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记大宅门》 第1节 本图书由(云翳时羽)为您整理制作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及出版图书,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林记大宅门》 作者:长沟落月 文案: 林家有三个姑娘,大姑娘林琼萱,二姑娘林琼玉,三姑娘林琼芳,个个长的眉目如画,丽质天成。 然而林宅里的下人都道,这大姑娘是真懦弱,三姑娘也是真嚣张。唯独只有这二姑娘,面上看着且是温柔娴静,其实内里最是冷心冷情。 内容标签:穿越时空 布衣生活 种田文 宅斗 主角:林琼玉等等 ┃ 配角:许多人 ┃ 其它:1v1,he,甜宠。 ps:本文的女主虽然写明是林琼玉,但其实并不限于林琼玉一个人。前期主要写的就是林宅里一些家长里短鸡飞狗跳的事,后期则是林琼玉嫁人之后婆家同样家长里短鸡飞狗跳的事。 ================ ☆、第1章 祸起厨房 腊月二十八。山东济南府。林宅后院厨房。 屋外大雪纷飞,屋内烟气缭绕。 王三嫂将水缸里的最后一瓢水舀到了大锅里,盖上锅盖,忙不迭的就跑到了灶下,将自己的一双手对着灶中那红通通的火翻来覆去的只烤个不住。 正坐在灶下一把矮竹椅上的添福家的媳妇子周秀兰见状,忙将自己一张浑圆的屁股往旁边移了移,不住口的就招呼着:“王三嫂,过来一起坐。” 王三嫂也没有客气,当下就一屁股坐到了她让出来的那一半竹椅上。 将烤的差不多暖和了的双手收了回来,捏了捏自己的两只耳朵,她不住口的抱怨着:“这么个鬼天气,竟是能冻死个人。” 周秀兰也附和着:“可不是。嫂子你是没看见,屋檐下的那冰棱子,可是有个两三尺长呢,且是硬的很。早是没打那下面过,不然掉了下来,砸到身上,非被戳上几个窟窿眼不可。” 王三嫂听得她这般说,也就扭头去把她望着。 周秀兰现年二十出头的年纪,生的白净面皮,妖娆体格,一股子风流,皆是流于眉角眼梢处。想她原来也不是这林宅里家生家养的丫鬟,更不是济南府里哪一家的女儿,不过是小厮添福儿出去跑了一趟,也不知道是哪里拐来的,看着也是一个伶俐的人。而林太太也是个好脾性的人,眼见得她无依无靠的随着那小厮添福儿来了,又没有个依靠的,当下就做了主,使了四匹尺头,两套衣服,两件簪环,娶与添福儿为妻。成亲后,也就让她随同众家人媳妇一起上灶,闲时的时候就做些针指,倒也清闲。 当下王三嫂把这周秀兰上下前后左右的打量了一番,也就嘲弄道:“想我等这样皮糙肉厚的,别说是那冰棱子,只怕就是拿那锉刀来,也是挫不下一丝一毫儿来的。可不像你这般,且是生的皮娇肉嫩的,说什么那冰棱子,只怕是风儿轻轻的吹吹,都嫌要把你那面皮给吹破了罢。” 王三嫂如此说,倒也不是因着她与这周秀兰有多大的仇怨。只是林宅里的下人都晓得,这王三嫂眉眼五官处生的倒也还好,只有那一张面皮,生的比那千年老树的皮倒还要粗糙上几分,因此上,她是十分的不待见那些面皮生的白净细嫩的人。平日里没事的时候尚且还要嘲弄讥讽上几句呢,更何况是现如今这周秀兰自己撞了上来。 当下周秀兰听完她的这一番话,一张白生生的面皮上就红了个彻底。 毕竟是初来乍到的,谁都不敢得罪。因而当下她也没有争辩,反倒是贴了小意儿的说道:“嫂子,我是初来乍到的人,对这林宅里的规矩难免是有些不懂的。今儿个我见嫂子有空,不如就将这宅里的规矩对我细说了罢。也好过哪日里我犯了什么忌讳,到那时便是死都不晓得是怎么死的。我也无以回报的,明日里就做了一双好鞋来给嫂子穿。” 王三嫂听得她如此说,先前心中的那些不快顿时也就烟消云散了。 但她毕竟是有些不大看得上这个周秀兰的。总觉得一来这媳妇子长的跟个水豆腐似的嫩,犯了自己的忌讳,二来毕竟是个外乡来的,到了这繁华锦绣乡的济南府,且是这济南府中富贵也数得上号的林宅,还不是土包子进城,哪里都透着那么一股寒酸子气?因此上,王三嫂与她说话时,不自觉的就带了那么一种居高临下的感觉。 “我哪里缺什么好鞋穿?再者是什么样的好鞋我没有穿过?没的惹人笑话罢了。不过我看你是异乡来的,平日里倒也还识些趣儿,也罢,左右现下我也无事,便将这林宅里的一些事儿告知你也就是了。” 周秀兰忙不迭的就赔了笑脸道:“我就晓得嫂子是一副菩萨心肠,最是体恤人了。便是那救苦救难的观世音,也比不上嫂子的。” 她这一番恭维,只让王三嫂瞬间就觉得自己果真生了一副菩萨心肠,连带着都觉得自己的脑后都有了金光闪耀似的。 “我与你说,我们林家,其实头里也不是这济南府的人,听说还是在林曾祖的那一辈上迁过来的。至于到底是因着什么才迁过来的,谁知道呢。只知道迁了过来时,林曾祖还是个挑着担子走街窜巷卖针头线脑的卖货郎。但后来积攒了些本钱下来,也就赁了个当街的铺子,卖些杂货之类的度日。而到了林老太爷这一辈上,只专卖绸绢丝线了。后来渐渐的生意做大了,不但将原先那赁的铺子买了下来,更是又将周边的铺子也都买了下来。也重新买了房子,到底七进,且是装的豪华敞亮。喏,也就是你现下看到的这房子了。” 周秀兰闻言,抬头望了望窗外。 冬日里天黑的早,虽然现下才刚刚酉时,但外面早已经是漆黑一片了,又哪里能看到些什么。但在周秀兰看来,窗外分明还是一幅雕梁画栋,假山秀水的富贵景象。 王三嫂看得周秀兰面上那一副艳羡的样,当下心中便更是看不上她了。 “林老太爷去了之后,这个家当也就传到了我们老爷的手上了。我们老爷你还没有见过的吧?” 周秀兰连忙摇头:“我来的时日短,只在这后院厨房左右进出,太太都是才见了一次的,哪里还见过老爷了?” 王三嫂点了点头:“休要说是你,便是我,一个月内也见不了老爷两三次面儿的。” 这王三嫂是林宅里曾经伺候过太夫人的丫鬟,后来就配与林宅里的小厮为妻了。平日里她是前厅后院的都去得,一日里什么人不见个面儿的了?因此上周秀兰听得她如此说,心下纳闷,也就问道:“嫂子,怎么你一月中见老爷的次数竟也是如此的少?” 王三嫂听问,生怕让周秀兰以为自己是个不得上面的人,连忙的就道:“哪里是我见到老爷的次数少呢。实话告诉你罢,老爷他原本一个月在宅中的日子也不超过一只手的指头儿。就这,每次他回来宅子里,哪一次不是指着名儿的要吃我烧的菜了?便是太太,只怕一个月中见到老爷的次数儿还没有我多的呢。” 周秀兰自然是又先说了一番恭维的话,而后便接着问道:“嫂子,可是外面铺子里的生意太忙了,所以老爷这才一个月里回来的次数这般的少?” 王三嫂鼻子里嗤了一声,道:“什么生意太忙?老太爷传下来这铺子的时候,铺子里什么不是给老爷打点的妥妥当当的了?便是那铺子里的李掌柜的,别的不说,那还是老太爷在时,他手把手□□出来的学徒儿呢。本事大不说,且又是对林家忠心着呢。出去赚了一两银子,绝不回来说是挣了八钱的人。可上哪去找这么个样的人?林家的铺子交到了他的手上,谁不放心?我们老爷,小半年的都难得去铺子里一趟,只等着按月收银子,闲时的时候翻看翻看账簿也就是了。” 周秀兰心中那就觉得更纳闷了,又问道:“既然不是忙铺子里的生意,那我们老爷是做什么去了,这么的不着家?” “做什么去了?”王三嫂神神秘秘的说着,“吃喝嫖赌去了呗。” 周秀兰一副惊诧的表情:“我虽是来的日子少,可太太和两个姨奶奶我也是见过的。皆是画儿上的人般,就这,老爷还不满足么?” 王三嫂从鼻子里嗤笑一声:“家花再香,那也总归比不过野花。男人呐,哪个不是这般?便是你们家的那添福儿,不是我说,当初在宅子里的时候,也曾是跟几个丫头子嘲戏过的。谁知道不过就是老爷遣他出去跑了一趟,倒是拐了你这么一个大活人回来。我说添福家的,当初你到底是看上添福儿什么了?那小厮黑黑胖胖的,活像个吃得圆滚滚的大胖饿,个子儿也只比那武大郎强上一点儿,又那里有比人强的地方了?” 说到这里,又斜瞥了她一眼,嘴边的调笑意味更浓:“可是那小子床上的功夫厉害,弄的你欲-仙欲-死的?所以你这才死心塌地的跟了他?” 周秀兰哪里见过这般嘴上没有把门的了?当下一张脸只熟透了虾子似的红。 她连忙就岔开了话题,问道:“嫂子,我们家这太太和姨奶奶,到底是些什么出身的?你可是知晓一二?” 那王三嫂巴不得周秀兰问她林宅里的事,好显得她什么都知晓的。当下她听得她如此的问,连忙就道:“想我可是太夫人手上出来的人,这宅子里,有什么是我不知晓的?我们太太,原是个穷酸秀才家的女儿,姓赵,小名琴姐儿的,嫁与我们老爷也有个八、九年了,现年三十岁边上。只是肚皮子实在是不争气的很,这八、九年中,硬是一儿半女的都没有生下来一个。好不容易年初怀上了,腊八那天拼死拼活的生了下来,还只是个丫头片子。本来这若放在平日里,倒也是个喜事儿,只是不赶巧的很,年初的时候,郑姨娘也是怀上了,更好巧不巧的,人家也是腊八这天生了的。也就是前脚后脚的功夫儿,可郑姨娘这一生,竟然就是生了一对双胞胎。要知道我们老爷虽然宅子里是有了三个人,但这么些年来,统共也就只有一个女儿。你说,这猛可的见郑姨娘给他生了个儿子,可不喜欢得跟什么似的?因此上太太虽然是生了这个女儿快一个月了,也没见我们老爷去她那房里望上一望呢。” 周秀兰咂舌不已,因又问道:“我们老爷原来是有了一个女儿的了?倒是谁生养的呢?” “还能有谁?不就是安姨娘。要论起这两个姨娘的出身,郑姨娘好歹还是我们这城里一个裁缝家的女儿,总算是个清白出身。可这安姨娘,原本只不过是太太身边的一个丫鬟。因是生的有几分姿色,被我们老爷给看上了,因此上就抬举她做了个姨娘了。” 周秀兰于是就道:“安姨娘原本是太太身边的丫鬟?那这般说来,我们太太倒还是个能容人的,竟然就把自己身边的丫鬟给了老爷做姨奶奶。” 王三嫂一脸不屑的表情:“不容人能怎么办?她原不过就是个穷酸秀才家的女儿,若不是当年我们老太爷尊敬读书人,巴巴儿的指名要她做儿媳妇,哪里能轮到她来做这林宅的太太了?别的不说,刚来我们林宅的时候,那一身的小家子气,饭后的漱口香茶倒都能一口咽了下去,只引得我们笑的都直不起腰来。来了这八、九年了,若是生了个哥儿,那也能硬气些,腰板挺的直些,不想也只不过才生了一个赔钱货。不是我说,拿什么跟郑姨娘比呢。论相貌,她是生的有几分姿色,可我们郑姨娘那可是千娇百媚,芍药花朵般的人物。论年纪,她现下可是快三十的人了,秋日霜打的枯花儿了,可我们郑姨娘却还不到二十五的年纪,正是开花的时候。再者说,她也不过就生了这一个赔钱货,将来能有什么盼头的?可我们郑姨娘那是一举就生了对龙凤胎的,将来林家这偌大的家业,可不是要给郑姨娘生的这哥儿的?你是没看见,这半个多月来,我们老爷可是日日的往郑姨娘的屋里跑,可什么时候往太太那屋里跑过一次儿的了?依着我说啊,这往后,这林宅的太太到底是姓赵,还是姓郑,还两说呢。” 一语未了,只听得原本关闭的门就被人从外大力的推开了来。 而随即,就听得一声桄榔的巨响,有什么东西被扔到了灶台上,随即也就有人在大声的骂道:“扯你娘的几巴淡!怎么往后这林宅的太太到底是姓赵,还是姓郑了?我今儿个可也就告诉你了,哪怕是往后这过了千儿八百年的,这林宅的太太姓的都是赵。” ☆、第2章 暗下决心 王三嫂和周秀兰都被那声巨响给吓了一大跳。忙定睛看了过去时,只见得灶台上一个铜盆尚且还在那滴溜溜的转呢。而门旁边,正有一人叉腰而立,满面怒气的望着她们。 来人四十来岁的年纪,满月脸,酒糟鼻,但膀阔腰圆,一双浓眉竖了起来时,端的就是个母夜叉般。 王三嫂一望清她的模样,当即就从鼻子中嗤笑了一声道:“我当是谁?原来是你。我说,你怎么不在屋里伺候着你家太太,倒跑到了这厨房里来?也是,想来你家太太生了个丫头片子,整日里也没有什么人去她那屋里,连带着你也清闲的很,索性没事就四处闲逛了吧?” 来的这人和王三嫂少时都是林老太太身边伺候的丫鬟。那时节两个人一见面就跟乌眼鸡似的,谁都看不上谁,没事就要争较个高下。后来年纪大了,两个人一般儿的配了家里的小厮儿。一个就被称为王三嫂,一个就被称为了吴家嫂子。 比及等到林老太太去世了,吴家嫂子就被指到了林太太身边伺候,而王三嫂就被指到了后来的郑姨娘身边伺候。为着这事,吴家嫂子很是觉得面上添光,就愈发的看不上王三嫂了。但不成想,自家的这个太太却是个不得老爷宠的,平日里看着也是个没情趣,不会争宠的人,这往后还能成什么气候?若老爷是个不花心的,只守着太太一个人倒也罢了。只是没成想,太太进门还没多少时日呢,老爷就纳了郑姨娘进门,且又是宠爱郑姨娘宠的厉害。而那郑姨娘也是个掐尖要强,乔张做致的主儿,没得多长时间,她就异军突起,在这林家大宅里耀武扬威起来了。而腊八那天,自家太太生了个女儿,那郑姨娘却是一举就生下了对龙凤胎,那气焰就愈发的嚣张了起来。 为着这事,吴家嫂子很是觉得自己比那王三嫂矮了一截儿。而这当会,猛可的在屋外就听到了王三嫂在屋里说着,不定往后这林宅里的太太是姓赵还是姓郑呢这句话,可可儿的正好戳中了吴家嫂子的心事,当即她就怒不可遏的,一把推开了门,却将手中的一个铜盆朝着灶台就扔了过去。 满以为这出场的气势够足的罢?怎么着也得吓到王三嫂的罢?不成想王三嫂现下却是有那种,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得意感,只当自己是空中的凤凰,哪里还能看得上凡间的乌鸦了?因此上就不咸不淡的说了那几句,其实也不过是讥讽吴家嫂子服侍的林太太生了个女儿,林老爷不待见的事罢了。 吴家嫂子一听,面子上哪里还过得去了?当即就几个大步跨了过来,伸出一只熊爪般的大掌,径直的就来拉扯王三嫂的头发。 好一个王三嫂,关键时刻,使了一招凌波微步,硬生生的就将自己的身子给转到了另一边,口中却不闲着,又嘲笑道:“这是哪里来的一头熊瞎子?且是吃的肚儿圆圆,连行动处都有些不便了罢?” 吴家嫂子生的壮实,而王三嫂子却是生的瘦削,就这事上,吴家嫂子也没少被王三嫂讥笑。 原本就是心中窝着火,现下又被王三嫂这么嘲笑了一句,吴家嫂子一时大怒,又哪里肯罢休了? 伸出的大手没有收回,又是直接来抓王三嫂的头发了。 那王三嫂却是机灵,只是一个侧身就躲在了周秀兰的身后,缩着身子,不时的却又从周秀兰的身后探出头来,嘲讽上几句。 这可就苦了周秀兰了。面前一个铁塔也似的女汉子,身后却是一个滑不溜秋只把她当挡箭牌的泥鳅。 双面胶都不好过,周秀兰也唯有细声细气的劝着这两人。 只是在吴家嫂子的眼中,她周秀兰又算得是个什么东西了?且不说是新来乍到的,又是个小厮的媳妇儿,单是生的这细皮嫩肉,体格轻盈的似起阵风就能被吹了去的模样,看着就让她上火的了。而现下又见着她挡在王三嫂的前面,吴家嫂子心中大怒,一时就扬起蒲扇般的大手,重重的一个大耳刮子扇了下来,口中还骂道:“小淫-妇儿,我要打这个老淫-妇,又关着你什么事了?没的只在这中间挡着是个什么道理?我可不比得你家里的那汉子,见得你浪浪就把骨头渣子都酥了。我可告诉你了,再不让开,老娘就将你的这张小脸蛋给打的比那早间的发糕还肿。” 想这周秀兰虽然是小地方来的人,家中自是贫贱,但也是爹娘掌心里的人,什么时候被人这般骂过,又这般大耳刮子扇过?当下她只手抚着脸,一双杏眸中就有泪水漫了上来。 自然,那王三嫂也不会心疼她。相反的,见得这周秀兰挨打,白净的面皮上显出一个明显的五指印记,她反倒是心中隐隐的觉得畅快极了。 只是周秀兰的身后是再也躲不得了,她眼明手快的转身就朝着门外跑。 待得跑出了门外,知晓吴家嫂子是再也追不上来了。她这才放了狠话,道:“咱们往后且是走着瞧罢。终归你是有求我的那日。到那时我再好好的与你答话。” 说毕,一径的扬长去了。 吴家嫂子待要赶上前去追赶她,但毕竟一来是不敢闹的太开,到那时只怕她自己也没有什么好果子吃;二来这太太是让她来提热水的,这耽搁的时辰已是够长的了。纵然是太太好性子的不说,但她身边的大丫鬟彩云且是牙尖嘴利,又是个得理不饶人的主,怕不是到时就有话讲? 因此上她也只得悻悻然的转过了身来,拾起了先前扔在灶台上的铜盆,一面揭开锅盖,用水瓢舀了滚烫的热水在铜盆内,一面打眼见周秀兰依然是眼中噙了泪,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傻站在厨房中间,于是口中又是左一个小淫-妇,右一个小浪货的骂个不住。半晌,方才口中骂骂咧咧的,端着一铜盆滚烫的热水去了。 而那周秀兰等得她走了之后,方才忍了面上挨的那巴掌的痛,将灶中的火熄了,又将厨房中四处略微的收拾了收拾,方才慢慢的回了房。 房中自然是漆黑一片,她当家的添福儿还没有回来。 她摸进了门,点起了半截白蜡。因着实在是冷的慌,打开铺盖卷,脱了外面半旧的对襟蓝色袄儿和下-身的白色挑线裙子,钻了进去。 屋外是北风呜呜的吹过,屋内是冷烛冷被,又兼着吴家嫂子那一巴掌实在是扇得不轻,右边脸颊似是肿了起来,嘴角稍微动了动,就痛的心直抽抽,又哪里睡得着了?一时只是望着桌上的那半截白蜡出神。 半晌,听得木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了。她抬了头看去时,只见得她当家的添福回来了。 想来屋外的雪下的是较刚刚更加的大了。添福儿不过就推开门进来的这会子功夫,就有无数鹅毛大似的雪花被风卷进了屋内。 添福见状,忙忙的就关上了门,栓紧了,而后方才转过身来,跺了跺脚上的雪,却又将两只冻的冰冷的手放到嘴边呵着热气暖和着。 而周秀兰这当会早就是从被窝里爬了起来,随手将自己的那件半旧的对襟蓝袄儿披在了身上,取了家常做的暖鞋过来给他换上,又转身去提了热水倾在了盆中,扔了一块布巾进去,打湿了,再是拧干了,递了来,给添福抹脸。 添福接过了热热的布巾来,先是整个儿的都覆到了脸上,擦了擦,然后再是擦了擦双手,却又开口道:“取过盆来,与我洗脚。” 一盆热水端了过来,将冻的已经没有知觉的僵硬双脚放了进去,半晌,他方才舒出了一口气,觉得整个人算是活过来了。 这当会,他才得空抬头望了一眼周秀兰。 第2节 纵然是烛火不明,可她右边高高肿起的脸颊还是看着很明显。 添福吃了一惊,忙问道:“你这脸怎么了?” 周秀兰还未开口,眼圈儿就先红了。 她慢慢的将刚刚在厨房中发生的事说了一遍,待说到吴家嫂子打了她这一巴掌的时候,那眼泪珠子就止不住的滚了下来。 添福听了,心内也自不得意,但他还是叹了口气,劝道:”吴家嫂子在这林宅里可算是个老人了,见着现如今又是在太太身边伺候着,你我拿了什么去跟她比?虽说今夜你是挨了她这一巴掌的,也只能是打落的牙齿和血吞了。我劝你,还是忍了吧。早晚见着她的时候,还是要笑言软语的,不然只怕你我往后在这宅子里更没有好果子吃了。“ 周秀兰不听他说这番话还好,一听他说了这番话,心内的委屈霎时就全都出来了。于是她一面哭,一面就道:“你也是个男人?当初对我父母说的什么,跟了你来,神仙府里过日子,活儿不重,又吃香的,又喝辣的,有的是好日子过。哪知随了你来,却是让奴家上灶烧饭顿茶,没事的时候还要做些针指,日夜不得闲。若只是这些倒也罢了,劳累些,好歹也能平稳度日。不想今日却被人家这一巴掌扇了下来,往后可还是要怎么做人?枉你还自称是个男子汉,不说与自家婆娘出了这口气,却还是劝着自家婆娘忍了这口气?可要怎么忍?往后人家骑到你脖子上来屙屎撒尿,也要忍?早知你是这么个软骨蛋,奴家当初就不该听信你的花言巧语,随了你来这里。” 话毕,扭过身,脱了身上的袄子,忿忿的钻进了被中,却把一个背儿对着添福,再是不言语了。 添福见状,也没得办法。只得自己洗了脚,倒了洗脚水,而后脱了衣服上床。 虽然他是软言温语的说了大半夜,但周秀兰却是都没有翻过身来,只是自顾自的将手枕在头下,阖着一双眼儿装睡。 但又哪里能睡得着了?右边脸颊且是痛着呢,心中也还是气着呢。 做什么就这么看低了她,欺辱了她?俗语说的好,二十年河东,二十年河西,不定将来就有求她的日子呢。 周秀兰当下就打定了主意,添福这个软蛋,看来是指靠不上了。而自己生的这么一副好颜色,就是拼着被人取笑罢,也必得靠着自己的这脸蛋儿给自己挣了个好的前程来。 ☆、第3章 丫鬟彩云 却说吴家嫂子因着在厨房里耽搁了那么长的功夫儿,当下也就顾不得脚底积雪湿滑,急急的就端了一铜盆滚烫的热水往后面上房来了。 门前自然是挂着厚厚的夹棉门帘。吴家嫂子因着两只手都端着铜盆,又不敢高声叫得里面的谁来给她打帘子,当下也只能用一侧身子拱开那层厚厚的门帘子,然后端着铜盆进来了。 比及刚进来,只觉得一阵暖气扑面而来,半个身子都暖和了。 屋子正中正拢着一盆旺旺的火盆儿呢。就这,丫鬟彩云还嫌不够似的,半蹲在火盆面前,一手使了火箸子,正在来回的拨弄着里面的银丝炭。 吴家嫂子见状,忙将手中的铜盆放到了屋角的木架子上,而后巴巴的凑了上前来,搓着双手讨好的笑道:“彩云姑娘仔细火盆里的炭火溅了出来,烫到了你的裙子。往后这般的事只管教给我这个老婆子来做就是,又何须劳烦彩云姑娘亲自来呢。” 说罢,伸手就要来接她手中的火箸子。 其实自打吴家嫂子进屋的那一刻起,彩云就看到了。只是她素来就不大待见这个吴家嫂子,嫌她没事的时候总爱在太太面前搬弄一些是非,倒恨不得太太每日的都去与那郑姨娘合气一般,偏没个安宁的时候。 因此上她此时见着了吴家嫂子用了这般谄媚的神色和语气来与她说话,不知怎的,就跟吃菜的时候吃出了一只苍蝇似的犯恶心。 于是她便略略的偏了一偏手,躲开了吴家嫂子伸过来的那只手--不想与吴家嫂子的手碰触到。 而后她便一手撑着膝盖站了起来,将另一只手上拿着的火箸子随手放到了桌上。 吴家嫂子的见状,站在当地,脸上讪讪的,没有说话。 这若是其他的丫鬟儿吧,先不说她哪里会讨好的说出那般的话来,只说若是这般的对她,她早就是一个老大的耳刮子扇了下去,又哪里由得自己这般不尴不尬的站在这里了?只是这个彩云性子却不是一般的直率急躁,嘴不饶人,且又是太太最倚重的一个人,如此一来,吴家嫂子如何敢轻举妄动?当下也只能是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站在那里不言语了。 而彩云此时已经是走到了墙角的铜盆前,伸了两根手指就去试水的温度。 一试之下,怒气就上了脸。 “吴家嫂子,”她转过身来,冷笑着,“我记得先时我是吩咐你去打热水的吧?” 吴家嫂子连忙的上前两步,陪着笑道:“可不是。我记得真真儿的。姑娘说了,要端了热水来给太太净面呢。这不,我还怕厨房里的那些下人烧的水不干净,巴巴儿的自己舀了水烧了,然后打了滚烫的水一路紧赶慢赶的赶了来呢。” 实则她这话倒也不是说给彩云一个人听的。太太正在里间睡觉呢。想来自己这说话的声音也是不低,若是将太太给弄醒了,听了她的这话,可不是会在心里感念她一二。 她这番心思,彩云如何会不知?当即她冷笑一声,便道:“吴家嫂子,说话这么大的声音做什么?悄声些罢,太太正在睡觉呢。只是我现下要是挑你些什么错,想来你也是不服的。你且过来。” 吴家嫂子的不明所以,但也只能上前几步,到了她跟前。 “你自己将手伸到盆里,试试水的冷热。” 彩云的目光跟冰刀似的,倒比外面屋檐上挂着的冰棱子还要冷上几分。吴家嫂子不敢违抗她的意思,当下也只得伸了两指到盆里去。 这一试之下,她的面上也就变了色。 而此时彩云已经是追问道:“如何?” 这大冷的天,但吴家嫂子还是硬生生的惊出了一身冷汗来。她呐呐的解释着:“舀了水到盆里的时候,确实是滚烫的。想来是这一路上风吹雪下的缘故,因此上就将这一盆滚烫的热水给吹的冷了。” 彩云此时已经是气的说不出话来了。 “亏你还好意思满宅子的去说自己是伺候过太夫人的人?你就是这么伺候太夫人的?你就不知晓这大冷的天,你端了一铜盆的水过来,纵然是滚烫的,那一路上风吹吹的,也能将水给吹冷了?这么简单的事你都做不来,往后还能指望你做什么事呢?成日间的倒只会在太太面前搬弄是非。我可趁早知会你了,我们太太是个好性儿的,我可不是。少将外面的那些闲言碎语学来给太太听,没的惹的我们太太心下不痛快。尤其是现下太太还在坐月子期间,你且给我安分些罢。” 说罢,愤愤的掀开帘子,叫了一声:“彩霞。” 却不见彩霞进来,反倒是一个十二三岁,生的圆圆脸的姑娘进了来。 那姑娘鼻尖已然是冻的红红的。跑了进来,说话的时候口中还一阵一阵的往外呵白气。 “彩云姐,”那丫头说话的声音糯糯的,仔细听来,尚且还有些咬字不清,“彩霞姐方才说怕太太醒来的时候饿,又说是这么冷的天,需得吃些滚烫的东西才好,所以就去小厨房里准备一些汤汤水水的去了。她离开的时候嘱咐我,若是彩云姐有什么事,尽管使唤我就是了。” 彩云一听便笑了。 她伸手拧了拧她的鼻尖,笑道:“小蹄子,你才多大?倒一口一个的使唤,使唤。能使唤你做什么?只是这么冷的天,你做什么不在屋里待着,只在外面乱走?仔细冻到了你这张小脸蛋儿,到那时我可是会心疼的。也罢,现下我去厨房中提些热水来,你便在这屋中看着太太和二姑娘。” 说毕,转身到屋角提了一只铮亮的铜壶来,又笑道:“彩衣,你也饿了吧?果盒中还有些点心,你自己拿了吃就是。” 彩衣答应了一声,殷勤的跑过去给她打起了帘子,眼瞅着她的身影消失在了穿廊转角处,然后方才放下了帘子,转过了身来。 一时屋中就只剩得彩衣和吴家嫂子了。以及里间的林家太太赵素琴和她刚生的女儿了。 赵素琴倒也罢了,生产的时候有些动了根本,因此上最近只是觉得身体乏力,一日之间倒有多数是在沉睡。只是她那生下来才刚刚二十天的女儿,此时被一张红绫被严严实实的包着,却是睁着一双眼,只顾傻傻的望着那青纱帐顶。 而外间此时又有说话声音传来。 原来吴家嫂子见彩云离开了,只剩得彩衣在屋里,不过就是一个十三四的丫鬟,又哪里将她放在眼里了? 她便旁若无人的走到了桌子旁,弯腰伸手揭开了果盒的盖子,然后便拈了其中的一块碧玉糕吃了起来。 彩衣立时便道:“吴家嫂子你放着。彩云姐姐并未说让你吃呢。” 但吴家嫂子却是一口将手中的碧玉糕给塞到了口中,再是又伸手拈了一块酥蜜卷塞到了口中,而后才得空斜瞅了彩衣一眼。 彩衣毕竟年岁不大,又是个面皮薄的人,当下见吴家嫂子这样,待要说上几句,可一张口,却又不知道到底该说些什么。一时着急,便不由的就哭了出来。 吴家嫂子却是不管她。只想着老娘这忙了一晚上的,方才竟然是被彩云那小淫-妇儿给训的跟孙子似的。怎么的,现下她便连彩衣这个小丫鬟也制不了不成?小丫鬟不叫我吃,我便偏要吃。 于是更又伸手去拿果盒里的其他点心去了,压根就不去管彩衣在那哭的声音愈来愈大。 左右太太睡的沉,一时半会儿的也醒不来。便是醒了,她也有的是应对的话儿。 那彩衣这般一哭,见着吴家嫂子依然是自顾自的吃着食盒里的点心。眼瞅着果盒里的点心都快要见底了,她一时又是气又是急,重重的跺了一脚之后,转身便掀开帘子去找彩云了。 而吴家嫂子方才心中其实也是堵着一股气。想着自己是不能在彩云面前怎么样的,那便在这彩衣小丫鬟面前耍耍威风威风,好歹也算是能略略的舒了心中的那股闷气。只是现下见彩衣摔了帘子去找彩云,她心中又是害怕起来,赶忙的放下了手中的合欢饼,想着就要开溜。 只是还没行得两步,猛可的听到里间里有声音在问道:“是谁在外边?” 懒散的声音,想来是刚刚才睡醒来。 吴家嫂子瞬间心中亮了一亮。 想彩云在时,她等闲的近不得太太的身。便是心中有什么话,猫爪挠似的要去对太太说了也不能,这现下彩云是不在的,屋中又没有他人。此时不将心中的那些话对太太说了,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因此上,她立即止住了脚步,转过了身来,几步上前撩开了纱帐,笑道:“太太,可有什么吩咐?” ☆、第4章 林家太太 林太太赵素琴,为人持重寡言,最是好性儿。她现年二十八岁,嫁来林宅倒有十年。只是这十年间,肚皮总是不见动静。好不容易腊八那日拼死拼活的生了个孩子下来罢,偏生又是个女儿。 林太太对现下躺在她身侧的这个女儿说不上是什么心情。 说不喜欢罢,可毕竟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可若说是喜欢罢,她又是个女儿。 女儿顶什么用呢?她嫁来不久就知晓自己不得丈夫的喜爱,等闲都不到她的房中来。原本是指望着生了个男孩子下来,不说母凭子贵,好歹下半辈子也能指靠着他,但偏生最后还是生了个女儿。 因此林太太这当会望着躺在红锦被中的女儿,愣是都没有给她一个好脸色。 可这锦被中的小人儿也是奇怪的很。这些时日以来,竟是不哭不闹,且是乖巧着,仿似她竟然是知晓自己不得母亲喜爱一般。 如此一想,林太太心中又涌上了几丝愧疚来,忍不住的就伸手轻轻的拍着自家女儿,口中轻声的哄着她入睡。 而此时吴家嫂子已经是揭开了床外侧的纱帐,抬脚跨了进来,笑着问道:“太太有什么吩咐?” 林太太抬头一见是吴家嫂子,倒也没说什么,只是问道:“彩云哪里去了?” “彩云姑娘去提热水,预备给太太净面。太太有什么事,吩咐我也是一样的。” “也没有什么。不过方才我恍惚里似是听到有谁在外面哭,问上一问罢了。” 吴家嫂子心中一惊。 她可不想将刚刚的事闹了出来。纵然是林太太好性子,可保不齐真恼了起来,到时将她给撵出了这里,这林宅里,她还能依附谁呢。总不能去郑姨娘那,整日的听王三嫂的讥笑罢。 因此上她急忙的就道:“太太听岔了。哪里来的哭声?莫不是屋外的风大,吹的树枝呜呜响的,倒教太太听成了哭声。” 林太太对此也不置可否。她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依旧低着头,伸手轻轻的拍着自己的女儿。 且是奇怪。这么小的一个小人儿,统共还没有满月的,那双黑漆漆的眼珠子却甚是灵动。在吴家嫂子刚刚说话的那当会,只是盯着她瞧,仔细看来,那神色间分明还有还有一种鄙夷的意思。 吴家嫂子此时见林太太只是低着头哄孩子,不与她说话,她又不好突兀的开口说些什么。于是她便也低了头去看那孩子,打算从这孩子身上找到突破口。 “太太,”片刻之后她开口,称赞着说道,“看姐儿这脆生生的眉眼,一看就是个美人坯子。将来大了必然会是个大美人儿。” 纵然是林太太一开始心中再不喜女儿,可这当会听到别人夸赞自家女儿是个美人坯子,那心中还是很高兴的。 由不得拍着她的动作便轻缓了几分,口中也是温声的说道:“美人不美人的,我倒也不计较。只盼着她将来大了,能找到个疼她的夫婿,那才是做女子一生最幸福的事呢。” 似是错觉,但手下的女儿似是抖动了一下? 而吴家嫂子闻言,连忙的就道:“太太多虑了。想我们林家这般富贵,姐儿又是太太生的,岂是那些姨娘生的能相比的?所以太太放心罢,将来我们姐儿定然是能嫁了个贵人的。指不定到时能做个官太太也说不定。” 她这番话一说,林太太心中自然是欢喜的,面上不自禁的就露出一丝笑容来。 抬头见吴家嫂子依然是那般躬身的站在床前跟她说话,她便微抬下巴指了指床前的脚踏,道:“你坐下说罢。” 吴家嫂子道了声谢太□□典,随即也不客气的就一屁股坐在了脚踏上。 “太太,”刚一坐下,她便又道,“不知道姐儿的芳名是什么?老爷可是遣人来说了?” 林太太闻言,拍着女儿的手便一滞。 片刻,她才缓缓的说着:“还没有呢。想来年下老爷忙,不得空去取名字。也罢,索性再等几日也就是了。” 吴家嫂子做了一副很吃惊的模样,佯装失口,飞快的道:“可是我前几日便听说老爷已是给郑姨娘的孩子都取了名了。哥儿叫林承祖,姐儿叫林琼芳。那时我还以为太太生的姐儿定然也是有名字了的,怎么到现下老爷还是没取呢。” 第3节 她这番话只如同是一个石碾子似的,轰轰的就自林太太的心头上压了过去,且是压的她憋闷疼的慌。 而吴家嫂子好不容易打开了这个话题,又怎么肯轻易的就停住?她开始添油加醋的说了一些这些日子郑姨娘是如何的嚣张。因着自己生了个龙凤胎的,便不把所有人都放在眼里,开口闭口都是,我们哥儿是这林宅里唯一的香火,往后这林家的所有一切还不都是他的?然后又是说郑姨娘这些日子是如何的吃了鸡,又要吃鸭,戴了银,又要金,还有就是老爷如何的整日就只待在她的房中逗弄着那哥儿。巴拉巴拉的说了一大通之后,她再看似气愤的总结了一句:“按说这郑姨娘也太不把太太放在眼里了,太太你怎么就不管上一管?” 林太太原本听得她那般说,还只是怔怔的。可这当会听得她这般一说,禁不住的就红了眼圈,落了泪下来。 “我拿什么去跟人家比呢?人家是老爷自己看中的,巴巴儿的亲自去求了来的,可不得如珠似宝的捧在手掌心里?可我只不过是老太爷看中了,一百两银子买来给老爷做媳妇子的。便是成婚不过几日他便撇了我,去别人房里睡了。就我这样还去管她?不定的哪里她便撺掇了老爷休了我,到时可不是遂了她的愿了?只是都是你的子女,便是偏心也要有个度。做什么便这样看低我的女儿了?这样的丈夫还要着有什么用的?索性到了明日我自请下堂也就是了,倒省得每日里只是受这些闲气。” 这里也有个缘故。当年林老太爷是看中了林太太,满心的指望着要将她娶了来给自己的儿子做媳妇儿,但无奈林太太的父亲不同意。士农工商,再有钱的商人,那也不过是个下九流,而再贫穷的秀才,那也是比商人的地位要高。因此上一开始林太太的父亲是坚决不同意这门婚事的。可无奈一家老小都要张嘴吃饭,他又没有挣钱的法子,最后也只得接受了林老太爷拿过去的一百两银子,同意了这门亲事。 而吴家嫂子没想到自己这一番话说下来,林太太会是这样的反应。她原本以为林太太怎么着都该是十分的愤怒,然后揭开了被子就要去找郑姨娘理论的。 可这当会一见她落了泪,吴家嫂子也就有些慌了。 她急忙的站了起来,手忙脚乱的就要到处去找手帕来给林太太擦眼泪。 不想手帕还没找到呢,就先听得身后一声重重的响声。 紧接着便有人冲了进来,一把揪住了她的衣领子,怒骂道:“老猪狗,你又跟太太说了些什么闲散话?引得太太这般的只是哭个不住?” 吴家嫂子抬头一望,见揪着她衣领子的人正是彩云。这当会她一张容长面上满是怒气,咬牙切齿的,倒像是要生吞活剥了她一般。 吴家嫂子一见是她,立时便吓的怂了,只是抬头望着她,口中呐呐的说不出话来。 ☆、第5章 林氏琼玉 周晓薇觉得她真的是看了一处好戏。 虽然无缘无故的穿越到这世界二十来天了,平日里也不乏些零零碎碎,暗地里咕哝的口角,可如同今日这般明着在她面前口角,甚至是开打的架势还真的是新娘子做轿--头一遭看见。 彩云当下一把揪住了吴家嫂子的衣领子,也无二话的,直接一个老大的耳刮子就扇了下来。 她旁边的那个丫鬟一时没拦住,吴家嫂子的左边脸颊上已经是肿起了老高的红印子。 “老猪狗,”彩云手指着她的鼻子就开骂了,“你自己说说,可有你这般做奴才的?人都说,做奴才的,里言不出,外言不入。可你倒好,外边的什么事都要来跟太太说上一说。若只是说些好的倒也罢了,可你倒是专挑能给太太添堵的事儿说。打量我不知道你的那心思?无非就是为着你自己与王三嫂的争较,就想着撺掇我们太太去与那郑姨娘斗上一斗,这样你脸上就有光彩了?啊呸!她郑姨娘是个什么东西?与我们一般的也只是个奴才儿,还值得我们太太去与她计较去?没的倒辱没了我们太太。” 彩云想来确实是气的厉害,胸口起伏个不停。然后还嫌刚刚那一巴掌不够似的,又高高的扬起了右手。 眼见得这一耳刮子又要扇了下来,半路里忽然就被另外一只手给捉住了。 “彩云,”捉住她手的那人长的一张鹅蛋脸儿,眉目间看起来甚是清秀,“当着太太的面这般吵闹,可不是要搅扰到太太休息了?” “彩霞,你别拉我。”彩云在她的手中挣扎着,“今日就让我好好的教训教训这专门挑起是非的老猪狗一顿,也好让她晓得,往后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可彩霞强行的握着彩云的胳膊就将她拉了出去,然后她又进屋将已然有些呆愣的吴家嫂子也拉了出来。 彩霞将吴家嫂子拉在阶下站定,然后她自己转身走上了青石台基,回过身来,说道:“吴家嫂子,原本我也不想说你什么。只是今日的事,你实在是办的有些差了。想来我们这上房庙小,容不得你这尊大佛,我们姐妹两也不敢耽误你的前程。这样吧,明日里你便离了我们这林宅也就是了。” 言下之意,竟是要撵吴家嫂子出门。 吴家嫂子面上瞬间一白。 这彩霞虽是面上看着比彩云好性儿,可林宅里谁都知道,她最是个绵里针。若是真的惹恼了她,那是绝对不会有好下场的。 虽然明知晓彩霞既然是说出了这话来,那定然是没有什么可商议的余地了,但吴家嫂子的还是不死心的大叫着:“你凭什么能撵了我离开这里?大家都是奴才,一般的不分高下,哪里是你能说让我走我就走的?我要见太太去。” 话说,起身就要往房里冲。 彩云见状,连忙赶在她前面,将身子堵住了门口,扬着下巴,冷冷的望着她。 吴家嫂子见着彩云挡在她前面,心中就有些打怵,忙不迭的就往后退了两步。 而彩霞此时也冷道:“你便是去见老爷,我也是这个话。” 彩云此时也在旁边插口道:“好啊,那我们就见老爷去。老爷最厌烦的就是你这种嘴碎的人。等我见了老爷,将今日的这番原由一说,老爷不打下你下半截儿来,我就服了你。” 说毕,也不再理会她,只是上前来挽了彩霞的胳膊,说道:“我们进去吧。太太只怕还一个人在里面哭呢。” 进得里面来,绕过那架美人屏风,果然林太太还坐在床上哭着呢。 彩霞忙使了个眼色,彩云会意,忙忙的就去将刚提来的热水倒到了盆里,把手巾打湿了,绞干了,递给了彩霞。 彩霞接过,走到床前,俯身弯腰,将手中的手巾双手捧着递了过去。 “太太,用热手巾擦下脸吧。” 林太太却是不接,只是依旧低着头哭泣。 彩云是个急性子,比不得彩霞。她在旁边见状,弯腰一劈手就将彩霞手中的手巾取了去。 然后她就一矮身坐在床沿上,也顾不得林太太还在哭,直接用毛巾就去擦她脸上的泪水。 一面擦,还一面道:“太太只是哭怎的?你就是在这里哭出条河来,也没人晓得。再说的直白点,除了我和彩霞,也没人会心疼。” “彩云!”彩霞闻言,立即低声喝了她一句。 彩云却是满不在乎的道:“彩霞,我晓得你的意思。只是我们这般骗着太太,说是老爷不来这里,只是因着前面铺子里的事忙,所以不得空来。老爷的心里其实一直是有太太的,这般的话,说了出来,你信,我信,还是太太信?依着我说,太太做什么要这么伤心了?左右老太爷在世的时候曾经放了狠话,说是我们林宅里的正房太太一定得是太太,而老爷也是亲口答应了的。这还怕得什么?仍凭她郑姨娘再得宠,再生了一对哥儿姐儿又怎么的?正房太太的位子反正是落不到她头上去。不就是一个名字?太太,别伤心了。我们自己取也是一样的。这往后啊,我们就只守着我们姐儿安安稳稳的过日子也就是了,别去理会那郑姨娘每日里出什么幺蛾子!“ 她这般一劝说,林太太还真的是慢慢的止住了哭声。 “我命苦也就罢了,只是连累的我的孩子也是这般命苦。生出来都二十多天了,他那狠心的爹爹竟然都没有来看过她。” 话落,又低了头,接过彩云手中的手巾就去擦眼中刚刚涌出来的泪水。 若是情况允许,周晓薇其实现在很想说上一句,什么爹爹!老娘的爹爹好好的在另外一个世界里待着呢! 她倒是想说话,但只怕说了出来,眼前的这三个女人会把她当成妖怪给烧了或者给埋了,到时幸运之神可还能再眷顾她一次,让她穿到哪里去? 所以周晓薇选择的是挥舞了下自己现在的两只小胳膊,然后睁开了一直闭着的双眼。 她这般一番动作,其他三个人怎么会没看见? 当下林太太以为她饿了,连忙的就把她抱在了怀中,背过身去,随即就解开了衣领子。 林太太以往是穷苦人家出身,自幼周边有生孩子的妇人都是自己来喂奶的;二者,虽则生的是个女儿,教她失望的紧。但总归是自己的孩子,叫了其他女人来给自己的孩子喂奶,她总是觉得会不干净。因此上,她压根就没兴起给自己的孩子请个奶娘的念头。 从自己的孩子生下来的那一日起,她就是自己喂奶的。 解开外罩的那件石青色遍地锦对襟袄子,她随即又解开了里面所穿的淡青色绸衫,露出来一只白馥馥、圆滚滚的白兔子。 周晓薇开始皱起了眉头。 虽然是谁打出生的时候起都喝过奶,但是她这种外表看起来是个婴儿,但内里实际年龄却是个成年人的情况...... 周晓薇觉得好坑爹。 但是不喝,肚子里实在又是饿得慌。而且这不都已经喝了二十多天了嘛,还有什么好矫情的? 心一横,眼一闭,周晓薇的嘴对着那乌褐色的nai头就凑了上去。 其实说个老实话,人奶的味道,有那么点腥味在里面的。真要要说滋味吧,还真不咋样。 用力的吮吸得一会,周晓薇松开了林太太的nai头,又闭上了双眼,用实际行动来表示,老娘喝饱了! 林太太还怕她回奶,把她头部抱高了点,轻轻的用手一下一下的拍着她背,确保她打了个饱嗝出来,然后才俯身将她重又放会了红绫被中,严严实实的给她包住了。 旁边的彩霞此时轻声的道:“太太,我们姐儿真是乖巧的很。自打出生这么长日子以来,竟是都没有哭过几次呢。” 彩云急忙也插了一句嘴:“可不是。比郑姨娘的那对哥儿姐儿好多了。太太你是不知道,她那对哥儿姐儿,一到了晚上,就跟要和谁较劲似的,一个哭的比一个凶。哪像我们姐儿,一看就知道将来长大了,必然就是个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 彩霞急忙又横了她一眼,示意她往后少在太太面前提郑姨娘的事。 彩云自知自己是刚刚嘴太快了,故这会见着彩霞责备的目光,忙不好意思的垂下了头去。 林太太此时低头望着自己女儿安静的睡颜,唇角却是难得的蕴了一丝笑意的。 自己往日里可不就是猪油蒙了心?女儿这么乖巧,竟然就是没有发现。说什么男孩好,女儿可不也是她生的?一般都是自己的骨肉,往后都要管自己叫娘,还计较得那么多做什么? 想到这份上,她轻叹了一声,抬起头来,对着彩云和彩霞轻声的道:“也罢,左右往后我就当自己是守了寡的人,没有丈夫的。只守着我的孩儿安稳的过日子也就是了,还管得了其他闲散人是怎么样?没的操那份闲心做什么。” 彩云和彩霞一听她说了这番话出来,皆是面上露出了喜色来。 彩云嘴快,连忙的就接道:“太太能这般想,那是再好不过了。” 林太太温婉的笑了一笑,望了望窗外,然后又收回了目光,问道:“外面雪还在下吗?” 彩霞回道:“还在下呢。” “落尽琼花天不惜,封他梅蕊玉无香。”她口中轻轻的念着这两句诗,而后便低下了头,伸手温柔的摸着自家女儿柔嫩的脸颊,“那咱们就叫林琼玉,好不好?” 一夜雪落无声。 ☆、第6章 洗澡逸事 次日细细密密的冬雪依然还在不停的下着,屋檐下的冰棱子也是排了长长短短,粗粗细细的一溜儿。 林宅后院上房中,屋里铜盆内银丝炭火烧的正旺。而屋内水气腾腾,各人俱都在忙碌着。 原来是林太太想着已经几日都没有给自家女儿洗过澡了,而明日里怎么说也是大年三十,辞旧迎新的,因此顾不得今日屋外还在下雪,还是吩咐了彩云和彩霞烧了热水,拢了旺旺的火盆,要给林琼玉洗澡。 林太太还在月子里,她自然是无法亲自给自家女儿洗澡了。但她心中总是不放心,所以还是下了床,在旁边看着彩云和彩霞给林琼玉洗澡。 不过就是洗个澡而已,她屋子里的丫鬟基本都是全出动了。 彩云和彩霞自然不必说,一个抱着林琼玉的两只腋下,让她坐在盆内,一个则用布巾沾了水,轻轻的给她擦洗各处。就连彩衣,虽然年纪小,但也是蹲在旁边打着下手。其他的粗使丫鬟则是忙着不停的烧热水,提热水过来。 一时纵然是冬天,滴水成冰的天气,但屋内各人,除却林太太,俱都是袖子挽的高高的,鼻尖上都出了一层细密的汗。就是林太太,站在旁边看着,也是心惊胆战的,生怕彩云一个手滑,让林琼玉滑入了水中,又怕彩霞手劲太大,弄疼了自己的宝贝女儿。 而对此周晓薇,唔,现下也就是林琼玉,只有一个感觉,那就是,她都快要因为羞愤而再死一次了。 洗个澡而已,要不要这么多人来围观啊?而且彩霞姑娘,你擦洗人家私-处的时候,能不能手劲轻一点?你擦的人家真的很不舒服的好吗。 林琼玉哀叹不已。但她也知道,这一屋子的女的,其实也都没有带孩子的经验。除却林太太,都是黄花大闺女不是。 彩霞手中的布巾又往林琼玉的两腿之间擦洗了。而且因着林琼玉刚刚并起了双腿,她还用手去掰开了。 林琼玉抵挡不过彩霞的手劲,只好红着脸闭上了双眼不去看。同时心里还在一直不停的安慰着自己,我现在只是个婴儿,我现在只是个婴儿...... 婴儿你个头啊!可是咱的心理年龄早就是个成年人了好不好。 林琼玉欲哭无泪。 而偏偏此时,彩衣那小丫鬟还二三不知的说了一句:“太太你们看,我们玉姑娘好像很喜欢有人给她洗澡呢。你看她都舒服的闭上了眼睛,脸颊上还泛了红晕呢。一看就是很喜欢的样子。” 红晕泥煤啊!老娘那是害羞的好不好! 可是屋内其他众人听她这么一说,还真的纷纷都来仔细的看了。一时大家看了之后,一致的得出了个结论,那就是,看来咱们玉姐儿确实是很喜欢有人给她洗澡的,所以往后咱没事就给她多洗洗吧。 林琼玉此时真的很想感谢彩衣一家。 第4节 正当一屋子的人都在笑着说咱们的玉姐儿是如何的乖巧,给她洗澡也不哭的时候,只听得门帘子响了一响。 林琼玉此时脸正对着门那边,故听得这一声响,她也就抬头望了过去。 来了两人,一大一小。 大的二十岁出头的年纪,小巧的鹅蛋脸儿,一对水汪汪杏眸,琼鼻樱唇,整个人看起来甚是温婉可人。而那个小的则只是四五岁的年纪,身着浅色衣裙,相貌看来随了她娘,走的也是温婉的那一路。只是这个小姑娘看起来甚是胆小,进了屋后,只是躲在她娘的身后,压根就不敢看屋里的各人。 这两个人林琼玉认识。不是别人,正是安姨娘和她的女儿林琼萱。 安姨娘原名安彩萍,原本是林太太身边的大丫鬟,长的姿色不凡,教林老爷看到了,惦记的不是一日两日的了。只是碍于她每日基本上都与林太太形影不离的,倒教林老爷压根就没有办法下手。好不容易后来有一次林太太出门去别人家做客去了,没有带安彩萍去。林老爷打听到,立时的就蹿了过来着手办了她。虽说那时安彩萍也是背地里哭过,可是她毕竟是林家的丫鬟,抵挡不了自家老爷的侵袭。而林老爷贪图新鲜,那一个月里倒有大半月的日子把这丫头给折腾来折腾去。不成想这般一折腾,就把她的肚子给折腾大了。彼时林老爷虽然已是近三十的人了,但膝下并无一儿半女,这猛可的见这安彩萍有了身孕,只当她怀的定然是个儿子,大喜过望之下,立时便要抬举她做个姨娘。 等到林太太知道林老爷和安彩萍的这一截事儿的时候,安彩萍都快有三个月的身孕了。那时林太太自然是气得发昏,一来是自己的丈夫竟然背地里与自己的贴身丫鬟有染,而自己竟然一丝一毫不知;二来或多或少的也是有点嫉妒安彩萍。毕竟自己嫁进林家这么多年肚皮子都不见动静,可这丫头不过就这么短的时间里就有了身孕。 只是能怎么办呢?虽然心里面再不忿,可林老爷摆明了是铁了心要抬举安彩萍做姨娘的,林太太又哪里能拗得过他?最后也只得顺水推舟的答应了,还能落得一个能容人的名声在外。 好在这安彩萍虽然是做了姨娘,但在林太太面前却从来还是如以往一般,甚是恭敬。行事之处从来都还当自己是以往林太太的丫鬟,并不当自己已经是林宅的姨娘了。 而十月怀胎之后,她生下的只是一个女孩。林老爷从一开始的大喜过望转为失望之极,而此时他又恋上了行院里的一个烟花女子,因此上也就渐渐的不去安彩萍哪里了。 只是这林太太知道了安彩萍生了个女儿,暗地里倒松了一口气。后来见着林老爷不甚待见这安彩萍之后,她倒转而慢慢的又与之恢复了以往的熟稔关系了。 此时安彩萍一进了屋子之后,瞧着各人都在给林琼玉洗澡,她也就立时卷起了袖子加入了战局。 毕竟是生过孩子的人,而且因着那时她生的是个女儿,林宅里的人见自家老爷都不怎么待见她们,他们还会怎么待见她们?日常里安彩萍使唤他们都使唤不动。所以不得已的,倒基本上是安彩萍一手将叶琼萱给带大了。所以对于给小孩子洗澡的事,在安彩萍看来那不过就是区区的小菜一碟。 一时等到安彩萍插手入战局之后,各人俱各都是松了一口气。 彩云当下也顾不得自己两只卷起来的袖子都是湿的,直接抬了手就用衣袖去擦额头上的汗,一面还气喘吁吁的说着:“彩萍姐,你一来我们可是轻松多了。” 哪里是轻松多了,简直就是可以直接放手了。 只见安彩萍一手横亘在林琼玉的胸前,将她圈牢在自己怀中,一手就取了布巾,麻利的给她擦洗着各处。 不一会的功夫,她就拧干手巾将林琼玉身上的水珠都擦干了,然后她就抬头问道:“彩云,姑娘的衣服在哪里?” 彩云连忙起身,指着屏风后面的海棠花拔步床说道:“姑娘的衣服在床上呢。” 安彩萍闻言,连忙就将林琼玉整个儿的抱到了自己的怀里,然后起身快步的就走到了屏风后面,将林琼玉放到了床上。 又是一番麻利的穿衣服的过程,周遭的人在旁看着,俱各是赞叹不已。 彩云就道:“彩萍姐,往后给姑娘洗澡的活儿就交给你吧。” 安彩萍浅浅一笑:“好。” 林太太在旁就道:“彩云,彩萍现下是什么身份?还由得你如同以往一般彩萍姐的叫来叫去?成个什么样子!往后你还是叫彩萍姨奶奶吧。” 安彩萍听得她如此说,急忙的就道:“太太这是什么话?彩萍现下是什么身份?无非还是太太的丫鬟罢了。太太这般说,真的是折煞我了。” 林太太听得她这话,心内顿时甚是熨帖。因此上这面上的笑容也就越发的和蔼了起来。 “罢!想来我这也就如同是你的娘家一般。回娘家原本就是图个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若是让彩云她们像外面那些下人一般的称呼你为姨奶奶,想来你也不自在。既如此,那就还是按照以往的称呼吧。” 彩云嘴快,立时就插了一句:“可不是!太太忘了,想当初我和彩霞其实都还是彩萍姐一手调-教出来的呢。无论彩萍姐她现下是什么身份罢,可在我心中眼中,那也都是我最最温柔的彩萍姐。” 只有彩霞,冷眼瞧着这一切,也不发一声言语。只是吩咐着彩衣将洗澡水倒了出去,又将地扫了,而后便同彩衣一起出门去了小厨房。 另外一个冷眼瞧着这一切的自然还有一个林琼玉。 叶太太这番惺惺作态,真的是够了好吗。 她刚穿越过来的时候,原本也以为林太太当真是个圣母般心地善良,路上看到别人的惨景绝对会掏出手帕子擦泪,然后倾囊相助的主。可是通过这二十多日的观察却发现,其实这林太太也不过就是个普通人,有着七情六欲。不过就是面上看着什么都不争,很能容人的罢了。 其实说白了,林太太是什么都想争,但是很可惜她又没有那份胆量跟那份能力,所以无奈之下就只好做了一出我这人超级淡定超级超凡,寻常的俗事压根就入不了我的眼之类。 林琼玉一时就觉得,穿越之后摊上这么个妈,真的是太够了。 ☆、第7章 安氏姨娘 安彩萍将自己先前高高卷起的衣袖都放了下来,又随意的将自己胸前的水迹掸了掸,然后便取过进门之时放在桌上的一个蓝底印花包裹。 将包裹打了开来,里面是一双小孩子穿的红色缎子虎头鞋,一件大红的锦缎刺绣荷花肚兜。 “太太,”她双手将这鞋和这小衣儿捧了起来,递了过来,“这是我这两日赶着做出来的。自然是入不得太太的眼,不过好歹也是我对鱼姐儿的一份心意,太太将就着收下吧。” 林太太伸手接了过来,低头看了一看,见那针脚细密,刺绣精美,不由的也赞叹道:“怎么会入不得我的眼?便是外面那些最好的绣娘做了出来的,也没你这般做的好。彩萍你不要站着了,赶紧的坐下来吧。还有萱儿,到大娘这里来。大娘给你吃果子。” 一面就吩咐彩云:“赶紧给你彩萍姐搬把椅子过来。还有,将桌上的果盒打了开来,让萱姐儿自己挑拣她自己爱吃的。” 彩云答应了一声,麻利的端了把椅子来,又随即将桌上的果盒取了过来,打开盖子,弯腰就对着叶琼萱笑道:“萱姑娘,爱吃什么尽管自己拿。” 那林琼萱却只是一手拉着她娘的衣袖子,抬头怯生生的看了彩云一眼,随即又低下了头去,另一手不停的绞弄着自己上衣的下摆,就是不敢伸手去拿果盒中的点心。 安彩萍见她这般,就觉得有些尴尬了。 她忙将林琼萱拉着自己衣袖的手往外掰扯了下,口中也责备似的说道:“你这孩子,你彩云姐姐跟你说话呢,你怎么就是不答应?进来都没有叫过一声大娘,什么规矩?” 只是安彩萍一掰扯之下,林琼萱拉着她衣袖的手反而是更紧了。一时之间,安彩萍就发现,除非是将自己的那截衣袖给剪了,不然压根就没法将自家女儿的手给掰扯开。 而这时候林太太已经在笑道:“萱姐儿这是害羞么?来大娘这里。” 林琼萱只是垂着头,并不应声。也不上前。 安彩萍忙推了她一把:“大娘叫你呢。” 这一推,只推得林琼萱踉踉跄跄的就往前走了。倒正好将她推到了林太太的跟前。 林太太一把牵了她手,语气甚是轻柔的就问道:“萱姐儿老低着头做什么呢?大娘带你去看小妹妹好不好?” 一连问了几声好不好,方才见到林琼萱幅度很小的点了点头。 林太太就从椅子上起了身,牵了林琼萱的小手就绕到了屏风后面。 海棠花拔步床上,林琼玉正是无聊的抬头数着青纱帐上一共刺绣了多少片花叶子。 以前老觉得事情多,日子忙,忙的都没有发呆的时间。那时候最大的愿望就是能找个空闲的日子能好好的脑子放空一天,发发呆。不想到了现在,除了发呆,她发现她真的是没什么事可做的了。 只是今日这一番呆发的,就有点惊险了。 她正数着账侧上一共有多少片花叶子的时候呢,猛然的眼前就出现了一张脸。 虽然这张脸确实是长的很精致,也很乖觉可爱,只是小姑娘,你是属猫的么?走路竟然这么悄无声息的?人吓人,吓死人这句话你不知道的么? 于是林琼玉就很应景的啊了一声。 她表示,这一声啊真的只是表达现下自己被吓到的心情而已。可为什么那站在屏风旁侧的林太太就笑着扭头对身旁的安彩萍说道:“我这玉儿平日里都是悄没生息的,惹了半天都不见得能逗弄她说一句话的。可是你瞧,现下你的萱姐儿一来,她立时就说话了。彩萍,往后没事你就多带着萱姐儿来我这走动走动吧。” 安彩萍忙回答了一声是。 林太太觉得她在安彩萍面前那是绝对有优越感的。毕竟安彩萍先前只是她身边的一个丫鬟而已,还不是任由她想怎么训斥就怎么训斥了?即便是她现下是做了个姨娘,可那也改不了这个事实。可不像那个郑姨娘,但凡你胆敢给她一点脸色看,她必定就敢跳起来跟你闹。 因此上林太太心中一方面对安彩萍是有几分蔑视的,觉得她不过就是软面团一个,任由她揉捏。可另一方面,对她又是有几分好感的。原因也还是软面团一个,可以任由她揉捏。 怀着这种复杂之极的心思,林太太就笑道:“彩萍,让萱姐儿和玉姐儿在一起玩会吧。我们去外面喝会子茶去。” 安彩萍纵然是不放心将自己的女儿一个人放在里间,可现下林太太既然都放了这句话出来,她也不好不依从的。当下也只得随后就跟了林太太转过了屏风外面来。 刚刚在桌旁坐定,彩霞已经带着彩衣捧了两杯茶来了。 因是屋外下着大雪,纵然是小厨房隔的近,但彩霞依然是提了一壶子滚烫的热水来。现下她先是将手中的铜壶放到了屋中的火盆上,然后才将茶具在桌面摆放好了。 一时估摸着铜壶中的水滚烫了,她方才提了壶过来,给林太太和安彩萍面前的茶杯中添上热水。 只是林太太面前的茶杯中是上好的雀舌,安彩萍面前的茶杯中却只是普通的普洱。 林太太就调笑道:“看你这丫头。我这没有好茶了不是?怎么给彩萍杯中放了你自己喝的普洱?一般的换了雀舌来也就是了。” 彩霞这时已经是给林太太的杯中添满了茶水,将杯盖盖上了,而后方才道:“彩萍姐胃弱,喝了雀舌怕会禁不住。这普洱倒是养胃的,想来她喝了也无妨。” 说罢,就提了壶给安彩萍面前的茶杯中添满了茶水,随即又盖上了杯盖。 她这么一说,林太太的面上就有些挂不住了。 毕竟按常理来说,安彩萍与她在一起的时日可是比与彩霞在一起的时日长多了。只是她都不晓得安彩萍胃弱的事,彩霞如何就晓得了?而且还这般说了出来。 于是林太太就笑道:“瞧我这记性。这一生了玉姐儿,倒是将彩萍胃弱的事给忘了。彩霞,既如此,待会彩萍回去的时候,你就将我房里的那罐上好的普洱包了一包给彩萍带回去喝罢。” 彩霞答应了一声,而后就躬身退了下去。 剩下林太太和安彩萍在一处坐的,无非也就是说了些闲散话。 而此时屏风后面的里间又是另外一副场景。 林琼萱正趴在床沿上,近距离的观看着林琼玉。 这距离近的,鼻尖都可以直接顶着鼻尖了。 林琼玉抗不牢这大眼瞪小眼的场景,索性就闭上眼假装睡觉了。 妈个蛋的!劳资都闭上眼睛了,你这小萝莉就该乖乖的走开自个玩去了吧? 只是小萝莉显然没有自己走开。她非但没有走开,反而是伸手不时的就去刮弄着林琼玉的脸上各处。 额头上被刮了一下,我忍! 右眼皮上被刮了一下,我忍! 鼻尖上被刮了一下,我还忍! 嘴唇上被刮了一下...... 这到底还有完没完啊? 叔可忍婶不可忍!林琼玉开始放声大嚎。 这一哭,林太太立时就跑了进来。 俯身弯腰将林琼玉抱在了怀中,她口中哄着:“玉儿,你这是怎么了?娘在这呢,不哭不哭。” 殊不知,林琼玉在知道她过来了之后,立时就没嚎了。 她之所以放声大嚎的目的也只不过就是引了人前来,不让林琼萱那个小姑娘没事就刮着她的脸玩而已。 而这时安彩萍已经是拉住了林琼萱,一叠声的问着:“你是不是欺负玉姑娘了?不然玉姑娘怎么好好的就哭了?” 林琼萱显然是有些害怕了,红着眼圈,紧紧的抿着唇,但就是一句话都不说。 安彩萍无法,最后也只得拉着她走到林太太面前告辞。 “太太,玉姑娘想来是困了,要睡呢。既如此,我们就先告辞了。” 林太太此时正忙着将林琼玉抱在怀中摇来摇去,也就分不出心思来对安彩萍说话。因此上她就头也没抬,只是含含糊糊的嗯了一声,就算是应答了。 第5节 安彩萍立即就牵了林琼萱走了出来。 推开门帘子,走出暖和的上房,虽然是外面冷的厉害,可安彩萍还是觉得,刚刚一直如同压了块大石头在心中的压迫感没有了,现下觉得很是轻松舒适。 俯身抱起了林琼萱,她就要离开。但身后忽然有人叫她。 她转过头来一看,见急匆匆从穿廊那处来的人正是彩霞。 彩霞将手中的油纸包塞给了她,有些气喘的说道:“这是普洱茶。早前我就想着要给你送一些去的,只是这几日一直手头事多,竟是没得空。可巧你今日来了,顺带便带回去吧。” 安彩萍也不多做推辞,将油纸包收了下来,望着彩霞温婉一笑:“多谢。” 彩霞蹙起了一双纤细的远山眉:“对我说谢字,岂不是太见外了?若不是你,当年我早就不知道被我爹爹卖到什么地方去了。彩萍姐,要说谢,也应当是我多谢你才是。” 原来当年彩霞十二岁上时,就被她那酒鬼老爹拖到大街上当街发卖,险不成的就被对面的红杏阁买了去。亏的那时林太太出门去别人家做客,安彩萍也跟了去,眼见得彩霞在那边哭哭啼啼的哀求着她亲爹不要将她卖到红杏阁里去,安彩萍心下一恻隐,也就撺掇着林太太买了她下来。只是那时林太太一开始还不是很情愿,可后来架不住安彩萍的各种哀求,而且也就五两银子的事,也就将彩霞买了下来。而买了过来之后,连同彩云一起,都是安彩萍带着她们,慢慢的教会了她们如何在这大宅门里做个能安身立命的丫鬟。 当下安彩萍听得彩霞提起了这一截儿往事,也就微微的笑道:“当年的事,还提她做什么?” 彩霞叹道:“你不提,可我心中一直都还记着呢。我只晓得,若不是你,我现下不定已经不在这个人世间了呢。这么大的恩情,我怎么能忘得了?” 一面望了望她身侧,又蹙眉道:“怎么你出来,竟然都没有一个丫鬟跟随在身边的?小荷呢,做什么去了?” 安彩萍忙道:“是我不让她跟了出来。屋中不能空着,总得有个人守着才是。” 彩霞叹了一口气:“同样是姨娘,怎么郑姨娘那边就有两个丫鬟了?还有几个老婆子。怎么到了你这里,统共就只有一个丫鬟了?也罢。左右我现下无事,就送你和萱姑娘回去吧。” 安彩萍忙推辞:“你还是别送我了。太太这里刚生了孩子,还在坐月子呢,不时的就要人照应着。” 彩霞闻言,只是淡淡的道:“老太爷虽然不在了,可他临终之前放过那样的狠话,老爷又如何敢违逆?你看太太除了不得宠些,其他太太该有的哪样东西她没有了?月例银子一个月是二十两银子,后宅里进出的银钱都在她手里掌控着。平日里吃的喝穿的用的,哪一样不是拣最好的?屋子里一大堆的丫鬟仆妇伺候着呢,有的是人手,又哪里缺我一个了?走吧,下着这么大的雪,你一手抱着萱姑娘,一手还怎么打伞了?莫不成就是想顶着风雪回去么?即便你是无所谓的,可万一要是萱姑娘着了凉可怎么好?” 说罢,也不顾她的反对,撑开了伞罩在她的头顶,就直接推着她往前走了。 ☆、第8章 郑氏姨娘 郑姨娘近日的心情很好,而且不是一般的好。 想她原本只不过是个裁缝家的女儿,家世寒酸,爹娘又是重男轻女,对着她那亲弟弟便是捧在了手心,对着她便是如同骡子一般的使唤着,后来更是想着要把她卖给一个土埋半截的老头子做妾,对此她如何能甘心? 不想上天毕竟还是眷顾她的。偶然的一次,她遇着了来她家铺子里做衣服的林老爷。也是有缘分,林老爷竟然一眼就看中了她,没事就往她家的铺子里跑,有事没事的就找她说话。 其实她心下对林老爷也是有意的,可毕竟是穷怕了的人,所以一开始倒还没有对林老爷表现出特别的热情来,反而是暗地里查了一番林老爷的家世背景。 这一查,纵然是晓得林老爷已经是有老婆的人了,可她还是铁了心的决定非林老爷不嫁。 郎有情,妾有意,还有什么好说的呢?早在林老爷没将郑姨娘娶进家门之前,他们两个就已经是滚了床单了。而且也是运气好,只不过一夜风流,竟然就珠胎暗结了。 接下来的事就顺理成章的很,林老爷用了两人抬的轿子,四对大红纱灯笼,把她娶进了林家。 对此林太太竟然是通没有一点知晓的。而是直至郑姨娘的花轿抬到了门首,她方才知道了有这么一回事。 其实不得不说,做老婆做到林太太这个程度上确然是苦逼的很。好在那时候她就已经慢慢的想明白了,左右不过就是当自己是守了活寡了,随得她林老爷在外面娶了多少个,反正不会少她一碗饭吃,少她一张床睡就是了。 只是这口气,实在是忍得有些憋闷的。因此上第二天郑姨娘按照规矩来给林太太请安倒茶的时候,林太太就故意的为难了下她。 让她在门外候着,就是不出去见她。只让彩云出去说太太还在睡,待会就会出来。 可郑姨娘毕竟是在家里那般过来的,心眼儿还会少了?明显的就看出来了林太太这是故意为难她的。只是她毕竟是个新人,不好直接吵开的,所以她当即便弯腰装肚子痛。 这般一来,她身边的丫鬟吓了个半死,赶忙的就跑去对林老爷说了。林老爷当即就暴跳如雷,不仅是打横将郑姨娘抱了起来就要走,临走之前还放了狠话,说是林太太之所以现下还能在太太的位置上好好的坐着,那是自己没有办法,不能违抗了自己老子的命令,不然按照七出之条,就光没有生养子女这一条就足够将林太太休下堂了。现如今既然让你坐着这太太的位子,好吃好喝的供养着,你就该明白自己的身份,不要太把自己当回事。 说完,直接就抱着郑姨娘走了。 林太太自然是在屋中气得不住的哭。可是再哭又能怎么办呢?她又没有那个勇气自请下堂,毕竟离了这林宅,她一个女人,谁供她吃,谁供她喝?倒是要靠什么维持生计呢?索性的不如就当自己的丈夫死了吧,左右在这林宅里锦衣玉食,风吹不到雨淋不到的。 而郑姨娘这边,林老爷的态度就已经决定了她对林太太的态度。 有道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而且后来郑姨娘又试探了几次,大致也了解了林太太是个什么样的人,于是,她的气焰就开始嚣张了起来。 毕竟肚子里可是怀着林老爷的种呢。现在不嚣张,还等到什么时候嚣张? 只是好景不长,约莫是孕期补得太多的缘故,十月怀胎,一朝分娩,竟然是生了个死胎下来。 而且还是个哥儿。 郑姨娘当时就有些疯魔了的特征了。而好巧不巧的,此时又传来了消息,说是林太太房里的大丫鬟安彩萍怀了林老爷的种,就要被抬举为姨娘了。 于是郑姨娘理所当然的以为这其实是林太太使了自己的丫鬟来勾-引林老爷的,为的不过就是夺她的宠而已。因此上,这郑姨娘与林太太之间的梁子就这么结下了。 后来两个人基本上又是同一段时间怀孕的,又是在同一天生下了孩子。只是她生的却是一个哥儿和一个姐儿,林太太却只生了一个姐儿。 为这,郑姨娘睡里梦里都不知道笑醒过几次。 比方说现如今,她坐在床上,怀中抱着自己的儿子,一边摇晃着他,一边就在笑道:“祖儿,你往后可得为娘争口气才是。” 她的大丫鬟兰香正站在旁边,闻言便笑道:“姨奶奶放心。我们林宅里可就只有我们这一个哥儿呢,将来这林家偌大的家产还不都是我们哥儿的?姨奶奶就等着到时候享福吧。” 郑姨娘闻言,面上的笑容那就越发的深了起来。 此时就见得她的另一个丫鬟芸香跑了进来,有些喘息着,但面上还是一团喜悦之色。 “姨奶奶,老爷来了。正在外面穿廊上走着呢。” 郑姨娘听了,忙将怀中的林承祖放了下来,却扭头问着兰香:“兰香,我的头发是不是有些乱了?面色如何?可是要擦些胭脂?” 兰香忙笑道:“要擦什么胭脂呢。姨奶奶现下的面色,可是比那三月的桃花还要好看。老爷见了,一准爱的跟什么似的。” 她这般一说,郑姨娘方才略略的放下了些心来。但还是拿了抿子过来,将头上有些乱的发丝都抿了进去。 她头发方才刚刚抿好,就已经听到了林老爷的脚步声了。 “云仙,今日祖儿可曾哭闹了?” 林老爷人还没转过床前的屏风来,声音倒是先传了过来。 郑姨娘也没有起身,只是在床上欠了欠身。 眼见得林老爷的身子终于转过了屏风来,她面上便堆满了笑,道:“祖儿可是乖巧着呢。老爷什么时候见过他哭闹来着?” 林老爷现年已过而立之年,生的面白肤净,身材修长,粗一看上去,倒是有那么几分文质彬彬的儒雅书生的意思。只是这么多年烟花柳巷跑的勤快了些,是以面上的气色看着倒是有些恹恹的发白。 林老爷此时已经是走到了床侧了,弯腰俯身就将已经睡着了的林承祖给直接抱了起来。 “哎哟,祖儿,怎么爹爹一来你就是睡?就是不肯对爹爹笑上一笑儿?” 他一面用手指去轻刮着林承祖肉肉的脸颊,一面就笑着这样说。 郑姨娘也就笑道:“统共祖儿生下来还没多少时日呢。这么小的孩子,不睡能做什么?老爷先将祖儿放下来,让他安安稳稳的睡会吧。左右老爷没事就多来我这房里走走,到时祖儿什么样老爷见不到呢。” 近日来,因着做月子的缘故,自然是不能行-房-事的了。但林老爷是摆明了晚上睡觉之时身边不能没有女人的,既然家里除却这郑姨娘外是没有中他意的女人了,那索性便去外面找了。 对此郑姨娘如何会不知?连日来,林老爷只是白日里往她这边跑的勤快,晚间倒从来不留在她这里过夜。她也曾暗地的使银子问过他身边的小厮,得知林老爷最近又迷上了一个烟花女子,日日的倒都要去她那边点个卯。 郑姨娘舒了口气。 烟花女子怕得什么呢?左右不过是林老爷贪得一时新鲜,又不会真娶了进来。她怕的就是林老爷又在外面刮刺上了其他什么的女人,到时要是娶了进来,自己的年纪毕竟也是二十五了,又是生过孩子的人,身材总归比不得以往,到时可拿什么去跟人家争宠呢。 因此上,现下她见着林老爷,便想着用儿子来栓住他的心,就说了这一番话出来。 好在林老爷也欣然应承了下来:“这是自然。往后我自然没事的就要多来你这里见见我的宝贝儿子了。” 郑姨娘心中暗暗的舒了一口气。 而林老爷这时候已经是将林承祖放到了床上。 挨着林承祖睡的,就是他的同胞姐姐林琼芳了。 彼时林琼芳倒没有睡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珠子只是望着林老爷瞧。 郑姨娘对这林琼芳倒并没有表现出多大的喜爱。于她而言,最重要的自然就是林承祖了。至于林琼芳,那不过就是生了林承祖下来之时带的一个附属品就是。 就是有她不多,没她也不少。 可是也许是这当会林老爷见着儿子心情很好,又或者是觉得这林琼芳毕竟是与林承祖一胞所生,因此上他此时见着林琼芳,也就俯身将她抱了起来。 一边逗弄着她,林老爷一边就笑道:“芳儿可是长的越来越好看了。像你娘。” 一面就将林琼芳举到了胸前,与后面的郑姨娘对比着。 郑姨娘连忙笑道:“芳儿哪里像我了?看过她的人哪一个不说她长的像老爷的了?不信老爷你看,这鼻子,这眉毛,还有这额头,简直就是与老爷一个样呢。” 林老爷听得她这般说,还真的就凑过头去,细细的看林琼芳的鼻子眉毛和额头。 可也是怪的很,他脸这般一凑过来,那林琼芳就咯咯直笑。然后伸了自己的一只小嫩手就去摸林老爷的鼻子。 柔柔软软的手一凑上来,林老爷瞬间就觉得心中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虽说直至现如今他是有了四个孩子不假,可林琼萱胆子太小,每次见着她只会往她娘身后躲。林琼玉自然是不必说,因着林太太的缘故,名字他都懒得取的。林承祖倒也罢了,毕竟是他唯一的儿子,那定然是喜爱的。可每次他过来看望他的时候,林承祖不是在睡觉,就是睁着两只无神的眼珠子定定的望着他。只有这林琼芳,几乎每次他来的时候她都是醒着,且都是赚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珠子直盯着他瞧。 这当会她更是对着他笑了,并且还用手来摸他的脸颊。 林老爷怔了一会之后,立时也就笑了。 他双手穿过林琼芳的腋下,将她举得高高的,朗声笑道:“看来芳儿果真是像我不错。” ☆、第9章 借机上位 林老爷喜欢林琼芳,对郑姨娘而言,那便又多了一个自己往后不会失宠的筹码,所以岂不是应该高兴? 于是郑姨娘就也靠近了来,和林老爷一起逗弄着林琼芳。 其实天知道,自从林承祖和林琼芳生下来的那一刻起,郑姨娘的一颗心思都是放在了林承祖的身上,压根就很少分得一星半点的给林琼芳,基本上都是由奶娘在照看。 可是现下,郑姨娘就是表现了一出自己其实也很喜欢林琼芳的样子出来,不时的就对林老爷说着什么,芳儿可乖巧了,芳儿可爱笑了,芳儿...... 郑姨娘这般一夸,再是瞧着依然对着自己不停在笑的林琼芳,林老爷那就是愈发的喜欢她了。 一时兰香又走上了前来,问着:“老爷在这里用饭?” 林老爷还没有开口,郑姨娘已经是先行开口骂道:“糊涂东西!老爷不在这里用饭,又在哪里用饭了?速去告知厨房,让他们做一道老爷最爱吃的腊肉炖冬笋上来罢。还有,再做一道白扒鱼唇和三鲜丸子罢,老爷也爱吃这个。” 兰香答应了一声,立即便掀帘子走了出去。 林老爷这时就道:“怎么就只做我喜欢吃的菜?你也叫厨房做几个你喜欢吃的菜。你一下子就给我们林家生了一对龙凤胎,可是个大功臣呢。” 郑姨娘先是温婉一笑,而后便靠近了来,顺势倚在了他的身上,柔声的道:“但凡老爷喜欢的,便是我喜欢的。” 林老爷爱的就是她这份似水柔情,仿似在她的心里,他便是她的天,她的一切,她便是依赖他而生存的模样。 当下他心中欢喜的要不的,立时就道:“你给我生了一对龙凤胎,我还没有好好的奖赏你呢。说罢,你想要什么?但凡只要我能弄得来的,一定不会还口。” 第6节 郑姨娘娇笑道:“呸!说的好似祖儿和芳儿不是我的孩子一般,倒像是我生了他们两个下来就卖给了你一样?要什么东西?左右不过是希望老爷不要忘了我,常来我屋里走动走动就好了。” 林老爷也笑道:“这是自然的。你生的这般美貌,满济南府里有多少人能比得上的呢?不来你这里走动去哪里走动?” 郑姨娘直起身来,斜睨了他一眼,纤眉微挑:“不知道我的容貌比老爷新结识的那位女子如何?” 林老爷的面上就有些讪讪的。 虽然就算是郑姨娘知道了他在外面包了一个粉头他也没什么可畏惧的,但是她这般直白的说了出来,林老爷面上总归还是有些不大好意思的。 好在郑姨娘很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 她又将头靠在了林老爷的肩头,柔声的说道:“老爷在外面有多少女人,其实我都是不管的。我只希望,老爷无论何时,心中都有我们娘三,我就知足了。” 说到后来,声音越发的低了下来,眼圈儿也慢慢的红了起来。 林老爷一见,忙将林琼芳放到了床上,然后掰过郑姨娘的肩膀来,拿起手帕替她拭着泪,道:“好好儿的哭什么呢。我心中什么时候没有你们娘三了?可不得走到哪里都得惦记你们娘三?昨日我打珠宝斋外面过的时候,我还想着要给你添几件首饰呢。你是想要镯子,还是簪子?” 郑姨娘立即破涕为笑:“什么镯子,簪子,我不缺这些。老爷若是真的一定要给我买些什么,也罢,那就给我买张拔步床吧。” 林太太屋中的那张拔步床她老早就看着眼红了。可她这屋中却只是很普通的一张架子床。 怕林老爷说什么,她又立即说道:“老爷你看,这祖儿和芳儿现下都跟着我睡呢。这张架子床可不就是小了些?换了张大点的拔步床,祖儿和芳儿晚间睡的也舒适些。” 别说她拿林承祖和林琼芳来说事,就是她不拿他们两个来说事,林老爷肯定也会答应的。 当下他便点了头:“好。待会我就吩咐小厮添禄出去给你办这事去。” 这一张拔步床怎么着也得百八十两银子的,可这镯子簪子能值多少钱了?这就不亚于林老爷对郑姨娘说,哈尼,我给你买个mini宝马吧。可是郑姨娘就道,达令,乱花钱给我买这个做什么?然后就又道,算了,你若是一定要给我买点什么你才心安,那你还是给我买个奔驰小跑吧。 所以郑姨娘听得林老爷答应了给她换张拔步床的事,喜不自胜,两只手臂立时就都揽上了他的胳膊。 若不是在月子里,怕不是就要床债肉偿了。 林老爷显然也是与她想到了一块去。抬手捏了她挺翘的胸部一把,低低的笑道:“唔,可是比以往大了许多了。” 郑姨娘娇羞的斜溜了他一眼,却不说什么,只是低下了头去。 而那边厢,林宅的厨房里,正在上灶的添禄儿的媳妇子正在同周秀兰抱怨着。 “你说要吃什么不好,非要吃这个白扒鱼唇?我们都是没事做的还是怎么的?倒要费了这般心思和功夫来做这道菜了。” 周秀兰安慰着:“有什么办法呢,说是老爷爱吃这个,所以郑姨娘才巴巴儿的点了这道菜。” 添禄媳妇子将手中的一个白瓷碗往灶台上一掼,就道:“老爷爱吃的菜多了去了,怎么可可儿的就非要点这道菜了?眼瞅着这都是年下了,这偌大的林宅里哪张嘴不张着要吃的了?哪个又不得来找我了?我是三头六臂的还是怎么着的?没事的就非要点这么道精细的菜。也不见得你点了这道菜就得了老爷多大的宠爱。不就是生了两个尿胞种子,养不养得大还另说呢。就作的跟什么似的。” 不想那兰香刚刚吩咐下来这几道菜之后,走到半路又猛可的折了回来。 忘了再要一道鸡丝燕窝汤了。 只是刚走到厨房门边,还没进去,就听到添禄媳妇子正在里面摔碗砸盆的抱怨着郑姨娘。 兰香心下大怒,当即就伸手猛力的推开了厨房的两扇木门。 添禄媳妇子听得这响声,转过身来看时,面上立时就变色了。 而兰香已经是走了进来,手指着她的鼻子大骂道:“你一个上灶的媳妇子,给各房里做饭菜原本就是你该做的事,抱怨些什么?更别说是给老爷和郑姨娘要吃的菜了。费些儿功夫便怎么的?你在林宅是谁供你吃谁供你喝的?主子要吃的菜,你一个下人倒在这嫌费工夫了。吃了纣王的水土,又要说纣王不好的,天底下哪里有这般的道理了?仔细我现下就告诉了老爷和郑姨娘去,立时就撵了你们两口子出去。” 添禄媳妇子立即就不敢做声了。 毕竟林宅里的待遇还算好的。若是撵了他们两个出去,去哪里再来找一个这样的殷实人家做工了? 而周秀兰在旁边也没有做声。 那日晚间吴家嫂子打的那一巴掌仿似还在痛呢。 兰香气冲冲的教训完了,直接拂袖就走了。 只是临走之前她发狠道:“有本事你就别做了这道白扒鱼唇来,到时我看老爷怎么发落你们两口子。” 她这话一说出来,添禄媳妇子哪里还敢不做了? 当下她就闷头不做声的去准备这道菜了。 而周秀兰也闷头不做声的去帮她准备着。 只是手中在择菜的时候,脑子中却是在想着一件事。 既然郑姨娘点的都是林老爷爱吃的菜,也就是说,林老爷现下是在郑姨娘的房中了? 这般一想,她心中立时就有了一个计较。 等到添禄媳妇子生着闷气的将兰香吩咐下来的那几道菜做好,周秀兰立时就拿了一个方盒来。 将那几道菜细心的放进了方盒里面,再是盖上了盖子,周秀兰就抬头对着添禄媳妇子细声细气的说道:“嫂子,没得你去送菜倒又要被刚刚的那丫鬟兰香说上几句,这菜便由我去送吧。” 添禄媳妇子巴不得一声儿,当即就道:“既如此,那你就替我跑这一趟吧。” 周秀兰答应了一声,提着食盒就走了。 只是走至长廊下时,眼瞅着四下无人,她便从袖子里摸出面小镜子来,仔细的照了一照自己的头发可有弄乱了,面上是不是沾了些什么草木灰,确认一切都完好之后,她方才继续提着食盒往郑姨娘的房中走去。 到了郑姨娘所住的小院中,正在台基上站的芸香早就是看到了周秀兰。 溜着眼神上下仔细的打量了一番周秀兰,心中暗道家中什么时候来了这么个人了?竟然是生的这般的水灵,以往可不曾知道。 而这时周秀兰也看见了,当即就一只胳膊挽着食盒,却又叉着两只手向前,对着芸香就道了一个万福。 芸香也没有回礼,只是微扬着下巴道:“你是哪里的?来做什么?怎么我以前竟是都没有见过你的?” 周秀兰细声细气的回答着:“奴家是小厮添福儿的媳妇子,一向只是在后边厨房里上灶的,倒很少来前面。所以姐姐自然就没有见过我。” 芸香点了点头,然后伸手就来接她手臂中挽着的食盒。 “你是添禄媳妇子遣你来送饭菜的吧?把食盒给我,然后你就可以走了。” 竟是都不让她进屋的。 周秀兰当下不着痕迹的将手臂中挽着的食盒往后移了移,对着芸香就温婉一笑,道:“食盒沉着呢,姐姐仔细提着手疼。还是由我送了进去罢。” 不借着今日这事见到林老爷,又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第10章 主仆会面 芸香最终还是让周秀兰进了屋。 周秀兰心中欢喜的跟什么似的,但面上还是并没有过多的表现出来,反倒是手拎着食盒,亦步亦趋的跟在芸香的身后进了屋。 推开夹棉门帘,但觉一阵带着馨香的暖气扑面而来。 她本来是微垂着头,但这会还是忍不住的悄悄的抬起了头来,飞快的打量了一番屋内的摆设。 正中一张大榻,上面铺着大红金线牡丹毯子。正面设着秋香色四合云地纹靠背,同色引枕。而屋中左右两旁皆是一溜的四张梨花木椅子,上面搭着秋香色刺绣花卉椅搭。至于两溜梨花木椅子的尽头还有两只半人高的花架,上面皆摆放着两盆正在盛开的红色腊梅。 想来刚刚闻到的那股子馨香就是这两盆红色腊梅发出来的了。 周秀兰当下不敢多看。低着头就随着芸香到了屋中的桌子旁。 将手中的提盒放到了桌子上,她开始低着头,一盘盘的从食盒中往外拿着饭菜。 这时就只听得里间里传来一阵笑声。 有女子娇软的笑声,也有男子低低的笑声。 周秀兰忍不住,终究还是抬头朝着发出笑声的那间屋子望去。 其实面前一架浅浮雕牡丹花卉的红木娟纱屏风将她的目光挡了个正着,只能隐约的看到里面摆放着一张架子床,靠边有梳妆台,盆景等物。 另外就是里面隐约的两个人影轮廓了。想来就正是林老爷和郑姨娘了。 周秀兰正看的入神,恨不得伸长了脖子就进去看看那林老爷到底生的是什么模样儿。但这时,就只听得身后有人低咳了一声。 她回过头去一望,见那丫鬟身着石青色的对襟袄子,下面白绫子裙。一张容长脸,眉目清秀,虽无十分颜色,但亦有动人之处。只是可惜了两颊各有些麻子,倒减了她的一些颜色。 正是先前在厨房中大骂添禄媳妇子的兰香。 周秀兰立时就低下了头。 而兰香此时也冷道:”既然是饭菜送了过来,怎么还不走?只待在这里睁着眼睛乱看怎么的?这里也是你能乱看的地方?“ 一番话,只说的周秀兰面上涨的通红。 她忙忙的收拾了桌上的食盒,盖上盖子,就要离开,猛可的就听到里间有脚步声传来。 她便又大着胆子站在原地没有动,抬着头就望了过去。 当先见到的一人,身形瘦削,面上白的却有几分病态。除此之外,倒也可以称得上是一表人物。 周秀兰不由的就多打量了他几眼。 毕竟一开始在她心中,总以为这林老爷是个肚满肠肥,形象猥琐的中老年男子,不曾想现下看来竟然还是有几分斯文儒雅的感觉。 而他身上的那件宝蓝色团花暗纹的袍子更是将他身上的那几分斯文儒雅给无限的放大了。 这比起她家中的那口子实在是好看的太多了。 周秀兰不由的就有几分看呆了。 而林老爷也是一眼就看到了屋中站着的周秀兰。 秋水眼,桃花腮,上身是白绫的对襟小袄,下-身是半旧的豆青素面绢裙,她整个人立在那里,恍惚间便是冬日里一株含羞待放的水仙。 林老爷立时就问了:“这是谁?怎么看着倒是眼生?” 早在林老爷打量周秀兰的时候,郑姨娘就知道不好。 这林老爷天生一副花花肠子,典型的看到美女就走不动道儿的那种。而这个周秀兰站在那里,一看就是出众的那个,林老爷不注意她注意谁? 郑姨娘当即就狠狠的剜了一眼兰香和芸香,但口中还是说道:“老爷问你们话呢?怎么不回答?” 只是她这记眼刀飞来,兰香和芸香谁敢动了?都是立时的就垂下了头去,只是盯着地上的水磨青石砖,并不发一语。 倒是那周秀兰将手中提着的食盒放了下来,走上前两步,两只手叉手向前,对着林老爷就道了个万福。 而后她便柔声的道:“奴家是小厮添福的媳妇子。” 林老爷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哦。原来你就是那个添福儿在外面带回来的老婆?我那时还道这小厮能带个什么样的老婆回来呢。不想却原来是这般模样。” 言下之意自然就是有些,妈个蛋的,添福那小混蛋带回来这么美丽的一个女子竟然不先给老爷我过目,倒偷摸的自己先娶了。 林老爷忍不住的就又多打量了周秀兰几眼。 周秀兰自然是知道林老爷在打量她,因此上就特地的做了一副娇羞的模样出来。 第7节 面颊胭红,却又微微的垂下头去,露出来一截白腻的颈子来。 林老爷恨不得立时就上手去摸上一摸那截粉颈啊。然后再顺手的往下再摸一摸那定然更加白腻绵软的某物...... 林老爷开始流口水了。 关键时刻,郑姨娘开口娇声的道:“老爷,我饿了。我们吃饭吧。” 林老爷这时才从对周秀兰的意-淫中回过神来。 “好,好。我们吃饭。” 话虽然是对着郑姨娘说的,目光却是看向周秀兰。 郑姨娘自然是生气的。但她一向在林老爷面前走的就是贤淑的路线,这会子怎么能搬起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因此上她就对着兰香使了个颜色。 好一个兰香,关键时刻,那对自家主子的心思那是揣摩的透亮的。于是她立即就转身对着周秀兰道:“老爷和姨奶奶要用饭了,你这便请回罢。” 她这话都说了出来,周秀兰自然是不好多待的。更何况兰香这时候都已经是跑到了门边,亲自替她推开了门帘子。 逐客之意显而易见。周秀兰只好弯腰提起先前放在地上的食盒,然后向着林老爷和郑姨娘行了一礼,低声的道:“奴婢先告退了。” 只是转过身离去之时,那身影袅娜如风中绿柳,倒让林老爷只顾盯着她的背影看。 一顿饭林老爷吃的食不知味,恨不得立时就去找人问清楚这周秀兰的来历,然后好想了法子尽早的将她拐上床。至于郑姨娘,那自然也是食不知味的。 林老爷竟然当着她的面就表现的对这周秀兰这般的入迷了,若是改日让这周秀兰上了位,那还得了? 因此这一顿饭,林老爷和郑姨娘都是各怀心思的吃着。 而饭后,等不及兰香和芸香来收桌上的碗筷,林老爷就已经是先行找了个借口,直接离开了这里。 郑姨娘在背后气得都有些发怔了。 半晌,她方才举手狠狠的拍了一下桌面,激得桌上的碗盘蹦起又落下,哗啦啦的一阵乱响。 想来她拍桌子的这声响声是惊醒了里面正在熟睡的林承祖了。只听得哇的一声,他就开始放声大哭起来。 兰香和芸香吓了一跳,赶忙的就要去里间哄着林承祖,但却被郑姨娘一声断喝给止住了。 “你们两个给我回来。” 兰香毕竟年级大些,心中自是沉稳的多。当下她就转过身来,两手交叉的放在身前,垂着头问:“姨奶奶有什么吩咐?” 而芸香年级要小得多,猛可的见到郑姨娘发了这么大的脾气,一时只吓得身上都有些哆嗦了,哪里还能说得出半句话来? 但她也是照葫芦画瓢的转过了身来,双手交叉的放在身前,垂着头,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而这时郑姨娘又喝问了一句:“刚刚那个小厮的媳妇子,是谁让她进来的?” 兰香松了一口气。芸香自然是提了一口气。 一时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哗的一声,是郑姨娘又举手狠狠的拍了一下桌面。 而听得此番响声,里间林承祖哭闹的声音一时那就更厉害了。 “问你们话呢,耳聋了不成?刚刚到底是谁放那个媳妇子进来的?” 兰香正要开口说不是我的时候,就只听得身旁扑通一声。 原来是芸香扛不住,双膝一软,直接就这么跪了下来。 “姨奶奶,”她只吓的声音都有些发抖了,“一开始我是没有打算让这个添旺的媳妇儿进来的,是她自己说,” 话未说完,就被郑姨娘给打断了:“她说了什么了,你就放她进来了,啊?” 芸香喏喏的说不出话来。 能怎么说呢,说自己偷懒,不想自己提了那食盒,也不想自己取将食盒里的菜取了出来,所以才让这周秀兰进来的?那郑姨娘非得打死她不可。 芸香立时就哭了:“姨奶奶,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郑姨娘只气得七窍冒烟。 若是这周秀兰长的不怎么样,她自然是不惧。可是这周秀兰长的都这样出挑的,这个芸香小丫头面上长的一双眼睛是做什么的?难不成都不会看人的? 想来老爷刚刚那一顿饭吃的那般着急,吃完了饭立时就走了,可不是想方设法的打听那周秀兰的消息去了?不定他这时候就已经得手了呢。 郑姨娘越想越气,索性手撑着桌面就站了起来。 走到了芸香的面前,她看着哭得眼泪一脸的芸香,心中厌恶之极,由不得的就弯下腰去,伸手死命的掐着她的胳膊。 一面掐,一面还骂道:“你脸上的那两个大窟窿眼儿是长的做什么用的?都不会看菜下碟儿的,啊?枉费你还跟了我这么多年,怎么就是不长一点眼力见儿?” 那芸香只被她掐的杀猪也似的嚎个不住,不住声的就哭道:“我知道错了。姨奶奶饶了我吧。” 可郑姨娘还是不解气。依然是下死劲的用手掐着她的胳膊。 到最后她掐的有些累了,连站着都有些头晕眼花。 兰香瞧见,立时就赶上前一步扶住了她。 “姨奶奶,消消气。先歇歇罢。” 郑姨娘心中还是气愤不已,由不得的就又一脚踹了出去,将芸香踹翻在地,然后又气狠狠的吩咐着:“兰香,将她拎了出去。到院子里,拣块石头,让她双手举在头顶跪着。” 兰香哪里敢不依从她?当即就听了她的话,架着芸香就出去了。 ☆、第11章 菊花太太 且不说这边厢芸香被兰香扯了出去,直跪到晚饭时分才让她起来,只说那边林老爷急急忙忙的在郑姨娘这边吃完了饭之后,就沿着石子路循着刚刚周秀兰离去的路线追了过去。 腹中说辞都已经是想好了的。去到厨房,先是问着这中午的饭菜是谁烧的,然后黑着个脸训斥一番,把厨房中的众人都训斥的胆战心惊的了,再是把周秀兰单独的叫了出来到一个僻静的所在。 旁人自然会以为刚刚是这周秀兰送饭菜过去的,不定的哪里得罪了他呢,哪里还敢细问了?便是那周秀兰,听得他发了这么大的一通火,再是单独将她叫了出来,怕不是也要吓得花容失色了?到时他再好好的安抚上她一番,若是顺利的话,怕不是待会就能到手了? 林老爷只越想就越觉得心中激荡。于是他一面急急的往厨房走着,一面就开始留意着四周可有什么隐蔽的地方了。 假山里面?若是夏日里也还罢了。绿树荫荫,蝉声幽幽,想来也是别有一番意趣。只是现下这冬日间,罢了么,他可不想为了采朵花还搭上自己的一条命。 且还是冻死的。 于是林老爷最终决定,还是直接将周秀兰叫到花园里的如意苑吧。 这如意苑是他外间的一个书房。里面笔墨纸砚自是不必说,便是床榻被褥之物也是一应俱全的。若是再拢上一个旺旺的火盆儿,屋里岂不是温暖如春? 这般一想,他又绕了一截子路,寻到了自己的贴身小厮,名叫德儿的,如此这般的吩咐了一番。 德儿会意,立时便奔着如意苑去了。 林老爷心中得意不已。 现在水都已经烧开,就等着鱼儿下锅了。到时用文武火再稍微的煨上一煨,就有香浓可口的鱼汤喝了。 只是到得厨房中,推开门一瞧,林老爷的脸就有些垮了下来。 周秀兰是在里面不错,但是怎么小厮添福儿也在里面? 虽然林老爷是想给自家的小厮添福儿一顶绿帽子戴不错,但是直接当着他的面就把这绿帽子给他戴上去...... 林老爷觉得这么缺德的事他是干不出来的。 但他这么一推门进来,厨房里面的人听到了声响都望了过来。 一见是他,众人不论现下在做些什么,都停了手头正在干的活,齐声恭敬的叫了一声:“老爷。” 老你妹的爷啊!什么时候厨房里的人要这么的齐了? 林老爷忽然就觉得下人都这么尽忠职守的其实也不大好的吧? 添禄媳妇子因着先前抱怨过白扒鱼唇的事,心中很是发虚。现下见着林老爷一脸不虞的站在了厨房门口,她当下就抖着声音先开了口。 “老,老爷,可是有事,有事要吩咐我们?” 林老爷继续阴沉着一张脸,并没有说话。 擦!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关键是现下忽然改风向了。这让他怎么能不恼? 添禄媳妇子一见他这样,膝盖一软,差点很没出息的就吓的直接给跪了下去。 好在旁边的周秀兰及时的扶了她一把。 而林老爷此时站在门口,也是觉得尴尬的很。 总不能开口说是,老爷我没事,就是来视察下厨房?他什么时候干过这种事了?不然直接说是老爷我看上周秀兰了,来这里就想将她给弄到手? 他丢不起这脸啊。 关键时刻,他看到了厨房中的一个人。 偏圆脸儿,半粗眉儿,一双眼儿倒是灵活的很,滴溜溜转动处,光华流转。 是林太太屋中的彩云! 林老爷心中瞬间就有了计较。 轻咳了一声,他对着彩云的方向就道:“太太近日如何?” 彩云只管诧异的把他望着。 这林太太生下林琼玉都二十多天了,也没见他遣人来问过一声儿,难不成这会子他是巴巴儿的跑厨房里来问她这句话了? 彩云觉得如果真的是这样,那除非天下的乌鸦都变成白色了。 所以她就不咸不淡的回了一句:“还好。” 而林老爷此时巴不得就要离了这厨房,好不容易揪着彩云,就如同是落水的人抓到了一根稻草般,哪里肯轻易的放手了? 于是他急忙的就道:“好长时日也没去你们太太屋里看看了。趁着现下,你前面带路,我去看看你们太太吧。” 彩云差一点没忍住就爆了个粗口出来。 太太的住处你不知道的啊?还用老娘给你带路? 但总归他是老爷,不好轻易得罪的。因此上彩云虽然是内心不忿,但也只是转过了身,催促着添禄媳妇子。 “饭菜好了没有?太太还等着吃呢。” 添禄媳妇子急忙答应着:“早就得了。左等右等姑娘不得,我都想遣人直接送到太太屋里去了呢。” 第8节 一面手忙脚乱的就开始将饭菜往食盒里面装。 彩云冷哼了一声,也没有答话。 当她不知道呢。若是要送,早就送了,又怎么会等到现在?先时周秀兰是去给谁送菜去了,她心中可是门儿清呢。 但是林老爷在此,总归还是得忌惮几分,因此上她也并没有将心中所想的说出来。 添禄媳妇子将饭菜装好,盖上了食盒盖子,双手提起,递到了彩云面前。 “彩云姑娘,饭菜都装好了呢。” 彩云伸手接了过来,看也不看她的,直接转身就走。 走至门口,还是停了下来,转身对着林老爷道了个万福,问了一句:“太太现下只怕还在睡着呢,老爷果真要去我们太太屋里?” 其实她是在给林老爷台阶下。 太太都还睡着呢,你就别去添乱了。 但林老爷此时恨不得立刻的就堂而皇之的离开这里,哪里还管林太太此时是不是睡着的? “去。怎么不去?我都好长时日没见到你们太太了,理应去探望下。” 彩云这才没话了。 又福了福身子之后,她侧身请林老爷上前,而自己则是跟在他的身后慢慢的走着。 其实林老爷一开始是打算离开了厨房之后,随便的找了个借口就闪的,只是为什么上房离厨房竟然是这么的近呢?近的他这闪人的借口还没想好,林太太的上房就到了。 林老爷叫苦不迭。 而此时彩云已经是扬声高叫着:“彩霞,彩衣。” 门帘一掀,出来的只有小丫鬟彩衣。 “彩衣,”彩云急忙的就道,“去告诉太太,老爷来了。” 彩衣着急忙慌的,转身撂了门帘子就跑进了屋。 彩云心中暗骂了一声,这个小丫头做事怎么还是这么毛毛躁躁的?但还是上前几步,打起了门帘子,让林老爷进去。 这都已经是到了门口了,林老爷自然是不好意思再说不去的。 略略的将头低了一低,他侧身走进了屋。 屋内的摆设十年如一日。 正面视线所及处是对面墙上挂着一大幅的梅兰竹菊傲霜图。图前摆放着一张榻,上面引枕靠背脚踏俱全。两面下来又是一溜的四张黄花梨木椅子,椅子上也是搭着椅搭。屋中一般的也有花架盆景。只是林老爷还是觉得林太太的房中冷清的很。 引枕靠背和椅搭的颜色都是青色或者灰色为主。便是那两盆盆景,竟然还是两株白梅。 摆盆红梅或者黄梅你会少块肉啊。 林老爷一时就恨不能转身就走。 可此时,旁侧的紫檀木架子大理石大插屏后面转出一个人来。 家常的淡青色对襟小袄,下面是较上身稍微浅一些的青灰色马面裙。 至于头上,更是挽着寻常的发髻。发间新鲜时花全无,便是一朵绢花也没有。只不过鬓边斜插着一根成色极淡的碧玉簪而已。 林老爷一时就很有扶额的冲动。 凭心而论,他这个太太的容貌其实长的真是算很不错的。雅淡之极的容颜,恰似那三秋黄-菊。虽是不如牡丹芍药那般,第一眼就让人震撼之极,但是细细的看,也是别有一番韵味。 只是,容貌像菊花是好事,可动不动的就真的把自己当菊花就有点让人受不了了。 似乎她自己就有多高洁,而别人就不过是路边的野花野菜,理应仰视她一般。 真要那么有骨气,你倒是自请下堂啊。 林老爷默默的在心中吐槽完这一句之后,从林太太的身上移开了目光,开始打量着屋中各处。 虽然这各处是什么样他早就是已经烂熟于心了。 而林太太那边,目光还是在林老爷身上逡巡。 刚刚彩衣急急忙忙的进来说老爷来了,她当时手中抖了一抖,差点一个不稳,将怀中正在抱着的林琼玉给摔了出去。 虽说是前几日才不过刚在彩云彩霞的面前说什么,权当自己往后是守了活寡,再不会为林老爷的事伤心,可说到底那也不过是气话,轮到这当会听说林老爷来了,她立即就手忙脚乱的开始挑选着衣服,挽着发髻。 好吧。虽然在林老爷看来,她这一身的衣服实在是浅淡之极,谈不上一丝半毫的生动。可是在林太太看来,她这身衣服已经算是很鲜艳的了。 要知道,往日她家常穿的都只是酱紫或者玄色之类的深色呢。 ☆、第12章 鱼儿上钩 最后林老爷是坐不了一会就起身闪人了。 彼时林太太正转进了内房中,抱了林琼玉就要去给林老爷看。 可不过就是这么一转身的功夫,回到正厅中一瞧,早就是不见了林老爷的身影了。 林太太自然是又气得哭了一场。 他这还不如不来呢。不来罢,也就没有那份念想;他这一来,刚有了那么点念想,结果就一背身的功夫,一盆冰水就兜头而下。 盛怒之下,林太太又开始咬牙切齿的发恨了。 “往后长长远远的都不要到我屋里来才好呢。我索性就当没你这个人了。” 正在她怀中假睡的林琼玉睁开了双眼。 得,穿到这里都快个把月了,最后竟然连自己这具身体的老爹都没有见过。这搁哪都是不受宠的局面啊。 林琼玉一时就觉得,她这往后的日子,唔,看起来可不会那么一帆风顺的了。 而那边厢,林老爷正甩着袖子走的正欢。 不提防前两日刚下过雪,路上结了冰。他这走的快了些,脚底下一滑,只听得吧唧哗啦一声,立即就给摔了个四脚朝天。 他自然是疼的龇牙咧嘴,然后又满嘴的开始骂娘。 正单手撑着地面就要站起,忽然就听到后面有一道柔柔的声音正道:“老爷,你怎么了?” 话刚落,林老爷就又觉得有一双手扶住了他的手臂。 他扭头一望,就见到眼前一张桃花面。 桃花面上的柳叶眉还轻轻的蹙了起来呢,那一汪水眸中也满是关心。 正是他自刚刚至现在心心念念的周秀兰。 于是林老爷瞬间就想起了那句诗。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啊又一村。 周秀兰面上满是关心,一双手牢牢的扶着林老爷的手臂,关切的问着:“老爷,可扭到脚了?” 其实林老爷原本是没有扭到脚的。可是这会被周秀兰这么一问,他赶忙的就装得苦了一张脸,皱眉道:“可不是扭到了。咳,痛的很呢。” 周秀兰赶忙的就道:“那可要怎么办?不如我现下就去叫其他的小厮过来扶老爷?” 林老爷巴不得的就是能和周秀兰两个人能单独相处,又哪里会让其他人来破坏这难得的机会了? 于是林老爷立时就抬手阻止了她:“不用,我也只是稍微的扭到了下脚而已。这样罢,你扶我到前面的书房里就好了。” 周秀兰既然是已经打定了要走林老爷这条捷径,摆脱自己低人一等的处境,那自然也是巴不得与林老爷多多的单独相处。 林老爷此话,真中她下怀。于是当下,她将林老爷从地上拉了起来,然后将林老爷的一条手臂搭到了自己的后脖颈上,一手扶定他的手,一手却是绕到了他的腰那里。 整个人都是搀扶着他在往前走的姿势了。非但如此,一颗头也是有意无意的就往林老爷的胸前凑。 一手是柔滑的小手握着,腰间又有一只小手在不时的上下左右滑动。鼻尖更是她秀发上的馨香,林老爷一时就觉得,今儿个的这一跤摔的真是太值了。 如意苑并不算远。即便是周秀兰这般搀扶着林老爷,也不过是一盏茶的功夫就到了。 而在路上,林老爷已经是拐弯抹角的问清楚了小厮添福现在去哪里了,怎么没与周秀兰在一块呢。 周秀兰的回答是,管家刚刚叫他出去跑腿去了。 其实哪里是管家的叫添福出去跑腿去了,倒是她自己巴巴的撵走了添福,然后着急忙慌的就出来找林老爷来了。 原以为林老爷会在林太太的屋中待上个一阵子,于是这么大冷的天,她还是站在了上房的一棵树后,一面冻的不停的跺脚取暖,一面还是瞧着上房的动静。 不想林老爷竟然是这么快的就出来了。她心中大喜,连忙就尾随着他一路来了。 一开始还不知道该怎么上前搭讪,总不好赤眉白眼的就上来叫上一声老爷罢,不想天公作美,林老爷竟然自己一个没在意,滑倒了。 她心中大喜,赶忙的就冲了上前来。于是才有了刚刚的这一幕。 不说两个人各自心中都怀了鬼胎吧,总归最后两个人都是遂了心愿的勾-搭在一块了。 转过一道松墙,如意苑也就到了。 周秀兰搀扶着林老爷上了青石台阶,一手依然扶着他的腰,一手就去推门。 吱呀一声轻响,木门应声而开。 屋内陈设简单而雅致。 当门一张鸡翅木雕刻长案,案上山形锦纹青玉笔架,狮形黄石镇纸。另外宣纸,毛笔无一不具备。几案之后则是一面高高的书架,其上陈书磊磊。 两侧墙壁上都是连着的窗户。窗户上都是糊得绿窗纱,细竹帘。两面窗下一面是摆放着两张鸡翅木椅子,一面则是摆放着一张供人休息的榻。至于说两张椅子中间则是摆放着一张四方形的鸡翅木高几,其上摆着一盆正怒放的水仙。 这还是周秀兰第一次看到摆放这样讲究的书房,由不得的就有些看直了眼,一时就有些走不动道儿了。 林老爷一见她这幅模样,心中就开始得意了。 其实天知道,这书房他压根就很少来。至于说书架上的陈书,他压根一本就没有翻过。 只是现下他就觉得,当初一开始花了大笔银子来装修这书房,买来这些玩意儿,真的是值了。 有些得意的轻声咳嗽了一声,他开口道:“将我扶到窗前的榻上就好。” 榻上一般的铺着宝蓝妆花缎子的大条褥,秋香色的云纹样靠背和同色引枕,又有一张不大的黄梨木小桌。 动手将黄梨木小桌移到了一旁,周秀兰这才扶着林老爷坐到了榻上。 只是坐到榻上的时候,林老爷装作一个不稳,连带着就将周秀兰也搂到了榻上,抱了个满怀。 周秀兰自然是不能这么轻易的就让他得手了,当下她略一挣扎,就从林老爷的怀中溜了出去。 第9节 在榻前站定,她垂着头,细声细气的问着:“老爷可还有什么吩咐?可要奴家去叫其他的小厮来伺候?” 老爷我哪里还要什么其他的小厮来伺候?老爷我满心满腹的都只要你亲自来伺候! 林老爷的目光只在周秀兰的身上转个不停。 那一截白腻细滑的颈子啊,好想摸上一摸。 林老爷心中强烈无比的感叹着。但总归还是不想太用强的。 他从来便是自诩自己生了一副好样貌,又是身边银子无数的,天底下哪个女子不是巴巴儿的爬过来贴他了?没的用强,倒是丢了自己的脸面。 而下一刻,林老爷见到周秀兰身上的衣裙都是半旧的,他脑中转得一转,立时就开口道:“昨日我刚巧得了两匹缎子。一匹是翠蓝的金枝绿叶百花花样,一匹是柳黄簇锦团花芍药纹锦花样,倒正好给了你,做一套新衣裙,好新年里穿。” 周秀兰听得他如此说,心中自是喜不自胜。 自打她出生的那一刻起,她还没有穿过绸缎衣服呢。日常里不过就是些细麻粗布,好一些的也无非只是绫绢罢了。 一个没忍住,她差点就要开口说谢谢老爷了。可总算是关键时刻生生的忍住了。 放得长线,才能吊得大鱼呢。 “老爷,”她极力的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与刚刚并无什么不同,“如此贵重的缎子,奴家怎么敢要?老爷还是留着给太太和姨奶奶们吧。” 看来是这两匹缎子还不够。 林老爷思忖着,然后也就道:“你去将我书架上放的那个紫檀木盒子拿来。” 周秀兰依言走到了书架面前,一望,果然就见书架上摆了一个紫檀木描金盒子。 小心的将盒子取了过来,双手捧着,她转过身来,将盒子递给了林老爷。 林老爷接过,而后当着她的面就直接打开了盒子。 盒子刚一掀开,但见里面黄烘烘一片,满目皆是珠光之气。 周秀兰的双眼立马就又直了。 她自然是没有什么首饰的,有的无非也只是几根木簪子罢了。便是有一根银簪子,其实内里也是铜,不过就是在外面踱了一层银罢了。 金簪子,宝石钗环,她只在别人的头上看到过而已。 可是又有哪个女人不爱这些珠宝首饰的呢?一时周秀兰的目光压根就没法从这盒子里的钗环簪珥上移开。 林老爷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唇角弯得一弯,他便伸手从盒子中取了一支赤金的荷花簪子,一副赤金的柳叶耳环,一只赤金掐丝的手镯子出来。想得一想,又从里面取了一只赤金的戒指出来。 对付周秀兰这样,从小门寒户里出来的人,他知道用什么宝石都比不上这黄烘烘的金子来的诱惑。 将这四样赤金首饰从盒子中拿了出来之后,林老爷随手将盒子就放到了一旁的黄花梨木小桌上,然后对着周秀兰就笑道:“收下罢。” 周秀兰这当会的目光压根就不在林老爷的身上,只在他手中的那四件赤金首饰上。 林老爷面上笑得一笑,然后他伸手晃了晃手中的那四件儿。 周秀兰瞬间就有一种错觉,好像他手中的那四件赤金首饰都会发光似的,只把她的一双眼都晃的生疼。 先前林老爷口中所说的缎子毕竟只是他随口说一说的而已,她并没有亲眼见到。可是现下就不同了,这四件赤金的首饰就这么明晃晃的摆在她的眼前...... 她目光望向那只赤金掐丝的手镯。这样粗的一根赤金镯子,便是穷尽她的一生,只怕也是置办不起的吧? 如此一想,她便欣然盈盈下拜。 “奴家拜谢老爷。” 所谓的莺声燕语,不过就是如此。 林老爷心中得意,却也并没有下榻,只是招手向她笑道:“你过来,我与你戴上。” 戒指,手镯,耳环,再是簪子,一一的戴上之后,周秀兰抬头对着林老爷嫣然一笑。 如清晨一朵白莲花徐徐绽放,清丽无比。 林老爷当时就被她给迷得找不到方向了。 他立时就迫不及待的搂过她那截白滑细腻的脖颈子过来,与她嘴对嘴的亲了个嘴。 一面还伏在她的耳旁,轻声的笑道:“小妖精,老爷我自从今日午间看到你的那一刻起,就想着要上你了。” ☆、第13章 成功得手 林老爷是风月场中的老手,周秀兰同样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雏儿,所以在这事上,两个人的办事效率那可不是一般的高 因着天气寒冷,纵然是屋内有德儿先前生的火盆,可毕竟林老爷先前是在林太太的屋里耽搁过一阵子,那火盆里的火就已经有了要熄灭的趋势,所以现下这屋里还是冷的很。 可是林老爷现下正热情高涨着呢,哪里还管得到这些?再说他可以只用脱关键部位的衣服,其他无关紧要的衣服就可以不用脱的嘛。这样他不是就不冷了? 于是他就极其利落的扒了自己的裤子下来,再是又十分迅捷的将周秀兰身上的衣服全都扒了下来。 ——她冷不冷,那可不在他考虑的范围之内。 一身细皮嫩肉,摸上去滑腻的倒跟嫩豆腐似的。林老爷表示,啧,看不出来这个小厮的媳妇子倒有这么一身好皮肉。 接下来林老爷迫不及待的就摆正了自己的身子,然后迫不及待的就来了一个直捣黄龙。 竟然还是个极品! 林老爷表示他这下子真的是赚大发了。 而让他惊喜的还不止这个。 周秀兰在床上的风情便是连外面行院子里的那些粉头都及不上的。 穿上衣服的时候看着是那么文静贤淑的,白莲花一朵。不想脱了衣服,竟然是浪言浪语,红玫瑰一朵。 林老爷一时恨不能把身子都化在她身上了。 “小妖精,”事毕后,林老爷套好裤子,瞅着周秀兰在自己穿衣裙的当口,一手搂了她的脖颈子过来,嘴对嘴的亲了个嘴,笑道,“看不出来你在床上倒果真是个妖精。爷好的就是你这一口。” 周秀兰低头羞赧一笑,并没有答话。但她心里想的却是,男人都一个尿性,巴不得女人穿上了衣服就是贵妇,脱下了衣服就是当妇。我不这样,又怎能让你往后都想着我? 此次之事,于林老爷而言,不过就是花了几件赤金的首饰上了一个下人的媳妇子而已。可对于周秀兰而言,那就是为了她往后不再吃苦受累,看人白眼的人生走出的第一步。 捻指不觉雪晴,年关已过,正月初八在望。 正月初八日于林宅而言是个大日子,因着这日是林琼玉,林承祖和林琼芳三个人的满月之日。林宅里少不得的就要请一请亲朋好友,并各位街坊邻居。 林太太的上房那里一早就是人来人去的不停歇了。 --甭管现下是哪位姨娘受宠,可林太太毕竟才是正房夫人不是。那些来来往往的太太奶奶们自然也是不屑于去郑姨娘那里道喜了,反倒是一窝蜂的都来了林太太这里。 郑姨娘又是气了个半死,正在屋子里骂着小丫头芸香呢。 “你作死啊!叫你倒个茶,就不会试试冷热?这么热的茶就给我端了来,是想烫死我还是怎么着?我可告诉你了,便是烫死了我,也轮不到你这个小蹄子骑到我头上来。” 芸香觉得可委屈死了。明明每日里她都是一般这样的倒茶来,怎么今日的郑姨娘倒偏偏说这茶是烫的了? 她垂着头,抿着唇,只是不说话。 郑姨娘一见她这模样,心中没来由的又是一阵气冒了上来,直烧的她一颗心都如同在油锅中上下滚一般,难受的紧。 她难受,又岂会让别人好受了? 当下便先是一巴掌照着芸香的脸就直接扇了下来,再是手一推,直接推了她一个趔趄。 芸香本来就是垂着头的,也没有注意许多。不提防郑姨娘一巴掌扇了下来,正自疼的发懵,身子忽然又被郑姨娘给推的往后跌个不住,直跌到了桌子旁,被桌子挡住了,这才堪堪站住。 只是腰眼那里正好被桌子角给撞到了,当下就痛的她龇牙咧嘴的,额头上满是冷汗。 郑姨娘见着她面上变了模样,只当是这小丫头内心对她不满了,于是她当下就扶着扶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两步上前,又是一个巴掌重重的扇了下去。 “你不过就是个我花了银子买来伺候我的下人,老娘打了你几巴掌,你倒还要给老娘脸色看了?好不好,明日就撵了你出去。让你老子娘将你卖到那妓-院里接客去。到那时你才知道,被老娘我现下打着都还是情愿的呢。” 芸香一张脸憋的通红。 待要反驳上几句,可毕竟有些不敢。可要待是不说上几句,她一个小姑娘家,哪里知道什么妓-院,什么接客了?没事就要这么往泥地里作弄她做什么? 正乱着的当会,兰香掀帘子走了进来。 早起的时候,她见着郑姨娘脸色很不好,就想着今日会有事,所以忙忙的就找了个由头躲了出去。现下这一瞧,她可不是明智的很? 郑姨娘正没好气的功夫,一见兰香进了来,又转而去骂她了。 “你哪里撞尸游魂去了?想吃钟茶,巴巴儿的叫唤了半日也不见一个人过来答应着。好不容易这小丫头子顿了碗茶来给我吃,险不成烫的老娘一嘴泡!我也晓得的,你们见着上房那里今日人来人往的,热闹的紧。所以赶着跑着的去那里献殷勤去了?” 兰香忙陪了笑:“姨奶奶说的什么话。我们现下是姨奶奶的丫头,那就永远都是姨奶奶的丫头,又哪里会去人家那里献殷勤去了?便是要献殷勤,那定然也只会是在姨奶奶这里来献殷勤。再说了,姨奶奶别瞧着上房那里今日是热闹,可那里毕竟不过只有一个姐儿,又顶得什么用了?天长日久的,不还是别人家的人?哪像姨奶奶,林宅里唯一的哥儿可是从您肚子里生出来的呢。这往后的,热闹不都是还在姨奶奶这里?到那时,上房那里也只有干看着的份罢了。” 她这一番话说完,郑姨娘就只觉得心里是好受得多了。 扶着桌面坐了下来,她便道:“小肉儿,你这一张小油嘴倒是会说的很。” 兰香笑道:“我只不过是说个大实话罢了,又哪里是我会说呢。” 郑姨娘面上这时已经是带了几分笑意了,连说出来的话都不像刚刚那般的声音大。 “那我问你,这半日的功夫,你去了哪里?怎么就是不见你的踪影?” 兰香心中暗暗的叫了一声苦。 这当会她哪里敢说自己是知晓郑姨娘今日定然会找茬发火,但自己是不想被当成了发火的靶子,所以赶早的就躲了出去? 脑中急转了一转,面上立时就笑道:“今日不是哥儿和姐儿满月的大喜日子么?早两日我就听说舅老爷要来的,所以今儿一早的我就去厨房吩咐他们要单独的做些好菜买些好酒来了。不然舅老爷来了,没有好酒好菜的,可都成个什么样子了。到那时姨奶奶面上也不好看。” 郑姨娘点了点头。 今日林宅里三个孩子满月,林老爷不消说,自然是前厅里陪着那些男人喝酒了。至于说那些男人的堂客,现下就全都是在林太太那里了。 今日能来的自然都会是正房的太太奶奶之类的,又那里会自降身价跑到郑姨娘这里来了?便是要看孩子,那也只会在林太太那里看。 这不,早早儿的功夫,林太太那边过来就有人接了林承祖和林琼芳去林太太那里了。 郑姨娘便是再想反对,那也是没有法子的。 毕竟说白了,她不过就是个妾,而她林太太却是妻。 对此,林太太表示,今日实在是她觉得扬眉吐气的一天。 我生的是个女儿,你生的是个儿子又能怎么样?只要我把这林家太太的位子给坐稳了,临了到头你儿子不还是要管我叫一声大娘?便是出了门,说起谁是他的娘,那不也是说我?有你这个房里人什么事了? 因此上,林太太一早的特地的打扮的甚是喜庆。 雪里金遍地锦滚花狸毛通袖长袄,月白色挑花软缎百褶罗裙,外面又罩了一件浅青色掐金丝牡丹暗纹比甲。头上更是戴着白玉寿字簪,点翠花钿,淡紫绢花,只把平日里素淡的她打扮的恍若两人。 第10节 便是叶琼玉,那也是打扮的花团锦簇。 大红五彩刻丝十样锦小袄,外面包着大红百蝶穿花遍地金小被子,脖子上更是挂了一个金灿灿的赤金刻莲花纹的金项圈,项圈下面又挂了一个赤金的刻着福寿如意字样的金锁。 又不时的有人上前来,抱着林琼玉逗弄了一会,再是赞上几句真是一个美人坯子,长大了不知道要挑个什么样的如意郎君呢。然后便是塞上各式的礼物。 礼物自然是脱不了金的银的。再稀罕些的,那就是更值钱的宝石了。 林琼玉觉得这些东西真的是多多益善。 搁没穿越前,金子价格那样高,就是买条那般细的金链子,那也得以千为单位。可是现下瞅着她自己脖子上戴的这金项圈和金锁,怕不是得有个几百克的? 这要是换算成人民币,得有多少? 林琼玉笑的双眼都笑得眯成了一条缝了。 立时就有不知道哪家的太太在道:“你们瞧着这玉姐儿,正在对着我笑呢。哎呦,看她笑的这小模样儿,让我看着心里就是觉得疼爱的紧。怎么我当初就没有生个女儿下来,只生了两个让人头疼的小子呢?” 旁边就又有人笑道:“李太太,既然你这般喜爱玉姐儿,不若就让她给你家做了儿媳妇罢,也好全了你想要个女儿的心。” ☆、第14章 煽风点火 李太太家里是做茶叶生意的,家境虽然是比不上林家,但在济南府也算得上是个殷实的人家了。 她听得旁边有人这般对她说,立时也就笑道:“我倒是巴不得让玉姐儿给我做媳妇呢。只是我那两个儿子,大的都已经八岁了,年岁比玉姐儿大太多了。小的虽然才比玉姐儿大了五岁,可是皮的很,我倒怕配不上玉姐儿呢。” 其实无非就是她不大愿意和林家结亲,找出来的借口罢了。 旁人听得她这么一说,也就明白了她的意思。笑了一笑之后,也就不再言语了。 可内里倒是有一个人动了心思,打起了给自家儿子和林琼玉订个娃娃亲的主意。 这人夫家姓钱,家里倒不是做生意的,是衙门中的一个小管事的,日常林家生意往来也多有用得着他的。只是怎么说呢,纵然是衙门中人,可又不是领着油水多丰厚的差事,所以家里的这日子过的自然是没有多好了。 这钱夫人往日里倒也不怎么来林宅,总觉得不过就是个商户人家,不大看得上。可是她这次来了林家,就教林家的富贵景象给恍花了眼了。 想自己家现如今的景象,高攀不上,低就又不乐意,左右何不与林家结了亲,到时两家多走动,不定也就有了本钱,好教自己的丈夫上下打点,将官职往上升一升呢。 主意一打定,钱太太瞬间就对林琼玉亲热了几分起来。 见着李太太有放下林琼玉的意思,钱太太立即接了过来,抱入了怀中,笑道:“哎哟,玉姐儿这小模样,怨不得李太太看着就喜爱的,就是我见了,那也是心中喜爱的要不得的。康儿,你快过来看看你玉妹妹,好不好看的?” 她儿子名叫钱少康,今年五岁,正是淘气的年纪。听得他娘这般高声叫他,他很是不情不愿的就走了过来,随便的瞅了一眼林琼玉,随即就撇嘴道:“丑死了。哪里好看了?” 钱太太尴尬不已,于是赶着儿子就要打。亏得旁边的彩霞急忙就从她怀中将林琼玉接了过来,转身对着林太太就道:“姑娘这眼睛看着都阖起来了,想来是要睡了。太太,我抱着姑娘进里间睡觉罢。” 林太太这时见着人多了,不时一会这个将林琼玉抱过来,就是一会那个将林琼玉抱过去,心中也正自担心不定谁一个疏忽就失手将林琼玉给摔了呢。正自心中暗自着急,又不好直接说的,好在彩霞就上前将林琼玉给抱了过来,又说了这么一番话,正中下怀。 于是她立时就道:“赶紧将姐儿抱进去睡罢。彩霞,你也不要在外面忙活了,就在里间照看着玉姐儿睡觉罢。” 彩霞答应了一声,然后双手抱牢了林琼玉,直接走进了里间,将她放在了床上。 林琼玉这才睁开了双眼,长舒了一口气。 刚刚林太太献宝似的给她弄了这么一身衣服抱了出去,繁琐不说,只说那些太太奶奶们轮流抱着她说来说去的,喷了她一脸多少唾沫星子了?她差点没忍住就发火了。 虽然她现在纵然是发火也就只能是放声大哭而已。可这总归也是不给那些妇人面子不是。 而此时上房大厅中,众丫鬟正在不住手的安放着桌面儿。便是安姨娘,那也是没有闲着,同着众丫鬟一起摆筷子,放菜碟。 屋中有几人是林家里常来往的,认得安姨娘,就问着林太太:“你家这个安姨娘倒是个有眼力见的,从不乔张拿致的。怎么你家另外一个郑姨娘,就没见她来这里帮忙呢?” 林太太在外面一直都是以老好人的形象示人的,虽然她也老早是对郑姨娘今日没来心中有气,可这当会听得别人问,她倒是笑道:“许是她身子还没好利索,在屋中歇着呢,就没来。” 那位太太的家中自然也是有姨娘的,心中自然也是厌恶姨娘的。只觉得天下的姨娘都是一个样。因此上她听得林太太如此说,就道:“是你好性儿,由得她说不来就不来。要是我,管保不教她这么容易的就混过去了。怎么一般你坐月子,她也坐月子,你今日里就能好好的坐在这里跟我们说话儿,她倒是动都不能动的了?也不瞧瞧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不过就是个奴才罢了,生了孩子下来,就把自己当主子了?好不好,把她的两个孩子夺了来,只管自己叫娘的,倒索性把她撵了出去,一辈子都不让见两个孩子的。” 林太太自然是巴不得这般做。甚至更狠的,把林承祖和林琼芳也扔了出去,让他们三个人都离开这里。可关键是,林老爷肯听她的吗?如果肯听她的,当初就不会让郑姨娘进门了。 她即刻就将这位太太引为了知己,忙不迭的就喊着彩云给这位太太添茶水,拿果盒儿,然后两个人又并挨着肩坐了下来,轻声的说着悄悄话儿。 其实内容无非也就是林太太听着这位太太说着怎么对付姨娘的事,以及怎么的说姨娘不好的话。 自己不敢说的话,做的事,从别人的口中听来那也是很爽的一件事。 而另一边,郑姨娘却正自不爽着。 她屋中不止她一人,另外还有两个。 一人正是她的亲弟弟郑云天,而另外一个就是她的弟媳妇。 郑云天此时正仰头喝着酒,忽然的就将手中的酒杯子给掼到了桌面上,口中嚷嚷着:“怎么我就不是舅老爷了?前厅中那么多的人都坐在席面上,怎么就没我坐的地儿了?那些奴才也忒狗眼看人低了。” 郑云天现下继承了他爹的手艺和铺子,哪家宅上叫着他去做衣服了,他就得巴巴儿的跑去量了尺寸,然后回来忙不迭的做了衣服送过去。 这事自然也是辛苦的,而且还得看人脸色。他早就不耐烦了,总是想着他姐姐嫁了这么好的一个人家,万贯的家产呢,指缝里稍微的给他漏点不就够他一辈子吃喝不愁的了? 打着这个主意,趁着这次林承祖和林琼芳满月的机会,他早早儿的就和媳妇来了林宅。然后他也眼巴巴的瞧见了林太太的兄弟被林宅的下人请到了席面上,一口一个的舅老爷的叫着。那时他满以为下一刻就会有小厮也赶上前来,叫着他舅老爷,请他到席面上坐的。可是等了半天,愣是都没见到一个人过来。 毕竟纵然是郑姨娘再得宠,林宅里的下人也是不敢让他到席面上去坐的。 到时亲朋四友的看到了,一个妾的兄弟却是堂而皇之的坐到了席面上,成个什么样子了? 于是郑云天在前厅里等了那么长时间的,竟是都没一个人来招呼他。想直接的挨着哪个位子就坐下去的罢,可林老爷使了小厮来唤他了。 他还以为林老爷是想安排着他到他身边坐呢,喜滋滋的就跑过去了,不想林老爷却是压根就没理他,直接的就对着身旁的小厮德儿道:“领着他到郑姨娘的屋中坐坐吧。” 连舅老爷三个字都没说的,直接就他了。 于是郑云天心里窝了一股子火,到这会终于是发了出来。 哪知他刚说完,他的媳妇儿也忙忙的就道:“可不是。姑奶奶,不是我说,看不上您亲弟弟,那就是看不上您。怎么那林太太的兄弟就能大刺刺的坐在席面上,我们就得见不得人似的来你的屋中坐着了?再有那林太太,听说她现下倒也是请着一屋子的人呢,怎么就是不请我一请呢。” 旁边的兰香闻言,瞅了这媳妇一眼,心中默默的想着,你这到底是脸大呢,还是心大呢。怎么就不自己照照镜子?太太为什么要请了你?说个不好听的,便是我们姨奶奶去了太太那里,论理来说也只有站的份儿,没有坐的份儿。你这一个外三路的不知晓什么的人,倒让太太拿什么去请你呢。没得真去了,倒闹了一个灰头土脸的,到时倒要看你多有脸。 这么浅显的一个道理,连兰香都知晓的,可是郑姨娘现下就是气得不行。 其实主要是自打她进林宅的那一日起,就想着要将林太太给踹下去,自己坐了这太太的位子的。可谁知晓,林老爷纵然是恨不得与林太太此生两不相见,可也从来没有说过一句要让林太太滚下太太位子的话。原先郑姨娘是觉得这是因着自己没有生个一儿半女的,便是林老爷想要将她扶了正,可总归是寻不出由头的。于是她就卯足了劲的怀上了,一举就生了一对哥儿姐儿,满想着这下子终于要吐气扬眉了吧。不想明里暗里的试探过林老爷几次,还是外甥打灯笼--照旧。 可可儿的今日,林太太更是直接的遣了人来将林承祖和林琼芳给接了过去,倒是什么话都说的。再者就是林太太那边一派人来人去的热闹景象,她这里却是冷冷清清的门可罗雀,两相对比,她怎么就能咽得下这口气了? 原本她就已经是烦闷透的了,可这会又听得她的这弟弟和弟媳妇说了这一番话,一时只肺都气炸了。 气令智昏,只听得嚯的一声,她猛然的就站了起来,手拍着桌子道:“儿子是我生的,怎么说出去倒像是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可劲的在那边炫耀着呢。不行,我现下就得去找她说说这个理。” 说毕,抬脚就要往屋外走。 兰香只被她这这一番话给唬的心跳都快停了,忙一把就拉住了她。 这姨奶奶要是这般的就冲了出去,成个什么事了?理?什么理?人家是妻,你是妾,这个就是理。 “姨奶奶,”兰香苦口婆心的劝说着,“我劝您就暂且忍一忍罢。今儿这样的好日子,太太那边都是各家的太太和奶奶在,您这般冲了进去,若是和太太闹僵了,成个什么样子呢?好不好,您也得为哥儿和姐儿想一想。” 按理来说兰香这话原是好话,可是郑姨娘正在气头上,哪里能分辨得出来了。当下反手一掌的,她直接扇了一巴掌过去,骂道:“成个什么样子了?就是为着哥儿和姐儿着想,我才要撕下她那面上装的大度的样给众人瞧一瞧。打量我不晓得她那龌蹉心思了?装的什么观音?整个就是一肚子的坏水。” 兰香苦拉不住,最后也只得眼睁睁的看着郑姨娘和她兄弟以及兄弟媳妇三人朝着上房的方向气冲冲的去了。 ☆、第15章 妻妾之争 后院上房中,小丫鬟彩衣正在外头的石台基上站着,看着厨房中的众人流水似的将各色酒菜端了上来。只是猛可的一扭头,就望到了郑姨娘一行人。 若只是郑姨娘和她弟媳妇儿也就算了,可是中间偏偏还夹杂了一个陌生的男人...... 于是彩衣急忙的就走下了台基,迎面赶上了郑姨娘三人,来不及行礼,已经先是开口说道:“姨奶奶,我们太太屋里现下都是女眷呢,外来的男人不得随意入内。” 一语未了,早被郑姨娘扬起了巴掌,囫囵的就扇了一个耳刮子下去,只打得彩衣立时一个趔趄,就倒在了台基边上。 郑姨娘随即也就骂开了:“我把你这狗眼看人低的小贱-货!什么外来的男人?这见着就是我的亲兄弟,你见到了,都该恭恭敬敬的叫上一声舅老爷才是。可怎么就是外来的男人了?” 彩衣年岁小,在林太太的屋中时,自来没挨过一次打。便是骂,也不曾挨得过几句,哪里见过现如今这样的阵仗了? 一时她脸颊又是痛,又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郑姨娘打了一个耳刮子,面子上过不去的,羞也羞的一张脸通红,于是就哭道:“姨奶奶犯不着这样说。什么舅老爷?舅老爷现下可好好的在前厅的席面上坐着呢。又哪里会这么不三不四的就跑到我们后院女眷的屋中来了?毕竟舅老爷是读书人,也是中了秀才的,最是懂得礼仪二字了,才不会犯这样的浑。” 她这不说还好,一说郑姨娘霎时就给气了个半死。 她再无二话的,两步走了上前来,双脚跨开,骑在了彩衣的身上,又是一个囫囵的耳刮子扇了下去。 扇完了,她就又开始掐着彩衣的右胳膊,只掐的彩衣尖声的哭叫个不住。 外面这一番这么大的动静,里屋里的人自然也是知晓了的。一时屋内的众位太太和奶奶都赶着出来看。只是一眼瞧到屋外还站了一位陌生的男人,大多的就都躲回了屋中,可还是透过门缝隙悄悄的往外张望着。 别人尤可,彩云一见郑姨娘这般打骂彩衣,一时只觉得火都快要烧穿了肺了,急忙两三步的赶了下来。她也不及去拉的,直接伸手就去推郑姨娘。 她这一推用了很大的力气,当下就只将跨坐在彩衣身上的郑姨娘给推了下去,可可儿的额头就正好撞在了石头台基上。 只听得砰的一声轻响,郑姨娘哎哟了一声,连忙的就拿手去摸额角。 她的弟弟和弟媳妇见状,也立即的就赶了上前来,扶起了她。 而那边彩云也已经拉起了彩衣,一把将她塞到了自己身后,转而怒气冲冲的瞪着郑姨娘。 郑姨娘这时也已经一手扶着自己的膝盖站了起来,一双眼儿也是圆睁着,只是瞪着彩云瞧。 彩云瞧着郑姨娘眼中怒气冲冲的,面上更是因着这番怒气,几乎五官都要移位了的,说不出来的丑恶。于是彩云当即冷笑一声,就道:“姨奶奶今儿个这是唱的哪一出?我们彩衣是招着姨奶奶你了,还是惹着姨奶奶你了?没事竟然对我们彩衣下这么重的手?” 郑姨娘便怒道:“这小贱蹄子说话不知高低,欠教训。也是往日你们疏于管教,我今日便好好的管教管教你们。” 彩云心中大怒,几乎不曾上前去就直接一巴掌还了回去。但她还是强自的按下了心中的那股怒气,说道:“姨奶奶这可不就是隔着锅台上炕?我们上房的丫头便是再没有规矩,那也轮不到姨奶奶你来管教。” 言下之意就是,姨奶奶你越级了。我们上房的事自然是有我们太太来管,还轮不到你这个姨奶奶来管。 她这番话一说,郑姨娘岂有个不气的? 原就是肚子中窝着一股火的了,现下又被彩云这几句话给撩的火焰更高。当下她望着彩云的目光都似带了火的,恨不能就当场把彩云烧成了灰才好。 彩云才管不了这些,直接拉着彩衣就上了台基,站在了林太太的身旁。 林太太望着现下有些气急败坏的郑姨娘,脑子中就浮现出一句话儿来。 麻子脸照镜子——自找难看! 当着这么多家太太和奶奶的面儿,她这般的行为,分明就像是街头上的泼妇一般。既然她自己都不给自己脸面,那她又和何必给她脸面了? 于是林太太当即就道:“你这是做什么?没的倒跟一个丫鬟怄气。成个什么样子!还不快与我回去!” 彼时她站在石台基上,而郑姨娘则是站在石台基下,林太太举得自己是有了那么点居高临下的感觉。而且郑姨娘此时是发髻散乱,一脸的不甘,而林太太则是一身锦衣华服,面上平静。两相一对比之下,正在屋中透过门缝观看着外面战况的各家太太和奶奶都暗地里想着,这林太太是真的有正房太太的体统,而这郑姨娘则是太没有规矩了。 窃窃私语纷纷而来,郑姨娘岂是没有耳闻的?当下她又是急,又是气,又是怒,又是羞,恨不能直接就冲上石台基,甩开膀子跟林太太干上那么一仗。 只是林太太才不会跟她干这一仗的。憋屈了这十年,猛可的今日忽然就在郑姨娘面前终于扬眉吐气了,她怎么会自毁形象的去跟她动手了。 第11节 当下她高贵冷艳的斥责了一番郑姨娘的无礼之后,转身就要回屋。 这时郑姨娘终于是嚷开了:“把我的孩子还给我。” 林太太转身诧异的把她望着。 “你这话说的倒像是我抢了你的孩子一般。只是你的孩儿不是要叫我一声大娘?便是来日长大了,晨昏定日的也是该先来跟我这个大娘请安问好才是。我自然也会待他们和亲生的孩儿一般,又哪里会抢了你的孩子?” 这一番话几欲又把郑姨娘给气了个半死。 林太太这话里话外的,你那一对孩子纵然是从你的肚子里生出来的不错,可往后这也得喊我一声大娘,早晚还得先要来向我请安问好,你这个亲娘反倒还要靠边站了。 饶是郑姨娘平日里再是嚣张惯了的,可这会子连着被彩云和林太太的这几句话一噎,也唯有干瞪眼的份儿了。 扶着她的郑云天这时就道:“天下哪里有这个理儿了?自家生的孩子,倒要管别人去叫娘的?你这也太欺负人了。” 林太太于是就笑了。 屋里正睁着一双眼儿听着外面动静的林琼玉也笑了。 真是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啊。 林太太笑了笑,随后先是道:“这说话的是谁?” 其实她哪里会不知道郑云天是谁了。只是想要不给郑姨娘面子,才故意的这般说罢了。 郑云天果然的就道:“我是你们姨奶奶的弟弟。” 话落,又急急的加了一句:“亲弟弟。” 林太太这时才笑道:“哦,原来是这样啊。” 但她忽然话锋一转,面上的笑容也没有了:“当日你姐姐来我们林宅做姨奶奶的时候,就该知晓这个理儿。他日无论她生了多少孩子下来,那都要管我叫一声大娘。便是出去走亲访友的,也是我这个做大娘的带了孩子出去,轮不到她这个姨奶奶。” 十年来的憋屈一朝吐尽啊。今日当着各家太太和奶奶的面儿,是她郑姨娘撒泼在先,她不过是出于看不过眼,训斥了几句而已。便是林老爷平日里再如何的宠着郑姨娘,冷着她,那也都挑不出她的半点错来。 林太太得胜回屋了。面上满是胜利的微笑。 而一众太太和奶奶也是看得解气,恨不能都鼓掌说出个好字来。 --谁家里的老爷没有娶过几房的姨奶奶了?平日里她们这些太太和奶奶,谁不是看着这些姨奶奶都恨不得给踩到地上给碾个半死了?只是各自的要么顾忌着老爷,要么顾忌着自家的身份,没得办法而已。 于是今日这出戏,看的只教她们觉得大快人心,心情酣畅,一时连席间都多喝了几杯酒儿。 而此时屋中正在假睡的林琼玉在想的是,这郑姨娘想来其实也不过就是个刺猬,看着外面浑身都是刺的,其实只要一旦找到了软肋,那还是很好对付的。倒是这林太太,平日里看着倒像是只龟儿,极是胆小怕事的,稍微的碰上一碰,倒要将全身都缩到了龟壳里。可是但凡只要让她张嘴咬到了一口,不生生的咬下你一块肉来,只怕她都不会罢休。 所以,做刺猬,还是做乌龟,这是个难题啊难题。 ☆、第16章 添福起疑 后院中的这一番动静,早就是有好事的丫鬟和小厮传到了正在前厅陪客的林老爷耳中。只是林老爷却并没有动。 既然事情都已经是发生了,他这家丑也算是传了个四面八方,众人皆知的了。他这时就算再赶了去,又有何用?再者,他是宠妾冷妻没有错,但宠妾灭妻这种事他却做不出来。毕竟今日的事,是郑姨娘做差了,林太太做对了,那他赶后院做什么去呢?表扬林太太一番,再是训斥郑姨娘一番?还是训斥林太太一番,再是表扬郑姨娘一番?两样他都做不出来,所以索性还不如直接做了聋子哑巴的。再加上最近他刮刺上了周秀兰,正是蜜里调油,打得火热的时候,未免对郑姨娘的迷恋也就较往日减少了些,就便是她今日受了些委屈,他也懒得去哄她了。 于是林老爷就继续在厅中与各位高朋亲邻觥筹交错,高谈阔论了。 至于郑姨娘,那自然是在屋中气了个半死。 原就是被林太太那一番话给噎的差点没背过了气去,最后灰头土脸的回了来,在屋中坐着的,暗暗的使人将后院中发生的事告知林老爷去。当然是添油加醋了一番,说的好像就是林太太欺侮她一般。不想在屋中等了这半响,竟然都是没有等到林老爷来。亏的她还早就在将自己的头发给扯散了,连着身上的衣裙也都撕了好几道口子来,就想等着林老爷来的时候,做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儿来,不想最后却都是白忙活了一场。 郑姨娘只气的在屋中不住的转着圈子。 偏偏她那没眼力见的弟弟口中还在旁边不住的咕哝着什么,他现下靠着给人做衣服是多么苦的一件营生。大冬天的,日日赶早抹黑的,一双手上都起了茧子了,还得看人脸色之类的,可就算这么着,一家人的衣食还是有了今日,没有明日的。现下家里的爹娘,还有侄子侄女的,可都指靠着郑姨娘之类的话。 郑姨娘实在是被他咕哝的烦了,张口就道:“你们把我当什么?摇钱树?还是票号了?想要银子就来我这取了?当初你们有没有想过我?爹娘当初都恨不能把我论斤卖了,给你娶媳妇儿。现下你们看着我表面光鲜了,就想着来我这里挖银子了?我可告诉你们了,一个子儿都没有!” 郑云天就道:“姐姐你不可不能这样......” 话未说完,郑姨娘就接口冷笑道:“我怎样儿了?打量我傻呢。你倒是做舅舅的人呢,可今日我哥儿和姐儿满月,你这个做舅舅的是带了一根针来,还是带了一根线来?张口闭口的倒是在下人面前说着你是舅老爷,可别教我替你们害臊了。别忘了,当初爹娘和你可是相当于把我卖断给林家了。张口要的那一大笔彩礼钱,卖女儿卖姐姐不是?统共我现下都是林家的奴才了,你这会子倒是来这自称舅老爷来了?啊呸!你倒是想得美!赶紧的,往后你们也别上门了,我只当就没有你这个弟弟就是了。” 郑云天只被她这番话给气的紫涨了脸色,拍着桌子,起身就要走。他媳妇儿赶忙的就拉住了他,然后扭头就对着郑姨娘说道:“姑奶奶,话不是这般说。到了日后你才会知晓,还是娘家的人可靠些。总不成靠了林家里的这些人不成?” 郑姨娘反倒是被她给气笑了:“娘家的人可靠?亏的你倒还有脸说出这句话来呢。莫不成我现下落魄了,你们这些做娘家的人还会接济我不成?拉倒吧。不过就是现下看着我生了一对哥儿姐儿的,指望着林家里我就是正房太太一样的,手上不定得有多少银子呢,所以没事的就赶着来我这里打秋风了。你们自己倒是想一想,这些年来,我给了你们多少银子了?可是你们每次来的时候,倒是给我带了些什么来?每每都空手来的,回去却是兜里鼓鼓的,倒也好意思来跟我说可靠二字?没得倒叫我替你们害臊!赶紧的滚吧。别在我面前丢人现眼的了。” 她这一番话说出来,饶是郑云天和他媳妇儿脸皮再厚,那也是待不住的。两个人一甩衣袖子,就那么气愤愤的走了。 郑姨娘见他们走了,转身也是气愤愤的就躺到了床上。 接下来一连好几日,林老爷都没有来郑姨娘的房中走走。 他自然是忙着和周秀兰打情骂俏了。 要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偷,这话是再正确不过的了。 自从那日林老爷刮刺上了周秀兰,那是对她念念不忘啊。但凡只要趁着周秀兰家的那口子不在的功夫,总会暗地里将她叫了来。或是书房中,或是后院中,再至于周秀兰和添福儿的床上,那都是滚了个遍了。 这般滚过几次之后,林老爷发现,自己对周秀兰的兴趣非但是没有下降,反而是上升了。 实在是这娘们穿上衣服跟扒下衣服那完全就是两个人啊,让他压根的就把持不住。 于是为了和周秀兰能日日的滚那么一次,林老爷就想了个法子支走了添福。 毕竟现下明着的周秀兰还是添福的媳妇儿,总不好当着他的面就下手的。不把他支走了,等自己欲-火焚身,想做好事的时候,还得忌惮着他,这得有多扫兴啊。 林老爷便打算让添福跟着自家铺子里的伙计跑一趟苏杭,去那里贩卖绸绢丝线去。 添福自然还不知晓自己头上已经是戴了一顶绿油油的帽子了,反倒是开心的要死。 出去跑一趟,自然就是会有些油水可捞。因此上他在林老爷跟他说了这个话之后,喜滋滋的就转身回来,打算去屋中收拾行李,明日一早就同铺子里的伙计动身去苏杭。 路上碰到了小厮添添禄。 添禄手中正拿着一把笤帚,要去扫庭院的。见着添福一脸喜色的转了回来,便笑着问道:“添福哥,你这是捡了顶帽子戴了?怎么面上这般喜滋滋的。” 林老爷和周秀兰的那点子事,阖宅的丫鬟小厮就没有不知道的。不过就是瞒着添福一个人罢了。这不,添禄就暗地的嘲笑添福拣了一顶绿帽子戴了。 添福压根就听不出他这话里的意思来,反倒是喜气洋洋的说着:“老爷让我明日和铺子里的伙计一起去苏杭贩卖绸绢丝线呢。” 添禄听了这话,心中自然是妒忌的要不的,由不得的就酸溜溜的说了一句:“你这前程可都是你家的婆娘给你挣来的,你还不赶紧的回去谢谢你婆娘去。” 说罢,拿着笤帚转身就走了,只剩下添福一个人在原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硬是不明白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一路琢磨着添禄这句话,添福一步一步的挨回了自己的屋子。 一回到屋里,可巧的就见到了周秀兰正背着他,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这几日以来,大多都是他回来了好一阵子,然后周秀兰才回来。所以现下一推开门就见到了周秀兰,他不免的就怔了一怔。 而周秀兰听到了推门声,转过了身来,一见是添福,便道:“老爷要遣你去苏杭贩卖绸绢丝线?这不,行李我都已经是给你整理好了。今儿晚间你就早些睡,明日一早我自会叫你起来的。” 她身后的炕上,果真是有一个已经整理好的包裹和褡裢。 添福不由的就变了脸色。 林老爷是要遣他去苏杭贩卖绸绢丝线不假,只是林老爷也不过是刚刚才对他说的,怎么周秀兰倒像是早就知晓的一般? 再是想到了先前添禄说的那一番话,添福不由的就起了疑心。 --原先这几日周秀兰做了一套簇新的衣裙,他就心中有些疑惑了。问了问,不想却反被周秀兰一顿骂,说是他是长了一颗莲蓬的心,心眼儿太多了。做这套衣裙的料子,原不过是前几日太太嘉奖她办事勤劳,所以特地的寻了出来赏她的,倒教他想到什么龌蹉事上面去了? 这番话,倒将添福自己给弄的讪讪的,于是他就再也不敢多疑了。只是现下,综合这么多事来看,他心中的那点疑火由不得的就又死灰复燃了。 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来,他一把抓住了周秀兰的手腕,张口就问道:“你与老爷是什么关系?” ☆、第17章 反客为主 添福这句话问出来,周秀兰心里就打了个突的。 毕竟瞒着丈夫养汉,而且养的还是自家老爷的这个事,说到哪里都是她理亏了的。 但好一个周秀兰,关键时刻她虽是心里怵的厉害,但面上却是一丝都看不出来。非但如此,她还镇定的说着:“你脑子里是装了浆糊还是怎么的?我和老爷能是什么关系?你是老爷的家生小厮儿,我是你的媳妇儿,你倒是说说我和老爷能是什么关系?不过就是主仆的关系罢了。” 添福明显的不信:“那怎么添禄开口闭口的说我的前程是你给我挣来的?还有我明日要去苏杭贩卖绸绢丝线的事老爷不过刚刚才告诉我的,当时并没有第二个人在,怎么一回来你就已经是知道这件事了?可不就是你和老爷早就有首尾的。所以你们两个才一早就商量好了要将我弄到外地去,好让你们两个在家自在的捣弄呢。难怪这些日子我见你首饰衣裳过不了几日就要添上几件新的,原来是勾-搭上了老爷了。贼淫-妇,我将你娶了来,是让你偷汉子来的?今日你须得给我一个交代,不然我就嚷上公堂,大家都没得脸面。” 说到后面那两句话时,他简直都是咬牙切齿,只将两边脸颊都鼓出来不少。 毕竟林老爷再是他的主子,可偷了他的老婆那总归是说不过去的。 周秀兰一时真的被他面上这可怖的神情给吓到了,差点都要和盘道出她和林老爷的事了。 可下一刻,她却是猛然的就盘膝坐到了地上,排手拍掌的开始大哭了起来。 添福没料到会有这么一个变故,一时就有些呆愣住了,只是傻傻的望着她。 而周秀兰那边已经是哭的满面的鼻涕眼泪一把了。 “给你个交代?你今日还得给我一个交代哩。就是石头里蹦出来的那还有个窝呢,打量我没有娘家是怎的?平白无故的就说我偷汉子。你是几只眼看见我偷汉子的了?说了出来,我就跟你去公堂,浸猪笼我也不怕的。不然今日里你就休想出了这个屋。” 都说是捉奸捉双,周秀兰现下就是想着添福压根就是没有亲眼看到过她和林老爷偷情的事,不过是因着别人的几句话捕风捉影罢了。既如此,索性不如闹一场,让他丢开了这心思。 左右只要打发他明日离了这,往后天高皇帝远的,怕他怎么的?说不定的等到他回来的时候,她早就已经是飞上枝头做了林老爷的姨奶奶了,到时他还敢拿正眼瞧她也怎的? 果然周秀兰这么一闹,添福这个没主见的憨货就开始有些动摇了。 “地上冰,你先起来再说话罢。” 说罢,他伸手就要来拉周秀兰。 但周秀兰就是不起来,而且见添福起身来拉她,她反倒是先发制人,双手向前一推,险的不成将添福给推倒跌了一跤。 “丢块瓦片还得有个下落呢。今日你不将这话给我说清楚了,我就坐地上一辈子不起来。” 面对她如此耍赖的模样,添福的气焰不自觉的就弱下去了不少。 于是他先是如此这般的将添禄说的话说了一遍,再是将自己因着这些日子见她添了不少的衣裳首饰,因而对她起了疑心的事也说了一遍。 他如此一说,周秀兰的心里就有谱了。 这货果真不过是捕风捉影,猜测的罢了。 还道是个怎么样的硬实货呢,原来不过是只纸老虎,一戳就破的。 于是她的气焰就开始嚣张了。 她先是一口口水照着添福的脸吐了过去,再是骂道:“呸,贼不中用的狗骨头。我整日的在后边忙活着,给太太姨奶奶小心的献着殷勤儿,还不兴太太姨奶奶赏我两件衣裳首饰穿戴的?添禄那个臭王八,想来是看着老爷器重你,派你去苏杭贩卖绸绢丝线,他眼红,又不好对老爷决定的事指手画脚的说什么,便将这个屎盆子栽到我头上来了。叵耐你这个狗骨头,贼不中用的货,人家不过说个没根据的影儿,你还真一手抓住了,当了个真了,赶回来就说自家老婆偷汉的。走,既然你都说我偷汉了,今日你我就去公堂上对知县老爷说去,索性大家都没颜面罢了。” 说罢她一骨碌翻身爬了起来,行动之快速,当与绝顶高手有得一拼。而后她伸手就去拽添福的胳膊,拉着他就要出门的。 她这么一做,添福心中先前的那些疑惑早就是全都没了。 第12节 他忙拉住了周秀兰拉着他胳膊的那只手,赔笑道:“原是我今日灌了几口黄汤,在外面听了添禄那小猢狲的话,三不知的就来家质问你了。是我不对,这厢给你陪不是了。” 说罢,躬身下去就对她深深的行了个礼。 周秀兰深知,她和林老爷的这事,毕竟是确有其事的。真再这么闹下去,不定的到最后会是个什么样儿的呢。 现下最要紧的,还是赶紧的打发添福明日一早就离了这里。 于是她就着添福给的这个台阶就下了,不过面上还是紧绷着:“我的傻哥哥,下次人家说的话儿你也过过脑子,看哪些儿是真,哪些儿是假。三不知的就来家里质问你老婆来,乐了谁?伤了谁?想清楚了才好呢。” 添福直起了身来,嬉皮笑脸的就说道:“遵命。夫人的教诲我不敢不听的。” 周秀兰见他这样,掌不住的自家也笑了。 她转身去打了水来,自己先净了面,将面上的泪痕都擦洗干净了。再是将刚刚滚散的头发重新的挽了起来,然后再打了水来,打发添福洗了,而后两个人便上床歇息了。 因着明日添福就要出远门的,这一出去不定的就要几个月才回来,因此这一晚两个人自然是欢存无度的了,直至雄鸡唱鸣的时候方才歇息。 次日清晨,天光才刚蒙蒙亮的时候,周秀兰就起了来,殷勤的打了水来给添福净面,再是将他一直送到了大门口,然后才转身走了回来,重新换了一身颜色鲜艳的衣裙,搽了胭脂水粉的,出来将门锁上了,而后趁着清早无人的,径直的就去了园子里的如意苑。 如意苑里,林老爷此时正睡的香甜。他的贴身小厮德儿也正将身子斜靠在外间里睡的迷迷糊糊的。 听到叩门声,得儿睁着一双朦胧的睡眼就去开门。 一见是周秀兰,德儿睁了睁眼,就笑道:“嫂子,我添福哥走了?” 他这话里的讥讽意味也是很明显。 于是周秀兰就看了他一眼,却不好发作的。 毕竟这德儿是林老爷的贴身小厮,这么些年跟了下来,想必都快是林老爷肚里的蛔虫了。只怕就是林老爷刚张了个口,他就知道他是要说什么的了。 所以虽然是一早的就遭到了这小厮的奚落,周秀兰却还是只能面上笑着,一壁还伸手去袖子里掏出些钱出来,说道:“德儿哥,天气这么冷的,这些钱你拿去打酒喝吧。” 德儿伸手接过钱来,在手中颠了颠,口中笑道:“还是嫂子疼我。知道天气冷的,我在外面给你和老爷把风不容易的,还给我钱打酒喝。嫂子,谢了啊。” 一面就侧身让周秀兰进了屋子。 周秀兰从他身边走了过去,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暗暗的呸了一声,心中暗道,什么东西!等到老娘飞上高枝儿了,到时有你求我的时候。 她一壁心中暗骂着,一壁就揭开了门口的暖帘儿。 屋子里炭火笼的正旺,饶是现下外面冰封寒地的,这里却是温暖如春。 周秀兰打眼看了一下,见屋里两盆红色茶花开的正好,缤纷夺目。至于林老爷,此时正阖目躺在榻上睡的,身上盖着一床大红锦被。 周秀兰见状,抿嘴一笑,而后便轻手轻脚的走了过去。 地上原本就是铺着厚厚的织金羊毛毯,再加上她这样踮着脚走路的,竟是一丝声音都听不到。 林老爷是察觉到脖子里有只冰冷的手摸过来的时候才知道屋子里有人进来了。 他不用睁眼也知道来人是周秀兰。 像她这样的女人他其实也是见的多了,所以周秀兰的心思他是不用揣摩也是知道的。 想她若是生了个普普通通的样貌也就罢了,没准的跟着添福也能一心一意的将日子过下去,但谁让她偏生的生了个花容月貌呢? 有了这般的花容月貌,却是跟着一个小厮,整日的瞧着主子家的富贵气象,再是看着家里的姨娘太太都没她生的好,却是能插金戴银,呼奴唤婢,她如何能甘心? 所以她不得往上爬?而这满宅子里,能供她往上爬的,也就只有他这棵大树了。 所以除却第一次的那会林老爷是上赶着费心思怎么把她给弄到手,剩下来的这些日子可就是周秀兰主动的贴了过来了。 左右是自己送上门来的,不睡白不睡。 想到这里,林老爷的唇角就微微的弯了起来。 他也不睁眼的,只是一把将周秀兰的手握住,放在手边亲了下,而后在她的轻笑声中,翻过身来一把将她压在了自己的身下。 ☆、第18章 撞破好事 林老爷觉得他与周秀兰是没有什么好说的,所以一上来就是扯衣服直接干了正事。 周秀兰在床上的风月尤甚院里的那些姑娘们,所以林老爷现下确实是很迷恋她,不然也不会巴巴儿的想了法子,让她的丈夫添福离了这里去苏杭贩卖绸绢丝线了,就为着能和她方便的偷-欢。 不过也只是迷恋她的身子和她在床上的风月罢了。 事毕,林老爷舒服的摊开四肢躺在榻上,由着周秀兰给他捏腰捶背的细心伺候着。 “老爷,”周秀兰这般的给他捏腰捶背了一会,也就将身子趴了下来,将头靠在他胸前的,放柔了声音说道,“奴家的那口子可是被你支使出去了,这往后,奴家可都是你的人了。” 林老爷闭着眼,唇角些微的弯了些起来,仔细一看,似是有些嘲讽的意味。 只要爷有钱,想着做我的女人的那可是有大把呢。 但虽然他心中是如此的想,但口中还是嗯了一声。 一面还抬了一只手起来,放在她的头上,拈起了一指周秀兰的头发玩。 缎子似的头发,手感丝丝滑滑的,放在鼻尖一闻,还有若隐若现的香味。 看来这些日子周秀兰为着邀他的宠,没少在自己身上下功夫。 林老爷对此表示喜闻乐见。总不能因着她是个上灶的媳妇子,就真的整日的把自己搞的满身都是油烟气的吧?那纵然她就是九天仙女下凡,自己也是不想靠近她半分的。 但很显然,林老爷这句敷衍似的嗯并没有让周秀兰满意。 所以她便更加柔情似水的说道:“老爷,奴家现下都是你的人了,往后也只想日夜伺候老爷的,再不想伺候添福了。” 她这话的意思其实已经是很明显了。 我不想与添福过了,老爷你让我跟你在一起吧。 林老爷也是个伶俐的人,她的这话他怎么会听不出来? 不过他对此的反应是呵呵的笑了两声,而后继续的用手指绕着她黑亮柔顺的头发玩,一面口中调笑着的就说道:“做添福的媳妇子,你也可以继续的日夜伺候老爷我的哇。大不了往后我让添福领了差事,长长远远的在外面,到时你我也是不用顾忌他的。” 一个小厮的媳妇子,随便的玩玩也就罢了。他可以给她衣裳,首饰,乃至与银子,可是从来没有想过扶她为姨娘。 扶了个小厮的媳妇子做姨娘,传了出去,不说亲朋好友,就是六邻四舍的也要笑话他。 他还没有糊涂到那个份上。 而林老爷这样的答复周秀兰自然是不会满意的。 她是想着抛弃了添福,依着林老爷这棵大树往上爬。 郑姨娘的屋子里她是见过的,那般的富丽堂皇,丫鬟老婆子一屋的,她如何的会不艳羡? 她自然也想坐到郑姨娘的那个位置上。 可没想到这个林老爷竟然是滑溜的跟个泥鳅似的,她如此这般的套了这半日的话,他都是一句都没有松口的。 周秀兰由不得的就在暗地里银牙暗咬,心里将林老爷狠狠的骂了一顿。 可不过片刻的功夫,她又换上了满面的笑容,起身坐了起来,柔情似水的说道:“老爷,天还早呢。不然奴家陪你再睡会?” 林老爷在心里赞赏了一句。 别看这个媳妇子,倒是很上道的,知道在这个事上再纠缠下去她也讨不到好的,索性便闭了口,再不提此时了。 他眼中带了促狭的笑意,伸手在她嫩滑的脸颊上摸了一把,笑道:“好不容易偷来的功夫儿,睡什么睡?干正事才是最要紧的。” 说罢,又是一番被翻红浪,帐摆流苏。 干完之后,两个就勾肩叠腿的相拥在一起睡了。 这一睡,直睡至红日高起的时候。 先是德儿的声音很大的响了起来,吵醒了周秀兰。 她凝神一听,就只听得德儿的声音在说道:“姨奶奶,老爷还在里面睡呢。你不能进去。” 后来就是啪的一声儿脆响,想来是德儿被人甩了一个耳刮子的,接着就听到一个高亢的声音在骂道:“瞎了你的狗眼了。这可是姨奶奶,哪里去不得?便是老爷正在里面睡的,我们姨奶奶想要进去见见老爷也不能够的?” 周秀兰立时一个激灵,翻身坐了起来。 她认得这个声音的。 是郑姨娘身旁的兰香。那时她借机送了饭菜去郑姨娘的屋子里,这丫头好不冷言冷语的说了她一顿呢。 而她坐起来的动作太大,将林老爷也给惊醒了。 林老爷尚且不知道外面郑姨娘要来的,反倒是睡眼朦胧的就对着周秀兰笑道:“做什么这么早就起来了?再陪老爷我睡一会。” 说罢,伸手就要来拉她。 “郑姨奶奶来了。”周秀兰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惊慌失措。 不知道为何,虽然她只见过郑姨娘一面,可就是觉得,这个郑姨娘,绝对不会是她表面上表现的那般贤良淑德。 兰香给德儿的这一耳刮子,说的这番话,没有郑姨娘的允许,兰香她敢这样吗? 而林老爷一听到说郑姨娘来了,原本还朦胧的双眼立时就睁了开来。 而后他也一骨碌坐了起来。 周秀兰惊慌失措那自然是有她的原由的。毕竟说起来她现下是添福的媳妇子,但却是躺在了林老爷的床上,这要是被郑姨娘给看到了,不说林太太郑姨娘容不容得下她的罢,传了出去,光林宅里这些下人的口水都够淹死她的了。 而林老爷之所以有些惊慌失措,这一来是睡了自己小厮的媳妇子,给人看到了,面上总归是不大过得去的,这二来是因为,他对郑姨娘还是有那么几分情意在的。 想当年,若不是因着对郑姨娘有几分情意,他哪里会才新婚燕尔,就顶着自己老子劈手打下来的棍子,犟着脖子依然说是要娶她的了?只是再贪恋一朵花,时日长了,那总归会是有看腻的时候。 现下林老爷对郑姨娘就或多或少的有些腻味了。不过当初的情意毕竟还是残留了几分的,再加上了她毕竟是给自己生了一双儿女的,所以林老爷有些事情上总是想着要给郑姨娘几分面子的。 于是当下,他忙忙的推了一把还呆愣在榻上的周秀兰,指着旁侧的窗户儿就道:“快,搭着椅子,从窗子那里跳出去。” 周秀兰哦了一声,果真就掀开被子起身要去跳窗子。 但跑了不过两步的功夫,她却忽然回过了头来。 原来是只顾着心里害怕,竟是望了穿衣服的。现下她赤着个身子,大冬天的,只冻的一张樱唇都乌紫的。 她原是想着跑回来穿了衣服再去跳窗子的,但屋外兰香的声音越发的大了起来,看起来德儿是撑不了一时半会的了。 林老爷也自着急,这当会也是顾不得周秀兰了,就急促的催着她:“你怎么还不走?” 周秀兰觉得可委屈了:“老爷,我衣服还没穿上呢。” 林老爷闻言,朝着她精赤的身子看了一眼之后,便伸长了胳膊,将榻边上他一开始扒拉下来的衣服胡乱的团成了一团,隔空抛了过来,而后还催促着:“快走,快走。衣服等你到了外面再穿。” 周秀兰伸手接过了她自己的衣服,本是想着先随便的套上一件也是好的。但无奈林老爷催促的太急了,她也只得赤着身子,极快的在窗子旁搭了张椅子,脚踩着椅子就跳了出去。 第13节 这当会还是正月里,虽是已经立春了,但春寒料峭,且是能冻死个人。 偏生周秀兰仓促之间,从窗子上跳了下去的时候没留神,啪的一下就直接摔了个狗啃泥。 她这一身细皮嫩肉的,瞬间就贴上了地上的细沙子和露出地面的那些粗糙的草根子。 这只把周秀兰给痛的啊,一双纤细的眉都皱成了西子捧心状。 身上的痛也就罢了,可这心上的痛,周秀兰恨不能都能呕出来半盆血的。 想刚刚还锦被里千般温存万般甜蜜的,可现下却是自己精光着一张身子仓皇失措的跳窗子。 她这都成了什么?暖被的玩意儿都比不上呢。 周秀兰一面恨恨的想着这些,一面寻了个没人的僻静处,急急忙忙的就将衣裙给穿好了。 而这边厢,周秀兰不过才刚跳了窗子没一会的功夫,郑姨娘就已经是推门进来了。 她打眼一看,屋内的榻上现下只睡着林老爷一个人,并没有她当初所想象出来的还有另外一个人。 只是她疑心甚重,总觉得这屋子的角落里定然还是藏着谁。 于是她就纱帐后面,桌子底下,甚或是床榻下面,都打算是查看一番的。 只是她不过才刚刚走到榻旁,还来不及去看榻底下呢,就已经是被睁开双眼的林老爷给一把给抱了个满怀。 “云仙儿,你这是满屋子的在找些什么呢?” ☆、第19章 邀宠手段 郑姨娘没提防林老爷会忽然的伸开双臂来抱她,倒是将她给唬了一跳。 待反应过来,她就笑道:“老爷,你醒啦?” 林老爷将她抱在怀中不撒手:“自打你一进来,我就醒了的。原以为你是要偷偷的亲我呢,所以我就闭着双眼等着。谁成想等了这半日,不见你走过来亲我,反倒是满屋子的像是要找什么东西似的。云仙儿,你是要在我这屋子里找什么东西呢?” 他这般直白的问了出来,反教郑姨娘面上一时就有些讪讪的。 为了掩饰,她便身子一歪,合身都倒在了林老爷的身上,口中还娇笑着,开玩笑似的说道:“找什么?自然是找找看这屋子里你是不是藏了个女人的。” 这些日子林老爷都是独自睡在这如意苑,只说是要静心几日。但郑姨娘就觉得,他林老爷是个夜夜都少不得女人的人,哪里会想着静心?没的扯那闲淡。只怕是又刮刺上了哪个臭不要脸的丫鬟,装着幌儿的说是要在这如意苑静心,实际上不是与那丫鬟夜夜笙歌了? 因此上,今日这一大早的,郑姨娘就带了兰香前来如意苑捉-奸。只是不成想,却是扑了一个空,还教林老爷不咸不淡的说了她这两句。 但郑姨娘是个什么样的人?嘴头子上别人是绝对在她这里讨不上半分好去的,于是她便立即来了个以彼之道,还彼之身。 想林老爷那番话说的是七分假,三分真的,让郑姨娘发不出一点脾气来的,于是郑姨娘索性便是用了开玩笑的口吻说出来这十分真的话来。 她这般一说,林老爷自然也是半点脾气都发不出来。 不过下一刻,林老爷便又笑道:“实话告诉你罢,昨日晚间可不是有个天仙似的人儿来我这里自荐枕席的。她说她是九天上的仙女,见我生的俊俏,可人疼的紧,见我这几晚都是一个人睡,说是怕我寂寞,所以今晚就特地的下凡来要陪我睡一晚。说罢她就要动手脱衣服,但我开口制止了她。我对她说的是,哪怕你再是九天上的仙女,生的再好,可我的心中只有我家的云仙儿,便是王母娘娘来了我也不正眼瞧一下的。你赶紧的打哪来的回哪里去,不然教我家云仙儿看到了,她可不管你是什么仙女不仙女的,当头就是一笤帚扫你出去的你信不信。她见我这般态度坚决,最后哭的跟个泪人似的走了。她临走还说呢,你对你家的这个云仙儿可真是好,好的都叫我嫉妒了。” 林老爷说的这个话,一方面是捧了郑姨娘,但另一方面也是有些损她。 捧了她,那是因为他说,便是他身边有了个天仙,他心中也是有她的。损了她,那是因为他暗暗的说她是个泼妇。 不管你是什么仙女不仙女的,一笤帚扫了出去,可不是泼妇才做得出来的行径?其实说到底,林老爷也是个玲珑心肝的人,郑姨娘内里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心里明镜似的,不过就是为着年少时和她的那一段情不说破,容忍着她罢了。 而这边厢,郑姨娘听了他瞎编排的这番话,只笑的全身都颤个不住。 她伸出食指戳了他的额头一下,口中却是骂道:“什么仙女?哪个仙女会这么不要脸的就主动的要来睡别人家的丈夫了?怕不是个狐狸精儿,特地的来勾你的精魄,你还当是仙女儿呢。” 林老爷笑嘻嘻的不说话,只顾低头瞧着她新染的红指甲。 这么一番插科打诨,他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但下一刻郑姨娘却是双眼圆睁。 因为她看到了那大红牡丹花纹的锦被上有一根长长的黑头发丝儿。 她趁着林老爷不注意,赶紧的拣起了那根头发丝。 很显然的,这根头发丝并不是她的。 她虽则是生了个好相貌,但头发却永远都是她心中最大的痛。 不为别的,就因着她的头发干枯发黄,且又是硬的很,握在手中都还嫌戳手呢。可现下她手掌中的这根头发丝,黑亮光滑的,且又柔顺的紧,就跟水底的水草似的。 郑姨娘脑中一时急转,很快的也就知道了自己先前的猜测是真的。 她一时只暗中恨的咬牙切齿,恨不能直接扑上去,咬上林老爷身上的二两肉下来。 可到底这副泼妇的本质她是不敢在林老爷面前露出来的,反倒是面上带了柔柔的笑,撒娇撒痴的对他说着:“老爷,你看都这么些时日了,你都不在我那里过夜,没的却整日的在这书房里,没个人替你暖被窝儿的,你就不嫌冷的慌?” 自打她生下了林承祖和林琼芳之后,林老爷虽然隔三差五的就会去她屋子里看他这一双儿女,但从不曾在她那里过夜。 原先郑姨娘以为这林老爷是每日的在花街柳巷行走的也就罢了,毕竟鞭长莫及,她是管不着他外面的事的。可后来一打听,才知道他这些日子竟是日日的在家里,不过就是在如意苑里睡罢了。 郑姨娘难免的就开始有些担心了。 毕竟一来她是生过了孩子的人,身材便是再保养的好,那也是回不到当初的了,这二来,宅子里年轻美貌的丫鬟还是一抓一大把的,这林老爷要是又刮刺上一个,弄大了人家肚子,一时兴起的,又给她整了个姐妹出来,那她往后岂不是要失宠了? 而这当会,她就觉得她先前的担心真的是快要成真了。 所以难免的,她就又开始放出手段来邀宠来了。 但很可惜,她今番的这次邀宠,林老爷却是丝毫不为所动。 林老爷仰面打了个哈哈,半是认真,半开玩笑的说道:“哪里会冷的慌呢?我这如意苑里,整日的火盆拢着,地龙烧着。再不济,不还是有小厮德儿嘛。让他给暖被窝也是一样的。” 郑姨娘的身子顺着林老爷的身子就贴上去了,一双手也是不安分的在他身上敏感的地方游走着:“亏你也说得出来。一个小厮,身上臭烘烘的,他躺过的地儿你也躺得下去?我的那屋子里可是整日的都熏着你最爱的苏合香呢,又有我给你暖被窝,老爷就不想去看一看?” 只可惜,今日这一大早,林老爷就是和周秀兰连续放过两火统的了,这当会也只是个腌过几个月,早就已经软烂了的酱瓜了,任凭她郑姨娘再如何放出手段来,那也不可能长成个刚摘下来的黄瓜了。 林老爷伸手拉住郑姨娘还在他身上左右摸索,四处点火的纤纤玉手,顺势握在自己手掌心里,不让她乱动,也笑道:“想起来我也是有几日没有见过祖儿和芳儿的了,也罢,待会我就去你那里坐一坐。” 说罢,扬声就叫小厮德儿去打水来给他净面,伺候他起来。 德儿这当会正在和兰香面对面的相看两生厌呢。 兰香是自打郑姨娘进了这林家大宅门就跟着她的,她生性机敏,惯会察言观色,所以郑姨娘很是看重她。 像是刚刚的扇了德儿一耳刮子,质问他的那几句话,原不过是郑姨娘想说的,想做的。但碍于怕林老爷知道她的泼妇本质,所以就只是站在一旁沉着脸子不做声。最后自然是兰香知道察觉到了,出手替她办了。 后来德儿迫于无奈,也是抵挡不住兰香的猛烈攻势,让郑姨娘瞅了个空子就进屋子里去了。而兰香却是伸开双臂拦在门外,阻止德儿进去通风报信。 这当会,林老爷在屋子里扬声叫着德儿进去伺候他,德儿闻言,抽了抽还有些痛的嘴角和脸颊,就面无表情的问着还拦在门口不挪窝的兰香:“老爷现下叫我进去,怎么的,兰香姐姐还是不肯放行?不然我这就转身走人,让姐姐进去伺候老爷?左右你们主子丫鬟两个人一起伺候老爷,传了出去不也是一段佳话?倒省得我在旁边还碍着你们的眼呢。” 他这番话里的讥讽意思也是很明显了。兰香一听他说完,当即也就冷下了脸来。 “呸,”她朝着他吐了一口口水,鄙视的说着,“哪里比得上你呢。日里伺候着老爷的,晚上也不闲着,还得替他暖着被窝,最后索性一搭儿抱着睡了。小猢狲,打量你和老爷的那些事儿我不知道呢,不过就是后门的那些龌蹉营生罢了。可别叫我张扬出去,到时看你有脸没脸。” 德儿将他的一张脸直直的伸到了她面前,伸手指着给她看:“还能怎么有脸?都已经是给你打的肿成发糕的了。你就是再张扬了出去,我也不怕的。左右不过是离了这门这户罢了。” 说罢,赌气的一把推开她,推门就进屋子里去了。 ☆、第20章 小厮德儿 林老爷此时正坐在榻上和郑姨娘打牙犯嘴的开着玩笑,听见门响声,他一掀眼皮子,率先就看到了德儿的右边脸颊上面五个鲜红的手指印子。 他的面色瞬间就沉了下来。 德儿这个小厮,现年十九岁的年纪,生的清俊异常。若是他穿了女人的衣裙,再抹上粉搽上胭脂,带了出去,和一般行院里的头牌都不遑多让的。且这个小厮又是惯会揣摩他的心意,又是个会看眼色会做事的,所以林老爷一般什么事都不会避着他。 譬如说这次他和周秀兰的事,林老爷不但是不避着他,反而中间传递消息的事情多是他去跑腿。 所以说这个德儿,也可以算是林老爷心尖上的一个人了。这下他猛可的见到了自己心尖上的人一张俊脸都快肿成一个猪头了,如何会不怒? 于是他就冷声的问着:“你脸上的这手指印是怎么回事?” 屋外的兰香倒也罢了,她现下是没看到林老爷的脸色,而郑姨娘一见林老爷的面垮了下来,心中就捏了一把汗的。 她只紧张的望着德儿。 德儿这会也是凉凉的瞟了郑姨娘一眼,一见她吓得面色蜡黄蜡黄的,心中瞬间就一阵幸灾乐祸的笑。 而后他在林老爷那探寻的目光中抬起了头来,回道:“刚刚姨奶奶来的那会,小的想着老爷您还在睡,怕姨奶奶搅扰到您睡觉,便出手拦了姨奶奶一下。但小的手劲大,姨奶奶又是刚生过孩子的人,身子的元气本就大伤的,小的这么一拦,竟是不甚将姨奶奶给推的往后跌了一跤。姨奶奶虽然是没有怪罪小的,但小的心里实在是过意不去,于是便自己动手扇了自己一个耳刮子。喏,这脸上的手指印,就是刚刚小的自己动手扇出来的。” 他这番话一说出来,郑姨娘一刹那还没有反应过来。 想她以往,因着这个小厮日夜跟着林老爷的,帮他在外面刮刺女人,又是跟林老爷有些不干不净的营生,所以他心中实在是厌恶这个小厮的很,每每见了他,总是对他没有什么好脸色。但她实在是没有想到,这当会这小厮还会帮她掩饰她指使兰香打他他的事。 而林老爷也是有些意外。 他才不信德儿会动手打自己,那除非今日的日头是打北边出来的。 但他眼角余光望了一眼脸色吓的蜡黄蜡黄的郑姨娘,刚刚心头上的那股火气就下去了不少。 也罢,既然德儿都这般说了,那这事就这么了了吧。 于是他就说道:“傻孩子。姨奶奶是个菩萨心肠的人儿,便是你不小心推了她一下,害她跌了一跤的,她这个苦主都说不与你计较的了,你做什么还要自己扇自己一耳刮子?下次可别这样了,休说是我,便是姨奶奶看见你面上肿成这样,心里也是过意不去的。” 他这番话的反讽意味听着也是明显的了。 但虽然是被林老爷这般的嘲讽了一番,郑姨娘也只能是点头称是,顺带欲盖弥彰的又说了一句:“我这里有一罐药膏子,搽你面上的这个瘀肿这个是最好的。待会我回去了便让丫鬟给你送过来吧。” 德儿先是躬身谢过了林老爷,再是躬身谢过了郑姨娘,而后便转身径直的出去打水去了。 其实德儿这个小厮,面上油嘴滑舌的不说,内里粘上毛是个比猴还要精明上几分的人。那郑姨娘指使兰香打了他,他岂肯干休的?恨不能一个大耳刮子还回去,顺带再往死里踹上一脚的。但他知道,现下林老爷虽然是没有以往那么宠爱郑姨娘了,但她在宅子里到底是个老人儿,待了那么多年的,新近又是刚生了一双龙凤胎,在这宅子里她的根基可谓是站的很稳。自己虽说是得林老爷面前的红人吧,但因着这一个耳刮子就想扳倒郑姨娘那也是不可能的。 既然如此,还不如索性给了那郑姨娘脸,将这事揽到自己身上来呢。这一来是在林老爷面上刷了个好印象,二来也是让郑姨娘心里感念他这个恩情,往后再见了他总不至于动不动就开口一顿骂或是一个大耳刮子的罢? 一举两得,对自己又这么有利的事他为什么不做? 至于这个耳刮子,德儿伸手摸了摸自己肿的越发高的脸颊,面上泛起一个阴冷的笑容,大家往后在这宅子里待的日子还长着呢,怕不是没有还回去的时候? 到时他定然是会让郑姨娘再也翻不了身的。 郑姨娘这会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是树了这么一个大敌了,还在那里和林老爷撒娇撒痴的卖弄着自己的风情。 她笑吟吟的伺候着林老爷穿上了衣服,等到德儿打了水来,她也不假手他人的,自己亲自去绞了手巾来给林老爷擦脸。 林老爷乐得有人服侍,当真就坐在榻上,由着郑姨娘来给他擦脸。 等到一切都收拾妥当了,德儿在前面伸手推开了猩红色绣着折枝花卉的夹棉门帘,让林老爷和郑姨娘好出门。 林老爷当先走了出去,郑姨娘随后跟上,落后跟着的则的德儿和兰香。 因着这一个耳刮子,德儿对兰香自然是横眉以对的。而兰香尚且不知道屋子里发生的事,所以她对德儿也是一脸厌恶的表情。 第14节 呸,不过就是一个以色服侍老爷的小厮罢了,也算得是一个男人?没的还在这里装的人模人样的做什么。 林老爷的如意苑是在花园里,郑姨娘的院子则是在前面的一所院落里。 过了一溜穿廊,再是过了一道角门,顺着长廊走了一会,郑姨娘所住的院落就到了。 屋子里王三嫂和两个奶妈子正在照料着林承祖和林琼芳。 其实郑姨娘也算得是个精细的人了。她知晓林老爷的那花花性子,所以自己院落里这几个丫鬟挑的都不是很出众的人物。 自己贴身的这两个丫鬟,兰香长的也就只能勉强算得上清秀的,至于芸香,她压根年岁还小呢,现下也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 院子里其他的粗使丫鬟更是不用说了的,扔人堆里保证林老爷看了第一眼就不会再去看第二眼的。便是这新找的两个奶妈子,也都是三十多岁的人,且都是长的不怎么样的。 一院子里的丫鬟仆妇长相都只能算得是普通,可不就越发的显出她的花容月貌来? 果然林老爷进了她住的这院子里,压根正眼都不瞧其他人的,只是望着郑姨娘和他的这一双儿女。 他是个爱美的人,自己每日里都是要拾掇的干干净净,人模狗样的,身边贴身伺候的小厮也是要长的清俊可人意的,所以让他去看容貌长的不怎么样的人他是不愿意去看的。 他觉得那样会伤了他的眼。 郑姨娘这当会已经是从奶妈子的怀中接过了林琼芳,与刚刚从奶妈子的怀里接过林承祖的林老爷一起逗弄着他们姐弟两。 他们这边厢逗弄了一会,那边厢兰香和芸香已经是将茶水和糕点都用描金朱红托盘端了上来。紧接着,芸香就去厨房那里打了声招呼,说是老爷今日早上要在这里吃早饭的。 厨房里的人不知道今日早间的这一出,还以为林老爷昨日晚间是在郑姨娘那里歇着的,都私下里说着,看来郑姨娘现下还是很得老爷的宠的嘛。 早饭很快的就拿来了。因着上次周秀兰送饭菜的那一节,但凡现下林老爷是在这里用饭,郑姨娘都一律的让芸香过去拿饭菜,就是为了杜绝林老爷再见周秀兰。 她想着,纵然是那日周秀兰将林老爷给惊艳了一把,可只要时日长了,老爷又哪里会记得一个下人的媳妇子? 可她哪里知道,她这般严防死守的,那边厢林老爷和周秀兰早就是不要脸的刮刺在了一起。 林老爷这一顿饭吃的不是很中意。 粥是碧梗米熬的浓稠的粥儿,菜也是有八盘爽口的小菜,还有烙的焦脆的饼,更何况他早上又在周秀兰身上是出了那么大的力气,按理来说,这顿饭也该是吃的香喷喷的才是。 但在他吃饭的这间隙里,林承祖却很是不给面子的一直在大哭。任凭他奶妈子和郑姨娘怎么的哄,到底是谁的帐都不买,最后只嚎的都有些上气不接下气的感觉了。 林老爷不是个有耐心的人。虽说林承祖是他唯一的儿子,可你让他没事的时候逗逗他玩还行,要是让他整日的对着自家儿子的哭声,他是做不到的。 所以林老爷这一顿早饭不过是草草的吃了一半,然后寻了个理由,抬脚就走人了。 郑姨娘不消说,自然是气的满嘴的银牙都快要咬碎了。 但她没有将林老爷抬脚就走的原由怪在自家宝贝儿子的身上,反倒是怪在了那个她不知道的狐狸精身上。 定然是那个不知廉耻的狐狸精迷住了老爷的,所以让他现下在我这里都待不了一会就要走的。 郑姨娘一时就咬牙发狠的誓要将那个狐狸精找出来。 ☆、第21章 遭受奚落 而此时狐狸精周秀兰正坐在灶下,将食指放在手中咬着,专注的想着她往后的路该怎么走。 她暂时的目标自然是要做林老爷的姨娘。可今日早间她的那一番试探下来,林老爷是压根一点口儿都没有松。 难道是自己的魅力还不够,迷不到林老爷? 可她这些日子已经是将毕生的手段都使了出来。 周秀兰的眼界和脑子有限,她想来想去的,最后觉得,老爷不肯松口的原因,肯定还是顾忌着林太太和郑姨娘。 她来的时日毕竟短,并不清楚林老爷那个人,但凡只要他决定了的事,那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别说是林太太和郑姨娘了,便是天王老子来了,那他也是不会顾忌半分的。 只可惜周秀兰不知道。所以她想了又想,最后觉得既然林老爷这边既然是不松口的,那不如她先去林太太和郑姨娘那边活动下。 不过想到郑姨娘的时候,她就想到了今日早间精着身子跳窗子的场景。 看来郑姨娘这条路也是走不通的,罢了,还是走林太太的那条路吧。 她一时又想起王三嫂那日晚间和她说过的话,现下宅子里的安姨娘一开始就是林太太身边的贴身丫鬟呢。 看来这林太太应该是个能容人的。 于是周秀兰一刹那之间只觉得有一条康庄大道伸到了自己的脚下。 可巧这时添禄的媳妇子也进了厨房。 她一进厨房,一打眼就看到了周秀兰现下正坐在灶下,口中咬着手指头正在那里发着呆。 美人即使是坐在柴火旁发呆,那也是个美人。 添禄媳妇子由不得的心里就有几分醋意窜了上来。 想这林宅里的丫鬟媳妇子虽然是没有上百,那也有个□□十,可纵观全宅,没有一个人长的能比得上周秀兰的,为着这个,平日里周秀兰在这林宅里的日子其实也不是很好过。 “哟,嫂子怎么坐在这里发呆了?你看这灶里的锅底灰时不时的就飞出来了,没的倒弄脏了你那张漂亮的脸蛋子。若是教有的人看见了,那可不是会心疼的紧。” 都说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周秀兰和林老爷的那些首尾,林宅里这些粗使的下人连蒙带猜的,都已经是清楚了个八、九不离十,不过就是瞒着添福和上面的一应主子罢了。 但私底下,她们也没少为着这事奚落周秀兰。 特别是这添禄的媳妇子。 想她的男子汉添禄原先是林老爷身前得意的人儿,但凡有些什么贩卖绸绢丝线的活儿,林老爷多是叫添禄去。 出去跑了一趟,油水自然是不会少的。所以这林宅里的小厮,都愿意接这样的外活。 可自打这周秀兰和林老爷刮刺上了之后,为着添福日日的杵在宅子里碍眼碍事的,所以林老爷这次竟然是特意的让添福去苏杭贩卖绸绢丝线了。 添禄两口子为着这事,心里早就是憋着一股火的了。只是毕竟畏惧着林老爷的,不敢将他和周秀兰的事张扬开来,不然只怕老早就是嚷的满宅子的人都知晓了。 但就算是如此,添禄的媳妇子每次看到周秀兰的时候都是没有什么好话的。 譬如说现下,她就话里有话暗暗的嘲讽了周秀兰和林老爷的事。 周秀兰又不是个榆木疙瘩,添禄媳妇子的这番话她怎么会听不明白。 她虽则是舍得自己的一副身子,不惜不顾名声的贴上林老爷,就为着往上爬的,可她到底也是个女人家,被人当面这样讥讽了,面上也是少不得的就飞上了两团红。 她底气不是很足的和添旺媳妇子说着话:“刚刚太太屋里的彩衣过来传话,说是今日有县里主簿的夫人要来的,让我们多预备些菜儿和酒水。” 添禄媳妇子白了她一眼:“今日不该我上灶,甭说是来了什么主簿夫人,就是皇后娘娘来了,那要菜要酒的也别找我。” 周秀兰只被她这一顿抢白给弄的更加呐呐的说不出话来了。 添禄媳妇子一见她这幅模样就觉得心里暗自的爽,于是她便又问道:“今日该谁上灶了?” 早几年林老爷就已经是从京城里请了个大厨来了,每日三茶六饭的款待着,每月十两银子的给着。但这个大厨也是个傲气的,只管做菜,其他的诸如洗菜切菜顿茶顿水的事他是一概不负责的。不但如此,他一个月里还要有四天休假的呢。 所以林老爷便又定了个规矩,让那些已经成了婚的小厮家的媳妇子轮流的来这厨房里上灶。 其实也就是给那大厨打下手,洗菜切菜,还有来了客人,顿茶顿水的事。另外就是大厨每月休假的那几日,小厮的媳妇子也是轮流的上灶准备好饭菜送到各房里。 譬如说上次林老爷在郑姨娘的屋子里吃饭,遣了兰香来要饭菜,后来和周秀兰闹了那么一出的时候,就是大厨休假,轮到这添禄媳妇子上灶的日子。 而今日大厨也是休假去了的,按理来说就该他们小厮的媳妇子上灶,准备好饭菜送到各房里的日子了。 添禄媳妇子就有些幸灾乐祸的想着,现下这宅子里上灶的媳妇子,统共就她和周秀兰,还有一个添寿的媳妇子。今日既然不是她上灶的,那不是添寿的媳妇子,就是周秀兰。 她又看了一眼周秀兰,见她面上那欲说还休的模样,心里就猜到了个八、九不离十。 原来周秀兰这个人,论起做针指的这些活儿,那是很拿的出手的。可就是一样,她不会烧菜。 起先她刚来林宅的时候,为人谨慎小心的很,对着谁都是小意儿的贴恋着,不时的也都是做些鞋子鞋包之类的小玩意送给她们,所以即便是她不会烧菜,可轮到该她上灶的日子,添禄媳妇子和添寿媳妇子总是会在旁边帮着她。可自打她刮刺上林老爷之后,言语举止之间总归是有些和往日不大一样了。变的爱打扮不说,时不时的还会露出些我和你们不是一路人,我是要飞上枝头做凤凰的,不像你们,一辈子到底也不过就是泥土里的乌鸦的意思。 再加上她男子汉添福新近又夺了原本该是添禄的差事,所以这添禄媳妇子如何会不恼? 还帮她做饭烧菜呢。巴不得她出丑才好。 果然,下一刻周秀兰就有些扭扭捏捏的说着:“今日原是该我上灶的。只是嫂子,你也晓得的,这烧菜做饭的事,我是不大会的。不晓得嫂子今日有没有空,能不能帮我做下饭菜?改明儿我一定绣个好荷包送给嫂子。” 这要是以往,看在这荷包的份上,添禄媳妇子肯定会答应的。但现下,她觉得她和周秀兰之间的仇恨大着呢,有天那样高,海那样深。 夺人口中食,这样的仇恨如何会不深? 于是添禄媳妇子就开口凉凉的说道:“耶,嫂子,不是我多嘴儿。你现下虽然是拣了根高枝儿了,可到底还是没有飞上去呢,说到底,不还是和我是一样的人?既然只是小厮的媳妇子,就该在这厨房里烧菜做饭的。行动就想指使我去做?等到来日里你真的飞到了那根高枝儿上了,到时你来指使我,没得说,你是主子,我是奴仆,我合该让你指使的。可现下,嫂子我劝你还是省着这份心,老老实实的在这厨房里烧菜做饭罢。别等到那主簿夫人真的来了,你这菜还没有下锅的呢。” 说罢,转身扬长而去。 留着周秀兰怔愣在原地,只气的一张俏脸都是挣的通红。 片刻之后,她又对着添禄媳妇子的背影恨恨的想着,说什么我还没有飞上高枝儿的,等到明日里我真的到了那根高枝儿上,到时总是会让你知晓我的手段。 可在那之前,得先跟林老爷说,让他先将自己调到其他的地方去才是。不然整日的待在这里让她们一个两个的都来奚落自己不成? ☆、第22章 主簿夫人 主簿夫人,也就是那日的钱太太,现下正带着自己五岁的儿子钱少康,坐在上房里和林太太闲话家常。 原来钱太太自打那日林琼玉满月的时候来林家走了一趟,就深深的为林家的富贵气象给折服了。 于是她回去的时候就和自己的丈夫商议着,要和这林家结亲家的。 她丈夫是个县里的主簿。要说起这主簿的官职来,其实也是个不尴不尬的存在。 主簿是个典型的文官,日常所处理的无非也就是一些文书,以及迎送宾客的事儿。 按说这主簿好歹也算是个官,日子总该是比平民百姓过得好吧。可这主簿也就是只是个文职儿,每日里面对的多是文书,哪里有人会有事求到他身上来的?没所求的,自然也就是没有什么灰色收入了。只凭着这主簿的官职每月里微薄的薪俸,只能是保证顿顿不喝稀的罢了。哪里比得上县尉,是个武官,主管的是治安捕盗的事,每日里有的是人求他,日日的吃香的喝辣的呢。 而这钱太太又是个好高虚荣的主儿,日常最见不得那个县尉的太太没事就在她面前显摆的,所以没少埋怨自家丈夫。 只是她那丈夫就是个踹三脚都蹦不出来一个屁的人,再埋怨也是没有用的,所以少不得的也就只能自己动脑子了。 于是这脑子就动到了这林家身上。 钱太太现下正坐在林太太屋子里的一张黄花梨木的椅子上。因着天气尚冷,椅子上铺着软垫,搭着秋香色的花卉刻丝椅搭,和林太太说着:“哎哟,自打那日见了你们玉姐儿一面之后,我这回去就想的跟什么似的,忍不住的就又想过来看看她。” 林太太现下是有了个女儿,左看右看都觉得是好的。所以她听了钱太太的这一番话,也不疑其他,忙高兴的就转头吩咐着:“彩云,去把玉姐儿抱过来。” 一面又回过头来对着钱太太笑道:“你既然这么喜欢女儿的,索性便自己生一个也是好的。” 钱太太现下是打定了主意要恭维着林太太,因此上便又笑道:“我便是生了一个,又哪里能生出似玉姐儿这般长的齐整的女儿来?不是我说,也亏的你会生。这嫡出的女儿,就是跟庶出的不一样。想那日我也看了你家姨娘那个生的女儿,瞧她那尖尖的下巴,生就一副克夫的样儿的,将来肯定是嫁不得什么好婆家的。” 她要是光夸奖林琼玉也就罢了,可还顺道把林琼芳给损了一顿去,林太太如何会不喜? 她当即就将钱太太引为知己了,恨不能就撮土为香义结金兰的了。 第15节 林琼玉这当会正好被彩云给抱了出来,听到了钱太太的这番话。 她当即就翻着眼睛看着屋顶挂着的那盏珠子吊灯,心里想着一句老话。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钱太太一见彩云将林琼玉抱了出来,当即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伸手就去接。 接在了手中,她打量了林琼玉两眼之后,就笑道:“林太太,你看看你这玉姐儿,啧啧,生的皮肤雪白,面如满月的,天生就是个旺夫相呢。将来也不知道是谁会有了这么大的福气能娶了你家玉姐儿呢。” 林琼玉,也就是周晓薇,上辈子正是长了个圆滚滚的脸,任凭她如何的减肥,哪怕是身子都瘦的跟个麻杆儿似的,那脸依然是又大又圆。所以现下她听了钱太太说她脸圆的这句话,心里就立即悲愤的骂了一句。 你才面如满月呢。你全家都面如满月。 骂完之后,她就着在钱太太怀中的功夫,得空儿也就瞅了她一眼。 这个钱太太吧,她长了个不成形的圆脸。 她这张脸,从额头到脸颊这半截儿那是标准的圆脸。可是从脸颊开始到下巴的这段距离,却是一点过渡都没有,突兀的就尖了下去。 林琼玉霎时就笑了。 亏的你刚刚还有脸说人家林琼芳生了个尖下巴,克夫相,就你这尖的跟个锥子的下巴,不知道得克死多少丈夫呢。 她这一笑,旁人自然是不知情的,倒还都以为她是喜欢人家钱太太呢。 钱太太当时就道:“哎呦,林太太,你瞧你这玉姐儿在我怀里笑的多欢。教人看了,怎么不爱了?” 一壁说,一壁就将领口的那枚银叶子别针解了下来,塞到了林琼玉的手里。 “我也没带什么的,这枚别针是我最爱的一件饰物,就给了玉姐儿玩罢。” 林太太连忙推辞:“钱太太这是做什么?她小孩子家家的,哪里知道玩这些。快收了回去。” 但钱太太死活不收的,最后林太太也只得收了下来。 她吩咐彩云将林琼玉从钱太太的手中抱了回来,邀请她坐下来吃茶,又说了些闲话。 只是吃中饭的时辰到了,还不见厨房里送了饭菜上来。林太太虽然面上没有显出什么异状来,但心里还是着急的。 说到底,她也是个虚荣的人,不想在林太太面前失了面子。 于是她就推说更衣的,出了屋子,暗地的叫来了彩霞,让她去厨房里催一催,饭菜怎么还没有送来? 彩霞是个做事勤勉的人,林太太既然吩咐了,她立时便去办了。 只是到了厨房里,烟熏火燎中,见周秀兰腰里系着围裙,正站在灶台前面炒菜的。 彩霞面对着这一屋子的烟雾,一双纤眉皱了皱。 而后她抬脚进了厨房,出声问道:“秀兰嫂子,中午的饭菜还没得么?太太急等着要呢。” 周秀兰闻声回过头来。 这大冷的天里,她还是一脑门的汗。 她捞起腰里的围裙擦了擦手,也来不及抬手去擦额头上的汗的,就陪笑道:“能不能去对太太说上一说,让她等上一等?我这实在是忙不开手来。” 彩霞是个好性子的人,便也好脾气的说道:“若是往日也就罢了,今日只怕是不行的。太太等着请人呢,总不能误了这中饭的时辰,让人家笑话了去。” 周秀兰为难的摊了摊,指了指灶下,又指了指锅里的菜,这才说道:“可我这一个人也就两只手,实在是忙不过来太太要的那些菜。” 彩霞在厨房里瞧了一遍,就皱起了眉:“怎么就你一个人在这里?打下手的小丫头呢。” 轮到大厨休假,小厮的媳妇子上灶的日子里,为免她们忙不过来,所以这几日都是另有小丫头来给她们打下手。但添禄媳妇子既然是存了心不想让周秀兰好过的,早就是将今日那打下手的小丫头支使开了。 她就等着看周秀兰今日出的笑话。 “那个小丫头,添禄嫂子过了来,说是有活要让她去做的,早就将她叫走了。” 周秀兰也不是个吃哑巴亏的人,转头就在彩霞这里告了添禄的媳妇子一状。 彩霞的一双纤眉果然是皱的更厉害了。 这要是彩云,她眼里是个容不下半粒沙子的人,听了周秀兰的这话,只怕是撸起了袖子,立时就会去找添禄的媳妇子,路见不平一声吼的问着她为什么要将打下手的小丫头支使走了?这不是明摆着要欺负人家周秀兰? 可彩霞是个只扫自家门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多多少少有些冷心冷情的人,所以她听了周秀兰明着交代那个打下手的小丫头去了哪,暗地里却是告了添禄媳妇子一状的话,并没有想着要去追究谁的责任。 她只是皱着眉头看着灶台上的菜。 饶是这一上午,太太交代下来的菜,这个周秀兰就没做好几样。 她本着息事宁人的想法,最后自己挽起了袖子,在厨房里拣了一张围裙系在腰里,走到灶台边,对着周秀兰就道:“你去烧火,我来烧菜。” 林太太的上房里也一般的有个小厨房。平日里林太太忽然的想吃什么了,不想让大厨房里做,倒多是在小厨房里做的。 小厨房里掌勺的正是彩霞,所以她的厨艺自然是很不错的。 而周秀兰听了她这话,一时只喜形于色。 林太太吩咐下来的那些菜,倒有一多半儿她是不会烧的。就是烧好的这几道菜,只怕不是咸了就是淡了的,她心里正自担心着,可巧彩霞就这么说了。 她当即就将灶台让了出来,自己跑到灶下烧火去了。 彩霞不愧是经常做菜的,做菜的速度很快不说,且色香味都是俱全。 将林太太吩咐的菜都做好之后,她解下了腰里的围裙,将一开始挽上去的袖子放了下来,开始动手将做好的菜都放到了一旁的食盒里面。 周秀兰一见,忙过来帮忙了。 彩霞将所有的菜都装进了两个食盒里面,正待一手一个的拿了就要走,周秀兰忙说道:“彩霞姑娘,多谢你刚刚帮我做这些菜。这个食盒,我便拎一个,帮你送到太太的屋子里去吧。” 彩霞望了她一眼,没说话,心里却在想着,这个媳妇子好不晓事。想这个食盒,原本就应该是你将菜做好了,而后送到我们太太那里去的,怎么现下倒说是帮我了? 不过她面上却是一丝一毫的不满都没有露出来,只是依言将一个食盒递给了周秀兰。 ☆、第23章 虚荣之心 周秀兰这已经是第二次到林太太的上房里来了。 她第一次来的时候,是跟着添福来到了这林宅里,林太太叫了她去,给了她一些衣服簪环,就算是承认了她是添福的媳妇子,让她往后在这林宅里有个一席容身之地。 想她那次踏进这上房里的时候,差点就要被满目的金碧辉煌给晃花了眼,心中很是惶恐,就连跪在地上听着林太太嘱咐她的一些事的时候,她都是不敢抬头的。 但这次,当她再次踏进了这个上房里的时候,却是不住的四处打量着。 林太太所住的这个上房,是在这宅子里的第三进院落里面,四面长廊连着,便是下雨天都不用打伞的。 院子中间花木无数,四季各有不同的花儿盛放。现下正是初春时节,虽是春寒料峭,但石子路旁边的两棵红梅开的正好,院墙上有淡黄色的迎春花,山石旁边又有粉色的山茶花,另有几株海棠花也是打了一树小灯笼似的花苞,看起来甚是可爱。 周秀兰一边走,一边瞧着这院落里的景致,心里只羡慕的跟什么似的。 台基上正有一个小丫头在那里探头探脑的张望着,看见彩霞过来,她赶忙小跑了几步迎了过来。 “彩霞姐,你可算是来了。太太在屋子里都等得有些不耐烦儿了,只差就让彩云姐又去厨房里催了呢。” 这小丫头正是彩衣。她年岁小,性子又是一派天真烂漫,所以彩霞和彩云都很是喜欢她。 彩霞见她跑的都有些上气不接下气的,说出来的这几句话的时候都是气喘吁吁的,便停下了脚步,等她将话都说完了,这才笑道:“那你还不快打帘子让我进去呢。” 彩衣哦了一声,又一路小跑的赶了回去,将玛瑙红色的夹厚门帘推开了。 “彩云姐,”她向屋子里小声的说着,“彩霞姐回来了。” 彩云想来正是在门旁边候着的,听到彩衣说的话,她的身影立时就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彩霞,”她急迫的说着,“你可算是回来了。太太现下面上可是不好看着呢。若不是钱太太还在这里坐着,只怕她就要发火的。” 彩霞笑道:“着什么急呢,你看我这不是来了。” 彩云已经是伸手接过了她手中拎着的食盒,当先就自己推开门帘走进去了,彩衣也忙跟了进去。 彩霞这时转过身来,伸出手来对周秀兰说道:“到了。你将食盒给我,你就可以回去了。” 但周秀兰拎着食盒的手却是一点都没有往前递的意思,面上还笑道:“刚刚在厨房里,多亏了彩霞姑娘帮忙的,现下这么重的食盒,哪里好意思让你再拿进去呢。倒不如让我拿进去,顺带待会摆放碗筷的时候我也可以在旁边帮忙的。” 彩霞正待说不需要你帮忙的时候,里面彩云已经是推开了门帘,自门帘缝里探出半个身子来催促着她:“彩霞快进来帮忙。” 而面前周秀兰的一张脸上又是笑意盈盈的看着她:“彩霞姑娘,这食盒你就让我替你拿进去吧。” 彩霞看了她一眼,而后转身就推开门帘进了屋子。 周秀兰随后也赶忙的跟了进去。 前段时间林老爷看到的那两盆白梅盆景已经是换了,现下摆放在高几花架上摆放着的是两盆白瓣红点的茶花,另外靠窗的几案上摆放着一盆点缀着宣石的水仙。 彩云彩霞她们现下正有条不紊的往桌子上摆放着碗筷,彩衣则是在将先前食盒里的菜都往外拿。 周秀兰见状,也赶忙的将自己手中的这个食盒拎了过去,学着彩衣将里面的菜都拿了出来,放到了桌子上。 待到一切都预备妥当了,彩云走到了隔间里,而后她的声音很快的便传了出来:“太太,饭菜准备好了。” 正坐在主座上和钱太太谈论哪家姨奶奶跋扈,哪家姨奶奶贤惠的林太太听了彩云的禀告,心里暗暗的舒了一口气。 林太太天生是个要强的人,又因着是个破落秀才家的女儿,嫁到了这珍珠如土金如铁的林家,时时刻刻的就怕别人看不上她,笑话了她去,所以她就总是想在别人面前表现出她的优越感了。 譬如说钱太太今日来,她就很想让钱太太知晓她在林家过的富贵日子,所以这屋子里的摆设一早就是让丫鬟们给换了。 先前沉闷一些的摆设都换上了喜庆亮堂的,又怕这些不够显眼似的,于是什么翡翠琉璃屏风,官窑的瓷瓶之类的也都是从杂物间里拿了出来摆上。 这么多的功夫做下去,林太太刚刚觉得面上有点光彩了,正坐在那里听着钱太太的恭维,不想这在中饭上却犯了个差。 哪个大户人家的饭菜竟然是迟迟的不送来了?若是教钱太太以为她不是诚心的留她吃饭可怎么好。指不定的往后她和其他的太太夫人一闲聊,说是这林太太抠门都抠成这样了,别人好意的去望她,竟是饭都不留人家吃的。到时她在这个太太夫人圈子里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优越形象可是全都没有了。 所以林太太这心里早就是窝着一股火了。 现下她听彩云说饭菜都准备好了的,先前一直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是可以放下来了。 于是她便站了起来,笑着对钱太太说道:“钱太太,请入座罢。” 钱太太也站了起来,手中牵着钱少康,随着彩云的指引,到了隔间吃饭的地方。 桌上的碗筷和饭菜是早就是摆放好了的,彩霞和彩衣现下正双手交叉着放在前面,垂着头站在旁侧,等着伺候林太太她们。 至于周秀兰,刚刚已经是被彩霞有些强硬的给请到了屋外去了。 毕竟一个厨房里上灶的媳妇子待在上房里,若是教太太看到了,不定的就得生气成个什么样。 见林太太和钱太太过来了,彩霞上前拉开了一张椅子,请钱太太入了座,至于林太太和钱少康坐的椅子,则分别是由彩云和彩衣拉开的。 林太太坐了下来,就笑着对钱太太说道:“一些不入眼的小菜,钱太太可千万不要嫌弃才是。” 其实为着钱太太这次来,林太太是早两天就开始想着今日中午的菜单了,又怎么会是一些不入眼的小菜?不过就是想时时刻刻的在钱太太面前刷着自己的优越感罢了。 第16节 钱太太望着桌上的水晶肘子,香酥鸭子,蒸螃蟹,杏花鹅脯,杏仁豆腐,云片火腿,香菌野鸽汤,心中只羡慕的跟什么似的。 就这些菜,她家便是过年过节的时候那也是置办不起的。 她不由的就说道:“你这一桌子还叫不入眼的小菜?我家日常吃的那些菜和你这桌子菜一比,就该拿去喂猪的。” 林太太心中的优越感霎时就爆棚了。 不过她面上还是保持着矜持的笑容,拿起筷子让着钱太太:“钱太太这说的是玩笑话罢?来,来,趁热吃。康哥儿,来,吃个螃蟹。” 钱太太拿起手中的象牙筷子,也就丝毫不客气的将筷子伸向了杏花鹅脯。 只是这杏花鹅脯却是周秀兰烧的,她毕竟是第一次烧这些菜,不知道这杏花鹅脯原就是腌制过的,所以蒸的时候又放了一道盐,那味儿是有多咸自然是不必说的。 钱太太只差点就将口中的这块杏花鹅脯给吐了出来,不过最后总算是忍住了,只问着站立在她身旁的彩霞讨水喝。 林太太听见了,忙道:“喝什么水呢。彩衣,去将小厨房里的那坛梅花酒筛一壶来,温了给钱太太喝。” 彩衣答应了一声,转身就推开帘子出去了。 她走的急,就没有顾得上看旁边,险些没被长廊上伸出的一条腿给绊的摔了一跤。 她一个趔趄向前,险险的站住了,有些恼怒的就回过头去看到底是谁坐在那里。 只见那人生就一张鹅蛋脸儿,一双眼睛水汪汪的,穿着倒也不差,玉色生绢衫子,葱白色挑线绫裙子,越发的显出她的那一张桃花般的面貌来。 正是刚刚被彩霞给请到屋外来的周秀兰。 想当时她愣是不走的,绕是好性子的彩霞也有些恼了,不咸不淡的就说了几句话,绵里针似的,最后刺的她也只能通红着一张脸出了屋子来了。 只是纵然是出了林太太的屋子,她还是不愿意离开的,便坐在这长廊上,一面观看着院子里的景色,一面的就偷眼看着上房里的动静。 可巧刚刚看一朵茶花入了神的,就没留神到彩衣跑了过来,伸出来的腿来不及往回收的,直接的就绊了彩衣一下。 彩衣是认得周秀兰的。她现下年岁小,伺候太太的事轮不到她来做,所以日常做得多的也只是跑跑腿罢了。 厨房里她也是没少跑的,所以里面的人她都是识得的。 她现下见险些绊了她一跤的正是周秀兰,来不及去埋怨她,倒是先问着:“秀兰嫂子,你怎么还没回去?” ☆、第24章 意有所 想周秀兰不过是一个小厮的媳妇子,平日里管的只是上灶的事,上房这里,本就不是她能多待的地方,所以彩衣问她怎么还没有回去,原也不算是什么恶意。 但周秀兰听了她这句问话,心里却气的一时都有些翻江倒海起来了。 凭什么你们上房这里我就不能多待的?一般的都是下人,就兴你们在这上房里吃香的喝辣的,我就得在厨房里烟熏火燎里待着? 想是你们这上房里有谁的样貌好过我也怎的?不过都是一群庸脂俗粉,甩人堆里都不会再去看第二眼的人罢了。 但饶是她心中对彩衣的这句话如此的不平,但面上却并没有表现出分毫来,反倒是笑着问道:“小大姐,你这火烧火燎的跑,是要去做什么?” 彩衣听见她问,伸手一拍脑袋,懊恼的说道:“瞧我这记性,太太让我去小厨房里拿梅花酒呢,我倒光顾着在这里和你闲话了。” 说罢,也不待周秀兰说话的,自行转身就跑了。 等到她拿了梅花酒,烫好了送来的时候,钱太太正在和林太太说着笑话儿。 “林太太,你知不知道的,李太太她家老爷,又娶了一个姨奶奶呢。倒听说是府里的一个绣娘,直把李太太给气的,说是对着两个儿子就说了,往后你们两个谁敢纳妾的,也就不要认我这个娘了。” 李太太她家是做茶叶瓷器生意的,家事虽是比不上林家,但在这济南府却也是能算得上一个的了。只是这李老爷却也是和林老爷一个样,见着长的漂亮的女人就走不动道。林老爷还好,任凭再漂亮的女人,玩一玩也就罢了,但那李老爷却是喜欢往家里娶。 依着钱太太的话,李老爷是什么脏的臭的都往家里拉的,统共就那么些家事的,来日只怕不都是要会在那些姨奶奶的身上了。 林太太听了也笑道:“李太太这是说气话呢。她自然是不想自家老爷娶姨奶奶的了,可来日等到她做了婆婆,哪里还会要自己的儿子只娶一个妻子的了?怕不是希望他们两个多多的纳些妾,给他们李家开枝散叶才是。” 钱太太也点头附和着:“处境不一样呢。现下她是做媳妇的人,顶头还有一个婆婆在,说什么都没人听,再哭也没人心疼的。可来日等到她做了婆婆了,满宅子里她地位最高,还管得自己的媳妇儿是笑还是哭了。” 说到这里,她又笑了一笑,伸手就过来摸着钱少康的头顶。 钱少康此时正在专注的啃着手中的香酥鸭腿,猛可的被他娘伸手这么摸了一下头顶,差点让他一个没注意就牙齿磕到了鸭骨头上。 他就有些恼怒的一挥手将他娘的手打了下去。 钱太太也不以为意的,继续的笑着对林太太说道:“要说起纳妾这件事来,我是顶讨厌的。我家康儿啊,来日里要是娶了妻子了,但凡我在的一日,定然是不会让他纳妾的。没的丈夫纳了妾,妻子心里怎么想?妻妾不合了,不就是会闹的家无宁日的了。” 钱太太的这句话成功的讨到了林太太的好。 她其实对于林老爷纳妾这事,面上虽是做出了一副大度能容人的模样出来,可心里其实恨的跟什么似的。 于是两个人又一时的在这件事上引为知己。 彩衣这时拿了烫好的梅花酒上来,桌子上的粉彩海棠酒杯早就已经是摆好了的,她便提起了白瓷酒壶,先给钱太太面前的海棠杯里倒好了酒,再是绕到了桌子的另一面,给林太太面前的海棠杯里也倒好了酒。 林太太端起了酒杯来,劝着钱太太喝了一杯梅花酒,而后两个人又聊起了李家的八卦来。 “说起来,这个李太太其实也是个有福气的人。一举就生了两个儿子的,便是李老爷再是如何的纳妾,想来李太太的这正房位子肯定也是稳固的很。” 林太太对正房位子这个事那是非常的在乎,因着她现下也是处在这么个不尴不尬的位置。若不是当年林老太爷临死前的一番严令,而林老爷虽说是个吃喝嫖赌穿这五样里占了四样的人,可总算是个孝顺的,对自己老子的话不敢不遵守的,不然只怕她早就是被林老爷给休了的。 钱太太却是撇了撇嘴,有些不屑的说道:“李太太这个人,她家里的这些破事打量谁不知道呢?不定背后怎么偷偷的哭呢。可只要一出来,你看她那面上装的,就好像别人就是地上的泥土,她是天上的云似的,合着就该别人抬头仰视她一般。说个不好听的,她那副清高的模样,我就十分的看不惯。” 钱太太不知道,她这番话一说出来,却是一棒子打到了两个人。 李太太固然是被她说进去了的,林太太听了她这话却也是面上有些讪讪的。 她可不正是李太太那样的人? 于是她便说道:“听说李太太她家祖上出了个翰林的?” 言下之意就是,书香门第出身的女子,那自然是和一般的女子不一样的,清高些也是在所难免的。 林太太自己的老子正是个秀才,也可以勉强称得上是书香门第出身的了。 但钱太太现下却是对文官很是不喜。因着她的丈夫就是个不起眼的文官,走了出去,一些儿威风也没有的,她倒没少被那县尉的太太嘲笑。 她又撇了撇嘴,正待说李太太不过就是祖上出了一个翰林,可又有什么稀罕的。既然都已经是家道中落,嫁了商人的,那就该老实本分的做个商人的妻子,没的还在家里装什么清高的模样儿呢,可好在她还不算太笨,关键时刻终于是想了起来,面前的这个林太太,可不也是因着家里没钱,所以才嫁给了林老爷这个商人?不然就她一个秀才的女儿的,又哪里看得上一个臭经商的? 于是钱太太连忙的转了口:“可不是。李太太她祖父就是个翰林的。不然怎么说这书香门第家的女儿就是不一样呢,那通身的气质,一般人家的女儿哪里学得来的?所以也就怨不得这李太太平日里端了一副清高的样儿来了。论理,她也是该较一般人清高些的。” 钱太太这番话说出来,林太太心中如何不喜的? 一时席面上只吃的宾主尽欢的。 吃完了中饭,林太太和钱太太又闲话了一番家常,而后钱太太才带着钱少康告辞离去了。 她今日来,原就是本着讨好恭维林太太的目的来的。 她虽说是想和林家结亲,可这一来毕竟是以往和林太太不大熟的,二来急赤白脸的上来就说亲事的,没的还招惹了人家的反感,所以这事还得慢慢儿的来。先等到和林太太混熟了,到时再将想结亲的话一说,怕不是林太太就会同意了的。 而林太太那边,她头先刚笑容满面的送走了钱太太,后脚回到了屋子里,在椅子上坐好,面上就沉了下来。 “今日厨房里上灶的是哪个媳妇子?将她给我叫了过来。” 彩云和彩霞对望了一眼,正要转身去叫周秀兰来,不想彩衣却已经是抢先开了口说道:”太太,不用去叫,那个秀兰嫂子,还在咱们院里的长廊下坐着呢。” 林太太的面上就有些不虞之色:“一个上灶的媳妇子,将食盒拎了过来也就罢了,就该立时就回去的,做什么还坐在院里的长廊下不走了?彩衣,你去将她给我叫过来。” 彩衣答应了一声儿,转身儿就推开门帘子出去了。 周秀兰此刻果真还坐在长廊下,伸长着脖子看着上房里的动静。 彩衣小跑了过来,见了她就说着:“秀兰嫂子,太太叫你过去呢。” 周秀兰忙站了起来,面上一派喜色:“小大姐,太太叫我过去做什么呢?你可知道?” 彩衣看了她面上的这一派喜色,心里想着,这个秀兰嫂子怎么比我还没脑子的?太太请客的日子,你中饭的时辰却是延误了那么长,太太叫了你去,自然是责怪你去的,难不成还是要赏你?做什么你这是一点都不担心,反倒是面上透出了喜色来? 但她却也没点破,只是含糊的说着:“我不知道。你且跟着我来就是了。” 周秀兰果真抬脚就跟着她走了。 进了屋子,林太太正在上座上面坐着的。 她一眼就看到了彩衣身后跟着的周秀兰。 那日有人领了周秀兰过来,说这是小厮添福在外面娶来的媳妇子,也愿意到咱们家为奴为婢的,林太太当时一见她的那模样儿,就牢牢的记住了她。 实在是周秀兰生的这模样,很难让人不注意到。 那一股子风流,如水晶盘内走明珠,都是流露在外面了。 那时她看着跪在她面前听着她嘱咐的周秀兰,心里的优越感那也是很强的。 生的再温柔风流又如何?不也是得跪着她,听着她的训示了? 因着这股子优越感,所以她那时并没有太为难周秀兰,反而是给了她衣裙钗环的。但现下,她看着站在她面前的周秀兰,面色一冷,沉色的就说道:“跪下。” ☆、第25章 抢占功劳 周秀兰原先是一团喜色的跟着彩衣进了屋子的,心里想着,这可算是能近距离的接触到林太太了,到时只要讨好了她,让她喜欢自己的,怕不是来日自己也能和安姨娘一样? 但她进了屋子,脚跟不过才刚刚站稳的,就听到林太太在冷声的说着:“跪下。” 她惊愕的抬头望了过去。 只见林太太穿着蓝色绣竹叶儿的对襟袄,丁香紫色的罗裙,正面沉入水的坐在那里看着她。 周秀兰瞬间就只觉得心中一突,一时面上刚刚的喜色就都褪了个干干净净。 她想也不想的,双膝一软,只听得扑通一声,她就跪了下来,口中叫着:“太太。” 林太太的声音是严厉的:“你可知你今日办差了什么事?” 此时里间的林琼玉早就是醒着了,听着外面的这些个动静,早就是将这事的原由给摸清了个七七八八。 但是她实在是不大认同林太太的这一招。 人家办差了什么事你直接对人家说就是了,做什么还这么明知故问的?没的倒白白的浪费了唾沫星子。 但下一刻周秀兰的回答却是让她很想扶额。 “奴婢不知。” 自己做错了什么事都是不知道的,林琼玉只觉得也是醉了。 林太太伸手一拍身旁的桌子,怒道:“今日里钱太太过来玩儿,我早先两日就告知厨房了,让你们今日里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给我做这些菜的,怎么到了吃中饭的时辰你都是没将饭菜送过来的?没的倒惹人家钱太太心里笑话咱们林家是这么待客的?” 林琼玉在里面隔间的床上竖着一双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她觉得她这个身子的娘,除却虚伪,自尊心太强,不会争自己丈夫的宠爱之外,在其他方面其实还算是有两把刷子的。 第17节 最起码在吓唬下人的这方面,她很是厉害。 周秀兰这当会就被她吓唬的眼眶中都有了眼泪水了。 “太太,”她俯身下去磕了个响头,“太太的吩咐,奴婢有个敢不听的?太太是天,奴婢是地,您有任何的吩咐下来,奴婢都会去做的。只是今日这事,奴婢就是拼着被您责骂,也少不得要说两句的。” 都说是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周秀兰说的这一番话,果真就是拍到了林太太的马屁,所以她的面色一时就有些缓和了下来:“什么话?你说。” 周秀兰抬起头来:“论理,今日是奴婢上灶,误了太太请客的好时辰,理应领太太的责罚。只是太太,您说您前两日就已将今日要请客的事和菜单都告知了厨房的,这事奴婢却是今日上午才知晓的。太太也知道,菜单上的有些菜是要早先一日就着手准备的,奴婢今日才刚刚知道此事,又哪里来得及呢。好在托着太太的福荫,奴婢紧赶慢赶的终于是将太太菜单上的菜都做了出来。只是最后还是误着了太太请客的好时辰,奴婢甘愿领太太的责罚。” 说罢,又俯身下去磕了个响头。 她这一番话说完,林太太还没如何,彩霞就已经是先行看了她一眼。 周秀兰这话里话外的,那些菜都是她自己紧赶慢赶,辛辛苦苦做出来的,感情就没着她什么事了? 虽然彩霞是一点要抢功劳的意思都没有,可听了周秀兰这般说,她心中还是有一些着恼的。 而那边林太太因着周秀兰这一口一个太太长,太太短的,心里对她的怒气已经是消散了多半了。她转而又问着:“怎的这事你今日才知晓的?那日在厨房里的人是谁?怎么没将这事告知今日上灶的媳妇子?” 彩云上前两步走了出来,回禀着:“太太,那日在厨房里的人是添禄家的媳妇子。这事是我亲口对她说的,菜单也是我亲手交给她的。而且我也嘱咐过她了,将这事和菜单都和今日上灶的媳妇子说一声的,不知怎么的她却是没有告知。” 林太太听完彩云的话就有些怒了,吩咐着:“彩云,你去问着添禄家的媳妇子,这事她是怎么办的。也不必让她来见我了,你自己看着办罢。” 彩云答应了一声,转身走了。 而这边,林太太望着还跪在地上的周秀兰,轻咳了一声,就道:“起来罢。” 周秀兰却是不肯起来:“说到底今日也是因着我手脚慢,才会误了太太请客的好时辰。还请太太责罚。” “这事认真说起来,其实也怪不得你。做差了事那自然是要责罚的,可没有做差事,又为什么罚你?” 林太太很想在下人面前树立一个赏罚分明的高大形象,于是她示意彩衣过去扶起周秀兰,顿了顿又说道:“唔,今日的那道杏仁豆腐你做的不错。” 林太太近来总觉得自己生完孩子之后整个人是胖了一圈的,所以轻易不吃荤,只吃素了。今日那一桌子的菜,也就那道杏仁豆腐素一点,所以这一顿饭她的筷子就只围着豆腐转了。 可其实这道菜从切菜到下锅,再到出锅,都是彩霞做的。要说周秀兰在中间做了什么,灶下的火倒是她烧的。 但周秀兰听到林太太的这句夸奖,竟然是脸都没有红一下的,面上一片坦然的说着:“奴婢谢太太夸奖。” 彩霞在旁侧保持着眼观鼻鼻观心的姿势,就像是压根就没有听到林太太和周秀兰这两个人的谈话一般。 而林太太这时面转向了她,吩咐着:“彩霞,我记得我去年做了两件春日里的新衣裳,就穿过两次的。你去我后边箱子里寻了出来,就赏给添福家的吧。” 彩霞答应了一声,转身进了隔间。 隔间床上,林琼玉正躺在床上无聊的研究着青纱帐上的刺绣的,猛可的听到了脚步声,她转过头来,正巧就看到了彩霞走了进来。 在床边另有一个老妈子坐在床踏上,时时刻刻的守候着林琼玉的,见着彩霞来了,她连忙的站了起来,叫了一声:“彩霞姑娘。” 彩霞抿着唇没有做声,只对她摇了摇手,示意她不要吵醒林琼玉。 可下一刻她就看到林琼玉正睁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在看着她,她不由的就笑了。 轻手轻脚的走了过去,她对着那老妈子笑道:“玉姑娘什么时候醒的?” 老妈子忙说道:“早就醒了呢。说起来玉姑娘也真是乖,再怎么醒着,都是不哭也不闹的,只是睁着眼睛一个人玩儿。” 林琼玉将目光收了回去,继续的望着头顶上的青纱帐。 愚蠢的凡人,就没有一个人能透过现象看到本质的咩?劳资其实无聊的都快要疯了好吗。 她一时就非常的怀念以往忙成狗的时候。 耳边这时传来轻轻的开箱子的声音。 林琼玉便又循声望了过去。 只见彩霞打开了角落里的一只箱子,里面叠的满满的都是各种绸绢绫缎衣服,双手都插不下去的。 彩霞在里面翻找了一会儿,寻出来一件月白色绣合欢花的淡色衫子,一件豆青色的织锦上裳,双手捧了,而后就走了出去。 不一会,彩霞那特有的不轻不慢的说话声就传了进来。 “太太,您看你说的可是这两件衣裳?” 林太太点了点头,示意彩霞将手中的这两件衣裳给周秀兰。 “这两件衣裳的颜色还新的很,很是衬你,赏了你穿罢。” 周秀兰忙跪下来谢了林太太的赏赐,而后才起身站了起来,伸出双手从彩霞的手里接过了这两件衣裳来。 可面对着彩霞的时候她心中毕竟还是有些发虚的,所以接衣服的时候眼光总是不敢看向彩霞。 彩霞也不以为意,眼光看也不看她的,将手中的两件衣服递给了周秀兰之后,便又垂下手退到了一旁。 林太太这时在上面咳嗽了一声,说道:“现下我也乏了,你先下去吧。彩衣,送送你添福嫂子。” 彩衣答应了一声,周秀兰也连忙告了辞。 等到她出去了,林太太便在彩霞的服侍下脱了外衣午睡。等她睡着了,彩霞便吩咐着屋里的小丫鬟在外间小心的伺候着,而后便回了自己的屋子,拣起昨日没有穿完的珠花接着穿了起来。 她刚穿了没一会儿,彩云也就回来了,压低了声音,和她悄悄的说着闲话。 “我刚刚审问了添禄家的媳妇子一番,她倒是承认了前两日太太交代下去的事儿她是故意的不告诉这周秀兰的。” 彩霞就问着:“这是为什么?” 彩云撇了撇嘴:“说起来我都不好意思骂的。你猜怎么着?依着添禄家的媳妇子所说,我们这个老爷竟是个没有廉耻的,暗地里刮刺上了这个周秀兰。而周秀兰也因着刮刺上了我们老爷,总以为自己是拣了高枝儿飞了,就有些看不上厨房里那些上灶的媳妇子。你说那些媳妇子如何的甘心?所以每日里没事的时候就要挤兑挤兑这个周秀兰。前两日的事,添禄的媳妇子之所以故意的不告诉周秀兰,也不过为的是要她今日出丑,受太太的责罚罢了。” 彩霞对林老爷有没有廉耻的这事很是不上心,也压根就不关心她最近刮刺上了谁,只是随口的说着:“添禄家的这个媳妇子也是个没长脑子的。纵然是今日这个周秀兰出了丑了,可人家就是个锯了嘴的葫芦,不会说话的不成?但凡她稍微的会说个一句半句话的,那顺藤摸瓜也能知晓是添禄家的媳妇子在中间搞的鬼了。太太又是个那样的人,恨不能让全天下的人都知晓她是个赏罚分明,会做掌家的太太,又有个不责罚她的?这可不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了。” 彩云口中嗤笑了一声,说道:“原也怪不得这添禄的媳妇子。就是我,看到周秀兰那小人得志的样儿,不定的会怎样呢。一个小厮的媳妇子,不好好的做着自己的分内事,倒跑去勾-搭老爷了。也是个没脸没皮的货。” 彩霞也笑了一声,说道:“偏你就是个眼中容不下半粒沙的人。你倒是去做个女程咬金罢了,但凡遇见个有些不平儿的事,出来先砍了三板斧再说。” 彩云对她的这几句调-笑话也是不以为意的,只是蹙着一双眉,口中咬着指头在那想着事。 片刻之后,她将咬在口中的指头拿了出来,抬头问着彩霞:“你说,老爷刮刺上周秀兰的这事,我们要不要告诉太太知道的?” ☆、第26章 笼络人心 彼时彩霞正在低头穿着珠花的,闻言她拿着珠子的手一顿。 但片刻之后,她抬起头来,面上一片平静的说着:“依着我说,这事还是先不要告诉太太的好。” 彩云追问着:“为什么?都说是这世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的,而这宅子统共也就这么大,风言风语的,太太总会有知道的那一日。不若现下我们就直接告诉了太太,也好过她到最后才知晓这事的。” 彩霞继续的低下头去穿着珠花:“且不说你就是告诉了太太,她又能怎样?她的话老爷何曾听过一句的。不过就是在这屋子里寻着由头,找我们这些丫鬟仆妇的晦气,出她心中自己的怒气罢了。你还嫌日子过的□□生了还是怎么样?偏偏上赶着要去将此事告诉太太的。依着我说,管他什么风言风语呢,反正咱们只守着这上房过咱们的安生日子也就罢了。就算是来日太太知道了,那也不管我们两个的事。” “唉,”彩云叹了一口气,“也是。你说我这不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呢么。没的自己巴巴儿的跑去讨骂。” 一面又就着彩霞的手中看那朵穿了一半的珠花儿:“你怎么想起来穿这珠花儿了?我记得你从来不喜欢佩戴这些的。” 彩霞微微一笑,手中穿珠花的动作却不停:“过几日就是萱姑娘的五岁生辰了。我这朵珠花儿,就是想着穿好了送给她。” 彩云便又叹了一口气:“说起这个来,我们这老爷就更不是个东西了。纵然是个女孩儿,可好歹说起来萱姑娘也是他的第一个孩子的,就恁般的不管她,连带着彩萍姐也是过的这般不尴不尬的。” 说到这里声音又轻了几分下去,手指着林太太所住的正房,悄悄的说着:“便是我们太太,若是认真说起来,其实也算不得是个什么好东西。想彩萍姐,那般尽心尽力的伺候了她那些年,便是后来成了姨奶奶,那也不是她自己愿意的。可气这些年来,彩萍姐不得老爷的宠爱,日子过的那般的清苦,我们太太怎么就不该出手帮得一帮?平日里倒只会说说好话儿,让人以为她是个菩萨心肠,最能容人的了。可内里到底如何,也就我们这些贴身伺候的人才知晓的。” 彩霞闻言,冷冷的笑了一声,说道;“便是再能容人的,见着自己的丈夫和别的女子睡一块去了,那心里没个拈酸吃醋的?面上看起来没事人似的,内里其实不知道怎么火烧火燎的呢。你忘了,先前彩萍姐有肚子的时候,她不也是害怕的跟什么似的,就怕彩萍姐生了个男孩下来,往后这林宅就没她的容身之地了。” 彩云啧了一声:“唉,大户人家就是这般不好,三层大,两层小的,就没个消停的时候。依着我说啊,还不如小门小户的,一夫一妻的过日子呢。就算是日子苦些,可你对着我,我对着你,简简单单的过生活,心里还过得舒坦些呢。” 说到这里,她见彩霞手中的珠花都快穿好了大半了,便说道:“你送珠花儿,那我这两日没事的时候就给萱姑娘做双鞋吧。彩霞,你说这鞋上绣什么的好?” 两个人开始嘀嘀咕咕的在那商量着鞋上绣什么花样的好,彩云随后就拿了笔出来描鞋样子。 不说她们两个人在这里给林琼萱准备五岁生辰的礼物,只说周秀兰那边,拿了林太太赏给她的两件衣裳退下去之后,坐在自己屋子的床沿上,只觉得心里还是在砰砰乱跳个不停。 片刻之后,她起身去桌子上拣了个粗瓷茶碗,倒了半茶碗水的,然后拿起来,一仰脖子就喝了下去。 冰冷的茶水一落了肚子,腹腔里的那颗心才开始慢慢的平静了下来。 她放下手中的粗瓷茶碗,两只手撑着桌子边沿,想着,虽说是今日受惊了一场,可好歹这最后的结果却是和自己预想中的一样。 她成功的见到了林太太,而且就目前来说,林太太对她的印象应该还是不错的。 那么,接下来就应该是让林太太更加的喜欢她。 而接下来,周秀兰也确实是使尽了浑身的解数,就为着让林太太能喜欢她。 而且她也深知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这个事,所以对于上房里上上下下的丫鬟仆妇,她都是刻意的讨好着。 荷包,鞋脚之类的小东小西也不知送出了多少,瓜子蜜饯之类的小吃就跟不要银子似的往上房里拿。 左右林老爷每次也不白睡她的,哪次不会给她个几两银子的了?这些银子正好可以拿了来为自己挣个如花似锦的前程。 一时林太太的上房里,上上下下的丫鬟仆妇她都是笼络得好好的,每每遇见她都是秀兰嫂子秀兰嫂子一口一口的叫着。林太太有什么喜好的,林宅里新近发生了些什么新鲜事的,就有得是人会告诉她。 只是彩云和彩霞这两个丫鬟她却是怎么笼络都笼络不了的。 彩霞这个人,对谁都是礼数周全的,看起来甚是温柔可亲的。对着周秀兰,她也是如此。 只是纵然是如此,周秀兰在见到她的时候,总是会觉得心里有些不大自在。 一来自然是为着上次林太太请客的那次,明明是彩霞做了那道杏仁豆腐的,她却是为着讨林太太喜欢,压根就没提这件事,二来则是她觉得彩霞对她虽然也是礼数周全,连说话都是温声和气的,可她就是觉得,彩霞那温柔有礼的后面,对她的疏离也是毫不掩饰的。 至于彩云那个人,从来就是个语言犀利的爆炭,生平最瞧不上的就是周秀兰这种前后不一的人,所以周秀兰别说是笼络她了,几次送些小玩意儿过去,都是被她冷嘲热讽的说的面通红的出来了。 非但这样,周秀兰有一次还听见她在那里骂着上房里的小丫头眼皮子浅,受些不三不四的人的小恩小惠,就上赶着恨不能叫人家是娘了,都什么德行。 周秀兰听了,只暗地里恨的咬牙切齿的。 可就算是彩云再怎么不待见周秀兰的,林太太却还是一日比一日的更喜欢她。 林太太那种苦槽出身,嫁到了林家这种银子不过数的人家,对自己的太太身份原本就是比别人更在意些。他平日里没事的时候就要端个太太的身份出来训人的,就生怕别人不知晓她才是这林宅里的主母似的,现下来了一个周秀兰,殷勤的前前后后的奉承着她,一口一个太太,太太的叫着,行动处都是说太太英明,太太明见,林太太听了,如何会不喜? 所以没多长时间的功夫儿,林太太就将周秀兰调离了厨房那个日日烟熏火燎的地方,转而到自己这上房里伺候来了。 不说月银上面的变化了,身份上那也是不一样了,走了出来,好歹是能说自己是太太屋里的人。更兼着周秀兰觉得这离自己的目标更近了一步的,所以心中是不甚的欢喜,也就更加殷勤的奉承着林太太了。 林太太自然是喜欢的跟什么似的,日日的都见她不说,甚至有几次出门去其他人家做客的时候也是带着她的。 光阴捻指,又早是暮春初夏天气。 林宅里早就是寻了几个裁缝来,自林太太往下,一应众人都是做了几身夏日的轻薄衣衫。 而郑姨娘此时正在自己的屋子里发着脾气,将刚刚丫鬟送来的几身衣裳扔的满地都是。 她坐在桌子旁,一只胳膊曲着放在桌沿边,眼里似要喷火似的,说出来的话都带着火药味。 “说什么宅子里开销大,要节俭的,看给我做的衣裳都是用的什么料子。往年她怎么就不节俭的了?不过就是瞧着我现下不得老爷的宠了,所以特意的跟着也来作践我罢了。” 第18节 原来林太太虽然是不得林老爷的宠爱,可林宅里这些大大小小的事还都是她在管理的。 宅子里的进出银钱,丫鬟仆妇的月例银子,哥儿姐儿的日常花销,乃至于四季衣裳,都是由林太太来做主的。 林老爷对这些事压根就不管的,当然他也是懒得管。他整日的寻花问柳,忙着刮刺这个,刮刺那个的,又哪里有闲功夫儿来管这些。还不是由得林太太来打理。 所以上次彩云和彩霞背后说林太太小心眼儿倒也没有冤枉她。毕竟这些年来一直都是她掌家,想要照顾下安彩萍,那实在是很简单的一件事。 而对于郑姨娘,前些年林老爷毕竟是宠着她,林太太纵然是心里再是不舒服,可到底也不敢太亏待她。但这些日子以来,她打听到林老爷是再也没有在郑姨娘的屋子里留过宿,所以这次裁剪夏衣的时候,她便打着节俭的旗号,给郑姨娘做衣裳的料子便没有往年的好了。 ☆、第27章 借刀杀人 但林太太又有一样乖觉处,她给郑姨娘做的这两套夏衣,固然是料子没有往年的好了,可给林承祖和林琼芳做的夏衣,料子却是和林琼玉的夏衣料子是一样的。这样就算是她郑姨娘到哪里去说,她都可以堂而皇之的说上一句,我何曾克扣你的什么东西来?见着你家哥儿姐儿的衣裳料子可不是和我女儿的衣裳料子是一样的?便是你的衣裳料子,那也实在是因着今年宅子里的开销大了,我少不得的也只能节俭一二。 说不定还能埋怨上郑姨娘几句,说她是不当家不知晓柴米油盐贵的。 所以郑姨娘也就只能吃个哑巴亏。 郑姨娘一连灌了两杯茶水下去,可还是熄不灭心里的那股子火。 于是她就没事也要找事的寻着丫头仆妇们的不自在了。 她目光四下里转了一转,见现下在屋子里伺候着的有三个人。 兰香,芸香和王三嫂。 兰香不消说,是她得意的丫鬟,平日里的左膀右臂,她是很少寻她的不自在。王三嫂是个宅子里的老人儿了,等闲宅子里的谁不认识她的?她也不好寻她的不自在。 剩下的也就唯有一个芸香了。 于是郑姨娘的目光就落在了芸香的身上。 早在郑姨娘将自己从太太那里拿来的夏衣发脾气扔到地上的时候,芸香就已经是站在那里,手脚都有些发抖了。 以往郑姨娘不高兴的时候,没少责罚她,所以这丫头都已经是养成了但凡只要看到郑姨娘不高兴了,她就手脚发抖的习惯。 现下她更是垂着头站在那里,大气都不敢出的,力求让郑姨娘注意不到自己的存在。 但郑姨娘还是不打算放过她。 “芸香,”郑姨娘猛然的喝叫了一声,“让你去那边屋子里给我领夏衣,你就给我领了这样的两身衣服来?莫不是你这小蹄子头花眼晕的,领错了不成?” 芸香双膝一软,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 “姨奶奶,”她的说话声里已经带了哭音,“奴婢哪里敢领错。太太那里,各房里的衣服都已经是折叠好了放在托盘里,等着各房里的丫鬟来领的。奴婢暗地里还看了下,安姨娘那边,她裁衣裳的料子比您的这料子还差呢。” 兰香在旁,听着芸香的这一通解释,由不得的就在心里替这小丫头哀嚎了一声。 那郑姨娘原本就是因着当初自己小产的时候,安彩萍却是有了身孕的事,所以这些年来,她对安彩萍那不是一般的记恨。 芸香这般说,可不就是火上浇油的举动? 果然,郑姨娘听了芸香的话,心中一时就更气了。 她猛然的就起身站了起来,三两步的走了过去,伸手就去掐芸香的脸颊。 她这左手上有两根指甲,养的足有两三寸长的,今日早间刚用凤仙花染过,通红一片。 “我撕烂你这个小蹄子的嘴。那个安彩萍是什么人?我又是什么人?没的拿我来比她。她不过就是一个丫鬟出身的,没有廉耻的就去爬了老爷的床,算她侥幸,生了个尿胞种子下来了,老爷这才将她抬举做了个姨奶奶。可我是好人家的女儿出身,正儿八经的轿子抬了进来的,现下又是生了姐儿,又是生了哥儿的,她安彩萍倒是拿什么来比我?” 她一生气,手底下就没有轻重的,一时只掐的芸香口中杀猪似的叫个不住。 兰香看不过,便上前来笑道:“芸香就算是个不懂事的,可姨奶奶也该仔细自己的手才是。今日早上刚染的红指甲呢,且又是好不容易的才养的这么长的好指甲儿,若是因着芸香弄断了,可不是得不偿失?” 郑姨娘一听,果真就住了手。 可到底还是心里气的很,便对着兰香说道:“给我拉了这个不知道高低的丫头出去,拣块瓦片来,教她在院子里给我跪着。” 兰香答应了一声,果真的就拉着芸香出去了。 芸香只哭得满面的泪水,对着兰香就哭道:“兰香姐姐救我。跪在瓦片上,不消一个时辰的,我的两只膝盖就会跪的稀烂。若是再跪的时辰长了,我只怕我的这两只膝盖都是要保不住的,那往后都不能走路的了。” 兰香叹了一口气。 “你这小丫头,不是我说你,咱们这做丫鬟的,安身立命的功夫是什么?不是拼死拼活的低着头做事就可以了,而是得学会揣摩咱们主子的心理。主子爱听的,咱们就多说两句,主子不爱听的,咱们便一个字儿也不提。至于主子的那些禁忌,更是打死都不能提起的。你说你这,安姨娘从来都是姨奶奶心里的一根刺,你怎么三不知的还提起了她呢。这可不是上赶着讨骂领罚的吗?” 芸香哭道:“我便是什么都不说的,姨奶奶不高兴的时候那也照样是会责罚我的。兰香姐姐,再这么样下去,我这日子真是过不下去了。” “嘘,打住,”兰香立即出声打断了她的话,而后目光四处的望了望,确定这周遭没有人之后,她才转过头来继续的对芸香说道,“往后这样的话也要少说。哪个主子喜欢听到自己的丫鬟说这些话的了?若是教姨奶奶听到了,少不得的你就要领一顿打。” 而后她又叹了一口气:“往后小心些吧。至于这次,你且去院子里找个凉快的地儿先跪着,等过后我对姨奶奶说上两句好话,教她让你不再跪着也就是了。” 芸香抽抽噎噎的自行去院子里找地儿跪着了,兰香则是回房复命去了。 而屋子里,郑姨娘正在对着王三嫂哼道;“让你们打听老爷和哪个丫鬟有首尾的那事,这都是眼瞅着过了两三个月了,可你们还是没打听个头绪出来。我就不信了,这宅子里的丫鬟仆妇虽然是多,可到底也是有个数儿的。你们便是一个个的查问过去,那也是该查问到了的吧?” 王三嫂面上陪着笑,说道:“姨奶奶说的在理。只是老爷的那个贴身小厮实在是可恶,每次都防我们跟防贼似的,竟是口中一丝风儿也不漏的,做事也是但凡我们有个什么动静,立刻就警惕了起来,倒跟那猫儿有得一比。” 郑姨娘鼻子中又哼了一声:“那个叫德儿的小厮?你们可别小看这个小猢狲,正经着可是老爷心尖上的人儿呢。什么狗杂碎,不过就是仗着自己长的有些儿清俊的,会爬老爷的床罢了。下次这小猢狲可别犯到我手里来,不然直接拉出去打个臭死。” 王三嫂笑道;“谁敢惹我们姨奶奶呢?我们哥儿可是这林宅里唯一的后继香火呢。等到日后,这整个林宅里,还不是姨奶奶坐头把交椅的?” 郑姨娘听她这般一说,一时心里的气就顺了不少。 是啊,便是她林太太现下再猖狂又能怎么样呢。拼不过她只生了个女儿,而自己是生了个哥儿的。女儿便是再好,就算是养到一百岁,那说到底也不过是人家的人罢了,怎比得过她生了这林宅里唯一的后继香烟了。 于是郑姨娘面上的脸色也跟着好看了不少。 她正欲待开口和王三嫂再说什么的时候,忽然只进外面的小丫鬟进来禀报:“姨奶奶,舅老爷和舅奶奶来了。” 郑姨娘面上瞬间就又沉了下来。 原来自打那日林承祖和林琼芳的满月宴之后,这两三个月来,郑云天和他老婆都不曾过来看望过她一眼的。 郑姨娘待要不见,可说到底,这又毕竟是她唯一的娘家人,于是她想了想,就吩咐道:“让他们进来。” 小丫头答应着下去了。 不一会的功夫,就见郑云天和他老婆手中拿着一个包裹和一个食盒进来了。 进了屋子,他们两个站定,叫了一声:“姑奶奶。” 郑姨娘见着他们两个,冷声的就说道:“今日刮的是什么风?倒让你们两个大忙人贵脚踏贱地,上我这来了?” 郑云天和他老婆听了郑姨娘说的这嘲讽的话,面上就有些讪讪的。 静默了一会,郑云天的老婆就率先开口说道:“一向是想着要来看姑奶奶的,只是不得闲,且是忙的很。前些日子我们想着这夏月就快到了,就给哥儿和姐儿各做了一套夏衣的。可巧今日得了些空,便送过来了。” 说罢,将手中提着的包裹递了过来。 又用手肘撞了撞站在她身旁不做声的郑云天,说道:“还不将食盒交给姑奶奶。” 郑云天依言将手中一直拎着的食盒递了过来。 他老婆就在旁边笑着说道:“这食盒里面也没什么,不过是些刚摘下来的油桃和杏子罢了。我知道姑奶奶这里是什么瓜果都不缺的,原不稀罕我们的这些东西,不过就是我和他对姑奶奶的一片穷心罢了。还请姑奶奶一定要收下才是。” 兰香上前,接过了包裹和食盒,放到了桌子上。 郑姨娘先是掀起眼皮子望了一眼站在门口的郑云天两口子,再是将目光转向了桌子上放着的包裹和食盒。 原本依着郑姨娘的本意,她是不大想再和她这弟弟一家子来往的。 想当初,为着给她这个弟弟攒老婆本,她爹娘恨不能都论斤卖了她。要了林家一大笔银子不说,出去的时候还要到处招摇呢,说是自己的女儿嫁了个好人家。 而因着上次林承祖和林琼芳满月的事,她弟弟两口子甩袖子就走,而后就没有上过门,连林承祖和林琼芳的百日宴都没有来。所以郑姨娘自然是气的要不的,觉得这样的亲戚不要也罢了。 可转念一想,她现下在林宅里的位子也是不尴不尬的,能靠着谁?林老爷么?郑姨娘由不得打心里冷笑了一声。男人靠得住,母猪也会上树,更何况还是林老爷这种惯会喜新厌旧的。至于林承祖,他毕竟是还小的,说到底还只是个庶子,来日只怕还得靠着她去给他争一份家业呢。 所以这娘家也是不能断的。关键时刻,好歹总会是有个有商有量的人。 所以郑姨娘就将心里的一股子气压了下来,抬手示意他们两个坐,口中也不冷不热的说着:“难得你们两个还记得有我这个姐姐,也就不枉了当日我卖了自己给你们换下的那点子家业。” 一句话说的郑云天心中又是一股气上来了。 他这个姐姐,端的是说话喜欢夹枪带棒。也不想一想,他是她唯一的亲弟弟,难不成来日就没有用得着他的时候? 他欲待正要开口说上两句,但坐在他旁边的老婆及时的拉了拉他的衣袖,示意他不要开口。 “姑奶奶说的这是哪里的话,”他老婆笑着开口说道,“都是一家子,哪里能忘了姑奶奶呢。我这个当家的,你弟弟,在家每日的都要念叨姑奶奶好几遍呢,说是不知道姑奶奶和哥儿姐们儿现下过的怎么样了,宅子里应该是没有人欺负他们的罢?挂念的跟什么似的。不过就是这段时日我们实在是忙的脚打后脑勺的,所以通没有时间来看姑奶奶。这不,趁着今日空闲一点,赶忙的就来了。若是知晓姑奶奶要责怪我们这些日子不来的,早先便是再忙的事我们也该丢下不理,紧着来看姑奶奶才是。” 郑姨娘鼻子里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不过就是说的一些场面话罢了。到底挂念不挂念的,各人心里都是门儿清。 但她也不好戳破这些谎话的,只是吩咐着兰香给舅老爷和舅奶奶上茶。 兰香趁机忙道:“姨奶奶恕罪!只是茶叶可都是芸香在管着呢,我都不晓得她将茶叶放在哪里的了。” 因着芸香小,平日里所做的无非也就是些跑腿,上茶的事,所以茶叶确实一直都是她在管着。 郑姨娘就问道:“那小蹄子现下在哪?还不让她赶紧的拿了茶叶,顿了茶送出来。又是皮痒痒了想挨打还是怎的?” 兰香就道:”她现下还在院子里跪着呢。“ 郑姨娘这才想起来自己刚刚发了一顿火,迁怒于芸香,让她去院子里跪着的事。 于是她就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去跟那小蹄子说,让她赶紧的上茶。若迟了些儿,我就让她跪上一整天的。” 兰香答应了一声,赶忙的退了出去叫芸香。 茶端了上来,郑姨娘和郑云天他们两口子一边喝着茶,一边不咸不淡的陪着他们聊些闲话。 坐不得一会,郑云天的老婆就起身和郑姨娘告辞了。 郑姨娘屁股稳稳的坐在椅子上,眼皮子也不抬一下,敷衍似的就说着:“怎么这就走了?不再坐一会儿了?” 郑云天的老婆笑道:“我倒是很想和姑奶奶再说上一会子话的,只是家里的事情实在是多。张老爷府里的夏衣现下都是让我们做呢,姑奶奶也晓得的,张老爷那一大家子的人,就我们两个人怎么忙得过来?说不得只能又请了两个人过来帮忙的,就这还都忙不过来呢。” 郑姨娘也就没有再留他们:“也罢,那你们就先去吧。” 郑云天的老婆笑道:“等改日有空闲了,我们再来看姑奶奶。带着您的侄儿也一起来。自打他知晓姑奶奶生了一双儿女之后,每日的都在家里闹着要来看哥儿姐儿呢。” 郑云天随即也站了起来,开口和她姐姐告辞。 郑姨娘的面上神情依然是不咸不淡的,既没有显得很冷淡的意思,可也没有很热情的感觉。 所以郑云天心里的那股子气越发的大了起来。 出了林宅的大门,他就开始埋怨着自家老婆:“今日我们是做什么来的?正事儿没说一句,倒光顾着扯些闲话儿了。说什么张老爷李老爷家的夏衣都是我们在做的,我们要真能接了这单活就好了,就用不着整日的一家子吃了上顿没下顿的了。” 原来郑云天他们今日来,原是想着让郑姨娘想个法子,让林老爷将林家这一家子的夏衣交给他们来做。不然才不会又给林承祖和林琼芳买了夏衣,又给郑姨娘带了瓜果的。 谁知道他老婆也反过来数落着他:“没见过你这样现雕佛像现烧香的。刚栽的果树就想着要果子吃了?平日里我说什么来着,让你没事的就多来姑奶奶这里走动走动,真等到有什么事儿开口求她的时候也好说话。可你倒好,为着你那张屁股大的脸,连着几个月来就不曾上过姑奶奶的门。你当姑奶奶心里真有个不恼的?今日里能让你坐在那里喝一杯茶那都是抬举你的了,你倒是还在这里埋怨着我光顾着扯闲话儿了。不扯闲话儿怎么的?直接上去就说,姑奶奶,我们来是有事找你来了?看她不让丫鬟大笤帚扫你出去才怪。” 第19节 郑云天被他老婆这一顿抢白说的是哑口无言。片刻之后,他就又抱怨着说道:“早知晓今日来是扯闲话儿来的,做什么要花银子买了夏衣瓜果来?没的什么都没捞到,自己倒赔了银子进去。” “可又来,”他老婆一听他如此说,一时只气的伸手就来拧他的耳朵,“你眼皮子怎么就这么的浅?没有出,哪里有进了?难不成你想今日空着两只手进这门的了?那姑奶奶就算是嘴上不说,心里也是要恼我们的。你忘了上次满月的事了?不是我说,往后她要是说动林老爷将这林宅里的四季衣裳都交由我们做了,甭说今日花费的这些小银子,便是再多的银子我们那也是花费的起的。” 不说他们两个在这边想着往后这白花花的银子争着抢着的扑到他们怀里的事,只说那边厢郑姨娘见郑云天他们两口子走了,伸手拿起了他们拿过来的那两套夏衣看了一下,而后便随手扔到了桌子上。 王三嫂在旁边就讨好的说道:“到底是舅老爷和舅奶奶有心。姨奶奶你看这两套夏衣,那料子可是不错的呢,式样也不错,哥儿姐儿穿上了,一准儿跟对金童玉女似的。” 郑姨娘鼻子里哼了一声:“你当他们两个会白花这份银子的?不定的背后在想着图谋我些什么呢。” 这话王三嫂就不好接口了,所以就只好闭了嘴,站在一旁不做声。 但郑姨娘忽然又转过面来对着她,皱着一双又细又弯的眉就说道:“老爷的那事,你还得给我抓紧着查访。” 说罢,她伸手从自己的头上拔了根鎏金的莲花瓣银簪子下来,约莫也有个一二两重的,递给了王三嫂。 “我知道你们这起人,行动就先看钱的。簪子你拿去,但我三日内必然是要知道那个丫鬟是谁。不然你也休怪我翻脸无情。” 其实王三嫂早就知晓了和林老爷有首位的那个人是周秀兰,不过就是因着郑姨娘只是卖了一句嘴让她去查访那个人是谁,手头上却并没有给她一星半点实在的东西,所以王三嫂这才一直压着这事没来告知郑姨娘。 现下郑姨娘给了她这根鎏金的莲花瓣银簪子,王三嫂也不迟疑的,立时就伸手接了过来,一时只喜的屁滚尿流的,笑的一张脸上皱纹都起来了:“姨奶奶放心,这次我一定会好好的查访。就是日夜跟着老爷不睡觉的,我也定然会将那个丫鬟给您揪采出来。” 两日后,王三嫂来对郑姨娘说她这两日来查访的结果了。 起先自然是说了一大通这两日她如何的辛苦,腿都跑细了之类的话,直至郑姨娘听的有些不耐烦了,她才神神秘秘的将身子往郑姨娘的身旁靠近了些,低声的说道:“原来老爷这次刮刺上的,倒不是个丫鬟,而是个小厮的媳妇子呢。” 郑姨娘不可置信的望着她:“小厮的媳妇子?哪个小厮的媳妇子?” “添福小厮的媳妇子。他这媳妇子名字叫做周秀兰,原先是在厨房里和其他小厮的媳妇子一起上灶来着,可是最近。。。。。。” 只是她话还没有说完的,郑姨娘却忽然开口打断了她。 “兰香,”她叫着兰香,“上次送饭菜来的那个媳妇子,可就是小厮添福的媳妇子,叫做周秀兰的?” 实在是周秀兰的那副模样儿给人的印象太深了,所以王三嫂一说起上灶的媳妇子,郑姨娘就立时想到了那日送饭菜来的人。 兰香也忙上前答道:“姨奶奶,那日送饭菜来的媳妇子,正是添福家的媳妇子,周秀兰。” 郑姨娘一听,只气得猛然的就起身站了起来。 王三嫂和兰香都被她这番举动给吓了一大跳。 郑姨娘挣红了一张俏脸,咬牙切齿的就骂着:“我就晓得,那个媳妇子生得妖妖娆娆的,当日一双媚眼儿只不住的在老爷身上转个不住,临去时走路还摇晃着身子走呢,只恨不能把她那腰都给扭断了。我就说呢,生就一副狐狸精的模样儿,原来倒是个惯会养汉的。” 说到这里,她又开始大骂起林老爷来了。 “往日不着家也就罢了,花巷柳街的走着,再怎么样儿,你花了银子睡了那些婊-子,也没人说得你半句是非。便是来家睡了丫鬟也罢了,统共那都是你花了银子买来的,合着你就是她们的主子,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也没人挑得你什么理儿。可这一个小厮的媳妇子,你一个做老爷的,倒和她滚到一块去了,传了出去好听?还要脸面不要?不说亲戚朋友的,就是六邻左右的知道也都要笑死了。一个做老爷的,倒是和小厮共睡了一个老婆。” 说完之后,又气呼呼的坐了下去。 王三嫂忙道:“姨奶奶消消气。犯不着为了一个小厮的媳妇子气到了自己个儿。” 但郑姨娘如何会不气?恨不能现下就找了那周秀兰来,生吃了她身上的肉呢。 于是她就吩咐王三嫂道:“你去,将那个不要脸的周秀兰给我叫过来。我倒要看看这个狐狸精是怎么样的迷惑老爷的。” 王三嫂面上是一副为难的神情。 郑姨娘此时正在气头上,也就顾不上王三嫂她是这林宅里的老人儿,得罪了她不好的。 她用手拍着桌子就叫道:“怎么,你原是我这边的一个仆妇儿,我还使唤不动你了?” 王三嫂就道:“不是我不去叫周秀兰过来,只是姨奶奶你不晓得,前些日子,太太亲自将她给调到了自己的上房里。现下那周秀兰可是掌管着太太上房里的小厨房呢,轻易不出来的。合着我也不能去太太那里将她叫过来呀。” 她这番话无异于火上浇油。 郑姨娘一时只气得两只眼儿都通红了。 “这个赵素琴,我就知晓,她是存了心的要和我过不去。先前是个安彩萍,现下是个周秀兰。自己笼络不住老爷的也就罢了,倒惯会打他人的主意。亏得她平日里还有脸在那装清高,倒像自己是那天上的云彩,我就是那地上的尘土。啊呸,臭不要脸的贱-人,合着将自己身边的丫鬟仆妇亲手的送到老爷的床上去那也清高的?” 安彩萍和林老爷滚了床单的这事,郑姨娘一直都以为这是林太太指使安排的,所以自那时起,她心里对林太太就已经是恨得不行的了,更何况这会又加上了一个周秀兰。郑姨娘一时就觉得,既生瑜何生亮这句话用在她和林太太之间正好。 她又想着,难怪这段日子老爷对我不理不睬的,原来就是被林太太指使安排的这个周秀兰给缠住了。 郑姨娘又猛然的起身站了起来,而且是起身就要往外就走的。 王三嫂又被她唬了一跳,忙忙的就问着:“姨奶奶这是要做什么去?” 郑姨娘就道:“我去那边儿,指着她的鼻子骂她一顿,将这事宣扬出来,让别人都知晓,一个太太,倒指使安排了一个小厮的媳妇子去爬了老爷的床。看到时到底是谁没脸。” 兰香在一旁很想扶额。 这个郑姨娘啊,就是做事冲动,沉不住气。亏得林太太也是个手段不怎么高强的人,不然这郑姨娘早就是被林太太给灭了不知道多少回的了。 她倒也没有上前去凑什么趣,左右有王三嫂在呢。 这事,原先一开始就是郑姨娘交给王三嫂去查访的,自己实在是犯不着去帮什么忙,别没的到最后没帮忙,连带着倒是要受责罚的。 所以兰香就站在一边,眼观鼻鼻观心的,只当自己已经聋了,瞎了,什么都听不到也看不到。 果然那王三嫂一见郑姨娘说出这话来,只唬的也顾不得许多,连忙的就出手拉住了她。 “姨奶奶,可去不得。” 郑姨娘咆哮着:“怎么就去不得了?她有脸指使小厮的媳妇子去爬老爷的床,我还不能去指着鼻子骂她一顿的了?” 这压根就已经是一头炸了毛的狗,逮谁咬谁了。 “姨奶奶,太太压根就不知晓周秀兰和老爷的这事。” 关键时刻,王三嫂总算是将这最要紧的话说了出来。 但周秀兰明显的不信:“她会不知晓这事?不知晓这事哪里会这么巧的,她就将那周秀兰调到了她的上房里去了?上房里是缺丫鬟还是缺仆妇伺候了?她还不是为了讨老爷的欢心,这般不要脸的事也都做得出来。” 王三嫂只急得赌身发咒的:“姨奶奶,太太她真的不知晓周秀兰和老爷的这事。我已经是使人打听过了,再错不了的。再者您自己想一想,太太是有多大的心眼儿,她若是真的知晓这事,有个不气的?只怕不消您亲自动手,她都能咬下周秀兰身上几块肉下来呢。” “她真个不知晓这事的?” 郑姨娘迟迟疑疑的望着王三嫂,一时摸不透她说的这番话到底是真是假。 王三嫂忙道:“可不是真的。太太她也是被蒙在鼓里的。叵耐周秀兰这个小贱-货,不知道怎么的讨了太太的好,去了那上房里,活儿又轻,月钱又多,日日吃香的喝辣的,正经倒不像是个小厮的媳妇子,倒是像个姨奶奶的样儿了。” 一番话又勾起了郑姨娘心里的怒火。 “这个小贱-货可不就是奔着姨娘的位子去的。只怕她还想着到时要将我给挤下去呢。我若是让这小贱-货做了老爷的姨娘,明日我也不用出去见人了,正经找个地方一头撞死算了。” 只是郑姨娘的狠话是说了,怎么对付周秀兰的招儿却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于是少不得的就要不耻下问的请教王三嫂。 王三嫂这个人,正经营生上是做的是马马虎虎汤汤水水的,但在阴谋诡计的事上却很是在行。 于是她眼珠子转得一转,就想了一招借刀杀人的计谋出来给郑姨娘。 “姨奶奶,再过得十几日不正好是太太的生辰?定然会有其他家的太太来恭贺的,太太少不得要请她们吃桌饭儿。那周秀兰既然现下是在太太的上房里伺候着,到那时她一准儿在。我们这样,趁着席间混乱之时,我寻摸下太太屋子里的一个人来,只偷了席上或者太太屋子里的一样贵重东西,却教她暗暗的放到周秀兰住着的屋子里面去。到时我教那个人再嚷起来,一径儿寻到周秀兰的屋子里去。就算她平日里再是讨了太太的欢心,现放着不是她的真金白银在屋子里,怕得太太不会撵了她离门离户的?姨奶奶,到时你只要隔岸观火,坐收渔翁之利就是了。” 但郑姨娘却还是不满足:“只是让这小贱-货离门离户岂不是便宜了她?再者说了,就算上房里的那位开了口要撵她,老爷同意的?” 王三嫂笑道:“太太生辰的那日,老爷一准儿不会在家的,姨奶奶你就放心吧。至于说这便宜不便宜她的,等她离了这宅子,破费些银子,叫上几个人摆弄她不也是便宜的很?” 郑姨娘想了一想,目前好像也确实只能这么办了。 于是接下来的十几日,郑姨娘都是数着时辰过的。 恨不能那周秀兰立时立刻的就离了这林宅,到时摆弄不死她。 十几日的时光弹指而过,很快的,林太太的生辰就到了。 那日自然是有许多其他家的太太来了。 倒不是林太太交游广阔,跟这其他家的太太关系都处的很好。只是生意场上的事,总不能都是一人一户的自行就做的,没个要人帮的时候。所以这里但凡是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基本上都是经常来往的。 外边儿自然是各家老爷来往着,这内里就是各家太太带着子女来往了。 无非也就是图个来日若是家里有什么周转不开的时候,有人能出手帮一把就是了。 不消说,林太太那日是很忙碌的。 因着是自己的生辰,所以她穿的也一改往日的沉闷,很是喜庆。 大红色的如意纹妆花上衣,翠蓝色的织金罗裙,头上更是珠翠堆满。 连着林琼玉也是打扮的很喜庆,红衣绿裤的,衬得她粉妆玉琢的就如同个瓷娃娃一般。 一团喜庆之中,王三嫂买通的那个人趁着屋子里没人,悄悄的就下手了。 ☆、第28章 东窗事发 乱乱的忙了这一日的功夫,到了傍晚时分,林太太总算是将来恭贺她生辰的其他太太都送走了。 林琼玉这当会早就是累的睡着了。 一整日的功夫儿,她不是被这个太太接手抱过去,就是被那个太太接手抱过去,中间似乎还有个小孩抱过她,她听得有人在一旁笑着说了句什么,贤哥儿,玉姐儿给你做媳妇好不好? 一片乱糟糟中,她哪里还顾得上去看什么贤哥儿,忙哥儿的。 她只觉得头昏沉沉的,就想睡觉。 一开始她发现自己穿越成了个刚出生的小孩儿的时候,想着还得装着不会说话,不会走路的,多费事。可后来她发现,这些她就是想装那也是装不了的啊。 她现在的这个身子,完全的就是个小孩儿的身子。她想说话,声带还没发育好呢,张口说出来的顶多也就只是啊啊的声音。想走路?不好意思,两条腿那就跟下锅煮过的面条似的,软得一点力气都使不上。 而且,她发现她还特别的容易累,想睡觉。 一日多数的功夫儿都是在睡觉中度过去的。 好在林琼玉也是个乐天派,想着多睡觉不正好?省得自己没事的也只能傻逼兮兮的躺在那里数帐子上有多少个洞的。 所以她一般睡觉的时候都能心无旁骛的睡个好觉。 只是今日这觉睡的就不是很安稳。 林琼玉也不知道自己是睡了多长时间,迷迷糊糊之间只听到房间里有人在大声的说话。 她睁开一双眼,迷迷糊糊的看了过去。 外面的天早就是黑了,屋子里也是点起了蜡烛。 只是今晚的这蜡烛点的却是比以往的多,屋子里灯火煌煌的,估摸着便是角落里有一只蜘蛛都能瞧得见。 林太太单手撑在梳妆台旁,声音依然是很严厉:“给我找,仔细的找。我就不信,我这屋子里还真出了贼了不成。” 屋子里丫鬟仆妇乱哄哄的一大堆,每个人都是在翻箱倒柜的找着什么东西。 第20节 一片乱哄哄中,林琼玉终于是从她们说的只言片语中还原出了事实的真相。 原来晚间林太太累极,早早儿的就想上床歇息着。但就在彩云帮她卸下头上珠翠的时候儿,她忽然的发现自己有一只装着首饰的盒子不见了。 林家毕竟是个富贵人家,正房太太日常佩戴的首饰那自然是不会少的。饶是林太太不大喜欢佩戴这些首饰的,那她也有五六个首饰盒呢。 首饰盒里不消说,都是些金银宝石制成的各式各样的奇巧首饰儿。所以这样一只首饰盒拿出去那都是值个两三千两银子的。 所以林太太如何会不着急恼怒。 只是一众丫鬟仆妇都只差将屋子里的每一块地砖儿都掀起来了,也找不见那个丢失了的首饰盒。 林太太怒了,同时也是开始有些着急忙慌的,坐在那里一时倒不知道该怎么办。 毕竟首饰盒里的那些金银珠宝首饰是值个两三千两银子的呢。 这时彩云在旁出声说道:“太太,左右我们上房里的丫鬟仆妇都在这儿的,一个个的审问过去,总会有人看到是谁进了太太的这屋子里来的。再不行,一个个的搜将过去,就是各人的住处也都搜上一搜,总能找见太太的首饰盒的。” 林太太定了定神,想着彩云的这个法子确实不错,便对着一屋子的丫鬟仆妇说道:“彩云的话你们都听见了?趁早说出来可看到有谁进了我这屋子里来。也不让你们白说的,” 说到这里,她随手将手侧的一只描金檀木首饰盒打开了,从里面拣了根赤金的梅花簪子出来,拿在手中,望着众人说道:“无论你们谁说了出来,那这根赤金的梅花簪子就归谁。” 这根赤金的梅花簪子,怎么着也得有个一两重的。那可就相当于是十两雪花银呢,谁不眼红? 立时便有一个丫鬟站了出来,说道:“太太,今日我从厨房里提着食盒来给各位太太上菜的时候儿,眼一错,倒恍惚间见到有个人影从太太的屋子里出来了。当时我也没放在心上,想着许是太太吩咐了哪个姐姐或者嫂子去屋子里给太太拿什么东西儿的,因着她出来的时候,手上是拎了个青布包裹儿的。” 林太太不待她将话说完,立刻就问道:“你可是看清楚了那个人是谁?” 那丫鬟答道:“那人的容貌我看的真真儿的。不是别人,就是秀兰嫂子哩。” 她这一句话刚说完,一时众人的目光就全都看向了周秀兰。 周秀兰原先还是站在那里听着这人说话,想着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竟是敢趁着这么青天白日的就从太太的屋子里偷走首饰盒的,可她这好奇心还没等落地呢,就见那人说出了自己的名字,接着满屋子人的目光就全都看向了她。 她面上一时只唬得煞白,忙对着林太太连连摇手:“太太,她胡说。我没有偷您的首饰盒。我一整日的都在这里伺候着您和各家的太太,哪里有功夫去您的屋子里偷您的首饰盒呢。” 林太太一时都不知道该信谁的话儿才好,毕竟今日一整天,周秀兰似乎确实都是在外间伺候着她和各家太太的。 只是话又说回来了,谁知道她有没有趁着自己一眨眼的功夫儿就去里间偷了她的首饰盒呢。 此时先前说话的那个丫鬟又说道:“太太,是不是她偷了您的首饰盒,去她住的屋子里一搜就知道了的。恒不能您的首饰盒会自己长翅膀飞走了的罢?” 林太太一想也是这个理。于是她就对着彩云和彩霞说道:“你们两个带上两个丫鬟仆妇,去她住的屋子里好好的搜上一搜。” 接着又转头对着周秀兰说道:“你暂且就留在我这里,等着她们搜完了你的屋子再说。” 周秀兰一听要搜她住的屋子,一时只吓的面色都蜡黄蜡黄的。 当日林老爷给她的那四件赤金首饰,还有日后陆陆续续给她的一些银子和衣裳首饰她可都是放在屋子里呢。她们这去了一搜,可不是就将这些都搜了出来?到时她可怎么跟太太解释呢。 她现下可是没有那个胆子和林太太说,这些都是我刮刺上了老爷之后,老爷赏我的。她觉得林太太现下显然还没有待她亲厚到听了这些之后,立时就让她做了老爷的姨娘的地步。 “太太,”周秀兰双膝一软,立时就跪了下来,“您的首饰盒真不是我拿的。我对天发誓,若真是我拿的,就教我身上长了碗大的疖子,脚底流脓,不得好死。” 林太太一听,便有些犹豫不决了。 先前说话的那丫鬟见状,连忙的就说道:“秀兰嫂子这是做什么呢,明着的说我诬赖你不成?既然秀兰嫂子都赌身发咒的说不是自己拿了的,那就让彩云姐和彩霞姐她们去搜上一搜。若是真个在你住的屋子里没有搜到太太丢失的那个首饰盒,那岂不正好是证明了嫂子的清白了?” 周秀兰此时心里只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一见那丫鬟话里话外的总是说自己拿了太太的首饰盒,又千方百计的撺掇着太太去搜寻自己住的屋子,她便转过头来,对着那丫鬟就怒骂道:“我和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的,你做什么非要诬陷我偷了太太的首饰盒?” 那人一听,立时也便跪了下来。 “太太明鉴。秀兰嫂子自己也说了的,我和她是往日无冤近日无仇,我做什么平白无故的要去诬陷她?不过只是因着我是太太的奴婢,心里只放着太太一个人的,自然什么事都是要为太太着想。我明明见了秀兰嫂子从太太的屋子里拿了一包东西出来的,总不能说是自己没看见的吧?太太在上,既然秀兰嫂子是赌身发咒的说自己没拿太太的首饰盒的,我在这里也便发个誓,若是我今日没见过秀兰嫂子从太太的屋子里出来,那也教我身上长了碗大的疖子,脚底流脓,不得好死。” 这人原是取了个巧。 今日周秀兰确实是进过林太太的屋子,而且是不止一次。 这下子林太太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呢。她立时便让彩云和彩霞带了人去搜查周秀兰住的屋子了。 周秀兰只瘫软在了地上,脑子里一时都是空白一片。 彩云和彩霞去了不到一顿饭的功夫就回来了。 一见到她们回来,林太太立时便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上前两步的迎了过去,急切的问着:“如何?可是找到我的首饰盒了?” 彩霞便从身后的丫鬟手上接过了一个青布包裹儿,打开来看时,里面正有一只镶金嵌玉的檀木首饰盒。 正是林太太不见了的那只。 林太太立时便沉了一张脸下来。 她转身过来,看着周秀兰,厉声的问着:“你刚刚口口声声的说不是你偷了我的首饰盒,眼见着现下可是从你的屋子里将我丢的这只首饰盒找了出来,你待要怎么说?” 周秀兰是直接给眼前的这一幕给惊懵了。 她从来是只担心着彩云和彩霞从她的屋子里搜寻出林老爷给她的那些物事,她可是从来没有想过她们会从她的屋子里搜寻出林太太的首饰盒的。 于是她便叫道;“太太,您的首饰盒真的不是我偷的。” 下一刻,她抬手指着彩云和彩霞她们:“是她们,是她们不知道从哪里找了这个首饰盒来冤枉我。太太你可得为我做主。” 彩云是个急性子。原本她从周秀兰的屋子里搜寻出了林太太的这个首饰盒时,心里就很是瞧不上周秀兰。而现下见周秀兰又是口口声声的说她和彩霞冤枉人的,她心里一时怒极,便开 口骂道:“你放屁。我们这四个人,八只眼睛儿的,都是亲眼见着太太的这首饰盒是在你屋子里找到的,难不成我们四个人都冤枉你了不成?” 说到这里,她又转身从她身后的丫鬟手里拿过一只包裹儿来,走到林太太的面前,打开了来,说道:“太太,除了您的那只首饰盒儿,我们还在她的屋子里搜到了这些。” ☆、第29章 三堂会审 林太太就着彩云的手上一看,只见那包裹里都是些新巧的金首饰,烛光一照,满目黄烘烘的一片。 彩云还在那禀报着:“除却这些金首饰,还有几套缎子衣服和整锭的银子呢。” 说罢一摆手,她身后的那丫鬟就又拿过来一个大些的包裹儿,打开了看时,里面果真是有几套妆花织锦的缎子衣服和几锭银子。 林太太一开始看到自己的那只梳妆盒的时候,就已经是气的五脏肺腑都要炸了,这当会又看见这些,她一时只气的全身的血液都要沸腾出来了。 她忽然伸手自丫鬟的手上拿过那个包裹来,劈手就朝着周秀兰扔了过去。 “我倒不知你原来是个惯偷的。这些东西,你又是打哪里偷了来?” 周秀兰嗫嚅着一张嘴说不出话来。 林太太一见,那心中的怒气就更甚了。 她冷笑一声:“你可不要告诉我,这是你家的汉子给你买的。想你家的汉子原也不过是我家买来的一个小厮儿,还能给你置办这些行头不成?他若是能给你置办这些行头,当初又何至于被我们家买了来。说,这些东西到底是你自哪里偷来的?若是不说,我现下就让人将你送去见官。到时十八种刑罚都受上一遍,我就不信你铁齿铜牙不说的。” 周秀兰此时只有双膝跪在那里垂着头哭。 一面哭,一面还是说着:“太太,你就信我这一次吧。您的首饰盒真不是我偷的。便是这些首饰衣裳,那也不是我偷来的。” 但眼见得这些首饰衣裳都不可能是她和添福置办得动的,除却偷的,还能是哪里来的? 所以满屋子的人都不信她说的这番话。 自然,除却一个林琼玉的。 倒也不是她有多聪明,实在是有一日她身边的那个老妈子抱着她去花园里玩儿,临了忽然肚子痛,就随手将她放在了一处空地上,自行找地解决她的个人私事去了。 可巧不巧的,那时她后面正有一处假山的,她就听得从里面传来一男一女的说话声。 那两人想来那时是在一处干的正好的,说来说去的无非也就是些淫-词艳-语,老爷长小妖精短的。 林琼玉被迫于蓝天白云之下,树木葱茏之中听了一处活春-宫。 那两人的声音她自然也是能听出来的,一个正是她名义上的爹爹林老爷,一个就是那周秀兰了。 所以林琼玉完全有理由相信,这些首饰衣裳就是林老爷日后给了周秀兰的。 至于林太太的那只首饰盒,拜托,先前指证周秀兰的那个丫鬟演技真的是让人很捉急的好嘛。 口口声声的说着自己和周秀兰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的,但又话里话外的撺掇着林太太去搜寻周秀兰屋子的,倒仿似早就知道了林太太的那只梳妆盒正在周秀兰的屋子里一样。 要说她不是故意的诬陷周秀兰,又哪里会有这么的巧了。 而另外一个觉得这件事很巧的则是彩霞。 不过她可是没有林琼玉这般的肯定,她只是心里影影绰绰的觉得,那个人怎么就是敢如此的肯定太太的首饰盒是周秀兰偷的? 不过她原本就不是个喜欢管闲事的人,且她觉得她和周秀兰之间也并没有那种,为了这一点猜测就公然的在林太太盛怒之下去仗义执言的情分,所以她便也只是将心里的这一点猜测压了下来,垂着手站在旁侧看着林太太发火的。 “彩云,去前面给我叫个小厮来,带了她去见官。” 林太太见周秀兰总是跪在那哭,说这些并不是自己偷的,却又不肯说这些到底是哪里得来的,一时她心中怒气更甚,便开口吩咐着彩云。 彩云答应了一声,转身就去了。 周秀兰一时惊恐交加,蓦地里只觉得胸腔中一股子冷气升起,四散到四肢百骸里,便觉得有些头晕眼花起来。 “太太,”她想起身站了起来,去拉彩云,但不过才刚站起了一条腿儿来,忽然只觉得眼前一阵天旋地转,竟然是就这么的晕倒了过去。 这一下子变故众人都是没有料到的,一时之间屋子里都是安静了好一会。 片刻之后,还是林太太先开口叫道:“这会子又在我面前装什么?还不给我起来。” 但周秀兰依然还是先前那般趴在地上,头发丝都没有动一下的。 林太太有些不悦的皱了皱眉。 周秀兰若是在外面晕了,甚或就是死了,那也是不关她事的,她大可以不必去理会。可她要是在她的这屋子里晕了,或者是死了,传了出去,难免的会说她生了一副狠毒心肠的。 于是她便重又吩咐着彩霞:“彩霞,去外面叫个小厮去请个大夫来。另外将彩云叫回来,送官的事,等待会儿她醒过来再说吧。” 彩霞答应着去了。 小厮的动作很快,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儿,大夫就请了过来了。 林太太早就是让两个仆妇将周秀兰抬到她自己的屋子里去了,大夫也是直接让他去了她那屋子里诊治的。林太太则是坐在自己的屋子里等着丫鬟来禀报那周秀兰到底是怎么了。 她这里正在彩云和彩霞的服侍下喝着茶水,吃着玫瑰糕的,就见着彩衣从外面飞快的跑了进来。 “太太,”彩衣站定了,也顾不上自己现下是跑的上气不接下气的,气喘吁吁的就说着,“大夫说了,秀兰嫂子是有了两个月的身子。因着惊吓太过,所以就晕了。还说这是不妨事的,将养得一两日的也就好了。” 周秀兰怀孩子了? 正躺在床上,硬撑着不睡的林琼玉听到彩云说的这个,一时只差点笑了出来。 那指不定这孩子还是她这个身子同父异母的弟弟或者妹妹呢。 这下子可是有得乱了。 而彩云和彩霞听了彩衣的这话,也都是心里一震的。两相对视了一眼,又装着面无表情的垂下了头去。 第21节 林太太端着茶杯的手先是一顿,而后方才说道:“有了两个月的身子?都快是做娘的人了,怎么还偷东西了?倒也不知晓给肚子里的孩子积点德的。” 她扫了一眼桌子上放着的梳妆盒和那些来路不明的首饰衣裳,又说道:“纵然是她有了身子了,可这偷盗的事也不能放任着不管的,不然往后这一大家子的要是都有样学样的,让我还怎么管这个家?彩云,你现下就去问着她,这些首饰衣裳到底是打哪里来的。若是她吐口说了出来,念在她毕竟是有了身子的人,我也不难为她,让她和她家汉子收拾收拾,滚回他们的老家去,我也就不去报官了。若是她依然是铁齿铜牙,不肯松口儿的,你就告诉她,那我可是管不得她是有身子还是没身子的,直接让小厮将她往官府里一送。到那时她腹中的孩子要是有了个什么好歹,可别怪到我头上来。” 彩云答应了一声,转身就准备去了。 可这时,忽然有一个仆妇开口战战兢兢的说了一句话:“太太,有一句话儿,我不知晓是该说,还是不该说的。” 林太太望了她一眼,干脆利落的说道:“说。” “周秀兰的汉子,添福小厮儿,他,他,”说到这里,那个仆妇明显的停顿了一下,而后方才又接着说了下去,“我记得他三个月前就是被老爷遣到外地做买卖去了的。” 可刚刚大夫明明是说,周秀兰腹中的孩子才怀了两个月。 那这个孩子他就断然不会是添福的种。 这次林太太沉默了好一会才说道:‘原本看着她手脚伶俐,言语也是爽利的,就将她调到了我这上房里伺候来了。不曾想她这心眼子也是个伶俐爽利的,趁着自己的汉子不在家,倒学会着养汉了。可叹她还日日的在我眼前晃来晃去的,现下想起来,只叫我恶心。“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忽然就严厉了起来:“去给我查,仔细的查。我要知晓到底是谁和周秀兰有了首尾的。查了出来,也不用报官的了,直接将老爷叫了回来,连带着奸-夫淫-妇两个人直接乱棍打死。” 她起身站了起来,面上的神色一时就更严厉了:“这好好的宅子,却让这些没廉耻的人弄的乌烟瘴气的。传了出去,不是要说我管家无方的?索性趁着今日的这事,都好好的给我查上一查。但凡有些不好的,都给我撵了出去了事。” 林太太发了这么大的火,一时屋子里的众人哪里敢说话的了?真当是静的连屋外风吹过树梢的声音都能听得见的。 林琼玉在床上眨巴眨巴了眼,将一直都在的困意又暂时的驱散了一会儿了。 得,瞧这架势,都快赶上抄检大观园了。 静默的好一会儿,先前说话的那个人的声音又战战兢兢的响了起来。 原来她是先前的那句话都没有说完的,这当会赶着来补了:“太太,近些日子我听见厨房里的媳妇子都在说,说,说是周秀兰一早就刮刺上老,老爷了。所以老爷才特地的将她的汉子遣了出去做买卖呢。” 哗啦一声脆响,林太太手边的一个茶杯被她一个手抖,直接就给扫落到了地上。 林太太是在沉默了很长时间之后,才招手让彩云出去找个小厮,让他去叫林老爷回来的。 彼时林老爷正在行院里和李老爷等一干狐朋狗友一起,各人搂了一个红粉佳人,正在玩行酒令的。 林老爷正好说差了一句诗词,在李老爷等人的哄笑声中喝了三大杯酒。 小厮添禄就是这时找到林老爷的。 他叫了一声老爷,然后就打了个软腿儿,跪在了林老爷的面前。 林老爷醉眼朦胧,仔细的辨认了好一番儿才认出了添禄是谁来。 “添,添禄啊,”林老爷将整个身子都靠在身旁的红粉佳人身上,大着舌头就说道:“你,你怎么来了这里?啊,难不成是你也嫌家里的媳妇子无趣,玩的腻了?所以就来这里嫖女人来了?来,来,今晚也没有什么老爷小厮的了,既然来了这里,那大家都是男人。今晚你看上了谁,尽管开口,老爷我给你出银子。” 说到这里,他又强行从身旁的红粉佳人身上将上半身往前倾了一些,促狭的笑道:“只要你有本事的,今晚你想要几个就叫几个,老爷我有的是银子。” 旁边的老爷们听了,都哄的一声大笑了起来。 一老爷就笑道:“林老爷,感情你这宅子里的小厮都有你这般的好本事儿了?一个人对战几个人的。倒让我等今日也开了眼界了。” 林老爷一双醉眼斜看着那人:“跟我这装什么纯呢。上次你在红杏阁里,可不是一气叫了五个的?怎么,最后你那杆枪不顶用了,败下阵来了不成?” 周边的老爷便又都开始笑起先前说话的那老爷来。 一派混乱中,小厮添禄只觉得自己现下是一脑门子的汗。 “老爷,”他大着胆子又开了口,“太太来让我请您回去呢。说是有紧要的事要跟您说的。” 先前那个老爷正被众人取笑的面红耳赤的,好不容易现下听到了添禄的这个话,赶紧的就说道:“林老爷,看不出来,原来你倒是个怕老婆的。怎么出来才这么一会功夫儿的,家里的太太就使着小厮来请了?怕不是日前你说的那些,天王老子都管不到你的话只是说的大话吧?” 醉了酒的人,又哪里会听得出是不是调-笑的话了?而且林老爷原本就是个要面子的人。日常里听了这话只怕都是要发火的,更何况现下还是在醉酒的时候。 于是林老爷一时心里大怒,就着身旁红粉佳人的手就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 他身旁的红粉佳人见状,赶忙的就上前来扶着他。 林老爷跌跌撞撞的走离了席间,当下也无二话的,先是一脚将单腿跪在地上的添禄踹了一脚。 醉了酒的人又哪里控制得了自己的力道了?兼着林老爷的这一脚又正好踹在了添禄的心窝子上,只让添禄刹那间就觉得喉间里一股腥甜了。总算最后是强忍着没有吐出来。 而林老爷还在那说道:“回去告诉那个让你来请我的娘们儿,老爷我这里的哪个娘们儿不比她有风情有看头的了?没的我舍离了这里,倒巴巴儿的回去看她的那副棺材脸去。赶紧的,给老子滚蛋。” 又是一脚踹了过来,只直接将添禄给踹的在地上翻了一个跟头。 添禄没有法子的,也只得行了个礼,转身回来了。 林太太此时正在屋子里审问着添禄媳妇子和添寿媳妇子。 审问的自然是周秀兰和林老爷的事到底是不是真的。 添禄媳妇子一口咬定:“可不是真的。我曾经亲眼见过老爷使了他的贴身小厮德儿来叫周秀兰的,又给了她一套缎子衣裳的。那小贱-货乐的跟什么似的,收了那套缎子衣裳,巴巴儿的就随后去了花园里老爷的外书房里。” 添寿媳妇子也在旁边附和着:“自打这个小贱-货刮刺上老爷之后,把我们通不放在眼里的了。该她上灶的日子做事马马虎虎汤汤水水的不说,行动也是给我们脸子看,就好似在她眼中我们是奴才,她是主子一般。” 林太太沉吟着没有说话。 看来周秀兰腹中的这个孩子,十有八、九就是林老爷的种了。 林太太一时只气得恨不能咬下林老爷身上的几块肉来。 通没廉耻的货,但凡长的有几分姿色的女人都不肯放过的,也不顾这个女人是不是有了汉子的。 可林太太心里一时又起了一个念头,这个念头教她现下实在是顾不得去怨恨林老爷和周秀兰。 门外彩衣忽然来报:“太太,添禄回来了。” 林太太忙道:“快让他进来。” 添禄是瘸着腿一拐一拐的走了进来的。 原来他在行院里被林老爷给踹了两脚,当时还不觉得怎么样,可回来的路上人就觉得有些无力了,竟是手都握不住缰绳的,脚也踩不住马镫的,整个人就直接从马上滚了下来。 好在那马走的不快,所以他摔的也不是很厉害。后来见那马也是在原地不走的,他便死命的从地上挣了起来,又爬上了马背。 林太太听完添禄说的这一切,眉头皱的就越发的深了。 可瞧着她面前的添禄现下面色如金纸的,便吩咐着添禄的媳妇子:“你好生的扶着你家汉子回屋子里躺着,叫个小厮请个大夫来给他好好的瞧一瞧。” 转头又对着添禄说道:“这几日你就不要上工了,在屋子里好好的歇几日。今日累你,这十两银子就给你打壶酒吧。” 说罢,就让彩云从桌子上放的那几锭银子里拿了一锭银子给添禄。 这银子原先是林老爷给了周秀兰的,现下倒被林太太拿来做了个顺水人情。 添禄接了这锭银子,一时也顾不得身上的伤,只喜的眉开眼笑的。 他和媳妇子行礼谢了林太太的赏,而后便后退着下去了。 林太太就对屋子里的众人说道:“今晚也是折腾了一晚的,大家也都乏了,都早些回去歇着吧。添寿媳妇子,回去对你家汉子说,让他去行院的门外守着,明早接老爷来家的。彩云彩霞,你们两个去叫上两个人,打扫下我这边一个屋子出来,将周秀兰接了过来在那住着。再找个做事稳重的丫鬟来,让她去伺候着周秀兰。可要小心些,别让她因着今晚的事动了胎气的。” 吩咐了一圈之后,她便疲惫的摆了摆手:“好了,都下去吧。” 众丫鬟仆妇行了个礼,陆续的退了下去。林太太这才拖着一双疲惫的腿坐到了床沿上。 林琼玉虽然是有一颗八卦心,但掌不住身子里面的困意,早就是会了周公去了。 林太太这当会看着自己女儿安静的睡颜,忽而苦笑了一声。 都说是生儿热腾腾,生女冷清清的,娘便是再疼你,往后少不得你也是别人家的人。而且你又摊上了这么一个爹,自打你生下来到如今,面都没见过几次的,往后你就是嫁了个人家,没个坚硬的娘家给你撑腰,你在婆家的日子想来也不会好过的。 所以说不得娘也只能给我们娘两找个靠山了。 不说林太太在这边心里五味杂陈的,只说郑姨娘这边,现下她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 她早就是使了王三嫂来上房这边打探动静的,只是这左等右等的,总是不见王三嫂回来。 郑姨娘一时只急的在屋子里来回的走动着,不时的就伸长脖子朝外望着。 忽然一直在院门外守着的兰香跑了进来,对着郑姨娘就说道:“姨奶奶,王三嫂来了。” 郑姨娘三步并作两步的就跑到了屋门口,手扒着门框朝外望着。 现下已经是二更的天气了,便是长廊下挂着的灯笼有几盏的烛光也是灭了的,外面再无一个人走动。 但远远的,她就看到了一个人影正在朝这边走着。 看其身形,确然应该是王三嫂。 郑姨娘就回头吩咐着芸香:“还不快去打了个灯笼接王三嫂去。” 芸香答应了一声,伸手自架子上取了个灯笼下来,点了一截蜡烛放在里面,提起灯笼就转身走了。 不过一会儿的功夫,芸香就接了王三嫂过来了。 郑姨娘等不及王三嫂说话的,就已经先行开口问道:“如何,可是得手了?上房的已经将周秀兰撵了出去?” 王三嫂答道:“得手是得手的了。太太当时也是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的,只说要将那周秀兰送官查办的。只是到后来,唉,这事谁都没有料想到。” 郑姨娘忙问道:“后来怎么了?” 王三嫂就把后来周秀兰晕倒,请了大夫来,结果说是她有了两个月的身子,并着后面太太又知晓了周秀兰和老爷有首尾的事都说了一遍。 末了她叹了一口气说道:“现下我也不晓得太太到底是个什么意思,竟是让人将那周秀兰接到了她的上房里住着,还遣了个丫鬟伺候她的。等闲别人都近不得她的身呢。” 郑姨娘一听完王三嫂说的这些,整个人就先呆了。 ☆、第30章 深夜撒泼 郑姨娘呆得片刻之后,开口说出来的第一句话就是:“难不成她知晓了这事竟然是不恼的?还要学着当年对安彩萍的那样,让老爷也抬举了周秀兰做个姨娘不成?” 一时又咬牙切齿的说道:“是我高看她了。原以为她也是个眼里容不下半粒沙的人,结果就忘了当年她在安彩萍这事上的态度。为了讨老爷喜欢,不说只是一个小厮的媳妇子,哪怕就是个青楼女子呢,只怕她都是容得下的。” 一时她又对着王三嫂怒道:“还说的什么借刀杀人,管教这次让那周秀兰咸鱼不得翻身的。结果现下好了,人家不但是翻了身了,只怕都是快要跳了龙门了。呸,你献的什么好计谋,人家正愁龙门跳不上的,你倒好,上来就给人家助力了。你这个老猪狗,可等着明日里那周秀兰跳上了龙门好生的谢你吧。” 郑姨娘劈头盖脸的一顿骂,只把王三嫂给骂的头晕眼花。 她欲待正要开口解释上几句,但郑姨娘明显的不想听她说了。 “兰香,”郑姨娘开口吩咐着兰香,“给我把这老猪狗撵了出去。我这院子里也是容不下她的了,往后她爱上哪就上哪去,反正我是管不着了。” 王三嫂一听郑姨娘说的这话就急了。 郑姨娘如此说,就相当于是撵她离开这林宅的了。 因着现下林家的家事都是林太太在管着。现下郑姨娘撵了她离开这里,她少不得的就要去回林太太,让林太太重新给她安排个地方。只是这些年来,她可谓是帮着郑姨娘出谋划策的,没少出主意和林太太那边作对的。现下让她去回了林太太,指不定的林太太就会直接的让她离开这林宅的呢。 “姨奶奶,”王三嫂忙着急忙慌的扑了上前来,一把就抓住了郑姨娘的衣袖子,哀求着,“姨奶奶责罚我一顿吧,只求不要将我撵了出去就好。” 但郑姨娘用力的自她的手中将自己的衣袖抽了出来,一面就骂道:“我这衣服可是云锦的,扯坏了袖子就是把你卖了你都是赔不起的。兰香,还傻站着做什么?还不快将这个老猪狗撵了出去。没的站在我面前就教我心烦。” 第22节 兰香答应了一声,上前来就死活的拽着王三嫂出去了,而后扑的一声就将院门关了起来,再不去管外面王三嫂在说些什么。 郑姨娘这一晚只翻来覆去烙煎饼似的没有睡着。 只要一想着这些日子林老爷对她的冷落,还有这些年来一直都没有弄到手的太太的位置,她就只觉得心里心烦意乱的都快要炸了。 可就在她心烦意乱的这当会,隔壁偏偏的传来了林承祖响亮的哭声,且是一时都不停的。 郑姨娘只气得猛然的就翻身下床,然后快步的走到了隔壁间,对着那两个照顾孩子的奶妈子就骂道:“你们两个是死人啊?哥儿都哭了就不会哄着他?没的这半夜三更的倒来吵着老娘睡觉。” 那个负责照管林承祖的奶妈子就说道:“姨奶奶,我如何没有哄的?只是怎么哄,哥儿他依然都是这般的哭。” 郑姨娘原本就是在气头上,正愁找不到人撒气的,可巧这个奶妈子就撞了过来。 于是她也无二话的,上前去就直接的一把扯住了那奶妈子的头发,劈手就是两个耳刮子甩了过去,骂道:“我把你这不知好歹的淫-妇儿,你是我花了银子找来的奶妈子,行动就该听我的话才是。可怎么我这做主子的不过说了这两句,你就有这一箩筐的话来对着我了?好不好的,剥了你全身的衣服,直接的扔到宅子外面去。” 那个奶妈子现年其实也不过二十四岁的年纪,比着郑姨娘尚且还小着岁把呢。只是穷苦人家日日操劳的,看着倒像是三十来岁的年纪。 她被郑姨娘的这劈头盖脸的两巴掌打的人都有些发懵了,待得反应过来,她就哭道:“姨奶奶犯不着如此打我。我又不是你们买来的丫鬟,由着你打骂不敢还口的。我不过是你们花了银子雇我来做奶妈子罢了。好不好的,我离了这里,不再奶你家哥儿也是了。只是姨奶奶,便是说到花了银子,那也不是您花的。当初我记得真真儿的,我可是从林太太的手上接过银子的,可没接过您手上接过一文钱的。说到主子,正经后面上房里的林太太才是我的主子呢。” 她这话里话外的,无非也就是说林太太才是这林宅里的主子,她郑姨娘不过也就是个妾罢了。 这正好戳中了郑姨娘心里的痛,她一时只气得眼都红了。 “罢么,罢么,现下竟然是连一个外面找来的不三不四的奶妈子都是敢开口挖苦我的了。我索性打死了你了账,大不了明日我给你偿命就是了。” 说罢,也不顾那个奶妈子的挣扎的,直接就是手脚齐上,又踹又掐的,一时只把那个奶妈子打的杀猪似的叫。 只是那个奶妈子毕竟是整日做事的人,手劲也大。粗使郑姨娘打着她,她是惧怕着,不大敢还手的。可后来被打的狠来,心里一股子狠气上来,也就顾不得许多了,一时不管不顾的也就还起手来了。 真论到动手打架的这事,整日里养尊处优的郑姨娘又哪里打得过那个奶妈子了?不一会儿的功夫,郑姨娘就已经是被那奶妈子给挠的头发上散开了,面上也是东一道痕子,西一道痕子的了。 而旁边的那个奶妈子早就是被吓呆了,只管呆呆的站在床边上看着这两个人打架的。 但床上的林承祖却还是依然的在那扯开嗓子哭着。因着一直都没人哄他的,他的声音就愈发的哭得大了,这当会只哭的嗓子都有些哑了。 里面的这一番大动静终于是惊动了外面的人。 兰香和芸香率先冲了进来,一见屋子里的这两人还在打着,连忙指使着随后赶来的婆子们将她们两个人扯开了。 但那奶妈子也是真的动了气的,就算是被婆子硬抱着腰往外扯的,她也是不管不顾的就一脚朝前踹了过去。 这一脚正中郑姨娘的右腿膝盖,只将她痛的一时心肝脾肺肾都差点要移了位。 于是她也顾不上被人抱着腰往后扯的,也是有样学样的往前踹了一脚过来。 只是可惜的很,那边的婆子见得奶妈子踹出了一脚的,生怕她再踹出一脚来,连忙拼尽了全力将奶妈子抱着面向那边的,而自己却的背对着了郑姨娘这边。 于是郑姨娘的这脚就结结实实的踹在了婆子的身上,只痛的婆子嗷的一声就叫了出来。 郑姨娘披头散发的,还在骂着:“小淫-妇儿,我要教你吃不了兜着走。” 那奶妈子回道:“便是我再吃不了兜着走的,左右那吃的也不是你花的银子买的。” 郑姨娘气极,待要上前去给那奶妈子一耳刮子的,无奈腰这边被她身后的婆子死死的抱住,便是分毫都动不了身的。 她于是便弯腰脱下脚上的一只大红色绣着蝴蝶繁花的绣花鞋,劈手就朝着奶妈子砸了过去。 奶妈子也不是吃素的。她偏头躲过了这只大红绣花鞋儿,而后也有样学样的弯腰脱下了自己右脚上的鞋来,劈手也就朝着郑姨娘扔了过去。 只是关键时刻,后面抱着她腰的婆子手上一个用力,让她这鞋扔的失了些准头,倒砸着了门口进来的一个人。 那个人哎呦一声,伸手就去摸自己的额头。 众人回头一望,见这人正是林太太屋子里的彩霞,她身旁还站着彩云。 彩云一见彩霞的额头被奶妈子的那只鞋给砸中了,忙伸手就来替她揉着额头,一面转头过来就骂道:“三更半夜的,你们这一个个的不睡觉,倒是都在这里做什么?太太都要被你们吵醒了的。” 奶妈子是认得彩云和彩霞是林太太那边的丫鬟的,所以她一见她们两个人来了,立时便老实了下来。 但郑姨娘此时正在气头上的,别说只是彩云和彩霞来了,便是林太太来了,只怕她也是敢呛上一两句的。 于是她便鼻中冷冷的笑了一声道:“我当是哪个主子来了呢,这般大的威风儿,敢在我这个做姨奶奶的面前大呼小叫的。闹了半日,原来只是你们两个丫鬟啊。” 言下之意就是,怎么说我也是个姨娘,也能算是你的主子了,你们怎么敢在我面前大呼小叫的? 彩霞说话最是个绵里针的,她望了一眼郑姨娘,也不说其他的,只是道:“姨奶奶还是先将自己的鞋穿上,头发梳一梳再来训斥我和彩云吧。” 其实无非也就是挖苦郑姨娘不顾自己的身份,和奶妈子打架打的衣裳不整罢了。 而彩云是个直接的人,说话可没有彩霞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她直接的开口就道:“原来姨奶奶也知道自己是个主子的?做主子的倒是不顾自己的身份,跟个奶妈子打架打的披头散发的?传了出去,这到底是您这个做姨娘的没脸,还是奶妈子没脸?” 郑姨娘先是被彩霞绵里针似的话挖苦了一番,再又是被彩云明面上的嘲讽了一番,她原本就是个小气性的人,一时只气得恨不能冲上前来,对着彩云彩霞两个人就是一顿耳刮子。 但她身后的婆子却是十分没脸色的,依然是紧紧的抱着她腰。 而彩霞此时眼睛扫了一眼屋内,已经是在说道:“那个奶妈子你过来,跟着我们去见太太;兰香,扶着你们姨奶奶去梳洗;芸香,将屋子里打乱的东西都收拾一遍;那两个婆子留下,今晚哥儿和姐儿就暂时由你们照看着,其他的闲杂人等没事就先散了罢。” 把这一切都吩咐完了之后,她看也不看郑姨娘的,直接就和彩云一起,领着奶妈子出了郑姨娘的屋子。 等到郑姨娘好不容易的挣脱了身后婆子抱着她腰的手,彩云和彩霞已经是出了郑姨娘的院子了。 郑姨娘心中一口恶气没地撒,转身过来,劈头盖脸的就是对着抱着她腰的婆子一顿打。 她一面打,一面还骂着:“你是个死人啊?就这么没有眼力见儿的?眼见得我被那两个小蹄子都给嘲讽成这样了,你还死抱着我腰不撒手做什么?赶明儿人家上赶着要打我了,你是不是也这般的死命的抱着我的腰,倒方便别人来打我了?” 打了一顿,骂了一顿之后,依然是觉得不解气的,便又提起脚踹了一脚,一口口水朝着那婆子的面上就吐了过去,又骂道:“呸,个吃里扒外的孬货。” 作罢这些之后,才气愤愤的转身回了自己的屋子。 而林太太那边厢,她翻来覆去的好一会儿之后,方才刚刚有了点困意,正要睡着的时候,就被郑姨娘这边的那番大动静给惊醒了。 她不悦的就叫来了彩云和彩霞,问着这是怎么回事。 彩云仔细的听了一会,就道:“好像是郑姨娘那边传来的的声音。” 林太太不悦的说道:“这三更半夜的,她不睡觉又在那做什么幺蛾子?也罢,你们两个就过去看一看。” 彩云和彩霞答应着去了。一炷香的功夫之后,带着奶妈子就过来禀报事情的来龙去脉了。 林太太今夜原也是心里不得劲的,这下子猛可的又听了这事,一时心里只大怒的。 她便骂道:“什么东西?原不过是个小裁缝家的女儿,整日的替人量身做衣裳的人罢了。抬举她做了个姨娘的,好歹也是要注意下自己现下的身份,没的倒是还和以往做姑娘时一般,泼妇样的就和一个奶妈子打起架来了。头发也揪散了,衣裳也扯破了,这当会却来说自己是个主子了?狗屁的主子。天底下还有这样的主子了?彩云,现下去玉堂苑那里去传我的话,就说郑姨娘仪态不端的,还有她院子里的丫鬟仆妇平日里也不知道规劝主子的,玉堂苑上下所有人等,都给我扣了三个月的月例银子。有不服的,也不用来报我了,直接拖了出去打一顿棍子就是了。” 玉堂苑正是郑姨娘所住的院子。 彩云答应着一径去了。 而这边彩霞还在回禀着:“太太,那个奶妈子还站在院子里呢。如何处置,请太太示下。” 林太太就道:“这还回我做什么?都敢和主子动手的奶妈子还留着做什么?直接撵了出去就是了。” 彩霞答应了一声,转身也去了。 林太太这才重又躺了下去了,想接着睡。 只是刚有的一点睡意又是被这起事给冲的一点都没有了。于是林太太只一晚上都没有睡着。 次日她便嘱咐了彩衣去前面看着,只要林老爷一回来了,立时就来禀报她的。 只是从清晨等到深夜的,别说是林老爷了,就是个人影也都没有看到。 次日也是如此。 直到第三日晌午时分,彩衣终于是跑回来禀报了:“太太,老爷刚刚回来了。正在他的外书房里呢。” 林老爷的外书房,就是那个如意苑了。 林太太听了,赶忙的就带上了彩云和彩霞,一径的去了如意苑。 到了如意苑的外面,有小厮报了进去,很快的,林老爷的小厮德儿就出来了。 “太太。” 德儿打了个软腿儿,叫了一声。 林太太敷衍似的嗯了一声,抬脚就想要继续的朝前走的。 “太太,”德儿的声音这次提高了一些,“老爷才刚歇下睡午觉呢。” 言下之意就是让林太太不要进去。 林太天皱起了眉,抬眼打量着面前半跪着的这个小厮。 德儿生就一副清秀的面貌,肤白唇红的,看起来甚是引人疼。 林太太知道,这个德儿是林老爷心尖上的一个小厮,且这个小厮本身也是个伶俐的人,自己虽说是这林家的太太,可等闲也还是不要得罪这个小厮的好。 于是她皱起的眉头便又松了开来,语气也放得轻了些:“你能否去对老爷说上一声的,就说我来找他,有要紧的事。也不耽误他多长时候,一炷香的功夫就够了。” 说罢就递了个眼色给身旁的彩霞。 彩霞会意,从袖子里摸出来一块银子,约莫也有个一二两重的,递了过去:“这些银子,小哥你就拿去打壶酒喝罢。” 有道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况且林老爷原本也没有睡的,方才那句话不过就是不想见林太太的托词罢了。自己再去禀报一声,值得什么?左右见与不见的都是老爷说了算,自己说了不算的。 于是德儿就喜笑眉开的收下了这块银子,对着林太太笑道:“太太请稍等,小的这就去禀报老爷。” 彩云由不得的旁边轻哼了一声。 她是看不上德儿这样的人的。 虽说都是做奴才的,可也不能眼皮子浅成这样的。随便的谁给了银子,只差有个尾巴就是太太屋子里的那只哈巴狗了。 这次德儿的办事效率很快,不过片刻的功夫,他就出来对着林太太笑道:“太太,老爷请您进去呢。” 林太太让彩云和彩霞留在外面,自己独自一个人进了林老爷的书房。 林老爷此时正上半个身子随意的歪躺在一张花梨木的太师椅中,下面两条腿则是翘起交叉着搭在了面前的书案上。看见林太太走了进来,他也不起身的,只是笑着说道:“太太今日怎么有空闲来了我这书房里?” 论起来,林老爷其实是个标准的纨绔了。靠着祖上的福荫,每日无所事事,单管花银子的。除却一个赌,其他的吃喝嫖穿他都是占全了的。 只是他这个纨绔,却又高于其他一般的纨绔。 因为林老爷长了个好相貌。 面如冠玉的也就罢了,他却是生就了一双标准的桃花眼。 纵然他原本底子里是个滥情之人,可那双桃花眼看人的时候却又是满目深情,倒叫许多女子就醉在了他的这深情的目光之中。 而且他又是个会穿衣的。平日里衣饰华美,衣摆上连个褶子也见不到的,走到哪里去不会引人注意的了。 现下他就是家常的穿了一件象牙白的银丝暗纹圆领长袍,身子随意的往椅子那里一歪,除却他那两条架在案上抖个不停的两条腿,端的就是一幅画了。 林太太望了他一眼,随即就移开了目光,看着其他地方。 可以说,林老爷永远是林太太心里的一根刺。 第23节 不见的时候痛的跟什么似的,可真见着了,那也依然是痛的。 林太太便眼望着墙上的山水吊屏,也不与林老爷打什么虚语的了,直接开门见山的就说道:“周秀兰这个媳妇子想来你总是该知晓的吧?这个媳妇子现下已是有两个月的身子了。我听得有丫鬟仆妇说,她肚子里的这个孩子,可能是你的种。现下我就是来问上你一句,她肚子里的这个孩子,到底是不是你的种?” 这么大的事,林老爷听了,却是面色如常,一些儿变化都没有。 他眉毛往上挑了一挑,面上带了些许笑意,一双桃花眼也是勾了起来,看起来十分的*:“你说的是添福的那个媳妇子?啊,我是与她勾-搭了有五六个月的了。要是这般算起来的话,唔,那她肚子里的这个孩子还真有可能是我的种。” 林太太一时只被他这番话给气了个手足俱冷。 这般大的一个事,怎么在他的口中说出来,只不过就是我刚刚喝的是龙井茶还是碧螺春?算了,就当是碧螺春的吧。 什么叫还真的有可能是我的种? 林太太一时只被他气的说不出话来。 林老爷一见林太太被他给气的眼睁睁儿的,掌不住,便失声笑了起来。 他的这个太太,论起来真的是个合格的太太。 这么些年,仍凭他在外面再如何的眠花宿柳,几日几夜,甚至于几个月都不归家的,可这偌大的林宅,还是被他这个太太给打理的井井有条的。 这也是为什么这么多年来,家里的事他从来都不过问,由着林太太自行去处理的原因。 他自然是知道,林太太今日特地的来找他,自然不会只是为着问他周秀兰的肚子里到底是不是他的种的事,所以他便在椅子里将身子重新的歪向了另一边,调整了个更舒服些的坐姿坐好,这才笑着问林太太:“太太,你今日来找我,到底是为了什么事儿?” ☆、第31章 如意算盘 但可惜林太太是个属棒槌的,她锲而不舍的继续追问着:“周秀兰肚子的孩子到底是不是你的种?” 林老爷无奈,只得说道:“谁知道呢。既然周秀兰她能勾-搭我,那自然也能勾-搭其他人的了。” 言下之意就是,爷哪知道她肚子里的那孩子到底是谁的种啊。 不过在林太太那威逼的目光中,最后他双手一摊,颇为自嘲的就笑道:“得,就暂且算是我的种吧。” 于是林太太的第二个问题紧跟着也就来了:“你打算抬举她做个姨娘?” 林老爷耸了耸肩:“小厮的媳妇子,花点银子随便的玩一玩也就算了。真要抬举她做了个姨娘,以后出去还怎么混?不得被我那些朋友给笑话死啊。” 纵然知晓面前的这个人是自己的亲夫君,可林太太这当会也是有想上前去扇他两耳刮子的冲动。 实在是太混账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自己其实不也是不想让林老爷纳了周秀兰为妾的么。 林太太沉默了下来。 于是林老爷便又笑道:“太太今日想问我的就是这两件事?” 林老爷这话其实或多或少的就有点下逐客令的意思了。 事情都问完了,那还不赶紧滚蛋? 但这两个问题只不过是餐前甜点罢了,正菜还没上来呢。 林太太此时正在思索着这正菜该怎么上的问题。 可思索到最后,她觉得还是简单粗暴的直接上吧。 于是她便抬起头来,直视着林老爷说道:“周秀兰肚子里的这个孩子,我想要。” 饶是林老爷自始至终的一副纨绔子弟的样儿坐在那里,看笑话似的看林太太不时的被自己气的直瞪眼的,可这当会也是被林太太的这一句话给吓得差点一个没坐稳,直接从椅子上摔落了下来。 “啥,啥?” 林老爷一改方才面上泰山崩于前而依然不改我风流本色的模样,不可置信的就问了一句。 林太太这根棒槌就又重复了先前她说的那句话:“周秀兰肚子里的这个孩子,我想要。” 林老爷默默的抓起案上的茶杯,喝了一口水,咽了下去,安抚一下自己刚刚受到惊吓的小心肝。 待得他手中的那一杯茶水都喝下了肚子,林老爷也就明白了林太太的意思。 林太太其实是想要个儿子,给自己将来一个保障。但她知道,自己给不了她,所以便将这个主意打到了周秀兰身上。 想他和林太太之间,其实也说起来也是一段孽缘的了。 早先他被自己的老子硬逼着娶了她,新婚之夜一看,林太太长的还算不错,便也就顺利圆房了。新婚燕尔的时候,两个人有一段时期也是相处的不错的。只是后来,林老爷实在是烦透了林太太没事的就说些让他读书上进的话了,索性便是和她吵了一架,离家出走了。 后来他又是迷恋上了郑姨娘,为着她跟林太太也是闹过好几次,再后来又是开始花街柳巷的行走,什么样有风月的女人没有见过?又哪里是会瞧得上林太太这样没情趣,整日只知道说些上进的话的人了? 索性便是她住的屋子也不去的。便是林琼玉,其实也不过是他醉酒之后误入了林太太的屋子里才有的。 别看林太太大义凛然般的说出了那句话来,其实她心里也是发怵的。 现下她见林老爷只是在那里沉吟不说话的,由不得心里也跟着紧张起来了。 可这又毕竟关系到她和林琼玉的将来,所以少不得她便又大着胆子说了一句:“这些年来,我尽心尽力的操持这个家,不说有功劳,苦劳总还是有几分的吧?怎么,难道我这些年的苦劳,竟是连一个保障都不配有的?” 林老爷便笑了,她这是不相信自己呢,或者是怕自己死在她前面,她后半辈子没有保障的。 想来这些年她纵然是坐在太太的这个位子上,可心里其实一直还是担惊受怕的,特别是去年郑姨娘生了个儿子之后。 只是他从来没有想过扶了郑姨娘做太太的。 若是郑姨娘做了太太,这整个林宅只怕就会是鸡犬不宁的了。到时后宅不稳,他还如何能安心的在外面寻花问柳?所以他其实心里也是巴不得林太□□安稳稳的坐在这太太的位子上,替他好好的打理这林宅呢。 于是林老爷就笑着看了林太太一眼:“后宅里的这些事儿,太太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不用来问我。” 这就算是答应了。 林太太舒了一口气。 自己所求的已经求到了,她便也不想再在这里多待了。 “那我走了。” 她简单明了的撂下了这句话,然后转身就想走的。 别看林太太平日里和其他太太在一起的时候,说话很是客套得礼的,可在林老爷的面前,她说话从来都是这般的直来直去,甚至是连老爷都不愿意叫的。 在她心里,她仍然是对林老爷有怨恨的,觉得这么多年来,他亏欠了她的。所以她总是不肯在他的面前低头。 林老爷如何会不知? 当初少年心性的时候,他为着林太太的这个犟脾气,也很是不喜她。但今日里看来,不知晓为什么,他忽然莫名的就觉得林太太的这个犟脾气有时候看起来也甚是可爱的。 “太太。” 林太太不过才刚走了几步路的,就听到后面林老爷在出声唤着她。 她停下了脚步,没有转头,也没有说话的,等着听林老爷想跟她说些什么。 “太太,”林老爷的声音里带了些许笑意,想来此刻他的那双桃花眼眼尾定然也是勾了起来,眼中笑意无限的,“等到来日我老了,再也没有力气在外面寻花问柳了,说不定到那时,你 我还能牵手在一起看落日,听着你日日的督促我读书上进的呢。” 林太太的身子踉跄了一下,而后她便落荒而逃了。 她一路走的飞快,心中先是恼了一阵,觉得林老爷说的这番话,多少有些嘲讽她的意思。 怎么等到他老了,没有力气在外面寻花问柳的时候,就晓得回来找她来了? 可林太太恼了一阵之后,心里却又隐隐的升起一股子说不出来的甜意来。 他这算是给她许下了个白头到老的承诺么?还是说他心里其实一直都是有她的? 想到这里,林太太的脚步又渐渐的慢了下来。 彩云和彩霞在她身后互相望了一眼,都闹不明白怎么林太太自林老爷的书房里出来之后,倒像是后面有一只疯狗在追着她似的,走的那般的飞快了,她们两个人险些都没有追上她的。 一路紧走慢走的,最后终于是回到了林太太住的上房里。 有了林老爷说的那句后宅里的这些事儿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的话,林太太就开始放心大胆的做起事来了。 她一方面对外宣称着自己怀了两个月身孕的,一面又说周秀兰趁着自家汉子不在,和宅子里其他的小厮乱来的,坏了她林家的门风,所以已经是先打了周秀兰和与她通-奸的那个小厮儿每 人各五十棍子的,而后统统的撵出了林宅。 而另一方面,她又挑了几个信任的人,暗地里安排起人手来了。 她先是让人在她住的这个上房后面的罩房里收拾出一间干净的屋子来,将周秀兰安置在那里,再是在上房里众多的丫鬟里挑选了一个做事稳重,她也信得过的丫鬟,名叫阿棠的,拨了过 去,日夜伺候着周秀兰。又拨了一个婆子过去,也是日夜伺候在那里。 接下里就是吩咐了下去,周秀兰一应饮食都是自上房里的小厨房里供应着,外面来的饭食,一概不许进了她的屋子。 而且还让小厮每隔半个月就去请一次大夫,给周秀兰诊断一下胎气是否稳固。 等到周秀兰肚子里的孩子有了五个月大的时候,林太太专门的让小厮先后请了两个大夫来,想看看周秀兰肚子里怀的孩子到底是男孩还是女孩。 如果是女孩,她往后自然是不必如此的费尽周折的照料周秀兰,甚至是往后都可以不用再管周秀兰的了。 结果两个大夫给出来的结论都是周秀兰肚子里怀的是个男孩子。 林太太大喜,一面给了两位大夫每人五两白金作为诊金,一面便吩咐着丫鬟仆妇要更加用心的照料着周秀兰。 只是对外,这一切却都是瞒得紧紧的,不透一丝风儿出去。 而这一切周秀兰都还蒙在鼓里。 她见自打林太太知晓了自己怀了林老爷的孩子之后,不但是接了她来上房里住着,遣了丫鬟和婆子日夜的伺候着她,更是每日饮食上都是花了极大的心思,还三不知的想着林太太果然是 个能容人的,便总是想着要去给林太太请安的。 顺带也旁敲侧击的问一问,林老爷这是打算什么时候将她纳为妾呢。 但阿棠和婆子自然是拦着她不让她去的。 周秀兰便道:“太太对我这般的好,这些日子我又是都没有见到太太的,怎么说也该过去给太太请个安才是。” 自打那晚丢了梳妆盒之后,林太太虽然是对周秀兰的饮食起居日日的都要问一遍丫鬟,但自己却是从来不来这里看周秀兰的,也不开口叫周秀兰过去的,说起来,周秀兰倒是有三个多月没有见到林太太了。 阿棠是个做事稳重勤快的人,但却是笨口拙舌的,周秀兰这般一问,她便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但还是拦在她面前,不让她出屋子的。 好在那婆子是个会说的,当即就道:“太太今日不在家,正带了玉姐儿去其他太太家里做客呢。你便是再要请安,那也得等太太回来了再说吧?” 那婆子自然是在扯谎哄骗周秀兰的,其实林太太现下正坐在上房的明间里逗弄着林琼玉呢。 一晃这么些时日过去,林琼玉都已经是有九个多月大了。 扶着她坐了起来,她也能坐上好一会儿的了。若是高兴了,说不定她还能爬上一会儿的。 第24节 只是这爬的姿势,林琼玉就只有望天了。 无奈她两只胳膊的力气支撑不起她的身子啊,所以只能是肚子贴着床往前爬了。这姿势便是自己再看不着的,但想一想也知道,定然是跟那毛毛虫爬行的姿势一般。 太丢脸了有木有啊。可关键是林太太没事的时候就喜欢将她放在床上,前面拿了个拨浪鼓或者是个其他什么玩意儿,诱哄着她:“玉儿,快爬到娘这里来。” 林琼玉待要不爬,可又怕林太太以为她是个傻子,不定的以后就不待见她了,所以说不得也只能豁出自己的这张脸不要,毛毛虫般的往前爬了过去。 林太太一见她爬了过来,自然是高兴得跟什么似的,一把就把她抱了起来,举的高高的,笑道:“还是我的玉儿最厉害了。” 说罢就是不停的亲她。 林琼玉唯有叹息的份了。 这么些时日处了下来,她对林太太也不会是一点感情都没有的。 林太太这个人,虽然是嫁到了林家呼奴唤婢了这么些年,可但凡一碰到林琼玉的事,大部分都是亲力亲为,不假手他人的。 林琼玉还记得上个月的时候,她发了一次高烧,反反复复的足有个三四日的吧,林太太怕她难受,竟是硬抱了她在怀里三四日的,无论是彩云彩霞来劝,还是平日里负责照料她的那个老妈子来劝,她都是全然不撒手。一直到她的烧后来是终于退了,林太太才累极了在她旁边睡下了。 林琼玉当时就在想,就冲着林太太的这份情,甭管自己上辈子是怎么样的,这辈子还是老老实实的做林太太的女儿吧。 所以在这之后,在林太太逗着她,不时的哄着她做出拍手,叫娘,或者是爬到她那里去的诸多要求,她也是豁出了自己的那张脸不要,十分的配合林太太了。 林太太自然是每次的高兴的不行,逢人便说自己的玉儿是如何的乖巧,如何的聪明,才九个月大的孩子,竟是你说什么她都知晓的呢。 现下林太太就正将林琼玉抱在自己的怀里,笑着让她叫娘。 九个月大的孩子,就算是叫娘,那也不是很清晰的,而且自然也带了一点糯糯的感觉,可林太太依然还是高兴的紧。 母女两个正在这里玩耍着,外面彩云就进来禀报,说是钱太太来了。 林太太便将怀中的林琼玉交给了在一旁侍立着的老妈子,方才面上温柔的笑容不见了,立时便吩咐着彩云拿了枕头过来给她系在腰里,装作是怀了五六个月身孕的样儿,而后她换上了一副待客的那种标准笑容,这才吩咐着:“快请钱太太进来。” 林琼玉在一旁看着她,忽然就觉得自己当初真的是看错林太太了。 想当初自己刚穿过来的那会儿,总觉得这林太太是个遇事只会哭,全没有自己一点主见的脓包样的人。可这段时日她看下来,不知晓是不是当时林太太是正在坐月子的缘故,所以人便要较平日里软弱些,还是因着林太太是个做娘的人了,为母则刚的原由,总之林琼玉觉得林太太这些日子的表现真的是可圈可点。 她接待众家太太的时候大方得体,在宅子里的时候杀伐决断,必要的时候为了自己的利益其实也实在是够狠心。 譬如就说周秀兰的事。 林琼玉通过这些时日听到的只言片语,早就是推断出了林太太是想夺了周秀兰肚子里的孩子,当做自己的儿子来养的。 可怜那个周秀兰还三不知的被蒙在鼓里,在那做着自己有朝一日做姨奶奶的梦呢。 待人接客大方得体的林太太此时正走到了门边,迎接着正进了院门的钱太太。 “钱太太,你来了?”林太太迎了上前去,赶着嗔道,“你怎么不早些遣个丫鬟来说你今日要来呢?你看我,这也没准备什么。” 钱太太伸手接下了身上的莲青色披风,递给了身后跟随着的婆子,对着林太太也笑道:“你我之间都这样的情分了,还要讲究些什么虚礼儿?没的倒是还要准备些什么。” 林太太笑了一笑,侧身让了钱太太进屋子里坐下了,便吩咐着彩衣上茶来。 彩衣答应着转身去了,不一会的功夫便用朱红描金茶盘拿了两杯茶上来。 林太太招呼着钱太太喝茶,再是两个人坐在一起说了些别后的闲话儿。 钱太太先是笑着恭贺了一番林太太,说是她福气好的,又怀上了孩子,而后便是和林太太说了一番这些日子听到的好笑的传闻,便打算将今日来的目的说了出来。 原来经过这些时日和林太太的来往,钱太太觉得时机约莫也是成熟了,可以开口和林太太提结亲的事了。 于是昨日,她便和自己的丈夫又提起了这个事。 只是她的丈夫听了,却不是十分的乐意。 按照他的意思,他虽说只是个衙门里的主簿,可好歹那也是个九品的官儿,那林家虽说是有个巨万之富的,可说了出去那也只是个白衣人。两家若是结成了亲家,往后家里请客吃饭的,同僚间都是官服,他林老爷一个什么功名都没有的白衣人坐在席面上像个什么样子了?没的倒是丢了我的脸。 钱太太一听,当时只气得就伸了手指狠命的戳了一下她夫君的额头,骂道:“你少拿你那绿豆芝麻大的官说事了!你倒是做了个官不错,出去穿的也是官服,可是就你那点薪俸,养活得谁起?不说让我和康儿住着宽敞的大院子,呼奴唤婢的罢了,日常屋里屋外的,只得一个老婆子伺候着,有时候都要老娘自己上灶的。这便也罢了,煮个饭儿的,倒恨不能数米下锅呢。出去穿的也是这般的寒碜,没事的倒要被你那个同僚,县尉家的太太笑话着我。你说你这个主簿做的,不说养家糊口,倒是要饿死老婆孩子的了。” 钱太太在家里强势惯了,她丈夫只被她骂的一时呐呐的说不出话来。 钱太太歇了一会,拿起丈夫面前的茶水喝了,润了润嗓子,又开始教育着自家的丈夫了。 “那个林家,你是没去过的,七进七出的大宅子呢。雕梁画栋,假山池水,珍贵花木,哪一样没有的了?奴仆成群的,便是穿个鞋儿都不用自己弯腰的。老娘也不跟你说些虚的,老娘也想过上这样的日子。” 她丈夫就说道:“便是按照你说的,和他家结成了亲家,那也是康儿娶了人家女儿来家,不能是康儿入赘了人家的吧?便是康儿真入赘了人家,康儿住到了他家去,没道理让你这个做娘的也住了进去。你又怎么能过上那样的日子了?” 钱太太白了他一眼。 “说你傻,你还真不伶俐的。林太太可只得林琼玉这么一个女儿呢。你是没看到,林太太是有多宝贝她这个女儿,恨不能天上的月亮都摘了下来给她的。她若是嫁到了咱们家,林太太会亏待了她?嫁妆都够咱们从从容容的受用一生的了。再一件,若是咱们两家现下结了亲,林太太为着自家的女儿着想,怕不是现下就会帮衬我们一二?我早就是想好了,但凡只要我们结了亲,问着林太太借些银子使上一使,只说是为了你的前程着想的,我担保林太太到时肯定是会同意的。到时你拿了这些银子,上下打点下,你这官就不能往上升一升?自古都说官字两个口的,有了银子通融,到时说不定你都能进了京做了御史的。到那时儿,你再说咱们家是做官的人家,看不上他们做生意的人家,我肯定不拦着你。” 言下之意就是林家,哦,准备的说是林家的银子,是他们往上升官的一块跳板而已。真等到用完了,这个跳板自然就可以弃之不用了。 她丈夫闻言,不但是没有反对,反而是称赞着自家太太聪明伶俐。 只是他又有一样担心:“若是照你说的林家这般的富贵了,又是只有林琼玉这一个嫡女的,人家又哪里肯与咱们这样的穷人家结亲的了?” 一说到这个,钱太太面上便又有些得意了起来。 “任凭他们家再富贵罢了,他也不得不巴结着咱们家。一来是你好歹是个做官的,他林家出外采办货物不得通关交税的?这件不就得求着咱们官府?他也得掂量着,若是有了你这么个亲家,通关交税的时候你多少说两句话儿,他能少交多少税银?若是我去提议结亲他拒绝了,往后他家通关交税的时候,你再多少说两句话儿,卡在那里,他家那货物能顺利进城的?这二来,林太太原先也是个秀才家的女儿呢。她平生最喜欢的就是读书人家了,轻易看不上做生意的人家。咱们家虽说是银子上紧张了些,可说起来那林琼玉不也是嫁了个做官的人家?林太太只怕高兴都来不及的,断没有不允许的理由。” 钱太太和自家丈夫在家里商议好了这些,次日钱太太便带了老婆子来林家了。 ☆、第32章 婚事初定 对结亲的这事,钱太太是带着含笑的口吻提了出来的。 她便打量着,林太太定然是会同意了这门亲事的。 而果然,林太太一听了钱太太的提议,当即就喜形于色的答应了。 先前钱太太和自家丈夫说的林太太定然会答应的第一条原由,其实林太太压根就没有想到这上面去。 她想的是那第二条原由。 怎么说钱家也是个做官的人家,书香世家的,便是再寒酸,林琼玉嫁了过去,那名声儿也是好听的。 再说寒酸些又怕得什么,大不了到时嫁妆多给些就是了,左右她不会让自家女儿吃苦的就是了。 林太太一答应了下来,便让彩云去告诉林老爷,问着他是什么意见。 哪知林老爷现下并不在家的,彩云便让小厮添寿快马加鞭的赶着去和林老爷说了这事。 林老爷近来又刮刺上了一个粉头,且是打得火热,只差整日的就住在她那行院子里了,所以添寿倒是一找就一个准的。 添寿打了个软腿儿,叫了一声老爷的,便将林太太吩咐着他来说的事说完了。 林老爷眯了眯他那双桃花眼。 他此时想的自然是钱太太所说的那第一条原由了。 林老爷虽然纨绔,可到底也知晓,纨绔是要银子的,所以家里的生意他看上去是不管的,只是整日的在外面吃喝嫖罢了。可实际上,于他而言,满城的富家大户家的当家的有哪个是他不熟络的?有些生意便是酒桌上,大家搂着粉头玩乐时的一句话就成了。再者说了,家中铺子里的账簿哪个月他又不查账的了? 所以这些年来,林家的生意不但是没有做小,反倒是有越做越大的趋势了。 现下林老爷听了添寿说的这一番话,首先考虑到的便是钱太太的丈夫在官府里的作用了。 于他而言,多了个官府里的人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而且他在子女这事上看的并不算多重。 林琼萱还是他的第一个孩子呢,按理来说,第一次当爹该是有多激动?便是林琼萱再是一个丫鬟生的,那他也该高兴才是。 可是他并没有。及至到后来,林太太生了林琼玉下来,他都是懒得给林琼玉取名字的。便是郑姨娘生了林承祖和林琼芳下来,他高兴,那也是因着他终于是生了个儿子,了却了个后继香火的心事。 便是这高兴,也没有持续一个月,后来照样是很少去看林承祖的,只是吩咐着但凡在林承祖的花销上不要心疼银子就是了。 舍得花银子,便是他对子女的爱了。 说到底,林老爷是个爱自己多过于其他所有人的人。 于是林老爷就挥了挥手,躺在那个粉头的大腿上一边吃着葡萄,一边懒散的说着:“回去跟太太说,这事她自己看着办就是了。” 不过就是一个女儿罢了,大不了到时多陪些嫁妆也就是了。 这点他倒是和林太太想到了一块去了。 添寿磕了个头,转身回宅子里来复命来了。 林太太听了林老爷的答复,便笑着和钱太太一声:“往后咱们就不用钱太太来林太太去的叫着了,直接叫亲家就是了。” 钱太太也笑道:“是啊,叫亲家显得多亲切。” 一面说,一面就招手让那老婆子将带过来的包裹拿过来。 包裹打了开来,里面是个红漆描金的红酸木盒子。 钱太太伸手将红酸木盒子打开,双手捧了过去,对着林太太就笑道:“我也没带得什么来的。这对簪子和这对镯子,就当做是给玉姐儿添箧之用吧。” 林太太看了过去,见盒子里面是一对赤金的鸾凤簪子和一对赤金的绞丝镯子。 于钱太太的家境而言,这份礼算是很贵重的了。 林太太伸手接了过去,转头叫过彩霞来,在她的耳边低语了几声。 彩霞答应着去了。不一会儿的功夫,她便同样手捧了一个盒子来了。 只是这个盒子,却是较钱太太拿出来的盒子华美不少。 紫檀木的盒子,虽是面上没有油漆的,但盒子通身就已经是有一种缎子似的光彩了。 就价值而言,光是这个紫檀木盒子,就顶得了钱太太拿出来的那对簪子和镯子了。 林太太示意彩霞将盒子打开来,里面是一对雕刻着祥云图案的羊脂白玉牌,并一串蜜蜡琥珀手串。 “亲家,”林太太笑道,“这两样小玩意儿,就给了康哥儿玩吧。” 钱太太满面笑容的收了下来。 不说她们两人在旁边亲家长亲家短,只说林琼玉现下还目瞪口呆的在旁边看着林太太呢。 不是,她这一辈子的终身大事,就这么被林太太给打发了? 而且那钱少康她也是见过的,顽劣异常,绝对的是熊孩子一个。 但这都不是关键,关键是,这孩子他才五岁啊。可自己上辈子好歹都是个二十三岁的人了,若是搁这年代里,她都能生下一个钱少康这么大的孩子了。 林琼玉觉得很郁闷,而且是相当的郁闷。 这一郁闷,就导致她有了好些时日都没有叫过林太太一声娘的。 而就在她的郁闷中,树上的树叶儿已经是要么悄然飘落,要么红火一片。接着枫叶也随着冬日的寒风飘落到了地上,又被今年的第一场雪给全都掩盖住了。 转眼已是腊月,农历新年在望。 第25节 进入腊月,林宅里的下人自然是又开始忙碌起来了。 一来自然是为着即将到来的农历新年准备着,二来却也是忙着林琼玉,林琼芳和林承祖他们的周岁生辰。 林太太早早的就为着林琼玉他们三个人每人做了一套新衣服的,都是大红的簇锦团花缎子小袄子和裤子。又每个人打了一个赤金的璎珞圈,上面挂了一个赤金的,正面錾刻着莲花纹,反面錾刻着长命百岁的长命锁,再是每个人又打了一对赤金的带着两个小铃铛的手镯子。 后来经过彩霞有意无意的提醒,林太太便又让裁缝和银匠又照样做了一份衣裳和璎珞圈,手镯子出来,让彩霞送去给林琼萱。 彩霞拿着这三样去给林琼萱的时候,安彩萍正在屋子里绣着一副白衣观音图。 安彩萍住的这个小院子十分的偏僻。院子里虽说也一般的有着一明两暗三间屋子,但因着长时间没有修葺过,风吹日晒的,所以看上去甚是破旧。便是屋子里也是一般的,家具物件看上去也是灰扑扑的,并没有什么亮眼的摆设。不过好在是收拾得干净,看上去倒也还可以。 见着彩霞来了,安彩萍忙放下了手中的活儿,起身笑着迎了过来:“你来了。” 一面又伸手招呼着正在桌旁,手握着毛笔练习写字的林琼萱说道:“萱儿,快来,你彩霞姨来了。” 林琼萱虽说是见着外人的时候胆小的很,但彩霞她是经常见的,所以倒也不怕她。 她高兴的从绣墩上滑了下来,走过来,笑着叫了一声:“彩霞姨。” 彩霞蹲下-身子来,和她平视着,笑道:“几日不见,萱姐儿又长高了不少呢。” 林琼萱甚是高兴,就问着:“等我长大了,我会有彩霞姨这么高吗?” 彩霞笑道:“等萱姐儿长大了,肯定是会比彩霞姨高的。” 一面又将手中的蓝底印白花包裹打开了,将里面的新衣裳和璎珞圈,金镯子一件件的拣起来给她看,笑着问道:“萱姐儿喜欢不喜欢?” 别的倒也罢了,独有那对金镯子,林琼萱喜欢的跟什么似的。 她立时就将那对金镯子戴了起来,伸手晃了一晃,金镯子上面的小铃铛就叮铃叮铃的响个不停。 她蹦蹦跳跳的跑到安彩萍面前,献宝似的将戴了金镯子的手腕伸给她娘瞧,一壁还问着:“娘,好看吗?” “好看,好看。” 安彩萍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顶,然后开口吩咐一旁的小丫鬟小荷上茶。 等到小荷将茶水端了上来,安彩萍笑着对彩霞说道:“近来我有些上火,日常喝的就是这苦丁茶。今日要连累你喝我一起喝这苦丁茶了。” 彩霞接过茶杯,掀开杯盖,低头喝了一大口。 入口苦涩,是最下等的苦丁茶,还带着一股霉味儿,怕就是林宅里的一些下人喝的茶叶都比这个好的。 她心下知晓,定然是近来林太太没有给安彩萍送茶叶来,所以这茶叶,不定是放了多少年的呢。 她一时觉得自己的整颗心都泡在了这苦涩的茶水中,只酸胀的很是难受。但当她抬起头来的时候,面上却是带了些许笑容,对着安彩萍就笑道:“正好,我最近也有些上火呢,正是该多喝些苦丁茶。” 一面又是低头喝了一大口。 安彩萍这才放下心来,却又指着林琼萱手腕上戴着的金镯子问着:“这些个,是怎么回事?” 彩霞就笑道:“再过几日不是玉姐儿他们的周岁生辰?玉姐儿他们三个都一般的有这些衣裳,镯子璎珞圈,太太便也给萱姐儿准备了一份,这不,就吩咐我给你送了过来。” 安彩萍沉默了片刻,而后方才道:“彩霞,往后玉姑娘他们有了些什么,你也别在太太面前提起萱儿罢。老是这样提着,我怕太太恼了,到时责罚你呢。” 安彩萍服侍了林太太四五年,自然是知晓林太太的为人。 当年的事,她肯定是怪着自己的,认定了是自己妆了狐媚的样子去引-诱林老爷,所以这些年来,她明面上虽然是不说,但在心里不定的怎么怪自己呢。 若只是自己倒也是罢了,原不过怎样的都能过下去。真到了那过不下去的时候,索性就寻个法子双眼一闭,双脚一蹬也就是了。只是萱儿...... 她伸手摸了摸靠在身旁的林琼萱的头顶,忽然就觉得自己的鼻子有些发酸。 但她的萱儿,她怎么能放心得下呢。 而彩霞此时还在那边说道:“彩萍姐,你放心罢。是太太想着到了玉姑娘生辰的那日,各家的太太都来了,萱姑娘肯定也是要过去的。到时一般的他们三个都穿着新衣裳,戴着璎珞圈,金镯子的,萱姑娘若是没有成个什么样子呢?你又知晓的,太太最是个好面子的人,哪里会让人在背后说她的不是了?所以这才让裁缝和银匠他们照着原样又给萱姑娘也做了一份这些的。彩萍姐,你就放心罢,往后但凡玉姑娘他们有了些什么东西,太太肯定也会照样的给萱姑娘一份的。” “你就别宽我的心了。”安彩萍面上带着勉强的笑容,说道,“论起来,太太自打进了林宅就是我在服侍的,我哪里会不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这些话,无非只是让我放宽心罢了。但实在是犯不着为了我和萱儿,让太太恼着你。” 彩霞这才没言语,只是低着头,双手慢慢的转着手中的杯盖。 过了一会,她才低声的说道:“我听小荷说,你这些日子总是不分日夜的在绣一些东西,然后让小厮拿出去卖?彩萍姐,你这样真是让我......” 说到这里她便停住了,声音竟是带了几分哽咽。 刚刚她进来看到安彩萍的那一刻,心里其实是很震惊的。 不过才半个多月没见罢了,安彩萍竟然是较以往消瘦了那么多。 若只是瘦了些倒也罢了,可是她整个人却是干了,面上一丝水色都没有。 这不由的就教她想起秋日里那些日益干枯的花儿。 她不由的就开始担心,再这样下去,安彩萍的寿命只怕是不长的。 但她还是将这些话硬生生的憋回了肚子里。等到她抬起头来的时候,面色已经如常了,不过还是问道:“彩萍姐,你这样辛苦做什么?” “小荷这小丫头,这些事情也要对你说?” 安彩萍嗔着小荷,却又抬头望了望院外正在和小荷一起玩的高兴的林琼萱,这才叹了一口气,说道:“彩霞,你是个玲珑剔透的人,想来瞒你也是瞒不住的,我不如索性便实话对你说了罢。” 她拿起面前的苦丁茶喝了一口,放下了茶杯,抬头望着彩霞,平静的说道:“想来你也是估摸到了,我这身子,现下是一日不如一日的了。我自己也想着,只怕我不是个寿命长的命。原本若是我自己一个人,就这副身子,没有也就没有了,还怕得什么?不过就是萱儿,我总是放心不下她。” 她转头,望着正在院子里玩耍的林琼萱,又轻声的说道:“萱儿这孩子,生来便是这样一副胆小的性子,老爷不喜欢她也就罢了,她又不会讨太太的欢心。以往那些日子,没事的时候我总是带着她去太太那里坐一会儿的,总是想着,若是得太太青目,喜欢萱儿,哪怕就是将萱儿过继给她养呢,那她将来的日子也是会好过一些的。可现下,太太有了玉姐儿,现见着那周秀兰怀了老爷的孩子,太太将她放在自己的上房里,遣人日夜精心的照料着,太太又是做出一副自己也怀了孩子的样儿来,不消说,太太定然是知晓周秀兰肚子里怀的是个男孩儿,而且是想着将这男孩儿夺过来自己抚养的。你想,太太现下也可以算得是儿女双全了,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又哪里会想得起萱儿了?” 她转过头来,又看着彩霞,面上还是一派平静的说道:“可我这身子,只怕也是支撑不了多久的。我便想着,趁着我现下还在的时候,得多为萱儿攒些银子下来。月例银子你也晓得的,每月不过二两,日常总还有些花销的,又能剩得多少?说不得,我便私下里接了些绣活过来,好歹也是能挣些银子的。” 若说起太太屋子里的彩霞,林宅里的下人都知晓的,她是个万年雷打不动的棺材脸的,平日里她面上笑容都是难得一见的,更不说有其他的表情了。 可现下这个万年雷打不动的棺材脸上却是泪水满面,表情痛苦。 “彩萍姐,你,你别说了。” 她握着杯盖的手太用力,若不是那杯盖还算结实,这当会只怕都已经被她给捏的碎成齑粉了。 安彩萍叹了一口气,却也果真不再说下去了。 过得一会,彩霞想来是心情平复下去了,面上挤出了几丝勉强的笑,说道:“彩萍姐,你就是平日里太多心的缘故了,所以人才会消瘦成这样。怕得什么呢,我不是还有月例银子的?我日常也是没有什么花销的,往后我发了月例银子就给你拿来。再不济,我也可以接些绣活来挣银子,左右太太屋子丫鬟仆妇多着呢,我又不是整日里要干活的?别,彩萍姐,你别推辞。我的命都是你救的,这些银子又算得什么?彩萍姐,你就听我的,往后你就别再多想了,这些绣活你也别再接了,你就安安心心的带着萱姑娘,轻轻松松的过你的日子,成不成?就算我求你了。” 安彩萍本来是想说,怎能因着我的事这么劳烦你呢?但看着彩霞面上还没有擦干净的泪水,总是不忍心让她再难过。她便叹了一口气,说道:“你这么伤心做什么呢?我听你的就是了。” 一面又从袖子里拿出一方白色,四角绣着兰花的罗帕来,探身过来擦着彩霞面上的泪水,嗔道:“都是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是和当年我第一次见到你的那会一样,哭成这样?你眼泪水就这么不值钱了?仔细眼睛哭肿了,回去太太要说的。” 靠得近了,彩霞可以闻到安彩萍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香味。像是深秋日光正好的时候,躺在草地上晒着日光,身下的青草被日光晒的蒸腾出来的香味。 当年安彩萍央求着林太太买下她的那当会,牵了她的手带着她回林宅里的时候,她在她的身上就闻到过这股淡淡的香味。 于彩霞而言,这是能让她安心,觉得可靠的香味。 可是现下,这个能让她安心,让她觉得可靠的人却是对着她说着,自己命不久矣的话。 彩霞再也忍不住,双手抱着安彩萍的腰,就放声大哭起来。 安彩萍叹了一口气,也双手抱着她,像日常哄林琼萱那般,一下一下,轻轻的拍着彩霞的背。 等到彩霞回到上房的时候,她的双眼自然是红肿了。 她和彩云是住在一个屋子里的,可巧她回去的那会儿,彩云也正在屋子里嗑瓜子儿的。 彩霞进门的时候是低着头进去的,所以彩云没有看到她红肿的双眼。 “哎,彩霞,你怎么现下才回来?” 彩云一边往地上吐着瓜子皮儿,一边就说道:“先前那个周秀兰不知道是发的什么疯,非要跑过来见太太。张妈和阿棠都拦不住的,又怕着拦得太厉害了,万一气到了她,让她现下就生了可是怎么办?说不得,最后也只得让她出来见了太太的。那周秀兰见着太太,就跪在地上好一顿大哭的,一会说是自己后悔了,当初不该猪油蒙了心,勾-搭老爷的,一会又趴在地上不住的磕头的,说是求着太太,给她个名分,让她做了老爷的姨娘的。你是没看到,她闹的那个样儿,只差不把整个宅子里的人都惊动了的。我当时在一旁瞧着直乐啊,只想着你怎么还不回来,该当把你从彩萍姐那里叫回来一起看这场好戏才是。” “有什么可乐的?她不过也就是一个可怜人罢了。” 彩霞将手中拿着的那幅绣了一小半的白衣观音图放了下来,脸转向一旁,冷冷的答复了一句。 那绣了一小半的白衣观音图,是她临走的时候死活从安彩萍手上抢过来的。 若是放在安彩萍那里,怕不是她又要日夜不休息的绣着了。倒不如自己拿了过来,绣好了再给她送过去呢。 彩云和她是日常玩惯了的,被她这么呛了一下,也不以为意的,反而是笑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我们不都是下人来着?可做下人就好好的做着下人罢,没的起了那份心思,就想着攀附着老爷往上爬的。不说她还是个小厮的媳妇子呢,便就是个丫鬟,她这样我也是瞧不上的。你说她早知今日,又何必......” 她这里正说得高兴,一撇头,却忽然看到了彩霞的脸。 于是她立时停了正在说的话,跳下了椅子,两步走了过来,仔细的看了彩霞的眼睛,面上便沉了下来。 “你怎么哭了?谁欺负你了?” ☆、第33章 另谋出路 彩云一见彩霞的双眼红肿了,立时便伸手抓住了她的一只胳膊,沉声的问着:“你怎么哭了?是谁欺负了你?” 她自打到了林太太的这个上房里,便是和彩霞形影不离的一起伺候着林太太的。两个人的性子虽说是南辕北辙,但却很是要好,大有异性姐妹的意思。 现下彩云见着彩霞显然是刚哭过的,只想着是有谁欺负了她,便想着只要是彩霞吐了个口儿,告诉她那个人是谁,她立时便撸袖子去跟那人好好的干上一架的。 她彩云的姐妹,怎么能教人欺负了去。 但无论她怎么问,彩霞总是一句话都不说的。及至后来她问得狠了,她方才说道:“没有谁欺负我,是我自己闲着没事哭着玩的。” 这话就是哄小孩子也哄不过去的。谁闲的没事会哭着玩了? 彩云一时都被她给气笑了,正要好好的挖苦上她两句,忽然后知后觉的就想起来刚刚彩霞是奉了太太的吩咐去了安彩萍那里的。 她面上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瞬间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彩霞,彩萍姐她,怎么了?”她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 她和彩霞不一样,安彩萍于她而言,不过就是一个性子和顺的前辈罢了。虽说她日常也是同情安彩萍现下的处境,能帮的时候也是绝对会出手帮一把的,但远没有彩霞对安彩萍那么深厚的感情。 彩霞紧紧的抿着唇,原本待要不和彩云说安彩萍的事,可想着她和彩云是日夜在一起的,有什么事能瞒得过她去?索性不如对她实话实说了罢,也省得憋在心里憋闷的慌的。 于是她就竹筒倒豆子似的将方才的事全都和彩云说了。 彩云听了,先是发了一会呆,而后才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坐回到了椅子里。 “唉,彩萍姐这个人,该怎么说呢,怎么就是心思这么的重呢。每日思来想去的,全然不把自己的身子当回事。你看郑姨娘,眼见得每日都活蹦乱跳的,恨不能都把这林宅里给折腾得鸡飞狗跳的。彩萍姐怎么就不能学学她,心宽一点呢。” 彩霞恨恨的说道:“郑姨娘她完全就是个惯会蹦跶的丑□□,哪里比得上彩萍姐的一半儿呢。给彩萍姐提鞋都不配的。” 她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又接着说道:“我只恨太太,但凡她稍微照看下彩萍姐,彩萍姐也不会如现下这般的苦。” “论起来,太太在对彩萍姐的这事上,是办得有些差了。怎么说彩萍姐当初也是伺候着太太好几年呢,就看在这些情分上,太太也是该额外多照看下彩萍姐的。可彩霞,说起来你又要怪我了,其实若是认真说起来,但凡是郑姨娘有的,太太也是会照样给了彩萍姐一份的,并不曾故意的短缺了彩萍姐什么儿。而郑姨娘之所以平日里出手阔绰些,那也不过是老爷私下里给的,并不是太太给的。” 在对待林太太这事上,彩霞因着和安彩萍亲近的缘故,所以凡事都站在安彩萍那边去看了,于是难免的就觉得林太太有些面目可憎。而彩云却是能公正的看待这件事的。 彩霞不做声了。 彩云怕她生气,忙说道:“其实我也不是那个意思。彩霞,彩萍姐当年对我也是很好的,她现下既是过的这般的苦了,我也是该出一份力才是。” 第26节 说罢,起身走到一旁的柜子旁,弯腰打开柜子,掏出一个小布包走了过来,打开给彩霞看。 “这是我这些年积攒下来的月例银子,我留着也是没什么地方花销的,你全都拿去给彩萍姐吧。” “你拿回去吧。”彩霞伸手推着,“这些可都是你这些年的血汗钱,全都给了彩萍姐,你是打算喝西北风去?” 彩云就笑道:“左右到了我没吃没喝的时候,我就蹭你的去。我就不信你还能看着我饿死不成。” 说罢又将手里的银子递了过来:“你拿去给彩萍姐吧。” 彩霞叹了一口气,苦笑着说道:“彩萍姐的性子你还不清楚的?心比天高,从来不肯受人半点恩惠的。这些银子就算是拿去给她,她也断然不会接的。便是这绣活,也是我拼死拼活才从她的手上夺过来的呢。” 这次换彩云不做声了。 安彩萍的性子,她多少也是知晓一点的。 她心里默默的想着,心比天高也就罢了,只是不要命比纸薄才好。 片刻之后,彩云才重新说道:“想彩萍姐最放心不下的不就是萱姑娘?也罢,往后咱们没事的时候,多看顾下萱姑娘,让彩萍姐放心就是了。” 彩霞心中想着,光我们看顾顶得什么用呢?便是再看顾,我们原也不过是个下人罢了,又能看顾萱姑娘到哪里去呢。 可这般伤人的话自己心里知晓就好了,她总是不想说出来让彩云也跟着自己一起伤心。 世间既然是有满眼的无奈人,那自然也是有满眼的高兴人。 最起码林太太现下就是正春风得意着。 周秀兰肚子里怀的是个男孩儿这事想来是错不了的了,而且这几个月来她让人精心的照料着,现下已然是足月的了。想来这个月不生,下个月也就该生了。 而且过两日就是腊月初八,正好就是林琼玉的周岁生辰了。 因着这些个喜事加在一起,所以林琼玉的这个周岁生辰,林太太那是办的十分的豪华。 虽说是面上,林琼玉,林承祖和林琼芳是同一日生的,这个周岁生辰自然是为他们三个人一起办的,但内里,林太太自然还是偏心自己的女儿多一些。 除却官中拿出的银子给他们三个人一人做了一套衣裳,打了一件赤金的璎珞圈和一对赤金的手镯子,林太太又体己钱拿了两百两银子出来,给林琼玉做了两套缎子衣裳,又是叫银匠打了一件赤金的镶嵌着红宝石的莲花花纹的金项圈,又是一对赤金的,同样是莲花花纹的脚镯子,余下的银子则是换成了上十个分别錾刻着平安如意,岁岁平安之类的小金锞子给林琼玉当做玩具玩。 所谓的金锞子,其实就是小金锭子。这一个小金锞子,怎么着也得有个一两重的吧。这上十个小金锞子,就得有个一百多两了。 注意,是一百多两金子,不是银子。 当林琼玉坐在床榻上,看着林太太将手中包着的罗帕解开,露出里面的这十来个小金锞子,而后拿到她面前,笑着和她说:“玉儿,来,这些小金锞子给你玩,好不好啊?” 林琼玉当时就被满目的金光给晃的眼睛都要睁不开了。 而后她便感叹着,有钱真他妈的好啊。 想上辈子,她想买个金链子,还是特细的那种,估摸着也就六七克重的那样,都要两千多块钱呢。 这对于她一个刚入职场,不过就领了两个月工资的人来说,也就只有干看着咽口水的份了。 可是现下,那六七克重的金链子算什么?姐现下手中在玩的小金锞子随便一个就有五十克重。而且这样的小金锞子姐还有上十个呢,都能扔着砸人玩了。 林琼玉忽然就对自己穿越后的前途充满了信心,连带着对林太太看着也顺眼了不少。 哪怕前些日子林太太才刚刚给她和一个熊孩子订了门亲事。 这边林太太正春风得意着,那边厢郑姨娘就是满腹愁闷着。 郑姨娘是个心里放不下事的人,说得难听点就是个压根没有半点城府的人,喜怒全都在脸上了。 现下她正在屋子里冲着芸香发脾气使性子呢,不是一会嫌芸香端过来的茶水是冷的,就是一会嫌芸香没将屋子里的哪里收拾干净。 等到芸香拿着端茶的托盘出来的时候,左右面上又是各有两个明显的手指印在那里,更不消说衣裳里的胳膊上现下还有郑姨娘掐出来的指甲印了。 芸香和彩衣是同一批被买进林宅里的小丫鬟,现年也是同岁,正是如花朵般的十三岁年纪。 只是芸香这朵花儿,自打进了郑姨娘的这院子里,春风丽日的时候压根没有,基本上就是狂风骤雨的拍打着了。 其实私底下,她也是羡慕彩衣羡慕得紧。 都是同样的小丫鬟儿,彩衣在上房那边活儿又不重,彩云彩霞两个大丫鬟很是看顾她不说,便是林太太也是从来没有动手打过她一下的。可自己这边,每日挨郑姨娘的打都是家常便饭的事了。便是有一个兰香偶尔会看顾她一下,但真等到危及到她自己利益的时候,那也定然会是把她推出去顶缸受气的。 芸香双眼里含着两包泪,又是不敢哭的,怕郑姨娘听到,又是两个大耳刮子扇了下来。 只是她拿着托盘的手却是越攥越紧,紧的纤细的手指关节都有些泛白了。 她得想个法子才是,不然总是被郑姨娘这么一直打下去,她迟早不是被打死就是被打疯了。 原本按着规矩,林琼玉他们的周岁生辰上,姨娘们是应该出来随着林太太招呼客人的。但这次安姨娘是真的病倒了,整个一趴在床上就起不来,无奈只得跟林太太告了假,让小荷将林琼萱给送了过来。至于郑姨娘,则是一早就找借口说是自己不舒服,不过来的。她倒是不想将林承祖和林琼芳送到林太太这边来,可无奈林太太是直接遣了彩云过来,将林承祖和林琼芳接到了她那边。 郑姨娘自然是气得须发皆张的,可到底是不敢跟上次满月宴那般,直接就气焰嚣张的冲到林太太那边。 上次她且是在众家太太面前丢了个大脸面不说,关键是事后林老爷也并没有对她的梨花带雨做出什么特别的关切来。 饶是郑姨娘再是心中无半点城府,可她也知晓了,自打她生了孩子之后,林老爷对她的宠爱便不如以往了。 一开始她以为是因着半截儿里杀出了个周秀兰的缘故,林老爷贪图新鲜,自然是暂时把她给撂到一边儿了。可及至后来林太太知晓了周秀兰怀着孩子的事,直接是将将她撵了出去,按理来说,林老爷便该对自己跟以往一样宠爱的罢? 可虽说林老爷但凡在宅子里,总会没事的就来她屋子里坐坐,但也仅限于看看林承祖和林琼芳而已。逗了一会孩子之后,就是抬脚就走的,丝毫就没有留在她这里过夜的意思。 郑姨娘一开始自然是气得咬牙切齿的,不住的骂着林老爷是个没有良心的货,全然不记得当初他们之间的恩爱,现下把她抛的有上稍没下稍的。可到后来,她却是开始慌了。 想她不过只是个姨娘罢了,前些年仗着林老爷的宠爱,在林宅里很是气焰嚣张的,也不是没想过将林太太撵下了太太的位子,自己来坐了这个太太的位子的。但这个心愿却是直到她生下了林承祖这么长时日以后都是没有实现。 而且关键是,她现在甚至连林老爷的宠爱都没有了。便是林承祖,说到底也是要叫林太太一声大娘的,往后她还能指靠着什么在这林宅里活呢。 可可儿的今日一大早,彩云便带了两个婆子来,态度嚣张的说是要接了哥儿姐儿去太太那里,说着也不顾她答应不答应的,当即便指示两个婆子进屋子里去抱走了林承祖和林琼芳。 新愁旧绪加在一块儿,于是郑姨娘这当会便在自己的屋子里一面打鸡骂狗的寻着丫鬟的晦气,一面便独自一个人喝着闷酒。 兰香原本是想着和上次满月宴一般的找个理由躲了出去,但无奈一早就是被郑姨娘给盯牢了的,说不得现下也只能屏声静气的在屋子里伺候着。 好在不一会儿的功夫,就听得外面有丫鬟进来禀告,说是舅老爷和舅奶奶来了。 兰香这才暗暗的舒了一口气。 郑云天和他老婆这次是带着自己的儿子一块儿来的。 他这个儿子,现下虽然才四岁的年纪,但最是缠人,又是个调皮的主儿。 他一到了郑姨娘这里,就没有个消停的时候。不是一会去拉扯着玉壶春瓶里清水供养着的腊梅,就是爬上爬下的去拨弄墙上挂着的美人琉璃吊屏。 郑姨娘今日原本就心内不舒坦的,这猛可的又来了个猴子似的娃儿,由不得就有些不耐烦了。 于是她吩咐着芸香在桌子上放着的果盒里拿了几块藕粉桂花糖糕,引逗着那猴孩子就去外面院子里玩了。 而后她这里才没好声气的问着郑云天和他的媳妇子:“你们来做什么?” 郑云天是自来便不大瞧得上他这个姐姐的。 想他这个姐姐在家里做姑娘的那当会儿,就是站在自家裁缝铺里的柜台前,不是和周边同样开铺子前来串门的男人打牙犯嘴的,就是和前来做衣裳的男主顾们打情骂俏的。及至后来刮刺上了林老爷,一个还没出阁的姑娘家呢,肚子就先大了,教他一家人没少被左邻右舍嘲笑。 虽说他们家后来是因着他姐姐肚子里怀的这个孩子,没少从林家这里刮到银子,但他这个姐姐做了林宅里的姨奶奶之后,全然是不知晓补贴娘家的,直比那铁公鸡还要吝啬上几分的。而他每次来她这里,她也总归是对自己没什么好颜色看的。 于是这当会郑云天听了郑姨娘问的这句话,当即便是转过头去不说话的。 他老婆见自家汉子不说话,也只得笑道:“今日是哥儿和姐儿的好日子,我们这个做舅舅和舅妈的怎能不过来呢。” 说罢,揭开了自己随身提来的方盒,一样一样的拿出来给郑姨娘看。 当先一层是两对小银镯子,上面一般的挂着两个小铃铛。 第二层是两件刺绣着鱼绕莲花的两件大红色的缎子肚兜。--冬天的衣裳做起来费银子,他们思想来思想去的,便做了两件小肚兜意思一下。 第三层则是一些时新的瓜果了,苹果柑橘之类的。 郑云天的老婆将这些都拿给郑姨娘看了之后,随即就笑道:“这些,是我们的一点子心意,故奶奶别嫌弃才是。” 郑姨娘无可不可的,吩咐着兰香将这些都收了起来,随后又吩咐着兰香再拿两双碗筷并酒杯子来。 而后她对着郑云天他们自嘲的笑道:“今日哥儿姐儿他们周岁宴,厨房里忙着做席面上的菜呢,是没功夫给我这个做姨娘的单独做菜的。就这几盘子腊鸡腊鸭,你们随便凑合着吃些吧。” 郑姨娘这边因着住的屋子小,并没有小厨房。而今日大厨房里也确实是忙。前面大厅里林老爷在宴请着各位老爷,后面园子花厅里林太太在宴请着各位太太。 经过上次满月宴大闹的那事,郑云天和他老婆这当会也是不敢鼓动郑姨娘跑去林太太那边闹腾了,一时他们三个人就这般静默的坐着吃饭喝酒。 过了一会儿的功夫,郑云天的老婆试探着就问了一句:“姑奶奶,怎么我听说老爷最近都没有到你这来的?” 她这说的还算是委婉的了。这要是郑云天,指不定的就直接来一句,你不得林老爷的宠爱了? 就郑云天老婆的这一句话,正好道着了郑姨娘现下心中最烦忧的事。 她原本就是喝着闷酒的,当先更是酒入愁肠,化作泪水全都涌了出来。 郑姨娘呜呜咽咽的就说着:“他那个负心薄幸的东西,一向就是只花间的蝴蝶儿,采了蜜就走的,从不肯多停留片刻。你看他这些年来经手的女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的,可何曾在哪个女人身边多待过片刻的?” 她这一语道透了林老爷的本质。 林老爷可不是只花心滥情的蝴蝶儿?但凡见又有哪朵花儿开了,立时便撇了现下身边的这朵花儿飞走了。 郑云天闻言,心中就刻薄的想着,你现下不过是只快要开败了的花儿了,可外面有的是年轻貌美的女子,也难怪林老爷不再宠爱你了。 他老婆则是嗟叹了片刻,而后出声安慰着郑姨娘:“林老爷生来便是这幅性子,姑奶奶索性看开些罢。不过依着我说,林老爷这些年来在姑奶奶身上倒还肯用心的。别的不说,光姑奶奶屋子里摆设的这些,那就值得多少银子了?更不消说姑奶奶身上穿的这些绫罗绸缎,头上戴的这些金银珠宝了。” 郑姨娘今日心情甚是低落,饶是她弟媳妇的这一番话也并没有起到半分的安慰作用,反倒又是勾起了她的伤心往事。 “贼不逢好死的货!想那些年的时候,什么事不依着我了?我说一句话儿,他从来都是不问缘由的就答应了的。哪怕是我要天上的月亮呢,只怕他也要忙不迭的就吩咐人搭梯子上去摘去。那时节,上房里的那个算得什么?整日里也只能是受我的气罢了。哪里像现下,倒不知是怎么的,虽说老爷但凡在家的时候也要来我这里走走,但他就是不近我的身了。上房里的那个,上辈子莫不成是只狗?真当是个狗鼻子,不晓得她就怎么知道了这茬儿,你瞧,现下她可不是整日的给我气受了?偏生我还没处说理去。想她肚子里现下又怀着一个呢,眼见得就要生了的。若只是又生了个女儿倒也还罢了,若是生了个儿子,那往后我不是得长长远远的受着她的气了?想起这些儿我就觉得这日子是没法过的了。” 郑云天他老婆听了,自然是附和着郑姨娘。而后她话锋一转,便说道:“姑奶奶,不是我说,这男人呐,不都是一个样儿的。想我们女人辛辛苦苦十月怀胎的,到生的时候又是痛的撕心裂肺的,可他们哪里知晓儿?全然不晓得心痛自己老婆的,反倒是在意着老婆生了孩子之后皮肉不紧实了,腰变粗了,便是下面的那话-儿,也是松了,若是没钱的男人倒也还罢了,左右只能守着家里这一个老婆,可有钱的男人,不是我说,姑奶奶,像林老爷这样的男人,又是生的俊,又是身上有钱的,去哪不是块香饽饽?有的是女人往上贴呢。” 郑姨娘听了,除了又狠狠的在这里咒骂上林老爷几句,可又能做些什么? 郑云天的老婆见时机成熟了,便倾身过来,声音也低了下去:“姑奶奶,我对你说。我们那条街上,新近来了一个人,却是个卖香料的。我听得人说,他那里有一种香料儿,只要捻了一些儿和在平日里焚的香里面,教男人闻了,便是落地生根了,再舍不得离开了呢。” ☆、第34章 男主出场 郑云天老婆说的那种香料,自然是有助于男女之间欢好的那种香料了。 郑姨娘听了,眼中立时就现了几分神采出来,赶忙的就问着:“这香料可是有效?” “若是没效,我也不敢来和姑奶奶说的。” 郑姨娘听了,一些儿迟疑也没有的,就吩咐着兰香去她的箱子里拿了十两银子过来。 她将这十两银子交到了郑云天的老婆手里,忙不迭的就说着:“这十两银子给你,你去给我买些儿那种香料来。着紧了买好了就送过来。” 香料而已,哪里用得着十两银子了?怕不是还有得多呢。 郑云天老婆手里拿着这十两银子,只喜的屁滚尿流的,一面忙不迭的就将这十两银子塞到了衣服兜里,一面就笑道:“姑奶奶放心罢。等会我回去了就买,明儿个一早就亲自送到您这里来。管教下次林老爷进了你这屋子里便再舍不得走了。” 这时一直在旁边坐着做壁上观,只当自己是个哑巴的郑云天终于是开口说了话了。 第27节 “不是我说,做这些上不得台盘的事做什么?林老爷便是再宠爱着你,又能再宠爱得你几年?毕竟你现下年岁也不小了。依着我说,左右他们这林宅里的太太是不打算换的了,你又没那个胆量敢暗地里弄死了她,自己去做太太的,那便不如捞些银子来得实在。有了银子在身上,还怕得什么?到时若是过得不愉快了,离了这林宅,随意再拣个男人配了,想过什么样的日子过不来?还是个正室的老婆呢。没的倒白守着人家做什么?说来说去也都只是妾,街坊邻居的说着,总归是不大好听。” 这次是压根就不用郑姨娘开口说什么的了,他老婆就先行一巴掌朝着他的背拍了过去。 “你嘴里七个八个的胡说些什么?灌饱了黄汤就赶紧的找个地儿挺尸去。没的倒在这里扯着你那张逼嘴七说八道的只管胡咧咧。姑奶奶在这宅子里怎么过不下去了?现见着哥儿姐儿也都有了的,再怎么说那也是林老爷的亲骨肉,林老爷还能不待见他们了?便是我们姑奶奶,什么叫现下年岁也不小了?正是开花的年纪儿呢,谁见了不爱?不过就是林老爷被外面那些不要脸的婊-子给绊住脚罢了。我们姑奶奶只要稍微的使了些小手段,愁林老爷不再宠爱我们姑奶奶的?姑奶奶,你只别和这好歹不分的混子说话,我现下就去给你将那香料买了来,明日一早我就送过来。” 说罢,扯着那郑云天就站了起来。 郑姨娘这次却是没有朝着她兄弟发火的。她满心满眼的就只有那香料了。 求着人的时候,那自然是得有个态度了。 见着他们告辞要走的,郑姨娘连忙吩咐着兰香,将先前郑云天他们带过来的那个方盒都装满了。 一层装了腊鸡腊鸭各一只的,一层装满了做腊八粥要的米,一层则是装了两条长长的猪肉。 郑姨娘一面看着兰香将装好了这些的方盒交给了郑云天的老婆,一面还千叮咛万嘱咐的让她不要忘了,赶紧的买了那香料送过来。 郑云天的老婆手上提着沉沉的方盒,喜笑眉开的,连连的答应着待会回去就去买香料的,明日一准送了过来。 郑姨娘这才放心的看着他们离去了。 而林太太那边厢现下又是另外一副场景的了。 算着日子,周秀兰现下已是怀了九个多月的身孕的了,因此上,林太太现下腰上是绑了很大的一个枕头。 好在林太太毕竟是生过孩子的人,知晓怀孩子九个多月的时候是什么样儿的,所以这装来倒也没有露馅。 便有其他家的太太说道:“林太太,都说是怀儿养娘的,瞧着你怀这胎面色红润的,看来你肚子里的这个定然是个哥儿。” 林太太笑着说道:“张太太,借你吉言。等孩子生了下来,到时若真是个哥儿,我少不得要多送你一些红鸡蛋了。” 而后一番太太便开始谈论来谈论去的说着自家怀孩子生孩子时受了些什么罪的。 今日到林宅来吃这顿周岁宴的,不光是各家的太太们,有许多的太太也带了自家的孩子一起前来。 她们这些太太到哪家去串门子喜欢带着自家的孩子一起,那也是有个缘故的。 想她们家多是济南府里数一数二的大户,在儿女亲事上,最讲究的就是个门当户对了。 所以但凡家里有孩子的,没事的带了一起出来串门子,小孩儿也从小一起交流着,她们也都亲眼见着的,往后挑选着儿媳妇女婿时,岂不是比信着媒婆的那两片嘴来的确切些?再说若是有说的投机的,或是对自家生意有帮助的,立时便能定了个娃娃亲,以后就当做儿女亲家来往岂不是好。 比如说现下,各家太太就在说着林太太和钱太太结亲的事了。 有一位太太就笑道:“钱太太这动作可是够快的。眼瞅着玉姐儿这才刚满一周岁呢,钱太太就预先定下了。可可儿的昨日我还和我家老爷商议着呢,说若是林太太不嫌弃的,就今日来厚着老脸求着林太太和我们做了儿女亲家罢。不想今日一来,倒先听说了这一出,倒叫我白欢喜了一场。” 另一位太太在旁边就笑道:“虽说是钱太太一早儿的就定下了玉姐儿了,可刘太太要是真的想和林太太结亲,那边不还有位芳姐儿的么。你家儿子和这位芳姐儿定了亲,往后一般儿的也和林太太是以亲家相称的。” 这位太太和刘太太并不算很对付,所以听了刘太太说的话,她就不硬不软的说了这一番话出来,无非也是想让刘太太不好下台罢了。 她就打量着刘太太定然是不想让自家儿子和林琼芳定了亲的。 而刘太太对此只是笑了一笑,并不接话。 虽说她们家的家事不如林家罢,可好歹她那儿子也是她自己亲生的,没的找一个林家姨娘生的女儿做儿媳妇,传了出去,自家脸上哪里有光了? 旁侧的张太太和刘太太素日交情最好,她自然也知晓刘太太是不愿定了林琼芳做她儿媳妇的。眼瞅得现下刘太太的面色有些不好了起来,她便笑着岔开了话题:“说起来今日可是玉姐儿的周岁宴呢,怎么我们来了这许多时,就是没看到玉姐儿呢。林太太也忒小气了些罢?生了一个如花似玉乖巧伶俐的女儿,便是都舍不得给我们看一眼的不成?快抱了玉姐儿出来给我们看看。” 周边立时便也有其他的太太随口附和着。 林太太便笑着吩咐彩云和彩霞:“你们两个去将玉儿和萱儿他们几个带出来给太太们瞧一瞧。” 彩云和彩霞答应着去了。不一会的功夫,彩云抱了林琼玉,彩霞牵了林琼萱,老婆子抱了林承祖和林琼芳都过来了。 四个孩子,一般儿的都是大红的簇锦团花缎子袄子和裤子,脖子上挂了璎珞圈,手上戴了金镯子,看起来个顶个的粉妆玉琢。 张太太伸手从彩云的怀里将林琼玉抱了过来,逗弄了林琼玉一会,便笑道:“怨不得钱太太这么急着就要认了玉姐儿做儿媳妇的。你们来瞧瞧这玉姐儿,现下便是长的这般的讨喜了,来日大了,不定的得长成个什么样的美人呢。钱太太家的哥儿可是个有福气的。” 众家太太自然是随口附和着她的话。又有太太见着林琼玉林琼萱他们皆是一样的装束,便没口子的称赞起林太太来。 无非也就是说林太太是个肚量大的,最是好心肠的人了。像林琼萱林琼芳他们只是个妾室生的孩子,但林太太竟然是当着自己生的一样看待,并无一些儿差别。 林太太听了,自然是心里欢喜的很。 于是她便又笑道:“说起我这个玉儿,我便是再疼她也是不为过的。自打生下来开始,没哭过几声也罢了,平日里一应事通不用我操心的,她便像是什么都知晓的一般。就像现下这般,不过一岁的孩子,且已经是走的稳当了呢。” 一面说,一面便从张太太的手中接过女儿来,把她放在地上站好了,自己却是走远了几步,而后站定了,面上带着笑,放柔了声音,鼓励着:“玉儿,来,走到娘这里来。” 林琼玉瞧着这样的林太太,忽然就很觉得她很有当王婆的潜质。 整个就是一个怎么夸自己女儿怎么来的主。 只是眼前的这个主对自己实在是好,所以林琼玉也不介意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做一次猴子,表演一下自己走的是如何的稳当这事了。 于是她便迈开了脚步,朝着林太太就慢慢的走过去了。 虽说她早就是想自己走路的了,所以在自己的双腿有些力气的时候,便自行摸索着床沿练习着走路了。只是说到底现下毕竟才一岁的年纪,便是她想走的再稳当,她现下的这身子也是不允许的。 就在她努力的想稳稳当当的走到林太太那里的时候,不提防半路里忽然从桌子上滴溜溜的滚了一只柑橘下来。而可巧不巧的,这柑橘就砸到了林琼玉的身上。 林琼玉只被这突如其来的柑橘给砸的一个平衡没掌握好,望着前面就要倒下去。 林琼玉在倒下去的瞬间,望着底下那水磨青砖的地面,心里还有闲暇在想着,好在这是冬天,身上穿的是棉衣棉裤,便是真摔了想来也不会很痛。 只是还没等她的身子和地面来个亲密接触的时候,斜刺里忽然就有一双胳膊伸出来抱住了她。 这双胳膊却不是很长,想来也应该是双小孩的胳膊,也只是堪堪的抱住了她小小的身子罢了。 林琼玉倒在了对方的怀里,对方想来也是不胖,胸膛上没有什么肉,净是骨头了,只将她的鼻子撞的生痛。 小孩儿的鼻子原本就是很软的,这么重重的一撞,林琼玉当时便流了两道鼻血下来。 想来就是刚刚摔在了地上也不会有这么痛的了。林琼玉抬起头来,有些懊恼的就望着抱住她的那个小孩。 只是变故忽生,抱住她的那个小孩想来是没掌控好自己的力道,忽然的就是身子没掌控好,直接就朝后摔了个屁股蹲。 这可就苦了林琼玉了。 她才刚刚把脸从那小孩的胸口前抬了起来,还没等她看清面前人长的什么样呢,就又淬不及防的朝着对方的胸口撞了过去。 这下子鼻血往外流的是更厉害了。 她耳中就只听得有人惊呼了一声,接着自己就被人给凌空抱了起来。 林太太的面上满是惊慌之色,一叠声的问着林琼玉:“玉儿,你痛不痛?啊,痛不痛?” 林琼玉这当会也是被撞傻了,竟然忘了要隐藏自己早就会说话的这事。她见着林太太都慌成这样了,下意识的就摇了摇头,开口说道:“不痛。” 想她穿到这里来也不过就是想做个普普通通的人而已,从来没想过要有什么出格的事,或在外人眼里看来是个神童之类的,所以她就严格的遵循着小孩在各个年龄段该有的特点。 一岁这个年纪,也就只能叫个爹娘之类的罢?至多也就是说水水,花花这样叠加的字眼。可林琼玉这一开口就是清晰明了的不痛两个字,且不是显得她都明白了林太太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好在在座的各位太太都已经是被林琼玉的那两管鼻血给吓懵了,一时都没有去在意她说的这两个字。 倒是先前抱住她的那个小孩儿正好听了个明白,有些诧异的就看了她一眼。 林琼玉此时也正看着他呢。 小孩儿是个男孩儿,八、九岁的年纪,身高不低,穿着天水碧色番西花暗纹的圆领长棉袍,虽说是冬日的棉袍略显臃肿了些,但他腰间一条浅橘红色的腰带正好将这份原应有的臃肿感给消散了不少。 林琼玉就呲着她那仅有的几颗牙看着他。 小孩儿长的不错,是个美少年。只是却是少年老成的紧,缺乏朝气的感觉。 林琼玉撇了撇嘴,转过了头去。 她喜欢的是可爱帅气软萌萌的正太,不是一坨人形冰块。 这当会,她的鼻血早就是被林太太给擦干净了,彩云又拿了热水来,正在帮她清洗着鼻子四周。 等到确定她不再流鼻血之后,林太太这才放了心。 将林琼玉交到了一旁的彩云怀里,林太太就转身朝着一位太太走去。 那位太太穿的甚是雅淡,淡蓝色刻丝袄子,湖蓝色缎子裙,一张面儿生的不长不短,身材不胖不瘦,倒像朵桔梗花儿。 这位太太林琼玉是记得了,正是她满月宴上,被人笑着说将玉姐儿给了她家做媳妇儿的那个李太太。 李太太现下正在俯身弯腰的问着她儿子有没有摔着,且又拿手帕子擦着她儿子胸前衣襟上的血迹。 她大儿子李见贤,现年九岁的年纪,完完全全就是做娘的教育自家孩子时口中所说的样本。 读书懂礼,勤奋上进,但凡什么都是一点就通的,所以李太太很是为自己的这个大儿子自豪。 林太太走上前去,对着李太太就笑道:“今日多亏了你家的贤哥儿,不然我这玉儿定然就会摔到了。” 李太太也笑了一笑,说道:“没什么。这本是贤哥儿该做的,林太太客气了。” 林太太就伸手摸着李见贤的头顶,不外乎又是一番称赞的话,末了又说道:”好孩子,我教玉儿亲自来谢谢你罢。“ 说罢,就唤着彩云抱了林琼玉上前,放柔了声音,对着林琼玉就说道:”玉儿,快来谢谢你贤哥哥。不是他,你今日不定的就要摔成个什么样呢。“ 但林琼玉这个忘恩负义的家伙听了林太太的这话,却是在心里默默的吐槽了一句,若不是他,我也不至于摔出两管鼻血来。 可林太太已经是拉起了她的手,笑着说去握握贤哥哥的手。 这一口一个的贤哥哥,叫的林琼玉胃里翻滚的厉害。 她有心不想去碰李见贤的手,但无奈林太太已经握住了她的手,往前牵着就去拉李见贤的手去了。 林琼玉没办法,也只得伸出了小爪子去碰了碰李见贤的手,就当是握过了。 只是两个人碰手的瞬间,她眼尖的瞧见面前的这小孩一双眉皱了起来。 我擦。 姐都没皱眉,你这个破小孩还皱个什么眉? 林琼玉的衣襟前面日常总是别着一块手绢,是用来擦她不时流下来的口水的。没办法,就算是她再厌烦这样,可每到快要出新牙齿的时候,她就控制不住的流口水。 于是她便当着李见贤的面儿,将刚刚和他碰过的那只手爪子在自己衣襟前面的这块手绢上擦了擦,而后手爪子再一用力,就将那块手绢儿从衣裳上直接拽了下来,随手就给扔到了地上,再是挑衅似的看着正站在她面前的李见贤。 李见贤虽说只是个九岁的小孩儿,但在大宅门里长大的小孩儿,且他又是个敏感懂事的,林琼玉这一系列这么直白的动作他怎么会不明白? 当下他便盯着林琼玉看。 林琼玉也毫不畏惧的也盯着他看。 但李见贤忽然移开了目光。 他觉得他自己真的是想太多了。说到底她只是个一岁的小孩儿而已,还能用这么一系列复杂的动作表达出她蔑视一个人的情绪来? 见他移开了目光,林琼玉鼻中轻哼了一声,随即也就移开了目光。 而那边席面上,钱太太正在低声的训斥着自家的儿子。 原来刚刚那个柑橘,正是钱少康砸下来的。 第28节 他见今日众多太太都在拿他和林琼玉已经定亲的事打趣,小孩儿心性,忽然的就有些恼羞成怒了起来。 想他原本就不是很喜欢林琼玉,总觉得她不过就是一个小孩儿,什么都不懂的。但就是这样的一个小孩儿,却是让席面上的这些太太称赞来称赞去的,话里话外的总是有些贬低了他的意思,他如何能不恼? 于是他瞧着正在往前迈步的林琼玉,伸手就拿起了面前的一个柑橘,劈手就砸了过去。 柑橘正中目标是不错,林琼玉眼见得也是要重重的摔一下的,但不想却是被李见贤给半路里杀了出来。 他由不得的就狠狠的瞪了一眼李见贤。 这个李见贤他也是讨厌的。平日里众多太太带了自家的子女出来一块玩耍聚会时,总是喜欢拿着自家的子女和别家太太的子女比,每次这番一比较,李见贤总是最出众的那一个。 装得那一副沉稳的模样是给谁看的?啊呸,不就是一个臭商人家出来的种?想自己的爹爹,那可是当官的呢。你们这些人的爹爹见了我爹爹,那还不是只有巴结讨好的份? 钱少康想到得意处,浑然的也就将她娘刚刚训斥他的话忘到了九霄云外去了。 一顿周岁宴虽说是有了这么个小插曲,但依然不减林太太今日出尽了风头的兴致。 只是过了林琼玉他们的周岁宴,林太太就开始忙碌了起来。 先是正月新年在即,宅子里要添置些什么东西,都需要开了单子,拿了银子让人去采买,还有各家人情往来,庄户交上来的租子核对,哪一样不是要林太太亲自过问的?而这些还没忙完呢,一直在后罩房里住着的周秀兰又有了动静。 先是一日深夜阿棠火急火燎的来禀报,说是周秀兰肚子痛的厉害,只怕不是就要生了。可等到林太太急忙的遣了小厮请来了稳婆和大夫,她肚子忽然就又不痛了。 一场虚惊,可还是折腾得林太太没有睡好。而接下来半个多月里,周秀兰这般又折腾了好几次,只折腾得林太太连这一个新年都没有过好。 除夕这日夜里,按着规矩是要守夜的,可林太太这些日子实在是被周秀兰给折腾的精疲力尽的,便坐在椅子上打盹的。 可这盹还没打得一会,阿棠又风风火火的来禀告,说是周秀兰的肚子又开始痛了。 林太太这些日子已经是被这事弄的麻木了,她闻言只是挥了挥手,漫不经心的说着:“叫了稳婆去看看。” 为着保险起见,自打上次请了稳婆来之后,林太太就没有放她家去,只让她在宅子里待着,以备随时待命。 只是今日是除夕呢,稳婆早就是回家和家人团圆去了。 阿棠就道:“太太,稳婆今日一早就回去了呢。” 林太太皱了皱眉。 这些日子她实在是太忙了,哪里还会去关注这些小事。 “叫小厮去请。”她皱着眉吩咐了一句之后,随即就又闭上了眼准备打盹,“也不用太着急忙慌的,不定的这次又跟上些次一样呢。” 阿棠答应了一声,出去找小厮去了。 只是一来稳婆住的远,二来今日从早间开始就下雪了,雪夜难行,等到小厮打了灯笼去请了稳婆回来的时候,林太太已经是急得在屋子里来回的走了。 谁知道周秀兰这次并没有诈和,而是来真的了呢。 ☆、第35章 秀兰下场 周秀兰的这孩子是在大年初二的早上才生下来的。 为了生这孩子,她也是受了大罪了。 先是足足的痛了一日一夜的,等到终于快要生的时候,稳婆都变了脸色了。 因为这孩子不是头先出来的,而是手先出来的。 这妥妥的就是难产啊。 稳婆就出来请示了林太太,说是这拖的时辰要是太长了,只怕孩子在里面就会窒息的,问着林太太这应该是怎么办。 林太太就果断的表示了,无论什么情况,都要确保周秀兰肚子里的这小孩能平平安安的生下来。 她虽然没有直接说,但稳婆还是听明白了,保小孩,不保大人。 于是稳婆就转身拿剪刀去了。 经过一番鏖战,稳婆终于将小孩平平安安的抱到了林太太面前。 林太太也不顾这雪夜寒冷的,直接就是掀开了包着小孩儿的红绫被。 “是男孩,是男孩。”她高兴的对着站在她身边的彩云彩霞说着,一张面上满是笑容。 “恭喜太太生了个哥儿。”彩云机灵,立时就开口说道。 林太太一时就更高兴了。 她将这小孩抱在了怀中,吩咐着彩云:“出去告知宅子里的所有下人,就说太太生了个哥儿的,每个人赏一个月的月例银子。” 她就是要广而告之,教所有人都以为是她生了个男孩。 彩云答应着去了。而随后,林太太又吩咐彩霞拿了一百两银子来。 她示意彩霞将这一百两银子交给稳婆,而后问着她:“今晚你是给谁接生来了?” 稳婆是个走千家门,踏万家户的人,大宅子里面的什么龌蹉营生她没见过?当下她眉开眼笑的从彩霞手里接过了这一百两银子,道了声谢,随后就笑道:“今日我是给林宅里的林太太接 生来了。明日里我还要告诉其他我认识的太太们,林太太好福气,生了个白白胖胖的哥儿呢。” 林太太满意的点了点头。 她没有问周秀兰现下如何,稳婆也没有说周秀兰现下如何,仿似这个孩子真的就是林太太生的,周秀兰从始至终压根就没有出现过一样。 等到林太太见到周秀兰的时候,是在三日之后了。 林太太额头上扎了一条玄色缎子刺绣金鱼明珠的抹额,在床上斜躺着,若是外人进来一见,倒真的以为她是在坐月子。 阿棠就是这时候来禀报的,说是周秀兰在后面闹的要死要活的,说是无论怎么样都要来见太太一面。 林太太皱了皱眉,但还是让阿棠将周秀兰带了过来。 想周秀兰怀孩子的那段时间,林太太怕亏着她肚子里的孩子,真真儿的是什么东西贵重就给她吃什么。那当会周秀兰虽说是怀着孩子也遭罪,但面色看着实在是好。 只是这次生孩子实在是伤了她的根本了,饶是那些日子她面色看着白里透红的,可这当会一张脸却是蜡黄蜡黄的。 周秀兰见着了林太太,就立时跪了下去。 她还指望着林太太能跟林老爷说说,能让她做个姨娘呢。 “太太,”她生的时候整整的叫唤了一日一夜的,这三日来又没有细心的调养,所以现下她的嗓子还有些哑,“我生的儿子在哪里呢?老爷有没有见过?他可说过什么?” 林太太双眼盯着她看了一会,没说话。 没有一个女人对另外一个主动爬上了自己丈夫床的女人不恨的,更何况认真说起来,林太太压根就不是一个能容人的人。 “太太,”周秀兰见林太太只顾盯着她瞧,却是不说话,由不得的心里就有些打怵了起来。不过随后她还是壮着胆子又开口问了一声:“我生的儿子在哪里?老爷见了怎么说呢?” 见她口口声声的只是问着林老爷有没有见过她生的孩子,却绝口不提自己想看一看这个孩子的意思,想必还是想凭着她生了这个孩子的缘故,在那做着飞上枝头做姨娘的美梦呢。 林太太由不得的就冷笑了一声,开口说道:“老爷昨日是见过了他刚出生的那个儿子了。他可是狠夸了好几句呢,说是眉眼长的很是像他呢。” 周秀兰一听,蜡黄的面上就浮现了个灿烂的笑容出来。 但林太太忽然又话锋一转,说道:“老爷当时还说,为了生这个孩子,太太你可是辛苦了。咱们林家可该好好的谢谢太太才是。” 周秀兰面上的笑容就僵在了那里。 片刻之后,她嘴角勉强的扯了个笑意出来,迟迟疑疑的说着:“我整日在屋子里不得出来,也不晓得的,原来,原来太太这几日也生了个孩子的。倒是巧了,和我生的哥儿且是日子差不 离呢。” 林太太便又笑了:“这几日这宅子里可不是只有我生了个哥儿的?哪里还来的第二个哥儿呢。” 这下子周秀兰面上的那丝勉强的笑容再次僵在了那里了。 纵然是她脑子转的再慢,可这当会想着她怀孩子的那段日子林太太将她关在那后罩房里,整日的不许她出来,也不许谁去见她,还有那日她生下了孩子之后,她只问得一句是男孩还是女孩,便是孩子的面都没让她见的,就让人给抱走了,再想着这几日丫鬟也不好好照料她,更是没个人来对她说老爷太太打算何时让她做姨娘的,前后联起来一想,这事不就是很清晰了? 一时她只觉得整颗心都凉掉了。 林太太见着周秀兰一下子瘫坐在了地上,面上更是血色全无的,也就明白了她听懂了自己的话。 她长长的舒出了一口气。 自打知晓了周秀兰和林老爷的事之后,压在她心里的那股子怨恨这当会总算是消了一些。 那接下来的话就好说的多了。 林太太转动着食指上戴着的一枚赤金镶着绿宝石的戒指,慢慢的说着:“你以为凭着你长的有几分姿色的,爬上了老爷的床,替老爷生了个儿子,老爷就要扶你做姨娘了?可不是异想天 开了。说到底你不过就是个小厮的媳妇子罢了,扶你做了姨娘,传了出去,老爷的脸面还往哪里搁?我的脸面又往哪里搁?不过也好,没有你,我也不会有现如今的儿女双全。如此说来,我 还真要谢谢你才是。” 周秀兰瘫坐在原地,一时只觉得全身都是软的,连根手指头都抬不起来。 但她忽然却又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双膝膝行着往前爬,待爬到了林太太的床前,她一把抓住了床上秋香色刺绣着繁花似锦的绸缎锦被,拼命的就磕下了头去,一面磕,一面还说着:“ 太太,我求求你,你就让我做了老爷的姨娘罢。我晓得的,只要你一句话老爷就会答应的。太太,我发誓,就算你抬举我做了个姨娘,我也绝对不会和您争宠的,往后在您面前我依然会日夜 伺候着你的。” 她叫的声音太凄厉,这让正躺在床上里侧的林琼玉恨不能都捂上耳朵。 对周秀兰,除了说一句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和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这两句话,她是没其他什么好说的了。 只是对于林太太,林琼玉头一次发现,原来林太太真的发起狠来,那也是不简单的。而且想来对于痛打落水狗这事,她想必是很在行的。 见着周秀兰癫狂似的依然还在那不住的说着想做老爷姨娘的事,林太太由不得的就嗤笑了一声。 “执迷不悟。”她对周秀兰的这番举动做出了评价。 随后她示意彩云彩霞将周秀兰从她的床前拉走,而后说道:“论起来你为着生这孩子确然是受了不少苦的,我也不会亏待你。” “彩霞,拿五百两银子来。”她吩咐着彩霞从她的梳妆盒里拿了一张五百两的银票来,示意她将银票交给周秀兰,而后又道:“这五百两银票你拿着。你在我这宅子里是再待不下去的了,要么你就拿了这银票回你的老家去,随意的拣了个什么男人嫁了,拿这银子做些个小生意也能糊口了。自然,你若还是想和添福在一起,我这便让人送了你去和添福团聚。只是这往后,你 和添福就这不是我林家的奴才了。” 但周秀兰依然只是哭天抢地的在那求着林太太让她做林老爷的姨娘,毕竟若是当上了林老爷的姨娘,这五百两银子算什么呢?随意的怎么样不能弄了来。 到最后林太太被她弄的烦了,说了一句敬酒不吃吃罚酒的,就让着一个婆子将周秀兰带走了。 随后林太太又在宅子里拣了个小厮,让他将周秀兰送到添福那里去。但不想那个小厮却也是个混账东西,他在半路上就将周秀兰给奸了,待将她送到添福那里之后,又添油加醋的说了一番周秀兰在林宅里是如何的偷汉的,听说还是和那汉子有了个孽种呢。 只是他不知晓周秀兰生的那个孽种就是林老爷的罢了,毕竟这事,林太太是除却她身边的几个亲信人,其他的人都是瞒得铁桶似的紧。 添福原本就因着不知晓林老爷什么缘故,忽然的就遣了小厮添禄来接替了他采买的事,现下又听说了林太太让他们两口子离门离户的事,又是周秀兰在宅子里偷汉子生孩子的事,一时只气得须发皆张的。 于是他便先将周秀兰一顿好打,随后便将她卖给了当地的一个娼家,自己则是拿了那五百两银票回了老家,盖了房子,置办了些田地,又娶了一个老婆,安生的过起了小日子来了。 周秀兰的事就算是这么告一段落了。而经过这次的事,林太太随后便将家里的丫鬟仆妇都清点了一遍,但凡是长的有些姿色的,便都给了银子让她们离开了。 第29节 于是一时这偌大的林宅里出众的就只有林太太和郑姨娘这两朵花儿了。 林太太自然是朵雅淡的秋菊,郑姨娘却是朵娇艳的红玫瑰。 现下郑姨娘这朵娇艳的红玫瑰面上的神采越发的出众了。 郑云天老婆说的那种香料实在是好用的很,自打郑姨娘趁着那次林老爷来看林承祖和林琼芳的时候往香料里掺了那么一点,林老爷立时就留在她那里没走了。随后她又暗地的用了几次,次次都是成功的将林老爷给留了下来。非但是如此,林老爷后来往这跑的次数也较以往勤快了起来,直接都能赶上他们两人刚相识的那会了。 因着这,郑姨娘这朵原本都快过了季的花儿便又重新鲜活了起来。自然,因着林老爷的宠爱又回来了,她在这林宅里也是气焰嚣张的又开始横着走了。 只是现下林太太压根就没空去理会她。 她刚得的那个儿子,她给取名叫做林承志的,实在是让她操心的很。 三天两头的不是发热就是拉肚子的,不然就是整夜整夜的哭个不住,直让她忙的焦头烂额的,整夜觉都睡不得一个。 不但是她,便是上房里的那些丫鬟仆妇们,也是被这个小祖宗给折腾的整夜整夜的睡不好。 好不容易熬到了三个月之后,这个小祖宗总算是晚上睡觉踏实了些,但依然不是这里病就是那里痛的。 先前林琼玉实在是让林太太太省心了些,所以现下这当会林太太总算是体会到了做娘的不容易。 只是这林承志虽说不是她生的,可她这后半辈子毕竟都要指靠着他呢,所以林太太大意不得,也只得凡事都尽心尽力的去做。 而这当会,林老爷这里却又起了个变故。 原来林老爷有一次和其他的几个老爷在外面院子里快活的时候,其中的一位老爷就说起了京城里的繁华。 原来这位老爷前些日子在京城里又开了一家铺子的,借着机会便很是在京城里游玩了一些日子的,于是现下他便炫耀似的在各位老爷面前说了出来。 林老爷一听,当时就想着,我还能让你在我面前炫耀了去? 论财富,林老爷是只比这位老爷多,不比这位老爷少的,所以他当时就想做也要去京城里开一家铺子,也见识见识下京城里的繁华。 别的不说,济南府里的这些所谓院子里但凡出众些的花儿他都是玩腻了的,不如便趁着去京城里开铺子的机会,去见识一番京城院子里的那些花儿也是好的。 林老爷是个行动派。这事他既然决定了,当下他便回来办了。 去票号提银子,打点哪些伙计要带上京城里去开新铺子,哪些伙计要留下,再是收拾行李。 因着最近他和郑姨娘又是打得火热一片,而且想着到了那边买了宅子,宅子里总得有个女人日夜的在才是,不然猛可的回了家,找谁给他暖被窝去?因此上,他便让小厮德儿去通知了郑姨娘,说是让她赶紧的收捡些东西,这便要随着他去京城了。 郑姨娘一听,自然是喜出望外的。 别的不说,京城她也是没有去过的。再者说,去了那边买了宅子,就她一个女主人,名分上说起来她虽说还只是个姨娘,但不也是个太太是一样的? 郑姨娘当即就特地的来如意苑里见了林老爷,一来自然是要好好的谢一谢林老爷,二来又说着林承祖和林琼芳现下也才一岁半的,哪有她这个做娘的去了京城,却是将一对年岁还这么小的儿女留下来的道理?因此上她就求着林老爷,说是要将林承祖和林琼芳也要一起带去的。 依着林老爷的意思,他是十分讨厌小孩吵闹的,便是不想要带着林承祖和林琼芳一起去。但架不住郑姨娘软磨硬泡的,又是哭的梨花带雨的,最好也就只得点头了。 郑姨娘大喜,立时就回去吩咐着丫鬟仆妇打点她的行装了。 她这边肆意张扬的收捡着行装,那边林太太却是一些儿风声也不知晓的。 林承志这个小祖宗昨日晚间不知道是怎么的,又发起高热来了。 一个上房里立时便又鸡飞狗跳起来了。 等到次日他的高热终于退了下去,上房里的丫鬟仆妇终于是能出来透透气的了。 于是便听到了阖宅里都在说着,老爷要带了郑姨娘去京城里开铺子呢,芳姐儿和祖哥儿也去呢。这不,郑姨娘正在她院子里指使着丫鬟仆妇鸡飞狗跳的收拾着行李呢。 上房里的这几个丫鬟仆妇一听,立时便赶着回来告诉了林太太。 林太太一听,抱着林琼玉当时便怔在了那里。 过得片刻之后,她便落下了泪来,说着:“我这太太做的真当就是个摆设了,通连个瓦罐都不如的。瓦罐都还有两只耳朵的呢,什么话也还能听得到一句的。哪里像我,这样大的一件事,只把我一个人合在缸底了。若是教外人知晓了,还不得笑话死。” 旁边一个仆妇就说着:“太太,你是没瞧见郑姨娘现下那得意的样儿呢。指使着一个院子里的丫鬟仆妇都在给她收拣行李的,倒恨不能连她那院子里的树都搬去了才好。她这张狂的样儿,别说太太,便是我们这些做下人的见了也是看不过眼去的。太太,要不要去责罚她两句?” 林琼玉闻言便看了这仆妇一眼,想着这又是一个吴家嫂子的人物,唯恐天下不乱的。 好在林太太在关键时刻也是拎得清的。她虽说是心里难受的紧,可到底也是知晓,那郑姨娘之所以这般张狂的,说到底不还是因着有林老爷在她后面撑腰的?若是这时候去找她的麻烦,没的到最后却是让自己没脸。 于是林太太就道:“由她。既然他们都不把我当做太太的,没的我自己倒跑过去现眼,自己给自己找不自在了。他们都去了京城也好,都离了我眼,往后这宅子里看不到他们,我也落得个眼净心净。” 只是话虽是如此说,到底林太太心中还是不自在的很,是夜她便是辗转反侧的一夜无眠。 而次日一早,林老爷便带了郑姨娘他们启程去京城去了。 林太太起来的时候,便有小厮过来禀告,说是老爷已经带着姨奶奶启程走了的。老爷临走的时候让他过来传话,说是他不在家里的时候,家里的一切事物他都是安排好了。铺子里的事依然由着李掌柜在打理,逐月的有账簿送过来,请太太过目。他自己则是带着李掌柜的儿子去了京城开新铺子了。宅子里他带走了添寿两口子,并其他几个小厮丫鬟伺候着,至于剩下的丫鬟仆妇,由着林太太自行安排就是了。 至于其他的看好门户之类的话他是提都没提的,他早就是知晓林太太这样性子的人最是会管理门户的。只怕是恨不能不让一个外人进了她这宅子才好呢。 自然,体己话那也是一句都没有说的。 林太太听了小厮传的这些话,是气得心都快肿了。 她当时便叫上了几个仆妇婆子,向着郑姨娘的院子就杀气腾腾的去了。 林琼玉望着她的背影,只想扶额。 郑姨娘在的那当会,她是顾忌这个,顾忌那个呢,便是心里面再气,那也是不敢去和郑姨娘争论上一句的。可现下等到郑姨娘走了,她却是跑去人家院子里置气去了。 她这个娘,说到底还是太忌惮林老爷了,总是怕做出来的事惹得林老爷不高兴。说到底,也就这么些胆儿了。 且说林太太到了郑姨娘的院子里,指使着仆妇婆子对着院子里的花草就是一段乱踩乱踏的,又是将她屋子里的一应器具都是砸了个干净。再是她院子里那些没有带走的丫鬟仆妇,让人叫来了人牙子,通通都是卖了出去。 做完了这些,她心里才好受了些。 只是夜深人静时,她想着自己嫁了这般的一个丈夫,虽说是衣食不愁,银钱无数,可他心中通没有自己的半点位置,不说温柔怜惜罢,便是一些儿尊重都没有的,这般的一生过下来,又是有什么意思呢? 想她年少的时候,和风丽日的时节,见着柳花漫天飞舞,也曾想过往后要嫁了一个什么样的如意郎君。哪怕他便是苦些穷些,只要两个人是一条心,日子也是苦中有甜的。 可现下,不过就是徒然的守着这满屋子的金银财宝,冰冷无爱的过完自己的一辈子罢了。 沉思细恨,不如桃李,尤解嫁东风。 ☆、第36章 临终托孤 林老爷这一走,就走了十二年。 十二年的功夫里,当初牙牙学语的幼儿已经是长成了一个豆蔻年华的少女,在襁褓中十病九痛的婴儿也已经是长成了一个小小的男子汉,而当初有着一头乌黑亮丽头发的林太太则已经是眼角额头都有了皱纹。 岁月不饶人,她已经是过了四十岁的年纪了。 这十二年的时间里,在她的打理下,林宅里的一切和以往并无区别,依然是井井有条,并无一些儿纰漏。 若要真正论起来,这十二年里发生的两件大事,都是和安彩萍有关系的。 一件是林太太给林琼萱定了门亲事。 这门亲事虽然说不上是门当户对,但也绝对不至于辱没了林琼萱。男方家不是别人,正是林太太兄长的儿子,她的亲侄子儿。 想当年林太太的父亲拿着卖自家女儿的一百两银子,给自家儿子置办了些田产,给他讨了老婆,而后便撒手西寰。这些年来,林太太的兄长虽说是没什么长进,读到了头发花白也不过就是中了个秀才,可好歹守着这些田产,租给别人,每年收些租子,家里的日子过的也还算从容。 且林太太的这个侄子上进的很,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就是中了个秀才的,说起来前程大着呢。 而这门亲事,也是林太太的嫂子自己上门来求的。 彼时正是林琼玉三岁的那年,林太太的嫂子带了自己的儿子来林宅做客。 林太太的嫂子身子一直不怎么好,这些年来也很少来林宅走动。而因着说到底当初也是林太太的父亲为着家里贫苦,拿着林老太爷给的一百两银子,不顾林太太的反对就将林太太嫁到了林家来的,所以林太太这些年和娘家也很少来往。 于是林太太的嫂子这次带着儿子来林太太这里做客的时候,其实心里也是很忐忑的。 但没成想,林太太一见她,心里却很是高兴。 人年岁大了,往昔的一些恩怨也就看得淡了。而且现下她在林家毕竟是这般不尴不尬的处境,说到底,兄长和自己总归是有血缘关系的,不和他们一家人走近,还能和谁走近呢。 所以林太太便热络的招呼着她嫂子和她侄子儿,而且硬留着他们要在这林宅里住上几个月的。 往些年林老爷虽说一个月里也不在家待几日的,可不晓得为什么,即便是如此,林太太也总是觉得,他好歹是在济南府里,真有了什么事儿,遣个小厮出去和他说上一句,他来了家,那自己就有了主心骨的。可不像现下,他拍拍屁股就去了京城,山高水远的,家里真有了什么事,能指靠着谁?无非也就只能是自己解决罢了。 身边的孤单不是孤单,心里的孤单才是真的孤单呢。 林太太这几年就觉得孤单的很,所以猛可的见到她嫂子和她侄子儿来了,就高兴的跟什么似的,怎么说都要他们留在她这里住一段时间。 林太太的侄子儿名叫赵志成,比着林琼玉大了十一岁,那时正是十四岁的年纪。 林琼萱那时则是八岁的年纪。 林太太的嫂子住在了林宅,安彩萍少不得的也要带着林琼萱来见上一见,这一来二去的,林太太的嫂子就看上了林琼萱。 林琼萱的长相原本就是了随了安彩萍,温婉清秀,性子也是温柔可人的,实在是做儿媳妇的上上人选。 林太太既然起了这个心思,便挑了个好时机探了探了林太太的口风。 她也不敢确保林太太会答应的。毕竟抛却一个士,一个商上身份的区别,真的论起家世背景来,他们一个是天,一个是地。 不想林太太不过略略的考虑了一会,也就答应了。 林太太想的自然是想往后和娘家常来常往的,所以亲上加亲便是最好的路子了。 再者说了,林琼萱虽说是叫她一声大娘的,可说到底那也不是她亲生的,还要考虑男方家的家世做什么呢? 林太太让人叫来了安彩萍,对着她说了这事,然后事情就算是这么定下来了。 而林琼萱的这门婚事定下来不过一年的功夫儿,安彩萍的身子也终于是走到了油尽灯枯的境地。 她让小荷叫来了彩霞,流着泪对她说着:“这些年来我一直硬撑着,总是想着萱儿年岁还小的,若是我走了,可是有谁会疼她呢。说不得也只能用药罐子吊着我这身子了,可现下我实在是撑不住了。彩霞,这些年来,也就你不时的常来看觑我们娘俩,这宅子里,除却你,我也是没人可相信,可托付的了。” 说到这里,不但是彩霞,便是旁边站着的小荷也是泪流满面的了。 “我死之后,还望你对太太说几句好话的,让她收留了萱儿罢。不指望她能对萱儿怎么样,只要能给她一口饭吃,让她平平安安的长大的也就罢了。说到底,这辈子是我对不住她了,不能亲眼照看着她嫁人的。” 彩霞一壁哭,一壁就说道:“彩萍姐你可不是糊涂了?你想着往后太太对萱姑娘好的,让我对太太说管什么用呢?你亲自对太太说不是比我对她说的好?说到底太太这个人其实也不算心眼顶坏的,多少也是念些旧情的。再说好歹你也是服侍了她那些年的,没的让她往后照看下你的女儿她都不肯的道理。小荷,你还杵在这里做什么呢?还不快去上房里请了太太来。” 小荷答应了一声,伸手抹了一把面上的泪水,转身飞也似的跑了。 而这里,彩霞还在哭着对安彩萍说道:“彩萍姐你放心罢。往后萱姑娘在太太那里,好歹还有我呢。我定然是不会让任何一个人欺负了萱姑娘去。再说了,萱姑娘现下也是九年的年岁了,再过得几年也就及笄了,她婆家那边,定然也是会遣了人来商议成亲的事了。萱姑娘的姑爷你是见过的,人且是和气温顺着呢,想来萱姑娘嫁了过去,也定然不会亏待了她。还有,彩萍姐,昨日我还听太太说,说是姑爷今年的乡试已经是过了的,现下他已经是个秀才了。你想他小小的年岁就中了个秀才,来日不定得有个什么样的成就呢。萱姑娘嫁了他,往后说不定就是戴凤冠穿霞帔,做个官太太了。” 安彩萍听了彩霞的安慰,苍白的面上浮现出了一丝笑容。 “官太太什么的,我倒是不指望的。只希望着,往后萱儿和姑爷能够相敬相爱,白首一生,那就是比什么都好的了。可不能跟我似的,一辈子活的就跟个行尸走肉是的,一些儿念想都没有的。” 彩霞都已经是哭的说不出来话了:“彩萍姐,这都怨你素日太多心的缘故。守着萱姐儿,怎么就不能好好的过呢。你看看太太,老爷不也是把她抛在那里不管不顾的,可她不照样也是过的好好儿的?旁的不说,想那些有的没的事做什么?高高兴兴的活着,寿命长过那些素日你恨的人,不是比什么都好?” 安彩萍长叹了一声:“你说的这些我都懂。只是不由人啊,我这但凡只要一静下来,总是喜欢东想西想的。这一想得多啊,愁闷就多了,身子自然也就差了。” 彩霞还想说什么,外面小荷已经是飞跑着进来了,口中嚷着:“太太来了。” 彩霞闻言,赶忙的就起身站了起来,抬起手,胡乱的抹了一把面上的泪水。 第30节 林太太走的很快,衣裳都有些不整的,头发也没梳,想来是睡梦中听了禀报,急忙的从床上就爬了起来赶了过来。 林太太素日心内是有些怨恨安彩萍不错,但说到底她们两个也是有些主仆情分的。这当会猛然的听到了小荷来报,说是安彩萍不行了,她心中也就咯噔了一下,急忙的就起身赶了过来。 她走进了屋子,一眼就看到了躺在床上面无人色,双唇苍白的安彩萍。 林太太也顾不得其他,三步并作两步的就走了上前来,一把握住了安彩萍的手,问着:“彩萍,你这是怎么了?” 随她而来的彩云见着安彩萍这样,也是立时就落下了泪来。 安彩萍对着林太太点了点头,还想努力的挤出一丝微笑来。 而林太太那边已经是在呵斥着小荷了:“你素日是怎么照顾你们姨奶奶的?怎么你们姨奶奶身子都病成这样了你也不来对我说的?好不好,叫个小厮来,问你一个服侍主子不尽心的罪,敲你二十棍也是轻的。” 小荷吓了一跳,嗫嚅着小声的说道:“是姨奶奶,姨奶奶她不让我跟您说的。” 林太太闻言就更恼了,由不得的声音也提高了些:“糊涂!你们姨奶奶不让你说,你就真个不说了?看看挨到现下你们姨奶奶都成了什么样的?倒光顾着站在这里掉眼泪做什么?还不快出去叫小厮请了大夫来。” 小荷答应着就要去,但安彩萍却开口叫住了她。 “太太,”她努力的让自己的声音大些,对着林太太说道,“太太也不要怪罪小荷,这事是我不让她对你说的。也怪我这身子不争气,平日里没事也七灾八痛的,没的老是为这些小事去劳烦太太的理。” 林太太听了安彩萍说的这些话,一时又是气,又是急,连带着也有几分羞在里面。 -实则往日里她也确实是不怎么管安彩萍的死活的。只是姨娘该有的月例银子,该有的四季衣裳按时给,其他的她倒也没有特意的去关照过安彩萍。 于是林太太就道:“你也是糊涂了!你都病成这样了,去对我说,我就真有个不管的?好歹你也服侍了我那么些年的,我有个真的眼看着你死的理?不是我说,你可不是把我想的忒狠毒了些。” 安彩萍自是不会说她先前确然是这般想林太太的,她转而就道:“太太多心了。彩萍原没有这样的想法,不过觉得就是自己不是个有福气的人罢了,活在这世上也是没什么意思的,由不得的也就自暴自弃,不想去麻烦太太罢了。” 林太太长叹了一口气:“这都是你素日太多愁善感的结果,见着一片落叶都要伤神半日的。依着我说呐,这人呐,还是得粗粗笨笨的才好些,没事的长了一颗七窍玲珑的心做什么?自来都说是红颜薄命的,也只是些美貌佳人,整日的坐在闺房里的红颜薄命罢了,几曾见过田间地头的粗使农妇红颜薄命来?彩萍,你就糊里糊涂的过日子不好么?” 安彩萍笑着点了点头:“太太的教诲自来是会别人不同的,彩萍今日又算是长了一回见识了。只是太太的教诲,彩萍往后怕是再听不到的了。” 林太太就只叹气,没有说话。 仍凭是谁,现下看到安彩萍,也知晓她是走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只怕是华佗在世都不成的了。 安彩萍这时用力的挣了起来,竟是将手支撑着上半身坐了起来。 “太太,”因着这番用力,她苍白的面上竟是现出了几丝血色来,“彩萍这一辈子,也就这样了,怨不着谁,也恨不着谁。便是现下死了,也没得什么。只是太太,萱儿,萱儿往后还望您看在我服侍你那些年的情分上,看顾看顾她才好。我此生是无以为报了,来世结草衔环,给太太当牛做马罢。” 林太太示意彩云和彩霞上前来扶着安彩萍,自己眼中却是不停的落了泪。 “你放心。萱儿那孩子素日我也是喜欢的,往后我便让她住在我那里,没事的和玉儿做个伴也是好的。再过得几年,我哥哥家那边来迎娶,我也定然是会给她一份丰厚的嫁妆,让她风风光光的嫁了过去。便是往后,我瞧着我那侄子也是个有造化的,性子又好,定然是不会委屈了萱儿的,你就放心的,去吧。” 安彩萍想点点头,再对林太太说上句话,但全身的力气全都在刚刚的那一挣之下用完了。 眼见得她眼中的光彩就要涣散了,林太太一壁哭,一壁就对着小荷骂道:“糊涂东西!还不快去将你们萱姑娘带来给你姨奶奶看上一眼,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而那边小荷已经是哭得跟个泪人似的了,胡乱的说着:“姨奶奶先前说,说让我们萱姑娘去睡呢。说是怕吓到萱姑娘,不想让她见着她这样,让我们谁都不要去叫萱姑娘过来呢。” 林太太就又骂道:“萱儿是你们姨奶奶唯一的念想,这当会临死前不让她看一眼,怕是到了下面你们姨奶奶也不甘心的。还傻登登的杵在这里做什么?快去叫了萱姑娘过来。” 她们这边还在乱着,那边厢安彩萍费力的将面转向了彩霞,艰难的扯了一下嘴角,做了个极淡的笑容出来,而后便闭上了双眼。 一缕香魂杳杳远远的投奔地府而去了。 彩云和小荷立时便放声大哭了起来。 便是林太太,也是在旁边不住的哭着:“你倒是狠心的抛下了我去了。往后教我再想起你来,可要去哪里看你呢?唉,彩萍,彩萍,你让我这颗心都痛的快要碎掉了。” 独独只有彩霞,此时却是一丝儿泪水也没有,反倒是平静的开口对小荷说道:“将你家姨奶奶的箱子柜子打开,将她素日爱穿的那些衣裳,爱戴的首饰都拿了来。不趁着现下给你们姨奶奶穿戴好了,难不成是要她这样子就到下面去么?” 小荷一壁哭,一壁就去开了箱子柜子,但最后又哭着跑过来说道:“彩霞姐,还是你来看看罢。我实在是不知道该拿哪套衣裳出来才是。” 彩霞便跟着她一起去了,林太太随后也一起跟了来看。 箱子柜子都是开着了,里面也是有些儿衣裳在的,但要么是些半新不旧的,颜色都不鲜艳了,要么就是些早就不时新的样式了。 林太太就问道:“姨奶奶的衣裳都去了哪里?日常每季的衣裳都让你领了来的,怎么说也都是够穿了的。旁的不说,冬日的衣裳可不是上个月才让你拿了来的,可怎么就是不见?怎么现下统共才这么些旧衣裳?莫不成是你偷摸着克扣下,拿出去卖了不成?快些老实说,不让我便让人将你采了出去,先敲了二十棍子再来答话。” 小荷只教林太太这番话给吓得立时就双膝一软,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哭着回禀道:“太太明察。小荷哪里有那样的胆子了?是姨奶奶想着萱姑娘现下是许了人家的,怕嫁妆少了,到时嫁了过去,婆家瞧不上她。于是她便让我悄悄的将她的那些儿新些的衣裙都拿出去当了的。上个月在太太那里领的这季冬季衣裳儿,姨奶奶不过是看了一眼的,随后就让我拿出去当了。攒了的银子都给萱姑娘打了首饰,买了缎子回来绣被面枕套的,太太不信时,看这里就知晓了。” 说罢起身站了起来,将旁边的一个箱子打开,里面果然是满满当当的放着一箱子簇新的衣裳和首饰。 林太太见了,好半天做声不得,而后才叹道:“彩萍这是做什么呢。论起来,萱儿总归是我们林家的女儿,且她嫁的又是我的侄儿,没得她出嫁的时候我还会少她一份嫁妆不成?唉,也罢,既然她都给萱儿准备了这些,那小荷你便将这些保管好,等到来日你家姑娘出阁的时候,将这些给了你家姑娘,也是彩萍的心意。“ 一面又回身唤来了彩云,吩咐着:“这些破衣烂衫的,哪里能让彩萍穿着走呢。我记得她素日里最爱的是绿色和蓝色,也罢,你去我屋子里靠最里面的箱子里将那件葱绿色的织锦小袄拿来,再是将那件湖蓝色绣着合欢花的缎子裙拿来。哦,再去我的第二个梳妆盒里将那套碧玉做成的头面拿来。彩萍毕竟是服侍了我一场的,怎么说也得让她风风光光的走才是。” 彩云答应了一声,伸手抹了抹面上的泪水,转身就要走的。 林太太却又出声喊住了她:“你顺带叫了阿棠过来,让她将萱姐儿带到我那屋子里和玉儿一搭儿里睡罢。待会儿这边遭乱哄哄的,萱姐儿岂有个不知晓的?既然是彩萍的意思,那便暂时的让萱姐儿不要见到她这个样子也是好的。” 彩云答应了,这才转身一径的去了。 彩霞这时却是走到了林太太的面前,也无二话的,直接是跪了下去,趴在地上朝着林太太磕了个响头。 “太太,”她的面上现下是一些儿泪水也没的,声音听起来也较刚刚更平静了些,“彩霞谢太太给了彩萍姐这么大的体面。” 林太太叹息了一声,弯身俯身就想去扶她。 “彩霞,我晓得你素日和彩萍关系是最好的。你心里难受,便索性痛痛快快的哭一场罢。这么忍着,对你自己也是不好的。” 但彩霞却并没有起身,她依然是直挺挺的跪在那里,随后又趴下去朝着林太太磕了个响头,而后直起身来才说道:“彩霞有一事求太太,还望太太能恩准。” “什么事,你说。” “我求太□□准,往后就让我照顾萱姑娘的。” 林太太想了一想,而后便道:“也罢。萱姐儿是彩萍唯一放心不下的,有你在她身边照看着,不说是彩萍放心,我也放心的。” 彩霞闻言,便又俯身下去对着林太太磕了个响头。 “彩霞谢太太成全。” 林太太望了她一眼,慢慢的说着:“难得你对彩萍倒是这样忠心的。” 言下之意自然是有些责怪彩霞,对自己这个她名正言顺的主子都没有对安彩萍那么忠心的了。 彩霞也不回答的。只是起身站了起来,让小荷去打了盆水来,拿了干净的布巾给安彩萍擦着身子。 不一会儿的功夫,彩云便将林太太先前吩咐的那些衣裙和首饰都拿了过来了。而这边彩霞也是给安彩萍擦洗好了,于是她们两个连带着小荷,便七手八脚的给安彩萍穿衣裳,梳头发,插戴首饰之类的。等到这一切都做好了,便找了块白底四角绣着兰花的手帕子给安彩萍盖了脸,再是卸了块门板下来,将安彩萍抬到了门板上,这才出去告知全宅里的下人,安姨奶奶没了。 ☆、第37章 另眼相看 安彩萍的丧事,林太太办的很是风光。 于是一时众人都说道,林太太可真是个菩萨心肠的好人。 但也有个把人说着,死后的风光有什么用呢,活着时的受用才是真的。 可不管如何,林太太最终是大操大办的将安彩萍给发送了出去。 林琼萱次日就知晓自己的亲娘没了,自然是哭得跟个泪人儿似的,几次哭晕过去。 她现下已经是九岁的年纪了。这个年纪端的是有些尴尬,说她懂事吧,可说到底她又毕竟是个孩子,可要说她不懂事吧,有些事她偏生又是懂的。 只是林琼萱这孩子,生来便不得自己爹爹喜欢,而安彩萍又是那般的一个性子,只怕是见着落叶都能落几滴眼泪下来的,长此以往,林琼萱跟着她也就养成了一个纤弱得跟草茎似的性子。 她原本就是生的瘦弱的,现下更是数日都是水米不粘牙,眼见得整个人就要瘦成一根麻杆儿了。 彩霞自然是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 那日晚间她求过林太太之后,林太太当即也就答应了,让她往后只服侍着林琼萱。而小荷原本就是服侍着安彩萍的丫鬟,林太太便也让小荷继续的跟着林琼萱了。 不但如此,她还将自己上房里的西厢房收拾了出来,又添置了一些东西,随后便让林琼萱搬了过来。一应饮食起居,和自己的亲生女儿林琼玉都是一样的了。 只是这孩子天生和她娘一样敏感,别人的一个眼神儿都是能揣摩半日的,林太太有时就觉得对着这孩子实在是有些累。 但她毕竟话已经是说了出来的,大善人的样子也已经是做了出来的,总是不好再反悔的吧?所以说不得的也只能对着林琼萱做了一副慈母的样子出来劝导着她,让她好好儿的吃饭,保养好自己的身子。 可是这孩子这次却是软硬不吃的了,总是一日到晚的关在房门里独自的哭着,仍凭别人怎么去说她都是不吃不喝。 林太太后来就有些不耐烦了,只是吩咐着彩霞和小荷好生的照看着你们姑娘,也就不再如先前那般殷勤的一日要去看她好几次的了。 可彩霞也是一筹莫展的。别看她对着其他人说话是绵里针似的,但凡一句话说出去别人都是不大扛不动的,可对着林琼萱,她都恨不能将自己说出来的话先去蜜罐里泡上一泡,而后再拿给林琼萱听。 最后还是林琼玉完美的解决了这个问题。 彼时林琼玉已经是四岁的年纪了。 换而言之,她已经是穿到了这个世界四个年头了。这在四年里,她也是见多了大宅门里的龌蹉营生,有心两耳不闻窗外事,什么都不去管,只是顾着自己安稳的度日也就是了。可她实在是有些心疼林琼萱。 这孩子也实在是可怜,九岁的年纪,若是搁林琼玉上辈子那里还在读小学,日日的与同学打闹,回家就和自己的父母斗智斗勇,闹腾着看动画片的年纪,可到她这里,亲娘是没有了,虽说是有个亲爹,可那也和没有差不离。 林琼玉想着,这林琼萱之所以伤心成这样,一方面自然是因着自己的亲娘没了悲伤的,但另一方面,只怕也是对着未来心生恐惧的。 毕竟于她而言,这偌大的林宅里她是一个亲人都没有了。这往后谁怜她谁疼她?她冷了饿了该跟谁说?撒娇伤心的时候又有谁会知晓? 只是孩子啊,再这么不吃不喝的下去,只怕你就该是地底下和你娘见面了。 林琼玉想了一想,便去了林琼萱的屋子里,让正在旁边着急忙慌的彩霞去准备一锅鸡丝粥来。 彩霞有些不解的看了她一眼。毕竟在她眼里看来,这玉姑娘还只是个四岁的姑娘呢,能懂得什么。 林琼玉却是做了一副大人的模样出来说道:“你去熬一锅鸡丝粥来就是了。我自然是有法子让她张口喝粥的。” 这个她,自然指得就是林琼萱了。 想她穿到这里来,说到称呼上,也就叫过林太太娘。毕竟林太太生养她不易,且对她这个做女儿的也实在是好,恨不能连天上的月亮都摘下来给她玩的。所以叫林太太一声娘,林琼玉也不觉得亏了她。 只是开口叫林琼萱是姐姐的话,林琼玉怎么想都怎么觉得亏。 毕竟她比林琼萱是大了那许多啊啊。 彩霞见林琼玉虽则是个小小的人儿一个,但面上的神色却是肯定的很,她现下也是病急乱投医了,也顾不得许多,急忙的就亲自去小厨房里熬鸡丝粥了。 而在这空隙了,林琼玉不看林琼萱,也不和她说话的,只是拣了张椅子,自己爬上去坐了,由着林琼萱自行在那里低低的哭泣着。 自然她手上也没空着,正拿着一个九连环在玩。 没办法,总得找点事打发下时间。 也不知晓过了多长时间,就只听得急促的脚步声响。 林琼玉抬起了头看过去。 盯着九连环盯的时间太长了,现下眼睛就有些花,看东西就有些影影绰绰的。 而影影绰绰中,彩霞已经是麻利的打开了拎过来的朱漆方盒,一样一样的将里面装着的东西往外拿。 首先便是一个大白瓷盆装着的香喷喷的鸡丝粥儿,再是一碟酱香瓜,一碟云片火腿,一碟麻油拌过的豆腐乳,一碟清炒藕丝。再就是拿了一只小巧的白瓷碗出来,一双象牙筷出来,麻利的盛了一碗鸡丝粥放在了桌上,眼巴巴的瞧着林琼玉,就想看着她怎么劝林琼萱开口喝粥的。 第31节 不想林琼玉却是示意她将那碗粥碰到她面前去,而后伸手拿起了象牙筷,夹了一筷子酱香瓜,低头便喝起面前的那碗鸡丝粥儿来。 彩霞:“......” 玉姑娘这唱的是哪出?不是说要来劝说萱姑娘喝粥的么?怎么现下她心急火燎的熬好了粥端过来,她却是自行的端起来就喝了?莫不成是她自己想喝鸡丝粥的,所以巴巴儿的借着萱姑娘的名义来说的? 但林琼玉毕竟是主子,彩霞心中再腹诽的,那也是不好开口说得的。 她想着,许是玉姑娘刚刚等了这么些时日的,饿了,所以她先行的喝一碗。等她这碗鸡丝粥喝下去了,定然的就是会开口劝说着萱姑娘的。 不想这碗鸡丝粥喝完了,林琼玉却是吩咐着随她一起来的阿棠再给她盛一碗过来。 林太太速来便喜欢阿棠做事稳重,而且素日里话也不多,只是闷头做事,所以林太太便特意的拨了她过来专门照顾着林琼玉的。 阿棠盛好了一碗鸡丝粥过去,彩霞忙眼巴巴的望着,不想林琼玉又是旁若无人似的低头开始慢条斯理的喝着了。 彩霞:“......” 玉姑娘这到底是唱的哪一出? 她忍不住了,终于还是开口说着:“玉姑娘,这萱姑娘,还是一口粥儿都没喝呢。” 她只怕她再不提醒,这个玉姑娘倒是会将这一大盆的鸡丝粥都给喝完了。 也看不出来她小小的一个人儿,怎么是会有这么大的肚子。 但林琼玉就仿似没听见她说话似的,依然是低着头在慢条斯理的喝着粥儿。 等到这第二鸡丝粥喝完了,林琼玉终于是抬起了头,望向林琼萱的方向。 刚刚她喝这两碗粥的时候,是故意的喝的很慢。而且不时的筷子碰到了白瓷碗,发出清脆的一声响,再是又故意的唏哩呼噜的喝出了很大的声响,不时的还用筷子去夹那些小菜儿。 那四碟小菜无论是从色,香,还是味上面来说,都是很有诱惑性的。 她还就不信了,她林琼萱说到底也不过就是一个小女娃儿啊,而且也是这么多日都没怎么好好的吃过一顿饭的,她就不饿?她见到自己这么慢条斯理的在她面前喝着香喷喷的鸡丝粥,吃着这么色香味俱全的下粥小菜,她就能不动心? 而果然,林琼玉这当会望着林琼萱的时候,就发现这小丫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止住了哭,正眼巴巴的望着她。若不是双唇抿的紧,只怕是口水就要留下来了。 时机成熟了。 于是林琼玉就开口对着彩霞说道:“再拿一只碗,一只勺子来,服侍你们家姑娘喝粥。” 虽说刚刚屋子里也是有几个人在,但大家的视线都是放在了林琼玉喝粥的这事上,实在是没有一个人将视线放在了林琼萱的身上。 而这当会林琼玉忽然的说了这么一句话出来,彩霞就有些懵了。 “玉姑娘,”她急忙的说道,“我们这些日子都是轮番上阵的劝说着萱姑娘了,可无论是怎么劝的,她总是不肯张口喝一口粥儿的。玉姑娘,不然你劝劝萱姑娘?” 心里却在说着,这不是说要来劝说萱姑娘吃饭的么?怎么自己喝了两碗鸡丝粥儿的,一抹嘴,然后却是什么话也不说的,直接就让她服侍萱姑娘喝粥了? 这算得哪门子的劝了。 林琼玉由不得的就想扶额。 你们那劝,是饭菜放在桌子上,只是人张口去劝着。那样口头上的劝,便是说的再天花乱坠也没用的,哪里有当着她面唏哩呼噜的就吃给她看来的有诱-惑性了? 可她也不好对彩霞这般说,只是生硬的就说道:“不用劝。我敢担保,只要你盛了皱给你们家姑娘端过去,她肯定就会吃的。” 彩霞将信将疑。不过现下也顾不得许多了,索性便是死马当作活马医吧。 于是她急急忙忙的去拿了碗勺过来,盛满了一碗粥,又夹了些小菜在里面,再是双手捧着,就朝着正半躺在床头上的林琼萱走去。 一时众人的视线都转到了林琼萱的身上。 而林琼萱原就是个敏感的人,这下子苍白的面上瞬间就飞起了两团红霞来。 彩霞双手捧着鸡丝粥到了林琼萱的床前,苦口婆心的就开始劝说着她:“萱姑娘,你这多少吃些粥儿罢。你这样饿着,不说是我们,就是你娘在下面晓得了,也定然会是很心疼的。” 林琼萱一听彩霞又说起了她娘,由不得眼圈儿就又红了。 林琼玉心里便叹息了一声,这个彩霞真是,往日的玲珑心都去了哪里?怎么现下是哪壶不开她偏提哪壶? 而彩霞的眼圈儿这当会也是红了。 自打安彩萍离世之后,她尽心尽力的操办着她的后事,两日两夜通不成合眼的。而后林琼萱这姑娘又是日夜的哭泣,水米都不肯沾牙,她自然是急得跟什么似的,恨不能跪了下去求着这姑娘吃饭。这些日子以来,彩霞这日子也是过得昏天黑地的,不过是一直硬撑着罢了。 “萱姑娘,”因着这些几日吃没吃好,睡没睡好,彩霞的容颜憔悴了不少,声音也嘶哑了,“我求着你,你好歹张口喝一口粥儿罢。” 林琼萱这当会却是抬眼瞧着屋里站着的这几个人,目光躲躲闪闪的,总是把唇抿的紧紧的,再是不肯开一条缝儿。 林琼玉心道,得,看来这位姑娘还是个超级要面子的主儿。 现下开口喝粥儿,不显得她就是被刚刚自己这么一番喝粥的动静给诱得想吃了? 于是林琼玉就开口说道:“彩霞,阿棠,小荷,你们随我出来。我有事要吩咐你们去做呢。” 彩霞原不想出去,可架不住林琼玉又加重语气说了一遍,她只好叹了口气,随手将手中端着的鸡丝粥放在床边的柜子上,而后便转身随着林琼玉出去了。 一出了屋子,林琼玉便让阿棠将这两扇门也关了起来。 彩霞急得恨不能都直接闯进去:“玉姑娘,萱姑娘她一个人在屋子里呢。这如何使得?” 林琼玉瞧着彩霞这几日越来越憔悴的容颜,打心眼里也开始心疼起她来了。 这姑娘的性子,点水之恩,涌泉相报,也是一个有仁义的人。 眼见她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只差团团转了,林琼玉也只得开口明说了:“你们萱姑娘是个面皮儿薄的人,我们这许多人在屋子里站着,她哪里肯喝那碗鸡丝粥的?现下我们都出了来,她原本就是饿了几日的人,眼见得粥和菜又都摆在桌子上,肯定会去喝的。你就放心吧。” 彩霞将信将疑:“真的?” 林琼玉点了点头:“你若是不信,门缝里看着就是了。” 彩霞闻言,还真个蹲下了身子去,趴门缝上朝屋子里望着。 只见那林琼萱见着她们出去了,面上还是怔怔儿的,只是拥被坐在床头。这般过得一会儿之后,她抬眼在屋子里到处看了一圈儿之后,眼见得屋子里果真就她一个人之后,便朝着彩霞方才放在床头柜子上的那碗鸡丝粥伸出了手来。 只是伸出的手又很快的缩了回去。如此几次反复之后,她又抬眼在屋子里飞快的扫了一圈之后,这快抿紧了唇,下定了决心似的,一下子就端起了那碗鸡丝粥。 想来她确然是饿得狠了,饶是她平日里吃饭的时候安彩萍再三的教导她吃饭要细嚼慢咽的,不要狼吞虎咽的吃着,让人家笑话了去,可这当会,她却是极快的吞咽着碗里的粥,几乎都顾不上嚼的。 一碗粥很快的就见了碗底。但很明显的,就这一碗鸡丝粥是填不饱她这饿了几日的空空如也的胃,所以她喝完了这碗鸡丝粥之后,伸手掀开了被子,来桌子上自行的用大勺子舀着白瓷盆里的粥了。 又狼吞虎咽的喝了一碗鸡丝粥下肚之后,待到喝第三碗粥的时候,她一面喝,一面眼泪水却是止不住的,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 最后她索性是推开了面前的碗,趴在桌子上开始放声大哭了起来。 门外的几人听着,心里也都各自的不得意,由不得的鼻子也都有些发酸。 彩霞就想推门进去安慰林琼萱一番。 但林琼玉却开口叫住了她。 “彩霞,”她是没有和林琼萱一样叫她彩霞姨的。因为论着年岁来说,她穿过来之前是21岁,彩霞却是只有十七八岁,尚且小着他两三岁呢。这一声姨她是无论如何也叫不出口的,所以索性不如直接叫她名字了,“你便让你家萱姑娘一个人好好的哭一场吧。兴许这次她哭过了,往后就好了。不然老是这么憋在心里,不定的到猴年马月才好呢。” 彩霞原本有些迟疑,可转念一想林琼玉刚刚做的这一系列事,倒真的成功的让林琼萱开口喝了粥的。所以即便她心里觉得这玉姑娘这么小小年纪的一个人儿懂得些什么,可到底还是听了林琼玉的话站在那里没有动。 林琼玉自打出了林琼萱的屋子之后,也不怕屁股冷的,就一个人自娱自乐的坐在了旁边的一块石头上。而后四处看了看,随手就拔起了石头旁边的一根草根塞到了嘴巴里嚼着。 方才一连喝了两碗鸡丝粥,又是吃了那些咸菜的,心里有些膈应的慌。这草根嚼在嘴巴里甜丝丝的,倒很有些意思。 这当会她瞧着彩霞傻登登的站在那里的样,原本是不想再多管闲事的,可到底忍不住还是开口说道:“现下你们萱姑娘已经是开口喝了粥的,你也去厨房里找些什么吃的吃下去,再是好好的睡上一觉,而后再过来伺候你们萱姑娘吧。” 彩霞摇了摇头,通红着一双眼儿说道:“我得守着我们萱姑娘。” 林琼玉觉得自己就是个操心的命啊。她原本是想着什么事都懒得管的,可偏生她就是看不过目,能怎么办。 所以她就说道:“你看看你现下这样,站在那里人都左右的晃动着,只怕是下一刻就要倒下去的了。再不去吃些东西,睡一觉,等你真的倒下去了,还怎么去伺候你们萱姑娘?不要你们萱姑娘来伺候你就不错了。” 话一说完,林琼玉就叹了一口气。 虽说她今日加起来拢共也就说了五六句话的,可这五六句话就已经足够在座的这几个人对她另眼相看了。 自然,这另眼相看用在这里不会是什么褒义词。 果然她这句话说完,在场的三个丫鬟,彩霞,阿棠,连同小荷,便一起用异样的目光瞧着林琼玉。 林琼玉抬头望天,只当自己失明了,没看见她们的这些目光。 彩霞是想着,这个玉姑娘这般小的年岁,怎么说出来的话却是和大人一般?难不成她竟是早慧懂事到如此地步了? 阿棠想的是,想自己自打被太太指到了这玉姑娘身边伺候着,这玉姑娘一日里也是说不了几句话的,不过就是自己在那鼓捣着什么九连环,孔明锁,鲁班球之类的玩意玩儿,谁成想这玉姑娘是不说话则已,一说话就是能吓死个人了。 小荷想的则是更直接些,眼前的这个玉姑娘真的只是个小孩?莫不成是被什么东西附了身的罢? 恭喜小荷姑娘,你答对了。奖励小红花一朵。 林琼玉也是觉得自己苦逼死了。 其实若认真说起来,今日她说的这五六句话,随便的在大街上拉了个人来都会说的,原也没什么稀罕的地方。只是她现下只是个四岁的小孩儿,这几句话打她嘴里说出来那就有点异常了。 可她又能怎么办呢?虽说她现下的这身子才四岁大,可她实在是学不来四岁小孩说话的模式和口气啊。所以平日里她也只能是能不说话的时候就不说话,总归是多说多错,不说不错。可哪知千年的修行毁于今日一遭儿啊。 但既然毁都已经是毁了的,那还纠结这么多有个屁用啊。 林琼玉起身站了起来,随意的伸手拍了拍屁股,将刚刚沾上去的几根枯草拍掉,而后便开口对阿棠说道:“阿棠,我们回去了。” 阿棠尚且还处在呆愣的状态中,听到林琼玉叫她,她下意识的就啊了一声。 但林琼玉已经是转身就走了,阿棠见状,也只得急忙的就跟上。 但她明显是还没从刚刚的震惊中回过神来,走路走得僵木木的,一不留神看过去,倒会以为她是个提偶娃娃。 而这边厢,小荷回过神来,一把拉住了彩霞的胳膊,面上是一脸惊恐。 “彩霞姐,玉姑娘她,她不会是被鬼附身了吧?你瞧她刚刚说话的那个口气,哪里像是个才四岁的小孩儿,分明就是一个大人啊。” 她如实的将自己的心中所想说了起来。但下场就是遭到了彩霞的一记凌厉的眼刀。 “别浑说。若是教太太听到了,下半截儿都要给你打下来。” 但她自己心中却也是在想着,难不成这玉姑娘真的是被什么鬼东西给附了身不成?改明儿我得去庙里求些符来放在萱姑娘的屋子里才行。 ☆、第38章 围炉夜话 彩霞后来果然是得空去了附近一家,据说是极灵验的庙里去求了一些符来。 她将这些符都放在了林琼萱现下住的屋子里。可自打那次林琼玉来了一次之后,便是再没有来过了。彩霞不放心,毕竟现下林琼萱和林琼玉都住在太太的上房里,只不过就是一个住着西厢房,一个住着东厢房罢了。于是她便找了机会,偷偷的放了几张符到林琼玉住的屋子里。 后来她便偷偷的观察了一些日子,见林琼玉也并没有出现什么异状,再说她在日头底下行走的时候身后也是有影子的,彩霞这才放下了心来,想着玉姑娘也许真的只是较其他的小孩儿早慧懂事些罢了。 再后来她便将这些事当做自己闹的笑话儿说给彩云听了,彩云虽是没有去跟别人说彩霞怀疑玉姑娘被鬼附了身的话,但也是和别人说了她们玉姑娘最是蕙质兰心,明白事理的一个人。 这些话儿后来也不知道是怎么传了出去。等到林琼玉知晓的时候,满济南府里的人都在传说着,说是林宅里的二小姐极是聪明的一个人,且喜她性子也是极娴静的,日常坐在屋子里,等闲半日也不出门的,指定是在做女红针黹呢。 第32节 林琼玉对此真是啼笑皆非。 林宅便是再大,日日的出来闲逛那也是会逛腻的。倒不如躲在屋子里找些什么闲事来做做,打发打发时间也是好的。至于说女红针黹,在林太太的威逼下她是学过,但很快的也就抛到一边了。 她又不是绣娘,不靠这个过日子,就是将这些练的再精又有什么意思?粗粗的知晓些也就是了。 自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只说那日林琼萱虽说是痛痛快快的哭了一场,过后虽是较先前好些儿了,但对着什么事也总归是不大打得上精神来的。 林太太见状,心里一方面是有些怜惜她,一方面却也是有些腻烦她了。 说到底,林琼萱也不是她亲生的,可现如今又住在一个院子里,早晚她过去请安,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日日的见着她那张哀怨的没有一丝笑容的脸有什么意思?没的倒将自己一日的好心情都给弄没了。 于是没过多久,她便以萱姐儿大了,该是有个自己的院子为由,将她挪到了宅子里的另一个院落里去。 彩霞和小荷自然是跟随了她去了。林太太为了表现出她对林琼萱很上心,不辜负安彩萍的临终所托,所以特意的又遣了两个洒扫丫鬟,一个婆子也去了林琼萱所住的新院落。非但是如此,往后但凡是有什么交际应酬的,她也是带着林琼萱一块儿去了。 严寒酷暑交替而过,转眼又是六年的时光过去了。 林琼玉现下已经是十岁的年纪了。 一日李太太遣了个婆子送了个帖子来,说是他们宅子里的梅花开了,特地的请林太太和哥儿姐儿们明日过去赏梅。 赏梅倒也是其次,毕竟像林家这样大的一个宅子,哪里不会种几株梅花的了?不过就是在家无聊,借着赏梅的由头,大家一起聚一聚也就是了。 林太太接了帖子,留那婆子吃了中饭,赏了她五钱银子,让她回去多上覆她家太太,说是明日她一准会过去的。 那婆子喜笑眉开的拿着林太太赏的五钱银子,千恩万谢的走了。 可巧这日傍晚的功夫天空阴沉沉的,到了掌灯时分,天空中就半雨半雪的下起了雪珠子来。 林琼玉吃了晚饭过后还是赖在林太太的屋子里没有走,此时正手中拿了一本晦涩难懂的易经在那里翻看着。 林太太就笑道:“罢,罢。没的才十岁的年纪就去看那个劳什子。你却和你弟弟一般,看些千字文,百家姓之类的岂不是好?” 林琼玉没有抬头,只是将手中的易经翻过了一页去,答道:“我比弟弟大一岁多呢。那些我去年里已经是看过了。” 坐在她身旁的林承志闻言,抬起了头,脆生生的就说着:“等我到了二姐这个年岁,不说易经,六子全书我都要看的。” 林琼玉就抬起了手中的易经来,作势重重的举了上去,却是轻轻的落到了他的头上,笑骂道:“你这个凡事不肯认输的性子也不晓得是像谁。小孩儿,你怎不说等你到了我这个年岁就考个秀才出来?” 林承志就笑嘻嘻的伸手去摸头顶,说道:“二姐明明不过才比我大了个一岁,倒动不动的就叫我是小孩儿,弄的自己有多老似的。秀才算个什么?往后我定然是会考个功名出来的,让娘戴凤冠皮霞帔。二姐,到时要不要也给你戴个凤冠,披个霞帔?” 林琼玉笑着呸了一声:“左右说大话也是不用交税的,你就可劲儿的说吧。小心牛皮吹大了,到时不好收场的。” 林太太在旁边听着他们姐弟两这般的打牙犯嘴,一时只喜的面上满是笑容。 “好,好,”她笑着轻轻的摸了一把林承志的头,说道,“娘来日可等着志儿考上来功名,给娘挣个凤冠霞帔呢。” 虽说林承志不是林太太所生,初时见着他林太太心里也是有几分不痛快。但这些年下来,因着林承志身子瘦弱,时不时的就要病一场,林太太想着往后总是要有个儿子指靠的,说不得也只能尽心尽力的养着他。但一来是日久自然生了母子之情,二来也是林老爷拍拍屁股就走了,剩下她心中孤寂,少不得的也要寻些什么事由来打发日子,所以这些年下来,林太太倒是真的将林承志看做了自己亲生的儿子,甚至有时候恍惚间都以为他真的是自己辛辛苦苦的怀胎十月生下来的了。 彩云此时正拿了银签子来剔桌上蜡烛的灯花儿,闻言就笑道:“我瞧着我们志哥儿是个有志气的,太太额角峥嵘,天生就是个带凤冠的相。往后志哥儿少不得要挣个凤冠来给太太戴呢。” 她这一番奉承话直把林太太给喜的双眼都笑得眯成一条缝了。 于是她赶忙的就吩咐着旁边站着的小丫鬟:“还不赶紧的将火盆移到志哥儿身边去些?这都下了半日的雪珠子了,冷着呢。仔细冻到了我们志哥儿的两只手。” 彩云在旁听得,忙就弯腰想去移屋子正中的黄铜火盆。 林太太一见,赶忙的就说道:“彩云你放着罢,让小丫鬟来搬。你现下是有身子的人,轻易哪里能弯腰呢。可要仔细自己的身子才是。” 彩云现下已经是有二十六七的年岁了,早两年就是被林太太给指了个府里的小厮嫁了,现下已是有块三个月的身孕了。 “哪里有这等的娇贵了?” 彩云笑着说了一声,但到底还是从善如流的让小丫鬟过来搬火盆。 大夫日前也说了,前三个月是最重要的,稍有一些不慎就可能会小产的,所以她日常也是极小心不去弯腰,或是搬些重物之类的。 之所以还在林太太的面前这般殷勤,不过就是盼着来日林太太能对她的孩儿青眼一些就是了。 小丫鬟搬了火盆过去,又去拿了两只暖手的铜炉小火炉过来,里面放了银丝炭,外面又细心的包了一层缎子做成的套子。为着怕烫手,套子里面还絮了一层棉花呢。 林琼玉接过了小丫鬟递过来的小手炉,不知道怎么的,忽然的就想起了紫鹃遣了雪雁给林黛玉送手炉,林黛玉语带酸意的损着贾宝玉的那遭。 林琼玉抿唇笑了一笑,决定也来学一学。 “娘,”她带了撒娇的口吻就说道,“你心里就只有弟弟一个人罢了,全然没有我半分位子的。” “这孩子,怎么忽然这么说?”林太太停下了手中正在做的鞋,笑着就问了一句。 林太太身边虽然有的是银子,出去什么买不来?但即便是如此,这些年来,但凡林琼玉和林承志身上穿的小衣儿,脚上穿的鞋袜之类的贴身物件,依然都是由着她亲手来做的。这就是为什么林琼玉在林太太处理周秀兰的那事上明明是心里颇有微词,但依然不减她将林太太当做自己亲娘的缘故。 说到底,当初那件事儿,林太太也是为着自己和她找一个下半生的依靠罢了。毕竟林老爷若是长久的这般吃喝嫖下去,肯定不会是个长寿的人。难不成到时郑姨娘见有个儿子在身边,作为正房的太太身边倒没个儿子? “你看你就只惦记着弟弟看书伸出两只手来冷,让人移了火盆去他那里,怎地就不惦记我看书也是伸出了两只手来,也一般的冷?可见你心里就只有弟弟,没有我的。莫不成我不是你亲生的不成?” 她话一说完,自己先被自己这撒娇的口气给膈应的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而林太太那里却是笑的弯下了腰去。 “你看我这玉儿,”她笑着抬手指着林琼玉,对着正站在她身旁的彩云就笑道,“平日里看着小大人似的,只怕是什么稀罕物件拿了来都能不当一回事的,这当会却为着这么点小事拈酸吃醋起来了。” 说罢,又调侃了一句:“玉儿,莫不成是晚上吃白切鸡的时候蘸多了醋不成?所以这当会说出来的话也带了酸意了?” 旁边的林承志这当会立时就补了一刀:“娘,晚间二姐哪里吃白切鸡来的?我明明只见她喝醋来着。” 林琼玉彻底无语了。 眼见得现下她真的不是亲生的了。 林太太和林承志将林琼玉涮了一顿之后,林太太是再没了做鞋的兴致,林承志也是再没了看书的兴趣,索性最后是叫了小丫鬟拿了果盒过来,围着桌子就开始嗑瓜子吃糕饼闲话家常了。 林琼玉也忙凑了过去。 上辈子她是个微胖界的人士。每每见着漂亮衣服的时候,她也曾经想着减肥来着,但饿的时候见着吃的又想着,人生在世,吃喝二字,减个毛线的肥啊。所以兜兜转转下来,直到她穿越过来的那会儿,她依然是保持了158的身高,108的体重。 可是这当会吃怕什么?她还是个小丫头呢。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吃再多也不会胖的。 于是林琼玉就欢乐的抓了一块桂花糖蒸栗子糕塞到了嘴巴里。 旁边早有小丫鬟拿了泡的俨俨的茶过来,就是为着他们娘三待会吃完之后消食的。 林琼玉吃了两块桂花栗子糕之后,听着屋外雪珠子敲着屋檐越发的急了,便问着林太太:“娘,见着这雪珠子下的,怕不是今晚就会下一场大雪了。李太太明日里还邀了你去她家赏梅呢,你去不去?” 林太太喝了一口茶,回道:“去啊。为甚不去?” 林琼玉就说道:“那你带着萱姐和弟弟过去罢。这么冷的天,我是懒待动的,我就不去了。” “这孩子,越发的懒成精了。长天白日的,不去外面转一转,只管待在家里做什么?” 林承志此时咽了块玫瑰糕下去,腾出嘴的空隙来,忙忙的就说道:“我知道二姐镇日的待在家里做什么。和大姐一样,正忙着绣嫁妆呢。” 栗子糕是吃腻了,林琼玉转而抓了一把瓜子正在那里磕着。闻言她扔了一粒瓜子出去,正中林承志的眉心。 林承志装腔作势的哎哟了一声,林琼玉也不搭理他的,直接就是转过头来对着林太太说道:“哪里没有梅花呢?咱家花园里什么梅花没有?想看梅花我自己就跑花园里看去了,还路近。做什么非得巴巴儿的跑他们家看去了?这么冷的天,没的跑一趟手脚都冻僵了。那可太不上算了。” “你哪里知晓,若只是论起梅花来,他们李家的梅花原也算不得什么稀罕。左右便是再是名贵的金钱绿萼,美人梅,黄香梅之类的咱家也是有的。只是一样,她李家那个宅子原是在郊外,依山而建的,她那个梅园里头,却是有一眼温泉。便是这寒冬腊月天里,那温泉还往上直冒着热气呢。可巧现下要下雪了,明日积了雪,去她家看积雪后的温泉水汽氤氲的,可不是好看的紧?” 她这话一说完,林琼玉还没答话呢,林承志就先在旁边撺掇开了。 “二姐,你明日就随我们一起去吧。不然这下雪的天,你一个人待家里也只是睡觉的事。仔细你日日的吃这么多,又睡的这样多,最后变成了一头猪。” 说罢,还鼓了鼻子,翘起了嘴巴,学着猪的样直哼哼。 林琼玉见着他这傻样,掌不住的就笑了。不过手中却也没闲着,又是一颗瓜子扔了过去,正中他额头,而后才笑骂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你只吃过猪肉罢了,几时看到过猪来着?只怕真就是真见着了猪,还认成了一头老虎呢。” 不过话虽是如此说,她到底还是答应了下来。 次日一早,阿棠打水进来的功夫儿,揭开了暖帘一角,林琼玉就眼尖的瞅到了屋外一片银白。 “玉姑娘,”阿棠将光可鉴人的黄铜水盆放到了洗脸架子上,笑着就对她说道,“昨日晚间我们睡着的功夫,不知道是下了怎样的一场大雪呢。你瞧这外面,哪里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呢。就这,现下雪还跟撒盐似的往下飘呢。” 林琼玉一听,就有些后悔昨日晚间不该答应今日去李家赏梅的事了。 穿越过来九个年头了,日日的有丫鬟仆妇伺候着。初时她也觉得心中别扭的很,恨不能凡事都自己动手的好。可人原本就是有惰性的,谁不喜欢被人服侍着呢?再加上日日的瞧着林太太被人服侍的,所以后来她也慢慢的习惯了。自然,人也就变得越来越懒了。 林琼玉在心里自嘲了一声,这可真是做剥削阶级做上瘾了。看来自己果真是不知不觉中就被这个时代给同化了。 就在她心中尚且还在后悔着昨晚轻易答应的事的时候,阿棠已经是在问着:“玉姑娘,今日你想穿什么衣裳呢?” 林琼玉正站在洗脸架子旁低着头准备洗脸的,闻言也没抬头,只是说着:“你看着办罢。” 阿棠答应了一声,而后便果真自己给她挑拣衣裙去了。 等到林琼玉洗好了脸,阿棠已经是将她今日要穿的衣裙都打点好了。 “玉姑娘,你看,”阿棠捧着衣裙,一样一样的拿给她看,“今日下雪天,外面望去都是白的,可不能穿的太素。这件浅金桃红二色小袄,配着这件桃红缎子裙,外面再披上一件大红羽缎斗篷,颜色又亮,又不显得太耀眼,最适合这样的下雪天穿了。” 林琼玉就着她的手一看,果然如她所说的那般,颜色又亮,又不显得太耀眼的。 于是她便点了点头:“好,就这几件。” 阿棠放下了手里捧着的衣服,叫小丫鬟将林琼玉的洗脸水端了出去,而后便服侍着林琼玉梳头发。 阿棠的年岁也不小了,前些日子林琼玉还听得林太太和彩云说阿棠年岁大了,要给她指个宅里的小厮成婚呢,让彩云留意下宅子里可是有合适的。 所以林太太新近又买了几个小丫鬟进来,暂且都交由彩云调理着,等调理的差不离了就分发到宅子里缺人的地方去。 阿棠的手灵巧的很,不过片刻的功夫就给林琼玉梳好了头发。 论起来,她现下不过只是个黄毛丫头而已,能梳多发杂的发髻?左右不是一边一个包子头的双丫髻,就是两边各绾了一束头发上去,弄个垂挂髻罢了。 今日阿棠给她梳的就是个垂挂髻,因是想着毕竟是要到人家去做客的,不好太素净,便给她在头上戴了一朵红宝石做成的珠花,簪了一支小巧的赤金玲珑簪。至于手腕上那更是不得了,直接就是左手腕上戴了一只白玉无瑕的羊脂玉手镯子,右手腕上戴了两根细一些的赤金的光面手镯子,和一串红玛瑙手串。 林琼玉就觉得,如果这当会她去天涯上开个贴,标题就是晒一晒现下你手上戴着的手镯值多少钱,那她一定稳坐第一把交椅。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有镯子为什么不带?难不成将它们整日的放在梳妆盒里不成? 林琼玉自认她不是个喜欢炫富的人,但她同样也不算是个喜欢藏富的人。 阿棠将林琼玉打扮好了之后,仔细的端详了一端详,便笑道:“我们玉姑娘果然是生的齐整呢。这般的一打扮,更是不得了。” 好话谁都喜欢听,林琼玉闻言,就有些得瑟的在镜子里照了照,而且还伸手摸了摸脸颊。 她心里喜滋滋的想着,这张脸往后可千万别长残了才是。 实在是长残的童星看多了,她未免就有些心有戚戚焉了。 她这边正在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想着这些事,那边厢门帘忽然就被人掀开了。 “二姐,你还没打扮好呢?今儿个你又不是去见你未来的相公,做什么非得这么精雕细琢的打扮着?差不离就行了罢。” 这个小屁孩。 林琼玉一头黑线的转过了身来,正对上林承志斜靠在门框上抖腿的场景。 林琼玉就觉得,她这弟弟往后不定得变成个什么样的妖孽呢。 第33节 不过还好,林太太并没有如自己当初所料想的那般,对林承志满心厌烦,从而将他从□□成了一个郁郁寡欢,性格扭曲,长大后反人类饭社会的人。 林太太对他真真正正的做到了视如己出这四个字,所以这才有了今日这个活泼开朗的林承志。 “唉,二姐,”斜靠在门框上抖腿的林承志忽然站直了身子,腿也没抖了,伸手指着林琼玉就说道,“你看你身上的这件袄子,颜色和我身上的这件棉袍是一样的呢。” 林琼玉又是一头黑线了。 “废话。你我身上的衣裳哪件不是娘亲自挑选的?见着我们又是亲姐弟,有件把颜色一样的衣裳又怎么了?” 林承志嘿嘿一笑:“这不是二姐你生的这般花容月貌的,我怕我们穿着同样颜色的衣裳,怕到时我们站在一起,我生的这副好样貌就被你生生的给比下去了么。” 严格说来,林承志的相貌随了她亲娘周秀兰一些,面皮白净,很是俊秀,长大后不知道会俘获多少少女的芳心。 林琼玉面无表情的听完他这番油腔滑调的话,面无表情的就问着:“娘和大姐都准备好了?” “早就是好了,正在花厅里等着吃早饭呢。这不,娘都等得有些不耐烦了,让我过来催你呢。” 林琼玉听了,伸手拿了桌上放着的小手炉,便和林承志一起往花厅的方向走去。 林宅花厅里面,林太太正和林琼萱坐在那里,不时的就往外面张望着。 ☆、第39章 拜访李宅 林琼萱前些日子刚刚及笄,及笄礼在林太太的操持下也是办的很风光。 现下她穿着藕荷色的小袄,姜黄色的长裙,正俏生生的坐在林太太身旁。 她眉眼五官处随了安彩萍,细眉细眼,笑容温柔,很是清秀。 林承志拉了林琼玉上前,笑着打了一声招呼:“大姐早。” 林琼玉随即也便跟着说了一声:“大姐早。” 想一开始那会,林琼玉这声姐是有些叫不出来的,可后来她想着,同在一个宅子里,早晚见面,总是不开口叫人是不行的。而且后来约莫是穿过来的年头有些久了,上辈子的事如前尘往事般,记得就有些不大真切了,恍惚之间就真的以为自己只是林琼玉,林琼萱的妹妹罢了,所以后来这声姐也就自然而然的叫了出来。 既然是第一声姐叫了出来,那往后再叫也就是没有人任何的心理障碍了。所以现下但凡两个人见面了,还不待林琼萱开口说什么呢,林琼玉就先一声姐叫了出来。 林琼萱听得他们姐弟俩的问候,面上浮现了一个清丽的笑容出来。 她对着他们姐弟二人点了点头,温温柔柔的也开口打着招呼:“二妹五弟早。” 这些年来,许是林琼萱的年岁慢慢长大了的缘故,也许是因着彩霞时时在旁边提点的缘故,当初那个见着外人就神情不安,总是往她娘身后躲的小女孩已经是长成了现下这个进退有礼,不再畏惧生人的少女。 林太太见着林琼玉,就笑着骂道:“偏你做事最是慢条斯理的,一大家子的人都在这等着你吃早饭呢。现下还不赶紧的过来吃饭?待会儿吃完了饭我们就要出发的。” 林琼玉闻言,赶忙的就在拉开了椅子坐到了桌旁。林承志随即也便坐到了她身旁。 旁边立时便有丫鬟盛好了碧梗米粥端了过来。林琼玉便伸手拿起了面前放在白瓷筷托上搁着的象牙筷,开始低头专注的喝起粥来。 在吃饭睡觉上面,林太太坚决的执行了古人所倡导的食不言寝不语,所以一时虽然他们娘儿四个坐在这里喝着粥,屋子里伺候着的丫鬟仆妇也是有个七八个,但竟然是半点咳嗽声都没有的,甚或是碗筷相碰的声音都听不到。 等到粥喝完了,丫鬟上前来收拾了碗筷下去。 因着他们刚吃完早饭的,也不好立时就启程去李家的。所以他们娘儿四个便坐在椅子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些家常。 林太太就对着林琼萱说道:“萱儿,前些次日我让你给你送去的那些缎子你可是都绣好了?” 自打林琼萱及笄之后,林太太早就是和她兄长家去了一封书信,商议着何时让赵志成和林琼萱成亲的事。她兄长也很快的就有书信回过来,说是眼见得现下赵志成刚刚中了举,三年后就要进京殿试的,而且左右现下林琼萱也不过才刚刚及笄的,莫若等到赵志成考完了殿试之后再成亲,也省得少年人一成亲,留恋温柔乡,就把读书上进的事给忘了。 林太太对此也表示了同意。而后她便将她兄长的话对林琼萱说了一遍,为免她心中有什么不痛快的,所以便又让人从库房里几匹绸缎来给了林琼萱,让她闲着的时候绣些嫁妆。 现下林琼萱听得林太太这么一问,微微的欠了欠身子,便含笑答道:“大娘给我的那些缎子多着呢,哪里能这么快的就都绣完了。” 林太太点了点头:“等那些缎子用完了你就对我说,我再让人采购一批去。我们林家的女儿,出嫁的时候定然是不能寒酸的,不然白白的就叫人笑话了。” 左右库房里的绫罗绸缎多着呢,放在那也是白放了。 林琼萱笑着回答了一声是。 林太太这时便又转过头来对着林琼玉说道:“你看你萱姐,也不过就比你大了五岁的年纪,女红针黹,哪样不是精通的了?便是手再灵巧的绣娘都比不上她的。你再看看你,虽说是样样都会一些儿罢,可到底是一样都不精通。没的绣出来一对五彩鸳鸯,一打眼看上去却像是一对杂毛野鸭子。你萱姐现下嫁妆都是绣了好几箱子在那里的了,你呢,绣的嫁妆在哪里?可是有一些儿?莫不成到最后还要娘来帮你绣嫁妆不成?” 林承志在旁边掩着嘴偷笑。 林琼玉先是狠狠的剜了他一眼之后,而后方才对着林太太说道:“娘,这事能不能不提?” 林太太就道:“为什么不提?我晓得你不大乐意娘给你结的这门亲事。可是玉儿,娘不还是为着你着想?你别看咱们家现下吃的穿的都是顶好的,用的玩的也都不差,可是说了出去毕竟是个商人,士农工商,说到底不过就是个下九流罢了,来日能有个什么前途?那钱家,家境是差了些,但人家说了出去毕竟是当官的,前途大着呢。别的不说,见着人家前两年就进了京的。虽说现如今也只是京城衙门里的一个主簿罢了,但来日就不会往上升的?你未来的夫婿,生在那样一个书香门第的世家里,耳濡目染的也都是孔孟之道,往来结交的也多是官宦子弟,还愁来日不能弄个官来做做的?到那时你方才会说,娘现如今一片苦心的为你筹划的不错呢。” 林琼玉由不得的就伸手扶了扶额头。 该怎么跟林太太说呢?说管他什么狗屁的当官不当官的,手中有钱才是王道?还是说老娘实在是看不上钱少康那个尿性? 她觉得无论是怎么说那都是改变不了林太太心中认定的那个,当官的才是有出息的这个观念。 而城门失火,也殃及池鱼了。林太太望了还在掩口偷笑的林承志一眼,说道:“你倒还好意思在这笑呢。想你外祖父好歹也是个秀才出身,现见着你表兄,大姐夫又是中了举的,只等着三年后中了殿试之后就能出仕做官的,你却是在这里做什么?别的不说,连本孟子都还背不下来的。改明儿我就请个西席先生来,先给他准备一根粗粗的竹棍子,告诉他,若是你不听话了,或是读书不上进了,也不用给你讲什么道理的,直接就是上竹棍子抽手掌心也好,抽小腿也好,还是抽屁股也好,可劲儿的抽,不用手软。” 林承志一听,倾身过去拉了林太太的一只衣袖子,讨好的就笑道:“都说是打在儿身,痛在娘心的,若是赶明儿你请的西席先生真的用竹棍子抽我了,娘你就不心疼的?可得要替我向先生好好的求求情才是。” 林太太原本是绷着一张脸的,可这会被林承志这么一说,掌不住的就笑了。 她伸出食指狠狠的戳了一下他的额头,笑骂着道:“求什么情?先生打你了,我只会在旁边拍掌说好的份,没的还替你求情呢。若是让先生再打得你重些,让你好好的长些记性,这个我倒是快要开口求的。” 林承志闻言,由不得的就转头向着林琼玉哀嚎了一声:“二姐,我其实不是娘亲生的吧?我一定是她捡来的。不然怎么的就撺掇着先生要狠狠的打我呢。” 林琼玉一听他说起这个,生怕林太太想到其他方面去了,忙忙的就岔开了话题,问着林太太:“娘,这都多早晚的功夫了,我们还去不去李家了?” 原本林太太听了林承志的话是有些开始晃神了,可好在林琼玉及时的就开了口,于是她怔了一怔之后,随后就道:“怎么不去?彩衣,你去跟外面的小厮说一声,让他们把马车准备好。” 彩衣答应着去了,片刻之后就回来禀报,说是马车早就备好了的,正在大门口候着呢,请太太姑娘公子上车。 林太太闻言,起身带了林琼玉他们就向大门口走去。 大门口一溜三辆马车正在那等候着,赶车的小厮见着了林太太,齐齐的弯身叫了一声太太。 林太太点了点头,而后领着林承志坐了一辆马车,随后林琼萱和林琼玉坐了一辆,落后各人又带了一个贴身丫鬟或者仆妇的,一共四个人,又是坐了一辆马车。 一行三辆马车,在渐次小下来的风雪中向着李宅驶去。 如林太太昨晚所说,李宅是在郊外,依山而建。别的不说,单是这座山,景致也是宜人的很。 山上的树木多是青松之类,现下虽已是隆冬,但松树青翠依旧。因着昨日晚间又下了一场雪的缘故,现下松树上又是积了一层雪。 打远处一看,上层是皑皑白雪,但下面却又露出来些许松树原有的青翠之色,白白绿绿,更兼着偶尔风过,吹起一阵细雪,如白雾般散入各处,如此景致,端的是赏心悦目。 林琼玉是没有林琼萱那么斯文讲礼,只是端坐在马车里不动的,她直接的就是伸手撩开了马车旁侧上挂着的帘子,转身笑着说道:“大姐,快来看,外面的那座山好看不好看?” 说罢,又是深深的呼吸了一口。 雪后独有的清新空气霎时沁入心脾。 林琼萱在林琼玉的身后探头一看,随即也便笑道:“好看。” 林琼玉原本是想直接将手中的帘子挂到旁侧的小银钩上,好好的吹一吹外面那凛冽的雪后冷空气,但偏头望了一眼身形单薄的林琼萱,到底还是将手中的帘子又放了下来。 林太太总是惦记着林琼玉昨日晚间说怕冷的事,所以马车里早早的就是叫人铺上了厚厚的坐垫子,又放了一个黄铜火盆,里面的银丝炭现下正烧得旺旺的呢。因着这,屋外虽说是寒风正刮着,但马车里面却是暖和的很。 但林琼玉这个人是属狗鼻子的,这么狭小的空间里拢着一盆炭火,她鼻尖总是能闻到木炭烧过后的味道。 这味道让她觉得很是不舒服,但她望了一眼身旁端坐着的林琼萱,到底还是忍了下来没去拉开帘子的冲动。 好在李宅很快的就到了。 阿棠和小荷过来掀开了帘子,分别扶着林琼玉和林琼萱下了马车。 而那边厢,早有李宅的下人飞也似的跑了进去禀报着李太太,说是林太太和她家的哥儿姐儿来了。 李太太领着一众丫鬟仆妇亲自的出来迎接了。 她生就一张方圆脸,杏眼平眉,端庄的青衣范,论起来也算是一个美人,就是面相有些显老罢了。 现下她穿着一件烟霞色松竹梅暗纹的对襟袄,浅蓝色的素面缎子长裙,自打见到林太太的那一刻起,面上就带着得体的笑容。 “林太太,这一路过来可冷?原是想着请你们今日过来赏梅的,不想不巧的很,昨日晚间却是下了一场雪。先前我还在想着,不然遣了个人去你府上,请你过两日等雪化了再来赏梅的,不想刚刚我就听丫鬟说你们来了,可把我给高兴得跟什么似的。” 林太太一听,便笑道:“要我说,这场雪下的不是不巧,而是顶巧的。下雪天赏梅可不是最好的?梅花或红或绿,映着白雪,再有暗香袭人,哪里讨这样好的景致去。” 李太太笑了一笑,又开口招呼着林琼玉他们。 “这是萱姐儿?几时不见,萱姐儿出落的越发动人了。这是玉姐儿罢?林太太,你瞧瞧,你这玉姐儿生下来的时候就是那般齐整的一个孩子,现在更是不得了了,怨不得的你这般疼她。这位一定是志哥儿了,竟是长的这般的高了?来,来,快随我到我屋子里来,我那里拢了一个大火盆呢。” 她这一番话说下来,是把所有人都给照顾到了。林琼玉一时就觉得,自己真的是把这李太太给想差了。 原本按照钱太太的说法,说是这李太太自诩她祖父是个翰林出身的,性子就有些孤傲,很是瞧不上其他人,那时林琼玉想当然的就以为这李太太定然是个冷性子,只怕是见着人都不会用正眼瞧的,更不说是这般和颜悦色的说话了。 可现下看来,这李太太还是蛮会长袖善舞的嘛。 长袖善舞的李太太现下正在和林太太走在前面,林琼玉他们跟在后面,但李太太也不冷落他们的,时不时的就回来和他们说上几句话。 不一会儿的功夫,李太太所住的上房也就到了。 李太太的这住的上房和林太太却又不一样。 想林太太所住的上房,当面五间正房,两边东西厢房簇拥着。院子里虽说也是有花草木石,但说到底不过就是点缀而已,盖不过房子的峥嵘去。如果一定要用一个词来形容,那就是端庄大气,像极了一个大家闺秀,一举一动皆是有规则可循的。可李太太所住的这个上房,自打走了进去,头一眼见到的并不是前面的那五间清厦,却是满目的花木异草,青翠欲滴。非但如此,鼻中也是可闻到各种清香,可仔细一闻,竟是不知晓这到底是些什么香味。 只是他们刚刚走过来的时候,见着这院子外面不过是一溜的水磨青砖墙,青瓦盖顶罢了,看来是一些儿都不算出彩的,但哪里知晓里面竟然是如此的清雅了。 李太太见着林太太他们四个人都在站在院门口看着的,面上都有些惊异之色,便笑道:“林太太,教你看笑话儿了。我住的这院子哪里比得上你住的那院子大气了?说不得,也只能随便的住住也就罢了。” 林太太回过神来,转头对着她说道:“这般的屋子还只是要随便的住住?住在这般的屋子里月夜煮茶弹琴的,竟是连香都不用点了。可知有多清雅呢。我便是想要个这样的院子住住都不能的。你当我家那院子住着舒服呢,左右出门看的都只是墙壁石头罢了,哪里有你这里的好?不过你毕竟是翰林家出来的小姐,跟我们不一样,身份清贵的,想来也只有你才配住这般清雅的院子。像我这等俗人原是不配的。” 林太太这番话,一半儿自然是恭维,不过一半儿也说的是真心话。 想她们的这些太太圈子里,若是认真说起来,也就李太太的身份最是清贵。 但凡人就没有不喜欢被人恭维的,何况林太太这番恭维话又正好是说到了李太太的心坎里,于是一时李太太的面上就排下了满面的笑来,说道:“林太太你又何必过谦?谁不知晓你在家的时候便是个才女?诗词歌赋都是会的,琴棋书画也是样样精通的。你若是生就个男儿身,怕不是来日就会出阁入相的?” 林琼玉在旁边听着她二人互相恭维的话,心里想着,这个李太太看来是个很自重自己身份的人,最得意的事儿估计就是她自己的出身了,这点倒是和她娘很像的。只是说到她娘的这个诗词歌赋都会,琴棋书画也是样样精通的这事,她想着,诗词歌赋我是不知道娘她到底会不会的,反正我日常是没看到她做什么诗词歌赋的,至于那琴棋书画,说起来就全都是泪了。 因着林太太自己是琴棋书画都会的,所以她自然而然的也就要求自己的女儿也要会。就为着这,林琼玉觉得自己都能生生的呕出来一盆血,而后就着自己呕出来的这盆血写出一部血泪史来。 书名她都想好了的,就叫做,论那些年我学琴棋书画的惨痛经历。 想她上辈子也就一个普通人家出身的普通小孩,她唯一会的乐器也就是在路旁揪了根草过来,去掉叶子,然后对着这中空的草茎吹出些不成曲调的声音而已。 当然,如果这去掉了叶子的光杆草茎也算是种乐器的话。 而那边厢,林太太和李太太总算是互相恭维完了,这当会李太太已经是在说道:“林太太,这边请。” 随着她的引路手势,一行人踏上了中间石子铺就的一条蜿蜒曲折的路。 行至阶上,前面早就是有丫鬟打起了门帘来。 进至屋子里,果真如李太太先前所说,屋子中已是拢了一个大大的黄铜火盆,里面的炭火正烧得红通通的。 第34节 林琼玉自打进了屋子,眼光就在屋子里扫了一遍。 如李太太的这院外一般,她这屋子里的一应摆设也是清雅之极。 最先入目的是一条黄花梨紫梨架的几案,上面两边各放着一只雨过天青色的小玉壶春瓶,中间则是放着一只大些的黄釉玉壶春瓶,里面清水供养着几枝红梅。 其他一应桌椅绣榻,琴书香炉自然都是有的,屋内且是收拾得井井有条。 李太太招呼着林太太和林琼玉他们坐了下来,而后便吩咐着丫鬟拿果盒,上茶。 茶是上好的云雾茶,色绿香浓,果盒里则是小巧精致的各色糕点。 算起来李太太和林太太也是有些时日没见了,这一见面,光家常话也不知晓有多少要说。 只是苦了林琼玉他们三个人了。 林琼萱倒还好,安安静静的坐着,面上带了淡淡的笑,侧耳倾听着李太太和林太太的谈话,不时的端起杯子喝一口茶。可林琼玉和林承志就有些坐不牢了。 可林太太在家的时候经常教导他们,说是出去的时候,站要有站的样儿,坐要有坐的样儿,没的坐在那里倒和猴子似的抓耳挠腮,坐立不安的,教人家笑话。是以林琼玉和林承志虽说是坐在那,屁股下就跟铺了一层钉子似的坐立不安,可到底还是忍住了,只是安安稳稳的坐在那里,不过就是偶尔的眼神交流一下自己的不耐烦罢了。 也不知晓是过了多长时候,那边厢两位太太总算是家常话都说话了。 林琼玉就只听得李太太笑道:“林太太,我们现下去赏梅怎么样?” 林太太自然是说好。 李太太便吩咐了丫鬟拿了果盒茶水先去那边厢,又邀请着林太太和林琼玉他们去梅园赏梅,落后又想起什么似的,便对身旁的一位丫鬟吩咐着:“去书院告知少爷和姑娘,就说今日有客人来的,让他们现下去梅园陪客罢。” 那丫鬟答应着转身去了。李太太这才回头对着林太太笑道:“瞧我,净顾着咱们两说话了,倒是冷落了你家的哥儿姐儿,在屋子里的这些功夫,都没听得他们说一句话的。” 林太太就说道:“他们几个小孩子家家,有什么冷落不冷落的。见识了你家的这番景致,想必是震惊得都有些说不出来话了。” 李太太就道:“不过在他们年轻人眼里,想来也是不大愿意和我们这些老古董说话的。刚刚我让丫鬟去叫了贤儿他们去梅园,待会我们就在亭子里自由自在的赏梅喝茶,也不打扰他们的,就让他们一块玩耍。想来他们年轻人在一块玩耍也自在些。” 林太太对此深以为然,借此倒苦水:“李太太,你都不晓得的,说起来,我们家的这个萱姐儿实实在在的是个好孩子,说什么她都听的,不用操一星半点的心。只可恨我这玉姐儿和志哥儿就太皮了,无风也要给你起三尺浪的,镇日的让我有操不完的心。若是我说他们什么,他们心情好的时候便由着你说,左右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没一个字儿听到了心里,心情不好的时候,指不定的就能抢白你两句呢,倒次次的把我气了个倒桩。” 李太太望了林琼玉和林承志一眼,而后笑道:“男孩子家,还是皮些的好。你是没见着我那齐哥儿,皮得且像个人样?身上插根尾巴那就活脱脱的是只猴了。至于你说玉姐儿皮,林太太,这话我是不信的。你瞧你这玉姐儿站在这里,眉眼低垂平顺的,怎么看都像是画上走下来的仕女,哪里皮了?” 林太太就笑了:“你是不晓得呢,若真论起这皮来,我这玉姐儿比她弟弟还要皮的狠些。志哥儿好歹皮不皮的你面上是能看得出来的,哪里像我这玉姐儿是蔫儿皮了?她不过就是生了一副乖乖样子的容貌,占得一个面上的便宜罢了。” 林太太一路上不遗余力的将林琼玉给黑了个到底,只让林琼玉跟在她后面都不晓得该在面上摆出来什么表情了。 好不容易的,梅园到了。他们这几个人正要抬脚进去,就听得后面有丫鬟赶上前来向李太太禀告着,说是:“太太,少爷和姑娘来了。” ☆、第40章 再见男主 李太太一共生了三个儿女。 大儿子名叫李见贤,现年已经是十八岁的年纪了,二儿子名叫李思齐,现年是十五岁的年纪,还有一个小女儿,名字叫做李邀月的,比着林琼玉小了个两岁,现年是八岁的年纪。 李太太的这些家事,林琼玉早就是听林太太在家说过的了,而且这李见贤她还是见过的。 就是她周岁宴上,害她撞出来两管鼻血的那个人。 只是九年的时间不见,不知晓当初那个冰块小男孩长成了个什么样。 于是林琼玉便和众人一起,也转过身来望了过去。 后面远远的果然是走来了几个人,到了近处一看,当先那个个子最高的,想来就是李见贤了。 林琼玉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只见当初的那个小男孩已经是长大了,只是冰块气质却是不变,依然是冷着一张脸,就跟谁都欠了他几百块钱似的。 她目光便跳过了李见贤,转而打量起了李思齐来。 这少年想必是个开朗活泼的,生的也不错,端得也算得上是一个美少年了。至于那个小女孩儿,冲着她的名字,林琼玉便多望了她两眼。 小女孩梳着双丫髻,穿着一身红色的衣裙,映得她一张小脸很是娇柔秀美。 林琼玉一时便觉得,如果这李太太往后再生了一个女儿的话,估摸着应该会给她起名叫做怜星的。 邀月怜星一出,谁与争锋? 在那李宅之前,林太太早就是将一应礼物就准备好了的。现下她见着李太太的这三位儿女,一壁不住口的称赞着,一壁便叫了彩衣上前来,将她准备好的礼物分发给了面前站着的这三位。 李见贤和李思齐两个人每人各是新书两部,端砚一方,李邀月还小,又是个女孩儿,便是赤金的玲珑手镯子一对。 李太太自然是推辞的:“他们小孩子家,这样贵重的礼物,如何敢收的?” 这些见面礼,价值那肯定是不菲的。可就这,林太太还是笑着对李太太和李见贤他们说着:“一些小玩意儿,留着给他们兄妹赏人罢了。” 想李太太家的家事虽然是不如林太太家,但就林太太拿出来的这些见面礼而言,她却也确实是不当一回事。所以当下她推辞了一番之后也就罢了,而后便领着林太太步入了梅园。 一走进了这座梅园,林琼玉他们几个人都是心中一震的。 想林宅里虽然也是什么样珍贵的梅花也都是有的,但左不过这院子里栽一株,那边角落里种一株,多的也不过就是三四株连着栽种在一起罢了。哪里像李家的这梅园里,打眼一瞧去全都是梅花了。 别的什么品种颜色之类的先不说,单就这份绵延花海,那就是够让人震撼的了。 李太太瞧着他们面上的震撼之色,掩饰不住心里的得意。 她笑道:“林太太,这边请。” 原来这梅园里却是有一座四角飞檐凉亭的。李太太早就是遣了人来,将凉亭的四面都挂上了帘子,亭子正中也是拢了两个黄铜火盆的。现下三面的帘子放了下来,挡着外面的寒风冷雪,却卷起了一面帘子,好用来看亭外的飞雪飘檐,梅花凌雪的。 先前李太太吩咐的丫鬟早他们一步将茶水和果盒都拿了过来。为着这大雪天气,怕茶水不热的,亭子里特地的放了一个小风炉,上面顿了一大壶的热水在上面。 李太太请着林太太坐了,而后便笑道:“有我们在,想来他们这几个人便是玩也玩得不尽兴的。李太太,莫若你我坐在这亭子里赏雪赏梅的,让他们出去玩耍一会?你若是不放心的,我多遣几个奴仆跟着他们也就是了。” 林太太便笑道:“有什么不放心的?一个两个的都这么大了,左右又都是在这园子里头,还能跑到哪里去不成?也罢,让他们几个自在的去玩耍罢,没的将他们拘束在这里对着我们这两个老婆子的,他们虽面上不说的,不定的心里怎么埋怨咱们呢。” 话落,她们两个人笑了一会,便嘱咐着跟着他们哥儿姐儿的几个丫鬟仆妇要小心的看着,而后一挥手,便让他们自在的玩耍去了。 这倒正中林琼玉的下怀。 实在是坐在林太太和李太太周边,听着她们谈论东家长西家短的听腻了。 出了亭子,林琼玉他们六个人互相的厮见过了,而后交谈过一会之后,林承志和李思齐便以兄弟相称了,林琼萱则是细声细语的在和李邀月说着什么,剩下林琼玉和李见贤在这两边落了单。 林琼玉瞧了李见贤一眼,见后者依然是冷着一张脸,压根就没有一丝想开口的意思。她一时闹不明白他这是生性就不喜欢说话呢,还是压根就是懒得开口跟她说话,所以她索性就来了个以彼之道,还彼之身,自己也是站在那里不言不语的。 而李思齐和林承志那边厢,两个人是越聊越投机,大有相见恨晚,立时就撮土为香结为异性兄弟的冲动。 “兄弟,”李思齐手放了林承志的肩上,热络的说着,“这些破梅花有什么好看的?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且是好看着呢。” 林承志估摸着他口中所说的就是那处温泉了,毕竟在自家的宅院里圈了一个温泉进来这种事,搁哪里都是个稀罕事。 于是林承志便回过头来,对着林琼玉眨了眨眼,示意她跟了过来。 林琼玉一见他这挤眉弄眼的样,再是想着这大雪天里,原就是冷,没事杵在一个人形冰块旁边挨冻做什么?于是她招呼也没打一声,便也抬脚跟在林承志和李思齐后面去了。 李见贤:“......” 他刚刚酝酿了一下语句,正想开口跟对面的这个小女孩说些什么,不想人家却是招呼也不打的,直接的就是抬脚走人了。 好吧,这原也是怨他。毕竟人家来者是客,他却是站在这里跟个木头桩子似的,难怪人家是什么脸色都懒得给他一个了。 依着他的性子,他原本就是想直接转身就走的。毕竟在他的眼里看来,眼前的这几个年岁都太小了,实在是和他们说不到一块去。所以还是回书房看书去算了。只是他随即抬眼望了一眼正在前面走的几个人,想着这一溜都是半大的毛孩子,这又是下雪天,到底还是有些不放心,随后便也抬脚跟了过去。 李思齐带林承志去的自然也就是那个传说中的温泉了。 这处温泉却是位于院墙边侧,周边梅树掩映,水汽氤氲中,恍若仙境。 “兄弟,你瞧着这里好是不好?”李思齐的口气很自然的就带了一股子炫耀的语气。 林承志现年虽然是才九岁的年纪,但他人小鬼精灵,说出来的话就跟在蜜糖里泡过的一般,哄人那是一套一套的。 当下他就恭维着说道:“好,怎么会不好?想济南府宅子里有温泉的也就你们一家了。我们就是再羡慕,那也是羡慕不来的。” 李思齐一听,自然是高兴得跟什么似的。 只可惜现下是有林琼玉她们几个女孩儿在旁,不然他真的是要力邀林承志下水去泡一泡温泉,两兄弟坦诚相见了。 林承志果然是跟见了稀罕物一般,蹲在温泉旁研究了半天。 这温泉池其实也算不上很大,周边都是用石块垒了起来,粗粗一看,倒也错落有致。 林承志伸出两根手指在温泉水里探了一探,而后便回头惊奇的说着:“二姐,你快过来看,这水池里的水且是烫着呢。只怕是人在里面泡了一会都能烫出皮来的。” 林琼玉读大学的那会儿,曾经和室友去周边的城市泡过几次温泉,所以对这玩意,她是谈不上多稀奇的。 “哦。”不过她还是走近了林承志几步,调笑着就说了一句,“这水可不是烫的很。你现下扔了一个生鸡蛋进去,过得一会再拿出来,那鸡蛋都熟了,直接磕开就能吃了呢。” 林承志便是再如何滑如泥鳅的,可说到底也才九岁。他听了林琼玉的话,便睁大了双眼,将信将疑的问着:“真的?” 看他那神色,只要林琼玉点了点头,他能立即去找个生鸡蛋来扔到面前的这温泉里去。 好在这时候林琼萱笑着开了口:“你信你二姐?她诓你呢。她什么时候见过温泉的了?又从哪里知晓温泉水能煮熟鸡蛋的了?不过就是见着你这惊奇的样,随口扯谎骗你罢了。” 林承志一听,就有些泄了气:“嗐!害我瞎激动一场。” 而那边厢李思齐一听,却是来了兴致。 “煮熟鸡蛋这事,我却是从来没有想过,也没有做过。这样罢,左右我们现下也没事,不如我让丫鬟去厨房里拿两颗生鸡蛋来,过得一会再来看看是不是真的熟了。若是这温泉真的能煮熟鸡蛋的,那往后我天天的往里面扔几颗,然后没事的时候就过来捞着吃。” 他是个行动派,想到就做,下一刻转头就让丫鬟去厨房里拿两颗生鸡蛋来了。 生鸡蛋拿来了,他伸长了手臂,小心的将两颗生鸡蛋放到了温泉水里面突出来的一块石头上,而后这一群半大的小屁孩就都在旁边守着,看这温泉水到底能不能煮熟鸡蛋的。 林琼玉在旁边直接就傻眼了。 想她不过随口说的一句玩笑的话罢了,可谁知晓这群小孩还真当了真了。温泉水里煮熟鸡蛋?他们当这是盛夏中午四大火炉城市的柏油路面吗? 想就是那般儿,那柏油路面上也是磕出来的鸡蛋,想来也是最多只能煎个七八成熟的。这带壳的鸡蛋,还是算了吧。 可她现下也不好抬脚就走的,毕竟这玩笑是她开的,这么直接的就闪人有些不大好意思。所以她也只好抬头随便的看看周围。 和她一起站在温泉池旁抬头看四周的还有一个李见贤。而温泉旁边也就这么大的地方,两个人不可避免的就偶尔有目光碰到了一起的时候。 但没关系,目光碰到了,直接就是错开了,再看其他地方就是了。 总之两个人就是保持着,虽然彼此都是在看周边的风景,哪怕是目光相接了,但仍能将对方也当着周边的花花草草一般直接给无视了。 这般看得一会,就听得旁边的那几个小孩在嚷着:“鸡蛋熟了吧?快捞出来磕开看看。” 林琼玉一听,也便收回了四处放射的目光,上前了几步,想来看看这生鸡蛋现下到底是变成了个什么样。 但眼角余光却忽然看到墙上正趴着一个小孩儿。 那个小孩儿想来也是想看一看这两颗鸡蛋到底是煮熟了没有,所以便在墙上探出了半个身来。但这样一来,重心失衡,他不可避免的就头朝下栽了下来。 而可巧不巧的,林琼玉正站在了那处地方。 而那边厢,李太太正在和林太太谈论着子女的教育问题。 第35节 李太太说道:“林太太,你说好笑不好笑的。那日我带着邀月去张太太家里做客,见着了她女儿。我见她女儿现下也是有十岁的年纪了,便随口问得一句,你现下在念何书,不想却被张太太笑话我呢。” 林太太就问道:“她笑话你什么?” “她那话里话外的,无非是说女子无才便是德,见着他们又是商户人家出身的,比不得我这翰林人家出身的,哪里还要自家的女儿读得什么书了?女红针黹才是最要紧的事。” 林太太对此的评价是:“读书明智怡情,想张太太的娘家原也只是个经纪人家,那样人家出来的人懂得些什么?她自己大字不识一个的也就罢了,现下也是想弄的自己女儿也是大字不识一个的。李太太,还是你好性儿,若是我,只怕当场就要给她难堪的。” “我是懒得和她争辩的。如你所说,她那样人家出来的人懂得些什么?眼睛里面无非也只有那些黄白之物罢了。哪里像我们这样正经出身书香门第的人,分什么儿子女儿,那都是要给他们识字的。” 林太太对此深以为然,而且略有些自豪的就说道:“女儿家怎么了?女儿家就不该识字了?见得班婕妤,谢道韫就不是女儿家了?和男人一样的名留青史呢。别的不说,我家这个玉儿,现下便是四书五经都知晓了的。” 林太太这番话自然是有些吹嘘的成分在内。其实林琼玉不过就是占着自己上辈子的便宜,什么字都认识罢了。可就算如此,她也只不过是认得四书五经里的所有字,但这些字连在一起是些什么意思,她就算是连蒙带猜的也才知晓一些儿。 林太太既然这般吹嘘了,那李太太自然也是不甘落后。 “是呢。想我家邀月,四岁的时候我就特地的请了西席先生来给她开了蒙,见着现下她也是什么字都识得的了。其实想想张太太她们我也是觉得好笑,积攒了那么些银子又有什么用的?不教子孙读书懂礼,却是让他们小小的年纪就是学着去站柜台做生意了。岂不闻以富贵传家,多不过三代?还是要诗书传家才是。想我家贤儿,齐儿,我是早就想着,让他们去考功名才是最要紧的。没的一辈子做个生意人,教人看不起。” 李太太和林太太两个都是一样的人,因着自己出身于读书人家,便很是看不起生意人。但迫不得已的最后又都嫁给了生意人,所以自然而然的就总是想劝着自己的丈夫上进些,最好是弃商从文的。可最后的下场都是一个样,不得丈夫的宠爱。于是她们便转而将这弃商从文的希望寄托到了自己的下一代上。 如林太太,林承志现下也是以读书为正业,而李太太自然是不消说,家里特地的请了西席先生来,便是为的让她三个子女读书识字。 现下林太太先是对李太太的这番话点了一万个赞,而后就又问道:“你们家请的西席先生是哪里人?学问如何?我也是早就想请个西席先生来家里,只是一时半会的总是寻摸不到一个合适的人选。你可是有认识的人?这些年来,他们姐弟两认的这些字倒都是我教的。” 李太太蹙着眉想了一会,而后便舒开了眉,笑道:“我想起来了,我记得我家的这个西席先生有一次曾经提起过,说是他还有一位族弟,学问端的是比他还要好一些。不过就是为人狷狂,不屑于官场上的那一套阿谀奉承,所以这些年来都是在家里读书耕田的。你若是真的想请个西席先生,明日我帮你问一问,好歹要请得他出山的。” 林太太对李太太表示了感谢。而后两个人坐着吃了一回茶,李太太望了林太太一眼,欲言又止。 “林太太,”最终李太太可能还是憋不住了,开口问着,“你家老爷到京城去也有个八、九年的功夫了罢?可是说过什么时候回来的?” 林太太彼时正拈了一块杏仁糕在吃。她听了李太太问的这话,心中一紧,一不留神的,倒教杏仁糕给噎到了。 不过她总是不想在李太太面前表现出自己的窘样来的,所以哪怕是被杏仁糕给噎得十分的难受了,她也并没有做出什么难受的表情来,只是暗地的拼命的将那块杏仁糕往下咽。 等到那块杏仁糕终于咽了下去,她这才开口对着李太太笑道:“是呢,已经是去了九年的功夫了。他前几日还来信说,他早就是想着回来了,只是京城里的铺子一直忙,他不得闲罢了。等到京城里的铺子一切都好了,他就将铺子交给李掌柜的儿子,自己回家来的。” 说到这里,她又摆出了一副不以为意的表情说道:“其实要他回来做什么呢?我现下这样可不是自由自在的很?没的他回来了,我成日里见着他还要受些闲气。我也将我这意思对他说了,不想他还骂我呢,说这里总归是他家的,他不回来能去哪里呢。” 其实天知道罢了。自打林老爷拍拍屁股走了,这些年来他是连一封信都没有给林太太写过的。林太太倒是给他写过几封信,无非是告诉他安彩萍离世了,林琼萱定亲了的事。那几封信上虽是没有明说,但总是隐约的透露了希望他回来看一看的意思。只可惜这几封信送了出去,也是如泥牛入海,通没有一些回音的。林太太所能知晓的林老爷的一些事情,还得靠着铺子里李掌柜的儿子写了家书回来,上面偶尔提到的一星半点罢了。 只是她断然是不肯将这些伤疤都暴露在李太太的面前的,所以反倒是装出了一副我很讨厌我家老爷,我非常不希望他回来,但他却非要回来的意思。 李太太听她这般说,就道:“如此说来,林老爷在京城里的事你是都知晓的了。原先我还想着你不知晓的呢,很是替你担心了一阵子。” 林太太一听,一颗心立时就提了起来。 林老爷在京城里的事她何曾知晓多少了?不过是想在李太太面前打肿脸充胖子罢了。但是末了这胖子充的她都觉得自己快喘不上来气了。 她是十分的想知晓李太太口中所说的林老爷在京城里的事,但方才自己的大话已经是放了出去了,现下该怎么圆回来? 林太太一时都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若不是顾忌着李太太还在面前的,只怕都是能直接抓耳挠腮的了。 好在李太太接下来就将她想知晓的话都说了出来。 “其实我也是上次听张太太说的。她家老爷,你也晓得的,早先年就去京城开了个铺子了。可巧的很,张老爷和你家林老爷也是相识的,论起来还是朋友呢。前些日子,张老爷从京城里回家了一趟,说起你家林老爷,说是林老爷在京城里的那个绸缎铺子开的也不怎么样。毕竟京城那地界里,你也晓得的,虽说是达官贵人一抓一大把,可开绸缎铺子那就是更多了。说到底你家林老爷在京城也算是个外来户,便再是条强龙,那也难压地头蛇。” 林太太听到了这里,嗯了一声。 京城里的那个绸缎铺子挣钱不挣钱的,她倒也不放在心上。左右现下家里的这个绸缎铺子是挣钱的就行了。 而那边厢李太太还在继续的说着:“若只是绸缎铺子不挣钱的也就罢了。可是那个张老爷说,你家林老爷在京城里竟然是染上了个恶习了。” 林太太一听,忙问道:“我家老爷染上了个什么恶习?” 她这一关心,哪里还记得刚刚自己打肿脸充胖子的说着,林老爷的什么事她都知晓了? 李太太就道:“嗐!张老爷是说,京城那里,有钱人之间流行一种烟草。若只是普通的烟草倒也罢了,可这烟草人吸了是会上瘾的。林老爷在京城里不知道是受了什么人的蛊惑,竟然是吸上了这种烟草了。听说现下瘾还大着呢。” 林太太闹不清楚这个烟草上瘾了到底会怎么样,一时只呆愣愣的说不出话来。 李太太其实也不清楚这些,不过是听张太太当时将这个当做一件大事告诉了她,所以她也便原话告知了林太太。 所谓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从来都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接下来李太太又说了一件让林太太更加呆愣愣的话。 “我还听张太太说,你家林老爷在京城里又纳了个姨娘的,听说就是你家原先那个郑姨娘身边的丫鬟呢。” 林太太已经是说不出来话了,只能木然的点着头。 李太太见着她这样,一时心里就有些五味杂陈。 她和林太太之间其实也算不得什么深交,不过就是因着其他家的太太都是一些微末出身,而林太太好歹和她一样,是读书人家走出来的姑娘,所以日常的走的就较其他太太近些罢了。 至于对于林老爷的这些破事,李太太一来是有一种在旁边看热闹的心理,巴不得的林太太知晓了这些心里煎熬的,回去就写信去跟林老爷闹一场。毕竟事不关己,她倒乐得在旁边看笑话儿;但二来,她也有一种兔死狐悲的凄凉感。 她自家的那个老爷,其实不也是一个混账?别的不说,现见着家里的姨娘就不知道是有多少了。 李太太想到这些,便对林太太心生了几分怜悯。 她正想着开口安慰林太太几句的,但忽然就有一个丫鬟飞也似的跑了过来。 “太太,”她也来不及开口请安的,直接就是气喘吁吁的说着,“不好了。少爷掉到水里去了。” ☆、第41章 拒接婚事 李太太豁的一声站了起来,神情紧张:“是贤儿还是齐儿?” 那丫鬟摆明了是个说话不干脆的:“是,是端少爷......” 李太太原本已经是起身站了起来,抬脚就要往温泉那里走的,但听了这丫鬟说的这几个字,却又开始不急不缓的重新坐了回去,口中却是在噼里啪啦的说着:“那个小崽子掉了下去,值得你就这般火急火燎的跑过来对我说?没眼力见的,见着林太太还在呢,没的打扰到她了。” 一面又皱起了眉问着:“我先前只让你去叫了贤儿,齐儿和邀月过来,这个小崽子是怎么过来的?你们这么多人,脸上的眼睛是长的做什么用的?吃饭的吗?也不知道拦着?” 那丫鬟着紧的事没说,倒是先急着撇清自己的责任:“回太太,我去学堂里只叫了贤少爷,齐少业和月姑娘过来的,想来是瑞少爷听到了奴婢的话,所以便跟着过来了。还有那瑞少爷,他压根就不是从院门口进来的,他是翻墙进来的呢。” 李太太就道:“该!那小崽子就跟个小猴子似的,成日的不是爬上就是爬下。想来是他爬到了墙头上,一不留神的,就从墙头上摔了下来,然后滚进了温泉水里?可怎么不摔断条胳膊还是腿的呢。” 这瑞少爷,全名叫做李瑞,现年八岁的年纪,是林老爷的一个姨娘,名叫做慧姨娘生的。这个慧姨娘生的美艳,且是会小意儿的贴着李老爷,所以李老爷很是宠爱她。连带着爱屋及乌的,也很是宠爱着这个李瑞,正经的连李太太所生的两个儿子倒都要靠后了。因此上李太太及是厌恶这个李瑞的,所以当下也顾不得林太太还在这里坐着的,恶毒之语就直接说了出来。 那丫鬟这当会全然不记得自己先前那般火急火燎的跑过来要说什么了,反倒是在描述着那场经过。 “太太说的对呢。瑞少爷先前是趴在墙头上,看着少爷姑娘们在那边玩耍的,然后不晓得他是没抓稳还是怎么的,忽然的就头朝下的从墙头上摔了下来。当时林家的二姑娘正好站在那下面的,见状就忙向旁边闪了一闪。紧接着瑞少爷的身子就跟球似的骨碌碌的滚到了温泉水里。然后大少爷见状,连忙的就跳进了水里,将瑞少爷给捞了上来了。” 她这番话一说完,林太太和李太太几乎就是同时站了起来,也几乎是同时开了口。 “玉儿有没有被他砸到?” “贤儿傻吗?做什么自己跳下去捞那个小崽子?那个温泉原就算不得深的,他自己不会爬起来?现见得是下雪天,虽说那温泉水是热的,可从里面出来就不冷的?你这小夯货还傻不愣登的站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去吩咐厨房里烧了热水给贤少爷沐浴更衣?还有,把贤少爷的斗篷也拿来。” 李太太这一顿骂直把那丫鬟都给骂傻眼了。待得她反应过来之后,答应了一声,转身急急忙忙的就跑了。 只是梅园里的这些蜿蜒小径李太太早就是让人来打扫干净了,可地上依然是难免有些湿滑的,见着那丫鬟又是被李太太骂的有些懵了,慌慌张张的,所以这一不留神的,就脚底下一滑,直接面朝下的给摔了个狗啃泥。 但她又惧怕李太太看见了又要骂她的,当下是连痛都不敢说,快速的爬了起来,朝着外面飞奔而出。 而那边厢,林太太已经是快速的朝着温泉的方向去了。李太太随后也跟了上前来。 行至半路上,她们二人就见得那一群半大的小孩正朝着她们这边走过来。 林太太这当会眼里是谁都看不到了,只有林琼玉一个人。 她三步并做两步的抢了上前去,双手握住林琼玉的肩膀,一面急切的问着可撞到你了,一面一双眼就在她身上逡巡个不住,就怕下一刻看到了她身上的伤痕。 林琼玉只被林太太这番夸张的语气弄的心里一时又是觉得好笑,一时又是觉得感动。 她伸手牵了林太太放在她肩上的手,握在掌心里,轻轻的拍了拍,而后又笑着说道:“娘,你放心。他没有撞到我。你女儿我这么激灵的,休说是他,便是一只猴子对着我扑了过来,我也是能闪开的。” 林太太将信将疑,一双眼依然是钉在了她身上:“真的没撞到你?可别诓我。” 林琼玉哭笑不得:“娘,真没撞到。” 林承志这时也忙在旁边说道:“娘,二姐真没事。我和大姐都在可以作证的。” 林太太方才一颗都差点要跳出胸腔的心总当会总算是稳稳的落了回去。 而那边厢,李太太的反应却是有些奇特。 李瑞不消说,全身早就是和落汤鸡一般的了,头发早就是滚散了的,面上也是青白一片。而李见贤其实也好不到哪里去,衣摆上也在往下滴着水。 所不同的是,李瑞因着冷,现下是佝偻个身子站在那里,活脱脱一只寒风里的鹌鹑,但李见贤全身虽然也都是湿透了的,但脊背却是挺得笔直。 见着李太太,他还向她行了个礼,开口不紧不慢的叫了一声:“娘。” 李太太皱起了眉头望着他。 虽说李见贤是她的大儿子,但不晓得为什么,她总是觉得自己和这个儿子不是很亲。 这孩子自打懂事起就不是很爱说话,见着谁都是一副冷面孔。他虽是面上看起来从来不忤逆她,但凡她说什么他也极少反驳,多数也会答应一个是。但李太太心里还是很清楚,他很有自己的主见。 但凡是他自己决定了的事,任凭你在他面前说的再是天花乱坠,或者是抬出孝道来压制他,他都丝毫不为所动。 简而言之,这孩子太油盐不进了。 比方说,前些日子她见李见贤也已经年满十八了,也该是考虑成亲的年纪了,于是她便替他看下了一户人家的女儿。 李太太看中的人家自然不会是经商人家。其实打一开始,她就是想着让李见贤和李思齐走仕途的,压根就没想过让他们继承李家的生意。而李见贤也是个争气的孩子,现下已是考过了乡试,也是如她所愿,中了个秀才的。李太太高兴之余,就更加的想给自己找个读书人家出身的儿媳妇了。 自然,依着她们李家现下的这般家世,名门望族的人家也是不屑于将女儿嫁过来的。所以最后一番挑拣之下,李太太就看中了吴家的女儿。 吴家住在济南府的郊外,家中见着也有些微薄的田产。虽说不是大富大贵的人家,但日子过的也尽可从容了。 这些也就罢了,对方家里有钱没钱的李太太也不在乎,关键是,这吴家的家长,却是个举人出身。 这吴举人是三十来岁就中了举的,而后连着考了这十来年殿试,却总是次次名落孙山。 他自然是不甘心就此不再考了,反而是将家事全都丢到了一旁,每日只关注的在书房中温书,总想着下一次殿试就能高中,而后出阁入相的。 这样的人家,李太太不消说,自然是极满意的。 所以在媒婆对她说明了这家的状况之后,她便花了重金,请了媒婆前去人家说媒。 只是吴家却不是很看得上李太太他们家。 依着吴举人的说话,不过就是一个臭经商的人家罢了。眼里心里所知晓的无非就是那些黄白之物,没的和他们家结了亲,说了出去,亲朋好友间都是要笑话他的。 所以他当即就是脸色十分不虞的将媒婆给撵了出去。 但李太太却是不肯放弃的。 她便一次又一次的遣了媒婆去吴家说亲。 都说是诚心动人,刘皇叔三顾茅庐,最后不也成功的将诸葛孔明给请出了山?而且媒婆的嘴最是会扯了,在她的形容下,这李家见着就是天下第一有钱的人家了,日常吃的穿的用的,便是皇帝老子也是比不上的。而后便又说起了李太太的祖父,那可是正宗的翰林出身呢。虽说是后来退下来之后,家道中落了,可还不兴人家在翰林院里有个把同僚的?到时只消人家李翰林一开口说话的,只待吴老爷你考中了进士,到时便是想进翰林院也是容易些。 这般巧舌如簧之下,吴老爷竟然是头昏昏的就答应了这门亲事。 第36节 其实他也真是读书读傻了的。他也不想想,见着现下李太太都有个四十岁的年纪了,她的祖父还在世?便是在世,都一把年纪的了,翰林院里还有几个相知?早就是换茬的韭菜了,现任的这些翰林谁还记得当年有个李翰林的啊。 但不管如何,这门亲事吴家就算是答应了。 李太太大喜过望之余,便叫了李见贤过来,对他说,娘给你说了一门极好的亲事呢。那吴家姑娘,现年十五年的年纪,又端庄又贤淑,长的也是貌若春花,足堪与你匹配了。 但李见贤一听之下,却是很坚决的就拒绝了。 问着他为什么不同意,他却是翻来覆去的只有一句话,儿子现下还小,不想考虑婚事。 李太太这个气啊,恨不能都直接是一鞋底子抽过去了。 他这拒绝的理由也太敷衍了吧。见着他老子李老爷十八岁的时候姨奶奶都是纳了好几个了。 可随后无论她再怎么问,他拒绝的理由来来去去的就只有这么一条。 李太太随即就抬了孝道出来压制他,无非是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便是再不想同意这门婚事,那你也得同意。 李见贤当即便一声不吭的跪在了她面前,开口还是那句,儿子现下还小,不想考虑婚事。 李太太当即便发了火,拍了桌子,而后便拂袖走了。 原本以为这下子李见贤定然是要好好的掂量掂量这事的,不想半日过后,有丫鬟过来禀报,说是贤少爷还在那里跪着呢。 李太太一听,心里先前的火气就全都飞到爪哇国去了,便又开始心疼起来他了。 毕竟李见贤也是她亲生的儿子,不是路边随便捡来的。 于是她便又走了回去。 谁知道李见贤一见她,开口说的第一句话还是,儿子现下还小,不想考虑婚事。 李太太当即就被他这句话给气得发昏,不是旁边有丫鬟扶着,只怕是就要直接倒了下去。 最后李太太还是将李见贤的这门亲事给取消掉了。 只是吴家那边却已经是答应了的,她不愿意做个言而无信的人。不过好在当初媒婆也并没有说要将吴家姑娘配了李家的哪位少爷,所以李太太一番考虑之下,便将这吴家姑娘说给了她的二儿子李思齐。 而因着这件事,李太太随后有一段时日里对她这个大儿子实在说不上是什么心情。 只是她却也是知晓了一件事,但凡只要是李见贤决定了的事,你便是再威逼利诱都是不能撼动分毫的。 既然如此,那索性便由着他去了。 于是现下,李太太望着李见贤,一开始准备要数落他一顿的话竟愣是一个字都没有说出口。 她只是皱眉望着他,说着:“我已让人去给你烧了热水提到了你的屋子里,你这便回去沐浴更衣吧。” 李见贤答应了一声,随即便向林太太和林琼玉他们告辞。 林琼玉见他现下头发上的水都在顺着脸颊往下滴,浑身的衣服也全都是湿哒哒的,冷风一吹,不定得冷成什么样。可他这当会还不忘礼貌的向着他们拱手告辞,她一时就觉得,这个李见贤也算是个人物了。 想自己现下袄子穿着,斗篷披着,手炉拿着,有风吹过来的时候尚且还觉得有些冷,更不说在全身都湿透了的情况下了。 李见贤走了没多少会,林太太也开口向李太太告辞了。 今日她轮番受了两番惊吓。一是林老爷在京城里的那些破事,搅扰的她心神不宁的。二就是林琼玉这事了。 现下她也是无心再在李家待下去了,急急的就想带着林琼玉他们回去。 而李太太这当会也是挂念着李见贤,也是无心再招待林太太了。于是一番假意的挽留之后,她便也就顺水推舟的答应了。 而后她让身边贴身的丫鬟将她早就准备好的,给林琼玉他们姐弟三的见面礼拿了过来,再又是亲自的将他们娘儿四个送到了大门外,眼见得他们上了马车,这才转身急急的走了回来。 刚一走到厅里,她便让人叫来了跟随着李瑞的丫鬟和小厮,而后是二话也不说的,直接就是喝令着外面的小厮拿了鞭子来抽了。 在李瑞的丫鬟和小厮杀猪似的叫声中,李太太早就是转身去了李见贤那里。 李见贤现下刚刚沐浴好,正在穿衣服。听到小厮说他娘来了,便加快了穿衣服的速度,而后便让小厮去开了门。 李太太进了屋子,打量了他一番,见他头发还是湿的,便皱了皱眉,喝令着他身旁的小厮鹤云:“还不快去拿块干的手巾来给你们少爷擦头发。” 鹤云答应了一声,很快的便拿了一块干毛巾过来。 他正打算亲自上手给自家少爷擦头发的,但李见贤已经是从他手中将手巾拿了过来,自己开始动手给自己擦头发了。 他一面用手巾擦头发,一面就说着:“娘,请坐。” 李太太也不坐,而是又开始喝令着李见贤身旁的鹤云:“没有眼力见的东西。还不快去吩咐厨房熬碗姜汤送过来。若是你们少爷着了风寒,仔细你的皮。” 鹤云垂着手答应了,转身正要走,李见贤却忽然开口叫住了他。 “让厨房里也熬碗姜汤送到瑞少爷那边去。” 李太太忍了这么长时间的火气终于是发作了。 “你倒是什么事都惦记着他。怎么,你还真将他当做你的弟弟了不成?他又不是从我的肠子里爬出来的,算得你哪门子的弟弟?” 李见贤沉默了一会,方才说道:“娘,我知道你素来不喜慧姨娘。只是你们长辈之间的恩怨,实在是没必要延续到我们下一代身上来。” 李太太一听,一时只气得两只胳膊都有些酸软了。 “瞧着你说的这冠冕堂皇的话。怎么,你这是责怪你娘的意思?” 李见贤低敛了眉目,声音小了一些:“儿子不敢。” 李太太冷笑:“不敢?这天底下还有什么事是你不敢做的?我做娘的一片心只是为着你着想。前些日子顶着被吴家打脸的那些话,好不容易的求着吴老爷答应了你和他女儿的亲事,结果你就一句,儿子现下还小,不想考虑婚事,就把娘的这一片苦心给推到了十万八千里外。今日倒更好了,那个小崽子掉到了水里,那是他自己的事,左右那温泉池子又不深,他自己不会爬了上来?再不济周边也有的是奴仆,自然是会下去将他捞起来。要你逞得什么英雄?这要是传了出去,还不得教那个贱-人怎么笑话我呢。哦,你再千方百计的不待见我又能怎么样呢?见着你儿子不还是把我的儿子当做亲弟弟看待了?” 她这一顿海骂完,李见贤没有做声,只是眉头却是微微的皱了起来。 而李太太见着他不说话,又是一顿骂。末了可能是觉得对着这样站在那里不言不语,就跟一截木头似的李见贤骂得没有意思,也有可能是骂得累了,她扔下了一句你自己好好的想一想这句话之后,终于是转身走人了。 而李见贤依然是木然的站在那里半晌没有动静。 小厮鹤云推门进来,手中朱漆描金托盘里放着一碗姜汤,见着自家少爷这副模样站在那里,一时之间竟是有些不敢上前。 “少爷,”片刻之后,他才轻声的提醒了一句,“姜汤拿来了。您要不要趁热喝?” 李见贤抬眼看了他一眼,随后目光就移到了托盘里的那碗姜汤上。 “拿来吧。” 鹤云答应了一声,将托盘放在了桌上,而后双手捧起了姜汤递了过去。 李见贤伸手接了过来,也不迟疑,抬头便一气喝干了。 喉咙里顿时火辣辣一片,连带着胸腔里的那颗心都像是被这姜汤给浇到了一般,火辣辣的就抽抽了起来。 他在想,为什么大家就不能活得轻松一些,非要这么每日的斗得跟个乌眼鸡似的? 这样的家,他实在是有些待不下去了。 而次日,他禀明过了李老爷,在征得他的同意之后,带着随身小厮鹤云去了他家店铺外地的分号,彻底的弃文从商去了。 李太太是在他离开了之后才晓得的。当时有李见贤院子里的丫鬟去他屋子里打扫,见得桌上有一封书信,写明了给李太太的,那丫鬟不敢怠慢,忙就送了过来。 信里无非也就寥寥的几句话,写着儿子不孝,去外地店铺里学习做生意去了,让李太太在家里多保重之类的话。 李太太一看完这封信,只觉得怒火中烧,立时就咬牙切齿的将这封信给扯了个稀巴烂。 这样不给她长脸的儿子,当初她到底是怎么生下来的? 而这边厢,林太太正在琢磨着到底要不要给林老爷写封信。 原来林太太那日自打从李太太那里回来之后,就一直是坐卧不安的。 中间她曾将鬓发斑白的李掌柜叫了过来,先是寒暄了一阵子,问了他最近身体如何,家中一切可好,而后话题便慢慢的移到了他那个跟随着林老爷去的儿子,问着他这些年在京城里过得怎么样,可是有写信来,再是旁敲侧击的问着林老爷现下在京城里是个什么情况。 李掌柜是打小就跟着林老太爷做学徒的,从着一个小地方出来的人,成了今日掌管着林家偌大绸缎铺子,行动处就呼风唤雨。这样的人,早就是混成了个人精了。 早在林太太叫了他过来,东扯西聊的问着他的身体好不好的时候,他就知晓,林太太这是想问林老爷在京城里的情况呢。 就林太太和林老爷之间的那点事,他自然是门儿清的。毕竟当年林老太爷给林老爷说亲的时候,给李家的那一百两银子还是他跑腿送过去的呢。 “太太,”李掌柜坐在绣墩上,眯着一双老眼昏花的眼说着,“犬子得老爷的提携,去了京城那样的繁华之地,我们一家人时时刻刻都念着老爷和太太的好呢。前几日我的老伴儿还说,要去寺庙里给老爷和太太立个长生牌位,以后初一十五的都吃素,为老爷和太太祈福的。” “啊,你们有心了。”林太太心不在焉的敷衍着。 接下来李掌柜又是东拉西扯的说了不少事,最后终于是说到了林老爷的身上。 “太太,前几日犬子来了一封信,说是现下京城里的那个铺子也不怎么样儿,老爷有一日还和他商议着,要不要把那个铺子关了,回济南府来。” 林太太一听,双眼立时就透出了光亮来。 “老爷真个这样说了?可有说到底什么时候回来的?” 李掌柜摇了摇头:“这个犬子倒没有说。想来便是那铺子不开了,也有好多事情要处理的。我估摸着,怎么着也得要个一两个月才回来的罢。” 一两个月之后林老爷就会回来? 林太太的心中瞬间升起无穷的希望。 ☆、第42章 西席先生 只是到最后林老爷回来的时候压根就不是一两个月的事了,而是两年之后的事。 这两年中,林太太自己是拉不下脸面写信去问林老爷到底几时会回来,所以便只能不时的就催促着李掌柜写信去问着他儿子了。 在这么一问一答中,两年的时光就这么悄然而过了。 转眼又是一年紫燕绕梁,春光烂漫之时。 林承志新近让小厮在后花园里悄悄的扎了个秋千架子,想着要给他娘和他大姐二姐一个惊喜。 等到秋千架子扎好了,挑了个风和日丽的好天气,他便请了林太太和林琼玉,林琼萱来花园。 粉白杏花之下,一架虽简陋,但也不失有趣的秋千架子就静静的立在那。 林承志这时便适时的表现出了自己的一番孝心:“娘,大姐,二姐,这春日里人最容易犯困的了,我见着你们一日到晚的只是在屋子里睡觉,心里都替你们着急。于是我就让小厮扎了这个秋千架子,你们没事的时候过来玩耍一番,不是比整日的在屋子里睡觉来的好?” 林太太不消说,听了他这一番话自然是笑得合不拢嘴的,不住的说着我的志哥儿最孝顺,还是最疼娘了之类的话。 林琼萱在一旁静静的笑着,没有说话,但看得出来,她心里自然也是高兴的。 独有林琼玉,在一旁撇了撇嘴,对着林太太就笑道:“娘,你道弟弟为什么忽然的就这么孝顺了?” 林太太也笑着说道:“是呢。正不晓得是什么缘故。” 林承志在旁忙道:“娘,你听二姐瞎说。儿子孝顺娘不是天经地义的事?还能有什么缘故。” 林琼玉笑着看了他一眼,见后者在林太太身后杀鸡抹脖的,急得面上都黄了,求着她不要说。 林琼玉熟若无睹似的,依然是笑着对林太太说道:“娘,前几日先生给我们讲孟子,而后让我们就不患寡而患不均这句话做篇文章。我和大姐是不消说的,老老实实的各自做了一篇文章交了上去,可你猜弟弟当时做什么去了?他竟然是跑花园里的香樟树上掏雀儿去了。先生当时自然是气得要不的,手里拿着戒尺就赶了过去,在树底下守着,放话说是只等弟弟从树上下来了,那就是拿戒尺狠狠的打一顿手掌心。而弟弟也是个胆子大的,坐在树上就是不下来,和先生大眼瞪小眼的,口中还嘲笑先生说是,先生,现下这样,可不就是学生在上,先生在下了?只把先生当时气得脸都黄了。” 第37节 原来自打那次林太太和李太太说了西席先生的事之后,过不得几日的功夫儿,李太太就让人捎了话来,说是她家那个西席先生的弟弟已经是答应了来林家做馆的了,月底必然是到的。 林太太一听,自然是大喜过望,忙不迭的就让人在花园中收拾了一处干净的屋子出来,又是挂着孔子画像,又是置办桌椅板凳,纸墨笔砚的,就等着西席先生来了。 而那边厢,林琼玉他们三个人的反应则是都不一样。 林琼萱自然是如往常一样,依然是没事的时候做做女红针黹,学些琴棋书画之类的玩意。于她而言,识些字固然是好的,但也从来没有要求过自己要出口成章。再者说了,她心里也是门儿清,林太太之所以请了西席先生来,那主要还是为着林承志,而后是林琼玉,自己不过是附带着的罢了。所以她的反应很是淡淡。 反观林承志,他在知晓了很快就会有西席先生来之后,一时之间恨不能晚上都不睡觉,整日整夜的玩耍了。 问着他原由,他便说,现下不玩,还等到什么时候玩呢?等西席先生来了,白日里要上课,晚间要做文章,哪里还有时间玩了? 好在林太太这段时间也没有拘束他,由着他去玩了。自然她心里想的也是和林承志一样,由着他现下玩够了,到时只要能收了心好好的读书上进的也就是了。 轮到林琼玉这里,她却很是期待这个西席先生能早些来。 倒不是她有多想读书识字的,上辈子从三四岁起进幼儿园,一直读到二十岁大学毕业,读了这十六七年的书还不够?她觉得她读书都已经读腻了。 她之所以期待,完全是因着心里的那点幻想。 西席先生啊,这搁所有的言情小说里都是多么潇洒清俊的一个存在,就算不是温文尔雅的男主,那也必然是个情深不移的男二。 所以林琼玉就开始盼星星盼月亮的盼着传说中的西席先生早点来。 好不容易的盼到了月底,有家人来报,说是门外来了一人,自称是李太太举荐来咱们家做西席先生的。 林太太一听,赶忙的就让人将他给恭恭敬敬的请到了花厅。 林琼玉当时在旁一听,立时就兽血沸腾了,恨不能现下就奔前厅去见见传说中的西席先生的尊荣。 但林太太无视她的兽血沸腾,让她在屋子里老实的呆着,而后带着彩云和彩衣去了前厅待客去了。 林琼玉:...... 人都到眼前了你都不让我去见一眼? 而次日,林琼玉也没见着西席先生,因着林太太念人家赶了这么些时日的路的,特地的让他休息了一日。 林琼玉见到她的西席先生的时候,是在西席先生到了她家的第三日。 这日她特地的起了个大早,也不用阿棠给她挑拣衣服的,直接是自己跑到了衣柜里找衣服去了。 传说中,西席先生定然是博学多才的,相貌也必然是清雅温文的,所以她定然是不能穿得太花哨了,一定得往小清新上靠。 于是最后林琼玉就穿了一件柳叶绿色的对襟衫子,一件白色的挑线裙子,头上也只简简单单的簪着一只碧玉簪就算了事。 出了屋子,碰到了林承志,他一见她的这身穿着,立时就扑哧一声的笑了出来。 “二姐,咱今儿早饭吃的不是煎饼吧?你把自己打扮成一根大葱做什么?” 林琼玉狠狠的剜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算了,像你等凡夫俗子,哪里会理解什么是唯美,什么是小清新。 只要西席先生理解就可以了,林琼玉心里喜滋滋的想着。 于是这一顿早饭林琼玉是吃得心不在焉,中间数次被林太太训斥,说是吃饭的时候就要专心致志的吃饭,不要想其他的事,不然对脾胃不好。 林琼玉敷衍的答应了,但而后神思依然是早就飘到了其他的地方。 好不容易的一顿饭吃完了,她就打算脚底抹油就溜的,但不想林太太却是站了起来,摸着他们姐弟两个的狗头,先是一番感慨自己小时候哪里有你们这么幸福,还有西席先生来教你们读书明理的,娘小时候不过是你外公你舅舅心情好的时候教一些字给娘认识,而后自己再连蒙带猜的去看外公和舅舅的书,再是说到了娘现下特地的给你们俩请了西席先生来,你们姐弟两一定要好好的读书明理,可不要淘气,往后不要让娘担心了之类的话。总之唠唠叨叨的,一直唠叨了一顿饭左右的功夫。 唠叨到后来,林琼玉和林承祖两个人都有些受不了了。于是在林太太说的口干,转身去拿茶杯的功夫,姐弟两个交换了一下眼神,而后便迅捷无比的转身开溜了。 等到林太太润完了喉咙,打算接着回来再畅谈一下将来的时候,哪里还有姐弟两的身影了? 却说林琼玉和林承祖一出了林太太的上房,两个人的脚步就不约而同的放慢了。 于林承祖而言,他是不想去学堂的。受人约束哪里有自己自由自在的玩耍好?所以能晚去一会学堂也是好的。而于林琼玉而言,她之所以脚步变慢了,那是因着她怕若是走得太快了,发髻若是乱了怎么办?若是面上的妆容花了又怎么办? 为着今日头一次见西席先生的原由,她还特地的让阿棠给她化了个淡妆。 总之是在胭脂水粉的映衬下,她今日是真的可以称得上颜面似霞这四个字。 到了学堂里,林琼玉按捺住自己如小鹿乱撞似砰砰乱跳的一颗心,伸手摸了摸头发可乱了,再是低头将全身各处都检查了一遍,确认全身上下的衣服上连一处褶皱都没有的,这才在林承志目瞪口呆的看她如在看一个神经病似的眼光中,面带微笑,轻移莲步的就跨进了面前被当做学堂使用的屋子。 林承志依然在她身后用一副看神经病的目光看着她。 他觉得她二姐今日一定是吃错药了。平日里她这个二姐甭说是在自己的脸上抹胭脂水粉了,就是头发有时都懒得梳的,直接披头散发的就跑了出来。虽说是被林太太见着之后训斥了几次,但下次依然是照犯不误。 林承志觉得,他这二姐若是单就性子而言,其实比他还来得爷们一点。可今日,这个爷们却是淡妆素裹,面上带着一抹娇羞的笑容,莲步款款的在他面前走着。 真是瞎了小爷我的狗眼啊。 而那边厢,林琼玉进了屋子,面上带着淡淡的笑容,目光就快速的在屋子里扫了一圈。 林琼萱是早就来了,现下正端端正正的坐在一张桌子后面。她面前摊着一本书,正垂头在看着。 而就在林琼萱的前面,一张较大些的桌子后面,正坐着一个人。一个男人。一个让林琼玉心心念念了这几日,传说中温文尔雅,清雅从容的西席先生。 在清楚的看到眼前这位西席先生的容貌之后,林琼玉立时就想起了以前她有个同事说的一个笑话儿。 其实也能算是个笑话。她那同事说,有一段时日她看小说看电视入了迷,特别的迷大叔。于是有一次她就在吃饭的时候和她老公各种说大叔如何的优雅,如何的有气质,如何的有男人味,总之大叔一出,各种毛头小子就可以哪凉快哪待着去了。 她老公是个理工男,平日里话不多。当时他只是默默的一边吃饭,一边听着自家老婆在那里对着各色大叔冒着粉红泡泡。等到一顿饭吃完了,她老婆的话也说完了,他这才放下了饭碗,抬头不紧不慢的说了一句:“咱们家隔壁住着的也是一位大叔。” 他老婆:“......” 他们家隔壁确实是住着一位大叔,但该大叔头发地中海,肚子猪八戒,而且还满面油光,见着楼下店里搞什么促销活动了,那冲刺的速度堪比博尔特。 所以说优雅有气质的大叔只存在于小说和电视里,现实生活中真的是少之又少。 她同事的一颗少妇心瞬间破裂。 而现下,林琼玉的一颗少女心也是瞬间破裂。 眼前的这位西席先生,虽然是没有须发皆白,但也是花白了。他生就一张严肃的古板脸,两眼约莫是有些近视,看人的时候总是要微微的眯着,说话的时候一板一眼的,倒教她想起她初中时学校的那位教导主任。 这与她先前心目中所设想的西席先生差别也太大了吧? 林琼玉当时脸都绿了,浑然不记得自己到底是怎么和先生打的招呼,又是怎么坐到了自己位子上的。 而后来,她发现这位先生端的是很严厉,但凡上课不专心了,叫你做的文章没有按时交过去了,先生也不开口说话的,直接就是拿戒尺和你说话了。 几次三番下来,林琼玉就觉得,温文尔雅算个毛线啊,潇洒清俊算个毛线啊,只求先生少打她一次手心就够了。 于是,林琼玉在继上辈子读了十六年的书之后,这辈子又坐在了课桌后面上课了。 碍于先生手上那把戒尺的淫-威,她倒也老老实实的完成着先生所布置的所有功课。但林承志显然就不是个老实的孩子。 他与先生那是斗智斗勇,先生与他则是吹胡子瞪眼,在这两相争斗的过程中,林承志没少挨手板,先生也没少受他的气。 而前几日林承志文章不做,跑去树上掏雀儿,而后借故笑话先生在下,学生在上,就把先生给气得不轻。 这当会,林琼玉不顾林承祖在那杀鸡扯脖似的哀求,还是笑着将这事给说了出来。 林太太一听,当时脸就沉下来了。 但这当会她已经是顾不上去和林承志算账了,只是吩咐着彩云赶紧的去准备礼物,越厚重越好,她现下就要亲自去对先生道歉。 她转过身,忙忙的就要走。只是走了几步之后,却又回过了头,看了林承志一眼,沉声的就说着:“等我从先生那回来了再和你说话。” 林承志哀嚎一声,开始埋怨着林琼玉:“二姐,你怎么哪壶不开偏提哪壶啊?先生那日气成了那副模样,见着这几日都不怎么搭理我的。这下子娘去他那赔罪,他不定的就要怎么说我的坏话呢。那娘回来了还会轻易的饶过我了?二姐你是想看着娘责罚我是吧?” 林琼玉笑道:“就你这跳脱的性子,不受些责罚也是不行的。古人都头悬梁锥刺股,囊萤借光了,你倒好,正经上课的功夫却跑去掏雀儿了。我原是不想管你的,只是你也可怜娘在你身上花费的一番苦心,别教她伤心失望才是。真想掏雀儿,你等下课了,做好了先生布置的功课不能去掏?” 她说完之后,也不再去理会林承志在旁边哭丧着一张脸的,只是对林琼萱笑道:“大姐,来,我们荡秋千。没的他做好了秋千架子不用来玩,却是放在这里长草的。” 这里林琼玉和林琼萱荡了一会秋千之后,忽然的就只见前面小丫鬟乱跑着就飞奔了进来。 林承志正在没好气的时候,见着那小丫鬟就跟受了惊的兔子似的乱跑,由不得的就开口大声的叫住了那个小丫鬟:“你在那里乱跑做什么呢?见着我和大姑娘二姑娘都在这里你都不行个礼的,这么急慌慌的是要赶着去投胎呐?” 那小丫鬟这才停了下来,但一张脸上还是刚刚急跑之下的晕红。 “少,少爷,大姑娘,二姑娘,”那小丫鬟匆匆忙忙的行了个礼,而后又急急的说道,“奴婢乱跑是因着,因着老爷他回来了。现下正在前面大厅里呢,我急着去告知太太的。” 林承志自打生下来开始就没见过自己的老子,而且这十二年过得,压根都快要以为自己是没有老子的,所以猛可的听得这小丫鬟说老爷回来了,他一时没反应过来,还说道:“糊涂东西。什么老爷回来了?咱们家能称得上爷的也就我一个人,见着你家少爷我也不老啊,怎么就称呼我是老爷了?” 林琼玉和林琼萱在那边也是有些懵了。 实在是这些年日子林老爷缺席太久了,久到她们都忘了原来家里还有这么一号人物存在。 而很快的林琼玉便反应过来了。 她起身从秋千架子上坐了起来,对着那小丫鬟就道:“太太刚刚去先生那里了,你快去那里,对太太说上一声。” 小丫鬟对着林琼玉道了声谢,而后又转身飞快的跑了。 而这边厢林承志还是问着林琼玉:“二姐,你们这是在打什么哑谜呢。” 林琼玉看了他一眼,然后慢慢的说道:“爹爹回来了。” “爹爹?”林承志一时没反应过来。 实在是怨不得这娃。天底下亲爹明明都在那活得好好的,但十二年来做儿子的都没有见过亲爹的,估摸着也就林承志一个吧。 就在林承志还在发懵的功夫儿,林太太早就是过来了。 林太太一改往日走路不紧不慢,仪态闲雅的模样,走的甚是快速。 林琼玉和林琼萱见状,忙忙的就迎了上前去。 “娘。”林琼玉一把挽住了林太太的胳膊,叫着她。 林太太含含糊糊的嗯了一声,却也总算是停下了脚步。 看得出来,她这一路赶得是呼吸急促的,但这当会当着他们姐弟三个人的面,还是很努力的想装出来和平日里一样。 “啊,玉儿,我听小丫鬟说你爹爹回来了,娘就想着,这怎么说你爹爹也是这家里的一家之主,论理,我是该去迎上一迎的。” 不知道为什么,这当会林琼玉看着林太太,忽然没来由的就觉得心里有一股子凄凉感。 想她自打双十年华嫁到了林家,现下已是二十年过去了,这二十年中,她却是甚少见到自己的夫君,甚或是自己的夫君连招呼也不打一声的就离开了十二年。这十二年中,虽说是有他们姐弟三个承欢膝下,但又怎能比得上夫君的作用? 但就算是林老爷对她如此的残忍无情,可在听说他回来的时候,林太太却是心情激荡的一路小跑着赶了过来,面色绯红如同少女,就想着去迎接迎接自己一走就是十二年的夫君。 如张爱玲评价薛平贵和王宝钏的事一样,薛平贵致力于他的事业十八年,泰然的将他的夫人搁在寒窑里像冰箱里的一尾鱼。有这么一天,他突然不放心起来,星夜赶回家去。然而她一生最美好的年光已经被贫穷与一个社会叛徒的寂寞给作践完了。 这些年来,林太太虽然是不至于被贫穷作践,但寂寞总归还是有的。 年年秋夜梧桐雨,点点滴滴到天明啊。 “娘,”林琼玉小声的叫着林太太,挽着她胳膊的手一时挽得更用力了,“我陪着您一起去迎接。” 爹爹两个字她始终还是没有说出来。 这当会,她忽然就觉得,林老爷实在是愧为人夫,愧为人父。 第38节 林太太闻言,伸手拍了拍她的手。但有林琼玉在她身旁,她胸腔中一直跳得很厉害的心总算是稍微的安稳了一些。 但下一刻,那颗心却剧烈的跳了出来,剧烈的她觉得下一刻,她的这颗心就要跳出胸腔了。 垂花门那里,正转过来两个人。 林太太瞬间仿似痴了一般,目光只在其中一人的身上。 林琼玉叫了她两声,她竟是一些儿声音都没有听到。 而林琼玉随即便也发现了她的异状,随之便也随着她的目光望了过去。 正走过来的两个人,其中一位是个十三四岁左右的少女,生的明媚异常,恍若秋日清晨刚刚盛开的芍药花一般耀人眼目。现下她正伸手挽了身旁一位男子的胳膊,言语神态间很是亲昵。 而那男子,林琼玉眼光望了过去,一时只觉得心里一声叹息。 十二年前,林老爷虽说是因着在女人身上做的功夫太多了,所以身子很是瘦削,面上也是常年的一股病态的白色。但就算如此,依然是掩盖不了他一副好相貌映衬下的斯文儒雅。 只是现下,他的这副身子已然不单单是用瘦削两个字就能形容的了。怎么说呢,简直就是在骨头架子外面直接套了一张人皮的,中间是半点肉都没有了。而且他现下的脸色不但是有病态的白,还隐约的透出了一些青色出来。 如果一定要说还有什么是没有变的,那就是那双桃花眼了。 林老爷显然也是看到了林太太,林琼玉就见他偏头低声的和旁边的少女说了一句什么,那少女随便也抬眼看了过来。 随即林老爷和那少女便都停下了正在走的脚步。 他们身后是一树开的正好的海棠,粉白色的花朵缀满枝头。 “太太,”于这一片粉白中,林老爷唇角蕴了一丝笑望向林太太,眼尾微微的上翘,双眼中似是有一片流光闪过,“我回来了。” ☆、第44章 芸香请安 林承志一上来,二话也不说的,直接就是伸手去拿桌上碟子里的莲蓉糕吃。 林琼玉一巴掌拍向了他的手:“偏你鼻子灵,倒跟只狗儿似的,哪里有吃的都能闻得到。” 林承志嘻嘻一笑,也不说话,只是口中叼了一块莲蓉糕,而后便伸手去倒牛奶喝。 等到一块莲蓉糕,一碗热牛奶下了肚,他这才腾出口来说道:“二姐你还好意思说。你和娘在这里吃点心喝牛奶的,也不晓得叫下我。见着我不是你亲弟弟也怎的?” 林琼玉随手将手中拿着的一块山药枣泥糕塞到了他口中:“有吃的也堵不住你这张嘴。” 林承志笑嘻嘻的将这块山药枣泥糕咽了下去。 林太太见着他们姐弟两个人嬉闹,笑吟吟的在旁边看着,这时方才开口问着林承志:“这么晚了,你来娘这里有事?” 林承志当下也学了林琼玉,伸手抱住了林太太的胳膊,撒娇撒痴的说着:“娘,我一个人睡不着。不如今晚你就收留儿子在你这屋里睡一晚?” 林太太还没说话,林琼玉就已经是先行开口说道:“打住。我刚刚已经是和娘说过了,今晚我要和娘一起睡的,你还是滚会你自己的屋子里睡吧。” 林承志抱着林太太的胳膊不松手,还左右摇晃了下:“娘,不让你就让我和你们一起挤挤算了。反正我也不嫌姐姐胖,占地方的。只要给我留一些地儿,够侧躺着的就行。” 林太太听他这般的损着林琼玉,掌不住,笑出了声来。 林琼玉今晚原就是打算让林太太开心的,所以她听见林承志如此说,便故意的板起了脸,做了一副生气的模样出来,气冲冲的说道:“我怎么就胖了?” 一面说,一面还起身赶着他就要打。 林承志连忙矮身往林太太身后一躲,叫道:“姐姐要打我呢。娘快救我。” 林太太笑着拦住了林琼玉,让她坐下,而后一手拉了一人,看着他们两个人感慨着说道:“娘晓得你们俩个都是一片孝心。放心,娘好着呢。有你们这么孝顺的姐弟两,娘有什么不好的?” 林承志在她身后揽了她脖颈,笑嘻嘻的就道:“娘既然晓得儿子的孝心,那能不能劳烦娘,明日对先生说上一句,让他布置的功课少一些儿?娘你是不晓得,先生每日布置那么多的功课,我都没有时间去玩了。” 林太太回头瞪了他一眼:“对说你两句好话,你就上赶着爬了?功课最是要紧的,哪里能布置的少一些儿?明日里我还要去见先生,让他往后每日再给你多布置些功课呢。” 林承志闻言,哀嚎了一声。 林太太见他这样,便又笑了。 “等来日你大了,你不晓得会有多感激娘呢。见着你从小也没吃过什么苦,蜜罐儿里长大的,做生意的那份罪你哪里受得来?你以为着做生意就是坐在柜台后面,等着别人来买东西,你收银子就成了?便是开个杂货铺你还得东南西北的去找便宜的货源呢,更别说是这样大的一个铺子了,不得一年四季四处的跑着?依着我说,你还是老老实实的读你的书,考你的功名才是最实在的。” 林承志闻言便转头面向了林琼玉。 “二姐,”他又哀嚎了一声,“你听娘这话说的,做生意是难,那考功名就容易了?就我这资质,上个学先生都恨不能跟我后面天天拿藤条抽呢,感情就把我当头不开窍的牛了。你说就我这样的,能考上功名?功名考我还差不离呢。” 林琼玉也掌不住的笑了。 “行了,别贫了。你把你这耍贫嘴的功夫放什么事上做不成的?你现下只要听听娘的话好好的读你的书就行了——多读些书总是好的。至于往后的事,那往后再说。” 林琼玉可不如林太太那样古板,总觉得万事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在她看来,官场也不是那么好混的,还不如在家做点小生意呢。 不过经过他们姐弟两这么一番插科打诨的,林太太的心情总算是雨过天晴了。 她见林承志也是铁了心的今晚要歇在她这,想了想,便让丫鬟进来,从柜子里又拿了两条厚实的缎被来,铺了一条在榻上,再是留了一条给他盖着。 她想着林琼玉和林承志虽说是亲姐弟,但现下毕竟也是这么大的了,男女七岁不同席,说什么也不好挤在一张床上睡的。 这一晚林太太再是没有去想其他的事儿了。她心平气和的闭着眼躺在那里,不一会儿的功夫就睡着了。 次日却是个下雨天,檐下雨水淅淅沥沥的敲在台阶上,很是清脆动听。 林太太迷迷糊糊的听着屋外滴落的雨水,似乎隐约又听到彩云在屏风外头在叫着太太。 她睁开了双眼,仔细的听了一听,果真是彩云隔着屏风在小声的叫着太太呢。 她偏头看了一眼睡在床里侧的林琼玉,见着双眼阖着,呼吸绵长,睡得很安稳。 于是她便掀开了被子,尽量不碰着林琼玉,轻轻的下了床。 伸手从床侧的衣架子上取了件外衣披在身上,她轻手轻脚的走了出去。 彩云果然正站在外面。 “太太,”见着林太太走了出来,她赶忙的就又叫了一声。 林太太伸起右手的食指抵在了唇边,轻轻的嘘了一声,示意她不要高声,这才走至一旁,轻声的问着:“这么一大清早的叫我,什么事?” 彩云也放低了声音,轻声的禀告着:“太太,芸姨娘一早就在廊下等着,说是要给太太您请安呢。我们都不晓得该怎么做的,只得来向您请示一下。” 林太太一听,倒是有些讶异了。 一来是自打她做了这林宅的太太之后,郑姨娘那里不过是来她这里请了一次安之后就借故再也没有来过,安彩萍那里是因着身子不好,时不时的就三病九痛的,所以林太太也没怎么让她来请安过,所以虽说她是个做太太的,真正的让姨娘来请安的时候真的是少得可怜;这二来却是,昨日晚间席面上,她瞧着芸香和郑姨娘斗法,也像不是个省事的,怎么她今日一早的倒要来给自己请安了? 只是林太太心里虽是诧异的很,面上却是丝毫都没有显现出来,只是对彩云说道:“也罢,既然她要来给我请安,没的我还拦着不让我请的。这样罢,你现下出去让让小丫鬟打水来给我净面,你过来伺候我梳头穿衣裳。” 彩云答应了一声,转身招手叫来了一个小丫鬟,让她去打水来,自己则是跟着林太太进了里间。 里间床上,林琼玉正拥被坐了起来。 “娘,”她眼神尚且还是有些迷蒙的,“怎么了?” 林太太对着她摇了摇手,轻声的说道:“没事。你接着睡罢。” 只是林琼玉虽然是重又躺了下去,却总是睡不着,于是索性便躺在床上看着彩云给林太太梳妆。 林太太原就不是个喜欢花哨的人。现下年岁大了,衣裳的颜色就更偏素净了。 因着是春日里的衣裳,玄色酱色之类的少,所以彩云给她拿的是一件淡蓝色的衫子,下面则是条浅青灰色的裙子,头上饰物更是简单,不过是一只成色碧绿的玉簪,和一只赤金点翠的云纹簪罢了。 待到这一切收拾好了之后,林太太照着铜镜摸了摸头发,便起身站了起来。 一转头却是看到林琼玉正躺在床上,睁着双眼望着她呢。 林太太于是便走了过去,给她掖了掖被子,轻声的嘱咐着:“天还早呢,你和你弟弟且先睡着。待会到了吃早饭的时辰,我自是会叫你起来的。” 林琼玉轻轻的答应了一声。 林太太又转头望了一眼林承志,见他现下睡得正熟,只是身上盖着的被子却是滑落到了肩膀下面。 她便又走过去将被子盖到了他肩上,这才转身走了出去。 外面,芸香已经是坐在了下首的一张椅子上,旁边有一个小丫鬟在伺候着。 见着林太太走了出来,芸香忙起身站了起来,叫了一声:“太太。” 林太太也没有答应,只是径直的走到了上首的椅子上坐了。 芸香见着她坐好了,便走了过来。到了离林太太三步远的地方,她身子一矮,竟是直接的就跪了下来。 在林太太讶异的面色中,她又趴了下去,朝上端端正正的磕了三个响头。 而后她抬起头来,直挺挺的跪在那里,对着林太太就说道:“太太,芸香蒙老爷抬举为姨娘之后,心里一直惦念着要来给太太请安的,只是远在京城,一直不得空。现下回到了宅子里,今日一早,芸香特地的来给您请安来了。还请您大人有大量,不要责怪我这些年来的不懂事才是。” 说罢,旁边伺候着她的小丫鬟端了托盘过来,上面放着一杯茶。 芸香伸手将那杯茶取了过来,而后双手捧起,直捧至头顶,恭敬的说了一句:“太太,请喝茶。” 林太太先不接茶杯,却是抬眼打量了她一番。 她穿着件粉蓝绣迎春花的对襟上衣,葱白金边的挑线裙子,头上缠丝点翠步摇,粉白的时新绢花,整个人看起来确然也就和她上衣上绣着的迎春花一般,清新秀丽。 其实对芸香,她倒是没有多深的印象。只是模模糊糊的记得她是和彩衣一起被买到宅子里来的,而后便被分到了玉堂苑里去。 只是听着添寿媳妇子说,这芸香原来最是懦弱的一个性子,成日的被郑姨娘寻着由头的责罚,看见人都是不敢拿正眼去瞧的,怎么后来却是转了性子? 想着昨日饭桌上翻脸如翻书,几度把郑姨娘气得脸儿蜡黄的人,林太太简直不敢相信这就是添寿媳妇子口中所说的那个小丫鬟。 林太太打量了她这许长的功夫儿,这芸香也便直挺挺的跪了多长的功夫儿,且面上都是一直带着笑的,丝毫没有一丝儿着恼的意思。 林太太最后还是伸手接过了她手中的那杯茶,象征性的喝了一口,便递给了站在她身旁的彩云。 “只管这般跪着做什么?起来去坐着罢。” 芸香答应了一声,而后扶着身旁小丫鬟的手站了起来,走至先前坐着的椅子上复又坐了下去。 林太太此时招手示意彩云靠过来些,小声的对她说了句什么,彩云便转身又走进了里间去。 过得一会,她又回来了,手里拿着一张描金朱漆托盘,上面放着什么。 林太太这时便道:“这对翡翠银杏耳环还是我年轻时候戴过的,我一向都觉得这翡翠的成色还不错。既然你今日来给我请了安,那这对银杏耳环便赏了你罢。” 芸香闻言,赶忙的就起身站了起来,从彩云的手上将这对翡翠银杏耳环接了过来。 “谢太太赏。” 她叉手向前,向着林太太深深的道了个万福。 林太太抬手示意她坐。 芸香落了坐,便道:“太太也晓得的,我原不过是玉堂苑的一个小丫鬟,自来什么女红针黹都不会的,只会些儿端茶倒水跑腿的粗活。早先我原是想着做些什么来奉给太太的,可后来一想,没的我那两下粗功夫做出来的东西拿到太太这里让太太笑话,所以这便才空着一双手来了。还望太太不要见怪才是。” 旁边有小丫鬟端了茶上来,林太太接过,掀开茶盖喝了一口茶,而后方才淡淡的说道:“我原也不争就你什么东西,只要你心里有我这个太太便够了。” 第39节 芸香忙陪笑道:“说到底,芸香是太太手底下出去的丫鬟,那便一辈子都是太太的丫鬟,又怎能不把太太放在心里呢?日夜的都在心里呢。” 当初芸香确然是和彩衣一起,被林太太花了五两银子买进宅子里的小丫鬟,所以她这当会说她是林太太手里出去的丫鬟,也确实是说得通的。再者她这样说,也显然的是想讨林太太的好。 但林太太闻言并不为所动,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声,便再也没有说什么。 芸香见状,索性便打开了天窗说亮话。 “太太,”芸香忽地的又奔上了前来,扑通一声往林太太面前一跪,只吓得林太太当时差点将手中的茶碗都给失手摔了,“当初是您买了我到宅子里头来的,论起来,这辈子我穿的头一件完整衣裳儿,吃的头一顿饱饭,都是第一日来宅子里的时候您赏的,在芸香的眼里心里,您对我的恩情就是如同再生父母一样的。只是芸香没福,落后没分到您的院子里来伺候您,倒是分到了玉堂苑郑姨娘那去了。太太,你是不晓得,那个玉堂苑压根就不是人呆的地方,整个就是一个火坑呢。我原也不晓得自己到底是有什么不好的,但自打我到了那里,郑姨娘但凡是有什么不顺心的事,总是头先拿了我来出气。她是打也打过我,掐也掐过我,手里举着石块跪在瓦片上这些事儿也是做过,我那些年来真真是九死一生。落后蒙老爷抬举,让我做了个姨娘,但郑姨娘依然是打骂我数次,有一次甚至是让她打的我差点儿就去见了阎王。太太,我也与您说个实话罢,郑姨娘的这口气我是无论如何都忍不下的。往后这世上是有我没她,有她没我。” 说罢,就用手帕子掩了脸,哀哀的哭了起来。 其实芸香之所以痛痛快快的将自己的这番心迹在林太太的面前表露了出来,一来是想着,这林太太素来就和郑姨娘不和的,若是往后林太太和自己结成了统一战线去对付郑姨娘,那还愁最后整治不了郑姨娘?这二来却是想着,便是退一万步讲,林太太不愿意和自己联手去对付郑姨娘的,那只要自己出手整治郑姨娘的时候,她林太太站在一旁袖手旁观,不弹压自己,那也是好的。 她的这番心思,林太太如何会不明白? 若是在十二年前,有人这般的提了这个建议出来,或许她还真的会好好的考虑考虑。但她现下发现自己或许真的是年岁大了,又或许是觉着这样整日的恨一个人,时时刻刻的想着要怎么跟她作对实在是太累了,她已经没有这样的精气神去做这些事了。 所以她压根就没有接芸香的这个话茬,只是说着:“郑姨娘的性子原是差了些。不过好在你现下也是做了老爷的姨娘,和她是一样的,往后也用不着再怕她了。好好的伺候老爷,过你的日子才是正经。” 这话说的是想对的模糊。非但是没有说自己要和她联手,且连自己袖手旁观的意思也是没有。 芸香自然是有些失望的,但也总不好再说些什么。 而后两个人不过随便的说了几句话,林太太便让她退了下去。 见着她走了,林太太这才舒了口气出来,赶忙的吩咐着彩云去小厨房里看看早饭好了没有。 彩云答应着去了,林太太自己便起身去了里间。 里间床上,林琼玉正拥被坐在那里,眼里清明的很,那里还有一丝睡意的了? 林太太就问道:“方才我在外间和那个芸香说的话,你都听到了?” 林琼玉点了点头:“听到了。这个芸香的意思,是想让娘和她一起联手对付郑姨娘?又或者是她出手整治郑姨娘的时候,让娘你袖手旁观,两不相帮?” 林太太随即也点了点头:“看不出来这个小丫鬟现下竟然是有这般的一副心思了。看来她当初能让老爷纳她做了姨娘,那自然也是有其中的原由的。” 林琼玉招手让林太太坐到床上来,随后便将头靠在她肩膀上,笑道:“娘,你管她是怎么当上这个姨娘的呢。左右她和郑姨娘之间的恩怨与我们无关的,我们乐得在一旁看他们狗咬狗的,没的还去为他们操心什么不成?” “我哪里还有功夫儿去操心他们之间的事,”林太太伸出手指轻轻的刮了一下她的鼻子,而后笑道,“我每日里忙着操心你们姐弟两的事还都操心不过来呢。” 林琼玉笑了一笑,伸手揽住了她的脖颈。 这样就最好了。左右芸香和郑姨娘他们之间再如何的乌烟瘴气,只要不影响到他们娘儿三个,那管他们去闹腾呢。 早饭是鸡丝粥,萝卜丝饼,并着裹着面粉鸡蛋油炸的馒头片,以及几碟子小菜。 林太太一面吃着粥,一面就问着林承志:“今日先生有事出去了,你打算做什么呢?” 林承志很是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他若是回答说去玩,不消说,一定是会被林太太先训上一顿,而后拎到他自己的屋子里去,遣个人在屋子外看着,让他面壁看书去。而他若是回答说看书,那不消说,林太太会很高兴,而后也会遣个人在他身旁殷勤的服侍着他,让他照样的待在自己的屋子里看书去。 所以娘哎,你这话问出来有什么意思的呢?我是怎么回答结果都是一样的啊。 于是林承志就苦着一张脸说道:“娘,你觉得你问的这事,我怎么回答有区别吗?” 林太太还真的想了一想,而后才点了点头说道:“好像是没什么区别。” 林琼玉此时正在夹菜,闻言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一筷子小咸菜全都掉到了桌面上。 林承志见自己今儿个是怎么都逃不掉蹲屋子里看书的命了,便想着要拉一个垫背的。 “娘,”他看着林太太,眼光闪啊闪啊,一看就晓得有什么不好的企图,“既然今日先生不在的,那二姐也是不用上学了。不然让二姐也跟我一起看书?” 这话倒不消林太太回答了,林琼玉就抢着回答了:“你看书还得我陪着?想得倒美。实话告诉你罢,娘昨晚就和我说好了的,今日若是天气好,她便要带了我和大姐出门去郊外踏青的。” 林承志转头望了一下门外。 早间的时候明明是下着小雨,可这当会却是雨收云散,端的好一派日光和煦。 林承志瞬间就觉得,这老天爷都他妈的是在玩儿他啊。 ☆、第45章 姐妹相争 只是最后,林太太和林琼玉她们的这次郊外踏青还是没有去成。 因为管着车马的小厮过来禀报,说是一早三姑娘就和老爷乘了马车去外面了,说是要去绸缎铺和首饰铺里逛逛去。 林宅里一共有三辆马车,所以林太太就问道:“他们不过两个人,难不成竟是要坐三辆马车的?” 小厮回道:“老爷和三姑娘一辆马车,三姑娘随身的丫鬟小玉和一个跟随着的仆妇一辆马车,再有一辆马车,三姑娘说是回来的时候要专门拿来放她买着的衣裳和首饰的,所以便也跟着去了。” 林太太听了,一声儿都没有言语。 林琼萱对于此次出外踏青倒是没有特别的热衷。她听说这下子去不成了,也没有说什么。可对于林琼玉这就不一样了。 想上辈子,她想去哪里那是抬脚就去。步行,自行车,公交,地铁,打的,甚至于轮船,飞机,只要想去的地方,那无论用什么交通工具都是要去成的。可自打莫名其妙的穿到了这里之后,她日常的活动范围仅限于这个林宅,还只是林宅的后院这一块儿,二门的仪门都不让出的。便是好不容易的跟随林太太去哪家做客,那也不过是在对方家的后院里坐坐走走罢了。她其实想自由自在的出去逛街游玩想的都快要疯掉了,可现下好不容易的有了次出门踏青的机会,结果临了到头竟然是没有马车。 林琼玉真是连抽死林琼芳的心都有了,丫的你至于弄个空马车跟你后面去装你买的衣服和首饰吗?你这到底是要买多少衣服和首饰的节奏啊。 但林琼玉虽然是内心暴走,但面上却是装得乖巧且温顺的劝慰着林太太:“娘,现下不过才初春呢,往后有的是出去踏青的机会,不急在今日的。” 林承志也忙在旁边随口附和着:“对啊,娘。等到清明的时候,百花开的最是烂漫了,到那时我们再一起出去踏青最好了。” 林太太虽然心里也是有气,但总不好对着他们姐弟两这般劝慰的话还发出来,所以便也只能闷闷的说道:“也罢。只能如此了。” 只是这趟踏青最后大家都没有去成,因着后来又发生了一件事。 至于到底是什么事,这里先按下不说。 只说林琼玉他们劝慰了林太太一番之后,便和林琼萱林承志他们出了林太太的屋子。 “二姑娘,”刚出了林太太的屋子,他们几个人不过还是在长廊里走着,林琼玉身旁一个圆脸的丫鬟就开口叫了她一声。 先前林太太曾让人买了几个小丫鬟进来,交给彩云,让她教着她们宅子里的一些规矩。后来这批小丫鬟调-教了出来,林太太便想着要从里面挑选一个好的给林琼玉。 按照她的喜好,自然是要挑选一个做事稳重,手脚勤快,话少的小丫鬟的,但末了她自己挑选的那一个丫鬟林琼玉却很是不喜欢。 林琼玉想的是,阿棠虽说现下已经是让林太太给指配给了宅子里的一个小厮,可日常自己的一切都有她在打理着,她原本就是一个话不多,做事稳重的人,再找来一个同样话也不多的人,那自己岂不是要闷死了。 于是她便自己去这几个小丫鬟里面挑选了一个,林太太随即给这小丫鬟起名叫做拾翠,出自采莲女散吴歌阙,拾翠人归楚雨晴这句诗里面。 拾翠现年十四岁的年纪,性子很是开朗活泼,也挺好动。想来彩云那几个月的调-教对她是没有什么用,她照样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不过林琼玉还是蛮喜欢她这一点的。 小孩儿嘛,可以理解。她十四岁的时候,那不也是这样? 拾翠这当会就气鼓鼓的说着:“大姑娘,二姑娘,五少爷,这个三姑娘也真是太欺负人了。她做什么一个人就要占了三辆马车了?” 林琼萱在旁边见这丫鬟说话好玩,便笑道:“可若真论起来,她其实也不晓得今儿个我们要用马车的呀。” 拾翠于是便词穷了。 但过得一会,她便又说道:“二姑娘,不是我非要说这三姑娘的不好,只是有一次,我和春柳去园子里玩,亲耳听到三姑娘在打骂她的贴身丫鬟小玉呢。原本她打骂她自己的贴身丫鬟,我是犯不着去管的,只是我听她那话里话外的,倒是将小玉比成了二姑娘,指桑骂槐的说你呢。” 林琼玉便问道:“她说我什么了?” “说得可多了,我也记不得那许多儿,只记得她在那骂了一句什么,太太生的了不起了?不也是不得爹爹喜欢?爹爹现下最喜欢可只有我一个人呢。” 林琼玉只觉得好笑。 难怪这些日子自打碰见那个林琼芳,她对自己总是没有什么好脸色,原来竟是为着这个。 看来这姑娘还是很在意嫡庶的名分的。 林承志却是气得不行,当即恨不能撸起袖子就去跟林琼芳干上一架。 “左不过是个姨娘生的女儿罢了,将你当成个主子看待你就该正正经经的做个主子该有的模样,没的倒学会了指桑骂槐,含沙射影了。小爷我最看不惯的就是这样的人了,好不好,撵过去直接打一顿再说。” 说罢,真个就要去。 林琼玉忙拉住了他,一面又对他使着眼色。 林承志这才反应过来,刚刚他竟然无意之间将林琼萱也给骂了进去。 “大姐,”他通红了一张脸,有些手足无措的看向林琼萱,“刚刚我那什么,我没有骂你的意思。你,你可别多想。” 林琼萱笑着摆了摆手:“你我三人都是一起长大的情分,我又怎么会多想?你别多想才是。” 林承志伸手挠了挠头:“也是。大姐最是贤良淑德了,那林琼芳拿什么比你呢?就是跟你提鞋都不配的。” 林琼玉一巴掌拍向了他的头:“往后说话的时候先过过脑子。大姐大人有大量,这次就先不跟你一般见识了。” 三个人说说笑笑的往外走去,一日无事。 次日先生依然是还没有回来,他们三个用不着去上课,见着外面春光烂漫,便相邀了去后花园里荡秋千去。 只是不巧的很,现下秋千架子那里早就是有人在霸着了。 那人身穿桃红色的缠枝宝瓶妆花上衣,白绫子长裙,头上珠翠堆满,正在那里单手叉腰骂着丫鬟。 林承志一看到她,瞬间就体会到了愁人见面,分外眼红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了。 原来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林琼芳。 “你死人呐。叫你站在后面给我推秋千,你不会慢慢的推?一下子推那么高做什么?笨手笨脚的,是想摔死本姑娘还是怎么的?” 林承志闻言,便在旁边笑道:“放心,你生了一张那么厚的皮,便是拿厨房里砍柴的斧头来劈那都是劈不透的,还哪里能摔死你?顶多便是摔到了地上,划花了你的那张脸罢了。不过也是,你那张脸原就生的丑陋,便是真的划花了,不定还比现下要好看上几分呢。” 林琼芳听见这冷嘲热讽的话,心中大怒,立时便转过了身来。 于是她一眼便看到了林承志和林琼芳林琼萱他们。 林琼芳是从一岁多开始离开这林宅去京城里的,那当会她记得什么?别说是林承志林琼玉他们了,便是她住了一年多的玉堂苑她都是记不住的。 她所有的对于林承志和林琼玉他们的印象,全都是来自于郑姨娘的口中。 自然,郑姨娘的口中又会说他们什么好话了? 所以林琼芳是自打懂事起,虽说她都是没有见过林承志和林琼玉他们,但他们却是时时刻刻都在她面前一般。 在她心里,她一方面是瞧不上他们,因为她晓得他们不得爹爹的喜爱,而另一方面,她却又嫉妒他们。 因为按照郑姨娘说的,他们两个是太太生的,是嫡出的。你若是往后想在他们面前抬起头来,就得什么都比他们两个强才是。 所以这当会,林琼芳听见了林承志的冷嘲热讽,她的第一反应便是高高的昂起了自己的头,眼中换上了鄙夷之色,鼻子中轻哼了一声,不屑的就说道:“我当是谁,原来不过是几个生下来就不得爹爹喜欢的野孩子罢了。” 这一竿子扫到了林承志和林琼玉林琼萱他们三个人,不消说,他们三个人心中都是有气。 林承志年纪最小,性子也最是火爆,他当即就要抽身上前去跟她好好的理论一番。 但林琼玉及时的伸手拉住了他。 第40节 林琼萱是他们三个人最年长的,也是性子最温顺的,所以她当下虽然心中也是有气,但还是好脾气的开口劝道:“三妹,大家都是兄弟姐妹,你这样说岂不是伤了兄弟姐妹之间的情分?往后可不要再这般说了。” 林琼芳闻言,抬眼上下打量了她一番。 而后她便冷笑一声,说道:“你便是林琼萱?想你娘原本不过就是一个伺候人的低-贱丫鬟罢了,她不要脸的爬上了我爹爹的床,生下了你,你现下倒还是有脸来跟我说兄弟姐妹?我可没有你这样的姐妹。” “你,”林琼萱气结,一时竟然是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林琼玉冷冷的看着她。 先前不过以为这林琼芳是个被林老爷宠坏了的熊孩子,脾气坏些而已,但没想到,这丫头说话竟然是这般的刻薄。 今日若教她欺负了他们三个去,她干脆待会就去厨房里找块豆腐一头撞死算了。 于是她便冷道:“说到不要脸的爬了别人床的人,你娘那可是头一个。想当初,你娘还在娘家做姑娘的时候,那可真的是不要脸的就勾-搭上了你爹爹。你道你爹爹后来为何会纳了你娘做妾?那是因着你娘她肚子大了,街坊邻居都在旁边指指点点,你娘她家里人嫌丢脸啊,所以这才硬将你娘塞到了这里来。” 这次换林琼芳气结了:“你,你胡说。” “我有没有胡说,你不会自己去打听打听?你娘她娘家就在南门外呢,做裁缝的那家便是。那当会,你娘可是日日的在家里站柜台,抛头露面的呢。我倒不晓得了,这裁缝家出生的女儿,日日的与各种人打交道,这样的人生出来的女儿,倒还是有多高贵。” 说到气人这方面,林琼玉也不遑多让。 总之就是逮着别人最不愿意听的地方拼命的说就是了。 林琼芳一时只被她气得面上通红。 她气急之下就说道:“你现下在我面前威风什么?你便是再威风,那爹爹也不会喜欢你。听说你出生的时候,爹爹都懒得给你取名字呢,不还是你娘自己给你取的?我可不一样。我的名字那可是爹爹亲自给取的,这些年他也最是宠我,但凡我要什么,他立时就会给我买来。我且问你,爹爹可这样对你好过没有?” “他没有这样对我好过。” 林琼芳一听,面上就浮现出了讥诮的笑容出来。 但随后林琼玉又闲闲的补了一句:“他便是再不对我好,再不喜欢我又怎么样?左右我才是太太生的,是名正言顺的嫡出女儿。他便是再对你好,再喜欢你又怎么样?那也改变不了你娘只是个姨娘,你是个庶出女儿身份的现实。” 林琼芳一时只被她气得眼珠子都快要瞪了出来。看她那须发皆张的样儿,估摸着下一刻不是就会扑上来打人。 就是她真冲上来打架林琼玉也不怕,她这边加上他们三个人各自带的一个丫鬟,那可是有六个人,可林琼芳那边就算是加上丫鬟也毕竟只有两个人。 以六对二,这局面怎么看都会是压倒性的胜利。 林琼芳想必也是想到了她就算是冲过来那也是讨不了什么好去,所以她虽然是气得面色都有些变了,但依然还是紧握着拳头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林琼玉索性是两只胳膊环在胸前,挑衅似的看着她。 自打穿到了这里之后,她还从来没有做过这么汉子的动作,这当会猛然的做了这个动作出来,她恍惚间就有一种王霸之气全开的感觉。 丫的气不死你。 林琼芳果然是被气着了,她小胸脯不停的起伏着。 骂是骂不过她,打那肯定也是打不过的,难不成自己就要白白的受这份气不成? “小玉。”她忽然大声的吼叫了出来,“给我死过来。” 她的丫鬟小玉先前正畏畏缩缩的站在秋千架子的另一头,只盼着她家小姐生气的时候不要迁怒到她身上才好,可现下看来,还是迁怒到了。 “姑、姑娘。” 她嗫嚅着叫了一声,脚步虽是在移动,但移动的幅度却是很小,半日的功夫也不过才是走了那么一小截路。 林琼芳显然是气极了。她也管不得许多,几步冲了过去,一把就揪住那丫鬟的胳膊,使劲的一拉扯,只差些把那丫鬟给拉扯得直接朝她这边扑了过来。 “姑娘。”这当会这丫鬟的声音都带了哭音了。 林琼芳也管不得这许多,直接抬手就是一耳刮子重重的扇了下去:“你是个死人呐?我叫你过来你怎么就是不过来?” 小玉伸手捂着脸,忙辩解着说道:“我过来了的。” 林琼芳又是劈手一个重重的耳刮子扇到了她的另一边脸颊上,骂道:“过来了?走的那些儿慢做什么?半日的功夫才走了那么一截子路,乌龟走路都要比你快些呢。怎么,是怕我吃了你?我可告诉你了,你是我的丫鬟,甭说我只是打你两巴掌,便是将你打死了,你到了阎罗王那里也没地喊冤去。” 那丫鬟这当会只是双手捂着脸哭,硬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边林琼玉他们三个人见着林琼芳当着他们的面这般的打骂丫鬟,一时都有些看不过眼去。林琼萱心肠最软,当即便背过了身去,不忍再看这个场面。 而那边厢林琼芳见小玉两只手捂牢了脸,她是再也没法扇她耳光了,于是便抬起脚来,狠狠的一脚踹在了那丫鬟的肚子上。 小玉忍不住,惨叫出了声。 林琼芳还在那骂道:“你以为你叫小玉你就真的当自己是块玉了?我呸,不过就是一块茅坑里又臭又硬的石头罢了。好不好,丢大街上,让千人踩万人踏去。” 她这话的意思说的很明显了,不过就是借着骂小玉的由头,明着是骂自己的丫鬟,暗地里却是骂林琼玉。 林承志气不过,上前两步伸手指着林琼芳就骂道:“这丫鬟是招着你了,还是惹着你了?就值得你下这般的狠手?枉你面上长的还行,原来内里竟然是这般的蛇蝎心肠。” 林承志虽说是较林琼芳还小着一岁多,但他的个子高,竟是比她还高出来一个头来。 而这当会愤怒之下,他面上的神色自然也好不到那去,严肃的有些吓人。 林琼芳心中有些打怵,在他这冷峻的气势下不自觉的就往后退了两步,但口头上还是硬道:“我打骂我自己的丫鬟,关着你什么事了?便是我打死了她,那也是我乐意。” 林琼玉这时走上前来,站在了小玉的面前,问着她:“往后你还想不想继续伺候你家小姐?若是你不想,对我说一声,我这就将你调离她身旁。” 林琼芳见她这般说,就有些不屑的说道:“说的倒轻松。哼,我的丫鬟,你有什么权利将她调离我身旁?见着她的卖身契还在我娘的手里攥着呢。她活着,那是任由我打骂的丫鬟,便是她死了,埋到了坟堆里,那她也是我林琼芳的死人。” 林承志就说道:“她要是死了,你要她一个死人做什么?莫不成是要她夜夜晚间还出来伺候你不成?不够这当会你这般的折磨她,小心到时她加倍的给你折腾回来。” 林琼芳还真的顺着他的话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然后她便被自己给吓到了。 “她敢!”她色厉内荏的叫着,“她不要命了?” 林承志耸了耸肩,表示眼前这人的智商堪忧:“她都死了还要得什么命?” 林琼玉将这聒噪的对话撇了开去,只是问着小玉:“你要不要离开林琼芳身旁?” 面前的这个小丫鬟,年纪约莫十四五岁,一张尖俏的小脸上满是惶惶之色,眼中更是泪水盈满。 林琼玉是真的有些可怜这个小姑娘,也是真的想将她从林琼芳的身旁拯救走。 若是任由着这小姑娘待在林琼芳身旁,只怕往后这小姑娘也就两条路。 要么,就是和芸香一般,奋起反抗。芸香还好,林老爷好歹是抬举她做了个姨娘,现下倒是可以与郑姨娘平分秋色,可小玉就未必有这么幸运了。她反抗的下场,很可能是被恼羞成怒的林琼芳给折磨死了或者折磨残了。 而她如果最后不奋起反抗,最后的结果估计也是被林琼芳折磨死了或者折磨残了。 殊途同归。 小玉望着林琼玉,干燥的双唇嗫嚅着:“我,我......” 只是还没我出来个结果,林琼芳就忽然冲了过来,迅捷无比的伸出手来拉住了小玉的头发,狠命的将她拽到了她自己那边去。 而后她便瞪着林琼玉,骂道:“你以为你是太太生的就了不起了?我的丫鬟还轮不到你来做主。” 林琼玉抬头望着她,很冷静的说着:“我娘是正房太太,是这林宅里唯一名正言顺的女主人,而你娘只不过是个妾罢了。我娘便是将你娘打死了,官司就是打到朝廷上头去,那我娘也是一些儿罪责都不用担的。打死你娘尚且不算一回事,更何况是处置她买来的一个丫鬟了。” 说完这些之后,她又对小玉说道:“别怕,你想说什么你就说。” 小玉看看林琼玉,又看看林琼芳,眼中的泪水越来越多。 林琼芳这当会只被林琼玉这一番话给气得脸都挣成了猪肝色。 于是她扯着小玉头发的手狠狠的一用力,小玉当即便又叫了出来。 “三姑娘,”小玉忽然哭着跪了下来,“小玉往后会更加用心用力的服侍着你的。” 林琼玉叹息了一声,转身走开了。 她想搭救小玉是不错,可无奈竹竿子都伸了出去了,水里的那个人却是将她递过来的竹竿子给撩到了一边,继续的朝着水中央去了。 她还能说什么呢。 林琼芳这当会终于觉得自己在林琼玉的面前扳回了一句,由不得的就大笑出声。 “哈哈,你就算是想当观世音普救众生,那也得先自个照照镜子,你有这份本事没有?三不知的就出来献丑,也不嫌丢人。” 只是乐极生悲,后背撞到了身后的秋千架子上。 她由不得的就又怒了,转身狠狠的一脚踢在了秋千架子上,恨声的怒骂道:“谁扎的秋千架子,怎么不长眼的就放在在了?” 只是那秋千架子原就是很坚硬的木头扎成的,她这一脚踢了过去,正好踢到了脚趾头,只痛得她当时眼泪都快下来了。 她一时只觉得万事皆不顺畅,由不得的就又怒气冲冲的抱怨着:“什么破秋千架子,什么破宅子,这破宅子是人待的地方吗?猪待的还差不离。” 她总是念念不忘京城里的繁华。 林琼玉这当会原本已经是和林琼萱林承志他们走远了的,可听到了林琼芳说的这话,她还是忍不住的回过了头来。 “也没有谁求着你来这破宅子里住着,你大可以现下就回你的京城里去。不然光嘴上说说算什么本事?有本事你就再也不要在这破宅子里住着,不然你就是你自己口中说的那头猪。” 林承志在旁及时的补了一句:“还是头脾气不好,惯会咬群的一头丑母猪。” 说罢,他们几个人转身扬长而去,只将林琼芳气得在原地跳脚不已。 ☆、第46章 琼萱远嫁 连雨不知春去,一晴方知夏深。 匆匆又是清明早过,小满已到。 原来彩云的儿子却正好是在小满这个节气生的,所以便起名叫做小满。 这日正是小满节气,也正是彩云儿子的两岁生辰。 早先两日林太太便特地的赏了一盘寿桃,一盘寿面下来,又是刻着长命百命的小金锞子一对,衣裳一套,又放了彩云今日一日假,只说让她好好的在家给她儿子张罗过个生辰。 可巧彩霞今日也拿了自己做的两方夏日间小孩儿穿的肚兜来了,现下她们两个人正在那里闲着坐的。 林太太给彩云配的小厮是管家的儿子,现如今在林家的绸缎铺子里当着伙计,也很是有脸面。所以彩云现下除却在林太太屋子里还端茶递水的伺候着,到了家里却自是有其他小丫鬟来伺 候着她。 现下小丫鬟端了茶上来,彩云一面让彩霞喝茶,一面便看着她带过来的两方肚兜。 一方肚兜是大红色的,上面绣着荷叶荷花和两尾锦鲤,一方肚兜是姜黄色的,上面绣着梅花喜鹊,寓意喜上眉梢。 彩云一面看,一面就赞叹着:“彩霞,这些年过去,你的刺绣功夫可是越发的好了。你瞧着这两尾锦鲤绣的,竟似跟活的一般。” 彩霞微微一笑:“不还是那样?不过就是这些年萱姑娘大了,日子要较前些年清闲些了,闲着的时候也就做些刺绣来打发时日罢了。” 彩云看着彩霞,没有说话。 她和彩霞其实是同岁。想当年林太太给彩云指了小厮的时候,也是想给彩霞指一个宅子里的小厮的,但彩霞总是不同意。她说她这辈子都要在萱姑娘的身旁好好的伺候着她,压根就没有想过嫁人的事。林太太虽然劝说着,说是你嫁了宅子里的小厮,也一样的可以伺候着林琼萱,便是往后林琼萱出阁了,我也让你一家人跟着去,岂不是好?但彩霞总是不同意。最后林太太没有法子,也只能作罢。 所以这些年下来,彩云是孩子都有两岁了,但彩霞竟然还是单身一个人。 第41节 “彩霞,”彩云沉默了半晌,最后还是问着,“你真的打算这辈子就这样单身一个人?” 彩霞正在喝茶,闻言她端着茶杯的手一顿,面上神情也有片刻的凝滞。 但很快的她便又笑了起来。 “如何是单身一个人呢?不是还有萱姑娘吗?” “可是萱姑娘成婚之后,她有她的夫君,她的孩子,她未必会像现下这般依赖你了呀。” 彩霞将手中的茶杯放到了桌上,笑道:“那又如何?只要萱姑娘过的好好儿的,便只是要我远远的看她一眼也就够了。这样等我来日死了,黄泉地下也有颜面去见彩萍姐了。” 彩云望着这样的彩霞,由不得的就叹了一口气:“便是当年彩萍姐的那几句话改变了你的一生,可是彩霞,报恩就一定要用你的这一辈子去还吗?就没有其他两全其美的法子?” 彩霞怔了怔,而后摇了摇头:“我想是没有的罢。” 末了她又开始调笑着彩云:“你别瞧着我现下没有嫁人的,就想着我可怜。其实我觉得你才可怜呢。你看你嫁了个丈夫,上要伺候公婆,中要看顾丈夫,下要照料儿子,日日不得闲,时时都要操心这操心那的,又哪里有我过的潇洒悠闲了?” 彩云先是一怔,然而仔细想起来,确然也是如她所说。 于是彩云便也笑了起来。 也罢,子非鱼,焉知鱼之乐?各人原有各人想过的生活,做什么要以自己的准则来强求别人。 于是她便也不再劝说彩霞找个丈夫的事了,两个人继而一面吃着茶,一面说着宅子里的家长里短。 彩云就说道:“据我看来,太太的性子是真的变了呢。你看这次老爷回来,又是郑姨娘各种乔模乔样,又是新纳了个芸姨娘的,可你瞧着太太,竟然是丝毫都不生气,只还是如以往那般,守着玉姑娘和志少爷安安静静的过日子的。” 彩霞便说道:“这一来太太是年岁大了,有些事儿毕竟是想得通了,也便懒得去计较了,这二来,太太现下儿女双全的,见着玉姑娘和志少爷又都是孝顺她,她心里满足着呢。所以对于老爷的那些事儿,她估摸着也是懒得去想了。再者,现下太太明面上也是有了个嫡子了,甭管老爷来日如何——说个大不敬的话罢,便是老爷现下就走了,那这份家业也是志少爷继承着,太太的后半辈子都有了依靠的,还怕得什么?你看着她郑姨娘再无风也要起三尺浪的,又顶得什么用了?” 彩云连忙随口附和着:“可不是这样说呢。你看玉姑娘和志少爷,又上进,又孝顺的,多给太太长脸。你再瞧瞧郑姨娘的那一双儿女,明明都是和玉姑娘一日生下来的,怎么差别就是那般的大呢。那个祖少爷是不消说了,自打他回到了这宅子里来,我就没见他开过笑脸儿,整日的板着一副棺材脸,见着谁都是那副上不得台面,畏畏缩缩的样儿。听说读书做生意都不行的?只怕往后也是难有什么大成就了。只说那个芳姑娘,虽说是长得有些姿色,可脾气实在是太大了,镇日的在那打骂她身旁的那个小丫鬟呢。这点倒是和郑姨娘一个样,想来这些年来在郑姨娘身旁她也是有样学样了。若她只是这样的倒也还罢了,谁家的小姐没有个怪脾气了?只是一样,她仗着老爷对她的宠爱,将谁都不放在眼里的。便是见着太太,也是鼻孔朝天,不说叫声大娘,便是正眼儿都懒得给一个的。太太虽说现下性子是改了,可你这般的对她,她心里能有个不气的?别的不说,将来她的婚事最终不也得太太点头才是。” 彩霞转动着手里的茶杯,难得的也对这些八卦感了兴趣:“说到亲事,我听说,郑姨娘那边见我们萱姑娘的姑爷今年的春闱已经是中了进士,正等着上面派个什么官下来做的。只待我们萱姑娘嫁过去,那正经就是一个官太太了。而你们玉姑娘的姑爷虽说是个白身,尚且没有考取功名的,可是她公公现不是在京城里做官的?你们玉姑娘嫁了过去,这也算是嫁到了官宦人家了。那郑姨娘嫉妒的要死,说是镇日的在老爷面前缠着,说是也要给芳姑娘找个做官的人家嫁过去。” 彩云听到这里就笑道:“她想得倒是美呢。我们萱姑娘和玉姑娘那是好人有好报,做个官太太那是应得的,她芳姑娘见着可就不是什么好人了。” 只是彩云这句话说完没上几天,就发生了两件事。 一件自然是好事,林太太兄长那里寄了信来,说是朝廷上面已经是给赵志成发放了一个外地的知县,不日就要去上任的,所以便催促着这边厢赶紧的将赵志成和林琼萱的婚事给办了。 好在时间虽然是仓促,但好在林琼萱的嫁妆是早就准备好了,所以林太太一时是忙而不乱,也算是风风光光的将林琼萱给打发出门了。 临了送林琼萱出嫁的那晚,林太太特地的将林琼萱和彩霞叫了过去。 林太太先是对彩霞说道:“前些年你尽心尽力的服侍我,这些情我一直都记在心里。我原是想和让你和彩云一样,给你指个体面的小厮,帮你成个家,但你总是不答应,我也只好由得你。现下萱儿是要远嫁了,这往后你跟着她,一则自然是要尽心尽力的伺候着她,可这二来,你好歹也要好好的顾着自己。” 一面又叫彩云将一个包裹递给了彩霞,说道:“这里面是几件新衣裳,并着几件首饰,留给你,就当是做个念想罢。” 彩霞将包裹接了过来,跪下来对着林太太磕了头,而后便退至一旁站着。 林太太这时便唤了林琼萱上前来。 林琼玉现下家常穿着白色刺绣兰花的交领夏衫,丁香紫的素面绫裙,头上也是简单的挽了个发髻,只斜插了一根金头莲花簪。但她越是这般淡雅妆扮,越发显得温婉动人。 林太太望着林琼萱,一时觉得心里就有些五味杂陈。 对于安彩萍,前些年她是心有怨恨的,所以一直都没有怎么管她们娘儿两个,由着她们去自生自灭。可后来安彩萍死了,也许是她临死之前的画面震撼了她,觉得人活着一辈子也就是个虚妄,又有个什么好争执的?又或许终于是发觉安彩萍那些年服侍她也算是尽心尽力,所以面对着安彩萍的临终遗言,托她好好的照顾林琼萱的时候,她当时也是真心真意的答应了的。 只是后来她身边有林琼玉和林承志要她照顾着,又加上她不是很喜欢林琼萱那唯唯诺诺的性子,所以让她在上房住不了几个月,便找了个借口支走了她,给她分了个院子让她单过去了。便是给她结的那门亲事,一开始自己也是没有安什么好心的。 不过就是想让她哥哥嫂子明白,当初爹爹眼皮子那样浅,为着她哥哥,图着林家的一百两银子就将我嫁给了林家,可现下怎么样?见着你们的儿子不也只能是娶个姨娘出生的女儿? 不过好在,她侄子也算是个有出息的,年纪轻轻的就考中了进士,现下好歹也是个七品的知县了。不然这当会,她真的是要懊恼死自己当初的那些龌蹉心思了。 她叫了林琼萱上前来,伸手将她裙子上系着的那枚淡蓝色丝绦摆摆正,又是伸手将她额头上的几丝散发拂了上去,而后开口叫了一声:“孩子。” 一语未了,眼泪已是先流了下来。 甭管以往她是不是真心的对待着林琼萱,可当会想着她明日就要远嫁,从此山高水远的,这辈子不定还能不能再见上一面,林太太的眼泪水便不受控制的落了下来。 但林琼萱这当会却是没有哭。 这姑娘幼时胆小怯懦,动不动的眼泪水就会下来,可后来自打安彩萍离世了之后,她的心志却反而慢慢的变强了一些。 这林宅里,虽说自打林老爷去了京城之后,统共的也不过就林太太和林琼玉他们几个人,可林琼萱却还是明了了自己的处境。 她是一个没有娘,不得爹爹疼爱的孩子,便是林太太,若是你太聒噪了,或者是□□静了,她也不会真的对你好,所以林琼萱从那时开始便小心的学着把握一个度。 一个在林太太面前,让她晓得这宅子里还有个自己存在,但又不至于让她讨厌自己的那个度。 现下看来,这些年来她的这个度掌控的还是很好的,最起码,林太太在给她的嫁妆上没有吝啬,而且现下在面对着她即将远嫁的时候,还真心实意的流了眼泪。 甭管是不是过个两三个月,林太太是再也不记得还有她这个庶女,可现下好歹她是对她上了心的。 于是林琼萱便也双眼一眨,陪着林太太留了一些眼泪下来。 “大娘。” 她轻声的叫了林太太一声,而后便低下了头去。 烛光闪烁,谁也看不清她现下面上到底是个什么表情。 但在林太太看来,林琼萱定然也是垂着头在那暗自的流着泪。 一想到这,她便觉得这些年自己也是亏欠了林琼萱。 “孩子啊。”林太太伸手握住了她手,另一只在她手上轻轻的摩挲着,真心实意的说道:“这些年让你受苦了。” 林琼萱忙摇了摇头:“大娘说的这话我哪里受得起?这些年若不是大娘,我哪里有这般安稳的日子过?论起来,大娘就是我的亲娘一般。” 林太太摇了摇头,也不好将自己那些年心里的小九九说出来,只是嘱咐着林琼萱:“我那个侄子儿,是个有出息的。现下他不过二十四岁的年纪,便是中了进士,做了个知县的。虽说他现下外放的那地方是个穷乡僻壤的,可只要他踏踏实实的在那里干上个三年,愁到时不再往上升的?萱儿啊,你跟着他,吃喝穿我也不担心。不说他是个当官的,自是有俸禄养活得起自家的老婆,只说你的这些嫁妆,便是够你这被子吃喝不愁的了。只是萱儿啊,有一件事,我可是得提前嘱咐你。” 林琼萱忙道:“大娘请说。” “咱们做女人的,命苦啊。”林太太唏嘘着,“老人都说,为人莫做女儿身,百年苦乐由他人。你看你娘,还有我,这一辈子也都是这样了。说起来是吃喝不愁的,可心里的苦又有谁知晓 ?萱儿啊,我晓得这几年,玉儿经常偷偷摸摸的让志儿寻摸一些话本子回来看,我也晓得那些话本子她也是给了你看的,” 说到这里,林太太拿眼瞟了一眼在她身旁坐着的林琼玉和林承志,只让林琼玉和林承志霎时便心虚的都低下了头去。 他们原本都以为这事做得甚是机密的,还曾沾沾自喜来着,可谁料想林太太她是早就晓得的了? 关键是,她到底是怎么晓得的? 而这边厢,林太太将目光又移到了林琼萱身上,继续的说道:“我晓得这些话本子上说的都是些才子佳人的故事,也晓得上面的才子佳人都是一生一世一双人,为着对方,恨不能死了生,生了死的,我要对你说的,也正是这一生一世一双人的事了。” 林太太今晚虽说明着是要对林琼萱说这事的,但暗里估摸着也是想拿这事敲打敲打林琼玉的。 林琼玉心里门儿清,所以当即便做了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出来。 林太太一见,果然是满意的点了点头。 “咱们做女人的,最幸福的事自然是能遇到一个真心疼惜你的丈夫。遇得到的是运,遇不到的是命,怨不着旁人。可是萱儿啊,不管是有运没运,首先,你都得好好的活下去才是,而且最好是要活得高高兴兴的。” 林琼玉点了点头。这个她懂,就是有男人疼着那就算是你命好,但就算是没男人疼着,你也得好好的自己疼自己。 “大娘,”林琼萱此时也点了点头,“您说的这个,我记住了。” “唉,”林太太又伸手在林琼萱的手上摩挲了几下,而后方才是说道,“你记住了这一点,那接下来的话就好说了。萱儿,你要晓得,便是说了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的卓文君,她的丈夫高官显贵后,也是动过了纳妾的心思的。所以这世上,哪里会有男人是会真的对着自己的妻子一生一世一双人的?你若是存了这个念想,这辈子你的日子都将会不好过。但如果你一早就想明白了这个理,那往后你就会少伤很多心。萱儿,你明白大娘的意思吗?” 林琼萱点了点头:“大娘,我明白。” 林太太欣慰的点了点头。但下一刻,她又将目光转向了林琼玉。 意思很明显,你大姐明白了这个道理,那你呢,你有没有明白? 林琼玉觉得自己现下的这处境,也算得上是躺着也中枪吧? 好吧,不过这个道理她是明白不错,但她不是很愿意相信。 不论这世上是有多少脚踩几只船,发达之后抛弃糟糠之妻之类的渣男,可她仍然是愿意相信,这世上始终都会是有好男人存在的。 只是要看自己到底有没有那个运气碰到这样的好男人就是了。 林太太见林琼玉只是在那沉吟不语的,心里想着,看来这小丫头还是不信我说的话呢。也罢,往后再慢慢的对她说这些也就是了。 于是她便叫了彩云,让她将自己先前准备好的东西拿了过来。 彩云答应了一声,随即便捧了三只镶金嵌玉的花梨木盒子过来。 林太太将这三只盒子接了过来,先打开了其中两只,只见一只盒子里装的是一套赤金红宝石头面,一只盒子里面装的是一套珍珠银累丝头面。两套头面都是手艺精湛,看起来价值不菲。 “除却给你准备的那些嫁妆,这两套头面,是大娘另外给你添妆用的,你要好生的收着。” 林琼萱答应了一声,伸手将这两只盒子接了过来,递给了一旁站着的彩霞。 林太太再将第三只盒子打开了来。 入目黄烘烘的一片,里面竟是码放的整整齐齐的两排小金锭。 “萱儿,这盒子里面是两百两金子,是大娘给你的压箱钱。你记住,这些金子,除却你和彩霞之外,不得让第三个人知晓,便是我的侄儿,你的丈夫,也不能让她知晓,你明白吗?” 这份礼林琼萱是没有想到的,她心中一时只觉得大受感动。 “大娘,”林琼萱这次说的话终于是发自于肺腑了,“您今晚对我说的这些话,我每一个字都会牢牢的记着的。” 林太太欣慰的点了点头:“这就好。” 她将手中的盒子合了起来,让彩云交给了彩霞:“这些金子,你好生的收着。不到不得已的关头,那都是不可以动用的。” 说完了这些,她又深深的看了林琼萱一眼,而后便说道:“夜也深了,你下去和玉儿,志儿他们两个告个别,而后便回去歇息着吧。明日一早你还得起来赶路呢。” 林琼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到林太太面前跪了下来,对着她端端正正的磕了三个头,而后抬起了头来,眼圈儿有些红了。 “大娘,这些年蒙你看顾我成人,萱儿在此谢谢您了。往后萱儿不在您身旁,您可得好好的照看自己,万不可对着外头那些不三不四的人再受气了。” 林太太的眼泪霎时便落了下来。 “傻孩子,大娘都会到了这个岁数了,还有什么看不开的?倒是你自己,嫁到了别人家做媳妇,可不比在家做姑娘的时候自由,万事可都要看着公婆丈夫的面色,步步都要小心些才是。” 林琼萱点了点头:“我理会得。” 林太太挥了挥手:“去吧,去吧。往后有空闲了,或是路过济南府的时候,一定要记得回家来看看。” 林琼萱这次是真的落泪了:“大娘,我晓得。” 林太太单手掩面,起身站了起来,由着彩云将自己扶了起来,径直的到了里间在床上躺了下去。 再这么着的在前厅里对着林琼萱,她只怕自己真的是会忍不住哭个不停。 而这边厢,林琼萱见着林太太走了,便也起身站了起来,转身过来看着林琼玉和林承志。 对于他们两个人,林琼萱的感情那还是很真挚的。 当年林琼玉的那次劝饭之恩,她始终是记得的。再有林承志也算是她看着长大的,这些年来,他们姐弟两个对她这个大姐,那也确实是从心坎里面透出来的好。 所以这当会,林琼萱面对着他们两个人,那流下来的眼泪水是一些儿都不掺假的。 第42节 都说是男儿有泪不轻弹的,可林承志这当会却是泪水直接的就弹了下来。 “大姐,”他对着林琼萱哭的就跟个泪人儿似的,往昔的活泼开朗全都不见了,“你不嫁人,好不好?这样你就可以不用离开家了,那往后我们姐弟三个人还可以像以往一块,日日的在 一起玩。” “傻孩子,”林琼萱眼中有泪水,但嘴角还是勉强的扯了个笑容出来,“这世上哪里有女子会不嫁人的?” 林承志低下头去不说话了。 片刻之后,他从自己随身携带的荷包里掏出一对小金猪出来。 这两只小金猪做得憨态可掬,惟妙惟肖,林承志以往没事的时候经常是放在手里玩的。 “大姐,这是我最喜欢的东西,我将它们送给你。往后你想我,想家的时候,就看看它们。你看看它们咧着嘴大笑的模样,可不就是像我平日里笑着的模样?” 林琼萱接了过来,泪眼朦胧中一看,这两只小金猪咧嘴笑得没心没肺的模样,可不正是像极了林承志平日里笑着的样子? “好,好。”她将这两只小金猪捏在了掌心里,努力的让自己的声音带上一丝笑意:“怪不得平日里你这么能吃呢,原来倒是只小猪儿。” 只是现下这句玩笑话说出来,林承志再也不会跳脚了。 林琼玉在旁看着他们姐弟两个人依依不舍的样,心里想着,唉,这年头的通信和交通真的是不行啊。不然远嫁算什么,一日一个电话,一个月回个娘家几次都不是什么难事。 既然大家都搞得这么难过的了,她不想再让大家更难过。 于是她便笑道:“大姐,你别跟弟弟一般见识。你说平日里他老是嘲笑我们,说是女人头发长,见识短的,就他能耐,结果现下不也哭得跟个泪人儿似的。大姐,这成亲是件高兴的事,咱不兴哭啊。” 林琼萱伸手去擦脸上的泪水:“嗯,我不哭,不哭。” 只是眼泪水总是擦完了就又会有。 林琼玉叹了口气,伸手递上了一个手绢儿。 里面包着的是一对羊脂玉手镯子。 “大姐,这对手镯子你收着罢。往后你没事的时候也可以回来看看,或者是我们没事的时候,也可以去你那里看你。相知无远近,万里尚为邻,只要大家彼此心里记挂着彼此,那隔得再 远也不算什么的。” 只是她这话虽是说得潇洒,现实又怎么可能会这么潇洒? 在这个年代,最快的交通工具不过是马的情况下,朋友亲人间分别了,真的可能就是昔别君未婚,儿女忽成行了。不过也许更因着这些会面难的缘故,所以古代朋友亲人之间的情谊远较当代人来的亲密。 次日清晨,林琼萱披上了红盖头,坐上了赵家遣来的迎亲马车,朝着她自己的人生路驶去。 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啊。 ☆、第47章 望门之寡 林琼萱出嫁不到一个月的功夫儿,也就是金风刚刚送凉的那当会,京城那边来了一封信。 这封信却是钱家写来的,就是与林太太结为了儿女亲家的那个钱家。 想这些年来,钱家靠着林太太资助的银子,好歹是将钱老爷从一个地方衙门里的主簿提升到了京城里的主簿。虽说这都是主簿,但俗话都说的好,再小的京官那站了出来也比地方官威风不是?所以这钱家总是想着要再往上升一升的。而自然,这要往上升官,打点上下官员,银两是少不了的。 他们自己没有,可林家有啊。于是这些年来他们没少写信来说让林太太赞助银两的事。 林太太是本着能让林琼玉来日能成为官宦人家太太的这个想法,所以这在给钱家银子的这事上也从来没有迟疑过。 这次她本来以为钱家写信来定然也是为着银子的事,不想刚拆开信看了两行,林太太的面色就变了。 林琼玉彼时正坐在林太太的身旁喝着酸梅汤,可这猛可的瞅着林太太面色不对了,于是他便问了一句:“怎么了,娘?难不成是钱家这次要的银子太多了?照我说啊,给他们银子做什么呢。有那多的银子我宁愿扔水里去打水漂,听个水响的,那也不乐意去给他们呀。给了他们银子,那可真就是传说中的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了。” 这若是在往日,林琼玉这么嘚啵嘚啵的说了一大堆钱家的坏话,林太太老早是一个栗子凿上她的头了,可这当会,她就跟傻了似的,只是双眼紧盯着手中的信纸,面上再无一丝儿情绪。 林承志在旁觉得他娘的这副模样有点惊悚,于是便从她的手中将那页纸抽了过来,不想他也不过刚刚看得两行,面色也变了。 林琼玉就纳了闷了,不过就是看个信而已,至于一个两个的都变了脸色吗? 于是她就问着林承志:“信上说什么了?至于弄的你现下的面色就跟见了鬼似的吗?” 林承志哆哆嗦嗦的说道:“我倒宁愿是见了鬼了。” 这话只说得林琼玉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得,求人不如求己,她干脆利落的就从椅子上欠起身来,从林承志的手上将信纸抽了过来。 低下头,她目光一目十行的将信上写的内容看完了,末了她将信纸扔在桌子上,啧了一声说道:“我当是什么大事呢,不就是钱少康跟别人打架斗殴死了?他死了这是好事啊,往后他们钱家就再也不会找娘要银子了吧?” 她这番话一说完,就发现林太太和林承志看她的眼神那就是见了鬼的眼神。 林承志毕竟年少,憋不住,他马上就说道:“姐,你是失心疯了吗?钱少康死了,那你就成了寡妇了呀。” 林琼玉毫不在意的继续低头喝着酸梅汤。 烟熏过的乌梅,酸酸的山楂,再加上甘草和冰糖,熬好之后放在冰碗里这么一镇,而后拿出来喝上一口,甘露洒心啊有木有。 寡妇怕什么?先前她早就是遣人打听过了,那个钱少康压根就是个标准的纨绔,平日里斗鸡走狗,提笼遛鸟,家里的丫鬟仆妇但凡是长的有些姿色的,那全都逃不过他的魔爪。这样的人难不成真的要她去嫁他? 早先她就一直在想,要找个什么理由让林太太反悔这门亲事的,但明里暗里的提了好几次,她却发现,林太太虽然在别的事上从来不亏待她,大有她想要什么就给什么的意思,但在这事上,却是不容她有半点置喙的。 但这下子好了,人钱少康自己不争气,打架打不过人家,被人家一脚踢中了心窝子,回去吐血死翘翘了。 林琼玉一高兴之下,一碗冰镇酸梅汤很快的就喝见了碗底。 她有些不过瘾的就对身后的拾翠说道:“拾翠,还没有酸梅汤?再给本姑娘来一碗。” 拾翠现下看林琼玉的眼神完完全全的表达了她的担忧。 她家姑娘这不是猛然的晓得自己未来的夫君死了,一时伤心给伤心傻了吧? 这当会的功夫,她还能惦记着喝酸梅汤? 见她不动,林琼玉只得开口催促着她:“赶快去小厨房看看还有没有酸梅汤啊。” 拾翠回过神来,答应了一声,转身就跑了。 林琼玉这时就回过了头来。 只是一回头,正好对上林太太红了的眼圈。 “玉儿呀,”林太太带着哭音,“都是娘不好啊,给你定下了这门亲事。这下好了,弄得你这年纪小小的就做了个望门寡。” 林琼玉只得安慰着她:“娘,望门寡就望门寡,有什么关系?你要这样想,他钱少康现下死了,总好过我嫁了过去他再死,是不是?现下我好歹还没有出嫁的,还是能在家陪着你。若是到了那会他再死,那我可是一辈子都只能在他家给他守节了,你想那样啊?” 林太太自然是不想那样,可是她也不想林琼玉做了个望门寡。 做了望门寡的姑娘,人家都会以为这姑娘命硬,克夫,往后还会有谁肯上门来和她说亲?搞不好就是要孤独终生的。 林太太这当会自是悔不当初,觉得自己误了自己女儿的一生。 后悔之下,她不由的就开口骂起了钱少康起来。 “要死何不早死?死在和我玉儿结亲之前岂不是好?没的现下死了,将我女儿抛在这里算是怎么回事?没的倒误了我女儿的一生。这个贼小猢狲,莫不成是我上辈子欠了他的不成?这辈子就跑来祸害我的女儿来了?” 她激动之下,便连着钱太太也骂了起来。 “那时油嘴滑舌的哄着我和你结了亲家,这些年来通不好好管教自家儿子的,只会一封封信写过来找我要银子。为着我女儿的前程,银子给你便给你了,我原也不在乎这些,可你就该好好的看着你儿子才是。怎地却是一个错眼就让他出门被人给打死了?倒将我家玉儿抛在这里,有上稍来没下稍,算是个怎么回事?不成,我咽不下这口气去。彩云,去叫了管家来,让他写封信去钱家,让他们家将我这些年给的银子全都拿回来。我也不怕他们不拿回来的,一开始原就是说借,每封信上都写着的呢。便是官司打到了当今皇上那,那他们也是个输。” 彩云忙答应着去了。而这边厢林太太还在对着林琼玉说道:“等到钱家将这些银子拿了回来,娘自己一分一厘都不要,全都给了你做嫁妆。” 可说完这句话之后,她忽地又想起林琼玉现下已是个望门寡了,只怕以后是没人敢上门来说亲了。 她一时悲从中来,忍不住的就伸手将林琼玉抱到了怀里,一面哭,一面就道:“唉,我苦命的玉儿啊。都怪娘当初瞎了眼啊。” 林琼玉由着林太太将她抱在怀里拍着背,心里却在想着,我怎么苦命了?我倒是觉得我好命呢。 自打这件事后,林太太深深的觉得亏欠了林琼玉,是以对林琼玉就更好了。 林太太一共有八个首饰盒,里面自然都是各色宝石金银首饰,价值上万两银子的。有一日母女两个人在闲聊的时候,林太太就表示,等往后林琼玉嫁人的时候,她要将这八个首饰盒都给了林琼玉。但话一说出来又想起她现下是个望门寡,由不得的就又黯然沉默了。 于是那一段时日里,她几乎是将全济南府里的媒婆冰人都叫了过来,嘱托着她们给林琼玉说一门亲事。 但那个年代,女人最重的便是名节,做了望门寡的女人,一来是认为命硬,克夫,二来也是觉得不吉利,谁家敢要? 虽说是林家有个巨万之资的,也曾有个把人冲着林家的钱财想结成这门亲事的,但无奈便是本人同意,他家里的父母也不答应啊。再者,条件太差的男人,林太太那也是不大看得上眼的,所以一时虽然是她嘱托了那么多的媒婆冰人,但许多时日过去了,竟是都没有说成一家。 林太太自然是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恨不能自己亲自出去替林琼玉找上一个中意的夫君来,但林琼玉这时却开始劝着林太太了。 “娘,你这般着急忙慌的做什么?不说我年岁还小,只说你这匆忙之间的给我找了个夫君,若是个好人家便也罢了,若是个不好的人家,嫁了过去,你想看着我受苦不成?若是那样,我倒宁愿是不嫁,在家里陪着娘一辈子呢。” 林太太就说道:“傻孩子,哪有女子不嫁人,一辈子留在娘家的道理?难不成你是想孤独终老不成?” 林琼玉啼笑皆非:“一辈子不嫁人怎么了?娘,除非是你嫌我吃得多,想赶我出门,不然我还真就想一辈子不嫁人的。” 这年代嫁人有什么好?嫁了过去,看着夫君有了一个女人,然后又有一个女人吗?再是妻妾之间天天鸡飞狗跳的斗过来斗过去的,那她还不得心塞死?还不如索性一辈子不嫁人,待在林太太身旁哪里也不去呢。 林太太叹了一口气,说道:“娘晓得你孝顺。只是玉儿啊,那你也不能一辈子不嫁人的啊。你放心,经过了上次的教训,娘这次一定会给你挑选个可意的夫君。” 林琼玉只好不说话了。她也算是看出来了,她这是怎么劝那都是没有用的。 大宅门里原本就是流言蜚语最多,钱少康死了,林琼玉做了望门寡的这事,很快的功夫便是满宅子里的人都知晓了。 下人们不过叹得一句,这玉姑娘可真是命苦。纵然是身在绮罗丛中,可无奈这八字太硬,克夫,这往后怕不是就会孤独终生?可这事听在某些人的耳朵里面,那自然的就觉得是一件天大的喜事。 这某些人,就是郑姨娘和林琼芳了。 郑姨娘现下就正和林琼芳对面坐着,面上带了一种报复似的笑容,说道:“平日里看着她们威风八面的,恨不能说一个个的都嫁到了官宦人家,去做官太太的,结果现下怎么样?不还是做了个望门寡?哈哈,真真是要笑死个人了。” 林琼芳虽然因着林琼玉做了个望门寡,心里也有一种报复似的快感,可不晓得为什么,她现下还是不大待见她娘面上的笑容。 她觉得她娘的笑容有些扭曲了,这让她的样子变得好丑。 想这些年来,自打她记事以来,郑姨娘依然是对着林承祖比对着她好。有好吃的,好喝的,好穿的,总是第一个紧着林承祖。但好在林老爷甚是喜爱她,所以她的日子过得也不算太差。 可她还是觉得自己有些受不了郑姨娘。 她觉得郑姨娘粗鄙,凡事开口只晓得银子,还觉得她性子暴躁,动不动的就出手打骂下人,再有就是觉得她是个怨妇,不是在自己的面前埋怨着林老爷喜新厌旧,就是诅咒着慧姨娘和林太太一干人等。 虽则她现下也是和郑姨娘一样,但凡遇着不顺心的事情,总是会打骂下人,但她从来不觉得这是自己的错,她总归是会将自己现下的这副性子悉数怪到郑姨娘的身上去。 都是这个女人打骂下人的时候从来不避讳着自己,所以她自小耳濡目染的,便养就了现下的一副和她一样的性子。 所以现下林琼芳看着郑姨娘这幅高兴的都快有些癫狂的样,就觉得打心底里嫌烦着她。 因为在她的内心深处,她觉得她自己和郑姨娘是一样的人,郑姨娘就相当于是镜子里的她一般。但是林琼芳总是不愿意承认自己原来竟是这样一副讨人厌的样子。 于是她瞧着郑姨娘,便冷冷的说着:“林琼玉做了个望门寡又怎么样?她再是个望门寡,那她也是这林家唯一的嫡女。愁往后没人要她也怎的?往后她的夫君再不济,那也比我这个做庶女找的夫君要好上数百倍。” 郑姨娘的笑声戛然而止。 “你嘴里七个八个的在混说些什么?”她登时沉了一张脸下来,“庶女便怎的了?你是样貌儿比她差了,还是心气儿比她差了?见着你爹这几个子女里面,可就单喜欢你一人呢。有你爹爹给你做主,你怕得什么?往后怎么说也要给你找个官宦人家,让你当上个官太太。” 第43节 “是,我其他的地方都不她林琼玉差。可就一样,她娘是个正房太太,正经的八抬大轿抬进了林家来的。她娘还凡事都是为着她着想,又是书香门第出身,又是性子温柔,恨不能天上的星子都给她摘了来的宠着她。可我娘呢,不过是个裁缝铺里出身,眼皮子浅得跟什么似的人。她做姑娘的时候便刮刺上了个男人,弄大了肚子,一顶小轿子,见不得光似的黄昏时刻从侧门里抬了进来。进了这林家,也是镇日的打鸡骂狗,要不就是怨恨自家的男人喜新厌旧。生了一双儿女之后,平日里眼中只有儿子,浑然没有女儿,可只要她心情不高兴了,便找了女儿来,对她说着,为了你们姐弟两,你娘我是如何的忍辱负重,如何的终日以泪洗面。就这样,请问,你觉得我该拿什么去和她林琼玉比?” 林琼芳用着恶毒的话,慢慢的,条理清晰的说着郑姨娘和林太太一点一滴的区别。说完这番话后,她只觉得心里是畅快无比,比刚刚晓得林琼玉做了个望门寡的事之后更觉得畅快。 郑姨娘这当会已经是被她的这番话给震撼得眼睁睁的了,一时竟只是呆愣愣的望着她,愣是说不出只言片语来。 等到她回过神来之后,首先便是抬手一个耳刮子重重的扇了下去,而后便骂道:“枉费我那时辛辛苦苦的十月怀胎生了你,为着你的前程又是那般儿的费尽心机,不想在你的心里,我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你倒是嫌弃我不要脸,是个姨娘,那你当初怎么就不托生到太太的肚子里去?那这当会你也是个正正经经的嫡女了,也不是你自己口中所说的低-贱的庶女了。这不过就是你的命罢了,又怨得我什么?” 末了她目露凶光的又说道:“早知晓你现如今是这般的不孝顺,当初生了你下来时,我就该一把掐死你才是正经。” 林琼芳只被她那一耳刮子给扇的头偏到了一边,头上斜插着的一只碧玉簪子也掉到了地上,叮铃一声轻响,断为了三截儿。 她也不以为意的,慢慢的将头转了过来,伸手抚上了刚刚被打的那一边脸颊,而后鼻子中轻哼了一声,冷声的说道:“当初你生了我和弟弟两个人,我原只不过是个附带的罢了。少我不少,多我不多,你当我不晓得的么?你费尽心机的,不就是想生个儿子,让你在这林家站稳脚跟的么?可现如今又怎么样呢?弟弟他说到底也不过就是个庶子,林太太那里正经还有个嫡子在呢,便是林家的财产再多的,那也轮不到弟弟身上,更轮不到你这个做姨娘的身上。往后你这辈子,不也是得看着人家林太太的脸色过日子?三不知的还在这以为着全天下人都要看着你的脸 色过日子呢。” 她觉得她今儿个就是奔着刺激她娘的目的来的。 她刺激着她,可也刺激着自己。 爹爹以往再喜欢自己又怎么样?现下他回了这林宅里,不是天天的待着芸姨娘那里抽着大烟?几次她去见他,都是在烟雾缭绕中,见着他一脸青灰色的蜷缩在榻上,口中正在喷云吐雾, 连跟她说话的时候,眼皮子都没有掀开来,恍惚中她总是以为他在睡觉。 爹是这样的一个爹,娘又是一个没有自知之明的娘。这样的爹爹,还能指望着他什么?这样的娘,又能指望着她什么? 林琼芳悲哀的发现,自己的前路一片黑暗。 而郑姨娘很显然的是被林琼芳的这一番话给说中了心病,当下她只气得两边脸颊挣了个通红,眼也给气得怔怔儿的。 她简直就要怀疑,眼前的这个压根就不是她的女儿,而不晓得是个什么孽障。她一定是上辈子欠了林琼芳什么,所以这辈子便特地的跑来气她的。 她恶狠狠的将林琼芳望着,但林琼芳也是毫无畏惧的望着她。 郑姨娘一时气急,她一把抄起面前桌上的茶杯,使劲的便朝着林琼芳抡了过去。 小丫鬟刚刚端上来的茶,杯子里的茶水还是滚烫的。这滚烫的茶水若是洒到了林琼芳身上,不说烫掉一层皮吧,可怎么着也得起个一脸的水泡才是。 所幸林琼芳一见郑姨娘伸手去拿茶杯,她就预计到了后面,于是忙跳起身来躲开了。 茶杯越过她,直接的就砸到了她身后的墙壁上。只听得咣当一声巨响,茶水并着茶杯的碎瓷片四处飞溅。 林琼芳眼望着那地上的一大滩水渍和碎瓷片,一时只觉得心里凉凉的。 她娘这架势,分明就是将她当做个仇人来看待了。 而郑姨娘见茶杯没有砸着林琼芳,盛怒之下便声竭力嘶的吼着:“你给我滚!滚!往后我只当没生过你这个女儿,你再也不要在我的面前来丢人现眼了!” 林琼芳冷冷的看了郑姨娘一眼,二话也不说,转身就走了。 只是走出了玉堂苑,她的眼泪水还是很不争气的流了下来。 其实她不一定要求她娘一定是个正房太太,便是个姨娘也罢了。但能不能打小的时候就温柔的对待她?遇到什么事的时候就鼓励她,对她说,孩子,这世上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怕得什么?再不济,还有娘在呢,娘会一直都保护着你的。 可是没有,通通都没有。她自打记事起,印象里便只有郑姨娘每日打骂下人的场景,不是埋怨这个,就是埋怨那个,或者就是骂她和弟弟怎么怎么的不争气。 她真的是受够了这些埋怨了。她觉得她现下成了个这样暴躁古怪的性子全都是郑姨娘造成的。 往后她是再也不会登玉堂苑的大门了。 而郑姨娘那边厢,见着林琼芳利落的转身就走了,连看也没看她一眼,她由不得的便觉得又是生气,又是寒心,又是有些懊悔。 说到底,林琼芳那也毕竟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啊。 “兰香,”她心中暴躁起来,大声的就吼着,“你死到哪里去了?” 兰香从门外跑了进来。 她现下已是有近三十的年纪了,五年前,由着郑姨娘做主,求了林老爷,将她指给了德儿为妻。 郑姨娘此举,自然是为着能通过德儿了解林老爷的一举一动,也是为了让德儿不时的就在林老爷的面前为她说上几句好话。但不曾想,那当会林老爷见着德儿年岁大了,早就是有喜新厌 旧的意思了,于是他在畅快的答应了郑姨娘的这个请求之后,转头就给自己又找了十七八岁,清俊的小厮,却把德儿调离了自己身旁。 郑姨娘暗地里只气得银牙暗咬,但又无可奈何,也只能如此了。 这当会兰香见郑姨娘正在气头上,忙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伺候着。 她对着郑姨娘行了个礼,温顺的就禀告着:“姨奶奶,您有什么吩咐?” 郑姨娘火气依然是很大,头发窝里都在往外冒着火气。 “你死哪里去了?叫了你半日也没有动静。” “姨奶奶,我刚出去吩咐了小丫鬟,让她们过来将地上的碎瓷片清扫一下呢。” 郑姨娘瞪着她,胸口起伏个不住。 兰香屏声静息的,大气儿都不敢喘,生怕她一个不高兴,下一个遭殃的就会轮到自己。 但好在郑姨娘瞪了她一会儿之后,便有些不耐的挥了挥手,满脸厌烦的说着:“罢么,只气得我烟瘾又犯了。你叫个小丫鬟进来,让她伺候我进去抽烟,你就跑一趟腿,去前面铺子里将李有才给我找来。” 李有才就是当初林老爷去京城里开铺子的时候带过去的,李掌柜的儿子。 兰香见郑姨娘的火气没有发到她身上,暗暗的松了一口气。 而后她答应了一声,忙转身去按照郑姨娘的吩咐去办事了。 ☆、第48章 兰香告密 当兰香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自己屋子,已经是月上中天之后的事了。 屋中简陋,不过一床,一柜,一桌,两椅罢了。但桌椅擦拭的干净,便是老石灰粉刷的墙面上也是糊着雪白的棉纸。 桌上点着一盏油灯,光线昏暗。床上躺着她的男人,小厮德儿。 听到推门声,原本还在阖着双眼睡觉的德儿连忙睁开了双眼望了过来。 一见是兰香,他忙一骨碌爬了起来。 小心的扶着兰香到椅子上坐下,他先是倒了杯温热的茶水放到了她手边,再又转身去打了一盆热水过来,蹲下-身来,将兰香的鞋和袜子脱了,将她的两只脚放到了盆里。 做完了这一切之后,他方才直起身来,问着:“你今日怎么回来的这般晚?” 兰香苦笑了一声:“今日姨奶奶和芳姑娘吵架了,玉堂苑里的哪个丫鬟仆妇今日不是提着一颗心在办差?姨奶奶好一通折腾呢,先是抽了好一会子的大烟,接着又是让我去......” 说到这里,她忽然停了下去,没有说下去。 德儿正在听她说话,猛可的见她停住了,自然是要问上一句:“她又让你做什么去了?” 兰香却是不接这个话茬,只是两只脚在热水里搅了搅,舒服的叹了一口气说着:“每日只有回到了自己的屋子,才觉得自己原来也是个鲜活的人啊。” 见她话说了一半就不再说了,德儿也没有追问。 他自然晓得,兰香这是不信任他呢。 想当初郑姨娘来对老爷说他和兰香的事时,兰香固然不乐意,其实他也不乐意。 只是一日是林家的下人,那什么事都是自己做不了主的,包括自己的终身大事。 所以两个人成了亲之后,头先几个月里,便是同在一个屋檐底下,也是一个睡床,一个睡地上,镇日里两个人也说不来一句话。 但后来约莫是在一起的时日长了,两个人瞧着对方可能顺眼了一些,而且也可能都是认了命,觉得这辈子也就只能是这样了,还犟得什么? 人再犟,那还能犟过命?所以两个人这才坚冰渐消,慢慢的和其他平常的夫妻一般。只是兰香依然是会防备着他。 当下德儿也不追问,也不说破,只是眼瞅着兰香的脚泡的差不多了,这才搬了把椅子过来,在她的对面坐了下来,俯身将她的双脚拿了起来,放到自己的膝上,细心的替她擦着脚上的水。 兰香难得的顽皮心起,伸脚就轻轻的踹了一下德儿,然后笑道:“你到底是真的宽宏大量呢,还是当年我打你的那一巴掌你不记得了?说的那些伤人的话儿你都不记得了?这些年来竟然 是对我这般的好。好的有时候我都觉得有些害怕的,深怕哪一日睡到半夜醒了过来,就见着你拿把尖刀举在我头顶,阴森森的说着,这些年我终于是把你养肥了,现下终于是快要杀了吃肉了呢。” 德儿听到她如此说,掌不住,也笑了起来。 但手中的动作却是不停,依然是细心的帮她擦着脚,而后给她穿上了一双干净的布袜,再是扶着她站起来穿好了鞋子。 而后他才说道:“你打的那巴掌,说的那些话我如何会不记得?记得真真儿的呢。当时我也曾恼怒你来着,想着往后一定要把受的这巴掌讨还回来,还要将你骂得直哭。便是当初刚和你成亲的那会,我也是日夜琢磨着要怎么让你难堪的。可后来我一想,大家都是一锹土上的人,不过都是主子让我们做什么我们就得做什么,什么事都由不得自己的,本来就已经是够苦的了,又何必再互相的折磨呢。再加上我们都已经是至亲夫妻的了,还有什么了不得的事值得去计较呢?这般一想,我就不生你的气啦。” 兰香闻言,好一会儿没有说话。 她由着德儿将她扶到床上躺在床头,在她的后腰那里垫了个软软的靠枕,很是发了一会呆。 德儿转身去倒她的洗脚水去了,可等到他倒完洗脚水回来,见兰香还是如先前那般,只是傻傻的坐在那里发呆。 他将先前卷起的衣袖放了下来,随后在床沿上坐了下来,关心的问着兰香:“你这是有了什么心事?可是觉得哪里不舒服?大夫说了,你现下才刚怀了孩子,正是最要紧的时候,可不能累着。” 说到这里,他皱起了眉头,叹了一口气,说着:“你看你这都是有了身子的人,胎气看来也不是很稳当的,倒日日的要伺候着别人。身子累一些尚且还好说,可那郑姨娘的性子这些年来 甚是阴晴不定,你这一日到晚的在她身旁,不定她因着什么事心里不畅快了,就会动手打骂你的。那日她打芸姨娘的事你忘记了?只要一想着这些,我就觉得自己枉自做了一个男人了。” 他这般说了一大篇的话,兰香也不言语的,只是紧紧的抿着唇看着他。 德儿被她看得都有些心慌了,不确定的就抬手去摸着自己的脸,问着:“我这脸上可是有什么?做什么你只管这般的盯着我看?” 兰香还是不言语,只管抿紧了唇望着他。片刻之后她方才迟迟疑疑的说道:“有件事,我不晓得该不该告诉你。” 德儿微微一笑:“你若是想告诉我,那你就说,我听着。你若是不想告诉我,那我也不会强着要问你的。” 兰香又迟疑了一会,而后忽然下定了决心似的说道:“做什么不告诉你呢?如你所说,我们现下是至亲夫妻,还有什么事是我不能告诉你的呢。” 她将身子靠近了德儿一些,声音也压低了一些,而后方才神神秘秘的说道:“方才姨奶奶是让我去找李掌柜的儿子李有才过来。” 德儿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有些迷蒙的就问着:“姨奶奶找他来做什么?这深宅内院的,外面的男子从来不准进入的。便是我们这些做小厮的,真论到二门里女眷住的院子里,那也是轻 易不给进的。郑姨娘有什么要紧的事,竟是要让李有才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到她的玉堂苑里去了?” 兰香啧了一声,伸出食指戳了一下德儿的额头,说道:“平日里看着你这个人百伶百俐的,打下头,脚底板都会响的人,怎么这当会却是糊涂了?女人找了男人来,你说是为着什么?他 李有才跟姨奶奶既不是亲,也不戚的,又没着其他的什么事找他来商量的,可不就只剩男女之间的那点子破事了。” 德儿这才明白过来。 他自然是吃了一惊的,而后就问着:“他们两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有多少人晓得的?” “说起来还是芸香被老爷抬举为姨娘之后的事。你也晓得的,自打芸香被老爷抬举为姨娘之后,姨奶奶就恨不得老爷的宠爱,十天半个月的也不见得会去她屋子一趟。那当会老爷不是迷上了抽大烟?姨奶奶后来也不晓得是怎么回事,也是迷上了这个。估摸着后来就是因着暗地里让李有才帮她买大烟的事上,两个人就这么勾-搭上了。若是说晓得这事的人,认真说起来,现下估计也就只有我一个人了。在京城的那院子的时候,是有一两个伺候着姨奶奶的小丫鬟隐隐约约的晓得这事的,可后来这不是我们回来了,老爷就将那些在京城买的小丫鬟又全都给发卖了?所以现如今,只怕就只有我一个人晓得这事了。” 说完这些之后,兰香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出来。 其实这事一直埋在她心底,她也是每日都担惊受怕的。 “你不晓得,其实我可怕着呢。虽说现下老爷镇日的是在芸香那院子里不出来,对姨奶奶这边的事也不大关心。但这里毕竟不是京城的那处宅子,人多眼杂,不定的什么时候就有人晓得了这事,然后将这事给捅了出来。到时我作为知情人,不定的就会受了什么惩罚呢。叫了人牙子来将我发卖了估摸着都是轻的,直接打死填井也都是有可能的。” 德儿听了她这话,沉默着没有做声。 第44节 兰香就伸手推了他的肩膀一下,笑着说道:“怎么,你这是怕了?怕若是老爷大发脾气惩治了我,然后也会迁怒到你身上不成?放心,论起来,老爷那些年毕竟也是和你有情分在的。就是看在这些情分面上,老爷也不会当真把你怎么样,顶多就是再给你在宅子里找个丫鬟指给你便是了。不定的到时指给你的丫鬟相貌长的好,性子也温柔的,比我好上百倍呢。” 德儿瞪了她一眼:“做什么说这样的话?我和老爷的事,我也是早就对你说过的了,我做下人的,老爷要那样儿,我有得什么法子?不过就是身不由己罢了。再者你说的再指给更好的丫鬟给我的事,我可是没这般的想法。” 兰香见着他有些恼了,忙笑道:“我不过就是和你说两句玩笑话罢了,便值得你这样认真起来了?当年的事,我自然是晓得你身不由己的,不然我哪里会和你真做了夫妻?一脚把你踹下床沿倒是真的。” 德儿伸手给她掖了掖被角,一双眼却只是盯着她的肚子看。 兰香被他这目光给看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起了来。她伸手去遮住了肚子,问着:“你这是做什么?只顾盯着我的肚子瞧?” 德儿忽然抬起了头来,望定了兰香。 “兰香,依着我对老爷的了解,他是个极要面子的人,郑姨娘的这事若是被他知晓了,不说郑姨娘,你这个做大丫鬟的,且是玉堂苑里有可能晓得这个内情的人,那定然都会是被他给灭了口的。” 兰香只被他的话给说的面上都煞白一片了:“你,你可别吓唬我。” “我没有吓唬你。”德儿坐近了些来,伸手拉起了兰香的手,放在手掌心里摩挲着,“我刚刚一直在想,这事该怎么办。兰香,你愿不愿意听听我的想法?” 兰香忙不迭的就点了点头。 心理上,她早就是将德儿当做了自己的丈夫,自己的天。 德儿先是叹了口气:“如你刚刚说的,这宅子里人多眼杂,郑姨娘和李有才的这事,定然是瞒不长久的。我想着,与其到时被人发觉了这事,跑去对老爷说的,倒还不如我们两个先去跟老爷说了。” 兰香不可置信的望着他:“你是说,让我去老爷面前,将郑姨娘给供出来?这样做,成吗?到时别人怎么看我?说我是个背弃了主子的丫鬟?到时还不得在我背后怎么戳我的脊梁骨呢。” 德儿劝道:“兰香,若现如今只是你我两个人,这事便是被老爷发现了,他怎么处置我们也都罢了。做下人的,在主子的眼里,原就是阿猫阿狗是一样的,哪里有什么尊严可说?这都是我们的命,也都怨不得谁。只是兰香,现下我们是有孩子的人了,我们便是再不为自己着想,可也得为我们的孩子着想,是不是?” 兰香抿紧了唇,没有说话。 德儿再道:“依着我对老爷的了解,他是个赏罚极分明的人。我们去对他说了此事,他未必会对我们怎么样,反而极有可能还会奖赏我们的。我想过了,奖赏我们是一分都不要的,只是求着老爷,让他将我们的奴籍消了,让我们从此做个普普通通的平民便罢了。” 兰香瞪大了一双眼看着他。 德儿伸手轻轻的抚上了兰香的肚子,眼中满是温柔:“我们生来便做了奴才,这是我们的命。原本我也是认了命的,可现下,为着我的孩子,少不得我也要和这命争上一争。” 可兰香还是不敢:“我怕老爷到时恼怒之下,要杀了我们两个知晓内情的人灭口,可怎么处?这步棋太险,我是万万不敢的。” 德儿鼓励着她:“没事,你相信我,老爷他不会这样做的。再者,你对芸姨娘素日不还好?我教你个法子,这事你先和芸姨娘通个气,老爷现下最宠爱的是她,到时让她在旁边替我们说上几句好话,不是好的很?我估摸着芸姨娘其实心里也恨着郑姨娘呢。郑姨娘那些年那样对她,她心里有个不记恨的?你去将此事对芸姨娘说了,她不定得高兴成个什么样,定然是会出手帮我们的。” 见着兰香还在那犹豫着,德儿伸手握住了她的肩膀,柔声的说着:“兰香,我们两个做一辈子的下人也就罢了,可你还想着我们的孩子生下来也做个下人,一辈子什么事都由不得自己不成?为着我们的孩子,这便是个赌博,只有一半的机会能赢,那我们也势在必行。” 兰香定定的望着他。 其实一开始她是打心眼里瞧不上德儿的。说个不好听的,她觉得他跟街上院里的那些兔儿爷没什么分别,不过是仗着一张脸,一个后门吃饭罢了。可自打和他成了夫妻之后,她竟渐渐的发现,这个她一开始认为是兔儿爷的人,原来也是有其男子汉有担当的一面。而且他极是顾家,也极是为她着想。他常挂着口头上的话就是,他生来便孤身一人的,从来不晓得家是个什么滋味,可现下,他有了媳妇儿,有了一间屋子,总算是晓得了家是个什么滋味了。 所以,为了这个家,为了他们的孩子,这场赌-博其实是不是也值得一试的? 兰香终于是在德儿的满目希冀中点头了。 次日一早,她和德儿早早的起床,简单的收拾了自己一下,便朝着芸香现下所住的院子去了。 芸香所住的院子在花园尽头,虽是不偏僻,但也很是幽静。 院门前有一个小丫鬟在坐在石台基上,手里拿着一枝紫薇花在那里一下一下的揪着玩。 兰香走上了前去,问着那小丫鬟:“你们芸姨娘起了吗?” 那小丫鬟扫了兰香一眼。 她是林老爷新近刚买进宅子里来伺候芸香的小丫鬟,并不认识兰香。 “你是哪个?”她也没有站起来,只是抬起头问着兰香。 兰香也不想喝她计较,只是微微的笑了一笑,说道:“你们芸姨娘若是起了,就麻烦你去禀报她一声,就说兰香有事找她。到时她自然就知晓我是哪个了。” 兰香的名字这小丫鬟还是晓得的。平日里丫鬟之间闲聊嚼舌根的时候,也都晓得芸香原不过只是郑姨娘身旁的一个小丫鬟而已,而兰香则是郑姨娘身旁的大丫鬟。 于是小丫鬟忙扔掉了手里拿着的紫薇花,转身跑进了院子里禀报去了。 德儿瞧着被小丫鬟随手扔在地上的紫薇花,开的极是艳丽的。于是他便俯身将这支紫薇花捡了起来,却在其上掐了一小截儿,抬手簪在了兰香的发髻上。 兰香原本心中紧张的很,手心里因着出汗,都是潮湿湿的一片。可这当会德儿却忽然的给她戴了支紫薇花,她有些不解的就抬头去看着他。 德儿也正在看着她。见着她面上的紧张之色,他便笑了一笑,轻声的说着:“别怕,我和孩子都在呢。” 兰香也不晓得为何,听了德儿的这句话,她原本还紧张得七上八下的心忽然的就安稳了下来。 是啊,无论前路如何,丈夫和孩子都在,她还怕得什么? 她便也对着德儿报以微笑。 小丫鬟很快的便又跑了回来。 “兰香姑姑,芸姨娘请你进去呢。” 兰香点了点头,伸手握住了德儿的手,以一种视死如归的勇气抬脚迈进了院门。 屋子里,芸香是起了,正坐在梳妆台前对镜梳妆的。 见着兰香进来,芸香忙起身站了起来,笑着迎了过来。 “兰香姐姐,你来了?” 兰香点了点头,一眼就瞥见林老爷此刻正在窗前榻上躺着,云雾缭绕的正抽着大烟呢。 芸香一面让兰香和德儿坐的,一面又嗔着小丫鬟赶紧上茶。 兰香向芸香招手,示意她先过来一下。芸香虽是不解,但到底还是随着她到僻静处说话去了。 而这边厢,林老爷的眼皮子掀了一下,见着德儿还站在那里,便慢条斯理的问着:“怎么你今日和兰香都来了芸香这里?可是有事?” 德儿对着林老爷打了个软腿儿,禀报着:“老爷,小的是有事找您。” 林老爷先是对着烟嘴吧嗒吧嗒了几下,而后才慢慢的说着:“既是你们来找芸香有事的,那就去外间厅子里坐着说罢。” 德儿半跪着没有起身,抬头望着林老爷,也是慢慢的说着:“老爷,这次小的和兰香来,不是来找芸姨娘有事的,而是有事来找您的。” 林老爷的眼皮子又掀开了些,慢吞吞的问着:“哦?什么事?” 德儿却是不回答,只是说着:“这事小的也说不清。待会等兰香回来了,让她仔仔细细的说给您听吧。” 不一会儿的功夫,兰香和芸香便都回来了。 芸香的眼里闪着光,面上满是笑意。 这些年以来,她一直在想着怎么能彻底的将郑姨娘给扳倒了,让她再无翻身的余地,现下,兰香便将这个机会给送上了门来。 “哎呦,我的好老爷,”芸香这一高兴,面上也都透着掩饰不住的喜色了,“你怎么还躺在这抽烟呢,见着兰香和德儿有要紧的事找你呢。” 一面说,就一面半拉半扯的将林老爷给拽得坐了起来。 林老爷对此颇有些不耐烦,语气就有些不大好的问着现下正跪在地上的兰香和德儿:“有什么要紧事?快说。” 兰香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而后开始慢慢的将这些年来郑姨娘和李有才的事给说了出来。 林老爷先前面上满是不耐烦的脸色,可听到后来,一张脸却是绷得铁紧,就连原先只是半开半阖的眼皮子也全都睁了开来。 旁边的芸香偷眼望过去,见林老爷的一双眼中现下正满是冷意呢。 兰香终于是将这件事说完了。这一说完,她只觉得原先压在她胸口的一块巨石没有了,竟是有满身的轻松感。 “老爷,”她俯身下去磕了个头,“这些都是奴婢亲眼所见,亲耳所听到的,如有半个字是虚的,情愿天打雷劈。” 是死是生,听天由命吧。 ☆、第49章 姨娘之死 林老爷的面色铁青,冷声的就问着:“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事?” 兰香回道:“早在京城的时候,姨奶奶便已是和李小掌柜的在一起了。奴婢还听得姨奶奶和李小掌柜的说,让他想了法子,在账本上做些手脚,偷偷的弄些银子来用用。随后李小掌柜的果真是偷偷的拿了几包银子进来过的。便是这几包银子,现下也都在姨奶奶屋里的箱子里藏着呢。老爷不信时,派人去搜一搜就一切都明了了。” 林老爷的面色一时沉得就跟能滴出水来似的。 他阴毒的盯着跪在地上的兰香和德儿,凉凉的问着:“既是这事已经是几年的了,为什么你们现下才来告知我?是打量着怕我终有一日晓得了这事,到时饶不了你们两个,还是打量着现下你们来对我坦白了这事,我就会饶了你们两个?” 兰香紧紧的抿着唇没有说话。 德儿此时抬起头来说道:“老爷,这事原是小的们做差了,还请您责罚小的们。” 芸香见状,忙在旁说道:“老爷,这事哪里能怨得他们两个?前些年没有个证据,他们两个红口白牙的跑来对您说这事,您信?不定的到时以为他们两个是诬赖郑姨娘,赏他们一顿板子呢。再者说了,便是他们前些年没对您说这事,现下说了,那也不应当责罚他们两个呀。从来只听说过做错事的受罚,可从来没听说过检举的也要受罚的。您要是责罚了他们,往后哪里还有人敢来对您检举事呢。” 林老爷听了,沉默不语。 他虽则不是个长情的人,可到底也记挂着那些年与德儿的情分。 想当初,德儿这个小厮生的清俊,又是伶俐乖觉,没少讨他喜欢。虽说现下他是年岁大了,早被自己遣离了身旁去做其他的差事去了,可当年的那一份情,那好歹也还是在心底的呢。 就冲着这,他也不想真的置德儿于死地。 至于兰香,他扫了兰香一眼,想着,罢么,她既然都已经是德儿的妻子,没的还真把她弄死了,然后再指给丫鬟给德儿?还是算了吧。 于是他便说道:“这事若认真说起来,你们两个是有功的。说罢,你们想要些什么赏?” 德儿和兰香互相望了一眼,而后德儿便俯下-身来,对着林老爷磕了一个响头。 “老爷,小的斗胆,希望您将我和兰香两个人的奴籍消了。” 林老爷手中拿着的烟枪一抖。 “你们两个这是想离开我林家的门户了?” 德儿又重重的磕了一个头:“还望老爷成全。” 林老爷沉吟着没有言语。 倒不是他舍不得德儿或者兰香,只是他逼令人家离门离户是一回事,人家主动的跑过来说想离门离户这又是一回事。 觉得打了脸,不光彩呗。 芸香见状,忙在旁边劝说着:“老爷,让德儿和兰香离开这里是好事啊。你想,郑姨娘的这事,当然是晓得的人越少越好,不然若是来日里风声传了出去,亲朋好友,左邻右舍晓得了,不定得怎么笑话您呢。现下你让德儿和兰香离门离户了,走得远远儿的,到得一个没人认识他们的所在,还怕得往后有什么风言风语的有人晓得了?可不是铁通儿似的,一丝风声也不漏出去呢。” 林老爷这当会只是瞧着德儿。 这些年来,这小厮也不晓得是怎么回事,倒有些发福了,早就不复当初的清俊模样了。 林老爷收回了目光。 “罢了,看在那些年你伺候我的情分上,今日便遂了你的愿吧。你现下去账房里支取一百两银子,今日便离了我这里吧。” 德儿和兰香喜出望外,两个人忙又磕了个头下去:“谢谢老爷。” 林老爷挥了挥手,阖着双眼,背过身去,又躺下去抽烟去了。 第45节 芸香示意一旁的小丫鬟过来伺候着,自己则是轻手轻脚的也走了出来。 “兰香姐姐,”她一出了屋子,便叫着兰香。 兰香此时正和德儿牵了手往外走的,闻声便停了下来,转过身来。 芸香气喘吁吁的赶了上前来。 “兰香姐姐,今日多谢你帮我扳倒了郑姨娘。” 兰香先是和德儿互相望了一眼,而后方才望向芸香,微微的笑道:“其实这也用不着谢我。原本这事,我只是为自己着想的罢了。还有,刚刚多谢你在老爷面前替我们两个说话的。” “这原本就是我应当说的。兰香姐姐,那些年,若是没有你在那个女人面前帮我周旋着,我说不定早就是不在人世了呢。” 兰香笑道:“这些不值当什么。做下人的都可怜,一锹土上的人,不互相帮着怎么成?” 兰香看着她和德儿握在一起的手,由不得的就感叹了一声。 她先是转头在四周望了一望,见没其他人,这才说道:“兰香姐姐,其实我是真心羡慕你的。甭管怎么说,往后你都是自由身了,又有个对你不离不弃的丈夫,日子肯定会比我好。” 兰香也不辩驳,也不恭维,只是说着:“各人有各人的好,各人也有各人的不好,你犯不着羡慕别人的。安安心心的过你的日子也就是了。” 芸香叹道:“兰香姐姐,你不是外人,我也不对你打什么诳语了。原本我费尽心机的做了老爷的姨娘,为的就是受不住那个女人日日的打骂我,想着要将她扳倒的。可现下眼见着老爷定然是会出手收拾她的,我这心里又是高兴,又是失落的。没了扳倒那个女人的事支撑着,往后我做着老爷的姨娘又有个什么意思?难不成我还是真看上了老爷不成?论年纪,他都是快要做我爹爹的人了,见着又是镇日烟枪不离手的,谁乐意整日的在他身旁伺候他?也罢,不过就是做得一日和尚撞一日钟罢了。” 说到这里,她伸手将自己头上戴着的簪子珠花都拿了下来,耳朵上戴着的一对赤金的灯笼坠子也取了下来,便是手腕上戴着的一对翡翠镯子也都褪了下来,而后她将这些全都塞到了兰香的手里。 “兰香姐姐,你要离开这,这是好事,我应当为你高兴的。这些年来,我虽说是做着老爷的姨娘,但身边却并没有积攒什么银子下来,这些首饰好歹也是金的,能换些钱,你拿去吧,就当是我感激你那些年维护我的恩情。你与德儿哥出去了,不拘到了那里,找个小本生意做着,便是日子再艰辛,那心里也活得亮堂不是?” 兰香待要推迟,但芸香的态度却甚是坚决:“拿着。你若是不拿,便是瞧不起我了。” 兰香无法,最好也只得将这些首饰都收下了。 “芸香,”她最后劝着,“太太其实是个好说话的人。但凡你对着她的态度稍微软和一些,诚恳一些,我想往后你在这宅子里的日子也不会太难过的。” 芸香点了点头:“我省得。” 兰香叹了一口气,伸手拍了拍她的手:“往后有机会再见罢。” 说罢,和德儿一起,转身就走了。 到了他们的住处,两个人也不敢懈怠的,立时便动手收拾起来。 这些年来,他们两个人也都积攒了些金银细软,这当会通通的都拣了出来包好,而后德儿便动身去账房那里支取了一百两银子。 兰香正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的,不时的就朝外望着,看德儿是否回来了。 德儿也是不敢耽搁的,忙忙的去取了银子,然后又忙忙的赶了回来。 兰香一见着他的身影,忙抢上来问着:“你回来了?银子可领到了?” 德儿点了点头,而后走过来拿了包裹背到了背上。 因着他们只拣了一些金银细软,其他的都扔了下来并不打算带走,因此上也就只有两个不大的包裹罢了。 德儿将两个包裹都背到了身上,而后便握了兰香的手,抬脚就走。 这一路上他们走得很快,仿似就怕稍微走得慢了些,后面便会有人赶上前来,喝叫着他们不让走一般。 一直等到走出了林宅的大门,两个人才不约而同的舒了一口气出来。 回首望着林家的两扇黑漆大门,兰香和德儿恍惚中有一种再世为人的错觉。 片刻之后,德儿听见兰香的声音在说道:“接下来我们去哪里呢?” 是啊,他们两个人都是很小的时候就被卖来卖去的人,早就不晓得各自的家乡在哪里了。 德儿沉吟了一会,而后说道:“我们去江南吧。” 他偏过头来看着兰香,嘴角蕴了一丝笑意:“我听人说,江南有小桥流水,有杏花烟雨,有莺飞燕舞,景致很是宜人。我们便去那里,找个小院子,做些小买卖,平平淡淡,安安稳稳的过完这一辈子,你说好不好?” 兰香听完他的这一番憧憬,由不得的就对江南很是向往。 她点了点头,笑道:“好,听你的,那我们就去那里。” 顿了片刻之后,她又笑着说道:“其实只要咱们一家人在一起,去哪里我都是乐意的。” 德儿笑着握住了她的手,大踏步的就朝着江南的方向走去了。 而这边厢,芸香目送着兰香和德儿的身影消失在月亮门外之后,心里很是感叹唏嘘了一番。 她转过身,慢慢的就走了回来。 自然,她现下的这幅样子肯定是不能去见林老爷的,于是她便先去梳妆台前往头上插了几支簪子,戴了副碧玉水滴耳环,而后方才去了里间。 林老爷依然是背对着门外,佝偻着身子躺在那里抽烟,旁边有小丫鬟正在伺候着。 芸香便上前来,让小丫鬟出去,自己来伺候着林老爷了。 她一面往林老爷手中的烟斗里面装着烟丝,一面的就小心翼翼的问着:“老爷,方才兰香姐姐说的那事,你是打算怎么处置呢?” 林老爷先是没有说话,依然只是阖着双眼抽着他的烟。 待到芸香等得都有些不耐烦的时候,他终于是掀了掀眼皮子。 “你晓得我当初为什么要抬举你做姨娘么?” 但林老爷的第一句话并不是回答着芸香的问题,反而是问着她。 芸香听着他这凉凉的一句问话,不知怎么的,心里就莫名得觉得有一股子恐惧之意升了起来。 “芸香愚钝,并不知晓老爷的用意。”她思索了片刻,而后才小心翼翼的回答了这么一句。 林老爷一听,轻笑了一声,说道:“我就是看着你是个话少的丫鬟,待在你这里,能让我清净一会儿。” 所以他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说自己刚刚不该问这事了? 果然,下一刻林老爷就说道:“不该你问的,你还是不要开口问的好。晓得了那么多的事,对你也没什么好处。” 他这样的话都说了出来,芸香哪里还敢再问什么。 林老爷见着她被唬得发白的小脸,笑了。 他伸出一只手来拍了拍芸香的脸颊,笑道:“唬成这样子做什么?只要你好好的跟着我,不做些出格的事儿,往后有的是好日子过呢。” 芸香点了点头:“是,老爷说的话芸香记住了。” 林老爷满意的点了点头,晃了晃手里的玛瑙烟枪,指示着兰香:“点火。” 芸香答应了一声,小心的将放在一侧的蜡烛移了过来。 是夜子时,林宅里除却上夜的一些下人,其他各人都是睡得熟熟的。但玉堂苑里郑姨娘的卧房里却忽然闯进来几个小厮。 他们不由分说的就将正躺在床上睡觉的郑姨娘塞进了布袋子里,而后用布巾塞住了她的嘴巴,让她叫不出声来,再是将布袋口扎牢,而后两个人抬了布袋子就走。 第二日清晨,阖宅里都在传着一件大事,说是郑姨娘昨晚不晓得怎么弄的,失足掉进了后花园里的那口井里面淹死了。林老爷对此大怒不已,责问着几个近身伺候郑姨娘的丫鬟,现下已经是打死了好几个了,而玉堂苑里的其他丫鬟仆妇则是叫了人牙子来,一概都发卖到了远远的地方去。 而再过得几日之后,李掌柜的儿子李有才被人发现下-身鲜血淋漓的倒在一条僻静的巷子里,下面的子孙根已经是被人给齐根切掉了。人人都说是这李有才自己作死,在院子里为着和人争抢一个粉头,对方叫了几个人来,趁着黑夜就对着李有才下了手。那时原就是黑灯瞎火的,又是在一条极僻静的巷子里,李有才竟是连下手那人的样子都没有看清楚,当时只觉得头上一阵剧痛,他就晕了过去,等到醒过来之后,下面剧痛,用手一摸,就是光刷刷的什么都没有了。 李掌柜的原就生了这么一个儿子,对此自然是心中大痛的。但好在这李有才的媳妇前些年给他生了个孙子,好歹能将就弥补些他心中的痛。所以当下他一面责骂着这李有才不务正业,整日的花街柳巷的行走,一面也就急急的请了大夫来给他诊治。 但李掌柜的心里也清楚,这李有才定然是惹到了什么人,借着这次事出的手。不然不过就是在外面喝多了酒争抢个粉头的事,何至于下此毒手? 只是对方到底是何方神圣,李掌柜的却是怎么打听也打听不出来。 实在是他孽障平日里得罪的人太多了,而且据李有才他自己说来,那晚那人对他下手端的是稳准狠,他竟是连那人的正面都没有看到。 自然,李掌柜的是怎么也没想到这事会是林老爷让人干的。 一来在他心中,林老爷实在是个纨绔子弟,镇日里除了拈花惹草,哪里能干出什么正事来?而且现下他还是整日的躺在床上抽大烟呢,只怕是连屋门都懒得出了,还会做出这样的事来?而这二来,就是打死他也没想到,他儿子李有才竟然是敢跟郑姨娘偷偷的有了一腿。 所以对此,李掌柜一家也只能是吃了个哑巴亏。只是这事也不晓得是怎么回事,左邻右舍的很快的就都晓得了,一时闲言碎语的不少,他们一家子人竟是都不好意思出门的了。 李掌柜是个爱面子的人,这般被人指指点点的日子他如何过得下去?而且兼着他觉得现下年岁也大了,在外面辛苦了一辈子,临老临老最终不也是得落叶归根?他这般一想,便将铺子里历年的账目都仔仔细细的整理了一遍,而后抽了个空,去见了林老爷,含含糊糊的就对他说了自己想请辞的事。 林老爷自然先是一番挽留的,但见着李掌柜的态度甚是坚决,便也就顺水推舟的答应了。 不过念着李掌柜毕竟是给他们林家辛苦了一辈子的,林老爷最后还是让他去账房里支取了五百两银子,就算着是给他养老的费用了。 至于说郑姨娘的后事,在林老爷的指示下,那办的甚是简陋。不过随意的请了几个和尚来念经,而后在家里停放了三日,一副板材抬了出去,直接就是烧了个干干净净。 郑姨娘娘家那边,她弟弟郑云天觉得自己姐姐死得有些蹊跷,便找到了林家来大吵大嚷的。其实不过就是想借着此事讹上林老爷一笔银子罢了。但林老爷对此却是态度坚决的很,你要打官司,我奉陪到底,但想要银子,一分一厘都没有。 郑云天随后虽也是向衙门里递了状子,但林老爷随即便花了银子将衙门里上下打点得好好的,最后郑云天非但是没有让林老爷吃一场官司,反倒自己是被做官的打了三十大板,说是他诬告好人,而后直接是将他的那张状子给驳了回来。 郑云天没得办法,而他老婆又在旁边劝着,说是胳膊拧不过大腿的,这事不然便这么算了吧。 不算了能怎么样呢?最后郑云天也只得在他老婆的搀扶下,一瘸一拐的回了家,继续老老实实的做着自己的裁缝,再不敢打着去讹林老爷的主意了。 而林宅这边厢,对于郑姨娘的这么一出,满宅子里都是觉得蹊跷的紧。 郑姨娘她又不傻,做什么半夜三更的跑到那个偏僻的小花园里去,而且正巧就是掉到了井里面去?于是一时,林宅下人间流言蜚语甚嚣尘上。 关键时刻,林太太出手惩治了几个带头到处说这种流言的人,又是让人把那个小花园的门给封死了,往后再不许人到那里去,这才把这事慢慢的给压了下去。 只是下人间的流言蜚语虽然是压了下去,她自己本人心里的那些疑惑却是压不下去。 对此同样有疑惑的自然还有林琼玉和林承志。 林琼玉只觉得这一幕像极了妻妾成群里面梅珊的下场。 所以逆向推理,郑姨娘她这是在外面有了男人,被林老爷发现了,然后林老爷便这么下手了?再联想到前几日传说的李掌柜的儿子被人黑夜里割了子孙根的事,那么,郑姨娘在外面的男人就是李有才? 林琼玉想完这一切之后,第一反应是对林老爷的畏惧,而后便是对现下这个时代的畏惧。 这个时代的女人,活的真是太不容易了。说不定一不小心的,那就连小命都给玩完了。 而这时林承志还在旁边推着她,放低了声音问道:“姐,你说那郑姨娘是怎么死的?打死我也不信,她是自己大晚上的独自一个人跑到了那小花园里去看景色,而后失足落到了井里面淹死的。” 林琼玉也不回答,只是转过头来深深的望着他。 林承志只被她这目光看得浑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胳膊,往后退了两步就说道:“姐,你可别吓我。你说你这好好的,这般看在我做什么?这大白天的,倒让我渗的慌。” 林琼玉忽然长叹了一口气出来。 而后她便伸手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望着他,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话。 “老弟啊,老姐劝你一句话,往后你成亲了之后,可千万别纳妾啊,晓得吗?有妻有妾,家无宁日啊。还不如只有一夫一妻来得轻松自在呢。” ☆、第50章 姐妹怄气 时间最能冲淡一切,想当初郑姨娘的那事在林宅里闹的很是轰轰烈烈的,可两三个月的时间一过,宅子里的下人早就是将这事给忘了个干干净净。 第46节 转眼又是大雪节气,而老天爷这日也很应景的下了一场雪。 一大早的,林承志就搓着双手跑进了林太太的屋子里等着吃早饭。 林太太是早就起来了,正坐在桌旁看着手里的斗篷风毛出的好不好。见着林承志进来,她忙招呼着:“快到娘这里来,这儿暖和。” 桌子底下早就是有丫鬟放了个黄铜火盆在那里,现下里面的炭火烧得正旺。 林承志答应了一声,忙不迭的就跑到了桌旁坐了下来。 林太太爱怜的瞧着他,见他穿着雪青色织金锦缎的圆领长袍,脚下是麂皮靴子,便开口嗔着他:“这下雪的日子,做什么还穿的这般的素净?你说这原就是冷得伸不出手来的,瞧着你再穿了这样素淡的颜色,可不是更冷得紧了?” 林承志嘻嘻一笑,顺势就说道:“娘也说了,今日都是冷得伸不出手来的,那娘能不能去跟先生说上一句儿,就说今日放我们一日的假算了。” 林太太闻言,瞪了他一眼,而后便伸手将手中的一件秋香色孔雀纹镶着灰鼠皮的斗篷扔给了他。 “晓得你就会拿冷说事。这不,我早就是让人做了这两件斗篷。披了这件斗篷,再是带个手炉去学堂,便是再冷,那也定然是冷不着你的。” 林承志哀叹一声:“娘啊,我这想偷个懒都是不成的啊。?” 林太太瞧着他这样,掌不住的就笑了,却还故意的板着一张脸说道:“不成。” 母子两正在这说笑着,那边厢彩衣打起了夹棉厚帘子,说是玉姑娘到了。 林琼玉摇摇晃晃的从外面走了进来,后面跟着她的丫鬟拾翠。 一屁股坐在了桌旁的椅子上,她迷蒙着一双眼,对着林太太和林承志各自打了声招呼:“娘早,弟弟早。” 打完招呼后,她忍不住的便又趴在了桌子上阖起了双眼。 林承志便说道:“娘你瞧瞧二姐,她上辈子莫不成是头猪,只晓得吃和睡的?这都这当会的了,怎么还没睡够?” 林琼玉虽是闭着一双眼,可林承志的这几句话她还是听得清清楚楚的。 当下她听声辨位,也没有睁眼,直接就是伸手将腰带上带着的一个荷包扯了下来,然后劈手就朝着林承志的方向扔了过去。 什么这当会?这当会算起来不过才刚刚七点而已好不好。 林琼玉其实挺想哀嚎一声的。自打她穿到了这里之后,除却她小时候能睡个懒觉之外,这大了,一到了卯时末刻,阿棠就准时的过来叫醒她了。 冬日里的卯时末刻,天还没有亮呢。 她是不想起来的,可架不住林太太早就是放了话了,说是姑娘家哪可以这般的睡懒觉?必须得起来,早睡早起身体好。而且她还是授权给了阿棠,说是到点若是玉姑娘还不起来,也不用来禀报她了,直接就请家法罢。 所谓的家法,是一根大拇指粗细的藤条...... 而这根大拇指般粗的藤条,就挂着她屋子里最显眼的地方。但凡她早上睁开眼,第一眼看到的必定就是这玩意。 这简直就是赤果果的法西斯啊。 林承志面对着劈面飞过来的那枚秋香色荷包,当即不慌不忙的伸出了手,在荷包尚未到达他面门之前,及时的就把它抓在了手里。 而后他将这枚荷包放在手里,往上一抛一抛的,挑眉笑道:“古有潘安出门掷果盈车,今有我林承志坐在这里被你扔荷包,姐,你这是说我长得貌比潘安的意思吗?” 林琼玉只被他那上挑的两条眉毛给生生的吓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是啊,”她凉凉的说着,“你长的那样都快赶上二师兄了。” 这年代虽说是没有西游记,但林琼玉闲着无聊的时候,也曾经对林承志说过西游记,所以林承志自然是知晓她口中所说的二师兄指的是什么。 得,先前他说她只会吃喝,是头猪,现下她立即说他长的像头猪了。 这就是传说中的现眼报么? 林太太听着他们姐弟两个你一言我一语来来往往的,哪个都不肯吃对方一星半点的亏,于是她便只好出来做和事老了。 “好了,好了,你们两个都少说一句罢,这都要吃早饭了。” 旁边彩衣和彩云正在从小丫鬟拿过来的食盒中往外拿着早饭。 红稻米粥,油酥烧饼,肉包子,素什锦,竟然还是有一盘烤红薯。 别的也就罢了,林琼玉对着那盘烤红薯却甚是感兴趣。 她晓得这个烤红薯是厨房里的人在一开始准备烧火的时候,预先在草木灰里扒个坑,将生红薯洗净了扔到那个洞里去,而后将草木灰将这个生红薯盖起来,再是在那上面烧火。 这样烤出来的红薯,绝对不是她上辈子在街头上买的那种烤箱里的烤红薯能比的。 林琼玉拣了一个外形可爱些的烤红薯在手上,闻着虽是香,但绝对没有以前她买的那种烤红薯香。那种烤红薯,夸张点说,十里之外都能闻到香味的了。但现下她手中的烤红薯,掰开了来,却是喷香喷香的。 连着皮的那一圈儿红薯肉有些烤焦了,吃起来竟然是有些嚼劲。而里面的红薯肉则是颜色金黄金黄的,吃起来松松软软的。 林琼玉一大口咬下去,一时只觉得嘴中又是烫,又是甜。 她也舍不得将咬进嘴里的那口红薯肉吐掉,直接就是一面用手在嘴旁边扇着,一面口中却是呼噜呼噜的往外吐着气。 林太太在旁边看着她这幅狼狈的模样,一时只觉得又是好笑,又是好气。 “哪里有姑娘家像你这个吃相的?得亏这是在我和你弟弟面前呢,这要是在外人面前,传出去看你还有什么脸面?” 林琼玉口中含着满满一口的红薯肉,含含糊糊的就说着:“吃东西就得狼吞虎咽的才有意思呢。一口一口慢慢的吃着东西,有个什么意思?那不成了麻雀叼食了?” 林太太见着她这样,一面嘱咐着她慢些儿吃,不要呛到,一面又笑道:“偏你就有这许多的说法,说到后来倒仿似是我错了一般。” 而那边厢林承志有样学样,也是伸手拿了个烤红薯,而后对半掰开,直接就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 一顿饭姐弟两个吃的很是欢乐,而林太太看着他们这幅吃相也是觉得很欢乐。 早饭吃完,小丫鬟将桌上的碗筷收走了,林太太招手叫林琼玉过来。 待林琼玉走到了她身旁,她便让彩云将她先前放在一旁的那领斗篷拿了过来。 林太太接过斗篷来,抖开,却是和先前她给林承志的那领斗篷样式一样,都是孔雀纹镶着灰鼠皮的斗篷,只不过给林承志的那领斗篷颜色的秋香色的,而现下这斗篷却是大红色的。 林太太将斗篷展开来,给林琼玉披在了身后,系上了胸前的两根带子,再是细心的给她整理好领口处白色的风毛,仔细的端详了一端详,而后笑道:“还成。” 论起来,林太太对着林琼玉真是好。这些年来的衣裳首饰就从来没有间断过,但凡是济南府这里有了什么时新的衣裳或者首饰样式,不过半个月的功夫儿,她定然就会给林琼玉弄件来。 林琼玉也甚是乖巧,赶忙的就说了一声:“谢谢娘。” 林太太笑道:“这当会倒会说谢谢娘了?刚刚牙尖嘴利的反驳我的那个是谁呢。” 林承志笑着在旁边插嘴道:“是二姐。” 林琼玉转头瞪了他一眼,而后又转过头来笑嘻嘻的抱着林太太的胳膊开始撒娇:“娘,我哪里有牙尖嘴利的反驳您?您就是借我两胆那我也是不敢的呀。” 林太太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行了,行了,不要蹬鼻子上脸了。趁着现下雪下的不大,赶紧的和你弟弟快去学堂吧。再晚些可就误了上学的时辰,到时先生责罚你们两个,我可不去求情。” 林琼玉笑着说了一声好狠心的娘,而后便和林承志出了屋子。 屋外空中依然是搓绵扯絮似的往外下着雪呢。 林琼玉伸手将斗篷后面的风帽戴了起来,又催促着林承志也带上了风帽,而后两个人才一前一后的朝着学堂的方向走来了。 自然是有丫鬟在后面想帮他们打伞的,但他们姐弟两个却都是喜欢大雪天在雪里穿行的人,所以一时脚下走得飞快,倒将跟着他们的丫鬟远远的都给抛到了身后。 到得做学堂用的那间屋子前,林琼玉和林承志两个人停了下来,一面笑嘻嘻的将头上的风帽取了下来,一面站在那说着话,等着他们身后的丫鬟赶上来。 两个人正交流到最近市面上有没有什么新的话本子出来的那当会,就听得后面有人在阴阳怪气的说着:“哟,我当这一早是谁站在这里挡着路的,原来是你们两个啊。” 林琼玉和林承志闻声回头。 就只见林琼芳正穿了桃红色的遍地金小袄,姜黄色的盘锦镶花锦裙,外罩着衣领白色的狐裘大衣,正站着他们身后。 而她的旁边,则是站着林承祖。 不比林琼芳的这一身亮丽高贵的打扮,他只是简简单单的穿着一件莲青色的撒花缎面圆领袍,外面罩着一领橘红色的缎子风毛披风罢了。 见着林琼玉和林承志,林琼芳是高高的昂起了头,而林承祖则不过是淡淡的扫了他们一眼,之后便一句话也没有说,直接就是抬脚进了屋子。 他的意思很明显,你们之间爱怎么折腾都是你们的事,小爷我不感兴趣。 林琼玉和林承志原本也是不想和林琼芳折腾什么的,但人家上来就是骂他们两个是狗,这不折腾能成么? 当下林琼玉就偏头对着林承志笑道:“弟啊,刚你姐我猛然的一回头,一错眼见着这一身狐裘的,还以为是哪里的野狐狸跑到了咱们家来了呢。” 你骂我是狗,我嘲讽你是狐狸,大家礼尚往来,两不相欠。 林琼芳和她娘郑姨娘一样,是个暴炭脾气。当下她听了林琼玉的话,当即就暴跳如雷了。 “你骂谁是野狐狸?你才是野狐狸。” 骂到这里还不解气似的,又快速的加了一句:“你和你娘都是野狐狸。” 当下林琼玉和林承志全都怒了。 兄弟姐妹之间嘲讽来嘲讽去的也就罢了,那毕竟是他们之间的事,可犯得着连他们的娘也骂进去吗? 林承志是个行动派,他当即就想上前来直接动手招呼。 但林琼玉伸手拉住了他。 “志儿,”她冷声的说道:“人家是有娘生,没娘养,一些儿教养都没有的人,我们和她可不一样,你要动得个什么手?没的狗咬了我们一口,我们还要反咬回去不成?倒污了我们的身份。” 说罢,也不理林琼芳,直接就是扯着林承志就进了屋子。 林琼芳在后面只气得银牙暗咬,而后一转身,伸出了两根手指就去掐跟在她身后的小玉的脸颊。 “叫你牙尖嘴利的。早晚我得非要敲掉你满嘴的牙,割了你的两片嘴唇子,看到时你拿什么来说我。” 小玉吃痛,但又不敢叫唤,只能强自的忍着。一时她眼中早是有眼泪水流了下来。 林琼芳却是不理会这些,依然是死命的用尖尖的指甲掐着她的脸颊,一直到她的气消了,这才收回了手来,转身也走进了屋子。 而小玉的脸颊上早就是有了两个醒目的血痕子,正在往外沁着血珠子呢。 不消说,此后但凡是林琼芳和林琼玉林承志他们相遇到,彼此之间总会是暗潮汹涌,嘲讽不断。 林琼玉有时想一想,也觉得好笑。 想自己上辈子穿过来的时候好歹也是个二十一岁的人了,可这当会却是和着一个十三岁的小丫头片子不时的就斗嘴斗气。 能怎么解释呢,只能说自己在这里待得时日长了,日日和她在一起玩的是个比她还小上一岁的林承志,而身旁的林太太她们则是将她当做个小孩,所以不自觉的,她便也将自己当做了一个小孩? 其实若认真说起来,年纪这玩意,真当只是个数值而已。不是你年纪越大,你明白的就越多。你若是生下来就处在一个平和稳定的环境里,周边的人都是在宠着你,那便是你到了三十岁,可能也还是一个性子单纯的人。但相反,若你生下来便是处在一个波谲诡异的环境里,人人都勾心斗角,冷酷无情,那即便你只有个十来岁,那你也必然会是一个性子复杂的人。 所以说性子这玩意,是与阅历有关,而不是与年纪有关的。 很显然,林琼玉就是一个性子单纯的人,所以即便是上辈子和这辈子叠加起来的年纪都超过三十岁了,但她依然还是一个性子单纯的人。 实在是上辈子她刚走出大学校园不久,还来不及体会职场中的刀光剑影,明争暗斗,这辈子虽是生在个人多口歹的大宅门里,但什么事都有林太太给她担着,所以她叠加起来的这三十多年的光阴,其实还比不上人家在复杂的环境里待个几年的时光呢。 不过好在林琼玉这人是个乐观派,所以即便是时不时的有林琼芳给她添着堵,她还能依然乐乐呵呵的过着她的小日子。 时光容易把人抛,先前还是腊月梅花香飘满园,转眼就是早春粉白杏花缀满枝头。 只是对林宅里的人而言,这个春日注定是不会安稳的。 第47节 因着林宅里的顶梁柱子就要倒了。 林老爷,自打在京城里染上了个抽大烟的瘾,这些年来便是一杆烟枪不离手的,时日长了,便是铁打的身子那也是会熬干了。 而眼下,林老爷就给熬得差不多了,全身上下肉都是干巴巴的,跟个挂了个三年的腊肉没什么区别。 其实自打去岁冬天起,他的身子就开始不好了,只不过一直在用人参之类的名贵药物在吊着。而好不容易的吊到了现如今,每个请来给他诊治的大夫都是摇头摆手,说自己本领不济,才能有限。 哪里是本领不济,才能有限,不过就是谦辞罢了。就林老爷现下的这模样,便是华佗来了,那也是过不了几日就得吹灯拔蜡的份。 而林老爷也约莫是晓得自己的大限快到了,难得的这几日竟是打起了精神开始安置着他身后的事。 他自私了一辈子,于妻妾身上,那是但凡有些儿稍微不合自己意的便是撂到了身后。便是外面那些莺莺燕燕,初时接触的时候是各种郎情妾意不错,但时日长了,他觉得腻烦了,立时便翻脸走人了。而于子女身上,他嫌他们幼时吵闹,会烦着他,及至等到大了,却也懒得早晚教育他们。 所以现下他虽说是有二子三女,但除却林琼芳和他亲近些,其他的四个见着他估摸着都是连爹爹都懒得喊的。 只是对于这事,林老爷便是到了这当会他也是不后悔的。 还有什么比自己过得潇洒自在强呢?而林老爷也觉得,他这辈子也确实是做到了人生一世,吃喝玩乐这几样。 其实若认真说起来,林家的家底现下已是没有前些年厚实了。 毕竟当初他打算去京城开铺子的时候,那是带了一大笔银子去的,而等到他再回来的时候,这一大笔银子也没剩多少了。加上他日日的抽大烟,花费出去的银子就跟流水似的。 不过瘦死的骆驼还是比马大,纵然是如此,林家的家底现下放在济南府里那也依然是能算是个上等的人家了。 林老爷花了两日的功夫将前面铺子里的账目翻了一翻,又将这些年来哪些人欠了他多少银子没还的都记了下来,再是开始归置铺子里的人手了。 将他觉得可以信任的,做事勤勉的人都列了出来,再是将那些整日在铺子里混日子的人也都列了出来。 等到这一切都做完之后,他觉得身子更困倦了,似是连坐起来都难了。 林老爷对自己的形象那是看得很重的,他觉得便是死,那他也要穿得光光鲜鲜的去死。 于是他便让小厮去附近的牛场里去买了几大桶的牛奶来,倒在浴桶里,吩咐着芸香给他好好的擦背。 牛奶浴洗完之后,他又让厨房里烧了几大桶的热水来,进去又泡了个澡。 泡完澡之后,他让丫鬟给他洗了头发,剪了手指甲和脚趾甲,便是连脚上的那些糙皮都给挫了,这才让芸香伺候着他穿衣服。 衣服是他早就挑拣好了的。象牙白的一套绸子中衣,外面是玛瑙红色梅兰菊竹四君子暗纹的交领长袍,脚上清水袜,丝光履。 头发也是让芸香给他梳了发髻,插了一支羊脂玉的白簪子。等做完这一切之后,他仔细的端详了镜子里的那个人,觉得自己这副模样就算是死了,那也是可以称得上风流倜傥的一只鬼了,他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抖了抖身上簇新的那件玛瑙红色长袍,他转头吩咐着芸香,让她去请了林太太过来。 林太太这些日子心里也自不安。 林老爷虽说是自打从京城里回来之后就一直待在芸香那里,可她从宅子里下人的风言风语里得知,老爷的身子现下很是不好。 她有心去看望一番,但一来是拉不下架子,正房太太想见自己的丈夫,倒要跑到一个妾室那里去,二来也实在是心里对着林老爷也是有气的。 当年招呼也不打一个,不声不响的就走了,一走十二年,回来见着她面也不过就是说得一声太太,我回来了。而后呢,而后竟是都没有来见过她,也从来没有让人过来传话,说是让她过去。 虽说是同在一个宅子里,但回来这都快一年了,两个人除却他回来的那日见过两次面,而后竟然是再也没有见过面了。 林太太对此心里如何不有气? 可是再气,听着林老爷的身子不好了,她心里还是担忧的紧。 这晚,她刚打发林承志和林琼玉回去睡觉了,彩云就进来禀报了,说是:“太太,芸姨娘那边使了个小丫鬟来,说是老爷请您过去,有话对您说呢。” 林太太也不知为何,心里忽然的就咯噔了一下。 ☆、第51章 老爷之死 彩衣手里提着一盏琉璃风灯在前面照着路,林太太则是扶了彩云的手在后面走着。 明明长廊下也是挂了一溜烛火煌煌的灯笼的,眼前还有盏琉璃风灯在照着她在走的路,可不晓得为何,林太太就是觉得眼前一片黑暗。 依着她对林老爷的了解,以及她心里那隐隐约约的第六感,林太太就晓得,林老爷这是怕不成了。叫了她去,只怕就是交代后事呢。 只要一想到这个,她就觉得心里一突,胸腔里热血翻滚似的,难受的紧。 于是这一截儿路,她走得分外的着急。 好不容易的芸香的院子到了,里面也是烛火通明一片。 芸香正带着个小丫鬟站在院门口等着,见着林太太过来了,她忙抢上前来行了个礼。 “太太,您可算是来了。老爷正在里面等着您呢。” 林太太也不及看她的,直接就是越过她进了院子。 芸香住的这所院落小巧巧的,正面一明二暗三间正房,左右两边各两间厢房。林老爷平日里自然都是住在正房里靠左边的那件卧房里。 正房的屋门是开着的,门口也正站着一位丫鬟。 见着林太太来,那丫鬟也叉手向前行了个礼。 林太太照样也无视她了,只是一路急急的就朝着里面的那件卧房奔去了。 彩云彩衣会意,都没有跟进去。两个人这当会一左一右的站在门口,倒像是两尊门神似的。 且说林太太进了卧房,但见里面烛火煌煌,照得里面亮如白昼一般。 林老爷此时正坐在一把摇椅上,双手搭在椅子靠上,闭目眼神。 林太太一见着林老爷,明明刚刚还一路奔着赶过来的,但这当会却是停下了脚步。 她定定的望着林老爷。 想去年这当会见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是很干瘦的了,但这当会,他不仅干瘦,还很黑。 怎么说呢,就像是厨房里的一截木炭似的。偏偏这截木炭现下还穿着色彩甚是鲜艳的衣裳,看起来无端的就叫人有几分渗的慌。 而且这截黑木炭忽然的就睁开了双眼来。 林老爷原本是长了一双桃花眼,梦幻迷离,极是有美感。现下他这眼型虽然还在,但却是一双眼却是朝里深深的凹了进去,倒跟骷颅头上两个大大的眼窝相似。 饶是林太太心里一直有着林老爷,可这当会见着这样的一双眼忽然的睁了开来,她还是被唬了一跳。 林太太淬不及防的就往后退了两步,面上一时透出几分白来。 而下一刻,林老爷这个只比骷颅头多了一层皮的面上竟现出了几分笑容来。 “太太,”他笑着叫了一句。 “啊?”林太太含糊的答应了一声,一时却还是不大敢上前的。 林老爷虽说是个通透的人,但他一生最是看重的就是自己的这一副好相貌,他断然是不肯承认林太太现下是被他的相貌给吓得不敢上前的。 于是林老爷不理会林太太面色发白的模样,只是依旧的笑着说道:“我记得前些年我曾对你说过,等到来日我老了,说不定还能和你牵手一起看落日的,可现下看来,我只怕是要食言了。” 他这般一说,林太太就想起了那些年的事,由不得的眼圈就开始红了,而后便抬脚走了上前来,在桌旁的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 只是她实在是不晓得和林老爷说些什么,说让他从此都改了?若是林老爷肯听她的话,又何至于今日到现下这副模样?说你有什么不放心的事要交代我的?虽说他这看着样儿确实是快要不行了,可自己说了这般的说出来,没的倒像是巴望着他赶紧死似的。 所以即便是她心中再伤心的,可这当会也只能坐在旁边,拿手帕子擦着眼中的泪水,却硬是一句话都不说的。 林老爷原本也没指望她说什么。他之所以偶尔对着林太太蹦出来那几句温情的话来,并非他是对林太太还有情,或者是念着她这些年来持家辛苦,心里感激。他无非只是逢场作戏惯了,见着女人就会说上几句温情的话来,好教对方以为他心中时时刻刻都有她,而后不论他如何,都会死心塌地的对他。 很不幸,林太太就是这众多女人中的一个。 林老爷煽情的话说完,就开始说正事了。 他用眼神示意林太太将放在桌子上的两张纸拿了起来,而后便说道:“李老掌柜走了,铺子里的那个钱三我瞧着还是个做事稳重的人,往后你可以让他做掌柜的。至于其他的伙计,该留,还是该走,我都是写在了那上面了,你回去自己看下,然后照着办吧。还有这些年来,哪些商铺,哪些人欠了咱们家的银子,我也都是一笔笔详细的写在第二张纸上了。他们当时打的欠条我放在桌子上的那个盒子里了,待会你将这些拿去,往后让人一家家的往他们讨要银子去。” 铺子里的事情交代完了,接下来就该交代宅子里的家事了。 林老爷却是停顿了下,而后方才笑道:“你当家,我放心,我也是没什么好交代的了。你的那两个孩子,我暗地里观察过了,都是好孩子,你教育的很好。玉儿虽说是做了个望门寡,但依着咱们的家事,想给她找个丈夫也不是什么难事。你看着办吧,是将她嫁出去也好,或者就是干脆招一个女婿也好,由得你。志儿那孩子,咱们的家业他可以传承。至于说祖儿,我瞧着他也不像是个什么有成就的,往后你是让他留在宅子里混吃混喝一辈子也好,还是给了他一些钱,让他分家裂户出去单过,那也由得你。只是芳儿,” 说到这里,林老爷原本躺着的身子微微的仰起来了一些。 “芳儿这孩子,这些年我太骄纵她了,养就了她这样一副骄纵跋扈的脾气。但无论如何,还望太太看在我的面子上,往后不要委屈了她。她的嫁妆,我已是给她准备好了,到时你给她拣一个还过得去的人家,嫁了过去便是。” 而后他又忽然的叹息了一声,身子重又躺了回去:“也罢了,各人原有各人的命,往后的造化就由得她自己了,我也管不得这许多。” 林太太听着林老爷交代了这许多,现下又见着他阖上了双眼,大有我没什么话说的了,你可以走了的意思,一时由不得悲从中来。 “老爷,”林太太控制不住自己,最终终于是问了出来,“都到了这会了,难道你就没什么想和我说的?” 屋子里沉默了一会,而后才听得林老爷的声音徐徐的响起。 “我父亲没有看走眼,这些年,你将林家打理的很好,也教育出了可以传承林家的子孙后代来,我想我父亲就是在九泉之下,也是会谢谢你的。” 说到这里,他忽然的睁开了双眼,看向了林太太。 那一双往昔无论见着哪个女人都是带了笑意,满目深情的眼睛这当会却是一些儿笑意都没有,看起来严肃正经的厉害。 “若是有来生,你最好是不要遇到我。找个正正经经的少年儿郎,不辜负你的好韶光,安安稳稳的过完你的一辈子吧。” 说罢,他重又阖上了双眼,摆了摆手,说着:“你走罢。” 林太太这当会都已经是哭成了个泪人了。 她原以为他会对她说些什么,不想他说的却是,如果有来生,你最好不要遇到我。 这样的人,这样的人,还教她有什么好哭的呢。 可林太太还是哭了,而且还是不顾颜面的一路哭回了自己的上房去。 是夜三更时分,芸香那边遣了小丫鬟来报,说是老爷没了。 阖宅里的人登时都沸腾了起来,也都六神无主了起来。 但林太太此时不晓得为什么,反而是很平静。 林琼玉和林承志都在旁边守着她,生怕她伤心太过,一时支撑不住。 但林太太却是有条不紊的开始指挥着下人要做些什么。 林老爷在临死的时候就已经是将自己给收拾得光鲜亮丽了,所以装裹这事就已经是省过了。林太太直接就是吩咐着几个小厮拆了副门板下来,将林老爷抬到大厅里放着。而后又分派着哪个小厮去买棺材板,哪个小厮去买白麻布,叫了裁缝来,急急的赶造着麻衣孝服,全宅子里悬挂白带帐幔,至于谁管账,谁管厨,谁陪客,谁管理库房,林太太一时都是分派的好好儿的。 当下宅子里的人全都分头做事去了。 等到聚集在屋子里的下人全都领了各自的指令散了,林太太这才疲惫的往椅子靠上一靠。 林琼玉赶忙的就倒了一杯茶递了过来:“娘,你喝杯茶罢。” 林太太是自打昨晚三更开始,到现下都已经是大中午的了,粒米滴水都没有进。 眼见得她现下终于是将所有的事都给处理完了,林琼玉赶忙的就转头吩咐着彩云,让小厨房里不拘做些汤汤水水的送了过来。 第48节 彩云答应着转身去了,过得一会儿的功夫就拿着食盒回来了。 食盒里面是热腾腾的鸡丝粥,并着几碟子小菜和一碟子酒酿饼。 彩云说小厨房里现下着急忙慌的也立时做不出些什么来,盒子里的这些,是小厨房里预备的今日的早饭,但来问了几次,太太都说是不吃的,所以她们便一直将这些温在了锅里,现下还是热得呢。 林琼玉已经是顾不得面前的这些到底是什么时候的粥了,她直接就是拿起勺子,舀了一勺子鸡丝粥送到了林太太的嘴边。 “娘,你倒是吃一些儿啊。不吃东西哪里有力气?” 彩云也在一旁劝说着:“是啊,太太,您还是将就着吃些吧。接下来这几日还有得您忙的呢,不吃哪里成?” 林太太这当会不复刚刚给下人们下达指令时的清明和冷静,她的样子看上去有些呆滞了。 旁边林琼玉、林承志并着彩云看着她这样,一时都觉得心里涩涩的难受。 林承志瞧着林太太的这副模样,只觉得心里难受的紧。 “娘,”他忽然哑声的开了口,“爹爹死了,还有儿子我在呢。您放心,有我在,我往后一定能撑起这个家来的。” 林太太的目光转动了一下。 她转头看着林承志,嘴角艰难的扯了丝笑容出来:“好孩子,我晓得你孝顺。” 末了目光又转向了林琼玉:“你也是好孩子。娘晓得你们都孝顺。” 林琼玉哄着她:“娘,你既然晓得我和弟弟都孝顺,那您就喝完了这碗粥吧。爹爹是去了,但咱们活着的人还是得好好的活下去是不是?旁的不说,我和弟弟还都小呢,往后还得靠着您来指导我们呢。” 她一说这话,林太太瞬间就落了泪了。 林老爷在的时候,甭管他是几日几月,还是几年不归家的,可在她心里,只要是林老爷还活着,那林家的顶梁柱子就在。可是现下,这个顶梁柱子就这么突兀的倒了,留下来的一双儿女,最大的也只有十三岁。 林太太一来固然是因着林老爷的忽然离世觉得很悲伤,二来自然也是有着前路未知的恐慌。 但好在,她还有一双儿女在,且都是极孝顺,也都是明白她的心思的。 于是林太太当下就一边落泪,一边又勉力的笑着:“好,好,娘吃。” 一碗鸡丝粥吃在口中几乎是什么味都没有尝出来的,不过是一勺一勺的舀到了嘴巴里,然后嚼也不嚼的,直接就是咽了下去。 见她一碗鸡丝粥吃了下去,林琼玉他们俱各是放了心。 当下彩云她们也是忙去了,林太太是指派着彩云管库房,彩衣管厨房的。 至于林琼玉和林承志,当下是寸步不离的守着林太太。 至下午,先前派遣出去的小厮都回来禀报,一应事情都是准备好了。 于是林宅里开始张挂白帘帐幔,一时里满宅子里皆是白茫茫一片。林承志他们自然也是披麻戴孝,守在林老爷旁边。 其后热腾腾的忙了好几日,三日后林老爷的尸身入殓,再过得七日之后,便出殡入土了。 这般乱乱的十几日过去,林宅里终于是冷清了下来。 林太太原是打算将林老爷的牌位放在自己上房里的正厅里,念着毕竟是夫妻一场,就算这些年来不能早晚相见,可现下他死了,好歹也能和他的牌位早晚相见也是好的。 只是后来在林琼玉的各种劝说下,林太太最终还是将林老爷的牌位放到了他的外书房如意苑里。不过早晚还是遣了小厮前去上香打扫,日日祭奠着新鲜瓜果。 林琼玉想的很简单,林老爷是个标准的渣男。他已经是祸害了林太太的一辈子了,没的死了倒还将牌位放在林太太的屋子里,林太太早晚见到了,岂不是会因着睹物思人而伤心?现下将他的牌位放到了外书房去,长时间不见了,林太太自然就是不会伤心的了。 对于这个爹,林琼玉是没什么感情的,所以林老爷死了,于她而言,不过就是披麻戴孝了几日罢了。其他的,眼泪水她都是没有流一滴。 林承志自然也是如此。所以林老爷死了,对他们两个而言,生活并没有改变些什么,不过还是如以往一般,该干吗干吗。 可林太太就不同了,最近她忙得简直就是脚打后脑勺了。 依着林老爷留下来的那两张纸和一打欠条,她先是将绸缎铺子里的一干伙计是该升的升,该撵的撵,又是吩咐了下去,说是往后每月铺子里的账目都要送了来给她过目的。而后便是让彩云的丈夫柱子带着小厮,拿着那一打欠条,逐个的挨门收帐去了。 只是都说借钱的时候是孙子,还钱的时候是大爷,这话是一些儿也不假,饶是有欠条在手,可柱子这一溜收下来,还钱的还不到五家。 林太太是个脸皮薄的人,且又是从来没经历过这种事的,一时就觉得,说不定人家真是有什么难处,还不出钱来呢。也罢,索性便再等等,等着人家自己上门来还钱罢。 可林琼玉却是不干了。 她近来瞧着林太太为着这些破事很是消瘦了不少,有心想帮着林太太出些力。 于是她就对着林太太说道:“娘,你休纵容了这些人。你看这些人,哪一个在济南府都是排得上号的人物,还能是真个没钱还账的?不过就是打量着爹爹走了,我们孤儿寡母的拿他们没法子就是了。你信着我,让柱子再去跑一趟——也不要做小伏低的求着他们还账了,是他们欠了我们的银子,我们是债主,哪里还有债主对着欠债的做小伏低的了?你让柱子哥态度强硬一点,直接说,你们这三日内要是不还债的,我就直接一纸诉状告到衙门里去。左右我们有欠条在手的,还怕得什么?就是告到皇帝老儿那里去,欠债还钱,天经地义,那这个官司也一准儿是我们赢。我还就不信了,这些人竟是连脸面都不要的,为着这么些银子真的去吃一场官司不成。” 林太太还有些迟疑:“这样不好罢?这样做,岂非就是和他们撕破了脸?那以往的交情是一些儿都没有了。” 林琼玉都被林太太的这两句话给气笑了。 “娘啊,他们这般左赖右赖的就是不还银子的时候,怎么就是没想到会和我们撕破了脸,会和我们的交情没有了呢?依着我说啊,这样的人便是和他们撕破了脸,往后没有交情了也是好的。” 林太太原本还是在犹豫着,可后来一想到现下林老爷走了,宅子里的银钱收入就只能指着那个绸缎铺子,其他的就是只有出的,没有进的,这些人家欠来的银子不收回来可怎么办呢?往后他们娘儿几个总归还是要过日子的。 林太太心一狠,便让彩云叫来了柱子,将林琼玉说的那番话说给了他听。 柱子答应着又重新又跑了一圈,而果然如林琼玉先前所料,这次各家还银子还的都很爽快。 他们倒是不惧怕吃官司的,只是因着欠别人的银子而吃官司,传了出去总归是会被人笑。 他们毕竟也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丢不起这人。 而林太太一见着欠的银子都收了回来,当即就喜笑眉开的表扬了林琼玉几句。 林琼玉也立即顺杆爬了:“娘,就只有这些口头上的表扬?能不能中午让厨房给我做道酒酿鸭子的?我馋这个了。” 林太太一叠声的说着:“好,好,我让厨房去给你做。你还想吃什么?一并说了出来,我好让厨房去做。” 林琼玉便在旁边又摇头晃脑的说了几道菜名出来。 哼,讨债这事,原就是人不要脸,天下无敌。关键就是要看最后谁最不要脸了。 而在随后的日子里,林太太也逐渐的发现了,她这个女儿,不单单是指使人讨债的时候厉害,看起账目来那也端得是厉害的很。 原先她是跟铺子里的人说过了,往后每月的账目都要送了来让她过目的。但林太太虽说是个秀才家的女儿出身,什么字都是认识的,但在账目这事上,她却是不大擅长。 而前面铺子里的那些伙计,虽说是经过林老爷生前千挑万选剩下的,但总归还是有那么一两个包藏祸心,与着做账目的账房先生合伙儿,打量林太太他们孤儿寡母的,账目肯定都是不认识的了,于是便在进出的账目上做了手脚,私下里昧了些银子大家分赃。 只是账本送了过来,林太太面对着那一大本密密麻麻记载的账目就是觉得有些头痛,并不晓得从何处下手。 林琼玉这些日子都在林太太身旁,当下她见着林太太皱着眉头翻着那些账本,末了又是叹气,又是焦躁的,不由的就说道:“娘,你将这些账本给我看看。” 林太太觉得自己都看不懂的账本,林琼玉哪里还会看得懂了?可到底拗不过她,还是将账本递了过去。 哪晓得这林琼玉一接着账本,一页页的翻了过去,不一会的功夫就找出了几处纰漏来。 “娘,这些银子数目对不上。前面铺子里定然是有人借着这进出货项的时候私自昧了银子了。” 她上辈子读书的时候学的是会计。原本是想着穿到这里了,就她学的这玩意在这里肯定是派不上什么用场的。毕竟也用不着她出去做生意或者是做账房先生管家的呀,可哪里晓得,现下她的这个老本行竟然是给用上了。 林琼玉一时就摩拳擦掌的想着,看来老娘那些年学的东西总算是没有白学。 ☆、第52章 掌管家事 林琼玉所说的那几处账本上的纰漏,林太太原是不大信的。 不过后来她遣了柱子暗地起去查访的时候,结果发现竟然真的是如林琼玉所说的那样。 林太太看着林琼玉的目光一时就像在看个神童。 她也没有问林琼玉是怎么看得懂这些的,毕竟在父母的眼中,自己的子女都是最聪明的,什么事都有可能。 她当即倒是做了个决定,既然林琼玉看账本都可以称得上是明察秋毫了,那往后就让她管着家和铺子里的所有进出银钱。 林琼玉立时就傻眼了。 她不过是心疼林太太,想着要帮着她出把力而已,但把管家,管铺子的这事全都交给她,那她得有多累。 她可是没兴趣做第二个贾探春或者是薛宝钗。其实她更想做林黛玉,平日里不缺银钱用,凡事不上心,顶多偶尔闲来无聊的时候算一算进出的账项,以示她其实也是懂这些的而已。 但林太太的话都已经是放了出来的了,又兼着林琼玉也确然是心疼着林太太,便也答应了这事。 毕竟现下除却她和林承志,进出银钱这种紧密的事,林太太还能倚靠着谁?说不得也只能硬着头皮接了下来了。 于是一时林琼玉除却先前流传在外的明白事理,温柔娴静的名声之外,又多了一个最是会持家的名声。 只说自打林老爷离世了之后,芸香对着林太太真的称得上是恭顺不已。 日日早间来请安不说,更是没事的就在林太太这里,便是不会做的事也强着要做,拿不动的东西也是强着要拿。她对着林太太那殷勤的劲儿,便是连挂在廊下的绿头鹦鹉都看得出来。 林太太对此却是觉得有些不自在。但她虽然几次三番的对着芸香说了不必如此,芸香口中也答应了,但一转眼却还是如此。 于是林太太就开始考虑起芸香的归宿来了。 倒不是她嫌养着芸香费银子,就算他们林家现下日子开销不比以往,但好歹也是能从容过日子的。 实在是芸香的这股子殷勤劲让她不舒服。而且她自私的想着,现下这宅子里她最大,做什么非要放一个没事就让自己不自在的人在宅子里呢? 所以一日,芸香照例的来给她请安的时候,她吩咐着彩云上了茶,而后便开始对着她说这事。 “老爷现下已是去了,我是他的妻子,现下也是这么大的年纪了,为他守节那是应当的。只是你现下才二十五六岁的年纪,正是少女嫩妇,一朵花刚开放的时候,难不成是要跟着我一起为老爷守节的?自然,你若是肯随着我一起为老爷守节的,我定然也是欢迎的。但你若是真的不愿意,我也是不强求你,这便会请了个媒人来,替你寻摸一个忠厚的人家,陪送你一份嫁妆,将你风风光光的嫁过去。这事,你自己好好的考虑清楚。” 林太太将自己心中所想的说完了,一时也不着急,只是端着茶杯,慢慢的喝着茶水,等着芸香的答复。 依着她的猜想,这芸香对林老爷还能是有什么真感情不成?至于说贞节这两个字,那也是轮不到她了。林太太就不信,她还能真的放着这么青春年华的岁数,随着她为林老爷守寡的。 果然,她这番话一说完,那边厢芸香已经是直接离座走了过来,跪在林太太的面前朔州:“太太是芸香的主子,太太说什么,芸香自然是照做的。” 林太太拿着茶杯的手一顿,面上浮现了几许笑意出来。 这个芸香倒是爽滑的很,也不说自己是愿留还是嫁的,只是将这问题又抛回来了给她。 那自己若是让她嫁,他日说了出去,岂非不是说老爷刚走,我就容不得他的妾,将她赶了出去不曾。 这样的坏名声她可是不愿意担着。 于是她便装着糊涂的说着:“我竟是听不明白你的话了。你这到底是愿意留呢,还是愿意嫁呢?你让我做主,可若是我做的主不合你的意,到时你可别怨我才是。” 芸香挣红了一张脸。 她自然是不想为林老爷守什么贞节的。想她现下才二十六岁的年纪,这一辈子还长着呢,没的夜夜孤枕寒衾的,没个人疼惜。可想她就那么直白的说出来她不想为林老爷守着贞节,愿意改嫁他人的,她却也是不好意思拉下那个脸面来。 原本是想着,林太太既然是亲口的问出了这事来,那她定然是愿意自己改嫁他人的,所以她这才又将这个问题又抛了回去给林太太解决,可谁料想这个林太太竟是只老狐狸,装傻充愣的硬是说不明白她的意思。 芸香也怕着林太太若是真的说让她一辈子留在林宅里,到时她这林太太做主的话都已经是放了出去了,还让她怎么反悔? 说不得,只好拉下这张脸面不要了。 于是她便通红了一张脸,趴了下去磕了个头,闭着双眼便说道:“芸香想改嫁,还望太太成全。” 早这么说不就省得来刚刚这么一出了? 林太太满意的将手中的茶杯放到了案上,笑道:“如此我这便请媒人去给你相看人家去。你放心,我也断然不会委屈了你。” 第49节 媒人办事的效率很高,不过三日的功夫之后,便是相中了一户人家。 对方自然是不比林家这般巨万之富之家的,不过是做着染布的小本经纪人家。但好在对方的大娘子去岁得病死了,现下芸香嫁了过去,却是个正经的大娘子了。 林太太叫了芸香来,让媒人将那家的情况一说,而后便问着芸香是否同意这门亲事。 芸香当即就是点头了。 只要不是再去做妾,日子过的简朴些的也就罢了。 因着对方是续弦,而林宅这边不过是再嫁一个姨娘出门,因此上双反都没有大办。不过一顶四人抬的小轿子,四对红纱灯笼,傍晚时分便将人接了过去。 林太太如先前所说,将芸香原先的箱笼之类的全都当做陪嫁给了她,还另外给她添置了些东西。 总之在这事上林太太是做得很厚道,并没有因为芸香是林老爷的一个妾就各种的克扣她这些年来积攒的东西。 芸香心里也是明白的,所以在临出门的那当会,特地的来林太太的屋子里,对着林太太端端正正的磕了三个响头。 而林太太也是坐在那里,坦然的受下了她磕的这三个响头。 将芸香打发走了之后,林太太想着现下宅子里统共也就他们这几个主子,没的下人倒是一大堆,别的开销不说,只说每个月的月例银子就该多少了? 于是林太太便让彩云和彩衣去统计了一下林宅里各房各处的下人到底是有哪些,现下手中都是在领着什么职务。 等名册一到了手中,林太太翻看了一番,经过仔细的甄选之后,只留下了一些必须要的下 人,而其他的全都是给打发走了。 一时偌大的林宅里竟是显得冷清了不少。 但林太太虽说是将能打发的下人都打发走了,但林琼芳并着林承祖那里的下人,林太太是一个都没有动。 这一来她固然是不想让外人说着她,林老爷一走,她就苛待妾室所生的子女,这二来,好歹当初林老爷临终的时候,虽是没有明说,可话里话外的,还是将林琼芳和林承祖托付给了她,让她好生的看顾着。 因着她对林老爷的那份情,所以她也是不愿意去对这两个小孩怎么样儿的。 但她不对人家怎么样,不代表人家就不会对她怎么样。 自打郑姨娘和林老爷相继过世之后,林承祖倒也罢了,依然是先前那副独来独往,便是天塌下来也与小爷我无关的一副模样,倒并没有做什么幺蛾子出来。但林琼芳那里,却是闹翻了天。 先前郑姨娘离世的时候,她面上装的且是无所谓的。左右她觉得她那个娘没长进,只会拖累她,便是她再怎么死了,好歹只要有爹爹在,那她在林家就是可以横着走的。可哪里晓得,郑姨娘死了不到一年的功夫儿,林老爷便也接着死了。 虽说林老爷是给她预留了一份很充足的嫁妆不说,可到底她在这林宅里的地位是大不如前了。 见着现下林太太是宅子里最大的,她底下又是有嫡女,又是有嫡子的,依着她的想法,林太太不定的便要怎么样虐待她呢。 只是她便是再担忧,那也做不出来抱林太太大腿的举动来,所以便只能更加的作死,竖起满身的刺,企图让别人都晓得,她就算再是没爹没娘的,那在这林宅里她也是个主子。 这次数一多,林太太就有些烦了。 她就开始思量着,不然找个差不多的人家,将这姑娘早早儿的嫁出去算了。 只是林琼芳她原本就是个妾室所生的庶女,见着现下林老爷又是走了,在外人的眼中看来,那林家的风光是不再如旧了,所以这想给林琼芳找个合适的人家倒也是个麻烦的事。 这挑挑拣拣的,又早是一年过去了。 这年早春时分却是有件事轰动了天下。 那便是新皇继位三年,深感后宫空虚,于是便开始从民间挑选秀女。 总之就是无论你是什么样儿的出身,但凡是家世清白,年过十五,长的有几分姿色的,那都是统统需要上报名册到当地衙门里去,由着衙门里挑选。 一时家里有符合这个条件的女儿的人家,便都开始两极分化了。 疼爱女儿的人家,那是对着衙门里的人各种塞银子,就是盼着不要选中自家的女儿。 他们这样的父母想的是,深宫里从来都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没的把自己捧在手掌心里养大的,千娇万贵的女儿送到那里去过苦日子。 而又有一样父母,也是对着衙门里的人各种塞银子,只盼着他们能选中自家的女儿。 他们这样的父母想的是,我家女儿长的也是几分姿色的,送进了宫,若是皇上看中了我家的女儿,让她为嫔为妃的,那岂非是携带着一家子都是鸡犬升天了? 于是一个济南府就如同是烧开了的水,沸腾起来了。 而林宅这边,若论真说起来,符合条件的就只有林琼芳一个人了。 因着林琼玉早在不到一岁的时候就与钱家结了亲,虽说后来这钱少康是被人家给一脚踢死了,但林琼玉却也是从此做了个望门寡。 所以便是林琼玉长的再是有姿色的,那新皇也不可能娶一个望门寡不是。 所以在面对着有女儿的人家各种乱的时候,林太太却是安然的坐在家中看着自家儿子和女儿放风筝。 都说是一年之中,只有早春这当会是最适合放风筝的。一来是经过了一个冬日,天天蹲在屋子里不出来的,这当会好不容易的有了风和丽日,不趁着这当会出来活动活动,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呢?这二来,却是说一年四季里的风,只有早春这当会的风是从地底往天上吹的,所以早春的时候放风筝是真正的扶摇直上九万里了。 林琼玉和林承志放得一会风筝,已是跑出来了一身的汗。 于是她便将手中的风筝递给了在她身旁站着的拾翠,自己却是走到了林太太这里来。 她穿着桃红色的春衫,白纱挑线裙子,挽着朝云近香髻,看起来甚是清新可人。 林太太见着她过来,便朝着她挥了挥手。 林琼玉笑了一笑,便直接走到了林太太身旁的石凳子上坐了下来。 因着是早春,石凳子上还是有些凉的,所以早就是有丫鬟垫了个坐垫在上面。 林琼玉在石凳子旁刚坐好,早就是有丫鬟用描金朱漆托盘端了一杯茶过来。 林琼玉接过,掀开茶盖喝了一口,而后对着林太太就笑道:“娘,你怎么就是坐在这里不动的?何不和我们一起去放会风筝?多运动运动总是好的。” 林太太笑道:“罢,罢,我这老胳膊老腿的,没的一动,倒将这身老骨头都给颠散了。” 其实林太太现年也不过四十五岁的年纪。这若是放在现代,正是中年,可放在这个年代,都有资格出去自称一声老身了。 林琼玉也不强求,放下茶杯,在石桌上放着的几碟子糕点里拣了一块芙蓉糕吃了,而后便问着:“我刚转过来的那会儿,看着娘坐在这里出神的,娘你在想些什么?” 林太太也不瞒她,当下便将心中一直在发愁的事说了出来。 “便是为你你三妹的事。说起来,她各方面都是符合这选秀的条件,我估摸着肯定是能中选的。只是我还没想好,到底要不要花银子去衙门那里上下打点一下,让她不要中选的?” 林琼玉闻言,连忙摆手:“娘,我劝着你可千万别这样做。虽说你是一片好心为着她,但这片好心也就我们几个懂得,落在她眼里,不定得以为你怎么的阻碍她前程呢。没的你一片好心的花了银子想做件好事,末了却被人家指着鼻子骂你居心叵测的。依着我,这样的事情宁肯不做?” 林太太忧心忡忡:“那就由着她真的被选中了,然后到那吃人的地方去?可你爹爹临终的那当会,还特地的嘱托过我要好好的看顾一下你三妹呢。” “你觉得皇宫里头是吃人的地方,可人家未必这样认为呢。我觉得就她那好强不服输的性子,估摸着是巴不得到那里去的。她肯定是想着,以她那副明艳的相貌,来日怕不是会让皇上对她青眼有加,宠冠后宫的?只怕还会妄想着做个皇后,母仪天下呢。” 林太太还是有些犹豫不决:“那这事,我到底是该怎么办呢?难不成真的就这般撒手不管了?” 林琼玉劝着她:“这样罢,娘你就索性什么都不要做,一切顺其自然即可。她若是有那个福气没被选中,到时也怨不着咱们,往后你再给她找个好人家嫁了就是了。她若是没那个福气被选中了,那就更怪不得咱们了,咱们乐得在旁边看热闹就成。” 林太太叹着气:“唉,论起来,你们姐妹也就这三个,偏偏一个还远嫁了,这些年连传封信都难的,现下也不晓得是在那里过得怎么样儿了。而这另外一个,却是与你不对付,日常见了面,你瞪着我,我瞪着你的,倒像是一对乌眼儿鸡。” 林琼玉笑道:“姐妹再亲,那还能有娘亲?只要娘对着我好,哪怕她再是乌眼鸡似的瞪着我呢,我也只当是没看见。” 林太太掌不住的就笑了,却是递过来一块手绢来:“你这张嘴,真真是连枝头上的鸟儿都能给哄下来。还不快些将你嘴角的那芙蓉糕屑擦了?一个姑娘家家,说出去倒都以为你怎么样的娴静呢,不想却是整日这般的嬉皮笑脸的,也不晓得你在外的那些名声儿到底是怎么来的。” “瞎蒙来的呗。”林琼玉接过手绢来,略略的擦了下口角,笑嘻嘻的说道。 林太太望着林琼玉,忽然就觉得挺对不起她的。 去岁腊八她满十五周岁,依着林太太的本意,她这辈子就生养了她这么一个女儿,是想大操大办的给她办个及笄礼的,但最后却是被林琼玉给劝住了。 林琼玉的理由是,这一来林老爷过世还不满一年的,大操大办的毕竟不大好,教人家怎么看呢。这第二,往后银钱方面,能节俭的还是节俭些罢,毕竟往后这一大家子还是要过日子的呢。 所以最后林琼玉的这个及笄礼也就办的很是普普通通,还比不上当初她给林琼萱办的那个及笄礼呢。 想着这事,林太太未免就觉得心里有些发酸。 她探身过来,将林琼玉发髻上有些散乱的发丝用手抚平了,而后仔细的端详了端详,忽地眼神黯然了下来,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玉儿啊,当初是娘的不是,早早儿的给你订了那门亲事,倒让你小小的年纪就做了个望门寡。便是现下你都十五岁的年纪了,娘都还没为你找个中意的夫君来。玉儿,你可是怨娘?” 林琼玉见着她又提起了这茬,便伸了一只手去握她的手,笑道:“怎么会怨娘,我还该谢谢娘才是呢。娘你想,若不是你当初给我定了那门亲事的,现下这当会可不是会将我选为秀女,送到那暗无天日的地方去了?与其到了那里每日提心吊胆的过着日子,那我还不如做个望门寡,日日守着娘和弟弟,在家安安心心的过日子呢。” 林太太仔细一想,果真是如她所言。于是往后她便再也没有提起这话了。 而林琼芳那边,过不得几日的功夫,果真是如同林太太和林琼玉所料想的一般,她被选为了秀女,不日的就要被送到京城里去了。 对着林琼芳而言,她是极其渴望被选为秀女的。 一者她原本就在京城长大的。在她的眼里,除却京城,其他的地方全都是入不得眼的地方。这二者,她想的是,依着她的花容月貌,还愁皇上不会看中自己的?封嫔为妃只是时间的问题,便是连那皇后的宝座,她觉得自己都是可以争上一争的。再者,她觉得她现下在这林宅里过得是如此的憋屈,可等到她做了皇帝的女人,不是为所欲为?到时这林宅里的谁不会仰视着她,巴结着她,由着她处置了? 所以林琼芳一时很是踌躇满志。她一改前些日子整日的待在自己的小院子里不出来的情形,开始带着丫鬟,大摇大摆的在林宅里各个地方出入。 正所谓是夜路走得多了,自然是会碰到鬼。于林琼芳而言,林琼玉就是那只阴魂不散的鬼。 但如林琼玉而言,她实在是不想见到林琼芳。所以当她和林琼芳狭路相逢之后,她第一反应就是转过了身想走。 但林琼芳偏偏在她身后大喝了一声:“站住。” 得,看来今日这一场架是跑不掉的了。 ☆、第53章 相逢男主 林琼玉听得林琼芳在她身后大呼小叫的让她站住,她果真就从善如流的站住了,而且是转过了身来,伸手掏了掏耳朵,做出来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出来,懒洋洋的问着:“你叫姐站住有什么事啊?” 小样的,甭管是论上辈子还是这辈子的岁数,你都得叫老娘一声姐。 她这幅模样十足十的一个无赖样,林琼芳当即就被她给气得面上发红了,一时只说不出话来。 而林琼玉还在那催促着:“叫着姐站住,又不说什么事。姐可是没空伺候你,再不说,姐就走了。” 说罢,转身就要走。 林琼芳这时方才在她背后咬牙切齿的说着:“林琼玉,你给我等着。等我进了宫,做了皇上的妃嫔,到时我要办的第一件事就是让你不得好死。” 只是这一番威胁听在林琼玉耳中,当真是一点威胁都没有。 无他,只是她觉着,依着林琼芳的这股子张扬跋扈的性子,就算是进了宫,只怕是还没见着皇上呢,就得被人赏个一丈红。 论好看漂亮,皇宫里好看漂亮的女人海了去了,各种环肥燕瘦,要哪一款就有哪一款,就你这姿色,又是什么才能都没有的,放那个地方也只能算是个中等货色罢了。 再者说了,你可是一些儿家世背景都没有的,人家要弄死你,都不用考虑什么后顾之忧。 而果然如林琼玉所料想的一般,林琼芳进了宫之后,虽说前期是侍奉了皇帝几次,皇帝对她也还算不错,封了个正八品的采女,但后来她仗着自己年轻貌美的,对着谁都不肯服气低头,到底是被个家世背景很深厚的妃子给摆了一道,直接是给送进了冷宫。而到了冷宫那里之后,周遭全都是各种疯癫的被贬黜至此的妃嫔,林琼芳初期还想着要想法子从冷宫里爬了出来,让皇帝重新宠爱上她。但皇宫里年轻貌美的女子原就是和韭菜一般的,一茬接着一茬的来,皇帝原本对她就不算是什么真爱,这当下每日左拥右抱的好不快活,哪里还能记得她?所以几年的时光过去,林琼芳终究是死心了,从此也和她周遭那些被贬黜的妃嫔一般,疯癫了。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只说现下,林太太接着了衙门里的告示,也就如期将林琼芳送上了去往京城的马车。 自然,林老爷在的时候给她置办的那份嫁妆,林太太是一些儿都没有贪下来,全都给了她了。只是林琼芳想着自己这是进皇宫,没的带那些劳什子做什么?所以只简单的收拾了些金银细软,而后就是直接走了。 于是面对着她留下的那一屋子的绸缎箱笼,各种名贵的桌椅板凳,林太太就叫来了林承祖。 第50节 说起林承祖这个孩子,其实实在是可怜的很。 虽说认真论起来,他是这林宅里的长子,但林老爷除却他刚生下来的那当会喜欢他,恨不能日日的都要见着他一会,但后来及至他长大了,又不会来事,所以林老爷对他的感情就日益的淡了,转而去喜欢他的同胞姐姐去了。而他娘,说起来倒是一直都很是看重他,但这种看重,却是想着让他赶紧的强大了起来,将林宅里的家产都给继承过来。便是平日里和他相处的时候,也从来没有些儿温柔的情谊对他。通常要么是斥责他不争气,要么就是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着她这些年来为着他是多么的不容易,大有她这些年来原就是不想活的,不过就是为着他才忍辱负重的苟活至今罢了。 在这样的生活环境之下,林承祖就越发的沉默寡言了起来,也就养成了一副什么事都不关心的性子。 而现下,林太太让丫鬟叫来了林承祖,其实就是想问着他,往后的路他是想怎么走的。 毕竟于他而言,现下是爹娘都离世了,唯一的一个同胞姐姐也是撇下他进宫去了,宅子里虽说林琼玉和林承志也是他的姐弟,但从小儿不在一处长大,总归是不大亲近的。 林承祖很快的就过来了,对着林太太行了个礼之后,便安静的垂着头站在了一旁。若不是他胸口还在起伏,鼻尖尚且还有呼气出气,真教人怀疑他不过是和屋子里的那些桌椅板凳一般,只是个摆设罢了。 林太太对着这个她名义上的儿子,其实是有那么几分尴尬的。 她先是让林承祖坐的,而后吩咐着彩云上茶,再是望着林承祖,轻咳了一声,开了口。 她倒也并没有做出什么慈母情怀来,毕竟对着林承祖,她也是没有什么感情的。于是她直接的就说道:“你父亲在时,曾对我说,往后你若是想留在这林宅里,那也由得你,若是你想分家裂户的出去单过,那也由得你。先前你姐姐在时,我想着你们姐弟俩在一块好歹也能有个照应,而现下你姐姐已是进宫去了,我瞧着你一个人也是孤单的紧,便想着叫你来问上一问,你是怎么样个想法呢?” 其实依着林太太的意思,她自然是希望给了林承祖一笔钱,让他离开林宅单过去,而后剩了她和林琼玉林承志在林宅里,那是多么的逍遥快活。 只是她的这个愿望却是落空了。 因着林承祖听完了她说的话,想得一想之后,先是站起身来对着她行了个礼,而后才是毕恭毕敬的说道:“蒙大娘见问,儿子少不得也就实话实说了。儿子不想分家裂户的出去单过,还是想着能在这里。” 林太太闻言哦了一声,心中虽是失望得紧,但面上还是笑道:“那这样自然是最好的。说到底,我们也是一家子人,住在一起好歹也是热闹些。那往后你是怎么打算的呢?若是你想着和你爹爹一般做生意,不若从明日起就去铺子里帮忙,学着怎么做生意?或者是随着我们铺子里的张掌柜的出去走南闯北一番,见见些世面,那也是好的。” “大娘一片心为儿子着想,儿子很是感激大娘。但是好教大娘得知,儿子的志向却并不是在经商上,只是想多读些书,往后若是有幸,能在科举上有些建树,那也算是光耀我林家的门楣了。” 他这一番话说出来,倒教林太太讶异的紧。 先前她好歹也是见过这林承祖几次的,但那时他总是沉默寡言,身上一些儿朝气也没有,不想今日这般接触下来,却发觉他不但是举止进退有礼,便是说话也是清朗明晰得紧。 林太太一时倒不好说些什么了,只得笑道:“既是你有如此志向,那自然是极好的,大娘说什么也会支持你的。往后你但凡缺了些什么,需要些什么,只管来对大娘说就是,都是一家人,可千万别跟大娘客气才是。” 林承祖道了声是,再是坐在那里和林太太闲话了几句,便起身告辞了。 他出去的时候,正好碰到林琼玉和林承志两个人一面笑着说话,一面正拾级而上。 林承祖便停住了脚步,对着林琼玉行了个礼,叫了一声:“二姐。”再是对着林承志点了点头,叫了一声:“五弟。” 不消说,林琼玉和林承志自然也是讶异的紧,一时都以为是自己幻听了。 林琼玉最先反应过来,她先是用胳膊肘碰了碰林承志,再是对着林承祖点了点头,叫了一声:“五弟。” 林承志此时也反应过来了,随即便对着林承祖行了个礼,也叫了一声:“四哥。” 林承祖点了点头,而后便抬脚离去了。 直至他的身影转过长廊尽头,林琼玉和林承志还站在石台基上呆愣着。 林承志最先说道:“姐,我刚没听错吧?那块木头竟然是叫我五弟了?他这从京城里回来都已经是一年的功夫了,平日里在学堂里进出碰着面的时候,他可是从来正眼儿都没有瞧过我一眼的,更别说是和我说上一句话的了。我这都快要以为他其实是个天煞孤星下凡,一辈子都不打算和咱们说话的,不想今日却还是开口叫了我一声五弟。姐,你说我这是不是要去找个大夫来治治我的耳朵?我绝对怀疑我这是幻听了。” 林琼玉用手推了他肩膀一下:“少这在和我贫嘴。还不快和我见娘去。” 进得屋子里面,林太太也正在和彩云说林承祖的事呢。 实在是原先哑巴似的一个人,见着谁都不言语的,不想今日一开口,却是震惊了所有人。 林太太就在和彩云说着:“老爷临走的那当会,还和我说,这孩子整日不言不语的,只怕来日是没有什么成就。可我瞧着他刚刚说的那一番话,进退有据,再是教人挑不出一丝儿错来。依着我看哪,这孩子来日只怕是会有一番大作为的。” 林承志就接口过来问着:“娘你可是说林承祖?” 林太太瞪了他一眼:“没大没小的。正经他可是你亲四哥,没的你倒还直呼他名字的。” 林承志不以为意的笑了一笑,没有接话。 林琼玉此时便说道:“娘,刚刚四弟他在外面见着我和弟弟,还跟我们打招呼了呢。今儿这日头莫不是打北边出来的?我和弟弟刚刚都以为是自己听岔了呢。” 林太太叹道:“可不是呢。刚刚我还在和彩云说呢,你这四弟,一向瞧着木讷讷的,也不善言辞,不想人家原来正经是不显山不露水的呢。“ 林琼玉闻言点了点头:”我就说呢,就我们那先生儿,平日里对着我们,整日的绷着一张脸,总是对我们气得山羊胡子直翘,说我们是朽木不可雕也。但有记得有一次,他对着四弟可是露出了些许笑容,还说了一句可造之材。当时我还诧异,想着先生的脑子莫不成是被驴给踢了,不想原来先生的眼睛才是最毒的。” 林太太便又叹了一口气:“依着你这般说来,看来你这四弟在读书上面是有前途的。难怪我刚刚问着他往后是怎么打算的,可是要学着做生意?还好心的说让张掌柜的带带他,不想人家直接就是拒绝了,说是志向在读书上面,来日里想考个功名光耀门楣呢。” 说到这里,她便又瞪了一眼林承志,说道:“不是你二姐说,我也不晓得原来先生日日的这般说你们的。现下有了你这四哥做榜样的,往后你可要把你的那些闲散心思收起来,老老实实的用功才是。” 林承志忙小鸡啄米似的用力点头:“是,是,我一定听娘的话。往后三更灯火五更鸡,囊萤凿光,悬梁刺股,卧冰求鲤,一定会老老实实的用功读书的。” “弟弟,”林琼玉忽然在旁边凉凉的说了一句,“这个卧冰求鲤的典故不是这般用的罢?” 林太太这当会也反应过来了,只气得直骂:“读书都这么些年了,连卧冰求鲤的这个典故也能用错的,可不是该打?” 林承志原是想着开口求饶的,但他脑子转得快,立时就笑嘻嘻的跑到林太太的身后,伸出手来给她捏肩捶背的,又笑道:“儿子哪里用错典故的?我原不过是说,往后一定要听娘的话,用功读书,外加好好孝顺娘的。娘你瞧,这个卧冰求鲤的典故可正应该是这样用的?偏偏二姐那一张嘴,便是没事也能给你说出点事来。” 说罢,也是凉凉的瞅了一眼林琼玉。 而经过林承志这么一说,林太太心里果然是受用的紧,也顾不上去责怪他读书不用功了,反而是笑眯眯的说着:“我的志儿果然是孝顺。这个二十四孝的典故果然是没有用错。“” 好嘛,林琼玉心里想着,感情这说到后来还是我的错了。 而林太太一高兴,便决定着过两日带着林琼玉和林承志去一趟郊外的庙里住个几日,一来是散散心,二来也是为着林承志即将参加的童生试去拜拜佛,三来也是想为林琼玉的姻缘拜拜佛。 于是两日之后,林太太和林琼玉林承志他们便坐着马车去了郊外最大的龙华寺。 龙华寺位于山顶,四周葱茏树木掩映,一年四季云雾缭绕。 因着寺庙是在山顶,所以马车到了山脚就停下来了。 林太太让赶车的小厮现下便赶着马车回去,过了三日之后再来接他们,而后自己便领着林琼玉,林承志,和随身带的几个丫鬟仆妇一步步的拾级而上。 面前这山,山势险峻,虽说往上都是凿了一级级的石阶出来,但那石阶也是又窄又陡峭的。林太太爬得一会,往上望了一望,见着那山顶还是在云雾里似的,压根就望不到头的呢。 她终究是深宅大院里的妇人家,往日里也没锻炼过,这般爬得一会,早就是气喘吁吁的了。 当下她也顾不得什么颜面不颜面的,直接找了个还算平坦的地方,一屁股坐了下来。 她一坐了下来,跟随着她的人自然也是要停下来的。 林承志倒还好,他这个年岁,原就是最活泼的时候,平日在家里的时候爬树掏雀儿,下塘捉鱼的事都瞒着林太太偷偷摸摸的做过,所以这一截子山路对他而言也算不得什么。至于说林琼玉,想上辈子她就是个懒虫,大有宁愿肥死也不运动的意思,这辈子更是没怎么运动过了,所以爬了这么一截子山路下来,她也是出了一身细密的汗。 当下她也一屁股在林太太的身边坐了下来,有些抱怨的就说道:“娘,哪个寺庙没菩萨没风景,做什么非要来这个龙华寺?没的爬了这么长时间的山路,末了我们都爬不到山顶,又要原路爬回去的。” 林太太有些气息不稳的就回道:“你懂得什么。风景秀丽也就罢了,哪里没风景?只是听说这个龙华寺里的菩萨最是灵验,你有什么心愿,对他诚心的说了,一准儿的就灵验呢。” 林琼玉就笑了:“一个泥土塑出来的玩意儿,原就是人做出来的,自身都保佑不了自身的呢,还能指望着他保佑别人?娘你没瞧见菩萨不都是双手合十的?为什么来?俗话说的好,求人不如求己。” 林太太赶忙的就斥责道:“还不快打住。见在现下就快到寺庙里见到菩萨了,你竟是敢这般的胡说?若是教菩萨听到了,不定得怎么样的惩罚你呢。” 一面又双手合十,对着山顶遥遥拜了下去,虔诚的说着:“小女不懂事,有口无心,冲撞了菩萨,菩萨你大人有大量,可千万别怪罪。” 林琼玉只是笑,不做声。 耳中却忽地听得林承志迟疑的声音在说道:“动问一声,阁下可是李大哥?” 林琼玉扭头望了过去,见他们身后的石阶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两个人。 想来是刚刚她光顾着和林太太调笑了,压根就没有注意到身后有人上来了。倒是林承志瞧见了,见着又有些像故人的模样,所以便开口询问。 林琼玉便上下打量了那两人一番。 当先的一人身着墨绿色束腰交领长袍,面色冷峻,生的倒是姿容不俗。林琼玉也不知道是怎么的,脑子里就忽然的冒出两句诗词来。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论起来,这个人她却是记得的。 虽说她也只是见了这人两次,但可怜她这些年来统共看到的外人也就没有那么几个,且面前这人好歹长的也是有些姿色的,又怎能让她记不住? 这不就是李家的那个李见贤嘛。这一晃又是五年没见了,这小孩现下是个子长高了,脸也长得开了,端的也是个青年人的模样了,只是这一脸别人都欠着他钱的模样却是一点儿都没变。 虽说林琼玉自己也承认,这李见贤现下确实是长得人模狗样的,凭着他这幅相貌出去也能哄骗到一干女子,但只可惜她一向青睐的是暖男,对这种冷男倒是不怎么感兴趣。于是下一刻她目光便直接的跳过了他,看向了他身后的那个人。 他身后的那人穿着一身简洁的青色衣裳,眉目低垂着,看起来甚是恭顺,想来是李见贤的小厮。 这一主一仆想必也是来这龙华寺里上香拜佛的? 林琼玉转过了头去,由着林承志和他寒暄。 李见贤这当会眼光先是扫了林琼玉一眼,见着后者转过了头去,他这才拱手行礼:“正是。一向不见,林公子可好?” 而后又是对着林太太和林琼玉施礼:“见贤见过林太太,林姑娘。” 林太太一开始还没有认出李见贤来,后来是林琼玉在她耳旁轻轻的说了下这人是谁,她这才恍然大悟,转而面上堆下了一脸的笑来。 “原来是贤哥儿啊。论起来我们这是有好些年没见了罢?前些日子我和你娘在张太太家相遇了,我还问起你来呢。你娘说你去外地经商去了?你这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李见贤对着林太太又施了一礼,而后才答道:“三日前刚刚回来。” 论起林太太和人寒暄的本事那也是一流。想她和这李见贤平日里也是没有打过什么交道的,可这当会一说起来,却像是跟人家熟得跟什么似的,只差连人家早饭吃了些什么都要关切的问一声。 一时便光听得她笑容可掬的在那和李见贤说话了,剩下林琼玉和林承志在旁边愣是插不进半句嘴去。 等到林太太和李见贤寒暄完了,林琼玉就听得她在笑道:“贤哥儿这也是要去龙华寺上香礼佛?巧得很,我们原也是打算去龙华寺的。山路难走,我们一行人走走说说,倒也就不显得难走了。” 所以说她这是直接邀请了人家和他们一起爬山的了? 林琼玉和林承志对此都表示无所谓,左右有林太太在,倒也轮不上他们去和李见贤费什么唇舌,他们只需要老老实实的爬山就可以了。 而接下来,林太太一路上不时的和李见贤闲话这闲话那,虽然在林琼玉和林承志看来基本上都是林太太一个人在说话,李见贤也就是听着,偶尔回答个一两句,但架不住林太太跟打了鸡血似看着人就觉得很亲近啊。 于是,林太太口头上一直在忙忙,就也丝毫察觉不到脚底下的累了,一时竟是爬山爬得如履平地。 只是苦了林琼玉了。 到后来她几乎是一步一步的往上挨啊,恨不能都是直接拽着林承志的衣袖让他拖着自己行走了。 中间她惨遭林承志无情的嘲笑了四次,头晕眼花中似乎李见贤也回过头来看过她两次。 但她这当会哪里还顾得上什么颜面不颜面的?都快累成狗了。 最后好不容易的爬到了山顶,她感觉全身软得就跟在沸水中滚过几滚的面条似的,便是连手指尖都没有一丝儿力气了。 她也顾不上现下这里是有外人在的,直接就是一屁股坐了下去,喘着气就对着正站在她身旁笑话她的林承志说道:“卧槽,真是累死姐了。往后就是打死我,我也不来这里了。” ☆、第54章 姻缘之签 林琼玉听林太太提起过,说这龙华寺原是前朝的皇家寺庙,修建的是金碧辉煌,气势宏伟。只是后来前朝败落,加之这龙华寺又是建在山顶,平日里上山烧香礼佛的人少,所以便日渐的没落了起来。 只是再没落,那原先的恢弘架子还是在的。 最起码,林琼玉在见到这寺庙的时候,还是小小的惊艳了一把。 因着来得人少,所以他们一行人来了之后,端的是受到了热烈无比的欢迎。 第51节 方丈亲自的出来迎接了,领着林太太去各个殿中拜佛。 而林太太在这方面又是个虔诚的人,她也不论什么大佛小佛的,总之是逢佛必拜,规规矩矩的跪下去磕三个头。 这原也就罢了,关键是她还非逼着林琼玉和林承志也要和她一般。 于是这一溜菩萨拜下来,林琼玉已经是觉得自己头冒金星了。 一方面是累的,爬了一上午的山呢,还没等她歇过气来,好嘛,这又是拜了一圈佛。 而另一方面,那也是饿的。 甭管是爬山还是拜佛,这都是体力劳动啊喂。 偏偏林太太此时还在那和方丈谈论着香油钱的事,而且还和方丈商议着要和林老爷念上几卷经,再是印上些经卷,给林老爷做个超度也是好的。 林琼玉就在心里哀嚎着,娘啊,你还是先超度超度我吧。 那边厢终于是等到林太太和方丈讲定了经卷的数量和价钱,而后林太太便让彩云将所需的银两拿了上来。 方丈见这来了一个大主顾,当即就是喜笑眉开的。 他对着林太太打了一个问讯,面上的笑容端的是和蔼可亲:“女施主饿了吧?贫僧这就吩咐下去,做些斋饭来管待女施主。便是禅房,贫僧也会让徒弟去打扫干净的。” 于是一行人就暂且坐在大殿里的蒲团上等着方丈让人去做斋饭,去打扫禅房。 林琼玉这当会已经是累的什么话都不想说了。 可林太太好兴致,竟然还是在和李见贤攀谈着。 “贤哥儿啊,我听你娘提起过,说你这些年都是在外面闯荡着,将你家的生意做得是越来越大了。唉,还是你娘好福气啊,有你这样一个争气的儿子。说起来,平日里我和其他家太太谁不羡慕你娘的?” 言下之意就是说林承志不争气呗。 林琼玉就想着,虽说一般谦虚些的父母都会是当着别人的面损自家的小孩,夸别人家的小孩,可这林承志可是她打小看着长大的,万一这小破孩一时真把林太太说的这句谦虚的话当真了,伤害了他娇弱的心灵,那自己在旁边看着岂不是会心疼? 于是林琼玉就将自己屁股底下坐着的蒲团移了移,移到了林承志的旁边,而后探身过去,在他耳边小声的说着:“娘这只是在说场面话而已,你可千万不要当真。” 哪晓得这小破孩却是一脸无所谓的神情在说着:“我当然晓得娘只是在外人面前谦虚。像我这样英明神武的儿子,娘心里不晓得有多为我骄傲呢,娘又怎么会当真羡慕其他人的儿子了?” 我擦你还千秋万代一统江湖呢。 林琼玉觉得,她实在是白担心了。就林承志的这心里承压能力,估摸着就是给他来个十吨水泥板他都是能扛住的。 于是林琼玉撇了撇嘴,便又将蒲团移到了一边去,不搭理这小破孩了。 而很快的,就有小沙弥过来告知,说是禅房都收拾干净了,请各位施主去禅房用餐并休息。 不消说,林太太自然又是开口邀请李见贤和他们一起去用餐了。 林琼玉觉得,这人都被她娘寒暄了一路了,他不烦的吗?怎么着也是该拒绝的吧? 不想人家竟然还是答应了。 好吧,面瘫的世界她果然是不懂。 吃饭的时候,林琼玉是一句话都没说,光顾着低头吃了。 林承志咬着筷子在旁边看着他娘还是兴高采烈的在和李见贤说着话,他想了一想,就将小凳子移过来了些,靠近了林琼玉的身旁,轻声对着她说着:“姐,我怎么觉得娘和这李见贤的热络劲,压根就不像是在路上偶遇故人的儿子这意思,反倒是像在相看女婿的这意思啊。” 林琼玉此时正在吃着一块素鸡。因着是饿了,她吃的有些急,而林承志又是忽然的抛下了这么一个王炸下来,只将她瞬间就给炸的呛住了。 她当即只咳的是一顿肝颤肺摇的,恨不能直接就是来招金刚式的捶胸运动了。 林太太这当会终于是被林琼玉的这一番大动静给惊动了。 她一面叫着拾翠赶紧去倒水,一面就快步的走过来伸出手掌轻拍她的后背,口中也在嗔着:“你说你都这么大个人了,便是吃块素鸡都能给呛住?” 林琼玉对着林太太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给自己拍背了,而后接过了拾翠递过来的一杯水,直接就是一仰脖子喝了下去。 林太太关切的问着:“那块素鸡可是咽下去了?” 林琼玉点了点头,还没来得及说上两句让林太太放心的话,就见林太太转身就又奔着李见贤去了。 林琼玉:“......” 这到底谁才是她亲生的啊? 李见贤这当会也望了她一眼,见着她也看向自己,于是便飞快的收回了目光。 过不得一会,他们吃完了饭,丫鬟上来收拾了饭桌,林太太便又热络的和李见贤聊起了家常。 林琼玉就觉得,她娘再这么问下去,只怕过不得一会,她是连李家的祖宗十八代都会问得一清二楚。 好在过不得一会之后,林琼玉就听得李见贤在开口跟林太太告辞。 “林太太,”李见贤先是站起身来行了个礼,而后彬彬有礼的说着,“多谢赐饭。见贤先告退了。” 林太太一听,连忙站了起来,关切的就问着:“这么着急就走做什么?不再坐会了?” 李见贤说道:“见贤还想着去前面大殿里求支签,暂且失陪了。” 林太太闻言,非但是没有惋惜,反而是高兴的说着:“求签是好事。我听得人说,这龙华寺里的姻缘签最是准了。刚刚你说你还没有成亲的?也没有个中意的姑娘儿?那快些去菩萨面前求个姻缘签瞧一瞧你的姻缘在那里。我这玉儿,说起来也还没有定人家呢,待会我倒也想去为她求上一支姻缘签。” 林琼玉在旁边听得林太太这般说,一时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起了一身了。 林承志则是不怀好意的望着她笑,结果是被林琼玉直接一眼给瞪了回去。 而李见贤那边,他说的这求签的话,原本不过只是个告辞的托辞罢了,但这当会听着林太太说的这姻缘签的事,不晓得为什么,他下意识的就去看了林琼玉一眼,而后竟然果真转身就去大殿里求了支姻缘签。 他抽的却是支上上签,签文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这句签文的意思实在是太直白了,所以他立时就想到了林琼玉身上。 而林琼玉这边厢,她吃完午饭之后原本是想着要睡一会儿的,但她不过才刚刚在床上躺了下来,林太太就火急火燎的来叫起了她。 “娘啊,”林琼玉都想抓狂了,“你这叫我又是有什么事啊?我累死了,我要睡觉啊。” “这长天白日的,你睡什么觉?快随我去大殿里求支姻缘签去。” 林琼玉黑着一张脸:“我不去。我要睡觉。” 林太太此时充分的诠释了什么叫做唠叨。 她先是从她悔不当初给林琼玉定了钱家的那门亲事,结果导致她现下小小年岁就成了个望门寡说起,而后便是这些年来她为着林琼玉的婚事怎样怎样的操心,再是说到她现下都已经是及笄了,再不找个好人家嫁了,到时有谁要她?难不成真的是一辈子待家里做个老姑娘不成? 林琼玉这当会终于是了解了以往别人所说的被催婚的苦恼。 可是她现下才十五岁啊好不好。搁上辈子她还在读高中的啊好不好。 最后她还是敌不过林太太的唠叨*,不情不愿的从床上爬了起来,随着林太太去前面大殿里求姻缘签。 她和林太太一人跪在一个蒲团上,林太太闭着双眼,口中念念有词,无非是请求菩萨保佑她女儿能找到一个如意郎君的话。 这般念叨得一会,她估摸着菩萨已经接收到她说的信息了,这才睁开眼来,将前面供桌上的签筒取了下来递给了林琼玉,让她诚心的抽一支签出来。 林琼玉这当会也是在闭着双眼,不过不是在对菩萨说些什么,而是在打瞌睡。 林太太推了她一下,她这才惊醒过来。而后她就在林太太责怪的眼神里接过签筒来,随意的摇了几下。 可也是怪的很,立时便有一支细细的竹签掉落了出来。 林太太一见,赶忙的就将竹签拣了起来,而后拿着竹签就去找大殿门口摆摊的那人解签去了。 林琼玉这才起身站了起来,一面打着哈欠,一面晃晃悠悠的也跟了过去。 她到的那会,正好听见那个解签的人对林太太摇头摆脑的说着:“这支签是支上上签呢。若是求姻缘的话,按照签上所说的,那令爱红鸾星动,姻缘已经是到了。” 林太太赶忙的就问着:“签上可有说着男方现下在什么地方呢?” 那解签先生摇头晃脑的说着:“按签文上所说,那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呐。” 林太太一听,忙喜滋滋的从随身携带的钱袋里掏了锭银子出来。 解签先生黑黑的两只眼珠子见了这锭白花花的银子,当即喜的是脸上的一双眉毛都差点飞了出去。 喜笑眉开之下,他就笑道:“可真是巧了,刚刚有位年轻的公子也是抽中了这支上上签呢。我瞧着那位公子生得器宇不凡,举止有度的,莫不成那位公子就是令爱未来的夫君不成?” 林太太一听,那当真是喜上眉梢,刚要打听这位年轻的公子是谁,林琼玉忽然从旁拉了拉她的胳膊。 “娘,走啦。弟弟还在那等着我们回去呢。” 说罢,不由分说的拉着林太太就往回走。 林太太一面走,一面就嗔着她:“你这孩子,让我问问先生那位年轻的公子是谁怎么了?说不定他真的是你未来的夫君呢。” 林琼玉对于林太太这般着急的想给她找个夫君的事,一时真是觉得又有些好气,又有些好笑,同时也是有些感动在内的。 其实论起来,林太太真当是一片心都在为她着想。 于是她就耐心的劝说着她娘:“娘,刚刚你也听到那位解签先生说了,就刚才,还有个人抽了跟我一样的签呢,你想这签能是真的?一个签筒里统共就那么些竹签,不定的就有几个人抽到了一样的签呢。所以这些,我是不信的。” 林太太嗔着她:“在这寺庙里头还说这些话,若是教菩萨听到了,不定的怎么责怪你呢。” 末了又叹了一口气:“娘这般做,无非也就是想求个心安罢了。” 林琼玉见林太太这般,只好又宽慰着她。 “娘,你放心,你女儿我命好着呢,来日肯定能嫁个贵婿的。” 林太太笑了一笑,不说话,只是和林琼玉慢慢的往回走着。 林琼玉回去倒头就睡,一直睡到月上柳梢头了才迷蒙着双眼从床上爬了起来。 她看着窗外黑沉沉的夜色,问着拾翠:“都这么晚了,怎么就没人来叫醒我呢?” 拾翠回道:“先前太太来过两次,想叫姑娘吃饭来着。只是太太见着姑娘睡得甚是香甜,说料想姑娘今日爬山也累着了,便嘱咐着我们不要打扰姑娘休息,所以我们这才没敢叫您呢。” 林琼玉点了点头,又问着:“可有吃的?我饿了。” 拾翠忙答道:“有。太太一早就给姑娘留着了,就在桌上呢。” 林琼玉走过去一看,不过还是素鸡素鸭,并着清炒茼蒿,香椿炒蛋这些素菜。 但她已经是睡了一整个下午的了,肚子里正饿得慌,当下就着这几碗菜也是吃了两大碗的饭。 饭后她在屋子里转了几圈,就又问着拾翠:“太太和少爷下午可有在这寺庙里游玩过?” 拾翠小鸡啄米似的点头不迭:“怎么没有游玩过?太太和少爷带着彩云姑姑他们都游玩了大半个寺庙呢。回来时我就听得少爷在那说,说是这寺庙后面有一片桃林,现下还开着桃花呢。奴婢原是不信的,这都四月了,什么桃花不谢了?可少爷非要说那片桃花开的正是好看的时候,惹的奴婢也想去看一看了。” 林琼玉就笑道:“既然你这般想看,那现下我们就去看看罢。” 拾翠有些迟疑:“这大晚上的,就我们两个人?姑娘,我怕......” 她话还未说完,林琼玉就接口说道:“怕得什么?这是在寺庙里头,便是外头再有什么山精鬼怪,猛虎野猪也进不来。再说了,你去对太太说声,就说若是半个时辰之后我们若是还没有回来的,就让她遣个人去找我们。” 拾翠这才将一颗迟疑的心放回了肚子里,跑去对林太太说了这话。 第52节 而后她回了来,臂弯上搭着一领柳绿色的绸子披风,说彩云姑姑说了,太太现下已是睡了,这事就没有告知她。山上风大,给姑娘拿了件披风来,让姑娘好歹披上。 还说让姑娘不要贪看外面的景致,要早些回来歇息。 林琼玉听完拾翠的传话,伸手接过这领披风就抖开披到了身上,而后抬脚就走。 拾翠在后面急急的赶了上来,手中还提着一盏灯笼。 林琼玉站在原地等她,见着她手上的灯笼,就笑道:“这么好的月色,你还提着个灯笼做什么?我们这是月下访桃花,你提了盏灯笼来,可不是要破坏这意境了?快将灯笼放了回去。” 原来今夜恰好是三月十六。都说是十五的月亮十六圆,现下一轮明月正明晃晃的挂在天空中,只照得四处亮如白昼一般。 拾翠抬头望了望天,便真的听了林琼玉的话,转身将灯笼放了回去。 主仆二人向着白日里林承志所说的那处桃花林便走去了。 只是拾翠白日里也就只听了个大概,而这寺庙里房子又多,树木也甚是葱茏,一时在各处绕来绕去的,就是找不到他们口中说的桃花林。 林琼玉倒也还罢了,拾翠只急得在旁边打磨似的转个不住。 “奇怪啊,我白日里明明听得少爷说就在这一块的,怎么现下就是怎么找都找不到呢?” 一时想起了什么似的,面上都唬的变了颜色。 “姑娘,”她有些惊恐的往林琼玉旁边靠了靠,伸手抓住了她的胳膊,声音有些发颤的就说着,“咱们莫不是遇到了鬼打墙罢?” 林琼玉好笑的拍了拍她的手,说道:“你忘了,咱们这是在寺庙里面呢。有这么多的菩萨都在这寺庙里坐镇着,又有哪个鬼怪会不要性命了跑这里来?拾翠,你就只管放心大胆的往前走吧。” 拾翠哎哟了一声,觉得林琼玉这话说得也在理,便略略的放下了心来,松开了林琼玉的胳膊,想着还要去旁边找上一找桃花林究竟在哪里。 只是眼角余光忽然就看到有一抹黑影正从禅房后面转了后来。 拾翠当下只吓得立时就朝着林琼玉奔了过来,一把抓住她的胳膊,闭上了双眼,而后死命的原地叫喊着:“啊,姑娘,有鬼有鬼。” 林琼玉没有被传说中的鬼吓到,倒是被她这大喊大叫给吓的也出了一身的白毛汗。 她抓着拾翠的胳膊就问着:“鬼在哪呢?” 拾翠依旧是闭着一双眼,却伸出一只胳膊来指着禅房那边厢,口中胡乱的叫喊着:“鬼在那里,在那里。鬼你行行好,千万别来抓我。我平生可没做一些儿坏事。” 林琼玉顺着她指的方向望过去,见那边果真是有个人影,且正在往她们这边走过来。 其时月上中天,水银泻地般,恍惚间那人影似是在踏着满地的月光向她们走过来一般。 只是这当会林琼玉可不会有被惊艳的感觉,她满心满腹的也只有惊惧的感觉。 这么晚了,又在这空旷的寺庙里,四处又是人都不见一个的,猛可的见到了个人影正走了过来,说不怕那是不可能的。 好在下一刻,林琼玉就看清楚了那是个人,不是只鬼。 且还是白日里她娘寒暄了一下午的那个人。 李见贤。 林琼玉胸中的那一口惊惧的气吐了出来,下一刻却是又些怒了。 于是她便怒道:“李公子,麻烦你出来的时候能不能先吱一声?做什么在那边装神弄鬼似的,只把我家拾翠给吓成了这副模样?” 其实她自己也被吓到了好么。刚刚那会,她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被人抽空了似的,手脚都快要发麻了。 李见贤:“......” 他觉得他自己真当冤枉的。 原本他是看着这外面月色温婉,便想着出来游玩一番的。只是出得禅房没多久,刚转过这道弯来,还没看清楚是怎么回事呢,猛可的就听到有人尖叫,口中连连的叫着有鬼,有鬼。他这还纳闷着呢,想着这寺庙里竟然是有鬼?正想上前来看个究竟,不想就直接是被人给出口骂了。 这当会他也是看清楚了骂他的那人,正是他日间让他惊讶了好几次的林琼玉。 再是听清楚了她骂的内容,所以她们主仆两个是以为他是那只鬼?还怨怪他出来的这当会没有吱一声? 所以,他到底是要不要吱一声呢? 李见贤默然了片刻,想着吱吱叫的好像是老鼠,自己是不大擅长这个叫声的。 于是他便采用了自己擅长的叫声。 他拱起手来朝着林琼玉行了个礼,用人发出的叫声跟林琼玉打了声招呼。 “林姑娘,晚上好。” ☆、第55章 月下相对 林琼玉没有搭理他。 实在是刚刚那会她也实在是吓得不轻。 她低下头柔声的安慰着尚且还在紧闭着双眼的拾翠:“拾翠,你看,那不是鬼,只是日间你见到的那位李公子。我没哄你,不信时你睁开双眼看上一看。” 拾翠将信将疑的睁开了一支眼望了过去。 这一望之下,果真是白日里她见过的那位李公子。 她这才将两只眼睛全都睁开了,呼出了一口气来,伸手拍了拍胸口,而后有些嗔怪的就说着:“原来是李公子啊。李公子刚刚怎么不做声呢?倒是吓了我们姑娘一跳呢。” 李见贤:“......” 又一个责怪他站在那里不做声的。 于是他只好又拱手行了个礼:“是我的不是,吓到两位了。下次我见到两位,一定先做声。” 只是这主仆两个也是好玩,做主子的不说自己被吓到了,只说吓到了她的丫鬟,做丫鬟的也不说自己被吓到了,只说吓到了她们姑娘。 拾翠这时便又问着:“这么晚了,李公子是要出哪里?” 林琼玉觉得这拾翠绝对是得了林太太的真传,最喜好的莫过于就是和人寒暄了。 耳中又听得李见贤在说着:“日间听小沙弥说此处有片桃花林,现下桃花开的真好,端的是景致宜人。闲来无事,我想去看一看。” 拾翠喜道:“可不是巧得很?我和姑娘也正要去那片桃花林看看呢。只是我们在这里绕了好长时间了,就是找不到那片桃花林。刚刚我还和我们家姑娘说呢,莫不是遇到鬼打墙了不成。” 李见贤微微一笑。 自打见了他之后,林琼玉还是第一次看到他笑。 约莫是平日里冷习惯了,他就是笑,那也是极轻微的笑。 恍惚就似漫天乌云之后,云缝间隙里忽然透出来的些微日光。 但只需要这些微日光,便足已将周边的乌云都镀上一层如梦似幻的色彩了。 林琼玉刹那间教他这抹轻笑给恍得有些失神了。 而等到她回过神来的时候,拾翠已经是开口邀请了李见贤和她们两个一起去月下访桃花了。 拾翠想得很简单,她和林琼玉两个都是姑娘家这般走着夜路,心底总归是有些怕的。眼见得这个李公子也是要去看桃花的,那邀得一块去,到底也胆壮些。 林琼玉:“......” 拾翠姐姐,你做了这样的决定好歹倒是先对我知会一声啊。 但已经是晚了,因为李见贤已经是答应了。 林琼玉就纳了闷了,依着她见李见贤的这几面来看,这厮绝对是个冷面冷心的人物,这样的人物难道不应当是习惯独来独往的?谁开口请他同行他都不会给面子的? 怎么今日他这面子都给的这么爽快了? 白日里是林太太,这晚间是拾翠,人家一开口邀请同行他就答应了的。 但现下她也只能跟在李见贤的身后往前走了。 拾翠还觉得自己这是做了一番甚是聪明的举动,满面得意的就向着林琼玉邀功。 “姑娘,”她喜滋滋的说着,“有了李公子一块,我们两个便再也不怕了。” 言下之意就是,姑娘你快来表扬我。 林琼玉呵呵了两声,完全的诠释了什么叫做皮笑肉不笑:“是啊,拾翠,我可得好好儿的谢谢你才是。” 天晓得,她其实真的只是想趁着今晚月色好,好好的出来玩一玩而已。 实在是穿到这世界之后她压抑大发了。纵然是在林宅里,只要她乐意,她也是可以深更半夜的出去逛花园子,但逛来逛去的也只不过是那一片地方而已。现下好不容易的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她便想着出来透透风。 只是现下这风透得不是很愉快,前面一只完全不会看人脸色的人正在那呢。 林琼玉和拾翠两个跟着李见贤往前走了一会,而后就开始左绕右绕,绕到后来只绕得林琼玉都要怀疑李见贤是不是故意的在带着他们绕弯子了。 还是他其实也不晓得那片桃花林怎么走? 但这念头不过才刚刚在脑子里闪了一会,就听得拾翠在旁边咋咋忽忽的叫道:“姑娘,姑娘,你快看,桃花林。啊,少爷没有骗我,这里现下果然还是有桃花开着呢。” 林琼玉抬眼看了过去,果然便见前面正有一片桃花林。 其实说桃花林是有些夸大了,眼前最多也不过上十株桃花而已,而且还是最常见的那种桃花品种。 只不过现下已是暮春四月,山下面便是连荼蘼都开过了,这当会却是在这山顶寺庙中看到桃花,难免的就会觉得有些新奇。 便是先前林琼玉再是因着李见贤的事有些不高兴,可这当会见着这些桃花,心情还是开朗了起来。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白乐天诚不我欺啊。 拾翠比她还要激动,跟只小鹿似的在这上十株桃树之间钻来钻去,一会就要叫一声姑娘,快来看这株桃花,开的可好了,一会又是说,哎呀姑娘,这桃花闻着好香呢。 林琼玉一时只想扶额,她觉得她这么一个‘英明神武’的小姐身旁不应该是跟着一个冷静自持,惜字如金的丫鬟吗?怎么她却是这样的一惊一乍的啊。 她再偷眼去望了一下李见贤,只见后者正站在离她几步之遥的那株桃树下,似乎正是在平视着前方。 桃树之下月色斑驳起伏,这般看着他的侧脸,竟然是让林琼玉觉得优雅而又干净。 但忽然李见贤动了一下,在林琼玉还没来得及收回自己目光的时候,他就往这边看了过来。 两个人的目光一下子就对上了,而下一刻,林琼玉就立时把眼光移开了,装做自己只是在看风景,恰巧碰见了对方的目光而已。 饶是平日里林琼玉脸皮厚到了一定的程度了,可这当会她还是脸红了。 她这怎么看都像心里暗恋上了人家,然后趁着人家不注意的时候就偷偷的望着他,等到他一发现了就立时撤回了目光的意思。 而那边厢,李见贤望着林琼玉,嘴角蕴了一丝笑。 他觉得这个小姑娘很有几分意思。 几次碰见她,她都是对自己不理不睬的模样,可却也总是会在以为着自己不晓得的情况下,对自己偷偷的打量上一番。 不晓得为什么,他忽然的便又想到了他今日白天抽到的那支上上签。 第53节 签文曰,他的姻缘之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那么,会是眼前的这个小姑娘吗? 拾翠在桃树间蹦跶得一会,很快的就回来了。 只是怀抱里正抱着几枝桃花。 林琼玉轻咳了一声,正想摆脱刚刚的几分尴尬,开展一番唐僧师父所说的花花草草的经典名言时,就只见得拾翠不是走向他,而是径直的走到了李见贤那里。 “李公子,”拾翠笑得甚是天真烂漫,手中拿了一枝开得正好的桃花递给了他,“给。” 李见贤迟疑了一会,而后方才伸手接过。 “谢谢姑娘。” 拾翠笑道:“该我和姑娘多谢你才是。谢谢你今晚陪着我和姑娘来这桃花林里。” 林琼玉:“......” 这拾翠什么时候成她的代言人了?她什么时候说要谢这李见贤了。 而拾翠已经是蹦蹦跳跳的走了回来,将怀里剩下的桃花全都递给了她:“姑娘,你不是最喜欢桃花了吗?给。” 林琼玉望了她一眼,默默的伸手将这几枝桃花都接了过来。 这下子她便是再有脾气那也发不出来了。 三个人再在这里玩赏了一会之后便回去了。 按照林琼玉的意思,原本是想着就此和李见贤分道扬镳的,但李见贤话里话外的意思却是要将她们送回去。两相坚持之下,还是拾翠最后拍了板,让李见贤送她们回去。 林琼玉霎时就觉得往后她索性就让拾翠这丫头当她的代言人算了。 依然如来时一般,李见贤在前,林琼玉和拾翠两个人走在后。 除却拾翠偶尔的发言之外,其他两个人都是静静的不发一语。 去时路弯绕难行,消耗了太多的时间,回来之时却是很快的就到了林琼玉她们所住的禅房。 而禅房那边厢,就只见得林承志正手中提着一盏灯笼,急火火的就要往外走。 猛可的抬头见到了林琼玉一行,林承志停下来了脚步,长舒了一口气,而后是开口便叫道:“姐,你可算是回来了。半个时辰都过去了,彩云姑姑急得跟什么似的,催着我去,”他的话戛然而止,而后立时就又说道:“这是李大哥?” 李见贤对着他微微的点了一点头:“林公子。” 林承志眼光在李见贤和林琼玉的面上转了一个来回,而后又是在李见贤手中的桃花和林琼玉怀中的桃花上面转了一个来回,眼中开始浮现出了一丝不怀好意的笑容来。 “李大哥这是和我姐相约去看桃花了啊?” 林琼玉恨不能将怀中的桃花全都望着林承志的头砸了过去。 只可惜林承志没看到林琼玉那一脸阴霾的模样,依然是在那乐不可支的说着:“姐,你早说啊。要是一早晓得你是和李大哥相约看桃花去了,我刚刚也不用这么火急火燎的要去找你了。” 所以我要是真的和这李见贤相约看桃花去了,你姐我哪怕就是一晚不归你这个做弟弟的也放心? “不要胡说。我们只是在路上碰到的而已。”林琼玉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着。 但林承志明显就是不信的。 他开始笑嘻嘻的邀请着李见贤进屋子里面坐。 但李见贤婉拒了,而后他便转过身来望着林琼玉,无视她一脸的乌云弥漫,温和有礼的说着:“林姑娘,那我先告辞了。” 林琼玉是多想直接说一句滚吧,但面上还得硬挤出几丝笑意来说着:“李公子请慢走。” 眼见得李见贤的身影慢慢的走远了,林承志挨了过来,望着她怀中的桃花,挤眉弄眼的说了一句:“桃花运哦。” 林琼玉这会是毫不迟疑的一巴掌拍向了他的头。 “运你个大头鬼啊。” 然后就不理他,直接就是转身进屋了。 林承志伸手摸了摸头,但还是前后脚的跟着林琼玉进了屋子。 屋子里,林琼玉正在让拾翠找寻着,看是否有些什么东西可以用来放着这几枝桃花的。 林承志无视刚刚收到的那一巴掌,依然笑嘻嘻的凑过来说着:“姐,你说可不是巧?今日我们来这龙华寺游玩的,赶巧那李见贤也来了。今晚你又出去看桃花的,赶巧的又和那李见贤碰到了。哎呦喂,正所谓是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你要说你和这李见贤没缘,那是打死我都不信的。” “是啊,有缘,”林琼玉凉凉的说着,而后又补了一句,“孽缘。” 林承志大马金刀的坐了下来,笑道:“姐你不要这样说嘛。其实说句实在话,这李见贤也是很好的。长得潇洒有气度,现又是管着他们李家大大小小的生意,听说他很是有手段呢。姐你是不晓得,这济南府里但凡有姑娘的人家,哪个不想着要李见贤做女婿?” 林琼玉就道:“他既然是如你口中说的这般好,那媒婆都快把他李家的大门槛给踩断了吧?怎么现下他都二十来岁了还没成亲呢?可见是扯谎。” “我哪里扯谎了姐。”林承志忙说道,“其实我听说早些年李见贤他娘就给他看中了一门婚事的,但不晓得为什么,这李见贤就是死活不同意。最后他娘没办法,就把原本给他看中的那媳妇儿配给了他弟弟李思齐了。哎,姐,我估摸着那李见贤应该只是眼光高,一直都没有他看中的姑娘,所以到了现在还没有成亲。” 说到这里,他上下打量了一番林琼玉,而后便笑道:“不过姐,我相信你。依着你这相貌,他李见贤见到了定然会动心的。” 拾翠这当会找了一个素净的陶制花瓶来,林琼玉往里面灌了半瓶清水,将先前放在桌上的几枝桃花插到了花瓶里,端详了一番。 别说,还真有一种古朴美。 而后她吩咐着拾翠将这瓶桃花放到窗下的几案上去,这才转过头来对着林承志说道:“哦,那这么说来我是该谢谢你相信我了?不过我自己不相信我自己。” 林承志还待要说些什么,林琼玉已经是直接开口下了逐客令了:“我累了。你跪安吧。” 林承志:“......” 他怎么感觉他老姐刚刚这两句话说的极是有霸气? 次日,林承志出于想撮合李见贤和林琼玉好事的心理,打听了李见贤昨晚住在哪个禅房之后,兴冲冲的就跑去想邀请人家和他们一起游览景致去,但不想到了那之后,却发现是人去楼空。 打扫房间的小沙弥告诉他,李施主一早就带着随身仆从下山去了。 林承志悻悻而归。 接下来的两日,林太太带着林琼玉林承志他们在这龙华寺里游览了一番,而后也便下山回家了。 而李见贤那边厢,他自打从龙华寺回来之后,没事的时候总是望着玉壶春瓶里清水供养的那支桃花出神。 跟随他的小厮鹤云对此觉得很是纳罕。 想他家公子,自打十八岁那年去外地铺子里历练之后,面对再大笔银钱的生意,那也是眉目不动,眨眼间就能下决定的,可什么时候在他身上见过这般恍惚的样子了? 鹤云便也随着他家公子的目光望向了玉壶春瓶里供养着的这支梅花。 这支梅花自然就是那晚拾翠递给李见贤的。只是那晚鹤云却没有跟着李见贤一起出来,是以他并不知晓这段公案。 只是再不晓得这段公案,凭着这些年练就的察言观色的技巧,鹤云也晓得,他闷家公子应当是对哪个姑娘有意了。 鹤云一想到这,心里只为他们家公子高兴。 想他们家公子现下也是有二十三岁的年纪了,可自打那次拒绝了太太给公子说的吴举人女儿的那门亲事之后,这些年来他也没见他家公子对哪家姑娘有意过。别的不说,他家二公子,李见贤的弟弟李思齐,三年前就成婚了呢,现下都是有个会走会跑的女儿了。 鹤云实在是太好奇他家公子看上的是哪家姑娘了,想得一想,便打算旁敲侧击的问上一问。 “公子,”他手中端了杯茶水过来,放在李见贤的手边桌子上,笑着说道:“不想这都暮春的天气了,还能见着这桃花儿呢。” 李见贤言简意赅:“是。” 鹤云便再说道:“小的瞧着这枝桃花,粉粉白白的,端的是开的好。难怪往日里我见着那些诗人墨客,总是喜欢拿桃花来比喻美人呢。” 李见贤同样言简意赅:“嗯。” 但眼前却忽然闪过了林琼玉的模样。 那个小姑娘,生的确实是好。一张脸儿粉粉白白的,害起羞来却是满脸酡红,像朵娇俏的芙蓉,生起气来一双柳叶眉都翘了起来,眼儿也瞪了起来,倒像是朵有刺的玫瑰了。 李见贤由不得的嘴角就含了丝笑容。 鹤云一见,哎哟我的公子啊,你这满面的春-色就是拿床冬日的厚被子来都是盖不住的。这要是说他心中没有中意的姑娘谁信啊。 鹤云想了想,便又说道:“我记得以往公子看的诗经上曾有这么一篇,说是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公子啊,这上面说的也是桃花吧?鹤云愚钝,不晓得这是什么意思,还请公子对我说上一说。” 李见贤这当会终于是回过了神来。 他将目光从桃花上移到了鹤云的身上,淡淡的就问着:“鹤云,你是想说什么呢?” 鹤云站直了身子,郑重其事的说着:“我是想说,公子啊,这春日都过了,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您有了中意的姑娘,可要赶紧的娶了回家才是。您想啊,您看中的姑娘,那定然是不俗的,这就没其他的人看中她?若是教其他的人看中了,抢先一步娶回了家去,到那时您就是整日的瞧着这瓶里的桃花也是没用的。” 一语点醒梦中人。 李见贤脑子里想象了一下林琼玉被人娶走的场景,由不得的就心中一凛。 那个小姑娘若是做了别人的妻子,对着别人脸红,对着别人发着小脾气,仅仅只是想一想,他就觉得接受不了。 李见贤猛地的起身站了起来,将鹤云给吓得往后倒退了两步。 “多谢。” 他望着鹤云,郑重的说出来这两字,而后转身就走了。 留着鹤云仍然是站在原地发着懵。 他家公子这是,这是,对着他说多谢?真的是受宠若惊啊啊。 只是公子这转身就走了,是要去哪? 李见贤是直接找李太太去了。 此时正是暮春初夏的时候,李太太正站在廊下看着丫鬟在打着院子里香樟树上开的香樟花儿。 李太太喜欢香樟的味道,所以每年到了这个季节,总会是让丫鬟在香樟树下铺一层白布,摇落了树上细小的香樟花,然后用白布包起来放在衣柜衣箱子里,这样衣服上就会有淡淡的香樟香味了。 她身旁的宫女如意眼尖,见着李见贤正从院子那边的月洞门过来,便赶忙的告诉了李太太。 李太太抬眼望了过去,果然见李见贤正朝着她这里走了过来。 “娘。”李见贤走到了李太太这边,站定,叫了一声。 李太太点了点头:“你来了?” 自打那次李见贤因着婚事首次公开的违逆了李太太之后,李太太再见到这个儿子,心里不由自主的就有了一丝忌惮,也有了一丝恼怒。所以这些年来,他们母子两个的感情也就那样,至少单从面上看起来,那是谈不上一些儿亲密。 这当会李太太见着李见贤来了,淡淡的招呼了一声之后,就直接的问着:“你找我有事?” 李见贤也无二话,直接的就是说道:“儿子看中了一位姑娘,想遣媒人上门去提亲。” 林太太原本是身子斜靠在美人靠上的,可这当会听了李见贤的话,她立即就坐直了身子。 便是她因着那些年里的事再是恼怒李见贤,可说到底这也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又哪里能丝毫都不关心的。 这些年来,她明里暗里的催促过李见贤的婚事不止一次了,可后者总是那副冷淡的反应,竟是一丝一毫都不着急的。后来她也是催得累了,又因着便是自己做主给他强行订门亲事的话,指不定的他又会跟上次一样不辞而别,所以不得已的,她也只能在旁边干着急罢了。 可这当会猛可的听到了李见贤跟她说他看上了一位姑娘,想遣人上门去提亲,林太太不由的就忙问道:“是哪家的姑娘?” 李见贤说出来的话掷地有声:“是林太太的女儿,林琼玉。” 第54节 ☆、第56章 上门提亲 “不行,我不同意这门婚事。” 李太太听清楚了李见贤所说的话,立时便开口反对着。 李见贤皱起了眉头,问着她娘:“为何不同意?” 李太太自有她自己的一番理由:“林太太家不过是个经商人家,这样人家出身的女儿,怎能做我的儿媳妇?而且这林琼玉先前就与钱太太的儿子定了婚事,可前两年钱家太太的儿子听说是死了?没的还没过门就克死了自己的夫君,这样的灾星,我们李家如何敢要?这门婚事我断断不答应。” 李见贤的眉头一时就皱得更紧了:“我们李家也只是个经商人家而已。再者,钱少爷的事,与林姑娘何干?她在家中好好儿的坐着,钱少爷出去与人斗殴死了,这事如何能怪到林姑娘身上去?” 李太太被他这话给噎了一下,但下一刻她还是坚持着:“不行。我的儿媳妇,怎么说也得是个书香门第人家出身的才是。没的娶了一个经商人家出身的女子,传了出去教人笑话。” 李见贤这当会开始觉得她娘有些不可理喻了。 见着她自己也不过就是个经商人家的太太罢了,可还非得要娶一个出身书香门第人家的儿媳妇。 他也实在是不想再跟他娘说些什么了,说得再多那也是说不通的。 于是他就直接撂下了一句狠话。 “除却林琼玉,其他人我谁都不娶。如果娘坚持不要我娶林琼玉,那我便单身一辈子罢了。” 说罢,转身干净利落的就走了。 李太太在他身后气死气活的,一时只觉得自己胸腔里的一颗心都气得有些发酸了。 “你看看,这就是我生的儿子,”她转头对着在她身后的郑嫂就说着,“好孝顺的儿子啊。竟然是这样气着自己的娘。” 郑嫂是她从家里带过来的陪嫁丫鬟,后来年岁大了,便配了李宅里的一个小厮,大家就都开始称呼她是郑嫂了。 郑嫂晓得自家的这位太太虽是面上见着最是和善的一个人,可其实底下的脾气却不大好,所以这当会她也是不敢说什么的,只是劝着:“贤少爷说到底也是太太亲生的,哪里还有个真敢气您的?不过就是贤少爷的脾气一向都是这样的,太太您多担待些吧。” 李太太从鼻子里面哼了一声。 “说起他的这脾气来,可不是自打生下来就这副样子了?见着我这亲娘倒跟见着个仇人似的,笑脸儿从来都不给一个的,见着那什么外八路的小崽子们倒还和善些。这当会为了个林家的女儿,竟是跑过来这般的硬着口气跟我说话了。可不就是我上辈子欠了他,这辈子故意来气我的?” 说到这里,自己又开始气了起来。 “说到亲事,真真是要气得我胸口痛了。想着那年我好说歹说的给他说了吴举人家的那门亲事,这是多好的一门亲事啊,可他非说不要,而后是直接留了封信就出走了。他若是那时娶了吴举人家的女儿,这当会儿女都能开蒙读书了呢。” 郑嫂在一旁陪笑道:“这不是最后吴举人家的女儿不照样还是做了太太您的儿媳妇么?大少爷或者二少爷谁娶她不都一样?” 李太太摆出了一个沉痛的表情:“怎么能一样?若是贤儿娶了她,齐儿最后也不会落得这样的一个下场。” 原来吴举人家的女儿叫做吴玉梅。当年李见贤留书离家出走之后,过不得两年,李太太就做主将吴玉梅迎娶进了家门。只是李思齐和吴玉梅成亲不到三个月的时候,李思齐出门的时候就被一辆马车给轧到腿了,直接的就成了个瘸子。 对此李太太觉得这是吴玉梅八字不好,进门就妨碍了李思齐。而后她便又开始有些责怪李见贤了。 因着当初她是拿了李见贤的八字去跟吴玉梅说亲的,算命的都说他们两个是天作之合。所以若是李见贤当初听了她的话娶了吴玉梅,李思齐又怎么会成为一个瘸子。 李太太只要一想到这,难免的就会迁怒到李见贤身上。 所以林家的这门亲事,她实在是不想同意的。 可是只要一想到李见贤的那性子,说得出就一定能做得到,不答应了他,只怕他真的能做得出一辈子不娶的事情来。 林太太心中心思转了个九曲十八弯,最后还是郁郁闷闷的叹出了一口气来。 她转头对着郑嫂说道:“罢了。常听人说子女都是债,现下想来,这话是再对也没有的了。你去告知大少爷,就说林家的那门婚事,我答应了。只是一应所需之物,我是懒得去筹备的,让他自己筹备着去吧。” 郑嫂答应着去了。 而李见贤听得他娘松了口,立时便自己着手去准备着一应之物了。 于是三日之后,李见贤就亲自的登上了林宅的大门。 林琼玉此时正百无聊赖的在屋子里玩着魔方。 整天拘束在这林宅里不能出去,她对着那些琴棋书画也是提不起兴趣来,话本子看来看去的都是才子佳人的一个套路,实在是有些腻了。 至于九连环孔明锁这些她也都已经是玩过了,后来有一次她猛然的想起来还有魔方这么个玩意儿,于是她就对林承志说了,让她出去找个木匠照着那样做个出来。 按照林太太的说法,林琼玉和林承志两个人,一个是狼,一个是狈,总之两就是臭味相投,合在一起准没什么好事。 依着林琼玉的描述,林承志很快的就让木匠将这魔方给做了出来。 难得是这木匠将这魔方表面是打磨得光滑有加,竟是丝毫都不扎手的,且六面都染成了不同的颜色。 林琼玉拿到了这个魔方,自然是高兴得跟什么似的。 魔方这玩意,说起来真的是难者不会,会者不难。你若是掌握了那个公式,就真的是跟玩儿似的就能在几分钟之内将它给复原了。但你若是不晓得那个公式,那便是给你一年时间那你也是复原不了的。 林琼玉自然就是属于后一种。但她原本就是想拿着这个魔方来打发时间的,所以还乐得不晓得那个公式呢。 这当会她才刚拼凑出来一面,就听得啪啦一声,她的屋门被人大力的推开了。 用力之大,两扇门撞到墙壁之后又反弹回来了。 林琼玉被这声巨响惊到,就有些不悦的抬头看了过去。 就只见得一道人影飞快的冲了进来。 “姐,姐,姐。” 林承志乳燕投林似的飞奔了进来,一双眼瞪得足有牛眼那么大。 林琼玉皱着眉看他:“你这是怎么了?” 林承志面上的兴奋之色都快要溢了出来。 “姐啊,提亲啊,来提亲了啊。我就说小爷我的这双眼就跟你说的那个孙悟空是一样一样的,火眼金睛啊。小爷我早就在龙华寺里瞧出来了你们两个之间是有那么点意思的。” 他这一番乱七八糟的话说出来,只让林琼玉霎时都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她手边案上正放了一盘枇杷,她拣了一颗在手上,直接就是照着林承志扔了过去。 林承志一个不察,枇杷直接砸他额头上去了。 “给我说清楚了,到底是什么事。你这般没头没脑的一番话,让人听了,如坠在云里雾里的一般。” 林承志捂着额头上刚刚被枇杷砸的地方,坐了过来,面上仍然是一脸喜色。 “姐啊,你猜现下谁来咱家了?” 林琼玉瞪了他一眼:“别卖关子。快说。” 林承志撇了下嘴:“真是一些儿悬念都没有。罢了,就与你直说算了。” 他坐直了身子,咳嗽了一声,努力的让自己的面部表情看起来郑重其事一点。 “就刚刚,李见贤上我们家找娘来了,说是来提亲的。” 林琼玉先是哦了一声,继续的低头转着手里的魔方。 但不过才转得几下之后,她忽然想起一件事来。 貌似他们林家,现下就她一个女儿啊。 想到这,这魔方她是再也转不下去了。 她抬起头来,伸出一根指头,颤巍巍的指向自己,问着林承志:“李见贤来提亲的对象,不会就是你姐我吧?” 林承志乐不可支的看着她:“不然你以为会是谁呢?” “可我是个寡妇啊。他李见贤不嫌弃?” 林承志只想扶额:“姐啊,你毕竟还没有嫁到钱家去,若认真说起来,那也算不得是寡妇。再说了,人家女子谁会没事把自己是个寡妇挂在口头上谁,恨不能全天下人都晓得的啊。” 林琼玉认真的说道:“望门寡也是寡妇。” 林承志抽了抽嘴角:“你和那钱少康见过?看不出来你倒对他还一往情深的。怎么,姐,你不会是真打算着给他守节的吧?姐,不是我说你,就瞅着你这性子,贞节两个字也轮不到你头上啊。” 啪的一声,又是一颗枇杷迎面砸了过来。 这下子林承志是偏头闪过了。 而后他跳开两步,单手叉腰的狞笑道:“姐啊,这事我估摸着是由不得你了。刚刚李见贤他说出来,请求娘答应你和他的这门婚事的时候,我瞧着娘乐得嘴都咧成个瓢了,这当会估摸着她都已经是答应了这么亲事的了。说不定再过一会,李见贤就会亲自过来见你,给你插钗呢。” 林琼玉晓得,按照这个年代的风俗,男方家人来女方家说亲,若是彼此同意了,便将金钗插于女方发髻上。那当会赵志成和林琼玉定亲那当会,她就在旁见过。 林琼玉都已经是直接傻了眼了。 这一切发展的未免就有些太快了吧。 娘啊,你这是有多怕我嫁不出去啊。 而林承志这话刚说完不到一炷香的功夫,林琼玉就听得外面有人在说话。 她也不晓得是怎么回事,一刹那竟然是莫名的就有些紧张起来。 她将原本捏在手中的魔方放到了手旁的几案上,紧张的盯着门口。 出现在门口的是她娘林太太。 林琼玉松了一口气,松了松攥得紧紧的双手。 林太太身着宝蓝色的十样锦妆花上衣,葱白的绫子裙,面上满是笑容。 “玉儿啊。” 林太太坐了下来,伸手拉过林琼玉的手来,亲昵的摩挲了几下之后,面上的笑容就越发的深了。 林琼玉只被她摩挲得鸡皮疙瘩一地。 “娘啊,”她颤巍巍的叫了一声,“我听弟弟说,有人来提亲来了啊。” 林太太又摩挲了几下她的手,转头瞪了林承志一眼,口中嗔着:“志儿真是个急性子,倒是早就跑过来告诉你了。” 只是她口中虽然是在嗔着林承志,面上的那笑容怎么看都不想是生气的样子啊。 而后她又笑道:“既然志儿都已经是告诉了你,那娘也就不和你绕什么圈子了。这个李见贤呢,我是见过的,你也是见过的,大家也算是知根知底的了。玉儿啊,若论起这李见贤呢,打小的时候他就很是出类拔萃的,后来十八岁的时候自己出去游历,又是闯荡了一番事业出来,现下在咱们济南府,说起他来,哪个不伸大拇指?端的是个青年才俊呢。娘想了想,你若是嫁了他,也不算是辱没了你了。所以这门亲事啊,娘做主,已经是同意了的。” 林琼玉的心里咯噔了一声。 而后她急忙找补着想拉回林太太下的那个决定:“娘啊,可先前你不是说,你是想让我做个官太太呢吗?想那个李见贤也只不过是个经商的,将我嫁了他,你心里就不会不甘心?” 林太太刚刚解决了心里头一直最担忧的那件事,所以这当会整个人真的是由内而外的都在散发着一种叫做高兴的情绪。 “娘现下想通了,”林太太拍了拍林琼玉的手笑道,“管他什么做官的还是经商的呢,只要是人好,其他的还计较那么多做什么呢。” 您这到底是有多盼望着我嫁出去啊。 第55节 林琼玉默默的腹诽了一句,而后又找了一条理由:“可是娘,爹爹死了这才一年多呢。我想为爹爹守三年孝。” 林太太这下子面上的笑容收敛了一些。 而后她便沉下了一张脸来,说道:“别打量娘不晓得你那心思呢。你和你那死鬼爹爹有多深的父女情了?你长了这么大,论起来见他的次数都超不过十次的,就这还值得你为他守个三年孝的?你无非是不想嫁人罢了。可是贤儿这孩子我瞧着好的很,不嫁这样的人,你还打算嫁个什么样的人呢?左右这么亲事我已经是定了的,你便是有一百个不嫁的理由也不成的。我现下出去,让贤儿进来和你见见,你最好老老实实的受了他的金钗,不然娘可就要罚你了。” 说罢,招呼着一直站在一旁看好戏的林承志,两个人转身就走了。 得,现下都不叫李见贤了,直接就是叫贤儿了。 林琼玉恨不能都是跟着林太太和林承志他们出门了。 可林太太走至半路,又转过头来望了她一眼。 那一眼的意思就是,待会你若是不老老实实的受了李见贤的金钗,那你就给我等着受罚吧。 可不可以先告诉我你到底是要罚我什么啊娘。 林琼玉霎时觉得委屈极了。她觉得这完完全全就是一出逼迫她嫁给自己不爱之人的戏码。 偏偏现下看来她貌似还反抗不得。 林太太和林承志出去没一会儿的功夫,李见贤就现身了。 林琼玉上下打量了他一番。 只见他穿着宝石青织银丝祥云暗纹的交领长袍,衬得他身材高瘦,风姿隽爽,望来也确然像是林太太口中所说的青年才俊了。 约莫是林琼玉这番打量的目光太直白了,李见贤一瞬间竟是在她的这目光之下觉得有些不自在起来。 他不敢正面对上林琼玉的目光,转而微微的偏过头去打量着林琼玉的这间屋子。 林太太将自己上房里的三间西厢房都给了林琼玉居住。林琼玉便将其中临近南边的那间屋子做了卧房,临近北边的那间屋子做了书房,正中间的屋子则是用作了大厅。 现下李见贤所在的这间屋子就是大厅了。 厅子里甚是阔朗。当面一张长条案,两张花梨木的椅子。条案上摆放着一盆石榴盆景,一盆还在打着花骨朵的栀子花盆景。屋子中间则是一张花梨木大理石圆桌子,四张花梨木海棠花状的绣墩一溜圈的围着桌子。墙上挂着四副美人吊屏,一幅字画,皆是名人手笔。 而北面的那间书房虽是看不见全貌,但依然可见案上和书架上堆着的书。 李见贤的眼睛极好,他眼尖的发现,这些堆放着的书除却一些四书五经之类的书,时下流行的话本子则是占了大多数。 至于南面的卧房,当先引入眼帘的却是一张翡翠琉璃美人屏风,只能隐隐约约的看到屏风后面有一张架子床。 李见贤在打量着林琼玉的这三间屋子,林琼玉则是在打量着他。 最后双方都是打量的差不多了,林琼玉这才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坐。” 李见贤:“......” 李见贤有一种错觉,他今儿个其实是送上门来给林琼玉相看的。关键是她现下对着自己的这副不冷不热的态度,唔,貌似自己不是很让她满意啊? 一想到这个,李见贤就觉得有几分紧张起来了。 他一声不语的在桌子旁拣了个绣墩坐了下来。 “林姑娘,”他心里斟酌了下用词,才待要开口对林琼玉说上自己是真心实意的想娶她为妻,然后再承诺一番自己往后一定会好好的对待她之类的话,不想下一刻,林琼玉却是直接开口打断了他想好的一番说辞。 “李公子,”在李见贤听起来,林琼玉的声音泠泠的,便跟上好的瑶琴发出来的声音一般。 只是现下这瑶琴弹奏的并非是高山流水觅知音,而是□□夜雨让他愁:“刚刚我已是听我娘说过你来提亲的事了,只是这事,怎么说呢,我索性便是直说了吧,对于你所说的这门婚事,其实我并不是很想答应。” 李见贤胸腔里的一颗心跳了一跳。 想他这些年来,因着生得一副好相貌,又是年纪轻轻的就实际执掌了李家的所有生意,其实也没少接收到其他姑娘递送过来的秋波,那当会都是他拒绝着别人了,可这当会被别人拒绝,这实在是新娘子坐轿子,头一遭了。 而且这个别人,还是他长了这么大以来,头一次动心的姑娘。 他抬眼凝视着林琼玉,见她面上一派严肃的神色,看来是认真的。 李见贤尽量将自己心中那颗忐忑起来的心往下压了压,而后便问着:“我能否问问,你为什么不答应我的这门亲事吗?” 林琼玉皱了皱眉。 怎么说呢?说她现下压根就是不喜欢他?还是说她压根就没想过嫁人的事? 这个年代嫁人有什么好呢?嫁到了别人家,便算再是个正妻,可是眼看着自己的丈夫娶妾,而后妾再生了孩子,妻妾之间斗,嫡子庶子之间斗,这种日子光想一想就够林琼玉后槽牙痛似的发愁好几日了。 与其那样,她倒是宁愿一辈子待在林家吃喝不愁,乐得一个人逍遥自在。 眼前的这个李见贤她自然是不发愁该怎么打发的,关键是难打发的是她的娘啊。 想她娘可是早就巴望着给她找个好人家嫁出去了。这当会这个在她口中被称之为青年才俊的李见贤亲自的送上了门来,她娘怎么可能会不紧紧的抓住。 林琼玉一时就有些发了愁了。 能不能让李见贤自己说出来取消这门婚事的呢?那到时候她娘肯定就是没法怪她了。 她皱着眉想了想,没找到能说服李见贤主动放弃这门婚事的理由。 只是目光忽然的就看到了她刚刚放在案上的魔方。 林琼玉盯着魔方看了一会儿,忽然一个主意涌上了心头。 “李公子啊,”她的面上忽然的就浮现出了盈盈的笑容来,只让李见贤刚刚压下去的那颗心又跳了一跳。 只不过此跳非彼跳罢了。 林琼玉伸手拿起案上的魔方来,胡乱的扭动了几下,将她刚刚拼好的那一面又给弄乱了。而后她将魔方托在她莹白如玉的手掌心中,接着笑道“这样罢,我手里有个这个,我称呼它为魔方。你也看到了,这个魔方一共是六面,有六个颜色。现下这个颜色是被我给打乱了的,我给你一顿饭的功夫,若是你能在这一顿饭的功夫将我手中的这个魔方回复到六面都一个颜色的话,那我就同意你说的这门婚事。但若是你到时间没法讲这个魔方复原,那就休怪我不同意你的这门婚事啊。不过李公子啊,咱们先说好,到时你能不能去跟我娘说,是你自己要取消这门婚事,与我无关的啊?” 李见贤先是看向林琼玉手中的那个他第一次见到的魔方,再是抬眼看向林琼玉。 少女颜如舜华,此刻正微微的偏着头笑着看向他。 他忽然的就想起那夜满树桃花下,她羞赧的收回躲躲闪闪的暗中打量着他的目光。 那一刻他心动如斯。 李见贤深深的看了林琼玉一眼,而后伸手从她的手中将那枚魔方拿了过来。 ☆、第57章 答应婚事 李见贤从林琼玉的手中将魔方接过来,扭动几下之后,很快的就将一面拼凑好了。 但他很快的就发现,即便是他将这一面拼凑好了,甚至是再拼凑个几面出来,但是要将这六个面都拼凑出来那几乎都是不可能的事。 他停止了手中的动作,皱起了一双长眉,只是望着这个魔方出神。 林琼玉则是闲闲的在一旁喝着茶。 不说这魔方对于李见贤而言是第一次听到见到,就是她这个上辈子见了这玩意好多次的,让她拼凑出来这个都是很困难的。 更何况还限定了时间的呢。 所以林琼玉觉得提亲这事,估计应该就能这么打发过去了。那接下来她又该怎么劝说她娘,让她娘往后不要动不动的就想着要将她给嫁出去呢。 正在她想得出神的时候,李见贤的手指又开始动了。 他先是试探性的扭动了几下手中的魔方,而后就跟找到什么规律似的,手指如飞,极快的就将手中的魔方扭过来扭过去。 林琼玉惊诧的看着这一幕,一刹那她是连眼睛都不敢眨的。 她深怕就在她眨眼的瞬间,李见贤就将这魔方给拼好了。 可即便是她再不敢眨眼,李见贤也是在她眼睁睁的注视下极快的将这魔方给拼凑好了。 而后他抬起头来,正好对上林琼玉那一脸惊愕的表情。 李见贤望着她这副模样,不晓得为什么,忽然的就是有些想笑。 但他还是努力的将那快要爬上脸的笑容给压了下去,而后对着林琼玉矜持的点了点头,右手手掌朝上,平托着那枚六面都已经拼凑好了的魔方递了过去,温和的开口说着:“完璧归赵。” 林琼玉:“......” 她已经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这当会她就想到了两句话。 一句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另一句则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特么的眼前的这个李见贤不会也是穿越过来的吧?还是丫的真的是智商超群? 林琼玉风中凌乱了。 可就在她脑子里一团浆糊的这当会,李见贤已经是动手打开了他随身带过来的那只盒子。 盒子是檀木所制成,上面描绘着鸾凤和鸣的图案。 盒子打开了来,里面有一只赤金点翠镶嵌着红宝石的蝴蝶发簪。 李见贤伸手拿起了这支发簪。 他担心下一刻林琼玉又会出个什么其他的难题来阻挠这门亲事,于是他就打着先下手为强的想法,趁着林琼玉还在为着刚刚魔方事件发懵的这当会,极快的就将这支金簪子簪到了林琼玉的发髻上。 于是在林琼玉反应过来的时候,一切就都已经尘埃落定了。 林琼玉:“......” 她觉得自打她遇到这个李见贤之后,多数时间她都是处在无语的状态之中的了。 她无奈的伸手扶了扶额头。 好想把这支金簪子拔下来然后劈手就扔到他脸上去怎么办啊。 这明摆着就是趁势欺人啊好不好。 而李见贤这当会还在那矜持的叫了她一声:“玉儿。” 林琼玉:“......” 子啊,让她死了算了。 她无力的摆了摆手,示意这李见贤滚回他先前坐着的那个绣墩上去。 李见贤见这门婚事终于是定下来了,饶是他平日里再是如何的不苟言笑,可现下他面上还是有着掩也掩不去的笑意。 而林琼玉却是坐在那边厢面上愁云密布。 真是一时大意失荆州啊。 只是话都既然已经是放了出去了,言而无信这种事她做不出来。 第56节 她理了理自己纷乱的思绪,觉得有些事还是要先和这李见贤讲明白。 先小人,后君子。 “李公子啊,”林琼玉的声音听上去颇有些三日没吃饭的那种有气无力的感觉,“既然先前我已经是承诺了,那现下这门婚事,我就答应了。” 不答应成么,头上的金簪子似是有千斤重呢。 思及此,林琼玉的表情一时都可以称得上是沉痛了:“只是有件事,我得先和你说清楚啊。” 李见贤现下眉宇之间的笑意那是藏都藏不住。 他忽然觉得他这小妻子面上便是这样一副愁雨惨淡的模样那也是极好看的。 “什么事?你说。” 但凡你说出来,我无有不应的。 林琼玉小心的斟酌了一下措辞,而后方才说道:“咳,我晓得你们男人都会有个三妻四妾的,我也晓得,要求你一辈子不纳妾这也是不现实的。只是我这个人喜欢清静,所以能不能这样,往后你如果想纳妾,麻烦你在外面给她买个宅子,养在外面,就不要带回家了。你看这事怎么样?” 林琼玉一方面觉得自己这个要求有些苛刻。毕竟对于这个年代的人来说,纳个妾就好比人要吃饭喝水一样的正常,可她这还没真的和李见贤成亲呢,就要求人家这要求人家那的,多烦。 而另一方面,她又觉得,苛刻的正好啊。最好李见贤发现她原来是个这么容不下人的人,然后直接拍拍屁股就走了。 林琼玉就顶着这么复杂的心思望着李见贤。 她眼睁睁的瞧着李见贤皱起了眉头。 阿耶,看来这李见贤终于是发现了她是个没有容量的人。 她心中暗搓搓的开始高兴了。 但下一刻,她就见得李见贤抬头望了过来,无比真挚的说着:“我是不会纳妾的。” 林琼玉有些傻眼了,她闹不明白李见贤现下唱的到底是哪一出。 而李见贤依旧在那说着:“你我尚未成亲,为何玉儿就会先谈论到纳妾的事?” 所以他这是在怪她咯? 林琼玉笑得有些假:“呵呵,成亲之前将这些事情都说明白,不是省得往后大家因着意见不合吵架嘛。” 李见贤心里想着,莫不成刚刚她一直不同意与我之间的婚事,就是因着这些事? 想到这里,他望着她的目光便更加的柔和了下来,语气也更加的真挚了起来。 “玉儿若是不相信,我可以在此发个誓。我李见贤,今生今世,只会有林琼玉一个妻子,再不会染指其他任何人。” 林琼玉听着他的这誓言,一时说不清楚心里到底是什么感觉。 感动自然也是有的。只是上辈子论坛逛多了,对男人和婚姻这种东西,实在是没什么好感。 她沉默了一会,而后方才说道:“如果你能做到你今日对我说的这句话,那这门婚事,我便答应了下来。” 她先前说的答应这门婚事,多少有些言不由衷。但现下说的答应,却是发自于内心。 李见贤自然是听明白了这两者之间的差别,所以一时他面上的笑容也就越发的深了起来。 等到他将所有的事情都办好了,走出林宅的时候,他面上的笑容依然是明晃晃的挂在他脸上。 鹤云瞧着他家公子这样,一来是真心实意的替他感到高兴,可这二来,他也实在是有些不大习惯这样的李见贤。 主要是以往他跟随了李见贤这么些年,但他家公子基本上对着谁都是冷着一张脸,很少有笑容的时候。便是有时候心情真的很好,笑了一笑,那也基本是很清浅很清浅的笑容,而且是转瞬即逝的,很少有像现下这般,这笑容深刻的都可以跟那印门神的模板相比,只怕是现下拿张纸来往他家公子面上一贴,而后拓了下来,那直接就是一个大大的笑脸。 鹤云想了想,最后决定还是要提醒一下李见贤。 不然待会街上要是碰到个把熟人,只当他们家公子这是怎么了呢。 他觉得他家公子现下这副模样,实在是有损他平日里树立起来的,一手掌握着李家各地大大小小的生意,生意场上杀伐果断,冷酷无情的形象。 所以他便小声的说着:“公子啊,你面上的笑容,好歹是收敛些吧。” 但李见贤非但是没有收敛半分,反而是笑得越发的深了起来。 “鹤云,”他说着,“我今日真是高兴。” 鹤云瞧着他眼角眉梢怎么掩饰都掩饰不住的笑意,不晓得为什么,忽然没来由的就觉得有些心酸起来。 他是自打八岁的时候开始到李见贤的身边伺候着的。想他们家的公子,也不是生来就是一副对着谁都冷面不亲近的模样的。他幼时也是同其他小孩一般,各种调皮捣蛋,最是让父母和先生头痛。只是后来,李老爷一直不停的往家里带女人,而李太太又是个争强好胜的性子,所以他们夫妻两个人之间便总是争吵不断,而且每次都是不避着李见贤的面。后来是这样的争吵见得多了,李见贤便开始逐渐的沉默起来,及至后来,便是对着谁都不怎么搭理。 只是李太太丝毫就没有察觉到李见贤的异常,依然还是每日要么同李老爷闹腾着,要么就是同家里的那些姨娘们怄着气,于是李见贤的这性子就越发的开始冷了起来,最后便成了现下的这般。 看来公子是真的喜欢这个林姑娘的啊。 鹤云在心里感叹了一声,而后便问着他家公子:“公子,娶亲的日子定了吗?” 一听他提到这个,李见贤面上的笑容就没有了,转而是皱起了眉。 依着他的想法,是恨不能明日就将林琼玉给娶回去的。只是他也晓得这样是太仓促了些,于是就和林太太商议着,等到夏月过完,秋风渐凉,木樨飘香的时候就成亲,但最后这想法却是遭到了林太太的拒绝。 林太太原先是巴不得给林琼玉找个中意的夫君的,但现下找到了,未来的夫君提议要早些成亲的时候,林太太却发现自己有些舍不得让林琼玉这么早就嫁出去了。 于是她便婉转的说着林琼玉现下还小,不如等到她满了十六岁,而后明年三月春暖花开的时候再成亲? 但现下也不过才是暮春四月,所以这也就是说他还要再等个近一年的时间才能将林琼玉给娶回去? 李见贤原本最是个沉稳的人,但现下在成亲这件事上,他却觉得自己很是有些沉不住气了。 鹤云在旁就劝说着:“公子啊,林太太既然是这样提议了,那咱们也只能由着她,谁叫她是您的岳母大人呢。再说了,若真论起来,林姑娘现下也确然是小哩。不若等到明年再成亲,那便是再好也没有了。” 他所说的李见贤何尝会没有想到。只是他只要一想到林琼玉,就恨不能每时每刻都能见到她。 当然,这种心情他是不会对鹤云说的。 他暗暗的叹了一口气,而后便说道:“罢了。我记得前两日梁溪那边的铺子有信来,说是那里有事?也罢,趁着现下这空隙,我们便去梁溪那边走一遭吧。” 而他这一去梁溪那边,等到回来的时候,就正好是秋风凉,木樨飘香的时候了。 林琼玉这边,自打是她和李见贤定了亲之后,林太太无一日的不在给她准备着嫁妆。 等到了现下,基本上也算是准备的查不到了。 一日天高气爽,日光和煦,林太太和林琼玉林承志他们娘三正坐在院子里边晒日头边闲话的时候,就见得彩云一脸喜色的从外面跑了进来。 “太太,”彩云进了院里,三两步的赶上前来,就笑着说道,“萱姑娘和姑爷来了。” 林太太原本是躺在一张躺椅上面的,听见这话,立时就坐直了身子,问着:“真的?” 彩云笑道:“可不是真的?他们现下就在外面的大厅里坐着呢。好教太太得知,原来萱姑娘已经是生了个小少爷了,现下都有一岁多了呢。” 林太太扶着彩衣的手就赶忙的从躺椅上坐了起来,一叠声的吩咐着:“萱儿都是生了孩子的了?哎哟,又不是外人,没的还让他们在外面大厅里坐什么?志儿,彩云,你们快去将萱儿和她姑爷都请到我这里来。彩衣,还愣着做什么,快去顿水泡茶。哎呀,玉儿,你大姐都有孩子了,你快些随我去找些什么出来给我这外孙儿做见面礼。” 众人各各的忙开了,但面上俱是一团喜色。 林琼玉也赶忙的扶着林太太回了屋子。 林太太在屋子里将自己的那些首饰盒都打开了,手中一直都在挑挑拣拣的,一会嫌这个式样不好看,一会又嫌那个不够贵重,挑到最后,她拣了一件赤金镶嵌红宝石的盘螭璎珞圈,一对赤金錾刻着莲花纹的手镯子,又是一对长命百岁,一对状元及第的金锞子。 等到她将这些都挑拣好了,外面彩云的声音已经响了起来:“太太,萱姑娘和姑爷来了。” 林太太将这些东西交给了林琼玉,而后三步并作两步的就从屏风后面转了过来。 前面可不正站着林琼萱呢。 三年不见,林琼萱依然还是那当会的模样。只是她眉目间却是越发的温婉动人了起来。 “萱儿啊,”林太太两步赶上前来,一把握着她的手就叫着,“你回来了啊。” 一语未了,眼中已是有泪光在闪。 林琼萱的双眼中此时也是泪光点点。 便是前些年她再是防备林太太,对着她也没有多少真心,可远嫁三年,再想起林太太来,那满心满腹的就只有她的好了。 “大娘,”她叫着林太太,“我回来了。” 林太太紧紧的攥着她的手,一时只是不停的点头,却是不晓得说什么好。 林琼玉在旁边就笑道:“娘,大姐舟车劳顿一路了,你好歹也要让她坐下来歇一歇,喝杯茶才是。做什么只是两个人这般的站着,执手相看泪眼?” 林太太一听,赶忙的就说道:“瞧我,竟是忘了这茬了。来,萱儿,不要站着了,快来坐。志成也是,不要站着了,快来坐。” 林琼萱笑着坐了下来,却又望了一眼林琼玉,笑道:“三年没见,二妹的这张嘴还是这般厉害。” 林琼玉笑着走过来,说道:“大姐,三年没见,怎么你一见我面就先是损我了?” 她口中虽是这般说着,但还是走过来,也如林太太先前那般,伸手握住了林琼萱的手。 林琼萱也立时反握住了她的手。 “大姐,”林琼玉低声的说着,“三年没见了呢。这三年你可好?” 林琼萱眼中刚刚才没有的泪水这当会似是又泛了起来。 “好,”她垂下头去,但再抬起头来的时候,面上却已都是笑容,“我一切都好。你呢,可还好?” “我好着呢。你瞧着我现下可是比以前胖了不少呢。” 而那边厢,林太太已经是在赶着去抱林承志怀里的小孩儿了。 小孩儿身着豆绿色的繁花蝴蝶的上衣,橘黄的小裤子,一张小脸儿肥嘟嘟的,看起来很是惹人疼爱。 林太太一手就将他给抱了过来,赶着一口一个外孙儿的叫着。 一面又叫着林琼玉过来,将先前她挑拣好的那些金项圈,金镯子都给那小孩儿带上了,又将装着两对金锞子的荷包让小孩儿拿着,这才问着赵志成:“我外孙儿叫什么名字呢?” 赵志成对着林太太行过了礼,而后便笑道:“他叫做天福。” “这名儿起的好啊,”林太太没口子的称赞着,“可不是连天老爷都要赏你几分福气的。” 一面又有些黯然神伤起来,“我哥我嫂子没福气啊。苦了那么些年,好不容易的你考上了功名,外放了个知县,跟随着你去了你任上,不想就是两个人都是客死异乡了。唉,说起这些来,我止不住的就是心里难受得紧。” 原来当初赵志成外放了个知县之后,将林琼萱娶将过去,将他自己的父母也都接了过去。只是他父母毕竟是年岁大了,而那地方又是个穷乡僻壤的,不上两年的功夫儿,竟然是两个人都死在那里了。 林太太的老子是早就死了的,就剩了这么一个哥哥,不想现下哥哥也是死了,林太太想了起来,难免就会有些伤心。 林承志见状,忙开口说道:“娘,这好好的团聚的日子,你提这个做什么呢?没的惹的我大姐和我大姐夫也跟着一起伤心。” 林太太听了,忙又面上做出喜色来,笑道:“可不是,瞧我,这样喜庆的日子,老提这些做什么?来,来,天福儿,快到外婆这里来。” 一时彩衣端了茶上来,一众人便坐在那里吃着茶,互相的说着别后的事。 林太太说起郑姨娘,林老爷已经是离世了。再是说起林琼芳的下场:“听说她现下还在冷宫里面待着呢,怕是这辈子都出不来的了。我听了,也不晓得该说什么,也只能说上一声,这就是她的命罢了。” 林琼萱也感伤着:“论起三妹来,真真是她的那副性子害着她的。其实也怨不得谁来。” 林太太点了点头,又说道:“倒是她的那个同胞兄弟,林承祖,那现下可是出息大发了呢。年初的时候,他和志儿一起去考秀才,他竟是考了个第一名,做了个廪生呢。现见着每个月州里都给六斗米的。虽说六斗米是不值得什么,可说到底,这可是咱们林家出的头一个秀才呢,可不就是光耀门楣了?” 第57节 林琼萱对此自然是讶异的。 “四弟竟是有这般的出息?那时瞧着他不言不语的,对什么事都是不关心,我还和二妹私底下说来,这个四弟,未免也太冷面冷心的了,来日只怕是难有什么成就的。谁成想现下他竟然是这般的有出息的了?” 一面又问着:“那五弟是考了个多少名?” 林太太闻言便偏头瞪了林承志一眼,而后才说道:“中了个多少名?连最末名都是没有中的呢。” 言下之意就是林承志压根就没有考取秀才的了。 林琼萱便劝说着:“五弟还小呢,不着急。” 林太太又叹了一口气,也就不再说林承志了,转而问着林琼萱和赵志成:“你们这趟回来,是要多待些时日的罢?” 林琼萱听了,面上带了微微的笑,说道:“我们这次回济南府,是不打算走的了。” ☆、第58章 金玉之言 原来赵志成先前被外放到那个穷乡僻壤的地方做知县,三年任期已满,上面考核一番,觉得他这三年中政绩甚是明显,便升了他做了这济南府的知府。他现下就是带了这一家子来济南府上任来了。 林太太听了,一方面是为真心的为他们感到高兴,但另一方面,也多多少少有些感伤她自己的一双儿女。 想当初,她是想着让自己的女儿林琼玉做个官太太的,也是想着让林承志考取个功名的,但到了最后,林琼玉中途做了个望门寡,现下虽然是和李见贤定了亲事,说起来那李见贤也确然是各方面都不错,但说到底也不过是个经商的罢了,哪里比得上林琼萱现下这般,已经是个知府太太了呢?再者说了,便是林承志,其实她自己也晓得,林承志这孩子对着做生意比对着读书有兴趣多了。他老是说读书没意思,还是做生意好,可以接触到各色各样的人,还可以天南地北的四处跑。便是自己再逼着他读书的,但想来他往后在功名这方面也是有限的。但林承祖那孩子,瞧着不声不响的,谁晓得一下子就考了个廪生了呢。这孩子往后在功名这条路上,想来会是前途不可限量的了。 林太太心里好是嗟叹了一番,但面上却是没有表现出分毫来,只是一叠声的吩咐着彩云和彩衣上茶,拿糕点来。又是吩咐着其他的小丫鬟去打扫林琼萱以前所住的院子,怎么说也要留着他们在这里住到去府衙正式上任为止。 中途彩霞和小荷也上前来给林太太磕了头。 彩霞依然是没有成亲,只是尽心尽力的服侍着林琼萱,小荷则是已经指了个人家,现下梳的已然是个妇人髻了。 林太太很是感叹了一番,对着她们两个人都是各有赏赐。 这一顿接风洗尘的晚饭菜色很是丰盛,而席面上各人也是谈笑宴宴。 饭后,林琼萱抱着赵天福,赵志成坐在旁边,很是陪着林太太说了一会儿的话。 后来赵天福要睡了,两只胖胖的小手不时的揉着眼睛,林琼萱便开口和林太太告辞了。 林太太毕竟是年岁上来了,经过这一日的闹腾,她也是有些乏了。 于是她嘱咐着林琼玉和林承志送一送林琼萱赵志成他们,自己便也在彩云的服侍下洗漱一番就歇息了。 出得林太太的屋子,林承志和赵志成走在最前面。 林承志这些年来虽说是上着学,但说起来他跑自家绸缎铺子的次数可比上学堂的次数多多了。而经常在绸缎铺子里待着的结果就是,他原本就很是伶俐的一个人,现下更是变得能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了。 当下他只不住的问着赵志成他这三年任期里的事,而后又适时又不着痕迹的恭维了他一番,一时只把赵志成给哄得心里大悦。 小荷抱着赵天福,和彩霞一起走在中间,而林琼玉和林琼萱则是走在了后面。 林琼玉抬头望了望赵志成的身影,又是望了望林琼萱,几次欲言又止。 林琼萱见着她这样,便笑道:“二妹这是有什么话要和我说?你我至亲姐妹,用不着忌讳什么的,不妨直说便是。” 林琼玉叹了口气,终究还是问着:“大姐,这三年来,你真的过得好吗?” 林琼萱先是一怔,而后便反问着:“二妹为何这般问?” 林琼玉又叹了口气,这才说道:“大姐,刚刚席面上有个女人,她梳着妇人髻,虽说她也是和其他的丫鬟仆妇一般的服侍着你和姐夫,可我还是看得出来,她和姐夫之间的关系绝对不一般。而且姐夫对她,眼角眉梢之间,也很是亲昵的模样。” 原来刚刚那一顿饭,林太太是光顾着和林琼萱与赵志成叙着别后之情了,林承志则是忙着和自己的小侄儿逗趣,都忘了去观察其他。只有林琼玉一个人,对着一个不相识的女人起了好奇之心,不住的望着她。 而这一望,就看破了些事出来。 林琼萱顿了一顿。她是没料想到林琼玉会这般的心细如发的。 她笑道:“想以往你给我和五弟讲西游记的那当会,里面有只孙猴子,有着一双火眼金睛的。五弟那当会还老自诩说他也是有着一双火眼金睛,什么事儿都瞒不过他的,便是连一只苍蝇从他面前飞了过去,他定睛一瞧,都能瞧出来个公母。可现下看来,二妹,你可比五弟火眼金睛多了呢。” “大姐,”林琼玉一时不晓得该是做何反应,于是便也笑道,“你这是夸我呢,还是损我呢。” 林琼管笑道:“自然是夸了。” 说到这里,她望了正在前面和林承志一块儿走的赵志成,而后才转过头来,声音也小了一声:“二妹,你料想的不错。那个女人,正是你姐夫纳的妾。” 林琼玉吃了一惊,连带着正在走的脚步也停了下来。 “姐夫纳了妾?什么时候的事?” 不怪她这般惊讶,实在是前些年赵太太带着赵志成住在林家的那些日子,赵志成和林琼萱可谓是郎情妾意,两个人私底下好得如胶似漆似的。林琼萱瞧着他们那样,哪里想得到赵志成现如今竟然是纳了个妾。 林琼萱却是无所谓的笑了一笑:“论起来,他这个姨娘比我还早进门个一两年呢,听说是在他考中了乡试没多久之后的事。” 林琼玉一时都不晓得该说什么的好了。 所以当初他们年少时的那段感情算什么?在他们已经定亲了之后,他还没林琼萱进门呢,就先纳了个妾。 林琼玉一时就觉得,她对现下这个时代的男人,真的是不晓得该说什么的好了。 林琼萱瞧着林琼玉面上那黯然的样,由不得的就笑道:“二妹,你这是担心我?怕我因着此事心里不舒服?怕我的日子过得不好?” 林琼玉情绪不是很高的轻轻的嗯了一声。 她固然是担心林琼萱心里不舒服,怕她日子过得不好,可到底也因着赵志成的这事,有些担心自己的将来。 当初李见贤信誓旦旦的和她说,他往后不会纳妾的时候,她其实是相信了的。 无他,人生之中第一次被一个男人这般的表白,而且说起来这个男人皮相生的确然是好,林琼玉其实那当会是有些动心了的。 而且这些日子以来,李见贤虽是在外地,可不时的就会有信件寄过来。信里其实也都是闲话,无非是询问着她最近做了些什么,而后说一些他最近都做了些什么,听到了些什么稀奇的事儿,涓涓细流般的慢慢的填满了她的心。 可现下,她这好不容易蓄满了一半柔情水的心里却很轻易的被今晚的事给动摇了。 林琼萱自然是不晓得林琼玉心里的这一层缘故,她只是单纯的以为林琼玉是为她担心罢了。 于是她便笑道:“二妹,你果真是话本子看多了呢。你忘记了我出嫁的头晚,大娘对你我说的那番话了吗?” 她不说,林琼玉还真就忘了。但现下她既然提了起来,林琼玉也就记了起来。 那晚,林太太说的是,为人莫做女儿身,百年苦乐由他人;所谓的一生一世一双人,那压根就只是话本子上的虚构罢了,现实社会中哪里有这样的事了? 哦,她还说了,如果你一早就明白了这个理,那往后你就会少伤很多心。 “其实那时我对大娘说我明白,但我并不是真的明白。二妹,我嫁到赵家以后,知晓了那事,初时我也很痛苦,很心酸,很嫉妒,可那又能怎么样呢?我照样是什么现状都改变不了。于是我便只有改变我自己去适应这个现状。你看,我现下并没有当初的那般在乎他,我也接受了他不是我一个人的丈夫,这样我的心里就好受多了。而且像大娘说的,我怕得什么呢?无论到什么时候,我都会是正房太太。他是知县,我就是知县太太,他是知府,我就是知府太太,哪怕往后他就是做到相国这个位子呢,那我也是相国太太。至于他有多少妾室,我又何必在乎?” 说到这里,她抬头看了一眼趴在小荷肩膀上已经睡着了的赵天福,面上的笑容变得温柔了些:“而且,我还有福儿呢。不过往后如何,我都是不怕的了。” 林琼萱这一番话,只让林琼玉听得目瞪口呆。 她想反驳,可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怎么反驳,最终也只能是不发一语。 林琼萱自己都接受了这样的局面,而且听起来她说服自己的理由也是这般的充分,那她这个外人还能说些什么呢? 林琼玉一路沉默的将林琼萱送到了她原先住的院子那里,而后和林承志原路返回。 林承志今日见着了林琼萱,心里很是高兴,所以现下面上也全都是笑容。 “唉,姐,”他忽然胳膊肘捅了捅林琼玉,笑着说道,“你手腕上的这串珍珠手串倒是挺漂亮的。颗颗珠子都是一般的大,又是这般的圆润有光泽,怎么我从来不晓得你还有这样的一串珍珠手串了?” “你问这么多做什么?” 林琼玉心里不是很熨帖,所以说出来的话就带了几分火药味。 但林承志因着今日实在是高兴的很,一时竟是没有察觉出来,反倒是挑了挑眉毛笑道:“我晓得了。这串珍珠手串是我姐夫夹在信里托人稍给你的吧?” 近来李见贤每次写信来,总会随信附上一些小玩意儿。有时候是珍珠手串之类的首饰,有时候只是当地的一些特产小工艺品,有一次则是一颗正中镶嵌了一粒红豆的白玉骰子。 林琼玉收到那颗骰子的时候,心跳都较平常快了一倍。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他有这般的相思她吗? 但不可否认,这种最原始的情书真的是打动了林琼玉。 只要一想到这些小玩意儿都是李见贤自己挑选来的,而后再一笔一划的在这雪白的宣纸上写下了他想对她所说的话,林琼玉就觉得心里滚烫一片。 只是赵志成当初对林琼萱也是情深一片,花前月下山盟海誓,可分开不过几年的功夫,他就已经是纳了一房妾室了。 还是说,在这个时代男人的心里,纳妾只是如同吃饭喝水一般理所当然的事了? 林琼玉没有理会林承志诧异的目光,闷闷不乐的转身回了自己的屋子,关上了房门。 接下来的几日,她都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甚至是连李见贤写来的信也是懒得看,也懒得回信了。 在她这般浑浑噩噩之中,第一波的木樨花已经是开过了。 随后,在连绵几日的秋雨之后,第二波的木樨花也已经是悄然的开放了。 只是下着雨,木樨的花香为雨水所打落,只能是在清晨夜晚时候,偶尔闻到那浓郁的香味了。 第二波木樨花也开始掉落的时候,连绵数日的秋雨停歇,天气骤然放晴。 秋日的天空高远明朗,日光和煦温暖,林琼玉陪同林琼萱一起,在后花园子里看木芙蓉。 当初建造这林宅的时候,林家的财力已经是很雄厚了,所以这后花园子里的什么花草树木的品种都是珍品。 眼前的这几株木芙蓉,□□红黄,什么颜色都有,便是那醉芙蓉,也是有的。 现下正是上午时分,一棵醉芙蓉树上,却是有的花朵是白色,有的是粉色,有的是粉白各半。 只是再好看的花,现下在林琼玉的眼中,那也不过是如此罢了。 因着昨晚她竟然是梦到了李见贤。 梦里的场景是在她的屋子里,便是那日李见贤来和她说婚事的时候。 先是李见贤手中拿着一支赤金点翠镶嵌着红宝石的蝴蝶发簪,对着她微笑:“玉儿,过来,我给你戴上。” 梦里的她竟然是心里如小路乱撞似的,面上粉红一片,垂着头就真的走到了李见贤的身边,等着他给自己戴上这支簪子。 而后李见贤伸开双臂,将她拥入怀中。 她将头靠在他的胸前,可以听到他胸腔中一下一下擂鼓似的心跳声。 “玉儿,”他开口叫着她。林琼玉能感觉到他胸口的起伏,似是他的这些话不是从他的口中说出来的,而是从他的心中直接说出来,钻入了她的耳中,她的心中。 “一生一世一双人。这辈子我只会有你一个妻子,绝对不会纳妾。” 梦里的她那当会听了这句话,心里真的是要甜蜜死了。 只是场景突变,下一刻,她便眼睁睁的看着李见贤左拥右抱。 她只觉得心里难受得紧,不可置信的就质问着他:“你不是对我说一生一世一双人?这辈子你只会有我一个妻子,绝对不会纳妾?现下这又算什么?” 第58节 李见贤大笑。原本看着是一副清冷俊美的相貌,现下却是满脸的寡淡薄情,说出来的话更是和寒冬腊月里里屋檐下挂着的冰棱子一般,毫不留情的就直直的扎到了她的心里。 “一生一世一双人?你是脑子被驴踢了吗?竟然还相信这个?小爷我不过就是随口说来骗骗你的罢了,没想到你竟然还真的信了?” 说完,又笑着问他身旁的那些莺莺燕燕:“你们说,她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啊?” 他的那些莺莺燕燕一齐笑了起来,语气中满满的都是讥诮。 “她是个傻子,大傻子,彻头彻尾的大傻子。” 然后林琼玉在这一片嘲笑中惊醒了过来。 醒来一摸枕头上,湿湿的一片。 好在这不是她的眼泪水给浸湿的,只是吓出来的冷汗罢了。 于是在半窗月色中,林琼玉抱着枕头坐在床上,想着最近自己是不是真的傻逼了。 然后她就发现,她果然是傻逼了。 简而言之,她其实就是恋爱了。没被李见贤的皮囊给迷惑,没被他手里所掌握的财富没迷惑,倒是被那薄薄的几张信纸给迷惑了。 失策啊。 林琼玉拿头去撞手里的枕头。 自然,这枕头可不是什么瓷枕之类硬实的家伙,而是菊花和决明子,荷叶之类明目的中药材缝制而成的挺软和的枕头。真要是个硬实的,照着林琼玉怕痛的性子,怎么着也不会把头往上面撞。 于是昨儿一晚她就没怎么睡好,结果就导致她现下觉得耳中有些轰轰作响,听什么都是有幻听的感觉。 偏偏林琼萱此时林承志附体一般,简直就是话篓子一个。 “二妹,我听大娘说你订了人家?就是李家的大公子李见贤?” “嗯啊。”林琼玉有气无力的回答了一声。 林琼萱却还在那接着说道:“这个李公子我们都是见过的,人长得一表人才不说,看起来性子也是好得很呢。二妹,你有福了。” 林琼玉都不晓得该怎么说了。 印象中,林琼萱也就那次和他们一起去李宅的时候才见过李见贤一次的。说他人长的一表人才也就算了,毕竟相貌这种东西,但凡只要是眼没瞎的,一打眼就能看得出来,只是说他的性子好?林琼玉记得,那当会李见贤见着他们的时候,可是冷冰冰的,压根就没怎么跟他们说过几句话呢。就这,林琼萱是怎么看出来他性子好的? 性子这玩意,不就跟人品是一个样的?都是虚无缥缈的东西。林琼玉还就不信了,谁都没有孙悟空的火眼金睛,怎么就能单凭着见了一面就说人家性子好的人呢。哪些动不动将自己的女儿拉郎配给他们自己看中的男人的时候,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爸妈是过来人,看人不比你有眼光?他人品好,跟着他,准没错的。 好个球啊。人品这玩意,你就是跟他在一块待了个几十年都未必能看出来他真实的人品来,难不成就短短的相处了个几天就能看得出来对方人品好不好了?他不可以伪装的么? 只是林琼萱说到底也是她大姐,她不想去反驳她,所以也就更加有气无力的回答了一声:“嗯啊。” 林琼萱这当会想着自己是大姐,也是嫁过人的,嫁人之后的生活也是多少领略了一些,便想着要将自己的这些经验都告知林琼玉,让她少走一些弯路。 于是她便拉了林琼玉到了一个亭子里坐下,让随身的小丫鬟上了茶,这才语重心长的对着林琼玉说道:“二妹啊,我也是嫁了人之后,才明白了大娘当初说的那番话是金玉之言。情爱太虚幻了,压根就没有法子来支撑着过完一生,你不要太相信这些了。” 林琼玉晓得,林琼萱这也是一片好心为她,而且论起来,这番话其实说的也是很对的。 只是,她为什么总觉得这话听上去挺别扭的呢。 而林琼萱还在那说着:“我听说那个李见贤是个有本事的,李家的生意在他的手上现下是做得越来越大了。他这样的人,要相貌有相貌,要银子有银子,走在外面,自然是有大把的姑娘喜欢他的,二妹啊,听大姐一句话,往后呢,你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只好坐牢了你正房太太的位子,过得一两年再生个儿子,那无论如何,你这辈子都是有依靠了,其他的又哪里管得了许多呢。” 林琼玉心里的别扭感越来越强烈了。 想当初,林太太用这样的话来劝说着林琼萱,而现下林琼萱又用这样的话来劝说她。 所以,生为女人,她就该认命是吗? 林琼玉猛然的就站了起来。 在林琼萱惊诧的目光中,她双拳紧紧的握起,语气坚决的说着:“不,我不认命。” 我宁可单身一辈子,也绝对不会接受和其他女人共侍一夫。便是她嫁了李见贤,若是往后他有了其他女人,那他既然不忠,她便转身离开。 一生一世一双人,这是她的底线。 林琼玉转身,留给了林琼萱一个在她想来应该算是很决绝的背影,而后便离开了。 只是这决绝的背影并没有维持多长时间。 因着拾翠一路小跑的过来告诉了她一件事:“李公子现下在咱们家的花厅里坐着呢,说是来看姑娘的。” ☆、第59章 诉说衷情 林琼玉的坚决在见到李见贤的时候,就有一半飞到了爪哇国去了。 李见贤此刻却并没有老老实实的在椅子上坐着,而是站着,背朝门口这里,正看着墙上挂着的一副群山叠翠字画。 林宅接客花厅里的挂着的字画,不消说,那定然是出于名人之手的珍品。 听到脚步声,李见贤转过了身来。 他穿着件墨绿色银线织就团花图案的长衫,长眉朗目,风姿秀美。 因着常年板着一副棺材脸,所以他在转过身来的时候,面色一如以往,很是有几分冷意在内。 但这几分冷意在瞧见来人是林琼玉之后,瞬间就是消散了个干干净净,转而化为一派春日融合的笑意来。 林琼玉瞧着他面上忽然升腾而出的笑意,心里不晓得为什么,忽然就漏挑了几拍,面上也有些发烫了起来。 为缓解自己这份突如其来的尴尬,她目光不再望着李见贤,转而是四处的飘向厅里其他的位置,同时含含糊糊的说着:“你来啦?” 身子却是不肯动的,还是站在门槛外面。她既没有一些儿要迈步跨进去的意思,可也没有一些儿要转身离开的意思。 李见贤见着她面颊上飞起两朵红晕,目光也开始飘忽起来,由不得的嘴角的笑意就更深了些。 他最喜欢见到的就是她这般,明明是害羞了,但自己却总是不肯承认的模样。 而后他便直接朝着她走了过来。 双脚迈出门槛,他在她面前站定,嘴角笑容浅浅:“我刚已是遣人去和林夫人说过了,她同意了我接你出去游玩一会的提议。” “啊?” 林琼玉有些傻眼了。 所以在她还不晓得的时候,她就已经是被她娘给这般卖了? 虽说她平日里是巴不得能出去玩,毕竟整日的待在这林宅里,便是枯燥的连花园里的那条青石路上到底有多少颗石子她都是数清了,可跟着这李见贤一起去游玩,怎么感觉就是这么别扭呢。 所以这到底是忍着心里的别扭,跟着这李见贤一起出去透透气,还是直接开口拒绝他这个提议,枯燥的在林宅里待着呢。 就在林琼玉心中天人交战的时候,李见贤已经是帮她做了决定了。 他似乎是一些儿犹豫都没有的,直接就是伸手过来牵住了林琼玉的手,而后紧紧的将她的手握在掌心里,温和的就说着:“走罢。马车就在外面。” 林琼玉素来就有些怕冷,除却盛夏时分,其他时候都是偏凉的。而这当会,她这偏凉的手猛然的就被握入到了一只掌心滚烫的手心里面,她霎时只觉得脑子里轰得一声响,而下一刻,面上滚烫的都是可以直接煎鸡蛋了。 这当会她是什么拒绝的话都说不出来了,脑子里一片浆糊似的,任由着李见贤牵着她的手往前走。 李大公子这当会其实也是紧张的很。 想他现下虽是有二十四岁的年纪了,但牵女孩子的手这种事还是第一次。所以他面上虽说是看着如往前一般平静淡然的很,但胸腔里的一颗心却是跳如擂鼓,手心里也是因着紧张而潮湿一片。 但越紧张,握着林琼玉的手却是握着越紧。 直至坐到了马车里面,放下了马车车帘,李见贤都没有一些儿松开林琼玉手的意思。 而林琼玉这当会仍然是如同在云里雾里一般,压根什么都没有反应过来。 虽说她是活了两辈子不错,上辈子也曾经暗恋过她们班的学习委员,但那也仅限于暗恋而已,像这般的被男生牵手还真的是第一次。 所以,饶是她平日里再牙尖嘴利,古灵精怪的,可这当会还是直接脱线了。 直至马车开动了好长一会儿的功夫,林琼玉才从卧槽,老娘竟然是被男人给牵手了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只是她一抬眼,正好对上了李见贤的目光。 那目光很是专注,也很是深情,直接是让刚刚清醒过来的林琼玉再一次的满脑子浆糊了起来。 而面上又是晕红一片了。 林琼玉垂下了头去。 只是她心中虽是在不断的鄙视着自己怎么这么没用,不就是牵个手,望着你而已,做什么就这么没见过世面似的又是心里乱跳,面上发烫了? 可是就是心里乱跳,面上发烫怎么办啊摔。 林琼玉一时就觉得,自己这真的是没救了。又或者是,这李见贤把妹子的功夫太厉害了? 被他牵住的那只手早就是滚烫一片了。林琼玉用了用力,就想将自己的手从李见贤的手里抽脱出来。 但随即李见贤手上也用了些力,她一时竟是挣脱不出来。 林琼玉心里忽然的就有些来气了。 做什么我每次见到你就要这么手足无措的?这当会你还牵个手牵上瘾了,都不带让我将手拿出来的? 于是她手上便又用了些力,大有一副老娘这会不将我的这只手从你手掌心里抽脱出来,老娘就直接不要这只手了的壮士断腕的决心和气势了。 只是下一刻,她这壮士断腕的决心和气势就全都消散得一干二净了。 因着李见贤说了一句话。 李见贤将她的手往自己的方向带了一带,而后甚是柔情万分的说道:“这些日子,我很想你。” 又是脑子里轰得一声,林琼玉这当会不仅仅是面上滚烫了,连带着整个身子都开始滚烫了。 啊啊,大哥,你这话说得也太直白了。咱能不能走含蓄委婉的路线呢? 而接下来,李见贤含蓄委婉的路线就来了。 “我送你的那颗白玉红豆骰子,你收到了么?” 林琼玉一头黑线。 他这话的意思,不还是我很想你?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她含含糊糊的回答了一句:“啊,收到了。” 李见贤便又柔情万分的问了一句:“那玉儿收到这颗白玉红豆骰子的时候,心中是怎么想的呢?” 林琼玉有点儿想扶额了。 大哥,你这其实就是拐着弯的想问我想不想你是吧? 第59节 林琼玉故做不知,只是说着:“我当时只是觉得这颗白玉红豆骰子挺好看的。而且也不便宜的,对吧?” 那颗骰子所用的白玉端得是玲珑剔透,举之对着日光,内里似是有水纹一晃一晃的,极是难得,想来价值定然不菲。 李见贤原本也是信了林琼玉的话的,只当着她是真的不知。可后来见着她眼角眉梢促狭的笑意,忽然的就醒悟过来她心里定然是明白的,只是不想对自己说罢了。 他心中一喜,但也没有说破,只是说着:“这颗白玉红豆骰子,白玉和红豆都是我亲手寻的,而后骰子也是我亲手做成的。” 哦,所以他这往后如果是不做生意了,也可以改行去做手艺人了。 林琼玉也没有掩饰自己对他这份手艺的赞美,诚心的说着:“这颗白玉红豆骰子做的挺好看的。看不出来你还有这份手艺呢。” 李见贤微微的笑了一笑,也没有告知她,为了做成功这枚白玉红豆骰子,他可是请教了好几个手工艺人呢。 车轮滚滚,目的地很快的就到了。 李见贤先下了马车,而后站在马车旁,微微倾身,一只手打着车帘子,一只手就伸了出去,示意林琼玉将手放在他手掌心里面。 林琼玉坐在马车里,望着前面的这只手甚是为难。 他手是长的挺好看的不错,一个大男人的手,难得的却是骨肉匀称,骨节秀气,且是修长白皙的很,最是适合用来弹钢琴了。 只是这样的一只手,她到底是牵还是不牵呢? 牵?她想起先前才和林琼萱说起的那一番话,由不得的就觉得如鲠在喉,觉得这年代的男的是没一个可以相信的了。 别的不说,单就她左边所接触到的男人,甚或只是听说的男人,那都是有妻有妾的,没有一个人守着自己的妻子安安稳稳的过着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日子的。 可这要是不牵?林琼玉抬眼望了一眼李见贤。 以往和他在一起的那几次,也不过匆匆的打量了几眼就移开了目光的,从来没有好好的仔细看过他的双眼。他没有林老爷的那双似醉非醉的桃花眼,眼波流动处,让人心神荡漾,也没有传说中的眼角上翘的丹凤眼,微阖时神态慵懒,睁开时威严逼人,他所有的只是一双常人的眼。 若一定要说这双眼有什么特别处,那无非是双眼皮深刻的很,望过去深邃一些罢了。 可就是这双都接近与普通的双眼,此刻内力的柔情却似能将她整个人都包住了一般。 林琼玉沉溺在他的柔情目光中,不自觉的就伸出了自己的双手,放在了他的掌心里。 下一刻,李见贤唇角笑容忽现,而后他收紧手心,将林琼玉的手牢牢的握在了自己的掌心中。 林琼玉被李见贤半是牵引,半是拥抱着下了马车,一时只觉得面上烧得是什么知觉都没有了。 她一面在心中暗暗的唾弃着自己,矫情个什么啊,不就是牵个手而已?再说这也不是第一次被他牵手了,做什么搞的这么纯情如同个无知的少女了?可一面还是不敢看他,目光只是在周遭四处望着。 李见贤带她来的是一个环境清幽的两层茶楼,黑色的匾额上是金色的三个大字,清风楼。茶楼前面是一条青石大街,两旁杨柳斜斜,偶尔有个把锦衣少年按辔徐徐行过。 林琼玉的目光马上就被那些个锦衣少年给吸引过去了,只是盯着他们的背影乱看。 李见贤循着她的目光望了过去,心里顿时就有些不舒服起来。 他自认自己的相貌长的也还是算可以的,可现见得自己就站在她面前,她却是不看自己,却是盯着那些少年的背影看个不住了。 他一时恨不能伸了手去扳过她的头来,让她只望着他一个人,眼中也永永远远的只有他一个人的身影。 可到底还是克制住了自己的这个冲动,只是轻咳了一声,而后提醒着林琼玉:“握紧我的手,我带你进去。” 林琼玉转过头来,对他的这句话都不晓得该是作什么反应了。 他这是当她是小孩儿了吗?还握紧他的手?不牵着他的手走路她难不成还会摔倒不成? 其实李见贤在心里还真的是当她是个小孩儿了。 毕竟他觉得自己是比她大了八岁的。若是认真说起来,自打她周岁的时候他第一次见到她开始,至后来她八岁的时候第一次去他家,再是前些日子她刚刚十五及笄之后在寺庙里的那次相遇,随后的提亲,及现下的这次见面,他觉得自己都可以大言不惭的说上一句,他是看着她长大的。 所以他怎能不将她当个小孩儿似的宠着? 李见贤唇角蕴笑,牵了林琼玉的手,一步一步的就走上了楼。 想来这里他是常来的,因着伙计一见他上来,立时就热情的迎了上来,笑着说了一声:“公子,您来了?” 而后便殷勤的在前面引路,走至楼梯尽头,推开了雅座的门。 林琼玉随着李见贤抬脚进入了雅座。 雅座里面装修得甚是雅致。不但是桌椅擦拭得干干净净,除却窗明几净之外,琴书也是潇洒。喝完茶之后,还可以在此看看书,弹弹琴。 林琼玉觉得这里压根就不像是个茶楼,倒像是个书房了。 她便将这个疑问问了出来,而李见贤随即便笑道:“这座茶楼是我李家的产业。我闲时便来这里坐上一坐,静静心。” 果不其然。 所以说,有钱真他妈的好啊。 林琼玉欷歔之余,便想着现下自己所有的私房钱是否也是够置一个眼前这般的茶楼了。 林太太对着她从来就没有小气过。不说这些年来的月例银子,四时八节的礼物,只说这次她和李见贤定亲之后,隔日林太太就将她的那八个首饰盒拿了七个到了她的屋子里。 林琼玉素日就晓得林太太的这些首饰盒里的首饰价值不菲,这七个,可不得值个两三万两银子的。 她对此自然是咂舌不已。但林太太还嫌这些不够,又遣了人去给她另外置办了六个梳妆盒的首饰,加起来一共就有十五个首饰盒了。 而除却这些之外,给她置办的其他嫁妆也是奢侈之极。 所以林琼玉这般粗粗的一估算,立时就笑容堆了一脸。 日常没有算过还不晓得,可现下这样算下来,她竟然是个超级富婆了。 自打今日见了林琼玉开始,李见贤的目光时不时的就要来她的面上望上一望。现下他见她忽然的就笑了起来,两颊梨涡隐现,就像是个出门拣到了金元宝的小姑娘似的,一脸满足的笑,他由不得的便也笑了起来。 伙计很快的就上了茶水并着几碟子瓜果点心过来,而后躬身退下,还甚是仔细的将门给带了起来。 李见贤虽则是带了鹤云前来,林琼玉也是带了拾翠过来,但这当会,鹤云和拾翠则是由着伙计安排着在另一个雅间里坐下来了。不消说,自然也是瓜果点心,时新茗茶精心的伺候着。 李见贤今日原本就是想和林琼玉两个人安安静静的待在一块儿。 所以在林琼玉估算完自己的财产之后,一抬起头来,四下里一望,就发现这雅间里就她和李见贤两个人了。 有了刚刚对自己的财富超出的预期的缓冲,林琼玉这当会一时也没有想起这一路上来自己的窘迫来。 她只是伸手抓了一把瓜子过来,而后问着李见贤:“拾翠呢?” 李见贤答道:“拾翠同鹤云在一起,在隔壁的雅间里。” 林琼玉哦了一声,没有回答。 李见贤见她只是垂着头磕瓜子不言语,怕她对自己的这番安排生气,忙又说了一句:“你若是有什么要使唤拾翠做的,尽管来使唤我就是了。” 他此话一出,林琼玉就斜眼看了他一眼。 而后她便笑道:“果真?” 李见贤点了点头:“自然是真的。” 林琼玉四下里扫了一遍,见自己现下也实在是没什么事用来使唤他的。但她忽然的想起郭女侠当初使唤吕秀才所做的事,便伸手指向面前装着瓜子的白瓷碟子,笑道:“那你帮我剥瓜子罢。” 想了想,她又笑着加了一句:“必须得是手剥的,不能用磕的。剥好了一百个我要一口气吃掉的哦。” 明明这句话在郭女侠口中说出来,那是各种天真烂漫娇憨可爱,可为何从她林琼玉的口中说出来,却是无端的让自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她想着,李见贤说起来毕竟是个自小衣食无忧的公子哥儿,从来是只有被人伺候他,哪里有他伺候别人的时候?再者说了,这用手剥瓜子,说起来容易,真等剥了起来,那手指甲可是疼着呢。 她就不信李见贤会答应她提的这个要求。她现下就是等着看他用什么借口来推辞呢。 但下一刻,却见李见贤是将一碟子菱粉糕都腾到了旁侧装着芙蓉糕的碟子里,而后再是抓了一把瓜子来,用手剥开瓜子,取了瓜子仁出来,放在了手边的空碟子里。 再是如此反复,很快的,空碟子里已经是有了五六个瓜子仁了。 林琼玉的第一反应是傻眼了。 她没料想到李见贤会真的答应她这个,说起来其实都有些无理的要求。 而这二来,她觉得自己是有些矫情了。 没事还真的当自己是棵葱了啊。 于是她赶忙的就制止着李见贤要继续剥瓜子仁的冲动。 “我说着好玩儿的呢。你快停了手,不要再剥了,仔细手痛。” 但李见贤却是抬眼看了她一眼,随后温和的说着:“没事。左右我闲着也是闲着。” 而后便又手中不停的继续的剥着他的瓜子仁去了。 林琼玉无语了。 虽然她觉得吃瓜子这事,所有的乐趣都是在一个磕字上了,直接吃瓜子仁有什么意思了?可望着眼前这个因着她一句玩笑话,就专注的剥着瓜子仁的李见贤,这样的话她是怎么样都说不出来的。 于是一时一室静谧,而林琼玉闲来无事也自椅子上站起身来,在这雅间里面四处的走走看看。 如她先前所料想,这里虽说是个茶楼里的雅间,但更像是个私人的书房,想来平日里这座雅间也是李见贤的私人专属,不对外开放的。 雅间正厅里是一般书房的模样,墙上山水吊屏,案上瑶琴静默,青松盆景翠绿。一侧则是有一面大的紫檀木山水屏风,阻隔着视线。 林琼玉装着随便走走的模样,眼角余光向着屏风后面就扫了过去。 屏风之后窗下美人榻,两旁花梨木高几,上面摆放着两盆菊花,一为粉菊,一为墨绿,淡淡幽香不时入鼻。旁侧墙前则是靠着一面大书架,上面陈书累累。 想来这里是李见贤倦了时休息的地方了。 林琼玉正在打量着里间,忽然就只听得李见贤在叫着她。 “玉儿。” 林琼玉也不晓得是因着害羞呢,还是因着别扭呢,每当听到李见贤这般亲昵的叫着她玉儿时,她一来是觉得不自在,二来心里也有一丝慌乱。 当下她回过头来,啊了一声,就算是答应了。 李见贤两根手指屈起,在桌面上轻轻的叩了几下,示意她过来,而后笑道:“一百颗瓜子仁剥好了,快来吃。” 林琼玉觉得他要是在两句话的开头加上个嗟字,那就更形象了。 可到底也还是没有骨气的走了过去,顺从的在他身旁坐了下来。 无他,只为他望着她时,眉眼中的笑意是如此的动人。 一百颗瓜子仁吃完,林琼玉溜溜达达的又开始在雅间里四处乱窜了。 李见贤此时手中又没闲着的给她继续剥着瓜子仁了,只是目光一直在林琼玉身上。 他见林琼玉在屋子里四处的溜达,显然是有些无聊的,便说着:“内室书架上有书,你可以去看看。” 林琼玉早先就一直在盯着那些书架看了,原就是想走过去拿本书看看的,可就是一直抹不开脸面开口说罢了。 但现下李见贤主动的开了口,林琼玉答应了一声之后,身形敏捷的就窜进了内室。 书架上的书涵盖了各个方面,并非跟一般的富豪之家一般,都是哪种艰涩摆哪种,已显示自己非凡的文化品位。林琼玉甚至在里面发现了一册地图。 第60节 她好奇的将那本地图拿了出来看,见一堆绕绕的线条旁边是密密麻麻的名称。自然,旁侧还有李见贤提笔写的注释。 所谓的字如其人,在林琼玉一开始的猜想中,李见贤怎么着都得是写楷书的那种人,一笔一划,极为的端庄周正,一丝不苟。但她现下看着他写在旁侧的注释,却是一笔行书,有个别几个字甚至都能接近草书了,极为的豪放潇洒。 林琼玉啧了一声,算是侧面表达了自己没有猜中这事的感想。 而后她便将这本地图原样的放了回去。 目光再在书架上扫了一圈,而后落在了右侧靠下的那个格子里。 ☆、第60章 一日处 李见贤书架上的书虽说是包罗万象,但总归是都各自有用处的。只有右手边靠下的那个格子里,却是摆放了一溜的话本子。 林琼玉拿了几本出来看,见里面写的都是风花雪月,才子佳人的故事。 她脑补了一番李见贤冷着一张脸看这些个话本子的场面,然后很微妙的就觉得有些喜感。 只是现下她一来也是无聊的慌,二来也是总待在外面和李见贤对着总觉得不大自在,所以她自这些话本子里挑拣了一本还算顺眼的,而后便爬到窗下的那张美人榻上,靠在靠背上开始看手中的话本子。 其实再新奇的话本子无非也就是如此,林琼玉看得一会,就觉得有些昏昏欲睡起来。 秋日的日光原就是和煦温暖的,而李见贤的这间雅间光线也实在是好,日光透过格子缝隙细碎洒入,既让人觉得很温暖,又不会觉得这日光照在人身上很热。 于是林琼玉不一会的功夫就靠在靠背上睡着了。 李见贤原先一直是兢兢业业的在外面听了他小媳妇的话,在剥着瓜子仁。只是等到一百颗瓜子仁剥好了,他叫了几声玉儿,总是不见有人应答。 他便起身走到了内室来一探究竟。 入眼便见林琼玉正靠在靠背上睡着了。她手中的话本子是早就掉落在了地上了,头歪向一边,想来是睡姿有些不舒服,睡梦中不时的还会皱着眉。 今日她穿的是白绫镶边上衣,丁香紫暗纹合欢长裙,原就是显得她清新脱俗。而现下她安静的睡在这里,碎金般的日光星星点点的洒在她身上,一时都教李见贤有了一种错觉。 这是哪里的一位小仙女下凡到了他这屋子里?却又自娱自乐的玩耍了一会之后,累极后在他的美人榻上睡着了? 李见贤打量着林琼玉,只觉得胸腔里的一颗心被什么东西给撞了一下,温柔的都快要溢出水来。 他轻手轻脚的走了过去,先是俯身弯腰打横将林琼玉抱起,而后将她平放在榻上,细心的拉过一侧的薄被给她盖好,却又不忍心离开,坐在榻旁只顾盯着她看。 她想必是在做梦,一会嘴角微微的弯了起来,一会眉头却又轻轻的蹙了起来,末了口中又嘟嘟囔囔的不晓得在说些什么。 李见贤就眼睛眨也不眨的望着她,只觉得她所有的表情都是极可爱的,恨不能将她的细微表情都记录下来,全都刻到心里去。 这般看得一会之后,他终于是恋恋不舍的移开了目光。 只是毕竟不舍得离开这里,总想守在林琼玉身旁。于是他便弯腰将掉落在地上的话本子拣了起来,自己翻看看了起来。 他自然是从来不看话本子这种东西的,只是上次他在林琼玉的闺房里看到她书架上磊的密密麻麻的话本子的时候,他就晓得,她是喜欢看这些东西的。因此上,他特地的跑了一趟书肆里面,挑拣了这些话本子回来,放到了自己的书架上。 而如同林琼玉先前所料想的一般,这个雅间,实则就是他的书房。 这些年来,他待在济南府的时间其实不多。且在济南府的时候,除却必要的时候回去一趟,其他的时间他也多数是在这雅间里了。 于他而言,李宅里太乌烟瘴气了。每次回去见着他娘,他娘不是跟他抱怨他爹的那些姨娘和那些庶子庶女,就是跟他抱怨他弟媳妇,他觉得心里甚是厌烦,所以索性是在这茶楼里拣了个雅间,做了一个可读书,可休憩的所在。 于是他给林琼玉挑拣的这些话本子,理所当然的就是要放在这里了。而且他的这处所在,他是早就想带着林琼玉过来一观了。 这个雅间,其实是他的私密所在,除却他的随身小厮鹤云,便是他亲娘李太太都不晓得的。但现下,他却是很想将他的私密所在展示给林琼玉看。 所以在刚刚林琼玉四处的打量着这里的时候,他其实是心里很高兴的。他觉得好像是有一种把心扉敞开了给她看的意思,但很可惜的是,林琼玉自然是没有理会到他的这个意思。 而现下,他捡起林琼玉掉落在地上的话本子,一时又不愿意离开这里,于是便随手的翻看着手里的话本子。 话本子里自然都是俊男靓女,富贵之家的小姐看上了穷书生,或与其私奔,或跟父母对抗,要死要活的要嫁给这些书生,而最后总是要么小姐跟着书生过着蓬门寒窑的苦日子,勤勤恳恳的服侍着他的父母,最终守得书生高中了,回去衣锦还乡,父母终于点头同意,要么就是小姐因着父母不同意,日渐消瘦,最终一病不起,行有不久于人世的意思,父母这才着了慌,急忙同意了他们的事。 李见贤翻看了完了这些话本子,一时只觉得有些好笑。 通篇看下来,都只见小姐的付出,何曾见过那些书生有一些儿的付出?差不多就是平白捡了一个如花似玉,身家非富即贵的小姐为妻,而且还让这些原本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姐受苦,最终却是他得了所有的益。 李见贤就觉得,做为一个丈夫,怎么能让自己的妻子将所有的苦都扛在她一个人的身上呢? 目光移到了林琼玉安静的睡颜上,他嘴角蕴了一丝清浅的笑。 至少,他是绝对不会让林琼玉受半些儿苦的。这辈子既然是娶了他,那他一定会好好的娇宠着她。 林琼玉睡梦之中哪里晓得李见贤坐在她身边的时候还有这么一番心路历程?她只是觉得,这一觉睡的很是满足,所以醒过来的时候,她是有些恍惚的,恍然这一觉睡醒了起来就沧海桑田了的意思。 只是一睁眼,稍微的转了下头,对上的就是李见贤的一张脸。 虽说这张脸是长的很英俊不错,但林琼玉还是被吓了一大跳,她立时诈尸般的一下子坐了起来。 原来李见贤后来也睡着了。只是他纵使是睡着了,也并没有离开这里,反而是背靠在美人靠上直接睡着了。 约莫是林琼玉这番动作动静太大了,李见贤立时就很警醒的睁开双眼。 他的头原本就是一直对着林琼玉这边的,所以他一睁开双眼,头都不用转的,直接就是看到了林琼玉面上的惊骇。 林琼玉虽说要是上辈子跟这辈子的年龄相加起来都三十多岁了,但天地良心,她真的纯洁的连个恋爱都没有谈的,便是和男生单独相处一室的时候都没有过,所以这当会猛可的醒了过来见到一个大男人坐在她身边,虽说这人名义上还是她未来的老公,但她还是给吓了一大跳。 李见贤倒是没有被她给吓到,反倒是在看到她之后,眉眼中就一直带着笑意。 “你醒了?”他温和的问着。 林琼玉愣了一会之后,方才别别扭扭的回答了一声:“嗯。” 李见贤望了一眼窗外,而后笑着问了一句:“饿不饿?” 林琼玉顺着他的目光也望了过去。 外面的日头都往西偏了,看来正午是早就过了。 原本他不问她还不觉得饿,可这当会他这么一问,林琼玉立时就觉得自己饿了。 而且还是饿得前胸贴后背似的那种饿。 于是她便又别别扭扭的回答了一声:“嗯。” 李见贤闻言,便笑道:“你在这里等一会,我去吩咐他们送些吃的上来。” 说罢,转身绕过屏风。 林琼玉就听得门吱呀被打开的声音,而后是李见贤叫了一声鹤云,再是小声的对他吩咐着什么。 很快的他便又回来了。 林琼玉这当会还怔怔的坐在美人榻上,望着屏风方向发着呆。 这娃睡醒了之后总会有那么几分钟不在状态。 于是她就眼见得李见贤的身影从屏风后面绕了过来。 他穿着的是一件简简单单的蓝色长袍,只是明明是件式样颜色这么简单的长袍,穿在他身上,怎么的就有一种长身玉立,芝兰玉树的感觉呢。 林琼玉有那么一刻都觉得,就冲着他这份颜值而言,自己找了他做老公,那其实都是赚翻了的。 长身玉立,芝兰玉树的李见走了过来,微微弯下腰来,对着林琼玉就笑道:“再过一会就可以吃饭了。” 林琼玉被他面上的这笑容给晃得有些花了双眼,一时只顾着盯着他看了,脑子里短路一片,都顾不得来回答什么了。 而李见贤见着她这副懵懂迷茫的样,一刹那只觉得自己胸腔里装的满满的都是天上的白云。 那般的柔软,那般的让人觉得舒适。 他由不得的就伸出右手去轻抚了一下她的头顶,而后便将手伸到她面前,笑道:“把手给我,我拉你起来。” 这份温柔的笑杀伤力太大,在林琼玉大脑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她的手就已经是自发自觉的递了出去。 李见贤握住了她的手,轻轻一拉,将她从美人榻上拉了起来。 直至走到外间的桌子旁坐了下来,林琼玉都觉得自己是在做梦一般。 只不过实在是觉得自己刚刚的表现实在是有些傻,所以她便偷偷摸摸的用眼角余光看了一下李见贤,想见他是什么反应。 李见贤的面上是一些儿嘲笑的意思都没有,反倒是满满的都是温柔的笑意。 林琼玉眼角余光就只见得他正将装了菱粉糕的碟子朝着她的方向推了过来,说着:“若是真的饿得狠了,先吃几块点心。” 林琼玉忙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坐直了身子,摇了摇头,说道:“还好,我也不是那么的 饿。” 李见贤一笑,却也没有答话。 这时就只听得外面有人在敲门。 李见贤便朗声的说道:“进来。” 门开了,外面站着的是林琼玉先前进茶楼时见到的那个伙计。 伙计肩上搭着一方雪白的布巾,手中端着一个朱漆托盘,托盘里是两杯茶,一碟子春饼。 “公子,”他面上的笑看起来当真是灿烂的紧,“厨房里还在烧菜,还得过一会才得。鹤云大哥说怕公子和夫人饿得狠了,让小的先送了这些过来。” 李见贤点了点头:“先放着罢。” 伙计答应了一声,手脚麻利的就将两盏茶和那叠春饼放到了桌子上,而后对着李见贤和林琼玉行了个礼,这才转身出去了。 出去的时候,还甚是体贴的给他们带上了房门。 林琼玉望着那两扇关牢了的门,一时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感觉。 上辈子她被人称呼过姑娘,大姐姐,小周,晓薇,甚或是阿姨,这辈子被人称呼过玉儿,玉姐儿,玉姑娘,但被人称呼过夫人还是头一遭。 所以,她心里五味杂陈的想着,自己往后这一辈子就真的要跟这个男人一起过了? 而这个往后要跟他过一辈的男人此刻正招呼着她喝茶,吃春饼。 林琼玉顶着心里的五味杂陈,接过了自家男人递过来的茶杯。 杯是上好的细瓷白杯,上面绘制的是两个娇憨可爱的男童在玩耍的场面。茶是木樨茶,揭开茶盖来,木樨浓郁的香味扑鼻而来。 茶未入口,香气已经是入了肚子了。 林琼玉便是先前心里再是感触,可这当会还是抵挡不住这股木樨的香味,捧着茶杯送至嘴边喝了一口。 立时只觉得一股带着香气的茶水顺着喉咙就流经到了全身。 若不是李见贤在旁侧,她怕不是就会高呼一声:“好好茶啊好茶。” 但现下,她只是默不作声的一口一口的喝着杯中带着香味的茶水。 只是眼角余光里,见李见贤又殷勤的递了一块春饼过来。 第61节 林琼玉这当会是真的饿了。 先前醒过来的那当会她就已经是觉察到饿了,而这当会半杯桂花茶下肚,那份饥饿感就越发的浓郁了起来。 于是她便也丝毫不客气的接过李见贤递过来的春饼就吃了起来。 一面吃,一面还要抽空和李见贤说些话。 在她有限的几次见到李见贤的印象里,她觉得他是一个冷面话少惜字如金的人,但是自打他上门来提亲之后,往后的这每次见到他,总是会让林琼玉重新刷新一次自己对他的认识。 就比方说,她晓得了李见贤原来也是会笑的,而且笑起来的时候甚是让人心生温暖,而现下,她也晓得了李见贤原来也是会说话的。 至少是很会和她说话。 李见贤约莫是晓得林琼玉现下对着他心里还是有些不自在的,所以也并没有急吼吼的上来就表白些什么山无棱天地合之后的话,而只是语声温和的对着林琼玉说些他这些年来在外面经商时所遇到的一些趣事。 自然,在说这些趣事的时候,偶尔会在很适当的时机很适当的夹杂一些让林琼玉听了会觉得面红耳赤的话。但下一刻,他又会不着痕迹的又拐回了他说的那些趣事上面去,便是教林琼玉想说些什么都说不出来。 林琼玉一时就觉得,特么的眼前的这人绝壁是个泡妞高手。 只是还是好喜欢他对着自己说这些话怎么办? 特别是喜欢他眼含神情,一脸温柔笑意的对着自己说着这些话怎么办? 所以她现下约莫是有些明白了段正淳为什么女人缘会那么好的原由了。 在李见贤娓娓的说着他经商途中遇到的一些趣事的时候,房门又被人敲响了。 这次进来的人是鹤云。 他左右手各提着一个方盒,打了开来,里面是白底繁华碟子装着的各色菜肴。 火腿煨肉,酒酿鲥鱼,炒羊丝,珍珠团,清炒菜心,素烩三鲜丸,随着这一碟碟的菜肴被鹤云从方盒里拿了出来,林琼玉只看了个目瞪口呆。 非是她没见过世面,其实在家的时候,她想吃什么样的菜没有?只是她觉得,就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这茶楼里竟然是能整了这么些菜肴出来?而且茶楼里不是只管卖茶,不管卖菜的么? 她估摸着,这铁定是李见贤一声令下,厨房里的所有厨师都一起上阵了的结果。 林琼玉瞬间就有了两个感叹。一个是果然是自己做老板才爽啊,明明只是个茶楼,可想让手下人怎么样就怎么样,另一个就是,李见贤这么大阵仗的为着她,她真的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怎么办? 而李见贤还在那嫌着阵仗不够大似的说着:“我这清风楼虽说只是个茶楼,但一些精致费功夫的菜肴还是有的。只不过是需要提前预约。” 林琼玉懂了。 他这茶楼就是类似于那种只卖私房菜的高级饭店,没有身份没有银子没有预约的压根就不带你玩儿的那种。 接下来李见贤还在那说着:“今日时间仓促,我便让厨房里随意的做了些菜。往后时间充裕了,我们可以一样一样的将所有的私房菜都吃了过来。” 估摸着这世上就很少有不爱吃的人吧?最起码林琼玉就是个很爱吃的人。 所以她听得李见贤这般说,立时点头如小鸡啄米似的说道:“好。” 李见贤唇角微弯,而后便拿起筷子,给林琼玉的饭碗里夹着菜。 他是打定了主意了,他活了这二十四年,只对眼前的这个小姑娘动心,且是越看越动心,所以他怎么能不将她捧在手掌心里一直宠着? 林琼玉的这一顿饭吃的很是酣畅。 虽说她家里的那个厨师是当年林老爷花费重金特地的从京城里请来的大厨,但便是手艺再好的大厨,吃着他做的饭菜吃了十五六年的,那也早就是吃腻了的。所以现下对着这一桌子出自清风楼厨师手中的私房菜,林琼玉还是吃得很满足的。 吃完了这份迟来的中饭,鹤云过来收拾了碗碟下去,伙计又送了茶水上来。 只是这次却不是桂花茶了,而是清淡些的龙井。 估摸是想着刚刚吃完饭,喝些清淡的龙井更有利于消食。 而李见贤则是继续在那里娓娓的说着他经商途中遇到的趣事。说到好玩的地方,林琼玉也没有了先前的拘谨,开始显露出自己逗逼的本质出来,也会时不时的插上两句话。 日光渐移,很快的,窗外一轮红日就要平西了。 李见贤其实是真舍不得将林琼玉送回去。只要一想到待会林琼玉不在他的身旁,他觉得心里就落寞的很。 但纵然他和林琼玉是定了亲的,可说到底林琼玉还没有和他成亲,这当会又哪里能和她时时刻刻的在一起呢?便是今日,也是林太太通情达理的答应了他将林琼玉接出来游玩一番的提议,他这才有机会和林琼玉单独相处一日的机会。 只是再不舍得,那也必须得将她送回去。 答应过林太太的事,怎么能不算数? 李见贤起身站了起来,去内室拿了一件玄色披风出来,搭在臂弯上,而后对着林琼玉说道:“天晚了,走罢,我送你回去。” 林琼玉点了点头,也起身站了起来。 今日这一日相处下来,李见贤在她的心里就有些微妙的改观了。 以往虽说她是答应了李见贤的求亲,可到底也不是出自于真心。后来李见贤不停的有书信往来,她也是动心过的,可因着林琼萱和赵志成的事,她多少是有些担心李见贤来日也会出尔反尔的纳了几个妾室,与其到那时受气,那还不如现下就拉倒不嫁呢。所以她多多少少是动了想毁婚约的念头。可这当会,这一日相处想来,她忽然就觉得李见贤其实是个很妙的人啊,实在是个做丈夫的合适人选? 所以管他往后怎么样呢,最重要的是抓紧现下不是吗? 想通了这层,林琼玉便觉得自己对着李见贤的那层隔阂消失了。 “嗯啊。”她笑着点了点头。 如进茶楼里来一般,照例是李见贤牵着她的手,一步一步的走下了楼梯。 秋日早晚的凉意还是很重的。到得楼下,李见贤便将臂弯中搭着的玄色斗篷抖开了,披到了林琼玉的身后,而后细心的帮林琼玉系好前面的带子。 林琼玉便又发现了李见贤的一项新技能。 他一个大男人,竟然会打蝴蝶结。 车轮滚滚,李见贤这当会却很希望茶楼倒林宅的路可以无限的长下去。 只是再长的路终是有到头的时候。 林宅到了。 李见贤先下车,而后扶着林琼玉下了车。 林琼玉见得天色已经是暗了,担心林太太在家里等她等得着急,便匆匆的和李见贤打了声招呼之后,转身就要进门去。 只是李见贤却一直都没有松开她的手,而是手中微微用力,将她给拽了回来。 林琼玉转过身来,有些诧异的望着他。 其时暮色四合,天边一弯月牙初现。 “玉儿,”苍茫暮色里,李见贤的双眼亮若星辰,语声却是低喃如醉,“我真想现下就将你娶回家。” ☆、第61章 大婚之喜 只是他再是想现下就将林琼玉给娶回家,可也不得不依循着他岳母大人的意思,等到来年春光烂漫之日,花轿前来迎娶。 时光荏苒,才闻腊梅飘香,又早是迎春绽放。 李见贤心心念念的那日终于是要来到了。 李宅里固然是早就忙碌了起来,但林宅里也不见得清闲。 其实林琼玉的嫁妆林太太早就是准备的妥妥当当的了。但她这辈子就生了这么一个女儿,总是恨不能将天底下最好的东西都给了她,所以嫁妆总是查看了又查看,次次又都能补些什么东西进去。 直至出嫁前一日,林琼玉要带过去的嫁妆都是装箱理好了,林太太这才作罢。 但到底还是觉得不够,又特地的将林琼玉叫了过去,如同那次林琼萱出嫁时一般,给了林琼玉一笔压箱钱。 自然,给自己亲生女儿的压箱钱那是决计不会少的。 林太太出手就是一千两金子,而后还嫌不够似的,恨不能翻箱倒柜的将自己这些年来的体己都找了出来给林琼玉带过去。 但最后被林琼玉给制止住了。 就林太太给她准备的这些嫁妆,再加上这一千两金子,到哪都够她过个宽宽裕裕的过个几辈子的了。更何况李家也不穷,日常还能少她三餐饭,短她四季衣服穿不成? 她将这意思对林太太说了,但林太太明显的不赞同她的这个想法。 她说的是,我要让他们李家晓得,我对我的女儿是如何的重视。我的女儿,即便是嫁到了你们李家,可是吃的喝的用的,哪怕就是烧饭时用的柴禾呢,都用不着你们李家一根,这样他们李家人就不会轻视你。 说到底,她还是担心着林琼玉以往有个望门寡身份的事,总怕她嫁到了李家会有人说闲话,让林琼玉受气。 林琼玉一时只觉得又是好笑,又是感动,忙安慰着林太太,说是你看就你女儿,是个能让人欺负了的人吗? 林太太这才作罢。但到底还是不放心,这晚母女二人抵足而眠,直交代了一晚上的话。 次日清早,林琼玉就被林太太叫了起来。 今日是正日子,自然是要一早就要起来梳妆打扮的。 于是林琼玉就阖着一双眼坐在那打瞌睡,由着林太太花了高价请来的梳头上妆的人各种折腾。 等到她瞌睡打得差不多了,还来不及看一眼自己现下到底是被折腾了个什么样的时候,就见得林承志三两步跑了进来,说着:“娘,二姐,你们好了没有?姐夫来接亲来了。” 于是一方红盖头就这么猝不及防的盖到了林琼玉的头上,阻隔了她正想瞄向铜镜里的目光。 只是隔着红盖头,林琼玉能感受到林太太压抑的哭声。同时自己的两只手也被林太太紧紧的攥在手中,力气之大,弄得林琼玉都有些痛了。 但这当会手痛还是其次,最重要的还是心痛。 先前见着人家姑娘出嫁的时候哭嫁,她还觉得有什么好哭的啊,想回来的时候照样回来啊,生活又没有什么翻天覆地的变化,做什么做了这样的一副样子出来? 可这当会轮到林琼玉自己出嫁的时候,她忽然就明白了这种心境。 非是路远,也非是不能回来,只是从今往后,身份变了。 同时还有一种对未来的迷茫和恐惧,以及对再也不能日夜在父母身边承欢膝下的伤感。 林太太一面哭,一面就交代着林琼玉一些事,无非是做了别人家的媳妇,比不得在家里做姑娘的时候自在,多少要看些公婆的脸色行事,不能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之类的。 林琼玉也酸着鼻子一一的应了,同时也安慰着林太太,说是林家和李家都在济南府呢,这么近,她想要回来的时候不就是快要回来了? 但林太太还是紧紧的攥着她的手,舍不得放开。 最后还是林承志上前来硬掰开了林太太的手,说着:“娘,姐夫还在外面等着呢。你再这么下去,可就耽误了良辰吉时了。” 林太太这才勉强的止住了面上的泪水,说着:“好,好。娘不哭。志儿,你来背你姐姐出去上轿罢。” 按照习俗,女儿从娘家出嫁,得由兄弟背着出了娘家的门。 林承志闻言,二话不说的就弯下腰来背上了林琼玉。 林承志现下是十五岁的年纪,虽说是鬼精灵的,但毕竟年岁摆在那里,背着林琼玉总归是有些吃力。 所以他一边背着,一边吭哧吭哧的就说着:“姐,你到了李家,可别再跟在家里的时候一样,可劲儿的吃,可劲儿的睡。我担心你若是这么一直下去,往后姐夫都会抱不动你的。” 林琼玉原本因着林太太的那番话正伤感着呢,可猛可的听到了林承志的话,掌不住的就又笑了。 第62节 她呸了一声,笑着骂了一句:“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林承志嘻嘻一笑,没有答话,依然是哼哧哼哧的背着他姐。 而林琼玉静默了一下之后,忽然就低声的说了一句:“志儿,娘这边,往后就多靠你了。” 林承志愣了一下。 他的这个二姐,对着他从来都是得理不饶人,牙尖嘴利的主儿,很少有这般低声轻气的跟他说话的时候,而且说的还是请求的语气。 他立时就觉得自己浑身都充满了力气,背脊也都挺直了几分,原本还让他背着还哼哧哼哧只喘粗气的林琼玉也觉得那都不是什么事了。 “姐,”他一只手用力的拍了拍胸口,豪情万丈的就说着,“你就放心罢。往后我一定好好的孝顺娘,连带着你的那份我也好好的替你孝顺着。” 林琼玉心里五味杂陈。 他这话明明就是一句好话,可怎么听着就是那么别扭呢。 片刻之后她才反应过来,卧槽,劳资这只是出嫁而已,他要不要说的跟劳资是去死一样的啊啊。 只是她刚要出口说林承志说话不过大脑的时候,就感觉到林承志停下了脚步,同时还听得他在说着:“姐夫,往后我可是将我姐交到你手上了啊。我就一句话,你可一定要对我姐好,不然我也就将狠话撂这了,我姐若是受委屈了,我这个做弟弟的,头一个不答应,甭管付出什么代价呢,说什么也得替她争口气回来。” 林承志在林琼玉的印象里,向来就是一个说话惯会嬉皮笑脸,做事拈轻怕重的小孩,可这当会听着他这般郑重其事的说出这几句话来,她恍惚间就觉得林承志已然长大是个男子汉了。 而下一刻,他也听到了李见贤郑重其事的说话声:“放心。往后但凡有任何人欺负了我的妻子,我也不会答应的。就算是倾尽所有,我也绝不会让对方讨了好去。” 林承志这才说道:“既然这样那就好说话了,来,姐夫,快将我姐抱过去。她这么重,我这背了一路了,都快累死我了。” 林琼玉刚刚还因着林承志说的那几句话感动的不行不行的,可这当会听了他这抱怨她重的话,又恨不能直接一脚踹了过去。 只是还没等她脚有什么动作呢,下一刻,就只觉得身子凌空起来了。 李见贤是直接将她抱了起来,而后将她抱进了轿子里,扶着她坐好,而后似是安抚似的又伸手拍了拍她的手,低声的说了一句:“坐好,不要紧张,我们很快就到家了。” 林琼玉都快要无语了,隔着一张红盖头呢,他是从哪里看出来自己紧张的? 其实她哪里紧张了?不过就是心里有些儿激动罢了。 上辈子她也曾跟随过父母去参加过几次婚礼,那当会看着一对红人走红地毯,而后在台上发表各种感言,都是千篇一律,她只是觉得无趣又无聊,觉得婚礼这玩意就是一场形式罢了,还是事先彩排过的形式,远不如桌子上的菜来的让她感兴趣。可这当会,轮到她自己了,虽说也是千篇一律的蒙上红盖头,坐在轿子里等着被抬到男方家拜堂,但心里就是无来由的开始激动。 好吧,其实也是有紧张的。 而这份紧张,在轿子落地,李见贤上来揭开轿子帘,扶着她下轿,听着周边众人传来的纷纷攘攘的说话声的时候达到了极致。 明明只是春日,但她却是觉得全身都在出汗,手心里也是潮湿一片。 李见贤似是晓得她紧张似的,握着她的手一直都不曾松开过,更是大拇指在她的手掌心安抚似的轻轻的摩挲过。 只是他这原意是安抚的摩挲,真落到了实处,林琼玉却是没有觉察到半些儿安抚的意思,反而是觉得好痒。 而后是一路纷繁嘈杂的世俗婚礼模式,而等到一切流程都走完,林琼玉被拾翠扶着到了新房里的时候,她是长长的出了一口气的。 原先她是以为着还会有人来闹洞房的。虽说这个万恶的习俗为不少新人所讨厌,但总还是有一些人喜欢这个习俗,并且是借着习俗为名,无下限的闹腾着。 好在林琼玉早就是让拾翠打听过了,得知李见贤早就是对着那些蠢蠢欲动想着来闹洞房的人说过了,他李见贤的婚礼,这个闹洞房的习俗是不允许的。 林琼玉这才大大的放下了心,转头就低声的吩咐着拾翠给她找些吃的来。 昨晚她被林太太拉着说了一晚上的体己话,早间是睡眼朦胧的就被拉着去梳妆穿衣,竟是连早饭都没好好的吃上几口,接下来又是一番闹腾下来,这当会她早就是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但拾翠这丫头,甭管她怎么说,就只有这么一句话:“姑爷就快来了,姑娘等着待会和姑爷一起吃吧。” 林琼玉:“......” 这丫头到底是她从自己家带过来的,还是一开始就是李家的丫头啊。 好在没过一会儿的功夫,李见贤就进来了。 林琼玉自然是没有耐心一直戴着红盖头这个劳什子的,她觉得憋闷的慌,早就是进了屋子就给掀了放到一旁去了。但听着外面鹤云在叫着公子的时候,她也不晓得是为什么,忽然就很想将红盖头重新盖到头上等着李见贤来掀开。 于是一番手忙脚乱的找红盖头,再是手忙脚乱的将红盖头给盖到了头上,等到她堪堪盖好,就听到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脚步声响起。 李见贤进来了。 林琼玉就听得拾翠清脆的叫了一声姑爷。 她心里腹诽了一句,这丫头,这么些年叫我姑娘的时候从来就没有这般清脆过。 下一刻,她就听到李见贤沉稳的声音在说着:“今日你辛苦了,下去歇息着吧。” 拾翠答应了一声,接着是脚步声响起,再是吱呀一声轻响,想来是房门被她给从外面带起来了。 所以,现下这屋子里其实就她和李见贤两个人在了? 因着头上盖上了红盖头,林琼玉视线所及就只有自己大红嫁衣上金银线织就的牡丹鸾凤图,看不到其他的场景,所以她看不到李见贤现下到底是站是坐,又或者是站在哪里,用着什么样的目光在看着她? 林琼玉心里胡乱的想着这些。虽说她明明是晓得因着这层红盖头的遮挡,李见贤看不见她现下面上是什么表情,可她还是觉得脸上烫得厉害。 她这般胡思乱想没有一会,耳中就听得脚步声响起,想来是李见贤走了过来。 于是她就越发的紧张了起来,两只手的食指都有些不安的绞在了一起。 只是这两手指头还没绞了几个回合,林琼玉就觉得眼前一亮。 ...... 原来就在刚刚那么会的功夫里,李见贤已经是干净利落的把她头上的红盖头给掀掉了。 林琼玉原本还以为着他会先对她大肆的抒发一下自己的感想,巴拉巴拉的说个几盏茶的功夫,而后再小心翼翼的征询着一下她的意见,夫人,我现下可以将你头上的红盖头掀开吗? 果然还是电视剧和小说看多了啊。 林琼玉嘴角微微抽了两下,而后抬起了头来。 烛光煌煌之下,面前站立着她那新鲜出炉的夫君大人。 夫君大人一身大红色暗纹祥云喜袍,正从上而下的望着她。 林琼玉注意到,他白净的面上微微的透出了些红色来,想来是刚刚在外间没少被人灌酒。 于是刚刚所有的窘迫就都飞到九霄云外去了,林琼玉张口的第一句话就是:“你喝多酒了?” 她其实不过只是随口一问罢了,但在李见贤听来,她这就是关心他的意思。 他心中一暖,面上就浮现了些许笑意出来。 莹莹烛光之下,他这笑意如傍晚时分水面上晃动的夕阳残影一般,真的是亮瞎了林琼玉的一双狗眼啊。 “没有,”李见贤笑着望向她,低声的说了一句,“今日我们大婚之日,我又怎会喝多?” 这话里暗含的意思就很明显了,林琼玉秒懂了之后,干干的笑了两声,而后说着:“其实,你就是真喝多了,也没什么。大不了好好的睡一觉,明日早上起来就好了。” 李见贤没有答话,却是深深的看了她一眼。 他这一眼只看得林琼玉浑身战栗不已啊,这明明白白的就是一种猎人看着猎物已经在自己锁定的射程之内,只差什么时候开弓捕捉的事了。 好吧,林琼玉这当会是真是紧张了。 新娘子坐轿子她固然是头一回,但对着接下来要发生的事那特么的也是头一回好么。 林琼玉紧张之下,脑子瞬间短路,一时竟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而此刻在李见贤的眼中看来,林琼玉正微微的仰着头,面上又是窘迫,又是害羞的望着她。 往日里的林琼玉往来是早春翠绿似的清新娇美,可这刻穿着大红嫁衣的林琼玉却是秋日盛放的芙蓉,明艳动人。 李见贤由不得的就觉得自己的心跳快了起来,连带着说话声也无来由的变得暗哑了几分起来。 “玉儿,”他在林琼玉的身旁坐了下来,伸手来握住她因着紧张又绞在一块的双手,低声的说着,“你今日终于是嫁给我了。” 林琼玉对此的反应是尴尬的嗯了一声,但心底里想着的却是,你这不是废话呢么。自打你上门提亲而我娘答应之后,我就不是早晚都要嫁给你的?不嫁给你,难不成我还嫁给你不成? 他不晓得,李见贤说这句话的意思一来固然是感叹一番这些日子等着的煎熬,二来就是,这么说吧,先前他虽然是和林琼玉定了亲,也晓得林琼玉早晚都会嫁给他,可那当会说到底林琼玉毕竟还没有过门,他就算是时不时的会写封书信过去说些相思的话,又或是经得林太太同意了,接林琼玉出来单独相处个半日,可那也是发乎情止乎礼的,他并不敢做些什么过分的举动出来,顶多也就是牵个小手而已。但这会却不一样了,今日成了亲,林琼玉就是他名正言顺的妻子了,所以有些举动做出来那就是理所当然的了。 林琼玉自然还不晓得李见贤心里还有这么一番想法,她只是在想着,我饿啊。大哥,你是酒席上酒饱饭足了,可我是一直枯坐在这里挨着饿呢。 可李见贤还在那说着:“玉儿,我能抱抱你么?” 只是他口中虽然是说着征询的话,手臂却已经是直接绕了过来,环住了林琼玉的肩膀。 林琼玉这当会还没有觉察出李见贤较往日主动的举动来,她心里纠结了片刻,最终还是觉得,有什么比填饱肚子这事来得更重要呢? 所以面子什么的,先放一边去吧。 于是她就在李见贤的怀里抬起头来,面色痛苦的说着:“有没有什么吃的?我都快要饿死了。” 明明先前还是一片风花雪月郎情妾意的画面,接下来的事都是水到渠成的了,可半路上忽然的画面改变成柴米油盐酱醋茶的实际里面来了。 李见贤心里惋惜之余,却是担心占了绝大多数。 “你晚饭没吃?” 林琼玉点头:“我今日加起来统共就没吃两口饭,现下都快是饿得没有知觉了。” 李见贤闻言,忙起身就打开门,唤了鹤云和拾翠过来,让他们去厨房拿些饭菜点心过来。 所幸今日婚宴,厨房中的饭菜都是现成的,倒不用林琼玉等很长时间。 她也实在是饿狠了,也顾不得现下身上穿的繁琐的衣服和头上繁重的头饰,直接就是坐在桌旁端碗拿筷子开吃。 而李见贤就坐在她身旁,不时的就要劝说一句:“吃慢些,不要噎到。” 林琼玉压根就没空理会他。 你一个已经是酒饱饭足的人了,哪里能体会到她饿了两顿只差都要将自己手指甲都啃掉的人的苦楚。 风卷残云般的三碗饭下了肚,林琼玉这才略略的回过神来。 她放下了手里空空如也的饭碗,目光空灵的望向前方。 她这目光之所以空灵,不是因着她在思考人生,只是因着她刚刚实在是吃得太快了,一不留神就吃多了,所以现下觉得胃里有点撑。 李见贤递过一杯茶来,还关切的问了一句:“吃饱了?” 林琼玉伸手接过他递过来的茶水喝了一口,而后点了点头。 她全身所有的力气都用在刚刚吃饭的这事上,现下实在是没有什么力气来回答他的话了。 李见贤实在是个心细如发的人,他从林琼玉的这一系列反应就看出来她是吃撑了。 于是他便倾身过来,伸手轻轻的拍着林琼玉的背,替她顺着气。 只是目光却是落在了桌上空空如也的饭碗里,而后面上的笑意也渐渐的浓了起来。 多吃些也好,他想着,接下来可都是体力活呢,不吃饱怎么成。 第63节 ☆、第62章 李家众人 接下来李见贤身体力行的表现了何为体力活。 体力活之后,他将琼玉抱在怀里,笑着问她:“还饿不饿?” 林琼玉这当会已经是累得话都不想说了,只是免费赏了他一记眼刀。 卧槽难怪刚刚那么殷勤的伺候着她吃喝,原来是打着将小羊给喂饱了,最后好一口吞下的如意算盘啊。 接下来林琼玉累极,趴在李见贤怀里,双眼一阖,黑甜一觉就睡到了天亮。 昨晚实在是被折腾的拆骨散架似的累啊,所以被叫醒的时候,林琼玉那是极度的不高兴。 她一骨碌翻身坐了起来,瞪着将她推醒的李见贤,火气十足的就发着飚:“叫我做什么?” 就冲她现下这火气,估摸着手中要是有把刀,都能不带一丝犹豫的直接就劈了过去。 李见贤瞧着她现下的样,发髻早就是在昨晚的时候就滚散了,有几缕正散乱的垂在她脸颊旁。面上则是因着生气而挣的白里透红,较往日更显俏丽。 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昨夜那什么什么之后她累极就是直接在他怀里睡着了,压根就没有来得及穿衣服。所以现下林琼玉的身上是连一根丝都没有。 但偏偏她不自知,又在恼怒之下,直接的就一骨碌翻身坐了起来,先前身上盖的被子在那一瞬间就全都滑落了下去。 于是,李见贤一大早的就见到了好一派大好春-光啊,当下自然是目不转睛的盯着瞧了。 林琼玉这当会的起床气已经是较刚刚轻了不少,难免就有些纳闷李见贤此刻的反应。 而后她后知后觉的随着李见贤的目光也低下了头去。 ...... 她一把扯过面前的被子,将自己裹了个严严实实,同时有些恼羞成怒的就对着李见贤吼道:“滚开。” 新婚第一日就被自家媳妇这么疾言厉色的吼了一句的李见贤此刻面上非但是没有一些儿恼怒的颜色,反而满是笑容。 他自然是没有滚开,反而是非常淡定的说着:“其实我昨晚趁着你睡着的时候,唔,就已经全都看过了。” 言下之意就是你现下压根就不用挡得这么严实的。 ...... 他这得是有多无耻啊。看就看过了吧,还非得这样说出来?膈应她啊这是。 林琼玉刹那之间都有一种错觉,这还是往日她认识的那个矜持冷漠的李见贤吗?怎么就是经过了一晚上的功夫,眼前的这个人竟然能皮厚到了这个地步? 李见贤见林琼玉面上一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神色,立时见好就收,上来温声的就说着:“我已经是吩咐了拾翠给你烧好了洗澡水。洗个澡,能舒服些。” 林琼玉斜眼看他。 看来你也晓得昨晚你那般折腾我我有多累了啊?那你还好意思折腾啊? 但李见贤这当会的皮都已经是厚到了一定的程度了。 他对上林琼玉的目光,眉眼之中的笑意传达的意思就是,我很好意思啊。对着自家的媳妇,还有什么是不好意思的? 林琼玉发觉她绝对是低估了李见贤的皮厚程度。 好在李见贤也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在彻底的惹毛自家新进门的美娇娘之前,他嘱咐了拾翠好好的伺候林琼玉一番,而后笑着抬脚出门去了。 留下林琼玉在后面气得不住的咬被子。 起来泡了个热水澡,又有拾翠在后面帮她按摩着,林琼玉都觉得浑身的酸痛好了不少。 偏偏拾翠还在后面啰嗦个不住。 “夫人,”她手上力道不减,口中犹自在说个不住,“你都不晓得啊,刚刚姑爷叫我烧了洗澡水,原本是让我将热水提到了屋子里就出去的,可后来鹤云来了,说是老太太叫他过去有事呢,他这才吩咐我伺候你洗澡的。我估摸着啊,若不是鹤云过来叫姑爷,现下伺候你洗澡的就不是我,就该是姑爷他自己了。” 林琼玉默默的脑补了一下现下站在她后面给她按摩的人是李见贤之后,然后浑身恶寒。 昨晚虽说两个人是肌肤相亲了不错,但她害羞,李见贤虽说是面上装的镇静的很,但他有些发颤的双手还是出卖了他心中的紧张,所以最后便又林琼玉提议将屋子里的蜡烛都灭了。 而昨晚又是个朔日,一些儿月光都没有的。熄灭了烛火,屋子里黑漆一片,两个人彼此都看不见彼此面上的表情,所以纵是再尴尬那也是对方看不到的,于是接下来的事才顺理成章的。 所以在这青天大白日的和李见贤赤诚相对,林琼玉觉得还是有压力的。 而且压力还不是一般的大。 泡完澡,拾翠叫了阿棠过来,伺候着林琼玉梳妆了。 林琼玉嫁到了李家来,作为从小照看着她长大的阿棠自然也是随着一起来了。而且非但是她自己,便是连她丈夫也一并跟了过来。 林太太早就是将阿棠他们一家人当做林琼玉的陪房打发了过来了。 阿棠的手还是那般的巧,不过片刻的功夫儿,一个百合髻就盘好了。 之所以今日盘了这个百合髻,自然也是为了讨个好彩头。 百合,百合,百年好合嘛。 一来是为着显示尊重,二来也是为了表明林琼玉在林家的身份尊贵,所以在首饰方面,阿棠是直接给林琼玉上了一套赤金点翠镶嵌着红宝石的头面。 赤金簪子,赤金珠花,赤金耳坠,赤金手镯,赤金戒指,这走哪都是一移动的金砖啊,而且还是会发光的金砖。 依着拾翠的意思,这有些隆重了,怕不是待会见了李家的人,他们会以为着咱们姑娘是存心卖弄的。但阿棠却是坚持如此。 她的道理是,咱们姑娘今日第一次拜见公婆,可不能打扮的太寒酸了。再怎么样,也得让他们晓得咱们姑娘在咱林家过的是什么样的富贵日子。 林琼玉对这些倒是无可无不可的态度。 反正她是觉得,有首饰干嘛不戴呢?放那长草啊? 所以最后还是她拍板决定了,就戴这一套赤金的点翠头面好了。 轮到挑拣衣服的时候,拾翠和阿棠的意见却是一致了。 那就是不能太素,可也不能太艳。 最后她们两个挑拣出来的就是一件浅红撒花上衣,浅金桃红的织金长裙。 总之就是一句话,咱得表明咱可不是什么寒酸人家出来的。往后你想欺负咱,可得掂量掂量。 等到这一切都弄好了,林琼玉就起身站了起来,对着拾翠和阿棠说道:“走吧。” “去哪?”拾翠问着。 “还能去哪?当然是去见李见贤他爹娘了。” “我的夫人哎,”看看,不过就是过了一晚,现下拾翠这丫头叫她夫人可是比叫着姑娘还顺口呢,“你可小点儿声。哪有您这样直接称呼自己夫君名字的?再说了,姑爷的爹娘往后可不就是您的爹娘?你这样随随便便的这般一说,教有心的人听到了,去您公婆面前告一状子,到时可不是要一个不尊敬公婆的大帽子扣了下来?夫人呐,拾翠劝您一句,这可不比是在咱自己家里,想怎么说话都成。往后您说话做事可得仔细看看旁边有没有人。“ 林琼玉郁闷了。 郁闷的原因有二,一来是嫁个人实在是太麻烦了。她还不能随便的叫自己丈夫的名字了?她说话之前还得先看看周边有没有人在偷听了?而第二个就是,拾翠唠叨她是晓得的,但她不晓得竟然是这般的唠叨啊。 所以她简单粗暴的就说了一句:”闭嘴。“ 而后转身抬脚就走。 她身后的拾翠和阿棠对望了一眼,然后齐齐的抬脚跟了上前去。 林琼玉走到门后,双手放在门上,哗啦一声就拉开了门。 而后她就惊呆了。 昨日她是蒙着一张红盖头被拾翠扶着走进来的,一路上只闻得到花香,却看不到外面到底是个什么样。而晚上则是被李见贤折腾了一晚,累极就睡了,压根也就没有那个精力去外面看一看,所以现下猛然的见到这院内的景致,她由不得的就被震住了。 院子里触目所及之处竟然全都是栽种的桃花树。 而此时正值三月暖春之际,院中的桃花开的正是烂漫的时候,站在门口望去,轻红淡白嫩绿,如在仙境。 拾翠这当会又开始得意洋洋的在身后唠叨开了。 ”我昨晚跟鹤云打听过了,这院子里怎么全都是栽种了桃花啊?后来鹤云告诉我,这院子里一开始也不是这样的,不过就是因着姑爷去岁是和夫人在山上寺庙里的桃花林里见过的,又听说夫人最是爱桃花了,所以自那回来之后,特地的让人将这里全都栽种上了桃花。听说姑爷之所以和太太商议好这时候成亲,也是因着那句什么,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的诗句。“ 说到这里,她又蹬蹬蹬的往前跑了几步,正对着林琼玉,笑得一脸的桃花开。 ”还有啊,夫人,你晓得这院子叫得什么名儿么?蒹葭苑。鹤云说是姑爷那当会和夫人定了亲,还没有成亲的那当会给改的名儿呢。“ 所以他这是想表达对她深深的企慕和求而不得的惆怅么? 虽然是不想这样认为,可林琼玉还是觉得,李见贤其实,真的是一个,很会玩烂漫的人。 而且自己还真是被他的这份烂漫给戳中了心怀怎么办? 林琼玉觉得,李见贤这当会要是站在她面前,指不定她就能激动的直接扑人家怀里去了。 但真的等到他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还是好好儿的站在原地,脚步都不带动一下的。 李见贤一进院门,就见到林琼玉正站在院中的青石小路上。 头顶桃花灿如流霞,树下人如舜华,他一刹那都舍不得眨眼了,生怕一眨眼就错过了眼前的美景。 片刻之后,他才上前来牵住了林琼玉的手,慢慢的往前走着。 今日是林琼玉嫁到李家来的第一日,按照规矩,她该去拜见李见贤的父母的。 早先她就是让拾翠打听了一下李家的人口构成状况,而后就发现跟这李家一比,他们林家真的是够简单的。 从上往下的介绍,李家头上有一个老太太,就是李老爷的娘,往下就是李老爷和李太太,而后李老爷又是姨娘纳了一大堆,估摸着没个十个也有个七八个的,再往下就是李太太生的李见贤,李思齐,李邀月这兄妹三个了,以及以及其他妾室所生的庶子庶女了。还有就是李思齐的妻子吴玉梅,以及其他几个年长些的庶子的妻子了。 听说这李老太太跟李太太也不晓得是为什么,总之就不是很对付,所以现下虽然李太太是嫁到李家快三十年了,但李家的家事一直都是李老太太在掌管着,并没有下放给李太太。 所以李太太是空有个太太的名,其实手里是一点儿实权也没有。 林琼玉听完了拾翠汇报的这些,眉头就皱了起来。 看来她现下是集孙媳妇,儿媳妇,嫂子,妯娌的四重身份于一身啊。 这四个身份,哪个都不好当。她表示压力很大。 所以她在走往李老太太住的院落之前,眉头一直都是在皱着的。 李见贤只当她是在紧张害怕见到他的家人,于是握着她的手就轻轻的摩挲了两下,同时出声安慰着她:“别紧张。有我陪着你呢。” 你就是再陪着那也没法顶替了我的这四重身份啊。 李家与林宅不同,建筑风格更类似于江南庭院的小巧精致。 李见贤和林琼玉这一路行来,很快的就到了李老太太所住的院落里。 李老太太所住的院落想来应该是李宅里的正房大院,所以较林琼玉先前看过的李太太住的院子和李见贤住的蒹葭苑不同,更多的则是大气。 头先五间正房,三明两暗,而后而是两间小耳房,两边则是东西厢房。院子里太湖石堆就的假山,人工挖出来的小湖泊,上面曲折小桥一座。 林琼玉在小桥上走着,往下一望,能看到水里游动着的红色锦鲤。 第64节 过了小桥,早就是有丫鬟笑着对里面说了一声:“大少爷和大少奶奶来了。” 林琼玉这当会是真的紧张起来了,由不得手心里就有些潮了起来。 李见贤自然是觉察到了,转头看了过来,更紧的握住了她的手。 林琼玉也转头望了他一眼,而后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不就是见几个人而已?其中有几个她早就是见过的,那还怕个腿啊。 林琼玉于是怀着一种风萧萧兮易水寒的勇气跟随着李见贤进了屋子。 一进屋,抬头一望,当先主位上坐着的是一位满头银发的老太太。 老太太穿得甚是富贵大气,酱色织金的对襟上衫,玄色泥金裙子。头上却只是简简单单的簪着几只赤金镶嵌着红宝石的发钗。 林琼玉先前也问过拾翠,晓得这个林老太太现年也是有七十岁出头的年岁了,但她确然是保养得好啊,现下看来也不过就是六十岁出头的年纪而已。 往下两溜椅子,一边做的是李老爷和李太太,一边坐的是李思齐和一位挽了妇人髻的女子,想来就是她的妯娌,吴玉梅了。李邀月则是坐在吴玉梅的下面。 林琼玉又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而后随着李见贤继续的往前走。 其实他们一进来,所有人的目光就都集中在了她的面上,而后便是她的手上。 自然先都是要打量一番她到底是个什么模样的,竟然是能让李见贤对她动了心的。而再就是,她竟然是李见贤牵着进来的? 一时众人心中感想各异。 李老太太又抬眼打量了一番林琼玉,想着看不出来我这大孙子竟然是这般的喜欢她?便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都毫不避讳的牵着她的手? 李太太则是鼻子中轻哼了一声,而后十分鄙夷的转过了头去。 一个望门寡,不过就是仗着自己长得有几分颜色罢了。也不晓得贤儿到底是看上了她什么,巴巴儿的就得这辈子非她不娶了? 至于其他各人,吴玉梅的目光中是很明显的羡慕,李邀月的目光中则满是讶异。 李老爷和李思齐则是面上看起来一些儿反应都没有。 林琼玉自然是顾不上这些,她只是按着流程给在座的李老太太,李老爷和李太太敬茶。 李老太太对她目前看起来还算是态度慈祥的。不但是好好的夸赞了她一番,而且上来就是给了她一副水色很好的玉镯子。李太太则是面上没有什么表情的接过了她递过去的茶杯喝了一口,而后说了一句往后好好的照顾贤儿,就让她身后的郑嫂递了个红包过来。至于李老爷的态度则是较李太太好上一些,但也是随意的说了两句话,就出手给了红包。 别的也还罢了,只是林琼玉瞧着这李老爷定然是有病的。 脸色不好尚在其次,她瞧着他坐在那里的时候,不像是坐在椅子上,倒像是坐在了刀尖上,时不时的就要动下身子。 长辈见过了,接下来轮到和那些平辈见面了。 这下子她自然是不用再行礼了,反倒是可以等着别人来给她行礼了。 李思齐她前些年是见过一次面的。印象中这个少爷和她的弟弟林承志一样,开朗活泼。可是现下他却不是这样了。 拾翠对她说过,李家二少爷的腿被马车给撞折了。而自打他腿断了之后,他的脾气就变得很不好。经常的乱发脾气不说,而且性子也是越来越孤僻了。 而林琼玉现下见着李思齐,终于算是明白了拾翠所说的,往后夫人遇到二少爷的时候,还是能躲多远就躲多远吧。 印象中阳光开朗的少年现下坐在椅子上,见着她和李见贤过来也是一些儿起身的意思都没有。 他就那般坐在原地,瞧着她和李见贤的目光竟然是带了讥诮的意思的。 而且竟然还是带了一丝恨意的。 他觉得他自然是有理由去恨的。 若是当初他哥同意了和吴家的那门婚事,那么最后娶了吴玉梅的就会是他哥,而不是他。他要是没有娶吴玉梅,说不定就不会出门的时候被马车撞到压断了一条腿。 他成了个瘸子,什么事都做不成,可是他哥却是游历四方,今日还娶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媳妇回来。 他如何就不能恨了? 想到这里,他猛然的就起身站了起来。 只是一条腿站的不稳,很快的身子就往一侧倒去。总算在快要倒下去的时候他伸手抓住了椅子背,这才没有摔了下去。 这一下子,满屋子里人的目光就都集中到他身上来了。 李思齐自打瘸了之后,脾气原本就是变得阴晴不定的。这当会一见众人都在看他,自然是更气了。 吴玉梅此时赶上前来就要扶他,身旁也有丫鬟走了过来,递过来一根拐杖,说着:“二少爷,您的拐杖......” 一语未了,早被李思齐一巴掌兜脸扇了过去。 那丫鬟被他一巴掌给扇的直接往后坐到了地上,伸手抚着自己挨打的那边脸颊,想哭又不敢哭,眼泪水只在自己眼眶里打转着。 李太太这时就沉着声叫了一声:“齐儿,不要胡闹。” 李思齐闻言,冷笑一声,又是一扬胳膊,直接将正在扶着他的吴玉梅给推到了一旁去。而后扶着椅子弯腰拿起先前那丫鬟掉落在地上的拐杖,撑在腋下,一句话也不说,转身就这么走了。 见他走了,吴玉梅也不敢多待,赶忙的也就起身追了过去。 一屋子里的人都有了片刻的静寂。 李老太太这时终于是发了火。 她伸手一拍自己的椅子靠,对着李太太就怒道:“你有空闲的时候也不要老是鼓捣自己的那些花儿草儿,也管教管教你自己的儿子。这闹的,成个什么样子?” 说罢,也是起身站了起来,由着她身后的丫鬟扶着,转到了一旁的内间里去了。 而见着李老太太走了,李老爷和李太太也是二话不说的,直接起身就要走。 只是李太太经过林琼玉的时候,狠狠的剜了她一眼。 早先就说过望门寡要不得,这不过才进门第一天,就闹得全家不安宁,这往后还了得? 而林琼玉望着先前还坐满了人,现下却是除却她和李见贤,并着拾翠和阿棠在就空无一人的屋子,不由的就有些发懵。 这又是个什么状况?她貌似都没有说什么做什么的啊。 这个李家,看来真的是不好待。 ☆、第63章 掌管李家 但其实接下来林琼玉在李家的日子过的还算可以。 因为李见贤一直在。无论她去哪里,他总是会和她形影不离。 李家现下就是这么个状况,虽说李老爷是健在不错,但家族生意早就是交到了长子李见贤的手上,自己则只是顾着日日的风花雪月起来,所以实际上,是李见贤以一肩之力挑起了整个李家。 简而言之,就是李见贤一个人赚钱给李家众人花。所以在这种情况之下,没有人敢真正的得罪李见贤。 便是李太太心中再是不喜林琼玉,可在李见贤在的时候,她也得掂量掂量。 只是所谓的好景不长,李见贤不可能一直的陪在林琼玉的身边。说到底,李家各地都有生意,但凡哪里出现个把状况,总得李见贤赶过去看一看。 所以李见贤在婚后日日形影不离的陪伴了林琼玉两个月之后,终于还是准备动身要去京城一趟。 这两个相处下来,李见贤发现自己是越来越喜爱林琼玉了,恨不能就把她栓在自己腰带上,去哪都带着。 于是临行前的那一晚,他在床上就不停的和林琼玉厮磨着,只盼着天光永远都不要亮才好。 但最终雄鸡报晓,窗外天光渐白,他还是得离开。 而经过他这一晚的折腾,林琼玉这当会早就是累的在他怀中睡得沉沉的,便是连他起身都没有察觉到。 李见贤望着正躺在他怀中双眼阖着,睡得正是香甜的林琼玉,一下一下的亲着她。 真是怎么亲都还是觉得不够啊。 最后他恋恋不舍的将胳膊从她的脖子下抽了出来,给她将被子仔细的盖好,起身穿衣走了出来。 行李是早就收拾好了的,也用不着他拿着,自然就会有鹤云拿。 出得房门来,阿棠,拾翠和鹤云正在外面。 李见贤转过身来,先是交代着阿棠和拾翠:“让夫人好好是睡着,不要去吵她。她什么时候醒了,你们再进去伺候着罢。还有,我离开的这段日子,夫人去哪里,你们最好都跟着。再有,夫人醒了,你们告知夫人一声,就说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阿棠和拾翠仔仔细细的听着,末了也都一一的答应了。 李见贤这才对鹤云说道:“好了,走罢。” 早间薄雾,两个人的身影走在院中的青石小路上,上面是枝叶繁翠的桃树。 两个月之前林琼玉嫁进来的时候,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但现下,桃花是早就谢了,但繁枝叶间已是有小小的毛桃点缀其中。 等到林琼玉醒过来的时候,日已三竿了。 她躺在被子里,先是望着窗外的日光出了好一会的神,然后才不情不愿的起身坐了起来,开始穿衣。 实在是昨晚被李见贤折腾的太累了。这人,原先瞧着他总以为是一个非礼勿视之类的正人君子,不想到了床上扒下衣服就是一无赖。 林琼玉想起昨晚李见贤的无赖之处,由不得的脸就有些红了。 等到她穿好了衣服,起身走过去打开了房门,就见到拾翠正坐在屋外长廊下打着璎珞。 一见林琼玉,拾翠忙将手中正在打的璎珞扔到一旁不管了,起身站了起来就笑道:“夫人,你醒了?” 林琼玉点了点头,答应了一声:“嗯。” 拾翠忙道:“那夫人你等着,我这就打水给你洗漱去。” 说罢,不待她回答,转身风风火火的就走了。 等到她拿了一铜壶的热水回来的时候,阿棠已经是帮林琼玉挽好了发髻。 拾翠一面将铜壶里的热水倒到了架子上的铜盆上,取下架子上搭着的雪白的布巾,口中就说道:“夫人,姑爷一早就走了呢。” 林琼玉又点了点头:“嗯,我晓得了。” 刚刚阿棠已经是将这事告诉她了。 其实她早先几日就晓得李见贤今日是要去京城一趟了,当时也并没有很放在心上。 她觉得她对着李见贤的感情,总是处在一种介乎于有好感和喜欢之间,所以对着他的事,也不是很上心。但今日醒过来一听到阿棠对她说李见贤是一早就走了的,她不晓得为什么,忽然的就觉得胸腔里的一颗心有些往下坠,竟是有一种舍不得的情愫暗自的流转于她的全身各处。 我这是怎么了? 她默默的问着自己,而后又自己安慰着自己,我这只是这两个月和李见贤在一起待得日子长了,猛可的晓得他走了,有些日子见不到他,有些不习惯罢了。 但不管如何,她接下来几日的心情都是很低落。 好在李见贤昨日晚间的时候和她说过,等他处理完京城那边商铺的事,一定会立刻的就赶了回来,尽早他又特地的让阿棠和拾翠也对她说了这样的话,所以林琼玉心中这才好受了一些。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她竟隐隐的有了一种倚门相望,盼着李见贤早些回来的心情。 第65节 只是她心中也晓得,这个年代不比现代,交通发达,到再远的地方,打个飞的一两日也能有个来回的。作为最快的交通工具马,这到京城一来一往的,光在路上就得消耗个半个来月的功夫呢,更别说是怎么着也得在京城逗留个几日吧。所以他说的这很快的就回来,估摸着也得一个月的功夫儿了。 只要一想到这,林琼玉未免的就觉得心里有些闷闷儿的。 心里一不高兴,连带着身子也就逐日的觉得有些懒散了起来。 端午已过,天气逐日的炎热了起来,林琼玉于是就越发的懒待动了,只是整日的待在蒹葭苑里不出门。或是没事的时候看看书,或是坐得乏了,在院子里四处走走,看一看那些树上的桃子又长大了多少。 懒待动自然是一方面,但另一方面,她也是真的不想出门。 那日在李老太太的院子里那样的场面儿,她就晓得,这个李家只是面上看着平静罢了,其实不晓得内里到底是暗潮汹涌到了个什么程度呢。 所以林琼玉想的就是,能不出门就不出门,省得出门碰到了谁,没的倒招惹了一堆麻烦上身。 但是她光想着不出门就不招惹麻烦,可从来就没想过,这麻烦会主动的找上她。 一日她正侧躺在窗前的美人榻上看书,拾翠就过来禀报,说是李老太太那边遣了个丫鬟前来叫她过去。 老太太传唤,她自然是不敢不去的。 当先她就让拾翠和阿棠急急的给她拣了一套出门的衣服穿了,而后就去了李老太太的屋子。 等她到的时候,只见屋子里已经是坐着李太太和吴玉梅了。 林琼玉便是心中再不愿,可还是对李太太行了个媳妇礼,再是和吴玉梅以平辈礼相见了。 等到她和这两个人打完招呼刚坐下来的时候,李老太太在丫鬟的搀扶下也出来了。 于是林琼玉便又起身站了起来,对着李老太太行了个礼。 等到这一切做完,她终于可以安安稳稳的坐到椅子上的时候,她暗中的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真是,折腾死老娘了。 李老太太在正座上落座了,先是开口说了一篇闲话,大有今日叫了你们来,无非只是老太太我想你们了,咱娘儿们几个今日好好的坐在一处唠唠家常罢了。 但包括林琼玉在座的三个人都晓得,你妹的你这就是扯淡。没的这么热的天气,你叫了我们三个来,只是想我们了,然后想很亲切的和我们唠叨些家常的事。 老太太一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要说,不然不至于将她们三个都叫了过来。 而上头,李老太太已经是扯到了最近不晓得为什么,觉得自己的身子骨大不如前了,只怕是过不得多少时日就要去地底下见你们的公公/祖父去了。 于是由着李太太牵头,她们三个都笑着说着,娘/祖母你这是想多了。娘/祖母你身子这般的硬朗,定然就会是个老寿星。 说到这里的时候,李太太还特意的望了一眼林琼玉和吴玉梅,说着娘你还没有抱上曾孙子呢,哪里能说这样的话。 她这话里其实是有责怪的意思在内的。 林琼玉倒还罢了,她嫁过来不过才两个月的功夫,你便是再急,那也不能要求她现下就生孩子不是。倒是吴玉梅,嫁过来好歹也是有个几年的功夫了,这当会听得李太太这般说,挣红着一张脸就垂下了头去。 而上头,李老太太说完了这么多的铺垫,终于是慢慢的转到了正事上面去了。 李老太太今日叫了她们来要说的事,果然是很重要的一件事。 因着她想将自己掌管着的李家的权利下放了。 李太太当时就坐直了身子,面上也有了笑意。 嫁到李家这么多年来,等这一刻也不晓得是等了多少年。睡里梦里的都忘不了这事。 但接下来李老太太说的一番话,让她的面色刷的一下就由晴转阴了。 其实非但是阴,简直就是彤云密布,都快要下雪了。 因着李老太太说的是,要将掌管李家家事的权利传给林琼玉。 李太太先是不可置信的望了一眼李老太太,而后便是转过头来,满眼怨毒的望了林琼玉一眼。 自然,吴玉梅此刻也是难掩讶异的目光直直的望着林琼玉。 而作为当事人的林琼玉,这当会已经被这忽然砸过来的馅饼给砸得有些晕头转向了。 所以,天上掉馅饼这事,你得首先保证你没被这个馅饼给砸死,而后才能考虑怎么吃这馅饼的事。 林琼玉赶忙的就站了起来,对李老太太说着:“祖母厚爱,琼玉自然是惶恐若惊的。只是祖母,孙媳还年轻,这样的事如何担得起?还是请祖母将这掌管家事的事交由母亲更妥当些。” 开玩笑,她要是接下了这档子事,那往后她在这李宅,李太太还有好脸子给她?只怕不是就要当她是个眼中钉肉中刺了。 但李老太太闻言,却是笑道:“论到读书识字上面,你婆婆自然是厉害的。毕竟祖上是出过翰林的人家,阖宅里谁能比得上她?但说到掌管家事上,她就是比不上你了。整日的只晓得琴棋诗画,哪里能晓得柴米油盐上面的事?可是我听说,你在娘家的时候,你家里的家事就是你掌管着的?而且据我听说,还是掌管的很好的。正好,现下贤儿是管着咱们李家所有大大小小的生意上的事,他主外,你就主内罢。你们夫妻两个齐心协力,咱们李家往后才会更繁荣昌盛才是。” 李老太太这一番话,明着看起来是没有什么,但其实可不就是暗地里嘲讽了李太太一番? 她自然是晓得李太太因着她自己是翰林家出身的小姐,对于嫁给了他们李家是各种不情不愿,也是各种的看不起他们李家的,这些年来她虽说是一直都没说,可到底眼里还是看着呢,心里也是记着呢。 李太太当下就是气得发昏,放在膝盖上的两只手都紧握成拳了。 林琼玉自然是看到了李太太的这一系列反应,于是这也就更加的坚定了她无论如何都不能接下这档子事的决心。 只是她正要开口再推辞的时候,李老太太已经是先发制人的说道:“这事呢,就这么定了。往后贤儿媳妇当家,你们可别瞧着她年轻,便都把她的话不当一回事。我老婆子虽说现下是七老八十的人了,可但凡只要是有一口气在,听了些不好的话,那我还是要出来管上一管的。” 其实她这话主要的不还是说给李太太听? 说罢,她就起身站了起来,扶着身旁的丫鬟,撂了一句我乏了,你们也回去吧,然后转身就进了内室。 剩下林琼玉一个人站在那里,都不晓得是要怎么办了。 不是,这还没有征得她的同意呢,然后这么一大档子的事就撂给她了? 李老太太一进了内室,李太太就猛然的起身站了起来,而后是看也不看林琼玉的,转身一阵风似的就走了。 剩下吴玉梅在那里,倒是好脾气的对着林琼玉笑了笑。 她虽说是年岁比林琼玉大,而且也是较林琼玉先嫁进李家,但怎么说她嫁的都是李家的老二,她也晓得,这掌管家事,甭管是落到李太太身上,还是落到林琼玉身上,反正怎么着的就是不会落到她身上。 所以她不过就是吃惊了一会儿的功夫,这当会就已经是恢复正常了。 见林琼玉还站在那里没有走,她倒是主动的走了过来,笑着说了一句:“祖母和母亲都走了,大嫂,我们也回去吧。” 林琼玉望了她一眼,随即便从善如流的和她一起转身走了。 根据拾翠得来的情报,这个吴玉梅,其实是个很好,也很苦逼的人。 她生的柳叶眉,杏仁眼,浑身一种小家碧玉温婉动人的气质。 想她爹原也是个举人,若是混得好,考了个进士,捞了个官做做,她说出去怎么也会是个官家小姐了。可偏偏她父母经不住李太太的死缠烂打,开口就把她许给了李家。只是没料想李见贤打死都不同意这门婚事,如是最终便将她嫁给了李思齐。想她和李思齐同年,后者也是很阳光灿烂的一个少年,无论是从相貌还是从性格人,这两个人也是很般配的。只是她嫁过来还没有过上三个月的好日子,李思齐出门的时候就被马车给撞折了腿,成了个瘸子。 于是一时之间,克夫,扫帚星诸般之类的名头就全都落到了她头上。而且她的夫君李思齐接受不了自己变成了个瘸子的事实,性子日渐的孤僻起来,也打心里认为是她害了他,所以对着她也是越发的没有好言语好脸色起来。 所以林琼玉心里对着吴玉梅,其实还是蛮同情的。 吴玉梅和林琼玉并排的走着。论起来,虽说林琼玉是大嫂,但其实吴玉梅的性子却更是沉稳些。 她一面的走着,一面就浅笑着对林琼玉说道:“想不到祖母竟然是会将掌管家事这事交给你。不过也好,大哥掌管着李家的生意,你掌管着李家的家事,正好相衬。” 林琼玉对着她倒也没有装什么,直接的就说道:“可是我不想接这档子事。” 她就想当一只米虫,吃吃喝喝悠悠闲闲的过完这一辈子不好吗?不说李见贤能养得活她,只说林太太给她的嫁妆都足够她几辈子吃喝不愁了。 吴玉梅又诧异的望了她一眼。 毕竟她一开始以为林琼玉在上房的时候开口推辞的时候不过只是做做样子罢了,但想不到她竟然是真的不想。 吴玉梅沉默了片刻之后,又道:“只怕这事由不得你了。祖母定了的事,谁能更改呢?论起来,母亲倒是很想接管这事,可我觉得祖母说得也对,母亲在这事上,只怕未必就是很擅长的。而且现下父亲身体不好,早就是将家里的生意全都交给大哥了,母亲其实也该想开些,早些放手才是。” 可甭管是什么理由,林琼玉她还是真的不想接管这事啊。 就让她混吃混喝的过一辈子不成吗? 于是接下来的这几日,林琼玉心里很是不得劲。 拾翠就劝着她:“夫人,不就是管管家事?你在娘家的时候不也是管过?我瞧着也不是很难的啊。咱接着管也是就了。” 林琼玉望了她一眼。 哪里是难管不难管的事了? 在林家的时候,她管着家事,甭管她是做了什么事,哪怕就是做了什么错事呢,林太太那也不会说她,还会在背后支持着她。可李家哪里能一样?嫁过来才多长的功夫儿?上上下下的又多少的人口?她但凡是踏错了一步,有的是人蹦出来挑她的错。 俗话说的好,管家三日狗也嫌,到时她怕不是就要落得个吃力不讨好? 而她就是再不乐意,李老太太那边已经是遣了人过来交接了。 林琼玉有时候都觉得,这李老太太只怕就是诚信的想膈应着李太太,所以这才她进门不过这么两个多月的功夫,就当着李太太的面宣布了她的这个决定。 你想呐,李太太都进门二十多年,快三十年的功夫了,李老太太在掌管家事上一直都没有松手,可这当会林琼玉不过才进门两个多月,她就直接放手了。 若她是李太太,只怕也是要气个半死的。 但不管如何,这事好像也都是板上钉钉了的事了,所以林琼玉也只能不甘不愿的接过了这茬子麻烦事来。 而果不其然,李太太很快的也就开始找起了她的茬来。 其实不过是件很小的事罢了。 无非是李老太太先前就定下的规矩,说是李家人多,开销也大,那些没要紧的开销就省些也好。于是在夏季的时候,供应各房里的消暑之类的汤饮和糕点就都减半了。 主意是李老太太出的,但黑锅却都是林琼玉背了。 李太太那屋子里的丫鬟就首先的跳了出来。但也没有明着的当着林琼玉和她闹,毕竟说起来她是大少奶奶,她们只是丫鬟,没那个胆子。但暗地里却是各种说林琼玉小气,抠门,刻薄。不过就是刚刚掌管着李家的事罢了,上来就是这样,没的不当她们丫鬟是人了。这是想着讨好谁呢?可着却克扣她们丫鬟的东西去借花献佛了。 也不晓得是不是有人有意的让这些话吹到林琼玉耳中,总之很快的,这些风言风语说得蒹葭苑这边都晓得了。 拾翠听了这些话,当即就气得恨不能撸袖子出去找那些丫鬟干架,但被林琼玉拦住了。 她早就是晓得她接下了这档子事,肯定会是上下不讨好的。不过就是说她不好罢了,那就由着她们去说。难不成她们说她不好,她就要气得去跳井了? 管你怎么说,我只当没听见,照样过我的小日子就是了。 而自打接下了李家的家事之后,她白天都是各种忙忙碌碌的,一刻都不得个闲。只是到了晚间,孤枕冷被,难免的就会觉得冷清。 纵使她再是不愿意承认,可她真的是很想念躺在李见贤怀中睡觉的日子。 而这种想念,随着李见贤离开时日的增加,就越发的浓郁了起来。 一日晚间,林琼玉又一个人孤枕冷被的睡着了。半夜时分,她模模糊糊的醒过来,恍惚中听见了屋外似是下雨了,屋檐上水滴滴滴答答的打在地面上,甚是好听。 她将被子往上拉了拉,不去理会这些声音,转过身去又想接茬睡。 但不过才睡得一会,迷迷糊糊中,怎么觉得有人掀开了被子钻了进来,而后自后面抱住了她呢? ☆、第64章 小别重聚 林琼玉吃了一惊,立时就转过了身望过来。 第66节 只是一看清来人的面貌之后,她就舒了口气出来。 她伸手揉了揉额头,说着:“哎呀,又做梦了呀。” 她身后的人,面容清俊,唇角笑意明显,正眉眼含笑的望着她呢。 不是李见贤却又是谁。 林琼玉一只手臂撑着自己,自被窝里探出半个身子来,另外一只手就去摸李见贤的脸颊。 入手却是有些凉意的。但肉肉的,也很是有弹性。 林琼玉就笑道:“以往做梦,梦里的你都是虚无缥缈的,碰都碰不到。可今晚这个梦做得就有意思多了,这么一摸上去,竟然还是挺有手感的。” 说罢,五根手指屈起,就在李见贤的脸颊上重重的捏了一把。 李见贤:“......” 所以自己这日夜兼程的,马都累死了两匹的跑了回来,结果她见着自己,却只当是在做梦了? 不过转念一想,心中的喜悦却是一点一滴的蔓延了开来。 她说又做梦了?而且说在以往的梦里他都是虚无缥缈,碰都碰不到的,今日却是能触碰到的,那岂不是说,她最近经常会梦到自己? 李见贤心中一动,也就俯下身来,将头放在她肩上,灼热的呼吸一下一下的喷在她的耳后。 “玉儿,”因着连夜赶路,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一丝暗哑,“我离开之后,你经常梦到我吗?” 林琼玉只当自己这是在做梦呢,压根就没想到眼前的这个人是个活生生的李见贤。所以她是没有一丝儿扭捏,真是有什么说什么了。 于是她就偏着头想了一想,而后才笑道:“是啊。一开始倒还没怎么梦到过你。也就两三天里梦见一次吧,可最近也不晓得是怎么了,每日晚上都要梦到你呢。不过以往你在我梦里可是没有这么多话的,大多就是冷着一张脸,叫你你也不答应。嘿,我说李见贤,” 说到这里,她索性是坐了起来,两只手径直的都来扯他的两边脸颊,一会拉一会揉的,口中却是在抱怨着,“你说你以往每日的冷着一张脸做什么?倒像别人都欠了你多少钱似的。我告诉你啊,面瘫不好,是病,得治。你说你明明是长得挺帅气的一张脸,做什么非得日日的板着啊?这样不好,很不好?。” 李见贤只觉得自己的两边脸颊被她揉搓拉扯的,直接就是成了一坨面团了。 他有些哭笑不得,但又不想去拉开林琼玉的手。 以往白日里的时候,她可从来是没有对自己说过这些话的。 于是他不去管自己的脸现下是被林琼玉揉捏成了个什么形状,只是问着:“你不喜欢我整日的冷着一张脸吗?那你喜欢我是什么样的呢?” 林琼玉毫不迟疑的就回答着:“笑啊。明明长了这么帅的一张脸做什么不多笑笑?哎呀呀,你说你要是天天的笑得和招财猫一样的得有多可乐啊。” 李见贤并不晓得她口中所说的招财猫是什么,但联合上下语句,大致也推断出来了这玩意儿是个整日笑到晚的一只猫。 他想象了一下自己一天笑到晚的模样,然后有些被吓到了。 两颊的肉不会笑得发酸么? 他决定不去想这问题,转而问起了自己最关心的一个问题。 “玉儿,”他伸手将依然还在他两边脸颊上肆虐的两只手拉了下来,握在手掌心了,抬眼专注的望进林琼玉的眼中,认认真真的问着,“我离开的这段日子,你想我吗?” 她要是敢说不想他,他就立刻动手将她给办了,而且是毫不留情的给办了。 林琼玉歪着头看他,笑得没心没肺的模样,一只手挣脱出来,又去捏他的脸颊。 “没想到梦里的你还是很可爱的嘛。竟然还追着我问这些问题。” 李见贤便又将她捣乱的那只手握在了手掌心里,依旧不依不饶的问着:“那我离开的这些天里,你到底想不想我呢?” 林琼玉笑道:“笨。我都说我天天晚上都梦到你了,那你说我想不想你?都说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嘛,那我当然想你了。” 李见贤只觉得心中似是有谁扔了一块小石子进去,以胸腔为中心,柔软的水波一直荡漾到了全身各处。 他将林琼玉拥入怀中,细细的啃咬了一番她的脖颈,而后方才哑着声音说道:“这些天,我也想你。很想,很想你。” 林琼玉被她啃咬得有些痒,一时就嘻嘻哈哈的笑了起来。 她用手推拒着她,而后笑道:“行了啊。我要睡了,明日还得早起查看这个月的月例银子的事呢。” 说罢,直接就是伸手推开了李见贤,侧身躺了下去。 躺好了之后,李见贤还听得她口中在咕咕哝哝的说着:“今晚这个梦怎么做得跟真的一样啊。” 但说完之后,他就见得她伸手将被子一拉,直接是盖住了身子,闭上双眼睡觉了。不一会儿的功夫,就听得她均匀绵长的呼吸响起。 李见贤一时都觉得有些哭笑不得了。 他在想着,自己能不能收回刚刚说的话呢?即便是她说了想他,那能不能也将她给办了呢? 这些日子没见她,这当会猛可的见到她了,刚刚又是一番温香软玉在怀,又是一番情话绵绵,他早就是有些克制不住了。 思及此,他伸手放在了林琼玉的衣襟上。 只是下一刻,他却又是将手收了回来。 也罢了,看她困成这样,做什么自己又要扰了她清梦呢?左右他现下是回来了,往后这事不有得是机会呢? 于是他便开始自己动手宽衣,而后掀开被窝躺了进去,却又伸手将林琼玉抱入怀中,而后方才闭上双眼安稳入睡。 这些日子日夜赶路毕竟是真的累了,所以他一闭上双眼立时就睡着了。 林琼玉是在屋外天光刚刚发白的时候醒了过来的。 屋外雨声依然没有停,可以听到雨水敲打在檐瓦上的叮叮咚咚的声音。 她听了一会,翻了过身,打算继续的睡。 只是一翻身,就忽然的发现自己身旁正躺了一个人。 这一惊非同小可,她只吓得立时就半坐了起来看了过去。 然后她就看到李见贤正双眼阖着,在那睡得正好。 ...... 他这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啊?怎么自己竟然是半点都不晓得了? 林琼玉扶了扶额,努力的开始回想着。 而后她就想起来昨晚她似乎是做了个梦,梦里自然是有李见贤不假,而且好像她还和他说了好一会儿的话。 所以,到底是那当会压根就不是梦,而是他就是那当会回来的?还是说,自己现下是在做梦?梦到他回来了,正躺在自己身边睡觉? 林琼玉琢磨了一会,然后还是决定试一试老法子。 都说是若是做梦了,梦里的人不会痛的。于是她便果断的伸出了右手放在了李见贤的面上,而后大拇指和食指拈起他脸颊上的一坨肉,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旋转...... 李见贤是被痛醒的。 原本他正好梦酣畅。梦里是他和林琼玉成亲的第一晚,他正啊呜啊呜一口的吃林琼玉吃得正欢,不想面颊上忽然的就传来了痛感。 得,关键时刻卡壳了。 被卡壳了的李见贤口中嘶的一声轻叫醒了过来,睁开双眼就见到他梦里的那个娇艳得如同红玫瑰一般的小媳妇正睁着一双眼看他。 而且她还问着:“痛不痛?” 关键时刻被打断了的李见贤起身坐了起来,低下头来,一口咬在了林琼玉的脖颈上,而后抬起头来问着她:“痛不痛?” 林琼玉怔愣了片刻,而后傻傻的说道:“痛啊。” 片刻之后她又反应过来。 卧槽。所以说昨晚自己不是在做梦,而是他确实是回来了? 如果没记错的话,昨晚她好像还随心所欲的说了一些话的...... 林琼玉的面上一时红的堪比熟透了的虾子。 李见贤眼见得自己的小娇妻红着一张脸,目光又开始四处漂移的时候,就晓得她这是想起了昨晚的事,然后开始害羞了。 望着她羞红了的脸,李见贤由不得的就觉得心里一股火窜了起来。 他是个行动派,想到就要去做的。昨晚是想着不想打扰她睡觉,所以才强忍了下去,但现下她醒了,还有什么好忍的呢? 他立时便将身子贴了过去。 林琼玉忙伸手去推拒他。但最后还是力气不敌他,被后者果断的推倒碾压之。 而林琼玉被推倒碾压之前只来得及说上一句话:“李见贤,你混蛋。” 于是李见贤接下来便索性是混蛋到底了。 ☆、第65章 怀孕风波 凌晨时分的这么一番闹腾,最后两个人就都累得又睡了一个回笼觉。 最先醒过来的是李见贤,他是被外面的说话声给吵醒的。 外面正在大声话说的是他娘李太太。 李太太自打李老太太将掌管李家的这事交给林琼玉之后,心里一直都是窝着一股邪火的。 她有心想大骂林琼玉一顿,但毕竟碍于自己是个婆婆,是个长辈,哪里能将这事给大张旗鼓的扯开来说了?所以就只能暗地里寻点什么事出来让林琼玉受气。 上次她就自编自导了那处夏月间节俭清凉汤水的事,成功的将阖宅下人的目光都对准了林琼玉,好不一番冷嘲热讽的。 李太太原本以为着,就这事,怎么着也得让林琼玉心里气闷个好几日的吧?不想林琼玉却是压根一些儿事都没有,真正是做到了对那些闲言碎语左耳进,右耳出,照样是每日里该干嘛就干嘛。 李太太这个气啊。没把林琼玉给气到,结果倒是自己给气得头痛了整两日。 而等头痛好了之后,她就又开始琢磨着要找林琼玉的麻烦了。 这不,现下她就来了蒹葭苑了嘛。 她自然是不晓得她儿子昨晚已经回来了的事。 “哼,”她站在蒹葭苑的青石小道上,看着正在她面前垂着头站着的拾翠和阿棠。 “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下人。你们这两个做下人的没有眼力见儿,整日懒懒散散的也就罢了,你们的主子却是更加懒散。也不瞧瞧现下是什么时辰了,你们的主子倒还在那里睡着没有起来,你们做下人的也不晓得去催上一催。怎么,让她管家就是这么管的?每日的睡懒觉吗?长此以往下去,我们李家不定的要被她给管成个什么样呢。” 阿棠做事沉稳,一般能不说的话就不会说。所以李太太这样挑衅,她依然是垂着头没有言语。 但拾翠是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最是见不得人家诋毁林琼玉。 所以她当即就抬起头来说道:“太太这话说的,这个时辰是什么时辰?也不过就是日头刚刚出来罢了。再说我们夫人往日也不是这样的。您是不晓得,这些日子我们夫人日日的为着宅子里的事忙活着,经常是连饭都顾不上吃,觉也顾不上睡的,便是我和阿棠在旁边看着,都很是心疼夫人呢。所以今日夫人难得的睡了一个好觉,我和阿棠哪里舍得去叫醒了她?心里只盼着她再多睡一会也是好的。” 她这话一说出来,李太太就觉得这丫头就是在故意的打她的脸。 无非是说她这个做婆婆的不晓得心疼自家儿媳妇,却是巴巴儿的跑来给儿媳妇找不自在罢了。 第67节 明眼人都晓得,李老太太将掌权这事交给了林琼玉,李太太定然是一肚子酸水的。但心里晓得是晓得,这当会被拾翠这么直白的揭了出来那就又是一回事了。 李太太一张脸登时就挣得通红了。 半为气的,半为羞的。 她毫不迟疑的就一巴掌甩到了拾翠的面上。 “罢了,罢了,你一个做下人的,倒是敢这样出口顶撞我?我也不和你答话,只找你主子理论去,看看她是怎么纵容出这样的一个下人来。” 一壁又冷笑着:“想来你们林家都是这样的,主子都没有主子该有的样儿,下人也没有个下人的样儿。但我李家可不是这样的,你这小蹄子,少不得待会我就让人好好的教教你我李宅里的规矩。” 说罢,使了个眼色对跟随着她而来的郑嫂。郑嫂会意,忙走到了拾翠面前,伸手就去拽拾翠的胳膊。 一壁又转身,就要去推卧房的门。 但她不过才刚踏上两级台阶,门就被被人从里打开了。 李见贤家常穿着一件淡蓝团花暗纹长袍,正站在门槛后面。 他望了外面一眼,就只见李太太正面上满是怒气的站在门口,拾翠则是满面泪水的站在那里,旁边李太太身边的郑嫂正在旁边各种扭着她的胳膊。 李见贤皱了皱眉,但还是对着李太太恭恭敬敬的叫了一声:“母亲。” 李太太在见到李见贤的那一刹那却是有些愣住了。 她原本就是想着,趁着李见贤还没有回来的时候过来找找林琼玉的碴的,但不想这头一次明目张胆的过来找碴,不想李见贤却已经是回来了。 她一时也拿不准刚刚这事李见贤是听到了多少,所以她在愣了一下之后,面上就先是浮出了几丝勉强的笑意,问着他:“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回来也不过来对我说声?” 言下之意自然也是有些责怪他的。 做儿子的,出了远门回了家,怎么就不应该先来跟她这个做娘的说上一声?倒是整日的黏着自己的媳妇儿了? 李太太心里由不得就对林琼玉又添了一层怒意。 李见贤回答的倒也简洁:“昨日晚间回来的,怕惊扰了母亲休息,所以就没有去见母亲。” 李太太这才作罢,但随后皱了皱眉往他身后望去,有些不悦的就说道:“你这连日奔波的,现下都已经是起身了,怎么你媳妇还是没有起来?成个什么样子了?” 李见贤身子微微一侧,挡住了李太太朝里望的目光,随后索性就是迈步走了出来,却又回转身轻声的将两扇门给带了起来,而后方才转过身来对着李太太说道:“玉儿身子原本就比我弱,又是连日辛苦,是我叫她今日多睡会儿的。” 一壁又对拾翠说道:“夫人快要醒了,你和阿棠快去厨房准备早饭。再有,热下水等候着给夫人梳洗。” 他这般一说,郑嫂自然是不敢再扭着拾翠的胳膊不让她走了。 拾翠自然也是晓得这是李见贤给她解了围了,所以她对着他行了个礼之后,转身和阿棠就走了。 这边厢李太太气得面上都有些发黄了。 不想他这个做儿子的帮着她这个做娘的一起说林琼玉的不是,他倒是直接上来就拆自己的台了。 所以她便冷笑了一声,说道:“你这个媳妇儿,怕不是往后你就要把她给宠到天上去了。到时我们这李宅里,看她还将谁放在眼里。” 李老太太让林琼玉掌管着李家的这事,李见贤原本是不晓得的,但刚刚他在门后听着李太太和拾翠的对话,也大致的猜到了一二。自然,他对着他娘的性子是十分了解的,也晓得他祖母这般做,李太太断然是会不满。但她便是再不满,也是不敢对着他祖母说什么做什么的,但估计肯定就要弄些事情出来给林琼玉找不痛快了。 因此上他听得他娘这般说,也只是淡淡的说着:“玉儿是有分寸的人。便是我再宠她,想来也是做不出有碍身份的事来。” 这话其实就有些一语双关了,一来固然是对林琼玉的性子做了一个总结,但二来也暗地里的说了李太太,说她今日做的这事有碍她身份了。 李太太如何会听不出来? 她当下一甩衣袖,冷声的就说了一句:“你好歹也是从我肠子里爬出来的,不指望你凡事帮着我这个做娘的一二,倒是学会来指责我了?你倒是说说,做儿子的指责娘,这事就不有碍身份了?亏得以往我还花重金请了西席先生来教你读书识字,做人的道理,怎么,这些道理全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不成?” 李太太的这话说的就有些重了。 其实李见贤自打懂事以来,对着李太太就一直是有些不满的。 但再不满,说到底她也是他娘。所以李太太这些话一抬出来,李见贤便忙对着李太太行了个礼,诚恳的说了一句:“儿子不敢。” 李太太从鼻子里冷哼了一声:“这般大逆不道的话都说得出来,你还有什么不敢的?先时我给你订得那门亲事,你倒也是口口声声的对我说着儿子不敢,末了还给我玩儿离家出走这一套。可倒好,最后将吴玉梅配给了你弟弟,倒害得你弟弟年纪轻轻的就成了个瘸子。现下你又娶了个林琼玉回来,就是娶回来整日的给我添堵的。想当初,若是你听了我的话,娶了吴玉梅,你弟弟何至于成了个瘸子,又何至于现下有今日这样让我闹心的事?” 这样闹心的事自然是指李老太太直接将管家的这事交给了林琼玉,而不是交给了她。 李太太这番话一说完,李见贤就有些皱起了眉。 他觉得他娘这番话说的有些无理取闹。 一者他是觉得他弟弟李思齐瘸腿的这事,怎么能怪到人吴玉梅身上去呢?二者,难不成娘她觉得今日宅子里所有不顺心的事都是他当初不娶吴玉梅所导致的? 于是李见贤就有些不悦的说道:“弟弟当初之所以出那样的事,娘也清楚的。那日其实是和弟弟约了朋友一起去赏春,路上有人故意为之的。便是那人为什么这般的缘由,娘也是晓得的。前些日子,弟弟不是和人合了一番气?那人怀恨在心,故意使坏的罢了,实在是怨不到旁人身上去。至于我的亲事,终身大事,自然得是要娶个自己喜欢的人,我不觉得在这方面我就应该全部听娘的。” 正在床上竖着耳朵听外面战况的林琼玉听到这里,不由得暗中就对李见贤竖起了个大拇指。 说的太好了。 为人子女是要孝顺,听父母的话不错,但不应该违背自己的意愿,一味的听父母的话。那样就不是孝顺,而是愚孝了。 不消说,李太太自然是被李见贤这一番话气得恼怒不已,气狠狠的甩了一句你不像个做儿子的样,往后我也不敢做你的娘这样的狠话之后,转身拂袖离开了。 接下来的日子,李太太没有找林琼玉的麻烦。 李见贤在呢,凡事都有他出面替林琼玉挡着的,没的麻烦没给林琼玉找到,倒给自己找了一大堆的麻烦。 所以林琼玉接下来的日子过得很是惬意。 只是这般惬意的日子没有过多久,她就开始受罪了。 因着她怀孕了。 怀孕是一件喜事,李宅上下,李老太太,李老爷,李见贤无不是喜出望外,一时各种补品,山珍海味不要钱似的往蒹葭苑里送。 只是再好的东西林琼玉那也吃不下去。 因着等到大夫诊断出她怀孕的那当会,她已经是怀孕三个月了,正是孕吐反应最强烈的时候。 以往看电视的时候,每次看到女主早吃刷牙,或是吃饭的时候开始捂着嘴抛开去吐了,林琼玉总是会啧一声,说着,没劲,怎么这些女的一怀孩子就吐啊。可轮到自己的时候,她就晓得为什么是要吐了。 只是别人吐,也就是闻到什么味儿了才吐,或是稍微吐一吐意思意思自己怀孕了也就是了,轮到她这儿,却是什么味儿都没闻也要吐啊。 总之,从她睁眼的那一刻开始,她就开始吐。吃什么吐什么,甚至是连喝水都吐。吐到后来她整个人都虚脱了,恨不能一日到晚的抱着盆不松手。 没办法,真的是吐个不住啊。而且最严重的时候是直接吐血了,喉咙里火辣火辣的啊。 林琼玉就哭啊,觉得这日子没法过了啊。这么吐下去没等孩子生下来她就先要挂了啊。 而且她还听人说,有的人会一直吐啊吐啊,吐到孩子生下来为止。 林琼玉一时就觉得,这日子是没法过了。 她这短短的十几日之内就瘦了个十来斤,整个人瘦成了个皮包骨,不用说,旁人看着都是觉得惊悚了。 李见贤更是吓得更什么似的,一日到晚的哪里都不去,只是守着林琼玉。而且日日的吩咐着厨房换着口味的给林琼玉做吃的,只是饶是厨房做得再好吃的东西,到了林琼玉这里,吃了一口之后立时就会吐得昏天黑地。 崩溃的时候,林琼玉就哭喊着,我不要生孩子了。去大夫那里要付坠胎药来,打掉算了。 李见贤一开始自然是不同意的,可后来瞧着林琼玉接连的吐了这么多天,人连站起来都困难,只能是躺着,他想了想,竟然是同意了。 他让拾翠去请了个大夫来,问着能不能开付坠胎药。 大夫一听吓了一跳。 平常只有人家请了他来开保胎药,怎么到了这倒是让他来开坠胎药了? 但是主顾吩咐,又有什么不从的? 只是坠胎药开好了,也熬好了,端到了林琼玉面前,却被她一手给打掉了。 接连吐了快一个月了,林琼玉的脾气难免的就有些不好。她就冲李见贤嚷嚷着:“有你这样狠心的爹吗?竟然是要将我肚子里的孩子打掉?他不是你的种还是怎么样?要打掉他,先弄死我。” 李见贤就劝着她:“我实在是舍不得你这般的遭罪下去。不然先把这孩子打掉,往后我们再要一个也是一样的。兴许下一个就不吐了呢。” 林琼玉嚷嚷着:“我才不要打掉呢。我都已经遭了这一个月的罪了,把他打掉,我这罪不是白受了?下次再怀,我再遭一次这样的罪不成?” 说到这里,她挣扎着就从床上爬了起来,颤巍巍的手指一把揪过李见贤的衣服,恶狠狠的就说道:“李见贤,我可告诉你了,我这辈子就生这么一个孩子,绝对不会再生一个。” 李见贤忙安抚着她:“好,好。就生这一个。生完这一个,往后再也不生了。” 林琼玉这才松开了揪着他衣服的手指,弯下腰又去吐了。 吐出来的还是血。喉咙里更是火辣得连咽口水都觉得痛。 李见贤又是着急,又是心疼,拿过水来,就让扶起她来,让她喝口水。 但林琼玉摆摆手,有气无力的说着:“不喝。喝完了又得吐。” 李见贤就急道:“你老这么不吃不喝的也不成啊。玉儿,你想吃什么?但凡说出来,什么我都去给你寻摸。” 林琼玉想了一想,抽了抽鼻子,有些想哭。 她想吃的东西,搁上辈子那是最容易不过的,可搁这个年代,上哪里找去啊。 李见贤还在那追问着:“你想吃什么?” 林琼玉就答道:“我想吃老坛酸菜方便面,最好是特别酸,特别辣,面上还飘着一层红红的辣椒油那种的,喝起汤来特别带劲。” 说完还吸溜了下口水。 李见贤有些懵。 方便面是个什么面? 只是老坛酸菜面他是晓得的。 于是他忙亲自去叫醒了李宅里的厨师,又亲自在她旁边看着她做面。 很快的,一碗老坛酸菜面便端了上来。 酸菜辣酱打底,还有切得很细很细的肉沫,碧绿碧绿的青菜,闻起来果真是又酸又辣。 林琼玉一见,挣扎着就靠到了床头上。 面倒还罢了,她一筷子也没去吃,只是端起碗,哧溜哧溜的就把面汤全都喝完了。 真的是又酸又辣,喝起来特带劲的那种啊。 这碗面汤一下肚,林琼玉觉得自己浑身都充满了劲,而李见贤在旁见着她终于是能吃下去东西了,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出来。 只是过了不到一刻钟的功夫,林琼玉又哇的一声,将喝进去的面汤全都吐了出来。而且因着这面汤辣的缘故,喉咙里一时就跟过了一股滚烫的岩浆一般,滋味真是太特么的*了。 当时林琼玉趴在床沿上就想着,妈的,等到我把肚子里的这娃生下来,头一件事就是要照着他的屁股狠狠的拍一巴掌下去。 第65章 大结局 第68节 作者有话要说:  囧啊,这文烂尾了。实在是这文写到后来越写越让我烦躁,每天打开文档就觉得心里烦躁的要命,连带着每天的心情也很不好,恶性循环之下,到后来是一个字都不想写,于是匆匆的就这么结了尾。我知道是我不好,各位想骂的尽管骂吧,是我不负责任在先,活该被骂。 以下大结局奉上。 林琼玉这一吐,直吐到她怀孕了五个月的时候才好。 接下里她又过了些好日子。 一来是胃口好了,吃嘛嘛香,二来是肚子还不算大,做什么都还算灵活。 但六个月之后,日子又开始不好过起来了。 肚子固然是大了,行动处自然是有些不便,但李宅里又有了糟心的事发生。 这次糟心的事却是发生在李老爷身上。 想李老爷这个人,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人不风流枉少年。虽则他早就已经不是少年了,但这句话的着重点是风流两个字,而不是少年这两个字。 这一风流,花街柳巷走多了,上的女子也多了,总归会惹上点什么病。 烟花女子嘛,一双玉臂千人枕,一点樱唇万人尝,有些儿什么隐秘的病那是再正常不过了。 总之,李老爷就是得了个花柳病,而且等到发现的时候就已经是晚期了。 他妾室自然是众多的,往日里也是天天莺啭燕啼的在他旁边老爷老爷的叫着,个个的都恨不能是口中含了蜂蜜去叫,就指望着能讨老爷欢心,在自己屋子里多留宿个几夜。 可李老爷这得了花柳病的消息一传出来,却是人人自危,恨不能离他有个十万八千里远的。 这也就是罢了,而且是人人自危着呢,生怕自己也从李老爷那里传染到了这个病,一时阖宅子里的众位姨奶奶都在忙着请大夫过来诊治。更有甚者,连一些丫鬟小厮也是开始恐慌了的,暗地里也请了大夫来替自己看看。 大家哪里晓得这玩意会不会是和李老爷站在一起就传染了的啊。 林琼玉听说这事的时候,正挺着个不大不小的肚子坐在院子里的桃花树下啃桃子。 拾翠绘声绘色的描述了一番现下李宅里人人自危的景象,末了啐了一声,颇有些嫌弃的就说道:“该,谁叫他李老爷往日里这么风流呢。得了这病那也是活该。” 一面又忧心忡忡的说着:“只是夫人,你说李老爷他得了这病,会不会最后弄得宅子里的人都得了这病了啊?哎呀,夫人,不然我们和姑爷说上一声,先去我们林家住一段日子再说罢。” 林琼玉将手中的桃子咬得嘎嘣嘎嘣的响,皱了眉想着,该怎么和拾翠解释,花柳病这个玩意,你只要不和他身体亲密接触就不会被传染的呢? 她想了想,觉得拾翠这丫头虽然整日里咋咋呼呼的,但说到底,人家年岁还小,有些事情她未必懂,现下明白跟她说,总归是有些不大好意思的。 于是林琼玉就笼统的说道:“你放心,李老爷的这病,是不会传染给我们的。当然,你要是不放心,往后这段日子你就少往外跑,老老实实的待在蒹葭苑里就是了。” 拾翠点头如小鸡啄米:“我哪里还敢往外跑啊。夫人你是不晓得,现下整个李宅里的人都是能不出去就不出去的。便是那些原本伺候着李老爷的人,现下也是找了各种理由,哭着喊着的说不要伺候李老爷呢。夫人你等着瞧罢,估摸着到最后都没人敢去伺候李老爷的了。” 这也是正常的嘛。这种病听起来确实是令人色变的,人家跟你无亲无故,凭嘛就得伺候着你啊。 林琼玉吭哧吭哧几口的将手中的桃子啃完,而后在地上拣了块有些棱角有些尖利的小石子,在地上戳吧戳吧的戳出来一个小坑,然后就将手中的桃核塞到了小坑里,再是将泥土又原样盖了回去。 指不定到了来年春日,这可小桃核就能长出来一株小桃树来呢。 做完这些,她扶着拾翠的手站了起来。 “拾翠,走,我们去花园里溜达溜达。” 拾翠苦着一张脸:“夫人,我们还是在这院子里溜达溜达吧。你这还怀着孩子呢,李老爷又是得了那样的病,我这心里总是有些害怕。” 林琼玉就笑道:“怕个什么?我们又不往他住的那地方去?哎呀,你就听我的,没事的。” 拾翠没有办法,最后也只能扶着她去了花园。 正是盛夏的时候,花园里一方池塘,水波潋滟,荷叶田田,荷花粉嫩。有风吹过,荷香袭人。 林琼玉心情大好,挺着肚子就摇摇摆摆的去了水榭里坐着。 想来近日李宅里的各人真的是人人自危,鲜少出来走动的,连这水榭里摆放着的桌椅上都有些细微灰尘。 拾翠一面咕哝着,这里竟然都是没有人过来打扫的,一面又手脚麻利的寻了块抹布出来,将里面的桌椅全都楷抹了一遍,又将水榭里的四壁窗户都打开了,这才扶着林琼玉坐了下来。 水榭头顶是一棵高大垂柳,现下碧绿柳枝下垂直至窗前,往前又是一大片的荷叶荷花,夏日观赏这些,真的是赏心悦目了。 林琼玉招呼着拾翠也一起坐。 拾翠也不和她客气,自己拣了个绣墩过来,挨着林琼玉就坐了下来,也看着池塘里的荷花。 两个人在这里待了好长一会儿的功夫,也没看到花园这里有人走动。 拾翠就啧了一声:“论起来不是我说太太什么坏话,只是太太实在是不像个会管家的人。你说老爷得了这么个病,李宅里就乱成一团的了,连个水榭都没人来打扫。想我们林家,当初老爷走的那般匆忙的时候,那样多的事情都堆压在一块了,我们太太不也是处理得好好儿的?这些远的不说,就说近的,夫人,你打理李家的时候,可是事事都照顾到了,哪里像现下这般,一些儿章法都没有。” 原来林琼玉前些日子孕吐成那样,自然是没有心思再来管家了。而且她原本就不是很想当李家的这个家,所以正好顺水推舟的就把管家这事交给了李太太。 林琼玉闻言微微一笑,说道:“你也不要小瞧李太太这个人,翰林人家出身的小姐,论起诗词歌赋来,那是很厉害的。” 拾翠有些不屑的撇了撇嘴:“只是我还是觉得她不该不会的东西强要去拿。夫人你忘了你前些日子管家的时候她那副嘴脸了?倒恨不能天天的来跟咱们找不自在......” 一语未了,忽然就听得林琼玉嘘了一声,而且是眼神示意她看一旁。 拾翠不解的抬头望了过去,就只见李太太正带了郑嫂往这边走过来。 李太太原本是有事想去账房一趟,这个月的月例银子又该发了,只是一眼却看到了林琼玉正在水榭里坐着。 李太太由不得的就鼻子里轻哼了一声。 林琼玉当家的那当会,她在旁看着只觉得心里如同扎了根刺似的,各种难受,可真轮到自己当家了,面对着那些事,却是觉得如同一团乱麻似的,都不晓得该如何来处理的。 只是她自然是不会承认自己胜任不了当家的这事的,所以说不得也只能勉力的硬撑着。 可这当会儿,李老爷偏偏又得了花柳病。 对于李老爷得病的这事,李太太除了说上一声晦气之外,更多的就是觉得麻烦。 李老爷这一病,伺候他的下人立时就各种闹腾,表示不想在老爷身旁伺候着,哪怕是责罚呢,那也是不想伺候。 再责罚,那也比不上要命重要啊。 李太太没办法之下,只能强令着李老爷的那些姨娘们轮番的去伺候着李老爷。 恒不能平日里你们一个个的围着老爷转,等到老爷病了你们一个个的就想跑吧。 至于她自己,那是自打晓得李老爷得病之后,那是一步都没有跨到李老爷住的院子里去的。 但姨娘们虽然是迫于李太太的淫-威不得已的去伺候着李老爷,背地里却是将李太太给骂得体无完肤了。 李太太自然也是晓得的,她只气得暗地里磨牙,心里想着,等老爷去了,看我到时候怎么收拾你们。 是的,所有人都晓得,李老爷得了这病,而且都已经是晚期的情况下,迟早都是要走的,只是看他能挨到什么时候罢了。 更有甚者,也有不少人巴不得李老爷赶快的走。 而现下,李太太见着林琼玉和丫鬟正在做水榭里纳凉赏花,想着她这个做媳妇的却是这般的悠闲,而她这个做婆婆的却是忙得跟个陀螺似的,压根连一刻闲下来的功夫也没有,由不得心里就有些起气了。 她原本是要去账房的,但现下看到林琼玉,先是住了脚步暗暗的生了一会气,而后脚步一转,朝着水榭这里就走了过来了。 拾翠口中咕哝了一句:“这个老母夜叉又想做什么?” 但还是起身站了起来,对着正走近水榭里来的李太太行了个礼,叫了一声:“太太。” 林琼玉也扶着拾翠的手站了起来,对着李太太行了个礼,叫了一声:“母亲。” 李太太站定,也不落座,只是上下打量着林琼玉。 她这目光太不友善了,拾翠见了,悄悄的就将身子往前移动了一些,挡在了林琼玉身前。 李太太这时冷笑一声,说道:“说起来还是你命好。在家的时候母亲宠着,要什么有什么,嫁到了我家里来,又有贤儿宠着,照样是要什么有什么。现下肚子里怀了孩子,老太太也是宠着你,恨不能天上的星星都给你摘了来。” 李太太这番话说的有些酸溜溜的。 她说起来虽然是个翰林家出身的小姐,但一来家道中落,未出嫁前日子过的甚是清贫,二来她家中兄弟姐妹一大堆,她搁那些兄弟姐妹之中并不算是出众的,所以爹娘也并没有多宠她。而她嫁到李家来了之后,因着出身清贵,难免的就看不上李家这样的商贾人家。可李老太太活到那把年纪,早就是活成了个人精了,所以对自己的儿媳妇是个什么样她是清楚的很,因此上她也极是不喜李太太,不然也不至于把持了这么多年掌家的事不放手了。而她的丈夫也是个不争气的,说到正事上是一些主见没有,但在吃喝玩乐上却是比谁都精通。可可的生了两个儿子罢,不想大儿子李见贤对着也是只有表面上的恭,而无内心里的敬。小儿子李思齐虽说是最得她喜欢,也很是讨她的欢心,但后来却瘸了一条腿,性子日渐孤僻,见着谁都没个好脸色。 因此上,李太太其实很是嫉妒林琼玉。 林琼玉自然是能听出来李太太这番话里的酸意来。 她也没有反驳,自然也是没法反驳的,因着李太太说的都是实情。 其实她很是想说上一句,呵呵,是啊,我就是命好,至少是比你好,到哪都有人宠着。 可到底这话还是没有说出口,只是微微的笑道:“儿媳能有今日,不还是母亲宽宏大量?” 既然都说了你宽宏大量了,那就麻烦你不要再找我的碴,麻溜的滚吧。 但她这句拍马屁的话很明显的并没有让李太太觉得愉悦。她反而是从鼻子里轻哼了一声,不悦的说道:“你父亲都病了这么些时日了,怎么我就没看你去探望过他?做儿媳妇的,公公病了,怎么都应该去看望一下的吧?” 这简直就是故意的来找碴的了。 拾翠当时就想撸袖子上前和李太太好好的理论一番。 自己不去,倒是会强迫别人去了?先前是那些姨娘们,现下是她们家夫人。她们家夫人这可还怀着孕呢。 但林琼玉及时的拉住了她。 其实说实话,林琼玉也确实没想过去看李老爷。 自打她嫁到这李宅里来,也就成亲第二日见过李老爷一面,对他的印象也并算不上是好。 好吧,这么一说,她确实是有点没见到自己做儿媳妇的本分。只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个道理李太太不懂的么? 于是林琼玉就歉意的对着李太太说道:“母亲教训的 是,是儿媳做得不对了。还请母亲下次去看望父亲的时候,一定要遣人告知我,儿媳和您一同前去。” ...... 李太太没话说了。 她压根就没有想过要踏进李老爷的屋子一步。 李太太想起以前林太太说的一句话,我的这个玉儿好,瞧着是乖巧的很,其实就是个蔫儿坏的。 可不就是个蔫儿坏的?自打她嫁到了她们李家来,明里暗里的几次交锋,她都没有从林琼玉身上讨到半分好去,反而次次的都受了一肚子说不出来的窝囊气。 李太太转身拂袖而去。 拾翠在旁边拍手叫好:“活该。论起来太太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怎么就不晓得对小辈好一些?日日的这般掐尖要强的做什么?宽容些儿也是好的。” 林琼玉笑着拍了她的胳膊一下:“那你也宽容些儿,别在这里说了吧?走,我们回去了。” 自然,接下来林琼玉也并没有去看望过李老爷一次。 李老爷离世的那当会,正是腊月二十四,过小年的时候。 他得了那种病,哪怕是再有钱,可到后来,也有些人嫌狗憎的了,压根就没什么人想去搭理他。 所以他死的时候,倒是有很多人暗地里松了一口气。 李老爷这一闭眼,李太太头一次处理这种丧葬之事,一时不说忙得头打后脑勺,只说压根就是一团乱麻,浑然不晓得到底该去怎么办。 她无奈之下,只得去向李老太太求救。但李老太太这当会因着唯一的一个儿子先她而去,白发人送黑发人,悲痛之下,哪里还有心情处理这些个事?再者说了,这些年来你不是一直想要我将掌家的事给你么?临了临了现下掌家了,你却事事来请教我?那你自己是做什么吃的? 第69节 李老太太来了个眼不见为净,但凡是丫鬟来通报说太太求见的,她一概不见。 李太太无奈之余,只得让人去叫林琼玉,意思是让她来帮个忙。 只是林琼玉这当会挺着个大肚子,随时都有可能会临盆,李见贤自然是不想让这些事烦扰到她,所以由他出面,委婉的拒绝了这事。但李太太对着李老太太是不敢发火的,对着林琼玉还怕得什么? 于是她盛怒之下,直接是冲到林琼玉的屋子里,指着她就一顿大骂了。 林琼玉生气之下,动了胎气,竟是就要临盆了。 好在李见贤早就是请好了稳婆和大夫,随时待命的,一应生产的物件也都是准备好了的。于是立时就让鹤云将稳婆和大夫请了来,再是该烧开水的烧开水,该拿干净的布巾的拿布巾,总算是做到了忙而不乱。 可李太太还在那不以为意的说着,不就是生个孩子罢了,哪个女儿没有生过孩子?弄出来这么大的阵仗做什么? 李见贤在旁听得这句话,原先他就是担心不已,现下听了她的这句话,一时担心之中也就夹杂了些怒气。 他立时就说道:“母亲,玉儿肚子里的孩子,论起来也是你的孙子孙女,你做祖母的,就不能多关心一些?至于说掌家的事,如果您要是真的管不了,那这事我就替玉儿应下了,往后掌家的事还归她管。自然,她这些日子是管不了,可是没关系,我替她管。” 虽说李见贤以往对李太太说的话也很少遵守,但像现下这么直接的顶撞她的时候还是基本没有,所以李太太一时只气得两只手都有些发软。 她抬起右手,抖着手指指着李见贤就说道:“反了,真是反了。为了你的媳妇,你竟然是敢这般的顶撞娘了。” 李见贤平静的说着:“娘,儿子不孝。娘往后想责罚儿子,儿子不敢有半句怨言,只是还请娘不要说玉儿。” 李太太转身拂袖而去。 林琼玉最后生了个女儿下来,李家上至李家老太太,下至李家太太都是有些不喜。但好在李见贤却是爱这个女儿甚于性命,于是宅子里的人倒也不好说些什么。好在三年之后,林琼玉又生了个儿子,儿女双全。 至于说李太太,有李见贤在中间态度强硬的调和,她倒也不敢找林琼玉什么事,后来无奈之下,也只能打着眼不见为净的想法,甚少去林琼玉那里,倒也大家都省了很多事。 而李见贤终其一生,也严格的遵守了当初对林琼玉的承诺,一辈子只有她一个妻子,并没有纳妾。两个人和和睦睦的过了一辈子,在济南府传为一段佳话。 本图书由(云翳时羽)为您整理制作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及出版图书,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