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青春的独木桥》 第1章 《走过青春的独木桥》 作者:林世保 申明:本书由奇书网(isuu.)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订阅购买正版. 前言: 倘若一旦考不上大学呢? 那以后还能沿着自己的理想走下去吗? 这个世界是很大,可那时又有几扇门会面对自己敞开呢? 这是每一个面对高考的学生都不可避免的难题。 是啊!这世界的确是太大太大了。大得让人目眩头晕,大得让我们这些羽翼未丰的“小鸟们”像钻进了丛雾一般,网找不到东南西北了…… 第一章 高三毕业会考进行到最后一场——数学的时候,整个考场上简直乱成一锅粥。 会考是在县一中的教室里进行的。 本来吧,按照以往的经验,历年会考都是在自家学校考。并且,这个传统已保持了五六年,凭啥突然间说改就改了呢? 江明是班长,大约五六天前的一个上午,江明到办公室里送总结,无意当中听到班主任正和几个老师在为会考的事唉声叹气。议论的大体意思是说咱五中这两年会考作弊严重,没想到让人一封举报信给告了,因此今年会考上面下了命令,改在县一中……然而最最要命的是监考的老师一律是外校的。 江明的脑中顿时便有些印象了。前些天好朋友陆小涛曾和他谈过这事,不过当时他没拿小涛的话当回景,他想别人都不知道的事小涛他怎么会知道呢?没准又是造谣。小涛脑子活,人也挺机灵,就是有的时候闲着没事爱造个谣,弄得大伙们人心慌慌的。 不过如今,事情既然已得到证实,江明心里倒有些高兴起来。他向来很讨厌有些人考试作弊。本来就是嘛,考试原本是一件严肃的事儿,可那些舞弊的人却把考场弄成了什么样子?——乱哄哄的,活脱脱一窝老鼠搬家,不像话。在这种情形下,本来想好好答卷的人也跟着遭秧,甭想再答好。 江明回到班上,就悄悄地把这事和同桌范勇说了。谁知范勇一听这消息,就突然间掉了钱包似的变了脸,嘴抽筋般一个劲地哭着腔嚷:完了完了…… 范勇一口气说了十多个“完了”,一边嚷着还一边手舞足蹈,颇有些痛心疾首的意味。江明不解地问:什么完了? 范勇一脸悲观地说:江明你别问了,要真是你说的那样,这次会考我指准要完蛋啦! 江明仍和裹了一头雾水似的,江明说:不会吧?我记得你成绩一向蛮不错的。就说政治吧,你哪次期中期末考试低过80分? 范勇叹了一口气,说:江明你不懂,你知道那分数是怎么来的吗?其实我平时一点儿都不背,那都是考试前我打小抄抄来的。 江明听后吃了一惊,他怎么也想不到,像范勇平时这么老实的人居然考试时也打小抄。 范勇又说:江明我这回恐怕真要完蛋了,会考不及格就拿不到高中毕业证。你想想吧!从小学念到现在,念了多少年?——整整十二年!考不上大学倒不算很丢人,可我要是最后连个高中毕业证也拿不到手,你说我今后还怎么有脸见人吧! 经范勇这么一说,江明的心顿时也难受起来。范勇和江明是一个乡的,俩人从五年级到高三,一直都在一个班,关系也铁得要命。江明真不希望范勇到时候会出什么差错。 晚自习的时候,班主任在班上宣布了这个消息。整个班级像掉进了马蜂窝,一时间什么样的声音都有。本来嘛,学校里也不拿会考科目当会事,抓得也不紧,学完了也就完了,平时谁也不见得多么用功,只要考试时能抄个及格就行,因此谁也没重视。哪知这回倒动起真格的,这不是存心要人的命吗? 班主任平素最见不得这种窝囊劲。见一个个人都哭丧着脸,班主任立马就火了。班主任说:你看看你们一个个那熊样,像什么?像一只只被打得屁滚尿流夹着尾巴的狗! 讲台下马上就有人反驳,说:老师你也不能这样乱打比方啊?你想我们能不急吗?眼看就要不及格了,要知道,分可是我们的命根啊! 江明回头看了一眼说话的人,是陆小涛。心里便禁不住暗暗为小涛捏把汗。 小涛这人有个习惯,那就是遇到不平的事爱插个嘴,就为这,班主任平日里没少整他。 然而这次,班主任没像往常一样和小涛一般见识,班主任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说:怕不及格?你们就不会偷着抄? 一下子,班上没声音了。全班的人都张大着嘴巴,瞪圆了眼睛盯着台上的班主任。 ——抄?要是让监考的老师逮着怎么办? 班主任顿时也意识到自已说漏了嘴,脸便红了一下,班主任是男老师,长着一张柿饼脸,胡子也多,因此脸是不轻易红的,有时就连喝上一两斤白酒也从不见他脸红脖粗过。班主任便清了清嗓子,说:你们别这么看着我,我说的都是实话。你们的会考科目学的不好学校里也都知道,所以学校托人打听了一下,打听的结果是监考老师是四中的。四中和咱五中关系一向很好,并且学校也给每个监考老师都意思了一下,到时你们就放心大胆地抄,只要不是太过火,不让市里巡考的抓到就行。我说的话可能有些直,也不太好听,大家不要拿到外头去乱说。但有一点,我说的都是实话,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为了大家都能及格,所以,我现在也先把丑话说在前头,谁要是还考不及格,到时不但你拿不到毕业证不说,我也不会轻易饶了你!江明,待会儿下了自习,你把钱收一下,每个人收十块。是不是有人又要问这十块钱是干什么的?那我就实话和你们说,这钱是给监考老师买礼品的钱。虽然礼品是由学校出头托人送,但这钱还是要我们大家自已掏。好了,今天讲到这儿,大家继续上自习吧! ………… 果不其然,和往年会考时一样,考场上到底乱了个够呛! 考到数学的时候,也许因为是最后一门了,许多人更是放肆起来,考试铃声刚响过半个小时,乍一看,地上的纸条已积了一大片。两个监考老师坐在讲台上,一边说笑着,一边盯着天花板嗑瓜子。只是偶尔听到走廊里有脚步声传来,才站起来在教室里转几圈。 时间到了一半的时候,坐在江明前面那一中的胖子似乎再也坐不住了,接连发出的几张“求救信”都没有回音,急得像一只猴。也难怪,数学没法像政治、历史那样,可以在课本上找到答案。 胖子把求救的希望转向了江明。 胖子很快便写好了一张纸条,揉成团,扔在江明的桌子上。 胖子敲了敲江明的桌子,低声说:哥们,帮帮忙! 江明用眼睛的余光瞥了一眼纸团,没理它,依旧做题。 等了一会儿,没见有什么动静,胖子便急了。大冷的冬天,胖子却急得汗都出来了,便扭过头,又一次小声地道:哥们,帮帮忙……中午兄弟我请你下馆子。 江明正在苦苦地思考最后一道大题,眼看着有点眉目了,思路却突然间被打断。江明很气恼,硬硬地说:不会! 胖子受了挫,一时间脸憋得像块猪肝。静了一会儿,突然,胖子来了个急转身,这个转身是如此迅速,简直与胖子的体型不太相符。胖子一把抽走了江明的卷子,摊在桌上抄起来。 江明一愣,随之火“噌”地一下冒上来。 江明说:拿来! 胖子没反应。 江明急了,说:你到底给不给我?! 胖子仍低着头,不说话,只顾飞快地抄。 江明气得浑身直发抖,便把笔往桌子上一摔,站了起来,说:老师,他抢走我的试卷! 话音一出,满考场的人都扭过头来。 小涛也扭过头,朝江明一个劲地眨眼睛。 一个监考老师站起来,走过来。 监考老师问:出了什么事? 江明指着胖子说:他抢了我的卷子。 监考老师“噢”了一声,对胖子说:你把卷子还给他吧! 那个“吧”字说得毫没气势,似乎还夹杂着一种低声下气的东西在里面,让江明听起来浑身不舒服。 胖子极不情愿地把试卷还给江明。还之前,又抓住机会抄了一个。 监考老师对江明说:你自己也反思一下,找找原因,我不信,你要不让他抢他就抢了? 江明气得要命,心想:这是什么鬼逻辑! 监考老师说完了,便又转到前面嗑瓜子去了。 胖子回过头,恶狠狠地瞪了江明一眼,说:你等着,看我不揍死你!声音挺大,引得很多人又扭过头来看热闹。 江明很生气,心想:胖子如此嚣张,监考老师一定会再过来管管,即便不把他撵出考场,也会好好训他一通。没想到等了半天,监考老师仍没有半点反应。 江明低头想继续做题,可思路却怎么也接不上了。江明越想越生气,一气之下,交了卷。 …… 第二章 江明头也没回地出了考场。外面的天阴沉沉的,不知何时已下起了雪,雪不大,稀稀落落的雪花飘落到地上、树上、屋顶上,有的地方已积起了薄薄的一小层,白皑皑的,很美。 江明记得上午进考场时天还晴朗得很,可一转眼间就下雪了。老天的“脸”真是变幻无常啊! 江明叹了口气,走进雪地,任凭雪花钻进衣领里。 第2章 小涛不知什么时候也出来了,他静静地站在江明身后,望着满天的雪发愣。 江明感到有人站在背后,回过头,见是小涛,便苦笑了一下,说:本来想全部答完,哪知道…… 小涛不知该怎么安慰他,半天,走上前,拍着江明的肩膀,说:其实,你完全没必要那么认真…… 江明说:我只是有些气愤。 气愤? 江明点点头。 值得吗?小涛冷笑一声,道。如果只为这么一点你看不惯的小事就气愤,那么我想,江明,过不上十年,你就非被活活气死不可。 江明没有说话。 小涛说:你看见我对你眨眼吗?坐在你前面那胖子,监考老师为什么那么袒护他?——他父亲是老板!有钱!昨天傍晚,开车拉着监考老师下饭店,我在大街上亲眼看到的! 江明依旧沉默着。 江明,其实有些事是不能太认真的!小涛说。就比方说这会考吧!规定上明写着,每科都得90分以上,到时可以保送上大学。只是“可能”,那都是糊弄人的,如果你太认真,理解成只要都得90分以上就可以保送上大学,那么你就完全错了。说白了吧,如果你不是某一方面特别特别地突出,或者你的父亲不是县长书记,那么你就别痴心妄想了! 江明望着远处,不说话。 ……很多事情都是这样,当我们站在外边看,就会觉得人家是多么地有违原则,不顺眼,而一旦走进去的是我们,没准我们会比他们更没原则,更过分!江明,也许我的话有些偏激,但我说的却都出自于真诚,我只是想告诉你,看事情别太认真。郑板桥不也曾讲过“难得糊涂”吗?你比我聪明,我希望你能想开一些…… 江明抬起头,定定地望着小涛,虽然,他并不完全赞同小涛所说的话,但他还是不得不为小涛的这番话吃惊。是的,就在这之前,他还没看出,一向大大咧咧的小涛,说出的话竟会如此的老成,如此的世故。这些话,与他的外表简直太不相容了。但江明也明白,从今天起,他将不得不以新的目光来审视这位老朋友了。 算了算了。小涛说。不说了,越说越悲观了……江明,不知为什么,每次跟你在一块儿,我的话题就老是轻松不起来。 是吗?江明舒了口气,笑了。很显然,他在思想上已有些轻松了。江明说:你的意思该不会是想把我这老朋友踹了而另谋新欢吧?哈哈…… 小涛也笑了。 笑过之后,小涛忧心忡忡地说:其实……我对自己也有些担心。 江明说:担心什么?担心不及格? 那倒不是……小涛说。我只是担心……江明,不知你是不是知道这样的事。我听上一届的复读生说,会考阅卷都是走走形式而已,阅卷老师根本就不看你的卷子,只是象征性地翻一翻,然后抽签,抽着谁,谁就不及格,反正有规定,会考必须有百分之几的人不及格。 江明有些吃惊:不会吧?你是听谁说的? 小涛的脸上找不出半丝造谣的迹像。小涛说:我也希望不会是这样,不过……你知道冯有才吗? 怎么不知道!江明说。他不是上一届的吗?考试经常是全校的第一名! 小涛说:他会考时化学就没及格,化学还是他的强项呢!后来他又参加补考,这才及了格。 江明叹了口气,他想起了一个哲人曾说过这样的话:当你把这个世界看得很糟糕很糟糕的时候,那么,你眼中的晴空也极有可能是灰暗的!江明说:也许不会这么糟吧?可能……我们想得太多了吧! 小涛说:但愿是我们想多了。 …… 范勇是在离收卷铃响还有两分钟时才走出考场的。 范勇一出来,便如卸重负般一脸轻松地说:唉!总算解放了! 小涛装模作样地看看表,一脸严肃地说:看看吧,范勇同志,陆小涛和江明二位同志在此等你半个小时零三分。俗话说:一寸光阴一寸金。算一算,你一个人浪费掉我们多少金子? 范勇只是嘿嘿地笑。范勇知道小涛这人,没事就爱闹,耍起贫嘴来一套一套的。 小涛说:别笑,严肃点,为表示人民对你的惩罚,中午你请客! 范勇想了一下,说:行啊!中午我请客! 小涛倒是吃了一惊:哇!不会吧?这么痛快?江明你也听到了。哈哈!平日一毛不拔的范勇这回答应请客了. 慢着!—— 怎么,你这就想反悔了? 谁说我要反悔?我说过中午请客就中午请!…… 那好,现在就走!小涛说着就去拽范勇。 范勇说:我是说中午请客,但——我说的中午是指一百年之后的某一天中午。 小涛被范勇将了一军,顿时哑了。 江明却笑了:看看,我们先前纯真善良的范勇同志在小涛的熏染下也“中毒”了,学会了耍贫嘴。 笑了一通。江明提议,说:来一趟县城不容易。反正今天下午也不上课,我们一块逛逛吧! 小涛和范勇一听都赞成。 范勇问:江明,你说吧,到哪儿玩? 江明说:我还是想先去一趟书店。 小涛说:江明你快成书虫了,每次来县城都要受罪陪你泡书店。 三个说笑着出了一中的大门。 在校门口,江明见到考试时坐在自己前面的胖子。胖子并没有兑现自己的话揍江明一顿,只是恶狠狠地瞪了江明一眼。江明便以牙还牙,也瞪了他一眼…… 第三章 眼下的县城比几个月前美多了。街上人来车往,各种叫卖声不绝于耳,就连空气中似乎也隐隐透露出几分年的气息来。 江明在书店里一泡就是小半天。 这下可苦了小涛和范勇,看书也不是,走也不是,只好在偌大的书店里瞎转悠,弄得书店的职员人心慌慌,跟防贼似的,一直对他们俩人保持着较高的警惕。 终于,江明选好了书,是一本与苹果有关的书,书名是《苹果树的种植与管理》。 出书店的时候,雪已停了。 小涛的口中突然冒出了一句让江明很惊讶的话:江明你变了。 变了?江明有些奇怪,小涛最近这段时间所说的话似乎越来越深奥了。江明不解:我怎么变了? 小涛说:我记得先前你逛书店只是买些名著之类的书,可如今……我却发现你有一种新的倾向。 什么倾向? 小涛说:江明你该不会是想回家当农民吧? 江明说:当农民怎么了? 不怎么。小涛说,我只是觉得你应该一门心思考大学,真的,你有这个条件。 江明笑了:我这可是一颗红心,两手准备啊!弄不好还得回家种地呢!不是吗? 小涛没吱声,半晌才说:反正我这一辈子是不想回去了。 为什么?江明有些吃惊,他看不出小涛对回去务农居然会这么鄙视。 小涛说:这不是明摆着吗?江明你想,我要是真的回去了,还不叫村里人笑话死!人家初中毕业的都一个个进了城,我要是回去了,像什么?村里人会怎么说? 江明说:你又胡思乱想了。 小涛说:我不是胡思乱想。前年,我们村有一个高中生没考上大学,回家了,你猜村里人背地里怎么说?说他没出息,白念三年高中,吃了三年闲饭不说,结果还不是回家玩土坷垃?还说他书都念驴肚子去了,弄得他在一村子人面前抬不起头,爹娘也跟着丢面子。 江明一下子不知该说什么了。 小涛又说:如果我有朝一日考不上大学,我就去城里打工,做牛做马,干苦力我都不怕,反正就是饿死我我也不会回去了。 江明的心里像压了块砖,很沉。他没想到,平日里整天嘻嘻哈哈看起来没半点心事的小涛居然把事情想了这么远。 江明看了范勇一眼,范勇一直站在旁边没说话。江明说:你呢,范勇? 范勇说:我和你们都不一样,我是恨不得现在就能回家! 为什么?江明更吃惊了。他早就知道范勇有厌学的倾向。若不是他那做杀猪生意的老爸整天逼着他念,他恐怕早就退学了。可是……就算是这样,也犯不上非要回家吧! 范勇说:江明既然是你问我,我也不瞒你,你和我同桌,你知道我是喜欢美术的。上个月,我和我爸说我想考美术学校,可我爸偏说那是歪门邪道,还说搞美术的一个个都疯疯癫癫的,死也不让我考,非让我报经济学院。可我哪是那块料?况且我对经济一点兴趣都没有。我若说一句不听他的话,他就揍我,恨不得把我当成猪给宰了。你们说,这学上的还有啥滋味?还不如立马就回家呢!范勇越说越委屈。 江明不知该怎么安慰范勇,他真的后悔自己挑起了这个话头。说实在话,范勇的画画得的确不错,给刊物投过稿,还获过奖呢!江明认为范勇若向美术方面发展,没准还真能干出个什么景。 三个人的心里都挺乱,谁也不想再说一句话。 沿着县城的柏油路默默地走,也不知走了多久。三个人走到了一家卖羊汤的摊前,闻着羊汤散发出的诱人的香气,三人才都觉得其实肚子早已饿得发出抗议了。小涛便提议三人一块喝羊汤。 范勇一听,立马拍手赞成。 江明问:多少钱一碗? 范勇说:不知道。上次来五块,现在可能不会涨价吧! 江明的心里却犯了嘀咕。 小涛说:去吧! 第3章 大冷的天儿,一人喝一碗,暖暖身。 江明犹豫了一会儿,终于下定决心似地说:我不去了。我闻不惯羊汤那膻味。 小涛说:不会是真的吧! 江明说:真的,我不骗你们,我一闻羊肉味就想吐。你们俩人去吧!下午不上课,我想回家一趟。 小涛想了一会儿,也不再勉强他,说:那好吧!不过这儿离车站挺远,还有五六里,我给你叫辆面的吧! 江明忙说:不用不用,我认识道,走着去就行。江明又补充了一句,说反正这会儿车还来不了。 小涛不再说什么了,他转身走到卖羊汤的人跟前,问:有烧饼吗? 回答说:有! 小涛说:来两个! 那人便用塑料袋给小涛装了两个烧饼。小涛拿着回到江明跟前,一把塞到江明手里,说:路上吃! 江明连忙摆手说:不要不要,我不饿! 小涛一下子便板起了脸。小涛说:你还和我客气,够朋友你就拿着,要不我可生气了。 江明伸手接住了。 小涛的脸这才舒展开,小涛说:你走吧!路上当心。 江明拍了拍小涛和范勇的肩膀,什么也没说,一转身,离开了卖羊汤的小摊。 第四章 江明一个人沿着街慢慢地走。时间还早,车大约还得一个多小时才能来。 江明走得很慢,一边走,一边到处看。走了半个多小时,江明忽然感觉有些腹胀,想去厕所。四下一打量,正巧,街对面不远处就有一个厕所。 江明急忙穿过街道,到了近前,正想抬腿往里面冲,坐在一边的一个老太太伸手给拦住了。老太太板着脸喊:交钱!交钱! 江明一愣,才想起城里有规矩,上厕所得交钱。 江明一边把手伸进兜里一边问:多少钱? 五角! 江明一下子惊叫起来:这么贵!不是一角吗? 老太太不耐烦了,说:你哪来那么多废话!不交走人! 江明的脸“唰”地一下子红了。转身,做贼似地跑了。 江明想:家里为花一分钱都要掂量半天,自己怎么能随随便便就花那五角钱呢? 老太太被江明的举动弄懵了,半天才回过神,骂道:神经病! 左等右等,终于见到一辆中巴驶过来。江明已顾不了许多,一个箭步冲上车。 车在乡间坎坷的土路上颠簸了近一个小时,总算到了站。 江明一下车便冲进了路边的公共厕所里…… 出来后,江明一身轻松。半个月没回家,他发现小站比上次又有了不少变化。站旁的树没有了,多出一家修车铺。 小站离江明村还有二里多地,江明得靠步行回家了。 这个时候,江明的视野中突然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不远处的垃圾场里,那人正蹲在一堆垃圾前翻捡一些废东西。虽然隔着一排小树,但江明还是认出来了,那人是江明同班的方梅。 江明的心一下子狂跳起来,呼吸也变得不均匀了。江明想:方梅她怎么会…… 江明从方梅平时的穿着上判断方梅的家境并不是很好,但也不至于来捡垃圾吧? 江明便试探着喊了一声。听到喊声,那人没什么反应。江明正想再喊一声。可一晃,那人却不见了。 江明心想没准是认错人了,那人怎么可能是方梅呢? 江明又一寻思:是不是因为自己经常在心里惦记着她才以致于看花眼了?……这么一想,江明的脸便有些发烧。江明摇了摇头,转身走了。 ………… 江明一推开家门,才发现院子里到处都乱糟糟的。原来是鸡窝的门开了,鸡跑了一院子,弄的院子里到处都是鸡屎。鸡们见江明推门进来,吓得扑楞扑楞乱飞,有一只飞上平台,一不小心踩翻了鸡食盆。 是阿明回来了吗?屋里传出一个男人沙哑的声音。 是我,爹!江明应道。 江明便进了屋。 爹拿起双拐正准备下炕。江明立刻上前把他拦住了。江明说:爹,你腿不好,就在炕上坐着。 爹放下双拐,看了江明一眼,便叹了口气,说:爹真是个废物……唉!这该死的双腿! 听爹这么一说,江明的心立马又难过起来。爹的腿是在去年冬天让石头砸断的。这之前,爹一直在石子厂打石头。那年冬,下大雪。娘说:今儿就不要去干了,歇一天吧!爹不歇,说歇一天就少挣一天的钱,快过年了,用钱紧,况且阿明开学还要交学费呢!……便依然去打石头。结果快到中午的时候,出事了。一块石头从半山腰呼啸着滚下来,等爹明白过来眼前是怎么一回事时,一切都晚了…… 阿明,考试考得怎么样? 江明这才回过神,说:还行!对了,爹,我娘到哪儿去了? 你娘看雪停了,就上西北岗去刨冬地去了。爹说,过了一会儿,爹突然想到了什么,说:阿明,你把中间那抽屉打开。 江明拉开抽屉,里面是一只桔子。 爹笑着说:你吃了吧!是前面你二婶给的。你娘说你上学费脑子,让留给你。 江明把桔子拿出来,剥开皮,剥了一屋子桔子的香气。 江明掰下一瓣,放进嘴里,挺甜。正想吃第二瓣,一转脸看见爹偷偷地咽了咽口水。江明顿时觉得嗓子里像被什么东西哽了一下似的,他后悔忘了让爹先尝尝。 江明说:哎呀,真酸! 爹说:不会吧?你二婶说这是芦柑,甜的能掉牙! 江明说:真的!不信你尝尝。说着,江明掰了两瓣,一下子全塞进爹嘴里。还想再塞,爹立刻把头扭开了。 爹皱了皱眉头,说:太酸了,太酸了!我牙受不了,你吃吧! 江明放下桔子,说:我也不吃了,留给我娘吧!我娘她不怕酸。 过了会儿,爹说,阿明你还没吃饭吧?锅里有饭。 江明这才感觉到肚子早已快饿扁了。 爹说:锅里还有一碗羊汤。昨个西面你大妈家杀羊,我和你娘都喝过,知道你也爱喝,留了一碗,你喝了吧! 这时候,江明突然想起了什么,把带回来的包打开,拿出两个烧饼。 江明递了一个给爹,说:爹你吃一个,这是县城里烙的烧饼,香着哩!另一个留给我娘。我在县城早就吃过了。 爹接过烧饼,咬了一口。江明眯着眼问:香不香? 爹说:够香啦! 江明于是十分满足地咧了咧嘴,笑了。 吃过饭,江明把鸡赶进鸡窝,又把院子从头到尾打扫了一遍,便说:爹,你歇着吧,我上山去和我娘一块把地刨刨。 说完,江明便扛着镢头上山去了。 第五章 江明就读的这所高中叫五中。 五中是所已有四十多年历史的学校。学校的教室和宿舍都是瓦房,因为年代久,早已是破烂不堪了。 五中在前几年颇有名气。有一年,五中一下子便有三个人考上清华。当时,这事曾在这个小小的县城轰动一时。各乡的初中毕业生都以能考上五中为荣。但接下来几年,情况就变了。先是校长被调走了,接着,大多数有丰富教学经验的老师纷纷被抽调到条件好的县一中。后来,五中的教学质量也一年不如一年,慢慢地落了下来。 五中的生活条件很差,最让人头疼的是宿舍里老鼠太多,活动十分猖獗。 记得刚来的时候,整片男生宿舍盛传着这么一个笑话:说的是某某男生甲。有一天,他宿舍的另一个人突然对他说:xx,你这个人真不够意思,有好吃的东西也不和我们说一声,还一个人藏着,太不够哥们了吧?甲就挺奇怪,笑道:我哪里藏了什么好东西?同宿舍的说:还说没藏!——你藏着巧克力豆!甲更奇怪了,也觉得挺冤枉,说:我没藏啊,不信你找,你要能找出来我就请你的客,想吃什么买什么!同宿舍的就伸手从甲的床角抓出一个塑料袋,说:你看,这不是吗?甲挺纳闷,心说:这袋子是以前装苹果干用的,怎么就变成巧克力豆了呢?便倒出来,一看,妈呀!哪是什么巧克力豆,原来是半袋子老鼠屎! 故事听起来有些夸张,没人去考证到底是不是真的,不过宿舍中老鼠多却是真事。那一次,江明和同宿舍几个人在宿舍里吃饭,吃的正香,突然只听地上“啪”的一声。一看,竟是一只老鼠不小心从梁上掉下来,差一点就掉进一个人的碗里。 …… 后来,也就慢慢适应了。一转眼,两年多都熬了过来…… 江明回到学校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 一班人正在上晚自习,江明悄悄地进了教室。 刚坐下,范勇就告诉他,说傍晚的时候,学校的大喇叭广播他,让他到办公室去一趟。 江明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会是什么事,便也没心思上自习了。 一下晚自习,江明就急急忙忙往办公室里跑。跑到那儿时,管办公室的老师正准备锁门。 江明说:刘老师,您好! 刘老师回过头,一见是江明,立马又把门打开。刘老师说:进来说吧! 江明常来办公室取信件,因此和刘老师很熟。 刘老师在抽屉里翻了一会儿,说:这儿有你一张汇款单,好像是稿费。 江明接过来,一看,是上个月发表他文章的那家杂志社寄来的稿费。60元。 刘老师说:祝贺你,江明! 江明说:谢谢您,刘老师!要没别的事我就不打扰您了。 刘老师说:等一会儿,还有点事要和你说说。 第4章 江明问:什么事? 刘老师说:我听一个同学反映,说几天前的一个大清早,天还没亮的时候,有同学起床上厕所,见你们班上有亮光,好像还有人……我一开始想,可能是那天晚上你们班忘了关电灯吧,可后来一想又不对,那肯定不是电灯,因为教室的电灯由学校控制,早上起床时才统一亮.你是班长,你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吗? 江明挺吃惊,说:不知道啊! 刘老师说:这就有些蹊跷了。我建议你最好能调查一下这是怎么一回事,能查出来最好,查不出就报告给保卫科,我担心……可别是小偷小摸什么的。 江明说:你放心刘老师,我一定好好查一下。 …… 江明心事忡忡地出了办公室。 江明把汇款单往兜里装的时候,心想:明天抽点时间把这钱取出来。 其实,在文章发表之后不久,江明心里就开始核计这稿费的用法了。 首先要扣出20元用来捐款。班主任说过,过些天要捐款,给灾区捐,限定每人最低也要捐20元。还剩下40元,江明打算给父亲买些药。唉!这几天天冷,父亲的腿又开始疼了…… 江明边走边想,突然一拍脑袋,直怪自己差一点忘了一件大事,他想起来自己还应该再给娘买副橡胶手套。下午在山上刨地,江明看见娘的手裂了好几道口子。大冷的天儿,娘还光着手在冰凉的河水里洗衣服。 江明怕再把这事给忘了,便赶快从兜里摸出铅笔,借着路灯的亮光,把这事记在纸上。 江明对自己的安排感到十分满意。走着走着,嘴里竟得意地哼起了小曲。 路过学校商店的门口时,江明禁不住又像往常一样向里面看了一眼。他又看见他们班的女生柳丽丽了。 江明禁不住叹了一口气。 提起柳丽丽,江明的脑中便会不由地想起一年前那件在学校里轰动一时的“自杀事件”。 事情其实很简单。 那时还是高二,当时江明在五班,而柳丽丽在二班,他还不认识柳丽丽。突然有一天傍晚,一件事像炸弹一样在五中炸开,说二班有一个女生要自杀,吃了半瓶安眠药,被送到医院去了。就有人问:那女生叫什么?说:叫柳丽丽。又问:为什么要自杀?说:和柳丽丽谈了一年的那男生突然间又有了新的女朋友,把她给甩了,她就想不开,吃了安眠药…… 随后,便都笑了…… 打那之后,柳丽丽就在全校出了名。以致于发展到五中只有不知校长是谁的,却没有不知道柳丽丽名字的人。也正是从那天起,柳丽丽便把男友换得很频繁,平均三个月换一个。上高三后,为她谈恋爱的事,班主任找她谈了五六次,可最后一点用也没有…… 江明又叹了一口气,往商店里望了一眼。 柳丽丽和一个别的班的男生站在一块。那男生正在为柳丽丽选好的一件小礼品付钱。 江明便摇了摇头,走了。 走出很远了。江明一抬头,看不少人又正围在水龙头旁,为打第二天早上的洗脸水而挤来挤去,吵吵嚷嚷。 江明心想:唉!柳丽丽这人真是没药可治了…… 第六章 1月6日小雪转晴说不出是从哪一天开始,每到夜里的这个时候,我便会时常睡不着觉,因为脑子里总会不自觉地想起很多很多东西。 都想了些什么呢? 不知道。太多了,有些都记不起来了。想的最多的是自己的前程吧? 记得小的时候,每当大人问我长大后的理想时,我都会一口气说出几个,比如:飞行员、科学家、记者……可如今,我时常自己问自己:我的理想是什么呢? 我竟不知道! ……每天都在一种浑浑噩噩中过,像一匹马,只知拉着车一个劲地向前跑,却不知自己的目标究竟在何方。 我就是这匹马,我不知道自己每天都在为着一个什么样的目标而生活着。这是不是很悲哀了? 高二快结束时,看着高三的同学从高考的考场上归来。卷着铺盖即将离校的时候,我竟说不出自己心里是一种什么滋味。我心中有一种空落落的感觉,我真想大哭一场。真的!为此,奇--書∧網我问过一些同班同学,问他们是不是也有这样的感觉,可他们大多数人却说没感觉,我就感到奇怪……那时,从那些高三学生的脸上,我仿佛看到我的未来:高考结束了,我回家了,来的时候我满怀憧憬,可回去的时候我却一无所有。十二年啊!从小学到高三,转了一个圈儿,没有学到多少实用的东西,甚至连工作也没找到,便又这样双手空空地回家了……一切又要从头开始……每次一想到这儿,我就不寒而栗。 也许,我突然像一只折断翅膀的鸟儿,不知自己未来应何去何从,理想何在,就是从那一天开始的吧! 理想,到底在哪儿?我想成为一名作家或编辑,真的很想,我也因此很努力地读书、写作,可是如果有一天,一旦我高考失败,就不得不回家,离开文学的滋养,整天又不得不为生计而忙碌,甚至连基本的生活都成问题了,那理想还能延续下去吗? 可见,少年时的理想大多都是空谈! 可是,若没有理想,就像我现在这样,又是那么地让人迷惘,让人不知所措。 人啊,为什么总是活在这样一种痛苦与矛盾之中呢? 唉!真累…… 今天晚上回到宿舍,他们几个又拿我开涮,问我这么晚才回来,是不是和方梅约会去了,真是让我哭笑不得。唉!高中的男生真可怜,每天被枯燥的学习压木了头脑,压得死气沉沉,只好籍此聊做“开胃酒”,活跃一下气氛了。 可是,有的时候静下心来想一想,我也真的是很虚伪。明明我心里对方梅有了那种意思,可我为什么又死不承认?而且还要故意摆出一副疏远她的样子呢? 难道真的到了该谈那两个字的年龄了吗? 记得每当在校园里看到某对男女同学或公开或不公开地在一起谈恋爱时,我都会摆出一副不屑的样子。其实,我的心里却有些嫉妒他们,也有一些酸酸的感觉。 我承认我是喜欢方梅的,否则,我不会和她一说话就脸红,不会一天不见她就心神不宁,也不会在吃饭时,一到食堂就四处打量,寻找她的身影了…… 和她在一起很快乐,哪怕是只能静静地坐在她的旁边,一句话也不和她说,也会感到莫可名状的幸福。 但我从没有将这一份情愫表露在脸上,甚至因为有了这种想法,便有一种说不出的心理,不再愿(不敢?)和她多说一句话,而故意疏远她。如此看来,我不是很虚伪吗? [奇qisuu.书]喜欢一个人,但不能表白,我只能给自己找这么个理由:谈恋爱影响学习,况且我们思想尚不成熟,即使在一起时爱得死去活来,可毕业后一个天南,一个地北,爱情势必也会夭折。所以,搞好学习才是正道。 可是,我有时也会突发奇想,如果……突然有一天,她对我说她喜欢我呢?(我感到脸发烧了,我真能胡思乱想,但不妨就先做个假设吧!)我到时会说“其实,我也早已很喜欢你”吗? 我想不会的!我一定会婉言拒绝她! 因为我不是那种性格开放的人,况且,生活毕竟不是童话,不是梦! 若是梦,你完全可以不必承诺什么,但这是生活,是现实的……我要好好学习;我是班长,不能明知校纪而违之;我的家境也不好,我不能不为自己的将来考虑…… 如此,我还是很虚伪! “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我不懂诗,但我觉得这诗应改一下才对:“少年识得愁滋味”,只是——“藏于心底独忧愁。” 是的,我们时常会把愁事埋在心底,也不愿说出口,因为愁这东西是很难让人尤其是大人们一起分担的。若可以,那就不叫愁了…… 奇怪,日记中的我简直一点也不像生活中的我。现实生活中的我在同学眼里是那么的坚强,那么的有自信。可是,我知道这并不是一个全面而真实的我,这一切写在脸上的表情有时候是装出来的。我也有脆弱的一面,甚至比脆弱的人更脆弱。 以前总认为,写日记是女孩子的专利,可如今我不这样认为了。日记,其实应该就是你和自己心灵的对话。在这里,我是真实的,可以尽情地渲泄,也不必掩饰什么东西。 真实生活中的我每天都背着一个沉重的包袱,让我觉得很累很累,只有在日记中寻找一处静谧安祥的港湾了…… 然而,一旦合上日记,明天的我又将是另外一个外表坚强自信的我了…… 夜,如此宁静;天,挺冷的,可我却出了汗,也许是我把自己闷在被子里写日记的缘故吧!写了这么多,我感觉自己的心里轻快了许多…… 明天,也许又会有许多事情发生吧?! ………… 江明合上日记,一看表,已经是夜里12点了。关上手电筒,他突然想起了刘老师和他说的那件事。 江明翻了个身,将表定了个早上五点,便睡了。 …… 一大早,表响个不停,江明醒了,立刻把表关上,爬起来,匆匆穿好衣服,然后,悄声出了宿舍。 才五点多一些,离天亮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呢!风硬硬地吹着,小刀子似地割着人的脸。江明走出一段路了,才后悔自己没有戴上棉帽。 第5章 想回去拿,又担心惊醒其他人,心索性一硬:算了。 江明便竖起衣领,双手捂着耳朵,来到教室的后门。 教室里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也没有一丝动静。江明心想:再等一会儿吧!没准我来早了。 江明便四下瞅瞅,借着远处路灯发出的昏暗的光,江明觉得教室前排的冬青处是个好地方,便走到冬青后面,蹲了下来。 果然,蹲在冬青后面,既隐蔽,又挡风。 江明耐心地等着。 起风了,风干冷。江明又困又冷,只能硬撑着,后来渐渐地天亮了,又一直等到起床的铃声响了,也没见到有人进教室。 江明有些失望,心想:怪了,难道那人也知道我会在这儿等着捉他不成? …… 吃早饭的时候,小涛右臂勾着江明的脖子,嬉皮笑脸地问:今天起那么早干什么去了?是不是和哪个女孩子约会去了? 江明打着呵欠,说:净瞎猜! 小涛很想弄个一清二楚,便又问:那你干什么去了? 江明看了看,见四周没别人,便小声把那事和小涛说了。 怪了,小涛自言自语道,会是什么呢?……哎,我知道了! 什么?江明瞪大眼,急乍乍地问。 一定是有人在里面谈恋爱!你想,教室里既安全,又避风…… 江明立刻打断他的话:算了算了,我以为你有什么高见呢!原来你没有一点正经的! 小涛说:你别不信,这是经验之谈! 江明问:什么经验?是你亲身体验得到的经验吗? 小涛哑了,“嘿嘿”笑了一会儿,又问:明天早上还去抓吗? 江明说:当然去! 小涛说:那你叫上我和范勇。 江明想了想,说:行!不过你千万不要和别人提起这件事。 小涛说:你放心吧! 第七章 江明被马兆鹏的人打了。 事情发生在晚上。 一下晚自习,马兆鹏便纠集了四五个“铁哥们儿”,把江明从回宿舍的路上给堵下来,围在中间。 很快,四周便围上了一大群看热闹的人。 每个人都怀着不同的心态来观看这场“戏”。 有的目光平静,只想看个光景; 有的却嘴角轻翘,暗自幸灾乐祸; 更多的人则暗暗为江明捏一把汗…… 也难怪,在五中,很少会有人不认识马兆鹏这个刺头儿。这人似乎天生有打架的瘾,哪天不弄出点事来就浑身不舒服。 马兆鹏除了爱打架,还经常下馆子,常有人见他领着一大帮哥们儿到校外的小酒店喝酒,一喝便是一捆二锅头,喝完了回到学校又闹事。 马兆鹏借着酒劲打起人来特狠,专摸人的脑袋,往死里打。有一次,他打一个戴眼镜的同学,一拳扪在那人的眼镜上,差一点就把那人的眼打瞎。 平时,马兆鹏总爱戴一副墨镜,身后跟几个人,在校园里招招摇摇,就像香港片中的黑社会老大,弄得人一见到他心里就发毛。 有段日子,学校里搞“严打”,几个人一串谋,寻思着写封举报信告倒他。结果信还没投进举报箱,却不知怎么走漏了风声,几个人倒“吃”了一通拳头。 这之后,便更没有人敢碰他的刺儿了。因为没人作证,学校也不能把他怎么样…… …… 马兆鹏见周围“呼呼”围了这么一大圈人,怕事情闹得太招摇不好,便对人群吼了一嗓子:滚!都他妈的给我滚远点!谁要再赖在这儿老子就揍谁! 话音一落,人群像纸片被强风吹过般,“忽啦”一下全散了。 马兆鹏对自己的话产生的效果很满意,便扭过头,一脸得意地对江明说:江明你还记得今天下午的事吗? 下午的事?江明怎会不记得? 今天下午的前两节课是数学课,因为学校突然要召开全体教师会议,便改成了自习课,这下倒好,老师刚一走,班上“哗”地便乱了套,闹哄哄的像是在赶集。江明走上讲台,接连拍了几次讲桌,不管用。 江明坐到位子上分析了一下,分析的结果:说话人大多集中在两个圈子内,而两个圈子的中心人物分别是马兆鹏和柳丽丽,至于另外的人,大多都是跟着瞎起哄。 江明决定“各个击破”。但考虑到高中生都老大不小了,有自尊心,江明便采用一个含蓄一些的方法。他撕了张纸条,写道:“请合作,维持课堂秩序!”让人传给了柳丽丽。 见到纸条,柳丽丽的脸蓦地红了一下,小心地将纸条折起来,塞进书洞,不说话了。 首“战”告捷。 江明受到极大的鼓舞,写了一张相同的纸条传给马兆鹏。 谁知马兆鹏偏偏不吃这一套,接到纸条,将它揉成一团,当球扔到别人的脖领里,嘴里哼道:妈的,敢管老子,老子非好好地闹给你看!说完,故意打起了很响的口哨。 江明的火“唰”地一下上来了。他站起来,走到马兆鹏跟前,说:马兆鹏,请你老实一点! 马兆鹏梗着脖子,说:我要是不老实呢? 江明说:那请你自觉出去,不要影响别人! 我要是偏不出去呢? 江明一下子没话了。他没想到马兆鹏会无赖到这么个程度。 不知谁又“嗷”地叫了一声,教室里于是更乱了…… 学校的会议一结束,江明就把这事告诉了班主任。随后,马兆鹏便被班主任叫去了…… 两节课后,马兆鹏回来了。马兆鹏指着江明说:你等着,我要是不揍你,我就不叫马兆鹏! …… 马兆鹏说:记起来没有,没记起来我再提醒你一遍! 江明镇定了一下,说:你想干什么? 干什么?妈的,揍你!说完,马兆鹏一挥手,身后的几个人就狼一样冲向江明。一会儿工夫,江明便没有招架之力了。 打了一会儿,马兆鹏说:行了!今天到此为止。江明你要是还敢告诉老师你就尽管去告,我一点都不在乎,总之,你告一次我就再揍你一次! …… 回到宿舍,见江明的脸上有血,小涛惊了一大跳,忙问江明是怎么回事。 江明说:你别问了。 小涛的心里顿时明白了七八分。他于是不再多问,默默地递了块湿毛巾给他,便出了宿舍,四处打听去了。 因为发生了这样的事,这一夜,谁也没心思再闹了,都早早地睡了。 江明的心里却翻江倒海。 一熄灯,江明便把自己蒙进被窝里,无声地哭了起来。他是不常流泪的,但这一次却哭了,他恨自己,觉得自己真窝囊。其实,还有一点很主要的是刚才他看过自己的衣服,上衣被撕了一道大口子。那衣服才买了不到一个月,是母亲给他买的,江明知道家里不容易,钱很紧,父母常年也就是穿那几件旧衣服,为了给江明买件新衣服,家里得算来计去寻思多少回啊!可如今…… 江明哭得很伤心,他越想越憋气。不!不能再忍受这种窝囊气了! 他翻了个身,在被窝里打开手电筒。他要把今天晚上马兆鹏的所作所为都写下来,交给班主任.对,一定要写! 不能再让马兆鹏如此嚣张下去! 江明于是便写了起来。 写过几行,江明却停了笔,一把将那张纸给撕了。他说不清自己心里是怎样的一种感受,他并非是害怕马兆鹏,他只是生自己的气,他觉得自己的做法真是太天真了,有些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小学生的做法。他恨自己太无能、太丢人,于是他一气之下,便把纸给撕了。 江明擦掉眼泪,翻出针线,在手电筒淡弱的光下一针一针地缝起衣服来…… 第二天早上,小涛悄悄地把江明叫到一个没人的地方,说:江明,昨天晚上我想了半夜,这口恶气决不能咽,你想不想报仇? 江明的脸色仍不太好:怎么报仇? 你先说你想不想,你要是不想,我就干脆不说了。 江明木然地说:你说吧! 小涛说:江明,对付马兆鹏不能硬拼,真的,他很会打架,硬拼你肯定拼不过他,只能智取。 说到这儿,小涛停了一下,他等着江明问他“怎么智取”,可等了一会儿,江明也没问,他知道江明的心情不好,便自己讲起了“智取”之道。 小涛说:马兆鹏那鳖儿恁不是个玩艺儿。我不瞒你,高一时我和他一个班,他也打过我。这狗日的,打得愣是狠,他打了我,我不报告老师,报告老师也是白搭,我也不找人揍他,因为即使找了人也不一定弄得过他。我发誓自己整他……我就盯准了他,终于,我见他进了厕所蹲坑,就悄悄地转到厕所后面,数准几号坑,搬了块砖头,狠狠地砸进粪池里,娘的,真过瘾,溅他一屁股屎,连裤子都没法提!他干发火,没用,他找不到我。后来就不行了,他一上厕所就找人盯梢,没法下手。还有一回他让我给他打水,妈的,谁把他给惯的,我就拿着他的杯子跑回宿舍,在水里掺了一点尿,让他喝去!…… 江明苦笑了一下,摇着头,说:不好,不好!你别说了,太损了! 损?对付他就得这么干!你千万甭心软,这叫以毒攻毒! 江明想了半天,说:我不能这么干! 小涛有些失望:那……那就这样算了? 江明说:不是,我并不是怕他,他今后若仍违反纪律,我还管! 小涛说:得,说了一大通,你还是不开窍,我算白说了。 第6章 江明沉默着,不知在想些什么。也不知过了多久,江明突然记起一件事:哎呀,糟糕,把今天早上的任务给忘了! 小涛愣了一会儿神,说:你放心吧,我知道你昨天晚上心情不好,今天早上起不来。我早早到教室前蹲了一个多小时,没有情况。 第八章 等到第三天的时候,终于查到了那亮光的来源。 五点钟。 江明被表的闹声惊起,便起身穿好衣服,把小涛叫了起来。 很快,小涛也穿好了衣服,两人出了宿舍,一块来到隔壁叫范勇。范勇睡得愣是很死,江明推了半天也不醒,小涛不耐烦了,走上前,一把掀了他的被窝。范勇一个激灵,鱼似地蹦了起来。 天很黑。远处的灯迷蒙在一片雾样的东西中,像一枚枚可爱的蛋黄,很耐看。风依然硬硬的,一阵一阵地吹着,吹得人浑身直哆嗦。 三人很快来到了教室前。 教室里漆黑一片,三人就在那片冬青的后面蹲了下来。 等了一会儿,天上竟掉起了雪豆。纷纷扬扬的雪豆打在冬青叶上。击出一串串“噼哩啪啦”的脆响。后来,风也渐渐大了起来,刮得树枝发出“呜呜”的叫声。 一路上呵欠不断的范勇这时已完全清醒过来了,望着地上一闪一闪的影子,他突然想起一个词——“月黑风高”。 范勇,你干嘛发抖?一旁的小涛见他抖得厉害,便问。 范勇战战兢兢地说:我……我冷,又转过脸,对江明说:江……江明,我们不要等了吧! 江明说:怎么了? 范勇说:万一是贼怎么办?万一他还带着刀子呢?万一…… 小涛很不屑地“嗤”了一声,他从内心里看不起范勇这种胆小怕事的性格。在小涛的心目中,他倒十分希望那人真的是一个贼,最好还是一个带着刀子的贼,那样虽说危险了一点,但总可以让自己大展手脚,大大地露一次脸。 小涛说:你真是个铁号大饭桶!就算是小偷,我们三个人一起上,还怕放不倒他?要回你自己回去! 范勇听见小涛又喊他“饭桶”,立马就不愿意了。他十分不满地瞪了小涛一眼(天黑,不知小涛是否看见了),他很反感别人叫他“饭桶”,为了这事,他曾跟不少人闹翻过脸。 想来也真是气人,范勇得了这么个外号,说来也都是因为小涛。 那会儿刚开学没几天。有一次,中午吃饭,范勇一下子买了五个馒头。没想到让小涛看见了,小涛惊得要命,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小涛说:哇!范勇你没有搞错吧!你一顿能吃五个馒头?范勇见到小涛那副吃惊的样子,颇有些自豪地说:小一系(意思)的啦!没想到这时,小涛“噗哧”一声笑了,笑得范勇莫名其妙。范勇不解地问:你笑什么?小涛仍笑,说:我想起了一句古语。范勇更奇怪了,问:什么古语?小涛说:古语说“宰相肚子能撑船”。我看我们的范勇同志更不简单,是“饭桶肚子能盛饭”!正好周围有不少一个班的同学,大家“噗”地一声喷了一桌子饭。那之后,“饭桶”这外号就叫起来了,而且叫得很响。 像所有的胖人都忌讳别人说他胖一样,范勇也很忌讳别人叫他这个外号。总之后来,谁一叫这个外号范勇就和谁翻脸。渐渐地,再没有人敢叫了…… 可是今天小涛忽然又提起了它,仿佛一下子捅到了范勇的旧伤口,范勇自然恼得要命。范勇心想陆小涛既然你不给我面子,也别怪我“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可想了半天,也没想到一个合适的词语回敬他。小涛倒也有一个外号,可作为讽刺的词语却不太适合。小涛那外号叫“标枪”。之所以叫标枪而不叫铅球的原因是小涛跑得贼快,跑起来和标枪似的,“嗖嗖”一阵风。那回到学校后面的山上去野炊,冷不丁从草丛里蹦出一只野兔,让小涛看见了,精瘦的小涛标枪样“嗖”地一下子射了过去。旁边的人都笑着泼冷水,说:陆小涛真是自不量力,那瘦猴样还想撵兔子?小涛没听这一套,却和兔子赛起了跑,撵到一处下坡路时,兔子终于体力不支,翻了坡…… 范勇突然来了灵感:对,就叫他瘦猴! 两人便互相攻击起来,江明在一边听着心烦,说:好了好了,你们俩不吵没人能把你们当哑巴,你们这样吵吵闹闹甭说是贼,就是鬼也让你们给惊跑了! 小涛和范勇相互对视一下,噤了声。 正当等得心灰意冷的时候,远处过来了一个人。三人顿时都提起精神来,连气也不敢大喘一声。那人渐渐地走近了,一直走到班级的前门门口,从兜里掏出钥匙。 这当儿,三人都看清楚了:那人竟是刘一志! 三人顿时都明白了这就是三天来要等的人。 可显然谁也没有想到要等的人竟会是刘一志。就算是把全班人从头至尾挨个怀疑一遍也怀疑不到他的头上啊!的确,刘一志平时简直太老实了,老实得谁也挑不出他一点儿毛病。刘一志有一个很响亮的外号,叫“尖子”,是大家共同叫出来的。“尖子”这词包涵了两重含义。一指刘一志的“造型”。刘一志人长得不高,瘦得像排骨,也许是营养不良的缘故,脸整天呈现出一种烂菜色。他的脑袋长得很有个性,两头窄,中间宽,就像一枚酸枣核,故曰“尖子”。至于另外一层含义,是指刘一志的成绩。用班主任的话说,刘一志的成绩那可叫盖了帽儿!每次都是班上第一名。偶尔哪次一不小心发挥超常,兴许还是全县的第一名呢!传闻说刘一志非常好学,有一件事几乎成了全校的老师对各班学生进行学风教育的“经典教材”。说的是这么一回事: 据说刘一志很爱学习,达到什么程度了呢?连大年初一还不忘学习!可问题又来了,年初一人家都来拜年,人进人出,乱哄哄的,刘一志的家又小,怎么办?好家伙!人家刘一志不愧为“尖子”脑袋,聪明,一下子想到了一个绝妙的办法,他让母亲给他找了根蜡烛,自己一个人钻到炕窖(农村的火炕下大都有一地窖,为冬季储存白薯等用)里学习,过上个把小时,才钻上来透透气。这下好,一面是上边拜年,一面是下边学习,两不误! 有人曾问过刘一志,说这事是不是真的?刘一志每次都笑而不答,愈发让人觉得他很高深。 …… 时候不长,教室里便盈满了淡弱的烛光。 江明,你猜刘一志在里面干什么?范勇小声地问。 不知道!江明心不在焉地说着。他很久以前就听说刘一志家里挺穷,难道是…… 问什么?!我们冲进去不就全知道了?说着,小涛“腾”地站了起来。 江明却一把拉住了他。他觉得三个人就这么冲进去似乎太冒失了。 江明略微思索一下,心便沉静下来。江明说:你们听我说一句,我觉得这事不是小事。我们得好好地想一下,若是我们三个人一块进,不太好看,怎么看都像是来抓贼的,那样就不好了,也许会伤害他。我的意思是这样的,你们都回去,我一个人进去看看,无论事情怎么样,这样做都算有点分寸了,你们说呢? 听江明这么一说,小涛和范勇也不好再说什么,相互对视一下,便走了。 江明在教室外面站了一会儿,才轻轻地推开门,走进去。 江明的脚步声惊动了刘一志。 刘一志一脸惊讶地抬起头。 两人的目光一下子碰在了一起。 这个时候,江明看清了,刘一志正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就着蜡烛发出的昏暗的光学习。 江明感到很意外:刘一志,你…… 刘一志笑着说:我在学习。怎么,江明,你也要来“开早车”? 江明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句他自己也不明白的话。 江明说:难道你来这么早就是为了在教室里学习? 刘一志说:是啊! 为什么?话一出口,江明自己也有些后悔,这句话问得太没水平了。 刘一志笑了笑,说:快期末考试了。 可是你的成绩那么好,即使你不这么早来学习也照样可以稳拿第一啊! 刘一志沉默了。 好久,他才抬起头,说:江明,我的行为让你很难理解,是吗? 江明也笑了,说:可能有一些吧! 刘一志说:在你的印象中,你是不是认为我很聪明?我指的是在学习方面。 江明说:当然了,否则你就不会每次都是第一名了。 不,你错了。刘一志说。 江明有些不解。与此同时,他也感觉到今天的刘一志似乎有些不一样,至少是不太像平时的他。平时的他与人说话时神情总是很淡漠,也很少会超过三句话。 江明说:你的话让我越听越糊涂了。 刘一志笑了,说:其实,我并不聪明,你说我聪明说明你和其他人一样,并不了解我。你看到的只是我的成绩,而没有看到我这成绩的背后。在你的印象中,我是根本不必这么用功的,是吗? 江明点点头。 刘一志又笑了一下,这一次笑得有些苦,刘一志说:江明,如果你知道了我家里的情况,我想你就不会奇怪了。我不怕和你实说,我家里很穷,我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为了供我和我妹妹上学,你不知道他们吃了多少苦啊!我父亲在石子厂里拖石头,我去那儿看过他拖,现在一想起来我就想哭,那一车石头好几百斤呐!要从一个坡底拖到半山腰,二百多米,在那么多人当中,数他年纪最大,其余的人几乎都是二三十岁年轻力壮的……但为了家里,无论热得喘不上气的夏天还是冷得像现在这般刺骨的冬天,他都要拖,每拖一趟,他都要停好一会儿才能缓过气来,拖一趟才三毛钱,一天要拖六七十趟,他今年才四十七岁,可已经弯了背,白了头,像个六十多岁的小老头了。 第7章 每次回家一看到他,我的心里就很难过,尤其是他有时还装成没事似地对我笑,我就更忍不住心里暗暗发酸……还有我母亲,腿疼得几乎不能动,可每天还得跑老远的路上山干农活……可我又能怎样呢?我只有好好学习来回报他们。难道我不喜欢玩吗?不!我也很喜欢玩,可我不能。因为我知道我自己并不是很聪明,甚至比你们都要笨许多,有些题,有时我看好几遍也弄不懂,但我只能硬逼着自己使劲学。我不但要考班上的第一,而且还要力争考全县的第一名!我有一个愿望,那就是将来能考上一所名牌大学,不用父母操心也能找到一份好的工作。我希望将来能够多挣点钱,好把我的父母也接出去,让他们跟我这个做儿子的沾点光,享几天福…… 刘一志说得流泪了。 江明很难过,他有心想安慰刘一志几句,可无奈嘴笨,不知该怎么说才好。 刘一志似乎看出了他的窘态,立马转涕为笑,说:真对不起,江明!让你见笑了。你一定很奇怪我为什么会一下子和你说这么多吧?的确,我刘一志整天不爱多说一句话,也没有几个朋友,一下子说这么多是够吓人的。只是这些话憋在我心底好久了,憋得我很难受,我想把它说出来,可我又没有很贴心的朋友。今天这里只有你和我,所以我才说了,我觉得这些话应该让一个细心并且负责的朋友来倾听……对不起,我还没有征求你的意见就称你是我的朋友,但不管怎样,我希望你不要把这些话和别人说,行吗?…… …… 走出教室时,江明感到自己的内心从来没有像此刻这般沉重。 …… 吃早饭的时候,小涛问:刘一志在教室里干什么? 江明说:没干什么,学习。 小涛挺奇怪,问:就这么简单? 江明点点头,说:是的,就这么简单。 第九章 这天晚自习,上课的铃声刚一响过,班主任便来到班上。 班主任几步登上讲台,清了清嗓子,说:按照两个礼拜前的布置,今天开始捐款,我害怕大家忘了,就再把捐款的标准说一遍:捐款数额不限,可以多捐,捐几百上千也行,但最低不能少于20元,不许不捐,谁要不捐,拖了咱班的后腿,就别怪我不客气,罚你三天不准上课。好了,现在就开始捐吧! 说完,班主任走下讲台,挨个座位收钱。班长江明跟在后面,往本子上做记录。 一会儿工夫,钱就收完了。 班主任从江明手中接过记录本,看了一遍,很满意。 班主任便又回到讲台上,一脸春风地说:这次捐款大家做得都不错,与班上配合得很好,尤其要指出表扬的是高飞同学,一个人独捐800元,几乎占了全班捐款数目的一半!好了,大家继续上自习吧!高飞同学,我有事和你要说,你出来一下! 高飞大摇大摆地走出教室。那神情,颇有一份傲视一切的气势。 身后是一班人羡慕眼光。 很快地,这羡慕又变成了嫉妒。再往后,便有人开始唉声叹气,连连抱怨自己的命不好,没有生在一个像高飞那样的家庭里。 也难怪,谁让人家高飞有个好父亲呢? 高飞家里开砖厂。他父亲是县里鼎鼎有名的农民企业家。正是这个农民企业家,让这群不曾见过大世面的农村孩子一次次领略到了金钱的厉害。高一时,有一回高飞和班上的一个同学闹着玩,可闹着闹着,不知怎的高飞就恼了,操起椅子腿就朝那同学的头上抡去。高飞这一招挺狠,一下子把那同学给扪进了医院。事情惊动了校领导,校领导立马也恼了:真是了不得了,从五中建校至今,哪曾发生过这样出格的事?便开始讨论,最后一致决定将高飞开除。消息一公布,很是大快人心了一阵。然而事情过了不到三天,高飞却又回来了。这是怎么一回事呢?有个人跟高飞一个村,平时又很爱刺探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那人说,高飞被开除回家的第二天,高飞的父亲就开始四处活动,先是带着校领导到县上最有名的“新亚酒楼”撮了一顿,随后又答应捐一部分钱出来帮助咱们五中修改校舍。咱五中历来穷,好不容易见了点腥,自然而然不吃白不吃了。说完之后,那人又神秘兮兮地补了一句,说,其实,更主要一点原因是高飞的父亲会来事,又在背地里塞了一万块钱给校长!自然,最后这一句关系重大,只是对几个较铁的哥们儿才说。从那以后,学校对高飞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意思仿佛是说:你打吧!只要你不把人打死打残你就打,爱怎么打怎么打! 高飞的成绩不好,可这不要紧,最最重要的是人家有个好父亲!那次考试前,他父亲来班上给他送补品,曾当着一班人的面说过这样的话:儿子你就看着学吧!能考上就考上,考不上大学也不要紧。你爸我有的是钱,到时我花它十万二十万给你买个大学学位!那口气,让几个平时学习刻苦有望考上名牌大学的人也自惭形秽脸红不止。 ………… 过了十多分钟,高飞便从外面回来了。 高飞一回到座位上,周围的人便众星捧月般“粘”住他,问:班主任找你什么事? 高飞一脸得意地说:没什么,小菜一碟,说明天学校要开表彰大会,表彰那些踊跃捐款的人,校里点卯点到了我,班主任让我准备一份发言稿,到时作为代表上台念。 高飞说完了,周围便只剩下一片嫉妒的目光了。 下了第一节晚自习,高飞把江明叫了出去,说有事和他谈。 江明有些奇怪,因为他平时和高飞并没有太多的交往,高飞会有什么事呢? 高飞说:江明这事咱班就你能帮我。 江明更觉得奇怪,问:什么事? 高飞说:不瞒你,班主任让我写的那篇发言稿我心里一点底也没有,你知道的,我的作文很操蛋……咱班谁都清楚你是才子,发表过不少文章…… 江明说:你有事直说! 好!痛快!那我也不拐弯抹角了。我想请你替我写那篇发言稿! 江明说:你找错人了,我恐怕不行! 高飞说:你放心,江明,我不会让你白干的。你写一千字就行,我给你100元钱,就当是稿费,怎么样?我想这比你发表一篇文章的稿费要高不少吧? 江明的心里顿时“咯噔”一声犯了嘀咕。说实在的,这100元对江明来说可不是个小数目,的确太具诱惑力了,他禁不住有些动摇了。 你想想,怎么样? 江明在思索着。可是,就在这个时候,江明的耳边却似乎有一个声音在嘲讽他:江明啊江明,你真是糊涂,高飞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知道?只因为家里有钱,他就整天不知自己姓啥了,看谁不顺眼就花钱雇人揍谁。还有,他凭什么受表彰?说白了,还不是因为他父亲给校长送过礼?你要是帮他写,那和往一个腐败透顶的官员脸上贴金有什么两样?你以前好像不是一个见钱就心动的人啊!…… 江明的脸有些发烧。 咋样?写吧! 江明终于下定了决心,说:我不适合! 高飞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了,问:一句话,你写还是不写? 好吧!我实话实说,我真的不想写! 哼!不写算了!你不写我找别人写,我就不相信这世上还有有钱人办不成的事情! 说完,高飞气呼呼地走了。 第二节自习课的上课铃响了。一会儿,空旷的教室前就只剩下江明一个人孤孤单单地站在那儿。 江明呆呆地站了一会儿,抬起头,看了一眼天空。也许是阴天的缘故,天上竟没有一颗星星,连月亮也变得很模糊了。 江明站了好久,后来,慢慢地嘘了一口气,突然说了一句让他自己都感到莫名其妙的话:这天真是太黑了…… 第十章 时间过得说快也快,才一晃,就过去十多天了。 还有七天就是农历二十三的小年了。按照以往的惯例,无论如何,再晚小年之前也要放寒假的。这就意味着最多还有两三天就要期末考试了。因此就连晚自习也早已全部停了课,留出这段时间让同学们自由复习。 虽然对高三的学生来说,考试早已成了家常便饭,而且,期末考试的重要性远比不上前两次市里统一组织的摸底考试,但大多数人仍不肯放松。也难怪,期末这场试能否考好,很大程度上将会决定到在这个假期里能否过好。因此大多数人依然将自己的脑弦绷得很紧,紧得像一张拉到极限的弓。 也因为如此,这两天班上一切都显得很平静,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 惟一有些变化的好像就是刘一志了,这几天他跟江明要的假条特别多。 五中有规定,凡出学校大门者必须要有班主任亲自盖章的假条,否则一律视为破坏校纪者予以扣分罚款。刚开始时,大伙要出校门,都去找班主任请假。时间一长,班主任就烦了,拿了一些盖过章的假条给江明,让江明看着处理。虽说是看着处理,但也是不能随便处理的。 然而这段日子,几乎每隔一天的傍晚,刘一志就会找江明要一张假条,然后便整个晚自习不见他的踪影。江明有些奇怪,心想:这刘一志,人家都开始忙着复习了,他倒好,倒懈怠下来了。有几回,江明特地注意了一下刘一志,发现他每次回来时都灰头灰脸的,衣服也脏,而且还显出一副很疲倦的样子。江明就有些纳闷,很想找个时间和他单独谈谈,可刘一志一直没给他合适的机会。 第8章 这天早上起床的时候,江明发现自己竟然连一双囫囵的袜子也找不出来了。四只袜子颠来倒去,穿了近一年,如今最好的一只也露出三个脚趾头,没法再补了。 江明苦笑一下,把袜子套在一起,一扬手,扔进了垃圾堆,心想凑合一下算了,反正再有几天就放寒假了,光着脚也没事。但是又一想,大冷的天儿,倘若把脚给冻坏那就不合算了。反正这袜子迟早也得买,又一想正好今天农历腊月十六,逢集,干脆中午就去买。 上午的课一结束,江明便出了学校,急匆匆地往集市的方向走去。 集市距离五中不远,一里多路,一会儿工夫便到了。 虽说眼下已快晌午了,可集上的人依然很多。远远看去,黑压压的一片。 是啊,快过年了,况且现在又是农闲时节,地里也没什么农活了,因此,这集通常不赶到下午两三点钟是不会散的。 江明便沿着集市的水泥路往前走,人太挤,走不快,只好随着人流一点点地向前挪着。 路过水果市场时,人稍微少了些,这个时候,江明忽然之间听到右边有一个人在喊他的名字,便向右边望去。看到的却是一张张陌生的面孔。江明心想:奇怪,难道我听错了?正想往前走,那人又喊了他一声。这一次江明听得清楚,猛一转脸,目光一下子便与那人碰到了一块儿。那人长得精瘦,不高,一头蓬乱的枯发,鼻梁上架着一副大眼镜,镜腿断了,用白胶布缠着。右眼的镜片可能是掉在地上跌过,裂了两道口子。那镜片的后面,是一双木然但却很和善的眼睛。 江明心里有些急躁,也很惭愧,因为他一时竟记不起眼前这人是谁了。 江明说:你是…… 怎么?不认识了?真是贵人多忘事!我是方小波啊!以前在学校里你们老叫我“方打油”!说完,又裂开嘴笑了,笑得很憨很坦诚。 什么?眼前这人就是方小波?江明不禁大吃一惊。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人竟会是方小波。怎么会呢?在他的记忆中,方小波一直是一个白白胖胖,而且还很爱干净的人。他眼珠子很大,水灵灵的像要淌水儿似的,让人一看就知道是那种聪明好动的主儿。那时候,上初中一年级,方小波和江明在一个班,因为他是个机灵鬼,也是班里的一大活宝,动不动就能来上一个鬼点子,搞得人笑得死去活来,因此,在学校里也是有一定知名度的。有一次,教他的语文老师得罪了他,罚他抄课文,还闹出段有趣的故事呢!那年语文老师都快六十岁了,是个老教师,思想僵化得有些可爱。还很健忘,经常干了这件事就忘了那件事,眼也有些花。罚方小波抄课文那天中午,他去买饭,当他端着菜走出食堂二十多米的时候,才突然想起自己还没有买饭,便骂了几句自己健忘的话,把碗往路边的花坛上一放,又折身回去买馒头。语文老师怎么也没想到当天会让方小波盯了梢。方小波见语文老师把碗放在花坛上,眼珠子一转,鬼点子就来了。他弯腰从地上捡起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红白相间的石头,趁没人注意时放在了语文老师的碗里,便跑一边等着看光景去了。一会儿,语文老师回来了,端起碗。他这时才猛地发现了碗中那块石头。因为语文老师眼花啊,曾有过不少回把粉笔当烟卷或者是把烟卷当粉笔的记录。这一次,语文老师竟把那块石头当做了一块肉,心里还乐滋滋的:食堂今天怎么就“变天”了,舍得切点肉放里面呢?而且还是这么一大块瘦肥相间的五花肉呢!语文老师等不及端回去,喜滋滋地夹起“肉”,放进嘴里就咬。“哎哟!——”不好,一下子硌掉了一颗花一百多元镶好的大金牙。语文老师捂着腮帮,也不好意思张扬,毕竟有些好面子,如果让人说自已馋可就不好了。不过嘴上却气不过,自言自语道:狗日的餐厅,不放肉就罢了,却放那么一大块猪骨头,害人啊!……这件事后来经过方小波口头上的润色夸张,一直成为校园中的一段笑谈。 至于方小波的外号为何叫“方打油”,说起来也是有来历的。 在初中时,方小波最大的愿望就是当一名诗人,动不动就写诗,连平日说话也讲求押韵。比方说:有人上课传了一张纸条给他,纸上写:把你的胶水借给我用一下。方小波灵机一动,立马即兴赋诗一首,也写在纸上,让人传给那借胶水的人。诗是这样写的:胶水好使,粘书粘纸,你若想借,叫我大爷。气得那人发誓要揍方小波。再比如:那次天热,一下课,渴得嗓子快冒烟的方小波飞快跑到水池旁喝水,喝完后也写下一首诗:烈日当头热得慌,口渴来到水池旁。咕咚咕咚喝一通,凉爽凉爽真凉爽!这样的诗,方小波写满了足有十个笔记本,然而却没有一首发表。其中的一首讽刺班上女生长得丑的诗差一点便被黑板报作为反面教材采用,但后来送给班主任审阅时,班主任嫌影响不好,也给撤掉了……虽然方小波的诗没处发表,但在同学中却广为传诵。时间长了,就有人送了他一个外号:方打油!并无贬义,意思是说他爱写打油诗。 …… 还没记起来吗?唉!真是贵人多忘事啊! 方小波的话把江明从纷纷扰扰的记忆中拉了回来。江明回过神,朝方小波的肩头轻轻地擂了一拳:怎么会不记得你,你就是化成灰我也记得。你忘了,初一时,咱俩为了争一只知了,还打了一架呢! 方小波又笑了,依然笑得憨憨的。方小波说:好几年不见了,现在想想初中时很多事,都和做梦一样。 江明也颇有感慨地说:是啊! 对了,江明,你现在还上学吗? 上!我现在在五中,高三。 噢!……一见你我就看出来了,你和以前一样,没变,身上总有那么股学生气。 江明没说什么。过了会儿,江明问:你呢? 我?我没考上高中,现在呆在家里种地,逢集出来卖水果! 这当儿,江明注意到,方小波的脚边堆了两摊水果:一摊桔子,一摊苹果。 江明却不知下面该说些什么了,是啊!毕竟已有三年不见面了。这三年中,方小波的变化是多么大啊!虽然在以往的想象中,老同学见面应该感觉很亲切。可是,你也不能否认,多年不见,心理上或多或少也会产生一些距离和隔膜,并且,这距离也不是一言半语就可以拉近的。 唉!倒是方小波突然间的一声长叹打破了这沉默。 江明感到很疑惑,问:你为什么叹气? 方小波说:没什么,我只是……只是觉得有些后悔! 后悔? 方小波点点头,说:江明,也许你觉得我有些矫情,其实我的心情你是不会理解的,因为你在学校里,并且一直又是那么优秀……我今天看到你,又让我想起了很多往事。我现在真后悔自己当初没有好好念书,才没考上高中…… 江明不知该说什么,好久,才说: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我想你也不必后悔。要是我是你,我就会安下心来好好干一番大事业! 干一番大事业?说得轻巧!方小波说。你不知道这有多难!想当初,刚回家时,我自我感觉还很好,但很快我就发现,在这个落后的破地方,你每进一步都比登天还难!更何况是像我们这样既没有门路又没有钱的人家,还敢奢求什么。只要一回家就得老老实实与土地打交道了,一辈子都这样,不会有什么出息了。 江明说:你怎么能这样说呢?种地也不一定没出息,你没听过这样的话吗?行行出状元! 那都是哄人玩的!不信我问你,江明,一行能出几个出类拔萃的?哼!即使出了状元,也一定不是我! 江明一下子没话了,他不知该说方小波什么好。唉!时间可真是个怪东西,这么短的时间里,它能将一个人改变得这么快,变得这么彻底。记得初中时,方小波的志向是多么地伟大啊!他曾经发誓要当个诗人,再不行也要努力当个好官,如果这也不行,最差也要发愤当个小企业家。那时候,方小波时常将这些理想说给江明听,惹得江明也禁不住对他产生一种敬佩抑或嫉妒之意。可是如今……唉!江明又叹了一声,说:你变了,变得有些悲观了。 也许是吧!方小波并不否认。以前,我总认为自己是多么地伟大,仿佛地球少了我就不会转了,也把自己的前途想象得一片灿烂,甚至,我都不曾把一个县放在眼里,[奇+書网-qisuu.]可是如今,我才发现当初我是多么地可笑,我真是太渺小了。江明,也许你会认为现在的我胸无大志,可是,如果你处在我这个角度上,用不上半年,你也会被严峻的现实生活磨平棱角,而对自己的前途失去信心的。 方小波说:我现在才知道,这世界真是太大太大了! 江明又一回无话可说了。他再一次感到了与方小波心理上的差距。他没心思在这儿停留了。 江明说:我想回去了。 方小波笑了,说:你看,刚才我光顾着说我自己的事了,倒忘了你学习很忙……江明,我有个事想麻烦你。 江明问:什么事? 方小波说:你能不能帮我搞一套高中的学习资料……我想以后有时间自学,将来如果有机会的话,我想参加自学考试。 江明说:没问题!其实我这儿也有,只是我的那套现在不能借给你,因为我还要复习,我跟上一届的熟人借一套给你。 那就麻烦你了。 第9章 若是借到了,你就放在你们五中数学组的刘强老师那儿吧!我和他是一个村的,到时我去取。 江明说:行! 方小波又说:江明,我最后还有一句话要告诉你。这是我这退学近三年里得出的唯一一点真正的经验:如果你家里不是很有门路或很有钱,那我希望你一定要好好读书,死心塌地的去读,甭去管读的书将来是否有用,一定要考个好一点的大学,再争取考上研究生。千万别去想那些不切实际的所谓的理想,更不要学我这样。真的,一旦你回到农村,你这一辈子也就完了,再也甭想翻过身来! …… 走的时候,方小波拾了一兜桔子给江明。江明说什么也不要,最后实在推辞不过,江明提出要付钱。 方小波显然有些生气了:江明难道你也看不起我吗?你兄弟我虽然不是很有钱,但请你吃这几个桔子还是请得起的。你要是不收,就太伤我的心了。 江明心想再不收便是驳方小波的面子了,就收下了。 江明没再多转悠,匆匆买了双袜子,回校了。 回校的路上,江明的耳边不断地回响着方小波的那些话。江明想:方小波的话虽然有些直白露骨,但仔细一想也都是实在话。不知怎么,想到再有半年就要到来的高考,江明的心里竟有一种空荡荡的感觉。他第一次像今天这样感觉到,自己的心里居然一点底儿都没有。江明蓦然间有些害怕:倘若一旦考不上大学呢?这样一想,江明原本平静的心里顿时有了种前所未有的茫然。是啊!这是每一个面对高考的学生都不可避免的难题,倘若到时真的考不上大学呢?那以后还能沿着自己的理想走下去吗?这个世界是很大,可那时又有几扇门会面对自己敞开呢?江明感到自己的内心从未像此刻这般空落,他不禁想起了方小波的那句话:这世界真是太大太大了! 是啊!这世界的确是太大太大了。大得让人目眩头晕,大得让我们这些羽翼未丰的“小鸟们”像钻进了丛雾一般,找不到东南西北了…… 第十一章 江明回到宿舍时,小涛他们正为找不到他而急得团团转。一见他回来了,小涛箭步跳上前去,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生怕他再跑掉似的。小涛问:江明你干什么去了,害得我们到处找,连厕所都翻了个遍,也没见你的影子。 江明说:我到集上去买了点东西。 同宿舍的人这才注意到江明手中的塑料袋,见是一兜桔子,“哄”地一下冲上来,抢着分了。连小涛也只顾一个人剥桔子吃,这回倒轮到江明着急了:快说,你们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小涛只顾吃桔子,吃了一半,才说:班主任二十多分钟前来过,叫你到办公室找他。 江明一听是班主任找自己,不敢再耽搁,便去了。 班主任见到江明,说:你到哪儿去了,我在这儿都等了二十多分钟了。 江明支吾了几句,问:老师,有什么事吗? 班主任问:近来班上纪律怎么样? 江明说:挺好,学风也很正,同学们都忙着复习,好迎接期末考试。 班主任点了点头:这就好,怕就怕快考试了你们却野了心。 又随便谈了几句班上的事,班主任便开始和江明说正事了。班主任说:是这样,马上又该选这学期的“三好学生”了。我计划好了,定在今天晚自习时选,侯选人共十个,选出五个“三好学生”。我找你来是想要你在下午课间把侯选人的名单公布一下,让同学们都有点数,选谁不选谁都寻思好,做到心中有底,这样,晚自习时一会儿就选完了。 江明拿着名单回去了。 晚自习时,班主任又把十个侯选人的名字在黑板上抄了一遍。选举活动就正式开始了。 因为事前做了布置,很快就选完了。 接下来是唱票。 在两个同学的监督之下,一个同学念选票,另一个则往黑板上侯选人的名字后面划“正”字,然而选举的结果让班主任大吃一惊:身为班长的江明居然落选了,并且败得那么惨,只得了九票,名列最后,这与半年前竞选班长时他得的三十九票相差一大截! 班主任草草给选举做了一个总结,便宣布继续上自习。而后又对江明说:江明,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江明去了办公室。 班主任抽了口烟,无奈地叹了口气,说:本来我认为你一定会当选的,没想到选举的结果竟是这样! 江明没说话。 班主任又说:这半年来,谁怎么样谁不怎么样,其实老师的心里和明镜儿似的。凭良心说,江明,你没有被选为“三好”,我的心里倒有些过意不去。早知这样,这“三好”当初我干脆直接定下来算了……我觉得你这半年来干的不错,一个高三的班干部,很多事情敢负责敢说话,就很不简单了。 江明听着,心里有一些感动。他不禁抬起头,看了一眼这位四十多岁的男老师。他还是第一次在这么近的情况下,这样认真地打量这位班主任。虽然,以前江明也时常来这儿送总结交表格儿什么的,但却从未认真地打量过他一眼。这当中,真正的原因也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说实在话,他打心眼里不喜欢这位男老师,不仅不喜欢,甚至还有些讨厌。江明时常想:身为老师,应该处处为同学作出表率,为人师表才对,可他……怎么可以那样呢?他一直看不起学习差的同学,如果他们稍有不是,他就打,打起来从不手软,以致于凡被他打过的学生事后一见到他心里就发怵;他还时常给一些不正之风开“绿灯”,就说前段日子的那次会考吧!他居然鼓励大家都去抄,身为老师,怎么可以这样引导学生呢?还有,上次的捐款,为了使班级的捐款数额最高,而从学校里拿到较高的奖金,在捐款时规定每个人都必须至少交二十元……尽管班主任的教学水平在整个五中是屈指可数的,也不时地在一些数学报上发表一些数学论文,并且还获过奖,可江明自始至终还是无法对他生出一份敬佩来……虽然,他也知道,每个人都不可能那么完美,都或多或少会有一定的缺点。可是,他仍觉得自己不能理解这个班主任。他就像一本经书,恐怕这一辈子也不会让人读懂的…… 他仔细地打量着班主任,他第一次发现,班主任的身上居然也已经显出了一丝老态。头发白了不少。因为烟抽得凶,面色苍白,脸瘦得只剩下一层皮,而且还有不少皱纹了…… 班主任也在沉思,当他猛地抬起头时,才发现江明正在看他。 江明立刻低下头,脸上一阵发烧。 班主任说:要不这样吧,等明天我再到教务处那儿看看,问能不能再多分一个名额给你。 江明忙说:千万别,这样……不好,大伙也会不服的。 班主任寻思一下,或许也觉得有些不妥,便说:那好吧!你放心,虽然你没当上“三好”,但在老师的心中,你永远是个好学生,没有老师会因此而看低你。 江明又是一阵感动,他怕自己会控制不住情绪,便想走。 江明问:老师,还有别的事情吗? 班主任想了一会儿,说:还有件事,本来过两天说也行,即然今天你在这儿,就提前说了吧!是这样,学校开了个会,决定今年高三延迟放寒假的时间,期末考试结束后留在学校补课,一直补到腊月二十八。我把这个消息告诉你,你先不要和班里其他人说,以免影响了他们的考试情绪。其实我心里也清楚,即使补课也补不了多少东西,不过,就算是形式,也是学校里规定的。也要走一走这形式。 江明说:您放心,老师,我不和班上的人说。 班主任说:那好,其实我事先告诉你的目的也是想让你和老师共同分担一部分责任,我知道你责任心强,你一定要细心留意补课这段日子里班上的情况,有什么事就马上告诉我,千万别让一些人弄出什么事情来。以往高三,经常会因为补课这段时间,学校里老师少,放松了对自己的要求,而出了事…… 江明说:老师您放心,我一定会留意的。 …… 下了晚自习,小涛留在最后和江明一块走,小涛说:你知道你为什么只得了九票吗? 江明心里“倏”地凉了一下:为什么? 你看看这张纸条!说完,小涛递给江明一张纸条。 江明接过,展开,上面只有一行字:若敢选江明做“三好”,小心我揍烂你! 江明惊呆了。 小涛说:这是马兆鹏的字,班上除了你、我和范勇,每个人都收到这张纸条!马兆鹏他得寸进尺,你不能再忍气吞声了。 江明不说话。 只要你一句话,我豁出去了,帮你一块报复他! 江明说:你让我仔细考虑一下。 小涛急了,吼:还考虑个屁,你怎么这么软蛋,再不修理修理他,怕他就要骑到你头上拉屎了! 江明没在意小涛说了粗话。江明望着小涛,一脸平静:小涛,我和你说,我不报复他并不是因为我怕他!即使报复了他就能解决问题吗?我……我只是不想多惹是非。还剩半年就要高考了,十二年我们都熬了过来,容易吗?我真的不希望在这个关头上,你,或者是我,因为闹事而被学校开除回家。 小涛沉默了。过了许久,才叹了一口气,说:好吧,算我多事! 江明拍了拍他的肩头,说:我知道你是一片好心,我很感谢你! 第十二章 期末考试一转眼考完了。 第10章 高一高二都回家了,一时间,平日里热热闹闹的学校“唰”地冷清下来,清静得让人有些难受。大伙儿不免怨声载道,可是没法子,就算有天大的意见,这课该补还是得补的。 这些天,江明一直处在一种紧张的状态中,把脑弦绷得紧紧的。尽管他也知道这样做不一定有作用,但他还是固执地注视着每个人的一举一动,尤其是对班上几个爱闹事的人,盯得就更紧了,生怕一分钟不留神,就出了事。 然而真是应了那句话——“防不胜防”。到了第三天早上的时候,终于还是出事了。 腊月二十四一大早,班上爆出一个消息:高飞放在桌洞里的钱包连同钱包中的100元钱不翼而飞了。 事情很快传到班主任那儿。当着江明的面,班主任头一次蹦了高,看样子火气还挺大,以致于竟忍不住骂了起来:妈的死小偷,在我的眼皮子底下也敢偷东西,简直是狗胆包天,不整你你不知姓啥了!班主任发誓,无论花什么样的代价,一定要把偷钱的人查出来,给他点颜色瞧瞧!班主任说,重要的并不是这人偷了多少钱,100元钱,对高飞来说,根本不当回事,严重的是事件本身的影响,如果这次姑息了小偷,那今后这班上还不知要乱成什么样子呢! 然而,对于处理这样的事件,班主任个人并没有什么特别高明的方法。在以前,即使是出了类似的事,也是由校保卫科的人去调查。可如今,放了假,保卫科的人都回家过年了。怎么办?班主任明白,这回的事得全靠自己了。 班主任初步分析了一下,觉得偷钱这样的事,是女生做出来的可能性不大,所以调查的重点应放在男生中。而且,即便是男生,也一定不会是那些尖子生,很可能是差生干的。这么一寻思,班主任便很有些信心了。于是很快将全班所有的差生列出一串名单,挨个叫到办公室里盘问一通。然而查了一上午,每个人都大呼小叫喊冤枉,并且个个都喊得表情真挚,不像是装出来的。班主任愁了:到底会是谁呢? 班主任越想越苦恼,也觉得很没面子,连午饭也没能吃好。 班主任想了整整一个中午。 下午第一节课是班主任的课,上课的铃声还没响,班主任便来到讲台上,板着面孔,目光凶凶地扫视着台下的每一张脸,半天,班主任说:大家都知道,高飞的钱让人偷了,这是一件十分卑劣的事情!我教了这么多年的学,以前还从没有同学敢做出这样离谱的事。我看这不是一般的错误,明摆着,这是对班级和老师的蓄意挑战!说完,班主任又冷冷地把目光在每个人的脸上过了一遍。所有的人都低了头。班主任说:如果这个同学有点头脑,我希望他能自动站出来,我可以从轻处理;如果他坚持不承认而让我查出来,到时我决不会饶了他!好了,从现在起,给你们一分钟的时间考虑。 一分钟过去了,没有人站起来。 班主任冷冷地笑了笑,说:好,那就甭怪我了,江明,你把每个宿舍的钥匙都收上来,我要挨个宿舍搜,我就不信翻不出来! 几分钟后,班主任便带着江明和另外两个副班长来到了男生宿舍。 班主任对江明他们三个说:你们挨个床位给我翻,记住,翻得仔细一点! 话说完,却没有人先动手。 班主任皱了皱眉,问:为什么不动手? 江明犹豫了一下,说:老师,这样不太好吧? 班主任压住火气,问:怎么了? 江明说:我们这样翻人家的东西好像……有些不太合理……况且,就算我们翻出100元钱,可是,那钱上又没有写着高飞的名字,怎么能确定是高飞丢的而就不是人家的呢? 班主任愣了,他一时又急又恼,倒没有想过这个茬。 班主任怔在那儿,一时间也不知如何是好了。 过了一会儿,他叹了一口气,说:不管怎样,既然我已经说了这话,就不能改,你们三个也挨个床位看看,就算希望渺茫,也查一查。 三人对望一眼,只好按班主任的意思办。 很快查完了一个宿舍。没有。 班主任有些丧气。 又来到另一个宿舍。 很显然,大家都不再抱太大的希望,查得也很懒散。 江明走到一张床前。 那床是刘一志的。他漫不经心地掀开刘一志的床头。忽然,一个钱包赫然呈现在他眼前,江明定睛一看,差一点就失声喊出来:那竟是高飞丢的钱包!江明像突然之中见到了蛇似地,心里一惊,松了手,刚刚翻开的床角又重新盖上了。江明的心怦怦乱跳,他有些心虚地朝四周看了看,班主任和另外两个人都忙着,根本没有注意到他。 江明心里乱糟糟的,他怎么也想不通,刘一志他怎么会…… 班主任从床前直起腰,问他们三个人:有没有找到? 另外两人都说没有。江明犹豫了一下,也说没有。说完之后,连他自己也惊呆了:他居然包庇了刘一志! 班主任很失望地叹了一口气,说:算了算了,都回去吧! 三人互相看了看,又看了班主任一眼,没说什么,转身走了。这个时候,只听班主任又在背后喊了一句:江明,你留下来! 江明顿时一惊,便觉得头顶“嗞嗞”冒出一股冷气。他的脑海中蓦地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难道刚才的一举一动都被班主任发现了?江明站住了,转过身,好像自己做了贼似的低了头。江明嗑嗑巴巴地说:老……老师,您……叫我? 班主任没有注意到江明的表情,他说:查了半天也没查到……唉!算了吧,若高飞丢的不是钱,是件别的东西,还有可能查到……班主任沉默了一会儿,又说:是这样,你回去以后多个心眼,留意一下谁这几天花钱大手大脚,报告给我,也许他就是那偷钱的人。 听了这话,江明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 江明问:还有别的事吗,老师? 班主任想了想,说:没了,回去吧! 于是,都回去了。 路上,江明满脑子都是那钱包的影子,渐渐地,他又想到了刘一志以及“烛光事件”那次刘一志和他说的话。江明的脑子里很乱,也感觉到这事似乎有些蹊跷。 想了很久,江明心说:今天晚自习一定要单独找他谈谈,也许……他有什么苦衷?…… 晚自习的时候,江明将刘一志叫出来,领到学校的大操场上。 操场在远处昏暗的灯光的映照下显得很空旷,除了他俩,一个人也没有了。风很大,从操场上方刮过,周围便发出一种“呜呜”的空响。 两人都站着,谁也不说话。 一分钟过去了。 两分钟过去了。 …… 终于,刘一志觉得浑身不自在,忍不住先开口了:你叫我来这儿干什么? 刘一志的声音很小,话一出口,便被“呜呜”的风卷得无影无踪。 江明盯着眼前一棵树,仿佛是自言自语地说:今天我们跟着班主任去查过宿舍。 说完这句话,江明停下来,目光死死地盯着刘一志的脸。 刘一志立刻低下了头。 江明别过头,接着说:你知道吗,你的床位是我查的! 刘一志闷着头,一动也不动,连呼吸也好像停止了。 风又吹起来。掠过江明的脸,又掠过刘一志的脸,然后吹到操场边上的树上,吹出一串响。 江明突然间有些激动,他为刘一志沉默的表现窝火。憋了一下午的话一古脑冒至他的脑中,顶得他有些语无伦次。江明说:你为什么不说话?心虚?那好,既然你不说,那我就说了。今天我查了你的床头,我什么都看见了,你该不会告诉我那钱包不是高飞的吧?不要紧!但是,我要告诉你的是,班主任问我时我撒了谎,我说什么也没查到。你也知道,我这人向来不愿睁着眼说瞎话,我今天为什么这么说?我只是觉得你不是那样的人!相反,从半个多月前的那次谈话中,我发现你还是一个对父母很有孝心的人,我告诉自己,你这么做一定是有原因的!……你想想,我当初若是不顾后果,把这一切都报告给班主任,你现在还能和我站在一块说话吗? 刘一志突然双手一捂脸,蹲在地上哭了起来,边哭边说:完了完了……江明,我这一辈子都毁了。我真后悔,我……我再也没脸见人了。 江明听刘一志这么一说,顿时心一软,声音也缓和下来。江明说,你先别哭,哭解决不了问题,现在最重要的是如何给这事收场。我是这么想的,如果你能实话实说,或许我还能帮上忙,否则谁也帮不了你! 刘一志不哭了,他抬起头,望着江明的脸,说:江明,我和你说,但你能保证我说了实话后你不对任何人讲吗? 江明说:能!我以我的人格担保,我决不对别人讲! 那好,我信你,我说!刘一志说:你可能还记得,前段时间我妈来学校看过我。临走的时候,她问我钱够不够用,我当时一想,身上剩的钱不多了,跟她要点也好,即使花不了,也可以再带回家。我便说不够用。就在她掏钱的当儿,忽然从她的兜里掉出一张纸,开始我没在意,但我刚捡起来,我妈就慌慌张张地过来抢,我于是很好奇,拿眼瞟了一下,这一看,我简直傻了。你知道吗,江明,那居然是一张献血单!我很吃惊,过了好久,我才缓过神,我问我妈为什么要去卖血。她开始不愿意说,后来,实在把她问急了,她才告诉我,半个月前,我爸干活的那家石子厂倒闭了,厂长也跑了,还卷走了工人半年的工资,眼看着年也快过不去了,于是就去卖了血。 第11章 我妈说完这话,还什么事也没有似地朝我笑了笑,说,没事没事,反正血多了也没用,卖了还能长!江明,你不知道,我当时听了这话心里是多么地难过,就像有一把锥子在刺我的心啊!我妈还说,家里钱不够,想让我妹妹退学。我当时一听就急了,你不知道我妹妹是怎样一个人,说真的,我一直觉得自己很对不住她,我欠她的太多了!她真可怜——也许我用可怜这个词不对,但我实在找不出更好的词来形容我的心情……我妹妹去年考上了中专。其实她的成绩本不只考个中专的。你不知道,她在初中里总是考前几名,她一直想考上高中,然后再考一所名牌大学。可是不行,我们家里的条件不允许,她只好忍痛放弃了这个梦想而报考了中专。接到录取通知书那天,她把自己关在屋里,偷偷地哭了半天,哭得眼都肿了。后来,她不哭了,从屋里出来,还笑着对我说:哥,你放心念,我上中专更好,只要上两年就能毕业工作,到时候,我和咱爹一块儿供你上名牌大学!江明,我不知道你有没有这样的体验,我听了这话心里像刀绞一般,直想流泪,可我又有什么办法呢?谁让我家穷呢?……可是如今,眼看妹妹她连中专也念不完了,我怎么能不急?我就对我娘说,娘,你放心地让妹妹念书,我课余在这儿找了一份家教,每月能挣100多块,我供妹妹上中专,再挺一挺,一年就过来了,你们千万别让她退学……后来,我娘走了,可我心里一点底也没有啊!你想,我上哪儿去挣这每月的100元啊!…… 后来,我就出去找工作,我听说有一家砖厂招临时工,搬砖,每搬一千块砖给一块钱,而且晚上也可以上班,于是我就去报了名。我不骗你,你还记得前些天,我几乎每隔一天就和你要一张假条吗?为什么?就是为这。你要再不信,你可以摸摸我的手掌,我这满手的老茧不会骗你……我从那天起去搬砖,搬一趟四十多米,我小步跑,一咬牙能搬十二块,每天搬四个小时,总共能搬五千多块砖,挣五块钱,星期天还要多一些。搬了半个多月,一共挣了100多块钱……然而就在前天,那砖厂却突然找了个理由,一下子辞了好几个临时工,当中就有我。辞就辞吧,可他们一分钱的工资也不发!江明,你想,如果换成是你,你会不会愤怒?那可是我一块砖一块砖挣来的血汗钱呐!我怎么办?我又不能告他们。我是个临时工,他们连工票也没发,我一点证据都没有,只有打掉牙往肚子里咽!……后来,我听人说,那砖厂是高飞的父亲开的,今天一大早,我又来教室学习,看见高飞的座位下面有一个钱包,我就……天地良心,我这可是第一次啊! 刘一志说不下去了,又抽泣起来。刘一志说,我完了,我没脸再见人了…… 江明心潮起伏,他说不出心中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他没想到,外表平凡柔弱的刘一志已经经历了这么多不平凡的事。他打心眼里想帮他。 江明对他说:你放心,我说到做到,我不会和别人说的,包括班主任! 刘一志抬起头,有些感激地看着江明,说:可是这钱…… 江明想了想,说:算了,你也甭想了,这钱不能还给高飞,否则别人一下子就知道是你……这钱你留着,父债子还,权当是他们家的砖厂发给你的工资!不过你得保证,今后再也不能做这样的事了。 刘一志说:我保证! 江明点了点头,忽然又想到了什么,说:你回去以后赶紧把那钱包扔了,扔到谁也见不到的地方,你留着那钱包是祸害,迟早让人知道那是高飞的! 刘一志感激地望着江明,说不出话。 江明说:今后有困难你别一个人烂在肚子里,你不相信别人,你就和我说。我把你当朋友! 刘一志激动地又流出泪来。 江明不说了,递了块手绢给刘一志:你擦擦泪,别再哭了,我们一块回教室,甭让同学看出什么来。 …… 第十三章 腊月二十八。 整个世界充满了年的味道,别的不说,单说五中周围各村的鞭炮声,早已从几天前便开始响个不停了。鞭炮声像炒豆,噼哩啪啦传来,很容易把人记忆的思绪带回到欢乐的童年。于是,每个人都有了许许多多的感慨。 是啊,童年时光是多么美好而短暂啊! 那个时候,好玩。男孩子为了让父亲多买几挂鞭炮,一天到晚老老实实,很听话,父亲让做什么就做什么。终于,父亲动心了,一下子买了好多鞭炮。于是,那个高兴劲啊!可是又舍不得连着放,那样的话一挂鞭炮很快就放完了。便拆开,拆好后装满衣兜,点上香,到外边放去。外面北风硬硬的,大雪呼呼地飘,手被冻得像两只胡萝卜,可谁都不顾了。几个男孩子凑到一块,鬼点子就出来了。找到一个铁罐,扣到鞭炮上,比谁的鞭炮把铁罐震得最高;或者悄悄地摸到人家的鸡舍前,把鞭炮塞到鸡食槽里,鸡正在吃食,突然,“轰”的一声,鞭炮响了,鸡于是满鸡舍间上窜下跳;更有离谱的,见大老远地走来一个人,便将鞭炮摆到路中央,捻慢炮芯,点上,那人走到跟前了,鞭炮却突然间炸响了,吓得那人跟个猴子似的,一蹦老高…… 那是个年味十足的日子; 那也是一段段充满激情与欢乐的日子; 然而,对这些高三的学生来说,那却是一个遥远的仿佛梦一般的日子了…… 这样的日子,想起往日很多美好的东西,只会让人心里充满惋惜,感叹往事如过眼云烟,一去不返了。 也许,人就是在这种欢快与惋惜的交错中一点点将自己的心磨硬,成熟起来的吧! 腊月二十八。今天就要放假了,但即使是这样一件本该让人开心的事,对五中这些高三学生来说,也像一潭泥浆一般,激不起多少涟漪了。 上午八九点钟的时候,整个五中就已经显得空落落了,大多数人都已经回了家。校园甬道上的雪被人匆忙的脚步踩得凌乱不堪,一片狼藉。老天似乎是为了掩饰这份凌乱与狼藉,拼命地向地上抛撒雪花,只一会儿工夫,大雪便把原先的一切掩盖了。 江明还没有走。整个班里也只剩下他一个人还没走。他是班长,得留下来,看窗户是不是都关好,有没有什么地方坏了,即使没有,也要留在最后,等人走光之后,将教室的门锁好。 就在江明要锁门的时候,他忽然间想起自己还有一件事没办——他还要写一封信。他本来是想把这封信带回家写的,但现在一想又觉得很不妥,因为家里乱且不说,离邮局也太远,邮信很不方便,而在学校里邮,就方便多了。 江明于是回到自己的书桌前,坐了下来。 信是打算写给一个笔友的,那是三个月前江明才认识的一个笔友。她家也是本县的,她说她是因为看到江明发表的文章才给他写信的。 那笔友名叫柳云儿,也是在校生,可江明每次给她写信都不得不寄到她的家里。曾经有一次,江明问过她学校的地址,但她却说学校不允许学生与外界通信,因而没有告诉江明。 通过几次书信往来,江明觉得自己和这个叫云儿的女孩似乎很投缘,总感觉很亲切,也很谈得来。他们几乎什么都谈,天南地北,学习人生,偶尔也谈对这个社会的认识,但谈的最多的还是高考——云儿也是一名高三学生。在信中,云儿有时也很有自己的一套见解,虽然她是个女孩子,但很多事,她似乎看得比江明还要深刻。有时,还冷不丁蹦出一句高深的话来,吓江明一大跳。 其实,在班里,像交笔友这样的事早已蔚然成风了。几乎人人都有笔友,有的还交了不止一个,许多人交笔友的动机都很耐人寻味,跟找对象似的,往往没通几次信,就急着跟人家要照片,照片寄来后,如果一看对方不是很漂亮或者很帅,就会失望地咬牙跺脚,不久便和那长得不算漂亮或很帅的倒霉的笔友断了交。 江明从没有想过要跟云儿要照片。他想,何必呢?留一些悬念才更好呢!没见过面,彼此间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即使是对周围人不能说的话,也可以对她说,说错了也没什么,谁也不会计较,反正谁也没见过谁。 江明将云儿的信从头到尾又仔细地看了一遍,便摊开信纸,写起信来: 云儿:你好! 你的信我收到了,因为前段日子忙于考试,脑子被搞得乱七八糟。回信迟了些,请你原谅! 信中你问了我好几个问题,我们就一起探讨一下吧! 你问我现在最大的愿望是什么? 其实,我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考上大学。 你又问,我现在最担心的是什么? 答:我现在最担心的就是考不上大学。 你还问我,像我们这样,整日绕着高考转,就和一头只知拉着磨绕圈的驴子似的,学不到多少有用的东西,却做了应试教育的牺牲品,毫无学习的乐趣可言,到底值不值? 这个问题很大,不太好回答,我不敢一锤定音,我想我得仔细想一想才能回答你。 ……其实,以前我何尝不也是时常思考着这个问题呢? 有的时候,我认为我们太不值了,太亏了。因为我们毕竟付出得太多,想一想就不寒而栗。从小学到高中,十二年,可学到的真正实用的东西又有多少呢?为了实现考上大学这个目标,我们的确失去的太多太多了。 我也时常会回想起以前的学生生涯,让我感到伤心的是,竟没有多少值得回忆的东西,整个青春生涯平平淡淡,像一杯白开水,就这么一晃便晃过来了,没有什么故事。 第12章 唯一的记忆也只与学习有关。我不知你是否读过《花季·雨季》,我读过几遍,可我总觉得那里面的东西太远,仿佛描写的是另外一个世界。中学生活是冰,它远没有那么多精彩与浪漫。 有的时候,我会认为值得,毕竟我们今天付出了努力,总有一天会脱离高中的苦海,走进大学学堂,那里将有更为广阔的空间让我们闯,让我们的能力发生质的飞跃。但是,我也不得不想到这样一点:并不是所有的付出都会有相应的回报的,我又怎敢保证自己就能考上大学呢?我们村有一个女孩,平日成绩总是排在班上前几名,可一到高考就不行了,总是晕考场,连考三年,每年都离分数线差那么几分,终于,她带着满腹的怨恨与失望回家了。还有教我们化学的女老师,听人说她从前是考了五年才考上大学的,等大学毕业时,都已经28岁了. 然而,就算某一天有幸进入大学,可我们已经定型的思维还能舒展的开吗?正如一只关在笼子里很久的小鸟,突然有一天,你放开它,让它面对广阔的天空,它一时间是不是会感到很迷茫,感到不知何去何从呢? 很多时候,我时常被这样一些问题搞得焦头烂额,很苦恼,觉得活得真是很累。也许青春年华本就是一个充满烦恼的季节吧! …… 但无论如何,我们还得为高考努力,不仅仅是为我们自己的前程,也是为了让我们的父母有点值得骄傲的资本吧!每次我看到父母才四十多岁却已经满脸沧桑的时候,我就会禁不住心头发酸,觉得自己太对不住他们了。 我们已经通过这么多次信了,在我的想象中,你一定是一个自信、稳重、聪明而又有内涵的女孩,相信你在你的同学中一定是一个很优秀的人,你的生活也一定过得很精彩很幸福吧! 噢,对了,这个寒假你打算做什么?我们只放了七天假,正月初五就开学,还有不少作业。我数了一下,光寒假要做的试卷就有70多张,另外我还要复习一下这半年来做过的试题,挺多的,大约能有一尺多厚吧! 祝你愉快! 朋友:江明 农历腊月二十八 信写完了,江明把信装进信封,粘好,便投进了校门口的邮筒里。 天上的雪又大了许多,棉絮般纷纷飘下来。那气势有些让人喘不过气来。远处的山、树、房子,早已模糊了轮廓。天地间,只留茫茫一片白色。 江明走在雪地里,呼吸着冰冷的空气,心里憧憬:明年肯定又会是一个丰收年! 第十四章 七天的寒假很短暂,流水般,一晃就过去了。 正月初五开学,按照惯例,开学的头一天是不上课的,因此没必要来很早。快到中午的时候,江明便回到学校,本以为来的挺早了,哪知到了班上,一看,人早已经来了一大半了。 一进教室,江明的感觉便像进了商场一般,乱糟糟的,让人受不了。一班人个个都像吃了兴奋剂似的,唾沫四溅地谈论着自己在假期里听到和见到的逸闻趣事,完全找不回放假前那种压抑的沉闷劲。 江明低着头走到自己的座位前。刚坐下,范勇就急急忙忙告诉他两件事:一件是关于校长的,说校长贪污受贿,让上面给查出来了,因而被免了职。问:怎么处理的?范勇说,准备判刑,具体判几年现在还不知道。又说新校长姓赵,是从外校副校长的位子上调过来的,过几天就可能见到面;另外一件事则与班主任有关,正式开学以后,班主任可能很快会被提升为教务处的副主任。 放假才一个礼拜就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江明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就问:是真的吗? 不会假!范勇说。整个五中早就传得沸沸扬扬了。 传言很快得到了证实。大约过了四五天,全体高三学生便在新学期的一次动员大会上见到了新校长。然而看过之后,很多人都有些泄气,禁不住暗地里指指划划。也难怪,原先都以为新校长会是一个瘦瘦高高一身清贫的人,哪知恰恰相反,新校长很胖,一张肥脸油光四溢,尤其是那明显凸起的肚子,像扣了一口锅在上面,看得人直叹粗气。 新官上任,少不了先烧几把火。新校长上任后的第一把火烧得比较特别,让所有高三学生感到受宠若惊。新校长要全体高三学生给学校和他本人提建议,心中有什么好的想法,大胆地提,写在纸上,然后各班收上来交给他。 新校长把自己上任后的第一个举措看得十分重要,因而下面也不敢怠慢。动员大会结束后的当天晚上,班主任便来到班上,说晚自习暂停,大家把想法写在纸上,每个人都要写,下课后统一收。 班主任的话说完了,教室里立马就被一片“沙沙沙”的声音所充斥。 很快,每个人都写好了,内容五花八门。江明写的是:建议学校里能多为学生办一些实事,改善一下生活设施。比如说:修一修宿舍,不少宿舍的房顶很破,夏天漏雨冬天灌雪。还有,最好能多安装几个水龙头,现在打水太麻烦了。刘一志写的是:希望早晨教室里的灯能早一点亮,以便于起的早的同学来教室里学习。小涛写的最多,还分得一条一条的:一、希望学校里能多给学生一些自由时间,现在每天十二节课太多,作业也太多了,最好能取消晚自习;二、起床时间也最好能往后推一推,因为睡眠时间少,上课老打瞌睡;三、希望新校长能下道命令,让所有的老师多关心一下差生;最后一点,希望新校长能以前任校长为鉴,不要像他那样搞腐败……小涛写完了,又仔仔细细地看了几遍,纸似乎有些小了,字写在上面很拥挤,挺别扭的。小涛于是又从本子上撕了一张大一些的纸,工工整整地抄了一遍。 纸条收上来了,乍一看,七长八短的,数小涛那张最大。班主任从上到下一张张地翻看着,一边看,一边不住地点头。当他看到小涛那张时,原本舒展的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 班主任便哼了一声,摇摇头,把小涛写的那张纸条一揉,随手扔进班级前面的废纸篓里。 小涛一直盯着班主任,这当儿突然愣了一下,他一眼就看出班主任扔掉的是他那张纸,他于是很有些生气,站了起来,说:老师,你为什么把我写的建议扔了? 听到这话,班主任抬起头,狠狠地瞪了小涛一眼,没好气地说:不为什么,不过,要是你非要问出个为什么,我也可以告诉你,你写得太不像话了!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小涛强抑住自己激动的情绪,说:那……请问老师,我哪点不像话了? 班主任又哼了一声,没理他。过了一会儿,班主任从讲台上踱下来,一直踱到刘一志的座位处,然后,当着一班人的面,把刘一志写的那张纸条念了一遍。念完了,班主任说:我希望大家都能好好寻思一下刘一志的话,看看人家脑子里是怎么想的!而不是像某些人,整天还怨三怨四,嫌自由时间少,就知道玩。这叫什么?——这叫“狗屎扶不上墙”!这就是好生与差生的区别! 小涛不服气,低声嘟哝了一句:什么好生与差生的区别,明明是偏向! 小涛的声音很小,但还是让耳尖的班主任听到了,班主任一下子就火了,他当班主任这么长时间,还没人敢直接在他面前嘀咕他偏向,班主任冷冷地说:偏向?偏向又怎样?陆小涛!不是我小看你,就你这熊样,要是能考上大学,我把头揪下来给你当球踢! 小涛一下子哑了,脸憋得通红通红,嘟嘟着嘴坐下了。 谁让你坐下了?班主任一下子跳起来,手指着小涛吼:你好大的胆子,你给我滚!马上滚!滚到外面站着去! 小涛便出去了。 …… 下晚自习了。 班主任一走,江明便匆匆跑出教室。昏暗的灯光下,小涛仍木头般站在那里,脸上一片木然。 一阵冷风吹过,卷起了无数的雪粒。江明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江明走上前,轻轻地推了小涛一下,说:回宿舍吧! 小涛没有动。 江明只好陪着他站下来,好久,江明叹了口气,说:你这牛脾气得改改了,你怎么能跟老师怄气呢? 小涛的眼里蓦地亮了一下,紧接着似乎有一滴眼泪落了下来,小涛突然蹲下身,捂着脸说:我就是看不惯这世道!操他妈的,凭什么就看不起我们差生?凭什么对待那些好学生就和对待自己的宝贝疙瘩似的? 江明的嗓子眼猛然间被扼住似地,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小涛站了起来,说:江明你不可能理解我的,你是好学生,老师平时对你那么好,你根本不可能了解我的心情! 江明说:我理解你的心情,可是,今天晚上你的确不应该这么冲动。 小涛抹干泪,说:你说我冲动我不否认,可我怎么能不冲动?江明,你凭良心说,这半年多来,老师什么时候正眼看待过我们差生?我不说别的,就说每次的作业吧!所有的老师只批前二十五名的,像我们这样的学生,就算做得再工整,他们连看也不看!为什么?心里面还不是瞧不起我们,认为我们考不上大学?难道我们就不想学好吗?可他们连机会都不给我们!这算什么?…… 去他妈的!我就不服,大不了让他们把我开除算了! 小涛的声音很大,引得不少人都朝这边望来。 江明愣在那儿,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是啊,他又能说什么呢?小涛说的是实话。 第13章 所有的老师向来不批成绩在二十五名以后的学生的作业的确是事实,不仅在自己班里是这样,在全校也是如此,虽然江明的内心很同情他们,可是你又能怎么样呢?你能改变这种偏见吗?不能!你能改变老师吗?也不能!那你怎么办?你只有保持沉默,什么也别说! 可是,这样你就心安了吗?江明在心里这样问自己。 不!其实,你内心里是很了解小涛的,他的确是一个很不错的人,无论是品质上还是其它方面。他热情、乐于助人,他很讲义气,唯一不好的只不过是他的成绩,可仅仅因为这一点,却使他无法享有同你这样的好生一样的待遇,难道说这一切公平吗? 不公平! 可不公平又怎么样?你能帮他吗? 是的,你帮不了他,正因为你帮不了他,所以你只好沉默了…… 江明感到一种内疚在心里翻腾,好久好久,他才平静下来,说:小涛,虽然我承认你说的都是事实,可是我不希望见到你因此颓废,我希望看到你振作,凭借你的努力,进入前二十五名!……其实如果你肯用功,我相信没有人会瞧不起你的,你不妨想想你是怎么入团的吧!虽然以前你多次申请没被批准,但最后呢?你没有放弃,依然很执著地争取,最后终于努力入上了团。这同时也说明了老师还是瞧得起你的。 江明说完了。他定定地望着小涛的脸,希望见到小涛能有什么振作的表示或者喊出一句什么豪言壮语来。然而,他失望了,小涛只是淡淡地笑了笑,笑得有些无奈。小涛说:江明,刚才你提到我入团的事,你不说我倒差点忘了,你知道那次入团我是怎么入上的吗?你不会想到的,我给管入团工作的老师送过礼!你不相信吧?的确,一个学生能做出这样的事真够可悲的,可我又有什么办法呢?我年年都写申请,可班主任就是不给你向上推荐,我不自己想想办法能行吗?说到这儿,小涛低了头:……那两个月,我天天吃咸菜,省了一百多块钱,才换来了那张团员证! 江明被小涛的话弄懵了,他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一时间呆在那里。过了半天,他摇了摇头,说:你这又是何必呢? 小涛很无奈地笑了一声,说:江明你不知道,眼看着周围一个个人都入了团,我能不着急吗?你不妨想想,现在还有几个人没入团?我要是再入不上团,脸面上过得去吗?小涛沉默了,江明也不说话,只有风声在“呜呜”地响着。小涛接着说:江明,我不妨和你说实话,其实我内心一直有一个愿望,那就是希望自己能先入团,然后再进一步入党,为什么?我想当官!你可能会觉得我可笑,可我都是认真的!我的要求并不高,我只想当我们村的书记!我为什么想当村书记?因为我们村现任书记太不是个东西了,那鳖儿,整天寻思着怎么多从我们村里人的身上刮点油水,村里别的领导换了好几届,就是换不掉他!…… 江明不说话了,他感到有些冷。站在雪地里这么久了,他的脚都麻木了。他抬起头,向四周望了望,周围一个人也没有了。不远处的宿舍,都亮着灯。除了几个打水和上厕所的,几乎再没有人出来了。偶尔一阵疯狂的笑声传到夜空里,很快也被外边的冷气凝固了。 停了一会儿,江明说:回宿舍吧! 两人便往宿舍的方向走去。路很滑,两人都有心事,谁也不说话,只是低着头慢慢地走。走着走着,江明忽然想起一件事,禁不住叹了一声。 小涛问:怎么了? 江明说:唉,开学到今天都快一个礼拜了,不知为什么,方梅她还没回来上课……我想这个礼拜天到她家去看看,把她叫回来,你和我一块去吧! 小涛没说什么,只是慢慢地点了点头。 第十五章 正月十二。 这一天的天气很好,老天似乎给足了面子,不但没有下雪,而且还破例让太阳出来亮了相。即使偶尔一阵细风吹来,也像丝一般软绵绵的,带着一股暖暖的阳光的酥味。 今天是星期天,按照两天前的计划,江明准备和小涛、范勇一块去方梅家看看,叫她回来一块儿上课。 临出发之前,江明特地去了一趟办公室,把这个想法和班主任说了,想征得班主任的支持。 然而,江明说完了,班主任并没有明确表态,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你去吧,她要回来就回来,要实在不愿回来,学校里也没有办法。 江明对班主任冷漠的态度很不满意,但嘴上又不能说什么,便怏怏地出了办公室。 小涛和范勇站在大门口等着他,见他出来了,立刻跑到他跟前,问:怎么样?班主任说什么? 江明没有回答,叹了口气,说:咱们出发吧! 小涛心里顿时就明白了八九分。小涛说:我早就说过嘛,方梅这次期末考试成绩在二十五名以外,不是班里的重点培养对象,班主任能热心管这事才怪! 范勇说:算了吧,你整天就知道扯你那些歪理! 小涛说:范勇你甭不服气,我说的都是事实。方梅若是像刘一志那样,学习成绩那么棒,你试试看,到时不用你说,班主任也早就亲自上门去请了。 范勇说:看你说的,好像你什么事都懂似的! 小涛说:你别不相信,这里也不是说没有先例。大上届,咱们县有一个高三学生,本来学习成绩挺不错,蛮有希望考上清华,但就是高考时没发挥好,出了点小问题,奇--書∧網离第一志愿清华大学差五分,没考上,第二志愿虽然录取了,而且也是个不错的学校,但人家愣是没看得上。人家传出话来,说不上了,回去再复习,明年接着考清华。你猜这下怎么样?范勇问:怎么样?小涛说:咱县几所高中一听,都派专人专车去了,去抢这学生,那架势,就像去抓人。 那咱校也去人了吗? 怎么没去?咱校不但去了人,并且还许诺人家一大串优惠条件。说到时他要肯来我们学校复习,不但给他争取一个省“三好学生”名额,另外还免除他复习一年里的所有学杂费,还有,那学生有个弟弟念初三,如果他弟弟要上咱五中,不用考,免试入学。可就是这样,人家也愣是没看上咱校这破环境,没来……如果换成是差生,你试试?哼!…… 那么……你说那人后来到底去了哪个学校?考上清华没有?范勇问。 考上了!哎,你没看报纸吗?……后来,他去了县一中,去年高考时考上了清华,报纸电视成天报,轰动了全县不说,老师也跟着风光,听说校长还拿回不少奖金…… 范勇听完,感叹了一阵,便没话了。 三人很快上了小路。按照预先的计划,三人准备走山路,这不仅是因为山路比较近,还有一条原因就是三人好久没有爬过山了,况且这几天又下过几场雪,走山路还能顺便看一下风景。 山有些陡,路被厚厚的雪盖住了,难以辩认,很不好走,三人于是走得很辛苦,不时有人摔上一跤,摔得哇哇叫苦。 越往上走,雪越多,踩在上面简直见不着脚,也难怪,今年冬天本来就下了不少雪,加上山上的雪又没化,自然不好走了。雪被山风吹得发脆,踩在脚下“咔哧咔哧”地响,时间长了,似乎有一种美妙的节奏感。往上,山上的风渐渐大了起来,吹到树桠上,发出一种沉钝的声响,便抬起头,一看,原来树上挂满了白色莹洁的树挂,树挂在阳光下晶莹闪光,乍一瞧,好像一棵棵树都是冰做的,漂亮得没法说。 一路上,三人没有多少话。当爬到山顶的时候,每个人都出了一头热汗。 江明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这个时候,他发现不远的前方有一块平整的雪地,便招呼三人停下来,说:歇歇吧,歇会儿再走。 三人于是都停了下来。 江明走到前面的一块大青石旁,站上去,四处望去。阳光下的雪景很美,也很壮观,无边无际的雪把远处的山、河、房子、树木连接成一片,气势磅礴地一直延伸到天边,与同样茫茫的天际接在一起。平日里的喧闹与肮脏也仿佛一刹间被这美丽的雪景净化掉了,天地间只留一派静谧与祥和…… 江明一时沉浸在眼前这种壮观的风景中,有一种心驰神往的感觉。但是这个时候,范勇却突然提到一个人。范勇说:江明,你还记得初三时和咱俩一个班的肖展吗? 江明回过神,说:怎么不记得?他学习成绩好,听说他中考时考进了咱县一中的奥林匹克重点班。哎,对了,你怎么突然间想起他来了? 范勇说:我也不知道,也许是看到这雪景的缘故吧!唉!肖展他以前最喜欢看雪景了,在初中的时候,有好几次,我们都偷偷地跑到学校后面的山上看雪景…… 江明点点头,问:肖展现在怎么样? 他?范勇叹息一声,道:他死了! 什么?他…… 你不知道吗?范勇说:肖展他死了! 死了?江明瞪大了眼睛,他想到了初中里那个整天活泼好动而且有着水一样眸子的肖展,他怎么会死呢?江明一时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他是怎么死的? 他自杀了。 自杀? 范勇点着头,说:是卧轨自杀的。 怎么会这样呢? 范勇便叹息着摇了摇头:谁知道呢?听他一个班的人说他是因为想不开才自杀的。你也知道,在初中时他学习好,一直是班上数一数二的尖子生。刚上高中时他学习也不错,可上了高三以后,学习太紧,考试也多,渐渐就有些吃不住劲了。 第14章 后来家里见他成绩有些下降,就逼他,老师也不时在课堂上点他的名,他心里面的压力越来越大,同时也觉得很窝囊。终于有一天,老师又一次批评了他,可能批评的很重,他想不开,晚上,就一个人去外面的酒店渴了酒,把自己灌得酩酊大醉,而后跑到县郊的铁道上,卧轨自杀了。 江明从大青石上下来,蹲在地上,低着头。 范勇又说:听人讲,在肖展死的那天晚上,有七八分钟,周围的居民一直听到有一个人在铁路的方向嚎啕大哭,哭得很悲痛,很绝望,后来火车声来了,又过去了,就再也没听到那哭声…… 要我看,肖展就是傻,傻过了头,他干嘛要自杀呢?范勇的声音哽了起来:俗话说,好死不如赖活着,江明你看我,你也知道,我老爸硬逼着我考经济学院,我要不听他的,他就踹我。你说我活得不窝囊吗?我窝囊啊!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像个受人摆布的木偶似的,活得一点滋味都没有,我没想过自杀吗?想过!可仅仅是想一下就立马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我知道,老爸他是爱我的,所以我不能自杀。我自己窝囊一些没什么,我不能把痛苦留给我父母…… 我一直忘不了一件事,有一回,星期天返校,天突然下起了雨。我家到车站那段路是泥路,一下雨就满道泥浆,根本没法走。我爸就从车棚里推出自行车,让我坐到车后座上,然后他推着车,一步一滑地上了路。那天的雨很凉,夹着簌簌的风,不一会儿就把我老爸的衣服打湿了,可他一点也不顾……一路上,他把牙根咬得格格响。我知道,那是他的腿又疼了,他有风湿性关节炎,一下雨就疼得没法过。那一次我什么也没说,却再也忘不掉那一天了,每次一想到那天的情形,我就觉得我老爸真是伟大,尽管有时他爱的方式可能不对。我还想,今后,无论我做什么事,一定要对得起我老爸,即使他不对,我也要对得起他……可肖展倒好,还没怎么着就自杀了,把所有的痛苦都留给了他的父母,父母辛辛苦苦地把他养大,容易吗?到头来他却先走了,他父母会伤心成什么样子?…… 范勇说完,竟忍不住流下眼泪来。 江明和小涛都沉默了。 风又大了起来,山顶上,三个人静静地蹲在那儿,谁也不说话。 后来,三人慢慢地站了起来,默默地往山下走着…… 下了这座山,最多再走一里路就能看到方梅村了…… 上山容易下山难。况且上山都不容易,下山就更甭提有多难了。一路上,三人小心翼翼地走,还是不断地摔跤。三人直后悔当初选了这条路。路上的气氛显得很压抑,一想到刚才的事,三人的心情便轻松不起来了。 大约走了半个多小时,数不清究竟摔了多少次跤,三人终于到了山下。 回头望望山顶,每个人都长长地吁了口气。再看眼前,前方是一条平坦的小路,过了这条路,就到方梅村了。 江明转过脸,看了看小涛和范勇,因为刚才的事,两人的脸板得和两扇门似的,很严肃。江明觉得老这样下去有些不妥,别的不说,恐怕到了方梅家也会影响到方梅的情绪。 江明努力调整一下自己的情绪,说:好了好了,别板着脸了,事情过了就过了,打起点精神好不好?小涛,你平时鬼点子最多,你就给我们讲个笑话吧! 小涛没应声。 讲一个吧!江明说。 小涛抬起头,看了看江明,江明正满含期待地看着他。小涛想了一下,只好答应了。 小涛说:给你们讲一个。不过这笑话是我胡编的,好不好笑我就不知道了。 江明说:没事,你讲。 小涛清了清嗓子,酝酿了一下气氛,便开始讲。 小涛说:某某学校里有两个高三学生,这两个人有一个共同的爱好,那就是爱打赌,他们平时几乎什么都赌,赌高赌矮赌胖赌瘦赌谁的眼大谁的眼小谁的头发长谁的头发短等等等等。他们的关系很好,但有一天,却为一件小事争执起来。事情因英语试卷而起。甲一口咬定说高三半年来一共做了566张英语试卷,而乙则反驳,说,不对,应该是568张。两人就开始争,争得面红耳赤,便发狠打赌,谁输了谁请客,请赢的人吃20块钱的羊肉串。同意之后,两人就开始一张张地查,查到最后,果然是568张。乙一下子乐得满鼻孔吹泡,甲却很纳闷,心想:怪了,自己另外那两张试卷呢?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就这样,甲赌输了,怏怏不乐地请了客。但甲老是觉得自己输得挺窝囊,就一直忘不了这个茬。再后来,有一次甲上厕所,猛然之中想起另外两张试卷的下落了。甲猛拍一下脑袋,说:唉!我说我怎么只有566张试卷,原来那两张是因为一个多月前拉肚子,上厕所的时候被随手当手纸用了。 江明和范勇“噗哧”一声都笑了,笑得险些岔了气。江明说:小涛真看不出你还有这么一套! 笑声冲淡了刚才沉闷的气氛。笑过之后,三人继续往前走,很快就到了方梅村。站在村头,三人都有些发怔:方梅家到底住在哪里呢? 三人正犹豫着,远处传来一阵嬉闹声,三人不约而同地抬起头。只见远处一拉溜跑过来五个小孩,那几个小孩年龄都在八九岁左右,他们“嗷嗷”叫着,每个人的手里都握着一根棍子。 一会儿工夫,他们几个便跑到一块空旷的平地上。其中四个人,分成两组,用手中的棍子当武器,拼起“刺刀”来。正当拼得难解难分时,那个没有被分组的小男孩握好一个雪球,悄悄地窜到一个穿蓝毛衣的小男孩身后,冷不丁砸向那小孩的后脑勺,看得出他砸得很猛,一下子便把那小孩砸哭了。那小孩一屁股坐在地上,哭着不起来了。 另外几个小孩听到哭声,顿时都停了手,愣了。扔雪球的小孩很得意,“嗷嗷”直叫。 江明猛不丁地愣了一下,之后急忙跑了过去,把坐在地上的小孩扶起来。 那小孩哭得更凶了。 江明给他拍净身上的雪,说:别哭,小弟弟,他跟你闹玩呢!说完,江明对扔雪球的小孩说:你这小孩子,怎么可以这样,快过来哄哄他。 那小孩朝江明翻了翻白眼球,梗着脖子说:就不! 江明被噎了一下,他没想到那小孩会这样,江明很生气,说:你……你怎么这么坏?! 那小孩又翻了个白眼,说:坏也不用你管! 一旁的小涛火“噌”地一下窜上来,说:小兔崽子,你再嘴硬,我揍扁你! 江明心里很不是个滋味儿,想:这是谁家的小孩,怎么这么没教养,真应好好地治治他。但又一想,自己这么大的人,和一个小孩子一般计较,不太好,就没再理他的话。 江明给那哭的小孩擦了擦泪,说:还疼吗? 那小孩哭着说:疼! 江明对站在右边的一个小孩说:你把他送回家行吗? 那小孩点点头,说:好吧!就拉着他走了。 过了一会儿,见他们两个都走远了,江明便转过脸,问左边的小孩子,说:你知道方梅家住在哪儿吗? 那小孩问:你找方梅? 江明点点头。 那小孩说:方梅是他姐姐。说完,他用手指了指刚才扔雪球的小男孩。 江明的心里“咯噔”一下。 他感到自己的心中有些难以接受。方梅平时那么文静一个人,怎么会有这样一个缺乏教养的弟弟呢? 江明问那刚才扔雪球的小男孩,说:你真是方梅的弟弟吗? 那小孩又白了江明一眼,说:关你屁事! 小涛一听,又冲上来,想好好教训教训他。江明把他拦住了。 江明说:你带我们去你家好吗? 那小孩想了一下,说:行是行,不过……你得给我两块钱! 什么?两块钱?你……你这小东西还想诈人呐! 小涛叫道。 江明拉住小涛,示意他别冲动。 小涛“哼”了一声,便退到一边去了。 江明说:我给你! 说完,江明便从兜里掏出两块钱,给了他。 那小孩把钱装进兜里,说了声:跟我走吧! 四个人很快就到了方梅家。 方梅家住的是一溜低矮的旧平房,在周围的一大片瓦房中,旧平房丑小鸭般蹲在那里,显得很土气。平房的院墙东边塌了一段,临时堆放了一垛木柴堵着。 小孩推开院门进了院,江明他们也随着他进了院。院子很小,堆满了玉米秆和麦草,乱七八糟的。有几只鸡在院子里自由地踱来踱去,把鸡屎拉得满院子都是。见人进了院,扑楞扑楞乱飞。这时,江明忽然听到一阵洗衣服的声响,一抬头,才发现院子的东北角坐了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正在费劲地搓着一件大人的上衣。 听到院中有脚步声传来,屋里走出一个中年妇女。 谁呀!中年妇女边走边说。 江明他们这才注意起眼前这中年妇女来。她站在那里,看容貌,显得很苍老,似乎能有五十多岁。她穿着一身旧衣服,头发有些枯黄,也许是疲惫所致,两只眼睛枯井一般,显得没有一丝精神。她的两只手里分别攥着一块玉米面饼子和一管大葱,她先是咬了一口大葱,紧跟着又啃一口饼子,嚼一嚼,很艰难地咽下去。 那小孩“噔噔”跑过去,喊了一声:娘! 江明顿时明白她就是方梅的娘,走上前去,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婶子。 方梅的娘说:你们是…… 江明说:我们几个是方梅的同学。 第15章 方梅的娘点了点头,问:你们有什么事吗? 江明说:不知道什么原因,这两天方梅没去上课,我们受学校之托来叫方梅回去。 方梅的娘又点了点头,说:噢…… 江明问:方梅不在家么? 方梅的娘说:她出去了,一大早走的。 到哪儿去了? 上镇里卖糖葫芦去了。 怎么?你们不让方梅念书了?江明吃惊地问。 方梅的娘立马摇头,说:不是,是她自己不愿去了。我们没有逼她退学。 噢?……江明有些惊奇,沉默了。 方梅的弟弟一直缠着他娘,这个时候,终于能插上话了,便死拽着他娘的衣角,说:娘,我要钱! 方梅的娘立刻板起脸,说:要钱干什么?不给! 他依旧缠:我就要,我要去买果奶喝! 方梅的娘唬他,说:没钱! 他于是大哭大闹,哭着哭着,就势滚到地上,在地上打起滚来。方梅的娘终于受不住缠,说:好了好了,别哭了,快起来,娘给你!说着,她便撩起衣襟,从裤兜里摸出一个布包,解开扣,拽出一块叠得四四方方的手绢来,一层层揭开,犹豫了半天。终于狠狠心,从里面捡出一张最皱的一元钱来。 不行!一块钱我不要,我要两块!说着,他又要打滚。 方梅的娘急忙又拿出一块钱:行了行了,我的小祖宗,快别闹了,让人笑话。 方梅的弟弟一见他娘给了钱,立马破涕为笑,拿着钱,奇#書*網收集整理一蹦一蹦地跑了出去。 方梅的娘收好布包,对江明他们苦笑一下,说:你看,你看,让你们见笑了不是? 说完,又尴尬地笑了笑。 这时候,一直坐在院中洗衣服的小女孩站了起来,走到她跟前,说:我洗完了,娘! 江明仔细地打量了一下这小女孩,她长得和方梅很相像,脸很圆,也很可爱,却被冻得紫红紫红的。手也可能是长时间泡在水中的缘故,冻得像根葫萝卜。一双眼睛盯着江明他们,扑哧扑哧地闪,洋溢着充裕的水质与灵气,那眼睛的后面,似乎透着一种忧郁,也隐藏着一种焦灼的渴望。 方梅的娘说:玲儿你回屋吧!回屋烤烤火。 那个叫玲儿的小女孩便转身回屋了。 江明问方梅的娘:方梅什么时候能回来? 方梅的娘抬起头,说:不知道。可能要中午十二点吧! 江明看看表,现在已经十一点多了。镇里离这儿不算远,二里多地,若现在去,没准能在路上遇见方梅。 江明便说:婶子,那我们就不在这儿等了,我们去镇里找方梅吧! 三人出了方梅家,往镇里的方向走去。 一出村,小涛便感慨起来,说:唉!怎么也没想到,方梅的弟弟竟然那么差劲,我看都是他娘把他给惯坏的! 还有那个小女孩,从她的眼里,我总觉得她似乎有话要说,她真是太可怜了!范勇也叹息道。 江明什么也没说,他说不清自己的心里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了,只是觉得心情很复杂,他低着头急急地走着。他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快一点见到方梅。 十多分钟后,三人来到了镇上,看样子镇上今天赶过集,但因为是正月,集通常赶不到天晌就散了。三人来的时候,集上已没有几个人了,一些卖菜的小贩正在收拾摊位。 江明一眼就从几个卖糖葫芦的人中认出了方梅的背影来。江明便从背后喊了一声:方梅! 方梅听到声音,想跑。但终于没有跑,被追上来的江明他们三个围住了。 小涛说:找你找了半天,累死了! 范勇说:是啊!你干嘛跑这儿来卖糖葫芦,快回去吧,和我们一块回学校上课。 方梅的脸一下子就红了。低着头,双脚不断地在地上来回划圈。 江明很注意地打量了一下方梅的脸,他很吃惊,才十多天不见,方梅瘦了许多,脸色也显得苍老了。 半天,方梅终于抬起头,说:你们都回去吧!我不想念了。 为什么?三人异口同声地问。 方梅又低下头,不语。 小涛说:是不是你爹和你娘逼你,不让你念了? 方梅摇了摇头,说:是我自己不想念了。 江明叹了一口气,说:方梅你这样说可真是太让我们失望了,我们大老远地跑来了,难道你就让我们听这样一些丧气的话吗? 方梅说:我…… 江明从方梅那欲言又止的表情中看出她似乎有什么心事,江明便问:你是不是有什么困难?要是有,你就和我们说,我们几个都会帮你。但如果你要现在不念了,那么我们就太为你可惜了。你不妨好好想想,从小学到现在,我们念了多少年了?十二年!我们都走到这一步了,容易吗?你再仔细想想,还有几个月就要高考了?十二年你都挺过来了,就差这几个月吗? 方梅说:你讲的道理我全明白,但是……我是真的对自己没有十足的信心。每年的高考题都那么怪,我真的没有信心考上大学。与其现在还一直赖在学校里干花钱,还不如趁早就回家挣钱! 范勇说:方梅你别去想那么多,你学习比我强多了,我还没发愁呢!……你怎么就说考不上大学呢? 江明说:是啊!你不试试怎么知道呢?就算是赌也应该赌一下。 方梅沉默了,过了好久,她才慢慢抬起头,说:我知道你们都是为我好,可是……我们家太穷了,我实在不想再这么死拖下去。 小涛说:没事,要是因为学费的关系,你别担心,我们几个都帮你!俗话说:众人拾柴火焰高,咱们齐心协力,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 方梅忙说:小涛你误会我的意思了。若真是沦到那一步,要你们那样帮我的话,我就更没有脸坐在教室里了。 江明急了,说:这也不是那也不是,到底是为什么?你总得和我们说个明白啊! 方梅抬起头,望着江明他们,说:你们非要我说吗? 是! 听到这话,方梅的脸“唰”地一下子又红了,便赶忙低下头,方梅说:其实我真不想再提这些……可是……方梅问:你们去过我家了吗? 江明说:嗯! 方梅说:那你们也一定都知道我有一个妹妹和一个弟弟了? 江明说:是的。 那好吧!我也就不妨掏出心来,把我的想法都告诉你们……其实,我先前也并非不想说,只是……我真的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我就想到哪说到哪儿,可能会很长,很乱,你们听着可别烦。 三人点点头。 方梅说:我妹妹和弟弟分别是什么样的人可能你们会知道一些,不是我这个做姐姐的袒护谁、偏向谁,凭良心说,我弟弟他不是个好东西!但我爸妈重男轻女,为了生个儿子,被上面罚了好几千,好不容易得了这么个宝贝儿子,疼得不知姓啥,什么事都偏向他,把他惯得不像个样。以往,我去上学的时候,家里什么活都是我妹妹干,就这样,她也常挨我爸的打。有时我想想,真可怜我妹妹,我恨不得能把这些火撒在我弟弟身上,狠狠地揍他一顿! 你们前面说要帮助我,我真的很感激你们,可是,我想了,就算你们帮我闯过这一时,可你们又能帮我一世吗?就算我能考上大学,又怎么样呢?我们家的情况你们也都看见了,根本没有那么多钱让我上大学,到时候就算勉强能上,那么前提条件也肯定是让我妹妹辍学,我妹妹本来就够可怜的,这叫我这个做姐姐的怎么忍心呢? 好吧!就算撇开这些不谈,这一切难关都过了。可大学毕业呢?能分配吗?要是毕业后再找不到工作呢?到时我还得回来。回到这个穷地方我能干什么?大学里学到的知识能用得上吗?不能! 闲的时候,我就常常想:这个世上,什么东西最最实在呢?我想过很多,后来我终于找到了最终的答案:是钱!没错,这世上只有钱才是最最实在的东西!有了钱,你才可以办事;有了钱,你才心里有底;有了钱,你才有能力在毕业后打通各个关节,才能被分配到好的单位工作;有了钱,你才可以干你想干的事……可是这一切,我有吗? 有一件事留给我的印象十分深刻。我姥姥村有一个大学生,是学生物学的,前年大学毕业了,也是因为家里穷,没有钱送礼,结果就在分配的时候出了问题。他先是被分配到本市,市里又把他分配到县里,县里手一推,又把他拨到乡里,可乡里也没地方安置,没法,就随手把他塞到了滑石矿里,跟各村招来的农民一样,下矿井挖滑石,凭力气吃饭……你们不妨想想,一个大学生,辛辛苦苦学了四年,可四年过去了,最后大学里学的东西一点也没用上,他窝不窝囊?……结果那大学生只干了三天,就再也待不下去了,不得不离开,现在他还在家里待着,赶集时做点小买卖。 也许你们会告诉我,考上大学以后在学校里好好学习,争取出类拔萃,到那时终究会有人赏识,会被用人单位要走。可是,我也不是没想过,大学里人才济济,每个人都想出类拔萃、出人头地,可终究达到目标的会有几个呢?大多数人还不都是摆脱不了平平的命运吗? 是的!也许就从那时候起,我开始强烈地认识到钱的厉害。慢慢地我就这么想:干脆回家算了,我回家做点小买卖,挣些钱,那么我妹妹就能安心地上学了。我可以为她攒钱上大学,为她毕业后打通关节,这样她也就不需要为难了。 第16章 她就可以找份好工作,一辈子留在城里,不用回家种地受苦了。 三人都默默地听着方梅的话,一言不发。 方梅接着说:外人看来,也许觉得我掉钱眼里了。其实,说实话,我并不爱钱,然而这世道就是这样,世人就这么个偏见,你没钱行吗?不行!就说年前期末那次捐款吧!我看得出,其实不少人家里都很困难,捐钱也都是硬撑着捐的,我也不瞒你们,为了挣到那二十块钱,我好几个星期天都没有好好地休息过,我不知在垃圾场里捡过多少废品……可结果呢?你们也知道,老师并不在乎你那点钱是不是靠血汗挣来的,而是在意你捐的钱是多是少。高飞他的钱是自己挣来的吗?不是。可是他却受到表扬,还作了报告。为什么?就是因为他家的钱多!这就是钱的厉害! 有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很可卑,就像一只小蚂蚁,尽管自己一直努力地向前爬呀,爬呀!付出了那么多艰辛。可是,无论它怎么努力,命运还是掌握在别人的手里,一旦别人要它去死,它即使是再顽强,也不得不认命了…… 方梅说完了。大家一时间相互对望着愣在那里,不知该说什么好。 江明也沉默了。那一刻,他也明白了,方梅的选择并非一时冲动,而是经过了无数次的深思熟虑的,他也清楚,即使自己再劝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的。江明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惋惜,他有些不甘心,他不禁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你真的不回去了吗? 方梅说:你们不用劝我了,我能做出这样的选择,也是想了很久的。 江明心里十分难受,他说:其实,我还是很希望你能把高三这最后几个月念完的,就算考上大学不去念,也至少证明你有这个实力。同时,也算多学一点东西吧! 学东西?方梅冷冷地笑了一声,说:你说能学到什么实用的东西?学了十二年了,从初中就开始学物理、学电,可净是些理论上的东西,那次我们家的电灯开关坏了,我愣是连修也不会修! …… 走的时候,三人的心情很沉重,都有些抬不动脚步。方梅猛地想起了什么,赶忙取了三支糖葫芦,追上去,塞到三人手里,让他们在路上吃。三人收下了,却要给钱,方梅一个劲地推辞。推了一会儿,没推掉,方梅就把钱收下了。 走出老远了,江明猛地回了一下头。方梅仍站在那儿,向这儿望着。江明慢慢扭回头,心里很难受。他的脑子里恍恍惚惚地,像做了一场噩梦。江明发狠似地咬了一口糖葫芦,酸酸地。 一瞬间,江明突然想起了许许多多的往事,一种说不出的失落凝聚在心头,挥之不去,让人直想掉泪。 江明便赶紧抹了一下眼,咽下糖葫芦,抬起头继续向前走。那一刻,江明觉得自己的心仿佛一下子老了许多……  第十六章 返校的途中,范勇嫌走山路太累,便提议从大路走。走大路虽说远了一点,可总比走山路要轻快许多。 江明和小涛一想有道理,便决定听范勇的,从大路走。 天已晌午了,大路上没有几辆车,偶尔见到几个骑自行车的人,也都骑得飞快,“嗖嗖”地,一闪即过。 走了一会儿,三人都有些累了,想停下来歇歇。这个时候,忽然听背后响起了一阵汽车喇叭的声音。三人立刻回过头,一看,是一辆红色的小面包。江明的心里便核计起来,寻思着搭个便车。然而车到了跟前,却突然加快了速度,“呼啸”一下从三人身边疾驶而过。车身带起了不小的风,裹着细碎的雪粒,扑到三人的脸上。 小涛的脸色骤然间变得难看极了。对着刚过去的面包车,小涛愤愤地唾了一口,随后又不知骂了一句什么。 江明有些奇怪:小涛你认识车上的人? 岂止认识!小涛一脸愤然地说,狗日的,那是我们村的书记! 范勇有些纳闷,说:你们村的书记怎么得罪你了?看把你恨的,像要把他吃掉似的。 我恨不得能一刀宰了他!小涛咬牙切齿地说。因为他,我们那破村,年年被县上评为致富先进村! 范勇不明白了:那还不好吗? 好个屁!对他来说倒好了,年年都从上面拿不少奖金,可当老百姓的却惨了! 为什么? 小涛说:这不是明摆着吗?年年村里都得集资纳粮,作为富村,你就得勒紧腰带多交! 范勇“噢”了一声,略有所悟。 狗日的,不知他家里存了多少钱!前年,他爹死了,光办丧事就花了三万块,你们想想,他一个屁大的书记,哪来那么多的钱?还有去年,说是要修路,村里都集资,按人数收,每人收80元,可结果呢?那条路至今连动都没动! 怎么能这样?你们村里就没人告他? 怎么没有?操他妈的!他后台硬着哩,告不倒!告他的人都吃了亏,被他报复了,再往后就没有人敢告了。 三人都叹气。 小涛说:江明你还记得我和你说过我想当官吗?也许我这想法挺幼稚。因为我还不知道自己究竟能不能入上党。但我可以肯定的是,就算前景再怎么艰难,我也一定不会轻易放弃的!……哼!咱们慢慢瞧着吧! …… 走了好久,三人都觉得有些饿,尤其是范勇,从早晨到现在,一直没吃东西,饿得连连叫苦。三人寻思:就算现在能回到学校,吃饭也来不及了。便决定在外边吃顿饭。可是又一琢磨,眼下前不见村后不挨店的,上哪儿弄饭吃? 后来,小涛脑子一转,想到了一个办法。 小涛建议去弄几个地瓜烤烤吃。小涛说:我记得以前这一片有不少地瓜窖,就是不知现在还有没有地瓜了。 三人便四处找地瓜窖,很快就找到了一个。说是地瓜窖,其实是口井。井都是以前生产队时留下的,不深,最多两三米,后来生产队不用了,也没填上,如今仍有人用它储存地瓜。 小涛从兜里摸出一只打火机。 江明说:小涛你从哪里弄来的打火机? 小涛笑了笑,说:随身携带的! 江明一下子严肃起来,说:你说实话,是不是学着抽烟了? 小涛又笑了笑,没说话。 江明叹了一口气,说:不是我说你,我希望你最好别去学抽烟。 小涛低着头,他用打燃的打火机点了一张纸,待纸烧得正旺时,一松手,掉进井里,火没有马上熄灭,这说明井下面还有氧气。小涛说:我跳下去,你们在上面等着,待会儿弄上地瓜之后,你们再用腰带把我拉上来。 地瓜井不深,井口也比较宽敞,小涛轻轻一跳,跳下去了。井下面很宽阔,有一铺炕那么大,里面果然储存了不少地瓜。小涛挑着细长的红瓤地瓜扔上十几块。江明说够了够了,便放下腰带,把小涛拉了上来。 小涛从捡来的干柴中揪出一小把,在一块闲置的土地里堆成一个小堆,点上了。风吹着,火烧得很旺,烧了一会儿,灭了。小涛把地上的灰拨弄开,露出一片刚被烤过的地皮,用手一扒,很软。小涛于是在地上挖了起来,一会儿工夫,便挖出一个四四方方的小土窖。土窖是两层的,中间架了一块薄薄的石板,土窖的边上开了一个小口,是出烟道。 小涛放了一些柴草在土窖下层,点上火,把地瓜摆在上层,然后又在地瓜上面覆了一层土…… 火苗窜动着,在风的鼓吹下,渐渐旺了起来。时间不长,便有一丝暖人的香气被风送上来…… 小涛熟练地翻动着地瓜,嘴里“嘘嘘”地吹着气,不时地用手捏一捏,若地瓜仍很硬,就再翻一翻……过了一会儿,第一炉地瓜终于烤好了。 三人蹲在火堆旁,浑身让火烤得热哄哄的。三人一边吃着香甜的地瓜,一边大声地说着,笑着。 唉!那真是一顿让人回味无穷的美味啊!…… 第十七章 天气一天一天地热了起来。 前些天,高三的毕业会考结果下来了。总的说来,班里的成绩还是比较乐观的,整个班级只有陆小涛、柳丽丽和马兆鹏三个人不及格。及格的人那一刻都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有的还忍不住高呼“万岁”以泄激动。按照规定,会考不及格者须交纳补考费,在一个月后参加市里统一组织的补考。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会考胜利所带来的轻松与慰藉也都只是暂时的,若是长期这么自喜下去,便会很危险。所以不到两天,这股热气便消散得一干二净了,更多的人又在为即将到来的高考开始了新的冲刺。 于是,时间就在这样的日子里,伴随着试卷和复习资料厚度的增加一节节地往前蹦。偶尔一怔,便猛然发现教室后面黑板上的日期又变了——“距离高考还有99天!”。于是大多数人又都吓了一大跳,怀疑时间仿佛叫谁偷偷咬去了一大截似地。 这当儿,每个人心中的压力都大了起来。一坐到座位上,就会感到一股莫名的紧张。事情通常就是这样,往往心中一紧张就觉得学不下去了,而一旦学不下去,心中的紧张便又会增加一分。如此一来,心里的压力像滚雪球似地,越滚越大……然而,即使再怎么学不进去,每个人仍要撑出一副静心苦学的样子,一则为了应付老师,二是在心理上给对手造成一种无形的压力。所以,这段日子里,无论你哪个时候走进教室,仍然都会看到一种热火朝天的学习场面。然而也有例外的。 首先便是柳丽丽。这些天,柳丽丽仍然是一副老样子,就连晚自习也很少上了,男友依然走马灯似地换。 第17章 据说,被柳丽丽甩过的男生过后大多痛不欲生,学习成绩更是一落千丈。可尽管如此,仍有不少痴情的男生苍蝇一般围在她的身边。这也难怪,谁让人家柳丽丽长得就是漂亮呢? 这段时间里,小涛也显得特别浮躁,仿佛会考不及格天就要塌下来了似的。江明曾不止一次地劝过他,让他努力,争取补考时考个好成绩。可话说了不下十遍,一点作用也没起,过后各科的测验小涛依旧时常亮红灯。再后来,小涛干脆连作业也不交了,一到上课时间便趴在课桌上睡大觉。江明看了以后,很着急,有一次,江明特地找了小涛,和他谈了很长时间,小涛却说:江明你别管我了,反正我已经是个破罐子了,我也就不怕再破摔下去了。还有一次,小涛在厕所里抽烟,被进去方便的班主任撞了个正着,自然又少不了一顿暴风骤雨般的批评。 江明问范勇,说,你知不知道这段时间小涛怎么了,是不是他家里出了什么事?范勇说,不知道,让我打听一下。后来范勇打听小涛同村的一个人,问明情况后,便找到江明,告诉江明说,小涛的父母离婚了,小涛现在和他父亲过。江明听了,很长时间沉默着。 学校每年的五·一期间都要开一次规模不小的运动会,从未停断过,今年自然也不例外。眼下距五·一还有三十多天,学校下了命令,让每个班尽快把参赛人员的名单统计好,报上来。 江明在体育组开过会之后,就直接去了趟办公室,把这事和班主任说了。班主任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热情,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你到体育组问问,看看咱班不参加行不行?快高考了,要是参加还得多分心! 江明便去打听,打听到的结果是不参加不行,说新校长对他上任以来的第一次运动会非常重视,打算开得比往年隆重些,因此规定每个班都必须参加,成绩好坏、参赛是否踊跃,将直接与班主任的奖金挂钩。 江明把打听到的情况和班主任说了。班主任没再多想,便说:你回去好好地组织一下,让同学们都踊跃报名。 晚自习的时候,江明在班上宣布了运动会报名的事。然而一节自习课过去了,却没有一个人报名,江明急了,只好在课间挨个做动员工作,效果仍然很不理想,每个人都是一句话:快高考了,不想为运动会的事分心。 江明把情况如实汇报给班主任,班主任差点又蹦高,说:我就不相信没人报……随后对江明说:你回去告诉他们,就说谁要报名参赛,有奖品,得第一名的奖励50块钱的奖品,以此类推,第二名,40块钱,第三名30块…… 江明有些吃惊:真的发奖品吗? 班主任说:真的! 可是……钱呢? 班主任说:这是小问题,用不着你操心,到时每个同学收几块钱就有了。班主任说完了,想了一下,又说:不过,收钱的事暂时先别和同学说…… 江明点了点头,回去了。 这一次,报名的人果然十分踊跃…… 下了晚自习,刘一志留在最后,见班上人都走光了,就拉住江明,问:江明你今天所说的事是不是都是真的? 江明说:没错,班主任亲口说的! 刘一志的脸一下子红了半边,欲言又止。 江明问:你有什么事吗? 刘一志犹豫了好久,终于鼓起勇气,说:你……你看我报名行吗? 你?……江明看了看刘一志瘦弱的身体,目光中有些怀疑。 刘一志忙拍拍胸脯,说:江明你别看我瘦,但我很能跑! 江明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江明问:刘一志你实话实说,你是不是又遇到什么难事了? 这一回,刘一志的脸“唰”地全红了,低下头,不停地搓着双手。好久,刘一志才抬起头来,说:你要我说真话还是假话? 江明说:那还用问,我要听的当然是真话! 刘一志说:说实话,江明,我是冲着你说的那奖品来的! 奖品? 是的!江明你也知道,我每个月都要给我妹妹寄生活费,可是……下个月的钱至今还没有着落呢! 江明陷入了沉思。他被刘一志的精神感动了,过了好一会儿,他说:那好吧?你想报什么项目? 刘一志说:你说每个人可以报三个项目,我寻思了一个晚自习,就报五千米、三千米和一千五百米三项吧! 什么?江明惊得差一点跳起来,老半天才定神,江明说:刘一志你没搞错吧?你这身体甭说连跑三项长跑,就单说那一个五千米吧!你到时能撑得住吗? 刘一志说:不知道,试试吧!要是让我报短跑、跳高什么的我就更没戏了,我的爆发力不好。我想只有报长跑才多少有些机会……江明你放心,到时我一定豁出命来跑,我绝不会给咱班丢脸的。真的!……就算我不为咱班想,为了我妹妹,为了那50元钱,我也一定要跑好! 江明沉默了。 好吧!江明终于答应了。不过……若是到时候真的不行了,你可别死撑。 刘一志点了点头。 过了一会儿,江明突然又想起一件事,说:对了,你这个月寄钱给你妹妹了吗?要是钱不够,我先借点给你用用。 刘一志听了,一脸感激,忙说:不用不用!已经寄走了。我从生活费里扣出来的,到时我花钱时省着点,能够! 江明听得有些心酸,好久,他叹了一口气,说:要真的缺钱花你就先和我说一声,如今用脑重,你可千万别把身子给饿坏了。 刘一志听后又一阵感动,说:我知道了,你放心吧,我心里有数!停了一会儿,刘一志又说:江明我还有一件事,想问问你行不行。 江明问:什么事? 刘一志说:你能不能和班主任说一下……到时我要真的得了好名次,我不想要奖品,我要奖金行不行?那我就不用先把奖品卖掉,到时直接把钱寄给我妹妹就行了。 江明说:行,我给你问问。不过刘一志,你也得听我一句,为了你的身体着想,三项长跑我不能让你全部报,我只允许你报一项,你选择一项吧! 刘一志想了想,说:那好,我就报五千米! 第十八章 四月二日是五中校庆的日子,往年每到这一天,学校都要放师生们半天假。在这半天里,大家可以随便玩玩,傍晚时,全班同学聚在一起,包顿饺子,开个晚会,尽情庆祝一番。 因为几个月前才换了校长,所以今年的校庆似乎要搞得比以往还要隆重。校园里被打扫得干干净净,路灯也被擦拭得一尘不染,大门口悬挂了灯笼、条幅、气球等。整个校园被装点得焕然一新,像要过年似的。 上午照例上课。吃过午饭,便开始玩,一直玩到四点多,江明带领班上几个长得较壮的男生,到伙食管理处领包饺子用的面和肉。和往年一样,面是调好的,肉馅也拌好了。[奇qisuu.书]据说,为了这次校庆,前些日子,学校特地从附近农民的手里买回两头牛,宰了。 江明几个人把肉和面抬回教室,一班人便“哄”地一下子围了上来。江明一边大声嚷着“别乱别乱”,一边快刀斩乱麻,把全班四十八个人划为六个小组,按组把面和肉分了下去。各组便开始忙活起来了。 江明把小涛、范勇、刘一志分在自己这组,本想再拉几个较铁的哥们过来,可一想不妥,若整个组里都是男生,那谁来包饺子呢?于是,又为自已组里点了四个女生。 教室里很快热闹起来,说笑声,打闹声连成一片。也难怪,平日里学习压力那么大,大家难得有一个放松的机会聚在一块儿交流。这当儿,每个人都暂时忘掉了那恼人的作业,忘掉了不久将要面临的高考,同时也忘掉了平日相互间一些小小的摩擦与不快,大家尽情地说着、笑着,都被这一刻的欢乐深深地感染了,每个人都从内心里希望能把这个时刻多留一会儿…… 六点多一些的时候,饺子终于都包好了。乍一看,饺子包得千奇百怪、五花八门,让人看了直想笑。但谁也没有笑出来。 接下来,每个组点出两名男生,到食堂里煮饺子。 江明这一组由小涛和范勇端饺子。江明是班长,在前面带队。到了食堂,才发现来得有些晚了,前面早已站了三四个班,两口大锅“嗞嗞”地冒着白气。锅底下的火很旺,猛一掀锅,蒸气便“忽”地一下子盈满了整个食堂。 江明走过去,问食堂里的一个瘦瘦高高的师傅,说:还需要等多长时间? 那师傅看了看江明班所站的位置,回答说:半个小时! 于是便站在那儿等。刚开始时都还觉得有些好奇,可时间一长,就有些烦了,不少人都开始抱怨起来。江明觉得老是这么靠着也不好,就让一部分人先回去了,只留下小涛、范勇和另外两个人在这儿等着。 时间过得很慢,只觉得仿佛等了半天了,可猛一抬头,前面的队伍依然很长。 就在每个人都等得心焦火燎的时候,一件谁也没有意料到的事发生了。 从食堂的门口传来一阵忽重忽轻的脚步声。仔细一看,原来是一个衣服脏乱的老人走了进来。那老人长得很瘦,几乎只剩一副骨架,黝黑的脸皮松驰着,像一张揉皱的牛皮纸。他的上身穿着一件破棉袄,棉袄和下面的裤子仿佛是从垃圾堆里捡出来的,早已破得一缕一缕的,被风一吹,像一串串摇动的榆钱。 食堂里“唰”地一下子静下来,大伙的目光都转到了老人身上,每个人都用一种好奇而怜悯的目光打量着他。 第18章 老人的腿有些跛,一步步蹒跚地走过来。他可能是好长时间没吃过东西了,走得很慢,很无力。饥饿使他的腰佝偻着,脸呈青黑色,也使得他那本就无神的眼睛愈发像一盏快要熬干的油灯似的,发出一种黯淡的光。 突然,老人黯淡的眼里蹦出一个火花,之后的一瞬,像一个贪财的人猛然间发现了一大堆金子似的,那火花立刻蔓延成一道亮光。老人跛着脚,迅速向前跑去,跑到一个地方,便蹲下了。这时候,大家才看清楚,原来那地上躺着三只煮熟的饺子,其中有一只还被人踩过一脚。老人一屁股坐在那里,怕有人会和他抢似地,一脸慌恐地向周围看了看,确定周围的人不会对他的饺子构成威胁时,才定下神,抓起地上一只饺子,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吞了好久才咽下去。很快,两只饺子被他吃了下去,又看了看那只被踩过的饺子,犹豫了一下,便捡起来,放进嘴里。 人群中顿时“啊!——”地发出一阵沉闷的叫声。人人都瞪大了眼睛,吃惊地望着他。 老人吃完了所有的饺子,便慢慢地站了起来,蠕动着喉结,一步步朝煮饺子的地方走去…… 滚开!滚开!一阵粗鲁的吼声把许多人从惊讶中惊醒了。紧接着便见到食堂里一个炒菜的胖子走了过来。胖子走上前,狠狠地推了老人一把,老人本就摇摇晃晃,不经推,一下子就被推倒了。老人就势跪在那里,不停地磕头,说他饿,饿得快死了,乞求胖子能行行好,给他一点吃的东西,他还说他可以帮助食堂扫地…… 胖子听得很不耐烦,他瞪了老人一眼,又踢踢他,说:走走走!脸上没有半丝怜悯的表情,后来见老人仍跪在那儿不走,胖子便恼了,一把揪住老人的衣服,像拎小鸡似地把老人拎起来,往门口拖。 老人一把抱住胖子的腿,依旧死死地乞求着。 胖子便把老人放下了。 这时候,胖子的肥脸冷冷地跳出一丝笑,胖子说:你想要吃的? 老人慌忙点点头。 那好,你要是肯从我的裤裆下钻过去并叫我一声大爷,我就给你东西吃! 周围的人愣了,继而都有些愤怒,谁也没有想到胖子会这般无耻,提出这么缺德的条件。 老人脸上的肌肉猛地抖动一下,他犹豫了……但很快,难耐的饥饿就把剩下的最后一点自尊战胜了。老人的脸上滚过两行昏黄的老泪,慢慢地趴下去…… 人群中突然间爆出一声大叫,紧接着大伙便看见一个人发疯似地从人群中冲出来,一股风冲向胖子。众人还没弄清是怎么一回事,就见那人已撞到胖子身上,胖子猛然间趔趄一下,被门槛一绊,重重地仰在地上。 江明一下子惊呆了,那人竟是小涛。 满屋子的人也都惊呆了,他们都瞪大眼睛,望着小涛和地上的胖子。 很快,胖子便清醒过来,骂骂咧咧地爬起来,要跟小涛算帐。 小涛一点也不害怕,迎着冲上来的胖子骂了一句:操你妈!你不是人! 胖子一下子就被骂愣了,继而更加恼怒,胖子一脸凶气地吼:你再骂一遍? 你他妈的不是人!小涛又骂了一遍。 胖子“嗷”地一声蹦了高,发着狠往小涛这边冲。周围认识小涛的人此刻都醒过神,见情形不妙,怕小涛会吃亏,便纷纷跑过来,把小涛给拉走了…… 事情匆匆结束了。 因为有了这件事,每个人的心情都很沉重。那天晚上的饺子,小涛没有吃,江明也没有吃。 过后,江明一直担心这件事会传到校长的耳朵里。然而过了两天,依旧风平浪静,江明便明白没有人向上举报,一颗悬着的心才算放下了。  第十九章 转眼工夫,校庆过去四五天了。 这天上午,江明到办公室里送作业,从班主任那儿听到一个消息。消息说近期学校准备像中央那样,在全校范围内来一次“严打”。“严打”的对象主要是那些平时喜欢惹是生非、品德不良的学生,而且校长有规定,每个班至少要选出两个人来。到时候,学校召开批判大会,当着全校老师和学生的面,让这些人在台上亮亮相。 听到消息的那一刻,江明的心里“倏”地凉了一下,紧接着便问:人都选好了吗? 班主任说:选好了,咱班里我定的是马兆鹏和柳丽丽,你认为我定得怎么样? 江明没有表态,心里却觉得学校这么做似乎太过分了。这么一搞,让那些“亮过相”的学生今后还怎么抬起头做人呢? 走出办公室的时候,江明的心里沉甸甸的。 消息很快就变成了现实。第二天上午,当江明又一次到办公室的时候,班主任便对他说:我已经把马兆鹏和柳丽丽的名字报上去了,学校的批判会定在两天以后开,你回去把马兆鹏和柳丽丽他们叫到我这儿来。 江明无话可说,只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回到班上,江明却不知该怎么开口,犹豫好久,他才悄悄地走到马兆鹏的座位旁,叫了马兆鹏。接着又来到柳丽丽旁边,小声地说:柳丽丽,班主任叫你到办公室去。 江明发现柳丽丽的脸蓦地红了一下,随后问:什么事? 江明突然被问得有些心慌,脸上火辣辣的。江明撒了个谎,说:我也不太清楚。 过了两节课,马兆鹏和柳丽丽被放回来了。一进门,马兆鹏就骂骂咧咧地叫开了,嚷嚷着非要找个人揍一顿不可。柳丽丽什么话也没说,悄悄地趴在桌子上。一直到中午吃饭的时间,也没抬起头。 下午,柳丽丽的座位便空了。听柳丽丽同宿舍的人讲,柳丽丽回家了。第二天,那座位依然空着,江明忽然间觉得有些内疚,与此同时,心里隐隐地预感到一些什么。果然,第二天下午的时候,从外边进来一个人——听人说是柳丽丽的哥哥,把柳丽丽的东西装到一个包里,收拾走了。 柳丽丽走了,但学校里的批判大会依然要开。没办法,班主任只好又从差生中选出一个报了上去。开大会那天,台上一摆溜站了二十多个学生,都低着头。那情形,让坐在台下的江明感慨万千,说不出心里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 事情慢慢过去了。 正当江明被烦重的学习压得渐渐要把这事淡忘的时候,江明收到一封厚厚的信。 看到信封,江明立刻便认出了那熟悉的笔迹,知道信是笔友云儿写来的。江明找了一个安静的地方坐下来,激动地拆开信,看了起来。然而看着看着,江明惊呆了。 江明:你好! 说不出给你写信这一刻,我的心里是怎样的一种感受。我感到苦辣酸咸种种滋味一齐涌上我的心头,可就是没有“甜”。“甜”也许曾经有,但是现在,没有了。 也许,当你读到这儿的时候,你会感到很奇怪,你奇怪我为何会写出这般让人莫名其妙的话来,是吗?那么就请你静下心来,慢慢地看下去吧!这可能是一封十分冗长、读起来让人感到很烦闷很无聊的信,但我希望你能用心地读完它,因为这也是我——柳云儿写给你的最后一封信了。从今往后,她再也没脸给你写信了。 你知道吗?就在给你写这封信的前一分钟,柳云儿的内心还一直非常矛盾着,因为她不知道到底该不该给你写这封信,该不该把那些深藏在心中只有她一个人知道的故事告诉你。 但是,她想了很久很久,还是决定要写,虽然她也清楚,当你看完这封信之后,柳云儿建立在你心目中的美好形像从此将会完全垮掉,但是如果她今天不说出来,她觉得自己心里一定会痛苦一辈子的。 柳云儿一直没有把她真实的名字和学校地址告诉你。其实,她这么做是有苦衷的。她怕自己一旦说出了真名,很可能连和你做笔友的资格也没有了。但是今天,她却要满含热泪地把她的真名告诉你。她的真名叫柳丽丽,就是和你同校同班的那个柳丽丽! 也许,看到这儿的时候,你会突然间有一种被人愚弄的感觉,你可能会很恼怒,会恨她,骂她无耻、变态!……不过即使你真的这样想了,她也不会怪你的,毕竟,在五中所有认识她的人的眼里,柳丽丽的的确确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江明,写到这儿,柳丽丽哭了,她感到自己的心像被针猛地扎过似的,很痛。她想到了这三年的高中生活,一时间,一连串的画面在她的脑中不停地闪过。她突然觉得自己的鼻子酸酸的,她感到自己很委屈,她多么想找一个没人的地方,一个人痛痛快快地哭上几天几夜啊! 她感到自己失去的太多了! 尽管,她的身边从不寂寞。但是,正因为如此,她更加意识到自己的可悲,因为这么多的人中,竟没有一个人是她真正的朋友啊!她的内心一直是被人冷落的。 她的脑中时常会浮现出这样一张画面:瑟瑟的秋风中,枯黄的树叶在沙地上打着旋儿,周围是那么地荒凉。一个女孩,她无助地走在遍地荒凉的秋天中。她的心也像这秋天一样荒凉。她走啊走,她感到很冷,很孤独,她多么想遇到一个人,一个可以给她关心和温暖的人啊!可是她没有遇到,她于是继续往前走。她不知自己到底走了多久,后来,她来到一条小河边,突然间,她发现水中的自己头发已完全变白了,满脸都是皱纹,她于是大哭起来,可是她仍然见不到一个人…… 她常常被这种画面吓得不寒而栗,她知道,那个孤独的女孩就是她——柳丽丽啊! 第19章 她也知道,所有这一切都是在这三年的高中生活里造成的。 她痛恨这三年的高中生活! 她怎么能有理由不痛恨呢? ……她常常在梦中回到从前,然而你能想到吗?从小学到初中,她一直是一个听话的乖学生。那个时候,她很喜欢学习,老师也宠她,她一直生活在一种单纯而快乐的环境中,做着单纯而灿烂的梦,把这个世界想象得那么美好!那时她多么幸福啊! 后来,她上高中了,她是以全校英语第一名的成绩升上高中的。刚上高中的时候,她依然对生活充满了热情与向往,也把这个世界看得一片纯净。她甚至连自己的未来也设计好了,她想当一名翻译家,一名出色的翻译家……但是接下来的一件事却把她的梦想打乱了,她的人生也由此彻底地改变了…… 那次,班上有一个长得很帅的男生给她写了一封情书。她第一次收到这样的信,心里自然十分慌恐,然而同时,她也感到一种莫可名状的幸福。她的心里多么矛盾啊!她曾想过拒绝他,但她又有些舍不得,最后,她终究还是轻易地相信了他的承诺,没有拒绝他。相反,从那之后,她对他投入了她所能投入的所有的感情。她一心一意地爱他……但是,她怎么也没想到他会是那样一个人,他只是抱了一种玩玩的态度和她在一起的,而一旦新鲜感过去了,他便抛弃了她…… 他玩弄了她的感情,他不知道那一刻她的心里是多么地伤心,她的心不断地滴血。她于是决定自杀。但是,老天就是不让她死。 她没有死成,她又活过来了,但那一次的自杀却让她身败名裂了…… 一时间,到处充满了对她的嘲弄。 她的心死了…… 她恨死了那个男生,恨他花言巧语,恨他欺骗了她的感情。她也恨自己,为什么当初就那么傻,轻易地相信了他的话呢? 渐渐地,这种痛恨在她心中蔓延开了,变成了对所有男生的恨。也正因为如此,她决定报复! 她自信自己是很漂亮的,因为仍有不少男生给她写信,要和她做那种意义上的朋友,于是她才有机会报复他们。她和他们好,她要让他们一点点地学坏,让他们的学习成绩一天天地下降,然后有一天,再突然把他们甩掉。她要让他们都知道什么是痛不欲生,什么是失恋的滋味!…… 可是老天又是如此地会捉弄人,上了高三之后,她竟突然发现自己喜欢上一个人,这个人虽然并不很帅,但他很有才华,他身上也有一种说不出的气质……然而,你知道吗?江明,这个人不是别人,就是你啊!可是……一想到自己的情况她就哭了。是啊!她还有资格喜欢你吗?没有哇!因为她是一个坏女孩,一个全校公认的无耻、没自尊的坏女孩!既然如此,你又怎么会对她有好感呢? 可是感情这东西真的很怪,她又怎能压抑住自己对你的那份好感呢?她很苦恼,终于她想到一个办法,她决定给你写信,就算不能和你做朋友,但至少可以和你做一对知心笔友。于是她把自己的真名掩藏起来,而起了另一个名字柳云儿。虽然她用的不是自己的真名,可是每次她的信都是用一颗真诚的心写成的。通过柳云儿,她终于可以接触到你的心灵,可以和你说一些平时心里想说却又不能说的话。她常常觉得自己这样有些可怜,可即使如此,她也心满意足了。柳云儿清楚地记得,你在寒假中寄给她的信里是这么写的:“在我的想象中,你一定是一个自信、稳重、聪明而又有内涵的女孩,相信你在你的同学中一定是一个很优秀的人,你的生活也一定过得很精彩很幸福吧!……” 看到这里,柳丽丽哭了,她第一次哭得那么伤心,其实她又何尝不想变成柳云儿,变回原来的自己呢?可是这行吗?不行啊!她不想让自己回过头来吗?她想啊!网可是学校中强大的舆论压力压得她已不可能有机会再回头啊!她第一次深深地感受到:浪子回头也真难啊!…… 她走了,相信你也知道她离开的原因,她觉得自己还是有自尊心的,她无法接受站在批判台上面对台下那么多双眼睛的事实。如果真的非要她那样做,还不如让她去死。 柳丽丽走了,她不知自己会走向哪里。她也许会去找一个没人认识她的地方,在那里学习,生活。她感到自己活得太累了,她想重新做人,也许只有在一个没有人认识她的地方,她才有机会重新做人,做一个你说的那种“自信、稳重而又有内涵”的受欢迎的好人。 三年的高中生活留给她的伤痛太多了,她感到自己的心早已伤痕累累,她真的很累很累了。她恨这里的一切,她想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从今以后,柳云儿再也不会给你写信了。她心里清楚,一旦和你挑明了这些,那么,她与你之间的笔友缘份也就到了尽头了。她在最后只有一个愿望,那就是希望你今后再想到柳丽丽的时候,不要把她想象得太坏太坏吧!她只有这一个心愿,如果你能做到,她就心满意足了…… 真诚地祝愿你永远幸福! 柳云儿 4月10日 信看完了,那一刻,江明的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他感到有一丝凉凉的东西,从他的心底升起,贯穿了他的胸部,一直顶到他的脑中,顶得他忍不住一阵颤动。 后来,江明给柳丽丽写了两封厚厚的信,寄到她的家里,然而两封信都如泥牛入海般,一去便杳无音讯了…… 第二十章 一直沉浸在柳丽丽来信所带来的沉痛中的江明做梦也没有想到,时隔一个多礼拜,小涛竟然会被学校开除。 事后,江明曾无数次地回忆起事发那天早晨时的情形。然而每回想一次,他的内心就会翻江倒海般不平静一次,与此同时,心里对班主任的不满又会加深一分。他想,其实那件事本来是可大可小的,而之所以会这样,完全是班主任一手造成的…… 事情因为早操而起。 以往的早晨,每当到了起床的时刻,校里的大喇叭就会自动播放音乐。大伙儿听到音乐声,便按时起床上早操,从来没误过。然而那天早上,不知是什么原因,起床的时间到了,校园里的大喇叭却没有响,一直过了半个多小时,才响。小涛和宿舍里另外两个人急忙爬起来,一看,宿舍里空空荡荡的,再一看表,便惊叫一声:完了! 小涛和另外两个人匆匆穿好衣服,便急急忙忙地往班上跑。到了班级门口,才发现后门处早已有十多个人站在了那里。很显然,这些人都是因为没上早操而被班主任堵在门口的。 人群里很静,没有一个人敢说话,大伙都规规矩矩地站在后门口,等待班主任的发落。 听消息,因为早操的事,班里被学校点了名,班主任也因此被扣去了半个月的奖金。所以,班主任从教室里走出来的时候,脸冷得像块冰。 班主任阴沉着脸,用充满火药味的目光把十来个人扫视了一遍,便问一旁的体育委员:人都齐了吗? 体育委员查了一遍,小声答:齐了。 班主任突然激动起来,说:你们都看看,现在几点了?再看看你们当中,有几个是前二十五名的? 班主任的话意味深长,大伙的脑袋顿时埋得更深了,气也不敢大声地喘。 老师,你不能怪我们,都怨大喇叭没有响。沉默了一会儿,人群中有人说。 班主任朝说话的地方看了看,是陆小涛。班主任瞪了他一眼:不怨你?那我问你,为什么刘一志能起来?为什么江明他们也能起来?你说,陆小涛! 他们都提前起来到班上学习。小涛说。 答的好!班主任说。班主任说这句话时脸上显得很平静,但越是这样,大伙越是害怕,仿佛这平静的背后隐藏着莫大的阴谋。大伙儿都老老实实地站着。 过了一会儿,班主任向后退了退,把目光笼向所有的人。班主任说: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我多说也没用。说完,又把脸转向体育委员,说:体育委员,整队! 体育委员应声走到人群前面,把十几个人编成两队。 班主任说:你带领他们跑,别在操场上跑,沿着校园的大道跑,一边跑,一边给我喊口号! 体育委员问:喊什么口号? 班主任反问:你说应该喊什么口号? 体育委员想了想,答:喊“锻炼身体,保卫祖国”! 班主任慢慢地笑了,笑得颇有内涵。班主任说:今天咱不喊这个口号了,为了让咱们这些没上早操的人都别忘了这一天,咱们换一个口号喊。 体育委员问:什么口号? 班主任说:喊“我没跑操,我是懒蛋”!给我大声喊!谁要不喊咱们试试! 体育委员犹豫了一下,似乎有什么话要说。但终于什么也没说,便带着一大队人浩浩荡荡地跑起来,一边跑,一边大声地喊口号。口号声在清晨宁静的校园里显得十分清脆,响亮。听到口号声,各班靠窗的人纷纷从窗户里探出脑袋来,向外看光景。 班主任站在过道边上监督,当队伍第三次跑到他跟前时,他让队伍停下了。 班主任喊:陆小涛,出列! 小涛便出来了。 班主任冷着脸说:你喊口号了吗? 小涛说:没喊。 班主任哼了一声,说:你还挺理直气壮的呢!你为什么不喊? 小涛板着脸,不说话。 那好,现在你就站在这儿,给我单独喊! 第20章 快喊! 小涛依旧板着脸,不说话。 班主任冷冷地笑了笑,把体育委员喊过来,说:你回去找张大一点的纸,写张纸条。 体育委员问:写什么? 你就在上面写:“我没跑操,我是懒蛋”,写完了再找块胶布来。 大伙都很纳闷,班主任找这些东西干嘛?体育委员也挺奇怪,但他什么也不敢问,就回去了。 一会儿工夫,体育委员就出来了,把班主任要的东西都弄齐了。 班主任冷笑道:陆小涛,我教了这么多年学,没见过一个像你这么刺毛的学生,我知道,你是存心想跟我对着头干是吧?好!你不喊也罢,我有的是办法治你!看看咱俩谁能硬过谁! 说完,班主任把脸对向体育委员,说:去!把那张纸条贴在陆小涛的脸上。 体育委员惊得一哆嗦。 这……体育委员看看班主任,又看看陆小涛,很为难。 快点贴!班主任发火了,吼道。 体育委员犹犹豫豫,不知该怎么办。 小涛依然板着脸站在那儿。 班主任瞪着体育委员,说:你贴不贴?你不贴我找人往你脸上贴。 体育委员的脸“唰”的一下白了。 这个时候,小涛突然自己开口了。 小涛说:你别为难他了,我自己贴。 小涛的话让所有的人都怔了一下,大伙儿瞪大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小涛慢慢地从体育委员的手中拿过纸条和胶布,好像还十分冷静地对着人群笑了一下,随后就把纸条贴在了自己的脸上。 那一刻,所有的人都张大嘴巴,惊呆了。 算你识相!班主任得意地笑了,说,你给我老老实实站在这儿,站两节课!班主任说完,又对另外的人挥挥手,说:你们都回教室吧! 其余的人便都回去了。 班主任回过头,又看了小涛一眼,说:告诉你,陆小涛,想跟老师作对,以后干脆连想也甭想,你还嫩着呢! …… 早自习课一下,各班的人“呼呼”地都出来了,把小涛围在中间,像看耍猴的一样看。小涛面无表情地站在那儿,纸条在他脸上不停地飘荡…… 很快地,全校的人都知道有一个叫陆小涛的学生早上没跑操,被班主任罚在外面“示众”。 …… 江明一下早自习就去找班主任,希望他能让小涛回去。班主任阴沉着脸说:你甭替他求情,我说过的话不能改,你要再求情你也跟他一样,到那儿站着!…… 上午第一节课下课了,小涛依旧孤零零地站在那儿。 …… 然而第二节课下课的时候,小涛却不见了。班主任知道后,火了,骂道:你敢跑,这回找到你看我不整死你!便叫人到处找,结果找了一节课,把学校翻了个遍也没找到。这才都有些急了。 整整一个上午,没有小涛的消息。 一直到了下午课外活动的时候,学校里来了两个公安,大伙才知道小涛出事了…… 公安很快就找到了班主任的办公室。 那当儿,江明也在班主任那里,为小涛的事着急。 公安一进门就问:陆小涛是你的学生吧? 班主任说:是!他……他怎么了? 公安说:他上午在酒店里喝酒,喝醉了酒后和别人吵吵起来,吵着吵着就抄了酒瓶子,砸到那人的头上…… 那……陆小涛呢? 在派出所里! 被砸的人怎么样? 伤的不轻,还在医院里躺着。 …… 当天晚自习,学校领导便在大喇叭里宣布了一条决定:开除陆小涛的学籍! 因为眼下陆小涛仍被拘留在派出所里,学校里便找了几个学生,于第二天早上让他们把陆小涛的东西全部送回到他的家里。 第二十一章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了。 这段时间,整个班里一下子冷清了不少,在小涛被学校开除之后,班上又有不少厌学的差生自动回家了。据说学校领导对这些自动回家的差生是持支持态度的,也曾下过一道口头命令,让各班的班主任在班上宣布这样的决定:成绩在二十五名以后的学生,谁若想回家,学校里不反对,至于毕业证,大家也不必担心,到了发毕业证的那一天,学校一定会派人通知你们回来领的。 正是这一句话,使得不少整日为了一张毕业证而死死靠着的人都回家了。 剩下的人大多都想在高考中奋力地搏上一搏。所以,每天一大早,天还未亮,班上就已经有不少人坐在座位上学习了。学校早晨的亮灯时间早在一个多月前便做了调整,提前一个小时亮灯。 这段日子里,江明心事忡忡,总是天不亮就自动醒了,然后想睡也睡不着,只好到班里学习。后来,就渐渐形成了习惯,偶尔哪一天早上没到班上学习,一天里都会心神不宁,好像担心别人的知识会在一个早上的时间里超过自己似的。 这些天,刘一志一直为运动会的事不断地忙碌着,并且早已将每天的起床时间调至了四点,每天早上起床后,他先到班里学习半个小时,接着便来到操场上,绕着跑道,一圈一圈地跑。 好几次,江明学累了,出来休息,看到刘一志在操场上这么卖命地跑着,心里便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每一次,江明就那么不由地站在那里,目光随着刘一志的身影转着,并且长时间地沉默着。 有一回,江明和范勇一块出来散步,见到刘一志跑得这么卖命,范勇忍不住嘲笑起他来。 你看,你看!范勇一脸鄙夷地说:刘一志那瘦猴样,还想在运动会的长跑中拿名次,简直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痴心妄想! 江明听了,什么也不说,好久,江明才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一脸严肃地对范勇说:不要嘲笑他。他……也不容易啊…… 运动会就在这样的日子里,一天天到了。 运动会的比赛项目分两天进行。头一天的比赛很快过去了,然而比赛的结果让全班人大失所望,班上参加的几个项目发挥得都不好,总成绩在高三六个班级中名列第五。对此,班主任很是着急,把满腹的希望都寄托在第二天的比赛里,希望在这一天里能产生奇迹。 …… 五千米长跑安排在第二天的下午进行。 比赛马上就要开始了,却忽然出了一件挠头事:全班的人找遍了整个操场,就是见不到刘一志的影子。 江明心急如焚。 范勇对他说:没准是刘一志害怕了,临阵脱逃呢! 江明没心思反驳他,心里也有些担心,但他已顾不了那么多了,只好亲自去找,找遍了大半个校园,最后终于在厕所里找到了刘一志。 刘一志刚刚束好腰带,准备往外走。 江明急急上前抓住刘一志的胳膊,说:快!比赛马上就要开始了!话说完,江明突然发现刘一志的脸色一片苍白,便“哎呀”惊叫一声,问:你这是怎么了? 刘一志苦笑了一下,说:没什么,拉肚子,跑了好几趟厕所了! 江明觉得自己的脑袋“嗡”地一下胀大了,心急火燎地说:哎呀,关键时刻到了,怎么……会这样呢? 唉!也怪我!刘一志一脸沮丧地自责道:平时舍不得吃点好的,今天中午的时候,我心想下午就要参加长跑了,怕自己吃的不好影响发挥,所以买饭时我特地多买了一份烧肉。哪知……这该死的贱肚子偏偏受不得这种宠…… 江明的心一下子凉透了,他叹息着摇摇头,说:算了,算了,你别跑了! 什么?算了?刘一志惊叫起来。这怎么能行?为了今天这场比赛,我吃了多少苦?我怎么能在这最后的关头放弃呢? 可是你的肚子……能撑得住吗?江明一脸担心地问。 刘一志尽力使自己沉静下来,说:江明,你放心,今天就算不是为了咱班,就光是为我小妹,我也一定会拼命把这五千米跑好的! 江明看了看表,便不再说什么了。 …… 当两人气喘嘘嘘地回到操场上的时候,已经是第三次点名了。所有参加五千米长跑的运动员一拉溜站在起跑线上。刘一志急忙也站到起跑线上,他的双脚刚一落稳,发令的枪声便“叭”地一声响了。 运动员们听到枪声,一窝蜂似地跑了起来。 学校操场的外圈是五百米,跑五千米就是跑十圈。起初的时候,每个人都精神抖擞,步伐也很大,但是跑过一圈之后,运动员的步伐就明显地变小了,也开始慢了下来。渐渐地,运动员之间拉开了一定的距离。跑在最前面的是三班的一个瘦高个。从上高中以来,他一直保持着校五千米的长跑记录。刘一志跑在第二位,紧紧咬住瘦高个。 刘一志面无表情地跑着,他的眼睛瞪得很大,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当他跑到江明他们身边的时候,全班的人一齐为他呐喊加油。江明紧紧地盯着刘一志的脸,他发现刘一志的脸色更加苍白了。江明心里觉得有些悬。 当跑到第三圈时候,前三名与后面一大群人的距离明显地拉大了。跑在最前面的依然是瘦高个,刘一志距离瘦高个约五米,居第二。跑在第三的那个运动员脸挺黑,剃了个平头,平头紧紧地跟在刘一志身后,似乎在寻找合适的机会,试图一举超过刘一志。 到了第六圈的时候,刘一志满脸是汗,身上的衣服也湿透了。他的脸上已看不出苍白了,有些发红。他凸着眼,紧紧咬住牙根,面无表情地跑着。 第21章 观礼台上的大喇叭也响了起来,在进行曲的欢奏中,每个人都风箱般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旁若无人地跑着…… 计时员举起了牌子,提醒运动员,已经是第七圈了。 这个时候,一直跑在刘一志身后的平头突然之间加快了速度,一股风似地超过了刘一志。观众台上顿时发出一阵“嗷嗷”的尖叫。刘一志见状,脸上“唰”地掠过一丝慌乱,他不甘心就这么样落到后面,立刻也加快了步伐,皱着眉头,没命地向前跑。两人僵持了一段时间,终于刘一志又把自已变回到第二的位置。紧跟着,刘一志凭着这股冲劲,一下子又把平头甩出七八米。观众台上“嗷”地一声叫了好。平头一看,想得第二的希望已经泡了汤,便渐渐地放平了步伐,一心安守于他第三的位置了。 第九圈开始了。比赛进行到了白热化的程度,整个观众席上几乎沸腾起来了,每个班都在为自己的运动员高呼加油。此时此刻,江明已无法从刘一志的脸上看出任何痛苦的表情。江明也站了起来,和全班的人一起大声地为他喊:加油!加油! 当比赛还剩下最后五百米的时候,刘一志突然开始了加速。他把自己的头向后仰着,口里发出“啊啊”的叫声,箭一般向前冲去。近了,更近了,他在瘦高个的右面,身体已与他平行了,全班人都站了起来,高声喊:刘一志,加油!刘一志,加油!瘦高个一见情况不妙,也加快了速度,拼命地跑,两个人就这样僵持着,把第三名甩出有三十多米远。 距离终点就剩一百米了。借着一段弯道,瘦高个猛然间向右前方斜跨一步,很显然他想插到刘一志的前面,用自己的身体压住刘一志的步伐。但他这个动作来得太突然了。刘一志猝不及防,腿被瘦高个的后脚跟猛地一绊。两人同时趔趄一下,步伐乱了套,紧接着两人双腿一抖,身体都失去了平衡,一同栽倒在地上。 观众台上“啊!——”地发出一声惋惜的惊叹。 那一刻,江明也呆了。 平头趁机超了上来,把自己变到了第一名的位置上…… 江明和班上几个男生急忙奔下台去,把刘一志拖了起来。突然,刘一志神思恍惚地大喊一声:别拦我!……疯了一般,挣开来又往前跑,但他早已迷失了方向,只跑出两三步,便双腿一抖,又一次趴倒在地上,口里吐着白沫……江明和另一个人立刻又把他架了起来,一直架着他出了操场…… 刘一志脸白得像纸,不省人事了…… 第二十二章 一转眼就到六月底了。 自从经历了上次运动会的打击,仿佛一夜之间,刘一志变得老成了。人也一下子瘦了许多,整天抑郁不振,就连上课时也时常走神,话更少了。 大家似乎都意识到了刘一志这种变化,很奇怪,但学习已进入了冲刺阶段,人人都紧张得像要上战场似的,哪还顾得上这些? 各科的复习这时也都进入了最后阶段,模拟考试一场接着一场。本校的、邻校的、本市的、本省的、外省的以及全国历届的高考试题轮番上阵。在这种阵势的连续轰炸下,所有的人神经都麻木了,麻木使他们对最简单问题也常常失去了正确判断的能力。但是即便如此,考试依然继续进行。课堂上时常出现这样的一幕:下课铃响了,这一科的试卷还没有收上来,另一科的老师便闯进来了,满教室哗啦啦地撒卷子……以致于连上厕所也成为一种奢侈。 这段日子里,老天也跟着凑起了热闹,从五月中旬到现在,足足有四十多天没下过一场雨了。天干得要命。每天太阳都火球般悬着,热得几乎要死人。自来水早已经供应不上了,有时甭说洗脸,连喝水都成了问题。每天,班上都分了值日生,到三里外的苹果园去抬水。有一回,中午,几个人热得实在受不了了,偷偷地跑到几里外的水库洗澡,学校领导知道以后,就把这几个人开除了。 七月的第一天。 这天中午,下了最后一节课,江明拿起饭盒,正准备去食堂买饭,忽然听见教室后门口有一个陌生人在喊:你们班有个叫江明的吗? 江明转过头,看了看陌生人,说:我就是,有事吗? 陌生人说:大门口有人找你。 江明有些奇怪,心想:大热的中午,会是谁呢?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来,便放下饭盒,出去了。 到大门口一看,江明顿时吃了一惊:那人竟是娘。 娘孤零零地站在大门口,不时探探头,向校园里望一眼。 江明忍不住激动起来,大老远喊:娘,您咋来了? 娘见江明出来了,便笑着迎了过去,说:没啥,今儿赶集,顺道过来看看你。 江明细细地打量了一下娘,才二十多天没回家,娘似乎又苍老了许多,脸可能是因为整天上山,被太阳晒着,比以前又黑多了。 江明的嗓子眼像被什么东西堵了一下似的,说不出话,好半天,江明才问他娘,啥时候来的? 娘说:来一个多小时了。 江明点点头,说:您咋不直接到班上找我呢? 娘说:本来想进去,可又一想,不妥,我怕耽误你学习哩!再说,你们一班人都上课,你娘我穿这么破,怕给你丢人…… 娘!——江明喊了一声,打断了娘的话,他感到鼻孔里猛地酸了一下,江明说:娘,您别这么说。 娘看了江明一眼,尴尬地笑了笑。这一笑,满脸的皱纹立刻便堆了起来,晶亮的汗珠滚进了密密的皱纹里。 娘说:……前一阵子,大江他娘和我说了一件事,说她到学校里给大江送钱,因为穿得太破了,结果全班人都笑话她,大江觉得自己在同学面前丢尽了面子,愣是两个礼拜没和他娘说一句话…… 江明直愣愣地站着,只觉得眼眶一阵阵发热。 娘又说:娘知道你孝顺,不会像大江那样,但娘总得为你的面子考虑考虑啊! 江明紧紧地盯着娘的脸,他发现娘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满是坦诚,一点讽刺他的意思也没有。江明的心中忽然有了一种酸楚的感觉,差一点就让眼泪流出来。江明赶紧抹了抹眼,说:娘,您以后再来就直接到班上找我,没有事的,我不觉得丢人,相反,我为您自豪! 娘站在那儿,笑着,什么话也不说了。 过了一会儿,江明似乎想到了什么,就问:娘,您来这里找我,是不是家里出什么事了? 娘说:没!家里一切都好!……只不过是我今天来赶集,你爹让我顺道来看看你,说都七月一了,还有六天就高考,家里什么都好,叫你心里不用挂念,放下心,一门心思考试! 江明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觉得心头掠过一丝暖意。 没事就好!良久,江明点点头,说:您一来,我就担心,还以为家里出什么事了呢! 哪有什么事?娘说完又笑了。笑着笑着,娘又说:不过要是非问有没有事,其实也有一件事,是好事。 江明问:什么好事? 娘说:我前天刚找了份工作,给咱村的石子厂挑水。原先挑水的人嫌活太累,不干了,厂里就找到我,说一天挑三趟水,给三块钱呢! 说完,娘又笑了。这一次,娘笑得很自豪。 江明的心里蓦地生出一种说不出的难受。他想到了娘说的那个石子厂,去年暑假里他曾去过,那石子厂建在半山腰,山上没有水,工人们喝的水都是人一担一担从村里挑上去的。挑一趟水要走二里多地,一路上净是乱石,山又陡,很不好走。挑这么一趟水,中间不知要歇多少回呢! 江明的鼻子一阵发紧,他噙着泪,说:娘,您一定要注意身体,甭累坏了…… 娘说:你放心,我心里头有数呢! 江明点点头,又问:我爹他好吗? 娘说:好!……你看,你不说我倒差点忘了,你爹也有活干了。前些日子,他跟人家学做锈花,学了十来天,现在总算学会了,一天做下的锈花能卖两块多钱呢! 江明听了,禁不住又一阵心酸。他怎么能不心酸呢?在农村里,通常只有女人们才做锈花,男人谁要干这活,会被人笑话的。就算撇开别人的议论不说,江明知道爹以前是个急性子的人,像他这么一个粗人,要学会做锈花这样细致的活儿,是多么不容易啊!…… 娘说:你爹自从学会了做锈花以后,你不知道他那个高兴劲啊!简直和个小孩子似的,成天嘻嘻哈哈,精神头也比原先好了许多。你爹对我说,这下子可好了,终于又可以挣钱了,再也不用做一个只能坐在炕上吃闲饭的废人了。 听了这话,江明的眼泪一下子便涌出来,他急忙用手去抹眼睛。 娘问:怎么了? 江明忙说:没什么,汗流到眼睛里去了。 娘没再追问,低头解开上衣口袋的灰扣子,抽出一块叠得四四方方的手绢,一层层剥开。里面是几张被汗水浸湿的钱,娘看了看,从里面取出三张十元的钱,递给江明,说:你爹让我捎点钱给你,他说快高考了,你学习费脑子,让你多买点好吃的东西补一补。 江明忙挡住娘的手,说:娘您不用给我钱,上次带的钱还没用完呢!还有一个多礼拜高考就完了,能够! 娘坚持把钱塞给江明,说:你先拿着,家里钱也够用的,你一个人在学校里,倘若真的缺钱花,也没处借。要是花不了,你再拿回家。 江明望着娘,半响,终于伸手接过钱,放进上衣的口袋里,之后,又在外面轻轻地按了几下。 第22章 娘这才松开脸,笑了。 娘抬起头,朝不远处的柳树上看了看。火辣辣的太阳下,柳树病恹恹地垂着头,纹丝不动,其中有几棵早已经翻起了白花花的叶子。地上依旧没有一丝风。太阳不厌其烦,将大地翻来覆去地烤着,烤得大地热浪滔滔的。 娘猛然间想起了什么,转过头,看了看江明的脸,见他的脸上满是汗水,便问:热吧? 江明一听,天还真有点热呢! 娘向四周看了看,说,你先在这儿等等,我一会就回来。说完,娘就一个人走进校大门口旁的商店里,问老板:有雪糕吗? 老板说:有! 娘问:都有什么样的? 老板说:什么样的都有。有一块钱一支的,五毛钱一支的,还有冰棍。 娘想了想,说:那你给我拿一支一块钱的雪糕和一支一毛钱的冰棍吧! 老板说:没有一毛钱的冰棍,有两毛钱的,行吗? 娘犹豫了一会儿,说:那……算了,你就给我拿一支一块钱的雪糕吧! 就要一支? 嗯,一支就行。 老板把雪糕递过来,娘付了钱,走出商店,把雪糕塞到江明手里,说:吃了吧!天热着呢! 江明见娘只买了一支雪糕,就问:您呢? 娘笑了笑,说:我不爱吃,再说雪糕那么凉,我的牙也受不了。 江明不说什么,低头撕雪糕外面的塑料包装袋。江明从来也没有吃过这么高级的雪糕,不知道该怎么撕,撕了老半天,才把包装袋撕开了。 江明把雪糕送到娘的嘴边,说:娘,您咬一口。 娘忙摆摆手,说:我不要!我的牙不行! 江明坚持要娘咬一口,说:就咬一口,您要不咬,我也不吃了。 娘没办法,只好咬了一小口。江明说:不行不行,太小了,您再大点咬一口。 娘说:快别让了,那边过来人了,让别人看见了,笑话! 江明一听,便不好再让了。 娘转过身,又一次来到商店门口,问老板:给碗凉水喝行吗? 老板一脸和蔼地笑了笑,说:行! 娘接过老板递过来的凉水,一饮而尽。喝完了,又回到江明身边。娘笑着说:还是喝凉水好,比吃雪糕过瘾! 江明什么话也没说,只觉得嗓眼里又开始一阵阵地发紧了…… 后来,娘抬头看了看太阳,问江明:你还有别的事没? 江明说:没了! 娘说:那好,没事我走吧!你回去睡午觉,别耽误了下午的课! 江明点点头。 娘想了一会儿,又说:高考之前我就不再来看你了,你心里有数,到了考场上,细心考,千万别心慌,也别操心家里,家里什么都好! 江明又点了点头。 娘望着江明,似乎还想说什么,但她害怕江明烦,犹豫了半天,便什么也不说了。 江明看出来了,问:娘您还有什么事吗? 娘笑了笑,说:没了,你好好学习,要听老师的话,和同学好好相处,千万别打架。还有,该吃就吃,不要舍不得花钱,要是钱不够用,你就让咱村的老师给家里捎个信,千万别把身子饿坏了! 江明咬着嘴唇,强忍着泪,点了点头,说:我都知道了,娘! 娘没再说什么,长长地吁了口气,转身走了。 望着娘渐渐远去的苍老的身影,江明终于再也忍不住了,眼泪哗哗地涌出来,砸到了白花花的地面上。 一直见不到娘的身影了,江明仍呆呆地站在那儿,目送着。 第二十三章 整整一个中午,江明没有睡觉。并不是天热的缘故,而是因为一想到中午的情形,他就无法让自己的心平静下来。 下午的前两节课是体育课,因为快高考了,临时做了调整:体育课停了,改上自习课。 起床了。江明回到班上,刚坐下,就听后门有人喊他。那人喊:江明在吗? 江明回过头,他不认识那人,就问:什么事? 那人说:有人找你,在学校大门口! 江明有些纳闷,心想:今天是怎么了,怎么有这么多人来找他?江明便笑了笑,不再多想,急急忙忙跑出去。 江明一口气跑到大门口,一看,又是娘。 江明的心“忽”地一下狂跳起来,紧张地问:娘,您咋又回来了?是……是不是这回出什么事了? 娘连忙说:没事没事。 那你…… 娘便笑了,说:中午的时候,光顾和你说话,把一件重要的事忘了。 江明问:什么事? 娘说:我上午特地给你买了件新衣服,却忘了给你,一直走出两里多地我才想起来。回来后就没找着你。 唉呀,您……怎么就不到宿舍里叫我呢? 娘低了头,说:你们宿舍的人肯定都睡午觉了,我没好意思去叫…… 那您一直在这儿等? 娘点了点头。 江明的眼角一下子又热了起来,江明说:娘您一定还没吃午饭吧? 没!娘说,说完之后,忙又补了一句:不过我一点也不饿! 江明说:怎么可能不饿呢?我到商店里给您买袋面包。 娘急忙一把拉住他,说:快别,面包那么贵,况且吃了也不垫饥,别净花冤枉钱了。娘过一会儿就走,回家吃饭! 娘紧紧拉住江明,江明挣不脱,只好停了下来。这时候,他想起中午的时候自己还留了一个馒头在宿舍里没吃,便说:娘,您到我宿舍里坐一会儿吧! 娘说:不了,你们还要上课呢! 江明说:头两节课没课,上自习。 娘想了想,说:那好吧!我就进去坐一会儿,正好也让你把新衣服试试! 娘便和江明一块儿往宿舍走。这当儿,江明发现娘的手中多出一个包。那包鼓鼓囊囊的,里面好像装了不少东西。 江明边走边问他娘:娘,您那包里装的是啥? 听了这话,娘猛地怔了一下,便停下来了,她望着江明,脸上迅速掠过一丝慌乱。娘忙说:没啥,没啥! 江明也停下来,他对娘慌乱的表情感到奇怪,又见娘不肯说,便急了:到底是啥,娘? 娘的脸立马就红了。好久,娘才吞吞吐吐地说:娘捡……捡的剩馒头……我中午回来,没有事,就在你们学校转了转,看见桶里有不少剩馒头,觉得扔了太可惜,我便捡了,打算带回家喂鸡…… 娘说着,见江明脸上的表情不太对劲了,立刻便像一个做了错事的小孩子似的低了头。但马上,娘又说:你放心,娘保证,娘没有给你丢脸,娘捡馒头时四处看过,没人看见…… 江明的心底猛然泛起一股酸楚的滋味,差一点就哭出来。他并不是埋怨娘捡了剩馒头,他只是忽然间感觉到,娘真是太不容易了。他甚至能够想象得到,娘在捡馒头时会是怎样的一种情形,她为了不给她的儿子“丢脸”,捡那些没人要的馒头时,还要做贼似的四下看看是否有人,她心里会是怎样一种感受啊! 江明感到自己的嗓眼里哽得厉害,便什么也不敢说了,领着娘,往宿舍处走。 到了。 一进屋,娘就四下打量起来。宿舍里乱得不像样,被子大多乱散地堆在铺上……也难怪,马上就要高考了,人人都忙得不知姓啥了,谁还有心思耐心整理床铺? 娘看了一圈,后来,她的目光被下铺上的一个盒子吸引住了。 娘指着盒子,问江明:这是什么? 江明看了看,说:是“忘不了”。 娘不明白:什么“忘不了”? 江明说:是一种补脑子的药,广告上说吃了它能增强记忆力,学过的东西不容易忘掉。 娘很惊讶:这东西真的那么管事?吃了就忘不了了? 江明漫不经心地说:不知道,反正不少同学都吃它! 娘点了点头,没再往下问。 坐了一会儿,娘打开包,拿出衣服,让江明穿。 江明三下两下就穿好了。娘看了看,衣服似乎是专门为江明做的,很合身。娘便高兴地笑了。 江明也很满意,问他娘:多少钱? 娘没直接告诉他,娘说:你猜猜? 江明说:我猜不着,得三十多吧? 娘说:哪用那么多?才二十五哩!说完,娘又自豪地补充,说:卖衣服的非要六十!我说二十五卖了吧!他不卖,我就和他砍价,砍了大半个上午,把那卖衣服的砍得口干舌燥,嗓子都快哑了,他才没办法,松了口。娘滔滔不绝地说着,说完后,便又和个小孩子似地,自豪地笑了。 江明听着,心里面热乎乎的。 又坐了一会儿,便没话可说了。江明竭力想找一个话题,可想来想去,却不知到底该说什么好。 江明没话找话,问:天这么旱,家里的玉米地干不干? 娘说:还行,刚浇了一遍,不算太干。 江明点点头,又问:苹果打过药了么? 娘说:打了!上个礼拜六才打的,是前面你二婶帮忙打的。 咱村的大水库里还有水么? 有,不过也快见底了。唉!这天,再干一干,连洗衣服的地方都没有了…… …… 再往下,又没有话了。 江明觉得浑身不自在,便抬起头,看了看娘。娘也望着他,不知该说什么好。 长时间的沉默。 江明第一次发现,自己与娘坐在一块儿,居然还会有这种尴尬。 他的心中不禁有些难过。 为什么会这样呢?他在心里这样问自己。 第23章 难道自己和娘之间除了生活上的一些鸡毛蒜皮的琐事可以谈谈之外,真的再没有其它所谓的共同语言了么? 这样一想,江明的心里顿时便感到一种难忍的压抑,这种压抑迅速扩大开来,压得他很难过。那一刻,他的心中突然之间有了一种类似于悲哀的悲伤。 他的脑海里也蓦地浮现出许许多多的往事,一种深深的内疚涌上了他的心头。 自己难道不应该好好检讨一下么?他在心中问自己。 是啊,江明,你是应该认真地检讨一下了…… 想一想吧,自从你升上高中以后,你仿佛变成了一个过路的外人,回家的时间一下子变少了。你很少有机会与父母静静地坐在一块,谈谈心,你甚至愿意把更多的心里话写给你的日记,也不愿意向他们诉说。有的时候,他们为了更深一些地了解你,多问你几句,你还会觉得很烦,烦他们多事,问的问题那么幼稚,那么没文化没水平。你一直觉得他们浅薄,觉得他们不了解你,可你是不是又认真想过,自己是否曾给过他们一个可以真正了解你的机会呢? 没有! 然而更重要的是,你竟然没有意识到这一切! 你只是感觉到,你与他们的话题渐渐变得越来越少,他们也越来越不敢随随便便问你什么了…… 就这样,你们之间的距离一天天地拉大了,彼此之间,仿佛隔了一道看不见但谁也无法跨越的深沟。 这就是所谓的两代人之间的“代沟”吧? 可是之所以会造成这种代沟,难道不是你的过错吗? 江明的心突然颤栗起来。 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太对不住父母了…… 不是吗?以前,因为有时心情不好,你不止一次地对父母发过脾气。虽然你知道自己这么做不对,可之后你仍旧一次次无法克制自己…… 现在,你想到了这些,你为此深深地歉疚了吗? 是的!…… 其实,你自己很清楚,在你的内心深处,你是多么地爱你的父母!可是,这种爱却随着自己年龄的增长,而渐渐地羞于表达了……你觉得自己不可能再像小的时候那样,扑在他们的怀里撒娇,或直截了当地说:我爱你们!因为你长大了,你想:既然长大了,也就该有个大人样。所以,你学会了腼腆,所以你也只能把对他们的这份爱深深地埋在心底,而用一种深沉的表情去面对他们…… 但是,你又担心,他们会了解你的心吗?…… 你想到了童年,你是多么地怀念那充满温馨的童年呵! …… 江明低下头,他觉得自己的心里有一种奇怪的东西在上下徘徊,忽冷忽热,说不出到底是一种什么滋味。他于是就这么坐在床边,沉默着,沉默…… 他感到泪水在眼眶中不由地打起了转儿。 弄不清过了多久,江明慢慢站起来,他嘴里喃喃地说:娘,我……我想让您给我……掏掏耳朵。 听到这话,娘蓦地抬起头,她紧紧地盯着江明的脸。她可能有些疑惑,也许,她一时想象不到,江明为何会突然间说出这样的话。 她于是便一下子愣住了。 江明深深地低着头,他不敢去正视娘的脸。他的眼里蓄着泪,说:娘您好久没给我掏过耳朵了,我真的很想让您再给我掏一次耳朵!您忘了没?我小的时候,您经常给我掏耳朵,那时候,您一边给我掏着耳朵,一边给我讲着故事,那时的情形我一直忘不了……现在想起来,那个时刻真……好……我想…… 娘望着江明,点了点头,娘明白了。蓦然中,她的眼睛有些潮湿了…… 娘让江明坐到她的旁边,侧着身,把头轻轻地放到她的腿上……这是小时候给他掏耳朵时让他无数次重复过的动作。而如今,再一次让他做这个动作的时候,娘的心里却突然间有了一种不一样的滋味。是啊!儿子长大了么!你已不太容易有机会亲近他并给他掏耳朵了……唉!不容易呵…… 娘从头上拔下一根发卡,她的手有些发抖,但她尽量稳住自己的情绪,迫使自己平静下来,慢慢地把发卡伸进江明的耳朵里,给他掏起耳朵来……她掏得很仔细,很小心,她觉得自己的眼眶热得厉害…… 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沿着江明的耳脉传递过来,饱含了童年里的那种温馨。这种感觉像电流一般,很快便传遍了江明的全身,江明突然间感到自己太幸福了,他有了一种想痛痛快快哭一场的感觉。 那一刻,他的思绪又一次飞回了童年…… 童年里,娘曾无数次地给他掏过耳朵,他记不清有多少次,都是在娘给他掏耳朵的时候,他静静地睡在娘的怀里。那个时候,他并没有意识到这就是幸福,他只是觉得,这一切都很平常啊!可是如今,当他意识到这是一种幸福的时候,它却不再那么容易回来了…… 江明的心仿佛一瞬间有了一种历尽沧桑的感觉。他一下子想起了很多很多的往事。是啊!那么多的往事,都烟销云散了。而他,却是踏着往事一步步走上来的。他走过了小学,又走过了初中,而现在,高中马上又要变成往事了。其间有多少的酸甜苦辣啊!以前,他曾经为自己做过的某些错事而后悔过,也曾为失去了某些机会而惋惜过,当然,他也曾有过胜利的欢乐,但也不止一次地经历了失败的挫折……可是,如今看来,即使是酸甜苦辣又怎么样呢?还不都是像烟一般地过去了吗? 那一刻,他感到自己的心仿佛一下子触摸到了生活的本质。他感到了生命的悲壮,他突然为此百感交集,泪流满面。是的!生活就是这样无情,你一步步地走下来,永不回头,也永远不可能有机会再回头啊!所有的怀念也只能是作为一种怀念而被自己怀念怀念而已。 江明想着,任凭纷纷扰扰的思绪在已逝的往事中盘旋、驰骋,任这种时而苍凉、时而幸福的感受电一般一次次袭遍全身。以往,每一天,他都不得不保持在一种紧张的学习状态中,他已经好久没有静下心,认认真真地想过这么多了,也好久没有像现在这般感动过了。他感到那是一种永远不可挽回的遗憾了…… 也许,生活就是这样吧!当你在得到一种东西的同时,也必然要失去一些东西。正如随着时光的流逝,你长大了,你得到了很多知识,但是与此同时,你也失去了许许多多宝贵的东西。譬如,你就再也不可能像儿时一样,静静地靠在母亲的怀中,享受那种温暖的母爱了。以前,你可能一直希望自己快快长大,因为那个时候,你处在一种无忧无虑的幸福中,想象着未来的人生是美好的。可是一旦你长大了,又发现人生并非皆如人意,人生又是很无情的,它总是要剥夺你很多美好的东西…… 可是,不管怎样,人的一生,永远都是要向前走的呀! …… 江明流着泪,这是因为对往事回忆而生的幸福的泪,是对自己内心伤痕累累而流的悲伤的泪,也是对往昔美好岁月一去不返而淌的无奈的泪,更是对此刻这种美好与温馨的感觉而洒的欣慰的泪…… 这看似简简单单的一滴滴泪,却又是多么复杂的充满人生百味的泪啊! 他任凭这泪水肆意地流。 因为他知道,人的一生,就是在无数次地抛洒过泪水后,一点点成熟起来的。 每一次的流泪,都是对往日的回忆与告别。泪流过了,你就不会去看你身后的路了,你看到的也就只剩前方的道路了…… 既然是这样,那么,就让你的泪水尽情地流吧! 江明不再克制自己的泪水,任凭它们肆意地流着,一直流过他的脸宠,流到了娘的腿上…… 娘感觉到江明流泪了,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很轻很轻地叹了一口气。 那一刻,整个世界仿佛凝固了…… 说不清过了多久,江明止住泪,一脸幸福地说:娘,您忘了没有?我小的时候,夏天蚊子多,每回我被蚊子咬了,背上痒的时候,我就会让您给我抓痒,[奇+書网-qisuu.]您就给我抓,边抓边问我:抓到什么时候啊?我就说:抓到半夜十二点!……很多时候,我就这样慢慢地在您的怀抱中睡着了……您还记得吗? 娘怎么会不记得呢?唉!娘还以为你早忘了呢!娘停了手,叹了叹,也幸福地说:那个时候,你还爱吃馒头蘸面酱。每次给你吃过了,你都会昂着个小脑袋,直愣愣地盯着我,说:大饽饽蘸面酱真好吃!引得我和你爹都笑。还有那年,唉,娘一想就真觉得对不起你啊!那一年咱家来客,有人送了一袋麻花,你从没见过麻花,嚷嚷着要吃,我想用麻花做盘,怕不够用,就不给你吃,你哭着打滚,我就往你嘴上打了一巴掌,我没想到自己竟一下子失了手,打得那么重,一下子就把你的鼻子打出了血。从那以后,每到春天,天一干,你的鼻子就爱出血……唉,其实你哪知道,我当时是真不想打你呀!我一直那个后悔劲啊!后悔自己当初咋就狠心下了手,打你那么重呢?唉!…… 有吗?我怎么一点也记不得这事了?江明转过头,看了看娘,问。 那一刻,他简直惊呆了。 那是多么陌生的一张脸啊! 自从上了初中之后,这么多年了,他还是头一次这么认真地打量他娘的脸。他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人就是他娘。那几乎是一张与童年记忆中完全两样的脸啊!她的整个脸苍老得像个老人,脸上的皱纹那么多,那么密,交织着,像一张网,两鬓也有了那么多的白发…… 他又一次泪流满面。 第24章 他恨啊!他恨自己!他以前粗心啊!他从来不曾关心过娘,尤其是上了高中以后。如果不是有一次,在杂志上读过一个问卷调查,一个“你知道自己父母的生日吗”的问卷调查,他甚至连娘的生日也不会知道。这么长时间了,他从不曾静静地坐下来,用心去看一看娘,看看她的眼睛,她的头发,她的脸庞……他只是一味地给自己寻找理由:自己忙啊!还要学习呢!……可这算得上什么理由?!…… 江明想着,他现在是多么后悔!他多么希望时光能够重新来一次,给他一个机会,让他能够用心去补偿一下曾经没有给过母亲的关心与爱啊! …… 好久,江明叹了口气,仿佛自言自语地说:小的时候,总是希望自己能快一点长大,长大了以后就可以挣钱,就可以好好地孝敬你们,可是现在,我又不希望自己长大了,我倒希望自己能够停留在小时候,永远都别长大。 娘问:为什么? 江明说:我一长大,而你们就要变老了,看着你们的面孔一天天变得越来越苍老,而且还要因为我的长大操心,为供我上学而拼命挣钱,我的心里就很难过,很不是个滋味儿!我就觉得这一切似乎都是我长大的过错,你们变老都是我造成的! 娘听了没说什么,她轻轻地叹了叹气,便笑了,娘说:别傻了,就算你不长大,我们就不会变老吗?……娘望着江明的脸,又说:人总是要走这一步的,只要能看到你平平安安地长大,一天天地进步,做父母的就没有别的奢求了,也就心满意足,有盼头了,就算是苦也觉不出苦来了……你现在还没有走过这一步,你可能不会明白这些话,不过总有一天,你像我们这么个岁数时,就会明白这一切的…… 江明沉默了,娘也不再说话,继续给江明掏耳朵。 谁也不愿再让谈话打断这种短暂的幸福。 谁都明白,这种幸福的温馨是不常有的,尤其是随着人的一天天长大,就会慢慢失去的…… 那么,谁也不要说话,就让这种温馨多留一会儿吧! …… 后来,娘要走了。 走的时候,娘带走了一大包脏衣服。娘说:你学习忙,衣服我给你带回家洗洗,明天傍晚再托咱村的老师给你捎来。 江明没有阻止娘。 他什么也不想说,一直把娘送到校门口,又送出老远。后来,目送着娘走了。 望着娘渐渐走远的身影,江明的眼睛又一次模糊了…… 后来,江明擦干泪,昂着头,快步向学校走去,他的脚下,水泥路被踩得“咚咚”作响。江明在心里千百次地喊:放心吧,娘!我会好好考,一定不辜负你们的心!…… …… 第二天傍晚,同村的老师交给江明一个包袱。江明回到宿舍里,急急忙忙打开包袱,里面整齐地摞着一摞洗得干干净净的衣服,衣服的最上层,竟放着两盒“忘不了”。 第二十四章 7月5日晴转多云 时间过得可真快呀!高三开学时的情形仿佛还是在昨天里发生的事,那么地清晰。可一眨眼,一年便“倏”地一下子过去了。 后天就是7月7日了,一年一度的高考又到了。想一想,我的心里好像一点底儿都没有。我不禁想问:高三这一年真的就这么过去了吗? 是啊!我的大脑告诉我,这一切的的确确是过去了。可是,我怎么总感觉这一切仿佛都像是在梦里一般呢? 今天傍晚的时候,我找过好几个同学,我问他们心里是不是有底,可他们大多数人都哭丧着脸告诉我,心里一点底也没有。也有一些人,他们笑着对我说:没问题!但我能看出来,他们之中有不少人的笑都是硬撑出来的。 是啊,别看高考年年都要考,可即使你的成绩再好,你就敢说你的心里有底吗?假如出题的人非和你过不去,出一些怪异偏执的考题呢?假如你一旦状态不佳,发挥失常呢?…… 这样的“假如”看来实在是太多了,因而是不可以多想的。否则,你越想就越会觉得自己没信心了。 自从经历了五·一那次运动会的打击,刘一志几乎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整天不说一句话,平日里更难见到他笑一笑。然而这几天,刘一志变了,开始变得爱说话了,有时还主动给别人讲讲难题,课间的时候,也时常见到他开心地笑。我很高兴,心里也终于替他松了一口气。前天吃晚饭的时候,我碰见他,对他说过这样一句话,我说:刘一志,看到你能从运动会失利的阴影中走出来,我很欣慰,真的!下一步,就让我们一同努力吧!力争我们都能在高考时取得一个好成绩! 我一直觉得自己和刘一志之间有着某种意义上的缘份,因而我说的这些话也都是发自肺腑的真心话。我说完这些话以后,便等着刘一志表态。刘一志半天没说话,后来,他慢慢地扬起头,微笑着告诉我一件事,说前些天他娘来学校里看过他,而且还带来了一封她妹妹写给他的信,她妹妹在信中一个劲地鼓励他要好好考,争取考上名牌大学。她妹妹还说,等她放了暑假,她一定每天傍晚都到村口处等着邮递员,为他迎回胜利的喜讯……刘一志说他看完他妹妹的信以后哭了,他想自己再也不能这样沉沦下去了。他说他一定要对得起他妹妹曾为他做出的牺牲,所以,剩下的日子里,他要好好吃饭,多学些东西,把身体和脑子都养好,争取在高考中考出个好成绩,万万不能辜负了家里人对他的期望…… 我听了,什么话也没再说,心里却为他高兴,但同时,我心里也有一丝丝的沉重与酸楚。唉!刘一志真是不容易啊! 三天前,老天总算开恩了,下了一场大雨,雨下了整整一天一夜,这自然是一件喜事。可大雨过后的第二天,高二·三班教室的屋顶便塌下半边瓦,本来吧,房子都是几十年的了,塌了也很正常,幸好当时高二·三班正在上体育课。然而结果还是砸伤了一个人。据说那人是班上的学习委员,每次考试都是班里的第一名,他学习十分刻苦,体育课从来也不去上,每次别人上体育课,他都一个人呆在教室里学习,可哪料到这一次……听人说,当时可能有一块瓦片正好砸到了他的脑门上,自然是砸得不轻。他现在住进了市医院,至于脑子是否受到了损坏现在谁也敢肯定…… 这件事发生的当天晚上,范勇就和我说了一句很让人莫名其妙的话,他说他真希望被瓦片砸进医院的人会是他。我很吃惊,问他为什么会这样想?他半天不肯吭声,沉默了好久,他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要是我被砸伤了,那我就不用参加高考了……范勇说这句话的时候面部表情极为复杂,脸色也难看得像吃了毒药一般。我心里说不出是怎样一种滋味。 和以往一样,今年高考的考场设在县城中学和小学的教室里,明天就要坐车到县城熟悉考场环境了。班主任说:学校有规定,高考期间,所有的考生都要住在县城里,一共要住三个晚上。至于住处,学校里早已联系好了,统一住在县招待所宾馆里,三天的食宿费共二百元。昨天下午,班上大部分人都按照学校里的规定,回家拿钱去了。全班只有我和刘一志没回家。我清楚家里的情况,家里太不容易了,所以我不想回家要钱。再说现在正是夏天,在哪个地方不能随随便便糊弄一个晚上?我便撒了个谎,告诉班主任,我县城里有亲戚,家离招待所不到一里地,到时我住亲戚家里。刘一志的理由和我差不多,也说要住亲戚家。我感到挺纳闷,事后,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我悄悄地问他:你县城真的有亲戚吗?刘一志毫不犹豫地答:这还有假?我二姑是县城的! 今天晚上全体高三学生都不上晚自习。校领导说,都累了一年了,好好休息休息,把大脑放松一下,力争在三天的高考里发挥好。可我回到了宿舍,却怎么也睡不着。是啊,一年都这么过来了,早已形成了一种晚睡的习惯,不到深夜怎么能睡得着呢? 同宿舍里,他们几个也都没睡觉,他们都在写血书。问我写不写?我说不写。他们便都劝我,说你最好也写一张。我问为什么?他们没说为什么,却给我讲了一个故事。故事是这样的:说咱校有一届高三考生,那一年高考的前一天,大部分人都在为马上就要上考场了而立誓写血书。但是也有人没写。没写的人当中就有一个平时学习挺不错的学生,他当时对这一切不以为然。然而高考到了,当他进了考场以后,却突然间觉得心里有一种莫名的恐慌。为什么呢?因为他想到同宿舍的人都写过血书了,而只有他一个人没有写,心里老觉得少了点什么,所以一进考场便有了一种不踏实的感觉。这种感觉一直伴随着他考完了当天的两门课程。但事情至此还不完。当天晚上,他竟连觉也睡不踏实了,总感觉有一团阴影在他脑中盘旋。他想:那一定是因为他没有写血书。他于是愈发心虚了。凌晨两点的时候,他想要是再睡不着那就肯定要影响第二天的考试了。便摸出几片安眠药,吃了下去。然而吃下去了也睡不着,一直到了进考场的时候,脑子里依旧惴惴不安,很清醒。可是后来,考了大约半个小时,安眠药却开始发挥作用了,他渐渐觉得自己的头有些晕乎乎的,后来,竟在考场上睡着了……就这样,那一年高考,他落榜了……后来,他在复读的那一年中总结道:之所以没有考上大学,都是因为高考之前那一念之差,没有写血书啊! 第25章 ……相反,那些写了血书的人当中,本来有一些学习成绩不算太好的,但因为写过血书,所以心里很踏实,考试的时候超常发挥,竟然考上了很不错的大学。此后,每年一到高考时间,大部分高三学生都要写血书…… 故事讲完了,他们又劝我写。我随手翻了翻他们写的血书,内容大同小异,写的都是“希望老天保佑我金榜题名”之类的话。但我最终还是没有写。我觉得这种做法像是在自欺欺人,而且都是高中生呢!还这么做,简直有些愚昧、幼稚!我想,只要考试时我能心静一些,仔细一些就行了。我只希望到时自己能够保持一种好的精神状态,正常发挥就可以了,另外考题也千万别太偏太怪,那样的话,我就谢天谢地了…… 早晨六点钟,大伙都起来了,草草吃过早饭,便坐上学校从外面雇来的客车。后来,见人都到齐了,六辆大客车就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车外,天气阴闷。照以往的经验看,现在早到了该出太阳的时刻了,但太阳依旧没有出。西边的天空布满了黑沉沉的乌云,地上也没有一丝风。看这样子,天似乎要下雨了…… 车里的气氛也很沉闷,大伙谁也不说话,都侧着脸,默默地向窗外望去。江明也沉默着,他的心里有些激动,也很紧张,种种感觉交织在一起,竟使得他忍不住浑身哆嗦起来。他慢慢地吁了几口气,尽力让自己的心平静下来。他在心中默默地对自己说:江明啊!十二年的寒窗苦读,现在都成为往事了,谁也看不到了,如今能看到的就是你高考这一下了。所谓“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没错,高考就是这么残酷。考好了,你怎么说都行;考不好,你说什么都是没有用的…… 六辆客车马上就要驶出五中所在的镇,开向高速公路了。江明不由地转过头,向五中的方向看了最后一眼。当他回过头的时候,一种类似于悲壮的感觉渐渐地在他的胸中升起,他的脑中突然间蹦出这么一句古诗来: “风萧萧兮易水寒, 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第二十五章 江明一个人走在县城的柏油路上。 离天黑只有不长一段时间了,江明的心里此刻却有些犯愁:今天晚上到底在哪儿混一宿呢? 今天上午九点多的时候,客车便把江明他们送到县城里。上午没事干,基本上都呆在宾馆里复习。下午三点多的时候,大伙去看了看考场。看完考场之后又没事了,便都回到宾馆的宿舍里复习功课去了。 范勇叫江明跟他一块到宾馆的房间里坐坐。江明想,待会儿自己还要去找住的地方呢,便推辞掉了,说他现在就要到他的亲戚家里去,晚上也住那儿。 听江明这么一说,范勇就不再留他了。 于是,江明便一个人走出了招待所的大门。 可是,此刻的他到哪儿去寻找他那个所谓的“亲戚”呢? 江明只好一个人沿着县城转悠。这一转就转了大半个下午,天色变得越来越阴沉了。江明心想:得赶快找个地方住下来,否则一旦天下起大雨,可不是闹着玩的。 就在这个时候,江明想起了一个去处,他不禁在心里暗暗叫好。他记得,他们坐车来的时候,曾路过县郊汽车站,江明觉得那里挺不错,地方宽敞不说,倘若天不好,还能挡雨。江明于是便打算去那儿住。可是,他转念一想:假如人家不让在那里住呢?江明想着,旋即又笑了:若人家不让在车站里面睡,那自己就睡在车站外面的楼檐下,天无绝人之路,怎么样不能混一宿? 江明顿时便拿定主意,准备到县郊的汽车站里睡一宿。 江明于是迈开大步向汽车站的方向走。县郊并不算很远,大约有三里路吧!然而虽说不算远,可因为阴天,天黑得比较快,所以还必须快点赶呢! 到车站要经过一片建筑工地,路过那里的时候,工地上的工人们刚刚收工。于是,原本宽阔的道路一下子显得拥挤起来。江明没在意,低着头,继续往前走。 就在江明快要走出人群的时候,他忽然听到有一个人在喊他的名字。 那声音很熟悉。江明立刻抬起头来,一看,他顿时愣住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那人竟是小涛! 江明心中顿时有一种说不出的欣喜,他一个高蹦上前去,朝着小涛的肩头就是一拳,拳擂得极轻,擂过之后,江明的心中却不由泛上一股心酸的滋味。 他怎么能不心酸呢?才两个多月不见,小涛都变成什么样子了?变得快让他认不出来了。人整整又瘦了半圈,脸黑得快赶上锅底了。但看得出,小涛的身板比以前硬多了,脸上也没有了先前那股学生气。从他的穿着上看,他显然是在这个工地上当小工。 江明突然之间觉得自己有太多太多的话想对小涛说,可因为太激动了,他一时竟不知道该从何处说起。小涛似乎看懂了江明的心,便拍拍他的肩膀,说:走,到我那里去!先吃了饭再说!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很快就到了小涛的住处。那是一处简易的工棚。小涛把江明领到那儿,就让江明先坐在工棚里等着,他便一个人端着饭盒打饭去了。 这当儿,江明仔细地打量了一下这个简陋的地方。工棚用塑料布临时搭成,里面所谓的床,是用几块砖头垫着两扇竹排架成的,“床”上的被子和褥子显然好长时间没洗过,都很脏。 小涛一会儿工夫就回来了,右手端着饭盒,左手用塑料袋提着六个馒头。小涛把饭盒往砖头上一放,便打开盖。里面是满满一盒炒茄子丝。小涛塞了两个馒头给江明,又递给他一双方便筷,笑着说:吃吧!我知道你的饭量,两个馒头,我吃四个。菜炒得不如家里好,将就着吃吧! 几句话说得江明的心里顿时热乎起来。是啊!小涛没变,他还是那么热情,而且还记得江明爱吃炒茄子丝。 两人谁也不说话,默默地吃饭。很快,两人便吃完了饭。这时候,外面的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小涛把饭盒往边上一放,便和江明聊了起来。 小涛笑着说:明天就要高考了,我本来还打算明天请个假,到考场外面去找你呢,没想到你倒先来了。 江明也笑了,说:我也没想到,竟然会在这儿碰到你。 小涛想起了什么,说:对了,你肯定不会知道我在这儿,你原先准备去哪儿? 江明没有向小涛掩饰,把事情的前前后后细细地说了一遍。 小涛想了想说:要不这样吧,你就在我这儿住下,怎么样?若是行,高考这期间你每天晚上都来住。我这儿虽说脏了点,但我想你一定不会嫌弃的! 江明一听,立马高兴地应下了。 过了一会儿,小涛问:这次高考心里有底吗? 江明说:今天晚上咱先不谈高考,重点说说你。我很想知道你的近况,自从你离开学校之后,我对你的情况一点也不了解。 小涛叹了一口气,说:有什么好谈的?一谈倒生气,但我不后悔!真的,江明,不是我嘴硬,如果时光能够倒流,让我再来一次,我还会那样做的。 江明默默地听着。 小涛接着说:江明,我觉得我这一辈子……不,也许扯不到那么远,但至少可以说是高三这一年,我觉得这一段时间是全毁了,毁在哪里呢?毁就毁在一个不负责的老师手里!我不管别的好生怎么评价咱班主任,说他如何如何的好。但对我来说,一个歧视差生的老师,他压根儿就不佩当一个老师!…… 那天第二节课我从学校里跑出来,我当时心里就想,我不会再回去了。我觉得我即使再回去也没有多大的意义了。为什么?江明,不瞒你说,我心里有数,即使奇迹能发生,我也很难考上大学了。你想想吧,我会考科目还有一门不及格呢!况且就是回去了,谁管你?……那样我又回去干什么呢?回去受他的白眼,让他嗤笑吗?不!我不会回去的! 但是,当我出了校门以后,我想到了早上的事,我觉得自己当时真是太窝囊了,我凭什么让他那么污辱我,整我?我后悔,后悔自己为什么就没有和他硬下去呢? 正是因为后悔,我变得很浮躁,我去酒店喝了酒。那是我第一次喝酒,我喝了很多,我承认自己有些醉了。但我敢说,那一刻我的脑子却是绝对清醒的。说来那天就该出事。有个小混混借着酒劲耍流氓,伸手去扯酒店女服务员的扣子。我当时心里正觉得窝囊得要死,憋了一肚子火,见到这样的事,我的眼立马就红了。我骂了一句:操你妈的!就提着酒瓶子冲过去,对着他的头,我想都没想,便狠狠地砸了上去……我只是感觉到,那一刻真是太痛快了,也许今后,我一辈子再也不可能做出那么痛快那么正义伟大的事了…… 江明问:那后来你…… 后来?小涛苦笑一下。后来我就进了派出所,再后来我爹就带着借来的两千块钱也去了派出所,把我给赎了出来。狗日的,那派出所里没有一个好东西!交钱就放人,你要是没有钱,就等着倒霉吧!他们非把你给揍个半死!操他妈的,可惜我这一辈子毁了,再也甭想有机会当官了,否则…… 说到这儿,小涛突然不说了。良久,他无奈地叹了一声:唉!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 江明也不吭声了,他为曾经是壮志满怀的陆小涛惋惜。也许小涛说的没错,他这一辈子毁就毁在因为没遇见一个真正关心过他的老师。否则,他怎么可能走到今天这一步上呢? 第26章 江明叹息道:说说你后来是怎么来到这儿打工的吧! 后来?后来我觉得我不能再在家里闲着了。你知道,因为进过派出所,我把父亲的脸都丢光了。我不愿呆在村里听人说闲话,就出来了。我要挣钱!方梅说的对,这世上什么东西最最实在?是钱!况且,我爹为赎我出来,借的钱也还是要还的。就这样,我到县城来了…… 可是县城里找工作一点也不容易。碰了好几次钉子以后,我才发现高中时的种种理想是多么地幼稚,简直就像玻璃一样,不堪一击啊!我四处游荡,和一个流浪汉没什么区别。再后来,我看到一张广告,一个建筑队招小工。报名的人不少,两个人中选一个,我当时身上就剩四十块钱,我用它买了一条烟,送给管招工的人,我就到这儿来了。 小涛说完了,低下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江明看着小涛有些憔悴的面孔,禁不住感慨万千:是啊!生活真是让人难以捉摸啊!才这么短的时间,它就让一个人经历了这么多的坎坷。也许,在小涛的前面还会有更多的坎坷在等着他,但江明在心中默默地为他祈祷,祝愿他幸福,祝福他能战胜坎坷,实现自己的梦想! 小涛抬起头,说:我说了这么多了,该谈谈你了。江明,你近来怎么样? 江明叹息道:还能怎么样呢?不过是老样子! 那……你准备报考什么样的学校? 这个……我暂时还没想好。况且,报什么学校也不能完全由着自己,还得等高考成绩下来以后才能定。 那……我暂且替你想一个,你就报考政治学院吧!将来毕业以后有机会当官,你到时再提拔提拔我,让我也跟你占个光,怎么样? 江明笑了。他知道,小涛又在和他开玩笑了。江明笑道:我这个人可不适合从政,因为我的心太实了。 小涛也笑了,说:那你干脆还是安下心,好好地练练写作吧!将来最好能当个大作家,把咱们的高三生活好好写一写,别像一般的校园小说那样,净写些早恋什么的,那么肤浅,无病呻吟的,你要写的话,就好好写写咱们这些农村学生所经历的沉重与压力,让所有读到的人都来为咱们沉重一下,感动一下…… 江明笑了笑,不置可否。 过了一会儿,小涛又问:范勇呢?范勇他最近好吗? 提到范勇,江明忍不住又叹息起来,江明说:他最近过得很不如意,他爸又逼他了,硬让他报考经济学院,说今年考不上明年再考,明年考不上后年接着考,奇#書*網收集整理反正花多少钱不在乎,非要他考到能考上为止。范勇为此一直抑郁不乐。你知道的,他爱的是美术。 小涛也感叹起来:唉!看来范勇这一辈子非得吊死在这棵树上了。 江明没应声。 那……其他的人呢?小涛问。 其他人?都是老样子!高飞倒不用发愁,他的父亲早就开始四处活动了,说最差也要给他在本省弄个重点大学念念。对了,还有马兆鹏,你知道吗?三个礼拜前,马兆鹏被学校开除了,让他爹把他拉回家去了。 是吗?怎么被开除的? 江明说:你也知道,以前,马兆鹏整天爱拉着一大帮人在外边大吃大喝,可谁也没想到,原来他都是赊的账。三个礼拜前,有一天,饭店的老板突然来到学校,找了校长,你猜猜马兆鹏欠了多少钱?他整整欠了酒店五千多块钱的债!学校一看,事情闹得这么大,也做不了主,就把他爹叫来了。马兆鹏也就被开除了。 小涛很解气地说:这叫罪有应得,马兆鹏这样的人被开除,咱们都应该高兴才对! 可是,不知为什么,尽管马兆鹏也曾跟我闹过事,可我当时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江明看着小涛,说:我相信,小涛,若当时你也在场的话,你肯定也高兴不起来,真的!你知道马兆鹏的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吗?唉!我想你一定想象不到的,他爹竟是那样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啊!他和我们的父亲一样,一身泥土味,满脸数不清的皱纹,是一个见了大场面都说不出一句整齐的话来的农民啊!我听人讲,马兆鹏的娘死的早,所以他爹就疼他,什么事都由着他的性子,就这样把他惯坏了……他爹来到学校,听说马兆鹏欠下了那么大的一笔债,当时就吓傻了,那时候,很多学生都在场,他愣了足有一分钟,之后他突然嚎啕大哭起来,边哭边在地上打滚。你想想,一个快五十岁的人了,穿着一身破旧的衣裳,两鬓白发,一脸沧桑,他不容易啊!可因为他的儿子欠了债,还不起,却躺在地上打滚……你想想,要是你见到了,你的心里会是怎样一种滋味?让人忍不住想掉泪啊!…… 江明说不下去了。 两人都低下头,沉默了。 …… 夜,渐渐深了。两人并排躺在床上,谁也不说话了。后来,外面下起了小雨,“沙啦沙啦”地响。 两人就这么沉默着。半夜了,都各自想着心事,谁也没睡着……  第二十六章 7月9日小雨转多云 三天的高考终于结束了。 说不出我此刻的心情。 只觉得一时间心中百感交集…… 想一想,就在几天前,还在为即将面对高考而整天暗无天日地奋斗。 没有想到,一转眼,所有这一切竟然都变成了往事。 心中蓦然有了一种很沧桑的感觉。 不容易啊…… 短短的三天里,我感到自己的灵魂仿佛鸟儿般在地狱里游荡过一次。这是一场知识与毅力的考验。三天的考试下来,我的心仿佛一片空空荡荡的荒地,什么也没有了。 却忍不住想起三天里的点点滴滴。 三天里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这些事情不断地撞击着我那颗本就伤痕累累的心,让我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地为之感动…… …… 还是在高考第一天的时候,头一场是语文。一回到招待所,刘一志就哭了,哭得很伤心。我问他怎么了。他边哭边告诉我,他后悔死了,有一道很简单的选择题做错了。我说,你怎么就知道自己做错了呢?他说,我一出考场就和别人对了答案,千真万确是我错了,因为我不小心看错题了。他又说:我该怎么办呢,江明?你也知道,高考时一分就能置人于死地,况且,那道题是三分啊! 我为他惋惜,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我走过去,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头,说:别想那么多,千万不要因小失大,放下包袱,下面几场仔细一些…… 我能说什么呢?我大概也只能这么说了…… 刘一志听后沉默了,他一直那么沉默着,像个木头人似地愣在那里,好久,好久…… …… 范勇的爹特地从农村赶到县城里看范勇。他挨个考点打听,打听了好久才找到范勇所在的考场。考完语文,我和范勇一起从考场里走出来,一出门,就看见他爹披着个黑雨衣站在雨地里,默默地等他。见他出来了,他爹急急忙忙跑着迎过来。因为跑的急,脚被台阶绊了一下,猛地一趔趄,差点趴在地上……他爹笑着跑到范勇跟前,一脸巴结地给他撑开伞…… 我们三个人并肩走在雨地里。 范勇木着脸,问他爹:你啥时来的? 他爹说:一大早就来了,找了半天才知道你在这儿。 范勇的脸色猛地一变,又问:你一直就在雨地里等? 他爹点点头。 范勇的眼一下子就湿润了。 他爹立马慌了,说:怎么啦?是不是第一场没考好? 范勇不说话,眼泪哗哗地流出来。 他爹叹了口气,说:没考好也没啥!好儿子,你千万别有负担,下面几场你好好考,要对自己有信心,爹每场都站在外边,求老天爷支持你……你就放心考吧!考不好也不要紧,爹保准不怪你…… 当天中午,范勇和我在一起,见四周没有别的人,便“哇”地一声哭了。他哭得很伤心,是发自内心的那种哭,他边哭边对我说:江明我不是人啊!我被他弄愣了,我说你有什么事就慢慢说,你哭啥?范勇说:我真对不起我爹啊!你也知道,我爹他有风湿性关节炎,一下雨腿就疼得不知姓啥了……可他还站在雨地里等我,还乞求老天爷保佑我考好!可我……我……真不是人!我为了不考经济学院,考语文的时候我故意空出三道选择题没做,我……我对不起我爹啊!……我惊呆了,好久没出声。后来范勇不哭了,他渐渐地平静下来。我呆呆地看着他,我从没有见过范勇像那一刻那样,目光那么坚定、镇静。接着,范勇很平静地告诉我,他想通了,下面几场他一定要尽自己最大的能力考,将来填报志愿时三个志愿都写经济学院。说到这儿,他眼圈又一红,说他爹太不容易了,可他又能用什么来回报他爹呢?他要牺牲自己的“美术梦”,用自己后面的努力,尽量去圆了他爹为他设计好的“经济学院梦”…… 我看着范勇,什么话也没说,我的心里极不平静。那一刻,我仿佛感到了一种悲壮,一种人生的悲壮,一种类似于刑场之上生死抉择的悲壮。 …… 这三天里,班主任也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整天满脸笑容,无论对谁,都是一副和蔼的面孔。偶尔,有一些爱打闹的学生行为过了头,犯了点错误,他也不发火,只是一脸和气地说:别闹了,把精力放到高考上,好好考,都到今天这一步了,不容易啊!要珍惜,知道吗? 第27章 犯错误的同学立马感动得不知如何是好,再也不闹了。休息的时间,班主任从宾馆借来一个大铁桶,然后便一个人到水房里提热水,一趟一趟地往学生的宾馆宿舍里送……还有一件事是范勇告诉我的,说班主任怕社会上的小混混晚上到宾馆的学生宿舍里闹事,便整夜不睡觉,为学生们值班。谁若是半夜起来上厕所,都会看见这样一幕:深夜了,班主任依然在走廊里轻轻地来回踱步。有时候,还忍不住伸伸臂,打个哈欠……然而就在昨天,班主任却出事了……昨天的雨下得挺大,中午,班主任又去打开水,回来的路上,不小心滑倒了,桶里的开水顿时“哗”的一下子倾倒在他的腿上,把他的半条右腿烫伤了,住进了县医院…… 当天下午的考试一结束,全班的学生都去医院看望他。大家直到这时才发现,这两天里,班主任整个人都变了样,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几岁,人竟是那么憔悴了:嘴唇发白,眼睛深深地凹进了眼眶,头发也一片枯乱……一些女生见到班主任这样,当场就哭出了声。班主任也哭了。 他可能是见同学们都来看望他,感动地哭了。班主任像小孩子似的,泣不成声,边哭边说:都别哭……别哭,不要因为我影响了明天的考试。我知道,我以前有很多对不住大家的地方…… 其实我心里很想大家好……真的,以后大家若考上好学校或参加了工作,可都别恨我啊!…… 不知怎么,听了这话,我的心里酸酸的,对班主任再也恨不起来了。那一刻,我觉得班主任也很可怜,也挺不容易的…… …… 这几天,时常考着考着试,就会有一辆医院的救护车鸣着笛声开进学校。我于是就知道,那准又是因为有人晕倒在考场上了。在第二天的考试里,我们的考场也有一个人晕倒了,那是外校的一个女生,她长得很瘦,戴着一副瓶底般的眼镜。前几场考试的时候,她一直不停地往自己的太阳穴处抹清凉油。但她还是在第二天最后一门考试的时候,晕倒了……我看着几个老师把她架了出去,说不出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十二年呐!就在今天这么一下子,全废了…… …… 今天最后一门考完了,刚出考场门口,刘一志便晕倒了。几个同学七手八脚把他扶到宾馆的宿舍里。大伙发现他的头烫得厉害,都急了。后来,刘一志慢慢醒来了,一问,才知道原因。原来这些天晚上,他一直都睡在县郊汽车站外面的楼檐下,因为下雨,感冒发烧……他在县城里压根儿就没有亲戚! 刘一志见大家都关心他,激动地坐了起来,说:没事了,没事了,大家别担心……随即叹了口气,又说:即使我现在倒下去也不怕了,反正五门功课已经全部考完了…… 说完这话,刘一志禁不住泪流满面…… …… 唉!结束了。 一切就这样结束了。也许我们终于可以暂时舒一口气,狂喊几声了。 是啊!一切都结束了!多好啊,可又是多么不容易啊! 尽管,就三天之前,我们还在为着高考而茶饭难进,为着高考彻夜难眠,为着高考心力交瘁,为着高考而痛哭流涕……但是这一切终究都结束了。随着高考收卷铃声的响起,全都结束了…… 也许这个句号划得并不圆满,也许还会有许多不可弥补的遗憾,但是,不管怎么说,总算是结束了,这就好了…… 坐着班车回校的时候,车里的气氛很沉闷。车开了好久了,也不见有人说一句话,大家都一副木然地坐在车里……是啊,能说什么呢?谁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啊! 后来,有个男生站了起来。他是一个很腼腆的人,平时也不爱说话,只知道一门心思学习。 他站了起来,谁也没想到会是他先站起来。他说:咱们大伙合唱一首歌吧!以后就要各奔东西了,也许今后我们一辈子都不可能有机会再在一起相聚了,就让我们合唱一首歌,来告别过去,告别这沉重的高中时代吧! …… 有这么严重吗? 今后再也见不到面了吗? 仔细想一想,就都有些伤感了。是啊!今天就要分别了。从今以后,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生计或学业而四处奔波了。全班四十多个人,也许会分散到全国各地,或许今后再也没机会相见了…… 多么无奈的生活啊! 即然这样,那就让我们最后互相好好地看一看吧!在一个班里这么久了,一直都忙着学习,没有时间也从没考虑过好好地看一看彼此的面孔…… 那男生唱起歌来,他唱的是一首大家都很熟悉的歌曲。那是一首名叫《真心英雄》的歌。以前,学校的大喇叭每天早上都要放上一遍,大家都听腻了。奇--書∧網可是今天,在这里听起来,大家的心里却都有了一种别样的滋味…… 他唱着,唱的虽然有些跑调,但却很投入,刚开始,他的声音很小,也只有几个人随着他轻轻地哼唱。但后来,他的声音渐渐大了起来,车上所有的人都唱了起来。歌声在车内回荡,也撒满了一路: 在我心中,曾经有一个梦,要用歌声让你忘了所有的痛/灿烂星空,谁是真的英雄,平凡的人们给我最多感动/再没有恨,也没有了痛,但愿人间处处都有爱的影踪/用我们的歌,换你真心笑容,祝福你的人生从此与众不同 把握生命里的每一分钟,全力以赴我们心中的梦/不经历风雨,怎么见彩虹/没有人能随随便便成功把握生命里每一次感动,和心爱的朋友热情相拥/让真心的话,和开心的泪/在你我的心里流动…… 唱着唱着,每个人都哭了。刚开始时还是有节制的,大家只是低声的啜泣。但后来,便是一车嚎啕大哭了。大家哭得都很伤心,很痛快。我被这哭声强烈地感染着,也痛痛快快地哭。那一刻,我想起了太多太多的往事,脑海里很自然地把这十二年的学生生涯给贯穿了。一时间,我的心中有一股说不出的悲凉……不是吗?在我心中,曾经有一个梦……为了这个梦,我们不停地奋斗,我们付出的少吗?太多了!每天,我们都像一架不知疲倦的机器一样,拼命地学啊学啊!可是,这个梦究竟是什么呢?为了国家?为了跳出农门?为了父母?为了实现儿时一个美好的理想?为了自己的爱好?为了自己有一个好的前程?……这些也许曾经都有吧!但后来却渐渐地都被湮没了,变成了一个枯燥的目标——升上大学。也许,对这个目标曾有过无奈,但是大家都在向这个梦冲刺,于是,我们每一个人也都要向这个梦冲刺,没命地学着……那么,这个梦是不是有些太沉重太可悲了呢? 或许是吧! …… 今天是7月9日了,十二年的艰苦拼搏,终于暂时划上了一个句号。我明白,自己的路还有很长,前面有更严峻的考验在等待着我! 外面的雨早已停了,看样子今天不会再下了。这三天里,天一直下雨。不知为什么,每年的高考天总是要下雨。有人说,这是老天爷在为高三学生的沉重而动容流泪!虽然大家都明白这有些迷信,但是,谁也没有反驳。 …… 本来,我是打算在日记里好好地写一写自己此时此刻的感受的,但没想到一下子竟写了这么多。可即使写这么多,我也觉得这并不能把自己内心所有的感受真正地涵盖,其实有很多东西通过笔是写不出来的,那么,就让那些如丝如缕却又很折磨人的感受永远地存放在我的记忆里吧! …… 写完这篇日记,我想我的人生道路也将在此告一段落了。我不知道自己前方的路会如何难走,也许会有更多的艰难与挫折,但我依然很欣慰,因为毕竟我已经走到这里了,我不可能也不愿意再给自己一条回头之路了,我只有一步步坚定地走下去…… 谨以此篇日记告别那个沉重苦涩压抑枯燥伤感无奈抑或其它点点滴滴的令人难忘的高中时代! 明天,我一定会换一个新的日记本,在翻开那个新日记本的同时,也让我的人生从此翻开新的一页! …… 江明轻轻地合上日记本,抬起头看了看表,已经是下午两点了。整个宿舍里也只剩下他一个人没走了。 江明慢慢地站起来,走到宿舍门口,他最后一次打量起这个熟悉的地方:整个宿舍里空空荡荡,纸片遍地都是,空出的床板上乱糟糟地扔着一堆堆旧书,靠北的墙上,一张“宁静致远”的横幅耷拉在墙上,不时地随风飘荡…… 他记得自己刚刚搬到这儿的时候,这里的一切也都是这样,可如今……唉!……那一刻,他的心中蓦然间有一种说不出的感慨。 他摇了摇头,叹息着走出宿舍,锁上门,便推着自己的自行车,慢慢地走起来。车子的后面是一大捆铺盖。 经过高二宿舍的门前时,江明停住脚步。通过宿舍敞开的门看进去。高二的学生们还都在睡梦中,他们都睡得很香,很甜,也许还做着好梦呢!……可是用不了多久,起床的铃声就会响起了。那个时候,他们的梦就会被打断,而不得不面对这沉重的现实了…… 江明想起自己在高二时的情形。那个时候,他看到高三的学生整天目光呆滞,麻木得和木头人似的,便感到害怕。那时他想,高三这么累,到时候可怎么熬啊? 可是……谁又能想象得到呢?时间会这么快,才一眨眼,高三一年就过来了。唉!实在是太快太快了…… 江明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推着车子,慢慢地走开了……再过两个月,这些高二的学生也会像他们当初一样,坐在他们曾经坐过的教室里,去经历一番高考前的洗礼了…… 在操场东面的路上,江明向西望去。 第28章 他发现有不少人都聚集在操场上,点起火。他们要干什么呢?……很快,江明便明白了,原来他们是在烧书!可怜的学生,他们一定是想通过烧书这种方式,来发泄一下埋藏在心中三年之久的压抑之情吧! ……几十个人围在火堆周围,将堆放在地上的书一本本扔进火堆里……火苗噌噌上窜,渐渐地,火越烧越旺……后来,有的人干脆连书包也扔进了火堆里,他们歇斯底里地叫着,江明听不懂他们在叫什么,再后来,所有的人都哭了,哭声震天动地…… 江明蓦然间感到心里酸酸的,他不愿再看下去了,推着自行车,默默地出了校门。 一出校门,江明便愣住了。他发现娘竟然不知何时也来了,她静静地站在那里,等着他。 娘看见他出来了,笑着朝他迎过来。娘没等江明开口,便说她刚刚过来,正准备进去叫你呢,没想到你倒先出来了。娘说完,又指了指身后的一辆蓝色的面包车,说那是她雇来的出租车。 江明什么话也说不出来。那一刻,他感到多天的委屈仿佛一下子全被勾了上来,他的眼睛倏然间热辣辣地,眼泪直想往外冲。他心里很不是个滋味儿,真想象儿时一样,一下子扑到娘的怀里,痛痛快快地哭上一场! 娘帮助江明把所有的东西都搬到了车上,便说道:走吧! 江明不说话,也没有动。 娘问:你还有什么事吗? 娘的话一下子提醒了他,那一瞬,他猛地记起了一个地方,他想起自己已有好长时间没去那儿了。现在,他很想再到那里看看。 江明抬起头,对娘说:娘,你先回去吧!我……我想一个人再转转。 娘没说什么,娘望着江明的脸,好久才说:好吧!不过你也早点回去,娘在家里做好了饭等你! 江明点了点头。 出租车鸣了鸣喇叭,便“忽”地一下子窜了出去…… 江明回过头,最后一次看了看这所给了他三年沉重记忆的学校。那一刻,他百感交集,一种曾经沧海的感觉激得他差一点颤抖起来……后来,他抬起头,默默地推着空车子,沿小路向南走去。 他打算到学校南边的山上看看。 他还记得,今年刚开春的时候,他和小涛、范勇每人曾在南山的山顶上栽过一棵杨树苗。后来,他们一直没时间去登山,不知这几棵杨树苗如今已成什么样子了。 江明沿着小路默默地走着。眼下已是盛夏季节了,春天种上的玉米早已长到半人高了。一阵细风吹过,便拂弄出一层层绿色的波浪。玉米像小孩子一样,默默地向他招手,并且不时发出一种“沙啦沙啦”的声音。天依然闷得很,太阳被浓浓的乌云深深地裹住了,无法射出它那灿烂的金光。沉闷的空气在玉米地上方浮动着。风吹过,不时裹来了一丝丝甜甜的间或腥腥的气味。 在小路的尽头,江明把车锁住了,他一个人沿田埂走着。从玉米地穿过的时候,一群小鸟“吱吱”叫着,慌恐地从地里窜出,一直窜着射向了阴沉的天空…… 很快,江明就来到了山脚下。在这里,他又见到了那口熟悉的泉眼。因为刚刚下过雨,泉眼的水很旺,汩汩地向外冒着。 江明慢慢地蹲下了,弯腰掬起了一捧泉水,喝下去,水依然如先前那般甘甜、清凉,然而,他的心境却不同于当初了。 ……那时候,他是和小涛、范勇一块儿来的,他们听人讲,这个泉叫好运泉,喝了它的水,便会带给人好运。于是他们都敞开肚皮喝,一直喝到不能再喝为止……可是,如今时间过去这么久了,好运泉却并没有给他们带来什么好运,相反,却让他们一次次地经受了生活的挫折…… 江明直起腰,缓缓地吁了一口长气,便上了山。山上的土很粘,很不好走,一会儿工夫,鞋底就糊满了泥巴。爬到半山腰的时候,江明已是气喘嘘嘘了,但他没有停下来,继续向上爬。 终于爬到山顶了。 江明很快就找到了他们栽下杨树苗的地方。他吃惊地看到,他们栽下的三棵树苗居然全都活了下来。它们一摆溜排在那里,就像亲密的三兄弟,它们都很细,挑着几片绿色的叶子,站在那里,风一吹,它们就禁不住剧烈地摇晃。但它们似乎都很坚强,迎风而立着…… 江明盯着三棵杨树苗,突然间热泪盈眶……他默默地站到一块大青石上,放眼望去:村庄远远的,夹在一片山林里,绿树掩映着灰色而古旧的瓦;一条小河在村外静静地流淌……近处山下的玉米地里,几个农民正趁雨后地皮湿润,给玉米上化肥。他们三个人协作,一个人在最前面吃力地拉着犁,一个人在中间扶犁,而剩下那个人,则一边往刚刚豁出的沟里撒着化肥,一边用脚把撒过化肥的地方的土重新培上…… 江明突然有了一种发自内心深处的感慨,这感慨似乎很遥远,也仿佛从他刚刚懂事的时候便开始萌生了……他怎么能不感慨呢?时间马上就要进入二十一世纪了,而他家乡的农民却依然保持着千百年来的那种最原始最落后的耕作方式…… 那一刻,他不禁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唉!家乡穷啊!太穷了……如果不是因为穷,方梅她会辍学吗?如果不是因为穷,刘一志会经历那么多的艰辛么? 家乡太穷了,可是,家乡又为什么穷呢? ——家乡的人们缺乏知识啊! 江明陷了深深的思索中。 他的脑海中猛地有了一个想法。那个想法很强烈,而且来得是那么地快,甚至可以说有些突然,但他知道这个想法的到来并非偶然,因为很久以来他就一直都在思考着这个问题…… 他也想到了高考,想到自己的考试情况。凭他的感觉,他觉得自己考得还算不错。但是他不敢肯定别人考得怎么样,因此他对自己能否考上大学不敢肯定。但是不管怎么样,他明白,摆在他面前的路只有三条:若是能够考上大学,不管经历怎样的艰辛,他也一定要去念。这是他的第一条路。 若是考不上大学,回学校里再复习一年,然后明年再考。这是第二条路。 即使考不上大学,也不再复习了,回到家中接过压在父母肩头的生活重担。这是第三条路。 江明脑中一遍遍地想着摆在他面前的这三条路,他现在可以肯定的是,他不会选择第二条路了,因为他太同情他的父母了,他再也不想让他那可怜的父母为他受更多的苦了…… 那么,这样一来,他的面前也就只有两条路可走了。 那就仔细想想剩下的这两条路吧! 江明决定,如果真的考不上大学,那么他就回家。虽然现在家乡还很穷,但他相信,这决不是家乡的根。家乡有那么多的山,有那么丰富的水,怎么会一直穷下去呢?…… 他记得半年前的时候,他曾在一本刊物上看过这么一篇报道,它说的是一个女高中生的故事,那个女高中生就是因为高考时没能考上大学,而不得不回到家乡,但是她没有悲观,而是很有魄力地承包了村里的几座荒山。她在山上种果树,最后终于成为远近闻名的致富能手……自己会比她差吗?江明想。不!这一年多来,他读过不少关于果树方面的书籍,他觉得,如果他回到家,一定会比那女高中生做得更好! 那么考上大学呢?这自然是最好的了。此时此刻,他又想到了刚才突然从他脑中蹦出的那个想法:如果他的分数超过了录取分数线的话,他就一定报考农业大学的果树专业。 他要让家乡的荒山都变成花果山! 可是,你不觉得你这个想法太幼稚太突然了吗?江明在心里问自己。 不!另一个江明很快便否定了这个问法。 为什么?前一个江明问。 不为什么。只因为你深爱着你的家乡,不是吗?甚至,你曾经有好多次在梦里都希望能够看到自己家乡的人们能尽快地富起来,活得像城里人那样好……既然是这样,那么,你不应该为自己的家乡做一些什么吗? 应该!…… 是的,江明,你的根就在这里,所以你有义务在学有所成后把自己的才智用到家乡里!即使将来你的生活可能苦一些,但是,人的一生就那么短短的几十年,难道你不应该让这么短暂的时间去实现它更大的人生价值吗? …… 江明这么想着,他的心里突然间窜出一种别样的感动,他说不出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总之他觉得,自己的内心仿佛从没有像现在这般轻松,这般开阔。他明白了,原来这就是他长久以来所要寻找的梦啊!他第一次发现,原来一个人一旦有了明确的目标,那么,所有那些所谓的无助与失落便会一扫而空。 他激动地站了起来,他感到自己的心里仿佛有一股强大的气流在激荡着他。此时此刻,他真想对着天空大喊几声,但他终于还是没有喊出来。 他想赶快回家。 是的,他要快一些回到家里,把这个想法告诉他的父母。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三棵杨树苗,它们都还小,也许它们会经历很多风风雨雨,但他相信,用不了几年,它们就都会长成参天大树的。 他转过身,疾步向山下走去。在他身后的山路上,留下了一串深深的脚印…… 2000.7.15—10.21初稿于栖霞、泰安2000.11.1改定于山东泰安 作者:林世保,山东栖霞市人,山东农业大学学生。 此时此刻,江明的心中,很深刻地体会到了这两句诗中所蕴含的意味。 第29章 更多精彩好书,更多原创手机电子书,请登陆奇书网--isu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