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妃(复仇文)》 第1节 本书由 凝涉 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宠妃 作者:夙夜笙歌 简介: 历经三朝,盛宠不衰 她是宠妃,也只是宠妃 导读: 1、复仇文,女主美到没朋友,青春永驻,容颜不老,自带异能金手指 2、女主穿越,前期失忆,后期恢复记忆。皇帝都是渣(ノへ ̄、) 内容标签: 穿越时空 宫廷侯爵 主角:顾倾城 ┃ 配角:宋鸿逸,宋承鄞 ┃ 其它:养成,复仇,虐渣 =============== ☆、第1章 承庆十二年,冬。 顾倾城从朝阳宫里出来的时候,天上纷纷扬扬的下起了大雪,想来要不了多久,就能积上厚厚一层。她原是想直接回自己的寝宫的,视线余光却扫见殿门前三层台阶上跪着一个人,仅着一件单薄的浅绿色春裙,用一根雕玉兰花檀木簪挽了个垂髻。低垂着头,看不清样貌如何。 晋国的冬天算不得是最冷的,但也不至于一件春裙便能御寒。更何况,此刻还飘起了大雪。 顾倾城淡淡看了随行的宫人一眼,后者会意,转过身去问店门口值勤的宫女,“这是怎么了?” 都说宰相门前三品官。朝阳宫为当朝皇后的寝宫,便是门口洒扫的宫人,身份比起一般妃嫔身边得脸的宫女也要贵重一些。只是顾倾城却不是一般妃嫔。自入宫至今,已有近十年的时间了,却是一直盛宠不衰,纵是尊贵如皇后,对她也得退避三分。 问话的宫人是顾倾城身边很得脸的一个奴才,朝阳宫的宫女根本不敢有所隐瞒,把情况如实说了一遍。 原来这殿门前玉阶上跪着的女子,是当今皇上的第八子的生母,居于西宫纤羽阁的庄才人。今日跪在朝阳宫外,是来求皇后下旨召御医替八皇子看诊的。 顾倾城站在檐下,淡漠的眼中映出庄才人在凌冽寒风中颤抖着,却依旧固执不肯离去的纤瘦身影。她虽很少过问这后宫中的事,但恰好是知道庄才人这个人的。或者说,这大晋后宫之中,就没有人不知道庄才人。 庄才人名唤庄新兰,原是朝阳宫中负责洒扫的宫女,因意外被醉酒的皇上宠幸。当今皇上是个极其自傲的人,根本无法接受自己竟然宠幸了一个无才无貌的洒扫宫女的事实,原本是想让人直接处理掉的,哪知恰逢太后重病,从大觉寺的方丈手中求来的签上说不宜杀生,此事便暂且搁置了。 太后这一病就是小一年的时间,期间又查出庄新兰竟是怀上了龙胎。皇上那时候已经有了四子三女,年长的已经七岁了,早没了那种初为人父的喜悦感。但到底是皇家血脉,不可能再随意处理掉。庄新兰因为这个孩子得以侥幸活了下来。 庄才人怀胎十月,产下一子后,皇上敷衍的封了她个从六品才人。八皇子出生的第二个月,太后病重不治,于福宁宫中仙逝。新生的孩子,因为其母亲的缘故,在还未曾出生便遭了皇上的厌弃,而且又背上了克死太后的罪名,是以尽管庄新兰的位分不足以亲自教养孩子,这后宫之中却没有人愿意将之抱到膝下抚养。 因无人过问,八皇子便在清冷的纤羽阁中生活了九年,期间虽然也生过几次重病,但到底熬了过来,可如今这一次却实在太过凶险,小小的孩童躺在床上,已经有两天滴水未进了,继续这样下去,等不到病死,就得先饿死了。 庄才人走投无路,只得过来朝阳宫求皇后开恩。她在这儿已经跪了快两个时辰了,却没有人愿意去为她通传。或者,大家都心知肚明,即便通传也没什么用,用脚趾头想也知道,皇后娘娘怎么愿意冒着可能会得罪皇上的风险,去帮一个被厌弃的妃嫔和一个被忽视的皇子呢。 顾倾城看着那道倔强的身影最终撑不出倒了下去,唇角微微勾起,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说起来,她还得感谢那个孩子“克死”了太后呢,要知道太后生前曾发过誓,只要她还活着一天,顾倾城就休想踏进大晋后宫一步。 在太后死后的第二年开春,皇上便将顾倾城迎入后宫,甫一入宫便封了正三品充仪,此后每过一年位份便会增长一级,进宫的第五年,已是位列淑妃,地位仅次于皇后。 庄新兰跪在殿门前时无人过问,她这一昏过去,便有宫人上前去欲将其带下去。 顾倾城便是在此时开了口:“永宁。” 随行的宫人忙躬身应道:“奴才在。” “将庄才人送回纤羽阁去,另叫人拿了本宫的牌子去请李太医到纤羽阁走一趟。”话说及此,顿了顿,又道:“索性本宫今日无事,便随着一道去吧。” 顾倾城交代完了之后,便坐上步辇走了,留下朝阳宫门口一脸惊恐的宫女侍卫。 —— 底下人将刚才的消息送上来的时候,皇后正在用午膳,闻言直接摔了手中的筷子。在一旁伺候着的刘嬷嬷忙伸出言安抚她,“娘娘你如今可是双身子的人,不说别的,就是为了肚子里的小皇子,你也不能动气!” 皇后却是不听,又伸手将桌上的盛着糕点的瓷盘扫落了几个之后,才冷静了下来。“嬷嬷,你让本宫怎么能不动气,”她说,“若是旁人去触了这霉头,本宫哪里会在乎,可那个人偏偏是顾倾城!别说是偶尔一次发善心传召御医给一个遭厌弃的妃嫔看诊了,她便是直接抬举了冷宫之中的妃嫔,陛下也不会怪罪于她!” 皇后越想越觉得心中怒气难平。这顾倾城简直就是她的克星,她这一生顺风顺水,从出生到出嫁就没愁过一件事,可是自从这个女人进宫之后,从前安稳舒心的日子便一去不复返。 初时她还卯足了心思与她争陛下的宠爱,为此闹过不少笑话,后来被母亲教导,她是皇后,只需要大度端庄的坐稳这个位置,而不是像后宫之中其他女人一样去邀宠。她信了母亲的话,歇了争宠的心思,一心想着如何坐稳这个后位,让陛下放心将偌大的后宫交予她打理,可这个女人却是阴魂不散,一次次的的将她的权威踩在脚下,陛下却不曾罚过她一次! 便是她如今有了身孕,被顾倾城当着几个妃嫔的面驳了面子,闹到陛下跟前去,陛下也没有说顾倾城半句不是! 皇后至今也没能想明白,纵使顾倾城人如其名,长了一张颠倒众生的脸,可是这后宫之中最不缺的也是美人,陛下一时迷念她倒还说得过去,可是为何这么多年了,却始终不曾厌弃她? “娘娘,你不能这么想,”刘嬷嬷一边伸手在皇后背上轻抚为她顺气,一边说道:“顾淑妃纵然得宠,但她一无子嗣二无母族,孓然一身,待她容颜老去,陛下就会厌弃她了。那时候,还不是任由你搓扁揉圆。” 刘嬷嬷这话说得很是在理,皇后却是沉默着不曾回应。因为她曾经也这么想过,待到顾倾城容颜老去失去恩宠的那一天,她一定要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可是呢,她等了近十年,等得她自己的眼角都悄悄爬上了几丝细纹,顾倾城的容颜却还是如初见时一般艳丽。时光似是在她身上停驻,永不向前。 “嬷嬷,你可还记得,本宫进宫时,她便是这幅模样,如今过了快十年了,她依旧是这幅样子,”皇后看着自己一双的一双手,白皙细腻依旧,却终究比不得少女时的娇嫩了,“你说,本宫这辈子真的能等到她失宠的那一天吗?” 刘嬷嬷也不说话了。 这宫中,就没有谁敢说自己一定能够等到顾倾城失宠的那一天。 —— 去往纤羽阁的这一路上,永宁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顾倾城最后实在看不下去了,便开口问他,“我记得你刚来我身边伺候的时候,我就说过,有何事不明白的,可以直接与我说。” 顾倾城对待身边的人素来随和,甚至大多数时候都不会自称本宫,却很少有人敢对她不敬。问及原因,不仅是因为她正当宠,更因为她御下有方。只有真正在她身边伺候过的人才知道,一旦犯下大错,下场会有多凄惨。 永宁望了一眼远处隐约能看到一个轮廓的纤羽阁后,才弓着身子对顾倾城说道:“奴才确是想不明白,娘娘为何会插手管这庄才人的事?” “这还真被你给问住了,”顾倾城单手托着下巴,思索了片刻才接着说道:“我近些日子夜里睡得都不安稳,宫中太医全请了个遍,也不见成效,这么做,大约是为了积福吧……” 准确的说,她是从半个月前开始出状况的,每天夜里睡下之后,或是梦到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或是梦到一些陌生的人和事,且都是些杂乱无章的片段,根本拼凑不出一段完整的情节来。梦境总是会毫无规律的戛然而止,她便会随之从梦中惊醒,此后再无睡意。 顾倾城给出的理由虽然听起来很虚幻,但永福却也找不到理由反驳,因为庄才人身上,真的没有什么值得别人去扶持算计的,不然她也不会在这个偏远破败的寝宫里一住就是十年,生生埋葬了女人最美好的年华。 ☆、第2章 虽然心里早有准备,知道一个被皇上厌弃的妃嫔日子注定不会好过,但是真正见到纤羽阁的时候,顾倾城才知道,她之前把现实想得太美好了。 趋利避害捧高踩低,人的劣根性在后宫这片天地里,尤为明显。因为主子不得宠,在这宫里当值注定不会有好的前途,而没了利益作为动力的之后,纤羽阁中的奴才,有门路的早早便攀了别的高枝,没本事走只能留下来的,根本不会用心伺候,态度随着时间的增长,越发的敷衍,近两年来甚至有了奴大欺主的势头。 顾倾城站在纤羽阁的院门前,看着那几乎就要被堆积的落叶淹没掉的台阶,以及紧闭着的早已褪去了原本的色彩的木门,脸上表情颇有些微妙。 “娘娘,这……”永宁小心的凑上前来,询问她的意思。 顾倾城微微摇头,抬脚踩过堆积的落叶,踏上门前还算干净的台阶,回过头来扫了永福一眼,后者会意,忙跟了上去,抬手准备敲门,却听得从门里传来说话的声音。 “庄新兰你终于舍得死回来了?连皇后娘娘面儿都没见着吧?早告诉过你了,别管那个扫把星了,他迟早有一天会拖累死你的!” 女子的声音由远及近,最后那道话音落下的时候,伴随着“吱呀”的开门声,一个身着浅黄色冬裙的宫女出现在顾倾城的视线里。 开门的宫女没想到这门外还站了人,被吓得不轻。因为纤羽阁地处偏僻,便是走错路也不会有人走到这地方来,是以宫女没成多想,以为是刚才还念叨着的人回来了,不仅没有背后说主子坏话被抓后的忐忑与恐惧,还准备张口一通乱骂。 “大白天的站门口……”待看清楚来人之后,余下的话便卡在了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纤羽阁的宫女虽然没有见过顾倾城,但仅从那一身穿着打扮,也知道这位主儿绝对不是她能得罪得起的,心底不禁生出恐惧来,想也没想便“咚”的一声跪到了地上,额头在地板上磕得极响,最终吐出一连串求饶的话来,“娘娘恕罪!奴婢瞎了狗眼没看到是您!奴婢该死! 顾倾城无意替庄才人教训下人,淡淡扫了一眼跪在地上不住磕头的宫女,道:“这里是庄才人的地儿,本宫可管不着。你起来带路,叫他们先将人安置下来,御医随后就到。” 听到顾倾城的话,跪着的宫女心中的忐忑顿消。庄新兰虽然是纤羽阁的主子,但早已名存实亡,不然她之前也不敢唤着她的名字一通指责,决定权回到了庄新兰手里,她压根就不必害怕。 “奴婢名唤春兰,”宫女麻溜的站起身来,拍了拍衣裙上的枯叶后,对着庄新兰身后的永宁道:“公公,请这边走。” 永宁却是不敢自作主张,低垂着眉眼,等主子发话。 “你先跟过去,待安置好后,再来寻本宫。”顾倾城摆手,停顿片刻后又吩咐道:“再寻个人来给本宫带路,先去看看八皇子情况如何。” 顾倾城话音才落下,便见墙角的杂草丛后探出一个小脑袋,一脸忐忑的表情望向这边。顾倾城不由得失笑,心想这小小的一方院子里却是有了众生百态的雏形,她朝那个小小的身影招了招手,后者犹豫了片刻才慢吞吞的挪了过来。 “你们可是要去找八皇子?”小丫头说这话的时候,眼睛死死的盯着顾倾城,见她微微点头后,急忙补充道:“我可以带你们去!” 这下倒是不用刻意去找人带路了。永宁一行人随着春兰去往庄新兰的屋子,顾倾城身边就留了两个伺候的宫女,跟着这个自己冒出来的小丫头,去寻八皇子。 其实纤羽阁统共也就那么大点儿地方,两眼就都看完了,只是里面的房屋显得太过破烂,门前也都是杂草丛生,看起来哪一间都不像是住了人的样子。顾倾城没那么多心思自己去一间一间的找,才会叫人带路。 绕过一间屋顶都快塌下来的房屋之后,前面带路的小丫头忽然撒腿就跑了起来,嘴里还念叨个不停,“平安你是自己爬起来的吗?平安你的病好了吗?平安你饿不饿啊?” 顾倾城停下步子,远远望着前方那间破败不堪的屋子门口,那道瘦弱的仿佛一阵风就能将之刮跑的身影,他一手扶着门框,借以支撑着自己的身体,那双漂亮的眸子里,闪烁着让人心惊的光芒。 这个孩子像极了他的母亲,固执,倔强,却又有不同的地方,相比她母亲的怯弱与隐藏的自卑,他的眼底掩藏着让人心惊的狠戾。这个孩子若能顺利长大成人,且手中握有权柄,那将会是那些曾经欺辱过他的人一生不醒的噩梦。 —— 御医们很快赶到了纤羽阁来,先去看过了庄才人之后,才来到八皇子的住所。而顾倾城之前指名要请的李太医也是这会儿才到,当然,不是因为他摆架子,而是因为年纪大了,腿脚比不得年轻人灵活。 看着站在去往八皇子住所必经之路上的顾倾城,太医院的御医们着实是有些懵了。虽然是因为有人拿了芳华殿的牌子去太医院请人,他们才会以最快的速度赶往这偏僻到几乎没人识得路的纤羽阁来,但是却怎么也没想到,冲冠后宫的顾淑妃竟然屈尊纡贵亲自到这儿来。 “下官见过淑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还是李太医首先反应过来,忙给顾倾城行礼。余下众人纷纷随礼。 “李太医不必多礼,先去看看八皇子的情况如何吧。”顾倾城说话的同时,一旁的永宁忙凑过去扶住李太医,其余人等则没有理会。 之前的小丫头将八皇子扶到了屋内,直到这会儿了,仍旧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御医们对这纤羽阁中的人可就没那么客气了,抓住小丫头的两只小细胳膊将人拧到一边后,纷纷凑上去给八皇子看诊。 小丫头有些不服气,还想冲上去理论,却被永宁给拦下了,“你若不想他死,就别去捣乱。”小丫头这才安分下来。 永宁望着那被几个御医团团围住的八皇子,不由得心生感叹。这是个彻底不得陛下喜爱的孩子,长至八岁了也不曾赐下名讳,重病至此也无人过问,若不是自家主子大发善心,也不知道熬不熬得过去。 约莫过去了小半个时辰之后,御医们才结束了诊脉,然而一个两个的脸色却都不好看,其中一个人硬着头皮请了李太医去看诊,其余几人则围在旁边等待结果。 李太医并未推迟,走上前伸手去摸八皇子的脉,紧接着他就明白方才这些人执意要他诊脉的原因了。八皇子的脉象再简单不过了,根本没有任何争议,因为这是将死之人才会有的脉象,且回天无术。他们不敢说出结论,不过是怕顾淑妃怪罪而已。 李太医心下叹气,觉得这几个后辈到底还是太年轻了,虽然医术还过得去,识人的本事却差得太远了。顾淑妃跟庄才人根本没有什么交集,她入宫的时候,后者早已经被丢到了这纤羽阁中自生自灭,如今会伸手帮庄才人一把,想来也只是心血来潮罢了,哪里会因此找他们的麻烦呢。 李太医放下八皇子的手,转过身来朝坐在一旁等结果的顾倾城说道:“望淑妃娘娘恕罪,八皇子这病拖得太久,臣等才疏学浅,已是无力回天。” 对于这样的结果,顾倾城并不觉得意外,她初见到这个孩子的时候,就知道他已经是病入膏肓活不了多久了,不然也不会生出“他若是能顺利长大”这样的感叹。让御医们过来,也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 第2节 “李太医的医术可是备受先帝赞誉的,不必妄自菲薄。生老病死乃是人之常理,本宫自然因此迁怒你们。”顾倾城侧头看向永宁,“送李太医他们回去吧,接着再到芳华殿去,叫永福他们从本宫的私库里挑几样东西给今日到纤羽阁来的御医们送过去,算是本宫的一点心意。” 顾淑妃出手素来大方,这一点御医们是知道的,再加上这次送出的东西出自她的私库,在场的御医们皆是心中欢喜,方才的忐忑早已消散无踪,纷纷朝着顾倾城行礼告退之后,跟着永宁离开了。 方才还拥挤不堪的屋子里,在御医们离开之后,一下子又变回了最初的清冷。小丫头探头朝着门外张望了半天,直到众人的身影都看不见了才缩回脑袋。大约是因为顾倾城的态度一直很温和,她便直接忽略了她的存在,径直飞奔到八皇子床前,拉着他的手若无旁人的说起话来,“平安,他们方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啊?我怎么听不懂呢?不过我看着他们最后都是笑着离开的,是不是证明你的病好了啊?” 这一番话昭示了这小丫头的天真无知。 顾倾城的视线自她身上掠过,落到了八皇子身上,身形瘦弱,脸色蜡黄的孩子,睁着一双漆黑的眸子与她对视,眼底满是对宿命的不甘。 这样的眼神,莫名的让顾倾城觉得熟悉,仿佛曾在哪里见过。 ☆、第3章 顾倾城从纤羽阁出来的时候,皇城内已经积了浅浅一层雪了。她抱着永宁给她准备好的暖手炉子,坐着步辇回了芳华殿。这一路上,她所经过的地方,宫人们纷纷第一时间退开,不知是敬她还是惧她。不过她不在乎,因为这些人的态度如何,根本不会影响到她的生活。 芳华殿外,柳红柳绿两个宫女早已候在门前,待步辇放下来的时候,一个撑着伞,一个拿了雪白的狐裘给她披上。 屋内彻夜烧着银霜炭,厚重的帘子一放下,便是再冷的时节,也感觉不到一丝寒意。 顾倾城进到内间换了一身浅紫色绣并蒂莲的齐胸襦裙出来,如墨青丝披散开来,整个人懒懒的倚在软榻上,吃着小厨房里才做出来的梅花糕,一边同柳绿问话。 “我出去这段时间,可曾有人到我的芳华殿来闹事?”如今回到了自己的地盘,顾倾城说话的语气更加随意了。左右她周围伺候的人都是信得过的,有什么不好的话也传不到有心人耳朵里去。 听得她这话,在一旁伺候着的几个人都不由得笑了起来。柳红换下了她手旁的梅花糕,递了一杯清茶给她,嘴里打趣道:“娘娘你每次回来都会问这句,别不是真想叫人家打上门来吧?若真是如此,那可真要叫你失望了,这后宫之中,就是皇后娘娘也不敢随意欺到芳华殿来。” “在本宫还没有彻底失宠的时候,她怎么会随意欺到这芳华殿来呢。本宫一无亲族二无子嗣,别说如今只是一个淑妃,就是爬到了皇贵妃的位子,除了给她添点堵以外,根本无法造成什么实质性的影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这个后宫的女主人,顾倾城提起她的时候,语气却是不能再平常,仿佛那只是一个寻常可见的人,“待陛下长眠之后,她还会有子嗣奉养,有家族扶持,而本宫却什么都没有。” 顾倾城话说到最后,是越发的大逆不道了,竟然连当今皇上也编排上了,饶是早已习惯了她语出惊人的几个宫女,也给吓出了一身冷汗。 柳绿忙找话转移了她的注意力,“后宫之中一早就传开了,说娘娘您竟然在朝阳宫外截了前去求情的庄才人,又抹了皇后的面子,暗地里都在猜测,皇后娘娘怕是气得掀了桌子呢。” 顾倾城抿了口茶,不甚在意的说道:“那庄才人只穿了一身春裙,在朝阳宫外跪了差不多两个时辰,也不见有人去关心问候一句,本宫那时想着近日里来夜里总是睡不安稳,顺手救个人就当是行善积福,竟然就传出本宫截了人的流言,可见这群人是有多见不得本宫好。” 听顾倾城这么一提起她近日里总是睡不安稳的事来,一干伺候的宫女又给愁上了。自半个月前开始,每天夜里都会惊醒,接着就再也睡不着,宫中的御医都请了一遍,安神的方子换了一种又一种,也不见有什么效果,顾倾城自己倒是不怎么在意,反而是这些伺候她的宫女,一个个急得不行,成日里都想着这一件事,恨不得时光倒退将所有发生的事翻找一遍,好找出个缘由来。 顾倾城像是没有骨头一般,软软的躺在软榻上,也不知怎么的,忽然就想起了之前纤羽阁中见过的那个孩子,她抬眼去看柳红,见对方眼神呆滞,明显是在发呆走神在想别的事,于是视线一转落到了柳绿身上,“柳绿,我问你个事儿。” “奴婢在呢,娘娘你说。”柳绿忙回道。 “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八皇子啊?”不然怎么解释她之前为何会觉得他的眼神看起来莫名的熟悉呢。 顾倾城别的都还好,就是对自己的记忆不怎么自信,因为她怎么也想不起入宫之前的事儿了。姓甚名谁,家在何方,家中是否还有别的亲眷,这些她都完全不记得了。就连顾倾城这个名字,也是入宫后,皇上替她取的,源自一首陈国民间广为流传的诗歌——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1 柳红柳绿是顾倾城初入晋国皇宫的时候起就跟在她身边的,如今也快十年了,入宫之前的事她们不知道,但入宫之后的事,却是记得清清楚楚。 “娘娘你怎么可能见过八皇子,这差不多十年的时间里,你甚至都很少踏足西宫,更不会去到纤羽阁那么偏僻的地方。而纤羽阁中的人,也没有机会见到你。”柳绿给她清清楚楚的分析了一下。 顾倾城点头表示知道,不再执着于这个问题。柳绿见状松了一口气,因为顾倾城曾经有过死钻牛角尖的历史的。只是,她那口气刚落下,顾倾城就抛出了一个更为惊悚的问题来,她说,“柳绿,你说我去找个孩子来养如何?” 柳绿给吓得一口气好半天没喘过来,都快直接给顾倾城跪下了,心想娘娘你这是把孩子当成什么了,吃的还是穿的或者戴的,只要一想就会有人给送来么? 柳绿拒绝回答这个问题,顾倾城扁了扁嘴,一副被欺负了的样子,叫柳绿看得好笑,只得又找了别的事来转移她的注意力,“娘娘你与其想这个不靠谱的问题,不如想想今晚要吃什么来得更实际一点儿。” 吃,是顾倾城为数不多的爱好之一,每次在她思维钻进死胡同里出不来的时候,只要跟她提起吃的,十有八|九都能顺利的将她的注意力转移开。 果然,提到晚膳,顾倾城一下子便将之前的问题给抛开了,侧躺在软榻上,手托着下巴思考起来,片刻之后做出了决定,“叫小厨房的人准备汤底与食材,本宫今晚要吃火锅!” 听到这回答,柳绿当即便笑开了,显然她也是十分的赞同顾倾城的决定。说起火锅,这还是顾倾城的独创的吃法,在此之前,整个晋国也没有人尝试过这样的吃法。芳华殿里负责伺候顾倾城衣食住行的宫女太监们在首次尝试新吃法之后,无一例外都爱上了这个名为火锅的东西。特别是在寒冷的冬天里吃上一顿,胃里整个都是暖的,别提多舒服了。 —— 吃过火锅之后,顾倾城在屋里转悠了几圈,消消积食,又翻出前几日才让人找来的杂剧话本,读了几页之后,终于有了困意。 她睡觉的时候不习惯屋子里还有别的人,就连外间值夜的人也不行,灯不能全部灭掉,床前必须要留有一盏,直到第二日天亮时分,才可撤去。 柳青柳红照例侍弄好一切之后退了出去,轻轻合上了门。 顾倾城枕着自制的软枕,拥着被子,望着床前那盏散发着微光的油灯,很快便沉睡了。 毫不例外的,她又做梦了。 依旧是那个光怪陆离的世界。这一次第一眼见到的是一座高耸入云的奇怪建筑,墙壁竟然可以清晰的映照出人影,异常平整的街道上,满是奇怪的铁盒子,既不见人抬也不见马拉,移动速度却是快得吓人,还有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穿着真是有伤风化,一个比一个露得多…… 她漫无目的的在街上游荡着,来往的行人仿佛看不见她一般。 她看着街边红色的灯亮起的时候,许多人都停住了脚步,再接着便看见从两个方向跑来的铁盒子撞在了一起,发出可怕的巨响。周围的人似乎被吓住了,尖叫声不绝于耳,还有一些人手里拿着一个奇怪的东西,对着事发现场比划个不停。 出于好奇,她越过拥挤的人群,靠近那两个相撞的铁盒子,反正也没人看得见她,她索性蹲了下去,透过碎裂的琉璃往里看去,与一双瞪得极大,简直超出了人类极限的眼睛对上,视线余光里渐渐有鲜血流淌出来,汇集成一滩,看起来格外的触目惊心。 看着那一双眼睛,她觉得整个人仿佛被冻住了一般,无法动弹,寒气从脚底蹿起,一瞬间游遍全身,仿佛下一秒就会将她的灵魂也冻住。 “啊——”顾倾城惊叫着猛地从床上坐起身来,拥着被子直喘气,背后整个被冷汗浸透了。微弱的灯光下,她视线余光恍惚看到有一道黑影立在她床前,吓得她搂着被子不住的往床角里缩去。 “怎么,做噩梦了?”那道黑影随着她的动作,也凑了上来,直到距离她的身体差不多一尺距离的时候才停了下来,并伴随着低沉浑厚的嗓音。 听着这个声音,顾倾城心中所有的的恐惧在一瞬间转化成了怒火,熊熊燃烧,她想也没想便照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一巴掌甩了上去。 “啪!” “宋鸿逸,你有病是吧,大晚上的站床边上吓人!” ☆、第4章 “是啊,朕有病,所以才找你来了。”顾倾城口中的宋鸿逸,正是大晋朝如今的皇帝。他静立在床前,身姿挺拔,背着光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却听得出来他阴测测的语气。 顾倾城胸腹中的腾腾怒火却还没有消散完,打了一耳光还不够,又捞起床上的枕头朝床前的人砸去,“你给我滚!” 宋鸿逸身为帝王,虽然谈不上什么武艺高超,但也是自小就学起的防身武艺。刚才会被顾倾城扇那一巴掌,是因为疏忽没想到,如今有了心理准备,自然就不会再被她扔来的东西给砸到。他伸手将那枕头接住,而后随手扔到地上,弯下腰欺身近前,一手捉住顾倾城扬起的手,另一只手挑起她的下巴,冷笑道:“你以为朕是吃素的了,被打了一次还一点防备都没有。” “你听不懂人话吗,我叫你滚啊!”顾倾城伸了另一只手去狠狠将挑起她下巴的那只手打开。 宋鸿逸不曾躲避,任由顾倾城的手打过来,发出“啪”的一声脆响。他冷笑着伸手去制住顾倾城的另一只手,整个身体随之压了上去,带着顾倾城的身体倒入柔软的被褥之中。他将顾倾城的双手拉过头顶,单手制住,另一只手掐住了她的下巴,逼着她与他对视。 “不过几日没见,你的胆子越发的大了,不仅打了朕,还敢叫朕滚,”宋鸿逸望着身下这个面容绝美身材诱人的女人,微微眯了眯眼,“顾倾城,你真以为朕不会问你的罪吗?” 顾倾城不仅没有害怕,甚至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般,勾起唇角露出一抹讽刺的笑意,“宋鸿逸,你若是不那么恐惧生老病死,我就不会有这么大的胆子跟你这么说话。” 宋鸿逸听了这话,也不生气,目光流连于她微微开合的红唇,眼神渐渐显得炽热,“不只是朕,任何一个男人得到你,无论有没有权势,最终都会变成这种局面。无权者慕色,有权者惧生死,这世上有几个能不为名利所驱使?怪只怪你带来的诱惑太大,朕即使贵为天子,但到底只是一个凡人,终究会有抵御不了的诱|惑。” 顾倾城心里清楚宋鸿逸这一番话暗指的意思,冷哼一声算是回应,之后便移开视线不与他对视,亦不再说话。 宋鸿逸说着这番话的时候,视线从她的红唇上移开,落到纤细的脖颈之上,接着是漂亮的锁骨,他脑中便不由自主的浮现出缠绵时的画面,每当他的吻落到此处时,她便会压抑不住的呻|吟出声,听在耳中仿若天籁。顾倾城的亵衣因为方才的一番动作,此刻领口处有些凌乱,从宋鸿逸这个方向,刚好可以瞧见雪白亵衣之下,那一抹诱人的沟壑。 “听说你近些日子来,夜里总是睡不安稳,宫中太医都请遍了也不见好?”宋鸿逸强迫自己将视线从那处移开,看向她的脸,眼底的暗沉之色却越发的浓郁,声音也带了几分沙哑。 顾倾城依旧是满脸讽刺的笑容,“不劳你操心,便是你死了,我也死不了。” “如此便好。朕也可以向你保证,等到朕死的那一天,定会下旨让你殉葬!”宋鸿逸一点也不计较她这大逆不道番话,他说着话,同时头缓缓低下去,吻上了她的锁骨。 那是顾倾城身上最为敏感的地方,毫无准备的被宋鸿逸这么一碰,呻|吟之声便压抑不住脱口而出。 一夜缠绵。直到天色快要亮起的时候,屋内*方歇。 “顾倾城,你就是个专门诱|惑人妖精。”宋鸿逸修长的手指在她圆滑的肩上细细摩挲着,微带薄茧的指腹每一次触碰,都会带起一阵细微的酥|麻感觉。 “说吧,这次又是怎么了?”顾倾城挪了挪身体,不叫他碰到。 只是床上就那么大一点空间,再加上两人还盖着同一床被褥,顾倾城挪动的时候顺便就将被子给卷走了,如今又是寒冷的冬日,宋鸿逸就是没有别的心思,仅仅为了那床被褥,也不能叫她跑了。他长臂一伸,便连带着被子一起,将顾倾城搂进了怀中,灼热的呼吸自后方喷到她耳畔,“前几日在含光殿里同容妃闹得有些过了,染了风寒。” 顾倾城怎么也没想到宋鸿逸竟然是因为这荒唐的理由染了病,唇畔的冷笑怎么也收不住,“宋鸿逸,你就这么作下去吧,迟早有一天你会死在女人身上的!” 宋鸿逸闻言,搂着她身子的手强行将她转了个面向,面朝着他,“怎么,你吃醋了吗?” 顾倾城仿佛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唇角的笑意不断放大,“你想太多了,我只是嫌你脏而已。” 宋鸿逸听到这话,是真有些怒了,伸手掐上顾倾城的脖子,阴测测道:“顾倾城,你怎么有脸说这句话?这宫里的女人,除了你以外,有谁是侍奉过第二个男人的?” 顾倾城伸过手去一根根将他掐在她脖子上的手指掰开,不甚在意的说:“我怎么就没脸说了?我不过是被两个男人睡过,你却是被无数个女人睡过,我们两比起来,谁好谁怀,再明白不过。怎么,你生气了?难道这么多年来,我从来没跟你说过你很脏这句话吗?若是真的不曾说过,那我再告诉你一遍,宋鸿逸,你很脏,每每想起你被无数个女人睡过之后又来碰我,我都会忍不住觉得恶心反胃!” 顾倾城神色平静的与他对视,任由他的手再次掐上她的脖子,态度却越发的嚣张了,“宋鸿逸,你若真有本事,就现在掐死我。” 听到这句话,宋鸿逸掐在顾倾城脖子上的手却再也使不上力气,最后只能徒劳的松开。他伸手将她搂紧,头埋在她颈间,过了许久才似感叹一般说道:“顾倾城,你没有心。这么多年了,无论朕对你再好,你始终不曾对朕有半分爱意。” 顾倾城听了他这番话,却是直接笑出了声来,“宋鸿逸你错了,我正是因为有心,才不会爱上你。你或许不记得了,这宫里那些曾经爱过你的人,最终没一个有好下场,不是惨死就是被打入冷宫,或是在某个角落里日日伤心流泪。纵观古今,同样没有哪个爱上帝王的女人有好下场。” 宋鸿逸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反驳,沉默了了片刻之后,忽然低下头去封住顾倾城的唇。这个女人或许真的是妖精所化,红唇诱人,说出的话却是句句戳人心窝。 又是一番缠绵。 天边微微泛起鱼肚白的时候,顾倾城仍在沉睡,脸色显得有些苍白,呼吸也比之前沉重了些许。宋鸿逸坐起身来,捡起床边的衣服一件件穿上,再看向床上时,顾倾城竟是已经睁开了眼睛,大约是还没睡醒,一双美眸中还带着几丝迷茫,却意外的让她整个人显得柔和了不少,看起来很是乖巧。 “天色还早,你再睡会儿吧,这几日也不必到朝阳宫去请安了,朕等下会叫李奉祥去知会皇后一声的。” 宋鸿逸说完便想准身离去,却被顾倾城叫住了。 “你等等,”顾倾城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嘶哑,“我想要个孩子。” 宋鸿逸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猛地转过身来,死死的盯着顾倾城,“你说什么?” 顾倾城神色平静的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我说,我想要个孩子。” 原来方才听到那话真的不是他的幻觉,宋鸿逸一瞬间觉得惊喜不已,然而不过片刻,他的情绪却又低落下去,“不是朕不想给你一个孩子,你也知道的,这些年来,朕从来不曾给你赐下避孕的汤药。” 顾倾城点点头,却一点不松口,“我知道,可是我还是想要个孩子,哪怕是别人的也无所谓!” 不知为何,宋鸿逸忽然觉得有些不敢面对她,“这事容后再议,朕先去上朝了,晚点再来看你。”他留下这句话,便转身匆匆离去。 顾倾城望着他略显慌乱的背影,唇角勾勒出一抹奇异的笑意来,只是最终敌不过席卷而来的困意,又陷入了沉睡之中。 殿外,李奉祥瞧着宋鸿逸的身影走了出来,赶忙迎了上去,视线不经意间瞧着那还不曾消去的掌痕,饶是见惯了风浪,他也不由得心惊不已,心想我的个乖乖,这顾淑妃胆子未免也太肥了点儿,真当陛下是泥捏的了。 然而他的心思还没转完,便听得宋鸿逸吩咐道:“等会儿你去朝阳宫里跟皇后说一声,淑妃这两日身体不适,不便去给她请安。” 李奉祥几乎以为他的耳朵不好使了,不然怎么会听到这么惊悚的话呢,顾淑妃给了皇上一巴掌,皇上不仅没罚她,甚至还分外怜惜她。 主仆俩一前一后出了芳华殿,待他们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外后,柳红柳绿才锁上了殿门。往回走的时候,柳绿忍不住感叹道:“瞧着陛下这副神色奕奕病容全消的样子,娘娘定是又不好了。你可知道陛下近几日来,身体有何不适?” 柳红叹了口,回道:“我之前与李公公交谈的时候问过了,说是不慎染了风寒。” 柳绿点点头,“那今日得替娘娘准备些清淡点的吃食了,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再弄,等她醒来的时候便送进去。” 两人说着话,绕过前厅,往小厨房走去。 第3节 ☆、第5章 顾倾城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身处在一叶孤舟之上。她愣神了片刻之后,便反应过来,这又是做梦了。 并且,这一次的梦境终于有了变化。不再是那个光怪陆离的世界,也不再是一些杂乱无章毫无头绪的片段,她不再像是过客一样,站在一旁观看别人的故事,而是真正接触到梦境里的世界。 水面上笼罩着浓浓的白雾,百步开外就什么都看不清了。船上明明只有她一个人,而她什么都没有做,船却自己在移动着。起初她还以为是水流的缘故,但仔细看过之后却发现不对,船行进的方向根本不是顺流而下,反而是在横渡。 顾倾城总觉得这船上仿佛还有别的人在撑船,他或许年纪很小,又或者是技术不够熟练,以至于船行进的方向不时会被水流所左右,接着又一点点艰难的引导回预定的轨迹。 四周的雾气越发的浓郁,船行进的速度也受到了影响,本就不快的速度,更显迟缓。 小船在一片迷雾之中前行了不知多久,船身忽然猛的颤抖了一下,像是碰到什么东西,之后便静止不动了。显然是靠岸了。 顾倾城牵着裙角小心翼翼踏上岸。 岸上浓雾依旧,空气还略带潮湿,风迎面吹来,隐隐带了一股腥味。顾倾城猜测这大约是在海上的某个荒岛上。她还在陈国的时候,曾经在出海游玩时,无聊之际,与船家闲聊过。 荒岛的地面崎岖不平,途中遍布荆与低矮的棘灌木丛,顾倾城穿着一身繁复的宫装,无疑是累赘,即便她一直牵着裙角也无济于事。她原是想停留在岸边的,然而冥冥之中却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指引着她前进,去往一个未知的地方。 在第三次被途中的灌木枝桠给绊了差点摔倒之后,顾倾城索性将裙摆整个卷了起来,露出下面单薄的亵裤,如今大约是初秋的时节,虽然有些冷,但还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 顾倾城不知道自己在这个无名的荒岛上走了有多久,心里却有个声音一直在说:不要停,继续走……是以,她虽然已经很疲惫了,却没有要停下步伐的意思。 在被梦境折腾的第三天,她曾让人去请了李太医过来给她诊脉,安神的方子换了好几次也不见效果,后来李太医便与她说:“人们常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臣以为娘娘之所以会出现这样的情况,许是与从前经历过的一些事有关,娘娘不妨想想,近段时间里,是否遇到过什么特殊的人或事。” 顾倾城当时并不在意,只是一笑置之。这晋国皇宫之中,大约只有宋鸿逸最了解她的情况,知道她根本没有十几岁之前的记忆。 之前做的那些梦,或是太过光怪陆离,或是太过零散,不曾亲身经历,以至于她没有太多的感觉,可是这个海岛给她的感觉却很不一样,仿佛有什么重比性命的东西遗落在了这里。 十多年来,顾倾城一直抱着一种得过且过的态度生活着。没有过去,对未来也没有什么念想,今日却将积攒了十多年的执着全用上了。 岛上迷雾缭绕,十步开外就什么都看不见了,眼中只余一抹苍凉的白色。她从白色弥漫走到了夜□□临,期间一刻也不曾停留,却始终找不到目的地。疲惫的感觉如海浪一般,一阵阵涌来,她极力抵抗,却最终不敌,身体重重的摔倒在地上,眼帘再撑不住缓缓合上。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她隐约听到不远处仿佛承诺般的呢喃之声。 “终我一生,只你一人……” —— “娘娘,娘娘……” 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顾倾城艰难的撑开眼帘,视线由模糊转为清晰,只见柳绿的身影出现在头顶上方,一脸焦急的表情,正在不停的唤着她。 “我没事。”顾倾城摇了摇头。 见她终于睁开了眼,柳绿这才松了一口气,“娘娘你终于醒了,可把奴婢给吓得不轻!”她小心的伸过来将顾倾城扶了起来,又往她身后塞了个引枕,“如今已经快到午时了,奴婢先伺候你梳洗,完了便让人去厨房将一早熬好的粥拿过来,你先将就吃两口垫垫肚子,若是还想吃什么便与奴婢说,奴婢再吩咐人去做。” 顾倾城无所谓的点点头,由着柳绿伺候着她换了一件水绿色的齐胸襦裙,净面之后,用玉簪挽了个简单的发髻。等她从里间出来的时候,柳红已经将粥给放到了桌上。 大约是因为病了,顾倾城胃口很差,柳红拿来的粥她只喝了两口便再没了食欲。 “撤下去吧。”她将勺子放下,淡淡吩咐道。 在屋里伺候着的侍女便端上托盘退下了。 顾倾城瞧着柳红柳绿一脸关切的表情,忍不住叹气道:“我没事,不过是又做梦了而已……”许是因为对之前那个梦境太过耿耿于怀,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甚至于有些飘渺的感觉。 “娘娘是又梦到了那个古怪的世界,还是那些陌生的人?”柳绿问道。 顾倾城摇头,“这一次不一样。我梦到了一个荒岛,那上面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等着我去寻回。” 柳红闻言,便出言打趣她,“娘娘你这么尊贵的身份,怎么会去到荒岛上呢。”既然人都没有到过荒岛上,又怎么可能会将重要的东西遗失在上面呢? 顾倾城摇头,“我也不知道。”她禁不住又想起李太医说过的话,如今再回想起来,似乎又觉得有些道理,于是抬眼看向柳红柳绿,“你们可曾记得,我第一次做这个梦的那天或者之前几天,可是见过什么陌生人?” 这个问题顾倾城并不是第一次问,柳红柳绿却不敢敷衍的回答,只是认真思索了一番之后,却依旧想不出什么头绪,最后只得摇头否定。 顾倾城伸手扶住额头,微微叹气道:“算了,若是有什么早该想起了,又怎么会等到如今。是我强求了。” “娘娘!”过了片刻,柳绿忽然出声。 “干什么一惊一乍的!”柳红被吓得不轻,横了柳绿一眼。 “怎么了?”顾倾城抬起眼帘看过去。 柳绿一脸激动的表情,“娘娘您最近的确没见过什么陌生人,但那段时却有人召了人进宫来。柳红你还记得吗,那段时间含光殿的容妃因为身体不适,同陛下求了个恩典,召了家里的姑娘进宫来陪她一段时间,具体是哪一房的姑娘我不清楚,只知道是由楚老夫人带着进来的,就是娘娘开始做这个奇怪的梦那天早晨,在娘娘去给皇后娘娘请安的时候,远远的见了一眼!” 经柳绿这么一提醒,柳红也想了起来。“的确,那日咱们还悄悄说容妃娘娘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呢!”如果硬要说那段时间顾倾城见过什么陌生人的话,也就只有这一件事能勉强符合。 “楚家吗……”顾倾城眯起眼,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 傍晚的时候,便有宫人到芳华殿来传消息,说皇上今夜翻了淑妃娘娘的牌子。 这若是换了其余的宫妃,少不得在接到消息之后要一通忙活,争取将自己最完美的一面展现在皇上面前。然而顾倾城却一点不讲究。因为一无所求,所以她从来不会刻意去讨好谁,哪怕那个人是皇上。 夜里的时候,宋鸿逸果然来了芳华殿。他来的时候,顾倾城正百无聊赖的侧躺在软榻上,有一页没一页翻看着民间话本。随行的小太监远远的便喊过了“皇上驾到”,可他走进门内时,顾倾城却仍旧是那副姿态,只是抬眼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复又低下头去继续看书,根本没有要起身的意思。 这样的戏码在芳华殿中再寻常不过,不只是当事人,便是那些伺候的下人,也早已见惯不怪。 摒退所有伺候的人后,宋鸿逸走到了顾倾城身旁坐下,伸手将她整个人捞进了怀中,下巴搁在她的肩上。“怎么又在看这个?”他始终不懂,这些胡编乱造的故事有什么可看的。 顾倾城淡淡的应声,“喜欢。今早你走的时候,我同你说过的话,你可还记得?” 宋鸿逸其实一点也不想提起这个话题,但他心里清楚顾倾城是怎样的人,她轻易不会开口讨要什么东西,可一旦看上了什么,不得到就不会罢休。避而不谈根本行不通,那就只能硬着头皮面对了。 宋鸿逸企图与顾倾城说道理,“朕不知道你为何忽然想要一个孩子,但是你也清楚,朕如今的子嗣,生母都还健在,且位分不低,又不曾犯下什么大错,朕根本没有任何立场将孩子过继到你名下。” 谁知却见顾倾城扭过头来看他,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你似乎忘了什么,要我提醒你吗?” 宋鸿逸皱眉,“朕忘了什么?” “就在昨天,我大发善心,拿了牌子去太医院去请李太医到西宫纤羽阁走了一趟。大概你也不记得那是地方了,我就直说吧,那里住的,是你第八个孩子的生母,你亲封的庄才人。” 顾倾城的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宋鸿逸稍稍一想便记起来了,不过他记得的是他的第八个孩子,而不是什么庄才人。他身为帝王,后宫的女人不计其数,他哪里记得那么多,但是孩子却不一样。即使之前他是真的忘记了这个孩子的存在,但是一经人提醒,便会想起来。 “那个孩子,差不多快十周岁了吧……”宋鸿逸眉头皱的更紧了,语气不怎么肯定。 顾倾城淡淡扫了他一眼,“你都不清楚,我怎么知道。照你刚才的说辞,这个孩子生母位分很低,虽然不曾犯过大错,但也没什么背景,并且看前几日的情况,她甚至连照料好孩子的条件都不具备。那么,把那个孩子过继到我名下,应该不成问题吧。” 宋鸿逸深深的看了顾倾城几眼,见她眼中的执着丝毫不见松动,最终只得叹气,“算了,你想要就给你吧。”仿佛那就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东西。 顾倾城脸上这才终于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容。 ☆、第6章 宋鸿逸这天晚上没在芳华殿歇下,而是去了含光殿。当然,不是他不想留下,而是被顾倾城赶走的。去到含光殿内,看着身旁细心伺候着的容妃,他的脑中却不受控制的想起了顾倾城,想起了他说要在芳华殿留宿之后,她就那样静静的看着他,只说了一句话,就让他落荒而逃。 ——“怎么,陛下嫌命长了吗,竟然要跟我一个病人住在一起?” 宋鸿逸才想起,她如今是病人,这病的缘由还是因他而起。或者说,他记得的就只有顾倾城或张扬或讽刺的表情,他甚至很少见到她发自内心的笑容。她总是很擅长于伪装自己,从不会向他示弱,至今为止他一次也没有见过她脆弱的样子。 顾倾城跟这个后宫里其他女人相比,是不一样的。 “陛下可是要歇下了?”见宋鸿逸目光迷离,已然发了许久的呆,容妃试探着问了一句。 宋鸿逸这才回过神来,见容妃眼中的殷切之情,不由得一笑,“歇下吧。”顾倾城再不一样又如何,只要他还活着一天,她就只能是他的妃子,为他所用。他身为帝王,坐拥着这片锦绣山河,后宫佳丽无数,又何必去在乎一个女人的想法。 宋鸿逸弯下腰去打横将容妃抱起,往里间走去。 —— 第二天一早,顾倾城便唤了柳红柳绿进来,伺候她梳洗更衣,在用过早膳之后,便带着人去了西宫纤羽阁。 一行人到达纤羽阁门口的时候,那里依旧是她第一次来时的模样。显然,即使是顾倾城才关照过此处,这里的下人却没把这当回事。或者说,正因为顾倾城的地位太过耀眼,以至于他们觉得一无是处的庄才人根本无法攀上她这棵大树,她是不会再到这个地方来的。这样一样,他们就自然而然的继续怠慢始终不得宠而且还得罪了皇后的庄才人。 永宁得了示意,上前去敲门,敲了几下之后,便听得一个女子骂骂咧咧的声音由远及近,片刻之后伴随着“吱呀”的响声,一张有些眼熟的脸从门内探出来。 顾倾城似笑非笑道:“看来庄才人的确是不会管束下人,再这样下去,本宫少不得要越俎代庖,替她立立规矩了。” 门内的侍女探头出来,一见这阵仗就给吓懵了,心里当即便生出了不好的预感,再听得顾倾城这句话,顿时吓得“咚”一声跪到地上,嘴里直喊着“娘娘饶命”。这么短的时间内两次犯在这宫里最得宠的主儿身上,她除了饶命以外,已经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了。 顾倾城也只是说说而已,她已经自扫门前雪多年了,自然不会为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宫女破例。她带着人越过跪在地上直磕头的人,连眼神都不愿意施舍一个。 因为之前来过,这次也就不再需要人带路。顾倾城先去了八皇子的居所。 这次屋内只有八皇子一个人,那个天真的小丫头不知道跑哪儿玩去了。 “你又来了。”很难想象,这样平静的语气,出自一个几岁的孩子。 顾倾城淡淡扫了一眼跟进来伺候的人,示意他们先下去。待人都走光了,这间破落的屋内只剩下她与八皇子两个人之后,她才不紧不慢的走到床前,也不嫌弃上面因为洗过太多次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并且还打上了好几个补丁的褥子与被子,随意坐到了床边上。 “是啊,我又来了。”顾倾城说道。 “我记得御医之前说过,我已经病入膏肓,他们无力回天。”他睁着一双墨黑的眼眸,静静的看着顾倾城,“你为什么还要过来?” “自然是为了你。”顾倾城坦言道。 八皇子听到这个回答,竟然笑了起来,“为了我?原来我身上还有利可图吗?”语气明显是在自嘲。虽然眼前这个女人根本没有必要骗他,可他怎么也没无法相信她的这套说辞。如果他的身上真的还有利可图,那么他怎么可能会在这个地方一待就是九年,期间无人提及。 顾倾城摇头,“你是当今圣上的第八个孩子,你身上流着晋国皇室的血,这就是我所图的。” 八皇子闻言,唇畔的笑容更讽刺了,“真是可笑,即便我贵为皇子,身上流着皇室的血,又有什么用呢,你应该很清楚,我直至今日,甚至连名字都没有!” 顾倾城伸手去抚平他唇畔的笑容,“以后,你要笑,就开开心心的笑,不然,还是安安静静的就好。至于名字,很快就会有的。” 以后?他还会有以后吗?他一个将死之人,哪里还有以后! 八皇子想大声的吼出这些话,可是对上头顶上方那双平静的眼,他所有的话却再也说不出口。 算了吧,这些话他自己心知肚明就好,说不说都无所谓了。 两人都不再开口说话,屋内一时之间安静了下来。 顾倾城坐在床边上,手轻轻的抚摸着八皇子的头,他的头发细细软软的,虽然看起来枯燥干黄,但摸起来手感意外的好。 不知道过了多久,顾倾城忽然开口说道:“曾几何时,我似乎也在什么地方见过这样的眼神……”她看着八皇子,眼神却显得迷离,仿佛在透过他看向别的事物。 “你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清楚自己恨的是什么,你有目标。而我呢,没有过去,也不知道未来在何方,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摆布着我的人生,而我却什么也看不透。” 顾倾城说完这话之后,沉默了许久之后,又继续说道:“你安心休息吧,明日我会来接你。” 八皇子觉得自己大约是真的快要死了,不然怎么会听到这个女人说明天会来接他,而不是来看他呢? —— 从八皇子的居所出来,顾倾城让永宁带路,去见庄才人。 庄才人的居所比起八皇子的来甚至还要差一些,这一点在顾倾城的预料之中。同样比起八皇子的身体,她的也好不到哪里去。前几日在落雪纷飞时晕倒在朝阳宫外,她便染了风寒,因为这些年来身子亏得厉害,这一病差点没要了她得命。 顾倾城带着人进到屋内时,她挣扎着想要从床上爬起来见礼,被得了顾倾城示意的柳绿拦下了。不仅如此,柳绿还将她扶了起来,取过一旁的衣物叠好之后塞到了她背后,让她保持着靠坐在床上的姿势,之后一干伺候的人才纷纷退了出去。 第4节 顾倾城不等庄才人说话便先开了口,“本宫今日过来是有事要告诉你。” 庄才人这是第一次见到顾倾城,之前只是从那个经常讽刺咒骂她的宫女口中听过顾倾城乃是这后宫之中最为得宠的妃嫔,便是尊贵如皇后娘娘,也得退让三分。她原本是想去芳华殿向顾倾城道谢的,却被春兰指着鼻子骂她做白日梦,说顾淑妃根本不稀罕她的谢谢也没有时间见她。她躺在床上想了许久,最终不得不承认春兰说的话虽然难听,但却是占了道理的。 谁想她都已经放弃了去芳华殿道谢的想法,顾倾城却亲自上门了,她肚子里有一箩筐感谢的话,到了这关口却一句也说不出来,之后却是再也没有机会说了。 因为顾倾城的表情太过认真了,听完她的话,庄才人之前的想法瞬间消散,忽然变得有些惶恐,颤抖着开口问道:“娘娘有何、何事要与奴婢说?” 顾倾城的话依旧直白,“本宫昨天夜里求得了陛下的同意,他答应将八皇子过继到我名下。” 庄才人在这个比冷宫好不了多久的纤羽阁待了这么多年,儿子几乎成了支持她活下来的唯一动力,这会儿听到顾倾城的话,她像是挨了当头一棒,整个人都懵了,过了许久才反应过来,眼泪当即便流了下来,她也顾不得什么尊卑,直接伸手抓住顾倾城的衣摆,哀求道:“娘娘,奴婢求求你了,别把平安抢走,他就是奴婢的命啊,求求你了娘娘。” 顾倾城不为所动,伸手去一根根掰开她的手指,提醒道:“你难道知道,太医已经说过,他时日无多了吗?” 庄才人的确不知道这个消息。她在朝阳宫前昏倒之后,被顾倾城好心送了回来,御医替她诊过脉之后,又去了八皇子那边,甚至直到御医们都走了,她都没有清醒过来。而这纤羽阁中的下人也不知道这个消息。 之前那个小丫头虽然听到了御医说的话,但她却什么也不懂。八皇子倒是知道情况,却选择瞒着庄才人。是以,她是真的不知道这个消息。 相比起儿子会被人抢走,儿子命不久矣这个消息,对她的打击更大。她听完顾倾城的话,整个人都僵在了哪里,眼里满是惊恐。 顾倾城没想到庄才人竟然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微微惊讶过后,又恢复平静的表情,继续说道:“他留在这里,除了死之外,没有第二条路。即使这样,你也要留下他吗?” 庄才人觉得自己心仿佛在滴血。她怎么会舍得让视之如命的儿子死在这里呢?如果有选择,她宁愿将他送走,也不会想要看到他死去。可是太医已经下了诊断,说他时日无多。她根本就没有选择,无论怎样,儿子都难逃一死,唯一的区别只在于,如果过继到顾淑妃名下,他大约能在最后的日子里,享受到身为皇子该有的待遇。 顾倾城大约看出了她眼底的挣扎,又道:“如果他成了我的儿子,我自然有办法让他活下去。” 庄才人许是关心则乱,听了这话便认定顾倾城的动机不良,“你骗我!你伙同御医骗我!” 顾倾城见她眼底一片疯狂之色,冷笑着退后几步,而后嘲讽道:“你忘了吗,以你的位分,根本不足以亲自抚养孩子。并且陛下已经答应了,本宫甚至不必征求你的意见,直接将人带走。你说,你有什么地方值得本宫大费周章的伙同御医来骗你呢?” 顾倾城说的这些,庄才人都知道,只是她不愿意承认而已。她呆坐在床上,过了许久才艰难的做出了决定,“奴婢恳求娘娘日后能善待平安……” 顾倾城点点头,“本宫自然会善待自己的孩子。” —— 另一边,顾倾城之前见过的那个无知的小丫头忽然跌跌撞撞的跑进了八皇子的居所,趴在他床边一边喘着气一边说道:“平,平安,你马上就,就要有新的,新的娘了!”短短一句话,被她断断续续的说出来。 八皇子听了只觉得好笑。 小丫头继续说道:“你走的时,时候,能不能带我一,一起走?” 走?他能走去哪里?地府吗? 只是看着眼前这个天真无知的小丫头满脸期待的表情,不忍心叫他失望,八皇子最终点了点头。 ☆、第7章 第二天一大早,八皇子就被吵醒了。他在一向睡得很浅,门外细碎的交谈声对于别人来说或许根本没有影响,他却会被吵到。 他醒来后只是安静的躺在床上。外面天色还未完全亮起,睁开眼只能看到头顶上方梁柱模糊的轮廓。他听不清外面那些人在说什么,只是觉得有些无法理解,从他出生到现在,纤羽阁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只除了那个女人来的那一次。 八皇子的脑中不由自主的就想起了那张艳色倾城的脸,她是他见过最漂亮的人,也是……最好的人。尽管他心里明白,对她而言那只是顺手而为的小事,但她的确是这个世界上除了母亲与冬梅之外,唯一一个对他好的人。 她昨日过来的时候说“你安心休息吧,我明日会来接你。” 他是不是可以奢想,这是她来接他了? 八皇子就这么静静的躺在床上,看着时间一点点流逝,直到天色完全亮了起来。外面已经彻底安静下来了,他挣扎着想要从床上爬起来,推开门去亲眼见证幻想的破灭,院子里颓败凄冷景象一如从前,根本没有任何人会到这个地方来,一切都只是他的妄想。 他这么想着,却是有心无力。前天他都还可以硬撑着从下床走出房门,昨日就只能勉强撑起身体从床上坐起来,今日却已经是连翻身都做不到了,全身的力气像是被抽空了一般。 想着太医之前替他诊脉之后下得出的结论,再联系这样的身体变化,预示着什么不言而喻,他真的已经是时日无多了,也许等不到明天,他就会永远的闭上眼睛,再看不到初升的太阳,再也无法感知到这个世界的种种。 他不甘心最终只得到这样的结局,手死死的撑着身下冷硬的床铺,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才艰难的翻了个身。但他能做的,也仅限于此了。 瘦弱的少年趴在床上,望向窗外的眼里满是对宿命的不甘。 —— 顾倾城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巳时初了。由柳红柳绿伺候着梳洗换装,又简单用过早点之后,才坐上步辇去了西宫纤羽阁。 她昨夜又做梦了,依旧被困在那座孤岛之上,听着那个陌生的声音呢喃着许下一生的誓言。她用尽了所有的办法也无法突破那层迷雾,见到说话之人的容貌。 她试着与那人交谈,话说出口后,直到莫名惊醒过来也不曾得到回复,那片浓稠的迷雾仿佛一道屏障,将孤岛隔成了两个世界,只是不知为何她能看到到另一个世界,对面的人却察觉不到她的存在。 顾倾城披着雪白的狐裘,单手托着下巴坐在步辇里发呆,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一行人已经到达纤羽阁前。 气候越发的冷了。顾倾城扶着永宁的手臂下了步辇,拢了拢狐裘,又接过柳绿递过来的暖炉抱着,这才感觉暖和了一点。 纤羽阁前早早就有十几号人候着了。顾倾城过来之前,已经先让柳绿遣了人过来伺候八皇子梳洗。纤羽阁中奴才便是被这个阵仗给吓着了,一个叫一个,用了好一会儿才把人给凑齐了,怀着忐忑的心情候在门前的。 这还是几年来,纤羽阁中的奴才第一次全员到齐。 顾倾城才从步辇上下来的时候,这群人便齐齐跪倒在地上,她淡淡扫了一眼,无所谓道:“起吧。”说罢就不再理会这群人,带着她的人踏入纤羽阁,径直朝着八皇子的居所走去。 芳华殿的人是天不亮的时候就过来纤羽阁的,到达之后,按照事先安排好的分工,直接在纤羽阁外搭了临时的小厨房,将自带的食材厨具摆放好,开始做早点,其余人则捧着这两日连夜赶工做好衣物候在八皇子居所的门外,等着他醒来便前去伺候他梳洗。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这一等就等了许久,直到天色完全亮起,甚至顾倾城都亲自过来,屋内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顾倾城调|教下人很有一套,这群人虽然心中疑惑,却不敢妄自猜测,因为这间屋子里的人从今天起,就是芳华殿中的第二位主子了。不管他曾经如何低微狼狈,从被过继到顾倾城名下的那一刻起,就再也没有人敢轻视他了。 顾倾城过来的时候,见院中站了许多人,便召了管事的人过来问,得知了情况之后,便让柳红柳绿分别拿上衣服端上洗漱用的东西,随着她进屋去。 天已经亮了许久了,八皇子仍旧趴在床上,就连眼底不甘的情绪,都与之前一般无二。 门外传来熟悉的声音的时候,他以为自己是自己听错了。那个人怎么会再来看他呢,他想。 直到开门的“吱呀”声响起,他抬眼看见紧闭的门被从外面推开,屋内也亮堂了不少。他看见那个女人穿着一袭桃红色袄裙,披了一件雪白的狐裘,从门外走进来,一步步向着他走来。 像是梦境一样。 顾倾城走近床边,将趴在床上满脸不敢置信的表情看着她的八皇子扶了起来,很自然的问道:“你什么时候醒来的?” 八皇子总觉得这一幕不真实,下意识的回答,“天色还未亮起的时候。” 顾倾城闻言想了想,便猜到了大概的原因,“是外面的人吵到你了?是我考虑不周,不曾想到你会这么浅眠。不过既然醒了,那就先起来洗漱更衣吧,等你用过了早点之后,我就带你回芳华殿。” 顾倾城说完这话,也不用她再吩咐,柳红柳绿便捧着东西上前来,温柔小心的伺候着八皇子梳洗更衣,完了柳绿起身走出门去,片刻之后便端了一碗粥进来,一勺勺吹凉了再喂给八皇子。满满的一碗粥很快见底,柳绿问还要不要再盛一碗进来,八皇子摇摇头拒绝了。 既然他拒绝了,柳绿也不再多言,将空碗拿了出去,再回来屋内候着等顾倾城吩咐。 顾倾城原本想让八皇子自己跟着她走,却发现他已经没有力气走路了,屋内的三个人都是弱女子,八皇子虽然看起来瘦小,却也不是她们能抱着走的。顾倾城只得让柳绿去唤了永宁进来,让他抱着八皇子。 直到被永宁抱着走出了屋子,踏着荒芜的小径一步步远离他的居所的时候,八皇子才终于确定了,这一切都是真实的,不是梦境。他被永宁小心的抱在怀中,视线往前看去,便能看到顾倾城的身形。红色的裙子雪白的狐裘,与这个地方格格不入。 “你要,带我去哪里?”他的声音很虚弱,顾倾城却还是听到了。她停下前进的步伐,转过身来看向永宁怀中的八皇子,淡淡道:“先带你去跟庄才人道别,接着便直接回芳华殿。” 为什么是庄才人而不是他的母亲?为什么要去离开纤羽阁去芳华殿?八皇子没有问出这两个问题,顾倾城却从他的眼里读了出来,她一步步走过来,在永宁面前站定,与他四目相对,而后缓缓道:“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孩子了,也是芳华殿的主子,与庄才人,与纤羽阁,于过去的一切,都不会再有任何联系。” 原本觉得最不可能的猜测变成了事实,八皇子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就这么直愣愣的盯着顾倾城。 “走吧。”顾倾城抬手轻柔的摸了一下他的头,便转身走了。 一行人很快来到了庄才人的居所。 顾倾城让永宁将八皇子抱到她面前来。这时候她脸上的表情很平静,说话的语气也很平静,“你有半个时辰的时间与过去道别,半个时辰之后,我会让永宁进去带你出来,随我一道回芳华殿。” “去吧。”顾倾城挥手示意永宁将他抱进去,自己则是头也不回的往纤羽阁外走。 —— 永宁将八皇子抱到庄才人的床上之后便告退了,屋内只剩下这母子俩。 “平安,平安……”庄才人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伸手将八皇子搂进怀中,泣不成声,“平安,我的平安,我舍不得你,舍不得……” 八皇子眼底也变得湿润,却到底没哭出来,他一手搂上庄才人的脖子,一手轻轻拍着她的背部,“娘,别哭,我很好,以后会更好。”他以为庄才人不知道他时日无多的真相,妄想用这样拙劣的谎言安抚她。 庄才人闻言,将他搂得越发的紧了,“平安,不要想我,也不要恨我……”哪怕有一丁点的办法,她也舍不得将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交到别人手中。而一旦妥协之后,她便会尽最大的努力替他铺路。 —— 半个时辰之后,永宁准时推开了房门,行过礼之后弯下腰去将八皇子抱了起来,叫他意外的是,这个孩子竟然不哭不闹,表情十分的平静,只是视线一直停留在庄才人身上,连看都不曾看他一眼。永宁抱着八皇子出了屋子,看不到庄才人了,他就看着那间屋子,等到连屋子都再看不见的时候,他便直接闭上了眼睛。 永宁忽然就想通,自家主子为什么会挑中这个孩子了。 出了纤羽阁的大门,永宁直接将八皇子抱到了顾倾城的步辇上,让他靠在顾倾城旁边。 “走吧。”顾倾城淡淡道。 步辇抬起来的时候有轻微的摇晃,垂下的轻纱也随之摆动,八皇子透过轻纱,看着纤羽阁的大门离他越来越远,当步辇拐过弯后,再也看不见了。 ☆、第8章 纤羽阁的大门已经彻底消失在转角处,八皇子正准备收回视线,却又隐约听到有人在叫着他的名字。 “平安……平安……” 这个世上只有两个人会叫他平安。一个是他的母亲,另一个就是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这宫中的每一个孩子,不论得不得宠爱,名字都是由皇上亲自取的,唯有他,直至三岁都没有名字,他的母亲无奈之下,只得自己给他取了乳名。平安,愿他平平安安。 八皇子朝来路张望,果然见到一个小小的身影正跌跌撞撞的跟着跑来。许是因为跑得太急了,那个小小的身影脚下不稳,重重的摔倒在地上。 八皇子手撑着座位想要站起来,然而久病虚弱的身体根本无法完成他所想的动作,反而使得他整个人倾倒在顾倾城身上。 “停下。”顾倾城察觉到他的异样,吩咐随行的人停下之后,才侧过头去看他,“怎么了?”她自然也是听到了后方传来的声音,却不会主动过问。 八皇子挣扎着想要爬起来,“那是冬梅在叫我。” “所以呢?”顾倾城伸手扶了他一把。 八皇子犹豫了一下,又道:“我答应过她,要带她一起走的。”虽然他当时是觉得她在开玩笑才会答应她的,但承诺始终是承诺。庄才人是宫女出身,本身没什么学识,能教给孩子的,也只有一些基本的道理,其中就包含了言而有信。 顾倾城伸手撩轻纱帷幔,对外面的永宁道:“去把人带过来。” “得令。”永宁应下,越过随行的人走回去将那个趴在地上抽泣的小女孩儿抱了过来,回复道:“娘娘,人带回来了。”因为小女孩儿一直在哭,他索性捂了她的嘴。 对顾倾城而言,这只是一个不相关的人,她连眼神都懒得施舍一个,只平静的看着与她同坐的少年,“你答应过要带她一起走,是吗?” 八皇子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这么问,但还是点了头,“嗯。” 顾倾城抬起他的下巴,与他对视,“即使我说,我会因此生气,你也一样坚持要带她走吗?” 八皇子闻言,脸上神色没什么变化,再次点头,“是。” 顾倾城的反应,他在说出那个承诺的时候就已经想到了。虽然不知道眼前这个女人是什么位分,但能说得皇上同意将他过继到她膝下,必然是极受宠的。看她的样子这么年轻,将来必定会有自己的孩子,尽管想不通她为什么在明知道他已经活不了多久了还愿意收养他,但他很清楚自己的分量,大约也就是同这宫中妃嫔们豢养的宠物一般轻重,不过是个逗趣的玩意儿罢了。 而宠物这种东西,若是听话还好说,若是不听话,被丢弃已经是最好的下场了。 他知道自己的行为很不识趣,但他做不到违背自己许下承诺。他于物质上一无所有,不能再舍弃仅有的几样东西。 第5节 顾倾城盯着他看了许久,瞧见他虽然忧心却始终坚持的眼神,无所谓道:“随你。”又对外面的永宁道:“把人带走,回去后去查查她的底,若是没问题的话,就放到芳华殿里随便安排个事,反正不缺这点吃的。” “走吧。” 回去的这一路上,顾倾城都没再与八皇子说话,甚至看都不曾看他一眼。她的表情始终都是平静淡然的,让八皇子猜不出她的喜怒,是以一路上心情都十分的忐忑。 —— 顾倾城事先给八皇子安排好了伺候的人,他们从纤羽阁回来时候,这些人早已候在芳华殿门口。 “把人带去收拾干净再带过来见我。”顾倾城扶着永宁的手下了步辇,淡淡的吩咐了一句之后,便带着人离开了。 余下的人恭敬的应下,待顾倾城走后,便有一个内侍上前来对八皇子说了句“殿下,奴才得罪了”之后,弯下腰来将他抱起,一行人进了芳华殿的大门,朝着与顾倾城相反的方向走去。 顾倾城领着人回到自己的寝宫内,这才松了口气。她不喜欢在冬日里出门,厚厚的衣裳总能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若是穿得少了,先不说会不会被冻得生病,首先丫鬟们便会拦着不让她出门。 脱下狐裘,换下厚厚的袄裙,从内间出来的时候,柳绿已经沏好了热茶,待她坐下后奉上。 顾倾城抿了一口茶后,便拿起了一旁的话本翻看,等她差不多快翻完一个故事的时候,宫人才将八皇子领了过来。 “娘娘,八皇子带到了。” 她闻言,抬起头去看。 少年枯黄的头发用白玉发带规规矩矩的束起,肤色有些蜡黄,但好在五官生得极好,穿了一件玄色的夹袄,仅有领口袖口处用金线勾边,其余再无绣迹,踏着一双绣云纹的靴子。 总的来说,还算是一个漂亮的孩子。 顾倾城点点头,“抱他过来。” 内侍依言将八皇子抱过来放到顾倾城身边,行过礼之后便退下了。 “你们也下去吧。”顾倾城抬眼去看柳红柳绿,二人闻言躬身行礼,领着余下伺候的人一道出去了。偌大的屋子里便只剩下顾倾城与八皇子。 顾倾城又捡起方才没能看完的的话本继续看,不曾理会八皇子。 八皇子因为之前的事情,一时摸不准她的心情如何,也不敢贸然开口。瞧着顾倾城的注意力全放在手中的话本上,他渐渐胆子大了一些,偷偷抬眼看她。 他年幼不懂事的时候,曾经一度瞒着母亲悄悄跑出纤羽阁,仗着记性好四处乱跑,没多久便将周遭的地形摸熟了。他渐渐不再满足于只在那一小片地方玩耍,开始往更远的地方跑。 那时西宫里得宠的妃嫔有好几位,俱是姿容上乘才艺出众者,他远远见过许多次,那时便觉得惊为天人。如今想来,他那时只是被她们的盛装打扮背后所代表的富贵权势所惊艳,再加上又有了顾倾城作对比,只觉得不过尔尔。 这个女人是他至今为止见过最为漂亮的人,五官没有一处不精致绝美,仿佛出自名家笔下,精心刻画之作,拥有人让人颠倒痴迷的魅力。他就这么看得痴了,许久才回过神来。 顾倾城早已翻完了手中的话本,拿起旁边放着的点心,也不吃,只是单纯的拿在手里把玩。等到瞧见八皇子回过神来了,才将点心丢回碟子里。 “看什么,看得入神了?”顾倾城问道。 八皇子瞬间就有些无措,只觉得耳朵一下子有些热,忙低下头去,说话也支支吾吾的,“没、没看什么。”大约是觉得这样的回答有些难以让人信服,于是又顺口问道:“你看完书了吗?” 这简直是废话,顾倾城手中的话本早被扔到一边去了。 “嗯,看完了。”然而顾倾城却没有与他计较这些。“抬起头来,看着我。”她的声音淡淡的,却不容置疑。 八皇子依言抬起头去看她。 “以后跟我说话的时候,记得看着我。你低下头去的话,会让我觉得你是在心虚或者害怕什么,我不喜欢懦弱的孩子。”顾倾城的声音淡淡的,“我不会过问你的从前是怎样的,我只管你的以后,从你踏入这芳华殿的那一刻开始,你就是这里的第二个主子,你有权利使唤这里除了我身边的人以外的任何一个下人。” 顾倾城问他,“你是不是觉得我之前因为那个小丫头的事生气了,这会儿是刻意在冷落你?” 八皇子犹豫了片刻,原本是想否认的,但看着顾倾城仿佛了然一切的眼睛,却怎么也开不了那个口,最终还是点了头。他心里的确是这么想的,因为一早便把自己定位在了逗趣的玩物的位置上,所以才会觉得他的行为会触怒了顾倾城,而顾倾城在那之后不再与他说话甚至连眼神都不愿意施舍给他的表现,更让他坚定了自己的判断。 顾倾城见他真的点头了,不由得失笑,“你怎么会这么想?从你踏出纤羽阁那一刻开始,就与那个地方断绝了所有的联系,而从你踏入芳华殿的那一刻起,你就是这里的第二个主子,也就是我的孩子,我怎么会因为一个无足轻重的东西,而生自己孩子的气呢?” 在顾倾城眼里,冬梅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存在,尽管她与八皇子之间也没有什么感情,但他却是她决定要纳入羽翼之下的人,其分量绝不是随便一个人能比的。她不与他说话,不过是个性使然,她素来性子淡然,如非必要,她几乎不与人交谈,是以来到这晋国皇宫近十年的时间,却几乎没有朋友。 “你与其他人不同,不必费心猜我的心思,无论有什么疑惑都可以直接问我。”顾倾城抬手摸了摸他的脸,“庄才人有没有与你说过我的身份?” 八皇子摇头。 顾倾城觉得有些意外,没想到庄才人竟然没与他说这些,但也只是片刻而已,她的情绪便恢复正常,她也不会去猜庄才人的心思,这样的小事,对方不说,她自己说也就好了,“我叫顾倾城,宫里人大多称呼我为顾淑妃,大约是这宫里最得宠的妃嫔吧。”说到最后,她的语气有些感慨,“所以,你以后在人前不必谨言慎行,无论捅了多大的篓子我都可以给你担着。” 这后宫之中大约也就只有顾倾城有底气说这样的话了,即便尊贵如皇后,因为她需要顾忌的东西太多了,也不敢放下这样的话。 “这个世界上很少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所以我给予你的一切,都是需要回报的。只是我如今什么都不缺,所以你暂时只需要听话就好了。”顾倾城从来都不是一味付出的人。 八皇子听了她这一番话,却是整个人都呆住了。他很早的时候就已经知道天上不会掉馅饼这个道理了,想要什么必须先付出一定的代价,可是如今他得到了这么多,所需要付出的东西却微不足道。 听话。 多简单的一个词。即便一无所有的时候,他同样需要遵守这一点,听母亲的话,听那些宫女内侍的话。这对他来说,再容易不过了。 —— 皇上将八皇子过继到顾淑妃名下的事,第二天便在后宫之中挂起了一阵不小的风浪。初时,大家还没反应过来八皇子是谁,还是有人联想到顾淑妃最近去了西宫纤羽阁才想起来,原来是那个从一出生就不被待见直至今日都没有名字的倒霉孩子。当然,没有谁敢明面上说八皇子是倒霉孩子,不仅因为他身上有着晋国皇室的血统,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他如今已经过继到顾倾城名下。这后宫之中,基本上没人敢触顾倾城的霉头。 也有人暗地里觉得顾倾城未免太把自己当回事了,仗着皇上宠了她多年,就什么事都敢干,要知道那孩子可是背着克死了太后的名声,而皇上又是重孝道的人。多少人暗地里幸灾乐祸,觉得顾倾城这一次要栽了。却忘了,当初太后才仙逝,第二年开春皇上便将顾倾城纳入后宫。 第二日下了早朝之后,宋鸿逸便来了芳华殿。 顾倾城与八皇子正在用午膳。她向来不待见宋鸿逸,只施舍了一个眼神给对方。倒是八皇子,呆滞了片刻之后,忙起身行礼。只是因为这些年来没有人教过他礼仪,是以动作看起来有些不伦不类的。 宋鸿逸见了,当即便皱起了眉头。 顾倾城就不高兴了,“你皱什么眉,他不会是因为以前没学过,而我又没来得及教他。” 宋鸿逸懒得与顾倾城争执,说了句“平身”之后便不再关注他,所谓眼不见心不烦。“你差人请朕过来有什么事?”他问道。 顾倾城便直接道出了她的目的,“你从前是怎么想的我不关心,但他如今已经是我的孩子了,那么该有的就一样不能少。他不能只有八皇子一个称呼,还要有一个名字。” 宋鸿逸的眉头再度皱起,刚想说什么,便被顾倾城打断了,“看你的样子就知道你没想过这个问题,还好我也没把希望寄托于你身上,你也别临时随便想个字来敷衍我,他的名字我已经想好了,宋承鄞。至于上玉牒的事,我希望能尽快办好。” 宋鸿逸闻言,叹了口气。他早该清楚顾倾城的性子,说一不二,决不妥协,而他又离不开这个女人, 也没什么能威胁她的存在。偏偏这个女人太知进退,总是恰好踏在他的底线之上,从不越一步。 “朕知道了。”宋鸿逸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见顾倾城那副淡然的模样,只觉得心里有一口恶气憋着,需要发泄,于是凑近了身体,一手捏起顾倾城的下巴,力道之重,瞬间便将她那处的肌肤掐得青紫,“顾倾城,你最好祈祷别有把柄落在我手里的一天,不然朕会让你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他留下这句威胁的话,便拂袖而去。 顾倾城拿出随身携带的丝巾,使劲擦着方才被宋鸿逸碰过的下巴,全然不顾那处看起来触目惊心的青紫之色,甚至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过了许久,她才扔下手中的丝巾,转过头来看八皇子,“记住,从今往后,你就是宋承鄞了。我不想再听到任何人叫你平安。” ☆、第9章 八皇子刚懂事的时候,还不知道的名字代表什么,直到有一次无意间听到宫人们私下议论,他才知道,原来没有名字,就代表皇上厌恶他甚至也许根本不承认他的身份,所以尽管同样顶着皇子的头衔,别人可以前呼后拥锦衣玉食,而他却只能住在破败偏远的院子里,吃不饱穿不暖,甚至连伺候的宫人都比他过得好。 他从前一直期待着,皇上某一天会想起他的存在,而后赐给他一个名字。从此那些宫女内侍不再敢欺负他们母子俩,吃饱穿暖不在话下。只是,时间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过去了,他也始终没有等到那一天。从希望到失望再到绝望,在这个过程里,他也渐渐懂事,知道有些事只能想想,永远不会实现。 然而,这一刻,从前遥不可及的梦想瞬息之间变成了现实。 在他已经不再去想了的时候,却有个人给予了他曾经梦寐以求的东西。 宋承鄞。 瘦弱的少年呆呆的看着那个端坐在桌旁的女子,只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 而被看着的顾倾城却是神色恹恹,她近来胃口本就极差,这会儿被宋鸿逸这么一膈应,更是一点食欲都没有了,同宋承鄞说过话之后,便准备起身离开,所谓眼不见心不烦。只是还没等她站起身来,便听得一声响,坐在她旁边的宋承鄞已经不见了人影。 顾倾城侧身去看,果然,宋承鄞整个人都摔倒在地上了,却还挣扎着似乎想往她这边爬。 顾倾城便觉得有些好笑,站起身来弯下腰去将他扶了起来,“这是在做什么?” 谁料这个却是借势扑倒在她怀中,一手瘦弱的手臂紧紧揽住她的脖子,用尽了全部的力气。顾倾城觉得有些莫名,刚想开口问话,却感觉到有滚烫的液体顺着颈侧的肌肤滑入衣服内。 宋承鄞点头,依旧揽着她的脖子不肯松手。顾倾城叹了口气,也随他去了。 竟然……哭了吗? 顾倾城神情有些怔然,片刻才恢复正常,原本到嘴边的话也都消散了,她伸手轻抚他的背部,“别哭了。”显然她不会安慰人,声音淡然依旧,却有着让人安心的魔力。 午膳的时间被拉长了许多。直到宋承鄞终于体力不支不得不放开手的时候,顾倾城才唤了人进来将膳食撤了下去,又叫人把宋承鄞带下去收拾干净。她自己也折去了浴房。之前被宋鸿逸碰过之后恶心感不是一条丝巾就能擦去的,再加上后来宋承鄞埋头在她颈侧哭泣,滑落的泪珠也让她觉得不舒服。 顾倾城在浴池里睡着了。 她又梦到了那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那是一片辽阔的海滩,晴空万里无云,海浪卷着鱼虾贝壳涌上岸来,又悄然退去。 她看到一群穿得有伤风化的人在海滩上嬉戏玩耍,男女老幼皆有,全然不顾及男女之大防。她穿着入浴时的那身白色对襟长裙走在这些人中间,他们看不见她,她自己却能感觉到海砂摩挲着脚掌那种真实的触觉。 她拢着衣襟,有些失神的望着来往的人群,那些肆意张扬毫无顾忌的笑容,让她觉得无比的熟悉。也不知过了多久,身旁传来女孩的对话声,让她回过神来。 “晚晚,你要走了吗?” “嗯。” “怎么不多留两天?” “阿泽说他父母从国外回来了,说要带我回去见他们。” “哇哦,你们居然来真的!而且还要去见父母!” “没有他也会有别人。与其到时候找一个不认识的结婚,我宁愿那个人是他,起码彼此熟悉。” 她觉得其中一个声音听起来莫名的熟悉,她转过身去寻找声音的来源,却见到两个女孩远去的身影,她提着裙角想要追上去,然而彼此之间的距离却原来越来,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两道身影消失在她视线范围之内。 梦境戛然而止,顾倾城惊醒过来。 白玉浴池中的水已经有些微凉了,她回想起之前的梦境,一时之间有些怅然。无名的荒岛,辽阔的海滩,在这两个地方她能真真切切的接触到梦境里的世界,尽管她每次想要探究说话之人的样貌之时,总是会被无形的存在所阻拦…… “娘娘,可是要起身了?”许是听到了她方才弄出的动静,门外传来柳绿的声音。 “嗯。”顾倾城淡淡回应道。 柳红柳绿捧着衣服推门而入,将东西放下之后,拿起洁白柔软的布巾替顾倾城擦干了身上的水珠,而后一人替她更衣,一人拿起新的布巾替她绞干头发。这般忙活了许久之后,才收拾妥当了,柳绿又给顾倾城披上了一件火红的狐裘,这才回了寝宫。 宋承鄞一早便被人抱了过去,此刻正靠坐在软榻上。 顾倾城走过去在他身旁坐下,替他理了理有些凌乱的衣襟,不经意的问道:“可曾识字?” 她收养这个孩子只是一时心血来潮,从向宋鸿逸提出到如今事情落定也不过两日的时间,她只来得及吩咐人连夜赶工替他做出了几身衣裳以及收拾出一间院子给他,至于他的过往,却是没时间让人去详查,是以只知道一些大致的消息,更详细的就不清楚了。 宋承鄞摇头,声音有些低落,“不曾。”他的母亲庄才人只是宫女出生,又不曾得宠,本身的学识不足以教他,也没有能力将他送进国子监。 顾倾城也只是问一下而已,完全没有别的意思,得到了答案,她便吩咐一旁伺候的柳绿去叫人将书案搬过来,又磨了墨铺了纸之后,她便将宋承鄞抱到身前,捉住他的右手,将吸饱了墨汁的狼毫交到他手中,之后又纠正了他执笔的姿势,才自后方握住他的手,带着他握笔在纸上书写。 柳绿曾是书香世家的女子,于书法上也小有所成,她曾见过顾倾城的字,别具一格自成一派,明显不属于她所知道的任何流派。如今瞧着顾倾城手把手的教小主子写字,愣是将那风格独特的字体给写得扭曲变形,叫她都有些不忍心看了,默默转过头去。 宋承鄞虽然不曾识字,却也分辨得出纸上字体的好坏,只觉得脸上发热,不经意间瞧见一旁柳绿的动作,更是羞愧不已,他伸过空闲的那只手去捉住顾倾城的手,“算,算了吧……” 顾倾城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继续。” 宋承鄞见她这般不容置喙的态度,忽然就想起了她提出的唯一一个要求——听话。他便不再去管别人的看法,咬着牙继续。 许久之后,顾倾城觉得有些乏了,这才松开手。宋承鄞体弱,更是早已无力,顾倾城的手才松开,他便连着手中的狼毫一道摔在书案上,溅起墨汁点点。 第6节 顾倾城唤来人将书案撤走,再将宋承鄞带下去休息。临走前,她伸手摸着他的头,凑到他耳边低语道:“记住,你欠我一条命。”说罢,便再也没看他一眼。 宋承鄞的视线余光一直追逐着顾倾城的身影,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在她说过那话之后,他的力气好似在一点点慢慢恢复。 ☆、第10章 那一夜之后,宋承鄞有许久都不曾再见到顾倾城。 因为知道他还不识字,顾倾城原定将送他去国子监的一事便推后了,当夜便定下了新计划。芳华殿中识字的下人不在少数,却要数柳红柳绿最好,只是这两人是贴身伺候顾倾城的,不可能送到宋承鄞身边,是以只能用一个折中的法子,让两人抽空轮流去教导他。 宋承鄞的院子位于芳华殿的西侧,名为崇文轩,院子后面是一片梅林,此时梅花开得正好。门前是一个小小的活水湖,种满了荷花,盛夏时节风光美不胜收,吹拂而过的风里都带了淡淡的清香,另有一道小小的石拱桥自湖面上横跨而过,桥的尽头就是崇文轩的院门。 崇文轩中伺候的人都认识柳绿,纷纷向她问好之后,便带着她来见宋承鄞。柳绿见到他的时候,他正倚在窗边发呆。 不过一夜而已,他却几乎完全换了个人。之前还是一脸病容连站都站不起来的人,如今已见不到丝毫病弱的痕迹,那般轻巧的倚在窗边,不用人扶着也站的很稳。 许是跟在顾倾城身边的时间太长了,柳绿多少受了些影响,大多数时候脸上表情都是淡淡的,但又区别于顾倾城对待任何人都是一种纯粹的淡然,她的表情则会因为面对的人不同,会带有不同的情绪。 而面对宋承鄞的时候,她的神态是恭敬而疏离的。 “奴婢柳绿见过殿下。”柳绿站在门边请安。 宋承鄞闻言回过神来,转过头来看了柳绿一眼,沉默了片刻才道:“起吧。”他的声音有些低哑,却意外的不带一点怯弱,完全不像是长期处于微末之人。 柳绿稍有些意外的看了他一眼,又迅速的垂眸,“娘娘昨夜吩咐下来,让奴婢与柳红两人来为殿下开蒙,今日奴婢先过来了,明日就会是柳红过来。” 宋承鄞点头表示知道,看了一眼屋内伺候的人,“你们都下去,”顿了下,又继续道,“把外面的人也叫走,全退到院子外去。” 柳绿听到这话虽然有些惊讶,但始终低垂着头。待到伺候的人尽数退下,屋内只余下两人之后,宋承鄞才从窗边走过来,走到柳绿面前站定,“抬起头来看我。” 柳绿依言抬起头来,“殿下有何吩咐?” 宋承鄞微微仰起头与柳绿对视,“你不喜欢我。”他用的是陈述的语气,而不是疑问。 柳绿眼底的惊讶一闪而逝,却没逃过宋承鄞的眼,“你不用辩解。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会不喜欢我,但是如今的我也不能拿你怎样,将来也是如此,因为你是……她身边的人。”说道顾倾城的时候,他顿了一下,不知道该如何称呼,最终只用“她”来代替。 他说得肯定不容辩驳,且这也是事实,柳绿索性不再解释,只是,宋承鄞对于顾倾城的称呼,却让她能认同,“殿下,恕奴婢多嘴,你应该称呼娘娘为母妃,而不是用“她”来代称,这是最基本的礼貌。” 宋承鄞沉默了片刻后回道,“我知道了。今日要学什么,开始吧。”他说罢便走到书案前坐下。 柳绿也不再多说,走过去拿起书案上一早准备好的书翻开来一一与他细说。 两人从正午时分一直坐到夕阳西下,落日的余晖染红了大片的天空。柳绿看着手中早已翻到最后一页的三字经,一时之间神情有些怔然。 她之前以为给宋承鄞开蒙会需要很长一段时间,因为他的年龄已经过了开蒙的最好时间,却怎么也没想到,这一本三字经,他只听她读了一遍,就能一字不落的背出来,跟着看了一遍,就能把每一个字都记下来。 儿时的记忆已经太久远了,柳绿已经不太记得自己当初跟着父亲学三字经的时候具体用了多久的时间,唯一可以肯定的事,速度远远及不上眼前这个孩子,甚至还差得很远…… 柳绿在俯在书案前呆坐了许久才回过神来,手脚利索的将手中的书籍放回原处之后,才站起身来告辞。在踏出房门的时候,她停了下来,回过头看宋承鄞,斟酌了片刻,还是将心中的话说了出来,“娘娘为殿下付出的东西太多了,只望殿下将来能记得娘娘的好,好生善待她……”说罢也不等宋承鄞回复,便转身离开了。 有些事本不该是她们做下人的可以插嘴的,可是顾倾城是不一样的,她不仅仅是她的主子,更是她的救命恩人。当初她家破人亡,即将被卖入勾栏院的时候,是顾倾城将她们姐妹俩救出火坑的。 柳绿不知道顾倾城为何愿意为了这个孩子付出这么多代价,但是她看不得这个孩子因为一无所知于是理所当然的享受着顾倾城的付出。当初在纤羽阁,李太医说出诊断结果的时候,她也是在场的。她不知道身患就连曾被先帝多加称赞的李太医都无力回天的病症是什么感觉,她却亲眼见到昨日依旧言笑晏晏行动自如的顾倾城,今早却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了,就连早膳都是她与柳红一口口喂给她的。 一夜的时间很快过去。然而第二日宋承鄞直等到傍晚,柳红才姗姗迟来,且不是来教导他的,而是特意来知会他,说往后几日里她与柳绿都不会再过来,让他自己安排之后几日的时间。柳红说完便匆匆走了,只余下宋承鄞独自端坐在书案旁,直坐到明月高悬,伺候的下人才进来过问他是否要歇下了,他才沉默着点了头。 宋承鄞不知其中原因,心中猜疑是不是因为柳绿说了什么才惹得顾倾城厌恶他,却不知道,顾倾城那边是出了大事,才一时顾不上他的。 —— 柳绿从崇文轩回去的当天晚上,顾倾城的病情就恶化了。中午她离开的时候,顾倾城还清醒着,她跟柳红两人伺候着她用膳食,她也能吞得下去,午后她照例遣退了所有伺候的人后独自在屋内小憩,可这一睡就再也没有醒过来,任凭柳红怎么唤都唤不醒。 这种情况,已经很多年没有发生过了,她们上一次遇见这样的情况,还是在八年前皇上南巡遇上刺客的时候。 柳红发现情况不对的时候,当即便遣散了屋外候着的下人,并吩咐下去,没有传召任何人不得靠近。柳红柳绿是贴身伺候顾倾城的侍女,她们的地位,就相当于外面那些人家家中的管家,说的话基本就等于主人的意思。 柳红独自守在屋内,直等到天色完全暗了下来,也不见顾倾城醒来。 柳绿回到芳华殿的时候,就发现气氛不太对,问过一旁伺候的人后,才知道柳红下令不许任何人靠近顾倾城的寝宫,没有人知道那边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柳绿心中顿时生出不好的预感,却还端着表情不让周遭的人看出个什么来,迈着寻常的步伐往顾倾城寝宫走去,待到确认周围没有人后,她才不顾一切的奔过去。 跨进正房越过富贵牡丹绣屏,便见得柳红坐在顾倾城的床前,神色沉沉。 “娘娘怎么了?”柳绿走进去查看情况,一边小声询问道。 柳红摇摇头,低声道,“午后小憩之后就不曾醒来,一直昏睡到现在。” 柳绿闻言身子一顿,而后继续走上前去,弯下腰伸手去探顾倾城的额头,这一探便发现她的体温比平日里要低上许多,再去探她的气息,也显得很是微弱。 “传太医了吗?”柳绿收回手问道。 柳红摇头,“娘娘许是知道自己的情况,在你走后不就便与我说了一些似是而非的话,我当时没能反应过来,等真的出事了才想起,娘娘的意思是,若是过了今夜她还不好,再去寻太医。” 听了柳红的解释,柳绿便不再说话了。纵使再担心,她们也不会违背顾倾城的意思。 两人便这般守在顾倾城床前守了一整晚。 这一夜格外的漫长。天色渐渐亮了起来,顾倾城的情况却依旧不见好转,柳绿又耐着心思等了一会儿,直到天色完全亮了起来,这才起身在屋内拿了顾倾城的牌子,准备外出去请李太医过来,谁知才出得院门,便碰见永宁匆匆而来,神色竟然显得有几分慌张。 “出什么事了?”柳绿问他。 永宁在柳绿面前停下,不住的喘着气,“柳绿,不、不好了,西宫那边传、传来消息,说、说庄才人,去、去了!” 柳绿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不自觉的提高了嗓音问道,“你说什么?!” 永宁稍微把气给喘顺了,又重复了一遍,“西宫那边刚才传来消息,说是庄才人去了!” 柳绿听得这个消息,一时呆在了那里。满心想着的却是,自从那个孩子来了之后,这芳华殿真里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第11章 庄才人的尸体是纤羽阁一个起夜的宫女发现的。 宫女名叫竹香,最近身子有些不舒服,天色蒙蒙亮的时候,总是得起一回夜。今天她路过庄才人的屋子时,恰好听到屋里传来异常的响动,像是什么东西被碰倒了。竹香那会儿也不知道怎么就起了善心,站在屋前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推门进去了。 屋内光线很暗,什么东西都只能见到一团模糊的黑影,竹香抹黑往庄才人床前走去,一边小声问道,“庄新兰你怎么了?” 没有人回答。 竹香想要走进床边去查看情况,脚下却踢到什么东西,滚动着发出的声响在安静屋内听起来有些渗人。“见鬼!”她低咒一声,弯下腰摸索着将被踹到的东西浮起来,再想继续往前走,头上却又撞到了东西。 “庄新兰,你有病啊,往床前挂什么东西啊!”竹香只觉得满心怒火,想也没想的就伸手去扯那个挡了她去路的东西。她的手碰到的是一块粗布,拽了一下竟然没能拽下来,她便直接将另一只手也伸了过去,这一次碰到却不再是粗布,竟然是柔软的。 竹香被愤怒冲昏了头,一时没想那么多,甚至有些好奇的伸手去摸那挡路的东西,然而摸到最后,她身体却渐渐僵硬,愤怒与好奇的情绪也被恐惧所覆盖。 因为她所以为的东西,其实是人的身体…… —— 永宁小心的从怀中摸出一个东西来,“柳绿,你看这个。”他说着话的同时,将手中的摊开来,赫然是一封以绣帕书写的血书。 柳绿低头去看了,给吓得不轻,忙伸手捂住嘴,将惊呼声给捂住了。“这是,怎么一回事?”她稍稍平复了情绪之后,才拿起那方绣帕查看。 这是一封写个两个人的血书。 ——平安,娘自知时日无多,不堪病痛折磨悬梁自尽,只愿你不要恨娘丢下你独自一人。 ——娘娘,奴婢走后,平安在这个世上就只剩您一个亲人了,只求娘娘日后能多加照拂,奴婢会结草衔环以报答娘娘大恩。 落款是庄新兰。 柳绿捧着那封血书沉默了许久,而后才小心翼翼的将其叠好收起,又向永宁问道,“消息是谁送来的?” 顾倾城对后宫之中的事漠不关心,是以不曾在其他宫殿安插耳目,不过就算耳目遍及后宫的皇后,大约也是没有把纤羽阁那个地方纳入掌控范围吧。然而这个消息却能在第一时间传到芳华殿来,柳绿自然得过问清楚。 听到柳绿的话,永宁脸上的表情忽然变得有些奇怪,斟酌了一下之后才说,“是纤羽阁那边的人,就是发现庄才人尸体的那个宫女,且她还把消息瞒下了,自己一个人偷偷过来的。依咱们之前见到的情况,一时半会儿怕是没人能发现。” 柳绿听完,虽然有些惊讶,但很快就想通这其中的关键。瞒着众人把这个消息给传到芳华殿来,无非就是想攀高枝,毕竟芳华殿中住着这个后宫之中最得宠的女人,连皇后都要退让三分。 “娘娘如今身体不适,暂时顾不得这事,你让她先……”柳绿话说到一半便停住了。 永宁不解,“先什么?” 却见柳绿忽然跪了下去,“奴婢见过陛下!” 永宁忙不迭的跟着跪下问安,“奴才见过陛下!” 宋鸿逸今日竟是没去上朝,一大早的来了芳华殿。虽说柳绿事先有过交代不许任何人靠近顾倾城的寝宫,但是宋鸿逸却不再这任何人的范围内,他一路行来根本没有人敢阻拦,恰好就碰上了柳绿与永宁在说话。 “她怎么了?”宋鸿逸径直走到柳绿身前。 柳绿沉默了片刻,才道,“回陛下,娘娘的身体……不大好,奴婢正要去请李太医过来。” 宋鸿逸闻言冷笑一声,“真不愧是她身边的人,跟她一样狗胆包天,连朕也敢骗!”顾倾城是什么人他再清楚不过,寻医问药对她来说就是个笑话,可若是真到了这一步,那就是不只是不大好了。顾倾城入宫近十年,他只见过她请过三次太医,一次是在八年前,近日里睡不安稳也算是请了一次,如今则是第三次。 宋鸿逸越过柳绿与永宁,径直往顾倾城的寝宫走去。他推门进去的时候,门发出轻微的响声,惊动了守在床边的柳红,她略带惊讶的声音从里间传来,“怎么又回来了,是出什么事了?”从芳华殿到太医院的路程虽然不算远,但也不是这么短的时间内能走个来回的,所以她才会猜测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朕要知道她到底怎么了。”宋鸿逸越过紫檀边座嵌玉石花卉的宝座屏风,径直走到顾倾城的床前,见得她苍白得怕人的脸色,眉头便皱了起来,“你最好给朕把实话说了,须知朕虽然舍不得动她,但要一个宫女的性命,却只是一句话的事。” 宋鸿逸说话的语气很是平淡,然而帝王天生的威仪却不容忽视,柳红低垂着头跪在地上,只觉得呼吸都有些困难,却始终坚持与柳绿一样的说辞,“娘娘今日有些不大好,柳绿已经去请太医了。” 宋鸿逸闻言,冷笑不止,“你们真以为朕不敢拿你们怎么样吗?” 他说的是你们,柳红便知道他是在外面遇上柳绿了。不过遇上了又如何,说出口的话不可能再更改,且她也不会改口。 见柳红垂头沉默不语的样子,宋鸿逸简直怒不可遏,完全不顾及自己的身份,一脚踹翻了床头的矮几,“滚出去!让人去太医院叫李太医给朕赶快滚过来!” “奴婢遵旨!”柳红磕头之后,起身准备退出去,又被宋鸿逸叫住。 “出去传话给柳绿,有什么拿不定注意的事可以跟李奉祥说。” “奴婢知道了。”柳红说罢便退了出去,顺手将门给带上了。 外面天色虽然已经大亮了,却因为门窗俱是关上的,是以屋内显得有些昏暗。宋鸿逸在顾倾城床边坐下,望着她过分苍白的脸颊,脑中控制不住的想起八年前发生的事。 那时他至今为止唯一一次离死亡如此之近。他躺在行宫的床榻上,周遭围满了人,俱都是医者,有随行的御医,也有当地颇负盛名的大夫,甚至是但凡有点名气的大夫,都被带到了行宫里。胸前的伤口裂开,鲜血如水般涌出,止都止不住。 他忍受着无法言喻的剧痛强撑着不敢睡去,因为御医说过,一旦闭上眼睛也许就再也无法睁开了。 是以他亲眼见到周遭所有医者的表情从最初的恐惧渐渐变成绝望,他心中已经有了结果,却固执的不肯接受。他不知道自己具体坚持了多久,意志力一点点被磨灭,视线也渐渐模糊。 在彻底陷入失去知觉之前,他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 ——“我可以救他。” 救谁?怎么救?他想问,却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 ——“我只说一遍,你们现在离开,还有活命的可能。若是你们坚持不走,那就等着他闭眼以后,大家一起给他陪葬。” 等谁闭眼?给谁陪葬?他贵为天子寿与天齐,怎么会死! 第7节 他满心不甘,却到底没敌过席卷而来的疲乏感觉,眼帘缓缓合上,陷入一片黑暗之中。他以为自己再也不会有机会醒来了,然而无尽的黑暗中却忽然亮起一道光芒,仿佛在为指引前进的方向。他不知疲倦的追逐着那道光芒,也不知过了多久,那道微光忽然停住了,悬浮在半空中不断膨胀变大,发出的光芒也变得刺目耀眼,他下意识的闭上眼睛,同时抬手挡在眼前,许久之后才试探着睁眼。 谁知眼前却不再是一片黑暗,而是行宫拔步床上垂下的明黄帷幔。 饶是他一向镇定,也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下意识的伸手去摸胸前,触及到的是光滑平整的肌肤,根本就没有什么危及性命的伤口。 他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一个噩梦,手撑着床榻坐起身来,却碰到什么冰凉的东西。他疑惑着转过头去看,便看见一个容颜倾城的女子平躺在他身边,胸前的衣裳早已被浸染得血红,鲜血却依旧止不住的流。那伤口的的位置,是如此的熟悉。 …… 宋鸿逸回过神来,便与一双眼神平静无波的眸子对上。竟是顾倾城醒来了。 “现在什么时候了?”她说话的声音嘶哑。 宋鸿逸一时没缓过神来,脱口答道,“辰时。” 顾倾城闻言,微微皱眉,“你怎么没去上朝?” 宋鸿逸这才缓过神来,直接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冷笑道,“顾倾城,你与其关心朕上不上朝,不如先想想等会儿要怎么跟朕解释今天发生的事!朕告诉你,你就是想死,也得经过朕的同意才行!” 顾倾城这会儿才醒过来,脑子里还是一团乱麻,也不知怎么的,听了这话,脑中忽然就冒出一句以前从未听过的话来,并且下意识的脱口而出。 “你脑袋被门夹了吗?” ☆、第12章 顾倾城这话一出口,不仅她自己,就是宋鸿逸也愣住了。 ——“你脑袋被门夹了吗?” 虽然之前从未听过这样的话,但单从字面上来看,这就是不是什么好话。宋鸿逸怎么也想不到,顾倾城会是这样的反应。 而顾倾城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在此之前她明明没有听过这句话,方才却能脱口而出,如今想来竟然也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不知怎么的,她忽然就联想到了那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常言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李太医也与她说过,人不会做毫无根据的梦。梦中所见的一切,或是心心念念之所想,或是潜意识里所恐惧的,多多少少都会与现实有一些关联的。而她最近所梦见的世界,却是她根本无法想象的。 顾倾城忽然开始怀疑,她真的是陈国人吗?她遗失的那段记忆,会不会与那个光怪陆离的世界有关? 宋鸿逸见顾倾城骂过他之后,竟然发起呆来,一时之间只觉得怒不可遏,俯下|身去伸手掐上她的脖子,然而还未触碰到她颈侧的肌肤,手却僵住了。 他险些又忘了,她如今还是重病方醒,虚弱得连说话都吃力。 宋鸿逸一时之间不免有些悻悻然,见顾倾城依旧还在发呆,便不着痕迹的将手收回,并直起身子来,淡淡问道,“你是要自己跟朕坦白整件事的因果,还是要朕自己去查?” 顾倾城这才回过神来,抬起眼帘看了他一眼,表情可以称得上是云淡风轻,“没什么好说的,只是不想刚才过继的孩子没两天就死,仅此而已。” 宋鸿逸听了她的解释,直接给气得笑了出来,“顾倾城,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吗?用这样的理由来敷衍我!” 顾倾城依旧是那副淡然的表情,“不然呢?” 宋鸿逸一时语塞,还真就想不出别的理由可以解释她次这近乎诡异的行为。但输人不输阵,更何况这人还是顾倾城。他收起嘴角的冷笑,神色肃然,“顾倾城,朕这辈子都不会相信你所说的任何话。”他说罢,便拂袖离去。 却被顾倾城叫住,“你等等。” 宋鸿逸停下步伐,转过身去看她,“你还想说什么?” 顾倾城连看都不曾看他一眼,“我要去感业寺上香。” 她说的是“要去”而非“想去”,是以这句话,不是征询他的意见,而只是告诉他结果。宋鸿逸忽然就有些后悔,当初答应给她那块可以自由进出皇宫的腰牌了。 “什么时候回来?”他问。 顾倾城不甚在意的回,“不知道。” 宋鸿逸闻言,冷笑道,“朕给你七天的时间,到时候你要是不回来,就别怪朕拿你身边的人发泄怒火。” 顾倾城沉默了片刻才应下,“我知道了。” 宋鸿逸临走又叮嘱了一句,“还有,自己长点心,别死在外面了。到时候朕不仅不会帮你收尸,还会将你挫骨扬灰,让你死无全尸!”他说罢便离开了,这一次顾倾城没有再叫住他。只是临到门边,他却听得顾倾城淡淡的声音传来。 ——“感谢祝福。不过你放心,你都还活得好好的,我怎么会死呢。” 宋鸿逸脚步顿了一下,而后继续若无其事的走出了寝宫大门。只是心情不免郁郁。每次与顾倾城争执,都是这般结果。这个女人听不进任何话,无论好话坏话,甜言蜜语也好,威胁恐吓也罢,她始终都不曾放在心上,依旧故我。像是一圈打在了棉花上,纵使有再大的力气也是枉然,根本无从施展。 —— 宋鸿逸走后没多久,李太医才姗姗迟来。人年纪大了,不免有些腿脚不灵便,若不是为了家中的不肖子孙,他早该告老还乡了。 李太医喘着粗气,踏进了顾倾城的寝宫,只见顾倾城已经从床上坐起身来,柳红随侍一旁。若非见着她脸色确实是苍白吓人,他都忍不住怀疑皇上那般急切的叫他过来,不过是小题大做罢了。 “臣见过淑妃娘娘。”李太医想要给顾倾城行礼,却被一旁的柳绿扶住。 “李太医不必多礼。”顾倾城转头看过来,“劳烦您老匆匆赶来了。本宫今日只是略有不适,哪知陛下关心则乱,将您老给请了过来,叫本宫愧疚不已。”她说到这儿,转过头去看身边的柳红,“去库房里挑几件东西作为赔礼,给李太医送过去。” “奴婢这便去。”柳红领命退了下去。 顾倾城又看向柳绿,“去叫永宁安排人送李太医回去。” 站在一旁的李太医见顾倾城这番轻描淡写的安排,只得心下苦笑。他在太医院供职已有几十年的时间,伺候过两人帝王,后宫之中得宠的妃嫔不知见了多少,唯有眼前这人最是特殊。入宫至今近十年的时间,也仅是前几日睡得不安稳才请了一次御医,容颜也一如旧时绝色倾城,正常的生老病死似乎不曾在她身上流转。 “臣谢过淑妃娘娘。”李太医知晓她是不愿意让别人替她号脉,便识趣的退下了。 柳红柳绿将顾倾城交代的事办妥之后,便匆匆赶回来。两人站在她床前,俱是松了一口气。 “娘娘,你可是吓死奴婢了!”柳绿没忍住抱怨道。 一向沉稳的柳红这次也是给吓得不轻,点了头表示同意柳绿的说法。 顾倾城不甚在意的笑了笑,“无事,本宫自有分寸。你们去收拾一下东西,午后便出宫去。” 两人闻言,一时没反应过来,“出、出宫去?” 顾倾城点头,“本宫要去感业寺祈福,已经知会过陛下了。这一去会在宫外待七天左右。” 柳红柳绿扭头看了对方一眼,两人眼中都是掩不住的惊讶。她们用了许久才接受这个消息,之后便一脸欢喜的表情。柳红转身出去寝宫去招了两个宫女来帮着一起收拾东西。柳绿则是留在一旁伺候着。 “娘娘,今早出了个事。”过了一会儿,柳绿忽然想起来还有事要说。 顾倾城转过头去看她,“出了何事?” 柳绿略微迟疑了一下,从袖中掏出从永宁手中接过的那封以绣帕写成的血书,仔细摊开后,呈到顾倾城面前,“今日一早,西宫纤羽阁那边的一个宫女悄悄跑来芳华殿,说是庄才人去了。” 顾倾城闻言,手上动作顿了一下,而后自然的从柳绿手中接过那方绣帕,仔细看过之后,沉默了片刻,才道,“倒是个聪明的女人。这次原本没打算再带别人出去的,罢了,等下你去崇文轩将承鄞带过来,一道带出宫去,让他去感业寺给庄才人祈福吧。本宫能为他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忽然又听到这个名字,虽说顾倾城已经醒了过来,柳绿心里始终还是有些不舒服,却没有表现出来,恭敬的应下了。 ☆、第13章 待柳红将出宫要带的东西准备好了,回到顾倾城身边伺候着之后,柳绿才去了崇文轩。 她走过小桥流水,迎面吹拂而来的风里带着梅花凌冽的幽香。穿过垂花门,由崇文轩伺候的下人领路,沿着抄手游廊进到正院,在书房里找到宋承鄞的时候,他披了一件雪白的狐裘端坐在窗边,手中拿着一册书。 许是看得太入迷了,竟是不曾察觉到柳绿的到来。 “奴婢柳绿见过殿下。”柳绿规矩的站在门外行礼。 宋鸿逸闻言回过头来,神色平静道,“进来吧。” 柳绿点头,步入书房内,待走近了,视线无意中落到宋承鄞手上,才发现他竟是将书册拿反了。她心中方才因为念及他勤奋才升起的一点好感瞬间烟消云散。 她恭敬的站在宋承鄞身旁,微微躬着身子,“奴婢是听娘娘的吩咐,过来帮殿下收拾东西的。” 宋承鄞身体一僵,沉默了片刻后问道,“她……不要我了吗?” 宋承鄞会有这样的反应,是在柳绿意料之中的,因为她方才刻意把那话说得模棱两口,就是为了让他误解那话的意思。 柳绿将头压得更低了,这一次不仅仅是因为恭敬,而是她在掩饰自己得眼神。她还记得上次,这个孩子一语道破她的心思。她不愿与这样一个仿佛能洞悉人心的孩子对视。她眼帘低垂看着自己的鞋尖,回道,“殿下何来这样的想法?娘娘将你视为己出,珍之重之,疼爱还来不及,怎么会不要你呢。殿下可是对奴婢方才所说的话产生了误解?” 宋承鄞不答,算是默认了。 柳绿又继续道,“娘娘叫奴婢来帮殿下收拾东西,是因为娘娘午时之后将要出宫去感业寺祈福,会带着殿下一同前往。” 宋承鄞闻言,暗自咬紧了牙关,深深看了柳绿一眼之后,才平静道,“你是故意的。” 她的意图还是被他察觉到了。柳绿对此虽然觉得有些意外,但是很快就接受了。她同样回以沉默,算是默认。 宋承鄞握紧了拳头,咬牙道,“你抬起头来看我!” 柳绿依言抬起头来直视着他,“殿下有何吩咐?” 宋承鄞死死盯着她,“我之前以为你只是不喜欢我,今日却发现你其实是恨我的,为什么?” 之前柳绿虽然心中不喜欢这个孩子,却不会有半分怠慢于他,因为这是顾倾城的吩咐。然而自第一天教导过他,回去之后却见到顾倾城昏迷不醒的样子时,心中的不喜就一点点曾长,经过庄才人的事后,就变成了厌恨。 她刚才的那番话,与其说是刻意戏弄宋承鄞,不如说她是想试探他的反应更为贴切一些,然而得到的结果却让她大失所望,是以不愿意再掩饰心中的厌恨,直接表露出来。 “殿下问我为什么?”柳绿嘴角勾勒出一抹嘲讽的笑意来,“娘娘为了殿下付出了多大的代价,殿下在心安理得的享受着一切的时候,却是想也不想的,因为一句话就怀疑她的真心。奴婢替娘娘觉得不值!” 宋承鄞想辩解,然而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因为他自己清楚,纵使有千种理由,但是他不信任任何人却是不争的事实。 宋承鄞紧咬着唇沉默不语,柳绿却是又提醒了一句,“殿下,请别忘了,你如今已经欠下了娘娘一条命。” 宋承觉得柳绿所说的事,与他的理解根本不是同一个意思,但她的话仔细想来也没什么不对的,他便点了头,回道,“我会永远记得。” 柳绿收起讽刺的笑意,变回一贯的恭敬淡然的神情,朝宋承鄞福身行礼之后,便退出书房招来崇文轩的宫女,一道去给宋承鄞收拾东西。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的时间,柳绿便将宋承鄞的东西收拾妥当了,带着他回了芳华殿。 顾倾城一早便准备好了,等柳绿带着宋承鄞来后,便直接上了轿辇,出了芳华殿的大门,绕过小花园,从皇城的西南门出了皇宫,换上一早让人准备好的普通马车,直往京城郊外的感业寺而去。 在换乘马车的时候,宋承鄞才看见顾倾城脸色苍白如雪,身形也消瘦了几分,只觉得心中有些难受。 马车行过朱雀大街,出了城门之后,因路面不甚平整车内也微微有些颠簸,顾倾城枕着车壁有些不适的伸手揉了揉眉心。宋承鄞犹豫了片刻之后,起身坐到她身后,半跪起来伸手替她轻轻揉着太阳穴,“母、母妃你可是生病了?” 顾倾城不太习惯这般被人触碰,却也没拒绝他的好意,索性闭上眼睛,淡淡道,“称呼一事,不必急于一时。本宫已经好多了,多谢鄞儿关心。” 听得自己的名字从她口中说出,且还是这般亲昵的叫法,宋承鄞不知怎么的就觉得有些脸热,手上的动作僵滞了一下,才继续按揉的动作,只是方才的问题却是一瞬间被抛开了。 此后一路上两人都不曾再说一句话。在暮□□临的时候,他们终于赶到了感业寺。 感业寺深得晋国皇室尊崇,这些年来不断扩建,已是颇具规模。且曾得先帝供奉,地位更是如日中天。这些年来香火鼎盛,从五湖四海赶来的香客数之不尽。 感业寺建于半山之上,有九九八十一层沿山而上。除了皇家之人以外,大多时候,便是朝中重臣家眷的马车轿子也会在山下止步,为向佛祖昭显诚心,亲自走完这八十一层阶梯。 顾倾城今日出宫来,除宋鸿逸外,便只有芳华殿中的众人知晓。出了皇宫之后又换上了普通的马车,是以只得在山下下车。 从马车上下来之前,顾倾城先唤了柳绿进来替她重新梳过妆,将头上的珠翠统统收了起来,只支了两只白玉簪子,戴一副指甲盖大小的珍珠耳环,又罩了一件普通的织锦外袍,披上一件毛色有些驳杂的狐裘披风,最后取出一方纯白色的面纱将半张脸遮上之后,她才让柳红柳绿将她扶下了马车。 顾倾城等着宋承鄞换完装也下了马车跟在她身边后,才扶着柳绿的手一步步踏上阶梯。 第8节 已经接近傍晚时分,感业寺的香客依旧络绎不绝,沿山而上的石阶上,前去祈福的人仍旧有些多。柳红柳绿一路上万分小心的扶着顾倾城,就怕有人不下心撞上来。然而任凭她们怎么小心,到底还是没能防住。 “哥哥,快点儿,快!”一个看起来只有八|九岁年纪的女孩儿一边回过头去朝下面喊着,脚下的动作也不曾停止。待柳红柳绿发现时,她已经撞上了顾倾城。 顾倾城正值身体虚弱之际,被小女孩儿这么一撞,身子便有些不稳了向前倾倒而去,幸得柳红柳绿手快拉住了她,才不至于跌倒。只是因这一番动作,脸上的面纱滑下了些许。 小女孩儿的哥哥见自家妹妹撞了人,忙跑上前来一个劲儿的赔礼道歉,被柳绿给指着鼻子骂了个狗血淋头。 “柳绿。”顾倾城轻声唤了柳绿,对她轻轻摇头,“算了,走吧。”说着话发现面纱滑落了些许,便抬手去将之拉起,视线却不期然与十几步开外的一名少年对上。 察觉到对方竟是在看着自己,顾倾城却连神色都不曾变化,微微颔首之后,便转身走了。 另一边的少年却是看着她的背影发呆,直到同伴拍了拍他的肩膀才回过神来。 “临风,看什么呢,看得这么出神?”同伴笑着问他。 少年下意识脱口而出,“倾城佳人。” 同伴被少年的回答给逗乐了,“在哪儿呢,指给我看看!”他明显是不相信少年的说辞。 “那不是……”少年再回过头去,却发现已经看不见方才那道身影了。 如此一来,同伴更是觉得少年说的不过是玩笑话,笑过之后便催促道,“快走吧,伯父伯母还在寺里等着咱们呢。” 少年点头应下,只是神情有些怅然若失。 ☆、第14章 顾倾城同大多数普通的香客一般,走进感业寺的山门,经过长廊与莲池,步入天王殿。原本与她一道进入的香客留下了部分人在此处参拜,她随着其余人过药师殿,卧佛殿,大雄宝殿,最后到达万佛塔前时,已经只剩下她们一行人了。 感业寺的万佛塔是唯一不向普通香客开放的地方,唯有达官贵人才能入内参拜。 顾倾城一行人从皇宫出来,为了不引人注目,把一身行头都给换过了,如今的穿着打,看起来也就只是普通的富裕人家,是以才走至塔前,便被守门的僧人拦下了。 “施主,此处乃佛门重地,闲杂人等不得入内。”僧人双手合十立于胸前,神情肃然。 顾倾城脸上的表情淡淡的,看了柳红一眼。后者会意,从袖中拿出一块玉牌交予僧人,道,“我管好你的嘴,我家主子不想任何人知道她的身份。记住了,是任何人。” 万佛塔前守门的僧人俱都是些人精,惯会看人来事,柳红递过去的玉牌乃是宫中之物,刻有“内务府御制”几个字,能拿出这东西的,只有宫中之人。 僧人将玉佩双手奉还,态度变得恭敬起来,“小僧知晓。几位施主里面请。” 柳红将玉牌收好之后,与柳绿一道搀扶着顾倾城步入了万佛塔。 —— 他们一行人进去了半个多时辰以后,塔外又来了两个人,一男一女,那个少年正是顾倾城在山门前的石阶上遇见的那一个。 少女走在前边,想要进入佛塔,不想却被门前僧人拦住了,她气得柳眉倒竖,“怎么,这才几个时辰不见,就不记得本小姐了?”显然,少女白日里才来过。 僧人解释道,“小僧只是想与楚小姐提个醒,塔内还有香客。” 少女皱眉,“知道了。”又回过去看仍在后面的少年,“哥哥,我先进去了,你快点儿!”说罢率先步入塔内。 少年随后而到,冲守门僧人问道,“小师傅可知道,这塔内方才进去的是谁?” 僧人记起柳红之前的话,摇头道,“小僧不知。” 少年不曾怀疑,道了句“打扰”之后,也踏进了佛塔之中。入内之后,却是见不到少女的身影了。他是第一次到这佛塔中来,不知其分布,也不好喧哗,只得无头苍蝇般四处寻找。只是将一楼转遍了也不曾找着,只得上了二楼。七转八拐之后,隐隐听得不远处传来女子的低语声。少年一时没将这之前的香客联系到一起,以为是自家妹妹,循声而去,却见佛前蒲团上跪着一个女子,身形袅袅,却不是他的妹妹。 少年原本想转身离去的,却瞧着女子的背影觉得眼熟,遂迈步走到殿内的柱子后细细观察,得见女子的侧脸,便认出这正是他在山门前偶然看见的那个女子。 少年只觉得喜不自胜,一时将妹妹给忘到脑后,伏在柱子后痴痴望着女子的身影。 顾倾城虔诚的跪在佛前,双手合十,态度难得认真。 “我不求现世荣华富贵一生无忧,亦不求来生能投入公卿之家风光无限。我只想找回遗失的那段记忆,知道自己的过往如何。若佛祖有灵,叫我的愿望得以实现,他日归来还愿之时必有重谢。” 少年在听得这番话之后,不觉有些哭笑不得。他虽然不曾求佛念经,却也见过家中长辈祈福时的样子,绝不似眼前这女子一般,不仅称谓不敬,还许以世俗报酬,这哪里是诚心求佛,分明就是对佛祖诱之以利。 也不知是京中谁家女眷,不仅有着倾城,且这般特立独行。 少年正想着眼前女子的来历,却听得后方传来妹妹的声音,“哥哥,哥哥,你在这儿做什么?” 少年暗道不好,忙走过去捂住妹妹的嘴,待他再回过头去时,佛前蒲团上跪着的人已然离开了。少年只觉得心中失落,神色黯然的松开了手。 少女深吸一口气之后,怒目瞪着少年,“哥哥你捂我嘴做什么!”又往他刚才躲藏的柱子走去,看了一圈也没发现什么特别的,走回来一脸狐疑的看着他道,“你刚才在这儿干嘛呢?” 又一次把人跟丢了,少年满心惆怅,此刻根本无心理会少女,有些不耐烦的挥挥手,“一边玩去。” 少女从来都不是好脾气的人,闻言手指直接戳上了少年的额间,怒道,“好啊,楚临风,你竟敢凶我,看我不回去告诉母亲!” 少年闻言,缓缓抬起头来,颇有些无奈的看了少女一眼,“楚宛彤,你成天就知道告状,就不能换点新花样吗?” 少女露出得意的笑容来,“先生说过,只要能达到目的,可以不择手段!” 少年沉默了片刻,道,“我回去就跟娘说,明日便给你换一个教导先生。”少年说罢,便起身往楼下走去,任由小女如何威胁,都不再理会。 —— 当天夜里,顾倾城一行人在感业寺里住下。未免有人认出她身边的柳红柳绿,他们早早闭了院门歇下,第二天一早便离开了。 一路上宋承鄞都沉默不语,伏在顾倾城膝上,肩膀不时的抽动一下。 顾倾城也不出言安慰他,只是轻轻拍着他的背。 昨日在万佛塔中,她将庄才人去了的消息说与他听时,他当即便流下了眼泪。她隐去了血书的消息不曾告诉他,只说她会替庄才人安排下葬一事,让他在佛前为庄才人祈祷。又说要他回宫以后就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照旧过活。待他日功成名就之时,她自会告诉他祭奠之地。 马车进城之后,并未往皇宫的方向行驶,而是去了西市。 京城中有两处宵禁较晚的地方,一个是东市,一个是西市。前者是城中最为繁华的地方,出入者非富即贵,后者则是三教九流聚集之地,鱼龙混杂。 现将宋承鄞送到客栈留下柳红与两个随行的侍卫照看之后,顾倾城的马车直接行到了西市最大的青楼的侧门前。 守门的龟公以为来了贵客,却见马车帘子掀开之后,下来的却是一个弱柳扶风的女子,脸上戴着面纱看不清样貌,随行的丫鬟也都戴了面纱。 本朝民风开放,妻子到青楼中来抓人的事例屡有发生。龟公暗道不好,心想莫不是来抓奸的,转身便往门内跑,只是还没跑出两步,便被人抓着领子,再难挪动一步。他顿时哭丧着一张脸,扭过头来道,“夫人是来找哪家公子的?” 柳绿从袖中摸出一锭金子递到龟公面前,“带我们去见你家鸨母。” 龟公眼睛顿时亮了起来,直直盯着柳绿手中的金子不肯挪开眼,“好说好说。”只要不是来砸场子的,管他来人是男是女,他们都不会挑剔的。 片刻之后,顾倾城得以见到这家青楼的鸨母。她看上去不过四十来岁的年纪,依稀还能看出年轻时的妩媚迷人,化着艳丽的妆容,笑颜如花,“这位夫人指明要见奴家,究竟是为了何事?” 顾倾城端坐在一旁,神色淡然,柳绿照旧从袖中摸出一锭比刚才更大的金子,推到鸨母面前,“我家主子想打听一些事,还望蝶夫人知无不言。” 鸨母闻言身子僵硬了一下,而后若无其事道,“原来夫人也是道上之人,不知夫人想打听什么事,奴家定是知无不言。” 顾倾城这才开口说话,“我想知道有关楚老夫人的事。” 鸨母蹙眉,“可是靖远候府的楚老夫人?” 顾倾城点头。 鸨母细细打量了顾倾城片刻,才将自己所知道的事一一说与她听。 —— 顾倾城回到客栈的时候,宋承鄞竟然还在等着她。她一直略显愁容的脸上这才露出一丝笑意来,摸了摸他的头后,牵他回房待他睡下后,才回到自己的客房内。 这一夜,她躺在床上彻夜未眠,满脑子都在想着从百花楼鸨母那里听来的消息。 “楚老夫人姓白名若柳,乃是旧时陈国嘉平人士……” 靖远侯府的楚老夫人,容妃的亲生母亲,竟然同她一样,都是陈国人!看来,她前不久夜夜迷梦不断,十之□□是与此人有关了。 “白若柳……”顾倾城反复念叨着这个名字,总觉得莫名的熟悉。 ☆、第15章 顾倾城一行人在宫外待了整整七天,直到第七天傍晚的时候,才乘了马车回宫。 这期间顾倾城还到百花楼去了几次,从鸨母蝶夫人处断断续续的知道了不少关于楚老夫人的消息,但都是些众所周知的事,真正的秘闻需要一定的时间去探听。顾倾城留下定金之后,便暂时不去关注这事了。她十年都等过来了,这一点时间又算得了什么呢。 之后的几天时间里,顾倾城总会抽出一两个时辰的时间,带着宋承鄞四处游玩,从西市的特色吃食与杂耍到东市的山珍海味与颇负盛名的戏班,她都带着他一一尝遍。 这是宋承鄞有生以来过得最为快乐的几天。他见到了之前八年不曾见过的新奇玩意,吃到了从前想都无法想象的吃食,无论什么东西,只要他看上了,随行的人就会帮他买下来。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他从前不敢去奢想的。 从马车上下来,坐上宫中的轿辇的时候,他甚至有些依依不舍的望着来时的路。 顾倾城拍了拍他的头,淡淡道,“下次还会再带你出来的。” 宋承鄞迟疑了片刻,歪着头去看她,“真的吗?” 顾倾城点头,“嗯。” 宋承鄞忽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扭捏着说了句“谢谢”。 轿辇很快行到芳华殿前,不巧竟是遇上了含光殿的人。还没等顾倾城从轿辇上下来,那些个宫女内侍便跪在了轿辇前,挡了她的去路。 宋承鄞见此情况,有些紧张的抓住顾倾城的衣角。虽然没人正经的教导过他规矩,但他也知道,宫妃是不得私自出宫的,而顾倾城甚至还在宫外待了几天的时间,流连于市井之间。 顾倾城伸手去握住他的手,肌肤相触间从她手上传来的微凉感觉使得他的心沉静了不少。 “怎么,本宫不过是身体稍有不适卧床休息了几日,容妃莫不是这就以为本宫快不行了,随便遣个什么阿猫阿狗的,也敢来本宫的芳华殿前撒野?” 顾倾城对待这后宫之中的妃嫔,大多是秉持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态度,井水不犯河水。可唯独对于含光殿的人,素来是不待见的,说出话的句句诛心。 这不,她话音才落下,含光殿的宫女内侍整个人都快趴到地上了,额头在冷硬的地上磕得直响,不住的求饶。 顾倾城隔着轿辇的帘子瞧着含光殿的人不住的磕头,仿佛看戏一般,过了许久才开口道,“起来吧。” 含光殿的几人这才战战兢兢的起身,一个个的额头都有些红肿了。 顾倾城淡淡扫了一眼之后,便收回了视线,“说吧,楚念容差你们过来所为何事?” 一行人中穿着比其余人稍稍体面几分的宫女上前一步来,躬身行礼,恭敬道,“回淑妃娘娘的话,我家娘娘差奴婢等过来,是来请娘娘明日去含光殿坐一坐。” 顾倾城闻言,问道,“明天是什么日子?” 那宫女回道,“回娘娘,明日是我家主子的生辰。” 顾倾城这才明白,当日宋鸿逸为何说只给她七天的时间,原来是因为这茬。她唇角勾出一抹冷笑,道,“原来楚念容差你们来,是想请本宫过去见证她又老了一岁。你们回去告诉她,既然敢过来请本宫,就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顾倾城说罢,便吩咐抬轿辇的人绕过含光殿的人,直接进了芳华殿。之后芳华殿的门便直接关上了,连个守门都没留在外面,徒留含光殿的一行人在冷风里对视。 顾倾城回到正房,让柳绿吩咐小厨房的人随便准备了吃食,略微吃了两口之后,又让人备水,泡了会儿澡,换上了松软的亵衣,摒退了所有伺候的人,熄了屋内的灯仅余下床前那一盏,在昏暗的灯管下沉沉睡去。 一夜无梦。 第9节 第二日一早柳红柳绿就带着人端着洗漱用品鱼贯入内,伺候着她洗漱之后,其余的人一一退下,仅余下柳红柳绿二人。 顾倾城端坐在铜镜前,由着柳绿替她梳妆。只见柳绿纤细的手指在她乌黑如墨的发间穿梭,用象牙梳子将发丝轻轻梳理了一遍之后,将发丝分成一络络的盘成发髻,用两支白玉嵌红珊瑚珠双结如意钗松松簪起,又插了一支金累丝嵌红宝石双鸾点翠步摇,顾盼间珠翠轻颤流光溢彩。 原本顾倾城的肌肤白皙细腻,是用不着涂脂抹粉的,只是这几日还不曾病愈显得有些病态的苍白,只得抹了薄薄一层脂粉,化了个桃花妆,略失血色的唇上也抹了一层口脂遮掩,淡扫蛾眉,再贴上梅花形花钿。美目流转,夺人心魄,直叫一旁的柳绿看呆了去。 “你发什么呆呢,快过来帮我拿衣服。”柳红喊道。 柳绿这才回过神来,颇有几分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跑过去帮柳红将衣裙拿了过来,一道伺候着给顾倾城穿上。 顾倾城着一袭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外罩一件织锦镶火红狐狸皮毛斗篷,雪肤红唇,目若星辰,行走间身段袅袅,回眸一顾,便是这世间最动人心魄的绝色。 饶是一贯沉稳的柳红见了,也看呆了片刻,而后默默转过头去不看她,嘴里感叹道,“等会儿容妃见了娘娘你这般盛装打扮,少不得要悔青了肠子。” 顾倾城轻笑道,“本宫就是去拆她台的,她若是顺心了,本宫才会觉得不舒服。要的就是她不开心!” 柳绿闻言,一点不含蓄的咯咯笑个不停。 临走前顾倾城又叫柳绿去她的私库里将容妃心心念念想要,最后宋鸿逸却给她的那尊宝光珍珠珊瑚树摆件给带上,一行人这才浩浩荡荡出了芳华殿,去往含光殿。 ☆、第16章 容妃乃是这后宫之中除顾倾城以外最为得宠的几位妃嫔之一,想要讨好她的人不在少数。这不,一大清早的,顾倾城到达含光殿的时候,院内已经来了不少人了。 “淑妃娘娘到——”内侍喊声响起时,殿内所有的声响一瞬间消失,静的仿佛只剩下浅浅的呼吸声。众妃嫔满眼不可置信的神色转过头朝门口看去,只见门口一行人如潮水般浩浩荡荡的走进门来,位于最前方那道倩影最为夺人眼光。 云鬓花颜,珠翠轻颤。眉若远山,眸中好似落满了九天星辰般熠熠生辉,雪肤红唇与艳丽的火红狐狸皮毛形成鲜明的对比,愈发衬得那张脸美丽不可方物,仿佛能勾走人魂魄一般。 这几年来,顾淑妃与容妃之间不对盘,或者说是顾淑妃单方面不待见容妃,这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事情,是以今日来参加容妃生辰宴的人根本就没想过顾倾城会过来。然而事实却是她不仅来了,还是少有的盛装打扮高调出席,艳压群芳,直接抢尽了主人的风头。 待到顾倾城一行人快行至身前了,在场的众妃嫔才纷纷回过神来,忙起身行礼。 “都起来吧。”顾倾城不甚在意的说道,淡淡扫了四周一眼,没见到宴会主人的身影,于是转过头去问离她最近的一个宫女,“你家娘娘人呢?特意遣了人去把本宫请过来,这会儿又不见人,这是想给本宫下马威吗?” 那个宫女在顾倾城看过来的时候就已经飞快的低下了头,听得这话更是吓的直接跪了下去,“淑妃娘娘恕、恕罪,我家主子正、正在内间招待皇后娘娘……” 顾倾城闻言,冷笑道,“原来她是在招待皇后娘娘,所以一时顾不上本宫,这倒是本宫错怪她了。”她说着的话的同时,让柳红柳绿搀着她,径直往东暖阁走去。撩开帘子进得屋内,便见屋内坐满了人,都是近来较为受宠的妃嫔,也不知道在聊些什么,俱都是言笑晏晏的。 然而顾倾城一进来,便瞬间冷场了。便是身为主人的容妃与坐在上首的皇后,也都愣了片刻,才回过神来,虽然脸上仍旧带着笑意,眼底的神色却是复杂难辨。 “见过皇后。”顾倾城给坐在上首的皇后见礼之后,也不等对方回应,便顾自走了过去,在容妃面前止步,“楚念容,你昨日特意差人去请本宫过来,这会儿见到本宫却是一副惊讶至极的表情,怎么,那几个阿猫阿狗不曾回来禀告你说本宫答应要过来吗?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要他们何用,本宫知你向来心软,不若把人交给本宫,让本宫代你处理了,如何?” 容妃听得顾倾城这番话,慌忙道,“他们昨日回来与我说过了,只是我自己觉得不敢相信罢了,毕竟这些年来你对我……”她话说到这里便停住了,脸上的笑意也一点点消失,最终化作点点委屈。 待容妃说完话,顾倾城环视四周,只见屋内的众人看向容妃的表情都有些怜悯,若换了别人,紧接着便会收到这些人的怒视,可偏偏这个人是她顾倾城,这间屋子里在座的所有人,除去皇后之外,没有人敢瞪当着她的面她。 哦,不对,还是有一个的。顾倾城饶有兴趣的看向那个坐在容妃下首处,正一脸不忿的看向她的小姑娘。小姑娘也就是十五六岁的年纪,与容妃有几分相似,但要比容妃更为出众几分,身形窈窕,确是个美人胚子。 顾倾城一步步朝着那姑娘走过去,期间又看了容妃一眼,对方眼底的紧张之色掩都掩不住。顾倾城勾起唇角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来,在小姑娘面前站定,而后微微弯下腰去,与之对视,“这便是前些日子由楚老夫人亲自送进宫来的楚家姑娘吧,瞧这小模样俊俏的,依稀能瞧出几分容妃年轻时的影子,陛下定然是会喜欢的。” 她说完这话,见小姑娘眼底一闪而逝的得意之色,话锋一转,“不过,光有相似的样貌是远远不够的。楚念容惯会扮柔弱装可怜以博人同情,平日里又善于用一些小恩小惠来收买人心,留给人一副在世活菩萨的印象,实际上又有几个人真正从她身上得了好处呢?你知道为何她入宫十多年的时间,却没人说过她一句不好吗?” 顾倾城冷笑着,继续道,“因为见识到她不好的一面的人,都已经死了。当然,本宫是个例外。”她看见小姑娘眼中的腾腾怒火,笑着问道,“怎么,你不信?那不如你来告诉我,为何整个后宫之中唯有她能平平稳稳的生下孩子并且将之抚养长大,期间连半点意外都不曾发生?你别告诉我是因为她太过善良,别人不忍心加害于她!” 顾倾城话才说完,便听得一声轻响从上方传来,她侧头去看,便见容妃脚下躺着一个碎成几块的茶杯,她本人更是眼眶通红泪水在眼窝里打着转,满脸不敢置信的表情望向顾倾城,颤声道,“倾城,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可是,可是你也不能这般污蔑我啊……” 顾倾城见状,伸手拍了拍小姑娘的脑袋,而后步子一转走向坐在上首的容妃,直走到她面前才停下。只出乎众人意料的,她竟然没有直接开口讽刺容妃,反而拿出绣帕温柔的擦去她滑落的泪珠,笑道,“瞧瞧这可怜样,皇上见了指不定得多心疼,不过啊,我还是建议你以后少哭一点儿的好,毕竟你都是快三十岁的老女人了,再学小姑娘动不动就哭的,就显得有些矫情了,而且啊,你哭起来的时候,眼角的细纹可是藏都藏不住。” 顾倾城话说及此,顿了顿,而后颇为感慨道,“本宫前几日看的话本里有一句是这么说的,岁月是把杀猪刀,而你到底是没能逃过它的摧残。” 顾倾城说完这话,转过头去看了柳红一眼,吩咐道,“将皇上前段时间赏给本宫的那尊宝光珍珠珊瑚树摆件呈上来,这是容妃心心念念想要的东西,拿来做贺礼也算是了了她一桩心愿。” 柳红听了吩咐,便小心的端着那尊摆件上前去,呈到容妃面前。顾倾城顺带说了句祝福的话语,“祝你又老了一岁,离地府又进了一步。”说罢,又与神情显得有些呆滞皇后的皇后行了一礼之后,便带着柳红柳绿离开了。 ☆、第17章 顾倾城带着人扬长而去,仅余下一屋子的人,俱都是呆若木鸡的表情。就连素来稳重的皇后亦不能免俗。“她,她,她……”皇后指向门边的手甚至有些微微颤抖,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能被送入皇宫选秀的女子,虽然并不都是门阀世家教养出来的贵女,但大多也都是管家女子,从小学习礼仪才艺,她们所能接触到的,基本上都只能是同类。不到万不得已,即便恨透了一个人,她们也必须藏在心底,脸上作出一副欢喜不已的表情。 而顾倾城今日的作为,整个儿颠覆了她们的认知。 在此之前,她们从未想过会有敢在别人的生辰宴上说出这样的话来。 ——祝你又老了一岁,离地府又近了一步。 这哪里是祝福,分明就是赤|裸|裸的嘲讽与诅咒!并且之前还又狠狠说了一通坏话。也不知道是该夸她性子爽朗眼中容不得沙子,还是该斥责她过分的张狂。当然,后面一个答案大多数人都没有资格去考虑,因为这后宫之中身份能压得住她就只有两个人,其中一个这会儿正被她气得不行。 身为当事人的容妃更是气的俯身趴在桌边哭了起来,伴随着双肩的轻轻颤动,低低呜咽声断断续续的。 皇后是离容妃最近人。纵然她不喜欢顾倾城张扬不羁的性子,但也同样不喜欢娇柔做作的容妃,更甚者,拿两人做比较,她要更为讨厌容妃一些,因为容妃身后还有个楚家,而顾倾城却是孤家寡人一个。 只是她身为皇后,对于后宫之中的妃嫔,大多数时候必须表现得大度从容,是以,她脸上浮起淡淡的愁容,柔声安慰道,“容妃妹妹不必介怀,这后宫之中谁不知道你素来良善,而她顾倾城则是张扬跋扈眼高于顶,那些字字诛心的诋毁之言从她口中说出来,根本不会有人相信。” 容妃仍旧在低声抽泣着,微不可见的点了头算是作答。 皇后叹息一声,伸手去轻抚着她的背,继续安慰道,“真是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始终还是对当初的事耿耿于怀。虽说那事的确是你的错,可她也不该这般不依不饶。”皇后说完这话,感觉到手下容妃的身体陡然僵硬起来,心下终于满意一些了。 “今日乃是你的寿辰,却不想被她给搅了局,闹到如今这一步,大家也不好继续留下来替你庆贺了。这样吧,待之后本宫挑个好日子,再替你补办一场吧。”皇后说完这话,朝旁边看了一眼,随行的人便上前来,搀着她起身离开,临走前她又特意嘱咐道,“这事说起来也不能全怪淑妃,毕竟是你遣人去将她请来的。本宫不知你这番作为是为了什么,总之顾倾城这个人你还是少惹为妙。” 皇后离开后不久,屋内的人在留下一早准备好的贺礼以及几句安慰的话之后,也都相继离开了。 能在这后宫之中争得一席之地的,都不会是些蠢人,有的是个一叶障目看不清真相,但只要稍稍有人点拨一下,她们便能想清楚其中关键。顾倾城的一番话,她们虽然并不完全相信,但也不会就此忽略。 待到特意请来的满堂宾客都一一离去之后,容妃忽然直起身来,手上一个用力,便将桌上的东西尽数扫到了地上,就这样她仍旧不解气,又将屋内的摆设之类的砸了一通,直到手臂累的再抬不起来,她才倚在床边喘息,眼底满是愤恨,“顾倾城,谢锦曦,总有一天,我要你们生不如死!” —— 再说顾倾城这边,从含光殿回来之后,她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叫人备水,在浴池里将全身上下细细擦洗了一遍,那身穿过的衣服则是被拿到后院去烧了。 这后宫之中如果一定要有讨厌的人的话,那么她的答案会是皇帝跟容妃。这两个人,一个脏得让她觉得恶心,而一个也同样让她觉得恶心,不过造成这种结果的方式不同罢了。时至今日,每每想起当初发生的那件事,她都恨不得狠狠扇自己几巴掌。 若她早早看清了楚念容的为人,也就不会有之后的事发生了。 时间很快过去,转眼便到了晚上。在顾倾城预料之中,宋鸿逸果真来了芳华殿,且是一脸的怒容,显然是想来给容妃讨公道的。 是以顾倾城索性连招呼他坐下都懒得,整个人慵懒的倚在床上,表情颇有些漫不经心,“怎么,你是来为楚念容讨公道的?” 宋鸿逸对她冷笑,“你还有点自知之明,知道朕过来是所为何事。朕就不明白了,这后宫之中这么多女子,为何你总是跟念容过不去。” 顾倾城淡淡扫了他一眼,“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哪来那么多道理,硬要说出个所以然来,大约就像对厌恶你是因为嫌弃你脏,而不喜欢她则是因为太过虚伪做作,明明我都知道她为人如何,她却始终要装给我看。一句话,就是生理性厌恶。” 宋鸿逸强忍着心中的愤怒,不想与顾倾城争吵,沉默片刻之后,尽量心平气和的与她说,“那件事都过去这么多年,你何苦记仇至今,仍旧不肯放过念容……” 这回换顾倾城冷笑了,“宋鸿逸,这世上的事不可能永远两全其美,当年的事我会记得一辈子,我跟楚念容之间,最终只能剩下一个!到那个时候,我倒要看看,你是否还会像今日这般待她!” 两人之间的谈话十分的不愉快,并且始终没能达成共识,最终以宋鸿逸愤怒拂袖而去收尾。他走了没多久,顾倾城正准备休息的时候,宫里却出了大事,柳绿慌慌张张的跑进来与她说道,“娘娘,出事了,刚从朝阳宫传来消息,说是皇后娘娘小产了!” ☆、第18章 顾倾城闻言,方才升起的睡意瞬间消散了不少,从美人榻上坐了起来,问道,“怎么回事?” 柳绿喘着气将自己听到的消息尽数与顾倾城说了。 原是这事并非刚才发生的,而是一早从含光殿出来,回朝阳宫的路上,远远的已经能看见宫门的时候,抬着轿辇的人不知怎的脚下打了滑,坐在轿辇中的皇后虽然没有正的摔倒,但也给吓得不轻。随行的宫女没等回到朝阳宫便匆匆去了太医院请御医过来。 皇后回到朝阳宫没多久,御医也赶了过去。因为皇后如今是有身子的人,几位御医轮流搭了几次脉,彼此交流过数次之后,方才给了并无大碍的结果。只是皇后仍旧不放心,又差人去将李太医给接进宫来,得出的结果也是并无大碍。 皇后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瞧着天色渐晚,困意袭来,便早早的睡下了。 只是谁也没想到,这才睡下没多久,皇后又醒来了。这一次是被痛醒的。在一旁伺候的宫女瞧着皇后面色发白额间布满冷汗,心中顿时涌起不好的预感,待听得皇后说是肚子痛之后,她颤巍巍的掀开锦被,瞧见床上浸染开的点点血迹,差点没晕过去。 原本安静的朝阳宫中顿时喧闹起来。方才回到太医院没多久的御医统统又被召了回来,回到家中方才歇下没多久的李太医,也被人从床上叫了起来,匆匆又赶回皇宫。等他赶到朝阳宫的时候,皇后的寝宫里已经跪了一地的御医,有人瞧见他的身影,仿佛看到救星了一半,踉跄着跑过来将他拖进去。 躺在床上的皇后面色苍白,比之前几日下的那场纷纷扬扬的大雪还要白上几分,几乎找不见半点血色。似是听见了响动,原本闭阖着的眸子费力的撑开一条缝,血色尽失的唇瓣微微开合,瞧着口型是在叫李太医几个字。 李太医瞧着皇后的样子,心中大致就有了猜测,待搭过脉之后,结果当真如他的猜测一般。李太医叹息一声,在床榻上跪下请罪。 半天不到的时间,皇后便由并无大碍到性命危急,这消息顷刻之间便在后宫传开了,一时之间人人自危。 顾倾城听完柳绿的话,眉头微微蹙起。原以为只是普通的小产,最多也就是腹中的孩子保不住了,伤了身体,但这其实算不得什么,因为皇后膝下已有一子,且皇宫之中最不缺的就是各种珍贵补药,又有医术卓绝的太医,花点时间慢慢将养着就是了。 她怎么也没想到,最后竟是到了这种危及性命的地步。柳绿虽然没说具体是个什么情况,但顾倾城心中已有猜测,皇后这情况十之八|九是被谁下了药的。顾倾城第一个怀疑的就是容妃。毕竟之前一切都好好的,却偏偏在去了含光殿小坐了一会儿之后,回去就出了这般情况。 但是很快她又很快否定了这个猜测。这后宫之中,她大概算得上最了解容妃的人,那是个善于隐忍伪装工于心计的女人,若是她想对谁下手,绝不会做得这般明显。这样想来,就是有人在暗中动手,想要一箭双雕除掉皇后与容妃两人,或者,其实连她也算计了进去,只是没想到她会这般不按常理出牌…… 顾倾城沉思了良久,只是这事所知道的线索毕竟太少了,一时之间也想不出更多的可能。她索性不想了,反正结果如何都与她无关,皇后的生死也与她无关,因为她从来没想过那个位置。不过话虽如此,这朝阳宫却是得走上一趟的。 “替本宫更衣。”顾倾城淡声说道。 因为只是去探望病重的皇后,用不着盛装出席,顾倾城索性只用两只檀木簪子将头发挽起,再穿上一身素色袄裙,披了一件狐裘披风,便乘着轿辇去了朝阳宫。 顾倾城赶到朝阳宫的时候,已经有不少妃嫔候在殿外了,大多行装从简一脸关切之情,却也有不长眼的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立于人群中,再配上泫然欲泣的表情,端的是我见犹怜。见得顾倾城来了,众人纷纷行礼。 顾倾城淡淡扫了众人一眼,便踏进了寝宫内。 越过黄花梨雕螭龙绿石插屏,便见得跪了一地得御医,也不知是方才跪下的,还是从之前跪到现在就没起来过。顾倾城瞧着跪在最前方是李太医,略一思索之后,便转过头去吩咐随行的永宁,“去把李太医扶起来,带到隔间休息。” 她说话的声音虽然极小,但这屋内此刻极安静,坐在床边的人自然也就听到了,转过头来看向她,眼底的情绪一时之间复杂无比。 “见过陛下。”在外人面前,顾倾城永远保持着该有尊卑礼仪,见得宋鸿逸点头之后,她才走过去在皇后床边站定,低声问道,“皇后娘娘情况如何?” 宋鸿逸脸上带着少有的愁容,微微摇头,“御医们都束手无策。” 顾倾城闻言点了点头,便不再说话。在床边站了一会儿之后,便转身去了隔间。 李太医见得顾倾城进来,想要起身给她行礼,却被一旁的永宁给拦下了。李太医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短时间内往皇宫走了两个来回,之后怕是又在殿内跪了许久,这会儿看起来脸色也是不大好,他开口道,“老臣在此谢过娘娘了。” 顾倾城从来不是施恩不图报的人,点头应下之后,在一旁坐下,同李太医询问了一番,从他口中得知了皇后的具体情况,竟是比想象的还要差。 “皇后娘娘她……怕是活不过三天了。”李太医如是说道。 ☆、第19章 得到这样的答案,顾倾城多少觉得有些不敢相信,“你不久之前替她把脉的时候,就一点也没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李太医摇头,“老臣当时替皇后娘娘把脉的时候,她的脉象是正常的,但是这会儿回想,却发现之前遗落了一些细节,当时皇后娘娘便是一脸心有余悸的表情,但是脉象却十分平稳,丝毫看不出有受惊的迹象,这本来就是违和的,当时老臣却是没注意到。说到底,只怪老臣才疏学浅,不仅当时没能看出问题,便是如今,也仅仅只知道皇后娘娘是中了毒,却不知究竟是什么毒……” 李太医本就不是善谈的人,身为御医更是要管好自己的嘴,谨记“祸从口出”这四个字。若不是问话的人是顾倾城,这些情况他一个字也不会说出来。他也算是伺候过两朝帝王的人,这后宫之中的宠的妃嫔也见过不少,唯有顾倾城一人不曾有求于他,却从头到尾都对他礼遇有加。或者说,她对所有的医者的态度总是比较宽容的。 顾倾城闻言,有些诧异,“李太医你竟然也不知道?” 第10节 李太医沉默着点头。 顾倾城招手唤了永宁躬身凑到她跟前,低声吩咐道,“这事一时半会儿怕是解决不了,你先安排李太医在宫中歇下,再遣个人去府上知会其家人一声,免得他们担心。余下那些跪着的御医,也都去府上通知一声吧。” 顾倾城说罢,又招来柳红柳绿,吩咐下去让两人去将寝宫外那些妃嫔打发回去,她自己则走出隔间,去与宋鸿逸知会一声之后,带着人离开了朝阳宫。 这一夜对于后宫之中的大部分人来说,格外的漫长。 而顾倾城却是一宿没睡。她在思考这件事的幕后黑手究竟是谁,最终目的又是什么。 如果凶手的目的仅仅只是想除掉皇后的话,那么凶手的身份范围就可以缩小很多。除掉皇后无非就是为了自己上位或是报仇两个目的,如果是前者的话,在皇后死后有可能上位的人只有四个,分别是容妃,徐妃,丽妃,以及孙昭仪。而后者的可能性却几乎为零,因为皇后素来秉持斩草除根的信念,一旦抓住把柄就基本不会再给敌人翻身的机会,而少数逃脱的个例,她则会密切关注对方一举一动,伺机再次出手除掉。 可若是为了别的目的,那牵扯出来的,可就不是一般的事了。 顾倾城就这般安静的躺在床上思考着这件事的始末细节,直到外面的天色渐渐亮起,她才觉得有点点困意袭来,暂时收起杂乱的思绪,出声唤来门外当值的人,吩咐下去别进来打扰她之后,便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她这一睡就睡到了午后,迷糊的睁开眼睛,待到彻底清醒之后才以手撑着床铺坐了起来,视线余光不经意间扫到屋子中央的珊瑚圆桌旁坐了一个人,正是宋鸿逸。 顾倾城半拥着被子看着他,问道,“来了多久了?” 宋鸿逸放下了手中的书卷,起身朝床边走来,“下了早朝便过来的,听得外面伺候的宫女说你天亮时分才睡下的,便没有打扰你。” 顾倾城闻言冷笑一声,“有什么话便直说,别拿这样的话来恶心我。” 宋鸿逸眼底的怒气一闪而逝,几步走到床边,一撩衣摆坐了下来,以平静的语气说道,“皇后的事,你怎么看?” 顾倾城一点也不意外他会跟她讨论这个事。这后宫之中的女人,除皇后以外,便是她的位分最高,而余下几个高位妃嫔又都有嫌疑,剩下的能主事的人,便只有她了。这也是她昨夜会彻夜梳理此事的线索的原因。 她懒洋洋的靠在引枕上,语气轻描淡写,“这事是楚念容做的。” 宋鸿逸被她的态度激怒了,“顾倾城,你给朕好好说话!” 顾倾城淡淡扫了他一眼,“你问我问题,而我给出答案。你可以选择相不相信,却不能质疑我的态度。” 宋鸿逸眼底的怒火愈烧愈烈,最终却被强行压下,他试图跟顾倾城讲道理,“朕知道当初的事是念容做得不地道,但她那时候还不懂事,这些年来她也无数次与朕说过她悔恨不已,想求得你原谅,却不知从何做起。” 顾倾城接过话道,“你回去告诉她,只要她拿出点诚意,在我的芳华殿门口跪上一个月,我就大人不记小人过的将从前的事一笔揭过。”她瞧着宋鸿逸张口还想说什么,直接开口打断,“你是不是觉得我在无理取闹?你怎么不换位想一想,当初我的年纪与她也差不了多少,凭什么她就可以用不懂事来当借口,而我就得无条件的原谅她?” “至于你提到的说她这些年悔恨不已,怎么不见她有什么实际行动?这些年来,她从来就没有跟我说过一句对不起!动动嘴就想解决一切,她的脸是得有多大?如果照她的想法来,那我失手把她弄个半死了,之后我天天月月年年的跟你念我后悔,你是不是也会觉得我委屈?你说她又会不会原谅我?” “宋鸿逸你是不是因为我有一点异于常人的地方,就经常不把我当人来看?可笑的是,你却离不了我!” “你是不是一直觉得楚念容很委屈?我敢保证当年的事,她告诉你的全是假话!她以为我这些年不曾对她出手是因为不知道她做下的事吗?真是可笑,我只是更喜欢打蛇打七寸,而不是在她身上浪费多余的时间!”顾倾城冷笑道,“你之前不是问我对于皇后这件事怎么看吗,宋鸿逸我明确的告诉你,无论真正的凶手到底是谁,但是背下这件事的人必须是楚念容,否则你就看着皇后去死,等着谢家人在朝堂上发难!据我所知,近来西北有些不太平吧,而皇后的嫡亲哥哥,如今正是驻守西北一方的将领。” “人贱自有天收。你看,老天都站在我这边!” ☆、第20章 顾倾城所说的话,很大一部分宋鸿逸根本无从反驳,只是关于容妃的,他却是还有话说,“念容是怎样的人,我比你更清楚,这么多年来,她根本不曾骗过朕一次!” 顾倾城仿佛听到了天底下最好听的笑话,倚着床笑得几乎喘不过气来,“所以呢,你是要选择保她到底,眼睁睁的看着皇后去死?难道我有生之年还能见到一出爱美人不爱江山的戏码?但是容我多嘴一句,她如今可不再是什么妙龄少女了,而是快三十岁的老女人了,笑起来的时候眼角已经有了浅浅的细纹,兴许一头青丝里已经长了白发,不过在你没发现的时候就被拔掉了,还有啊,你夜里跟她亲热的时候,就没有觉得她的肌肤已经不复当年的精致细腻,渐渐变得有些松弛……” 宋鸿逸再也听不下去,顾倾城总是能一次又一次的刷新他的认知,他怒喝道,“顾倾城,你给朕闭嘴!” 顾倾城难得配合,果真不再说话。 宋鸿逸只觉得一口气卡着上不去也下不来,气得伸手指着顾倾城,手指几乎快碰上她得额头,但也仅限于此了。诚如顾倾城所说,他已经离不了她了。他曾经试过很多种方法想让她屈服,然而都失败了,这个女人固执、倔强,可最让他无可奈何的,却是她一无所求的态度。她在这个世上孤身一人,甚至连过去的记忆都没有,她不惧生死,也不贪慕荣华富贵,叫他无从下手。 宋鸿逸就这般与顾倾城对视,两人皆是沉默不语,半晌之后,他才开口道,“无论当年发生了什么事,都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希望你能看在朕的面子上,少为难念容一些。” 顾倾城冷笑,“早说这话不就得了,还跟我装什么情圣,滚吧!” 宋鸿逸气得拂袖离去。他才离开,屋外候着的柳红柳绿便推门而入,手脚利索的替她梳妆更衣。待收拾好一切之后,顾倾城先去了朝阳宫。 因为宋鸿逸昨夜离开的时候吩咐过不许人来打扰皇后静养,是以今日朝阳宫中不再有后宫妃嫔的身影,就连御医也都差不多遣回去了,只留下李太医在这里。见得顾倾城带着进来,李太医俯首行了一礼,“老臣见过淑妃娘娘。” 不用顾倾城吩咐,她身边的人便率先一步走上前扶起了李太医,她自己走到皇后床前,瞧着对方是醒着的,便转过头来与李太医说道,“你先下去吧,我与皇后娘娘说说话。” 李太医点头,“老臣告退。”说罢,便往门口走去。柳红柳绿紧随其后,也都退了下去。皇后身边伺候的嬷嬷是个有眼色的,见状也将寝宫内伺候的人摒退,自己退到一旁,低眉敛目,存在感降到了最低。 偌大的寝宫里,便只余下皇后与顾倾城两人。 顾倾城坐到床边,直白道,“你应该知道,你自己活不过三天了吧?” 皇后脸色比之昨日,显得更惨白了,眼帘半开半合,仿佛根本没有力气将眼睛完全睁开,“你是……来……嘲、嘲笑本……本、本宫的吗……” 顾倾城面色平淡依旧,伸手去将皇后脸色散落的发丝拢到耳后,“正好相反,我是来告诉你好消息的。” 皇后唇角露出一抹嘲讽的笑意,大约是觉得以她如今的情况,无论什么消息都称不上是好消息了。 顾倾城不曾理会她的态度,接着说道,“你放心,你死不了的。你运气很好,这种毒的解药我刚好知道。”话音才落下,便听得一旁传来略微急促的呼吸声,顾倾城转过头去看,就看见那个嬷嬷正看着她,眼底怀疑之色毫不掩藏。 顾倾城又回过头来看皇后,她的表情则是单纯的不敢置信,大概是生死的分量太重,以至于她暂时无心关注别的。 顾倾城淡淡道,“希望你能带着脑子来分析这件事,昨日我也是受楚念容邀请才会去含光殿的,并且期间跟你没有任何身体上的接触,而在这之前,我人根本就不在宫中。我今日过来,除了告诉你这个好消息之外,最主要的目的是为了提醒你,这一次,你欠了我一个天大的人情,将来别忘了连本带利的换回来。我想说的已经说完了,你好好休息,我明日便会将解药送过来。” 顾倾城说罢站起身来,转身往屋外走去。之后又与李太医说了差不多的话,又拿下一个人情之后,才回了芳华殿。在回去的路上,她便先吩咐人去含光殿请容妃过来。是以她才回到芳华殿没多久,容妃便过来了。 容妃不知道顾倾城与宋鸿逸之间的交易,以为顾倾城是被宋鸿逸说服了愿意原谅她,或者说是即便心里依旧恨她,但是表面上却是作出要与她和好的样子。是以,她带着几个人来芳华殿,远远的便笑开了,与顾倾城打招呼,“倾城,你终于肯原谅我……” 容妃话说及此,余下的话就再也说不出来了,因为顾倾城懒懒的倚在美人榻上,轻轻一挥手,便有一群人冲上来将她带来的人全制住了,她的笑容顿时僵住,心中涌起不安来。 果然,下一刻,顾倾城身边的两个宫女柳红柳绿便走到了过来,一人一边手将她两条手臂锁住,柳绿又抬脚冲着她膝盖窝踹了一脚,她吃痛叫了出来,脚下不稳跪了下去。 容妃以及她带来的人都没想到事情会忽然变成这样子,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片刻之后才开始挣扎起来,刚想开口说话,便被堵住了嘴。唯有容妃幸免。 “顾倾城,你想干什么?!”这会儿她也顾不得维持一贯的假象了,抬起头来狠狠瞪着顾倾城。 顾倾城闻言,懒洋洋的坐起身来,穿上鞋一步步走过来,走到容妃面前停下,弯下腰来与她对视,“当然是跟你算旧账了。” 容妃心底不祥的预感愈演愈烈,但还是强撑着摆出一副镇定的表情,“倾城,从前的事是我不对,你……”她话说及此,便觉得好似有风呼啸,下一刻顾倾城的手就打在了她脸上,发出“啪”一声脆响。 “你……”她看着顾倾城,眼中全是不敢置信。 顾倾城收回手,淡淡道,“你该不会直到现在还抱着侥幸的心里以为我不知道你当初做下的事吧?在我跟宋鸿逸去南巡之前的十几天里,你亲自替我熬的粥里,掺了会使人容貌渐毁的药物,以及出发前的那天晚上,那晚绝嗣的汤药,剩下的,是你自己老实交代,还是要我撬开你的嘴?” 容妃闻言,惊恐的瞪大了眼睛。 ☆、第21章 顾倾城也不催,好整以暇的坐回到软榻上,挨个抚弄涂了丹蔻的指甲。 容妃在经过最初的惊恐之后,竟是很快就镇定下来,眼底的恐惧换成了伤心难过,她眼眶泛红紧咬着唇,端得是惹人怜爱,只可惜这屋内没有怜香惜玉的人。 见容妃一直端着这样的表情许久不曾不说话,顾倾城抬起眼帘看了柳绿一眼,后者会意,扬起手朝着容妃脸上狠狠扇上去。又是“啪”一声脆响。 容妃怎么也没想到,顾倾城不仅自己动手打了她一次,竟然还让宫女这般羞辱她。她心中怒火腾腾,却是半点不敢显露出来,面上表情反倒是愈发的委屈可怜,眼泪止不住的滑落,“倾城,当年的事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发誓,我不曾给你下过毒……是谁,是谁这般造谣陷害我……” 顾倾城闻言,抬起头来看她,“你发誓?发什么誓?若有半句假话便让你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吗?” 容妃眼底掠过一丝挣扎,最终一狠心咬牙道,“我发誓,若我今日所说的话有半句妄言,便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发下毒誓之后,她又换成楚楚可怜的语气道,“倾城,你相信我,好不好?” 顾倾城以手托腮斜倚在软榻上,唇角微微勾起,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来,“十年了,你始终不曾改变。”她说着话,见容妃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笑得愈发得开心,而后下一刻语气突转,“还是一样的,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当年因为嫉妒,可以言笑晏晏的对我下毒,如今又为了暂时取得我的信任,竟然连这样的毒誓都敢说出口。是不是因为这些年来你做下了许多肮脏事却没有遭报应,所以你愈发的肆无忌惮了?” “你所发的毒誓,天打雷劈我做不到,但是不得好死我却是可以成全你的。”顾倾城说罢,看向一旁站着的永宁,“带下去用刑。别脏了这儿的地。” “是。”永宁应下之后,唤来两个内侍接替柳红柳绿将容妃押着往门外走去。柳红柳绿则是过来替顾倾城更衣,披上一件皮裘披风,又递了一个暖炉到她手中,这才随后出了门。 容妃艰难的回过头去寻找顾倾城的身影,一脸花容失色的表情,身体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倾城,倾城,你是吓我的,对吗?倾城,你说话啊!”到最后,她直接嘶喊起来。 然而顾倾城却没有再理会她,面上表情淡淡的,叫人看不出喜怒。 一行人从寝宫去往芳华殿内一直闲置着的一个院子里。这一路上都不曾见到宫女内侍的身影,全程只听到容妃的声音,最初是质问,最后变成了威胁与谩骂。 到达院子之后,永宁走在前方,推开关上的房门,将容妃押了进去。 这原本是一间空闲的屋子,什么都没有,如今却是摆满了东西,不过不是桌椅摆设之类的,而是各种刑具。因为顾倾城是方才去朝阳宫见皇后的时候才吩咐让准备的,这会儿匆忙凑齐了,却是摆的杂乱无章的。 屋内除了各种刑具之外,便只剩一张铺了虎皮的红木圈椅。顾倾城径直走过去坐下,姿势看起来有些散漫。 “动手吧。”她淡淡道。 “是。”永宁应下,拿了一团布巾将容妃的嘴堵上之后,自己退到一旁,以眼神示意随行的一个婆子上去动手。那婆子朝顾倾城行过礼之后,几步走上前去站到容妃面前,手法熟练的将绑住她手脚的麻绳又扯紧了几分,直到容妃痛得直哼声,她这才停下。而后转过身弯下腰去将一旁木桶中的瓢抓在手中,盛满了冷水,朝着容妃身上绑着的麻绳泼去,接连泼了好几瓢这才停下。 麻绳遇水不断膨胀,缠得愈发的紧,容妃的表情也越来越难看,痛哼声更显急促。 而这只是开胃菜。随行而来的人,除了专门伺候顾倾城的柳红柳绿永宁之人,大多都是于施刑一事上颇有几分本事。落在她们手中的犯人,虽然看起来个个都是毫发无伤的,实则所受的折磨却是骇人听闻。 好比其中一个婆子会一些医理,对于人体的穴位更是了若指掌,只需一根细细长长的银针,她便能叫受刑者感觉到痛不欲生,然而身上却只留下一个小小的红点,仿佛被蚊虫叮咬之后留下的痕迹一般。 余下的人也是各有所长,她们一起动手的时候,保管能叫受刑者痛的悔来到这个世上。 容妃整个将所有的刑罚都挨了一遍,虽说持续的时间都没有多久,但是那种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疼痛感觉,仿佛跗骨之蛆一般,想忽略都忽略不了。期间她一度痛得昏了过去,又因不断加剧的疼痛醒来。受刑到最后,她甚至连哼哼的力气都没有了,就跟别说站立了,若不是有刑架绑着,早瘫软到地上了。 整个过程,别说柳红柳绿,便是永宁都觉得有些渗人。反观顾倾城却依旧是之前那副淡淡的表情,根本看不出有任何变化。她甚至还端起桌上的热茶浅浅抿了一口,之后才站起身来走到容妃身边,伸出手指挑起她的下巴,“你是不是以为我之前说的那些事,是谁告诉我的?可惜你想错了,我之所以会知道临行前的药碗里掺了绝嗣的药,是因为我刚好知道那种药,虽然记不起究竟是在什么地方见过,但那种熟悉的感觉还在。而知道了这一点之后,我自然就开始怀疑从前的事,让人去查过之后,结果便真如我猜测那般。” “你是不是想不透为何我明明知道了一切,这些年来却始终不曾对你动手?其实原因很简单,不过是觉得你不值得我费尽心思勾心斗角铺设陷进一步步引你入局,仅此而已。” “怎么,你不甘心吗?看你这眼神,大概早已在心里将我千刀万剐了吧,不过你这辈子也就只能想想了。你是不是觉得凭着多年的情分,宋鸿逸不会舍得叫你委屈难受,是以一直不肯开口?” “抱歉,我又要再一次戳破你仅剩的希望了。我所做的这一切,都是得到了宋鸿逸的默许的。” “你想知道他为什么会放弃你吗?因为他之前面临着两个选择,一个是皇后,一个是你。你如今落得这个下场,答案已经不用我说了吧。” “还记得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你的位分吗?背上致使皇后小产性命垂危的罪名之后,你就会被打回原形了,我先在这里提前给你道贺,恭喜降位了,容贵人!” ☆、第22章 对于下手暗害顾倾城的事,容妃已经无从辩驳了,毕竟事实已经摆在眼前。只是,她始终不肯相信顾倾城说的,皇上在她和皇后之间选择了皇后而放弃了她的话。 暗害顾倾城的事,当时便只有她们知道,如今事情更是过去了多年,人证物证都已湮灭,对她来说除了明白再也无法拉拢顾倾城的事实以外,根本无法造成什么影响。然而皇上的态度如何对她来说却是无比重要的,因为这后宫之中的女人,若非家中势力大得连皇帝都要顾忌三分的话,想要活得自在,就只能靠皇帝的宠爱。 她可以不在乎顾倾城的态度,不怕她知道当初的真相,是因为皇上对她是真心怜爱,定不会相信顾倾城拿不出确切证据而说出口的空口白话,可是顾倾城却告诉她,皇上放弃她了,“我不信,你是骗我的,骗我的!”她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嘶吼出声。 顾倾城笑得愈发的开心,“你不相信?那好,我让他来亲口告诉你!柳绿,去请陛下过来一趟。如果他不来,你就告诉他,皇后还没好。” 柳绿不比顾倾城,亲眼见了整个施刑过程而面不改色,她这会儿脸色依旧有些发白,然而听得顾倾城这话,却是险些忍不住笑出来,忙伸手捂住嘴,“奴婢这就去。”说罢转身出门了。 柳绿去到养心殿见到宋鸿逸的时候,他正在批阅奏折。 “奴婢柳绿见过陛下。”她恭敬的跪下行礼。 宋鸿逸连看都不曾抬眼看柳绿一下,批阅奏折的时候顺口问道,“你家主子又有什么事儿了?” 柳绿回道,“娘娘差奴婢过来请陛下到芳华殿走一趟。” 第11节 宋鸿逸想也没想便拒绝了,“你回去告诉她,朕今日没空,未来很长一段时间也都没空。” 见他果真如顾倾城所预料的那般拒绝了,柳绿险些又没忍住笑出来,忙把头压得更低,片刻之后才回道,“娘娘让奴婢转告您说,皇后还没好。” 宋鸿逸闻言,手上的动作一下子僵住,眼底腾起怒火,愈燃愈烈,只是又不想叫顾倾城的人看了笑话,是以强行压下满腔怒火,声音低沉不辨喜怒,“你回去告诉她,朕随后便过去。” “奴婢遵旨。”柳绿磕过头之后起身退出殿外。 之后在殿门关上的一瞬间,宋鸿逸再也压制不住一腔怒火,将手中的笔狠狠摔到地上,只觉得仍旧不解气,又伸手将案上的东西尽数扫落到地上,一脚踢翻了旁边的椅子摆件等。 殿内伺候的人一个个吓得大气都不敢喘一下,低眉敛目简直恨不得有条地缝让他们钻进去。 半晌之后,宋鸿逸的怒气才稍稍平复下来,抬脚越过案桌,朝外面走去,头也不回的道,“去芳华殿。” 李奉祥听得这话之后,这才小跑着追上去。 —— 柳绿先回来了,将宋鸿逸的原话转告给顾倾城之后,便退到一旁候着。 顾倾城淡淡扫了手脚依旧被绑在邢架上的容妃,提醒道,“听到了吗,皇上马上来了。虽然你身上看不到任何明显的伤痕,只要稍微叫人打理一下就可以粉饰太平了。不过你放心,我不会这么做的,你现在是什么样子,他过来的时候依旧还会是这样子,你不是惯会扮柔弱装可怜弄得跟成天都被人欺负了似的么,这下你可是真的被我欺负了,可千万拿出真本事来,好叫陛下怜惜你的同时也看清我的丑恶面孔。” 顾倾城说罢,又转过头去对柳红道,“看了许久的戏了,本宫都有些饿了,去准备些简单的吃食过来。” 柳红领命离开,很快便拿着两个食盒回来。 于是宋鸿逸到了芳华殿,由人领着来到这间偏僻的院子里,推开门进到屋子里的时候,第一眼瞧见的便是正面无表情吃着东西的顾倾城,怔了片刻之后,才瞧见被绑在邢架上的容妃。 宋鸿逸当即便皱起眉头,语气颇有些不善,“顾倾城,你这又是在做什么!” 顾倾城闻言,放下手中的汤匙,淡淡扫了他一眼,回道,“自然是在审问疑犯。她之前嘴硬不肯配合招供,我只好动刑了。喏,供词在那边。这案子已经可以结了。” 顾倾城说着话的同时,一旁的永宁便捧了供词过来让宋鸿逸过目。宋鸿逸接过去看了一下,就是寻常的供词,没什么特别的,只是看到最后,他愣了一下,指着尾端处问顾倾城,问道,“怎么不见画押?” 顾倾城凑过来看了一眼,便从宋鸿逸手中拿过来,不以为然道,“哦,忘了。永宁,拿过去让她画押。” 宁永接过顾倾城递来的供词,拿着过去容妃面前,用印泥在她指尖涂抹过后,拿着供词直接按了上去,接着又拿回来递到宋鸿逸前面,恭敬道,“请陛下过目。” 还是第一次有人就这样当着他的面明目张胆的弄虚作假,宋鸿逸愣了片刻之后,怒不可遏道,“顾倾城,你别太过分了!” 顾倾城面上表情十分平静,“我请你过来不是跟你讨论这个问题的。因为楚念容不相信我说的话,所以请你过来亲口告诉她,你放弃她了。” 她说罢视线落到容妃身上,只见她目光空洞,显然是无法接受这个事实。虽然宋鸿逸还不曾亲口说出放弃她的话,但是他从进门后只看了她一眼,甚至连问候都没有一句,之后又默许顾倾城的一系列行为,就已经算是表明了态度。 她入宫已有十余年了,第一眼便爱上了这个男人,之后苦心经营,终于得以常伴在他身侧,夜里相拥而眠。她从不奢望他会爱她,只求他能喜欢她,比起别的女人更加怜惜她两分。然而今日她终于得到了答案,却是她不能接受的。 而这一切,却是顾倾城一手促成的。她此刻才真正见识到这个女人的可怕之处。若是早知如此,她当年就不会招惹她了…… 宋鸿逸到底有些不忍心,没亲口那句话,甚至看也没再看容妃一眼,转身便要离开,却又被顾倾城叫住。 “等等,你之前不是叫我少为难她一些吗,也好,这次我就饶了她的命,只是这个容妃之位她却是不能继续占着了,降为从五品的贵人吧。这样一来含光殿她却是没资格住了,不过念在她如今有伤在身,暂且让她继续住着,待将养好了身体再搬走。” 宋鸿逸无心与她争执,点头应下之后,便匆匆离去。 顾倾城也随后起身离开,临走前吩咐了一句,“将容贵人送回含光殿去。” 皇后暗遭毒手这件事就此过去了。 当天夜里,顾倾城又去了朝阳宫,回来之后就病了,这一病就是大半个月的时间。 ☆、第23章 容妃因为御下不严,使得皇后去参加她生辰宴的时候被有心人暗中下毒,小产之后险些丧命,故撤去其妃位,降为贵人,以及,顾淑妃又病了,这两个消息仿佛长了翅膀一般,飞快的在后宫之中传开。 刚开始的时候,众人只敢谈论容妃被降为贵人的事,毕竟她失宠了是有目共睹的事,今后就只是从五品的贵人了,大多数人都可以踩上一脚。而谈论顾倾城的,却都只敢悄悄拿她的身体来说事,在心里暗自诅咒她一病不起的人不在少数,但没有流言蜚语传出。 顾倾城病了十来天了,皇上不仅一次都没去芳华殿看过她,甚至也不曾差人去问候,反倒是成日里招幸之前在御花园中偶然间遇见的孙荣华,这段时间里,那孙荣华风头可是一时无两,听雪阁里伺候的宫女内侍个个扬眉吐气,瞧得人眼热。 渐渐的,顾淑妃终于失宠了的流言在后宫之中传开。。初始的时候,谈论的人还较少,因为她荣宠近十年,期间陛下从未冷落过她一次,是以,大家都觉得不敢相信。随着时间的推移,才渐渐有人开始怀疑,等到后来,最开始的流言已经被编纂成数十种不同的版本,听起来还都挺像是一回事儿,有理有据像模像样的,唯一相同的就是都在陈述一件事——顾淑妃失宠了。 然而事实却与大多数人猜测的相反。 宋鸿逸很长时间不曾踏足芳华殿的真正原因,除了他自己不愿意来,更多的是因为顾倾城事先便派人去知会过他,让他这段时间内不要到芳华殿来打扰她养病,且回到芳华殿后,便叫人将大门关上了,除了御膳房的人送新鲜的食材过来时,大门会开出一条恰好能让装食材的篮子进去的缝以外,其他时间一律不开门。 宋鸿逸如今也暂时没有事需要求到她头上,索性不去触这个霉头。 至于新宠孙容华,不过是个打发时间的玩意儿而已,若是有人仔细看的话,便能从她身上找到些许容妃的影子。当然,宋鸿逸不是真的爱容妃,他身为帝王,却连一个女人都护不住,心中难免生出一些特殊的情绪来,说不上是愧疚还是别的什么。他大约是想补偿容妃的,只是碍于答应过顾倾城不插手这事,以及他暂时也不想面对容妃,是以便将这种补偿嫁接到相似的人身上,为的不过是心安罢了。 流言仿佛疯长的野草一般,没有人制止,便越发的放肆。 芳华殿中却是一派宁静祥和。 顾倾城之前将宋承鄞身上的病转移到自己身上之后,身体还没有完全调理好,这次又将皇后身上的奇毒转移到自己身上,两者相加,使得她的身体更糟糕了。不过这次是整个人显得十分虚弱,就连睁眼睛这种小事都仿佛需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办到,但是相比之前昏迷不醒呼吸微弱的情况来说,要好上许多。 之前宋承鄞开蒙一事因为顾倾城的身体突发状况而被搁置,期间又出了庄才人自尽一事,顾倾城醒过来后,便借机去了宫外打听消息,不想刚回来却又出了皇后遭人暗下黑手一事。这事情一件接一件的,一时之间也就顾不上宋承鄞了。 如今顾倾城也算是闲了下来,于是宋承鄞的事就又提上了日程。 顾倾城原本是想照之前安排的那样,由柳红柳绿轮换着过去教导宋承鄞,只是这一会两人却是死活都不肯去,成日里守在她身边,就怕她又像上次那样出个什么意外,夜里休息的时候,两人都是轮换着守在门外的,里边稍微传出一点动静,当值的人就会进去查看情况。 顾倾城拗不过她们,索性想了个折中的法子,叫人在她床边安放了一张方桌,将开蒙的书籍全搬了过来,整整齐齐的摆放到桌面上,笔墨纸砚也一一准备好。之后才到崇文轩去将宋承鄞带了过来,就让他暂时在这里学着。 柳红柳绿还想反驳说这样会影响她休息,却被顾倾城一句话说得再不敢推脱。 “同样的话,我不想再说第三次。记住了,他是这芳华殿中的第二个主子。” 于是,在顾倾城病倒的第二天下午,宋承鄞便被人带了过来。踏进门内,越过紫檀边座嵌玉石花卉的宝座屏风之前,他的心中都是忐忑不安的,因为去崇文轩接他过来的人是柳绿,他知道对方不喜欢他,是以也识趣的没有问她什么问题,一路上安安静静的跟着她过来。 然而见到后顾倾城面色苍白连唇瓣都失去了血色之后,他心中的忐忑不安瞬间便被恐惧担忧所取代。虽然他跟顾倾城相处的时间并没有多少,但他心里明白,这个人给予了他比从前好上无数倍的生活以及为他开拓了通往光明前途的道路,以后将也会是他最为亲近的人,而在庄才人走了之后,她更是成为了他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而拥有血缘关系的父亲宋鸿逸却被他排除在外。 他已经失去了将他抚养长大的亲生母亲,不能再失去一个养母。无论是出于感情上的考虑,还是出于利益的需要,他都不希望顾倾城出事。 宋承鄞三步并作两步跑到顾倾城床前,蹲下|身体去伏在床边,与她对视了许久之后,才开口道,“母妃,你怎么了?”他是真的不知道顾倾城又病倒了的事。 顾倾城微不可察的摇了摇头,“我没事。” 见他犹自伏在床边,脸上写满了不信,顾倾城艰难的抬起手去想要摸摸他的头,然而才伸到一半便无力的滑落,宋承鄞手快接住了她的手,只是触手所及的肌肤却是冷得吓人。 顾倾城脸上得表情却始终淡淡的,“我没事,真的。” ☆、第24章 宋承鄞拉着顾倾城的手,紧咬着唇与她对视,眼中满是固执。显然,他不信她说的话。 顾倾城难得有耐心,又说了一遍,“很快就会好的,像上次一样。” 上次的事,宋承鄞也是在宫墙外的马车上见到她苍白的脸色才知道她染病的,而那个时候顾倾城已经度过了最危险的时期,看起来也只是有些虚弱而已,而不是像如今这样,浑身无力虚弱到了极点。是以她举的这个例子根本没有说服力。 宋承鄞依旧沉默不语,将另一只手也伸过去,两只瘦小的布满老茧的手将她冰冷的手捂住,仿佛想以自身的温度将她的手捂热一般。。 顾倾城失笑,眼角微微上扬,眼中升起点点笑意,她用艰难的用力反握住宋承鄞的手,实际上却只是指尖在他掌心挠了两下而已,那种痒痒的感觉,亦是使得他脸上的表情再绷不住,嘴角上扬笑了起来。 待那种痒痒的感觉消失掉,宋承鄞脸上仍挂着笑意,身体却是僵住了,明显是尴尬了。这样过了半晌之后,他才缓过来,问道,“母妃,你很快就会好的,对吗?” 顾倾城点点头。 宋承鄞伸出小指头去钩上她的,一个没注意松开了手,她的手失去支撑便又滑落下去。他咬着唇将她的手拉回来,换作一手小指头钩住她的,另一只手托住她的手腕,再这样的情况下完成了拉钩的动作,他说,“拉钩,说话算话,母妃你要赶快好起来。” 顾倾城又点了头。 宋承鄞这才勉强宽心,之前一直困扰着他的问题再度浮上心头,他保持着将顾倾城的手捧在两手之中的动作,小心问道,“母妃你叫我过来有何吩咐?” “看旁边,”顾倾城说道,视线移向床侧的案桌,“我之前答应过你要为你找一位开蒙的先生,只是之后发生了许多的事,一时顾不上你,而柳红柳绿也暂时走不开,便只能委屈你暂时在这里学着了。待我好些以后,再去与他商量你请先生与拜师的事。” 顾倾城的身体如今本就虚弱至极,连续说完这一番话之后,不由得有些喘,看得宋承鄞担心不已,哪里还有心思去细想她说的事,胡乱点头答应了,紧张问道,“母妃你别说话了,好好休息。” 顾倾城苦笑着点头。 她挑中的孩子知道心疼她,总算是件叫她开心的事。 这之后,宋承鄞每天早上都会从崇文轩过来,每次都要与顾倾城说上几句话之后,才会开始读书识字,而每次与她说的第一句话,都是过问她身体如何。 顾倾城第一天便从柳红的教导进度上听出了问题,于是唤了宋承鄞过去,问道,“柳红教的,你可是都会了?” 宋承鄞点头,“嗯,都会了。” 顾倾城随便抽查了几个字,确定宋承鄞是真的都会了,只觉得有些惊讶,她怎么也没想到,不过是心血来潮挑中的孩子,竟会这般聪慧。 顾倾城沉默不语低垂着眼帘在想事情的时候,表情一贯是叫人分辨不出喜怒的,宋承鄞不了解她的习惯,是以见得她这样得反应,不由得一颗心提了起来。 因为在来芳华殿之前,别说有人教导着读书识字,他甚至连书籍都基本接触不到,只是远远的见过几次别的孩子凑在一起谈论学识,或是有说有笑,或是争得面红耳赤,他永远都只能远远看着,心生羡慕。 芳华殿内就他一个孩子,没有了比较,他也就无从知道自己的学习进度是快是慢,柳绿之前教导他的时候也什么都没说,如今顾倾城也是沉默不语,他不由得有些害怕,半晌之后终于鼓起勇气道,“母妃你不要失望,我还可以学得更快的!” 顾倾城被他的这句话从思绪里拉了回来,心下虽然惊讶,却并没有表现出来,而是问道,“还可以更快?那你方才可是刻意放慢了速度?” 宋承鄞看着她的脸,想要看出她是否在生气,但却只是徒劳,顾倾城的脸色很是平静,语气也是淡淡的,根本无从分辨喜怒。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心中的想法说了出来,“因为我担心以后会忘记,所以想要多读一遍。” 顾倾城这才露出一丝笑意,“你别担心,我不是失望,反而很开心,你的聪慧程度超过了我的预想。” 听到这段夸奖的话,宋承鄞的第一反应并不是欣喜,而是松了一口气,因为他的要求很低也很单纯,只是希望顾倾城不会觉得他很笨而失望,这样好了。 这段小插曲之后,一切照常。顾倾城偶尔会在宋承鄞的读书声中沉沉睡去,叫柳红柳绿看了惊讶不已。 这般过了五六天的时间,顾倾城的身体好了许多,已经能够下床游走几步了,却是继续让宋承鄞留在她屋内学习,没叫他回崇文轩去,只是书桌由她的床前挪到了屏风外面。 顾倾城有的时候心血来潮,会唤了宋承鄞进来,随手抽了一本之前积攒下来没看的传奇话本递到他手中,叫他在床边坐下逐字念给她听。 而识字跟通读文本是两回事,是以宋承鄞总是读得磕磕绊绊的,还有些吐字不清,断句也断得乱七八糟毫无章法。顾倾城却听得有趣,比自己看有意思多了,一边听着他读,自己则又在脑中重新划分原本的句子。 宋承鄞也很喜欢这样,因为每每遇上不认识的字,他只需稍稍停顿一下,顾倾城便知道他有不认识的字了,接着便会叫他将话本拿过去给她过目,她便会教导他。而等他将一整本话本读完之后,她又会从头到尾教他重读一遍,告诉他怎么断句。 到了后来,柳红柳绿已经不再教导宋承鄞,全由顾倾城一手包办了。 ☆、第25章 这一日午后,到了顾倾城的午休时间,柳红柳绿惯例退到殿外去候着,仅余下宋承鄞一个人呆在屋内。 不过十来日的时间,他便把《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弟子规》《幼学琼林》等开蒙的书籍给识全了。初始的时候只是单纯的认识每个字,合在一起就不知道意思了,不过后来应顾倾城的要求为她读话本之后,在她的教导之下,对于字词的理解更进几分,虽然仍旧比不得别的同年龄层的孩子,但是以他的资质,要不了多久便能赶上了。 宋承鄞伏案练完五十张字以后,单手托腮撑在桌上发了一会儿呆,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扭头朝屏风那边看了一眼,过了片刻,像是下定决心,一咬牙站起身来,轻手轻脚的越过紫檀边座嵌玉石花卉的宝座屏风,走到顾倾城的床前。 她的肤色比起初见时已经好了许多了,苍白之色消褪,已经有了血色,唇瓣也变回嫣红之色。她安安静静的躺在床上,绣富贵牡丹的锦被盖过肩膀,头枕着柳红亲手缝制的软枕,额前有几缕发丝散落下来。 宋承鄞迟疑了片刻,还是伸过手去将她散落的发丝拢到耳后。 第12节 这是他见过最美的人。哪怕缠绵于病榻,一脸病容,却依旧美得惊心动魄,将话本中那些用以描绘女子容貌的华丽辞藻尽数堆砌到她身上都不为过。 宋承鄞就这般盯着顾倾城的脸,看呆了去。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回过神来,视线与一双黝黑深邃的眼眸对上。 顾倾城不知何时醒来了。 “母、母妃……”他怔了怔,而后一下子站起身来,身子僵硬的站在床边,手脚都不知该如何摆放,但因为她当初说过的话——“以后跟我说话的时候,记得看着我”,是以,尽管手足无措,他的视线却始终与她相交的。 谁知顾倾城一反往日的淡漠平静,眼神渐渐变得有些迷茫。她眼底倒影的明明是他的影子,宋承鄞却觉得,她似乎在透过他看什么人。 宋承鄞这般与她对视了片刻,试探着又喊了一声,“母妃?” 顾倾城神色依旧迷茫,不说话也没有什么动作,过了许久才呢喃出声,“饿……” 宋承鄞闻言愣了一下,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直到她又重复了一遍,他才敢确定她真的是在喊饿。 这时候本该唤在门外伺候着的柳红柳绿进来,吩咐人去准备吃食,只是宋承鄞一时没有想那么多,视线余光扫到一旁矮几上的摆放着的小点心,便走过去连着盘子端了过来,一片跑了几次才将矮几上的糕点搬完。只是搬完之后他又陷入了纠结之中,先喂哪个好? 最后得出的答案是,都喂。 宋承鄞伸手捏起一块薄荷香糕小心的喂到她嘴边,顾倾城竟也乖乖张口吃掉了,看得他惊讶不已。之后又给她喂了奶白枣宝,双色软糖,杏仁佛手,最后还喂了小半个橙子。端过来的点心都喂了个遍,宋承鄞犹豫着要不要再依次喂一遍,就见顾倾城忽然闭上了眼睛。 宋承鄞一手捏着一块薄荷香糕就这样僵住了,等了许久也不见顾倾城再睁开眼睛,这才悻悻然的放下手,盯着她的脸发了一会儿呆之后,也不知怎么的,赌气似的捡起盘子里的糕点挨个吃了个遍之后,才将盘子依次端回矮几上放好,如来时一般轻手轻脚的回到外间书案前继续练字。 —— 顾倾城醒来的时候,觉得嘴里有些不舒服,只觉得舌尖充斥着又甜又咸的味道。她蹙起眉头,拉动床头的金线,引得屋外的银铃响起,柳红柳绿闻声便推门而入。 宋承鄞依旧认真的伏案练字,两人只是匆匆扫了一眼之后便越过屏风进到里间去了。等二人的身影都消失在屏风后,宋承鄞便搁下了手中的笔,小心的越过案桌凑到屏风后面去听里间的对话。 顾倾城皱着眉接过柳绿递过来的清水漱了口,见着杯子里可疑的点心残渣,三人俱都沉默了。 柳绿沉默着接过杯子端到一旁搁下,柳红则转身几步走到摆放点心的矮几前,看着那摆得乱七八糟的盘子以及盘中散乱的糕点,她再次沉默了。 将她这般表现,顾倾城也大致知道答案了,轻轻叹了口气,道,“叫鄞儿进来,你们退下吧。” 柳红柳绿福身告退,出门前将宋承鄞叫了进去。 顾倾城手撑着床坐了起来,背靠着绣并蒂莲引枕,脸上是少见的无奈之色,“说吧,这是怎么回事?” 宋承鄞站在窗前,犹豫了片刻才道,“母妃你方才说饿,我就喂了你点心……”一句话说到最后,声音小得几乎已经听不见了。 这个答案,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顾倾城只惊愕了一瞬,便想通了。她这是又做梦了,只是相较之前,这次她几乎完全记不起梦境的内容,只是隐隐有一点模糊的记忆,关于荒岛,关于食物。 她微微叹气,道,“你先下去吧。” 宋承鄞依言退了出去。 —— 翌日,阳光明媚,普照大地。 宋承鄞练完五十张字之后,被得了顾倾城吩咐的柳绿给带出了芳华殿,去了御花园中散心。 即便已是寒冬时节,御花园中依旧一片繁盛之景,不知名的花朵次第开放,争奇斗艳。 宋承鄞与柳绿无话可说,但都碍于顾倾城的吩咐,彼此沉默着绕着御花园不紧不慢的走着。原本两人都是本着听从吩咐的心思,准备再走一会儿到时间了就回芳华殿去,谁知半途却遇上了挡路之人。 只见一群宫女内侍簇拥着一名宫装女子迎面走来,还不等柳绿开口说话,对方竟然站出一名内侍来指着二人道,“大胆,见着孙荣华竟然还不行礼!” 柳绿入宫近十年,还是第一次有妃嫔身边伺候的内侍敢在她面前这般说话。她也不说话,直直的看着对方。 那名宫装女子见她们两人动也不动,面上不由得浮现一丝怒容,呵斥道,“你们是哪个宫的人,见着本宫过来了,竟也不知道回避?莫不是以为本宫好欺负?” ☆、第26章 柳绿皱着眉去看不远处一身宫装的女子,随行伺候的宫人唤她孙荣华,而她自己又自称本宫,“奴婢若是没记错的话,荣华是正五品,而只有正三品及以上的妃嫔才可自称本宫……恕奴婢愚钝,不知究竟是伺候的人叫错了,还是这位主子你越矩了?” 柳绿的态度语气皆是很恭敬的,说的话亦是句句在理,然而在孙荣华听来,却是刺耳无比。 孙荣华名琦荷,身世才学在这后宫之中都只是中流,不出彩也不至于被人诟病。孙荣华入宫两年,除了初入宫那会儿得皇上临幸封了荣华之位后,再也不曾得到圣宠。而近日在容妃与顾淑妃接连失宠之后,老天终于听到她的祈祷,在御花园与皇上偶遇之后,她终于得到了梦寐以求的荣宠。 整整半个月的时间,皇上日日翻她的牌,夜夜留宿听雪阁,奇珍异宝绫罗绸缎,各种赏赐源源不断的送来,这般风光尊荣,便是盛宠不衰的顾淑妃都不曾有过!皇上怜惜她身子弱,便免去了她每日去给皇后请安一事,对此,皇后亦不敢寻她的不是。 这半个月来,便是陛下身边的李公公都对她尊敬有加,如今却被小宫女嘲笑并质问,这叫她如何不气! 孙荣华气得一张脸都快扭曲了,一手指着柳绿,骂道,“哪来的贱婢,竟敢对本宫不敬,给本宫掌嘴!” 柳绿闻言却浑然不惧,表情森寒,一一扫过孙荣华身后那群跃跃欲试的仆从,冷声道,“不过正五品的荣华,竟然敢自称本宫,未免也太不把规矩礼法放在眼中了!”顿了顿,又道,“谁给你的胆子,欺我芳华殿的主子?!” 芳华殿,以及殿内住着的顾淑妃,是大晋朝后宫之中无人不知的存在。 那群方才还跃跃欲试的宫女内侍仿佛被浇了一盆凉水,一个个僵在原地。 而孙荣华正值荣宠,且又听多了宫中流传的顾淑妃失宠了的留言,听得柳绿说出这话,她眼底的惊恐一闪而逝,之后便是满满的嘲讽,她笑得肆无忌惮,“若是半个月前听到芳华殿,本宫怕是要吓的跪地求饶了,可如今这后宫之中谁人不知,陛下已经半个月不曾踏足芳华殿了,顾淑妃这次是真的失宠了!且她平日里嚣张跋扈不可一世,连老天都看不过眼了,这染病之后缠绵病榻不起,也不知道这次熬不熬的过去呢,哈哈哈哈哈哈……” 她身后的宫女内侍听得这话,又仿佛找到了主心骨一半,眼底的惊恐之色褪去,浮起自得与不屑。 听完这番话,柳绿都快被气笑了。她与柳红,永宁三人都知晓顾倾城异于常人的体质,比这后宫之中除几个知情人外的任何人都清楚,只要皇上还在位一天,只要他还是个普通人,会惧怕生老病死,顾倾城就一辈子都不会失宠! 柳绿对眼前这位孙荣华没有什么印象,这人大概是在芳华殿紧闭大门的这半个月里得了几分圣宠,又听信不知何人散播的流言,便有些得意忘形了,竟连规矩立法都敢不放在眼里,真是嫌活得太长了。 柳绿冷冷道,“还望孙荣华慎言,我家娘娘究竟有没有失宠,我们伺候的人比任何人都清楚,至于你说我家主子身子的问题,奉还你一句,便是你死了千百回,我家娘娘依旧会活得好好的!” “殿下,该回去了。”她讽刺完了孙荣华,再低下头去对身侧的宋承鄞说话时,语气又变回恭敬无比。 宋承鄞沉默片刻后才点头,“嗯。走吧。”说罢转身走在前头。 柳绿紧随其后。 将两人就这般干脆的走了,孙荣华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愣在原地看着二人渐渐走远,直达他们的身影快要消失在葱郁繁盛的花丛后,她才回过神来。 此刻,她眼中的怒火浓郁的仿佛下一刻就会化为实质将人灼烧殆尽一般,气息都有些不顺了,伸手指着二人的身影,对随行伺候的宫女内侍吼道,“去把那个贱婢给本宫抓过来!快去!” 一群人被她吼得一愣一愣的,慢半拍的反应过来,拔腿追了去的时候,柳绿与宋承鄞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转角处的花丛后。 御花园中除了几条主道之外,延伸的小道皆是绕着花坛分布,但也有颇有几分曲径通幽的韵味。而柳绿与宋承鄞所走的,正是延伸的小道。 芳华殿紧闭大门,便是真正与外面隔绝开来,绝不会有人敢私自出去打探外面的消息,是以,无人知道后宫之中竟然流传出顾倾城彻底失宠的流言,且还像模像样的,真有人信了。顾倾城同样也没想到这样的情况,她此次让柳绿带宋承鄞去御花园散心,不过是瞧出了两人之间暗藏的不和,想给他们一点相处的时间。 她孤身一人来到晋国皇宫之中,柳红柳绿是她救下后带入宫的人,再加上一个亲自挑选永宁,这三个人陪在她身边差不多十年的时间了。她没有从前的记忆,不知是否还有亲人在世,这三个人,她是把他们当半个亲人来看的,而宋承鄞虽然是才过继到她膝下的子嗣,但她既然决定收养他,不说会全心全意的对他好替他打算,但至少也会比照柳绿三人的态度对他。 这样一来,他们就都是她在乎的人,她自然不想他们彼此有嫌隙。 是以柳绿与宋承鄞走出芳华殿的时候,并没有多余的人跟着。然而,不仅顾倾城没料到会出现这样的事,便是亲身经历之后,柳绿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因为对方丝毫不惧顾倾城的存在,且人数明显占据优势,是以柳绿看似平静自然的与宋承鄞一道离开,实则是在虚张声势,手心里捏了一把汗。她自己有个什么意外受点伤不要紧,但是却不能让宋承鄞有半点闪失! 在踏入转角处的瞬间,她便迅速伸手去将宋承鄞抱住,一手搂着他的腰,一手捂住他的嘴,将人带进了一侧的花丛之后,低头凑到他耳边叮嘱道,“千万别出声。” 柳绿的行动可谓是突如其来毫无征兆,然而宋承鄞不仅没被吓到,甚至还配合着她的行动。他虽然不知道柳绿的想法如何,但他也是这般打算的,这是他之前在纤羽阁中学来的生存之道,势单力薄的时候,只能退避一旁。若非他的配合,以柳绿一介弱质女子,想要轻松抱起一个孩子躲藏起来,根本不会这么顺利。之后柳绿叮嘱的话,证明她跟他的想法是一样的,他这才完全放下心来。 两人一致达成共识,柳绿松开了禁锢着他身体与嘴的手,两人小心的藏身于繁盛的花丛之中,在孙荣华的人过来之前暂且抹去了方才弄出来的痕迹,待得那群人走远了之后,才小心的在花丛中移动,朝着芳华殿所在的方向慢慢挪动。 孙荣华怎么也没想到那个胆敢冒犯她的贱婢竟然就这么在她眼皮子底下跑掉了,她险些被气个半死,瞧着那一群几乎跪着的几乎整个人都快趴到地上的宫女内侍,满腔怒火腾腾燃烧,根本压不下去,顾不得形容举止,气得抬起脚狠狠踢了离得最近的几个人,直到自个儿脚尖传来生疼的感觉方才罢休,领着人回了听雪阁。 时值寒冬,御花园中虽然仍是姹紫嫣红不败,若非提前得到消息知道皇上会从那边经过,基本上是不会有人往那边去的,巡逻的御林军亦有些松懈,是以无人目睹这场大戏。 孙荣华回到听雪阁后,一心筹谋着要如何向皇上诉委屈,寻思着如何才能叫皇上连着顾淑妃一起惩戒了,若是不行,最少也要将那个胆敢冒犯她的贱婢绑了过来好好教训一下。 日渐西沉的时候,皇上身边太监前来传旨,今夜依旧留宿听雪阁。 孙荣华吩咐宫女们伺候着她沐浴更衣梳妆打扮,待一切收拾好之后,等到的却不是御驾,而是芳华殿的人。 柳绿带着十来个负责守卫皇城的御林军冲进了听雪阁,闪烁着渗人的寒光的刀握于手中,甚至都不用他们亲自动手,听雪阁中伺候的宫女内侍便都吓得瑟瑟发抖,满脸恐惧,根本连反抗之心都生不出来。 孙荣华亦是被那明晃晃的刀光吓得不知所措,任由两个身体壮实的粗使婆子捉住她的双臂将她压下都没反应过来,方才梳好的发髻顷刻间散落开来,朱钗步摇纷纷掉落。直到两人驾着她往殿外拖的时候,脚磕到门槛传来剧烈的痛感,她才回过神来,怒喊道,“贱婢,快放开本宫!”之后又说了一通威胁的话语,却始终无人理会她。 孙容华被两个粗使婆子驾着一路拖到了御花园中,一身方才换好的罗裙已然脏乱的不成样子,因一路不停歇的谩骂,此刻嗓子也有些嘶哑了。眼见着离之前遇上芳华殿的人的地方越来越近,她心中忽然升起阵阵恐惧,挥之不去。 ☆、第27章 在孙荣华被押往御花园之前,后宫之中的妃嫔,甭管家世才学如何,得宠的不得宠的,甚至连皇后都接到了芳华殿的邀请。因为要在极短的时间里将各宫各殿的人都给通知到,芳华殿这次可谓是全员出动了,就连负责洒扫的人都给利用上了。 被安排去到朝阳宫去请皇后的是柳红,而她到达朝阳宫外求见皇后的时候,皇后正与奶嬷嬷谈论着孙荣华。 “娘娘,陛下今夜又翻了听雪阁的牌子。”奶嬷嬷摒退了一干伺候的人后,与她说道。 皇后闻言,面上表情毫无变化,淡淡道,“不过是个跳梁小丑罢了,嬷嬷无需在意,这个世上呀,只会有一个顾倾城……”说到最后这三个字的时候,她的语气满是感慨。 上次在容妃的生辰宴后出事之后,太医所下的结论无一例外都是说无力回天,那会儿皇后是真的以为自己活不下去了的。在这个未能出世的孩子之前,她还有一个年方十二的儿子,是在当今皇上登基为帝的那一日出生的,是以格外得皇上疼爱,几乎是由皇上亲自教养长大的。 儿子虽然已经不小了,却也还没到能独自撑起一切的年纪。皇后放心不下儿子,原本已经准备差人去宫外请柳夫人进宫商议事情了,她是家中唯一的嫡出女儿,再接进宫来的人选就只能从几个未婚的庶妹里挑选,而不论最终选出来的人是谁,为了确保那人会一心一意的替她照顾儿子,最好的办法就是让那人一辈子都不会有自己的孩子,而作为报酬,她会替对方争取到一个妃位。 皇后原本已经打算好一切了的,谁知却出了顾倾城这个意外。——“你放心,你死不了的。你运气很好,这种毒的解药我刚好知道。”她至今依然清晰的记得,顾倾城那是说出的每一个字。尽管她当时打心眼里不相信。 她与顾倾城之间虽然无冤无仇,同时也与这后宫之中的大多数女子无冤无仇,可她坐在了后位上,就成为了大多数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她不相信顾倾城不想当皇后,而她不死,这个位置就永远不会空出来,所以她有充足的理由不相信顾倾城会好心的救她。可是求生的本能却支配着她的意念。 ——相信吧,相信她说的话,你不会死的,你的儿子还没有登上帝位,你还没有当上皇太后,还没能含饴弄孙颐养天年,你怎么能死呢…… 顾倾城走后,夜里又过来了一次。她从随行伺候的柳红手中的食盒里端出一碗褐色的汤药,拿到她的眼前,声音平静的问道,“这便是解毒的药,吃与不吃,你自己选择。” 那时奶嬷嬷一旁伺候着她,闻言想要替她试药,谁知顾倾城只是淡淡扫了奶嬷嬷一眼,说道,“这药仅此一碗,少一点都可能影响药效,你确定要试?” 此言一出,奶嬷嬷只得作罢。 皇后那时心想,她已是将死之人,顾倾城不会冒着惹祸上身的风险特意给她一碗毒药,不喝是死,喝了或许还会有一线生机。“我喝。”她虚弱回道。而后顾倾城亲自动手,一勺勺的将要喂到她口中,最后将药全喂完之后,她将碗递给一旁的柳绿,临走前不知为何伸手抚摸了一下她的脸,“记得你欠了我一条命。” 之后不过一夜的时间,不仅身上的毒解了,就因小产伤了的身子竟也好了大半,前来问诊的李太医替她诊过脉之后,诧异的不得了,一时忘了规矩尊卑,追问是何方神圣出手替她医治的。皇后与其说了是顾倾城出手之后,李太医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沉默了许久之后,便告退了。 之后每次想到提到顾倾城,皇后总是会忍不住感慨。对她的看法也有了许多改变。 皇后这边才感慨完,便听得门外有人禀告说芳华殿的柳红求见。她有些疑惑柳红为何这个时候来见她,将人召了进来,问过之后,只说是顾倾城请她到御花园一聚,也没说是为了什么。 皇后犹豫了片刻便应下了。柳红得了答复便先行一步回去复命了,皇后草草收拾一番之后,便也带着人往御花园去了。 类似的情况还在各宫各殿内发生。 尽管顾淑妃失宠的留言在后宫之中疯传,也有不少的人相信,但依旧没人敢去触她的霉头,索性这会儿也没事,便想着去看看她到底买什么关子。 如此一来,这后宫之中的的妃嫔,很快就被聚集到御花园了。 顾倾城一早便等在御花园中,落脚之处,正是孙荣华与柳绿他们遇见的地方。 御花园里的地方原本是很宽敞的,但是要将所有妃嫔聚集到这一个地方,却是显得有些拥挤,是以顾倾城一早便让巡逻的御林军将附近的花坛中的花卉,能移开的就移开,不能移开的就直接推平了。又从临近的宫殿之中搬来了许多的椅子,一排排的围着放下。 是以一众妃嫔赶到的时候,甚至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只见原本奇花异草次第开放争奇斗艳的御花园,如今完全变了哥样子,四周变得光秃秃的,附近再见不到一株完好的花草,花坛中泥土翻腾,落满了花瓣,被折断的枝干从土里冒了出来。而各式的椅子凳子摆得到处都是,不仅空地上摆满了,就连花坛之中也满满都是。 顾倾城披着一袭火红的皮裘披风,抱着一个暖手炉子,坐在一张紫檀镶理石靠背椅上,瞧着从各处赶来的妃嫔们,面无表情语气平淡道,“自己找个位置坐下吧,永宁会给发一个暖手炉子。” 第13节 先赶到的是一些位分低不受宠的妃嫔,被顾倾城这么看着,连抱怨都不敢,乖乖听话领了暖手炉子坐到角落里去了。 眼瞧着来的人越来越多,也有几个位分不低偶尔会得几次宠幸的妃嫔想说顾倾城的不是,然而都在她平静的目光注视下,全都哑口无言。 皇后与几位妃子是最后到的,那几个妃子瞧着皇后都没说什么,也都没有多嘴,只是脸色不愉的坐下,与周围的人抱怨个不停,只是不曾压低声音,显然是刻意说给顾倾城听的。 顾倾城对此视而不见,瞧着该来的人差不多都到了,这才开口,“本宫今日将你们请过来,是有事想要告诉你们。”她的话音才落下,还不等众人发问,便听得远处传来叫骂声。 “你们两个贱婢,还不快放开本宫……” 夹杂着谩骂的声音由远及近,众人循声望去,便见得两个身体壮实的促使婆子押着一个女子走了过来,旁边还跟着两个御林军。 待一行人走到眼前来,众妃嫔才发现那个被押着的人竟是这半个月来风光无限的孙荣华,顿时吓得不少人倒抽一口凉气,之前因为信了顾倾城失宠而心中对她有些轻视的人这才知道害怕,身子控制不住的微微发抖发抖,小心翼翼的抬眼去看她,眼中满是恐惧,就怕她忽然发难。 好在顾倾城的视线只是在狼狈不堪的孙荣华身上扫了两眼便收回了,不曾看其余的人。 两个粗使婆子将孙荣华押到顾倾城面前跪下,众妃嫔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纷纷猜测究竟发生了什么,最后还是皇后先开的口。 “妹妹将众人请到御花园来,又将孙荣华带过来,所为何事?”皇后问道。 顾倾城朝皇后点点头,而看了一眼身侧的柳绿,“柳绿,与众人说说,都发生了什么事。” 柳绿得了吩咐,先与众妃嫔行了礼之后,才将今日御花园中发生的事从头到尾仔细说了一遍。待她说完之后,顾倾城才接过话道,“本宫今日请你们过来,便是想叫你们看看这目无尊卑之人的下场。” 说罢,转过头去看了皇后一眼,问道,“娘娘,孙荣华这次犯到了我手上,便容我越矩处置一回,如何?” 她这话与其说是询问,不如说是知会皇后一声。 这样的事若是放在从前,皇后或许会觉得顾倾城是在向她示威,可自从顾倾城救了她的命之后,她才觉得,她大约从来都没有看懂过这个女人。 皇后点头,“自然该由你处置。” 顾倾城先谢过皇后,视线从在场众人身上一扫而过,“今日,本宫就当着众位的面处置孙荣华,若觉得有什么不妥之处,尽管跟本宫提出来。”她看了柳绿一眼,道,“动刑。” 柳绿点头应下,吩咐两个粗使婆子将孙荣华的头抬起来,其中一人便抓着孙荣华的头发强迫她抬起头来。被这么多人看尽了如今的丑态,孙荣华根本无法接受,此刻神智已经有些疯狂了。 “孙荣华越矩自称本宫,无视宫规,掌嘴三十!” 柳绿的话音方才落下,候在一旁的粗使婆子便走上前来,蹲下|身去,扬起手对着孙荣华的脸狠狠扇去,扇了左边又换右边,每一下都用足了力气,清脆响亮的巴掌直叫在场众人觉得胆寒不已。 “孙荣华目无尊卑,出言诅咒淑妃娘娘,掌嘴三十!” 又是一通响亮的巴掌声,夹杂着孙荣华的求饶声。 四周一时之间安静得可怕,只剩下浅浅的呼吸声。 “孙荣华以下犯上,妄图对皇子不利,杖责五十!” 柳绿的话音才落下,便有内侍搬了两张长凳过来并到一起,两个粗使婆子抓着兀自挣扎的孙容华按在了凳子上,而后两个内侍一左一右站到凳子两边,手中举着的棍仗,先后落到了孙荣华身上。 跟杖责比起来,掌嘴简直太仁慈了。顾倾城始终不曾让人堵上她的嘴,她之前还能求饶,如今却只剩下惨叫声了,凄厉至极的惨叫声夹杂着棍子打在人身上的闷响声不断响起,在场的人里,个别胆子极小的人直接给吓晕过去了,大多数亦是扭过头不敢去看,唯有几个人从始至终将整个行刑过程看完,眼底翻涌的情绪叫人看不懂。 ☆、第28章 掌嘴六十,杖责五十,施刑完了之后,孙荣华已经连惨叫的力气都没有了,整个人趴在长凳上一动不动的,有出气没进气的。散乱的发丝遮不住红肿不堪的脸,臀部的衣裙几乎被打烂了,血渍浸透衣裙现出一团暗红的污迹。 在场的妃嫔,甭管是手上沾染过鲜血与人命,还是只是单纯的在背后搞小动作栽赃陷害的,大多都是吩咐手下的人去办事的,很少有人真正面对过这样血腥残忍的一幕,如今被顾倾城全请来聚到一起观刑,一个个的都吓得脸色苍白,一脸后怕的表情。 而这也正是顾倾城此行的目的。 她这些年来一直是在漫无目的的活着,付出代价,换来肆意张扬的生活的权利。她从来都没想过跟这后宫之中的女人争宠,所以从来不会主动去找谁的麻烦,但她也不会任人欺负,别人都踩到头上了却还一味退让的人。 她更喜欢杀一儆百让众人打心底里畏惧她,而不是细水长流的通过各种小事建立威信。而孙容华,则是那个“一”。 顾倾城捧着暖手炉子站了起来,慢慢在众妃嫔之间游走着,“本宫这些年来从来主动没找过谁的麻烦,但这不代表本宫是个好欺负的,今日本宫就在这把话说开了,从今往后,谁要再犯到本宫手上,孙荣华的下场你们也看到了,下一个本宫就不会这么轻易的放过了。” 说罢,又指着方才起一直安静的坐在她身旁的宋承鄞,道,“你们一个个给本宫看好了,日后别叫本宫再听到谁敢怠慢了鄞儿,否则别怪本宫心狠!” 顾倾城话音才落下,便听得内侍尖利的声音远远的传来,“皇上驾到——”伴随着这道声音,一道明黄色的身影自转角处走来,逐渐靠近。 众妃嫔愣了片刻才纷纷起身见礼,顾倾城与皇后以及其余几位妃子则是福身行礼。 宋鸿逸走近了,瞧见这么多的妃嫔聚集在此处,心中亦是十分的惊讶。他会来此处,是因为去到听雪阁后不见孙荣华的身影,问过伺候的人得知她被芳华殿的柳绿带人给押到了御花园,这才赶过来看是怎么回事的。 宋鸿逸视线将在场众人扫了一圈,也没寻见孙容华,不由得皱眉问道,“琦荷呢?” 孙荣华的闺名并非所有的人都知道,毕竟她之前不曾得宠,完全无人在意。听得宋鸿逸这般问话,大部分人绞尽脑汁去想琦荷是何许人也,而少数的知道的人则是心中忐忑,想说却又不敢,显然方才顾倾城杀鸡儆猴的行为起了作用。 皇后不知出于什么心态,竟也不曾回答。 宋鸿逸不曾得到答案,眉头皱得更紧了,又问了一遍,“琦荷呢?” 之前奄奄一息趴在长凳上的孙荣华,此刻不知从何处生出来的力气,挣扎着从长凳上爬起来,爬到了宋鸿逸旁边,两手死死抓住他的脚。 宋鸿逸一时没能把这个狼狈不已的人与孙荣华联系到一起,抬脚便想将人踹开,却听得顾倾城淡淡说道,“喏,那就是你要找的琦荷。” 宋鸿逸身体一下子僵住了,抬起的脚踹也不是不踹也不是,看起来颇有几分搞笑。这般情况持续了片刻,他才动作僵硬的放下脚,视线扫过在场的妃嫔,道,“一个个都凑在这儿干嘛,全给朕滚回去!”顿了顿,又道,“淑妃跟皇后留下。” 在场妃嫔一早就想离开了,只是碍于顾倾城的淫威,没人敢开先河,这会儿皇上发话了,一个个的忙起身离开,仿佛背后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追赶着一般,连借机引起皇上注意的心思都纷纷打消了。 妃嫔们尽数离开之后,偌大的御花园中一下子便显得空旷寂静了。 宋鸿逸的视线落到顾倾城身上,眉头皱得紧紧的,说话的于是十分的不善,“顾倾城,你又在闹什么?!之前念容的事朕没跟你计较,你如今反而更加的得寸进尺了!你最好给朕说道清楚,琦荷又怎么惹到你了,你要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别怪朕对你不客气!” 说完了顾倾城,他又转头去找皇后的麻烦,“还有你,朕将这后宫交给你掌管,你却跟着她胡闹,简直太不像话了!” 皇后闻言,当即回道,“臣妾接掌凤印十余年,从不曾越矩半分,问心无愧!至于今日之事,顾淑妃亦是遵照宫规礼法行事,何来臣妾纵容其胡闹一说?” 顾倾城接过皇后的话头,“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楚念容的事不是你不想管而是不能管,是你自己放弃她的,这会儿又想把一切的错都推到我身上!至于她,”顾倾城扫了一眼抱着宋鸿逸腿不放松的孙荣华,“是她自己找死,无视宫规礼法,位居荣华却自称本宫,出言不逊,当着柳绿的面诅咒我不得好死,还唆使下人妄图对鄞儿不利,无论哪一条,认真追究起来可都是大罪,我看在你的面子上从轻处罚,不过才罚她掌嘴六十杖责五十。” “怎么,你是不是觉得我罚轻了?反正孙家在朝中也没什么人,不若直接赐给她三尺白绫一盏毒酒?” 宋鸿逸被顾倾城这一番话堵得哑口无言,满腔怒火却无处发泄。 谁知顾倾城的话还没说完,“我真的很想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的眼光却毫无长进?从前看不清楚念容也就罢了,谁让她装柔弱扮可怜的本事出神入化,且长了一张惹人怜爱的脸,家中父兄也颇有几分本事,可如今这孙荣华有什么呢,要长相没长相,要家世没家世,要才学没才学,你到底看上她什么了,夜夜对着这样一张脸,不觉得腻歪吗?哦,我差点忘了,在这张脸被打肿之前,眉目间倒是能瞧出几分与楚念容相似的韵味。真是没想到你竟然这么在意楚念容,以至于连这种残次品都吃得下去,可是当初她落难的时候你干嘛去了,甚至连一句安慰的话都没有跟她说。” 顾倾城唇角微微勾起,勾勒出一抹嘲讽不屑的弧度,一字一句道,“你真是,虚伪,又恶心!” 说罢,直接转身离开,浅紫色的裙摆被风吹起,与火红的狐裘交相映衬,使得她的背影看起来一只恍若振翅欲飞的蝴蝶,美得有些不真实。 芳华殿随行伺候的人纷纷向宋鸿逸与皇后行礼告退之后,紧随着顾倾城离开了。 宋鸿逸脸色铁青吓人,藏于袖中的双手握拳,手背上青筋毕露,双眼死死盯着顾倾城离开的方向,眼中风霜刀剑,简直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 皇后亲耳听到顾倾城这番堪称大逆不道的话,心中震惊简直无法言喻。 她出身百年世家,从小所接受的教导,无一不在告诉她谨遵规矩礼法,谨记女则女戒,不得越矩半步。可今日听到的这一切却完全颠覆了她多年坚持的理念。她完全无法想象,一无所有孓然一身的顾倾城,究竟是抱着怎样的心思,才敢对着九五之尊说出这样放肆的话,她难道就不怕皇上降罪于她吗? 皇后的心思一时之间复杂无比。 宋鸿逸气过了这才想起旁边还有一个皇后,方才消散些许的怒气再度升腾,又有孙荣华一直抱着他的脚不放松,更是叫他愤怒不已,想也没想的抬脚将人踹开,对着皇后怒道,“孙荣华无视宫规礼法,出言不逊,以下犯上,简直大逆不道罪无可赦,即刻剥夺其荣华之位,打入冷宫!” 说罢,拂袖离去。 皇后听得他的这般话,再看被他踢得侧躺在地上的孙容华,瞧见她眼中绝望的情绪,一时之间竟是有些同情她,微微叹气道,“先将孙荣华送回听雪阁,再召御医过去看看,开了药,让下面的人好生伺候着,待她的伤完全康复之后,再送入冷宫去吧。” 她吩咐完了之后,又看了一下顾倾城离去的方向,眼中抑制不住的生出几分羡慕之情来,只觉得这后宫之中活得最肆意自在的女人,古往今来,大约也就只有这一个了。 片刻之后,她才收敛好所有外露的情绪,再度变回那个端庄大度的皇后,带着人回了朝阳宫。 顾倾城这般大张旗鼓的处置了皇上近来几乎是宠上了天的孙荣华,皇上最后不仅没说她半句不是,反而剥夺了孙荣华的位分又将人打入冷宫,皇后亦是不曾找她的麻烦,还往芳华殿送了不少的珍贵补药,一再派人去探望,嘱咐她早日养好身子。 经过此事,后宫之中的众妃嫔总算认识到顾倾城是完全不可招惹的存在,不仅皇上宠着,就连皇后也隐隐有与其交好的意思,之前疯传的顾淑妃失宠的留言一夜之间忽然消失得干干净净,仿佛从来就不曾存在过一般。原本几个想趁机踩她一脚的妃嫔也收起了不该有的心思,各宫各殿的人平日里更是绕着芳华殿的人走,就怕不小心惹祸上身无人敢保。 ☆、第29章 距离孙容华的事过去了差不多半个月的时间,如今顾倾城的身子已经差不多完全康复了,只是脸色看起来稍稍还有些苍白。不过她平日里也不怎么出门,大多时候都只是懒懒的窝在软榻上看话本。当宋承鄞在练字的时候,她就自己有一页每一页的将话本拿在手中但看,待他练完字以后,她便会直接将话本扔给他,让他读给她听。 之前因为顾倾城身子不适,柳红柳绿得在一旁伺候着走不开,只得每日去崇文轩将宋承鄞接过来,然而从崇文轩到顾倾城的寝宫之间的距离稍有些远,这样一来一回颇有些浪费时间,是以后来顾倾城索性让人在她的寝宫附近暂且收拾出了一间空房让宋承鄞住下。。 后来顾倾城身子虽然好了,但是一时也没再想起这事,而她不说,也就没人敢提起这个事,如此一来,宋承鄞就继续这么住着了。每日早起洗漱之后,便会过去与顾倾城一道用早膳,之后他自己在外间练字,顾倾城在内间看话本,闲极无聊也会抚琴一曲。宋承鄞从前很少听到有人抚琴,只觉得她所弹奏的每一首曲子都是他不曾听过的,他常常会听着她的琴声便忘了手中的事。 他才学完基本蒙学读物的时候,她丢给他的话本都是些极简单的,随着他所学的东西越多,她再拿来的话本,也渐渐变得复杂难以上口。 这一天午后,宋承鄞练完字之后,顾倾城也睡醒了,枕着引枕发了一会儿呆,清醒了些许之后,才将他唤进来。 “母妃。”宋承鄞在床前止步,拱手行礼。 顾倾城点头,招手唤他过去,“过来。” 宋承鄞依言走了过去,方才在床边坐下,顾倾城便已经将话本递到了眼前来,他一眼不发的伸手接过,拿在手中翻开第一页,一字一句的读了起来。 没一会儿他便将整个故事读完,这次整个话本中再没有一个字是他不认识的。这是他读过的所有话本中,最为通俗易懂的一个故事了,通篇遣词用句极其简单易懂,所描述的也是一个极为简单的故事,不像之前那些故事一样,或是跌宕起伏悬念丛生,亦没有神魔鬼怪施展让人惊奇不已的神通,只是讲述了一个誓死守卫国门的将军的故事。前面大部分内容都极其平淡,只是到最后部分有些感伤。 宋承鄞合上手中的话本,抬头去看顾倾城,只见她侧倚着引枕,半拥着被子,目光有些游离,不知在想什么。 “母妃,你怎么了?”他问道。 顾倾城似是被他的声音惊醒,这才回过神来,眼中情绪颇有些复杂,沉默了许久,才道,“你可知道,故事里所描述的陈国在哪里吗?” 宋承鄞没想到她会问这样的问题,思索了片刻,才摇头道,“儿臣不知。” 顾倾城淡淡一笑,与他说道,“当今天下四分,分居于中州的四方,东为天元王朝,晋朝位于西方,南有宁国,北方奶是北越王朝。” 宋承鄞听完她的话,却有些疑惑,“为何没有陈国?莫非陈国只是编写话本之人杜撰的吗?” 顾倾城摇头,语气忽然有些感伤,“承庆二年,秋,今上亲自带兵攻入陈国国都,斩陈王陈镇霖于王座上,后又斩其六子三女,余下陈国皇室宗亲尽数贬为庶民,发配边疆,陈氏子孙,三代不得入朝为官。至此,延续二百余年的陈国彻底消失在中州历史之中。” 宋承鄞闻言,眼睛慢慢瞪大,眼底翻涌着名为敬佩的情绪。在此之前,他对宋鸿逸这个父亲并没有多少感情,更多的还是埋怨,可听了顾倾城这番话,他却忍不住打心底里敬佩他。尽管他甚至还未到弱冠之年,但身为男人骨子里的对英雄的敬佩,对于开拓江山的向往,却是不分年龄的。 “父皇好厉害!”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满满都是崇敬。 谁知顾倾城接着又说了一句,“我曾是陈国子民。”此刻,她的语气淡淡的,“永晟五年,秋,陈王陈镇霖微服私巡时,在滨海岸得遇一容色倾城艳丽无双的绝色女子,陈王大喜,将那名女子带回了皇宫之中,封其为如夫人,赐居落雁阁,而后盛宠数年,直至陈亡国。” 宋承鄞听得这番话,心中忽然涌起不好的预感,“母妃,你……” 顾倾城视线与他对上,黝黑的眼眸中一片平静,“那个女子,名为顾倾城。” 宋承鄞眼睛再度瞪大,这次却是因为惊讶,双手捂上了自己的嘴,生怕惊讶之声脱口而出。 她淡淡道,“我原本没想早早便与你说这些事的,只是没想到柳绿她们寻来的话本里会提到与陈国有关的事。不过早早说了也好,让你更早的清楚的认识到自己的处境。” “人人都以为我是今上最为宠爱的妃嫔,其实不然,这之间的因果,待时机成熟了,我自会与你坦言。陈国早已灭亡,而我不过是一介亡国之人,身后并无亲眷支持,如此一来,能给你的东西,就十分的有限,除了锦衣玉食让人畏惧以外,再无其他。” “待今上长眠之后,我大概也落不得什么好下场,到那个时候,再没有人能护你安稳,若你想要继续受人敬重,便需要靠自己去争取一切。” “我如今能为你做的,不过是铺一条道,而以后的路,就需要你自己去走了。” “你这么聪明,一定能听懂我说的话,对吧。”最后这一句,她的语气笃定,而非疑问。 第14节 宋承鄞死死咬着唇,眼中情绪十分复杂,半晌之后才缓缓点头。 顾倾城伸手轻抚他的脸侧,问道,“我如今给你两个选择,一是入国子监,与其他皇子及朝中大臣的子弟一道读书习字,二是去到无人认识你的书院,远离皇宫,与一群身份各异的孩子一道读书习字。告诉我,你的选择。” 顾倾城只给了他选择,却不曾与他分析两个选择各自的利弊,因为她觉得宋承鄞如今一无所知,而人有趋利避害的本能,若是她将一切都摊开了跟他说,也许会影响了他的选择,不如什么都不说,让他凭直觉去选。 宋承鄞低头沉思了许久,最后仿佛下定了觉醒,抬起头来看着她,坚定道,“我想出宫去!” 顾倾城闻言,心底有些欣慰,面上却没线路出来。她果真没看错人,这个孩子不仅天资聪颖,判断利弊的直觉也很是惊人。 两个选择。若是留在宫中,就学于国子监,对他来说是最轻松的,因为只要宋鸿逸一天不死,新皇没有继位,她就不会失宠,依旧可以护得他安稳,给予他荣华富贵。然而弊端也很明显,能入国子监就学的,除了皇家子嗣以外,便大多都是朝中重臣家中的子弟,这些人都很清楚他的身份,虽然明面上不敢怠慢他,但暗地里肯定会看不起他。若无意外,他在国子监的学习生涯,根本不会交到一个真心朋友,除了学识的长进以外,毫无益处。 然而出宫去到别的书院就学,再没有一个人认识他,虽然这些人不会对他恭敬有加,但也不会看不起他。以他的聪慧,想要在众学子之中拔尖应当不是难事,若他再学会为人处事,想来交到几个知心朋友不是难事。而将来这些同窗之中若有可造之材,她亦可暗中帮扶一二,人情自然就落到他身上,将来他若想做些什么,便多了几分助力。 顾倾城不知道宋承鄞做出选择的时候有没有想得这么深,但是这都不重要,只要他选了第二条路,将来总会再联想到这些的。 “我很开心,你最终的选择与我的期望一致。”顾倾城忽然伸手拦住他的肩膀,手上微微用力,便将他的身体带向前栽倒在她怀中,她的手在他的背上轻轻顺抚着,说话的语气难得有些喜悦,“我如今很庆幸,当初一眼就挑中了你,那是我没想到,你竟会这般的聪慧……” 宋承鄞沉默被她禁锢于怀中,不曾回话,或者说,他不知道该如何接过她的话。女子身上散发的淡淡的馨香味弥漫于鼻尖,不知怎的,宋承鄞忽然就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脸上渐渐热了起来。 顾倾城不曾注意到怀中人的异样,她的思绪一时之间飘远了。目光透过雕梁画栋,越过山川海岸,她仿佛看到了不远的将来,这个她挑中的孩子功成名就,给予了她生还的希望。 她没有过去的记忆,对未来一无所求,然而冥冥之中却仿佛有什么东西告诉她必须要活下去,去完成一件事,而答案就在那段遗失的记忆里。 ☆、第30章 顾倾城又与宋承鄞说了一会儿话,便叫他退下了,自己独自一人侧倚在床榻上,不知在想什么。宋承鄞退到外间,提起笔又将之前写过的字临摹了几十遍。 时间很快到了傍晚的时候,天上纷纷扬扬又飘起了大雪。 柳红柳绿吩咐人将方才准备好的吃食呈上桌,伺候着两人用过晚膳,顾倾城便吩咐柳红将宋承鄞送回去。 回到住所之后,宋承鄞照例又捧着书本翻看,然而这些往日里读起来通俗易懂的书文,今日看起来却好似忽然变得晦涩难懂了一般,任他如何努力也看不进去一星半点。他索性将书册扔到一旁,披了一件厚厚的披风,走到窗边推开窗,就这么呆呆的看着漫天的飞雪,任由寒风凛冽吹拂,岿然不动。 直到天色完全暗了下来,伺候的宫女进到屋子里来掌灯的时候,才发现他仍旧站在窗边一动不动的,走近了去看,发现他身侧的地面上有两摊水迹,想来是从窗口飘进来的雪花落到地上化开了。宫女忙走上前去将窗户拉关上,“殿下,外边正下着大雪,冷着呢,这窗户啊可不能开着。”宫女一边说着话,伸手去拉他,手碰上他身上的斗篷,简直凉得吓人。 这可把宫女吓得不轻,赶忙不由分说的弯下腰去将他抱起来,往床边走去。 宋承鄞来到芳华殿快两个月的时间了,身体经过这段时间精心调养,虽然身形比起同龄的孩子来,还是有一些差距的,不过脸上总算看起来有些肉了,肤色也变得红润,样貌瞧着竟是有几分像他的父亲。 宫女颇有些吃力的将宋承鄞抱到了床上,赶忙伸手将他身上的披风解下来随手扔到一旁,再探到他身上多少还有点温热,这才松了一口气。然而她还没放心多久,抬头便瞧见他脸色被冻得发白,唇色看起来有些发青,一颗心又悬了起来。赶忙捞过一旁的被子将他整个人裹了起来,扭头朝门外喊道,“阿禾,快去准备热水给殿下泡一下身子,再让人去熬一碗姜汤过来。” 一干人等就此忙了起来,准备好热水给宋承鄞泡过身子,又喂他喝了一碗姜汤之后,他的脸色总算恢复正常了。 直到这会儿,宋承鄞才开口说了一句话,便是叫伺候的人都下去。 其余人先行礼退了下去,只留下一个宫女伺候着他睡下,替他掖好被角之后,也退了下去。 屋内的灯都灭了,清冷的月光透不过厚厚的窗,宋承鄞翻了个身,睡不着,便睁着眼,瞧着屋内物件隐约模糊的轮廓发呆。 不知怎么的,便想起了从前的事。 他很小的时候就记事了,且记性很好,很多事直到如今都还记得清清楚楚。那时候他才刚刚学走路,身体摇摇晃晃的走不了两步就会摔倒,母亲在身边的时候,便会稳稳的接住他,之后再放开他让他继续走。只是母亲大多数时候都是忙碌的,不能时常陪在他身边,而那些宫女内侍是看着他摔倒,不仅不会将他扶起来,甚至还会在一旁哄笑。 刚开始的时候他总是会哭个不停,母亲听到了便会跑过来将他抱在怀中,一边哄着他,自己也会跟着哭起来。一边哭,一边与他说父皇的事,说他如何英明神武,几度征战从无败绩,说着大家耳熟能详的故事。他被那些故事所吸引,便不再哭泣,有一天他终于了问出,“母亲,我什么时候能见到父皇呢?” 他问出那句话之后,母亲沉默了许久之后,忽然就哭了起来,久久不曾停歇。那时的他不懂为什么会这样,却再也没有问过如今的问题,而父皇两个字也渐渐在他的脑中淡化,最终完全消失。 时隔多年,他又另一个人口中得知父皇的英勇事迹,而这个人的身份同样是他的母亲,然而结果却是截然不同的。 他的亲生母亲每每提到父皇,总是伤心不已,目光复杂得叫他无法形容。然而从顾倾城口中说出有关父皇的事,却永远是轻描淡写的态度,甚至连亡国一事,她都能说得平静淡然,以及那句等时机成熟了会告诉他一切的话,这一切都让他抑制不住的好奇,她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曾经经历过什么事。 宋承鄞一夜没睡,伺候他的人也都没睡好,就是担心他因此染了风寒,直到第二天一早去伺候他起床洗漱的时候,瞧着他脸色不大好,大家几乎都认定他这是染病了,正准备去请御医,却被他拦下了。 “我没事。”他的声音听起来与往日没什么区别。 伺候的宫女伸手探过他的额头,温度正常,的确如他所说没什么事,众人这才放下心来,手脚麻溜的伺候着他洗漱之后,给他穿上厚厚的冬衣,这才去与顾倾城一道用早膳。 雪纷纷扬扬下了一整夜,都堆积起来了,将屋外染成白茫茫的一片。 宋承鄞赶过去的时候,顾倾城方才睡醒,还没起床,柳红柳绿正伺候着她梳洗。他在外间等了许久,却是没等到顾倾城出来,反而被唤了进去。 宋承鄞进到内间,只见顾倾城仍旧坐在床上,卷着被子,整个人看起来懒洋洋的。床中央摆了一张方方正正的黄花梨木桌子,上面摆满了吃食。 “过来。”顾倾城从被子里伸出手来,将宋承鄞招了过去,让他坐到床边,与他一道用早膳。待他走近后,顾倾城的视线便停在了他脸上。 宋承鄞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他来之前在镜中敲过自己如今的样子,脸色很差,眼窝处有一片淡淡青黑,他担心顾倾城问起的时候,不知如何说道。 然而顾倾城只是瞧了片刻,却是出乎意料的没过问,挪开视线看向满桌的吃食,伸手夹了一块他爱吃的点心到他碗里,淡淡道,“吃吧。” 宋承鄞暗自松了一口气,谢过她之后,拿起筷子将那块点心夹起来喂到嘴里。 相顾无言。直到早膳吃得差不多了,顾倾城才忽然开口说道,“我昨日说的那些话,你不必多想,那些都是已经过去了的事,你如今需要考虑的,只是如何学好先生所教授的学识。” 宋承鄞闻言,手上的动作僵了一下,而后才回道,“儿臣知道了。”心中却是生出一种“果然如此”的想法,只觉得她会知道他心中所想之事再正常不过,仿佛就没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 之后的日子里,宋承鄞每天重复着同样的事,偶尔会到芳华殿外去散散心,而陪同的人依旧是柳绿。经过上次的事,他对柳绿的看法改变了不少,虽然两人之间依旧没什么话可说的,但也没了最初的猜忌。期间他曾遇到过几次别的皇子公主,那些他从前只能偷偷在暗处仰望艳羡的人,如今见到他就远远的避开了,或许他们心中依旧对他不屑,然而却都不敢表露出来。 时间如流水一般,倏然而逝,转眼年关便过去了。 那时宫中处处张灯结彩红灯高挂,一派喜庆的氛围,而芳华殿中却是一如往常,就连每个伺候的人脸上的表情都是平平淡淡的,与平时没什么区别,与皇宫中其他地方一比,显得格格不入的。也就是年三十那天,才稍稍有了点不同,那晚用过晚膳之后,顾倾城吩咐永宁将所有的人都叫到了殿内,密密麻麻的占了大半的空间。 顾倾城穿了一袭桃红色的对襟襦裙,如墨青丝用一根玉簪挽起,不着脂粉依旧倾国倾城,好些人都瞧得痴了,被旁边的人推攘着才清醒过来,一个个的羞愧低下头去,不过不知是不是由于年关的原因,倒是没见人露出害怕的表情来,顾倾城瞧见了,也不曾发落众人。 没过一会,便有几个内侍抬着一口紧闭的大箱子进来,直将箱子抬到了众人面前。而这时候,众人脸上才显露出期待的表情来。 宋承鄞初始的时候不知道这是为了什么,直到后来才明白,那箱子中全是用一个个的锦囊分开装好的数额不一的银钱。又从柳绿口中得知,这是芳华殿多年来的惯例,每到年关,顾倾城不仅会给伺候的人赏下一笔丰厚的银钱,更是允许众人告假出宫去见家中亲人,不过仍然要留下一部分人伺候,是以大家会一早商量好,错开时间告假出宫。 那一晚,待到所有人都领了赏钱离去之后,殿内只剩下柳红柳绿与永宁三个伺候的人。宋承鄞心中疑惑为何他们没有赏钱,不过不曾问出口。倒是柳红不知怎的猜出了他的想法,笑着道,“我们三人伺候娘娘多年,平日里的吃穿用度都是顶好的,不曾缺过什么,家中亦无亲眷在世,想买什么的时候,都是直接从账上支钱,是以拿着银子也没什么用。” 宋承鄞闻言,稍稍有些惊讶,不想这三人竟都是没有亲人的。 顾倾城接着开口将他唤到身边,从枕下拿出一个天青色印祥云暗纹的荷包递到他手中,“这是你的。” 宋承鄞伸手接过,却不曾立即打开,小心的收于怀中之后,谢过了顾倾城。又陪着她说了一会儿话之后,便离开了。 回到住所,洗漱之后摒退了所有伺候的人,他才从怀中掏出那个荷包,拿在手中看了许久,这才小心翼翼的打开。荷包里装了几个花生大小金裸子与银裸子,还有两张折叠起来的纸张,打开一看,一张是一百两的银票,一张写了两个字——长安,正是顾倾城的字迹。 宋承鄞小心的将纸张折叠好放回去,将荷包拉紧之后,想了想,又找出平日里用的荷包,将这个荷包装了进去,于枕下放好,此后夜夜枕着入睡。 宫中喜庆的氛围一直持续到正月底才逐渐散去。 最近几日,宋承鄞瞧着其余的皇子都纷纷去了国子监,便又记起顾倾城之前与他说的事,而他这才刚刚想起,顾倾城便直接行动了。一早用过早膳之后,让柳红给他换上了一身普通的衣衫之后,就带着他走上次出宫时的路,先乘轿子,出了宫门换乘马车,往城外行去。 马车行到大街上的时候,路上熙熙攘攘的全是人,小贩的叫卖声与客人讨价还价的声音夹杂在各种问候交谈的话语中,竟也显得很是和谐,仿佛本就该如此一般。 很明显的,宫外喜庆热闹的气氛,要比宫中持续得更久。 顾倾城瞧着宋承鄞好几次伸手想去撩开车窗帘子,最后却又忍了下来,只觉得有些好笑,看了好一会儿之后,才道,“你若是想去,便下去瞧瞧吧。”到底还是个孩子,爱玩爱闹是与生俱来的天性,宫中规矩繁重,便是年关的时候,瞧着装扮得四处喜庆,实则与平日里也没什么区别,甚至底下伺候人更是要比平时机警两分,因为在这种时候犯了错误,所受的责罚要更加严重。 宋承鄞闻言,顿时喜不自胜,小声说了句“儿臣谢过母妃”之后,便伸手将帘子撩开一个角钻了出去。 赶车人听到了顾倾城之前的话,瞧着宋承鄞出来,便将马车停下,柳绿也跟着出来,先下去再将宋承鄞接着,抱到了地上。 街上人来人往,马车停放有些不便,顾倾城索性让人将车赶到最近的酒家,嘱咐过柳绿等会儿直接到此处来找人之后,披了一件雪白的狐裘披风,又戴上面巾,这才由柳红扶着下了马车,步入店内。店小二刚迎上来还没来得及问候,柳红便直接道,“一间上等雅间。” 其实二人才步入店内,店小二一瞧二人穿着,就知道是不差钱的主儿,这会儿闻言,更是印证心中猜测,笑得合不拢嘴,恭敬道,“二位贵客楼上请。”说罢,先行一步在前边引路。 顾倾城与柳绿随着店小二上了二楼,期间遇上两拨往下走的客人,好在楼梯够宽敞,二人只需要原地驻足稍微避让一下。几位都是男客,错身而过的时候,有两人忍不住好奇的扫了顾倾城一眼。 晋朝民风开放,闺中女子到街上游玩是很常见的事,不过很少有人会戴着面巾,是以那两位客人才有些好奇。 其中一人扭头去看的时候,恰好与顾倾城的视线对上,当即愣在了原地。虽然有面巾遮着瞧不见真容,然而眉目却是露在外面的,那人只觉得那一双黝黑深邃的眸子,仿佛能将人魂儿给勾了去。直到顾倾城的身影都消失在了楼梯转角处,那人依旧呆呆的立在原地。随行的人好似想说些什么,回头一看人却不在身后,举目望去便瞧见那人呆立在楼梯上,忙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问道,“看什么呢?” 那人这时才回过神来,忙摆手道,“没什么,一时想起一件事。”他怎么好意思与朋友说是看一个女子的眼睛看得入了神,这要是让朋友知道了,定然会很快传进母亲耳中,母亲从去年开始便一直忙着他的婚事,四处相看待字闺中的女子,要是知道了这事,怕是得想尽办法打听方才那女子的来历。男子这般想着,与朋友一道步出了酒家,又忍不住回头朝楼上看了几眼,心下不知怎么的竟然生出几分失落来。 他怎么也想到,原以为只是偶遇的人,没过多久竟是又遇见了,且还是在那般情况之下。 —— 店小二照着柳红的要求将两人带到了临窗的雅间,柳红要了一壶上好的君山银针,外加几样素食点心,店小二记下之后便退了出去,很快便又将东西送了上来。 柳红先走过去将窗户打开,之后才倒了一杯热茶递到顾倾城手中。 顾倾城取下了面巾放在一旁,一张素净的脸竟是比肩上顺滑柔亮的雪白狐狸皮毛还要白上几分。柳红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很快就瞧见了在人群中穿行的柳绿与宋承鄞。 因为担心被熙攘的人群冲散,柳绿始终牵着宋承鄞的手,而另一个车夫亦是寸步不离的跟在两人身后。柳红从楼上瞧着他们从画糖人的摊子走到卖糖葫芦的摊子前,不知宋承鄞扭头去与柳绿说了什么,再回过头来的时候,便向小贩买了六窜糖葫芦,自己咬着一串,递了一串给柳绿,也往车夫手中塞了一串,余下的三窜让小贩给包好了,再交到车夫手中,瞧着应该是要带回来的。 随行的两个车夫其实都是宫中的侍卫装扮的,平日里都是很严肃的人,这会儿拿着一串小孩子最喜欢的糖葫芦,瞧着颇为搞笑。 柳红忍不住笑了出来,扭头去看顾倾城,脸上也浮起淡淡的笑意。 她一边笑着,继续关注柳绿一行人。此后他们又光顾了许多摊子,凡是买了的东西,必然是六份,最后他们的身影从视线范围内离开时,柳红瞧着车夫手中已经抱了很大一堆了。 “关上窗吧。”顾倾城吩咐道,将手中那杯已经凉了的茶放回桌上,“你去让店家准备一桌菜饭,亲自瞧着厨子做好了,他们也差不多该回来了。” 柳红得了吩咐,先关了窗户,之后才出了雅间去寻店家安排吃食。 两人都不曾注意到窗外有人仰头看向这边。 —— 柳绿他们回来的时候,正好是午膳的时间。 店小二将方才做好的吃食呈上来之后,退出了雅间,拉上门之后,伸手擦了一把虚汗。心中猜测这是哪位达官贵人家的少爷小姐,他们这聚福楼在京城开了多年,还是第一次遇见这样全程守着厨子做吃食的客人呢。他这般想着,下了楼进到厨房里,方才做菜的厨子便过来将他拉到一旁说话,问的问题,正是他方才猜想的事儿。 两人凑到一块儿交谈了半天,也没得出个所以然来,倒是被恰好有事进来吩咐得掌柜给抓了个正着,被骂了个狗血淋头。两人心中暗道倒霉,面上却赔着笑脸,各自忙碌起来。 楼上,顾倾城一行人用过了午膳之后,便结了账离开了。 马车一路驶出城门,往郊外走去,直到暮色降临之后,才在沿途的驿站停下,简单用过晚膳之后,顺道住下了,第二天一早再度出发。 这般走走停停,花费了两天三夜的时间,终于在天色完全暗下来之前,赶到了目的地。 此地名为源县,距离京城有上百里之遥,晋国境内,以一条横贯国土的恒河分开南北方,国都在北方,而源县有着整个北方最为最为闻名的两座书院——白鹿书院与盛霖书院。 每三年一届的科举,三甲基本上都是出自于这两座书院。 顾倾城之所以会带着宋承鄞来到这里,便是冲着这两座书院来的。她不知道宋承鄞凭着自己的本事能不能进得去其中之一,但总是要先试一试,若是不行了再想对策。 因为到达源县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一行人便先行在县上的住下了,第二天一早简单用过早膳之后,才去了书院。 先去的是离住处较近的盛霖书院。刚过完年不久,书院学子纷纷从家中返回,这一路上,他们都遇见好几拨学子了,竟然没有一个是乘坐马车或是轿子的,都是步行赶往书院,身边也只带了一个书童。 顾倾城见状,微微蹙眉,只觉得她果然是在宫中待得太久,散漫惯了,不曾想到宫外,特别是久负盛名的书院可能有自己的规矩,不曾早早打听好。 这般想着,唤了车夫去向沿途遇上的学子询问缘由。隔着马车,顾倾城清楚的听见对方不屑的轻哼声,用一种颇为鄙视的语气回道,“又是一个慕名而来的商户人家,妄想通过科举出人头地光耀门楣,却连书院规矩都不先打听打听。”如此噼里啪啦说教了半天,才说到正题,原来书院为了不叫学子一心只读圣贤书而忽略了别的,索性定下规矩,凡是求学的学子,无论归来还是离去,都须得步行走完这段路。 两座书院所在的地方,都得经过这一条路,是以这也成为了两座书院学子共同遵守的规矩之一。 柳绿悄悄撩开车窗帘子去看车夫的反应,寻常人看起来好似没什么变化,她却知道对方这是给气得不行,他是习武之人,时常觉得这些书生酸得不行。 柳绿捂嘴偷笑,外边车夫绷着一张脸准备向书生道谢,谁知后方忽然有一辆马车疾驰而来,所过之处扬起一阵灰尘,而后毫无预兆的停在了旁边。马车停稳之后,只见一个年轻公子从车内探身出来,对着书生道,“赖光耀,你又在这里酸了?要不要少爷我载你一程啊?” 第15节 书生赖光耀:“……” 车夫听得这话,这才觉得解气了不少,意味深长的瞥了书生一眼,负手道谢之后,手撑着翻身跃上马车。因为知道顾倾城将方才的话一字不落的听了进去,便也没再多嘴禀告。 那位年轻公子讽刺完了书生,这才转过头来看向顾倾城他们的马车,上下打量了一番之后,开口道,“你们不是源县本地人吧,赖光耀方才是不是与你们说了书院的规矩?可别听他的,虽说的确有这么一条规矩,但凡事总有例外,可他们这些穷人啊,最是爱把这当一回事儿来看。” 名为赖光耀的书生气得不行,一手指着年轻公子,“陆不凡,你别欺人太甚!” 马车内,顾倾城听得这一番话,面上表情不见什么变化,略微思索了片刻之后,转头看向宋承鄞,后者不知道她想说什么,坐正了身子,一副任凭吩咐的样子。 顾倾城见状,不由得露出一抹浅笑来,伸手拍了拍他的头,道,“下去吧,规矩之所以定下,总是要人遵守的。”说罢,亲手替他披上了厚厚的披风。 宋承鄞点了点头,顺着车夫撩开的帘子一角钻了出去,又扶着车夫的手下了马车。只是淡淡扫了一眼年轻公子,也没与他搭话,自己往前慢慢走着。 年轻公子在这片地界上也算得上是一霸了,这还是头一次被人这么无视,被气得不行,倒是书生赖光耀见宋承鄞这般作为,便对他升起了好感,连带着对他身边的人也有了好感,立马负手朝车夫赔不是。车夫沉默着点了头,又翻身坐回马车上。 书生赖光耀便自来熟的与宋承鄞说起了盛霖书院的种种。 年轻公子在一旁看了,只觉得愤怒不已,放出狠话,“你想去盛霖书院是吧,本公子告诉你,别做梦了!”说罢,反身回到车内,车夫手中鞭子一甩,扬长而去。 宋承鄞对此浑不在意,反观赖光耀,竟是面露担忧之色。这大约就是身份的差距决定彼此的顾虑。宋承鄞身为皇子,虽然与其他皇子有着差距,但也不是赖光耀一介穷苦平民能比的。 “陆不凡是书院山长的孙子……”赖光耀担忧道。 宋承鄞闻言,看了他一眼,冷静道,“没事,他只是山长的孙子,而不是山长。” 赖光耀被他这番话说得哭笑不得,担忧之色消散了不少,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像你这样宽心些也好,实在不行,还有白鹿书院可以去,只要你有真才实学,何愁进不了书院。” 宋承鄞点点头,两人就这般一边说着话,一边向前走着。寒风依旧凛冽,却吹不进心中。 而顾倾城坐在马车中,慢悠悠的跟在两人身后。 期间赖光耀颇有些好奇的扭头看了一眼,凑到宋承鄞耳边悄声问道,“这马车之中是何许人也?” “是我母……母亲,以及她身边伺候的两位姐姐。”他差点脱口而出“母妃”这个称呼,稍作停顿之后硬生生的改口。 赖光耀也是个大条的人,不曾察觉到什么不对,闻言点点头,继续疑惑道,“我以前瞧见别人家少爷都是由家中父兄或是仆人陪同而来,怎么你家却是伯母亲自前来?” 宋承鄞沉默了片刻,才道,“我父亲他近来比较忙。”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赖光耀表示理解,不再继续发问。 一行人走了差不多半个时辰,这才遥遥看见盛霖书院的大门出现在道路的尽头。 赖光耀一扫之前的疲惫,兴致勃勃的与宋承鄞说道起来,“看见没,盛霖书院的牌匾,乃是先帝在世时亲自写下的!整个晋国仅此一份,就连白鹿书院都没有,山长可宝贝它了,每天都要亲自监督下人将之擦拭一遍,大家私底下纷纷说他对自家孩子都没这么关心!” 宋承鄞点点头,心中却是想起了顾倾城,她最为推崇的便是先帝的字,为此特意去寻了先帝遗留下来的墨宝,让他照着临摹。 很快走到书院大门前,远远的便看见之前遇到过的陆不凡正堵在大门前。 赖光耀见状,忍不住又担心起来,宋承鄞却依旧一脸淡然。两人准备越过陆不凡,却见后者迈步过来,又堵在了他们面前。 赖光耀咬牙道,“陆不凡,你这样堵在这儿是个什么意思!” 陆不凡冷笑道,“赖光耀你滚开,本少爷今儿个就要让这小子知道为人最基本的礼貌问题,他若是不给本少爷赔礼道歉,就别想踏进盛霖书院半步!” 赖光耀气的不行,“你……” 陆不凡一把将他推开,一步跨到宋承鄞面前,“小子,说吧,你人不认错?” 宋承鄞抬头看他,“我何错之有?” 陆不凡冷笑,“行,本少爷就看你能横到什么时候!”他说到做到,几次阻了宋承鄞前进的道路。 顾倾城看不下去了,吩咐车夫过去。 车夫本是御前侍卫,就是十个陆不凡也不在话下,几步走过去,二话不说伸手拦在了陆不凡前方,像他之前为难宋承鄞一样,这一会轮到他寸步难行。 宋承鄞顺利越过陆不凡,与赖光耀一同步入书院大门,却不想竟是被守门的人拦住了。 “这位公子,非书院学子,还请止步!”其中一人说道,话听起来挺在理,态度却不是那么回事,傲慢的很。 赖光耀没想到陆不凡竟是这般无耻,居然事先嘱咐过守门之人。“这……”他扭头去看宋承鄞,只见对方也蹙着眉,一脸不愉。 陆不凡嚣张的笑声从后方传来,“小子,你家的车夫拦得住本公子,可拦不住这书院众多守卫,你还是乖乖跟本公子赔礼道歉吧!” 宋承鄞是绝不会为这莫须有的事向人赔礼道歉的,正想转身去问顾倾城该怎么办,便见得马车帘子被撩起,顾倾城披着一袭雪白狐裘披风,戴着面巾,由柳红扶着下了马车,一步步走来。 “走吧,去白鹿书院。”她的语气淡淡的,神色亦是如此。 赖光耀瞧见她这番打扮,顿时惊讶的瞪大了眼睛。这般穿着与作态,显然不可能是伺候人的丫鬟,那就是一定是宋承鄞说过的母亲,而他之前与宋承鄞提起这人的时候还尊称了一声伯母,此刻见了,却觉得不可思议,虽然隔着面巾看不清真实容貌,但也看得出来这不过是个双十年华的女子,且还梳着闺中女子的发式! 宋承鄞大约也瞧出了他的疑惑,却没有解释,朝着他摇了摇头,便转身走到顾倾城身边,又回过头来对他道,“你以后若是有事,可以去白鹿书院寻我,我名宋承。” 宋承鄞话音才落下,便又听得另一道声音从不远处传来,“这位小兄弟是要去白鹿书院吗,与我一道同行如何?” 众人闻声,纷纷看去,只见一名样貌英俊的少年倚在大路上停着的一辆马车旁,满面笑容。 接着赖光耀与陆不凡的声音先后响起。 “竟是楚兄!” “楚临风!” 那边,楚临风负手,笑道,“赖兄,陆兄,好久不见了啊!” 赖光耀笑着回礼,陆不凡咬牙切齿。 顾倾城径直回到马车内,宋承鄞则是行至少年身旁,客气道,“烦请楚公子带路。” 楚临风笑道,“我也只是顺路而已。”说罢,便领着宋承鄞转入了另一条路上,期间装作不经意似的回过头去看了顾倾城乘坐的马车,心中惊喜不已。他怎么也没想到,一别月余,他竟是又在此处遇上了那个女子,心中好奇她与宋承鄞的关系,却不曾冒然问出。 白鹿书院位于半山之上,从直通盛霖书院的大门拐过弯之后的道路,就显得有些崎岖了,且最后是一条颇为险峻的山路。 马车行到山脚下,便不能再前行了,顾倾城索性下了马车,让柳红柳绿扶着,跟在后方慢慢行走。 楚临风一路上与宋承鄞谈及书院之中的各种规矩与趣事,却始终不提顾倾城的身份,因为不想引起不必要的怀疑。 顾倾城在后面听着他们谈笑风生,偶尔也会露出淡淡的笑容来。 谁也不曾想到,意外会突然而至。 这一条上坡路,再走几十步便是一个转弯处,一行人慢慢走着,忽然听得上方传来车轮滚动的声音,不等众人反应过来,便见得一辆马车忽然从转角处冒出来,朝着下方疾驰而来。 随行两名侍卫只跟了一人过来,见状一边喊了一声小心,想也不想的便先伸手拉过顾倾城,往旁边不甚明显的凹陷处推去,接着再如法炮制,又拉了宋承鄞,接着是柳红柳绿,才堪堪将人都推开,马车已经行至了身前,山路太窄,之前的几人已经占了唯一的凹陷处,侍卫根本无从躲避,胳膊被马车车厢撞上,当即发出一声令人心寒的响声,他自己清楚,这是骨头断了。 马车越过他们一行人,不受控制的直接奔下了山崖。 侍卫心想着好在主子平安无事,然而回过头去却见得紧闭着眼睛歪倒在内,头磕在一块尖锐的岩石上,血流如注。 饶是侍卫平日里再镇定,此刻也被吓得愣了神,而摔得七荤八素的柳红柳绿等人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亦是吓的瞪大了眼睛,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着急喊道,“主子,主子……”一边喊着,两人小心翼翼的搂过她的身子,查看了她的伤口,发现是头上被磕了一道口子,看起来十分的骇人。 “快,快去带个大夫过来,快!”柳红吼道,一边小心翼翼的掏出丝巾轻轻擦拭顾倾城脸上的血迹,因为害怕,手甚至有些轻微的颤抖。 侍卫闻言,这才回过神来,匆匆应下,也顾不得隐藏身份,以一种常人所无法想象的速度奔向山下。 宋承鄞什么忙也帮不上,呆呆的守在旁边,眼眶微微有些泛红。 片刻之后,有人自山上而来,走在最前面那瞧见这边的情况,喊道,“那边可是有人受伤了?我们这里有大夫!” 几人闻言,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大喊道,“我家主子受伤了,快来人,快!” 那个喊话的年轻人没想到竟然真的有人受伤了,先行赶了过来,“让开让开,我祖父马上过来了!”一边喊着,顺便扫了一眼受伤之人,这一眼便呆住了,“怎么是你们……”他呐呐道,只是声音极小,几不可闻。 这年轻公子不是别人,正是顾倾城一行人几日前在京城聚福楼的楼内有过一面之缘,与顾倾城视线对上之后看得呆了去的那位客人。 然而更为巧合的事还在后面,待这位年轻公子口中的祖父走近后,柳红抬头一看,惊讶出声,“李太医!” 来人正是李太医,听闻有人道出自己的身份,仔细瞧了一眼,才认出是柳红,联想到方才听到的话,对于猜想着受伤之人的身份生出了不妙的感觉,往她怀中看去,竟是真的印证了他的猜测,受伤的人真就是顾淑妃。 再顾不得问什么,忙俯身去查看顾倾城的情况。 ☆、第31章 柳绿一行人能在此处遇见李太医,是因为他之前受白鹿书院的山长所托,于今日到山上来替老夫人问诊,这会儿正准备下山,不想才转过一道弯便瞧见路边围了几个人,伴随着焦虑的喊声。 出于医者本心,既然碰见了这事,便不能置之不理,他便让家中孙子远远问候了一声,自己也随后赶到。却不想,受伤之人竟会是本该呆在距离此处有百里之遥的皇宫之中的顾淑妃。 李太医心中疑惑,动作却一点不含糊,俯下身去查看顾倾城的伤势,发现她身上仅有头侧被岩石磕出了一道口子,血流不止。外行人见着这般情形十之八|九都会觉得不好,然而他仔细探过却发现伤口很浅,远远没到致命的程度,顾倾城之所以会昏迷过去,是因为头部突然受到剧烈撞击,很快就能醒过来。 “修齐,箱子。”李太医头也不回道。 年轻公子也就是李修齐闻言,这才回过神来,“哦”了一声,忙将手中提着的箱子打开后递上前去。 李太医从中取出几块叠放好的白布巾,又拿了一个素白的瓷瓶倒出些许透明的液体在上面,浸湿后方才拿去替顾倾城清理伤口附近的血迹,如此几次之后才将伤口附近清理干净,这才拿了一块洁白的布巾轻轻压在伤口处,再从箱子里取出一块布条在顾倾城头上缠了几圈,将布巾固定住。 做完了这些以后,李太医这才松了一口气,对一旁的柳红道,“你家主子的伤势不算太严重,好好休养些时日就是了。此处离县上还有很长一段路,不若到书院内暂且住下,待她清醒之后,再作打算。”这会儿得了空闲,李太医才有心思观察这一行人的装扮,与寻常富户人家没什么区别,他便明白了她们这事刻意要隐瞒身份,再见顾倾城梳着闺中女子的发式,便也没敢道破她的身份,只用了一个含糊的称呼来代称。 李太医与柳红说着话,一边的宋承鄞却仿佛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拉过同样闲着的李修齐往山路的外侧走去。 李修齐不明就里,但也没挣扎,任由他拉着。 宋承鄞小心的走到山路外侧,探头朝下张望,在寻找着什么。“你在找什么?”李修齐见状,也随着他一起探头,漫无目的的四处乱看。 “那里。”宋承鄞的目光定住,伸手指向下方某处,李修齐顺着他的手看去,便瞧见杂乱的树丛中隐隐有一道身影,“怎么会有个人在下面?”他惊讶道。 宋承鄞道,“他是白鹿书院的学子,名为楚临风,方才与我们一道同行,途经此处却发生了意外,一辆马车从上方疾驰而来,我们一行人险险躲避到内侧,他却被撞了下去。” 李修齐闻言,更是惊讶,“你说方才有马车失控撞了人,可是我们下来的时候,却不曾遇见马车啊?等等!”他忽然瞪大了眼睛,指着山路下面那道身影,问,“你说他是楚临风?!”语气满是不可置信。 宋承鄞点头。 李修齐得了答案,一脸见鬼的表情,扭头朝李太医喊道,“祖父,不得了了,楚家嫡少爷死了!” 这天底下姓楚的人家多了去了,然而值得自家孙子这么大呼小叫的,便只有忠勇伯楚家了。李太医当即皱眉,吼道,“李修齐,你再胡说一句,信不信我让人三个月回不了家!” 因为李修齐平日李是个不靠谱的主儿,李太医便觉得他又在胡说八道。 李修齐闻言,嘴角可疑的抽了抽,指着山路下方道,“我哪里胡说了,这人都在这下面呢,据说是被马车撞下去的。” 这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李太医被自家孙子这态度给气得不行,指着他一通责骂之后,才让人赶紧去山上通知书院的人过。 书院学子跟护院闻讯匆匆赶来,废了好大一番劲儿才将楚临风给救了上来,虽然受了很重的伤,但万幸人还活着,又让李太医先行处理了伤口,余下的便只能听天由命,等着楚家人过来。 —— 书院里常留有几间空房,以接待送着学子远道而来的家眷,这些空房内的布置都是从简的,只有一张床,再配一张桌子几张凳子,此外再无他物。好在铺盖被子都是干净的,柳红一行人进来的时候,稍稍皱了下眉,便接受了这个现实。 小心翼翼的将顾倾城放到床上,又替她掖好被子之后,柳绿与宋承鄞两人守在床边等着她清醒过来,柳红则是问了书院的厨房在哪儿,准备等会儿替她熬药。 顾倾城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外面天色暗沉,乌云密布,是以门窗都紧闭着的屋内,光线十分的暗沉。只见顾倾城眼皮动了动,而后缓缓的睁开了眼。 恰逢柳绿与宋承鄞打盹的时间点儿,是以无人发现她醒来。 第16节 她望着头顶上方的梁柱,眼中情绪一时之间复杂无比。 这一整一闭眼的时间内,她走马观花的看完了一个人两世的经历,从科技发达的二十一世纪到历史上不曾记载过封建王朝,从订婚在即的豪门千金到记忆全失的两朝宠妃,任谁听了也会觉得这只是一个荒诞不羁的笑话,可是当这个主角就是自己的时候,她却再也笑不出来。 原来,梦境之中那个被她认定为光怪陆离离经叛道的世界,才是她真正的家乡。 因为十字路口的一场车祸,她的灵魂从现代穿越到了架空的朝代,占据了一个身世成谜的女子的身体,自此记忆全失,漫无目的的在陌生的朝代里生活了十几年。而今又因为一场古代版的车祸,想起了前世的一切。 前世她也姓顾,名字叫卿晚。顾倾城,顾卿晚,是否因为这两个读音相差不大的名字,所以她才穿成了顾倾城? 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继而传来门被推开的声音,“主子可是醒了?”柳红的声音随即想起。 “没……”柳绿张口便想说没有,习惯性转过去去查看,却瞧见顾倾城睁开了眼睛,她愣了一下,而后惊喜道,“主子,你醒了!” 一旁的宋承鄞闻言,忙扑到床边,焦急道,“娘,你醒了!” 然而几人等了许久,却不见顾倾城回答。 —— 再说李家。 替楚临风处理过伤口之后,李太医便带着自家孙子离开了。两人一路走到山下,坐上了停在山下的马车,直奔家中去。 路上,李修齐一直以一种好奇的眼神看着李太医,后者被他看得不耐烦了,吼道,“你又在想什么不靠谱的事?” 李修齐嘿嘿一笑,“祖父,今日在书院路上遇到的那个姑娘是什么身份啊?” 李修齐素来玩世不恭,李太医也顶多就是呵斥他两句,其余人更是宠得不行,因为李家三代单传,如今就得了这么一根独苗。李修齐从小到大,调皮捣蛋是附近出了名的,不过到底没越过界,是以从没人说过他一句重话,就连向来严肃的祖父,大多也只是笑骂两句。 然而在他问出这个问题之后,他亲眼见到祖父脸上的笑意在一瞬间消失殆尽,一双略显浑浊的眼死死的盯着他看了许久,字字道,“李修齐,她不是你能妄想的人,你若不想我李家自此绝后的话,最好是把有关她的所有事全部忘掉!” 李修齐被李太医从未有过的严肃语气震住了,呆愣了片刻,又恢复玩世不恭的样子,若无其事的道,“知道了,你老人家不必担心,我就是死也会先给李家留下几个大胖小子的,李家不会在我这一代绝后的。” 这一次,老人却没像以前一样被他的一番话安抚住,仍旧死死盯着他的眼睛,仿佛想要看透他的想法。 李修齐却浑不在意,“得了吧,再看也看不出朵花儿来,这么多年来,我答应的事,哪件食言过?” “记住,她不是你可以妄想的人!”李太医又郑重的叮嘱了一遍,这才收回视线,身子微微后仰,靠在软枕上闭目养神。 而在他闭上眼睛之后,李修齐嘴角却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眼中掠过势在必得的情绪。 —— 京城,燕子胡同,忠勇伯府。 楚临风在去往书院的路上受了重伤的消息是在第二天傍晚传到府中的,其母方才听到这个消息,就吓得晕了过去,反倒是老夫人,虽然心中担忧不已,却还强撑着作出一系列安排。 当天夜里,老夫人便做起了噩梦。 她梦见一个穿着一身单薄且布满补丁的衣裙的女子,悄悄躲在一条山道旁的的草丛中。冬日里的寒风凛冽吹拂,刮得裸|露在外的肌肤生疼,仿佛被一把钝刀子切割着一般。女子蜷缩着身子缩在枯黄的草丛中,身体不住的颤抖着,却固执的不肯离开,始终等在那里。 不知过了多久,女子的身体都已经麻木了,耳中忽然听到下方传来歌声。她眼睛一亮,颤抖着探头往下看去,便瞧见一个背着竹篓的女子正走在山道上。 山路狭窄而崎岖,杂草丛生乱石密布,那个姑娘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的,嘴里的歌声却是不曾断过,想来应该是为了给自己壮胆的。 “快过来,快过来……” 一身补丁衣裙的女子在心中一遍遍的念叨,手中紧紧攥着一节绳子的,绳子一头拴在一块大部分深埋进土里的石头上的,另一头链接着一张粗糙的藤网,网中堆着几块大小不一的石块,藤网悬在山崖边上,下方就是上山的必经之路,崎岖且险峻,若是一个不小心踩滑了的话,迎来的就会是万丈深渊。 眼看着那个哼着歌的少女一步步靠近石块悬着的地方,躲在上方的女子,心也一点点的悬紧,眼中情绪不断变化,期待,犹豫,害怕,狠心…… 哼着歌的少女终于走到了悬着的藤网下方。 躲着的女子手上用力,将打结的绳子松开,藤蔓失去了固定松开,中间的石块一下子散落下去。她嘴角露出一抹残忍的笑意,下一刻却忽然僵住,因为下方的那个哼着歌的少女忽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玉树临风的少年,只见他正仰起头看向上方,而那个躲藏在上方的女子,也换了一副熟悉之极的容貌。 “啊——” 寂静的深夜,忠勇伯府上老夫人的房间里传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第32章 外间伺候的丫鬟婆子被老太太的尖叫声吓得立马翻身从榻上爬起来,连衣裳都顾不上穿,火急火燎的冲进去,摸出火折子点亮了屋内的灯后,三步并作两步冲到老太太床前,问道,“老太太,怎么了?” 老太太此刻正拥着被子坐在床上,低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脸色看起来苍白得吓人,一头的冷汗浸湿了额间的碎发,伺候的婆子忙拢着袖子去替她轻轻擦拭,手摸到老太太背后也被冷汗浸湿,一片冰凉,心中忧心不已,忙喊了一旁的大丫鬟紫菱吩咐道,“去叫人烧些热水来给老太太擦擦身子。” 这一通忙活完了,外边天色也都快亮起来了,期间老太太一句话都不曾说过,紫菱偶然间瞧见她的眼神,吓的浑身一激灵。 阖府上下,谁人都知道老太太最是仁慈,逢年节都会给府中的下人以丰厚的赏赐,每年青黄不接的时节,也会派人到西城外去施粥。可是她刚才看到了什么?素来街坊邻里被人称道的老夫人,眼神阴郁狠戾的吓人。 紫菱心中震惊不已,忙低下头去掩饰自己的眼神与表情。 一堆人折腾了小半个时辰才将老夫人伺候妥当,伺候的人这才接连退下。紫菱是最后走的,临走前探头往内间瞅了一眼,瞧见老太太竟然还没睡下,那婆子也还在一旁,她一时鬼迷了心窍,竟然轻手轻脚的摸到了屏风后躲着,屋内二人说话的声音传来时,她才醒悟过来,整个热仿佛被定住了一般,僵立在屏风后动都不敢动一下。 “老太太梦到什么了?”那婆子问道。 老太太回道,“梦见了一个故人。” 婆子的声音一下子变得有些迟疑,“哪个……故人?” 老太太不屑道,“余莲房。一个死人而已,除了能在梦中与我不快,这些年来,也不见她能回来找我想我索命!” “是是。”婆子连连道。 老太太又道,“我本不想与她计较,但她万万不该拿临风来吓唬我。今儿个天一亮,你就派人去顺舟奚山脚下,去将她的墓给我挖开,我要将她挫骨扬灰,好叫她知道,惹恼了我的下场!” 婆子应下,又安慰了老太太一番,这才准备起身离去。 躲在屏风后的紫菱被这一番言论吓了个半死,死死捂住自己的嘴,身体不住的颤抖,最后在婆子出来之前跑回了自己的榻上,匆匆拖了鞋钻进被子里,囫囵将身子裹住面朝里侧着身子躺着,听着婆子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她吓的呼吸都放慢了。 好在婆子不曾发现什么,一言不发的睡下了,没一会儿便传来平稳的呼吸声。 紫菱却是再也睡不着,她脑中不断回想着老太太方才说的事。 余莲房,顺州,奚山…… 一般人可能不会觉得顺州有什么问题,而她却恰巧知道。她的老家便是顺州的,而顺州在承平二年以前,还是陈国的国土!紫菱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从前听已经离府的老人说起的一件事儿,说是老太太曾是陈国女子,老忠勇伯驻守边疆时与其一见倾心,奈何家中早已定下妻子,只得委屈了她为妾,是以后来老忠勇伯对其百般疼爱,在夫人病故之后,更是排除万难将其扶正。 紫菱想起今日听到的事,不由得有些怀疑,事实真是那样的吗? —— 距离京城上百里之遥的源县,时值傍晚,顾倾城一行人简单的用过晚膳,之后没过多久,简朴的校园便迎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听到远门被敲响,柳绿忙走出去将门闸取下,将门拉开一条缝往外看去,瞧见来人是熟悉的李太医,她心中虽然疑惑,却也没问什么,将门拉开把人迎了进来。谁知李太医不是一个人来的,旁边还站了一人,方才柳绿从门缝里未能窥见。 “奴婢见过翟山长。”柳绿为两人引路的同时,一边问候道。 李太医有些疑惑,“柳姑娘此次应该是头一次出京吧,怎会识得翟山长?” 柳绿方才也只是一时嘴快,不曾想那么多,听得李太医的话,才方知失言,忙道,“白鹿书院乃是大晋学子心中的圣地,翟山长亦是盛名在外,奴婢自是识得的。”她这话听起来其实疑点颇多,但这两位都是见识渊博之人,也不会为难一个小姑娘,便不再追问。 然而无论是李太医还是柳绿,两人都没瞧见翟山长眼中一闪而逝的疑惑。 三人很快进到客堂内,顾倾城披着一袭雪白的狐裘,端坐在围椅上,手中抱着一个精致小巧的暖手炉子。站在她身旁的柳红瞧见随柳绿一道进来的人,眼中不掩惊讶,道,“翟山长,您怎么来了?” 李太医这下也有些压不住心中的好奇,正想开口询问缘由,却被翟山长抢了先,“我瞧着两位小姑娘颇有些眼熟,敢问一下,两位可是姓傅?” 柳红很快收敛所有的情绪,脸上浮起浅浅的笑意,回道,“我们姐妹姓柳,不姓傅。” 翟山长闻言,眼中不掩失望之情,道,“如此,是老夫认错人了。” 柳红点点头,之后便不再言语。 顾倾城这才开口,“不知翟山长此次前来,所为何事?” 她问得直白,翟山长便也直言道,“老夫此次前来,是为之前的事来向小姐赔礼,是书院失职,方才连累了小姐一行人险些遇难。夫人若有何要求,老夫定会尽力办到的,若是小公子愿意留在书院就读,老夫亦可保他通过考察。” 顾倾城闻言,抬眼看向翟山长身后的李太医,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后者此刻满脸尴尬的表情,不知如何是好。不过顾倾城很快便收回了视线,看向翟山长,淡淡道,“此事实乃意外,之前谁也预料不到,山长不必将一切揽到自己身上,至于山长说能保鄞儿通过考察的话,我就却之不恭,在此先谢过山长了。” 一场交易就此达成。翟山长达到了此行的目的,将所有可能对书院不利的留言的源头堵住,而顾倾城此行的目的也达到了,她从头到尾都只为了一件事,那便是将宋承鄞送入北地最有名的两座书院之一,而她要的也只是目的达成,不问过程如何。 翟山长与李太医又坐了一会儿便起身离开了,待两人离开之后,顾倾城一行人便早早歇下了。 李太医与翟山长离开顾倾城的院子后,一边走着,翟山长忽然问道,“那位宋小姐身边的两个丫鬟,真的不姓傅吗?” 此时天色还未曾完全暗下来,翟山长便瞧见了李太医脸上那种欲言又止的表情,叫他觉得很是奇怪,又想起之前的事,于是又问,“李伯阳,你今儿个是怎么了,我之前叫你与我一道前来时,你当时神情就有些不自然,这会儿又是这样奇怪的表情,你倒是得给我好好说说了。” 李太医嘴角抽了抽,“谁告诉她姓宋了?”他当时听到翟山长对顾倾城的称呼,整个人都有些懵了。 翟山长奇怪道,“那位前来求学的小公子姓宋,这位小姐能远道送他而来,应该是嫡亲姐姐或是本家的表姐之类的,那自然是姓宋啊。” 李太医闻言,简直哭笑不得,“翟学义啊翟学义,你什么时候才能改改这自以为是的毛病呢?” 翟山长被他这话激怒了,“李伯阳,你说话归说话,怎么又讨伐其我来了?” 李太医见状,嘲笑道,“我说的可是实话。你方才见着那位,可不是什么宋小姐,应该算是宋夫人,同样也不是宋小公子的什么姐姐,而是母亲。” 翟山长闻言,惊讶不已,“可我瞧着,她明明就梳着闺中女子的发式,且年纪顶多也就是双十年华……哦,对了,我忘了还有继母一说。” 李太医白他一眼,“这话我只与你说一遍,你可还记得方才那位夫人是怎么唤宋小公子的?” 翟山长道,“鄞儿。” “那你可还记得,他的名字?” “宋承。” “连在一起,就是宋承鄞。而如今,正是宋家天下,当今圣上的子嗣,便是承字辈。再者,年前那段时间,圣上八皇子赐下的名字,正是承鄞。余下的,不用我说了吧?” “你说,那是顾……” “你自己知道就好,不必说出来。这事我连修齐都没说,若不是看在多年交情的份上,我也不会与你说。我大致了解那位主子的脾性,为人还算和善,虽不知她此行的目的是什么,但你只需要尽到自己的本分就行了。” “能劳得那天宫之中的主子远道而来,所图谋之事必然不小,怕是自此以后大风将起,但愿不会影响到这白鹿书院,我曾在老山长床前启誓,定会让书院在我手中发扬光大,在我故去之前,须得为其挑选好心的继任者。” “但愿吧……” 两位老人的声音消匿在凛冽的寒风之中。 —— 算算日子,从离京之日到如今,也有七八日的光景了,顾倾城此次离开,并不曾事先知会过宋鸿逸,而今宋承鄞入学之事已经解决了,她也是时候该回京了。 然而,也正是这几日的光景,一来一回,心境却是有着天壤之别。来时她一心筹谋,只为达到既定目的,然而却因意外想起前世的事,此次再回去面对宫中的一切,她一时之间也有些迷茫了。 在安顿好宋承鄞之后,顾倾城便带着柳红柳绿启程回京了。 ☆、第33章 第17节 顾倾城回了京城,却没有直接回皇宫去,而是先去了西市青楼,去找了年前出来那次见过的那个鸨母。 时值夜里,恰是楼中风光最是旖旎的时候,妙龄女子的嬉笑声不时响起,便随着男人的戏语。顾倾城只带了柳红与一名侍卫,三人是从后门进去。没想到这次却是遇上了楼中的客人,也不知是迷了路还是特意到此处来的,恰好挡在了必经之路上。 顾倾城在垂花门外便停住了步伐,立于镂空雕花的窗棂旁。不用她说话,柳红便知晓了她的意思,两步走上前去,对龟公道,“去将人打发了,我家主子不想见旁人。”说话的同时,递了一锭银子过去。 龟公眼睛一亮,飞快伸手接过银子,手一转便收进了袖中,朝柳红点了头之后,便越过垂花门,笑着迎上去同那客人道,“徐公子怎的到此处来了?” 那客人姓徐,乃是这楼中常客,龟公认得他一点不奇怪。“本公子今日心、心情好,想换个口味儿,去叫花妈妈来陪、陪陪本公子!”徐公子醉语道,路都有些走不稳了。 龟公赔笑道,“妈妈她是不接客的,这楼中俊俏姑娘何其多,公子可以随意挑选。” 徐公子嚷嚷道,“她还跟本公子装什、什么,本公子有的是钱,你只管去叫、叫她过来!”一边说着话话,便跌跌撞撞的朝龟公走来。后者正想拿话敷衍他,谁知他却忽然停住了,视线刷的往顾倾城所在的方向看去,原本有些虚浮的目光,瞬间变得清明了不少,他道,“这是来了新、新货色?这般悄悄藏着,是想、想给众人来个惊喜,好抬身价吧?不过既然叫本公子遇、遇上了,那便把人直接送送、到本公子床上去,等下次再来与花妈妈叙旧……”也不知是喝了多少,说话都有些前言不搭后语的了。 龟公听得这话,才觉得有些头大,他虽然不知道后面这几位的身份,可那气度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可这徐公子也是常客,花钱如流水的财神爷,哪边都不是他能得罪的呀。他这边着急的不行,可那徐公子已经跌跌撞撞的往顾倾城那边走去。 那边的柳红也是被这人轻浮的语气给气到了,正想叫随性的侍卫给他点儿教训,谁知那人才走了没两步便停下了,接着毫无预兆的直挺挺的向后倒去,身子重重砸到青石子铺就的小道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柳红一时有些愣住了。而一旁的侍卫却忽然警觉起来,手握上腰间的软剑,一副如临大敌的状态。 “怎么了?”柳红也跟着紧张起来,低声问道。 侍卫警觉的环视四周,神情越发的紧张,“有人。” 柳红知晓随性的侍卫是皇上赐给顾倾城的人,并不是普通的御林军,而是由专人培养出来护卫帝王安全的人,身手自是没话说,徒手对付十几个寻常御林军根本不在话下,可他这会儿这般如临大敌的态度,直叫柳红心中也跟着有些害怕了。 这两人都不曾发现顾倾城眼底一闪而逝的异样眼神,在二人俱是担心不已的时候,顾倾城却是一脸淡然的抬脚迈步出去,若无旁人的越过一脸呆滞的龟公,径直走向鸨母的房间。 柳红与侍卫对视一眼,便也追了上去。待几人都消失在青石小道的尽头之后,龟公才回过神来,瞧着直挺挺躺倒在地上的徐公子,瞬间哭丧着脸。 龟公只是普通人,不知道方才发生的变故,只是单纯的以为徐公子这事醉倒了,先是扯开嗓子喊来护院,又蹲下|身去查看徐公子可是摔着哪儿了。 朦胧的灯光下,一切都瞧不真切,龟公草草扫了一眼,没发现什么不妥之处,便也就放下心来了。待到护院赶过来后,吩咐下去让人将徐公子送回家去。 无人发现,一道细细的血线从徐公子嘴角至耳根,横贯整张右脸。 另一边,顾倾城等人推门入内的时候,鸨母正伏案整理账册,听见声响抬起头来,道,“外边忽然那么吵闹,奴家还以为是出了何事,不想竟是夫人来了,请坐。” 顾倾城点头,就近坐下。 鸨母起身走了过来,“夫人此次前来,可还是为了之前的事?” “是。”顾倾城淡淡道。 鸨母却是摇了摇头,道,“怕是要叫夫人失望了,楚老夫人的身份有些问题,一时之间无从查起。” 顾倾城如今也没有多着急想要知道楚老夫人的事,因为忽然记起前世,她的思绪还有些混乱,自己的事都顺不过来,哪里有闲心理会别人。“无事,你慢慢查便是了。”她之所以会先来此处,不过是顺路罢了。 因为之前出宫时未曾事先知会过宋鸿逸,且又私自将宋承鄞送出了宫,这会儿他指不定已经气得快疯了,这次回去以后,也不知何时才能再出来。 顾倾城得了答案之后,便打算走了,临走时视线不知怎的,就落到了鸨母头上的玉簪上,便道,“我瞧着你头上的簪子颇为别致,不若转让于我,如何?” 鸨母有些意外,仔细打量了她两眼,瞧着她好似真的只是单纯的喜欢,本想开口拒绝的,谁知她又开口道,“这东西虽然看起来颇为精巧,但对你来说,想要再寻来一个,应该也不是难事,不如成全了我,如何?” 鸨母沉默片刻,忽然问道,“瞧夫人的样子,不像是居于风尘之地,可是奴家却不曾听说过道上有谁去了富贵人家,夫人可否告知,是谁让你来此处寻我的?” 顾倾城淡淡一笑,“清宵。” 鸨母闻言惊讶不已,“他还活着?!” 顾倾城点头,“嗯。” 鸨母得了答案,竟是笑了出来,“我就知道,他不会死的,谁死了,他也不会死……”她一边呢喃着,伸手拔下头上的白玉簪子,递到顾倾城手边,“夫人即是他的朋友,便同样是我的朋友,这是小小心意,还请手下,至于楚老夫人之事,我会尽力去查探。” 顾倾城接过簪子,向鸨母道谢之后,便转身离开了。在踏出房门之前,鸨母忽然说道,“我姓余名从蝶,你以后可以可以叫我阿从。” 顾倾城步伐顿住,沉默了片刻之后,道,“我姓顾,名卿晚,你也可以叫我晚晚。” 顾倾城其实很佩服眼前这个女子,只因为一个名字,便愿意向她透露实情。不像她,从前学不会相信任何人,如今更是变本加厉。 顾倾城带着柳红与随性侍卫两人连夜回了皇宫,那时已是宵禁的时候,路上自然遇见了五城兵马司的人在巡逻。那群人平日里借着宵禁的名义,没少作威作福,今日还想旧技重施,拿顾倾城他们寻开心,却在见到侍卫递过去的牌子以后,吓的纷纷跪倒在地。 侍卫收了腰牌,驾起马车向着皇宫驶去,始终不曾理会那群人。待到他们走了许久之后,那群人才一一站了起来,交头接耳道,“那马车里也不知是何人,竟能劳得内卫亲自驾车,你们近日可曾得了什么消息?” 众人纷纷摇头,说不出什么头绪来。索性便不再去想,沿着街道一一巡逻。 再说顾倾城那边,驾着马车到了宫门外,换乘轿子回到芳华殿的时候,沿途竟是不曾遇见一个伺候的人,四处静悄悄的,颇有些怕人。 顾倾城心中便有了猜想,待到回到寝宫时,果真瞧见宋鸿逸身边的李奉祥站在门外。瞧见她过来,眼中异色一闪而逝,垂首行礼道,“奴才见过淑妃。” 顾倾城淡淡扫了他一眼,便踏进了屋内。只见灯火映照下,紫檀边座嵌玉石花卉的宝座屏风前的,宋鸿逸端坐在她时常躺着的软榻上,面色阴沉的仿佛能拧出水来。 他之前似乎是想什么事入神了,这会儿被门外李奉祥的声音给惊醒了,抬眼看过来,嘴角同时浮起一抹冷笑。 宋鸿逸这简直就是摆明了来找茬的,顾倾城进门时便吩咐门外的人退下,自己进去的同时,将门关上了。 “顾倾城,你还知道回来?”他压抑着满腔怒气,沉声讽刺。 顾倾城面色平静,一步步走过去,最终在离他五步远的地方停下,淡淡回道,“嗯。” 她这般轻描淡写浑不在意的态度,让宋鸿逸再压抑不住怒火,腾的站起身来,走进后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你还回来做什么?怎么不干脆死在宫外?” 顾倾城抬头与他对视,“抱歉,这会儿不想死了。” “你……”宋鸿逸被她气的不轻,竟是一时无言以对。 顾倾城径直越过他,往内间走去,“你还有什么事没,有就说,没有就滚。”眼见着她的身影就要消失在屏风后边,宋鸿逸怒从心生,三两步追上去,自后方揽过她的腰,强迫她停下步伐并且转过身来,而后打横将她抱起,快步走到床榻前,将她整个人摔到床上,自己也随之附身压了上来。 出乎意料的,这次顾倾城竟是不曾挣扎,乖乖任他宰割。这么多年了,宋鸿逸也算是了解顾倾城是个怎样的人,她如今这般反应,根本不正常。他当即警觉起来,可是为时已晚,下一刻,他便察觉到一道利刃贴上了他的颈侧,伴随着微微的刺痛感。 顾倾城的声音同时在耳边响起,“你再敢乱动一下,就阉了你!” ☆、第34章 顾倾城一行人从源县赶回京城,天色早已暗了下来。此时城门早已关闭,守城门的人态度强硬的很,怎么也不肯开门放行,待到车夫亮出内卫的牌子,小队长忙不迭的给开了城门,一边不住的赔礼道歉。 等到顾倾城几人的马车彻底消失在视线范围内,才有守城的士兵问那小队长,“头儿,那是谁啊,怎么你见了也得给几分面子?” 那小队长长得颇有几分俊俏,本是京中世家子弟,因犯浑惹恼了家中长辈,于是被丢到这儿来守城门。平日里许多官家子弟都要给他几分面子,连着跟他一起守城的士兵也跟着沾光。可如今却见他给人赔不是,其余人等不由得有些好奇。 小队长转过头去瞪了问话的人一眼,道,“你们这群不不长眼色的,可记好了,以后见着刚才那种腰牌,可别多嘴乱问,要是惹人家不高兴了,当场把你宰了,也没人敢说半句不是!” 一群人听了这话,吓得倒吸一口凉气。 却还有不怕死的人追问道,“头儿,给具体说说呗。” 小队长瞧着这群人好奇的神色,骂道,“滚犊子,给你们说了也不知道。”骂过之后,便转身走了,留下一群人在后面唉声叹气,心痒难耐。 小队长走到城墙上,望着顾倾城几人离去的方向,微微叹气。方才的事,不是他不想说,而是不能说。家中长辈从前与他说过,持有那种腰牌的人,乃是护卫皇上安全的内卫,行事皆为机密,若是遇上,切记不可多嘴探听。只是不知道车中之人究竟是谁,竟能劳动内卫充当车夫为其赶车。 —— 一行人进到城内,找了一间临街的酒楼简单用过晚膳之后,时间已经快到宵禁了,顾倾城索性就在附近的客栈住下了,等明日一早才进宫。 让人烧好热水送来,简单的擦拭过身子,又让柳红将客栈的被子褥子换成马车内的之后,顾倾城便睡下了。 夜里,半梦半醒间,顾倾城只觉得头侧之前受伤的地方痒痒的,仿佛有人正轻抚着那处。她睁开迷蒙的睡眼,借着穿透窗棂照射进来的月光,瞧见窗前立着一道黑影,一瞬间的惊恐之后,便恢复了正常。 “你回来了?”顾倾城轻声道。 那人触碰着她头侧的手指一僵,片刻之后才轻声应道,“嗯。” “什么时候回来的?”顾倾城又问。 那人答道,“你受伤之后不久。抱歉,我来晚了。” 顾倾城微微摇头,道,“是我运气不好。你可曾到崖下查过那辆马车?” 那人道,“查过。车中无人,马车上被人动了手脚,马匹也被喂了药。我查完不久,又有人前去查探,并将东西尽数带走,我跟去看了,发现那些是京城忠勇伯的人。摔到崖下那人,是忠勇伯府的嫡出公子,你这次受伤,应当是被他连累的。” 顾倾城闻言,沉默了片刻,轻叹道,“忠勇伯府么……”之前楚老夫人的事还未得出结果,如今又碰上了楚家嫡公子,她与楚家还真是一般的有缘啊。“你离开之后,我去找了蝶夫人,让她帮我查一个人。” “是谁?为何”那人问道。 “也是忠勇伯府的人,而且还是如今的当家人,楚老夫人。至于为什么,”顾倾城顿了顿,继续道,“大约是觉得我曾见过她吧,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觉。” “这几年来,你每年的这个时候,都会离开,可否告诉我,原因是什么?”顾倾城忽然发问。她从前不曾问过这个问题,可如今忆起前世,竟然生出了几分好奇心来。“当然,你若不想说就算了。” 那人沉默了片刻,道,“去陪一个故人。” 顾倾城闻言,道,“你既然每年都去,为何不索性长留下呢?你已经不欠我什么了,没必要一直留在我身边。” 那人轻笑一声,“故人,故人,实是已故之人。我便是长留,也只是枉然。” 这是顾倾城第一次听到这个人的笑声,其中却满含辛酸。她安慰道,“我一直都很羡慕你,从前羡慕你来去自由,了无牵挂。如今同样羡慕你,即便故人已逝,却还能寻见其长眠之地,而我所在乎的一切,即便穷尽碧落黄泉,亦是枉然。” “你想起来了?”那人轻易抓住了她话中的重点。 “嗯。”顾倾城应道,“想起来了。可我宁愿不曾想起一切。”前世的记忆对她来说,不过徒增烦恼。没有想起一切的时候,她跟一群女人共用一个男人,虽然觉得有些脏,但却属于还可以接受的范围,可记起现代的记忆之后,她只觉得恶心得不行,很不多把身上被那个贱人碰过的地方的皮都给剥下来。 而最让她无法接受的是,因为所拥有的异能,她还不能逃之夭夭,必须得回到宫中去,去跟那群可悲的女人共用一个男人! 那人闻言,道,“那就忘了吧。” 顾倾城笑道,“我也想,可是办不到。”来自前世的记忆太过霸道,轻易就压制了在封建王朝中养成的一切。“不过也没什么关系,我总会想到办法解决一切的。”说及此处,顾倾城又叮嘱道,“这段时间,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要出手。” 那人应道,“嗯。睡吧,你明日还要进宫。” 顾倾城点头,眨眼间,床前那道黑影便消失无踪,仿佛从来不曾出现过一般。她闭上眼睛,很快便睡着了,且睡得十分安稳。 第二天一早,顾倾城一行人便退房离开了。乘着马车绕过繁华的街道,朝着宫门驶去。在侧门处验过腰牌之后,又换上软轿,赶往芳华殿。 顾倾城前脚刚踏进寝宫,没多久,宋鸿逸便赶了过来。出乎意料的,他竟然没有第一时间朝她发火,而是用一种十分奇异的眼神盯着她看了许久。 不过,宋鸿逸没发火,顾倾城却是瞧着他就生理性厌恶,“看什么看,有病吗你?”只拥有封建王朝记忆的顾倾城,或许肆意妄为,却总有顾忌,然而拥有了二十一世纪的记忆之后,她却看得更清楚,能更准确的把我宋鸿逸的弱点与底线。 宋鸿逸闻言,冷笑道,“顾倾城,你应该知道,后妃私自出宫,乃是死罪,朕还没找你算账呢,谁给你的胆子辱骂与朕?” 顾倾城不痛不痒回道,“我当然知道后妃私自出宫是死罪,可是谁让你没本事真把我弄死呢,至于你问谁给我的胆子辱骂你,这种答案显而易见的问题也问得出来,真不知道你的脑袋是长来干嘛的。” 顾倾城话音才落下,就见得宋鸿逸满眼怒火,三两步逼近,而后伸手掐住顾倾城的脖子,低下头来与她对视,笃定道,“顾倾城,不过出宫几日而已,你的态度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朕想知道,你究竟是遇见了什么特殊的事,还是被什么脏东西附身了?” 原来宋鸿逸竟是怀疑上了顾倾城的身份。 顾倾城一愣,而后释然。她与宋鸿逸对掐了这么多年,也勉强称得上是对对方了若指掌,她这次出宫,因为意外记起了前世的一切,行事风格自然有了转变,他察觉出来了,也是很自然的。 同样,也因为有了前世的记忆,对于某些事情,她的反应也跟从前大不相同。 只见她不退反进,踮起脚尖离宋鸿逸更近,嘴角勾起讽刺的笑意,“这些年来我问心无愧,何来的脏东西附身之说?即便真有脏东西,也该是附到你身上才对。” 宋鸿逸没想到她竟是这般反应,一时之间有些怔然,待回过神来,却察觉到颈侧被一个尖锐物体抵住了,顾倾城的声音同时在耳边响起,“你是不是掐我脖子掐上瘾了,嗯?” 宋鸿逸此刻前所未有的愤怒。他这一生,仅有两次被人这般挟持,第一次是八年前南巡时,那次他险些丧命,第二次便是如今,时隔多年,他再一次感受到锐利物体置于颈侧的冰凉的触感,让他愤怒不已。 第18节 他咬牙威胁道,“顾倾城,你是不是真的活腻了?” 顾倾城却不在乎,“还没啊,只是我不喜欢被人掐着脖子的感觉,就像是你不喜欢被人挟持一样。你要是再不放手,我指不定就会不小心手抖了……” 宋鸿逸心中不甘,加重了手上的力道,然而下一刻,他便感觉到颈侧传来刺痛,“你!” “放手。”顾倾城与他四目相对,声音清冷。 宋鸿逸最终松开了手,顾倾城也收回了手中的尖锐物。他退后几步拉开彼此之间的距离,伸手去摸方才传来刺痛感的地方,那处肌肤微微有些湿润,收回手来查看,果然瞧见指尖一片殷红。再抬眼去看顾倾城,只见她手中拿着一支普通的点翠蝴蝶花簪,只是簪子底部被磨得尖锐。 宋鸿逸简直不敢相信,顾倾城竟然会将簪子磨成这般模样!“你……”他张口却不知该说什么。 顾倾城不紧不慢的将簪子插回发髻上,还颇有闲情的理了理,而后才对他道,“我刚回芳华殿,你紧接着就跟来了,别告诉我是因为太想念我了,上赶着来见我一面,究竟所为何事,直说吧。” 顾倾城起了话头,宋鸿逸便也先将方才的事抛开,毕竟真如她所说,他紧跟而来,确是有目的而来,只是此行的目的,临到当头,他却是觉得有些说不出口了,沉默了片刻后,才道,“朕近日里听闻一则故事,说一个少年在一本无名古籍中寻到一个长生的法子,照书中所写的办法试过之后,终得长生不老之身。” 顾倾城听了这番话,似笑非笑的望向他,问道,“所以呢,那个长生的法子是什么?” 宋鸿逸定定的看着她,字字道,“以异子鲜血为食,可得长生。” 顾倾城怎么也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答案,心中惊讶无比。她甚至怀疑,宋鸿逸这期间该不会也撞到了脑袋,不过没有多出一段记忆,而是直接把脑袋给撞坏了吧? 以血为食这种事,放在信息大爆炸的现代都会被当成奇人异事,更何况是敬鬼神的封建王朝呢。宋鸿逸贵为帝王,竟然会相信这样的传言,未免太过离谱。 不过,还有一个问题值得追究,“先不说这个故事是真是假,我倒是想要问问,你说你是近日里听闻的,那么,是从何处听来的?” 还能是从何处,自然是楚念容告诉他的。那天夜里缠绵之后,楚念容忽然与他说了长生之事,并且将那个故事完整的复述了一遍,又说那则故事如今还藏在她闺房之中。宋鸿逸第二日便派人去忠勇伯府中,照她所说,果真找见了一个用红绸包起来的话本,翻阅之后,发现与她所说相差无几,又叫人验了话本的真假,笔墨纸张皆是陈旧的,而非近期伪造。 宋鸿逸当即便动起了心思。 初时,他宠幸顾倾城,只是因为她绝世的容貌。虽然她曾为陈国宠妃,可是大晋民风开放,且这样的美人世所罕见,是以他将她纳入宫中。而后,在八年前,他得知顾倾城异于常人的本事,之后对她的宠爱更甚,然而却变了味道,与其说是宠爱,不如说是在精心呵护妥善收藏一份救命的神药。 顾倾城很快察觉到了他的变化,且作出反抗,他身为帝王,怎么能容忍一个女人逃过他的掌控,是以用尽一切办法想要逼迫她妥协,只是最终失败了。 又过了两年,他偶然间听得身边伺候的人提及顾淑妃简直就是容颜不老青春永驻,羡煞了旁人。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他当天夜里便仔细打量了顾倾城一番,惊讶的发现她竟然与初见时一般无二,但念及女人大多驻颜有术,便不敢肯定心中的猜想。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眼见着与顾倾城宫同年进宫甚至在她之后进宫中的妃嫔,那些女人身上多少都刻下了岁月的痕迹,唯有她一如旧时丝毫未变,从前的猜想一点点被验证。 而后他便醉心于打探顾倾城的过往,想要寻到其中关键,然而他用尽了一切办法,也只能查探到她被陈王看中带回陈王宫那一段,再往前的事根本无从查起,仿佛根本在这世上存在过一般。 于是那段时间他对顾倾城格外的好,格外的纵容,甚至还带着她到陈国故地重游,目的就是希望她能想起从前。可惜一切都是徒劳,不能没得到想要的,反而助长了顾倾城的气焰,变得更加肆意妄为,而他却无可奈何,最终变成了而今的样子。 说到底,他如今之所以对顾倾城百般容忍,更多是因为她异于常人的本事,以及,有可能包含的有关长生的线索。 不得不说,楚念容真的很聪明,借着一些蛛丝马迹的线索,最终串联出了事情的真相。 不过他也同样清楚,顾倾城有多不待见楚念容,之前借着皇后的事便直接对她用刑且正大光明的将脏水泼到她头上,若是如今叫她知道了这些话是楚念容告诉他的,后果不堪设想。 顾倾城见宋鸿逸沉默良久,显然是不想说出那个消息来源,她忽然就意识到,这件事也许会成为她成功摆脱这座牢笼的关键,于是开口道,“你之前不是疑心我为何出宫几日,性格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吗,原因其实很简单,因为我想起了从前的事。” 她话还没说完,宋鸿逸便急着接话道,“你想起了什么?” 顾倾城笑道,“告诉你那则故事的人,是谁?” 这一次,宋鸿逸没有再犹豫,道,“是念容说与朕听的。” 这个答案其实在顾倾城意料之中。因为宋鸿逸说是近日听说,那这消息来源,很大可能会是后宫之中女人,而这后宫之中的女人或许多少有有些恨她,但要说谁最恨她,楚念容绝对是当仁不让的第一,而这样恶毒的方法,也只有对一个人恨之入骨才能想出,再加上宋鸿逸明显袒护的态度,顾倾城当时便有了猜测,且已经有八|九分肯定,只是需要最后的证实而已。 宋鸿逸说完,又道,“现在,你可以告诉朕,你都想起些什么了吧?” 顾倾城点头,“我想起来的那段记忆里,包含了你这些年来心心念念想知道的消息,我可以将一切都告诉你,”话及此处,顿了顿,又继续道,“但是这是有条件的。” 顾倾城的回答,也在宋鸿逸意料之中。顾倾城此人,从前便最是擅长利用所拥有的优势,来从他手中换取各种想要的东西。这一次,她猜出了他所求为何,并且肯定也会狮子大开口。 只见顾倾城面上带着淡淡的笑意,说话的语气甚至可以算得上是温柔,“第一个条件,我要她死,并且要你亲口告诉她我们之间的交易,再亲手送她上路。” ☆、第35章 果然,顾倾城条件一说出口,宋鸿逸便愤怒了,“顾倾城,你怎么这么恶毒?念容或许心中怨你,但更多的却是一心为朕着想,你大可以再降她的位份,为何就不能饶她一命?” 顾倾城仿佛听到了什么好听的笑话,咯咯笑了起来,“宋鸿逸,你说这句话,是真心的吗?我以为你该知道,当我讨厌一个人的时候,别人替她说话,只会让我觉得更厌烦。或者,你其实另有目的?” “让我来猜猜。你这会儿在我面前这么捧着楚念容,其实只是想让我更生气,之后顺理成章的提出对她不利的条件,是吧?其实何必这么曲折迂回呢,你贵为帝王,想要一个人死,简直易如反掌。不对,我忽略了一个事实,那就是楚念容并非一个人,她身后还站着忠勇伯府。从前忠勇伯府日渐潦倒的时候,是她一手将之撑起,如今族中也有了几个可造之材,她虽被降为贵人,伯府的人却还未放弃她。” “宋鸿逸,你真是好算计,想将一切的过错推到我身上,让楚家的人恨我。我再猜猜,你是不是早已准备好,在楚念容死后,便将之前楚家送进宫的女子收入后宫,嗯?” 顾倾城的一番猜测,基本全都准确,宋鸿逸一时无言以对。他的确打着这样的注意,想让顾倾城愤怒之下,亲自出手对付楚念容。 那天夜里,楚念容与他说起那则故事的时候,他先是惊喜,而后变成了愤怒。这些年来,与其说他对顾倾城百般纵容,不如说是他拿她无可奈何,堂堂一国皇帝,却被一个妃子胁迫,这样的事,他怎么也不可能让第二个人知道,可是楚念容偏偏推测出了事情的真相,或许她现在还不知道,但是总有一天会联想到的。 再者,顾倾城身上有可能藏着长生的秘密,这样的事,他亦不想让多余的人知道,从而引来不必要的争端。 他把一切都算计好了,却独独忘了顾倾城是个聪明的叫人害怕的女人,轻易就看穿了他的计谋。 “怎么,真被我猜中了?”顾倾城讽刺道,“你从前说我没有心,说我为何不曾有半点喜欢你,我现在再告诉你一次,不仅是因为我嫌你脏,最主要的是我怕死。你看,你从前万般宠爱的容妃,因为皇后的事,被你亲手送到我手中任由我处置,如今又将因为你的贪念,丢掉性命。所以,但凡我脑子还有一点清醒,都不会喜欢上你这样的人。” “说吧,其余的条件。”有些事一旦摊开,就没必要继续遮遮掩掩。宋鸿逸这般反应,就是默认顾倾城的猜测。 顾倾城闻言,便笑道,“不过你有一点成功了,成功的勾起了我对楚念容的恨意,新仇旧恨加在一起,怎么能让她死得那么便宜呢。第一个条件,还是那句话,我要她死,不仅要你亲口跟她说我们之间的交易,再亲手送她上路,我还要你当着她的面,宠幸楚家前些日子送进宫的女子三日。” 她瞧见宋鸿逸欲开口反驳,又道,“在拒绝之前,你最好先想想,我不想说的事,从来没人能撬开我的嘴。你曾经亲自试过,不是吗?” 宋鸿逸闻言,只得压下满腔愤怒,沉着脸点头,“还有什么条件一次说完。你也别一次次挑战朕的底线,到时候谁也讨不了好。” 顾倾城点头,“当然,在跟你交易的时候,我向来很有诚信。第二个条件,我想要出宫,不是像之前一样偶尔出入,而是常居宫外。我不会走得太远,在你有需要的时候,会随传随到。” “你休想!”宋鸿逸咬牙道。 他的反应在顾倾城意料之中,“你在怕什么?小病小痛宫中御医便可医治,区别只是治愈时间长短的问题,再者宫中守卫森严,基本可以杜绝刺客行刺的可能,至于下毒,以李太医的本事,拖个几日完全不成问题,若是当即毙命的奇毒,纵使我在宫中也无济于事,不是吗?再者,你难道就不曾想过,你这么多年来无病无痛,未免太过不正常吗?” 顾倾城的说的句句在理,宋鸿逸沉默不语,算是默认了,她便接着说道,“第三,鄞儿的事,你不许插手。” “你看,我的要求这么简单,跟你所能得到的比起来,根本算不了什么。” 宋鸿逸冷笑,“你的要求,朕都答应,现在可以告诉朕,你都想起些什么了吧?” 顾倾城点头,“自然。我记得晋朝自古便有关于僵尸的记载,一直流传到今日,许多人家还会拿这个来吓唬孩子……” —— 皇上前几日去过翠微阁后,各种赏赐便源源不断的涌入翠微阁,宫中一众妃嫔原以为容贵人这是要复宠了,谁知还没两天,忽然就变了风向。皇上在翠微阁中宠幸了前些日子方才被召入宫中的楚家女子的消息传出来的时候,无数人惊讶的合不拢嘴。 众人都知晓,那翠微阁中统共就那么大点儿地方,皇上在那处宠幸楚家女子,几乎算得上是当着容贵人的面行事了,这简直就是赤|裸|裸的打了容贵人的脸,只是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了。 众人都在等后续,只是谁也没有想到,皇上竟然一连三日宿在翠微阁中,且宠幸之人皆是楚家女子。 后宫之中这下子炸开锅了,纷纷猜测容贵人究竟是做错了什么,惹得皇上这般给她没脸。众人有心到翠微阁去探个究竟,只是皇上这几日除了上朝,都留在翠微阁中,都怕惹恼了他落得跟容贵人一样的下场,只得作罢。 然而事实如何,却只有当事人知道。 宋鸿逸那日从芳华殿离开之后,当即去了翠微阁。应召送话本入宫的楚家女子名为楚宛筠,在他的刻意安排之下,继续留在宫中。楚念容见他过去,喜不自胜,却不想后续发展与她所想天差地别。 宋鸿逸命人摆了晚膳,挥退所有伺候的人后,吩咐楚宛筠为其布菜。楚念容当即便察觉到不妥,却不敢开口阻拦,却见宋鸿逸趁着楚宛筠为他布菜的时候,一把将人拉人怀中,而后若无旁人的亲吻起来。 楚念容整个人都呆住了,许久才反应过来,一时之间只觉得心痛无比,强忍着难受便要起身离开,谁知宋鸿逸却忽然道,“念容还是留下吧。”说罢便抱起楚宛筠往内间走去。 他既然发话了,楚念容便不敢抗旨不尊,只得留在外间,这一待就到了大半夜。期间只听闻女子似欢愉又像痛苦呻|吟声与男子粗重的喘息声交织在一起,传入她耳中,就仿佛催命的魔咒一般,让她的心绞痛不已。 这还只是一个开始,接下来的两日,她依旧被迫着在外间听两人行鱼水之欢。 楚念容心中隐隐有了猜测,而这个猜测在无意间见到屋外站着的芳华殿的永宁之后,渐渐明朗起来。她终于忍不住冲进内间,质问道,“陛下这般对我,可是因为顾倾城那个贱人的缘故?”她已经被愤怒冲昏了头脑,顾不得自称妾身,也顾不得对顾倾城用敬称。 宋鸿逸一把搂住楚宛筠,拉过锦被将两人的身体盖住,而后才侧头过来看楚念容,“念容,你逾越了。”楚念容留给他的印象,一直都是温婉善良的,如今瞧见她这般狰狞的面目,宋鸿逸虽然有些意外,但因为如今特殊的情况,倒也能理解。 楚念容闻言,竟是笑了起来,“我不管那么多,我只想知道,是不是她?” 宋鸿逸沉默片刻,点头,道,“是。” 楚念容一脸惨笑,“果然是她,果然是她……我到底还是没能斗过她……” 既然事情已经说开,宋鸿逸便也不想继续拖下去,命人进来伺候着他更衣梳洗之后,又将楚宛筠送走,最后屋内便只留下三个人,除去他跟楚念容之外,还有一个永宁。 宋鸿逸将他与顾倾城之前的交易尽数与楚念容说了。 楚念容怎么也没想到,顾倾城的手段竟会这般狠毒,将她的所有希望尽数毁灭。她呆坐在围椅上,眼中满是不甘,却又听的宋鸿逸继续说道,“念容,你是要自己走,还是要朕送你一程?” 楚念容听了,只觉得好笑,她就那么定定的看着宋鸿逸,字字道,“我真后悔爱过你。” 宋鸿逸闻言,沉默片刻,道,“念容,别怪朕无情,怪只怪你知道得太多了。”他说罢,回过头去看垂首站在一侧的永宁,骂道,“滚回去告诉顾倾城,她的要求,朕都做到了。” 永宁跪下行过大礼之后,便退下了。 宋鸿逸端起桌上那盏盛满了毒药的茶杯,一步步走进楚念容,而后将她拥入怀中,将茶杯凑到她嘴边,“念容,若有来生,朕定不负你。” 楚念容温顺的喝下他亲手喂的毒药,仿佛那只是一盏普通的茶一般。将满盏的毒药喝尽之后,她忽然扭头看向宋鸿逸,嘴角扬起奇异的笑容,说道,“宋鸿逸,我祝愿你所有的念想尽数成空,最终不得好死!”话音方才落下,喝下的毒药便已发作,只见她忽然眉头紧皱,满脸痛苦之色。 “我会在地府等你!”她说完这话,忽然之间喷出一口鲜血。宋鸿逸躲避不开,被她喷了满头满脸,方想发火,却见怀中之人闭上了眼,呼吸断绝。 ☆、第36章 容贵人一时想不开悬梁自尽的消息很快在后宫之中传开。尽管之前人人都想着要看她笑话,但谁也没想到她竟然会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而是楚家新进宫的女子,被封为正三品充仪,可谓是一步登天。这期间,每个见到她的人,都会用一种鄙夷且恶意的目光看向她,这几乎快把涉世未深的楚宛筠给逼疯了。 对宋鸿逸来说,只要第一个条件完成,其余的根本不算什么。因为顾倾城要求此后久居宫外,他担心她的安全,除了原本赐下的两名内卫之外,又给她派下两个武艺极佳的侍卫。 顾倾城离宫前,去见了皇后一面。 朝阳宫中。 皇后听闻伺候的宫女传言说顾淑妃求见,一时之间有些怔然。自从年前后花园中当众立威一事之后,她便再没见过顾倾城,就连除夕晚宴举宫同庆的时候,芳华殿的殿门都是紧闭着的。 她让人传了顾倾城进来,却不知她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顾倾城今日穿着打扮一切从简,墨黑的长发只用了一支白玉簪子挽起,此外再无珠翠点缀,着一席妃色袄裙,外罩一件雪白的狐裘披风,未施粉黛,却依旧倾国倾城。 “妹妹终于舍得从芳华殿里出来了??”皇后笑着打趣道,“快过来坐。” 顾倾城回以浅笑,“娘娘可以直接唤我名字,我不习惯与别人以姐妹相称。”她比这后宫之中的女人幸运,不必一生都困在这座华丽的牢笼里,为博一个渣男的宠爱用尽心机。她不讨厌皇后,只是姐姐妹妹这样的称呼会让她想起那些恶心得过往。 皇后脸上的笑容一时僵住。 顾倾城径直走到她身旁坐下,与她四目相对,“我不是来找茬的,只是单纯的不喜欢跟这后宫之中的女人以姐妹相称。我今天过来,只是向你讨要从前的之前的人情。” 皇后这还是第一次听到人这么直白的讨厌人情,有些哭笑不得,暂时将方才的尴尬抛开,道,“你想要我帮你做什么?” 顾倾城直言道,“我明日便会离宫,此后若非有万分紧急之事,我不会再踏足这个地方一步。你知道我一无子嗣二无亲族,在宫外若一直以顾淑妃的身份行事,会有诸多束缚与不便,所以只能过来找你讨要一个谢家远亲的身份,父母早亡,姐弟两人相依为命。” 皇后听闻这番话,惊讶的不行,“你为何要离宫,可是因何事惹恼了陛下?等等,楚念容的事,是不是你……” 顾倾城不等她说完便接过话,“是我。她想要我的命,可惜没能成功,而我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而已。我今日前来,是来向你讨要之前欠下的人情,所以没有义务向你解释一切。你只需要告诉我,帮还是不帮?” 第19节 皇后一时有些无语,最终还是点了头。“你什么时候要?”谢家为百年世族,偏远旁支多不胜数,伪造一两个人的身份简直易如反掌,且一般人根本无从查起。 “越快越好。”顾倾城说罢,给一旁的柳红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从袖中取出一封信递到皇后面前,顾倾城接着道,“这是我之前敲定好的一些细节,拜托你照着帮我伪造两份生平事迹。” 皇后没想到她竟然做足了准备,接过信封展开来看,一共几页信纸,却几乎将两个人的生平编造得天衣无缝,一时有些好奇,“这些东西你准备了多久?” “从我打定主意离宫的时候就开始准备的。”这其实是委婉的托词,她准备这份生平事迹,其实不过才一天多的时间,这要得力于现代社会信息技术高速发展,看过那么多影视剧本,综合起来编造一份能骗过一般人的过往经历根本不是难事。 皇后点头,感叹道,“看来你是早早就生出了离宫的心思,如今终于得偿所愿。其实离开也好,你跟这皇宫之中的所有人都不一样,显得格格不入,也许外面的世界更适合你。”她将那几张信纸小心的叠好装回信封之中,交给身边的人吩咐其妥善保存,“我等会儿便会修书一封回家中,拖父兄早日帮你办妥这件事。只是到时候东西该怎么交给你?” “你直接把东西送到源县白鹿书院,鄞儿在那里。我之后大概也会在那里定居。”顾倾城说完,忽然危险的眯起眼睛,“我的行踪,除了宋鸿逸之外,就只有你知道,你可千万别生出什么坏心思来,到时候害我不成,楚念容的下场就是最好的前车之鉴。即便侥幸弄死了我,宋鸿逸也不会放过你的。” 皇后被她忽然转变的画风弄得有些哭笑不得,道,“你我之间根本没有利益冲突,我何必花费心思去对对付你。” 顾倾城闻言,便笑了出来,“我喜欢聪明人。正如你所说,我们之间根本没有利益冲突。看在今天合作愉快的份上,我可以给你一个承诺,若是有一天你身边的人重病不治不久于人世,可以去找我,我会帮你一次,但是有条件。” 因为有了之前救民之恩的事例在前,皇后倒也没怀疑她的话,点头道,“我只但愿不会有那一天。” 顾倾城达到了目的,又与皇后说了一会儿闲话,便离开了。回到芳华殿时,宋鸿逸早已在那里等候多时。 “你去朝阳宫找皇后,都说了些什么?”他问道。 这件事没什么可隐瞒的,且与他坦白的利大于弊,顾倾城便简单的说了一下,“我去找她讨要之前的人情,换了一个谢家旁支远亲的身份。此后,顾淑妃于泾县天水山庄常居修养,我则是住在源县。” 宋鸿逸闻言,冷笑道,“你倒是会打算,不仅从朕手中换得了想要的,还白白得了皇后一个人情。” 顾倾城淡淡扫了他一眼,“没办法,智商决定一切。闲话少说,办完了事赶紧滚,我还要吩咐人收拾明天离宫要带上的东西。”她说话的同时,抬头四顾,瞧见桌上的托盘中放了一个素白的瓷碗,以及一柄寒光闪烁的匕首。她一步步走到桌边,拿起匕首,对着手腕比划了几次却下不去手。 没办法,虽然她一直自我安慰就当是义务献血了,但是自己动手割手腕跟护士mm细心的用专业仪器抽血相比,明显就是两回事。 宋鸿逸在一旁瞧见这一幕,嗤笑道,“顾倾城,原来你也不是无所不能的。” 顾倾城回过头去扫他一眼,“你行,你割一个给我看看啊。”讽刺完了,一手拿起匕首,一手端着碗走到宋鸿逸面前,直接将匕首递到他手中,“自己动手。” 宋鸿逸接过匕首,一时也有些不知所措。有些事,嘴上说起来容易,但真正面对的时候,却很难。不过最终心底的欲|念压过了理智,他握紧匕首,将顾倾城纤细的手腕拉到眼前,一狠心便剜了下去。 匕首极其锋利,割开手腕皮肤的时候,只传来些微的疼痛感觉,然而看着自伤口出源源不断涌出鲜血,却是觉得有些刺眼。顾倾城觉得有些头昏,将瓷碗至于手腕下方之后,赶紧侧过头去不再看。 殷红的鲜血与素白的瓷碗形成鲜明的对比,宋鸿逸看来也觉得心中有些不舒服,索性闭上眼睛低下头去,嘴唇凑到顾倾城伤口处,直接将涌出的鲜血咽下。 顾倾城察觉到异常,侧过头来,便看见宋鸿逸的脑袋整个低了下去,没忍住骂道,“变态。” 宋鸿逸此刻根本无心顾及她,因为鲜血所特有的腥味充斥着他所有的感官,直叫他觉得恶心,却依旧强迫自己将之咽下。因为只要坚持七七四十九次,便可得长生,他将会是大晋朝的大晋朝的最后一位皇帝,永远坐拥这万里锦绣山河! 因血液流失,顾倾城渐渐感觉身体有些发冷,声音却还保持着一贯的淡然,“你若不想不死在这里,就赶紧停下。” 宋鸿逸闻言,这才从美好的幻想中回过神来,他一手按住顾倾城的伤口,粗鲁的替她止血,抬起头来时,唇角还挂着冷笑,与沾染的鲜血映衬,看起来竟是有些渗人。 顾倾城冷冷道,“你可以滚了。” 宋鸿逸定定的看着她,“七七四十九次之后,若朕未得长生,便就将你千刀万剐!” 顾倾城与他对视,回道,“滚!” 宋鸿逸拂袖而去。 顾倾城看着他的背影,嘴角勾勒出一抹奇异的笑容来。 这世上根本就没有所谓的长生不老的法子,她告诉宋鸿的方法,不过是在拖时间罢了。反正结果如何,宋鸿逸都不会放过她的。i若不得长生,他肯定会杀了她泄愤,而即便真的得到了长生不老之躯,他也会杀了她,因为她对他而言,已经没用了。 七七四十九次,每两个月一次,这便是八年多的时间。 八年之后,若是宋鸿逸不死,那死的就只能是她。而她唯一的生机,就寄托在那个孩子身上。最初她会收养他,只是觉得他的眼神似曾相识,而后来察觉到他无与伦比的天赋之后,才动了别的心思。 她只盼那个孩子能在八年之内成长起来,独当一面,如此一来她就有活下去的希望。 ☆、第37章 顾倾城离宫那日,无人知晓。 她头一天晚上便吩咐过柳红柳绿,让两人将需要的东西打包整理好,第二天好一并带走。说是这么说,其实她能带走的东西根本没有几样,衣裙太过华贵不符合她以后“父母双亡的孤女”的身份,首饰上带有宫中标识,绝对不能用。屋内摆设之内的,太过累赘没法带…… 照这样的条件筛选下来,最后柳红柳绿收拾出来的东西,只有寥寥几件,装起来就一个包裹多一些。顾倾城看了之后,沉默了片刻,道,“就这几样看着也太寒碜了一点,索性都留下吧,缺什么直接买就是了。” 柳红柳绿闻言,嘴上笑个不停,手上动作却一点不含糊,三两下便将包裹中的东西放回原处。 芳华殿中的人,她都一早便安排好了,除去柳红柳绿以外,她还留下了两个宫女,都是伺候了她多年的人,而永宁因为身份特殊不能留在身边,只得调遣至泾县天水山庄总管内务。余下的人,意继续留在宫中的,她都给了他们丰厚的赏银,想要离开的,她也满足了她们的愿望,放她们提前离宫。 不过一夜而已,原本井然有序的芳华殿,此刻看起来竟是显得有些杂乱与空旷。 顾倾城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她住了八年的地方,之后带着人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沿着惯走的路,乘着软轿一路往宫门行去,路上都不曾遇上什么人。 守门的御林军早把芳华殿的人认熟了,瞧见柳红柳绿二人,便知道顾淑妃这是又要出宫了。虽然心中疑惑她为何前几日才回来这会儿又要出去,礼数却半点没敢含糊,行过礼后便把门给打开了,连腰牌也懒得验了。 顾倾城一行人出了宫门,便换乘马车离开了。这一次就不曾在城中停留,马车直奔城门口去,夹杂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道出了城。紧接着一路西行,直奔泾县而去。 泾县与源县都在一个方向,区别只是泾县更远一些罢了,大约比源县远上半天左右的车程。 顾倾城打算先到泾县去露个脸,刷一下存在感,等拿到皇后送来的户籍证明与路引之后,便悄悄从天水山庄离开,到源县定居。因为不知道皇后的办事效率如何,在马车路过源县的时候,她便先吩咐了柳红与张铭(车夫)留下,先在县上张罗好住所,一是方便宋承鄞休沐时有个落脚的地方,二来她从泾县过来的时候,也不必大费周章寻找住处。 第六天傍晚的时候,一行人到达了泾县天水山庄。 山庄位于县城的西南郊,建在半山腰上,后方紧邻悬崖峭壁,左右两边的环境也与后方差不多,只有一条青石长阶通往山庄大门,易守难攻,安全十分的有保障。山庄内部又有好几处温泉,到的确是个适合修养的地方。 因为这些得天独厚的条件,天水山庄理所当然的成为了无数个皇家行宫之一,几年前宋承鄞途径此地,还曾留宿过一夜。因此当地的官员对这个地方看得极重,特意拨下了专款用于维护和修缮山庄的建筑,平日里不许任何人靠近。 永宁先一步赶过来安排一切,当地官员收到消息的时候,忙不迭的赶来拜见,小心翼翼的打听过后,知道来人不是皇上只是宫妃,还隐隐有些失落,直到永宁道出顾倾城的身份,可把一行人给惊讶的不行。 天子脚下,百姓们论事的时候多少都有些放不开,跟远处的县城,根本没法儿比。永宁也是到了此处才知道,他家主子在民间,那可是传奇人物。 这些老百姓虽然不知道顾倾城的真实身份,却是凭着自己的想象,补出了许多个版本来,什么天仙下凡,精怪所化,好的坏的全有,唯一一致的便只有对她容貌的形容,皆道顾淑妃人如其名,倾国倾城沉鱼落雁,只一个眼神便能把人给迷住之余的,听的永宁哭笑不得,直叹这些老百姓真能想。 后来顾倾城抵达的时候,他又原模原样的复述与她听,直叫顾倾城笑的直不起腰来。 顾倾城在泾县住了差不多半个月的时间,这期间大多数时间都在县城中四处游走,不到傍晚不会回山庄里去。 这一日,她忽然兴起想要去钓鱼,吩咐下去之后没多久,底下的人便将东西给她准备好了,一行人便带着东西出发前往县城外的小河边。 顾倾城瞧着那扭来扭曲的鱼饵,直皱眉,柳绿与香寒两个丫鬟的脸色不很差。 原来是因为小县城中的人本来就没那么讲究,拜托去找鱼饵的人又是山下的村民,更是没什么讲究了,直接到潮湿松散的土壤中挖了许多蚯蚓过来交差。 顾倾城默默瞪了永宁一眼,“等下你就负责方鱼饵吧,不然即便我发善饶过你,柳青跟香寒也不会作罢。” 永宁忙不迭点头,“得,主子有令,奴才怎敢违背。” 一行人有说有笑的去往最近的河道,然而临近了,却发现情况与她们所想的差距有些大。 河边站了许多人,零零总总加起来,约莫二十多个,有老有少,有男有女。 此时已是开春时节,冰雪消融万物复苏。晋国按现代的划分,大部分地区都处于临近热带的地方,只有少数几个地方处于温带。到了这会儿,天气已经算不得冷了,甚至有身体强壮的村民脱了鞋赤脚踩到河中央的大块鹅卵石上。 顾倾城远远看去,恍惚看到了什么东西从水中接连不断的跃出。她沉默了片刻,扭头去问永宁,“河中跳起来的东西,是鱼吧……” 永宁仔细看了几眼,也沉默了,“大概是吧……” 顾倾城觉得她的认知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泾县这样一个处于内陆的小县城,几条河流都是支流,而天水山庄附近这条河流,统共就三米左右宽,哪来的那么多鱼争先恐后跃出水面,未免不合常理。 一行人走近了看,还真就是全是鱼。 顾倾城沉默许久,转过身去问旁边小孩,“这河中的鱼一直都是这么……多吗?”她斟酌了一下用词,最后用了”多“字来形容。 那小孩用树藤编织的网兜从河中拖起一网兜的鱼后,才回过头来看顾倾城,回道,“不是啊,也就是最近两天,也不知怎么回事,全从水里蹦了出来。” “那往年的这个时候呢?”她又问。 小孩摇头,“以前没有过这种情况,就是今年的这两天是这样的。” 顾倾城听得这番话,心中忽然就有了不好的猜测。她站在河岸边上,看着当地的村民换了一波又一波,唯一不变的都是人人脸上都带着发自内心的喜悦。 顾倾城看了许久才离开,却并未直接回天水山庄,而是带着人在附近四处打探,询问最近有没有什么特殊的情况发生,得到的答案却让她更加的心慌。 附近村落的井水也不知怎么了,忽然变得浑浊起来,山上的竹子忽然大面积开花等,以及家中骡马牛羊等畜生都不进圈,鸭子不下水狗没事狂叫,鸡飞到高出打鸣,老鼠忽然往外逃蹿,再加上之前所见的,鱼儿争先恐后的跳出水面,有什么可怕的答案呼之欲出。 ☆、第38章 刘骏驰是泾县的县令,在任已有两年多,属于那种无功但也寻不到什么大错的官员。自身家世一般,妻族那边也都差不多,根本攒不起巨额的银两到上头去疏通,谋个好职位。 眼看着三年任期将满,前途却一片迷茫,近些日子里,可把这夫妻俩给愁的呀。 初到泾县时,他曾将希望寄托于皇上下榻过的天水山庄,就指望着能在任期内再见着一次圣颜,想着兴许皇上一高兴,随口夸赞他两句,于前途上也是大有助力的。然而时间一晃两年多就过去了,别说皇上,就连个职位稍微高点儿的大官也不曾从此地经过。 这盼星星盼月亮的,好不容易盼来了一位贵人,但这贵人也太贵了一些,根本不是他能攀得上的。 “唉……”刘骏驰端起茶盏浅抿了一口,忍不住哀叹连连。 “你说你这成日里唉声叹气,有什么用啊?”妻张氏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我这不是愁着吗,唉……”刘骏驰回道。 张氏忍不住还想说道他两句,却听得屋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她便掉转头看向外边,瞧见门帘子被掀开,丫鬟匆忙进来,便呵斥道,“怎的这般不知规矩,进屋之前也不知道先禀告一下!” 丫鬟快步走到二人面前,咚一声跪下去,喘着大气,道,“老,老爷,天水山庄来,来人了,说是淑,淑妃娘娘有事召见你!” 刘骏驰听完这番话,给惊的一下子跳了起来,“你说淑妃娘娘要召见我?”说话的同时,手指着自己,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 丫鬟点头称是。 刘骏驰的第一反应便是,他最近可是犯了什么错,叫淑妃娘娘给碰见了。可是任他怎么想也想不起,最近干了什么混事,于是扭过头去看张氏,问道,“夫人,你赶紧想想,我进来可是办了什么不妥当的事儿?” 张氏出身于县上一个还算有点底蕴的家族,平日里交往的也都是同僚的家眷,见过身份地位最高的人,也就是丈夫顶头上司的夫人,如今猛然听到丫鬟提起淑妃,一时都有些反应不过来,听到自家相公的话,这才回过神来,亦是有些担忧,顺着他的话仔细想了想,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只得摇头道,“哪有什么不妥当的事儿,县衙里最近就是一些偷鸡摸狗的小事儿,哪里值得淑妃娘娘过问呀,这召见你,怕是有事过问吧。” 这话虽然听起来在理,但刘骏驰还是有些不放心,心中担忧,眼底焦虑不去,却也只能硬着头皮应召而去。 同样的情况还在县上各处发生着,上至县令,下至巡逻衙役,皆在极短的时间内被召集起来,陆续赶往天水山庄。 —— 刘骏驰并不是第一个赶到天水山庄的,在他之前还有几个人,都是离山庄比较近的衙役跟捕快。其中一人他还比较熟悉,瞧见了不由得有些惊讶,“赵元,你怎么也来了?” 赵元几人原本凑在一起小声交谈着这些情况,没注意到又有人来了,闻言抬头看去,瞧着是县令大人,忙躬身行礼,答道,“王捕头方才挨个通知了,说是淑妃娘娘有事召见,大家伙儿给吓的不行,忙赶了过来。大人你怎么也来了。” 竟然都是受淑妃召见。刘骏驰瞧着这架势,心中更是不安,与赵元简单说了两句,便在前厅焦急的等待着。之后又有许多人陆续赶来,一瞧都是县上有公职在身的人,大家伙凑到一起交谈过后,却都是一团雾水。 刘骏驰等了大半个时辰,瞧着人都到齐了,差不多又过了半柱香的时间,才听得有人喊道,“淑妃娘娘到!” 一群人忙跪下行礼。 “都起来吧。”顾倾城淡淡道。从门口走来,越过众人,走到前厅主位坐下。 第20节 众人闻言,纷纷起身。有胆子大的,悄悄抬起头来朝主位看去,瞧见仅着一身便装,面覆轻纱的顾倾城,都有些纳闷。心想这淑妃娘娘穿着打扮怎的看起来跟那些富家夫人差不多,不过倒是要漂亮许多。 “是不是都很纳闷本宫为何要召见你们?”顾倾城扫了一眼在场的众人,道,“本宫方才从山下归来,今日里走访了许多人家,发现一些问题,不知你们近来可曾注意到一些异象?” 一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都是一头雾水,刘骏驰负手问道,“还请娘娘明示,异象具体指什么。” 顾倾城回道,“本宫今日突然来了兴趣,想去河边垂钓,走进了却发现河中鱼儿不知为何,纷纷跃出水面,问过在河边捕捞的村民,得知这现象是这两日才发生的,后来本宫又走访了许多农家,询问得知家中牲畜近两日颇为反常,村中井水浑浊。” 顾倾城这么一说,在场的人便都想了起来,近日里还真就碰上过这些情况,只是都没怎么在意过。 刘骏驰又道,“这些事下官倒是听家中下人提起过,不过却没查出原因为何,娘娘如今提起,可是知道缘由,还请明示。” 顾倾城沉默片刻,问道,“泾县可曾有过关于地龙翻身的记载?” 刘骏驰不知她为何忽然提起这个问题,仔细思索一番之后,回道,“县志中似乎有记载。” “叫人去把县志取来。”顾倾城吩咐道。 刘骏驰不敢违背,忙差人回去取来。这一来一回的,差不多耗费大半个时辰。 顾倾城接过县志,翻了大半才找见有关地龙翻身的记载,仔细看过之后,暗自松了一口气。 县志中记载,泾县七十年前,曾发生过一次地震,当时正是夜里,几乎所有人都在梦乡里,大地忽然剧烈震动起来,地面裂开一道道口子,房屋倒塌,城墙裂开。一夜之间,泾县从一个安静祥和的小县城变成了人间地狱,城中百姓死伤过大半,钱财损失无法计量。事后有幸存之人回想起地震发生之前,曾出现过一些异象,便将其记入县志,以供后人参考。 只是这之后过了七十年,泾县却再没发生过地震,久而久之,那些记载便被人们遗忘了。 顾倾城拿在手中的这本县志,已经积了一层灰,前面还有翻动的痕迹,后面便无人查看了。 “自己看吧。”顾倾城将县志翻到有关地震记载的那一页,摊开递给身旁的永宁,后者接过之后,转呈到刘骏驰手中。 刘骏驰接过书籍,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按照吩咐逐字看去。起初还没什么感受,可是看到后来,整个人都忍不住颤抖起来。短短几页描述,他看完之后,却是面色苍白,手抖得几乎快要捧不住书籍。 其余人不知道他究竟看到了什么,见他这番表现,也都吓的不轻。 顾倾城一眼扫去,便瞧见好几个面色苍白的人,不由得叹了口气,“别怕,本宫今日召见你们,是有要事相商。刘大人,你与他们说说吧。” 刘骏驰脸色苍白依旧,合上手中的书籍,强打起精神,将看到的事与在场众人说了一遍。 前厅中的人一下子炸开了锅,俱都露出惊恐的表情,有些人甚至开始祈祷,嘴里念叨个不停。 顾倾城看了永宁一眼,后者会意,大声吼道,“安静,都安静!” 片刻之后,一群人才安静下来。 顾倾城才继续道,“在场的可都是男人,本宫一介弱女子都不怕,你们有什么好怕的?相比七十年前,你们要幸运得多,因为你们提前预知了可能发生的灾难。你们现在需要做的,不是害怕跟祈祷,而是想出对策,要知道泾县数万百姓的性命,如今可都掌握在你们的手中。” 听得顾倾城这番话,刘骏驰才堪堪镇定下来,清了清嗓子,高声道,“娘娘说得没错,在场诸位大多都是家中的顶梁柱,试想一下,若是你们都这般害怕,家中亲眷可该如何是好!地龙翻身如今还未发生,大家需要赶紧想出对策,挽救泾县数万百姓!” 男人与女人的影响力终究是不同的,刘骏驰一番话说下来,不少人都暂时冷静下来,开始思索对策。这是个好现象,也是顾倾城愿意看到的。只是古人的见识终究有限,再加上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一群人苦思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顾倾城只得再次开口,道,“本宫这里有几条建议,刘大人是否要听听看?” 刘骏驰闻言,忙不迭点头,“娘娘请讲。” 顾倾城道,“第一,此时不可让城中百姓知晓。在场的诸位也都算是见过世面的人,却都仍旧会恐惧乱了分寸,若是叫普通百姓知晓,怕是会惹出大乱,到时候事情反而不好办了。第二,参照七十年前发生的事,地龙翻身发生的时候,房屋城墙等可能都会倒塌,为今之计,最好是将人员疏散到平坦开阔的地方,以防建筑倒塌压伤百姓。第三,则是如今最紧急的事,也是诸位需要思考的事,该如何在不告知百姓事情真相的前提下,将人员疏散到安全的地方去。” 顾倾城这番话说完,在场众人不由得点头,心中称赞,不愧是从京中远道而来的贵人,所思所想,都不是他们这些人能企及的。 ☆、第39章 刘骏驰回到家中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面上苍白之色依旧不曾消退,张氏瞧见了,一颗心也跟着提了起来,忙凑过去问道,“老爷,这是怎么了?淑妃娘娘都说了些什么?” 刘骏驰不说话,带着张氏往屋内走去,顺道将伺候的人都斥退,在屋内坐定之后,这才将方才发生的一一与张氏说了。张氏听完,整个人都吓懵了。 刘骏驰瞧见张氏的反应,不知怎的,就又想起了天水山庄前厅中,那道淡然的身影。都是女子,却是有着天差地别。他的夫人甫一听闻,便吓得不知所措,可是顾淑妃却是首先发现异常的人,不仅如此,还亲自带人去查探证实,之后才将他们一群人召集起来,共同商议对策。可谓是见识渊博,胆色过人。 张氏过了许久才回过神来,脸色整个苍白的吓人,身体不住颤抖着,死死抓着刘骏驰的手,颤声道,“怎么办,老爷怎么办?究竟是谁做了缺德事惹怒了老天爷,要降罪与泾县百姓,这可怎么办啊!”一通毫无头绪的念叨之后,她忽然看向刘骏驰,道,“老爷,咱们逃走吧,赶紧收拾东西,带上几个孩子,连夜逃走吧。我们逃去源县,不,更远一些,总之离泾县越远越好!” 刘骏驰闻言,忍不住叹气,紧抓住张氏的手,将人拉到怀中,轻抚着她的背,安慰道,“阿珍,别怕,有我在。”一番温言细语的安抚之后,张氏总算冷静下来。刘骏驰这才跟她说了后续发展。 当他说起顾倾城在众人焦头烂额毫无办法的时候提出了几点建议,张氏便忍不住插话道,“淑妃娘娘真乃奇女子是也,见识渊博,远非常人所能比拟。”说到此处,她忽然想起一个问题,“民间传闻淑妃娘娘乃是天仙下凡,容颜倾国倾城,是不是真的?” 刘骏驰闻言,不由得哭笑不得,心想女人真是奇怪,前一刻还在害怕担忧,下一刻就关心起不相干的事来,便揶揄道,“怎么,这会儿不害怕了,有闲心关心起传言来了?” 张氏闻言,羞恼不已,扬手在刘骏驰身上锤了几下,道,“你说是不说,嗯?” 刘骏驰将人搂入怀中,笑道,“我说,我说。”顿了顿,思索了片刻,才又道,“淑妃娘娘戴着面纱,我不曾见得真容,穿着也很普通,瞧着与你平日里的穿着也差不多,却自成风华,瞧着总是不同的。” 夫妻二人说了一会儿闲话,又转回正事上来。刘骏驰与张氏说了一群人最终商量得出的办法,后者惊讶不已。 “如此真的可行吗?”张氏问道。 刘骏驰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但这的确是我们所能想出的最好办法了。眼瞧着三年任期将满,临到这档口,却发生了这事,也不知我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若非有淑妃娘娘,别说头顶乌纱帽能否保住,便是性命,也不知能否保全,唉……” 张氏闻言,却道,“我与你所想的不一样,我认为这件事若是处理好了,对我们而言,兴许是一个机会!” 夫妻二人就这这件事,又讨论了许久,之后才歇下。然而躺到床上,两人却是怎么也睡不着,索性又谈论起此事的细节,直到天色亮起来。 —— 第二日,气候晴好。 泾县西市的告示牌上,忽然新贴了一张告示。 泾县是一个小县城,几年不见得会发生一件大事儿,县衙里处理得最多的,也就是些偷鸡摸狗之辈。而这县衙通知事情专用的告示牌上,也就基本荒废了。上一次贴告示,都已经是三年前的事了,贴的还是一张通缉令,说是朝廷要犯逃逸在外,提供消息者皆有赏赐,还附带犯人的画像。 如今瞧着新贴了告示,众人以为又有朝廷要犯逃逸了,抱着看热闹的心态凑上去瞧了瞧,却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西市居住的大多为贫民,一年忙碌到头,碰上风调雨顺,也就勉强能混的全家人温饱,读书识字,那可是想都不敢想的事儿。不过大多人虽然不识字,却也瞧得出个大概,县上贴过几次通缉令,那都是带有画像的,如今这张可全是字儿,且最上头写的是四个字,而不是三个。 “有谁知道这都写了些啥呀?”有人按耐不住好奇心,开口问道。 “对呀,瞧着不像是要抓捕逃犯。”余下人跟着起哄。 “我怎么好像瞧见了钱字儿?”其中一人纳闷道。 旁边的人闻言,直接嘲笑开来,“你小子瞧着也不像是读书识字的人,竟然也知道钱字,莫不是钻进了钱眼儿里了吧,哈哈哈!” 这般闹哄了半天,才有一个识字的人凑到前边,给大家伙儿念了一遍。 这一念啊,周围的人可就炸开锅了,旁边的人瞧着这边热闹,也凑了过来,是以短短的时间内,告示牌周围就被围了个水泄不通,远处的人还源源不断的凑过来。 原来告示牌上写了,淑妃娘娘从京城远道而来,下榻泾县郊外的天水山庄,休养身体,恰逢今日乃是其寿辰,欲与泾县百姓同庆。告示上说了,淑妃娘娘将城中最好的戏班都请了去,于城外开阔之地广筑戏台,连唱三天三夜。又说,凡是到场百姓,皆可排队领取一份小礼物,其中可能藏有珠宝银票,价值不菲。最后是县令大人的话,他希望城中百姓都去参与,替淑妃娘娘祈福,又强调,但凡在这期间行偷鸡摸狗之事的人,决不轻饶。 这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的事儿,周围人听了,一个个都乐的不行,倒是没人怀疑这事儿的真假,毕竟是官府所放出的告示。 这样的告示在极短的时间内贴满了泾县的大街小巷,一时之间,整个县城的人都知道了此事,当即便有人往城外跑去。城门口处一时之间拥堵起来。大多数人只顾着往城外赶,没注意到城门口处的异样,倒是有几个平日里细心的人发现,守城的官兵一个个都不见了踪影。不过也都没在意,兴许人家也去凑热闹了呢,县令大人不是说了吗,希望城中百姓都去参与,官兵不也是城中百姓嘛。 这就是一群人之前商议出来的对策,或者说,是顾倾城提出来的。刘骏驰等人根本束手无策,顾倾城也是想了许久,才想到这个办法,因为要在在不告知真相的前提下,尽可能的将更多的人疏散至城外平坦开阔的地方,真的很难。之所以最终决定用这个方法,也是从多方面考虑过后,才定下的。 首先,就是顾倾城的身份,她贵为淑妃,得皇上荣宠这么多年,民间又多有关于她的传闻,泾县之中,酒楼茶馆中那些说书人,每日都要说上个几回,可谓是家喻户晓,放现代,差不多就是超级巨星,本身就能吸引许多人。 寿辰的说法,则是为了将人骗出城,随口编造的。在有了这个作为理由之后,余下的事就很容易理顺了。寿辰,要的就是喜庆,热闹,请戏班也就是理所当然。古人平日里没什么娱乐消遣,泾县也并不富裕,想要看戏,就只能碰运气,看那个大户人家办喜事儿,都会专门搭一个台子供普通人观看。这样一来,光靠着戏班,就能吸引许多人。 再说散发礼物,这个比起戏班来,效果更要好上许多。大多数人骨子里总有贪小便宜的心思,更何况还特意注明了,其中不仅有银钱,更有珠宝首饰。淑妃是谁,那可是宫里的贵人,随便拿出一样东西,那都是宫里的物件,便是放在一般的大户人家家里,那也是可以当做传家宝的了。 最后又有县令大人亲口说,希望所有人都去,又强调这期间作案的人将严惩不贷,更是让大家放心了不少。 最后的效果,甚至超出了他们最初的预想。 刘骏驰站在城墙上,看着乌压压一片往城外涌去的人,心中感叹不已,片刻之后才走下城墙,往城内走去。 城中的空地上,聚集了数百人,大多是年轻力壮的男子。这些都是他们昨日从天水山庄回来之后,连夜寻来的人,许以重金,让各衙役在街坊邻里之间奔走相告,寻来年轻力壮的人,用作之后维护治安。 刘骏驰看着这些人,便想起了淑妃最后强调的事,她说人太多了,就会显得混乱,若是不能恰当处理,只怕会事先惹出麻烦,坏了计划,吩咐下来让事先找好一些年轻力壮的人,派到城外,沿途维护治安,防治人群因混乱造成伤亡。 之前的一批人,已经于今早派往城外,余下这些人的任务,则是在城中搜寻留下的人,将至带出城去。 暮□□临的时候,整座县城机会已经被清空,走在街角巷子中,竟是觉得有些渗人。也有少数不愿离开的人,只得嘱咐他们近日警醒些,若是发生什么事,尽快去往平坦开阔的地方。 刘骏驰站在城外,看着守城的官兵将城门紧闭,又听得重物被搬动抵住城门,彻底断绝了所有人回去的路。他最后看了一眼城门,便带着人离开了。 将百姓疏散出城只是第一步,如何让他们一直待在城外直至安全,才是最难的。谁也不知道地龙翻身什么时候会发生,也许就在今天,也许是明天,后天,大后天,或是更久,甚至可能不发生。这样的事,若是不知道也就罢了,可是提前知道了,若是置之不理,真到了发生的时候,瞧着因为丧命的百姓,他怕是这辈子都无法心安。更何况,这件事牵头的是顾淑妃,她承诺过,出了事她会一力承担,而他们只需要听命行事就可以了,这也是他们为什么能这么配合的原因。 这就好比一出无本的买卖,输了损失不了什么,一旦赢了,那就是名利双收,换了谁也拒绝不了。 —— 泾县的百姓沉浸天上掉馅饼的喜事之中,因为有贵人的威慑,期间倒是十分的配合安排,不曾惹出什么大乱子,拆礼物的时候,则是几家欢喜几家忧,运气不好的人就拿到几块喜糖,运气好的则是拿到各种好东西,铜板,银角子,珠宝首饰之类的。为防不法之徒抢夺,凡是拿到贵重物品的,都会被请过去登记,并且言明,事后会一一去确认,谁要是不要命了,就尽管动坏心思。 有那么一两个有心眼的人试着又去领了一次礼物,居然又领到了。这样一传十十传百的,最后有许多人反复排队,只见那队伍一直排的长长的,人丝毫不见少。 这一闹,就到了日暮西垂,就有人寻思着要回城了,然而走了回去才发现城门紧闭,还不等他们嚷嚷开来,便被人押着到了角落里,单反年轻力壮的人,都被单独带走。如此循环下来,竟又凑足了上百人。 后来陆续有人想要回城,皆被驱赶回去,言说须得庆祝一日,否则惹了淑妃娘娘不高兴,一家人都得跟着遭殃。 不少人心中暗骂顾淑妃形式霸道不讲理,却也不敢公然反抗,只得又回去,好在城外有吃有喝,有得热闹还有钱拿,才不至于惹得人群暴|动。 只是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第一日还能这样,再往后便不行了。 而他们的运气着实不好,第一天根本没有发生意外,第二天同样风平浪静。 百姓已经是怨声载道了,情势几乎控制不住了。 顾倾城无奈之下,只得让人用武力镇压,但凡闹事者,就地格杀,这才震住暴动的人群。然而这只是障眼法,那些被用来杀鸡儆猴的人,其实都是知情人假扮的,只需配合着演戏,受点轻伤见了血,便直接撞死。好在古人没那么多心眼,也就被骗了过去。 这几日里,顾倾城依旧要求刘骏驰搜寻明事理的人,单独聚到一起,将事实摊开与他们明说,希望他们能成为助力。起初的时候,不少人不相信,认为是无稽之谈,死活不肯合作,最后还是顾倾城亲自去说服他们,许之以利动之以情。而后这任务也就落到了她头上,两天下来,她嗓子都哑了。 在人心惶惶,躁动不安中,迎来了第三天。 天色方才亮起来没多久,不少人才从睡梦中醒来,忽然就感觉到地面微微有些颤动。这时候,大家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便听得旁边有人在高声呼喊,一个个推攘着他们,把人分开聚到一起。那些人身材长相各异,手臂上却都缠了一大块红布条,大家伙都知道,他们是临时帮官府维护治安的人。 大家心中虽然都有怨气,却也都听从安排,十来个人聚成一堆,彼此相隔着很大一段距离。 那些手上缠着红布条的人不知怎么的,忽然说起了同样的话,“大家等下千万别慌乱,不要四处乱跑,紧紧抱在一起就好……” 伴随着他们的说话声,地面的震动越来越明显,在众人猝不及防之际,猛然颤动起来,仿佛下一刻就要塌陷一般。 那些人声音打着颤,却还嘶声呐喊,“抱紧身边的人,不要四处乱跑,抱紧啊!” 尖叫呐喊与哭泣的声音同时响起,响彻整片天空,仿佛修罗炼狱,叫人闻之胆寒。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只是眨眼一瞬,又好似过了几个春秋,地面的颤抖终于停止。大多数人却还没有从恐惧之中挣脱出来,尖叫哀嚎之声依旧不绝于耳。 刘骏驰整个人俯趴在地上,双臂揽着妻子儿女,“别怕,别怕……”他一直重复念叨着两个字,抬头四顾,无意间瞧见,一个女子背靠着一块凸出地面的岩石,发髻有些凌乱,面上表情却是一派淡然,与周围惊恐不已的人群形成鲜明的对比。 怎么会有这么冷静的女子…… 他心中有些诧异,这个念头在脑中挥之不去,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想起,那个方向,那个地方,原本待着的人,是顾淑妃…… 他抬头四顾,最后果真在散乱的裙摆下瞧见一个形似面纱的物件。他有些意外,却又觉得理所当然。顾淑妃本就是见识渊博胆色过人的女子,她能在极短是时间内想出解决的办法并且付诸行动,面对灾难时,能这么冷静,也在情理之中。 不知怎么的,刘骏驰忽然就想起了不久之前妻子问他的问题,伸手推了推妻子,道,“阿珍,你看,那便是淑妃娘娘。” ☆、第40章 第21节 尽管已经事先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且还有人一遍又一遍的告诉过需要如何应对,可是当灾难真正发生的时候,张氏脑中忽然就变得一片空白。大地不停的在颤动,愈演愈烈,周遭的人群面带惊恐惶恐不安,尖叫哀嚎声不绝于耳,她控住不住的被同化,想跟着人群一起哀嚎尖叫四处奔逃。 幸得有刘骏驰在一旁强行抓住她跟两个孩子,带着他们一起扑倒在地,用自己的身体护住她们。 这短短的时间,让她觉得仿佛一生一样的漫长。 “阿珍,你看,那便是淑妃娘娘。”刘骏驰的声音忽然自头顶上方传来。 张氏脑中仍旧一片空白,闻言,下意识的抬起头来看了刘骏驰一眼,又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紧接着,她便看见了这一生都难以忘怀的一幕。 以崩裂的大地,倒塌的戏台为背景,在横七竖八躺倒在地哀嚎不断的百姓中,那道纤细的身影格外的显眼。妃色袄裙雪白的狐裘,包裹着曼妙的身段,如瀑长发披散着,落满肩上。她背靠着一块凸出地表的岩石,正俯身去捡东西,手指纤长葱白如玉。 张氏就这般呆呆的瞧着那人从裙边捡起素色面巾,正准备戴回去,好似察觉到了她的目光,微微抬起头来,两人的目光便对上了。 张氏这才看清她的容貌,远山为眉,秋水为眸,唇不点而朱,当真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然而让她印象最为深刻的,却不是她的容貌,而是她此刻的表情,一派淡然镇定自若,仿佛不曾发生过什么一样。 两人对视片刻,那人微微牵起唇角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来,朝她点了点头,便收回了目光,继续方才未做的事,将面巾戴了回去,而后手撑着岩石站起身子来,放眼四顾之后,便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了。 直到那人的身影消失在视线范围之类,又过了许久,张氏都没回过神来,还是刘骏驰在耳边唤了她好几遍,“阿珍,阿珍……”她这才回过神来。 “可是瞧见了?”刘骏驰问她。 张氏点头,“嗯。” 刘骏驰不知怎的,忽然感叹道,“话本传记中只说她容颜倾城世所罕见,却不见写她见识渊博胆色过人,这样的女子,时间大多数的男子都只能仰望。” 张氏乃是泾县出了名的醋坛子,可如今自家夫君这般当面夸奖别的女人,她竟然没觉得心理发酸,呆怔了片刻之后,竟然还点头表示赞同。 —— 地震过后,顾倾城从原地站起身来,举目四望之后,便朝着人群最为混乱的地方走去。 这样的灾难,即便放到现在,也无法做到人人冷静,更何况封建迷信盛行的古代。是以,尽管她事先已经尽力做好了防护措施,临到灾难真正发生的时候,场面还是几乎完全失去控制。临时找来的那些年轻人,在短时间的培训之后,大多都做得非常出色,虽然自身也害怕恐惧,却始终记得她的话,若是实在控制不住,那边直接将身边的人紧紧抱住别松手,尽量避免人群四处奔逃时,发生踩踏,造成不必要的伤亡。 城中的所有医馆药房,但凡是懂得药理的人,事先都被连夜带到了县衙之中,统计完所擅长的本事与能力大小之后,被简单的分为几组,各司其职。地震还未发生之前便全被聚在一起,由专人保护,地震发生的时候,优先保证他们的安全,待地震过后,第一时间通知他们去进行灾后救援。 顾倾城在横七竖八躺倒的百姓中间穿行,帮着那些大夫学徒救治与安置受伤者。如此过了大半天的时间,才勉强将灾难现场的百姓安置好。 之后王捕头过来向她禀告伤亡人数,泾县数万百姓,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人被疏散到郊外平坦开阔的地方,地震过后,死亡人数多达八十余人,受伤人数更是超过三百人。 顾倾城听闻之后,沉默不语,只觉得心中闷得难受。 王捕头见状,安慰道,“娘娘,别难过,你已经尽力了。相比七十年前那次灾难,甚至与晋国有史以来发生过的灾难相比,这一次的损失,都是最小的。你是小的见过,最仁慈的人。” 顾倾城点头,道,“还要劳烦王捕头再去将亡故的百姓统计一下,以便本宫作出安排。” 王捕头应下之后,匆匆离去。 顾倾城看着地震后满目疮痍的大地,不由得苦笑。是啊,她心里清楚她已经尽力了,就像王捕头所说的,这次的损失相比以前,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可是那是几十条鲜活生命,而不仅仅只是苍白的数字,不能因为少就忽略不计。 她可以毫无心理压力的要求宋鸿逸处死楚念容,那是因为那个女人不止一次想要她的命,来而不往非礼也,她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可面对这些平民百姓的时候,她就无法维持那种心态。她还记得她带着人四处查探情况的时候,去向那些人家问询的时候,大多数人都十分友好的回答了她的问题。 刘骏驰穿过杂乱的人群走了过来,负手行礼后,道,“下管代泾县所有百姓,拜谢娘娘!” 顾倾城微微摇头,“这是本宫应当做的。”她抬眼往县城方向看去,叹道,“此次地震颇为强烈,城中房屋怕是多数倒塌了,钱财损失无法计量,大多数百姓虽然幸运的活了下来,但是此后的生计也是一大难题,本宫会尽量想办法的,刘大人如今要做的,便是安抚好百姓。” 刘骏驰听她提起这个问题,心情也不由得沉重起来。只是这事根本不是他一个小小的县令能解决的,纠结片刻之后,便也放下了,行礼之后便退下了。 —— 泾县发生地龙翻身之后,刘骏驰便让人快马加鞭上报京城,几天之后,宋鸿逸便得知了此事。 当时恰是早朝的时候,报信之人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儿将此事上禀的时候,当即便有素来看不过顾倾城行事乖张的御史跪下上奏,道,“陛下,顾淑妃竟敢这般劳民伤财的大肆举办寿宴,且还干涉当地朝廷官员,封闭城门阻拦百姓进城,恳请陛下从重处罚!” 宋鸿逸闻言,面上当即浮起冷笑,扬起手中的奏折便朝着跪在地上的御史砸去,骂道,“你们一个个的成日里就知道盯着她,鸡蛋里边挑骨头的寻她错处,但凡有一丁点出格,你们便像是嗅到腥味一般,全凑上来攀扯撕咬,朕就不明白了,她一个弱女子,究竟碍着你们什么了!” “以前的事就不提了,就今日这事,朕倒是要跟你们好好说道一下。倾城进宫已有近十年的时间,在场诸位可曾有谁听说过,她大肆操办过一次生辰宴?你们如今说不出来了吧,朕告诉你们,阖宫上下,没有一个人知道她的生辰具体是什么时候,朕不知道,甚至她自己都不知道!” “她此次离宫走得悄无声息,宫中亦是无人知晓,去往天水山庄是为修养身子,她何故会反常的让百姓扰她清净!” “朕一年花那么多俸禄养你们这些人,不是为了让你们去为难一个弱女子,而是让你们忧心民生社稷!” “看看吧,这是与泾县八百里加急一道送来的文书,倾城她怜惜泾县百姓居无定所食不果腹,自愿捐献一年月银及首饰若干,只求为泾县百姓尽一份绵薄之力!” “你们苦读圣贤书数十年,却还比不过一介女子,朕都替你们感到羞愧!” 宋鸿逸已经许多年不曾在朝堂上表现得这般愤怒了,他刚登基的那两年,时局有些动荡,是以脾气躁动了一些,时常会当着百官的面呵斥人,随着时间的推移,大123言情山稳定,百姓得以安居乐业之后,他的性子便沉静下来,渐渐做到喜怒不显于色。 其余的御史原本还想说些什么,见他这般愤怒,纷纷吓的闭嘴了。且仔细想过他说的话,亦是句句在理。 片刻的安静之后,有心思细腻的人寻到了关键,斗胆上前请奏道,“淑妃娘娘深明大义,有菩萨心肠,实乃百姓之幸,臣愿捐赠三月奉银,为泾县百姓尽一份绵薄之力。” 宋鸿逸闻言,面色这才好看了一些,道,“爱卿有心了。”这便算是表态了。 有了这个例子,余下的人纷纷效仿,大多都是捐了奉银,或一个月或两个月,最多的就是三个月了,后来更是有人捐出衣物粮食等,也不知是想另辟奇径还是囊中羞涩。 总之,情况朝着顾倾城所预期的方向发展,这是好事。 —— 泾县地龙翻身一事,外面最先知道消息的,是距离泾县最近的源县。消息一阵风一般很快在县上传开,传遍大街小巷,无人不知。 各人知情后反应如何,不必赘述。 宋承鄞得知消息的时候,心中虽然怜惜泾县百姓,但也只是怜惜而已,可是得知顾倾城也在泾县之后,却是再也坐不住。甚至顾不上与同窗学子交代一声,便匆匆离开课堂,往书院大门跑去。他一路只顾着奔跑,书院看门的护院一时之间竟然也没拦下他。 山路难走曲折崎岖,他几次反应不及摔倒在地,却是顾不得疼痛,爬起来继续跑。 快要跑到山下的时候,远远瞧见一道熟悉的身影,立于崎岖的山路尽头,素衣狐裘,长发如墨,玉簪轻挽,虽面戴轻纱,却能瞧见那双眼里平静淡然的情绪,一如初见。他几乎以为自己因为太过想念而出现幻觉了,踉跄着跑进了才发现,竟然是真的。 他三两步奔过去,整个人扑进顾倾城怀中,险些将顾倾城扑倒在地。 “母妃,母妃,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他埋首在她怀中说道,声音沉闷,且有些哽咽。 顾倾城揽着他的肩膀将他抱住,一边轻轻拍着他的背,动作极尽温柔,却是说出不相干的话来,“记住了,以后别再叫母妃,改叫我姐姐。” 宋承鄞闻言,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整个人都呆住了。 ☆、第41章 对宋承鄞来说,从母亲到姐姐,这个跨度大的简直快突破天际了,所以顾倾城话音才落下,他整个人就都懵了。身体一下子僵住,呆愣愣抬起头去看她。 顾倾城松开手放开他,又摸了摸他的头,这才站起身来,牵起他的手,“走吧,我送你回书院去。” 宋承鄞仍旧没回过神来,任由她拉着,跟着她走。 他们走回到书院的时候,两个守门的护院还在交谈,无法断定方才跑掉的人是谁,因为今年新来了许多学子,他们还没把人给认熟。正犹豫着要不要去向山长禀告,视线余光便瞧见斜侧走来两道身影。一男一女,女子素衣狐裘,轻纱覆面,虽瞧不见容貌如何,但那周身气度,就不是一般人能比的。少年则是穿着书院为学子定制的衣衫,应当是方才跑掉的那人。 两个护院已在白鹿书院守了几年的山门,不管对任何人都保持着恭敬的态度,毕竟书院名气摆在那里,虽然比不得国子监,进出皆权贵,但历届科举榜上有名的却不在少数,指不定你今日得罪的人,他日就金榜题名荣归故里。 瞧见宋承鄞归来,二人这便舒了一口气,其中一人道,“书院有规矩,非休沐日,学子若要离开书院,需得到山长或先生的许可,还望小公子下次莫要再犯,叫我们做下人的不好交代。” 不等宋承鄞回话,顾倾城便接道,“抱歉,令弟给二位添麻烦了。他方才听闻泾县的事故,担心我的安危,才会冲动不顾后果。” 古代的读书人重规矩礼仪,顾倾城可不想宋承鄞身上背负任何黑点,本来他得入白鹿书院,便是因为之前的意外,若是再因为这样的小事惹得先生厌弃,未免得不偿失。 宋承鄞这会儿也回过神来了,负手道,“是我一时冲动,给二位添麻烦了。” 宋承鄞虽然贵为皇子,然而因为种种意外叠加,致使徒有其名,却从未享受到皇子该有的待遇,后来虽然跟在顾倾城身边,但因时间过短,远远称不上是养尊处优,再加上了有了顾倾城放低身段在前,这会儿给人道歉,一点都没觉得不应该。 白鹿书院学子大多谦逊,两位护院也没觉得这两人的态度有什么特别的,然而多年后,他们的身份大白时,两位护院险些没被吓死。两位护院点过头便给宋承鄞放行了,至于顾倾城只能止步于门前,因为书院有定下规矩,非休沐日以及特殊情况,家属不得入内。 顾倾城站在门口看着宋承鄞步入书院,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视线范围内,这才收回目光,朝两位护院微微颔首,而后转身离开。 顾倾城走过第一个转角处,忽然听得旁边有人问,“你什么时候,有了这么大一个孩子?”她扭头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便瞧见了熟悉的身影立于山路里侧。“你离开的那段时间里,无意间瞧见这个孩子的眼神,觉得似曾相识,便起了心思收养他。” 那人闻言,沉默片刻,道,“你此次费尽心思出宫,莫不是为了他?” 顾倾城笑道,“你怎么会把我想得这么好,我永远都不会是那种付出大代价却为了别人好的人,我很自私,所做的任何事,无论好坏,都是有目的的。”她顿了顿,又道,“当初救你,也是有目的的。你看,你伤势康复之后,不是就一直被困在我身边吗。所以,永远不要将我想成一个好人。” 那人自此沉默不语,身影也消失在顾倾城视线里。她见状轻笑出声,面上竟是露出愉悦的表情来。 从半山腰到山脚下的路很快便走完了,山路的尽头,柳红柳绿正坐在马车上。顾倾城走了过去,由两人扶着上了马车,放下门帘子后,车夫便赶着马车朝县上驶去。 柳红与张铭买下的院子,在县城里算不得是最好的,但也不至于垫底。那附近住的大多是两座书院中的学子家属。就是现代为了照顾读初中高中的孩子而在学校附近租房买房就近工作的人都不在少数,更何况是古代。源县两座书院几乎可与国子监齐名,慕名而来的学子多不胜数,自然会有父母亲眷不远千里前来照顾饮食起居,说白了也就是陪读。 大多数时候,跟读书人打交道都是比较容易的。 柳青柳红买下的院子,左邻右舍人家的孩子,恰好都是白鹿书院的学子。孩子们有缘成为同窗,其父母会前来拜访新邻居,也就是情理之中的事。 只是他们之前过来的时候,只见到柳红与张铭二人,得知主人不在,只得带着遗憾离开了。 今日张铭赶着马车路过之时,恰好碰见其中一家人的大门打开,主人刚好要出门,他便顺道问候了一番。李夫人也顺口问道,“张小哥这是去哪儿来啊?” 张铭笑着回道,“去接我家主子归来。” 李夫人闻言,道,“你家主子事儿办完了呀?” 张铭点头应是,又道,“不知李夫人何时得空闲,我家主子好上门拜访。” 李夫人道,“我不过是来照顾连祁的,随时都得空。” 张铭便道,“那就不打扰夫人了,张某告辞。”说罢,便赶着马车走了。 李夫人原本是要去首饰铺子瞧瞧上新货了没,这会儿恰巧碰见张铭赶车回来,又说去接了主子。之前她与另一位邻里王夫人曾交谈过,瞧着这家的丫鬟车夫谈吐得当,竟都是能识文断字,便不由得有些好奇,这家的主子是何许人也。于是也不忙着走了,就站在门前往隔壁看去。 那厢,马车停稳之后,张铭便跳下车来,伸手掀开帘子,片刻之后,便瞧着两个姑娘从马车上下来,远远瞧着,其中一人像是之前见过的柳红,却又有些变化。继续看下去,便瞧见一只素手自车内伸出,那肌肤白皙的晃人眼,紧接着便瞧见一个女子自车内出来,由两个丫鬟扶着下了马车。 素衣狐裘,长发如墨,竟是梳着少女的发式,面上戴着轻纱,瞧不见容貌。 李夫人心中十分惊讶,这家的主子竟是个未出阁的女子,当即便打消了要去首饰铺子的心思,转而去往隔壁人家,去找王夫人说道去了。 —— 顾倾城步入院中,一边走着,问道,“毗邻的两户人家,可曾打听过了?” 柳红回道,“都打听过了,都是商户人家。” 既然柳红都打听过了,那必然是暂时没发现有什么不妥之处,顾倾城便不再询问。 这是一个三进的院子,入得宅门,再穿过垂花门,便是正院了。三间正房按照顾倾城的要求,被打穿了连成一间,仅用绣屏与帷幔分隔成内间外间。 顾倾城入得屋内,径直走到软榻上坐下,接过柳红递来的茶盏,浅抿了一口,道,“我有些乏了,你们都退下吧。”之前几日一直在为地震之事提心吊胆,待一切安顿好后,又马不停蹄的从泾县赶来,直接便去了白鹿书院,直到这会儿才算是真正闲了下来,疲乏的感觉一下子袭来,她便困的不行,多走一步都懒得。 几个伺候的人都了解她的习惯,闻言一一退下了。 听得门被轻轻关上的声音后,顾倾城伸手解下身上的狐裘,随意丢到一旁,而后整个人躺倒在软榻上,顺手捞过一旁的引枕抱在怀中,又拉过被子盖上,很快便睡去了。 睡得迷迷糊糊之间,她感觉到身体被被子卷住,而后被抱离软榻。她不满的轻哼两声,下一刻便感觉到身体再度落入榻上。她轻轻翻滚两下之后,再度沉沉睡去。 —— 第22节 但凡书院学子,不说写得一手好字被人称赞,字迹清晰笔画分明是最基本的,而宋承鄞在这方面最是欠缺,因为习字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不可一蹴而就。入学的第一日,先生见过他的字后,当即摇头,嘱咐他须得多花时间在习字上。 宋承鄞谨遵先生教诲,每日将先生所将的文章温习过后,其余时间基本都在练字。这一日,他匆忙跑出书院,见过顾倾城之后,回来时就有些心不在焉,脑中翻来覆去想的,都是她说的那句话——“记住了,以后别再叫母妃,改叫我姐姐。” 他怎么也不相通,这是为何。 因心中始终牵挂着这个问题,是以他在练字时有些心不在焉,草草写了几张之后,便搁笔歇下了。第二日醒来,匆匆将昨夜写过的字整理好带上,交予先生过目。 待今日的文章讲完之后,其余的学子纷纷离开,他则是被先生留下了。瞧见先生手中拿着他昨日写下的字,他便知晓缘由了,当即诚恳认错道,“学生昨日听闻泾县发生噩耗,因担心家中亲眷,是以心不在焉,学生知错,任凭先生责罚。” 谁知他一番话说完,先生却是不曾回复。他抬起头去,只见先生从几张习字稿中抽出了一张,拿在手中,正目不转睛的看着,眼神莫名的炙热。 宋承鄞心中疑惑,试着唤道,“先生,先生?” 先生半晌后才回过神来,伸手召他上前去,将字稿移到他面前,问道,“宋承,能否告知老夫,这是谁的字?” 宋承鄞依言看去,先是惊讶不已,而后又有些懊悔,因为他昨日心不在焉,竟是将顾倾城所写的字稿给理到了一起交给先生,这会儿又被先生抽了出来。 ☆、第42章 宋承鄞猜不到先生的意思,便只得再度认错,道,“这是学生平日里用以对照临摹的字稿,昨日粗心不曾妥善收起,与其余混在了一起,望先生责罚。” 先生却仿佛没听到他这番解释,又问了一遍方才的问题,“宋承啊,你快些告诉老夫,这究竟是谁的字迹?”声音听起来颇有些急切。 宋承鄞只得照实话说,“这是学生的……姐姐的字迹。”因为记起顾倾城之前的交代,他话说到一半便,顿了顿,又继续道,只是后面几个字的语气,颇有些微妙。 先生此刻一门心思的想弄清心中的疑问,倒是不曾注意到别的,听得他的回答,便又追问道,“你家中姐姐的字是谁所教授?” 这个问题,宋承鄞是真的不知道,只得摇头。 先生闻言,吹胡子瞪眼的,“你怎么就不知道呢!两人一起长大,怎么她学了一手好字,你却是什么都不知道,啊?!”说到最后,竟是带上了责备的意思。 宋承鄞觉得有些委屈,他哪里跟顾倾城一起长大了,“姐姐她长我十岁……”虽然他不知道顾倾城的得年龄,但是能肯定,最少也是十岁。也就是说,顾倾城习字的时候,他还没出生。 先生大概也觉得自己的话太过了些,尴尬之色一闪而逝,道,“那你归家之时,可否问询一下,教导宋小姐习字的先生姓甚名谁?”这话听起来像是在同他商量,但宋承鄞觉得,他若是敢摇头说不,先生指不定会当场翻脸。于是,他只得点头,应道,“是,学生此次休沐时,定会像家姐问询。” 先生闻言,脸上露出稍有的和煦之色,摸着胡子道,“宋承啊,以后若有什么不懂的,可以私下来问老夫。” 宋承鄞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硬着头皮点了头。尽管他初至书院没多久,却也知道这管先生平日里最为严肃,从不喜形于色,除去课堂时间以外,最是讨厌学生打扰他安宁,如今破例对他好言相待,只能是因为方才之事的原因。“先生,这字稿学生今日习字还要用,您看能不能……” 先生闻言,捏着字稿又看了几眼,一副难舍之极的表情将之交还给宋承鄞,直到后者接过之后,他的视线仍然胶着在上面,不肯离去。 “学生先行告退了。”宋承鄞顶着巨大的压力,退出门外,直至将门合上之后,这才长舒了一口气。会去的路上,他拿着字稿翻来覆去的看,虽然也觉得这上面的字写得及其漂亮,却怎么也想不明白,先生为何会对其这么执着。 宋承鄞回到学舍,方才推开门,便听得有人道,“我听丙三院那边的学子说,管先生单独留你下来,所谓何事啊?” 宋承鄞闻言,脸上豁然开朗的表情,拿着字稿步入屋内,问道,“谨言兄,你什么回来的?”也不等对方回答,又道,“我刚好有事要请教你,来,你帮我看看,这字稿有什么特别之处,竟是劳得先生特意留下我,几番询问。” 他口中的谨言兄,其实就是之前与顾倾城一道前来求学的时候,在来白鹿书院的山道上遭遇突发意外后遇见的那个年轻公子,李太医的孙子李修齐,谨言是他的字。 李修齐闻言,亦是有些惊讶。他在白鹿书院待了一年有余,正经学识没学到多少,但是一些旁门左道却是比谁都清楚,特别是关于书院中各先生的喜好,简直就是如数家珍。而将宋承鄞留下的这个管先生,他更是熟悉,因为他初入书院时,也听过管先生讲学,那时候在课堂上睡着了,被抓个正着,管先生当初的表情,他至今想来都觉得胆寒。自那以后,但凡是管先生的课堂,他都享受着头悬梁锥刺股的待遇,成了整个书院的笑话。任凭他想尽办法,也没能讨好先生,免了责罚。一直到三个月之后,换了别的分院,这才摆脱了噩梦。 “我曾经打听过管先生的喜好,据闻他最是喜爱书法,家中珍藏皆是历朝历代的书法名家作品,我当初为了讨好他,可是连祖父珍藏的韩丰易《春令词》孤本都给偷出来了,也没见他松口。我倒是要看看,你这是谁的字,竟能惹得他这般在意。”一遍说着,起身迎上前来,接过宋承鄞手中的字稿。此刻,他脸上的表情,半是好奇,又有些不以为然。 然而在看清字稿上的字迹之后,他脸上之前的表情被震惊所取代。他平日里展现出来的虽是一副玩世不恭的姿态,于学识上也没有什么过人之处,却唯独在书法一途上颇有天赋。这也是白鹿书院愿意接纳他的最主要原因,而非外界猜测的,全凭李太医的面子。 不限于大晋,历朝历代,但凡是有点名气的书法家,其作品李修齐大多一眼就能说出其来历与特点,可是眼前这张字稿上的字迹,瞧着运笔飘忽快捷,笔迹瘦劲,至瘦而不失其肉,风格相当独特1,通篇笔法洒脱,一气呵成,可见其书*底深厚,乃是大家之作,可他记忆里却没有关于这一字迹的印象。 也就是说,此乃独创字体! 李修齐的眼神一下子变得狂热起来,抓着宋承鄞的手问道,“宋承宋承,快告诉,这是谁的字?快!” 宋承鄞:“……”他还指望着对方给他解惑呢,不想一下子就颠倒了过来。但瞧着李修齐一副得不到答案誓不罢休的的样子,他只得答道,“这是家姐的字。” 李修齐闻言,呆愣了一下,而后不太确定的问道,“你家中有几个姐姐?” 换做以前,遇见这样的问题,宋承鄞大可老实回答,可有了之前顾倾城忽然要求他改口,却又没告知他具体原因,他如今却是不好回答,于是只得转移问题,反问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李修齐面不改色道,“随口一问罢了。你说的姐姐,是否就是之前送你到书院的那位?”其实这才是他真正想知道的问题。 宋承鄞接着问道,“谁告诉你他是我姐姐了?”语气颇有些不善。 李修齐此刻关心别的去了,倒也没察觉到不对,理所当然道,“瞧着她年纪,最多就是双十年华,又梳着少女的发式,不是你姐姐能是谁?” 他说的句句在理,宋承鄞一时竟是无法反驳。 “是还是不是,你倒是给个话啊。”李修齐催道。 宋承鄞怀着复杂的心情,点了头。 李修齐得了准信,也跟着点头,“我就知道。”一边点头,脸上还带着莫名的笑意。 宋承鄞瞧着他这般表情,不由得有些无奈,道,“谨言兄,你还没告诉我,这字迹究竟有什么问题……” “没什么问题,就是比较独特罢了。”李修齐漫不经心道。 我当然知道它独特啊,不然先生也不会那般在意,宋承鄞心想,又追问道,“到底有什么独特的地方啊?” 李修齐忽然转过头来,与他四目相对,面上神色十分严肃,道,“这是能够比拟颜柳先贤的书法流派开先河之作!” 得到这样的答案,宋承鄞又是一夜未眠。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却没有丝毫睡意,闭上眼时脑中所想全是李修齐的话,睁开眼,眼前又会浮现两人见到字稿后的表情。 原来,他的母妃是这般厉害的人,不仅有着倾城的美貌,竟还有这般才学,连先生亦为之侧目。 他又想起她曾夸他聪慧的话。那时他心中不免惊喜,如今却是变了味道,忍不住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当得起她的夸奖? 同一屋檐之下,还有另一人长夜漫漫无心睡眠。 李修齐拥着被子,望着从窗户缝隙里照射进来的月光,脑中思绪纷飞。 他原本是住在另一间学舍的,全靠偷来祖父的好茶孝敬了分管房舍的先生,又一通软磨硬泡,才说动对方替把安排到与宋承鄞一间屋舍。后者不知情,他也有意隐瞒,便造就了巧合。之后他事无巨细的指定宋承鄞有关书院的一切,因为他为人表现得十分热情,书院中人都知晓,宋承鄞便也没怀疑他别有居心。 两人同住一间屋舍,李修齐从未过问宋承鄞家中情况,却不想后者主动给了他过问的机会。 他从前只是猜想那个有过两面之缘的女子是宋承鄞的姐姐,如今却是得到了准信,且还知晓了她如今尚未婚配,至于有无婚约,还得进一步探听。 李修齐如今二十有二,家中父母亲长个个忧心他的婚事,京中门当户对的人家适龄未婚的女子几乎相看了个遍,却无一人入得他的眼,可把众人给愁死了。却无人知晓,他心中早已有了将来妻子的轮廓。 别人识字是从《三字经》《千字文》开始的,他却是从曹闵的《洛神赋》2学起,从只识其字不闻其意,到后来倒背如流,那女子的轮廓,便深深刻印在了他心上。 直到在京中聚福楼擦身而过,又在白鹿书院的山道上巧遇,他心中的那个模糊的轮廓渐渐明了,经过之前的事后,最终幻化成实形来。 他心仪的女子,当有倾城之姿,兼具过人的学识,还要气质斐然。 ☆、第43章 白鹿书院的休沐日为每个月的中旬与月末。而今正是三月末,上完上午的最后一堂课,书院的大门便开放了。 宋承鄞回到学舍,简单收拾了两本先生近日里讲过的书,便要准备离开了。谁知方才踏出房门,就瞧见门口站了两个人,一个是管先生,另一个则是李修齐。 宋承鄞心中忽然生出不好的预感,“先生,谨言兄,你们怎么在此?” 不等管先生回答,李修齐抢先道,“宋承啊,你看我们同住一个屋檐下这么长时间,我还不知道你家在哪儿呢,不如此次休沐,正好顺道去你家拜访一下。”这话从他嘴中说出来,哪里还有询问的意思,分明就只是知会一声而已。 管先生闻言,赞许的瞧了李修齐一眼,道,“老夫亦是想到你家中拜访一下,问询有关教授令姐习字的先生的事。” 宋承鄞:“……”他要是没记错的话,李修齐之前跟他说过,李家的宅子,在源县的东边,而顾倾城置下的宅子在城西,哪里顺道了?至于先生的话,他明明答应过会替他询问的,怎么就连两天的时间都等不了的呢? 若是只有李修齐一人,他大可以委婉的拒绝,但是却又多了一个管先生,他便不好拒绝了,于是只得硬着头皮应下。 三人这便从学舍往书院大门走去,宋承鄞脸上带着僵硬的笑容,管先生瞧着面上表情平静,实则内心十分激动,至于李修齐,更是不掩其愉悦,一路上笑容就没停过,晃眼的很。 走完书院前的山道,张铭已经驾着马车等在了山脚下,瞧着与宋承鄞同行的人,他恭敬的一一行过礼,却听得宋承鄞交代,“夫子与谨言兄会随我一道前去。” 张铭心中有些诧异,面上却是丝毫不显,点头应下之后,撩开马车帘子请三人上车,而后放下帘子,自己跳上马车,挥起鞭子驱车往回走。 马车很快行到县上,来到西城,又穿过几道巷子之后,停在了一道宅门前。 “公子,到家了。”张铭的声音从外面传来,便随着帘子被撩起。 宋承鄞下得马车,抬起头去看门上的牌匾,上书“宋府”二字,字迹与他对照临摹用的字稿上一般无二。 不只是他,管先生与李修齐也在看这块牌匾,目中皆流露出赞赏之意。 管先生摸着胡子道,“这字写的着实妙啊,风格独特,却是前所未见!” 李修齐则是望着那字迹发了呆,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张铭上前去叩响大门,片刻之后,内里传来询问声,“门外是谁?” 张铭道,“香寒,是我去书院接少爷回来了,同行的还有管先生与李公子。” 朱红色的大门被拉开,一道窈窕的身影出现在众人视线之内,“少爷,小姐已等候你多时了。”说罢,又对同行的管先生与李修齐道,“管先生,李公子,里边请。” —— 屋内,顾倾城得知有客拜访,颇有些诧异。手搁在妆匣中的面巾上,有些犹豫。她自知容貌太过显眼,平日里出门在外,都会戴着面巾,在家中则不用,因为伺候的人都是从宫中带出来的。而今有客上门,且其中一人还是宋承鄞的夫子,若是再戴着面巾,未免太过失礼。 一番犹豫之后,她最终拿开了手,站起身来往前院走去。 多年身居高位养成的习惯,顾倾城见到管先生与李修齐时,只是微微颔首,道,“管先生,李公子。”这便算是见礼了。 同所有初次见到顾倾城真容的人一样,这二人一时之间都看得痴了去。不过管先生毕竟年长,见识阅历都非寻常人能比的,很快便回过神来,意思到自己失礼了,眼底尴尬之色一闪而逝,道,“宋小姐,冒昧前来拜访,打扰了。” 李修齐却是久久不曾回过神来,不过他心中所想,却是宋承的容貌为何与宋小姐丝毫不像。 顾倾城微微摇头,“先生能光临寒舍,便是府上荣幸了。如今已是午时,不若先用过饭吧。”说罢,也不等管先生回答,便吩咐一旁的柳绿,道,“让厨房将方才做好的饭菜呈上来,柳红与香寒留下伺候。”安排好后,朝管先生与李修齐微微颔首,便转身离开了前厅。 晋朝民风开放,没有男女七岁不同席的习俗,只是女子地位却还是很低,若无其他情况,都不得与男人同桌而食。不过顾倾城离开却不是因为这个原因,而只是单纯的不想招待客人。不过管先生与李修齐却不知她心中所想,只以为平常。 厨房的人很快将菜饭呈了上来,一一摆好,又伺候着几人用膳之后,时间已是到了午后。 顾倾城让人重新做了一桌饭菜,独自在后院用过之后,这才回到前厅来招待客人。谁知还不等她开口,管先生却是直接道,“宋小姐,老夫有一事请教。” 顾倾城摇头,道,“请教不敢当,先生有事不妨直说。” 管先生便问出了最关心的问题,“老夫之前在宋承的字稿中见过宋小姐的笔迹,瞧着别具一格,却是前所未见,不知教授宋小姐的习字的先生乃是何人?” 顾倾城闻言,心中却是有数了。 她如今身处的大晋朝,与她原本所在的,根本不是同一个时空,历史发展自然也就不同。原本那个时空中出现的东西,无论是诗词歌赋还是书法绘画,这个时空也都没有。她前世练字的时候,学的是宋徽宗的瘦金书,在这个时空,是属于独一份的,被懂行的人瞧见了,自然就能认得出来。 “叫先生见笑了,那是我闲极无聊时,自己琢磨出来的。”不是她不想说出瘦金书的实情,而是此事牵扯过多,稍有不慎,就会暴露他们的身份,只能将之算到自己头上。 管先生闻言,惊讶的无以复加,久久没能回过神来。在此之前,他心中不止一次勾勒过能写出这样一手好字的人,该是何等模样,那人许是已近花甲之年,须发皆白,一身风骨却叫人称赞不已。他想过许多可能,却唯独没想过,那一手好字,当真是由一届妙龄女子所创。 “宋小姐此话当真?”许久之后,他才回过神来,又问了一遍。 顾倾城点头。 第23节 管先生连叹了几口气,道,“真是没想到,宋小姐竟是这般博学多识,老夫自叹不如啊……” 顾倾城笑而不语。管先生之所以会有这样的感叹,是因为她“独创”的瘦金书。若真是出自于她之手,那她谦虚一下也没什么,可瘦金书的创始人是宋徽宗,一朝皇帝,完全当得起一个教书先生的赞叹。 管先生感叹完了,又催着顾倾城按照他的意思写几幅字赠予他,顾倾城不好拒绝,只得引着他去了书房。前厅便只剩下李修齐与宋承鄞。 许久之后,李修齐忽然伸手拍了拍宋承鄞的肩膀,问道,“我来了许久,为何却不见伯父伯母?” 他这个问题是真的把宋承鄞问出了,比之前问他家中有几个姐姐的问题还要难以回答。顾倾城在极短的时间内,摇身一变,从他的母妃变成了姐姐,还换了与他一样的姓,他如今根本不知道自己“父母”是谁了。 不过他为难多长时间,一旁伺候的柳红便接道,“我家老爷夫人早已亡故,府上如今只剩下小姐与少爷两位主子。” 李修齐闻言,露出歉意的表情来,道,“都怪我一时多嘴,问起了这事,宋承你千万别往心里去,逝者已矣,伯父伯母在天之灵,也不希望你难过。” 宋承鄞:“……”他真的一点都不难过,因为他也是这会儿才知道,自己“父母”早已亡故的。 —— 临近傍晚的时候,管先生在府上用过晚膳之后,便先告辞了。相比他满载而归笑的合不拢嘴,李修齐的面色却是稍有的沉重。 之前无意间问起宋承鄞的“伤心”之事后,李修齐便不敢再多嘴,直到宋承鄞中途有事离开了一会儿,他才向一旁伺候的柳红打听宋家的情况。家中丫鬟的态度恭敬却又疏远,虽然对于他的问题都回答了,答案却是似是而非,最后他也只得出了个大概。 宋承鄞的父亲只是普通的秀才,然而母亲却出自峦州谢氏,虽然只是旁支,但与本家关系亲厚,且这姐弟二人颇得当今皇后赏识。而他李家世代从医,至今却仅有他祖父一人得入太医院,受陛下赏识,除此之外,家中再无人在朝中当值,他自己也是恶名在外,难怪他祖父当初会对他说,宋小姐不是他能妄想的人。 但他同时又庆幸,幸得好宋小姐的家境如此,他至少还有机会。如此一来,他需要担心的问题,又是之前那个了,不知宋小姐可否有婚约在身…… ☆、第44章 三月中旬的休沐日,李修齐又一次厚着脸皮跟着宋承鄞回家,这一次的理由听起来十分的正派,他是来请教顾倾城关于书法的问题的。因为他平日里唯独痴心于书法,是以他以这个为理由,倒是叫宋承鄞信服了不少。且宋承鄞如今年幼,纵使知晓顾倾城容貌不可方物,但她如今是宠冠后宫的淑妃,又是他的母妃,他一时也无法联想到,李修齐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美人。 只是他们这一次归来的时候,好巧不巧的,却是碰见了一场意外。 之前在书院山道尽头处,就不曾见到张铭去接人,幸得李修齐人缘好,得了同窗的学子顺道载他们一程。二人在第一个巷道口下了车,谢过那位学子之后,便步入巷道。然而,他们上次来时还是一片宁静的巷道中,今日不知为何,却是有些嘈杂,各种声音混合在一起,根本听不出具体在说些什么。 不过两人都不是爱管闲事的人,仿佛没听到似的,继续朝前走。然而在转过两条巷道之后,就无法继续前进了,因为道路被堵住了。放眼望去,前面乌压压一片全是人,将原本就不甚宽敞的巷道给堵了个水泄不通。只见人头攒动,摆出一副在向里移动的趋势,不知在干嘛。 宋承鄞微微仰起头颅,黝黑的眼眸望着李修齐,透露出“你去问”的意思,且态度十分坚决。 李修齐十分没形象的耸耸肩,点了下头,便摆出人畜无害的灿烂笑容,挑了一位刚好转过身来的梳着妇人发式的女子,朗声道,“这个夫人,请问里面发生什么事了,为何这么多人聚在此处。” 被李修齐询问的那位妇人原本有些不耐烦的,但是转眼瞧见是一个样貌英俊的年轻公子,脸上便挂起了笑容,道,“这位公子瞧着有些眼神,不像是这附近的人,是来拜访同窗好友的吧,我跟你说啊,事情是这样的……” 妇人噼里啪啦说了好一会儿,那叫一个事无巨细,是以宋承鄞跟李修齐两人很轻易就得知了事情的起始缘由。而后宋承鄞便沉默了,李修齐则是勉强维持着笑脸谢过妇人,而后半是强迫的将宋承鄞给拉到了没人的角落,两手死死按住他的肩,道,“宋承,你别冲动,千万别冲动!宋小姐那般聪慧,即便一时不能想到解决的办法,也绝不会吃亏的。现在巷子里这么多人,你根本挤不进去,要是不小心受伤了,宋小姐还要替你操心。”他顿了顿,又道,“你别着急,咱们想想办法。” 两人折腾了好一会儿,才穿过汹涌的人群,来到宋家大门前,见到的景象,却是出乎他们的意料。 只见宋府大门此刻正敞开着,大门前的台阶上安放了一张美人榻,顾倾城侧倚在榻上,一席大红色的对襟长裙,领口袖口及衣角裙摆处皆以金线勾勒出富贵牡丹的纹案,披着一件雪白的狐裘大衣,青丝如墨散落于榻上,正慵懒的望向人群,美目流转,顾盼嫣然。 美人榻的一侧又摆了一张雕花茶几,上面摆了几样精致的吃食及一壶热茶,柳红柳绿二人随侍左右。 宋承鄞与李修齐见此情况,对视一眼之后,便沉默了。 他们的担心简直就是多余的,顾倾城现在这样子,哪里像是被人欺负了,简直就是在看戏。他们不由得怀疑,之前在巷口询问的那个妇人所说的话,到底有几句能信。 他们问出的情况,是说这附近有两户人家的夫人今日气势汹汹的在宋府门前谩骂了半晌,骂得都是顾倾城狐媚子不要脸,年纪轻轻的不学好,就知道勾引男人之类的话。声音很大,且中途几乎不见停歇喘气,一个骂完换另一个,简直没完没了。 刚开始的时候只有一两个人围观,后来越聚越多,甚至把巷道都堵了。 大晋朝虽然民风开放,但未出嫁的女子还是比较需要注重名声的,寻常女子被人这般谩骂,虽不至于羞愤自尽,但是一年半年的大约都是没脸出门见人的,且以后想要说户好人家,怕是十分曲折困难。 这些看热闹的人,有的是同情顾倾城的,同样也有看不惯她的人。 宋承鄞与李修齐则是担心她被人欺负,才想尽方法挤进去,哪知却是见到这种情况。 那两位夫人还是骂个不停歇,其中一人忽然扬起手,不知将什么东西扔向顾倾城那边。 人群中不断发出惊呼声,像是幸灾乐祸,也有同情的声音。 李修齐亦是担心不已,伸脚往前迈出去,想要上前去挡住,却被宋承鄞给拦住了,“你别拦我……啊!”他话还 没说完,就见一左一右守在门前的两个护院,其中一人看似随意的一扬手,轻易便接住了朝那边飞去的东西,而后看也不看的又抛了回去。 那位丢东西的夫人可就没护院那么好的身手了,别说徒手接住,就是躲都躲不开,直接被那东西迎面砸中,一声轻响之后,被糊了一脸。原来拿东西,竟是个生鸡蛋。 周围便响起了哄笑声。 那妇人被气了个半死,一手叉腰一手指向顾倾城,这一次更是连祖宗十八代都给骂上了。 顾倾城面上一派云淡风轻,等那夫人换气的时候,淡淡吩咐道,“我不喜欢有人用手指着我骂。” 前边的两个护院这便明白她的意思了,其中一人几步迈上前去,还不等那夫人反应过来,猛的抓住她的手,捏住其食指,手上稍微用力,便折了对方的那根手指,对方生生疼的当即昏了过去,连惨叫声都没发出来。 顾倾城这才慵懒的站起身来,拢了拢披着的狐裘大衣,扫了一眼四周的人群,淡淡道,“下次来宋府闹事之前,先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今日这便是前车之鉴。我虽双亲亡故,却也不是随便什么阿猫阿狗都可以欺负的,至于说我勾引谁家夫君的,他们配吗?”她眼底轻蔑的眼神,叫人看了只觉得自惭形秽,而不是愤怒。 “鄞儿,回家了。”她淡淡扫了一眼站在人群中的宋承鄞,而后转身踏入院门。柳红柳绿跟在后边,将几样吃食与茶壶拿走,余下的便留给两个护院收拾了。 宋承鄞抓着李修齐的袖子便将人拉着朝院门走去,后者虽然跟随着他的步伐行走着,视线却是始终追随者门内那道倩影,以至于险些撞到大门上。 ☆、第45章 宋府的大门紧闭,任由外面叫骂声滔天,那名晕倒的妇人家人过来闹,甚至威胁说要报官,里面的人也无动于衷。无人配合的独角戏哪怕再开场再盛大,最终也只能不了了之。 而相比门外喧嚣,屋内的氛围则安静得多。 宋承鄞瞧着厅堂内的摆设风格,忽然有一种回到了芳华殿的感觉。他不过半个月没归来而已,这个地方相较上次,几乎可以说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原本简略到有些空旷的屋内,被装饰的焕然一新,印有祥云暗纹的锦缎做成帷幔将厅堂分隔开来,清一色的红木桌椅,繁复而美丽的镂空雕花茶几,就连桌上放置的茶具,都是顾倾城最为喜爱的青花瓷。 整间厅堂虽然比不得芳华殿中珍品如云,然而布局与摆设,却几乎都用的差不多的物品,区别只在于材质而已。 “……姐,刚才是怎么一回事?”虽然之前在外面听那妇人说了一通事情经过,他却是不怎么信的,唯有亲自问过顾倾城,才算得数。 李修齐也死皮赖脸的跟了进来,这会儿虽然没敢明目张胆的将眼神投到顾倾城身上,却也是伸直了耳朵在关注着这事。 顾倾城身上还披着厚厚的狐裘,手中抱着暖手炉子,闻言淡淡扫了宋承鄞与李修齐一眼,道,“没什么,之前有一个八婆到府上来拜访,回去后便到处传我的不是,叫有心人知道了,每次出门都尾随在后,被张铭刘劲警告一番之后,家里人就上门来闹了。” 古代不比现代,同一个小区同一栋楼,也许住在对面的两户人家一辈子也不见得说一句话,古代的百姓,街坊邻里之间相互拜访是很正常的事。顾倾城虽然没有上门去拜访过隔壁邻居,但是人家过来了,她也不曾怠慢过。知道这府上是她在当家之后,上门来拜访的就都是女眷,她就不曾再戴着面纱。 之前的一道上门的两位夫人见了她的容貌,好一番称赞之后,大家便聊起了别的话题。之后又有几位街坊上门拜访,勉强都算是相谈甚欢,唯有一位例外,而这个例外的,便是在门外叫骂后又被张铭折断手指的那位。 那人夫家姓孙,住在巷子口,跟宋府中间还隔了几户人家。上门来拜访的时候,带了两个女儿,初见顾倾城时,眼中便暗藏妒忌之色,两个女孩儿中大的那个瞧着十五六岁的样子,小的怕是只少个一两岁,神情与其母亲一致,因为隐藏情绪的功夫还不到家,皆显露于脸上。 顾倾城顶着这样一张脸过了这么多年,对于这样的表情早已习惯了,所谓不招人妒者为庸者。她当时根本就不曾将之放在心上,吩咐柳红柳绿拿了时令蔬果跟点心茗茶来招待,不想孙夫人一边毫无形象的吃着东西,开口便问起她的婚事。 跟这种人生气愤怒都是白搭,顾倾城从始至终都挂着淡漠疏远的笑容,有一搭没一搭的与孙夫人聊着,结果对方越说越离谱,最后竟是自说自话的为她弟弟说起亲来,一副“你能嫁给我弟弟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的表情。一旁伺候的几个人也都跟顾倾城一样的想法,只觉得好笑。 孙夫人却一点不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什么不对,自顾自的说了半天之后,忽然一拍大腿,说出了他弟弟至今膝下无子,她若是嫁过去,一年之内不能生儿子的话,就得为其纳妾,这种异想天开的话,还没完没了的。 顾倾城一直等到这母女三人将送上来的东西几乎都吃光了,才开口吩咐柳红柳绿送客。她们根本不愿意走,最后可以说是被张铭刘劲两人给扔出去的。 对于这样的奇葩,顾倾城不会低估其脸皮厚度,打定了注意短时间内不踏出府门一步,省得被纠缠个不停。谁知对方完全超出了她的想象,第二天就请了媒人上门来提亲。这效率,把顾倾城给惊讶的不行。 媒人根本没能靠近宋府大门,就被赶走了。不过那也是个脸皮厚的,一直在大门前徘徊不去,看那样子,大概想借机闯进门去。媒人如此蹲守了三天,却连大门都没能靠近,终于忍不住愤怒离去,再回来时,就带上了孙夫人,再接着就出现宋承鄞他们看见的“盛况”了。两人编造谎言出口成脏的在门前辱骂,便是想毁了顾倾城的名声,叫她以后再难许给好人家。 为宋承鄞讲述事情完整经过的是柳红,说完她又补了一句,“奴婢之前叫人去查过,孙夫人是灵州人氏,家住在一座小县城中,开了一间小小的杂货铺以维持生计,为了供唯一的儿子进学,可以说是倾尽家产,举家搬迁到源县来,至于她口中的弟弟,成日里流连于花街柳巷,无所事事,而今都快三十岁了。” 听完这番话,宋承鄞与李修齐皆是愤怒不已,且原因都是差不多的,都得孙夫人的作为,简直就是对顾倾城莫大的侮辱。她有倾城之姿,识文断字才学不凡,这样的女子,一个一无是处浑身劣迹的男人,根本连给她提鞋都不配,更不要说嫁娶之事! 然而顾倾城却始终是一副淡淡的表情,“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而已,说什么都无所谓,何必放在心上,自降身份与之计较。这一次不过是小小的教训而已,再有下一次,可就别怪我心狠了。”她是真的不在乎孙夫人怎么诋毁她,因为嫁人两个字,已经从她的字典里擦去了,但是却不得不顾及宋承鄞,因为读书人最重名声,即使他再如何光风霁月君子谦谦,若有一个声名狼藉的姐姐,便会是最大的污点。 宋承鄞此刻不知该说什么,只觉得心里酸酸的,沉默半晌后,像是发誓一般,道,“……姐,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顾倾城点头,表示知道了。一旁伺候的柳红问道,“少爷与李公子来之前不曾用过午膳吧,奴婢这便叫人去准备。”说罢,也不等二人回答,便抬脚朝屋外走去。 顾倾城亦是抱着暖手炉子,看向宋承鄞,道,“我有些困了,你自行招待客人吧。”说罢站起身来,朝李修齐那边微微颔首,便带着人往后院去了。 前厅内便只剩下宋承鄞与李修齐两人。 “你们来源县之前,可曾遇见过这样的事?”李修齐凑过来问道。他会这样猜测,其实也很正常,毕竟他们双亲早亡,只余下姐弟二人相依为命,会有人欺他们年幼不懂事完全在情理之中,而顾倾城又长了这样一张脸,少不得被人觊觎。他甚至怀疑,皇后之所以会对这姐弟俩这么好,指不定就怀着什么不可告人的打算。 宋承鄞于人情世故这一块到底还是有欠缺,不曾想那么多,闻言想也没想便摇头,道,“姐姐她从不曾被人欺负至此。”而他自己,在被顾倾城收养之前,被欺负早成了家常便饭。 李修齐便十分自然的顺着话头问出了他最为关心的问题,“遇上这样的事,真是天降横祸,若是传到与宋小姐有婚约的人家那边,纵使只是谣言,怕也会成为对方心底的一根刺。”他说的这番话,若是宋承鄞沉默不语或是顺着他的话说下去,那就证明顾倾城已有婚约在身,若是他反驳,则证明没有。无论如何,他都能得到想要知道的答案。 李修齐说完这一番话,面露担忧之色,瞧着像是为顾倾城担心,实则心中紧张的要命,两手收于袖中,紧握成拳,手心发汗。 他希望宋承鄞能够开口辩驳,然而等了许久,却不曾听见他的声音。随着时间的推移,李修齐的心一点点沉下去。他以为顾倾城已有婚约在身,却不想宋承鄞是在此刻也在纠结这个问题。 虽说两人如今的身份是相依为命的姐弟,顾倾城梳着闺中女子的发式,也没有婚约在身,但是宋承鄞对这个新身份还没完全接受,他还想着顾倾城的另一重身份,帝王的宠妃,他的养母。他纠结许久,最终摇了摇头,道,“姐……姐她未曾有婚约在身。”没错,她虽然入宫为妃,又是他的养母,但的确没有婚约在身。 “宋小姐竟是不曾许下人家吗?”李修齐觉得自己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了,既是害怕,心中又有所期待。害怕自己听错了,又十分的希望自己听到的是事实。 “嗯。”宋承鄞点头回应。他此刻没觉得自己的答案有什么不对,却不知,李修齐因为他的这一番话,给坑的十分之惨。 厨房很快将午膳做好了,六菜一汤,色香味俱全,摆上桌之后,因为顾倾城午睡还未醒来,只有宋承鄞与李修齐两人吃饭。简单用过午膳之后,两人便去了书房,宋承鄞谨记方才的承诺,一门心思扑倒书册上去,李修齐则是四处溜达,将所有可能留有顾倾城字迹的书册纸张看了个遍。 另一边,顾倾城睡到下午才醒来,拥着被子坐在榻上发了一会儿呆,才起身穿起袄裙披上狐裘。厨房单独给她做了一桌菜,待她醒来,才一一摆上桌。 顾倾城没什么胃口,吃了几口之后便让人撤下了。 一旁伺候的柳红忽然道,“主子,我们带来的精盐已经不多,你看是修书一封回京城让人送来,还是我们自己派人去取?” ☆、第46章 听得柳红问起这话,顾倾城有些不解,“为何要特意去京城拿,而不是就在此地购买呢?我记得我们带来的银两还有许多,不至于连精盐都买不起。” 而后便见柳红颇为惊讶的看着她,问道,“主子你不会不知道,民间偷偷贩卖的都是粗盐,精盐只有官府售卖,且数量极少,唯有宫中能大量供给。” 顾倾城:“……”她还真就不知道。没恢复记忆以前,她根本就不用去操心柴米油盐的问题,而恢复记忆之后,也没有刻意去了解这个时空的发展状况。 “晋国很缺盐吗?或者说,很缺精盐?”顾倾城问道。 柳红闻言,不由得苦笑道,“不仅是晋国,任何一个国家都很缺盐,精盐更是稀缺。”仔细想想,顾倾城不知道这事,是再自然不过的。她初入后宫便身居高位,又得帝王宠爱,荣宠近十年,山珍海味绫罗绸缎,只要她想要的,下一刻便会送到她面前,柴米油盐这样的事,从来都不需要她操心。 确定了晋国缺盐这个问题,至于为什么会缺盐,是因为资源不够丰富,还是提炼技术落后,顾倾城便没再继续问下去了。因为她知道这样的问题,不是柳红能答的出来的。 第24节 “让人准备马车,我要回泾县。”官府既然贩卖盐,那应该比较清楚这方面的问题,但是像这种生活必需但是又稀缺的资源,绝对不会轻易透露给旁人知晓。她改头换面住在源县,就是不想让人知道她的真实身份,是以只得回泾县去查证。 顾倾城觉得,她似乎摸到了一扇隐藏的大门,推开之后,会通向全新的世界。 —— 如今距离泾县地震过去不足一个月,而古代的灾区重建速度远远比不上现代,顾倾城坐在马车内,在接近泾县县城的时候撩起车窗帘子,入目的是一片苍凉的大地。房屋坍塌,庄稼翻倒折断,却还有百姓不放弃的想将其重新移植到土地里去。城门口的粥棚前排的队伍长的看不见尽头,男女老幼捧着缺了口的饭碗,俱都神情麻木眼神空洞。 在这些人脸上,完全看不到希望的存在。 让人看了,只觉得心中难受。 顾倾城默默放下了车窗帘子,背靠着引枕闭目养神。地震后,通往县城的道路变得崎岖不平,马车摇摇晃晃的行驶着,穿过县城,向着天水山庄驶去。 后面这段路走得十分的顺利,路面相比之前,要平坦上许多,几乎与地震之前没有太大的区别。顾倾城忍不住再次撩起帘子朝窗外看去,只见马车行驶过的路面凭证,很多地方都还能看得出新动工的痕迹,她稍稍一想,便大概知道是为什么了。 她救了这城中的数万百姓,这些幸存下来的人心怀感激,他们不知道她早已离开泾县离开天水山庄,担心她出行不便,是以先将这段路修整好。 她就这么倚在车窗边,看着外面一成不变的景色,视线却没有焦距,直到张铭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她才回过神来。 “主子,天水山庄到了。”张铭道。 “嗯。”她应道,坐起身来,便见得帘子被人撩起,永宁的身影出现在外面。 “娘娘,你回来了。”永宁笑着说道,伸过手来扶她。 顾倾城微微点头,将手递了过去,由他扶着下了马车。站在天水山庄的大门前,她回望来时的路,问道,“通往山上的这条路,是何时修筑好的?” 永宁顺着她的视线看来,颇为感慨道,“娘娘你离开的第二天,便有山下的百姓自发的组织起来,带上工具从山脚开始修缮因地龙翻身震坏的道路,一群人夜以继日的劳作,仅用了三天多一点的时间便将这条路修缮好了。” 顾倾城闻言,沉默片刻后,道,“本宫知道了。”说罢,带着人进了天水山庄大门,一边走着,一边吩咐道,“遣人去县府衙告诉刘骏驰,让他明日一早带着县上所有的盐吏来见本宫。” 第二天一早,天水山庄的人到泾县府衙去通知刘骏驰的时候,他正在跟夫人张氏在用早膳。得知顾倾城要召见他,十分之惊讶,问道,“淑妃娘娘回来了?”他是整个泾县除天水山庄的人以外唯一一个知道顾倾城不在此地的。事关顾倾城,他一早便将伺候的下人摒退了,却忘了还有一个张氏。 来人原本恭敬的低垂着头,闻言猛地抬起头来看他,眼神不善。 刘骏驰惊觉失言,忙道,“娘娘不在天水山庄的事,内子定然会守口如瓶,下官以头上乌纱帽担保,此事不会再有第三个人知晓。” 来人死死盯了刘骏驰片刻,而后收回视线,复又低下头去,道,“还望大人谨记方才的话,别再出什么意外。奴才已经将事情通知到,这便告退了。”说罢,欠身退出门外。 刘骏驰抹了一把虚汗,气还没喘顺,便听得张氏问道,“你前两日还告诉我,说淑妃娘娘身体不适不宜见客,如今又说淑妃娘娘不在天水山庄,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嗯?” 刘骏驰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一时也不好解释此事,只得推脱道,“娘娘有事召见我,我先走了。”说罢,不等张氏回应,便站起身匆匆离去。 张氏见状,气的不行,险些没讲桌上的东西都掀了。 再说刘骏驰这边,匆忙从屋内离开后,一边走着,一边吩咐人去将县上的两个盐史召来,待到人到齐了,这才带着人去了天水山庄。 而天水山庄这边,顾倾城早已等候多时。 她昨夜几乎整夜未眠,一直在想关于盐的事。晋国缺盐,甚至这一整片大陆都缺盐,无外乎就两个原因,资源稀缺或是提炼技术落后,而这两个原因,她更趋向于是后者。若事实真如她所猜想,那么对她来说,无疑是好事。她甚至已经开始设想,得到准确的答案后,下一步该怎么做。因为心中有事,她直到天色微微亮起,才勉强眯了一会儿,又很快醒来。 用过早膳没多久,便听得有人进来通传,说刘县令求见。顾倾城甚至有些迫不及待的人让人传刘骏驰进来。 “下官见过淑妃娘娘。”刘骏驰带着两个年轻男子步入屋内,低垂着眉目,不敢四处张望,才走没几步,离顾倾城还很远,便跪下拜见。身后的两个年轻人亦是跟着跪下参拜。 明明上次来的时候还不是这般诚惶诚恐的模样,顾倾城想起之前去传话的人回来禀告说刘骏驰一时失口将她不在泾县的消息说出,让其妻张氏知晓的事儿,不由得有些好笑,道,“刘大人不必这般拘谨,今早之事,只要不再出现第二次,本宫便不会与你计较的。” 得了准信,刘骏驰这才松了一口气,道,“不知娘娘今日召下官前来,又何事吩咐?” 顾倾城也不与他多说别的,直言道,“本宫叫你带着盐吏前来,是有事相询。”话说及此,顿了顿,视线投向刘骏驰身后的两个年轻人,问道,“县上就两个盐吏吗?” 刘骏驰点头应是,又道,“泾县只是一个小县城,一年贩售的盐也没多少,是以只有两名盐吏。” 顾倾城点头示意知晓了,看向其中一个年轻人,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年轻人不想顾倾城会直接问他,呆滞了片刻后,慌忙道,“小,小人名叫李,李河。” 顾倾城笑道,“别紧张,本宫只是想问你一些关于盐的事。”她顿了顿,问道,“你们所贩售的粗盐,是如何得来的?” “啊?”李河再一次呆滞,发出一个无意义的单音节,久久没能反应过来。倒是另一个没被问及的年轻人忽然开口道,“启禀娘娘,这个问题小人知道。” 顾倾城看向他,道,“那你来说。” “是。”年轻人恭敬应下,而后道,“官府中贩售的盐都是从盐井中提取卤水后制出来的。” 得到这样的答案,顾倾城面上没什么表情,心中却是有些惊喜的。事实果然如她所猜测,这片大陆果然还停留在开采井盐的阶段。 得到这样的答案,顾倾城面上没什么表情,心中却是有些惊喜的。事实果然如她所猜测,这片大陆果然还停留在开采井盐的阶段。 因为井盐的开采首先要满足找到盐井这个问题,而以古代的勘探技术,这无疑是个巨大的难题。没有盐井,就无法提炼盐,如此一来,盐就变得稀缺。而这还只是粗盐,而精盐是从粗盐中提炼出来的,暂时撇开提炼技术问题不谈,可想而知,产量只会更少。 之后顾倾城又询问了年轻人一些问题,大致了解了这个时空中盐的产量以及提炼技术,给三人赏下了几样东西之后,便让他们退下了。 永宁送人出去了,柳红站在一旁,看着顾倾城,欲言又止。 “想问什么就问吧。”顾倾城道。 闻言,柳红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开口说道,“主子,你为何忽然关心起盐的问题来了?”这事在柳红看来,真的是无法理解,顾倾城这样毫无前兆的,就关心起了盐的问题,为此匆匆从源县赶回来,将盐吏召来之后,问的问题细致的都有些过头了,让人忍不住怀疑她究竟想要做什么。 “是啊,为什么呢,”顾倾城笑道,眼底满是得意的神色,“因为我忽然想起一些跟盐有关的事,恰好能够以此为筹码,让那个人向我低头,甚至可能让他求我。” ☆、第47章 当天下午,顾倾城便让县城的盐吏往天水山庄送了一部分粗盐过来,连带着还一道送来了从盐矿中开采出来的无法食用的毒盐,都是用来做实验的。又吩咐身边的伺候的人去将实验需要用到的器材准备好,能将就的则将就,实在没有的她便画了图纸,让人送去县城中,让刘骏驰找手艺好的人赶工现做出来。一番折腾下来,等将所有的东西都准备好,时间已经快到傍晚了。 顾倾城有些着急想要验证记忆中的方法,便也没管时间是否晚了,换了一身便于行动的衣衫,挽起袖子便开始摆弄其一堆的实验器材,看的一旁伺候的柳红柳绿等人目瞪口呆,有心提醒她还有外人在场,但看着她那满脸认真不容打扰的神情,最终还是没敢开口,只得转过头去狠狠瞪了一眼唯一的外人刘骏驰,警告他眼睛别乱看。 顾倾城此时着一袭月白色绣祥云暗纹的衣衫,因挽起袖子而裸|露出来的手腕处的肌肤,却是比那衣衫还要白上几分,所谓欺霜赛雪,不过如此。饶是刘骏驰自认定力不错,也有片刻的目眩神迷,好在心中还关心着别的事,是以很快回过神来,有些羞愧的低下头去,片刻后又飞快抬了起来,死死盯着顾倾城手上的动作。 而柳绿瞪过来的时候,他正十分专注的看着顾倾城操作实验器材,不曾注意到她的眼神,叫她讨了个没趣,悻悻然转过头去。 第25节 顾倾城做实验的地方,是在天水山庄的别院中,在一旁观看的,都是她从宫中带出来的人,唯有刘骏驰一个外人。按理说提炼精盐这种十分重要的事,是不该让外人知道的,柳红等人不知道她是出于什么目的,而将刘骏驰留下,不过也不好当着人的面问出来,便只好憋着。 别院的屋内,早早便点起了灯,几乎遍布房间的每一个角落。摇曳的灯光照亮这片空间,将屋内众人的身影拉得长长的,还微微有些扭曲。不过此刻根本无人在意这些细节,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顾倾城身上。 只见她戴着白色的手套,从瓷杯中取出几块黄褐色的细小结晶体,她伸手捏起一块,放在眼前仔细端详片刻,心中感叹,这就是古代的盐了,真是粗糙的让人不忍直视。看过之后,她便将瓷杯中大约三分之一的盐粒倒入一旁的小锅中,加入适量的清水,而后将锅子放到了烧的正旺的炭火上,将其加热,水烧开之前都不用再管。 她接着又做起了其余的准备,将视线碾碎之后的炭块用纱布包裹好,充当活性炭,用来吸附水中的杂质。待这边准备好之后,旁边的锅子也烧开了。她扭头去看,只见原本的清水已经变得浑浊,呈现出淡淡的黄色,上面漂浮着一些细小的杂质,水中已经看不到之前放进去的结晶体了。 顾倾城一次次的用纱布过滤煮沸的水,直到其变得清澈起来,这才作罢。接着又将锅子放回炭火上,重新加热。 做完这些,顾倾城才舒了一口气,摘下手套扔到一旁,自己转身走到软榻上坐下,闭目养神。 柳绿看完这一切,呆滞了片刻,而后问道,“主子,这就好了?” 顾倾城依旧闭着眼,微微点头,“嗯。等水烧干后,剩下的就是盐了。” 因为她的这一句话,在场的所有人视线都死死盯着炭火上的锅子,眼睛一眨不眨的,生怕眨眼的瞬间就错过了什么。 随着时间的推移,锅子中的水分一点点减少,最终完全蒸发掉,锅中仅余下一粒粒细小的白色颗粒。 “主子,水干了。”柳绿提醒道。 顾倾城这才睁开眼坐起身来,走到桌子这边来,往锅中看了一眼,而后点头道,“可以把郭端下来了,里面剩下的就是盐了。”她话音才落下,便见原本站在后面的刘骏驰一个箭步冲上前来,伸手去将小锅抬起来,搁置到一旁,而后迫不及待的伸手去捻起锅中的白色颗粒喂到嘴中去。 因为动作太快,手指不小心触碰到依旧炙热的锅底,烫的他手抖了抖,却始终没松开,愣是坚持着将东西喂到嘴中之后,才不住的甩手。然而很快又停止了所有的动作,整个人一动不动的。 柳绿侧头去看,只见他眼眶看起来竟是显得有些湿润,面上情绪亦是十分激动。 她试探着伸手去捻起一些白色颗粒喂到嘴中,而后整个人惊讶的瞪大了眼睛,许久后才喊道,“主子,是精盐,真的是精盐!而且比皇宫中御用的精盐还要好!!!”她说完话,又扭头去看余下的几个人,只见他们的表情也都与她差不多。 “主子,是精盐啊,真的是精盐!”柳绿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她已经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激动了,亲眼看着顾倾城从粗盐中提炼出上好的精盐来,这无异于目睹了一场伟大的奇迹。 这件屋子内,此刻依旧保持着冷静的人,唯有顾倾城一个。她抬眼扫了一眼众人,而后轻轻点头,道,“嗯,是精盐。这只是最简单的提炼技术,至于如何从毒盐中提取可食用的盐来,我还需要做进一步的实验之后才能确定。”她说罢,将视线移向刘骏驰,“这个方法说简单不简单,说难也不难,但是只有这个屋子里的人知道,在本宫的大事办完之前,若是走漏了消息……”余下的话不必再说,她只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来。 作为屋子里唯一的外人,刘骏驰很自觉的跪下,郑重道,“下官以项上人头起誓,绝不会将今日所见之事透露半分!” 顾倾城依旧以似笑非笑的表情瞧了他许久,而后面上表情忽然转变,变得十分之和善,笑道,“刘大人快请起,大人为人如何,本宫还是信得过的,不然也不会叫大人知道这么多的秘密不是吗?” 虽说她此刻面带笑容,可是刘骏驰又怎会听不出她话中隐藏的威胁呢。他依言站起身来,态度却越发的恭敬,回道,“下官定不负娘娘信任。” 顾倾城笑而不语,视线移向一旁的永宁,吩咐道,“现将余下的盐收集起来,装到瓷瓶中,本宫稍后会附书一封。让人连夜送回京城,送到陛下手中。” “奴才这就去安排。”永宁应下之后,欠身退了出去。 顾倾城也带着人准备离开了,踏出房门之前,又回头看了刘骏驰一眼,道,“刘大人,本宫不介意以此为百姓谋福利,但是本宫也只是芸芸众生之中的一员,做不到无欲无求,所以只能等本宫得偿所愿之后,才会考虑别的。本宫说的这些,你懂吗?” 刘骏驰拱手行礼,道,“下官知晓。” 顾倾城微微点头,“香寒,送刘大人回去。”说罢,便带着人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大半个时辰之后,一名侍卫骑着马离开天水山庄,身上带着提炼后的精盐以及顾倾城亲笔所写的书信,快马加鞭的朝着京城赶去。 三天之后,天水山庄的侍卫才赶到京城。那人拿着顾倾城的腰牌一路畅通无阻的进到宫中,不过因为当时已是夜里,宋鸿逸人在妃嫔的寝宫中,他们并没能在第一时间见到他。 “李公公,娘娘有要事告知陛下,还望公公替小人引路。”侍卫低垂着头,负手道。 李奉祥仔细端详了侍卫递来的腰牌,许久才道,“跟着咱家走吧。”说罢,便头也不回的走了。转角时不经意的回头看了一眼,果然瞧见身着黑衣的侍卫不紧不慢的跟在他身后,行动时悄无声息,若不是事先知晓,根本察觉不到其存在。 李奉祥不由得心中感叹,不愧是守护帝王安全的影卫,可惜却落到了一个女人手中,明珠蒙尘,竟是被当做送信人使唤。 二人很快来到筠充仪的水筠殿,敲开大门,一路向内走去,直到一处灯火通明的屋前,李奉祥才停下脚步,转过身来,“你在此处等着,咱家这便去请示陛下。”瞧见侍卫微微点头后,他便抬脚迈步,踏上阶梯来到门前,所过之处,当值的人纷纷委身行礼。 “启禀陛下,顾淑妃身边人求见,说是有要事求见陛下。”李奉祥站在门外,大声道。 屋内时不时会传出欢声笑语,但在他的声音响起后,竟是静默了许久,之后屋内才传出宋鸿逸的声音,“让他进来说话。” 李奉祥闻言,转身转达与侍卫听。侍卫始终沉默不语,点过头后便跟着李奉祥进了殿内,向宋鸿逸以及筠充仪行过礼之后,便站在一旁。 宋鸿逸面上表情不辨喜怒,问道,“她又有何事?”筠充仪倚在他怀中,亦是满脸好奇。 却不想侍卫张口道,“启禀陛下,我家主子说了,此事只得与陛下一人说,不得有第二个人在场。我家主子还说了,若是陛下坚持,那就让奴才将信毁掉。” 此时屋内只有四个人,闻言,各自反应不同。李奉祥低垂着眉目,心想果然如此,他伺候了两代帝王,这后宫之中的女人见过无数,却唯独看不透这一个,在他看来,顾淑妃无论做出再出格的事,都无需惊讶。而倚在宋鸿逸怀中的筠充仪则是呆滞了片刻,而后眼底掠过一丝恨意,又很快藏起,露出一副委屈的表情,将头埋进他怀中,这模样,简直像极了当初的容妃。 至于当事人宋鸿逸,他虽然面上始终没什么表情,但是熟悉他的人,却是瞧得出他眼底压抑得怒火。他沉默了许久,才道,“朕倒要看看她这次又玩什么花样,来人,摆驾御书房!”说罢,毫不犹豫的推开怀中的筠充仪,一撩衣袍,起身朝屋外走去。 “摆驾御书房!”李奉祥一边喊着,忙跟了上去。侍卫亦是不紧不慢的跟着离开。 无人在意筠充仪的。 一行人很快来到御书房,宋鸿逸摒退了所有伺候的人,只留下一个李奉祥,而后看着跪在下方的侍卫,冷笑道,“有什么话,现在可以说了。” 侍卫从怀中袖中拿出装了精盐的素白瓷瓶以及顾倾城亲笔所写的书信,举过头顶,道,“请陛下过目。” 李奉祥走下来将东西取走,交到了宋鸿逸手中。宋鸿逸接过东西,未曾先行查看,而是先将书信展开过目。不过一页纸的书信,他却看了许久,甚至翻来覆去的看了好几遍,眼中神色渐渐狂热,拿信的手都微微有些颤抖。 李奉祥视线余光瞧着宋鸿逸这般反应,心中的惊讶简直无以复加。 许久之后,宋鸿逸才放下手中的书信,视线移到桌上的素白瓷瓶上,就这般盯着看了许久,才迟疑的伸过手去拿起,拔掉瓶塞,将瓶身至于掌心上方,微微倾斜,便瞧见雪白细小的颗粒自瓶中倾斜而出,落满掌心。 那雪白的颜色,与他古铜色的肌肤相映衬,竟是美的有些惊心动魄。 他随手将瓷瓶扔到一旁,另一只手捻起掌心的雪白颗粒,喂到嘴中。 “陛下,不……”李奉祥瞧出他的意图,想要出言阻止,却是已经晚了。 宋鸿逸将盐粒喂到嘴中,细细品味许久之后,嘴角缓缓上扬,最终勾勒出一抹愉悦的弧度。 ☆、第48章 宋鸿逸笑了许久才停下来,收敛神色,对跪在下方的侍卫道,“此事朕已知晓,你退下吧。” 侍卫闻言,叩首行礼后便退出了御书房。 宋鸿逸转头去看李奉祥,只见他虽低垂着眉眼,却时不时会向这边看上一眼,不由得好笑道,“知道这是什么吗?” “奴才不知。”此时此刻,不用费劲心思去猜测,李奉祥也能感觉得到,宋鸿逸的心情很好,他不由得有些感慨,顾淑妃真是个奇特的女子,总是能在将陛下惹怒之后,轻而易举的又将其安抚。 宋鸿逸将左手手心朝上置于下方,右手微微倾斜,手中雪白的盐粒便倾斜而下,落入左手手心。他不断重复着这个动作,眼神可以称得上是痴迷,许久之后,才听得他道,“这是盐,是顾倾城从粗盐中提取出来的精盐,她告诉朕,她甚至还能从毒盐中提取出可食用的盐……虽说而今四国都缺盐,然而我晋国却是其中更甚者,你可知道,她的这封信代表着什么……” 李奉祥虽不关心民生,却是知晓盐有多难得,闻言,惊讶的瞪大了眼,满脸不可置信的神色,“淑妃娘娘她真的……”余下的话没说出来。 宋鸿逸却是知道他想说什么,笑道,“你不懂她是怎样的人,这么多年来,她从不曾骗过朕,很多事,她宁可选择不说,也不愿意花心思去编造谎言,而她说出口的话,必定是真的。”他说着说着,神色竟是变得有些狰狞。因为他又想起了从前的事,很多时候,不是他不相信顾倾城,而是从她口中说出的话太过直白,再配上她独有的轻蔑讽刺的表情,简直让人无法接受。 李奉祥闻言,沉默许久之后,最终说出四个字,“天佑晋朝。” 宋鸿逸抬起头,视线透过金壁辉煌的殿堂,投向未知的远方,“是啊,天佑我晋朝。”天佑晋朝,天佑他宋鸿逸,如若不然,这么重要的事,又怎么会是由他当初执意留下的女人发现的呢。 再说另一边。从泾县快马加鞭赶来的侍卫退出御书房后,持着顾倾城的腰牌,一路畅通无阻的出了皇宫,却是未曾第一时间离开京城,而是去了东城的谢府。 东城谢府,正是当今皇后的娘家谢氏,亦是峦州百年望族。 盐所能带来的利益太大,顾倾城自知无法独自吞下,是以必须要找一个合作伙伴。她入晋国皇宫近十年,虽然没有树立几个敌人,但是同样也没有朋友,想来想去,最终还是只能找皇后合作。 侍卫从泾县带来的东西其实是两份,其中一份给了宋鸿逸,余下的一份,则是给谢丞相的。 此时已是夜里,谢府门前守门的护院看起来都有些懒洋洋的,瞧见有人走过来,问道,“来者何人?” 侍卫负手,道,“还请通告谢丞相一声,源县宋卿晚有要事相告。”当初皇后给顾倾城伪造身份的事,是经过谢丞相许可的,且知会过府上的下人她的存在,以免暴露她的假身份。 “原来是表小姐,快请进。”守门的护院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态度一下子变得恭敬起来,将侍卫请了进去。 其实护院想不起来也很正常,因为在此之前,谁也没有听说过宋卿晚这一号人,可以说是一夜之间冒出来的,且深得皇后娘娘喜爱,特意知会阖府上下,若是见到这位表小姐,必须要恭敬以待。但是从头到尾,谁也没有见过这人上门,久而久之,也就忘了。 屋内,谢丞相原本已经准备睡下了,听闻下人禀告说住在源县的表小姐有要是相告,他一时也没反应过来,又问了下人一遍,“你说哪个表小姐?” 下人不明所以,重复道,“住在源县的宋卿晚小姐啊,皇后娘娘之前还特意交代过,要对其恭敬以待。” 说到皇后特意交代的,谢丞相便一下子想起来了,心中疑惑顾淑妃有什么事找上门来,吩咐下人道,“将人带到书房。” 片刻之后,下人便带着侍卫进了谢府的书房,谢老丞相着常服坐在太师椅上,神色威严。 “下官见过谢丞相。”侍卫俯身行礼道。他以及其余几个被划分给顾倾城的侍卫,虽然是负责护卫帝王安全的内卫,但都属御林军编制,也就是有官职在身的人。 谢丞相微微点头,问道,“不知淑妃娘娘命人深夜造访,有何事吩咐?” 侍卫如之前在皇宫中那般,自袖中拿出一个素白的瓷瓶以及一封信,呈到谢丞相面前,道,“这是我家主子的信,请谢丞相过目。” 谢丞相接过书信,看了一眼信上的落款,当即便被其字迹吸引了。谢丞相亦是个痴迷于书法之人,当即便问道,“这是淑妃娘娘亲笔所书?” 侍卫不明所以,应道,“确为我家主子亲笔所书。” 谢丞相拿着信封又看了许久,这才拆开来看。他虽然不知道顾倾城来意为何,却也不怎么好奇。身为两朝重臣,百年望族的掌舵人,已经很少有事能让他刻意去关注了。然而看到后面,他却不由得开始紧张起来,大冷的天,手心却攥了一把汗。 许久之后,他才放下手中的书信,视线移到桌上的素白瓷瓶上。他看了许久,最终却没有伸手去触碰,清了清嗓子,道,“你回去告诉顾淑妃,此事老夫已知晓,但事关重大,请容老夫考虑考虑,过些时日再给她答复。” “下官会将谢丞相的话带到,打扰谢丞相了,下官告辞。”侍卫得了回复,便行礼告辞了。 侍卫走后,谢丞相才拿起桌上的瓷瓶,拔掉瓶塞,将盐粒倒入掌心,仔细端详片刻之后,才用手指捻起几粒喂入口中,而后便是长久的沉默。 不知过去了多久,谢丞相才将手中的盐粒小心的装回瓷瓶中,塞上木塞,紧紧握在手中,起身往书房内的隔间走去,在一个靠墙的多宝阁前停下,将手边的抽屉拉开,取出一个青花瓷瓶。刚取出的瓶子跟他手中拿着的素白瓷瓶差不多大,同样塞了软木塞。 他将手中素白的瓷瓶放下,而后拔掉青花瓷瓶的木塞,将瓶身微微倾斜,便见有雪白的细小颗粒从中倾斜而出,落入掌心。他捻起几粒喂入口中,细细品味,忽然就想起了一些往事。 那是开元二十一年的冬天,从傍晚时分开始,天上便纷纷扬扬的下起了大雪,到晚上的时候,已经铺起了一层。 夜已经深了。 谢元秋(谢丞相)早早便睡下了,然而半夜里,却被人叫醒了。家中仆人匆忙来报,“老人,宫里来人了,说是陛下召您入宫,马车已经等在门外了。” 他原本所剩不多的睡意瞬间消失无踪,赶忙起身,匆匆披上衣服穿上鞋便出门了。从谢府到皇宫的这一路上,他一边整理着仪容,一边思索着,皇上深夜急召他入宫,究竟所为何事。是朝中谁有异心,还是几位皇子又出了问题,或是边关传来什么消息? 他苦思许久,也没想到朝中近来发生了什么大事。 马车驶入宫门,他换乘轿子去到御书房,皇上正伏案批阅奏折。 “微臣参见陛下。”他下跪行礼。 皇上好似被他的声音惊到,这才回过神来,道,“谢爱卿快请起。”待他起来后,便召他上前去,“这是来自边关的八百里加急,你先看看。” 谢元秋结果书信,一目十行的很快将整封信看完,却并未第一时间发表看法,而是反反复复封又将信看了几遍,脸上的表情,震惊之中夹杂着怀疑,因为情绪太过激动,甚至忘记了礼仪规矩,直接问道,“信上所说之事,可是真的?” 皇上此刻也没与他计较别的,道,“朕正是拿不定主意,这才深夜召你入宫。” 谢元秋看着手中的书信,陷入了沉思。信是自东南边境送来的,潜伏在陈国的探子来报,说陈国境内市面上忽然流传出大量的精盐,其质量较之目前已有的精盐,要好上许多。 大陆五国,盐都是十分稀缺的,其中晋国又是最缺盐的,但是在精盐的提炼技术上,却又比其余四国要高上许多。如今这样毫无预兆的,忽然就有探子来信禀告说别国市面上忽然出现了质量更好的精盐,却数量极多,这叫他如何能相信。 之后的一整夜,君臣二人都在合计推敲此事,彻夜未眠。 别人或许不知道,后来晋王突然出兵陈国原因是什么,谢元秋却是唯一的一个知情人。为了盐,为了整片大陆都十分稀缺的盐,晋王不顾五国盟约,执意出兵陈国。 战后一年,曾经从陈国传来的消息的探子不知下落,那些一度流入市场的精盐也再无消息。然而战事一旦升起,却再难平息。晋王终其一生,也没能拿下陈国,待到新皇继位时,一切已成定局。陈国旧事再无人知晓,他也不曾提及。 第26节 却没想到,时隔几十年,他又再度见到了曾经出现的东西,而拿出这个东西的人,还是陈国人。他不由得猜想,这其中,是否有着什么关联?然而,也正因为这几十年的时间,导致他不敢确定。即便当初提炼出精盐的人不过十几岁的年纪,过了几十年之后,如今也该是白发苍苍的老人了,与顾淑妃的年纪根本对不上。 ☆、第49章 几天之后,顾倾城收到了第一个回复。宋鸿逸在收到她的信后,第二天一早便称身体不适,没去上早朝,交代过李奉祥不允许任何人踏入他的寝宫半步之后,便带着人改换便装,夜以继日的赶往泾县。 宋鸿逸一行人赶到泾县的时候,时间正是深夜,天水山庄的门前连个看门的人都没有,侍卫上前去,将门拍的狂响,许久之后,才有一个小厮揉着迷蒙的睡眼,踉踉跄跄的过来开门,一边嘟哝着,“大半夜的喊什么喊,把我家主子吵醒,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小厮话才说完,便觉得膝盖一痛,竟是在眨眼之间被人押着双膝跪下。宋鸿逸身边随行的侍卫呵斥道,“大胆,见了陛下还不行礼!” 小厮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忙磕头求饶。宋鸿逸却懒的与一个小厮计较,看都不曾看其一眼,便抬脚迈入了大门。在他看来,顾倾城身边的人大抵都一个德行,都是吃了雄心豹子胆,天不怕地不怕。事实却是,他这次真的冤枉顾倾城了,这个小厮根本就不是她从宫里带出来的人,而是天水山庄的人。 顾倾城住在正院,今日守夜的人是柳绿,披了一件猩红色的斗篷,围坐在一炉炭火旁。听得院门被推开的声音,她转过头来看了一眼,见来人是宋鸿逸,眼底的惊讶一闪而逝。当然,不是因为见到他而惊讶,而是因为在半夜里见到他而感到惊讶。 因为在此之前,顾倾城曾知会过身边的人,用不了几日宋鸿逸就会亲自前来,只是大概她自己也没想到,宋鸿逸不仅亲自来了,甚至还是连夜赶来。 “奴婢见过陛下,陛下万安。”柳绿起身来,恭敬的行礼道。与她一道守夜的几个丫鬟这才如梦初醒,纷纷起身行礼,被柳绿一个眼神瞪去,声音一瞬间压得极地。 宋鸿逸见此,嘴角挂起一抹冷笑,也不管众人,抬步便要上前去推门入内。 却听得身后柳绿压低了声音道,“陛下,我家主子近来身子不适,夜里睡得浅,很容易惊醒。她要是被人吵到没睡好,醒来后脾气会很差。”言下之意就是,你是有求而来,最好别惹她不开心。 宋鸿逸的步伐一下子僵住,走也不是退也不是,良久之后才黑着脸,让柳绿替他安排住所。 之后终于没再发生挑战他忍耐力的事,房间是顾倾城一早让人收拾出来的,因为考虑到宋鸿逸不可能独自前来,她索性让人收拾出了一整个院子,除宋鸿逸的房间稍微讲究一些以外,其余的一切从简,简到了只有一张床一条被子一个枕头的地步。 宋鸿逸锦衣玉食惯了,吃穿住行皆是天底下最好,忽然之间换了新住所,再加上心中有事,是以根本没能睡好,倒是随性的侍卫们,除去值夜的人以外,其余人一觉睡到天明。 于是第二天顾倾城见到宋鸿逸的时候,对方的脸色不怎么好看。 顾倾城视若未见,淡然道,“你来了。” 宋鸿逸冷笑,“说吧,朕要付出什么代价,才能得到信中提到的东西?”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眼睛所看到的顾倾城,永远都是那副表情,看不见笑容,也不见哭泣,甚至连愤怒的情绪都很少会流露出来。容颜一如旧时,倾国倾城,却感觉不到半点生气。 顾倾城闻言,难得多打量了他一眼,而后扭头去看柳红,后者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她脸上便浮现出一丝笑意,却只是昙花一现,“都下去吧。”她轻声吩咐,待到柳红领着屋内伺候的人尽数退去之后,她才回过头来看向宋鸿逸,神情又恢复成最初的冷静淡然。 “恭喜你终于有了等价交换的意识。不过此次我手中握着的筹码价值非比寻常,想要换取的东西的也不常物。所以,你不必着急,坐下来慢慢谈。”顾倾城这话说得轻巧,宋鸿逸听完,脸色直接就黑了。 虽然一早就知道顾倾城不会轻易就把他想要的东西给他,但此刻听到这样的话,简直就像是在宣告“我就是要狮子大开口”的意思。 宋鸿逸心中愤怒难平,却不能就此拂袖走人,因为这儿有他梦寐以求的东西。 “这一次,你又想要得到什么?”他问。 顾倾城浅笑出声,眼底却依旧是一片清冷,“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是我在主动开口索要,这一次,换你主动给予,如何?” 她这一番话,看似将主动权交到了宋鸿逸手中,事实却并非如此。想要得到什么,她心中自有打算,先过问宋鸿逸能给予什么,其实是方便她随时调整目标。如果宋鸿逸给出的条件超出了她的预期,对她来说无异于是大惊喜,虽然这样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如果他给出的条件跟她预期的目标相差不大,那么两人就真得好好谈谈,最后得出一致的结果。当然,如果跟她的目标相差太大,而宋鸿逸又拒绝修改的话,那么她就不必浪费口舌与之交谈。 总的来说,这一步棋,对她来说,百利而无一害。 宋鸿深深看了她一样,很显然,他是看穿了她的想法,但是却毫无办法。“功名利禄,荣华富贵。朕能给的,无非就是这些。”若是别的女人,他或许还能给予盛世荣宠,可是顾倾城不一样,这四个字,恰好是她最不屑的。 顾倾城闻言,淡淡道,“功名利禄?我可不记得晋朝历史上,有过女子为官的先例。至于荣华富贵,你觉得,我如今缺这东西吗?” 宋鸿逸给出的条件,被她这般轻描淡写的否定,同时对于自己所想要得到的东西又只字不提,仿佛是在找茬一般。 “那你到底想要什么?”宋鸿逸日夜兼程从京城赶来,一路上本就是十分辛苦,昨天夜里又没能休息好,心情原本就极差,这会儿更是被挑起了怒气,却找不到发泄的地方,只得强压着怒气,低声问道。 “你问我想要什么?”顾倾城重复了一遍他的话,声音淡然依旧,“我想要的东西太多了,其中九成九都是你给不起的,而除去这些东西,其他的对我来说,可有可无。其实认真说起来,我如今什么都不缺,可是要我拱手将那东西交给你,我又觉得不甘心。你看,说到底还是怪你,若是你平时为人处事漂亮一些,我也不至于这个时候为难你。” 将宋鸿逸一番讽刺挖苦之后,她仍旧没提出条件。 “所以你差人快马加鞭往京城送信,只是一时兴起吗?”宋鸿逸反问道。 “怎么会呢。”顾倾城浅笑,“那怎么说也是在我手下做事的人,我怎么舍得让他们累死累活的去做无用功。其实我仔细想过了,还真让我想到一件事,不过在说出来之前,我想要问你几个问题。” “你说。”宋鸿逸接话道。 顾倾城微微点头,问道,“首先,你有多想得到那个东西?它在你心中分量几何?” 宋鸿逸深深看她一眼,而后道,“我以为这个问题你心中应该是有答案的。这些年来,你做的每一件事,大多都会事先做好万全的准备,以确保最后能达成目的。如今这件事应该也不会例外,在派人去京城送信之前,你应该调查过晋朝的盐的产出量与需求量,甚至大致查到了整片大陆上关于盐的产量与需求。所以,你应该很清楚,那个东西的分量,以及朕有多想要它。所以,又何必多此一问呢?” 顾倾城闻言,淡淡道,“如果按照我的设想来,那么你对于这个东西的态度,应该是不惜一切代价都要得到。可是,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你宋鸿逸会不惜一切代价,甚至为之付出生命都必须要得到的东西的?我以为,答案是没有。” 她这一番话,说的宋鸿逸无言以对。 顾倾城却没有停下,而是继续道,“其次,晋国百姓在你心中,分量有多重?” 关于这个问题,宋鸿逸很快给出了答案,“朕得万民爱戴,自当心系黎民百姓。” 顾倾城闻言,唇角微微弯起,勾勒出一抹讽刺的笑意来,“我只有两个条件,只要你答应了,我就将盐的提取技术交给你。第一,我要盐的贩卖权力,相应的,我会将从中获得的利益的七成用作接济百姓。而这第一个条件,是建立在第二个条件的基础上的。”她说到此处,顿了顿,脸上忽然扬起一抹奇异的笑来,“宋鸿逸,我的第二个条件是,求我。只要你求我,我就答应将盐的提取技术教给你。” 听完顾倾城这一席话,宋鸿逸的第一反应不是愤怒,而是震惊。他怎么也想不到,顾倾城竟会提出这样的条件来。而震惊之后,紧接着就是无边的怒火,一瞬间烧毁他的自制力。 他猛地站了起来,一扬手将桌上的茶盏掀翻在地,瓷器摔落地面发出清脆的响声。 “顾倾城,你找死!”他怒喝道,面上神色狰狞吓人。 顾倾城却顾自躺在软榻上,神色一如之前,对于他的愤怒视若未见,淡然道:“只要你求我,我就将盐的提取技术教给你。” “你既心系黎明百姓,我便成全于你。你只需要开口说两个字,就能造福天底下无数的黎民百姓,天下再没有比这个更划算的买卖了,不是吗?” ☆、第50章 “顾倾城,朕现在没心情跟你说笑!说,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肯将盐的提取技术告诉朕?” 最初的震惊与愤怒过去之后,宋鸿逸冷静下来,认为顾倾城提出的所谓条件,根本就不是认真的。这个女人向来是无利不起早,怎么舍得轻易浪费了这么一个可以向他狮子大开口的机会。 然而这次他却想错了。不同的人生经历与环境差别,会造就不同性格的人。没有前世记忆的顾倾城根本不会知道盐的提取技术,而找回了记忆之后,有了那个高度发达的世界做对比,大晋王朝对她来说,几乎没有什么吸引力了。正如她所说,即便一无所求,她也不会白白将这样的大礼拱手送给一个注定会要她性命的人,但要她将这东西烂在手里,她也是不愿意的。 于是就有了如今这个条件。 第27节 顾倾城听得宋鸿逸的话,讽刺道,“宋鸿逸,你是人老了耳背了听不清我说什么,还是根本听不懂人话?我再说一遍,我只有两个要求,第一个条件是给我盐的贩卖权,第二个条件,也是最重要的,我要你求我。只要你开口求我了,我就将盐的提取技术教给你!” “你……”宋鸿逸没想到她竟是来真的,简直是吃了雄心豹子胆,竟敢提出让堂堂帝王开口求她这样的条件。他怒不可遏,想拿手边的东西发泄怒气,却发现茶几上唯一的一副茶具方才已被他扫到地上,一气之下,直接掀翻了那张雕花的茶几,脸色铁青的吓人。 可惜顾倾城从来不知道害怕两个字怎么写,脸上嘲讽的笑意愈发浓郁,“宋鸿逸,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就像一只被耍了之后愤怒不已的猴子,简直可笑!” 宋鸿逸闻言,气极反笑,“顾倾城,你很好!”说罢,直接起身拂袖而去。 片刻之后,柳红柳绿两人便推门而入。“主子,陛下他……”柳红素来稳重,只是方才瞧着宋鸿逸离去时的脸色,实在太过吓人,她不由得有些担心。 顾倾城却像是没事人一样,懒洋洋的将脚上的鞋子踢掉,又拉过一旁的锦被盖上,整个人缩到了软榻上。 “没事,气过之后,他还会回来的。”顾倾城说罢,像是想起了什么,又问,“谢家来的人是谁?” 在与宋鸿逸谈判开始之前,她与得知,谢家的人到了。不过那时明显不能撇下宋鸿逸先去见谢家人,只得让对方先稍等。 这会儿宋鸿逸走了,正好去会一会谢家人。 却不想,她话音才落下,便见得柳红表情一下子变得十分古怪,欲言又止。她不由得好奇道,“谢家派来谈判的人身份有什么问题吗?” 柳红迟疑了片刻,才道,“来人是是承瑀殿下……” 顾倾城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是谁?” 柳红回道,“是二皇子,承瑀殿下。” 顾倾城难得露出惊讶的表情,“谢家怎么会派他过来?” 二皇子宋承瑀是皇后所出,而皇后又是谢家嫡女,他倒也算是谢家人,但更重要的身份却是皇子。而且如今的形势颇有些微妙,宋鸿逸至今未确定太子的人选。 谢家却直接把宋承瑀给派来,究竟是怎么想的? 柳红摇头,这其中深意,根本不是她猜的透的。 “算了,无论他们想做什么,与我何干。”顾倾城无所谓道。谢家人想做什么,是他们的自由,只要不牵扯到她,她就不会过问,可若是敢将主意打到她身上,呵呵。 顾倾城又在软榻上躺了片刻,这才不慌不忙的坐起身来,柳红柳绿帮她简单整理了一下衣裙,又用两支玉簪重新挽了发,这才扶着她往去花厅去。 而另一边,宋承瑀早已等候多时。 他并非像宋鸿逸一样是快马加鞭从京城赶来的,而是本身人就在离泾县不远的源县。 每年的清明节,对于北地的学子来说,乃是一场盛会。由白鹿书院与盛霖书院牵头举办的诗会,不仅是两所书院的先生与学子参与,几乎年年都能见到当世大儒的身影,但凡晋国学子,不论达官贵胄亦或寒门子弟,无一不心向往之。若能入得其眼,可谓是前途无量。 当然,这对宋承瑀来说,吸引力就没那么强了。他贵为皇子,且为皇后嫡出,谢家又是百年世家,为他寻一个好先生,简直易如反掌。而教导他的先生,正是当世大儒之一的齐衡松。 不过他虽然不像大多数学子一样想要借此拜入名师门下,却也是一次不落的参加每年的盛会,不为别的,只为与北地学子一较高下。 此次,他便是与先生一道从京城出来,在源县住下,等着参与这一次盛会,却不想忽然接到祖父的亲笔书信。 斥退伺候的人之后,书房内只余下他与齐先生二人,他这才拆开信件,与先生一道阅览。 短短一封信,其中内容却叫人心惊不已。但是其中提到的有人研究出了最新的盐的提取技术,能轻松从粗盐中提取精盐,且质量比现今的精盐要好上几倍,不仅如此,甚至还能将盐矿中开采出来的毒盐提炼出来! 宋承瑀与齐衡松都不是一心只读圣贤书之人,当今皇上还未立太子,而他则是皇后嫡出,乃是最有希望继承皇位的人,是以,很小的时候开始,他所学习的内容,就包含了对天下大势的了解与分析等。 柴米油盐,此乃民生之本。而其中三样都容易满足,唯有盐最是缺乏,不仅晋国缺乏,整片大陆都是如此。 所以他很清楚,信中提到的事,究竟代表着什么。 除此之外,信中提到的另一件事,亦是让两人震惊不已。 谢老爷子信中并未直接告知研究出这项技术的人是顾倾城,只叫宋承瑀到泾县天水山庄去与之谈判。 若是在从前,宋承瑀可能真就不知道天水山庄里住的是谁,毕竟顾倾城只是后妃,虽然得宠,但是孤身一人,没有亲族亦没有子嗣,除了宫中妃嫔以外,根本没人会把她当回事。 可是如今的情况却很特殊。晋朝安稳了几十年,偶有旱涝灾害发生,都只是小打小闹,掀不起什么风浪,可如今却发生了地龙翻身,泾县顷刻之间毁于一旦。 源县与泾县相隔半个时辰左右的车程,地龙翻身那日,宋承瑀甚至都感受到了地面轻微的震动。 在离他如此之近的地方发生了这样的大事,无论如何,他都要过了解情况且先安抚百姓。 而这一了解,自然就知道了顾倾城如今身在泾县,也正因为有她的存在,才拯救了数万人的性命。 说实话,他之前便十分好奇,顾倾城是如何敢敢肯定地龙翻身会发生,他有心上去天水山庄拜访,却因为各种原因不能亲自前去。谁知如今谢老爷子竟是修书一封,叫他到天水山庄走一趟。 “先生,居然是她!”宋承瑀的语气满是不可置信,“怎么会是她?!” 他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就跟在齐衡松身边学习了,很少在宫中留宿。可以说是几乎没见过顾倾城,或多或少听别人提起过顾淑妃容颜倾城,好似天仙下凡,但这样的话,他也只是听听罢了。 他的精力与心思全放在学识与为人处事上,哪里有那么多的闲心去关心一个后妃的情况。 而齐衡松亦是如此,不关心也没机会见到后妃。 唯一相同的便是,师徒两人对女人的映像,都是差不多的。温柔贤良,大度容人,能相夫教子打理后宅,这是大多数的女人,唯有极少一部分聪敏过人,才学不输男子,但其见识却是比不过大多数男子。 而似顾倾城这样的,可谓是前所未见,怪不得师徒二人不信。 不过,不管二人态度如何,信还是不信,谢老爷子既然亲自来信交代,这天水山庄是无论如何也得走一遭的。 于是,二人第二天一大早便从源县出发到天水山庄来,却十分不巧的比宋鸿逸晚了一步。 天水山庄的下人只说顾淑妃正在见客,对客人的身份却是只字不提,甚至他挑明了二皇子的身份,对方也只是惊讶了一下,却依旧没有别的表示。 师徒二人只得老实在花厅等着。 过了大约小半个时辰之后,还是没见到顾倾城前来,宋承瑀索性站起身来,走到窗边想要看看外面的景色,谁知放眼望去,却瞧见一道熟悉的身影。他当即瞪大了眼睛,震惊之色流于言表。 “先生,你快来看!”他顾不得礼仪,出声喊道。 齐衡松很了解宋承瑀是个怎样的人,能让他失了分寸,必然不是一般情况。他忙起身走到窗边,只来得及看到一个侧影,但这已经足够了。 “怎么会!”齐衡松亦是惊讶不已。 二人看到的,正是与顾倾城谈判未婚,拂袖而去的宋鸿逸。 还没等二人猜出个所以然来,忽然听得门外传来声音—— “淑妃娘娘到!” 随着那道声音响起,花厅的们被推开,一行人走了进来。 走在最前方的是一个着便装的男子,瞧着年纪也不小了,面上却不见胡须,其身份不言而喻。 而后便是两个女子。其中那名身着素白衣裙的女子被人搀扶着迈进门来。 这可以算是宋承瑀第一次见到顾倾城,同时他也真正明白,所谓素衣雪月,风华绝代。 ☆、第51章 宋承瑀贵为皇子,虽然比不得皇帝后宫三千佳丽,阅尽天下美色,但见过的美人也是不少的。 除去年幼待在皇后身边偶尔会见到去给皇后请安的妃嫔外,谢家的几位表姐,皆是姿容出色,可谓一家有女百家求,媒人几乎踏破了门槛。 可如今见了来人,他才真正明白,何谓人间绝色。 无需锦衣华服,浓妆淡抹,仅是一袭素白衣裙,玉簪挽发,额间垂落一枚小小的月牙型白玉额坠,除此之外,身上再无半点首饰点缀。如此简单的着装,却不掩其风华。 不仅是宋承瑀看得痴了,便是齐先生,亦有片刻的失神,不过到底是拥有几十年人生阅历的人,其心性之坚定,非常人可比。他很快便回过神来,只是神色略显不自然。 “草民齐衡松,见过淑妃娘娘。”齐衡松拱手欠身道。齐衡松曾是先帝亲封的内阁大学士,其才学见识让先帝赞不绝口。不过在宋鸿逸继位几年之后,便辞官归乡了。是以他如今并无官职在身,故自称草民。 齐衡松今已经是年过花甲,谢家当初也是废了很大的功夫,才让宋承瑀拜入他门下。 齐衡松此刻的声音比起平日来,提高了几分,意在提醒宋承瑀。后者听闻,这才回过神来,略显局促的低下头,亦是拱手道,“承瑀见过淑妃娘娘。” 顾倾城微微颔首,“齐先生不必多礼,快请坐。本宫久仰先生大名多时,如今终于得见。”说罢,略微停顿片刻后,视线移到宋承瑀身上,笑道,“我上一次见到二皇子的时候,你才四五岁的年纪,一晃十年过去了,如今你都长这么大了。”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感慨。 一个人一生能有几个十年?当年的幼童如今已长成翩翩少年,所见所闻多少已经物是人非,唯有她的时光停止不前。 宋承瑀闻言,一时有些怔怔。若是顾倾城不提,他都几乎忘了,眼前这个女子,年纪便是比起她母亲,也相差不了几岁,可是看起来,却像是二八年华的少女一般。 宋承瑀没有回话,顾倾城也不在意,径自走到屋内坐下,继续道,“不知齐先生与二皇子远道而来,所谓何事?” 虽然她心里清楚,他们此行是受谢老爷子嘱咐而来,但还是有必要问清楚。 宋承瑀这才开口道,“我与先生此次前来,是受祖父所托,来与淑妃娘娘商议要事。” 而所谓要事具体指什么,彼此心中都有数,自然也就不必言明。 宋承瑀说罢,顿了顿,又道,“祖父在信中提到,娘娘研究出了新的提取技术,可将盐矿上产出的毒盐变成可食用的盐,不知可是真的?” 不怪他不相信,而是这件事所带来的影响太过重大,由不得他再三确认。 顾倾城微微颔首。 见她肯定的点头,宋承瑀心中的怀疑并未全消,但也不好继续出言质疑,于是换了一个方法,问道,“不知可否让老夫亲眼见上一见?”这话看似肯定了顾倾城知道盐的提取方法,却仍是拐着弯的想要验证是否真如其所言。 他说着话的同时,也在观察顾倾城的表情,想从她脸上看出些什么来。 却见顾倾城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来,“本宫之所以会拿这个技术作为筹码来与谢家交易,就是因为至今为止只有本宫掌握了它,在交易未达成之前,自然不可能让你们看见其中关键。可若是不让你们看见整个过程,仅仅是拿一块毒盐进去,之后再拿出可食用的盐来,你们大概也会疑心本宫是不是作假了,如此一来,看与不看的结果都是一样的。” “说起来你们也应该清楚,本宫不会拿这种事跟谢家开玩笑,百年世家的怒火可不是本宫能承受得起的。就冲这一点,你们也该相信本宫,不是吗?” 宋承瑀与齐先生对视一眼,这才点头,“娘娘说得是,是我多心了。” 顾倾城笑道,“你们会怀疑很正常,毕竟事关重大,换了本宫也会这样。” 顾倾城话音才落下,便听得齐衡松问道,“娘娘可知道,盐乃重要物品,历来皆有官府贩售,不许民间私自买卖。娘娘却以此作为筹码,不知欲意何为?” 齐衡松除了一开始向顾倾城见礼时说过话,之后便一直沉默,如今一开口,却是问到了最关键的问题。 因为假使她真的有盐的提取技术,能将毒盐变成可食用的盐,但是如何销售却是很重要的问题。 朝廷规定,盐只能由官府贩售,民间私自买卖那是犯法的。当然,即便如此,却仍有贩卖私盐的人存在,但那都是小规模的,毕竟晋国盐十分稀缺。 可研究出了新技术,那就不一样了,晋国境内盐矿数量很多,从前没办法食用,等同于无,如今却能将之变为可食用的盐,骤时盐的产量将大幅度提升,定然会被官府察觉。 而谢家不仅是百年世家,同时还是皇子亲族,怎么也不可能去私自贩盐,这样的污点若是对手知道了,宋承瑀几乎可以说是完了。 谢老爷子在看到顾倾城的书信时,自然也是考虑过这个问题的。但是常言道富贵险中求,即便不能确定顾倾城有没办法能解决这个至关重要的问题,但是让他就这样白白的放弃这个机会,那是不可能的。刚好宋承瑀与齐衡松在源县落脚,便修书一封让二人过来看看。 顾倾城闻言,微微一笑,“这的确是个大问题,不过本宫既然敢跟谢家提出交易,这个问题自然是考虑过的。你们放心,这个问题本宫自然会解决的。” “如今本宫该说的都说了,不知交易一事,二皇子考虑得如何了?” 宋承瑀闻言,略微思索了片刻之后,郑重的点头,“不知娘娘以此为筹码,想要换取什么?” 他本以为顾倾城会直接说出自己的条件,却不想她忽然说起另一件事。 “在谈交易之前,还有一件事需要确定。两个选择,你们是想要在整个晋国境内贩售盐,还是特定的某片地区?” 听得这话,不仅宋承瑀,便是连齐先生也露出惊讶的表情,“娘娘此话何意?”宋承瑀问道。 第28节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本宫说过了,盐的贩卖问题本宫会解决,现在你们需要考虑的问题是,两个条件,选哪个?” “当然,本宫建议你们选择后者,谢家虽为百年世家,但是要想在整个晋国境内贩盐,且竞争对手还是官府,前景并不乐观。不如将范围缩小到一定地区,更有优势。” 顾倾城这话很是在理,谢家有能力全国铺货不假,但是要跟官府竞争,因为各种客观的原因,根本占据不了什么优势。 然而还不等宋承瑀作出选择,顾倾城又补充道,“如果是在特定的地区的话,本宫可以尝试争取到独家贩卖的权利。” 听完这话,宋承瑀猛地瞪大了眼睛,呼吸一瞬间变得急促起来,“娘娘口中的独家贩卖的权利,是什么意思?!” 相比宋承瑀的紧张,顾倾城却是一片淡然,“字面上的意思,若是本宫争取到这个权利,那么谢家指定的地界里,官府将不会再贩卖盐。” 宋承瑀本想开口反驳说“这不可能”,却一下子想起顾倾城到来之前看到的那道身影,若他没认错的话,顾倾城说的话,也不是全无根据。 至此,顾倾城已经把她所能拿出的筹码尽数摊开,余下的,则是看谢家能拿出什么样的条件来换取了。 顾倾城在知道盐的价值以后,第一时间就考虑过要借此换取什么利益。宋鸿逸所说的功名利禄荣华富贵,仅仅只是从她脑中一闪而逝,惊不起半点涟漪。 一番思索之后,她最终确定了想要的东西——权利,却不是为自己谋的,也不是直接索要的,而是通过合作的方式,从别人身上获取,用来扶持宋承鄞。 因为她很清楚,如果直接开口向宋鸿逸手中索要权利给宋承鄞的话,他肯定会给,但是也一定会从中作梗,如此一来,到最后不过是镜花水月罢了。 于是只剩下找人合作这一条路。而如何选择合作伙伴,也是一个问题。普通人肯定没有能力跟官府竞争,所以只能是大世家,可是她本是陈国人,入宫这些年来又是深居简出,不曾结交任何人,贸然去寻求合作,恐怕连人家的门都进不去。 这样一来,她能选择的,就只剩下谢家了。因为之前救过皇后一次,讨要完人情之后,本该彼此两清,可是因为假身份的原因,跟谢家多少还有些联系。因此她便写了信让人送到谢丞相手中。 谢家为百年世家,其根基之深固,便是皇帝也不敢轻易拿其开刀。且谢老爷子乃当今丞相,门生遍及朝野,对宋承鄞来说,无异于是一颗大树。 正因为考虑到这些,顾倾城最后才选择跟谢家合作。 因为事关重大,宋承瑀言明需要跟齐先生商量一番以后,才能给出答案。 对此,顾倾城表示理解。反正她不急,而且宋鸿逸那边也还没真正得到准信。 她吩咐柳红去准备客房让二人住下,什么时候商量好了,直接派人去通知她即可。交代完了之后,她便带着人离开了。 ☆、第52章 顾倾城带着人走了之后,宋承瑀斥退花厅内伺候的人,关上门之后,这才返身走到齐衡松身边坐下,问道,“先生对此有何看法?” 齐衡松却并未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感慨了一句,“顾淑妃真乃奇女子!”而后过了片刻,才继续道,“殿下应当清楚,新的盐的提取技术代表着什么。顾淑妃给出的两个选择,即便撇开部分地区独家贩卖的权利不谈,诚如她所言,选择在一定范围内贩售盐对我们来说,更加有利。” “可以说,这一技术,谢家势在必得。然而顾淑妃却留了一手,未曾直接提出条件,反而将决定权交到我们手上,打得一手好算盘,可我们却拿她无可奈何。” “有能力吃下这一技术的世家虽然不多,却也不止一个谢家。她虽然最先找了谢家,同样也可以找别家。她如今可谓是稳坐钓鱼台,对我们来说,十分的不利。” 齐衡松这一番话,只将目前的形势简单明了的分析了一遍,却几乎没给出任何建议。 这也是对宋承瑀的一种考验。 当今皇上还未立太子,而他身为皇后嫡出的皇子,母族又是百年世家,将来继承大位的可能非常大。是以,自幼起,身边人对他的教导就十分严厉,无论是谢丞相还是齐先生,很多时候,都只是在引导他,而非替他做决定。 宋承瑀闻言,沉默片刻后,道,“学生以为,顾淑妃之所以会先找上谢家,是有缘由的。” “说说缘由为何?。”齐衡松有些惊讶。 宋承瑀点头,将其猜想娓娓道来,“学生也是方才才想起,前些时日先生去拜访旧友的时候,祖父曾遣人来告知过,顾淑妃托通过母后托谢家伪造了两个身份,对外称是谢家旁支。” 齐衡松闻言,不由得会心一笑,道,“如此一来,我们倒是凭空增添两分筹码了。” 宋承瑀点头,“学生也是这么想的。谢家虽然需要这一技术,顾淑妃也不见得就不会有求于谢家。” 宋承瑀就此跟齐衡松讨论开来,等得出初步结果的时候,外面的天色都已经暗了下来。宋承瑀原本想直接去找顾倾城详谈的,却被侍女告知,她正在会客。 宋承瑀闻言,一瞬间就想起了之前看到的那道身影,脱口问道,“是谁?”而话音才落下,他就察觉不妥了,神色变得有些不自然。 柳绿视若未见,恭敬道,“殿下恕罪。”这便是委婉的拒绝了。 宋承瑀从来都不是无理取闹之人,更何况此刻本就是他的做法不妥当,是以微微点过头之后,便转身离开了。 回去的时候,他的步伐略有些快,因为心中有事想与齐先生商议,关于顾倾城正在会见的客人。 另一边,顾倾城斜倚在软榻上,正似笑非笑的看着眼前人。 “你到底还是回来了。”明明是淡漠的语气,配上她的表情,却无端的让人觉得无比讽刺。 宋鸿逸黑着一张脸,沉默不语。 该说的顾倾城之前已经说过了,这会儿见他不说话,她也懒得再跟他废话,索性就当做他不存在,顾自拿起榻上的话本故事,有一页没一页的翻看起来。 这场无声的对峙持续了许久,最终还是宋鸿逸败下阵来,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顾倾城,你究竟是怎么想的?什么都不要,只要朕开口求你。这对你来说,根本就没有什么益处,不是吗?” 说到底,盐的提取技术所带来的诱惑太大,难以抵御,因为只要掌握了这一技术,不止能解决晋朝百姓用盐的问题,甚至还可以高价贩卖到别的国家去。 但是顾倾城提出的条件对他来说却太过为难,他贵为皇帝,如何能撇下尊严去求一个女人。可要他就此放弃,却又做不到。 今晨他盛怒之下拂袖离去,却也只是回了客房而已,而不是直接启程回京。在客房独处了许久,待到情绪平复之后,他才再度找上顾倾城,企图说服她更换条件。 顾倾城闻言,停下手中的动作,换换抬起头来看向他,“的确如你所言,就是要一个包子,饿了还能填填肚子,而要你低头求我,根本没有任何益处。” 宋鸿逸闻言,脸色更难看了。堂堂帝王的尊严,却被拿来与一个包子做比较! 然而顾倾城的话还没说完,“但是,我开心,我乐意,我学圣人脱离低俗的物质生活,追求更高层次的精神上的需求,你管得着吗!” 宋鸿逸闻言,一下子竟是无言以对。沉默许久以后,几不可见的点了头,道,“朕答应你就是了。”语气听起来给人一种无可奈何的感觉。 他以为他只需要妥协就可以了,谁知顾倾城简直不按常理出牌,一句话就又把他刚消散的怒火给勾了起来。 她说,“不好意思,我又改变主意了。” 宋鸿逸闻言,沉默片刻,而后狠狠盯着她,咬牙一字一句道,“顾,倾,城!”他眼中满是怒火,仿佛下一秒就会化为实质,将眼前的一切灼烧殆尽。 顾倾城却一脸事不关己的淡然的表情,“虽然你的信誉不错,但我忽然想起,仅凭我一个人,想要做盐的买卖,有些困难,这样吧,你再答应我一个条件,划出一片区域来,让我独家经营,如何?” 宋鸿逸沉默着看了她半晌,才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顾倾城以手掩唇打了个哈欠,“意思就是在划出来的这片区域内,除了我以外,,即便是官府也不能贩盐。且这片地区内盐矿,亦归我所有。” 宋鸿逸气极反笑,刚想讽刺顾倾城简直是痴心妄想,只是不等他开口,却又听得她接着说道,“你先别忙着讽刺我痴心妄想,我之前承诺过的条件也对应修改了,经营所得的利润,其中两成归你,如何?” “顾倾城,你是朕见过最聪明的女人。”宋鸿逸忽然说了这么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若是从一开始,你就将这份聪明劲用在讨好朕上面,就不会变成如今这幅局面。” 顾倾城,“呵呵。” 见她如此反应,宋鸿逸话锋一转,问道,“你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利润两成归朕,余下八成,朕想知道,你准备跟谁合作,又怎么分成?”宋鸿逸不答反问,“你应该清楚,这个东西有多重要,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外人知晓。” 顾倾城懒洋洋的点头,“这个我当然知道,所以特意找了“内人”合作,请不要随便质疑我的智商,谢谢。” 宋鸿逸决定暂时不跟她计较细节问题,只抓重点,“你所谓的内人是谁?” 顾倾城答道,“谢家。” 宋鸿逸又问,“那个谢家?” 顾倾城点头,“那个谢家。” 宋鸿逸微微眯了眯眼,“任凭谢家如何神通广大,也不可能现在就得知你手中握有这一技术。朕想知道,你为什么会找上谢家?” 顾倾城收回视线不再看他,复又拿起之前话本翻看起来,“很明显不是吗,我看好二皇子。” 宋鸿逸讽刺道,“在你看来,朕是那么容易糊弄的人吗?别人不知道,你却是很清楚,朕若得长生,这万里山河便不会再易主。” 他顿了顿,忽然眯起眼,语气十分危险,“还是说,你之前告诉朕的长生之法,其实是骗朕的?” 当然是骗你的,这世上怎么可能有所谓的长生不老之术。 顾倾城心中想法如此,却不可能真的说出来,不然宋鸿逸指不定一怒之下现在就要了她的命,根本不可能等到八年之后。 “看来你的智商也不是很低嘛,不至于我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她以这样一句毫不相干的话转移话题,而后才接着回答宋鸿逸之前的问题,“你问我为什么会选择谢家,你是不是忘了,我如今可是名义上的谢家人,谢家旁支的表姑娘,宋卿晚。” 宋鸿逸忽然问道,“朕若是没猜错,你之前怕是不止往京城送了一封信吧,谢家的人,如今是不是已经到达天水山庄了?” 顾倾城点头。 “谢家派了谁来?” “自己去查。” “很好。你的条件,朕答应了,盐的提取技术什么时候交给朕?” “等你把盖了玉玺以及你的私印的合约书给我以后,我自然会将东西交给你。” “待朕回京之后,便派人将合约书给你。”宋鸿逸说罢,起身便要离开。 却听得顾倾城道,“等等。” 宋鸿逸居高临下俯视她,有些不耐烦道,“别告诉朕,你有改主意了!” 顾倾城摇头,“我不是那么善变的人。我只是想说,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宋鸿逸闻言,皱眉道,“朕忘了什么?” 顾倾城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我提的两个条件,你都答应了,第二个条件不能需要一定时间来兑现,可是第一个并不需要,不是吗?别忘了,这可是起到决定性作用的条件。” 宋鸿逸闻言,脸色瞬间变换,那叫一个精彩,许久之后,才咬牙切齿道,“朕求你!”说罢,拂袖而去。 没过多久,柳绿便带着好奇的表情,越过绣富贵牡丹图案的屏风,来到顾倾城身边,问道,“主子,可是谈成了?” 顾倾城微微点头。 柳绿见状,眼睛一瞬间瞪大,惊讶道,“陛下他真的答应了!” 顾倾城笑而不语。 最了解你的人,往往是你的敌人。她跟宋鸿逸明争暗斗了这么多年,对于他这个人,再了解不过,正是因为有把握宋鸿逸会答应,她才会提出这样的条件。 ☆、第53章 跟顾倾城达成交易之后,宋鸿逸当天夜里便带着人离开天水山庄,连夜赶回京城了。而他之所以这么急,一是因为他此次乃是悄悄离京,朝中大臣并不知晓,对外宣称身体有恙,这期间早朝暂免,各地送来的奏折已经堆积了许多,他若是再不回去,指不定会传出什么留言;而第二个原因,则是因为他暂时不想再看到顾倾城,堂堂帝王的尊严,却被这个女人踩在脚下,叫他不想在这个再多呆一刻。 宋鸿逸带着人离开一事,宋承瑀与齐衡松并不知晓。 因为整个天水山庄在短短月余的时间内,被顾倾城完全掌控,以至于无论是宋鸿逸还是宋承瑀,若非是她事先安排,他们根本无法察觉到对方的存在。 而之前宋承瑀与齐衡松之所以能在花厅偶然间见到宋鸿逸的身影,正是顾倾城刻意安排的结果。 不为别的,只是传达出一个讯息,贵为一国之君坐拥万里锦绣山河的皇帝都得自己找上门来,你谢家想要拿大,可得好好掂量掂量。如此,也是在给自己增加筹码。 第29节 一夜好眠。 第二日一大早,宋承瑀前来求见顾倾城时,她……还没起床。 “还请殿下稍等片刻,奴婢这便去通禀。”柳红恭敬道,得了宋承瑀点头许可之后,欠身退出客堂,低声吩咐伺候的人上茶和点心,而后步履匆匆的往正房赶去。 柳红为人素来稳重,行事极有章法,今日却是一反常态,不仅步伐不稳,面上惯有的笑容也被无奈所取代,而这份无奈之情,在到达顾倾城寝室时,更是被放大了数倍。 因为她还未近得屋内,便听闻柳绿的声音从中传出,“主子,该起了,柳红方才就已经去招待二皇子殿下了,这下都该回来了。” 等推开房门,匆匆步入屋内,这才听得顾倾城应声道,“嗯。”话虽如此,但她越过绣屏走到床前时,却见床榻上锦被隆起,隐约勾勒出玲珑的曲线。很显然,顾倾城还是没起床。 柳红皱眉,“这是怎么回事?”她去往客堂之前就交代过柳绿伺候顾倾城梳洗打扮,一切从简,以便尽快去见客,照理说等她回来的时候,最少也得收拾好大半了,然而事与愿违,这边别说梳妆打扮了,甚至都还没起床。 柳绿一脸无奈,“主子怎么都不愿意起床。虽然嘴上答应得好好的,但是从头到尾连被子都不曾掀开。” 柳红闻言,沉默片刻,而后俯身问道,“主子,可是要奴婢去客堂知会二皇子一声,说你这边暂时不便见客,请他午后再来?” 或许在别人看来,这么晾着二皇子是不明智的行为,但是顾倾城行事历来特立独行,是个说一不二的主,她的命令与态度,下人们只需要去遵从,不能质疑。 既然她此刻明知二皇子已经在客堂等候了,却仍旧不愿意起床,可见她对此并不是很在意,柳红索性问她需不需要直接将会客时间推迟到午后。 她的落下许久之后,才见眼帘轻微颤动两下,而后缓缓睁开,神色中夹杂了两分未醒的迷茫,片刻后才消散。 顾倾城单手撑着床榻坐了起来,一头如墨青丝从肩上滑落,垂散与胸前。“不用了,伺候我洗漱吧。”她淡淡吩咐道。 柳红点头应下,转身吩咐侍女将洗漱用具端进屋来,由她跟柳绿伺候着洗漱更衣,之后柳绿本想替顾倾城挽发,却见她摇头,道,“不用那么麻烦,给本宫拿根缎带来。”柳绿闻言,很快从梳妆盒中找出一根墨黑色绸缎交到顾倾城手中,接着便见到后者随意的用五指梳理了一下一头长发,而后用手中的缎带松松绑起。 “走吧,去见客。”顾倾城最后看了一眼梳妆台上的铜镜,而后起身离开。 —— 客堂内,宋承瑀已经等候许久了。 因为心中迫切想要得到盐的提取技术,他昨天夜里睡得不怎么安稳,天不亮就醒了,洗漱更衣完毕之后,待到天色亮起便匆匆前来求见顾倾城,直到见到柳红的那一刻,他才意识到,自己似乎来得实在太早了一点。 但是转念一想又觉得没什么。从小到大,他身边的每一个人都是起得很早的人,无论亲人先生,丫鬟小厮。所以顾淑妃应该也不例外。 然而等了许久也不见顾倾城,他就知道,自己想错了。于是他干脆不想这事,开始翻看昨夜与齐先生商量好的细节,看看有没有错漏或者是可以更改的地方。 时间悄然流逝。 “淑妃娘娘到。”直到屋外传来喊声,宋承瑀才如梦初醒,将桌面上的文书整理好后,起身朝门口看去。 来人再一次打破了宋承瑀的认知。 他懂事以前是随皇后住在朝阳宫中的,所见到的女人,上至妃嫔下至宫女,甚至就是母后,无一不是精心打扮的。懂事后,他大多数时间都是在国子监中度过的,拜齐衡松为师后,便随他四处游学,这些年间,所见到的女子,但凡有点身份的人家,女子从妆容到衣着,皆是无一不精致。 而顾倾城却是不一样的。 昨日初见,她便一袭素白长裙,玉簪挽发,此外全身再无珠翠妆点,却依旧美得惊心动魄。而今日再见面,她的装扮更是简单,一袭素色对襟襦裙,仅在裙摆袖口处绣有点点碎花,此外再无别的点缀,一头如墨青丝甚至不曾挽起,而是用黑色缎带松松束起,长及腰间。然而即便是这样,依旧没有半分折损她的美貌。 这与他见过的所有女子都不同。 宋承瑀看得楞神乐片刻,而后才弓手道,“见过淑妃娘娘。” 顾倾城径直步入屋内,落座后道,“殿下不必多礼。”说罢,停顿片刻后,接着道,“殿下今日过来,可是已经想好了具体条件?” 宋承瑀点头,“我昨日与先生商议过后,拟出了条件,还请淑妃娘娘过目。”说罢,将手边的文书拿起,递向顾倾城。 柳红走过来接过书文,转呈到顾倾城手中。后者接过去,直接便开始翻看起来,期间一言不发,一口气看完所有的条件后,顾倾城才抬起头来看向宋承瑀。 “你给的条件很好。”她淡淡道。 宋承瑀闻言,有些意外,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达成心愿,“那何时能签订契约?”他问道。 却见顾倾城微微摇头,“可惜对本宫手中的筹码估算失误了。” 宋承瑀微微蹙眉,又很快释然,毕竟是十分重要的交易,轻易能谈成才奇怪,他道,“愿闻其详。” 顾倾城随手将手中的文书扔掉几张,“首先,辛苦你跟齐先生拟定了两份条件,不过现在第一份已经不需要了,因为本宫已经拿到了部分地区独家经营权,不过具体地区还需要过些时日才能知晓。不仅如此,在那片还不知晓的区域内,盐矿亦归本宫所有。” 她抬起头看着宋承瑀,“如此一来,本宫既提供了至关重要的提取技术,又提供了货物,再加上独家贩卖权作保障,而谢家只需要出人力以及销售渠道,却想占据八分利益,未免太过异想天开。” “须知道,这十分利益,其中还有两分,是要分给第三个人的。至于那个人是谁,想必不用本宫说,,殿下也应该知道吧。” 宋承瑀惊讶之情溢于言表,“拿、拿到了?”语气满是不敢置信。诚如顾倾城所言,那个人是谁,不用她说他也知道。因为这天底下,能给出这个承诺的,有且只有那么一个。只是,他怎么也无法相信,顾倾城竟然说服了那个人,让他答应这样的条件。 “自然是拿到了。”顾倾城平淡的表情这才有了变化,眼中是毫不掩饰的自信,“但凡是本宫想的事,没有办不到的。”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所表达的意思却让人心惊。 片刻之后,宋承瑀才收起惊讶之情,正色道,“如此一来,这份契书是不合适了,我会回去与先生重新商议。”他说到这儿,顿了顿,接着道,“在此之前,还请淑妃娘娘稍加提示。” 顾倾城看着他,似笑非笑,“正如你们所猜测,我必然会有求于谢家,但并非什么难办之事,所以,这最多可以折抵一分利润。余下的,你自己考虑,想好了,再来找我。” 宋承瑀没想到她竟是连这一点也猜到了,心中惊讶不已。但见顾倾城只肯说这一点,余下一概不提,他也只得作罢,告辞离开。 —— 客房,齐先生亦是等候多时。见宋承瑀久久不归,心中不由猜测那边的情况。 “先生,学生回来了。”听到宋承瑀的声音,齐先生便放下手中的书籍,抬起头来看他,问道,“结果如何?” 却见宋承瑀摇头苦笑,“我们还是太低估顾淑妃了,她……”话说及此,脑中不期然的便回想起那倾城的容颜,一颦一笑皆动人心。 “出了什么情况?”宋承瑀话说一半便停住了,瞧着神色竟像是在发呆,齐先生便不等他说,直接开口问道。 宋承瑀这才回过神来,神色略显局促,“顾淑妃从父皇手中拿到了独家经营权,父皇甚至承诺,那些地区所有的盐矿都归她所有。所以,我们给出的条件,她根本看不上。” 齐先生闻言,亦是惊讶不已,“此话当真?” 宋承瑀点头,“想来不会有假。” 齐先生心中明白,顾淑妃不可能会在这种事上作假,却始终有些难以接受这一事实。 因为她所提到的独家经营权,已经不是在跟官府打擂台了,而是直接将官府驱逐出去,可谓是虎口夺食。不仅如此,还有盐矿一事。若是在没有新的提取技术之前,盐矿一文不值的时候,那还没什么,可如新技术已经得到证实,盐矿可谓是价比黄金,她竟然还能从皇上手中要到盐矿,叫人如何不惊讶。 接着,宋承瑀又同齐先生说了顾倾城的提示。齐先生听完后,沉默了许久,摇头感叹不止,“顾淑妃如此聪慧,可惜生为女子……” 宋承瑀历来不曾质疑过齐先生的哪怕半句话,如今却是第一次不怎么赞同齐先生的话。他以为,顾淑妃有此聪明才智与过人的胆识,却身为女子,虽然有些可惜,可若其真成了男子,那世间少了如此才貌双全的女子,亦是可惜。 不过关于这个问题,宋承瑀只是在心中想想,不曾瑀起齐先生争执。 齐先生感慨完了,便也不再放在心上,起身走到侧间的书案前,铺开纸张,提笔写下新的条件,而后看向宋承瑀,问道,“瑾瑜以为,如今该如何分配利益?” 宋承瑀眼帘微垂,道,“顾淑妃还说,十分利益,其中两成已经分给第三个人。至于那个人是谁,她虽不曾明说,但肯定是父皇无疑。如此一来,便只剩下八分利益。在此,先不谈利益如何分配,学生有一点不明,还望先生赐教。” 听到这个消息,齐先生既觉得惊讶,却也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皇上给出了天大的让步,占两分利再正常不过,然而叫他惊讶的也正是这点,这些东西,皇上若是愿意,可以尽数掌握在自己手中,何至于参与进来只拿两成利? “你说。”齐先生暂且搁置心中的疑惑,专心聆听宋承瑀的问题。 宋承瑀点头,道,“来泾县之前,祖父的想法应当是跟我们一样,对于这件事其实并没有报多少希望,但却无论如何也得走一遭,而不能直言放弃,是吧?” 齐先生点头,“你继续说。” 宋承瑀稍作思考,继续道,“我们到达天水山庄之时,顾淑妃正在会客,那位客人想来应该是父皇,不出意外,他们当时定然也是在谈条件,昨夜情况也是如此。今日顾淑妃既然向我严明其中之事,想来父皇也应该知晓,谢家会是另一个合作者。” “时至今日,父皇始终不曾立太子,态度亦是不甚清明。可是如今在明知道谢家会参与进来,却没有什么意见。先生你说,父皇此举何意?” 当今皇后是谢家嫡女,而他是皇后嫡出的皇子,谢家便是他的母族,是他背后的助力。新的提取技术所带来的利益,父皇应该比他更清楚,谢家一旦参与其中,实力必然会增加。然而父皇明知如此,却不制止,这是否代表着,父皇暗地里是中意他的? 这一点,是宋承瑀不敢确定,却又无比期望它是事实的。 出生于帝王家,身为皇子,有机会问鼎天下宝座,但凡是脑子正常有点追求的人,都会想要那个位置,宋承瑀也不例外。 齐先生闻言,垂眸沉思。宋承瑀对此疑惑,他又何尝不是。这个问题他刚才也想到了,却无法据此得出什么结论。 帝王心莫测,谁也不敢妄加猜测。 对于此事,皇上有可能真入表面看起来那样简单,因为中意宋承瑀,所以默许对于谢家参与此事,同样也可能是由于某些别的原因,不得不任由谢家参与其中。 片刻之后,齐先生缓缓摇头,道,“这事老夫也说不准,具体如何,还是回去征求一下谢丞相的意见吧。如今需要关心的事,是如何将此事落定。” 齐先生既然都开口了,宋承瑀也只得作罢。两人就如何拟定条件一事,进行商议。一番商讨之后,在午膳之前得出了结果。 简单用过午膳之后,宋承瑀带着最新出炉的契书再次去求见顾倾城。接待他的依旧是柳红,不过顾倾城却不在寝室内,据柳红所言,她去了后院的花园。 柳红说罢,在前面引路,将宋承瑀带到了后院的花园中,她在垂花门前止步,恭敬道,“娘娘就在园中,殿下沿着这条小道直走便可。” 宋承瑀闻言,倒也没在意这细节问题,依言沿着两旁开满花卉的小道往花园深处走去。 晋朝虽然民风开放,但某些规矩还是要遵守的。但凡有点身份的人家,无论大妇小姐,身边最少也跟着一两个伺候的丫鬟婆子之类的,与男子见面时,身边更是必须有人,决不允许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或是在幽静无人之处。 宋承瑀原以为顾倾城身边有着别的侍女跟着,是以对于柳红未曾跟来一事,他也没怎么在意。然而沿着花朵争奇斗艳开放的小道直走到尽头处,却见到一副叫他呆滞的画面。 小道的尽头处,空间一下子变得开阔,空出一大片方形的土地来,其上绿草如茵,不知名的野花在其中开放,草地的正中央长着一颗一抱粗细的大树,正值春来万物复苏的时节,枝桠上抽出碧绿的嫩叶。 大树的其中一根粗壮枝桠上直直垂下两条编织成手臂粗细的藤蔓,靠近地面的地方被编织成一方小小的藤椅,形成一张别致的秋千,中间铺了一张雪白的皮毛,藤蔓上又有鲜花绿叶点缀。 身着素衣的女子蜷缩在藤椅秋千上,半张脸埋进雪白的皮毛之中,一头青丝披散开来,眼睛闭着,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在闭目养神。 微风吹过,吹得花草树叶沙沙作响。除此之外,再无半点声音。四周也不见其他人的身影。 宋承瑀不知道伺候顾倾城的人都去哪儿去了,但是理智告诉他,如今这样的情况,不适合留下。只是身体此刻却不听他使唤,视线无法从那半张睡颜上移开,脚上似有千斤重,怎么也迈不动半分。 不知过了多久,宋承瑀终于下定决心,却不是离开,而是迈步向前,一步步靠近秋千上的顾倾城。 然而直到他走到顾倾城身边,对方也不曾醒来,依旧保持着方才的姿势,纤长卷翘的睫毛随着眼帘偶尔颤抖。 宋承瑀就这般站在秋千旁边,瞧着顾倾城的睡颜,看得及其专注,眼睛一眨不眨。 这是他见过最漂亮的女子。无论是他的皇姐皇妹还是谢家的表姐表妹,甚至就连他母亲年轻的时候,都无法与之相比。 当真不负倾城之名。 宋承瑀这般看了许久,瞧见顾倾城眼帘微微颤动几下,像是要醒来了,他这才如梦初醒,几步离开秋千走回到来时的小道尽头,背对着秋千,低下头去看一株不知名的花卉。 片刻之后,便听得身后传来女子略带沙哑的声音,“殿下来了多久了?” 宋承瑀闻言,身体一僵,只犹豫了一瞬,便道,“方才过来。” “嗯。”顾倾城淡淡应道,也不计较他的话是真是假,开口便直奔主题,道,“新的契书已经商议好了吗?” 宋承瑀点头,回过身来几步走到秋千旁,将手中的契书递给她。 顾倾城伸手接过。宋承瑀的目光无意间落到她手上,便再也移不开了。那双手白皙纤细,肌肤细腻如瓷,仿若最完美的艺术品。 顾倾城接过契书便直接翻看起来,仔细看过一遍之后,头也不抬淡淡道,“这一次比上次有诚意多了,虽然没达到本宫预期,但是相差不远。如此,本宫也就不卖关子了,这份契书上的条件,本宫基本都没意见,不过利益分配必须从五三改为四四对半,收入半年一结,还要附加一条若以后本宫有求于谢家,在不会对谢家造成大极大损失的前提下,谢家必须帮本宫达成心愿,而本宫亦会对谢家的损失进行补偿。” “本宫的条件就是这些,你可以回去考虑考虑,能接受的话,就签下契书,若是不能,本宫只好去找下家了。” 顾倾城这一番话说得很死,完全不给人讨价还价的余地,宋承瑀原本的打算在此根本派不上用场。 他垂目打量蜷缩在藤椅秋千上顾倾城,眉目依旧,身子这般蜷缩着,瞧着依旧显得有些单薄娇弱,然而整个人的气势却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睡着时,她整个人看起来宁静悠远,仿佛江南水乡般温柔绝美。然而醒来后,却变得淡漠疏离,不仅眼神语气,仿佛全身包裹着一层看不见的屏障,将她与世界隔开,谁也无法靠近。 但是,无论是睡着还是醒来,唯一不变的是倾城的容颜依旧,轻易便能让人看得痴了。 第30节 “殿下还有什么事要说吗?”见宋承瑀没有反应,既不离开也不回话,顾倾城这才懒懒抬起头来,与他对视。 宋承瑀没想到她会忽然抬头,猝不及防与之视线对上,又匆匆转离,道,“无事,娘娘的要求,我会与先生商议,或许后续还需要传讯到京城,由祖父定夺。如此一来,必然会耽搁一些时间,还望娘娘理解。” 顾倾城点头,“嗯。” 如此说定之后,宋承瑀便告辞了。 ☆、第54章 诚如顾倾城所言,但凡她想的事,就没有办不到的。 宋承瑀带着她提出的条件回到客房,与齐先生商议之后,意料之中的没能第一时间作出决定,最后由宋承瑀修书一封快马加鞭送往京城让谢老爷子过目。 等待的时间无疑是漫长的,再加上没有其余需要商议的事,宋承瑀齐先生便没有继续留在天水山庄,与顾倾城道别之后,便启程回了源县。 宋家父子俩先后离去之后,天水山庄再度恢复往日的宁静。在等待宋鸿逸将“经营许可证”“承包证明”等东西以及谢家的“利益分成合同”送来,一切尘埃落定的日子里,顾倾城特意让人去搜罗了一堆的话本传奇,志怪小说,借以打发时间。 不过计划赶不上变化,她原以为这样无聊的时间会持续十来天,结果在宋家父子俩相继离开后的第三天,就出了新情况。 时值三月末,恰是白鹿书院的休沐日。 之前从泾县上的宅院过来天水山庄的时候,对于这次行程大致需要耗费的时间,顾倾城心中有数,知道短时间内回不去,是以一早就派人到书院告知过宋承鄞,这个月的休沐日,他回府上也好,留在书院也罢,亦或是与同窗好友(目前就一个李修齐)一道游玩都可以。 源县虽与泾县临近,但还是有一段路程的,而书院的休沐日又只有一天的时间,在这样的前提下,除非是有什么要紧事,不然就必要来回奔波。 是以,顾倾城脑子里根本就没有想过宋承鄞会过来这种意识。可他偏偏就来了,还带着奇怪的副产品。 —— “主子,少爷来了。”丫鬟进来通报的时候,顾倾城正捧着一本古代版琼瑶话本,有一页没一页的翻着。闻言,她便将视线从话本上移到说话的丫鬟身上。 与她一贯淡漠的表情不同,这个刚进来通报的丫鬟,面上表情十分之奇怪。 “怎么了?”顾倾城淡淡问道。 丫鬟犹豫了片刻,以一种略微不确定的语气道,“奴婢方才晃眼瞧着,少爷脖颈上好似受伤了。” 顾倾城略一沉默,“让他过来。见我。” “奴婢这就去。”丫鬟应下后,退了出去。 “你们都下去吧,没有我的吩咐,谁也不许进来。”顾倾城抬手将手中的话本递向柳红。 “奴婢知晓了。”后者接了过去,拿着转身走到垂帘后的隔间,将话本归类放好,而后退出寝室。 没过多久,便听得门被推开的声音,是宋承鄞来了。 “母妃……”宋承鄞面上表情看不出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然而一开口就能察觉到了,因为他开口喊了“母妃”,而非顾倾城要求的“姐姐”。 宋承鄞只喊了一句“母妃”,便沉默不语了。 顾倾城这才开口,“怎么了?” 宋承鄞面上表情十分纠结,挣扎了许久,到底没能说出些什么来。 顾倾城倒也不介意,向他招了招手,轻声道,“过来我这里。” 宋承鄞闻言,没什么犹豫的,三两步跨到顾倾城的床榻前,微微低垂着头,也不问她为什么。 等到他走近了,顾倾城忽然伸手去拉起他的手腕,微微一用力,便将他整个人拉到了自己怀中。 宋承鄞没想到她忽然有这样的举动,惊呆了,愣愣道,“母妃……” 顾倾城没有理会他,伸手去便要去拉开他的领子。不想,宋承鄞忽然有了反应,头一篇躲开了她的手,接着剧烈挣扎起来。 没过多久便被他挣开了。 “你有本事跑出去看看。”见他忽然转身往门口跑去,顾倾城冷笑道。 宋承鄞闻言,整个人像是被人按了暂停一样,忽然静止在原地,过了许久才回过身来看向顾倾城,脸色不怎么好看。 “过来。”顾倾城再度朝他招手,只是相比刚才,平淡的面上挂起了冷笑。 宋承鄞犹豫了许久,咬牙一步步靠近。 这一次,顾倾城再将手伸向他的衣领,他身体一僵,却没敢再挣扎躲开。 顾倾城得以顺利拉开他的衣领,接着便瞧见他右边颈侧果真去丫鬟所言,有着明显的淤青还未散去。 “这是怎么回事?”顾倾城问。 宋承鄞低垂着眉目,怔怔道,“跟同窗师兄们玩闹时不小心碰到的。” 顾倾城闻言,冷笑不已,“这样的话,说出来你自己信吗?” 宋承鄞沉默不语。 “说吧,到底怎么回事?”顾倾城冷声道。 宋承鄞最终老实的将缘由说了出来。事实跟他解释的其实差距不大,那些伤还真是跟书院的学子玩闹时弄出来的,不过弄伤他的并非不小心,而是刻意的。 究其原因,是因为看不惯宋承鄞这种走后门而非凭着真才实学进入书院的人。用现代的话来说,就是有点愤世嫉俗。 之前因为有李修齐跟着,那些人还没敢找他麻烦,不过这两日李修齐家中出了点事,与先生告假离开了,宋承鄞便落单了。 听完整件事的起因经过,顾倾城沉默了片刻,以指腹轻触他颈侧的淤青处,“还疼吗?” 宋承鄞摇头,“不疼了。” 顾倾城闻言,手上力道增加,接着便见到宋承鄞整张脸都皱到了一起,她不由得失笑,“跟我逞强做什么。” 宋承鄞紧咬着嘴唇不说话。 顾倾城问他,“你有什么打算,不会就这么任由他们欺负吧。” 她的话音才落下,便见宋承鄞飞快摇头否定,接道,“没有!我小心跟踪了他们几天后,掌握了他们每天的行程,分别设下了陷阱。” 顾倾城眼中溢出笑意,夸赞道,“鄞儿真聪明,不过你有没有觉得这样效率是不是有点太低了?” 宋承鄞闻言,脸上表情一瞬间凝固,而垂眸,丧气道,“可我如今根本无法正面与他们抗衡。” 他的身体经过几个月的调养之后,状态相比同龄的孩子,还要好上许多,但这样的优点,在巨大的年龄差面前,变得荡然无存。 顾倾城沉默片刻,忽然开口问道,“鄞儿,你想习武吗?” 她其实大可以让人去警告那几个欺负宋承鄞的学子,但这是最蠢的办法,自身不够强大,一味依靠别人是行不通的。然而他们之间又有着年龄的差距,这是无解的,只能从别的方面入手。 顾倾城首先想到的就是教他习武。 在这个时空中,像前世那些武侠类影视作品小说中描绘的顶尖武学是存在的,只是很少有人见过,便是护卫帝王安全的内卫之中,也几乎没有人能达到那种境界。 但是一般的习武之人,对付几个不会武功的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嗯。”宋承鄞点头,而后下意识的看向门外。宋鸿逸划给顾倾城的几名内卫,随时在门外不远处候命,以应付各种突发情况。 在宋承鄞看来,他若是习武,必然就是由这些人来教导他。 顾倾城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略一犹豫之后,微微摇头,道,“我心中的人选不是他们。”内卫的功夫自然是极好的,可是顾倾城要求比较苛刻,她想要更好的。 “我会想办法找来教导你武艺的师父,在那之前,你先跟着内卫学习最基础的。” 宋承鄞点头。 二人又说了一会儿的话,时间悄然流逝,很快便到了下午。 顾倾城留宋承鄞吃过晚膳之后,便让人将他送回白鹿书院了。 待宋承鄞离开之后,顾倾城回到寝室内,摒退了伺候的人后,独自一人待在屋内。 过了片刻之后,她忽然开口问,“索性你也闲着,不若替我教导鄞儿武艺吧,如何?” 屋内空无一人,根本没人回答她的问题。 “不愿意吗?那就算了了。”顾倾城淡淡道。 她说罢,越过垂帘,来到放置话本传记的隔间,将之前还未看完的话本找出来,拿着出了隔间,走到窗边的软榻上坐下,接着之前的部分翻看起来。 这一看,便看到了夜里。 将话本的最后一页翻过之后,顾倾城随手将之扔在软榻上,轻笑一声,不知是嘲讽亦或是愉悦。 她从软榻上起身,一一将屋内的灯火灭掉,仅余下床前的一盏,这才躺到床上休息。 一夜无梦。 顾倾城睁眼,视线余光瞧见枕侧好似有什么东西,她侧头去看,便见那里不知何时多了一张叠起的纸条。 顾倾城一手撑着坐起身来,拿起枕侧的纸条展开,只见上面写了三个字: 蝶夫人。 顾倾城低头思索了片刻,便想起了蝶夫人是何许人也。她才想起,年前出宫时,还曾托过这个女人帮她查一件事,不知结果如何了。 “你确定她能达到我的要求?”顾倾城似在自言自语,“也罢,顺带去问问之前的事结果如何了。” ☆、第55章 宋承鄞当天傍晚就赶回书院去了。他在的时候顾倾城多少还会说两句话,或是询问他近期的生活情况,又或者是回答他的问题。他这一走,就又恢复成之前的样子,成日里窝在软榻上或是花园里的秋千上,拿着一本故事话本,有一页没一页的翻着,一看就是一天。就这么数着日子,等着宋家父子将合约送来。 等待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宋承鄞走后大概又过了小半个月,盖了玉玺以及宋承鄞私印的合约终于送到了他手上。而且,宋承鄞的人马才走了小半天,谢家的人也来了。 顾倾城看着手中的两份合约,无声的笑了。 看吧,只要是她想要的东西,就没有得不到的。 —— 锦州,大宏县,骆驼岭。 精打细算的吃了近一个月,张老实家的盐罐子前几天就已经见底了,刚好遇上村里的人到镇上去送货,他便托人拿上自家的盐引到盐坊司带一些回来。 谁知等到傍晚村人回来的时候,牛车上却是空空如也,问过之后才知道原来盐坊司今日没开门。 大晋朝对盐的管制很严,一律由官府经营贩卖,虽然价格不算高,但是由于资源稀缺,从州县上一层层分配下来,小镇上所得到的数量自然而然的十分有限,若是开放购买的话,每月放盐的时候,必然会有一番腥风血雨的争抢,有人抢到,必然就有人抢不到。 柴米油盐又是生活最基本的东西,不可或缺。长此以往下去,必然会埋下隐患。 无奈之下,官府只得采取均分的办法,每家每户按量分配。这样一来,这个勉强算是解决了,但每家每户能分到的盐简直少得可怜,精打细算省了又省的,也只是勉强够用。而每家每户分到的盐,则是以盐引为凭证。在晋国境内,盐引可谓是等同于银钱,可作为流通货币使用。 第31节 “耕叔,盐坊司又出什么事了吗?”想到以前也发生过这样的事,张老实问道。 一般情况下,盐坊司一年四季都是开着门的,只有在极少数特殊情况下,才会关门。而张老实住的这个小镇上的盐坊司上一次关门,已经是半年前的事了。那会儿恰逢天干物燥的时节,盐坊司的仓库不知怎么的就着火了,虽然发现的及时,或很快就被扑灭了,但是盐坊司内的房屋还是烧毁了一些,因此,盐坊司才关了几天的门。 耕叔摇摇头,“我也不知道,瞧着那屋子好好的啊,问了周围的人也说不知道。” 张老实闻言,一脸苦哈哈的表情,闷声道,“我家的盐罐子可是前几天就见底了,这几天吃啥都是淡的,嘴里都快淡出鸟了。” 整个骆驼岭的住户,除了那几个大地主,就没哪家敢说不缺盐的。耕叔能理解张老实的心情,他犹豫了一下,才开口道,“要不然这样吧,我家的盐先匀一点儿借你,等过两天集会你买了再还我就行了。” 张老实闻言,面上一喜,忙应下,“好勒,谢谢耕叔啊。”他家中实在是缺盐,也就顾不得客气了,而且乡下人实诚,不时兴那些虚礼。 从耕叔家借了一点盐暂时解了燃眉之急,撑到几日之后的集会,张老实一家人带着东西,一大早就出发前往镇山去了。 锦州境内的骆驼岭一带,每个月的十号都有一场大型的集会,附近的村民都会过来参加,带上自家认为值钱的东西,到集市上去贩卖,得来的钱就直接拿去购置需要的东西,或者跟别人淘换需要的东西。一般来说,这也是附近农家除给人做工以外,每个月收入的大头。无疑,这也是小孩子最喜欢的日子,家中的长辈或多或少都会掏个一两文钱给他们,让他们买喜欢的东西,糖葫芦,糖人,包子…… 张老实家中有三个孩子,大的两个是男孩,一个十岁一个九岁,最小的一个是女孩儿,今年也已经有六岁多了,平日里可算是一家人的心肝宝贝,两个哥哥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第一时间都会紧着她。 从骆驼岭到附近的小镇上,还有一段路,挺长的。平日里村中人乘坐牛车去到镇山,一个来回差不多都要花费小半天的时间了,期间置办东西的时候,可得抓紧一些,不然时间就得耽搁了。 不过除了牛车走的大路以外,还有一条通往镇上的山路,说起来勉强算得上是近路了,就是路面比较崎岖,逢着个风和日丽的好日子那好叫好的,若是遇上雨天,那山路十分的滑,附近村子里的人家都吃过这个亏,轻则耽搁时间,运气实在不好的滑,摔断个胳膊腿儿的,也是常事。长此以往,渐渐的也就没有人在雨天走小路了。 好在张老实一家子运气不错,最近几日气候都很好,阳光明媚,普照大地。一家子合计了一晚上,便决定走小路,省了几个车钱,用来置办生活所需品。 一家子从清早天还不亮的时候就从村子里出发了,一路有说有笑的。 “大哥,你说我自己做的络子会有人买吗?”小丫头一脸期待的问。 被唤作大哥的少年一脸肯定的点头,“会的!宝丫做的络子那么漂亮,一定有人喜欢的!” “是吗!”小丫头闻言,咯咯笑了起来,“等我把这些东西买了,有了钱就去换更多的布料,做更多的络子!” 在一路欢声笑语中张老实一家人踏着晨曦来到了小镇上。 不愧是每月一次的集市,从各地赶来的人家陆陆续续的进到镇上集市处,你争我抢的寻了个好位置之后,就开始从自家的箩筐或者背篼中往外掏东西,各种东西应有尽有,但大多数还是吃的用的生活品。说到底这也只是个小镇,附近的居民多是务农为生,一年劳作到头,大多数人家也只能勉强换个温饱而已,就这都还得精打细算的,恨不得将一个钱掰成两个来花。 张老实一家来得还算是早的,跟一群人争抢着,占到了一个好位置,位于大路的一侧,人来人往好不热闹。有两个半大小子再加一个小丫头的帮帮忙,张老实很快便将东西都摆了出来。他拿出来的东西也跟普通人家的差不多,自家养的鸡鸭下的蛋,还有之前进到山里猎来的小东西。 小丫头拿了一块灰扑扑的布料往地上一铺,小心翼翼的从布包里拿出自己的东西一一摆上。 周围的吆喝声渐起,每月一次的集市正是开始了。 正因为每家每户卖的东西都差不多,虽然质量上还是有着差距的,但是这种差距根本不怎么明显,有等同于无,所以这些农人买东西,卖多卖少,卖得快还是慢,全凭运气。 一早上很快过去了。张老实家今天运气还不错,带来的东西已经卖掉了大半。两个儿子都一脸喜色,因为东西买完了,也就相当于他们可以有时间去集市上闲逛了,虽然大多数东西都只能看掏不出钱来买,但就只是单纯的看看,他们也能乐个半天。若是瞧见了什么特别的东西,回去以后还能当做谈资跟村里的小孩说起,总能引得阵阵惊叹声。 不过相比两个哥哥的兴奋,小丫头情绪就要低落得多。她带来的一小包络子,一早上了也才零零散散的卖出去几个,如今还剩下许多。 其实说起来这也是很正常的,她毕竟才六岁的年纪,学针线时间还很短,哪怕天赋再好,因为各种原因的限制,做出来的东西都好不到哪里去。再来,她家摆摊的地方,周围大多数都是卖农产品的,家中本就没什么闲钱,谁还舍得拿钱来买一个小丫头做的装饰品。 当然,这些乡人平日里纺的布做的针线,都是统一拿到镇上的针线铺子里去贩卖,虽然价钱有些低了,但是胜在干脆,交易时货物两讫,不必花费更多的时间摆摊吆喝。 不过张老实家中情况有些特殊。他家媳妇前两年因为生病去了,他一个人的带着三个孩子,一个个年纪也都不小了,该知道的差不多也都知道了,在这样的情况下,便没有姑娘愿意嫁过来了。因为大家伙都知道,继母难做,而且这还是做三个孩子的继母,难度更大了。因为几个孩子也都大了,总会有隔阂,很难养得乖。但凡有点良知的,谁也不愿意让自家姑娘过来受这罪。而那些个黑心肝只认钱的人家,也不会将女儿嫁过来,因为张老实家中一贫如洗,一个男人再加三个孩子,一年到头也只是够个温饱,根本没有多余的钱当聘礼。 如此一来,媳妇去了以后,张老实便自己拉扯着三个孩子,这几年也就这么过来了。 而没有娘,小丫头的针线也就只能跟村里的妇人们学。一路学来磕磕绊绊的,每个人的手艺都学了点儿,又都学得残缺不全的。在这样的情况下,自然没人会把她做的东西拿出去卖,因为店铺的老板根本不收。 时间很快过了正午。张老实带来的东西已经卖的差不多了,小丫头的络子依旧无人问津。她咬着牙蹲在小摊子前面,一脸倔强。 张老实见状,弯下腰来摸了摸她的头,安慰道,“宝丫别哭,这次卖不完,咱们下次再来。”旁边两个儿子也加入安慰的行列,一番好说歹说的,总算把小丫头给安慰好了,到底没忍住噗嗤笑了起来,一家人便有说有笑的收拾好东西,往镇上的另一个区域走去,去置办需要的东西了。 其余东西很快置办好了,就只剩下盐一样了。张老实便带着三个孩子,往盐坊司那边走去了。 一路上还遇上了几个熟人,大家自然而然的结伴而行,彼此说道一下今天的收获,接过也是有人欢喜有人愁,但总的来说还是好的。 一行人很快来到盐坊司门口,却意外的发现此处竟是站了许多人,正门口处更是挤满了人。这样的情况可是从来没有过的。即便是半年前盐坊司着火烧了屋子仓库关门了几天,再开门时,也就是挤了极少数的人,勉强能把门给堵了,门口的街上可就没什么人了。可是这会儿呢,不仅门口处人满为患,便是大路上,也都挤得满满的,且人头只见增多不见减少。 “大哥,我问一下啊,这是怎么了,怎么今天这么多人?”张老实护着几个孩子退到一个角落里,拍了拍身边的一个汉子问道。那个汉子回过头来,脸色不怎么好看,不过不是怒气,而是忧虑,“你们是刚才来的吧?”他问完,也不等张老实回答,又自顾自说起来,“我家就住在镇外不远处,到镇上也就一会儿的路程。前几日家中的盐用完了,本打算拿了盐引过来买点儿的,谁知一来却发现盐坊司关门了。” 听到这儿,张老实才点点头,接着说道,“前几日我家中的盐也用完了,托了人给我买,回去也说盐坊司关门了。说起来这都过去好几天的时间了,又有什么也都该好了吧。” 只见那汉子摇摇头,“我之前也这么想着,准备等第二天再来,谁知第二天也不见开门,接下来几天我每天都会过来看一下,这盐坊司还就一次也没开过问,问了周围的人,大家伙也都觉得奇怪,说最近也没见发生什么特殊的事,这莫名其妙的,盐坊司就给关门了,也没什么交代。起初的时候大家都没怎么在意,结果这一连几天都是这样的情况,大家就觉得不对劲儿了。这些天陆续有人家的盐用完了,大老远赶来却发现这儿关着门,那心情别提有多烦躁了。” “今天不是每个月一次的集市嘛,许多附近的村民都从家中赶来,不仅是带来了东西准备卖掉,也都打着趁此机会置办一些东西,因为这一来一回花费在路上的时间太长了,大家伙买东西都是估摸着买一个月的分量,用到下个月集市的时候再置办。” “只是盐坊司直到今日也没有开门,不仅镇上的人家等着买盐,这从各地赶来的人家也等着买,一来二去的,就聚了这么多人。” 张老实闻言,也跟着焦虑起来,“大哥,你说这盐坊司都几天没开门了!”这是惊讶的语气,接着便转换成焦虑,“你说这可咋办呢,我家的盐老早就用完了,上次耕叔来镇上送货没能带回去,就把家中的盐匀了一点给我家,我还准备这次趁着集市的时间买了盐回去,顺便把他家的给还上,这可咋办呢!” 柴米油盐,四样生活必需品,除柴是漫山遍野都是的以外,其余三样可都不便宜。而这三样之中,又属盐最为难得,即便是有钱也不是想买就能买到的。 不仅张老实忧心,周围的人也都是如此想法。若是今日买不到,就代表着日后他们还得再花费老大的力气跑到镇上来买。不过大家虽然心中埋怨,却都老实本分的等着,没人敢在此处撒野。因为整个镇上买盐的就只此一家别无分店,若是得罪了盐坊司的人,可就有得受的了。虽说他们不会直接扣了你的盐,却有的是办法叫你跑上个十天半个月的也买不到盐。 因为谁也不想日后为了买盐特意跑这老远的路,大家都想着等等看,指不定一会儿盐坊司就开门了呢,毕竟他们也是知道今天是集市日的,根据以往的情况,大多数住得远的人家都会选择在今天来买盐。 因为大家伙心中的想法都差不多,就导致了盐坊司门前的人越聚越多,最后甚至将门前的路完全给堵死了,不仅如此,队伍还在继续壮大中,周围的店铺门前也渐渐站满了人。 然而直从正午过后等到太阳都快落山了,盐坊司门前乌压压的围了一片人,也不见盐坊司开门。不少人认命了准备等之后再跑一趟,准备离开了,然而却发现,这会儿不是他们想不想走的事,而是能不能走。之前等着的时候没注意那么多,都想着往前挤挤,等盐坊司开门的时候好早点买了盐回家,这会儿想走了才发现,周围早就挤满了人,可谓是水泄不通了,他们想走,可还有更多的人不死心要留下来继续等。而等了这么长时间了,谁也不愿意再动一动,就怕坚守了这么长时间的位置被人给占了去。 如此一来,想走的人走不了,也就只能陪着不想走的人干等着了。 眼见着时间一点点过去,日落西山都已经接近山边了,却还不见盐坊司开门,终于有人忍不住开始抱怨了。一开始的时候,人群中只有星星点点的抱怨声传出,没过多久,大家似乎都被感染似的,你一言我一句的,纷纷开始抱怨起来。 人多的力量总是可怕的,明明只是低声的抱怨,凑到一起之后,声音竟是响彻街头巷尾,传出老远。 然而抱怨除了发泄情绪以外,也是无济于事的。盐坊司的门始终紧闭着。 越来越多的人认命了,这些人之中,或多或少的也包括了站在最外围的人。当外围的人三三两两的离开,堵得水泄不通的街道也渐渐疏散开来。站在人群最里面的人眼见着就要能离开了,忽然,身后传来吱呀一声,是门开了的声音。只是这声音夹杂人群的抱怨声之中,自然而然的被淹没,根本无人察觉。 等待人群疏散的时候,有人无意中回头看了一眼,看着打开的门,那人愣了一下。“我怎么记得这门刚才还是关着的啊……”他喃喃道。 旁边隔得近的人听到了,不由得嘲笑道,“什么叫刚才还是关着的,难不成现在打开了?我看你是等昏头了,仔细瞧瞧,这不还是关着……啊呀,真的开了!”那人忽然怪叫一声,冷不防的把周围的人给吓了一跳。 “鬼叫什么啊,吓死老子了!” “被鬼抓了啊!” “什么开不开的,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那人丝毫不理会周围人的埋怨与咒骂声,仿佛怕自己看错了一般,又仔细看了两眼,确定门真的是开着的,他脸上当时便露出笑容来,当即大吼一声,“门开了!盐坊司的门真的开了!”一边吼着,整个人往门边挤去,身体紧紧贴着门,好似怕被人挤开一样。 不少人听到第一句的时候还没反应过来,心想“门开了,什么门开了啊,又不是盐坊司的门开了,有必要喊这么大声吗”,然而说什么来什么,下一刻便听到盐坊司三个字。 盐坊司的门开了! 简简单单的七个字,却像是有魔力一般,顷刻间便留住了已经如散沙一般的人群,让他们再度聚集到一起。 “开了,真的开了!” “终于等到了!” “是啊,终于等到了,今天说什么也要把盐买了,不然以后又得跑一趟,要知道俺家离这儿要走上半天的路呢!” 夹杂着喜悦的话语声自人群中响起,声音越来越大。 其实就这会儿的时间,围在盐坊司门口的人已经走了相当一部分了,区别只在于走远了的以及刚准备走的。被人群这么一喊,声音传出老远,于是,不仅刚转身准备走的,便是已经走远了的,但凡是听到声音的了,也都一溜烟的往回跑。很快,盐坊司门口又被堵了个水泄不通。 周围的商铺或多或少都受了一点影响,这些商铺的老板见此情况,或是苦笑或是暗地咒骂,但是同样的,也在心里羡慕着。其实这也是常态,像这样几天不开门也有人等着买东西,而且还不是一两个,而是多到可以把整条街给堵了的数量,并且在等的时候,还没人敢闹事。 天底下能把生意做到这一步的,怕是也只有盐坊司了。但也正因为是盐坊司,大家伙也就只是单纯的羡慕而已,因为大家伙都知道,这样的情况天底下只此一家别无分店,谁都无法模仿。因为盐是稀缺物,又是由官府垄断经营。谁想要做到这一步,首先得找到一种可以同盐一样地位的商品,其次,你还得有通天的本事,把这种东西牢牢攥在手里,任也不能染指。 这边,从各地赶来聚在门口的人,望着前面黑压压的一片人头,望眼欲穿的等着买盐。而另一边,盐坊司的人也被吓了一跳。 众所周知,盐是稀缺物资,晋国一年的盐产量也没多少,分摊到各地就更少了。如此一来,盐坊司自然就是个清闲的地儿。全国上下,只在小镇及以上的地区设立盐坊司,村里那是没有的,甭管你是多大的村子。而在一般情况下,小镇上也就一个盐坊司,也就是南方部分繁华的小镇上设立两到三个盐坊司,再多就没有了。 骆驼岭的小镇虽然也在南方,但是跟繁华发达根本沾不上边,理所当然的也就只有一个盐坊司。一年到头也就两个人当值,反正盐坊司夜里是不开门的,大多数时候都是从日出到日落,最晚不过戌时三刻。 王光宗今儿个会来盐坊司,是因为忽然想起有东西落这儿了,而之前跟他一起在盐坊司当值的另一个人,前几天就收拾东西回老家了。 王光宗是从另一条街走过来的,老远的就听到盐坊司那个位置吵吵嚷嚷的。这一路走来,碰上了几个熟人,其中几人看他的眼神十分怪异,看得他浑身不舒服,想问个清楚吧,但是人家一句话都没说,他也就无从开口,索性加快步伐往盐坊司走。 在快走到了的时候,终于有个人跟他说话了,“阿宗啊,凡事想开点儿,人这一辈子大大小小的坎儿,谁都要经历的。”说罢,用一种怜悯的眼神看了他好几眼,才转身走了。 王光宗简直一头雾水,什么坎儿啊,什么经历的,这话说得,他都差点儿以为自己碰上了什么大事了呢。 来到盐坊司的后门处,王光宗掏摸半天,才把钥匙给掏了出来,插进锁孔里把门给开了。进了盐坊司,嘈杂的声音越发的响了,听得他直皱眉。不过,就算临到这会儿,他也没多想什么。按照记忆中的位置,将落下的东西找见了,他本想离开的,但是听得外面的抱怨声,他想了想,决定去看看发生什么事了。 为了图方便,他也就没从后门绕,直接绕到前面的门市处,打开了平日里买盐的地方的大门。门乍一打开,便见得外面黑压压的一片人头,可把他给吓了一跳,好半天没反应过来。 接下来就是外面的人偶然发现门开了。 等王光宗反应过来,瞧着外面一双双看过来的眼睛,那夹杂着期待以及愤怒的目光,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这都是干什么呢?”好半天了,王光宗才问出一句话来。 隔得近的几个人听到他这话,简直气不打一处来,心想“有你这么埋汰的人吗,大家伙放下手中的事在这儿等了这么久,除了买盐还能干啥,难不成是为了看你”。当然,想归想,却没有说出来。都等了这么久了,就为了买个盐,谁也不想在这档口出意外。 于是,便有人道,“宗哥,你看你这是不是把门都给打开了,大家伙都等着买盐呢。” “对啊,快开门吧,都等了一下午了。” “俺家离这儿远着呢,就等着买了盐回去呢。”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的接着话,声音那叫一个响,王光宗听的耳朵翁翁直响,好半天才缓了过来,之后却是露出一脸迷茫的表情,不解道,“买盐?” 这疑问的语气,叫周围的人听了更是火大。终于有个暴脾气的人忍不住了,开口埋怨道,“我说宗哥,你就别拿大家伙寻开心了,我们这些住得近的也就算了,今天不行换明天,可是这十里八乡,住得远的人家,可就指望着一个月一次的集会顺便采买东西,不是逼不得已,谁也不愿意走上大半天的路就为了来买点儿盐,你赶紧把门开了,让大家伙把盐买了吧。” 你问既然这么麻烦,为什么干脆一次多买点儿?还是那句话,因为盐是稀缺物,全国上下每年的产量十分有限,根本没有剩余的。也就是说,每个月分配下来的盐,都是现产的,你想买多的,根本就没有。 王光宗听得这话,心里也有些不乐意了,冲那人道,“说什么我拿大家伙寻开心,我还说你这是拿我寻开心呢,是不是瞅着我不以后不在盐坊司干了,就准备找我不痛快了?我记得我以前似乎没得罪过你吧?” 那人也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答案,愣了一下,问道,“你说你以后不在这儿干了,那谁来接替你啊?” 要知道盐坊司可是公认的好职位,若不是没办法,谁也不会舍得放弃。所以也就没人问王光宗为啥以后不干了,而是关心谁来接替他。说句公道话,王光宗在盐坊司干了好几年了,对谁都和和气气的,还真就没怎么得罪过人。若是换了平常,大家伙知道这事,可能还会替他惋惜,安慰他几句,但是今天这么多人挤在外面等了这么久,眼见着又快到盐坊司关门的时间了,所以自然也就忽略了他。 王光宗闻言,一摆手,颇有些郁闷道,“没人接替我,老姜也走了,这镇上以后可就没有盐坊司了。” 这话无疑是一记重磅炸弹,把周围的人给炸蒙了。 什么叫“这镇上以后就没有盐坊司了”?这是众人心中一致的疑问。 王光宗瞧出大家伙的表情,犹豫了片刻,迟疑道,“外面这些人真的都是来买盐的?” 有人当即不耐烦道,“废话,不是来买盐的,难不成是来这儿耍的!” 王光宗闻言,一脸古怪的表情,“你们不知道吗?” 有人顺嘴问,“知道啥?” 王光宗组织了一下话语,才开口道,“盐坊司门口前几天就贴了告示,清清楚楚的写了,盐坊司就此关门,以后不再买盐了。” 因为他这一句话,外面的一下子就炸开锅了。 “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对啊,这么大的事,怎么没人知道呢?” 第32节 “宗哥你这不是在消遣我们吧?” 王光宗摇头,肯定道,“真有这事,那告示还是我亲手贴的呢!” 外面一番乱哄哄的交谈之后,在静下来的一瞬间,忽然有一个声音响起,“我前几天好像的确有看到一个类似告示的东西贴在外面,但是还没来得及看,就被镇东头二麻子给扯走了……”因为盐坊司的特殊性,谁也没觉得会有什么大事,也就没管那么多,要不是这会儿听王光宗说起,根本就没人会想起这茬。 外面一阵诡异的安静之后,又有三三两两的声音想响起。 “我好像也看到过。” “我记得当时还听二麻子嚷嚷说‘什么那个砍头的乱贴东西,这种事也是能乱说的吗’……” “听你们这么一说,我也记起来了,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确定过这个消息的真假之后,大家伙不但没安静下来,反而一下子炸开了锅。 “怎么回事,盐坊司为什么要关门啊?” “要是盐坊司关了,以后我们去哪里买盐啊?” “总不能让我们去临镇上去买吧?路那么远,一来一回可就是一整天还多的时间!” “路远都不是什么大问题,临镇上的盐应该也不多吧,哪里有多余的供给我们这么多人!” 大家伙七嘴八舌的询问的,都是同一个问题:盐坊司关门了,他们以后要去哪里买盐? 都说柴米油盐,这东西根本缺不得啊! 原以为是个无解的难题,谁知王光宗闻言,脸上的表情更古怪了,“你们真的都看了那张告示了?” “看了呀。” “看了,不就是说盐坊司关门的事么,还有啥?” 听到这样的话,王光宗也是无奈得紧,“你们要是真看了,就该知道,盐坊司虽然关门了,但是镇上新开了一家盐坊,大家伙以后可以到那里去买盐。” 这话又是一记重磅炸弹。 晋国上下,但凡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盐向来都是官府垄断独家经营的东西,不允许私人经营,若是谁敢贩私盐,被抓了那可就重罪。 可是他们听到了什么,隶属于朝廷的盐坊司关门了,而镇上又另开了一家盐坊! “真的假的啊?” “骗人的吧?” “好好的,盐坊司关什么门,反而另开了一家?朝廷怎么会干这种麻烦事?” 王光宗听到这话,当即就乐了,“骗你们干啥,不然好好的,我为啥不在这儿干了啊???我倒是希望它是假的呢!!!!赶紧散了吧,散了吧,围这儿做什么呢,这儿又没有盐买。。。” 他说着话,挥着手就准备关门了,旁边的人眼疾手快的一把抓住了他,问道,“嘿,宗哥你别走啊,那告示如今都没影儿了,大家伙谁也不知道新开的盐坊在哪儿,这几天也没听到啥消息,你倒是给大家说说啊!!!” 王光宗闻言,哦了一声,道,“一下子没想起来给忘了,新开的盐坊就在镇东头,最大的那一栋楼,名字叫谢氏盐坊。得了,不跟你们多说了,我还有事呢,要买盐的快去吧。”话逸说完,他就直接溜进屋去,顺手把门给关上了。外面的人反应过来,想要拦下他,可以已经晚了,门已经关上了,任由他们把门拍的震天响也无济于事,王光宗已经从后门离开了。 大家伙见状,也只得作罢。。。。 安静下来仔细想想王光宗的,感觉不对啊。他说镇东头最大的那一栋楼,这没啥,问题是后面的那几个字——名字名字叫谢氏盐坊,这话问题可就大了。 但凡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大晋朝如今是宋家的天下,可是新开的这家盐坊,它竟然叫谢氏盐坊! 也就是说,向来隶属于朝廷的盐坊司关门了,同时又新开了一家谢氏盐坊,这摆明了是前者在给后者让道呢!变向来说,也就相当于是朝廷在向谢氏妥协!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这天底下,谁有本事让朝廷低头让道啊! 众人会意过来,不由得开口唾骂王光宗,骂这小子简直太不厚道了,说谎之前也不打个草稿,好歹编造得像一点儿啊,这话说的假的,摆明了是把大家伙儿当猴儿来耍。。。 其实王光宗也是冤枉的,他说的每一句都是实话,包括新开的盐坊叫谢氏盐坊这一句话,但是在场的,没一个人相信他的话,因为他说的话,对大家伙儿来说,简直太过匪夷所思。 在这个君王为天皇权至上的时代里,朝廷的腰杆子从来都是挺得最直的,因为站在背后给他们撑腰的是皇上。朝廷从来不会像任何人低头妥协,即便真要退让,那也是人家内部的事,就像是胳膊跟大腿的较量一样,输赢对朝廷来说,都是没有什么损失的。 可是如今王光宗却告诉他们,一向高高在上从无敌手的朝廷莫名其妙的退却了,把关乎民生之本的重要物资交到了一个别人手里。是的,是完全转交,而非是分一杯羹的形式,因为王光宗还说了,盐坊司直接关门了,以后再也不卖盐了。如果把这看作是一场较量的话,摆明了是朝廷输了。 可是,朝廷会输吗? 在这些老百姓眼里,朝廷是无所不能,所以他们的答案毫无疑问是否定的,朝廷不会输。所以,在他们看来,就是王光宗说谎了。 其实他们不知道,王光宗刚听到上面传来的消息,说盐坊司会关门,以后镇上的盐将由谢氏盐坊经营的时候,他的惊讶可不比这会儿在场的任何人低。 而且这些人不知道真相,可以很自我的认为他说的一切都是假话。然而他不行。因为他接到的是朝廷颁发下来的正式文书,上面还盖了州府的印玺。 所以,即便他心里一百个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也无法否定那是铁打的事实。盐坊司要关门了,而镇上会新开一家谢氏盐坊,接替朝廷的盐坊司,垄断这个关乎着民生之本的重要物资。 说来荒谬可笑,却又是不争的事实。 王光宗其实并不是本地人,家中也是有背景的,之所以会来到这名不见经传的小镇上的盐坊司里干活,不过是因为犯了错误,被发配下来的罢了。而且因为他这些年来死不认错,家中的长辈虽然觉得他受到的处罚已经够了,但是他都没有开口求饶,家中长辈没有台阶下,自然也就只能让他继续窝在这儿了。 这次的事,对于王家的人来说,也算是个契机。盐坊司关门了,他没地方待了,把他调回去也就是很自然的事。但是,对王家来说是好事的事,在王光宗看来,就不那么美妙了。 虽然当初的事的确是他的不对,刚被下放到骆驼岭的时候,他心里也是一千个一万个的不愿意,心里憋了一口气,想着你们有本事就罚我一直待在这里,以后求我我都不回去了。 然而这样的想法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改变了。 第一年的时候,他还憋着一口气,在盐坊司当值期间,虽然瞧着对谁都客客气气的,但是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他眼中的轻蔑。这也是很正常的,他毕竟是出生于富贵人家,自小养尊处优锦衣玉食,丫鬟小厮成群伺候着,如今要他屈尊降贵的迎来送往的,他能如表现出来的那样无所谓以及平静才有鬼了。 换做是从前,即便是骆驼岭的县官见了他,那也得小心的伺候着。可如今呢,他身在盐坊司,每日里引来送往的,大多都是商家农民,锦衣玉食者一身铜臭,再好的绸缎也遮不住那张一张张无知的嘴脸。面朝黄土背朝天,终年在地理田间劳作的劳民们,身上的衣服少有一件是完好无损的,打了几个补丁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更甚者打了十几个二十个补丁的也是常见的。这些人拿着一块铜板也紧张得不行,左一层又一层的拿一块布包裹着,揣在最贴近身体的地方,每次接过这些钱,让王光宗觉得,仿佛能闻到一股子奇怪的味道一样。 刚来到骆驼岭的时候,他几乎都快崩溃了,但是从小良好的教养让他时刻谨遵礼数,恪守自己的言行,所以即便再看不起这些人,他也不会表现出来。只是每当盐坊司的大门关上之后,他都会回到房内将周围的东西尽数砸个干净,以此来泄愤。 而因为这茬,他刚来的那一年,买那些东西的人生意格外的好,几乎每天都能接到他的生意。那些人还不止一次的纳闷过,心想这王小哥的癖好真奇怪,居然喜欢收集这些东西。完了又继续感叹,盐坊司真是个好差事,不然王光宗哪里来这么多钱买东西。他们不止一次幻想过,自家的孩子长大了出息了,能进盐坊司当差。 是的,对于骆驼岭的大多数来说,进入盐坊司,对于他们来说,就是祖坟上冒青烟的好事。然而对于王光宗来说,不过是犯错之后被下方的地方而已。 人与人之前的差距,在有比较的时候,总是显得格外的残酷。 来到骆驼岭的第一年,王光宗可以说是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他几乎就要熬不住想要去求饶了。但是骨子里的自尊不允许他低头,于是就这么僵持着开始了第二年的生活。 习惯是一种可怕的东西。即便是对于王光宗来说,也是如此。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他后知后觉的发现,刚来时那些对他来说无法忍受的东西,似乎也没那么难以忍受了。他都快忘了,屋内的东西又多久没换过了。甚至后来他路过之前经常光顾的店铺时,还有老板或是店小二打趣他,说“王小哥儿你家里是不是堆满了放不下了,都好久没来我们店里买东西,大家伙可都指望着你养活呢。” 后面的话明显是在打趣他。因为这些店铺在他还没来之前就开着的,据说已经开了很久了,根本不可能因为少了他一个人就活不下去。至于前面那句话,倒是让王光宗一头雾水,问过之后,他才从那些人口中得知,他自己原来还有一个手机这些破烂东西的癖好的。 是的,在他眼里,这些在这个小镇上的人看来足够精美上档次的东西,在他眼里不过是破烂垃圾而已。 经过此事之后,王光宗的心里渐渐趋于平静,时间日复一日的过去,他渐渐也发觉,从前他看不起的这些人,或多或少都有一点优点是大多数人无法比拟的。 锦绣加身的商人虽然一身铜臭,看起来无知到了极点,但是在做生意的时候,他们却比大多数人都精明,知道如何以最少的利益博取更大的利益,也知道在什么时候该做怎样的取舍,以将损失降到最小。 而那些面朝黄土背朝天,成天在地理田间劳作的老农们,大多数时候能预测到天晴下雨,知道在什么时节播种什么时节收获。他们大多数都知道荒山野岭中什么东西可以吃,什么东西不能碰。因为那是他们的先辈在饥荒灾难的年代里,用生命总结下来的经验,而后一代代的传下来的。 在这个偏远落后名不见经传的小镇上,他看到了许多从前看不到的事物。他渐渐也就明白了,父亲将他下放到这个地方的用意。 而在理解了这些之后,他原已经打算修书一封回锦州去向父亲认错,可是后来出了一些意外,改变了他的想法。 几年的时间,从最初的憋着一股气,想着求他也不回去,到之后理解了父亲的良苦用心准备修书回家认错,再到后来因为一些意外,让他下定决心留在这个小地方。 人生总是充满了意外,或起或伏,谁也无法预料。 盐坊司关门一事,却成了关键转折点。 王家的人想借此为台阶召他回去,而王光宗原本暂时还不想回去,只是他留在这里的理由却没有了。 他还记得刚接到从州府传来的文书的时候,原本以为是什么无关紧要的小事,抱着无所谓的态度随便扫了一眼,却没想到会看到那样一个让人难以接受的事实。 尽管他当时心中有万千疑惑,却也无处寻找答案。因为从州府上传来的文书,只是简单的对此事作了交代,并没有提及具体的原因。当然,不是因为不知道,而是因为没必要。因为州府管理着一方土地,根本没必要像这样的一个小镇上的盐坊司交代一切。 而因为此事,因为想要了解这其中发生了什么,王光宗第一次主动走出了骆驼岭,回到了州府。但却不是回家,而是去找昔日的好友。 这一去,却发现不过几年的时间,许多人事却都早已物是人非。昔日的好友得知他上门来,纷纷闭门不见,更甚者,直接让下人将他赶出去。原因再简单不过,一群势力眼的小人罢了,见他被下放几年不得归来,所有人都以为这是他被王家放弃的信号,而没有了王家的王光宗,在这些人看来,一文不值。 虽然早料到会有这样的情况发生,但真正面对的时候,王光宗还是忍不住冷笑。这一幕幕,赤|裸|裸的宣告了他之前的人生有多失败,瞎了眼识人不清。 好在,他也不是失败到了骨子里,总算还有那么一两个人没有将他拒之门外,而是当做上宾迎进家门。然而可笑的是,这些个待他一如旧时的人,放在从前他根本不甚在意。 花费了两天的时间,他到底是得到了想要的消息,虽然还有些事不清楚,但总比之前一无所知的好。 “北方。泾县。天水山庄。”他念叨着这几个词,无声的笑了。 这天底下就没有不透风的墙,区别只是多少而已。 宋鸿逸答应了顾倾城的条件以换取盐的提取技术,作为交换,他将栾州,锦州,并州,金州四个地方划出来,下达圣旨,这四个州县内的盐坊司即日起关门不再营业,并且由州县上发出通知,告知下属的各城镇官府,盐坊司关门不再营业之后,这些地方的盐将由谢氏盐坊独家经营。 此消息一出,举朝上下,震惊不已。 虽然探查三方之间的协议,但是宋鸿逸之前秘密前往天水山庄的事,以及身在泾县的二皇子宋承瑀也在同一时间去往天水山庄,这样的事,只要是有心人都能查得出来。 只是摆在众人眼前的事实,却是叫人难以相信。 此事又跟顾淑妃有关! 距离泾县地龙翻身才没过多久,顾淑妃观察甚微博学多识,根据一些细小的事提前预料到地龙翻身的发生,并且顶着被千夫所指的压力,将泾县百姓拦在城外,而在事故发生之后,又镇定的指挥当地的官府,对伤员进行救治,将损失降到最低。 在大陆历史上,发生地龙翻身的例子不少,但是一一细数,每一次的损失都十分惨重,让人痛惜不已,而像泾县这样的情况,古往今来,从无先例! 因为这事,顾淑妃几个字在天下百姓心中才真正有了分量,不再只是因为美貌而引人谈论,而是被众人打心底敬重。 泾县之事才过没多久,又传出这样的消息,如何让朝中众人不震惊。要知道,他们对于顾淑妃的认识,可要比天底下大多数人还要深刻,因为顾倾城善心的捐款,他们大多被迫“自愿”捐款以重建泾县灾区。 而这一次的事相比泾县地龙翻身一事,所带来的影响更甚。说到底,也是跟受众有关。泾县的事再如何出人意料,真正受到恩惠的也不过只有泾县的人罢了,而盐的提取技术所带来的影响,范围就会囊括整个晋国。 在震惊的同时,也让不少人羞愧不已,特别是司掌盐业这一块的。他们苦心竭力这么多年,到头来却比不上一个常年行走于深宫之中养尊处优锦衣玉食的后妃,简直让他们抬不起头来。 尽管这个消息如今还未曾公布出去,但是他们已经可以想象得到了,在晋国百姓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顾淑妃这三个字将会被如何的称颂,与此同时,他们又会被多少人背地里唾骂。 而关于泾县一事,王光宗即便身在骆驼岭,也是知道的,只是相比其余人,时间要晚上那么一点,但也比普通百姓快多了。然而,这件事带给他的震惊还未曾消去,又传来了更为让人惊讶的消息。 在盐坊司当差几年,他比一般人更为了解晋国盐矿的情况,了解如今的情况十分不乐观,若是长此以往下去,总有一天会发生盐矿缺乏,百姓就连如今精打细算省着吃盐的生活都保不住的情况,这是足以动摇国之根本的重大问题。 这些年来,朝廷一直在加大力度,四处搜寻新的可食用盐矿,收获却寥寥无几。 至于毒盐的提取技术,不是没有人研究过,但是时间长了没有进展之后,久而久之就被搁置了。 然而顾淑妃却是再这样的情况下,冷不丁的就研究出了这项技术,听起来简直有些虚幻。 “顾淑妃……” 从锦州回来之后,王光宗几乎将这三个字念了千遍。 在这两件事之前,他当然也是知道顾淑妃这个人的存在的,只是跟这晋朝的大多数百姓一样,他所知道的,也仅限于她倾国倾城的容颜以及十年盛宠不衰的传奇。 古语有云,英雄难过美人关。其实不止如此,但凡是男人,对于美人,总是会多两分关注的。王光宗自然也不例外。但在此之前,他也只是偶尔在听到别人谈起的时候会幻想一下,所谓倾国倾城的没人究竟是何等模样。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因为想再多也只是一场空,相比庙里供奉的泥菩萨,好歹还能见上一见,可是身处深宫的顾淑妃,却是连见都见不上一面。 然而如今的情况却不一样了。 之前通过泾县地龙翻身一事,他得知了顾淑妃离开后宫去到天水山庄养病。原本就有些意动,想着如果去了泾县,也许就有机会见到这位倾城佳人的真面目了。但也只是想想而已。骆驼岭位于南方,而泾县则是在北方,这一南一北的距离,可不是几天的时间就能够到达的。 但是谁也没想到,这还没过几天,就又出了盐这事儿。又因为这件事的影响,临近的几个州的盐坊司都得撤掉,他也就没了继续留在这个地方的理由,同时对于那位被众人谈道的顾淑妃,又多了几分好奇。 第33节 一番犹豫之后,王光宗终于下定决心,离开骆驼岭,离开锦州,甚至于离开南方,不远万里奔赴北方,去到天水山庄所在的泾县,去……碰碰运气。 当然,这样的理由他是绝不可能跟家中长辈提及的,只能找了一个委婉一些的理由——求学,目的地则是临近泾县的两座天下闻名的书院,白鹿书院以及盛霖书院。 是的,位于源县的两座书院,不仅是在北方享有盛名,便是在南方,亦是有着很高的声望。对一般学子而言,若是让他们选择,若非另一个选择是南方最有名的几座书院的话,他们宁可万里奔波去求学。 由于王光宗此前的恶劣事迹,即便家中颇有背景,但是南方的两座书院的大门还是对他关上了,而如今他想通了想要上进了,虽然此去甚远,但是家中长辈在经过一番慎重的考虑之后,最终同意了他的请求。 而王光宗如今再回到盐坊司,是来取遗落的重要的东西,之后便要启程赶往北方了。而盐坊司门外那些自认为被他骗了的人,虽然心中不愤,却也只得作罢,没过多久便散去了。 ☆、第56章 从宋鸿逸以及谢家手中拿到合约以后,关于盐的事暂时告一段落了。而为宋承鄞找“武术教练”的事,则被提上日程。顾倾城当天晚上让人简单收拾了一下行礼,第二天一早便从天水山庄出发,赶往京城。 关于教导宋承鄞习武一事,在大多数人看来,她身边的几个侍卫就已经足以胜任了,要知道他们可都是内卫出身,自小便接受着特殊训练,在经过异常残酷的考核之后,才被派到帝王身边。 然而在顾倾城看来,却并非如此。比起那些侍卫,她能找到更好的人选,所以在有更好的选择的前提下,她怎么也不会愿意退而求其次的。 尽管宋承鄞并非她亲生的孩子,但是既然收养了他,她就会尽力给他创造最好的条件。 虽然出了一点意外,她看中的人不愿意接下这个活儿,不过也给她指明了方向。她也因此想起了之前还托付过那人办事,也不知道如今有没有结果了。 在去往京城的这一路上,顾倾城想得最多的问题不是替宋承鄞找习武的师父,反而是另一个人。 “白若柳……”顾倾城念着这个名字,总觉得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也就是在年前的那段时间,顾倾城莫名其妙的做起了古怪的梦,让她夜夜不得安睡。宫中的御医请了个遍,药方子换了无数,也无济于事。究其原因,却发现很可能与楚老夫人有关,因为她恰好是在见过这个人之后,便开始做奇怪的梦的。 在没有恢复前世的记忆之前,顾倾城一度怀猜想,楚老夫人可能与自己失去的记忆息息相关。 可是想起一切以后,之前的猜想就根本无法成立了,因为她是从二十一世纪穿越而来的,跟这片大陆根本没有一点关系。 最后,顾倾城只得猜测,也许是这具身体留下的渊源吧,认识楚老夫人的人,也许是这个被她接手了身体的不知名的陈国少女。 如若事情真是如此,那这一切跟她就没什么关系。然而时隔这么多年,从前的一切早已物是人非之后,甚至这具身体的原主人都已经死去,再见故人却还有这样的反应,可见原主的执念有多深。 而顾倾城又恰好没事做,索性就费些心思去将这事调查清楚,最后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也算是借用这具身体的报酬了。虽然她有一种直觉,这件事到最后,十之八、九是报仇而非报恩。 —— 在顾倾城前往京城的时候,京城里的某个人已经找了她许久了。而这个人,正是她此行的目的——蝶夫人。 蝶夫人本名余从蝶,原为陈国人,陈国灭亡之后,几经磨难后流落到青楼酒肆之间。若是换了其他女子,此生的命运大约也就如此定性,以后只会更差,很难再有起色。 可是余从蝶却是个有本事外加运气极好的女子。最初的两年,顶着陈国罪民的身份,吃尽了各种苦头,甚至一度性命垂危,不过最终还是熬过来了。 余从蝶流落陈国烟花柳巷的第三年冬天,气候前所未有的严寒。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夜晚,她住的小院里闯近了一位不速之客。 一袭黑衣,黑色面巾蒙面,手中的匕首反射出渗人的寒光。 余从蝶感觉到脖子上传来微微的刺痛感,从睡梦中醒来,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情景。 然而,还没等到她滋生出名为恐惧的情绪,那个挟持她的不速之客却毫无预兆的在她面前倒下。 她一时呆住了。片刻之后,又被屋外传来的喊声惊醒。 她披上厚厚的披风,起身下床,朝着窗边走去,将紧闭的窗子推开一条缝,往外看去。 时值深夜,又是寒冬腊月的天,即便青楼酒肆中,也极少有客人玩乐可。可是,原本该是万籁俱寂的深夜,不远处的巷子中却被火光映照得恍如白昼。 不是那边走水了,而是无数的燃烧着的火把。 伴随着大喊声以及砰砰砰的拍门声,很容易判断出,是官府在调查。 余从蝶在窗边看了片刻,最后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咬着唇将窗子轻轻合上,快步走回窗边,弯下腰去将昏倒在地上的黑衣人架起,往床边拖过去。 官兵很快查到了百花楼,查到了余从蝶的院子。一群官兵只是象征性的拍了一下门之后,就冲了进去,将所有能藏人的地方全翻找了一遍。 余从蝶仿佛被吓坏了一般,拥着被子坐了起来,背抵着床柱,整个人蜷缩在角落里,身体抑制不住的颤抖。 屋内的官兵对她视而不见,一番查找无果之后,一群人如潮水般,顷刻间退走。 许久之后,余从蝶才掀开被子起身下床去将房门关上。而那掀开的被子一角,露出一片黑色的衣角。 那一夜,是余从蝶命运的转折。从那一夜开始,她渐渐脱离被人欺辱的角色,最后变成了百花楼的鸨母,道上颇有名气的蝶夫人。 —— “结果如何了?” 百花楼内,蝶夫人一袭桃红色流云水袖长裙,及腰长发挽作云顶,插一只镶嵌红宝石流苏步摇,媚眼红唇,在灯火的映照下,仿若会摄人魂魄的妖精一般。 一旁伺候着的侍女摇了摇头,“还是没找到任何线索。” 蝶夫人闻言,微微眯起双眼,执起桌上的青花茶盏,浅抿一口之后,才道,“没想到,那位夫人藏得这么深。” 年前她接下一个单子,对方想要调查忠勇伯府的当家老夫人,那人出手实在大方,她原本想要拒绝的话到嘴边便停住了。 忠勇伯府在权贵多如牛毛的京城根本算不了什么,不过因为多了一个得宠的容妃,才让人高看了一眼。 不过这在蝶夫人看来,根本没有多大影响,江湖中人,对此并不怎么忌惮。 接了预付的酬金,她便着手安排手下的事去调查楚老夫人的事,谁知才过没多久,竟然传出容妃悬梁自尽的消息,倒是让蝶夫人有些诧异。 不过这对他们来说是好事,忠勇伯府失去了一面护盾,让他们调查起来更顺利了。 然而事情却与她的预想背道而驰,原本以为并不是很难的一件事,在查到一半的时候,她手下的人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再查出半点有用的线索。 他们只查到楚老夫人入忠勇伯府那段时间的事,再往前就没有任何线索了,那个女人仿佛凭空钻出来的一样。 不仅如此,在调查进度卡住的时候,他们本想联系雇主,看看对方能不能提供一些有用的线索,然而等了很长时间也不见对方来询问情况。 蝶夫人派人主动去联系雇主,找上门却发现那处根本就没有那个人。再后来她动用了手下的人去查,得到的结果简直出乎意料。 这次的雇主,比楚老夫人更难查。后者她们好歹还查到了入府之后的事迹,前者却是连姓甚名谁家住何方都不知道,甚至,他们连人家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夫人,是否还要继续查下去?”侍女询问道。 蝶夫人微微点头,“继续查。” “奴婢告退。”侍女应下之后,便退下了。 偌大的房间里,便只剩下蝶夫人一个人。她坐在桌边,望着跳跃的灯火,陷入了沉思。 一般来说,遇上这样雇主都不见踪迹,也从来都不过问的生意,他们虽然不至于搁置下来完全不理会,但也不会如此积极的办。 但是这次却碰上了意外。 她的手下在查楚老夫人入伯府以前的事迹时,根本毫无头绪无从下手,因此才会想要联系雇主看看能不能得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最后虽然没能找到雇主,却查到伯府的外出求学的嫡出公子身受重伤的消息,原以为只是无关紧要的消息,然而消息传到京城的第二天,她的手下却发现楚老夫人身边得力的婆子忽然离开伯府,不是普通的外出,而是出远门。 她手下的人一路跟着对方到达目的地,传回来的消息,却让蝶夫人觉得不敢置信。 那个婆子去了顺州怀恩县内的奚山脚下,在山崖下挖来了一座坟。待那婆子走后,她的手下走近了去查看情况,最后发现那只是一座衣冠冢。 然而这些情况虽然不同寻常,却不至于让蝶夫人震惊。叫她真正不敢置信的事,是那座衣冠冢的主人的名讳,竟然叫做余莲房! 别人或许不知道余莲房是谁,她却恰好知道,因为她的养母恰好也叫余莲房。也许会有人说是巧合,她却能肯定不是巧合,因为衣冠冢所在的山崖,正是她养母曾经失足掉落下去的地方! 她后来让手下去附近打探过,得知衣冠冢是在她养母失足落崖后的第四年,附近的人无意中发现的。 蝶夫人还记得,她的养母跟她说过,她在这个世上只有一个亲人,可惜在得知她失足落崖时就病倒了,之后没几天后就去世了,期间根本不可能去给她建衣冠冢。 蝶夫人的养母余莲房是在陈国灭亡以后的第二年去世的。也就是说,当年她失足落崖以后,并没有死,而是侥幸活了下来。 蝶夫人隐约记得,养母在世的时候,曾与她说过往事,说她与爷爷相依为命的日子里发生的事,开心的难过的,还说她在落崖之前,收留了一个年纪跟她差不多的很漂亮的女孩以及一个受了很重的伤但是很英俊的男子。 她说那个女孩随父母外出,不甚遇上强盗,一家人都遭了毒手,只有她一个人侥幸逃了出来,却迷了路,几经辗转流离之后,来到了奚山脚下。 而那个很英俊的男人,则是昏迷在她家后院里,她早上起来时才发现的。正是为了医治那个男人,她才会上山去采药的。 她说那个女孩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柳若,而那个男人一直昏迷着,所以不知道对方名字。 从前她不觉得柳若这个名字有什么,可是如今这些线索一联系起来,就由不得她不怀疑了。 一个柳若,一个白若柳,再加上陈国故土顺州怀恩县奚山,如此蹊跷! 于是,原本毫无头绪的事情,出现了新的线索,根据这些线索来看,楚老夫人很可能是陈国人。但因为陈国早已亡国,有些事查起来难免会很费劲,不过她有的是时间。 倒是出钱让调查这事的雇主,至今仍然没有找到丝毫线索,让蝶夫人耿耿于怀。 不知不觉,夜已经深了。蝶夫人回过神来,正准备睡下,房间的门却被推开了,侍女脚步略显匆忙,说道,“夫人,那位夫人来了!” ☆、第57章 听到侍女的话,蝶夫人一时没反应过来,看着微微喘着气的侍女,皱眉问道,“这么一惊一乍的,是谁来了?” 侍女瞧见蝶夫人皱眉,这才察觉到自己失态了,但是此刻却顾不得这么多,解释道,“托咱们查白若柳的那位夫人,她来了!” 这侍女虽然比不得蝶夫人身边最得宠的另外几人,但为人老实可靠,比起其余人来,倒是多得蝶夫人看中几分,所以对于楼中事务要多了解一些。 而且这段时间里,蝶夫人正在想尽办法寻找人的事,几乎达到人尽皆知的地步。所以,这个侍女很清楚,蝶夫人有多想找到之前的雇主。也正因为知道这一点,在见到目标人物之后,她才会一路小跑过来禀告。 “你说谁来了?!”蝶夫人闻言,面上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来。这倒是不怪她生性不够沉稳遇事大惊小怪的,而是顾倾城在这个时候出来,简直出乎她的意料。 她手下的人本事如何,她自己再清楚不过了,然而这样一群人花费了那么长的时间,用尽一切办法去查探一个人的消息,最终却是一无所获,说出来简直让人难以置信。 而在这样的前提下,他们寻找的目标却悄无声息的来到了他们的大本营。如此种种加起来,由不得蝶夫人不相信。 侍女又重复了一遍,“就是年前托付我们查探楚老夫人消息的那位夫人。” 蝶夫人沉默了片刻之后,才道,“人呢,带她来叫我。” “是,奴婢这就去。”侍女应下,欠身准备告退,却听得门外传来女子清冷的声音,“不用麻烦,我已经来了。许久不见,夫人近来可安好?” 话音方才落下,便听得虚掩的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发出吱呀一声轻响,一道纤细曼妙的身影从门外走进来。 来人一袭浅紫色对襟长裙,外罩银色轻纱,柔软的布料随着主人走动间,隐隐闪现精致的暗纹。 漆黑如墨的长发以三支浅紫色雕花玉簪挽起,此外再无其余珠翠点缀,看起来有些简单了,然而与一身衣裙,却是再相配不过了。不知道以为是这样的搭配的取巧,事实上,只有极少数的人才看的出来,那几支簪子的价值,单就雕工一项而言,就远超看起来贵重不凡的衣裙。 常言道,人靠衣装,佛靠金装。不过这句话只能针对大多数而言,对极少部分的人来说,恰恰是相反的。 就顾倾城而言,若忽略了容貌与气度的话,任谁也会称赞这一身打扮,然而当你的视线落到她脸上的时候,所有的一切都会被忽略,你的目光会不受控制的追随着她,关注她的一举一动。即便,她如今以轻纱覆面,但那一双眼眸中,仿佛落满了九天星辰。 即便心性沉稳如蝶夫人,亦是为此而震惊不已。就更别说一旁的小侍女了。 传记话本中的那些倾国红颜,大抵也就是这样了吧,撇开容颜,仅仅是一个眼神,也能让人神魂颠倒,所谓回眸一笑百媚生。 第34节 连女人都能迷惑,更何况男人呢。 蝶夫人失神了片刻之后,才回过神来,语气有些惊疑不定,“敢问夫人贵姓……”话才问出口,她才察觉不妥之处。因为她上次见到顾倾城的时候,她特意梳了已嫁妇人的发式,可如今却是待字闺中的少女的发式。 如此一来,蝶夫人便忍不住有些怀疑了。上次顾倾城来的时候同样是以轻纱覆面,露出来的五官瞧着也没什么不对,但是能感觉得到,有什么东西变了。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偶尔出现一两个面容极其相似的人,虽然几率很小,却不代表没有。 顾倾城听得这话,心底略一思索,便大致猜出了蝶夫人的顾虑,浅浅一笑,“我姓宋。” 她委托谢家编造出来的身份虽然没必要保密,但是有些还是别让他知道的好。到底只是个编造的假身份,无论编得再像,始终是假的。 “我这次来,是想知道上次委托你办的事,结果如何了?”她问道。 蝶夫人却没有第一时间给出答案,顾左右而言其它,“不知小姐从何处来?如今夜已经深了,不若让奴家为你安排住处,先休息一夜,委托的事,明日再议,小姐以为如何?” 这明显是托辞。顾倾城又如何看不出来。虽然她自信即便在人家的大本营里待上一夜也不会出什么意外,但是她实在不喜欢京城这个地方。之所以清早就从天水山庄出发,一路上连夜赶路,几乎都没怎么休息,就是为了尽快赶过来,将一切事办妥之后,尽早回去。 是以,她不打算接下蝶夫人明显转移话题的托辞,摇头道,“多谢夫人关心,可惜我有要事在身,需要尽早办完事离开。” 话及此处,她稍稍停顿后,又接着道,“若是夫人疑心我的身份的话,着实没必要,我可以告诉你,这次委托任务的预付酬金,是三位数,黄金。”她这是直接把话摊开了来说,一点不藏着掖着。 蝶夫人没想到她会这么直接,但很快就接受了这样的事态发展。还是那句话,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有人喜欢暗藏玄机话里有话,自然也有人不拘小节有话直说。 而顾倾城此刻选择有话直说,反而是很好的做法。蝶夫人的确对她的身份存疑,但由于喜欢,她从来不会把话挑明了将一些摆到明面上来,而是私底下查探判断。 做他们这一行的,任务酬金素来是秘密,除了委托人以及接下任务的负责人,其余人根本无从知晓,而且他们从来不强制要求雇主以真金白银来支付委托费用,只要是值钱的东西,不管是什么,他们都收。所以,顾倾城虽然没有说出预付金的具体是多少,但是说出了大概的数额以及支付的是黄金,就足以证明她的身份了。 “现在可以告诉我结果了吧?”顾倾城问话的同时,顾自走到蝶夫人身边的椅子处坐下。 蝶夫人闻言,神色极其自然,一点看不出被人拆穿心思的尴尬,她淡淡一笑,“自然。拿人钱财与人消灾,道上人都知道,我蝶夫人在这一行还是有些声誉的。夫人既然会找上门来,应该也是了解过情况的吧。” 后面这句话,虽然是疑问的语句,从她口中说出来,却是肯定的语气。毕竟这次任务的金额很大,单就是预付金,都不是一笔小数目,别看只有三位数,但那是黄金,而不是白银。 “的确听人提起过。”顾倾城微微点头。她这也是实话,真的就只是听人提起过,这还是在偶然的情况下。因为在恢复记忆以前,她就只是一个普通的宫妃,即便身负异能,也逃不掉被皇宫那个精致华贵的囚笼所困住的命运。对于所谓的江湖道消息,根本无从得知。 雇主的身份已经确认,蝶夫人也就没什么好隐瞒的了,遂与顾倾城说起楚老夫人的消息,事无巨细一一说了个遍。 关于陈国故土的消息,她也都照实说了,不过隐去了余莲房的身份以及与自己的关系。 她原以为顾倾城听到这个消息,虽然不至于像她一样震惊不已,至少也会觉得有些惊讶,然而事实却是,对方面色平静,眼中情绪不见丝毫起伏,沉默片刻后,用一种十分平淡的语气说道,“顺州怀恩县吗……”声音有些小,像是自言自语。 其实这个情况在她的预料之中。因为她很清楚的记得,从踏上晋国土地的那一天开始,她就没见过楚老夫人。而她却莫名对这个老夫人生出熟悉感,只能说明,她们十之八、九曾在已亡的陈国见过,而且彼此之间的交集估计还不浅。 不过因为本身身份的特殊性,她一开始也就没跟蝶夫人说起这个情况。而如今,蝶夫人也因为其中的特殊情况,对她隐瞒了一些消息。而在这样彼此都有隐瞒的情况下,蝶夫人性子到底比不过活了两世见识颇多的顾倾城镇定。 “宋小姐这般淡然,想来是这个结果在你意料之中吧。”蝶夫人半是玩笑,半是试探道,不过没等顾倾城回答,自己便把这个话题带过了,“我们目前只调查到这一步,更多的情况目前还无法得知。毕竟陈国早已亡故,很多事想要再调查,难度增大了一倍不止,还望宋小姐见谅。” 虽然最开始接下委托的时候,顾倾城没有规定时间,但这礼貌性的歉意,还是有必要的。 顾倾城点头表示理解。反正她也不是很迫切的想要知道那些往事,虽然打定主意要替原主完成执念,但也只是闲暇时用来打发时间的事罢了。她这次会连夜赶往京城,主要是为了帮宋承鄞寻找教导武艺的师父的。 虽然没见过,但是电视小说里不都是这么说的么,练武不是一蹴而就的事,需要长年累月坚持不懈的练习,更甚者还有天赋一说,以及年龄限制。 很多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要知道宋承鄞如今可不小了,能早一天开始学习就早一天开始。 “我此次前来,实则另有一事想要委托蝶夫人。”顾倾城说道。 “宋小姐有事尽管说,但凡能办到的,奴家绝不推脱。”蝶夫人有些意外,没想到还能接到委托。她可从来都不是会跟钱过不去的人,而且她的话也没说死了,能办到自然会接下委托,太难的话,也就爱莫能助了。 “我想要为我弟弟寻一位教导武艺的师父,”她顿了顿,继续道,“不是那些花架子,也不是随处可见的那些,而是江湖上的,真正的武艺。” 蝶夫人闻言,一愣,而后很快恢复正常,笑道,“宋小姐可真会说笑,奴家的本事,也就能打探一些小道消息,什么武艺,可是一点都不……” 然而她拒绝的话还没说完,就又听顾倾城说道,“是惊弦让我来的。他告诉我,你能办成这件事。” 蝶夫人瞬间瞪大了眼睛,满脸惊讶之极的表情,许久才回过神来,定定的看着顾倾城,问道,“他还活着?!” 顾倾城点头,“是的,他还活着。不过你也别想着从我这里问出有关他的消息,我答应过他,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蝶夫人闻言,沉默许久后,才点头道,“我知道了,说说你的要求吧。” ☆、第58章 随着时间的推移,大陆上的皇权进一步巩固加深,江湖这两个字,已经慢慢淡出人们的视线。从前随处可见的负剑行走四方的侠士,早已不见了身影。 时至今日,真正的江湖高深武艺,大多数可能一辈子都见不到一次,甚至连听都只是在故事话本中听说过。 对二十一世纪的人来说,同样是只在影视作品中见过,现实中极少有人相信其存在。 从前的顾倾城就是个坚定的无神论者,唯一信奉的东西是科学。若不是意外来到这片历史上根本不存在的大陆,失去了前世的记忆,而后又经历了一长串匪夷所思的经历,她根本不会相信功夫的存在。 而如今她却很看好这完全违背科学常理的江湖武艺,想让宋承鄞学这个。 在与蝶夫人谈这件事的时候,后者曾问过她,“既然宋小姐认识惊弦,还能得到他的提醒,找到奴家这儿来,想来与他应该关系匪浅。既是如此,为何不直接让他教导令弟武艺?宋小姐或许不知道,惊弦的本事有多厉害。” 蝶夫人在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神色变得有些迷茫。 却不想,顾倾城淡淡回道,“我知道。”惊弦的本事如何,她再清楚不过了。在皇宫这样守卫极其森严的地方,一待就是几年,期间却从无人发现其踪迹,这样的事,天底下有几个人能办到? “我问过他,他没有答应。”这是明摆着的事实。如果惊弦答应了,她在有更好的选择的前提下,为何还要来找蝶夫人。 “这倒也是,以惊弦的性子,会答应这种事的可能性几乎没有。”被人当做退而求其次的选择的蝶夫人并不生气,她的神情很快恢复正常,笑靥如花,“这个委托我接下了,宋小姐还有什么要求可以提出来,我会尽快按照你的要求,将人选拟定好,交给你选择。” 顾倾城做事从来都是有准备,具体有什么要求,她在来的路上就已经想好了,如今只需要跟蝶夫人复述一遍就可以了。 而听完她的要求,蝶夫人颇有些诧异。所谓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从顾倾城提出的这些条件来看,每一条都很重要且食用,真不愧是惊弦认识的人。 这一次的委托,顾倾城出手比上一次更大方,仅仅是预付的订金,都快赶上上次的总金额了。对于宋承鄞的教育,她从没想过节省两个字,无论什么东西,她都会尽力给他最好的。 而且,这么多钱也不是白付的,她再三强调的要求,是这件事必须保密。 当然,她从这里找人去教导宋承鄞,就代表彼此之间会有长期的交集,蝶夫人想要查她的身份,就不再是什么难事了。 而她之所以抬出惊弦的名字,为的就是告诉蝶夫人,有些人,最好不要轻易去碰。 —— 她给出了条件,不管蝶夫人按照这个条件挑选出几个人,都是直接派到源县,具体选谁,最终会由宋承鄞决定。毕竟是他的师父,让他来挑更合适一点。 至于余下没选上的人,顾倾城也不会让对方白跑,丰厚的钱财是少不了的。反正她如今最不缺的东西,一个是时间,另一个就是金钱。 跟蝶夫人谈妥一切之后,顾倾城没有再玩神秘,再来个不声不响的消失,而是留下了源县府邸的地址,让她的人直接过去找她。 之后,顾倾城就带着人连夜离开京城了。说实话,星夜兼程的赶路,谁都会觉得累,但她不是一般的讨厌这个地方,宁愿出了城在城外的客栈休息,也不想在这个地方多待一秒。 顾倾城这一次没有再回泾县天水山庄,只是让人带了消息过去给永宁,吩咐他,但凡有人求见,一律回绝,说她身子不适不能见客。若真有重要的事,派人过来禀告即可。 而后,顾倾城便直接留在了源县府邸。不过回去的路上,发现县上一下子热闹了起来,大街上茶楼等地,忽然多出了许多学子打扮的,或高谈阔论,或谈笑风生,一个个朝气蓬勃。 顾倾城略微思索了一下,脑中却没有关于这件事的任何信息。 她没有想起前世的记忆之前,想得最多的,只是如何在后宫这个囚笼中过得更自在一些,在让自己开心的同时,尽可能让宋鸿逸不痛快。 她身在后宫,又无家族亲眷支持,所能得知的消息本就十分有限,很多都是靠推测出来的,而且,还是因为这些消息对她有益,她才愿意花费心思去整理推测,余下的事,她大多懒得关心。 而清明诗会这种学子间的盛典,跟从前的她根本没有半点联系,所以她不知道,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但是柳红柳绿,因为身世原因,对此曾有耳闻,得知顾倾城的疑惑之后,便将自己所知道的尽数告诉她。那些忽然多起来的学子们,是从晋国各地不远千里赶来参加清明诗会的。 听完她们的解释,顾倾城忽然对此生出了几丝兴趣。 她在二十一世纪的时候,也是跟大多数人一样到学校上学,经历过中考高考,成绩从来都是在最顶尖的梯队里,很顺利的考入国内顶级学府,以优异的成绩毕业之后,又接着出国深造。 可以说,学校是个氛围很独特的地方,大多数身在其中的时候,可能都不怎么喜欢她,然而毕业之后,将来再想起时,就会怀念与感叹。 顾倾城也不例外。在学校里的那些日子,是她过得最开心的一段时间。 这也是她会对清明诗会感兴趣的原因。跨越了时间与空间的学术上的盛会,究竟是怎样的,她很想知道。 也因为对此感兴趣,回到镇上的府邸之后,顾倾城没再像以前一样,成天赖在床上软榻上,看千篇一律的话本来故事打发时间,而是换上了普通的衣服,往脸上涂涂抹抹许久,将容貌略微遮掩后,再戴上面巾,早上睡醒之后便带着人出门,直到傍晚才归府。 她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在聚集的文人学子们不远处坐下,静静听他们讨论各种事。很快,她就成了茶馆酒楼的常客。 晋朝民风开放,大街上经常能看见云英未嫁的少女,或是带着丫鬟小厮出门,或是独自一人,旁人对此习以为常。 但是像顾倾城这样的,紧跟着文人学子出现的情况,就基本没人见过了。到底是古人,民风再开放,跟现在根本就没有可比性 古代也不缺乏喜欢八卦的人,很快大家茶余饭后谈论的对象就变成了顾倾城。大家分分猜测,她这样每天跟着从各地赶来的文人学子出现,究竟是为了什么。各种千奇百怪的猜测纷纷涌现,而得到大多数人认可的理由,则是说顾倾城这么做,是为了挑夫婿。 源县只是个小地方,即便每年都有人远道而来求学,也有人或高兴或失意离开,但因为这个地方的特殊性,即便住得很远的两户人家,可能都会产生交集。 没过几天,不知是有人刻意为之,还是无意发现,顾倾城的身份就被人挖了出来。 她家中父母早亡,仅余下姐弟二人相依为命,她不远千里带着幼弟来到源县求学。 这样的身世,放在古代绝对是很不受欢迎的,但是架不住她长了一张好看的脸,即便戴着面纱又刻意化妆遮掩,也能瞧出不俗,再者,她大手笔直接买下一处府邸,可见身家丰厚。 有财,有貌。 在这样的前提下,总有那么些人会忽略她父母早亡这样不好的身世。 于是,后来几天,还真有人请了媒人上门提亲,让顾倾城乐了好一阵。 县上的人对此津津乐道,从各地赶来的学子对此亦有些关注,纷纷静观后续。结果在很多人预料之中,那这个媒人,甚至连宋府大门都没能踏进去,足可见顾倾城态度如何。 会猜想这样的结果,不是因为众人知道顾倾城的真实情况,而是会像这样草率的上门提亲的人,基本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好歹是在源县这样的地方生活了多年的人,见识不是其他地方的百姓能比的。从顾倾城的言行举止就看得出来,这样的女子必然出生于有身份的人家,即便父母早亡,也不可能看得上那这个利欲熏心的小人。 话虽如此,但是大家依旧对此事津津乐道。并且因为那几个起了歪心思的人上门提亲一事,这个消息更是传得人尽皆知。 在这样的情况下,众人原以为,顾倾城虽然不至于因为羞愤而自此不敢出门,但至少也会在家中躲一段时间。 然而,让众人惊讶不已的是,顾倾城不仅没躲在家中,甚至每日行程一点没变,但凡是聚集文人学子最多的地方,十之八、九都能见到她的身影。 她从来不会主动与谁说一句话,向来都是坐在不远的地方,点一壶茶,但从来不喝,静静听着旁边的人高谈阔论,对四面八方看来的探究的眼神视若无睹。 这份镇定,便是连大多数学子都佩服不已。 这个消息在县上传遍之后,渐渐的,竟是传入了书院学子们耳中。宋承鄞自然也不例外。 但是他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脸色当即变得很奇怪,那种掺杂了太多情绪以至于变得十分古怪的表情,简直无法形容。 而一旁的李修齐,表情也不对。 这两个人可是知道顾倾城的“真实身份”的。 在宋承鄞看来,撇开顾倾城是否真的得宠,但是她是淑妃,是皇帝的女人这一点,是铁打的事实,嫁人两个字对她而言,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而在李修齐看来,顾倾城虽然只算是谢氏旁支,又是双亲早亡的身世,但是架不住她得当今皇后看中,将来所嫁之人,身份必然不低,怎么可能会在这种地方寻夫婿。 二人对视一眼,眼中皆是写满了不相信。李修齐不知怎么想的,忽然伸手拍了一下宋承鄞的肩膀,用开玩笑的语气道,“我说宋成,卿晚姑娘相看夫婿,多少也要问过你的意见,你看看我怎么样?才学样貌可都是……” 第35节 他自卖自夸的话还没说完,就见宋承鄞眼睛直直的看着他,也不说一句话。而他最终在这种眼神下退败,灰溜溜的摸了摸鼻子,“我就是开个玩笑而已,你至于这样看我吗,真实不讨人喜欢的孩子……” “走了走了,该去听周先生讲学了,快收起你的臭脸,那老头脾气可不怎么好,再加上他对你的印象本来就不好,万一误会你这是对他不满的表现,把你赶出课堂,可别怪我没提醒你啊……” “我说宋成啊,反正一路上无聊,你跟我说说,你有没有想过将来的姐夫是什么样的人啊?……” 去往学堂的路上,李修齐一直在说个不停,有意无意的,都是在试探宋承鄞的反应。他既然对顾倾城起了别样的心思,对于宋承鄞这个弟弟的看法,自然是有必要了解的。 而宋承鄞回应他的,也一直都是一张面无表情的脸。 那些问题,不是他不想说,而是从来都没想过。姐夫这个词,永远不会跟他有什么交集。他血缘上的亲人,根本不认他的存在,而顾倾城,却永远不会有机会真给他找一个姐夫来。 ☆、第59章 到达书院讲堂的路程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以李修齐的聒噪本事,在这一段路上,几乎快将宋承鄞惹毛了,然而又恰到好处的在他爆发的临界点时,走到了讲堂门口,即所谓的安全区。 宋承鄞即便再有天大的不满,也不会再这个地方跟李修齐谈人生。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讲堂,大多数学子已经到了,端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或温书或习字,偌大一个房间里,几十号人,却安静得仅能听到书页翻动的声音。 这样的情况,在现代可能只能在极少数高等学府中才能看见,然而在古代,却是大多数书院的常态。 讲堂内的情况看起来与往日并没有什么差别,但是宋承鄞还是敏感的察觉到一些细微的变化。他随即提起笔在书案上的空白宣纸上写下自己的疑问,而后递给相隔了一个过道的李修齐。 ——我觉得今日的气氛有些不对。 李修齐看完字条之后,扭过头来看他,像是要确定什么一样,盯了许久之后,脸上浮现出惊疑不定的申请,提起笔刷刷写下一行字,将字条递还给宋承鄞。 ——你真的不知道为什么? 虽然宋承鄞这个人给李修齐的印象就是一个极为认真的孩子,凡事都有自己的一个标准,根本不会开玩笑。 但是在这件事上,他还是忍不住怀疑,宋承鄞是不是还在记着刚才的事准备报复,所以拿这事来逗他玩。 清明诗会对于整个晋国的学子来说,可谓是最神圣的一场文学盛宴,不仅是在北方有着尊崇的地位,便是在南方学子眼中,亦是常被津津乐道。 而眼下,一年一度的清明诗会马上就要到了,学子们都在关注着。唯有宋承鄞一个人,仿佛什么事都没有一样,不见操心。 李修齐原本以为宋承鄞只是生性冷淡,善于隐藏自己的心思而已,可是如今看到这张纸条,他脑中却忽然涌现出一个惊人的猜想。 ——宋承鄞该不会压根就不知道有清明诗会这一会事吧? 但是这个猜测很快就被他否决了。 清明诗会对文人学子而言,是最普通的常识,就好比除夕夜于普通大众一样,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即便是寒门士子,也都是人人都清楚明白,没道理出生书香世家(李修齐因为顾倾城写得一手好字而主观认定的)的宋成会不知道。 再者,随着诗会时间一天天接近,讲堂之外,书院的学子们最近都在讨论这件事,就算宋成没常识到了极点,也应该听说了。 而讲堂内的异常,正是因为受了清明诗会的影响。 这个时候的书生学子对于名誉是十分的看中,而清明诗会这样大型的活动,无疑是扬名的好地方。 晋国的学子从天南海北的地方不远千里赶来参加诗会,其中不乏天纵奇才,人中龙凤。这么多优秀的人才聚在一起,各显神通各展所长,若是能技压群雄夺的头筹,毫无意外的,名声很快便能传出去。若能侥幸在座的哪位大儒看中,收为弟子,前途可谓是一片光明。 在如此多的诱人好处的前提下,想参加的书生学子总数最少占这个群体的九成以上。 很明显的,根本就没有这么大的场地能容纳下这么多人良莠不齐的学子,大儒们也不是做慈善的,不是什么人想见就能见到的。于是,清明诗会自然而然的变成了需要竞争的项目。 而宋承鄞提到的气氛不对,也正是因为如此。 固然,白鹿书院地位尊崇,乃是北地最为有名的两家书院之一,历届科举的大赢家之一,但到底不是十成十的全部学子都能考上,再者,也有惦记着扬名天下的机会的人。所以,真说起来,无论白鹿还是盛霖,内部的竞争反而是最激烈的。 宋承鄞看完字条,既不动笔,也不说话,就这么扭过头去,静静的看着李修齐。后者被他看得压力彪升,最后败下镇来,举手作投降状,后提成刷刷在宣纸上写字。 ——你赢了。就算你真的不知道吧。这事说起来还挺麻烦的,走,去外面我跟你说。 宋承鄞点头,起身随着李修齐向课堂外走去。不巧的是,在两人走过转角处的时候,讲学的周先生才拿着一册书卷,不紧不慢的走入讲堂。 周先生原本还尚可的心情,在看到讲堂内相邻的两个空位以后,一瞬间消失不见。他黑着脸走到两个座位处,两张还未销毁的字条出现在他眼中。 没头没尾的几句对话,倒是说明不了什么,但是谁让周先生一早就觉得宋承鄞是个不靠谱的孩子,再来这么一出,宋承鄞在他眼里,简直就是被判了死刑。 讲堂内,原本埋头苦学准备诗会的学子,忽然感觉到周围气温一下子降低了,茫然抬头四顾,视线转了一圈没发现什么不对,就又低下头去继续之前的事。 但是几个心思活络的人瞧见周先生瞬间变幻的脸色,心底暗笑,那两个不合群的小子要倒霉了。 另一边,李修齐将宋承鄞带到一个安静的角落后,也不废话,开口噼里啪啦一口气将有关清明诗会的事跟他解释完了。 宋承鄞从头到尾都保持着面无表情,神色倒是异常的认真。 李修齐解释完后,顺嘴问了一句,“我说宋成啊,你别告诉我,你是真不知道这事啊?”说到底,他还是不信,宋承鄞是真的对此一无所知。 宋承鄞点头,应道,“嗯。” 事实上,他是真的不知道。虽说他贵为皇子,却只是空有名头,在遇见顾倾城以前,他甚至连吃一顿丰盛的饭都是奢求,几度重病垂死,却连御医都请不到。 在这样的前提下,读书识字对他而言,根本就是奢求,自然也就无从知道对读书人而言是常识的清明诗会。 李修齐闻言,怪叫一声,那神色就像是见鬼了似的,上上下下将宋承鄞打量了个遍,“我说宋承,你被逗我玩了好不好,之前的事我就开个玩笑,真的,只是玩笑!” 宋承鄞的表情从始至终都没什么变化,静静看了李修齐一眼,解释道,“我没说谎,我家中情况有些特殊。” 这本来是再正常不过的一句话,却被李修齐脑补出了一段让人同情不已的剧情,于是他再看向宋承鄞的眼神,就变成了同情,“这些年辛苦你了,卿晚小姐也是。”他拍了拍宋承鄞的肩膀,又道,“走吧,该回讲堂了,不然周老头又要又要发火了。” 宋承鄞一脸莫名的看他,“……”我还什么都没说,你又知道什么了? 两人出了角落,往讲堂走去,不过想法是丰满的,现实是骨感的,他们才走到讲堂大门处,就见愤怒的周先生手中的书册迎面飞来,紧接着是一声中气十足的怒吼,“你们两个给老夫滚出去!” 李修齐驾轻就熟的躲开迎面而来的不明飞行物,脸上的表情从头到尾都没什么变化。宋承鄞则是因为身高原因,根本就不用躲。 眼见着自己扔出去的书册直直的掉落到地上,周先生气的要死,脸色更难看了,伸手指着门外的李修齐,吼道,“李修齐,宋承鄞,你们两个给老夫滚出去!”周先生是斯文人,骂人的话翻来覆去就这一句。 李修齐依旧跟没事人一样,仿佛被点名的人不是他一样,笑嘻嘻朝周先生道,“学生遵命,这就滚。”说罢,不等周先生发话,拍了拍宋承鄞的肩膀,“撤!”话音还没落下,人就已经跑了。 “……”宋承鄞没想到李修齐忽然来这么一出,他犹豫了一下,而后一本正经的重复了一遍李修齐的话,“学生遵命,这就滚。”说罢,追着李修齐离开的方向跑去。 宋承鄞不知道,他这样一本正经的说着这种话,其实比李修齐嘻嘻哈哈的杀伤力更大。 两人溜得极快,没见到讲堂内,周先生的神色变幻得那叫一个快,简直让人叹为观止。 “李修齐这浑小子,自己不靠谱也就罢了,还把别人也给带坏,我非得让李二好好修理他一顿不可!” 李二指的是李御医,那群熟悉的老朋友彼此称呼排行。很显然,周先生跟李御医是熟人,也就是说,李修齐这次告家长是挨定了。虽然对他来说,告不告根本不痛不痒的。 —— 另一边,顾倾城依旧每日茶馆酒肆的行程,在一街的茶楼坐了一早上,听了许多的趣闻。中午的时候,回府邸用过午膳之后,下午继续外出,不过这次的目的地换成了二街。 原本以为是跟之前一样,点一壶茶,静坐一下午,谁知却碰上了一个熟人。 其实说熟人也不准确,但这个人的确是特殊的。 之前顾倾城带着宋承鄞来白鹿书院求学的时候,遇见的那个人,楚临风。正是因为他的缘故,顾倾城一行人被连累,险些被从上山疾驰而下的马车撞下山崖,好在暗卫反应快,才没出事。而顾倾城虽然受了一点小伤,却因祸得福,想起了前世的记忆。 “宋小姐?”少年的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自不远处传来。 顾倾城闻言,缓缓转过头去,静默片刻,而后轻轻点头,“楚公子。” 女子清冷的声音的声音,如珠落玉盘,让原本有些嘈杂的茶楼,一瞬间安静下来。 ☆、第60章 长得丑见不得人,不会说话的哑巴,即便说话的人没有指名道姓,但在场的人,但凡脑子没问题的,都知道这话骂的是谁。 那边话音才落下,本就安静的环境,这下几乎快达到落针可闻的地步。所有人的目光,再一次集中到顾倾城身上。 楚临风刚从京城归来,对源县近段时间发生的事并不清楚,但从那几个人说话的时机以及看向这边的轻蔑眼神,就能察觉到不妥,再有周围人一致看过来的眼神,他也就能确定,那几个人的确是在诋毁顾倾城。 楚临风的眼底神色一瞬间变得暗沉,面上却仍旧带着笑意,“之前的事,多谢宋小姐援手,我此次归来之前,家中长辈嘱咐一定要好生谢过宋小姐,恰逢今日偶遇,不知宋小姐可有时间,我做东在聚福楼宴请宋小姐。” 他不了解事情的起因经过,不好盲目处理,只得另寻途径解决。索性便将之前顾倾城帮过他的事说了出来,毕竟是他先打了招呼,顾倾城才回应的,且她对他有恩。如此一来,也算是为她正名了。 源县只是一个小县城,名声能传遍整个北方地区,甚至在南方也颇为有名,是因为白鹿书院以及盛霖书院的存在。作为几乎包揽了历届科举前三甲的两座书院之一的白鹿书院的学子,楚临风的才学几乎得到了书院所有先生的赞扬,乃是两年后科举最有可能夺得魁首的人选之一。再加上他样貌生得英俊,不负临风之名,是以,在源县这片地界上,很少有人不认识他。 因着楚临风的解围,原本落在顾倾城身上的异样目光收回了不少,余下的也收敛了许多。 照理说,接下来应该是双方顺着这台阶下来,就当做什么都没发生,然而事情的发展却并非如此。 且不说顾倾城愿不愿意就这么算了什么都不追究,隔壁那几个人明显的就是不想息事宁人,仍旧以那种不怀好意的目光打量着顾倾城,竟是又开始交谈起来,声音虽不是很大,但是也不小,足够让顾倾城一行人听见了。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那几人这会儿说的话,周遭的人却是听不懂了。他们并非是用官话来交谈,听那语调,应当是地方的方言。 那几人有说有笑的,好不开心的样子,若非他们的目光时不时的会落到顾倾城那桌去,会让人觉得他们只是在聊一些开心的事。 茶楼内多是书生学子,虽家世贫富不一,但都有几分文人的傲骨,像这样在大庭广众之下与一弱质女子为难的事,是他们所不屑的,且这事又明显是那几人不对,挑事在先。却不想,在楚临风出言解围之后,他们竟是还不罢休,换了方言继续说人长短,简直可恨。 然而,周遭的人虽然很不耻那几人的行为,却也拿他们无可奈何,因为他们说的是方言,周围的人都听不懂。 而那几人也正是仗着这一点,才肆无忌惮的说着难听的话,目光也愈发的放肆。 他们三人来自晋国南方的县城,在当地也是颇有才名。几人远道而来参加清明诗会,便是打着一鸣惊人的主意,入得贵人的眼,自此飞黄腾达。 然而理想十分美好,现实却十分残酷。几人平日里自视甚高,真当自己是文曲星转世,可是出了县城,来到天下文人的圣地之后,才发现天外有天,别说一鸣惊人了,早已淹没在茫茫人海之中。 几人因此心中愤愤不平,恰好遇上顾倾城这个乐子,暂时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关于此事,小小的县城内已经流传出数十个版本,虽然故事的起因发展各有不同,但结论倒是出奇的一致,都说顾倾城这番行为,目的是想要找合适的郎君。 才子佳人,红袖添香的故事,大多数人都不陌生。顾倾城虽然以轻纱遮面,未曾露出真容,但露出的那一双眼,便能让人销.魂,且又听闻顾倾城家业颇丰,家中只有一幼弟,姐弟二人相依为命,几人不免动了心思。 只是顾倾城从始至终都只是点了一壶上好的茶,静坐在一旁倾听,从不开口说话,叫人摸不清她的想法,无从下手。 如今却是应了楚临风的话,声音宛若天籁,让人沉醉不已。但一想到与她说话的并非自己,几人心中不免生出不喜,于是便忍不住脱口讽刺。却不想楚临风很快出言为她解围,几人心中怒气未消,又不好明着得罪楚临风,是以脑子一转,想出了以方言交谈的方式。 事情果真如他们所想,周围没人听得懂他们说什么,于是他们交谈的内容愈发的露骨,还伴着不怀好意的笑容。 就在他们兴致勃勃的讨论着无耻的话题时,那道宛若天籁的声音再度响起,几人好似遭雷劈了一般,面上表情僵硬。 周围的人也有那么一瞬间的呆愣,而后兴致勃勃的来回打量双方。 当然,这并不是因为顾倾城的声音好听,而是因为她说出口的话,虽然听不懂具体是什么意思,但是能分辨得出,她说的话,与那几人交谈时用的,是同一种语言。 顾倾城本是陈国人,虽然通晓晋国官话,但也仅限于此,对于晋国的方言根本一窍不通。 入宫为妃近十年的时间里,别人汲汲营营,费尽心思手段想要得到的东西,她根本不在乎。不过在撇除了这么一个打发时间的游戏之后,她也得找点事给自己做,才不会无聊。 而她打发时间的游戏,恰好就是学习各地方言。心情好的时候,还会拿学过的方言骂宋鸿逸一顿。 学了几年的方言,她也不过学会了几种而已,而那几个人交谈用的方言,恰好包含在其中。不得不说,这几个人也真是够倒霉的。 这喜闻乐见的发展,出乎众人意料。 第36节 那几人呆愣了片刻之后,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很难看,而后用方言狠狠将顾倾城骂了一顿,尤不解气,又出言威胁。 谁想顾倾城好似不在意一般,相比他们几人的勃然大怒,她眼底情绪依旧毫无起伏,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只是投过来的眼神,轻飘飘的,却叫人莫名的觉得压力增大。 顾倾城又说了一句话之后,便不再理会这几人,与楚临风道别之后,起身离开了。 这倒不是她在退缩逃避,而是外出时间到了。她每天出来听八卦的时间都是固定的,时间到了就离开,从无例外。 顾倾城带着人离开了,却留下一屋子好奇的人。若非几个当事人脸色实在太难看了,估计都会有人忍不住凑过去问问,她到底说了什么。 顾倾城走后没多久,那几人也灰溜溜的走了,余下的人见没乐子看了,也纷纷离开。 原本此事到此就该结束了,后来发生了什么事,只有当事人双方知道。然而谁也没料到,当时在场的人里没恰好有那么一个能人,他虽然听不懂双方说的话,却是将顾倾城的发音记了个大概,回去之后找了人给翻译了出来,听完不由得感叹不已。 那也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第二日便将顾倾城的话给传了出来—— “都说狗咬了人一口,人不可能反咬回去,我承认这话说得有道理。” “不过,人的选择又不是只有那一种。换了是我,我就让人打断狗腿,拔掉狗牙,砍掉狗头,扒了皮放了血,狗肉熬成汤之后,连着骨头一起拿去喂狗。” 晋朝民风虽然开放,对女子的束缚并不是那么严苛,但大多数女子的性格依旧是温顺的,偶有几个奇葩,样貌也都“与众不同”,像顾倾城这样身影娇俏玲珑,声音好听宛若天籁的女子,虽说看不见真实容貌,但是任谁看了也不会将之与那些女子中的奇葩联系到一块。 但是偏偏这样一个看似无害的女子,却偏偏说出了这样彪悍的话来,且在说这话的时候,声音毫无起伏,眼底一片平静。这样的反差未免太大,让人觉得惊奇不已。 也正因为如此,在那个能人将这话传出来的时候,众人才会津津乐道,几乎一夜之间传遍了整个源县的大街小巷,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这使得择嫁传言风头快要过去的顾倾城又出了一次风头,话题性再度爆表,用现代的话来说就是火了。同样,跟此事有关的那几个人也跟着名声大噪,当然,是骂名,收获的也只有鄙视与嘲笑。 经此一事,几人在源县是彻底待不下去了,当天夜里便收拾了东西连夜离开了源县。 众人原本以为,在发生了这样的事以后,顾倾城即便心性再镇定,到底也是个未婚(大雾)的姑娘,只能是选择避嫌,短时间内不会再出现在大众面前了。 出乎意料的事,第二天,顾倾城又准时出现在了茶楼酒馆之中,一如旧日,点上一壶上好的清茶,也不喝,就这样静静的坐在一旁倾听,到了一定的时间,便会起身离开。 顾倾城这简直镇定过头了,引得不少人好奇不已,倒是有不少人慕名而来,给茶楼酒馆带来了不少生意。刚开始的时候,大家伙只是在一旁悄悄观察她,后来终于有胆大的人鼓起勇气上前搭讪。 那人已经做好了顾倾城根本不理会他的准备,谁想她瞧着生人不近,实际却是愿意搭理人的,甚至偶尔还会主动说两句。 这简直就是意外之喜! 直到顾倾城离开,那人仍旧觉得有些不真实。周围的人见此,不由得有些意动,不过却没人再得到这样的待遇,至于原因,则因为清明诗会马上就要开始了,大家伙暂时没心思想这事,而等他们腾出空闲来,顾倾城已经取消了这一户外活动。 此事自此划上句号,算是过去了,然而源县上关于这事的故事,却是经久流传,又因为一些事,传往更远的地方,最终被载入史册。 ☆、第61章 源县一年一度的清明诗会,乃是晋国文人最为向往的盛会。清明诗会的场地定在泾县县城以东约三里远的青陵山下,每年盛会开启之时,恰逢山下那一大片桃李盛开,粉的白的花朵挂在枝桠上,清风拂过,卷起无数花瓣纷飞起舞,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花香。 林间有数条小径交错纵横,最终通向举办诗会的林园。 园林占地颇为宽广,虽天下闻名,本身却不曾有提名,是以,学子多以无名园称之。除却一年一度的诗会外,园林都是封闭的,不曾对外开放,只留下平日里打扫维护的仆人。如此大的一座林园,房屋需要维护修缮,还要常年保持纤尘不染,就需要一笔不菲的费用。而这笔钱并非是由书院或是官府出,而是以拍卖诗会请柬的形式筹集。 无名园占地虽广,能容纳的人数却是有限,不提两大书院的学子,从晋国各地赶来的学子人数也不少。既然做不到人人有份,只能采取优胜略汰的措施,通过选拔的方式派出邀请函。其中,每年都会额外拿出五张请柬来拍卖,价高者得,以此来筹集修缮与维护园林的钱。 诗会的请柬,两大书院便占据了三成,再留有一成给予朝廷要员,余下六成,才是分给从各地赶来的学子的份额。按照惯例,学子们想要获得请柬,需要参加琴棋书画四项比赛,其中,单项比赛的前三甲可以直接获得一张请柬,余下的则按四项比赛综合成绩的高低分配。 两大书院的请柬获得方式则又是另一种。由两大书院的山长与几位德高望重的先生各自出题,最终混在一起,抽签决定当年的考题为何。 而今年的考题确认时间,就在楚临风回到的第二日。只是,两大书院的考题公布之后,却是让不少人目瞪口呆。 ——兵法。 历年来,两大书院的考题虽有变幻,但其核心却不曾改变,大多指定某一事物作诗,或是就某一时间作一策论,至今为止公认的最为出格的题目,也不过就那么一道,以当日早膳为题作诗。据说当时题目公布的时候,根本没人相信。 而这次的题目,瞧着倒是不比那道题滑稽,事实上却更为离谱。 除去十年前陈国亡国一事,这片大陆上已然安稳了上百年,各国之间虽在边境上偶有一些摩擦,却都默契的不曾挑起战事。在这样的情形下,文人的地位空前的提高,相应的,武将的地位则一再降低,除去世袭的家族以外,已经很少有人钻研兵法了。这种现象,并非只发生在晋国境内,其余几国也不例外。 文臣武将。 晋朝在这一点上分得尤为明显。 而两大书院却在这个文人的盛会上,给出了兵法一题,如何叫人不惊讶。 众人以为出题人是心血来潮,却不知不过是个巧合罢了。然而,不管题目如何,既然抽签抽到了,不管多离谱,也只能认了,断然没有反悔的道理。 —— 白鹿书院。 李修齐拿着方才公布的试题回到学舍,还未进门,老远便喊开了。“宋成,宋承,我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十分好的消息。”嘴上虽然这么说,但是脸上却没有一点高兴的样子。他一边说着话,脚步不停的走向房门处,推开门后,毫不意外的瞧见了宋承鄞正端坐在窗边练字。 “我说宋成,? ☆、第62章 顾倾城闻言一愣。 是啊,清明这样的节日,怎么能够送礼呢?或者说,至少在现在所在的时空,是不会有人挑在这种时候送礼。可若是放到以前,就不一定了。她曾经听一个同学说过,邻居家的狗生了几只小狗,都能办酒席的, “无关节日,我只是想给他送个东西,这样总能行了吧?”她问。 柳红掩嘴笑,“能行,能行。” 顾倾城斜睨她一眼,“那还不去准备,去晚了可不好。” 其实像这样的举国盛会,从开始到结束,无论是参与的还是纯粹围观的,人数都不会少,早晚去差距都不大,不过源县最近气候晴朗,过了早晨,就会变得无比燥热,顾倾城一点也不想在这种情况下身处拥挤嘈杂的人群中,这会让人情绪变坏。 “我这就去。”柳红笑着退了下去。 —— 顾倾城带着人到达会场的时候,周围已经围满了来看比试的百姓,男女老幼俱有,不是爆发出叫好声,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在看戏。 顾倾城从柳红口中了解到,这也算是晋国的一种特色,士农工商的差距依然在,但是还没有畸形到“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地步,这些文人之间的盛会,大多数时候都不会刻意远离百姓。也因此,三足鼎立的局势下,晋国的文化氛围是最好的。 “嗯,知道了。”顾倾城淡淡说了一句,就带着人从官府特意留出来的通道进入会场。 由于晋国文化氛围好,对女子的限制也不是那么严格,虽然朝中仍旧没有女子做官,但类似的文化盛会上,历来都不乏女子参与的例子,当然,他们参与不是为了跟从各地聚集而来的才子们争抢名次,只是为了博一个美名,增加出嫁的资本。 当然,也有人参与不是为了名,只是想来看看,能否找到意中人,与榜下捉婿有异曲同工之妙。 是以,在顾倾城之前,已有不少女子前往会场。 照理说,她的出现应该不会引起多大的注意,但事实并非如此。 因为她在诗会开始的前几天就出尽了风头,源县百姓近几日茶余饭后谈论的事,十之八|九都与她有关,再加上她的装扮,大多数女子出门在外都会配以帷帽,唯有她,仅以一块轻纱遮住面貌,虽叫人看不得真容,但那如画的眉目,却是遮不住的。 那双眼,仿若会勾人魂魄。 总会叫人想起,传闻中被帝王精心藏于后宫之中,不见其人只闻其名的倾城美人顾淑妃,不知二者可否能相提并论。 但凡顾倾城走过的地方,百姓议论声高涨,惹得原本已经身在会场内的人议论纷纷。 “外面这是怎么了?” “我若是没记错的话,名声最大的那几个,早早便来了吧?” “之前那几位来的时候,也没见这么大的阵仗啊。” “莫不是几位先生来了?” “先生们怎么可能来这里,历年来,他们只会在评定名次以及之后的诗会上出现。” 宋承瑀听着这些议论声,只是微笑,却不发表意见。在他看来,既然已经身在会场之内,现在最该关心的问题是接下来的比试,谁来了都一样。 只是,笑着笑着,他却突然想起一个可能。这么想着,他便抬头看向会场入口,果然,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真的是你……”他低声呢喃,神色有些莫测。 来人正是顾倾城,玉簪挽发,月牙白的交领襦裙,裙身上是精致而繁复的暗纹,腰间一条苍青色的腰带,勾勒出不盈一握的纤腰,明明该是翩翩佳人的气质,却生生在她身上变成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风骨。 不同于场上所有的女子,她一出现,所有人都沦为了陪衬。 不少人隐隐听到,隔壁专为女子设立的区域内,传来不屑的冷哼,或是意味不明的轻笑。 宋承瑀看着那个人目不斜视,款款而来,每一步都仿佛踩在心坎上,忽然便低下头,露出意味不明的笑意来。 这么多年来,他发现他越来越看不懂他的父皇了,从最初违背皇祖父的意思将这个女人纳入后宫,到后来的盛世荣宠,仿佛只要她愿意,就是天上的星星也会给她摘下来。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发现事实并非如此。他虽然并无喜爱的人,却也清楚,真正喜爱一个人,是绝不会愿意如此将她立于众人之前,成为众矢之的。比起这个女人,已死的容妃,反而更像真正得其宠爱的人。 而现在,他父皇竟然又将这个女人放出宫外,在这片土地上闹出如此阵仗也不管。 或许不止他,这其中的所有知情人,怕是都看不懂,他父皇究竟在打算些什么。 宋承瑀收起脸上的笑容,抬起头来,便瞧见那人远远的对他轻轻点了一下头,便寻了身旁的位置坐下。 他一愣,而后也微微点头,算是回礼。 场上的骚动,一直持续到比试开始。 当负责比试的官员宣布比试开始的时候,所有人都安静下来,便是场外的百姓,也纷纷停下议论声,一个个伸长了脖子,想看看里面的情况。 今年的比试跟以往一样,琴棋书画,任选其一。 场内的大部分都是造有打算的,比试开始后,便安静的等着轮到自己。 琴棋书画,各有考场,虽相距不远,却有明显的隔断。 宋承瑀在画的考场,而顾倾城在书。 源县的清明诗会,宋承瑀已经是第四次参加了,前三次分别选了琴棋书三样,虽不是每一个都夺了魁首,也是三甲之内,拿到诗会邀请函的。 无论是先生还是祖父,都跟他说过,他父皇的心思谁也猜不透,他若是想要那个位置,让自己变得更优秀,总是没错的。 各个分会场内的学子一一上前展示才艺,由先生们评判,但是结果并不会直接给出,而是到最后揭晓。 除展示琴艺的学子外,别的几项皆是安安静静的,气氛甚至可以说是有些凝重,但轮到顾倾城上去的时候,便有低低的交谈声响起。 因为她并没有去专为女子设立的会场,而是同这些学子一样,参与比试。 被无数双眼睛看着,她却仿若未觉,目不斜视的走了上去,拂袖执笔,远远的瞧着她落笔于宣纸上的姿势,竟是有几分笔走龙蛇的感觉。 先不说字写得如何,看美人执笔,也是一种享受,这是大多数学子的想法。 然而当顾倾城写完收笔,转身离开后,书童将她写的字呈上去的时候,坐在上方的先生们当即惊呼出声,也有连连叫好的,弄得下方的学子一头雾水,猜测莫不是这美人的字写得真有那么好。 顾倾城写完字后,便径直离开了会场,惹得不少人议论她太过自信。 比试的结果于当天傍晚出来,琴棋书画各有榜单,而最受人关注的,莫过于书这一项,而结果也让众人惊讶不已,因为宋倾晚的名字,赫然列在第一位。 第37节 不过,惊讶归惊讶,却没人质疑,因为官府直接将她的字贴在了榜上。 但凡见了她写的字,对书法有研究的人,都不会质疑官府的公正。因为她的字,不仅是写得好,还是一种从未见过的字体,让人不服不行。 宋倾晚三个字,一时之间在晋国学子之间传开来,而宋府的门槛,也几乎被媒人的人踏平。 却没有一个人真正见到正主。 不少人期待在诗会上再见一见佳人风采,最终却无缘得见,因为顾倾城手中的帖子,被江南的豪商高价拍走,而这笔钱,在直接被送到隔壁的泾县府衙,捐作善款。 如此一来,顾倾城的名声更是响亮,最终惊动了远在京城的宋鸿逸。 御书房内,身着龙袍的男人拿着大臣送上来的奏折,手边放着的是原本贴在源县榜上的字帖,他微微眯着眼,嘴角露出意味不明的笑意,轻声呢喃,“顾倾城,无论你如何挣扎,都逃不开朕的手心……” ☆、第63章 正是寒冬时节,从正午时分开始,天空便飘起鹅毛大雪,纷纷然落下,不过半天的时间,到夜里的时候,地上已经积了厚厚一层雪了。 清冷的月光从天际洒下,辉映着地上的白雪,为原本就银装素裹的大地披上一层银色轻纱,一眼望去,美如画卷。 顾倾城披了一件火红的狐裘,捧着精致小巧的暖炉,坐在窗边,望着窗外一片雪白的景色,不知道在想什么。 柳红推门进来,瞧见她这副样子,顿时给气得不轻,匆忙几步走到桌边,把手上的托盘放下,又疾步走到她身边,伸手将窗户关上。 顿时,呼啸的风雪被挡在窗外,屋子里也不再那么冷。 “主子,你这是做什么,这么迎着风吹,万一着凉了可怎么办?虽说你……”话说及此,柳红便说不下去了。 身怀如此异术,谁也无法断言究竟是幸还是不幸。 可是,这些年顾倾城是怎么过来的,她们都看在眼里,至少于她而言,是哀大于喜。 顾倾城回过神来,拢了拢身上的狐裘,表情淡然,“柳红,你说近几日会不会有客上门?” 柳红闻言,笑道,“主子你这话说得,这里那日没有客上门了,无论是山庄那边,还是府上,拜帖求见的人都挤破头了。” 无论是作为颇具传奇色彩的宠妃顾淑妃,还是宋府独撑门户的大小姐,顾倾城始终都是人们关注的重点。 身为宠妃,仅仅是泾县地动一事,便让她的名字以一种强势而正面的姿态,被人们熟知,再加上盐业技术改革一事,她不仅亲手促成了此事,更是将其中利益尽数拿出,用于救济晋国每年受难的百姓,终将载入史册留名千古。 而作为宋氏小姐,她不仅拥有无双的美貌,且德才兼备,历年的清明诗会,书法一项,必夺魁首,所拿到的请帖,却都托人卖了出去,所得钱财不为己用,多数用于救济贫困学子,再一众学子之间,可谓颇具美名。 再者,她独自抚养长大的弟弟,如今已然成为西北边境镇守边关的将领,屡战屡胜,战神的名声渐渐传开来。 因此种种,她所居住的地方,拜访者总是源源不断的,天水山庄那边还稍好一些,以淑妃之尊,再加上养病之由,几乎断绝了所有的拜访者。 可是作为宋倾晚,便没那么轻松了,每日里总要见上那么几个人,其中多数的女子。毕竟她身为女子,总是不好过于接见外男的,但是他们还有家眷啊,妻女表亲,不过是另怀心思,还是纯粹的感恩之心,就不好说了。 柳红转身走回桌边,连着托盘一起端到顾倾城面前,红木制成的托盘中,摆放着青瓷小碗,相互映衬,显得愈发明艳。 “主子,喝点粥吧,你一天的没吃东西了。”柳红劝道。 却见顾倾城微微摇头,视线移向闭合的窗户,目光变得有些莫测,“不是那些人,我说的,是故人。” 柳红闻言一愣,才反应过来她这是还在说之前的问题,不由得笑道,“这都邻近年关了,怕是不会再有故人来了吧,大家必然都回家团聚了,而鄞少爷他远在边关,今年怕是也回不来了。” “是吗,”听到柳红的话,顾倾城轻笑,在暖黄的灯光下,更显绝色倾城,“也许吧,但谁也说不准,不是吗。” 柳红点头,不再纠结于此,端过托盘中的粥放到她面前,催促道,“主子你快趁热喝吧。” 顾倾城点头,接过粥碗,素手莲华,亦是美景一幅。 柳红看着这样的场景,便有些恍惚了。 十数年的时间过去了,虽说算不得沧海桑田,但所发生的变化也是很大的,大到晋国越发富裕,小到身边少年皆已长成俊朗挺拔的青年,甚至就连柳青都已嫁做人妇,孩子都有两个了。 但也不是什么都在变,苍天大地,风霜雨露,以及……顾倾城的容颜。 他们初见时,柳红还是少女的模样,而今十几年的时间过去了,柳红早已褪去了少女时的青涩,长成了妩媚的女人,而顾倾城却是一成不变了的。 都说红颜易老,这句话却不能用在她身上,十数载光阴倏然而过,却不曾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眉目绝色倾城,一如旧时,当真不复负倾城之名。 只是她如今的情况,却让人说不清,究竟是幸还是不幸。 —— 通州地处晋国北方,邻近西北边境,气候恶劣,严寒难耐,常年伴着风沙暴雪,是晋国为数不多几个最冷的州府之一。 而今年气候之恶劣,比往年更甚。甫一入冬,气候便明显的冷了起来,时不时的便有大雪降下,染得天地间除去白色再无其他颜色。 此后,风雪更是肆虐成灾,封堵道路压塌房屋冻死牲畜庄稼无数,空旷的街道上,甚至再看不到行乞者的身影。 这是通州几十年来最严重的一次灾害了。 通州知府快马加鞭往帝都送去急报,今上体恤百姓,当即拨下赈灾银,大皇子宋承瑀主动请缨远赴通州赈灾。 因为心系百姓,圣旨颁下的第二日,大皇子便带着赈灾银以及物资从帝都出发,赶往通州。 一行人连途奔波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才抵达通州,与通州知府连夜商讨方针之后,定下了计划,接下来的半个月里,便一心扑在救灾一事上,到了十二月底,才总算告一段落。 宋承瑀启程回京的时候,通州百姓感恩,夹道送别,叩谢皇上圣恩的,跪了一地。 临近年关时,一行人已然赶了大半的路程。 是夜,斜风细雨,夹杂着寒风,呼啸而过。 一行车马规整有序在管道上前行。 其中一辆马车里,烛光跳跃,隐隐传出交谈声。 “殿下此次赴通州赈灾,路途奔波辛劳,整个消瘦了一圈,等回到京城,娘娘怕是要心疼了。”这是一个老者的声音。 “先生说笑了,不过两月的时间罢了,何至于消瘦一圈。”宋承瑀笑道,在棋盘上落下一子。 这马车内的二人,正是远赴通州赈灾归来的大皇子与其先生。 先生执黑子落下,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说道,“说起赈灾一事,最让老夫佩服的,还要数八年前顾淑妃在泾县所为,此后但凡涉及灾祸,多少都有效仿当年。老夫一生阅人无数,却从未见过如此奇女子,若非身为女子,定是青史留名之贤人。” 宋承瑀闻言,手上微不可查的顿了顿,继续落子,“身为女子又如何,她这些年所做之事,又哪里逊色于男儿半分。” 顾倾城借养病为由,离开后宫,去到泾县天水山庄,这一样就是八年,再不曾踏入宫门一步。 甚至就连后宫妃嫔也纷纷猜测她这是失宠,却只有极少数的人知道其中真相,而宋承瑀便是其中之一。 顾倾城化名宋倾晚,带着八皇子宋承鄞定居源县,便是借了谢家的名声。 最初谢家会答应,不过是为了还她的人情而已,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谢家得到的回报却远超预料,而这些回报,曲折萦绕,最终都落到了他身上。 顾倾城离宫之后,后宫之中局势一时之间风云变幻,他的母亲虽贵为皇后,却不得圣宠,再加上皇帝迟迟不立储君,圣意不明,几个皇子之间明争暗斗,越发紧张。 因为顾倾城近年来积攒的善名,到使得他从中获利不少,不仅在争夺中扳回一成,甚至略胜一筹。 先生一手摸胡子,微微摇头,“话虽如此,可是老夫却是看不透这个人,她所做的这些,究竟是为了什么?” 宋承瑀亦是摇头,“我亦不知。” 先生再度落下一子,结束了这局棋,“罢了,终归于我们无害,不说此事了,倒是殿下你的婚事,这次回去,也该做准备了。”说起这事,先生明显是打趣的语气。 宋承瑀闻言,也不由得哭笑不得,“先生怎么又提起这事了。” 先生笑道,“也不怪娘娘着急,别的皇子孩子都能下地跑了,你却是一点意思都没有。此番出来之前,娘娘便与我说,若是你有中意的女子,只要家世不要太过离谱,她都会遂你的愿。” 说起这话,宋承瑀一顿,而后浑不在意道,“先生这些年都陪在我身边教导我,对于我的情况再清楚不过了,哪里有什么意中人。” 先生摆手,“罢了,容后再说吧。”话说及此,他抬手掀开车帘,召来随行的侍者,问道,“还有多久到驿站?” 侍者恭敬道,“过了这个峡谷,就是驿站了,先生。” “知道了,下去吧。”说罢放下车帘,转头与宋承瑀说,“此次通州之行,费心劳力,为了赶回京城,只得绕路行走,不然也不至于夜里仍在赶路。” 宋承瑀点头,刚想说什么,便听得前方传来一声巨响,而后轰鸣声连连,仿佛天塌地陷了一般。 惊恐的尖叫声紧接着想起,此起彼伏。 “保护殿下!” “殿下小心!” 宋承瑀甚至来不及反应,便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之后便失去了知觉。 ☆、第64章 是夜。 寒冬的时节,京城亦免不了细雪纷飞。从傍晚时分起,人声鼎沸热闹非凡的街头,渐渐变得冷清,到最后,只剩下打更人以及巡城的士兵,再见不到别的身影。 昏黄的灯光从街道两旁的门窗透出,装点几分暖意。 而皇城之中,却依旧灯火通明。 朝阳宫,正殿。 入冬以来,皇后身体便有些抱恙,再加上大皇子远赴通州赈灾,一去就是两个多月,思念成疾,御医方子开了无数也不见什么效果。 近日里,朝阳宫的殿门关得格外早,几乎是入夜没多久,皇后便歇下了。 今日也不例外。 然而这一次却睡得格外的不安稳,总是会梦到一些似是而非的东西,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如此迷迷糊糊许久,忽然停得一声惨烈的尖叫,将她从梦中惊醒。 “瑀儿!瑀儿!”皇后猛地从床上坐起身来,胡乱的挥舞着双手,像是要抓住什么一样。 值夜的侍女听到动静,忙进到里间来查看情况,“娘娘,出了何事?” 点了灯,暖黄的灯光驱散了屋内的黑暗,只见皇后拥着被子坐在床上,因抱恙本就不佳的肤色,此刻看来越发的苍白,唇上几乎不见血色,额头亦是布满一层冷汗。 侍女被吓得不轻,疾步走到床边,虚扶着皇后,语气不掩关切,“娘娘,您这是怎么了?可是有哪里不舒服?奴婢这就叫人传太医过来!” 话才说完,便被皇后出声阻止了,“无事,不必劳烦太医,本宫只是做了一个噩梦而已。” 她伸手按住胸腔的位置,那种心悸的感觉,久久不曾散去。 “更衣,本宫要去佛堂。” “是!” 原本沉睡的宫殿,灯火次第亮起,侍女们鱼贯而入,迅速而有序的替皇后更衣梳洗,不过两刻钟的时间,便一切收拾妥帖。 朝阳宫中的佛堂,设在偏殿,还是近几年才建起来的。 第38节 更准确的说,是在顾倾城离宫后的第三年。 没有了那个衬得整个后宫的妃嫔都黯然失色的女人,各方都动起了小心思,再加上圣心莫测,这些年来,后宫里起起伏伏,谁也算不得是真正的赢家。 今时是你,明日就变成了她,这些人里,有熟悉的面孔,亦有选秀初入宫的新人。 后宫之中看似平和,暗地里却是一片混乱。 不知从何时起,皇后发现她开始对这些争斗无感,只要不把心思动到她头上,她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久而久之,就兴起了吃斋念佛的心思。 她原本以为,她若有幸能争得最后的胜利,在儿孙满堂颐养天年的时候便会做这事,却没想到,提前了这么多年,别说抱孙子,她甚至连儿媳妇都还没有。 她的瑀儿,也不知道将来会看上怎样一个女子…… 这般胡思乱想着,很快便来到了佛堂。 她跪在镀金的佛前,腰背挺直,闭目静心,摒除一切杂念,一手掐着佛珠,一手轻敲木鱼,虔诚祈福。 这一念,就是一整夜。 然而上天仿佛不曾听到她的祈祷,在天边渐渐泛起鱼肚白,昭示着黎明将之的时候,佛堂的殿门被人猛地推开,来人是她最信任的侍女,喘息着,用一种压抑不住的惊恐声音喊道,“娘娘,殿下,殿下他……出事了!” 一瞬间,皇后只觉得耳中轰鸣一声,之后世间一片寂静,唯有‘出事了’这三个字,不断在耳边回响。 她的瑀儿,她的瑀儿…… “来人,快去请御医,娘娘晕倒了!” 朝阳宫中,沉静多年后,第一次显得如此混乱。 —— 相比京城,源县离事发地更近。 大皇子一行人出事的峡谷,离源县县城并没有多远,再加上又是雪夜,万籁寂静,那一声声巨响,便是城郊的人也隐隐听到了。 因为有了八年前隔壁泾县地动一事,虽然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但是天灾留给人们的阴影却久久不曾散去,不少人被这声响吓得裹着被子便冲出屋子,往宽敞平整的地方跑去。 许久之后不见再有动静,一个个冻得瑟瑟发抖,又卷着被子回去睡了,只是这一整夜都提心吊胆的,睡得安稳。 与普通百姓不同,官府在察觉到异常动静之后,当即派人前去查看。 深冬雪夜的,一群人顶着风雪,打着火把,一步一个脚印的踩在堆积了厚厚一层的雪地上,赶往事发地。 这一去,可就不得了了。 出事的地点,是连通泾县与源县之间的官道上,到峡谷这一带,已经是隶属于源县的地界了。 而出事的人,正是前往通州赈灾归来的大皇子一行人,不知为何会绕了路走到源县来,行至峡谷处,恰巧碰上两边山体崩塌,泥石夹杂着积雪倾泻而下,顷刻之间便将一整队人马淹没,便是走在最前方开路的人,也没能幸免,虽不至于一道被埋了去,但也被落下的碎石树木砸倒在地,运气不好的当场就去了,运气好的,也不过就剩下一口气。 也幸得好还有活口,赶来查看情况的官兵才能在第一时间得知遇险的人是大皇子,当即遣了人赶回县城禀告县令,余下的人则留在原地参与救援。 根据幸存者的描述,一行人大致锁定了大皇子所乘坐的马车所处的位置,越过前方堆积的障碍,或是就近找断裂的树枝,或是直接拿起手中的佩刀,一声不吭的苦挖起来。 —— 李修齐在熟睡之中被人吵醒,或者说,不只是他,便是他周围的邻里,也都被吵醒了。 那震天响的敲门声以及扯着嗓子的喊声,想装作听不见都不行。 李修齐抓起床边的衣衫披上,出了房门,穿过院子去开门。 “谁啊?大半夜扰民知不知道!”他语气很差,脸色更差。 却不想,门外竟是熟人。 “王捕头,你这是……”他还没说完,便被王捕头一把抓着手腕,便往门外拖。 李修齐原本就剩的不多的睡意一瞬间消失无踪,惊讶道,“有话好说啊,我可没犯什么事,你这样叫别人看见了,指不定怎么想我……喂喂,你倒是说句话啊……就算不说好歹让我加件衣服吧,天寒地冻的,我的小命可是经不起折腾啊……” 李修齐絮絮叨叨说了一堆话,王捕头也没回他半句,硬是蛮横的扯着他一路出了巷子,然后塞进了停在巷口的马车里。 两人甫一上车,赶车的车夫便挥舞着手中的鞭子,准确而迅速的落到了马屁股上,马儿吃痛,撒蹄子狂奔起来。 一路颠簸,很快便出了城。 王捕头这才转过头来看向李修齐,黑暗里,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却听得出他严肃的语气,“李公子,大皇子一行人行至峡谷,不幸遇上山体崩塌,被埋在峡谷之中,而今生死未卜,属下奉县令大人之令,带您尽快过去。” 冷不防听到这样的消息,李修齐整个人都愣住了,“大皇子?他怎么会途径源县,这里并非由通州去往京城的必经之处啊,算了,这不重要,你们什么时候得到的消息?” “就在不久之前,城中百姓察觉到这边传出巨响声,恐为地动,人心不安,县令大人命我等前去查看,却得知大皇子遇险的消息。” “怎么会……怎么会……”李修齐喃喃道。 马车继续朝着峡谷飞奔,然而在积雪覆盖的道路上越走越慢,最后被砂石树干等杂物彻底挡了去路。 王捕头只得拖着李修齐准备徒步敢去。 深夜里,仍由细雪纷飞,寒风呼啸而过。 李修齐被匆忙从家中拽来,还没来得及穿好衣服,在车里时就冷得直哆嗦,这会儿更是不行了,一步三跳,恨不得蹦出火花来,嘴上却没有半句话。 因为等着他们的,是生死未知的大皇子,或许还有他们的前程与性命。 不知怎么的,李修齐忽然开始胡思乱想起来,脑中思绪万千。 他很清楚县令大人为什么会首先想到他,其一是因为他的身世,毕竟是李家人,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都是知道的,其二,他是得到两代帝王赞扬的李御医的孙子,虽说习医较晚,但比起县上的大夫来,也是不差的。 这样有眼界,知轻重,有医术的人选,放眼这个源县,也就他一个了,所以,县令舍他其谁。 只是,县令却不知道,李修齐不喜欢大皇子。 无关身份,无关才学。 只是因为一个人。 曾经他以为他只要努力,就能够配得上她。后来却发现,隔在他们之间的不是家世门楣,甚至不可逾越,仿佛天地之间的一道鸿沟,除了看着,无能为力。 他会愿意继承祖父衣钵学医,不仅是因为不忍辜负老人的期待,还抱着可以接近她的心思。 而大皇子却是不同的。 虽然对方不曾明显表露过,但是李修齐能察觉到,他同样喜欢那个人。晋朝向来民风开放,若是他想,也并非不能如愿。 短短一段路,李修齐脑中却掠过想法无数,然而等真正看到躺在雪地之中,一身伤痕生死未卜的大皇子,所有的杂念都被抛之脑后。 他从未见过这个天之骄子如此落魄不堪的样子,也为自己之前的想法感到可笑。 大到君臣大义,小到医者良心,君子之德,都不允许他在这种时候动小心思。 即便不喜欢,这个人,他也必须竭尽全力去救。 ☆、65|第65章 二皇子一行人在源县外峡谷处遇险的消息,被第一时间封锁了,因为他们是绕道而行的,倒是免去了被人轻易猜出身份的麻烦,毕竟这么大的动静,根本没办法瞒得住。 官府对外宣称伤者是过路的商队,途径此处不幸遇险。 因为二皇子曾在源县求学,是以在县上有房子,即便他后来离开了,也一直有人照看打扫。 等李修齐给二皇子的伤势简单做了处理之后,便将人送到了县上的府邸,并连夜遣人快马加鞭将消息送往京城。 李修齐跟着去了府邸,早有人将诊治可能会用到的东西一股脑给搬了过来,他片刻不敢耽搁,命人烧了热水,拿了干净的布巾小心仔细的替大皇子清理伤口。 之前在雪地里做处理的时候,他就知道二皇子伤得很重,可是当清理完所有伤口之后,他都忍不住倒吸一口气,这一身的伤,何止是严重,可以说是,现在还能活着,已经是上苍保佑了。 头部,胸膛,腰腹,这几个地方的伤口,每一道都是险之又险,哪怕再深一分,怕是都撑不到官府的人过去。而除了这几处完全说得上是致命的伤口外,左肩,右手手臂,右腿等地方,伤势同样严重,全身上下,大大小小的伤口,几乎都快数不过来了。 若非亲眼所见,李修齐绝不会相信,有人能在这种情况下生存。 这一整夜,他连合眼都不敢,清理完伤口之后,又小心的上药,开了方子让人煎了之后,强行给二皇子喂下去。 然而他所做的一切,也仅仅只是能勉强吊住二皇子的命而已,他甚至不敢确定,能否让大皇子坚持到宫中的御医过来。再者,即便御医过来了,最后结果也仍旧是未知数。 第二天,巳时末近午时的时候,宫中御医终于赶来了。 不出意外,李太医也来了,毕竟是得到两代帝王肯定的人。 然而随行的人里,那道身影,却叫李修齐震惊不已。 “皇后娘娘……”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然而仔细确认之后,却发现,那真的是当今皇后,他幼时曾有幸在宫中见过,虽然这么多年过去了,容颜逝去,却还保留着旧时的轮廓,一身风华,让人侧目。 御医来了,问过具体情况之后,便没他这个半路出家的人什么事了,终于松一口气了,然而下一秒,他却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眼前一片黑暗,紧接着便失去了知觉。 李修齐突然的情况把旁边的人吓了一跳,御医检查过后,直骂他胡闹,如此寒夜,他却穿着这般轻薄的衣衫,不仅如此,这衣衫甚至还有些微的湿溽,这一夜下来,便是铁打的人,也会挨不住染上风寒。 御医提笔开了方子之后,交给旁人,嘱咐要好好照顾他,按时吃药好好休养之后,便匆匆离去。 —— 皇后坐在东厢的屋子里,素来端庄镇静的脸上,不掩焦急担忧之色。屋子里每个角落都放了火盆,里面烧着上等的火炭,热气熏染整个房间,深冬的严寒渗不进半分,可她却觉得心底一片冰冷。 “老天保佑……老天保佑……瑀儿……保佑我的瑀儿……”她端坐在八宝椅上,手中的佛珠不停的转动着。 另一边,二皇子所在的屋子里,几名御医围坐在桌边,正商讨着。 李太医看了一眼在座的众人,问道,“几位有何想法?” 众人面带迟疑,片刻之后,才有人说道,“殿下这般情况,我生平闻所未闻,不敢妄下定言。” 有了人带头,余下的人也纷纷说了自己的看法,但结果都是大同小异,不曾见过,不敢下定论。 这些话,又何尝不是李太医心里所想,若是换了一个人,他大可以将这些话明着说出来,毕竟他只是医者而非神人,可是受伤之人乃是今上的嫡长子,身份之贵重,由不得他说一个不字。 “殿下如今的情况十分不妙,若不能找出解决办法,怕是……”李太医话说及此便停下了。 接下来的话,不用说,众人都心里清楚。 若是二皇子有个什么意外,他们的下场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只是,就像李修齐之前所归纳的一样,二皇子在这样情况下仍旧能幸存下来,本来就是上天保佑。然而上天的眷顾也就仅仅只是这点,他虽活着,情况却一直在坏的方向发展,这不是人力能够阻止的,便是御医来了,也束手无策。 一群人商讨了许久,也没得出任何可行的办法,却不能就这么耗着,毕竟皇后还在东厢等着,留了两人在这边照看情况后,余下的人只能硬着头皮去东厢。 —— 东厢房,侍女在门外禀告,“娘娘,李太医等求见。” 话音才落下,便听得屋内传来回复,“快宣!”竟是皇后亲自吩咐的。 第39节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寒风争先恐后涌入屋内,瞬间赶走大半暖气。 李太医一行人进到屋内,隔着绣屏,跟皇后见礼。 “下官参见皇后娘娘!” “免礼。”随着说话声,皇后越过绣屏,主动走出来见众人,径直走到李太医身前,询问道,“瑀儿情况如何?”声音不掩焦急忧心。 “这……”尽管早知道将要面对什么,但是话到嘴边,李太医却还是忍不住迟疑片刻,才又继续道,“启禀娘娘,殿下的情况,着实不妙。” 就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听在皇后耳中,却仿佛有千斤重,几乎压得她站立不住,喘不过气来,“不妙是什么意思!我儿到底怎么了?”说到最后,声音竟是有些颤抖。 在李太医的映象中,皇后一直是端庄大气从容镇定的,行为举止,完全叫人挑不出一点毛病,而今却失态自此,让他有些于心不忍,却无可奈何,只能将事实和盘托出,“殿下的情况,老夫行医数十载,从未见过,全身上下皆是伤,尤其以头部,胸腔,腰腹为甚,伤痕大多深可见骨,能坚持到如今,实属上苍眷顾,臣等商讨许久,却未曾得出可行的救治方案,请娘娘赐罪!” 说罢,一行人便跪了下去。 皇后却顾不上怪罪于谁,她甚至俯下|身去扶起李太医,“救救我的瑀儿,救救他!”此刻,她只是一个祈求孩子平安的母亲,连本宫二字都忘了。 李太医终究无法达成她的期盼,“臣,无能为力。” 短短一天之内,皇后连续两次昏迷不省人事。第一次是听到二皇子遇险的消息,第二次,便是李太医再次跪地请罪的时候。 太医开了安神的方子,让侍女去抓了药煎好后伺候让皇后服下,直到夜幕降临,她才堪堪醒来。 “瑀儿!瑀儿!”方才恢复意识,她便念叨着二皇子的名字,从床上猛地坐了起来。 伺候的人忙扶住她,往她背后塞了引枕之后,取来狐裘给她披上,再扶她靠坐回去。 “瑀儿!我的瑀儿!”她念叨着二皇子的名字,挥开侍女的手,起身便要往外走。 “娘娘,殿下尚且安好,您别急,先穿上衣服再出去,若是再次病倒了,又要劳烦御医,免不了耽搁他们为殿下诊治。”这次出宫,她只带了一个亲信,说话的,正是此人。 皇后闻言,这才停下脚步,任由此后的人替她梳妆更衣。一切收拾妥帖之后,一行人才去往二皇子所在的院子。 昏黄的烛光透过窗纸照射出来,屋内,御医们依旧在商讨着。 门忽然被推开,几人心中升起不悦,正要斥责,却发现来人是皇后。,忙起身行礼,然而还未叩拜,便被皇后抬手制止了。 “诸位不必多礼,本宫只是想来看看瑀儿。”她说罢,也不管众人如何反映,径直越过水墨山河屏风,来到二皇子床边。 这一看,眼泪便压抑不住,顺着脸颊,颗颗落下。 “瑀儿……” 她的瑀儿,离开京城之前,还是风姿俊朗温文有礼的好儿郎,而今却浑身敷着伤药裹着白巾,五官几乎看不见,唯可窥见紧闭的双眼以及苍白不见一丝血色的唇,躺在简陋的床榻上,一动不动,连气息都那么微弱。 “瑀儿……” 她凑到床边,伸手想要去触碰她的孩子,却怕触及他的伤口,不知该落到何处,便这般僵在半空。 自此以后,皇后便一直这般待在二皇子床前,唤着他的名字,一待就是一整天,吃喝都是伺候的人劝了数次才肯动用,夜里也睡不安稳,很晚才能睡去,天边还未泛白,便又醒来了。 然而她的诚意却未能感动上天,即便御医们如何努力,大皇子的情况不仅没有好转,甚至一天比一天更差,眼看着,就要坚持不下去了。 皇后依旧陪在一旁,竟是说起了儿时的事。 “瑀儿,你还记得你八岁那年,为我寻来的寿礼吗……我原本准备等着你这次归来,便给你说一个喜欢的姑娘为妃,便是普通民女,我也不会阻拦……”如此絮絮叨叨不知说了多久,她忽然看见,原本躺在床上毫无知觉的人,此刻竟是在微微动着唇,仿佛在说什么。 “瑀儿,你在说什么……”她忙凑到他嘴边去听,那细若游丝的声音,且又断断续续,她听了许久,才勉强听清,是哪两个字。 “……倾……城……” 莫名的,她仿佛抓住了什么,脑中回想起来一句模糊的话语来。 “……我可以给你一个承诺,若是有一天你身边的人重病不治不久于人世,我会帮你一次……” “顾倾城!”她忽然喊了出来,猛地转头对身边此后的侍女道,“她在这里!顾倾城在这里!快去,快去把她找来,快去啊!” 作者有话要说:  赶在12点之前更新了呢_(:3」∠)_ 如果还有没睡的小伙伴看到更新,那么晚安~ ☆、66|第66章 当人们走投无路的时候,就会产生病急乱投医的行为。 因为二皇子已经是到了危在旦夕的地步,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停止呼吸,皇后从他口中听到‘倾城,二字,第一想法不是去深究他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喊着一个本该毫无交集的女人的名字,而是毫无预兆的由此联想起曾经的事。 八年前,顾倾城离宫的时候,曾去朝阳宫找她讨要当初的救命之恩,换一纸户籍,一份生平。 她们之间本该就此两清,互不相欠再无联系。 然而这些年来,顾倾城借着谢家的大树,过得如鱼得水,同时也回报谢家良多。 彼此之间,牵扯颇深,至少在外人看来,他们已经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当年顾倾城许下承诺,会帮她一次,可她却并未放在心上,因为顾倾城与她其实是一样的,不过是晋朝后宫之中的囚鸟之一,甚至还比不上她,因为她身后站着谢家,而顾倾城一无所有。 在她看来,当年顾倾城之所以有办法救她,不过是碰巧而已。 是以,她根本不曾将那个承诺放在心上。 便是到了如今,若不是从二皇子口中听到这两个字,她也不会想起。 而现如今,顾倾城对于皇后而言,是救命的稻草,唯一的希望。 她喊完之后,见随行的侍女仍旧立于床侧,神情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有些茫然,怒气顿时涌上心头,几乎压抑不住。 “快去啊!还站着干什么!去把顾倾城给本宫找来!快去!”她几乎是吼出来的。 “娘娘说的,可是……顾淑妃?”侍女不甚确定的问询。 “这天底下还有几个顾倾城!” “娘娘息怒,奴婢这便去!”侍女告罪之后,便退出屋子。 皇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转过身去继续守在二皇子床前。 “瑀儿,母后不会让你有事,一定不会。”她伸手,于虚空之中勾画少年的轮廓,眼中是势在必得的神色。 —— 另一边,侍女匆匆出了府邸,一边吩咐人去准备马车,另一边却是要现寻顾倾城的消息。 身为皇后的亲信,她亦是知晓顾倾城离宫的□□,虽然对外宣称是在天水山庄养病,实际上却是改头换面在民间生活。 但她也仅仅只是知道,顾倾城化名为宋倾晚,在源县定居,其余的,一概不知。 她叫来一旁当值的官兵,询问道,“你可知这县上有一名叫做宋倾晚的女子,家住何方?” 在问话之前,其实她并未报什么希望。源县虽小,然而仅靠一个名字寻一女子,虽说比不得大海捞针,却也好不了多少。 然而得到的答案,却出乎她的意料。 “您说宋小姐啊,她住在东城的。”官兵答道。 “你既然知道,那就麻烦代为引路了。” “好勒!” 三人便乘了马车赶往东城。 一路上,侍女不着痕迹的向引路的官兵套话。 “你认识宋小姐吗?” “不认识啊。” “那为何会知晓她居于何地?” “看您说的,这源县上,谁不认识宋小姐啊,当年……” 当值的官兵并不知晓这是皇后的侍女,甚至不知道府邸里躺着的是二皇子陪着的是皇后与众御医。 除了最初赶去峡谷查探情况的人外,再没有多余的人知晓事情真相。 他们只知道,受伤的不是普通商人,而是官家公子。 —— 宋府。 顾倾城正蜷缩在美人榻上,翻看着新出炉的话本,身上搭着一张皮毛小毯,怀里卧着个小暖炉。 柳红在一旁做着针线,缠枝花鸟,皆绣得栩栩如生。 一阵细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最终停在门外,侍女在门外禀告,“小姐,府门外有一女子求见,说是姓谢,是否要见?” 顾倾城闻言,放下手中书卷,回道,“让她进来吧。” “是。” 侍女走远后,柳红停下手中的活儿,看向顾倾城,“主子,可是谢家之人?” 顾倾城点头。 柳红却是觉得不能理解,“这个时候,谢家人怎么会来源县?也不知来着是谁……” 顾倾城不甚在意的笑笑,“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的吗,近日里许会有故人来访,这不就来了吗。” “莫非主子知道来人是谁?” 顾倾城但笑不语。 很快,侍女便带着人进来了。 柳红看着来人,颇有些惊讶,小声呢喃“是她……” 来人看见蜷缩在美人榻上的顾倾城,神情一瞬间有些恍惚,但到底记得自己有任务在身,回过神来,便跪下行礼,“奴婢兰馨,见过淑妃娘娘。” 顾倾城懒懒道,“起吧,不必多礼。顾淑妃在天水山庄养病,这里只有宋倾晚。” 花虽如此,兰馨却还是恪守规矩,不敢走半分逾越,起身后,仍旧低眉敛目,“奴婢今日来,是奉皇后娘娘之令,请顾淑妃到谢府一见。” “可曾说是为了何事?”顾倾城问道。 兰馨迟疑片刻,摇头道,“娘娘事先未曾提起,奴婢并不知晓。” 顾倾城将她的表情看在眼里,却也不揭穿,掀开搭在身上的皮毛毯子,站起身来,对柳红道,“替我更衣。” ——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的时间,顾倾城便来到了谢府。 第40节 由兰馨引着,径直去了二皇子所在的屋子。 见到神色憔悴面上隐隐带着绝望神情的皇后,她甚至没有半分惊讶。 “多年不见了。”她平静的打着招呼。 不知为何,见她如此反应,皇后竟是生出一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回道,“多年不见,你丝毫未变。” 顾倾城不接话,直奔主题。“今日叫我来,所为何事?” 迟疑片刻,皇后道,“你可还记得,当初离宫之时,许给我的承诺,会帮我一次?” 顾倾城点头,“我几乎不会轻易向人许诺,但凡说过的话,就一定记得。说吧,想让我救谁的命?” 皇后的目光看向里间,低声道,“瑀儿,救救我的瑀儿!” 顾倾城闻言,终于流露出些许惊讶的表情,循着皇后的目光看去,只能看见水墨山河的屏风,她问,“二皇子受伤了?或者说,官府宣称的在峡谷处遇险的过路商人,其实就是二皇子一行人?” “是。”皇后点头,看向她的目光,近似祈求,“救救我的瑀儿,救救他,求你救救他,顾倾城……只要你能救我的瑀儿,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顾倾城沉默片刻,点头,“我先进去看过他的情况。” 作者有话要说:  回家了才想起家里电脑键盘坏了,憋着用手机码了一章,略短小,大家将就着看23333 然后关于二皇子变成大皇子的bug,感谢小天使提出来,这篇文战线拉太长了,我自己都忘记了,要是大家再发现什么,记得提出来哦~(≧▽≦)/~ 最后,晚安么么哒 ☆、67|第67章 顾倾城越过绘水墨山河图案的屏风,进到里间。 床榻上,躺着一个人,浑身缠满了绷带,只露出眉目及嘴唇。 他躺在那里,身影修长,却呼吸细微,远远看去,几乎见不到胸膛起伏。 顾倾城一步步走进,步伐竟是有几分沉重。 看起来不过是几步路的距离,她却觉得仿佛是走了好久。 她现在床边,居高临下的俯视着躺在床上的人,神色莫辩。 就这么看了许久,她才神出手,似抚摸,又似探查一般,细细描摹他的轮廓。 从眉目到下巴,再掠过身上的伤痕,最终停在膝盖处。 “这般情况,都能活下来啊……”她轻声呢喃,分不清是感叹还是什么。 外间,皇后等了许久,也未曾得到回复,心中焦虑更深,最终耐不住,步入里间,来到床前,看着躺在床上的宋承瑀,轻声问,“瑀儿他……” 顾倾城收回放在宋承瑀膝盖的手,沉默片刻,才道,“御医跟你说过他的具体情况吗?” 皇后闻言,当即红了眼眶,颤声问,“是不是……” 看皇后的表情,顾倾城就知道她想的是什么了,便开口打断她,“你别想岔了,我就是想问问,关于他的情况,你知道多少?” 尽管顾倾城如此说道,皇后悬着的心却依旧未能放下,她眼眶通红,摇了摇头。 “他们只说我儿伤势甚重,回天无术。”说完,似祈求的看着顾倾城,“你能救他的,对吧,你一定能救我的瑀儿,是不是!顾倾城,求求你,救救我的瑀儿,求求你……” 看着皇后如今的模样,顾倾城有些恍惚。 这大约是这么多年来,她第一次见到这个女人这么脆弱,不堪一击。 明明可以笑着看她的丈夫宠幸一个又一个的女人,不露出半分不渝,甚至还能调笑着摆出一份关心的姿态,但是碰上跟孩子有关的事,却连镇定都做不到。 也许,对于这个时代的女人来说,孩子在她们心中所占据的分量,才是最重要的,超过所有的一切。 “他们没有跟你说细节,也许是怕你承受不住,反正都已经束手无策了,多说也只是枉然。” 顾倾城看着皇后,语气前所未有的认真,“他全身上下都是伤,且有几处几乎致命,就像御医所说那样,如今还能活着,已经是上天保佑了。” “我曾给过你承诺,会救一条命,这个承诺,我能实现。但是,我也要告诉你,我能做到的,也仅仅只是救一条命而已。” “我只能保证他活下来,但是别的,就无法保证了。” 听到顾倾城说可以兑现当初的承诺的时候,皇后几乎是一瞬间瞪大了眼睛,眼中是无法形容的狂喜。然而听到下一句的时候,刚才放下的心,一瞬间又提了起来,她颤抖着声音,问道,“你说的无法保证的,到底是什么?” 顾倾城就这般静静的看着她,眼中藏着谁也看不懂的情绪,许久之后,她才说道,“他的膝盖骨,受到落石压砸,整个都粉碎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什么?” “你心里明白的,不是吗,为什么要我说出来。” 皇后以手掩唇,眼泪终于抑制不住,从眼眶滑落,她死命的摇头,泣不成声,“我不信……我不信……顾倾城,你骗我的,对不对……我的瑀儿,一定会好好的,对不对……” 顾倾城见她如此表现,依旧是方才的表情,安静而淡然,“我只是人,而不是神,能救下他的命,已经是极限了。” “若你不信我的话,可以去问御医。”顾倾城忽然伸手,轻轻擦去皇后脸上的泪水,“抱歉,我能做的,就只有这么多了。我给你一天的时间考虑,如果要救他,就把人送到东城宋府来。” 说罢,收回手来,转身往门外走去。 顾倾城走后没多久,皇后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一般,跌坐在宋承瑀床前,压抑不住的,低声哭泣起来。 “是不是上天看不过我造了太多的杀孽,所以才要夺走我所在乎的东西……” 许久之后,她才止住哭泣,擦去脸上的泪痕,收敛起悲痛的表情,站起身来,拂平了衣裙上的褶皱,对着门外说道,“来人,宣御医。” 另一边,几位御医齐聚在一起,皆是一副忧心不已的表情,或是沉默,或是不甘心的翻看着典籍。 听闻皇后传召,几个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二皇子的情况,他们再清楚不过,皇后此时传召,莫不是…… 尽管不明知道等着他们的将会是最糟糕的情况,然而皇后的传召,却是拒绝不得。 几人硬着头皮随着侍女一道去见皇后。 原本不长一段路,如今走来,却仿佛步步催命,明明是寒冬的气候,却是冒了一身的冷汗。 然而等待他们的,却并非如他们所想的罪责,而是问询。 皇后端坐在八宝椅上,神色已然恢复了最初镇定,她看着跪了一地的御医,问道,“瑀儿的腿,可是无法恢复如初?” 几个御医听到这番话,着实有些摸不着头脑,明明二皇子已经是连性命都要保不住了,怎地皇后却关心起腿伤的问题来了,莫不是伤心过头以至于有些糊涂了? 当然,也只是想想,这样的问题,是万万不敢说出口的。 最后,还是李御医开口答道,“殿下的膝盖被重物压砸,以至于骨头完全粉碎了,确是无法恢复如初了。” 尽管早已知道答案会是如此,但真正听到的时候,皇后仍旧觉得心中一阵绞痛,她藏于袖中的手握紧,指甲几乎掐破掌心。 “若是有人能救得我儿性命,却无法治愈这腿上,可是合理?” 她这番话说出来,当即便有御医激动得站了起来,说道,“不可能!殿下伤势如此之严重,除非神仙出手,不然……” 这御医话还没说完,便被旁人狠狠扯了一下,几乎快站不稳,嘴上的话也顿了顿,他低头去看同行,瞧见对方给他使眼色,愣了愣,才后知后觉的看向坐在上首的皇后,见对方压抑着怒火的眼眸,顿时惊得一身冷汗,忙不迭跪下请罪,“下官失言,请娘娘责罚!” 皇后终究未曾开罪于他,转而看向李御医,问道,“李御医,你说,是否有这种可能?” 被问到的李御医,看似面色沉着,实则心中翻涌着惊涛骇浪,久久不能平息。 因为从皇后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他就知道她说的那个人是谁了,联想起曾经遇到过的情况,他便想得通了。 是那个人的话,理论上来说,是办得到的。 只是,能救人性命,却治不好腿伤的情况,就有些说不通了。 “李御医可是想到了什么?”皇后再次开口道。 他这才回过神来,忙告罪道,“娘娘恕罪,下官一时失神,依娘娘所说的情况,也并非不可能。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只是普通的伤势也需要修养良久,殿下的情况却这般严重,下官从医几十载,确未见过有治好的病例。而殿下如今的伤势,若是有续命之药,按理说来,确是能等得慢慢医治。” 皇后闻言,沉默了许久以后,才道,“你们回去吧。” 她的语气,说不出是失望,还是认命。 作者有话要说:  手机撸的章节,依旧短小,等明天就会粗长了,信我_(:3)∠)_ 看到有妹纸问更新问题,说实话,黑历史太多,我已经不敢承诺了qaq,只能说尽量更新吧,大家每天来刷一刷,随缘吧qaq 就这样,晚安么么哒 ☆、68|第68章 皇后最终还是把二皇子送到了顾倾城的府邸。 她亲自送去的。 将人安顿好之后,摒退了一干伺候的人,屋子里便只剩下她与顾倾城了。 谁也不说话,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顾倾城也不及,随意寻了个位置坐下,表情是一贯的安静与淡然。 许久之后,皇后终于撑不住,先开了口,“瑀儿的腿,真的没办法完好如初吗?我可以付出任何代价!” 顾倾城闻言,静静看了她片刻,才道,“你不信我。” 皇后摇头,“不是,我……”话未说完,便被顾倾城打断了。 “你不信我。”她再次强调,“其实我能理解你的想法。人们在遇到不好的事情的时候,总是会忍不住期盼厄运就此终止,而在绝望之中看到看到希望的时候,同样会忍不住希冀,更好一点,再好一点。” “在我之前,你是不是只想着,你的孩子只要能活下来就足够了?可是在我告诉你,我能救下他的命,但是却治不好他的腿之后,你就忍不住在想,我是不是有什么阴谋,或者想要借此谋取利益?” “别否认,因为换了我,也会是这样的反应。” “可是,谢锦曦,你为什么不想想,我仅仅只是一个普通人,而不是无所不能的神,你不能因为世代从医且得到两代帝王赞赏与肯定的李御医也救不得宋承瑀的命,而我能救,所以就认定我还能做得更多。” “你为什么不想想,也许我能做到这一点,是需要付出代价的呢?” 皇后与顾倾城在后宫之中明争暗斗了进十年,在她的印象中,这是一个美则美矣,性格却十分古怪的女人,时则冷静淡然,时则肆意张扬,唯一不变的,就是无论什么时候,她都不是话多的人。 像今日这般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可以说是从未出现过的情况。 皇后一时之间有些怔然。 然而顾倾城的话却未曾说完,只听得她继续说道,“我当初答应你的,是救一条命,但是有代价。可如今的情况有些意外,我仅仅只能救得你儿子一条命,却治不好他的腿,算不得真正的兑现了当初的承诺。所以,我不要你付出任何代价,这次,就算是我还你谢家这些年来的照拂之情。” “谢锦曦,你也看到了,我这些年过得很好,别说只是后宫,便是放眼整个晋国,也没多几个人能过得如我这般自由,我已经什么都不缺了,所以,不用费心的猜测,我所作所为究竟是在图谋什么。” 第41节 “我最后问你一次,这个人,救还是不救?若是不救,你便把人带走,我给的承诺,依旧算数。若是要救,你就把你的人带走,半年后再来,我保证他除了腿以外,再没有任何问题。” 顾倾城已经将话说到这一步,摆在皇后面前的,就只有两个选择,救还是不救,而她最终会选择什么,这一点显而易见。 如果可以,她愿意拿自己的健康,换得宋承瑀一切完好。 “求你救救我的瑀儿,哪怕……也好。” 皇后说完,便头也不回的走了出了。 顾倾城看着她迈着有些踉跄的步伐,身影消失在转角处,脸上原本安静淡然的表情散开,唇角缓缓向上勾起,露出一抹奇异的笑容来。 —— 皇后将人带走之后,宋府的大门没过多久便关上了。周围邻里出于好奇心驱使,三三两两的站在一起彼此交谈,一个又一个不靠谱的猜测纷纷冒了出来。 不过对于顾倾城来说,她根本不在别人怎么说。 她一早便让人将整个西厢收拾好了空出来,就等着皇后将宋承瑀送过来。 原本在西厢伺候的人,也大多被调走了,只余下从天水山庄带过来的几个人照应,且这些人也都被严格限制了走动区域,最多只能到院子里,若是要进到屋子里,便要有柳红在一旁陪同。至于屋子里伺候的活,便尽数落到了柳红身上。 是夜,寒风呼啸。 宋府的西厢房里,屋子四角都点上了上好的银丝碳,暖气从炉子里升腾,弥漫到整个屋子。 为了方便为宋承瑀治伤,顾倾城让人将美人榻搬了进来,就安放在雕花的木床边上,挨着床沿摆放。 她只穿了一件水绿色兜衣与亵裤,露出大片雪白细腻如凝脂一般的肌肤,她靠坐在美人榻上,一头长发披散下来,不施粉黛,五官依旧明艳,在灯光之下,显得越发美艳。 身旁,便是一身伤痕几近于面目全非的宋承瑀。 顾倾城伸手,轻触他胸膛上的伤口,指尖所过之处,原本狰狞可怕的伤口,就像是沙滩之上的痕迹被海水所冲刷,一瞬间消失不见,仿佛不曾存在过一般。 而顾倾城身上,同样的位置,原本光滑细腻的肌肤,缓缓出几道伤痕,皮肉翻卷,狰狞可怕,与原本存在于宋承瑀身上的,别无二致。 这些伤痕,便是源自他身上。 纤细的指尖滑过胸膛上最后一点伤痕,顾倾城的脸色已然苍白得可怕,几乎不见半点血色。 她强忍着铺天盖地的剧痛,颤抖着收回手,如此简单的一个的动作,此刻于她而言,却是几乎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柳红在一旁看见她这般模样,心疼不已,忍不住红了眼眶,“主子,你这又是何必,二……他人的死活与你何干,你要这般给自己找罪受……” 顾倾城终于收回手来,额头上已经布上了一层冷汗,她艰难的扬起唇角,露出一抹笑意来,“傻姑娘,别难过……先帮我上药包扎吧,之后我再与你慢慢说……” 柳红紧抿着唇,点头,而后小心翼翼的替顾倾城上药,再拿干净的绷带替她包扎伤口。 可是,不管她动作再轻柔,于顾倾城而言,这些新增的伤痕,哪怕是不管不顾,都是难以忍受的疼痛。 然而,在这个上药包扎的过程中,她却不曾喊过一句,紧咬着牙承受,嘴唇都被咬破了。 主仆两人,一个咬牙忍耐,一个红着眼眶心疼。 就这般过了不知道多久,顾倾城才算缓过来一点。 面色苍白依旧,唇上却被鲜血装点,显得原本浅淡的笑容越发触目惊心。 “就像你说的,他人的死活与我何干,这天底下不幸的人何其多,若是每一个都要救,我便是再多十条命也救不过来。” 柳红不等她说完,便接话道,“那你还救他!”语气颇有些愤怒。 却见顾倾城笑意依旧,“因为他不是别人,是宋承瑀啊,是皇后嫡出的二皇子,谢家一力扶持的二皇子……你知道吗,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三年了。” 她说第一句的时候,柳红还不明白其中缘由,可是听到后面,她却渐渐摸到了一条晦暗不明的线索,一一串联起来,最终得出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答案。 “主子你说等了三年,是不是,是不是从八皇子弃笔从戎远赴边境的时候起……”说到最后,柳红的声音已经低得几不可闻,然而眼中的愤怒却是一点点增多,几乎要化为实质。 顾倾城轻轻点头。 然而这个动作,就像是□□一般,点燃了柳红处于爆炸边缘的愤怒情绪,她猛地将桌子上的药罐扫落到地上,瓷器碎裂的声音此刻显得格外的响亮。 她站起身来,低下头看着顾倾城,眼中盈满泪水,“从收养他的那一天的起,这些年来,你为他做了多少了,不仅仅是救了他的命,赋予他皇子该有的地位与尊严,教他读书识字,给他选择的权利,这些,都还不够吗?你现在为了他,连这个世上最宝贵的东西都谋划上了,他凭什么,他何德何能?!” 顾倾城没想到柳红情绪竟然会这么激动,愣了一下,之后才想起,似乎从一开始,对于宋承鄞的存在,她就是抗拒的。 可是,因为这是她的选择,所以柳红选择将这份排斥完美的隐藏起来。而且这些年来,大家聚在一起的时间并不是很多,以至于顾倾城都没发现异样。 顾倾城想通了这点以后,微微摇头,而后笑道,“不是为了他,是为了我自己。” 她解释道,“我跟宋鸿逸之间的情况,你是知道的,最终只能有一个胜者。可是他坐拥天下,而我一无所有,我之所以会跟谢家扯上关系,便是存了借势的心思,可是这还不够,我从来不愿意把所有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是以只能让坐上那个位置的人,能为我所用。” “所以,这一切,不是为了他,而是为了我自己,他不过是恰好遇上而已。” “八年前,他从白鹿书院拿到那张请柬的时候后,我便开始在观望,三年前,他成功在边境站稳了脚跟之后,我才下定决心,开始布局。” “整整三年的时间,我动用了所有的手段,在谢家眼皮子底下,布下各种陷阱,一次又一次的失败,无功而返,直到三年后的今天,才得以成功。” 顾倾城侧眼看向躺在床上的青年,眼中情绪复杂难辨,“他若是死在了这场意外中,我一早准备的应对之法便会用上,可是没想到,他在这种情况下仍旧活了下来,我便只能换一种方法,让他在不影响我计划实施的前提下活着。” “所以,他不是不相干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好吧,作者写阴谋什么的,比较渣,大家不要较真么么哒~ ☆、69|第69章 距离皇后将人送到宋府之后,差不多过了一个半月的时间,宋承瑀总算醒了过来。 因为这段时间里,顾倾城一直在有意控制着治疗宋承瑀身上的伤痕的进度,除了第一次为了保住他的命而整个将他胸膛上的伤痕引渡到自己身上以外,之后再为他治疗时,都只是一点点的进行,保证他每天都有好转,但是整体看起来并不明显。 就这样,过了差不多一个半月的时间,宋承瑀才堪堪醒来。 那是寒冬时节里难得的晴天,碧空万里无云,阳光从天际洒下,照在身上只觉得暖洋洋的。 顾倾城让人将美人榻搬到了院子里,就安放在日光之下,她穿了一袭浅绿色袄裙,披着雪白的狐裘,就这么安静躺在美人榻上小憩。 也许是阳光真的太温暖了,她竟然真的睡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听得耳边有人在唤她,这才悠悠转醒。 “怎么了?”她卷了卷身上盖着的毯子,微眯着眼,一副懒洋洋的样子。 柳红指了指屋子,说道,“二皇子殿下醒了。” 顾倾城闻言,这才收起散漫的态度,显露出两份认真的表情,她坐起身来掀开身上的毯子,穿上绣鞋,便往屋里走去。 许是听到了脚步声的缘故,顾倾城方才越过着色素雅的画屏,远远的,便见得雕花的木床上,长相俊逸的青年,正侧头看向门口的方向。 她步步走近,最终停在床边,俯视着他,脸上是一贯淡然的表情。 “殿下可有感觉到不适?”她问。 宋承瑀闻言,不知为何,有那么一瞬的怔然,而后微微摇头,张口似乎想说什么,但是只能发出嘶哑的声音,无法连贯成完整的字句。 顾倾城见状,像是才想起来一般,对他说道,“殿下已有月余时间不曾说话,嗓子难免有些嘶哑,慢慢习惯就会好了,先喝点水润润嗓子吧。”她的话音才落下,一旁的柳红便转身出了内间,越过绣屏在外间倒了一杯温水进来,递到她手边。 顾倾城顺势坐在床侧,一手从宋承瑀颈下穿过,轻柔的托起他的头,之后才接过柳红递来的杯子,凑到他嘴边,一点点喂他喝下。 许是没想到顾倾城竟会亲自伺候他,宋承瑀愣了愣,之后才喝了水,温凉的液体流过喉间,稍稍缓解了那种干燥火燎的感觉。 “多谢淑妃娘娘。”他低声说道。 从顾倾城的方向看去,只能看见青年俊逸的轮廓,挺直的鼻梁与蝶翼一般扑闪的纤长睫毛。 不知怎么的,她竟然想起了曾经见过的另外几个皇子,只能说,皇家的子孙,基因都不会太差,宋承瑀则又是其中翘楚,继承了宋鸿逸与谢锦曦两人的优良基因,不知勾去了帝都多少女子方心。 顾倾城正发着呆,便听到宋承瑀问道,“不知先生……”余下的话,竟是怎么也问不出口了。 他昏迷前虽然并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意外,但是联想起当时的环境与之前听到的声音,不难猜测到底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方才顾倾城也说了,他已昏迷月余的时间,至今方才苏醒。他尚且年轻力壮,都伤得这般重,而已是不惑之年的先生究竟是何种情况,简直叫人不敢想象。 身为皇子,醒来的第一句话,不是关心自己的情况,而且担心一同出游的先生,这样的心性,在帝王之家可谓是非常难得的。 顾倾城记得,宋承瑀的先生乃是当世大儒齐衡松,原本已经是告老还乡颐养天年了的,却叫宋家给请动了,收了宋承瑀这个弟子。这其中虽不乏谢家的努力,但不可否认的是,宋承瑀本身也是极其优秀的。 不过关于那位齐先生的消息,顾倾城却是没怎么关注过,从皇后将人送到这府中之后,整整一个半月的时间,她未曾踏出过府门半步,为宋承瑀治伤,也是让自己养伤。 “齐先生的情况,本宫不曾关注,是以并不知晓,不过殿下既然问了,本宫这便差人去打听一下,到时自会告知殿下。” 听到顾倾城的回答,宋承瑀心中一时有些怔然,这个消息对他而言,说不上好坏,却会让他继续担忧下去。 顾倾城见他如此,便又开口说道,“殿下伤势严重,而今也不过好了一些,切忌思虑过重。” 宋承瑀沉默片刻,才微微点头。 此后,宋承瑀又问了顾倾城几个问题,顾倾城一一作答后,便见得他脸上已然露出疲惫的表情,便嘱咐他歇下,若还有什么想问的,醒来再问也不迟。 宋承瑀点头应下之后,合上眼,没过多久便睡去了。 顾倾城便带着柳红回了自己的屋子。 —— 宋承瑀这一闭眼,就是一天一夜的时间,直到第二天午时过后才醒来。 因为他已经恢复了知觉,顾倾城担心他察觉到什么,便不再继续用之前的法子为他疗伤。好在他如今的伤势已经基本脱离了生命危险,用常规的方式治疗基本上没问题了,而府上很早之前就请了一个大夫,孤家寡人一个,顾倾城便让他签了契约,衣食住行都在府上,每月有固定的休息时间,但若有特殊的事,就得一直留在府上,直到事情完了才能恢复正常。 不过自从宋承瑀被送到府上来之后,顾倾城便给那位大夫放了长假,宋承瑀呆了多久,那个大夫就休息了多久,酬劳照旧领。不过如今这情况,也该把人给叫回来了。 顾倾城正准备吩咐柳红去将人给叫回来,便听得脚步声从门外传来,片刻之后,身着粉色衣裙的侍女便走到门边,轻轻敲了敲门,低声道,“小姐,李公子求见。” 天底下姓李的何其多,不过能让这府上侍女简称为李公子,也就只有宋承鄞的同窗好友,以前经常上门做客的李修齐了。 顾倾城闻言,当即放下了之前的想法。 李修齐是李御医的孙子,必然是此事的知情人,再加上宋承鄞去西北边境之前他经常上门做客,也算得上是知根知底的人,在宋承鄞远赴西北之后,他不知为何弃笔从医,大约是从小长在御医之家,本就有着底子,学了几年的时间,倒也有模有样了。 顾倾城寻思着,与其把府上的大夫叫回来,不如交给李修齐来得靠谱,毕竟他更知轻重,什么事该说什么事不该说,心里有本谱。 这么一想着,顾倾城便让侍女将人请进来。 过了没多大一会儿,便听得有脚步声从门外传来,伴着珠帘被撩起的清脆响声,一个身形修长面容俊逸的青年出现在门口。 自从宋承鄞远赴西北之后,李修齐虽然逢年过节会差人送上礼物,却是未曾亲自到府上来拜访过了,顾倾城上一次见他,已经是许久之前的事了。 时光真是奇妙的存在,几年的时间,当初的翩翩少年,而今长成了俊逸的青年,身形拔高的同时,褪去了脸上的青涩,从不离手的折扇,如今也换成了医者的药箱,若非眉眼间依稀还留有少时的痕迹,顾倾城根本认不出来。 “卿晚姑娘,许久不见,近来可安好?”李修齐步入屋内,笑着与顾倾城打招呼。 这一开口,依旧是少时的腔调。 顾倾城闻言,浅笑着,不答反问,“自从阿鄞远赴西北之后,你便不曾上门拜访,今日怎么想起过来了?” 李修齐也不遮掩,直接道,“我从祖父那里得知了一些消息,一早便想上门拜访,不过瞧着府门一直紧闭,昨日才又开了,这才过来拜访。阿鄞离开前,曾托我平日里照看一下府上,我却不曾做过什么,免不得有些惭愧。” 他的话,半真半假,前半部分基本是真的,后面就是纯粹胡说,因为宋承鄞很清楚他对顾倾城抱着什么样的心思,根本不可能托付他照看这边的情况,再说了,顾倾城要什么没有,根本不需要他照看。 第42节 顾倾城也不去深究他话里的意思,正好顺着他的话提了宋承瑀的事,“既然你听李御医提过此事,就不必我再重复一遍了,殿下当初的情况,你应该大致知道的,他昨天已经醒来了,照理说应该是无甚大碍了,不过我不放心,便烦请你过去诊下脉,看看具体情况如何。” 李修齐闻言,愣了一下。 二皇子当初是个什么情况,他再清楚不过了,毕竟他当时就在现在,尽管未曾参与后续的治疗,但是那样的伤势,治与不治,其实并没有多少区别,以至于后来从李御医口中得知皇后竟然将人送到了顾倾城府上的时候,他没少担心。 可是如今,顾倾城却告诉他,二皇子不仅熬了过来,人已经醒了,并且很可能伤势已经无碍了。 这简直颠覆了他的认知。 是以,随着顾倾城前往宋承瑀的屋子时,他的态度几乎可以说是有些迫切的。 等到了屋子里,见到平稳的躺在木床上的宋承瑀时,他便径直走了过去,从被子里将宋承瑀的手拉了出来,手指搭上他的腕间。 许久之后,他才收回手,站在床边犹豫了一会儿,才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咬着牙将手伸向宋承瑀的膝盖处。 这一摸,便察觉了不妥之处。 “殿下他的腿……” 他的话还未曾说完,便见得原本神色淡然的顾倾城忽然目光直视他,食指放在唇边,示意他禁言。 他这才察觉,自己的行为有些鲁莽了,正想往屋外走,却听得身后传来一道略显沙哑的声音。 “我的腿,怎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八很快就会粗来溜了~ 然后,作者君找到房子了,等10号就搬过去,到时候应该就可以多更一些了,开心(捧脸~ 小天使们晚安么么哒~ ☆、70|第70章 听到这个嘶哑的声音,不仅是李修齐,就是顾倾城也微微愣了一下。 她是真的没想到宋承瑀居然醒了。 关于腿伤的事,她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瞒着宋承瑀,但是不瞒着不等于随便说,有些消息,是需要拿准时机才能说的。 李修齐愣过之后,想也没想便张口否认,“没事……”不过他话还未说完,便被顾倾城打断了。 她走近床边,低下头看着宋承瑀,表情是一贯的淡然,眼神却难得有几分认真,“你的腿,情况不太妙。” “不太妙,具体是指什么……”宋承瑀追问。 李修齐没想到顾倾城竟然就这么直白的把这件事摆了出来,一时之间惊讶不已。 他不知道的是,若不是他嘴快先提了这事又恰好让宋承瑀听到,顾倾城原本打算是要等到宋承瑀的伤势好得差不多的时候再说,免得途中横生枝节。 可是如今既然已经捅破了,她也不打算继续瞒着,因为一个谎言之后,需要无数个谎言来弥补,而她恰巧不是有耐心编造谎言的人。 “指的是,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你辈子大概再也站不起来了。”残忍如斯的话,从顾倾城口中说出来,却自然平淡得仿佛一句普通的话语,从她的脸上,你看不到同情,从她的话语里,你也听不出嘲讽,真的只是在简单复述的一句话,事不关己,不含任何感情。 也许是因为顾倾城的语气实在太过平淡,宋承瑀听后,竟然没有表现出激烈的情绪来,他沉默了许久之后,才开口道,“我想……静一静。”声音比之之前,更显沙哑与沉重。 “走吧。”顾倾城点头之后,对李修齐说了句话,便转身往屋外走。 出得门外,等李修齐也走出来后,顺手关上了门,唤来一旁的柳红,凑到她耳边低声吩咐了两句,后者的表情似是有些惊讶,不过很快便收起,点头应下,疾步往院子外走去。 “对不起……”李修齐满脸歉意。 顾倾城一脸浑不在意的表情,微微摇头,“无妨,反正早晚都是要告诉他的,现在提前告诉他也没什么。” 话虽如此说,但是李修齐不是两三岁的孩子,真就信了这套说辞,不过顾倾城既然不想追究他的责任,他也就识相的不再提起,转而关心别的问题,“你方才同柳红姑娘吩咐了什么,我怎么觉得她好似有些惊讶。” 顾倾城淡淡看他一眼,“没什么,不过是吩咐柳红找一些安神的熏香来点上,免得他想不开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 她话音才落下,便听得有脚步声渐渐靠近,是去取东西的柳红回来了,只见她径直走到窗边,用已经点燃了一炷香捅破糊窗的窗纸,伸了进去。 李修齐想了许久,才想起,这哪里是在点安神的熏香,分明就是话本传记里那些江湖人使得不入流伎俩,做坏事之前点的迷魂香。 李修齐看看紧闭的大门,又看看窗边的柳红,最后看向顾倾城,用一种惊疑的语气问道,“安神的熏香?” 顾倾城面不改色的点头。 李修齐张了张嘴,好半天却吐不出一个字。 顾倾城不曾理会他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走到隔壁的屋子前,推开门进去休息,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柳红过来向她禀告,“主子,香已燃尽。” 顾倾城微微点头,站起身来出了屋子,走到宋承瑀的门前,示意柳红敲响房门。 柳红一边轻叩房门,一边低声唤道,“殿下,殿下……” 许久也未曾听到声响。 “许是不慎疲惫,歇下了吧。”柳红道。 顾倾城点头,而后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不远处,李修齐站在院子里,完整的目睹了整个过程,简直可以说是惊讶得无以复加。 他从医几年,因为家学缘故自小耳濡目染,有了一定的基础,再加上本身也是极具医学天赋的,是以医术还称得上不错,别的不说,至少安神的熏香该是什么样子什么味道,他是不会弄错的,而柳红方才所拿的,根本就不是他所知道的任何一种。 可是顾倾城却能面不改色肯定那就是安神的熏香,再加上方才柳红那一番话,表情自然丝毫看不出任何不妥之处,若非他身为医者知道这其中的猫腻,还真就不会怀疑。 果真是应了那句话:有其主必有其仆。 他就这般在院子里许久,后来不知怎么的,忽然就想通了。 其实,从一开始,顾倾城就是这样一个特殊的人,不仅仅是因为倾国倾城的容颜,更多是她表现出来的性格,如此的特殊,让人移不开眼,深深迷恋。 而屋子里却又是另一番景象。 宋承瑀说出要静静的话后,顾倾城出门之前,床上的一切都还是规规矩矩的,然而等她再进来的时候,已经乱成一团了,而原本躺在床上的宋承瑀,如今正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肩上的伤口因为剧烈运动撕裂开来,鲜血涌出浸透了层层绷带,染红了白色的亵衣,余下几处伤口情况也不好,虽然不至于像肩上的伤口那么严重,也是隐隐身处血红的色泽。 顾倾城走到他身旁站定,看着他狼狈的样子,连眉头都未曾皱一下,“以后怎样我不管,可是你至少现在不能死,我答应了谢锦曦会救你一命,你要是出事了,不是打我的脸吗。” 她转头看向一旁的柳红,吩咐道,“去将李修齐叫进来,顺便再叫两个伺候的人过来,把人抬回床上去,再准备热水以及绷带,这全身上下,大概都得重新包扎一遍吧。” 柳红应下,退了出去。 顾倾城蹲下身来,凑近看他。 以俯视的角度看去,青年的侧脸轮廓鲜明,剑眉入鬓,睫毛纤长,只是脸色苍白得有些吓人,唇上也几乎看不到一丝血色,他静静躺在地上,却显露出一种病态的美来。 顾倾城伸手拂过他的眉眼,低声似喃喃自语,“为什么要这么早放弃呢,只有活着才有希望不是吗,死了的话,就什么都没有了……我既然能救你的命,屈屈腿上又算得了什么,只要再等等,等到我的愿望达成……” 作者有话要说:  短小君:泥萌壕~ 谢谢【梦见者】【杏芸】小天使的地雷,么么哒~ 最后,晚安~ ☆、71|第71章 宋承瑀原本好了许多的伤势经这么一折腾,尽数裂开,相比起最开始的时候那种大半截身体踏入鬼门关的情况,其实好不到哪里去。 顾倾城看着他一身的皮肉翻卷的伤口,微微叹了口气,“得,之前算是白忙活了。” 李修齐本身就心怀愧疚,见她愁眉不展的表情与感叹的话语,一时之间更是被名为自责的情绪所淹没,他站在床边上,只觉得站立难安,“倾晚姑娘,对不起,都是我的错,若不是我一时嘴快,也不至于这样……” 顾倾城回头看他一眼,“不妨事,反正伤势也没有严重到危及到性命,不过是需要多休养些时日罢了,你若是实在过意不去,便再闲暇之余过来帮我照顾一下就行了。” 这个小小的要求,李修齐自然是不会拒绝的。 刚开始的时候,他倒真的只是闲暇之余过来看一下,每天傍晚左右定时过来,差不多会待上一两个时辰的时间,可是渐渐的,他来得越来越来,而离开得越来越晚,后来更是直接从早上待到晚上,顾倾城见他如此,索性让人临时收拾出了一间屋子让他住下。 一晃一个月的时间便过去了。 期间宋承瑀醒来过几次,每次都会想不开折腾自己的身体。顾倾城从头到尾都不曾说过他什么,但是无一例外,每次任他折腾片刻之后,都会让柳红点了熏香放到屋子里,简单粗暴的让他陷入沉睡,再叫人来继续给他包扎伤口。 因为一直这么闹腾着,他身上的伤势方才好一些,很快又会恶化,虽然有着康复的趋势,但是进程无疑是缓慢的。 整整一个多月的时间,若是折腾这么几出,如今本该是好了大半了,可宋承瑀依旧是一身的伤痕,堪堪结痂,每日里清醒的时间极少。 此时已是腊月里,年关将至,源县大街小巷,一片喜庆的样子,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好不热闹,鞭炮声亦是一直响个不停。 尽管已经过了好几次这么热闹的大年,顾倾城仍然打心底里觉得期待。 是的,期待。 在她曾经生活过的科技发达信息爆炸的年代,新年的气息已经很淡了,除去商家永远乐此不疲的张贴折扣广告,很多人都已经不怎么在意了。 是以每逢新春,顾倾城总是要比平日多几分精神,这次也不例外。 早早的,她便吩咐柳红差人去采买年货,吃穿住行样样俱全,准备将宋府整个给换新一遍,县上的商人但凡见到宋府负责采买的人,就等于见了财神爷,个个都是眉开眼笑的。 不过窗花对联之类的,顾倾城却都是自己准备。特别是对联,自从她在清明诗会上夺了书法一项的魁首后,每逢年关,上门求字的人可谓多不胜数,她心情好的时候,会应下一两个,若是心情一般或是不好,则让门童告知谢绝见客。 今年她本也准备自己写对联的,然而在照看宋承瑀的伤势时,不知怎么的,就跳出一个主意。 —— 宋承瑀醒来后,又一次折腾起来,顾倾城走到门外鹅时候,刚好听见重物落地的声音以及吃痛的闷哼声。 她甚至连表情都没有变一下,推开门走了进去,越过画屏便看见宋承瑀整个人狼狈的俯趴在地上,喘息声粗重,额前发丝垂落,再加上衣衫凌乱,显得他整个人狼狈不已,却又显露出几分凌乱的美感来。 顾倾城不由得感叹,真正的美人,经得起任何考验。 她就站在画屏旁边,看着宋承瑀仍旧不死心想要站起来,却只是徒劳,除了会引得方才结痂不久的伤口再度裂开外,再没有别的收获。 也许是因为顾倾城的态度太过淡然,宋承瑀忽然就泄了气,放弃了折腾,依旧保持着俯趴在地上的姿势,将头转向床那边不看她,声音不知是嘲讽她还是在自嘲,“看我这般狼狈的样子,是不是觉得很可笑。” 顾倾城点头,“还好。” 大概是她的话太过直白,宋承瑀竟是沉默着未曾接着说下去。 顾倾城慢慢走到他身旁,也不管地上的灰尘与冰凉,就在他身旁坐下,“这是第几次了,你还记得吗?”宋承瑀不答,她也不在意,继续道,“你忘记了也好不想说也罢,我都记着呢,这是第八次了。” “原本这个时候你的伤势应该是好了许多了的,虽说始终是再也站不起来了,但是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大多数时候都昏迷着,好不容易醒来,不过片刻的时间又昏迷过去。” “你有多久没有看到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了?” 顾倾城的声音忽然近在咫尺,宋承瑀到底没忍住转过头来看究竟是什么情况,便见到她毫无顾忌的坐在冰凉的地上,华丽的裙摆铺了一地,从他这个角度看去,能看到她小巧的下巴,以及煽动着的长长的睫毛,肤白如玉,滑如凝脂。 他一时看得有些痴了。 顾倾城继续说道,“活着,其实就是最大的资本,虽说如今我治不好你的腿,可是你的人生还这么长,还有无限的可能,不是吗?” 第43节 宋承瑀闻言,回过神来,露出嘲讽的笑容,“不是发生在你身上的事,你说得轻巧。” 却见胡倾城忽然低下头来他看,黝黑的眼眸,仿佛像是要将人吞入其中,“如果我说我曾经历过的,比你所能想象的还要惨烈数倍,你信吗?” 宋承瑀其实想说不信,可是被她这样注视着,这两个字怎么都说不出口。 “就算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该想想你的亲人,如果你有什么意外,让他们怎么接受。你知道吗,当初你生命濒危,谢锦曦哭得肝肠寸断,放下身段来求我救你。这些年来,她为了你牺牲了多少,而你又回报过她什么?” 别看这些是在现代社会被人说烂了的心灵鸡汤,放到极端注重忠孝礼义古代,却是威力巨大。顾倾城一番话说下来,宋承瑀虽然表情依旧嘲讽,眼神却是松动了,这证明他听进去了这些话。 顾倾城伸手向他的脸侧,将他散落的发丝撩到而后,“你的伤口几经折腾,耽搁了恢复的时间,想要大致养好,怎么也得到入夏时节了,也就是说,你起码还得在我这儿待个小半年的时间,一直这么躺着你也会觉得闷,对吧?所以,赶快好起来吧,最重要的是要能提笔写字,我自己写了几年的对联都有些厌倦了,今年的可就交给你了,作为回报,我会送你一件实用的礼物。” 宋承瑀还没能从方才那一番话里回过神来,听得顾倾城说这些话,有些反应不过来,“你说……什么?” 顾倾城又重复了一遍,神态语气都极其自然,“我说你要赶紧好起来,赶在大年三十之前,帮我把对联写出来。” “我似乎没有答应过要写对联吧?”宋承瑀不解。 就见顾倾城淡淡看他一眼,“我当初只答应了谢锦曦救你的命,可是你这一个月以来,不仅不配合还一个劲的折腾,平白给我增加了很多工作量,你觉得这能轻易的揭过去吗?” 其实宋承瑀觉得能,但问题是顾倾城明显不这么觉得,她那淡然之中又夹杂着理所当然的表情,就出直接在脸上写‘不能’两个字了。 宋承瑀只得点头应下,心中却并没有因此不快,更多的则是无奈与感激。 因为他很清楚,无论是作为顾淑妃还是宋倾晚,顾倾城从来都不缺任何东西,之所以不讲理的这般要求他,也不过是想分散他的注意力罢了。 不过虽然应下了此事,宋承瑀却并不认为他真的能做到,因为时间太过紧迫,而他的伤势又太过严重,这么短的时间内,想要恢复到能够自由提笔书写的程度,显然是不可能的。 不过自此之后,他倒是没再乱折腾,且十分的配合治疗。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顾倾城这个人向来说一不二,说过的话想做的事,便是想尽办法也要达成。 所以宋承瑀的身体在年三十的前一天,不多不少的,刚好恢复到了可以提笔写字的程度,真的是多一分显浪费少一分则不足。 —— 冬日里难得晴好的日子。 西厢的书房里,顾倾城让柳红在案桌上铺好宣纸磨好墨汁,又将狼毫笔吸满了墨,而后递到了宋承瑀手里。 他简直惊讶得无以复加。 “答应过的事,就要做到,来,写吧。” 雪后初晴,阳光从天际洒下,照在露水未干的梅花花瓣上,从窗口看去,仿佛一副画卷,美不胜收。顾倾城就躺在安放于窗边的美人榻上,淡淡的扫了他一眼。青丝如墨,雪肤红唇,比起那窗外的梅花,还要娇艳美丽三分,直教人挪不开眼。 宋承瑀的目光不受控制的落到她身上。 又是八年的时间过去了,她依旧保持着初见时的模样,除了岁月所沉淀下来的气质,其余分毫未变,娇艳美丽如芳邻女子,任谁也想不到,她其实与他的母亲年龄相仿。 不仅是拥有倾国倾城的容颜,便是时光也如此的眷顾她,匆匆而逝,却不曾在她身上留下半分痕迹。 “你在想什么?”她说着话,从美人榻上起身,一步步走过来。 这一瞬间,宋承瑀仿佛看到了她的身后,百花盛开。 作者有话要说:  倾城用她的美貌彻底征服了二皇子~ ☆、72|第72章 宋承瑀看呆了许久,回过神来不由得有些尴尬,许久未曾见得阳光而显苍白的脸上,微微泛红,耳朵更是明显。 “只是在思考该写什么罢了。”他解释道。 “不过是张贴出来了图个喜庆应景,求个吉利罢了,随便写写就好。”顾倾城也不拆穿他。他是当世大儒齐衡松最得意的门生,历年诗会都备受瞩目的才子,新春对联于他而言,根本就没有什么难度。即便他如今伤势未愈,但是伤的只是身体,而不是脑子。 宋承瑀点头,不再看她,执笔落于宣纸之上,笔走龙蛇,转眼间便得了半联。不过写完之后,他便微微有些喘息,手微不可见的微微颤抖,额头上泛起细小的汗珠。 身体终究是只恢复了一些,虽能动笔,却颇为艰难,不过半张对联而已,就几乎耗费了所有的力气。 他低下头去看自己写的东西,字迹依旧,但是却不难发现,在转折收尾的地方,均有不同程度的问题,力道不够,字迹不连贯,转折生硬,等等。 简直难以置信,这初学者一样的自己,竟是他写出来的。 宋承瑀搁下笔,正准备伸手移开镇纸取出宣纸,便见得顾倾城先他一步,抽走了宣纸。 宋承瑀忙道,“淑……”才说了一个字,便见顾倾城抬头看向他,一双凤眼微微眯起。 宋府的人,除了几个贴身伺候的人以外,其余的人都不知道顾倾城真正的身份,宋承瑀一直称她顾淑妃,若是叫旁人听了指不定会惹出什么事,是以顾倾城一直让他改口,无论叫什么都好,唯独不得再称顾淑妃。 宋承瑀经常习惯性的叫顾淑妃,顾倾城也不说,只是淡淡看他一眼,他整个人就卡壳了,愣愣许久,索性忽略了称呼直接说事。 “我有许久不曾动笔,是以字迹拙劣,难以入眼,万万用不得。” 顾倾城拿着他写的对联仔细看了看,而后微微点头,认真道,“的确是大不如前了。” “那……”宋承瑀直直看着她手中的对联。 却听得顾倾城话题一转,“无事,我会记得让柳红记下直接贴你的院子里,别人看不到的。” 的确,宋承瑀住的院子,只有顾倾城信任的几个人才能进来,其余伺候的人连踏入院子的资格都没有,自然是看不到张贴的对联。 宋承瑀万万没想到她竟会说出这样一番话,当即愣在原地,面上神情亦有些呆滞,许久才回过神来,张口正想说话,却又被顾倾城打断了。 “继续写吧,若是写好了,把这张换掉,也是可以的。”打一大棒,又给一个胡萝卜,顾倾城这一手玩得极好。 宋承瑀不知该如何与她争辩,便只得咬牙继续写。 是真的咬着牙写的,而不仅仅只是形容,因为他的身体状态不过才恢复能勉强动手提笔的地步,而且还不能坚持太久。 在此之前,他是真的以为顾倾城说过让他写对联的话只是说说而已,哪怕宣纸狼毫都摆上了,他依旧未曾改观。 谁曾想,她竟然让人直接将美人榻搬到了旁边,就这么守在旁边看着他写,不过并非是时时看着,她手中拿着一卷当地书坊印刷的传奇话本,手边摆了几碟小点心,偶尔会将视线从书本上移开,看他一眼之后,又继续去看话本,看得开心了,还会微微笑出来。 砚台中墨汁快要干涸时,她便会起身来,素手执袖替他磨墨,臻首微垂,眉目如画雪肤红唇,美得勾人心魄。 此后日日如此,宋承瑀一连写了七八日,字迹总算恢复到从前的样子,虽然偶尔仍旧会有细微的瑕疵,却皆是力竭所致,待身体恢复如初,便不会再出现这种问题。 大年悄然而至,宋府阖府上下张灯结彩,能换的全都换了一个模样,门上处处张贴着对联,俱都出自宋承瑀之手。 府上的小厮在张贴对联的时候还在问,怎地不是自家小姐的字迹,侍女笑着回道,“你只管贴就是了,问这么多干嘛,主子写了这么多年了,都腻味了,自然就换个人写了。” 那小厮摸着头傻笑,“这不是看习惯了嘛,不过这字也是写得极好的。” 侍女被逗笑了,“你又没读过书,怎么知道好坏。”话虽如此,心底却是在想,当朝二皇子的字迹,能不好吗。 那人一梗脖子,“我就是知道。” 一切都收拾好后,柳红又仔细检查了一遍,以确保没有任何问题,看着焕然一新的府邸,她难得有些感叹。 从离开皇宫定居源县到如今,已是过了七年多的时间了,这新年却是渐渐得过得越来越冷清,先是柳青出嫁,再到宋承鄞远赴边境,最后只剩下她与顾倾城两人,虽然依旧是在过新年,却都不怎么上心了。 而今因为二皇子在此养伤,顾倾城难得多关注两分,前几日督促着二皇子写对联时,柳红瞧着她竟是有几分促狭的笑意,不免觉得欣慰。 她的主子,这些年来一直过的平淡清冷,难得表露出内心真实的想法。 宋承瑀也是第一次在外边度过新年。 身为皇子,他从出生开始,每一年的新年都是在皇宫之中渡过的,同朝中众臣一样,献上贺礼,说着讨好的话,对象都是一个人,他的父皇,这个国家的帝王。 源县虽小,年味却浓。因为这里是晋国学子的圣地,每年慕名而来的人数之不清,这其中便有不少是举家搬迁过来的,为了一份摸不着看不见的前程背井离乡的人,在一年之初的新年,更是会努力过得热闹,以派遣内心驱之不去的孤寂。 新年这一天,鞭炮声从清晨还是响起直至夜里,几乎不曾停歇。换了以往,宋承瑀大概是会嫌吵闹的,如今听在耳中,却并没有厌烦的感觉。 傍晚时分供奉之后,便开始吃团圆饭了。 让宋承瑀意外的是,桌上的菜色虽然也很丰盛,却远远比不得皇宫之中开设的宴席。他很清楚顾倾城是如何的富有,便是再怎么铺张浪费,穷尽此生也花不完那些钱财,却没想到她会这么节俭。 是的,在晋朝大多数百姓家中,一年到头也不一定能吃上一顿的饭菜,在宋承瑀眼中,就被打上了节俭的标签。 饭后,便是惯例的发红包,阖府上下欢呼雀跃,人人喜笑颜开。 宋承瑀也收到了一个红包,拆开来看,是约莫六两多一些的银裸子,看着那小小的银子,他简直破为惊讶,因为自幼时起,他的吃穿住行无一不是最好的,便是后来隐姓埋名随着先生四处游学,身边亦是有书童伺候,无论需要什么,总有书童去办,他身上便是带着银钱,也是大额的,像这样一点点的钱,完全不曾沾手。 而真正让他惊讶的是,顾倾城送给他的特别礼物。 之前顾倾城便说过,作为写对联的回报,她会送他一件礼物,他那时未曾放在心上,却没想到,她说到做到。 顾倾城送他的,是一辆轮椅,对于腿脚不便的人来说,这无疑是一种很好的代步工具。 当然,顾倾城不是专门做这个的,所以只能大致提供一些细节,剩下的交给匠人来做,为此,她早早便差人去把源县以及附近几个县城最好的匠人请了过来,反复试验了无数次,才最终成型。 为了让宋承瑀不抗拒使用轮椅,顾倾城又面不改色的说了一大堆心灵鸡汤。 最终这些话也见了成效,宋承瑀渐渐的不怎么抗拒坐轮椅了,一开始的时候,只是在院子里练习,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的开始在府上行走,为了方便他行动,顾倾城还特意让人拆了门槛,有阶梯的地方,也特意填平了一部分。 某一个气候晴好微风轻抚的日子,宋承瑀正在院子里练字的时候,顾倾城忽然对他说,“想不想去外面看看?” 他沉默了许久许久,最终微不可查的点了头。 那一天对于宋承瑀来说,是难以忘怀的一天,他坐在轮椅上,被顾倾城推着在人群来往的街道上行走,接受路人或是讽刺或是同情或是艳羡的目光,如芒刺在背。他从出生至今,从未如此狼狈,落魄得被平民百姓评头论足。 也是那一天,顾倾城一直陪在他身边,任人指点评说,她的表情依旧云淡风轻,仿佛什么都入不了她的眼。 每每当他觉得快要忍受到了极限的时候,她总是会俯下身来凑到他耳边,低声安抚,轻声细语,却有着深入人心的力量。 此后的时间里,顾倾城便经常陪他外出,对于路人异样的眼光,他渐渐的开始习惯,到后来,别人的目光言语,对他而言,已经起不到什么影响了。 得知腿伤再也无法痊愈后,他曾以为他的人生至此已经完全毁灭了,无论荣耀与追求,都被埋葬在那个雪夜里。 然而不过几个月的时间,他的想法却被完全颠覆。 尽管腿伤依旧无法痊愈,他也依旧可以活得很好,虽然某些追求已经被彻底断绝,但他至少可以做到,让关心他在乎他的人,不再那么伤心。 —— 阳春三月,冬去春来,万物复苏。 源县郊外的桃花开得正盛,灼灼其华。 终于处理完新年的事后,皇后迫不及待的赶到了源县,随着马车越来越近,她的心却是越来越焦虑。 三月不见,不知她的瑀儿可还好…… 终于赶到宋府后,却被告知,宋承瑀外出踏青去了。 听得侍女禀告,她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而后又是压抑不住的觉得欢喜。 既然有心去踏青,这就代表,她的瑀儿过得很好,至少比她想象的要好。 她催促随行的人赶去郊外。 马车一路疾行,很快便出了城,沿着一条弯曲且略显崎岖的道路又行了大约半柱香的时间,远远的,便看到一片又一片灿烂的桃花。 第44节 花树下,来往的大多是年轻的男女,三两成群,不知在讨论着什么,不时传出开怀的笑声。 马车越行越近,皇后心中忐忑焦虑更甚,忽然听得从林间传来一阵琴音,她几乎瞬间红了眼。 “是瑀儿……”她引以为傲的孩子,琴棋书画无一不精。 她撩开车窗帘,循着琴声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桃花环绕间有一座凉亭,亭中坐了两人,眉目俊朗气质卓然的青年正专心抚琴,而他的旁边,着一袭浅绿色对襟襦裙的女子,正拂袖作画,微风轻抚,树上桃花纷纷然落下,美如画卷。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这章,有木有察觉到什么~(????) 昨天因为有事没更新,随后我会补回来的,小天使们是不是不爱我了,留言都没有了,要知道这可是现在唯一支撑我继续写下去的动力了,爱我好吗qaq ☆、73|第73章 皇后坐在马车上看了许久,才侧头去看一旁的兰馨,问道,“那个人,可是瑀儿?” “回娘娘的话,确是殿下。”兰馨恭敬道。 她很清楚皇后之所以会这么问,不过觉得有些难以置信罢了。不说皇后,便是她自己,也觉得惊讶不已。她是知道宋承瑀的腿再也好不了了的,这种事就是落在她头上,她也会觉得无法接受,也许会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更何况自小便是天之骄子的宋承瑀呢。 可如今的情况却是叫人看了觉得有些不真实,因为宋承瑀此刻的表现简直出人意料,垂首抚琴,神态认真而平和,甚至嘴角隐隐还戴着浅浅的笑意,丝毫不见得知噩耗后的绝望与疯狂。 就仿佛,不幸不曾发生在他身上。 皇后藏在袖中的手微不可查的颤抖,声音亦是,“瑀儿他的腿,可是,可是……”余下的话,却是怎么也说不出来了。顾倾城当初说过的话,御医也说过不可能,她还能奢望什么呢? 兰馨微微摇头,“奴婢不知。” 皇后随手放下车窗帘子,让赶车的人往亭子边靠近,最终停在离亭子十来尺远的桃树下。 亭中,宋承瑀一曲奏罢,顾倾城也随之停笔。 宋承瑀抬起头来去看桌上的画,那是一幅踏春图,取的便是不远处的春景,桃花灼灼,才子佳人,他有些意外,“我原以为字写得好,画应该也不会差,如今看来,却是我想错了。” 顾倾城自己也看了两眼,就懒得理会了,“琴棋书画,我唯有书法这一项拿得出手,别的便难登大雅之堂了。”会,她倒是真的都会,但是紧紧只是会,连精通都算不上,其中琴又是个例外,她会的是钢琴,而不是古琴。 “练手之作,没什么好看的,我等下让柳红收拾了回去烧掉。”顾倾城绕过石桌走到宋承瑀身后,推着轮椅便准备离开,“天色不早了,该回去了。”她的语气淡淡的,只是简述,而非征询。 相处许久,宋承瑀早已知道她的性子素来如此,微微点头,“回吧。”顿了顿,又道,“今日的画作,虽技艺略显生疏,但其中意境尚佳,且下笔处理的方式颇有意思,烧掉可惜了,不若送我研究一番吧。” 又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一幅画而已,顾倾城自然不会拒绝,“你喜欢便拿去吧。” 两人交谈着,出了亭子,沿着林间小道前行,越过停在桃花树下的马车时,便是看也不曾看一眼,便渐渐行远。 是以,他们根本不知道,车门紧闭的马车中,被微微撩起的车窗帘子后,皇后一双眼已然微微泛红。 在京中之时,她心中一直挂念着宋承瑀,担心他挨不过这一劫,又担心他醒来得知腿伤再也好不起来承受不了,常常寝食难安,不过两三个月的时间,整个人便消瘦了一圈,神色也显憔悴。 如今终于得见,瞧着宋承瑀似是过得很好的样子,她既欣慰,又觉得难受。 她的孩子经此大难,却始终坚强不屈,她欣慰。 又想起他是如何熬过得知消息时的痛苦,便觉得难受。 到最后,她竟是有些不敢去见他,只得待在车内悄悄打量。 “娘娘,殿下已经走远了,是否要回宋府?”兰馨低声询问道。 皇后闻言回过神来,微微点头,“本宫终归是要亲耳听到瑀儿说话,才能安心。” 马车调头回城,行过曲折崎岖的小路,进了城门,一路往东边驶去。 —— 顾倾城推着宋承瑀从郊外走回来的时候,皇后一行人已经先一步抵达了宋府。 顾倾城的贴身侍女早早便候在门边,远远瞧见她的身影,便疾步走了过来,凑到她耳边,低声诉说。 顾倾城听着她说话,面上表情依旧淡淡的,叫人猜不出思绪来。待侍女说完,才微微点头,示意知道了。 侍女退下后,她低下头去看宋承瑀,“府上来了客人,我便不推你回去了,让柳红来吧。”她话才说完,就见宋承瑀摇头,拒绝道,“不必,我自己能回去,你去吧。” 他既如此说,顾倾城也不强求,点头后,便松开手越过他,往门里走去。 宋承瑀就这么静静的看着她离开,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这才收回目光,摇动着轮椅,往大门走。 另一边,顾倾城进了门,便直接去了花厅。 侍女方才告诉她,皇后已在花厅等候多时了,且指明了只见她一人。 顾倾城很容易便想明白了其中缘由,说到底不过是类似近乡情怯罢了。 她推开花厅的门,便见得皇后正端起素色茶盏凑到嘴边,轻呷了一口,见她来了,便放下茶盏,道,“你来了。” 顾倾城点头,在她旁边坐下,问“你什么时候到源县的?” 皇后轻声道,“来了许久了。” 顾倾城一愣,而后像是想起了什么,有些不确定道,“方才郊外凉亭旁桃树下的马车里,坐的人可是你?” 皇后闻言,有些惊讶,“你怎么知道?”这便是承认了。 顾倾城其实只是猜测而已,没想到果真如此,不禁觉得有些好笑,解释道,“那辆马车就停在桃花树下,那处地势本就不宽敞,我去的时候还不曾见到,回来的时候从旁边经过,闻到车上的熏香觉得有些熟悉,不过那时未曾多想,如今听你说已抵达多时,便想起来了” 皇后也不纠结这个问题,她真正关心的,是宋承瑀的腿,“瑀儿他……” 话未说完,便被顾倾城打断了,“他的腿,我治不好。” 听得这话,皇后便沉默了,许久才又开口道,“至少瑀儿他如今过得很好,到底要谢谢你。” 顾倾城摇头,“我当初承诺过,救他的命,如今只是在履行诺言而已。救人,不仅仅只是让他的身体无碍,更重要的,是医治他的心。如果解不开这个心结,他迟早有一天会想不开做出不可挽回的事。” 皇后怎么都没想到她会说这么一番话,心中震惊难以言语,许久才得以平静,又犹豫了片刻,才道,“自我年前从源县回宫之后,不安分的人越来越多了……” 顾倾城再一次打断她的谈话,“谢锦曦,你不用试探我,哪怕你什么都不说,我也会尽力给宋承瑀治疗,至于鄞儿,我求他此生能平安顺遂就好,此外别无所求。”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君的笔记本病入膏肓,抢救许久才活过来,因病弱劳碌不得,顾更新略少(说人话:作者修电脑耽搁了时间所以这章短小_(:3」∠)_ 留言的小伙伴,接受我爱的一吻,么么哒~ ☆、74|第74章 “我不是……”皇后当即便想反驳,然而被顾倾城以淡漠的眼神看着,她便觉得余下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最后只余苦笑。 “你何苦把话挑明了来说……” 虽然一早便知道顾倾城性子不同于旁人,却怎么也没想到,她说话会这么直白。 皇后出身名门谢氏,出嫁之前,所接触过的,除了家里人,大多也各家的夫人小姐,俱都是知书达理的,再不济也是知道规矩的。大家说话前都会再三斟酌,唯恐叫人拿了话柄,无论心中所想为何,面上总带着得体的笑容。 十五岁及笄后,便嫁入皇家,成为太子正妃,十里红妆羡煞多少女子。婚后的日子,更是谨言慎行,唯恐行差踏错惹祸上身。 这些年来,她虽然看起来过得风光无限,其中苦楚,却只有自己知道。 这一刻,她忽然无比的羡慕顾倾城。 这世上,也许再也找不到像顾倾城这般活得洒脱自由的女子了。 顾倾城微微摇头,“我只是不想在无意义的事上周旋,谢锦曦,我再告诉你一次,你不用许诺给我什么,我说过的话,就一定会做到,等到六月的时候,他就可以离开了,届时,除了腿伤无法治愈外,他依旧是当初的宋承瑀。” 皇后沉默了片刻,才道,“我说这些话,并不只是说说而已,以瑀儿如今的情况,那个位置是没有希望了,可是这些年来,谢家一直站在他背后,明里暗里得罪了不少人,那几个,无论谁上去,谢家此后的路怕是都不会顺利了……” 她看着顾倾城,神色颇为复杂,“此前我曾借回家探亲的名义,与父亲商讨过此事,仔细推敲下来,却发现,我们已经无路可退,要么有奇迹出现瑀儿的腿伤能痊愈,要么,就只能另择人选……” “陛下子嗣也不过就那么几位,背后都有人,唯剩八皇子孤家寡人,左右也算得上与我谢家有几分联系。” 宋承鄞其实算不得孤家寡人,毕竟顾倾城收养他,是宋鸿逸亲口应允的。 只是顾倾城虽然盛宠不衰,却是陈国遗民,在陈国消失在历史洪流中时,她就变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一个,而这也是各方势力能容忍她张扬跋扈的主要原因。 倾城红颜,终有一天会老去,那时,根本不用任何人动手,这个障碍就会自己消失。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红颜依旧,他们却已鬓生华发。 —— 皇后以为,她说了这一番话,顾倾城即便没有立即被说服,至少也会动心,然而出乎她的意料,从始至终,顾倾城别说动容,脸上的表情,都丝毫未曾改变。 待她说罢,顾倾城才开口,“说完了?”语气平淡至极,听不出任何情绪。 皇后点头。 不知怎么的,她忽然觉得,事情怕是不会太顺利。 果然,下一刻,便听得顾倾城说道,“既然你说完了,那该我了。” 她一双凤眼看着皇后,眸色深沉,“谢锦曦,你还是在怀疑我。” 这是肯定的语气,而非疑问。 “你说了这么多,表面看起来,似乎是在拉拢我,仿佛只要我点头,你,以及你身后的谢家,就会毫不犹豫的站到我这边,倾尽一切推鄞儿上位,简直就像是天上掉馅饼一样!” “实际上呢?句句暗含深意!是,我这些年跟你们谢家走得极近,却非我自愿,不过利益驱使罢了。” “你说如今几位皇子各自有人支持,而宋承瑀如今出了意外,你们就只剩下扶持鄞儿这一个选项,如此一来,所有的线索都指向我。” “谢锦曦,你们始终在怀疑我,怀疑这次是我动的手,就是为了让谢家站到鄞儿身后。” “可是谢锦曦,你有没有想过,若真是我动的手,我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救他?” “你别忘了,他生命垂危的时候,是你主动找上我的,若你不来,我根本不会知道这件事。你永远不会知道,我为了救他的命,到底付出了什么代价。” “我不傻,谢锦曦,这么低端的手段,我不屑于用。” “你心里如何想,我管不着,但是我能做自己的主。你也看到了,他如今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了,接下来随便一个大夫都能接手替他调养,完全可以不必留在这里了,也就是说,如果你想,你现在就可以带他走。” —— 如果今日不曾去过郊外桃林,不曾听到那句“救人,不仅仅只是让他的身体无碍,更重要的,是医治他的心”,此刻顾倾城提出可以让她把人接走的话,皇后定然会毫不犹豫的就应下。 因为宋承瑀已经度过了最危险的阶段,不会再有生命危险,余下的时间,只需要好生调养,便可恢复如初。 皇宫之中德高望重的御医便有好几位,随便哪一个拿出来,都比顾倾城靠谱得多。 可是却忽略的事,却是心病。 从天之骄子一夕变为废人,连角逐金龙宝座的资格也失去了,如此大的落差,没有谁敢保证,能治得好这样的心病。 第45节 可是即便如此,对于顾倾城提出的话,皇后还是心动了。 “容我考虑一宿吧。”她低声道。 “你自己考虑吧,想好了,便让人将答案告诉我。”顾倾微微点头,说罢便起身往门外走。 走到门边的时候,忽然停了下来,回过头来,看向皇后,“他在西厢。”而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这个他,自然是指宋承瑀。 —— 傍晚近夜的时候,天边晚霞映红了大片的天空。 皇后带着兰馨来到西厢的时候,宋承瑀正坐在窗边看书。 不是诗书礼记,也不是兵法谋略,就是普通的传奇话本,写的都是著书人虚构出来的故事,夸张,虚假,戏剧,但不可否认的是,的确还有些吸引人,用来打发时间,再好不过。 微风从寂静的庭院里吹过,吹得初发新蕊的树木沙沙作响。 他似有感应,抬起头来,视线里是独属于女子的曼妙身姿。 是他的母亲。 静静站在院子里,远远的看着他,红了眼眶。 宋承瑀曾经无数次想过,再次见到至亲时,他会有怎样的反应,故作坚强,亦或是满心羞愧,或者是别的什么。 可是此刻,他的心灵却是出乎意料的平和,仿佛所有的不幸不曾发生过,仿佛不曾久别未见。 他放下手中的书卷,转动着轮椅出门来迎,声音低沉悦耳,“儿不孝,让母后担忧了。” 听得他的声音,皇后心中酸楚压抑不出,泪水一瞬间模糊了眼眶,她走近到宋承瑀身边,神手去抚摸他的脸,低声轻唤,“瑀儿……我的瑀儿……” 宋承瑀凑过头来迁就她,又伸手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痕,“母后莫要伤心,我如今很好。” 皇后闻言,却是更难过了。 腿伤再也无法痊愈,又哪里称得上好。可是她的瑀儿为了不让她伤心,却强装出笑颜,清俊依旧,却是叫她更加伤心。 “瑀儿,母后来接你了,回到宫中后,自有御医为你调养身体。” 只是皇后没想到,听了她的话,宋承瑀却并未当即点头答应,而是沉默了许久。 她等了许久不曾得到回复,心中不知为何,觉得有些心慌,又问了一遍,“瑀儿,跟母后回京,可好?” 宋承瑀静静看了她许久,而后缓缓摇头,“母后,我暂时不想回去,我还没有准备好,去面对那些人……” 他说的是实话,而非托辞。 他如今的确已经能做到对于别人的目光无动于衷,但是前提是,这些人于他而言,都只是陌生人,从前没有什么交集,此后亦是如此。 即便如此,他也是花了将近两个月的时间才适应下来的。 他很清楚,如今的他。还做不到面对京城的故人时心如止水,无论故友也好,敌人也罢,他还无法面对他们。 听得宋承瑀的解释,皇后便再也说不出要带他走得话。 母子二人,一时相顾无言。 宋承瑀便主动开口问询京中情形,又提及家中亲朋。 皇后一一与他细说。 母子二人这一叙旧,便是聊到了夜里才作罢。 第二日一大早,皇后一行人便启程回京了,留下一封信给顾倾城,请她多加照顾宋承瑀。 顾倾城看过后,便让柳红点火烧了。 —— 京中,谢府。 皇后从源县回京后,并没有回宫,而是先回了谢府。 谢老爷子下朝回来,父母二人便径直去了书房。 书房外,守卫严密,便苍蝇也难以靠近那座小楼。 书房内,谢老爷子端坐在太师椅上,轻呷了一口茶水,这才问道,“瑀儿情况如何?” 皇后回道,“我去的时候,他正在郊外的桃林中抚琴,神色平和。” 谢老爷子闻言,不由大喜,“他的腿,可是好了?” 却见皇后摇头,“我那时也是如此认为,询问过后,得到的答案却与从前别无二致……” 她将顾倾城说过的话大致向谢老爷子复述了一遍,后面与宋承瑀的谈话,也提了一下。 谢老爷子闻言,神色沉沉,手指摩挲着旁边的青花瓷茶杯,许久之后,才开口道,“这个顾淑妃,便是老夫,也看不透。她的一番话,真真假假,让人无从分辨。” 皇后闻言,心中震惊不已。 只听得谢老爷子又继续说道,“这个世上,最难分辨的,便是真假掺杂的话。不过到了这个时候,是真是假已经无所谓了,因为我们已经别无选择了。” 皇后迟疑道,“父亲的意思是要扶持远在边关的八皇子吗?” 谢老爷子点头,“因为我们手中再没有第二颗棋子可用,又无法将别人手中的棋子尽数毁去,是以只能借棋行事。” “好在那个孩子也算争气,不至于扶不起。只是,曾经布下的局,免不得要修改一番了。” 皇后闻言,微微垂下头。 谢老爷子见她如此表现,便知晓她心中所想为何,“无论坐上那个位置的人是谁,最终都要尊称你一声太后。若是可以,老夫也希望那个人是瑀儿,可是自古博弈便是如此,成王败寇,不甘心又如何。” 这话的意思,便是告诉她,无论这件事是不是顾倾城动的手,她此刻都只能当做凶手另有其人。 至于将来要如何,可就说不清了。 皇后略一思索,便想明白其中关键,于是道,“女儿谨记父亲教导。” 谢老爷子摆手,“你该回宫了,陛下那边,还不到彻底放开的时候。” 皇后点头应下,“女儿省得。” 作者有话要说:  至此,倾城终于了做完了宋小八上位的前置任务~ 然后这章依旧是手机撸的,作者君的电脑长跪不起,明天准备送医,熏疼钱包,大家快快留言安抚我!受伤的小心灵,嘤嘤qaq ☆、75|第75章 皇后一行人启程回京后的第二天傍晚,关闭了一整天的西厢院门终于打开了,宋承瑀转着轮椅走了出来,走过花园小道,来到了花厅。 彼时,顾倾城正在用晚膳。 依旧是她最爱的火锅,锅里汤汁沸腾,香气弥漫开来。 听到木制轮子在青石板铺就的地面上转动所发出的声音,顾倾城抬头看了一眼,吩咐道,“添一副碗筷。” 一旁伺候的小丫鬟闻言,转身出了屋子往厨房去,不过片刻的时间便回来了,手里拿着一副碗筷,摆到了宋承瑀面前。 顾倾城从锅里夹了一片牛肉放到他碗里,“吃吧。” 宋承瑀原本有些心情郁郁,此刻得她这么一番照拂,也不得露出笑意来,拿起筷子从锅里夹了一份她最爱的吃的菜送到她碗里后,才把自己碗里的菜送到嘴边。 自宋承瑀伤势好转,不用继续吃清淡的食物后,这一幕已经上演很多次了,不仅是火锅,就是普通的菜饭,也是如此,旁边伺候的人都见怪不怪了。 遥想第一次见此情景的时候,不仅是几个伺候的人,便是连顾倾城,也是有片刻的怔愣的。她那时不过是顾及宋承瑀伤势未能痊愈,是以顺手替他夹了菜,不曾想,他却把这当做一种礼节来对待,又给还了回来。 再后来,无论是吃什么东西,他总是会给顾倾城夹菜,且还花了心思记下她爱吃的菜色,这份细致体贴,着实让人称赞。 待到吃好后,丫鬟们将东西撤了下去,屋里便只余下两人。 沉默许久,宋承瑀先开了口,“昨日傍晚,母后来找过我……”顿了,顿了顿,又继续说道,“她想要带我回京城,我犹豫再三,最终拒绝了。” 顾倾城微微点头,示意他说下去。 “直至今日,我依旧无法面对故人……” 顾倾城抬眼看他,“没有人能在经历生死劫难之后,轻易消除心底的阴影,这需要一个适应的过程,而这个过程往往很漫长,我曾见过许多人,他们所遭遇的事甚至比不上你的一半,却从此一蹶不振。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不过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就已经能以平常心去面对陌生人。” 宋承瑀闻言,沉默不语。 他心里其实很清楚,他之所以能这么快接受现实适应巨大落差,都要居功与顾倾城的开导,如果没有她,他现在也许还在自怨自艾,指望着以死寻求解脱。 他无数次想问,她会对他这么好,仅仅只是因为要兑现给母后的承诺吗,却终究没能问出口,因为他怕听到肯定的答案。 两人又闲聊了片刻,便听得有脚步声由远及近,随即敲门声响起,“小姐,少爷的家书到了。” “进吧。”顾倾城淡淡道。 吱呀一声门开了,很快又被合拢,身着浅粉色绣花袄裙的侍女越过山水屏风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封书信,走近了,递到顾倾城面前。 “下去吧。”顾倾城接过书信。 “是。”侍女领命退了出去。 顾倾城随手拆了信封,取出里面的信件,也不在意宋承瑀还在一旁,便直接打开看了起来。 一封信也不过几百字,顾倾城很快便看完了。 其实这本是拜年问候的书信,却是在过年之后一个多月才送达,因为从边关至源县有数千里之遥,又不巧遇上了邻国驻兵来犯边境,宋承瑀忙于带兵退敌,一封信愣是写了半月有余,再加上各地驿站信件积压,就导致信件迟了一个多月才送到。 信中所写,除去寻常的问候与祝福外,也稍稍提及了他近来的生活,边境苦寒,将士多年不得归家者甚多,每逢佳节,皆是愁情满面,又提及边境百姓饱受战乱之害,生活困苦,愿终有一日,他能平诸国,还百姓天下太平。 顾倾城最后那段话,唇角微扬,露出意味不明的笑意来。 宋承瑀见此,便问道,“八弟信上说了什么,你这么开心?” 顾倾城摇头,“没什么,我只是有些感慨,他的运气总是很好,心中所愿,大多都能很快实现。” 她一边说着话,顺手将信件叠起,装回信封之中,对宋承瑀道,“时间不早了,你该去休息了,明日我再让请李修齐过来替你把脉。” 说罢,便起身拿起信件,绕到宋承瑀身后,推着他往西厢去。 出得花厅的门,沿着青石板铺就的小道行走,至假山石景处右拐,再走上一段,就是西厢的院门了。 顾倾城将他送至屋中后,便离开了。 宋承瑀转动轮椅走到窗边,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外,面上神色一时之间复杂难辨。 他又想起了方才顾倾城看了宋承鄞寄来的书信后所说的话,她说宋承鄞运气总是很好,他却不这么认为。 第46节 因为在遇见她以前,宋承鄞根本毫无运气可言。 生母为不受宠宫女,多年居于偏僻无人之地,不说锦衣玉食,他甚至连顿顿吃饱都做不到,更别说入学。多少次偶然染病之后,因为得不到及时的治疗,由轻转重,险些要了他的命。 最后那一次,若不是她出手,这世上就不会再有宋承鄞了。或者说,不会再有八皇子了,因为在那个时候,他甚至连名字都不曾有。 人生的际遇真是不可言说。曾经几乎是卑贱到了尘埃里的宋承鄞,在遇到她之后,一夕之间从地狱跃入天堂。而他从一出生就是被无数人艳羡着,权势地位从无所缺,如今却因为一场意外,失去了太多的东西,可谓是一夕之间从天堂跌落地狱。 而将他从绝境之中拉出来的人,也是她。 有那么一瞬,他是嫉妒宋承鄞的。 —— 同一时间,远在数千里之外的西北边境,安定县外,原本平坦荒芜的隔壁上,一个个帐篷拔地而起,错落有序的排列着。 正中央的空地上,柴火烧得正旺,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火堆旁围了一圈人,相互紧挨着。 晋国大多数的地区,气候都开始渐渐回暖了,唯有西北边境的隔壁上,气候依旧严寒难耐。 这些士兵穿着沉重的铁甲,金属的凉寒透过薄薄的冬衣,钻进四肢百骸,冻得人直哆嗦,忍不住往火堆边凑得更近。 宋承鄞伸手拨了拨火堆,让火烧得更旺,“再过两个月,气候就该回暖了,到时候大家也不能这么难过了。” 他话音才落下,便有人打趣道,“校尉,看你这话说得,怎么会是大家呢,应该只是我们难过,可不包括你啊,毕竟你家里吃的穿的,送得最勤了,咱们可是跟着沾了不少光呢!” “就是就是,上次寄过来的冬衣,做工那叫一个精致,我从小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呢,明明那么轻,穿起来却比棉袄还要暖,也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 “该不会是家中的媳妇给寄来的吧!” “要是我有这么一个贤惠的媳妇,真是做梦都能笑醒!” “就你那熊样还想要媳妇,也就只能靠做梦了,哈哈哈哈!” “去你的!” 一群人说着说着,话题就跑偏了,只是绕了一圈回来,还是揪着宋承鄞不放。 “校尉,你就给大家伙说说呗,东西是不是媳妇给寄过来的啊,可都是好东西呢!” “是啊,说说呗!” “快说快说!”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干掉了一个修电脑的小哥,开心~ ☆、76|第76章 宋承鄞被他们打趣着,也不生气,微微摇头,解释道,“我尚未成婚,送到军中的衣服等等,俱都是家中长姐张罗的。” 别看宋承鄞在这一群人中,官职是最高的,可年纪却是最小的。 听他这么一说,余下的人闹得更起劲了。 “我记得校尉今年才十六吧?那家中长姐想来也不过十七八的年纪,不知婚配与否?” “校尉快说说,你姐姐可曾许了人家?” “刘大哥还不赶紧问问,你瞧校尉长得这么俊,家中长姐定然也是个美人,且又这么贤惠,要是能娶回家,那可真是积了几辈子的福了!” “就是,刘大哥你也不小的了,再不成家,可真成老光棍了啊!” 众人口中的刘大哥,名为刘昭,任从六品振威副尉,官职比宋承鄞略低那么一些,但是为人踏实讲义气,不少人都受过他的帮助,颇受大家爱戴。 他闻言,只是笑笑,对宋承鄞道,“你别听他们瞎起哄。” 由于宋承鄞为人谦和低调,是以大家皆以为他出身普通,以刘昭的条件,倒也配得上宋家小姐,可刘昭心中却很清楚,宋承鄞的真正身份,谢氏近亲,且颇受谢丞相赏识。 刘昭曾偶然得见过宋承鄞的家书,落款便是宋家小姐的,那字迹岂止一个好字可以形容的,这样一个德才容貌兼具的女子,便是一般的官宦子弟也配不上,更何况他只是一个小小的上不得台面的武将。 宋承鄞摇头表示不在意。 初来乍到时,对于军中种种,他大多都不适应,许多事情都是刘昭一手教给他的,是以哪怕他如今官职比刘昭要高,却从来不曾对他摆出上司的架子。 “我家中长姐虽未婚配,但是她的婚事,却不是我能做主的。” 其实不止是他不能做主,便是顾倾城自己,也做不得住,因为她嫁与的,是这个晋国最尊贵的人。 话说及此,大家也就不闹腾了。他们虽然粗鲁,却也知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 夜风从荒芜的戈壁上吹过,卷起地面上的沙石,吹向远方。 很快到了换岗的时间,外出巡逻的队伍归来后,宋承鄞便带着队伍与其交接,而后井然有序的离开,开始巡逻。 转眼又过去半月有余,宋承鄞收到了从源县寄来的书信。 相比他寄过去花了月余的时间,顾倾城寄过来却是只用了半月,究其原因,不过应了那句话——有钱能使鬼推磨。 这些年来,她靠着贩盐所得的利润,便是身为帝王的宋鸿逸见了,也眼红不已,不过碍于当初的承诺,也只能干看着。 顾倾城每次往西北边境寄东西,都是花了重金请专人运送的,速度自然要快上不少。 宋承鄞拿了书信钻进帐篷里,坐到行军床上,才拆开来看。 与他所写的书信不同,顾倾城写的书信,堪称任性,有时是她吃到了什么好东西,有时是遇上的好笑的事,便是寻得了一本好玩的话本故事,也能写进书信中,唯一不变的,也就只有那句让他照顾好自己。 宋承鄞每每看她的书信,总是苦笑不得。 他原以为这次也与往常无异,可当他将两页书信读完,却是惊讶不已。 信中未曾提及姓名,只以二哥代称,说年关之前,二哥不幸遇险,虽性命无虞,却是伤了腿再无法痊愈,又隐晦提及母亲的打算,余下诸事甚多,信中不能尽言,让他回家商谈。 这么多年过去了,宋承鄞再不是当初天真无知的孩童,信中所提之事,代表着什么,他再清楚不过。 他手中捏着两页书信,此刻却觉得重若千斤,却怎么也舍不得放下,心脏更是跳个不停,呼吸都有些急促了。 这时,帐篷帘子被人从外面撩开,冷风一下子灌了进来,宋承鄞心绪因此略微平复下来,他转头看去,只见刘昭正弯腰钻了进来,久经戈壁风霜而显粗糙的脸上,带着难以忽视的笑意。 “刘大哥遇上什么喜事了,笑得如此开心?”宋承鄞将手中书信叠好装回信封中,又塞进衣服前襟,贴身存放。 刘昭笑道,“将军方才差人来告知,准了我的假回家探亲,我都两年没回去了,不知道家中如今是个什么模样了,我前年回去的时候,大哥家的小子才刚出生,跟个猴子似的,皱皱巴巴的。” “我记得刘大哥是顺州人吧?” “是啊,我家在顺州连珠县上。” 宋承鄞笑道,“那不是要从源县经过,正好我有事须得回家,我们正好可以同行。这几年承蒙刘大哥照顾,此次定然要好好招待你一番,可千万不许推辞啊!” 刘昭正想问他何时申请回家探亲的,但是转念一想,他的身份摆在那里,哪里用得着提前去申请,于是笑道,“那我就不客气了。” 从军的,向来轻车从简,是以根本没什么好收拾的,两人就带了两套换洗的衣服跟一些干粮,随身带了些银钱,便离开了军营。 一路行来,两人除了吃饭跟休息以外,其余时间都在赶路,花了半月有余的时间,便赶到了源县。 这是宋承鄞从军以后,第一次回来,竟是有种近乡情怯的感觉,越靠近家门,心绪越是难以平定。 相比起他,刘昭就淡定得多了,因为不是他的家乡,是以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顶多就是有两分好奇。 就像士兵们之间互开的玩笑一样,宋承鄞的样貌着实英俊不凡,难免让人对他家中姐姐的样貌生出好奇之心来。 不过也仅仅只是好奇而已,毕竟彼此之间家世差得太多了,虽有常言道——高门娶妇低门嫁女,但是也不可能低这么多。 在踏入宋府,见到顾倾城之前,刘昭是这么想的。 —— 守门的小厮见到两人骑着马往宋府走来,便仔细瞧了一眼。 三年的时间过去了,宋承鄞的样貌发生了不小的变化,可到底还是少年人,眉眼依稀还有几分旧时的轮廓。 将两人行至府门前下马,小厮略显迟疑问道,“可是少爷回来了?” 宋承鄞点头。 小厮顿时喜笑颜开,一边让另一人去禀报,自己则跑过来接过宋承鄞手中的缰绳,面对刘昭的时候,恭敬道,“不知这位公子怎么称呼?” 宋承鄞笑道,“这是刘大哥。”又对刘昭道,“刘大哥把缰绳给他吧,马儿他会带去喂食的,你随我一道入府。” 刘昭点头,将缰绳交到小厮手中,后者牵着两匹马往侧门走去。 宋承鄞带着刘昭走进大门,一路行至花厅,沿途遇见过几个负责洒扫的丫鬟婆子,见到他,纷纷停下手中的事儿,唤着少爷,俯身行礼。 刘昭一路上都在暗暗打量,所见的山石草木,俱都是精品,还有许多他说不上名字的来奇珍,心中暗道,宋承鄞果真身家不凡,却又疑惑,以他的背景,何至于远赴西北从军,且从最下等的士兵做起? 要知道当朝重文轻武,便是做到了将军之位,亦无几人艳羡。 两人来到花厅,便见到一紫衣女子正在沏茶,身段曼妙,仪态翩翩。 宋承鄞轻声道,“柳红姐姐。” 紫衣女子正是柳红,她沏好了茶茶,做了个请的手势,“少爷回来了,主子稍后便来,若有不周,还请见谅。”说罢,便转身出了门。 宋承鄞招呼刘昭坐下。 后者颇有些好奇的往门外看了看,问道,“刚才这位是?” 宋承鄞回道,“是我姐姐的侍女。” 刘昭抬手摸了摸头,颇有些不好意思道,“方才我还以为这便是你曾提起过的姐姐呢。”无论穿着样貌言行举止,都透露出是受过良好的教养的,却怎么也没想到,这竟然只是一个侍女,刘昭对于宋承鄞的姐姐,不由得更好奇了。 两人在花厅之中闲坐了许久,杯中茶水已然转凉,顾倾城才姗姗迟来。 一袭月白色长裙,外罩浅绿色褙子,如墨青丝以玉簪挽起,眉若远山,秋水为眸,唇不点而朱,面上肌肤白皙如玉细腻如瓷,她从门外而来,莲步轻移,周围的事物,都被衬得黯然失色。 刘昭的视线一直落在她身上,无法移开。 他又记起幼时偶然得见知府大人家的千金,一度惊为天人,以为那便是世间最美的女子了,还曾戏言,将来便要娶那样的女子为妻。 此时再回忆,那位小姐的脸却是怎么也想不起了,渐渐的,竟是幻化出眼前之人的样貌,深深扎根于脑海之中,挥之不去。 “回来了。”顾倾城淡淡道,视线转向一旁的刘昭,“这位是?” 宋承鄞介绍道,“这位是刘大哥,在军中对我颇为照顾,此次回乡探亲途经源县,我便邀他上门做客。” 对于刘昭的失神,他并未觉得不妥,因为这样的情况见得太多了,任谁见了顾倾城的真容,都免不得失神。 顾倾城微微点头,“多谢刘公子对鄞儿的照顾,我方才有事以至迟来,怠慢之处,还望见谅。” 刘昭这才回过神来,不由得窘迫不已,说话都有些结巴了,“没没什么,应,应,应该!” 作者有话要说:  12左右之前还有一(小)章,快爱我! 第47节 ☆、77|第77章 顾倾城脸上的笑意永远都是淡淡的,也因此会让人觉得不够诚意,不过这在那张倾国倾城的脸面前,根本就不算事,因为美人即便是嗔怒,也是赏心悦目的。 与刘昭寒暄之后,又说了几句,她便离开了。 可是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刘昭依旧觉得晕晕乎乎的有些找不着北。 整个脑子都被那张脸所占据,根本腾不出一点空间来想别的事。 宋承鄞也不说话,顾自喝茶吃点心,毕竟一路赶来,虽然算不得风餐露宿,但是吃得也不是什么好的,别看这只是几样小点心,顾倾城对于吃穿住行上,在有条件的时候,简直是挑剔到了苛刻的程度。 普通人也许尝不出太大的区别,但是宋承鄞养在她身边的几年,也是把嘴给养叼了的,以至于初到西北之后一时适应不过来,没少吃苦。 直到宋承鄞将桌上的小点心一扫而空之后,刘昭才适应过来,摸着头不好意思的笑,“抱歉,宋小姐实乃天姿国色,我一时看呆了去。” 刘昭长年混迹在军营之中,养成了直来直去的性子,说话学不会委婉。 宋承鄞摇头,表示不在意,正想与说话,忽然听得一阵响声从不远处传来,渐渐靠近。 那是木质车轮转动时发出声响,宋承鄞原以为是马车行驶发出的声音,可是却没听到马蹄声,正疑惑着,便见得一个容貌俊逸的青年出现在门口,并非是步行而至,而是坐在一张有着两个车轮的椅子上,看到屋内情形,他愣了一下,而后表情忽然变得有些僵硬。 宋承鄞见到他,同样愣住了。 顾倾城信中只提了宋承瑀受伤,却没说他竟然身在宋府,这完全出乎了宋承鄞的预料。 相视无言。 还是刘昭开口打破了沉默,他看着宋承瑀,问道,“宋成,这位是?” 宋承鄞闻言,略微犹豫了一下,才说道,“这是我二哥,宋……玉,玉石的玉。”硬着头皮介绍完,他索性又向宋承瑀介绍道,“二哥,这是刘昭刘大哥。” 听得他这般称呼,宋承瑀颇为不习惯,不过到底没否认,微微点头,却是没打算打招呼,只问道,“她呢?” 这个她,不必说,自然是指顾倾城。 “去厨房了。”宋承鄞答道。 宋承瑀闻言,沉默了片刻之后,直接转动轮椅离开了。 若是以往,他定然是做不出不告而别这么无礼的事的,可是此刻,他却是不想看到宋承鄞的脸。 他本来是过来找顾倾城的,却没想到宋承鄞回来了,完全没有心理准备的情况下见到故人,让他心绪有些混乱。 尽管宋承鄞对于他的腿并没有露出嘲讽的表情,但是那一瞬的惊讶,还是让他觉得如芒刺在背。 在听到他说顾倾城在厨房后,他更是忍不住觉得嫉妒。 看,他一回来,素来养尊处优的顾倾城就去厨房为他准备吃食,尽管不是亲自动手,也足以表明她对他的宠爱。 他凭什么! —— 另一边,顾倾城并不知道花厅那边发生的事,不过她之所以亲自到厨房来,也差不多如宋承瑀所想那般,算是对宋承鄞的宠爱。 让人烧了几个宋承鄞爱吃的菜,又按照之前打听到的刘昭的情况,挑了几个南方人普遍爱吃的菜,又添了两个汤。 眼见着准备得差不多,可以上桌了,她忽然才想起,还有宋承瑀在。 顾倾城犹豫了片刻,让柳红看着别忙着上菜,又让人烧几个宋承瑀爱吃的菜,她自己则是出了厨房,往西厢走去。 不知为何,今日西厢的院门竟是关着的。 不过顾倾城没想那么多,伸手试着推了一下,门开了,她便走了进去。 宋承瑀正坐在窗边,凝神看着远方,不知道在想什么,听到推门的声响回过神来,看了她一眼,眼神颇有些复杂,之后又转过头去继续看着窗外。 顾倾城有些诧异,走进屋内,来到他身旁,低声道,“在想什么?” 宋承瑀其实不想理她的,可是嘴却不受控制的回话,“没什么。”声音却是有些闷闷的。 顾倾城见他如此表现,知道必定是发生了什么事,不过此刻也不好多问,便道,“该用完善了,我让人准备了你爱吃的菜,不过今日有客临门,我须得作陪,倒是你,是跟我一道过去,还是让人把饭菜给你送到这边来?” 宋承瑀没想到她竟然还记着他,心情稍微好了点,但是对于她的提议,略微迟疑了一下,最终决定跟她一起去。 反正总是都要面对的,早一点晚一点,没什么区别。 “我同你一道去吧。” 顾倾城稍稍有些诧异,却没有表现出来,点头道好,便顺势走到他身后,推着他出了屋子,往花厅走去,路上遇到负责洒扫的小丫鬟,便差人去厨房通知柳红可以上菜了。 等他推着宋承瑀来到花厅的时候,厨房的人已经将菜都上好了,满满的摆了一桌,色香味俱全,看着便有食欲。 见到她推着宋承瑀过来,宋承鄞颇为惊讶,很快又恢复平静,唤道,“姐姐,二哥。” 刘昭也站起来跟他们打招呼,“宋小姐,宋公子。” 听得他们的话,顾倾城略一思索,便大致猜到在她离开去厨房时候,他们应该是见过了,如此一来,自然也就解释得了宋承瑀方才异样的表现是为何了。 “坐下吃饭吧,别客气。”她淡淡道,将宋承瑀推到摆放了他爱吃的菜那方,自己也在他旁边坐下,顺手给他夹了一筷摆放稍稍靠里面的菜后,又给宋承鄞夹了一份菜。 宋承瑀习惯性的也给她夹了菜。 一顿饭吃下了,刘昭吃得心满意足,对于顾倾城与宋承瑀之间的互相夹菜的行为倒是没觉得奇怪,毕竟在他看来,他们是亲姐弟,再加上宋承瑀腿脚不便,夹菜也实属正常。 反而是宋承鄞,十分之惊讶,不过顾及还有刘昭在,不曾表现出来。 吃过饭后,几人简单聊了一会儿,顾倾城便让人带刘昭去客房休息,她则是将宋承瑀送回西厢。 送他回去,又花了一点时间开导他之后,顾倾城才出了西厢,菜出得院门,便见得宋承鄞提着个灯笼站在路旁,摇曳的烛光映在他脸上,欲言又止的表情,不知等了多久。 顾倾城步履如旧,来到他身旁,低声道,“走吧,去书房。”说罢,也不等他回答,便走在了前面。 宋承鄞点头,提着灯笼跟上她,与她并排而行,往书房方向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吃醋闹小别扭的二皇子,略萌23333~ 然后,喵,晚安~ ☆、78|第78章 在去往书房的这一路上,宋承鄞一直在想刚才所看到的那一幕,顾倾城跟宋承瑀之间的关系,什么时候这么亲密了? 是的,就是亲密,除此之外,他根本不知道还可以用什么词来形容。 饭桌上互相夹菜,饭前特意去接宋承瑀过来,饭后又将他送回居所,甚至还陪他说了许多话。 方才他站在院门口,从开着的窗口,看着他们在交谈,顾倾城的表情,是少见的柔和。 宋承瑀出事也不过几个月的时间而已,在他收到这封书信之前,顾倾城甚至提都不曾提起这个人。 如此猝不及防,他们的关系就已经这么好了。 不知为何,宋承鄞忽然生出一种重要的东西被人抢走的感觉,挥之不去。 —— 府上的书房位于东北角,是一座单独的二层小楼,四周十几尺范围内一片平坦光洁,就连草木盆栽都不曾放置,若有什么重要的事需要谈论的时候,只需在四周阁安排一个人站岗,就没有任何人能靠近偷听。 然而顾倾城为书房的安全所做得措施远不止于此,她花了许久的时间设计了一个地下室,以细水长流的方式修筑,差不多花了半年的时间,才建好并投入使用。 平日里,这个地下室的门基本都是关上的,只有在要谈论极其重要的事时,才会,才会打开。 今日便是要谈论极其重要的事。 她交代过柳红差人在书房外守着后,便带着宋承鄞进了书房,走到右手边横放的书柜前,伸手轻轻将书柜前摆放着的盆栽向左转动三圈后,便见得旁边靠拢的两个书柜无声的分开,露出一个约三尺来宽的入口,木质阶梯层层往下,一眼看不到尽头。 “走吧。”顾倾城轻声道,微微提起裙角,踩上了阶梯,走了几步之后,伸手从右手边的墙壁凹陷处拿了一支火折子,将沿途的烛台点燃。 烛光很快驱散了地下室内的黑暗。 地下室内空间并不大,顾倾城当初建好后,犹豫了片刻,便决定放弃古代的装修,自己画了图样找木匠做了家具,沙发,书桌,都是现代的风格。她自己看着觉得亲切,但是在其他人眼中,却是说不出的怪异。 不过顾倾城向来不是会在别人看法的人。 她顾自走到沙发旁坐下,背靠着沙发背,神态说不出的慵懒。 宋承鄞犹豫了一下,在她旁边坐下了。 “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会把你叫回来?”顾倾城问道。 宋承鄞点头。 “因为宋承瑀出事了,这辈子都不可能再站起来,这意味着什么,不用我说,你也知道。我把你叫回来,只是想亲口问你一句,你准备好了吗?装备好去争抢那个位置了吗?” 尽管早已知道可能会发生什么,可是真正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宋承鄞还是忍不住呼吸急促起来。 顾倾城看着他的表情,忽然笑了起来,“果然啊,只要身在皇家,就没人能抵御得了那个位置的诱惑,区别只是在于,有机会的人,小心翼翼的掩饰自己的野心,而没有机会的人,只能深深将其埋藏。” 宋承鄞静静看着他,沉默不语。 顾倾城不在乎他的反应,继续说道,“你既然有心想要那个位置,就要做好付出任何代价的准备,这个世上没有白吃的午餐,更何况是那把金龙宝座。” “这是一条不归路,失败者不会有好下场,比如宋承瑀,付出了双腿的代价。” “西北边境是你发展起来的地方,我自然不会让你自己断了这条路,你必须得回去,但不是现在。” “谢家,特别是谢锦曦,一直在怀疑宋承瑀的事是我动的手,为此一直在试探我。不过事已至此,真相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谢丞相是个会审时度势的人,他知道在这种时候该怎么选择才是最好的。” “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你在西北继续拼搏,寻一个恰当的时机调回京中,再将五成兵马司攥在手中,不失为一条上册。” “可是我偏不如他们的愿!你是我的孩子,我一手将你养大,不是谁看上了都可以直接利用的。我要谢家看清楚,主动权掌握在我手中,我要他们来求我。如果在一开始的时候不能占据优势的话,将来你即便坐上了那个位置,也不会安稳,因为你没有母族。” 顾倾城说这句话的时候,宋承鄞下意识的看了她一眼。 此刻,他才注意到,这么多年了过去了,她的容貌根本没有一点变化,依旧是初见时的模样,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而且不仅仅是容貌,就连身形都丝毫未变。 她收敛了一身的气势,坐在那里,就真的仿佛是官宦人家娇养的小姐,二八年华,待嫁之身。 所以在他向刘昭介绍这是他姐姐的时候,后者根本没有一点怀疑,因为他们年纪看起来,真的就是姐弟。 可是如今,顾倾城顶着这样一张年纪与他相当的脸,口口声声说着他是她的孩子,是她一手养大的,虽然事实如此,却难免让他生出一种怪异的感觉来。 接下来顾倾城又跟宋承鄞交代了许多需要注意的事,他都一一记载心中。 等一切都交代完,夜已经深了。 第48节 顾倾城瞧着他眼底的青黑,难得生出一丝心疼来,柔声道,“瞧你如今的样子,回来的这一路上都没好好休息吧,我一早让人准备了热水,你先去洗洗,我再去吩咐丫鬟给你屋里点上助眠的香。” “谢谢……你。”宋承鄞低声道。 顾倾城站起身来,走到他身边,原本想向以前那样摸摸他的头,抬手却发现已经够不着了,几年不见的,少年的身形拔高,如今已经高出她一个头有余。 她只得改为拍他的肩,调笑道,“谁让你是我的孩子呢,这些都是我该做的。” 宋承鄞面露窘色。 “去吧。”顾倾城也不逗他了。 宋承鄞点头,转身走出了地下室。 目送他离开,直到听到入口关闭的声音之后,顾倾城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她走到沙发旁,整个人躺了上去,娇小的身子陷入柔软的沙发之中,望着原木制成的天花板,目光没有焦距。 “八年……八年……”她呢喃道。 —— 同一时间,京城,谢府。 因为本朝重文轻武,谢家在军中并无经营势力,虽然前不久便定下了转为扶持宋承鄞,但是这原是一个庞大的计划,此刻临时换人,必然需要一定的时间来调整。 如此一来,就导致了消息的滞后,直到宋承鄞离开军营抵达源县地界之后,谢家才得到消息,忙不迭的从源县将消息传回京中。 谢老爷子看着管家呈上来的密函,微微眯了眯眼,神色显得有些莫测。他手中捏着信函,沉默许久,才开口道,“谢垣,你说,她玩这么一出,究竟是有心还是无意?” 管家虽然不曾得看信函,却也知道,这个她,指得是远在源县的顾淑妃。谢老爷子位列丞相,又是皇后生父,说句权势滔天也不为过,能让他注意的人,本就没有几个,而女人,更是只有那么一个。 管家沉思片刻,答道,“顾淑妃的心思,老奴猜不透。” 这并非敷衍,而是实话。 他自幼便跟在谢老爷子身边伺候着,什么阵仗没见过,却唯独看不透顾淑妃这个人,她的一切都被迷雾所笼罩,让人无法窥视。 谢老爷子也不是真的指望管家给出什么答案,视线落在手中的信函上,嘴角露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来,“若是无意也就罢了,若是有心,哼,老夫倒要看看她能做到哪一步!” —— 好好的休息了两天之后,宋承鄞便带着刘昭在源县四处游玩,无论街角小巷,但凡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他都要走上一遭。 遇上天气好的时候,更是策马扬鞭往郊外走一遭,好山好水看尽,林中野味也是尝了个遍。 刘昭在源县上逗留了小半个月后,便告辞了,毕竟他是特意告假回乡探亲的,是以哪怕在这边日子过得再逍遥,也不能久留。 宋承鄞将他送出了源县后独自返回。 然而,刘昭走后,他依旧成日里吃喝玩乐,十足十一副成日无所事事的富家少爷作态。 看起来颇有些乐不思蜀,没有一点想要回军营的一丝。 如此又过了小半个月,谢家那边终于坐不住了。 他们原本是站在宋承瑀身后支持他登上皇位的,可是突发的意外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可谓是损失惨重,临到头来换人本就不易,好在宋承鄞还算有点可取之处,可若是放任他继续这般堕落不思进取下去,于谢家而言,压力只会更大。 谢老爷子思虑再三,最终决定让管家代替他到源县走一遭,恰好遇上谢家下面的商号来禀,盐业上出了一些问题,便借此为由,让管家前去泾县天水山庄商议。 反正顾淑妃是她,宋卿晚也是她。 如此一来,倒是很好掩人耳目不叫人怀疑了。 然而,在谢管家刚才赶到源县的时候,便有人去了宋府将调遣令送到了宋承鄞手中,军中急召,命他速速赶回。 调遣令上所盖的的确是兵部的文书,可是来送来诏书的人,却是耐人寻味,来人面白无须,说话的声音有些阴柔尖细。 作者有话要说:  12点左右还有一章=v= ☆、79|第79章 宋承鄞毕竟在宫中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对某类人再熟悉不过了。 他能肯定,来人是个宦官。 也正因为如此,才让他觉得费解。 那人却不给他仔细思考的时间,端着那张略显阴柔的脸,似笑非笑的催促道,“宋校尉,军令如山,若是去迟了,到时候可不好交代啊。” 宋承鄞接下调遣令,沉声道,“我知道了。”说罢,便转身走了。 留下前来传令的宦官站在大院里,看着他的背影,露出阴狠的笑容来。 —— 因为顾倾城此前所交代的事,宋承鄞本想将此事告知于她的,然而寻遍整个宋府,就连书房的地下室也找过了,也未曾见到她的身影。 最后还是从她的另一个贴身侍女口中得知,她昨天夜里便去了泾县。 宋承鄞只得作罢,留了一封信嘱咐侍女等她回来后交给她,之后简单的收拾了几样行礼,牵过来时骑的马,便出发了。 就像宦官说得那样,军令如山,若是真因为去迟了,耽误了什么军机要事,那时便不是一句不好交代能形容的了。 他骑马疾行,日夜兼程赶回西北边境。 —— 另一边,谢管家不知宋承鄞已经被召回西北,途经源县未曾停歇,赶往泾县天水山庄。 他很清楚,顾淑妃行事素来乖张,谁也摸不透。她心情好时倒是很好说话,可若是心情不好了,便是谁的面子也不卖。 未免碰一鼻子灰,他特意算好了时间前来拜访。 每年的清明诗会之前,顾淑妃都会回天水山庄住上两天,以便偶尔见一见前来拜见的人。 谢管家赶到泾县天水山庄的时候,已经快要到傍晚了。 马车沿着环山道前行,来到位于半山腰的山庄大门前,守门的是两个穿着禁卫军服的禁军,宝刀跨于腰间,面容不怒自威。 谢管家看了,心里直呼暴殄天物。 这可是陛下亲赐的禁卫军啊,便是在宫中,也只负责守卫陛下安全,到了这天水山庄,却是被顾淑妃遣来守门,真真是太屈才了! 但是他也只敢想想而已,毕竟陛下都没说什么,他一个丞相府的管家,又有何资格置喙。 他撩开车门帘子,由赶车的人扶着下了马车,走到门前,恭敬道,“烦请二位通禀一下淑妃娘娘,谢府谢恒求见。” 照理来说,他堂堂谢府管家,自幼便跟在谢老爷子身边伺候着,根本不必对一个看门的用上敬语,奈何这里是顾淑妃的居所,守门的是禁卫,而他又有求于人,是以只得低眉顺眼。 守门的禁卫闻言,连正眼都不曾给他一个,微微点头之后,便推门进去,不过片刻的时间便回来了,面无表情道,“跟我来。”说罢便直接走在前面引路。 谢管家忙跟了上去。 一路走来,周遭景致竟是越来越密集,丝毫不像通往正厅的样子,谢管家心中疑惑,但是瞧着前面走路都带着一股子肃杀劲儿的禁卫,到底忍住了没说出口。 又走了一会儿,只见前方的禁卫忽然停了下来,转过身来,面无表情道,“道了。” 谢管家几步走上前,便见得葱郁的小道尽头,是一座建筑在湖心的八角凉亭,亭中有一道曼妙的身影。 谢管家走过曲折的水上回廊来到凉亭外,恭敬行礼道,“老奴谢恒,见过淑妃娘娘。” 话音方才落下,便听得一个清冷淡漠的声音道,“谢管家不必多里,近前说话。” 谢管家直起身子,迈进了凉亭。 顾倾城斜倚着凉亭的围栏,手里抓了一些鱼饵,正有一下没一下的往湖里扔。 湖中的锦鲤仿佛都聚集到此处来了一般,密密麻麻的一片,浑身的鳞片映衬着夕阳的余晖,显得十分的漂亮。 “谢管家远道而来,不知所谓何事?”顾倾城懒懒问道。 谢管家答,“受老爷之托,向淑妃娘娘请教几个问题,还望娘娘不吝赐教。” “说来听听。”顾倾城摊开手,翻转手心朝下,将手中的鱼饵尽数扔下,引得湖中锦鲤争相跃起。 谢管家便将谢老爷子交代的问题一一说来,说完后,恭敬的低垂着头。 顾倾城轻轻扫了他一眼,不紧不慢的回道,“原来是为了这事,本宫原是想,既然谢锦曦怀疑本宫的用心,本宫索性将鄞儿叫了回来,从此不再让他掺和朝中之事,安心做一个富贵闲人,左右本宫这些年置下的产业,也足以让他挥霍一辈子了。” 谢管家也是知道大部分内情的人,来之前他也想过许多种可能,却独独没想到,顾倾城所给的答案竟然这般直白而又理所当然,让人无言以对。 而顾倾城的话还没说完,“劳烦谢管家回去告诉谢丞相,叫他不要多想,本宫一无亲眷二无子嗣,之所以收养鄞儿,不过是为防将来死后无人送终,是以,本宫从不奢求这个孩子能做出什么成就,只要他能平平安安的活着替本宫送终就行了。” 她顶着这样一张堪比二八少女般青春娇艳的脸,口口声声说着身后事,饶是谢管家定力十足,此刻也不由得有些面皮抽搐,费了老大的劲儿才镇定下来,行礼告辞。 “老奴这便回去向老爷转达娘娘的话。”因为顾倾城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份上,态度可见一斑,他再多说也无益。 顾倾城微微点头,“十一,送谢管家出去。” 她的声音很低,凉亭距岸边又有一段距离,不过禁卫并非寻常人,听力极佳,她话音才落下,那边便应下,“是。” —— 谢管家走后没多久,顾倾城正准备离开湖心亭,便见得柳红匆匆而来。 “怎么了?”待她走到亭外,顾倾城问道。 柳红将手中的书信递到她面前,“是鄞少爷留下的。” “留下?他去哪儿了?”顾倾城抓着其中关键词,接过信件拆开来看。 不过一页书信,她却看了许久,且神色渐渐凝重。 柳红不由得有些担心,“主子,可是出了什么事?” 顾倾城摇头,“目前还看不出来,可心里无端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来。我若是没记错,本朝应该不曾有过由宦官来传达兵部调遣令的先例。” 柳红点头,“确实没有。” 顾倾城微微眯眼,看向夕阳落山的方向,眼眸沾染了夕阳的色泽,更显幽深莫测,“有本事盖得兵部大印又能遣宦官来传令的人,也就那么一个了……” 柳红闻言,惊讶不已,“主子说得是宫中那位?” 顾倾城点头,“除了他还能有谁。去准备准备,明日启程回京,我倒是要看看,他究竟是想干嘛!” 虽然从找回前世记忆之后,离开皇宫的那一刻起,顾倾城就没想过要再回去,这几年来也一直相安无事,可如今宋鸿逸却毫无预兆的插手宋承鄞的事,又留下了这么明显的线索,摆明了就是做给她看的,这叫她怎么能不多想。 毕竟,她是把希望押在了宋承鄞身上,若是他有个什么意外,她之前所做的努力可就白费了。 而她手上如今又没有足够诱人的利益,自然是请不动宋鸿逸过来的,所以,只能她自己前去了。 皇宫。 每每想到这两个字,便让顾倾城生出一种恶心的感觉来。 第49节 因为这两个字会勾起着那些她不想记起的回忆,尽管都发生在她找回前世记忆之前,但她却不能因为没有前世记忆就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她跟宋鸿逸之间,迟早要有个了断! 作者有话要说:  渣渣宋鸿逸又来捣乱了,迟早不得好死丫! 感谢【杏芸】的地雷,么么哒~ 最后,喵,晚安~ ☆、80|第80章 顺州,连珠县。 晨雾还未散尽,笼罩着整个连珠县的城墙,几十尺外便只见得一个模糊的轮廓。 刘昭背着包袱牵着马,身旁是前来送行的亲人。 刘夫人一脸心痛不舍的表情,抓着刘昭的手,“这才回来多久,又得回去。当初你去参军时尚且年幼,也就没想着替你娶个媳妇,可如今一耽搁,你就二十好几了,一年也不见得回来一次,我本想着替你想看一个媳妇,可是人家一听到你的情况,就怎么也不同意了,这可怎么是好啊!” 刘昭闻言,颇有些哭笑不得,“娘,我还年轻,成亲之事不急,再者,我也有喜欢的人了,待我功成名就之后,便上门求娶。” 他这话其实只是说了安慰刘夫人罢了,可是话说出口,脑中却是不受控制的,又想起了那个人。 刘夫人其实并不相信他的话,心想你成天半月的待在军营里,身边都是些糙老爷们,哪里来的时间认识年轻姑娘,可是见他说起这话时有些恍然的神情,便是信了大半。 “你没骗娘?”刘夫人有些狐疑道。 刘昭点头。 刘夫人又问,“是哪家姑娘啊?家住何方长相性子如何?家中都有些什么人啊?” 刘昭索性按照那人的条件都给说了一遍,“长得跟天仙似的,是源县人氏,知书达理性子极好,家境盈实。”见刘夫人似还想再问什么,他忙道,“好了娘,我该走了,若是回去迟了,那可是大罪。” 听他这么一说,刘夫人只得将想说的话压下,微微红着眼眶,叮嘱道,“去吧去吧,记得照顾好自己。” 刘昭看向一旁的兄长,认真道,“我不在的时候,还望大哥好好照顾娘。” 刘大哥是个忠厚老实的汉子,闻言重重点头,“阿昭你放心,我会照顾好娘的。” 离别在即,再见又不知是何时了,便是刘昭也忍不住红了眼眶,“娘,大哥,我走了。”说罢翻身跨上马背,一夹马腹,头也不回的走了。 —— 京都,皇城。 一辆马车慢慢悠悠的驶向城门,守门的侍卫见此,拔出腰间佩刀,喝道,“皇城重地,不得擅闯!” 赶车之人却仿佛不曾听见这警告,依旧挥鞭驱赶车马前行。 这时,巡逻的卫队刚好巡至此处,见此情况,便询问道,“怎么回事?” 那侍卫正想说明情况,便听得马车内传出一个淡淡的声音,“林统领,多年不见,近来可好啊?” 林统领听到这个声音,眼睛蓦然瞪大,不可置信道,“淑,淑妃娘娘!” 余下众人听到他这句话,同样震惊不已,许久才回过神来,忙行礼道,“见过淑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不远处,城门缓缓打开,一行人抬着一顶软轿疾行而来,为首的,正是皇帝身边伺候的内侍之一。他行到马车前,恭敬道,“奴才来迟了,望娘娘恕罪!” 马车内传来一声轻笑,似无意,又似嘲讽,“李公公可是陛下身边的红人,本宫可当不起这大礼啊。” 李公公闻言,心下一颤,额间顿时冒出冷汗来,扑通一声便跪倒在地上,“奴才该死!奴才该死!望娘娘恕罪!” 抬轿之人也随着跪下。 旁边的侍卫们看了,可是吓了一大跳,要知道这可是陛下身边的红人,妃嫔们见了也得给三分薄面的,如今却因为顾淑妃一句话,便吓得跪地求饶,可见顾淑妃得宠到什么程度,即便八年不曾回宫,依旧盛宠不衰。 李公公磕得额头都红了一片,马车内才又传出声音,“罢了。”他如蒙大赦,又磕了两下以谢恩,这才站起身来,低眉敛目道,“娘娘请随奴才进宫,陛下在芳华殿等娘娘。” 马车帘子被掀开来,柳红先下了马车,伸手将顾倾城扶了下来,又扶上软轿。 目送着一行人浩浩荡荡进了城门,守城侍卫眼中惊讶久久未消。 —— 差不多八年的时间过去了,芳华殿中却仍旧是她离开时的模样,一草一木,好似丝毫未变。 顾倾城下了软轿,面无表情的踏入殿门,一路直行到正殿门外,便见得上首的主位上,坐了一个人。 “你去外边看着。”她侧头低声对柳红说道。 后者点头,转身出了正殿。 顾倾城一步步踏入殿内,似听到了她的脚步声一般,坐在上首的人忽然抬起头来,与她四目相对。 “你回来了。”宋鸿逸轻笑道。 顾倾城依旧面无表情,走到他旁边坐下,目光直视他,语气淡然仿佛不是在质问,“你将鄞儿调回西北,所为何事?” 宋鸿逸却是不答她的问题,视线落在她的脸上,从眉目到红唇,细细审视良久,才开口道,“几年未见,你的脸却丝毫未变,不愧是身怀长生秘术之人。” 顾倾城闻言,微微眯眼,“你以为我在骗你?” 却见宋鸿逸点头,“从古至今,多少帝王梦寐以求长生不老,却无一人寻到,我本无心,却机缘巧合遇上了,让我如何能不怀疑。” “距离约定的时间越来越近,我总不得心安,如今见你如此,便放心了。” 顾倾城露出嘲讽的笑意,“陈国三载,晋朝十七年,时光在我身上永远停驻。宋鸿逸,若是我都没有长生之术,这世上,便再没有第二个人会有了。” 宋鸿逸忽然凑过身来,伸手掐住她的下巴,微微眯起眼,目含凶光,“若非如此,你以为这些年来,朕何以对你忍让至此!” 他的动作突然,顾倾城却丝毫未被吓到,眼中依旧一片平静,“你看过了,也放心,是不是该告诉,为何要将鄞儿调回西北了?别告诉我说,你如此大费周章,只是想引我回京。” 宋鸿逸松开掐住她下巴的手,道,“自然不是。你可还记得瑀儿年前在源县外遇险之事?” 顾倾城闻言,心中一跳,面上却丝毫未曾显露不妥,语带嘲讽道,“他人如今还在我府上呢。” “你是不是以为你做得万无一失?皇后查不出来,谢家查不出来,所以朕也查不出来?” 顾倾城忽然笑了起来,“宋鸿逸,你说那件事是我做的,证据呢?捉贼拿赃捉奸成双,你以为只凭着一张嘴,便能将黑锅扣到我头上?” 宋鸿逸不过是诈她而已,哪里有证据,可是既然开了头,便不会这么轻易的放弃。 “若非是你动的手,又为何救了他的命,徒留一双腿不治?别人不知道你的秘密,朕可是知晓的!” 他以为能难到顾倾城,却不知这些问题,她早已演练过千万遍。 “你知道什么?因为我救过你的命,所以你以为我无所不能?宋鸿逸,我只能救命,却治不好没有生命的东西。他的膝盖骨整个粉碎了,我有心无力!” “你以为我救他是为了谢家的恩情吗?你为何不去问问谢锦曦,七年前我离宫时,是否给过她承诺。我向来恩怨分明,有恩报恩有仇报仇,这些年谢家予以我便利,我不过投桃报李而已。你知道我当年为什么会冒着暴露异术的危险救你吗,是为了还你的救命之恩,当年陈国皇宫被攻破,我被那群人逼着站上了最高的城墙,是你救了我。若非如此,你的死活与我何干。” 顾倾城的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而宋鸿逸的一切也不过是基于猜测,此刻根本想不出理由来反驳她。 顾倾城不给他说话的时间,又重复问道,“宋鸿逸,你别转移话题,告诉我,为什么要将鄞儿调回西北?!” 她的眼神此刻显得咄咄逼人,宋鸿逸竟是有些不敢直视,他别过头去,看向殿外,沉默许久,才道,“不过是想让他受点挫折罢了。” 顾倾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宋鸿逸,你是不是忘了,鄞儿虽是我样子,却是你的亲生儿子!” 宋鸿逸闻言,冷冷道,“不过是个下贱宫女所生的孩子罢了。” “宋鸿逸,你不是人!”顾倾城骂道,站起身来,提起裙角往殿外飞奔而去。 宋鸿逸看着她翩然远去的背影,露出让人毛骨悚然的笑容来,“若是人,又何以长生……” —— 宋承鄞日夜兼程从源县赶回西北边境,途中因暴雨耽搁了一夜,不得不留在客栈,却恰好遇上随后赶来的刘昭。 待第二日雨停后,两人便结伴同行,三日后到达西北边境。 两人甫一入报道,便恰逢邻国侵扰边境,未得休整,便带兵前去退敌。 据斥候探来的情报一路前行,却并未发现敌军的身影,待他发现不对的时候,已深陷敌军包围之中。 两人带军苦苦与之周旋,僵持了一天一夜亦不见援军前来。 到最后,随行的士兵皆已阵亡,唯剩宋承鄞与刘昭二人,虽勉强突围,却都身负重伤。 战马驮着两人在戈壁上疾行,迎面吹来凌冽的风。 远远的已然能看到边城建筑了。 却听得身后马蹄声阵阵,刘昭勉力回望,映入眼中的是敌军闪烁着寒光的铁甲与一张张铁弓。 他最后看了一眼身前已然陷入昏迷的宋承鄞,抽出腰间匕首刺在马屁股上,马儿吃痛,撒腿狂奔起来。 他双手死死抓紧缰绳,用自己的身体将宋承鄞完全挡住。 箭矢破空而来。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些人存在的意义就是为(救)主角而死~ 晚上应该还有一章,不过时间不能确定,最迟大概在12点左右吧~ ☆、81|第81章 宋承鄞觉得他仿佛又回到了八年前的那个冬天。 尽管他已经足够小心翼翼的保护自己了,可是因长年挨饥受饿而枯瘦脆弱的身体,根本经不起一点折腾,终于,在一个雨雪交加的夜晚,他再一次病倒了。 为什么说又一次呢? 因为他已经记不清,从小到大,他究竟病倒过多少次了,每一次都像是从鬼门关走了一遭,日复一日的忍受着病痛所带来的折磨,一遍又一遍的告诉自己,坚持住,只要熬过去就好了。 这一次,也是如此。 可是渐渐的,他发现,这一次的病,似乎比以往要严重很多。 他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差,咳嗽得一天比一天厉害,那种撕心裂肺的感觉,就像跗骨之蛆一般,挥之不去又无法忽略。 他不止一次痛到失去知觉,又在漫无边际的疼痛中醒来,周而复始。 母妃每次出门前,都会信誓旦旦的对他说,一定能求得皇后开恩给他找来御医,可是每当夜幕低垂的时候,她总是带着疲惫与绝望归来。 多少次,他都想跟她说,算了吧,就算这一次熬过去了,下一次又该怎么办,人生那么长,他不想一直活在这样的死循环里。 可是每当这时候,他总是会不由自主的想到偶然之间在御花园中看到的,他的兄长们。 第50节 那是你的兄长们。 这是母妃告诉他的话。 可是既然是兄长,为何他们却过着与他完全不同的生活呢? 他们锦衣玉食,身边仆从成群,脸上带着肆意而高傲的表情。而他呢?住在偏远破败的屋子里,饥一顿饱一顿,一身衣服,穿过了一年四季,缝缝补补,第二年又接着穿。 他一直以为,他这辈子能期待的最好的结果,就是永远闭上眼的那一天。因为他曾见过一次因为犯错而被活活打死的内侍,从一开始的喊叫求饶到最后悄无声息。 他问母妃,那个人不疼了吗,母妃告诉他,因为他死了,人死了,就什么都感觉不到了,不会疼,不会饿,也不会觉得冷。 此后他一直记得这句话。 天空纷纷扬扬的又下起了大雪,他躺在冰冷的床上,浑身乏力连翻身都做不到,外界的一切声音停在他耳中,都转变成了嗡嗡的嘈杂声。 他觉得他大概是要死的,就像母妃当初说过的,人死了,就什么都感觉不到了,而他现在也是如此,不会疼,不会饿,也不觉得冷。 不知过了多久,他只觉得耳中的嘈噪声越来越重,仿佛发生了什么事,莫名的,他觉得一定是很重要的事,无论如何,都不能错过。 于是他艰难的从床上爬了起来,下床时又因力竭摔倒在地,他再没有力气站起来,唯有顺着冰冷的地面,爬向门边。 大门不知何时打开了,凌冽的寒风从屋外灌了进来,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扶着门框站了起来,抬眼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便见得一道曼妙的身影从转角处走来。 她全身上线都透露出美丽与精致,就像一道光,照亮了他灰暗的世界。 —— 宋承鄞睁开眼,看到熟悉的帐篷顶,一时有些怔愣。 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王大夫,宋校尉他情况如何?” 他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就在他不远处围了几个人,都是熟悉的身影,有他手下的士兵,也有军中常打交道的军医。 裹着厚厚棉袄的军医微微摇头,语气有些不忍,“他虽然得刘副尉护住,不曾中箭,只是在那之前,他就受了极重的刀伤,深入肺腑,之后一路逃亡,途中颠簸,使得伤势进一步恶化,如今已是,已是……”余下的话,便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听得他这话,那几个平日里便是受再重的伤也最多就是咬牙轻哼的汉子,一下子便红了眼眶,伸手抓住军医的手,一个劲请求道,“王大夫,求求你救救他,求求你!” “刘副尉拿命护着他回来,若是他也活不了,刘副尉不就白死了吗!” “无论如何,你一定要救救他呀!” 宋承鄞这才想起昏迷之前所发生的事。 他跟刘大哥带兵退敌,因斥候探错情况,陷入敌军包围之中,苦苦僵持了一天一夜,最后只有他跟刘大哥活着逃了出来。 可是后来呢?后来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他们会说,是刘大哥拿命护着他回来的,说刘大哥白死了? 明明他们已经逃出来了,不是吗? “刘……刘……”他想喊人,开口却发现,脖子仿佛被人掐住了一般,吐字无比困难,且声音嘶哑得吓人。 那边交谈的人听到声音,纷纷转头看向这边,看见他醒了,忙奔过来,几乎是一瞬间,就将他身边整个围住了。 “宋校尉你醒了!” “谢天谢地你终于醒了!” “王大夫你快过来,宋校尉他醒了!快!” 军医已经上了年纪,慢吞吞的走了过来,原本围在床边的人自发的给他让出了一条道。他站在床边,伸手去将宋承鄞放在被子里的手拉出来,搭上他的脉。 在周围人殷切而希冀的目光注视下,他微不可见的摇了摇头。 见状,其中一人当即质问道,“宋校尉他不是醒了吗!为什么你还要摇头?”声音甚至有些颤抖。 其余人亦是一脸无法接受的表情。 军医看了,只觉得心酸。 虽然他早已见惯了生死,可是每每到这个时候,却总是恨不得自己是神医在世,生死人肉白骨。 躺在这里的人,是他这辈子见过最优秀的将领,虽年纪轻轻,却带兵有术。若是可以,他甚至愿意拿自己的老命换他活下来…… 见他们如此表现,宋承鄞就知道,他大概是活不了多久了,难怪他此前会突然梦到八年前的那个冬天。 因为就跟那时候一样,他要死了。 同时又是不一样的。 那时候,有那个人救他,而如今,年迈军医束手无策,他只能躺在床上,静静等待死亡降临。 都说人死之前,会看到自己生前的种种。 宋承鄞只觉得身边的一切都虚化了,士兵说话的声音也消失不见,简陋的帐篷变成了他住了八年的破败宫殿,他推开虚掩的大门,入眼是一片荒芜的景色,走了一圈,不曾见到半个人影。他走了出来,却发现外面的场景忽然变成了富丽堂皇的宫殿,是他短暂住过的芳华殿,他推开门一步步走进去,从大门到正殿,依旧没有见到任何人。再次走出殿门时,眼中所看到的场景,又变成了宋府的花园。 这一次,他看到了熟悉的人,柳红,以及给了完全不一样的人生的顾倾城。 她穿着一身青色的袄裙,披了一件黑色的大麾,精致美丽的脸藏在黑色的兜帽里,兜帽边沿一圈纯白色的绒毛,衬得她的脸越发的娇小。 不知为何,素来神色淡然,从骨子里透露出优雅与慵懒的人,此刻竟是一脸倦容,眼底有淡淡的青黑。 “鄞儿……” 宋承鄞觉得他仿佛听到了她的声音,不复往日的淡漠,听起来有些沙哑,仿佛夹杂了担忧与关心。 作者有话要说:  喵,晚安~ ☆、82|第82章 宋承鄞以为他所看到的人只是幻影,毕竟这是西北边境,而那个人却在数千里之外的源县,便是消息传达过去也需要大半月左右的时间,他不过是昏迷了些许时间,她如何能这么快赶来。 不过于他而言,便是能看到幻影也是好的,至少能对着她说一句谢谢。 谢谢她救了他的命,给了他完全不一样的人生。 宋承鄞看着她一步步走近,张口想说话,却无论如何也发不出声音,他觉得眼皮越来越沉重,最终支撑不住缓缓合上,彻底失去了知觉。 —— 宋承鄞以为他只是昏迷了一两天的时间,其实不然,从他跟刘昭从敌军的包围之中逃出来,已经过去了半个月的时间。 那日,刘昭用匕首刺入马屁股上,受刺激的马儿驮着他们两人在戈壁上疾驰。因为离晋军驻地已经很近了,敌军不敢继续追击,只能让弓箭手放箭,而刘昭以自己的身体,替他挡下破空而来的箭矢,勉强坚持到军营外,也昏迷了过去。 虽然军医以最快的速度对他们两人进行救治,可是刘昭伤得太重了,三支羽箭深入要害,军医无力回天。 宋承鄞也受了重伤,虽然比不得刘昭的严重,同样命悬一线,军医用尽所有办法,也不过只能吊着他的命。 他整整昏迷了半个月,今日方才醒来,只是身体实在太过虚弱,没能清醒多久就又昏迷了过去。 ——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顾倾城从未如此奔波劳累过。 从得知宋鸿逸的打算后,她连行礼都来不曾回去收拾,出了宫便直奔西北。若是此次回京所乘的马车是她特意让人改造过的,来时也带了不少东西,这段路程于她而言,就不是受罪两个字能轻易概括的了。 两世为人,她都不曾受过生活的苦,衣食住行,无一不是最好的。 可是这次西北之行,为了赶时间,她甚至大多数时候,都是睡在马车里的,两个侍卫轮换着赶车,困了就靠着车门入睡,饿了便吃干粮。 如此日夜兼程,终于在半个月的时间内,赶到了西北。 军营重地,闲杂人等是不得入内的。她不能摆出淑妃的身份,但是赶车的侍卫是原是宫中禁卫,便是京城的城门也能随意通行,想要入军营探望亲眷,自然是不在话下。 顾倾城深知自己一张脸有多显眼,是以一路上一直带着兜帽,低垂着头行走,柳红亦是如此。 军营中很少能见到外人,更何况是女子,虽然她的脸藏在兜帽里看不到,但是从身形上,仍然能分辨出是妙龄女子。 一路上,总有人有意无意的打量着他们一行人,待到他们走远了,便一下子聚到一起讨论了起来。 “我没看错吧,刚才走过去那个是女人?!” “军中什么时候允许女人随意进出走动了?” “虽然脸看不到,但是那身段,啧啧……” “我瞧着他们往那个方向走,那边似乎是宋校尉的营帐吧?” “不是说宋校尉撑不了多久了吗,应该是家眷得知消息赶来见最后一面吧。宋校尉瞧着年纪不大,应该不曾娶妻,来的那个,也不知道是什么人。” “应当是他家中长姐吧,我曾偶然听人说起,宋校尉父母早亡,家中只得姐弟两人相依为命,本就过得不易,如今眼见着他撑不了多久了,就只剩下姐姐孤身一人,以后怕是更难过了,唉……” 顾倾城一行人已然走远,听不到这些议论。随行的侍卫走在前面,替她撩起了帐篷的门帘子,她略微弯下腰走了进去。 方才在帐篷外便听得里面传出交谈的声音,听语气不像是什么喜讯,她的心不由得提了起来。此时进得帐内,也不管站在一旁交谈的人群,视线直接落在了正前方的床榻上,能看见被子微微的起伏,证明人此刻还活着。 至此,顾倾城悬着的心才算放了下来。 只要人没死,哪怕只有一口气吊着,她也能救活。 “鄞儿……”她越过旁人,走到床边。 不过半个月的时间而已,原本身形挺拔活蹦乱跳的少年,如今一动不动的躺在床榻上,脸色苍白得吓人,眼窝深陷,唇上毫无血色。 顾倾城分不清她此刻的心情,究竟是对这个人的担忧,还是仅仅只是对一颗棋子的担忧。 —— 帐内的军医及士兵原本正交谈着,冷不防门帘子忽然被撩开,寒风一下子灌了进来,几人不由得哆嗦了一下,年迈的军医更是紧了紧身上的棉袄。 他们原本想怒斥来人为何进门不通报,却见那人仿佛不曾看见他们一半,径直走向床边,紧接着就听到了女子的声音,略微有些沙哑,却依旧动听。 他们愣了一下,回过神来压低了声音问道,“你是什么人?!” 那人仿若未闻。 他们还想再问,便听得女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家主子是宋校尉的姐姐。” 他们转过身去,顿时吓了一跳,原来身后不止站了一个女子,还有两个男子,他们却毫无所查,不仅如此,此刻便是看见了人,却总是会下意识的忽视其存在,就像幽灵一般。 不过他们却没有特别在意此时,听得柳红的话,顿时又红了眼眶。 “宋校尉他……”余下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却听得另一个声音接话道,“他不会有事的。” 再度转过身去看,便见得那个身披黑色大麾的女子转过身来。帐篷内光线很暗,可是那张藏在兜帽里的脸,却仿佛会发光一般,吸引人全部的视线。 朝廷重文轻武,如今会来参军的,大多都是大字不识几个的大老粗,他们不会用华丽的辞藻来形容那张脸是何等的美丽,脑中唯一的想法便是,天仙下凡大抵便是如此了吧。 第51节 几个小年轻还被迷得晕头转向,年迈的军医先回过神来,看向顾倾城的眼神,满是同情,“宋校尉伤势太过严重,老夫无力回天,宋小姐……还请节哀。” 却见顾倾城微微摇头,“他不会有事的。”说罢,对门口的柳红道,“把人都请出去,从现在开始,不许任何人靠近这个帐篷,擅闯者杀。” 其余人以为自己听错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柳红得了命令,便开始清场了,“几位,请。”她说话的同时,侍卫伸手撩开了门帘子。 他们原本是不想走的,可是不知为何,被两个侍卫盯着,只觉得浑身发冷,是以磨磨蹭蹭的都走了出去。老军医也不例外。 “十一留下,十二跟柳红去把伤药拿来。”顾倾城又吩咐道。 柳红点头应下,转身出了帐篷,十二跟在他身边。 十一放下门帘子后,在帐篷外站得笔直,目不斜视看着前方,对于来自四面八方打量的眼神视而不见,可若是有人靠近帐篷范围内,他的视线就仿佛利刃一般射过去,第一眼是警告,若是不听,便要动手了。 好在大家虽然好奇,但是知道分寸,有本事在军营重地圈地为王的,必然不会是一般人。于是讨论的话题,又多了一个宋校尉的家世背景。 —— 顾倾城让侍卫将马车内的行礼搬了过来,暂时就在宋承鄞的营帐内住下了。 她不想让宋承鄞知道她身怀异术的秘密,是以哪怕给他治疗,也要小心翼翼的,程度甚至超过了当初替宋承瑀治疗。因为宋承瑀是在她的地盘上,可是这里确实人多眼杂的军营。 她已经让人在安定县上买下了房子,可是宋承鄞如今伤势太过严重,不能轻易移动,她为了避人耳目,也不能一下子就治好他的伤,所以短时间内,还是要军营里耗着。 待柳红取了伤药回来,她便开始替宋承鄞治疗。 这一次,她甚至不敢直接将他身上的伤势转移过来,而是抑制了伤势不再恶化,等替他上完药,顾倾城额上已经满是虚汗,脸色也变得很难看。 因为这种细致的控制,比起直接转移伤口,要更耗神。 做完一切后,顾倾城便直接倒在了一旁的床上。路途本就奔波劳累,此刻又耗神治疗,她的身体根本吃不消,直接昏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12点左右还有一章~ ☆、83|第83章 柳红见她毫无预兆的倒下,吓了一跳,疾步走到她身边,探过她的呼吸确认正常后,这才绞了热毛巾替她擦去额上的虚汗,又帮她脱了鞋子让她睡到床上,仔细替她掖好了被子之后,便守在她床边。 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即便昏迷之中依旧微微皱起的眉头,柳红不由得替她觉得不值。 在她看来,宋承鄞就是个灾星。 在收养他之前,顾倾城虽然过得也不开心,却从来不需要操心任何事。可是自从收养了他,她需要的考虑的事就渐渐多了起来,要关心他的衣食住行,因为他入学的事,离开了皇宫,隐居在偏远的源县上。 顾倾城为宋承鄞做了那么多,可他回报给她的,却寥寥无几,甚至连陪在她身边都很少,后来更是远赴西北从军,三年不曾归家,家书一两个月才有一封,甚至比不得顾倾城寄东西过去的次数。 柳红甚至觉得,宋承鄞还比不上只在宋府待了几个月的宋承瑀,至少后者还知道弹琴作画,讨顾倾城开心。 —— 宋承鄞觉得他应该是死了,因为人死之前会看到自己的一生,而他看到了,最后甚至见到了最想见得人。 他并不觉得难过,只是有些遗憾。 顾倾城给了他那么多,他最后却连一句谢谢都无法对她说出口。 他忍不住想,顾倾城在听到他的死讯后,会不会难过? 应该是会的吧。 她虽然生性淡漠,对他却是出奇的好,无论什么,都会尽量给他最好的。 不过她在伤心之余,应该也会觉得后悔吧,倾尽心力养大了一个孩子,可是这个孩子不仅平日里甚少陪在她身边,最后还让她白发人送黑发人。 不对,不能说白发人,因为她不仅没有白发,甚至依旧美貌如二八芳龄的少女。 宋承鄞心想,她应该会再收养一个孩子吧,有了他这个前车之鉴,这一次她应该会选一个乖巧懂事的,能直陪着她的。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只要一想到原本属于他的位置,会被一个另一个人所占据,那个人会叫她母妃,每天早晚向他她请安,若是年纪小一些,可能还会赖在她怀里撒娇;而她则会教他读书识字,逢年过节为他准备礼物,闲暇之余还会陪他一起玩耍,总有一天,她会彻底忘记曾经还收养过一个孩子……宋承鄞觉得他简直嫉妒得要快发狂了! 不想让她收养别的孩子,不想她对别人好,更不想她彻底忘记他! —— 宋承鄞忽然睁开眼,看到头顶上熟悉的帐篷顶,一时之间愣住了。 我……没死吗? 他这么想。 细微的呼吸声从旁边传来,他艰难的扭过头,循着声音看去,就看到了心心念念的人。 她侧躺在简易的床上,巴掌大小的脸陷入柔软的枕头内,相比之前所看到的,她的面容不仅憔悴,甚至更苍白了,眼底的青黑色更重。娇小的身子被纯白色的被子密密实实的包裹着。 是梦吗? 可是他看到了独属于军营的帐篷顶。 可若真的是梦,那他为什么又看到了她? 虽然她如今与他记忆中一贯的样子有所区别。 宋承鄞想靠近了去确认她的真假,可是这一动,便觉得剧烈的疼痛一瞬间传遍四肢百骸,他忍不住闷哼一声。 这一下,却是连嗓子也开始疼了起来。 这一刻,全身上下无一处不疼,他却恨不得大笑出声。 因为只有活着,才能感觉到疼痛。 —— 此时已经是深夜了。 柳红守在顾倾城床边,不知何时睡着了。 这一路奔波,不止是顾倾城疲惫不堪,她亦是如此。她虽然名义上是顾倾城的侍女,过得却是一点也不比一般官宦人家的小姐差,身子也是养娇了。 她本已经睡着了的,听到宋承鄞的闷哼声,却是一下子惊醒了。 睁开眼后,她先查看了顾倾城的情况,见一切安好,又替她掖了被角,这才放轻了脚步走到宋承鄞身边。 他看着她,似惊讶,又似狂喜。 柳红俯下|身子凑到他耳边,低声道,“主子方才睡下,你莫要出声,以免吵醒了她。” 这一下,竟是连少爷的敬称也不用了。 宋承鄞其实有很多的话想说,有很多问题想问,可是他根本发不出声音来,此刻又听得柳红这般要求,便安静下来,只是却怎么也舍不得闭上眼,生怕这只是一场梦境,一旦醒来就什么都没有了。 他就这般一直睁着眼,一瞬不瞬的盯着顾倾城看,直到凌晨的时候,身体终于熬不住,再度陷入昏迷。 —— 顾倾城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太阳自东边升起,阳光照在人身上,却感觉不到暖意。 士兵训练所发出的声音,又规律的响起。 这些年来,她素来浅眠,没想到这次竟然能在这样的环境下睡着,且此刻方醒。 她坐起身来,微微有些怔怔,随即又释然了。 大抵是因为这一次实在太过劳累了。 “主子你醒了。”柳红见她醒来,便起身出了帐篷,片刻之后端了一盆水进来,放在帐篷角落里,取了干净的面巾浸入水中,又拿出来绞干了递到她手中。 在这样艰苦的情况下,柳红依然一丝不苟的伺候着,顾倾城难免动容,对她道,“辛苦你了。” 柳红微微摇头,“这是我该做的。” 待顾倾城洗漱之后,柳红又端了一碗粥进来。 西北边境环境实在太艰苦了,对许多人而言,能吃饱穿暖就很不容易了,白米的存在就像是奢侈品一样。而柳红用来煮粥的白米,都是军中匀出来的。 等顾倾城用过了早点,柳红才同她说了宋承鄞的情况。 顾倾城听过之后,微微点头,下了床来走到宋承鄞旁边,伸手搭上他的额头,探了一下他的情况,心中同时计算着,下次治疗的进度该如何。 一上午的时间很快过去了。 下午的时候,顾倾城准备继续替宋承鄞治疗,但是确保他中途不会醒来,便让柳红取来安眠香,在帐篷的角落点上。 如此一来,她自然也就不能继续待在帐篷里了。 柳红取了大麾替她披上,再帮她戴上兜帽,一切整理好后,才出了帐篷。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v= ☆、84|第84章 戈壁上几乎没有真正的好气候,晴雨各有坏处。 顾倾城出得帐篷来的时候,太阳已经挂在半空,阳光刺眼,却感觉不到半点温度,寒风迎面刮来,刺得脸上生疼。 她整张脸都藏在兜帽里,还戴了口罩,基本只露了一双眼睛在外面。 帐篷里暂时不能待,然而出来了,她也没有去处,因为军营不比其他地方,即便她能随意通行,却不代表一定要这么做。 是以,便只让侍卫拿了一张凳子出来,铺上厚厚的皮毛软垫之后,就坐在帐篷外。 —— 这两日里,帐篷外永远不缺好奇的人,虽然不能靠近,却不妨碍他们远远观望,见得正主出来了,一个个的伸长了脖子张望。 “出来了,出来了,你们快来看!” “不都是两只眼睛一张嘴吗,有什么好看的?” “脸全给遮了,什么都看不到啊!” “不过那双眼睛真是漂亮啊,黑溜溜亮晶晶的,就像黑珍珠一样!” “这话说得,就像你见过黑珍珠一样!” 片刻之后,便见得有几人一脸迟疑的往这边走来。 顾倾城隐约记得之前在宋承鄞的帐篷里见过他们其中一个,正跟军医讨论什么,因为他是侧脸对着门口,她进去的时候,不可避免的会看见。 第52节 侍卫想拦下几人,被顾倾城阻止了。 “无事,让他们过来吧。” 侍卫得令,便不再特意关注他们,不过却还是注意着他们的一举一动,若有什么不妥,也能及时制止。 几人走上前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最终推出了一个人来。那人长得一脸老实的样子,迟疑了片刻,才开口问道,“请问你是宋校尉的姐姐吗?” 顾倾城微微点头,问道,“你们有什么事吗?” 许是没想到之前赶人的时候气势吓人的她,这会儿态度如此和善,那人愣了一下,才继续道,“不知宋校尉的情况好些了没?” “鄞儿的伤势稍有起色,多谢你们关心。” 那人闻言点点头,而后表情又开始纠结,最后仿佛下定了决心,咬牙道,“不知宋小姐可否向将军说个情,将刘大哥的尸首送回故乡安葬?” 他们口中的刘大哥,正是刘昭。 他曾戏言,若是有朝一日他战死沙场,希望活着的人能把他的尸骨带回乡安葬。 因为他为人一向很好,对手下的士兵十分照顾,是以哪怕一句戏言,也有人记在心上。 边境苦寒,军中亦是拮据,从西北到顺州,数千里之遥的路程,想要运送一个人的尸骨归乡,需要一笔不小的花费,可刘昭家中并不富裕,这一点他们是知道的,他们自发凑了一笔钱,却远远不够。 原本,对于这件事,他们已经是不抱希望的,可是顾倾城的到来,却让他们看到了一丝希望。 此前他们并不知晓宋承鄞家世如何,可从之前所发生的事以及顾倾城的做派来看,怎么也不会是缺钱的人家。 刘昭可以说是为了救宋承鄞而死的,他们并不是想挟恩图报,只是实在没有办法了,才会来求顾倾城。 —— 顾倾城虽然不知道他们口中的刘大哥是谁,但是心里清楚,这些人不会无缘无故的来求一个陌生人,于是问道,“你可否与我说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吗?” 那人便将刘昭的事说与她听。 顾倾城听完后,沉默了片刻,才道,“是他啊……” 宋承鄞之前还带着人到府上做客,她自然是还记得的,不过一个多月的时间,就出了这样的意外,命运有的时候,真是难以捉摸。 顾倾城郑重的点头,“我会安排人将他的尸首送回故乡,若是你们不放心,也可以随行,我自会替你们告假。” 几人闻言,当即红了眼眶,一个劲儿的向她道谢。 顾倾城让柳红跟十一去办这件事,两人便于几个士兵一道前去了。不过半天的时间,便将一切办妥了。 队伍临行前,顾倾城亲自去送了一程。 也许刘昭替宋承鄞挡箭的时候完全不曾想过回报,顾倾城却不能当做没有这份恩情,只是宋承鄞如今的情况有些棘手,她抽不开身,只能等以后有了时间,再上门道谢了。 —— 顾倾城去送行回来之后,便再次替宋承鄞治疗。 这一次虽然没有再像上一次那样直接昏倒过去,情况也没好多少。 柳红见她一脸苍白与疲惫,忙扶她到一旁坐下。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戈壁的夜晚,气温比白天低得多,寒风呼啸着,刮得帐篷猎猎作响。 宋承鄞就是在这样的响声中醒来的。 他依旧记得昏迷之前的事,他看到了顾倾城,看到了柳红,还听到了柳红的声音,她一如既往的不喜欢他。 他睁开眼,便往记忆之中的方向看去,看到顾倾城的身影,原本悬着的心忽然就安定了下来。 顾倾城原本正低头看着手中的书卷打发时间,感觉到有人在看她,便抬起头,正好对上宋承鄞的目光。 “醒了。”她扬起唇角,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来。 宋承鄞并不是第一次见她笑,在此之前也见过无数次,却从来没有像这一次这样,觉得心跳仿佛不受自己控制一般,扑通扑通直跳。 “你……什么时候……来……的?”他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声音依旧嘶哑。 顾倾城起身走到他旁边,“没多久。”见宋承鄞似乎还想说话,便制止道,“你的身体还很差,别想那么多,安心养伤,等你好了之后,再问也不迟。” 又转头吩咐一旁的柳红,“柳红,拿杯水过来。” 柳红便将放得温凉的水端了过来,递与顾倾城。若是旁人,她定然会自发的去伺候,可这人是宋承鄞,她却是心中不愿。 顾倾城也是知道柳红的心思的,倒也不勉强她,自己动手将水喂给宋承鄞。 她伸手穿过他颈后,微微用力托起他的头,这才拿勺子盛了水喂到他口中。 宋承鄞安静的将水喝完,却是觉得颈后被她的手所触碰到的地方,像是被火烧一般,炙热而滚烫。 他的耳尖微微有些泛红,偷偷看了看顾倾城,见她没注意到他的异样,这才放下心来。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有点卡文,到现在才写了一点,所以没有第二更,明天争取多更点,晚安么么哒~ ☆、85|第85章 为了掩人耳目,顾倾城硬生生将原本一天便能治好的伤拖了整整一个月,并且还小心的控制着恢复的程度,是以在一个月之后,宋承鄞也不过看看能下床走动,甚至连稍微剧烈一点的运动都不能做。 可即便只是如此,也足够让老军医惊讶了的,或者应该用震惊来形容,更为准确一些。 毕竟在顾倾城接手治疗之前,他曾下断言道宋承鄞的伤势太过严重,已无力回天。 如果不过月余的时间而已,他曾以为没救了的人,此刻却仍旧活的好好的,虽然伤势还未尽数痊愈,但是脉象已趋于健康平稳,康复只是时间问题。 老人这一生都待在军中,医术虽然算不得多少,但胜在经验丰富,宋承鄞当初的情况,他可是再清楚不过了,并非是他医术不佳救不得,而是任谁来了,也救不了,除非神仙显灵。而这种几率,却是连渺茫都称不上,因为他从医几十栽,甚至连一例也未曾见过。 如此一来,顾倾城便被这位老军医缠上了。 他本就是医者,军中伤亡者又甚多,这么多年待下来,见惯了生死,也看得开了。是以,两名侍卫凛冽如刀的眼神,对他来说基本没什么影响。 且他找上门来的时间也算巧,宋承鄞已经度过了最危险的时期,顾倾城甚至已经很少再用异能为他治疗,全靠原本带着的上好金疮药以及花重金让药行从各地调来的珍贵药材养着。 老军医第一次看见柳红煎药的时候,整个脸都憋得通红,全因为激动。军中军费本就不丰裕,便是稍贵一些的常用药材都不时会稀缺,这些天价的药材更是见都没见过。 他站在一旁看了许久,心中忽然便生出感叹,人的命运终究是不同,这么多年来,他曾亲眼见过多少将士伤势并没有严重到无法救治的程度,却因为没有贵重药材吊命甚至撑不到回到军营便永远的闭上了眼。 可如今,他却在一方临时搭建的帐篷内,亲眼见到无数珍贵的药材如流水一般消耗,却只是用作养伤。 此后,在宋承鄞养伤期间,他几乎是日日上门来,若是恰好遇上顾倾城心情不错,便会让侍卫请他进去,她于医术上虽然只堪堪懂的一些皮毛,见识却远不是这个时代的人能比的,毕竟她来自一个各方面都十分发达的世界。 而当顾倾城谢绝见客的时候,他就会去不远处专门搭建起来煎药与存放药材的帐篷,小心翼翼的将柳红他们挑拣剩下的药材捡起来带走,一副如获至宝的表情。 如此几次之后,柳红便有些看不下去了,与顾倾城商议过后,索性将配制药材的事交与老军医,除了正常配制节省下来的药材他可以带走外,还额外承诺会替他购置需要的药材。 看着老人得知消息后有些微红的眼眶,顾倾城沉默了许久。 连续几朝重文轻武的政策实施下来,才造就了如今令人嘘嘘的现状。 而她却只能看着,仅此而已。 —— 宋承鄞养伤的这一个月里,顾倾城收到了两封书信,分别来自于宋鸿逸与宋承瑀。 前者是提醒或者说警告她,别忘了两个月一次的药,后者则是询问她什么时候能回去,字里行间,隐隐透露出一丝想念的意味。 宋承瑀的书信是在半个月前收到的,看到信中署名时,她才记起,因为宋承鄞的事,她居然一时之间忘记了还有一个宋承瑀。 略微斟酌了一番,便写了回信。 而宋鸿逸的书信,则是在月底的时候收到的,没有开头没有结尾,亦没有署名,一整张纸上只写了一句话,警告她别忘了药的事。 顾倾城看完之后,便只剩下冷笑,可是笑过了,却还是只能照做。 诚然,因为宋承鄞的事,她恨不得将宋鸿逸千刀万剐以泄愤,可是现在还不到跟他彻底撕破脸的时候,否则她这些年来的苦心经营就全都白费了。 八年之约的最后期限就快要到了,是死是活就看最后一搏了,在那之前,她需要尽可能的加重自己手中的筹码。 —— 从西北边境到京城,亦有数千里之遥,想要在约定期限之内赶回去,少不得又是一番星夜兼程的奔波,宋承鄞的身体才刚有起色,根本撑不住这样的劳累奔波。是以,顾倾城便将照顾他的事,托付与老军医,缺什么药材只管到安定县上去取便是了。 一行人启程回京的那一天,气候阴沉,天空阴云密布。 宋承鄞本想去送顾倾城一程的,却被她制止了。 “我走之后,凡是记得听王大夫的嘱咐,不可私自行事。”她穿着来时的着装,一张脸藏在兜帽之中,因为戴了口罩,声音显得有些瓮。 宋承鄞颇有些不情愿的点头,问道,“真的不能再留一些日子吗?” 顾倾城闻言,失笑摇头道,“我确有要事,不得不离开。”话及此处,顿了顿,又继续道,“有一件事我未曾询问你的意愿便替你做了决定,只是此刻也不敢说就一定能成,便先不与你说了。” “我走了,你好生休息。” 顾倾城转身刚准备要走,便察觉到衣袖被扯住了,她回头去看,“怎么了?” 宋承鄞忽然站起身来,走到她身旁,伸手将她拥入怀中。 几年的时间,初见时苍白瘦弱的孩童,如今已长成了翩翩少年郎,剑眉星目,俊逸非凡,因为在军中时长训练,身形更显挺拔。 顾倾城身形较之一般女子虽然还略高了那么一点,与宋承鄞相比,却仍旧属于娇小之列,堪堪只到他下巴的高度,被他一下子抱了个满怀。 “……谢谢你……”许久之后他才呢喃道,而后松开了手。 顾倾城隐约觉得他不止说了这三个字,只是他的声音太过模糊不清,让她无从分辨。不过她也不纠结与此,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便转身出了帐篷。 宋承鄞站在帐篷边上,目送她离开,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这才放下帘子返回床上。 “倾城……” 他方才在“谢谢你”之前,还喊了她的名字。 不是母妃,也不是姐姐,而是“倾城”。 —— 回京的路途虽然也很赶,却是跟之前去西北无法相比的。 这一路上,虽然比不得游山玩水那般肆意,但是途径各地,碰上心仪的吃食,倒也抽得出时间坐下慢慢品味。 是以,抵达京城后,顾倾城整个人并未显得太过憔悴。 因为是心中牵挂之事,宋鸿逸十分之积极,一早便遣了人到城外后者,见到顾倾城一行人之后,便直接将之接到了宫中。 依旧是在芳华殿中。 宋鸿逸早已等候多时。 第53节 顾倾城独自一人进到殿内,却在距他十尺开外停了下来。 “怎么了?”宋鸿逸问道。 顾倾城静静看了他片刻,才道,“鄞儿的事,你要如何与我交代?我倾尽心力将他养大,却因为你一念之差,几乎要了他的命。” 宋鸿逸没想到她会在此刻追究这件事,且这件事的确是他理亏在先,虽面上不显,心中却是有几分尴尬的。 “朕会补偿你的。”他回道。 顾倾城闻言冷笑。 宋鸿逸颇有些不自在,又道,“你要如何?” 顾倾城定定的看着他,许久才道,“我要你承诺,从此以后,无论对我有什么不满,别牵扯上他。” 这并非什么难事,宋鸿逸自然不会拒绝。 又听得顾倾城道,“经此一事,我才意识到,边关处处暗藏危机,我不放心让他继续待下去……” 她话未曾说完,便听得宋鸿逸接话,“朕即刻便下旨让兵部将他调离边关。你欲让他待在何处?” “哪里都好,只要没有危险即可。” 宋鸿逸沉思片刻,便定了下来,“那便调回京中吧,恰逢五成兵马司内有空缺闲职。” 顾倾城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许久,终究点了头,“别忘了你的承诺,不会迁怒于他。” 宋鸿逸自是点头应下。 顾倾城这才走了过去,拿起躺在红绸上的做工精致价值不凡的匕首,将手腕悬在纯银打造的碗上方,锋利的刀刃瞬间划破腕部白皙细腻的肌肤,鲜血喷涌而出,顺着手腕滑落至碗中。 宋鸿逸看着鲜血浸过之处,殷红与白银交织,美得触目惊心,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问道,“你近来可还有在吃安神的药物?” 顾倾城斜睨他一眼,“原本已经好了许多,可拜你所赐,经此一变后,夜里又睡不安稳了,总是会无端惊醒,且这一来一回路途奔波,费心劳神,险些没要了我的命。” 宋鸿逸知道她嘴上从不饶人,索性不再说话。待碗中盛满鲜血,她收回手转身不再看他时,便端起碗来,凑到嘴边,一饮而尽。 血腥味一瞬间充斥口腔,他却仿佛品尝到了世间少有的山珍海味,闭起眼睛,露出迷醉的表情,许久之后才恢复如常。 顾倾城转身看了他一眼,道,“我走了。” 却听得宋鸿逸道,“顾倾城,你知道吗,朕一开始并未全然信了你的话,毕竟你一直恨朕入骨。可是在饮过几次鲜血之后,那种飘然欲仙的感觉,朕才开始慢慢相信你。顾倾城,朕想不明白,你既然如此恨朕,又为何愿意传长生之术?”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还有一章喵~ 然后吐槽个事,我双11买了个包,每天看物流,发现14号到了省城了,心想大概第二天就能到市里,第三天就能到手,结果左看右看,发现物流不动了,今天都17了,还显示在省城,我就纳闷了,准备看看是哪家快递,结果看完整个人都不好了,ems,多大仇,店家居然给我发邮政! 更可怕的是,刚才物流更新了,显示从省城出发,我…… 合着我的包还在省城观光旅游了两天呢,邮政就是叼,服了 ☆、86|第86章 顾倾城没想到宋鸿逸会忽然问起这个问题,脑中自然没有对应的答案,是以略微思索了一下,才道,“你觉得我傻吗,宋鸿逸?”她不答反问。 宋鸿逸虽然不知道她为何会这么问,却是答道,“你自是不傻,若你都算傻,这世上就没有聪明的女人了。” 顾倾城闻言,只是笑笑,“那你觉得,我跟这后宫的女人比,性子如何?” “别说后宫之中的女人,便是市井泼妇,与你相比,也可称得上是温顺可人的。顾倾城,你不仅胆大包天,还同样心狠。或者应该说,你没有心。朕这些年来,宠你如斯,后宫之中谁人不嫉妒,便是朝中众臣也颇有微词,朕已经做到了这一步,却始终捂不热你的心,你不是没有心,又是什么。” 顾倾城听他说完这话,却没有立即接话,而是静静的看着他,眼神前所未有的认真,眼中倒映着他的身影,有那么一瞬,给人一种温柔缱绻的感觉。 许久之后,她才说道,“你错了,宋鸿逸,你错了……我曾经有过心,不然你也活不到今天。” “你既然肯定我聪明以及心狠,怎么不想想,我当初救你的时候,怎么会不知道身怀异术暴露之后,会落得个什么下场?若我真的心狠,又怎么会明知将要面对什么,却依然选择救了你?真正无心之人,又怎么会在意区区救命之恩?” 她看着他,一字一顿,“宋鸿逸,我曾有心。” 宋鸿逸怎么也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回答,他看着顾倾城,仿佛从她眼中看到一抹眷念,转瞬即逝,再看时已然平时并无区别,让他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可是心中仿佛有个声音在告诉他,那是真的,不是错觉,她说的话,也是真的。 另一个声音却在反驳,假的,一切都是假的,这个女人根本就没有心,她是在骗你。 两个声音在不停的交战,他的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 顾倾城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宋鸿逸条件反射般的,伸手捉住她的手腕,“你别走,刚才那些话到底什么意思,你说清楚!” 顾倾城勾起唇角,露出嘲讽的笑意来,“什么意思,你心里清楚不是吗。” 宋鸿逸死死捉住她的手腕不放松,“朕要听你亲口说出来!” 顾倾城看着他的脸,眼神流连,似在描摹他的轮廓一般,许久才道,“宋鸿逸,我曾有心,我曾爱过你,这下你满意了吗?” 尽管此前心中已经有了大致的猜测,可是当真正听到的时候,宋鸿逸还是有一瞬的恍惚。顾倾城恰好在此刻挣扎着想要摆脱他的控制,他一时失神,倒是让她真的挣脱了,当即提起裙角,头也不回的跑出了大殿。 宋鸿逸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低头看了看自己空落落的手心,不知为何,心中竟是升起一股名为失望的情绪,他又抬头向殿外看去,只来得及看见她黑色的大麾迎风摆动,转眼之间便消失在视线中。 那一抹跃动的黑色,仿佛颤抖的蝶翼,其上以银线勾勒的图案,好似真的活过来了一般。 他复又看向自己的手心,依稀还残留着丝滑的触感与微凉的温度。 明知道她的话不可信,可是此刻,他却是怎么也抑制不住的想要去相信,相信她方才所说的话都是真的。 —— 顾倾城一路跑出了芳华殿的正殿,却并未就此停下,又继续跑,直到来到花园中一个偏僻的角落,四下查探过确定周围并无其他人后,她忽然毫无形象的伏在树干上,低垂着头,肩膀不住的微微颤抖着。 不是在哭,而是在笑。 从定下计划的那一刻开始,她就在等这一天的到来,为此无数次在心中练习,以确保说话的语速,表情,甚至精确到每一个字该用什么声调,要如何组合,才能起到最完美的效果。 八年了,她整整等了八年了,短短几句话,在心中演练了八年,终于让她等到了这一天。 宋鸿逸终于问出了这句话。 她的计划中,宋承鄞是最重要的一颗棋子,而宋鸿逸的这句话,则是至关重要的一步。 当前期准备就绪以后,就需要这句话作为开关,开启接下来的阶段。 人心本就多疑,帝王更甚之。 长生的诱惑虽然能迷惑得了他一时,却不能迷惑一世,等他冷静下来,就会开始思考,想尽办法弄清楚,这是真的还是假的。 自古以来,从来没有人得到长生的例子,是以哪怕宋鸿逸有心,也无从考证顾倾城所说的话是真是假。 但也正因为无从考证,宋鸿逸的疑心才会无法消除,甚至越演愈烈。 跟他斗了这么多年,顾倾城很清楚宋鸿逸的为人,他虽然做梦都想要长生不老,但更珍惜自己的生命,因为长生是虚无缥缈的,而生命却是真实存在且拥有着的。若是无法真正取得他的信任,她的计划进行到最后,取得成功的几率太渺茫。 对于一个女人而言,想要取得他的信任,最简单的办法就是让他相信,你死心塌地的爱着他。 而这同时也是最难的,因为爱是一种难以捉摸的情绪。 想要装做爱一个人都不容易,更别谈死心塌地了。 若非她跟宋鸿逸之间斗了这么多年,斩断了别的路,只剩了这么一条,顾倾城也不会选择这个。 值得庆幸的是,这些年来的因果交织,却是凑出了一条完整的线来,而她只需要顺着这条线去发展与填补漏洞就行了。 可谓是省了不少的力。 只是她却没有因此宽心,甚至更加小心布局,因为她根本不敢保证,最后真的能骗得宋鸿逸的信任,所以只能更加谨慎小心的替自己增加筹码以换取更高的成功可能性。 —— 顾倾城伏在树上,一直笑,一直笑,到最后甚至笑出了眼泪。 许久之后,她才收住笑容,伸手擦去眼角的泪水,再度抬起头来时,已然恢复了一贯清冷的表情,眼角眉梢,是化不开冰凉。 她略微整理了一下衣裙,正准备离开,却恍惚看到树上有一抹黑影,顿时吓了一跳,却又很快反应过来。 “你回来了?”语气难得有些高兴。 树上传来一道低沉的男声,“嗯。” 顾倾城很快又想到自己方才的丑态,于是问道,“你来了多久了?” 只听他答道,“我随你一道进了宫门。”也就是说,他连方才芳华殿正殿之中的事,也都看到了。 稍稍停顿了片刻,他又接着说道,“你现在……还喜欢他吗?” 语气似有些忐忑。 顾倾城觉得她肯定听错了,她从认识惊弦的第一天开始,这个人就一直冷冷淡淡的,说话的语气完全没有任何起伏,就连普天之下守卫最严禁的皇城也来去自如,如入无人之境。 这样的人,又哪里会有忐忑这样的情绪。 她笑着摇头,“从来就没有爱过,又何来的现在是否喜欢。” “那你方才……”他话未能说完,便被顾倾城打断了,“骗他的。” “原来如此。”他只说了这四个字,便不再说话。 顾倾城微微仰起头来看向树上,却只看得到一个黑影,几乎与繁茂的枝叶融为一体。 “你回来了,我就安心了。” 这句话并非只是说说而已,而是真心觉得如此。 从一开始她就考虑过,若是计划进行到最后失败了,他就是她最后的退路。 远走异国他乡,隐姓埋名的生活,同时这张脸再也见不得天日。 “若是我没记错,这几年来,你离开的时间的越来越长了,这次更是完全超出了我的预料。” 他闻言,沉默许久,才道,“我只是想多陪陪故人。” 这样的语气,让顾倾城很难不想歪,“发生了什么事吗?” “没事,只是想通了一些事。” 顾倾城勉强放下心来,“该回去了,不然等他回过神来,我短时间内怕是离不得这牢笼了,源县还有事未曾办完。八年之约就快到了,很多事都要开始准备了。” “走吧。”他轻声道。 顾倾城微微点头,循着来时的路,离开了花园,又走了一段路,便见到了柳红与随行的侍卫。 “主子!”柳红见她许久也不曾出来,不由心中焦急,此刻见她安然无恙,这才放下新来。 第54节 顾倾城点头,坐上了步辇。 柳红便转头去吩咐内侍起轿子,往宫门走去。 而如顾倾城所预料的,宋鸿逸回过神来以后,遣了人过来想要留下她,却终究晚了一步。 作者有话要说:  重点申明:女主一点也不喜欢渣皇帝,所说一切完全是为了骗他! 好了,我去睡了,大家晚安~ ☆、87|第87章 内侍回来禀报去晚了没能把人拦下,宋鸿逸闻言,许久不曾发话,来人一颗心不由得悬了起来。 近两年来,陛下的性子愈发让人捉摸不透了。前一刻还带着笑,也许下一刻便会阴云密布,谁若是不小心触了霉头,小命可就没了。 原本在陛下身边伺候,虽然也得小心翼翼,却是人人争抢的好差事,可如今陛下喜怒无常,一干伺候的人可谓是如履薄冰。 “罢了,你退下吧。”许久之后,宋鸿逸才发话,听得命令,内侍忙不迭的出了正殿。 宋鸿逸看着空落落的殿堂,一时之间有些怅然。 这个地方她住了十来年,可也空了近八年的时间,即便干净整洁如初,却是半点也没有的气息了,就连她曾经存在过的痕迹,也都被时光一一磨灭。 没追回来,也好。因为他一时之间也不知该用怎样的态度来面对她。 说一点也不喜欢,那是假的。 —— 宋鸿逸遇见的顾倾城的时候,是风华正茂的年纪。 彼时,晋国大军冲破了陈国最后的防线,长驱直入帝都。他带着人马突破了皇城大门,所过之处,尽是跪地投降的宫人。 陈王自知大势已去,将妃嫔与年幼的子嗣聚在金龙殿上,逼着他们做出选择,自尽已保皇室尊严,还是成为亡国奴,阶下囚,一生背负屈辱而活。 人总是贪生怕死的,哪怕活得再艰难,也不想死。 陈王看着殿上或死去或低沉啜泣的身影,眼中尽是沧桑。 宋鸿逸带兵进入大殿的时候,空气里尽是血腥的气息,陈王端坐在龙椅上,神色平静。 “终究还是来了。”他的声音亦是很平静。 “受降,亦或死。”宋鸿逸一身戎装,手中长剑闪烁着寒光。 “先皇传位于朕,朕不仅没能将陈国治理得更好,甚至连这片江山都受不住,朕愧对先皇,若再苟且偷生,又有何颜面去见陈氏列祖列宗!” “那她们呢?”宋鸿逸指着殿中妃嫔。 这些平日明争暗斗,手中沾染了不少鲜血的女人,如今却一个个吓得瑟瑟发抖,唯有头戴凤冠一身朝服的皇后,脸色虽然苍白如纸,姿态却是依旧端庄大方。 陈王转头看向她,眼中略有欣慰,“到头来,只有你陪在朕身边。” 宋鸿逸以为会看到一对患难夫妻,却见皇后忽然笑了起来,极尽讽刺,“陛下忘了,还有一个人呢。陛下生前对她宠爱如斯,到了地下,若是少了她的陪伴,难免寂寞。” 陈王闻言,脸色微变。 皇后继续道,“陛下莫慌,臣妾这话,不过是赌气罢了?毕竟在此之前,您已经让人悄悄将她送出宫去了,不是吗。” 只是她越说,陈王的脸色越差,“你把倾城怎么了?” “毕竟是陛下的心头朱砂痣,臣妾能把她如何,不过是送她一程,让她与陛下能在黄泉之下再会,这是臣妾最后能为您做的了。” 听得这话,原本神色镇定的陈王,此刻竟然流露出哀伤的神情来,“倾城生性善良,与世无争,你又何苦与她计较?若是陈国未亡,百年之后,能葬在朕身旁的,也只有你一个而已。” 皇后闻言,沉默许久,才道,“即便臣妾不动手,也还有其他人,她终究是活不下去的。” 此后便是长久的沉默。 宋鸿逸并无耐心继续看下去,便命人呈上毒酒。 一盏毒酒,要了陈王的命,也结束了延续几百年的陈氏江山。 皇后临死前,不知为何突然与宋鸿逸说道,“她往西北城门去了。” 如此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宋鸿逸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这个她,指的是他们方才提到的名为倾城的女人。 “殿下,余下的人该如何处置?”手下适时提醒道。 “押起来,等候父皇发落。”宋鸿逸收起手中长剑,转身离开金龙殿,“随本宫去看看,到底是怎样的女人,使得陈王至死都放心不下。” 他带着一队精英往西北方向追去,最终在城门处的城墙上,看到了一道绯红的身影。 彼时的顾倾城正被皇后派的人逼到了城墙之上,左右都逃不过死字。 宋鸿逸带人解决了皇后的追兵,走上前去,恰逢她猝然回首,一头青丝散乱,却不损其美貌,眉如远山秋水为眸,美得惊心动魄,轻易迷了他的眼。 那时,他才真正认识到,何为美人,此后再无红颜能入眼。 —— 顾倾城回到源县的时候,府上一切如旧。因为她每年都会去天水山庄几次,每次待的时间不等,少则几天长则一两个月,下人们早已习惯这种主子不在的情况,不会因此有什么特别的反应,一切如常。 即便府上还有一个曾特别交代不得怠慢的贵客,丫鬟们也只是照例去询问早膳晚膳要吃什么菜,在花厅用膳还是送到西厢来。 顾倾城离开的这些时候,起初宋承瑀十分的不习惯,经常会召来丫鬟询问她是否回来了,丫鬟回答说没有,他又问什么时候回来,丫鬟则答不知。 如此循环。 几日之后,他才从别的地方知晓顾倾城的情况,此后便不再询问丫鬟。 今日,丫鬟照例询问过晚膳如何之后,得了回复,本已经走出了房门,却又突然折了回来,对宋承瑀道,“公子,我家小姐方才回来了。” 宋承瑀闻言一愣,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回来了?” 丫鬟点头称是。 宋承瑀又问,“她此刻在何处?” 丫鬟却是不知,摇头道,“奴婢只是在来时恰好见到小姐经过,往东厢的方向去了。” “下去吧。”宋鸿逸挥手道。 丫鬟领命退下了。 宋承瑀在屋内待了许久,才平复下迫切的心情,转动轮椅出了房门,往东厢赶去。 —— 顾倾城倒是真的在东厢,不过此刻正躺在美人榻上小憩。 从西北到京城,数千里的路程走下来,只要是个人都会累,之后未曾休息,便去了皇宫,流了一碗血,又声情并茂的演了一段戏,之后又一路赶回源县。 她的身子本就养得娇气,现在可谓是累得快睁不开眼了,刚躺下没多大会儿,便沉沉睡去。 柳红候在门外,见到宋承瑀转动着轮椅过来,颇有些惊讶。 能在这个院子里伺候的人,全都是信得过之人,换言之,都是知道宋承瑀的身份的,见状,纷纷行礼。 “无须多礼。”宋承瑀道。 柳红直起身子,低声问道,“殿下怎么来了?” 宋承瑀看了看紧闭的房门,也压低了声音,“听闻她回来来,便来看看。” 柳红也不隐瞒,“主子这会儿已经睡下了。”弦外之意便是他可以走了。 宋承瑀是聪明人,自然听懂了柳红话里的意思,然而心中却迫切想要见到人,于是道,“我只看看她便走。” 柳红未曾料到他竟会坚持至此,愣了一下,便见他转动着轮椅越了过去,她此刻已不可能再将他拦下。 之前的那次大改造,宋府所有的门槛都被去掉了,包括顾倾城所住的东厢。是以,宋承鄞来到门边,轻轻推开门后,便毫无阻碍的进了屋内。 柳红见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口,一时之间惊讶不已,心中亦是有了猜测。再看旁边的几人,同样面露惊讶之色,想来也是猜到了什么。 柳红当即横眉,冷声道,“都管好你们的嘴,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们心里应该清楚。” 好在都是知根知底的人,纷纷收起多余的表情,齐声应下。 —— 宋承瑀其实不懂,他为什么要这么坚持,即便明知道她已经睡下,却还是想要进来见她一面。 可是当他小心的转动着轮椅来到顾倾城身边,看到她熟睡的脸时,所有的问题就被抛到脑后。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仅仅只是想见而已。 之前每日里都有她陪着的时候,除了欢喜以外,并无其他感觉。可是这回她忽然离开,他便觉得心中仿佛缺了一块,万般不适。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一月未见,思之如狂。 而如今见到了,原本空落落的内心,仿佛一瞬间被填满了。 只是看清她眼底的青黑时,顿时心疼不已,控制不住的伸手轻抚上她的脸。 肌肤如想象之中一般,细致滑腻,让他爱不释手。待见顾倾城微微蹙起眉头,似有不适,他才如梦初醒,忙收回手,逃也似的离开了房间。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离开房间后,原本熟睡的顾倾城,忽然睁开了眼,拥着锦被坐起身来,看着他离去的方向,神色沉沉。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就一更,明天再继续双更,或者三更 话说起来,已死的陈王对女主还是有几分真心的,也算是半个好人了 然后,看在我这段时间这么勤劳的份上,还没包养我的,就动动手指收了我呗,爱你哟 ☆、88|第88章 顾倾城只睡了一个下午,傍晚的时候便起了。 柳红进来伺候的时候,脸上表情颇有些奇怪,欲言又止。只是等到最后都要出门去用晚膳了,她也没说出来。 顾倾城见她憋着难受,便开口问道,“怎么了?” 即便如此,柳红依旧迟疑了一下,才道,“方才主子你小憩的时候,承瑀殿下来过了,我说你已经睡下了,他却是坚持要进去,不过只待了片刻便走了,只是……他离开时,神情有些慌乱。” 第55节 原来是为了这事。 顾倾城微微摇头,“无事,我知道。” 柳红一下子便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她知道,也就意味着那个时候她醒着,或者是被惊醒的。若是前者还好,若是后者,就少不得要怀疑,是否宋承瑀做了什么以至于惊醒了她。 是以,柳红语气略显担忧,还夹杂了几分迟疑,“承瑀殿下他……没做什么吧?我那时没想到他会那么坚持,失神之间他便走了过去,我便不好再将他请回来。” 顾倾城仍旧摇头,斟酌了一下,道,“他如今的情况,我当初也没想到,不过,总归不是什么坏事,不是吗,也许,最后会变成好事也说不一定,暂且放着不管,就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吧。” 柳红点头称是。 —— 顾倾城离开的这段时间,宋承瑀用膳都是让人送到西厢去的,如今顾倾城回来了,他自然不会继续在房中用膳了。 从东厢离开后,他转着轮椅去了花园中,在湖边坐了一整个下午,也思考了一整个下午。 他端着湖边放置的鱼饵,投入湖中,看着争相跃起抢食的锦鲤,鱼腹处一抹耀眼的白色,不知怎么的,竟是又想起了放在在东厢房中的那一幕。 他低下头来看着自己的手指,指尖仿佛还残留着那人的温度,那种温润细滑的触感缭绕心间,挥之不去。 宋承瑀觉得他这是着魔了。 明明很清楚,那个女人是他父皇的宠妃,又与他母后年岁相当,幼时还不止一次被母后耳提面命要远离她,那些形容她的词语,几乎将她整个人都妖魔化了。 当然,那时的他并不害怕,甚至有些好奇,甚至还拿去问了先生,问世上是否真有这样的人。那时,先生与他林林总总说了许多,最后总结下来,大意便是说,他身为男儿,当有大抱负,而不是去参与这些女人之间的勾心斗角,再美的红颜,最终也逃不过时间的诅咒,最终化为一捧黄土。 先生乃是他最佩服的人,程度甚至超过了他的父皇,先生说的话,他自然尽数记下,自此便不再好奇,哪怕后来仍旧会从别人口中听到她的名字,也只是听听而已,过后便忘了。 八年前,因为盐之一事,真正与她接触时,顾倾城这三个字,才真正化为一个活生生的人,而非仅仅只是一个名字。 后来知道得更多,对这个人也越是好奇。 不过,那时他以为他只是单纯的好奇。 如今回想起来,好感大约是在第一次见面时,就有了的吧。只是那时他心中有更重要的事,是以从未去细想去审视自己的内心。 而如今发生了意外,他所有的念想一夕之间成空,心头仿佛被生生剜去一块肉,空落落,血淋淋,痛不欲生。 那是他人生之中最为绝望的时光。 最初醒来的时候,他不止一次想要寻死,生无可恋的情绪抑制不住的从心底滋生,而后茁壮成长。 她却是恰巧在那个时候出现,不仅救了他的命,还救了他的心。 原本仅仅只是好感,在之后的相处之中,慢慢转化成了爱慕,仿佛春雨润物无声,他根本不曾察觉。 若非她这次离开了一个月,他根本不会察觉自己的心思。也许要等到回京之后,才会察觉。 回京。 想到这两个字,他便又想起了一直被他忽视的事。 她给的母后承诺,留他在宋府半年,而如今已经过去了大半。 到了那个时候,他就没有理由继续留下来了。 一想到这一点,心中便控制不住的发闷。 —— 顾倾城到花厅的时候,宋承瑀已经在这里坐了一会儿了。他手中拿着一卷故事话本,好似看得入神,时而蹙眉时而微笑。可是却在第一时间发现顾倾城来了。 他放下手中书卷,微笑道,“你来了。” 虽然他的神情依旧如往日一般,可是经历了之前的事,柳红却总觉得,他落在顾倾城身上的眼神似有些缱绻,声音也像是温柔。 顾倾城走到桌边坐下,回以微笑道,“近来身体如何了?” 宋承瑀回道,“好多了。”说罢,顿了顿,又道,“我之前本想约你一道去赏花,却被府上丫鬟告知你有事离开了,此后一个月也没有消息,心中甚是担忧,如今见你回来了,便安心了。” 话虽是如此说的,实则字里行间,都在不着痕迹的打探她这段时间去了哪里。 顾倾城也不瞒他,“之前去了京城,偶然得知鄞儿那边情况可能不太好,便匆匆赶去探个究竟。” 宋承瑀闻言,心道,又是因为他,宋承鄞他何德何能? 他藏于袖中的手紧握成全,手背上青筋毕现,面上却是露出关切的神情,“宋……八弟他怎么了?” 顾倾城简单的将宋承鄞的情况说了一下。 宋承瑀安慰道,“八弟他如今没事了就好了。” 顾倾城点点头,转头吩咐柳红,让厨房上菜。 这段时间以来,她不仅是身子受累,胃也同样跟着受罪,虽然回程时沿途偶尔也能吃上一些好的,但更多时候,都是在委屈自己吃点心干粮以充饥。 这并非是她矫情,而是这些年来,她不仅是身子养娇了,嘴也跟着养叼了,很多地方的饭菜,看上去便让她毫无食欲,更别提下咽。 如今回到了自己的地盘,难免要好好吃上一顿。 厨房的人陆续将菜端了上来,最后摆了满满一桌子,大部分都是她爱吃的菜,相比之下,宋承瑀喜欢的那几个菜,都快被衬得看不见了。 丫鬟们最后再摆上碗筷,便退下了。 宋承瑀拿起筷子,十分自然的往顾倾城碗里夹了一道她最爱的菜,她也没说什么,便直接夹起来喂到嘴里。 一顿饭下来,宋承瑀几乎都没怎么吃,而是全程注意着顾倾城,只要她碗里空了,他便会夹菜进去补上,而且每道菜最多夹两次,且分量很少,自后就会换下一道菜,以保证她既不会吃太饱,又能把大部分的菜都吃上。 柳红在旁边看了,心中感想简直已经不能用惊讶来形容了。 明明在此之前,宋承瑀的行为虽然让人起疑,但也还算收敛,勉强也能解释得过去。 可是这会儿,他简直可以说是明目张胆了,就差没露出宠溺的笑容再说几句调笑的话了。如今只要是个人,都能察觉到他的心思! 柳红不由得庆幸,留在这个屋子里的,都是信得过的人,不怕这件事被传出去。 可她同时也为此担心,宋承瑀如今的行为,若是只在宋府还好,至少还能控制,可若是出了这座府邸,他也依旧如此,可怎么办才好。 柳红倒是不担心有人说顾倾城的闲话,毕竟她从来都不是会在意别人看的人,可若是因此影响了她的事,可就遭了。 柳红心中担忧不已,可是反观两个在座的当事人,顾倾城依旧一脸从容,别说忧心了,甚至不曾表露出半点异色,仿佛真的什么都没察觉。 宋承瑀亦是,一脸正色,仿佛此刻所作所为就是一件普通的事,完全不顾及对面坐着的女人,一个身份是他父皇的宠妃,另一个身份是他母后从前的宿敌,一度恨之入骨。 吃完饭过后,宋承瑀又与顾倾城闲聊了许久,直到夜深了,才收住话头,却是十分自然的让顾倾城送他回去。 柳红的惊讶简直掩不住,表露在脸上,被顾倾城淡淡扫了一眼,才忙不迭收敛起来。 顾倾城不曾拒绝,站起身来绕到他身后,推着轮椅往花厅外走。 一轮明月高挂于夜空,空气中弥漫着不知名的花香,清淡而雅致。 待行到花园的时候,宋承瑀忽然开口让柳红退下,后者看了一下顾倾城,见她微不可查的点了下头,便退下了。 顾倾城便推着他到了湖边,夜风习习,吹散了倒映在湖中的月影。 四周环境甚至安静,除了草丛灌木中偶尔传出的虫鸣声外,再听不到别的声音。 “倾城。” 许久之后,宋承瑀忽然开口唤她的名字。 “嗯。”顾倾城微微应声。 “今日你回来后,我曾去看过你,那时你正在小憩。我不顾柳红的阻拦,推开房门走了进去,我原本不知道我为何要这么做,可是在看到你的那一刻,我忽然就觉整颗心一下子安定下来,什么也不想,就想一直看着你。” “这一整个下午,我都在想,我这是怎么了,后来终于想通了。” “我想,我是喜欢上你了,顾倾城。”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还有一章~ ☆、89|第89章 “我想,我是喜欢上你了,顾倾城。” “哪怕你是父皇的女人,是母后的宿敌,明知道这样心思是有违伦常的,可是我还是克制不住的喜欢你。” 宋承瑀一股脑的把心中的话都说了出来,之后便是等待审判一般,等待着顾倾城的答案。 他此生从未如此紧张过,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呼吸之间,时光好似轮转了一圈。 他想过顾倾城会有怎样的反应,惊讶,鄙夷,愤怒,又或者是其他。 却怎么也没料到,她仅仅只是平淡的说了一句,“我知道。” 宋承瑀背对着顾倾城,此刻又是夜里,虽然天上明月高挂,却终究照不亮大地,是以他看不到她此刻的表情,然而他却可以想象,她在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脸上的表情,也许就跟她的语气一样清冷淡漠,看不到丝毫起伏。 你知道了,然后呢? 宋承瑀想问,心中却凭空滋生莫名的恐惧,让他不敢开口。 死一般的寂静,就连夜风与虫鸣声都仿佛褪去。 许久之后,他终于受不住这样的气氛,转动轮椅想要逃离。 却是让顾倾城拉住,寸步难行。 她走到他面前,俯下|身子来,视线与他齐平,两人不可避免的靠得极近,呼吸都仿佛交缠道了一起,他的大脑有一瞬的空白,紧接着便听到她说,“你喜欢我什么呢?” 不等他回答,她又继续道,“是这张脸吗?” 宋承瑀的视线不受控制的在她的脸上流连,月色下只能看到精致的轮廓与纤长的睫毛,他的脑中却是会自动浮现她的容颜。 他先是摇头,紧接着又点了头。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她也许看不清楚他的动作,便开口道,“我不否认有这方面的因素,但是却不是全部,甚至不是最重要的。” 此话并非敷衍,而是事实。 他不敢说就算她没有不老的容颜,他也依旧会喜欢她,可至少初见时,他是没有喜欢上她的。 “就算你说的是真的,又有什么用呢?你别忘了,我是你父皇的女人,上了宗室玉牒的淑妃,而你的父皇如今正值壮年。” 宋承瑀想反驳她的话,却找不到任何理由。 顾倾城却未就此停下,又继续道,“你要如何?求他把我赐给你吗?就算他同意了,那我在你心中是什么?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任由人转手赠送吗?”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宋承瑀死命的摇头,“我会等你的,等到你自由的那一天!只要宋承鄞坐上那个位置,就会有那一天!” 顾倾城笑得讽刺,“也许会有那一天,可那时的你,想必已是妻妾成群,我为何要放着好好的太后不做,要去做你的妾侍呢?” 第56节 若是宋承鄞最终坐上了龙椅,她便与皇后一样并称太后,甚至地位还隐隐压过她一头,毕竟龙椅之上,是她一手养大的孩子。 仿佛怕她不相信,宋承瑀说得急切,“只有你,只会有你,不会再有别人!” “就算我信了你的话,但是你有没有想过,我比你大那么多,甚至与你母后同岁,等到那时候你正值壮年,而我却已白发苍苍,到了那个时候,你要如何面对我呢?” 她的问题越来越刁钻,宋承瑀忽然明白过来,她的用意为何,可他却不甘心,“你说了这么多,无非就是想让我放弃,你说的这些问题,我心中同样清楚,可是顾倾城,你是我第一个喜欢的女子,也许会是唯一的一个,你让我怎么甘心?” 顾倾城闻言轻笑,“你不甘心又如何?喜欢二字,并非只是说说那么简单。走吧,夜已深了,你该休息了。”说罢,绕到他身后,推着轮椅,往来时的方向走回去。 不知是否真的被她说服了,一路上,宋承瑀都不再说话,低垂着眉目,叫人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行到花园路口处,便见得柳红提着灯笼候在那里,摇曳的灯光下,隐约可见的她一脸焦急的表情。 听到车轮在青石板铺就的小路上转动的声音,柳红忙看了过来,“主子!” 顾倾城走了过去,轻声道,“走吧。” 柳红便提着灯走在前方引路,许是察觉到身后两人之间异常的气氛,她也未曾再说别的话。 一路沉默,很快便到了西厢院门前。 “我便送你至此,你回去后,早些休息吧。”顾倾城说完,便准备离开。 下一刻,却感觉手被抓住了。 青年的手指修长,指尖微凉。 他握得那么近,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的浮木一般。 顾倾城终究挣开了他的手,只留下一句“我走了”,便带着柳红离开了。 宋承瑀扭头看着她离开的身影,直到摇曳的烛光消失在小路的尽头,他也舍不得转过头来,手被挣开的那一瞬间,心中仿佛也塌陷了一块,空落落的,说不出的难受。 —— 第二日,天色方才亮起没多久,顾倾城便被叫醒了,柳红脸色颇有些愤怒的向她禀告,“二皇子昨夜里着凉了,烧得整个人失去了知觉。” 顾倾城闻言,睡意便消了一些,“怎么回事?” 说起原因,柳红更气了,“今日一早,负责洒扫的丫鬟去西厢那边打扫的时候,发现二皇子坐在院门口,丫鬟上去问候,却未得回复,后来才发现他是昏迷过去了。” “他昨夜根本就不曾回屋子里去,在院外呆了一宿,我让小厮替他更衣的时候,才发现他的衣服微微有些潮意!” 如今虽已是春夏之交的时节,夜里的温度还是很低,更深露重,再加上他的身体本就还有些虚弱,一夜下来,不着凉才有怪了。 顾倾城没想到他竟然会这么倔,微微叹了口气,从床上坐起身来,吩咐道,“替我更衣,我过去看看,另外再让人去请李修齐过来。” 柳红应下,将命令转达下去后,复又回来替她更衣梳洗,收拾妥当后,便去了西厢。 —— 雕花的红木床上,俊逸的青年安静的躺着,紧闭着眼,眉头微蹙,面色苍白之中又夹杂着一抹不正常的潮红。 顾倾城伸手去探他的额头,手背传来滚烫的触感。 她正要收回手,却被昏睡之中的宋承瑀抓住,嘴中喃喃道,“别走……”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 顺便预告一下,很快就要到高能剧情了~ 感谢【慕白】的地雷,手榴弹,火箭炮,壕,又否? ☆、90|第90章 顾倾城看着那只紧紧抓住她右手手腕的手,微微蹙眉,挣扎了一下没能挣脱,神色更显暗沉了两分,索性伸出左手去,一根一根的将宋承瑀的手指掰开。 “李修齐来了,直接带他过来,你再去吩咐伺候的人把隔壁的屋子收拾一下,让李修齐住下,就跟他说是我拜托他的,暂时留在府上照看二皇子,直到他退烧醒来。” 顾倾城吩咐完之后,便直接转身往门外走。 柳红应下,又看了一眼床上躺着的宋承瑀,微叹口气,便也转身离开,出得门外后,寻了院中的丫鬟,将顾倾城交代的话吩咐下去后,直接离开了西厢院子,往府门走去。 虽说李修齐原本对宋府也算是熟门熟路,前段时间又上门替宋承瑀诊治过,即便不用人迎接,他也找得到路,但是顾倾城既然吩咐了要转达话,柳红便不能将这活推给别人,是以只能亲自去大门外候着。 好在李修齐来得很快,柳红没等多大一会儿,便见着了人。问好之后,她便先走在前方引路,等到了西厢院外,才将顾倾城的原话转达。 李修齐听了连连点头,再三言道,“定不负卿晚姑娘所托。” —— 柳红原以为顾倾城会直接回东厢,结果她去了却没找见人,问过伺候的丫鬟,才知道她去了书房。 柳红跟着又去了书房,进门的时候,便看见顾倾城正伏案书写,听见她的脚步声,抬起头来问了一句,“那边的事都办妥了吗?” 柳红点头答是,迟了了片刻,又接着道,“二皇子殿下他这般行为,未免也太……”想了想,却是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 顾倾城复又低下头去,一边继续书写,一边轻描淡写道,“我原本正愁该用什么理由将谢家人请过来,如今他这么一闹,倒是方便了我。鄞儿的事,谢家此次怕是也受了不少惊讶,晾着他们这么久,也该谈一谈了。” 她虽如此说,柳红却始终不放心,问道,“若是叫皇后娘娘知道了二皇子殿下的心思,怕是会对主子你不利吧?” 顾倾城写完了书信,搁下笔,微微摇头道,“放心吧,他不敢让任何人知道他的心思的。” 柳红听她如此说道,便也暂时放下心来,看向书案上墨迹未干的书信,问道,“这信可是今日送出去?” 顾倾城点头。 当日下午,这封信便被送出了宋府,快马加鞭送往京城,在入夜时分,便送到了谢老爷子的书房里。 谢老爷子看过信件之后,沉默了许久,便将书信烧掉,开始处理别的事。 第二日一早,下了早朝,他便去后宫求见皇后,父女两人商议妥当之后,他便出宫了。 皇后一边让侍女准备东西,同时去向宋鸿逸报备,后者询问她因何事要出宫时,她只说了要去源县接宋承瑀回京。 宋鸿逸听到源县二字,便不由自主的想到了顾倾城,便不再细问,准了皇后的行程。 翌日,皇后便带着人离了宫,往源县赶去。 —— 同一时间,宋府,西厢。 顾倾城拿了一卷话本,有一页没一页的翻看着。 李修齐在西厢照顾了一日一夜,到了夜里,宋承瑀的烧便退了下去,不出意外,今早便能醒来。 是以,顾倾城一早便过来了,她在等他醒来。 整个西厢大院里,除了守在门外的柳红以外,便再没有任何闲杂人等。 顾倾城等了许久,直到手中的书页翻了大半后,宋承瑀才醒来。 —— 昏迷的这段时间,宋承瑀脑中一直回响着那天夜里顾倾城说过的话,回放着她抽手离开头也不回的画面。春夏之交夜里寒凉的温度,一直浸透到心底,让他全身止不住的发冷。 如此煎熬着,不知过了许久,身上的凉意渐渐散去,鼻尖缭绕着熟悉而让人心安的香味,他悠悠转醒。 睁眼便看到熟悉的帐顶,他微愣之后,侧头看向床外,便看到了顾倾城的身影。 果然不是他的错觉,她的确在这里。 只是不等他安心多久,便听得她以凉薄的语气说道,“醒了?” “嗯。”宋承瑀应声,看着她逆光的侧影,不知为何,心下生出一种不安的感觉来。 “以天为被地为席,感觉好玩吗?”顾倾城问道。 宋承瑀听得出她话中的嘲讽之意,沉默不语。 顾倾城放下的手中的话本,转过身来面对着他,又问了一遍,“好玩吗?” 宋承瑀无端生出愧疚感来,“对不起……” “你母后今日便会过来。” 宋承瑀问道,“母后她来做什么?” 顾倾城忽然笑了起来,“自然是来接你回京的。” 宋承瑀顿时慌了,“不是说六月吗?” “我原本给她的承诺的确是六月,只是鄞儿的事,让我心力交瘁,一时之间分不出更多的精力来照顾你,便只能把这个时间提前了。” 宋承瑀却是不信她这番说辞,“是不是因为我之前说的那番话,所以你要赶我走?” 顾倾城摇头,忽然俯下|身来靠近他,“你说那些话,我都忘了,但你最好都烂在心里,别让更多的人知道。再者,我只是通知了谢锦曦过来,至于走与不走,就是你的事了。” “很多事,其实不在于你说得有多好听,而在于你做到没有。以后别拿自己的身体来开玩笑。” 顾倾城说罢,也不等他反应,便起身离开了。 宋承瑀目送着她离开,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屏风后,才收回视线。他看着床侧的帷幔,心中却是在思索着她方才那番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 午时刚过,皇后一行人便到了宋府。 顾倾城亲自出门来接人。 进得大门后,顾倾城问道,“他在西厢,我这便带你过去。” 皇后沉默片刻,摇头道,“瑀儿那边不急,我有事要与你说。” 顾倾城便闻言,愣了一下,便带着她去了书房。 两人进了书房后,摒退了所有伺候的下人,直到夜幕低垂的时候,书房的门才再次打开。 两人从屋内走了出来,神色依旧,根本无从猜测她们都说了什么。 顾倾城叫来柳红,吩咐她带皇后去西厢,自己则回了东厢。 作者有话要说:  每次写过渡章的时候都好纠结好生硬,嘤嘤 明天会试着把银河理一下,争取早日把旧坑填完,堂堂正正做人 然后最近一直想去都市频道浪一浪,约不约你们说? ☆、91|第91章 第57节 承庆二十一年,入夏。 远去泾县天水山庄养病八年的顾淑妃终于回宫了,且是当今圣上御驾亲迎回来的。 原本许多人都已经快忘记了这个人了,经比一事,复又记了起来,记起这个女人的倾城容颜,记起她曾经的丰功伟绩,一件件,历历在目。 而相比民间,后宫之中的氛围,却是没那么喜庆,甚至还有些压抑。 因为顾淑妃在的时候,六宫独宠,无人能出其左右,便是尊贵如皇后,也得避其锋芒。 八年前,她离宫养病,消息传出来的时候,有多少人欢欣鼓舞,如今就有多少人银牙咬碎。 后来进宫的人,未曾亲眼见过当初盛景,不以为然。 总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了,便是再美的容颜,也早被时间所摧残,年老色衰者或许会畏惧,而她们青春依旧,根本无需担心。 然而真正见得那个传说中的女人时,她们才知道,自己的想法何其天真。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微风习习,空气中弥漫着不知名的花香,清淡怡人。 宫中妃嫔,除卧病在床者外,几乎都聚在芳华殿外的广场上,等着一见传说中的顾淑妃。 许是存了攀比的心思,个个妆容精致,锦绣华服加身,端得是赏心悦目。 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却始终未曾见得人来,一众妃嫔又都是娇养着的主儿,大多数人额上都已布上了一层薄汗。 眼见着就要到午时了,那可是一天之中阳光最为灼热的时候,芳华殿外虽有阴凉之处,却也是僧多粥少,渐渐的,便有人熬不住,萌生退意。 反正人都已经回宫了,也不是非得这个时候见,晨起请安,逢年过节,日后有的是机会。 这么一想,更是觉得熬不住了,开始寻思着要不要先行一步,只是瞧着周围的人都不懂声色,便也只能硬着头皮撑住。 烈日炎炎。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得不远处传来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众人瞬间打起精神来,俱都摆出最美好的姿态来。 最先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是内侍与宫女组成的仪仗队,之后才是淑妃乘坐的步辇,那明黄的色泽,刺痛了在场众人的眼。 明黄唯有帝王能用,可见陛下宠她如斯! 队伍行到广场,被一众乌泱泱的人给堵了去路,只得停下。 随行的柳红上前来询问发生了何事,领头的丽妃笑道,“众姐妹听闻淑妃姐姐养病归来,特来此迎接。” 柳红向众人福身行礼后,这才退回步辇出,微微掀起帘子,同内里的人说道。 片刻之后,众人便听得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劳烦众妹妹挂心了。”如珠落玉盘,煞是动听。 随即,便见得明黄的帘子被掀起,从里面伸出一只玉手来,肌肤白皙细腻,如上好的羊脂白玉。 柳红伸手去虚扶着。 只见得一道曼妙的身影从步辇上走了下来,一袭深紫色华服,裙身隐隐显露出繁复而精致的暗纹,如墨青丝高高挽起,琉璃簪花金步摇,极尽奢侈华丽。 一般来说,这样一身行头,甚少有人能压的住,难免被珠宝华服抢了风头。 可是,当她抬起头看向众人时,却再没有人能从她脸上移开目光。 那是一张精致绝美到难以形容的脸,眉如远山秋水为眸,冰肌玉肤,红唇多一分则艳少一分则淡,当真不负倾城之名,衬得六宫粉黛失了颜色。 这一刻,再没人觉得这个人不足为惧。 都说容貌是女人最大的依仗,那么此刻,在场众人在她面前,都成了丢盔卸甲输家。 许久之后,众人才回过神来,纷纷向她行礼。 所有人都以为,顾倾城归来,于她们而言,将是一场灾难,却不知,在不久的将来,还有一场灭顶的灾难等着她们。 —— 朝阳宫。 皇后轻呷一口茶,听宫女细细道来方才芳华殿外发生的事。 听完之后,她不仅没有生气,反而笑了起来,“她们以为顾倾城是什么人?随处可见的庸脂俗粉吗?真是可笑!” 宫女见她此刻颇为和善,便大着胆子说道,“奴婢方才远远看了,顾淑妃的容貌,与离宫之时相比并无区别,丽妃等人见了,当即花容失色。” 皇后挥手示意她下去,又屏退了其余伺候的人,便是连贴身伺候的侍女,也不曾留下。 她独自一人坐在空荡荡的大殿内,目光虚望着芳华殿的方向,喃喃自语道,“顾倾城,你曾说过,待你归来之日,便是风起之时,究竟指的是什么?” —— 不出众人遇见,顾倾城回宫的当晚,陛下便去了芳华殿。 众人心中恨恨,却是无可奈何。 却是无人知道,宋鸿逸之所以会去芳华殿,除去对顾倾城的宠爱以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 “八年之约,就要到了,倾城,你可知朕心中急切?” 宋鸿逸一袭明黄龙袍,玉冠束发,端得是风姿俊郎。 他叫的倾城,而非连名带姓的叫顾倾城,这便是顾倾城这一年来的努力换来的成果。 她只知道宋鸿逸信了她的话,却不知信了几分。 “你曾说过,得长生之后,便会忘记我从前所做的一切,可还记得?”她痴迷的看着他,眼中神色小心翼翼又暗含担忧,仿佛真的陷入爱情的痴女子。 宋鸿逸将她拥入怀中,下巴枕着她的头顶,发间幽香充斥着鼻腔,他的声音蜷卷,“朕贵为天子,说过的话,自是一言九鼎。” “那就好,那就好……”顾倾城低声呢喃,伸手搂住他的腰,头窝在他怀里,轻轻蹭了蹭。 宋鸿逸被她蹭得心痒难耐,伸手勾住她的腿窝,一手穿过腋下,便想将人抱往床上,却被顾倾城伸手拦下。 “别忘了,最后一道仪式之前,需得斋戒静心……” 宋鸿逸闻言,身子一僵,方才他是当真忘了。 片刻之后,他便将顾倾城放下,在她发间落下一吻,哑声道,“你早些休息,朕回御书房去了。” 说罢,不等顾倾城回话,便转身疾步出了屋子。 顾倾城坐起身来,看着他匆忙的背影,忽然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来,在昏暗的烛光下,显得有几分渗人。 作者有话要说:  好戏上演了 ☆、92|第92章 约定的那一日很快到来。 京城,五城兵马司总部。 宋承鄞一身戎装,面容冷厉,此刻却做着与他气质不相符的事,他正端坐在桌旁,细品着今春上贡的好茶,旁边还做了一个人。 一个年纪稍长他几岁的青年。 同样在五城兵马司任职,宋承鄞的行为举止无疑是标准武将的形象,而他旁边这个青年,却更像是一个舞文弄墨的翩翩佳公子。 楚临风。 忠勇伯府的嫡少爷,在容妃死后迅速成长起来,撑住忠勇伯府的人。 他本才学出众,却阴差阳错进了五城兵马司,几年经营下来,但也做出了不少成绩。 仔细说来,宋承鄞与他,也算是有仇的,因为当年容妃的死,顾倾城可是脱不了干系。 宋鸿逸当初那么爽快的同意把宋承鄞调回京畿重地,怕是也有这么一层原因在这其中。 “指挥使今日怎么有空请我喝茶?”楚临风开口问道,有特意指了指杯中的茶,“且还是贡茶?” 却见宋承鄞面不改色的摇头道,“不过是这一年里颇受大人照应,想请大人吃顿饭聊表谢意,只是大人素来公务繁忙,总是不得空闲,我便自作主张,以茶代酒,敬大人一杯。” 宋承鄞在五城兵马司的身份是托关系从边关调回来的粗人一个,背后靠着谢氏一族,极少有人知晓他皇子的身份。楚临风虽是知情人之一,却也不点破,揣着明白装糊涂,之前不用每句话每个字都再三斟酌注意语气。 “应该的。”楚临风淡淡回道,放下手中差茶杯,便想起身离开。哪知他方才站起来,便觉得一阵头晕眼花,身体无端疲劳,站立不稳,只觉得眼前一黑便昏倒过去。 他的身体重重摔在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相声。 宋承鄞见状,一改之前强装出的文雅,放下手中杯盏,直接捞起桌上的茶壶,将壶嘴儿对着自己的嘴,将壶中之茶水一饮而尽。 他是在等楚临风的反应。 又过了许久,之见躺在地上的人仍旧一动不动,他却并未因此完全放下心来,伸手去探了楚临风的鼻息与脉搏,确认此人乃是真的昏迷过去之后,顺手摸下了对方腰间得令牌,之后才召来手下的人,吩咐他们扶“不甚酒力”的楚大人去床上休息,并且好生照看着。 之后,他便转身出了五城兵马司。 —— 同一时间,太医院。 白发苍苍的李御医正耳提面命的对李修齐道,“你这段时间给我安分些,若无事,最好连门也别出,能回源县去最好不过了。” 李修齐一脸玩世不恭的样子,点点头,“知道了知道了,这两天你老是在说这话,次数都快数不清了,就算你老人家不烦,我耳朵里都生茧了。” 若是以往,李修齐这般回话,李太医少不得要再训斥他一顿,可今日,他却是一反常态的,看了李修齐许久,最终轻叹一口气道,“我李家时代从医,祖上更是出过好几位太医院院判,虽说不得风光显赫,却也是不差的,可传到如今,到你这一代,就只剩下一个独苗,我不求你振兴家业,只希望你能平平安安的活下去,将我我老李将香火传承下去。” “修齐,你不小了,改成家了,也不知我有生之年,能否见到曾孙出生……” 在此之前,李修齐从未接过温情牌,此刻闻言,难免有些动容,“祖父,瞧你说的,你身体还硬朗着呢,活过一百岁没问题的。”却是只字未提婚事。 李太医也不点破,微微摇头道,“近日里,也不知为何,我这心里总是不安稳,像是要发生什么大事一样。我活到这个岁数。已经是知天命了,唯独放心不下的,便只有你了……” 李修齐听他一副交代后事的语气,有些挨不住了,于是连连点头,“好好好,我听你的话,哪儿也不去,再待几天,就回源县,行了吧!” 说罢,一个劲儿的推着李太医往门外走,“你之前不是接了宫里的传召吗,这会儿也该去了,不然去晚了,宫里怪罪下来,可就遭了,快去吧,快去吧。” 李太医任由他推着出了屋子,穿过游廊,来到庭院里,一顶不起眼的小轿停在那里,他信步走过去,抬轿的人便替他掀了帘子。 小轿出了太医院,往皇宫行去,行到城门处时,他撩开侧面的帘子,打量着金碧辉煌的建筑,以往只觉得奢侈,今日却无端生出一种难以形容的不安,仿佛这里是张开巨口的凶兽,而他正踏入兽口。 —— 与此同时,京城,谢府。 谢老爷子下了早朝后,未曾多做停留,直接便回府了。 回到谢府后,匆匆换下朝服,便去了书房,同时让人将府上豢养的心腹幕僚一并叫了过去。 谢府这些年来养的幕僚何其多,此刻书房坐着的,统共加起来,连谢老爷子与管家在内,也不过才六人。 第58节 谢老爷子率先开口道,“老夫今日一早忽然收到宫中传信,说时机已到,便是今夜,不知你们有何看法?” 有些话虽然藏着掖着没有明说,在场的人心里却都清楚,这个时机指的是什么。也正因为如此,众人才觉得难以置信。 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当即反驳道,“时至今日,陛下依旧未曾立下太子,一切与往日无疑,何来时机成熟之言论!” 他无疑说出了几个人的心思,余下的人便纷纷附和道,虽然说出口的话都不尽相同,字里行间的意思,却都是一致的认为不可能。 谢老爷子闻言,也不动怒,静静看了众人一眼,才继续道,“你们可知传出消息的是何人?” 听得这个问题,众人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皇后。 皇后姓谢,乃是谢氏嫡女,且诞下陛下嫡长子,这也是谢家会这么积极的参与到这场争斗中的根本原因。 可是很快他们又否定了这个答案,因为如果真的是皇后,谢老爷子又何必多此一问。 而在排除皇后这个答案后,便只剩下一个人了。 “莫不是顾淑妃?” 谢老爷子点头,众人神色瞬间变得复杂。 谢老爷子不管众人心中如何想,又道,“她只说了几个字——今夜子时,改天换日。” 在场众人,纷纷倒抽一口凉气。 作者有话要说:  我还在家,依旧拿手机撸的,等明天回去,就多更一些么么哒~ ☆、93|第93章 承庆二十年,入夏。 夜空晴朗,星子明灭可见。 九霄殿。 宋鸿逸素来沉稳,表情甚少外露,让人无从分辨其喜怒,可今夜里,他脸上却始终挂着焦虑的表情。 原因无他,今天是八年之约到期的日子,在此之前,他已经饮过了七七四十九次鲜血,只要再进行最后一道仪式,他就能得到古往今来无数帝王梦寐以求却求而不得的长生。 今夜之后,他便能永远坐拥大晋朝万里锦绣山河,与日月同辉,直至沧海桑田。 他会有无限的时间,来修养民生训练军队,对各国进行布局,徐徐而图之,终有一日,他要一统天下,让阳光照射之处,皆为晋朝国土! 他想做的事还有很多,很多…… 只是眼看着就要到子时了,却始终不见顾倾城过来,他心中甚是焦虑难耐,伸手召来伺候的内侍,正准备吩咐对方去看看是个什么情况,便听得门外内侍阴柔的声音响起,“启禀陛下,淑妃娘娘到了。” 他闻言,便再顾不上方才召来的内侍,疾步走向殿外,一边说道,“快宣!” 内侍领命,伸手推开了门。 宋鸿逸便见得一身红衣的顾倾城走了进来。那殷红似血的色泽,在满殿的烛光照耀下,仿佛有了生命一般。 如墨青丝未曾挽起,披散于肩上,仿佛上好的墨色绸缎,柔顺而光亮。 顾倾城的五官本就生得明艳,因为对着装打扮上不甚上心,是以平日里妆容多是轻描淡写的,可是此刻,她却是一反常态,眉目细心勾勒了,使得那双原本淡漠的眼,更显黑白分明,分外惑人,唇色如血,其上似有流光,更衬得那一身肌肤欺霜赛雪。 宋鸿逸几乎没怎么见过顾倾城着红衣,因为正红的颜色,唯有原配嫡妻,才能穿着,而她虽贵为淑妃,宠冠后宫,却终究不是他的妻子。 其余妃嫔穿不得正红,却是会穿桃红浅粉的衣裙,唯有她,几乎从来不碰。 以前,宋鸿逸从未在意过,可是如今见了,不知为何,却是觉得,她之所以不碰,不过是不屑而已,即便得不到也不愿将就,因为她不仅是个聪明的女人,还有一身傲骨,宁折不屈。 她一步步走到他面前,漆黑如墨的眸子里,倒映着他的身影。 “妾,见过陛下。” “都下去,没有朕的命令,谁也不许靠近大殿一步,违令者诛九族!”宋鸿逸忽然厉声道。 今夜是至关重要的一步,容不得半点不妥。 殿内伺候的人闻言,心中惊骇不已,却不敢有半点迟疑,忙不迭有序的退了出去。不过片刻的时间,宽敞的大殿之中,如今只剩下他与顾倾城两人。 “倾城……”他忽然伸手将她拥入怀中,下巴枕在她头顶,手上力道不断加重,仿佛要将她嵌入自己的身体一般。 顾倾城感觉得到疼痛,却是不曾出声痛呼,亦是伸手穿过他的腰,在身后环住。 许久之后,宋鸿逸才放开顾倾城。 “子时就要到了,”他说,“朕想知道,最后一道仪式该如何做?” 顾倾城静静的看着他,眼中柔情似水,“阿逸……”她轻声唤他的名,“可还记得你的承诺?” 宋鸿逸点头,声音放得轻柔,“自是不会忘,你予朕长生,朕此生定不负你,这世上,唯有你,能永远陪在朕身边。” 顾倾城闻言,便笑开了,“阿逸,你可知道,长生的秘密在于什么?” 宋鸿逸心中焦虑,此刻却是未曾表露在脸上,他轻轻摇头,“不知。” 顾倾城也并非是想听他的答案,闻言,继续说道,“就像自古以来,无数禁忌之术,大多以鲜血为媒介一般,长生的秘密,不在皮肉,而在鲜血。” “我能得以青春永驻容颜不老,便是因为身上流着神之血。我的祖上,曾是蓬莱仙岛上的大能,移山填海,不过手掌翻覆。” 这片大陆上,同样有蓬莱仙岛的传说,传闻岛上有仙人,岛外迷雾深深,非有缘者不得而入。 已亡的陈国,边境大多临海,而故陈王发现顾倾城的地方,更是临近东海之滨。 历年来,出海寻找仙缘的人不知几何,却无一人得以安然归来。有人说那些人都死在了寻找仙山的路上,葬身于一望无际的东海之中,也有人说,他们是寻到了仙缘,得以进入仙岛,从此再不愿回到凡尘。 “我本生活在仙岛之中,只因年幼贪玩,私自出岛,不幸遇上妖兽偷袭,虽侥幸杀之,自己却也受了重伤,体力不支昏迷过去,再醒来便已来到凡尘,且失去了记忆……” 顾倾城说这话的时候,低垂着眉目,从宋鸿逸的方向看去,只能看到她光洁的额头与颤动的睫毛。 “后来你回复记忆后,为何……为何不曾归去?”宋鸿逸此话问得小心翼翼,仿佛在担心她忽然离去。 却听顾倾城颤声,“回不去了,回不去了……” 宋鸿逸追问道,“为何?” “为防仙人扰乱凡间秩序,岛外设有禁制,彻底隔绝了两个世界,仙人若是出了禁制,便会被剥离一身修为,几乎与凡人无异,而失去修为后,便再寻不到仙岛……阿逸,我回不去了,回不去了……” 她说及此处,竟是低声哭了起来。 宋鸿逸心疼不已,将她拥入怀中,柔声安慰道,“倾城不哭,有朕在,朕会永远对你好的……” 顾倾城哭了许久,才止住哭泣,离开他的怀抱。她仰头看着他,眼眶微红,“我此前八年让阿逸你饮鲜血,是为了让你的身体逐渐改善,否则无法承受最后一道仪式……” 宋鸿逸并未怀疑她的说辞,只关心道,“最后一道仪式到底是什么?” “换血,将阿逸你身上的凡人之血换成仙人之血,虽不能修习仙术,却可长生。” 宋鸿逸闻言,惊讶不已,“仙人之血,可是……” 顾倾城点头,“我会将我身上的血换给你,此后,我虽不会死,却会虚弱很长时间。阿逸你说过的,不会负我……” 宋鸿逸点头,神色认真。 顾倾城便拉着他来到床榻边上,“阿逸你躺下。” 宋鸿逸依言躺倒在床榻上,状似深情的看着顾倾城。 顾倾城从腰间取下精致华丽的匕首,轻声道,“阿逸别怕,一点也不疼的,很快就好了……”说罢,对着宋鸿逸的右手手腕划了一道,锋利的刀刃划开手腕肌肤,刀刃过处,鲜血喷涌而出,不过片刻,便湿透了下方的褥子。 随着鲜血的流逝,宋鸿逸只觉得身体渐渐开始发冷,他藏在身侧的左手紧紧握拳,似在忍耐着什么。 顾倾城见他脸色渐渐发白,这才将匕首换到左手,对准自己的右手手腕,划了一道深深的伤口,而后手心向下,将伤口与宋鸿逸的伤口贴合。 她也从半蹲着,改为坐在床榻之前,头靠着床沿,与宋鸿逸靠得极近,她就这般看着他,眼中缱绻柔情。 宋鸿逸能清楚的感觉到,她的鲜血流入他的体内,仿佛注入了一道温泉,使得原本冰凉的身体渐渐变暖。 这一刻,他才真正信了她的话,身侧紧握的手掌也松开。 不知过了多久,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已经恢复如初,便是连腕上的伤口也消失了,而靠坐在床榻前的顾倾城,不知何时闭上了眼,脸色苍白如纸,愈发衬得红唇触目惊心。 宋鸿逸静静看了她片刻,忽然坐起身来,小心的将她抱到床上,伸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头,手指穿过缕缕发丝,而后描摹她的眉眼,红唇,最后落到纤细的脖颈上。 瞬间收紧。 他脸上的柔情瞬间消失不见,变为渗人的狠厉。 “顾倾城,枉你聪明一世,却忘了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朕虽然舍不得你这张脸,可是长生的秘密,决不能让第二个人知道,而这世上,嘴巴最严的,唯有死人!” “所以,你去死吧!” “不过你放心,朕虽然无法实现永远对你好的承诺,却是会将你葬入帝陵,原本属于皇后的位置,也算是全了你的一片痴情。” “别怪朕,要怪就怪你知道得太多了……” 他低声呢喃,俯下|身去想在她唇间落下一吻,却见原本昏迷的人忽然之间睁开了眼,漆黑的眼眸似无底的黑洞,仿佛要将人卷入其中。 宋鸿逸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很快回过神来,笑得肆无忌惮,“你醒着也好,至少能做个明白鬼!”他说着,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却见顾倾城完全不挣扎,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甚至还微微笑了起来,显得颇为渗人。 宋鸿逸心底忽然涌起不好的预感,两只手掐上了她的脖颈,力道之大,仿佛要生生将她的脖子捏断。 然而下一刻,他却一瞬间失去了力气,掐住顾倾城脖子的手无力松开,他整个人也倒在了她身上。 视线所及,顾倾城脖颈上的青黑指痕,一瞬间消失无踪。她伸手将他推开,坐起身来,俯视着他,唇角带着肆意的笑容。 “你……做了什么?”宋鸿逸艰难说道。 顾倾城笑道,“你不是看到了吗,我给你输了血,别怀疑,我没给你下毒。怎么,不信?” “朕方才……方才……” “方才明明还好好的,是吗?那是因为我在控制着你的病情啊,你难道没发现吗,从刚才到现在,我我手一直跟你的身体有接触,你以为那是依恋吗?想多了,我只是为了让你不至于立刻死去而已。” “宋鸿逸,你真是可笑,竟然真的信了神仙之说!” “你刚才说让我做个明白鬼,这句话我也送给你。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鬼神,我的确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却也不是神仙,所谓换血之术,不过是无稽之谈,之前八年的鲜血之食,也只是为了拖延时间。” “的确,在我所处的时代,输血是可以救人,但是要血型一致才行,而你跟我的血型,正好是不一样的。” “八年前,提出所谓长生之术的时候,我就知道,我们之间必然会分出个输赢,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如今看来,是我赢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就一更,明天加更,么么哒~ ☆、94|第94章 第59节 “你……你……”宋鸿逸俯趴在床上,艰难的侧过头来看顾倾城,眼神狠厉异常,仿佛要杀人一般。 但他能做到的,也仅止于此了。 全身上下的力气一瞬间被抽空,他连动一下手指都困难,更何况杀人呢。 “我怎么了?”顾倾城坐到床沿上,将散落于身前的发丝拢到耳后,好整以暇的看着他。 “你骗朕……”宋鸿逸说这话的时候,放缓了语气,似乎想要摆出温柔的样子,混合着未曾散去的狠厉,说不出的怪异。 顾倾城大大方方的承认了,“对啊,我就是骗你的啊,我若是不骗你,你怎么会轻易卸下防备呢?从一年前鄞儿出事后回宫开始,我对你所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是假的,为了让那些话变得可信,你知道我暗地里练习了多少遍吗?人生如戏,全靠演技,如果满分是一百的话,我觉得我这一年来的表现,起码能打九十分。” “你是不是还在疑惑,藏在暗处的暗卫为何还不动手?”顾倾城忽然问道。 宋鸿逸闻言,眼睛一瞬间瞪大,“你怎么知……” 顾倾城打断了他的话,“我就是知道啊,若是什么都不知道,我又怎么敢对你下手呢。说到这里,还是要感谢你把其余的暗卫都调走了只剩下两人,否则我还有些难办。” 事已至此,宋鸿逸心里清楚,大势已去,虽然心中不甘,却也没有任何办法,他的情绪奇异的平复下来。 “你要如何?” 顾倾城以食指卷着一缕发丝打转,唇角带着状似天真的笑容,瞧起来竟是有几分天真娇俏,可她说出来的话,却恰恰相反,“我当然想要你死啊,就像你说的,这个世上,只有死人的嘴巴最严。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若是留你活着,哪天反咬我一口,我这些年的谋划不就全都白费了吗。” “你放心,至少我不会让你现在死,因为留着你还有用。” “顾倾城,你敢造反!”宋鸿逸忽然喝道,怒目圆睁。 顾倾城看着他道,“对啊,我就是敢造反,过了今夜,这个江山就要换主人了,你猜猜新的继任者是谁?” 话虽如此说,但其实根本不用猜,她费心谋划至此,又怎么愿意替他人做嫁衣。 “朕当初就不该留他的性命!” “这世上可是没有后悔药的。不过你其实没必要这么激动啊,无论是谁继位,只要他姓宋,不就好了吗。” 顾倾城说及此处,顿了顿,忽然道,“时间差不多了,你还有什么想说的话,赶紧说吧,因为再过一会儿,你就永远也不能说话了。” 却见宋鸿逸忽然笑了起来,“顾倾城,你可还记得朕当初说过的话?” 顾倾城浑不在意,“你说过的话那么多,我怎么记得啊。” 宋鸿逸却是不再说话,而是用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目光看着她,饶是镇定如顾倾城,这会儿也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 顾倾城微微蹙眉,总觉得宋鸿逸不会无的放矢,却又想不出自己有何处疏忽了,最后只得作罢。 “那么,从现在开始,好好当一个哑巴吧。”顾倾城说完,将手伸到他喉咙处,片刻后便松开了。 宋鸿逸看着她自袖中取出一方绣帕,仔细的擦拭方才触碰过他的那只手,从掌心到手指再到指缝,每一处都务必认真,仿佛真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似的。 他顾自冷笑,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了。 这是,便听得顾倾城道,“看我,高兴得都把你给忘了,若是让旁人看见你这副样子,少不得要猜测什么。”说罢,凑过身来,伸手将他翻了个身,仰面躺在龙榻上,又抬起他的头,往头下塞了枕头,“唉,又要再擦一次手了……” —— 夜风习习,卷着不知名的花香迎面吹来。 李公公拢了拢衣衫,回头看了一眼灯火通明的九霄殿,微微摇头后,便移开了视线。 他跟在宋鸿逸身边,已经有几十年的光景了,以前还多少能猜得出他的喜好,只是近两年来,宋鸿逸的情绪愈发的反复无常,便是他,也无从分辨其喜怒了。 也不知今夜是为了什么,私下调了大批的御林军驻守在殿外,又严令禁止任何人靠近,眼瞧着顾淑妃已经进去许久了,却未传出什么消息来,李公公莫名觉得有些不安。 他正走神着,视线余光瞧见九霄殿的殿门打开了,他忙几步走过去,只见顾淑妃一脸慌乱的神情。 “娘娘,出了何事?”他赶忙询问道。 “去朝阳宫请皇后过来,快去!”顾倾城急道,李公公还想仔细问询,便见她凤眸瞪了过来,“还不快去!” 李公公只得领命退下,召来一旁的内侍,附耳吩咐下去。 —— 朝阳宫,大门已落了锁,除去值夜的宫女内侍外,其余人都已入睡。 皇后的寝宫中,掌灯的宫女往快要燃尽的灯台内添了灯油,又拨了拨灯芯。做这些的时候,她的动作十分的轻缓,就怕一不小心惊醒了熟睡的皇后。 然而,重重帷幕后,本该熟睡的皇后,此刻却是醒着。 或者说,她今夜根本就不曾入睡。 顾倾城传达的消息,也往朝阳宫中送了一份。 她在等,那句所谓的改天换日,究竟是什么意思。 她正沉思着,忽然听着门外传来喧闹声,她便顺势坐了起来,询问道,“何事吵闹?” 只听得守门的侍女回禀道,“启禀娘娘,九霄殿的李公公让人传话,说淑妃娘娘想要见您。” 九霄殿是帝王居所,而想要见她的人却是顾倾城,皇后心中明白,怕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且十之八|九就是所谓的“改天换日”。 “来人,替本宫更衣梳洗!” 大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宫女鱼贯而入,各自捧着东西,忙碌起来。 不过片刻的时间,一切便已收拾妥善。 皇后带着人往九霄殿行去。 —— 皇后一行人到达九霄殿时,见得殿外站着的整齐划一的御林军,心下惊讶不已,她竟是不知道这些御林军是何时被调过来的! 她行到殿外,便见到在九霄殿伺候的李公公这会儿正站在门外,瞧见她来了,忙迎了上来,急道,“奴才见过皇后娘娘!” 皇后看着紧闭的殿门,询问道,“发生了何事?” 李公公摇头道,“奴才不知,淑妃娘娘吩咐过,只能让您一个人进去。” 皇后店点头,“下去吧。”说罢,越过他,行到门前,将门推开一条缝,走了进去。 大门复又合上,彻底隔绝了外面探视的视线,又仿佛隔开了两个世界。 皇后进得殿内,只见灯火通明的大殿中,竟是空无一人,她这是才想起,难怪方才看到殿外站了那么多人。 她一路直行,越过御龙在天的绣屏后,便见得龙床之上躺着一个人,旁边是一袭红衣的顾倾城。 许是听到了声音,原本侧身而坐低垂着眉目的女子抬起头来,看了过来。 饶是身为女子,皇后亦是被其美貌所惑,有片刻的失神。 “你来了。”顾倾城淡淡道,声音隐隐在空旷的殿内回响。 皇后走近了,便看清躺在床上的宋鸿逸,他紧闭着眼,状似安详的躺在那里。 “陛下他……”皇后问道。 却见顾倾城神色从容,“不知为何,我叫不醒陛下了。” 皇后闻言,瞳孔瞬间放大,“什么意思?” 顾倾城未曾回答她的问题,侧过身子,伸手去轻轻推了推宋鸿逸的肩,低声唤道,“陛下醒醒,陛下醒醒……” 皇后忽然就明白她的意思了,只是不知为何,忽然觉得有些心惊。 “接下来该如何?”顾倾城停下手上的动作,转过头来看向皇后。 皇后看着她从头至尾从容镇定的神色,只觉得莫名生出一丝寒意,瞬间侵袭身体各处,手脚渐渐冰凉。 “是否该召谢丞相进宫相商?”顾倾城又问,眸色深深。 皇后下意识的点头。 便听得顾倾城道,“你去告诉李公公吧。”她说罢,便低下头去,只见得光洁的额头与纤长的睫毛,不知阴影之下的神色如何。 皇后见她如此,很快冷静下来,应下之后,转身往殿外走去。 —— 李公公从未觉得时间如此难熬过,正是应了那句度日如年。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瞧见紧闭的大门再次打开,他忙迎了上去。 出来的皇后娘娘。 “奴才见过娘娘!”他道。 皇后神色不辨喜怒,让人猜不透她心里在想什么,她看着他,低声吩咐道,“传本宫旨意,宣谢丞相连夜进宫,又要事相商。”顿了顿,又道,“若是走漏了什么风声,可别怪本宫无情!” 李公公听得她最后这句话,心下一惊,忙不迭点头应下,本想召来内侍去传旨,后又作罢,决定自己亲自前去。 作者有话要说:  12点左右还有一章~ ☆、95|第95章 谢府。 黎明将至,这是一天之中最为困倦的时辰。 守门的小厮伸手掩嘴,哈欠连连,眼中隐隐有泪花。 他的眼睛渐渐眯起,仅剩下一条细缝,头一点一点的,似钓鱼一般。 一阵夜风吹来,顿时把他给冷醒了,拢了拢衣襟,恨不得把头整个缩进衣服离去。 这时,忽然听得一阵马蹄声响起,由远及近,像是朝着这边而来。 小厮愣了一下,随即又摇摇头,自语道,“大半夜,哪里来的马蹄声呢……” 京城不比其他地方,乃是天子脚下,宵禁十分之严格,入夜之后,街上的人流就开始渐渐减少,甚至等不到宵禁时间,基本上就见不到一个人影了,王公贵族聚居的东城,更是整天都没什么人。 如今已近黎明,更是不可能再有人出行,更何况还骑着马。 只是,马蹄声却是不仅没消失,反而愈来愈近。 小厮瞪大了眼,探过头,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便见得一队人马骑着马,想着谢府的方向奔驰而来,马蹄声阵阵,最终停在了谢府门口。 俗话说得好,宰相门前三品官,小厮乃是谢府的人,说话都要多有几分底气,他清了清嗓子,正准备询问来人所为何事,便见得领头的人下了马,走到了灯下,一身宫中内侍着装。 小厮顿时觉得有什么卡住了脖子,说不出话来。 第60节 “皇后娘娘有旨,宣谢丞相即刻进宫觐见!”那人嗓音阴柔,气势却是十足。 小厮忙不迭进门通报。 —— 静心院。 值夜的护院在院门口站得笔直,听得脚步声响起,猛地转头看了过去,见是守门的小厮,神情也不见放松,伸手拦住了去路,放低声音道,“发生了何事?” 小厮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宫、宫中来人,宣、宣老爷即刻进、进宫……” 护院闻言,神色一怔,而后转身往院内去通报。 消息层层递进,传到了谢老爷子的耳中。 他自床上坐起身来,神色清明,未曾见得丝毫睡意。 吩咐下人伺候着洗漱更衣,很快便收拾好了,出得府门时,谢府的马车已经等候在门口。 谢老爷子与前来传旨的李公公寒暄了两句,便坐上了马车。赶车的车夫鞭子一挥,马儿吃痛,便跑了起来。 谢老爷子坐在疾行的马车中,面上神色镇定,心中却是不平静。猜疑,忧心,混合着未知的期待。 马车一路行到皇城外,瞧见是谢府的马车,又有李公公领路,畅通无阻的进了城门,又换了轿子,往九霄殿赶去。 一行人很快来到九霄殿外。 谢老爷子下了马车,独自进了殿内。 李公公看着再度合上的大门,心中忽然生出某种预感。 —— 殿内。 皇后与顾倾城俱都坐在床边,各自低垂着眉目,不知在想什么。 沉默的氛围因为谢老爷子的到来而被打破。 “不知皇后娘娘深夜召见老臣,所为何事?”只要是在这皇宫之中,谢老爷子但凡见到皇后,都会按规矩行礼。 “父亲,你终于来了!”皇后此刻的语气,甚至有些迫切。 “许久未见,谢丞相可安好?”顾倾城忽然开口道。 谢老爷子闻声,心下一惊。由于顾倾城方才低垂着头,身影略略藏在暗处,他一时未曾察觉。“见过淑妃娘娘!” 顾倾城看了皇后一眼,“你说吧。” 皇后一愣,而后点头,与谢老爷子说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当然,说的是顾倾城告诉她的前因后果。 谢老爷子听罢,心中震惊不已,面上却是不显。 “父亲,这该如何是好?”皇后问道,语气难掩忧心。 许久之后,谢老爷子才开口说话,却不是回答皇后的问题,而是转而询问顾倾城,“不知淑妃娘娘有何想法?” 说到底,他跟皇后,都是被顾倾城请来的。 顾倾城静静的看了谢老爷子许久,“谢丞相当真想听本宫的看法?” 谢老爷子点头。 顾倾城便道,“陛下如今情况不明,本宫以为,国,不可一日无君,谢丞相你说呢?” 谢老爷子看向顾倾城,眼中惊讶难掩。 他看着那个端坐在帷幔阴影之中,一袭红衣青丝披散的女子,不知该如何形容。他此生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集美貌与智慧于一身,丝毫不逊色于这天底下大多数男子,而如今,他又从她身上看到了名为野心的东西。 过人的胆识,昭然若揭的野心。 这些本不该出现在女子身上的东西,放到她身上,却丝毫不显突兀。 许久之后,谢老爷子才点头应道,“娘娘说的是。” 顾倾城闻言,忽然笑了起来,“可惜陛下此前未立储君,本宫亦不知该如何是好,谢丞相可有什么建议?” 有些话,大家心知肚明,却还是需要有人明明白白的说出来。 谢老爷子道,“老臣以为,八皇子殿下德才兼备,可堪重任。” 许久未曾说话的皇后,此刻也表态道,“本宫亦是如此认为。” 却见顾倾城摇头道,“可惜有的人不这么认为。”她说罢,也不等谢氏父女再说话,便起身往殿外走去。 —— 紧闭的殿门再次打开,李公公只觉得心中一紧,待看清出来的人是顾淑妃,更是忐忑了。 却还是硬着头皮迎了上去,“奴才见过淑妃娘娘!” 顾倾城轻轻“嗯”了一声,招手示意他附耳过来,他领命凑了过去,只听着顾倾城在他耳边低声吩咐道,“陛下身体不适,去请李御医过来,顺便,再传大皇子五皇子进宫,记得,是陛下传召……” 李公公闻言,瞬间瞪大了眼。 他很清楚传达宫妃旨意与圣旨的区别,却见顾倾城面上始终从容镇定,不知为何,他竟是觉得,似乎看见她唇角莫名的笑意。 “去吧。”她轻轻的一句,却像是催命符一般。 李公公稍一犹豫,便咬牙应下了。 —— 顾倾城回到殿内的时候,皇后忙问道,“你方同李全说了什么?” 顾倾城微微一笑,“陛下身子不适,本宫让人去请了御医,有和不可?”她话只说了一般,余下部分隐瞒未提。 皇后看着她,“当真?”由不得她怀疑,顾倾城去了许久,若是只说了请御医的话,余下的时间,她留在殿外做何? 顾倾城却是不答,径自走到床边坐下,看着躺着宋鸿逸,露出意味不明的笑意来。 “陛下,臣妾已经让人去请了御医过来……” 皇后与谢老爷子看着她的背影,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些违和。 —— 李太医赶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微微泛白了。 原本紧闭的殿门敞开着,内里灯火通明,却总给人一种不好的感觉。 他疾步走近殿内,看见皇后等人,心中讶异,却不敢追问,匆匆行礼之后,便上前去替宋鸿逸把脉。 这一把脉,就是许久,他面上的神色亦是不断变换,从一开始的平静到惊讶后又转变为费解,到最后,变成了惶恐,额上不断冒出冷汗。 “李太医,陛下情况如何?”顾倾城忽然问道。 李太医心下一震,收回手,垂首道,“臣……不知!陛下如今情况,臣行医多年,从未见过!” 皇后闻言,看向顾倾城,见她神色如常,又转而看向谢老爷子,却发现谢老爷子也正看向她,神色沉沉,让人猜不透。 继李太医之后,又不断有太医前来,最后得出的结果,都与李太医最初的结论相一致。 大皇子与五皇子也在随后赶来。 而在他们进入皇城之后不久,守门的士兵忽然将城门关上,若是有人细看,便能发现,这些士兵,都是些生面孔。 —— 大皇子与五皇子俱都是一副忧心不已的表情,在屏风外来回走动,每见到一个太医出来,便要询问上一番,而得到的答案让他们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得屏风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陛下如今情况不明,今日早朝该如何,还请娘娘示下!” 是谢丞相! 大皇子与五皇子对视一眼,眼中惊讶难掩。 皇后的声音响起,“不知陛下之前可与妹妹说过什么?” 顾倾城回道,“陛下此前曾与本宫说过,欲立八皇子为储君,之后不久,便毫无预兆的昏睡过去,任本宫如何叫唤都不曾醒来。” 谢丞相又道,“国不可一日无君,陛下不知何时能醒来,老臣以为,当由八皇子代为监国!” 屏风外的两位皇子终于站不住了,大皇子质疑道,“假传圣意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淑妃娘娘慎言!” 五皇子附和道,“自古以来,后宫不得干政,还望皇后娘娘慎言!” 他们不曾看见,屏风之后,顾倾城忽然笑了起来,“来人,大皇子与五皇子胆敢置喙圣意,拿下!” —— 承庆二十年六月十一,宣明帝宋鸿逸突发疾病,逝于九霄殿中,大皇子宋承宪与五皇子宋承仲欲逼宫,失败后自刎于宫中,八皇子宋承鄞登基为帝,改元永平。 ——《史记·晋史》 作者有话要说:  我不会写最后,纠结好久才弄出来qaq 明天要放大招了,你们准备好了吗? ☆、96|第96章 朝阳初升,昭示着新的一天的来临。 安静了一夜的大街小巷,渐渐热闹了起来,邻里的交谈声,小贩们的叫卖声,络绎不绝。 这些平头百姓们,依旧如往常一般,过着自己的日子,根本不知道,这个国家已经悄然换了帝王。 —— 金銮殿上。 宋承鄞坐在龙椅之上,神色有些莫测。 在宋承瑀出事之前,他甚至不曾妄想过这个位置,直到收到顾倾城寄去的书信,那一刻,埋藏在心底多年的名为野心的东西,毫无预兆的复苏,破土而出后,迅速而茁壮的成长。 可即便如此,他心中仍旧忐忑,因为他还有大皇子与五皇子两个对手,他们的实力虽然比不得身为皇后嫡出的二皇子,却要比他好无数倍。 顾倾城虽然说过,谢家会转而支持他,可此后发生的意外,让此事一拖再拖,真正确定下来,还是在他调回京城之后。 第61节 在那之后,他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他的一言一行都要再三思量,结交什么人疏远什么人,也都有人会告诉他。 生活一下子忙碌起来,每天的日程被安排得满满当当,几乎抽不出一丝空隙,而他对此却并不反感,唯一遗憾的事是他不能经常再见到顾倾城。即便偶尔抽出时间回到源县去见她,她身边也总是有他不喜欢的人在,李修齐,宋承瑀,甚至是……父皇。 他告诉自己,等等,再等等,等他继承皇位的那一天,这世上就再没有人分开他们,他会给她这世上最好的一切…… 他原以为这将是一场漫长的等待,却怎么也没想到,不过一年的时间,一切就变为现实。 父皇突发恶疾,两位皇兄欲逼宫,失败后自刎于九霄殿外…… 这将是史书上所记载的江山更替,真正的情况,将成为不可触碰的秘辛,最终淹没在时间的长河里。 他在其中所做的,不过是带兵围了两位皇兄的母族,将一干亲系押入天牢,他甚至手上不曾沾染一丝鲜血,就坐上了这个位置。 而这一切,都是她给他的…… —— 百官陆续来朝,面上已没有往日的轻松悠闲。可以说,但凡是站在这个大殿之上的,就没有人不知道昨夜发生的事,只是不管他们态度如何,如今都已尘埃落定。 谢氏一派的人马可以说是最轻松的了,毕竟最后的赢家是他们支持的人,而其余的人,可就不那么好过了。 然而这些人之中,却是有一个人是例外的。 相比其他人或轻松期待或忐忑不安的神情,他的表情无疑是最镇定的,这若是放在往日倒是没什么值得注意的,可是放在这种时候,却是说不出的怪异。 当谢丞相宣读完一系列旨意之后,宋承鄞依照惯例沉声道,“众爱卿,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他的话音方才落下,便有人接道,“臣有事上奏!”正是那个神色镇定的大臣。 宋承鄞看着那人自袖中拿出一卷明黄的卷轴,不知为何,心中忽然升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先帝在世时,曾交予臣一道遗诏,命臣在新帝继位时宣读。”他展开明黄的卷轴,文武百官纷纷跪地接旨,宋承鄞亦不例外。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 皇帝死后,棺椁停于太极殿中。 宫中上至皇后与众妃嫔,下至洒扫伺候的宫女太监,皆换上了素服,金碧辉煌的皇宫,一夜之间被白色所替换。 太极殿中,痛哭声不绝于耳。 皇后与几位高位妃嫔哭了一个早上,体力不支,被宫女们扶了下去,唯剩顾淑妃一人,哭得眼眶红肿,整个人似木偶一般跪在一旁,看向大殿正中|央的棺椁的眼神,隐隐带着绝望。 众人皆以为,她是伤心过度,却不知,她心里却在笑着。 没有一个人知道,此刻躺在棺椁之中的帝王,其实并未死去。 顾倾城研究自己所拥有的异能多年,对于它的运用,早已不局限于转移伤痛这么简单,可是她却从来不曾告诉过任何人,哪怕是贴身伺候她这么多年知道她很多秘密的柳红,都不曾说。 除了不能将已死之人救活,但凡是活着的人,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她就可以随意操纵其的生命,决定其生或死。 她跟宋鸿逸斗了这么多年,又怎么舍得让他这么简单的就死了。 只要一想到宋鸿逸就这么保持着知觉,被人盖上棺盖,最后埋入皇陵,在毫无生机的陵墓之中,一点点消耗自身的能量,最后在绝望之中渴死饿死,她就忍不住想要大笑。 可是她不能少,至少在人家不能笑。 —— 宋鸿逸活在一个黑暗的世界之中,不是因为没有光,而是他无法睁开眼。 他有意识,他知道自己没死,他还有呼吸,虽然很细微,可是没有什么用,他根本无法驱使自己的身体,动不了,也无法出声。 他能听到声音,妃嫔们的痛哭声,人员往来的脚步声,以及吹进殿中的风声。 自然,也能听到宫女内侍们私下议论顾淑妃是如何的情深的话语。 顾倾城,情深? 简直就是天大的笑话! 这个女人甚至没有心,又何来情深?! 不过也不怪这些人被蒙蔽,因为便是他自己,也一度被她所蒙骗,不过一年的时间的而已,他就信了她所有的话,若不是最后她亲自揭开,他甚至会信一辈子。 没来由的,他忽然想起母后曾经说过的话。 “逸儿,这天底下的女人何其多,你为何就放不下她一个?她就是个红颜祸水你知道吗!” “只要哀家还活着一天,那个女人就休想踏入宫门一步!” 那时的他,年少气盛,又如何放得下这样一个绝色美人,很长一段时间内,他甚至夜夜都会梦见她,梦见她小意温存,梦见她一颦一笑。 为什么他会那么容易就信了她的话? 因为曾近爱过,放在心上过。 只是家国在他心中分量更重,又有了后来的意外,年少时的倾心,才渐渐被掩埋。可是当她主动示好的时候,曾经的恋慕,一夕之间复苏。 只是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这个女人的心,会这么大,这么狠。 她此刻心里应该是在笑着的吧? 笑他天真,轻易信了她的话,最后葬送了性命于皇位。 他忽然也有些想笑。 因为在他看来,她也是那么的天真。 他的确贪图长生,可那也是人之常情,没有的时候自然不会想,可是当机会放在眼前的时候,谁又能拒绝得了呢? 他也的确是输了,可那又如何?继承皇位的,到底还是他的血脉,虽然他不喜欢这个儿子,可只要他是宋家人,宋氏江山没有落入外姓人手中就行了。 九泉之下,见到宋氏先祖,他也不会无颜面。 她以为赢了,就能得到自由吗? 不! 她生是他的人,死也要做他的鬼! —— 早朝不知何时结束了,宋承鄞却依旧坐在金銮殿上。 他手中拿着大臣呈上来的遗诏,脑中一片空白。 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 他明明已经登上帝位,等来了与她长相厮守的机会,一切都那么美好,却被忽然冒出来的遗诏所打破! 历史上的确曾有殉葬的先例,可是已经多少年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件,而他的父皇,却在很早以前立下遗诏,无关民生,无关国事,亦不是选定继位者,仅仅只是,只是……指明了要顾淑妃陪葬! 后宫之中无子女的妃嫔那么多,却独独只要一个顾淑妃陪葬! 也许大多数人会觉得这在情理之中,毕竟他生前宠她如斯,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在一身。 若那个人是别人,他根本不会犹豫,可是那个人是顾倾城啊! 是给了他一切的人,也是他心中恋慕之人! 他曾寄希望于这是一份伪造的遗诏,这样他就可以将传诏之人凌迟处死,可是结果呢? 宋承鄞始终无法忘记,支持他继位的谢丞相,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承认了遗诏的真实性,他当时的表情,平静得让人心惊。 他几乎是一瞬间就想明白了,谢丞相之所是这么做,是因为忌惮。他之所以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继位,一切都是因为顾倾城,而谢丞相,忌惮她这个人,忌惮她的手段与谋划…… 也许从一开始选择他的时候,谢家就暗中做好了打算,只是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意外,而他们则选择顺水推舟,以达成自己的目的。 谢家如愿了,可是他该怎么办? 作者有话要说:  爱我你们怕了吗?! 明天见?(^?^*) ☆、97|第97章 顾倾城感觉自从被宫女扶下去休息后再回来,皇后看她的眼神就有些怪怪的,那种欲言又止的眼神,眼中情绪复杂难辨,像是怨恨,又仿佛夹杂了同情。 顾倾城直觉发生了什么重要的事,且与她有关。 只是太极殿中人员甚多,她与皇后又隔了一些距离,不好无故过去询问她,并且,即便她问了,皇后也不一定会回答。 与皇位之争结果未曾落定之前不一样,那时她们是站在同一阵营的盟友,若非极端机密的事,都不会刻意隐瞒的。 而现在,她们可以说是敌人,当年宋承瑀一事,皇后并非不追究,只是为了大局考虑暂且忍下,哪怕她手中没有证据,可承鄞如今登上皇位,无异在她心上插了一刀,她暂时不可能去报复宋承鄞,这份恨意,自然而然就转嫁到她身上来了。 夕阳西下,余晖染红了大片的天空,与远山相映衬,美如大家笔下的画卷。 顾倾城给柳红使了个眼神,后者会意,微不可查的点头后,她便一闭眼,身子往旁边倒去。 在她将要摔倒在地上之前,柳红险险的接住了她,脸上担忧之情仿佛真的一般,“主子!主子!” 与之前那些晕过去妃嫔有别,她们是被抬到了后殿,而她则是在柳红的坚持下,被送回了芳华殿。 她被人扶上|床躺下,等从太极殿而来的人踏出殿门,她便直接睁眼坐了起来,对一旁的柳红道,“让底下的人去探一探,早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柳红点头应下,转身往殿外走去。 随行而来替她看诊的是李太医,他没想到顾倾城是装晕倒,伸出去想要替她把脉的手还僵在半空中,脸上满是惊讶。 顾倾城冷冷看他一眼,“李太医,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在后宫行走多年,应该不用本宫提醒吧。” 李太医闻言,连连点头应下,“下官知晓。” 先不说顾倾城当初于他有恩,就凭如今登上帝位的人是八皇子,而顾倾城是他的养母,但凡长了脑子不傻的,都知道她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得罪的人,无论看到什么,都要烂在肚子里。 “下去吧。”顾倾城淡淡道。 李太医领命退了出去。 顾倾城背靠着引枕,身上搭着绣富贵牡丹图案的锦被,凤眼微微眯起,陷入了沉思。 —— 太极殿。 顾倾城走后没多久,皇后便也离开了。 第62节 并非因为晕倒,只是到了用晚膳的时间而已。 由贴身侍女扶着出了太极殿,乘凤辇回了朝阳宫。 御膳房的人静心准备了一桌素食,她看都未曾看一眼,径直回了寝宫,摒退一干伺候的宫人,只留下两个贴身伺候的侍女与嬷嬷。 她坐在铺了一整张火红狐皮的美人榻上,脸上的笑容藏都藏不住,只是笑着笑着,她的眼眶渐渐变得微红。 嬷嬷不知其中缘故,见她如此,便忍不住心疼她道,“娘娘,这是怎么了?怎么好端端的,就伤心起来呢?” 却见皇后摇头,“嬷嬷,这么多年了,本宫终于等到这一天了,终于等到了!”说着说着,声音渐渐哽咽,“可是有什么用?根本没有任何用处!只会显得本宫愈发的可怜!” 嬷嬷问道,“娘娘,究竟发生了何事?” “今日早朝,朝中大臣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宣读先皇遗旨,你知道内容是什么吗?不是家国大事,亦不是皇位传承,陛下他心心念念的,只是要顾淑妃殉葬,且与他合葬!” “本宫当年心心念念想要看她失宠的那一天,如今她马上就要死了,可是本宫却一点也开心不起来!多么可笑,本宫的结发夫君,生前宠她入骨,死后亦放心不下她,生同衾死同穴,置本宫于何处?她收养的贱种登上了皇位,可本宫的孩子却连一个健康的身体都没有!” 余下几人闻言,惊讶不已,仅有一瞬的惊喜,而后化为难过。 一旦顾淑妃死了,原本该有东西宫太后自然不复存在,唯剩皇后一人,这自然是值得高兴的,可是只要一想到皇后这些年来所受的委屈,她们便开心不起来了。 几人连番安慰着皇后,她的情绪才渐渐安定下来。许是因为身心俱疲,没多大一会儿,她便靠在美人榻上睡着了。 侍女轻手轻脚的替她盖上锦被,便悄声退出了寝宫。 —— 夕阳最后一丝余晖落入山下,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原本的晴空被黑云所覆盖,仿佛暴风雨将要来临一般。 宋承鄞在金銮殿上,从早晨一直坐到入夜,随行的人个个胆战心惊,却无一人敢上前去劝他。 因为但凡是有人发出一点声音,他的目光便会猛地移过去,眼眸幽暗,给人一种被猛兽盯上的感觉,来自灵魂深处的恐惧,浑身发冷。 “吱呀”一声,殿门被狂风吹得颤动,响个不停。 宋承鄞从沉思中惊醒,看了一眼门外黑沉沉的一片,忽然站起身来,沉声道,“来人,摆驾芳华殿!” 龙辇早已在殿外候着,他提步疾行,一干伺候的宫人匆忙跟上。 御驾行至半途,忽然停下,他召来随行的太监,低声吩咐了一番,后者领命后,离开队伍,匆匆而去。 御驾继续前行,很快便来到芳华殿外。 内侍尖利阴柔的嗓音响起,“皇上驾到——” 芳华殿的下人跪了一地,柳红匆匆赶来接驾。 “她呢?”宋承鄞问道。 这个她,自然是指顾倾城。 柳红对于他的一言一行甚是敏感,此刻听得他并未承顾倾城为母后,心中只觉不妥,只是今时不比往日,他已从一无所有的皇子变成了高高在上的帝王,再不容不得她置喙半句。 “主子身子不适,太医嘱咐要卧床休息。”柳红恭敬道。 宋承鄞便知道她人在寝宫了,不再说话,径直往顾倾城寝宫方向行去。 —— 宋承鄞过来的时候,顾倾城正靠坐在床上,青丝披散,手中持一卷书籍,目光却是毫无焦距,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在门外站了片刻,方才进去。 灯火明灭间,他的表情已恢复如初,瞧不出半点异样。 顾倾城听到声音,抬头看了过来。 昔日少年已然长大,只是面上还遗留着几分少年人的稚气。头束玉冠,龙袍加身,整个人气势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眉目之间,王者之气尽显。 “鄞儿怎么想起过来了?”顾倾城随手将手中书卷放下,便要起身。 宋承鄞三步并做两步走到床边,伸手按住她的肩,摇头道,“太医说你身子不适,还是躺着好生休息吧。” 手下的肩头有些消瘦,隔着衣物,隐隐能摸到她的骨骼。宋承鄞视线落到她的脸上,这一看,便察觉到了她的变化。 “你瘦了好多。”他松开按住她肩膀的手,本想伸过去抚摸她的脸,才过肩头,便僵了僵,复又收回来。 顾倾城微微摇头,“不妨事。”又问他,“今日早朝,情况如何?” 听她提起“早朝”二字,他的身体微不可查的僵了一下,“有谢丞相在一旁辅佐,尚且顺利。” 顾倾城还想再说点什么,忽然听得门外宫人道,“启禀陛下,御膳房的人已将晚膳准备好了,是否要呈上来?” 宋承鄞低声道,“呈上来。” 片刻之后,便见得一众宫女内侍鱼贯而入,手中托着一道又一道的菜,由专人呈上桌,很快便摆了满满一桌子。 “下去吧。”宋承鄞吩咐道,众人便有序的退了出去。 “你可曾用过晚膳?”宋承鄞问道。 顾倾城自太极殿回了芳华殿,便一直呆在寝宫中沉思,倒是真的不曾用晚膳,是以微微摇头,“不曾。” “正好与我一道。”宋承鄞说罢,很是自然伸手揽着她的肩,小心的扶着她走到桌面坐下,自己也在旁边坐下。 宋承鄞顺手端起手边的热粥,用勺子盛了半勺,放到嘴边吹凉了,这才喂到顾倾城嘴边,“我喂你。” 顾倾城微微蹙眉,伸手去接他手中的碗,正想说她自己来,只是手指触到碗边的一瞬间,忽然停住了。 宋承鄞见她如此,手上动作亦是顿了一下,随后若无其事的道,“小时候都是你在照顾我,今日换我照顾你。” 顾倾城问道,“这粥是你吩咐御膳房做的吗?” 宋承鄞看了她一眼,见她表情自然,这才点头应是。 然后便见顾倾城微微摇头,“我忽然没胃口了,不想吃。” 宋承鄞却坚持将粥喂到她嘴边,“多少吃一点,担心饿坏了身子。” 顾倾城深深看他一眼,而后张开嘴,将粥喝下。 一顿饭吃下来,宋承鄞全程不曾碰过一口,一直在喂顾倾城,喂完了一碗粥,又给她夹菜。顾倾城都一言不发的吃了下去,吃到最后,她忽然身子一软,眼看着就要摔倒在地上。 宋承鄞忽然伸手揽住她的腰,顺势将她打横抱起,一旁的柳红正想说什么,被他冷冷看了一眼,只得忍下,眼睁睁的看着他将人抱到床上放下,又细心的替她掖好被子。 “主子怎么了?”待宋承鄞做完一切,柳红才问道。 宋承鄞看了她一眼,“她只是累了,别打扰她。”说罢,便往门外走去。 待他走后,柳红便奔到床边,低声唤道,“主子!主子!” 只见原本闭目沉睡的顾倾城忽然睁开了眼。 柳红担心道,“主子你方才怎么了?” 顾倾城坐起身来,摇头道,“没事,不过是顺他的意装昏倒而已。” 柳红闻言,猛地瞪大了眼睛,“陛下他……” 顾倾城扬起唇角,露出一抹的讽刺的笑容来,“不知道今日早朝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总归不会是好事,之前让手下的去打探却一无所获,我就怀疑是不是他刻意让人封锁了消息,如今却可以肯定了。特意让人准备了一桌子加了料的菜饭送过来且亲自喂我吃下,我倒要看看,他究竟是想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这本书快写完了哎~ ☆、98|第98章 第二天一早,顾倾城就去了太极殿。是被人抬过去,而非她自己走过去的。 她现在的身份,是一个死人。 她所躺着的金丝楠木棺椁,就放在宋鸿逸的棺椁旁,堂而皇之的接受包括皇后在内的所有宫人的跪拜与哭丧。 她并非宋鸿逸原配嫡妻,且皇后尚在,按理说她是没有资格与他放在一起的,且自古以来,就没有原配嫡妻跪拜妾侍的,可是如今登上皇位的是她的儿子,又有先帝指明要她陪葬的遗诏,是以才有了现在的局面。 她穿着一身寿衣,面容安详的躺在棺椁内,每当有人靠近来试探的时候,她都会控制自己的气息,仿佛真的死了一般。 —— 昨夜宋承鄞让人送来的晚膳里,加了一种能让人长期陷入昏迷的药物,她的指尖触到碗沿的时候便察觉到了。她不动声色的试探了一下,得到的结果是他是知情的。 她面不改色的吃下了他喂来的所有掺了药的食物,而后装成药效发作陷入昏迷的样子。 这个世上知道她秘密的人就那么两个,宋承鄞并未包含在其中,是以他不知道她的身体早已百毒不侵。 待宋承鄞走后,她还与柳红说,想看看他到底想做什么。结果还没等到第二天,就在当天半夜的时候,芳华殿中忽然爆发出断断续续的哭声,那种哀恸的哭声,仿佛死了人似的。 紧接着,她就知道,的确死了人,而那个人,正是她。 她被死了。 一群身着素服的宫女闯进了她的寝宫,手中都捧着东西,她们来到她床前,动作迅速而安静的替她上妆,更衣。 上的是死人的妆,更的是死人的寿衣。 她没有忘记自己现在正处于中毒昏迷的状态,于是无论这些人做什么,芳华殿的人如何吵闹,她始终不曾发出任何声音,甚至连眼皮都不曾动一下。 一切准备完毕,她便被人放进了一个狭小的空间,而后离开了芳华殿。 途中,她曾小心的撑开眼帘,果然不出所料,她被放进了棺椁中,因为未曾盖上棺盖,所以她得以看见沿途的景色,判断出是去往太极殿的方向。 一瞬间,她就明白了事情因果了。 那天夜里,宋鸿逸最后所说的那句话。 “顾倾城,你可还记得朕当初说过的话?” 她是怎么回答的呢? “你说过的话那么多,我怎么记得啊。” 她那时候是的确不记得,也懒得去想。如今联系所发生的一切,忽然就明白了他当初那句话的意思。 她当初跟宋鸿逸闹得最僵的时候,不止一次让他去死,而他每一次都耐心的回复她。 “你放心,等到朕死的那一天,定会下旨让你殉葬。” 这样的话听过太多,所以她根本不曾放在心上,却没想到有一天会变成现实。 她方才被抬入太极殿没多久,消息便传遍了后宫。 自然有人会不相信,毕竟下午的时候都还好好的一个人,怎么会毫无预兆的就死了呢。 第63节 只是遗体已入棺,且就放在帝王身旁,没人敢去验证。 当然,这皇宫之中,最不缺的就是听候差遣的小卒子。明面上没人敢放肆,等到人少的时候,就会有人浑水摸鱼了。 她在棺椁里,听到了今日早朝发生的,而后串联出了一切。 —— 今日早朝,礼部尚书在金銮殿上宣读了一段话。 永平元年六月壬辰谕礼部,顾氏淑妃,赋性温良,恪共内职,当皇考上宾之日,感恩遇之素深,克尽哀痛,遂尔薨逝……追封为皇贵妃。 昨日才接了先帝遗旨,今日顾淑妃便死了。 虽然明面上说是薨逝,可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在场的都不是三岁孩童,自然知道其中深意,同时也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毕竟关乎自身甚至全家老小的性命。 是以,礼部尚书宣读完后,文武百官纷纷跪地请陛下节哀。 宋承鄞虽未露哀色,然而眼底一片黑沉,让人心惊。 顾淑妃薨逝一事,大多数人还是相信,当然,必然也有一小部分人不相信,于是就有了后来的试探。 —— 宋承鄞自然不认为一副让人昏睡的药就能瞒过所有人,他所依仗的只是他帝王的身份,且如今只剩下他一个皇子(宋承瑀身体残疾完全丧失资格所以被排除),他已经妥协摘去了顾倾城太后的身份,相信不会再有人不开眼触他的霉头。 而一直到下葬,也未有人从中作梗揭露事实,这在他看来,就是最好的证明。 却不知,其中另有缘故。 既然敢于怀疑的人,自然就不会顾及他身为帝王的威严,这些人原本的打算是趁机动一下手脚,让假死变成真死,只是他们无论如何也没想到,顾倾城竟然真的死了,由此推测出宋承鄞竟然心狠至此,一时之间难免有些心悸。 因此,一度相安无事未起风波。 —— 下葬之前的那天夜里,太极殿中,已经没有妃嫔彻夜痛哭,仅留下宫女内侍守夜。 宋承鄞忽然出现在殿中,宫人们亦是心中揣揣,反思自己是否有何疏忽侧漏引得帝王震怒,而事实上,宋承鄞从头至尾连一个多余的表情都没有,随行的太监喝退殿中值夜的人后,自己也随之退下了。 偌大的宫殿中,只剩下宋承鄞一个人。 夜风吹拂而过,殿中白幔随风飘荡,烛光也被吹得摇曳乱动,再加上殿中|央两副棺椁,颇有些阴森的氛围。 宋承鄞却是无惧,他步步走到顾倾城容身的棺椁旁,静静的看了她许久,忽然将手伸棺内,轻轻摩挲她的脸。 指尖所触及的肌肤,如想象中一般,细滑如凝脂,让他舍不得放开手。 “倾城……倾城……”他低声唤她的名字,满腔缱绻柔情。 “再等等,等过了明天,顾淑妃就会从这个世上消失,你将变成一个另一个人,而后入主后宫,成为我的妻子,大晋的皇后……你别害怕,我发誓,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的,他给不了你的,我全都能给你……” “倾城……我喜欢你……” —— 寂静深夜,大殿之中又显空旷,是以极小的声音也被无限放大。 宋承鄞不知道,他所说的话,一子不落的被另外两人听去。 他以为昏迷不醒的顾倾城,以及已死的宋鸿逸。 而两人内心的感受,亦是不尽相同。 —— 从宋承鄞的手抚上她的脸开始,顾倾城就忍不住想要蹙眉,而后听到他开始说话,道最后的时候,她几乎都快忍不住了。 她是真的没想过,宋承鄞竟然会对她产生男女之情。 因为他们相处的时间本来就少,近段时间他的态度虽然奇怪,她却也没有往这方面想。 她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现在的心情。 —— 宋鸿逸却是愤怒之中夹杂着疑惑。 愤怒是因为宋承鄞竟然妄图染指他的女人,疑惑则是因为他话里透露的消息。 从他的话里,完全可以推测出顾倾城还活着,可是他在太极殿中躺了许久,而顾倾城就在他旁边,这几天已经有无数方人马来试探过,即便原本没死,他们也会动手脚让她死。 宋承鄞却依旧说出了那番话,不知是未曾察觉到不妥,还是另有隐情? 宋鸿逸心有不甘,只有一想到顾倾城还会一直活着,终有一天会转投别的男人的怀抱,他就觉得心中仿佛有千万只蚂蚁在噬咬着。 —— 永平元年六月十五,先皇下葬。 丧葬队伍从皇宫离开,穿过京城长安街,行至郦山皇陵。 沿途百姓夹道痛哭相送,雪白的纸钱随风满天飘洒。 举行完所有的仪式之后,棺椁即将葬入皇陵,原本阴暗的天色,忽然飘起细雨,纷纷扬扬。 百官视其为吉兆,意为苍天垂泪不忍明君与世长辞。 一番跪拜之后,皇陵的门被打开,棺椁被抬入其中。 宋承鄞站在百官前面,看着两具棺椁先后被抬入皇陵,最后消失在视线之中,不知为何,心中忽然涌起不祥的预感。 可是他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眼睁睁看着墓门关闭。 仪式至此结束,谢丞相上前来提醒宋承鄞该走了,宋承鄞最后看了一眼皇陵,便转身离开了。 方才回到宫中,便见到随身伺候的太监一脸慌张的表情,他心底忽然涌起不安,问道,“发生了何事?” 太监声音有些颤抖,惊恐不安道,“陛、陛下,太极殿中留下的人,不、不是淑妃娘娘……”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的谜底快要揭开了~ 顺便友情提示,有男主,并且出现过,超级忠犬~ 然后,这篇要完结,忍不住开始思考新坑,最后决定继续写古穿,要不要爱我,说! 手机点这里→ 电脑点这里→ ☆、99|第99章 “你说什么?”宋承鄞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遍。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有多可怕,太监看着他的脸,心中名为恐惧的情绪不断扩大,颤抖着声音,重复了一遍,“回陛下,太极殿中人,不、不是淑妃娘娘……” “不可能!”宋承鄞怒吼道,“摆驾太极殿!” 仪仗队伍调转方向,往太极殿方向行去。 待行至殿外,宋承鄞便下了龙辇,疾步往殿内走去。 宫女内侍跪了一地,“皇上万岁万万岁”的话,响了一路。他此刻却无暇顾及,精致穿过大殿中|央,来到后殿休息处,雕花的木床,层层帷幔之后,依稀能见到一道平躺的人影。 他一步步靠近,可走到床边后,却忽然停下了脚步。 他很清楚他在害怕,害怕撩开帘子看到的不是熟悉的身影。 可是无论结果如何,此刻都要面对。 他颤抖着手,撩开了层层帷幔。 待看清床上躺着的身影时,他只觉得脑子一瞬间变得一片空白,继而浑身发冷。 不是顾倾城,不是她! 怎么可能会是这个宫女? 昨夜,他明明亲眼看着宫女们将人从棺椁中调换过来的,也是他亲手将她抱到床榻上的,现在为何又变成了本该躺在棺椁中被送入皇陵的宫女? 为什么?! 不知道过了多久,宋承鄞才找回理智,冰冷的身体渐渐恢复过来,眼底却依旧一片冰冷。 “来人,拖下去,扔进百兽园。” 一旁的人闻言,忍不住浑身发冷。 百兽园中饲养着各类凶猛的野兽,但凡被扔进去的,只有一个下场,那就是尸骨无存。 —— 朝阳宫。 皇后轻呷一口茶水后,将瓷盏搁置在一旁,问身边的侍女,“那边的情况如何?” 她虽不曾指明,侍女却心中明了,低声回道,“太极殿那边传来消息,说陛下震怒,处死了一个宫女,尸首被扔进了百兽园。” 皇后闻言,微微眯起凤眼,“百兽园啊……” 侍女犹豫片刻,问道,“陛下那边……” 话未说完,便被皇后一个眼神制止了。 “顾淑妃对先皇痴心一片,追随而去,陛下伤心在所难免,吩咐下去,让伺候的人仔细一些,莫惹怒了陛下。” 侍女点头应下。 皇后又道,“本宫倦了,都下去吧。” “是。”整齐划一的应声后,屋内伺候的宫女内侍纷纷有序的退了出去。 偌大的屋子里,只余下皇后一人。 她看着手边茶盏上雪中寒梅图案,点点梅花,在雪白的瓷色上,更显殷红。不知为何,透过这几朵梅花,她忽然就想起了一年前,那个风雪肆虐后的午后,她匆忙赶到源县,看到她原本丰神俊朗的瑀儿,毫无生气的躺在简陋的床榻上,全身上下,开满了殷红的血色之花。 “无论是恩是怨,一切都结束了……” 她低声呢喃,眼中神色晦暗。 —— 隔着并未钉死的棺盖,顾倾城清楚的听到墓门关闭的声音。 第64节 仿佛巨石从高空滚落,振聋发聩。寻常人即便是远远听到,即便未被吓到,也会忍不住驻足遥望。 可是她身在棺椁内,却感觉不到哪怕一丝的震动,从始至终,平稳得仿佛停留在原地,而非正在移动着。 她曾因好奇了解过古代帝王的陵墓。 为保证帝王安息之地不被打扰,皇陵的墓门都只能开启一次,之后门上的机关就会自动销毁,重达几千金的封门石一旦落下,基本再无可能开启。 而将棺椁抬入皇陵的人,在众人眼中,是等同于死人的存在。 当然,一般人是无法接受这样的命运的。正值壮年,人生中最辉煌的年纪,明知道那条路走进去,结局只能是等死,怎么可能接受得了。 虽说生老病死是无法避免的,却不是任何人都能够坦然面对的。 是以,历朝历代,入皇陵送葬的,都是从小训练出来的死士。 —— 不知走了多少路程,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潮湿的味道,透过棺椁上细小的缝隙,充斥着她的鼻腔。 身处不见天日的陵墓之中,她原本应该觉得恐惧的,可是只要一想到,那个人就在外面,心里没来由的便安定下来。 从昨夜听到宋承鄞的那一番话起,顾倾城就知道他的打算,无非是李代桃僵,随便找个(死)人代替她,封入棺椁,最后陪葬入皇陵。 后来他的所作所为,也验证了她的猜想。 临走时,他亲自将她从棺椁中抱出,经过一段轻微的颠簸后,她感觉到自己被放到了床上,盖上了被子。依所走路程猜测,她大概身处于太极殿的后殿。 她静静听着所有声音远去,却知道事情不会这么轻易结束。 果然,下半夜的时候,空旷的殿中再度响起细微的脚步声,她再度被人从床榻上调换回棺椁中,为了以防万一,她们甚至在她脸上动了手脚,并非只是简单的化妆,还有细微的修饰。 这大概就是惊弦曾提起过易容术。 一切收拾妥当之后,那些人悄然离去。 她睁开眼,看着明黄的帐幔,忽然笑了起来。 宋承鄞终究还是太天真了,若是有人真正想让她死,又怎么那么轻易就收手了呢,哪怕没有气息了又如何,只有真正葬入土里,永远也爬不出来,才是最保险的。 在那些人离开后,顾倾城其实完全可以离开的,只是不知道为何,心中忽然冒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想法,传达出一个意思。 不能走。 仿佛走了,就会错过什么重要的东西。 可是她从来不是会随便拿自己的小命来赌的人,特别是这个时候,自由唾手可得。 她在问过惊弦,得到能够安全将她带离陵墓的答案后,再加上宋鸿逸这个保障,才作了决定。 —— 不知过了多久,顾倾城忽然听到重物倒下的声音,紧接着,便是棺盖被撬开的吱呀声。 随着棺椁的缝隙越来越大,黑暗被驱散,烛火长明的墓室映入眼中,一旁,是一身黑衣沉默不语的青年。 自从当初救下他,等他伤势痊愈后,顾倾城便很少再见到他的容貌了,甚至很多时候,连他的身影都看不到,只能听到言简意赅的声音。 许是长年不见阳光,他的肤色显得有些苍白,眉目虽然俊朗,只是眼色沉沉,一脸寒霜,给人一种难以靠近的感觉。 他伸过手来扶她。 顾倾城顺势将自己的手放进他掌心,由着他将自己扶起来,她看着他漆黑眼眸中倒映出自己的身影,一身寿衣,一脸死人状容,异常的刺眼。 她索性脱掉寿衣只着里衣,又抓着袖子擦去脸上的妆容,这才觉得好受一些。 她扶着惊弦的手,跨出棺椁,视线余光不经意间扫到一侧墓室墙壁上的,忽然有一种强烈的熟悉感涌上心头,正想靠近了去插看,毫无预兆的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觉。 —— 她又见到那片熟悉的迷雾,遮天蔽日,天地之间只剩一抹白色。 顾倾城很清楚自己正在做梦,她还记得之前发生的事。她在皇陵的墓室墙壁上见到一副壁画,之后便昏迷了。 只是她不清楚,为何又梦到了这片迷雾。 她在迷雾之中摸索前行,脚下的土地并不平整,但也算不得崎岖,开始的时候走得有些疾,没注意被绊倒了几下,之后稍微注意着,就没有再摔倒了。 周围的环境一片寂静,甚至连鸟叫虫鸣声都没有。 不知走了多久以后,毫无预兆的,听到了人说话的声音。 —— “怀恩,前面有一间屋子,要过去看看吗?”说话的人是个女孩,听声音大概十七八岁的样子,声音有些疲惫。 女孩的声音才落下,便听得一个男子的声音响起,“去……看看吧……”虚弱夹杂着疲惫,应该是受了很重的伤,又长时间未曾休息导致的。 顾倾城听得出来,这个男人,如果再得不到有效的治疗,大概活不了多久了。 不知为何,她忽然觉得心痛无比,仿佛被利刃所切割一般,难以忍受。 顾倾城以手捂着心口,蹙起眉头。 为什么?明明只是不相干的陌生人啊? 她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继续前进,迷雾依旧未曾散去,明明近在咫尺的声音,可是她走了许久,却依旧未曾靠近。 心底却有个声音在告诉她,继续走,一直走,不要听,你想要的真相,就在前方。 她艰难的继续前行,陌生男女的对话声依旧在近耳边。 “怀恩,怀恩,你会好起来的,对吗?” “嗯。” “你说过会一辈子陪着我的,所以你要赶快好起来,等你好了,我们就回去,找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生活下去,建一坐两层的小木楼,种一片竹林,将来再领养两个孩子……” “等有一天我老了,你不许嫌弃我,也不许看那些年轻的姑娘……” “我答应过你……终我一生,只你一人……” 男子的声音越来越弱,顾倾城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果然,下一刻,就听到女孩哭喊着,撕心裂肺。 “怀恩,你醒醒,醒醒啊,怀恩……” 作者有话要说:  明早起来能看到一更~ ☆、100|第100章 名为怀恩的男子的死,仿佛一个讯号,原本遮天蔽日的迷雾,隐隐有散去的迹象。 少女撕心裂肺的哭声始终近在咫尺。 顾倾城强迫自己尽量忽略那个声音,忽略莫名而来的心疼感,一直不停的往前走。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已经能隐隐看见模糊的轮廓,山石草木,奇花怪藤,以及,那对陌生男女方才提到的,屋子的轮廓。 顾倾城只觉得心跳有一瞬间的静止,而后跳得飞快,仿佛下一刻就要冲出胸腔一般。 随着房屋的轮廓愈渐清晰,顾倾城的步伐也不断加快,到最后,她甚至开始奔跑起来。 这一刻,山石草木仿佛都凭空消失了,脚下有些崎岖的路,忽然之间变得平坦无比。 在力竭之前,她终于来到房屋面前。 那是一栋简陋的茅草房,即便是顾倾城这个外行人也能看得出,建造屋子所用的材料,尽数取材于山林之间,甚至未曾经过精细的加工,树皮都未曾扒去。 然而就是这样一间简陋的茅屋,却吸引了她所有的注意力。 进去吧,这些年来一直困惑着你的问题,就在门后。 只要推开门,所有的谜题都能揭晓。 去吧,推开门进去吧…… 心底的声音在不断催促着,而她遵循本心,一步步走到门边,伸出手去推门。 “吱呀”一声轻响,门开了。 屋内未曾点灯,门开后,光线一瞬间充满整间屋子,入眼的是一间完全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的客厅,正对着门的墙壁上,横挂着一块木板,隐隐能看见上面雕刻着一些图案。 如此的眼熟,正是她在皇陵墓室的墙壁上所见到的。 顾倾城看了许久才移开眼,视线落到进门右手边的门框处。 声音就是从这里边传出来的。 她抬脚走了进去,短短几步路程,脚下却仿佛有千斤重,没走一步都仿佛要耗尽全身的力气。 一步,一步,她最终还是走近了门里。 光线透过小小的窗户照进屋内,远远称不上明亮,却足以视物。 她站在门边,看着简易的床榻上相拥在一起陌生男女,看着女孩略显青涩的面容,哭得红肿的双眼,看着她怀中早已失去生气的男子,一身伤痕,神色却无比安详。 毫无预兆,顾倾城只觉得脑袋里仿佛要千万只蚂蚁在噬咬着,疼得让她几欲发狂。 她死死的抱住脑袋,仿佛有什么将要破蛹而出。 不知过了多久,疼痛一瞬间终止,仿佛冲破了牢门,脑中开始不断浮现一些画面,熟悉又陌生。 她毫无形象可言的蹲在墙边,神色呆滞,任由脑中画面涌现。 回忆终止与陈国境内,东海之滨一个贫困落后的小渔村,容色倾城的女子忽然睁开眼来,那双漆黑如墨玉的眼眸,干净如初生婴儿,唯有疑惑的情绪涌现。 记起来了。 她全都记起来了。 许久之后,她才自墙边缓缓站起身来,步伐缓慢而坚定的,走向位于墙角边上的床榻。 “怀恩……哥哥……”她低声呢喃着,伸手想要去触碰那个一身伤痕的身影,手指却直接穿过他的身体。 “怀恩……顾怀恩……你这个骗子!”明知道那只是个虚影,她却不甘心,一遍又一遍的伸手去触碰,却始终只能触到空气。 “骗子……你这个大骗子……骗子……”她一遍又一遍的重复,呢喃声渐渐变成哭喊,最后伏在床边,蜷缩着身体,无助的哭泣。 她一直哭一直哭,仿佛要把一生的眼泪一次哭完,声音渐渐嘶哑。 床上的两道虚影渐渐变得透明,最终消失不见,与此同时,床前几步开外的位置,忽然出现一道陌生的身影,正对着窗户,逆着光,看不清其容貌,仅能从纤细曼妙的身段判断出那是一个女子。 第65节 那个女子在房中站了许久,顾倾城却始终未曾发现,直到她开口说话。 “你终于想起来了。”女子的声音清冷淡漠。与顾倾城说话时的清冷淡漠不同,从她的声音里,根本听不出任何属于人类的情绪。 “你……”顾倾城闻声,猛地抬起头看过来,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嘶哑得可怕。 “你为什么还要出现……为什么……根本没有什么意义不是吗……”她说着说着,眼中又闪烁着泪光。 女子低下头来看她,“我当初也说过这样的话,可你已然选择了走那条路,我当初问你,值得吗,你说值得,我问你后悔吗,你说不后悔。如今我想再问你一次,值得吗?” “值得。” “后悔吗?” “不后悔。” “可是你在哭。” 顾倾城扬起唇角露出一抹笑来,“我只是在难过,与后悔无关。” “因为他吗?”女子又问。 顾倾城点头。 “可是他已经死了,并且已经过了很多年来。”女子似乎觉得疑惑不解,可是她的声音里始终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 顾倾城摇头,“你不懂……” 女子闻言,微微蹙眉,不过一瞬间又重新舒展,恢复成面无表情的样子。 “既然都想起来了,就应该去报仇了,别忘了,你的仇人还活得好好的,风光尊荣,儿孙满堂。” 顾倾城闻言,以手心擦去眼角的泪水,唇角上扬勾勒出让人心惊的笑容来,“是啊,我该去报仇了……” —— 顾倾城毫无预兆的昏倒,饶是镇定如惊弦,也被吓了一跳,反应迅速的接住她软倒的身体抱在怀中,四下环顾却找不到合适的地方放下,最终只得再度将她放回棺椁之中。 习武之人的五感较之常人并就要敏锐上许多,而他更甚。是以,不用伸手去探,便能察觉到她的呼吸以及心跳声,这让他安心不少,转而去探她的脉象,平稳有力,与常人无异。 若非根本唤不醒她,惊弦几乎都要以为她只是睡着而非昏迷了。 他守在棺椁旁,看着她平静的睡颜,微微蹙眉。 时间缓缓流逝,顾倾城始终不曾醒来。 惊弦眉头皱得愈发的紧,心中已经开始犹豫,要不要将她带出皇陵。虽然他心中很清楚,她之所以坚持要入陵,必然是事出有因,可若是一直像这样持续昏迷下去,也办不了什么。 他正犹豫着,忽然见她神色不再平稳,微微蹙眉,似乎梦到了什么不顺心的事,脸色也随之变化,一点点变得苍白仿佛正在经受难以忍受的痛苦。 她的呼吸与心跳以及脉搏都始终正常,如今的表现,只能解释为在做噩梦。 “倾城……”惊弦开口唤她的名字,试图将她唤醒,却终究是徒劳。 他一狠心,双手伸进棺中,一手穿过膝下一手穿过腋下,将她打横抱起,下定决心要将她带出陵墓,却忽然见她眼角渐渐湿润,泪水如断线的珍珠,顺着脸颊滑落。 与顾倾城相识这么多年,他从未见她哭泣过,一时之间有事手足无措,最后只得将人放回棺中,小心的为她擦去泪水。 指腹触到温热细滑的肌肤,让他整个人都愣住了,等他回过神来,就见原本沉睡不醒的人,不知何时睁开了眼,漆黑如墨的眼眸,眼底神色晦暗不明。 惊弦敏锐的感觉到,有什么不一样了,虽然人还是那个人,可是给他的感觉却不再是之前那样的云淡风轻什么都不放在心上,他从她眼底,看到了刻骨的仇恨。 “你醒了。”他不知该如何开口,最后干巴巴的问了这样一句显而易见的话。 顾倾城看着略显昏暗的墓室,有一瞬的失神。她说完该复仇了的话,梦境世界便轰然坍塌,映入眼中的便成了现实世界。 她回过神来,听得惊弦问话,微微点头后,手扶着棺侧坐起身来。他伸手想要扶她起来,却被她不着痕迹的躲开,自己站了起来。 “能带我去主墓室吗?”顾倾城问道。 明明她的声音没有任何变化,惊弦却清楚的感觉到,她的态度忽然变得有些疏离了。 他不知道她究竟梦到了什么以至于发生这样的变化,有心想问,可是被她这样静静的看着,就再也问不出口。 他点头,转身走在前方引路。 顾倾城自觉的跟上。 —— 宋鸿逸静静的躺在棺中,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只觉得呼吸愈发的困难。 他清楚的听到了墓门关闭的声音,估算着自己进到了主墓室,可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意外,他的棺椁并未被抬进九重棺之中封存。 毫无预兆的,他的棺椁从半空落到地上,伴随着人体倒地的声音。 之后就再没有任何声音。 死一般的寂静。 宋鸿逸觉得他大概要死了,尽管他曾一度深陷长生所带来的诱|惑之中,此刻却奇异的未曾觉得恐惧。 他甚至有心思胡思乱想。 纵观古今,像这样活着被送入陵墓的帝王,大概也只有他这一个吧。 他又想到了顾倾城。他猜测跟他一起被送入陵墓的人,十之八|九就是顾倾城,只是他想不明白,以她的聪明才智,应该不会犯这种显而易见的错误才是,她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 他脑中思绪万千,忽然被一个低沉的声音打断。 “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人生的第一个100章,我不管,让我感受到你们的爱,爱我就有双更或者三更掉落! ☆、101|第101章 顾倾城一路跟在惊弦身后,在皇陵之中穿行,走了一会儿,在穿过一道门之后,就见他停了下来,开口说道,“到了。” 顾倾城走到他身边,视线往前看去,便见到一副熟悉的棺椁停在地上,旁边倒了几具尸体。 惊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皇陵内皆有九重棺椁,一旦封闭,就无法再打开,若是凭借外力强行打开,就会销毁。我不知你那边情况如何,担心发生意外,是以未曾等到棺椁封存,便动手了。” 听得他的解释,顾倾城忽然微微笑了起来。 “谢谢。”她轻声道。 谢谢你的关心,谢谢你因为关心我以至于未曾让棺椁得以封存,让我的仇人不会死的那么痛快。 “帮我打开棺盖吧。”顾倾城一步步走到棺椁旁,回身对惊弦说道。 后者点头,走上前来,徒手抓住棺盖,几乎未曾见用力,便听得吱呀声响起,原本被钉死的棺盖,缓缓被抬了起来,最后对着棺盖用力一推,棺盖便整个飞了出去。 宋鸿逸躺在棺中,即便死了依旧龙袍加身,身体四周堆满了璀璨的珠宝。 顾倾城微微低下头,掩去眼中刻骨的仇恨。 “别装死了。”她轻声道,伸手去触碰宋鸿逸的额头。 她的手触及他的额头,便见得原本安详得如同死去了一般的人,忽然之间睁开了眼睛。 —— 宋鸿逸从未想过,他还会有再睁开眼的一天,因为他不相信顾倾城刻意将他伪装成死人的样子之后,又会好心的将他唤醒。 可是在听到两人对话,听到她说开棺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心怀期待。即便明知道她不怀好意,他还是想要见一见她。 真可笑,生时不知珍惜,死后念念难忘。 因为长时间不见光明,即便是墓室中昏暗的光线,于他而言,也可以称得上是刺眼的。 是以,在棺盖被打开的一瞬间,他只不过是将眼睛睁开一条缝,便觉得眼睛刺痛,只能再度闭上,等眼睛适应。l 过了片刻,方才再度睁开眼。 皓腕凝脂悬于头顶上方,额间还残留着温凉的触感。 宋鸿逸下意识的抬手想要抓住那只手,眼看着就要碰到了,忽然从斜侧伸过一只手,仅用两根手指夹住他的手腕,便将他的手硬生生卡在半空,任由他如何用力,也动不了半分。 宋鸿逸眸色微沉,顺着那只手看去,便见得一个身着黑衣的男子站在顾倾城旁边,神色冰冷。 宋鸿逸知道,这就是那个在一瞬间解决掉七个抬棺死士的人,不出意外,应该是江湖中人。 只是,顾倾城是如何与江湖中人扯上关系的?且这关系还不一般,能让对方甘心为她入皇陵冒险。 宋鸿逸沉思片刻,未曾想到答案,便索性不管,目光从黑衣男子身上移开,转到一旁的顾倾城身上。 她仅着里衣,素白的颜色,却抵不过她如玉的肌肤,脸上妆容有些花了,却无损她的美貌,如此凌乱与狼狈,反而显露出另一种美感。终究是受上天所眷顾的宠儿,一颦一笑皆是风情。 “怎么,倾城这是舍不得朕死吗?”他调笑道。 却见顾倾城微微抬起眼帘,一双漆黑的眸子死死的盯着他,眼底是刻骨的仇恨。 宋鸿逸见状微微一愣,有些无法理解,不过是过了几日而已,为何顾倾城看他的眼神,就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就像是……在看杀父仇人一般。 —— 顾倾城静静看着眼前这张脸,从前的时候,即便有恨,也不见得又多深刻,更多的是厌恶,可如今看在眼中,只觉得心底的恨意不断滋生壮大,几乎要化为实质。 就是这个人,买通了兵部尚书白通,一边透露她父亲的消息,一边在军需上拖后腿,致使两国交战时,她父亲战败而归,惹得陈王震怒。 后又指使白通伪造她父亲通敌叛国的证据,顾府上下上百口人,一夜之间被关入天牢候审。 八年前,在白鹿书院山门前发生意外后,她记起了一些事,她以为那些就是全部的记忆,以一种旁观者的角度,去揣测所谓的原主生平。直至今日,她才知道,那些她以为是别人的记忆,其实都是她自己所亲身经历的事。 只是她忘了而已。 —— 故陈国大兴十八年三月,镇远将军顾准率军十万,与邻国来犯敌军交战,历时三月,惨败而归。 陈国边境十三城被敌国所侵占,百姓死伤无数,有幸逃离者不过十之一二。 陈王被迫与敌国签订停战协议,赔偿白银绫罗无数。 同年八月,兵部尚书白通上奏弹劾顾准通敌卖国,一并呈上证据若干。 陈王震怒,当即将顾准打入死牢,任白通为监官,领御林军抄了白府,共搜出白银数万两,奇珍异宝无数,顾府上下一百三十口人,尽数被收押于天牢,择日问斩。 那是顾倾城一生中最为黑暗的时光。 那时,她还不是姿容倾城的孤女顾倾城,而是顾怀卿,镇远将军顾准的掌上明珠,说是千娇百宠也不为过。 天牢之中不见天日,阳光照不进去,就连空气都不流通,永远弥漫着一股潮湿发霉的味道,蟑螂老鼠横行,牢中囚犯哀嚎声整日不绝于耳,或是求饶或是喊冤又或者是惨叫。 第66节 狱卒每日送来的吃食,不仅少得可怜,甚至大多数时候,都是隔了不知几夜的剩饭剩菜,散发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馊味。 那个时候,顾倾城真正认识到封建社会的残酷。 她在那个人间地狱里待了整整一个月,再出来时,便被押上了囚车,缓慢走过人潮汹涌的大街,谩骂声不绝于耳,无论男女老幼,脸上都带着浓烈的恨意,臭鸡蛋与腐烂的菜叶不断打在身上。 曾经只在电视上看过的场景,真实的在她身上上演。 离她不远的另一辆囚车上,俊逸的青年头戴枷锁,脊梁始终挺直,面对众人的谩骂而面不改色,只是看向她的眼神,带着温柔与心疼。 顾倾城在天牢之中待了一个月,从头到尾未曾落过一滴泪,被千夫所指亦不曾觉得难过,可是对上他的目光,便忍不住红了眼眶。 囚车一路行到囚场,他们被官兵粗鲁的从囚车上押至行刑台,周围依旧围了无数的百姓,不住的谩骂与诅咒。 监斩台上,坐着的是兵部尚书白通,顾家曾经的故交,他脸上的表情,绝不是故友该有的表情。 顾倾城露出讽刺的笑意。 从他伪造证据举报顾准通敌卖国的时候起,这个人就不再是顾家的故交。 那么白若柳呢? 顾倾城忽然想到,她的闺中好友,白通的女儿白若柳,她是否知道她父亲的所作所为? 紧接着,她就在拥挤的人群中看到了熟悉的身影,一袭白裙容貌清丽的白若柳,她站在不远处,脸上带着单纯的笑意,与愤怒的人群形成鲜明的对比。 顾倾城看着她开口说话,人群太过喧闹听不清,却能从她的嘴型猜出来。 她说,“去死吧。” 顾倾城忽然忍不住笑了起来,笑自己太天真,安稳日子过得太久了,识人不清。 作者有话要说: ☆、102|第102章 午时三刻已到,白通抽出桌上的监斩令扔下监斩台。 刽子手扬起手中的刀,每当落下后再扬起来时,就有一个人死去。 顾倾城看着不断被押上邢台的人,有些是她所熟悉的,有的仅仅只是见过几次,也有一部分甚至完全没有任何印象,唯一相同的,就是他们都是顾家人。 曾几何时,这些人于她而言,仅仅只是陌生人,可如今看着他们一个个死去,鲜血染红了整个监斩台,她只觉得心疼到麻木。 她在现代因车祸丧生,再睁开眼时,就来到了这个陌生的时空,占据了顾家小姐的身体,从顾卿晚变成了顾怀卿。 她原主完整的记忆,只能靠有限的网络小说阅历,小心翼翼的伪装成顾怀卿,在这个陌生的朝代活下去。 原主因为坠马而送命,致命的伤势恰好位于头部,她顺理成章的搬出失忆为借口,再加上零星的记忆,最终蒙混了过去。 就这样过了六年,她几乎已经忘记了属于顾卿晚的记忆,变成彻彻底底的顾怀卿,接受了她的身份,把她的父母兄长当成自己的亲人。 她以为日子就会这样幸福而平淡的继续下去,却不想顾准一朝入狱。 看着父亲顾准与母亲张玉琳被押上邢台,原本已经疼得麻木的心脏,再度恢复知觉,铺天盖地的疼痛袭来。她一遍又一遍的喊着不要,声音却被周围百姓的欢呼声所淹没。 她喊得嗓子都哑了,也无济于事。 刽子手高举屠刀,重重落下。 两个宠她入骨,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人,终究还是死了。 她终于承受不住,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觉。 —— 再次醒来时,她正身处行走的马车中,躺在坚硬的马车箱内,随着马车的移动,身子仿佛要散架了一般。 看着简陋的车顶,她有一瞬的怔然,几乎以为自己二度穿越了。 “你醒了。”沙哑而熟悉的声音自头顶响起。 她抬眼看去,就看到熟悉的面容,俊逸依旧,只是比起从前要憔悴得多,下巴冒出青青的胡茬。 “哥哥……”她轻声唤他,忍不住哭了起来。 顾怀恩一手穿过她腋下,将她抱在怀中,一手拦着她的肩,轻轻拍着安慰道,“卿卿,别哭,我在这里。” 她伸手环着他的腰,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仿佛溺水之人搂着浮木一般,将之视为生命的全部。 他们正在逃亡途中。 顾家上百口人,唯有她与顾怀恩活了下来。不是皇帝开恩,而是有人劫了刑场。 顾家几代忠良,为陈国立下无数汗马功劳,多少儿郎马革裹尸葬身沙场,哪怕如今陈王已下令满门抄斩,仍有人愿意冒着杀头的危险去救他们。 只是人力终究有限,救不得被认定为通敌叛国的顾准与张玉琳,也顾不得太多的下人,最终只救出了他们兄妹两人。 之后费尽千辛万苦将人送出都城,余下的路,就几乎帮不上什么忙了。 可即便这样,也称得上是无以为报的大恩了,因为他们是罪臣之子,若非顾准的案子能翻案证其无罪,他们穷极一生,都只能隐姓埋名的生活,甚至连普通百姓都比不上,又如何偿还这份恩情。 出了京城后,顾怀恩一路带着顾倾城逃亡。 自刑场昏迷之后,她便发起了高烧,一直昏迷不醒,他们如今情况危急,根本不可能去看大夫,顾怀恩只能用一些土方子为她降温,拖着一个昏迷的人躲避官兵的追捕,困难程度被无限放大,好几次都险险躲开。 顾倾城终于醒来了,顾怀恩也算是松了一口气。 兄妹两人一路逃到远离都城数千里外,在一个临近东海边的贫穷而落后的小县城中落脚,因为户籍问题,他们不敢在城中停留,费了无数心思,终于在一个小村子里定居下来。 顾怀恩像普通猎户一样,每日晨起进山打猎,日暮降临后方才归来,收获不一而足,有时多有时少,顾倾城则是捡起了针线,笨拙的从头学习做绣活。 两人艰难的在小山村中站稳脚跟,然而好景不长,新上任的县令是白家那边的人,意外发现二人行踪,悄悄布下天罗地网,想要活捉两人押回京城。 等顾怀恩发现不对的时候,为时已晚,虽然最终逃脱了,他却落了一身重伤。 新县令自然不会善罢甘休,一路派人追踪。 他们走投无路,只得坐上小船,进入茫茫东海。 古代不比现代航海技术发达,她们所乘坐的又是一艘小船,没有人觉得他们能够活下去。 官府停止了追捕,修书一封送到京城,称兄妹二人跳海自尽。 顾家的事自此了结。 却没人想到,他们不仅没有葬身东海,还幸运的漂泊到了一座海岛之上。 顾倾城搀扶着顾怀恩上了岛,一路艰难前行,许久之后终于在岛上寻见一间屋子,原以为终于遇上了人,靠近了才发现,那不过是一间废弃的屋子。 顾怀恩的伤就严重,一路奔波逃亡,更是加重了伤势,到达海岛后,几乎连意识都不怎么清醒了。 顾倾城眼睁睁的看着他的生命一点点流失,却没有一点办法。 在夜幕再度降临的时候,顾怀恩终究是死在了她怀里。 那个时候,她觉得仿佛天塌下来了一般,沉重得让人难以呼吸,心痛到难以附加最后变得麻木。 她抱着他愈渐冰冷的尸体,在简陋的茅屋中哭了一夜,哭干了泪水,哭哑了嗓子。 第二□□阳升起的时候,她发现房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年轻的女子,身段曼妙面容精致,她问她,“恨吗?”声音清冷淡漠,察觉不到任何属于人类的感情。 顾倾城已然说不出话,只能点头。 如何不恨?家破人亡,亲眼看着至亲之人一个个死在眼前。 “想要报仇吗?” 她依旧点头。 如何不想?只要一想到害了她一家的人此刻依旧荣华富贵风光无限,她就觉得心中仿佛犹如刀刺。 若不能手刃仇人,她死不瞑目! “无论如何,都不会忘记吗?” 如何能忘?那些人,就是化成灰,她也记得。 “我可以给你一个亲手复仇的机会,前提是抹去你所有的记忆,如果在你的仇人尽数死去之前,你还能记得起这些恨的话。” “你愿意吗?” 为什么不愿意?如今的她就连报仇的机会都没有。就算没有了记忆又如何,那些仇那些恨,她会深深刻于灵魂深处,永世不忘。 “将要抹去的记忆,是你在这个世界上所有的记忆,包括你的前世,无论是恨之入骨的仇人,至亲的家人,还是你所爱的人,这些所有,你都会忘记。” “作为补偿,你会得到倾城的容貌与不老的躯体。” “如果你无法在你的仇人都死去之前想起一切,你就会永远遗失这些记忆,不老不死的活在这个世上。” “即便如此,你也想要复仇吗?” 是,我想要复仇,我要亲手将那些人,送入地狱! “这么做,值得吗?” 值得。 “不后悔吗?” 不后悔。 作者有话要说:  最初写这个故事的灵感,就是那句经常说的,即便仇人化成灰也记得。 我就一直在想,如果一个人遗失了所有的记忆,就像被格式化了一样,人生一片空白,那么他真的还能记起那些仇那些恨吗? 倾城在现代因为车祸丧生,穿到陈国成为顾怀卿,六年之后家破人亡,她接受了神秘人的条件,以所有的记忆为代价,换得倾城的容貌与长生不老的身体,之后被送到陈国,被微服私访的陈王发现,带回皇宫。后来陈国灭亡,她辗转踏进晋国后宫,因为匆匆见得仇人一面,尘封的记忆被撬开一角,故事从这里开始。 ☆、103|第103章 宋鸿逸不知道顾倾城究竟想起了什么。 她就这么静静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目光一直停留在她身上,从最初的刻骨仇恨,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的目光渐渐有了变化,双目渐渐失去焦距。 他从她的严重,看到了很多的情绪,除去入骨的恨意,还有怀念,眷恋,以及悲伤。 而他最想知道的是,她的这些情绪究竟因何而起?是不是……因为他? 第67节 “顾倾城……”他出生唤她的名字,抬手想要去触摸她的脸,毫无意外的,再度被一旁的黑衣男子拦下。 同样只用了两根手指,就让他无可奈何,对方就那样静静的看着他,虽然面无表情,宋鸿逸依稀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名为嘲讽的情绪。 许是听到了他的声音,顾倾城回过神来,原本飘忽的目光,重新凝聚。 “你究竟想做什么?”宋鸿逸问道。 顾倾城忽然笑了起来,“我想要你生不如死。”她说罢,蹲下|身去靠近棺椁,反手拔下头上的朱钗,朝着宋鸿逸腿上狠狠的扎去。 宋鸿逸的武艺虽然算不得多高明,但是多年练习下来,应付几个普通人还是没问题的,对于顾倾城的突然发难,他也完全可以躲避开。 只是旁边站了一个惊弦,若非可以去关注他,哪怕明知道这里还有这样一个人,也会容易忽略其存在。他两次阻止宋鸿逸的动手,后者却仍旧会下意识的忽略他,看见顾倾城攥着簪子刺来,他下意识的起身躲开,然后再一次的被惊弦拦下了。 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只是轻轻的按在他的肩头,就让他觉得仿佛压了一座大山,完全无法动弹。 紧接着,顾倾城手中的簪子就狠狠刺进了他的大腿,强烈的痛感从瞬间传至大脑,他眉头皱得死死的,咬着牙未曾痛呼出声。 顾倾城却并未就此作罢,用力将簪子□□之后,换了一个地方,再度狠狠扎了进去,如此反复无数次。 许是不小心扎破了大腿上的血管,当顾倾城再次拔出簪子时,鲜血飞溅而出,溅得她满脸都是。她却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眼底一片让人心惊黑沉,继续着手上的动作。 她扎完了左腿又换右腿,宋鸿逸觉得,他的大腿此刻已经被扎成了筛子。他终究忍不住,叫出声来。 听到他痛呼的声音,顾倾城却仿佛听到了什么美妙的乐章,唇角微微勾起,露出愉悦的笑容来。 宋鸿逸渐渐察觉出,顾倾城此刻的状态有些不对劲。 “顾……啊……顾倾城……你发……发什么疯……啊……” 因为她一直低垂着头,惊弦所站得位置又稍稍楼后她一截,是以未曾发现她的情况不对,此刻听得宋鸿逸开口,才惊觉不妥,随即松开了钳制宋鸿逸的手,转而捉住顾倾城的手腕,并且小心的控制了自己的力道,避免伤到她。 惊弦抓着顾倾城的手腕,微微用力,使得她的身体转了过来,面对着他。 鲜血溅了半张脸,却是为她的容貌增添几分奇异的美感,眸色黑沉毫无焦距,她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一尊没有灵魂的木偶一般。 “你怎么了?”惊弦问道。 顾倾城神色呆滞,并未回答,甚至不曾抬眼看他。 惊弦担心不已,夺过她手中的簪子随手扔到一旁,而后将她打横抱起,带离了主墓室。 在他看来,引得她反应异常的,便是宋鸿逸这个人,暂时远离这个人,总是没错的。 他抱着顾倾城来了隔壁的墓室,期间一直在唤她的名字。 许久之后,才见得她眼珠子动了动,呆滞的目光一点点消散,眼神渐渐恢复清明。 —— 顾倾城回过神来,看见惊弦脸上担忧的神情,微微一愣,而后道,“抱歉,刚才想起了一些不好的事,一时没能控制好情绪,让你担心了。” 两世的记忆在极短的时间内补充完整,积压了多年的恨意一夕之间复苏,她整个人迷失在那段强烈的感情中。 她一边说着话,一边挣扎着从他怀中离开。 她可能没察觉到,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她脸上的神色有些疏离,再加上此刻得行为,分明就是不想与他过多接触。意识到这个问题,惊弦一愣,而后便松开了她。 “没事。”他很快掩饰好自己的情绪,询问道,“要离开了吗?” 顾倾城闻言一愣,她几乎快忘了如今身处于皇陵之中,此处不见天日,让人很容易迷失时间,再加上她也不知道自己之前究竟昏迷了多久,无法推算出时间究竟过去多久了。 她曾交代过柳红,让她别担心,她很快就会出去,如果一直见不到她,柳红应该会担心。 顾倾城忽然就觉得把时间浪费在宋鸿逸身上完全没必要,他此刻已经跟死人无异,她应该做的,是去找下一个人报仇。 “走吧。”她微微点头。 只是临走前,她最后去看了宋鸿逸一眼。他腿上一片狼藉,龙袍被鲜血所染红,几乎显得有些发黑,英俊的脸上,一片苍白。 顾倾城走近了,俯身凑到他耳边,低语道,“你还记得白通吗?” 说罢,也不等他回答,便随着惊弦离开了主墓室,寻找离开陵墓的方法。 他们走了许久之后,隐隐听到嘶喊声在陵墓中回响。 “你是谁……你究竟是谁……” 他们两人的五感都较为敏锐,听到传来的声音,惊弦转头看了她一眼,却见顾倾城目不斜视,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般。 他索性也不问,回过头去,继续在前方引路。 —— 两人从陵墓之中出来的时候,已是深夜,一轮明月高挂碧空,依稀可见星子闪烁。 他们出现的地方,位于皇陵旁边的一座山的半山腰,一个位置十分隐秘的洞穴,那是修建皇陵的匠人们偷偷开凿的一条出路。自古以来,但凡被征去修建皇陵的,最后的下场都只有死,因为没有任何一个帝王希望自己陵墓被其余的人所知晓。 站在半山腰处一块突出的岩石上,遥望远处的皇陵,在皎洁的月色下,竟是显露出几分安静祥和来。 皇陵中机关重重,他们一路走来,无数次置身险境,若非惊弦功夫了得,仅靠顾倾城一人,即便是身怀异能,穷极一生她也走不出来。 本来以惊弦的本事,自保是完全没问题的,可是多了顾倾城这个拖后腿的,好几次为了护她周全,他只得以身犯险,最后落得一身的伤。 只是在墓中的时候,顾倾城却不敢为他治疗,因为她能做到的只是将伤势转移而非直接治愈,她即便是完好无损的时候都在拖后腿,更别说带了伤。 好在如今终于走出来了,等到跟柳红会和之后,去到落脚的地方,就可以为他治疗了。 —— 顾倾城心里正想着事,忽然听得惊弦开口问道,“你……今后有何打算?”不知为何,他的语气似乎有两分迟疑。 她闻言,愣了一下,而后道,“大概先去约定的地方等柳红,之后再做打算。”至于复仇的事,她终究未曾提起。 惊弦沉默了片刻,看向她的眼神,忽然之间变得前所未有的认真,他郑重道,“我知道一个地方,远离人群,四季如春,不必担心任何人打扰,如果你想……” 他的话还未说完,便被顾倾城打断了,“抱歉,我还有很多必须要去做的事。” 她无法肯定惊弦的一番话算不算隐晦的表白,所以拒绝的话也不曾完全挑明。 在想起那些被封存的记忆之前,她不否认,对惊弦是有一定好感的,毕竟她最初救他,不过是顺手为之,在那之后,他却是在她身边守护了十几年,只要是她开口拜托,他从来不会拒绝。 当然,不排除他只是厌倦了江湖争端,又闲着无聊想找事做才会帮她的,可即便如此,他这些年所做的事,早已足够抵消所谓的救命之恩。 可是如今,她想起了一切,想起了那些亲人,想起了那个死在她怀中的人,心里便再也装不下任何人。 惊弦许是完全没想到她会这么干脆的拒绝,静静的看了她许久之后,开口道,“也好,天下无不散之宴席,我在这里待了这么多年,也该走了。” 他忽然伸手将她拥入怀中,片刻后又松开手,“你自己保重。”说罢,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顾倾城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只觉得心中有些难受。 明明知道只要说出了那番话,就必然会得到这样的结局,可是当真正面对的时候,还是难以接受。 一个陪伴了你十多年的人忽然之间离开了,无异于从心上活生生剜去了一块肉,疼痛伴随着失落,心上仿佛空了一块。 眼眶抑制不住的微微泛红,视线渐渐变得模糊,那道沉默而挺拔的身影,渐行渐远,可是她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挽留的话。 有那么一瞬间,她控制不住的在想,如果没有想起那些尘封的记忆的话,是不是…… 这样的想法只是一闪而逝,便被她驱逐了。 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 作者有话要说:  我试着去撸一章银河去了! 自己挖的坑,跪着也要填完/(ㄒoㄒ)/~~ ☆、104|第104章 顾倾城在半山腰处寻了一个避风的地方,蜷缩着身体将就了一晚。 从皇陵中出来,她只穿了一身里衣,脸上沾染的鲜血未曾洗净,再加上粗鲁擦去的死人妆,走街上回头率至少百分之二百往上,再有好心百姓跟官府一说,等待她的结果不用想也知道。 理论上来说,此刻正值深夜,最适合赶路不过了。 可现实却并非如此。她身处半山中,此处不必现代的景区,有人工开辟出来的观光线路,山中灌木丛林杂草密布,虽然远远称不上遮天蔽日,想要通行也十分不易,更何况夜里没有光,什么都看不清楚。 若放在平日里,在这样的环境下,她是绝对睡不着的,如今许是太累了,身心俱乏,蜷缩在避风的巨石之下,迷迷糊糊的便睡了过去。 即便时节已是入夏了,可是下半夜的时候,气温仍旧有些偏低,再加上山间夜风吹拂,陷入沉睡之中的顾倾城,仍旧会下意识的努力将自己的身体蜷缩起来保暖,但却是无济于事,她几度被冻醒过来,很快又沉沉睡去。 迷迷糊糊间,她隐隐听到有什么踩在枯枝落叶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是野兽吗?古代不必现代,山间野兽出没再正常不过了。 可是她实在太累了,即便明知道危险可能正在靠近,也撑不开眼帘,更别说爬起来躲避。 细碎的声响由远及近,最终停在了她身边。 不知道是什么,替她遮挡了呼啸的夜风,紧接着,她便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披到了她身上,毛绒绒的,带着暖意。 仿佛有什么东西落到额间,带着温凉的触感,似鸿毛一般轻柔,一触即离。 似乎有人在耳边低声叹息。 她却顾不得那么多了,身上的寒意很快被驱逐,她无意识的蹭了蹭那一圈细滑的绒毛,睡得更沉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朝阳爬过天边的群山山头,缓缓升空。山林间空气清新,鸟叫虫鸣声不绝于耳。 休息了一夜,精神虽然恢复了不少,只是恶劣的环境使得她浑身像是要散架了一般。 顾倾城微眯着眼坐起身来,紧接着便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身上滑下来,她低头去看,整个人便愣住了。 那是一张上好的皮子,质地柔软毛色艳丽光亮,原本应该是搭在她身上的,因为起身滑落到腰间。 原本空空如也的地方,此刻多了一个藏蓝色的包裹,就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她将包裹打开,便见得其中整整齐齐的叠放了一套女装,颜色与样式都很普通,包裹中还放了一块巴掌大小的铜镜以及几样用于化妆或者说是易容的东西。 如此简单的几样东西,顾倾城却看了许久。手无意识的抓紧包裹中的衣衫,几乎将普通的布料攥得变了形。 她又想起了昨夜半梦半醒间听到的叹息声。 空闲着的那只手下意识的抚向额间,终究没忍住红了眼眶,视线变得模糊。 微微低下头,泪水便从眼眶滑落,坠入身上的毛皮之中。 顾倾城心里清楚,那个昨夜跟她说了告辞的人,其实并未真的丢下她离开了,他还在,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默默守着她。 只要她喊他的名字,他就会出现。 可是那两个字,顾倾城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 她擦去眼泪收起悲伤,对着铜镜,仔细的在脸上上妆。她有一双巧手,待一切收拾妥当之后,原本绝色倾城的一张脸已经只能称得上是清秀了。 第68节 对着铜镜仔细检查了片刻,确定没有遗漏后,她便将东西打包放回包裹中,将其挎在肩上,起身去寻找下山的路。 一路磕磕绊绊,走了许久,终于来到山脚下。她寻了一个隐蔽的位置打开包裹将衣衫换上,再走出来时,就是一个普通的女子了。 谁也不会想到,她能活着从皇陵之中逃出来,是以不必像当年在陈国一样,奔波逃亡。只要不露出这张脸,根本不会有人在意她是谁。 顾倾城与柳红约定的地方并非京城,而是源县。 她死后,柳红离宫,回到她曾经待过的地方,这在情理之中,不会有人怀疑。 然而她此刻却并不忙着去源县,因为距离柳红离宫仍由一段时间,且她还有一些事需要弄明白。 —— 巷子胡同位于京城西边,虽然比不得东城那边,住的都是些勋贵之家,但也比北边那些鱼龙混杂的地方好得多,此处住的多是商贾及小富之家,来往人员也比较简单。 顺着胡同口往里直走,到第三个岔路口时右转,坐落了一个简单的四合院。这个院子已经空了好几年了,从不曾见有人居住,却有仆从几年如一日的打扫看护。 左邻右舍说不好奇是假的,不过时间一长,也就渐渐忽略了。 倒是外地来的人,寻了人牙子询问情况,想要租下或是买下这个院子,只是别说谈价钱了,便是连主人是谁都不知道,每每只能失望而归。 与往日一般,福伯早早便起了,将院里打扫完之后,又将门前扫净,便坐在门前的石阶上歇息,从腰间取下烟斗,装上烟叶子之后,点燃了叼在嘴里。 吞云吐雾,一坐就是一个上午。 他在这里看守院子已经差不多五年了,却从来不曾见过主家一次,就是这活儿也是相熟的人牙子给介绍的,工钱给得十分的多,也没什么要求,只要保证院子里干净整洁就行了。 他咬着烟斗想着往事,回过神来便发现眼前不知何时站了一个女子,穿着打扮虽然很普通,仪态却是顶好的。 福伯忙站起身来,询问道,“小姐来此可是想租买着院子?抱歉呐,主家不卖。” 却见女子微微摇头,“我便是主家。” 福伯守了这个院子差不多五年了,而今终于见到了主人,一开始他自然是不信,待那女子拿出当初留下的信物,一番比对确定无误后,他便恭敬的将人请了进去。 —— 八年来,顾倾城在许多地方都置有房产,落的是一个未曾销户的死人户籍,她行事素来要经几手,是以基本没人知道屋子的主人是她。 京城巷子胡同的院子,便是众多房产之一。 为了以防万一,她甚至在各处房产中都埋了一小笔钱财,如今会到这里来,纯粹是为了这笔钱。 于是在福伯满心欢喜的时候,他的雇主拿了钱又走了。 —— 顾倾城就穿着一身普通的衣裙,便往风月街去了。一路上,不少人对她指指点点的,大多都在幸灾乐祸,以为是哪家去捉人的小娘子。 她凭着记忆找到了当年曾来过的青楼,走到侧门处,便见龟公仍是当初见过的那个,只是老了一些。 她不等对方开口,便直接道明来意,压低了声音说道,“带我去见蝶夫人。” 龟公狐疑的打量了她片刻,便点头应下,走在前方带路。 顾倾城紧随其后,很快便见到了蝶夫人。 八年过去了,原本成熟丰满的女人,脸上难免沾染时光的痕迹,显露出老态。 “不知小姐想问何事?” “楚老夫人的事。” 蝶夫人闻言,深深看了她两眼,才道,“小姐想知道些什么?” 顾倾城自袖中掏出一张银票,放到桌上后,轻轻推到蝶夫人面前。“她成为楚老夫人之前的事。” 蝶夫人看了一眼银票的数额后,又推了回来,“奴家所知道的,不值这么多。” 顾倾城似笑非笑道,“八年了,还不足以查出前因后果吗?” 蝶夫人眼中惊讶一闪而逝,恍然道,“竟然是你!”显然,她认出了顾倾城。 虽然八年来,根本没人再向她打听有关楚老夫人的事,但是顾倾城低调的做派,让她一时没能将两人联系到一起。 “他还好吗?”蝶夫人忽然问。 没头没脑的一句,顾倾城愣了一下才想起她问的是谁,心底瞬间涌起复杂的情绪,又很快被她压了下去,她微微点头,以作应答。 蝶夫人也不再多问,收下银票,与她说起了楚老夫人的事。 —— 楚老夫人闺名白若柳,是故陈国兵部尚书白通的女儿,陈国未亡以前,白通便因其子胆敢亵|渎陈王宠妃而被削去官职贬为庶民。 白通平日里与人为恶,他一朝落难,落井下石的人不知几许,以至于白家人很长一段时间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随后又被人揭发通敌叛国陷害忠良,一家更是沦为阶下囚,唯有其女白若柳阴差阳错逃离了。 随后晋陈两国交战,人人自危,再无暇顾及钦犯。 白若柳艰难逃到顺州奚山,力竭昏倒,被路过的爷孙俩所救,带回家中。 她醒来后谎称自己名为柳若,被人贩子拐带至此,侥幸逃出。 爷孙俩心善,未曾怀疑她,且收留她住下。 不久之后,爷孙俩又救下一人。 被救的那人始终不曾清醒,白若柳无意之间发现那人身份蹊跷,顾及自己身份又不敢上报官府,只得暂时置之不理。 两国交战不过一月,陈国便节节败退,退守都城。 谁都看得出来胜负已定。 白若柳又想起了那个昏迷不醒的人,顿时计上心来。 在一个大雾弥漫的日子,她终于动手了,亲手害死了上山采药的救命恩人。老人忽然之间听闻孙女身亡的噩耗,受不了打击病倒了,没熬过几日便去了。 那个被救之人也在几日后转醒,一番询问后,托她帮忙传达消息。 不久之后,晋国攻破陈国都城,陈国灭亡。 —— “她恩将仇报,害死了救命恩人,独揽下那人救命之恩,又用手段笼络其心,哄得那人将她带回晋国,收为妾侍,多年后终于熬成正果,成了忠勇伯府老夫人。” 蝶夫人说这话的时候,态度瞧着有些漫不经心。 顾倾城却是抓着了其中重点,“当事人早已死了,又逢国土变迁,这些事,你又是如何查到的?” 蝶夫人微微一笑,“因为我的养母便是那个被她害死的恩人余莲房,她当年侥幸未死,却因伤重一时未能归家,后来辗转探听到消息,才知真相。” 顾倾城垂首,掩去眼中的恨意。 真不愧是白家人。 作者有话要说:  银河有毒,昨晚开着文档挨了一晚,也没能撸出来 ☆、105|第105章 自先帝下葬以后,百官渐渐意识到,陛下的情绪似乎越来越暴躁,隐隐有失控的迹象。 不知内情者,以为这是父子情深,而直到事情真相的人,心中滋味却是难以言明。 谢锦曦没想到,一连大半个月,宋承鄞甚至连问候都不曾让人送来一句,更勿论亲自到朝阳宫中来请安了,此番作为,简直就是摆明了不将她这个太后放在眼里。 她知道宋承鄞怀疑或者说单方面的认定顾倾城的事是她谢家动的手脚,然而他一方面拿不出证据另一方面也不能大张旗鼓的去查证,可是他却并没有被这种死无对证的情况难住,他在用他自己的方法发出抗议。 对此,谢锦曦只觉得可笑。 说到底宋承鄞是半路出家的和尚,从宋承瑀出事后谢家转而辅佐他到登上帝位,不过短短一年的时间而已,即便他再如何聪颖,能学到的东西也十分的有限,更何况,教导他的人还未曾尽心尽力。 对于父亲谢丞相的打算,谢锦曦再清楚不过了,那具苍老的身体里,禁锢着远大的抱负。甚至于他而言,宋承鄞是比宋承瑀更好的人选,因为一个毫无背景的皇子,更好控制。 即便未曾刻意去打听,她也能猜得到,这些天来,宋承鄞在朝堂上明里暗里受了多少气。先帝在世时,就一直在刻意的打压谢氏一族,可见谢家是何等的权势滔天。如今新帝登基,更是如虎添翼。 说到底,皇帝哪里是那么好当的。 在宋承瑀未曾出事以前,谢锦曦就在暗中提放谢家,以免他登基后被架空权利成为傀儡一个。 宋承鄞如今就面临着这种情况。 不过这关她什么事呢? 坐在皇位上又不是她的瑀儿,根本不值得她费心。 唯一让她觉得愧疚的,大概就是顾倾城的事了。因为从宋承鄞如今的种种情况而言,基本可以断定顾倾城这些年的确没有什么野心,否则以她的才智与手段,不会什么都不教宋承鄞。 谢锦曦对于宋承瑀的事一直耿耿于怀,从未放下对顾倾城的怀疑,所以在谢家从中作梗的时候,她不仅没有阻拦,甚至还推波助澜了一把。 可惜已经晚了,人已经死了,葬入皇陵之中,永世不见天日。 —— 宋承鄞甚至不知道,这段时间他是怎么过来的。 顾倾城的事对他而言,就像是心魔一样的存在,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他,像是无声的嘲笑,嘲笑他不仅失去了心爱的人,尊严也被人狠狠踩在脚下,他自以为算无遗漏,却低估了人心。 他几乎可以肯定这件事是谢家动的手脚,可是他却拿谢家毫无办法。 于他而言,谢家就仿佛一棵参天大树,盘根错节,把持着整个朝堂。而他则像一个傀儡一样,被人操纵着。 每日的早朝,对他来说是煎熬,也是嘲讽。 今日早朝之上,谢家一派的人再度旧事重提,即便如今仍在孝期,他们也以繁衍子嗣为由,劝他广纳后宫,即便不进行大选,也要挑几个官家女子充实后宫。 因为他在登基之前,不仅未曾娶妻,甚至连房中人都没有一个。 这就是那些人肆无忌惮的依仗。 他甚至可以想象,一旦他答应充实后宫,礼部所推选上来的人里,会有多少谢家的人。以后,他不仅要在朝堂上面对谢家人,就连枕边人,也将会是谢家人。 他无比厌恶这样的现状,最终却不得不妥协。 —— 楚临风回到家中的时候,毫无意外的又见到了楚老夫人与一众女眷相谈甚欢,不过那些都不是楚家人,而是京城之中与楚家门当户对的官员家眷。 在新帝登基以前,楚老夫人对他的婚事就十分的上心,如今碍于国殇三年内不得大半喜事,却也阻止不了她想看孙媳妇的热情,只要想看对眼了,可以先交换庚帖订下婚事,私下准备着,待三年以后成亲即可。 至于他的母亲?每日只会对镜自怜唉声叹气。 第69节 整个忠勇伯府,自老太爷走后,就一直是楚老夫人在当家。 楚临风虽无意于此,却不好拂了老人家的面子,只得硬着头皮作陪。 穿着打扮十分讲究的妇人毫不遮掩的打量着他,眼中尽是满意之色,隔着一扇屏风,他也感觉到有人在后面悄悄打量他,偶尔还会传出细碎的交谈声,其中一个是他的妹妹。 楚临风偶尔会觉得,自己就仿佛一件货物一样,由人待价而沽。 一顿饭吃得无比的煎熬,散席之后他以还有公务在身为由,匆忙告辞。 他在书房中枯坐了许久,手中书卷却始终未曾翻过一页。 即便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月,他始终难以接受那个人真的死了。 哪怕明知道新帝处处受制于人,他还是会忍不住冒出大逆不道的想法,认为宋承鄞枉自为帝,却连自己的母妃都护不住。 自从年少时惊鸿一瞥将人记在心上,无意中又被她所救,再加上后来清明诗会被她的才华所折服,这些年来,楚临风的心上,再也放不下任何人。 即便后来知晓了她的身份,明白他们之间永远没有可能,他也始终放不下,甚至他一度想要成为御前侍卫,后来阴差阳错的进了五成兵马司。 没有人知道他的心里在想什么,他也不敢将心思告诉别人。 夜里的时候,楚老夫人特意来书房寻他。 楚临风放下手中书卷,起身去搀扶楚老夫人,“祖母,您老人家怎么亲自过来了?” 楚老夫人坐下后,拍了拍他的手,语重心长道,“陛下后宫如同虚设,充实后宫是必然之事,你在朝堂上,可曾听到什么消息?” 楚临风知道她心中所想为何,直接拒绝道,“祖母,楚家如今并无身份合适且适龄女子可以送入宫。” 却见楚老夫人摇头,“你忘了,还有一个宛彤。” 楚宛彤,他的嫡亲妹妹,生得花容月貌,年龄又与陛下相仿,身份也够得上。 可也正因为那是他唯一的嫡亲妹妹,他才不想牺牲她一生的幸福。 “祖母,宛彤将来只需要嫁一户门当户对的人家即可,宫中不适合她。” 楚老夫人依旧摇头,“这并非我授意,是宛彤自己的意思。” 楚临风闻言,只觉得一瞬间浑身发冷。 他并非怀疑楚老夫人所说的话真假,而是心里清楚,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他的祖母竟然悄悄说服了他的妹妹,一改初衷,愿意去蹚后宫的浑水。 再者,他的婚事,她却从来不过问他的意见,可想而知,在他的祖母眼中,儿孙的幸福并不重要,她关心的唯有权势。 —— 先帝下葬一个月后,柳红终于出了芳华殿,来到朝阳宫中给谢锦曦请安。 “奴婢柳红,参见太后娘娘。” 谢锦曦看着跪在下首的人,不过一个月的时间而已,原本长相秀丽的女子,如今满脸憔悴,整个人更是瘦了一圈,唯一不变的便是始终恭敬的态度,低眉敛目的跪着,让人跳不出一丝错来。 “起来吧。”谢锦曦淡淡道,又问,“你求见哀家,所为何事?” 柳红闻言站起身来,却始终低垂着头,“奴婢斗胆,请太后娘娘开恩,放奴婢出宫。” 因为曾经争锋相对,是以对于顾倾城身边最得力的两个侍女的情况,谢锦曦多少是知道一些的,是以问道,“哀家若是没记错,你除了一个妹妹以外,再无家眷,离开皇宫后能做什么呢?” 柳红低声应道,“主子生前住过的屋子一直空着,奴婢想要照看着。” 听她提起顾倾城,谢锦曦也沉默了片刻,心中思绪繁杂,最终点头应允,“倒是个忠心的,哀家允了。” 柳红当即跪下谢恩,“奴婢叩谢太后娘娘恩典。” —— 柳红去求谢锦曦的消息,宋承鄞很快就得知了,他听完后,摒退了身边伺候的人,独自在空旷的御书房中坐了许久。 八岁以后,陪伴他最久的人,其实不是顾倾城,而是柳红与柳绿。 从最初的时候轮流为他启蒙,到后来衣食住行无微不至的照顾,即便后来他远赴西北边境参军,每月从源县千里迢迢送去的东西,基本都是她们姐妹俩亲手准备的,衣物之类的更是亲手缝制。 后来柳绿嫁做人妇,只有逢年过节回到府上走动,那些便只由柳红独自准备。顾倾城虽然有心,却实在不擅长女工,或者说完全不会。 如今,柳红也要走了。 她可以去到顾倾城曾经待过的地方,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守着。 而他却什么也做不了。 总有一天,顾倾城存在于后宫之中的痕迹会被完全抹去,他唯一剩下的,就只有曾经的记忆。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仅有的记忆也会渐渐模糊,最终面目全非,只剩下满心的愧疚与悔恨,伴随他一生。 八年的时间,他从一个名不符实的皇子,变成了天底下最尊贵的人,坐拥万里锦绣山河,却连心爱之人也护不住,最终成了孤家寡人,这世上再难找到一心为他好的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很快倾城就会再度入宫 不过第三朝的事不会写得很详细,因为过程比较虐心 断断续续写了一整年,真的快完结了呢 ☆、106|第106章 柳红离宫后,并未在京城停留,当日便雇了马车,一路疾行几乎未曾停下歇息,于傍晚日落之前赶到源县。 回到住了八年的宋府后,那两扇原本就时常紧闭的大门,更是鲜少有再开启的时候,即便是日常的采买,也都是府上的下人在管着,柳红几乎再未踏出过大门一步。 文武百官亲眼看着顾倾城的棺椁被抬入皇陵,是以如今根本没有人怀疑她是否诈死。 若是有人细心的话,就会发现,紧邻宋府的那座原本空置了多年的宅院,忽然之间住进了人,还是一个独身女子。 这座宅院也是顾倾城当年置下的产业之一,当初在买下宋府之后不久,旁边的人家就搬走了,顾倾城便顺便买下了,并且并未落到他们之中任何一个人的户头上。 两座院子只隔了一座矮墙,顾倾城便雇了人对院子进行改造,在那堵墙不起眼的一个角落里开了一道门,旁边种上繁茂的植物进行遮挡,若不是事先知道哪里有道门,根本无从察觉。 如今她就取出当初藏下的钥匙,住进了这座院子,每当入夜后,便会通过那道隐秘的门进入宋府。 —— 从京城回来后,柳红便一直在等顾倾城回来。尽管知道她还活着,可是不亲眼见到人,终究是无法放心。 夜幕低垂,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家家户户接连亮起了灯。 柳红坐在厢房中等待,越发的焦急,忽然听得叩门声从那道隐秘的暗门处传来,她忙起身去开门,便见到了熟悉的身影。 “主子!”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她的语气难掩激动。 顾倾城穿着一袭样式普通的长裙,青丝挽髻,簪了一朵素雅的绢花,肤色也作了掩饰,被涂得暗黄,眉目看似描画粗劣,实则是故意为之,方便修饰五官。 如今的她,只要收敛了一身气势,即便走在大街上,也不会引得人多看两眼。 除了离开皇陵时吃了一点苦外,此后她一直安好,反倒是柳红,整个人消瘦了一圈,看起来憔悴不已。 “这段时间,辛苦了。”顾倾城这句话,并非敷衍,而是发自内心。 这么多年走下来,如今她身边就只剩下一个柳红了。 而她这么一句普通的话,却叫柳红当即红了眼眶,摇头道,“奴婢没事,反倒是主子你受苦了。” 在外人看来,顾倾城永远是风光无限的,唯有她们这些身边人才知道,这些年来,她过得究竟有多不容易。特别是近段时间,她费尽了心思送宋承鄞登上帝位,却换来一桌加了料的晚膳。 依柳红对顾倾城的了解,只要宋承鄞当初愿意开口,假死一事她未必会拒绝,而他却选择了欺骗的方式,亲手将她送入棺中。 遇上这样的事,即便再冷心的人,也会觉得难过吧。 却见顾倾城微微摇头,“无事,都过去了。”她说完话,迈进了屋内。 柳红顺手将门关上,随着顾倾城一道进了隔间,在红木圆桌旁坐下。 “主子今后有何打算?”柳红问道。 很久以前,顾倾城曾与她们姐妹两人说过,若是有机会,她想亲自走遍这万里锦绣山河,去见一见烟雨江南的风光,在秦淮河上泛舟。不仅是晋国,其余几国,她也想去走走。 当初她们姐妹俩听闻她的话,纷纷笑了,不说她皇妃的身份不允许,她身为女子,又生了这样一张倾国倾城的脸,更是走到哪里都不安全。 一晃十多年的时间过去了,当初觉得遥不可及的愿望,如今却是唾手可得。 “待他坐稳帝位后,我会再入宫。” 柳红以为顾倾城就算忘了当初说过的话,也会有差不多的想法,却怎么也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为何要再入宫?即便发生了那些事,主子你依旧放心不下他吗?”柳红沉默片刻后,问道。 顾倾城闻言,微微一笑,摇头道,“若是真的放心不下,我就不会等他坐稳帝位后才回去。之前在皇陵之中,我意外记起一些往事,得知我的仇人还安安稳稳的活在这个世上,我怎么会甘心就此罢休呢?想要她死很简单,但我怎么舍得这么便宜她,当年我所经受的一切,都会原封不动的还给她,我要她,生不如死!” 柳红是知道顾倾城记忆全失的事的,八年前在白鹿书院外发生意外后,她说她记起了一些事,具体如何她从不曾透露半分,她却能感觉到,那之后她仿佛完全变了一个人。 而如今,她再次提到寻回遗失的记忆,竟然主动透露了其中内情。 “主子你的仇人,怕是到了儿孙满堂的年纪了吧?”柳红不太确定的问道。 顾倾城的容貌十几年如一日没有任何变化,至今看来,仍是初见时的模样,与十七八岁的女子毫无二致。就算十几年前她们初见时,她就真是十七八岁,如今过了这么多年,她的仇人,至少也是近四十岁的人了。 顾倾城闻言,心中算了一下年头,而后点头,“是啊,她而今风光尊荣,儿孙满堂……” 柳红曾经也是身负灭门之恨的人,被顾倾城所救后,得以报仇雪恨,是以她能理解顾倾城的想法。 “奴婢虽有心,却不能继续再陪着主子你了。”顾倾城若要再入宫,必然要露出本来面貌,若是她这个侍女再陪着,便会露了底细。 顾倾城却不这么认为,“若我再入宫,自然会有人查我底细,可是他们却查不出什么来,到时候你就会被列为怀疑对象,不用我提出,便会有人将你召入宫,送到我身边。” 在熟悉的人面前,人总是会无意识的露出某些破绽。一旦她再次现身,那些之前动过手脚的人,又怎么会放过柳红这个线索。 “如此一来,免不得又要耽搁你了。” 柳绿早入嫁为人妇,子女承欢膝下。柳红年纪已经不小了,如今却孤身一人,此后再度入宫,再出来时,已不知过了几年了。 柳红却是不在乎,“只要能陪着主子你,便足矣。” 两人又交谈了许久,直到夜深了方才作罢。顾倾城未曾留宿宋府,从来时的暗门回到隔壁的院子。 —— 永平二年。 一年一度的清明诗会临近,各地才子齐聚源县,原本安静的小县城一夕之间热闹起来,茶楼酒肆中时常人满为患,来往者多为文人墨客。 今年前来参加诗会的人,相比往年几乎多出了两倍,究其原因,是因为新帝将亲自到场。 因为这个原因,不仅是赶来参加诗会的人更多了,连着诗会的请帖,也被炒到了天价,商贾们为了一张请帖,争得面红耳赤几次大打出手,让人唏嘘不已。 第70节 诗会开始的那天,青陵山下几乎挤满了人,除了特意划出来留作通行的道路外,其余地方,纷纷挤得水泄不通。 御驾行来的时候,原本吵闹繁杂的环境,一瞬间安静下来,众人挤破了脑袋去看仪仗队,明黄的色泽在阳光下,有些刺眼。 当队伍行至山下时,旁边忽然爆发出一阵惊呼声,原本争抢着看圣驾的人,忽然之间齐齐转身往后看去,拥挤的人群忽然空出一块。 坐在辇车里的宋承鄞闻声,撩起帷幔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之后整个人都愣住了。 那片空出来的地方,站了一个身着素对襟襦裙的女子,青丝如墨松松挽起,眉若远山秋水为眸,冰肌玉肤,让人不由得想起书中所描述的倾城佳人。 作者有话要说:  来,宝贝们,收了我萌萌的新坑可好,最近这两天就会开坑 手机点这里→ 电脑点这里→ ☆、107|第107章 那个素衣女子站在人群中,脚下落了一个帷帽,想来她原本是戴着帷帽的,但是因为人群太过拥挤,无意间被挤掉了,露出了真容,叫周围的人看了去,才引得这番动静。 不知为何,她此刻的表情,在宋承鄞看来,似乎有一点……不知所措? 这个想法很快就被宋承鄞否定了。 在他的记忆中,她永远都是冷静从容的,无论发生什么事,她眼中也掀不起哪怕丁点涟漪。 许是察觉到他的视线,她缓缓的抬起头看了过来,与他四目相对。 有那么一瞬,宋承鄞觉得,他的心漏跳了一拍。 前方开道的御林军不似宋承鄞一般位于高处,他们自然看不见被人群围着的女子,是以在听到哄闹声的时候,便快速向声音传来的地方跑去,扒开层层人群寻找引发哄闹的源头。 在将最里面一圈百姓推开后,他们终于见到了引发哄闹的人,之后便如周围的百姓一般,看呆了去。 他们虽然身为御林军,从前却并没有见过宠冠后宫的顾淑妃,呆愣了片刻后,回过神来,抽刀便要上前去将人拿下,下一刻却被一道威严的声音阻止。 “住手!” 宋承鄞回过神来后,便让人停下了辇车,由一队护卫护着,亲自走了过来。 前方的御林军闻言,忙将佩刀插回刀鞘中,躬身退到一旁,让开道来。 宋承鄞穿过层层人群,来到女子身旁,最终却在离她几步开外的地方停下。 “倾……城……”他低声唤她的名字。 却发现女子看像他的眼神,陌生中带着敬畏。这让他不由得生出一种怪异的感觉来。 这时,随行的太监凑到他旁边来,低声道,“陛下,此处人多嘈杂,不宜久留。” 宋承鄞闻言,扫了一眼四周攒动的人群,亦是察觉到了不妥,心下稍一犹豫,便作了决定,他两步走到女子身边,微微俯下|身,一手将人搂在怀中,另一手穿过膝下,将人打横抱起,转身往辇车走去。 随着他的动作,周围吸气声接连响起,被带刀的御林军冷冷扫了一眼,又纷纷噤声。 待宋承鄞上了辇车后,仪仗队再次行进,更是引得周围百姓争相眺望,议论纷纷。 更甚者,在御驾到达举办诗会的园林之前,陛下偶然得了一绝色女子的消息,便在众参与者中传开了。 有人对此暗自不屑,亦有人将之视作一段佳话,更多的则是好奇所谓的绝色女子,究竟有多美?竟能引得陛下亲自抱上辇车,能否与当年宠冠后宫的顾淑妃相比? 尽管大多数人根本不曾见过顾淑妃,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做假设。 只是从诗会开始到结束,众人甚至连圣颜都不曾得见,更勿论那女子了,纷纷觉得甚是遗憾。 —— 诗会结束后,御驾便启程回京了,宋承鄞改为乘坐马车,前后左右皆有骑兵随行。 华丽的马车中,只余下他与青陵山下见到的女子。 他不再唤她倾城,因为在他将她抱入辇车之后,她说的第一句话。 “你是……谁?” 那时,她似乎才回过神来一般,挣扎着想要脱离他的怀抱,待他松开手后,她便缩到了角落里,看向他的眼神,惊惶无措,许久之后才小心翼翼的问道。 即便有着一模一样的眉眼,可是她的行为,却丝毫没有顾倾城的影子。 之后宋承鄞又试探了一番,最终得出的结果,却叫他难以置信。 她的记忆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是何方人士,家中都有哪些亲眷,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只记得醒来就身在青陵山中,听得山下十分热闹,便循着声音找来。 宋承鄞沉默了许久,心中已然有了决定。 “你名刘惜,是顺州知府刘骏驰之女,年十七,未曾婚配,遂送入宫为妃。” 不管她是不是顾倾城,他都不可能再放手,与他而言,她是失而复得的珍宝,名惜,取惜取眼前人之意。 他就此为她定下的身份,而远在顺州的刘骏驰,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就多了一个女儿。 —— 当宋承鄞派去的人快马加鞭将消息传到顺州时,刘骏驰一家人都惊呆了。 刘夫人从丈夫口中得知圣谕后,整个人愣了许久,而后下意识问道,“老爷在外面何时有,有了人,我也不是气量狭窄容不得人的人……” 话虽如此,她的表情却是十分难过。 刘骏驰闻言,简直哭笑不得,忙安慰爱妻道,“阿珍你怎么如此想,我是什么人你还不清楚吗。” 他与发妻甚是恩爱,家中除了一个初知人事时收入房中的通房丫鬟被抬为妾侍外,再没有别的女子。 刘夫人育有一子一女,长子如今已有十八岁,因科举之故,暂未成家,次女正值二八芳华,温顺贤良,求娶者无数。此外,妾侍扬氏育有一女,正好是十七岁的年纪,因为出生时落了病根,这些年来虽然一直好生将养着,却始终不得痊愈,是以几乎未曾出府。 “那,那……”刘夫人很容易被安抚了,却是想不通上面传下来的旨意。 刘骏驰反而很快想明白了,“怕是陛下看上的女子身份有些特殊,是以索性将人安到咱们家中。如此一来,巧儿怕是不能继续留在府上了,你去与桂香说一下,先将人送到乡下去养着,记名到家中管事名下,待将来再寻机会弥补她。” 他微微顿了下,叹口气,又道,“也是巧了,咱们家中有一个巧儿。记得告诫府中下人,二小姐的名为刘惜,唉……” —— 宋承鄞一行人回到京城的时候,消息早已在后宫之中传开,妃嫔们议论纷纷。 朝阳宫中。 楚宛彤气得险些咬碎银牙,直接摔了宫女递过来的茶盏,“哪里来的狐媚子,不知羞耻为何物,光天化日之下勾|引陛下!” 一旁伺候的嬷嬷闻言,给吓得不轻,忙安抚她道,“我的娘娘啊,这话可不能乱说,要是传到毓琉宫那边去,少不得要被笑话。您如今贵为皇后,需得大度贤良,待三年国殇一过,还会有无数佳丽选入宫中,如今这一个月根本不足为惧。” 毓琉宫中住的丽妃谢琳琅,因为背后站着谢家,便是楚宛彤贵为皇后,也奈何不了她。 听得嬷嬷一番话,楚宛彤即便心有不甘,却也不得不承认,对方说的在理,只得忍下了。 —— 毓琉宫中。 丽妃谢琳琅,却是比皇后要镇定得多。 她与楚宛彤是一道进宫的,当初立后的时候,之所以会轮到楚宛彤,是因为陛下忌惮谢家的势力,不可能再让谢家出一位皇后,是以她只能含恨屈居妃位。 不过只要谢家一天不倒,她就永远不惧任何人,即便皇后也不例外,更何况一个初入宫甚至没有位分的新人。 绝色美人? 她扬唇露出一抹冷笑。 再美能美得过当年的顾淑妃吗?要知道当年宠冠后宫的顾淑妃,最终也不过落了一个殉葬的下场。 “陛下今日怕是想不起别的人了,来人,伺候本宫歇息。” “是,娘娘。” —— 不同于后宫妃嫔得知消息后或暗恨或浑不在意的反应,谢锦曦知道这个消息后,不知为何,心中没来由的生出一种不安的预感。 “兰馨,你说哀家这是怎么了?”她以手轻捂着心口,微微蹙眉。 兰馨威严,宽慰道,“许是最近天气变化无常引起的,要不让御医来给人把一下脉?” 谢锦曦微微摇头,“哀家身体无碍,不用劳烦太医。”顿了顿,又道,“你去看看,陛下带回来的,究竟是什么人。” 兰馨应下,福身行礼后便退出了安宁宫,先去了御膳房,让人做了一桌滋补身体的膳食,这才领着人往九霄殿去。 —— 御驾进京后,走过长安街,入了皇宫,便直奔九霄殿。 殿外早就候着一干宫女内侍,见御驾远远走来,忙跪地去请安。 只听得一声淡淡的“平身”,众人起身后,便见一身明黄龙袍头戴玉冠的宋承鄞从龙辇上下来,身后还跟了一个身着素衣的女子。 后宫之中,人人消息都灵通,皇上在源县偶得一绝色女子的消息,早已传开了,九霄殿中的人自然也是知道的。 这会儿见皇上竟然直接将人带回九霄殿,众人心中不由得起了别的想法,可是在看清那个女子的脸后,脑中便只剩下一片空白。 不是因为对女子容貌的惊艳,而是吓得。 能在九霄殿中伺候的,都不是什么初入宫的新人,基本都是伺候过两代帝王的人,几乎没有人不知道先帝宠妃顾淑妃长什么样子的。 时人信鬼神,而这女子又与已死的顾淑妃长得一模一样,是以,难免被吓到。 宋承鄞当然知道这些人此刻心中所想的是什么,他淡淡扫了众人一眼,仿佛有无形的压力铺散开来。 一干人等这才回过神来,忙跪下请罪。 宋承鄞未曾理会,径直进了九霄殿。 之后不久,兰馨便带着人过来了,通传之后,进了大殿。待看清坐在宋承鄞身边的女子后,当即白了脸色,手一松,绣帕飘然落地。 作者有话要说:  泥萌真的不收了人家萌萌哒新文吗,保证一点都不虐qaq 简介: 京城近两年来开始流行养宠物,凶猛如豺狼虎豹温顺如阿猫阿狗 安王萧遂宁则是其中异类,他养的是一只蝴蝶 每次他出门溜蝴蝶都会被人暗中笑话 对此他表示毫不在意,谁让这是媳妇留给他的定情信物呢╭(╯^╰)╮ 第71节 然而有一天,他当小媳妇一般养着的蝴蝶被一曲笛声弄死了 他怒不可遏去找吹笛子的人麻烦 然后他悠闲的生活就一去不复返了 手机点这里→ 电脑点这里→ ☆、108|第108章 不远处那张倾国倾城的脸,在兰馨眼中,却仿佛索命的厉鬼一般。她脸色瞬间变得苍白若纸,身体微不可查的颤抖着。 “顾……顾……”余下两个字,却怎么也喊不出来。 随她一道而来的宫女内侍们,见她如此奇怪的表现,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捧着一个个托盘,僵在了殿内。 另一边,坐在宋承鄞身旁的素衣女子,仿佛也被吓到了一遍,瞪大了一双眼,眼中满是惊慌,下意识伸手去抓宋承鄞的衣袖。 “陛下,他们……他们……这是怎么了?”她说话的声音极小,大半张脸藏到了宋承鄞身后。 宋承鄞一开始并不知道兰馨会过来,听到内侍进来通禀的时候,他亦愣了一下,最终同意让人进来,未尝不是存了试探的心思。 此刻见得身边女子这番表现,他忽然有些后悔,忙将人搂在怀中轻声安慰,“惜儿别怕,有朕在。” 安抚过她之后,则是狠狠瞪了一眼在场的众人,“还愣着做什么,上完菜后赶紧给朕滚出去!” 众人如梦初醒,端着托盘来到桌边,将菜摆到桌上后,垂首迅速退了出去。 偌大的屋子里,伺候的人都退下了,却还有一个兰馨僵在原地,死死盯着桌子那边,显得如此的突兀。 宋承鄞见此,心中怒气简直压抑不住,怒吼道,“还站着干什么,要朕亲自送你出去吗,滚!”他话音方才落下,便感觉到怀中的娇躯轻轻颤抖了一下,顿时心疼不已,忙压低了声音轻轻安慰道,“惜儿别怕,别怕……” 兰馨这才回过神来,慌乱的行礼后,几乎是跑了出去。 屋内终于没有其他人了,宋承鄞却还是温柔的安抚了许久,才将人放开,拿起桌上的筷子,眼睛扫了一圈,最后落在对面的一道菜上,下意识的起身夹了一送到女子面前的碗里。 “一路舟车劳顿,惜儿想必也该饿了,快吃吧,别饿坏了身体。” 女子闻言小心的拿起筷子,夹起菜送到最终,而后微不可查的皱眉,到底不曾说什么,将菜咽了下去。 宋承鄞自然注意到了这个微小的细节,心中再次涌上愧疚,“不喜欢就吐出来,别委屈自己。” 那是顾倾城爱吃的菜,他又一次忍不住试探她。 明明之前已经作了决定,不再去纠结她是不是顾倾城的问题,只当她是上天送给他的礼物,是失而复得的珍宝。 可是从回宫到现在,他却总是会下意识的去试探她。 宋承鄞恍然察觉到,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的疑心病更重了。他还记得,曾经的他,对着这张脸,有喜悦有感激有爱恋,却唯独没有怀疑。 —— 宁安宫中,谢锦曦等了许久,也不见兰馨归来,心中那抹细小的不安,不断壮大,几乎快要占据她所有的思想。 身边伺候的似乎察觉到她情绪优异,不敢多说一句话,渐渐的,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屋内前所未有的安静,几乎达到落针可闻的地步。 许久之后,只听得房门吱呀一声轻响,接着一道熟悉的声音走了进来。 “娘娘,奴婢回来了。” 烛光下,兰馨的脸色依旧苍白,说话的声音同样带着微不可查的颤抖。 不用说,谢锦曦就知道事情有异,给了身边的嬷嬷一个眼神,后者会意,呵斥道,“都下去,未经传召,任何人不得入内!” “是!”不同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屋内伺候的人迅速退了出去,不过片刻,屋内便只余下三人。 “发生了什么事?”谢锦曦问道,拢在袖中的手,下意识的攥紧。 兰馨抬起头看向她,眼中满是恐惧,“娘娘,她回来,她回来了……” 谢锦曦闻言,皱起眉头,声音不由得提高了一点,“谁回来了?!” “顾淑妃……顾倾城……她回来了……”兰馨说话有些语无伦次。 谢锦曦下意识脱口道,“胡说八道!”随后又道,“鬼神之说根本是无稽之谈,哀家倒要看看,是哪个胆大包天的狗奴才在装神弄鬼!” 她将兰馨的话理解成是见到了鬼魂,是以有此一说。 一旁的嬷嬷亦是不信,“怎么可能!” 在她们看来,顾倾城已经死了一年了,在太极殿中就绝了气息,之后又被筷子粗细的铁钉封死在棺椁中,最终葬入皇陵,永世不见光明,可谓死得不能再死了。 若是真有冤魂索命,为何早的时候不见? 兰馨此刻却说她回来了,这叫她们如何相信? 却见兰馨猛摇头,“奴婢不知道,陛下带回来的那个女子,跟顾淑妃长得一模一样!” 谢锦曦闻言,与嬷嬷对视一眼,皆是难以置信的眼神。她想要反驳兰馨必然是看错了,心中却仿佛有一个声音在说,兰馨跟了你这么多年,什么场面没见过,何至于说谎? 良久的沉默。 “哀家不信……”谢锦曦说及此处,下意识的顿了顿,才继续道,“是她回来了,待明日,哀家倒要亲自去看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至于为何不现在就去,也许是因为夜深了,也可能是别的原因。 —— 陛下从源县带回来的女子被留在九霄殿中过夜了,这个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后宫。 第二日一早,宋承鄞去上早朝之后,便有沉不住气的妃嫔往九霄殿去了,想要亲眼看看能入了陛下眼的狐媚子,究竟长什么样子。 奈何九霄殿乃帝王起居之处,伺候的宫女内侍一个个要板挺得笔直,嘴巴也牢得不得了,这些妃嫔们一个个铩羽而归,别说见到人了,便是连丁点消息也没打探出来。 第二日,陛下依旧将人留在九霄殿中过夜。 坐不住的人更多了,却依旧无功而返。 第三日,第四日…… 一脸五天,陛下都宿在九霄殿中,从源县来的女子亦是。 第五日一早,陛下一纸诏书,竟是直接封了那女子为妃,赐号宸,称宸妃。 后宫之中顿时炸开了锅。就连一向不过问任何事的太后都惊动了,亲自去了九霄殿找陛下说道,不过半个时辰,便见太后凤驾出了九霄殿,直接回了安宁宫,并未传出任何消息。 众妃嫔一时之间安分下来了。 毕竟太后对此都持默认态度了,她们又怎么敢质疑。 此后又过了几日。 宸妃始终不曾出过九霄殿,后宫之首的几位妃嫔也终于坐不住了。 之前众妃嫔进不得九霄殿,而宸妃当时又无位分,不去请安也说得过去,可是陛下如今已经封了她为宸妃,众妃嫔每日去给皇后请安,那叫一个勤奋,就是为了看看这位让陛下着迷至此的女子究竟是何模样。 可是一连等了几日,却始终不见人来。 这天一早,皇后始终不见宸妃前来请安,心中冷笑,面上却是一派和善,对下首的众妃嫔道,“向来我们宸妃妹妹应该是初承恩宠身子不适,伺候的人大意了未曾告知,众位妹妹不妨同本宫去看看她。” 众妃嫔虽心中对此说辞不屑一顾,却都摆出一脸担忧的样子,应承下皇后的话,随着她一道去往九霄殿。 就连一向与皇后不合的丽妃,也在此列。 一群人去往九霄殿,队伍看起来颇有些浩浩荡荡的架势。 九霄殿中伺候的人虽然腰杆子硬,但那也要看对象是谁,普通的妃嫔他们自然不屑于奉承,可这次来的却是掌管后宫的皇后以及最得宠的丽妃,他们再不敢拦下。 将人放进去后,看了一眼姹紫嫣红的背影,便匆忙去通知皇上。他们虽然不敢得罪皇后及丽妃,却也知道,陛下对这位宸妃,怕是宠到了心窝子里,更何况,宸妃的长相…… 总之,希望这次别出什么事才好。 —— 一行人进来的时候,宸妃正在练字,订好的宣纸狼毫与贡墨,落在纸上的字迹却丑不堪言。 当即有人忍不住低声笑了出来,嘲讽之意不言而喻。 “宸妃妹妹倒是好兴致。”皇后似笑非笑的说了一句。 听得她的声音,宸妃似被吓到了一般,手中狼毫脱落,宣纸上顿时染上一团墨迹,本就不能看的字迹,此刻更是糊成一团。她慌忙来起头看看向众人,眼中满是惊惶无措。 众妃嫔原本还想嘲笑她胆小至此,可是在看清那张脸之后,却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都说绿叶衬得鲜花更美,可是此刻,她们这群平日里自诩佳丽的妃嫔,此刻仿佛变成了绿叶,而宸妃就是鲜花,将众人衬得黯然失色。 这些年轻的女子不曾得见昔日宠冠后宫的顾淑妃,皇后亦然,却不包括丽妃谢琳琅。她身为谢氏掌上明珠,先帝在世时,就得以时常入宫参加宫中举办的各种宴会,自然是见过顾淑妃的。 相比谢锦曦等人,她虽然对于眼前这张脸有些惊讶,却也仅仅只是惊讶而已,未曾多想,毕竟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惊讶之后,丽妃脸上的表情就变得有些怪异。 是的,就是怪异。 因为她知道顾淑妃乃陛下养母,可如今陛下却将这个跟顾淑妃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带回后宫,并且册封为妃,这叫她如何不诧异? 作者有话要说:  银河纪元攒了几天的稿,终于把结局敲下放出来了,有追更新的小伙伴可以去看看~ 然后,照例为新坑求收,作者君保证v后日三更! ☆、109|第109章 最后到底没能真的闹起来。 一个原因是因为众人以为宸妃是仗着陛下宠爱所以恃宠而骄,拿架子不去给请安,可事实却并非如此,因为她们一群人进到九霄殿见到了正主,结果宸妃不仅没有一点嚣张跋扈,甚至被她们吓懵了。 是的,那个长了一张倾国倾城的脸的宸妃,被她们这群妃嫔吓懵了,一双美眸里,盛满了惊惶不安。 这是谁也没有想到的。 因此她们也懵了,看宸妃的样子不似作假,一时之间也拿不准,她究竟是真的胆小至此,还是装出来的。 最后还是丽妃先开口打破了沉默,她压低了声音,似安抚一般温和的询问道,“宸妃妹妹在宫中可住得习惯?” 闻言,宸妃的视线落到丽妃身上,似乎温声安抚起了作用一般,她的目光虽然依旧有些拘谨,倒是没了惊惶不安。她并非立即答话,微微皱眉似乎在想什么,片刻之后,才小心翼翼的回道,“我住得还习惯,谢谢姐姐关心。” 第72节 她一说话,众人便察觉到了不妥。 因为她说的是我,但是这后宫之中,但凡身份够了,一般对下是自称本宫,对上则自称妹妹或妾身。虽然她与丽妃是平级,不过却是最近才入宫,理应自称妹妹才是。 一时之间,众妃嫔看向她的眼神,都变得有些怪异。 丽妃亦是愣了愣,很快回过神来,眼底掠过怀疑之色,斟酌了片刻,便小心的试探道,“不知妹妹是何方人士?” 宸妃闻言,眼神一下子变得黯然,语气亦是有些失落,“我不记得了,醒来时就身在源县了……” 丽妃原本猜测她可能来自某个小地方,是以不懂规矩,未曾想,竟是记不得事了。 她再度愣了,而后又细问了几句。 宸妃的回答大多很简短,却也透露出很多有用的消息。 丽妃便不再说话了。 一旁的皇后却是见不得丽妃抢了话,却也不好直接寻她不是,于是便将气撒到了宸妃身上,说气话来明朝暗讽。在她看来,一个毫无身世背景的女人,即便长得再美也不足为患,毕竟红颜易老,再者她又记不得事,还指不定能安好多久呢。 她一番话说完,原本被丽妃安抚下来的宸妃,又变回了方才的样子,甚至下意识的后退了两步,结果一时不察撞上后面的椅子,身体失去了平衡,整个人摔倒在地上。 这番下场本该是狼狈的,然而美人终究是美人,即便如此,展露出的亦是我见犹怜的风情。 皇后见此,心中更是来气,还想再说什么,便听得内侍阴柔尖利的嗓音自门外传来,“陛下驾到——” 听到这个声音,在场的众人,除少数几个仍能保持镇定以外,其余人都有些慌神了。虽然她们并未做什么,且是随皇后一道来的,论理怎么也怪罪不到她们身上,但这后宫的事,却不能以常理度之。 若非是家世背景深厚如丽妃,能指望的就只有帝王的宠爱,她们如今聚到此刻,稍有不慎,便会落得一个不安分的名头,少不得不受陛下待见。 仔细算来,如今应该是早朝刚下不过片刻的时间,从金銮殿到九霄殿又有好一段距离,可是宋承鄞此刻却已经到了殿外,想来应该是她们方才进得殿内,外面伺候的奴才,便直接赶去金銮殿外候着,待下朝后告知此事,而宋承鄞听闻后,便匆匆赶了回来。 这般在意,竟是真的将人放在心上了? —— 宋承鄞听闻皇后带着人去了九霄殿,便匆匆赶了过来,方才进得殿内,便见殿中站满了人,福身请安,姹紫嫣红,好不热闹,而他却无心欣赏,视线越过众人找到了心心念念的身影,见她摔倒在地上,顿时怒不可遏。 他顾不得喊免礼,匆匆越过众人来到宸妃面前,似想到了什么,勉强收起愤怒的表情,动作轻柔的将她扶了起来,“惜儿怎地摔着了?” 她未曾答话,只是微微摇了摇头,似害怕一般,下意识的抓紧了他的衣袖,尽量藏在他身后。 宋承鄞将她的手放在掌心包住,身体挡住她,看向一众妃嫔,语气不善,“朕怎么不知道,这九霄殿何时成了御花园,是个人就能来走一番?” 胆小的当即吓得跪下请罪,胆子大的,这会儿脸色也有些不自然,便是皇后,面色也有些不好看,一众人中,唯有丽妃仍旧面不改色。 宋承鄞看向皇后,“皇后,你说。” 我说,说什么?皇后心中更是气愤,可是现在却只能强行忍下,因为宋承鄞不是她能得罪或撒气的人,她摆出一贯大度从容的笑脸来,解释道,“回陛下,臣妾是看宸妃妹妹近段时间以内,一直闷在九霄殿中,也不出去走走,怕是妹妹身子不适,特意带众姐妹前来探望。如今既然知道宸妃妹妹安好,臣妾便放心了,这便带众姐妹回去了。” 她话已至此,说得这般委婉,可宋承鄞却是不给她留面子,直接道,“多关心你该关心的事,惜儿的事,用不着你操心。”说罢,不再理会众人,转身拥着宸妃去了里间。 不少人看着那道离去的身影,眼中闪过暗恨。 皇后亦是气得不轻,一甩袖走了。 丽妃又看了相拥而去的两人一眼,这才跟在皇后身后离开,只是脸上带了意味不明的笑,心道看来陛下的喜爱究竟是真是假还不一定,如果真的爱,又怎么舍得将她放到所有人的对立面,成为众矢之的呢? 余下众人亦纷纷紧随其后,离开了九霄殿。 —— 里间,宋承鄞小意的安抚了宸妃一会儿,才道,“惜儿你什么都不记得了,朕又不能时刻陪在你身边,未免以后再出现今日这般情况,需得有个贴心的人在你身边照顾着,朕方能放心。你不用操心,朕会很快将此事办妥。” 也不问过她的意见,便直接替她做了决定。 “嗯,我信陛下。”宸妃并未拒绝,点点头应下,美眸中没有半点怀疑。 只是,被她这样以信任的眼神看着,宋承鄞却是狼狈的撇过头去,留下一句“朕还有事要处理”便匆匆离去。 当夜,他并未留宿九霄殿,而是歇在了御书房。 第二日中午,他安排在宸妃身边伺候的人便找到了,正是曾伺候了顾倾城十几年的柳红。之前与宸妃说过之后,当天他便遣了人快马加鞭赶往源县,不知说了些什么,使得原本闭门一年不曾踏出府门半步的柳红点头应下这份差事,第二日一早便赶到了京城。 柳红过来的时候,宸妃依旧在习字,听得内侍的喊声,抬起头来便见得宋承鄞领了一个女子进来,她看向宋承鄞,脸上是疑惑的表情,问道,“陛下,这是……” 话未说完,便见宋承鄞身边的女子忽然泪流满面,而后一阵风似的跑了过来,伸手将她抱住,头枕着她的肩,放生哭了起来,一边哽咽道,“主子……你没事……” 宸妃手中的狼毫啪嗒落到案牍上,脸上表情茫然无措,手不知该往哪里放,只得求助似的看向宋承鄞,“陛下,这,这……” 宋承鄞仅仅与她对视片刻,便撇过头去,却还是解释道,“这是以前在朕母妃身边伺候过的人,有她在身边照顾你,朕便能放心了。”说罢,再度以有事为由,匆匆离去。 宋承鄞将原来的芳华殿改为宸宫,赐给宸妃作寝宫,待修整一番后,宸妃便搬离了九霄殿,住进了宸宫。 —— 当天夜里。 汉白玉铺就的浴池中,宸妃裹了一件浴袍,身子泡在温泉水中,双手枕在池边,眼眸紧闭着,似睡着了一般。 忽然听得细碎的脚步声,她睁开眼,便见柳红手捧着叠放整齐的衣物走了进来,搁在一旁后,才走到池边了,小声道,“主子,人打发走了。” 池中人轻轻点了下头,神色有别于一贯的纯真无知,此刻的她,眉目间是浑然天成的惑人,唇畔若有似无的笑意,让人捉摸不透。 “陛下他……”话未说完,便被打断了。 “当真是天生做皇帝的料,不过一年的时间而已,便找到了平衡朝中势力的法子,后沟妃嫔,哪个不是有用之人?便是我,也成为了他手中利器,这段日子以来,不知从谢家手里讨了多少好处收回了多少权利。” “真不愧是宋鸿逸的种,骨子里都刻着对权势的狂热,我也有看错人的一天……” 宸妃,或者说顾倾城,她的语气虽然平淡毫无起伏,柳红却是忍不住为她心疼,“主子你这又是何必……” 顾倾城轻笑一声,“傻丫头,你难过什么,但凡是我不在意,根本伤不了我。” “如今这后宫之中的女子,到底是太年轻了,唯有丽妃还算有些城府,是个聪明人,不过我对谢家人没什么偏见……等着吧,相信要不了多久,我的心愿就能达成,从而得到真正的解脱……” “哥哥,等我……” 最后一句话,她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作者有话要说:  等解决了楚家,基本就要完结了,番外你们想看什么? ☆、110|第110章 时至今日,她的仇人们大多已经死了,如今只剩下一个白若柳。她可以轻易要了白若柳的命,可这样的结果并不能让她甘心。 她怎么舍得让她死得那么容易! 她想要的,是一一摧毁白若柳所有的希望,让她体会绝望的滋味。而白若柳这个人从始至终最在乎的,都是她的风光尊荣。为了这个,她可以亲手杀掉救命恩人,也可以亲手将嫡亲孙女送入火坑,拿嫡亲孙子的婚姻作为更上一层楼的筹码,庶子庶女们,利用起来更是连眼都不眨一下。 如今维持着忠勇伯府风光的,就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坐上后位的楚宛彤,一个是身为五城兵马司指挥使的楚临风。 顾倾城想要的,就是毁了这两个人,让忠勇伯府一朝落败,亲眼看着白若柳露出绝望的神情。 有时候,大仇得报,并不需要所有仇人都死去,活着只会更痛苦。 到了那个时候,她就再无牵挂,可以去实现曾经的愿望了。 至于曾经的愿望是什么…… 顾倾城抬头视线穿过重重楼阁虚望向东海之滨的方向。 —— 皇后一直觉得,自从宸妃那个狐媚子进宫以后,陛下就很少再来朝阳宫了。其实不止是她的朝阳宫,丽妃的毓琉宫也去得少,更勿论其他低位妃嫔了。 在她们看来,若不是朝堂之上,御史每天不厌其烦的上奏让陛下不得专宠,雨露均沾才能为皇家开枝散叶,大概陛下一个月里有大半的时间都会宿在宸宫,其余的时间则是在御书房或者九霄殿。 能勾得陛下日日夜夜对她念念不忘的宸妃,不是狐媚子又是什么? 近两个月来,后宫之中已经有两位妃嫔传出有孕的消息,不过都是低位的妃嫔,即便生下来,也不能留在膝下抚养,皇后倒是不怎么着急。 她真正担心的,是毓琉宫的丽妃,以及,宸宫里的那位。 她进宫已经有将近一年半的时间了,承恩宠的日子说起要要比其他人多,可是肚子始却终不见动静,她本来就不是沉得住气的人,如今愈发的忧心了。 身边伺候的嬷嬷见她日日愁眉不展,心疼不已,最终给她出主意,让她回伯府问问老夫人。 皇后闻言,仿佛瞬间被点醒了一般。 对啊,她怎么能忘了祖母呢,如果是祖母的话,肯定有办法能解决的,毕竟当年…… 生性急躁的皇后,恨不得立刻就能回到忠勇伯府,匆匆向太后求了恩典,回家探亲。 太后姓谢,但是在某些事上,不仅不会为难她,甚至乐意看她如此。 于是第二日,皇后便得以离宫探亲。 —— 忠勇伯府,楚老夫人的房间。 屋内伺候的丫头都被赶了出去,远远站在院门处不得靠近,只留下一个贴身伺候老夫人多年的婆子。 楚老夫人慢悠悠的泯了一口养生汤,这才抬眼看向除了凤袍换了一身常服的 楚宛彤,“说吧,这般急匆匆的回来,究竟所为何事?” 即便如今已贵为皇后,楚宛彤见了楚老夫人,仍旧有些发憷,斟酌了一下,才将自己的困扰一一说明。 楚老夫人安静的听着,虽未发一言,可是楚宛彤却从她的眼中看到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于是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小。 她说完之后,一颗心忐忑不安,仿佛等待审判一般。 楚老夫人沉默许久,开口道,“你终究比不上你小姑姑,她虽然未曾得以坐上后位,却是因为天时地利人和一样不占,若不是你祖父死得早……” “你知道曾经宠冠后宫的顾淑妃为何终身不育最终落得以身殉葬的下场吗?因为你小姑姑费尽心思讨好她,博得她信任之后,送了她一碗绝子汤。” “你如今的情况跟你小姑姑何其相像,可是你的□□却比她高得多……” 楚宛彤在楚老夫人的房里坐了大半天的时间,再出来时仿佛变了一个人,她紧紧攥着一个绣了精致花纹的香包,眼中一片黑沉。 当天夜里,皇后便离开了忠勇伯府,回到皇宫。 之后又过了半个月,皇后好似受不得陛下冷落,开始有意无意的与宸宫走动。 顾倾城看着经常出现在宸宫之中的皇后,依稀从她脸上看出几分楚念容的影子,她就知道,她想要的机会,就快来了。 终于在搬到宸宫以后之后的第十一个月,她等来了想要的那个机会。 —— 楚宛彤用了整整八个月的时间来一点一点接近宸妃。 第73节 起初的时候,她无数次听到手下的人来禀,后宫妃嫔私下嘲笑她,贵为皇后,却愿意与一个妃子结盟。后来看到陛下来朝阳宫的次数渐渐增多,那些话就极少听到了,不少人都开始往宸宫里走动。 每当这个时候,楚宛彤就会在心里忍不住冷笑。 她真正的目的根本就不是争宠。她倒要看看,等到御医宣布宸妃再无法受孕的时候,陛下对她的宠爱还能持续多久? 她曾因为宸妃的容貌担心过,祖母却告诉她,根本无需顾忌。因为没有孩子的妃嫔,即便又再多的宠爱也于事无补,红颜终将老去,孩子跟权利,才是长久的,这个世上,只会有顾淑妃,且她最终也没落得好结局。 这些话,使得她不安的心渐渐平复下来。 入宫的第二年,入秋时节,她肚子里终于传出喜讯,就连一向不喜形于色的陛下,也为此高兴了许久。 她计算着时日,盼着三个月的时间早些过去,等坐稳胎后,也该动手了。 到时候,用她的喜悦来衬托别人的不幸,想来陛下只会对她更关心。 她有许久不曾去宸宫了,期间只遣了人去问候,是以再次过去的时候,她摆出一副喜悦中带了关切的表情,由人小心的扶着走上台阶,进了殿门。 只是在看见那张能将百花都衬得黯然失色的脸时,眼中难免闪过嫉妒之色,虽然她一只称之为狐媚子,可若是给她一张这样的脸,即便被人称为狐媚子,也甘心情愿。 入宫的一年多的时间,宸妃只学会了规矩礼仪,然而对于很多事,还会抱有好奇之心。比如看到她微微挺起来的肚子,她眼中就流露出好奇之色。 楚宛彤毫无芥蒂的拉过宸妃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对她笑道,“你摸摸看,这里面住了陛下的皇子。” 宸妃闻言,果真摸了摸,不过仿佛怕碰坏了一般,动作十分的小心翼翼。 怀孕之人劳累不得,两人并未在院子久留,便进了屋。 楚宛彤让随行的侍女将手中的托盘放到桌上,自己亲自取了桌上的茶盏,倒了一杯茶后,放到宸妃面前,笑道,“这是陛下得知本宫怀有身孕后,亲自赐下来的,你尝尝。” 宸妃并未怀疑什么,端起茶盏凑到嘴边,却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又放了下来。 楚宛彤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心一下子悬了起来,藏在袖中微微湿润的指尖下意识的在袖中擦拭。 却听得她说,“我都忘了,陛下教过我要礼尚往来,你带来东西过来与我分享,又亲自倒给我,我也要为你倒一杯才是。”说罢,便起身也替她倒了一杯茶。 楚宛彤闻言,心就放了下来,仔细看了她两眼,见她眼中一片澄净,无法分辨方才的话是真心亦或托词,不过她并不担心。 她端起茶盏凑到嘴边,浅泯了一口。 宸妃这才端起茶盏,却不是品茶,而是直接喝了一半。 楚宛彤一愣,很快便想通了,即便一个人再好学,但是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顾及一切,并且有些东西,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学得会的。 她忽然就笑了起来。 宸妃见状,不解问道,“姐姐因为发笑?” 楚宛彤答道,“我笑妹妹真是个好学生,学以致用。”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楚宛彤便起身告辞了,宸妃将她送至殿外,远远看着銮驾消失在转角处,这才转身回了。 —— 回到朝阳宫后,楚宛彤心情一直极好,然而这样的好心情,只持续到入夜时分便终止了,因为她的下|身见红了。 身边伺候的人首先发现了情况不对,当即吓得面色发白,随即匆匆去请了太医。 等到太医匆匆赶来,楚宛彤已经仿佛整个变了一个人,躺在床上哀叫不止,下|身流出的血染红了身下的褥子。 御医见此情况,便觉得不妙,替她把过脉之后,顿时冒了一头虚汗。 嬷嬷叫了太医到外间询问情况,后者支支吾吾半天,终于咬牙说了实情,“皇后娘娘这一胎怕是保不住了……” —— 皇后小产的消息,当夜便传遍了整个后宫,御医们把过脉之后,最终得出了结论——吃错了东西。 皇上震怒,下令严查,最终一切线索指向宸宫。 负责查办之人心知宸妃在皇上心中的分量,到此便不敢继续下去了,匆匆情诗圣意,在九霄殿外跪了许久,最终从管事太监口中听到了陛下的意思。 “查。” 可是顺着这条线索查下去,得到的结果却更为惊人,于是负责查办之人又跪在了九霄殿外。 这一次得到的回复却是——到此为止。 作者有话要说:  我去撸新坑惹,不出意外明天中午开坑,求捧场~ ☆、111|第111章 皇后小产一事,查到最后,只惩处若干宫女嬷嬷便不了了之。一时之间,后宫妃嫔看向宸宫的眼神,既待了恐惧,亦有遮掩不住的艳羡。 不知情者,直叹得宠如此,此生足矣。 知情者,却是笑而不语。 —— 楚宛彤那日痛到后来直接晕了过去,直到第三日午时方才醒来。 她醒来之后,首先想到的便是孩子,几近恐慌的侧身爬至床边,问一旁彻夜守着她的嬷嬷,“嬷嬷,御医怎么说?孩子可曾平安?” 嬷嬷虽未曾答话,但是看向她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楚宛彤几乎是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力气,身体跌落于床上,“不会的……不会的……御医此前明明说过,本宫这一胎十分安稳,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就出事呢……不会的……” 入得宫门时,楚宛彤方才十七岁,在宫中待了两年,而今也不过才十九岁。战战兢兢的坐在后位之上,多少日子里食之无味寝之不安,如今好不容易盼来身孕,即便最后诞下的不是皇子而是公主,至少也能让心中安稳一些。 可如今却偏偏出了这样的意外,几乎是毁了她所有的念想。嬷嬷看着面色苍白若纸的楚宛彤,只觉得怜惜不已。 她几步走上前去,将楚宛彤小心的扶起来,在她背后塞了一个引枕,扶着她靠上去后,唤来屋内伺候的侍女将小厨房里温着的粥端上来,细心的吹凉了喂到楚宛彤嘴边。 她此刻眼神空洞,张嘴的动作僵硬而生涩,整个人仿佛木偶一般。 她们以为如今已经是最坏的结果了,却不知道更糟糕还在后面。 —— 楚宛彤出事那日,匆匆赶来的御医替她把过脉之后,发现她的脉象十分紊乱,最后也只能分辨出小产迹象。后来的御医情况也是大同小异。 可是等楚宛彤醒来后,再次替她诊脉,就诊出了不得了的结果,那御医当时便吓得头冒冷汗,好在当时他是背对着众人的,没在第一时间暴露了异常之处,待起身离开时,已是勉强恢复了镇定。 那次之后,御医便称病在床,替皇后诊脉的差事便落到了其他人头上。接任者当时就起了疑心,却不得不硬着头皮上,结果回来后,便迫不及待的病倒了。 如此一连病倒了三个御医,就是再没脑子的人也能看出问题了,更何况这后宫之中,个个都是人精。 一时之间,各种猜测层出不穷。 不过在事情真相传出来之前,那三个装病的御医,就直接被宋承鄞下令处死。 这是宋承鄞继位以来,第一次如此行事,平日里,他展现在百官面前的,永远都是一副平和的表情,即便被人一逼再逼,他也仅仅只是沉默。于是渐渐的,大家都忘了,他本身是一只凶狠的老虎,而非乖觉的猫咪。 在杀了三个御医之后,不仅朝堂上安静了不少,后宫之中亦是人人自危,四起的留言声一夜之间消失无踪。 有了前车之鉴,再被派到朝阳宫替皇后诊脉的御医终于老实了,尽管担忧不已,仍旧不敢隐瞒皇后的病情。 皇后小产伤了身子,再不可能受孕。 但这只是明面上的说法,事实却是,皇后不慎服用了绝子的药物,药效发作后,不仅损了身体,同时导致了小产。 皇后小产之事,最后查出来的结果,只有宋承鄞一个知道,其余知情人都已经死了。 宋承鄞继位两年,膝下只得两位公主,至今无子,谏官一直以此为由,奏请他再纳后宫。若真准奏,他一手促成的后宫局势便会被打乱,想要再度恢复平衡,只会更难。 皇后有孕,这对他来说本来是喜事,却不想楚宛彤竟这般不安分,害人不成反害己,如今更是牵扯出这样的后续。一国之母被诊断为再不能有孕,他已经可以想象得到,谏官们摆出让人厌恶的嘴脸,用无数的奏折堆满案牍! 若不是现在还用得着楚家,他大可以废后另扶一个人来做这个位置,可他偏偏还用得着楚家! —— 楚宛彤那日挺着肚子来宸宫的时候,谁也没想到她会动手脚。顾倾城虽然预料到她会下黑手,却没想到会在这个节骨眼上。 茶壶没问题,茶水没问题,御赐的茶叶也没问题,茶盏更不可能有问题,因为那是她宸宫之中的东西,真正的问题,出在楚宛彤的手上。 她将药抹在了指尖,为她倒茶时,动作很隐秘的以手指触碰茶盏内里。因为,她后来才敢毫不犹豫的喝下顾倾城倒给她的茶。 她这事做得的确还算稳妥,对象却选错了,顾倾城身负异能,药物虽已改良到了无色无味的地步,然而她手触及茶盏,便知有异,再接着替她倒茶为借口,轻易将药性转移,最后苦果就落到了楚宛彤身上。 顾倾城当时看起来表情毫无异常,心中却是恨意翻涌,几乎压抑不住。 又是这一招,又是这一味药! 十几年前楚念容用过,如今她的侄女又将这东西送到她面前。 同样的遭遇,不同的心境。 当年楚念容拿出这味药的时候,她只是觉得熟悉,如今想起一切后,再见到这味药,勾起的就是她痛苦的回忆。 白若柳总是能够最轻易的,就挑起她的怒火! 不过如今已经不要紧了,白若柳手中的两张底牌,楚宛彤已经废了,只剩下一个楚临风,只要再给她一个机会,再毁了这张牌,白若柳就可以说是从天堂掉落地狱了。 到时候,她再出现白若柳面前,将一切告诉她,让她直到她的身份,让她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落得如此下场,然后看着她一点点绝望。 那个时候,才是真正的了结,此后再无牵挂。 —— 宋承鄞进来的时候,看到宸妃正倚在摆放在窗边的美人榻上,视线看向窗外,不知外面究竟有什么,以至于她竟然看得入神了,连他来了都没察觉到。 宋承鄞难得有些好奇,悄无声息的靠近她,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入眼的只是再平常不过的景色,然而当看向宸妃时,却是愣住了。 自入宫以来,她一直过得很繁忙且小心翼翼,虽然脸上一直带着笑,他却能感觉得到,她其实并不开心,可她却从来不会跟他抱怨一句。 这一度让宋承鄞觉得很愧疚。 失去她的时候,他曾无数次在心中发誓,若再给他一次,他一定会竭尽所能的对她好。可是当上天实现了他的愿望将她送到他身边,他所做的,却是一次又一次将她推到风口浪尖上。 她的容貌本来就美艳不可方物,此刻脸上带了发自内心的笑容,让人看了完全移不开眼,可是,在这样的笑容里,却又夹杂着一种不知名的危险,让宋承鄞觉得恐惧。 “在想什么?”他出声惊醒她。 宸妃被他的声音从回忆中拉回了现实,脸上表情一时有些怅然,“我在这里已经住了很久了,抬头看到的,永远都是同一片天空……” 她话未说完,便被宋承鄞整个拥入怀中,“待朕平定了朝纲,便带你四处游玩。”他轻易的许下诺言,即便明知道离还有很远很远。 宸妃点点头,忽然问道,“宛彤姐姐她怎么样了?最近我偶尔会听到下面的人提起她,似乎在说她不太好,是怎么回事?” 在皇后小产的当天夜里,宋承鄞便下令封锁宸宫,不许任何人随意进出,哪怕后来查到了真相,这条旨意也不曾撤去,反而一再警告宸宫中的下人,不许对宸妃多说一个字,否则杖毙。 如此一来,不记事的宸妃,自然不会知道多余的消息。 “她很好,惜儿不必担心,只是以后千万记住了,不能再吃别人给你的东西。”他说起谎话的时候,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第74节 又陪着宸妃说了许久的话,他便离开了宸宫。 待他走后,柳红才进到屋内来,脸上厌恶之情毫不遮掩。 “当年真是看错了人!” 顾倾城无所谓的笑笑,“你又何必动气,他利用我,将一切脏水引到我身上,而我又何尝不是在利用他来复仇呢?” 柳红摇头道,“不一样的,如果当初不是主子你,就不会有今天的他。” 顾倾城接道,“可我当初会收养他,除了最初的几个月,后来也是存了利用的心思。你不应该只看到我的好,如果有一天,我不要你了,你会怎么想?” 柳红将头摇得更厉害,“不会有那一天的。” 她笃定的眼神,让顾倾城有些不敢直视,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撇过头去不再看她。 作者有话要说:  再解决一个楚临风,就差不多结束了。 突然觉得临风好可怜的样子_(:3」∠)_ 等完结以后,想写一写倾城跟哥哥的番外,有人想看么~ 然后,作者君的新坑开了,点下面链接传送,这篇也会日更到完结~ 手机点这里→ 电脑点这里→ ☆、112|第112章 顾倾城身为宫妃,楚临风却是朝臣,即便没有后宫不得干政这一点,她如今扮演的是一个记忆全失的人,突兀的提起一个连一面都没有见过的外男,除了徒惹怀疑外,不会有任何益处。 解决掉楚宛彤之后,她原本还在想,不知要等多久,才能等到动手的机会,万万没想到,这个机会竟然来得如此之快。 楚宛彤一事过去了一个月之后,宸宫的禁令终于解除了,不过顾倾城却始终不曾踏出殿门一步,凡事都是柳红在张罗。 那一天,柳红从御膳房归来,替她磨墨的时候,似平常闲聊一般,笑着与她说了一个消息。 “奴婢方才回来的时候,发现御林军统领换了人呢。” 顾倾城闻言,心下一动,面上却未表现出任何不妥,似不经意道,“这似乎与我们无甚关系吧。” 柳红接话道,“原本是没关系的,不过新上任的这个人,却是有些关系,娘娘你猜猜看,这人是谁?” 顾倾城停下手中的笔,认真的想了片刻,而后摇头道,“本宫实在猜不出来。” 听她如此说,柳红便也不卖关子了,“是原五城兵马司指挥使的楚大人,也就是皇后娘娘的嫡亲哥哥。” 这个消息对于顾倾城来说,真的是个很大的惊喜,但她还是压抑着未曾表露出来,仍旧带着一副不解的表情,问道,“皇后娘娘的嫡亲哥哥,能与本宫有何关系?” 柳红便接道,“宫中不是都在传,说皇后娘娘的事是……”她话说及此,便被打断了,是一旁伺候的宫女开口问话,“娘娘,今日气候甚好,您不妨到外面去走走吧,您已经许久不曾出门了。” 宋承鄞曾下令,皇后一事,禁止任何人在宸妃面前提起半个字,而这个开口说话的宫女,正是宋承鄞放在宸宫中的人,说是照看,其实也有监视的意味。 顾倾城闻言,略微思索了片刻,便点头应下了,“也好。”她说罢,便将手中的笔搁下。 所谓天气甚好的标准,一贯是风和日丽,后宫妃嫔一贯视容貌与性命并重,自然不可能如此顶着日头散心。顾倾城决定要出门走走以后,柳红便吩咐了下面的人去准备,稍过片刻之后,便撑起阳伞抬着步辇在殿外候着了。 顾倾城并未乘坐步辇,只是让人跟着,一行人便悠悠走出了殿门。 一路上,顾倾城表现得都有些心不在焉的,对于周遭的景物视而不见,就这般慢无表情的走着。 柳红见状,大抵猜得出她心中所想为何,略一思索,便对随行的宫女小声埋怨道,“都是你,多什么嘴,说什么不好,偏要让娘娘出来走走,娘娘她一向耳根子软,很少会拒绝别人的话,如今虽然出来了,却非她所愿,如何能高兴得起来?” 宫女虽是宋承鄞安排下来的人,却是个知分寸的,若非方才柳红险些说漏嘴,她也不会插话,如今听她一通埋怨,自知理亏,是以不曾接话。 柳红说话的声音虽然刻意压低了,走在前方的顾倾城却依旧听得到,毕竟主仆十几年的时间了,就像柳红能猜出她的想法,她也能很容易想明白柳红的用心。 正如柳红所想的那样,她此刻的确是在想楚临风的事。御林军统领,也就是帝王的亲卫队长,巡视宫廷这样的事自然用不着做,如此一来,她想见到他,似乎就只有去宋承鄞身边,或者,宋承鄞到宸宫来。 顾倾城依稀记得,多年前在源县的时候,那个玉树临风的少年,曾对她表露出不一样的感情,只是不知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是否还记得? 若是记得,她的心思想要达成,少不得要方便两分。若是不记得……也无妨,有些事,只需要一个假象,就足以决定一个人的命运。 她这么想着,忽然见得前方不远处有仪仗队迎面而来,明黄的色泽,栩栩如生的五爪金龙,正是皇上御驾。 顾倾城几乎都要笑起来了,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见到御驾,她们一行人便远远的靠边停下,待御驾行至前方,纷纷下跪行礼,顾倾城与柳红则是俯身见礼。 —— 宋承鄞没想到会在此处见到宸妃,难免有些惊讶,御驾停下,他下了步辇,亲自将她扶起,“平身。爱妃怎会在此?”在他的印象中,若非有事逼不得已,宸妃是万万不愿意踏出宸宫一步的,出了皇后那件事之后,更是整整一个月不曾出门。 顾倾城顺势直起身子,微微仰头看向他,笑道,“冬梅与我说今日气候甚好,不妨出来走走。”也就是说,并非她本意。 宋承鄞点头,“多出来走动走动,总归是有益的。” 顾倾城似想到了什么,忽然问道,“陛下这是要去哪儿?” 不知为何,看着她面上单纯的好奇之色,宋承鄞只觉得接下来的话有些难以说出口,正在他迟疑的时候,不经意间看见站在她身后的柳红似不经意的碰了她一下,她一愣,而后笑道,“是妾身多言了。” 宋承鄞心中一紧,却到底没说什么,轻轻摩挲了一下她的手,便转身上了辇车,御驾扬长而去。 顾倾城的视线余光扫了一眼一旁穿着一身轻甲的身影,那便是楚临风了,眉目之间依稀还有着几分少年是的影子。 御驾已然远去,她却感觉得到,有一道目光始终落在她身上,她装作不经意看去,与那道目光对视,隐约瞧见他脸上惊慌之色一闪而逝,便随着御驾便消失在转角处。 顾倾城微垂下头,坐上了步辇,轻声道,“回去吧。”声音仿佛带了委屈,眼眸之中却是盛满了笑意。 —— 御驾来到明珠殿,皇上爱惜的搂着李婕妤往殿内走去,楚临风则与几名侍卫守在门外,看似神色肃静,实则心中思绪翻涌。 方才见到那道身影的时候,楚临风脑中冒出的第一个想法就是,那个人是顾淑妃。可是,顾淑妃不是已经……随先帝殉葬了吗? 可是紧接着,他就听到陛下唤她爱妃。几乎是一瞬间,他就猜到她的身份了——独宠后宫的宸妃。 他曾偶然间听到妹妹提起过,陛下清明诗会时,带回了一个美人儿,容颜艳压六宫,当真是个狐媚子。 他当时虽未接话,却是下意识的想,再美又如何,终究比不过那个人。 今日得见,却是打破了他曾经的想法,这两个人之间,根本无从比较,因为分明就是一个人,那张脸与记忆中的脸完全重合,找不到一丝不同。 如果一定要找出有什么差异的话,只能说两人的气质不一样,顾淑妃给人的感觉,永远是孤高清冷如夜空皎洁的明月,而如今这个人,眼神未免太过澄净。 他又想起了曾听到的传言,说宸妃完全不记得从前的事了。若是当真忘了一切,人生经历就变回白纸一张,若初生婴儿一般,倒也解释得通眼神为何如此澄澈了。 然而正因为如此,才越发让人怀疑她的身份。 可是很快楚临风又否定了自己的猜测,顾淑妃被送人皇陵的时候,可是有文武百官见证的,如今宸妃顶着一张一模一样的脸出现,过去这么久了,暗中查证她身份的人应该不少,若真有什么问题,早该提出来了。 可是即便如此,楚临风还是很难相信,这个世界上当真有长得一模一样的两个人,且出现的时机如此凑巧。 他出神了许久,而后在心中自嘲一笑。无论她的身份有没有问题,又与你有何干系呢?无论她是顾淑妃,还是宸妃,终究都是你可望而不可及的存在。 楚临风以为,他与她的交集也仅止于此,连正眼都不敢多看一眼,却没想到,变化来得如此之快。 —— 又过了一个月,李婕妤忽然传出有孕,又恰逢其生辰,皇上大喜,遂下令大肆操办。 皇后面上一派贤良,心中却是银牙咬碎,可即便再不甘,也只能强装出喜悦的样子,亲自为其操办。 虽然她可以借身体不适推诿掉此事,可是她不做,也会有别人接手,她如今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手中攥着的权利,这让她如何甘心将之拱手送人?更何况,权利这种东西,很多时候,放出去了,就再难收回。 李婕妤生辰这日,明珠殿中处处张灯结彩,喜庆热闹仿佛年关一般。 众妃嫔纷纷带上贺礼去往明珠殿。 身为宴会的主角,李婕妤得了皇上恩准,坐在皇后下首,与丽妃宸妃齐平,可谓风光无限,脸上的笑容从未落下过。 只是,宸妃在宴会开始片刻便退场了,这让李婕妤脸上笑容稍稍有些凝滞,但见对方脸色苍白不似作假,这才放下怀疑。 柳红搀扶着顾倾城出了明珠殿。 此次来明珠殿,她只带了柳红一人,李婕妤为表关心,差了殿中伺候的人一道随行送她,最后这个任务阴错阳差的落到了楚临风身上。 他并未多想,带了两个人送顾倾城主仆二人回宸宫,结果行至半途,顾倾城忽然身体一软就要栽倒。 作者有话要说:  喵~ ☆、113|第113章 楚临风下意识的伸手将人揽住,柳红一脸焦急的唤了几声都未得回应,便对一旁的侍卫道,“快去请御医!” 其中一人随即匆匆离去。 他们此刻所在的位置,离宸宫有些稍远,距明珠殿倒是要近一些,只是今日乃李婕妤的生辰宴,宸妃提前退场本来就有些不妥了,若是再这般回去,就真的说不过去了。 柳红四顾片刻后,咬牙道,“烦请楚统领援个手,将娘娘送回宸宫。” 楚临风闻言,愣了片刻,便点头应下,俯下身一手穿过怀中人膝下,借势将人打横抱起,便往宸宫方向走去。 余下的路程并不是太远,可是对于楚临风来说,却是前所未有的漫长。 温香软玉抱满怀,且又有着与曾心心念念之人一般无二的容貌,这本该是好事,可如今佳人的身份,却不是他可以肖想的,稍有不慎,便会落入万劫不复之深渊。 他在心中一遍又一遍的叮嘱的自己,什么都不要想。可是怀中的触感又是那么的真实,若有似无的馨香传入鼻腔,几欲让人迷醉,生出一种可以就这么一直走下去,没有终点不必停歇的想法。 在这样两种互相矛盾的想法较劲之下,带来的是来自心灵的疲惫。等终于走完这段路程,将人送到宸宫之后,楚临风额间已经布上了一层细汗。 他带着侍卫匆匆离开宸宫,不敢多停留片刻。出了宫殿大门后,凉爽的夜风迎面吹来,一颗躁动不安的心这才缓缓平复下来。 之前离去的侍卫很快便请来了御医,一把年纪胡子花白,替顾倾城把过脉之后,说道,“宸妃娘娘这是郁结在心,思虑成疾……” 御医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话,又开了一张方子之后,便离开了宸宫。 柳红差人跟着去取药,又以不让打扰主子休息为由,将屋内伺候的人都赶了出去。 殿内只剩下二人时,原本躺在床上的顾倾城慢悠悠的睁开了眼,却没有当即坐起身来,依旧躺着。 柳红一早便知晓她并非真的昏迷,是以并不惊讶,坐到床边上,小声问道,“主子,结果如何?” 顾倾城微微一笑,“出乎我意料的好。” —— 待到李婕妤的生辰宴散去之后,才有内侍小声凑到宋承鄞耳边,将宸妃在半途晕倒的事告知与他,连带着宸妃是被楚统领抱回去一事。他今夜本是要宿在明珠殿的,得知消息后便改了主意,带着人去了宸宫。 第75节 而原本笑容满面的李婕妤在得知陛下匆匆前往宸妃而去的消息后,脸上的笑容顿时挂不住了,拉下脸来,一气之下砸了手边的茶盏,银牙咬碎心中暗暗咒骂。 她本想用肚子里的孩子做筹码与宸妃争上一争,临到头来却还是退缩了。 另一边,御驾驾临宸宫,随行内侍方才进得殿门便喊了起来,声音阴柔尖利。 屋内,顾倾城听得这个声音,便结束了柳红的谈话,闭上了眼。 柳红则是酝酿了一下情绪,而后带着满面忧心的表情,起身去迎接御驾。 时至今日,宋承鄞仍然有些难以面对柳红,说过免礼之后,便匆匆进了屋,穿过外间,越过山水画屏进到里间,几步走到床边,看到躺在床上之人面色苍白若纸,心中顿时涌起心疼的感觉来。 “御医怎么说?”他问道。 “御医说娘娘是郁结在心思虑成疾。”柳红回道。 宋承鄞当即反驳道,“惜儿平日里最是无忧无虑,何来……”话未说完,便忽然终止。 侧眼看向一旁,果然,迎上了柳红似讽刺一般的目光,他下意识的错开视线。 的确,就像他所说的那样,宸妃平日里几乎不见因任何事而伤神,但那是在皇后小产一事之前。 宋承鄞忽然发现,自从那件事之后,他已经有许久不曾来看她,之前在殿外偶遇时,她本是笑着的,后来却笑容却变得勉强…… “朕……”宋承鄞似想要说什么,张口却是说不出一个字。他沉默了许久,最终吩咐了一句“好生照看着”,便匆匆离去。 御驾从宸宫回到明珠殿,李婕妤喜出望外。第二日,后宫之中便开始流传宸妃失宠的消息。 这一点自然瞒不过宋承鄞,他却始终未曾表露出任何态度。 后宫之中,有时候沉默反而是更好的答案。因为他的不管不顾,宸宫之中众人的日子,渐渐的开始变得不顺心。 与此同时,另一则消息也在私底下悄悄流传开来,纷纷传陛下之所以不喜宸妃,是因为李婕妤生辰那日,楚统领将昏迷的宸妃一路抱回了宸宫之中。 哪怕是一般的男人,都无法忍受被戴绿帽子,更何况是九五之尊。 这条留言传入宋承鄞耳中的时候,他再没了之前的镇定,怒不可遏,当即扫翻了桌上的一应摆件,命人彻查,结果很快被送到他面前。 宋承鄞拿起太监呈上来的调查结果仔细翻看,可是看到最后,他脸上的表情却由怒不可遏转为波澜不兴。 “陛下,此事该如何处置?”太监小心翼翼的问道。 沉默许久之后,宋承鄞才道,“暂且压下。” 太监闻言,心中登时一跳,忙点头应下。 于是,在皇帝的默许之下,那道流言愈演愈烈,到最后,甚至演变成了宸妃与楚统领之间有不可告人的关系。 —— 一个月后,后宫之中忽然传出皇后终身无法有孕的消息,太后一改往日从不管事的作风,强势介入此事,很快查明情况,发现流言属实。 消息传入前朝,百官纷纷上奏请另立新后。 皇上顶不住百官施压,下了废后的诏书,对于另立新后之事,却始终不曾回应。百官自是不肯罢休,接连几日,恳请立后的奏折几乎堆满了御书房,皇上一怒之下,斩了两名言官,此事才暂且告一段落。 之后又过了一个月,皇上在宸宫外的花园中当场撞见宸妃与楚统领私会,盛怒之下,当即下令宸妃禁足于宸宫,无传召不得外出一步,楚临风则被撤去御林军统领一职且剥去忠勇伯府爵位,贬为庶民。 对外宣称的消息是楚统领护驾不利,宸妃突染恶疾。 而当日亲眼见过此事的宫女太监,几乎无一幸免于死。 后宫之中,一时之间人人自危。 —— 是夜,宸宫正殿。 “主子可有想好,接下来该如何脱身?”柳红问道。 顾倾城伸手指了指宁安宫的方向。 柳红顿时就明白她的意思了,只是却有些不解,“谢太后如何会愿意帮忙?” 顾倾城微微一笑,“你忘了宋承瑀,那可是她唯一的弱点。” 柳红恍然大悟。 的确,若是以宋承瑀的腿伤为筹码,谢太后没有理由会拒绝。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顾倾城就在等待鱼饵上钩。 半个月后,御医宣称宸妃已然康复,可即便如此,却再没有任何人到宸宫走动,便是在外边遇见了,众人也会下意识的绕开。 如此一来,反而方便了顾倾城与谢锦曦见面。 —— 御花园中,僻静的一角。 谢锦曦等了许久,终于见到熟悉的身影自花丛之后缓缓而来。 看着那张倾国倾城的脸上,带着熟悉的表情,她惊讶之中又带着愤怒,“顾倾城,果然是你!” 顾倾城几步走到她旁边坐下,看着她认真道,“谢锦曦,我们来做个交易吧。” 谢锦曦闻言冷笑,“你现在还有什么资本来跟我做交易,凭你做了养子宠妃的身份吗?如此有违伦常,你究竟有何颜面继续活着?” 却见顾倾城摇头道,“你别管我如何活着,我只问你,用宋承瑀的双腿能康复如初作为条件,你愿不愿意与我做一回交易?” 谢锦曦闻言,不敢置信道,“你说什么?!” 最后的结果正如顾倾城所预料,谢锦曦即便心中抱有怀疑,却还是答应了她的条件。 在打点好一切之后,她与柳红两人,一前一后被悄悄送出了皇宫。 而对于此,宋承鄞却毫不知情。 —— 梁州顺义县,楚家祖宅。 说得好听是祖宅,其实就是一栋已然十分破败的二进院子。 楚临风被撤职且削去爵位之后,忠勇伯府也一并被收了回去,即便如此,楚家在京城亦还有不少亲戚,奈何楚老夫人平日里做人太过不近人情,没人真心实意的愿意接纳她,再加上她自己也有自知之明,是以不曾上门投靠,京城自然也待不下去了,最后便回了顺义县。 楚临风虽没了一官半职,一身学识却是真实的,回到县上后,时常受到学子邀约,白日里很少在家。 这一天,楚老夫人正准备小憩,忽然听得丫鬟说有一女子上门求见,称是楚宛彤的朋友,她未曾多想便让丫鬟扶她起来,去到客厅。 片刻后那女子便被丫鬟引了进来。 她看着那张甚是美艳的脸,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些眼熟,便听得对方问道,“白若柳,你还记得顾怀卿吗?” 作者有话要说:  解释一下,不是女主傻,握着一把好牌不用偏要进宫,而是因为在她“死”了之后,那些牌都变成了废牌。要重新扶持一个足够扳倒楚家的势力,不仅不容易,而且不知道要等多久,她却等不了。 至于进宫,多少是有一点宋承鄞的原因在里面,与爱情无关,是亲情。 一开始的时候她只是单纯的想收养宋承鄞,因为他不甘的眼神,让她觉得莫名熟悉,就像曾经的自己,尽管那个时候并没有恢复记忆。 后来她恢复了记忆,就起了利用他的心思,但是这些年来,也是用了心的,阿猫阿狗养久了都会有感情,更何况一个孩子。 只是越到后来,越失望。 ps一个,女主跟宋承鄞并没有发生关系,这跟她的异能有关系,不要觉得不科学,就当作者给女主开的金手指么么哒~ ☆、114|第114章 听到顾怀卿三个字,楚老夫人顿时瞪大了眼睛,表情一瞬间甚至显得有些狰狞,看着缓缓走进来的女子,逼问道,“你是谁?!” 楚老夫人如此过激的反应,着实吓到了旁边伺候的丫鬟婆子,这还是这么多年来,她们第一次看到向来镇定的老夫人露出如此表情。 不过也不怪楚老夫人会如此,因为从很久以前开始,顾怀卿这三个字对她来说,就像是一道永远无法祛除的诅咒。 那时候她还是不是晋国忠勇伯府上的夫人,只是兵部尚书白通的一个可有可无的庶女。 府中嫡母善妒,又是个有手段的,将一干妾侍调/教得服服帖帖的,喊东不敢往西。这其中,自然包括了白若柳的生母虞氏,空有一张美人脸,却生性愚钝懦弱,不说能替白若柳争取什么,很多次若非白若柳聪慧,甚至活不到成人。 对于虞氏,白若柳唯一感激的,就是她给了她一张足够美丽的脸,成为她翻身的利器。 嫡母膝下一儿一女,自幼娇宠得不得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而身为庶女的白若柳,则是一年四季新衣都分不到两套。 她几年蛰伏,终于在嫡姐婚事定下前夕,设计毁了她的清白。白通不甘心联姻的计划就此搁置,于是让她顶上,庶女的身份上不得台面,是以将她记到嫡母名下。 成为尚书府的嫡出小姐之后,白若柳终于得以穿上美轮美奂的新衣,随着嫡母一道出门各勋贵府上走动,镇远将军府上,便是其中之一。 在家中之时,白若柳就会偶尔听到府中下人谈论,镇远将军府的顾小姐如何上不得台面,成日里舞刀弄枪,不通文墨粗俗无礼,乃是京中女子的笑柄。 她一直以为,这样的女子是得不到家中长辈宠爱的,即便出身高贵又如何。可是后来,她去过郡公府上之后,才知道,她的想法太可笑了。 这个世上,总有些人是上天的宠儿,即便一无是处,也同样坐拥无数人梦寐以求的东西。 顾怀卿就是这样的存在。全身上下没有一点女子该有的特质,却依旧被家中人捧在掌心。 白若柳对此虽然心中妒忌,却也未曾在意,直到,她见到了那个芝兰玉树一般的男子,顾怀恩。 她开始有目的的接近顾怀卿,为的是从她口中探听到她哥哥的消息。 那个时候的顾怀卿,毫无任何心机可言,她说什么,对方就信什么。因此她很容易套出了很多消息。 随着了解越多,她对顾怀卿的嫉妒之意越深,终于在一次想约去郊外踏青的时候,她对顾怀卿的马动了手脚。 那一次,顾怀卿险些丧命,昏迷了三天三夜之后才堪堪醒来。 可是醒来之后的顾怀卿,仿佛变了一个人一般,她忘记了所有的事,包括家人也包括她们所谓的友谊。 白若柳试图再以从前的方式获取她的信任,发现行不通后,又换了策略。这一次,她花了许久的时间,才再度与顾怀卿建立起友谊,在这个过程中,她几乎都快要不认识自己了。 她亲眼看着顾怀卿从舞刀弄枪粗俗无礼的蛮女,渐渐变成知书达理温婉明媚的世家女子,而最不可忍受的是,顾怀恩对她的态度越来越暧昧。 白若柳从嫡母口中知晓,顾怀恩并非镇远将军所出,而是其故友遗孤。 因此,白若柳更是嫉妒得发狂。 得不到,就要毁了。这是她从小坚持的信念。 而就在不久之后,她等到了这个机会。 白通收受晋国大皇子的贿赂,欲除去顾家。白若柳与顾怀卿交好,则是最好的机会之一。 她接着顾怀卿的信任,在顾家藏下所谓镇远将军通敌叛国的证据。 后来,顾家倒了,阖府上下百余口人被押往刑场斩首,她还亲自去看了。看到昔日高高在上的顾家人落魄的样子,她心底是前所未有的愉悦。 第76节 只是不想,竟然有人冒着诛九族的危险劫了法场,救下顾家兄妹两人,并成功潜逃离京。 伺候的大半年时间里,白若柳几乎没睡过一次好觉,夜夜梦到顾怀卿前来索命。直到后来顾家兄妹投海自尽的消息传回京中,她才彻底放下心来。 在白通的示意下,嫡母开始替她相看人家,然而在一切定下之后,白通所做的事被揭发,一家人沦为阶下囚,唯有她阴错阳差的逃离。 …… 时至今日,几十年的时间过去了,当年的事随着陈国的灭亡而灰飞烟灭,可她仍旧偶尔会想起顾怀卿,想起那个让她嫉妒得发狂的女人,也会想起顾怀恩,那是她少女时期,一见倾心的人。 可是她却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再次从别人听到那个熟悉的名字。 “你究竟是谁?!”女子未曾回答,她又问了一遍。 而后,便见得那女子微微笑了起来,“白若柳,你还没到老眼昏花的地步吧,睁大你的眼睛看看我,看看这张脸。” 这人,自然就是顾倾城。不过她此刻的容貌,却并非原本的,而是经由简单的易容术调整过后,与原本的顾怀卿有几分相像的。 楚老夫人闻言,看向她的脸,那眉眼渐渐与记忆中的重合起来,她的脸色顿时变得更难看了,隐隐带了几分恐慌与怀疑。 “你是顾怀卿?” “不,不可能!那个贱人已经死了,几十年前就死了,随着顾怀恩一起,死在了东海之滨!” “你到底是谁?装神弄鬼究竟有什么目的?” 楚老夫人活了这么大年纪,一路走来手中不知沾染了多少鲜血,轻易不会被鬼神吓得六神无主,很快就反应过来。 顾倾城几步走到她身边,笑道,“白若柳,还记得京城郊外那匹突然发狂的马儿吗?还有,顾家花园中埋藏着的通敌叛国的证据?或者说,你曾说过那些虚情假意的话?” “是,我不是原来的顾怀卿,因为她在摔下马后便魂兮归去,那具身体里住进了一个陌生的灵魂,你后来讨好的,是我,不是她。” “你是不是仍旧还在怀疑我所说的话?因为这张太过年轻的脸吗?那么,这样呢?” 顾倾城在她面前,一点点擦去脸上的伪装,露出遮掩之下倾国倾城的脸。 “这张脸,你还记得吗?是几年前,在楚念容身子不适的时候,你进宫去探望她时,我们曾远远见过一面。多亏了那一面,我尘封的记忆才有所松动,否则,我也许此生都记不起那些仇恨。” “想起来了吗,白若柳?” 顾倾城再次逼问。 许久之后,楚老夫人才颤声道,“是你……当年念容……”她话未说完,又被顾倾城打断。 “对,你最得意的女儿,就是我亲手弄死的,她自作聪明以为拿捏住了宋鸿逸的弱点,却不知那是催命的诅咒。我借宋鸿逸之手,让她堕入绝望的深渊后才要了她的命。” “那个时候,我甚至没有想起我们之间的仇怨。白若柳,要怪只能怪你心太大,给了她那味绝子的药。而同样的错误,你还犯了第二次!” 顾倾城说到此处,楚老夫人更是气得浑身颤抖,“宛彤,宛彤她……” 顾倾城继续道,“对,楚宛彤会落得如今的地步,小产,终身不孕,被废,不仅拜我所赐,也有你的因素,白若柳,是你给她的东西,导致了这一切。” “还有楚临风被罢职一事,你真的以为是护驾不利,不,他是在与我私会之时,被皇上撞见了,也就是说,穷极一生,他都再无法得到皇上的重用。” “白若柳,顾家当年的冤仇,陈国已忘,白家已覆灭,宋鸿逸也死了,唯有你还活着,可是我不要你的命,也不要你断子绝孙,我只是一手毁了你的风光尊荣,这样的感觉如何?比起当年你们所做的,我仁慈太多了,不是吗?” 她说完,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就静静的站在原地看着楚老夫人。 而知道了一切的楚老夫人,怒目圆睁,颤巍巍的伸手指着她,“你……你……”最终却没能再说出一个字,双眼一翻晕了过去。 旁边伺候的丫鬟婆子这才如梦初醒,忙过去掐她人中,焦虑的唤着她。 站在一旁的顾倾城暂时被忽略了,没人注意她,她又站了片刻,转身就走了。 她的表情始终镇定面带微笑,是以无人察觉她的异常,让她顺利出了楚家祖宅。 —— 今日的气候很好,阳光明媚,碧空万里无云。 擦去掩饰之后,倾国倾城的容颜暴露在阳光之下,好在小小的县城里并人不多,楚家祖宅更是地处偏僻,是以无人看见。 她站在楚家祖宅门口,一时之间却有些茫然。 这么多年了,大仇得报,她本来应该高兴的,可是此刻心中却是空落落的。 柳红在外面等候依旧,见她出来,忙迎了上来,将手中帷帽替她戴上,见她有些愣神的样子,又牵着她的手,将她带离了此地。 就在两人离开后不久,楚家的人才匆匆而来,循着她们离开的方向追去,却未曾见到人。 而此刻,两人已坐上了离开顺义县的马车。 一路上,顾倾城都有些魂不守舍的,眼神呆滞,没有半分往日的神采。 柳红颇为担忧的道,“主子,事情办得如何了?” 她以为是楚家祖宅里出了问题,这才导致顾倾城这番表现。 许久之后,才见顾倾城缓缓点头,“一切都了解了。” 柳红有些诧异,又接着问道,“那接下来,我们就要去东海之滨了吗?” 听到东海之滨几个人,顾倾城忽然抬起头来,直愣愣的看着柳红,而后唇角慢慢勾起,露出释然的笑容来。 “是啊,去东海之滨,完成跟谢锦曦的交易……” —— 东海之滨,岸边的一户小渔家。 宋承瑀已在此等候了两日了。 他此前本来是待在源县修养的,却忽然收到母亲的书信,让他到东海之滨来等候,说为他找到了治疗腿疾的良医。 如果是在新皇继位以前,宋承瑀只会对此欣喜若狂,可是对如今的他来说,已经掀不起多少波澜。 有些事,习惯以后,自然而然也就接受了。 可是,他虽不在意,却不想叫母亲失望,于是便从源县赶了过来。 海边的日子也颇有一些趣味,等待的时间里,他每日早起钓鱼,日暮收杆,收获尚可,都让随从拿去请人处理干净后做成菜端上桌。 今日也是如此。 他坐在轮椅上,手中持着钓竿,静静等候鱼儿上钩。却忽然察觉随从走了过来,告知与他,人已经到了。 他愣了一下后,收起钓竿,由随从推着回到渔家。 方才进得门,便见得屋内坐了一个身形曼妙的女子,带着帷帽,看不清楚容貌。只是不知为何,他却忽然觉得有些眼熟。 那女子站起身来,一步步朝他走来,他只觉得心中抑制不住的狂跳起来。 “顾小姐,王爷就摆脱您了。”随从郑重道。 “嗯。”她轻声应道。 “倾……”宋承瑀闻言,蓦然睁大眼睛,开口想说什么,只说出了一个字,顿时便失去了意识。 随从见状,不善的眼神落到顾倾城身上。 “别担心,他没事,让他昏迷过去,只是为了不影响治疗。”顾倾城淡淡道,“把他抱到床上去。” 随从犹豫了片刻,便照她吩咐的做了。随后便被顾倾城赶出了屋子。 顾倾城在屋里待了一天一夜,随从也守了一天一夜。 第二日朝阳初升,顾倾城方才从屋内出来,脸色苍白得吓人。 “他大约午后便会醒来,谢锦曦答应我的东西呢?” 她说这话,似体力不支一般,身体忽然有些不稳,下意识的伸手去抓住前面的人。 随从未曾多想,伸手虚扶了她一把,却不想,碰到她手的一瞬间,浑身的力气一瞬间消失一空,而后便失去了意思。 顾倾城送开手,面色虽然依旧苍白,脸上却是一片平静。她从容的离开渔家,去到与柳红约定的地方。一个无名的小码头。 柳红坐在一艘小渔船上,船头站着一个老渔翁,远远见到她的身影,便向她招手。 顾倾城走近了,却并未立刻上船,而是站在岸边,对柳红道,“柳红,你真的要随我去吗?哪怕有可能葬身东海,又或者饿死孤岛?” 柳红笃定的点头,“当初主子你救下我们姐妹两人,我便在心中发过誓,主子你走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 话说到这个份上,顾倾城便知道她不会改变主意了,只得作罢,上得渔船去,与船夫说道,“老人家,不知柳红与你说过没有,我们是要出海,而非就在周遭闲游,您若是愿意为我们撑船,钱自然是少不了的,若是不愿,也可将船留与我们,亦会付与您丰厚的钱财。” 她说完,却听老人道,“说过了说过了,你们不就是要去一个荒岛上嘛,这可找对人了,这东海附近可没有我老头子不知道的岛屿,姑娘你可坐稳了,老头子要行船了。” 顾倾城点点头,在船坞里坐下。 小船在海面上渐行渐远。 午后,顾倾城终于看到了记忆中的那座岛。 “老人家,就是那里!”她难掩激动道。 老人看着不远处的那座岛,随口道,“哦,这里啊,两年前我还来过一次呢。”说罢,摇着船桨向着岸边靠过去。 上了岸,柳红便将约定好的钱交到老人手中,老人清点过后,便摇着船离开了。 顾倾城带着柳红沿着记忆中的路线上了岛,走了许久终于找到了记忆中的小屋。出乎她意料的,那间小屋不仅丝毫不显破败,隐隐还有翻修过的痕迹。 后来又有人住过吗? 顾倾城心中疑惑,却未多想,未曾进到屋内,先去了屋子左侧。 那里,是她亲手将顾怀恩葬下的地方。 几十年的时间过去了,顾怀恩的墓前,一片干净,没有疯长的野草,旁边甚至还多了一块墓碑,上书:爱妻顾怀卿之墓。 字迹是如此的眼熟。 顾倾城简直不敢相信,一步步靠近,伸手去触摸那块冰凉的墓碑,心中抑制不住的生出的某种期盼。 这时,柳红的声音从屋内传来,“主子,这间屋子有人住……你是谁!” 顾倾城闻言,猛地扭过头去,便见到身后不远处,不知何时站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倾城身后的人,不用说也能猜得出来了吧。 这就是结局了,番外计划写一写哥哥跟怀卿的事。 本书由 凝涉 整理 第77节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