《心弦上的你》 第1节 ●━━━━━━━━━━━━━━━━━━━━━━━━━━━(&gt;^w^&lt;)喵~ 本图书由(色色lin)为您整理制作,海棠书屋<a href=" target="_blank"></a>下载网转载 作品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24小时内删除,不得用作商业用途; ●━━━━━━━━━━━━━━━━━━━━━━━━━━━(&gt;^w^&lt;)喵~ 心弦上的你 作者:芸生yuna 文案: 国际交响乐惯例规定: 乐曲终了,只有首席小提琴才能与指挥家握手谢幕。 梁语陶毕生的目标,就是成为能够在谢幕礼上,和著名指挥家谢绍康一起握手谢幕的那个人。 而曾亦舟毕生的目标,就是折断谢绍康的那只手,让他永远握不上梁语陶的手。 然而,曾亦舟大概永远不会知道,梁语陶的琴为何要叫做柏欧特。 柏欧特,英文发音boat,中文译作船,文言文译作舟。 他的名。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青梅竹马 都市情缘 爱情战争 主角:梁语陶、曾亦舟 ┃ 配角:姜瑶、白梓岑、梁延川、曾兆 ┃ 其它:青梅竹马 ================== ☆、第一章 第一章 久江大学: 千人讲堂,座无虚席。 女主持人轻咳一声,在测试话筒音量大小适宜之后,才朝台下比了个手势,示意场工准备开场。场工的动作极为利落,不到半分钟即准备就绪,大概是得益于上百场的校园访谈,才练就出了一身临场发挥的本事。 女主持人缓缓落座,片刻之后,庄重的交响乐声响起,从幕布背后,走出了一个男人。 男人身形颀长,脊背英挺,一身匀称的深黑色西装,内搭法式衬衫,将肌肉线条描摹地恰到好处,手口的手腕处辅以两枚银色袖口,隆重却又不失风度。 他走向礼堂中央,不紧不慢地朝台下鞠了个躬。片刻之后,立刻礼堂内瞬间爆发出如雷的掌声,如海潮波浪纷涌而来。有热情的女大学生已经迫不及待地在台下嘶吼着“曾学长!曾学长!”,一边还笑得花枝乱颤。 他顺利入座,与之同来的,还有女主持人夹带着播音腔的吐字。 “今天,很荣幸地邀请到了,我们建筑系早年毕业曾亦舟学长,为我们开展本次校园访谈。曾学长,跟同学们打个招呼吧。” 久江大学校长注重学生创业力量的鼓舞,时常邀请本校早年毕业的成功人士回校访谈,而曾亦舟就是其中之一。 “大家好,我是曾亦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故而,曾亦舟。” 他温润一笑,底下有焦躁地女学生已经嗷嗷地尖叫起来。 “今天的女同学们似乎格外的热情。”女主持人很擅长活跃气氛,她粲然一笑,继续说:“众所周知,曾先生以建筑公司起家。但据我所知,建筑公司的注册资金是一笔巨大的投资,请问当时曾先生的第一笔资金来源于哪里呢?是在大学时期在学校创业所得吗?” “不是。”他嘴角微扬,像是想到了什么,眉梢有些细微的柔和:“我的第一笔资金来源于别人的帮助。” “建筑行业的注册资金可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到底是什么人给了曾先生帮助,可以具体说说吗?” 曾亦舟眼尾上扫,却是淡淡地笑了起来:“事情很简单,就是有个人把她爷爷给她买琴的钱,一分不剩地打到了我的账户上,害得自己差点没饭吃。于是,得益于她,我开起了建筑公司。” 他话音刚落,低下就有纷乱地脚步声在骚动。这股骚动引起了曾亦舟的注意,他颔首朝礼堂的人群中望去,却看见一个背着琴盒的女生走廊里四处乱窜,琴盒不太大,约莫是小提琴的尺寸。 礼堂的大门早在开场前就已经紧闭,她也不知道是从哪里窜出来的。四处张望着,探头探脑地,大概是想找位子坐下。 彼时,正直隆冬。她整个人都包裹在一件粉色的毛呢大衣,脖子上还系着条臃肿的围巾,绒长的睫毛亮晶晶的,大概是沾了雪。目光辗转到礼堂东南角的时候,她的眼神忽然亮了亮,喜出望外地朝着东南角上,那两个虚空着的座位边跑。 脚步声引起了众人的不满,都以极为愤懑地眼神盯着她。她倒是极为镇定地咧开了嘴,朝着人群娇憨地笑了起来。末了,还不忘敬个礼,表示抱歉。伸手不打笑脸人的道理大家都懂,于是也不好再朝她怒目而视。 她得意忘形地朝着东南角的空位上窜,好不容易坐下来,在把琴盒从背上捞下去的时候,又“砰”地一声,砸在了座位之间的隔板上。 这下子,全礼堂的目光全往她身上聚。灼热热的目光,只差把她烧焦了。 她机灵的将脑袋埋到座位底下,瞬间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里。只剩下那个灰溜溜的玻璃钢琴盒,还孤零零地竖在空着的座位上。 她埋着脑袋,等到风头终于过去,才战战兢兢地抬起了脸。 与此同时,舞台中央已经进行到了观众互动的环节。闻声,她忽然高兴地站了起来,大叫一声:“我有问题!” 话筒四处传递,等她握在手里时,手柄处已经油腻腻的,全是丰厚的细菌菌落。她丝毫不介意,拿稳了话筒挺直腰杆,以一副期待地眼神,一本正经地问了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曾先生,我想问,你最喜欢的音乐家是哪位?”她笑眯眯。 相比于她的踌躇满志,曾亦舟显得有些冷。 他语调平静,吐字清晰,不带一点感情:“不好意思,我对音乐并不感兴趣。” 女生倒是毫不气馁,仰着头,厚着脸皮,肆无忌惮地问了下一句:“那你最喜欢的小提琴家是帕格尼尼还是海菲兹?” 曾亦舟没回应,反倒是女主持人不耐烦了,她直接揽起话筒,说了句:“不好意思,下一位。” 于是,她只好恹恹地将话筒递给了别人。最后,还不忘朝讲台中央的曾亦舟狠狠瞪了一眼,以示报复。 曾亦舟大约是感受到了她灼热的怨恨目光,倒也不恼,只是不动声色地转了个脸,在她看不见的角落里,唇角上扬。 ** 僻静的礼堂后门口,梁语陶已经怀抱着琴盒,在那儿等了一会。 久江市沿海,是地理课本上最擅长定义的温带海洋性气候。腊月里的风霜伴随着海风汩汩而来,湿冷的寒意,冻得她遍体生寒。偏生今天又是个不见太阳的阴天,缺少了日晒。梁语陶暗自腹诽,真是个雪上加霜的日子。 后门口忽生了些动静,梁语陶听得出那人的脚步声,便立刻上蹿下跳地整理了一下衣服,将琴盒挪到身后,道貌岸然地清了清嗓子:“喂,你知不知道我等你很久啦。” 从后门口走出的曾亦舟全然不顾梁语陶的招呼,左耳进右耳出,径直往外走。 梁语陶见状,只好三步并作两步地跟过去,原本傲慢的表情一变为殷勤地笑脸。她快走几步,蛮横地凑到他面前,挡住他的去路。 她嘴角上扬,露出皎洁的牙齿,四方正齐。两侧面颊处,还隐约可见酣甜的笑涡,浅浅的,并不真切。 “曾亦舟,五年不见,你有没有想我。” 她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然而,回应她的,是另一个人的理所当然。 曾亦舟不动声色:“你一声不吭地走了五年,我为什么要想你。” 梁语陶见曾亦舟毫不动容的模样,像是颗泄了气的皮球,嘟着嘴,一脸不高兴:“太扫兴了,好歹我也是你唯一的青梅竹马啊……” “回来之后见过梁叔和岑姨了吗?” “还没呢。”她见他脸色有些松动,立刻好整以暇地扑了上去,熟练地挽住他的手臂,将整个人的重量都挂在他的臂膀上。她嘟着唇,一脸的狡黠:“一时兴起就从美国回来了,下飞机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跑来找你,顺便听我们曾*oss的讲座。你不留两滴眼泪就算了,好歹也得小小地向我一下感动吧。” 他抽开被她圈住的手:“你都快二十五了,这么多年过去,怎么也没见你变得成熟稳重点,还这样嬉皮笑脸。” “切。别整天老气横秋的,说得好像你比我大很多岁,长我一辈的样子,明明你今年也才二十七。”她四两拨千斤地讽刺他:“别人不知道,我可知道。曾某人呀,可是幼儿园就留级了两年的人。比我大两岁又怎么样,还不是和我同届……” 曾亦舟丝毫不理会她的恶言相向,无奈地叹了一声。之后,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抽出一薄片东西,撕开塑料包装袋,取出里面的湿纸巾。 “把手摊开。”他命令她,像是小时候一样。 梁语陶乖顺地摊开手。 他握上她的手,细数五指,里里外外给她擦拭了一遍,甚至连指甲的缝隙里都不曾放过。他说:“没事干嘛去接话筒提问,那东西经过无数人的手,都不知道沾了多少细菌。这是我问后台工作人员要的酒精棉片,消过毒的,现在先勉强用着。待会,我陪你去医院,再消消毒。” 梁语陶莫名感动,但这感动里,又掺杂着一丝好笑的成分。 她只好一本正经地朝他解释:“曾亦舟,其实在美国的时候我不仅在学琴,还顺便把肺病也一起治了。虽然病症不可能达到完全的痊愈,但现在抵抗力已经没以前那么差了,不用随时跑医院了,也没那么容易就会死了。” “哦。”曾亦舟悄悄收回棉片,塞进手心。 肺部的伤害是不可逆的,梁语陶有很严重的慢性肺炎,曾数度危及生命。作为梁语陶的青梅竹马,曾亦舟从小就深谙其中的道理,他一直恪尽职守地,做着梁语陶的守护者,提醒她这个不能碰,那个不能摸。以致于,这样的习惯,在她离开的五年里,也未能改变并忘却。 大概是意识到气氛变了味,梁语陶立刻恢复了嬉皮笑脸地模样。她腆着脸,重新揽住他不情愿的手臂,扯着他继续往前走。 此时,阴云密布的天,倏然一下子放了晴,明晃晃地阳光照在头顶,拥有着洞消一切阴寒的本能。 梁语陶脱开曾亦舟的手臂,快走几步。片刻后,一个顺畅的转身,与他面对着。她唇上还残留着酣甜的笑意,逆着日光倒走,光线在她的足尖里跳跃,如同是慢电影的回放,拉长,又拉长。 “对了,还是刚刚那个问题,你最喜欢的小提琴家是谁?” 她狡黠地盯着他看,扬着食指,使着眼色,向他点拨:“曾亦舟,我想听我最喜欢的那个答案。” “梁语陶。”他宠溺地看了她一眼。 她佯装没听见:“五年小提琴拉下来,把我的耳朵给震聋了。曾亦舟你大声点,我没听见。” “梁语陶。”他不情不愿地又说了一遍。 “默契!” 她扬着脑袋接受着他的褒扬。 待她终于心满意足了,曾亦舟才不落痕迹地从她背上取过她的琴盒,静默地往自己的身上背。 就像……他们小时候一样。 曾亦舟和梁语陶是一对青梅竹马,但一切的关系,也都仅止于青梅竹马。 ☆、第二章 第二章 第2节 次日中午,曾亦舟再次见到梁语陶的时候,是在久江市最大的游乐园。 阳光将冬日里厚重的云层撕开了条缝,大喇喇地照在土地上,令久江市的气温也连着上升了好几度。时值周末,加之难得放晴的天气,游乐园里到处都是四处乱窜的小朋友。 在不断流动的人堆里,找一个身高体重都趋于常态的成年人,难度程度颇高。但如果那个成年人,涂了满脸金色颜料,再加上一身金色的公主礼服的话,难度系数应该并不大。 当曾亦舟找到梁语陶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场景。她一身金灿灿的演出服,外加全脸涂抹的金色颜料,像是整个人都融进了金色里。周边,还有四处乱窜的小朋友,往她身上东摸摸西凑凑的。但她却好似什么都听不到似的,岿然不动地站在那里,肩上还扛了把格格不入的木质小提琴。 “妈妈,她怎么不动呀。”有好奇地小女孩扯了扯梁语陶的裙子,不解地问身旁的妈妈。 “姐姐这是在做街头演出呢。”小女孩的妈妈答。 “什么是街头演出啊?” 小女孩的妈妈指着梁语陶身旁的琴盒,解释道:“街头演出就是给路人表演节目。不信的话,待会妈妈给你五块钱,扔进姐姐身边的那个篮子里,她就会动起来,给你拉琴听。” “真的吗?” 小女孩眨巴着眼睛,迈着小短腿就往梁语陶的琴盒里投了五块钱。果不其然,片刻后,流畅的琴声缓缓地流淌开来,法文原名《mariaged'amour》的曲目,国人用博大精深的文字为它重新定义了一个更为梦幻的名字--《梦中的婚礼》。 身后的游乐园项目开始入场,人群都纷纷往热闹的地方涌。一时间,梁语陶身边的人也都走得七七八八了,可她却还依旧保持着持琴的姿势,像是个天然的金色雕塑。 曾亦舟凑过去,走到她面前,抱着手臂,饶有兴致地盯着一个作为金色雕塑的她看:“人都走光了,可以收拾一下走人了。” 梁语陶纹丝不动。 曾亦舟忍不住笑了笑,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纸钞,扔进她的琴盒里,笑道:“这样,够不够?” 眼看着明晃晃的红色纸钞落入琴盒,梁语陶才终于长吁短叹地放下了肩上的琴盒,大喘了一口气:“累死我了。” “累死你还来做街头演出?” “我乐意,你管不着。” 她不屑地看了他一眼,慢条斯理地蹲下身,将琴盒里的钱一枚枚拾起来,装进零钱袋里。而唯一的那一张百元大钞,则是被她落落大方地塞进了自己的兜里。 ** 坐在游乐园旁的长凳上,梁语陶稳稳地开始数钱。曾亦舟见状,便陪着她一同在长凳上坐下。 她一门心思的数着钱,像是个天生的财迷。额头上还残留着演出时留下的汗水,密密麻麻地镶在额头,有些莫名好看。 等到心满意足地数完钱,她才好整以暇地揣进兜里,拍着胸脯说:“曾亦舟,今天的午饭我请了。” “你确定够吗?” “不够就你请呗。”她说得理所当然。 曾亦舟大概是知道她会有这么一茬,便也不说话,只是笑。 过了会,梁语陶将琴塞入琴盒,摆放整齐后,才颇为感慨地说:“曾亦舟,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渴望自己挣钱的感觉。” “怎么?”他问。 梁语陶将琴盒抱在怀里,目光有些幽怨:“就说我大二在美国读音乐学院的那一年吧。那时候,同校的中国留学生都开始勤工俭学,养活自己。我都二十出头了,自然也希望自力更生。于是吧,我就向我爸妈提出,利用晚上放学的时间,去当地的华人餐厅打工,挣自己的生活费。一切进行地很顺利,我妈虽然担心,但也最终同意了。不过……” “不过什么?” 这个转折在曾亦舟的意料之外,却也在情理之中。因为梁语陶的病,梁家父母从小就将她往掌心上捧,舍不得她哭舍不得她累,只消她一个轻轻的咳嗽,父母就心急火燎地要带她去做全身检查。梁语陶还有个小她五岁的弟弟梁景初,原以为弟弟的出生会分走父母的稍许关注度,却没想到,等弟弟成年之后,竟也学着父母似的,将姐姐往天上捧,自己则像个小哥哥一样,端庄周正。 梁语陶翻了个白眼:“我进华人餐厅打工的当晚,我爸妈和我弟就立刻飞到了美国。我后来才知道,我妈在电话里听到我要在餐厅打工之后,就立刻订了飞美国的机票。她在电话里假意投诚,也不过是为了安抚我而已。你也是知道的,我爸把我妈看得比命还重,她一个人要飞美国,人生地不熟的,他就陪着她一起来了。结果他们要来,我弟也吵着要见我。于是,一家三口全来了。” “梁叔和岑姨也都是担心你。” 她打断他:“我还没说完呢。” “好,你说。”他无奈笑道。 她正襟危坐,重新开腔:“然后,当天晚上我度过了人生最难熬的一晚。那天,我在餐厅拉琴,我妈拖家带口地带着我爸、我弟,一整个晚上,都直勾勾地看着我,点了一大堆东西,也不吃。后来,餐厅打烊,才终于肯走。餐厅老板看出了异样,还以为我遇上坏人了,说要帮我报警。我只好坦诚说,那是我家人。整一周,我爸妈他们每天都来。结果可想而知,餐厅老板觉得我娇生惯养,连打工都需要陪同,就把我辞退了。” 说完,她拍了好几下胸口,像是这样就能缓解心中的无奈似的。 曾亦舟就近买了杯饮料,递给她:“说了那么多话,先喝点水吧。要不待会你哪里又不舒服了,梁叔岑姨可不得带着景初找我算账。” 说起这些,梁语陶心里似乎还有气。她径直抢过曾亦舟手里的杯子,咕噜咕噜地咽了好几口,饮料一下子见了底。 曾亦舟好整以暇地笑道:“要不要我再去给你买一杯。” 曾亦舟作势要走,梁语陶却忽地一把扯住了他,重新将他拉回长凳上。她将两腿圈起,打坐似的摆开阵仗:“别别别,我还没说完呢,先别走。” “好……” 他重新坐下,她也同样地,重新打开了话匣子:“这件事还只是其中之一呢。还有一次,我加入了一个学院举办的交响乐团。乐团从建立初期就留下惯例,在每年期末的时候,必定要举行一次街头义演,义演所得募集的金额,都会用作慈善活动。而我加入的那一次,募得的金额,恰好创了全学院的历史新高。” “这不是挺好的一件事吗?” “好什么呀。”梁语陶怒瞪了他一眼:“明摆着是有人暗箱操作!” 曾亦舟别过脸:“怎么可能?” “我之前也以为,是我们的演出特别优秀,所以募得的金额最多。可是后来发生了一件事,完全颠覆了我对这件事的所有看法。” “什么?” 梁语陶转过脸,一本正经地盯着曾亦舟:“街头义演闭幕结束之后,我拿着琴刚准备走,身后就忽然来了个外国男人把我叫住了。我起先以为他要跟我搭讪来着,还准备拒绝。结果,他却支支吾吾地告诉我,他刚才一不小心把多余的一百美元投了进去,想来问我要回来。我倒是纳闷了,这募捐都是义务的,哪还有收回来的道理,再说,要收回来也不该是找我,该是找学院的人。我刚准备破口大骂他,却意外从他嘴里知道,原来有个中国男人找了连续一百多个外国人,排队对我们学院的乐队进行捐款,而他就是其中之一。” “可能只是路过的中国人很喜欢你们的演出,一下子捐太多显得太过夸张,所以故意找人分开投递的吧。”曾亦舟分析道。 “不可能!世界上哪有那么多的巧合。”天生的侦探因子在梁语陶的思维发酵,她开始条理清晰地补充道:“如果真是路过的中国人,好歹也会先亲自出现捐款的。然而,在我们乐队在演出的途中,并没有一个中国人驻足捐款。那个人摆明是躲着我的,而且我还听那个外国人说,他一直在拍照,而且照片里全都是我。况且,一百多人,每人一百美元,我不信有哪个路人冤大头会愿意捐。” 她窃窃地吐了一句:“美国又不是迪拜,平白无故哪来那么多土豪。我猜着,估计是我爸干的,因为那个外国男人说,策划他们捐款的,是一个英俊帅气的中国男人。” “嗯,应该是。”曾亦舟的声线低沉沉的。 梁语陶托着下巴,沉思:“我也是这么觉得的。英俊帅气还出手大方的中国男人,我认识的并不多。我爷爷有钱,但不英俊帅气。我弟英俊帅气,但年纪还不到可以称得上男人的程度。” 她偏过脸,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这样算下来,英俊帅气还出手大方的中国男人,就只剩下我爸……还有你了。” “怎么可能是我?”他反问道。 得了曾亦舟的反应,梁语陶才终于将审视的目光压下去,咯咯笑了起来,纯金色的脸蛋缩成一团:“开个玩笑而已啦,我早就认定是我爸干的了。”她戳戳他的肩膀,“我又不是不知道,我在音乐学院读书的那几年,你事业也才刚起步,连注册资金都是我借你的,哪可能出手阔绰。” 曾亦舟沉沉地“嗯”了一声,梁语陶并未听出其中的失落感。 梁语陶估摸着时间,将脸上的金色颜料擦了,擦完颜料,才终于站起身来,炫耀着手上的零钱袋,说:“走,今天我请客,我请你吃以前我们高中校门口的麻辣烫。” 她亲昵地圈住曾亦舟的手臂,正打算跨出一大步,却又硬生生地憋了回来。她皱着眉头,像是在认真思考:“不对,你现在可是久江市的大人物,我刚才在路上看到好多财经周刊的封面都是你。要是大人物跟我在地摊上吃东西,啧啧啧,太不雅观了。” 说完,她又画风一转,狡黠地朝他笑:“不过没关系,我可以打包给你吃。” “你就不怕你再去买麻辣烫,被人认出来?”曾亦舟抱着手臂,煞有其事地说道:“好歹梁语陶这三个字,也是国际帕格尼尼小提琴三等奖的获得者。” 梁语陶倒也不解释,只是抱着手臂,说:“就这么举个例吧。帕格尼尼头等奖获得者,在国内相当于三线明星。如果按照演艺圈的立方和功式计算,一个帕格尼尼三等奖获得者,应该已经是十八线开外的了。” 她条理清晰地向他解释,不过,她刚解释完,从琴盒内袋里,就蓦地传出一阵“嗡嗡”的躁动声,应当是振动的手机铃声。 得闻那一线声响,梁语陶的瞳孔忽然跟开了光似的,亮彤彤的。她快速将手机从琴盒内袋里取出,划开屏幕,在看到屏幕上的短信后,内心的喜悦掩饰不住,走路都是连蹦带跳的。 等情绪稍微平静些,她才不紧不慢地转过身去,抱歉地朝曾亦舟挠了挠后脑勺:“曾亦舟,真不好意思,今天不能跟你吃午饭了。我待会晚上有一场交响乐演奏会要排练,乐团经理已经发短信来催了。你瞧我现在这模样,估计还得赶紧回去洗漱,所以……不能陪你了。” “交响乐演奏会?” “是啊。” “指挥是谁?”曾亦舟蹙眉。 梁语陶有一瞬间的错愕,片刻后,才低垂了眉眼,脸颊上还有一丝不自然的晕红。她语气轻慢地吐出那人的名字,咬字停顿,字字谨慎,大约是因为含了情的。 “谢绍康。” “原来如此。”曾亦舟的嘴角,夹带着些若有似无的讽刺。 沉浸在兴奋中的梁语陶显然无暇顾及曾亦舟的情绪,她扬着大大的笑容,说:“演奏会定在下个月十八号,在久江市音乐厅的场次,如果你想去的话,我可以免费送你一张vip门票。当然了,如果你有女伴的话,我可以慷慨大方地送你两张。” 回应梁语陶的,是曾亦舟语气微凉的冷漠。 他说:“不用了,你知道我不懂音乐的。” “那好吧。”梁语陶有点扫兴,但也并不失落,毕竟相对于她来说,谢绍康这三个字,才是致命的诱惑。她笑笑,提起琴盒就要走:“既然这样的话,那我就先走一步了。” 她转了个身,刚准备迈开步子,身后却倏地有一双手,盈盈不堪地攥住了她的小臂。 梁语陶条件反射似的回过脸,而此时,曾亦舟也正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所以……你回国也是为了他?”他问她。 她一如既往地朝他笑,笑得天真浪漫。末了,还不忘白了他一眼,说:“废话,难不成还是为了你啊。” 语毕,梁语陶微微使力,就挣脱了曾亦舟的手掌,头也不回地离开。 等梁语陶走后,曾亦舟才终于抬起手,开始观察自己那一只没有力气的左手。手心内掌纹清晰,可偏偏心掌中央,嵌了一个明显的刀疤。 于是,所有的生命纹理,被那条刀疤颓然切断。 ☆、第三章 第三章 起源于西欧的古典音乐,与高档优雅的西餐厅堪称绝配。刀叉的运用之间,清脆作响,如同是纯天然伴奏的打击乐。三十三层的空中餐厅,只消轻轻一瞥,就足以俯瞰整个城市的风景。 曾亦舟将切细的牛排送入口中,慢条斯理地开始咀嚼。落地窗外华灯初上,曾亦舟也不知怎么地,就突然想起白天梁语陶连午饭都没吃就急匆匆跑回去的背影,心里不由地开始担心,她午饭吃了没,又或是乐团排练太匆忙,连晚饭都没吃,饿了一整天。 “曾总?”对面的中年男人声线低沉,无端将曾亦舟的思绪和现实剥离开。“现在都下班时间了,难不成曾总还在想工作的事情?” “只是一些私事罢了。”曾亦舟笑笑。 晚间的会餐,大多说得都是些摆不上台面的事。或是个人私事,又或是某些工作上需要暗通款曲的事。曾亦舟自然也深谙其中的道理,便开腔问道。 “陈经理今晚找我来,不知道所为何事?” 对面的陈经理得了台阶,就忙不迭地从公文包里揣出一份策划书,递给曾亦舟:“这是我们华威关于新的投标案做的策划书,曾总可以先看看。我们华威的建筑物料,在久江市都是领先的。如果曾总能够认可我们的话,关于建筑物料的提供,我方甚至可以给出比对方公司更低一乘的价格。” 陈经理话音落下许久,却也未见曾亦舟有任何动作。那份策划书还依旧摊在餐桌上,纹丝未动。 曾亦舟取过一旁的红酒杯,抿了一口酒:“陈经理入这行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关于建筑物料的提供,会有专人评定。我事先看谁的那一份,都是对于对方公司的不公平。” 他将酒杯放下,弯着唇,笑:“而且,我并不喜欢在用餐时间讨论公事。” 陈经理也并不是第一次做这种私下里的小动作,对于对方的拒绝,也都是司空见惯了的。因此,当曾亦舟表示不愿的时候,他也没有立刻耷拉下脸,而是十分淡定地将策划案从桌上取回,重新塞进公文包里。 陈经理起身取策划案的时候,曾亦舟正用左手叉取食物,动作显得有些吃力。 正常人在使用叉子叉取食物时,为了让力道集中,往往五指都是蜷缩着的。然而,曾亦舟的左手却显得尤为异常,他仅是靠着拇指与食指的力量在运作,另外的三指,则像是摆饰似的舒展着。距离看的时候,陈经理甚至能看见他手背上的伤疤,有些突兀的可怕。 第3节 陈经理好奇地问道:“曾总的左手,是受伤了吗?” 闻言,曾亦舟也不解释,只是拿起一旁的纸巾,从容地擦着唇角:“十八岁的时候不懂事,受了点小伤。” “我爱人是做外科医生的,结婚十几年也就耳濡目染了。只是,照曾总手上的伤疤痕迹来看,应当是刀伤,而且伤的不轻吧。” “陈经理如果哪天不做企划部经理了,当个外科医生也是不错的。” “曾总谬赞了。”陈经理被夸得笑了起来:“不过话说回来,曾总要是需要治疗的话,可以随时找我,我爱人好歹也是久江市外科的女国手呢。” “不用了,我这手是治不好的。” “怎么会?” 相比于陈经理的惊讶,曾亦舟倒是显得从容淡然许多。他将左手摊开在面前,望着那毫无动弹的三指,轻描淡写地笑着,仿佛这些都不是发生在他身上的事。“就如陈经理所说,是刀伤所致。刀子贯穿了手背,直接将整个左手的肌腱都损毁了。不过所幸的是,大拇指和食指都还能勉强活动,但其余的三指,除了摆设,似乎已经没有其他用途了。” “那倒是可惜了。”陈经理低低地叹了一声。 ** 之后,曾亦舟又和陈经理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几句,才各自准备离开。 空中餐厅布局错落有致,大厅中央是舞台,以舞台为中心点,如圆规画圆似的摆开四周餐桌的阵仗。而要离开餐厅,势必也要走过舞台边缘。 彼时,曾亦舟刚站起身,舞台中心便开始响起钢琴声,伴同而来的,还有如流水般轻盈的小提琴音色。曾亦舟只稍稍一听,便听出是《春天奏鸣曲》的乐声。 十分钟,第一乐章结束,第二乐章开启。 女提琴师摆正姿势站在舞台中央,身姿曼妙,足以让人忘却她的曲子演奏的是否完美。她将琴弓按在弦上,但开弓的第一个音,却让曾亦舟忍不住地皱了皱眉。 待四个乐章全部演奏完毕,陈经理也终于整理好东西,准备随曾亦舟一同离开。 临路过舞台的时候,曾亦舟忍不住停顿了脚步。女提琴师大约是意识到了曾亦舟的来意,以为又是个来搭讪的,还摆好了姿势,仪态万千地笑着。 曾亦舟走过去,冷静且淡漠地说:“小姐,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春天奏鸣曲》第二乐章,开弓的第一个音是re,而非la。无论任何场合,对待音乐的态度都必须严谨。任何一个谱子,拉错一个音,都是对听众以及谱曲者的不尊重。” 这句话,是梁语陶时常挂在嘴边的。她每次拉错一遍谱子,总会从头开始重拉,直到能通顺的演奏一遍。曾亦舟以前总是笑她不知灵活,爱钻牛角尖。现在,却不想自己也变成了另一个爱钻牛角尖的她。 一同走出餐厅的时候,陈经理忍不住在一旁调笑道:“没想到曾总不仅在建筑领域里是一把手,在音乐方面,也是深藏不露啊……” “陈经理误会了,我也不过是耳濡目染罢了。” “难不成曾总的夫人是做音乐的。”过了会,陈经理又像是想到了什么,挠了挠后脑勺,笑道:“不对,似乎曾总还没有结婚。难不成女朋友是做音乐的?” 曾亦舟的眼神黯了黯,像是有星火在熄灭:“只是……有个朋友很喜欢而已。” ☆、第四章 第四章 是夜,远江市忽然下起了大雨。 冬日里的雨不如夏季清凉,雨丝裹挟着寒意,从西北方向吹来,冻得人遍体生寒。 望着餐厅外狂风骤雨的天气,曾亦舟不自觉地停顿了脚步,将腕表从衬衣袖口处捋出,端详着指针的方位。近晚间十点整,他想,梁语陶应当还在久江市音乐厅排练。 曾亦舟对梁语陶的作息时间表如此熟悉,不过也是源于高中时期的形影不离。 那时候由于梁语陶父母久居远江市,梁语陶因为专业缘故必须参加各大各小的演奏会积累经验。梁家父母担心女儿的身体,于是,作为小竹马的曾亦舟就主动扛起了作为男孩子的责任,陪着梁语陶排练,替她拎琴,看她演出。有时候赶上期末,老师布置的课业太多,他就一个人趴在音乐厅的座椅上做作业。那时,他总觉得梁语陶的琴声令他烦躁极了。然而,当五年之间,他再也没听过梁语陶的琴声之后,才发觉,有时候有人烦,也是一件好事。 雨越下越大,以曾亦舟对梁语陶的了解,她那么迷糊的性子,出门一定是没带伞的。心里这样想着,曾亦舟就径直告别了陈经理,开着车,往久江市音乐厅去。 刚抵达久江市音乐厅,曾亦舟却被工作人员告知,音乐厅已经关门了,今晚排练的乐团人员也全都离开了。 曾亦舟无奈,只好重新回到车上。他轻踩油门,刚准备离开,却意外地在久江市音乐厅的公交站台前,发现了一个瑟瑟发抖的身影。 曾亦舟走下车,靠近那个模糊的身影,低低了叫了一声:“梁语陶?” 躲在角落里的梁语陶,听见有人叫她的名字,吓得一个机灵,夹在指尖的东西,也蓦地从手指缝隙里掉了下来,零星的火苗在潮湿的地面上垂死挣扎了一会,最终熄灭。 她抬起脸,惊讶道:“曾亦舟,你怎么来了?” 曾亦舟直接回避这个话题,撑着伞径直走到她的身旁,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躲在这里干什么?” “我没带伞。”她娇娇地朝他笑。 “走吧,你现在住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不要。”她双手抱膝,整个人蜷进长椅里,一副打死她也不走的模样。 梁语陶向来是吃软不吃硬的主,曾亦舟深谙其中的道理,便也不着急,陪着她一起在长凳上坐下。等近距离地坐到她旁边时,他才发觉,雨水已经将梁语陶的整个肩膀都打湿了。 曾亦舟顺手将自己的外套脱下,盖在她的肩膀上:“先把衣服披着,要不然以你的抵抗力,估计待会就得冻感冒了。现在还在排练期,要是你生病缺席了,保不准正式演出那天,谢绍康就不让你上场了。” “能上场又怎么样,无论我怎么光鲜亮丽地站在他的面前,他永远都看不见我。”她偏过脸去看他,眼底有显而易见的失落:“曾亦舟,你知道吗?今天赵子妗回来了。” 曾亦舟是记得赵子妗这个人的。 爱情如同食物链,一环扣一环。梁语陶花了整个高中时代,以及出国的五年去追逐谢绍康的脚步。不过很可惜的是,谢绍康的目光,也仅仅停留在赵子妗一个人的身上。 “今天赵子妗回来了,他连乐团最重要的第一次演出排练都没顾上。明明在美国的时候,他答应我的,等回国之后,他事业稳定了,就给我一次和他开始的机会。”梁语陶的眸子里有水光在泛滥:“明明说好的,他怎么能说话不算话呢。” 梁语陶不落痕迹地将肩头的外套拽了下来,扔在地上。之后,忽然跳下长椅,往大雨里奔。 幸好曾亦舟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她,“你到底要干什么?” 然而,梁语陶却毫不动容似的,只是呆呆地朝着曾亦舟笑,说:“你说,要是我感冒了,学长会不会偷偷去看我。” “梁语陶,你是不是疯了?!”他怒道。 “我确实是疯了。”梁语陶大声吼:“曾亦舟,你有尝试过像我一样,喜欢一个人喜欢了整整八年,但他的目光永远都不属于你吗?” 曾亦舟沉默。 梁语陶的愤怒变成了啜泣:“因为你没有,所以你根本不懂我的求而不得。” 说完,梁语陶就直接转过身去,静悄悄地从兜里掏出一支烟,塞进嘴里。之后,又按开打火机,咔嚓一声,点燃了烟头。干燥的烟草浴火即燃,在她的指尖唇间发光。原本极为疲倦的目光,在深吸了一口烟之后,变得清醒。她开始愈加放肆地吮吸,像是个贪婪的吸毒者。 曾亦舟在公交车站旁看见那一圈烟蒂的时候,起初还不相信是梁语陶的作为。毕竟,梁语陶有严重的肺病,她应该比任何人都爱惜自己的身体。只是,当她这样堂而皇之地在他面前抽起烟时,曾亦舟才发觉,自己竟是愤怒的。 他压抑着怒意,皱着眉问她:“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 “从出国之后就开始了,没事抽一根,总能让自己开心点。”她抬起手,将唇贴近烟蒂,正打算再吞云吐雾一口。 曾亦舟猛地一把抽走她的烟:“梁语陶你是想自杀吗?” “抽几口烟而已,何必大惊小怪。”她不以为然。 “你忘了你的肺病是不是?你小时候梁叔和岑姨为了你的病花了多少功夫,你现在这么做对得起他们吗?” 闻言,梁语陶忽地冷笑了一声,从鼻腔里发出的声响极尽讽刺:“呵,从小所有人都提醒我这个不能做,那个不能干。为什么?因为我有肺病。因为我有肺病,所以就剥夺了我所有的喜好。这到底是为我好,还是在毁了我?” 曾亦舟反驳:“梁语陶,你到底懂不懂别人的用心。难道喜欢谢绍康,已经让你喜欢到是非不分,连别人是保护你还是在害你都分不清了吗?” “对,我就是个白眼狼,是非不分行了吧。”说完,她一把拽住曾亦舟,挣扎着想从他的手里将烟抢回来:“把烟还给我!” 不消片刻,曾亦舟当真摊开了手,将燃着的烟送到她的面前。 梁语陶毫不留情地拿走,正当她将烟塞进口中,正打算再次吸一口时。曾亦舟震怒的话语,却蓦地在她身后响起。 “梁语陶,你他妈再抽一口,我就立马找人撞死谢绍康。” 她转过身,怒瞪着他,条件反射似的回应道:“你要是敢找人撞他,信不信我先找人撞死你。” 不经大脑思考的话,从嘴里脱口而出。然而,刚一说完,梁语陶就后悔了。如此无情的话,伤人也伤己。梁语陶连烟也不想要了,正踌躇着怎么跟曾亦舟解释,他却忽然开起口来。 曾亦舟站在公交站台的顶檐口,一半肩头已经被大雨淋湿。他问她:“梁语陶,你就那么喜欢谢绍康吗?” “明明是你先威胁我要撞死他的。”说着说着,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衍变为一句:“曾亦舟,对不起。” 曾亦舟没有回应。 梁语陶是知道轻重的,也知道那句话的分量。人的感情最是脆弱,往往一句轻微的话语、一个薄凉的词,就足以毁掉一切。而梁语陶,现在就做了那件不知轻重的事。 她只好放下一切的小脾气,腆着脸勾住他的胳膊,端起笑脸:“曾亦舟,我知道错了,你原谅我好不好。” 或许是觉得道歉不够诚心,她又给了十足的诚意,将口袋里的烟悉数扔在地上,低眉顺眼地说:“你看,我现在把烟都扔了。我对天发誓,下次再也不抽了行不?” 她又把仍在地上的外套捡起来,披在身上,继续厚着脸皮卖笑:“外套我也捡起来穿上了,裹得紧紧的,不会感冒了。看在我这么乖巧的份上,你就说句话嘛?” “小舟,你理我好不好?”她凑到他跟前,亲昵地叫他的小名。 他绷着脸,好不容易吐了一句:“梁语陶,我比你大。” 闻言,梁语陶才拍着胸口,大舒了一口气:“要命,你可终于说话了,我还以为你这辈子都打算跟我绝交了呢。” “我没你那么小心眼。” 梁语陶娇娇地朝他笑,“没有就好,你身上都淋湿了,赶快回家换件衣服吧。” “那你呢?” “我啊……我住酒店,待会我打车回去就行了。” 曾亦舟将伞撑开,将梁语陶一同罩在了伞下,他从容笑道:“别骗我了,你要是有钱也不至于去做街头表演。走吧,我带你回我家。” 梁语陶有一瞬间的迟疑,不过也仅仅是片刻而已,几秒后,她就随着曾亦舟的脚步,一同往雨里走。 她说:“既然这样的话,那我就恬不知耻地去你家留宿一宿啦。” 狭窄的伞下,她和他仅有一步之遥。 他唇角微勾,弯起的弧度好看至极。他说:“你十六岁孤身一人跟我来久江市的时候,我就答应梁叔岑姨要好好照顾你的,现在……哪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有那么一刹那,梁语陶忽然觉得,冬夜里的雨,似乎也不是那么寒凉,那么漫长。 甚至锐利的雨丝打在身上的时候,还有些发暖。 ☆、第五章 第五章 曾亦舟的公寓在市郊,临近中环高架,少了市中心的喧闹,多了几分安宁。大约是做建筑出身的,连房子的选址都是恰到好处的。 曾亦舟买的是一套复式公寓,一层是客厅,二层则是卧室。 梁语陶对这里的第一印象就是--典型的单身公寓。所有的家装都是极为简约的风格,丝毫不拖泥带水,符合曾亦舟的一贯简洁利落的作风。 梁语陶还没来得及细细打量这座公寓,已经被曾亦舟塞进了浴室里。想起刚才两人在公交车站的冲突,梁语陶也不好意思再耷拉下脸,只好乖顺地走进浴室里,将自己洗了个一干二净再出来。 第4节 等她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曾亦舟正坐在沙发上,抱着笔记本电脑,手指飞快地在键盘上来回运作。 “大晚上的还工作,你也不怕天天盯着电脑屏幕早衰?”她从沙发后面窜出来,撑着脑袋盯着他的电脑屏幕。 他合上笔记本,键盘自带的灯光,在屏幕的起合中归于昏暗。 曾亦舟笑道:“我哪像你梁大小姐,只需要干站着,就有一大堆人眼巴巴地,恨不得把什么宝贝都捧到你面前。” “切。”她不屑地瞟了他一眼:“曾叔好歹也是富一代,你实在不济,也算是个富二代吧。” “我爸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服装行业,典型劳动密集型企业,迟早都是要被淘汰的。” 曾亦舟父亲的事情她确实略有耳闻。梁语陶十六岁的那年,曾亦舟的父亲险些宣告破产。但幸好那时有一家公司及时融资,令他父亲力挽狂澜,才幸免于难。 人类总是擅长规避不愉快的事,梁语陶也是同样。她故意调转了话题,问道:“对了,这些年曾叔的身体怎么样?” “挺好的。” “那……姜瑶呢?” 这个名字从梁语陶口中吐出来时,两人俱是一愣。梁语陶几乎是脱口而出的,问到曾亦舟的父亲,就自然而然地想到了曾亦舟的养妹--姜瑶。 曾亦舟揉了揉太阳穴,问道:“怎么忽然想起姜瑶了?” 梁语陶绕到沙发正面,在曾亦舟的旁边坐下。她低着眉眼,像是沉浸在遐远的回忆中:“姜瑶好歹也是你的养妹,虽然她十三岁才搬到你家。但说起来,相比于你这个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我还是更喜欢她。不过话说回来,我前几天刚回国的时候还打电话给她,但怎么打都打不通。” “她回远江市了。”曾亦舟说。 “怎么想到回去了?” “你去美国的那年她就回去了。” 梁语陶皱眉,隐隐地,心中有不安感在作祟:“是出什么事了吗?” “你走的那年,她出了车祸。久江市的医疗条件远不比远江市的好,我爸就把她带回了远江市,她大学也是在远江市读的,读的心理学。读完大学,就留在远江市就业了。”曾亦舟寥寥几语,就概括了姜瑶的一切。 梁语陶忽地瞥开脸,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那你……还准备娶她吗?” “梁语陶,你在胡说些什么?”曾亦舟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 梁语陶支支吾吾:“她不是你家的童养媳吗?” “谁告诉你的?” “大家都这么说。” 曾亦舟忽地笑出了声:“都二十一世纪了,哪还有童养媳这一说法。” “可我那时候老是听曾叔说,你们家是从山村里搬过来,最信奉这些说法。他说,等姜瑶长大了,就是给你当媳妇的。你们从小就指腹为婚了,虽然姜瑶父母死后,曾叔把她过继了过来,但实际上,你们还是得结婚的。” 曾亦舟无奈地揉了揉梁语陶的脑袋,像小时候一样地嘲笑她:“梁语陶,你的思想怎么就这么古板。” 梁语陶压低了声音,以曾亦舟听不见的分贝,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句:“你不这样想,人家姜瑶可不见得。” 可惜,声音太小,曾亦舟并没能听到。 ** 淋了雨,加之白天四处奔波,梁语陶刚在沙发上靠了一会,眼皮就忍不住耷拉了下来。 人总是向往温暖的地方,迷迷糊糊之间,梁语陶忍不住垂下脑袋,往曾亦舟身边靠。那时,曾亦舟正在写明天开会需要准备的东西,梁语陶靠过来,他生怕吵醒了她,连按键盘的动作都是轻微到极致的。 她眯着眼睛,睡意朦胧:“曾亦舟,我偷偷跟你说个事。” “什么?” “其实我从小的时候就挺羡慕姜瑶的。” 他挑眉浅笑,“羡慕她什么?” 曾亦舟温柔的嗓音像是微小的电流,淌进梁语陶的耳廓,酥酥麻麻,引她入眠。 她将脑袋搁在他的肩上,摇头晃脑了好一阵:“我啊……从小就羡慕姜瑶有你这么一个哥哥,这样的话,你到哪儿都能保护我。我还记得十六岁的时候,要是没有你的话,估计我早死了。” 闻言,曾亦舟却唇角微扬,笑了起来:“我不是一直都在你身边吗?你还要什么哥哥?” “对哦,好像也是哦……” 梁语陶憨憨地笑了一声,才终于沉沉地睡了下去。 曾亦舟无奈地摇了摇头,只好放下手头的工作,将她打横抱起,送进二楼的卧室里。 ** 食欲总是比睡意先一步清醒。 梁语陶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一个人偷偷抛下了楼梯,到一楼的厨房里去找东西吃。结果,她刚准备实施计划时,却发觉一身居家服的曾亦舟已经站在了厨房里。 作为一枚不请自来的客人,梁语陶只得站直了身子,挠了挠蓬松的长发,厚着脸皮说:“曾亦舟,我饿了。” 曾亦舟颇为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之后,不紧不慢地从厨房的砂锅里,盛了一碗粥给梁语陶。梁语陶如若珍宝似的捧了起来,正打算开吃,却被曾亦舟拎着衣服扔进了浴室里。 “粥是刚煮的,还烫着,先去洗漱,凉了再喝。” “好吧……” 在别人的屋檐下要伏低做小,这一点梁语陶还是懂的。 等洗漱完了,梁语陶就迫不及待地爬到餐桌旁,一股脑地把粥喝了下去。港式的皮蛋瘦肉粥,肉质肥瘦正好,白米新鲜清甜,梁语陶恬不知耻地再要了一碗。 等喝饱了粥,梁语陶才撑着脑袋坐在客厅的餐桌上,在无数遍的环顾四周后,她慢条斯理地开了腔:“曾亦舟,我记得你大学是学建筑的吧。” “是啊。”曾亦舟从厨房里走出来。 梁语陶捧着脸颊,一本正经地皱着眉:“照理说学建筑的,造过那么多的房子,对家里的装潢应该也特别有讲究。但是你这儿,我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比如?” “比如吧,我觉得这房子也太空了一点,就刚好缺一个人住。”梁语陶谄媚道:“就比如……像我这样的。” 曾亦舟抱着手臂,饶有兴致地盯着她看:“那如果说,我不同意呢?” 梁语陶整个人往椅子上一躺,直接装死:“你不同意也没办法,我今天就赖在这儿了。” “那我待会打电话给梁叔岑姨,告诉他们你回来了,让他们把你打包带走就好了。”曾亦舟从小就能十分清楚明白地知道梁语陶的软肋,并且,一击即中。 “千万别,千万别。”听见曾亦舟要把父母叫来,梁语陶火烧屁股似的从椅子上爬起来,小跑着靠近曾亦舟,低垂着眉眼,轻声哀求:“你也知道的,要是被我爸妈知道了,那我就铁定要被绑回远江市回不来了。你看你都五年没瞧见我了,你就忍心看你的小青梅回去过苦日子吗?” 梁语陶只差没憋出几滴眼泪了:“你也是知道的,我爸是当检察官的,刚正不阿也同时意味着树敌太多。从我十六岁时的那桩精神病人打击报复案开始,我爸妈就开始留了心眼,甚至连我的□□都派了专人二十四小时盯梢,生怕有人抢劫我出事。所以吧,为了不让我爸妈发现我回国,我连□□都不敢刷。这几天,我天天都在吃快餐,没有营养,都快饿死了。眼看着酒店的房租也要到期了,看在那么多年青梅竹马的份上,你就行行好,收留我吧。” “梁语陶,我好坏也是个做买卖的,不做亏本的生意。”他笑言。 “那我每天拉琴给你听好了。”说着说着,她就没了底气。大概是觉得这个报酬太没有分量,她又跑去客厅玄关门口,抱了个琴盒,捧到他的面前。 她眯着眼睛笑,双颊旁的酒窝若隐若现,像是道深邃的漩涡,足以把人的灵魂给吸进去。她把琴盒递给他,说:“我把我的‘柏欧特’先抵押在你这儿,德国古琴,它的价格你也是知道轻重的。毕竟--是你送的。” “没想到你倒是还带着它。”曾亦舟的目光有些沉。 “当然啦。”梁语陶慷慨大方地拍了拍他的肩,继续没心没肺地笑:“某个姓曾的男人,花光了他所有的第一桶金,就为了给我买一把他最不屑的破琴,我当然得无时无刻地带着啦。” 曾亦舟又重新笑了,这一次不同于以往的任何一次,他眉眼里带着难以预见的温柔,如水一般澄澈。 只可惜,一向迷糊的梁语陶,根本不会看见。 过了会,曾亦舟像是想起了什么,又回过头去问梁语陶。彼时,她正一门心思地看着电视,连眼神都是飘忽的。 “对了,你那天回国的那天怎么会出现在久江大学的报告厅?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天的讲座并没有对外公开,仅在校内发布。” “哦,那天啊……”梁语陶艰难地从电视里拔出脑袋,解释道:“我是久江大学海外受聘的音乐讲师,那天我是去入职的,正好看到了你的讲座海报,就顺便去凑了个数。” “你还会讲课?”曾亦舟笑道。 面对曾亦舟的质疑,梁语陶立刻亮出阵仗,盘着腿,正襟危坐地摆出一番教授的模样:“你不信的话,我给你讲一课?是《外国音乐史》,还是《音乐学概论》?” 片刻后,她又松松垮垮地败下阵来:“算了算了,你根本不懂音乐,连五线谱都不认识,音阶都分不清,我跟你说你也只当我是在唱戏。” “是啊,我并不懂音乐。” 他笑,笑得有点落寞。 ☆、第六章 第六章 于是,梁语陶顺理成章地在曾亦舟家住下了。在久江大学任教的工作,也终于步入了正轨,梁语陶也开始过上了朝九晚五的生活。 夜幕初降,又是一场瓢泼的大雨。 梁语陶不喜欢下雨天,并不仅仅是因为雨天的阴沉让人烦躁。更重要的是,她和曾亦舟人生转折的某个重点,就发生在那个鲜血淋漓的下雨天。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同行的老师因为课程分布不均,早早地离开了办公室。现下,只剩梁语陶一个呆坐着。她备了会课,准备了些明早上课用的东西,才终于拎起伞往外走。 平日里,梁语陶总是厌弃随身带伞,只要出门时不下雨,她总不情愿多带一把伞。她向来信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原则,对于防患于未然这种事,她向来不屑。今早出门是个大晴天,曾亦舟却偏偏硬塞了一把伞给她。她没办法,只好应承下来,结果却没想到,倒是派上了用场。 她将伞撑开,刚准备走进雨里,忽然有个人冒冒失失地从大雨里跑进来,像是闯进了水帘洞,撞得梁语陶一身水。 “同学,不好意思。” 那人的声音低沉沉的,如同是单簧管中发出的哀鸣声响,莫名好听,却也……莫名熟悉。 梁语陶因那一线熟悉的嗓音,才慢慢地降下了伞,待看清那人的面容,她竟是惊讶地结巴了:“学长……你、你怎么在这里?” 谢绍康一边拂去身上的雨水,一边抬起头,对梁语陶笑:“原来是小陶啊。” 谢绍康眉眼英挺,轮廓分明,是梁语陶喜欢了多年的模样。谢绍康长她一届,是同校高年级部的学长,这一声学长从高中开始,叫了整整八年也未曾改变。她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是高中校乐团的指挥,举手投足之间,所有的乐团成员都像是整装待发的战士,而他的一举一动,则是铁令如山。那一瞬间,梁语陶眼底的他,是发着光的。再到后来,义无返顾地喜欢他,追随他去美国读书,梁语陶都心甘情愿。 她将伞收好,攥紧了伞柄,低垂着眉眼,小心翼翼地开口:“对了,学长你怎么在这里?” “我的音乐启蒙老师在久江大学任教,他快退休了,我正好回来了,就过来看看他。”谢绍康偏过脸,温和地笑着,亲疏有度:“小陶,你呢?你怎么在这儿。” “我前几天刚回国,现在刚开始在久江大学任教。” 她故意着重了回国那两个字,希望能够唤起谢绍康那些微薄的记忆。 然而,他却像是充耳不闻似的。他说,“那也挺好的,我们学音乐的,走音乐表演和音乐教育,都不失为一条好路。不过你倒是有点可惜了,我记得你之前似乎还得过帕格尼尼三等奖,而且毕业的时候,听说有很多家国外的音乐公司看中你,想跟你签约,让你走演奏家的道路,怎么就想不开回国当老师了?” 梁语陶尽量弯起眼梢笑着,让自己看着不那么僵硬些:“还是喜欢国内的气氛,大概就是觉得,国内的月亮比国外圆。” “小陶,你倒是还和以前一样喜欢开玩笑。” “是吗?” “是啊。” 第5节 雨水打在雨塘里的嘀嗒声逐渐变小,室外的雨也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收紧了,由倾盆瓢泼,变得淅淅沥沥。 谢绍康低头看了一眼手表,片刻后,他抬起脸,眉眼都变得温柔如水。他说:“小陶,不好意思我得先走一步了。子妗……还在外面等我。” 梁语陶多想时间停留在这一刻,即便谢绍康的表情是尴尬的,是窘迫的,她都希望他能陪着她多待一秒。然而,赵子妗的名字,却意味着时间的催化剂,让谢绍康没有再停顿驻足的理由。 说完,他就头也不会地往雨里冲去。 梁语陶也不知自己是发了什么疯,竟是鬼使神差地一把抓住了他。 “小陶,怎么了?有事吗?”连着两个疑问句,暴露无遗着他的焦灼。 梁语陶低垂着眼睑,连目光都不敢在他脸上游离,生怕看出了他的不快。她含着嗓子眼问他:“学长,我们……不是说好等回国之后,就尝试着开始吗?” 他回过头,认真地向她解释:“小陶,那时候我因为和子妗分手,情绪有点波动。如果让你误会了什么,那我现在就像你道歉。” 谢绍康越是神情认真,梁语陶就越是心慌。那种感觉,就好像支撑着她所有的信念,顷刻间都崩塌了,连心里那座屹立不倒的塔,也被从底层炸毁,再也没有颠覆的可能。 她立刻松开了他的胳膊,干巴巴地朝他笑:“不用了,我只是跟你开个玩笑而已。学长你也知道,我平时嘻嘻哈哈地,最喜欢开玩笑了。” “小陶,那段时间我确实很糊涂。你要是真的误会了什么,我可以很认真地向你道歉。”他执着。 她推着他往外走,“学长,你别跟我解释了,赵子妗还在外面等你呢。” “也是。”他抱歉地笑笑:“那我先走一步了。” “等会!”梁语陶又再一次叫住了他。 室外依旧雨流暗涌,梁语陶不忍心看他淋湿,硬生生地将手里的伞塞给他。她笑得慷慨大方:“外面还在下雨呢,你先把我的伞拿去。你淋了雨可没事,待会等你的人,看见了可得心疼了。” “那你呢?” 梁语陶伸手指了指教师办公室的门牌,眼睛笑成了一弯月牙儿:“办公室里多得是同事剩下来的伞,待会我借一把就好了。” “那就谢谢了。”谢绍康点了点头,顺理成章地接过梁语陶的伞,撑开,走进雨里。 之后,消失不见。 风狂雨骤的大雨天,伞本来就是寸土寸金的东西。同事拿着各自地伞走了,剩下孤零零的梁语陶,她把她唯一的那把伞给了谢绍康。 泰戈尔说过:“眼睛为她下着雨,心却为她打着伞,这就是爱情。” 以前梁语陶总笑这句话来得矫情又虚伪,今天倒是让她实在地体验了一把。 ** 梁语陶就一直站在屋檐下。 天气总是无常,傍晚的雨再一次嚣张地降下来。斗大的雨珠掉进水塘里,像是一首杂乱无章的曲子。远处的天色由昏黄转变成阴暗,唯一不变的,大概就是道路两旁的路灯,依旧憋屈地立在大雨里,无处躲藏。 耀眼的车灯在梁语陶面前闪烁,扎得她眼睛疼。她下意识地用手挡了挡,结果,等她适应这刺目的灯光时,已经有个人从车里走了下来。 曾亦舟打着伞,像是洗礼了满身的风雨,从海上而来。放肆地雨滴落在伞面上,也被无情地弹开。 “你怎么来了?”她问他,似乎重逢以来,他就一直扮演着她的救星。 他径直忽略这个问题,端详着她空荡荡的手,问她:“你的伞呢?” “丢了。” “真的丢了。”他挑眉质疑。 “嗯。” 他毫不犹豫地戳穿她的谎言:“我刚刚在校门口看见谢绍康了,他跟赵子妗在一起,撑得是你的伞。” 听见赵子妗的名字,梁语陶一下子情绪崩溃了。她向来不是个慷慨大方的人,在感情面前,她更是自私无比。当曾亦舟说出赵子妗的名字时,梁语陶就好像是被人戳中了软肋,眼泪一下子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她一边抹着泪,一边吼他:“不就是一把伞吗?你小气什么?我高兴送谁就送谁。”说完,她就直接转过身去。此时此刻,在梁语陶的眼里,曾亦舟是面目可憎的。 “梁语陶,你怎么就那么没出息。” “我就是没出息,行了吧,你要是喜欢一个人,也不见得会有出息到哪里去。”她胡乱地抹着脸,边抹一边往曾亦舟身上踹,踹着踹着,整个人也不由地窝在了他的怀里。 他揉揉她微蜷的长发,说:“好了,别哭了。以前小时候你跟人打架打得鼻青脸肿都不吭一声,现在为了个谢绍康,倒是眼泪鼻涕一大把了。” 她吸吸鼻子:“曾亦舟,我问你个问题。” “什么?” “要是你是谢绍康的话,我和赵子妗……你会选哪一个?” “当然是你。” “真的?”她不信。 他宠溺地笑着:“一定是你。” 她往他怀里蹭蹭:“这才不愧对我们青梅竹马那么多年。” 有一秒,曾亦舟心底的某些情绪,像是刚萌发的种子,正积蓄着全部的力量破土而出。然而,可惜的是,土层太厚,现实太顽固,根本冲破不了。 再者,他的理智总能轻而易举地克制着骨血里的冲动,隐忍而不发。 ☆、第七章 第七章 梁语陶很幸运地被曾亦舟带回了家,没淋一点雨。行车的一路上,她和曾亦舟也一直有说有笑地打发着时间。 然而,等到回到公寓的时候,梁语陶才终于察觉出曾亦舟的异常。 地下车库里,曾亦舟右手握着车门遥控锁,左手握着那把湿透了的伞。车内的遥控装置得了感应,“嘟”地一声响了给了个回应。 与此同时,随之而来的是物体落地的声响,梁语陶眼睁睁地看着那把伞落在地上。 车库阒静,雨伞落地时还带着未干的水花,撒了一地的湿润。 曾亦舟下意识地去捡,梁语陶这才发觉,曾亦舟的左手竟是颤抖着的。他捡了几次,也没能将伞顺利地捡起来。梁语陶见状,立刻飞奔过去,将伞捡起。 末了,还不忘戏谑地补了一句:“你都给我当车夫了,捡伞这种小事,就让我这个雇主来吧。” 闻言,曾亦舟笑了,左手虽然依旧还抖着,但原本诡异的气氛却因为梁语陶逗趣的话语一扫而空了。 ** 从地下车库到公寓门口,曾亦舟的左手一直还抖着,甚至微抿的唇角,能够看出他隐忍着的疼痛。 梁语陶担心他,却又不敢专注地看,生怕他察觉出端倪。她只好用余光轻微地瞥着,就好像看见他一直出现在自己的视野里,就能安心些似的。 公寓门一打开,梁语陶第一时间跑进了浴室。不过几秒的功夫,她就立马从浴室里冲了出来,只是这一次,手里多了一块毛巾。 她咋咋呼呼地揣着毛巾,手里像是捂了个烫手的山芋。 她招呼他:“曾亦舟,你赶快坐沙发上来。” 曾亦舟唇角微扬,无奈地听从梁语陶的安排。 他刚一坐下,梁语陶就热闹地凑了过去,在确定毛巾的温度适宜,不再烫手之后,她才小心翼翼地将毛巾往他的手上敷:“是不是手又疼了?” “还好,不太疼。” 她埋下脑袋,有些歉疚:“对不起,我忘了你一到下雨天受伤的手就会疼,这一次是我疏忽了。” “刚刚还因为谢绍康哭过,难不成现在还要为我憋出几滴眼泪?梁语陶,我不骗你,我真不疼。” “你又要嘴硬了,刚刚在车库里,我明明看见你的手都疼得发抖了。”她剜了他一眼。 曾亦舟用空余的右手轻拽领带,笑道:“你该不是知道我捡不起伞,才故意装客气,怕伤到我的自尊心吧?” “胡说。”她又狠狠地觑了他一眼:“我可不见得是那么好心的人。” 待热敷了会,梁语陶才慢条斯理地抬起头,在确定他的表情不那么痛苦后,轻声问他:“好点没有?” “好多了。” 她如释重负,不由地开始唠叨:“我说你当年怎么就那么糊涂,好歹那时候我十六岁,你也十八岁了。你说求生意识再强,也不能这么弄伤自己。当时铁皮扎进手心里的时候,你怎么就没那点觉悟呢?” 曾亦舟笑笑,漆黑的眸子里,有细微的落寞感一闪而过。 他说:“因为我怕死。” “难道我不怕吗?谁碰上歹徒都会怕的,更不用说那个歹徒还是个没有理智的精神病人了。”梁语陶回击。 曾亦舟强装笑颜,故意弄出一副嘲笑她的模样:“我哪像你,当时吓得直接昏过去了。” “谁说的,我才不是吓晕的。”她咄咄逼人的反驳:“要是我是吓晕的,当时你拽着大铁门说想逃跑的时候,把铁皮都扎进手心的时候,我肯定会醒过来嘲笑你。” “你可别说,当年那个精神病人放火把我们俩关在仓库里的时候。某个人就因为吸了几口浓烟,还住了整一个月的icu呢。” 她赌气道:“那是因为我本来就肺不好。” “是是是,梁大小姐是千金之躯。” 毛巾渐凉,曾亦舟不紧不慢地将毛巾揭开,正打算往卧室走,梁语陶地声音却蓦地在他身后响起。 “曾亦舟,谢谢你。”万分诚恳的口气,都不像是平日里那个嘻嘻哈哈的梁语陶。 他笑,轮廓里带着些失落:“谢我什么?” “我妈说,当年要不是你用衣服给我捂着嘴巴,我估计吸了两口烟就因为肺部并发症死了。”她郑重其事。 曾亦舟没有回头,他一手扶着栏杆,留给梁语陶一个孤独的背影。 他笑道:“我们都好不容易活下来了,别老说死不死的了。” “可是你的手……” 他终于回过头,眼底神色平静,找不到任何的情绪。 他耐心解释:“放心,我的手真的不是因为你才受伤的。就像岑姨告诉你的一样,真的是因为我当时年纪轻,求生意识太强,着急抓着铁门,才会被铁皮刺穿的。” 大概是怕她胡思乱想,他又前言不搭后语地补了一句。 “梁语陶,不要愧疚,真的不是你。” 之后,他转身而去。拾级而上的楼梯,不过是固定的阶梯数,但曾亦舟这辈子第一次觉得这个楼梯有些漫长。他想,或许过些日子,这个楼梯该重新装潢改建。 ** 静谧的夜,任何细微的声响都会被显微镜透视一般被放大。 手机躁郁地在床头柜上震颤,曾亦舟从浴室里走出,利落的短发下正滴着水,他信手拎起一块干毛巾,往头发上擦拭了好几下。之后,将手机屏幕划开。 第6节 是父亲曾兆的来电。 “喂,爸……” “小舟,刚到家?”曾兆的声音有些哑。 曾亦舟分不清是电波传输导致的误差,还是一瞬间的听觉出了问题。得闻曾兆声线的那一刻,曾亦舟忽然觉得他老了十岁都不止。曾亦舟这才想起来,因为工作繁忙,似乎已经快半年没回远江市看望父亲曾兆了。 曾亦舟的父亲曾兆白手起家,在远江市的服装行业里也曾是首屈一指的人物。他的故事,似乎也是极富传奇性的。 曾兆从小在山里长大,年轻时又因为一些变故,瘸了腿。曾亦舟的母亲并没有因为曾兆的脚,而对他有任何偏见。她深爱着曾兆,义无返顾地嫁给了他。之后,曾兆带着她进城里打工,从小本的服装生意开始经营,直到一天天把产业做大。然而,好景不长,在曾兆的生意初见成效时,她就因为急性败血症离开了他和年幼的曾亦舟。 时年,曾亦舟不过才两岁。而他母亲过世的时候,也不过才二十二岁的光景。后来,曾兆的产业越做越大,甚至成了远江市首屈一指的服装业老大。即便是身边美色如云,他却并未再娶,一直孤身一人。 近些年,服装产业已大不如前。曾兆的生意也每况愈下,八年前的某次产业链条的破损,险些导致破产。不过,那时幸好有人及时有人给予融资,才终于幸免于难。 曾亦舟清了清嗓子,温声问道:“爸,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确实有点小事要跟你说。”曾兆慈蔼的笑声从电话那头传来:“事情是这样的,虽然这些年公司里收益不好,但勉强也能凑出些数来。我想着,要跟你商量商量,暂时把你梁叔家的那笔钱给还了。” 曾兆轻咳了一声,继续说下去:“当年,你梁叔故意兜了个圈,注册了家公司给我们融资。其实我们都心知肚明,他不过是因为陶陶的事情,对你的手伤委实过意不去,在还债而已。你爸我这人吧,也是实在人,我不想让你因为这件事,在陶陶的面前抬不起头来,所以这些年一直在筹谋着把那笔钱给还了。” 曾亦舟擦头发的那只手像是被按下了静止键。 许久之后,才艰难地吐出两个字:“也好。” “钱方面,我已经筹得差不多了。”曾兆说。 “需要我帮忙吗?” 毕竟是父子,曾兆也毫不避讳:“嗯,还缺一百万的缺口。” “我明天叫秘书把钱转过去。” “好。” 曾兆的声音在电话这头显得有些飘忽,大约是要挂了。曾亦舟迟疑了一会,终究是忍不住嘱咐道:“对了,爸,有关于当年我手伤的事情千万不要跟陶陶提起。” 电话那端传来曾兆,释怀的笑声:“我和你梁叔岑姨都陪你守了那么多年的秘密,口风紧得很,哪可能说出来。” 书桌旁昏黄灯光,错落有致地打在曾亦舟左手的伤疤上,裹挟着图穷匕见的可怖。曾亦舟尝试着动了动左手,由大脑中枢传递信号,通过神经元传输到左手。这么漫长且迅速的反应中,但也仅有拇指和食指得了反应,孤独地晃了晃。而其余三指,依旧是纹丝未动。 他沉声,对电话那头的父亲嘱咐。 “她这人死心眼,要是知道了这件事,保不准会对我愧疚一辈子。” ☆、第八章 第八章 时值周六,乐团的排练也再一次被提上日程。 由于乐团里有许多成员都从事非音乐专业类的工作,为了不影响乐团成员日常工作,往往会将排练的日子选在空闲的周六或周末。 演出厅的舞台上,已经三三两两地聚了些人,他们手握着各自的乐器擦拭着,细致而谨慎。乐者爱护他们的乐器,这是浑然天成的道理。就好比,如果将交响乐演奏比作战场,那演奏者们的乐器就是他们的刀枪棍棒。 梁语陶背着琴,走到座椅第一排。然而,在她面前还有一处平台,与指挥家平行,那一处是专属于首席小提琴手的位置。 当然,今天的这个位置并不属于她。她是第二小提琴手。 国际交响乐惯例规定,乐曲终了,只有首席小提琴才能与指挥家握手谢幕。梁语陶毕生的目标,就是成为能够在谢幕礼上,和著名指挥家谢绍康挥手谢幕的那个人。 不过可惜的是,至今未能实现。就像是她对于谢绍康的喜欢,也不过是她一个人的执迷罢了。 梁语陶扯下琴盒的背带,小心翼翼地将它安放在地上,拉开拉链,取出琴盒内胆里的小提琴以及琴弓。片刻后,她又取出一枚松香,在琴弓上细细地摩挲着。松香的效力再于增大琴弓与琴弦之间的摩擦力,通常一块好的松香,能够将琴弦与琴弓的融合发挥到极致。从小学琴的梁语陶,自然也深谙其中的道理。 梁语陶正抹着松香,身后却蓦地有一双手,重重地拍了一下她的肩。 “喂,梁语陶。”活泼热闹的女声。 原本一门心思擦松香的梁语陶,被突如其来的动作所惊吓,吓到连手上的松香都一并飞了出去。 那人三步并作两步,飞身过去稳稳地将松香接住,捧到手心,递给梁语陶。梁语陶这才从惊吓中回过神来,循着她手臂的曲线往上探寻,这才发觉,来人居然是她高中时期的同班同学周丽。 她睁大了眼睛,惊讶道:“周丽,怎么是你?” “你没看演出人员表?上面不大喇喇地写着周丽两个字吗?还是楷体加粗的。”周丽将背上的琴盒放下,一边揉着肩膀长吁短叹地抱怨着琴盒太重。 “所有人的名字不都是楷体加粗的吗?”梁语陶眨了眨眼睛,无辜道:“再说乐团几十号人,节目单上又按照成员的姓名首字母排序,我哪那么容易找到你。” “敢情你这是在嫌弃我太渺小了?”周丽呲牙咧嘴地瞪着梁语陶。 “不敢不敢。”梁语陶只好赔笑。 周丽俯身将琴盒取出,一边擦松香,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梁语陶聊着:“没想到五年不见,你出国一趟又回来,居然还在从事音乐行业,说起来对这一行也是真爱了。现在想想,当初我们高中一个音乐班,到头来,倒是没几个在从事音乐行业,只剩下你了。” “那你现在……” 周丽回头朝她笑笑:“我现在在做软件开发,俗称程序员,朝九晚五的工作党。至于为什么会参加这场演出……”她摊了摊手,“我表示这场演出的首席小提琴是我的大学专业课老师,奉了师命而来,不得不从。毕竟,我当年也勉强算是她的得意门生之一。” 周丽的搞笑风趣不减当年,梁语陶不禁被她逗笑了,稀松大方地问了句:“话说回来,我前几天在微博上还看见我们的高中老同学晒结婚证了。你呢,现在怎么样,还和陈子鸣在一起?” “不,我们早分开了。” “怎么会?” 梁语陶不免惊讶。周丽和陈子鸣,在高中时期可谓是传奇的一对人物。在那么紧张的学习氛围下,二人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朝夕相对地谈恋爱。至于老师的管教与家长的劝告,他们全都不屑一顾。甚至于在高中毕业的那年,两人提前就见了家长。没想到,现在倒是分开了。 周丽语气自若:“我读大学的时候,他移情别恋劈腿被我发现。于是,我就和他分开了。”她没心没肺地笑着,“梁语陶,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做程序员吗?” “不知道。” 周丽径自转过脸,一瞬不瞬地盯着梁语陶,眼底的失落,若有似无地展现在梁语陶的面前。她说:“人不比程序长情。程序能守着几个英文字母来回运转一辈子,而人--不见得。” 闻言,梁语陶沉默了,一时间竟不知道再说些什么。安慰显得虚伪,噤声又稍显冷漠。 正当她踌躇之间,周丽却十分顺理成章地转移了话题,“对了,你回国之后见过曾亦舟没?我记得当年我跟你一个班的时候,他可是每天陪着你上课下课回家的小跟班。不过话说回来,他现在可是久江市响当当的大人物了。我最近一次看见他,还都是在电视台的新闻里呢。” 不等梁语陶回答,周丽又再次补充道:“说到曾亦舟,我倒是有个故事要讲给你听。” “什么?”提及曾亦舟的名字,梁语陶只觉得瞳孔都亮了。要是这是个丢人的消息,她还能回去好好嘲笑曾亦舟一番。思及至此,她倒是来了兴致:“你快说啊。” “还记得我们高中时期,省乐队来我们学校挑选人去参加国家比赛的事情吗?” “当然记得啦,那年我还是冠军呢。”梁语陶骄傲道。 “事情就出在这里了。”周丽摇着食指,笑道:“当年就因为是你得的冠军,所以大家都很不服气,都说你是通过你爸、你爷爷的关系,黑箱操作才拿到的省乐队推荐机会。那时候,我们气得在后台骂你,当时曾亦舟也在。我跟着几个男生一起骂你,结果还没骂畅快呢,曾亦舟就抡起拳头把他们都揍了一个遍儿。不过我没被揍,你知道为什么吗?” “不知道。”梁语陶捂着嘴笑。 周丽撇着唇,“因为,他说他不打女人。他还说,梁语陶说过,打女人的男人很讨人厌。” 梁语陶忍不住笑了起来。她当真是没想到,曾亦舟那么一个性子安静的人,居然还会抡起拳头打人。这……倒也勉强算是一个笑料了。 周丽用肩膀拱了梁语陶一下,调笑道:“对了,这些年你跟曾亦舟怎么样了?有没有在一起啊?” 梁语陶笑容一瞬间停顿,她冷不防地打断她:“你胡说什么呢?我跟他只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啊。” “你这么想,曾亦舟可不见得。”周丽挑着眉毛,饶有兴致地盯着她看,“我还记得,高中毕业的那一晚,你喝得很醉。当时我们班的散伙饭,和曾亦舟他们班的就只有一墙之隔。我听说,最后是曾亦舟把烂醉如泥的你带走的。我还听说……” “听说什么?”梁语陶莫名心虚。 “我还听说啊,有人看到你们俩在大街上接吻了。后来,曾亦舟还扶着你上了他的车。而且……” 周丽故意停顿了一下,卖了个关子,才继续说下去:“当时有人传得神乎其神的,说你们还在车里车/震了。” “你别听人乱扯,那都是假的。”梁语陶制止道。 周丽却恍若未闻似的,只是翻着眼皮,独自回味:“这可真是一个超劲爆加超禁忌的话题。一对……车/震过的青梅竹马。” ** 从乐团排练完回到公寓的一路上,梁语陶都是心不在焉的。 打开门锁,进入玄关的那一刻,梁语陶意外地没有在门口的地毯上看见曾亦舟的鞋子。不知怎么回事,她忽然松了一口气。 等看到餐桌上的便签,梁语陶这才想起来,曾亦舟昨天就说过,今晚他有事要出去应酬,会晚一点回来。平日里,梁语陶总是不把他的任何话当一回事,当耳旁风似的飘过,现在她才发觉,自己似乎有些过分依赖他了。 而这种依赖,是不适合于他们青梅竹马的角色的。 脑子里的思绪越来越乱,根本找不到破解的方法。梁语陶迈开了步子径直往浴室里冲,温暖的水源自上而下淋湿她的全身。瞬间,全身的压力都找到了出口,连她脑袋里混乱的想法也一并被清空了。 她从淋浴间里走出,正打算从浴篮里取出换洗的衣物,这才发觉刚才跑得太急,连睡衣都忘了拿。 不过没关系,幸好今天曾亦舟不在家,她裹着浴巾跑回自己的房里,应该也没什么大碍。 然而,当梁语陶不紧不慢地从浴室里跑出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想法似乎错位了。因为,走出门浴室的那一刻,她清晰分明地看到原本空荡荡的餐桌上,摆满了打包回来的食物。 糖醋里脊,走油肉,松鼠鳜鱼……都是她爱吃的。 正当她犹豫之时,从身后有温柔的男声传来:“陶陶……” 尾音绵长,低沉淡薄,专属于曾亦舟的声线。 梁语陶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听见曾亦舟这么叫她了,最后一次听见这个亲昵的称呼,好像是在十六岁被歹徒殴打昏迷不醒的时候,又好像……是在更遥远的以前。 “你怎么回来了?” 她转过身去,这才发觉,曾亦舟正一如往常的以温和目光看着她。此时,梁语陶只裹了条浴巾,和曾亦舟四目相对的时候,她尴尬地通红了脸,连说话都结巴了:“你、你赶紧转过身去!” 曾亦舟顺应她的意思,淡淡地笑着,背了个身向她解释:“今天应酬结束的早,我猜你大概又因为乐团排练没吃饭,所以顺道在陈记买了点你喜欢的菜色回来。” 回应曾亦舟的,是梁语陶漠然的冷淡。 “不用了,我刚刚在外面吃过了。如果没事的话,我先上楼了。”她将浴巾捏得死死的,生怕它掉下来。 ** 梁语陶在床上翻来覆去滚了无数遍都没能睡着,空虚的胃不断地冒着酸水,肚子饿得咕噜咕噜地响。今晚的乐团排练结束的早,六点就结束了。那个不尴不尬的时间,梁语陶本就没什么胃口,就直接回了公寓。 她原本打算趁着曾亦舟不在家随便弄些吃的,却没想到曾亦舟的意外归来,倒是打乱了她的计划。她开始有些后悔刚才为什么要赌气说吃过了,现下,只差饿得满地打滚了。 她犹豫了一会,最终准备爬下楼找吃的。 在冰箱里见到那些还未开封的菜色时,梁语陶只觉得口水像是狂躁的海啸,险些要从口腔里跑出来。她飞快地取出一盒松鼠鳜鱼,放进微波炉里。 叮-- 电磁波威力强大,只消几分钟,原本冷冻冰凉的食物,就立刻滚烫得像是刚出了锅。 梁语陶咋咋呼呼地端着松鼠鳜鱼往餐桌上去,扑鼻而来的香味令人垂涎欲滴。苏州人最是懂得松鼠鳜鱼的吃法,甜酸适宜的酱汁淋在鱼身上,将鱼本身的鲜味衬托得淋漓尽致。 她刚吃了几口,曾亦舟就从楼梯拾级而下,一直来到梁语陶的面前。她明明知道他过来了,却一门心思地埋头吃着鳜鱼,只把他当透明人。 第7节 他拉开椅子,坐到她的对面,抱着手臂,饶有兴致地看着她:“今天是我哪里得罪了梁大小姐吗?怎么一回来就朝我喷火。” “没有。”她夹了一筷子鱼肉,塞进嘴里。 “那……是在乐团里受了气?” 梁语陶沉默不答,曾亦舟只觉得她是默认,便说道:“我在久江市音乐厅认识些人,需要我去嘱咐一声吗?” 曾亦舟话音刚落,梁语陶夹鱼的那只手就蓦地停住。她放下筷子,低垂着眉眼,目光落在鳜鱼□□的鱼骨上。她嗓音氤氲,分不清喜怒。 “曾亦舟,你别对我这么好,我是头白眼狼,不值得的。我不是姜瑶,我也不是任何一个有血缘关系的亲人。”她顿了顿,声线微带落寞:“我们只是一对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仅此而已,你没必要对我这么好的。” 仅此而已这四个字,将两人的界限划分得泾渭分明。 “梁语陶,你今天是怎么了?”曾亦舟皱眉。 梁语陶没有回应,只是慢条斯理地抬起脸,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再次抛下一颗重磅炸弹:“曾亦舟,我想了想,我们虽然是青梅竹马,但同住在一个屋檐下总归不太好。所以,我最终还是打算……搬出去住。” 曾亦舟沉默良久,最终回了个“好”。 “房子找好了吗?需不需要我帮你。”他问。 “不用了。” “你身边还有现金吗?不够的话,我给你。” 她摇摇头:“不用了。我爸妈迟早都会知道我回久江市了,不过也就是个早晚的时间限制而已。不过,在还没找到房子之前,估计还要在你这儿逗留几天。” “没事。” 梁语陶将吃干净的松鼠鳜鱼扔进垃圾桶里,转身上楼。临末了,留给曾亦舟一个孤独的背影。 她说:“对了,这些天多谢你的照顾了。” “嗯。” 从鼻腔里发出的音调略显敷衍,却也有效地一并掩盖了他所有的喜怒情绪。 ☆、第九章 第九章 周日,梁语陶临时收到乐团的通知,说是要多加一场排练。就像产品厂商,对待产品发布前准备工作的细致谨慎,梁语陶对待演奏会的排练也是异常认真的。因此,当乐团经理通知梁语陶时,她也立马就应下了。 近三个小时的排练令作为指挥的谢绍康十分满意,指挥家总是喜欢把情绪赋予音乐,而当音乐演奏能达出他理想的目标状态时,他几乎是兴奋至极的。所以,在演出结束之后,谢绍康特地请了全乐团的人一起用餐。 当然,其中也包括梁语陶。 聚餐地点选址在枫园,全市数一数二的高档宴会场所。 所有人被均分成几桌,按照乐团里的等次排位入座。很恰巧地,梁语陶就被分到了谢绍康一桌,好友周丽则是坐在她的旁边。 餐桌上的气氛总是热闹的,几杯酒灌下去,好几个平时老是冷着脸的乐团大角色也都放下了架子,信自闲聊着。中途的时候,谢绍康的电话响了,他有些抱歉地点头致意,转身就出去接了个电话。 等他接电话归来,有好事的人开始搭腔调笑:“谢指挥刚刚是去接什么电话了,怎么神神秘秘,跟见不得光似的。” 谢绍康难得热闹地回答道:“是我女朋友的电话。” “该不会是前几天来乐团的那个姑娘吧!” 有和谢绍康熟识的人插嘴道:“没错,就是那个姑娘,叫赵子妗。人家谢指挥可是钟情着呢,从高中就开始追她,到现在都快九年了。照目前的架势来看,谢指挥终于是要媳妇熬成婆了。” 被人这样打趣,谢绍康倒也不恼火,反倒是腼腆地笑着。然而,这样的笑容,却让他邻座的梁语陶有如坐针毡。 谢绍康的手机铃声又再一次毫无预兆地响了起来,这次,他并不没有接。只是站起身来,郑重地向席间的所有人鞠了个躬,解释道:“不好意思各位,我还有点事,先走一步了。我请客,大家都吃得高兴点。改明儿如果还有机会大家聚在一起,我再来赔罪。” “哟,这是佳人有约啊!”有人起哄道。 谢绍康只是笑了笑,沉默却不解释。 和谢绍康相识多年,梁语陶很明白谢绍康的为人。他解释代表否定,而沉默,则是代表承认。现在的情况,则是代表他已经默认了。 梁语陶也不知是为什么,心里竟像是忽然空了。空到甚至能听到来自心底的回声,无端地在胸腔里来回游离着。她忽然发觉,三年暗恋,五年追随。原来,也比不过他爱的那个人偶有的亲睐。 身旁的周丽戳了戳梁语陶的肩膀,压低了声音,说:“你还记不记得赵子妗了?” “当然记得。”梁语陶轻描淡写地笑笑:“比我们高一届的学姐,当初似乎还是我们高中的校花呢。” 周丽啐了一口:“呸,什么狗屁校花。照我看来,一副狐媚样子,你不知道比她好看多少。要是你早点转学过来,保不定校花这头衔就是你的了。”周丽撑着脸,若有所思地看着梁语陶:“不过话说回来,我突然想起来,你高中的时候,似乎还暗恋过谢绍康呢。” “你怎么知道?!” 梁语陶倒是惊讶了。她暗恋谢绍康这件事,她只告诉过曾亦舟一人,甚至连她父母都是一知半解的。现在,周丽的话倒是让她吃惊了。 周丽掩嘴偷笑:“我本来还只是试探试探你,没想到你的表现,倒是直接坐实了我的想法。梁语陶,你可真是太单纯了。”她一边嘲笑她,一边跟她解释:“我记得高中那会儿,我跟你同桌,老师讲课的时候,我总看见你心不在焉地在那边写写画画。我开始还以为你是认真做笔记呢,结果我下课偷偷翻开一看,居然全是谢绍康的名字。那时候我就猜到,你估计是喜欢他了。” “哪有你这样偷看人笔记的!”梁语陶狠狠地觑了她一眼。 周丽嘿嘿地笑着,笑了一会,却忽然冷下了脸,其迅速程度,堪比川剧变脸。她急匆匆地问她:“对了,梁语陶,你该不会现在还喜欢他吧。要是还喜欢他,赶紧给我把这个苗头掐死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估计很快就要跟赵子妗求婚了。” “什么意思?”梁语陶蹙眉。 “字面上的意思。”周丽语气恳挚:“你昨天没发现吗?乐团经理给我们新发的谱子,多了一首返场曲目--《婚礼进行曲》。门德尔松在公元1826年创作的曲目,选自于序曲《仲夏夜之梦》。梁语陶,你在国外待了那么多年,没有理由不懂这是什么意思的。” 西方推崇浪漫主义,有很多演奏家或是指挥家,借由演奏浪漫的返场曲目,从而在所有观众的见证下,向心仪之人求婚。而被演奏的曲目中,以《婚礼进行曲》最盛。 “不过是一首返场曲目而已,你别多想了。学长那么死板的人,哪能做出那么浪漫的事。”梁语陶自欺欺人。 “梁语陶你居然不信?”为了佐证自己的话,周丽不由得再次抛下话:“你不信的话,我待会把乐团经理叫来。她前天还陪着谢绍康去买临场求婚时需要用的钻戒和玫瑰了。待会我把她叫来,她没啥心眼,我旁敲侧击几下,答案就出来了。” 说罢,她就直接站起了身,往乐团经理所在的方向去。 梁语陶眼疾手快地拉住了她,硬生生地把她扯回座位上。其实,梁语陶的心里早就有了数,只是苦于不愿意接受,所以自我否定罢了。然而,现下的所有事情,逼得她不得不承认,不得不面对现实。 她沉声劝解周丽:“得了得了,我知道了,我信你还不成吗?” 梁语陶低沉的思绪,倒是让周丽有些意外。她沉默良久,才恍然大悟道:“梁语陶,你该不会是真的……到现在还喜欢谢绍康吧。” 梁语陶不答。 周丽恨铁不成钢:“我说你可真是死心眼。放着那么好的一个曾亦舟不要,偏偏喜欢一个心有所属的谢绍康是要干什么。” “周丽,我们能别提曾亦舟吗?我和他真的只是青梅竹马,没有其他。”她低声哀求。 “好好好。”周丽无奈。 接下来,周丽再也没敢和梁语陶分享那些八卦的小道消息。她原本就是个极为粗线条的人,也不过是信口一说,信口一问,却不想,倒是戳伤了梁语陶的心。 眼看身旁的梁语陶一杯杯地将烈酒灌进嘴里,无论怎么劝也都不肯听,周丽只能干坐在一旁,内疚至极。 ** 聚餐结束,梁语陶已经喝得烂醉如泥了。 周丽知道这是自己闯下的祸,以她直爽的个性,硬着头皮也得把这件事给兜了。于是,她一把拎起了梁语陶的手臂,径直将她扛出了包厢。 结果出了包厢,她才纳闷了,一时间竟也不知道将梁语陶往哪里带。她家吧,太小。梁语陶家吧,不认识。 正当周丽踌躇之际,从她背后忽地传来嘈杂的人声。她赶忙扛着梁语陶退开了半步,站在让身后的人先走。 被簇拥着的人群中,蓦地出现了一张熟悉的脸孔。他侧脸深邃,一双好看的眸子流光溢彩。与他交谈的是一群中年人,个个都是老奸巨猾的面孔,但他却依旧面色从容,不卑不亢。运筹帷幄之中,似乎就已经分了高下。 周丽的眉头皱成了一团,她觉得这个人异常熟悉,却又叫不出名儿来。愣了半晌,她才终于想起,这人竟然是梁语陶的青梅竹马曾亦舟。 自高中毕业之后,她就没再见过梁语陶的小跟班曾亦舟。之前也不过是在电视屏幕以及报刊杂志上见过,偏生屏幕容易失真,他竟是看上去比电视屏幕里还要好看上几分。 周丽十分识趣,等到曾亦舟身边的人走得差不多了。她才扛着梁语陶从角落里走出来,戳了戳曾亦舟的肩膀,满眼谄媚地笑着:“哎呀,这不是曾亦舟吗?” 曾亦舟下意识地看向她,待发觉靠在她肩上的那个人是梁语陶后,不自觉地皱了皱眉:“你是?” “你不记得我啦?我是梁语陶高中时的同班同学周丽啊。”周丽腆着脸,继续卖笑。 “她怎么了?”曾亦舟的注意力全都锁在醉倒了的梁语陶身上。 周丽尴尬地挠了挠脑袋:“事情是这样的,刚才吧,我们乐团的指挥谢绍康请客。结果吧,一不小心她就喝高了,估计是有点醉了。”周丽的措辞十分小心,将所有事情都说得轻描淡写似的,“你看吧,我一个人女人,带着她也不方便。” 不等曾亦舟回答,她立刻将所有的力量积蓄到手心,一溜烟地把肩上的梁语陶推进了曾亦舟的怀里。她揉了揉肩膀,大义凛然地说:“所以……我现在郑重地把梁语陶这个重任交给你了,你好歹也是梁语陶的青梅竹马,一定能安全地把她送回家的对不对?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既然这样的话,就麻烦你好好照顾她了,谢啦!” 说完,她也不给曾亦舟反悔的时间,撒开了腿就跑。 ** 梁语陶虽是喝多了,但所幸酒品还好,不至于发酒疯丢人现眼。回公寓的一路上,她也安安静静的。 曾亦舟把她塞进车后座,她就一个人东倒西歪地躺在后座上睡着了。等曾亦舟将车停在地下车库,预备把她叫醒时,她却已经睡熟了,真皮座椅上甚至还留下了一滩泾渭分明的口水。 曾亦舟俯下身,小心翼翼地将她从车厢里打横抱了出来。 彼时,车库里空荡荡的,她就像是个洋娃娃似的,恬静地靠在胸膛边。他甚至能听见她的呼吸声,温吞轻慢,均匀有力。 那一刻,他的心头莫名地软了。 回到公寓后,曾亦舟绞了一块毛巾给她擦了擦。替她擦脸的过程中,曾亦舟才发觉,为了和谢绍康见面,梁语陶今天是特地化了淡妆的。 平日里,除非上场演出,否则梁语陶整天都是素面朝天的。以前曾亦舟总笑她不懂得打理自己,现在曾亦舟才知道,她只不过是懒得在他面前光鲜亮丽而已。 女为悦己者容,显然,曾亦舟并不是那个人。 睡梦中的梁语陶嘤咛了一声,伸手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地将眸子睁开了一条缝。她一张口,就是满嘴的酒气,像是刚从酒罐子里爬出来。 “你谁啊?”她恶狠狠地。 他全然不顾她的暴躁,淡淡地解释:“我是曾亦舟,你梁语陶的青梅竹马。” 梁语陶皱着眉,凭依着客厅里微弱的光线,打量着他。片刻后,她变得态度恶劣:“你骗谁呢你,曾亦舟才不是长你这样的。他只有一个脑袋,可是……你有一个?两个?三个?四个脑袋。”她指着半空,咯咯地笑:“你该不会是妖怪吧。你可别吃我,我皮糙肉厚不好吃。曾亦舟的肉好吃,你快去吃他。” 曾亦舟忍俊不禁地笑了笑:“梁语陶,你以为你自己是唐僧啊?哪来那么多妖怪想吃你。” “那你到底是何方妖孽!”她手舞足蹈,只差编出个急急如律令来。 “你睁大眼睛看看,我是曾亦舟。” 闻言,梁语陶折腾了半天,终于坐了起来。之后,她眼神迷离地昂着脑袋,无限贴近曾亦舟的脸庞。她热腾腾的呼吸喷吐在曾亦舟的脸上,扰得他有些心猿意马。 曾亦舟下意识地远离了些,她却一把揪住了他,抱着他的胳膊,嘿嘿地笑了起来:“哎呀,居然真的是小舟,小舟舟,小舟舟舟……” 她长久地叫着他的小名,叫着叫着,却又搂着他嚎啕大哭了起来。 “怎么了?” “曾亦舟,我不开心。” “谁又惹你不高兴了?” 第8节 她哭得鼻涕眼泪一大把,曾亦舟没办法,只好拿着毛巾一遍遍地替她擦。他生怕弄疼了她,连动作都是轻微无比的。 梁语陶死死地埋进他的怀里,扯着他的衬衣当纸巾擦泪:“曾亦舟,学长要求婚了,他要跟赵子妗求婚了。他还特地安排了演出的返场曲目,打算在观众的见证下向赵子妗求婚。而我呢?我每天辛辛苦苦地去排练,早出晚归,只想让他多看我一眼。结果呢,却没想到居然是为他人做嫁衣。曾亦舟,我不服气,我真的好不服气……” “你不服气的话,就该去抢。” 她拼命地摇头:“可是他根本不给我机会,他根本不在意我。”她挣扎着从他的怀里仰起头,眼泪垂垂:“我那天问他,不是说好了回国之后就给我一次机会的吗?你知道他对我说什么吗?他告诉我,那是只是个误会。原来,我放弃所有国外的音乐造诣,一无所有地回到国内,面对我的……只有他的一句误会。” 曾亦舟未有回应,只是静默地站了起来,打算去给梁语陶重新换一条热乎的毛巾。 酒醉中的梁语陶模模糊糊地看见曾亦舟的动作,她只以为连他也要留下她一个人,便忙不迭地伸出手,扯住了他的衣角。她含着眼泪,低声哀求:“曾亦舟,你别走……” 曾亦舟对她的眼泪无可奈何,只好又退回去,重新在她身旁坐下。 突如其来的重量令沙发瞬间凹陷了一脚,原本半坐着的梁语陶因为重心不稳,险些跌了下去。曾亦舟见状,立刻眼疾手快地立刻扶住了她。 同一时间,两人一道栽倒在了沙发里。 梁语陶躺在沙发上,曾亦舟则是撑着手臂,伏在她的身上。科学家定义的亲密距离,紧密到没有空隙。四目相对的时候,有些莫名的情绪在两人之间发芽生根。 许久后,梁语陶忽然慢条斯理地伸出手,眼神荡漾着水光。 “曾亦舟,我们上/床好不好?” 他立刻清醒的驳斥她,急欲从她身上退下,却又被她勾住脖子的动作拦腰折断:“梁语陶,你是不是喝糊涂了。” 闻言,她只是眼神迷离地勾住他的脖颈,好整以暇地贴近他,语气轻佻地反驳。 “又不是没上过。我十九岁的时候,我们俩不早就试过了吗?” 曾亦舟僵在原地。 原来所有的事情,远不如曾亦舟想象的那般简单。表面上的轻描淡写,互相装作不在意,原不过也只是不愿点穿这一层除了青梅竹马以外的关系。 梁语陶和曾亦舟是青梅竹马,却又不仅止于青梅竹马。 他们是一对--上过床的青梅竹马。 时间节点发生在高中毕业季的那年,梁语陶十九岁,曾亦舟二十一岁的那个晚上。 有时候传言不可信,但有时候传言也是极富可信的。而周丽所听说的谣言,虽是空穴来风,但也未必无因。 唯一错位的一点,大概就是……车.震变成了床震。 ☆、第十章 第十章 曾亦舟看向她迷离的眼神,沉着嗓子,冷声质问。 “梁语陶,谢绍康到底是哪里好,值得你那么卑躬屈膝的喜欢他。甚至,现在还为了他,要这么糟蹋你自己。” 听见谢绍康的名字时,梁语陶的情绪一下子就上来了。她朝他吼:“对,我就是喜欢他,喜欢到什么都顾不上了!” 他攥住她的下巴,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梁语陶,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抽烟喝酒,还像以前那个你吗?如果当初我拼了命地救你,是让你活着回来折腾自己的,那我宁可不救你。” “好啊,你别救我,就让我死了。死在那场大火里,也总比现在苟延残喘来得好。” “梁语陶你是不是疯了?!” 她嗤笑一声:“对,我就是疯了。我不懂我这么苟延残喘地活着是为了什么,从小我爸妈、我弟、我爷爷奶奶,还有你,都把我当做残废一样地养着,我只是肺不好,又不是个残废啊。”不自觉的,眼泪就顺着眼角滑了下来,淌在布艺沙发上,留下暗湿又突兀的一角:“你们觉得对我好的,就拱手送到我面前,那你们想过我喜不喜欢吗?” 她哽咽着继续说下去:“我十三岁的时候,在远江市音乐厅开了第一场独奏会。在别人眼里,梁振升的孙女,梁延川的女儿,就应该是出类拔萃的。然而,没人知道,我爷爷为了让我开那一场独奏会,整整花了五百万,投资了根本没有前景的远江市音乐厅重建项目。那次演奏会没有公开售票,因为我爷爷丢不起这个人,他所有把票全都被送给了相熟的合作伙伴,上座率是百分之百。没人会懂我的音乐,他们只会知道,站在面前的是梁振升的孙女,所以他们一定要鼓掌喝彩,这是规矩、是道理。” “他们只是为你好。”曾亦舟低声安慰。 “为我好,也不该是用这种方式啊……”在酒精的作用下,梁语陶变得敏感又脆弱。她吸了吸鼻子,自顾自地说:“对,我们家是有钱。有钱到,一并把我的自尊也给埋了。终于有一天,我逃到久江市,可以重新拾起自己的时候,我见到了谢绍康。我喜欢他,喜欢到甚至可以不要自尊。只不过……他终究不是我的啊。” 她卑微地笑了笑,唇起唇合的咬字间,说出的话不经思量。 “曾亦舟,你说我要是喜欢的是你,那该多好?” 曾亦舟偏过脸,不再看她:“你糊涂了。” “我不糊涂。”她小臂微微使力,将整个身子的力量都挂上他的脖子。肱二头肌伸张之间,她稳稳地将唇附在他的唇上,舔了一口。 她引诱他:“曾亦舟,吻我。” “陶陶,你醉了。” “你看,你都叫我陶陶了,我记得那天晚上你也是这么叫我的呢。”她在他耳边吐气,清冽的酒气在呼吸吐纳之间,蔓延在空气的分子里,他却依旧无动于衷。 梁语陶气恼地嘟起唇,“你不是小时候就说过的吗?只要我想要的,你都愿意为我做的,怎么现在就不作数了呢?” 说罢,她忽然眼神惺忪地笑着,伸出双脚直直地勾住他的腰,硬生生地将他压在了沙发上。 她狡黠地扶着脑袋,酣甜地伏在他身上。 “不过没关系,我吻你也是可以的。” 话音刚落,她就直直地吻了上去。她也不懂何为技巧,只是跟盲人摸象似的,拼命在他的唇上啃着。啃了一会,她又好像觉得不过瘾似的,拉开了曾亦舟的衣服就要贴上去。 然而,还未等她有所动作,曾亦舟已经再一次翻了个身,抢占先机将她压在身下。 他并未再像之前一样,理智地推开她。他反倒是反客为主地吻上她的唇,动作干净且利落,不带任何的犹豫。他的吻不同于梁语陶的青涩,熟练且极富技巧性。唇齿交缠之间,两人都下意识地闭上了眼。 人类原始的天性,让梁语陶条件反射似的回吻他,一并撕扯着他的西装外套。 然而,当她刚扯开他外套的一瞬间,却听见门外蓦地传来了一阵开锁的声响。 咔哒-- 公寓大门洞开,随之而来的,还有一线不分轻重缓急的清甜女声。“舟哥,我出差来久江市,顺道来看看你。” 熟知了近十年的声音摆在梁语陶的面前,她没有理由听不出来人是谁。 姜瑶,曾亦舟的养妹。 梁语陶忽然有些无所遁形的尴尬。因为姜瑶的每次出现,似乎都能准确无虞地撞破她的“好事”。 比如,她十九岁那年,和曾亦舟意外发生关系的第二天。她张皇地、偷偷摸摸地从曾亦舟房里爬出来的时候,见到的第一个人是姜瑶。 又比如……现在,此时此刻。 ☆、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趁着姜瑶怔楞之时,梁语陶立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曾亦舟的怀里挣了出来,远远地缩在沙发的另一角。 相比梁语陶的慌乱,曾亦舟倒是显得镇定许多。他只是慢条斯理地将地上的西装外套捡了起来,站起身,拎起领口一角,挂在客厅的衣架上。 一旁的姜瑶也在片刻后恢复了表情,她不紧不慢地蹲下身去,把掉落在地上的东西一件件捡进塑料袋里,主动解围:“舟哥,怎么你又在跟陶陶闹着玩啊?” “她喝了点酒。”曾亦舟轻描淡写地解释着。 姜瑶这才将目光投向沙发上的梁语陶,她两颊酡红,闭着眼东倒西歪地躺在沙发上,明显就是喝醉了。 梁语陶出国五年,期间姜瑶也未曾见过她,这样算起来,两人也统共有五年未见了。就是因为这么长时间的不联系,以致于当她看见曾亦舟和梁语陶一同躺在沙发上,甚至是以那么引人遐想的姿势后,她更是慌乱了。 她含着嗓子眼,试探性地问了句,“舟哥,陶陶她……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她现在,是住在你这儿吗?” 姜瑶话音刚落,梁语陶就猛地翻了个身,“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呕吐物交杂着酒精的刺鼻气味,弥漫在整个客厅里。 曾亦舟见状,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了过去。此时,梁语陶的毛衣上还沾了点痕迹,但他丝毫不嫌弃她脏,反倒动作轻柔地将她扶起来,低声问她:“没事吧,要不要我带你去医院?” 梁语陶朦朦胧胧吐了个字:“水……” 闻言,曾亦舟下意识地准备去倒水,结果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已经有另一双手将水杯送到了梁语陶的手上。姜瑶凑过身去,替代曾亦舟的位置扶住梁语陶:“陶陶,喝水吧。” 片刻后,她又不落痕迹地拿起一旁的纸巾,垫在梁语陶领口的污秽处,理所当然地朝曾亦舟笑笑:“舟哥,陶陶身上都脏了,我带她去换身衣服吧。你一个男人照顾她总归不方便的,我在医院上班,虽然做的是心理医生,但对照顾病人也是有一套的。” “那就麻烦你了。” “说什么麻烦呢,陶陶她还是你的青梅竹马,我照顾她也是应该的。”姜瑶说完后,表情忽然停顿半晌,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又画蛇添足地补了一句:“况且,我们三个还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呢。” 曾亦舟没再说话,姜瑶也很识相地,扶着梁语陶往二楼的卧室里走。 ** 睡了约莫三个小时,梁语陶才混沌地睁开了眼。宿醉的感觉,令她头疼欲裂,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模模糊糊的,以致于一觉醒来之后,她记忆的断点还停留在枫园的饭桌上,结果她一睁眼,就已经回到了公寓里。 她揉着太阳穴正准备起床给自己倒杯水,却意外地发现了卧室沙发上的人影。那人背对着她,一头纯黑色的漂亮长发垂到腰际,梁语陶一时难以分辨出此人是谁,下意识地问了句。 “你是……” 听见身后的动静,那人才缓缓转过身来,扬起一双漂亮的眸子,对着梁语陶笑:“陶陶,怎么五年不见,连我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小伙伴都不认得了。” 梁语陶愣了半秒,才惊喜似的叫出了她的名字:“姜瑶,你怎么在这里?” “这里是舟哥的公寓,我难得来久江市的时候,总会顺路过来看看他。时间长了,也就养成习惯了。今天正好出差,就顺道来看看他了,没想到就碰见了你。” 姜瑶的话,令梁语陶无意识地开始尴尬。那种感觉,就好比姜瑶是这里的女主人,而她梁语陶只是个外来客而已。 姜瑶腾了个沙发上的空位,示意梁语陶坐下。待梁语陶坐下后,她才拨弄了一下长发,静悄悄地问她:“对了,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梁语陶绞弄着手指,说:“半个月前回来的。国外的学业都告一段落了,正好久江大学音乐学院招聘教授,顺道就回来了。一直说我,还没说你呢,你现在怎么样?” “我啊……大学读了心理学,毕业之后,曾叔就安排我在远江市的医院工作了。我不比你,人生想要什么精彩,就能有什么精彩。对我这么一个孤女来说,找个稳定的工作,结个婚,生个孩子,这一辈子就过去了。” 梁语陶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姜瑶的背景她都是知道的,父母早亡,还有个姐姐也因为被拐卖而不知去向。她十三岁的那年,孤身一人从遥远的山区跑到远江市,投奔小时候定下姻亲的曾兆一家。曾亦舟的父亲向来懂得报恩,当年姜瑶的父母帮衬着他一路白手起家,这份情谊他说什么也不会忘。于是,他大义凛然地接受了姜瑶,将她收作养女,当做亲生女儿一般地照顾着。 梁语陶弯了弯唇角,朝她笑着:“姜瑶,你还比我小了半年,实打实地算,我们都才二十四岁,怎么能整天想着结婚生子这么悲观的事呢。” “我可比不得你,家人不催,也没什么压力。曾叔虽然把我当女儿养,但总有天我是要嫁出去的,除非……”姜瑶没再说下去,而接下来的话,两人都是心知肚明的。 梁语陶知道她的心思,就顺理成章地接下去:“除非曾亦舟娶你是吧?不过我觉得这主意也好,肥水不流外人田。况且你们小时候也是定下了娃娃亲的。那时候我们一起读书的时候,不是老有人说,你是曾亦舟的童养媳嘛。” “那时候是大家开玩笑的,这年头,哪还有什么童养媳。”姜瑶扶着沙发刚准备站起来,结果脚下一不留神,就直接摔回了沙发里,疼得呲牙咧嘴。 梁语陶急忙迎了上去:“没事吧。” “没事。”姜瑶扶着膝盖,强忍着疼痛笑笑。 “是不是哪里摔着了,要不要我叫曾亦舟进来。” 听见梁语陶要去叫曾亦舟,姜瑶赶忙拉住了她,说:“不要叫他,千万不要。” 第9节 “你是不是有事瞒着他?”从姜瑶慌乱的表情里,梁语陶看出了端倪。 “你误会了,我没有事情瞒着他。”姜瑶温和地笑着,拍了拍左脚,对梁语陶解释道:“五年前我出过一场车祸,这只脚差点给撞断了,现在左脚里还盯着钢板呢。我之所以不让你叫舟哥,只是怕他担心罢了。当年我出事的时候,他为这件事情不知道操了多少的心,小疼小痛的就不告诉他了,省得让他担心。” 听完姜瑶的话,梁语陶也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心底发沉。许久之后,才慢悠悠地说:“他……也是在乎你。” 一瞬间,姜瑶竟是有些羞赧。她故意调转话题,问道:“对了陶陶,你现在是住在舟哥家吗?” “嗯。”梁语陶窘迫地点了点头:“我刚回国,连我爸妈也都还不知道。最近想过点舒心的日子,就一直偷偷摸摸地没敢被他们发现。你也知道的,我的□□都被我爸妈二十四小时监控着,我生怕暴露了取款地点,就一直没敢取钱。于是,穷得叮当响,只好依山傍水地靠着曾亦舟这个朋友过活了。毕竟不是有那么一句古话说的好,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我除了你,好像也就只剩下曾亦舟这个大款朋友了。不过,过几天我也打算搬走了,毕竟一直靠着曾亦舟也不是件事儿。” “你爸妈现在都还不知道你回国了?”姜瑶皱眉。 梁语陶笑得理所当然:“是啊,要是他们知道我回国了,保不齐就直接连人带行李一起把我打包回远江市了呢。” “说的也是。你肺不好,你爸妈从小就恨不得成天把你安在眼皮子底下,生怕出了事情。这样想起来,你倒是委屈。” 梁语陶委屈地扁着唇:“谁说不是呢。” 姜瑶回以一笑,心里却有了另外的主意。 ** 梁语陶与姜瑶少女时期一起长大,五年不见,自然也有许多话想说。但介于梁语陶昨晚宿醉的缘故,两人只好忍痛将聊天之事作罢,转而约了第二天下午,一起回高中的学校逛逛,美其名曰回忆青春。 从音乐学院下课以后,梁语陶就打车径直去了久江市中。 市中还是老样子,大树参天分立在校园两侧,恰逢夕阳西下,昏黄的日头透过树叶罅隙扫射而下,像是电影放映的投影。百年的学堂,假如你不仔细瞧瞧,还以为是旅游景点呢。 梁语陶刚一下车,就看见姜瑶正站在树荫底下等她。 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忽然眼眶就红了。那一瞬间,就好像是时光倒退回了高中时代,那时候姜瑶下课早,总会待在校门口左侧正数第三棵树下等她……还有曾亦舟。 梁语陶原以为,他们三个会一直惺惺相惜地走下去。然而,她却从未曾想过,当三个人的惺惺相惜里,掺杂了另外的情感之后,就变成了——三个人的分崩离析。 抛开脑子里的杂念,梁语陶扬起笑脸,兴高采烈地迎了过去:“姜瑶,怎么来这么早?” “医院例行学术交流会,总没什么大事的。再说心理医生也就是个闲职,于是趁着没事做,我就提早过来了。” 梁语陶揶揄她:“你这是逃班。” “谁说不是呢。”姜瑶一致地和她开着玩笑。 梁语陶总觉得五年后的市中不同于以前,只是她思来想去,也想不出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于是,她嘟囔了一句:“姜瑶,你觉不觉得,现在的市中有些变样了。怎么说呢?好像……就是没以前热闹了。” 姜瑶了然地拍了拍梁语陶的肩,主动解惑:“那是因为市中门口的小吃一条街都没了。” “对对对。”梁语陶立刻苟同。 “去年市中改造的时候,为方便接送学生的家长,所以将校门口的道路拓宽了。至于那条小吃一条街,也在扩建的时候被一并拆除了。” “那倒是可惜了。”多年前最爱的回忆被扼杀,梁语陶不禁有些惋惜。 “不过没关系,那条小吃一条街并没有彻底消失,只是换了一个地儿开着。现在都搬迁到了学校的后门口,店都是我们以前经常去的老店,只是换了个地方而已。”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姜瑶牵住梁语陶的手臂,招呼道:“走,我现在就带你去瞧瞧。” “好。” 两人达成共同意志,朝市中的后门口走去。 偏偏两人刚走了几步,意外地电话铃声,就将两人协调一致的步伐给打断了。梁语陶在包里翻了许久,才终于找到手机,顺手划开屏幕。 她低头一看,竟是周丽的来电。 ☆、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梁语陶捂住躁动的手机铃音,抱歉地笑笑:“姜瑶,我先接个电话,你等我会。” “嗯。”姜瑶点头。 于是,梁语陶十分顺畅地划开了绿色的通话键,说了句:“喂……” “哎哟喂,听你现在的声音可算是醒了,害得老娘还担心了一晚上。”电话另一头周丽拍着胸口,长吁短叹地抱怨着。 这下子,反倒是梁语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我、我这是怎么了?” “昨天晚上你喝了个烂醉,我差点被吓坏了。你本身就身体有毛病,我很害怕因为我的一时失言,导致你醉酒不省人事闹出人命啊。不过幸好,你现在还活着。”周丽回答道。 闻言,梁语陶皱了皱眉,不解道:“我还没问你呢,昨晚我喝醉了之后你把我送哪儿去了,我都不记得了。” 听筒那端的周丽“啊”了一阵,才回答道:“你真是酒后失忆了啊?你醉了之后,我扶着你遇到了曾亦舟,然后我就把你塞给他,让他送你回家了。话说回来,你昨晚安全到家了没?”无线电波透过细微的电流,传来周丽贼兮兮的音调:“该不会是……和你的小竹马曾亦舟酒后乱性了吧。” “你胡说什么。”梁语陶驳斥。 她这才大约估摸出来昨晚的轨迹,大约是周丽碰上了曾亦舟,就顺势把烂醉如泥的她塞给了曾亦舟,结果很凑巧地,曾亦舟就把她带回了家。而那时候姜瑶又恰好在曾亦舟家,于是帮助曾亦舟照顾了她。 梁语陶如是想着,只是思来想去,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毕竟,像她那样的酒品,不见得在酒后会撒什么疯。 最早之前,梁语陶也自认为自己的酒品极佳。直到一年前在国外的某次酒会,她不小心喝高了之后,才知道事情并不如她想象的那般简单。甚至于,后来的事情她都是听由她的外国同伴转述的,只因为她全都忘了,记忆还停留在喝醉的那一秒。对方说,她起先还算安静,喝醉了之后,就一个人安静地躲在角落里睡觉。这原本是极正常的事,然而,好戏还在后头。她睡醒没多久,就开始胡言乱语地唱歌,边唱边哭,最后还跳上了餐桌,把酒杯酒瓶都掀翻了。幸好宴会的主人足够大方,没跟梁语陶多计较,只是陪了酒杯酒瓶的钱,就让她走人了。 思及至此,梁语陶就开始心有戚戚。 她问电话那头的周丽:“周丽,话说晚上我喝醉的时候,我没出什么洋相吧。” “没有啊,你一直都很安静地在睡觉啊。” “那就好。”梁语陶终于舒了一口气。 周丽的嗓音轻飘飘的:“你该不会真的是酒后乱性了吧?跟曾亦舟?还是跟路人甲?” “没有的事,我只是担心我撒酒疯在乐团成员的面前丢了脸。” “你是担心在谢绍康面前吧。”周丽忽然飘来一句。 梁语陶的目光黯了黯,说:“你误会了。” “好了好了,我也不闹你了。”听筒那端传来沙沙地声响,像是硬挺的纸张在被来回翻阅。周丽清了清嗓子,说:“对了,我刚刚看到一家很棒的海鲜餐厅。周末我请客,我们一起去。” “好啊。”梁语陶下意识地答应了,片刻后,她才察觉出了不对劲,赶忙推拒道:“不行不行,海鲜餐厅就算了,我对海鲜过敏。我本身因为肺病的原因呼吸道就不太好,海鲜是过敏源之一,医生说吃多了会影响呼吸道,说不定会出人命的。我很惜命的,还是算了。” “这倒也是,那算了,改天我想到再打电话给你。” “嗯,也好。” 梁语陶和周丽有一搭没一搭地又说了些乐团里的事,很久以后,才终于挂掉了电话。 挂断电话后,梁语陶很抱歉地朝姜瑶莞尔一笑,顺理成章地挽过她的手,一起在街边的路上走着。 “刚刚给你打电话的是谁啊?”姜瑶问。 “哦,是我高中音乐班的同班同学周丽,你应该认得的。” “是她啊。”姜瑶将目光投注到别的地方,不经意地吐了一句:“她怎么跟你同学三年,都不知道你海鲜过敏?我还记得你十几岁的时候,差点因为海鲜过敏丢了性命,后来似乎住了三个月的医院才痊愈的吧。” 梁语陶恨恨地说:“是啊,那时候连住了三个月的无菌病房,导致我现在看见医院都害怕。” “是吗?” “当然了。”梁语陶耸了耸肩膀,一笑置之。 ** 就如姜瑶所说,市中的老街确实没变样。除了换了条街开着,秩序变得井井有条了,其他都一切照旧,甚至连以前那家所谓百年老店的包子铺,还一如既往地挂着传说中从清朝时期传下来的匾额,只是换了个地儿。 梁语陶指着街尾的一家面馆,兴冲冲地说:“姜瑶,我们去吃那家的焖肉面吧,我记得以前我们每天早上都会去那家吃面的。”她挽住姜瑶的手,就将她往那边带:“走,我带你去重温一下。” “好啊。” 姜瑶和梁语陶有说有笑地往街尾的方向走,途中路过一个炸年糕的铺子,姜瑶临时起意说要买一根。炸年糕的生意极好,前面排了一长条对,姜瑶怕她等不及,就劝她先去面馆把焖肉面点好,等她买好年糕过去,正好面也上来。 梁语陶一听,倒觉得这也是个甚好的主意,于是就一个人往面馆的方向去了。 炸年糕铺子前的队列颇长,姜瑶拍了十分钟才终于轮到。乳白色的年糕粘连在一起,老板废了好大的劲才把年糕一根根扯开,一次放入滚烫的油锅中。 老板一边给年糕翻身,一边跟姜瑶寒暄:“哟,这姑娘一看就面熟的很,看着摸样估计不是附近市中的老师,就是以前在市中读过书的校友吧。” “您说的没错,我是以前在这里读过书的学生。”姜瑶粲然一笑。 “那今天你可是有口福了,我们家新出了一款酱料,附近的学生吃了都说好。”老板推销起自家的东西来,永远是不遗余力的:“你看这身后老长的队伍,都是回头客呢。” “是什么酱料啊?” “蒜蓉海鲜味的。” 姜瑶笑着推拒:“不用了,还是来一根甜面酱口味的吧。我有朋友对海鲜过敏,不能吃。” “那你的朋友可真是没口福了。”老板吆喝着,将炸得金黄色的年糕捞出炉,拎起油腻腻的刷子,再次问姜瑶:“是要甜面酱口味的吗?” 一瞬间,姜瑶脑子里的思绪千变万化,最终停留在昨晚的那一个画面上,画面里曾亦舟和梁语陶以暧昧的姿势躺倒在沙发上,引人遐想。 刚才梁语陶和周丽的电话,姜瑶在一旁都不疏不落地听见了,酒后乱性四个字,如同尖锐的钢针,刺激着姜瑶的神经,令她有些许动摇。她开始犹豫,开始踌躇。她忽然生了个大胆的假设,如果梁语陶生病了,那样的话,她的父母是不是就会把他接回远江市,带离曾亦舟的身边。 她忽然伸出手,也不顾面前滚烫的油锅,直直伸到老板的面前:“老板,不好意思,我改变主意了,我要蒜蓉海鲜味的。” 姜瑶忽然伸过来的手,令老板吓得一愣,他不由地说:“小姑娘,不过是换个口味而已,别那么激动,小心给油溅伤了我可不赔钱。我们这个酱料可是远近闻名的,你反悔也不奇怪。是要蒜蓉海鲜味的对吧?” “嗯。”姜瑶点头。 浓稠的酱料被刷上年糕,姜瑶站在一旁,盯着那条年糕,鬼使神差地补充了一句:“老板,要多加海鲜酱,要多一点。” “好嘞。” 老板拎起深黑色的毛刷,重新在炸的金黄色的年糕上刷了一遍,直到乳白的颜色再也看不见,只变成褐色的一团。 姜瑶接过老板手里的年糕,静默地笑了。 她想,年糕铺子里的酱料大多偷工减料,所谓海鲜酱的海鲜成分也应该是不多的。吃一口的话,梁语陶也应该不会有多大事儿的。 她只需要,只需要梁语陶的父母远远地把她接走,把她带出曾亦舟的世界就好了。 ** 姜瑶走到面馆的时候,梁语陶已经一个人坐在八仙桌旁等了很久了。面食容易发涨,原本小半碗的面,现如今也发胀成了一团。 “姜瑶,你终于来啦。”梁语陶热情地挥手,招呼她过去。 姜瑶颔首一笑,走到她旁边坐下。这时,她才发觉,面都快胀干了,连汤水的影子都块见不着了。姜瑶诧异:“你怎么都不吃啊?” “我在等你啊。”梁语陶说的顺理成章:“以前我和你还有曾亦舟不都说好的吗,三个人不到齐,谁都不准动筷子。” 第10节 “你以前不是最喜欢吃半生不熟的面吗?现在都胀干成这样了,你还吃得下吗?”姜瑶问。 “我记得你喜欢吃胀干的面,我陪你一起吃也没关系啊。”说罢,梁语陶就抽出筷子,准备动手。 姜瑶也同样地从筷筒里抽出筷子,拨了几口,就停下不吃了。 “怎么了?不好吃?”梁语陶嘴里塞着面,声音都糊里糊涂的。 姜瑶唇角微弯,从身旁取出刚买过来的炸年糕,咬了一口送进嘴里:“我还有根年糕没吃,我先把它吃了再说。”末了,她还不忘轻巧地笑着,问梁语陶:“你要不要尝尝?老板说新出的口味,好吃着呢。” “好啊。”梁语陶二话没说就直接凑了过去,接过姜瑶送来的年糕,咬了一口。 梁语陶一边咀嚼着,一边还不忘热闹地朝姜瑶笑:“这年糕的酱料我还是第一次尝,真好吃,再给我吃一口啊。” “你拿去好了,我把面吃完就饱了。” 姜瑶眼睁睁地看着梁语陶将酱汁浓稠的年糕塞入口中,喉际滚动,食物滑入食道、腹腔,最终起效。 ☆、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 时值午夜,梁语陶居然觉得整个人都在发烫,像是快要被烧焦了。嘴唇干得慌,整个人都趋于口干舌燥的临界点。她开灯起床,想给自己倒杯水喝,却发觉房间里的水壶早就被她喝空了。 脑袋开始发晕,梁语陶摇摇晃晃地摸索着,从卧室里摸索着下楼,最终摸到了厨房里。 梁语陶从卧室里走出来的时候,发出了不小的动静。那时候恰好曾亦舟还在熬夜与公司的合伙人开视频会议,刚一结束,梁语陶的脚步声就莫名地响了起来。于是,他很自然地打开了房门,走到二楼的扶梯口,凭着微弱的走廊灯光,安静地打量着她。 砰—— 像是什么东西摔碎了。 曾亦舟赶忙收敛了所有旁观的兴致,忙不迭地往楼下跑。等跑到厨房的时候,他就看见梁语陶正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脚下还多了一个摔碎的玻璃杯。 “没事吧。”他低声询问。 梁语陶愣了半晌,才迷迷糊糊地挠了挠后脑勺:“嘿嘿,把主人家的被子给摔了。” “又不要你赔。” “你要我赔我都不陪。”她理直气壮的反驳:“难不成我们那么多年青梅竹马的感情,居然连个杯子都不如?” 曾亦舟无奈地觑了她一眼,蹲下身打算把地板上的玻璃碎片捡起来。梁语陶本来就迷糊,平日里在家的时候,更是喜欢不穿鞋活蹦乱跳地到处跑。为了防患于未然,他还是决定将玻璃碎片给清了,省得弄疼他。 然而,还未等曾亦舟俯下身,梁语陶已经一把扯住了他。她大约是累了,整个人都半躺在他的肩上,说:“曾亦舟,我想喝水,可我找不到水壶。” “水壶不是在你面前吗?”曾亦舟指了指梁语陶跟前的玻璃水壶,问道。 “是吗?我瞧瞧。”她睁大眼睛看了半天,才咯咯地笑了起来:“好像是真的哦。” 梁语陶下意识地用手去够水壶的手柄,只是握了几次,却一直都没能握上。她不由地对曾亦舟抱怨:“曾亦舟,你说这水壶怎么到处跑呢?抓都抓不到。”在她的眼前,水壶好像是长了两条腿似的,只要她找准目标下手,它总能轻而易举的跑开。 “你是不是又喝酒了?”他皱眉。 “没有啊,我没喝酒啊,不信你闻。”梁语陶站直了身子,朝他面前呵了一口气。 曾亦舟确实没闻到酒味,于是,他又稍稍侧过身,嗅了嗅梁语陶的衣服,确实也没有一丁点酒气。他只好以为她是睡糊涂了,于是顺手拿起旁边的玻璃杯,给她倒了一杯水,递过去:“喝吧。” 梁语陶咕噜咕噜地灌了几口,水杯就见了底,她把空杯子摆过去:“再给我倒一杯。” 曾亦舟又给她倒了一杯,等把水喝干了,她又意犹未尽地说:“还要一杯。” “今晚怎么跟个水牛似的。”曾亦舟笑道。 “不知道,就是渴得不得了。” 喝完第三杯,梁语陶才终于尽兴了,整个人瘫软地倒在客厅的靠背椅上。她仰着脑袋,稀里糊涂地和曾亦舟搭腔:“曾亦舟,话说那天晚上我没在你面前丢人吧。” “哪天晚上?” “我喝醉的那天晚上。” 曾亦舟表情一僵,说了声:“并没有。” 梁语陶睡眼惺忪地摇晃着脑袋,说:“我这人酒品不太好,之前有次在国外聚会喝多了,还闹了洋相。昨晚喝多了,一觉醒来也不记得发生什么事了,要是我冒犯了你,你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我一次啊……” “你什么时候学会喝酒的?”他冷不丁地问了一句。 “我们毕业散伙饭被人劝酒劝多了,时间长了,也就慢慢地能喝两口了。” 曾亦舟蹙眉,眼神不悦:“你在国外也喝醉过?” “也就那一次,唯一的一次。”她将脑袋靠在椅背上,摇头晃脑地解释:“结果喝醉了撒酒疯,把人家的聚会都给搞砸了,是不是很蠢?” “还好,你一向这样。” “你说什么?”她作势就要站起来,但身体却使不上力气,整个人都昏昏欲睡的。于是,她只好放弃一切心不甘情不愿的想法,恶狠狠地反驳了一句:“算了,今天我大人有大量不跟你计较了。我累的慌,先靠着睡会,你别叫醒我。” 曾亦舟宠溺地看了她一眼,悄悄走到厨房,将地上的玻璃碎片打扫完。末了,他还不忘将厨房的灯关上,以免光线刺得梁语陶睡不着。 待收拾好一切,他忽然发觉,把梁语陶一个人放在客厅似乎不太妥当。毕竟,刚过春分,天气也凉的很,以她那风一吹就倒的身体,指不定就感冒了。 曾亦舟踌躇半秒,最终决定将梁语陶抱回房间。 彼时,梁语陶还仰着脸,靠在椅背上。曾亦舟凑过去的时候,才意外发觉,梁语陶的脖子里竟是长满了密密麻麻的红疹! 这样的情况曾亦舟曾在梁语陶十几岁那年见过,当年她因为误食海鲜产品,险些丢了性命。曾亦舟也是在那时候才知道,原来他的小青梅不止有肺部疾病,甚至偶尔的一次小毛小病,都足矣让她丢了性命。也是从那时候起,曾亦舟就打定了主意,要保护梁语陶一辈子。她要是上天,他就绝不入地。她要是想当公主,他就她一辈子的侍卫。 年少时的感情总是纯粹,纯粹到一秒的念头,就足以撑起天荒地老的愿景。 梁语陶面颊通红,曾亦舟试探性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想轻声将她叫醒。然而,刚一触到她的手臂,他才蓦地发觉,她竟然全身都在发烫。 “陶陶,醒醒。” 曾亦舟晃了晃她的肩膀,她却依旧纹丝不动地躺着,甚至连眼皮都未曾翻动一下。曾亦舟连着拍了她好几下,她才终于吃力地睁开了眼皮,呢喃着说了一声。 “我想喝水。” “你晚上吃了什么?”曾亦舟紧张的问。 梁语陶皱眉不解,脸上的笑容仍未褪却:“没吃什么啊。” 她话音刚落,曾亦舟就立刻取过一件外套,层层叠叠地将她包裹住。不消片刻,他就抄手将她抱起,头也不回地往门外去。 开往医院的路上,梁语陶的病症再一次发作,她痛苦地扼着脖子,来回翻转身体,以求将疼痛缓解一些。 她将眼睛眯开一条缝,哑着嗓子求助:“曾亦舟,我喉咙好疼,快喘不过气来了。” 医院的急诊大厅近在咫尺,曾亦舟将油门踏板踩到底,车子迅速飞驰出去。待车速稳定后,他又不慌不忙地将手越过排挡杆,握住梁语陶紧张不堪的手掌。 他声线低沉,大约是用尽了一生的温柔。 “陶陶别怕,有我在,你会没事的。” ☆、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幸好就医及时,梁语陶并没有产生任何生命危险。 不过,由于她本身肺部功能就差,过敏引起的水肿扩散到了肺部,引起了肺水肿,还需要留院观察几天。过敏病症虽得以制止,但尚有残余未消的过敏症状,仍是把梁语陶折腾的不轻。 午夜的医院安静地得很,空荡荡的医院长廊,像是分分钟都能上演一场惊悚的悬疑剧。 梁语陶从昏睡中醒来,才发觉自己的口鼻间已经被套上了氧气面罩。而手背上,也被扎了一针,针管连结着半空中的吊瓶,淡青色的液体,顺着导管流入梁语陶的体内的时候,还隐约有点疼。 陌生的环境,令她下意识地想找到可以依赖的人。然而,她的身边除了个护士,连半个人影都没有。她明明记得,前一秒还是曾亦舟带她来的,现下,曾亦舟却不知所踪了。 护士见梁语陶四处张望着,不由地笑出了声,插嘴道:“姑娘是在找你男朋友吧?他刚刚和医生出去说话了,还没回来。” “男朋友”三个字莫名刺耳,梁语陶下意识地想要辩解。只可惜,在氧气面罩的压力下,她似乎难以实施。 护士一边将空吊瓶换下,一边补充道:“说起来,你男朋友可真是心疼你。刚一下车就抱着你冲进了我们急诊室,急得只差把急诊室的门给踹了。” 梁语陶张了张嘴巴,隔着氧气面罩的层层阻隔,艰难地吐了几个字:“他人呢?” “是在找你男朋友啊?”护士掩嘴偷笑,指了指门外:“他刚刚和你的主治医师出去了,大概是怕影响你睡觉,所以就出去说话了。” 护士话音刚落,病房的门把手就顺溜地转了个圈,“咯噔”一声,门锁被旋开,有人走了进来。 走在前头的是一名身着白大褂的中年医生,他一边走还一边和身后的曾亦舟交谈着。大约是接夜间急诊的医生,火气也大得很。他语气不善:“幸亏及时就医,否则照病人的身体状况,保不定就要出大事。明知道她肺功能本身就有缺陷,平时怎么都不注意点饮食好生照顾着,都是怎么做家人的。知不知道给病人食用她过敏的食物,也是另一种途径的谋杀方式!” 医生跨进门,透过金丝边的镜框眼镜,打量着曾亦舟:“就你一个病人家属?” 曾亦舟的脚步顿了顿,才解释道:“不,我只是她的朋友。” “你是她朋友?”中年医生皱眉:“那她的家人呢?” “目前不在本市。” “那还不赶紧把人找过来,女儿都病入膏肓了也不过来,怎么做人父母的。还有啊,住院手续也需要家人签名办理,记得赶紧办完让病人住院。肺水肿的事,可大可小,还得看重些。” 曾亦舟颔首,说:“知道了。” 医生走到梁语陶的病床前,在确认梁语陶已经清醒过来后,摘下听诊器听了听她的肺部状况,在确定湿罗音已经减弱之后,才朝护士使了个眼色,一同走病房。 这下子,病房里又只剩下了梁语陶和曾亦舟两人,一时间气氛倒是有些凝重。 曾亦舟挪了个凳子,坐在她的身旁,轻声地试探了一句:“醒了?” 梁语陶点点头。 “你今天吃过什么?检查结果说是海鲜类物质引起的过敏。” “可我并没有吃过海鲜啊?我自己也知道我海鲜过敏,我总不见得是傻了,还偏要让自己生一趟病,折磨自己一下才肯罢休。”梁语陶伸出手揭开氧气面罩,终于将彻底释放:“我一回家就觉得全身都在发烫,起先我以为是天气干燥上火了,谁能想到是过敏了。” 曾亦舟无奈蹙眉:“那现在怎么样了?” “还好,就是注射液滴着有点疼。” “嗯。” 梁语陶瞥了一眼挂在高处的玻璃瓶,只觉得从导管里一点一滴淌下来的液体,像是无穷无尽的。她踌躇了许久,才支支吾吾地别过脸来,别扭地看了坐在她面前的他一眼。 “曾亦舟,你真的打算听医生的话,找我爸妈过来吗?” 曾亦舟挑眉:“不然呢?” 闻言,梁语陶忽然从被窝里伸出手来,一把抓住了曾亦舟的手臂。动作之间,插在手背上的针管里,都回流了不少血液。 第11节 曾亦舟看着梁语陶的血液从手背里窜出来,迅速地往导管处回流。他不由得扩大了嗓音,一字一顿:“梁语陶,放手。” 相识十数载,曾亦舟和梁语陶一直尽心尽力地扮演着青梅竹马的角色,甚至都没红过一次脸。因而,现下,当他对着她怒目而视,她终于开始胆怯,战战兢兢地缩回了手。 她含着嗓子,小心翼翼地试探:“别让我爸妈过来好吗?要是他们知道了,指不定就会把我带回远江市,再也不放我回久江市了。曾亦舟,我活了快二十五年,没有一天不是在我爸妈的保护下度过的。我还想多有一点时间走走看看,过过自由的日子……” 梁语陶将手攀附上他的手臂,轻声说:“当我求你,就当我求你了。” 她以为曾亦舟会心软的。然而,回应她的,却是他蓦然挣开的臂膀。他背转过身,声线少了过往的些许温和,反倒是多了几分刻板。 他说:“梁语陶,如果你所谓的自由,就是抽烟喝酒、把自己折腾到重病住院。那这样的自由,我绝对无法苟同。” 曾亦舟转身走出病房。末了,还不忘给她留下一句足以让她死心的话语。 “我刚刚已经打过电话给梁叔和岑姨了,他们明早就到。” 望着曾亦舟离去的背影,那一刻,梁语陶忽然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孤独。她蓦然发觉,似乎连曾亦舟都不在乎她了。 ** 次日早晨,当梁语陶朦朦胧胧地睁开眼时,面对她的已经不是急诊室里狭小的病房,而是一间堪称完美到如同酒店公寓的vip病房。病房里一应俱全,房间里的指示标显示,病房里不仅只有厨房,甚至连健身室都一应俱全。 当然,病房里也同样地多了两个人。 一个是她的父亲梁延川,另一个是她的母亲白梓岑。 梁语陶谨慎地挪了挪僵硬的身体,然而,棉被摩擦产生的细小窸窣声,仍旧是惊醒了正闭目养神的母亲白梓岑。她立刻睁开了眼,心急火燎地跑到梁语陶病床前,压低了嗓子眼,悄悄地问:“陶陶,醒了吗?” 梁语陶原本是想装睡的,但眼见母亲白梓岑都到跟前了,她终于装不下去,睁开了眼睛,喊了声:“妈……”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了?”眼见梁语陶苍白的脸颊,白梓岑心疼不已。 梁语陶摇摇头,微笑着解释:“没有不舒服,昨晚挂了抗过敏的注射液,已经好多了,只是身上的疹子还没消,有点痒。” “那就好,没事就好。”白梓岑终于松了口气。 梁语陶环顾四周,却并未发现弟弟梁景初,不由地问道:“对了,景初呢?他没跟着一起过来?”梁景初是梁语陶的亲弟弟,时年二十,大二。 “法学院忙得很,他这几天赶趟儿似的在法院实习呢,整天连人都见不着。我跟你爸急着过来,就没来得及告诉他。”白梓岑转身从床头柜上取过保温杯,将杯子里的液体倒入碗里,送到梁语陶面前:“刚刚医生给我和你爸看了你肺部的造影,说是水肿消得很快,问题不大。来,这是我特地让张管家连夜炖的血燕,赶紧喝两口,补补身体。” “妈,我不想喝。”梁语陶固执地不愿意伸出手去接。 还未等她话音落下,低沉的中年男音就径直插了进来,是梁语陶的父亲——梁延川。大约是多年在法庭驰骋,作为检察官的父亲梁延川,连带说话时都是不怒自威的。 他站在一旁,冷声道:“从美国回来也不吭一声,现在闹出病来了,你妈让你喝点东西补补,倒还是不乐意了?” 全家老小,梁语陶天不怕地不怕,唯有父亲梁延川生起气来的时候,她仍是有点恐惧的。因此,她只好故意服软,扁着唇暗自委屈地看了母亲白梓岑一眼,以作为求救信号。 果不其然,半秒过后,母亲白梓岑立刻护犊似的反驳:“梁延川,陶陶还病着呢,说话这么大声是要干什么。你搞清楚状况,现在是你女儿生病了,难不成你还当是在法庭审问犯人呢?” 梁延川恨铁不成钢地劝白梓岑:“小岑,陶陶一个人偷偷跑回来本来就不对,现在生病了,就应该教训几句,你老惯着她,总也不见得是一件好事。” 父亲梁延川与母亲白梓岑结婚二十几年,两个人得年纪加起来也都快近百了,他却还依旧“小岑小岑”地叫着她,听得梁语陶一阵肉麻。 “她是我亲女儿,我总不见得她生了病都要受委屈吧。” “对对对,我妈说得对。”梁语陶点头如筛糠。 梁延川最终败下阵来,宠溺且无奈得说了句:“好……算我斗不过你们母女俩,我先去把住院费缴了。” 病房外的阳台上,逐渐有日光照进来,梁语陶恰好侧卧在病床上,面朝阳光。炙热的光线从窗外扫射进来,刺得梁语陶眼睛有点疼。 白梓岑见状,便走过去将窗帘拉上了,封闭的窗帘隔绝了一个世界的阴暗,宁静不已。 睡醒了的梁语陶已然没什么睡意了,她只是撑着脑袋看着白梓岑,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似乎,她记忆里的母亲还是一点变化都没有。明明都快四十多的光景了,都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却还像一直活得如同少女般自在。她想,大约是有个像她父亲那样的人,一直疼爱呵护着吧。 白梓岑粲然地笑着,不紧不慢地走向她。之后,在她的病床边坐下:“陶陶,是不是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了?” “没有啊。”梁语陶睁大了眼睛,不解地问:“妈,你为什么这么觉得?” 白梓岑笑笑:“两个月前见你,还是在你毕业音乐会上,现在你一声不响地回来了,我总以为是你在国外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了,又或是哪里不顺利了,才让你急着回国,不告诉我们。刚才你爸虽然想问,但是我制止了。他一个男人哪里懂小女儿的心事,现在关上门了,我总要偷偷和你说说。” “妈,我真没什么心事。回国也是一时兴起,所以就回来了。” “是因为谢绍康吧。”白梓岑冷不防地窜出一句话。 像是被人一下子戳中了心窝子,梁语陶竟是闷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梁语陶的表现,几乎印证了白梓岑的想法,她继续说:“陶陶,你喜欢他,努力追逐他的脚步固然好。但是他这样的人,真的适合你吗?这么多年,他正眼看过你一次吗?况且,他和他前女友赵子妗分分合合的事,我都不止听你说过哭过多少遍了。”白梓岑伸手捋了捋梁语陶的额发,声线里带着细微的感叹:“我还记得,第一次听你跟我说起你喜欢他的时候我很高兴。高兴我的女儿有喜欢、并且想要追逐的人。但是时间长了,看你一次次为他哭为他疼,妈妈很心疼。” 从母亲口中听见她对于谢绍康那些求而不得的爱恋时,梁语陶忽然有一瞬间的动容。那种感觉,像是原本在她心里一直长久屹立的属于谢绍康的那座塔轰然倒了,只剩下一片废墟了。 白梓岑说:“昨晚听小舟打电话来说,你因为过敏住院了,我急得一晚上都没睡着,早早地就跟你爸从远江市出发了。陶陶,你不能吃海鲜这件事,你自己应该最清楚的。我不知道,你到底是故意为之,还是不小心的。但是,如果是为了谢绍康才故意这样做的,那妈妈对你真的很失望。” 白梓岑像是小时候一般,抚摩着梁语陶的发心,将她按进怀里,温柔道:“陶陶,从小我和你爸,你爷爷奶奶,甚至你弟都把你当做掌上明珠一样的捧着,我们护着你纵容你,不是为了让你放低姿态去爱一个不爱你的人,那样的话,我们都会对你失望的。” 听完,梁语陶的眼眶红了。她吸了吸鼻子,明明心里感动极了,面上却还装作十分平静的模样。 她抬眼,朝白梓岑笑笑,说:“妈,你误会了。海鲜确实是我不小心才服食的,甚至于我现在都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时候吃过的。这件事是我的疏忽,但不是故意。” “真的?”白梓岑挑眉淡笑。 “真的。”梁语陶认真地点了点头。 两个月未见的母女总是有说不完的话,正当两人交谈之际,门锁倏地“咔哒”一声,被人从门外旋开。 之后,有人从门外走了进来。 听脚步声,似乎不止一人。 ☆、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梁延川和曾亦舟一前一后地走进了病房。 彼时,白梓岑和梁语陶聊得正欢,见两人进来了,才稍稍停止。白梓岑自小看着曾亦舟长大,再加上曾梁两家又剖有交情,自然是不见外的。 “是小舟来了啊?”白梓岑热情地招呼着。 “岑姨。” 曾亦舟礼貌地喊了一声,片刻后,才悄悄将目光转向病床上的梁语陶。但梁语陶似乎很不领情,她大概是还记着昨天他把她父母叫来的仇,连眼神都不屑于流连在他的脸上。 梁延川看出了端倪,就对着病床上一脸别扭的梁语陶出声道:“陶陶,怎么曾亦舟来了还摆出这副架势,昨晚要不是他及时把你送进医院,保不定你现在命都没了。从小到大,你哪次出事情不是他给你挡着,你现在倒是还摆起架子来了?” “哦。”梁语陶万分敷衍地应了一声。 她死不认账,梁延川也没有办法。只好转过身去,拍了拍曾亦舟的肩膀,用难得不苟言笑的脸,说:“小舟啊,陶陶这次的事多亏你了,看来你梁叔我倒是又欠你一个人情了。”梁延川不清不淡地笑着,忽然话锋一转,道:“不过话说回来,昨晚陶陶发病的时候都是半夜了,怎么你们俩还在一起?” 得益于多年的审案经验,梁延川似乎能察觉到别人所疏漏的细节,就比如现在…… 梁语陶死命地翻着眼皮,示意曾亦舟不要说出来。毕竟,她还筹谋着,如果下次再从远江市逃到久江市的话,她仍旧是准备在曾亦舟家借宿的。曾亦舟家是她的一座碉堡,万万不能被她父母发觉。 然而,面对梁语陶的暗示,曾亦舟却像是岿然不动似地,说:“梁叔,梁语陶回国之后,就一直寄宿在我家。”曾亦舟的回答十分自然,找不到任何把柄。 梁家父母自小看着曾亦舟长大,对他自然放心,听他说梁语陶回国之后,就一直寄宿在他家,悬着的一颗心倒也放了下去。反倒是病床上的梁语陶,恨恨地剜了曾亦舟一眼,整个人像是个泄了气的皮球,瘫倒在了床上。 “那这段时间,以她的性子,估计给你添了不少的麻烦吧。”梁延川说。 “还好。” 梁延川无奈地叹了一声:“陶陶这姑娘就是从小被她妈宠着,惯坏了。等过几天她病好的差不多了,我再派人去把她的行李取走,带她一起回远江市。” “不要!我不要回去!” 梁延川话音刚落,就引来了梁语陶的高声反驳。她动作激烈,甚至连手上的吊针都险些被挣脱掉。 “陶陶,别急,有话好好说,妈妈在呢。”白梓岑心疼不已。 她又朝梁延川吼了一句:“爸,我不要回远江市。” 梁延川冷着脸,说:“不回远江市你还想干什么?梁语陶你现在都二十四岁了,想想你自己的身体,再想想这次的事,难不成还要让我和你妈成天过着小时候那样,担心你磕磕碰碰就丢了小命的日子?” “陶陶好好的,梁延川你可别净乌鸦嘴。”白梓岑觑了梁延川一眼。 梁延川在法庭上正直不阿,只是到了妻子白梓岑面前,所有的威严都只变成了灰烬,烟消云散了。 被一搭一档的母女二人气的够呛,梁延川只好退到一旁不做声。另一边,梁语陶抓住了白梓岑的心软,立刻凑了过去,软绵绵地趴在白梓岑的身上,恳切道:“妈,我真的不想回去。我活了整整二十四年,没有一天不是在你们的眼皮子底下度过的。我想要一点空间,属于我自己的一点空间。或者,我还更贪婪的,想要一点自由,可以让我快乐的自由。你们从小宠着我,爱护我确实没错,可是你们有想过,这是我所想要的吗?”说到最后,梁语陶的嗓音里,已然带着些许细微的哽咽。 “你所谓的自由就是把自己折腾进医院?”父亲梁延川又飘来一句。 “得了,你快别气你女儿了,她还病着呢。”白梓岑叹了一口气,敢情这父女二人都是小孩子脾气,倔得很。 另一旁,梁语陶又插了一句进来:“妈,我现在在久江大学音乐学院任教,我签了三年的合约,没有意外的话,不能提前请辞。爸,你是法律工作者,总不见得让你的女儿违法吧。” 梁延川站起身刚想回一句,却被白梓岑忽来的白眼,硬生生地给憋了回去。 白梓岑夹在他们父女二人之间也委实难做人,女儿不愿意走,做父亲的又不愿意让她留。两难之间,白梓岑倒是也没想出折中的办法。情急之下,她环顾四周,却意外发现了那个站在门口的安静人影——曾亦舟。 脑袋里灵光乍现,白梓岑一边自信地拍拍女儿的手,示意她别难过。一边不紧不慢地站起来,一直走到曾亦舟的面前。 她朝曾亦舟慈柔一笑,将他带到梁延川面前,说道:“延川,我就问你一句话,小舟这人值不值得你信。” 梁延川倒是被妻子的正气凛然逗笑了,难得露出了笑容,点头首肯:“信。” “那你觉得小舟人品怎么样?我只要你一个字。” “好。” 问完,白梓岑心满意足地向梁语陶使了个颜色,暗示已有把握。 过了会,她便正色朝着丈夫梁延川道:“我们梁大检察官阅人无数,断定一个人的品质自然也不会有差。况且,我白梓岑从二十一岁起认识你,从来没见过你对任何一个人给予这么高的肯定。所以,我想如果是由小舟在久江市照顾陶陶,你应该也不会有理由的对吗?毕竟,刚刚我问过你,你的话已经充分表达了你对小舟的信任了。” 梁延川不服输,辩解道:“小舟的公司刚进入正轨,根本无暇照顾陶陶。” “那没关系啊,就让陶陶继续住小舟家好了。陶陶是成年人了,会继续照顾自己,我们只需要小舟每天确认她的健康安全就好了。”白梓岑牛头不对马嘴地回应着。 梁延川终于认识到,对白梓岑根本是对牛弹琴。于是,转换了思路,投向一旁静默的曾亦舟。 他说:“那你问曾亦舟,他愿不愿意照顾陶陶,愿不愿意让她住他家?” 梁语陶自是了解父亲梁延川的个性,若是曾亦舟答应,怕是她父亲也没有寰转的余地了。于是,当梁延川话音刚落,她忙不迭地就喊了一声:“曾亦舟……” 声音绵长,尾音柔软,还带着丝丝哀求。循着适当的角度望去,曾亦舟还能看见梁语陶忽张忽阖的嘴唇,约莫是在说“求你了,求你一定要答应。” 白梓岑显然也看见了梁语陶的诉求,就压低了声音,用梁延川听不到的分贝,伏在曾亦舟的耳边说:“小舟,今天就当是卖岑姨一个人情,陶陶想留在这儿,岑姨舍不得她。” 母女俩人的齐心协力,倒是让梁延川有些动容。他不由得放松了表情,盯着白梓岑向曾亦舟窃窃私语的模样,笑道:“小岑,你这是在买通证人。” 白梓岑瞟了他一眼,不屑道:“我可没你那么懂这些法律名词,我只知道,今天如果小舟肯了,那陶陶一定是要留在这儿的。”末了,她还不忘向曾亦舟送了个颜色,补充道:“小舟,你觉得呢?” 终于,沉默良久的曾亦舟,幽幽地开起了金口,答了一声:“可以。” 第12节 曾亦舟话音刚落,梁语陶就立刻从病床上蹦了下来,她倒也不顾父母的在场,欢快地抱住了曾亦舟的脖子。无奈于吊瓶的桎梏,她只好单手搂着他,嘴里还“嗷嗷”地叫着。 “一个女孩子像什么样子。”梁延川责斥道。 然而,站在他身旁的白梓岑却立马捂住了他的嘴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你一直把陶陶放在美国养,她染点热情奔放的脾性也是正常。况且,她和小舟都青梅竹马那么多年了,高兴了抱两下又怎么了,你又是凑什么热闹。不过吧……” “不过什么?” 白梓岑托腮沉思:“我倒是觉得,小舟这孩子,做女婿更不错。” “陶陶现在才几岁,你着急什么?” 白梓岑愣了半秒,总觉得梁延川的话有哪里不对劲。过了半晌,她才终于反应过来,梁延川竟是没否决她让曾亦舟做女婿的想法。过了会,她才一本正经道:“既然你都不直接否定我想让小舟做我们家女婿的想法了,那你以后跟小舟说话小心些。” “为什么?” “因为啊……指不定哪天他就真的成你女婿了,指不定你哪天得把女儿交给他。所以在这之前,你最好还是把你家姑爷伺候好了,说话也客气点。不然,哪天他不高兴了,欺负的就是你女儿了。” “他敢。” 彼时,还开着玩笑的白梓岑和梁延川,俨然没有想到,如果曾亦舟真成了他们梁家的女婿会怎么样。 当然,如果笑言成真,这也应该是个皆大欢喜的局面。 ☆、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一切似乎应了一句老话: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这一场过敏带来的最终效果,是梁语陶终于能够光明正大地留在久江市。只不过后来的剧情,与现实仍是稍有出入的。父亲梁延川始终不放心将梁语陶一个人留在久江市,加之又担心好事的梁语陶给曾亦舟带来麻烦,只粗粗答应让她在曾亦舟家逗留一个月。一个月之后,会有从小照顾梁语陶的老管家从远江市搬来,照顾梁语陶的饮食起居。 梁语陶眼见父亲态度强硬,于是也之好退而求其次,答应了父亲的说法。毕竟,梁语陶确实也是打算从曾亦舟家搬出来的,只是时间长了,住的舒服了便也忘记了最初搬出去的想法。 可偏偏不赶巧,老管家由于乡下的女儿临近生产,无法抽空回来。于是,一个月的期限,硬生生地被拉长成了三个月。 梁语陶总觉得,和曾亦舟孤男寡女住在同一屋檐下,难免会引人口舌。于是,她就想着,先在曾亦舟家住几天再搬出来。 当她有理有据地将想法告诉父亲时,却引来了他的强烈反对。他甚至还抛出了,如果她敢一个人跑出去住,就立刻把她逮回远江市的话。梁语陶知道,当年的那桩精神病人打击报复案已经让家人心有余悸。所以,她也就不再拂逆父亲的说法,认真答应履行。 梁语陶向来是个随遇而安的人,虽然三个月的期限有些偏长,但为了父母的安心,她依然决定放下心里那些胡乱的想法,安心在曾亦舟家里住下。 毕竟,这是对她,也是对父母都心安的办法。 ** 药物治疗获得显著的成效,不到一个星期,梁语陶就已经基本康复,又恢复了活蹦乱跳的模样。父亲梁延川因公务赶回远江市了,而母亲白梓岑则继续留在医院照顾她。 雨水丰润的春季,难得地放了晴。白梓岑就推着梁语陶去医院花园里走走,晒晒太阳。 两人刚在花园待了没多久,不远处就传来了一阵小男孩的啼哭声。白梓岑向来是个心善的人,见孤独的小男孩站在那儿,就好心地凑上去问询。结果一问才知道,小男孩居然和他的母亲走丢了。白梓岑知晓情况之后,随口跟梁语陶解释了几句,就带着小男孩去找家人了。 望着母亲离去的背影,梁语陶有些愣愣地发呆。 在十岁以前,她对母亲这种奋不顾身帮人的心理十分不解,甚至每次看母亲怀里抱着别的小朋友时,她还会怨怼不已。不过,等到后来,她才知道,一切都是事出有因。 母亲白梓岑十岁的那年,被人贩子拐卖进山村,等到了十六岁才终于逃出来。她现在义无返顾地帮别人,加入各种打拐组织,也不过是因为不想再有人重蹈她的覆辙罢了。 目送着母亲牵着小男孩离开的身影,梁语陶不禁嘴角微扬。 梁语陶盘着轮椅,信自在花园地草坪上溜达了一会,刚有些无聊,准备回病房的时候,身后却蓦地响起了温柔的女声。 “陶陶……” 梁语陶下意识地往回看,但介于轮椅的桎梏,她只能稍稍地侧过脸,却并不能真正看清来人是谁。 等到有人穿过轮椅走到她面前时,她才惊讶地发觉,来人竟然是姜瑶。 她惊喜地握住了姜瑶的手臂,吃力地仰着脑袋,朝她娇娇地笑:“姜瑶,你怎么在这儿?” 姜瑶蹲下身,令视线与梁语陶平齐:“我们出差对口的医院就是这家,在这儿开会呢。不过话说回来,你倒是怎么会在这儿。” 刚入春还有些寒凉,白梓岑给她套了件外套。而此刻,梁语陶却不得不把外套扒了,露出内里的病号服,无奈说道:“上个星期估计是误食了海鲜,过敏了。于是,就被抬进医院当病号了。” “那现在没事了吧?” 梁语陶大方地笑笑:“没事,之前还有点肺水肿,现在都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陶陶,真是不好意思,前些天我忙工作忙,都没顾得上联系你,连你生病了都不知道。”姜瑶将梁语陶放在羊绒毯子上的手,握得紧紧的,语气万分真挚。 梁语陶抽出手,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微笑着安抚她:“这哪能怪你啊,你总有自己的生活工作要做,哪能整天围着我打转呢。再说,告诉你也就是多一个人担心我。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哪需要那么多人为我担惊受怕的。” “你说你怎么就那么不留心,明明知道自己过敏还吃海鲜产品呢。” 作为一个心理医生,姜瑶一直很擅长揣摩人的心理。有时候,细碎的啰嗦埋怨,往往更能体现关心,就比如此时此刻…… 梁语陶扁着唇,表情无奈:“其实说起来,连我都不知道我到底是吃了什么过敏的。” “我算算,一个星期前,那天我们不是一起在市中吃东西吗?可明明那天我们也没吃什么奇怪的东西,你也就是吃了一碗焖肉面和一根年糕……”姜瑶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难不成是那根年糕的问题?!” 梁语陶朝她使了个颜色,眼神娇俏:“姜瑶,别乱想了。你从小就是这样,总喜欢把所有责任往自己的肩上揽。你也不想想,你的肩膀那么瘦,哪能撑得住什么啊?况且我现在都已经好了,所有的事情也该翻新一页了。再说……” 梁语陶低头浅笑着,不经意间的一瞥,就看见姜瑶□□在左手臂上的伤疤。她穿了一件蓝白格的短袖衬衫,大约是离得近,梁语陶甚至能清晰可见地看见那条疤痕的纹理,色泽暗红,是陈年的旧伤。 她淡笑着,轻触着她手臂上的疤痕,温柔笑道:“再说我还能不了解你吗?谁都能害我,但总不见得你这个陪我一起长大的好闺蜜会害我。就凭着你当年因为我留下的这条疤,这辈子,只要你说什么,我梁语陶都愿意相信。” 姜瑶不落痕迹地抽开手,用右手挡住那条丑陋的疤痕,回以一抹笑:“当年救你是我自己情愿的,陶陶你别放在心上了。” 梁语陶知道,那段往事姜瑶并不愿意提起。于是,她便慷慨大方地笑了笑,缓解尴尬的局面:“那你也快别乱想了,海鲜应该是我自己误食的,你可别又扯到自己头上。” 姜瑶抚摩着左手臂上的伤疤轮廓,不清不淡地“嗯”了一声。 “要不要我推着你到处走走?”姜瑶问。 “好啊。” 姜瑶将手按上轮椅把手,慢悠悠地推着梁语陶在花园的平台上走。一边走,她一边和梁语陶闲言碎语地聊着,她稀松平常地问了一句:“对了,陶陶,怎么你一个人在外头,没人陪你吗?” “没有啊,我爸妈都来了。”说到这里,梁语陶忍不住向姜瑶抱怨:“要不是我住院那天晚上,曾亦舟通知我爸妈了,估计我还能在久江市再潇洒些日子呢。” “听你的口气……梁叔岑姨是不让你继续待在久江市了吗?” 梁语陶忽然来了逗弄她的兴致,就扁着唇,装作难过的模样,恹恹道:“是啊,我爸妈担心我再误食过敏的事物丢了小命,所以打算把我带回远江市关禁闭了。” 听到期盼已久的答案时,姜瑶心中雀跃不已。然而,面上却依旧纹丝未动地笑着,说:“没事,等你回了远江市,我可以时常陪你玩的。” 她一本正经的宽慰,让梁语陶没了调戏她的兴致。 她话音未落,她就径直打断她,戏谑地说:“你该不会是真的信了吧。” “什么意思?” 姜瑶脸色大变,但幸好她躲在轮椅之后,梁语陶并不能看出她细微的表情。 “要是我爸妈真要把我带回远江市,估计我现在就要死要活地哭啊闹啊了。”梁语陶顿了顿,继续解释道:“前几天我爸说要把我带回去,幸好我妈在,说服了他让我继续待在久江市。不过,还附加了一些条件……” “什么条件?”姜瑶问。 “他们要求我继续住在曾亦舟家,甚至最好还能让他二十四小时看着我。”在姜瑶面前提及曾亦舟,梁语陶的目光总会有意识无意识地躲闪,似乎这个名字,是她们之间的禁忌话题。 闻言,姜瑶迟钝许久,才终于慢条斯理地回了一句:“那……不是挺好的吗?舟哥从小就懂得护着你,有他照顾你,别说你爸妈了,连我都放心得很。” 梁语陶知道姜瑶对曾亦舟的心思,便迫不及待地解释:“姜瑶,你别误会,我就在他家住三个月。三个月后,我家的老管家会搬到久江市,到时候我也会搬出去的。” “不用跟我解释的。”姜瑶笑笑,不辨喜怒:“你们是青梅竹马,是朋友,他照顾你也是应该的。” 医院花园长廊已经走到尽头,姜瑶推着梁语陶往前走。这条长廊,她上班时走过无数遍,如果她没记错的话,长廊尽头应该是一条阶梯,阶梯有近百阶,垂直高度达五米,是这家医院最为标志性的一道建筑。 她推着梁语陶脚步轻缓地往前走,那道阶梯也逐渐在一片翠绿的藤萝之中闪现。 姜瑶忽然在想,如果梁语陶一不小心从这里摔下去的话,那该多好。想着想着,她便不自觉地嘴角上扬。 可偏生医院花园周围人太多,姜瑶还没有愚蠢到,让所有人当目击证人,眼睁睁得看着她犯罪,摔死梁语陶。 于是,她斗转了一个方向,向梁语陶解释:“路都快走到底了,我带你回去吧。” “嗯,好。” 梁语陶任由姜瑶将她带回病房,当然,她也从不曾知道,在面对那五米高的阶梯时,姜瑶的内心想法。 她更不会知道,刚刚有一秒,她险些……靠近死亡。 ☆、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 梁语陶的过敏症状消失得很快,没几天就从医院出院了。出院那天,梁家父母都特地从远江市赶来,眼看着她安安分分地在曾亦舟家住下,才终于愿意离开。 父母回远江市之后,梁语陶的生活似乎又回到了以前的状态。工作日教课,周末乐团排练,距离正式演出的时间愈发得近,同时也意味着,谢绍康向赵子妗求婚的日子正在逐渐靠近。 大概是乐团里谈论这件事越来越多,梁语陶对这件事情也愈渐麻木。甚至,当听乐团成员笑谈他们两的婚事时,梁语陶还能信口胡乱地插几句嘴。她忽然发觉,有时候心心念念,到死心,也不过就是时间的距离。 尤其是她躺在病床上的那天,白梓岑告诉她,家人把她像掌上明珠一样地捧着,不是为了让她卑躬屈膝地去爱一个不爱她的人的时候,梁语陶顿悟了。 大概也就是那一瞬间,她决定放弃那些求而不得的固执,开始学着释怀。 ** 久江大学的音乐专业课排得并不紧凑,周五上午,结束了两节课的梁语陶,下午已然没有多余的课要上。于是,就打车回了公寓,打算好好休息,以准备后天的排练预演。 结果,当她走到公寓门口,却意外地发现,钥匙居然不见了。她仔细地思考了一圈,才终于想起,约莫是走得太急了,以致于连钥匙都忘了拿。 梁语陶低头看了一眼手表,时值正午,照道理曾亦舟应当仍在公司工作。她踌躇着想打个电话给他,却发觉手机已经没电了。她想着……找人借个手机给曾亦舟去个电话,让他把钥匙送回来,可偏偏她来回仔细揣摩了许久,却也只能粗粗地想起他手机开头的几个数字。 走投无路的时候,总是最激发人类潜能的时候。因此,梁语陶决定单枪匹马杀到曾亦舟的公司里。 公司名远比电话号码那一串混乱的数字来得好记,再者,得益于曾亦舟在久江市的名气,梁语陶没花多久,就找上了门。 市中心最高端的一幢建筑物里,男人西装革履,女人精明丰润。周遭的氛围,似乎与梁语陶格格不入,她穿着t恤牛仔裤,而手上……还提了个异常突兀的小提琴盒。 她低垂着脑袋走向前台,路过的众人都以怪异的眼光打量着她,时而还互相戏谑、嬉笑着。此时此刻,对于梁语陶而言,无异于是鸭子混进了天鹅群里,尴尬顿生。她恨不得脑袋能垂到地底下,恨不得手上的琴盒也能缩小再缩小,小到能揣进兜里最好不过。 可惜,现实并没有那么魔幻,也没有那么多的奇幻因子。 于是,她只好腆着脸皮,低低地问前台小姐:“你好,请问你们曾总在吗?” “有预约吗?”前台小姐埋头记着笔记,轻飘飘地吐了一句。 “没有。” 第13节 “没有预约的话,曾总是不见的。” “可是……我有急事找他啊。”梁语陶一本正经地说。 前台小姐终于放下了笔,抬起脸来,用妆容精致的较好面容,公式化地笑着:“小姐,不好意思,公司程序万事讲求预约。如果不论个先来后到的,那岂不乱了套。” “说的也是。”梁语陶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可是,我真的有急事找他。” 无理取闹的人见得多了,前台小姐也就不以为意了。于是,她依旧纹丝不动地笑着,说:“小姐,真的不好意思。我一个前台人员,权力太小。没有预约的话,我真的不好办事。” 梁语陶知道前台小姐的难处,就也不便强求,只好退而求其次道:“那你能不能替我给曾亦舟捎个口信,说梁语陶在外面等他。” “你是梁语陶?”前台小姐惊讶道。 “是啊。” “市中08届毕业的梁语陶?”不经意间,她看见了她手上提着的琴盒,漂亮的眸子也不禁亮了亮 梁语陶开始意识到事情有了转机,就放开了笑靥,回答:“对,就是08届毕业的梁语陶,我是跟曾亦舟是一届的。” “学姐,我是你09届的学妹。我记得以前在学校元旦歌会的时候,听你演奏过《梁祝》,我感动得眼泪都差点掉下来了。”前台小姐一心沉浸在对梁语陶的崇拜中,连工作都顾不上了。 “是吗?”梁语陶笑笑。 “是啊,你那时候可是我最崇拜的学姐了。”前台小姐点头如筛糠,半秒之后,她才终于意识到了梁语陶来意,热情倒:“学姐,你今天是来找曾总的吗?” 梁语陶记得,她在抵达这里的第一秒就表明了来意。但前台小姐却似乎恍若未闻似的,恨不得跟梁语陶多搭几句话。 梁语陶只好无奈解释:“是啊,我把公寓里的钥匙落在了公寓里,没办法回去了,只好来问曾亦舟要钥匙。” “哦,是来问曾总要公寓钥匙的啊。”前台小姐总觉得这句话里有些端倪,愣了半秒,才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所以……学姐你现在跟曾总同居吗?” “不不不,我只是他的朋友,回国没地方住,借宿在他家而已。” “是这样啊。”前台小姐一拍大腿:“不过也对,我记得你在市中那会儿,和曾总就是形影不离的好朋友呢,听人说你们似乎是青梅竹马吧。” “是啊。” “那就好办了。”前台小姐窃窃地从服务台里绕出来,端起两只手拢在梁语陶的耳朵旁:“学姐,待会我偷偷带你溜进去找曾总吧。” “好啊。”梁语陶挠了挠后脑勺:“不过……不是说没有预约不好进去吗?” 前台小姐娇俏地对梁语陶跑了个媚眼儿:“难不成你就没听过那句老话,有熟人好办事吗?” 于是,梁语陶顺顺当当地溜进了公司大楼。 ** 电梯显示屏上的数字不断上升,只稍稍再跳转几次,就能抵达十层的会议厅。梁语陶听前台小姐说,曾亦舟目前正在十层的会议厅里开会。 叮咚—— 电梯在属于“7”这个数字的楼层陡然停下,电梯门缓缓开阖,露出了女人精致的面容。黑色一步裙,搭配v领衬衫,领口还搭配了一条彩色丝巾,看起来干练且优雅。 原本前台小姐还一直高兴地在梁语陶身旁叽叽喳喳,结果,等到那人走进电梯之后,她却忽然像是哑巴了,整个人还胆怯地往角落里缩了缩。 女人微眯着眼睛,瞧了梁语陶一眼。片刻之后,才步履缓慢地走近电梯。 她背对着梁语陶,不动声色地开始发问:“小陈……” “是,李总监。”前台小姐应了一声。 电梯里仅有梁语陶、她、以及前台小姐小陈三人。空荡荡地,有些无所遁形地尴尬。透过四面环绕的玻璃镜面,梁语陶能清晰明白地感受到那名李总监的目光,正游离在她的身上,从上到下,带着不屑的打量。 她的目光最终停在了梁语陶手上的琴盒,嗤笑着问道:“小陈,你平时是负责前台的吧。虽然做前台没什么技术性,但总不见得让外人混进来了吧。” 小陈迟钝半晌,临时编出一句:“总监,这位是思成公司的梁小姐,是来找曾总商量合作事项的,不是外人。” “哦?是思成公司?那家跟做混凝土的,跟蚂蚁一般大小的公司?”女人牵动着唇角,笑得不屑:“那下次记得跟那家小公司的负责人说,以后派人来,记得不要找穿的灰不溜秋的人来,省得丢了我们斯达建筑的脸。还有啊……” 叮咚—— 电梯机械化的铃声打断了那名李总监的话,稳稳地停靠在大楼九层。两侧的铁质门板开始向两边收缩,直到洞开。 临走之前,她还不忘用嫌恶的眼光招呼了梁语陶一眼,皮笑肉不笑。 “小陈,顺便记得提醒一下合作方,下次派人来,别手上拎个不知道是琴盒还是什么不知名的东西,不明白的人还以为刚从街头卖艺赶回过来呢。” “知道了,总监。” 电梯门缓缓关闭,隔开了一个世界的清静。那名李总监走后,小陈才终于大喘了一口气,抱歉地朝梁语陶解释:“学姐,你没生气吧。李总监这人就是这样,狗眼看人低,你可别生气啊。” 梁语陶拍了拍她的肩膀,调笑道:“别乱想,我哪能生气啊。你偷偷摸摸带着我上来,本来就违反工作了,说到底还是我害你难做了。毕竟你们职场上都有规矩,我乱闯了,被捯饬几句,也无所谓的。” “学姐,你人真好,李总监简直连你千分之一都不如。” “你待会小心,可不得被她听见了。”梁语陶掩嘴偷笑。 “那我小声点就好了。”小陈也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压低了声音跟梁语陶八卦:“其实吧,这李总监也不坏,就是家里有钱,所以被宠坏了,脾气大的很。你大概不知道吧,她父亲可是远江市有名的富商,是做建筑物料起家的。她来这里,不过就是占个职位,整天游手好闲罢了。” “她既然游手好闲,那曾亦舟为什么还录用她?”以梁语陶对曾亦舟的了解,他不见得会用闲职,去养一个无所事事的人。 小陈长长地叹了一声,语调唏嘘:“你估计不知道,当年我们公司刚开业的时候,几乎所有的案子都是她来过来的。她靠着她父亲的人脉,帮了公司不少。因此,即便是她游手好闲,曾总和其他几个合伙人也总碍于她父亲的面子不好开除她。再说,她留在这里也是有目的的……” “什么目的?” 小陈扁了扁唇,不屑道:“公司里的人都知道,李总监一直死皮赖脸不肯离开公司,究其原因……还不是为了曾总?” “曾亦舟?”梁语陶蹙眉。 “是啊,不然你以为,谁肯白费父亲的人脉去帮一个外人。李总监啊,她就是喜欢曾总,所以才好好的大小姐不当,留在公司里,打算死命地往曾总身上贴呢。” “那曾亦舟喜欢她吗?”梁语陶小心试探。 “谁知道呢,曾总跟她似乎是大学同学吧,她似乎从大学就开始追曾总了,到现在都没能在一起,估计是神女有心襄王无梦吧。” 小陈话音刚落,电梯就稳稳地停靠在了十层会议厅。从电梯穿行到会议厅的一路上,梁语陶都心不在焉的。 听小陈说起,那名李总监喜欢曾亦舟的事情之后,梁语陶忽然觉得心底酸酸的,像是吃了颗陈年的酸梅,涩到了心里去。 她这才知道,原来她跟曾亦舟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他开始有自己的事业要奋斗,他开始有自己的目标要追求,他甚至可以为了利益,将一个时刻觊觎他的女人放在身边。 可明明……他们在一起读书的那些年,他都可以整天围着她打转呢。 梁语陶抿唇笑了笑,笑得有些卑微,有些苍白。 她终于发觉,可能只有她一个人还活在幼稚的回忆里。 回忆里,曾亦舟还是那个她说往东他绝不往西的小伙伴,还是那个任由她撒泼任性也会宠着她的小竹马,还是那个……只要她一下课,就会靠在教室窗前,等她下课,替她背琴,一路踏着夕阳回家的曾亦舟。 只可惜,时光早就将过往切割成了一条分明的日界线。 她还活在漫天回忆的白日里,然而,他却已经信步走进了现实的黑暗中。 ☆、第十八章 第十八章 会议室里人声鼎沸,其激烈程度不下于吵架,隔着一扇厚重的隔音门,梁语陶依旧能听见门缝里传来的争议声,像是时时刻刻都能因意见不合而打起来。 小陈领她到会议室门前的沙发上坐下,指了指会议厅的大门,问道:“学姐,钥匙的事很急吗?急的话,我现在就去敲门,帮你把曾总请出来。” “不用了,我等着好了。” 梁语陶话音刚落,从会议厅里就猛地传来“砰”地一声脆响,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掀翻在地。须臾后,又有高亢的男声语气激烈地大喊了一声“我反对。” 这突如其来阵仗,吓得梁语陶浑身一凛。她不由地戳了戳会议室,说:“小陈,是不是他们平时开会都是这样,一不小心就要吵得不可开交,跟菜市场摊贩缺斤少两了似的。” 小陈被梁语陶菜市场摊贩的比喻逗笑了,她慢悠悠地在梁语陶身边坐下,解释道:“其实也不是平时都这样,学姐你估计不了解,我们公司有三个合伙人,曾总、祝总、周总。他们三人是大学同学,合资办起了我们这个公司,曾总股份最多,但祝总周总的也不少,一旦碰上有矛盾的问题吧,三个人就会据理力争地吵起来。他们是同学,自然不见外,有什么难听的话,都尽管说。不过我们这些做员工的,坐在旁边可是尴尬。支持这一曾总一方会被骂得狗血喷头,支持祝总周总又会被曾总批得一塌糊涂。这不,这几天又因为一件事吵起来了……” 小陈尾音绵长,停顿了一会,才摇头叹了叹:“不过吧,这次的事可是非同寻常,可不是平常三个总经理之间的意见不合。我前些天听部门领导说,这件事情要是解决得不好,保不准我们整个公司都要倒闭。所以啊,这几天曾总、祝总、周总和几个部门总监一直都在商量力挽狂澜的对策呢。” “是什么事情……大到能害公司倒闭?” “事情是这样的,两年前,我们公司和某家集团合作了市中心cbd建筑规划的案子。这是一件大案子,如果能做好的话,对公司也是有长远的好处的。” “结果中途出差错了?”梁语陶皱眉。 “是啊。”小陈摇头叹道:“一个月前,那家集团的负责人因偷税漏税再加上私吞公款以及行贿等一系列罪名被抓进了监狱里。负责人被关进去之后,政府收缴部分财产,加之该集团股指持续下跌,不到半个月就直接破产了。这个月就是直接交接的日子,原计划的建筑已经全部盖好,只等那家集团付清款项就可以了。可偏偏这个节骨眼上,那家集团居然破产了,一分钱都付不出来。” “那么,现在是要自己吃进所有工程建造上的损失?” “其实也不是这样走投无路。”小陈挪了挪身子,让自己的动作看起来轻松些:“前几个星期,公司的法务将这件事走了法律途径,法院开庭后,接手该集团的政府提出,愿意将该公司购买的建筑物所在的地皮抵押给我们公司。可我们只是家做建筑的,要地皮有什么用?我们又不是开发商。” “那为什么不直接把那块地皮卖了,从而挽回建筑上的损失呢?” 小陈撑着腮帮子,表情无奈:“且不说那块市中心的地皮价格上十亿,一时半会也没有人能单手空拳的买下。再者,如果有人买下那块地皮,他们开发方案也不一定与我们公司相同。说不定,刚建成的大楼还没投入使用就被强拆了。” 梁语陶很少接触商业类的东西,但得益于家族从商的关系,她仍是有三分了解的。听小陈所说的话,她也顺理成章地推断出了现今争论来源的根本。 于是,她推理道:“所以,现在矛盾的根本在于,要么吃进所有损失,要么公司转型开始动手进入开发行业,是吗?” “对对对。”梁语陶推论完美,小陈激动得猛一拍大腿:“祝总、周总坚持保守意见,要求自我承担损失。但曾总却认为,这是个重新开拓产业的好机会。也因此,三人一直争论不下呢。” “是这样啊,那倒真是个难题了。” 说完,梁语陶的眉头都皱成了一团。现如今,曾亦舟他们公司才刚创业成功不久,以如今的实力,急于转型张大嘴巴迎接老虎,不见得是一件好事。但在梁语陶眼里,事情似乎不只有这两种发展方式。如果背后有实力雄厚的集团支撑起他们的计划……那所有事情都会轻而易举,不担任何风险。 “嗡嗡”地手机铃声从小陈的衣服口袋里传来,小陈慌忙地接了起来,才知道是前台没人了,组长打电话上门找她了。 于是,她只好忙不迭地从沙发上爬起来,抛下一句:“学姐你先安心在这儿等着,我先去忙了”,就跑得无影无踪了。 ** 会议室里的争执声依旧在继续,似乎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小陈走了,梁语陶一个人待在会议厅的前厅无聊得很,就竖起耳朵开始听他们的对话。可偏生,对话中夹杂的名词术语太多,听着听着,梁语陶也就倦了,连带眼皮都不自觉地耷拉上了。 曾亦舟从会议室里出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场面—— 某个人东倒西歪地瘫在了沙发里,梨花卷的长发遮住了半个脸,幸好现在是下午,要不然到了晚上,还当真会有人以为她是从角落里飘来的女鬼呢。 曾亦舟委实没有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她,在第一眼瞥见沙发上的身影时,他伸直还有些嫌弃到底是谁懒散地倒在沙发上。结果,细细打量了一眼,发现来人是梁语陶之后,他眼底所有不屑一顾的情绪,都演变为了惊喜。 在靠近她一米处,他缓缓停下步子,顺畅地转了个身,向着从会议厅里精疲力竭走出来的几个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并示意身后的人快点离开。 祝安辰、周律和曾亦舟是大学同学,他们自然不像平常员工一般,得了曾亦舟的命令就言听计从地遵守。两人倒是眼里泛着好奇地打量,凑近了曾亦舟。 祝安辰瞧了沙发上的梁语陶一眼,戏谑道:“哎哟喂,原来是怕吵醒了人家睡觉啊。看我们曾总这副模样,刚才还怒火中烧地吵得不可开交,现在可是瞬间变脸,开始王子护睡美人了呢。” “得了得了。”周律倒是稳重些,拍了拍祝安辰的肩膀,觑了曾亦舟一眼:“你没看见曾亦舟刚刚让你小声点的动作啊?小心待会吵醒了人家,曾亦舟可不要像当年我们在宿舍里摔了他的相框一样,发狂把我们揍个半死。” “也是。”祝安辰完全苟同,不到一秒,就被周律拎着离开了。临走的时候,他还不忘揶揄曾亦舟:“不过话说回来,他跟这沙发上的姑娘真的认识吗?我跟曾亦舟认识那么多年,怎么没见他对我这么温柔过。要是他对一个陌生女人这么温柔,那我可不干。” 周律一边拎着他走进电梯,一边还跟他搭话:“这件事你可别多嘴,要是待会被李总监听见了,她可不要把公司搞个鸡飞狗跳。” 第14节 “也对也对。”祝安辰连连点头。 电梯门缓缓阖上,临末了,隔着狭小的门缝,两人依稀能看见曾亦舟似乎将自己的外套脱了。然后,动作轻微地盖在了那个女人的身上。 祝安辰挑眉问:“你觉得那个女人是谁?” “我现在心里能想到的,也就是你能想到的那个人。”周律笑道。 “那咱们玩个大学时代的游戏,我说一二三,我们一起报出那个人的名字。” “好。” “一、二、三……” 两人对视一眼,情不自禁地笑开来。 “梁语陶!” 密闭的电梯空间内,任何细小的声音都会被无限放大。因此,当那个名字,从两人的唇齿缝中,同时吐露出来时,也有点惊天地泣鬼神的气韵。 “果然是她。”祝安辰挥舞着手指,激动道:“当年随手甩了曾亦舟五百万开公司的那个。” “不止。”周律摇摇头:“我印象深刻的是另一件事。” “我知道你在说哪件。” “对,就是相框的事情。” 祝安辰挑眉,嘴角牵动着,但是硬憋着不笑出声来:“我还记得清清楚楚,当年大一刚入学,曾亦舟的床边就一直神神秘秘地藏了个相框。我一好奇,就趁着曾亦舟不在,怂恿你去宿舍门口望风。结果刚拿到相框,曾亦舟进来了,你拦截他没成功,我一激动,就把相框给摔碎了。”祝安辰啧啧叹道:“我还记得他当时把我们俩打得那叫一个惨,我头顶还缝了两针呢。” 周律了然地笑笑:“不过幸好不打不相识,要不然我们仨也不会合伙开启公司。” “也是。”祝安辰耸了耸肩,笑道:“话说回来,那年我根本没看清楚他相框里的照片。后来也是大学毕业季的时候,我趁着他醉酒不醒,才从他嘴里套出了个话来。原来,照片里的是他的青梅竹马,人家为追随心爱的学长去了美国,一直没回来。” “对了,你后来有见过那张照片吗?” “没有。”祝安辰别过脸,惊讶道:“难不成你见过?” “嗯,在曾亦舟的办公桌上见过一次,应该还是当年摔碎相框里的那张照片。我爷爷做相片修复的,上面玻璃划过的痕迹依旧很明显。”周律解释道。 “青梅竹马那姑娘长得漂亮不?”祝安辰为人外貌主义,唯一能问得出的也就是这么一句。 周律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仔细回味着那张相片,对祝安辰描述道:“那姑娘挺标致的,一看就是有钱人家出身。照片是在树底下拍的,估计两人也就十七八岁的模样。两人一左一右地站着,那姑娘手里还拎了一把小提琴,估计是学这个的。” “哟,原来曾亦舟喜欢文艺系列的。” “可能是。” 叮咚一声,电梯停靠,两人不约而同地走出去。 ☆、第十九章 第十九章 梁语陶是被饿醒的,当肚子十分欢快地叫了第五遍的时候,她终于被空虚的胃唤醒,搓了搓脸,惺忪地从沙发里爬了起来。 刚一动弹,身上就好似有什么东西滑了下去,梁语陶定睛一看,才发觉那竟是一件男士西装外套。 “终于醒了?”低沉沉的男音从她头顶传来,好听得像是大提琴的低鸣优雅。 “咦,你怎么在这儿。” 曾亦舟迈步走到沙发旁,一并捡起地上的西装外套,勾进臂弯:“这话该是我问你,怎么一声不吭地来了公司,还大大方方地在会议厅门口睡着了。” 梁语陶抱歉地揉了揉脑袋,“嘿嘿”干笑了两声,说:“我早上走得急,把钥匙给落公寓里了。想打电话问你要钥匙吧,结果手机又没电了。我记不得你的号码,只好单枪匹马地上你们公司来找你了。” “那我以后可不是得给你每个衣服口袋里都装一张便签,写上我的号码,以免你像个得了阿兹海默的老年人,转眼就迷路回不了家了。” “这倒不用,我忘性大,但记性不差。况且,凭着曾总的名气,想在久江市找到你并不难。”梁语陶故意揶揄他。揶揄完了,还不忘仰着脸朝向他,圆润的眸子眯成一条线,俏皮中带点可爱。 曾亦舟折服于她迷糊的功力,摇头无奈道:“你倒也是厉害,我们开会这么吵,居然也还能倒在沙发上睡着。” “那是因为我累坏了。”梁语陶扳着手指跟他数:“早上七点起床去上课,上午十点半下课,回到公寓十二点。发现没带钥匙,又花了一个半小时到你们公司,周旋了半个小时才跑上来。结果吧,又等了你两个小时的开会时间。” 梁语陶放松了身板,整个人往沙发后背上靠,待疏松完筋骨,她又舒服地伸了个懒腰,叹道:“今天这一天,我可是舟车劳顿,折腾得……” 咕噜—— 她还没将一句话说完整,处于空虚状态的胃,就立刻焦躁不安地叫起来,提醒她该给它喂食了。前厅本来就只有他们两人,气氛安静得很,多了这一声羞耻的“咕噜”声,一向厚脸皮的梁语陶也禁不住尴尬地红了脸,她对着曾亦舟眨巴了好几下眼皮,竟是说不出话来。 “饿了?”曾亦舟挑眉。 “嗯!”梁语陶上下晃了晃脑袋:“中午都没吃呢。” “怎么这么折腾自己?” “从学校走得急,没来得及吃,到了公寓又没法进去,急着找你,也就忘了吃饭。” 曾亦舟轻轻叹息,无可奈何地站起来。彼时,落地窗前夕阳正好,他高大的身影,落在梁语陶的面前,与她重叠。 他说:“走吧,想吃什么?” 她高兴地跳起来,挽住他的胳膊,无限谄媚:“我想吃四川火锅,要锅底特别特别辣,麻椒特别特别多的那种。” “不行。” “为什么?”她不甘地甩开他的手。 “你过敏刚好,暂时别吃辛辣的东西了。” “那……好吧。” 介于父母之前的到来,梁语陶对过敏这件事依旧是忌惮几分的。她保不准哪天要是再过敏一次,父亲梁延川就可不得五花大绑把她绑回远江市。为了息事宁人,所以她最终决定听从曾亦舟的想法。毕竟,要是再食物过敏了,她也好将全部责任推到曾亦舟身上。父母从小对他这个小竹马向来欣赏,照理来说也是卖他几分面子的,到时候自己再留两滴眼泪,什么事儿都解决了。 于是,两人就吃什么的问题,又再次争论了一番。梁语陶挑三拣四,嫌这个难吃,那个清淡。最后,由曾亦舟果断裁决,两人去吃日本料理。 下定主意之后,两人就直奔地下停车场。 结果,刚一走到车跟前,祝安辰和周律恰好也从楼梯口出现,四个人撞得正着。 祝安辰最爱看热闹,毫不犹豫地就喊住了曾亦舟,招呼道:“哟,曾总这是要带个漂亮的姑娘去哪儿啊?” 周律则是站在一旁,但笑不语。 梁语陶自然是不认识他们的,她不解地对曾亦舟眨巴了好几下眼睛,才压低了声音问他:“你跟这两人认识吗?” 还未等曾亦舟回答,祝安辰已经先一步跑到梁语陶面前,十分绅士地伸出手,自我介绍道:“你好,我是曾亦舟的大学同学兼现在的合伙人,祝安辰。”末了,他还不忘将手转了个圈,指向一旁的周律:“这位是周律。” “你们好。” 梁语陶虽是平时在曾亦舟面前插科打诨,样样能行,但在外人面前,她依旧得体优雅。她本身五官就精致,再加之多年练琴得来的娴静气质,倒是一下子让祝安辰看呆了。 梁语陶弯着唇角,甜甜一笑:“我是曾亦舟的发小,梁语陶。” 心中的答案得到证实,祝安辰和周律都不约而同地笑了笑。周律恭维道:“久仰大名,原来你就是曾亦舟传说中那个一掷五百万的青梅竹马啊……” 梁语陶一时间倒是不知道该如何回些场面话,正当犹豫之时,曾亦舟已经先一步发声。他往她跟前垮了一步,将他掩在身后,“祝安辰、周律,你们俩别跟她玩这种虚与委蛇的把戏。她没进过商场,不懂这些推波助澜的手段。” “哟哟哟,这是曾总的保护欲发作了呀。”祝安辰在一旁凑热闹。 梁语陶眼看事情的发展越来越诡异,只好从曾亦舟身后窜出来,摇着手解释道:“你们别误会,我跟曾亦舟不是你们想象的那个样子,我们只是好朋友而已。” 她话音刚落,原本嬉笑着的三个人都陡然安静了。祝安辰、周律和曾亦舟同窗多年,自然是知道曾亦舟的心事的。如今,梁语陶将他们俩的关系撇得一干二净,祝安辰和周律也自然知道,自己的开玩笑开过了头,反倒是将弄巧成拙了。 气氛顿时有些尴尬,曾亦舟是时候出声,缓解气氛。他曲起手臂,瞥了一眼手上的腕表,对梁语陶说道:“时间不早了,我们走吧,你不刚刚还哭着喊着要吃东西吗?” “你们现在是打算去哪家吃晚餐,给我们俩参考参考呗。”祝安辰在一旁不怕死地招呼道。 曾亦舟原本是不想回应的,可偏偏梁语陶向来是个不动脑子的人。别人问,她就答:“我们打算去朝日屋吃日料,你们呢?” “朝日屋的日料确实不错,我跟周律原本也在考虑之中。” “那要一起去吗?多两个人也热闹。”梁语陶坐上副驾驶座,降下车窗,耐心地说着。 “好啊。”祝安辰倒也不见外:“那我们现在就去取车,待会朝日屋见。” 说罢,祝安辰也不给曾亦舟拒绝的余地,立马和周律消失在地下停车场昏暗的灯光下。 曾亦舟发动车子,慢条斯理地将脚从刹车片上松开。自动挡的车子,只消轻踩几脚油门,车子便利落地驶了出去。地下车库通道旁缀满了黄色的指示灯,车子移动之时,指示灯便迅速往后退,在车速的上升中,逐渐化身为灯火辉煌中的一条长龙。 “待会祝安辰和周律跟我们一起吃饭,没问题吧?”他稍稍侧过脸看她。 车子由地下驶入地面,完成了从黑暗到白日的蜕变。她撑着脑袋,心猿意马地盯着车窗外的流景:“当然不介意,他们都是你的朋友。” “你什么时候这么懂道理了。”他扶着方向盘,笑道:“我可记得,娇贵的梁小姐很早的时候就跟我说过。吃东西是一件值得享受的事情,如果有不认识的人在场,饭桌上客套劝酒徒添尴尬,那也就失去了享受的感觉。” “对,是我说的没错。”她舒服地将脑袋靠在副驾驶座的椅背上,大约是在嘲笑那时的自己当真是自在烂漫。 路遇红灯,曾亦舟轻踩刹车。待车子平稳停下后,才幽幽偏过脸看向她:“那你今天怎么心血来潮,邀请他们一起了?” “因为啊……”她摇晃着脑袋,像个小书童一般地转溜了一圈。最终,调转了脑袋,一瞬不瞬地看向驾驶座上的他:“因为啊,我在会议厅外面的时候,听到你跟他们一直在吵架。毕竟是合伙人,而且以后还是要一起工作的,我怕你们因为争执影响感情。正好他们有意向要一起用餐,我觉得如果能借此帮你们缓和气氛的话,那何乐而不为呢?”她嘴角上扬,裹挟着漂亮的笑容。 黄昏来临,车内灯光也一如室外昏暗,甚至还有些伸手不见五指的意味。在这样的景状之下,四目相对之时,曾亦舟仍能零星地从她的目光中,探寻到自己的影子。而游离在她眼眸的水光中的,只有有他,没有别人。 红灯转绿,他恋恋不舍地挪开目光,将视线重归道路。 他唇角不自觉地上扬,忍俊不禁地说:“梁语陶,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良心了。” “良心一直胸腔里待着呢,只是你太大意,没发现。”她嗤笑。 曾亦舟会心地笑了,他忽然心生安慰。他这个没心没肺的青梅竹马,这个没心没肺的梁语陶终于开了窍,终于……懂得为别人着想了。 ☆、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 朝日屋的包厢内,四人席地而坐,有一搭没一搭得聊着。 梁语陶不能吃海鲜类的食物,于是乎生鱼片、天妇罗以及一系列海鲜制品,也被曾亦舟同时拉进了黑名单。祝安辰和周律点了好些菜品,都是带海鲜的,梁语陶望眼欲穿,但想到自己的毛病,又硬生生地将口水咽了回去。 曾亦舟担心梁语陶控制不住自己,毫不犹豫地就把端上来的海鲜菜品推到祝、周两人面前。而梁语陶的面前,也就只剩下几团饭卷,外加一盘铁板牛舌。 梁语陶憋屈地盘腿坐在地上,委屈地将饭团往嘴里塞。末了,还不忘狠狠瞪着她左手边的曾亦舟,以示不甘。曾亦舟对她的怒火中烧装作视若无睹,他慢条斯理地拎起筷子,咬了一口寿司。 “这家店的生鱼片最有名的了,梁小姐怎么都不吃?”祝安辰热切道。 梁语陶刚打算解释,曾亦舟已经先一步开口,成了她的代言人:“她海鲜过敏,不能吃。” “那倒是没口福了。”祝安辰夹了快生鱼片,沾了点青绿色的芥末,送入口中:“不过话说回来,梁小姐和曾亦舟的感情可真是好,他居然连你海鲜过敏都知道。” 第15节 梁语陶嘴里还塞着饭团,却是急不可耐地抢在曾亦舟面前开口:“那是,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他家住我家隔壁,我跟他幼儿园到初中都是同学,高中的时候我分出去读了音乐,所以没在一个班。对了,跟你们说个秘密……” “什么?”祝安辰、周律不约而同地好奇道。 她觑了身旁的曾亦舟一眼,堂而皇之地将秘密开诚布公出来:“他啊,幼儿园就留级了。” 周律不屑地笑道:“怎么可能,曾亦舟当年在我们建筑系,可是门门考试第一的学霸。当年我跟祝安辰都是靠着他帮忙作弊,才混了个及格好毕业的。再说,这年头幼儿园都是敷衍式学前教育,家长大多都不重视,哪可能让孩子留级幼儿园,好歹也得小学……” 曾亦舟听后,却并不解释,只是端起桌上的清酒壶,斟了一杯,唇角微扬地浅酌了一口。 梁语陶得意地笑着:“你们不知道吧,曾亦舟七岁的时候,从外地迁过来,没读过幼儿园连普通话都说不连贯。曾叔,也就是他爸,送他去上了两天小学,他死活跟不上,被老师给退了回来,要求他重读幼儿园。于是曾叔没办法,就只好让他从幼儿园开始重学。所以,这也就是曾亦舟为什么跟我们同届,却比我们大了整两岁的原因。” 闻言,周律和祝安辰同时看了曾亦舟一眼,才不约而同地笑起来。一时间,原本陌生的用餐氛围,倒也热络了起来。 日本清酒后劲极大,几盏下肚,祝安辰已经脸色发红,明显有些醉态。酒酣之人,话匣子更是打开了收不住,醉醺醺的祝安辰时不时地就感慨些大学里受挫的感情历程,时不时就哭天抢地地说辜负了哪个姑娘。幸好一旁的周律足够清醒,要不是他拉着,祝安辰指不定就站起来跳舞了。 梁语陶见他们三个合伙人感情极好,不由地感慨道:“我白天还听你们三个在会议厅里吵得不可开交,现在下班了,关系倒似乎好得很啊。” 祝安辰拍着桌子,笑道:“当然啦,不打不相识啊,当年要不是因为那个相框的事情……” “咳咳……”曾亦舟适当的轻咳,在合适的分秒,打断了祝安辰脱口而出的秘密。 周律很配合地捂住了祝安辰的嘴,不让他继续说下去。周律比祝安辰稍显稳重,他故意扯开了话题,认真回应道:“是啊,我们平时遇到意见分歧就会争执,不过等争执完了,有人说服了对方,也就好了。毕竟那么多年的兄弟情,还一起开了公司,总不见得为了个小争执,就长时间红着脸吧。” “也是。”梁语陶满怀心思地笑了笑。白天,小陈对她所说的公司危机一事,梁语陶一直放在心里。现下,终于见了机会,她不由地试探道:“那这次又是谁争赢了谁呢?” “当然是曾亦舟争赢了我们。这么多年,从创立公司到公司内部争议,哪次不都是他说服了我们。”周律无奈地瞥了一眼对面得曾亦舟,端起酒盏,淡笑着抿了一口。 曾亦舟同样地端起酒杯,象征性地朝周律举了举杯:“那还不是你们承让了。” “过奖过奖。” 趁着周律喝酒之时,祝安辰得了空闲,立刻见缝插针道:“什么狗屁过奖呢,这次曾亦舟的想法我就不服。我们苦心孤诣创立了五年的公司,现在贸贸然地转型,没有大公司支撑,甚至连一点资本都没有,还得求着银行融资,哪有那么简单。指不定我们这样孤注一掷下去,公司倒了,我们也身无分文地破产了。” 曾亦舟皱眉,耐心道:“祝安辰,现在是一个绝佳的时期,公司产业转型能获得更大的收益。就像我们大三那年决心开始创业做建筑,当时虽然所有人都不看好我们,但最后,我们三个初出茅庐的大学生不依旧成功了吗?” “有挑战,才有机遇,怎么这个道理你都不懂,该不会是醉昏头了吧。”周律嗤笑道。 祝安辰虽是喝好几杯酒,但脑子里依旧清醒地紧。他目光飘飘然地转悠了好久,最后,才终于落在了面前的梁语陶身上。他晕头转向地别过脸,看向周律:“老周啊,你说要是我们公司能有个强大的背景支撑我们的产业转型,是不是什么都不在话下了呢?” “当然了,只不过一时半会,哪来大公司支持我们?” 周律与曾亦舟相视一笑,显然对祝安辰的天真想法颇感无奈。 就在两人毫无防备之际,祝安辰却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扎着将眼睛眯开了一条缝,伸手指向梁语陶:“你们傻啊,这不是有她吗?” 作为当事人的梁语陶,有些无所遁形的尴尬,她下意识地往曾亦舟的身边拱了拱,贴紧了一点。 曾亦舟和周律显然也没想到祝安辰会有这么一茬,还未来得及反应,祝安辰不经思考的话,就立即脱口而出:“老周,你可别告诉我你不知道她是谁。曾亦舟他爸在远江市好歹也算小有名气的人,能跟他攀上关系的,估计也非富即贵。学音乐,跟着曾亦舟从远江市来,姓梁,名语陶,再加上随手甩出五百万的慷慨。是个人都能猜到,她是谁……” 祝安辰东倒西歪地扶着墙壁,郑重其事地推理道:“远江市首富梁振升,中国福布斯富豪榜排行前十,有个掌上明珠的孙女是个音乐家,名字还偏偏叫梁语陶。” 祝安辰隔着模糊的灯光,一会指着周律的脑袋,一会又指向曾亦舟:“你说你们是不是傻,明明有这么一个大靠山摆在我们面前,怎么就不懂得去讨好呢。” 他拍打着墙壁,恨铁不成钢地说:“曾亦舟,你干嘛不求求你的小青梅,让她爷爷出个面,不就把什么事情都摆平了吗?你想转型,好,放手去做。你想扩大规模,好,放手去做。你说你明摆着有靠山,为什么还偏偏找银行融资,岂不是自找麻烦?” 祝安辰终于一股脑儿地将所有话全盘倒出,说完不久,他就整个人脱力地倒在了包厢的榻榻米上,睡死过去。于是,只剩下曾亦舟、梁语陶、周律三人,还处在无比尴尬的氛围中。 最终,是周律率先开了腔,他说:“时间不早了,我先把祝安辰送回去。” 刚一说完,他就径直扛起了醉酒不醒的祝安辰,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室外,初春的风还带着些刺骨的料峭,刚出门,祝安辰被吹得打了个哆嗦,硬生生地被寒风唤醒。他仍旧沉浸在酒桌上的氛围中,不死心地用自己的脑袋,撞了一下周律的。 祝安辰一股脑将酒气往周律的脸上吐,末了,还不忘心不甘情不愿地问道:“老周啊,你说那曾亦舟是不是傻,明摆着有梁语陶这么个有力的靠山在不要,偏偏要走银行的途径自讨苦吃。且不说银行愿不愿意贷款还是个未知数,即便是答应了,光每个月的利息,估计我们公司也还不出来,最后只能清盘破产。” 周律闻言,也不解释,只是重重地敲了几下祝安辰的脑袋,待他疼得呲牙咧嘴喊“住手”的时候,才终于停下。 “你干嘛呢?!”祝安辰怒道。 周律叹了口气,无奈道:“老祝,我只问你个问题,你会张口问一个你喜欢了二十多年的女人要钱吗?” “这多伤自尊,我祝安辰是个男人,可不是个吃软饭的。” “那你怎么能要求曾亦舟做到?” 祝安辰忽然沉默了。 ☆、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一章 台面上杯盘狼藉,祝安辰与周律走后,包厢里也就只剩下了曾亦舟和梁语陶两人。四周皆是静悄悄的,大约是因着祝安辰没头脑的话,两人一时都是无话的沉默。 隔壁包厢里传来热闹的嬉闹声,反倒显得这边愈发地安静。 “祝安辰这人平时就口无遮拦,你别介意。”曾亦舟解释。 “没事。”她稀松平常地笑笑。 “时间不早了,我们也回去吧。” “也好。” 梁语陶放松双腿,正打算扶着矮桌站起来时,却发觉因为盘腿而坐太久,她小腿以下都已经麻木了,根本无法站起。脚麻本身就是件哭笑不得的事,没人帮她,她只好咬着牙,呲牙咧嘴地揉着小腿肚,试图将肌肉放松。 正当这时,曾亦舟很是时宜地出现在了她的面前,他蹲下身,万分自然地将双手握上了她麻木的小腿,力道运用地恰到好处。 “盘腿太久腿麻了?” “是啊。”梁语陶委屈地点点头,无比感叹:“平常习惯了东倒西歪的坐法,突然之间要挺直了腰杆盘腿坐那么久也怪累人的。看来呀,以后再吃日式料理,一定要去不用盘腿坐的地方。” 曾亦舟笑她:“也是,今天确实是委屈你了。以前跟我出去吃日料的时候,总是瞪直了腿,尽情所欲。反倒是今天,端庄周正地像个大家闺秀。” “他们都是你的好朋友,我总不见得给你丢脸吧。”梁语陶低垂着眸子,盯着他替她揉着腿的那双手。左手的那三指,依旧像是个摆设物一样,纹丝不动地蜷曲着。 曾亦舟显然没有注意到她的表情,扯着嘴角,温吞地笑着:“你突然这么懂人情世故,倒真是不太像我以前认识的梁语陶了。” “那你说,你以前认识的梁语陶是什么样的?”她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提前示威。 “以前啊,某梁姓大小姐蛮横不讲理,全世界唯我独尊。吃饭不专心,还总喜欢抢别人的东西吃。还喜欢闯祸,然后再嫁祸到我头上,让我给她兜着。”他抬眼,时不时地瞥了她一眼,目光无奈。 她不禁被他逗笑了,推搡着他,说:“我其实一直很懂人情世故的。” 梁语陶忽地语气顿了顿,片刻之后,她脸上嬉笑的表情消失地无影无踪,一变为目光灼灼的热切。她望着他,眼神从容:“从小因为我的病,我爸妈就把我看得紧。我能交往并且信任的人不多,但你曾亦舟是一个。因为我信任你,所以能大大方方地在你面前展露我所有的缺点。” 她圈住他的脖颈,凭借着他的力量,站起来:“因为,我知道你不会嫌弃我的。” “就这么笃定?”他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当然。”她自信。 彼时,梁语陶的手还勾在他的颈项上。他怕她脚麻站不起来,就拥着她的腰,以防她落下去。两人半拥而立,若是此时此刻奏起一首圆舞曲,他们兴许能随着乐曲节奏,即兴跳起一段华尔兹。 梁语陶低下头,将脚点着地,在适应了一只脚落地之后,又悄悄地将另一只脚也按在地上。曾亦舟的按摩手段很是有效,小腿肚也不麻了,只剩下写细微的酸胀感。 待适应走路之后,她又高兴地跳了两步。在意识到身旁的曾亦舟正抱着手臂,一本正经得以看热闹的眼光笑着她时,她才诧异道:“曾亦舟,你说我们吃饭也好歹吃了两个小时吧。盘腿坐了那么久,怎么也没见你腿酸脚麻啊,真是奇了怪了。” “那你怎么也没见周律、祝安辰腿酸脚麻?”他笑。 “对哦,好像真的没有。”她这才恍然大悟地反问道:“难不成真是我身体太差了。” 他淡笑着,走近包厢门口的衣架,取下挂着的西装外套,挽在手臂处:“以前刚开始创业的时候,久江市做建筑的企业,以日企居多。日本人都喜欢日本料理,我跟周律、祝安辰有时候跟他们一谈就是几个小时。刚开始盘腿坐几个小时的时候,我们一个都站不起来,都得休息一整个小时,才能再走动。到了后来,应酬多了,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原来是这样啊。”梁语陶笑了笑,笑得有些走神。 她所有的人生道路,都被父母铺得一帆风顺。假使中途有外力闯入,她的爷爷,她的家族都会用强大的蛮力,剔除这份意外。她没有经历过曾亦舟所说的创业,更甚至于,在曾亦舟拼命创业的那几年里,她也根本未能参与。那时候,她存了心思地疏远他,疏远久江市的一切。她像是个懦弱者一样,敷衍自己埋头追逐着谢绍康的脚步,试图忘却曾经的所有人,包括曾亦舟。 那时,她关于他消息的一切来源,也不过是母亲白梓岑的口述。而当年,她除了听说他在创业后,不顾他的意愿甩手给了他五百万之后,甚至于没有给过他任何的关注与关心。她想,他的成功和兴奋,应该由另一个人跟他分享,可以是姜瑶,也可以是别人,但不会是她。 曾亦舟将手腕处的西装外套抖开,盖在她的肩头:“看看有没有什么东西落下,没有的话,我们就走吧。现在的天气昼夜温差大的很,先把外套披上,要不待会感冒了,我可不好向梁叔岑姨交代。” 语毕,他就将右手按上了包厢的门把手,打算离开。 日式的移动木门,下头镶着轱辘。他每推一下,门轴轱辘就开始与轨道摩擦,咯吱咯吱地作响。 当木门恰好被推开一条半人高的门缝时,梁语陶迫切的嗓音,就蓦地从他身后传来。 “曾亦舟……” “怎么?”他下意识地回过头,以为她又是落了什么东西,又或是遇上变着花样的麻烦了。 她垂头盯着自己的脚板,不敢看他。她踌躇了一会,才终于将心底犹豫不决的话,脱口而出:“那个,你们公司的事……是不是遇上了麻烦?” “没有。” 原本温柔的声线,一下子冷下来。 曾亦舟从小就喜欢将心事埋在心里,梁语陶与他形影不离那么多年,自然也明知他报喜不报忧的属性。于是,就大着胆子,一股脑地将藏在心里的话说出来。 她说:“下午在会议厅外的时候,我问过公司里的员工。她说,公司现在遇到了很大的麻烦,你们三个合伙人在自我承担损失以及产业转型之间一直争执不下。听刚才祝安辰的口气,我也猜到了,他们应该是同意了你产业转型的想法。可是那么大的事情,风险未免太大……” 尾音后延,她停顿了一会,才眼底带着无限的期盼,将心中的想法脱口而出:“就像祝安辰说的,如果有大公司能在背后撑一把,事情应该会简单许多……” 她还未说完,曾亦舟就冷不防地打断了她。 “不用。这是我们公司的事,所有盈亏损失,我都会一力承担。” 他推门往外走,情急之下,梁语陶忙不迭地跑上前,拉住了他的左手。可偏生他动作太快,她只能盈盈地攥住了他的小指,那只早已没有了知觉的小指。 曾亦舟不能感觉到从她手心传来的温度,更不能透过连接的手指,交递她心底急切情感。他只能感觉到被拉扯的感觉,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 她急匆匆地拦住他,转身面对他,心急迫切:“曾亦舟你不要那么固执。” “这不是固执。”他冷静自持地解释。 “这件事□□关你们公司的生死,我不想你拼命了那么多年,换来一个满盘皆输的局面。”她没能在他的眼神中看到一点松动,她气恼得眉眼都皱成一团,彻底将心中的计划和盘托出。 “曾亦舟,我找我爷爷出资帮你好吗?你想产业转型,他可以帮你。假使你想让他买下那块地,不承担损失,我说几句好话求求他,他也应该愿意答应。” “够了。” 他冷冷地甩开她的手,嗤笑道:“你始终不信任我,难道我在你的眼中,就那么无能?” “我只是想帮你!” 她声嘶力竭地朝他解释,然而,他却毫不动容。语言太过苍白敷衍,梁语陶恨不得将心掏出来,向曾亦舟昭示她的真诚。 “我不是你,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 包厢门口微弱的橙黄色暖灯,打在他深邃的脸上,一面闪烁在灯光中,一面沉沦在黑暗里。 他偏过脸,一瞬不瞬地望着她,眼神笃定,一字一顿。 第16节 “梁语陶,千万别那么做,那样会让我觉得你在看不起我。” ☆、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二章 因着那日在包厢里的争执,梁语陶与曾亦舟持续冷战了一个星期。 又是一个周五的晚上,梁语陶半躺在床上,无聊地抱着笔记本电脑,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运作,在一连打下无数个英文单词之后,顺畅地按下了回车键、发送。 “滴滴”—— 片刻后,邮件提示梁语陶有新消息。梁语陶的眸子忽然亮了亮,迫不及待地点开收件箱,果不其然,是好友julia的回信。 julia是梁语陶在国外音乐学院的同学,美国当地居民,一位金发碧眼却十分热爱中国文化的美国人。julia和她一样,小提琴专业毕业,两人的学业成绩以及所获奖项也差不多。甚至于,当年毕业时,julia和她同时被音乐公司看中。唯一不同的是,julia选择成为一名演奏家,而梁语陶则是回到了国内成为了一名大学讲师。 梁语陶打开收件箱,邮件显示了一串中文:“梁,回国好吗?” julia热衷于中国文字,虽是说不连贯,但偶尔和梁语陶聊天时,总会摆弄一些新学的词语,展示成果。只不过有时候,她的用词及语法当真是错到连梁语陶都懒得去给她纠正,就比如现在。 “还好,只遇上了点不愉快。”她回复。 过了约莫有十分钟,julia也没回信。梁语陶猜想,以她那蹩脚的中文,估计是没看懂她回的话,赶紧用翻译软件去了。 电脑的电源指数已跌至百分之五,梁语陶阖上笔记本电脑,正打算休息时,喇叭里却忽地再次传来一阵“滴滴”声,梁语陶信手打开邮件,是julia的信件。 “什么不愉快?你和r.谢,还好吗?还有那个你很想念的人,找到他了吗?梁,我担心你,请尽快回复。” 梁语陶盯着屏幕上“那个你很想念的人”瞧了许久,才蓦地想起来,当年她信誓旦旦离开的时候,不止跟julia说起,她是为了追逐谢绍康的脚步才回来的。她还说过,她回来最重要的一件事,是要见到她很想念的那个人。 心里忽然闷闷的,梁语陶转头看了眼房间东面的空白墙壁,恨不得目光能穿透墙壁,化身飞刀,直直地刺向他的面前。她还自诩她是她最想念的人呢,可偏生他现在,可是跟她冷战都来不及。 她恨恨地敲下键盘,正想着该如何向julia抱怨曾亦舟,屏幕却“咻”地一声忽然暗了下去,连电脑排风扇都停止了运作。 梁语陶赶忙去给电脑充电,然而,连冲了好几分钟,电脑也没再能亮起来。梁语陶原本觉着,不给julia回信就好了。可一想到屏幕上julia心急迫切的“尽快回复”四个字,梁语陶仍是踌躇不决。 最终,她决定偷溜出房间,去曾亦舟的书房里瞧瞧。要是赶上他睡着了,离开书房了,指不定她能借用他电脑一回。 心里想着,她就这么做了。 于是,她蹑手蹑脚地偷溜出房间,顺着二楼走廊,往东走。 书房的门半开半合,偶尔一阵风吹来,门轴被带得吱呀呀地响。 灯没亮着,周遭是黑的,应当是没人在。为防止意外的碰面,梁语陶十分谨慎地往西面走了几步,透过狭窄且不断晃动的门缝儿,观察着里头的景象。书桌旁没人,书柜旁没人,沙发旁…… 她正打算再稍稍侧过身往东面看,却蓦地撞上了一个宽厚温暖的胸膛。她吓得一愣:“你怎么在这儿?” “这话该是我问你吧,怎么像个小偷一样,站在我的书房外鬼鬼祟祟的。”曾亦舟手里握着玻璃杯,杯里盛了半杯的水,还有半杯已经洒在了地上。打了蜡的地板油光锃亮,上头鲜明饱满的水珠,在灯火下流光溢彩。 梁语陶盯着地上的水珠,暗暗地想,这大概是她刚才的冲撞所导致的结果。 梁语陶还惦记着前几天的争执,她虽是知道自己想帮他的心理过于热切了,但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开口解释,只能不停令自己陷入尴尬的困顿之中。她别开目光,不去看他:“我想来问你借用书房的电脑……” “借用?这么客气?”他眼尾上扬,微微一笑,“梁大小姐最擅长的不是霸占吗?” “谁说的?”她狠狠瞪着他。 “以我多年经验之谈。”曾亦舟抱着手臂,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你又讽刺我。”他稀松平常的笑容扫除了梁语陶心底的所有阴霾。她又恢复了以往的口气,解释道:“我刚刚在和我的大学同学发邮件,结果发到一半,电脑就坏了。她还等着我回复呢,我得借你电脑用用。” 他应允,回答道:“开机密码是你的名字全拼加生日,去用吧。” “你怎么还在用这个密码?”她惊讶,但也不由地心里有点暖。 “当年第一台电脑就被你设置成了这个开机密码,时间长了也就习惯了。而且,涉及商业机密和公司内部消息的工作电脑需要保密,电脑开机密码太多怕记不住,就习惯性地设置了这个密码。没其他意思,你别误会。” “嗯,我知道的。”她微笑着点点头。 ** 说起这段密码的来由,大有渊源。当年,那件精神病人打击报复事件刚刚结束,曾亦舟手部重伤,梁语陶险些丧命。为了更好的治疗手部伤势,父亲曾兆决定让他去神经外科更好的久江市就医。曾兆在远江市有生意要把控,走不开,曾亦舟的学业也不能耽误。于是,曾亦舟就被安排在了久江市,一边上学一边就医。梁语陶听说曾亦舟要独自一人去了久江市,大病初愈,哭着闹着也要一起去。父母拗不过她,再加上对曾亦舟也很是放心,就认同她一同去久江市上学。 父亲曾兆工作忙碌离不开远江市,可偏生他又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心疼得很。于是,他就给曾亦舟买来了一台笔记本电脑,打算让曾亦舟与他每日视频,报告生活情况。 电脑刚从远江市辗转到曾亦舟手里,就被梁语陶给抢去了。等他拿回来的时候,电脑开机屏幕已经变成了请输入用户密码的状态。 “密码是什么?”他坐在书桌台上,满脸愁容地看着她。 “我的名字的全拼加上生日。”她一脸骄傲。 那时年少青葱,曾亦舟初初懂事,他自然知道,将密码设成另外一个人的名字加生日,这是多么令人遐想的含义。他偶尔也会陪着梁语陶看那些无聊的言情剧,电视剧里,男主角为表真心,往往会时不时地给女主角甩张银行金卡,大喇喇地说出密码是你的生日,诸如此类的话语,借以深情表露。 思及至此,他打开了电脑就要改。然而,她却忽地从他背后窜出来,趴在他的背上,一把攥住他移动鼠标的手。 那时的曾亦舟已到了初懂爱情的年纪,她趴在他背上的时候,他有些心猿意马。不由地耸了耸肩,有些尴尬地示意她下去。然而,她却并没下去,反倒是一把搂住了曾亦舟的脖子,说:“不准改。” 她声线氤氲,鼻腔里也带了点异于寻常的音调。她说:“曾亦舟,我也不知道以我这个身体,能再活多少年。我听说人的记忆曲线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越来越模糊。我把你的电脑开机密码设成我的生日,这样你每次开电脑的时候,都必须努力记起我的生日。我能活多少年,你就得送我多少份礼物。要是等我死了,你想起我的生日,想起我的名字,指不定还能回忆起我的音容相貌呢。” “胡说什么呢?”他赌气。 “也对,音容相貌那是给死人用的。呸呸呸……”她娇憨地趴在她的背上,笑:“反正你就是不准改,要是改了,我就跟你绝交。” 她就那样趴在他的背上,刚刚十六岁的身体,尚未发育,轻盈地一塌糊涂。 曾亦舟就那么任由她躲在他的背上,听她细声细语地笑着。他想,如果可以的话,他愿意背她一辈子。 她骨头轻,不算太重。假使要背她到老,曾亦舟也应该是背的动的。 ☆、第二十三章 第二十三章 两人均是想起了往事,各怀心思地沉默不说话。 片刻后,梁语陶才打破沉默,指了指半开半合的书房大门,问:“那我进去了。” “嗯。” 她心猿意马地按上门把手,刚准备推门进去。身后,曾亦舟的脚步声也同时响起,棉质拖鞋趿拉在地板上产生窸窣声,越飘越远。梁语陶想,他大约……是要走开了。 心里还藏着前几日的事,她总觉得埋在心底不甚顺畅。一回头,大喇喇地喊住了他:“曾亦舟!” 平仄平的三字,二十数年间,梁语陶不知来回叫过多少遍。以致于能将这三字吐得字正腔圆,娴熟有力。她高兴快乐的时候叫这个名字,用于分享。她情绪低落的时候叫这个名字,用于倾吐。 她偶尔想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她只消一个回头,他无时无刻不在原地等她。就像小时候那般,她只要闯了祸有困难,第一个想到的不是父母,不是亲人,永远……是他。 “怎么?”他幽幽转过身,手里的半杯水也连同他一并转身,翻动的水平面在玻璃杯里来回震颤。 相比于他的神情自若,她显得有些支支吾吾。 “那天在朝日屋……抱歉。”她别扭地垂着眼睑,眼神飘忽不定:“我只是一时情急,担心你的公司会出问题,所以才会说出那些话。我没做过建筑,也没开过公司,甚至连一天正经的班都没上过。但我好歹也知道,公司对你来说无比重要,所以才会没了分寸得想要帮你。如果那天不小心说错话了,你就原谅我一次成吗?” 她刚说完,脑袋上就蓦地多了一只手,温温热热地附着在她的发顶,力道温和地揉着。他原本就比她高了大半个头,这姿势,委实恰当地不得了。 “没生你气。”他声线低沉地笑着。 她抬头,恰好对上他的目光:“真的?” “真的。从小到大,你哪次犯错我生你气了?” 她嘟唇,忽然变得理直气壮起来,“那你怎么这几天都不理我。” “这几天公司里有点小事,所以连着忙了好几天,没能顾得上你。祝安辰和周律他们个个待在公司,熬夜加班忙的没正经睡过觉。我也差不多,只不过这不是还答应着梁叔和岑姨监督照顾你,所以每天只好把工作带回家,晚上在书房里加班了。”曾亦舟认真解释。 两人隔得近,近距离之时,梁语陶能看清曾亦舟眼底的乌青,大约是多日未有好眠了。 梁语陶知道他工作辛苦,故意岔开了话题将他往卧室那边推,一边推搡着他,一边说:“那正好,今晚我一定把书房给霸占着了。你现在就给我去睡觉,睡醒了再工作,否则我就再也不把书房还给你了。” “好,听你的成了吧。”他无奈。 “这才差不多。”她推着他一步步地走,在他身后嬉笑着嘟囔:“你也知道,我爸是检察官,碰见了那么多的犯罪嫌疑人,自然也心细得紧。要是我爸妈哪天忽然到到访审查,看到你眼睛低下黑乎乎的,指不定就以为是我痛打了你一顿呢。” 终于将他挪到卧室门口,梁语陶才如释重负地揩了一把额头的汗,说:“好了,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所以,你现在赶紧去睡觉,睡完什么都好说。” “好好好。” 他笑得无奈且宠溺。 ** 等曾亦舟进了卧室之后,梁语陶就径直跑进了书房里。距离julia的回复已经有近半个小时了,梁语陶怕她担心自己,忙不迭地打开了电脑,待输入开机密码后,分秒必争地打开了网页。 邮箱登陆页面飞快弹出,接着在输入栏又跳出了一串邮箱地址及隐藏密码。处于急躁中的梁语陶还以为是自己的电脑,下意识地点下了自动登陆的按键。 不到半秒,进入了邮箱。 邮箱页面均是一连串梁语陶看不懂的建筑名词,诸如设计蓝图、土建、水暖之类。她往页面的最上方看去,全拼的“曾亦舟”的拼音字母,令她方才反应过来,原来是自己登错了邮箱账号,上了曾亦舟的账号。 她正打算关闭邮箱,登陆自己的,却蓦地收到了一封邮件。 邮件属于个人*,况且涉及商业秘密,她断然是不会看的。刚准备关闭页面,可偏生她手一抖,那封邮件却又忽然弹出来,一不小心就被她打开了。 是一封来自银行的回信。 待梁语陶看清回信内容,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紧接着,她又挪动鼠标,往下方抄送的内容去看,才终于原原本本地了解了事情的始末。 这是一封来自银行拒绝贷款的回信,内容死板而刻薄。因为企业贷款额度巨大,加之风险太大,银行理由充分地拒绝了贷款的要求。 鼠标悬停至邮件最底下,是曾亦舟原始的发件内容。邮件内文语气诚挚,甚至还带了一些隐隐的……恳求。 当“恳求”这两个字,初初从梁语陶脑子里冒出来的时候,她也不知怎么的,竟是怒火中烧的。 从小被父母捧着的梁语陶,从不曾低三下四地求过别人。即使那些年,奋不顾身地追逐谢绍康的脚步时,她也不曾放下过自己矜贵的骄傲。她不允许自己低声下气地求别人,更不允许她无比珍视的曾亦舟求助无门。 她并不懂得,在生活和金钱面前要低头。她只知道,她不允许任何人践踏曾亦舟的真心和骄傲。 从这封邮件里,她也意外知晓,由于之前的工程已注入大量资金,目前曾亦舟的公司资金周转已经十分困难,若没有及时的帮助,怕是就有危险了。而曾亦舟这几日每天熬夜做事,估计也是为了在这件事上寰转出余地。只可惜,银行的拒绝,等于是将他们逼上死路。 贸贸然地就有念头,自梁语陶的脑子抽离出来。既然曾亦舟不想让她帮他,那换一个人帮他不就得了。只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困难挺过去,就大功告成了。那样,他也不用去求别人,也不用每日熬夜工作了。 思及至此,梁语陶不由地将书房门锁死,背转过身,在靠近窗台的地方,拨通了手机。 零星的“嘟”声没有持续很久,对面已有人接了起来,是成熟稳重的男音。对方似乎不确定是否是梁语陶的来电,声音里还带了几分讶异的质疑。 “是陶陶?” 梁语陶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对电话那头,说了声:“表叔,是我,陶陶。” 第17节 得益于梁语陶爷爷梁振升的身家背景,在加之父亲梁延川在司法界的名誉,梁这个姓,在远江市就意味着人上人。也得益于梁家的关系,作为旁支亲戚的周家,也逐渐开始兴旺起来。远江市的商业格局早已被梁家包揽,近些年,周家的掌门人周延昭便开始将企业版图往久江市扩展。这不过才不到八年光景,周家已然在久江市崛起了。 周延昭时年四十三,与梁语陶母亲相仿,至今未婚,亦无子女。梁语陶因为早年父母分开的缘故,五岁以前一直跟随周延昭在美国长大,两人的感情若比之父女,自然也毫不差劲。 电话对面的周延昭,用老谋深算的眼睛盯了一眼屏幕,来电显示是国内区号。他清了清嗓子,声音里多了几分严厉:“什么时候回国的,怎么都不通知我一声,让我给你摆个接风宴。是不是小姑娘翅膀长硬了,连表叔都不在乎了?” 周延昭吃软不吃硬,梁语陶深谙这一点,便一股脑地跟他撒娇:“表叔,这个事情我待会跟你好好解释行不。我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麻烦你。” “哟,我们家大小姐什么时候这么懂事客气了,连麻烦都用上了。” “这不是有求于你嘛。”梁语陶娇俏地嘟囔着。 周延昭不由地轻叹了一口气,无奈道:“说吧,什么事。反正你从小闯过那么多的祸,不都是你表叔我给你兜着的吗?”片刻后,他又径自打断了自己的话,说:“不对,还有你那个小竹马曾亦舟。从小你闯的祸,都是我们俩轮番给你兜着的。” 听周延昭提及曾亦舟,梁语陶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问道:“表叔,你知道斯达建筑吗?” “当然,最近势头挺火的,挺不错的一家小公司,只可惜是刚成立不到五年,财力方面没什么底气……”周延昭恰似想到了什么,忽然顿了顿,狡黠地笑着:“对了,那家公司是你的小竹马曾亦舟开的吧。” “是。”梁语陶开门见山:“他的公司现在出了点问题,我想让你帮他,给他的项目注资。” “这个事情可不好说,你表叔我在商言商,没有把握的买卖做不得,亏本的买卖也做不得,赚钱这东西就像打仗,一旦赔了钱,公司人员士气不足了,以后就会一直难振旗鼓。” “可我相信,如果你愿意投资他的计划,一定会大赚一笔。而且,你要是看过他的计划书,一定会对他刮目相看。”梁语陶笃定。 “这么有信心?”周延昭调笑道。 “当然。”梁语陶信誓旦旦:“我有认真看过他的计划书,不信的话,我复述给你听一遍。” “正好,好久没听我们家大小姐跟我说话,就当打发下时间也好。”周延昭不由地眉开眼笑。 于是,梁语陶将曾亦舟的企业转型计划,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给周延昭听。她以为周延昭听完,有可能会拒绝,所以她早就做好了下一步撒娇的准备。可没想到,她刚一说完,就激起了周延昭浓厚的兴趣,恨不得现下就要同曾亦舟签署合约进行合作。 周延昭问:“说起来,我明天正好有个股东大会。曾亦舟的项目现在有计划书吗?有的话给我一份,我正好准备一下在明天在会上宣讲。” “没有耶。”梁语陶娇憨地笑着:“你要是想要的话,可以去他们公司的官网上下载。” “我还是第一次碰上,主动要求合作还得上官网下载资料的,这得是多大得派头。”周延昭笑道:“你这么拼了命地为你的小竹马招揽生意,他知道吗?” 谈及这里,梁语陶不由地多了个心眼,跟周延昭嘱咐道:“表叔,你别管他知不知道。反正我介绍你跟他合作这件事,你千万不要告诉他。” “为什么?” 梁语陶低垂着眉眼,跟他解释:“我前几天想让爷爷帮他,他不愿意要。你就当是卖我一个面子,主动找他,不要让他知道是我暗中牵的线好吗?表叔,就当是陶陶求你了。” 梁语陶的嗓音里带着沉闷的压抑,听得周延昭有些心疼,他连忙应下:“好好好,当然好。我们家大小姐开进口,哪能不行。” “那这件事一定要保密。”梁语陶再次嘱咐。 “好,一定。”周延昭思考了一会,才不紧不慢地问:“你特地拐了个弯求助我,是不是就是为了不让他知道是你在帮他?” “嗯,反正你不准说出来。” “那是一定,你看表叔我从小答应过你的,哪次反悔了。”说道这里,周延昭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戏谑地说:“陶陶,你长这么大,我可是第一次见你这么在乎一个人的感觉,这等待遇怕是你爸妈、景初,还有我都没有过。因为怕他知道是你再帮他,自尊心受挫,所以故意藏着掖着,变着法地帮他。” 提及自尊心这三字,梁语陶握着手机的那只手猛地一顿。片刻后,才细声细语地问:“你说……我这样做真的会伤到他的自尊心吗?” “当然。”周延昭不以为意:“只要是个男人,知道背后是个女人在帮自己,心里肯定窝囊。” 还未等周延昭说完,梁语陶便忍不住地打断他:“可是我根本顾不得了,表叔你知道吗?他不能失败的。” “你知道他不能失败,怎么就不怕你表叔我赔钱呢?” “因为我知道他不会让你失望的。”梁语陶笃定万分。 周延昭从小就像亲生女儿似的捧着梁语陶,既然知道她心里惦记着要帮曾亦舟的忙,想让曾亦舟出人头地,他就不由地想替她完成这个心愿。 于是,他折中了个法子,说道:“对了,正好你回国,过几天我办个给你接风洗尘的宴会,到时你把你的小竹马一起叫上。我顺道带他认识认识久江市的厉害人物,好歹现在他在圈子里也是个小有名气的人了,多认识些圈内的人,总能让他以后的路子也走得顺畅些。” “那就谢谢表叔了。”梁语陶笑得酣甜。 “傻姑娘。”周延昭宠溺道。 与周延昭聊完后,梁语陶才终于想起了回julia邮件这件事。她刚登陆上邮箱,就接连跳出来了julia的好几封来信,julia大约是着急了,起先还用中文打着字,到后来直接变成全英文版本的了。 梁语陶慢条斯理地看完了所有的邮件,才将所有的回复都包含在一个邮件内回答完毕。末了,她还不忘在最后一段用英文告诉julia。 “我现在每天都能见到那个我很想念的人,很高兴。” 发完邮件后,她才往书房空墙东面忘了一眼。心里想着,他应当是安然地睡下了。 ☆、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四章 曾亦舟与梁语陶从小形影不离一同长大,自然对她为之依赖的表叔也熟悉非常。周延昭无子无女,加之幼年时期梁语陶长期生活在他的身边,他从小娇惯着她,恨不得将她捧上天。 于是乎,当梁语陶告知曾亦舟,周延昭举办了庆祝她回国的接风宴会,邀曾亦舟与她一同参加的时候,他就自然而然地应下了。毕竟,现如今周延昭的工作重心全在久江市,梁语陶又恰好要长久待在这里。曾亦舟经常忙于工作,多个背景雄厚的周延昭庇护着她,也总是好事。 往中环别墅区的路上,梁语陶坐在曾亦舟的车里,撑着脑袋,将脸贴着车窗,鸟瞰高架桥下的人影匆忙。 曾亦舟轻咳一声,颇为无奈:“你待会就打算穿这一身去了。” 闻言,梁语陶才终于回过神来,自然而然地打量了一番自己的着装,白色t恤衫,加之一条水洗色的牛仔裙,清新又利落。她不屑地瞥了他一眼:“要不然呢,我总不见得变出一身礼服出来吧。我又不是灰姑娘,况且现在才七点,也还没到十二点的变装时间。” “没带礼服回来?” “带了。”梁语陶像是想到了什么,嘿嘿地笑了会:“从美国走的时候,轻装上阵,所以只随手带了件参加演奏会用的黑色礼服。我总不见得穿黑色礼服去我表叔的宴会吧,以他的嘴皮子,保不准就要数落我是去参加他的葬礼呢。所以保险起见,还是不穿了。” “也好。” “好什么呀。”她佯怒地瞪了他一眼:“昨天我还盼望着你早点回家,然后带我去买礼服的。结果你又老晚回来了,害得我计划都泡汤了。” “那倒是我错了。”他鼻息低沉,淡淡地笑出了声。眼前,高架桥的岔路口近在咫尺,深蓝色的路标在稀疏的黑夜里发着光。曾亦舟大约是想到了什么,急打着方向盘,往地面出口的方向去。 路线偏离了原始计划,梁语陶不由惊讶地扯住安全带,问:“咱们这是要去哪儿呀?” “你不是抱怨我打乱了你的计划吗?趁现在还早,我带你去买礼服。”他一本正经地开着车。 她赶忙侧过身扯住他的手,急道:“别别别,咱们重新上高架成吗?我刚才骗你呢,礼服我早让我表叔准备好了,巴宝莉最新款礼服,全球限量版,我特地让他给我买的。我表叔有的是钱,花他的我一点都不心疼。曾亦舟你可千万别给我花钱,你赚的钱都不容易,用你的钱我会羞愧的。” 曾亦舟握住方向盘的手顿了顿,片刻后,才稀松平常地说:“嗯,知道了。” “那你怎么还往下开。” “现在是在下高架的路上,哪能倒退回去,我们再从下个入口上高架就好了。” “是这样啊。” 梁语陶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现如今曾亦舟的公司资金周转困难,她万万舍不得多花他一分钱。她本就没帮他什么忙,若是无妄的钱再花在她身上,她一定会羞愧至死的。 ** 周延昭的别墅设在中环富人区,苏式庭院式建筑。梁语陶和曾亦舟抵达的时候,宴会恰好开始不久。别墅内灯火辉煌,约有百人聚在大厅中央,悠扬的古典乐在人群中流散,气氛舒缓而轻松。 曾亦舟与梁语陶一同走进去,周遭人多得很,梁语陶一身格格不入的装扮,倒是令许多人侧目。她倒也知道尴尬,正打算低头往人群稀疏的地方走,迎面而来的服务员恰好和她装个正着。一身白净的t恤衫,瞬间沾满了酒渍。 梁语陶连声抱歉,曾亦舟也从她身后赶来,查看她的情况。 “没事吧。”他问。 “没事。”红酒黏在手臂上,莫名狼狈。周遭乐声洪亮,将人的声音都压低了许多。她顺手拿起餐巾纸揩了揩,附在他耳边说:“我去洗手间整理下衣服,等整理完了我就上二楼换礼服,你先在大厅里等会我,我换好衣服就来。” 说罢,梁语陶就迈着碎步往洗手间的方向跑。 深红色的红酒染在纯白的t恤上,沾了水之后,虽然颜色稍有缓解,但散开的水晕已然将受害范围又扩大了一圈。眼见衣服是拯救无望了,梁语陶就放弃转而去洗手臂上的红酒了。 她蹭着洗手台,整个人往水龙头上凑,刚把水捧到手臂上,身后就蓦地响起了一阵尖锐的脚步声,大约是女人的高跟鞋踩在地砖上的声响。 梁语陶下意识地抬起头,透过镜面反射,她已然看见身后多了个人,正目光锐利地上下打量着她。 来人梁语陶恰好见过,正是那天在曾亦舟公司遇见的那个刁蛮刻薄的李总监。 她冷冷地瞧了她一眼,走到洗手台的一边,打开镶满零星碎钻的手包,取出口红,细致地涂抹着。一边涂,一边嗤笑着:“哟,你是跟曾总一起来的?” 梁语陶知道这人对曾亦舟的心思,心下不爽,但也懒得理会。她估计是见了她从曾亦舟的车上下来,故意来找茬的。梁语陶虽然平时任性妄为,但父母一直是以名媛式的教导方式教育着她。因此,碰上这种人,她第一反应就是无视之。 然而,梁语陶没想到,自己的视若无睹,反而引来了此人更多的嘲讽。 她抿了抿唇,鲜艳的口红在双唇的叠合之间,变得妖冶无比。她轻蔑地瞥了她一眼,说道:“我倒是纳闷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是哪个小公司的员工吧。瞧瞧你这一身样子,浑身不知道是杂牌还是地摊货,该不是走错了地方吧,这是周氏集团掌门人周延昭周总的宴会,可不是你们那种小公司可以参加的。” 过了会,她好似又想到了什么,转动着眼球,语气轻佻:“哦对了,你该不是下班之后兼职来当服务员的吧。那你可要当心了,你走错地方了,这是宴会大厅,不是服务后台。待会你们老板找不到你了,可是要扣你工钱的。” 梁语陶已将手上的酒渍洗得差不多了,她自然地走到一旁,从纸篓里抽出擦手纸,仔细地擦着。 那名李总监大概是没得到梁语陶的回应,倒是有些恼火了。她径直凑了上去,从手包里掏出几张崭新的钞票,摆在她的面前:“来,我给你点小费,待会回去可不要再搭曾总的车回家了。他是我看中的人,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著名建筑商李启声的女儿,我跟他门当户对,像你这种低三下四的上班族,根本配不上他,可别妄想做飞上枝头做凤凰的美梦了。” 听到她提及“根本不配不上他”这几字时,梁语陶隐忍的怒意终于勃然爆发了。 她淡笑着接过她手里的钱,之后,连带手上的擦手纸一同扔在那名李总监的脸上,简洁明了地吐了三个字。 “神经病。” 说罢,她便转身离开,也懒得再看李总监暴跳如雷的模样。 ** 梁语陶自二楼换好衣服,恰好碰上了迎面而来的表叔周延昭。周延昭硬是拉着她,跟她说长话短。可偏偏梁语陶的心思根本不在他身上,她还惦记着曾亦舟还在楼下等着她。刚和周延昭说了几句,就转头抛下一句“表叔,曾亦舟还在下面等我,我先走一步了”跑得人影都不见了。 周延昭无奈,只能站在二楼的平台上,恨铁不成钢地在她背后嘱咐:“你这姑娘,穿着高跟鞋呢,跑慢点。” 梁语陶根本没听见他的话,只一心找曾亦舟去了。 她站在楼梯中央,借着几层阶梯的高度,俯瞰低下稠密的人群,寻找那个她最为熟悉的身影。待到终于寻到曾亦舟的方位,她的眸子才像是忽然亮了,像是找到了黎明的曙光。 她拎起纱裙,踏下阶梯往曾亦舟的方向去。曾亦舟的背影近在咫尺,梁语陶正想着要以如何的方式吓他一跳。却意外地在他身旁发现了某个紫色礼服的身影。那一刻,她灿烂的眸子,一下子失去了光华。 站在他旁边的人,正是刚才在洗手间里奚落她的李总监。 思及那日前台小姐小陈说过的话,曾亦舟为了利益,将一个满心觊觎他的女人放在身边。梁语陶也不知怎么的,竟是提不起劲来往他身边去。 人群开始流动,推搡之间,梁语陶离曾亦舟和李总监更近了一步。近距离观察时,她才发觉李总监正挽着一个中年男人,两人举止亲昵,眉眼之间还有几分相似,不难猜出,中年男人正是她的父亲,那名传说中大有名气的建筑商。 隔着半米距离,梁语陶不难听出他们三人的对话内容,几乎都是围绕着工作展开的。 李总监拉着父亲的手,一味地跟他介绍:“爸,这就是我们斯达建筑的曾总,最近他在投资一个很有潜力的项目。我觉得特别发展潜力,想着肥水不流外人田,所以特地想介绍我们曾总跟您合作呢。” “原来这位就是曾先生啊。”李总监的父亲笑了笑,抬眼打量了一会曾亦舟,目光从容:“我常听小女蕙兰提起你,什么一表人才,精英人类,全都往你身上去了。之前还想着,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值得小女这么崇拜。耳闻不如目见,今日一看,倒真是非同凡响。”末了,他还不忘眼神戏谑地看了一旁的女儿一眼,笑道:“也怪不得我女儿一直心心念念呢。” “爸,你胡说什么呢?”李总监一声娇嗔,却在无意间透露着暧昧。 梁语陶以为曾亦舟会断然拒绝的。却不想,他只是无视李总监的眉目传情,回答道:“您过奖了。” 李总监羞赧地转移了话题,抱着父亲的手臂,就开始撒娇:“爸,最近曾总投资了个工程,我觉得很适合我们家的产业呢,你要是顺手参与一把,指不定能大赚特赚呢?” 第18节 眼见女儿对曾亦舟如此痴心,作为父亲的他也不忍心拂逆,堪堪笑着:“哦?我女儿都这么说,那我肯定是有意向了。不知道曾总哪天有空,可否一同商谈商谈?” 梁语陶站在远处,竖着耳朵听他们的对话,她越听,心里便越是难过。之前,她好言相劝,想要借助爷爷的力量帮助曾亦舟。却不想,他断然拒绝,言辞颇重,甚至连话都不同她多说一句。而现在,李总监在她父亲面前堂而皇之地谈起此时,他却一点都不介怀。 梁语陶生平第一次觉得妒火中烧,恨不得将李总监与他的父亲踩在脚下。 她刚准备凑过去,阻止他们进一步的交谈之时,周延昭恰好穿越了人群向她走来。 她心头顿时生了一计,回过头嘟着唇朝周延昭撒娇。她将目光往曾亦舟的方向微微一瞥,脸上虽还展露着笑颜,却找不到一丝和悦的情绪:“表叔,你看中的生意可是有人想尽办法了在抢呢。你说,我们是不是该力挽狂澜一下?” 周延昭这才循着梁语陶的目光望去,不远处,曾亦舟正与当地有名的建筑商交谈着,建筑商的身旁是他的女儿,打扮美艳。他忽然像是明白了什么,不由地笑了开来:“对,我和陶陶都看中的东西,怎么能让人抢了呢。” 语毕,梁语陶就乖顺地挽住了他的手,两人一同朝曾亦舟的方向去。 ☆、第二十五章 第二十五章 正当曾亦舟与李总监父女交谈之际,周延昭忽地从人群中冒了出来,大大方方地走到曾亦舟身边,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 两人打过照面后,周延昭便侧过脸,皮笑肉不笑地对父女二人说:“不好意思,有关斯达建筑的这个项目,我已经有意向进行投资了。我前天就让底下的人去办了,您似乎晚了一步。”末了,他还不忘给两人一个下马威:“对了,您是哪位,这商场上交往的人太多,我竟是一时间想不起来了……” 李总监的父亲听后赶忙将双手奉上:“周总,我是福泰建筑的李泰,之前市中心博览馆的项目,我们有参与。” “是那个项目啊,我倒是不太记得了。”周延昭道。 李总监的父亲自然知道周延昭在久江市的实力,自家公司与周氏集团差别天壤,偶尔还得仰仗着他们吃饭。偏生自己刚才还差点不怕死地抢了周延昭的生意,他赶忙赔笑:“您日理万机,哪能记得我们这些合作过的小公司啊。” 李总监也赶忙在一旁奉承:“是啊,周总在久江市的名气是响当当的。您看中了曾总的项目,也是慧眼识珠呢。” “只是我倒是没想到,李总跟我有一样的心思,竟然也看中了斯达建筑的项目。这样看来,也只好让你勉强忍痛割爱了。”周延昭笑道。 “哪能叫忍痛割爱啊,这不过就是小女随口一提,顺口问了几句。鄙人哪敢跟周总您抢生意。”李总监的父亲自是得罪周延昭,赶忙转移话题,将目光投向了周延昭身旁的梁语陶:“对了,周总身边这位美丽的小姐是……” 闻言,李总监下意识地往周延昭身边看去,待看清此人的面孔,她的脸都胀成了猪肝色。 周延昭自是不知道洗手间内发生的一切。他像是介绍自己亲生女儿一般似的,语气骄傲:“这是我侄女,梁语陶。” “周总的侄女,可是来自远江市梁家?”李总监的父亲对于周家的背景自是有点数目的。 “是啊。”周延昭抽出手,揽住梁语陶的肩头,与她对视一笑:“不过我这小侄女没什么经商的爱好,从小就喜欢音乐,全家就得了她一个女娃娃,心疼的紧,就随她去了。现在吧,也总算她努力向上,把自己折腾出成了个小有名气的小提琴家。” “原来是梁小姐啊。远江市商界一把手梁振升的孙女,司法界赫赫有名的梁延川之女。哪能说是小有名气,当真是如雷贯耳了。”李总监的父亲赶忙压低身价,嬉笑身旁的女儿:“我家小女站在梁小姐的身边,可活脱脱像只小乌鸦。” 李总监父亲说话之际,梁语陶就一直淡笑着站在周延昭身边,目光温和地盯着李总监本人。李总监被她看得发毛,心想着在洗手间内发生的一切,心虚得很,只恨脚下不能生个风火轮,立刻逃跑了。 未等李总监父亲说完,梁语陶忽然朝李总监笑了笑,然后耷拉下表情,装出一副委屈的模样。她说:“表叔,刚才有人说我坏话。她说我走错地方了,还说以我灰头土脸的模样,应该去后台当服务员。” “谁说的。”周延昭皱眉不悦。 还没等李总监反应过来,梁语陶已然伸出手,嘟着唇将手指尖端直指向李总监,“就是她,她刚才笑我。” “这其中一定有误会。”李总监的父亲立刻插嘴道。 梁语陶扯着周延昭的袖管:“我不管,反正我生气了,你要让她给我道歉。” 梁语陶的固执,周延昭的不悦,李总监和她的父亲都看在眼里。最后,李总监的父亲终于软下口气,让李总监鞠躬给梁语陶道了个歉。 正当梁语陶多么高兴于自己能让眼前恶毒的女人在曾亦舟面前丢了面子时,她却蓦地感受到一阵灼热的目光,如同麦芒利刺一般朝他扎来。仅是隔了半米的距离,她能清楚无比的感受到,而那股目光,不是来自别人,而是曾亦舟。 她拉着周延昭的手猛地一顿,原本的喜悦消失得无影无踪。她的眼眸里,只剩下曾亦舟离她越来越远的目光。他的目光里带着陌生,似是不认识她了。 梁语陶忽然慌了。 道歉事件过后,周延昭正式跟曾亦舟说起了合作的事宜。因为底下人拖延了接洽时间,导致在周延昭说出有意向合作的前一秒,曾亦舟都是不知道这件事的。 他混沌地听周延昭说,他多么看重这个项目,对这个项目的前景多么好。然而,曾亦舟却恍若未闻似的,只淡笑却不答应,脑海里只剩下了梁语陶仗势欺人的模样。 接着,周延昭又热切地给曾亦舟介绍了许多人物,皆是财经杂志上难得一见的人物。然而曾亦舟却好似心不在焉似的,只是虚伪地笑着应承,却没有进一步的交流。 他不是傻子。他自然也知道,以他和周延昭仅见过几面的交情,他断然不会这么热心地帮助他。在周延昭的眼里,他顶多算是个小辈,一个籍籍无名的小辈。 但如果他们两个名字之间,多了条名曰梁语陶的连接线,那事情就俨然会变得不一样。 除了是梁语陶有求于周延昭,让他帮助他,曾亦舟已经想不到其他的任何可能性。 ** 宴会结束后,周延昭又硬是拉着梁语陶嘱咐了一通,才终于肯放她走。 等梁语陶走到停车坪上时,周遭原本密集的车辆早就散了,只剩下曾亦舟的黑色奥迪蹲守在黑夜里。车厢内的灯还亮着,似乎是在等着她。 然而,梁语陶却只是站在原地,停着步子,却不敢走上前。她想起曾亦舟陌生的眼神,以及在李总监走后,一直毫无表情的脸孔,甚至连目光都不屑于流连在她的脸上,梁语陶顿时有些慌了。 她站在原地许久,才踌躇着走向车旁。 她拉开车门把手,故意装出一副稀松平常的模样,娇俏地朝他笑:“等久了吧,我跟我表叔聊久了就忘了时间,你可千万别怪我。” 曾亦舟没回应,只是待她坐上车,系上保险带之后,才发动了车子往别墅外开去。 是夜,别墅外的行车道上静谧地出奇,初春的夜晚,没有一丝昆虫鸟兽的叫声,唯一的声响,只剩晚风吹过竹叶窸窣不安的窜动声。车厢内也如同死一般的寂静,没有音乐,也没有笑声。 车行至三岔口的红绿灯处,曾亦舟忽然重重得踩了一脚刹车,车子陡然停了下来,在道路上滑下一道鲜明的轮胎胶痕。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梁语陶借机看向她。 曾亦舟却不作声,他只是板着脸透过挡风玻璃的折射,目光冷峻地看着她。许久之后,他忽然像是看到什么好笑的东西似的,蓦地笑出了声。 但梁语陶能分辨出,那是冷笑,不屑的冷笑。 他将手按在方向盘上,黑白分明的眼眸里,裹挟着嘲讽的神色:“梁语陶你就这么看不起我?”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是你求了你表叔吧。”他咬字清晰,万分笃定。 “你胡说什么呢。”她装无知,笑得无解。 “难道需要我一点一点地跟你指出吗?”他轻笑出声,连带从鼻腔里吐出的气息,都是无比讽刺的:“你表叔周延昭向来不是个乐善好施的人,他能这么慷慨地给我介绍人脉,出资与我合作,难道不是因为你吗?难道不是因为你求他帮我,所以他才故意借着这个所谓的接风宴来帮我吗?” 她继续掩耳盗铃:“你别乱想,真的是我表叔恰好看中了你,我并没有从中接线。” “这个借口未免太拙劣了,世界上哪来这么多的巧合。我陪你来接风宴,就顺便解决了工作上的窘境,甚至还有人愿意无私地为我打通所有人脉。” “我……”梁语陶还想解释,但一时间竟是一句话都说不上来。 他微笑着看向她,左手沉重的一拳捶打在方向盘上。 叭—— 狂躁且绵长的鸣笛声响彻在幽静的地带,别墅区本就依山水而建,周遭没有人声烟火。唯一回应这焦躁的喇叭声的,只有山林中惊惧四散的鸟儿。 他说:“梁语陶,你何必这样看不起我。” 梁语陶自知无法瞒下去,就迎难而上。她大力拉开安全带,皱着眉看向他,语气无奈又窘迫:“我只是想帮你。” 闻言,他这才抿着唇,嘴角勾起一丝嘲讽的弧度,用从未有过的陌生,看向她:“就像当初甩手给我那五百万的时候,你到底有没有问过,我想不想要。我创业我遇上困境,无论能否解决,公司稳赚或倒闭,这都是我一个人的事,与你无关。”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她,说:“梁语陶,我曾亦舟是个男人,我从来不想要接受一个女人的施舍。” “呵,你不屑于女人的施舍?”梁语陶忽然嗤笑了一声:“所以……你就让那个姓李的女人帮你?” “这跟她有什么关系?!”曾亦舟反驳。 怒火冲上心头,梁语陶顿时感受到了无比的不公。她用力踢了一记车门,冷笑着点头:“对,她帮你是好意,我帮你就是施舍,是十恶不赦!” “梁语陶,你到底有没有搞清楚,我根本不想要你的帮助。”他质问她:“难道在你眼里,我曾亦舟永远都能用钱打发。还是在你们梁家人眼里,所有人都是可以用钱打发的。” “好,我懂了。你宁可要那个姓李的女人帮你,也不想要我的帮助,对吗?” 鼻头发酸,眼眶酸涩,连带喉咙也有些莫名沙哑。梁语陶尽量克制住自己,不在曾亦舟面前表现任何一点的懦弱。 她猛吸一记鼻子,努力抑制住泪水,道:“你不用解释了,我知道了。那我滚,永远滚出你的世界好吗?” 刚说完,她便毫不犹豫地推门而出。 她背对着车子,往反方向走。 等到许久之后,发动机轰隆隆地响,车灯逐渐驶离她的所在地,带着汽车尾气绝尘而去之时,她才终于控制不住,崩溃地蹲在地上大哭起来…… ☆、第二十六章 第二十六章 梁语陶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人最脆弱的时候,总是会想起小时候那些最为幸福的瞬间。而梁语陶所有幸福的过往,不是来自于父母弟弟,而是来自于曾亦舟。 因为肺部病症,父母从小就对她万分慎重,在饮食上尤为苛刻,生怕任何一丁点的小变故,就令她丢了性命。 她第一次吃冰淇淋,是曾亦舟偷偷藏在衣服兜里,塞给她尝的。冰淇淋都化了水,黏糊糊的沾在口袋里,他却毫不吭声,还高兴地像个小傻子似的问她好不好吃。 她第一次吃薯片,也是得益于他。那时候她才六岁,因为一场感冒,就被浩浩荡荡地送进了医院。在医院里整日都是清粥素菜,她看见隔壁床的小朋友在吃薯片,就偷偷藏了个心眼,将心思说与了曾亦舟听。第二日,她就如愿以偿地蹲在医院走廊口,尝到了人生的第一片薯片。不像是电视广告里的嘎嘣脆,因为被曾亦舟藏掖了太久,有点发软,有点无味。但在那时的梁语陶心里,这是人间不可多得的美味。 想着想着,梁语陶就哭得止都止不住。她总以为他们还是以前的那副模样,她想要,他就想尽办法替她取得。而他想要的,她也会奋不顾身地替他办到。 只是她终究没能想到,时光是最擅长造化的人东西。现如今,往日的情谊,早就变了两样。 男人与女人的别样情愫,早就取代了往日的青梅竹马…… ** 四下无人,更是连偶尔经过的车辆都没有。梁语陶无助至极,却更是恼恨,曾亦舟开车就走,抛下她一个人的心狠。她总觉得他应当是一辈子对她好的,因而,现如今他离她而去的时候,她更是委屈到不能自已。 她就一直蹲在水泥路面旁哭着,刚下过雨的土地微微湿润,有些寒凉。她努力平复着情绪,但偏生眼泪就是不听话,不由自主地就滚了下来。她用袖子慌忙的揩着,直到眼泪都擦不完了,她才将脸按在膝盖里,嚎啕大哭了起来。 迷蒙中,透过膝盖间的缝隙,她察觉到有炽烈地灯光正朝她这边打来,隐约是车灯。 梁语陶明明心里企盼着,但却还是继续埋首在膝盖里痛哭流涕。直到他匆忙地摔门下车,小跑到她面前时,她才稍稍停止了些。 “别哭了……”曾亦舟半蹲下身,以轻柔的力道握住她的臂膀,生怕弄疼了她。 啪—— 她伸出右手,重重地打在他伸过来的手背上,怒气冲冲:“滚开!” 手背吃痛,生理性的条件反射令他下意识地缩了缩。片刻后,却又义无返顾地继续握住她:“别闹了。”声线里带着些许无奈。 “你还回来干什么?!”她抬起脸,用一张哭花了的妆容,落落大方地看向他:“你既然都把我扔在这里了,还回来干嘛?” 第19节 “陶陶,别闹了,该回去了。”他大概也是知道,自己把她一个人抛下是错,便好声好气地同她解释:“是我错,我不理智,不该把你一个人扔在这儿,行吗?” 梁语陶向来是耳根子软的人,听他道了歉,愤怒指数就急剧下跌。但偏生还依旧嘴硬,故意挪了挪身,拍开他的手:“你别碰我,我不想理你。” 曾亦舟自是知道梁语陶别扭的个性,他估计一时半会也劝服不了她,就陪着她一同在水泥路面上蹲下。 他宠溺地揉了揉她的脑袋,笑她:“怎么都二十五岁得人了,还像十五六岁的时候一样,一赌气就说不理我。” 听完他的话,梁语陶倒是又气愤了起来,哭哑了的嗓音,显得有些歇斯底里:“曾亦舟你到底懂不懂,这跟赌气根本没关系。我只是很生气,为什么我得不到公平的待遇。凭什么我关心你,想要帮你,在你的眼里就是施舍。而一个外人帮你,你却还心甘情愿地乐意接受。难道我们青梅竹马的感情,居然连一个外人都比不上。” 曾亦舟听完了她的话,不自觉地嘴角上扬,心底也跟染了蜜糖似得,甜得咋咋呼呼的。他忽然发觉,梁语陶这块顽固的小石头,大概是终于快要开了窍。 “我跟她没关系。”他说。 闻言,梁语陶悄悄用余光看了他一眼,在确定他的表情不是在撒谎之后,心里倒是一下子释怀了。她也不知怎么的,听他说,她和那个姓李的女人没关系的时候,居然觉得心情也一并放晴了。她一高兴就想偷笑,但此时此刻,但碍于面子,她故意憋着心底的愉悦,假装冷哼一声:“你和她没关系她会那么热心的帮你?她的心思明明就昭然若揭,你还故意假装看不见。” “她只是我的同事,当年刚开始创业的时候,她帮了公司很多。大家都对公司有感情,不忍心看它倒闭,所以她才会主动帮忙。其实在今天之前,我都并不知道她想请他父亲帮我们公司这件事。况且,我也早就已经拒绝了。”他思路清晰地跟她解释。 “可我就是不喜欢你跟她在一起,连工作都不行。”不经大脑思考的话,蓦地从嘴里吐出来。梁语陶愣了半秒,才发觉出话里的暧昧因子,赶忙寰转:“你别误会,我只是不甘心而已。我梁语陶生来就是个受不了区别对待的人,更受不了你为了她跟我这么一个青梅竹马了二十几年的人吵架。” “谁跟你因为她吵架了?”他质疑。 “刚才难道不是?”她赌气反驳:“你还开车抛下我走了。” “傻姑娘,我们只是意见不合。”他凑过身,替她揩去脸上残留的泪花,刮了刮她的鼻梁,笑道:“不过也怪我脾气差,赌气丢下了你。你就当是大人不计小人过,饶过我一次成吗?” 梁语陶终于雨过天晴似的绽放了笑容,她故意装作十分勉强的样子:“那好吧,反正我梁语陶向来英明神武,从来不屑于和某个幼儿园就留级的人计较。” “好好好,我是留级生行了吧。” “这才差不多。”她骄傲地别过脑袋,唇角上扬。 他站起来,掸去身上的灰尘,轻笑一声:“可真是不容易,总算把我们梁大小姐给哄开心了。” “知道哄我开心不容易,下次可就千万别惹我生气了。”她得寸进尺。 曾亦舟沉声笑着,从她身边走过,径直来到她的面前。 敞亮的车灯自他背后打过来,光线尖锐令她睁不开眼来。她下意识地想用手挡,可还未等她支出手,他已然站在了她的面前,为她辟开了一片安宁。 唇角不由自主地弯起了弧度,梁语陶这才发觉,似乎自打有记忆以来,曾亦舟似乎总是那般照顾着她,细微且周到。周遭皆是一片黑暗,安静得出奇。万籁俱寂,她只能听见他的低沉沉的嗓音,穿越她的耳廓,直到心里。 他朝她伸出手:“走,陶陶,我带你回家。” 梁语陶恍惚想起,近十年以前,似乎也是现如今的这般场景。那时候她被那名精神病人殴打昏迷,朦朦胧胧地张开眼时,却发觉自己正身处在空旷无人的仓库里,四周皆是火光漫天的可怖,偶尔的声响,只剩下零星火烛的噼啪声。 那时候,曾亦舟也像如今这般站在她的面前,伸出他血淋淋的手。 对她说:“走,陶陶,我带你出去。” ** 最终,公司的事情得到了最圆满的解决。某家银行认同曾亦舟的计划,同意贷款,自此所有的资金问题都得以迎刃而解。曾亦舟拒绝了周延昭的帮助,也同样拒绝了李总监莫名而来的好意。 之后的一切,在曾亦舟缜密的布划下,都进行地十分顺利。资金投入,招商引资,在这个项目上,曾亦舟稳赚无数。 ☆、第二十七章 第二十七章 得益于市中心cbd建设的案子,曾亦舟的公司成功转型。时事造人,同样因为这个高风险的案子,曾亦舟在建筑行业都获得了极高的评价,自此声名大噪。 与此同时,梁语陶乐团排练也终于临近结尾。周日的会演即将开始,周丽因没有合适的礼服参与演奏会,特意要求梁语陶趁着演出开始的前一天,陪着她一同去商场购置。 周六下午的商场热闹得很,梁语陶陪着周丽逛了一圈也没见到中意的礼服。于是,累瘫了的两人,就干脆找了一家咖啡馆歇脚休息。 咖啡厅里的挂壁式电视机也不知被谁调到了财经频道,女主持人枯燥的播报中,夹杂的都是些生涩的术语,听得梁语陶昏昏欲睡。 正当她打算从包里翻出手机,信手刷刷微博时,电视机屏幕里却偶然闪现出她万分熟悉的容貌。片刻后,那人的嗓音,也无比谙熟地在梁语陶耳边响起。 “喂喂喂,梁语陶快看,那不是你的小竹马曾亦舟嘛。”周丽抢先一步激动道。 梁语陶瞥了一眼电视屏幕,赶紧捂住了周丽的嘴:“你轻点,没看见周围人都在看我们嘛。” 周丽环顾四周,在发觉一双双眼睛正盯着她时,她才埋低了脑袋,轻声笑道:“我这不是小市民思想作祟,看到电视里出现认识的人就激动嘛。在我眼里啊,上电视可是无比光荣的事情,就比如说,前些日子,我有个朋友的前男友酒驾被抓,找人顶包被警察抓住了,我还津津乐道地指着电视说这人我认识呢。” “你那哪是小市民思想,摆明了看热闹不嫌事大。”梁语陶剜了她一眼。 “那你就说错了,现在曾亦舟上电视可不是看热闹,是光荣呢。”周丽一本正经地说:“最近谁不口口相传,那个斯达建筑的曾总包揽了市中心cbd的项目,大赚了一通。我听说好几家公司都悔着,连我那个软件公司的老总,明明跟他毫无关联的事情,他都后悔没能掺和一脚赚一笔呢。” 周丽掐着手指,不知道在算计些什么。过了会,她才解释道:“过些日子又是我们久江大学招生的日子了,最近曾亦舟声名鹊起,我们学校指不定又要拿他当一次噱头,哄骗考生报考了。” “为什么是又?难不成之前还有什么故事?” 这回倒是周丽惊讶了:“难道你不知道曾亦舟大学时期创业的事情?” “不知道。”梁语陶摇摇头,眼神有些落寞。 那段时间她在国外学习,近四年的时光,她一直强迫自己不去了解国内的情况,尤其是曾亦舟……而唯一的那一次,出手相助,也仅仅是因为母亲白梓岑在电话内的偶然提及。 “没关系,你那时候在国外,消息淤塞,也情有可原。既然这样,那么就让我来告诉你好了。”周丽撇了撇嘴,端正坐姿,摆出了阵仗要跟梁语陶娓娓道来事情的起因后果:“你也知道我是久江市音乐学院毕业的吧。” “当然。”梁语陶很自然地点点头。 “曾亦舟是在久江大学建筑系的,所以很简单的推论就是,我们俩是校友。说起来我对他的了解可真不少,事情吧,要从他当年大三时候说起,当年校长建立了个大学生创业项目。曾亦舟就是最早的那一批创业骨干,当初他的公司还是给人代理做建筑案子,没什么名气。后来,机缘巧合和某家大公司合作了久江市体育中心的案子。案子很成功,不到一年,他就跟一票同学开起了公司,也得益于那个项目,他还没毕业,就在建筑界小有名气了。加之他人又长得帅,在电视机里露了几下脸,就被人给记住了,还被人称为久江大学校草。当时还有传言说,有电影公司想让他去演男主角,结果被他给拒了呢。” “真的假的啊?”梁语陶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她几乎难以想象,要是曾亦舟登上电影屏幕,以他那张表情极少的僵尸脸去演电影,该会尴尬成什么场面。 “演电影的事情不知真假,但当时曾亦舟在久江市的名气,可真是不小。”周丽摇头叹道:“就这么举个例子,那一年,学校就借着曾亦舟的名气,将建筑系培养成了我们学校的重点专业。当年好多学生都慕他的名而来,报考久江大学建筑系,以致于当年建筑系盛况空前,分数线直逼清华北大。” 梁语陶掩嘴偷笑:“他的魅力真有那么大,我可不信。” 周丽戳了一下她的脑袋,翻了个白眼:“你可别不信,当年追着他跑的女生可不要太多。当年我们学校表演系,现在当红的那个女演员简若彤,也是当年他的粉丝团之一。” “就是经常演玛丽苏言情剧的那个?”梁语陶皱眉问道。 “对,长得挺漂亮的吧。”周丽啧啧叹道:“不过也很奇怪,那么漂亮的一姑娘整天追着曾亦舟跑,他倒是也不心动。整天一个人独来独往,性格孤僻的很,连个偶尔的绯闻八卦也没听说过。” 梁语陶忽然笑了起来:“他性格孤僻,你开玩笑吧?” “没开玩笑。”周丽别过脸来,仔细端详着梁语陶的脸,眼神不解:“我其实也觉得很奇怪,明明当年我和你高中同班的时候,他整天都跟在你身边,当你的小跟班,跟你嘻嘻闹闹的。结果到了大学里,就突然跟变了一个人似的,性格孤僻不说,就连平时走在校园里,也从没见过他身边有个伴儿。” 周丽轻叹一声,无奈道:“大概是因为平时他跟你走的太近,所以你走了之后,连个伴都没有了吧。物极必反,大概就是这个道理了。” 听完,梁语陶的喉头却是忽然哽住了,像是热水瓶口被堵上了软木塞,一句话都吐不出来。她原以为,她不在国内的那几年,曾亦舟即便没有美女成群,但姜瑶那个死守着的人,也总不会少。 但从周丽口中听闻,那些年他都是一个人独来独往的。梁语陶也不知怎么的,觉得胸腔中间那枚热乎乎的心脏,竟是疼得有些发慌。 原来,不止她在国外的那些年是孤零零的。他在国内,居然也还是陪着她感同身受的。 肩膀忽然被人搭住了,等梁语陶反应过来的时候,周丽已经从对面越了过来,径直坐到她的面前,勾住了她的脖颈,语重心长地同她说。 “梁语陶,有时候我真的挺羡慕你的,能有曾亦舟这么个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事事护着你,连委屈都不让你有。” 周丽蓦地停顿了一会,才恨铁不成钢似的说:“可偏偏吧,你这人有时机智得像个鬼精灵,有时候吧,又糊涂得像个傻子。总而言之吧,惜取眼前人,这句话总是不错的。” 闻言,梁语陶只是笑,却不说话。 ** 曾亦舟回到家中的时候,梁语陶正躺在沙发上,抱着笔记本电脑,在看电视剧。电视剧是她刚从网上下载的,当季热播的玛丽苏狗血剧,得益于男女主角的高颜值,才让该剧突破重围,得到了高播放量。 女主角正是白日里周丽跟她提起过的,当年热衷于追随曾亦舟的简若彤。 梁语陶也不知怎么的,在搜索剧集的时候,下意识地就在搜索栏里输入了简若彤的名字。内心的想法趋势着她,好奇地想要看看,当年那个一心追求曾亦舟,传说中长得还很漂亮的简若彤,到底是何许人也。 等到电视屏幕里跳出简若彤的模样,梁语陶才忽然一下子灰心丧气了起来,恨恨地将电脑甩在一旁。 不因为任何原因,只是由于直观上的感觉,她觉得这个简若彤……似乎比她长得要漂亮。 曾亦舟卸下一身的疲惫,从公司回到家里。结果,他刚从房门玄关处迈入客厅,就看见沙发上的梁语陶,忽然赌气似的提起了电脑,将它扔在一旁。 所幸,电脑是被她扔进了沙发里,没坏没碎,也没伤着她。 他从她背后走出,抱着手臂笑道:“怎么今天我没能惹你生气,倒是电脑惹你生气了?” 听见曾亦舟的声音幽幽从背后传来,梁语陶才下意识地往吊钟的方向看了看,之后才抬眼看他:“你回来得够早啊,今天才六点半你居然就回来了。话说前几天,我可是天天准时伴着你十点半回家的开门声入睡的。” “这几天公司的事情忙的差不多了,开始收尾了,也就能趁机早点回来了。” 曾亦舟走向沙发,梁语陶很默契地坐了起来,给他腾出沙发上的空位。 曾亦舟顺理成章地坐下,认真道:“而且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明天就是你在久江市音乐厅的演出了吧。” “是啊。” 他眉眼温和,一如既往:“直觉告诉我,你在演出之前可能会需要买点东西。为了避免又落你口舌,在梁叔岑姨面前告状说我对你不好、不关心你,所以我就特地早回来了一趟。看你有什么需要买的,趁早带你出去。” “我看起来就是那么个小肚鸡肠,分分钟都喜欢占你便宜的人吗?”梁语陶白了他一眼。 “以我认识你那么多年的经验,应该是的。”他笑得面目可憎。 梁语陶抡起沙发上的靠垫,就猛地往他身上一扔。可偏生他厉害得很,三下五除二就直接将靠垫握在了手里。梁语陶还想拿什么东西砸他,但周身却空无一物。于是她只好狠狠地觑了他一眼,以作回应。 武力上斗不过他,她就靠自己最擅长的嘴皮子功夫:“对了,我白天跟周丽在咖啡馆里看见你的新闻了。”她戳了戳他的背心,瞟着眼神揶揄他:“没想到你小子还算有两把刷子,居然最近连省级卫视的财经频道都上去了。” “不过是采访而已,你回去问梁叔,他是检察官,应该是国家级的也上去过的。” “我爸那种就算了,他上的那种法制频道准没好事。要么是命案,要么就是抓贪官,看得人胆战心惊的。”梁语陶撇嘴道:“不过话说回来,我还听周丽说起了你在大学里的小道消息。” “什么小道消息?” “她说你当时可是你们学校的风云人物,有一届学校招生,还因为你,把建筑系的分数线都搞上去了许多,堪比清华北大了。” “学校里瞎传的,别当真。”他说。 笔记本电脑还被扔在沙发里,曾亦舟担心搁着她,就顺手取了出来。梁语陶眼见他要打开电脑,做贼心虚似的赶忙凑上去抢。然而,还未等她抢到手,电脑已经被曾亦舟先一步打开了。 “怎么在看这种没营养的电视剧。”他蹙眉,眼神略显无奈。 “现在这个电视剧挺火的,所以顺手就下载看了。”梁语陶用余光关注着他,发觉他见了简若彤也没什么反应,便大着胆子说:“我今天无意间听周丽说,这个女主角似乎还是你们久江大学毕业的校友。” “可能吧,我们学校每年毕业的人都很多。” 梁语陶四周逡巡着目光,装作不留神似的,问了一句:“我听说她似乎还追过你。” “是吗?不太记得了。” 曾亦舟无所谓地将电脑放到茶几上。 “她长这么漂亮,你居然连她追没追过你都不记得了?曾亦舟你未免也太薄情了点。” “那时候建筑系的学业很重,顾不上这些事。” 第20节 梁语陶心下一动,故意试探道:“难不成你大学四年,都没来得及谈个女朋友吗?” “没有。”他语气从容。 梁语陶也不知怎么地,听他这么笃定地说出“没有”二字,她忽然像是松了一口气,大约是白日里那些郁郁不安的情绪,都一扫而空了。 明明心里高兴得要死,她却还正襟危坐,清了清嗓子,偷瞄了他一眼:“那你觉得,是我长得漂亮,还是刚才电脑屏幕上的那个女主角漂亮。” 曾亦舟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梁语陶每逢问及,你我他这样的疑问句,总是希望他选她的。就好像她每次问他,他最喜欢的小提琴家是谁。即便他不愿意说是她,她也会想方设法硬逼着他说出“梁语陶”三字。 “是你,行了吧。” 她心满意足地吐了两个字:“中听。” 笔记本电脑被曾亦舟放在了茶几上,梁语陶探出身子去够,却怎么也没能够上,最终倒是曾亦舟眼疾手快,将电脑递给了她。 梁语陶抱着电脑,似是想起了什么,好整以暇地问道:“曾亦舟,我忽然发现,我离开的那五年里,我们似乎都没怎么联系。” “好像是啊。” 她回应地理直气壮:“那你说你当时为什么不主动联系我,偏要等我回国了,主动来找你了,才愿意跟我示好。” 曾亦舟单手松了松领带,从梁语陶的角度望去,他眼梢带着慵懒的神色,莫名好看,瞧得她心下一动。她一时怔楞之间,竟是忘了挪开目光。而刹那间,曾亦舟突如其来的回眸,意外地将两人得视线撞到一起。 四目相对,他眼光灼灼,眉角含着不易察觉的笑意:“梁语陶,其实我一直挺想问你的。五年前,你到底是为了什么,一声不吭地就走了。你居然就那么坦荡荡地消失了,连个招呼都不打……” 梁语陶一时无话,为了掩饰自己抽离的情绪,她故意撇开了眼光,埋下头绞弄着手指,语气轻飘飘地,像是在心虚:“没什么,你也知道我对谢绍康的心思。那时候他走了,我就迫不及待了。” 这句话里是否掺杂虚假成分,只有梁语陶自己知道。 刚说完,她就有些坐立不安。一直很害怕被提及的原因,今天终是被曾亦舟问了出来,梁语陶下意识地想要逃避。她稀松平常地站了起来,信步往楼梯的方向走。 临末了,她似是不甘心似的,抛下一句:“我其实不太懂,你现在为什么要问我当初离开得原因。毕竟那整整五年,你也并没有来国外找过我。” 她轻声笑着,笑得有些疏离:“虽然我们俩青梅竹马那么多年,但似乎其实也并不互相关心呢。” 说罢,她就转身离开。 盘旋而上的楼梯,她数着阶数一级一级地往上攀。她佯装平静,然而心思却不似是这般高度规律的楼梯,起伏规律。 梁语陶有她自己不能说的秘密。这个秘密,她曾在五年以前,机缘巧合地发现,促使她仓促逃离。 值得庆幸的是,五年时光,令她很及时地将这桩心思扼杀在了摇篮里。就如同那些罪恶的种子一般,梁语陶惧怕这个秘密,也害怕它再次复苏。 她想,或许十年内,或许二十年内,或许一辈子,她都不能说出来…… 因为一旦脱口而出,毁掉会是三个人。 ☆、第二十八章 第二十八章 次日夜晚,久江市音乐厅。 演奏会正井然有序地准备着,舞台上所有的灯光座椅早已配备,只等乐团成员走上去,一场音乐盛宴即将开始。梁语陶和周丽站在后台,两人皆是一席黑色的贴身礼服,手提小提琴,站在暗红色的幕布下,等待出场。 “怎么看起来闷闷不乐的。”周丽拍了拍她的肩,热闹问道:“今天是你在国外获奖之后第一次在国内演出吧,紧张吗?” “不紧张。”梁语陶笑笑。 “那你干嘛板着个死鱼脸,待会曾亦舟见了,可不要以为又有谁欺负你了。”周丽啧着嘴,道:“我可不想再像小时候一样,看见一后台的参赛选手,都被他打得个鼻青脸肿的模样了。” 周丽还未说完,梁语陶就冷不防地打断了她:“他今天没来。” “你开玩笑呢怎么可能?你在获奖后在国内的第一次演出,作为你的青梅竹马,他怎么好意思不来捧场。”周丽忽然语气顿作,转头皱眉问道:“难不成你们又吵架了。” “不是,我没告诉他。” “哎,看样子又是吵架了,我这是该说什么好呢。” 周丽话音刚落,场工就开始挥舞着手中的指挥棒,令乐团众人入场。周围没有人说话,周丽也自然安静了下来,只是时不时地,还会摇着头,用恨铁不成钢地眼光,无奈地打量着梁语陶。 梁语陶亦步亦趋地往舞台中央走着,但握着小提琴的手却忽然没了力气。 实则,她也后悔的很。回国的第一场演出,虽不是首席小提琴的位置,但她总希望曾亦舟能参与其中。 毕竟,从小到大,除却在国外的那几年,每一场演出,无论场次大小,乐团排位如何,曾亦舟总会安静地坐在台下,认真地听着。即便是听不懂,乐曲终了,中场休息,他都会随着人群一同微笑鼓掌。那种感觉,就好像他是她天生的听众,永远都不会走远。 灯光林立的舞台就在面前,梁语陶忽然生了拔腿回后台给他打电话,让他赶过来的想法。然而,众人都在等着,她也不好一个人退缩,只得不情愿地继续向舞台方向进发。 众人落座,梁语陶坐在最靠近舞台的第一排。第二小提琴主手的位置,相对于其他人,总是稍微显眼的。 她埋头调着音,却蓦地感受到有人戳了戳她的脊梁骨。她吃痛往左看去,才发觉,身旁的周丽正抖着眉毛,挤眉弄眼地瞟着白眼,示意她往台下看。 梁语陶朝周丽耸了耸鼻梁,暗示她动作小点。毕竟台上任何细微的小动作,在台下观众的眼皮子底下都会被无限放大。 等梁语陶跟她神交完一阵,才终于朝台下望去。 待看到那人沉静地坐在vip席内的模样,梁语陶终于一解整晚的郁郁寡欢,从眉梢到心底,都不由自主地开起了花儿来。台下人数众多,但梁语陶却依旧无比精准地捕捉到了他的方位,黑发的英俊男子,就好像天生就该躲在她的眼皮子底下。 舞台上灯光敞亮,衬得台底下一片阴暗。梁语陶就那么坐在万千光华里,天真烂漫地笑着。而曾亦舟正坐在两米之隔的台下,当两人目光连结在一起之时,均是不由自主地嘴角上扬。 从《佩里艾氏与玛丽桑达组曲》再到《贝多芬第一交响乐》,梁语陶均是演奏地酣畅淋漓。近两个月的排练,使得真个乐团都默契非常,赢得了台下的众多掌声。 每逢一曲歇了,梁语陶总会不由自主地偷瞄着目光,瞧瞧台下的曾亦舟有没有一直在看着她。若是他正看着她,她自然乐得高兴。若是没瞧见他看着她,她便会恨恨地在心里骂他几句。 演奏进行地很顺利,以致于当加演曲目《婚礼进行曲》响起时,梁语陶才忽然想起,今天是谢绍康向赵子妗求婚的日子。她这才放眼往台下望去,而可笑的是,身为女主人公的赵子妗正玩着手机,眼神心猿意马,似乎根本不在乎这场演出如何。 有关求婚仪式的所有细节,梁语陶早就在乐团成员偶尔的提及中熟知。大概也是因为自己早就承认了这个事实,以致于此时此刻,梁语陶仍是平静至极的。甚至,她在演奏乐曲的时候,还打心眼里地祝福着他们。 谢绍康放下指挥棒,踏着《婚礼进行曲》的节奏走下舞台,与此同时,从两侧安全通道口,各自走出一堆手捧香槟玫瑰的花童,朝着赵子妗的方向涌去。 在乐声中,谢绍康接过话筒,在疯狂如潮水般的掌声中,下跪求婚。然而,在这般无限浪漫的环节下,女主人公却不甚专心,连眼神都是躲闪的。 当谢绍康说出“请你嫁给我”的时候,赵子妗更是慌乱地拎起了手包,拔腿就跑。 梁语陶显然未能想到,事情会沦落成为现如今的场景。她以为赵子妗会心安理得地同意,却不想,她居然以这样仓皇的方式,不带任何情面地,堂而皇之地拒绝了谢绍康的求婚。 拒绝求婚的同时,也一并丢了谢绍康所有引以为傲的面子。梁语陶几乎能想象到,不日的娱乐新闻头条,谢绍康即将被毫无道德底线的媒体人嘲讽成如何模样。 失意的谢绍康从安全通道退出,梁语陶坐在台上,无可奈何地目送他背影孤独地离开。 人群逐渐四散,演出也终于告一段落。 ** 演奏会顺利完成,乐团照例地开了几瓶香槟,庆祝演出成功。然而,谢绍康的求婚失败,却让所有的愉悦兴奋都变了味。 原本,梁语陶一直满心欢喜地等着演出结束,打算去跟台下的曾亦舟会合。可偏生谢绍康如今出了这样的乱子,若是提早离队,表现得漠不关心,倒是她自己心里那一关首先过不去了。 众人都觥筹交错地庆祝着,唯有谢绍康一个人坐在人群的角落里,形影孤绰地喝着红酒。起先,他还握了个高脚杯,大约是喝的不够尽兴,最终他直接摔了杯子,对着红酒瓶口往嘴里灌。几瓶酒下去,他整个脸已然涨的通红,身为指挥家的高雅与矜贵早就消失不见,只剩下一双血丝密布的眼睛还张着。 梁语陶从未见过他如此狼狈的模样,脚步不由自主地挪过去,想去劝他几句。 然而,她刚迈开步子,谢绍康忽然像是疯了似的,径直拎起了酒瓶往外跑。梁语陶赶忙追过去,无奈男人的脚程与女人的总是差距天壤,直到跑出音乐厅外,梁语陶才终于追上了他。 或许是跑的累了,他整个人都瘫坐在了路旁的树下,手里还依旧忙碌着,一口口地往嘴里灌酒。 梁语陶见状,三步并作两步直接跑了上去,拽过他手里的酒瓶:“学长,别喝了。” “你是谁啊,管我干什么?”他从她手里一把夺回酒瓶。 “学长,你清醒点。这是大马路上,会有很多人看见的,我带你回去好吗?” 音乐厅外的人虽然已经去了大半,但仍有些观众还未离开。谢绍康显然已经喝醉了,但梁语陶没醉。他是公众人物,在国内的指挥生涯前途无量,万万不能因为酒醉发疯而毁了名誉。且不说,梁语陶曾经无比爱慕过他,即便是一个与他私交了了的人,在他酒醉失意的时候,也应当给他适当的帮助。 然而,梁语陶的好心劝解,却得到了他的极力反抗:“有很多人看见那又怎么样?我今天连求婚失败的洋相都出了,还怕什么。我谢绍康丢得起这个人,什么都无所谓!” 谢绍康的话,一时竟让梁语陶来了气。她朝他怒道:“学长,以前在国外的时候,难道不是你告诉我,音乐事业要用一生去经营吗?难道不是你说,无论是自身生活到现场演奏,都不能辜负音乐本身吗?怎么现在就因为一个赵子妗,就能让你违背了所有你之前的坚持呢。” 听见赵子妗这个名字,谢绍康忽然像是发了疯似的,猛地将酒瓶甩到一旁。红褐色的酒液,在路面上炸开了花,伴随着破裂的玻璃片,四处飞溅。 “我就是为她疯了!” 谢绍康狠狠一拳捶打在树上,树干震动,树叶也随之纷纷掉落。路灯昏暗的灯光下,梁语陶依稀能看见谢绍康的眼眶有些发红,隐忍的水光在眼眸中流动:“我其实早就知道她会拒绝我的,很早以前就知道了。我知道她根本不爱我,跟我在一起也不过就是为了利用,利用我找到更高、可以攀附的对象。我前段日子带她去参加了一个聚会,她无意间认识了聚会的主人,一个年过四旬,离婚还带着个女儿的男人。无意中我发现她一直跟那个人有所暧昧,为了重新将她抢回身边,我才孤注一掷,想出了向她求婚这样的办法。” 谢绍康忽然疲惫地笑了笑:“只可惜,我以为在所有人的见证下,她会有所感动。又或是,人群带给她无形的压力,会迫使她接受求婚。可没想到,她还是拒绝了,拒绝得一点余地都没有。” “别说了,那都过去了。”梁语陶蹲下身,她弯着唇角,笑得一如既往的温暖:“学长,像你这么好的人,会值得更好的。” 闻言,谢绍康才吃力地睁开眸子,打量着眼前的人。 树叶层层叠叠的重影之下,路灯盛放出的细微灯光,透过叶片罅隙落在梁语陶的脸上。染了酒色的谢绍康,眼神通红,他就那么目光灼灼地盯着梁语陶看,似是穿过她的脸,瞧见了另外的人。 混乱的酒精,令谢绍康的眼神并不清晰。昏暗的灯光下,明明是容貌完全不同的梁语陶,却与赵子妗的模样重叠在了一起。谢绍康一下子看得有些痴了,他只觉得此时此刻,站在他面前的人,就是赵子妗无误。 “子妗,是你吗?”他痴癫地笑了起来,猛地站了起来,欺身抱住了梁语陶。 梁语陶被他抱得呼吸不畅:“学长你认错人了,我是梁语陶,不是赵子妗。” 然而,梁语陶的话并未得到相应的回应。谢绍康拥住她的那双手,反倒是越收越紧,像是生怕她逃了似的。他胡乱地,自言自语似的笑着:“子妗,我知道是你回来了。你是不是后悔了,后悔拒绝我的求婚了?没关系,我答应你,我们结婚,我们结婚好不好?” “学长,你放手!我不是她!”梁语陶死命挣扎,却也没能挣脱谢绍康的蛮力。 还未等梁语陶话音落下,谢绍康就蓦地将她推到墙边。他遏制住她的手腕,用力抵在墙壁上。水泥质地的墙面搁得梁语陶生疼,像是砂砾扎进了皮肤。 还未等她反应过来,谢绍康迷乱的呼吸,忽然凑近她,带着浓烈的酒精气味,一同扑鼻而来。 “子妗……” 他叫着赵子妗的名字,却意图吻上了梁语陶的唇。 梁语陶别开了脸,疯狂地晃动手臂,企图挣扎。抗争过程中,手臂上的皮肤摩擦在锐利的墙面上,搓破了皮,沁出了血。 她忽然有些委屈,漫天漫地的委屈。明明曾经有个人许诺了,只要她每次有危险,他必定飞到她身边。可偏偏现如今最需要这个叫“曾亦舟”的名字的时候,他却不在了。 眼看着谢绍康的脸越凑越近,梁语陶却根本无力反抗。 ☆、第二十九章 第二十九章 砰—— 电光石火之间,一记拳头狠砸在了谢绍康的脸上。 那人大约是下了狠手,不到半秒,谢绍康立刻鼻血飞溅,有好几滴溅在了梁语陶的脖子上,温温热热,带着人体的余温。谢绍康本就因醉酒迷迷糊糊的,这一重拳下去,更是让他失了重心,整个人瘫倒在了地上。 她眼睁睁地看着谢绍康直勾勾地倒下,整个人怔在原地。谢绍康刚才虽是勉强她,但也总不至于被打成现在这样的地步。 第21节 她惊恐地颔首望去,在昏沉沉的灯光下,她终于看清楚了那个人的脸。 竟是……曾亦舟。 气愤取代了被救的心情,她无比怨恨地看了他一眼,慌忙蹲下身查看谢绍康的伤势。然而,还未等她靠近谢绍康,身后就有一双手,抓住了她的胳膊,不让她多走向谢绍康一步。 “曾亦舟你快放开我,学长他受伤了!”她吼他。 然而,曾亦舟却丝毫不顾忌她的嘶吼。反倒是扯着她,走向了瘫倒在地上的谢绍康。隔着仅有半臂的距离,梁语陶能清晰地看见曾亦舟眼底的火苗,愈演愈烈。 他走过去,踹了谢绍康一脚,眼神带着前所未有的狠戾:“谢绍康,你他妈给我看清楚,这是梁语陶,不是你的那个赵子妗。” 谢绍康坐在地上挣扎了一会,才扶着一旁的树干,颤颤悠悠地站起来。在模糊的光影里,他终于认出她是梁语陶,而非赵子妗。他揉着脑袋抱歉道:“对不起小陶,我刚才认错人了。” “我没事,学长你还好吧?”梁语陶忙不迭地又上前一步,却又硬生生地被曾亦舟拽回来。 闻言,谢绍康笑了笑。但因脸部被打伤,动作吃痛,他整个脸都如同抽筋一般,笑得极为僵硬。鼻子里还有血在汩汩地流下来,他尝到了腥甜的味道,下意识用白衬衫揩着血,却无意间将鼻血的受灾范围抹得更大:“我没事,刚刚是我犯糊涂了。这一拳打得对,小陶刚才真是抱歉了。” “我没关系的学长,你没事吧,要我送你回去吗?” 谢绍康跌跌撞撞地倒退了几步,说:“不用,我自己回去,你别送我了。” “学长!” 梁语陶还想说些什么,然而,谢绍康已经背转过身去,独自一人,摇摇晃晃地往灯火稀疏的地方走去。 梁语陶跨开一步,作势又要跟上去。曾亦舟眼疾手快地挡在她面前,声线里少了些平日里的温暖,取而代之的是异常的躁怒:“你还要跟过去?” “学长他喝醉酒了,一个人回去很危险!”她皱着眉,语气埋怨:“原本他求婚失意已经够可怜的了,现在你又无缘无故得打了他那么重得一拳,我连他得伤势都不清楚,万一他昏倒在路上出人命了怎么办?” “我无缘无故?!”曾亦舟冷笑一声,眼神灼灼地盯住梁语陶,声线夹带着讽刺的因素:“梁语陶你到底知不知道,如果我迟来十分钟,又或是迟来半个小时会发生什么?他这样的醉鬼,根本没有理智可言,他甚至有可能把你拖到无人的地方糟蹋你!” 她立即打断他,厉声呵道:“你胡说什么,学长根本不可能是这样的人。” “如果他不是这样的人,你刚刚拼命挣扎的时候,他就会放过你,而不是义无返顾地强迫你、吻你!” 梁语陶一时哑然,还未等她反驳,曾亦舟已经握住了她的手,将她往地下停车场的方向带。 等到了地下停车场,他不由分说地将她塞进了车厢里,“砰”地一声砸上车门。 梁语陶被他反锁在车内,自知逃不出去,她就降下车窗,恳切地同他说:“曾亦舟,你放我出去好不好。学长他喝醉了,而且还受伤了,他一个人在外面真的很容易出事。” 他毫不理会她,径直转身往驾驶座的方向去,待落座以后,他才说:“梁语陶你到底知不知道轻重?相比于他一个人在外面出事的可能性。你跟在他身边,出事的可能性更大。” 曾亦舟发动车子,往路面上开去。他由不得梁语陶解释,更不想听见任何关于谢绍康的话题。 ** 车行至路面,忽然下起了瓢泼的大雨。碰上三岔路口的红灯,曾亦舟踩下刹车,静等放行。 望着窗外愈发大的雨势,梁语陶又开始担心起来。回想起谢绍康离去时孤独的背影,加上满脸是血的模样,梁语陶那颗悬着的心无论如何都放不下。于是,她只好再次出声:“曾亦舟,你让我下车去吧。现在在下大雨,他受了伤还喝醉了,一个人在外面真的很不安全。” 曾亦舟将目光投在车前窗上,表情没有丝毫动容。 梁语陶继续道:“他父母都移民到了国外,就留他一个人在国内。万一他出了事,真的是连一个照顾他的人都没有。就当是我求你,让我下去找他行吗?” “难不成你还想被他强吻一次?”说罢,曾亦舟将手从排挡杆上挪下,越过驾驶座与副驾驶座之间的空隙,捉住了她放在膝盖上的手背,竖在她的眼前:“你自己看看你手上的伤口,如果那时候他真的有一丁点儿理智,在你挣扎的时候,他就会放开你,而不是任由水泥墙壁把你的手挫成这样!” 梁语陶这才下意识地往自己的手背处看,粗粝的水泥墙面,早就将她手背上的皮肤都挫开了。受伤的肌理,沁着血,一滴一滴地从皮下泛上来。 梁语陶无所谓地将手放下,摇头解释道:“不,曾亦舟你真的不懂他。在国外的时候,他真的帮了我很多,如果没有他的照顾,我可能不会过得那么顺利。这一次是偶然,真的是偶然……” “我答应过梁叔岑姨,只要你在久江市一天,就不会让你出任何意外。”他转头看向她,眼底有不容置喙的笃定:“更不用说什么偶然了。” 梁语陶无可奈何地将脑袋抵在车窗上,雨滴凝结成珠,细细密密地缀在窗上。窗外的视野十分模糊,只剩下路口红灯转黄灯的光影,透过漫天漫地的水珠反射,传进梁语陶的瞳孔里。 也就是在那时,凭着依稀的光线,她隐约看见路口的树下似乎站着一个人。那人全身被淋湿了,身着燕尾服,短发耷拉在脸上,显得有些颓废。梁语陶回想着谢绍康离开时的方位,似乎与这条路的方向一致。再者,她也想不出来,会有谁会在雨夜身着燕尾服走在路上,除了谢绍康。 确定了心里的想法后,梁语陶不由分说地就降下了车窗。车窗外的雨水砸进车里,打在梁语陶的脸上有些疼。穿过大雨,她看清了那人的相貌,确定是谢绍康无疑。 她正打算探出脑袋,叫出谢绍康的名字。然而,无意间的一瞥,却让她蓦地发现,原来不仅是谢绍康一个人在雨夜里走着,他身后竟是还跟了一个人。那人身形魁梧,一看就是个男人。 “梁语陶,你在干什么。”曾亦舟不悦。 他径直按下了驾驶座上的车窗主控按钮,将梁语陶身旁的车窗,无情关上。梁语陶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车窗缓缓上升,隔绝了窗外的世界,也一并将谢绍康的人影吞没。 想到尾随谢绍康的魁梧男人,她不由地心慌,揪住了曾亦舟的手就不肯放:“曾亦舟你快停车,我刚刚看见学长了!他身后还跟着个黑衣服的陌生男人,这太不正常了。” 曾亦舟不落痕迹地松开了她的手:“这不是你该管的事情。” 梁语陶慌忙将车窗上的水雾擦去,这一次,终于又再次看见了谢绍康的影子。而那个黑衣服的男人,距离谢绍康也越来越近,似乎仅有一步之遥。然而,谢绍康却似乎未曾察觉…… 红灯转绿,曾亦舟松开刹车,车子开始往前行。 眼见车子开始启动,梁语陶慌忙中带了点哭腔:“快停车,曾亦舟我求你了快停车。学长喝醉了还受伤了,碰上坏人真的会出事的!” “想想他刚才怎么对你的。”他语气冷漠。 梁语陶暴躁地回过头往车外看,而此时,马路上早已没有了谢绍康行走的身影。只剩下,那个黑衣男人的影子,慌张地在大雨里奔跑。 她立即降下车窗,探出头四处搜寻谢绍康的身影。 却惊觉,谢绍康竟是躺倒在了马路的草丛旁! 大雨令窗外的视线变得无比模糊,但梁语陶却隐约可见,谢绍康的腹部竖插了一把刀!那把刀上折射出的光线,明晃晃地在梁语陶的眼底跳跃,带着噬人的血光。 她急忙大喊:“曾亦舟快停车,学长似乎被人捅了一刀!” 曾亦舟毫不理会。 见车子没有停下的意味,梁语陶不停地掰着车门把手,疯狂地踢踹着车门,将整个人往车窗外探去。她回过头,眼神里带了点狠戾,语气不善:“曾亦舟我让你停车!如果你再不停下,我就跳车。” 说完,梁语陶便将头手都伸出了窗外。 曾亦舟拗不过她,最终踩下了刹车,打开了门锁。 几乎是曾亦舟落锁的下一秒,梁语陶就立刻打开了车门,往大雨里去跑去。车子停在路中央,四周还有不段驶来的车辆,梁语陶慌忙地跑过去。若不是曾亦舟护着,飞驰而来的车辆就险些将她撞飞。 等到终于跑到谢绍康身边,梁语陶才知道,事情远不如她想象的那般简单。 刀插在了谢绍康的腹部,喷涌而出的腥血,伴随着疯狂的大雨,从马路上淌下,一并染红了黑白的斑马线。她半跪在他身旁,将他抱在怀里。她哽咽:“学长,你还好吗?” 约莫是梁语陶的呼唤,令谢绍康恢复了些神智。大雨的倾刷之下,他艰难地睁开了眼,奄奄一息:“是小陶啊……” 谙熟的称呼响起,几乎是下一秒,梁语陶就崩溃的大哭了起来。因为刚才那一拳,谢绍康的半个脸都还青紫着,甚至还有些肿胀变形。她何曾见过他这样狼狈的模样,简直心疼到了骨子里。尤其……那些伤还是因为自己所致。 刀口还在流血,梁语陶根本顾不得锋利的刀口,慌乱地按了上去:“是我,是小陶。你别怕,有我在,我带你现在就带你去医院。” 她用力想要将谢绍康扛起,然而,她的力气总是有限的。无论她如何使力,谢绍康却依旧躺在地上,纹丝不动。 就在她绝望的时候,一双手忽然伸了过来,是曾亦舟:“我已经打过120了,失血过多的人需要保暖,我帮你一起把他抬到车上。” “你别碰他!”她忽然发狂了似的拍开他的手,冷漠的眼神像是不认识他:“我不要你帮,我会带他去医院。” “梁语陶,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 “我任性?!”她冷哼一声,嗤笑道:“如果不是你,不是你不准我跟着他,不准我下车看他,他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她在大雨里朝他吼:“曾亦舟你才是罪魁祸首!” “我不让你跟着他,是为了你的安全!”曾亦舟反驳:“梁语陶,你到底懂不懂防人之心?” “对,我是不懂防人之心!”梁语陶猛地推了曾亦舟一把,下着大雨的路面上无比湿滑,曾亦舟倒退了好几步才终于站稳脚跟。 争吵中的人,像是两把竖立起来的刀剑。若是你刺伤我,我必然也会举刀相向。 她歇斯底里地朝他反驳:“如果我懂防人之心,我十九岁的那年就绝对不会跟你发生那些荒唐事。我很后悔,直到今天都在后悔!” 说罢,她终于使劲全身的力气,将谢绍康扛起。 救护车来的很快,不到五分钟,医护人员立即从救护车上跳下,提起担架将谢绍康抬上了救护车。梁语陶随车前往,疯狂的大雨下,只剩下曾亦舟一个人还留在原地。 雨还在下着,曾亦舟突然提起拳头,重重地一拳打在了树上。树皮顽劣,硬生生将他的拳头扎出了血来,他却像是毫无所谓一样,垂下手背,往车里走去。 五年前的那桩事情,一直是他和梁语陶一桩心照不宣的往事,谁都不提及,谁都在选择忘却。他以为当年,两人都是彼此心甘情愿的。却不想,梁语陶今天的这一番坦诚至极的讲话,倒是推翻了他所有的想法。 他想,如果有可能,他刚刚一定不会拨出那个急救电话,他一定要让谢绍康死在雨里。 因为,人是残酷的,特别是……那个人还是你的情敌。 ☆、第三十章 第三十章 曾亦舟也不知道自己是何时爱上梁语陶的。等他察觉到梁语陶的重要性时,她早已经化身骨血扎根到了他的世界,任凭他如何蛮力挣扎,都早已经拔不出了。 曾亦舟的母亲在陪伴父亲打拼工作时,患重病去世,初初二十二岁的年纪,就离开了人世,留下一个年仅两岁的他。为了不妨碍父亲奔忙于事业,深居山里的爷爷奶奶将他带回山里抚养。七岁以前,他从未接受过任何正统的教育,甚至连一口普通话都说得七零八落,带着土气的乡村口音。后来,奶奶过世,只剩下爷爷一人。父亲的生意终于有了起色,就意图将他和爷爷一同接进城里。可无奈老人家秉信着叶落归根的原则,硬是不肯离开山里。父亲的生意走不开,曾亦舟又惦念着爷爷的身体不愿离开。他一直在山里留到爷爷过世,才终于回到父亲身边。 那年,他正满七岁。 被父亲曾兆接进城里的时候,他对外界一无所知。突然没了高高的山,没了爷爷奶奶,周遭一切变得很是奇怪。他像是个窥探者一样,走进一座城市,活得像个陌生人。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他遇见了梁语陶。 曾亦舟至今还记得初遇梁语陶时的模样,那时他初初七岁,刚到有记忆的年纪。父亲在一次聚会上,介绍他认识了刚满五岁的她。她一身粉红色的泡泡裙,像是小公主一般站在曾亦舟的面前,令他有一瞬间的怔楞。 那天他们的交流并不多,少言寡语的村里男孩,和一个娇生惯养的小公主,天生就不会有太多话题。 适龄的年纪,恰逢上小学的时机,父亲曾兆毫不犹豫地将曾亦舟送往了全市最好的国际小学。然而,由于学习跟不上,不到一个星期,老师就礼貌地将他退了回来,要求重读幼儿园。山里教育事业落后,父亲曾兆也是知道的,为防止让以后的学业越拖越差,父亲毅然决然地将他送进幼儿园,回驴改造。 也就是那个时候,很恰巧的,七岁的曾亦舟和五岁的梁语陶成了同班同学。 梁语陶的母亲白梓岑是个极为温婉善良的女人,她跟曾亦舟的父母早年相识,自然也是知道曾亦舟家的情况,知道他没有母亲,也知道曾兆忙于事业抽不开身照顾他。于是,她很自然地担起了照顾曾亦舟的角色,每天接梁语陶下课的时候,总不会落了曾亦舟。甚至连课间送来的点心,也总不会少了曾亦舟的那份。 虽然有白梓岑的贴心照顾,但曾亦舟在幼儿园的生活却过得不是很好。 那时候,“暴发户”这个词才刚刚兴起,天真的孩童口无遮拦,总会用这类略带讽刺的词语,嘲笑曾亦舟的背景,以及他那一口不甚流利的普通话。而在幼儿园里像是个山大王一般呼风唤雨的梁语陶,自然也位列其中。 梁语陶与他们唯一不同的是,她总会在嘲笑完曾亦舟一阵后,暗戳戳地跑到他身边,偷偷开始教他,教他拼音字母,纠正他的土气发音。 就那样,天之骄女的梁语陶,意外地和资质平平甚至有些内向的曾亦舟成了好朋友。偶尔,白梓岑不来接他们回家,梁语陶还会搭着曾亦舟的手,跟他一路追赶着跑回家。 后来,梁语陶莫名地喜欢上了小提琴。自那以后,曾亦舟的背上除了书包,又多了个装了小提琴的琴盒。 琴盒是玻璃钢质地的,背在身上有些沉。但曾亦舟瞧着前方欢快奔跑着的梁语陶,忽然觉得,肩上的琴盒,似乎也没想象中那么沉。 曾亦舟是在十岁那年,知晓梁语陶的病情的。 起先,在幼儿园时,看见梁语陶从不参加体育运动,他还有些意外,活泼好动的梁语陶竟是从来不参加体育课。直到十岁那年,突如其来的一场病情,让他明白了梁语陶的病情,那种病……甚至严重到随时都有可能将她带离这个世界,就像他那个未曾谋面的母亲一般。 那天晚上,呼啸着的急救车,匆忙地冲进了别墅区。曾亦舟被急救车焦躁的鸣笛声惊醒,跑到了阳台上。从高处俯瞰而下,他能清清楚楚地看见,救护车停在了梁语陶家门口。 大约是心电感应,他慌忙地就爬下了楼梯,往梁语陶家赶去,连身后父亲曾兆叫他也没能听见。后来,他就看到了此生难忘的一幕,梁语陶的父亲梁延川抱着奄奄一息的她,从别墅里冲出来,身后还跟着泣不成声的岑姨。 第22节 梁语陶撕心裂肺的咳嗽声还在继续着,与之同来的,还有从她嘴里汩汩流出的鲜血。血拼命地从她嘴里涌出来,睡裙雪白的领口,早已经被染红了。她像是个破碎的洋娃娃,毫无生气可言。 曾亦舟惊在原地,看着匆忙的医护人员,抬着单杠从他身旁蜂拥而过。 他呆呆地看着鲜血淋漓的梁语陶,悄悄地问了一句:“陶陶,你没事吧?”一口字正腔圆的流利普通话,是她教的。 梁语陶像是感应到他的到来,硬是从父亲的怀里拔出脑袋,顽强地抹了抹嘴角,说了声:“我没事。” 结果她还没来得及安慰他,慌张的父亲早已捂住了她的嘴,不让她再继续说下去。因为她多说一句,剧烈咳嗽中带出的血,就越发的多。 那天晚上,曾亦舟才知道。梁语陶有不可逆转的肺部疾病,甚至随时都有可能死去…… 自那以后,小小年纪的曾亦舟就打定了主意,要护着梁语陶一辈子。以致于,当这种充斥着保护欲的情感,转变成爱情的时候,来得措手不及。 两人原以为会一直青梅竹马地走下去,然而姜瑶的意外到来,却让两个人的青梅竹马,变成了三个人的惺惺相惜。姜瑶是曾亦舟父亲的养女,一个从大山里爬出来的女孩子。她无比懂事,又善解人意。渐渐地,梁语陶开始和她走近,无意识地开始疏远曾亦舟。 ** 曾亦舟第一次意识到,他可能喜欢梁语陶的时候,是在那场精神病人报复案之后。 由于身为检察官的父亲梁延川断案刚正不阿,引来了犯罪嫌疑人父亲的不甘。在报复梁延川不成后,患有精神疾病的嫌犯父亲将矛头指向了梁延川的女儿梁语陶。 那日,因姜瑶突然的意外缺席,只剩下曾亦舟陪同梁语陶一同回家。不巧的是,就在回家的路上,处于疯狂状态的精神病人就拿起了木棍敲晕了梁语陶。曾亦舟奋起反抗,无奈少年与成年男性的力气仍是天差地别,最终,曾亦舟和梁语陶一同被他扔进了仓库里。 精神病人意图趁梁语陶昏迷之时,将她杀死。幸好曾亦舟及时清醒,他下意识地就用自己的手背盯住了突袭而来的尖刀,之后,手背被刺穿,毁了他的手部肌腱,同时也造成了不可预估的伤害。 仓库外蓦地响起了警车鸣笛声,慌张的精神病人弃刀逃跑。临走时,他还不忘放上一把火,并将仓库门锁死,意图将梁语陶和曾亦舟活活烧死在仓库里。 那场大火,曾亦舟永生难忘。可怖的火光,伴随着浓烈的烟气,弥漫在封闭的仓库里。浓烟穿透进曾亦舟的鼻息,像是有一双手扼住了他的脖颈,令他呼吸不能。 这时,曾亦舟的身旁传来梁语陶的一声轻咳。 刚满十八岁的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脱下了自己的衣服,捂住了梁语陶的口鼻。在那样危急的关头,他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自救,而是……梁语陶。 梁语陶大约也是感知到了漫天的火光,轻声问他:“曾亦舟,我们是不是要死了。” 十八岁的年纪,还不足以承受如今的大风大浪。他明明是胆怯的,却还义无返顾地拍着胸脯说:“陶陶,相信我,我们会没事的。” “真的吗?”她呛了几口烟,拼命咳嗽。 他捂住她口鼻的那只手又紧了紧:“当然,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也是。”她疲惫地笑着,像是有昏迷过去的迹象。 “别怕。”曾亦舟扶着她的发心,温柔地朝她笑了笑。之后,猛地抱起她,笃定的语气带着不符年龄的成熟,他说:“走,陶陶,我带你出去。” 说罢,他便抱着她开始猛踹仓库门。躁动的响声,以及漫天的烟雾引起了附近巡逻民警的注意,终于将两人解救出来。 获救的那一刻,曾亦舟第一时间将梁语陶递进了巡逻民警的怀里。自己,则是晕倒在了地上,手上的血渍早已被大火烤干,凌乱地糊在手臂上。 梁语陶得到救助的那一刻,曾亦舟忽然觉得,自己如果死了,那也值得了。 那时他刚满十八岁,初懂爱情的年纪,就已经发觉…… 原来,梁语陶早已经成了那个——驻扎在他心弦上的人。 ** 曾亦舟原本以为,他能够一直偷偷摸摸地喜欢着她。直到有一天,水到渠成的时候,他就把一切说与她听。她如果拒绝,他也不会难过。她如果同意,那便是上天的恩德了。 只是,终究是有些出离于感情以外的东西,将他对她的那些爱恋分离。比如家世地位,又比如,最冰冷且残酷的一个字——钱。 他将梁语陶救出的那一年,是父亲生意最为低迷的一年。服装零售业逐渐赚不到钱,父亲的公司资金周转不灵光,眼见就快倒闭。 可偏偏是这个时候,他救了梁语陶,又意外废了手。 善意的梁家父母慷慨出资,帮助曾亦舟的父亲躲过了这场资金危机。但也无意之间,将曾亦舟和梁语陶的关系,圈进了一个金钱的漩涡。 这样一来,梁语陶不欠他人情,同时,也将他们俩的情分,用金钱等分,划分得一干二净。而曾亦舟也终于明白,那些钱,只不过是梁家父母在还债而已,是还他救助梁语陶的债,也是还他手伤的债。 那也是曾亦舟第一次知道,自己可能是配不上他的小青梅梁语陶的。她是远江市大家族梁家的掌上明珠,爷爷包揽远江市金融行业,父亲又是司法界翘楚。她是名门世家的掌上明珠,从小被奉若珍宝,即便是他不去保护她,也会有成千上万的男人愿意伏低做小保护她。 曾亦舟又转念想了想自己,一个山里出生的男孩,因父亲的缘故走进城里。父亲虽有企业,但也是每况愈下的夕阳行业。这样的他,应当是配不上梁语陶的吧。 那时,躲在病床上的他,无意间听见了父亲与梁家父母的谈话。 曾亦舟深知梁语陶父母的慷慨相助,只是为了还债之后,他更是决定要将自己那些有关梁语陶的心事,埋藏在心底,只字不提。 他故意伙同梁家父母隐瞒了梁语陶关于他手伤的事,因为,他不愿意让自己的受伤,成为梁语陶同情他可怜他的负累。 曾亦舟虽然家世不如梁语陶,但这点骨气,仍是有的。 久江市的神经外科甚是有名,为了获得更好的治疗,曾亦舟远赴远江市就医、读书。醒来后的梁语陶不忍心看曾亦舟一个人离开,借口要去久江市拜师学琴,哭着闹着劝服了父母,陪同曾亦舟一起去了久江市都市。 当然,一起离开的不止他们两人。 还有姜瑶。 ** 高中三年一眨眼而过,曾亦舟依旧和往常一样,每日陪同梁语陶下课,替她背琴,陪她回家。而初懂爱情的梁语陶,也终究在枯燥的学习生活中,找到了乐趣,开始有了暗暗喜欢的学长谢绍康。她开始为了他,拼命读书,以追赶他的脚步。 他原以为,自己和梁语陶会以青梅竹马的身份一辈子走下去。至于他那些暗藏的心事,就将永远埋藏在不为人知的境地,永远不被人知晓。 然而,老天爷似乎十分擅长开玩笑。所有的平衡轨迹,在梁语陶十九岁,曾亦舟二十一岁那年的毕业散伙饭上,全都乱了套。 回想起与梁语陶发生关系的那一晚,曾亦舟至今觉得那是个意外。 ☆、第三十一章 第三十一章 学校的毕业散伙饭是在同一天举行的,唯一不同的是,不同的班级被安排在了不同的饭店楼层。而很恰巧的,梁语陶所在的艺术班,和曾亦舟所在的理科班就被分派在同个楼层。 饭店大约是做笃定了学校的这桩生意,开始偷工减料。明明是一个宴会厅,愣是用隔板分成了两片,一片区域是分给梁语陶的艺术班,另一片区域分给曾亦舟的理科班。 散伙饭的那一天,梁语陶喝的酩酊大醉。原因无他,只是她无意间听说,远在国外深造的谢绍康,终于与他苦恋多年的赵子妗在一起了。 失恋的人最是喜欢借酒消愁。于是,当梁语陶揣起啤酒瓶,打算跟过来敬酒的同学干掉第八瓶的时候,猝不及防地就吐了对方一身。 身旁的周丽倒是没喝几杯,清醒地很,替梁语陶认真跟同学道了个歉之后,才架起了她的胳膊,打算将她送回家。 好巧不巧,偏生就在那个时候,遇上了刚走出宴会厅的曾亦舟。周丽时常看见曾亦舟陪梁语陶回家,也知晓他们青梅竹马的关系,便简单粗暴地将梁语陶塞进了曾亦舟的怀里。 久江市临海,初夏的季节,连空气里都透露着一股海水的咸湿气味。曾亦舟一手扶着梁语陶,艰难地在马路上前行。父亲刚给他买了辆新车,作为毕业礼物。然而,他喝了点酒,不能开车,就只好拎着梁语陶,在空旷的马路上,等待出租车的到来。 “真他妈的难过!”梁语陶匍匐在曾亦舟的怀里,囫囵吞枣地就爆了句粗口。 他无可奈何地笑:“谁又惹你生气了?” “还不是学长!”她手舞足蹈了一阵,待静心来,才睁着迷蒙地眼睛,开始打量眼前的人:“你谁啊,我干嘛要把我的事情告诉你。” 他拍拍她的脸:“该醒醒了,是我。” 闻言,梁语陶才从他怀里拔出脑袋,瞪大了迷糊的双眼,仔细地瞧着他。好半响才终于吐了一句:“是曾亦舟啊,你怎么在这儿。” “刚才你同学把你交给我了。” “周丽可真特么不够义气!” 喝多了酒的人,总像是根直肠子。顾不得遮掩,只恨不得将心里的不快全都往外吐,梁语陶自然也不例外。曾亦舟的问话虽是不经意,却也意外地打开了她的话匣子。 “曾亦舟我跟你说个事儿。” “什么?”他半拥着她,伸手拦车,挂了红色载客牌的出租车在他眼前开过。 “学长跟赵子妗在一起了。” “哦。” 再从容大方的男人,也不会总不会喜欢听心爱的姑娘说起另一个男人的名字。 梁语陶踮起脚,敲了一下他的脑门。“你怎么那么敷衍啊?” “那你想要我怎么回应?” “怎么回应都好,反正不是这样的。”梁语陶自顾自地说:“我心里难过死了,我听国外的同学在msn上八卦说,他们俩都同居了,我好不服气,浑身上下都不服气,每一个毛孔都在不服气!” 曾亦舟将她手舞足蹈的手按下去,好声好气道:“好了,你安静点,我继续拦车。” 梁语陶又不安分地挣扎起来,探着脑袋,把脸凑到他面前:“曾亦舟,你说我到底哪里比赵子妗差了?是吻技还是床上功夫?凭什么谢绍康要她不要我。” “梁语陶我不喜欢你这样的说话方式。”曾亦舟皱眉。 “呵,居然连你都瞧不起我了。” 曾亦舟冷脸,不再回答。 然而,烂醉如泥的梁语陶显然没注意到曾亦舟的表情,继续旁若无人道:“我跟你说,我偏不信那邪,我的吻技可是好的很。” 曾亦舟继续不回应。 “你不信?”梁语陶忽然像是只炸了毛的公鸡,捧住曾亦舟的脸,直接凑了过去。 “不信咱们试试?” 说罢,梁语陶也不顾周围的人来人往,就发了疯似踮起脚,吻住了曾亦舟的唇。 街旁的法国梧桐树下,一长一短的身影被路灯裁剪成了一道融合的影子,似乎再难分开。 ** 清醒如曾亦舟,在那个吻之后,也像是被梁语陶口中的酒精一同迷醉了,甚至连自己是如何将梁语陶带上的出租车都彻底忘了。 等出租车停靠在梁语陶家的时候,曾亦舟才想起来,前几天梁语陶家的保姆告了假,回了老家。而梁语陶的父母还在远江市,曾亦舟不放心让梁语陶一个人待在家,只好又让出租车司机调转了方向,开回了他家。 曾亦舟家不比梁语陶家大,一共就两个卧室,一个他的,一个是姜瑶的。以梁语陶的状况,曾亦舟总不好将她扔在沙发上,只好腾出了自己的床,给她睡。 躺倒床上之后,梁语陶安分了许多,也不像是刚才那样疯疯癫癫的。 曾亦舟给她盖好被子,又给她倒了一杯水在床边,才打算去客厅将就着睡一晚。可偏生这时候,梁语陶又开始不安地躁动起来,翻滚着身子,像是极为难过似的。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他走到她床边,小声地问。 她像是睡着了,不说话。 曾亦舟无奈地笑了笑,蹲下身去探她额头上的温度,担心她那可怜的免疫系统,又要开始摧残她了。体温不烫,只是她脸上还染着酒醉的红晕,莫名好看。 曾亦舟就那么看着,一时间竟是看呆住了。 路旁的那个吻还余温残存,他小心翼翼地看着这个他爱了十多年的姑娘,不由自主地就弯下了身,离她更近了些。她鼻息间的酒气喷吐过来,曾亦舟也好像是醉了,情不自禁地低下头,万分谨慎地贴向她的唇。 曾亦舟以为他悄悄地吻一下她,这样谨小慎微的动作,酒醉中的梁语陶自然是不会发现的。 第23节 然而,正当他俯下身打算吻她的时候。她却意外地睁开了眼睛,眼神迷蒙地看着他。 曾亦舟尴尬地无所遁形,他正想逃开,梁语陶却忽然伸出手,勾住了他的脖子,将他所有脑海里的想法,都压于脑后。 “曾亦舟,你想偷亲我。”她眯着眼睛,笑。 像是被人抓住了把柄,曾亦舟慌乱地想要解释。但还未等他开口,梁语陶已然仰起了脖子,再次吻上了他的唇。蜻蜓点水的一个吻之后,她还意犹未尽地品茗着:“冰冰凉的,真好吃。”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是点燃了曾亦舟所有的勇气。 正当梁语陶打算再次欺身尝一尝他唇上的味道时,他已经反客为主地吻上了她。他的吻也甚是青涩,两个人就那么跌跌撞撞地吻着,带着些意乱情迷的疯狂。 后来,也分不清到底是谁回吻了谁。人类原始的情/欲,催生着所有的事情。他脱她的衣服,她吻他的侧脸,一切发生的顺理成章。 翌日,当梁语陶从睡梦中醒来,发现自己浑身□□地躺在曾亦舟怀里时,顿时惊在了原地。白净的床单上,已然开出了一朵血红色的花,看得梁语陶触目惊心。 梁语陶虽是听过酒后乱性这一说法,但真正实践在自己头上的时候,她也是慌了。但转念一想,这个人是曾亦舟,她又终于放下了心来。 曾亦舟醒来的时候,梁语陶正看着他,目光相接的那一刻,两人皆是不由自主地翻了个身,背向对方。 “你醒了啊?”曾亦舟结结巴巴地回过身,看向她。 梁语陶倒是镇定,片刻后,她拿被子裹住了身子,坐了起来,眼神灼灼地看着他:“曾亦舟,我会怀孕吗?” “我想……应该不会吧。”他并没有类似的经验。 “真的吗?”梁语陶不解地翻了翻白眼:“可是电视剧里不都是一夜情,然后就忽然大肚子了吗?” “那应该是骗人的吧。” “可要是我大了肚子怎么办?我爸妈会发现的。”梁语陶紧张地攥住了被子。 曾亦舟定了定神,静默地走下床,替梁语陶把散落在地上的衣服捡起来:“要是你怀孕了,那我……” 他故意不去看她的脸,因为他怕看着她,他那些羞于启齿的话就说出口了。他想对她说:“要是你怀孕了,那我们就结婚,生下来的孩子我养。”其实,早在发生这件事的第一时间,曾亦舟早就想好了负起责任的勇气。况且,梁语陶是那个他从少年时代就爱极了的姑娘,他是真的求之不得的。 只是,还未等他将这句话连贯得吐出来。下一秒,梁语陶已经冷不防地打断了他。 “没关系,要是真的怀孕了也没多大关系。反正我们俩认识这么久了,你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到时候我一定揪着你陪我去打胎。” 单单是“打胎”二字,就足以将曾亦舟搭建起来的所有勇气,都摧毁殆尽。 忐忑了一个月,等到例假顺利到来的时候,梁语陶愣是抱着曾亦舟,上蹿下跳乐得不行。而曾亦舟却心怀鬼胎,恨不得梁语陶怀孕了多好。 而自那天起,曾亦舟对梁语陶开始有所改变。潜移默化中,他觉得梁语陶对自己似乎也不太一样了。她开始无比依赖他,比以前更甚许多,甚至,她开始学着不在曾亦舟的面前提起谢绍康这个名字,连偶尔的提及,也都仅是一笑带过。 正当曾亦舟绸缪着,打算将所有心思说与她听的时候…… 梁语陶却突如其来地出国了,连一个招呼都没打。 那时候,曾亦舟才恍然大悟。大概梁语陶对他所有的依赖转变,也仅仅是他的幻觉而已。 在梁语陶心里,他永远都只纯粹是个青梅竹马,任她想放就放。 ☆、第三十二章 第三十二章 谢绍康的父母久居国外,一时联系不上。眼见谢绍康重伤又无人照顾,梁语陶好心地接过了这个担子,在医院里照料他。 同时,因为那天在大雨里的争执,梁语陶再也没有找过曾亦舟,一连半个月都一直寄宿在医院旁的酒店里,甚是一副打算老死不相往来的模样。 人声嘈杂的医院里,护士将谢绍康的住院缴费单交给梁语陶。梁语陶顺手接过,径直往收费窗口去。 工作人员的动作很是利索,不到两分钟,刷卡缴费就已经完成。梁语陶靠在收费台上,将□□收入钱包,恰巧在这时,身后有个人拍了拍她的肩膀。 “陶陶,你怎么在这儿?” 有时候,两个人万分熟络时,往往能仅凭她的音色,就能认出她。况且,这世界上会叫她小名陶陶的,也就那么几个。梁语陶淡笑着回过头去,喊了声她的名字:“姜瑶……” 姜瑶勾了勾手,将整齐的刘海拨到耳后:“我刚刚就觉着收费窗口边站着的人像你,一激动就脱口而出喊了你的名字,还没来得及想要是认错人该怎么办,结果没想到还真是你。”她顿了顿,扶住梁语陶的肩膀,上下打量着她:“你怎么又跑医院来了?是又生病了吗?” “我没事。”梁语陶笑笑:“就是我一朋友病了,他亲人不在国内,所以我来医院照顾照顾他。” 姜瑶当年和梁语陶在一个高中,自然也是知道谢绍康,知道梁语陶对谢绍康的心思的。只是此刻,梁语陶故意隐瞒着照顾谢绍康的事实,只是怕姜瑶知道,误会了她的好心,节外生了枝。 梁语陶故意岔开话题,不让姜瑶问下去:“对了,还没说你呢,你怎么在这儿?难不成又是出差来了?” 姜瑶摇头:“不是,这回是常驻,我已经向以前医院的领导申请,调到久江市来工作了。” “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刚入职,今天第一天上岗。”姜瑶笑得灿烂。 “怎么想到要来久江市工作了?我听曾亦舟说过,你大学似乎都是在远江市读的,况且远江市的工作环境应该比久江市的好吧?怎么就突然想到要来人生地不熟的久江市常驻了呢?”梁语陶顺理成章地问出口。 远江市属于一级城市,各色条件都比久江市好得多,姜瑶从远江市调到久江市,倒是让梁语陶意外了。 “哪里会是人生地不熟,当年三年高中,我们不都是在这儿读的吗?”姜瑶说。 “也是。” “就像你留在这座城市里,有你自己的理由。我调换工作常驻,也有我自己的理由。” 梁语陶顺着她的话就问了下去:“什么理由?” 姜瑶悄悄低垂了脑袋,侧转过身子,对准了收费窗口前的玻璃窗面。隐约中,穿过透明玻璃的微弱反射,能看出她微红的脸:“因为这里有惦念着的人,心里放不下,所以就回来了……” 闻言,梁语陶攥紧钱包的手猛地一颤。她不是傻子,自然也知道姜瑶口中那个惦念着的人是谁。住在久江市,能让姜瑶怀着心思一直想靠近的,也就只有曾亦舟那么一个人而已。 不知为何,梁语陶忽然生了落荒而逃的心思。她很害怕,她很怕听姜瑶在她面前谈起她对曾亦舟的爱意,那样的话会令她无所遁形。 手机时间恰好地“叮”了一声。 梁语陶慌忙地从包袋里取出手机,划开屏幕瞧了瞧,一本正经道:“不好意思,我们学校的老师刚刚通知我学校还有事,我先走一步了。” “嗯,好。”姜瑶礼貌性地笑着:“你回去路上小心些。” “好。” 梁语陶慌不择路地走开,步伐凌乱,像是在小跑着。等到坐进电梯里,趁着四下无人,她才松开了一直紧张握着手机的手。 彼时,手心里已经被指甲抠出了好几道印子,深深浅浅地嵌进掌心里,依稀还能看出主人之前的慌张。 梁语陶大喘了一口气,靠在观光电梯的透明玻璃墙面上,划开手机屏幕。 一条□□消费通知短信。 ** 翌日。 经过近半个月的治疗,谢绍康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刀口虽然伤在最脆弱的腹部,但因为伤口较浅,并未伤至内脏器官,治愈的速度也比平常刀伤来得快。 接连好几天的大雨,令整个城市都乌蒙蒙的。趁着今天天气好,梁语陶特地推了谢绍康到医院的花园里散步。 “学长,这几天刚下过雨,气温也一并降了很多。虽然有太阳,气温回升快,但是你要是冷了,还是得告诉我一声。医生说过,你之前失血过多,平时还是得注重保暖。”梁语陶推着轮椅上的谢绍康,臂弯上还挽着条羊毛毯。 “知道了知道了。”谢绍康无可奈何地笑着:“自从我受伤之后,小陶你可都快比我妈还唠叨了。” 谢绍康的声线里带着宠溺,他悄悄地转了转头,似乎是想偷偷看梁语陶一眼。但迫于腹部的刀疤,他动作刚到一半,就不得重新转了回去。 此时,医院花坛边围了好几个身着病号服的小男孩,正边跑边跳地踢着足球。他们踢球也不讲求章法,只胡乱得踢着,看得两人皆是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 谢绍康大概是想到了什么,幽幽笑了起来:“小陶,我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似乎是在足球场。当时我以校足球队队长的身份参加市里的比赛,我记得你是当时的拉拉队员。” “不对。”梁语陶笃定道。 “哪里不对?” “我们第一次见面应该是在更早。”梁语陶说。 “真的?”谢绍康诧异地笑道:“那你倒是跟我说说,是在什么时候?” “足球场那一次,我已经是高二了。”梁语陶放下轮椅的刹车,淡笑着走到谢绍康面前:“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是在高一。高一那年学校组织元旦晚会,我正好加入了校乐团参加演奏。当时是陈老师指挥,可偏偏到了表演的时候,陈老师突然生病了,我记得当时是你做的替补。” 末了,梁语陶还不忘嬉笑着瞥了他一眼:“响当当的隐约世家出来的人物,给我们一群高一年级的新生指挥,可真是大材小用了呢。” “原来那次你也在啊。”谢绍康感慨道。 “嗯。”梁语陶点头,故意揶揄他:“大概当时赵子妗学姐也在校乐团里,估计你浑身上下只注意到了她,没注意到我吧……” 听见赵子妗的名字,谢绍康猛地一顿。这整半个月来的伤病,已经让他快要忘记了之前的事情。忘了赵子妗拒绝他的求婚,忘了那么多年对赵子妗的求而不得。 这些天里,他活得单纯简单。除了一日三餐、医生换药,他的眼睛里,似乎只剩下了一个姑娘——梁语陶。 ** 好动的小男孩一记猛踢,足球在空中飞转了会儿,才慢慢悠悠滚到了谢绍康的轮椅边。谢绍康正想伸出手去捡,而梁语陶却已经眼疾手快地捡起了足球。 而此时,身着病号服的小男孩已经拖着圆滚滚的身子,跑到了梁语陶的面前。 “阿姨,这是我的球。” “什么阿姨?明明是姐姐。”小男孩肉圆圆的小脸煞是可爱,梁语陶故意瞪圆了眼睛,装作无比生气的模样:“要叫姐姐,不叫姐姐就不还给你了。” “姐姐……”小男孩乖乖地叫了一声。 梁语陶忽然来了兴致,故意将足球藏在身后,逗他:“想要球吗?亲我一下。” 小男孩闻言,立刻乖顺地在梁语陶脸上“啵”了一下。奸计得逞,梁语陶就将足球还给他。临末了,还不忘意犹未尽地捏了捏他肉圆圆的小脸蛋,才终于放他走。 “小陶,你都二十五岁的人了,怎么还喜欢跟小孩子闹?” 梁语陶晃着食指,说:“学长你这就不懂了吧,年龄是女人的命。要是被叫阿姨,这可是万万不能忍的。” 梁语陶说话之间,谢绍康一直温柔地看着她,他的眼神早已褪去之前的平淡冷静,像是从瞳孔里产生了质变,连目光都一并变了味。 小男孩跑回花坛旁,又跟着一群小伙伴玩闹了起来。梁语陶目送他走开,刚打算走到谢绍康身后,推着他继续往前走时,他却忽然叫住了她。 “小陶……” “嗯?怎么了?”梁语陶不解地眨巴着眼睛。 谢绍康抿了抿唇,欲言又止:“我已经联系了我爸妈,他们都在赶回国了。我住在医院的这几天,真是谢谢你了。” “跟我客气什么呢。”梁语陶拱着他的肩,力道谨慎,不至于牵连他的伤口:“你是我学长,我照顾你是应该的。想当年我们在美国音乐学院读书的时候,要不是你帮衬着我,替我接各色知名乐团的演出,我也不会以那么好的成绩毕业。要是你实在过意不去,就当是我在还你当年帮我的债好了……” 梁语陶还未说完,谢绍康冷不防得就打断了她。 “小陶,其实……”他顿了顿,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其实在国外那些年,你对我的心思我都知道。我知道你喜欢我,但是因为子妗的缘故,我一直故意装聋作哑。” 梁语陶一时没想到谢绍康居然会说起这些旧事,不由地愣住了。 第24节 趁着梁语陶怔楞之际,谢绍康忽然扳过了她的肩膀,迫使她的目光与他相接:“可是这几天,你一直衣带不懈地在医院照顾我,突然就让我明白了。或许,我根本不应该再执迷于过去求而不得的感情,我应该超前看,多看看身边的人。” “学长,你这是什么意思?”梁语陶皱眉。 谢绍康微笑着,目光灼灼地看向他:“小陶,如果你愿意的话,我想要重新开始喜欢你。” 梁语陶的面部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不过很快,又恢复了往常模样。 她轻轻地笑着:“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感情,起初就像是一杯浓硫酸,在得不到回应之后,被加水、加水,逐渐稀释,最后就再也找不回原来的感觉了。” 片刻后,她又稀松平常地从轮椅背后的袋子里,取出一个保温杯,打开瓶盖,将水杯里的热水倒进杯盖里,“我对学长你的感情啊,不像浓硫酸,更像是这杯热水。起先我滚烫热情,只是时间长了之后,南北辗转,早就失去了原本的温度了。原本的热水,也早已经变成一杯冷茶了。” 梁语陶语气娓娓,既不尖锐也不刻薄,沉静且委婉。 谢绍康闻言,眸子也不禁亮了亮。虽是被人拒绝,但梁语陶却一点都不像是赵子妗一般不留情面,反倒是让谢绍康刮目相看。他忽然有些后悔,以前没趁着梁语陶喜欢他的时候,好好珍惜她了。 不过,他一点也不气馁,倒是意味深长地笑着,说:“没关系。” 很平和的拒绝,没有撕破脸皮,两人依旧关系如常。 时值下午,花坛周围的人有点多了。梁语陶正打算将谢绍康推回病房,他却忽然扶住了她的肩膀,硬生生地站了起来。医生早就嘱咐,谢绍康的伤口刚刚结痂,千万不可走动,万一伤口撕裂,可又是一桩大事了。 “学长,小心点!”梁语陶见他要站起来,不由地心惊胆战。 谢绍康双手扶着她的肩膀,梁语陶就抱住了他的腰腹,生怕他绷到伤口。此情此景,在外人看来,不像是两个人在互相帮助,反倒是像一对情侣相拥在一起。 谢绍康脚下不稳,险些摔倒下去,幸好梁语陶扶住,才幸免于难。 在扑进梁语陶怀里的那一刻,梁语陶听见谢绍康在她耳边大喘了一口气。之后,他竟是意外地在医院的花园里大喊了一声。 “小陶,我一定会努力让你重新喜欢上我!” 四周为了许多人,有拍手鼓掌的,也有吹口哨欢呼的。梁语陶就那样被谢绍康顽固地抱着,接受无数人瞩目的目光。她不自觉地红了脸,不是因为激动,而是因为尴尬。 目光轻微地一掠,她意外瞥见了人群中熟悉的身影,不禁令她怔在当场。 黑发的英俊男人,有着她十几年最为谙熟的轮廓容貌。而此时此刻,他正以冷冽地目光看着她,眼神就像是对待陌生人。 而他的身边,还站着个身着白大褂的女人——姜瑶。 他看了她一眼,之后毫不犹豫地转身走开。 他离开的背影孤独且冷漠,梁语陶也不知怎么回事,胸腔里那颗活跃跳动的心脏,忽然……疼得发胀。 ☆、第三十三章 第三十三章 又是刮风下雨的天气,空气里弥漫着盛夏浓重的湿气,闷得人喘不过气来。 梁语陶在久江大学音乐学院的试用期已满,顺理成章地被学院留用。留用前,院长要求梁语陶把以前在国外的毕业证书及获奖证书拿到学校里来,以便录入档案。原本是极为简单的事情,却令梁语陶犯了难。 那些学历资料随身带着不方便,梁语陶就把它们扔在了曾亦舟的公寓里。如果要去取资料,就势必要回去。一想到那天的争执,以及医院花园里曾亦舟的表情神色,她就莫名地想要逃避。 可等她转念一想,姜瑶都回来了,身为曾亦舟的养妹,她有充分的理由住进曾亦舟家。况且,以姜瑶的心思,哪会错失了这么一个接近曾亦舟的机会。 而梁语陶这样,和曾亦舟非亲非故的,显然是要被赶出来的。梁语陶想了想,与其被他赶走,还不如自己冠冕堂皇地先走一步,总也还留点面子。 于是,趁着下班的时间,梁语陶特地打车回了曾亦舟的公寓。 她想着她的下班时间比曾亦舟早一个小时,满打满算整理行李半个小时,应该是不会碰见他的。所以,她就大大方方地回去了。 ** 半个月前的那次淋雨还余温未消,梁语陶的身体就一直不太好,那场大雨让她连着打了好几天的喷嚏,但因为照顾谢绍康根本无暇顾及自己的身体,反倒是让感冒越来越重了。 现下,她站在曾亦舟的公寓门口,眼前迷迷糊糊的,连钥匙孔都摸不到。折腾了许久,才好不容易将钥匙□□孔缝里。 打开大门,复式的公寓还是半个月前的陈设,连餐桌上还依旧摆放着一粉一白两个马克杯。那是梁语陶一时兴起买回来,粉色的她用,白色的曾亦舟用。 梁语陶盯着那两个马克杯愣愣发呆,许久之后,她终于才收拾完脑子里的所有情绪,毫不犹豫地往二楼卧室走去。 待整理好行李,梁语陶就提着拉杆箱往扶梯那边走。拉杆箱装了衣物,沉得很,梁语陶提着它一步步地拾级而下,箱子砸在木质的楼梯板上,哐当哐当震天响。 曾亦舟就是那时候从房间里走出来的。 梁语陶听到身后踢踏着拖鞋的脚步声,才终于回首望过去。结果,曾亦舟就站在她不到两米的走廊上,静悄悄得看着她。 她站在扶梯的平台上,仰着下颌看向他,明明是咫尺的距离,但却因着两人疏离的眼神,像是被拉长了数倍。 空气凝滞,周遭皆是静悄悄的诡异,他不吭一声,她也无言以对。 许久之后,梁语陶才终是开腔打破了诡异的沉默:“我……打算搬出去住了。” “去哪儿?”不清不淡的声音从高处传来。 她吁了一口气:“应该会暂时住酒店吧,等老管家从远江市过来了,再重新买房子住下。我在音乐学院已经确定入职了,这几天要上提档案审核,以后应该会长期留在久江市了。” “事情真是如你所说的这样?”曾亦舟挑眉,冷笑着:“还是……你为了谢绍康,已经迫不及待地要搬出去住了?” “你在胡说些什么呢!”感冒了的身体昏沉沉的,连脑子里的思维都流转不畅,沉得很。梁语陶不愿意跟他在争执下去,拎起了拉杆箱就打算往楼梯下走。 然而,还未等她有所动作,曾亦舟已经先一步地从二楼走下,轻而易举地一手按在她的拉杆箱上。 他自嘲似的笑了起来:“梁语陶,难道我说得不对吗?你是不是都已经打算为了谢绍康和我这个青梅竹马撇得一干二净了。” “你发什么疯!”她推了一把他。 梁语陶微小的力气不足以对曾亦舟产生任何松动,他依旧稳如泰山地站着:“梁语陶,你就那么喜欢他?喜欢到用尽了手段也要跟他在一起?” 他嗤笑一声:“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吗?你故意趁着谢绍康求婚失意,受伤住院,寸步不离地照顾着他,不就是为了能顺利进入他的生活,让他喜欢上你吗?” “曾亦舟你为什么说话要这么尖锐,事情根本不是你想象的那样!”身体虚弱,梁语陶浑身都在冒汗。 “是我尖锐?”曾亦舟厉声反驳:“你以为让他喜欢上你,这就达成你的夙愿了?你有没有想过,现在的他根本就是把你当成了替身。” 梁语陶本就沉不住气,因为他的这句话,更是直接点燃了她的火气。她冷笑一声:“对,我就是愿意做替身,那又怎么样?” “你难道就没有想过,他移情别恋的速度那么快,说不定又是半个月以后,他身边的又不是你了。跟他在一起,你只会受伤,不会快乐。”说道最后,曾亦舟也没了力气,只是坦诚地劝解她:“而他对你根本就只是感激,不是爱情。” “那你倒是告诉我,什么是爱情?”她反问。 这一刻,换做曾亦舟哑然。 她仰起了脖子,直勾勾地看着他:“连你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是爱情,又何必嘲笑别人的心意。曾亦舟,我快要看不懂你了。” 说完,她便拎起了拉杆箱,往台阶以下走。 或许是被她的那句话所激,曾亦舟那些埋藏在心底的话,险些就快脱口而出。他快步下楼,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梁语陶,你听我说……” 还未说完,他就分明地感觉到了她手腕上的汗水,湿漉漉地在从毛孔里渗出。他这才抬眼望去,却看见梁语陶的后耳初也同样冒着细密的汗水,连带鬓角的碎发也一并被濡湿了。 “你怎么了?”曾亦舟蹙眉,抓住她的手,不让她走:“怎么浑身上下都在冒虚汗?” 她还沉浸在刚才的争执中,冲动催使她听不见曾亦舟的任何话。她回头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用尽力气甩开他的手:“你别碰我。” 她提着沉沉的箱子,继续往楼下走。因感冒而疲惫的身体,已经到了脱水的临界点,眼前雾蒙蒙的,根本看不清东西。 往下的一阶楼梯被踏空,她整个人都直愣愣地往底下栽,像是一棵笔直倒下的树。 在曾亦舟还未来得及反应之时,梁语陶已经连滚了几级台阶,坠向地面。而笨重的拉杆箱也随之一同摔下去,里头的衣物证件也全都被摔飞了出来。 “陶陶!”曾亦舟大喊一声。 他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梁语陶身边,而此刻,梁语陶已然昏迷了。额头上被高低的台阶挫掉了皮肉,淋漓地冒着血珠子。他抱着她,隔着一层稀薄的衣物,仍能感受到她身上的高热,灼烫灼烫的,应当是发烧了。 曾亦舟赶忙将梁语陶打横抱起,拎起车钥匙往医院的方向去。 ** 梁语陶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只剩下了白得晃眼的天花板。深吸一口气,猛地一阵消毒水味窜进鼻腔,不用多想,就知道是曾亦舟带她来了医院。 “好点了吗?”曾亦舟站在她的左手边,轻声询问。 梁语陶听出来这是曾亦舟的声音,没多想,就直接转了个身,干脆背对着她。结果,刚一翻身,身体压到了右臂处的撞伤的淤青,疼得她倒吸了一口凉气。 曾亦舟走过去,轻手轻脚地扶着她的肩膀,让她重新仰躺在病床上:“你刚才摔下楼梯,身上很多地方都擦伤了,先别乱动了,免得碰到伤口。” “要不是你,我会这样吗?” “医生说,你的肺部本来就不好,加之感冒了之后一直没有得到细致的治疗,才会发烧、浑身冒虚汗,以致于摔下楼梯。”他没说话,只是静默地替她盖上被子,背对着她,说:“你明知道自己身体不好,动辄一个感冒就把你折磨的够呛。为什么还要去医院没日没夜地照顾谢绍康,他值得你这样连命都顾不上了吗?” “他就是值得,一千一万个值得。”她在气头上,故意拿话激他。 他转过身,目光里带着严苛的冷意:“以往你哪次小感冒,梁叔岑姨不把它当成大事来看。因为他们知道你底子不好,一个小毛小病就足以让你没了一条命。而现如今,你居然为了一个谢绍康,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 “梁语陶,你真的让我很失望。” 以往梁语陶每次生病,曾亦舟总是惯着她宠着她,她说要什么,他总会奉若珍宝地送到她面前。而此时此刻,他明知道她生病了,还用这样严厉的话来斥责她。梁语陶忽然就委屈了,委屈到了心坎里。 她抡起脑袋低下的枕头,抽出身边所有可以用来砸人的东西,毫不犹豫地往曾亦舟身上扔去。 她歇斯底里地吼着他,吼着吼着就哭了出来。:“曾亦舟你凭什么这么多事?我爸妈都没有这样教训过我,你凭什么这么管我?我根本不需要你。你给我滚,给我滚啊!” “因为我喜欢你。” 曾亦舟就那么干净利落地把藏了二十几年的话,说了出来。 时间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按下了静止键,梁语陶脸色猛地一僵,连带攥住被子想要往他砸过去的手,也一并没了力气。 他看向她,继续说:“你不是问我什么是爱情吗?那我告诉你,我曾亦舟整整爱了你二十几年,这就是爱情。” 他自嘲似的笑了一声,说:“到底是我太傻,还是你太天真。梁语陶,你要想,世界上哪有那么多纯粹干净的感情。我宠你,任你任性妄为,即便是你犯了天大的错,只要你转头跟我道歉,我总会义无返顾地原谅你。这一切,不过也就是仗着我喜欢你,我爱你而已。” “曾亦舟别开玩笑了,这个笑话真的一点都不好笑。”她掩耳盗铃。 他迈着沉稳的脚步,一步一顿地走向她:“梁语陶,你平心而论,你难道从没有发现过,我爱的是你?” 她慌张地别开脸,不愿意回应。而那颗顽固的脑袋,终是垂了下来。 曾亦舟苍白地笑了笑,背对她继续说下去:“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是什么时候爱上你的。但是我清楚明白的知道,我爱你,爱到想要占有你,把你梁语陶变成我一个人的。所以,我根本无法将你拱手送人,无论是谢绍康,还是任何人。” “够了,我不想听。”梁语陶狂躁地捂住耳朵,不愿意再听下去。 毕竟,她很明白,在曾亦舟说出这番话之后,他们所有的一切,都不会也不可能再回到从前了。 曾亦舟走到病床旁,掰开她不停晃动脑袋的手,抓在手心。 他说:“陶陶,别再伤害自己了。你是我的命,你知不知道。” 他的手温温热热的,带着一如既往的温度热忱。梁语陶这才抬眸望向他,眼眶里不自觉地泛起了星星点点的水雾。 “砰——” 第25节 有人撞门而入,梁语陶下意识地往门旁看去…… 彼时,姜瑶正站在门口,以难以置信的眼神,聚焦在她和曾亦舟交握的那只手上。 下一秒,梁语陶飞快地抽开了曾亦舟握住她的那只手,身体往病床后缩了缩,故意拉开了些距离。 姜瑶的眼神卑微到令人心疼,梁语陶正想出声安慰她,却听得她支支吾吾满含歉意地吐了一句:“不……不好意思,我好像进来的不是时候。” 这一刻,梁语陶心虚了。 时至今日,姜瑶依旧能十分擅长且熟稔地抓住梁语陶的弱点,一击即中。 ☆、第三十四章 第三十四章 “姜瑶,你怎么来了?”梁语陶开腔,打破一室诡异的安静。 姜瑶摸了摸后脑勺,悄悄地朝坐在梁语陶病床前的曾亦舟看了一眼,略有深意地说:“我刚才在内科诊室碰上了舟哥,听舟哥说你感冒了,所以刚忙完工作就马不停蹄地跑来看你了。”姜瑶垂下眸子,眼神低微,带着些许娇弱:“不过现在想想,有舟哥在你身边照顾你,我应该挺多余的。” “你别乱想,我和曾亦舟……” 梁语陶慌忙地想要解释,然而,还未等她说完,曾亦舟却冷不防地站了起来,打断了她的话:“我先出去了。” 梁语陶眼睁睁地看着曾亦舟起身离开,往门外走。而那时,姜瑶正站在门旁,曾亦舟擦着姜瑶肩膀走过的时候,姜瑶忽然调转了个身,朝向曾亦舟:“对了舟哥,医生刚刚在找你,想要跟你谈谈陶陶的病情。” “哪位医生?”曾亦舟问。 “内科的周医生。” 曾亦舟点点头。 姜瑶是时候地跟了上去,殷勤地说:“周医生现在似乎不在诊室,好像去了急诊区。医院刚开辟了新病区,现在乱的很,楼道的指示标也不太明确。我正好在这里工作,对医院的病区熟得很,舟哥我带你去吧。” “嗯。”曾亦舟颔首。 曾亦舟与姜瑶并肩离开了病房,在他们的身后,梁语陶抱着膝盖目送着他们的身影离开病房,最终消失在门框的角落里,再也寻不到。 待他们走后,梁语陶才忽而嘴角上扬了起来,寡淡的笑容裹挟着自嘲的弧度。 她并不天真,也不蠢笨,甚至她比任何人的心思还缜密那么一丁点。早在很久之前,她就知道曾亦舟喜欢她。大概是因为仰仗着他对她的喜欢,所以她才一直活得肆无忌惮。 只可惜,他们的中间永恒地隔着一个姜瑶。 这个名字,意味着即便有再多的爱意朦胧,也永远不能揭穿。即便是喜欢,也永远不能喜欢。 ** 医院里的长廊,僻静得没有一丝声响。大约是因为在这条道上,常年来往着生死,所以走在这里的时候,都显得有些微冷。 同行的脚步声响彻在长廊里,曾亦舟再前,姜瑶在后。 “舟哥……”她抬眼,小心翼翼唤了他一声。 “嗯?”曾亦舟继续走,没回头。 姜瑶打量着他深邃的侧脸,没有一丝松动的表情。她忽然丧失了以往的平静,直勾勾地问:“我刚刚在病房外面,听到你跟陶陶告白了。” “嗯。”他轻描淡写。 这一声等于承认,姜瑶懂得。于是,她忽然就沉不住气了:“舟哥,你就那么喜欢她吗?喜欢到连她拒绝你,还一样地喜欢着她?” 咯噔—— 曾亦舟的脚步声忽地停下来,颀长的身影,停驻在姜瑶面前。他说:“姜瑶,这些事不是你该管的。” “可她根本不喜欢你!”姜瑶的嗓音默了默,片刻后,才自顾自地说:“而且她根本就不值得你喜欢。” “值不值得是我说了算。” 闻言,姜瑶忽然大步走到曾亦舟面前。她直愣愣地看着他,猛地伸出手,从脖子里拽下一枚东西,放在手心,摆到曾亦舟面前:“舟哥,你还记得这个金花生吗?” 花生形状的金吊坠,在医院紫外线灯光里,散发着隐约的光线。或许是因为经年已久,花生本身复杂的纹路,早已被磨得有点平,中间还有些黑乎乎的,大约是被时间一并氧化了。 曾亦舟沉默,姜瑶继续说:“这是你妈妈送给你唯一的遗物,我一直知道。可是她呢,她根本就不懂得关心你,也不在意你的任何事。当年,你听信传言,说是在腊月大寒的那天,送一个人一枚金制的吊坠,就能送对方一辈子长命百岁。于是,你就把你妈妈给你的遗物送给了她。可梁语陶偏偏一点都不在乎啊,她转头就随随便便地把它送给了我。虽然后来我把它还给你,你说不要,但从你的眼神里我还是知道,你很在乎你妈妈的遗物。” “这件事已经过去了,没有再次提及的意义。”他皱眉,语气微寒。 “她就那么好吗?好到即使她把你的心意踩在脚底,你都要喜欢她?”姜瑶收回手,将金花生握在手心,一点点地收紧:“舟哥,你有时候能不能大方点。不要眼里只有她,你也看看我好吗?” “姜瑶,你别这样,我跟你不可能的。” “为什么我们不可能?”姜瑶反问:“我父母和你父母从小就说好我们俩指腹为婚,当初曾叔收养我,就是为了等我长大要让我嫁给你的。说难听点,就像外人所说的,我无亲无故地住在你家,任由你父亲养我长大,实则就是你家的童养媳。” “姜瑶,我想你可能是误会了。”曾亦舟面目冷峻地反驳:“我父亲收养你,是因为你是故人的遗孀,并不存在任何要让你嫁给我的心思。况且,所谓的指腹为婚,也不过是当时的一句戏言而已。现在的社会,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立的婚姻意识,根本没有指腹为婚的道理。” 姜瑶忽然就红了眼眶:“舟哥你怎么能这么说,我一直在很努力地长大,努力学习工作,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配得上你啊。” 曾亦舟长舒一口气,重新迈开步子,只给姜瑶一个背影。 他说:“没有谁是为了谁长大,也没有谁是为了谁而活。姜瑶,我跟你并不合适。” 姜瑶看向他的背影,眼泪夺眶而出:“舟哥,我爱了你那么多年。对你来说就只有一句不合适吗?” 没有人回应,回答她的,只剩下空气。 ** 姜瑶并不是第一次向曾亦舟袒露心迹。早在她十九岁那年,曾亦舟二十一岁的那年,她就将自己所有的暗恋心事告知于他。可惜,无论是十九岁那年还是今天,结局都是一样的悲壮惨烈。 不过,姜瑶向来不是个信命的人。十年前,她从大山里爬出来,独自翻山越岭,跑到远江市投靠曾兆的那一刻,她就决定要翻身做人。她不笃信命运,她只信人定胜天的道理。即便是再多艰难险阻,她都可以徒手撩拨荆棘,谁都不能够阻挡她。 当然,即使那个人是梁语陶。 姜瑶收整好所有心情,去医院的卫生间里补了个妆。临末了,她还不忘故意撩开白大褂的长袖管,露出臂膀上明显的伤疤,并用粗糙的灰色眼影,在上面描画了几下,使得整条伤疤突兀而可怖。 待弄好一切,她才朝镜中的自己浅浅笑了笑,转身向梁语陶的病房走去。 她敲敲门:“陶陶,我回来了。” 梁语陶正靠在床板上看电视,见姜瑶来了,才故作轻松地往门口看:“咦,怎么就你一个人?曾亦舟呢?” “他去跟周医生聊你的病情了,我担心你一个人在病房里无聊,就过来陪你聊天了。”姜瑶走进病房。 听见姜瑶说曾亦舟没回来,梁语陶也不知怎么的,竟是松了一口气。她并不恐惧与曾亦舟相处,但如果姜瑶也在,那她就会害怕。不是害怕姜瑶,只是三个人的窘境,会令她羞愧得无所遁形。 姜瑶寻了个凳子,坐在梁语陶的床边,陪她看电视。两人随意地聊着电视剧里的情节,时间倒也是过得飞快。不到一会,姜瑶就站了起来,梁语陶以为她要走,还打算坐起来送她。 没想到,姜瑶却只是走到房间的柜台上,取了一个装满了药液的吊瓶过来,对它笑:“别急,你的药水快滴完了,我给你换一瓶。” 姜瑶身材瘦小,即便是踮起脚尖,距离吊挂着的杆子仍有些距离。梁语陶见状,急忙说:“你可别摔着了,够不到就算了。床头旁边有紧急按钮,我让护士过来换就得了。” “我一个心理医生,虽然不至于能上手术台,但换一个吊瓶,总归是比护士强的……” 姜瑶话音未落,梁语陶就看见她右手上的吊瓶忽然滑落,硬生生地砸在了她的左臂上。姜瑶脚步不稳,险些倒下去,梁语陶眼明手快地扶住了她,才幸免于难。 所幸,吊瓶是塑料质地的,没被摔碎。否则,要是个玻璃瓶,指不定飞溅的碎片就要把姜瑶刺伤。 “没事吧。”梁语陶坐起身,急忙查看她的伤势。 “没事,就是左手臂被砸了一下,有点疼。” “我看看。” “不用了,没事的。”姜瑶忸怩地捂住伤口,不让梁语陶看。大概是职业病,姜瑶很懂得挑弄人的心理。就比如此刻,她知道越是遮掩,梁语陶就越是会担心,越是会心急迫切。况且,以她对梁语陶的了解,她一定是沉不住气的。 果不其然,下一秒,梁语陶已经慌忙拽过姜瑶的左手臂,一探究竟。 还好吊瓶不太重,砸在姜瑶的手臂上并没有造成外伤,仅有些发红。只是,除此之外,更让梁语陶触目惊心的,是姜瑶手臂上的那条旧疤。从手背一路蜿蜒到手肘,条条撕裂。 “还疼吗?”梁语陶抚上她的手臂,下意识地问了句。 姜瑶笑笑:“不疼。就跟你说没事了,只是被砸了下,有点发红而已,” “我说的是这条旧疤。” 姜瑶悄无声息地收回了手,故意垂下眼睑,连声音都微弱了不少:“还好。只是偶尔被东西碰擦到伤口,还是会有点疼。” “我记得……当年似乎是伤到骨头了吧。”梁语陶的声线里带着点歉疚。 “嗯。”姜瑶故意地笑着,因为她知道,她越是大方,梁语陶就越是羞愧。她继续说:“不过那都是以前的事情了,现在都好了,能扛能晃。” “姜瑶,对不起。”梁语陶深埋着脑袋,险些低到尘埃里。 “别说对不起,错的又不是你。” “但是如果不是我,你也不会变成这样。我还记得当年你浑身都是血地被送进医院,胳膊上的伤深到能见骨头,那时候……一定很疼吧。” 姜瑶推搡了一下她的肩膀:“快别想了,那都是好几年前的事了,不值得回味。” “对不起。”梁语陶又默默地嘟囔了一句。 护士推门进来查房,见梁语陶的吊瓶已经被换好,与姜瑶点头致意了一下,才退了出去。 姜瑶送护士出门,待阖上病房的门,确定病房外也无人之后。她顿时觉得,时机到了。于是,她悄悄地坐到梁语陶的身边,压低了嗓音,故作失落:“陶陶,我刚刚在病房外面……” “嗯?怎么?” “我刚刚在病房外面听到舟哥跟你表白了,你现在打算……”姜瑶小心试探。 梁语陶煞有其事地抬起脑袋,视线与姜瑶的撞在了一块,她心虚落败,“你、你别乱想,他估计也是一时糊涂才会说出那样的话。我跟他青梅竹马那么多年也没发展成什么,他哪可能真对我有意思。估计也就是看我病成这样,信口安慰我几下而已。” “安慰你哪可能会说喜欢你?” 梁语陶迫切地想要将这件事圆过去,连语气都有些慌张:“曾亦舟这人从小不按常理出牌,谁知道呢。” “那你喜欢他吗?”姜瑶冷不防地冒出一句。 闻言,梁语陶忽然怔住了,她像是一个拥有固定开关的机器人,而此时此刻,被姜瑶按下了停止键。似乎,与曾亦舟相识那么多年,梁语陶也从未问过自己这一种可能性。她……喜欢曾亦舟吗?这件事,好像连她都不明了。 不否认,也不能确定,是这个世界上最为囫囵吞枣的想法。 她稍稍抬眼,正打算说什么,可偏偏姜瑶手臂上的那条疤就竖在她的面前。所有想说的话,都被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片刻后,梁语陶才坚定了眼神,仰起脸朝姜瑶笑:“就像五年前我告诉你的一样,五年后也依然不会改变。曾亦舟只是我从小长大的好朋友,根本不可能有爱情因素的存在。再说,以我们俩这么铁的关系,我哪可能会跟你抢你心心念念的曾亦舟呢?” “真的吗?”姜瑶皱着眉,眼神忐忑。 梁语陶万分大方地牵起她的左手,那只布满伤疤的手臂。之后,伸出自己的右手,握住了她的左手。梁语陶小指微屈,学着小时候的模样跟她拉钩。 她含着笑笃定:“我们是好朋友,当然一言为定。” 彼时,梁语陶坐在病床上,姜瑶则是站在床边。姜瑶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里带着一丝阴谋得逞的诡异。只可惜,梁语陶一门心思地在跟她拉钩,根本不会看见。 第26节 接着,姜瑶又陪她聊了好些事,说起高中时代的青涩往事,以及梁语陶那些年在国外的生活。等到姜瑶手机响了,病区的医生来电催姜瑶交接班的时候,她才终于告辞回去。 临走时,姜瑶还不忘朝她笑笑,带上房门。 然而,望着姜瑶离去的背影,梁语陶却蓦地眼眶发酸。 她想,如果数年前的那场事故没有发生,她大概能坦然地面对姜瑶,面对曾亦舟,也同样面对自己的感情。只可惜,这世上哪来那么多的如果,成就了便是成就了,毁灭了也便是毁灭了。 ** 约莫十年以前,那时候那桩精神病人绑架案还未开始,梁语陶、姜瑶以及曾亦舟,也还好端端地待在远江市。 然而,梁家在当地名声盛旺,财大招风的道理,自古便是有的。那年,姜瑶才刚到远江市投奔曾家不到两年,梁语陶有了新朋友,就直接把曾亦舟抛在了脑后,每日回家都势必要和姜瑶牵着手一同回去。 可偏偏就是那时候出了事。 当地的混混,知晓梁语陶家有钱,就起了绑架她勒索梁家的想法。那天,她照例和姜瑶携手回家,可还未走到半路,两人就被三个混混拖进了乌漆漆的巷子里。 姜瑶比梁语陶先一步反应过来,她猛地一把推开了身边的混混,将梁语陶从混混手里拽了出来,扯着梁语陶的衣角撒开了腿带她跑。然而,梁语陶天生肺部功能不好,跑了没几步,就开始大口喘气,险些窒息。姜瑶见状,自是明白梁语陶不能再跑了,情急之下,就把她塞进了巷子旁的一个木箱里。 梁语陶一辈子都记得的情状。当时,她躲在暗黑的箱子里,发霉了的木箱带着阴沉的湿气呛进她的鼻息,令她恶心得想吐,她被吓得六神无主。 隔着木箱狭小的框子,姜瑶探进脑袋,压低了声音,无比果敢地同她说:“陶陶,你别怕。待会你就躲在这里,不要出声,我跑出去把他们引开。” “那万一你被抓到了怎么办?”梁语陶惊讶地大叫一声。 姜瑶赶紧捂住她的嘴:“你小声点,他们就在周围,别把人引来了。” 明明同是十几岁的少女,姜瑶却比她果敢万分。她稀松平常地笑笑,说:“我要是被抓到也没什么大不了,我又不是你,他们抓了我也没用处,只会把我放掉。” “真的吗?”梁语陶睁着天真的眼神,看着她。 “当然。”她肯定:“反正你记得,无论怎么样都不要从箱子里跑出来。” “好。” 片刻后,姜瑶阖上了木箱的盖子,将梁语陶关在里面。可木箱盖子刚刚落下不到一分钟,姜瑶还没来得及跑,那三名混混就已经赶了过来。 那是一条死胡同,身后压根儿就没有通道。 梁语陶还藏在一旁的木箱里,稍有不慎,两人便都会被抓去。目光穿过木箱稀疏的空隙,梁语陶捂着唇屏住呼吸,大概是用力过度,手指都在面颊上留下了凹痕。 她眼睁睁地看着那三名眼神淫/邪的小混混一步步朝姜瑶靠近,姜瑶节节败退,一直被逼到角落里。 “和你一道的那个小姑娘呢?”一名身材肥壮的混混问道。 姜瑶扶着墙壁,声音颤抖:“她、她跑得快,我没她跑得快,她扔下我就走了。” 那名身材肥壮的男人立马踹了身旁的混混一脚:“还不快去追,还不知道哪个是梁语陶呢,万一丢了正主可不好了。” 隐约中,梁语陶还看见姜瑶的目光似是朝她这边微微瞟了瞟,大约是在确认她的安全。不消片刻,她便听见少女的嗓音里带着无比的镇定与顽固,裹挟着巷子里死沉沉的空气而来。 “别追了,我就是梁语陶!” 姜瑶扼住脖子,喘了好几口气:“我从小就有肺病,不能跑快,所以我同学才抛下我跑了。” 三名混混面面相觑,大概是在考验姜瑶话里的准确性。片刻后,那名身材肥壮的男人才拱了拱站在中间的混混,神秘兮兮地说:“对对对,那个叫梁语陶的是有肺病,是这个不会错。大哥,赶紧绑了她,她可等于一大笔钞票啊。” 闻言,三人皆是笃定了什么,拖着姜瑶就带出了胡同。 梁语陶永生都忘不了那一晚,那个从山村里来的坚强姑娘,就那么机灵勇敢地救了她。可惜,姜瑶把她推出了绑架的深渊,却把自己扔向了地狱。 梁语陶飞奔回去通知家人报警,不过很奇怪的是,歹徒并没有向梁家索要赎金,更没有打来任何电话。警/察去找人,梁语陶心急如火地也要跟出去,却被父母制止关在家里。 她也是后来才知道所有事情的。 绑匪从姜瑶的书包里翻出了她的笔记本,确认上面的署名不是梁语陶之后,怒不可揭地用木棍痛打了姜瑶一顿,只留了她一口气。 那件事后,姜瑶一直未有去学校上课。有同校亲眼目睹案犯被捕的同学说,警察找到姜瑶的时候,她一个人躺在小胡同里,身上的衣服都被撕裂了,似乎是□□未遂。 知晓这一切的时候,梁语陶忽然明白。从此以后姜瑶这个名字,从此以后不止意味着伙伴,还意味着比命还重要的信任。饶是她有无比珍惜的东西,因为姜瑶这个名字,也只能放弃。她不能辜负姜瑶救命的恩德,所以她愿意把姜瑶想要的一切都让给她……包括爱情。 因为世界上有远比爱情更要重要的东西,比如……亏欠。 所以,当五年前的那一晚,她惊慌失措地从曾亦舟的房间跑出来时。迎面而来的姜瑶忽而拉住了她,巧笑倩兮地告诉她,她喜欢的人是曾亦舟的时候,梁语陶的世界溃不成军。 那时候,她原以为自己可以坦然面对这一切的。然而,无形之中她却发现,自己对曾亦舟却愈发依赖,甚至都快变了味。她发觉,自己可能有点喜欢曾亦舟,或许这些喜欢还不止一点。 当这个想法从梁语陶的脑子里冒出来的时候,她坐不住了。次日,她就订了机票,飞往美国读书,五年未曾往返。 姜瑶一无所有,她断然不能连她唯一的曾亦舟都给抢了。 ☆、第三十五章 第三十五章 面对三个人的窘境,梁语陶彻底待不下去了。住院不到二十四小时,她就咨询医生办理了出院手续。以致于曾亦舟第二天到医院的时候,她早已跑得不见踪影了。 昨日,谢绍康的父母已闻讯从国外赶回来,这意味着梁语陶不必再抽空照顾他了。实则,从谢绍康那日向她坦白感情的时候,梁语陶就在下意识地疏远他。其实,她当初照顾他是极为单纯的想法,一是因为他身边无人照顾他,二也是因为曾亦舟那日给他的那一拳,梁语陶一直耿耿于怀。她是出于愧疚在照顾他,却不想谢绍康却误会了她的感情。 如今,谢绍康不需要她照顾,学校的课业也已见休止,到了一年中最漫长的暑期假日。 就像那句万分老土的话所说:“家是心灵的港湾”,因此,当梁语陶困窘于三个人的感情中时,她下意识地想逃回家,逃回远江市。 她向来是个直肠子,想到什么做什么。想回家了,她也就二话不说直接回去了。 ** 远江市,梁家。 此时,白梓岑正趴在电脑前,书桌上摊了一沓a4纸,她目不转睛地翻阅着,时而还在纸上圈圈点点,待琢磨了一阵,才对着电脑啪啪地开始打字。 都怪年纪轻的时候视力太好,她如今方才四十多岁,看近物时就已经有些吃力了。才对着纸张看了没多久,眼前就开始糊了,她只好停下来按压着太阳穴,待好整以暇再进行资料录入。 梁语陶就是在这个时候跑进来的。 “妈……”梁语陶柔柔地唤了一声。 白梓岑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阵梁语陶,才问:“什么时候回来的?” 梁语陶走上前,抱住她的脖子,喃喃地说:“今天刚回来。” “哟,我们家大小姐之前还硬是赖在久江市不肯走,今天倒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居然愿意回家了。” “这不是想你了吗?”梁语陶整一个牛皮糖似的,赖在白梓岑身上不肯走。 “得了得了,少跟你妈来这一套,是没钱了,还是碰上什么不开心的了。我还不了解你,回家想妈妈了,不是为了钱,就是心里有事。” 梁语陶娇嗔:“谁说的。” “你妈我说的。”白梓岑觑了她一眼:“不信等你爸回来,让他探探你的口风。他这人跟人精似的,你不到一回合估计就被他全套出来了。趁着他还没回来,先告诉你妈我,不然等他回来,我都没办法帮你挡着。” “我真没什么心事。” 梁语陶担心自己真被白梓岑给套出话来,想方设法地在岔开话题。她见书桌上放着几张纸,她就信手拈了起来,随意地扫了一眼,她才发现这一张张的,全都是被拐卖丢失儿童的信息。 “妈,怎么最近这么多丢失儿童信息?” 梁语陶小时候曾被人抱丢过,自那以后白梓岑一直心有余悸。出于自己切身丢过孩子的经历,白梓岑对打拐公益事业异常热心。尤其是国内著名的宝贝回家网站,近二十年,白梓岑一直投身在线下志愿者的行列。 白梓岑信手翻了几张,摇头笑笑:“其实全国每年丢失的孩子不计其数,只是有的地方偏远,被拐儿童的父母没有学历文化,所以连上网刊登寻人启事的能力都没有。这些都是最近网站的线下志愿者统计过来的,我接手负责录入。” “要我帮你吗?” “好啊。” 于是,母女俩一搭一档地开始录入信息。虽然白梓岑一直热心公益,但梁语陶却从未曾接触过。拐卖问题,几乎是社会的黑暗面,况且要从茫茫人海中寻找一个丢失的儿童,其结果微乎其微。在志愿者的备注里,有的孩子丢失时还在襁褓里,连张像样的照片都没有。失孤的父母凭着零星的记忆,一直苦心在寻找孩子的踪影。在翻阅完那一沓纸之后,梁语陶的眼眶不自觉地红了。 梁语陶指着那一沓纸,喉头沙哑:“妈,你说这些孩子能找到吗?” “如果你问的是我的愿望,那我一定会告诉你,这些孩子必定都能被找回,并且和他们的家人团圆。只可惜……”白梓岑温婉地笑着,却吐露了近乎残忍的事实:“事实是,可能这整整一沓资料里记录的孩子,一个都无法被找回。” “为什么会这样?”梁语陶不甘心地驳斥,然而,这些孩子的命运不会因为她的不甘而产生任何变化。 白梓岑没有回答,只是说:“我跟你讲个故事吧。” “嗯。” “我见过很多的案例,有的父母一辈子都在全国各地游走,终其一生都没找到孩子。印象最深的是这么一个案例,一对父母,丢了一个四岁的女儿。父亲找了孩子一年,嫌烦不愿意再找。母亲不舍得撇下十月怀胎的孩子,一年复一年地在全国各地奔波。孩子丢失的第三年,两人因异地分隔离婚。到了第五年的时候,有人告诉那位母亲,曾在某地见过长相肖像的孩子。那位母亲彻夜赶往异地,结果在路上出了车祸亡故。于是,一个家庭因为拐卖破碎,一条生命也因为拐卖而摧毁。” 梁语陶愣了许久,才没头没尾地问了句:“妈,你当初丢了我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白梓岑淡淡地笑着:“感觉全世界都塌了。” 闻言,梁语陶蓦地眼眶湿润。 白梓岑见状,轻轻地将她按在怀里,用手背揩走她的泪花:“傻姑娘哭什么呢,你妈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我觉得这辈子最幸运的事,就是找回了你。想想千千万万个失孤的家庭,就觉得自己像是个幸运儿。我平生笃信佛教,相信轮回有报。之所以一直投身在宝贝回家网站,大概也是在还愿吧。不求一切圆满,只求能让跟多人也分享到与我同样的幸运。” 梁语陶听后并不说话,只是哭得越发大声了。白梓岑拿她没办法,只好将她按在怀里,揶揄她:“轻点声,待会你爸回来听见了,指不定又要嘲笑你长不大了。” 桌上的手机嗡嗡地响了起来,白梓岑信手划开屏幕,是一条短信。她只稍稍敲了一眼,就神色凝重地皱了皱眉。 “妈,是什么短信啊,怎么看你愁眉苦脸的。” 白梓岑摇头笑笑:“不,是好事,只是我应该不能参加了。” “什么事?” “宝贝回家网站的线下志愿者发来短信,说是市里某一家人家找到了丢失的孩子。不过孩子远在西南山区,路途遥远,需要有志愿者陪同。” “这是天大的好事啊,为什么不参加?”梁语陶惊讶。若是换做以前,白梓岑估计得了消息,已经背起行囊跑路了。今日,倒是反常。 白梓岑无奈地笑了笑:“之前我跟你爸说好了,超过四十五岁之后,就再也不参加线下的活动了。你十八岁那年,我参加了一次线下志愿者活动,结果当地泥石流突袭。当日你爸看了新闻连夜赶了过来,责令我不能再参加任何活动。当时我哪可能答应他,跟他讨价还价了好几天,才好不容易将年限拉长到了四十五岁。现如今,四十五岁的生日刚过,以你爸那牛脾气,铁定不会再答应,估计从警察那里搞两副手铐把我关在家都有可能。” 梁语陶的眸子忽然亮了:“那我去吧!” “你去干什么?自己本身身体就不行,去那种地方哪受得了。”白梓岑驳斥。 “我想去嘛……” “不行!” 梁语陶揽住白梓岑的腰身撒娇:“妈,你自己做志愿者到处跑的时候,我可没拦着你。现在我想做志愿者了,怎么你就拦着我了呢,你这可是法西斯主义。况且,我的病都快好的差不多了。就像你说的,轮回有报,之前你一直在还我们母女俩团圆的恩德,现在你累了,就唤我来好了。” 白梓岑语气有些微微松动,却仍是不肯。梁语陶只好发挥了平生的功力,朝她撒娇耍泼,最后勉强混了个“好”字。 临末了,白梓岑还不忘嘱咐她:“仅此一次,下不为例啊。” “那这次可千万别告诉我爸了,免得他知道了,打飞的过来抓我。” “好好好,不过去的路上千万注意身体。” “一定一定。” 第27节 于是,母女俩很快达成了共识。梁语陶也马不停蹄地加入了志愿者的队伍,一同前往西南山区。 ** 这几天在西南山区,事情进展得远不像梁语陶想象的那般顺利。不仅是她,志愿者队伍一行十人,全都犯了难。 穷山恶水出刁民的道理,自古便是有的。到这里的第一天,梁语陶等志愿者一行人,就协同警察带着孩子的父母上了山,要求做dna鉴定。但偏生这里的村民都是一个鼻孔出气,见了他们一行人就拦着,死活不让走,跪着躺着撒泼,连警察都没辙。 后来,有志愿者使计拿到了孩子的头发,在经过专家dna鉴定后,确认是亲生无疑。当晚,在那对父母知晓真相后,更是情绪激动,恨不得彻夜爬上山抢回孩子。 次日一大早,一行人就带着孩子的父母上了山。对着买孩子的那对农民夫妇,拿出了dna证据。可那对农民夫妇根本不识字,哭着闹着说是他们是无理取闹是在抢孩子。于是,当地的村民又不识抬举地一窝蜂哄了上来。 警察见势头不妙,就打算先行带人离开。然而,那对失孤的父母眼见孩子就在面前,却不能带走。两人发了狂似的扑到那对农民夫妇身上,推搡之间,就打了起来。村民见了,赶紧凑上去帮忙,梁语陶一行人赶忙去劝,却硬生生地被无理取闹的村民们打了一顿。 最后,是警察朝天开了枪,才制止了村民蛮横的行为。 警察抱了孩子打算走,农民夫妇见花了钱的孩子要被人抱走,心一横,直接一前一后躺倒在了警车的轮胎底下,说是要带走孩子,就从他们的身上轧过去。 正当警察犹豫之际,又有村民哄了上来,抢了警察手里的孩子就跑。警察快步追上去,可偏偏这山里道路崎岖,长期生长在这里的村民熟得很,脚程又快,才走了几步就不见踪影了。 警察无奈,只好退回去。而自那以后,情况也一直未有进展。 ** 夜沉如水,隔壁又传来了细微的哭声,扰得梁语陶心乱如麻。 镇上的小旅馆里弥漫着潮湿的霉味,隔音效果也是奇差,明明两间房之间竖了一堵墙,却跟现场直播似的。梁语陶隔壁住的是那对过来找孩子的夫妇,这些天事情一直没有进展,那位母亲心焦得很,整日整夜地在房间里哭,听得梁语陶也心酸不已。 警方那边也一筹莫展。村里人早就拉帮结派成了一伙,在这种地块,买孩子已经成了共识。谁家的孩子要是被有警察要来抢回,都跟是自家遭了秧似的。 凄厉的哭声听得梁语陶心焦,她捂住耳朵翻了个身,却无意间碰到了肩膀上的伤口,疼得呲牙咧嘴地坐了起来。 梁语陶揭开睡衣领子,侧过脸观察肩膀上的伤势。近肩胛骨的位置,印了一块好大的淤青。 那天发生争执的时候,梁语陶也被村民打了,结实的一棍子挨在了她的肩膀上,她只感觉整个人都快被撕成两半了。她以为自己伤的够中了,结果等同行的志愿者从地上爬起来,她才发觉自己大概是受伤最轻的那一个了,好几个魁梧的男志愿者,脸上都一并挂了彩。 梁语陶叹了一口气,颇感无奈。 床头柜上还有同行的伙伴给的一个鸡蛋,原本是用来给梁语陶热敷的。如今放了凉,已经失去了效力。到了半夜饿得很,她就打算将鸡蛋剥了,垫垫饥。可刚一探过身去,她就分明地看见了床头柜上好大的一块霉斑,而带了壳的鸡蛋,就稳稳得落在霉斑中央。 她一下子没了吃的*。 梁语陶取出包里的手机,正打算玩玩游戏消磨些时间,门外却蓦地响起了敲门声。 “小陶在吗?”是温和的女声。 梁语陶不难听出,这人是带头的领队,钱姐。 “来了。”梁语陶趿拉着拖鞋去开门。打开门后,她才问:“钱姐,这么晚找我有事吗?” 钱姐一张慈柔的脸笑了笑:“原来在房间里呢。刚才服务台打电话给你,但你房间的电话却接不通,于是就往我这个领队的房间里打了。我寻思着你第一次出来做志愿者,担心你一个小姑娘出了什么事,就特意过来看看。” “我一直在房间里,没听过电话响,可能是坏了吧。” 梁语陶转过脸去看床头柜上的电话,老式的座机电话,线头零散地堆在床头柜后头,露了几根线头,想必是插座松了。 “确定你在房间就好。”钱姐顿了顿,说道:“正好你在,那我跟你传达下。刚才服务台打电话,说是有人在旅店的楼下等你。” “有人在等我?”梁语陶皱眉诧异。 “是啊,那人说是来找你的。” “我来之前除了我家人没人知道啊。” 这下子钱姐也不解了:“那要不要我跟服务台说一声,让他跟对方说你不在。照理说我们都是远江市过来的,在这山区里也不会认识人。况且,这么个大晚上的,你一个女孩子出门也不安全。” “没关系,我还是下去看看吧,要是真有人找我,错过了就不好了。” “要不……我找队里几个身材魁梧点的男志愿者,陪你一起下去吧。” “不用不用。”梁语陶摇手笑笑:“那天我们去山里,就属他们几个长得最健壮的被打得最惨。这么晚了,他们都睡下了,还是别叫醒他们了。这旅店周边有摄像头,安全地很,再说旅店前面人来人往的,还有服务台的人守夜,照理是不会有问题的。” 钱姐听着倒也有道理,就不再组织了,只吩咐了声“那你小心点”就离开了。 镇上靠近山区,昼夜温差大得很,梁语陶信手披了件外套,就一个人走下了楼梯,往门口走去。 临近晚上十点,四周皆是静悄悄的。山区不像是城里,一到晚上就是一堆人的纸醉金迷灯红酒绿。在这里,除了风声以外,也只有风声。 旅店门前停了一辆路虎,车轮旁全是泥土渣滓,滚轴似的给车轮镶了个边儿。在四周黄土的背景下,远处的大山似乎也与这辆车同样大小,军绿的色彩融进夜里,像是个庞然大物。 简陋的瓷盆灯罩下,用电线杂乱地捆绑了个灯泡。最原始的白炽灯化为路灯,以狭小的光影,照亮着一个世界的清明。 跨越隐约的光线,梁语陶依稀能辨别出车旁似乎站了个人。他就站在车轮旁,车上满是泥土的背景,像是踏尘而来,衬得他整个人都有些狂野的狼狈。 唇边,零星的火焰在暗夜里发光,有烟圈在空气里盘旋。 他吞云吐雾之间,梁语陶拢紧身上的外套,试探地喊了声…… “曾亦舟?” ☆、第三十六章 第三十六章 闻声,那人指尖微动,烟头从指缝中滑落,掉到黄沙地上。他抬脚,用脚尖轻撵烟蒂,不消片刻,烟草促狭的火光瞬间消失在了夜里。他缓缓回过头,白炽灯暗黄的灯光打在他的脸颊上,一半侧脸落在光里,一半丢在黑暗里。 梁语陶这才看清,确实是曾亦舟无疑。 只不过,今日的曾亦舟与平时委实不太一样。原本清俊白皙的脸被晒黑了一圈,凭着依稀的光线,隐约可见他腮边的青色胡渣,如同麦芒一般地扎眼。 古人说,人世间最美妙的三件事是,金榜提名时,洞房花烛夜,他乡遇故知。他乡遇故知排在最末,可见压轴重要性。 现下,梁语陶明明是激动的,却依旧极力掩藏着自己的情绪,裹紧了身上的外套:“你、你怎么来了……” 他迈步走向她,黄沙在他的脚下,咯吱咯吱地响:“之前你一声不吭就出院了,我在久江市找了一圈也没能找到你。” “我回家了。”她回答地干净利落。 “嗯。”他轻声低哼:“我估料着你大概是因为我突然对你的表白接受不了,生我气,才回了远江市。所以我就给岑姨去了个电话……” 她瞪了他一眼:“你是不是跟我妈打小报告、吹耳边风了?” “我又不是你,哪来那么多小伎俩。”他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继续解释:“我给岑姨去了个电话,想问问你的情况。结果,岑姨却跟我说你来山区当打拐志愿者了。起先我还挺放心的,可岑姨偏说你走后她一直心有余悸,担心你的身体状况会起高原反应。我仔细想了想,觉得挺有道理的,就沿路跟了过来。这山里的道路崎岖的很,车子都开坏了一辆,只好又换了一辆。不过……” 他别过脸看她,多日不见,她的肤色稍些黑了点,虽不如以前白嫩,却显得更加健康。他淡笑着扫了她一眼:“不过现在看你好好的,我也就放心了。” 她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就开始插科打诨:“我妈肯定是骗你的,什么心有余悸?我明明每天都跟她打电话报备情况的,我看她摆明就是故意坑你来的。” “没事,反正都已经来了,也不说后悔了。” 梁语陶心里嘀咕着他倒是大方,跋山涉水连车子都半路坏了,居然还这么语气轻飘飘的。然而,却在无意间看见他那一身略显狼狈的行头之后,她心里却是酸了。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他宠溺一笑:“看一眼你我就走了。” “曾亦舟你是不是傻啊?”她恨铁不成钢地指着四周光线昏暗的一切:“这山里连盏路灯都没有,你这么开回去,也不怕死啊。” “我连着开了三天夜路了,没多大问题的。” 梁语陶被他气坏了,这人真是不识相,都不给他台阶下。她气冲冲地说:“你倒是不惜命啊,瞧瞧你眼皮子底下的乌青,几天没睡了吧。” 曾亦舟不说话。确实,下飞机之后驱车赶来,曾亦舟一直未有好眠,难得眯一会也是在车上,不到半刻,又重新上路,只为早点确认梁语陶的安全。 “今晚就别走了,实在想走等明天一大早吧。再说,我妈不是让你来跟着我确认我的安全吗?这样半途而废又算什么回事。而且,正好我们队里有几个男志愿者受了伤,正好需要个男人帮衬着,你既然来了,就顺道帮忙吧。” 曾亦舟细细想了想,觉得倒也对。毕竟陪在梁语陶身边,陪她一同进行志愿者活动,更能够令他安心:“那好,我今天就在车上睡一晚,等你明天起床,我陪你一起去参加活动。” “睡车里一晚上,小心你第二天就腰酸背痛站不起来了,别说参加活动了。” “那我找附近的旅馆住下。” “这附近除了这一家根本就没有其他旅馆了。” 曾亦舟说:“我问过服务台了,旅馆客满了,我还是在车上将就一晚上吧。” 梁语陶快要被他气疯了,扯着他的手,就将他往旅馆里拽:“你几天没洗澡了?浑身臭的都快引苍蝇了。这旅馆虽然又破又脏,但好歹热水澡还是有的。你赶紧进去洗个澡,省的把我熏死。” 于是,曾亦舟就那么被梁语陶生拉硬拽地带进了房间里。 ** 洗尽一身疲惫,曾亦舟用毛巾擦着短发从浴室里出来。短发上还缀着水珠,一滴一滴地往开裂的地砖上掉。每一次擦拭,毛巾上就带出了消毒水的气味,浓烈的弥漫在房间里。 曾亦舟走出来的时候,梁语陶正坐在床边揉着肩膀,她的表情带着些痛苦,看的曾亦舟有些不解。 大概是听到了身后的动静,梁语陶吓得立刻收回了按摩的手,胡乱地放在膝盖上。她轻咳一声,嗓音略显尴尬:“待会你也别睡地上了,这山区里昼夜温差大的很,保不准就会冻出病来。等会我睡左边,你睡右边,记得离我远点,男女授受不亲。” “你肩膀怎么了?”他没回应,反倒是站在她身后,冷不防地问了一句。 她故作轻松:“没怎么啊。” “那你转过身来。” 梁语陶不愿意示弱,她定了定神,整个人站了起来,脚下一转,一屁股重新坐下。期间,她的肩膀没有动一下:“转好了。” “你肩膀受伤了。”曾亦舟皱眉:“正常人转身都是先转肩膀,你身体僵硬,有意回避肩膀的旋转,说明是有问题。怎么了,我帮你看看?” “不用了,我好得很。”梁语陶直接躺倒了下去,结果一不小心就碰到了肩膀处的淤青,疼得她险些掉出泪来。 曾亦舟见状,赶紧将她从床上拽了起来。睡衣t恤的领口很大,冷不防地他就看清了她肩膀上的淤青,突兀的缀在白嫩的皮肉上,有些可怖。 “怎么弄的?”曾亦舟蹙眉不悦。 梁语陶见瞒不下去了,干脆坦诚布公:“前几天去山区里,向买孩子山里父母讨要回孩子,结果没要回来,反倒是我们一大群人被当地愚昧的村民打了一顿。我还算是受伤轻的,好几个队里的男志愿者,脑袋都挂了彩。” “你怎么就不能安安分分地待在远江市,偏要跑出来。”曾亦舟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伸手抚上她肩膀处的淤青:“先别动,我帮你看看有没有伤到骨头。要是伤到骨头,得赶紧去医院。” 之前受了一棒,梁语陶只觉得疼,倒也没想到过有没有伤及筋骨。现在曾亦舟一说,她倒有些担心了,一本正经地端坐着,还不忘跟他嘱咐:“你轻点,我疼……” 他落手的动作顿了顿,瞬间变得轻缓:“知道疼还不好好保护自己,被人一棍子打上来,也不知道要跑。” “当时全村的人围着我们,我哪里跑得掉。” “那我看你接下来的活动也别参加了,我明早就带你回远江市。” 听到曾亦舟要带她走,梁语陶立刻坐不住了,立马翻了个身过来,瞪着他:“我绝对不会跟你走的,这件事我是真的杠上了,要是那个孩子不讨回来,我绝对不离开这里。” 梁语陶这人,从小就倔脾气,曾亦舟自然也知道,就不再反驳她。他只是颇为无奈地笑了笑,放下了替她揉压肩膀的手:“放心,应该没伤到骨头。只不过有点淤青会比较疼,这几天别碰着磕着。我待会拿个热毛巾给你敷一敷,舒缓一下疼痛。” “嗯,你怎么好像很懂似的。” 曾亦舟身形一顿,眸子黯了黯:“我大学的时候,旁听过几节医学院的课。” 第28节 “该不会是当时为了追医学院的女同学,所以跑去陪同上课吧。”她语气酸溜溜的。 他笑着走下床,走到床头柜边,倒了杯热水。 “不,我没追过别人,只喜欢过你一个人。” 室内的空气像是凝结了,一时间谁也不说话,只留下脆弱的呼吸在室内蔓延。 梁语陶沉默了会儿,才眯眼笑着:“所以你现在是在表白?” “可以算。” 两个人的气氛里,没有姜瑶,就没有那么剑拔弩张,也没有针锋相对。可以愉快地提及他的爱恋,像两个单纯的老朋友。 曾亦舟视线微微一瞥,注意到了床头柜上的那枚鸡蛋。他心下一动,就往柜子上磕了磕,梁语陶以为他要吃,赶忙制止:“快别吃了,这床头柜都发霉了,鸡蛋掉在霉菌里,吃了保不准就生病了,赶紧扔了。” 曾亦舟并未停下动作,反倒是剥了鸡蛋,放进热水滚烫的杯子里。 梁语陶拍着大腿叫不好:“哎呀呀,这下子连杯子里都有霉菌了,不能用了。” “没事,以前我跟我爷爷住在大山里的时候,别说是碰了霉菌的鸡蛋,连发了霉的随手擦干净了,也能吃下去。” 梁语陶很少听曾亦舟说起以前的事,此刻不免有些动容:“不会生病吗?” “不会,山里人粗糙的很,很少生病。” 她抢过桌上的水杯,抱在怀里:“那我不管,反正你现在就别吃这鸡蛋了,万一生病就不好了。我记得以前生物书上说过,误食霉菌是要致癌的,赶紧别吃了。” 曾亦舟摇头笑笑:“我不吃,我只是打算把鸡蛋焐热给你揉肩膀。带壳的鸡蛋热得慢,所以就把壳剥了。” “是这样啊……” 梁语陶这才略显尴尬地把水杯放回了床头柜上。 几分钟过后,鸡蛋变得滚烫。曾亦舟拎了个热水瓶进了淋浴间,等出来的时候,手上已经多了一块热乎乎的毛巾,还往外冒着热气。他将鸡蛋裹紧毛巾里,揪成一团。 “你这是要干什么。” “这里没有纱布,就勉强拿毛巾应付一下吧。我记得我小时候跟同村的孩子打架打伤了,我爷爷就总是这样拿鸡蛋给我热敷,不知道还有没有效了。”说罢,曾亦舟就拎起毛巾,按在了梁语陶裸/露的肩膀上。 鸡蛋细嫩滚烫,包了个毛巾在外头,隔绝了强大的热量,不烫皮肤,反而让人觉得舒缓。曾亦舟握着毛巾按压了几下,梁语陶便觉得疼痛舒缓了很多。 “好像真的好多了呢。” 她觉得神奇极了,就立刻转过头去,打算跟曾亦舟分享这种奇异的感觉。可偏偏那时候曾亦舟正一门心思的替她按压着,没注意到她突然回转的身体。 他动作悬空的那一秒,梁语陶的脸就猝不及防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暗湿的隔间里,空气并不流通。两人隔得极近,只剩下仅有的几公分距离,横亘在面前。呼吸吐纳之间,来自气息的余温融入到了一起,仿佛是一种浓度极高的酒精,将两人同时迷醉了。 曾亦舟放下了手中的毛巾,温柔地探出了手,揽住了梁语陶的肩膀。她并没有抗拒,任由他的吻细细密密的落在唇上,好似一场绵长的梦境。 吻到酣畅淋漓之时,曾亦舟才动作轻缓地放开了她。 唇上一凉,令梁语陶猛地惊醒过来,她退了几步,缩回了被窝里,狼狈地说了句“我先睡了”,就直接扯起被子,将整个人埋进了被窝里。 曾亦舟坐在原地,不由地嘴角微扬。 等梁语陶睡着了,他才披了件外套,往椅子上坐。背靠着旅馆霉斑点点的墙面,他睁眼看了一眼床上熟睡的梁语陶,闭上了眼。 古时候,新婚前一夜,有新娘在娘家闺房安睡,新郎在外守夜的习惯。 曾亦舟此刻的心境,大概也如那位守夜的新郎一般吧。 ☆、第三十七章 第三十七章 次日,一大清早,当地的警察就开了车过来,打算带孩子的父母再次上山讨要孩子。 基于上次村民蛮不讲理的行径,这次带头的警察从两位变成了十位,再加上志愿者一行人,倒也面前算是个大队伍了。当地的警察在一路上一直与志愿者们谈笑风生,说是如果打起架来,以这次的人数也不至于被群殴了。众人听了,皆是哈哈大笑。 梁语陶走在人群中间,曾亦舟就站在她后面,寸步不离地跟着。队伍里有和梁语陶聊过天的人,好奇地打量着曾亦舟,暗戳戳地问梁语陶这人是谁。当时,梁语陶也只是羞红了脸,说是同学路过这里,知道遇上了麻烦顺带来帮忙的。看着梁语陶羞赧的表情,所有人也都猜出了她谎话中的大概。于是,故意疏远她,好心好意地给她和曾亦舟创造单独相处的机会。 时不时还要推搡她几下,让她撞进曾亦舟的怀里。一来二去,倒是梁语陶尴尬了。 有说有笑的气氛在到达山腰处后,消失得无影无踪,这里是那对买孩子的农民夫妇的家。一行人刚到这里,农民夫妇从屋里奔了出来,就扛起锄头,作势要打人。 锄头尖上被磨得锋利亮堂,一锄头下去,铁定有人受伤。曾亦舟下意识地将梁语陶护在身后,自己却迎了上去。 农民夫妇根本不懂道理,见人要过来带走孩子,就直接挺着锄头,把人群当土地,一扒一扒的下去,好几个人的肩膀都被划破了。警察见状,勇猛地围了上去,抢过农民夫妇的锄头,将他们按倒在地上。 然而,还未等志愿者来得及进屋里抱孩子。闻声而来的村民,就已经把屋里屋外围了个水泄不通。局势再次陷入僵化,有眼根子利落的村民,立刻跑进了屋子里,抱起孩子就往外跑。 丢失孩子的父母,见孩子又被抢走了,泣不成声。那位母亲直接跪倒在了黄沙地里,一遍一遍地向村民们磕头跪拜,歇斯底里地哀求着:“我求求你们,求你们把孩子还给我行吗?我就这么一个孩子,丢了好几年了,现在好不容易找到的,真的不能没了……” 她哭声凄厉,梁语陶再也听不下去,拔腿就去追那个抱走孩子的村民。然而,还未等她迈开步子,曾亦舟已经挡在了她的前面。 “你别去,我去。”他说。 笃定且勇敢的声线,有令人安心的作用。 “你小心点。”她扯住他的衣袖,嘱咐。 他从容一笑:“待会你让大家在山下的旅馆等我,我追到他,就直接抱着孩子绕道下山。以免被这里的村民发现,打草惊蛇。” “好。” 说罢,曾亦舟就奋力拨开了人群,提步追向那个村民。 ** 梁语陶和一行人在旅馆里坐立不安地等着,他们焦心于孩子能否顺利回来,而梁语陶的心思,则全都系在了曾亦舟的身上,生怕他有一丁点闪失。 以前在学校里,曾亦舟确实是体育健将不错。但这山区里道路崎岖,顽石林立,哪可以跟学校平坦的塑胶跑道比。况且,这山里人都在这里长大,自小就锻炼出了爬山能力,熟悉路程,脚程又快,曾亦舟怎么可能追的上。 梁语陶就这么怀着坐立不安的心思,在旅馆里来回的踱步。等最后心思焦灼等不及了,她就直接跑出了旅馆,往大山方向去。 身后有人阻拦,但梁语陶早就听不得了。 然而,刚跑到旅馆门口。梁语陶就看见曾亦舟怀抱着一名三岁大的小男孩,向她走来。 身后是漫天黄沙的背景,他像是从绿草荒芜的沙漠中走来,让焦灼中的梁语陶看见了生机。 那一刻,她根本顾不上任何事,只一门心思地扑进他怀里,眼眶红润地哽咽着:“你回来了,终于回来了……” 他满身是汗,怕弄脏了她的衣服,稍稍将她拉开了些,揉揉她的发心:“好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我们先把孩子给送回去。” “嗯。” 乖巧的孩子不懂大人的世界,在无聊的路途中,已在曾亦舟怀里睡着,睡得酣甜可人。 那对父母,在时隔多年之后,得以再次抱到自己的孩子,激动得热泪滚烫。母亲怕自己抑制不住哭泣的哽咽惊醒了孩子,就把孩子扔到了父亲手里。即便是有泪不轻弹的男儿,在此时此刻,父亲也是眼眶红热。甚至为了克制住眼泪,他的脊背都是微微颤抖的。母亲怕吵醒了孩子,用双手捂着唇,整张脸憋得通红,只剩下眼泪还在连绵的掉着。她迫使自己不发出一点声音,连哭声都是压抑的。 在场所有人,在这样亲人重逢的氛围下,都不由自主地沉默了。 梁语陶也同样的情绪动容,她默不作声地流下了泪,径自拉着曾亦舟退出旅馆。 ** “哭了?”曾亦舟瞧了她一眼,嬉笑道。 梁语陶提起衣袖,胡乱地往脸上抹了抹:“人家家人团聚,你难道就不感动吗?真是铁石心肠。” 他但笑不语,跨了一步靠向她,伸手按住她的后脑勺,将她拢进怀里:“想哭就哭吧,别忍着,要不待会憋坏了,岑姨可要质问我到底是怎么照顾你的了。” 他的怀抱里带着咸湿的汗水味,味道虽是不好闻,但却无形之中带了点令人心安的成分。梁语陶这才发觉,从小到大,曾亦舟一直在用他的怀抱保护着她,不让她受一点委屈。即便是哭,他也要让她任性地哭个酣畅淋漓。 她往他身上蹭蹭,待眼泪蹭干了,她才从他怀里拔起脑袋,问他:“对了,当时我们一大队人走了之后,你没发生什么事吧。” “没有。”曾亦舟顿了顿,才说:“我追上那个村民之后,把孩子抱过来就下山了。” “真的?” “当然是真的。”他无所谓的笑笑。 她终于松了一口气,拍拍胸口,惊魂未定地说:“我还担心你下山的时候会不会碰上蛮横无理的村民,他们都不讲道理的很,只会粗暴地拎起农具打人。不过现在知道你没事,那就好了。” 听她说担心自己,曾亦舟不自觉地心房一颤,似是有一股热流融了进去,被注入了一丝暖意。 她逗趣地瞧了他一眼,踮起脚尖,用力地拍了拍他的右肩:“不过话说回来,帮助别人家人重聚,你小子这次可是干了件功德圆满的大好事呢。” 一记不大的力道下去,梁语陶忽然发觉,曾亦舟的脸色变了天。他似是在强忍着什么,眉毛额际里,都透露着一股隐忍的僵硬。 梁语陶这才反应过来,紧张地问:“你是不是受伤了?” 他不说话。 她回想起刚才的动作,自己似乎拍了一下他的右肩。于是,她赶忙扒开了他的衣领,顾不上三七二十一,直接探进脑袋往里看。果不其然,那里红肿了一大片。 她气极:“怎么会弄成这样?你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你要是不实话实说,我就……”她气得跳脚,一时不知道该用什么威胁她,幼稚地接了一句:“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他不由得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她从小到大,威胁他的路数,总逃不过“我不理你”这四个字。但即便是如是说来,她气完过后,总会又跟金鱼似的,只拥有七秒的记忆,转头又跟他形影不离了。然而,饶是曾亦舟深谙这个道理,他仍旧是会当真。不然,他那个心尖尖上的姑娘,可是要被他气得够呛。 他揽住她的肩膀,不顾她手舞足蹈的气恼,将她按进怀里:“放心,我只不过是夺回孩子的过程中,受了那个村民一棍。肩膀没多大问题,只是受了点轻伤,没伤及筋骨。下山的时候也没碰上其他村民,很顺利。” 梁语陶听他事无巨细地交代完,才仰起头探寻着他的表情:“这一次没骗我吧?” “没有。”他保证似的点了点头。 “我说你什么还好呢?这回倒好了,你伤在右肩,我伤在左肩,倒是一左一右凑了一对了。”她不由地长叹一口气:“你这人怎么从小到大都喜欢这样,报喜不报忧。知不知道担心你的人,会着急的。” “下次知道了。”他答。 过了会,梁语陶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煞有其事地抬起了脑袋,问道:“话说回来,你当时怎么那么肯定自己能追上那个村民?山里道路崎岖,你又不熟路,最后是怎么追上他把孩子抢回来的?” 他低低地笑了:“你是不是差点忘了,我从小是在山里长大的?” 闻言,梁语陶倒是愣住了。她只记得曾亦舟在学校里是运动健将,却忘了,他也是在山里摸爬滚打长大的。 曾亦舟抬脸,将目光驻足在远处的一座山上:“我从小就跟着我爷爷在山里长大,直到七岁那年我爷爷去世,才跟我爸去了远江市,碰见了你。我在山路上学会走路、学会跑步,可能对正常人来说,登山跋涉十分困难,但对我来说,这基本是一项与生俱来的天赋。所以,要我追赶一个上了年纪的村民,我想,难度还是不大的。” “原来是这样啊,那以后逢年过节,你就陪我去爬山吧。正好我身体不好,也能顺便锻炼锻炼。”她酣甜一笑。 “嗯,好。”曾亦舟点头微笑:“说起来,我和我爷爷以前住的山区就在这附近,在这里几乎都能看见那座山的轮廓……” “在哪儿呢?”梁语陶踮起脚尖,朝夕阳下的山群里眺望。 曾亦舟伸手朝东南的方向指了指:“在那儿,能看到吗?” “看不见。”她失望地摇摇头。 四周的山多得很,梁语陶又从未切实地去过那儿,根本无法从中辨别出哪座山才是曾亦舟所指。她心下微动,忽然起了想法:“既然离得近,那你带我过去看看吧。” 第29节 “也好。” ☆、第三十八章 第三十八章 第二天,志愿者队伍开始启程回去。而曾亦舟和梁语陶两人则是告别了大队伍,驱车赶往曾亦舟的老家。 山区本就贫瘠的很,人烟罕至。崎岖的山路,令曾亦舟和梁语陶花了近两个小时,才终于爬到半山腰的家里。 对于曾亦舟来说,这里的每一块石头都是熟悉的,脚程也自然快。可偏偏梁语陶肺不好,又柔弱得很,刚走几步就大喘气。曾亦舟心疼她,只好一手牵着她,放慢了速度,每走几步就陪她休息会儿。这样一来,半个小时的路程,硬是折腾成了两个小时。 山腰处就是曾亦舟的老家,一座红砖砌成的老房子。房顶大约是因为年久失修,连瓦片都掉了好几块,像是上了年纪的老年人,已经显露出地中海的秃顶了。但转而言之,相比于周遭的泥瓦房,土胚房,这个院子却简直跟个大户人家似的。 推开斑驳的门板,门轴吱呀呀地响。屋内已经被人搬空,只剩下一个破旧的木板床横在中间,上头攒了一层灰,顶上蜘蛛网密布,厚重得像是快悬在半空的抹布。 “你以前就跟你爷爷住在这儿?”梁语陶难以置信。 曾亦舟扫了她一眼,淡然一笑:“是啊,我爸妈早年就下山打拼了,就剩下我爷爷奶奶还住在山上。为了不拖累我爸,我一出生我妈就把我送回山里的爷爷家了。用现在很时髦的词汇来说,我当时就是留守儿童。” “会孤独吗?”她没吃过苦,问的单纯天真。 曾亦舟走到那张破床旁,随手掸了掸灰尘,扬起的尘土播散在四周里,像是烟圈在空气里盘旋:“那时候小小年纪,哪懂什么是孤独。后来,我爸的生意逐渐见了起色,我妈却忽然走了。那时候才我两岁,还没有记忆,也根本不懂得死是什么,至今为止我连我妈的模样都不太记得。五岁那年,我爸生意开始做大,有了钱就起了把我带回身边照顾的主意。可那时候我奶奶刚过世,我爷爷又是个笃信叶落归根的老人,自然不愿意下山。我心疼我爷爷一个人待在山里,就一直在这里待到了七岁。直到我爷爷过世,才随我爸下了山,遇见了你。” 过去的事情未免太沉重,梁语陶听完,心下跟灌了铅似的,直往下沉。 她故意撇开话题,如往常一样跟他谈笑:“我还记得,我们当时第一次见面是在你爸的宴会上。” “是啊,那时候刚下山没见过世面,也根本没想过有人会穿的跟童话故事里的公主一样。所以,当时看你的眼神都发直了。” 她嘟起唇,气恼地看了他一眼:“可我记得,当时你可是连一句话都没跟我说呢。我妈让我叫你哥哥,我应了声,你却偏偏都不愿意理我。” “我那时自卑的很,周围又是陌生的环境。连一口普通话都说不流利,哪敢轻易开口说话。”他笑着,语气释然。 “那你就不理我了?”她嘟嘴生气。 梁语陶走到他身旁,丝毫不嫌弃床板上的灰尘,正打算一屁股坐下去。然而,还未等她坐下,他却已经脱掉了外套,铺在了床板上,不让灰尘碰到她。她用奇怪地眼神打量着他,他却说:“你身体不好,别碰这些灰尘,全都是细菌。” 她心底蓦地一暖。似乎有记忆以来,他就一直这么保护着她,尽心尽责,像是他天然的使命。 过了会,他才低头笑笑,回答她的问题:“我那时会不理你只是因为自七岁以来,从未接受过任何教育,怕一开口粗鲁了。” “七岁以前都没有接受过教育?”梁语陶皱眉,有些惊讶。 “是啊,这山里落后的很,连学校都没有一间,七岁前别说识字了,连普通话都少有人教。”曾亦舟扶着铺满灰尘的床板,低头浅笑:“所以,我爸才会送我上了几天小学,就被老师嫌弃跟不上,退回了幼儿园。” “那你还得谢谢我呢。”她得意道。 “谢你什么?” “你当初的普通话,可是我一字一句教你的。当时幼儿园的同学都嘲笑你的普通话,我可没有。” “你没有?”他侧过脸来,反问她。 她被他问得心虚,只埋下脸不敢看他:“顶多就笑了一两句。” 曾亦舟看向她的目光温柔如水,宠溺的眼神,像是从心底开出了绚烂的花。 时过境迁,再谈起这些事,两人都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大概是因为,没有那时的针锋相对,也不会有后来那么多年的青梅竹马情谊吧。 只不过时光最是擅长造化人,无形之中,所谓青梅竹马的情谊,早就变了味。 ** 在山上待了不久,两人就开始下山,打算驱车直奔机场,飞回久江市。 可惜天公不作美,车子刚行到半路,一场大雨就将两人困住了。西南的雨来得毫无征兆,雨水一时间就萧条冷落地降了下来,令人措手不及。 雨势越下越大,车窗上的雨刮器不堪重负,来回洗刷的规律动作被大雨钳制,行动迟缓,失去了原本的效力。车窗前是白茫茫的一片,加上又是夜里,视野能见度极低。 若是曾亦舟一个人,他定会继续奔赴,片刻不耽搁。只是现如今多了一个梁语陶,安全起见,他最终在一家民宿前停下,带着梁语陶下了车,打算在民宿里将就一晚,再行赶路回去。 大雨天,民宿里的房间紧俏,仅剩下两间空房,正好两人各自一间。可正当两人领取房卡准备进门的时候,从民宿外忽然来了一对夫妇,怀里还抱着个婴儿,深夜赶来投宿。婴儿的身上都被淋湿了,着凉之后哇哇大哭,哭声撕心裂肺停都停不住。梁语陶看得心疼,就干脆将自己的房间拱手让给了他们,自己只好屈就着跟曾亦舟进了同一间房间。 外头雨势极大,即便是在房间里,仍旧能听见雨水打在房檐上的声音,簌簌地响。民宿里的房间温馨宽敞,比起前几日在山里住的旅馆,到底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刚才梁语陶和曾亦舟在外面都不免淋了些雨。此刻,梁语陶浑身都湿漉漉的,喉头有些发痒,大约是有了点感冒的症状。思及至此,她立刻脱了外套,跑进了浴室里。 自莲蓬头里涌出的热水,赶走了梁语陶一身的疲惫。她用手接了点水,往脸上扑,几下之后,喉咙口的不适感也少了许多。她泡在汩汩而下的热水里,不知觉间,半个小时就稀松平常的过去了。 洗漱太久,加之浴室里又是全封闭似的设置,整个空间里都布满了蒸腾的水雾。大约是洗得太久,室内温度太高,炙热的空气导致梁语陶脑部缺氧,连脚步都开始虚浮。 她赤/裸着身子,去够浴篮里的浴袍,却偏偏脚下一滑,整个人“砰”地一声重新跌进了淋浴房里。 浴室与室外仅是隔了一块木板,梁语陶在里头的动静,曾亦舟全都听见了。只不过梁语陶在洗澡,曾亦舟是个正人君子,自然不会贸贸然地闯进去。 他敲敲门,问:“怎么了?没事吧。” 梁语陶倒在了浴室的地板上,根本爬不起来。高温下的空气十分稀薄,她想开口呼救,却好像是被一双手捂住了口鼻,浑身无力。 没得到回应,曾亦舟不安地皱眉,又再次唤了一遍她的名字:“陶陶?” 曾亦舟顿时感觉情况不对,便旋开了门锁,打算进去。然而,门却已经从里头反锁了,曾亦舟见情况不对,就立刻踹门进去。 门被敞开的那一刻,自外头灌进来的新鲜空气,让梁语陶大喘了好几口气。氧气传导到大脑,令意识稍稍恢复,她立刻眼疾手快地扯过了旁边的浴巾,往身上盖了盖,毕竟此刻的她是浑身赤/裸的。 浴室尽是浓重的水汽,光线不明,曾亦舟扇着白气,往里头走:“陶陶?” “我在这儿。”梁语陶身影微弱。 曾亦舟赶忙循声赶过去,却见梁语陶正躺倒在地上,身上盖了条浴巾,半个身子还躺在淋浴间里,流水哗啦啦地还在从花洒里淌下来。 “没事吧?”他走到她面前,半蹲下,介于男女之间的差别,她又没穿衣服,他不好轻易碰她。 梁语陶看向他,眼泪汪汪:“我摔疼了,没力气,你快扶我坐起来。” 闻言,曾亦舟这才略显窘迫地将手穿进她的臂膀,把她扶起来。另一手还不忘钳制住她身上的浴巾,不让它掉下去。 梁语陶半个身子靠在浴室的瓷砖上,冰凉的瓷砖令梁语陶稍稍舒缓了许多。她大喘了一口气,才说:“我刚才洗澡洗久了,浴室里温度一高,浑身就没力气。一不小心栽倒在了地上,更是连爬都爬不起来。” 她轻叹一声,淡淡地笑了:“要不是你呀,我估计就得闷死在这里了。看,你救了我一命。” “现在好一点了吗?”他问。 “还是没力气。” “那我抱你出去。” “好。” 曾亦舟抄手将梁语陶打横抱起。然而,单薄的浴巾却跟不听使唤似得,着急地掉下去,梁语陶赶忙拿手去扶。怀里忽然的动荡,令曾亦舟脚步不稳。 加上浴室地砖上湿热的水汽,两人都不约而同的再次摔了下去。 眼见梁语陶即将后背倒地再受一击,曾亦舟立刻眼疾手快地转了个圈,将她按在怀里。沉闷的一声响,曾亦舟已然整个人摔倒在了地上,而梁语陶却在仍旧躲在他怀里相安无事。 “你没事吧?”梁语陶急匆匆自他怀里探出脑袋,目不转睛地看向他。 此时,倒在地上的两人贴得很近,梁语陶以一种极其暧昧的姿势伏在曾亦舟的身上,她只消微微抬头,温热的呼吸便一股脑的喷吐在曾亦舟的脸上,扰得他心猿意马。 隔着一层濡湿的浴巾,曾亦舟能感觉到梁语陶的体温,正源源不断地传送到他身上,有些莫名的情愫在被激发。 梁语陶大约也意识到了如此尴尬的情状,脸上的笑意也消失的一干二净,转而来之的,是面目通红的羞赧。 “我……我先起来。”梁语陶说。 她挣扎着想从他身上爬下去,但还未来得及有所动作,忽然有一只手扶住了她的腰际,令她动弹不能。片刻后,另一只手捧住了她的脸颊,硬生生地将她的脸别了过去。 别过脸的那一瞬间,有一双冰冰凉的唇贴在了她的唇上。 梁语陶本应是拒绝的,然而,天生的本能,却令她违背了自己的本心,闭上了眼睛。 吻到酣畅淋漓之时,曾亦舟才终于缓缓松开了梁语陶。而那时,她已是面若桃花,脸颊上染了两块飞霞。 他唇角上扫,从容一笑,笃定道—— “梁语陶,你喜欢我。” 闻言,梁语陶竟是一时怔住了。她还未来得反驳他,他的唇又再次贴了上来,与之前温淡如水的吻不同,这次的吻有些愈演愈烈的味道,似是带了点本能的情/欲,又带了些两情相悦的爱意。 梁语陶也不知道自己心里是如何想的。等到浴袍落地,花洒里的水簌簌地从他头顶落下,打湿了相拥的两人时,她才发觉,其实自己根本是不想拒绝的。 以致于当他吻着她的脖颈,唤着她的小名,进入她的身体时,她依旧未有拒绝。 即便是她知道,只要她喊一声停,曾亦舟绝对就会放开她。 可是她却并没有,甚至由始至终都从来就没有这样的想法。 于是乎,一切发生的顺理成章。 ** 次日清晨,梁语陶是在曾亦舟的怀里醒来的。 昨夜的大雨已然平歇,室外的天气像是变了脸似的,忽而放了晴。而梁语陶此刻的心情却不似这般明朗,反倒是染了点阴霾。 彼时,曾亦舟还将她圈在怀里。两个赤/裸的身体紧贴着,梁语陶的脸上就不由发烧。她试图将他的手臂稳在原地,自己缩着脖子,从他的臂弯里窜出来。然而,她的计划还未来得及实施,曾亦舟就已从睡梦中转醒。第一件事,就是低头看她。 于是,两道目光就突如其来地就撞到了一起。 “早上……好。”梁语陶憋了半天,才憋出了一句问候语。 他忍俊不禁地笑了,回了她一句:“早上好。” 梁语陶还被他圈在臂弯里,四目相对的时候,他的目光如同是荒原中的一颗火苗,只消轻微的一个火光,就险些将她整个人都烧着。她支支吾吾地说:“那个……我先穿衣服。” 她胡乱地将衣服往身上套,心猿意马地问他:“对了,昨天我们……是不是没有做保护措施。” 曾亦舟点头轻“嗯”一声,即使背对着,梁语陶都能隐约听出他声线中的不悦。 他说:“如果你需要的话,待会开车去机场的路上,我带你去买事后药。” “其实也不必了。”她套衣服的动作有一瞬间的停顿,只消片刻就立即回复了常态,就好似从未有过犹豫。她低低地笑了声,说:“你知道的,我小时候受过冻伤,其实当时不止是肺部受损,连子宫也一并受了寒,大概这辈子都不能怀孕了。这些……你应该不知道吧。” 曾亦舟没有出声回应,梁语陶又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其实十九岁那年,和你发生那一段荒唐事的时候,我虽然醒来的第一件事情就是问你会不会怀孕,但实际上,我很清楚明白地知道,这种几率大概几乎为零。所以,那段事情也注定,它只是一件荒唐事,而不会对我们造成任何的结果……” 身后蓦地有一双手环住了梁语陶的腰身,径直将她所有欲言又止的话,悉数打断:“陶陶,其实有没有孩子,对我来说根本没有所谓。” 她不落痕迹地逃出他的怀抱,生怕他身上的温暖,驱走了她仅剩的那些顽固信念。 她觑了他一眼,笑道:“我可不打算跟你生孩子,有个免费□□也挺好的。” 梁语陶总是擅长用最冷漠的词语,跟曾亦舟撇得一干二净。毕竟,姜瑶这个名字,早就让他们成了不可能。 第30节 梁语陶能辜负任何人,却不能辜负姜瑶。 如果有一个女孩子,险些因你丧命,险些因你被流氓□□,那你就再也没有理由辜负她。梁语陶有自己的坚守,那就是对姜瑶的承诺。她向姜瑶许诺过不会对曾亦舟动心,所以即便是动了心,她也只能克制住心中的念想,让它成为一桩埋藏在时光里的秘密。 梁语陶蹲下身去穿鞋,她一并埋住脑袋,不让曾亦舟看见她的任何表情。 眼底泛滥的水光,也只有她自己知道。 ☆、第三十九章 第三十九章 两天后,曾亦舟和梁语陶一同回到了久江市。 此时,距离梁语陶离开久江市已有半个多月,谢绍康的病在这半个多月里也逐渐痊愈。他听闻梁语陶回来了,就特地邀请她一聚,以感谢她在那段时间对他的照顾。 起先梁语陶是不情愿去的,谢绍康在医院花坛边的表白还历历在目,她总觉得两人见面就是多一份尴尬。毕竟,她对他那些求而不得的感情,早就因为在时光的蹉跎中消磨殆尽,一点也不剩了。只是转念一想,若是不及早说清楚,怕是会耽误了他。 因此,她踌躇了会儿,最终仍是应了邀约。 希尔顿酒店专属的咖啡厅里,声色阒静,只剩下蓝调的欧式女声在轻声唱和,气氛舒缓且宁静。 梁语陶埋头搅动了几下咖啡勺,适当的角度,透过圆弧型的铁勺,能够看见对面的谢绍康正端坐着,眉目温和。 谢绍康绕着弯地向梁语陶表明心里的爱意,梁语陶却是越听越倦,甚至心底发躁。最后愣是抛弃了以往的矜持优雅,送了他一句:“学长,我们是不可能的。” 对面的谢绍康闻言,却是一顿,毫不搭边的问了句:“你是打算跟曾亦舟在一起了?” 梁语陶的整个表情猛地僵住,片刻后,才略显窘迫地压低了脑袋,说:“我和他只是青梅竹马而已,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真的只是青梅竹马吗?”谢绍康笑笑:“我记得当时在国外,我们是当地音乐学院为数不多的华人,加上早年又是同校校友,我和你接触的最多。当时,偶尔和你聊天,你谈及最多的人就是曾亦舟。曾亦舟惹你生气,曾亦舟替你背黑锅。在你心里他真的是青梅竹马那么简单,小陶,我不信。” 梁语陶一时语塞,无法回应。 谢绍康将手指抵在桌面上,轻声敲击:“其实,那天在医院花坛边向你告白的时候,我看见曾亦舟就在后面。我想试探下,在你心里到底还有没有我,所以才故意在大庭广众之下,在曾亦舟的面前跟你告白。哪知道,你那时候的表情,真实暴露了一切。那时候我看到你在心慌,甚至于最后把我推回病房的时候,我隐约都能感受到你的手在发抖。” 他语气微顿,云淡风轻地看向她,说出了所有埋藏在心底的想法:“小陶,其实我一直在猜测,这么多年来,你张扬地说喜欢我,实则只是把我当成了一个幌子,一个能够骗过所有人的幌子。否则,我实在很难以理解,为什么当我认定你喜欢你的时候,你却慌忙地直接拒绝了我。”他笑,笑得有些嘲讽:“这实在不像是一个喜欢了我喜欢了好几年的人,该有的作为啊。” “学长,别说他了,成吗?” 对面伸过一双手,握住了梁语陶的小臂。谢绍康语重心长,像是个长者:“小陶,你是不是因为有什么不能说出口的原因,所以才拿我当幌子,实际上却一直爱着曾亦舟。” 梁语陶扶住脑袋,不愿听下去:“不是他,从来都不是他。” “那你好歹也要让我知道输给了谁。” 梁语陶蹭地一声,从椅子上站起来:“学长,你从来没有输过任何人,只是我们都输给了时间。” ** 从咖啡厅里走出去的时候,梁语陶的思绪很乱,脑子里像是一团被揪乱的线球,根本找不到理清思路的那根线头。连带按电梯下楼的时候,都错把地下负一层错当成了一楼大厅。 她拎着皮包从门口走出,门童万分恭谨地喊了声“谢谢光临”。 这股声音极为熟络,梁语陶翻遍脑子里所有认识的人,也没能想出是谁。正当她准备回过头去的时候,身后却蓦地有一双手,力度轻缓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梁语陶?” 那人的声线里带着犹疑,梁语陶循声回过头去,打量了他一眼,却没能从他憨厚的面容以及宽胖的身材里,找出一丝熟络的痕迹。第二眼之后,梁语陶才皱着眉,惊讶中带着不可思议的质疑:“你是……赵成?” 梁语陶记得他,因为他是当年迫害姜瑶、企图绑架她的混混之一。 梁语陶会记得他的名字,还要追溯到姜瑶被他们毒打住院以后。当时,他们三个被拘留在了派出所,梁语陶孤身一人怒不可揭地带着棍子,冲到派出所,当着民警的面,抡起棍子就要打他们。幸亏民警及时制止,其他两人都未有受伤,只有赵成一人受了点轻伤,也就是那时候,梁语陶记住了他的名字,赵成。 梁语陶曾和他有过短暂的交流,那一晚,她因打人被警察拘留,在等候家人来保释的时候,赵成和她说过话。谈话间,梁语陶才知道,赵成大她几岁,从山区跑来城里打工,因为工厂不收童工,才成了流落混混。当时,梁语陶对他恨之入骨,但后来想想,才发觉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 她抬头看向他,紧蹙的眉眼里带着不解:“你怎么会在这里?” 赵成抹把后脑勺,说:“以前年纪轻的时候做了太多混账事,在远江市混不下去了。所以跑来了久江市,踏踏实实做人上班了。” 梁语陶眯着眼眸,神色质疑:“你出狱了?” “什么出狱,我根本没进过监狱好吗?” “怎么可能,你对姜瑶做出了那种事情之后,怎么还能逍遥法外?我不信!”梁语陶情绪激动。 赵成神情迷惑不解:“我对她做什么了我?” “你□□她未遂!” 得闻梁语陶万分笃定的控诉,赵成却蓦地笑了起来,爆了句粗口:“放你丫的屁。” 梁语陶正想欺声控诉他,却被他忽然打断。赵成说:“我顶多就是推了她一把,什么□□未遂,那时候她才十五岁,浑身上下哪里像个女人,我找美容店的小姐,也不至于找她那样的。不过倒是我当时的大哥,只是顺手摸了把她的屁股,结果就被关进了牢里,整三年。” “怎么可能?”处于震惊中的梁语陶显然还未缓过神来,她冷哼一声,继续厉声质问着他:“当年你们把她打得只剩下一口气,到现在她的手臂上还留着块碗大的疤。你别跟我说你们是冤枉的,这实在是太可笑了!” “确实不是我们做的。”赵成一时无奈,不知道如何解释。 “你别信口开河,当时姜瑶被找到的时候,浑身的衣服都被撕裂了。学校里的人都传言说,是你们□□她未遂。”梁语陶据理力争。 “就像你说的,那是传言,这传言哪能信啊?”赵成又再次笑了起来,明显是对梁语陶的想法感到难以置信:“那根本就不是我们做的,当时警察找到我们,说是我们殴打她,□□她未遂。我当时吓了一跳,我们仨只不过是把她带进了小胡同里,发现她不是你,就把她给放了。换句话说,当年只不过是我大哥拿了人家的钱,打算吓唬吓唬你,谁知道会变成这样。” “拿了人家的钱?”梁语陶皱眉。 “哎哟妈呀,说漏嘴了。”赵成赶紧捂住了嘴巴。 “你说清楚!”梁语陶急切道。 多年的底层生活,早就让以前不可一世的小混混变得唯唯诺诺。他愣了,才松开了捂唇的手,说:“其实我本来也是不知道这件事的,只不过前几年跟我道上的大哥碰面的时候,趁他喝醉的时候无意间知道,原来当年他是拿了别人的钱的。” “是有人在背后指使这件事?” “是啊,当年是我道上的大哥跟对方接的线,至于是谁就不知道了。”赵成挠了挠脑袋,表情混沌:“只不过我到现在都不明白,当初她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听完赵成的话,梁语陶愈发糊涂了。 这时,赵成厚重的嗓音,又再一次响起:“其实啊,我这些年一直猜测,她身上的伤会不会是自己打的……” “你胡说什么?!” 赵成不顾梁语陶的打断,继续说下去:“要不然当时警察哪可能关押了我们几天,就把我们给放了。除了我道上的大哥,说是在木棍上检查到了他的dna痕迹,才被以故意伤害罪关进了牢里三年。” 赵成扶着腮帮子,用尽他仅有的那点推理能力在判断:“不过说实在的,当年我道上的大哥在案发时,确实离开过我们一会儿。后来我们仨碰头,提到这件事,说到他坐了三年冤狱,他也是一点都不吱声。想起来也真是奇怪,换做谁蹲了三年牢底,总会心不甘情不愿的,偏偏我那大哥,还很情愿似的,刚从牢里出来,就自己开了家小店,做起了买卖。” 听完赵成的叙述,梁语陶忽然觉得,像是有什么想法在脑子里断片了。残垣断壁在脑海里不断盘旋,急于汇成一幅画面。 “你还有你以前那个道上大哥的联系方式吗?”梁语陶问。 “没了,早些年搬到久江市之后就不联系了。你要是需要的话,我倒是能帮你问问。” “好。” 握紧皮包的那只手在颤抖,梁语陶发觉,事情似乎远远不止她想象的那般简单。 ☆、第四十章 第四十章 梁语陶并没有特意去找姜瑶,探寻当年的情况。 在不能肯定任何事之前,她断然不会去恶意的想法,去揣度一个曾经为了她差点丢了性命的人。毕竟,姜瑶不仅仅代表了一个名字,更代表了贯穿梁语陶整个青春时代的挚友。她难以相信赵成所说的可能,更无法想象假若是真的……那又该如何是好。 梁语陶在很多事情上,都勇猛地像是个不屈的战士。然而,在某些事情她却更像是一只鸵鸟,擅长把自己的脑袋埋进沙子里,以为这样就能掩耳盗铃地逃避一切,比如姜瑶,比如……曾亦舟。 梁语陶在久江市待了没几天,就又回到了远江市。 一个月后,就是梁语陶弟弟梁景初的生日。恰逢学校假期,作为姐姐,梁语陶自然不会缺席他的生日。 梁景初秉承了父亲梁延川的衣钵,学司法行政。大约是常年泡在那些律法堆里,才不过二十多岁的他,就思想颇为老成。梁语陶有时觉得,自己这个姐姐当得可是万分怪异。无微不至的弟弟梁景初,反倒像是哥哥,事无巨细地照顾着她。 在国外读书的那些年,梁语陶总是喜欢买一大堆吃的塞进家里的冰箱,等到哪天饿了,也不管保质期过没过,一股脑地便吃起来。弟弟梁景初那时正上高中,每隔一个月,就跟着父母到国外看她。每次到她家,总会第一时间打开她的冰箱,蹲坐在地上,用熟练的英语,品读上面的保质期,最后分门别类,将过期的事物扔掉,重新给她换上一堆新鲜食物。 梁语陶有时想想,自己这个姐姐,当得可能确实失败。 因为自小的毛病,身子骨向来不好,全家都向来宠溺着梁语陶。爷爷梁振升六十大寿时,更是在全场宾客面前,扬言自己名下全部产业不留儿子不留孙子,只留给孙女梁语陶一人。可偏生梁语陶对经商这东西头疼的很,她不要,梁振升也不好勉强她。于是乎,遗产的最后归属,到今天都没立下。爷爷梁振升思想传统,总觉得男儿惯不得,就一样都不留给儿子孙子。他只怕自己唯一的孙女吃了苦头,硬是说要拿这笔巨额的财产送给孙女婿,当嫁妆。 可梁振升对孙女婿的要求颇高,周遭觊觎梁家财产的世家,恨不得用手边的儿子巴住梁语陶这棵大树。只是梁振升眼尖的很,若是谁敢有图她孙女财产的想法,便死命地在商场上压榨对方。一来二去,梁语陶身边倒也没几个人了。 唯一剩下的,也只有曾亦舟。 话说回来,爷爷梁振升倒是对曾亦舟极为欣赏。用他老人家的话来说,曾亦舟面相端正,又不仰仗着父亲的名气白手起家,这孩子——不错。 ** 时间过得极快,梁语陶白日里陪着爷爷奶奶喝茶聊天,晚上便顺带教一些好学的孩子拉小提琴。 这一来,一个月也是匆匆转眼而过。 弟弟梁景初生日的那天,爷爷奶奶都应邀去了国外访问。父母都不喜铺张,就也没有特地张罗,只在自家的别墅里,摆了一桌子菜。 这日,家里没有外人,连带一桌菜都是母亲白梓岑亲手做的,而梁语陶显然没有母亲白梓岑那么贤惠,只得时不时递个盘子,打打下手。而另外的父子两人,则是一前一后地围坐在后花园里,两人中间横了一本厚重的法典,似是在激烈地讨论着什么。 母亲白梓岑刚将一条鲈鱼送入油锅,*滚烫的油与沾了水的鱼肉发生碰撞,噼里啪啦地炸开了锅。 适当的角度,目光穿透厨房外的透明落地窗,恰好能看见激烈讨论的父子俩。白梓岑朝着梁语陶轻叹一声,将锅里的鲈鱼翻了个面:“陶陶啊,妈妈跟你说,以后找男人,千万不要找学法的,尤其是你爸和你弟这样的。” 梁语陶扑哧一声就笑了出来:“妈,你该说的是,一个家里,可不能有两个学法的。要不然,天都快被他们俩吵塌下了。” “这话在理。”白梓岑万分苟同地点了点头,朝锅里的鱼身上滴入浓油赤酱,盖上锅盖,说:“照我看,曾家小舟倒是不错,既不学法,又懂礼貌,我倒是喜欢。” 梁语陶擦碗的动作猛地一顿,片刻后,才装作若无其事道:“我跟他就算了,从小青梅竹马,哪可能发展得来感情。妈你要是喜欢,可以等下辈子踹了我爸,端了他。” 白梓岑拿起勺子,敲在了梁语陶的脑门:“你这姑娘又在胡说八道了,小心待会给你爸听见。他向来小心眼,待会打翻了醋坛子,估计我们俩都得被他针对着。” 锅里的鱼汤已被煮开,梁语陶递了个盘子给白梓岑:“我爸也就对我妈你一个人小心眼。” “你这姑娘又说胡话了。” “妈,你这是害羞了。” 白梓岑觑了她一眼,对女儿这种死皮赖脸的功力,颇为无奈。 锅盖被揭开,鲜美的鱼汤,透过空气里活跃的分子,穿进梁语陶的鼻息。梁语陶以往是最喜欢吃白梓岑做的红烧鲈鱼的,可今天,刚一闻到那股鱼汤味的时候,梁语陶就跟条件反射似的,胃里泛酸,打了个嗝。 “怎么,还没吃就饱了?”白梓岑听见了她那一声嗝,笑着问。 “才不是呢,这是饿嗝。”梁语陶忍着反胃的不适,从背后抱住了白梓岑:“好久没尝到我妈做的红烧鲈鱼了,想吃得紧。” 白梓岑拍拍她的脑袋,笑道:“那你可还得等会,客人还没来呢。” 第31节 “客人?” “是啊,我叫了你曾叔,小舟,还有姜瑶一起过来。我听你曾叔说,他们俩正好昨天回来的。趁着景初生日,我们老熟人聚聚也好。” 梁语陶一时间竟是怔住了,还未等她反应过来,穿过厨房的全透明落地窗,她已经看到有人走了进来。走在前头的是曾兆,而后头并肩的而来的两人,正是曾亦舟以及姜瑶…… ** 饭桌上气氛恰好,父母辈的皆是有说有笑地交谈着,说工作说儿女,说平日里的趣事。 只是此刻,梁语陶却如坐针毡。原因无他,只是因为她正巧坐在了曾亦舟和姜瑶的对面,在两人的眼皮子低下,梁语陶有些无所遁形的尴尬。 梁景初夹了块鱼肉,剔掉骨头,塞进梁语陶碗里:“姐,吃鱼。” 看着皮白柔嫩的鱼肉落入碗底,梁语陶却没了吃的兴趣,信手拨弄了一下,便听得梁景初在一旁跟曾亦舟搭话:“舟哥,好久不见,你可是魅力见长。” 梁景初打小就对曾亦舟十分崇拜。在他的少年时代,曾亦舟一直是个伟岸的英雄人物。他会在梁语陶有危险的时候及时出现,会在梁语陶被人取笑时果断抡起拳头。而那时,从小被赋予着保护姐姐任务的梁景初,却因年龄尚小,有心无力。以致于后来,年纪小小的梁景初就彻底沦为了曾亦舟的小跟班。即使后来曾亦舟离开久江市,奔赴远江市读书,但梁景初对他的那份崇拜依旧有增无减。 “这话是什么意思。”曾亦舟端起酒杯,轻晃了晃,饶有兴致地开口。 梁景初朝他举杯,唇线上扬:“你看你,先是把我姐骗去了久江市读书。现在我姐回国了,你又把她骗去那儿工作了。这不是魅力见长是什么?” 听见梁景初提及自己,梁语陶的面色陡然僵了僵。她不经意地瞥了姜瑶一眼,见她正一门心思地吃着饭,才小心翼翼地扯了扯梁景初的衣袖,示意他不准再说下去。 曾亦舟显然看见了梁语陶的小动作,不忍心看她不悦,便出声解围:“你姐她只是恰好遇上久江大学招聘。” “舟哥你谦虚了。”梁景初抿了一口红酒,慢条斯理地说:“对了,最近连姜瑶姐都跟你一起去了久江市吧。现在想想,在久江市的也就剩我一个了。你看,要不我改明儿毕业了,也去久江市投奔你吧。你们公司缺不缺法务,我想我倒是可以一试。” “一个全国顶尖法学院毕业的高材生,去我们公司当法务,未免也太暴殄天物了。你愿意,梁叔都不见得肯。”曾亦舟与他碰了碰杯子,浅酌一口。 两人话音未落,从主座那边忽而就传来了梁延川的声线,带着点温润的笑意。 “小舟可是这一群孩子里最年长的了,现在也不小,事业也上去了,也是时候成家了吧。” 梁延川一旁的曾兆叹了一声:“你可别说,这孩子啊,一门心思对着工作,身边倒是连个女朋友都没有。不过幸好我趁他小时候留了一手,从小跟姜瑶家订了娃娃亲,等过些日子就打算把姜瑶的户口迁出去,把两人的事情办一办……” 梁语陶伏在膝盖上的手揪得紧紧的,险些要攥进肉里。而反观她面前的姜瑶,则是羞红了脸,眼神娇赧。 白梓岑淡笑着打断他:“兆哥,这都二十一世纪了,哪还有娃娃亲的道理。姜瑶好歹也是我看着长大的,你要是不问她的想法,一味的就给她把婚姻给包办了,她岑姨我可不同意。” “哎哟。”曾兆摇摇头,扫了眼身旁的兄妹二人:“小岑你可不知道,姜瑶这孩子从小就喜欢着她哥呢。” 曾兆话音刚落,饭桌上就陷入了诡异的沉默。桌上七人,皆是各怀心事地思考着什么,或是沉眉,或是惊讶。毕竟,在这之前,姜瑶喜欢曾亦舟的事,并未公开过。 最后,倒是梁延川率先开了腔。 “这样也好,亲上加亲。”他眼光直指曾亦舟,笑道:“对了,小舟打算什么时候把婚事办一办,要是不介意的话,你梁叔我可是愿意毛遂自荐当证婚人。” 曾亦舟抬眼,目光落在了梁语陶身上。见她眉眼里皆是化不开的愁郁,不由地嘴角上扫,故意不撇清自己和姜瑶的关系:“不用了,谢谢梁叔,暂时没有这个打算。” 末了,还不忘站起来敬了梁延川一杯,一饮而尽。 ☆、第四十一章 第四十一章 一桌饭,吃得梁语陶身心俱疲。 待用完餐,梁语陶迫不及待地就借口去厨房洗碗,离开了餐桌。 厨房里,水龙头下哗哗流出的清水,窸窸窣窣地留进水池里。梁语陶挤了点洗洁精,匆忙地往盘子上擦。水声很大,能盖过很多细小的声音。于是,在这样细小的声音下,梁语陶忍不住吸了吸鼻子,啪嗒一声,一滴眼泪留进了水池里。 身后,有人端了盆子进来,乒乒乓乓的盆子碰撞在一起,声音清脆。 梁景初向来有饭后帮母亲白梓岑一同收拾的习惯,因而此刻,梁语陶对他的到来也不以为然。 梁语陶赶忙用肩膀抹了抹眼泪,吩咐道:“景初,把盘子拿过来,我一起洗了。”她平日里十指不沾阳春水,今日倒是破天荒地想用这种方式麻痹自己。 没听见身后的动静,梁语陶正打算收敛情绪,转身嘲笑他动作慢。结果刚一回头,却蓦地发现站在她面前的确是曾亦舟。 “你怎么来了?”她惊讶。 曾亦舟抿唇微笑,顺手接过她手中的百洁布,说:“我来吧,你那双手是用来拉琴的,可别洗盘子洗糙了,岑姨可要舍不得了。” 他修长的手指被浮起的泡沫浸没,笑道:“平时让你洗双筷子都嫌油腻,今天倒是勤快得不像你了。” 梁语陶想起刚才在饭桌上,他欲言又止的暧昧,以及姜瑶羞红的脸,就气不打一处来。她完全不理会他,只将水龙头别过了一个弯儿,将另一边的水池盛满水,挤了洗洁精又重新开始洗刷。 梁语陶彻底跟他杠上了,他洗一个盘子,她定要洗上两个,比他快。 曾亦舟慢悠悠地洗着盘子,布满泡沫的清水开始变得浑浊:“我听说那天我们回来之后你去见了谢绍康。” “对,但是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你最终还是打算跟他在一起?”他试探着,微蹙的眉宇间有些细微的不悦。 她吐字淡定:“与你无关。” 说完,她就又开始卖力刷盘子。水色变得浑浊,她的手浸润在各色酱汁残留的水里,显然无法看清水下的任何事物。猝不及防地,她“啊”地一声就叫了起来。 曾亦舟闻声,赶忙将她的手从水里抽出来,拧开水龙头用清水替她冲洗。她食指处被扎开了一个口子,虽然不大,但十指连心,她已经疼得满眼的泪花了。 曾亦舟探手伸入水池里,取出了罪魁祸首,竟是一个豁开了口的盘子。她大约是洗得急躁,又赌气忙着跟他比拼,就弄伤了自己。 他小心翼翼地握着她的手指,用流水洗刷干净食指上的细菌,待到血流停了。他才不紧不慢地取出创口贴,替她贴上,哭笑不得:“你那么急干什么,又没人跟你比赛洗盘子。” 梁语陶不答,低头看着他替她包扎的温柔动作,愣愣发呆。 “疼吗?”他又问了一句。 她眼神迟钝,半晌后,才答非所问地吐了一句,语气带着忐忑的迟疑:“曾亦舟,你会和姜瑶结婚吗?” 曾亦舟贴创可贴的手猛地一顿,片刻后,才终于仰起脸来,眉眼里都是笑意:“所以……你刚刚跟我赌气,故意激我,跟我拼洗盘子,就是因为这个?” “我问你,你真的会和姜瑶结婚吗?”她又重复了一遍。 他故意笑着,不答。 梁语陶沉不住气,偏生赵成所说的事她还不够笃定,她不敢直说,只好旁敲侧击道:“我是说,如果姜瑶可能不是像我们俩想象的那样单纯简单,她可能城府很深,你还会打算跟她结婚吗?” “我什么时候打算跟她结婚了?”他冷不丁地打断了她。 她微眯眼眸:“什么意思?” 他眼尾上扫:“陶陶,‘打算’这个词,要慎用。没头没尾,甚至连八竿子都打不到的事情,叫什么打算?” “可我刚才都听曾叔说了,他……都准备让姜瑶迁出户口,让你们俩结婚了。” 他忽而笑了起来,眼神宠溺地握住了她的手,之后十指相扣,交握着,抵在他的胸口。他静默地笑着,眉眼里带着一如既往的温柔,甚至还多了点得意之色。 “你觉得,你心里藏了一个人,还能再爱另一个人吗?” 闻言,梁语陶一时怔楞,竟也说不清是气,还是……开心。 ** 梁景初生日当天,曾亦舟因为公司事务繁忙,晚饭过后,就直接回了久江市。姜瑶则是趁着周末假期,在久江市逗留了两天才回去。 前几日,梁语陶接到姜瑶的电话,说是她医院的同事听说她是远江市来的,特地让她带点远江市著名的糕团特产过来尝尝。可偏偏姜瑶之前在远江市的时候,时间紧忘了买,她总也不好大费周章再赶回来一趟,百般无奈之下,就想让梁语陶这个趁着学校暑假留在远江市的人代为采购。 是日,一大清早,梁语陶就提了一塑料袋的食物回家,累得直喘。 食品类的东西沉得很,塑料袋吃重,不到一会,手提处就被拉伸成了狭长的一条带子,直勒得梁语陶手指发红。换手拎的时候,她一时大意,忘记了食指上尚未结痂的伤口,等到回到家里,才发现手上已是一片鲜血淋漓。 红色的腥血已经干涸,突兀地在手心里开出花儿来。梁语陶瞧了一眼手上的血,就开始止不住地干呕,等到用水洗净,那股血腥味散去之后,她才稍稍好了些。 她用酒精棉花给伤口消了毒,重新拿了张创口贴刚准备包上,白梓岑却忽然走了过来。 “怎么又是拿酒精消毒,又是贴创可贴的,是哪里受伤了?” 梁语陶坐在一大堆食物里,朝白梓岑抬起头,解释道:“前几天洗盘子的时候划伤的,刚才拎东西的时候没注意,一不小心又流血了。” “我看看。”白梓岑坐在梁语陶身边,又重新给她消了一遍毒,才贴上创可贴。 待弄完这些,白梓岑才抬眼打量着周遭的一切,问道:“怎么买了这么多糕团回家,是要送人?” “不是,是姜瑶的。她同事想尝尝久江市的特产,我就顺道做个好人,替她买了寄过去。” “是这样啊……”白梓岑看了梁语陶一眼,欲言又止。 梁语陶显然并未察觉出白梓岑的异样,她一门心思地收拾着食物,正打算找个盒子装起来。白梓岑却意外地走到她身边,拉住了她的手,迫使她坐在她的身旁,语重心长地同她说:“陶陶,其实妈妈并不太希望你跟姜瑶这孩子有过多的接触。” “为什么?” 白梓岑握住梁语陶的手,轻叹一声:“妈妈也不是不喜欢姜瑶这孩子,只是这孩子太懂事,懂事到让人摸不透她的心理,让人难以放心。当年她孤身一人来投奔曾家,妈妈对她刮目相看,甚至还有点小小的敬佩这孩子。也因此,对孤苦伶仃的她也格外上心。只是相处之后,才发现这孩子实在太成熟懂事……” 白梓岑蹙眉:“或许说,这孩子的思想城府,远比我们这些大人想象得还要深。” “妈,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梁语陶不解。 然而,白梓岑却并不直面回答梁语陶的提问。只是温柔地抚上了她的手,说:“总之,你还是离姜瑶这孩子远一点的好。” ** 白梓岑意味深长的话语令梁语陶颇为疑惑。此时此刻,她的脑袋里像是含了一团浆糊,所有的思维全都凝结成了块,她只盼望着赵成能快点来消息,联系到当年那名道上的大哥,从而弄清楚当年的始末。 脑袋里昏沉沉的,梁语陶正准备随手玩会儿手机打发些复杂的心思。结果,才玩了不到五分钟,就兀自睡着了。 等白梓岑叫醒她的时候,已经接近下午三点了。 梁语陶从睡梦中转醒的时候,床头柜旁就多了一碗皮蛋瘦肉粥。嫩滑的皮蛋配上鲜香的瘦肉,加入葱姜,炖煮三个小时,这是白梓岑的拿手好菜,也是梁语陶的最爱之一。只是此刻,梁语陶看着那一碗粥,胃里却翻江倒海地在闹腾。 白梓岑走到梁语陶旁边,枕了个软垫在她的身后:“陶陶,你最近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怎么回来没几天,没日没夜地都在睡觉。这嗜睡可不是一件好事,该不会是前一阵子去山区当打拐志愿者累伤了吧?” “妈,我没事,可能是最近生活不太规律,睡得太晚了。” 梁语陶随口敷衍着,但她的心里却早就有了想法,只是思来想去,那种事情发生的概率实在微乎其微。况且,假使真的发生了,她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所幸,她就做个缩头乌龟,不管不顾了。 梁语陶笃信船到桥头自然直的道理,她总觉得,等到哪天瞒不住了,再行坦白也不迟。 “年纪轻轻的少熬夜。”白梓岑嘱咐了一声,顺手拿起床头柜上的粥,递给梁语陶:“快趁热喝了吧。我刚才都没注意到你没下楼吃午饭,倒是管家跟我说了我才发现。今早还看见你趴在垃圾桶旁干呕,我想着你大概是胃口不好,索性就煮了碗粥给你喝。我记得你小时候可是最喜欢喝这皮蛋瘦肉粥的了。 “谢谢妈。” 梁语陶抿唇一笑,接过白梓岑手中的皮蛋瘦肉粥。她舀动了几下勺子,却没有下口的*。鲜香的粥味在勺子的搅动之间,弥散在空气里,透过空气间细小的分子,流进梁语陶的鼻息。 “唔……” 胃部不适感上泛,梁语陶立马将粥扔在床头柜上,捂着嘴,趿拉着拖鞋就往卫生间跑。白梓岑焦心地跟了过去,却见梁语陶趴在马桶旁,不停地呕吐着。可偏偏她一天都未曾进食,什么都吐不出来,只不停地胃里反酸,折腾得她整个脸都涨得通红。 待胃里的不适感被压下去,梁语陶整个人都脱力了似的,倒在了洗手台前。 白梓岑心急火燎地蹲下身,查看她的状况:“陶陶,这是怎么回事?这种干呕的现象已经不止一次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说道最后,白梓岑无法再淡定下去,拎起了她的胳膊就要将她往外拽:“走,我带你去医院做个全身检查。” 第32节 梁语陶将后脑勺贴在洗手台上,赖定不动:“妈,不用了,我休息一会就好了。” “你这孩子!生了病不去医院这是什么道理?”白梓岑干脆陪梁语陶一同坐在地上,跟她讲理:“你看你,不分白天黑夜的嗜睡,连饭都不吃。难得给你端碗粥,你还没吃就吐了。这不吃不喝的,铁定是要生病的!” “妈,我真的没事。”梁语陶扶着脑袋,苦口婆心地劝白梓岑。 白梓岑一句都听不进去,只一门心思地想带梁语陶去医院。她也顾不得听她说话,只自顾自地说:“你说你又不是怀孕了,嗜睡加呕吐,倒还算是正常。你现在年纪轻轻的……” 话音未落,白梓岑就被自己的想法给怔住了。 她年愈四十,又是两个孩子的妈,哪里不懂怀孕加嗜睡的症状,就暗示着怀孕。可是医生早就无情地宣判过,照梁语陶的身体状况,怀孕的可能微乎其微。白梓岑想穿了脑袋,也总很难绕到这里去。 白梓岑不敢笃定,只好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陶陶,你例假多久没来了?” 梁语陶决计没有想到,事情会暴露地如此之快。 白梓岑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眼神像是在审视犯人。梁语陶不敢囫囵吞枣地糊弄过去,只好和盘托出:“两个月没来了。” “是不是……怀孕了?” ☆、第四十二章 第四十二章 白梓岑以最快的速度买来了验孕棒,递给了梁语陶。梁语陶在卫生间折腾了好一会,才拎着一根双条杠的验孕棒走了出来。 当那两条杠,鲜红的竖在白梓岑的面前时,她脑袋里轰地一下就空了。 对于梁语陶怀孕,白梓岑的第一反应就是孩子的父亲是谁。她思来想去,也只寻思到了一个人头上——谢绍康。梁语陶喜欢谢绍康一事,白梓岑一直是知道的。况且,以白梓岑对梁语陶的了解,除非她自己喜欢且愿意,否则应当是没有人能够强迫她的。 于是,思绪百般回绕,最后绕到了谢绍康这个症结之上。可偏偏就是这个症结,让白梓岑犯了难。 她前几个月前才刚听梁语陶说,谢绍康已经准备向初恋女友赵子妗求婚了。现如今梁语陶怀了孕,出了这档子事,她一时间倒是也不知该如何是好。白梓岑平日离虽是做人柔软懦弱些,但在女儿梁语陶这桩事情上,她可是坚硬顽固得很。 白梓岑担心梁语陶累着,扶着她的手将她带出卫生间。待将她安顿在床上后,白梓岑才沉着嗓子开了口。 “孩子……该不会是谢绍康的吧?” 梁语陶怀着心思,竟也不知道该如何向白梓岑解释,孩子的父亲是曾亦舟。她哑着嗓子,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白梓岑见状,只以为女儿是默认了。两人就这么各怀心思地误会着对方,谁也无从解释。 梁语陶低垂着眉眼,不言不语。白梓岑心想,梁语陶大约是因为谢绍康即将迎娶他人,才心有不悦。再加之现如今梁语陶又怀了他的孩子,谢绍康如此行为等同于是抛妻弃子。 白梓岑不由地心疼起女儿来,她稍稍往梁语陶身边靠了靠,探手按住她的脑袋,往怀里送:“陶陶,别担心,万事有你妈我给你挡着。实在不行,还有你爸、你弟、你爷爷给你帮衬着,多一个孩子而已,我们梁家还是养得起的。” “妈……”梁语陶低喃一声,泪水不自觉红润了眼眶。 从小到大,无论梁语陶闯过多少的祸事,父母总会义无返顾地替她背起来,这大约便是亲情了。 胸口有些微潮的湿意,白梓岑意识到那是梁语陶的泪水,不由心疼:“乖,哭什么,有妈妈在呢。” 白梓岑淡笑着,抚摩着梁语陶的发心,温声说道:“你妈我这辈子没做过什么坏事,再算上常年帮助失孤家庭找回孩子,也算是积了点功德。不过为了我家陶陶,这点功德倒是宁愿损了。这谢绍康虽然即将订婚,但以你爸的手段,稍微动动手指,要让他结不成婚,有的是法子。你现在先别担心,只乖乖安心在家就好。想让他娶你,多得是办法。” “我什么时候想让谢绍康娶我了?”梁语陶忙不迭地从她怀里挣出来。 “这孩子都是谢绍康的了,难不成你还想嫁给别人?” 梁语陶这才意识到,她和白梓岑是互相误会了对方的意思,闹了岔子。她破涕为笑:“妈,且不说谢绍康和赵子妗的婚礼早已经泡汤,再说这孩子也不是他的……” “那是谁的?” 白梓岑以灼热的目光盯着她,梁语陶见瞒不住了,才只好浅浅低垂着眼睑,慢条斯理地对她说。 “是……曾亦舟的。” “小舟?” 梁语陶静默地点了点头。 白梓岑的嘴巴张得老大,险些要从下颌处掉下来。她僵在原地,脸上的表情辨不清喜怒。此时,梁语陶正忐忑不安地等着白梓岑的审判,却听得她猛地拍了一记大腿,“噌”地一声从床沿口弹了起来。 她拍手称快,眼底有止不住的惊喜笑意:“这可是好事,陶陶你现在安心坐着,我去打个电话让你爸赶紧回家,顺路去远江大学捎上你弟,我们一家人得好好开个家庭会议。” “妈——” 梁语陶急忙去拉白梓岑,然而,不过片刻功夫,白梓岑已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 半个小时后,一家四口围坐在餐桌旁,各不吭声。 管家识相地带着帮佣的人退避到庭院里,于是乎,偌大的客厅里,只剩下了梁家四口人。当家主人梁延川坐在主座上,而梁语陶则是缩在餐桌最末尾,像是个等待宣判的罪人。 “小岑,这么心急火燎地把我找回来,又是怎么了?”梁延川语气稍显不耐烦,但看向妻子的眼神宠溺依旧。 梁景初在一旁附和:“是啊妈,我课才上到一半,就被我爸夺命似的拎回家了。给我们讲课那教授本来就是我爸的徒弟,见我爸进来还毕恭毕敬的,硬是停下了课,挥手嘱咐我们路上小心。你见过谁逃课这样的?我看照这模样,下周再去上课,同学们都不知道要用什么眼光看我了。” 白梓岑独树一帜地站起来,做了个暂停的手势:“好好好,停停停,别说了,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宣布。” “什么?”父子二人不约而同。 白梓岑绕到餐桌末端,按住梁语陶的肩膀,眼神愉悦。而反观梁语陶,则是恨不得自己能有缩骨的功力,蜷缩成一小团,最终在家人灼烫的视线里溜之大吉。 “陶陶怀孕了!” 闻言,梁景初第一个反应过来:“妈,你说清楚点,到底是你怀孕了还是我姐怀孕了?说话好歹也注意点句读啊。” 白梓岑跨步过去,给梁景初脑门上敲了一记板栗:“当然是你姐了,你妈我都到了做外婆的年纪了。你大言不惭,不嫌弃有个小你二十几岁的弟妹,我还嫌弃呢。” “我姐?”梁景初怔在当场。介于爷爷梁振升对梁语陶的爱护,她的身边除却曾亦舟连个男性朋友都少得很,他倒是听说过她有个暗恋多年的学长,但实际情况,他也并不熟悉。况且…… 梁景初压低了嗓子眼,闷闷道:“可是……医生不是说过我姐身体不好,可能终身都难以受孕吗?” “所以说这才是天大的好事呢。”白梓岑笑意难掩。 母子二人嬉笑着,可偏偏这个时候,一道冷静淡漠的声线插了进来,是身为父亲的梁延川。 他目光直指梁语陶,眼神锐利:“孩子该不会是姓谢的那家的吧?不是半个月前还听你哭着闹着说他要结婚了,现如今怎么好端端的,就闹出了这种混账事。” 父亲严厉的目光,令梁语陶心虚地埋下了脑袋。梁延川见女儿柔弱的模样,不由地软下了话来:“罢了,如果是久江市那谢家的儿子,就随便使点手段,遂了你的心愿让他娶了你就好了。只不过,他有过心仪的人,怕是把你嫁给他实在不是安心之选。” “你这人!”白梓岑快步走到梁延川身边,推了他一把,气道:“谁跟你说孩子是谢绍康的了?” “除了他还能有谁?”梁延川皱眉。 白梓岑掩嘴笑了笑,故意卖了会关子,才宣布道。 “是小舟的。” “曾亦舟?!” “舟哥?!” 父子二人均是惊在当场。 白梓岑在一旁佯装自言自语,然而却都是故意吹给梁延川的耳边风:“我们梁曾两家先前就是邻居,小舟这孩子品行如何,我们都是知根知底的。再说,陶陶肚子里的孩子曾亦舟的,把我女儿嫁给他,我白梓岑放一百个心。” “可是姜瑶姐不是喜欢舟哥吗?”梁景初在一旁插嘴。 白梓岑重重地瞪了儿子一眼,继续给梁延川吹耳边风:“那天景初的生日宴上,谁都看得出来,神女有心襄王无梦。小舟那模样,摆明是不喜欢姜瑶的。再看他平时对陶陶的好,你要说这孩子不喜欢陶陶,我十成十的不信。” 梁延川一直竖耳听着,听到白梓岑说起姜瑶一事时,他竟是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意识到自己似乎轻易地被妻子说服了,梁延川又故作姿态道:“曾亦舟这混小子,一声不吭就把他小青梅的肚子搞大了,这胆量也是大得很。他要是不亲自上门请罪,我看我女儿不嫁给他也罢。” “那我现在就去打电话给小舟。” 座机就在梁语陶的身后,白梓岑作势要去打电话给曾亦舟。然而,手掌刚附上话筒,却被梁语陶按住了:“妈,别告诉他。” 梁延川插嘴呵斥:“不告诉曾亦舟你还想做什么?陶陶,你二十五岁了,不是个孩子了。难不成你还打算偷偷把孩子生下来,跟他装一辈子的青梅竹马?” 梁语陶不顾父亲梁延川锋利的目光,勇猛地迎了上去。 “谁说我要这个孩子了?我明天就去医院打掉!” ☆、第四十三章 第四十三章 “胡说什么呢!”白梓岑捂住她的唇,赶忙制止:“这肚子里的孩子也是条小生命,哪能说出这样的话。” “可是我根本不想生下他。” 梁语陶抬眼对上父亲梁延川的目光,反驳道:“爸,如您所说,我二十五岁了,但二十五岁的我现在只觉得自己像是个孩子,又谈何做一个母亲。同时,更像您所说的,我二十五岁了,我是个成年人了,我有自己的选择余地。孩子……要或不要,都是我自己一个人的选择,没人可以左右。” 梁语陶坚定且固执的目光,像极了年轻时倔强的妻子。 梁延川终是比不过第二个白梓岑,败下阵来,轻叹一声:“陶陶,你太不懂事了。” “爸,你不该把你的想法强加在我的身上。” 梁延川也不恼火,只是冷静从容地看向她,眉目间带着慈父的温柔:“你十四岁那年,你妈带你去看儿时冻伤引起的肺部病症,同时,医生也查出来因为受冻引致宫寒,你可能终身不会怀孕。那近一年里,我看着你妈愁眉不展,才四十岁不到,就愁出了白发。她常年跟着志愿者大队跑,哪次回来不是顺手买了一大堆不知真假的草药,就是胡乱弄来了所谓偏方……” 梁延川悄悄地瞥了一旁的妻子一眼,他见她双眼通红,不禁地心疼走向她,将她揽入怀里,继续道:“当年你的冻伤,你妈一直把所有责任揽在她身上。这么多年,这些责任越背越沉。现如今,你好不容易怀孕了,她也算了却了一桩心事。这个孩子自然是打不得的,无论是谁的,为了防止你以后后悔,爸妈还是得强求你。” 梁延川扫了梁语陶一眼,见她低垂的眸子里有水光暗涌,也不安慰她。只是索性将目光投注到小儿子梁景初身上,吩咐道。 “景初,把你姐带会房间吧,这几天好好看着她。” “嗯。”梁景初一致点头。 ** 若要问从小对自己言听计从的亲弟弟,变成父母的走狗是什么想法。那么此刻,梁语陶能够真真切切地告诉你,就是被人如同监狱刑犯一般地看着,形影不离,连多走一步,他都会跟上来尾随。 今日,趁着梁景初去学校上课,与白梓岑“交班”看管她的空隙,梁语陶悄无声息地溜出了家里。只不过一出门,她就开始迷茫了,她口袋里没钱,也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不过她此刻唯一的信念,便是肚子里的孩子,是不能要的。 且不说当年事情的真相如何,即便当时真是姜瑶在演戏,那又如何?毕竟,她也从未伤害过她,这么多年的情谊也并非虚假。要梁语陶从一无所有的姜瑶身边抢走曾亦舟,她做不到。梁语陶死心眼,又重承诺,多年前许诺姜瑶不对曾亦舟动心,现如今即便是动了心她也只会埋藏在心里。 更何况,她才区区二十五岁,她只当自己是个孩子,又谈何照顾另外的一个孩子。 思及至此,梁语陶片刻不停留似的迈开了步子,一直往医院去。 到了医院,梁语陶又因为用钱而犯了难。她浑身上下没有一分钱,更诓论挂好动手术了。她不好打电话回去让父母弟弟送钱过来,怕是电话一打通就会被他们逮回去。她最依赖的爷爷又出了国,思来想去,她就只剩下了唯一能信任的人——曾亦舟。 梁语陶想着,肚子里孩子总归有他一半的功劳。要想撇得一干二净哪有那么简单,既然孩子是他的,肯定是要他出钱出力的。 第33节 于是,她问当值的护士借了一块钱,拨通了公用电话。 梁语陶的记性并不好,能记得的号码的人也不过寥寥,而曾亦舟就是其中之一。当年远赴久江市读书,为了方便联系,曾兆就给曾亦舟配了个手机,这些年来,他一直没换过号码,梁语陶一记也就是许多年。 一串连贯的号码被输下,在漫长的“嘟嘟”声后,终于有人接起。 彼时,远在久江市的曾亦舟,正被一大堆项目主管搅得焦头烂额。得闻手机响了,他才信手接了起来,一手按摩着太阳穴,语气不善:“哪位?” 他语气躁怒,听得梁语陶心虚,只以为是自己得罪了他。她支支吾吾了好一会,才说了句:“是我。” “陶陶?”按摩太阳穴的手停了下来,他换了只钢笔握着,动作轻松了不少。底下的项目主管见了,都好不容易送了口气。 “嗯。” “怎么用的是陌生号码打我电话,看这号码的长度,应该是公用电话。怎么,在外面?” 他一番推理下来,整得梁语陶再次心虚。她轻咬着下唇,踟蹰了一会,才说:“我在医院。” “又生病了?”他皱眉。 “不是。” “那是怎么了?” 闻言,梁语陶犹豫着,不知该如何跟他说明情况。她有一大堆的苦水要向他吐露,只不过此刻又不知道从何说起。一时间,她竟是哑了。 电话那头是漫长的无声,曾亦舟以为她是挂了,又试探性地叫了声:“陶陶,你还在吗?” 身后排队打电话的人戳了戳她的脊梁骨,示意她动作快点。大约是被人催促了,梁语陶忽然来了勇气,一鼓作气地对着电话那头的曾亦舟,简明扼要地说了句。 “曾亦舟,我怀孕了。” “什么?!”曾亦舟握在指尖的钢笔忽然垂直掉了下来,笔尖开了花,墨水晾了一地。 “我怀孕了。”她闭上眼睛,鼓足勇气又重复了一遍。 曾亦舟猛地砸了一记桌面,隔着公用电话微弱的电流,梁语陶听见曾亦舟爆了句粗口。 片刻之后,他说:“梁语陶,你现在给我站在原地!四十分钟,等我四十分钟,我马上过来!” “哦。” 梁语陶不明所以的点了点头,等挂了电话,她才想起来,似乎最重要的是忘了说……提醒他带钱做手术。 ** 梁语陶按分秒,数着医院大厅的时钟,数到第三十七分钟的时候,有个人影火急火燎地冲到了她的面前。 曾亦舟利落的短发因为疯狂的奔跑,被风声随意打乱,但那张脸却还是如梁语陶记忆中的一般好看。她站起身,隔着拥挤的人群看向他。而他,正上扬的嘴角,有掩饰不住的得意。 梁语陶正想走过去,却看他对着她做了个暂停的手势。于是,她只好定在原地,纹丝不动。 待他走到她身边,她才表情窘迫地说:“你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曾亦舟眉眼温柔地看向她,继而不语。 梁语陶沉下脑袋,试图用话语释解两人之间尴尬的气氛:“从久江市到远江市即便是开高速好歹也要个把小时吧,你怎么这么快就到了?” “我闯了十个红灯,赶到的。” “下次别这样了,要是路上出了事,我可担不起这个责任。” “好。” 曾亦舟唇角微勾,笑意止不住。他没有告诉她,除了闯了十个红灯,他还在高速公路上飙车到两百码,以致于个把小时的路程,被他整整缩短成了四十分钟。 “走吧。”他牵住她的手。 她惊愕:“去哪儿?” “回家。” 还未等梁语陶反应过来,她已经被曾亦舟牵手带上了车。不到十分钟的路程,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车子已经停靠在了她的家门口。 曾亦舟替她打开车门,她正准备落荒而逃,却又被曾亦舟反手抱住,将她钳制在怀里,动弹不得。 平日里曾亦舟对梁语陶言听计从,她那里见过曾亦舟这么霸道又顽固的模样,她挣扎着想逃跑,然而等她刚从他怀里□□的时候,他已然推开了门。 大门被推开时,梁语陶便愣在了当场。 一家人,一整家人。 上到爷爷奶奶,下到上午说要去学校的弟弟,都无一不落的出现在了梁语陶和曾亦舟的面前,大是一副早已准备就绪的模样。父亲、弟弟西装笔挺,爷爷则是一身中山装。而母亲白梓岑和奶奶,均是一席高端定制的旗袍。 “终于来了。” 爷爷梁振升率先开了腔,一双锐利的眸子,隐约可见年轻时的英姿飒爽。 梁语陶绞着手指,忐忑不安地埋下头,不敢说话。从小就骄纵惯了的梁大小姐,变成了如今这般羞赧的模样,一家人都忍不住嘴角上扬,心道,大约也只有曾亦舟能制住她了。 偏生这时候,曾亦舟的手指却蓦地窜进她的掌心,趁着梁语陶怔楞的片刻,他攻城略地,与她十指紧扣。众目睽睽之下,梁语陶正挣扎着想要松开他,但自他手心里传来的熟悉温度,却不由地让她心安,竟是一下子不忍下手了。 “爷爷,奶奶。”曾亦舟点头,礼貌地叫了一声。平素里他也是这么称呼梁振升夫妇的,她倒也是不奇怪。 猝不及防之时,手臂被人一带,梁语陶还没来得及反应,已经曾亦舟拉扯着,带到父母跟前。 她听见他承诺似的话语,在耳边响起,不分轻重缓急。 “梁叔,岑姨,我请求你们把陶陶嫁给我。” 梁语陶心下一沉。 而此刻,梁延川却是摆足了架势,不轻易首肯:“曾亦舟,你好小子!我女儿跟你青梅竹马那么多年,你居然就一声不吭把她给生吞活剥了。现在肚子都弄大了,你才想起来要来求婚,未免也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那梁叔您说,您想怎么罚我,都成!”曾亦舟信誓旦旦。 “好了好了,说什么呢,你梁叔要是敢罚你,你岑姨我第一个给你出气。”白梓岑在一旁声援曾亦舟,她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们一大清早故意设局,趁着空档让陶陶跑出去找你,可不就是为了等你过来。现在,你终于过来了,你梁叔和岑姨都满意着呢。可别听你梁叔瞎说,他哪舍得罚你。” “谁说的,我可不满意的很。”梁延川佯作生气:“尤其是这称呼,真是听得刺耳的很,想娶我女儿,居然连点诚意都没有。” 白梓岑赶忙戳了戳曾亦舟的脊梁骨,片刻之后,终于听得他喊了声:“爸,妈。” “好好好。”白梓岑对曾亦舟这枚女婿,可是满意到了心里去。从小看着他长大,对他的品行做人皆是满意得很,再加之又是世交,知根知底。在她看来,简直没有比曾亦舟更好得女婿了。 她在一旁帮衬着:“既然这样,那就这么拍板定论了。等过些日子定个婚期,尽快把婚事办了,陶陶还怀着孩子,等肚子大了穿婚纱就不好看了。” “好。”曾亦舟微笑着应答。 众人一派和睦,偏偏在这个时候,全程无话的梁语陶忽然放声,说出的话,引得全场瞬间死寂。 “我不想嫁给曾亦舟,这个孩子我也不想要!” 长久握住她的那双手猛地一颤,梁语陶感受到了曾亦舟情绪的波动,不由地埋下脑袋。 “胡说什么?!”梁延川第一个反应过来,怒声喝道。 向来宠爱梁语陶的白梓岑,也意外地有些严厉:“陶陶,现在不准说这种话。” “可你们有问过我的意见吗?我现在不想生孩子,也不想嫁给任何人。”她声嘶力竭地解释。 正当众人都无计可施之际,反倒是曾亦舟站了出来,抱住梁语陶的肩,将她往外面带:“梁叔、岑姨,给我个机会,我想和陶陶聊聊。” 梁延川和白梓岑均是点了点头。 夫妻二人对着女儿梁语陶均是无计可施。毕竟,若是她真不想嫁人,那他们自然也无法勉强她。不过,幸好还有曾亦舟在,自小梁语陶古灵精怪,但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这世上约莫只有一个人能治得了她,那个人便是曾亦舟。 因而,把梁语陶嫁给曾亦舟,是梁延川夫妇二人,最万全也是最安心的选择。 ☆、第四十四章 第四十四章 僻静的花园一角,梁语陶深吸一口气,对曾亦舟说:“对不起,我还不想结婚。” “因为谢绍康?”曾亦舟皱眉。 “不是。”梁语陶摇头:“我和他早就不可能了。或许,他更像是我年少时期憧憬的梦想,求而不得,所以才会趋之如骛。现在的我,早就失去了当时的梦想,所以对我来说,他也只是个曾经憧憬幻想的回忆而已了。” “那是为什么不愿意嫁给我?”他从容一笑,丝毫不针锋相对:“你好歹也要让我知道,我到底是为什么输了。” 梁语陶侧过脸,折了一枝桂花放在手里把玩。九月的金桂香味不盛,清淡地传送着香气:“可能是我难以适应从青梅竹马到情人的转变吧。认识了十几年的人忽然要跟我结婚,我还忽然怀了他的孩子,对我来说似乎有点太难以置信了。” “真的是难以置信?”曾亦舟反问。 他跨前一步,幽幽地按住她的肩膀,迫使她看向他:“陶陶,我不信。如你所说,我们认识了十几年,我不相信,这十几年的过程中,你根本看不出我爱的是你。” 梁语陶别开脸不看他。 曾亦舟继续说:“那天在西南的民宿里,我吻你,你明知道只要你喊停,我们就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可是你并没有喊停,也没有拒绝。那一刻我虽然没有亲口听你说喜欢我,但我却能明明白白地感觉到,你也是喜欢我的。又或者说,你十九岁的那年,我们发生那些荒唐事的时候,你就是喜欢我的。否则,那件事怎么可能是我一厢情愿就能强迫你的,陶陶,别骗自己了。” “别说了。”梁语陶甩下手里的桂花枝,像是被人戳中了弱点,下意识地想要逃跑。 他也不忙着追她,只是在她身后,以不小的音量说道:“陶陶,我不明白你到底是为了什么,一直在隐瞒自己的内心?” 曾亦舟话音未落,梁语陶就猝不及防地打断了他。 她捂住耳朵,拼命摇头:“你别问了,我不想说,你让我静一静。” 曾亦舟怕她伤着肚子里的孩子,也不敢再多问,只好任由她的背影,消失在他的视野里。 ** 梁语陶像是一头扎进沙地里的鸵鸟,顽固地不愿意抬头。 自曾亦舟向她父母求婚之后,家里对她的看管也松懈了许多。只是偶尔,弟弟梁景初仍是会时不时地确认她是否在家,像是在遵从什么人的指令似的。 梁语陶确实没有做好当母亲的准备,她只把自己当一个孩子,对于这个突如其来的孩子,她难以接受。她没有经历过不能怀孕的痛苦,虽然父母一直将她宫寒不孕挂在嘴边,但实际上,对待自己身体的认知,梁语陶少之又少。 所有的因果祸根都在这个孩子上,要想让父母不逼迫自己嫁给曾亦舟,最简单粗暴的方法,不过就是拿掉这个孩子。 于是,梁语陶静悄悄地偷了病历本,溜出了家里。 偏生这个时候,梁景初恰好从房间里出来。他正打算确认梁语陶的安好,却见她一个人灰溜溜地窜了出去,手上还握了本病历。他心下一紧,不由地拎起电话,拨了出去:“舟哥,不好了,我姐出门了,还带着病历本,她该不会要是去动手术吧?” 梁景初不等曾亦舟回答,就握着手机往外跑:“要不我跟着她吧。” “不用。”电话那头的声音沉着冷静:“我亲自去找她。” “好。”梁景初这才放下了心,灰溜溜地往回走。 梁景初自小就对曾亦舟敬仰非常,因而,当曾亦舟让他别去跟踪梁语陶的时候,他也是言听计从。毕竟,他笃信着,要是他舟哥治他姐,总归有千百个法子。 只是他却忘了,梁语陶可是曾亦舟心尖上的人啊。 第34节 ** 妇产科候诊室里嘈杂得很,梁语陶孤身一人坐在其中,尤为扎眼。她周遭都是些身怀有孕的女人,或是肚子已肿成球状,或是有些明明腹部还干瘪着却还一遍遍地揉着,恨不得肚子里得孩子下一刻就能蹦出来。 人类的天性是好奇,而怀了孕的女人,对肚子里新生命的好奇程度,可以比拟世上任何迫切的好奇心。 一个人孤坐在候诊室,有些尴尬。梁语陶信手拿出手机,正准备随意刷刷微博,却蓦地被一双手遮在了手机屏幕上。而这双手……有些臃肿。 “姑娘,怀孕了还是少用电子产品的好,辐射对肚子里的孩子不好。”从身旁传来的声音,温暖热切。 梁语陶这才抬头看,却发觉原本坐在她身边的一对年轻夫妇已消失不见,转而来的是一位大腹便便的中年孕妇。 “你怎么知道我怀孕了?”梁语陶下意识地问道。 中年孕妇掩嘴一笑:“你手上不还拿着b超报告呢,上面不是明明白白地写着嘛,孕期八周,胎心搏动有力。” 闻言,梁语陶才想起来,医生为了确认她的孕期,特意让她做了个b超报告。只是,拿到手里之后,她就再也没看过。毕竟,她一门心思地不要它,多看一眼也觉得是罪孽。听中年孕妇说起,她才终于将那张黑白影印的纸张攥了起来,指尖不由得发紧。 上面都是些医疗术语,梁语陶看不太懂,只依稀能从纸张的黑白图像里,隐约辨别出一块发光的小点。那个被叫做孕囊的东西,着落在不大的子宫里,只消十个月,它就能快速成长,变成一个成型的婴儿。只可惜,梁语陶可能并不能见证这奇迹般的十个月了。 一种莫名的不舍感,在梁语陶的脑子里开始蔓延。大约是骨血相连的缘故,这一刻梁语陶忽然生出了退却的想法。 中年孕妇见梁语陶郁郁寡欢的模样,又看她孤零零的一个人,循循善诱地问道:“一个人来的?” “嗯。”梁语陶心里难受,故意跟她闲聊,以转移注意力:“您也是一个人来的吗?” “不是,我跟我老公以前来的。他去帮我排队挂号了,我在这里等他。”中年孕妇上下打量了梁语陶一眼,小心翼翼地着了她一眼:“姑娘,冒昧地问一句,你来这里应该不是来做孕检的吧。是打算……做计划生育手术?” 计划生育手术,即为流产手术。大概是为了将这种血腥的残忍,辟得一干二净,才极尽委婉得折腾出了计划生育四个字。这家医院的计划生育科室,和妇产科公用一个楼层,拥有同一个候诊室,所以梁语陶坐在这里,也实为正常。 梁语陶静悄悄地不说话,中年孕妇也懂得,这是默认的意思。 中年孕妇笑了笑,问道:“姑娘,恕我多嘴一句,怎么这么想不开要来做计划生育手术?是孩子的父亲不管不顾,还是家里反对你年纪轻轻怀孕?” “都不是,是我不想要。”梁语陶埋头,握着b超单的手紧了紧,指尖泛白。 “是这个孩子来得太突然?没做好准备?”大概是已为人母的心思都有些雷同,所以她一句话就戳中了正题。 梁语陶点头。 中年孕妇忽而叹了一声,笑道:“看来大家年轻时候的心理都是一样的。我跟你差不多大的时候也一样,也总觉得怀孕就是累赘。只不过,那时候的我还没有你现在这样的觉悟,做人流要到大医院来做。我那时候,都是随便找个小诊所做了就算了。” 梁语陶一时错愕。 中年孕妇身子沉重,她吃力地转了个身,面向梁语陶:“你要是不介意的话,我跟你讲讲我的故事,你就当打发时间听听。” “嗯,好。”梁语陶淡淡地笑了笑。 “瞧你的模样,估计现在就二十五岁吧。” “差不多,过年就满二十六了。” 中年孕妇将手覆上腹部,温声说道:“我第一次做人流手术的时候,也跟你差不多大,初初二十四岁,刚刚大学毕业。我和我老公是大学同学,原本在邻市读书,毕业之后,想找个一流的城市闯荡闯荡,就来到了远江市。刚来这里的时候,我们俩一无所有,两个人蜗居在一个十几平米的出租屋里,整天幻想着有一天住上高档的公寓楼,有个精装修的房子。也就是那个时候,我们俩有了第一个孩子。可偏偏那时候,我们俩还太小,完全没有做父母的准备,即便是有了孩子,也完全不当一回事。有一天,他早晨去上班,我随便找了家社区里的诊所,就把孩子做了。” 从小父母优质的保护,让梁语陶从未受过金钱的困扰。她竖耳听着,只觉得这个故事令人唏嘘。 中年孕妇顿了顿,信手撩了撩错乱的额发,继续说:“四年后,靠着我们俩的努力拼搏,总算是住上了高档的公寓楼。正巧这时候,我们有了第二个孩子。只不过,那时候我面临着人生最重要的一次升职机会。如果怀孕休假,会导致机会丧失。我犹豫之下,打掉了孩子,继续工作。自从失去那个孩子之后,我午夜梦回经常会梦见血淋淋的画面,孩子抓着我的手,问我为什么不要他,然而我却无言以对。在工作稳定之后,我和我丈夫开始计划着要孩子,可惜因为常年累月的工作,伤及身体,一直没能怀上。又是三年之后,我有幸又怀上了孩子。” 梁语陶不由地问道:“所以,现在肚子里的是第二胎了吗?” “不是,那个孩子没能生下来。” “为什么?”梁语陶惊讶。 中年孕妇抿唇,轻微地摇了摇头:“由于前两次的人流手术,身体负荷已经达到了极限,于是造成了惯性流产的迹象。我和我丈夫一直遵从医嘱,努力地守护着那个孩子。不幸的是,孩子在肚子里存活了六个月,终究因为胎心消失而夭折。六个月的孩子,都已经长好了眉眼,能看出轮廓里的模样,只是可惜,还是没能生下来。那时候我哭得眼泪都干了,躺在床上拼命得踢踹着,连床单都废了好几条。” “自从失去孩子之后,医生告知我,我的生育能力已经大大降低,加之年纪也上去了,怀孕的几率微乎其微。以前留下的那些罪孽,让我觉得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再怀孕了。不过没想到,上天终究有好生之德,五年后,他还是来了。”她来回抚摩着隆起的肚子,眼神如若珍宝:“说起来,这都是我第四个孩子了,我也不知道哪来的运气,能怀上他。虽然他也曾一度胎心骤停,但最后仍旧是保住了。你瞧我现在的这双手,肿得跟猪蹄一样,也都是因为怀孕保胎的过程中导致的。不过即便是这样,现在的我,除了感激就再也没有其他的了。” 听完她的讲述,梁语陶的眼眶不由地发热:“现在……几个月了?” “九个月了。”中年孕妇眼里尽是满足的光荣:“还有一个月不到,就要生产了。我三十六岁的时候能怀上他,连医生都说这是个奇迹。” 望着她高高耸起的腹部,梁语陶忽然生出了一股莫名的想法:“我能摸摸他吗?” “当然可以。” 中年孕妇粲然一笑,挺直腰腹凑了过去。梁语陶小心翼翼地将五指搭在了她隆起的腹部上,正当这时,肚子里的孩子兴许是意识到了外来的客人,立刻踢了一脚,以示回应。 “他踢了我一脚。”梁语陶掩住嘴巴,声线中满是惊讶。 胎儿尚未成形,却已经迫不及待地在用肢体语言,拼命感知着外界。这种天然的生命迹象,让梁语陶欣喜不已。 这时,中年妇人捉住了她附在肚皮上的手,语气恳切:“姑娘,不要嫌弃他来得早晚。他的到来,终究是在给你创造第二次重新认识自己的机会。不要认为自己不适合当母亲,你没试过,你根本不会知道,你可能比任何一个人做的都要好。况且,有了孩子之后,你的生活也就有了主心骨。” 中年孕妇悄然看向她:“你难道就不想拥有一个,你爱的人和你一起血脉相连的孩子吗?他会将你们的一切糅合在一起,重新变成一个独立的生命。相信我,你会期待的。” 原本梁语陶已经笃定了主意不要这个孩子,但中年孕妇说完之后,她却开始犹豫了。 她爱的人和她的孩子……曾亦舟,是她爱的人吗? 虽是疑问的不肯定,但梁语陶心中却已经有了答案。 连排的座椅旁,有个中年男人正徐步走来,眼神里带着寻觅。中年孕妇见状,在人群中举起了手,朝他挥了挥。她试图站起来,但硕大的腹部却让她难以展开动作。梁语陶见了,立刻眼疾手快地就去扶她。 中年孕妇抿嘴一笑,朝梁语陶点头致谢:“我老公来了,我先进去做产检了。” “好,你身子重,走路小心点。” “没事,有我老公照顾着呢。”她轻拍梁语陶的手背,用眼神戳了戳她手里的那张挂号单,说道:“听我一句,手里的那张单子,是时候就扔了吧。” 梁语陶一时踌躇,未能回应。 等她反应过来时,中年孕妇已经由她的丈夫陪同着,走进了诊室内。 电子报幕器上的候诊人员名单开始流动,不到一会,耳旁就传来了机械的电子女声:“第一百三十三号梁语陶,请到a006诊室候诊。” 闻声,梁语陶站了起来,往诊室那边去。然而,在脚尖还未踏进诊室门口之际,她却忽然转了个身,直接走出了候诊室。 路过候诊大厅门口时,她毫不犹豫地将手里的挂号单揉捏成团,塞进了垃圾桶里。 之后,再也没有回头。 ☆、第四十五章 第四十五章 梁语陶是在走出医院大门口的时候,碰上的曾亦舟。 夕阳余晖之下,他一个人倚在车旁,手里夹了根烟,每抽一口,眉头就锁得愈紧。烟圈在他头顶盘旋,烟草已烧近烟蒂,他却未能发觉,依旧蹙眉吮吸着。 自打拥有记忆以来,梁语陶眼中的曾亦舟,便是父母眼中的好孩子。烟酒之类,皆是些坏男孩才会染指的东西,似乎与曾亦舟的矜贵形象格格不入。然而此刻,他唇边的烟蒂,却是并非虚假。 曾亦舟大概是注意到了她,指节轻微一抖,烟蒂就从扩大的指缝间落了下来。星火落地,瞬间化作了灰烬。 “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我记得你以前是不抽这东西的。”梁语陶走近他,声线了带着探寻。 “就像你说的,以前就是以前。”他的目光并未落到她的身上:“进入工作之后,哪还能像以前一样独善其身。商场上没有个性可言,只有你需要怎么做,不会问能不能,只有必须学会。” “那下次在我面前别抽了,我不喜欢。” “嗯。”他轻微点头。 曾亦舟话音落尾,两人之间就是长久尴尬的寂静。很长时间以后,曾亦舟才打破了僵持的气氛,沉了沉嗓子,终于问出了自己想听的话。 “孩子呢?打了?”他语气不疾不徐,看似不经意。 她不回应,故意答非所问:“你怎么知道我来医院的?” “景初说的。”曾亦舟解释道:“他知道你怀孕之后,一直有心撮合我们俩。所以,才故意把你的行踪透露给我。我听他说你拿着病历本去了医院,就想到你应该是来做手术的。” “听你的口气,好像很不在意这个孩子的去留似的。是不是我打了他,正巧符合你的心意?”她冷笑一声,语带讽刺。 听她对他冷嘲热讽,他却意外地平静。片刻后,曾亦舟才掉转了身子,面向她,目光柔和似水。 “陶陶,我不是不在意他,只是更在意你。” 梁语陶微微一愣。 两人四目相对时,他眼神灼灼,每个瞳孔细胞里都透露着认真的笃定:“在西北民宿的那一次,我就告诉过你,我并不在乎以后会不会、能不能有孩子。即便是没有,守着你过一辈子,我也心甘情愿。有孩子的存在,维系我们之间的关系固然好,但如果你不想要他,那我也绝对不会强留。你的意愿,远比什么都重要。” 他慢条斯理地说:“因为相比于孩子,我更在意你。” 也不知是因为孕妇心思过于敏感,还是曾亦舟的话太动人。梁语陶听完,鼻腔不自觉地就开始发酸。 现下,她明明心已经软成一汪睡,嘴上却还固执着:“那姜瑶呢?你就不在乎她吗?” “这关姜瑶什么事?”他失笑。 “你难道不知道她喜欢你?” 曾亦舟忽得笑了起来:“陶陶,我扪心自问,从她投奔我家以来,我一直把她当成亲妹妹对待。从小到大,我对她亲疏有度,连一点暧昧的心思都没有。对,我确实知道她对我有其他的心思,但我在私底下曾经很严厉地拒绝过她我以为我跟她撇得已经够干净了,没想到你还是误会了。” “真的只是误会吗?” “是。”曾亦舟认真解释道:“除了上次景初生日,我父亲提及我和她的婚事时,我故意避重就轻地迎合我父亲,只不过是为了气你。” 梁语陶不听他的解释,一股脑儿地反问道:“如果是误会的话,我走得那一年,你为什么仅仅是因为她出了车祸,就对我不闻不问整整五年?车祸造成的伤,顶多一年就能好,用得着你陪着她整整五年吗?”说完这一席话的时候,连梁语陶都没发觉,竟是带了酸味的。 “陶陶,姜瑶当年的车祸很严重。车祸伤及两条腿,她险些瘫痪。当年我确实有打算过来找你,但因为姜瑶的病情,我父亲不让我走开,甚至一度骂我是孽子。” 曾亦舟低低地叹了一声:“一年后,她伤病痊愈。我正打算去找你,却意外听说,谢绍康与你在同一个学院。我以为你是为了追逐他的脚步才去往的美国。直觉中,那中断联系的一年里,我以为是你故意疏远我。于是,我就也不敢轻易靠近你,只能一个人等你回来。我笃信我能等到,后来就真的等到了。” “你何必说得那么好听,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根本就是个负心汉,你还跟姜瑶发生过关系!”孕妇的情绪总是来得过分激烈,怒气一上来,梁语陶原本藏住的话都忍不住脱口而出了。 “谁跟你说我跟姜瑶发生过关系了?”曾亦舟英挺的眉宇皱成一团:“是她自己说的?” “你别问我怎么知道的,但我确信,这都是真的。” 刚说完,梁语陶就立刻捂住了耳朵,以行动抗拒他的解释。她十九岁那年,和曾亦舟意外发生关系的第二天,她不止是知道了姜瑶喜欢的人是曾亦舟的秘密。而且,她还意外地从姜瑶娇赧的表情以及无意识的透露中得知,曾亦舟竟和姜瑶发生过关系。那一刻,梁语陶的世界轰然崩塌了。 有一双手附上了她的手背,动作温柔地将她的掌心从她的耳廓旁摘下。 之后,曾亦舟握住了她的手,附上了他的心口:“梁语陶,我曾亦舟千真万确地告诉你,我跟姜瑶从来没有发生过关系。” 他看向她,目光温柔,字字笃定:“我第一次牵手,是在我七岁的时候,那年我父亲为我设宴接风洗尘,是你牵的我。我第一次亲吻,是在我十岁的时候,那年我十岁生日,是你往我嘴唇上亲了第一口。” “我第一次发生关系的时候,也是和你。那年你十九岁,我二十一岁。” 当那些遥远的曾经,当被人以单纯简洁的字眼总结时,梁语陶发觉自己竟是眼角湿润的。 曾亦舟眼尾上扫,淡淡地笑着:“二十一岁时的我,虽然年纪不大,但早已经认定了你。正因为认定了你,才做好了对你负责的准备。只可惜,第二天一大早,你却反而比我还潇洒,甚至连后续的避孕补救措施都想好了。” 梁语陶忽而哭笑不得地扬起了唇角:“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第35节 他捉住她的手,将她拉进怀里,往她的额头上亲吻:“陶陶,虽然你的眼里一直没有我,但我心里一直有你。” 有那么一瞬间,梁语陶的眼眶很不争气地,彻底红了。 片刻的拥抱之后,曾亦舟脱掉了外套,盖在她的身上:“外面风大,你刚做完手术,吹不得风,先把衣服披上。” 闻言,梁语陶才想到,刚才的一番争执下,她竟是忘了跟他解释自己没有做手术的事实。她微微抬首,正打算跟他解释,他却温声打断了她。 他声线温和:“待会我送你回家,孩子的事,由我向梁叔岑姨解释。无论他们怎么说,你都别担心,万事有我替你扛着。” “你打算要怎么解释?” “说是我不想要的就好了。”他轻描淡写,男人的担当几乎都写在了脸上。 她故意不戳穿孩子还在的事实,挑眉笑他:“那你也不怕我爸抡起他的那些几千页的法典,直接往你身上砸?那样估计你还没进我家门,就被我爸砸进医院了。” “不怕。这样做,即便是梁叔气极,也只会为难我,而不是为难你。” “你干什么对我这么好。” 他眉脚微抬,眼神宠溺:“还不是因为喜欢你。” 明明说的是情话,却好似在说一桩日常小事一般,稀松平常。梁语陶听着,便不由得醉溺了。 曾亦舟打开车门,牵着梁语陶的手将他送进后座:“走吧,我送你回家。等到了你家,我找人炖点补汤送过去给你。我听说,做过那个手术之后,需要好好休养,否则可能会落下一身的毛病。” 梁语陶觑了他一眼,嘟囔道:“谁跟你说我做手术了?” “难道没有?”曾亦舟故作平静,但语气里却有些零星的激动情绪在发酵。 “看来你是真的不在乎这个孩子。”梁语陶赌气说道。 曾亦舟从她走出医院的那一刻,就笃定她应当是打掉了孩子。现如今,她居然告诉他,孩子还在,这等同于是给了他一个天大的惊喜。他难得地怔住了,许久后,他才恍然地问了她一句:“为什么愿意留下他?” 梁语陶跨坐进车里,挥扬着手指,语气得意地指点江山。 “我想了想,能有个孩子,眉眼像你,轮廓像我,这应该是个不错的选择。” ☆、第四十六章 第四十六章 自从梁语陶彻底打消打掉孩子的想法后,生活都一切如常地进行着。 父母知晓梁语陶顽固的性子。若是全然不顾梁语陶的意愿,逼迫她嫁给曾亦舟,怕是以她的性子,反倒会适得其反,甚至有可能会将她和曾亦舟的关系拉入僵局。于是,两人就也不再强迫梁语陶,任她去了,只要不伤及她肚子里的孩子,便什么话都好说。 说来也奇怪,自那日曾亦舟接梁语陶外出回家之后。两人的关系似乎贴近了许多,曾亦舟带她出去,她也不拒绝。反倒是十分乐意地,将自己打扮得漂亮大方。父母时不时地会嘱咐她为肚子里的孩子考虑,多添些营养,而她也十分意外地,照单全收了。 仿佛以前那个哭着闹着要打掉孩子的梁语陶,在一瞬间消失了,连思想都统统给人洗脑了。 父母十分欣慰,因为他们约莫能猜出,那个给梁语陶洗脑的人……大约是叫做曾亦舟。 ** 周五的晚上,梁语陶忽然接到了周丽的电话,说是要来远江市找她。梁语陶起先还以为周丽是想到了她这个老同学,才好心好意地上门造访。结果细细问下来,才知道,周丽是来远江市接她的叔父回久江市的。 周丽与她叔父由于早年联系中断,已经就没了来往,只单单知道一个地址,就打算循着地址去找他。偏生周丽没到过久江市,人生地不熟的,就顺带想起来梁语陶这个土生土长的远江市人。一个电话催过去,就生拉硬拽地让梁语陶成了她的人工导航。 周六早晨,梁语陶起了个大早,到火车站接周丽。 火车站人群熙攘,梁语陶站在候车大厅等了很久,才终于接到了姗姗来迟的周丽。彼时,周丽倒是轻巧,只背了一个双肩包,身形利落地朝梁语陶招手。 两人碰面之后,并肩往外走。 拥挤的人群中,人声的音量显得无足轻重。梁语陶说了好几声,周丽都未能听见。她不由地清了清嗓子,连声音都扩大了一个分贝。 “怎么失联了这么久,才想起来到远江市来接你的叔父?” 周围人流嘈杂,周丽侧过脸,将嘴巴与梁语陶贴近了些:“我爷爷奶奶啊,一辈子就生了两个孩子,一个我爸,一个我叔父。近些年,我爸老了,年纪大了总难免想起以前的事情。这些日子,他一直寻思着要把我叔父找回来,尽尽当兄长的义务。说来你也不知道吧,我叔父是个可怜人,老婆早死,儿子十几年前进了监狱,蹲了八年牢,才出来。原以为他出狱之后会好好重新做人,却不想,他出狱之后不学好,跟一群混混打架,结果被人一刀砍死了。” “听你说起来,怪心酸的。” “是啊。”周丽连连点头:“而且这还不是最让人心酸的。可怜的是我那叔父本来就患有精神疾病,他儿子入狱的那年,他还作混犯了点事。后来因为是无行为能力人,被放了,但这些年都被关在精神病院里。他儿子死后,也没人关心他,他也就一直孤零零地待在精神病院。近些天,我爸好不容易找到了精神病院地址,打算把他接回久江市照顾。毕竟是自家的亲戚,总不能让他连死,都孤零零地死在精神病院吧。” “说的也是,毕竟是亲人,能帮一把是一把吧。”梁语陶感叹道。 “对啊。” 靠近停车场附近,人群逐渐开始消散,仅剩下寥寥几人。两人也不用像刚才那般说话,只声音如常地交流着。 梁语陶走到驾驶座旁,问道:“有医院的地址吗?我开导航,带你去。” “有,叫安康精神病院。” ** 所谓的安康精神病院,听起来像是个正经医院,实际上仅仅是郊区的一个小院子。 除了在门口用彩色霓虹灯饶了一圈“安康精神病院”的字样,这里当真不像是一个医院。很普通的院子,连陈设也极为简单,只有零星的几张桌椅,凳子上的木材也因为无人问津,在长年的风吹日晒中,受了潮、发了霉。 病人并不分三六九等,因此,当梁语陶和周丽见识到这里的环境时,心下甚至是有些愤怒的。 一脸傲慢的护士,引领着两人走进院子里的住宿区。说是住宿区,实则就是几间空置平房里,多安了几张床位。仅是一间十几平米的房间,就硬是被塞下了五张单人床,异常拥挤。 这里收置的大多都是些上了年纪的精神病人。病人死去之后,房间的床位就空着了。因而,这么一个小院子里剩下的精神病人,十只手指也能数得过来。 周丽的叔父被安排在院子最末的那一间房间里,护士打开门的一霎那,两人就闻见了扑鼻而来的臭味,臭味中夹杂着霉潮气味,令人作呕。梁语陶由于怀孕,一时反胃,干呕了好几下,才终于适应里面的空气。 待走进房间,梁语陶才不由地被眼前地场景所惊吓。年迈的老人躺在床上,四肢无力地颤抖着,时不时拿手挠挠头,抓抓脸,眼神呆滞。起皱的皮肤上,已经被老人斑开始占据,但比老人斑更多的,是一片片的红疹。 周丽没能把持住情绪,眼里泛着水光,径直朝老人扑了过去:“叔父,叔父你还记得我吗?我是小丽啊。” 老人毫无回应,只是呆愣愣地笑着。 一旁的护士一脸冷漠:“得了精神疾病的人,基本都记忆错乱。别说他是你叔父,以他这个年纪,怕是连亲儿子站在他面前,都认不出来了。” 毕竟是一脉相承的亲人,周丽听完,眼泪簌簌地掉。老人身上泛着臭味,周丽却丝毫不嫌弃,捧着他的手就握了上去。结果,在握上的那一秒,她分明看见了老人手上的红疹,密密麻麻的缀在皮肤上。 “这是怎么回事?” 护士推脱道:“你可别来问我,我可是每天都给他换床褥的。但上了年纪,又腿脚不便瘫痪在床上,难免会长点褥子。我们这儿病人那么多,收了钱每天例行公事替他换被褥已经很了不起了,你总不见得要求我把他当成亲爹一样照顾吧。” 听完护士的解释,周丽大为光火,她正准备站起来骂护士几句。但还未等她起身,那护士已经先一步跑了。 于是,空荡荡的房间里,只剩下了周丽、梁语陶以及病床上的老人。 周丽对着老人悄然抹了会眼泪,才转过身去嘱咐梁语陶:“麻烦你帮我看着点我叔父,我去院子里打点水,给他洗洗身子。” “嗯,你尽管去,我帮你照看着。” 相识这么多年,梁语陶还是第一次看见一向自诩女强人的周丽,在自己的面前抹泪。况且,现如今的场景,别说是周丽,连她这个外人,都忍不住眼角泛红。 丧妻丧子,又病中瘫痪,任何人对待面前的老人,应当都会忍不住生出恻隐之心。 老人摇头晃脑地伸着手,想去够床头柜旁的水杯。但无奈,下肢无法动弹,他只能拼命地晃着脑袋,却无能为力。梁语陶见状,立刻三步并作两步地小跑过去,握起水杯,动作温和地往老人唇边凑。 老人咕噜咕噜喝了好几口水,才终于愿意放下。就在玻璃杯脱离老人唇边的那一刻,他暴露在梁语陶面前的相貌,却让梁语陶隐约中察觉到一丝熟悉。 她将水杯重新安置在床头柜上,杯底落稳的那一刻,她才恍惚想起来,老人的相貌,她在十六岁那年见过。 因为,他就是当年那个试图打击报复的精神病人。 而据周丽所说,儿子入狱,老人在儿子入狱前做过混事,这些……都对得上。 面对曾经想要了自己命的人,梁语陶应该是愤恨的。只是此刻,眼见孤零零的老人躺在她的面前,浑身狼狈得长满了褥子,梁语陶仍是忍不住心生怜悯。毕竟,那时的老人也并未真的伤害她。 盛春时节,室外的气温不断上升,梁语陶仅是在封闭的房间里待了一会,浑身就蒙上了一层薄汗。 老人身上还盖着厚重的被子,整个脸都汗涔涔的。梁语陶见状,就走到窗边,将窗户打开通风。末了,还不忘替老人将被子掀开些,透透风。 老人浑身散发着隐约的臭味,梁语陶却丝毫不嫌恶,反倒是极为贴心地,替他将病床摇高了些,往他身后垫了个软垫。可偏偏就在她替他垫垫子的时候,老人却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常年病中,已让老人没了什么力气,握住梁语陶的手,也仅仅是搭在上面,毫无力气。 老人干笑了一声,声音囫囵:“嘿嘿,我记得你。” “您记性倒是好。”她淡淡地笑着。老人手无缚鸡之力,梁语陶自然也不担心他会伤害她。 “我当时拿刀子捅了你。”老人说话迟缓。 “您记错了,当时我只是被您打晕了。” “不对,我就是拿刀捅你了。” 梁语陶抿嘴一笑,也不反驳。毕竟她知道,老人的记忆力已经发生了错乱。此刻,估计是说胡话了。她将手腕小心翼翼地从老人手中抽走,从一旁搬了个凳子,坐在老人床边。 坐得近时,梁语陶才听见老人口中细碎的啰嗦,轻轻飘进她的耳廓里。她原以为这是老人不经意地自言自语,但认真听完之后,梁语陶却浑身战栗。 老人半躺着,手舞足蹈地模拟着当时的动作:“不过好可惜,就是被一个小伙子给挡住了。他当时被我用刀扎得一手是血,我眼睁睁地就看着刀子扎穿了他的手,血淋淋得溅了我一脸。” “你、你说什么?” 老人下意识地抹了一把脸,似是在尝试揩去脸上的血腥。他忽而转过头,一脸认真地同梁语陶说:“你要是下次碰见他,一定要替我跟他道歉,我不是故意的。” 过了会,他又卧在床上,拼命地摇晃着手:“不对,我就是故意的。是他自己不要命地凑上来的,我本来只是想把你捅死的,是他偏要送上来的。他活该,是他活该,我没错,我没错……” 听完老人的全部陈述,梁语陶原本放松的手指,不断攥紧,连指甲嵌进掌心,她也浑然未觉。 十年前的那件事,曾亦舟因此受伤,左手三根手指肌腱尽断无法修复。梁语陶虽也曾怀疑过,曾亦舟是否是因她所伤,但父母笃定的言论,以及曾亦舟一口咬定是自己弄伤的,终于让梁语陶的疑心全都消失。 当年,曾亦舟的手受伤之时,她尚且处于昏迷之中,这中间的事,她确实是不知道的。因而,此刻,当老人胡乱地将当年的事情系数陈述时,梁语陶几乎是震惊的。 十六岁时,她尚且不懂爱意为何物。但那时候,却已经有个十七八岁的男孩子,愿意用生命守护她。 梁语陶忽然心疼了,漫无目的地心疼了。 这时,周丽从外头走进来,听见老人独自的呓语,不由道:“叔父,你又在胡说些什么呢?” 梁语陶揩了揩缀在睫毛上的零星泪花,朝周丽微微一笑。 之后,站起身,出了门。 ☆、第四十七章 第四十七章 周丽安顿好老人家之后,就跟了出去。 彼时,梁语陶正坐在院子里,俯首撑着脑袋,背对着她。 第36节 发了霉的木凳子承了重,吱呀呀地响。周丽寻了个凳子,坐到梁语陶旁边:“是不是我叔父说胡话吓到你了。” “不是。”梁语陶没回头。 “那是怎么了?赶紧跟我说说。”周丽按住梁语陶的肩膀,将她往回扳。 四目相对的时候,周丽才发觉,梁语陶眼睛红肿,大约是哭过了。“怎么哭了,是不是我叔父说话不当冒犯了你。你可别在意,他就是一个病人,犯不着跟他生气。” “周丽,其实我很早之前就认识你叔父。”梁语陶冷不防地打断她。 “什么时候。” “大约十年以前。” 周丽的眼角带着难以置信的笑意:“他一个丧妻丧子的男人,你怎么可能认识他,该不会是认错人了吧。” “没有认错人。”梁语陶神色笃定地看着她:“我父亲叫梁延川,是一名检察官。” “检察官?”周丽皱眉,愣了半秒,才恍惚想起了什么,淡淡地笑出声来:“看来这世界可真小。” 之前与梁语陶说起时,周丽虽然对叔父犯下的混事仅是一笔带过,但实际上,个中故事,她仍是知道些的。当年她堂哥锒铛入狱,她叔父不满判决结果,试图打击报复检察官不成,就将念头打到了检察官女儿身上。当时,他不仅绑架了检察官的女儿,妄图纵火杀人,还害得与女孩同行的少年,毁了一只手。如果周丽没记错的话,那个检察官,应该是叫做梁延川。 “当年你叔父的儿子的案子,是我父亲受理的。”梁语陶说。 “所以,他当年绑架的那个女孩……就是你?” “嗯。” 周丽心头忽然有莫名的不安感在蔓延:“那当年和你同行的那个少年是谁?” 梁语陶淡笑着看向她:“如你心中所想,那个人是曾亦舟。” “居然是他。”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好。” “十年以前,有个小女孩,她很小,根本不懂事。但幸好,她的身边一直长久地跟着一个少年。少年对她很好,好到她对他渐渐产生了依赖。有一天,有个坏人把小女孩绑架了,坏人想杀了小女孩,少年冲上去,用掌心挡住了坏人的刀。之后,刀子刺穿了少年的手,从此那只手,就废了,再也没有力气。少年大概是怕女孩知道,自己是为了她所伤,造成女孩的负累,就一直连同女孩的父母,骗着她。后来,女孩长大了,仰仗着他的保护,越来越放肆。有一天,她发现他的目光似乎不像以前一样,长久地停留在自己身上。她就开始慌了,慌到试图用喜欢别人的方式,来刺激少年。” 梁语陶眼尾上扬,嘴角噙着笑意:“你说,这个女孩是不是很傻。明明喜欢的人就在身边,却还拼了命地把他往外推。” “那个女孩是你吧。”周丽笑道。 梁语陶笑笑,是默认。 “那个男孩是曾亦舟吧。”周丽觑了她一眼,不等她回话,就指着她的脑门子,恨恨道:“梁语陶,你这是在我面前□□裸地秀恩爱。” 她只是抿唇笑着,突然说了句:“周丽,我怀孕了。” 周丽彻底愣住了,顿了半分钟,才“噌”地一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什么时候有的?怎么都不告诉我?是谁的?曾亦舟的?” 梁语陶扯着她的手,让她安静坐下:“你这么多问题,一连串地问了这么多问题,我哪来得及回答啊。” “那我只问你一句,是不是曾亦舟的。” 梁语陶羞红了脸,点头轻“嗯”一声。 周丽对她竖起大拇指:“认识你这么多年,这是我认为你干过最大快人心的事情了,实在是干得好!说吧,什么时候结婚,红包一定随手送到!” “估计快了吧。之前因为留不留孩子的事情折腾了一阵,现在也差不多了。” “什么叫留不留孩子,梁语陶你这人是脑子进水了吧。”周丽戳着她的脑门,恨铁不成钢似的:“我要是你,怀了曾亦舟的孩子,我肯定二话不说直接上门要求他负责。什么留不留孩子,你也不想想,曾亦舟身后得有多少女人抢着想给他生孩子呢。就说我们公司那个部门经理,恨不得每天抱着曾亦舟的杂志睡觉呢。” 梁语陶怂了怂鼻尖,道:“我也觉得,我当时可能脑子进水了。” “一定是!” 两人不约而同地相视一笑。 片刻后,梁语陶才缓缓地站了起来,目光落在远处的花园里,眼神有些飘渺的笑意。 “周丽,其实今天我很感谢你叔父。” “嗯?” 她笑意浅浅,脸颊旁有隐约的笑涡在凹陷:“如果不是他,以曾亦舟那么嘴硬的模样。我估计这辈子,都不会知道这些年他一直隐瞒的秘密,是为了我好。” ** 与周丽告别之后,梁语陶就径直开车前往曾家。 刚以抵达,她就火急火燎地冲进了曾家,一刻都不耽搁。而与之相对的,是曾亦舟一脸闲适的表情。彼时,他正握着洒水管,在给花园里的植物浇水。 水声簌簌地从管道里喷涌而出,声音极为躁动。曾亦舟右手支着水管,左手垂在一旁,他甚是专心致志地洒着水,以致于连梁语陶的靠近都未能察觉。 等到梁语陶走到他身旁了,他才悄然意识过来,眼角上扬,从容一笑:“不是昨天说,今天想在家待着吗?怎么又跑过来了。” 梁语陶不语,只是静默地握起了他无力地左手,握在手里。 大约是因为浇花湿了水,他整只左手心都是湿漉漉的。梁语陶小心翼翼地提起袖管,一点点地给他擦拭着手上的水珠,嘟囔道:“你的手不是受凉了就会疼吗?怎么洒个水,还把手全都弄湿了。” 他解释道:“现在这个季节,气温上去了,湿了水只会觉得凉,不会疼。” 梁语陶低低地应了一声,埋头将目光锁在他的左手上。手背上,一块狰狞的疤痕,即使历经了这么多年的岁月,也未能随之变得柔和。 “曾亦舟,这个伤,当时是怎么弄的?” “你不早就知道的吗?”他轻描淡写道:“当年仓库被引燃大火,我一时情急,贪生怕死就一股脑地用手去扒铁门了。结果很不幸地,手就被铁皮刺穿,导致肌腱受损了。” 曾亦舟话音未落,梁语陶却蓦地抬起脸,与他视线齐平。 她问他:“为什么要骗我?” “骗你什么?” “你的手伤是因为我!” 大约是因为情绪激动,她连声音都扩大了好几个分贝。 闻言,他优雅的眉宇忽而浅浅皱了起来,似是不悦:“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她不回答,只定定地看向他。话语间一字一顿,万分笃定。 “曾亦舟,我想嫁给你。” 梁语陶以为,她这样说,回应她的即便不是曾亦舟的欣喜若狂,也应该是略微喜悦的。只是此刻,曾亦舟的表情却忽地冷了下来。 他静默地抽开她紧握着他的手:“如果你是为了这只手而报答我,那就不需要了。” “你胡说什么呢?” “我宁可你不嫁给我,也不需要你玩以身相许这种老梗。” “你凭什么以为我是为了报恩,才以身相许。”她彻底乱了方寸。 曾亦舟冷不防地打断她:“梁语陶,我自认为我配不上你。” 闻言,梁语陶愣在当场,难以相信这话是从自小甚是孤傲的曾亦舟口中说出的。 曾亦舟轻笑一声,说道:“你家世显赫,事事都有人为你铺路垫脚。而我比起你而言,更像是一个穷小子。就像小时候被别人指着鼻子,叫暴发户的儿子,确实,我家除了有点小钱,其他什么都没有。再者,这些年我父亲的生意每况愈下,怕是连暴发户的名头都快撑不住了。 梁语陶,你知道的,我向来是不喜欢仰仗别人。我之前隐瞒着这件事,就是不希望因为我救过你、为你受过伤,而使我们的关系变得势利,需要一分一厘都算得清清楚楚。我爱你,只是因为出于我的本心。如果你是为了报恩嫁给我,那就算了。” 听完曾亦舟的话,梁语陶很不争气地红了眼眶。她猛地踮起脚尖,拦腰就将曾亦舟抱住。 她的怀抱来得突如其来,曾亦舟怕伤着她肚子里的孩子,也不敢轻易动弹。他只好无奈地捧住了她的腰,生怕她摔跤。 梁语陶扑进他的怀里,往他白净的衬衫上蹭。贴近的时候,她隐约能闻见他身上的松木气息,浅淡且好闻。传说中,当你爱上一个人,他的身上就会开始散发出一种异于常人的独特味道,令你未知神往。有情感学家将之称为——爱情的气味。 “你胡说!明明就是我配不上你。”梁语陶说。 他失笑。 她埋首在他的怀里,连声音都是闷闷的:“我看你这些话根本就是借口,你根本就是嫌弃我。嫌弃我身体不好,要拖累你。嫌弃我身无所长,需要你照顾。曾亦舟,你说你怎么那么多心思,折腾得我脑子里都快绕得一团糟了。” “陶陶,关于嫁给我的事,不要这么草率突兀的下定论。要是嫁给我之后不愉快,离婚之后伤害的只会是你。”他认真说道。 然而,他的语重心长,听在梁语陶耳朵里却又是另一番滋味。她瞬间暴跳如雷,拼命捶打着他:“你说你这人怎么这样,还没娶我,就想着要跟我离婚了。亏我还怀了你的孩子,曾亦舟你到底是不是人。” 曾亦舟一时哑然,竟是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 梁语陶吸了吸鼻子,从他的怀里昂起脑袋,像只勇猛备战的公鸡:“曾亦舟,我问你,如果有个人花了十几年,在彻心彻骨地保护你,你会感动吗?” 他不语。 她继续道:“反正我是感动了。再说……” “再说什么?” 梁语陶静悄悄地埋下脑袋,嘟囔道:“再说,我又不是没对某人心动过。” 曾亦舟听到梁语陶细碎的言语,一时间竟是难以置信。他挑着眉,微微俯下身子,将耳朵凑近她的唇边:“你再说一遍。” 梁语陶脸颊飘红,表面上抵触着,实则却是不由得将嘴唇朝他的耳旁凑近了些。 她说:“我想啊,我大概很早以前就因为一个叫曾亦舟的混小子心动过。只是吧,那时我年纪小脸皮太薄,不愿意承认,所以才蹉跎了这么多年。” “你说真的?” 梁语陶郑重地点了点头,眼神无辜:“当然是真的。” 须臾之后,有一双手蓦地圈住她的腰际将她抱了起来。 僻静的花圃里,曾亦舟抱着梁语陶便开始打转。这下子反倒是梁语陶慌了,她赶紧捶打着他,却又止不住喜悦的笑意,喊道…… “曾亦舟,你快放我下来,小心弄伤孩子。” 说完,她就又不自觉笑了起来。两人交叠的笑声回荡在花园里,好听得仿佛是春日里欢欣的协奏曲。 ☆、第四十八章 第四十八章 是夜,盛春时节,窗外偶有蝉鸣。 曾亦舟和曾兆正静坐在书房内,两人均是不发一言。许久以后,曾兆才缓缓开腔,声线里带点无奈:“那你现在准备怎么办?姜瑶从小跟我们家定下了亲事,可偏偏现在陶陶又怀了你的孩子……” “爸,我会娶陶陶。”曾亦舟看向曾兆,眼神笃定。 曾兆长长地叹了一声:“那姜瑶怎么办?她对你的心思,我一直看得出来。她从小就打定了主意想要嫁给你,怕是你娶陶陶,会伤害到她。” “爸,现在不是以前了。所谓定下的亲事,实则不过也就是一句戏言而已。感情的事情,哪能因父母的决断,就有所定论。况且父母的意愿,是不该强加到儿女身上的,这点您应该理解的。” 第37节 “你说的也是。”曾兆从沙发上站起身,拍了拍儿子的肩膀:“那既然你打定主意要娶陶陶,就一定要对她好点。你梁叔岑姨就只有她一个宝贝女儿,你要是对她不好,别说你梁叔岑姨,连你爸我都不会放过你。” “嗯,一定。” 曾亦舟信手从书架上取出一本书,缓慢地扫着页码,心猿意马地对曾兆说:“对了爸,我还有些话想跟你说。” “什么?” “我希望您能寻思个好人家,把姜瑶嫁了。” 曾兆酣然一笑:“这是自然,姜瑶这孩子,我从小就把她当亲女儿养。嫁人,自然也不会舍得亏待她。” 忽地一声,曾亦舟突然将书本合上,他眼神锐利地看向曾兆,咬字停顿,颇为执着:“我的意思是,尽快将姜瑶嫁出去,越远越好。” “你这话什么意思?”曾兆拍案而起,声音里裹挟着隐约的怒意:“她好歹是从小跟你一起长大的妹妹,你这话说得,未免太不近人情了。” “爸,姜瑶这个姑娘,城府太深,实在不简单。” “胡说什么呢?我从小看着姜瑶这孩子长大,从品行到学习,都是一等一的好。这么好的孩子,哪可能有坏心眼。”曾兆反驳道。 曾亦舟将指腹按在书上,轻轻敲击,似是在谋划着什么:“您还记得,十几年前那桩案子吗?姜瑶为救陶陶而被殴打,甚至险些被人□□。” “当然记得,到现在我都恨不得弄死那些小混混,替姜瑶那孩子报仇雪恨。”曾兆恨恨道。 “可是我所了解的事情真相,却并不是这个样子。”曾亦舟吐字的语气尖锐冷硬:“我所知道的,是当年姜瑶为了尽快接近陶陶,让自己成为陶陶足以信任的好友,才演的一场戏。” “什么?!”曾兆难以置信。 “我无意间知道,当年那个混混头目收了姜瑶一大笔钱。姜瑶身上的伤是他听从她的指令策划的,而所谓的□□未遂也是姜瑶一手导演。甚至于,那个混混头目无缘无故蹲了几年监牢,为了那笔钱都无怨无悔。而姜瑶为得,就是取得陶陶的信任,也一并在我们面前营造出一副柔弱可怜的假象。” 听完曾亦舟的话,曾兆完全不敢相信。他只是摇着头,说:“不不不,姜瑶不可能是这样的孩子。” “爸,你愿意听我一言,就尽快让姜瑶远离我们,远离陶陶。她对陶陶的心思太重,而我……不想让陶陶受伤。” 曾亦舟站起身,将书本塞回书架上:“因为所有有关于陶陶的,我都赌不起。” 此时,曾兆还愣在原地,对曾亦舟所说的真相,仍旧尚未消化殆尽。 临跨出书房门口之时,曾亦舟忽然回头,定定地看向曾兆,目光淡漠且冷静。 “爸,如果你念在往日的情分上,不愿动手。那么—— 这件事就由我来做。” ** 自此,曾亦舟和梁语陶的婚事,几乎是拍在了案板上。 梁延川和白梓岑知晓后,也大为满意。饶是连一直不苟言笑的爷爷梁振升,也绽放了难得地笑容。事情至此,似乎一切都踏上了正轨。 假期临末,开学在即。 为了不耽误学校的课程,梁语陶就回了久江市。期间有曾亦舟陪同,父母倒也是放心至极。 初春里的天,虽是温度上去了,但偶尔仍是有些风风火火的寒意。车刚停到小区门口,打开车门,梁语陶就被冷风吹得够呛。所幸曾亦舟及时的一件外套,倒是雪中送炭了。 眼前仍旧是那一座公寓楼,还是梁语陶初初回国急于投奔曾亦舟的那幢高楼,只是如今,梁语陶的心境却变了。 那时她彷徨无奈,现一刻似乎眼前都有了依靠,得益于肚子里的孩子,以及身边的他。梁语陶终究开始懂得,从此以后曾亦舟这个名字,意味着归宿、意味着家。 见梁语陶在风里盯着公寓楼愣愣发呆,曾亦舟走前一步,揽住了她的肩膀,用怀抱给予她源源不断的温度。 “站在风里不冷吗?怎么都不上去。”他低声在她耳旁一笑:“又不是第一次回家。” 梁语陶回过身去,与他相视一笑:“我只是在想,我现在到底是以什么身份上去。” “你说呢?曾太太。” 梁语陶被他逗笑了,整个人都窝进他的怀里。过了会,笑声却忽然消失了。她闷着声,问他:“曾亦舟,你说要是有一天你不要我了,那我该怎么办?” 他低下头,用食指勾了勾她的鼻尖:“这世界上只有梁大小姐敢不要我,我哪里敢不要梁大小姐。” “那万一呢?” 他抬眼,宠溺笑道:“我前几天看了一本关于孕妇心理的书,上头说,怀了孕的女人,都爱胡思乱想,看起来这是真的了。” “别岔开话题,回答我。”她拽着他的衣角,固执地问。 他脸色由不羁变得郑重,之后,慢条斯理地捧起了她的脸颊,认真道:“没有这种万一。我既然要娶你,就绝不会轻易放开你。无论未来是十几年还是几十年。况且,我都能不求回报地爱你十几年,你以为那是白搭的?” 听后,她才满意地绽开了笑容,得意地说了声:“也对。” 两人相拥着走进公寓楼,一边走着,曾亦舟一边揽着她说:“等孩子出生了,我们就换个地方住吧。” 梁语陶却忽然顿住了脚步,拦腰抱住他:“不用了,这么大的房子,以后我们三个人住,够温暖。” 见她埋首在自己的怀里,像是只贪恋温暖的小懒猫,曾亦舟不禁心都软了。他悄悄地伸出手,抚摩着她柔软的发心,低声笑道:“我突然发觉,怀孕真是见好事。” “为什么。” “至少这样你比以前黏我多了。” “胡说。”她动作温吞地抬起脑袋,嘟囔道:“明明我以前也一直黏你,只是怕被你嫌烦,所以一直小心翼翼地。” “那以后就不用了。”他拥住她:“我随时随地都敞开怀抱等你。” 梁语陶的脸上一下子飞了红,所幸电梯间里没有人,要是她和曾亦舟的话被别人听见了,怕是要酸坏一群人了。 ** 由于怀了孕,梁语陶的作息变得十分紊乱。白日里累了,沾床倒头就睡。结果到了晚上,反倒是精神好得像个夜猫子,翻来覆去都睡不着。 刚入夜,梁语陶就捧了一本睡前书,打算看着书入睡。可偏偏折腾了近两个小时,一丁点都没看下去。 梁语陶心生一计,就想让曾亦舟像小时候一样,给她讲睡前故事。于是,她就兴致极佳地捧了一本书,去曾亦舟的卧室找他。 彼时,曾亦舟卧室里的等还敞亮着,隔着一扇厚重的房门,梁语陶依旧能听见从房间内传来曾亦舟的声音,隐约中还带着点怒意。梁语陶猜想着,曾亦舟估计是烦心于工作上的事。所以,她很识相地,抱着书就打算回去,可偏偏就是这时候,房门被打开了。 曾亦舟揉着太阳穴从卧室里走出来,眼里疲态尽显。见梁语陶正站在他的面前,微微一愣之后,才又恢复了一如既往地温柔:“是不是我吵到你了。” “没有没有。”她连忙道。 他解释:“刚才在和周律他们开视频会议,估计声音大了点,吵到你睡觉了。以后工作的事,我尽量不带回家。即便是有事需要解决,也一定赶在九点之前。” “不用了,工作的事有轻重缓急,你可别因为我耽误了。我房间里并不吵,只是我刚好想过来找你,才听见了。” 曾亦舟一下子捉住了她话里的重点,从容笑道:“怎么了?找我有什么事吗?” 梁语陶抱着书,皱着眉委屈道:“睡不着,想让你给我讲睡前故事呢。” 他的眼神无奈且宠溺:“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还想让人给你讲睡前故事。” “哼,不给我讲就算了。” 她嘟唇,转头就要走。可偏偏曾亦舟眼疾手快,拦腰就将她推进了房里。他一边笑她都快当妈了,还闹着要听睡前故事。另一边,却已经动作轻柔地接过了她怀中的书本,将她带进卧室。 刚一到卧室,梁语陶就彻底占领了曾亦舟的床铺。她整个人窝进他的被子里,正打算听他轰轰烈烈地讲一回故事,他的手机却忽然躁动地响了起来。 手机放在床头柜上,离梁语陶很近。她下意识地朝声音来源方向望去,就看见来电显示上,正忽明忽暗地闪动着周律的名字。 曾亦顺手拿起手机,见是周律的来电,毫不犹豫就挂了。周律向来做事刻板,这么晚打给他,估计又是公司的事。换做平日,他或许还有闲心思跟他争论一番。 只是现在,梁语陶还在他身边。现下,什么事情都比不得梁语陶这个名字重要。 曾亦舟刚讲手机放下,结果不到半分钟,手机却又响了起来。手机辐射对孕妇不好,这次,曾亦舟直接按下了关机键,彻底准备关机了事。 可就是这个时候,梁语陶却忽然捉住了他的手,认真劝道:“接吧,周律大晚上打你电话,总不见得是闲话家常、深夜树洞什么的。估计是工作上出了问题,想找你一起解决呢。” 曾亦舟脱开她的手:“他能有什么事,估计也就是没头没尾地跟我争一顿,最后什么结论都没有。况且,现在你还在这儿,什么事情都没有你重要。” “还是工作重要。”她瞪了他一眼,将他的食指拨到绿色的接听键。 看见电话被顺利接通,她才直起身子,附在他耳边,徐徐吐气,语气暧昧:“我可不想被人骂是红颜祸水,害得曾总连工作都不顾了。” 闻言,曾亦舟终是忍不住笑了笑,在她监督的眼神下,接通了电话。 不过这次,面对周律的据理力争,曾亦舟不再激烈回应。他只是手握电话,悄悄地走远了些,走到离卧室较远的书桌一侧,以防辐射伤到了梁语陶和孩子。 ☆、第四十九章 第四十九章 电话持续了很久,梁语陶窝在床上甚是无聊,就随手拉开了床头柜上的抽屉,打算在曾亦舟的房间里找点打发时间的玩物。 以往,秉承着男女有别的思想,梁语陶从未进过曾亦舟的卧室。现如今,真正躲在了他的房间里,梁语陶却是跟发现了新大陆一般稀奇。 打开床头柜第一层的抽屉,里头放着些工作上的资料。a4纸杂乱无章地堆着,好几处的签名栏还空缺着。梁语陶猜想着,曾亦舟大概是有睡前批阅公司文件的习惯,所以连抽屉里还摆了好几支签名钢笔。 相比于床头柜的第一层抽屉,第二层显得干净整洁许多。里头仅有一本相册,被四方正齐地安在了抽屉的正中央。大概是它的主人经常翻看,因此即便是表面的封皮泛了黄,却是连一点灰尘都没有。 望着这本相册,梁语陶心里忽然有些疑惑,甚至还有些不是滋味。 从小到大,作为小大人一般的曾亦舟,是极为讨厌拍照的。甚至于即便是青梅竹马这么多年,他们俩的合照,一只手都能数的过来。现如今,他一个人藏了这么一本厚重的相册,梁语陶倒是奇怪了。 她暗自腹诽,要是这样册里收藏的是关于公司的照片,她倒能勉为其难地接受了。要是如果这是曾亦舟和别人的合照,她一定要先把相册撕了,回头再找她爸妈、找她弟弟,顺手把曾亦舟也给撕了。 梁语陶给曾亦舟铺完后路之后,就顺手翻开了相册。只是刚一打开,她就彻底怔在了原地。 不到半分钟,眼里的水光就立刻熏得她睁不开眼。 全是她的照片,每一张都有她。 偶有他们俩的合照,也是各自不情愿的模样。 第一张合照,是她五岁,他七岁的时候。初次见面,她穿着蓬蓬的公主裙,稚嫩的脸上,尚未褪去骄傲,仰着脑袋看着镜头,对一旁的他不屑一顾。 第二张合照,是她十岁,他十二岁的时候。当时他已经比她高出一个头,她躲在他的身后,扶着他的肩膀,踮起脚尖,试图把身高的差距拉小些。也就是这个时候,画面定格。 第三张合照,是她十五岁,他十七岁的时候。那时灾祸尚未发生,他对她的情感初初开始朦胧。他被大人要求着搭住她的肩膀,手臂却慌乱地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最终在他第一次拥住她的窃喜中,被人按下了快门。 第四张合照,是她十八岁,他二十岁的时候。她首次获得国家级小提琴大奖,在母亲的要求下,她捧着小提琴,与他在国家音乐学院标志性的百年古树下,拍下合照。那时的他们,已经懂得了男女有别的疏离。各自站着,各怀心事。 才翻了不到几页,泪花就已经打湿了梁语陶的脸颊。滚烫的泪水很快在脸上蒸发,只剩下干涸的泪渍仍旧黏在脸上。 一旁的曾亦舟仍是背对着她,在角落里接电话。梁语陶信手抹了抹脸,又再次翻了一页。而这次,见到的照片,却令她大吃一惊。 画面里都是些风格迥异的欧式建筑,连周围的走动的,也都是金发碧眼的外国人。相片聚焦的中心,是一群乐队。各国民族的独有相貌,让这个乐团里的脸孔显得参差不齐,而唯一协调一致的,则是他们手上的乐器。他们各自凭借自己的技艺演奏着,仅是靠着一张照片,就仿佛有音乐在耳边跃动。 而这张照片里,最为扎眼的,是一个黑发黑眼的中国女孩。青涩的脸尚未褪去稚嫩,但手握小提琴的姿势,却是格外认真。 梁语陶认得她。 因为,这是她二十二岁时的模样。 第38节 她不禁破涕为笑。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在几个月前,拥挤的游乐园里,她曾和曾亦舟十分热泪地讨论过,某个英俊的中国男人,曾用她非常不齿的暗箱方式,让老外们排队捐钱。从而帮助他们学校的乐队,取得了全学院历史第一的街头募捐数额。 当时她可是记得,某人还信誓旦旦地说不是他。现如今,可倒是露了马脚出来。 梁语陶手中的相册被阖上的时候,曾亦舟终于挂掉了手中的电话,向她走去:“该困了吧?早知道就不该接周律那小子的电话,除了跟我讨论最近公司那桩建筑案……” 还未等他说完,梁语陶却冷不防地打断了他。 她举着手里的相册,饶有兴致地问他:“我问你,我手上拿的是什么?” “纪念相册。”他眼尾上扫,淡淡一笑,回答地从容不迫。 “那为什么上头全是我的照片。” “因为你就是我最好的纪念。” 他回答地顺理成章,反倒是梁语陶一时语塞。 片刻后,她才翻开了在国外乐队街头演出的那一页,挑眉问:“那我再问你,这些照片是哪来的。” “冲印来的。” “好啊,你不说实话。”梁语陶在床上猛地一蹬,绵软的床垫是天然的弹簧,瞬间将她弹进了曾亦舟的怀里,直接整个人挂在他的身上。 他顺势接住她,抱住她的两条腿,无奈地说:“现在还怀着孕呢,怎么还这么不稳重,小心伤了孩子。” 她恨恨地觑了他一眼:“看来我没有孩子重要。” 曾亦舟只好抽出手,刮了刮她的鼻尖:“得了,你最重要行了吧。” “那我只好勉强接受了。”她好整以暇地点点头,抱住他的脖子就问他,声音闷闷的:“不过话说回来,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当年给我募捐的那个人是你。明明我在国外的那五年,你也来找过我,为什么就是不告诉我。” 她从他脖子里抬起脸来,眼神执着地望向他:“为什么当时你明明近在咫尺,明明就在我的面前,却都不愿意来跟我打声招呼。你知不知道,如果我知道你当年来找过我,或许我们之间就没那么多事了。” 他揉了揉她的发心,语气温和:“那时候,我以为你满心欢喜地爱着谢绍康,不敢轻易打扰你,怕引起你的厌烦。至于为什么会来找你,也不过是因为一时冲动的想法而已。” “什么意思?” 他徐徐道:“当时,我的事业刚刚起步,那段时间累死累活的,根本没闲暇时间顾得上其他。我唯一每天的乐趣,就是看你在社交软件里发状态,记录你每天的生活。我还记得,在你乐团街头募捐的前两天,发了一条状态,说是如果学院乐队的街头募捐,可以创造新的历史,你就打算去做一件你一直很想做的事。我心想着,你的心愿应该很重要,不想让你因为失望而失落。所以,隔天就订了飞往美国机票,又从景初那里辗转知道了你们学校的地址,以及街头募捐的地址,一个人跑过来,做了那些没头没脑的事。” 听完,她忽地伸出手,猛敲了一下他的脑门:“你不止是没头没脑,还是个傻子。你连我一直想做的事情是什么都不问,就直接帮我达成了?” “你想要的,我都会努力帮你达成。”他语气认真。 “那你知道目标达成之后,我干了一件什么事吗?”她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什么。” “我鼓起勇气去跟谢绍康表白了。”她抱住他的脖子,恨铁不成钢似的:“我看你不止是个傻子,还是个为他人做嫁衣的傻子。你说你怎么就那么不开窍,你要是那时候直接站在我面前,说你喜欢我。我肯定什么都不顾,就跟你跑了。” 他笑了笑,慢条斯理地打断她:“那时候的我一无所有,哪敢轻易说喜欢你,怕是根本配不上你。” 听他这么说,梁语陶忽然有些胸腔发闷,里头的那颗心脏,甚至还有点疼。她目光灼灼地看向他,片刻后,她搂住了他的脖子,探出唇,往他的唇上贴了贴。只是稍微一个晴天点水的吻,却足以令两人都心猿意马。 她说:“连我妈都说,是我捡了好运气才能被你喜欢。下次可别说你配不上我了,我心疼。” “好。” 她伸着脖子,将脸往他的脸颊上蹭。他轮廓分明的脸庞上偶尔有些细碎的胡渣,扎在她的脸上,有点痒:“我都想好了,哪天要是你破产了,没钱养我了。我就带着把琴,上街去卖艺,到时候带着肚子里的小娃娃,一起赚钱养你。毕竟,我也是有一技之长的人。” “你的雄心壮志可真是伟大。”他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看来我一定得努力赚钱,才能让你把你的雄心壮志扼杀在摇篮里。” 梁语陶从他怀里抬脸,甜腻腻地看向他:“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她好看的笑靥就在眼前,曾亦舟看着这张他爱了十数年的脸,不自觉地嘴角上扬。 彼时,四目相对,莫名的情绪在两人之间熏陶发芽。 ☆、第五十章 第五十章 近期,周丽忽然开了窍,打算放弃朝九晚五的程序员工作,开办少儿音乐教室,教小朋友们学音乐,以回归大学时期的音乐梦想。 听闻周丽的想法后,梁语陶也是颇为支持,甚至还生出了入股投资的想法。于是乎,两人一拍即合。 在时间的推移中,少儿音乐教室终于颇具雏形。现下,只等着找一处最适合的地段,将少儿音乐教室开办出来,就彻底完工。 时值周末,周丽特意约了梁语陶,到久江市周边的学校地段去看房子。心念已久的计划终于要正式启幕,梁语陶自然也高兴地不能自已,特意一大清早地就爬了起来。 现如今,她虽是身怀有孕,但适当的运动能有利于胎儿的成长。因而,曾亦舟听完她的想法,也难得地点头认同。只是她每次出门,他总不忘嘱咐她注意身体、路上小心之类。 梁语陶跟周丽四处跑了一圈,都没能找到合适的房子。最后,两人辗转来到了母校市中,倒是意外地看中了街角的一处房子,立刻就租了下来。 租好房子后,两人就各自回家了。 时间已近傍晚,都是些上下班的人在赶着回家,路上已然堵成了一团。梁语陶站在街上,连等了好几辆出租车都是满客。因为大着肚子,亲自开车已经让梁语陶感到十分吃力,连平日里去学校上课,她也都是由曾亦舟接送。现如今,没人将她送回去,她倒是犯了难。 不过也没事,她仍有最后的一招。拨通曾亦舟的电话,立刻随叫随到。 毕竟在她二十五年的岁月里,曾亦舟就是她的及时雨。任何她需要他的时候,一通电话,他便会第一时间出现在她的面前。 思及至此,梁语陶就从包里取出了手机,打算拨通他的电话。 可偏偏电话刚拨出,就被一阵忽来的汽车鸣笛声所打断。彼时,梁语陶专注在打电话上,竟是被这声音吓得一愣,连拨出的电话,都在慌乱中挂断了。 她以为是自己妨碍了车辆同行,特意退了几步,退到人行道的高地上。 于是,那辆车顺势就开了过来,在梁语陶的面前停下。车窗降下的那一刻,里头露出的人脸,令梁语陶有一瞬间的怔愣。 片刻之后,她才有些僵白地笑了起来:“姜瑶……你怎么在这儿?” 姜瑶显得十分从容:“你忘了我们医院就在市中隔壁呀,我刚才看到有个人影像你,就特意开车绕了过来,没想到还真的是你。对了,你怎么在这儿?” “我和周丽在物色地段办一个少儿音乐班,正好选址在了市中这儿。” “那你以后倒是经常可以去医院找我了。”她笑笑,又说:“不过医院那地方还是少去为妙,毕竟阴气重。” “也是。”梁语陶回以一笑。 “在等车吗?”姜瑶又问。 “嗯。” 须臾后,梁语陶听见咔嚓一声,大约是车门的遥控锁被人打开了:“赶紧上来吧,我送你一程。现在是下班时间,路上到处堵车,更何况现在是在市中心,找一辆出租车比登天还难。上来吧,我送你回去。” 梁语陶踌躇片刻,最终应道:“也好。” 姜瑶开的是一辆suv,悬空的踏板,令梁语陶够得有些吃力。因为怀着孕,她也不敢动作太大,只小心翼翼地将身子探进车厢里,最后整个人安稳地坐在副驾驶座上。 姜瑶问:“不系安全带吗?” “不用了。” 怀孕三月有余,梁语陶的肚子已有些显怀,安全带搁着隆起的小腹,委实是很难受的。 闻言,姜瑶点点头,便松开了刹车,任由车子一路往前。临近高架桥的时候,遇上红灯,姜瑶就停了下来。此时,车内空气凝固,两人皆是各怀心思地诡异。 许久后,姜瑶才将目光定格在远处,幽幽地问出了声,嗓音里听不出情绪:“陶陶,我听曾叔说,你怀孕了?” 梁语陶沉默片刻,才慎重地点了点头。 姜瑶的脸有些白:“恭喜你。” 梁语陶埋下头,说了声:“谢谢。” 从牙缝里吐出这两个字的时候,梁语陶是心生愧疚的。这一刻,她觉得自己像是个无耻的侵略者,剥夺了姜瑶最珍视的东西,也一并毁了自己曾经对她的承诺。 姜瑶慷慨一笑,十分大度:“打算什么时候和舟哥结婚?到时候我一定包个特大的红包过来。” “应该快了吧。”梁语陶低眉顺眼,不敢多作回答。 说者无意,听者却有心。不疏不落地听完梁语陶的话后,姜瑶握住方向盘的那只手却逐渐开始收紧,指尖隐隐泛白,浑圆的方向盘轮廓都险些被挤压变形。只是,姜瑶很擅长控制自己的表情,这些愤怒地情绪,她都能完美地收敛着。以致于此刻,她脸上的表情,依旧是温和从容的。 ** 两人无话之时,车厢内气氛阒静,只偶尔有簌簌的风声,从车窗的缝隙里穿行而过。也就是在这么安静的环境下,任何细小的声响,都会被无限放大。 躁动的手机铃声开始在车厢内蔓延,梁语陶感知到包里的细微震动,信手就取了出来。 在夕阳昏黄的光线里,手机灯光都好似一盏敞亮的明灯。梁语陶看见来电显示上出现了曾亦舟的名字,不经意地犹豫了一会,方才接了起来。 “喂。” 那端传来曾亦舟一如既往地温柔声线:“怎么还没到家,要我过来接你吗?” “不用了,我路上碰到了姜瑶,她顺路送我回去。” “姜瑶?”他的声线带着质疑的反问。 “嗯。” 他顿了顿,欲言又止:“那你路上小心点,注意安全。” “好。” 彼时,梁语陶与姜瑶仅是隔着几十公分的距离。加之车厢内又极为安静,梁语陶与曾亦舟的所有对话,几乎都收进了姜瑶的耳朵里。 听到自己从小珍视的男人,语气温柔地嘱咐另一个人路上安全,却对自己只字不提。甚至于,在那么多年里,她倾情的付出却从未得到他偶有的回报。现如今,他更是要转头娶另外的女人。 这一刻,姜瑶嫉妒了,愤怒了。 怒火蹭蹭地从脑里翻涌开来,她无意间瞥见梁语陶未着安全带,忽然心生一记。 趁梁语陶挂断电话之际,她故意在高速行驶的高架桥上转换车道,眼见要和前方的车辆撞上了,她才猛地一脚踩下了刹车。 电光石火之间,天然的母性,令她在发生危险时,第一时间护住了自己的小腹,捂得死死的。 由于强大的惯性,梁语陶手中的手机猛地甩了出去,在车厢内划出了一个夸张的抛物线。还未等她来得及反应,她已经整个人往前倾,额头猛砸在车窗挡风玻璃上。恣烈的疼痛,令梁语陶仿佛觉得脑子都快被人撬开了。 然而,得益于身上的安全带,姜瑶仅仅是在方向盘上碰擦了一下,其他毫发无损。 车停稳的那一刻,姜瑶准确无虞地看到了梁语陶满脸的血。那一刻,她忽然心慌了。她只是想小小地折磨她一阵,却不想将事情变成了如此严重的后果。 她张皇地扶住她,将她按到座椅上,用安全带固定住:“陶陶,你别动,我送你去医院。” 须臾间,姜瑶看见梁语陶朝她虚弱地笑了笑,细若蚊蝇的嗓音从她齿缝间透出来。 她说:“姜瑶,你何必呢?” 姜瑶猛地愣住了。 细微地通话声音在车座地毯上肆意播散,里头是曾亦舟焦急地询问:“陶陶,怎么了?你现在在哪里?快回答我!” 第39节 姜瑶顺手接起,声音有些疲累的虚弱:“舟哥,我和陶陶出车祸了。” ** 医院急诊区,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护士用喷壶在给诊区的病房消毒。一股浓烈的消毒水味,逐渐在空气中弥散开来,令人鼻腔发痒,迫不及待地要用一个喷嚏,驱赶这股刺鼻的气味。 然而,此刻的曾亦舟,显然没有这些闲心思。 抵达医院的第一秒,他连车都未来得及上锁,就立刻火急火燎地跑进了急诊区。 他像是个无头苍蝇一般,四处寻找着梁语陶的身影。最终,终于在急诊区最末的病房里,找到了梁语陶。那时,她正躺在病床上,周围有医生在给她检查。听见门口迫切的脚步声时,她才慢悠悠地睁开眼,看向他的眼睛里蓄满了泪花,却一句话都不吭声。 曾亦舟慢条斯理地走了过去,抱住她,只说了一句“我来了”,她眼底的水儿,就彻底滑了出来。 所幸,在梁语陶的保护下,孩子并没有事。只是她的额头有些轻微的擦伤,不过,在医生消毒包扎后,也彻底解决了。 ** 曾亦舟是在取药房遇到的姜瑶,她的手背也有轻微的擦伤,医生配了些消毒的药膏给她涂抹。药膏数量较多,包里放不下,她就一股脑地揣在怀里,一个人抱着药膏往外走。 此时,曾亦舟正好迎面而来,两人撞得正着。 见了曾亦舟,姜瑶似乎有些忐忑:“舟哥,见过陶陶了吗?她怎么样?” 说完,她还不忘理了理零乱地鬓发。即使在这么狼狈的时候,她也不愿在曾亦舟面前展露任何的丑态。 曾亦舟并未回答她的话,他只是一瞬不瞬地盯着她,说:“姜瑶,别伤害陶陶。” “舟哥,你什么意思,我听不懂。” 曾亦舟一字一顿,声线严厉:“我说,适可而止,别再对陶陶动手了。” “你这是质疑我的意思吗?”姜瑶强装镇定:“有关今天的车祸,我已经跟陶陶道过歉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冷不防地,曾亦舟打断了她无辜的辩驳。 “姜瑶,别解释了,你做的事情我都知道。” “什么?” 曾亦舟慢条斯理地说:“十五岁那年,你为了尽快取得陶陶对你的信任,故意□□你们,假装被人□□未遂,来取得所有人的怜悯。还有,陶陶出国的那一年,你故意制造车祸弄伤自己,就是为了拖住我,不让我去美国找她。” 姜瑶瞬间惨白。 “你说,这些……我说的对吗?”曾亦舟质问道。 “呵,你居然都知道。”姜瑶冷笑一声。大概是知道真相已经败露,她也不屑在装出那副无辜地模样:“既然知道真相,那为什么不直接在梁语陶面前戳穿我。对,你说的都对,我就是那个策划了所有事情的人。” 面对姜瑶的咄咄逼人,曾亦舟冷静从容:“你知不知道,她一直把你当最好的朋友。” “最好的朋友?”她嗤笑:“最好的朋友,就是趁我不注意,抢走我一直最爱的你。就是明知我一无所有,还要把我唯一的你都抢走?这样的朋友,我实在是承受不来。” “你一直知道的,我从没爱过你。我只把你当做妹妹,以前是,以后也是。”他说。 “你以为我稀罕的是一个妹妹的称呼?”姜瑶摇着头,满脸无奈:“舟哥,我从来都不想做你的妹妹。我只是恨,恨自己比不过她在你心中的地位。” 曾亦舟跨向她一步,轻叹一口气:“姜瑶,停一停吧。陶陶虽然表面看起来坚强,但实际上,她很脆弱。” “她脆弱?那我呢?我难道不脆弱吗?”姜瑶猛地一颤,怀里的药盒也因为她激动的情绪,纷纷砸落在地上。她语气里裹挟着无边的固执:“舟哥,你告诉我,我到底是哪里比不上她。” 闻言,曾亦舟罔顾歇斯底里地表情,无情且轻蔑地笑了起来:“姜瑶,你到底还是不懂。她是梁语陶,她的手段远比你多得多。她一直不戳穿你的面具,只是因为……事到如今,她还珍惜你这个朋友。” “你、你说什么?” 姜瑶彻底慌了。 如果是在一个瞎子面前,做掩耳盗铃的游戏,那她一定没有机会发觉。但,如果是在一个明眼人面前,做掩耳盗铃的游戏,那就意味着,所有的一切都已经被她尽收眼底。 回想起在车祸后,梁语陶对她说的那句“姜瑶,你何必呢”,她忽然打从心底地开始恐惧。 她一直以为,自己才是那个摆弄戏局的人。却不想,这竟是一场局中局,而她,大概只是演独角戏的那只牵线木偶。 ** 曾亦舟回到病房的时候,梁语陶正把玩着电视遥控器,她时不时地还抬头瞄一眼频道内容,片刻后,又顺手换了个台。 如此往复,她竟是一个人玩得不亦乐乎。甚至于,连曾亦舟站在房门口好一会了,她都未能察觉。 等到听见脚步声重新踢踏在地砖上时,梁语陶才下意识地朝他看了一眼。之后,两人均是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笑。 “这么久,去哪儿了?”她跟个管家婆似的,问得事无巨细。 曾亦舟按下房门口的开关,瞬间点亮了整个房间的光明:“刚刚在取药房碰上姜瑶了。” 梁语陶握着遥控器的手,猛地一顿。她试探性地问道:“耽搁了这么久,是跟她聊了些什么吗?” 他不着急回答,舒展的眉宇,展露着他此刻的闲适。片刻后,他语气不疾不徐地对她说:“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什么?” “姜瑶很讨厌你,是她一直在设计你。” “你怎么知道的?”梁语陶眉眼微蹙。 曾亦舟了然一笑:“看来你是真的知道。” “我只是偶遇了当年试图绑架我的混混之一,无意间得知当年□□姜瑶的那个人,似乎和姜瑶有往来。后来,辗转得到了那个人的消息,才确定了心中的所有猜测。” 他漆黑的瞳孔里,有些细碎地无奈:“那你今天怎么还是中招了?” “大概是因为亏欠,所以不忍拂逆她的任何意愿。所以,她让我上车,我就听话地乖乖上车了。” “为什么是亏欠?”他走上前去,替她掖了掖被子,动作轻柔。 她笑笑,趁他不备,顺势伸出手臂,揽住了他的脖颈。她的声音有点轻,类似呢喃:“因为……我始终觉得,是我亏欠了她。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像是个十恶不赦的人。明知道,比起她,我生活富足,家庭美满。而她,却一无所有。” 她喉头发涩:“可明知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我还是义无返顾地,把她唯一的你,也一并抢走了。” 耳旁忽然传来他的笑声,幽幽地,带着点细微的温柔暖和。 “傻瓜。” 他揉揉她的发心,像是在爱抚心上的宝物:“爱情里从来没有亏欠,况且……我从来都是你一个人的。” ☆、第五十一章 第五十一章 一星期后。 梁语陶额头上的擦伤已经结痂剥落,只留下了一个浅浅的印子,应当是过几天就会消退的模样。 在周丽的一手操持下,音乐教室已经如火如荼地办了起来。授课老师大多都是些音乐学院的在读学生,偶尔有大学里的课程冲撞,梁语陶和周丽也会代替他们,亲自给音乐班的孩子们教几节课。 前几日,一位老师请了假,正巧梁语陶在家闲着无聊,就自告奋勇地申请顶替。 可偏偏梁语陶现在怀了孕,挺着个肚子来去不方便。加之前些天她与姜瑶发生了车祸,曾亦舟更是不敢轻易将她的安全假以他人之手。于是乎,来回音乐教室的所有路程,均由曾亦舟一手包办了。 是日,结束了音乐教室一天的课程,梁语陶甚是有些疲惫。等学生们一一与她告别,离开教室之后,她才将门反锁上,同样地走出教室。 刚走出去,她便看见曾亦舟正一如既往地孤身站在楼下。那一刻,梁语陶忽然全身的疲惫都一扫而空了。 她上去挽住他的手,捉住他的手腕,瞄了一眼他腕表上的时间:“你倒是每天都准时准点,连秒表估计都没你掐的准了。” 曾亦舟从容一笑,顺手接过她背上的琴盒:“接自己的老婆孩子,哪能迟到。” “中听。” 梁语陶心满意足。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话,开始往人行道上走。只是刚走了几步,梁语陶却忽然糊涂了,质疑道:“怎么?你今天没开车过来,打算跟我散步五公里回家?” “不是。”他刮了刮她的鼻尖,笑得宠溺。“刚才这边路上堵车,我担心你下楼看不见我,就把车停在了不远处,走过来的。” “是跑过来的吧。” 他静默不语,大概是默认。 “怪不得身上汗涔涔的。”她闷闷地说着,倒是有些心疼。 “怕你等久了,就走快了几步。”他顺理成章地吐了一句。 她悄悄觑了他一眼,明明心疼着,嘴上却硬气得很:“你那哪里是走快了几步,反正……下次可不准这样了。” “嗯。” 他眼尾上扫,淡淡地笑开了。梁语陶趁机伸手撸着袖管,动作温柔地替他擦汗。 市中的校门口就在不远处,距离学生放学已经过去近一个小时,但仍还有学生陆陆续续地从校门口走出来。梁语陶挽着曾亦舟的手,忽然有些躁动,她好似在那些学生的人堆里,瞧见曾经青葱岁月里,她与曾亦舟的模样。 那时,由于学音乐,下课之后要收拾琴房,梁语陶总是最晚出来的那一批学生。可是无论多晚,曾亦舟总会站在校门口左侧的第三棵大树下候着她。等接到她了,他一定会一句不吭声地接过她背上的琴盒,顺手将刚买的红豆饼塞进她的手里。之后,一声不吭地陪着她回家。红豆饼被煎得香甜的气味似乎还在鼻尖,只是现如今,曾经自以为是的友情,早已经被满腔的爱意所取代。 因此,当目光停驻在校门口的那棵大树时,梁语陶倏然觉得,那随风摇动的枝干,是岁月在朝她招手。 她不由自主地说:“好久没回母校了,我们去学校里走走再回家吧。” “也好。” 于是,两人穿越了斑马线,挽着手,朝市中的方向走去。途径校门口的时候,梁语陶忽然指着校门口的那棵树,朝曾亦舟笑道:“我记得,你以前总是在这儿等我。” “是啊,那时候你要收拾琴房,出来的时间不定。我每次都特意跑到老街对面你最爱的那家红豆饼店里,提前买好,守在校门口等着你。怕红豆饼凉了,我就塞进兜里。将它捂得热热的了,等你来了就塞给你。” 她忽然恍然大悟:“好啊,怪不得我那时候老觉得,红豆饼上有一股曾亦舟的味道。” “这是什么味道?”他失笑。 她挥舞着手指,微微道来:“我看过一本书,里头说,如果你真的是爱一个人,他的身上会有一种区别于任何人的味道。别人闻不到,就仅有你一个人闻得到。这大概就是……爱情的味道。” “所以……你那时候就喜欢我了?”他挑眉。 “懒得跟你说话。”她羞红了脸,故意转移话题:“待会我想吃红豆饼,要吃十个的那种。” “好好好。”他揉着她的脑袋,无奈答应。 ** 走进市中内部,它仍是以前的模样。这里是整个远江市的教学发源地,里头栽着的古树,听以前的老师说,都有近百年的历史了。市中还是以前的模样,古树参天,四处弥漫着高中时拼搏的氛围。梁语陶和曾亦舟信步在里头走着,不知觉地,就走到了操场上。 走得累了,梁语陶便一屁股坐在了操场看台上。 时值周五傍晚,放学的高中生们都迫不及待地离校,欢度周末去了。因而此刻,整个校园里都空空落落的。连平日里学生走动最频繁的操场上,也都只有他们二人。 梁语陶拽住曾亦舟的衣袖,迫使他也一同坐在看台上:“还记得高二那时候的春季运动会吗?” 第40节 “记得,那年我是男子组200m冠军。” “还有呢?”她挑眉,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什么?”他不解。 梁语陶轻佻地哼了一声,指着看台最高的那一层,不屑道:“我记得跳高比赛的那一场,我当时坐在最高的那一层,但比赛实在无聊,我就睡了过去。结果一睡醒,身上就多了件校服,上头还绣着曾亦舟的名字。而且吧,还不止,你可别以为我睡着了跟死猪一样,但我好歹也是有感觉的。当时,我明明白白地感觉到,有个人在我的脸上啄了一口。” 她指着他的脑袋:“你说,是不是你。” 曾亦舟淡笑着不回答,梁语陶也约莫懂得了其中的意思。 梁语陶摆正姿态,理直气壮地教训他:“我说这可就是你的不对了,以前老师总跟我们说,做人要光明磊落,行君子之所为。你这样偷偷摸摸的,实在有伤大雅。” 梁语陶话音还未落下,曾亦舟放大的侧脸,就忽地从她身旁探了过来,冷不防地就在她唇上蜻蜓点水地附上了一吻。 “这样总不偷偷摸摸了吧?”他眼角上扬,语气宠溺。 “你这是偷袭我!” 他揽住她的肩膀,笑道:“要说偷偷摸摸,我可不及你万分之一。从小学起,偷走隔壁班女生送我的情书,用修正液将我的名字涂改成别人的名字,再转送给别人,故意折腾乌龙事件错点鸳鸯谱。还有,每年运动会上,每逢女生送我花束,就都会被你踩烂扔进垃圾桶里。你以为这些我都不知道?” 曾亦舟饶有兴致地看着她,仔细品味着她脸上的每一丝表情:“你说,到底是我偷偷摸摸,还是你偷偷摸摸?” 闻言,梁语陶忽然像是被人捉住了小辫子。她赶忙推开他的手臂,从看台上跑下去。 她嘟囔道:“我争不过你,我逃,总行了吧。” “小心点,还怀着孕呢。” 梁语陶自然也知道自己怀着孕,不能做剧烈的动作。因此,饶是连跑步,她都小心翼翼的,动作幅度几乎等同于竞走的温和慢速。 可是,刚走了没几步,梁语陶就感觉自胸腔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下一秒,喉咙口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扼住了,连呼吸都不能自如。她开始不停地大口喘气,整个人都随着呼吸的动作开始微微颤抖。 曾亦舟见状,立刻跑了过去。彼时,梁语陶急促的呼吸就在他耳边回响,每一次呼吸都震颤在他的心上,令曾亦舟不自觉地握紧了她的肩膀。 “陶陶,怎么了?” 她语气混乱:“我疼,我……我呼吸不过来了。” 说罢,她体力不支,直直地倒在了曾亦舟的怀里。她倒下的那一刻,只剩下急促的呼吸,仍在不停地叫嚣着,好似虽是就要将她的生命吞没。 曾亦舟知晓情况不对,立即抄手将她抱起,提步往外跑。 而此时,正在迷蒙之中时,梁语陶忽而觉得身下一热,像是有什么滚烫的东西,在脱离自己的身体远去。梁语陶下意识地一把抓住了曾亦舟的臂膀,咬着牙,口中细碎地呢喃着:“孩子……孩子……” 隐约中,曾亦舟感觉到了事情的不对劲。左手手心忽然传来了一阵温热,他抽手看了一眼,才发现了手心已经被鲜血染红,连掌心的纹路,都一并消失在了满目的猩红里。 此刻,饶是平时从容不迫的曾亦舟,都彻底慌了。 ☆、第五十二章 第五十二章 再次睁开眼的时候,面对梁语陶的,是医院头顶惨白的天花板壁。 长久的昏睡,使得此刻日光灯微弱的光线,都犹如针尖麦芒一般,锋利地扎进她的眼底。稍稍缓和了一会,她才侧过脸去,打量病房里的人。 这时,她才发现,不大的病房里,竟是围了□□个人。除了负责照看的医生护士,有她的父母,有弟弟景初,有爷爷奶奶,有从小看她长大的曾叔,还有……她的曾亦舟。 目光微微停顿在她病床旁的曾亦舟时,她忐忑不安的心,忽然就定了下来。 无视周边人神色凝重的表情,梁语陶悄悄地侧过脸,扬了扬笑容,对床畔的曾亦舟说:“只不过是偶尔发作的小毛病,你怎么又这么小题大做地,把全家都叫过来了。” 曾亦舟替她捋了捋凌乱的头发,温柔依旧:“陶陶,你知不知道,已经睡了三天了。” “我只是这次睡得稍微长了一点。”她朝他眨了眨眼:“明明就是你大惊小怪。” “好,那下次可不准睡这么长了。” “一定。”她眯眼温和地笑着,终究问出了心中所念:“对了,孩子呢,他还好吗?” “陶陶,我们不说孩子好吗?”曾亦舟的声音压抑且疼痛。 闻言,梁语陶的情绪一下子忽然崩溃了,她猛地抓住了曾亦舟的手,瞪大的眼神彰显着她此刻的恐惧:“是不是孩子没了?” “放心,孩子还在。” 梁语陶悬着的那颗心终于悄悄放下,不由得戏谑道:“那你们做什么一个个都表情凝重的,搞得跟我病入膏肓了似的。” 梁语陶企图用一种稀松平常的方式,来缓和所有人低落的情绪。只是,当她将话语从口中脱出的时候,母亲白梓岑终是忍不住红了眼眶,背过身去,埋进了父亲梁延川的怀里。 一旁,曾亦舟悄悄坐上了病床,将她揽进怀里。 “陶陶,我跟你商量个事好吗?” “你说。” “我们不要这个孩子了好吗?”曾亦舟试图用最温柔的语气,将这件事说出来。只可惜,即便是这样,每个字眼里仍旧是带着血腥的。 她用力一把推开他:“曾亦舟你是不是疯了?!” “陶陶,我没疯。”曾亦舟不顾她的挣扎,努力将她安静怀里,尽力安抚着她:“你安静地听我说完。” 离得近的时候,梁语陶才瞧见了曾亦舟眼底的乌青,黑黢黢的,昭显他的疲惫。她一下子安静了。 曾亦舟说:“医生说过,由于你肺部的病症,身体本就十分虚弱。加之怀了孕,胎儿随时需要汲取你的营养,更是让你的身体更是不堪重负。现在,你已经出现先兆流产的迹象了。虽然这次由于及时送医,孩子被保住了,但是下一次,下下次,再出现这样的现象就说不定了。而且……” “而且什么?”梁语陶声音颤抖。 “而且随着胎儿的不断长大,你的肺部功能也会不断地衰弱。出现哮喘窒息的情况,会越来越频繁。如果执意留下这个孩子,结果很可能是……一尸两命。” 听完,梁语陶忽然不明所以地笑了起来。她仰着脸,表情无辜地问曾亦舟:“你一定是在骗我吧?还是我在做梦?” “陶陶,我也很希望说是我在骗你,是你在做梦。但是事实就摆在我们的眼前,没办法否认。” 最终,曾亦舟做了这些人中最残忍的那一个。 梁语陶捂住了耳朵,不愿意再听下去:“我不信,我谁都不信。” 曾亦舟按下她的手,低声劝慰她:“陶陶,你听我说,我们暂时先放弃他好不好?等我陪你把身体养好了,我们还可以有其他的孩子,更多的孩子,这样好吗?” “你胡说!”眼泪在歇斯底里的情绪里爆发,梁语陶掩住脸,彻底崩溃:“医生说过的,我的身体难以受孕,可能这一生、这一辈子都只有这一次怀孕的机会了。” 曾亦舟别开脸,不去看她,表情里却固执依旧。 梁语陶知道,他是打定了主意不要这个孩子,就彻底慌了。破碎的抽泣声,在不大的房间里回响:“曾亦舟,我们不是说好的吗?要生一个孩子,眉眼像你,轮廓像我,怎么就突然不作数了呢?” 曾亦舟虽是心疼彷徨,却依旧不愿意答应梁语陶的请求。毕竟,他知道,此刻只消他苟同点头,这辈子他就有可能会失去他心弦上的姑娘。 得闻梁语陶撕心裂肺的哭声,一旁的母亲白梓岑终是站不住了。她推开丈夫的怀抱,就直直地奔到了女儿的床前,将她纳入怀里,如同小时候一般地温柔抚摩。 “陶陶,听妈妈的话,咱们不要孩子了好吗?现在科技那么发达,你以后想要孩子,总还有一千一万个办法的。” “妈,你们怎么这么残忍?” 她含泪说:“以前我不要他的时候,你们都逼着我要他。现在我决定要他了,开始喜欢他了,你们一个个的,却逼得我不要他。” 梁语陶话音初落,便是满室的死寂。只剩下头顶的吊瓶,还在滴滴答答地掉着水珠儿。固定且规律的声音,在病房内来回荡,每个人的脸上都是神色凝重的悲伤。 到最后,梁语陶哭得眼泪都干了,才终于抽噎着在白梓岑的怀里睡着。 ** 是夜,盛春的晚上,室外偶有稀疏的蝉鸣。 厚重的窗帘,将病房与露台分割成了两片天地。梁语陶卧在病房里,曾亦舟站在病房外的露台上。而此刻,与他并肩的站着的,还有梁延川、白梓岑夫妇。 “你的决定是?”梁延川问。 “打掉孩子。” 这四个字,曾亦舟说得平静且笃定。 “真的决定了?” “是。” 梁延川皱了皱眉,终于问出了他的心中不解:“医生说过,假使好好注意身体,多锻炼心肺功能,留下孩子还是有两成的希望的,为什么不告诉陶陶?” 曾亦舟忽而笑了:“可是梁叔你也要知道,要是这样做,我们失去陶陶的几率,会有八成。” “可如果你今天不告诉她,以陶陶的性子,哪天被她知道了,会恨你的。”梁延川语气中肯。 “我宁愿她恨我,也要她好好活着。”曾亦舟将目光投注在暗夜里的一棵松树上,许久之后,他又缓缓开腔:“梁叔,如果你知道一堆看似轻薄的白雪,会压断一整根松枝,那你还会冒这个险,把雪堆在松枝上吗?反正,我是做不到的。此刻的陶陶,就像那一根松枝,我根本赌不起她被压断的可能。” 一旁的白梓岑终是忍不住出声:“小舟,你要知道,假使没了这个孩子,你和陶陶或许这辈子都不能再有骨肉了。” 曾亦舟眼尾上扫,淡淡一笑:“岑姨,我根本不在乎有没有孩子。只要陶陶还活着,这就是我最在乎的。” “没有孩子,对你来说可能尚且可以接受。但是你的家人呢?你这样做,未免太冲动了。”梁延川和曾兆是多年老友,自然知道曾兆的思想较为传统,怕是梁语陶以后不能生育,会造成老友的遗憾。梁延川长叹一声,决定亲自做那个狠心人:“等陶陶做完手术之后,我可以给你一个月的时间,你到时候可以好好想想,到底要不要娶陶陶。假使迫于家庭压力,你不愿意娶她,我绝对不会怪你分毫。毕竟,你本来就是为了孩子才跟陶陶结婚的,现如今孩子没了,你不愿意娶她,我也无可厚非。” 曾亦舟回头,眼神沉着地看向梁延川:“梁叔,那一个月的时间您还是收回去吧。不久之后,我会是陶陶的丈夫,她所有的一切,我都会替她揽着,绝对不会让她受一点的委屈。不说一个月,十年、五十年我都能跟你保证,对陶陶的心思绝对不会动摇。” 曾亦舟的声线里含着些细碎的宠溺:“好歹,我也爱了她十几年。梁叔岑姨,你们愿意把她嫁给我,我已经是求之不得了。” 听完曾亦舟的一席话,梁延川终于把眼底探寻的眼神全都收了回去。转而投来的,是无比信任的目光。 “手术定在几点?”梁延川问。 “明早八点。” “你不打算让她知道?” “嗯。”曾亦舟顿了顿,说:“我已经吩咐了护士,今晚会在她最后一瓶葡糖糖点滴里,加入了安眠类的药物,以确保她在明早之前不会醒来。等明天一大早,我就会安排人把她送进手术室,进行手术。” 白梓岑不由得劝道:“小舟,你这样做,等陶陶醒来之后她会恨你的。” 曾亦舟笑笑:“岑姨,就像梁叔说的那句话,留下孩子并保证陶陶安稳活下去的几率是两成。然而,即便有九成的确定,我都赌不起那一成的可能性。” “毕竟,只要她还活着,即便是恨我一辈子,我都愿意忍着。” 最终,三人达成了共识。打算等明天早上,就直接将睡梦中的梁语陶推进手术室。等孩子被顺利拿除,再行考虑后续的事宜。 然而,就当三人商谈之际,却未曾注意到隔开病房与露台的那一片厚重窗帘里,正隐约藏着一个人影。 那团人影,颤颤悠悠地,悉数将三人的对话收进了耳朵里。 等三人谈话落幕,梁语陶才终于从窗帘角落里站了起来。她压低了脚步声走到床头柜旁,在仔细辨别了输液瓶的顺序以后,将最后一瓶输液瓶扔进垃圾桶里,用废纸掩盖。 从露台旁传来了悉悉索索的声响,梁语陶意识到,是他们要进房间了,立刻眼疾手快地躺上了病床,假作睡眠。 之后,在输液导管滴滴答答的水声中,她一夜无眠。 第41节 ☆、第五十三章 第五十三章 清晨,当曾亦舟安排医生护士进入病房时,面对他们的是一间空荡荡的病房。而梁语陶,早已经凭空消失了。 明明是个万无一失的计划,现如今却被全盘打乱,当场所有人均是慌了。现如今的当务之急,就是要将赶紧梁语陶找回来,且不论是否做手术流产一事。以她的身体状况,一个人孤身在外实在太过危险。 正当曾亦舟打算着手去调医院的监控录像,寻找梁语陶的踪迹时。清理垃圾的护工的一句话,却让所有人惊在当场。 护工是定时定点打扫病房的。因此,即便是此刻,病房内忙成一团,护工仍旧是不慌不忙地做着自己的事。手上的垃圾桶沉甸甸地,护工戴着塑胶手套,尝试掂量掂量,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于是,她轻轻晃了晃,结果上头铺陈的废纸一下子就沉了下去,露出了底下的输液瓶。 护工不由地嘟囔道:“这是谁干的呀,好端端的一个输液瓶还没用过,怎么就扔进了垃圾桶里。还特地用废纸盖住了,怕生病怕挂水也不是这样做的呀。” “您说什么?”曾亦舟快步走过去,问道。 护工端起垃圾桶,伸到曾亦舟面前:“你看,这个输液瓶还没用过,就被人扔进了垃圾桶里。也不知道是病人干的,还是值班的护士粗心大意,把用光的输液瓶和没用的给搞混了。上头还用数字标好了挂水的顺序呢,怎么就给扔了。” 曾亦舟这才将目光锁定在那个输液瓶上,瓶身上用记号笔画了个阿拉伯数字“5”。如果他没记错的话,昨晚梁语陶一共要挂五瓶水,由于各种药水的起效时间不同,所以医生特意标注了输液的次序。而那一瓶加了安眠药物的输液瓶,正是垃圾桶里的这一瓶。 况且,以瓶身旁用废纸掩盖的程度来看。实在不像是护士粗心大意所为,应当是有人故意扔掉了这个输液瓶,并且……不想让人知道。 答案,呼之欲出。 曾亦舟隐隐明白,昨晚,可能是他行事实在太不隐蔽。他以为,锁了一扇玻璃隔门,隔了那一片厚重窗帘,熟睡中的梁语陶不会听见的。 然而,她仍是察觉了。所以,才会暗自扔掉了含有安眠药物的输液瓶,偷偷离开医院。 事情至此,曾亦舟已经明白了大概,寻找梁语陶的心情也更为迫切。 ** 临近傍晚五点,通过全市遍布天罗地网的监控摄像,曾亦舟最终确定了梁语陶所在的位置。 她最后一次出现在镜头里,是在久江市临海的一个海滩上,距离现在的时间不超过半个小时。如果预估没错,她此刻应当还在海滩旁。 当海滩这个词汇,浮现在所有人的脑海里时,他们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梁语陶可能是要轻生。只是当时,曾亦舟却一点都不慌乱,他只是淡淡地笑了笑,用足以稳住所有人的从容,说:“陶陶不会有事的。” 梁语陶会水,况且以她的性子也绝做不出轻生这种事。 最重要的是,当监控摄像粗糙的像素里,出现那个熟悉的海滩时,曾亦舟才隐约想起,这是他和梁语陶初到久江市的时候,最常去的一个地方。只是后来,梁语陶出国之后,他就再也没去过了。 在确定梁语陶的所在位置后,曾亦舟立刻驱车赶往海滩。 ** 海边,是距离太阳最近的一个地方。当夕阳垂落,落霞璀璨的余光顺着一望无际的海水流过来,在浪花的来回翻涌中,在沙滩上,留下满地的金黄。 曾亦舟看见梁语陶的时候,她正坐在岸边的一块岩石上,抱着膝盖,眼神迷茫地盯着海面,像是只找不着回家路的小猫儿。 他慢条斯理地走向她。细沙承了重,每踩一步下去,沙子就悉悉索索的响。海边风浪声呼啸而过,他以为这样渺小的声响不会纳入她的耳朵里,却仍旧是被她察觉了。 “你来啦。” 她埋首在膝盖里,动作纹丝不动,仿佛从未说过话。 曾亦舟攀上岩石,坐在她的身旁,脱下身上的外套,盖在她身上:“海边温差大,小心点别感冒了。” “你还记得这里吗?” “当然记得。”他伸手将她揽进怀里,不让微凉的海风吹散她的体温:“刚来久江市那一阵子,你老是生病,三天两头上医院,梁叔岑姨总是在久江市和远江市两头跑,恨不得天天守着你。当时,医生说要提高免疫力,唯一的法子就是勤加运动,努力锻炼心肺功能。所以,那段时间,我就一直陪着你在这片海滩游泳锻炼。” “你倒是记得清清楚楚。” “当然,有关你的事,哪能轻易忘记。”他说。 “不过,说起来,似乎在所有人的记忆里,我都是根病秧子,无论小时候,还是现在,都是让大家操碎了心。”她勾唇笑笑,大概是长时间的风吹,蒸发了她脸上的水汽,连表情里都带着些细微的僵硬:“曾亦舟,这些天来,我时常在想一件事。” “什么?” “我到底能活多久。” “别乱想。”他眼里难得地失去了耐心,眉眼都皱成一团。 梁语陶却不顾他脸上显而易见的不悦,继续独自回忆:“我刚出生没多久,就被人拐走了。我被家人重新找回的时候,是在市郊的一处垃圾桶里。寒冬腊月的天气,因为挨冻,我受了严重的冻伤,落下了一身的毛病。当时,我不足百日,医生曾跟我爸预言,我可能只能活到3岁。不过吧,大概是我天生命硬,愣是打破了医生的预言,一直活到了现在。只可惜,这肺上落下的毛病,却时时刻刻把我折腾得够呛。” 呼啸的海风,将她的长发打乱,她信手撩了撩,转过脸去,与他目光相接:“其实,从小我就很羡慕你,羡慕你有一个特别好,能跑能跳的身体,能爬行登山,也能在运动会上夺得冠军。而陪你一起长大的我,却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以致于,有一天当我发觉,这种羡慕,变成我对你的喜欢的时候,猝不及防。我很早就发现自己可能喜欢上你了,只是那时候,我觉得自己实在不配不上你。我不敢跟你表白,可能不止是因为姜瑶的因素,更多的时候,是源于自己的自卑。我没有一个很好的身体,或许不能长久地陪伴你一生。我很怕我突然的一命呜呼,会害你难过上好一阵。” “陶陶,别说这些晦气的话。”他皱紧的眉头,一直未有舒展。 梁语陶摇头晃脑地说:“我这辈子没什么特别伟大的想法。唯一希望的,就是过上正常人的生活,随心所欲地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情。之后,想和自己心爱的人一起,完成很多未完成的事。” “比如呢?” 梁语陶好看的眸子笑成了一弯月牙,在落日的余光里,她抡起手臂,拦腰将他抱住。 她轻附在他的耳边,咬着他的耳根子,说:“曾亦舟,说真的,我想给你生个孩子。” “陶陶……”曾亦舟一时无言,唯一能脱口而出的,只剩下她的名字。 “这样,即使哪天我死了,还有我们俩的孩子陪着你。以前是我死皮赖脸地做你的拖油瓶,以后他会代替我继续做你的拖油瓶。” 曾亦舟捧住她的脸,迫使她看向他。他目光灼灼,眼里有不容置喙的笃定:“陶陶,现在这个孩子,我们不能留。” “为什么?”她循循善诱。 “你知不知道,要他活着,代价很有可能是失去你。如果要他就是等同奉上失去你的风险,我做不到。” 她眼角弯弯,点着他的鼻子,朝他娇嗔:“你这人是不是做商人做习惯了,怎么什么都要斤斤计较,是不是等风险评估做好了,你才肯要他?况且,昨晚我又不是没听见你跟我爸妈的谈话。留下他,母子平安的可能还有两成那么多,你担心什么呀?” “医生说过,随着怀孕周期的增加,你的身体负担会越来越重,心肺功能越来越支撑不上,最后很有可能会引起心肺衰竭。” “那就到时候再治不就好了。”她不以为意。 “事情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 梁语陶知晓曾亦舟的顽固,便撂下狠话。“你要是执意不留下他,我现在就逃,逃到天涯海角,等生下他了再回来。” 说罢,她就作势要跳下岩石,假意逃走。 所幸曾亦舟眼疾手快,一股脑地将她固在怀里,轻声劝她:“陶陶,别任性好不好。梁叔岑姨就你一个女儿,我也只有你一个陶陶。我们近二十年的相识,难道就比不上一个胚胎吗?” “比不上,根本比不上!”梁语陶厉声否决道。 她不甘心地在他怀里挣扎。只是越是挣扎,他就将她搂得越紧。在无计可施的情况下,委屈的眼泪夺眶而出:“曾亦舟,你知不知道,我能活到现在,我一直感恩上天的恩赐。因为我的病,我一直活得谨小慎微,甚至于更像是苟延残喘。我从没用自己的生命做过赌注,但是这一次,我想赌了。虽然,我曾经一度不想要他,但当我真正喜欢上他、想要他的时候。我就知道,我要担负起母亲的责任,我要保护他。” 梁语陶每次面对的病痛折磨,曾亦舟也曾感同身受。因此,当她说出这一席话的时候,曾亦舟哑然了。 曾亦舟眼里的松动被梁语陶尽数收入眼底,她乘胜追击:“以前,我总是依赖你,什么都不会。现在,我想给我们的孩子一个依赖。”她安静地附上他的手,将他的掌心摊开,附在小腹的位置。 她说:“你摸,他就躲在这里呢。我听说,过几个月,他就开始会开始长大,慢慢在我的肚子里游泳。渐渐地,他开始会踢你,会闹腾,会从肚子里蹦出来。” 梁语陶肚子里的胎儿尚未发育成型,根本摸不见任何的动静。然而,隔着她小腹上温热的皮肤,曾亦舟将手附在上头的时候,仍能感觉到来自生命里,那股血液相连的感觉。 曾亦舟原本坚决不要他的狠心,却忽然下不去了。 海风微凉,她忍不住往他怀里凑了凑。低哑哑的声音,像是在笑:“以前看电视剧里,医生问产妇的家人保大还是保小,产妇的丈夫选择保小的时候,我总嫌弃他们残忍无情。但现在,我却宁可你保小,也不要保我。我前些天一直在想,未来呀,你一定是个好爸爸。你看,你都这么尽心尽责地疼了我快小半辈子了,下半辈子换着疼我们的孩子不好吗?” “别胡说。”曾亦舟不动声色地将她的唇掩住,不容许她在说晦气的话:“现在医疗水平发达,即使留下他,你也还会好好的。” 她推开他的手,温和地朝他笑:“其实,我昨晚就知道,你跟我爸妈打算不经过我的同意,就把孩子打掉。只不过,我一点都不怪你。我知道你的一切出发点都是为了我好,我很感动。但即便是感动,我也不能妥协。因为肚子里的孩子,跟我同样,他也是一条生命。” 梁语陶攀住了他的脖子,在轻柔的海风之中,往他脸上蹭了蹭。 她说:“当是给你一次机会,给我一个机会,也当是给我们的孩子一次机会。这辈子,就陪我下一次赌注好吗?” 她话音刚落,曾亦舟便感觉到两人相贴的脸颊上,一阵潮湿的温热。 他踌躇片刻,终于在她哽咽的呼吸里,咬牙说出了一个“好”字。 曾亦舟向来不会选择自己没把握的事,只是这一次,他想赌一把。 毕竟,梁语陶所想要的,就是他曾亦舟一生的方向。 ☆、第五十四章 第五十四章 在决定留下孩子之后,梁语陶一直小心翼翼地护着他,恨不得连呼吸都数着节拍,不惊动肚子里的小生命。 父亲梁延川和母亲白梓岑在得知梁语陶想要留下孩子的想法之后,大为光火,险些将她押进手术室里。这时,反倒是一直闷声不吭的曾亦舟站出来声援,才让梁语陶顺利脱身。在梁语陶健康一事上,父母寸步都不肯让。即便是梁语陶如何软磨硬泡,父母却始终不肯同意她留下孩子的想法。 最后,是曾亦舟拍胸脯保证,定会率先保证梁语陶的安全后,父母俩的表情才稍有松动。 介于那两成母子安全的希望,医生给出的建议是不要放弃、尽力一搏。在确保产妇身体健康的情况下,再行考虑孩子的去留。假使怀孕后期,产妇再次呼吸不上,以及先兆流产等迹象之后,再行进行引产手术。 父母听完之后,大松了一口气,最终无可奈何地认同了梁语陶的想法。 只是现如今,由于怀孕,梁语陶很难进行药物治疗。如果用药量稍加超乎身体适用范围,很可能会影响胎儿的发育,引起畸形。医生的建议是进行物理治疗,即让梁语陶在日常生活中多行锻炼身体,提高自己的心肺功能。另一方面,再辅以适当的药物进行保胎,以此稳固胎儿的成长。 梁语陶认真听完了医生的所有意见,甚至还十分认真地用笔记,记好了所有药物的使用时间,以及日常锻炼时的注意事项。 自此,关于孩子的去留一事似乎迎刃而解。只是未来的几个月里,梁语陶怕是要遭一顿罪了。 思及至此,曾亦舟望着一门心思记着笔记的梁语陶,微扬的唇角里,带着点细碎的心疼。 毕竟,他心爱的姑娘,他只恨不得替她抗替她受,哪舍得她遭罪呢? ** 时间一晃,半月已过。 在医生的嘱咐下,梁语陶一直过得十分谨慎。 每日晚饭后半个小时,梁语陶按好闹钟,定时揽着曾亦舟的手臂在楼下的花园里漫步一个小时。在稍事休息,稳定呼吸之后,才回到家里,服用药物,洗澡安睡。 是日,梁语陶刚和曾亦舟散步回到家。入夏的夜晚,室外蝉鸣聊叫,扰的人心情雀跃。 梁语陶顶着一身臭汗,却迟迟不愿意去洗澡。怀孕后,她一直嗜睡得很,即便是刚运动完,眼皮子依然忍不住地要耷拉下来。于是,她一股脑地就躺在了客厅的沙发上,闭上了眼睛。 曾亦舟见状,也舍不得再拎起她,把她扔进浴室。只好将中央空调的温度,开到适中,再给她披上一条毛毯,自己走进了淋浴间里。 浴室内稀里哗啦的流水声淌下来,倒是如同清冷的调子一般舒缓好听,一度入了梁语陶的梦境。只是,不到片刻,窗外的蝉又开始不甘心地闹了起来。孕妇的耳朵敏感得很,“知了知了”的叫声,简直听得梁语陶心烦。 于是,她干脆打开了电视,企图用放大的电视音量,来驱赶走恼人的蝉鸣。只是,刚打开电视,她就被里头播放的社会新闻给吸引住了。 电视画面里,年轻的妇人抱着个五岁大的小男孩哭个不停,小孩子不懂事。只昂着脑袋,用袖管不停地给妈妈抹着眼泪。只是他越是抹,妇人的眼泪掉的越是不停。好心的护士将孩子抱开之后,妇人才终于压抑着哽咽的嗓音,对记者娓娓道来一切。 原来,孩子患有心脏病。父母自他出生以来,就一直拼命奔波打工,想为他攒足手术费,以供他在十岁之前进行手术。可偏偏天不从人愿,在孩子两岁的时候,父亲因为奔走于数个工地打工,在高强度的劳动情况下,过劳猝死。之后,原本贫困的家庭,更是因此雪上加霜。 第42节 现在,眼见着孩子的病情越来越严重,却一直用不上药。妇人无计可施,只能借助电视媒体,给孩子求一条生路。 节目录到中途,在妇人声泪俱下的讲述丈夫猝死,独自一人拉扯孩子长大时,梁语陶忍不住红了眼眶。即将生为人母的情绪触动着她,令她不由自主地淌下了眼泪。 她抱着靠枕,抽了张纸巾往脸上抹。偏生在这个时候,曾亦舟忽然从浴室里冒了出来。 他穿着浴袍,湿漉漉的短发上还沾着水珠。他一边用干毛巾擦拭着头发,一边往她身边走:“在看什么呢?怎么都快哭成个泪人了。” 梁语陶一边说话,一边哽咽:“看电视新闻呢,有个孩子患有心脏病,现在病情越来越严重,却苦于没有钱治疗。” “好了,别哭了。”他无奈道。 梁语陶心下忽然生了一计:“你不想看我哭是吗?” “当然。”他微微笑着,几乎猜出了她心里的小伎俩:“医生说过,情绪起伏对胎儿不好。” 她故意呜咽两声:“那事情也好办的,你捐点钱,给那个孩子动个手术吧。” 他眼神宠溺,往她鼻尖轻轻一点:“别人都是使尽了方法帮自己人,就你,只会使劲方法了想坑我。” “那你就说你愿不愿意,不愿意的话,我账户上还有点零花钱,到时候我全给捐了。” 他挑眉一笑:“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前些日子,梁叔岑姨怕你有了钱怀着孕到处乱跑,早就把你身边的所有□□都给收回去了吧。” “你、你、你……”她被气得指着他的鼻子,却说不出话来。 曾亦舟倒也不立刻去哄她,只瞄了一眼屏幕,说道:“这患儿应该是法洛四联症,先天性心脏病可不好治。” “你怎么知道的?” “首先,唇舌发紫,出现发绀症状。再次,你认真观察他的坐姿,会发现是蹲踞式的,这是法洛四联症患儿临床上的一种特征性姿姿态。最后,偶发性的呼吸困难和缺氧性发作的症状,都是法洛四联症最为典型的症状之一。” 听完,梁语陶不由得心下一紧:“那这个病好治吗?” “很难。”曾亦舟皱眉:“法洛四联症是由于患儿本身先天性的心脏畸形引起的,是一种死亡率很高的疾病,接近百分之九十。这个孩子能活到现在,已经很不错了。对于法洛四联症,唯一的治愈方式,就是进行手术,只是……” “只是什么?” “手术的花费至少近二十万,并不是一笔小数目。尤其是对于这样的家庭而言,凑到这笔钱,难如登天。” 曾亦舟话音未落,他的浴袍袖口上,就多了一双不安分地手。梁语陶轻轻拽着他,娇声道:“我记得,你前天似乎签了一笔上亿的合同吧。” “然后呢?”他抱着肩,不动声色地看向她。 梁语陶腾地一声坐了起来,急忙给他拍肩按摩:“咱们曾总善心可感天地,你看就随意拨个二十万给这个小朋友做个手术怎么样。再说,我肚子里还有个小的,就当是给咱们家积福,你觉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他饶有兴致地跟她绕着弯子。 曾亦舟既然不吃软的,梁语陶干脆一把将靠枕扔在他身上,给他来了记硬的。“那你想怎么样?” “我也不想怎么样。”曾亦舟动作优雅地将靠枕捡起来,轻拍掉上头的灰尘,动作轻柔地替她垫在身后:“一物换一物。既然我花钱替你完成心愿,那你也一定要送我一件东西。” “什么?” 他作扶腮状,语气循循善诱:“我寻思着,之前因为孩子的事,领证的事情老是被耽搁。恰好你今天有求于我,那明天咱们就去把证给领了吧。我找人算过,这些天可都是黄道吉日。” “你、你居然找了个坑让我跳。”她假装伸手要去打他,可一拳捶到他身上,又立刻失了力气。她明摆着心里高兴地很呢。 曾亦舟趁着她伸拳之际,顺手将她拉入怀里,在她的眉心落下一吻。 “既然我遂了你的心愿做好事,那你把自己送我可好?” 她面上不动声色地不肯答应,实则心里却笑开了花。在软硬兼施的情况下,曾亦舟终于逼她说出了那个“好”字。 两人在沙发上闹腾了好一阵,梁语陶才好似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把勾住了曾亦舟的脖颈,问道:“对了,刚才没问你,有关法洛四联症那些知识你都是打哪儿知道的啊?怎么听起来面面俱到的,跟个心脏外科医生似的。” 闻言,他抚着她长发的手猛地一怔。片刻后,才恢复正常:“我以前不是跟你说过吗?我在大学的时候,曾经上过几节医学院的课。” 她没注意到他眼神中的异样,仍旧揶揄他:“才才上几节课,就能分析得这么面面俱到,说明你本身还是挺有医学天赋的。” “大概吧。” “这样想想,曾总可不是险些变成曾医生了?” “或许吧。” 他依旧维持着温柔的笑容,只是隐约中难得能看出落寞的影子。 ☆、第五十五章 第五十五章 次日,梁语陶就跟着曾亦舟去领了证。 当那两本崭新的红本子,由工作人员递交给他们的同时,二十万的捐款也已经通过专人送到了那对母子的手上。 收拾完一切,出民政局大门的时候,梁语陶忽然在门口悠长的阶梯前停下了脚步。迟钝片刻,她才长叹了一口气,瞄了身旁的人一眼:“哎,还是嫁给你了。” “心不甘情不愿了?”曾亦舟挑眉。 她扶着腮帮子道:“为了帮别人,把自己给赔进去了,实在不太划算。但是吧……” “那要不咱们再去那办绿证的窗口处停一停?”他眼角带着笑,饶有兴致地打断她。 胸膛被人猛捶了一记,无端被挨了拳头,理直气壮地反而不是曾亦舟这个受气者,反倒是拳头的主人。梁语陶咬牙切齿地看着曾亦舟,不解恨地又锤了他一记:“好啊,刚跟我领证就想到要跟我办离婚了,我待会回去先跟曾叔告状,告完了再跟我爸妈吐苦水,看他们一个个不折腾坏你。” 大庭广众之下,他揽住了她的腰身,在她耳边轻语:“该改口了,还曾叔曾叔地叫着。” 梁语陶登时红了脸,也不知是因为这一声改口的称呼,还是因为这旁若无人的亲昵拥抱。她倾情推搡着他,面目通红:“快放手,这大庭广众的,很尴尬。” “我抱我自己的老婆哪里有错了?”他反驳道。 闻言,梁语陶倒是愣了半刻,才认真抚腮道:“说的在理。” 两人一笑一和地走下民政局门前长长的阶梯,等到走下最后一层台阶时,梁语陶才悄悄附在曾亦舟耳边,轻声说:“虽说为了帮别人把自己赔进去了,实在太不划算。但是如果这个人的名字叫做曾亦舟的话,我想我大概能勉强接受。” “只是勉强?”他笑着反问。 梁语陶酝酿了一会表情:“好吧,我承认我还是有那么一点小窃喜的。” ** 在曾亦舟妥帖的照顾之下,梁语陶并未再出现任何先兆流产以及呼吸苦难的迹象,一切都正朝着美好的方向发展。 胎儿的成长总在昼夜之间瞬息万变,明明前些日子,梁语陶的小腹还是一如既往的平坦的。但在孕期刚满四个月的时候,肚皮上就突如其来地拱起了一个小球。 又到了每月例行产检的日子,当医生将检查报告单递给他们俩,确认一切情况良好时,曾亦舟和梁语陶都不由地松了一口气。 狭长的医院走廊里,空气中布满了消毒水的气味,偏生孕妇的鼻子又敏感得很,刺鼻的气味侵入梁语陶的鼻息,令梁语陶不由得干呕起来。正当曾亦舟扶着她,打算将她带出医院时,迎面而来的人,却不由地让两人均是一怔。 “舟哥,陶陶,好久不见。”姜瑶双手插在白大褂的口袋里,弯唇笑着。她本身就生得白嫩,身着白大褂的时候,显得自然匀称。 介于之前的车祸,曾亦舟对姜瑶仍是有戒备心的:“你怎么来了?” “你忘了,我在这家医院工作。正好刚才在医院里巡房,看见你们俩来了,就过来打声招呼了。”姜瑶眼角微扬,侧过脸,将目光转向梁语陶:“对了,陶陶你身体怎么样了?” 曾亦舟跨前一步,将梁语陶掩在身后,不让姜瑶有机会接触梁语陶。 显然,梁语陶看出了曾亦舟动作里的意味。只是此刻,她并不抗拒接触姜瑶。于是,她揽住了他的手,从他左手边绕了出来,走到姜瑶面前:“我挺好的,没什么事儿。” “那就好……”姜瑶温和地朝她笑着,唇角有些欲言又止的停顿。 梁语陶显然看出了她踌躇的心思,故意转过身来,跟曾亦舟说:“取药的时间快到了,待会医生还要嘱咐用量,你先过去吧。我跟姜瑶说会话,待会就过来。” “陶陶……”曾亦舟皱眉,眼神稍显防备。 梁语陶却不为所动,反倒是笑着推搡他,往走廊尽头去:“中药房午间会关门的,赶紧的,可别耽误了时间。”她压低声音在他耳边私语:“要是我喝不上药,宝宝身体不健康了,我可是要唯你是问的。” 取药时间不得耽搁,曾亦舟只好轻叹一声,终是抵不过梁语陶的温言软语,往药房那边去了。 姜瑶待在梁语陶身边,曾亦舟固然心有防备。只是现如今姜瑶的伪装已经被拆穿,想必梁语陶也是有戒心的。思及至此,曾亦舟走远的脚步,也不由地安心了许多。 待曾亦舟走远,梁语陶才回过头去,朝姜瑶笑笑:“这医院里闷得很,我们去外头的花园里走走吧。” “也好。” 姜瑶回以一抹笑,笑容里少了点以前的阴谋锐利,多了点歉疚的情绪。 ** 日光恰好的医院花园里,四处都是出来活动的病人。梁语陶和姜瑶走在鹅卵石铺陈的小道上,每走一步,脚底都仿佛历经了一场动作轻柔的按摩。 “对了,孩子……现在还好吗?”姜瑶轻声问道,声音里多了点忐忑。 脚底的鹅卵石咯吱咯吱地响,梁语陶说:“还好,每个月都例行产检,生怕他出了点事。” 姜瑶埋头走路,不敢直视梁语陶的目光:“我之前听人说,你为了这个孩子,昏迷了好几天,差点连命都没了。我想,当初要是没有那场车祸,或许就没有那么多事了。” “别胡说,车祸你又不是故意的。再说孩子的问题,也全因我的身体状况所导致,与你无关。” 姜瑶忽地轻笑出声:“陶陶,你知道的,车祸就是我故意的。” “这都过去了。”梁语陶笑笑。 梁语陶的云淡风轻,反倒是让姜瑶愈发愧疚:“后来,我听说你先兆流产、出事昏迷的时候,我很愧疚。你昏迷的那几天,我一直在想,是不是我当时一时气极的所为,害了你,也同时害了你肚子里无辜的孩子。直到你从昏迷中醒来,我才终于从那种愧疚中解脱出来。可能你不信,但是这辈子,我第一次对你觉得愧疚了。” 梁语陶轻拍她的肩,用戏谑的语气,赶走她心底的歉疚:“那你可以赶紧收收你的那些愧对之心了,我现在还好好的呢,活蹦乱跳的。” “可我听说,留下孩子,假使出了问题,结局会是一尸两命。”姜瑶抬眸,紧蹙的眉眼里带着点细微的感慨:“留下他……真的值得吗?” 梁语陶蓦地停下脚步,看姜瑶的笑眼里,有莫名的光辉在闪耀:“没有什么值不值得的。他是我的孩子,我是他的妈妈。这种血缘关系,决定我天生就该保护他。” “我突然觉得你不像是我以前认识的梁语陶了。”姜瑶微笑道。 “为什么?” “以前的梁语陶娇惯任性,但现在的你,很真实很动人。” “是吗?”梁语陶笑笑,寻了一条花园里的长凳坐下。 “是啊,无论哪个时候的你,都让我嫉妒到发狂。”姜瑶揩去长凳上的灰尘,与梁语陶一同落座:“以前的你,应有尽有,家里有钱有势的背景,让你不需要担忧任何东西。只要你想要的,总有人拱手送到你面前。现在的你,更是让我嫉妒了。我想,大概是因为你拥有了那个让我求而不得的人。” “求而不得的那个人,是曾亦舟吧。”梁语陶低声笑着。 面前有一群身着病号服的十多岁少年,正在嬉戏追逐打闹。不远处,有一群家长站在一旁看护。最是好动的岁月,他们却不得已被关在医院这个牢笼里,连偶尔的运动都成了奢侈。 梁语陶不由自主地将目光投向他们身上,与此同时,姜瑶也跟随她的目光,一同落在少年们的身旁。 姜瑶粲然一笑,颇为感慨:“我们三个认识的时候,也差不多这般大吧。” “是啊。” “其实,我在像他们这样年纪的时候,就发现,舟哥喜欢的人是你了。”姜瑶冷不防地窜出一句话。 第43节 梁语陶霎时红了脸,闷闷答道:“是吗?” “当然。”姜瑶不置可否:“那时候,舟哥处处护着你,恨不得把你往手心里捧,对你和对我的待遇差得可不止一点点。可偏偏你,根本不懂得他的对你的喜欢、对你的爱护,还自作多情地喜欢上了别人。对了,还记得这个吗?” “什么?” 梁语陶尾音未落,就看见姜瑶从口袋里取出了一枚金花生,摊在她面前。大概是历年已久了,金质的花生已经被岁月氧化,花生雕刻细致的纹路被磨得光滑,凹陷的缝隙里,已经泛出了黑黢黢的氧化物。 姜瑶娓娓说道:“十几岁那年,舟哥听信传言,说是在腊月大寒的那天,送一个人一枚金质的吊坠,可以赠她一生长命百岁。他向来是个不信鬼神迷信的人,但为了你,他信了。他特意送了你这枚金花生,就是为了取那一份好意。” “可是,你不是也有一个吗?”梁语陶盯着那枚熟悉的金花生吊坠,嘴里含着酸醋:“我记得你当时跟我说过,他送了你我一人一个。只不过你的丢了,找不回来了。” 姜瑶笑了笑,黑色的眸子里,有些细微的落寞:“你大概不知道吧,这是他妈妈送给他的遗物,只有这一枚,哪可能有第二枚。” “那你的那枚吊坠?” “他根本没有送过我。”姜瑶将手里的那枚金质花生重新交回梁语陶手中,临末了,还不忘握紧梁语陶的手,仿佛是在交接这世上最为真贵的宝物:“你想得没错,是我故意做的。当年,我知道舟哥把他妈妈的遗物送给了你,心生恼恨。于是,就骗你,舟哥也送了我同样一枚,却因为不慎,被我遗失了。我骗你说我担心吊坠遗失会伤了他的心,就想借你的拿过来充数。结果,却没想到你那么大方,直接把它送给了我。我原本只是想据为己有,但眼见你这样大方。我心生一计,就拿着这个吊坠告诉了舟哥,是你不屑于他的心意,才随意将它转送给了我。” “原来是这样啊。”闻言,梁语陶莫名地笑了起来,却依旧不恼:“那你也倒是干了一件好事,想想曾亦舟吃了哑巴亏却没办法拿我撒气的模样,一定很让人解气呢。” 姜瑶埋着头,终于将多年郁结的心事,倾倒而出:“其实,当年我对你说,我和舟哥发生过关系那件事,也是我骗你的。” “我早就已经知道了。”梁语陶一笑置之:“不止如此,我还了解很多事。包括我当时过敏住院是你所为,还包括……当年你策划的那一场所谓绑架的戏码。” “原来你都知道了。” “嗯,遇上了当年叫嚣着要绑架我的混混之一,通过他,无意间知道了一切。” 姜瑶笑道:“看来真是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梁语陶慷慨回以一笑,却不说话。 “其实还有一件事,我一直藏在心里,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姜瑶说。 “什么事。” “你还记得那桩精神病人绑架案吗?当时,我比你们早一步回家,回家的路上,我明明白白地看见了那个精神病人,我也明明白白地听见了他的嘴里叫喊着你的名字,说要杀你。那时候,我知晓舟哥喜欢着你,想给你一点颜色尝尝,于是就没有提醒你们提防。却不想,最后闹成了那么大的事故,你住院昏迷,舟哥废了左手。这些年,因为这桩事情,我一直忐忑不安。”姜瑶看向梁语陶的眼眸里百感交集,鼻腔有些发酸,她尽力克制住这股不适,说:“我今天告诉你这些事,不求你原谅我,只求你恨我,也要恨得明明白白。” 听完姜瑶的话,梁语陶却意外地十分平静。 她慢条斯理地握上她的手,轻轻摩挲:“恨这种情绪不太适合我这样身体柔弱的孕妇,还是先不恨了。再说,思来想去,你还是曾亦舟的童养媳了呢。说到底,我抢了你的男人,你讨厌我也是应该的。” 梁语陶手心的温暖,催生着姜瑶内心的动容。她终于压抑不住,将所有梁语陶不曾知晓的事,和盘托出:“你不在的那几年里,舟哥家都不回,没日没夜地拼命工作。我偶尔去看他,他也是在一堆泡面资料中度日。你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拼命吗?因为他想让自己拥有足够多的钱,足够……配得上你。你大概不知道吧,当年他为了你,伤了左手永远都不能复原。你父母出于羞愧,给了当时处于资金周转困难的曾叔一大笔钱,目的为了就是替你还舟哥手伤的债。然而,就是这一笔钱,无形地铸成了你们之间的高低差别,让他迟迟没有勇气,告诉你,他爱的人是你。” “怎么会这样?”梁语陶惊在当场。 她虽是知道,曾亦舟当年为她伤了左手。但有关于这其中的事情,梁语陶根本不曾知晓。更难以知道,这一道用钱衡量的偿还,到底是伤了曾亦舟多少的自尊心。她突然懂得,为什么曾亦舟即便是喜欢了她那么多年,却一直迟迟不敢开口说爱。 大概只因为那两个字——差别。 姜瑶顿了顿,语气既是无奈,又是自嘲:“舟哥从小就不愿意做任何低人一等的事情,连创业都没花他爸一分钱。他这辈子做的最低人一等的是,大概就是喜欢上了你,梁语陶。” 临末了,当姜瑶吐出“梁语陶”这三个字的时候,几乎是咬牙切齿的。 梁语陶闻言,一时怔住,一个字竟是都吐不出来。 姜瑶哽咽着,继续说:“你大概不知道他为你到底付出了多少。他从小就立志做一名医生,因为他的妈妈就是因为败血症而死。从病发到死亡,只有一周不到的时间。自那时起,他就立志做一名医生。可是,为了你,他伤了手,这辈子都不可能成为一名医生。” 梁语陶的眼眶终是湿润了,她终于明白,曾亦舟偶尔满腹的医学知识到底是从哪来。原来,那些都是被她毁灭了的梦想啊。 自半空中,忽然有人伸手递来了一张纸巾。 姜瑶拍了拍梁语陶的肩,声线里带着点氤氲的鼻音:“陶陶,你记着你要是不好好对他,我肯定要跟你抢。” 梁语陶用她递来的纸巾抹了抹眼睛,片刻后,骄傲地扬起头,朝她笃定道。 “那我一定不会给你这个机会的。” ** 两人在花园里坐了好一会,才终于起身回去。姜瑶还在工作时间,医院查房时间不能耽搁。于是,两人就信步走回了医院大厅。 通往医院大厅的,必定会路过远江市立医院的标志性建筑,一条垂直高度五米长的阶梯。据说,这是抗日时期留下的,革命先烈用来打击日军作掩护的阶梯。之前梁语陶过敏住院时,也曾来过这里一阵。因而,对这个标志性的建筑,也是认得的。 梁语陶与姜瑶正打算从阶梯高处的平台走下去,然而,脚尖还未踏足阶梯,姜瑶却忽然停了下来。 梁语陶站在第一级的台阶上望向姜瑶,炙烈的阳光从姜瑶的头顶照下来,在狭长的阶梯上,留下一个拉长的倒影。光线刺目,令梁语陶睁不开眼,她下意识地用手挡了挡。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头顶忽然传来姜瑶的声音,闷闷的:“陶陶,还记得之前你过敏那一次吗?” “记得,怎么了?” “当时你坐在轮椅上,我推着你到花园散步的时候,也路过了这里。” “然后呢?”梁语陶问。 姜瑶低沉的语气里,带着点懊恼:“我当时差点想在这里把你推下去。” 阶梯的垂直高度近五米,若是坐在轮椅上的人猝不及防地倒下去,怕是即便不是死,也得残。 梁语陶低眉浅笑,定定地说:“可是你没有。” 闻言,姜瑶愣了愣。 梁语陶扶着腰,吃力地爬了一级台阶,与姜瑶并肩:“姜瑶,虽然你一直告诉你自己,你是恨我的,是厌恶我的。但真正你预谋着报复我,甚至想要我的性命的时候,你还是犹豫了。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不等姜瑶回答,梁语陶就笃定道:“因为,即便你不愿意承认,但打心眼里,你还当我是朋友,还当我是那个陪你一起长大的好朋友梁语陶。” 梁语陶勾住她的臂弯,如同年少时候跟她分享少女心事一般,凑近了她。之后,笑得从容且释然。 “姜瑶,你要知道,我们一起生活了近十年。那些相处的时间,毕竟都不是假的。而感情,即便是藏在最深处,也是日积月累的。” 姜瑶转过脸的时候,梁语陶好看的侧脸就在眼前。那一刻,她们仿佛隔着年少的光阴,在看自己曾经的挚友。 片刻后,姜瑶眼眶微红,故意别开脸,说:“对了,你记得我还有个失散多年被拐走的姐姐吗?” “记得。” “我前几天碰上她了,后来才知道原来她是被好心人收养了,这些年一直过得很幸福。” “是吗?这是好事呀。”梁语陶眉梢里都带着感同身受的喜悦。 “嗯。”姜瑶抿唇一笑:“她说她过些日子就打算全家移民加拿大,我和她离散多年,她想好好尽一尽姐姐的责任。所以……她想让我跟她一同移民去加拿大。” “那你怎么想的?”梁语陶声音低沉,大约是舍不得好友离开。 “我已经答应她了。”姜瑶眼神平视着前方,眼神释怀:“失散了很多年,我终归是想和自己的亲人一起生活。” “也好,要走的时候记得通知我一声,我送送你。” “好。” 年少炙热的友情,虽是历经了各自的爱恨,然而分别那一刻,终是忍不住缅怀当初。 那时你天真烂漫,她懂事体贴,只可惜路终究是走岔了,分别了。 ** 目送着姜瑶的背影,消失在人来人往的医院大厅,梁语陶不由得眼眶湿热。 身后,有人轻手轻脚地揽住了她的肩膀,勾住了她的腰身,护住她的安全。那双手带着梁语陶一如既往的温度,无需回头,仅凭掌心的余温,她就能认出他。 “姜瑶要和她的亲生姐姐离开了。” “我听说了。” “未来我可能很难见到她了。” “没关系,你想找她的时候,天南地北我都陪你去。” 梁语陶回过头去的时候,曾亦舟深邃的侧脸就在她的面前。耳边回响起姜瑶的那些话,想起姜瑶说起的那些不为她所知的故事,梁语陶的眼泪忽然断了线。 曾亦舟无可奈何地替她抹着泪花,却怎么也抹不干净。正当他无计可施之际,却听得她声线氤氲地吐出一句话,不禁令他心头一热。 她说:“曾亦舟,我好庆幸这辈子能遇上你。” 不需要多余的话,只一句,就足够这世上千万个值得。 ☆、第五十六章 第五十六章 时值周末,梁语陶说想回家,曾亦舟就特意抽出空来,驱车带她回远江市了。 脚一沾地,梁语陶就吵吵嚷嚷地推开了家门。见了母亲白梓岑,愣是跟个小孩子似的,直接窝进了她的怀里。若非白梓岑了解曾亦舟对梁语陶的无微不至,还不得以为是女婿欺负了自家的宝贝女儿,该由她亲自找人算账呢。 白梓岑明白,梁语陶对自己的撒娇自然事出有因。正当她准备开口询问,梁语陶却悠然地张开了唇,连着点了好几个菜,说是要求白梓岑亲自做给她吃。这下白梓岑才明白,原来梁语陶是故意挖了个坑在给她跳呢。 中午时分,白梓岑终于置备好一切,吩咐帮佣的阿姨一同将菜品抬上餐桌。 弟弟梁景初首次上法庭担任律师,身为检察官的父亲梁延川自然要陪同当场。于是,一个大好的周末,父子俩就在法庭折腾度过了。梁语陶之前的那句“一个家里,可不能有两个搞法律的男人”,似乎是应了验。 不过,没了父亲梁延川严厉的目光,梁语陶倒是更为放肆起来。吃起白梓岑亲手做的饭菜来,几乎是狼吞虎咽的。 白梓岑见状,一边吩咐梁语陶慢点吃,另一边还不忘跟一旁的曾亦舟调笑:“小舟,这可是你不好。你瞧陶陶这样子,明显是半个月没吃上饭菜了,你这是怎么照顾她的?” 梁语陶赶忙塞了一块牛肉进嘴里,囫囵附和道:“对对对,平日里曾亦舟天天让我吃水煮白菜。妈,你可要给我做主。” 梁语陶还未说完,曾亦舟就冷不防地打断了她:“吃饭的时候别说话,你呼吸系统不好,会呛到的。有什么话,吃完饭再说。” 这下子,梁语陶倒是像受了气的小媳妇似的,默默地垂下了脑袋瓜儿。 白梓岑见状,对曾亦舟愈加满意了几分。以往是他们一家人护着体弱多病的女儿,现如今,换了曾亦舟疼她,白梓岑也是放心了。 饭桌上气氛甚好,白梓岑不由地笑道:“得了,即便是小舟让你吃水煮白菜,那估计都是纯天然的养生菜,你可别在你妈我面前装蒜了。” 梁语陶自知在白梓岑面前没法抹黑曾亦舟了,就直接埋下了脑袋,品味饭菜,不做见缝插针的事情了。 况且,对于现在的她而言,任何东西都不比面前浓油赤酱的菜重要。毕竟,曾亦舟为了遵照医嘱,可是好些天都没让她碰过这样口味浓重鲜香的菜色了。 ** 怀孕近四月,梁语陶嗜睡的情况颇为严重,几乎到了抱一个枕头就能安然睡着的程度。 是而,下午时分,她刚取了一本书,正打算在花园的躺椅上安静地看会书。结果,捧着书读了不到三分钟,眼皮就越发的沉,直到手上的书落了地都未发觉,只沉沉地睡了过去。 她身上只穿了件单薄的连衣裙,横陈躺着的时候。衣服瘪下去后,隐约能见得她小腹上轻微的隆起。而那里,正有个生命在日积月累中孕育。 曾亦舟见到此情此景,只觉得心都软了。 睡着的那个人是他心上的姑娘,而那个微微隆起的地方,正孕育着他们共有的骨血。 他从房间里取了条毛毯,轻手轻脚地走到她身边,小心谨慎地替她盖上。另外,又一并替她将毛毯往肩膀两侧掖了掖,生怕她一不留神的动作,就让毛毯落了地,让她着了凉。 第44节 末了,他还不忘动作温柔地俯下唇,在她的侧脸上落下午安的一吻。 原本她手里捧着的书,已经落在了草坪上,书脊处还沾了些零星的泥土。曾亦舟信手将书捡起来,正当他抬头之时,却发觉白梓岑已经站在了他的面前,手里也同样地捧了一块毛毯。 大约是怕吵醒熟睡中的梁语陶,两人不约而同地相视一笑,悄悄走远。 ** 枝叶丰密的梧桐树下,树荫落了一地的安宁。 白梓岑抬首望了一眼梧桐树,问身旁的曾亦舟:“小舟,你知道这里为什么会有棵梧桐树吗?” “不知道。” 白梓岑将手上的毛毯抱至胸前,温和说道:“这梧桐是陶陶五岁那年种的。当年,陶陶身体孱弱,她爸爸为了讨个喜气,就特意在自家花园里种下了这棵梧桐树,犬梧桐树下出凤凰’的好意,祈祷陶陶一生平安天佑。” “这样算下来,这棵树也快有近二十年的历史了。” “是啊。”白梓岑低眉一笑:“今天告诉你这件事,就是希望你知道,你梁叔岑姨就只有她一个宝贝女儿。她是梁叔和岑姨的命,未来把她交给你了,你可要好好对她。” “一定。” 曾亦舟回以从容一笑,笃定万分。 白梓岑满意地笑了,目光流连至庭院里安睡的梁语陶时。她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忽而问道:“小舟,你之前……见过陶陶抽烟吗?” “之前她回国的时候见过一次。” “你当时是不是觉得她很无理取闹,明知道自己肺不好,却偏偏不要命地学抽烟。” “确实。” 白梓岑忍俊不禁地笑了:“我第一次见她抽烟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想法。不过……你知道她为什么要抽烟吗?” “大概……是为了谢绍康吧。” 谢绍康像是曾亦舟心里的一根刺,即便是不情愿提及这个名字,他仍旧不能够质疑他曾经在梁语陶心底的位置。 “不不不。”白梓岑连连摇头。她将手里的毛毯以一种舒适的姿势圈在臂弯里,之后,才娓娓道来:“有一年放学回家她偷了她爷爷的烟,在房间里偷偷地抽,结果被他爷爷发现了。你也知道的,她从小就被宠着,全家每一个人舍得打她骂她。就因为被骄纵惯了,所以即便是她在伤害自己,也没人舍得惩罚她。于是,我只得沉下脾气去与她谈判。我问她为什么要抽烟,她起先还不肯说,后来在我的软硬皆施下,她终于道出了实情。” 白梓岑转而看向曾亦舟,意味深长地问:“你知道原因吗?” “不知道。”曾亦舟不解。 白梓岑眼底有掩饰不住的笑意:“我后来才知道,这傻姑娘道听途说,听说你跟一个爱抽烟的姑娘走得很近,一怒之下就去学了抽烟。她还不知道从哪儿听来的小道消息,说你觉得抽烟特别好看,就喜欢爱抽烟的姑娘。我一听这话,就觉得蹊跷,可偏偏陶陶这傻孩子还信以为真。她跟我说,她不信邪,就去跟你理论。结果你还偏偏跟她说,你就喜欢抽烟的姑娘,因为她梁语陶有肺病,永远抽不了烟,永远做不到。我当时就猜想着,小舟绝不会是那么冲撞的人。现在想想,当时你们是吵了架吧。” 即便是再天马行空的想象力,曾亦舟也绝对想不到,梁语陶抽烟的缘由,居然因为他。他既好气,又好笑,一下子竟是说不出话来。片刻后,他才轻叹一口气,开始回忆当初。 他解释道:“我当时确实是跟她吵了架。因为当年学校组织了登山夏令营,当时我报名了,她就一定要跟去。我担心她身体不好,心肺功能难以适应登山的速度。一时气急,才说出了那些话。况且……之前她那些道听途说的、关于我的小道消息,连我自己都不太知道。因此,才会当她说出抽烟这回事的时候,情急之下,才冲动说出了那些话。” “也不怪你。”白梓岑了然一笑:“谁叫这傻姑娘太喜欢把自己的心事藏在心里,结果藏得久了,连自己都不太明白了。明明那时候刚和谢绍康进入一个乐团,高兴还来不及,结果就因为你一句话,学了抽烟,还整天郁郁寡欢。” 白梓岑别过脸,摇头无奈道:“到现在我还在猜测,当初陶陶叫嚣着喜欢谢绍康,估计都是她自己折腾出来,为了掩盖自己喜欢你这个事实的幌子。毕竟,那时候你们还小,哪懂得喜欢是什么。而你岑姨我……可是个明眼人呢。这样想来,小舟你可是真人不露相,从小就把陶陶吃得紧紧的。” “岑姨过奖了。”曾亦舟展眉一笑。 “其实我还有一种猜测。” “什么?” “当初陶陶学小提琴可能也是为了你。”曾亦舟脸上的惊讶十分明显,白梓岑却悠哉地扶着腮帮子,思索道:“毕竟,我可记得,当时她是因为跟你吵了一架,才主动要求去学的琴。不过究其根本原因,大概也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白梓岑挑眉笑着,眼神幽幽地驻足在不远处的梁语陶身上:“估计在你不知道的时候,她就开始一门心思地喜欢着你了。只是,她自己愿意承认而已。陶陶这姑娘,就是跟她爸一样,嘴硬……却心软。” 曾亦舟随同白梓岑的目光,流连在熟睡的梁语陶脸上。此时,她仍旧酣睡着。只是原本仰躺着的姿势,已经掉了个弯,转向着他。 梁语陶的唇角弯弯,似是在笑。清秀别致的眉目里,依稀可见当年曾亦舟初遇她时的模样。 那时候,灯红酒绿的宴会厅里,他穿着不合身小西装,周遭皆是素昧平生的陌生人。然而,就在如此拥挤的人群中,他却唯独看见了那个穿粉色泡泡裙的小姑娘。只那一瞬间,全世界都失了色彩。 当时连他都未曾想过,就是这么个好看的小姑娘,占据了他心弦上的位置,成了他心弦上的人。 即便是后来过去了十数年,他依旧庆幸着,在那物是人非的时光里,他最终拥有的——仍是她。 ☆、第五十七章 第五十七章 又是一个晴好的周末,趁着四个多月的孕期,小腹隆起尚不明显。梁语陶特意选了个日子,准备拍婚纱照。 这几日,正巧赶上曾亦舟与一家市政单位交谈合作事宜的日子,但为了梁语陶兴高采烈的婚纱照事宜,只好延后。周律和祝安辰两兄弟知道了这件事中的蹊跷,硬是大大方方地给曾亦舟冠上了一个妻管严的帽子。然而,曾亦舟却丝毫不恼,趁机反讽他们二人是孤家寡人一对。结果,反倒是兄弟二人落了败。 市郊的草坪,广袤无垠,每一根草,都被人修剪地平整无比。曾亦舟和梁语陶就站在草坪的中央,周围,各色工作人员都已准备就位。 梁语陶身着白纱,微风簌簌地吹动着地上短绒毛似的草儿,一并将她的头纱也吹了起来。头纱一角被掀到了头顶,梁语陶正打算伸手拨下头纱,却已经有另外一双手轻柔地凑了过来。 等她反应过来之时,头纱已被整理完好,而曾亦舟也已经站在了她的面前。 他眉目温和,慢条斯理地说:“摄影师说,拍摄婚纱照会持续八个小时。你要是吃不消的话,我可以让他们分两次拍摄完成。” “不用了,我的体力可是好着呢。一次成型,不用拖泥带水的。”梁语陶自信道。 不远处传来摄影师的声音:“新郎新娘准备好了吗?” 梁语陶仰头朝曾亦舟一笑,曾亦舟微微颔首,示意摄影师准备开始。 灯光师、化妆师都已准备就位,在摄影师巧妙的构图之下,一张张照片悉数成型。唯一美中不足,是由于两人皆是不长上镜,表情都仍有些欠缺。于是,经验丰富的摄影师干脆放弃了原本指导新人的摆拍式教学方式,反倒是让两人顺其自然地进行互动。果然,拍摄效果一下子提高了不少,拍出的照片也令摄影师十分满意。 原以为拍摄会自然地进行下去,却不想拍摄还没坚持十分钟,梁语陶已经开始兴致恹恹了。 她也不管工作人员在场,直接就将脑袋靠在了曾亦舟的肩膀上,笑声嘟囔着:“曾亦舟,我困了。” 曾亦舟无可奈何地一笑:“刚才还信誓旦旦地说自己体力好着呢,现在就已经困了。” “我确实体力好着呢,是你家宝宝困了。” 拍摄持续才不过十分钟,以曾亦舟了解梁语陶的程度,自然知道她不是真困,只是无聊了。于是,他只好循循善诱地同她说:“那你跟肚子里的宝宝商量一下,再坚持十分钟?摄影师们都已经进入工作状态了,现在让他们停下来会影响工作性质。” “那好吧。” 梁语陶点点头,嘴上答应配合,眼皮却已经十分不配合地耷拉上了。 稍稍低头,曾亦舟就能看见梁语陶低顺着眉眼,睡意朦胧的模样,不由地心都软了。脑海中的思绪一闪而过,他情不自禁地低下头,附在她的耳边,柔声道:“陶陶,我问你个问题。” “什么?”她闭合的眼皮终于眯开了一条缝。 想起那日在梁家的小院里,白梓岑与他提及的那些年少往事。曾亦舟忽而饶有兴致地看向她,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 闻言,梁语陶的眼睛瞪得圆圆的,瞌睡虫一瞬间飞得无影无踪。她面色涨得通红:“怎么想到问这个了?” “那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 “嗯……我想想。”她故意试探着他的表情,托腮思索,顽皮道:“大概……从来都没喜欢过。” “说真话。”他唇角扬笑,戳破她一本正经的笑语。 梁语陶这才埋下头,羞红了脸:“好像很早以前就发觉自己喜欢你了。” “那是什么时候?”他继续追问。 “大概,是高二那年的运动会上,你趁我睡着,偷偷在观众席上吻我我的时候。” 曾亦舟心满意足地笑了:“你倒是藏得深。” 他低沉的笑声从梁语陶的头顶上方传来,她忍不住抬头,想去瞪他一眼。然而,视线交叠的那一刻,两人却均是落下了所有的情绪,只余下了满眼的情愫。 曾亦舟低头往她脸上凑近了些,周遭的灯光师还在,梁语陶不自觉地红了脸,推搡着他:“有人在呢。” “陶陶,我很高兴能拥有你。” 曾亦舟动情的话语就在耳边,梁语陶不由地愣住了。趁她毫无防备之际,曾亦舟的吻稳稳地落在了她的唇上。口红微涩的味道,穿过唇舌弥漫在两人之间。 那一刻的滋味,类似爱情。 摄影师干净利落地按下了快门,所有的心动情动,就在此刻定格。多年后,当两人翻开婚纱照,回味这段拍摄历程时,嘴角的笑意仍是止不住的。 ** 六月之后,初冬的夜晚,梁语陶提前剖腹产,平安生下一枚男婴。 取名,时初。 日后时时年年,爱你仍如当初纯粹。 ** 两年后,梁语陶放弃了久江大学的教学工作,重新走上演奏家的道路。 恰逢梁语陶的母校,美国最大的音乐学府的百年校庆,作为杰出演奏家之一的梁语陶应邀回校出席。当然,同时被应邀的,还有长梁语陶一届的学长——指挥家谢绍康。 金碧辉煌的欧式礼堂,是全世界各地音乐学子梦寐以求的舞台。 梁语陶曾在毕业音乐会时登上过这里,那时候,她还是校乐团成员,只能缩在不知名的角落里低声合奏。 多年过去,梁语陶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籍籍无名的乐队成员。现如今,当她以首席小提琴手站在舞台灯光最中心的那一刻,内心的感慨远比此刻的激动多得多。 这一刻,梁语陶和谢绍康并肩站在舞台上。 乐团指挥是谢绍康,当年梁语陶曾经梦寐以求想与他同台合作的那个人,只是此刻,她却早已经心无旁骛了。因为,心里住进的那个人,早就在无形之中霸占了她心灵思想的所有角落,那个人……叫做曾亦舟。 演奏会无与伦比的成功,当台下掌声雷动,谢绍康礼貌性地朝梁语陶伸出了手。然而,在万千瞩目的舞台上,梁语陶却不落痕迹地错开了他的手,双手握住小提琴,鞠躬谢礼。 面对她故意错开的手,谢绍康并不恼怒。他反倒是趁着谢幕鞠躬的间隙,故意以梁语陶听得见的声音,调笑道:“小陶,我听你的好朋友julia说过,你以前的梦想就是成为首席小提琴,在舞台上和我一起握手谢幕。怎么现在反倒有这个机会了,你却不要了。” 梁语陶低眉一笑,也不直接回应。只是目光稍稍偏移,落在了席下vip坐席那端。 那里,正有个眉眼英俊的男人,正朝她微笑着。 梁语陶也不顾在场的众多观众,单手将琴弓与琴身握于一手。之后,旁若无人地朝台下的曾亦舟挥了挥手。在得到曾亦舟的回应之后,梁语陶几乎笑开了花儿。 在放弃学校教学,回归演奏之路后,曾亦舟一直是支撑梁语陶努力下去的动力。她的每场演出,每次排练他都不会缺席。就好像以前年少时的那般日子,即便是学业繁重,他总不会忘记陪她度过每一次的演出。而后,在演出结束后,顺手接过她身上笨重的琴盒,扛在自己身上,就好像他的肩头,能担负起这世上最为沉重的梦想。 思及至此,梁语陶不由嘴角带笑,慢条斯理地别过脸,朝谢绍康幽幽笑道。 “握手就算了,我先生还在台下看着呢,他气量小。” ** 校庆结束后,作为国内知名小提琴家,梁语陶受邀接受某世界级音乐杂志的专访。演播厅布置温馨,底下坐着几百号人,皆是清一色的正装打扮,看起来格外地严格正经。主持人是一位年轻的英国男士,举手投足之间,都展露着属于英国绅士的低调涵养。 灯光音效准备就绪,在测试话筒音量过后,主持人才不紧不慢地与梁语陶进入访谈模式。 “梁小姐,每个音乐家的乐器,似乎都是属于他的一把能够克敌制胜的武器。听说您的爱琴取名为柏欧特,请问是有什么典故吗?” 第45节 梁语陶微微一笑,从容答道:“柏欧特,英文发音为boat,中文译作船,文言文译作舟,这是我先生的名字。” 英国人骨子里的浪漫主义情绪浑然天成,“这可真是个浪漫的爱情故事。” “不,一点都不浪漫。”梁语陶否定道。 面对主持人的赞美,梁语陶并没有接受。她反倒是低垂着眼睑,目光不疾不徐地扫向观众席。一堆金发碧眼之中,黑发的英俊男士尤为扎眼。 观众席下的曾亦舟俨然感受到了她的目光,微微抬首,与她眼神相接。 两人的眉目流转,却忽然被主持人窜出的一句“为什么”所打断。 梁语陶不由地与席下的他相视一笑,解释道:“因为你很难想象,有个男人花光了他的第一桶金,就是为了给你买一把破琴。” 她皱着眉,眼里却有无限的感动欣喜藏不住。 “而且,他还想方设法地,让你迟到了十年才知道。” ●━━━━━━━━━━━━━━━━━━━━━━━━━━━(&gt;^w^&lt;)喵~ 本图书由(色色lin)为您整理制作,海棠书屋<a href=" target="_blank"></a>下载网转载 作品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24小时内删除,不得用作商业用途; ●━━━━━━━━━━━━━━━━━━━━━━━━━━━(&gt;^w^&lt;)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