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再为家姬》 第1节 ☆﹀╮======================================================== ╲╱=【书香门第】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版权归作者所有! ==========================================================═ ☆〆 《重生再为家姬》 作者:青山卧雪 文案: 怜宝是家姬,长得很狐狸精的那种。 上辈子十六岁那年入太子府,脑子不清楚被人坑了,背了一辈子的黑锅,最终挨了千刀万剐而亡。 好在这辈子……她又回来了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欢喜冤家 主角:梅怜宝,孟景灏 ┃ 配角:梅怜奴,赵连城,圆悟 ==================== 第1章 锦绣帷里梦还生 “嬷嬷,下雪了,真冷啊。” 偏殿的门被推开,一个模样清秀,脸白光洁的太监迈过高高的门槛走了进来,一边说话一边反身把厚重的门关紧,挡去扑进来的风雪。 殿里只点着一盏八角琉璃宫灯,昏黄的光照着灯下袖手而坐的一个老嬷,老嬷脚下拢着一盆火,火上罩着一个金笼子,笼子上头搭着黑褐镶边滚着白狐毛的披风,她整个缩在一张四脚靠背椅上,听着响动,撩眼瞅了来人一下,“我算着时辰呢,还得一刻钟的功夫,不急。我虽是老了,眼黑耳背,新近又添了嗜睡的毛病,但事关太子的事我是一点不错的,太子还是爱胡闹的年纪,少不得我这个奶过他一场的奴婢帮着多操点心,太子若说不要的,谁个也别想偷偷摸摸的留下来。龙子凤孙可不是阿猫阿狗都有福气生的。” 太监嘿笑一声,没敢接话,在太子心里这个奶嬷的地位可比他高多了。 搓了搓冻僵的手,跺了跺脚,搬了个绣墩在火盆旁坐下,默不作声的烤了会儿火,才又想了个闲话,笑道:“这位梅姑娘,嘿,白瞎了。我估摸着今儿晚上也就是最后一晚了。” 老嬷嬷哼笑,“打从太子懂人事起,这样的蠢货还少了?自以为聪明伶俐,却蠢事做尽,其实整个太子府的人都看着她呢,都拿她当个跳梁小丑耍,能撑半个月,也是她那身子那脸的功劳。一副狐狸精相,浑身冒骚气,出身又低贱,这样的女人就是生来做花魁的命,千人枕万人骑。入了咱们太子府,被咱们太子享用了这些日子,那都是她前世的造化。我打小奶着太子,太子什么心性我不知道,岂是能被这只小狐狸精迷住的。我最看不上这样的。” 太监又是嘿嘿一笑,起身道:“走吧,该完事了。” 老嬷嬷耷拉下眼皮,拖着音调道:“你这小太监啊。” 太监嘿嘿一声,转身,抬脚便走。 正殿,卧房,灯火通明,地龙把屋里烘烤的暖香融融,明黄帐子上挂着的玉龙流苏微微的晃。 女子娇息,男子粗喘,令守在门外的宫女红了双颊,咬着唇,低着头,无意识的摩擦着双腿。 倏忽,一声闷哼,一声尖叫,转瞬戛然而止。 宫女提起的心倏忽也跟着放下,唇瓣微破,湿了裤子。宫女羞愧,就那么无声泣出了眼泪,被及时回来的太监逮个正着,一个眼色便有两个身强力壮的太监上来,捂嘴抬腿弄了下去,训练有素,一点声响都没有。 “晦气。”对着偏殿的方向太监哼了一句。 跟随的小太监还以为是说那个宫女晦气,双股颤颤禀报道:“禀总管,听着动静像是完事了,但太子还没要热水,也没让进。” “知道了。”太监也没当回事,他见过这位梅姑娘的身子,一身雪肤,婀娜有致,腰细如柳,臀丰似满月,从小又是被老花魁教导长大的,床笫功夫媚气的很,偶尔勾的太子晚了时辰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但这位梅姑娘的所作所为每一件都是令太子厌恶的,顶了天也就是这几日了。若得太子心的,入府绝不可能是姬,最低等也该是个侍妾,就如和这梅姑娘一同进府的梅侍妾。 姬,家姬,府姬,不过是个陪男人取乐的玩意罢了,且还不是只陪一个男人。 待太子彻底厌弃了,这位梅姑娘也就废了。 锦绣帐里,雄性麝香味熏的梅怜宝身软骨酥,她被压在一个强壮厚实的身子下动弹不得,一双眼睛迸射仿佛要杀人吸血的光芒。 “孟、景、灏!”一字一顿,字字绝望,双眸滚泪。 一手掐着梅怜宝的下巴,太子孟景灏抹了一把自己火辣生疼的唇,一看,满手的血,还有一小块肉皮,诧异过后便是笑了,皮笑肉不笑,阴森森的模样。 “喝了孤的血,啃了孤的肉,你还是第一个。” 拍打着梅怜宝因情潮而晕染红润的脸,“敢咬破孤的唇,胆子大是大了,想是做好了死的准备吧。不得不说,那么些逗引孤的女人里,像你这么胆子大的还是头一份,你若想孤记得你,孤确实对你印象深刻了。” 掐住下巴的手改为掐梅连宝的脖子。 窒息感越来越浓,死亡仿佛就在眼前。 双手双腿被制,也只舌头是自由的,梅怜宝想都没想,就那么猛吐了太子一口。 看着太子右嘴唇下挂着的口水,那狼狈模样,梅怜宝冷掀嘴角,本该是嘲讽、怨恨、绝望的模样,配上她此时双眸含水,红肿莹润的唇,剧烈的喘息,那一双眼里像是着了火,野性、张扬、火辣,正是太子初见梅怜宝时的模样。 太子愣了一下,改拍打为抚摸,倏忽轻笑,“终于聪明了一回。” 一时之间竟是让太子忘了被吸血啃肉的事情,反生了调弄把玩的心思,缓缓松开那只掐住梅怜宝脖子的手。 还可以再留她几日,太子如此想。 在阎王门前徘徊了一圈,大口大口的吸食空气,望着眼前的孟景灏,梅怜宝心鼓雷动,眸子乍然睁大。 眼前的孟景灏是龙章凤姿,意气风发的模样,而不是瘦小枯萎,脸部有腐烂斑块的模样?! 怎么会呢?太子明明已经被圈禁了,明明因为吸食芙蓉花粉而坏了身体,骨瘦如柴,脸上和身上有腐烂紫黑的斑块。 可是现在的太子……脸上光滑如玉,一丁点伤痕都没有,还有他的身体,身体也是强壮有力,胸前肌肉虬结。 这不可能,皇帝遍请名医,所有大夫都说太子药石罔效,只有等死的份! 还有,太子的头发,太子的头发明明变白了,而现在却是乌黑如瀑。 又是震惊又是恍惚,梅怜宝情不自禁去抚摸太子的脸、肌肉和头发。 而这些抚摸弄的太子痒到尾椎骨,不禁情动。 “你……”梅怜宝满心的疑惑,满心的震惊,待想要问,又不知从哪里开始问。一开始再见这张脸,她忘记自己还在受千刀万剐之刑,只是见了这脸便想吃他肉喝他血,故此,在他没掰开她下巴之前,她狠狠咬了他。 而现在,她终于可以感受现在的处境,鼻子里闻到的是浓郁的麝香味,身子下躺的是柔滑的丝绸,头顶是明黄绣着龙凤纹的帐子。没有行刑台,没有刽子手,更没有被扔在地上,她一片一片的血肉。 这……是死亡前的梦境吗?原来在梦里她依旧舍不下这个男人。 梅怜宝偏过头,无声惨笑。 “孤什么?”抓过梅怜宝的手,用她的手心抹去脸上的口水,笑意昂然,“孤承认,你此番模样确实令孤蠢蠢欲动,兴致高昂。现在乖乖的伺候孤,让孤尽兴了,说不得就多宠幸你几日。” 说罢,一手就攥住了那娇柔只堪一捻的细腰,抬起了那白娟娟的腿儿。 梅怜宝也不管不顾起来,倾尽全身的力气,遵从身体的欲,去辗转承欢,既然不知今夕何夕,便再最后纵情一次。既深爱这个男人,便最后得到他一次,哪怕是在梦里。如今她通透了,要撕开禁锢,放纵自己心中所想,却是晚了。 太子感叹,这梅怜宝虽是又蠢又恶,但不得不说,她这身皮肉令他爱不释手,若非如此,依着她所做之事,下场早定了。 还有这张小脸,梅怜奴的倾国倾城是怯懦娇怜,让人忍不住疼惜,忍不住把世间最好的宝物都捧给她,只为博她一笑;而梅怜宝的倾国倾城则是欲山欲海。 梅怜宝啊,她能把圣僧勾的魂飞魄散,把君子勾的恶欲丛生。 梅怜奴带给他的是修身养性,圣洁美好,可远观而不可亵玩;而梅怜宝带给他的是堕落,是恣意的揉弄之后,她还挤压着酥软白肉在勾引,梅怜宝能坏了任何一个男人的内里,被她几番吸食便可成一具空壳。 所以他留下梅怜奴,弃了梅怜宝,不,也不算弃,他打算让人再好生教导一番梅怜宝,把她当成一把利刃用,色字头上一把刀,梅怜宝就是这世间对付男人最锋利的一把。 父皇能生,兄弟们这些年也都长大了,一个个都往实权里头钻营,个个野心昭昭,他得留个后手才行。 又一波情潮之后,怀里搂紧梅怜宝,力道大的在她腰上留下青紫印记,仿佛要将她勒到骨血里才够。此时太子的脑海里是一片混沌,依旧还沉浸在方才那销魂蚀骨的感觉里,真的是一念仙佛一念地狱。 这就是梅怜宝的魔性,此女万不能再沾了。太子狠心想。 还是养着她祸害别的兄弟去吧。 这么想想他又不甘心,情不自禁就搂的更紧了。 但这点疼,对经历过千刀万剐的梅怜宝来说,没什么。 她只是有些恍惚,有些不敢置信,却又不得不信,情不自禁摸向太子的脸,心里一半深爱,一半深恨,爱恨交织,痛苦之极。 “章哥哥……” 柏凤章,她的一生所爱;孟景灏,她的一生所恨。 皆是这一个男人,太子孟景灏! 她一生所愿,也不过是想有一个只属于她,只爱她,只有她一个的章哥哥罢了。 可惜……终是为了这个男人把自己糟践到了尘泥里。 她恨孟景灏! 却爱着柏凤章…… 却是同一个人…… 呵! 梅怜宝你还真是贱,天下第一贱! 太子听到这个称呼便是心里一软,搂着梅怜宝的力道松软下来,亲了亲她的额头,什么也没说,披上明黄的袍子,起身,扬声呼唤,“进来伺候。” 帐子缓缓垂下,梅怜宝用锦被裹住自己,就那么躺在仍有余温的鸳鸯枕上,眼睛在流泪,嘴唇却在笑。 又活了,远离了行刑台,肌肤血肉都还完好光滑的长在身上,真好啊,呼吸进胸腔的空气都是甜丝丝的…… 活着,真好。 “太子,留不留?” “不留。” 帐子外传来一个老嬷的声音,这个声音到死她都记得。 魏嬷嬷,太子奶嬷,魏夫人的生母,就是这个老虔婆用汤药生生灌死了她三个孩子。 血,好多血……都是孩子……都、不是太子的孩子……哈哈…… 第2节 梅怜宝无声的大笑。 老贼婆啊,又要见面了。这次再见,竟是隔了一世之久呢。 正笑着,察觉帐子被掀开,梅怜宝立时收敛,“腾”的坐起来,用一双喷火的眸子瞪着站在床下的老女人,摆出一副和人干架的模样来。 “又是你这个贼婆子,哼。我是太子的宠姬,我要给太子生孩子,你不要谋杀我的孩子,要不然打死你,打死打死。”娇蛮之态横飞,嚣张的起火。 太子在里头沐浴,魏嬷嬷收敛的极好,面无表情,不急不躁,一切按主子的意思办,一点都不徇私,更不夹杂个人私怒。 “梅姑娘,您是自愿过来,还是奴婢帮您?” 第2章 手撕毒嬷畅快笑(一) 梅怜宝像看情人一样看着魏嬷嬷,眼光灼灼火辣。 魏嬷嬷梳着一板一眼的宫廷老嬷的发髻,穿着黑褐色的褙子,腰杆挺的笔直,头不摇,身不晃,半垂眉眼盯着床沿,双手交叉放在腹部,那副谦卑可靠,老老实实的模样,真能欺骗小姑娘啊,尤其是刚沾到宫廷边边,被这太子府当了一辈子蠢货耍的,她——梅怜宝。 唔,蠢货梅怜宝在这种老宫嬷的手里可是吃了不少血亏呢。 所以现在,再活过来的梅怜宝很是“想念”魏嬷嬷,并且很“感激”她,毕竟被坑出经验来了,现在拿着人家给的经验重活一回,这辈子不知道能不能赚一把呢? 她知道自己是挺蠢的,即便有了被坑死的经验,也不敢说这辈子就能翻身,但现在,她就想畅快一回,想做一件很早之前就咬牙切齿想做的事情。 没回答魏嬷嬷的话,梅怜宝歪歪头,问站在魏嬷嬷身后的一个小太监,“今儿个初几?” 小太监不做声,站在魏嬷嬷身后像根木桩子。 梅怜宝撇嘴,果然,她这小姬是使唤不动魏嬷嬷的走狗的。 屋里暖融融的,定是地龙烧起来了,而她记忆深刻的一件事是:初冬,十一月初一,地龙烧起来的这一日,是她最后给孟景灏侍寝的日子,这日之后她就被打入了梨园,从此后和任何府里所养的家姬没什么区别,但凡主人有所驱使,上至白发老头,下至没长毛的臭小子,家姬们都要陪吃陪喝陪玩陪睡,一个伺候不好就要挨打挨骂。 呵,重生回来的日子,可真是个好日子呢。 贼老天! 梅怜宝在心里把贼老天骂个臭死。 她不知道自己能改变什么,若凭一己之力改变了那最好,若不能改变,也不过是去做姬,总之暂时死不了就对了。 孟景灏还要用她的身子用她的脸呢,她还能活……哦,今年十六,二十五岁被活剐,还能活九年呢。 魏嬷嬷抬起眼皮子,一双眼精光慑慑,又毒又贼,放在腹部的手做了一个拧的手势,语调却还是缓缓的,淡淡的,规规矩矩的,“梅姑娘。” 梅怜宝看见这死老嬷的手势了,心里恨,可身子却不争气的瑟瑟颤抖。 入太子府一个月,召幸了十日,从第一次的反抗到第十次的一见她这个手势就发抖,她被这老嬷坑的惨啊。 魏嬷嬷很是满意梅怜宝的反应,手缓缓抬起,梅怜宝一看老毒嬷的手势就知道她接下来要干什么,慌忙一把抓住床帘子狠狠一扯,“撕拉”一下子就把整面明黄龙纹床帘弄了下来,床帘乃是丝绸的面料,滑溜是滑溜了,但很不结实。 迅速将自己的身子裹住,梅怜宝唱戏似的大喝一声,“呔,你这个老毒妇!” “啊?!”魏嬷嬷被这突来的喝声震的耳朵“嗡”的一下子失了聪,僵老的脑袋有一瞬的空白。 梅怜宝争取的就是这一息的功夫。 一把拽住老毒嬷的头发狠狠一扯,将老毒嬷按到褥子上,拿锦被蒙住她的头,挥起拳头就捶打起来。一边狠狠的揍一边骂道:“老毒嬷,我让你拧我的肉,我让你仗着会几手医术就逮着我的痛穴狠狠的按,我让你让我出丑,别人侍完寝就喝个避子汤,到我这里,我究竟哪里得罪你了,你让我光身趴伏如狗,让小太监羞辱我,说什么彻底清除身子里的龙子凤孙,我呸!谎话连篇,欺上瞒下,仗着奶过太子就把自己当个人了是吧,狗仗人势的东西,我打死你。” 被梅怜宝骑在身子下头,脑袋上又蒙了厚实的锦被,口鼻呼吸不畅,老毒嬷怕死的紧,四肢蹬摇如乌龟,啊啊啊的惨叫。 这些都发生在一个呼吸间,两个帮凶小太监呆傻一瞬反应过来,慌忙来救。 “别碰我,我可是太子的宠姬,我的身子可是属于太子的,也只太子能碰,太子的女人也是你们这些臭虫能碰的,去了根,你们也是男人,滚。” 梅怜宝气势冲天,把两个小太监哄的一愣一愣的。 侍寝十日,九日被羞辱,原本的梅怜宝对魏嬷嬷和这两个小太监已经产生了畏惧,见之如老鼠见猫,她此番突兀的反抗,这才一时震慑住了,但并不能长久。 梅怜宝十六岁的小身子并不能压服老毒嬷多久,此时老毒嬷王八翻身,一下子把梅怜宝顶开了,梅怜宝既要震慑小太监又要对付老毒嬷,被顶歪了身子,趁势,梅怜宝一手抓走锦被掀到扑来的小太监头上,一手抓老毒嬷的发髻,照着老毒嬷的脸就是一通降虫十八爪,把老毒嬷的脸抓的血烂。 “啊——贱货!” “住手!” 紫檀木床是二进的规制,外头还垂着一幕帐子,太子猛的掀开就赶了过来。 他在外头听的有趣,并不以为带着两个小太监的魏嬷嬷会吃亏,只以为是魏嬷嬷忍让着梅怜宝,掀帐子一看却是目瞪口呆,只见:两个小太监还在锦被里头挣扎,魏嬷嬷和梅怜宝扭打成了一团,显然梅怜宝小胜,因为魏嬷嬷的脸被抓烂了,还被骑在下头,而梅怜宝脸上只一道血痕。 到底年轻些,太子想。 不对! 太子黑了脸,“还不赶紧给孤滚下来。” 太子来了,做主的人来了,俩太监顶着锦被趴伏在地,吓的抖若筛糠,魏嬷嬷不愧是宫廷里教出来的老宫女,除了被抓烂脸时失态的骂了一句贱人,现在见太子来了,却是立马停止和梅怜宝撕扯,老老实实的躺在褥子上,一副“一切都由主子做主”的奴才谦卑忠诚样儿。 梅怜宝趁机又拧了一把。 太子忍无可忍,大步走近就想把这野蛮的女人拎下来,但此时梅怜宝身上裹着的床帘因厮打早破烂的不成样子,堪堪遮掩住了一只玉山红缨,另一只就那么大咧咧的露着,想拎都没衣领可拎,总不能捏着梅怜宝的后颈子皮拎下来,可梅怜宝又不是狗,皮子紧着呢,滑溜溜的…… 这一瞬就想歪了…… 太子猛的从美色里回过神,看着梅怜宝生出了杀意。 梅怜宝太能够影响他了。 梅怜宝打了个寒颤,慌忙跳下床,扑到太子脚边,抱住大腿就哭道:“太子,你可要给你的宠姬做主啊。” 真是恶人先告状啊,蠢货。当孤眼睛瞎了吗?孤倒要听听这蠢货怎么把黑的掰扯成白的。 此时“训练有素”“宫廷出品”“规矩第一”的魏嬷嬷已经把凌乱的褥子收拾平整了,恭敬的请太子上坐。 太子满意的点点头,踢踢抱着他大腿,挠到他腿根,勾搭他的梅怜宝,嫌弃的道:“起开。” 第3章 手撕毒嬷畅快笑(二) 茶烟袅袅,浮着太子的眼,一片氤氲。 “说吧,你最好说出花来给孤听听。”轻啜一口清茶润嗓后,太子把惯常用的九龙杯放于床头的矮几上,颇有兴致的开口。 魏嬷嬷安静的跪在下处,眼睛盯着地上的五福毡毯,一动不动。 看似谦卑,实在是有恃无恐吧,梅怜宝用鼻子哼哼以表示自己的不满。 “你是猪吗,哼哼什么,有事说事。”太子在心里又骂梅怜宝一声蠢货,看看魏嬷嬷,再看看她,高下已分。 梅怜宝知道自己扳不倒老毒嬷,她也没想过自己能搬到老毒嬷,她就是要出气,在自己注定只能再活九年的日子里,见缝插针的出气,刚才就做的很好,把魏嬷嬷胖揍了一顿,梅怜宝禁不住弯了下唇角,心里乐颠颠的。 斜着眼睛看老毒嬷以表示自己对对方的蔑视。 太子扶头,对梅怜宝的这点子小心机,他简直不忍直视。 “蠢货。”往床栏一靠,太子蜷起一只腿,骂了一句。 “听见没有,太子骂你蠢货呢。”梅怜宝得意洋洋,若柳的腰肢一挺,胸脯一抬,下巴高翘,怎一个嚣张了得。 只裹着破破烂烂床帘子的身子曲线也暴露无遗,太子垂着眼睛瞥了几瞥。 魏嬷嬷无语的看了梅怜宝一眼,越发淡定了,她什么都不用做,擎等着看这小婊子没得好下场就是了。 “孤骂的是你。”太子摘下挂在帷帐上的玉龙流苏佩,照着梅怜宝的脑袋砸过去。 “谢太子赏。”梅怜宝歪头躲避,爬行几步,撅着小屁股把玉龙佩捡起来,喜滋滋的道。 “美的你。”太子气也不是,笑也不是,又摘下一个香囊砸了过去。 “嗯~人家知道太子宠爱阿宝,但太子也太不知避讳了些,还有这些闲杂人等在呢。咱们俩再怎么甜蜜蜜,躲在帷帐里翻来滚去就好了嘛,死相~”桃花眼撩着太子,靡艳烂漫的仿佛有成片成片的桃花瓣在纷飞似的。 “咳、咳咳。” 太子被口水呛了一下,魏嬷嬷慌忙要去伺候,太子抬手制止了。 “你这小姬当真口无遮拦的紧,就不怕惹恼了孤,孤让人打你屁股?”太子端起九龙杯喝了一大口茶水,压了压被睁眼说瞎话的梅怜宝搅合出来的口舌津液。 梅怜宝横了太子一眼,“太子才舍不得阿宝呢。”舍不得她这把色中利刃,哼。 “放肆,谁告诉你孤舍不得你的?”兴致来了调弄玩意的心态陡变,太子坐直了身子,被茶水熏染的一片氤氲的眼睛,雾去云散,露出狞相。 梅怜宝却是不怕的,她连太子烂脸后的鬼样儿都见过,还怕他个鸟。 然而此时却不是和太子扯破脸皮的时候,她还得再活九年呢,可不想自己把自己作死,就很是纵容的笑道:“知道啦,知道啦,太子哪有舍不得阿宝啊,太子把阿宝当个玩意玩呢,玩完了就丢,一点也不在乎的,太子,阿宝这样说可行吗?” 冲太子眨眨眼,一副“我懂,我乖,我不告诉别人咱俩甜蜜蜜的娇蠢样儿”。 “你……”太子囧然无语。 这俩旁若无人的“打情骂俏”,却是让旁听者骇了几骇,尤其魏嬷嬷,原本笃定的心态发生了变化,看梅怜宝的眼神都不对了。立时便以头抢地,声调抖颤,隐含屈辱的道:“请太子为老奴做主。” 再抬头,略略抬着自己血烂的脸,不着痕迹的给太子看。 太子轻“啊”了一声,掩盖自己被梅怜宝带歪了话题的事实,一拍褥子,严肃的喝道:“说,你为何把嬷嬷打成这样?” 太子再一瞥魏嬷嬷的脸,心里啧啧,这得是恨魏嬷嬷到何种地步才给抓成这样啊。 “啊,我差点忘了。太子殿下,您可要给阿宝做主啊。”梅怜宝撅着屁股爬到太子身边跪着,一指老毒嬷身后的小太监们,未语先流泪,可怜巴巴的告状,“太子,这俩太监毁了您的宠姬——阿宝,也就是我的清白啊,太子,阿宝被这俩臭男人玷污了,再也不配做您的女人了,太子您赐阿宝一杯毒酒吧,呜呜……阿宝不要白绫,勒坏脖子,死了也不美。” 太子“呵”的一声笑出来,他知道在这种“严肃”的氛围下,身为主持公道的人他是不该笑的,但就是被梅怜宝这小东西给逗笑了。 小东西就跪在他手边,禁不住摸摸她的小脑袋,抬起她的下巴,与之桃花眸对视,“阿宝,孤的宠姬,你?” 梅怜宝眨巴一下眼睛,两串泪珠滚了下来,赶紧乐颠颠的点头,一把抱住太子的腰,“阿宝心悦殿下,比喜欢珍珠圆子还喜欢殿下。殿下喜欢阿宝吗?” 泪珠儿还挂在脸上,桃花目殷殷期盼,情意绵绵,孟景灏到了唇畔的话顿了顿。 “章哥哥,你说过喜欢阿宝的?” 章哥哥,你说过喜欢阿宝的,怎么换了身份,一眨眼成了太子就换了个模样呢? 就忍心把你曾经亲口说了喜欢的阿宝送去伺候别的男人呢? 眼泪大颗大颗的滚落,梅怜宝把自己的桃花眼睁的大大的盯着孟景灏,就等他的回答。 “喜欢,孤喜欢阿宝。”孟景灏接住一颗滚热的泪珠,心里叹息着回答。 瞬间,疼痛的种子在心口炸裂,梅怜宝一头拱到孟景灏怀里,再装不得疯癫卖不得傻。 她怕自己忍不住扯碎那一世,那一世的怨与恨。 缓缓,让她缓缓,一息的功夫就好。 第3节 若能活一辈子,谁又想只活九年呢…… “章哥哥,就是他们。”梅怜宝从孟景灏怀里拔出脑袋,控诉的指着那两个吓的屁滚尿流的小太监,“章哥哥,阿宝知道没有你的允许,低贱的家姬是不能怀上你的孩子的,阿宝虽然好想好想给章哥哥生孩子,但是你不许,阿宝便也知道规矩,不就是喝避子汤吗,阿宝喝就是了,可章哥哥你知道吗,别个姬妾不过是喝药汤,到了阿宝这里在喝药汤之前,魏嬷嬷会拧我的皮肉,按压我的痛穴,若仅是这样,痛一痛,阿宝也就忍了,可魏嬷嬷却指使这两个小太监,让阿宝趴在那里像狗一样,说什么彻底清除龙子凤孙的,他们就会欺负我,若真做狗狗的样儿,阿宝也只做太子您的狗狗啊,可是他们,呜……阿宝不活了,阿宝的清白没了。” 给章哥哥生孩子,给太子做狗狗…… 听着梅怜宝嘴里称呼的改变,孟景灏觉察出了一丝别扭,但哪里别扭他一时又说不出来,只得作罢。 “所以,每次喝避子汤的时候,你总出幺蛾子,是因为疼,因为受到了羞辱?” 梅怜宝呜咽着点头,“章哥哥,阿宝很乖的,你不要阿宝给你生孩子,阿宝就乖乖喝药,从不敢有偷生龙孙,携龙孙以邀宠的事情。” “奴婢有话说。”魏嬷嬷给太子磕了个响头,口吻略急的道。 “嬷嬷不必说,孤心里有数。”一下一下抚着梅怜宝垂落到地的柔滑青丝,孟景灏扬声道:“小德子。” “奴婢在。”守在二进床帘子后头的小德子出声应事。 “把这两个狗奴才拖出去,该问的问清楚。” 两个小太监吓尿了裤子,却是一点声音不敢出,就那么被两个大太监拎着颈子叉了出去。 魏嬷嬷心里慌白,面上沉默,挺腰跪在那里,一副“奴婢是清白的,奴婢被冤枉了”的耿直忠心样儿。 “天晚了,嬷嬷回去歇着吧,孤早有言在先,嬷嬷奶过孤一场,孤长大了,是时候孝敬您,让您享几年清福了。” “太子,章哥儿……”魏嬷嬷急切的想要说几句。 太子摆手,淡漠道:“下去歇着吧。” “奴婢遵命。”魏嬷嬷颓了颓,失了一开始的理直气壮。 哥儿大了,不像小时候那么好糊弄了。魏嬷嬷有些伤心的叹了口气。 “阿嚏。” 老毒嬷一走,梅怜宝精气神一泄,牙齿开始打颤。 狼心似铁啊,她都冻成这样了,孟景灏也不说可怜可怜她,允她爬上床钻到被子里。 她也不敢再捋虎须,今夜她闹腾的够了,再多就真是讨嫌了。 片刻,床帘子外头小德子来回话了,道:“禀太子,都招了,梅姑娘所言都是属实的。” 孟景灏终于发了善心,把梅怜宝从地上捞到怀里,揉搓着她冰凉的背脊,淡淡开口:“孤的那片茶花园里是不是缺花肥了?” 小德子忙道:“回太子,是的,缺花肥了。” “你们这些奴才啊,孤稍一懈怠,你们就偷懒耍猾,还不赶紧去堆花肥,弄死了孤的十八学士,看孤饶得了谁。” 小德子皮一紧,忙跪地道:“奴婢领谕旨。” “章哥哥,我听出来了。”小德子一走,帷帐里只剩他俩,梅怜宝就骑坐在孟景灏的大腿上,兴高采烈的道:“你是为阿宝报仇了对吗?把那两个坏了阿宝清白的狗东西弄死做了花肥,对吧,对吧?” “蠢货,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孟景灏嫌弃的扯弄梅怜宝身上裹的床帘子。 “人家才不蠢呢,你看欺负我的那两个小太监都要做花肥了。” “你知道孤的正妃、侧妃、夫人、侍妾们受了你这样的大委屈,她们会怎么做吗?” 这处是不能睡人了,孟景灏起身往外走,往东暖阁里去,梅怜宝赶紧跟上,“章哥哥你等等人家呀。” 第4章 太子招寝起居注 梅怜宝颠颠的跟过去。 东暖阁是炕,也烧的热烘烘的,孟景灏躺了上去,见梅怜宝没脸没皮,没规没距的要往炕上爬,他嫌弃的扬声喊人,“你站住,不许动。来人,端盆热水来。” “要热水干嘛呀。”梅怜宝问道,光溜溜的腿儿冻的相互蹭。 “没规矩的东西,孤要做什么还要经过你同意不成?” “哦,阿宝不问。”梅怜宝很是懂事的捂住自己的嘴。 “蠢货。”孟景灏翻了梅怜宝一个大白眼,“过来坐着,别站那里碍孤的眼。” 梅怜宝一下笑了,赶紧凑过去,“就知道殿下舍不得阿宝。” 司寝女官进来了,捧着热水盆跪在地上等候命令。 “给阿宝洗洗脚。”孟景灏没好气的道。 司寝女官愣了一下,心想,谁是阿宝? “我啊我啊,我就是阿宝,太子殿下的宠姬。脚丫子冻死了,快给我洗洗。” 司寝女官略皱了下眉,便面不改色的遵从了命令。 司寝女官,冷莫言,孟景灏将来的四夫人之一,如今竟然给我这卑贱龌龊的家姬洗脚丫子呢,梅怜宝高兴死了,脸上笑开了花。 “就那么高兴?”孟景灏从床头抽了本书来看,间或瞥梅怜宝一眼,瞧她乐歪歪的样儿,很是不爽的敲了一下她的脑袋。 “当然啊。这就是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梅怜宝掉着书袋,得意洋洋的道。 “洗个脚罢了,乱用诗词,也不知你家里人怎么教的。”说到这里孟景灏住了嘴,想起了梅怜宝和梅怜奴的那个亲爹——梅严德,一个用老花魁教导女儿的爹。 他家的女孩个个给人做妾,打小学的就是怎么媚惑男人。 就如梅怜宝,容貌、身段本就妖娆勾魂,又自小学了一身的媚态,当真是天生的色中利刃,他不用都是可惜。 但他倒是不知道,媚浪情荡的梅怜宝还有今夜这般天真的一面。 靡艳流荡里见一抹天真性情,这天真更要男人命。 “下去吧。”孟景灏盯着书,没翻一页,淡淡道。 “下去吧。”梅怜宝也狐假虎威的跟了一句。 冷莫言端着热水起身的动作顿了顿,垂了头,后退着,缓缓离去。 “太子殿下,阿宝做您的狗狗好不好?哎呀,从进太子府起,阿宝从没像今晚这么威风过呢。” 孟景灏禁不住翘起唇角,勾着梅怜宝的下巴,真似挠狗狗一般逗弄她,道:“为何要做孤的狗狗?”脑袋里禁不住就浮起一个场景,绣帷里,软香暖糯的小人儿,裹着红纱趴伏在绮从锦被里,脑袋埋在里头,屁股高高翘着…… “狗仗人势啊。”梅怜宝羡慕的道。 孟景灏用书挡住喉咙,一双龙目睨着梅怜宝被龙纹床帘裹住的身段,发出低沉的笑声。 “来人,太子殿下要喝茶。”跪在褥子上,梅怜宝伸着脖子喊,要多狗仗人势就多狗仗人势。 孟景灏又敲梅怜宝的脑袋一下,板着脸道:“孤说过要喝茶吗?” “可是、可是阿宝听见殿下咽口水的声音了,‘咕咚’‘咕咚’好大两口呢,不是渴了是什么?”梅怜宝无辜的眨巴一下水波滢滢的桃花眼。 “蠢。”孟景灏哼笑。 “还不是被殿下打的,您瞧瞧,这才多大会儿子呢,您就打了阿宝好几下,阿宝本来挺聪明的,都是被殿下打傻的。”梅怜宝掐着小腰,理直气壮的控诉,“所以,殿下要对阿宝负责,要保护阿宝。” “强词夺理。” 司寝女官冷莫言又进来了,步姿比之前捧热水来的时候袅娜,用玛瑙盘端着孟景灏的九龙杯,九龙杯上烟气氤氤。 “殿下请用。”在脚踏上跪下,冷莫言微微抬了抬脸,把自己若冷梅傲雪的清丽脸蛋露了一半出来,又很快的垂下,仿佛那一瞥的清纯只是错觉。 可惜,那个她想给出自己美好的男人并没有看她。 男人咽口水,除了口渴可还有别的呢。 此时,梅怜宝就乖乖跪坐在孟景灏身前,而孟景灏就用书支着头盯着梅怜宝看,看她像参佛似的。 梅怜宝咬咬手指,试探着道:“殿下,喝茶吗?” “三更天了,喝的什么茶,不想让孤睡个安稳觉了?下去。” “奴婢该死。”冷莫言手一抖,玛瑙盘倾斜,九龙杯一歪,滚茶倒了出来,正泼在她自己的手背上,烫的她轻呼一声痛。 “哎呀,烫着了呢。”梅怜宝一点同情心也没有,尽职尽责的扮演自己蠢货的角色,“你装什么呀,还不是想勾引殿下。” 这句话是曾经冷莫言说她的,现在她一字不落的还给她。 好痛快! “你……”冷莫言屈辱的咬紧下唇,眼睛里立时含了泪水,“殿下明察,奴婢并没有。” 孟景灏狠狠戳了梅怜宝的额头一下,“你还能再蠢点吗?” 把自己所有的嫉妒、蠢笨、浮躁种种不堪都当着他的面暴露出来,他的眼睛是有多瞎,还能继续宠她,更遑论,他从没宠过她。这小东西倒是很能自己欺骗自己,给自己安上了宠姬的名头,这性子,已经不是一个“蠢”字能概括的了的。 梅怜宝啊,她蠢出了新境界啊。 孟景灏都为她愁得慌,就这智商、这不着四五的性子,怎能做好一把刀,被男人玩死还差不多。 得找人好好的教啊。 “下去吧,孤要安歇了。” 冷莫言知道自己今夜轻浮了,很是后悔,慌忙应是,她脸皮子薄,现在就想赶紧的离开这里,免得被那得志猖狂的小人看了笑话去。 但她并没把梅怜宝放在心上,像梅怜宝这样轻狂的,在太子府是活不好的。 梅怜宝乖觉的下了地,桃花眼里包了泪,依依不舍的道:“殿下,今夜一别后,此生可能再不复相见了,您、您保重,章哥哥,再见。” 气氛之悲壮,仿佛生离死别。 孟景灏呵笑出声,这一夜是他笑的最多的时候,感觉很是轻松愉快,便斥责道:“胡说什么,孤还会召你侍寝的,你乖乖的,收敛一下自己的蠢、不,收敛一下你那臭脾气,再依着性子下去,迟早得罪所有人。” “呜,章哥哥你对阿宝真好,可惜阿宝再也不能伺候你了。”说罢就扑到孟景灏怀里嘤嘤啼哭。 “何出此言?孤不是答应你了吗,会再召你侍寝的。”看在被这小蠢蛋逗笑了多次,心情愉悦的份上,孟景灏耐着性子问。 “阿宝得罪了魏嬷嬷,魏嬷嬷一定会整治阿宝的,一会儿公公来,拿被子卷了阿宝抬走,半路上再把阿宝扔了,这冰天雪地的,阿宝冻死也不会有人知道的。”上辈子就是这样,半路被扔到了大缸里,被子也给收走,冻了一夜,没冻死是她的身体棒,却实实在在烧了三天三夜,险险捡回一条命就被告知成了家姬,要去陪客。 命运就此天翻地覆。 孟景灏斜睨梅怜宝,“想学人家上眼药也聪明着些,孤都懒得拆穿你。” 梅怜宝红了脸,脑袋是爹娘生的,本就不聪明的人,重生一世也聪明不到哪里去,所珍贵的是吃亏吃出经验来了,懂得躲避了,这就是保命的根本。 “规矩不能破,我让小德子亲自送你回去,快别掉金豆子了。” “谢殿下,阿宝就知道殿下是最宠阿宝的。”梅怜宝喜不自胜,她知道,今夜这一劫算是躲过去了。 馨德殿,太子妃寝宫。 第4节 “小德子公公亲自送回去的?”额头上绑着东珠嵌宝抹额,将盖完太子妃印的《太子召寝起居注》递给侍立一旁的司寝女官冷莫言,太子妃问道。 “禀太子妃,是的。”冷莫言行了个蹲礼之后,双手接住。 太子妃不妒反笑,“下去吧。” 冷莫言把想给梅怜宝上眼药的话强压下去,恭敬离去。 第5章 攻心为胜攻身败 侍寝之后,不但被赏赐了一身华服,还有得小轿子坐,这可是上辈子从没有过的待遇,这是否说明她梅怜宝也有能耐改变些什么? 这想法一来,梅怜宝便有些激动,她咬住自己的手指怕自己叫出来。 既是可以改变的,那么,上辈子她心里那么多的求而不得,那么多的怨与恨,是不是就有了发泄处? 没得到的都要得到,恨的报了仇去,怨的……也要消了去。 她想换个活法儿,要活的轰轰烈烈的。 多得的这辈子是赚的,可着劲的折腾去,随着心,再也不压抑着自己,活在旁人的言刀语剑里。 狐狸精就狐狸精罢了,有能耐就做成个妲己娘娘,迷的商纣王亡了国,烧死在鹿台。 呵,在猩红的火焰里,拉着他化成灰烬,想想都乐颠了去。 夜深人静,小轿子被太监们抬着,走起来很是平稳,看来是常抬轿子的,只不知以前是谁有这福气,每每侍寝之后有得软轿子坐。 不用想她也猜得到,必有一个梅怜奴。 头先几年梅怜奴只是能坐软轿子的美人儿里的其中之一,后几年梅怜奴就成了唯一,太子孟景灏的唯一。 想想就嫉妒的了不得。 拢着新得的火狐千金裘,藏在袖子里的手恨不能把那女人生生掐死了去。 她上辈子做了两件最蠢的事情,到死都哽得慌,第一件是被化名柏凤章的孟景灏勾搭上了手,第二件则是真心的拿梅怜奴做了亲妹子。 “到了,梅姑娘下轿吧。”小德子总管温声细语的提醒。 “到了?” 梅怜宝从轿子上下来,抬眼一瞧,琉璃宫灯下的凌雪阁美轮美奂,一个身披白狐裘的女子就那么沿着那条被黄腊梅曼延的小径袅袅婷婷走了来。 她近了,近了,小脸在灯光里浮现,她一笑倾城,脑袋后面自带五彩的光似的。 “七姐姐,你回来了,阿奴很担心你。”她亲热热的来扑,像是乳燕投林,笑靥纯真无邪的像个稚童,眼中的依赖那么明显,明显到让所有人都知道她的不谙世事,让所有人都知道她菩萨一样好性子的人儿有个坏脾气的姐姐。 而这个恶毒的姐姐不但沾她的光从家姬居住的梨园搬来和她一起单独住在凌雪阁,享受着侍妾的规制,还时不时的打骂她,抢走她的东西,争她侍寝的机会。 于是,梅侍妾越发无辜可怜;于是梅姑娘越发刁蛮恶毒;于是梅侍妾从侍妾做到了梅侧妃,梅姑娘从家姬做到了千人骑万人骂。 梅怜奴啊,再见你,你让我如何忍得下不拿你撒气。 我蠢,你冰雪聪明,我没把握弄死你,不若就让我在有限的生命里,逮着空儿的作践你如何? 嗯,我知道,我对你还有用,你会任由我打骂的,你不是让别人以为我老是打骂你吗,如今我如你所愿。 梅怜宝侧身一躲,施施然抬起了一只脚。 “啊!”梅怜奴扑倒在地,下意识的用胳膊挡了脸,灵活的往边上一滚,躲开了梅怜宝身后坚硬的轿杆。 没撞上去,真可惜,梅怜宝恶毒的想。 小德子皱眉瞪了梅怜宝一眼,慌忙去搀扶梅怜奴,“梅侍妾,您摔坏了没有,这可怎么办殿下还等着您呢。” “我、我不碍事的。”梅怜奴用哭腔道,怯怯的望着梅怜宝,“七姐姐,是阿奴惹你生气了吗?阿奴哪里做的不好,阿奴改,只要七姐姐不恼了阿奴,阿奴就开心了。” “我恼你抢了我的章哥哥,你若能不去侍寝我就不恼你了,最好划花自己的脸让我开心开心。若是做不到就别恶心巴拉的说什么只要我不恼你就开心的话,骗鬼呢。留着你‘天真的甜言蜜语’哄太子去吧。”梅怜宝昂起脑袋,转身就走。 梅怜奴伤心的了不得,清泪滚滚流,梨花带雨般娇怜,当下就从头上拔下一根金簪子,扯着娇嫩的嗓子喊,“七姐姐,为了你,阿奴愿意,阿奴愿意的。” 梅怜宝“嚯”的转身,火一般蹿回来,一把打掉梅怜奴手里的簪子,假声假气道:“哎呀,我相信你就是了,何必当着德总管的面自残呢,你自残给谁看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多恶毒呢,这事传到太子那里,你想我死啊。” 旁边托着拂尘的小德子看梅怜宝的眼神犹如看一坨狗屎,心想:真假,当谁看不出来呢,也就梅侍妾这没体会过亲情和温暖的稀罕她,得了她一点子恩惠就以为她是世上最好的人。 小德子摇摇头,上前道:“梅侍妾,您跟奴婢走吧,太子还等着呢,难道您要为了她抗旨吗?” “抗旨就抗旨,七姐姐对我来说才是最重要的。”梅怜奴倔强的不肯走。 梅怜宝冷笑。 “您不去就不怕太子怪罪梅姑娘?” “这……” 梅怜宝已不想看梅怜奴装相了,她嫌恶心,转身就走。 依着记忆回到自己的寝室,梅怜宝坐在床榻上又悔的捶自己的头,骂自己蠢货。 这一夜,先是得罪了魏嬷嬷,再是和梅怜奴扯破了脸皮,得了,以后肯定没好日子过。 谁叫她忍不住,因着她这急躁脾气,上辈子不知吃了多少苦头,再来一世依旧死活不改。 但是,让她学着梅怜奴装相,她又实在做不出来那样儿。 罢了罢了,该死就死,她就是一瓦砾,能撞碎几件玉器就撞碎几件,千刀万剐之刑都受过了,没什么是她承受不住的。 大不了再死一回。 馨德殿,太子妃寝宫。 “禀太子妃,太子殿下又在端本殿召见了凌雪阁的梅侍妾,令其弹奏琴曲。”贴身丫头莲儿低声道。 摆弄着琉璃盘里的香佛手,太子妃似笑非笑的“嗯”了一声。 显而易见的,比方才得知太子宠幸了梅姑娘情绪要低落了些,莲儿颇觉怪异。 “今儿晚上太子是不会来了,把本宫头上这些累人的劳什子卸下来吧。”太子妃往梳妆镜前一坐吩咐道。 偷觑一眼太子妃脸上的神色,还算和蔼。莲儿自持是太子妃的陪嫁丫头,在太子妃跟前很有几分体面,便是故作轻松逗趣的大胆问道:“小姐,奴婢有一事不明,能问问吗,要不然啊奴婢一整晚都睡不着觉喽。” 对镜抚着自己只算清秀的脸,太子妃笑道:“我知道你要问什么。”贴身丫头称呼小姐以显亲近之意,黎明心也怀念起在家做姑娘的时候,便是去了“本宫”二字,用了“我”字。 “那梅怜宝就是个草包,脑袋空空,太子宠幸她不过是和所有男人一样,贪鲜儿罢了,不足为虑。而那梅怜奴……莲儿,你也见过梅怜奴,你说她长的如何,气质如何?照实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黎明心道。 莲儿不敢看黎明心的脸,垂着眼睛小声道:“美、很美。” “那梅怜宝就不美吗?怎么个美法?说!”声儿一沉,黎明心一拍梳妆台,放在梳妆台上的粉盒都跟着跳了一跳。 莲儿吓的“噗通”跪地,眼儿一闭,抖着声腔道:“像、像菩萨,有、有圣光似的。小姐饶命。” 捂住自己端庄有余,美貌不足的脸,黎明心一声长叹,“起来吧。” “小姐您、您是要母仪天下的,所以、所以……” “是啊,本宫终归是要母仪天下的人,本宫是正妻,是正宫,本宫可不需要以色侍人。”松开手,黎明心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自信一笑,“容颜有枯败之时,身子有干瘪下去的一日,而本宫天生的好家世是她们拍马不及的。” “小姐说的是。”莲儿恭维道。 “梅怜奴,长的多么美好善良,像你说的,仿佛带着圣光的菩萨似的,咱们的太子殿下啊正偏爱这一类的女子,梅怜奴才是隐患。” “那咱们要不要……” “要什么?”黎明心打了个哈欠,笑道:“急什么,有人比咱们急,守着珏哥儿,本宫只愿做渔翁。” “还是小姐看得破。”莲儿伺候着黎明心躺下,笑道。 这么一梳理,黎明心也觉得自己的地位稳固,并不需要担心,便也放松了心绪,闲谈道:“一个土财主家出了两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儿,一个圣洁如菩萨,一个媚惑似狐妖,也真是一件奇事了。” “谁说不是呢,奴婢还听说啊,他家的女孩打小就是被老花魁教导出来的,不给人做正头娘子,偏给大户人家做妾,下头人暗地里都给梅侍妾的娘家叫什么,专养小娘的淫窝子,比这还难听的都有呢。” 黎明心听的乐呵,困意都少了许多。 竖耳一听,梆子声响了四下,莲儿抱了自己的被褥铺在脚踏上,道:“哎呦,都四更天了,小姐快睡吧,明儿早上侧妃夫人们还要来给您请安呢。” “睡吧。” 吹熄了灯,莲儿往脚踏上一躺,虽是闭着眼的,但并不敢睡死了去,留着个耳朵听吩咐。 床帏里,黎明心大睁着眼睛,却是怎么都睡不着的。心里想道:那梅怜宝不过满足了太子的肉欲,是为攻身,而那梅怜奴却是在攻心,攻心为胜攻身败,故此她一点也不在乎梅怜宝怎么作蠢,但却对梅怜奴多有顾忌,太子也是男人,男人心也是偏的,一旦太子对梅怜奴动了真情…… 第6章 她就是那滚刀肉 凌雪阁临着一片小湖,被丛丛芍药花包围着,到了冬日从窗户缝里冷浸浸往屋里抽风。 梅怜宝用被子把自己包住只露出一颗脑袋来,静静的寻思事儿。 图一时痛快把梅怜奴摔了,还是当着太子身边德总管的面儿,用脚趾头想想她今夜也别想好过,但她不后悔。 她在太子府里不说人嫌狗憎,但也差不多了,所以打从她伸出脚开始她就没想找人救自己,不是活够了作死,而是她有依仗,不管怎么着,太子是不会坏了她的脸和身子的,性命无忧,只要不死,她就什么都不在乎。 她现在就想知道太子不杀她的底线在哪儿,在这个底线以上,她要兴风作浪! 烛火被从窗缝里吹进来的冷风弄的明明灭灭,光影打在梅怜宝的脸上,照出她此时的恶狠狠。 门忽的被从外面推开,进来两个小宫女,穿着相同样式紫褐色的棉袍,所不同的是一个领口袖口绣着缠枝梅纹,一个绣着缠枝小兰花儿纹,梳着双丫髻,一身朴素。 这两个也是旧相识,一个叫梅儿,一个叫兰儿,人家两个还是干姊妹呢,亲香的不得了,是她一进府后分来伺候她的两个小丫头,同岁,都是十一,都有一副机灵可爱的面相,对着梅怜奴从里到外透着可爱小天真,对着她,那真是嫌弃死了,卖主卖的不要太欢实。 “梅姑娘,奴婢们把您的点心提回来了。”梅儿道。 两个小丫头合力把一个大食盒抬过门槛,抬到桌子上,这才双双来给梅怜宝行蹲礼。 瞧着这俩孩子,梅怜宝到底没忍心糟践,但也不搭理她们,自顾坐到桌边,掀开食盒准备吃东西。 宫里时兴的规矩,凡是侍寝后的宫妃嫔妾都有一顿点心吃,宫里管这叫加餐,太子府内务也归宫里管,规矩都是照搬。 一盘春卷,一盘肉丁馒头,一盘什锦包子,包的只她的胭脂盒那么大点,一盘三个,对于怕胖的女子们来说尽够了,还有一盅燕窝粥,只是全部都冷冰冰的。 梅儿兰儿对视一眼,眼神里隐隐有些期待。 梅怜宝不经意扫了她们一眼,冷笑。 这俩东西都在等着她发作呢,等着她踩着门槛一通乱骂。 上辈子到死也不知道这俩被谁指使的,这辈子是该好好留心留心了,对着俩孩子她下不得手,对于她们身后的主子,她可就不手软了。 “去把梅侍妾屋里的茶炉子拿来,把燕窝粥热热我吃。” 第5节 梅儿兰儿失望的“啊”了一声,到底还是小,没绷住脸皮。 “啊什么啊,还不赶紧去。”梅怜宝竖眉怒喝。 “是。”俩人很快收紧面皮,规规矩矩的照主子的意思去办。 片刻,梅怜宝吃上了燕窝粥,她实在是饿了,便是把整盅的粥都喝了,把小肚子喝的胀胀的。 把碗一推,梅怜宝床褥子上坐着去了,冷冷盯着俩丫头收拾,直把她们盯的额头冒虚汗。 依着她的意思,该罚这俩小货墙根下跪着去,但是不行。 往后如何行事,还得等试探到太子的底线才行。 把身子喝的饱饱的,热热的,这会儿子梅怜宝开始犯困,脑袋开始发僵,眼皮子一忽闪一忽闪的往一起黏糊。 不行了,困死了,睡醒再说。 往被子里一钻,十个数不到就睡死了过去。 她自来这般心大,没了对死的畏惧后,更是大到没边没沿儿去了。 正是,天塌了,不过一个死。 很快帷帐里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儿,梅儿兰儿竖耳听了听,知梅怜宝睡死了去,便是大起胆子,一同撅嘴往那边“哼”了一小声。 俩丫头坐在圆鼓凳子上,一边吃梅怜宝剩下的点心一边头对头的嘀咕,兰儿道:“她这样没成算的人,被算计死了去还不知道那人是谁呢,咱俩摊上这样的小主儿可真是倒了血霉了。” “正是呢。”梅儿挠挠脸,便是不平道:“和咱们同屋的竹儿你可还记得?她被分到太子妃那里去了,虽说是做粗活,但人家有盼头,哪像咱俩倒霉催的,摊上这么个蠢货。” 梅儿偷眼往帷帐那里一瞧,“蠢货”二字咬的极轻。 兰儿愁眉苦脸的道:“姐姐我就怕跟着她受连累,她也太能作了,我和端本宫的小井子是同乡,咱们去提点心的路上他不是来找我说话吗,他悄悄跟我说,咱们这位主儿把魏嬷嬷得罪狠了,让我快想法儿调走,要不然就要大祸临头了,可咱们又有什么人脉呢。” 梅儿白了小脸,禁不住尖声道:“真……” 兰儿一把捂住梅儿的嘴,“仔细把她吵醒了。” 二人屏息观察帷帐里的动静,见梅怜宝不仅睡的死猪一般,还打出了轻微的呼噜声,放心之余,都生轻视之心。 “别管她,她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听见了又能拿我们怎么样。”梅儿满不在乎的道,“你接着说。” “我想着,若调走就赶紧,是不是去求求文夫人……” 俩小姐妹嘀嘀咕咕一阵,想是商量妥了,把盘子往食盒里一归拢,抬着,二人悄悄的走了出去。 门被轻轻关上,侧躺着睡的梅怜宝睁开了眼,一沾了枕头她的确是睡着了,却被梅儿那戛然而止的叫声弄醒了。 “文夫人……竟然是她!” 梅怜宝恨的直接抬手打了自己一巴掌。 “真是有眼无珠,怪不得连两个小丫头片子都骂你蠢货。”一时,梅怜宝极是厌弃自己。 她悔了,悔不该在家里的时候偷懒,仗着是嫡女,生的又最好,又得父亲的喜欢就不和姐妹们周旋,若早知会入太子府,她就该好好跟着姐妹们学学。 她亲爹梅严德生的风流潇洒,钱多地多,娶了好些美人,生了好些小美人,打小聘了好几位红极一时的老花魁来教养她们,一边把她们的身子养的娇娇软软,一边教导她们怎么伺候男人,怎么跟男人耍手段,怎么跟女人耍手段,月月还有考试,谁得了第一她爹就奖赏一件东西,那么这个月不仅这个得第一的姐妹得意,连同她的姨娘也跟着风光,而谁若是考差了,便会受罚,同样的姨娘也跟着受罚。 打小她们姐妹之间就是争斗着长大的。 后来没事她想想那个养育她长大的亲爹,忽然发现,他爹养她们这些女儿就像在养蛊。 “梅姑娘。” 思绪突然被打断,听着动静梅怜宝一下子坐了起来,身子绷得紧紧的。 不经允许,门被推开,门外站了三个大太监,领头的则是德总管的小徒弟,名唤福顺的,而在福顺身后其中一个太监手心里托着一口碗莲。 “太子口谕,令梅姑娘顶着这盆碗莲在廊檐下跪三个时辰。”福顺板着脸复述完后,笑眯眯的看着梅怜宝,“梅姑娘,您看是不是马上执行?” 梅怜宝扫了一下这三个太监鞋帮子上的雪沫,“外头下着雪的吧,一定很冷。” 福顺笑而不语。 “脱了棉衣跪?” 福顺依旧笑眯眯的不答话。 “终究躲不过这场劫难吗?”梅怜宝忽然心灰意冷,惨笑一声,往床褥上一躺,破罐子破摔道:“谁爱跪谁跪,我不跪,非拉着我出去跪,就直接灌我一杯毒酒吧。我知道你们的手段,也别想着折磨我就范。” 梅怜宝拔下头上的金钗戳着自己的喉管,冷冷和那三个太监对峙。 “嘿,遇着个滚刀肉。”福顺觉得这趟差事难办了。 第7章 活色生香顶碗莲(一) 太子歪在引枕上,听着只能算是流畅的琴音闭目养神。 一张雕花琴案摆在炕下三尺远处,琴案上摆着一把焦尾琴,一个兽耳三脚紫铜香炉,一线青烟袅袅的从兽嘴里吐了出来,散着幽幽玫瑰香气儿。 梅怜奴素手拨弦,小嘴紧张的微微咬合,一张小脸显得尤为认真而楚楚动人。 “弹得真难听。”被罚顶着碗莲跪在琉璃宫灯下的梅怜宝小声的嘀咕。 太子缓缓睁眼,瞥着梅怜宝,唇角轻勾,“她才学几天就弹成了调子,比你可强多了,你打小有‘名家’教导,孤也没见你弹出名曲来。” 梅怜宝撅起红嘟嘟的唇,泪珠儿在桃花眼里打转,大声辩驳,“章哥哥何必拐着弯儿的羞辱阿宝,请谁教导不请谁教导又不是阿宝说了算的,阿宝就有个那样的亲爹,那能怎么办,只能受着。” “你还理直气壮的。”孟景灏把玩着一柄小玉如意冷哼。 “又不是阿宝的错,当然要理直气壮的。”梅怜宝挺直身子,醋意浓浓的指着梅怜奴,“她要不是生母得罪了我爹,她也和我一样了。凭什么你那么宠着她,却罚我,她就是那天上云,我就是那地里污泥了不成?也不知哪家的道理。她打小还是狗窝里长大的呢,又比我干净到哪里去。” 梅怜宝小嘴巴巴,说话又脆又快。 “放肆。”孟景灏龙目横起,威严冷厉。 此时琴音儿断,梅怜奴小声啜泣了起来,什么也没说,却是让孟景灏怜惜的抱在了怀里。 “哼,谁不会掉眼泪疙瘩似的,我也会。”看着占了她章哥哥身子的孟景灏抱着梅怜奴哄,梅怜宝嫉妒疯了。 反正不管,章哥哥就是她的,孟景灏去死。 “你怎么跟匹野马似的,挨了那么些教训也不知收敛,再不闭嘴,孤方才允了你的话就收回。”看着不服管教的梅怜宝,孟景灏觉得手心特别痒,他想揍死她算了。 梅怜宝这才住口,老老实实的去想怎么勾搭孟景灏。 事情要从梅怜宝金簪戳喉,福顺不得不回端本宫禀告太子说起。 “连孤的口谕都不遵从?” “谁给她的胆子!” “在家里刁蛮霸道也就罢了,到了这里还想学螃蟹横着走,美得她,孤倒要看看她想做什么。把她给孤抓过来。” 听着命令,福顺几不曾吓破了胆去,只因他听了魏嬷嬷的话,小小改动了一下太子的口谕内容,这大冬天的脱了棉衣在外头跪上三个时辰,女孩儿那么娇弱的身子哪里受得住,八成就一命呜呼去了,太子日理万机,又厌弃梅怜宝,也没功夫去在意一个不受宠小家姬的死活。 但他万万没想到,听了他添油加醋一番的回禀,太子非但没气的赐死梅怜宝,反而还要召见,这下子福顺急了。 走到半路,福顺没撑住给梅怜宝跪了。避开其他太监,福顺就哭着给梅怜宝认错,“梅姑娘,都是奴婢让鬼蒙了眼,脂油迷了窍了,太子的口谕就是让您顶着碗莲在床下跪三个时辰,并没说让您脱了棉衣,是奴婢瞎了心烂了肺想给您添堵,梅姑娘,您放过奴婢一次,奴婢给您当牛做马。” 手心里攥着金簪子,梅怜宝是抱了必死的心来的,她原本想着,如若有机会她要弄死孟景灏,抱着她章哥哥的身体一起赴黄泉的,这会儿忽的得知那口谕是被改动了的,孟景灏并不想作践死她,不知怎的梅怜宝心里就甜起来。 此处黑灯瞎火,挨着个大水缸,望着跪在地上的一个人影儿,看不到对方的脸,梅怜宝忽觉浑身一寒,她若不同意,这狗奴才会不会把她溺死在水缸里? 待太子问起,只要这狗奴才随便找个理由,梅姑娘怕太子怪罪,畏罪把自己淹死了,又或者一时畏惧用金簪把自己戳死了,不管别人信不信,反正那时自己已死,也死无对证了。 想到此处,梅怜宝强作镇定,道:“好啊,你欺上瞒下,说的严重点,你这罪行可顶的上欺君之罪了,说,谁给你的狗胆?” 性命相关,福顺也顾不得了,便是把魏嬷嬷咬了出来。 “咚咚咚”结结实实给梅怜宝磕了三个响头,福顺哀求道:“梅姑娘,您饶了奴婢这一次,以后奴婢帮衬您,您生的这样好一定能得太子的宠爱,您缺的只是根基人脉罢了,您别瞧不上我们这些阉人,奴婢能帮您大忙。” 梅怜宝是知道这些狗奴才的大用处的,上辈子她就吃了这些狗奴才的许多暗亏。 此时她和这狗奴才身处暗地,为防他狗急跳墙,必须先安抚,至于他承诺的什么当牛做马的好事,她可不敢想,更不敢信。 眼珠儿一转,梅怜宝便故作惊喜的道:“真的,你能帮我争宠?” 福顺一听忙道:“能,能。”其实心里对梅怜宝生了轻视之心,这样的心智,她不止是喜怒皆在脸上,那张嘴更坏事,什么都藏不住。这样的人有好处,心思简单,容易掌控;而坏处就是,若投了这样的主子,九成九会被连累死。 “那、那好吧。你先起来,仔细冰坏了膝盖。”梅怜宝亲自把福顺拉起来。 福顺目光一闪,心中诧异,都说这位脾气差,刁蛮任性,使气作妖,捏住了他的把柄,他都做好了被打骂的准备,不想就这么容易过关了? “若我侥幸还活着,你就帮我争宠,若我被太子赐死了,我就带着你的这个小秘密死。”梅怜宝情绪低落的道。 借着远处的灯光,福顺不敢置信的看着梅怜宝,不放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 手指戳弄着金簪子的尖,梅怜宝苦笑道:“我知道太子不喜欢我。” 福顺挑眉,这一个月来这位为了争宠闹出那么些笑话,他还以为这位不知道自己被太子厌弃了呢。 “可我喜欢他,着了魔似的喜欢。偏偏他就不喜欢我,为何就不喜欢我呢?我那么喜欢他。”梅怜宝迷茫的四顾,仿佛想找谁要个答案,要个解脱。 “只是因为他忽然变成了太子,所以就不喜欢我了吗?” 跟着德总管,福顺是知道梅怜宝怎么被太子弄回来的,这会儿听她说了这些傻话,福顺倒有些可怜她了。 “我说会替你隐瞒就一定做到,倒不是为了收拢你的心,而是大抵我这次去见太子会被赐死吧,这样也好,死在他手里,也算有始有终吧,何苦再弄你一条命去,就当是我为下辈子积点德吧。”梅怜宝抽了抽鼻子,轻声道。 福顺猜着这位怕是哭了,心里也跟着有些难受。 “奴婢谢小主成全,您的大恩大德奴婢一辈子不敢忘。”福顺往地上一跪,真心道。 “我才不稀罕你的谢谢啦,大恩大德啦什么的。咱们走吧。” 福顺听了,心里更是感激,在后边恭敬的跟着。 梅怜宝走在前面,眉梢眼角都是妖艳鬼魅的笑痕。 第8章 活色生香顶碗莲(二) 这个时辰了,整个儿端本殿里只太子所睡的东暖阁里灯火通明。 梅怜宝一进了殿就被两个大太监挟持了,一个扭住她的膀子,另一个则利落的夺了她的金簪。 梅怜宝吓的出了一身的白毛汗,张着嘴久久才合上。 到底是她天真了,以为拿个金簪就能自己做主去死。遇着真正掌事儿的,担得起她这条贱命的,自己想死都是死不成的,就比如此时掌握了她的一切的太子孟景灏。 第6节 这人就是她的天老爷。 德总管收缴了她的金簪,一个眼色下去,就有两个大宫女上来要搜她的身。 “很不必。”梅怜宝躲开了这俩宫女的手,往旁边一站就主动解下火狐裘扔到地上,她里头穿了一件翠色小鸾凤云肩的袄,下头是一条绯色织金四季花卉马面裙,都是她侍寝后新得的赏赐。 “我这辈子,只我的章哥哥可脱了我的衣裙,拔了我的发钗玉环去,别的人,我可是抵死不从的。”一边说着一边把袄子、裙子都脱了下来,只剩里头一条红绡抹胸儿裹着她沉甸甸的肥嫩。 早在梅怜宝开始脱袄子的时候,德总管并一干太监宫女就垂下了头去。再是低贱的家姬,此时她还能爬上太子的床,那身子便不是他们这起子阉货能看的。 “梅姑娘请进去吧,太子就在那幕帷帐后头等着您。”德总管垂眼躬身道。 却原来梅怜宝脱衣裙的地儿和太子所在的暖阁紧隔了一层厚重的藏青帐子,怕是梅怜宝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里头那男人早一清二楚了。 “那口碗莲呢,把碗莲给我,殿下的谕令,我可得好好遵从才是。”亡羊补牢,希望为时不晚。 垂着眼的小德子微哂,一个手势下去,很快便有一个大太监将碗莲捧了来,奉到梅怜宝手上。 将小小一口碗莲顶到脑袋上,梅怜宝撩飞眼角,微抬下巴,扭着腰身儿,娉娉婷婷的就走了起来,头上那盛着水的碗莲不用手去扶都稳稳当当的。 不过顶盆小莲花,有什么难的,她可是练过的,顶着厚厚一摞书本都能走出青楼花魁的步态和身姿,一扭腰一抬臀都好像能带出一缕靡香儿。 梅怜宝一点也不怯,掀帐子就走了进去,迎头便撞进了太子的眼睛里,去了金冠博带,穿着家常的四爪蟒袍,套着薄底青缎软鞋,背着手,就那么活生生的立在梅怜宝眼跟前,她在他眼里亦看见了活生生的自己,忽的她就笑了。 一笑倾城那靡艳色仿佛能腐烂了谁的心似的。 一股酥麻感从四肢百骸猛烈火辣的往尾椎骨就那么忽然的凝聚了去。 梅怜宝眼尖的看到,那原本平坦坦的龙爪处凸起了一块。 她又笑了,眉梢眼尾都透着一股儿坏气。 什么坏气? 你明知道她是个坏女人,却依旧寻着坏气往她身子上凑,这坏气就成了毒,毒里湿津津的是艳,偏偏就想在她一身的艳糜里腐烂,烂了肉,化了骨,瘾头却越来越浓烈。 这一失足,再想做回好人那是不能了。 由佛入魔易,由魔再去做佛,那是不能够了。 背在身后的手是紧紧攥着的,并不长的指尖把手掌心戳出了五个血痕,太阳穴处一鼓一鼓,好像随时都能钻出个什么似的,掩在袖子下的手臂上,青筋也该是暴起的吧。 孟景灏只觉自己看见的不是个女人,五颜六色,光怪陆离,透明的薄膜下一头野兽在呐喊,在吼叫,在挣扎着想要破膜而出,他看见的分明是撑起九条尾巴,光着身子在媚惑他的妖狐…… 这妖姬! “阿奴,弹琴!”孟景灏“嚯”的转身,大步坐到暖炕上,往引枕上一歪,便是看向梅怜奴,他得用梅怜奴洗洗眼睛,净净心。 梅怜奴被瞧的脸红,温顺的应是,重又操起了琴弦。 梅怜奴自小被梅严德厌弃,将她扔在狗窝里养大,两个月前才被太子偶然救出,一见之下惊为天人,遂弃了梅怜宝而疼惜梅怜奴,并决定带回姐妹俩,在发现梅怜奴不仅什么都不懂,纯洁如白纸,连说话都不利索的时候,立马请了四个嬷嬷专门教养她,有时甚至亲自指点她练字、画画、弹琴。 在孟景灏来说,梅怜奴有如今的模样,是他一笔一划,按着自己的喜好在她这张白纸上描画出来的,在很有成就感的同时,对这个白如纸的孩子更多了几分信任和爱护。 更别说,梅怜奴的容貌很像观音,有她在身边时,他心里很平静祥和。 对于一个能给他片刻安宁的女子,他多给几分宠爱又有什么呢。 她比梅怜宝可好多了。 他坚信,如若梅怜宝入宫,必是妲己褒姒之流。 为防有心人发现梅怜宝并利用她,他就把她弄到了身边,他得把这个女人看押在身边才能放心。 他修的是克制的帝王之道,和父皇不同,他坚信自己能够抵抗的了梅怜宝的美色。 与此同时,他还想用梅怜宝助自己修习克制之道,再也没人比梅怜宝适合做他的磨刀石了。 之所以宠幸她,却不是他受不住诱惑之故,而是他坚信一点,堵不如疏,一味儿的把这块艳肉吊在嘴边却不吃便心心念念,念念不忘,越是不忘越是想得到,一旦爆发将不可遏制,而偶尔的宠幸却不沉溺却是正正好。 再有时,拿她磨练自己,自己能忍住诱惑而不动心,克制之道才更加稳固。 身为帝王,整个天下都在掌心,若不能很好的克制自己的妄欲,国将亡矣。 故此,梅怜宝暂时不能杀。 看着梅怜奴的脸,思绪纷飞,想到此处,孟景灏才又看向梅怜宝,这一看却吓了一跳,这妖姬头顶朵莲花,正跪在他的脚踏上眼巴巴的瞅着他呢。 “滚下去。”孟景灏没好气的一指琉璃宫灯下,“那里跪着去。” 身上背着黑锅呢,梅怜宝不敢说话,老老实实的去跪着。 她跪着,梅怜奴却坐着,心里很不平衡,便是撅嘴道:“殿下为何罚阿宝,阿宝那么喜欢殿下。” “你还有胆问?”孟景灏从那肉嘟嘟很适合啃咬吮吸的小红嘴上移开视线,瞥一眼梅怜奴洗完眼睛后又厉声道:“谁娇纵的你动手打孤的侍妾,真当孤不舍得赐死你吗?孤若要你死,你有九条命也不够用。” “哪有九条命,就一条,还捏在你的手心里。”梅怜宝嘀咕。 “你说什么,还不认错?放肆的东西。”孟景灏虽气恼,然而语调平淡,脸色深沉,五官不动,一点也看不出他的真实情绪。 梅怜宝忙道:“这不是一时忘了吗,是我绊的她,我就绊她了,怎么摔不死她,摔不死摔坏那张丑脸也好啊。” 孟景灏胸腔起伏,“嚯”的起身,大步走近梅怜宝,捏住她的下巴,居高临下,一双龙目正对着那被红绡抹胸儿裹出的深沟…… 转身,孟景灏捏了捏手指,背对着梅怜宝已是恢复了平静,重又歪腻到引枕上,拿过放在炕头紫檀木矮柜上的玉如意把玩,羊脂玉的材质,摸起来油光水滑…… 油光水滑……那沟壑……那玉山红缨…… 打住! 孟景灏垂下的眼睛里森森杀意爆满又克制的隐去,再抬头云淡风轻,一派高深莫测。 “敢做敢认,孤倒也欣赏你这不知吃了什么得来的底气,但孤赏罚分明,对朝政如此,对内帷诸小事亦如此,你所犯之罪,足矣赐死数次了,只孤念你、念你……”孟景灏想不出来梅怜宝有什么长处可以让自己网开一面,总不能说:念在你长的很妖孽,有助于孤修炼克制之道吧。 孟景灏无语,气氛一时凝滞,虚空里点了点梅怜宝,但也不好直接骂她没个贤惠处,那般就暴露了他想饶她一回的心思,便是囫囵过去这个“念在”,直接道:“你若能在不碰孤的情况下,让孤宠幸了你,孤就饶你一命,否则,一杯毒酒少不了你的。” 第9章 吞金珠命悬一线 有活命的生机,梅怜宝自然高兴。 还没笑开嘴呢,整个人便是蔫了。 “想来殿下定然是巴不得阿宝死的。”梅怜宝委屈的一瘪嘴,桃花眼横着梅怜奴,不掩嫉妒,“阿宝又不是殿下爱的什么似的梅怜奴,如何好生坐着也能引得殿下宠幸,可见殿下是有多厌恶阿宝,既如此,阿宝就顺了殿下的意,死了去。” 话落,登时爬起来就要往柱子上撞。 琴音一乱,梅怜奴惊呼,坐在凳子上,伸着手,悲痛的喊,“姐姐不要——” 头皮离着红漆大柱子就一寸的距离,梅怜宝险险刹住脚,丧气的回转头来,鼓着眼睛瞪孟景灏,“殿下怎么不拉着阿宝啊,阿宝这么漂亮的脸蛋撞个血烂模糊多暴殄天物,殿下真真一点也不怜惜阿宝。” 孟景灏哼笑,小小的玉如意在他骨节清俊的指间翻飞,看一眼哀怨的梅怜宝便对梅怜奴道:“偏你天真,信她会撞柱子,她那么爱美又怕疼的人儿岂会撞柱子,不过是女人家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小手段罢了,孤早把她看的透透的。” 屁股黏在绣墩上未曾离开的梅怜奴,悲痛的表情还留在脸上,闻言尴尬的红了脸,垂下了精致的头颅,怯怯的道:“是、是阿奴大惊小怪了,原来姐姐是和殿下闹着玩的啊。” 梅怜宝又乖乖的跪下,扶了扶脑袋上的碗莲,用眼角瞥着梅怜奴道:“别假装好心,真若想拦着我寻死,你屁股下面的绣墩至少得慌的让膝盖碰歪,或者你站起来才对啊,你瞧瞧你,屁股何曾离开过,只脸上的表情摆出来好看罢了。” 梅怜奴心里咯噔一下子,遂即拿手背抹眼睛挡去了自己大半个脸,发出仿佛病猫般的啜泣声。 孟景灏怔了一下,但见梅怜奴已是被梅怜宝凶的哭,便是道:“还有个女孩儿的样儿没有,说话提着个嗓子,显你嗓门大还是怎的。” “你又向着她说话!”梅怜宝气疯了,摔了碗莲,一股烈风似的刮向梅怜奴,一把抓了她的发髻,一巴掌就扇了过去。 扇的梅怜奴惨叫,也不还手,就护着自己的脸啼哭。 孟景灏惊的僵住,待反应过来梅怜奴已被狠狠掴了三四个巴掌,哭着喊殿下救命。 “小德子。” 德总管一直守着呢,听着传唤立时进来,见梅怜宝悍的什么似的,也是惊住。 “把这个、把这个悍妇给孤拿下。”孟景灏气的脸青。 “是。” 梅怜宝精着呢,见德总管进来,她立时松了手,猴儿似的满屋里蹿,蹿来蹿去,见着个紫檀木大柜子,便是一骨碌藏了进去,死死关了门。 “这……”德总管颇觉哭笑不得,这怎么跟家里孩子犯了错怕长辈责骂就藏起来似的。 这梅姑娘也太天真了些,这里可不是她家,由着她欺负姐妹。 孟景灏气笑了,亲自去踢柜子,“你给孤出来,你以为躲柜子里孤就奈何不得你了吗,给孤滚出来。” 孟景灏没注意,他的心神皆被梅怜宝牵制了去,连梅怜奴这个他宠爱的侍妾都忘了抚慰。 梅怜奴披头散发,狼狈不堪,捂着脸孤零零的站在旁边,望着一个劲踢柜子的孟景灏,呆愣着出神,好像吓坏了似的。 “梅怜宝,你再不出来,孤就让人劈了这柜子,把你一劈两半。”孟景灏威胁。 “咣当”一声,梅怜宝忽的撞开了柜门,已是满面泪痕,小脸惨白着,显见也是吓的不清。 孟景灏又是一怔,他何曾见过如此模样的梅怜宝呢,打从他认识梅怜宝,他就将这个女孩看的透透的,贪慕虚荣、争强好胜、胆大心狠,还在家时,她哭她闹都是为了和自家姐妹争他的注意,到了府里更是如此,把那套从市井花魁手里学来的本事一一演了个遍,闹了多少笑话出来。 她纵对他有一分的喜欢也夹杂着九分的攀附荣华,这样的女子他的太子府里多的是。 只是如今,看她这般形容…… “劈死我吧,劈死我吧。我就是想打死她,你拿了我这条贱命去陪她吧。我爱着你,你当着我的面儿向着她说话,搂着她安慰,我嫉妒死了,恨不能掐死她,我就是这样想的,所以就这样做了。章哥哥,我悔了,我不该爱上你。”梅怜宝哭的不能自已,伤的狠了,气上不来,小脸更白几分。 “你!”孟景灏真被这个死不悔改的女人气着了,胸腔剧烈起伏。 “我知道你的打算了所以才敢这么闹。”梅怜宝一抹眼泪,从柜子里钻出来,站在孟景灏跟前,就那么仰头看着他,眼神狠戾如小兽一般,又夹杂着那么炽烈似火的爱意。 “我一入府便是家姬,何为家姬我已是弄懂了的,被你彻底厌弃打发去陪别的男人只是迟早的事情。当我想明白为何她一入府就是侍妾而我却是家姬,我真是恨极了你。”梅怜宝高高抬着下巴和孟景灏凶狠对峙,“只是你做梦!我这辈子,除了你谁也不能再脱我的衣裳。” 说罢一口往嘴里填了个东西,一仰脖就要往下咽。 “不要!”孟景灏慌了,一把掐住她的脖子抵住那卡在她喉咙里圆圆的凸起,他越抵她越是往下咽,眼睛仿佛在笑又在哭,又被吞下的那东西折磨的五官扭曲。 孟景灏信了,梅怜宝是真的要寻死。 忽的,这个叫梅怜宝的女人就在他心里用刀子刻下了自己血粼粼的名字,这名字被她用炽烈的爱烧过,用浓郁的恨浇过,又用命森森刻下,纵是梅怜宝就此死了,已是彻底的不能消亡了。 她将在他心里活一辈子! 这女人真狠! “七姐姐。”梅怜奴吓哭了,慌脚鸡似的扑来。 “你滚开。”孟景灏急着把梅怜宝吞下去的东西弄出来,见梅怜奴还摇摇晃晃扑来捣乱,很是烦乱,就此一哄。 “殿下……”梅怜奴一脸受伤。 德总管赶紧拉下梅怜奴,“奴婢都不敢乱动,梅侍妾你就别上去添乱了。” 第7节 “阿宝、阿宝你听我说。”慌的连“孤”都忘了,“吐出来,你吐出来我给你升位分,就唤做宝侍妾可好,章哥哥最宝贝的侍妾。” 被噎的已翻了白眼,闻听孟景灏的承诺,梅怜宝剧烈挣扎起来,显见是不想死了。 孟景灏高兴的什么似的,忙道:“孤帮你,你听孤的。” 遂将梅怜宝横抱在怀里,往炕上一坐,立马将梅怜宝放炕上,令她脖子垂下来,一手拍她后颈,一手抵住喉咙处的凸起慢慢往上赶。 梅怜宝也配合着大张嘴,滴滴答答,口水一个劲的往下滴,但还是要喘气,一吸气那东西就往喉管里钻,吓的梅怜宝一直往下滚泪珠子。 孟景灏又怕又心疼,骂道:“你个蠢货,鼻子是干什么吃的,用鼻子吸气。” 可怜梅怜宝被堵住了嗓子眼,只能发出“哦哦哦”的声儿,跟快死的鹅似的。 孟景灏急了,照着梅怜宝背心猛的一拍,梅怜宝“呕”的一声就吐了个东西出来,沾着一大口血。 德总管赶紧去捡,拿袖子一擦,竟发出金光来。 孟景灏忙了一身的汗,紧紧搂着梅怜宝就问,“是什么?” “回殿下,是金珠。” 孟景灏气的又拍梅怜宝的背一下,骂道:“你个蠢货,这玩意儿也是好吞的,吞到肚子里你就死透了。” 梅怜宝险死了一回,缓过气来,搂着孟景灏的脖子就“哇”的一声大哭了出来,哑着嗓子嚎,“我不去陪那些臭男人,死也不去,我只要你,只要你。” 孟景灏被她哭的心疼,轻拍着她好声好气的哄,“好好好,不去不去。” “你是太子,你金口玉言,你答应要让我做侍妾的,你最宝贝的宝侍妾。”梅怜宝捧起孟景灏的脸,眼对眼的死死盯着要答案。 “不曾忘不曾忘,你就是孤的宝侍妾了,明儿就让太子妃给你提份例。” 梅怜宝裂开嘴笑,笑着笑着又哇哇哭起来,搂着孟景灏哭个昏天暗地,哭的孟景灏耳朵疼。 第10章 初受宠温存小意 夜深冷寂,小雪细细。 站在廊檐上,梅怜奴回望大殿,隐约还能听见里头梅怜宝撒娇卖痴,不依不饶的声音。 “梅侍妾,小轿子停在那儿呢,不是后头,走吧。”福顺躬身催促。 暖阁的灯熄了,里头一片黑暗,梅怜奴失望的垂下头,饮泣一声,听话的小步上了轿子。 “起轿,送梅侍妾回凌雪阁。”声调里是隐藏不住的兴奋。 这回他没亲去送,连嘱咐抬轿子的太监小心点,慢慢抬之类的空送人情话都懒得说。 福顺立在雪地里,脸上是止不住的笑。 “捡到金子了?” 后背冷不丁被拍了一下,福顺吓的一哆嗦,回头一看是自己师傅忙打千作揖赔小心,“师傅您老人家怎么不在里头伺候,外头怪冷的。” 张顺德袖手一拢,瞧着这大雪天,慢悠悠的道:“明知故问。” 福顺嘿笑一声,搀着张顺德往偏殿走,“外头冷,徒弟扶您里头暖和暖和去,这一时半会儿的怕是闹不完,还是咱新进宝侍妾技高一筹。” 听出福顺话里的得意,张顺德龇了龇牙,“你弄什么鬼?忘了师傅怎么教你的了,你是我徒弟,咱们是跟着太子的奴才,跟哪个妃哪个妾可都不准沾边,你给我记劳喽。” 福顺赶紧点头,“师傅说的是,徒弟都记在心里头呢。” 推开偏殿门,又见魏嬷嬷,张顺德看见这老妇就牙疼,转脚就想退出去。 “小德子,进来暖和暖和。”魏嬷嬷开口笑,那常年显得阴刻的脸更阴鸷了。 张顺德呵呵笑着进来,让徒弟关了殿门,仨人都围拢着一个烧的旺旺的火盆,都不开口,殿里死寂一般,气氛有些波诡。 福顺还小呢,围着火盆子还忍不住打哆嗦,一直低垂着头不敢看魏嬷嬷。 张顺德暗骂一句没出息,却护犊子的对魏嬷嬷感到不满,没事吓唬我小徒弟作甚,真闲的蛋疼。 “嬷嬷怎么还不回去歇着?”张顺德拿脚踹福顺一下,“东窗下小茶几底下我藏了俩红薯,你去拿来,烤烤,咱爷俩一人一个。” 福顺响亮的答应一声,赶紧离了这火盆边。 “哪里就敢走,我是干什么的,专管龙子凤孙去留的,这宝侍妾不还在里头吗,我得守着,好好守着。”魏嬷嬷阴阳怪气的道。 张顺德扒拉了几下炭灰,弄出两个窝来,让福顺把红薯埋了进去,没接话。 爷俩一个烤手,一个缩在后头,没人搭理她。 魏嬷嬷突然重重哼了一声。 福顺吓的一哆嗦。 张顺德恼了,瞅着通红的火星道:“我劝嬷嬷收敛,奶了太子您是大功,可说句不好听的,奴才还是奴才也变不成圣母皇太后。” “你!”瞅着张顺德的发顶黑冠,魏嬷嬷把怒气狠狠咽了下去,敛了敛后,轻飘飘的笑,“小德子你可真不得了,会叫的狗不叫,你不就是?” “哪比得上嬷嬷这会叫的狗,怪不得能爬上太后宫里大太监的床。”张顺德把手往袖子里一拢,站起来,拿脚踢徒弟,道:“有点犯困,去把暖塌给师傅收拾出来,我睡会儿子。” “哎。”福顺响亮的答应,忙跑去收拾。 魏嬷嬷也站了起来,一脚踢翻了火盆,叽哩咣当一阵子,张顺德自去小睡,福顺乖乖的蹲在脚踏上给师傅守着。 “我不小心把炭盆子弄翻了,福顺,你过来收拾干净,再换盆新炭来。”魏嬷嬷拍了拍粘在脚背上的灰烬,淡淡道。 “谁的徒弟服侍谁,嬷嬷莫坏了规矩。”眼皮不睁,张顺德回身朝里翻了个身,淡淡开口。 殿里的气氛凝滞成了冰,福顺鹌鹑似的缩在自己师傅脚头上,一句话不敢说。 魏嬷嬷拢了拢自己褐色的披风,又把自己缩到靠背椅子里,偎着琉璃灯,幽幽道:“你就那么不看好我那女儿?” 张顺德是真困了,他是太子跟前的大太监,什么都要过问,什么都要操心,黑天白夜的跟着伺候太子,好容易瞅着点空儿眯会子,还有只老鸟老在耳朵边上叨叨,很是恼怒,便是直接道:“我脑子坏了才去扶持一个小小的夫人,夫人又算什么东西,当我傻呢,捡芝麻丢西瓜,魏嬷嬷也不嫌自己胃口大不消化,哼。嬷嬷清闲,有的空儿睡大觉,我不行,您行行好,让我睡会儿子,我感谢您祖宗十八代。” “你个龟孙子!”魏嬷嬷怒骂。 张顺德不搭理她,半响儿魏嬷嬷也不敢再撩拨。 张顺德也不敢再得罪她,便是道:“嬷嬷把心放肚里去,我只忠着殿下,其他什么妃什么妾我都不管、不偏、不看,你们有心的想怎么闹就怎么闹,什么心思什么鬼邪的主意我是不知道的,只别弄鼠碰了玉瓶,我管你们做什么。” 魏嬷嬷冷哼一声,抬脚出了偏殿,临走撂下一句话,“奴才就是奴才,奴才多的是,能做大总管的奴才,想做大总管的奴才往下按可都按不下去,可奶过太子的嬷嬷如今只剩下我,以后也不会有。这话我还给你,你等着吧。” 一股冷气从脚心直直钻了上来,张顺德瑟缩了一下,眯了眼睛。 门被大敞四开,细雪粒子被风吹来刮了一地,殿里的温度忽降,福顺打了个喷嚏,赶紧去关上,又小跑着回来弄炭盆,不忿的道:“这贼婆子,真当自己圣母皇太后呢,在端本宫里作威作福的,也只师傅您还能和她较量较量。” 火被重新弄了起来,烧的旺旺的搬到张顺德边上,张顺德觉着有点暖和了,却走了困,精神起来,翻个身正面朝上,望着殿顶上所绘的龙腾凤翔,仙草奇葩出神。 福顺见着也不敢打扰,重又把被魏嬷嬷踢出来的红薯埋了进去,这会儿烧上,师傅小睡醒来正好吃了垫肚子。 “老贼婆拿捏了你什么把柄?”张顺德忽然转过脸看着福顺。 福顺吓白了脸,哆嗦着看着张顺德,慌忙给张顺德磕头,“师傅,徒弟再也不敢了,您别厌弃了徒弟。” “整个端本宫什么是我不知道的,跟我弄鬼,哼。” 福顺吓的更狠了,咚咚咚的只知道磕头。 “行了,我若厌弃了你,你根本不知道就死透了,小傻子。把事情都跟我交待一遍,再有隐瞒就别怪我心狠。” 福顺和张顺德一样长了一张清秀白皙的圆脸蛋子,细看很像亲爷俩,闻言就竹筒倒豆子似的都说了。 “我认的一个干妹妹就在太后宫茶水房里当差,我们还是同乡,一块进来的,魏嬷嬷威胁我说,我要不帮着她弄一弄宝侍妾,她就让人把小喜儿投井里去,师傅您知道,像我们这样的小东西,命太贱了,冷宫那几口井里都填了多少去,小喜儿那么可爱活泼,我不想看着她就那么死了。 我想着反正太子也很厌恶宝侍妾,作弄她那么一下子,小命八成也就没了,我做的神不知鬼不觉,我、我……”福顺抹起眼泪来,哽咽难言。 瞅着这小子,张顺德重重拍打着他的发顶,每拍一下福顺的心跳就停一下,整个人蔫的梅干菜似的。 张顺德气笑了,老神在在的躺回去,拢着手打哈欠,“在家乡就看上人家小姑娘了吧。” 福顺顿了顿,点了点头,小脸红的跟猴屁股似的。 “行,我知道了,赶明儿你长大了,长本事了就给你弄来做老婆。” “真的?”福顺惊喜的抬头。 “真的。你小子啊,去根不净啊。”张顺德感慨,翘着手指头算福顺二次净身的日子。 “师傅还是算了吧,我、我已是阉了的,就别去祸害小喜儿了,等她长到二十五岁出宫去,我给她拿上厚厚的嫁妆,她还能嫁个好人家。”福顺唉声叹气的把自己缩成团,拿着火钳子给红薯翻个个烤另一边。 张顺德摩挲着小徒弟的脑袋,不吱声,神色诡谲。 “再和我说说,你和宝侍妾做了什么交易,让她替你瞒了?” 福顺赶紧也说了,并很是感激的道:“宝侍妾真是个好人,并不像她们传的那样不堪,可见是有人背地里害她。” “师傅,熟了。”福顺把红薯扒拉出来一捏,高兴的道,赶紧给张顺德剥皮,热的烫手他也不撒手,先紧着张顺德吃。 张顺德接过,一边吃一边笑的温暖满足。 “咱们本就是没根儿的人,还剩下点什么呢,受人点滴恩惠当涌泉相报,你别让人看出来。” 福顺知道师傅这是不反对他帮衬宝侍妾了,顿时高兴的什么似的,赶紧给张顺德磕头,“多谢师傅,多谢师傅。” “起来。”张顺德三两口把红薯吃了,拿帕子擦了手又躺回去,望着顶子上那隐藏在祥云缭绕里的凤头,低喃,“这宝侍妾还真是出人意料。” 床头一盏水仙流苏灯,灯光白如雪,透着点鹅黄,照着梅怜宝凝脂玉似的背脊,浑圆滚翘的臀儿,铺了一枕头的青丝乌发。 她的嗓子还是被金珠伤了,沙哑着啼哭莺呖,燕语呢喃。 本就是匹野马,兴起来,叫的孟景灏都脸红,拍打着那屁股,爱的抱在怀里揉搓。 一时毕,梅怜宝趴伏在枕头上,咬着指头喘儿,流着泪儿撒娇,整张小脸白里透媚,娇里撒艳,桃花眸子水光滢滢的勾人。 他摸着她散在背脊上的发丝,心里想着她的坏,不禁骂道:“坏头子。” 又哪里是骂,身体得到满足,心里熨帖暖和,爱还来不及,坏又如何,坏的他爱着呢。 “就坏就坏。”就看梅怜奴不顺眼。后头这半句她及时刹住嘴,正是床笫情浓,好容易从家姬升到侍妾,还是别撩虎须了,有上辈子的前车之鉴在,她现在可不敢跟梅怜奴比。 但还是很醋,摩挲着掐他腰上的嫩皮。 孟景灏抓住她作乱的手,捏着她指头嗤笑,“看看你嫉妒这样儿,难看之极。” 梅怜宝撅嘴,桃花眼里骨碌碌往下滚泪儿,就要开口说话。 “好了好了,省着点口水吧,别再伤你的嗓子了,方才叫的那么欢,肯定伤上加伤了。”孟景灏打趣她。 梅怜宝很不要脸,凑到他脖颈里噌啊噌,“那殿下喜欢不喜欢?” 孟景灏反倒有些脸热,拍一下她的小屁股,“睡吧。” 第8节 折腾了一夜,他也懒得要水清洗了,累得慌,小东西太厉害了,真不愧是花魁教出来的,脑子那么蠢,大抵都用来学这个了。 “睡。”梅怜宝往孟景灏怀里一缩,搂着他的腰,一二三四,五都不用就歪头睡着了。 孟景灏羡慕极了这好睡。 摸着这坏头子的小脸,不知不觉也睡了。 都忘了一件事。 张顺德领着小徒弟福顺立在歪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喊也不是,犹犹豫豫不敢吱声。 福顺急了,悄声儿道:“这可怎么好,坏了规矩了,明早儿要吃苦头的。” 张顺德摆摆手,领着人退下了,道:“太子五更天就要起来读书,没多少时辰了,让太子多睡会儿。” “可是太子妃那里会怪罪,宝侍妾头一天做侍妾,要去给太子妃敬茶呢。”福顺急的了不得。 “任是谁都大不过太子去,任是谁的事儿都没有太子的事儿重要,这话你记住。”张顺德冷盯了福顺一眼。 福顺惴惴应是。 第11章 太子起居日常 睡梦正酣呢,被捏脸捏醒,有点子起床气的梅怜宝烦的踢腾被子,“起起起,别吵我,再睡会儿子。” 把锦被一裹,往里一滚,整个人都埋进热烘烘的被窝里头去了。 床帏外头候着的司帐、司衾等宫女听着那烦言烦语个个噤若寒蝉。 “……”孟景灏搓了搓手指,仿佛那肉嘟嘟,嫩呼呼的肉还在指尖。瞅着那“蚕蛹”,剑眉一挑,便是道:“叫起,赶着送去给太子妃请安。” 梅怜宝已是吓醒了的,困意消散,立马想起自己昨夜是睡在哪儿的,听着孟景灏的话,便是坐起身,露出脑袋来委屈的瘪嘴,“殿下一点子也不怜香惜玉,全然不顾昨夜阿宝多么辛苦,只觉刚睡着呢,就让阿宝起,阿宝困的头疼。” 说罢扶着自己脑袋,煞有其事,眼珠子瞥着孟景灏骨碌碌转。 孟景灏勾了勾唇,“孤都起了怎容你还好睡,别说那些没用的,规矩不能破。” 说罢,背手走了。 梅怜宝冲孟景灏撅嘴闭眼轻哼了一声。 司帐、司衾两位女官低眉顺眼,只当看不见,候在边上等着梅怜宝起,她们好收拾床褥、被子和帐子。 “我的衣裙呢,谁来伺候我穿衣?”打了个哈欠,梅怜宝坐在被窝里撒威。 “回宝侍妾,伺候您并不是奴婢的职责。” “亦不是奴婢的职责。” 二人垂眉耷眼,神情仿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殊为无趣。 这时梅儿并兰儿捧着梅怜宝的穿戴配饰垂头走了进来,二人行礼后道:“恭喜梅姑娘升侍妾。”口气里一点子高兴劲儿都没有。 呦呵,这俩小货怎么又回来了,昨儿夜里不是说去求文夫人调走的吗? 想来是又被打发回来了,不知是个什么目的,我且等着看。 想到此处梅怜宝就道:“伺候我穿衣吧。” 太子居端本宫,端本宫极大,里头包含了几座宫殿,端本殿是正殿,不往太子妃或侧妃那里去的时候,太子住在此处,是三明两暗的结构,正中间一间设有正坐,是为了接受詹事府等下头人在节日时叩拜问安的,一般不坐在此处。西一间连着卧房,也是卧房的外间,放着些卧房里用的物件并太子的替换衣裳等。东一间布置成个小书房,放着太子近几日要看的书并圣上让批的一些折子,这会儿孟景灏就盘腿坐在炕上,临窗翻书。 张顺德静静的立在一侧,这一会儿功夫他尽看太子翻书了,翻来翻去大抵是没看进去一个字的。 此时,灰鼠帐子被掀开了一条缝,露出了一点黄包袱皮,张顺德一瞧便吁出口气,小声的提醒道:“殿下,张全送热茶来了。” 孟景灏没吱声。 张顺德只得又轻声叫了一遍,“殿下?” 翻书页的动作顿了一下,孟景灏若无其事的点了下头。 能奉茶的,那只得是比张顺德还得孟景灏信任的太监。 这太监比张顺德老了一辈,头发都半白了,他上前奉茶,张顺德往后退了半步。 早起喝一杯热茶,这是润嗓清喉,是圣上的习惯,太子很小的时候就跟着学会了。 喝过茶,就是小御膳房敬早膳的时候了,吃不在端本殿,而在端正殿,照着往常太子该起身了,可这会儿子孟景灏却捧着热茶在手,盘腿坐在炕上出神,也不知在想什么。 太子不动,张顺德并张全都垂首立着,都没有劝的资格。 “宝侍妾止步。” “没太子召见,您不能进。” 外头忽的喧哗开,这在以前却是没有的,谁在这时候喧哗,那是直接拉出去打死的。 灰鼠帐子鼓动了一下,梅怜宝钻了进来,后面追她的司帐、司衾戛然止步,她正要笑,就看到孟景灏冷冷的看着她,她正要开口,孟景灏猛的砸碎了手里的茶碗。 空气凝滞,噤若寒蝉。 梅怜宝吓的脸白,抖抖索索的摊开了手,手心里躺着一块羊脂龙佩。 “章哥哥你落下这个了。”泪珠儿在桃花眸里转,滢滢泛光。 孟景灏“嗯”了一声,起身下炕,张顺德忙上前跪下,抱着孟景灏的脚给穿绣着四爪飞龙的靴子。 穿好后,孟景灏踱步朝梅怜宝走过来,“跟孤来。” 梅怜宝站那儿不动,小红嘴抿的紧紧的。 孟景灏回头睨一眼明显在生气的梅怜宝,朝她半伸手,“过来。” 梅怜宝这才跟上去,一把抱住孟景灏的胳膊,小心的把龙佩给他挂在了腰间,抬眸一笑,一笑桃花纷飞,驱散了噤若寒蝉的气氛,也仿佛能驱散早晨的寒冷似的。 孟景灏勾了下唇,很快消散,仿佛不曾笑过。 雪已停了,外头是一片白雪琉璃世界,从端本殿到端正殿已被扫出了一条道,露着青莲砖。 天还是黑的,只是有雪反光,倒像是天蒙蒙亮的时刻。 两殿离的近,片刻功夫便到了。 殿里灯火通明,暖烘烘的,梅怜宝跟着孟景灏进来,也当即有宫女上前来给她除去身上穿的火狐千金裘。 端正殿和端本殿差不多,所不同的是正中间一间是穿堂,摆膳的地方在东一间,放着一张大桌子,此时桌子上已摆满了热气腾腾的各色早点,有各种粥,梅怜宝认得有薏米仁粥、八宝莲子粥、香菇鸡肉粥、香菜瘦肉粥;还有各种茶汤,杏仁茶、蜂蜜红枣茶、甜浆等,除此之外还有枣泥山药糕、芸豆卷、奶糕、山楂糕等。 食物的香气一个劲的往鼻子里钻,梅怜宝馋的都要流口水了,肚子这时候也跟着叫起来。 “殿下……”梅怜宝可怜巴巴的瞅着孟景灏。 孟景灏没忍住露出笑痕来,指着自己对面吩咐道:“在那儿加把椅子。” 梅怜宝一瞧这桌子足足有四五步远呢,她才不要坐的离她的章哥哥那么远,遂太监摆好椅子后,她自己又给偷偷搬到孟景灏身边去。 张顺德偷瞧孟景灏,见孟景灏没有反对,便闭了嘴。 这时侍膳太监就过来了,身后跟着个捧者银盘子的小太监,梅怜宝勾头一瞧就看到,银盘子里摆放着好多副银筷子、银勺子和一只小碟子。 孟景灏轻一点头,这太监就开始挨碗、挨盘试吃,每份只吃一口,每吃一口就换一个勺子或者一副筷子。 吃完之后,太监立在桌旁等了一会儿,无恙,孟景灏又一点头,那太监便躬身退了下去。 此番,孟景灏才开始动筷子,张顺德和张全分立两边给他布菜。 吃了一块芸豆卷,孟景灏指了指梅怜宝,张全就把这碟芸豆卷移到了梅怜宝这边。 随后孟景灏又把八宝莲子粥、杏仁茶和枣泥山药糕都指了过来。 这一套下来,弄的梅怜宝食欲减半,满是腹诽。 忍不住咕哝道:“阿宝再也不和殿下一起用膳了。” “和孤一起用膳亏着你了?”孟景灏放下筷子,睨着嘟嘴的梅怜宝。 “不对不对,阿宝再也不陪殿下在这里用膳了,规矩好大。” 那摔碎的茶碗还历历在目呢,梅怜宝不敢再放肆,悄声和孟景灏道:“以后咱俩一起吃饭,阿宝给殿下试毒可好?咱们不用这么多人伺候。” 孟景灏拍拍梅怜宝的脑袋,微有笑意,转头就吩咐道:“时辰不早了,送她去见太子妃。” 梅怜宝哀叹,“殿下您一点也不可爱。” 第12章 泥鳅入海翻大浪 “起轿。” 张顺德一声令下,打头挑灯的两行太监先行,后头顺延着是两行执华盖、羽扇等的,再后面就是太子所乘的十六人抬轿撵,撵后则缀着两队侍卫。 梅怜宝跪送之后便很快被福顺塞到灰鼠套子的小轿里。 “宝侍妾,这是去年殿下赏奴婢的紫金手炉,您先拿着用,里头奴婢已添置了满满的银丝炭,不烫手也不凉正好用。”一边把手炉从轿窗里送进去,福顺一边赶紧打手势给抬轿子的太监,还要回头示意梅儿兰儿两个跟上。 轿子走起来,福顺跟在侧畔小跑,贴着轿帘小声道:“先恭喜宝侍妾高升。” 梅怜宝趴在轿窗边上,脑袋露在外面看着福顺笑。 雪粒子又渐渐往下飘,落在梅怜宝的鼻尖上,睫毛上,发鬓上,小小一点,遇热就化了,微凉。 “哎呦,您快把头缩进去,又下雪了,免得晕了妆,馨德殿里等着的侧妃夫人们正愁没得挑嘴呢。” 借着前头明亮的宫灯,福顺瞅见梅怜宝对他笑,他也咧嘴笑。 二人心照不宣。 “我哪里画过什么妆,就只抹了点玫瑰香膏,才不怕花了妆呢,我可着她们挑我的理。”梅怜宝骄傲的道。 “是是是,宝侍妾您天生丽质。 宝侍妾您且听着奴婢跟您说,立冬之后,太子妃那边是卯时末辰时初开宫门,但凡有资格拜见太子妃的侧妃夫人侍妾们都陆续而至,今儿个奴婢打听着已经到了的有林侧妃、文夫人、魏夫人,侍妾们一般都早到。另,按规制,咱们殿下该有四位侧妃,八位夫人并一干侍妾等,现如今只有三位侧妃,四位夫人,正当宠的是今年立春才入府的林侧妃,长宠不衰的当属虞侧妃和魏夫人,一个月里巧不巧能轮一二日的是文夫人,剩下杨侧妃、小文夫人、李夫人都是不得宠的,这都是比您位分高的情况,剩下侍妾里头……” “知道了知道了,看你啰嗦的。这就到太子妃的宫门口了,你歇口气缓缓就快回去吧。”梅怜宝嫌弃的打发福顺。 一路小跑一路不喘气的给梅怜宝说明情况,听到梅怜宝这般嫌弃的口吻,福顺一口气没上来落下了,弯腰扶腿大喘气,瞪着俩眼珠子看着小轿走远,然后在宫门口停下,梅怜宝施施然走了进去。 福顺愣了愣,摸摸汗湿的头皮,晕乎乎往回走,他脑子里白白一片,总觉得哪里不对。 馨德宫比起太子的端本宫小了一半不止,正殿离着宫门较近,这会儿子廊子窗下已站了许多宫女了,都是跟着各自主子来的,太子妃跟着宫里边弄的规矩,主子进殿,伺候的宫女们都不许进殿。 第9节 “你们俩也去那里站着吧。”梅怜宝站在石阶前,用嫌弃的口吻命令跟在后面的俩小货。 “是。”梅儿兰儿身为小宫女还是第一次来太子妃的宫里都有些激动,头虽垂着,眉眼却够着往上偷瞄。 此时,早有打帘的宫女进去禀报了。 在阶前站定,望着凤鸣岐山的大红毡帘,梅怜宝兴奋的眉眼撩飞。 上辈子没机会和这些女人们同堂一较高下,这辈子她要可着劲儿的过过瘾。 她哪里需要小福顺啰嗦,孟景灏有几个女人她还不知道吗? “宝侍妾,太子妃请您入内。”打帘宫女躬身一请。 “这就进,不要催,急什么。”梅怜宝冲宫女一笑,那桃艳盛色晃的宫女迷瞪了一下,梅怜宝都进去了,她还维持着“请”的动作顿在那儿呢,被同伴掐醒时,登时红了脸。 一进殿,便是暖香扑鼻。 绕过一扇小山水琉璃大画屏,便见满堂锦绣辉煌,衣香鬓影,环肥燕瘦。 当中坐的是太子妃黎明心,穿一件黄锦撒花缠枝菊的袄子,配着一条红织金云龙海水纹马面裙,面容端庄,一身大家气派。 从正堂往下安排了两列共四张椅子,左右各两张,这是四位侧妃的位子,如今只坐了一位,身量瘦条,弱质纤纤,眉黛如翠山,眉梢如笼雾,一双含情目,似笑非笑,唇薄而显刻薄,正是林侧妃。 这一位,听闻有一张刻薄的嘴,恍惚记得上一世是病死的,她死时太子还没被梅怜奴败坏的显露行迹,太子府余威犹存。 她是几位高位妃妾里死的最风光的一位了,死后被太子盛葬。 以前身为下等姬妾,她连见太子妃的资格都没有,这回好了,用烂贱一条命终换了个侍妾当当,她可得好好领教领教林侧妃的刻薄嘴。 在四张椅子后头,又各自安排了四张椅子,错开摆放,这八张椅子就是给八位夫人准备的位子了,如今左边坐了一个魏夫人,右边坐了一个文夫人。 魏夫人,魏嬷嬷扶持的干女儿,曾是服侍太后的梳头宫女,听闻和孟景灏有“青梅竹马”之谊,再加上一手梳头的本事,听闻孟景灏单单只要她梳头,反正在上辈子的听闻里头,这一位是孟景灏离不开的人物,但最后是怎么死的来着? 一时想不起便撂下。 她和魏嬷嬷有仇,倒是和这位魏夫人仿佛没有直接的撕扯。 至于右边的文夫人。 梅怜宝暂时决定用脸碾压她。 官大一级压死人,如今她是侍妾,她是夫人,先缓缓再想法儿把自己的嫁妆拿回来。 当时也是她自己蠢,由着人家三言两语便被哄了去,以为用钱买个靠山,却不想这老女人拿了她的嫁妆钱反手在后面插她刀。 哼,等着瞧。 这些女人都在其次,她最恨最想使劲踩的乃是梅怜奴。 梅怜奴,她这个从狗窝里被孟景灏发现的可怜菩萨妹妹,外面看着,脑袋后头仿佛有圣光似的,其实内里就是一只毒蝎子。 且不管文夫人、魏夫人又或者谁谁谁怎么死的,她明明确确知道的一个是,孟景灏就是被梅怜奴喂芙蓉粉,年长日久喂死的。 至于她为何知道…… 梅怜宝猛的掐住了手心,在八位夫人椅子后面,那一窝侍妾里头一眼逮住了梅怜奴,桃花眼里恨意爆射。 梅怜奴和梅怜宝四目相对,梅怜奴两眼包泪,要哭不哭,梅怜宝冷笑连连。 梅怜宝毫不掩饰自己的情绪,在场的女人哪个是单纯的,更何况梅怜宝对梅怜奴的敌意那么明显。心里面都看出了一个信息,梅怜宝、梅怜奴这对姐妹花闹崩了。 真是可喜可贺。 老天不开眼让那土财主家出了两个倾国倾城的美人,这对姐妹花若联手哪还有她们的争头,闹崩了好,闹的不死不休,鱼死网破才好呢。 这一刻,在座的女人们不需串联就达成了空前的一致。 敌对的暂放仇恨,你一句我一句的架梯子; 看不顺眼的欢欢喜喜携手共同挑拨离间; 高位的低位的,混不在乎谁是谁,个顶个的火上浇油。 还有个最上头坐着的,喝着茶,笑着嘴,把个折子戏看的上瘾。 梅怜宝真是对太子府做出了巨大的贡献了,她从下头爬上来,钻入了这红裙翠袄的女人堆里,从此她们不再斗的乌眼鸡似的了,而是团结合作,众志成城共同往下踩这对姐妹花。 第13章 百花群里一草包 斜倚着金线坠珠牡丹引枕,太子妃衔笑向梅怜宝招手,“你过来我瞧瞧,想是吓傻了,一屋子姐妹她就只瞧见自家的妹妹了,盯着梅侍妾眼珠儿都不带转的。” 此时便有太子妃身边的大宫女过来,引了梅怜宝上前。 “太子妃何须给人遮掩,这位宝侍妾分明是要吃了梅侍妾,还说什么姐妹儿,有血海深仇的敌人还差不多。” 真不愧是林侧妃,一张嘴刀子似的把太子妃才给扯上的遮羞布给割了,梅怜宝隐隐兴奋,她真爱林侧妃这张小嘴。 “怕是姐妹儿俩有什么误会也未可知。”右边的文夫人送来一抹安抚的微笑。 既是收了钱的,面子上便要做足,少不得要帮衬一两句。 梅怜宝不屑的接,直接给了文夫人一个后脑勺。 文夫人面不改色,微笑的嘴角弧度都不曾改变哪怕一丁点。 “真好标致的一个小人儿。”太子妃把着梅怜宝的手给下头的人看,“你们瞧瞧她这双小手,《孔雀东南飞》里头有句形容手指的,指如削葱根,她这就是了,我真是羡慕的了不得。” “似咱们这些人,谁的手不是春葱玉削一般,太子妃要夸也捡了她的脸夸,那才是真心。什么指如削葱根,口若含朱丹,坐在这里的所有人都如此,有甚稀罕的,也只她的脸力压了咱们所有人。” “林侧妃说的很是,宝侍妾的这张小脸真是艳冠群芳了。”太子妃摸了摸梅怜宝滑腻粉嫩的脸颊,便推着她给林侧妃送去,“但我要说,林侧妃你的手就够软够美的了,但还是比不过人家,什么叫柔弱无骨,她的就是了,不信你摸摸。” 林侧妃捧起手边的热茶,笑道:“我不摸,好与不好,咱们说了不算,手是如此,那脸亦如此。像咱们殿下仿佛就喜欢虞侧妃、梅侍妾这样的,宝侍妾啊,你真真白长了一张好脸。” “林侧妃你这张嘴啊,偏你会说实话。”太子妃掩唇而笑。“哎呦本宫倒是忘了件正事。” 到了该自称本宫摆身份的时候,太子妃便坐直了,让人置了锦垫,捧了茶来。 梅怜宝依着规矩跪了,也奉了茶,太子妃便笑道:“从此,又多了个帮本宫分忧的,本宫对你们没有什么别的要求,只一点,服侍好殿下,让殿下下朝回来后,高高兴兴的,舒舒坦坦的,就是你们的本分了。” “绿袖,在本宫脚边加一个绣墩,宝侍妾是新人,很该和她的姐妹们熟识熟识。”又摸着梅怜宝的手和气的道:“我是个喜欢热闹的,常叫了下头这些人到跟前来说笑,她们这些猴儿在我跟前都没什么忌讳的,你也不要拘谨着,有什么说什么才好。” 从里到外都把自己置身上位,仿佛下头的都是些玩意。 含笑亲香着就把下头人都给敲打了一遍。 睇着手心里捧着的青瓷竹节柄手炉,林侧妃冷掀唇角,不屑一顾。 文夫人笑着捧哏,“您说的是,宝侍妾是才来的,想是胆子小,还不知道您的脾性呢。” 又对梅怜宝道:“宝妹妹不需害怕,咱们太子妃是最和气可亲不过的人了,只要不是犯了什么大忌讳,大家一处坐着说话就跟亲姐妹一般无二了。” 对于文夫人的补充说明,太子妃很是满意,示意绿袖去给文夫人添置一杯新茶。 这就是一个信号了,会看眼色的如魏夫人便笑道:“文姐姐说的不错,咱们都是伺候殿下的,该当比亲姐妹还亲些。” “你们也不嫌恶心。”林侧妃低哼一句。 满堂锦绣,任谁口才了得,也一时失声。 梅怜宝看着,听着,肚里早笑的抽筋。 心里想道:既你们都不说话了,那我便说了。 “听姐姐们一席话,阿宝真是感动死了。我在家时,和家里的姐妹们就处不好,常为了针头线脑的小事儿和姐妹们吵架,到了咱们太子府阿宝才知道什么是姐妹之情,早知道姐姐们都是如此好说话好脾气的可人儿,阿宝该早些来的,可惜之前阿宝就是个姬,没资格来拜见姐姐们,现在好了,阿宝终是来了。” 林侧妃忽的喷笑,原本要走的,这会儿子却坐定了,把手炉好生捧在手心里,脚也搁在脚炉上,拢了拢袖子,好生听,好生看。 捧起太子妃的手,梅怜宝揉啊揉,仰着头看太子妃,“您的小手的确不如阿宝的,阿宝的手打小泡羊奶,五六岁上就让老嬷弄断了揉捏,揉完了再接,接了再断、再揉、再接,如此往复循环,还不许真弄坏了骨头,如此才能像现在这样柔弱无骨,也不知我家那个老嬷哪里捻来的古老法子,阿宝可吃了大苦头了。您这手啊,骨头都老了,硬邦邦的冻白菜根儿似的,肯定不能用阿宝家的法子了。太子妃您早遇见阿宝就好了,阿宝是个大方的,肯定和您分享。” 太子妃一阵脸绿,猛的把手抽了回来。 梅怜宝又去和林侧妃亲香,“这些姐妹里头我最喜欢您了,爱说实话,这点像阿宝,阿宝最爱说实话了。可惜林侧妃您是个短命的,要不然阿宝都想和您做一辈子的好姐妹了。” 林侧妃的脸登时也绿了。 “哎呦,文夫人,您在就太好了,您是阿宝拿嫁妆银子买的靠山,我是个蠢笨的,不会说话,一会儿子太子妃和林侧妃恼了我,您可要给阿宝挡着。”说着真跑文夫人后面躲着嬉笑。 文夫人尴尬的去瞧别人的神色,忙道:“宝妹妹胡说什么,我何时拿了你的什么银子。” “我懂我懂,文夫人不要慌张,我不会告诉别人你拿了我的嫁妆银子的。”梅怜宝压低声音道。 只她那嗓门,故意压低了还是让人都听见了。 “文夫人我听闻你写了一本《贤女集》,你送我一本呗,殿下说我是坏头子,我决定看你写的《贤女集》修身养性做个贤惠人,就跟太子妃一样贤惠,然后名传京都。” 太子妃向梅怜宝招手,召小狗似的,褪去绿脸,笑道:“你何须向她要,本宫这里就有好几本,床头摆了一本,梳妆台上摆了一本,本宫常歪着的贵妃榻上也塞了一本,咱们文夫人写的《贤女集》本宫都能倒背如流了,本宫哪里贤惠呢,都是跟着《贤女集》学的,文夫人你写的真好。” 太子妃的贤惠都要跟着一个小夫人学,弄一个名传京都的贤惠名儿,文夫人你想干什么? 梅怜宝高兴的拍巴掌,“太子妃您真是个大好人。” 文夫人脸白的往下淌雪似的,颤颤巍巍站起来告罪,“太子妃,婢妾、婢妾,那《贤女集》不过偶然所得,婢妾并没有什么别的想头,婢妾可以对天起誓。” 太子妃呵呵笑着,赶紧让绿袖把文夫人扶起来,“看你吓的,本宫和你玩笑呢,咱们一处说话,哪里那么多规矩,快别跪来跪去的了。” “正是呢。”梅怜宝亲自去把文夫人按坐下,亲亲热热的搂着她的脖子,“还是你说的呢,咱们就跟亲姐妹是一样的,亲姐妹间吵吵闹闹都是常事,拌个嘴什么的,转眼又和好了,可别跪来跪去的,回头膝盖上有个印记什么的,让殿下看见丑丑的多不好。” 靠着软枕太子妃道:“宝侍妾说的不错,让殿下看见误会了什么就不好了。本宫可没让你跪,你跪什么?” 文夫人淌了一脸的汗,干巴巴的冲太子妃笑。 太子妃也笑,眉眼下睨。 在座的女人忽的一下子都消声了。 梅怜宝蝴蝶穿花似的奔魏夫人而去,魏夫人忽的紧张起来。 第14章 搅风搅雨撩人心(一) “宝侍妾,你且饶了我吧。”眼见梅怜宝奔了她来,魏夫人慌忙起身行礼。 “您是夫人,我是侍妾,何来我饶了您之说?”梅怜宝站定,傻傻的看着魏夫人,“真真折煞贱妾了。不是您说的吗,咱们在一处比亲姐妹还亲些呢,我原就是爱玩爱闹的性子,只是想来和您亲近亲近罢了,您躲什么啊。” 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魏夫人疼的胃里抽筋,依旧好言语的道:“那正不巧,我是个喜静的性子,你亲近我,我心里知道也就领了你的情了,不必过来,不必过来,你还坐到太子妃脚下去吧。” 林侧妃又扑哧一声笑了,捂着肚子道:“这叫什么,这叫黄鼠狼剁了尾巴——难看的都在后头呢。” 魏夫人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推开梅怜宝自顾坐下,掩唇而笑,“也还好呢,乌鸦落在猪背上,反正大家都一样。” 第10节 连同太子妃在内,一下子又冷场了。 太子妃在上饮茶,林侧妃细细欣赏自己新得的贡缎芙蓉帕子,文夫人低头看脚尖,侍妾们装鹌鹑。 一室寂静,落针可闻。 梅怜宝忍不住了,拍着小巴掌一阵笑,笑着转到梅怜奴身后,一手掐住了梅怜奴的细脖子,却并不用力,“咱们都是一般黑的,只一个人是白的,她呀,浑身都冒着仙气呢,一张白纸,不谙世事,是万万不会和咱们同流合污呢,大抵在殿下心里,咱们都是坏的,就她一个好的。我的好妹妹,你说是不是?” 梅怜奴吓的眼泪汪汪,缩着脖子,小心翼翼的喊,“七姐姐。” 二人四目相对,梅怜宝恶意满满,梅怜奴可怜楚楚。 太子妃放下茶杯,笑道:“宝侍妾快别吓梅侍妾了,她呀,咱们一大声说话都吓的泪眼汪汪的,你这么掐着她的脖子,会把她的胆子吓破的,快过来,早知道宝侍妾你是这么个可人儿,本宫该亲自向殿下说,给你提位分的。” “现在也不晚啊,反正阿宝是来了,认识了各位姐姐妹妹,今儿个甭提多开心了。”梅怜宝从善如流,回到太子妃身边坐下。 “你们瞧瞧,梅侍妾已是哭的泪人一般了,活像是我怎么欺负她了似的。回头殿下会不会罚我?哎呦,我好怕呢,太子妃您可要为阿宝作证,阿宝刚才可没真掐她,我一点力气都没用的,快快快,太子妃您快去验验,她的脖子上肯定一点伤痕都没有的。”梅怜宝拉着太子妃的手就往下拽。 太子妃使劲挣才挣开手,把快挤到她身上的梅怜宝嫌弃的往外推了推,“莫胡闹,梅侍妾可不是那样的人儿。” “七姐姐,阿奴到底做了什么惹你厌恶,你要这么对阿奴。”梅怜奴站起来,眼泪不要钱似的往下淌,“是阿奴做错什么了,七姐姐你说,你说了阿奴就改,在阿奴心里只认七姐姐一个亲人,阿奴不能没有七姐姐。” 梅怜宝恨的咬牙,她真想一拳头打烂这只毒蝎子,可是不行。在她被指认下毒毒害孟景灏之前,听闻梅怜奴上吊死了,死前忏悔写下了指认书,指认:是她梅怜宝因爱生恨指使梅怜奴下毒毒害太子的,可在刑台上受刑时,她分明在观刑的人群里又看见了梅怜奴,那时,她在刑台上受苦,而梅怜奴在台下冲着她得意的笑,以完全胜利者的姿态,高高在上的睥睨她,那时那刻,梅怜奴赢的轻而易举,而她梅怜宝输的一塌糊涂。 她气疯了,疯了似的喊梅怜奴的名字,她向监刑官喊:梅怜奴没死,是梅怜奴毒害太子,我没有!我没有!不是我!不是我! 她喊的声嘶力竭,喉咙破血,得到的是从四面八方投来的臭鸡蛋、烂菜叶子和刑台下满京都的百姓冲她吐的痰,骂她祸国殃民,骂她妖孽惑主,骂她狐狸精转世。 “处死她!” “千刀万剐!” “弄死她,弄死她!” 刑台下的男女老少忽然在她眼里就变成了恶鬼,恶鬼们一个个上蹿下跳,要撕她的肉,放她的血,她真的疯了,吓疯了,就着剔肉剥骨之痛,她嚎,她啸,最终奄奄一息,眼前模糊一片,她抬头去看那监刑官,只恍惚记得一片白。 这监刑官耳朵是聋的,眼睛是瞎的吗? 梅怜奴炸死,疑点重重,就不知道去查明真相吗? 还是说,他们不需要真相,他们只需要一个替死鬼。 而她梅怜宝就是那个替死鬼。 狐妖妲己一般的长相,罪孽的化身,还有谁比她这块艳肉合适呢? 完全不用什么罪证,只要把她推到人前,所有人都相信她就是那个祸国妖孽! 太子乃为储君,媚惑毒害太子,不是霍乱大胤的妖孽又是什么?! 替了梅怜奴而死,那么梅怜奴身后必然还有人! 梅怜奴已得了孟景灏的独宠,不出意外,梅怜奴将来必将宠冠后宫,可是梅怜奴还是给孟景灏喂食了芙蓉粉,宠冠后宫的尊荣她不要,待她一心一意的孟景灏她不要,那么毒害孟景灏她的目的是什么?! 一个打小在狗窝里长大的人,就那么顺利的从一个小侍妾做到了侧妃,做到了独宠,一定有人帮她! 甚至,给孟景灏喂毒也是有人指使! 可笑,到死的时候,她才忽然聪明起来,那些云遮雾罩下的罪恶忽然都清晰的摆到了她的眼前。 从始至终,她梅怜宝都是人家养着的替死鬼啊。 糊里糊涂一辈子,到头来也只认清了一个梅怜奴,而梅怜奴身后的人却依然藏在深处。 她不敢,她现在还不敢弄死梅怜奴。 且等着,且等着。 等着后面那人的出现。 她真想知道,摧毁了孟景灏,又养了她作为梅怜奴替死鬼的那个人是谁? 这辈子要好好保重,一定要瞻仰一下那位的姿容才能死而瞑目呢。 第15章 搅风搅雨撩人心(二) “好了,姐妹之间有什么隔夜仇呢。梅侍妾你坐下,快把眼泪擦了,宝侍妾和你玩笑呢。宝侍妾你说是不是,快给梅侍妾陪个不是去。”太子妃开始主持公道,像个大家长一般。 梅怜宝拖拖拉拉不愿意,嘴巴撅的老高。 梅怜奴赶紧过来扯梅怜宝的袖子,可怜兮兮的喊,“七姐姐。” 梅怜宝还是把脑袋仰天上不搭理梅怜奴。 “七姐姐你说让阿奴做什么阿奴就做什么。七姐姐,阿奴永远忘不了,阿奴是七姐姐喂活的,若没有七姐姐给阿奴投食,阿奴早就死了。七姐姐,你是阿奴生命里最最重要的人了,阿奴不可以没有七姐姐。” 说着说着,梅怜奴便是声泪俱下,真好不可怜。 梅怜宝听着她说出这一通话更是恨的浑身发抖。梅怜奴说的没错,若是没有她梅怜宝,她梅怜奴早就饿死了,可那又怎么样,她在家时唯一的善心给了梅怜奴,却不想生生喂出了一条白眼狼。 梅怜宝又想掐死她了。 但是要忍! “说的真好听,那我就当你说的都是真心话。好啊,我让你不再见殿下,你答应不答应?”梅怜宝甩开梅怜奴的手,冷冷站着。 梅怜奴微张大了小嘴,眼泪骨碌骨碌往下掉,似有不舍,似有心痛,最后重重一点头,“我答应七姐姐,从此不再见殿下。” “哎呦,说的你们姐妹俩能做殿下的主似的。”林侧妃懒懒抬眸,睨一眼梅怜宝,眼睛里明晃晃写着俩字——蠢货。 上首坐着的太子妃不动声色,但看着梅怜宝的神色,也是满满的不赞同。 无形中,太子妃和林侧妃都偏向了梅怜宝。 可不是因为梅怜宝招人疼,而是她蠢,而梅怜奴又太招太子喜欢。 文夫人一会儿看看梅怜宝,一会儿看看梅怜奴,忽的笑道:“真真一对倾城姐妹花,咱们殿下有福,缺了哪一个可都不行。” “宝侍妾太轻狂了些。”魏夫人不咸不淡的道。 “本宫倒是觉得宝侍妾是率真。”太子妃道。 梅怜宝打蛇随棍上,忙去拍太子妃马屁,“还是太子妃会看人,可不是吗,我就是有什么说什么,可不像有些人,说一半藏一半让人再猜一半,含含糊糊故意惹人曲解,我最看不惯那样说话的,有事说事,说的明明白白的多好。” 太子妃彻底无语了,只她这一句话就把屋里大多数都得罪了,宫苑深深,谁不是如此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说话,生怕一句没注意就招灾惹祸。心里啐道:真真是个扶不上墙的。扶她跟梅怜奴打擂台,脸是够了,脑子不够使也是白搭。要不就换一个?挑一个脑子够使的容易,挑一个脸能比得上梅怜奴的就难了。 到底是用脑子不够使的梅怜宝,还是用脑子够使的? 是脸更能争宠些,还是脑子? 太子妃看着犯蠢的梅怜宝深深纠结起来。 文夫人低头不屑的笑了,在座的明里暗里多少想巴结太子妃的,可谁又像她似的做的这么明显,忒掉价。 自打梅怜宝进来就挺起的背脊终于松散了下来,看着梅怜宝,魏夫人露出了一抹善意的笑。名不虚传,这位真真是个跳梁小丑。这就好,这就好。有脸无脑,不足为惧。倒是那个梅怜奴让人看不清深浅,说是不谙世事?呵……瞧太子妃的意思,想是要抬梅怜宝压梅怜奴,不若将计就计……回头把魏嬷嬷安抚下来,暂时这个梅怜宝还是有用的。 对于这双姐妹花,府里如临大敌的可不止她一个,实在是她们的容貌太出色了。现在可以稍放心了,其中一个蠢,另一个还不敢露獠牙,正好顺了太子妃的意…… “姐姐妹妹们都听好了,以后你们跟我说话都直白点,我笨,你们说的太隐晦的话我可能听不懂。” 太子妃打断梅怜宝继续犯蠢,给了绿袖一个眼色,绿袖对着候在屏风旁的宫女打了个手势,那宫女便退到了毡帘旁,微掀,对着打帘子的宫女做了个手势,这一套下来一点声儿都没有就把事儿办了。 “宝侍妾,你过来坐下。” “是。”梅怜宝乖乖应声。 这会儿绿袖已引了一个大宫女过来,大宫女见了太子妃便下跪行礼。 “依着规矩,侍妾有一个大宫女,两个小宫女和两个小太监服侍,你已有了两个小宫女,现给你配一个大宫女和两个小太监,这是蓝玉,原是服侍我的二等宫女,我瞧着她手脚勤快又听话乖巧,今儿就给了你吧。” 梅怜宝冲太子妃一笑,“多谢太子妃。” 太子妃被梅怜宝的笑晃的愣了一下,下意识的摸向了梅怜宝的脸,梅怜宝颇为自觉,赶紧把脸送上去,还呼扇呼扇长睫毛对太子妃抛媚眼。 太子妃回过神来便喷笑,戳一把梅怜宝的眉心,“你这容色把本宫都迷住了。” “真的吗,那晚上阿宝来给太子妃殿下暖床可好?脱光光的那种呦。” 惹得林侧妃也笑起来,促狭道:“太子妃若不要你,今儿晚上你来我这里,我扫榻相迎。” “好啊好啊。”梅怜宝赶紧摇太子妃的手臂,“您快点子决定吧,晚了阿宝就要跟了林侧妃去了,给林侧妃暖床、按摩、讲鬼故事,这些待遇您可就享受不了喽。” 太子妃已笑的歪在引枕上起不来,推着梅怜宝,指着林侧妃,道:“我最怕听鬼故事了,你快去祸害她,她是个荤素不忌的。” 林侧妃笑的揉肚子,走过来扯梅怜宝的小手,“说话算话,走走走,快给我暖床去。” 太子妃又赶紧道:“去去去,本宫正事还没说完呢。” 按下林侧妃,太子妃笑够了才又道:“你原本是和梅侍妾一起住在凌雪阁的,如今天冷了,你们俩住在湖边怕是会冻坏了身子,我早已请示了太子,现把你二人挪到锦瑟苑去,锦瑟苑以李夫人为主,她最是个省心的,你们姐妹去了要好生和李夫人相处,她是夫人,你们是侍妾,要尊敬着些,不可因她无宠,你们有宠而欺了她去,乱了尊卑。” 说到后面,太子妃便严厉了起来。 梅怜宝、梅怜奴二人齐应是。 “再有一事,便是点花名。” 梅怜宝眼睛一亮,点花名啊,上辈子就久闻了,这辈子自己终于也能上一回,画个什么花代表自己好呢。 绿袖手里托着个漆雕红木盘,盘里放着一张精致的花笺并各色颜料,又有一个大宫女抬了个鸡翅木方凳放在梅怜宝旁边。 “宫里是翻绿头牌,咱们殿下毕竟还只是太子,要避讳些,咱们太子府兴的便是点花名,宝侍妾你在这张花笺上画一朵什么花代表自己,背后再写上自己的名字,而后本宫会把你的花笺交给张顺德,往后,殿下点了谁便是谁侍寝。” “难为是谁想的呢,雅致又有趣。”梅怜宝早听说是太子妃定的规矩了,故有此一说,果然太子妃脸上露出得意之色。 跪在地上,趴在方凳上,用毛笔饱湛了粉色,梅怜宝边画边道:“阿宝猜测太子妃您的花笺上肯定画了牡丹,牡丹是百花之王嘛。” 说的太子妃眉开眼笑。 “那你猜猜我的花笺上画了什么?”林侧妃凑趣道。 “出水芙蓉呗。” “呀!”林侧妃微微睁大了一双美眸。 未免露馅,梅怜宝赶紧补充道:“我一见林侧妃就想起了一句诗,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故此猜测是出水芙蓉。” 还有什么比被一个容颜胜出自己良多的美人肯定美貌更值得高兴的呢。 林侧妃咯咯的笑起来,啐道:“小嘴甜的抹了蜜吧。” “那倒没有,只早上吃了块山楂糕,酸酸甜甜的好吃极了。” “我也喜欢吃山楂糕,回头送你一碟吃着玩。” 第11节 “好啊,多多的送。” “你还是个小贪嘴呢,亏得我今年存了许多山楂。”林侧妃伸头过来瞧梅怜宝画的什么,便道:“仿佛是夜合欢?” “正是。”梅怜宝早把脸皮扔了,眉飞色舞的道:“今朝有酒今朝醉,莫管他年葬何处。得合欢时且合欢,今生无悔来生悟。” 诸女寂然,却是林侧妃悟的最快,潸然落泪,告辞而去。 “哎?林侧妃怎么就走了?”梅怜宝茫然看着太子妃。 此时的太子妃倒是有点可怜她,摸了摸她的头,笑道:“还不是你一首歪七扭八的诗吓跑的,画完了吗?” “还差一点。”梅怜宝又低头忙活,顺便问道:“文夫人是什么花?” “我是芍药花。”文夫人笑答。 “芍药极类牡丹呢,看来文夫人和太子妃的喜好相类。”梅怜宝状似无心的道。 太子妃似笑非笑的斜睨文夫人一眼,文夫人惴惴低头,心里把梅怜宝恨个透死。 “魏夫人呢,你是什么花?”梅怜宝画完自己的合欢,放在手心上等晾干后在被面写自己的名字,扭头看向魏夫人。 “她的是百合。”太子妃替答了。 “哦,取百年好合之意呗。” 魏夫人偷觑一眼太子妃,讪笑。 片刻,梅怜宝弄好了自己的花笺交上去,太子妃便赶人了,“罢了,本宫乏了,你们都回去吧。” 一声令下,文夫人、魏夫人走的尤其利落,梅怜宝缀在后头,迎着冬雪初阳,阳光照不穿她幽诡的眸色。 一池春水,波澜渐起。 第16章 挖洞寻蛇傻大胆 冬夜,万物枯寂。 太子府的花园里一片乌黑,只供人行走的小径上竖起的镂空石柱子里点上了昏黄的蜡烛。 到了这个季节,万紫千红大多都凋谢了,枯叶在枝头招摇,唯余松柏长青。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扒开一丛万年青,梅怜宝露出了脑袋来,左右一瞟,没人,太好了! 一手抓着一个鼓鼓囊囊的花布袋子一手拎着小花锄,梅怜宝整儿个钻了出来,也不知她往哪个犄角旮旯去过,发鬓上刮啦了一片蜘蛛丝,几枚枯叶,小脸上也沾了灰。 倚着镂空石柱,借着石柱里昏黄的光,梅怜宝开始收拾自己,她也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有点脏。低头一瞧沾了泥的鞋帮子,梅怜宝讪讪,好吧,是很脏,这些明晃晃都是罪证啊。可惜她现在没有信任的人,要不然串通一下,弄一套干净衣裙换上再回去就能洗脱罪证了。 天全黑了下来,因之前挖洞挖的太投入了,她也没注意什么时候黑的,故此拿不准现在是什么时辰。 大冬天的,小东西们都睡觉了,能挖到布袋子里的这条都是她小时候吓唬姐妹积累下来的好技术啊。 想想还有点小得意。 一阵寒风刮过,枯叶在枝头发出簌簌轻响,枯枝如骨爪在乌漆墨黑的夜幕里张牙舞爪,鬼魅妖异。 梅怜宝看见了,昂着脑袋冷哼,“我都是死过一回的人了,还怕鬼,笑话!” 猛的一阵寒风袭来,石柱里的蜡烛忽的熄灭。 “哎呀娘呀,吓死阿宝了。”梅怜宝拔腿狂奔。 冬日,夜长天短,晚膳比夏日提前了半个时辰,阿宝回到锦瑟苑的时候,从膳房提来的饭菜都冷透了,所幸赶在锦瑟苑下钥之前回来了,没被锁到外头去,太子府的规矩,下钥之后,钥匙都被交到张总管手里,再想打开只能等到明儿一早。 锦瑟苑是个大院子,院子里种了几株四季茶花,正盛开着,有红瓣黄蕊的,有白瓣黄蕊的,绿叶如翠,郁郁葱茏,如伞如盖,把整个寂寥的院子点缀的有了点子生机。 李夫人住了一明两暗的正屋,这会儿有个人影映在窗上,纤细窈窕,大概那就是李夫人吧,上辈子对这个人没什么印象,又或者听过一耳朵但忘记了,总之这不是个要紧的人物。 梅怜宝抢了向阳的东厢房,还带一个耳房,比梅怜奴那个背阴的西厢房好太多了,冬天住背阴的屋,冻不死她,也让她得个病什么的,哼。 一忽儿进了自己的住处,便叫道:“冻死了,冻死了,快端火盆来我暖暖脚。” “哎呦,您这是去哪儿了,弄的这样脏乱。晚膳您也没回来,要不是您有言在先,奴婢就赶着她们出去找去了。梅儿,快,火盆,兰儿,去倒杯滚滚的热茶来。”蓝玉忙上前来拿帕子给梅怜宝拍打,又扶了她在椅子上坐下,火盆端来放在她脚边,热茶捧到她手里。 梅怜宝踢掉沾了泥的鞋子,又捡了扔火盆里,火星遇着易燃的绸布“轰”的一下子窜出了火舌,吓了蓝玉一跳。 “宝侍妾您这是?” “别问。你们都给我听好了,我就去花园子里逛了逛,很快就回来了,知道不知道?”梅怜宝撩着眼波把蓝玉、梅儿、兰儿都扫了一遍,颇有威仪。 三个宫女都不是傻子,大抵知道这个主子干了什么,兴许是件大事,还会连累她们的小命,梅儿兰儿就急了,鼓着腮帮子瞪梅怜宝。 蓝玉很镇定,翻弄一回炭火把黄铜笼子罩上,跪下来把梅怜宝的脚抱在怀里,放在铜笼子上,烤一会儿揉一会儿,揉的梅怜宝舒服的吐气,心里对这个蓝玉挺满意,当然对太子妃就更满意了,太子妃是个贤惠大度的太子妃啊。 “竟然敢瞪我,贴墙根跪着去。”梅怜宝小手一指冰凉的墙面,像个折磨小宫女为乐的,不知天高地厚的恶毒小蠢货。 梅儿兰儿这俩“聪明绝顶”的小宫女很是不忿,却不敢反抗,乖乖去跪着,贴着冰冷的墙根,冻的哆嗦,眼神恨恨。 梅怜宝喝着热茶,满意的点头,这就对喽,恨我的都去墙根跪着去,看着我怎么得意,怎么兴风作浪。 “我出去后,对面有什么动静吗?”脚丫子暖和了,梅怜宝抽回脚,盘腿坐椅子上问蓝玉。 “收拾完屋子,除了去领晚膳的时候,梅侍妾不曾出来过。” 梅怜宝心想,那货的忍耐性一向很好,轻易不会露马脚,龟缩在屋里很正常,看来她得使劲刺激她才行啊。 瞥眼看撂在火盆旁的花布袋子,袋子里正遇热蠕动活泼起来的小东西,梅怜宝阴阴的笑了,就从今晚开始好了。 吩咐蓝玉伺候着换了身干净的红袄、襕裙、绣鞋,披上火狐裘,梅怜宝把花布袋子往袖子里一藏,托托鬓发,施施然道:“走,咱们到对面借茶炉子热饭去。” 那架势,哪里是去借东西的,倒像是去示威的。 蓝玉不知怎的,觉得有点想笑,便把要说:咱们自己有新分到的茶炉子这话咽了回来,恭恭敬敬的应“是”。 两边就隔了几十步远的距离,极近。 别人敲门用敲的,但梅怜宝敲梅怜奴家的门是用踹的。 “开门。” “咚咚咚”踹个不停,抄家似的,吓死个人。 开门的是个小宫女,一脸雪白,大抵是让梅怜宝吓的,对于自己造成的气势,梅怜宝得意的扬唇。 “九妹妹,我来借你的茶炉子使唤。”推开小宫女,梅怜宝就闯了进去。 “七姐姐。”梅怜奴坐在榻上,围着厚厚的小被子,眼睛哭成个核桃,身边站着个整洁板正的老宫嬷。 这老宫嬷梅怜宝知道,是伺候过孟景灏的,在太子府里颇受敬重,乃是孟景灏特意调来教养梅怜奴的,谁让人家梅怜奴是个从狗窝里长大的纯白的白纸呢,什么都不知道,自然需要好好教养。 “你哭什么,谁又欺负你了?” “没、没谁欺负阿奴,七姐姐你来看阿奴,阿奴就高兴了。”梅怜奴破涕为笑,“蓝蝶,去把咱们的茶炉子找来给七姐姐拿去用。” “凡是侍妾都能分到一个茶炉子,怎么又来借咱们的使。”蓝蝶不甘愿的咕哝,站原处不动弹。 “多嘴多舌,你的规矩呢。”老嬷嬷肃着脸呵斥。 “陈嬷嬷别生气,蓝蝶也是向着我,我去给七姐姐拿。”说罢,作势要下榻,被陈嬷嬷按下了。 “算了,我是使唤不动你的丫头的,我自己去找总行了吧,想吃口热饭怎么都这么难。”梅怜宝东瞅瞅西看看,啧啧道:“你这屋里拾掇的真雅致,呦,还有一个猫儿滚绣球的缂丝屏风呢,殿下赏的吧,呵呵。” “是殿下赏的。”梅怜奴羞涩的笑笑。 屏风设在床头,屏风后头便是放恭桶的地方,梅怜宝转过去,若无其事的把解开了的花布袋子扔到了床底下。 “宝侍妾,您不是来借咱们的茶炉子的,怎么跑我们梅侍妾的床头去了?”蓝蝶阴阳怪气的道。 梅怜宝心情颇好,便笑道:“我嫉妒啊,嫉妒殿下赏了九妹妹这么些好东西,哪像我那屋里,连张像样的软榻都没有。我哪里是来借什么茶炉子的呦,我来打秋风的。我瞅瞅九妹妹有什么好东西,我就要了摆我那屋里去,九妹妹,你这屏风我极喜欢,你给我摆两天呗。” 梅怜宝亲热热的跑去握梅怜奴的手,梅怜奴高兴极了,重重点头,“七姐姐你让人搬了去吧。” “侍妾。”蓝蝶气的脸都绿了。 “没什么,一个屏风罢了,七姐姐喜欢就搬去用。”梅怜奴大方极了。 梅怜宝一拍巴掌,“蓝玉,你去叫服侍我的那俩太监来,咱们搬!” “这个屏风、那个暖塌,还有那个仙女飞天的梅瓶,还有还有……” 蓝蝶气的哭,梅怜奴喜滋滋的笑。 “哎呀,我跟九妹妹闹着玩的,快别哭了。闹腾了这会子,我都饿了,蓝玉,咱们回。” 蓝玉腹里都笑抽筋了,面上忍的辛苦,忙低着头过来搀扶。 她一忽儿来仿若蝗虫过境,寸草不留,一忽儿走又如狡狐耍人,直气的蓝蝶跺脚捶手,梅怜奴却笑呵呵道:“七姐姐又和我玩了呢,真好。” 直让蓝蝶叹梅怜奴是个傻子。 从梅怜奴的屋里出来,冬寒的风刮着脸疼,梅怜宝也不笑了,还裹了一肚子气和惧。 梅怜奴越是这样越昭示着她的可怕。 最可怕的是,她还让所有人都知道,她梅怜奴敬爱着她梅怜宝,她梅怜奴把她梅怜宝当成是生命里最重要的亲人。 上辈子也是这样,从头到尾,直至她被绑到行刑台上,梅怜奴都让所有人都知道,她唯一的亲人是她梅怜宝,她唯一的弱点也是她梅怜宝,她能为梅怜宝做任何事。 而上辈子她信了,并为之感动。 梅怜宝忽然又想明白了一件事,忽的就大笑起来,笑着笑着却哇哇哭了,站在飘雪的大院子里,寒风吹的她长长的乌发乱飞,将她的头脸完全的遮盖起来,像个疯子。 第17章 迁新居众妾惊诧(一) 那么自己上辈子遭遇的那些不幸,并不是巧合吧,而是那些女人的杰作! 梅怜奴被孟景灏保护的滴水不露,那些女人对付不了梅怜奴就拿她梅怜宝出气。 一个可以任人践踏的家姬,作践起来真是毫不费力。 换句话说,她梅怜宝成了梅怜奴的替死鬼,原来从一开始她就是人家立在外头的靶子,藏在深处的替死鬼啊。 蓝玉吓了一跳,还以为梅怜宝中邪了,却不敢大声呼喊,慌忙去捂梅怜宝的嘴,制止她的疯癫,一个劲的把梅怜宝往东厢房里推。 “宝侍妾您行行好,快些正常了吧,您若是被安上中邪或者疯癫的罪名,奴婢等都要丢了小命去的。”蓝玉已吓的小脸蜡黄。 梅怜宝的哭笑癫狂戛然而止,捏了捏蓝玉的手,桃花目往正屋扫了一眼,正屋的灯亮着却恍若未闻,极好,这个李夫人确如太子妃所说是个省心的。 身子站成窈窕,梅怜宝步姿袅娜慢慢走回自己的东厢房,由蓝玉搀着,她又成了那个风仪情荡,艳若桃李的梅怜宝。 第12节 正屋东窗开启的细小缝隙被从里面关紧,跪在炕上的大宫女膝行到李夫人身边,低声道:“怎么把这样的人分到咱们院子里了,又不知闹出多少事儿来。” 李夫人把巴掌长的猫头鞋放在手心里比对,一只已做好了,另外一只还只是个鞋样子,淡淡道:“看起来像个张扬的,张扬的都活不长。莫管闲事。” “是。” 西厢房,梅怜奴贴着窗户往外看,也跟着梅怜宝流泪,禁不住埋怨道:“嬷嬷怎么就不让阿奴出去呢,七姐姐心里肯定藏了什么事儿了。” 东厢房,梅怜宝在榻上坐着,怀里抱着绯红撒花引枕,悄然在窗户上开了条小缝,竖着耳朵听西厢房的动静,她就等着听梅怜奴的惨叫呢,哼,弄不死你我吓死你。 蓝玉坐在脚踏上,正用茶炉子热饭菜,到底没有正经用的锅,只好在洗脸用的铜盆里倒上热水,把盛饭的碗放在热水里暖着。 “您真吓死奴婢了。”蓝玉心有余悸,“您别嫌奴婢说的难听,您方才真像个小疯子,这会儿子又像个好人了,您这性子,让奴婢说什么好呢。” “不会了,不会了,方才还要多谢你提醒。”梅怜宝真心的道。不管蓝玉是不是太子妃放在她跟前的,这会儿子梅怜宝都谢谢她。 蓝玉叹气道:“奴婢知道您还不信奴婢,但打从太子妃把奴婢分给您,奴婢的命就和您连在一起了,奴婢不敢管您的言行举止,那也不是奴婢能管的,只希望您在行事前多为奴婢们的小命考虑一二,便是您赏赐给奴婢们的大恩德了。” 梅怜宝怔松片刻,“我不想牵累旁人,也想顾忌你们的小命,可我得先保住我自己的命,我只有保住了我自己的命,才能保住你们的命。罢了,我应了你就是。”前提得是你真心忠于我,若你原就是别人的小奸细,那就怨不得我了。 蓝玉跪谢一回,吁了口气。 饭菜热好了,梅怜宝却没了胃口。 看着蓝玉收拾屋子,梅怜宝想:我上辈子吃过亏,学过聪明,也卑躬屈膝,小心谨慎过,生怕行差踏错,可最终也没挣出命去。我这辈子不那样了,藏在暗处的是遮天大手,既然我卑躬屈膝也挣不出命,所幸就今朝有酒今朝醉,纵然这辈子活不过上辈子,也不再窝窝囊囊的。 梅怜宝下意识的摸向了自己佩戴的香囊,香囊里始终藏着一粒金珠。 寒风把茶花吹散了,红红白白的花瓣在空里飘。昏黄的灯影里,像一只只妖蝶。 此时,西厢房里突然传来惊恐的惨叫声,梅怜宝一喜,哈哈笑起来,这辈子到底是有令自己高兴的事情,怎样都是赚了。 蓝玉看着梅怜宝拍着引枕,在榻上滚着笑,半响无语。 西厢房那边的动静肯定是这位弄出来的。 “有蛇啊,抓蛇啊。” “啊——” 下钥是在太子点完花名,招了人侍寝之后,这会子还早呢,从窗缝里往外看,西厢房的蓝蝶跑了出来,去外头叫人去了。 梅怜宝做了坏事,心情好极了,打个哈欠,道:“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熄灯,咱们睡觉。” 蓝玉欲言又止,一边收拾床褥一边想,今夜怕是不能睡了吧,那蛇是谁放的很好查,一会子大概太子妃那边就得来传唤。 这位主子真是,唉…… 端本宫。 太子头戴轻便的玉冠,穿一身白底云纹黑龙四爪长袍,踩着软靴,长身玉立,正捧了书在研读,白日在朝上被工部尚书将了一军,说他不懂修筑河堤,不懂建造,回了端本宫,一张脸便冷下来,至今唇角都下耷着,满宫伺候的都噤若寒蝉。 陈嬷嬷早把发生在锦瑟苑的事情一五一十跟张顺德说了,张顺德又派了小徒弟福顺去查,事情很简单,很快福顺就带了事情的始末回来,福顺心里是向着梅怜宝的,但他也不敢隐瞒待自己如亲子的师傅,便哭丧着脸把事情说了。 “菜花蛇?”张顺德不确定的又问了一遍。 “菜花蛇,手指肚那么粗,一点也不咬人的。”福顺赶紧道。 “没毒?” 福顺拍着胸脯保证,“一点毒没有,小时候家里穷,专逮这种蛇吃,蛇肉鲜着呢。” 张顺德本以为是后头那些妃妾间又引爆了什么腌臜事件,却不想是这般、这般……张顺德不知怎么的就笑了。 “叽咕什么,进来说。”语气不怎么好。 张顺德赶紧掀帘子进来,禀报道:“是梅侍妾那屋里的事情,陈嬷嬷禀报说,梅侍妾被毒蛇吓晕了。” 想到小徒弟那个在乎劲儿便赶紧道:“陈嬷嬷不认得,奴婢让福顺去查了,是花园子里头的菜花蛇,手指肚粗细,一点毒没有,也不咬人。” “梅怜宝干的吧。”孟景灏把手里这本关于如何修筑河堤的书撂下,背手在后冷声道。 “殿下明察秋毫,的确是宝侍妾。”张顺德低头道。 “哼,她连亲姐妹都能推下水,放条蛇吓唬阿奴有什么稀奇。她就是个坏头子。” 张顺德低头不敢说话。 孟景灏背手走来走去,忽的问,“太子妃把那对姐妹安排在一处了?” “回殿下,是的,都被安排在锦瑟苑,宝侍妾住在东厢房,梅侍妾住了西厢房。” “糊涂。梅怜宝恨不得吃了阿奴,把她俩放在一处,阿奴非让梅怜宝欺负死不可。这样,你把她牵到暮云斋。” 暮云斋和端本宫就隔了一片紫竹林,里头养着殿下的两只白孔雀,夏日殿下常去消暑,莫不是要把梅侍妾放在眼皮子底下? 以防弄错,张顺德又问了一遍,“殿下,是把梅侍妾迁到暮云斋吗?” 孟景灏瞪了张顺德一眼,“还当你是个聪明的,原也是个笨蛋。” 张顺德被骂懵了,战战兢兢的道:“那、那是把宝侍妾迁到暮云斋?” 那么厌恶宝侍妾的样子,还要把人迁到眼跟前,殿下是在给自己找不自在? “笨死你算了。”孟景灏挥袖赶人,“随便你迁谁。孤朝堂上的事情都忙不过来,还拿这些鸡零狗碎的事情烦孤,下去。” 看着孟景灏高壮的背,张顺德快哭了,我的好殿下,到底是把谁迁到暮云斋啊。可这会子他又不敢再去问,太子正一肚子气没消化,他撞上去不是找死吗,端本宫大总管的位置还想不想要了。 第18章 迁新居众妾惊诧(二) 一盏盏流苏宫灯挂上了廊子、树梢,院子里的镂空石柱灯也被点了起来,一院灯火辉煌。 站在西厢房的门口,李夫人望着自己亮如白昼的院子,惆怅叹气,只映着满院灯火的眼睛一闪一闪若藏星辰。 西厢房里,张顺德被派来听审,立在隔断帘子后头,竖着耳朵听里面的动静。 梅怜奴让锦被团在床头,小脸苍白,床畔置了一张铺着灰鼠皮的椅子,太子妃端坐上头,在她身后站着梅怜宝。 “本宫已查明了,就是你七姐姐放蛇吓唬你,梅侍妾你说吧要怎么惩罚她,本宫都为你做主。”太子妃拍拍梅怜奴的手,一脸正义。 “不、不用,七姐姐和阿奴玩笑呢,是阿奴不争气让那条小蛇吓坏了。”梅怜奴连忙道。 “太子妃您瞧,我就说了我和她玩笑呢,我这妹妹和别人不同,我越是吓唬她啊、骂她啊、打她啊,她越是和我亲香。”梅怜宝有恃无恐的甩帕子。 这是拐着弯骂梅侍妾犯贱呢。 伺候梅怜奴的蓝蝶等人一齐怒视梅怜宝。 太子妃用云帕掩住嘴,挡去笑痕,转头瞪梅怜宝一眼,“你呀,怎么比我的珏哥儿还顽劣,多大了还玩蛇。” 梅怜宝嘻嘻笑,“这小东西可是阿宝费了老鼻子劲儿才在花园子里头挖到的,足足挖了几十个洞呢。九妹妹,我以为你不怕呢,毕竟你小时候住狗窝,我以为你和狗啊、黄鼠狼啊什么的是常见面的,怎么还被一条小菜花蛇吓晕了,你的胆子真小。” 这是把梅怜奴和狗、黄鼠狼混为一谈呢,梅怜奴受到了伤害,无声的落泪,默默忍受。 太子妃呵斥,“胡吣什么。都是伺候殿下的,你把殿下放在何处。” 梅怜宝“哎呦”一声捂住嘴,“是呢,殿下怎么会要一只黄鼠狼侍寝呢,难为殿下受得了黄鼠狼的臭味,不愧是阿宝喜欢的殿下啊,是真男人。”我就不信,我都这样说了,对着梅怜奴孟景灏还能下得去嘴,哼。 太子妃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一下,恼她吧,她把殿下都拉下水了,但狠狠打击了梅怜奴,笑吧,又不好笑,毕竟张顺德还在外面听着呢,那可是殿下的耳朵。 把一张端庄的脸扭曲了几下才恢复平顺,到底拍了梅怜宝一下,站起来道:“既然是你们姐妹闹着玩的,本宫也不便插手了,要不然你们姐妹该埋怨本宫多管闲事了。张顺德,你看本宫这样处置殿下可满意吗?” 张顺德忙隔着帘子打躬作揖,“太子妃您说笑,殿下把后院交给您自然是完全信任您的,奴婢就是个传话的,您老人家快饶了奴婢吧。” 帘子被掀起,太子妃从里头出来,睨了张顺德一眼,“罢了,那就这样吧。绿袖,你安排人帮着梅侍妾迁新居。” “是。” 太子妃一边由大宫女搀扶着往外走一边和身后的梅怜宝道:“暮云斋离着殿下最近,当年虞侧妃最受宠的时候想要搬进去住,殿下都没答应呢。现在就这么容易的给了梅侍妾,可见梅侍妾比虞侧妃还得殿下喜欢,宝侍妾你可要向你的好妹妹学学。” “是。”梅怜宝哼哼。 太子妃失笑,拍拍梅怜宝的手安抚。 锦瑟苑外头停着六尾凤撵,包的严严实实,帘子一落一丝寒风都钻不进去。 凤辇起,太子妃一行浩浩汤汤离去。 “恭送太子妃。”梅怜宝、梅怜奴并李夫人行蹲身礼,其余伺候的都行的跪安礼。 六尾凤辇里头置了暖炉,雕花案几上还放着一盘佛手,暖融融里夹杂着果香味,太子妃吸了一口,靠着大红金钱蟒引枕,眉目冷清,“把暮云斋都给了梅怜奴,殿下还真是舍得。” 虞园。 雪落,落了一层薄雪。 庭前的美人蕉,被霜雪打成了残花败叶,但黏在枝头的花还是红的,叶还是翠的。 一身黑纱裙,素手持冷剑,在雪白的大地上,转转腾挪,一曲剑舞。 刺,雪粒化在剑尖上。 斩,切断半空雪。 收,剑被凌空插回悬挂在廊檐下的剑鞘里。 一个大宫女小跑着,赶忙将一件白貂裘披在虞侧妃身上,虞侧妃紧了紧将自己裹住,遮去一身黑纱,转身,进了挂着“一帘秋雨”木匾的屋里,静静关上门,关去庭院飘洒的雪和冷风。 院子里,雪还没有完全的覆盖虞侧妃舞过的地方,雪地上,有剑痕划出了“暮云斋”三个字。 端本殿。 张顺德呈上了一个紫檀木托盘,托盘里放着整齐摆好的花笺,国色牡丹在第一,横着排依次是美人蕉、出水芙蓉、硕果累累石榴花,第二行打头的是一丛百合,然后依次是芍药、小茉莉花、菊花,第三行,打头的是菩萨坐莲,依次是粉绒夜合欢、桂花、杏花,然后就是合在一起的一摞,这一摞下头也不知都是什么花,大抵都是凋谢的,或者根本来不及开的。 孟景灏的手在花笺上流连,一二三行转了一圈,灯光照出的手影落在夜合欢上,忽然道:“今儿月中十五吧。” 张顺德道:“是的殿下。” 孟景灏如此一说,张顺德就知道选谁了。 初一十五雷打不动,殿下是要去太子妃宫里的。 果然便听孟景灏道:“摆架馨德宫吧。” “是。” 这时候福顺便带着人去馨德宫门口挂四爪龙灯。 馨德宫,太子妃散了头发,对陪嫁宫女道:“还是梅怜宝吧,她的脸足够抗衡梅怜奴,脑子不够本宫帮她,这样的人也好控制,省得养出一条白眼狼,掉转头来咬伤本宫。红珠,你去外头告诉张福顺,就说本宫身子欠安,今夜不能服侍殿下了,宝侍妾活泼灵动,还会讲鬼故事,定能博殿下一笑。” 红珠“扑哧”笑了,“宝侍妾也太活泼了些。” 太子妃也笑了,“活泼了好,那个梅怜奴现在还在忍,不敢露,阿宝活泼了好,欺负她,她也得受着,本宫倒要看看,她能忍到什么时候。那样的女人,男人看了怜惜,咱们女人看了就想掐死她。就让阿宝去掐她,掐不死她。” 第13节 红珠喷笑,“您也跟着宝侍妾学坏了。” 太子妃笑道:“她挺好玩的。把这张枫叶笺给张福顺。” 红珠接过一看,笺上用细毛笔写着宝侍妾做的那首歪诗,便知道是给太子的,蹲身行礼后,退出去寻张福顺。 张福顺得了太子妃的暗示,知道是太子妃要抬梅怜宝,他比梅怜宝还高兴,一路蹦跳着回了端本殿,交待给了张顺德。 殿内,孟景灏淡淡“嗯”了一声,道:“放下吧。” 张顺德恭敬把枫叶笺放在炕几上。 “就听太子妃的吧,太子妃与孤少年结缡,孤敬重太子妃,这点面子还是要给的。” 张顺德愣了愣,赶忙应是。 第19章 捡到一个侍寝日 背后是关了一扇的殿门,门内灯火灼灼。站在廊子里,张顺德低声教育小徒弟福顺,“你瞧,太子妃要抬宝侍妾,让出了自己的侍寝夜,殿下也顺着答应了。殿下待太子妃甚是爱重啊,终究谁也越不过太子妃去,你记着这一点,这是师傅的心得。” 福顺重重点头,把师傅抽空给讲的琐碎心得都牢牢记到脑子里去,他将来是要顶替师傅位置的,师傅伺候殿下的心得尤其珍贵,关键时候能保命的。 “好了,差不多到时候了,你快安排人去锦瑟苑抬宝侍妾。”张顺德挥挥手打发。 “好嘞。” 福顺刚要走,孟景灏裹着雀金裘从殿里走了出来,指缝间夹着枫叶笺,道:“去暮云斋。那个坏头子做了坏事,太子妃不惩罚,孤是不会姑息的。” 晴天霹雳! 张顺德意识到自己猜错了上意,“咕咚”就跪了,福顺一看不好,也跟着跪了,脑袋贴着地面不敢抬头,双股瑟瑟发抖。 “嗯?”孟景灏蓦地收起了指缝间夹住的枫叶笺,冷眼下睨张顺德。 张顺德哭丧着脸道:“殿、殿下,奴婢把梅侍妾迁到暮云斋去了。” 把厌恶的人迁到眼皮子底下,有病吗?! 把这事拿给谁猜,也都是把喜欢的梅侍妾迁过来啊。 “起来吧,你没迁错。”转身进了殿内。 可这会子张顺德已经知道,自己迁错了人,顿时如丧考考妣。 福顺过来搀自己师傅,撺掇道:“那咱们把宝侍妾换过来啊。” 张顺德一巴掌糊小徒弟脑袋上,压低声音训斥,“我教你的都喂狗了,殿下是储君,金口玉言,什么是金口玉言?” 福顺捂着脑袋背诵,“一言九鼎,从无错处,错亦奴之错。” “背的倒是滚瓜烂熟,可惜你囫囵吞枣还没消化呢,记住了,殿下让迁的就是梅侍妾,现在,快去锦瑟苑把宝侍妾抬来,快去快去。” “哦哦。”福顺赶忙去办。 此时,殿内,暖阁。 雀金裘扔在暖炕上,孟景灏坐在炕沿翻书。 张顺德爬到殿内,孟景灏脚边跪着,不敢说话,每听一声翻页,张顺德就绷紧一次皮,片刻功夫,张顺德就觉得自己把自己崩成了僵尸。 “让人去备水,都什么时辰了,这都让孤提醒吗?” 每一个被抬进太子寝宫的侍妾,侍寝之前都会沐香汤。 张顺德的冷汗一下子就下来了,他真的忘了。一巴掌糊自己脸上,叩头谢罪道:“奴婢老糊涂了,求太子开恩,饶奴婢一回。” “下去吧,下不为例。” 恍惚是从地狱升到了仙堂,张顺德如蒙大赦,再三谢恩之后才退了出去。 梅怜宝是被从暖暖的被窝里挖出来的,那时她已睡熟了,被声声叫醒,恼的脸都绿了,也不管是谁,谁叫她她冲谁发脾气。 福顺却喜的什么似的,打千作揖又赔罪,“宝侍妾,有好事呢,今夜殿下招了您侍寝。” 睡虫一下子就飞了,梅怜宝精神起来,一边火急火燎的让蓝玉服侍她穿戴一边眉飞色舞的追问,“今夜月中十五啊,不是太子妃的侍寝日吗,殿下原来那么喜欢我吗,连规矩都不要了。” 一时急蹬蹬上了轿,福顺才小跑着把太子妃想抬举她的意思说了。并压低声音提醒道:“太子妃这是想拿您当枪使呢。” “我听出来了,我能为太子妃所用总比没用好。”只要能从上辈子的路上挣出来,哪怕只是拐个弯都是值得高兴的事情。 月落西楼,银辉照见飘在空中的雪粒,洋洋洒洒。 梅怜宝从花瓣水里出来,便有宫女拿着软布巾过来给擦拭,有擦头发的,有擦身子的,有擦脚的,只光这些又暖又柔和的布巾就用去整整一大叠。 一会儿功夫,把梅怜宝弄干之后,便有两个强壮的嬷嬷拿了干净的锦被将梅怜宝裹上,往肩膀上扛起就走,梅怜宝早已熟悉了这一套,安稳的让扛着,还顺便调整了一下横卧的姿势。 眼珠四处一转,梅怜宝就知道今夜睡在哪儿了,还是东暖阁的大炕,那里暖和,梅怜宝也喜欢。 进了东暖阁,便见孟景灏半靠在锦被上,一条腿伸直,一条腿蜷着,他穿了一身黑底金线龙纹的睡袍,龙头在肩,龙尾缠腰,流苏缀玉系带垂在炕沿上,半敞着古铜色的胸膛,他身长足有九尺,骨架宽大,肌肉虬结紧绷,就那么靠在那里,像一座巍峨赫赫的雄山,在那龙目睁开下睨时,所有他眼中所见都渺小如尘。 是不是就是这天生的君王仪态让她折服,所以才非他不可? 是不是就是他眼中内敛的克制让她蠢蠢欲动,想要去打破去征服? 她想知道,在那压抑的克制被摧毁之后,孟景灏,又或者柏凤章会变成什么模样? 是一座岩浆,还是一座冰川。 上辈子就想知道,于是莫名深陷。动心于柏凤章,栽倒于孟景灏,心痛了被圈禁的废太子。 这辈子依然如故。 打小就因了这脸被那个父亲捧着,也因了这脸养成了现在的自己,养成了非得到不可的霸道性子。 对这个男人,依如是! 炕很长,孟景灏靠在这头,梅怜宝便被嬷嬷放到了另一头,屋里静悄悄的,嬷嬷们退了下去,司寝的冷莫言慢腾腾的放下了层层锦账。 她喜欢这种时候,在这个被层层锦账隔绝的空间里,只剩下她和他,呼吸可闻,还有咽口水的声音。 梅怜宝从裹着的被子里钻出来,扯下床帐,坐在垂下帐子的这头,拿了他的手放在自己的…… 触手滑腻,另一只手中捏着的折子被捏出了一条浅淡的痕迹,孟景灏转头看梅怜宝,瞳孔里映出那如花娇艳如玉温润的身子,他知道这副娇嫩的身子怎样的令他销魂蚀骨,他知道,他知道! 瞳孔乍然缩紧,梅怜宝被捏疼了,小声的叫了起来,靡靡之音,蚀骨腐肉。 折子掉在脚踏上,这头的床帐猛的被扯下,梅怜宝欢愉的笑起来。 只有在这合欢的时候,她才能感觉,他也许是爱她的,无论上辈子还是这辈子。 敬,给了她骨肉筋血的生身之父,生身之母,他们唯一作对了的事情,是给了她梅怜宝这样的身子。 软若无骨的小手死死揪着褥子,头一直向上抵着,向上抵着,红润的朱唇微张,滑腻甜腥的舌尖半含半露,桃花目蒙上了一层水波,激荡,颠簸,妖媚,看到了人的心底深处,勾出了那里头锁困的情潮欲孽。 就是这小嘴里的调子,让人又爱又恨,一口衔住,啃咬吮吸,津液都不够吃的啊,别处补上,别处更美腻。 一阵金戈铁马,一阵翻天覆地。梅怜宝被弄疼了,拿脚直接踹,骂道:“滚。” “放肆。” 梅怜宝挥起爪子就往那张意乱情迷的脸上糊。 “吧唧”一声,一瞬床榻冷寂。 顷刻,梅怜宝叫着救命往床帐外头爬,手都拽住了炕沿又被扯了回去。 这一夜…… 等在外头送侍寝女回去的张顺德师徒两张圆脸相对,面面相觑。 福顺忧虑的道:“听起来好惨啊,宝侍妾被打了吗?” 张顺德搓了搓牙花子,脑袋从未有过的清明,他恍惚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了。 拍拍小徒弟的肩膀,“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别忘了人家宝侍妾的恩情啊。” 虽然不知道师傅为什么又特特提了宝侍妾替他背黑锅的事,但只要是师傅说的就是对的,忙郑重点头,“徒弟记住了。” 下了三日的雪终于停了,这日太子下朝后,领了长平帝分下来的奏折,和詹事府的詹事、宾客、洗马们在端正殿议事。 皇太子的詹事府就相当于一个小朝廷,长平帝惯常会下发一些紧要的奏折给孟景灏,让孟景灏学着处理。 第20章 美盛多野态 太阳出来,结在廊檐上的冰凌开始融化,滴滴答答的往下滴水。 端正殿的十二扇雕花门都被打开了,让太阳光照了进来,一殿暖洋,参与议事的詹事府官员沐浴在阳光里,交头接耳的在商量着什么。 比之朝堂上三省六部的老头子们,詹事府的官员都还很年轻,身上有蓬勃的朝气和野心,跟随着太子的脚步,仿佛很快他们就会真正的站到那个金銮殿里,真正的挥斥方遒,指点江山,而不是像现在这般拟政。 拟政,有时针对一件国事,他们绞尽脑汁的想出了自以为最好的处理办法却仍然不会被采用。 然而,即便如此,他们也议论的兴致勃勃。 上个关于寒潮来袭的折子才拟定了处置方针,太子就又抛出了一个问题。 “关于扬州太守薛庆贪污被杀一案,你们觉得父皇属意谁做这个钦差南下?”孟景灏将奏折递给乐平郡王,从炕上起身,下了地,背手在后,轻轻踱步以舒缓有些酸麻的双腿。 在这里的都是太子信任的人,于是孟景灏也不藏着,勾唇冷笑道:“孤记得不错,那薛庆乃是长平二十七年的进士,当年的主考官是老大的老丈人户部尚书郑祭那个老东西,郑祭就是薛庆的座师,至今薛庆贪污的那两百万两银子都下落不明,若说和老大没关系,孤可一点不信。又是谁杀了薛庆?老大害怕被揭露所以杀人灭口?还是老四老五在里头搅浑水,挑着老大和孤狠闹?” 乐平郡王扭了扭脖子,往石青缂丝靠背上一靠,把蜷着的腿伸直,一边揉一边道:“咱们揭露时,大皇子未曾有所准备,而扬州那边薛庆就被利落的杀了,倒像是有人在里头搅浑水。扬州那边有咱们大胤最大的盐矿,扬州太守是个肥缺,怕是想谋这个位置。” 太子宾客蒋英点头附和,“臣赞同乐平郡王的分析。” 下头几个也点头称是。 孟景灏冷笑道:“想办法把咱们的人推上去。” “是。” 乐平郡王一瞧天色,便道:“快正午了吧,殿下管饭吗?臣早膳只用了一点燕窝粥,这会子早饿的前胸贴后背了。” 孟景灏便笑道:“管饭。今儿仿佛有进贡的鲍鱼,你们下去用吧,剩下的咱们下午再议。” “谢殿下赏饭。” “臣最爱吃鲍鱼了,不知是红烧还是清蒸,红烧的有味儿。” “我觉得还是卤水鲍鱼好吃。” 第14节 “胡说,浇汁鲍鱼更美味。” 这些心腹都还年轻,还没有那么刻板规矩,当着孟景灏的面就七嘴八舌说笑起来。 听着他们讨论鲍鱼的哪种吃法好吃,孟景灏因被兄弟们拖后腿而烦闷的心情也好了许多,挥手打发他们下去。 “辟玉留下陪孤用膳。”辟玉是乐平郡王君玄璧的字。 乐平郡王是惯常陪膳的,因此他一直坐在椅子上不曾起身,闻言才站起,随在孟景灏身后进了西隔间。 彼时,孟景灏的午膳便由张全送了来,摆放,试毒,一一完毕。 二人相对坐着,静静吃过,孟景灏便道:“陪孤到花园子里走走吧。” 大雪过后,园子里的花木枯枝上都覆了厚厚的雪,只有松柏挣扎着从雪被子里露出了青枝翠叶。 乐平郡王和孟景灏自小相识,这会子观孟景灏的神情便猜测他心中有事,但他不说,他也不问。储君亦是君,君心难测,更忌讳去揣测,而下头的人又不得不去揣测。 彼时,忽闻女子嬉笑声,孟景灏转头望去,便见后院通往花园的小路上,追逐打闹跑来了几个女子,两个主子,几个伺候的宫女,一个裹了火狐裘,手里团了一把雪往那个裹了芙蓉锦面皮裘的女子身上扔。 “小蹄子,打量我没有你的身子好是吧,扔你几个雪球,打的你哭求我饶了你的力气还是有的,你给我等着。” “我等着呢,你也就是嘴上功夫,看球。” “好啊,真是放肆起来了。来啊,都给我扔她,扔中她那张小脸的本侧妃赏十两银子。” 侧妃按例有两个大宫女,四个小宫女,人数上比梅怜宝多了三个。 林侧妃一声令下,她的宫女们一齐动手,雪弹稀里哗啦打来,打的梅怜宝哇哇大叫,“我就知道你嫉妒我的脸,你这个恶毒的女人。” “啊——” 林侧妃一个雪弹正投梅怜宝的嘴巴里,看着她一头一脸的惨样,林侧妃乐的站不住,叫道:“青叶,你快扶着我,快扶着我,要倒了。” 梅怜宝吃了亏,哪里肯饶她,也不管嘴巴里的冷雪味儿了,对着自己的小猫两三只发号施令,“傻站着干什么,扔她,扔她,扔中了她,她要是敢摆侧妃的架子,输不起,有我顶着呢。” 一边说着,一边团了个大大的雪球往林侧妃身上扔。 “好你个大言不惭的。”林侧妃笑个不停,没闪开,被砸了一头的雪,发簪都歪了。 梅怜宝乐的跳起来,气势逆转,见林侧妃不知不觉走到了一颗松树下边,乘胜追击,梅怜宝迎着“敌方”的雪球雨,逼近,快跑,一把抓住林侧妃头顶的枝子猛的一晃,雪粉、雪块纷纷下坠淋了林侧妃一身也弄了自己一身。 真真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雪粉钻了一脖子,林侧妃气的跳脚,指挥自己的宫女道:“把这个坏东西给我按雪地里去,用雪埋了她。” 斗将不过人家人多,梅怜宝赶紧撤退,边退边激将,“有本事你我对决,咱们不用别人帮忙,你仗着人多算什么英雄好汉。” 林侧妃笑道:“我就欺负你人少,你能拿我怎么办。” 一个是媚态天成,雪妖似的;一个芙蓉清丽,洁净无垢。 追逐打闹,欢快的笑声如银铃,打破这白茫茫大地的冷寂,孟景灏禁不住也跟着露出了一抹笑痕。 乐平郡王看着梅怜宝却道:“殿下,那披了火狐裘的便是程聪在您跟前提到的美人吧。太子洗马程聪,臣查到了他一件小事,他的正妻和大皇子的一个侧妃同出一族。” “果然。”看着梅怜宝的神色渐渐冷厉。 “华艳奢靡,美盛多野态,真是个美人,看一眼仿佛就能被迷住。”乐平郡王道。 “怎么,心中有佛的辟玉也被迷住了吗?” 转动了一下手腕上的佛珠,乐平郡王看向孟景灏,语带提醒:“臣是怕殿下被迷住了,这个女孩的容貌有一种蛊惑性,臣看过之后,心中就想到了四个字,欲、孽、罪以及堕,堕落的堕,这个女孩极容易让人堕,也极容易让人犯罪,红颜祸水,她可当得,殿下要留她在身边吗?” “孤在几日前让她做了孤的侍妾。”孟景灏攥紧了手指。 “殿下三思。”乐平郡王难掩忧色,“莫中了大皇子的美人计才好,也说不准还是个毒美人,毕竟枕畔之人防不胜防。” 想起自己留了梅怜宝两夜,这两夜他都睡的极安稳,不禁脖颈一凉。 是他大意了。 “孤知道了。” 第21章 辨忠奸阿宝入梨园 宫里的人都有睡小午觉的习惯,这叫做得天地阴阳的正气。 到了小午觉的时候,整个府里就都安静了下来。 端本殿,暖阁。 孟景灏沉冷的坐在炕上,地上跪着梅怜宝和林侧妃,她们的头发上、皮裘上都沾着雪,进了屋后遇热都化了,这会子皮裘上的毛都湿潮潮的趴下了一片,青丝和发簪上都挂着小水珠,因之前热了身子,脸蛋都红扑扑的,姿容越发盛了。 她二人跪了有些时候了,梅怜宝倒还好,身子向来康泰,林侧妃就不行了,她本就瘦弱娇病,这会子就摇摇欲晃起来。 孟景灏起身,将林侧妃扶了起来,搀她到炕上坐定。 “多谢殿下。”林侧妃心下稍安,看来犯错的不是她,既不是她,那就是梅怜宝了,不知这丫头又怎么惹了殿下。 “梅怜宝,今,贬为姬,即日起搬入梨园。”孟景灏沉冷开口。 梅怜宝愕然抬头,心头忽的惊惶不安,“为何贬我?” 林侧妃闭紧因惊愕而微张的嘴,静观其变。 “孤贬斥一个侍妾还需要理由吗?” 孟景灏站着,居高临下的看着梅怜宝,梅怜宝跪着,仰头才能看到孟景灏,当四目相对,孟景灏眼神冰冷,梅怜宝惧的瑟瑟发抖,不是畏惧于孟景灏,而是畏惧于那不可更改的命运。 从家姬升到侍妾,她本以为她已经小小的更改了一下自己的命运,看,上辈子她就没做过侍妾而这辈子做了侍妾,她改变了一点点了,可现在,侍妾才做了几天,新分到的屋子才住习惯,一下子又掉了下去,又掉了下去…… 眼泪簌簌落了下来,她看着孟景灏,从不奢望他能救她,只是想看着他而已,你看,这个你心心念念想要得到的男人还没有得到,不能绝望,不能绝望……梅怜宝,你这辈子是要做把这个男人得到再踩到脚底下的恶毒女人啊,目的还没有达到,不能绝望,但可以哭,哭一哭就不会那么害怕了…… 林侧妃看着蜷缩成小小一团发抖却仰着头努力看着殿下的梅怜宝,忽然心疼起来,“殿下贬斥一个侍妾是不需要理由,但杀人放火判罪之前,官老爷们还会给判词呢,殿下身为储君,贬斥一个侍妾难道就那么吝啬判词吗,还是说根本找不到判词,殿下只是凭自己的喜好?” 一个凭自己喜好办事的太子,还能做好一国储君,将来的明君吗? 说的严重一些,这是对一国储君的诋毁、威胁和冒犯。 “林侧妃,你不要命了吗?!” 林侧妃说完就后悔了,冒犯皇太子,那是死罪,她死不足惜,可她身后还有一族人,遂颤颤跪了下来,却死抿着嘴不吭声。 梅怜宝看着孟景灏,看着他巍峨的身躯,他俊朗的脸,甚至去想他的硕大,不行,得不到这个男人她不甘心,还有九年呢,她还有机会。 甭管在那一瞬,她所看到想到的东西里夹杂了什么不合时宜的坏东西,总之灵光一闪,找到原因,她又满怀斗志了。 梅怜宝一抹眼泪,“噌”的站了起来,“孟景灏,你为什么贬我,难道是因为那夜我打了你吗?” 冷厉悲壮绝望的气氛忽的一凝碎成渣渣。 孟景灏愕然一瞬,忽的整个人都僵硬了,看着小脸上还挂着泪痕的梅怜宝,瞪她,带着警告。 梅怜宝恍然大悟,愤怒的指着孟景灏骂:“你还要不要脸,是你把我弄疼了,我不该打你吗,你还皇太子呢,你还有太子妃侧妃夫人那么多女人呢,太差劲了,太羞耻了,我说你为什么突然贬我呢,原来是想杀人灭口吗?”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快给孤闭嘴。”孟景灏的脸滚烫起来,若非他肤色深怕是已经通红的让人看出来了。 “我不,你这个斤斤计较的小人,我打你的时候你不当场发作,这会子又无缘无故的贬我为姬,原来是秋后算账啊,你这个卑鄙小人。” “放肆的东西,孤是那种秋后算账的人吗?” “你是,你就是,你看你现在就贬我了。算了,我大人有大量,让你打回来,打回来后就不许贬我了,听到没有?” 林侧妃已经懵了,看着和太子吵架,不,单方面骂太子,把太子骂的张口结舌、气怒攻心却还没被拉出去砍头的梅怜宝,由衷的佩服她的胆量。 但是,他们的对话她怎么听起来感觉脸要红了呢? 是她想的那样吗…… 不对,她听到了什么,梅怜宝打了太子,打了太子却好端端的活到现在又提着太子的名字骂了太子…… “好,孤就给你一个理由。梅怜宝,你把你八妹梅怜珊推下水淹死了她,真以为没人知道吗?似你这般恶毒的女人,孤怎么会留在身边,让你去做家姬而没有处死你已经是对你莫大的容忍了。”孟景灏只觉自己头昏脑涨,看着梅怜宝恨不能掐死她,真是匹野马驹子,什么话都敢往外说,不知羞耻,不知羞耻! 梅怜宝有片刻的慌乱,张口结舌,面色苍白,“不、不是我推她下去的,是她想推我下水,她从父亲那里知道你的身份就想弄死我取而代之,是她要推我下水,我反手就把她拽了下去……她不知道我会游水,我本来想救她的,我真的想救她的,可她到了水里还想弄死我,我挣扎、我拼命挣扎,我不知道她不会水,我拼命爬上岸去,她、她就死了,我不是故意的,我很害怕,我……” “你以为孤会信吗?”孟景灏冷笑。 “所以、所以你是因为这件事,原应了我,让我做你的女人,却最终打落成了陪客的家姬?”解开了困扰了她一辈子的一个疑团,梅怜宝忽然狠戾起来,“是不是梅怜奴那个贱人告诉你的?” “阿奴才不会说,她看见你行凶替你隐瞒,只是噩梦惊醒,魂不守舍时让陈嬷嬷套出了实情,若非如此,孤又会知道你是这样的毒妇。” “毒妇?”梅怜宝攥紧了拳头,“对,我就是毒妇,可你的阿奴比我还毒,孟景灏,你等着吧,等着被你的好阿奴毒死,听说前朝有种芙蓉花,吃了这种花的花粉会上瘾,你会从一个威仪赫赫的储君变成一个脸都烂掉的被圈禁的废人!” “你说什么?”孟景灏一把抓住梅怜宝的胳膊。 梅怜宝现在气的没有理智,一口口水就吐孟景灏脸上。 “你!”孟景灏扬起了巴掌。 “你打,你要不就打死我,要不就砍了我,反正我在下头等着你呢,等着你烂掉,烂成骨头渣子的下场!” 梅怜宝的眼睛通红。 孟景灏怒的胸腔剧烈起伏,巴掌高高扬着,看着她怒色的小脸,如同盛开到了极致的荼蘼,艳色生光,那张突突突往外吐刀子的嘴,红润饱满,莹润光泽,引人吮吸亲吻,狠狠的…… “一个贱人梅怜奴想废了你这个太子还是太难,她大概只是负责玷污你的身子,腐蚀你的意志,她后面还有指使的人呢,一个庞然大物,你再没用也是个太子,一个两个的小猫小狗还弄不倒你,所以,孟景灏,我等着看你的下场,来呀,打死我,我在下头等着你!” 孟景灏把梅怜宝的话都听到了耳朵里,钻到了心里,尤其是那句,你会从一个威仪赫赫的储君变成一个脸都烂掉的被圈禁的废人…… “信口雌黄,满嘴荒唐言,以为这样胡搅蛮缠孤就会纵容你吗,来人,把这个贱人弄到梨园去。” 梅怜宝就知道孟景灏这贱人不会信她的话,冷哼一声,阴阳怪气的道:“不就是去梨园吗,伺候男人容易的很,人家从小可就是有花魁教导的呢。” “滚!”孟景灏被气的肝疼。 “哼。”梅怜宝转身就走。 林侧妃跪着,僵硬着身子听完了梅怜宝和孟景灏的所有对话,心里有怀疑更有惊慌,太子会被废掉,真的假的…… “殿下?”林侧妃惶惶的看着孟景灏。 孟景灏坐在椅子上,他的身躯高大,背往前弓着,整个人都仿佛拢上了一层黑气,像一头狰狞的,绷紧鳞片的龙。 龙头转向林侧妃,龙目煞气森森。 林侧妃心思玲珑,顷刻了然孟景灏此时的想法,白着脸哀求道:“殿下,妾什么都没有听到。” 孟景灏看了林侧妃良久,“下去。” 林侧妃抖着腿爬起来,颤着手稍整了下仪容,行礼后,装作若无其事的走了出去。 外头静悄悄的,整个端本殿只剩张顺德僵僵的守住殿门。 第15节 殿内,孟景灏细细想了一遍又一遍梅怜宝当时说的话和神情,心里一阵一阵的翻江倒海。 同出一家,他从没怀疑过梅怜奴,因为梅怜奴是他无意中发现的,住在梅家狗窝里,蓬头垢面,当时她被两条狗追,快要追到被撕咬的时候,他出手救了下来,脏污遮不住她倾城的容貌,这张小脸的美和梅怜宝的美截然相反,一个若说有妖气,另一个则是佛气、仙气,生来仿佛就和梅怜宝相克,仿佛她能解梅怜宝的妖气似的,于是他毫不犹豫的把她也带了回来。 接触之下他发现梅怜奴什么都不懂,像个孩子一样,于是对这个自小被虐待的女孩多了几分怜惜,梅怜宝那个野马驹竟然指控他会被梅怜奴毒死,会吗?阿奴看起来那么弱小,那么惹人怜惜,只是因为在家时梅怜宝给了她她不吃的馒头就对梅怜宝感恩戴德,这样一个知道感恩的善良小东西会给他下毒吗? 梅怜宝说的那么信誓旦旦,说他的脸会烂掉,是对他的诅咒还是真的看到过? 芙蓉粉,曾差点导致前朝被瓜分的至毒,那是皇族秘辛,梅怜宝根本不可能知道这种东西,是谁告诉她来混淆视听的,还是梅怜宝知道什么? 假若梅怜宝说的是真的,梅怜奴被人指使了,谁指使了她? 老大?老四?老五?老六? 废掉孤后,有资格问鼎帝位的就是他的这些兄弟们了,左不过是这几个人罢了。 即便梅怜宝不说,想要把他拉下来的也是这几个人。 他倒要看看梅怜宝、梅怜奴这对倾城姐妹哪个忠哪个奸,又或者都是。 第22章 梨园斗舞 雪水沿着琉璃瓦,从屋檐淌了下来,当头浇到滴水下的芭蕉上,打的芭蕉蔫头耷脑的。 听声儿,哗啦啦,仿佛下着大雨似的。 梅儿、兰儿跪在墙根下,却笑的眉开嘴咧。 两个新来的小宫女有条不紊的在给梅怜宝收拾东西。 福顺的眼睛红红的,显见是哭过一场的,这会子正给梅怜宝叠衣裙,手指虽粗大却把衣裙都叠的整整齐齐的,像个过日子的好男人。 嘴里也不消停,“梅儿兰儿这两个贱蹄子跑到掌事儿的那里去求调走被我看见了,让我狠狠修理了一通,您也不要伤心,这种背主的奴才不要也罢,可幸奴婢跟着师傅还有几分脸面,又求那掌事儿的给了两个好的,尖下巴的叫小倩,大眼睛的叫小樱,这两个奴婢瞧着怪可心的,就让她们跟去伺候。您放心,梨园那里奴婢已亲去了一趟不会有人找您的麻烦,屋子奴婢也给您寻了最好的,您放心去,只是大抵不能再服侍殿下了,我可怜的宝侍妾啊。” 想到梅怜宝对太子的痴心,福顺又想哭了,转头去看梅怜宝,却见躺在软榻上的梅怜宝睡熟了,身上盖着狐裘,均匀的呼吸一呼一吸之间轻轻吹拂着火狐的毛毛,小脸红扑扑的迷人。 福顺眨巴了一下蒙蒙泪眼,泪意渐去,禁不住裂开嘴笑。 东西都收拾的差不多了,福顺便给小倩和小樱打手势,示意她们轻拿轻放。 其实也没有多少东西,从进府开始便不受宠,仅有的也只是一些旧衣,梳妆匣子,惯用的脸盆脚盆之类的日常用具。 福顺坐了下来,静等着梅怜宝醒,然后亲自送去梨园。 忽的,帘子被掀开,梅怜奴走了进来,身后跟着抱着个大包袱的蓝蝶。 “七姐姐。” 福顺忙站了起来打千作揖,低声提醒道:“我们宝侍妾睡着了,您小点声。” “她算什么宝侍妾。”蓝蝶翻白眼。 “蓝蝶。”梅怜奴压低了声音轻斥。 “我收拾了几件殿下赏我的皮裘袄裙给七姐姐带过去,七姐姐既然睡着了,那就放在这里。”看着软榻上睡着的梅怜宝,梅怜奴红了眼眶,承诺道:“我会向殿下求情的,争取让七姐姐早些回来。” “不必了。”梅怜宝打着哈欠坐起来,“我说这大冬天的怎么会有苍蝇在我耳边嗡嗡,原来是九妹妹你啊。替我求情?算了吧,你不给我上眼药就不错了,我说怎么,你我同时进府,你成了侍妾我却成了家姬,原来是你捣的鬼,那日梅怜珊推我下水,你既看见了怎么也不来救我,这就是你的好心?这就是你所谓的把我当成最亲的亲人?你又是怎么误导别人的呢,明明是梅怜珊先推的我,到了太子嘴里就成了我推的梅怜珊,你可真有能耐。” “啊,太子知道了,太子怎么会知道那件事?七姐姐你相信我,不是我告的密。”梅怜奴急得快哭了,那表情比窦娥还冤呢。 “你会说话吗?什么告密,又不是我谋杀梅怜珊,而是梅怜珊谋杀我!”梅怜宝上前,挥手就打了梅怜奴一巴掌。 “啪”的一声极响亮,打的梅怜奴一个踉跄。 “你大胆,你放肆,小小贱姬敢对侍妾动手,我会告诉太子的。”蓝蝶愤怒的道,赶忙去搀扶梅怜奴。 “你算什么东西,给我死开。”梅怜宝一把推开蓝蝶。 “来人啊,救……” 福顺猛的捂住蓝蝶的嘴将她按到地上,给小倩小樱打了个手势,这俩小宫女赶紧过来,一个骑在蓝蝶腰上捂嘴,一个压住蓝蝶胡乱踢蹬的大腿。 墙根下跪着的梅儿兰儿早吓傻了,死死捂住嘴巴不敢出声。 梅怜宝顿时对这俩新来的小丫头片子满意极了。 “你到门口给我望风去。”梅怜宝不客气的指挥福顺,福顺犹豫了一下。 狠狠揪住梅怜奴的耳朵,流氓似的一摸梅怜奴的小脸,冲福顺嘿笑,“我和我的九妹妹亲香呢,你不知道吗,我九妹妹最爱我打她了,打的她越痛她越敬爱我,谁叫我是她最亲最亲的亲人呢。九妹妹,你说是吗?” 梅怜奴流着泪点头,那委曲求全的劲头儿呦,男人看了就怜惜死了吧。 “瞧瞧,多可怜呦,多委屈呦,也怪不得孟景灏那傻蛋不曾怀疑你,偶然所救一被家人虐待的可怜倾城小女孩,小女孩又单纯如纸,不谙世事,把男人所有的怜惜同情都勾出来了吧。” “啪啪”又是两巴掌,梅怜宝捏着梅怜奴的下巴,桃眸阴戾,红唇靡艳,在她耳边吐语如珠,“我知道你身后有人指使。” 梅怜奴泪水涟涟的瞳孔骤然一缩,然而只是一瞬,又变成一个被虐待的受气泪包。 “啧啧,又是这样一副受虐的可怜模样呢,你背后之人想来极精明的,选了你来从内部腐蚀孟景灏,你时刻摆出一个受害者的模样,孟景灏那蠢货又怎会想到,受害者也会是施害人呢?” “七姐姐你到底在说什么啊,阿奴好疼,好疼,七姐姐你饶了阿奴吧。”泪如泉涌,梅怜奴呜呜哭了,就像是小奶猫一样。 梅怜宝有一瞬的不忍心,脑海里想到了以前,那时她们都还小,梅怜奴小小一团被扔在狗窝里,没得吃没得喝更没得穿,她也像这样发出小奶猫快要病死的声音,眼睛水亮亮的,那样无辜,那样可怜,仿佛看着她死去,心里就犯了罪。 她是渴望有个娇娇软软的妹妹的或者一个蕙质兰心的姐姐,妹妹牵在手心里陪着她玩球球,姐姐在旁边温婉的笑,给她们缝制精巧的小沙包。 可是……她有那么多姐姐,却没有一个姐姐给她缝过东西,或者摸摸她的头,也没有妹妹给她牵着手。 梅怜奴,是唯一的妹妹,她那样病弱,那样的需要人照顾。 不知道梅怜奴的母亲究竟怎么得罪了父亲,父亲不允许善待梅怜奴,不能给她吃的,喝的,穿的,于是她想到了办法,她假装顽劣,把梅怜奴从狗窝里拉出来玩,给她馒头吃,馒头里混了大半的糯米面,她还让人加了糖,甜甜的,她总是假装咬一口,然后吐出来说真难吃,狗都不吃吧,就随手扔给梅怜奴,她故意把自己的袄沾上泥,脱下来让梅怜奴学狗叼东西,让她把崭新的袄叼回窝里去,她就在旁边拍掌笑…… 是不是因为那些种种“恶劣”的行迹才导致梅怜奴恨她的呢? 是了,如果我是梅怜奴,我被人那么对待,我也会记恨的。 原来是这样吗…… 好心被误会了呢。 但那又如何,善心给付,她就从没想过回报,却不曾想得到了对方的“复仇”。 好,真好。 重活一世,脑子虽还是蠢的,却是能看清很多事情了呢,这也许就是老天的恩赐了。 谁又能像她这样幸运,可以重来呢? 所以,这时候真想敬老天爷一杯酒呢。 “七姐姐,你饶了阿奴吧,饶了阿奴吧。”梅怜奴呜咽着,瑟瑟抖着,可怜兮兮。 对了,被打落梨园,不能见孟景灏就不能和梅怜奴争宠了,既然她不能争宠,也不能让梅怜奴争宠,进府不久,想来梅怜奴还没让孟景灏对她情根深种才是,得想个办法…… 毁掉梅怜奴的脸?如若她犯了这种不可挽回的错,孟景灏会不会一怒之下也毁了她的脸,毁容可不是她打梅怜奴两巴掌或者绊她一脚那么儿戏,不行。 有了。 “你给我过来。”梅怜宝拽着梅怜奴往外走。 “七姐姐你要带阿奴去哪里,七姐姐你饶了我。” 冰水哗啦啦从屋檐上流下来,梅怜宝伸指一碰,冻的瑟缩,遂即把梅怜奴按在了屋檐下的滴水出,让雪水淋她。 “啊,不,不要。” 梅怜宝将梅怜奴裹的皮裘脱下来扔地上,死死按着她,让她淋雪水。 福顺目瞪口呆,磕磕巴巴道:“宝侍妾,您这是做什么,让太子妃或殿下知道的话……” 梅怜宝拍打着梅怜奴的小脸,笑吟吟问,“我的好妹妹,你会去告状吗?” 梅怜奴哭的惨兮兮的看着梅怜宝,半响摇了摇头,却哭的更痛了。 梅怜宝一摊手,“你瞧,我的九妹妹就爱我这么对她,她就爱这调调。” 福顺无语。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别人能怎么办呢。 李夫人从半开的窗缝里看到这一切,惊吓的张大了嘴,双手合十念叨“罪过”“罪过”。 看着梅怜奴的嘴唇发乌了,梅怜宝“善心大发”,亲自给梅怜奴裹上皮裘,把梅怜奴蓝蝶这对主仆亲自送出院门,挥舞小手绢道:“千万不要想念我,我还会回来的。” 怕转头陈嬷嬷来找事,忙催着福顺送她去梨园。 端本殿。 孟景灏盘腿坐在炕上,腿上盖着一张白虎皮,躬身伏案批改奏折。 一会儿,张顺德走了进来,孟景灏停笔,顿了顿又继续看折子,“把人都安排下了?” “回殿下,都安排下了。” “把梅侍妾身边也安排上人,暂时让陈嬷嬷回来。” 张顺德怔了一下,遂即点头应是。 梨园,是个有歌姬、舞姬,琴瑟笙箫鼓伎的地方,凡太子府宴客,需要助兴时,便由此处派出或舞姬、或歌姬以娱宾客。 这是她上辈子长居之所,一草一木都分外熟悉和厌恶。 远远就看见了爬过墙头的那株老梅的花枝,雪过,梅花开正盛。 兴许是心境发生了变化,此刻再见梨园,不再厌恶,甚至有些想念,想念这里面妩娘给她的那点点温情。 妩娘,是这梨园的掌事儿,所有姬都归她管,上辈子初来乍到,因不屑与这些女人为伍,做了许多让别人厌恶的事情,说了很多错话,也因此让妩娘打断了很多根藤鞭。 她可是被花魁教导出来的,打小学怎么伺候男人,琴棋书画诗酒茶、歌舞都是情趣,都有涉猎,而其中她最喜欢的还是舞,但是好人家的女孩或妻妾怎能跳舞呢,于是当时还梦想着回去做侍妾、夫人、侧妃的梅怜宝死也不跳,自然是又被妩娘抽打了,对于不跳舞这件事就不那么轻拿轻放了,进了梨园不陪客那是失了本分,家姬就是用来娱客的,你不跳也得跳,不跳就打的你皮开肉绽,她死倔的性子啊,因此吃了太多的疼,但终其一生也没跳,坚守着那可笑的“好人家的女孩或妻妾是不跳舞”的原则。 可是有什么用呢,还不是陪了。 吃了鞭子,遭了皮肉之痛,虽得逞了,却依然被拉去陪客了,那这跳和不跳就没意义了,你跳,跳的好,跳的让宾客为你着迷,兴许还会被温柔以待,你死犟着,敬酒不吃吃罚酒,受苦受疼之后,还是被睡了。 想想当时的自己真是蠢透了。 真不知道当时心里在想什么,在坚持什么鬼东西。 进了梨园,一切都那么熟悉,最显眼的是偏东北角的那棵古梅,有两人合抱那么粗壮,根茎虬结,苍青古意,树根下落了一层厚厚的枯叶,枝蔓上只剩下红似血的梅花,一簇簇,一团团,随风飘落在庭院里,浓艳斑驳。 围着这棵古梅,四方庭院被一间间木室围拢了起来,中间的院子都用木板铺上了,头顶搭了天棚,如此一来,无论下雨下雪都不耽误排练新的歌舞,整个庭院都是姬们的舞台。 她们都是极喜欢在冬日练舞的,因为,冬,梅花开,风来,红花瓣飘飘洒洒而下,穿着仙逸舞衣的她们在这花瓣雨里跳起来,那么美,那么仙又那么妖娆。 第16节 在这里,她们只跳给彼此看,欢声笑语,流苏飘荡,宛若仙境。 然而,不过镜花水月罢了。 她当时只看蓝笙跳,蓝笙是梨园的第一舞姬,第一美人,她看蓝笙跳馋的流口水都忍下了,坚持着自己愚蠢的没有指望的原则。 这辈子不了。 庭院里,廊子下,琴瑟笙箫已揍响,蓝笙领舞,群芳共谱一支《一剪梅》,这是冬日梨园姬们最喜欢练的曲子了。 解下狐裘,里面梅怜宝穿了一件桃粉斜襟窄袖袄,下头是一条白襕裙,绣着横枝红梅,正应和着这梨园古梅的意境。 将狐裘扔给福顺,梅怜宝走了上去,踩着节奏,也跟着她们跳了起来。 梅怜宝有一双纤无骨,白如玉,软似棉的手,无论是翘兰花指,还是其他的舞蹈手势都是极美的,最美的是那张小脸,那副身段,虽然没有换上舞裳,也没有流逸的披帛,但那熟练的舞姿还是把很多姬都比了下去,也只领舞的蓝笙强了些。 跳着跳着,其余姬都退避到了一旁,庭院古梅下只剩梅怜宝和蓝笙,二人相互打量,情不自禁便斗起舞来。 蓝笙穿了一件蓝仙裙,流纱披帛给了她许多助力,令她舞出了飘逸的美,云袖击向梅怜宝,令梅怜宝不得不转一个圈退后一步,素手拂过云袖,梅怜宝顺势转了回来,兰花手往发鬓上一摸,拔下金钗扔地上,青丝如瀑而下。 旋转,流连,红梅点缀青丝,青丝滑过云袖,梅怜宝祭出了自己的优势。 她比蓝笙美,美的耀眼,美的勾魂摄魄,尤其她还有一双桃花目,阳光落在她的眼睛里,水亮明媚,多情,当她慵懒的撩着别人时,不管男女都要溺死在里头。 蓝笙闪神了,只是这一次疏漏,便让梅怜宝逮着了,她乘势了结这次斗舞,如蝴蝶蹁跹飞落花蕊,梅怜宝在上,蓝笙不得不屈居在下,仰头看向梅怜宝。 福顺早看迷了,曲儿停后,一个劲的拍巴掌,大喊道:“好!好!好!” “你是宝侍妾?” 福顺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一主一仆,主子穿一身黑纱裙,披着斗篷,腰间挂着一柄剑,眉眼清冷,那仆平淡无奇。 “给虞侧妃请安。” 蓝笙等舞姬并从屋里走出来的妩娘等人纷纷对来人行跪礼。 梅怜宝站着没动,看着虞侧妃,点头,“我是。” 瞥向虞侧妃腰上那把剑,却是觉得好笑的,那不过是一把剑舞用的,没开锋的剑。 这位剑舞跳的极不错,听闻就是因为剑舞被提了位分。 模糊着想起一事,大年初一,皇族家宴,皇子府会献上好看的歌舞等以娱皇父,今年太子府献上的秦王破阵乐——军舞,仿佛就是虞侧妃根据古籍史料重编的。 第23章 “舞技”和“武技” 梨园已经属于太子府外院的范围了,内部掌事儿的是妩娘,但整个梨园归太子府长史管,和后院完全是隔离开的。 梨园姬,说的明白点就是妓,太子府之妓,专供那些臭男人享用的。 故此,内院妃妾是不许踏足梨园的,而现在虞侧妃出现在梨园,大抵是因为她肩负编演秦王破阵乐的缘故,需要和梨园姬们沟通。 “我来时听闻你把你妹妹弄病了。” “呀,这么快就传扬出来了,看来我恶毒之名更盛了。”梅怜宝笑兮兮的抬高下巴,一副骄傲之态。 虞侧妃微愕,“你不澄清吗?” 轮到梅怜宝愕然了,顷刻大笑,“虞侧妃不会以为我被梅怜奴陷害了吧,没有呢,真的是我干的,往她床底下扔蛇是我,拧着她耳朵在滴水下按着她淋雪水也是我。” “你真坏。”虞侧妃微哂。 “是啊,所以现在被贬到梨园了,但我还会回去的。” “天真。到了梨园的姬是不可能回去的。”虞侧妃打量梅怜宝,“看起来美的不可方物,怎么那么蠢呢。” “那虞侧妃敢和我打赌吗?”梅怜宝兴致勃勃的逗弄这个消失在太子府的女人,是的,她记起来虞侧妃的结局了,她在太子府消失了,在太子被废之后,甚至没人知道她怎么消失的,仿佛飞天遁地了似的。 虞侧妃呼扇了下睫毛,淡淡道:“好。” “呃……”说实话,其实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回去。 虞侧妃莞尔,“你很活泼,太子府的后院需要你,等着你回来。” 说罢,转身,漫步走开,墨色的裙摆随着她的步姿晕荡开来。 墨色古朴的剑,墨色的裙裳,发上一根乌木簪,耳上冰晶一般的水滴坠,换个人来做这身打扮一准儿的像黑寡妇,但虞侧妃不是,从那眉眼间辐散开来的意境便是苍澜古意,是辽阔清远。 一个这样气质的女子,上辈子是否也因嫉妒梅怜奴伤害过她梅怜宝这个靶子呢? 望着虞侧妃远去的背影,梅怜宝忽然问福顺,“她说我活泼是什么意思?” 福顺“啊”了一声。 “太子妃也夸我活泼,真是的,这些女人就不能换个词夸我吗,唉。”梅怜宝一副鄙视人家没念过书的样儿。 “……”福顺。 暮云斋,一对白孔雀在庭院里开屏,看正面,美的不似人间禽兽,转过屁股来…… “好丑。”给孔雀喂食的小太监嫌弃的看着屁股,小声的嘀咕。 蓝蝶跪在廊下,对面站着馨德殿大太监。 “太子妃说:本宫知道了。问:梅侍妾可要追究梅怜宝?” 蓝蝶咬牙摇了摇头。 “太子妃又说:既然梅侍妾都不追究,这大概就是她们姐妹间亲香的方式吧,本宫也不做那恶人了。” 蓝蝶气的抹眼泪。 “好了,太子妃的话我已带到,跪吧。” 对着大太监,蓝蝶磕了个头,带着哭音道:“恭送内总管。” 大太监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模样,“起吧。咱家这就回去复命了。” 前后脚功夫,端本殿的张顺德过来了,馨德殿内总管礼让退避。 刚站起来的蓝蝶又跪了下来,看着张顺德满眼希冀,太好了,太子一定会为梅侍妾做主的。 “宣太子口谕,太子说:孤知道了,交给太子妃处置就很好。” 蓝蝶一下子瘫软在地,匍匐着送走张顺德,一脸不敢置信。 屋里,梅怜奴躺在床榻上,小脸烧的通红,嘴唇干燥。隐约听见外头的说话声,剧烈的咳嗽起来,那总是怯弱娇怜的眼睛迸射怨毒的光芒。 “七姐姐,七姐姐……七姐姐!” 端本殿。 孟景灏心有疑惑,见张顺德回来复命,便道:“她怎么就那么恨梅怜奴,一开始两姐妹不是很好吗,妹妹懂事把凌雪阁分给姐姐住,姐姐虽霸道却也向着妹妹,仿佛从那夜侍寝后,梅怜宝就变了,尤其对待梅怜奴,她就像个刺猬似的,全然不顾规矩,甚至不管自己的生死似的,不暗地里犯蠢了,开始明着闯祸了。” 想到梅怜宝,孟景灏就头疼,忍不住道:“你说说她都做了什么破烂事儿,害人她又不狠害,还达不到赐毒酒白绫的地步,却又实实在在的欺负了梅怜奴,罚跪也罚了,回头她还找梅怜奴的事儿,耍无赖似的,怎么就那么野性。” 张顺德偷觑一眼太子的神情,大着胆子道:“殿下,奴婢有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说,你也是跟着孤的老人了,有什么就说什么,邬彬那个老东西左一句忠言逆耳又一句忠言逆耳孤都忍了,还能因你几句话就砍了你的狗头不成。” “殿下胸襟广阔。”张顺德赞颂了一句,往地上一跪便小心翼翼开口道:“殿下,那奴婢就直说了。先皇后去的早,圣上与先皇后情深,不忍将您送给旁的嫔妃抚养怕委屈了您,便亲自养育,您从襁褓开始又受封太子之位,身边日日陪伴的不是我等唯唯诺诺的奴才,便是下臣们精挑细选上来的伴读以及太傅等年长的大臣,圣上教您为君之道,太傅等教您学问,然而对于女人之间的勾心斗角,您实是缺乏了些了解的。 梅氏姐妹,之前的姐妹情深也可能只是装出来的,而现在的交恶,往后也不一定姐妹不会和好。” 张顺德心里有些打鼓,不禁想到,这没有母亲的到底是有所缺失。 孟景灏沉默下来,靠向背后那一摞书籍,“你接着说,今日无论你说什么都恕你无罪。” “是。”张顺德又往孟景灏身边移了移,微抬眼看着这个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太子,一片忠心,“咱们后院妃妾之间的这点子事儿还只是次要,一切有太子妃在就不会出太大的问题。而没有母亲对殿下您最大的危害来自那些长成的皇子们的母妃,枕头风的厉害不可小觑。近年来殿下的处境越发微妙,好在殿下一向仁善孝顺,圣上对殿下信任有加,但若有一日圣上不再信任殿下呢?” 后面的话就不用再说了,他的眼界毕竟有限,殿下会想的更多的。 “女人……”孟景灏真正开始琢磨起女人来。他自小在宫里长大,后妃那些勾心斗角他都有所耳闻,可耳闻归耳闻,却还是不够有切身体会,他被父皇保护的很好,从没有切身体会过那些危害,又怎会真正的重视起来。 “你说的很好,孤有赏,去孤的私库挑一件东西吧。”对于忠心之人,孟景灏从不吝啬奖赏。 “谢殿下赏。”张顺德高兴起来,自觉将暮云斋迁错人之事抹平了。 孟景灏头枕着手躺了下来,望着房顶所绘腾云驾雾的龙想事情。 张顺德有一点说错了,父皇对他的信任已不如从前他还小的时候了。 记得有一次,他亲自端了茶给父皇,而父皇笑着夸他孝顺,开始考校他的学问,随口问了几句后,最终却没碰那杯茶,当时他以为是父皇不渴,而现在他却发现,也许不是不渴,而是对他这个长的人高马大又年轻力壮的儿子生了防备之心。 可悲的是,他甚至都不知道父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他有防备之心的。 但那是父皇啊,对他有生养之恩的亲生父亲,他们身体里流着一样的血。 一样的血…… 孟景灏忽然盖住了眼睛,遮去了头顶那条栩栩如生的四爪飞龙。 正因为流着同样的血啊。 所以他的兄弟们都那么积极的想把他拉下去。 而坐在上面的父皇却又怕他过早的想爬上去。 从小就知道将来是要做皇帝的,所以从来都觉得那个位置是自己的,等到父皇薨逝,自然而然自己会坐上去,从没想过要…… 太傅说天家无父子,他曾经还义正言辞的反驳了回去,就拿他和父皇之间的父子之情来反驳的,当时太傅是怎样的表情来着? 仿佛沉默了起来,涉及到父皇,身为臣子的太傅所以沉默了吗? 张顺德有一句说对了,他的处境越来越微妙了,而父皇看起来还能活几十年的样子,而兄弟们却都在六部站稳了脚跟,有了自己的势力。 孟景灏猛的坐了起来,双目瞳孔骤缩。 兄弟们在六部,他有詹事府,父皇玩的一手好权衡! 却原来…… 却原来父皇连怎么防范他都想到了。 “轰隆!” 仿佛是书籍坍塌的声音,张顺德迈进来的脚步一顿,慌忙小跑进来,“殿下发生了何事?” 掀开灰鼠帐子一瞧,只见炕桌在地上摔的四分五裂,书架倒地,博古架上的瓷器碎的碎,破的破,像是大地震了似的。 而殿下的表情……很狰狞。 张顺德吓的失了声儿。 第17节 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我让你重新查梅家你查的怎么样了?”孟景灏踹一脚挡路的桌面,冷脸走向张顺德。 张顺德慌忙道:“因殿下有令连梅家怎么用饭都要弄清楚,就、就……” “查了多少先拿来。” “是。”张顺德赶忙跑出去。 梨园。 因有福顺事先打点过,故梅怜宝住进来后一切都还好,而她一来就和蓝笙斗舞,非但没让这些舞姬们反感,还受到了她们热情的欢迎。 这其中缘故梅怜宝深知,梨园姬自来卑贱,不但别人这么认为,梨园姬们本身也这么认为,而她们又还有傲气,就尤其厌恶那些看不起她们的人,而她一来就先斗舞,又是从内院出来的,从没看不起她们,自然被她们认作了知己。 木室门紧闭,隔绝了外头梨园姬们好奇的窥探。 室内,梅怜宝置了一张黒木案几,几上放着一套完整的烹茶用具,彼时水开,顶的壶盖汩汩往外冒烟气。 用布包着铜把手,梅怜宝开始熟练的烹茶。 这一套下来如行云流水,妩娘暗自点头,只是她心中觉得有点怪异,以前也有因犯了错被贬到梨园的女子,只是那些女子都是宫女之流,从没有太子的妃妾被贬来梨园的,太子的女人,弄死了也不会给别的臭男人糟蹋,那是对太子的不敬。 眼前这位,入府之初她就耳闻有位新姬要来,她已经做好了接收的准备,可等了许久也不见人来,便以为是自己弄错了,却不想到底是被送了来,听闻还是给太子侍过寝的。 妩娘便觉有些棘手了,梨园姬会被安排陪客或陪詹事府的一些官员,那眼前这位到底要怎么使唤? 让太子的女子去给别人糟蹋?若太子反悔了,她岂不是要不得好死? 好不容易从梨园姬做到梨园的掌事儿,她可不想被连累死,还是再确定一回。 “妩娘请用。” “不忙。”妩娘打量着梅怜宝,试探道:“姑娘如此相貌,本该被太子爱不释手才是,怎么就到了这步境地?是侍寝时服侍的不好吗?” “我服侍的很好,一夜好几次呢,都把我弄疼了。”梅怜宝冷哼,露出一个很鄙视太子的表情。 妩娘整个人都不大好了,看着梅怜宝,眼神都裂了似的,天啊,她只是想知道这位有没有被宠幸过罢了,这位怎么把细节都交待了。 “轰”的一下子整个身子都烧了起来,妩娘满脸通红。 “你怎么了?”梅怜宝眨巴一下大眼睛,奇怪的看着妩娘。 “……呵呵,无事。咳,咳咳,那您怎么被送到我们梨园来了?” “不知道,也许是那个贱人脑袋被门夹了,但我觉得他是恼羞成怒。”梅怜宝还是觉得孟景灏忽然贬她是因为她打了他,还是在那种时刻,身为男人犯了羞耻心了,今儿中午忽的想起来,这才秋后算账的。 “但是我还会回去的。”梅怜宝坚定的看着妩娘。 那个贱人……那个贱人……她在骂谁?! 妩娘的脑袋都僵掉了,木木的看着梅怜宝。她懂了,她完全懂了,这位和太子在闹别扭,而且是因为床榻上的不和谐,太子需求太大,这位承受不住就闹崩了,于是太子一气之下把这位贬到了梨园,那么太子的用意就很明显了。 梨园姬们都跟着嬷嬷学过房中术,太子大概是想让这位过来学习或者探讨一下? 梅怜宝看着把自己绷直的妩娘,用手在她眼前挥挥,“妩娘,你身子不舒服吗?”精神看起来不是太好的样子。 妩娘立马恭敬了很多,微微躬身,谦卑的道:“姑娘,您有什么吩咐吗?” 呃……怎么突然这么客气,记得上辈子妩娘不是这么好脾气的人啊,她的一手藤鞭挥舞的厉害着呢。 梅怜宝也赶紧谦卑起来,跟着躬身,妩娘一看,跟进把身子躬的更低了,梅怜宝大惊,这是要做什么,妩娘出了新花招折腾新姬吗?赶紧再跟着压低,奈何她胸前的两个雪球有点大,这马上马上就要触地了啊。 妩娘又惊又佩服,心想:那么受宠还对她这个梨园老姬这么客气,真是个好品性的孩子,于是待梅怜宝更恭敬了。 梅怜宝的雪球已经压变形了,暗自唾弃梨园这种仿唐跪坐的习惯,于是两个人就这么贴着光滑的木质地面说话,都不敢乱动。 “姑娘,您还缺什么吗,妩娘会尽可能的和长史大人协商,让长史大人给您置办过来,我们梨园都是跪坐,您若不习惯的话……” 梅怜宝赶紧道:“妩娘,我想编一支群舞,能让姑娘们帮我吗?您也看到了我跳舞很好的,我……” 梅怜宝准备了很多话想说服妩娘,却都没来得及说。 “好的,好的,姑娘您尽可能吩咐就好,梨园姬都会配合您的,请放心。”妩娘心想,果然,这位只是来梨园学习那方面技艺的。 这么容易?! 梅怜宝震惊的看着妩娘,心想:妩娘你怎么了?你上辈子不是这样的好脾气啊。 看着梅怜宝震惊的表情,妩娘缓缓直起腰,微笑着点头,“是的,妩娘都已经知道了,您放心,妩娘会把经验最丰富的蓝笙和浮叶调过来,亲自向您教授,如果您信得过妩娘,妩娘也可以教授您一些浅薄的技艺。” 梅怜宝大喜,“我知道蓝笙的舞技是最好的,有她帮我,我想编的这支舞会更好的。” 妩娘暗叹,果然如此。 便微笑着点头附和,“是的,没有错,蓝笙的‘武技’是最好的,因为蓝笙的身段婀娜多姿,舞也跳的最好。” 梅怜宝猛点头,“是的、是的。”她上辈子就知道看蓝笙跳舞就是一种享受。 这时,门外传来敲门声。 妩娘告罪一声,起身开门。 “姑姑,林侧妃让人来传唤梅姑娘。” 至此,妩娘更加肯定了心中所想,忙对梅怜宝道:“那就不耽误您了,您请自便就是。” “妩娘你太好了。”梅怜宝惊喜连连。 第24章 艳肉一坨瘦 红墙白雪琉璃瓦,远处有枯枝,枝头立寒鸦。 近黄昏,绵绵细雪又下了起来,簌簌的落在行人的头上,消失在皮裘的毛领子里。 孟景灏坐在炕上,面前的小几上放着两份折子,手边是一个小火盆。 折子都是摊开的,上面写着一样的事和人,让人读来却感受不同。 受害的又是施害的,施害的反而不如受害的狠。 两个折子,受害和施害却截然相反。 这便是下头人呈上来的折子,而他这个主子,就是凭着这些折子做出判断和处置的。 那么父皇呢,父皇的那些来自全国各地的奏章呢? 是不是也有像他收到的这两份折子一样,不知被谁欺瞒了去,不知谁能信,谁不能信。 孤家寡人,孤家寡人,至此他真正懂得这四字的含义。 谁都不能全心的信任,处处提防,不是孤家寡人又是什么? 窗,关的紧紧的,火盆就在手边,他却忽然觉得有些冷。 拿起两份折子,全部引火烧着,望着渐盛的火焰,孟景灏勾唇笑了,那双龙目再也望不到底,真正像一潭深渊了。 两份折子在火盆里化为灰烬,再不复见,就像孟景灏内心消逝的一些东西。 有什么在心底悄然苏醒,仿佛睁开了黄金瞳。 总有一些本性是不能被四书五经或别人特意的教导能压制的。 那个总被人称赞仁善的太子,光明的储君好像还在,却像是死了,又或者那些被外界称赞的美好从来都不在孟景灏的身上,那些仁爱、贤明之类的词句都是别人加到他身上的,无形中变成了他的束缚。 仁爱、贤明终究也保不住太子的位置和性命。 从古到今,被废的太子可从来都没有好下场。 身为太子,这一生只有一条生路,那就是爬上去,得到那个位置! 林侧妃住着芙蕖院,所居正房是一明两暗的结构,她还给自己布置了一个花厅,里头用青瓷缸养了许多碗莲,红黄白翠,各色俱全,满室清香。 梅怜宝看着可爱,要了一个捧在手心里准备带走。 林侧妃拿着鱼食,一边往青瓷缸里撒一边讽刺道:“现在舒坦了吧,把自己作到梨园去了,该,让你嚣张,让你张扬,你哪里是给太子做侍妾的,做正妃的还差不多,不,太子妃都没你‘活泼’。” “怎么又是活泼。”梅怜宝撇嘴,“还有新鲜词没有,太子妃说过,虞侧妃说过,现在连你也这么说了。” “都没安什么好心,一丘之貉,一丘之貉,哼。” 林侧妃气笑了,用眼尾扫着梅怜宝,“真真白长了一颗那么好看的头,里头填的都是草吧。才被太子发落,你又去招惹梅侍妾,真想死不成?你若真恨极了她,你暗地里下手啊,别让人拿捏到把柄,现在好了,都知道你的恶劣事迹了,你是生怕自己的名声不黑怎的?” “名声?我自进太子府就没那玩意儿。”梅怜宝冷哼,斜睨林侧妃,“说不得这里头还有你的手笔呢,我可知道你嫉妒我来着,现在可别装好人。” 林侧妃气的咬牙,扔了鱼食扑过来就打,“我装什么好人了,就你也得有我装给你看的价值啊,名声黑成炭灰了都,看我不撕碎了你这张祸国殃民的脸。” 梅怜宝手忙脚乱从榻上跌下来,绕着青瓷缸跑,边跑边笑,“还说不嫉妒我,不嫉妒我你撕我的脸作甚?口是心非,鄙视你。” “你这、你这坏头子,你给我站住。”林侧妃跑的娇喘吁吁,指着梅怜宝呵斥,“我以侧妃的身份命令你,你给我乖乖站着让我打。” 梅怜宝“哎呀”一声,捧着要到的碗莲就往门外跑,“追不上人家就拿身份压人,不要脸,人家不跟你玩了。” “你回来,我还没说完呢,你韬光养晦知道不知道,我想办法,我……” 梅怜宝早跑的没影儿。 把林侧妃气的跺脚扭腰。 “来人,快去给她送把伞去,一点眼色都没有,下雪了还跑。” 手中擎着一柄锦鲤穿莲的油纸伞,怀里抱着娇妍盛开的碗莲,望着如帘的雪,梅怜宝眸光幽冷决然。 谁不知道韬光养晦呢,忍辱负重我也知道,但我没有时间。我没有时间去小心筹谋,我不知道躲在暗处毁了我一生的遮天大手,何时来摆布我的命运,我没有时间,没有时间。 只能在有限的生命里,尽可能的让自己痛快。 这是我和你的不同,和这府里所有女人的不同。 笙箫之乐从墙头飘了出来,红梅在雪帘里更显娇艳,梅怜宝小跑着进了梨园。 果然,这些姑娘们都有一颗向美的心,她们更知道在什么时候舞动窈窕身段更显仙美。 但天气好冷啊,梅怜宝打了个喷嚏。 “你们都不怕冷啊,穿那么少。” “冷怕什么,命都不值钱,我且歌来,我且舞,千金散尽还复来。” 哗啦,一把金钱漫天飞撒,金光在雪光里闪耀,那么美,那么浮烂。 蓝笙的恩客多,手里钱财多不胜数,她也向来大方,谁缺钱她都给,就算不缺钱的,每逢她酒兴浓时,起歌起舞就散了出来。 第18节 正像现在,雪景,古梅,还有浓郁的酒味,这蓝笙定然是又兴起来了。 地上撒了一层金钱,但却没有人捡,姑娘们有的围着蓝笙舞动,像成了精的蛇妖,有的靠着古梅饮酒,脚一点一点的应和着拍子,浮叶在唱歌,她的歌声清亮婉转,如黄莺出谷。 “来啊,这么美的人不跳舞就是暴殄天物。”蓝笙一步三颠,摸一把梅怜宝的脸,牵了她的手就带着梅怜宝跳起来。 梅怜宝绽开笑颜,比红梅更艳。 端着水晶杯的妩娘已经醉醺醺了,眼睛朦胧着,也认不清这些穿着相同舞衣的姑娘哪个是哪个,只恍惚看见一个不听话的,竟然没换舞衣,那么不合群,还了得,一掐腰一声吼,“来呀,按倒,扒了她的衣裳,换上咱们的舞衣,来了咱们梨园还想守身如玉,狗屁,想吃罚酒可是要命的事儿。乖乖,换了吧。” “换了换了。” 蓝笙也醉的不轻,走路虽打晃,但还知道自己的屋子在哪儿,不一会儿拿了自己的一套红舞衣出来,往天上一扔,下头的姬们争先恐后的抢,这个抢了披帛,那个抢了纱裙,梅怜宝则被一个红肚兜盖了脸。 被扒衣裳触到了痒痒肉正笑的花枝乱颤,推搡着不知谁的腰肢胸脯,又不知被谁占了便宜去。 欢声笑语,娇嚷媚嗔,千红万艳,春光乍泄,真是好一片浮华烂艳。 姑娘们七手八脚,很快就把梅怜宝打扮好了。 梅怜宝从一片蓝裙姬里挣出来,抢了人家的琥珀酒,一饮而尽,对酒当歌,诗性忽浓,“人生得意须尽欢,马蹄裹尸还……” “好诗。”妩娘一拍大腿。 蓝笙嘻嘻醉笑,接道:“今朝有酒今朝醉,艳肉一坨瘦……” 妩娘再拍另外一只大腿,“好诗!” 唯一没喝醉的浮叶望着这群醉生梦死的女人,翻白眼,满心里鄙夷她们太没有追求。 “蓝笙,大才啊。”梅怜宝冲蓝笙竖起大拇指,赞赏钦佩。 蓝笙哈哈大笑,一把抱住梅怜宝,“吧唧”亲一口,“阿宝大才啊,对仗工整,很工整,再来一个,再来一个。” 梅怜宝没醉,却早就醉了。 咕嘟咕嘟饮了一大口,极为认真的思索一阵,灵光乍现,“今我舞古梅下,醉梦大觉,千红一枯,堕天下……” 妩娘激动的泪眼汪汪,坐地上大哭,“好诗,好诗,当舞,当歌。” 于是琴瑟笙箫一起奏响,诸美共舞,翩跹艳绝天下。 “歌呢,歌呢,浮叶你又不听话,小心老娘的藤鞭。” 浮叶哼了一声,还是开唱了。 “则为那无媒匹配,勾引起无了结相思,染下这不明白的病疾,眼睁睁的将我来抛离……” 梅怜宝摇头,狠狠摇头,“不对,这会子不该唱这陈词滥调,无病吟哦,换一个,换一个。” 蓝笙也跟着捣乱,拿雪砸浮叶,“换一个换一个。” 其他姬们也跟着嬉笑,团了雪球砸浮叶,“换一个换一个。” 浮叶懒得理会这些醉鬼,“我就会这些个陈词滥调,谁会谁唱。” 说罢,一扭身回了自己的屋子。 梅怜宝瞪着浮叶的背影,好像忘记了一件挺重要的事情,是什么呢? 想着想着,身子忽然觉得很疼,不是别人打的疼,是印象里很疼,是什么呢? 捶打了一下混沌的脑袋,被蓝笙一把拉住,“来来来,斗舞,斗舞。” 梅怜宝恍然想起,抱着蓝笙的腰,“你要帮我编一支舞,好不好,好不好嘛。” 蓝笙朦胧着眼看梅怜宝,美的动人心魄,赶紧的应下来,“好好好,编编编。” 整个梨园,醉生梦死,浮花柳叶,不过一季而枯,梦幻泡影。 看着醉的厉害的梅怜宝,以及那些扭腰摆臀,媚惑诱人的姬们,犹豫着不知如何是好,想要去阻止吧,却又不舍眼前美景。 那就这么着吧,等这些醉美人都醉倒了,再一一给弄回去不迟。 端正殿。 不知不觉又到了下值的时候,詹事府的官员都走的差不多了,只剩下今夜上值的太子洗马程聪和另一个太子宾客。 孟景灏吩咐张顺德,“夜里冷,给程聪和马敬再多添一个炭盆。” 程聪马敬拱手叩谢。 孟景灏抬手示意他们起身,大踏步走出了端正殿。 詹事府就等同于皇帝的尚书省,整个太子府外院就是办公之所,晚上端正殿穿堂门一关,便将内院和外院完全隔绝开了。 太子走后,程聪就放松很多,眼珠开始乱转,见马敬还在翻阅从户部那里调来的户籍,颇觉没趣,便道:“我去更衣,你照看着些。” 马敬漠然点头。 程聪走后,马敬便冷笑了一声,转头看了程聪离去的背影一眼,有些鄙夷。 第25章 小隔间那点事儿 一灯如豆,雪打窗花,窗下置了一张炕,炕上歪着一个男子。 男子一袭青衫,两撇八字胡,正蜷着条腿,就着花生米喝小酒。 藏青帐帘被掀开一角,露出个黑脑袋来,来人一瞧,见炕几上摆放着一碟花生米,一碟酱鸭脖,一盘香瓜子,还有一银酒壶,便笑着进来,“万年兄你好享受,怎得也不叫上我,我在九州堂里坐着腿都冻僵了。” 史万年见来人是程聪,动也没动一下,笑道:“胡扯。太子最是重视你们这些人,九州堂我又不是没去过,地龙黑天白日的烧着,能冻得你腿僵,休要骗我,你这色虫不过又打我梨园姬的主意罢了。” “万年兄这话可不对。”程聪往炕上一坐,拿了个鸭脖子就啃,“那怎能说是你的梨园,那是太子对我等一干人的仁厚奖赏。” “这话你也敢说,忒往自己脸上贴金了。怎么,这么晚来找我不会只想蹭我的酒喝的吧?”史万年放下酒杯似笑非笑的看着程聪。 一会儿功夫,两个鸭脖啃完了,把骨头往桌上一扔,咂着手指头舔着脸笑道:“这回万年兄可猜错了,不是想沾你的梨园姬们,而是有个事儿问你,这不是前些日子我陪太子鱼龙白服出去逛,遇着个美人,美人后来被纳进了后院,这一入后院什么情形我就不知道了,那美人如今如何了,是否得宠啊,万年兄是不知,我活了这么多年都没见过那么美的美人,她不止美那么简单,你远远的看她一眼就魂飞魄散了。” 史万年呸程聪一口瓜子壳,哈哈笑起来,“瞧你馋的那个样儿,敢觊觎太子的女人,你不想活了。” 程聪连忙摆手,“没有没有,这不是好奇吗,我思忖着,论这女子的容貌身段,肯定是个得宠的,现在肯定得升了位分了吧。” “你说的是梅氏?” 程聪赶紧点头。 “内院的事情我知道的也甚少,不过内总管康泰和我有亲,上次我们一起喝酒,倒是听过一耳朵,仿佛有个梅侍妾,哦,还有个宝侍妾,这两个都姓梅,都是同时入府的,还是亲姐妹,你说的那个是哪个?” 程聪傻愣了一下,伸出两个指头,“两个?”莫不是梅严德那老东西又塞了个女儿给太子? 史万年点头,“两个。不过现在只剩一个了。” 程聪赶紧问,“这话如何讲?” “有一个梅氏被发落到了梨园,这进了梨园的女人可就不是太子的女人了。” “不能吧。”程聪不敢置信,“太子的女人能发落到梨园来?弄死了都不会留给旁人享用的,万年兄你莫要蒙我,我可不上你的当。” “不信拉倒。”史万年斜眼望着程聪,翘着二郎腿道,“是你弄鬼吧,你说的好听,陪太子鱼龙白服遇到的美人,定然是你想巴结太子弄的这一出。” 程聪嘿笑,赶紧凑近问道:“真被发落到梨园一个?是哪一个,是不是长的很妖媚的那个?” “我哪儿知道,我又没见。”史万年白程聪一眼,“起来,别离我这么近,我可没有龙阳之好,再说,你这长相我可啃不下去嘴。” “去你的。”程聪挺直腰,踹了史万年一脚。 “我走了。”程聪下地。 “哪儿去?” “回九州堂。” 说罢,撩帘子走了。 听着关门声,史万年一骨碌从炕上爬了起来,彼时,里屋走出来两个人,一个在前,一个躬身在后。 “殿下。”史万年跪地迎接。 “起来,你做的很好。”孟景灏道。 “谢殿下。”被太子称赞了,史万年心里十分高兴,声调就带了出来。 “他再找你打听什么,你都记下,孤会再寻你问话,若有要紧的,你可直接去寻张顺德,莫要让人看出端倪来。” “是、是。” 悄然离开史万年住的门房,走在回廊上,孟景灏心道:果然还是她吗? “殿下,夜雪雾浓,咱们回吧。” 孟景灏忽然停下脚步,顿了顿,又大步前行。 夜深人静,雪辉照亮,有淡淡的踩雪声,也偶尔有寒鸦啼叫。 路旁,荔草穿透雪被钻了出来,挺着干枯的头颅,远送那如山壮阔的背影。 紧闭的梨园门被从里面悄然打开一条缝,一庭冷寂,不复白日的热闹。 姑娘们都醉了,各自被伺候的小丫头弄回屋里去躺着,梅怜宝也睡下了,酣然入梦。 屋里放了一个火盆,火盆上置了笼子,被雪打湿的狐裘正放在上头熏干。 但这屋里总是比不上侍妾的待遇的,一个火盆还是有些少了,屋里干冷干冷的,梅怜宝在睡梦中下意识的往被子里缩了缩。 一个黑影笼罩了过来,缓缓坐到床沿,微抬手又放下,一室沉寂。 大概从黑影身上有热传来,梅怜宝往这边挤了挤,钻了钻,就把脑袋塞到了黑影的大毛斗篷里。 黑影顿了顿,嫌弃的轻轻推了推那小脑袋,小脑袋反更往深里钻去,蹭弄,黑影蓦地一僵。 梅怜宝皱起黛眉,不知她做了什么梦,梦吟道:“不要、不要,不要!” “嚯”的坐了起来,头疼欲裂。 这疼也让梅怜宝脑袋清晰了起来,环顾漆黑的室内,她想起来关于浮叶的事情了,上辈子住在梨园的第一天就差点被强,那个男人是浮叶的相好,是什么太子洗马。 那不是个好东西,上辈子她挣扎反抗,把妩娘惊动了起来,他没得手就下狠劲踹了她一顿。 那时经历的疼痛,因见了浮叶就下意识记了起来,白日喝酒误事,这会子醒了酒才全部记起。 “到了这境地,连个给马洗澡的贱玩意都能欺负上来了,等着瞧。” 梅怜宝觉得肚子涨得慌,赶紧喊人,“小倩,小樱?睡死了吗。” 第19节 “姑娘,奴婢在,您等着,马上点灯。” 回话的是小倩的声音,这俩个小姑娘都睡在外间榻上呢。 不一会儿小倩就端了个桌台小水仙灯进来。 梅怜宝披上放在熏笼上的狐裘,问道:“马桶在哪儿?” 才来新住所,就跳舞,就喝酒,还不知道屋里都有什么,都是怎么布置的呢。 “马桶……”小倩往床侧屏风后看了一眼,略有迟疑。 借着微弱的灯光,梅怜宝瞧见屏风了,便知道马桶在哪儿了,拿过水仙灯,摆手道:“我自己去,你去给我弄盆热水来,我有专门洗屁屁的银盆。” 小倩脸红了。 梅怜宝嬉笑,摸摸小姑娘的脑袋,“就是洗屁屁呀,你脸红什么,我去尿尿了。” 逗弄一下小姑娘,梅怜宝就绕到屏风后去了,屏风后是个小空间,有脸盆架子,后头还有道撒花绸布帘子,帘子后头是个小隔间,马桶就放在里头。 小倩伸长手,想说什么,又红着脸咽回去了。 眼珠往四下里瞧,红着脸发现,能藏人的地方也只床头的小隔间了呀。 那、那…… 少顷,哗哗的水声从里头传了出来。 梅怜宝掀开帘子一条缝催道:“我要的热水呢?” 此时小樱端着银盆小碎步跑过来,稳稳当当,盆里水波不兴,递了过去,“姑娘,给。” “小樱真乖。” 帘子放下,又是一阵水声。 小倩耳朵一动,仿佛听着了一道紊乱的呼吸声,心里一窒,皮子全绷紧了。 片刻,梅怜宝走了出来,舒服的伸了个懒腰,见小樱要进去收拾,梅怜宝心思一动,“别动,我有用。” “啊?” 梅怜宝一笑,“嘘,就先放那儿,我一会儿有用。” “可、可熏着姑娘怎么办啊。” “哪有啊,喝了琥珀葡萄酒,香甜着呢。” “啊?”两个小丫头对视一眼,表情都要哭了似的。 梅怜宝一边轻步往外间走一边道:“再说我盖紧盖子了,没事没事。” 梨园墙外,一个人影拽着红梅的枝干爬上了墙头,又顺着梅干跳了下来,四下一打量,便直奔西北角,在门上轻敲了三下,就开了。 “心肝,想死我了。”一个狼扑就把开门的扑倒了。 “死鬼,关门,你小点声。” 门被轻轻关上,大黑影搂着娇小的黑影就滚做了一团,衣裳乱飞,上下起伏,吟哦声声。 梅怜宝透过门缝,正逮着那个蹿向西北角的人影,吓的心“扑腾”“扑腾”的上下大跳,马上马上就跳出来似的。 来了,那个洗马的下贱玩意果然来了。 再过个把时辰,他大概就会来撬我的门了。 “小倩、小樱,咱们屋里有什么趁手的东西没有,棍子,花瓶,刀,有吗?” 两个小丫头对视一眼,小倩摇头,“有两个小花瓶。” 这种时候连个能充当兵器的都没有,梅怜宝急死了。 “剪刀呢?” “有,奴婢这就去拿。”小樱连忙道。 “乖。”但是还不够。 梅怜宝低声道:“去把马桶拎过来。”这也不够。 若有把长刀,她一准的捅死他。 小半个时辰后,程聪从浮叶身上下来,浮叶娇喘着掐他一把,“死鬼,在你家女人身上使了多大劲儿,到了我这儿力不从心那个样儿,滚。” 程聪赶忙搂着浮叶哄,“没有的事儿,那臭婆娘哪比得上我的心肝肉。” “哼。” “你们这里是不是从内院发落过来一个女子,长的媚姿媚态的?” 浮叶一把扭住程聪的耳朵,“你问她作甚,猫儿见了腥似的,打的什么主意别当我不知道,那一看就是只骚狐狸,我不许你亲近她。” “你想哪儿去了,若她真被发落下来了,我也讨不着好,你当为何,那女子就是我荐给太子巴结太子的,我想问问她怎么得罪了太子,别连累了我就坏了,待我问明了缘故也好想法儿推脱。心肝,为了你相公的前程,你告诉我,她住哪间屋。我若被太子赏识,再往上升一级,就不用怕家里那个臭婆娘了,回头我立个功,求太子把你指给我,我就带了你家里去做二房,你看好不好?” 浮叶心心念念的就是离了这脏地儿,哪有不一的,略拿乔了一番就应了。 “正东第三间就是,门口廊子上有盆万年青。” “心肝,你让我如何不爱你。”说罢,又搂着浮叶弄了一回,狠狠的讨好。 第26章 凶残的阿宝 细雪夹着小冰雹落了下来,打的梅瓣哗哗往下掉,打的屋脊水缸微微的响。 拔下头上的束发银簪子,程聪不禁得意的想,连老天爷都在帮我。 簪子钻进门缝,对着门栓一点一点的往旁边拨动,拨动时的一点轻响也被小冰雹砸到地面的响动掩盖了起来。 门内,躲在暗处的梅怜宝看着门栓一点点的移开,提着马桶的手开始抖,小脸比外头的雪还白。 屏息凝神,一点一点的挨时间。 终于,“咚”的一声轻响,门栓彻底被打开了,门缝缓缓往左右两边开大,一个人影彻底露了出来,躲在高几后头的梅怜宝只觉自己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还不是时候,忍耐。 人影终于全部踏入了屋内,就在这个时候,梅怜宝冲出来,提桶,当头就泼了上去。 “啊——” 紧接着,小倩、小樱一拉流苏,床帐从天而降如同天网,小倩小樱就地往外一滚,手臂挥动一裹,便将来不及反应的程聪整个包到了床帐子里头。 梅怜宝兴奋的脸都红了,双手握住剪刀,对着那鼓起的包就狠狠扎了进去。 一扎一拔,黑暗里一片浓重的暗色就浮印到了绸布上。 “啊——” 这一声可谓惨绝人寰,登时把整个梨园都惊动了,各屋都次第亮起了灯火来。 听着相好的惨叫声,浮叶慌白了脸,赶忙穿衣往外头奔。 一剪刀怎么能解恨,梅怜宝知道时间快来不及了,但她忍不住,不管头脸,对着在地上剧烈翻滚挣扎的大包就狠狠又扎了一下。 每一次都把剪刀整个扎进去再弄出来。 看着如同小疯子似的梅怜宝,小倩小樱骇的咽口水,床帐包裹的这个贼人肯定杀了姑娘全家了,肯定的。 但是这个人暂时还不能死。 遂,小倩的手灵动的在梅怜宝两手间一摆一捏一挪,剪刀就到了小倩的手里,小倩颤着声嗓道:“姑娘,别脏了你的手,奴婢来。” 小倩“啊”的一声,一边喊着“来人啊,有刺客”一边作势狠狠的往鼓包上扎,每次都出血,却每次都避开了程聪的要害部位。 “相公。”浮叶被程聪一声声的惨叫吓的腿软,慌脚虾似的爬上廊子,闯进来。 “发生什么事儿了,啊。”妩娘提着灯笼紧跟着也来了。 灯火来了,照亮了梅怜宝的屋子,照见了梅怜宝满手的血污和满面的眼泪。 浮叶一看被鲜血染透了的大鼓包,登时白眼一翻就晕了过去。 妩娘也被吓的眼晕,“这是怎么了,这是什么妖怪?” 小倩哇哇大哭道:“有刺客,有刺客,救命啊。” 小樱也跟着哭,“刺客半夜来撬门,我们、我们和姑娘吓死了。” 梅怜宝也哭,呜呜的去抱妩娘,“吓死阿宝了。” 哭声此起彼伏,真惨啊。 大鼓包里,程聪出气少进气多,气若游丝的喊,“救命……” 小樱吓的去抱妩娘的腿,不小心踹了大鼓包一脚,那微弱的求救声戛然而断。 妩娘也想哭了,这、这、这要出人命了啊。 蓝笙披着袍子赤脚赶过来就看见一屋子娘儿们守着个血糊糊的大鼓包哭,旁边还有个晕倒的,半响无语。 弯腰,费劲把鼓包里头的东西弄出来,蓝笙不禁啧啧,看这浑身是血的样儿,这主仆三个可真狠呢,这人不死也得残废吧。 嫌弃的拨开这人的头发,一看脸,更啧啧了,怪不得浮叶晕了,这不是浮叶的姘头又是哪个。 浮叶的姘头却出现在梅怜宝的屋子里,蓝笙冷笑,狠踹了程聪的孽根一下。 该,淫贼! 回身就嘱咐伺候自己的小丫头,“你快去门房里请长史,咱们梨园进刺客了。” 打个哈欠,蓝笙把哭成泪人的梅怜宝拽开,“行了,梳洗一下吧,待会儿长史会带了臭男人来的。啧,什么味儿,你又偷喝琥珀酒了?” 梅怜宝先还哭着呢,听着蓝笙一说,嘿笑,“哪有,人家的尿啦。” 顿时蓝笙想揍死梅怜宝的心都有了,尖叫起来,“我没穿鞋呢,你个缺德的臭丫头。” 扔了这屋子哭成泪人的娘儿们,下脚无处放,又蹦又跳就往外跑,边跑边喊,“小姜,快去弄热水,我要洗澡,脏死了,脏死了。” 妩娘也不哭了,捂着鼻子道:“快去把浮叶弄醒。” 小倩抹着眼泪,挪到浮叶身边,明着喊“你醒醒啊”暗里使劲一掐。 浮叶一骨碌坐起来,看着躺地上不动弹的程聪就是一声长哭,“我的相公啊。” 第20节 妩娘脸色不好,推开梅怜宝,一把揪住浮叶的头发,猛的一拉,一巴掌扇过去,“小贱人,你给老娘闭嘴。一会儿长史就过来,你敢乱说话,老娘就让你吃辣椒水沾鞭子。” 梅怜宝打了个冷颤,乖乖的退到一边,这才是妩娘呢,该温柔的时候温柔,该放纵的时候放纵,可该狠的时候也从不手软,可也正因她的狠保住了多少姑娘的命。 “妩娘、妩娘,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浮叶吓的哭都不敢哭了。 “你当我不知道你和他的事儿,不过是我睁只眼闭只眼罢了,能让你们痛快的时候我都让你们痛快了,可现在不行了,你和他没关系,最多就是遵从太子之命,陪过他,他和别的臭男人一样,都是因获得赏赐而得到你的身子,再多就没有了,记住了吗?” 浮叶点头,重重的点头,清泪滚滚而落。 “给我滚回你自己的屋子,闭紧嘴巴,别在我跟前流猴尿,我看的多了,一点都不可怜你,滚。” 浮叶连滚带爬的消失在屋里。 “妩、妩娘,那我呢?”梅怜宝小心翼翼的问。 妩娘顿了顿,冷眼打量梅怜宝,“把自己弄干净,去蓝笙屋里睡觉,这里也没你的事儿了。” 梅怜宝如蒙大赦,带着俩丫头也连滚带爬的跑了。 狠踹了一脚程聪,妩娘冷笑,“我的姑娘也是随便沾的,遇到硬茬子了吧,该。” 说罢,又踹了一脚那两腿之间。 妩娘整整发鬓,扭腰摆脱,仪态万千,一伸手,小丫头们便上来搀扶,“走,咱们门口等长史去。” 院子里的姑娘们都趴在门缝和窗户上瞧呢,不一会儿史万年过来了,妩娘哭的梨花带雨迎上去,叽叽咕咕的和史万年聊了几句,史万年拍拍妩娘的肩,怜惜的道:“都交给我。” 妩娘破涕为笑,“认识你这么久,头一次觉得你真有男子气概,人家爱死你了。” 史万年心虚的呵呵,要不是有张总管发话,他哪里敢这么拍胸脯保证,轻咳一声,道:“带我去看看那刺客,还有气吗?” 妩娘一手绢挥史万年脸上,“我们一院子的娘儿们,谁有那个胆子呦。” 香风扑鼻,还是那个味儿,史万年心里痒痒,却努力板正脸面,“你回屋里去吧,李将军带着人就等在外头呢,这事已经不是我能管的了,会上报给太子的。” 妩娘欠身,忙躲回自己屋去,也趴在门缝里往外看。 史万年一看竟是程聪,有点意料之外又觉是在情理之中。 李将军身为太子府左监门率怎会不认得太子洗马程聪,心里诧异,刺客怎么会是他? 试了试鼻息,道:“还有气,先抬走。” 又往四下里观察了一番,压下心里的疑问,冷冷道:“此事会上报给太子的。” “是、是。”史万年拱手,亲送了李将军。 又叫了妩娘出来,嘱咐她关紧梨园的门,这才走了。 门一关,妩娘就扬声喊道:“没事了,都接着睡觉吧,咱们梨园姬最重要的就是脸,好好给我养着,熄灯,睡觉。” 一声令下,各屋都立即熄了灯,妩娘满意的踱步回屋。 又将将过了一个时辰,梨园万籁俱寂了,梅怜宝那屋里才走出一个高大的人影,背手在后,理直气壮,踏着黑,光明正大的开了门,走了出去。 蓝笙那屋里一个小人影悄然出来,悄悄又把门关紧。 落了一身的雪,都要冻僵了,原地跺脚搓手的张顺德一看见孟景灏就迎了上去,“我的殿下,您可算出来了。” 冷风吹面,孟景灏这才倒抽一口冷气,闭紧双腿,缓了缓才道:“走。” 第27章 彼岸(一) 睁眼闭眼都是那在昏黄的灯光里越显白娟娟,嫩生生的……以及那若隐若现的粉嫩。 四肢摊开躺在床褥上的孟景灏只觉浑身越来越燥热,他蓦地坐了起来,“来人。” 司寝女官是彻夜不睡的,听着呼唤,冷莫言踮着脚尖,端着莲花灯轻轻的走了过来,蹲身行礼,声嗓刻意的妧媚辗转,“殿下,奴婢在。” “叫张顺德,点花名。”孟景灏黯哑着嗓子道。 冷莫言一听那浑厚勾人的声音,身子就软了下来,呼吸交错,脸也红了起来,咬着唇,鼓了鼓勇气,想要自荐枕席。 “倒杯茶来。”刚才那一开口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嗓子干渴的仿佛都冒烟了似的,忙再添了一句。 勇气一泄,冷莫言沮丧的垂下了头,委屈的道:“是。” 外间,隔断两边各坐着两个太监,冷莫言对他们一一吩咐下去。 殿门里边也守着太监,门外还有一个,内室的消息就是这么一层层传递下去的。 张全管着个小茶水间,茶水间里白日黑夜都不断火,听得吩咐,张全便亲自给送了来。 这会子内室里只点亮了床头的一盏琉璃宫灯,张顺德正捧着个托盘供孟景灏选择。 张全轻手轻脚走近,献上茶,又悄悄的退了出去。 孟景灏一口喝干,将茶杯放在矮几上,看着托盘里的各色花样却点了一个在托盘里已经被撤走的花,“合欢。” 张顺德苦恼的垂下了两撇八字眉,小心的提醒道:“殿、殿下,合欢是那位、那位。” “什么?”孟景灏皱眉看着张顺德,“人不老先耳聋了不成,孤点的是百合。” 张顺德轻轻打了自己一下,睁着眼睛说瞎话,“是奴婢听差了,可不是吗,合欢百合多么相似的俩名儿啊。那奴婢让人准备去百鹤院接魏夫人?” 喝了茶,内里的火也降下去了,便觉味同嚼蜡,没了兴致,“不用了,下去吧。” 话落便不管张顺德,他自顾躺了下去。 张顺德弓了弓腰,便原样把花笺又拿了回去,心里已是透亮了,然而这还是不够的,要看那位的造化。 只是那位被发落去了梨园,怕是什么好机会都抓不到了吧。太子府开府至今,太子可从没动过梨园姬,那位初入府便给定下家姬的名分,太子不但碰了,还留在内院月余,说是应了梅侍妾的请求,梅侍妾离不开七姐姐,故此同意了让一个家姬住到内院,不过是太子的顺水推舟吧。 也是,那位的诱人不是一句话两句话可以形容的,太子也是男人,被吸引也在常理之中。 然而,还是那句话,能吸引太子的兴趣还不够,能长久的留在太子身边,能被太子允许留在身边才真正有用,便如魏夫人。 张顺德把手拢到袖子深处,暖了暖,眯着眼睛想,还不忙,小徒弟已经很厚待她了不是吗。 内室,孟景灏睡不着了,便开始细细分析梅怜宝半夜惊醒后的反应。 假如梅怜宝和程聪之间有联系,今夜程聪翻墙偷入梨园最终目的就该是联系梅怜宝,梅怜宝应该也心中有数,梅怜宝惊醒后,就有意识的开始准备东西,马桶、剪刀、扒了自己的床帐,然后当程聪撬门进来后,就逮住了他,并用剪刀狠狠的扎他,那时梅怜宝的小疯样儿他看的很清楚,不像是对待刺客或小偷的,倒是像对待仇人,仿佛梅怜宝知道半夜会有人来撬她的门,她准备好这一切就是为了对付撬门人。 如此可推测出,梅怜宝知道来撬门的是谁,却并不是他以为的,二人同谋受命于老大,而是梅怜宝对程聪有仇恨。 什么仇恨? 梅怜宝被程聪拿捏了什么把柄,故此被胁迫成为老大所设美人计中的美人,梅怜宝厌恶了被胁迫,故今夜碰头时谋杀程聪? 不对,不是这样。我把梅怜宝发落到梨园是偶然下定的决心,二人没碰面,怎么约定今夜相见? 程聪是去史万年那里打听完了之后去的梨园,按说梅怜宝应该不知道才对,但是显然的梅怜宝有所准备。 二人一来一去,完全没默契,只能说明,二人的关系并不是他之前想的,是同谋。 孟景灏勾了下唇角,又很快的压了下去,面无表情的想,虽不是同谋,但也不能完全洗脱嫌疑,还要再试一回。 他却还记得梅怜宝惊醒后坐在床上嘀咕的一句话:这境地,连个给马洗澡的贱玩意都能欺负上来了,等着瞧。 给马洗澡的贱玩意…… 这是什么玩意? 给马洗澡,洗马! 程聪不正是担了太子洗马的官职吗。 孟景灏哭笑不得。 一瞬却是想明白了,梅怜宝的的确确知道今夜会有人来撬她的门,并且知道是谁。 若说他二人没关系,梅怜宝怎么知道是程聪? 翻来覆去的想都觉得缺了点什么,到底是什么呢? 想着想着就渐渐有了睡意,进入了一个梦,梦里被人指着鼻子骂。 “你个脸都烂掉的废人!” “你个被圈禁的废人!” “废人废人废人!” 孟景灏猛然惊醒,一身汗湿,耳朵里嗡嗡隆隆,废人二字仿佛还在里头尖利回响。 抹去额头上的冷汗,孟景灏重重冷哼,“真是个小毒妇,恶言恶语都把孤震的做起噩梦来。” 然而,梅怜宝之言如若不是他心底深处所忧虑的,又怎会给他造成如此大的影响。 太子做久了,最怕的便是被废。 ……她说的如若是真的呢? 假如她说的是真的,假如她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那么她提前准备好剪刀床帐捕抓程聪并狠狠扎他就说得通了。 冷汗如珠,一颗颗沿着他冷硬线条的脸颊流了下来。 坐在床上,一腿蜷起,一条手臂搁在膝盖上,木木的盯着锦被上所绣的四爪团龙,孟景灏就这么枯坐了一夜。 雪霁初晴,梨园姬们懒懒散散的陆续起床了。 蓝笙头发乱乱,拿着杨柳枝沾着青盐准备刷牙,浮叶神思不属,若非伺候的小丫头拉的快就撞柱子上去了。 妩娘大清早的就站在自己门口的廊子上吊嗓子,然而据她所知,妩娘曾经是舞姬,唔,大概是练狮吼功也说不定,怪不得训起人来嗓门那么大呢。 梅怜宝也没有梳洗,乌发垂腰,粉黛不施,却已然唇红齿白,明艳动人。 她在古梅树下置了一张桌子,桌上放了一套茶具,桌子旁放了几个绣墩,这会子红泥小火炉上炖的茶已经咕咕冒烟了,她坐在那里就等这些懒货们起床了,忙喊道:“是美人的都过来听我说。” “嗯?”蓝笙懒撩一眼,又低下头接着刷牙。 浮叶直接用眼神飞了把冷刀子过来。 其他姬们只是好奇的扫了一眼就接着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了。 “谁不过来谁是丑女!” “消停会儿子,昨夜才差点出人命呢。”妩娘一扭一扭走过来,嗅了嗅,“好茶。端本殿的福顺对你倒是真好,这可是雾峰毛尖?” “妩娘你先喝着,都听我说。” “我也不想这么赶,可是来不及啊,再有小半月就是太子的生辰了,才几天啊,咱们现在开始排练的话勉强才够,不能再耽误了。”梅怜宝冲浮叶道:“那程聪不过是个洗马,在詹事府里又算得什么,你也别弄这样儿给我看,你口口声声喊着他相公,也不见得就真爱他,不过是想离了这里罢了,我这里有个主意,按着我的主意咱们在生辰宴上一跳,我保证有的是男人想纳你回去。” 第21节 梅怜宝又冲着其他人宣扬,“太子的生辰宴啊,来的都是些什么人,你们比我知道的清楚,几位成年的皇子肯定会来,再有就是各国公府、侯府、伯府的贵公子,世家大族里的年轻一辈,还有年少有为的将军们,这些,随随便便拿出一个可都比那程聪强百倍。” 又对没什么兴趣的蓝笙道:“蓝笙,你可是答应了要帮我编一支舞的,快来,就是这支了。” “罢了罢了,我帮你就是,让我先洗个脸。” “洗什么脸啊,我都没洗。”梅怜宝喜滋滋的赶紧把蓝笙拉过来按着她坐下,亲自斟茶倒水伺候着。 “你给她倒,就不给我倒?”浮叶抱臂在胸,斜着眼瞅梅怜宝。 这是答应了? 这支舞所需的那首让人脸红心跳的歌儿可少不了浮叶,忙也把她拉来,亲自伺候茶水,笑嘻嘻道:“少了谁也不能少了您老人家啊。” 妩娘把眼角的皱纹都笑开了,只要不出格,她向来纵容梨园的姑娘们。 妩娘、蓝笙、浮叶,梨园的三个头头都来了,其余姬也就容易了,三三两两,手拉手围拢了过来,花红柳柳排排坐,衣衫不整,春光满园。 太子府到底是太子府,梨园姬每一位都风情楚楚。 一一打量着这些美人,梅怜宝底气更足了。 从桌子底下找出木盒,打开木盒,木盒里放着一摞裁剪好的宣纸,纸上绘着一套套舞衣,“你们先看,看完咱们再往下商量?” “这是……”蓝笙陡然来了兴趣,不愧是梨园第一舞姬,立时便看出了这支舞的成败关键,道:“我知道一种杭绸有这种颜色,但还是不够逼真,另,你怎么让这些舞衣贴身?” “油,我想到了用香精油兑上颜料,这么一调和。” 蓝笙眼睛一亮,点头。 “太、太露了吧。”浮叶脸颊微红。 梅怜宝笑嘻嘻道:“你可不用穿呦,你只要这样就好,附耳过来。” “你真是坏透了,谁爱唱谁唱,我不唱。”浮叶嗔了梅怜宝一眼,扭腰就跑了。 “那我另外找人了啊。”梅怜宝对着浮叶的背影喊。 “你敢!” 众姬都笑了。 妩娘道:“她就那样,最浪的就是她了。我要是年轻个十岁,我也上了。” “来嘛来嘛,妩娘你混在我们里头,男人肯定不会注意你的。” “滚,媚惑不了男人,我上去干嘛,白玩啊。” “这舞正映了咱们这些梨园姬,你们羞个屁,上,都给老娘放开了跳起来,争取让那些臭男人个个喷鼻血喷死。” “妩娘你真狠。”梅怜宝哈哈大笑。 第28章 彼岸(二) 临近太子诞日,整个府里都忙碌了起来,因太子年轻,并非老人家一般的整寿,故此孟景灏年年也不准备大办,今年也不例外,但往太子府送礼的却是络绎不绝,赶都赶不走,多的是孟景灏不知名姓的,对这种他一概不收,严令史万年都客气的请了出去。 府里也并不披红挂彩,只宴请兄弟、亲戚以及亲近的臣僚等。 这日端本殿正殿被打开了,上半日孟景灏都坐在此处受拜贺,接见送礼的使者,下半日迎接身份贵重的宾客,例如太子的外祖父等人,宴请一回,说些闲话,受几句长辈们的训诫,便恭敬的送出去,日影西斜时便是年轻一辈偕同内眷来恭贺生辰,太子的生辰宴到了这时候才真正热闹起来。 太子妃在内院摆宴宴请贵妇诰命们,太子则在体和殿宴请。 娘儿们在一处不过听听戏、斗斗嘴,外院男人们在一处便放肆很多,尤其大胤有养家姬的风气,这些家姬们便是这时候的用处。 梨园,华灯初上,梅怜宝把小倩和小樱都支了出去,她自己关紧了门,把花瓶摔碎,捡了一个小巧的放在嘴里试了试,正好能包住而又让人看不出来,怕小倩小樱回来发现花瓶碎了,梅怜宝用帕子包起其他碎片藏到了枕头底下。 吐出白瓷碎片攥在手心里,梅怜宝满面戾气,眸色决然。 正在此时,门外传来敲门声,“开门。” 是妩娘。 梅怜宝慌了,赶紧把白瓷片掖到了褥子底下,整了整自己的狐狸耳朵,抱着自己毛茸茸的狐狸尾巴去开门。 “做什么呢?” “怕到时候紧张,又偷偷练了一遍。” 妩娘打量着梅怜宝的神色,见她拿着狐狸尾巴扫弄自己的下巴,满脸的笑,便道:“你还想回内院是吗?” 梅怜宝点头,“是的。” “那就把这个戴上。” 妩娘手里拿着一条白纱面巾亲自给梅怜宝蒙上脸只露出一双桃花目,“太子的女人可不会在外男面前跳舞,并且还身形毕露,今夜过后你若能回后院也要矢口否认来过梨园跳过舞,记得了吗?” 梅怜宝禁不住落下泪来,一把抱住妩娘,使劲点头。 妩娘拍梅怜宝的背脊一下,“哭什么,我也是有私心的。蓝笙她们就算脱光了跳也不可能被纳进后院,但你不一样。” 妩娘推开梅怜宝,抚着她的脸,“成也是你这张脸,败也将是你这张脸,你要学会什么时候用你的脸,什么时候把它藏起来,知道吗?” 梅怜宝重重点头,带着哭腔道:“嗯!” “行了,别哭了,妆都花了。”妩娘牵着梅怜宝往外走,“以后若真步步锦绣了,可别忘了妩娘。” “嗯。”梅怜宝却哭的更厉害了些。 庭院里,姑娘们已经都装扮好了,现在正相互往身上抹香精油,以此让布料更黏皮肤,更像皮肤。 “我给她抹。”蓝笙舀了一手油就奔梅怜宝来,谁让她不仅脸长的最好,连身子都美的人爱不释手,这会儿不占便宜更待何时。 “我也来。” “我也来,我也来。” 叽叽喳喳一下子都涌了过来,梅怜宝大叫着逃,舀了油出来就往蓝笙她们身上泼。 一时又都玩闹起来。 妩娘拍拍巴掌,“行了,都别玩了,快着些吧,体和殿那边催了。” 于是,都安静下来,细细的相互抹精油。 就这会子功夫体和殿又来了太监催。 “排队站好,跟我走。”妩娘道。 “哎呀,我得去补个妆,妩娘你们头里走,我去抹点胭脂就追上你们。” 说罢,不等妩娘答应就跑回了自己的屋里,从褥子底下拿起白瓷片就塞到了嘴里。 “做什么,快出来。”妩娘催促。 梅怜宝也不吱声,火急火燎又跑了来,冲妩娘笑了一下坠在队伍后面。 妩娘瞪了梅怜宝一眼,“走。” 体和殿。 孟景灏独坐上首,金冠华服,身前桌上摆满了酒菜。 下首,左第一位是大皇子孟景湛,相貌堂堂,衣冠楚楚,在身材上最似孟景灏,都很高大,一双三角眼睨着孟景灏透着阴鸷,大马金刀坐着,一副生人勿进的样子。 左第二位是六皇子孟景洹,眉眼中三分像孟景灏,身材相较孟景灏就纤细矮小了很多,喝酒吃菜,一脸笑眯眯。 右第一位是四皇子孟景鸿,气质清润儒雅,鼻梁高挺,正和五皇子交头接耳。 右第二位便是五皇子孟景洲,比及他的其他兄弟,一张脸就长的粗豪了些,四皇子不知说了什么给他,他就一个劲的点头,还时不时的斜眼看孟景灏。 孟景灏手里端着一杯琥珀酒,只看着而难以下咽,这辈子他都不打算喝这种酒了。 不喝,却满鼻子的香甜味儿,萦绕了他这么些天。 过了今夜就好了,要么赐死以绝后患,要么就……留下? 依然犹豫不决。 再皇子们后面坐着的便是其他一些贵公子、世家子们了,只是在皇子们在场时,他们就自觉的避开锋芒了。 彼时,长平帝身边的大内总管玉莲生带着人走进殿内,在他身后的六个太监抬着一盆一人高的红珊瑚,这珊瑚一进来便是满殿生辉,众人纷纷站了起来。 “奴婢恭贺太子生辰。”玉莲生当头便跪,结结实实给孟景灏磕了个头,孟景灏拉都没拉住。 “快请起,快请起。”孟景灏亲自扶了起来。 “殿下请看,这是圣上赐您的渤海红珊瑚。” 孟景灏作势细看,惊喜道:“真漂亮,这种宝物应该父皇留着自己赏玩才是,孤愧不敢受。” 玉莲生笑笑,挺直身子道:“宣圣上口谕。” 孟景灏打头,几位皇子在后,诸公子撩袍子,共跪听谕。 “吾儿诞辰,朕本该陪伴,只是忽又想起元后来,心下悲戚难忍,朕于坤宁宫思念之,就不过去了,特赐下一样宝物贺吾儿诞辰吧。” 孟景灏红了眼睛,低喃一声,“父皇疼孤甚重,孤愧对之。” 玉莲生亲自将孟景灏扶起来,“太子诞辰不该见泪,奴婢还要回去复命,就不陪太子过生了,这是奴婢的一点小小新意,望太子笑纳。” 说罢,玉莲生将一块羊脂玉雕的小剑送给了太子。 “还是您懂孤。”孟景灏大为感动。 玉莲生弓了弓身,退着走了出去。 围着红珊瑚转了一圈,孟景湛阴里阴气道:“好一出父慈子孝。行了老二,玉莲生都走了,就别装了。” 孟景灏淡笑,“不知大哥这话是什么意思,是说孤装还是说父皇装?” “你!”孟景湛语塞,心更赌的慌,手一抖,一杯酒就故意泼到了红珊瑚上。 “太子恕罪,大哥是醉了。”六皇子孟景洹拉住大皇子孟景湛,将一杯新酒塞到了大皇子手中,“大哥,陪弟弟喝一杯。” 五皇子也围着红珊瑚转了一圈又一圈,“同是父皇的儿子,要论父皇最疼哪个,还是太子,瞧瞧,今年我过生父皇不过送了一本破书,轮到太子过生就是一人多高的红珊瑚,啧啧。” “谁让孤为嫡出呢,嫡出和庶出的待遇自然不同。” 四皇子孟景鸿讶异的看了孟景灏一眼,怎么,这位不装兄友弟恭了,今儿个竟然对老大、老五毫不留情面。 孟景灏回望四皇子一眼,转身回坐,一扬手道:“诸位都坐吧,今夜孤与你们共饮、共乐,以谢诸位在百忙之中为孤庆贺生辰。” “请。” 第22节 以袖遮面,一饮而尽。 “殿下请。”下头诸人也都一饮而尽。 唯大皇子掷倒了酒杯,敲着桌子挤兑道:“歌舞呢,堂堂太子府不会连舞姬都没钱养活吧?” “奏乐,上歌舞。”孟景灏安然坐着,勾唇冷笑。心里明白老大找事的缘故,老大的门人扬州太守薛庆贪污被他的人揭发,不久薛庆又被弄死了,扬州太守又换上了他的人,老大岂能不恼恨。 第29章 彼岸(三) 殿内,每一位宾客身后都立着一根龙头檀木立柱,龙嘴成勾状,勾着一盏八角流苏宫灯,灯上或题诗,或画着花卉鸟禽,灯影打在地上,有的成了几行诗词,有的成了孔雀,有的成了牡丹,还有的打在男人们的脸上。 男人们推杯换盏,觥筹交错,一张脸都长的不差,华服博带,香囊玉勾,端的都是一派大家风范,和相识的同僚朋友闲谈淡笑,各个游刃有余,风度翩翩。 随着太子的一声令下,先是梨园中怀抱琴瑟笙箫的伎陆续由太监领着走了进来,轻手轻脚的在早已准备好的屏风后落座,再就是舞姬和歌姬了。 当缱绻缠绵的曲调响起来时,男人们不管是在吃菜、喝酒还是说话都蓦地顿住。 这曲儿比往常那些千篇一律的曲儿浓艳了些,令人耳目一新。 接着,熊罴帘子外传来女子的莺声燕呖,锦绣帷里的莺声燕呖从来都是有气无力的,这女子却是将情浓时的调子哼唱了出来,由轻而重,呜啼绵长,带着鼻音舞姬还没进来,殿内的男子们有大半却已是呼吸紊乱,擎着酒杯的,琥珀色的酒水流出来湿了裤裆都不自知。 帘子动了,从门槛的位置露出了一对毛绒绒的白狐耳朵。 “啊!有狐。”有人吓了一跳,指着那耸动的狐耳。 “吱”的一声,白狐仿佛被人从后面推了一把,一骨碌从门槛外滚了进来。 没有停歇,白狐把自己团成球,一直往前滚,滚到一个男人的脚边忽的把身子展开,露出了绘着缠枝彼岸花的芙蓉面。 帘子频繁的动起来,每动一下都蹿进来一只狐。 男人们忽然都兴奋起来,拍着桌子叫,“有趣、有趣。” “好、好。” 吟哦的唱腔忽的扬起,戴着狐狸耳,拖着长尾巴的舞姬们都舞动了起来,放肆的展现自己娇美的身子。 她们像是没穿衣服,白生生的出现在灯光里,臀儿丰润翘起,摇着尾巴向宾客们颤抖,酥胸圆润,为了逼真还特特画出了一点红樱。 唱腔开始娇喘,狐狸们两两成对开始相互斗舞,你贴着我,我黏着你,仿佛男女们锦绣帷里的那些缠缠绵绵,恩恩爱爱。 男人们的呼吸逐渐粗重起来,定力差的鼻子一热就留下两管鼻血。 孟景灏捏紧了酒杯,目瞪口呆,他府上何时钻进了这么些狐狸精? 熊罴帘子又是一动,一个背着书箱的蓝衫书生闯了进来,气喘吁吁,当他看到满殿的狐狸精,吓的一屁股瘫坐在地,忙往后看,后面跑进来一只红狐狸,还学人戴着面纱,若说前头那些白狐狸的身子已是婀娜紧翘,那么后头这只红狐的身段则如同美玉雕成,纤秾合度,增之一分则肥,减之一分则瘦。 她就那么突然出现在男人们的视线里,一下子就揪住了男人们的目光。 红狐流转美眸,舞动着身姿开始抚摸书生的脸,白纤的手更往书生的衣襟里头钻,书生痴迷的望着红狐,眼神迷离,伸出手去抚摸红狐,红狐一转身投入书生的怀抱,书生俯身要吻,红狐搂着书生的脖子忽的跳了起来,拉着书生旋转,身贴着身。 唱腔呜咽,似欢愉似疼痛。 白狐们开始出声应和,发出妖媚的邀请,“来嘛~来嘛~公子来嘛~” 一只只都如同活在彼岸的媚魔。 只要爬上岸去,爬上去,就能抓到这些妖精们,然后压到身下,恣意颠簸抖动。 “来了,来了。”真的有把持不住的宾客,站起身,浑浑噩噩的就要走出来,被身畔的同伴重重掐了一把才惊醒。 孟景灏早已认出梅怜宝,当看见蓝笙所扮的书生俯身亲吻梅怜宝时,“咔嚓”一声,九龙杯碎裂,酒水一滴一滴从缝隙里沁了出来。 白狐们将书生和红狐都围了起来,又各自施展媚术,一忽儿将身子扭动如波纹,一忽儿嘟嘴吐舌,一忽儿又咬着狐狸尾用眼眸去撩拨宾客们。 浮叶就唱道:“来啊,来啊,浮生尽欢。” 被圈起来的书生和红狐已到了热恋的时刻,尽情的舞动身子,模仿着阴阳交合的姿势。 整个大殿里仿佛都飘着一股一股浓郁的石楠香气,男人们都目色迷离起来,一件一件甩脱着楚楚衣冠,舔着唇,咽着口水,着了魔似的站起来,扭动身躯。 孟景灏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惯用的九龙杯已碎成谶粉,手背上青筋暴突。 大皇子把自己扒光了,只剩一条红绫裤,搅合进了白狐窝里。 五皇子被四皇子死死拽着手,鼻血横流。 六皇子微张嘴,久久都合不上。 其他人也都是不同程度的失态,唯有一人,淡漠看着,端坐如松,眼神清明。 舞姬们营造出了堕靡绮艳的氛围,乐平郡王就那么看着,仿佛透过这些美人脸看见了腐骨,她们哪里是人,分明是魔。 尤其是那只红狐,一身媚骨,一双勾魂摄魄眼,她哪里是人间种,分明是黄泉里爬出来的艳鬼。 这也不是体和殿了,而是被狐狸精们幻化而出的地狱。 狐狸脸是彼岸红花,狐狸身是黄泉腐水,而狐狸尾则是黑白无常勾魂的枷锁! 乐平郡王缓缓站起,一脚踢翻跟前酒桌,哗啦一声巨响,如同棒喝。 “凡所有相,结为虚妄,醒来!” 一声清喝,暮鼓晨钟一般净化人心。 孟景灏坐在最上头,把下面所有人的表现都看在眼里,尤为关注老大的神情举止。 众人醒过神来,纷纷羞愤掩面。 “太子殿下好险恶的用心。” “为了让我等出丑,太子殿下真是不遗余力。” “能想出这等有辱斯文的歌舞,太子殿下的恩师范太傅还有脸见人吗?” “身为储君,太子殿下却爱好这等靡靡之乐,不堪大任,不堪大任。” “明日一早我等会联名上奏。” “这些狐狸精也都该处死。” “对,处死!” 蓝笙等人吓的缩在一起,梅怜宝挡在前头,冷眼扫视所有男人,当目光看向尚且沉浸在靡靡之中的大皇子时,眸中杀意暗藏。 “你们都下去吧,换了衣裳回来再服侍客人们饮酒。”孟景灏道。 梅怜宝看了孟景灏一眼,有些不甘心,但好在她心里有准备,只凭一支舞和她暗藏在嘴里的瓷片还杀不死人,便和蓝笙等人一同退下去更衣。 “诸位是恼羞成怒了吗?”孟景灏站起,背手在后走下台阶,环视众人,“乐平郡王、四皇子和孤怎么就没有失态,偏偏你们就失态了?定力不足却要怨孤的家姬们,这和自己无才却埋怨科举出题太偏有何不同?” 乐平郡王也缓缓道:“无所相,故无相,是你们自己动了欲念,何怨风动、衣动?” 四皇子笑展眉,“话虽如此,然而有贪嗔痴恨欲才是红尘中人不是吗?咱们都是凡夫俗子,世人如乐平郡王者又有几人,都是男人,男人天性易被色迷,要真怨就怨父母吧,谁让父母把咱们生成了七尺男儿呢。” 四皇子一贯巧言令色,他这般一粉饰,露出丑态的人都平复下来,陪着笑出声。 还有人笑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太子殿下不若赐咱们一人一只‘狐狸精’带回去如何?” 孟景灏笑道:“年初一有家宴孤还用得着她们,年后你们若还有心思,孤会酌情考虑的。” “多谢殿下。” “堂堂男儿谁还没动过欲念呢,诸位莫要在意,孤听闻江南一些盐枭家里宴客,较之咱们更无所顾忌,露天野地便行郭仑之礼更有。自然,孤也不怕你们参孤,能被参倒的太子可不是真潜龙。需要下去整理仪容的跟着太监的指引走,不需要的则静等片刻,舞姬们很快就回来。” 一席话,先安慰几句再敲打一回,最后施恩,微露属于储君的霸气,令那些原先还恼羞成怒的人都散了参奏的心思,并心生感激,孟景灏的驭人之术可见一斑。 舞姬们都下去了,可大皇子扔觉浑身燥热,讽刺孟景灏道,“居心不良。” 扯着刚穿上没一会儿的棉袄,大皇子烦躁的低吼,“热死了,我出去散散热。” 说罢甩袖就大踏步走出了大殿。 望着孟景湛离去的背影,孟景灏幽沉了眸色。 彼时四皇子五皇子提出离席回府,孟景灏作势亲送。 偏殿暗间,舞姬们更衣之处,其他姬们虽惊魂未定,却不敢耽误陪客,都赶紧换上厚实的衣裙走了出去。 “要我等你吗?”换好衣裙的蓝笙问正在换衣的梅怜宝。 “你先去吧,我换好就进去。” 蓝笙想起梅怜宝曾伺候过太子,到了梨园后虽然很自然的就融入了她们,心里还是有些不甘心的吧,想说些劝解的话,却又觉得不管她说什么都像是嘲讽人家,闭了嘴,掀帘子出去了。 暗间里就剩梅怜宝了。 梅怜宝又把狐狸舞衣重新穿了起来,手心里紧紧攥着碎瓷片,眼睛看着这间熟悉的更衣室,和上辈子一样的布置。 一盏孤灯放在八角黄梨木雕花桌子上,东窗下砌着大炕,炕上现在乱七八糟的堆积着舞衣,几个绣墩胡乱摆放在屋子的各处,便什么摆设都没有了。 只剩下她一个人的时候,屋里显得空荡荡的。 外头忽然传来轻微的踩雪声,梅怜宝立时绷紧了身子,一口含住碎瓷片,眼睛里映满灯火,却渐渐让身子软化,眸色柔媚。 第30章 彼岸(四) 脚步声近了,仿佛上了廊子,梅怜宝背过身去,作势脱衣。 帘子被悄悄掀开,大皇子一眼就看见了那一片雪腻,本就燥热的身躯“轰”的一下子就烧着了,急急忙忙冲了进来,一把抱住梅怜宝,命令道:“贱婢,快伺候本王。” 整个人便往梅怜宝身上蹭,连衣服都来不及脱就扭过梅怜宝的脸狠亲,梅怜宝假作挣扎,弱兮兮的呜咽,顺着大皇子的意让他亲脸,却有意避开了嘴巴。 梅怜宝越发把自己放软,眸色柔腻的能把男人溺毙在里头,大皇子这才看清怀里女人的脸,艳光靡靡,狐狸精都比不得她,心里忽的就痒到了极致,想要把这女人揉搓碎了化到骨子里狠狠疼爱。 当梅怜宝主动抱住他的脖子,大皇子已然神魂颠倒,对着那红润饱满的唇就亲了下去,梅怜宝现是不从,大皇子便开始吮吸,就在此时,梅怜宝突然张口把嘴里的碎瓷片使劲吐进了大皇子的嘴里,美色当前大皇子没防备,正是吮吸的时候,一个推送,一个往里吸,那碎瓷片猛的就被吞到了喉咙里。 大皇子蓦地缩小了瞳孔,抓住梅怜宝的肩想要将她甩开,梅怜宝却死死捂住大皇子的嘴,整个人跳到大皇子身上,用腿箍紧他的腰。 大皇子被噎的发出呕吐声,却想吐吐不出来,用杀人的眼光瞪着梅怜宝,强劲有力的手臂不断的击打梅怜宝的后背心。 很疼,但这点子疼对梅怜宝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此时这一双柔弱无骨的手就像是一把夺命剪刀,不管大皇子怎么捶打梅怜宝,梅怜宝就是不松手,她的眸色还是艳艳的,唇角甚至还挂着笑,但此时的大皇子看来,这女人就是只讨命鬼,真正的讨命鬼。 喉咙被割伤了,血沫从嘴里沁了出来,大皇子急了,猛的向墙上撞去,以不要命的力气,如若这一撞撞实,梅怜宝小命休矣。 “孟景湛!” 第23节 孟景灏猛的冲进来,慌乱之下一把抓住大皇子的发髻就是狠狠往后一扯。 梅怜宝知道孟景湛是杀不成了,手和腿同时一松,整个人就往地上掉,孟景灏一把抱住搂紧自己怀里,先声夺人,“大哥,你想对孤的宝夫人做什么?” 碎瓷片卡在喉咙里,大皇子低下头就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并伴随着使劲捶打自己胸口的动作,带着血水的涎液流了一滩下来,可碎瓷片反而有越发往里钻的趋势,大皇子吓的涕泗横流,抓住孟景灏的手臂,指着自己的喉咙,“救、救我。” 听到孟景灏说出“宝夫人”三字,梅怜宝就知道,她已经不用抱着必死的心了,扒在孟景灏肩膀上就大哭起来,边哭边告状,“殿下,他、他想对婢妾不轨,殿下你可要给婢妾做主啊。” 大皇子苦不能言,气的捶打自己的胸口,血沫在他嘴里四溅。 孟景灏嫌弃的后退了一步,想着老大绝对不能死在太子府里,就立即道:“张顺德,快去请太医,大皇子醉酒误吞利器,命在旦夕。” 门外边的张顺德听见命令,忙不迭安排人去寻太医。 “老三,你设局杀我!”大皇子一气,忍耐着剧痛把话说顺溜了。 孟景灏抱着梅怜宝,摸了一手的香肉,低头一看,她竟还穿着狐狸舞衣,那简直穿和没穿一样的破烂衣服,气的胸闷,忙在炕上随便捡了一堆捂住梅怜宝露在外头的背、屁股和腿。 大命不死,梅怜宝觉得自己今夜又赚了,心里乐呵,但还是呜呜咽咽的啼哭,想要博孟景灏的怜惜。 孟景灏也的确心疼了,却更多的是恼恨,掐着那杨柳腰就跟要掐断似的。 “在孤自己的府里设计杀你,你当孤和你一样蠢吗。” 大皇子愤怒的指着梅怜宝。 孟景灏一顿,厉声喝问,“你怎么到外院来了,还穿着舞姬们的舞衣,你大胆!” 梅怜宝忙带着哭腔道:“想给殿下一个惊喜来着。” “你没给孤惊喜,倒是给了孤好大一个惊吓,回去孤再收拾你。”孟景灏怒道。 梅怜宝哭的更凶了,“婢妾再也不敢了,求殿下饶命。” 听着这俩货睁着眼睛说瞎话,大皇子一双眼睛都要瞪的凸出来了,眼睛里怒火熊熊。 却再也不敢说话了,就把头垂着,腰弯着,生怕喉咙里那东西再往下沉。 大皇子现在所受的是双重煎熬,喉咙被割裂的痛和男人那处鼓胀的痛,脑子一团浆糊,就一个劲认定,孟景灏涉及杀他,现在大皇子是一万个想杀孟景灏,想把孟景灏碎尸万段。 可是他现在落单,又在人家的地盘上,只好忍下。 太子府就在皇宫建筑的范围内,故此张顺德很快就把太医带来了,而后大皇子的侍卫也找了过来。 太医一瞧大皇子的情形吓了一跳,立时就有了动作,让大皇子张大嘴,摆出一个最容易吐出异物的姿势,他在大皇子的后背心推拿一翻后,重重一击,大皇子噎了一下吐出一口带着血沫的硬物,遂即大量的血就从大皇子嘴里流了出来。 太医忙写了个方子,“快去抓药熬药。” 此时的大皇子满嘴血,一身煞气,他看了眼孟景灏,撂下狠话,“老三,你给我等着!咱们走。” 孟景灏沉下脸,将其余人都撵了出去,放开梅怜宝,用帕子捡起大皇子吐出之物,“碎瓷片?” 梅怜宝眉眼乱飞,就是不看孟景灏。 “这要是让他吞进肚子里还不会立时死去,大抵得腹痛个几日几夜受尽折磨才死,梅怜宝,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这会子他完全相信,梅怜宝和老大绝对没关系,但却有仇,并且是梅怜宝对老大单方面有仇,而老大根本不认得梅怜宝。 “你也别说什么他要对你不轨你只是自卫的谎话骗孤,你这绝对是早有预谋。”见梅怜宝又是咬指甲又是两眼望天的装无辜,孟景灏气笑了,“孤也不冤枉你。” 说罢,开门出去,把碎瓷片交给了张顺德,让他去查这块碎瓷片的出处,反身又回来,并把门关紧。 暗间没有火盆没有地龙,梅怜宝冻的浑身冷,在孟景灏出去的空当里便把自己埋到了这些五颜六色的舞衣里。 上辈子,就在这张炕上,她也被这些华丽的舞衣埋葬了,嘴里堵了披帛,手臂被反绑,露着下半身,她哑巴似的嘶喊,眼泪流了一筐,可是没人救她。 上辈子她也落了单,第一次陪客她自然不愿意,就死死呆在这里不出去,然后大皇子就进来了,见了她就急不可耐,她剧烈挣扎的结果就是被捆绑,在那个过程里,她犹如溺在水里,上抓不住彼岸,下踩不到地,口鼻耳里都灌满了水,她仿佛失去了五觉,只一双眼里满是血红。 激灵灵打个寒颤,梅怜宝越发舒展自己,用红纱披帛蒙住了眼睛,对,就是这种红。 孟景灏把梅怜宝扒出来,见她竟笑的那么靡荡,气的了不得。 “章哥哥。”梅怜宝跪坐下来,仰头看着孟景灏。 孟景灏也看着她,看着她红肿的唇瓣,他看见了,看见这是孟景湛那该死的混蛋亲的,恼恨上头,摩挲着唇瓣的手指便失了力道,给梅怜宝搓破了皮。 指肚上一滴血,孟景灏看了看,突然放在嘴里吃了。 梅怜宝便抱住孟景灏的腰,依旧仰着头看他,眉眼风娆。 看着她,他深深记得她和蓝笙跳的那勾魂舞,但只要一想到她的身子都被别的男人看了去,就从心底往头上冒火星。 “再也不许跳舞!”话落,他捏住梅怜宝的后脖颈,含住那被别的男人亲过的唇就狠狠亲了起来。 梅怜宝搂住他的脖子,伸出小舌与之纠缠,一吻毕,孟景灏紊乱了呼吸,梅怜宝舔舐了一下自己的唇,展颜一笑媚众人,孟景灏失了神,却蓦然感觉到了疼,他低头,看着狠狠咬住他脖子的小脑袋,下意识的掐住了那脆弱的细脖子。 牙齿咬着他的肉,品尝着他血液的味道,桃花眸潋滟生光。 疼痛里夹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快感,孟景灏升起了强烈的欲念,想要她,进入她,挞伐肆虐! 梅怜宝咬住不松口,于是孟景灏就用了别的法子让她松口。 舞衣一团一团的被扔到了地上,从炕头到炕尾,梅怜宝终于确定自己踩到了地上。 还是在水里挣扎,却能够看见彼岸,彼岸花开正艳。 张顺德尽忠职守的守在廊子上,听着里头的娇啼嬉笑,嘴上也挂了笑。 宝夫人。 真是好称呼。 是宝贝,就算进了梨园一遭也能再回去,以前还真是小看了这位。 第31章 “恶人”先告状 月落乌啼雪散,暗间的门从里面打开了,孟景灏走了出来。 刚打了一会儿盹的张顺德立马惊醒,躬身静待。 抬眼看看廊前被雪完全覆盖的小径,小径两旁被雪压弯的丛竹,蜿蜒着伸展向远处灯火通明处。 孟景灏忽然问,“这是哪儿?” 张顺德呆滞了一下,立马道:“回禀殿下,这是体和殿偏殿暗间。” “都走了吗?” 张顺德答:“散了有一会儿了。” 孟景灏敛去眼底对自己的一丝厌弃,边踏雪前行边道:“把梅怜宝安置到随园,在今夜之前她就是被孤放在随园,惹了孤不喜的宝夫人,听懂了吗?” 张顺德忙点头,虽然诧异于怎么把离端本殿最远的随园给了宝夫人,但心里早已明白,在太子喊出那句“你想对孤的宝夫人做什么”时,太子就决定保下那位了。 “孤还有一位住在暮云斋的梅夫人。” “是的,殿下。”这便是给梅侍妾也晋升位分了,到底还是对那位怜惜不改吗? “孤还用得着梅怜宝,你让人去收拾一下随园,把控住府里的口舌。” 张顺德又赶紧点头,“是的,奴婢会把一切都办好。”心里不禁想,随园虽离端本殿最远,也许久没住过人了,但到底殿下还惦记着吩咐他去收拾,可见心里确确实实是有宝夫人的。 “你速去办孤交待你的事情,孤去太子妃那里坐坐。”内院的事情到底还要给太子妃一份尊重。 看着太子大步远去,张顺德忙催促执伞守卫的太监们跟上,他自己则带着徒弟往回走,双手交叉往袖子里一钻,唉声叹气道:“殿下的心思越发难猜了,我实是估不准宝夫人在殿下心里的位置。” 福顺却高兴的手舞足蹈,“管他什么位置,在殿下心里有位置就是好事啊。师傅,太好了,宝侍妾,呸,早就是宝夫人了,宝夫人苦尽甘来了呀。” “我竟收了你这么个傻徒弟。”张顺德又是重重叹了口气。 “这么着,咱们师徒二人分头行动,你先伺候宝夫人,我去办其他事儿。” 福顺忙不迭点头。 有端本宫大总管亲自监督,随园很快就收拾了出来。 一盏盏精致的宫灯被挂了起来,门口高挂的是两盏圆肚流苏灯,是喜庆的红色,庭院回廊上挂的是黄亮的水仙灯,屋里顶棚上的大盏八角流苏系珠灯被重新点了起来,把整个屋子照的锦绣辉煌的。 正堂,正中靠北墙的位置立着一座八扇屏障,每一扇上都绘着令人垂涎欲滴的蔬果,屏障下还放了一张黄梨木刻八仙过海的罗汉床,下首,左右两边各安置两张四脚靠背椅,椅上有镶红毛边白底绣着百花的搭垫,每张椅子还配了一个脚踏,屋子正中间放着一个三角鎏金瓷香炉,此刻正有袅袅白烟透过兽耳盖飘了出来,香气幽暖。 “做了夫人到底是不一样啊。”梅怜宝打量片刻兴奋的道。 搀着梅怜宝的福顺咧着嘴笑道:“这才哪儿到哪儿,您往寝房里再看看。” 小倩小樱两个小丫头便自觉的到前面去将帐子掀高,免得梅怜宝还要低头避过。 说话间,主仆几个便进了寝房。 最显眼的当属那张红木海棠雕花床,真是无一处不精致,还有配套的那床帐子,看不出是绸是锦,只是打眼一瞧就觉得华贵,红绳系着一对玉勾,两旁坠着颗粒滚圆的玉珠,帐子里头挂了香囊玉佩,床尾还整整齐齐摞着两床红锦被,梅怜宝一下就扑了上去,在里头打了个滚。 “这才是我的床呢。”梅怜宝哈哈笑起来。 福顺得意的道:“您喜欢就好,师傅把布置您院子的权利交给了奴婢,奴婢去库房抬东西的时候专挑了好的,还不违制,可把守库房的老王头心疼着了。” 梅怜宝踢掉绣鞋,盘腿在床褥上坐着,看着福顺笑道:“算你小子有良心。” 福顺嘿嘿傻笑。 梅怜宝这才看福顺顺眼了许多,心里对他也少了些防备。 寝房门口忽然传来咳嗽声,梅怜宝等人往门口一看,孟景灏走了进来,那咳嗽声就是张顺德发出的。 福顺、小倩、小樱忙下跪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你们都下去吧。” “是。” 梅怜宝坐着不动,看着孟景灏哼道:“我真的生气了。” 孟景灏皱眉。 “从人家身上下去就不认人了,把人家扔这么远的地方,哼!”梅怜宝一扭身,把个后脑勺对着孟景灏。 孟景灏只觉太阳穴猛的跳了一下,但现在还不是计较她什么都敢往外说的时候,便呵道:“大胆,把脸正过来,你以为杀孟景湛未遂,你就没事了吗?弄不好孤都保不住你。” 新升了位分,新得了称心如意的院子,梅怜宝才将将觉得日子好过呢,可不能把小命白白葬送,忙转过脸来,讨好的铺铺床沿上她弄出来的褶皱,“殿下累了吧,快坐呀。” 从体和殿到馨德殿,又从馨德殿马不停蹄的来了随园,他一晚上都把半个太子府踏遍了,的确有些累,便顺势坐下。 梅怜宝便哈巴狗似的围着孟景灏转,“阿宝给殿下捏肩呀。” 孟景灏睨了梅怜宝一眼,梅怜宝忙冲孟景灏眨巴大眼睛,孟景灏冷哼了一声。 第24节 “明儿一早,早朝后,孤会先一步向父皇说明此事。” 梅怜宝灵光一闪,“哦,恶人先告状!” 孟景灏气的无语,抓过她按在怀里,狠狠打了一巴掌,打的梅怜宝捂住屁股嗷嗷叫,“疼呀,疼呀。” “知道疼就对了,下次还敢吗?” 梅怜宝赶忙道:“不敢了不敢了,阿宝就一条小命。”现在是夫人了呢,虽然比不上文夫人是有正式的书册诰命服为证的正四品,但她也是被视作正五品的,见正五品及以下命妇不用行礼。 孟景灏松开手,梅怜宝一骨碌爬起来往他怀里一钻,双臂掉在他脖子上,怨道:“你也真下得去手,你个没良心的,才……” 孟景灏一把捂住她的嘴,手心里温热滑腻一片,触感极为舒服,既不想听那小红嘴里巴巴的往外吐艳词,所幸就不让她说话了。 “现在孤说你听,你给孤记住了,明儿一早若皇后传召你去问话,你就这么说。” 梅怜宝呼扇呼扇睫毛表示会乖乖听话。 于是孟景灏一边说一边松散了手掌,望着她水溶溶的眸子,禁不住就彻底松开了,大拇指开始摩挲那被他咬过吮过而显得艳润肿胀的小嘴。 小嘴微张含住那指尖,舌儿伸出来,尖尖的舔舐,集中在那一点上的痒感,通过那一点呼啦一下子麻遍了孟景灏的全身,孟景灏微颤了一下。 他蓦地站起来,忘记胳膊上还躺着梅怜宝,梅怜宝惊呼一声,孟景灏忙弯腰去抱,在梅怜宝马上触地的瞬间又给抱了回来。 梅怜宝乐的咯咯笑。 孟景灏把梅怜宝往锦被上一扔,真的是用扔的,他身材高壮,抱着梅怜宝像抱个大孩子,距离床褥有一定高度,往那一扔,锦被直接被压塌了,梅怜宝“哎呦”一声,道:“我的小细腰哦。” “断了断了。” 孟景灏冷冷瞪了梅怜宝一眼,“明儿还不知道能不能保住你那小命呢,少费些争宠的心思吧。” “这不是想贿赂贿赂殿下,让殿下明天好为阿宝尽心嘛,殿下不要就算了。”梅怜宝掩唇打了个哈欠,开始脱襕裙,“那阿宝就自己睡了啊。殿下走好,阿宝不送你了,殿下之前弄的人家已经很累了。” 绷紧的弦“铮铮铮”断个干净,孟景灏的脚就像是在床前的地毯上扎根了似的,瞧着她一点一点的把自己脱无可脱。 睡觉要脱到这个程度吗?还是在这种季节! 不过却在梅怜宝侧身时看到了她青紫的后背。 那是? 孟景灏一把掀开锦被,摸向梅怜宝的后背,梅怜宝瑟缩了一下,转过脸来就惊喜的看着孟景灏,“章哥哥你不走了吗?” “都这样了,你就不觉得疼吗?”孟景灏懊恼于自己的粗心。当时他就透过窗缝往里看,就看见梅怜宝主动吻了孟景湛,他又气又失望,恨不得杀了这对狗男女。然而只是瞬间,旖旎的气氛一转,老大却突然猛烈的锤击她,他惊了一下,再反应过来时就看到老大要把她往墙上狠撞,他顿时就慌了,踹开门就闯了进去,幸好,幸好在那千钧一发之际他死死拽住了孟景湛。 “疼啊。”梅怜宝委屈的瘪嘴,“可阿宝也好困,睡一觉再管它也不晚。” 孟景灏这才发现,她暗藏在眉眼之间的那抹疲惫。 都已如此,她见了他却极尽的讨好,这一刻孟景灏就觉得身体里某一个地方狠狠抽搐了一下,又疼又酸。 “好,你睡吧。”孟景灏自己都不曾发现,这一刻的他是怎般的温柔。 梅怜宝是真的很疲惫了,从被打落梨园,绝望于命运的不可改变,到她预谋杀死孟景湛,用的都是心力,那些挣扎和煎熬,也只她自己清楚罢了。 爱走走,爱留留,这是梅怜宝此刻的想法,往枕头上一躺就真的睡去了。才打赢了一场命运之战,她这会心宽的很,睡饱了,养足精神再接着“打仗”去。 孟景灏出去了一躺吩咐去拿软玉化瘀膏和多拿几个火盆过来,他自己则又回来坐下。 静静望着梅怜宝熟睡的模样,陷入了沉思。 不一会儿小倩把软玉膏捧了来,几个太监也轻手轻脚的把三个火盆抬了进来。 孟景灏一挥手,又都下去了。 重新掀开锦被,孟景灏轻轻调整了一下梅怜宝的躺姿,让她露出整个后背。 他发现,伤势已经不是简单的青紫,稍微一想也知道,孟景湛一个领过军打过仗的大男人的拳头之力,对于一个弱女子来说,哪里承受的住。 她的脏腑是不是也被伤及了? 怎么还能睡着? 就这么不在乎自己的伤? 孟景灏有点生气了。 他记得有一次冬狩,那时还小些,他在追赶一头狼时,马蹄被枯藤扳倒,他被马甩了下来,肩膀先着地,摔断了胳膊,被救起后最担心的就是自己的伤,他怕自己落下残疾被废黜,更怕失去父皇的疼爱,他有很多怕的东西,所以迫切的希望自己快点好起来。 她受了这么重的伤,却要先睡觉,完全不把这伤放在心里,有点她所做的那首歪诗的味道。 今朝有酒今朝醉,莫管他年葬何处。得合欢时且合欢,今生无悔来生悟。 她这首姑且算作诗的诗,完全就是一种逍遥快活,不顾生死的态度。 对,不顾生死。 只有不顾生死的人才会不在意自己伤没伤。 连生死都不在意,又在乎伤做什么。 难道她的这首诗不是为了蒙蔽别人,真的是她内心真实的写照? 孟景灏突然按住心窝,眉峰蹙起。 “章哥哥,章哥哥。”她这样普通的轻唤忽然就在他脑海里清晰起来,一遍又一遍,搅合的他神思都不清明了。 他极为不喜欢这样。 将药膏抹匀之后,又给梅怜宝掖好被子。孟景灏站了起来,往外走。 他并不打算留在这里。 今夜他是睡不成了,还是仔细想想明天怎么摆脱老大的纠缠吧。 第32章 兄友弟恭父欣慰 晨曦落在馨德殿飞檐斗拱的吞脊兽上,把龙头上落的雪都暖化了,苍青的龙头湿漉漉的。 各院妃妾陆续从馨德殿走了出来,侧妃乘轿撵,夫人有貂皮套子的小轿,侍妾只能踏着雪水慢慢走回去。 梅怜奴最后一个出来,身后多了几个宫女,她来请安才被告知升了位分,太子妃说是太子亲提的,梅怜奴不禁想,太子还是怜惜她的吧,真是一个内心柔软的太子呢。 梅怜奴坐上新分到的黑貂皮套子小轿,轿帘落下时,她叹息了一声。 馨德殿里,莺莺燕燕一走,望着空荡荡的屋子,黎明心歪在软枕上感叹,“咱们殿下的这些女人啊个个都是不俗的,林侧妃博学多才,虞侧妃清冷自持,杨侧妃……” 想到杨侧妃那体型,黎明心便和绿袖促狭道:“杨侧妃犹如杨贵妃再世,魏夫人谦卑谨慎,文夫人贤淑圆滑,小文夫人小巧温柔,李夫人心如止水,若都能真心相交,姐妹们一块玩耍一块起卧一块赏花饮酒,热热闹闹的,多好。” 绿袖将剥好的松子放到玛瑙盘里,笑道:“遑论您说的这般和谐美好,只要她们不绞着脑汁子想歪主意,奴婢就阿弥陀佛了。” 黎明心自己倒笑了。 “你去拜拜梅夫人吧,那相貌真跟我屋里摆着的那尊玉观音似的,她那性子吧,又跟奶猫似的,真让人生不出厌恶来。可我坐在这个位置上,就容不得我不多想,人不可貌相,谁知道这些女人肉皮底下都藏着颗什么心。就拿昨夜里的事儿说,我在外院的耳朵虽不灵便,却是知道,事情和梅怜奴一点牵扯都没有的,殿下为保梅怜宝,给梅怜宝升位分的同时还不忘给梅怜奴升,我昨夜里听着太子跟我说的那些话,一壁哭笑不得一壁又咬牙切齿,殿下真是有浑水摸鱼之嫌。他是真可怜梅怜奴啊,什么好事都忘不了她。” 绿袖知道这会儿并不需要她答话,她只要做个耳朵就好,遂安安静静的坐着绣墩剥松子。 “一个男人怜惜一个女人,那便是深情的开始,本宫绝不允许。” 说着话,门外传了消息进来,绿袖道:“宝夫人进宫门了。” “还是阿宝可怜。”黎明心一下软了心肠,“人家梅怜奴什么都不用做就能得到殿下的怜惜照顾,可阿宝呢,为了得回宠爱,真是把小命都豁出去了。快去请进来。” 人未至,嬉笑声已从门帘缝隙里传了进来,清凌凌醒脑,活泼泼让人禁不住就笑起来。 “太子妃,阿宝好想你呀。” 黎明心笑的越发开怀,“我也想你。” 梅怜宝由红珠引着到了近前,要行礼来着,被黎明心拉住,赏了绣墩坐,黎明心摸着梅怜宝的小手道:“可苦了你了。” “呀?”梅怜宝赶紧道:“不苦,阿宝现在是宝夫人了,升位分了呦。” “还是个小傻子。”黎明心又笑了,把绿袖剥给她吃的松子放梅怜宝怀里,“算上这次我虽只见了你两面,可是打心眼里喜欢你这性子,我是个喜欢热闹的,有你一个顶十个,还是个没心眼的,往后你常来我这儿玩,我这儿呀好吃的好玩的多的是。” 梅怜宝一拍巴掌,笑道:“我就说太子妃你是个好人来着。” 惹得黎明心主仆三个都痴痴笑起来。 “殿下也真是的,你这么活泼,偏把你弄到随园去,从随园到我这儿将近大半个太子府呢,你且等着,有机会我给你换个院子,秋夕斋就很不错,离着殿下的端本宫和我的馨德宫都近便。” “那阿宝就当真了啊,这秋夕斋就是阿宝的了。” “行,我给你留着,谁都不给。” 说笑一回,黎明心便说起正事来,“若皇后召见,我领着你去,你不要怕,把实情说出来就好,你虽有错,却是内帷争宠的小事,论罚也该是本宫来罚,更是本宫管教不严之过。” 黎明心冷笑一回,“大皇子敢轻薄太子的夫人,可见是一点也没把太子放在眼里,今儿能轻薄个夫人,明儿就能轻薄了我去,后儿咱们娘儿们就死无葬身之地了。此事自有太子和本宫替你做主。” 梅怜宝有些心虚,孟景灏昨夜到底跟太子妃怎么说的。 又过了一会儿,皇后身边的掌事儿宫女果然来了。 散朝时,太阳都升的老高了,今日是个大晴天,凡有屋檐处都滴滴答答的往下淌雪水。 长平帝在廊子上赐了大臣们朝食,这会儿正在上菜。 通往乾清宫的回廊上,长平帝在前面走着,孟景灏跟在后头。 “朕听闻老大昨夜在你府上伤了喉咙,怎么回事?” 孟景灏挣扎了一会儿,坚定的道:“父皇还是废了儿臣立大哥为太子吧。” “混账东西。”长平帝甩了孟景灏一袖子,气的进了乾清宫。 乾清宫此时已摆好了饭食。 “父皇息怒。”孟景灏紧跟其后,“实在是大哥欺人太甚。” 长平帝往炕上一坐,冷着脸道:“说,是什么事。” 孟景灏“咕咚”一声跪了下来,长平帝不忍,呵斥,“你不要你的膝盖了。” “儿臣昨日生辰,兄弟们带着礼物来为儿臣庆贺,儿臣感激摆了酒宴好生招待,谁知大哥自称身热离席后,却是轻薄儿臣的夫人去了,幸好儿臣发现的及时,及时制止了,但大哥恼羞成怒,却诬陷儿臣设计杀他,父皇,儿臣就是再蠢也不会在自己的府里,让一个娇弱的夫人,用一块碎瓷片谋杀大哥,大哥实在欺人太甚!” “老大闯到你的后院去了?”长平帝一针见血。 孟景灏的脸就涨红了。 长平帝眯眼打量孟景灏,敲敲桌子,“说,到底怎么回事。” “回父皇,都是儿臣内帷不休,儿臣的确也有错处。”孟景灏羞于启齿,顿了顿才低声道:“那差点被大哥轻薄的夫人儿臣不喜,就把她发落去了随园,就是离儿臣的端本宫最远的一个院子,她无宠就想尽办法邀宠,偷偷溜到儿臣宴请宾客的体和殿偏殿舞姬们更衣的暗间,想偷穿舞姬的舞衣博得儿臣的注意,谁知大哥就闯了进去,她明言自己是儿臣的夫人,大哥却、却还是……父皇,大哥昨夜能不顾忌儿臣强行轻薄儿臣的夫人,他日会不会直接羞辱儿臣,父皇……” 第25节 “闭嘴。”长平帝闭眼往引枕上一靠,斥责,“有朕在,他还翻不过天去。” 玉莲生从外面悄悄走了进来,察觉气氛紧张,轻声道:“圣上,福郡王求见。” “让他滚进来。”长平帝睁开眼,对孟景灏道:“你起来,站到一边,朕听听那混账怎么说。” 福郡王,也就是大皇子白绷带缠着脖子就进来了,高高举着一张状子,哭的稀里哗啦的,往长平帝跟前一跪就沙哑着嗓子哭喊一声,“父皇。” 其状甚为可怜。 一看大儿子这样儿,长平帝抚额,“你是受了多大的冤屈啊,状子都写了,拿过来朕看看。” 玉莲生就把状纸从大皇子手上转到了长平帝手上。 在长平帝阅览状纸期间,大皇子一直瞪着孟景灏,孟景灏也是一副怒气冲冠的模样。 长平帝瞥了这俩儿子一眼,哼笑,“两个加起来都五十岁的人了,还跟孩子似的,你们不嫌丢人朕都嫌丢人。” 二人才收敛起来,一个安静跪着,一个默默站着。 “这是什么?”当长平帝看到附在状纸后面的诊断书,一把将状纸连同诊断书都扔了大皇子头上。 大皇子愤怒的指向孟景灏,指着自己的喉咙,“啊啊”叫了几声。 “你看看。”长平帝一指孟景灏。 孟景灏心下诧异,捡起状纸和一张太医惯常用来写药方的纸,片刻,孟景灏却笑了,神情笃定,安然自持,“父皇,儿臣是冤枉的。” 长平帝抄起炕几上的果盘本想砸大皇子脑袋上的,可见大皇子已然那么凄惨,就作罢了,“你说太子给你下了春药,这才致使你失态,朕亲立的太子是有多蠢在自己的生辰宴上,自己的太子府里,用自己的女人给你下套害你,老大,武夫!” 长平帝缓了缓,道:“你太让朕失望了。” “父、父皇。”大皇子急了,爬行过来想要去抱长平帝的大腿。 长平帝踹了大皇子一脚。 起身,背手在后踱步,片刻停在大皇子面前,“既是太医院院正苏长的诊断,那就是真的。老大,你跟朕说实话,那药是你自己吃的,还是真的喝了掺了药的酒?” 大皇子指天发誓,愤怒的指向孟景灏。 长平帝盯着大皇子看了许久,才对孟景灏道:“对此事你怎么看?” 孟景灏面色青白,攥紧拳头,“父皇,儿臣愿意相信大哥的的确确是在儿臣的府上喝了有问题的酒才失态的。” 孟景灏又跪了下来,“请父皇做主,有人想陷害儿臣,挑拨儿臣和大哥的关系。” 大皇子迷茫了一下,一把抓住孟景灏,沙哑着嗓子道:“你、你是说……” 孟景灏点头。 看着脚边跪着的两个儿子,又想到另外的几个,长平帝仰头深吸了口气,“灏儿,你回府自查。” 灏儿,孟景灏的小名。 “是,父皇。” “奸细之流防不胜防。灏儿,老大到底是在你府上受伤的,你要向老大赔礼,你服不服?” “服,是儿臣的疏忽,儿臣该当的。”说罢,本就是跪着的孟景灏,转身向孟景湛一拜,“大哥,都是弟弟的不是。” 孟景湛连忙将孟景灏搀扶起来,也向着孟景灏一拜。 长平帝看着儿子们兄友弟恭,心里又是欣慰又是忧虑。 “你们都起来,跟朕来。” 第33章 一杯毒酒试忠贞 储秀殿的殿门紧闭,一个穿着凤袍,带着金莲冠,年纪约莫比太子妃只大几岁的女子,端坐罗汉床上,凤仪赫赫。 在女子的左右手边各站着两个身强力壮的嬷嬷,宫髻梳理的一丝不乱,脸皮虽有皱纹却显保养良好的细腻,神色严肃,个个犹如老寡妇一样不苟言笑,阴气森森。 梅怜宝跪在地上,偷偷的抬头看,特别注意了一下这几个老嬷嬷捧在托盘上的东西,一个鞭子,一个白玉碗,一条白绫,还有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吓的小脸煞白。 “一个内帷妇人,大晚上的跑到外院去,你意欲何为,说!”上首女子抓起手边的盖碗突然朝梅怜宝砸了过来,梅怜宝捂住脸哇哇大哭出声,伴着她的哭声,是盖碗摔碎在她脚边的声音,茶水四溅。 “我说,我说。”梅怜宝一边抹眼泪一边前言不搭后语的道:“我没想杀人,我不受宠,被冷落,就想办法争宠,我就想跳给殿下看的,那个碎瓷片是我给自己准备的,呜呜……” “不许哭,接着说。”女子厉喝一声。 “我就想着不成功便成仁,殿下要是还厌弃我,我就死在殿下跟前,让殿下记住我也好啊,也好过默默无闻的死在那个冷清的院子里,呜呜……” 女子顿了一下,面色缓和却依然假作严厉的吓唬道:“再哭就赐死你,还有什么没交代清楚的,都一一说清楚。” 梅怜宝打了个哭咯,接着道:“我正穿舞衣的时候,就有个男人闯了进来,抱住我就想轻薄我,我抵死不从,可我挣不开他,他还打我,我想着我生是殿下的人死是殿下的鬼,所幸就死了吧,就、就把瓷片往嘴里吞了,可是却被那男人吸去了,我争不过他啊,呜呜……” 女子往屏风后扫了一眼,继续道:“生是殿下的人死是殿下的鬼是吗,那么你愿意证明自己对太子的忠贞吗?” 梅怜宝一听,心道不好,脸色就变了,磕磕巴巴道:“怎么证明?” 女子给了捧玉碗的嬷嬷一个眼色,嬷嬷就走了出来,将玉碗捧给梅怜宝,梅怜宝低头一看,心头森森冒冷气,里头装了一碗黑乎乎的汁液,看起来毒极了。 “你若喝了它,本宫就信你所说的话,你若不喝就证明你说的是假话,不止你自己要死,太子也会被圣上以谋害兄长之罪废黜。你选吧,本宫只给你一炷香的时间考虑。” 话一落地,便有宫女端了玉山香炉进来,香炉里插着一根红皮细香,香已被点燃,正冒着烟气。 看看香,又看看眼前的毒液,梅怜宝放松了自己紧绷的皮子,腰肢也软了下来,改跪为盘腿坐着,眉眼渐生潋滟。 上首坐着的皇后心生奇怪,不禁坐直了身子。 藏在屏风后的皇帝父子三人,孟景灏蓦地攥紧了手,指甲戳的手心生疼,面皮紧绷,垂眼漠然,也好,死了也好,他就不用因她而犯纠结的毛病了。 大皇子还记得昨夜所抱女子的模样,心里有些可惜,斜瞟孟景灏一眼,心说,那么漂亮的女人都看不上,简直暴殄天物。 皇帝背手在后站着,神色始终淡淡的,让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皇后娘娘,婢妾已经想好了。” 知道自称婢妾了,可见已经不害怕了,并找回了理智,皇后等着听她的选择。 谁知梅怜宝直接用行动证明了,端起碗就咕嘟咕嘟当茶喝了。 皇后微露出笑来。 “咦?”梅怜宝咂摸了一下味道,抬头看皇后,“皇后娘娘,你太贴心了,都把毒液弄成甜的了,怪好喝的,还有吗” 皇后喷笑,赶紧侧过脸掩了掩嘴,看向屏风后。 屏风后头,长平帝领着两个儿子笑着走了出来。 孟景灏压抑的情绪忽的一晴,拱手道:“小妇娇憨,让父皇见笑了。” “呀,殿下你也在啊,呜呜,殿下,婢妾再也不敢了。”梅怜宝又开始抹眼泪。 长平帝略扫了一眼下头跪着的梅怜宝,见她额头鼓胀,白布几乎包了半个脸,无声询问皇后,皇后便解释道:“听太子妃说,知道臣妾要召见,她吓的慌手慌脚,不小心撞柱子上了,把额头撞了好大一个包。” 长平帝又笑了,跟孟景灏道:“怪不得你不喜欢,是因为太笨了吧。” 孟景灏尴尬的红了脸。 “带回去吧。”长平帝摆摆手。 孟景灏心知梅怜宝这条小命是保住了,忙跪地谢恩,又愧疚的道:“因了儿臣这事使得父皇连膳食都没按时吃,儿臣不孝。” 有样学样,大皇子也赶紧跪了下来,露出一副愧疚的模样。 看着两个露出挚诚神色的儿子,长平帝动了动嘴皮,最后化作一声很长的叹息,摆摆手,“你二人都有错,各罚俸半年,去吧。” 孟景灏、孟景湛又各自给长平帝磕了个头,这才起身,退着往外走,梅怜宝接到孟景灏的示意,磕了个头之后也赶紧缀在孟景灏后头跟了出来。 兄弟二人走在一条出宫的路上,孟景灏道:“大哥这回相信弟弟没有害你了吧。” 孟景湛斜睨孟景灏一眼,摸着自己的喉咙回头看梅怜宝,心想,昨夜看她花骨朵似的又香又甜,今儿再看怎么丑了许多。 “大哥。”孟景灏猛的扬高了声调,满脸怒气。 孟景湛从鼻子里发出一个“哼”。 孟景灏接着道:“大哥应该想想,昨夜都有谁碰过你的酒杯,孤记得,临着大哥坐的是六弟吧,不过孤不信是六弟,六弟是大哥的母妃抚养长大的,淑母妃待六弟生母又极为宽厚,你二人比同母兄弟还亲,六弟怎么可能害大哥呢,或者只是同大哥开个无伤大雅的小玩笑吧,真想害大哥,直接下毒毒死不更省事吗?一举两得,既嫁祸给了孤又除去了大哥,毕竟,论贵重,除了孤就是大哥和四弟,这么想来,绝对不会是六弟,就算除掉咱们兄弟两个,怎么轮也轮不到六弟,这么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六弟可不会干。” 突然停下,看着孟景灏,孟景湛的眸色黑的吓人。 孟景灏对孟景湛笑了一下,拍拍孟景湛的肩膀,“大哥小心一些,别被人利用了。” 说罢,带着梅怜宝走向自己停在红墙根下的十六人抬轿撵。 他是太子,允许坐着轿撵直到第三道宫门,他出宫亦不和其他臣子走相同的路相同的宫门,而是另外一条捷径。 原本孟景灏没成亲时是住在景和宫的,和太子妃成亲之后又陆续有了侧妃夫人等,景和宫住起来就显得狭窄了,再有便是,景和宫到底紧挨着后宫,后宫又有许多年轻的宫妃,也是为了避嫌和保护太子声誉的考虑,前朝便有太子偷父皇嫔妃的丑闻传出,故此长平帝便做主扩建了现在的太子府,太子府可以说是和皇宫相连的,到了晚间宫里就会把通往太子府的宫门关闭。 轿撵走起来,孟景灏坐在软榻上,梅怜宝坐绣墩眼巴巴的瞅着孟景灏,“殿下,婢妾的小命保住了吗?” “你坐到孤身边来。”听到她说给皇后的那些表忠贞的话,孟景灏到底心里动容了,语气便显得很温和。 “殿下真好。”梅怜宝早垂涎孟景灏屁股底下坐的白虎皮了,一定很舒服。 孟景灏拆开梅怜宝包着额头的白布,见果真鼓起了一个青紫的大包,微微动了下眉头,“在府里胆子不是挺大的吗,碰到皇后就成软脚虾了,出息。笨死你算了,走个路也能撞上柱子,白长了一双大眼。” 梅怜宝得寸进尺,黏黏糊糊的往孟景灏怀里钻,软软糯糯的哼哼。 孟景灏呵斥,“坐没坐相,你给孤坐好。” “不嘛。”梅怜宝抱住孟景灏的腿枕着,又问一遍,“阿宝的小命是保住了对吗?” “保住了,死罪可免,惩罚也不会少,父皇是不会管你这个小小的夫人的,皇后会让太子妃教训你的,你就等着吧。” 梅怜宝哼唧一声没说话。 看在她英勇的选择喝毒液的份上,孟景灏决定纵容她一次,坐直身子,放平双腿,让她枕一会儿。 又赌赢了一次命,梅怜宝心里高兴,放下了心事,今早就觉得心窝有些疼痛的痛感忽然强烈起来,梅怜宝晃着孟景灏撒娇,“殿下,阿宝心里疼的慌,你给人家摸摸。” 说着就抓了孟景灏的手往自己胸脯上放。 孟景灏以为她又来引逗他,便挣开,轻拍了一下她的脑袋,威胁道:“再不老实,孤就把你撵下去。” 梅怜宝的哼哼声越来越大,枕着孟景灏的腿不老实的蠕动,脑袋有一下没一下的蹭弄孟景灏的那硕大处,孟景灏顺手一把扭住梅怜宝的耳朵将她提了起来,这一看梅怜宝的脸,孟景灏吓的一哆嗦。 血从梅怜宝嘴角流出来,流了半脸,梅怜宝却是失去了知觉。 这一次他清晰的感觉到,心窝像是被尖刀子戳了一下。 猛的掀开轿帘,慌了声调,“来人,快去请太医。” 第26节 第34章 梅怜宝是胖死的 寝房里被五六个火盆烘的热热的,守在旁边伺候的小倩、小樱都开始往外冒汗。 丁香色床帘垂落掩住了里面躺着的梅怜宝,孟景灏只将她的一条手臂拿了出来,让坐在床头的太医切脉。 绣帷里头,梅怜宝面若金纸,气若游丝,昏昏不醒。 孟景灏在旁边坐着,静静等待,神色寡淡。 过了一会儿,太医收回脉诊,起身。 孟景灏立即站了起来,单手背后,僵立。 太医做了个往外间请的姿势,孟景灏知意,便率先走了出去,太医紧跟在后。 外间正堂,孟景灏在上首罗汉床上坐定,这才问道:“如何?” 太医拱手,“回禀太子殿下,是伤了心腑了,好在淤血吐出来了,若那口淤血吐不出来,堵住心脉就危险了。微臣先拟一个方子喝着,躺着静养一个月,一定不要移动,一个月后,看情况微臣再更改药方。” 太医尤其强调了“躺着”二字。 孟景灏禁不住挺直了腰,“会留下病根吗?” “恕微臣才疏学浅,现在还不敢断言,好好养着许是能全好。” 这一刻孟景灏心生一丝愧悔,却被他决然的掐灭了,寡漠的道:“张顺德,送苏太医出府,再派个人到尚药局抓药。” “是。” 一出了房门,福顺就赶紧从张顺德手里接过抓药的活,一路往尚药局跑,真是把吃奶的劲儿都拿出来了。 孟景灏在外间呆坐着,神情不由他自己控制的显得有些木讷。 寝房里,梅怜宝疼醒了,睁大眼睛看了看,只看到小倩和小樱,就委屈的憋起了嘴。 小倩见状,心里一动,忙俯身一指外间,小声道:“殿下在外头坐着呢。” “不稀罕。”嘀咕完这句,梅怜宝就扯着嗓子嚎起来,“你们杀了我吧,疼死了。” “好心的,杀了我吧。” 这一嚎真牵动心脉,是真疼。 小倩吓的了不得,赶紧想去外面告知孟景灏,孟景灏就掀帘子大步走了进来,看见孟景灏,梅怜宝争宠的心就上来了,嚎的更大声,疼的把一双黛眉皱巴成了线团子似的。 “你想用小命争宠还是怎的,伤成这样还不消停,你属猴子的吗!”一眼看穿她的小把戏,孟景灏气的了不得。 “好不容易病了,正是博殿下怜惜的时候,殿下不但不怜惜还呵斥,果然我就是比不上你的阿奴是吧,那你找你楚楚可怜的阿奴去啊,赶紧走赶紧走。”梅怜宝哼了一声,把脸扭向床里侧。 “孤可从没说过你比不上阿奴,是你自己心里这么想的吧,你自己也知道比不上你妹妹乖巧听话是不是?” 小倩调整了一下之前太医坐过的椅子,恭请了孟景灏坐。 “别跟我提她,你再提她,我下次就真弄死她。” 孟景灏小心的把梅怜宝的脸扳过来,盯着她的眼睛问,“为何那么恨梅怜奴?” “谁让你那么爱她。”梅怜宝瞪孟景灏。 见她就算伤成这样还这么活泼有生气,孟景灏放松了身体,靠着椅背,带出个哭笑不得的模样,“孤那么爱梅怜奴,孤自己倒不知道,莫不成你还有未卜先知之能?” 孟景灏故意加重了“那么”二字,放轻了“未卜先知”四字。 梅怜宝的桃花眸忽的晶亮起来,此时此刻恨不能跳起来一舞,对啊,她倒是糊涂了,这时候孟景灏和梅怜奴这俩贱人还没开始爱来爱去呢,仿佛是今年冬狩,对,就是今年,今年冬狩之时,在京郊枫叶山中遇到了大批的刺客,孟景灏和梅怜奴同时失踪,等他们再回来后,梅怜奴就被提了位分,从那以后孟景灏待梅怜奴尤为不同,那才是他们发生的开始! 见梅怜宝咧着嘴傻笑,孟景灏拍拍她的小脸,“想到什么好事了,说出来让孤也笑一笑如何?” “啥?”梅怜宝咧开的嘴巴还没合拢呢。 “孤问你,你是否有未卜先知之能,知道孤将来会深爱梅怜奴,故此恨梅怜奴甚深,是也不是?” “啊?!”梅怜宝把看孟景灏的眼珠转向床顶,看着床顶所绣精致的缠枝团花,惊喜道:“殿下,我的床顶绣纹还有只蝴蝶呢,绣的惟妙惟肖的,比真蝴蝶还真呢。” 孟景灏淡淡“哦”了一声,“是吗?” 梅怜宝把脸转过来,极为认真的回答前一个问题,“殿下,阿宝没有未卜先知之能,骗人的是小狗。” 孟景灏没说话,就那么看着梅怜宝。 梅怜宝很真诚,在耳朵后头竖起三根细指头,发毒誓,“骗人的就让阿宝下辈子和殿下再不复相见。”哼哼,这辈子争取拿下你,再狠狠踩下去,顺便报仇雪恨,下辈子做小猪都不跟你好了。去死吧,贱人。 眼神很清澈,心里狠狠的骂贱人,表里不一,一心二用,很好,阿宝你太棒了。梅怜宝默默给自己鼓劲以对抗孟景灏这贱人黑咕隆咚的眼神攻击。 孟景灏有点不舒服,嘴上却嫌弃的道:“放心吧,这辈子孤已经受够你了,你还想下辈子的事儿呢,美得你。” “殿下,阿宝心里好疼。”梅怜宝往下拽了拽锦被,露出薄纱红莲裹胸,她玉白的手就托住胸下围,并往上有规律的推了推,那一对东西就波涛汹涌起来。 孟景灏先是瞪大了眼,只一瞬便淡然,抬头看了看,见小倩小樱有眼色的早就退了出去,便默默站起。 “殿下。”梅怜宝嘟起红唇,微合双眸,一副任君采撷的娇媚模样。 床沿陷下去一块,梅怜宝激动的心都疼了,这孽畜,人家伤成这样都不放过,不过,好刺激啊。 弄起波涛汹涌的那只手腕被攥住了,轻柔的按到了她的头顶,梅怜宝吓死了,好不容易保住小命,可不能出师未捷身先死啊,还是这种“马上风”死于心疾的羞人死法。 “殿下,我病了,我病了,不能伺候你。”梅怜宝“嚯”的睁开眼求饶,头顶,孟景灏是一张衔笑的大俊脸。 孟景灏又往下压低头颅,鼻息喷在梅怜宝的耳朵上,弄的梅怜宝耳朵都红了。 “太医说,亏得你吐出了一口淤血,若这口淤血吐不出来堵住心脉,你就必死无疑了。所以,你的小命是孤救下的。” “啥?”梅怜宝懵了,脑袋一片空白。 “昨夜,体和殿偏殿,舞姬更衣之处,孤与卿情难自禁,从炕头到炕尾的折腾,卿心脉之血难道不是在孤的卖力耕耘之下,辗转挪移后,于今日巧合吐出的吗?” 梅怜宝瞪大眼睛,难得的羞红了脸,气的,指着孟景灏的鼻子骂:“你好不要脸。” 这功劳都能被掰成他自己的,脸皮比她的还厚啊。 孟景灏起身,居高临下的笑睨梅怜宝,“接下来的一个月,你老老实实给孤躺着静养,吃喝拉撒都不许起来。” 梅怜宝的脸一霎就红透了。 “你、你这个……” “来人,进来伺候你们夫人。”说罢,转身便走了出去。 “不要脸!”梅怜宝捶床大骂。 外头花园里,福顺被收到消息过来探望的林侧妃截住了,看过药方之后,还给福顺又原路返回。 日落西斜时,太子妃从皇后宫里出来了,听闻梅怜宝伤了心腑,更是可怜她不容易,便带了分给她的夫人份例,亲自来探望。 彼时,梅怜宝躺了已有半日了,睡了一觉醒来,精神头旺盛,正折腾小倩小樱,让她们给讲个鬼故事解闷。 “您饶了奴婢吧,奴婢胆子小的很,哪里敢听什么鬼故事。”两个小丫头青涩的小脸都皱巴成苦瓜了。 太子妃在寝房门口就听着她们主仆的对话了,笑着进来,“你想听鬼故事,回头我给你找个专讲故事的说书娘子。” “太子妃你来了,婢妾不给你行礼了,伤了心了,动一动就要命。”梅怜宝叹声叹气,“得躺一个月呢,怎么过呦。” 小倩忙在床边安置了一张椅子请太子妃坐,太子妃坐下后,也跟着叹了口气:“你受苦了。” “没有没有。”现在有的一切都是她赚的,高兴还来不及。 太子妃又道:“原本我就想好要罚你禁足一个月并把女四书都让你抄一遍的,这下好了,你就躺一个月吧,女四书你也不能抄了,好好养着。” “是。”梅怜宝看向跟在太子妃后面进来的几个宫女,还有个熟脸——蓝玉。 蓝玉冲梅怜宝笑笑。 太子妃便道:“按夫人的份例,你该有一个掌事儿宫女,两个二等宫女,四个小宫女,两个小太监,两个大太监。太监我都给你留在院子里了,宫女就都带进来让你看看,你瞧着谁好就让谁做你院子里的掌事儿宫女,再提上来一个掌事儿太监,你现在也是一院之主了,再不能像之前那么莽撞。” 梅怜宝点头,“阿宝都记住了。” 太子妃摸了摸梅怜宝的脸,“我就不打扰你静养了,你的气色差了许多,好好养几天,我也不让她们来打扰你,等你养好点,再让她们来看你。” “多谢太子妃,您和皇后娘娘一样,都太贴心了,阿宝好感动。”她记得不错的话,皇后乃是太子妃的小姨母。 太子妃便笑道:“我都听皇后娘娘说了,你喝毒液都还想再要一碗呢,怕毒不死自己怎的,就没见过你这样的。” 梅怜宝笑道:“是真的,皇后娘娘给我喝的那碗汁液好喝极了,太子妃您给阿宝打听打听是什么甜浆啊。” “我问了,是蜜桔甘蔗甜浆熬出来的,海南省进贡上来的几框鲜蜜桔,皇后娘娘分了我两筐子,回头我让红珠给你送一大盘来。” “太子妃你太好了。”梅怜宝也不得不承认,太子妃黎明心是个把自己的位置、身份、目标、需求看的很透彻的人,她也会嫉妒,却很能担当起太子妃的身份,将来,若孟景灏没被废,顺利登基的话,黎明心是个能担得起“母仪天下”四字的好皇后。 太子妃笑了笑,给梅怜宝掖了掖被子,起身道:“你好好养着,我走了,过几天再来看你。” “恭送太子妃。”梅怜宝心里叹着气道。 如此,梅怜宝就过上了吃喝拉撒都在床榻上的日子。 太子妃果不食言,第二天就把一个胖乎乎的说书娘子给送来了,说的都是鬼怪故事,梅怜宝听的津津有味,尤其听到一出还魂记时,还激动的给拍巴掌呢,很是大方的赏了说书娘子一块玉佩,这玉佩还是从她自己的床帏里头拽下来的,没办法,她的嫁妆银子都被文夫人忽悠去了,她现在手头上真是一分银子都没有。 孟景灏这不要脸的,没良心的,自从那日走后就不见人影儿了,梅怜宝暗暗发誓,一定要把他迷的失魂失心才不枉她重活一辈子。 于是一边听鬼故事一边回想上辈子学的那些媚惑男人的本事,暗戳戳准备等养好了伤再去和梅怜奴争宠。 在床榻上浑浑噩噩养着伤,忽有一日早晨,梅怜宝想起一事,掰着手指头算冬狩的日期,仿佛是年后初几,年前皇帝封笔后,大臣们会放七八日的假,君臣共欢,冬狩就是在这个时候。 算来算去不足两个月了,可她这心伤却不见得能在两个月内全好,不能全好,她怎么跟着去冬狩,不跟着去冬狩怎么阻止孟景灏爱上梅怜奴那毒蝎子,一旦孟景灏爱上梅怜奴那毒蝎子,她之前所做的那些都白搭,罪都白受了。 心里急的上火,梅怜宝却不敢乱动,落下心疾随时都能猝死,可让她看着梅怜奴得逞她又很不甘心。 匆匆又过去了半个月,这期间她明显的感觉自己胖了,她那腰,以前自己两手就能掐过来,现在胀大了一圈,脸也圆乎了,梅怜宝更急了,没了美貌身材怎么去勾搭孟景灏,于是决定一顿少吃些,谁知太子妃太疼她了,知道她减了饭量还特特来看望,梅怜宝羞愧的把脸埋被窝里,被太子妃训斥了一顿不算,第二天又被福顺传孟景灏的口谕训了一顿,于是饭食更丰盛了。 今儿魏夫人给送一碗人参鸡汤,明儿文夫人给送一碗香菇肉羹,后儿李夫人、小文夫人轮流给送,最坏的是杨侧妃,每回送都给送一笼,不是鲟鱼香菜包子,就是鸡肉香菇包子,各色包子轮流送,她每次都说不吃,每次闻着那香味儿都口舌生津,慢慢的她和伺候的宫女太监们都胖了。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梅怜宝欲哭无泪,“拿走拿走。” 小倩听话的捧着包子要撤,梅怜宝脸扭在里侧,手却死死抓着托盘,小倩哭笑不得,“夫人,您吃不吃?” “今儿是什么馅的?重样儿的咱可不吃。”梅怜宝重重一哼,当她不知道那些女人打的什么主意,把她喂成猪,消减了美貌,她们就没有威胁了,哼! 小倩道,“牛肉青椒馅的。” 禁不住津液就分泌出来了,梅怜宝咬着被角呜咽,“要了卿命了,杨侧妃你和我什么仇啊。” 哈哈大笑声忽的传来,梅怜宝转过脑袋,看着走近的林侧妃,斜着眼睛道:“贵脚踏贱地,林侧妃有何贵干啊。” “生气了?”林侧妃在床畔坐下,笑吟吟的问。 第27节 “婢妾哪敢生林侧妃的气,林侧妃来做什么?看看我胖没胖成猪?” “我来看看你死了没有。”林侧妃扭扭梅怜宝的脸蛋,“你真胖了。” “滚。” 林侧妃又是一阵大笑,一伸手,丫头青叶便将一个檀木盒子放在了她手上,林侧妃点着这盒子道:“知道这里面是什么吗?” “不知道,你不会也给我送好吃的吧,真想我胖死吗?”梅怜宝气愤的握拳。 “灵芝养心丸。”林侧妃得意的睨着梅怜宝。 梅怜宝眼睛一亮,激动的去握林侧妃的手,“养心的?” “自然是养心的。为了你,我可是把我的嫁妆翻遍了,你知道,我娘家世代列侯,书香门第,就古籍和古方多,我爱看书,记得嫁妆里有,这半个多月我就研究这灵芝养心丸了,这灵芝养心丸最关键的一味在于灵芝,非百年以上的不可,可巧我嫁妆里也有。” “做什么对人家这么好?”听着林侧妃表功的话,梅怜宝扭捏了。 “不要拉倒,青叶,拿回去。” “要要要。”梅怜宝忙伸手来抓,林侧妃趁势给她,“一日三粒,早中晚,我保你一个月内就能活蹦乱跳的,我这方子可是前朝神龙年间,宫里的御方。神龙盛世,那会儿万邦来朝……”林侧妃忙住了口,收起敬仰之态,“那是个禁忌,咱们不能说。看你养的这样白胖,我就欣慰了。” 说罢,林侧妃又是一阵笑。 梅怜宝可不管林侧妃怎么嘲笑她,有了这灵芝养心丸,她就可以去冬狩了。 第35章 毁容断臂 红梅林中落雪如絮,舞姬们穿着鹅黄薄纱裙在雪地里赤脚而舞,舞姬与梅,凌霜傲雪之姿愈浓。 暖亭里坐着两个裘衣华服的男子,一边喝着热酒一边赏梅赏舞。 “没趣,一点也比不上老三生辰宴那日看的狐妖舞,到底是太子,连他府上的舞姬都比我府里的美。”大皇子不耐烦的挥手,“下去下去,没用的丑东西。” “你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小舅舅,咱不揭短啊,要不这话咱没法再说下去了。”大皇子回味着那日所见,一脸着迷,“尤其是那只红狐舞姬,虽戴着面纱,却也掩不住那一身媚骨仙姿,那眼睛会勾魂似的。” 对面坐着的人起身要走,大皇子赶忙赔笑,“小舅舅别恼,咱们说正事。” 遂把那日孟景灏分析给他的是谁给他下了药的话说了一遍,也把孟景灏生辰宴那日发生的事无巨细都描述了一遍,接着道,“我清楚的记得,那日父皇赐了老三一盆红珊瑚,为此我和老三争执了几句,差点闹起来,六弟来拉我,塞我手里一杯酒,我火气正大,一口就喝了,可是若真是六弟,正像老三说的,就算把我和老三都拉下去了,怎么轮也轮不到他啊。” 蒋潜转着手里的青铜酒杯,沉思一会儿道:“明面上六皇子是亲你的,可若他有别的心思呢,比如投靠了四皇子。还有一种可能,太子是想祸水东引,他告诉你有人在背后挑拨你和他的关系,让你去怀疑别人,以你爆裂的性子肯定会针对其他人,太子此计,让手里有兵权最大威胁的你和其他皇子对掐,他就彻底安全了。所以,他没杀你,而只是让你出丑。一箭双雕,渔翁得利,太子好计谋。” 大皇子一呆,“这么说,不是六弟,四弟五弟,还是老三?” 蒋潜心里叹道:朽木不可雕也。 “他骗我?!”大皇子愤怒的一拳头砸石桌上。 “也只是我的一种猜测,也可能就是六皇子呢?你不是砸到詹事府一个暗桩吗,让暗桩去查查那个差点害死你的夫人,一个不受宠的夫人是怎么偷偷溜到外院的,你出去散热,见着一个鬼鬼祟祟的太监,那太监明显是故意引诱你去的。别让人发现痕迹。”最后蒋潜特意叮嘱了一句。 说起程聪大皇子更气了,“我早派人去接触了,可程聪那狗东西不知躲哪里去了,已经将近月余不见人影了。” 蒋潜心里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皱眉道:“怕是被太子清理了吧。” 大皇子恼的大口大口的灌酒,“没用的东西,本王费了那么大劲儿培养他,一点还没用上呢就废了。” 蒋潜又道:“再等等,派人去他家附近守着。” 大皇子烦得很,“还用你说,我早派人去了,这段日子真是做什么什么都不顺。” 一室昏暗,地上汆着水坑,惨叫声从牢房里传来。 “你说不说?” 身材偏瘦的青袍男子挥舞鞭子一下一下的抽打在被吊起的男人身上,男人光着膀子,身上的鞭痕一条叠一条,每一条都带血。 男人咬着嘴硬撑,青袍男子冷笑,“倒还有几分男子汉的骨气。” 青袍男子扔了手里带血的鞭子,打开藤箱拿出了一条带着倒刺的蛇皮鞭,男子一看浑身都哆嗦起来。 青袍男子也不废话,扬起蛇皮鞭就要抽,男人尿了一裤子,哭喊道:“我说,我说。” “我是大皇子的人,可我还什么都没干呢。”男人哭的涕泗横流。 青袍男子不信,一鞭子抽下去收回来便拽下男子好几块皮肉,男人惨叫,皮肉生生被拽下来,当真叫的惨绝人寰,青袍男子握鞭的手禁不住抖了几下又牢牢攥紧。 “说实话,梅怜宝是不是大皇子给太子施的美人计?” 男人使劲摇头,噼里啪啦都交待了,“不是,是我自作主张。我是大皇子深埋到詹事府的暗桩,至今为止只给了我一个命令,让我尽快得到太子的信任,其他时候怕被发现行迹,一直没联系过我。我在一次上街闲逛时偶见梅怜宝的美貌,觉得此女大有可图,就找到了此女的父亲梅严德,和他父亲合谋,制造了一次太子和梅怜宝的偶遇,别的就再也没有了。” “说谎!”青袍男子一咬牙又抽了一鞭子。 男人惨叫一声,哭号道:“我说的都是真的,柏元琅,柏爷爷,你相信我,我没有一句隐瞒,哦哦,还有一件事。” 柏元琅大喝,“说。” “我第一次见梅怜宝就想上她,那天翻墙进梨园就想上她的,被她差点打死。再也没有了,真的再也没有了。” “梅怜奴又是怎么回事?” “我根本不认识她啊,一定是梅严德那个奸诈小人安排的,不关我的事。柏爷爷,求你放了我,行行好吧,我上有老下有小啊。” 牢房外有渐渐走远的脚步声,柏元琅扔下鞭子跟了出去。 一前一后,一个高壮,一个瘦削的男子从假山里走了出来,假山一侧便是潺潺流水,流水中还飘着干枯的莲叶。 “殿下。”柏元琅拱手,“还要再审吗?” “不用了,把他埋到他回家路上的臭水沟里,制造他喝酒醉卧臭水沟不甚淹死的假象。” 柏元琅咽了咽口水,眼有些直。 孟景灏拍拍柏元琅的手臂,“孤现在能全然信任的只有母后的嫡亲血脉,孤的外祖父、亲舅舅和表兄弟们了,以前是孤的不是,怕父皇忌讳孤与你们亲近,有结交外臣,结党营私之嫌,又怕你们担上教坏太子意图不轨等莫须有的罪名,才疏远了你们。 现在孤想明白了,父皇有很多儿子,但孤却是外祖父唯一的外孙子,咱们才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往后这地下牢房可能还用得着,琅弟要习惯才好,瑾大哥让你来审问,怕就是有锻炼你的意思在里面,好好干,孤先回府了。” 说罢,戴上斗篷便走上了小径,往府外走去。 柏元琅挺胸抬头,一咬牙又下去了。 太子府,随园。 化雪后天更冷了,这日难得的没有风,冬阳暖暖,梅怜宝能下地走了,此时正慢慢的从院子的东头溜达到西头,又从西头溜达到南头,满院子的乱走,为了恢复以前婀娜的身段,她可是下了大决心了。 院门开着,梅怜奴又来了,就那么站在门槛外泪盈于睫,像个痴情的女子等候负心的公子。 梅怜宝深呼吸,告诉自己,你还病着呢,不能上她的当,她来的目的就是气你,但还是忍不住要收拾贱人。 太子妃说:你现在是夫人了再不能像之前那么莽撞了。可是,遇着梅怜奴这种死不要脸的狗皮膏药贱人,不收拾她都对不起她。 忽而有了主意,梅怜宝把蓝玉召到跟前耳语了几句,“快去。” 姐妹俩,一个在门槛外一个在门槛内,梅怜宝假装没看见梅怜奴,等蓝玉端了一砂锅药渣子来,梅怜宝用下巴一戳梅怜奴的方向,蓝玉犹豫了一下,闭着眼奔过去,兜头泼了上去。 “啊——” 梅怜奴叫了一声就捂住了嘴,看着梅怜宝吧嗒吧嗒掉眼泪,那小模样弄的梅怜宝都以为自己找错仇人了。 “七妹妹的脾气还是这么大,还是喜欢捉弄九妹妹玩。”在梅怜奴身后走出来一个女子,瞄着锋利的眉毛,勾着媚辣的眼线,还有一双一看就不好惹的眼睛。 “我当是谁,原来是三姐姐啊。” 梅怜蓉突然出现在太子府打的梅怜宝一个措手不及,诧异问,“你怎么来的?” 她记得梅怜蓉是谁的侍妾来着? 只仿佛记得是给了一个光头皇子做侍妾,对了,大皇子!因自从梅怜蓉被一顶小轿接走以后,她再也没见过,竟是忘了。很多年后再得知她的消息,还是梅怜奴说的,说梅怜蓉断臂毁容,被发往皇家寺院伴了青灯古佛一辈子“还是沾了你的光,郡王给我提了位分,要不然我一个侍妾哪里有资格来看望你这个宝夫人。听说你病了,什么了不得的病?竟让我们郡王特特嘱咐,让我带了礼物来看望,七妹妹一贯的好大的架子,这长了一张好脸就是哪里都能吃得开啊。”梅怜蓉摇摇曳曳走了进来,径自往屋里去。 梅怜宝跟着,两人都没管被泼了一头药渣子的梅怜奴。 进了屋,分主宾坐定,梅怜宝道:“既是沾了我的光被提了位分,谢礼呢?” 梅怜蓉指指身后丫头抱着的锦盒,“这不就是。” “我没听错的话,这是你们郡王给我的赔礼,你的谢礼呢,三姐姐不提着谢礼来谢我可真不厚道。三姐姐有句话说的不错,我梅怜宝就是长了一张好脸,到哪儿都吃香。” 梅怜宝得意的睨着梅怜蓉。隔了一世再见这个从小吵到大的姐姐,看看她媚辣的样子,听听她夹枪带棒的说话,竟也觉得怀念。从家里出来做了别人的女人才知道,原来在家时她们姐妹闹的那些不过是小打小闹。 梅怜蓉没话反驳了,瞪了梅怜宝一眼,“一点不知道敬着长姐,比小时候还可恶了。” “彼此彼此。” 姐妹二人各自没话说,一时冷寂。 梅怜蓉看看立在左右伺候的人,用眼神示意梅怜宝把人都遣下去。 梅怜宝便道:“她们都是我信任的人。”心里却撇嘴,没一个她的人,反正里头有孟景灏的小奸细在,她想清楚了一件事,想争宠得先争到孟景灏的信任,现在她就是向孟景灏表示,她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干什么都让他知道。如此一来,有秘密不敢让孟景灏知道的梅怜奴就落了下乘,这是她琢磨了许久,和梅怜奴反复做了优劣对比之后得出的自己的一个小优势。 自然她也有秘密,但这个秘密已经被孟景灏怀疑了,相当于半透明,而梅怜奴的秘密就了不得了,梅怜奴背后之人绝对不会想让孟景灏察觉的,他们想扳倒孟景灏就得出其不意,她在养病的这些日子想了很多上辈子的事情,孟景灏斗赢了大皇子、四皇子、五皇子,在他最得意的时候,情况急转而下,他被皇帝彻查,詹事府四下漏风,查哪儿哪儿就出问题,最后又从马上摔下来摔断了双腿,被废立时成了定局,那会儿又被大皇子、四皇子、五皇子的旧部紧咬不放,他的意志消沉之下,芙蓉粉的药效就忽然爆发了,从此一发不可收拾,彻底败了,被圈禁后活成个狗样。 若是她活到新帝继位,知道新皇帝是谁,那么梅怜奴背后之人基本就可以确定了,但可悲的是,到死老皇帝还健壮的活着呢。 想到此处梅怜宝又怒了,圈禁了孟景灏,活剐了她,明明赢的那么漂亮,却还不在阶下囚跟前炫耀炫耀,假若是她赢了的话,她一定跑到对头那边揭穿自己精绝的设计,然后揭露:我就是那个把你们变成阶下囚的聪明绝顶的幕后黑手啊,我赢了,赢的痛快,你们这些蠢货什么的,可梅怜奴他们呢,赢了还不知道炫耀,哼,一群见不得光的跳蚤之辈! 虽然在她死时,大皇子自刎,四、五皇子被圈禁,但她还是不敢肯定四皇子、五皇子这俩没嫌疑,毕竟圈禁了还能解禁什么的,只有大皇子,她很确定,大皇子在几个皇子里头是最“单蠢”的,脾气也最烈,所以最后自刎死了。 “有什么你就说吧。”梅怜宝拽回自己跑远的思绪,看着梅怜蓉道。 第36章 太子阿宝的日常 “你入太子府也有几个月了,可体会到一个好娘家对我们的重要了?”梅怜蓉心有戚戚的看着梅怜宝。 话一出口梅怜宝就知道梅怜蓉想说什么了,一个父亲教的,她知之甚深。 一边养蛊似的养着她们姐妹,一边又教她们孝道,并灌输一种想法:只有娘家是最可靠的,只要娘家飞黄腾达了,她们姐妹也就能跟着步步锦绣了。 她爹梅严德为何绞尽脑汁的把她们一个个的都塞到豪门权贵府里做妾,还不是为了借助她们这些女儿攀附上头,铺垫他自己和梅金宝的锦绣前程。 按理说,她们这些女儿都该恨梅严德那个爹的,可实际上,她们所有姐妹都孝顺的很,利用自己能利用的一切帮助娘家。从这点来看,她爹梅严德是最成功的思想大家,比历史上任何一位能言善辩的大家都厉害。 大抵便都如梅怜蓉一样,入了权贵的大宅门后,更深刻的体会到,背靠一个有本事的娘家对于在后院地位的提升有多么重要,更深刻的体会到,父亲所教的都是对的,于是更深的听信于父亲。 “体会到了,你瞧,就因为咱们父亲位卑官小,被人暗地里戏称土财主,咱们就只能做侍妾,而这侍妾的位置都还是父亲花钱买通了层层关系将咱们送进来的。”梅怜宝却又忽的反问,“三姐姐先前说过你升了位分是沾了我的光?” 梅怜蓉不甘愿的点头,“就是沾了你的光,你还要说几遍,我感激死你了还不行吗。” “三姐姐承认就好,你能升位分可不是靠了父亲,而是靠了我。”惦记着从小吵到大的那点子血脉缘分,梅怜宝道,“今日我劝三姐姐一句,父亲心里从来都没设身处地的为我们想过,血缘上我们是他的女儿,可是他却拿我们当玩物使唤,三姐姐可知道扬州瘦马?在吃喝穿戴上虽然父亲从不委屈了咱们,却实实在在把咱们当了扬州瘦马用,扬州瘦马赠上峰,可谄媚一时,咱们比扬州瘦马都可怜了些,有血缘牵扯,咱们能被利用一辈子。” 第28节 “你,大逆不道。才做了太子的夫人,连正式的册封都还没挣来呢,就不认亲生父亲了,父亲真是白疼了你那么些年。”梅怜蓉气愤难当,当堂就骂,“再说,父亲生养我们一场,我们难道不该帮衬父亲吗?你个不孝的东西,白眼狼。” 梅怜宝也不气,只可怜的看着梅怜蓉,瞧瞧,怪不得是个毁容断臂的下场呢,算她活该吧,正如上辈子的自己,被亲爹坑也是活该。 “你骂吧,我今日劝告你一声只为了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姐妹一场终究也是缘分不是。”梅怜宝端起清茶饮了一口,神情透彻,不怒不恼。 梅怜蓉倒是骂不下去了,呆怔了一会儿,挑着眉横梅怜宝一眼,嘲讽道:“说是父女关系,其实不过是相互利用罢了,你当我想不透?” “至今为止,三姐姐利用了父亲什么?父亲又利用了三姐姐什么?别是被父亲单方面利用个干净,你还傻傻的等着跟着娘家飞黄腾达吧?” 梅怜蓉被说的哑口无言,干干的反驳,“自然是先得我们姐妹其心帮衬着金宝,金宝已经是秀才了,明年下场一定能考中,金宝可是你一个娘的亲弟弟,你难道都不帮吗?” 提到梅金宝,梅怜蓉有了底气,换了嘲讽的语调,“我帮娘家可也是帮你嫡亲的弟弟,你该感谢我不计前嫌才对,依着我讨厌你的程度,不踩梅金宝几下就不错了。” “不帮。”梅怜宝毫不犹豫的道。 “为何?”梅怜蓉看梅怜宝如看傻子。 梅怜宝看梅怜蓉也像看傻子,“三姐姐在大皇子府呆了几年了?” “快两年了吧。”梅怜蓉挺直腰杆,拂了拂发鬓上斜插的一只凤头衔珠钗,炫耀道:“这是我们福郡王赏的,一月里我总能占一两日。你问这个做什么?” 这一点梅怜宝是有些羡慕,至今她已经有一个月没见过孟景灏了,孟景灏那没良心的也从不来看她。 “随口一问罢了。等三姐姐吃些亏,大抵就能明白我今日说的话了,三姐姐若能见着大姐姐、二姐姐、四姐姐她们,也请把我说给你听的这些话传达一下,我对你们也就仅存这点好心了。反正姐姐们也都不是省油的灯,个人因果个人尝吧。”她们姐妹之间基本没有信任,她说再多都是浪费口舌,等自己吃了亏流了血就知道厉害了。 “那我真要谢谢你的好心了,我会把这些话告诉父亲的。”梅怜蓉隐隐威胁。 梅怜宝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态度,“随意。三姐姐走好,我就不送了。蓝玉,送客。” 梅怜蓉恼羞成怒,转身就走。 梅怜蓉一走,梅怜宝就把自己捂在了被窝里,身子瑟瑟的颤抖,既兴奋又恐惧,兴奋于她到底改变了一些小事,恐惧于这些小事累积起来之后将会发生的,她所不能预知的大事。 但总归能改变就是一件好事。 门外,梅怜蓉见梅怜奴还没走,便道:“你倒是个有造化的,你和七妹妹都在太子府,要相互扶持帮衬娘家,知道吗?” 梅怜奴忙点头。 见梅怜奴被泼了一身的药渣子,不禁皱眉,“她还是这么个蛮横刁钻的性子,你现在和她一样都是太子的女人,别再由着她欺负你,算了,我回头写信跟父亲详细的说说。” 说罢便举步离开。 梅怜奴又痴痴的往随园里瞧了瞧,掉了几滴眼泪,悄悄的走了。 路上正遇见往这里来的孟景灏,梅怜奴忙窘迫的用帕子遮脸,蹲身行礼,“殿下。” 孟景灏顿住脚,忽的扯下梅怜奴遮羞的帕子,瞧着她狼狈的样子,笑道:“又让你七姐姐欺负了?” 梅怜奴禁不住掉眼泪,摇头道:“不关七姐姐的事情,都是阿奴不好。殿下别责罚七姐姐,七姐姐跟阿奴玩笑呢。” 孟景灏“哦”了一声,笑道:“我听太子妃说你有个癖好,尤爱阿宝欺负你,欺负的你越狠你越黏糊她,今日一见,莫不成是真的?” 梅怜奴僵在当场,愣愣的看着孟景灏,整个人真如一尊泥胎木塑的菩萨了。 “像,真像太子妃房里的那尊玉观音。就是你这癖好……罢了,个人所喜罢了,孤少时读过一本闲书,里头还有人喜欢收藏女人的手指甲呢,不足为怪,不足为怪。” “殿、殿下,阿奴没有那种癖好,只是珍惜七姐姐这个亲人罢了。”梅怜奴一声哽咽,掩面而逃。 孟景灏冷下脸,继续往随园走,跟张顺德道:“张全若无缘无故打你左脸一巴掌,你可生气?” 张顺德不知孟景灏何意,忙道:“张师傅对奴婢有教养之恩,打奴婢一巴掌,奴婢也受得。” “张全若再无缘无故打你右脸一巴掌,你可生气?” 张顺德呼吸有些不顺,“殿下您打奴婢几巴掌,奴婢都无怨言,您是主子,奴婢的命都是您的。可、可是张全,纵然他是前辈,也不该无缘无故打奴婢啊,毕竟奴婢现在也是有几分脸面的,张全无缘无故打奴婢也是打您的脸啊,打狗还得看主子呢。” 孟景灏“嗯”了一声,“如张全再虐待你一回呢,比如拧着你的耳朵让你淋雪水,让你大病一场。” 张顺德使劲压了压心窝子里往上窜的怒气,赌气道,“那奴婢就再也不和张全打交道了,从此绕道走还不行吗。” “可你再瞧瞧梅夫人。” 话至此处,孟景灏便进了随园,他所过之处,宫女太监都安静的跪了。 因梅怜宝喜欢之故,本不该在屋里伺候的小倩和小樱破例都让呆在屋里玩,这会儿都在跟着秀音学做针线活。 秀音、秀林都是新分来的二等宫女,梅怜宝让蓝玉做了掌事儿的。 “你们夫人呢?” “回殿下,夫人在床褥上躺着呢。”秀音垂着头答。 “你们都在外头呆着,孤自己进去。” 寝房里,床帏紧闭,有细碎的破音从里头传来,那吟哦调子何其熟悉,孟景灏登时色变,猛的扯开了帐子,一把拽掉了盖在梅怜宝身上的锦被。 “呀!”梅怜宝吓的一下把手指头咬到嘴里。 “你在做什么?”床里除了衣裙不整的梅怜宝再无别人,孟景灏一下反应过来梅怜宝之前在做什么了,欲念登时一动。 梅怜宝拽拽裙子盖住光滑白腻的双腿,委屈的道:“想殿下来着。” 孟景灏的脸一下红了,“你、你这……” “阿宝就是想殿下了嘛,可殿下又不来看阿宝。”梅怜宝往下偷偷拽抹胸,那一片雪腻登时便露了出来,瞧着比之前更饱满了些,晃的孟景灏眼睛晕了一下,蓦地背手在后,转身就要走。 梅怜宝哼了一下,“没有殿下,阿宝自己玩,玩的才好呢,比跟殿下玩还好。” 孟景灏的脸更红了,蓦地转回来时,床帏又闭紧了,“你听见孤进来了,故意勾引孤,是不是?” 梅怜宝不理会,自顾躲在床帏里哼哼唧唧,还哼成调子了,软软的搔着孟景灏的心。 “你给孤滚出来,孤有话问你。” “不不不,就不。” 孟景灏一咬牙亲自去抓人,这一进去就没能出来,床帏子晃荡了好久,梅怜宝的嬉笑声闹的满屋子都是。 第37章 病愈侍寝藏花笺(一) 虞侧妃披着藏青的斗篷,踩着一双描着银丝云边的黑靴,站在墙下,仰头望着一墙半枯半青的爬墙虎,躲在门里面,梅怜宝已经偷窥了虞侧妃好一会儿了,心里纳闷,我这院墙上半死不活的爬墙虎有啥好看的? “虞侧妃所为何来?要不到婢妾院里坐坐?”梅怜宝探出脑袋来,看着虞侧妃道。 “不必了。”虞侧妃转过脸来给了梅怜宝一抹淡笑,可让梅怜宝受宠若惊了,忙颠颠跑出来,“你在看什么?” “并没看什么。只是在府里随意逛逛,逛到你院子的墙根下,见你院墙上的爬墙虎还泛着青就多欣赏了会儿。” 呃,就那蔫了吧唧的模样还用了“欣赏”二字,虞侧妃可真是个闲雅人。 “前段时间听闻你伤了心腑,如今可痊愈了吗?”虞侧妃侧了侧身子问梅怜宝。 “多谢关心,亏了林侧妃给的灵芝养心丸,婢妾都好利索了。” “她做灵芝养心丸,我也给了些意见,最后成丸也没给太医瞧瞧就给你服用了,幸好你吃了没事。”虞侧妃淡淡道。 “好哇,我成了你们验药的小老鼠了,真把我吃死了,你们赔得起吗?再说,就算你们真陪了,我也死了啊,我找谁说理去,我还没勾搭到太子的心呢。”梅怜宝气愤难当。 虞侧妃便笑了,“还是这么好玩的一个人,我就放心了。” “你逗我?!”梅怜宝震惊了,眼前站的女人真不是林侧妃那个促狭鬼? “嗯,逗你玩呢。” “呀,你还承认了!” 虞侧妃眼角的笑痕又深了些,“你赌赢了,想要什么?” “嗯?”梅怜宝迷茫的瞅着虞侧妃。 “在梨园我们见过一面,忘了吗?” “哦哦。”梅怜宝蓦地想起来了,哈哈一笑,伸出手,“瞌睡就有人给我送枕头,我缺银子,侧妃给不给?愿赌服输呦。” “好。”虞侧妃转身,又散着步往别处去了,仿佛真是偶然逛到此处。 约莫半个时辰后,虞侧妃身边的掌事儿宫女名剑便送了一个金丝楠木匣子过来,很精致的一个小匣子,一掌可托。 梅怜宝便嫌弃的道:“虞侧妃好小气,这巴掌大的匣子能装十两银子不?” 名剑一听梅怜宝的话就露出了点点笑意,从袖中拿出了一张一百两的银票,“传我们侧妃的话:她若嫌我小气就收了匣子给她银票,她若抱着匣子不放就收起银票,二者只能择一。” “宝夫人,您选什么?”名剑忍笑。 梅怜宝有些纠结,看看巴掌大的匣子再看看一百两的银票,试探道:“这匣子里是不是塞了满满的像你手里那样的银票啊?” 名剑摇头,“奴婢不能说。” 梅怜宝瞪了名剑一眼,“明明是我赢了,明明答应给我银子,却又要我选,怎么比林侧妃还坏,欺负我位分没她们高,现在是穷光蛋是吧。” 名剑笑而不语,做出了一个请选的手势。 梅怜宝把眼睛一闭,“一林,二虞;一林,二虞;一林,二虞!就是这个了。” 眼睛一挣开便打开了匣子,却是满满一下子金叶子,金光闪闪,闪的梅怜宝眉开眼笑,“虞侧妃真是个实诚人,姐妹们一起随便赌着玩的,怎么就真给了这么多,怪不好意思的,那我就笑纳了。” 名剑笑出声来,恭恭敬敬行礼后,道:“奴婢回去复命了。” “去吧去吧。”梅怜宝挥手绢打发,头也没抬,正忙着数她的金叶子呢。 将金叶子拿到外面去,对着阳光看,阳光把金叶子的脉络都清晰的照了出来,金叶子的影落在梅怜宝的眼睛上,眸色黝黑泛着水光。 这日晚上,孟景灏点了梅怜宝侍寝,现如今已是夫人了,便不必像做家姬那般,被卷成春卷送到床榻上,而是可以在自己的院子里香汤沐浴之后,乘坐小轿早去一会儿,可以陪着做一些读书、研墨之类活色添香的雅事。 端本殿依旧灯火通明,伺候的人都安安静静的守在自己的职位上。 梅怜宝被福顺引进书房的时候,孟景灏正在灯下看书,听着动静,眼皮不眨,只淡淡道:“随便坐吧,只不许扰了孤。” 其他妃妾来侍寝孟景灏从不讲这句多余的话,她们都很有眼色,绝对不会来扰她,但梅怜宝不行,这丫头胆大起来不要命。她的小命他还有用,一时半会儿都得保着她。 “是。”梅怜宝瘪了下嘴。四下一瞧,这屋里除了书还是书,都比不上孟景灏好玩,梅怜宝悄悄爬上炕,在孟景灏对面盘腿坐下,戏谑道:“殿下装的这样认真,兴许看的不是四书五经而是《御人术》之类的吧。” 孟景灏想了想,“孤从小到大看的书,听的书,收藏的书多了去了,怎么没听过有这两本书,谁人所著?可有名气?” 梅怜宝捶桌大笑,膝行到孟景灏耳边嘀咕,“御女的书呀。” “……你看过很多?”孟景灏若无其事的问。 梅怜宝认真想了一下,开始掰手指头数。 孟景灏觉得自己太阳穴处的青筋“突突”往外暴,“混账东西!” 第29节 梅怜宝吓了一跳,“凶什么凶什么?” 孟景灏将太阳穴上突起的青筋按了按,“不是骂你。” “往后再不许看那些乱七八糟的书,还有,把以前看的也给孤全部忘掉,这是命令!” “殿下强人所难,再不许看倒是能做到,忘掉以前看的却不是阿宝能左右的,殿下不陪阿宝的时候,那些图啊、字啊就在脑袋里自己转悠。没有殿下陪,还不许人家想想呀。”梅怜宝委屈的道。 莫名就想起那日响午的荒唐,她果真被太子妃她们养胖了些,冬日摸起来却更滑腻了,温温热热的一团,热情似火,又野又靡荡。 孟景灏瞧着她嘟嘟的红唇,水靡靡的眸子,眼睛闭了闭又睁开,冷淡的一指炕下,“下去站那儿,没有孤的命令不许走动。” “说实话都被罚,殿下真难伺候,”梅怜宝不情不愿的下去站好,嘀咕道:“殿下小时候肯定没人喜欢,哪里像阿宝这样人见人爱,多大点邻居小哥哥就说喜欢我,我是他的小心肝呢,还有村里的小秀才,还给人家写情诗呢,我上街逛逛一路都不知尾随多少多情公子。” 一边说着一边偷觑孟景灏,时不时四目相撞,就被冷睨一下,梅怜宝就道:“殿下有本事别宠幸人家,情浓时搂着人家不放,搓来揉去,爱的什么似的,这会儿又冷若冰霜,殿下就是没良心。” 念经似的嘟囔,孟景灏后悔死了把她招来。 “张顺德。” 梅怜宝忙笑嘻嘻抱住孟景灏的胳膊,“殿下恼羞成怒了吗?好了好了,被殿下啃来啃去阿宝可欢愉了,这辈子只给殿下啃好不?快别生气了。” 孟景灏一把捂住梅怜宝的嘴,亲自把她送到对面暖阁,“你给孤老实呆着,踏出这屋一步孤就砍了你父亲的脑袋。” 因着恼怒梅严德让人教导了梅怜宝那些污秽之事,他正恨的了不得,故有此说。 “真的?”梅怜宝却喜的什么似的,死挣活挣都要往外跑。 孟景灏愕然,头疼的要命,越发觉得梅怜宝有古怪,“咣当”一声把门闭上,呵道:“老实呆着。” 书房这才安静了,却又太安静了些,孟景灏沉了沉心复又看起书来,他深刻的知道,若想驳斥朝堂上那些苦读多年的老头子们,他就得多看书,以彼之矛攻子之盾才是上策,然而他也知道,他这是最笨的办法了,毕竟是去攻人家的长处,他得付出比他们更多的努力读书才可以,然而那些老头活了多少年,积攒了多少阅历,他才活了多少年,阅历也比那些老头子们不知浅了多少。 老姜贼辣。 “一帮蠹虫。”孟景灏冷笑。 被锁屋里了,梅怜宝也不怕,透过门缝,嗑着瓜子和福顺聊天,“小福子,你也住端本殿吗?” 福顺老实的点头,“因要随时听候差遣,跟着师傅住偏殿暗间。” “你师傅肯定很辛苦,日夜都得跟着伺候。” “那可不。”福顺却很骄傲,“师傅服侍的好才被殿下倚重。” 漫无边际的聊了会儿,梅怜宝便把一张荷叶笺从门缝塞了出去,“小福子最乖了,帮我给殿下递情书。” 福顺拍拍胸脯,“看奴婢的。” 躲在旁边听的张顺德笑歪了嘴,从小徒弟手里抢了活就悄悄进了书房。 “殿下,宝夫人让交给您的花笺。” 孟景灏淡淡“嗯”了一声,“放下吧。” 将书放下,先端起茶喝了一口,随意一瞥,只见青翠的荷叶笺上写着一首诗:衣带渐宽终不悔,为君消得人憔悴。 良辰美景相思夜,妾已将身藏锦幄。 登时一口茶就喷了张顺德一身。 “殿下,您不要紧吧?”张顺德忙问,就见孟景灏眉梢眼尾都染上了笑意,张顺德便也跟着笑起来,心里得意极了。 拿锦帕擦了擦嘴,将书一扔,孟景灏道:“穿鞋。” 张顺德忙跪了下来伺候着穿鞋。 第38章 病愈侍寝藏花笺(二) 锦账已垂,光透过帐子逸散了出来,他能清楚的看到光影里的那一抹窈窕,便是期待的想,不知她又想出了什么花样来。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君消得人憔悴。良辰美景相思夜,妾已将身藏锦幄。”将花笺收到袖袋里,道“为孤憔悴?孤倒是瞧着你胖了不少。”说着话便将帐子拨开了,却见梅怜宝穿的整整齐齐的,一点肉都不露,并不似他想象的那般香艳,一时倒有些失望。 “哪里胖了哪里胖了?”梅怜宝赶紧将锦被顶在头上,将自己包裹严实,生气的道。 孟景灏捏了一把那圆润的下巴,站直,张开手臂,“替孤更衣。” “殿下要夸阿宝一句纤纤美人阿宝才替殿下更衣。”梅怜宝顶着锦被不动,赌气道。 孟景灏气笑了,“敢和孤讲条件?” 龙目一眯,危险气息释放。 梅怜宝闭眼不看,嘴巴嘟的老高。 为这么点小事就兴师动众打她一顿?罚一顿?可依着她的脾气,不管打几顿,罚几顿,依旧死犟着不改。几次和她相处,他摸着一些门道,这臭丫头泛起混来,天不怕地不怕,光棍儿的很,大不了就是个死,就是这么大的犟性。 遂气也不是,怒也不是,自己脱了外袍扔炕尾,踹掉鞋子上了炕,拽了一床锦被盖在身上,闭目养神。 听不着孟景灏的说话声了,梅怜宝睁开眼一看,闭眼睡了? 那可不行。 掀开锦被一角往里就钻,孟景灏禁不住扬唇,就知道她忍不住。 遂也不再忍,手伸到被子里将人拽出来搂着,搓揉一会儿,便弄了进去。 浮花浪蕊蜂蝶戏,吞龙吐沫紧相连。折腾了足足有半个时辰,孟景灏从梅怜宝身上翻下去,搂着她喘息。 梅怜宝便摸着孟景灏的脸,痴痴的道:“世上男人千千万,阿宝偏就爱殿下爱到骨子里也不知是着了什么魔。” 孟景灏动容,搂着她轻轻拍着她的背脊像哄孩子似的温柔。 “万物相生相克,如水克火,金克木,想来殿下生来就是克制阿宝的,你就是阿宝的克星,阿宝一遇到殿下就什么都不顾了,一头的撞上来。可惜殿下都不喜欢阿宝,阿宝一进府殿下就想好了阿宝的结局。”梅怜宝流了泪,说到先前的痛心事,恨的一抬头就咬住了他的胸脯肉。 孟景灏没防备又被咬了,嘶嘶抽冷气,却因心存愧疚而不敢撕扯,只紧紧搂着,由着她泄愤,一下一下轻柔的抚弄她散乱在鸳鸯枕上的青丝。 一头青丝,一头情丝。并非无人爱他,但爱至梅怜宝这般如烈火焚烧的却只有一个她。 之前因一直以为她是别人派来的奸细便一早想好她的用处,后来证实她是无辜的,也没想过要解释什么,到底是对她造成了伤害,解释也于事无补,只能在以后的日子里,多让着她些,多包容一些吧。 又有些期待,若他纵着她,她会娇成什么样儿,又会给他沉寂的后院带去什么。 疼着疼着就没感觉了,困意上来,孟景灏便睡了。 梅怜宝牙酸,松了口,抬眼瞧了瞧他沉睡的模样,得意的笑了。 只用身子勾搭只能算下下策,还要步步攻心,先用情话甜甜他。 嘴角挂着得意的笑,梅怜宝枕着孟景灏的手臂也睡了。 翌日,到时辰孟景灏就先醒了,却没急着起床,摸着怀里人比以前圆润的下巴,禁不住就带上了笑模样,还是胖一些好,掩去了些那靡艳生光的容色。 昨夜那些话不知不觉就记到了心里面,她说,他是她的克星,见了他就什么都不顾了…… 甜意从心里泛上来,搂着软软的身子,他不想早起了,外头的天都还是黑沉的,再睡会儿。 不行,一时堕,时时堕,要起! 挣扎了好一会儿,孟景灏还是起了,按点去读书。 捧起书来,脑子却不净,尽是些昨夜的缱绻缠绵和那些让人感动的情话。 但多年来的习惯使然,沉淀了一会儿,孟景灏还是又沉浸到了书里,多看书才能驳倒那些老头子,他受够了当被人驳的哑口无言时的窘迫感。 蓦地,孟景灏脑海中蹦出了一个词——相生相克。 那么文人老头子的克星是谁? 是武人!所谓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武人就是那些文人的克星。 孟景灏有些激动,扔了书,下炕,直奔寝房,寝房里梅怜宝酣睡正香,忍不住他就在她嘟嘟的嘴上亲了一口,又悄悄的走回了书房。 他需要一个武人在朝堂看他的眼色行事,这个武人最好像阿宝一样混,却又聪明,知道什么时候该犯浑,什么时候不该犯浑,想到这一点,他忽的又大步走回了寝房,拨开锦账,就那么紧紧盯着梅怜宝,仿佛想看出她的大智若愚来,可梅怜宝睡的死猪似的,一点不知道。 孟景灏摇摇头失笑,又悄悄走了出去。 回到书房,他就开始扒拉自己这一系的人里面,是否有这样的人才,然而遗憾的事,一时半会儿的这种人才还真不好找。 清晨的第一缕光穿透云层射了下来,梅怜宝也穿戴好被送了回去,司寝的冷莫言开始收拾床褥,闻着锦账里属于别的女人身上的那股子媚香,她冷淡的脸更冷了,活像谁欠了她钱似的。 将皱巴的蟒袍一抖,本是要收起来送下去清洗的,却从里头飘下来一张荷叶笺,冷莫言一瞧,心里就是一阵鄙夷,这算诗吗?打油诗都算不上,纯粹胡诌。什么妾已将身藏锦幄,真是不要脸。 “拿来。” 突来一声,吓的冷莫言手一抖荷叶笺就掉到了地上,忙跪地解释,“殿、殿下,奴婢是要交给殿下的。” 孟景灏弯腰捡起,“嗯”了一声走了出去。 因要上早朝,便将花笺先夹到了他放在炕桌上的一本书里。 早朝后回来,在詹事府批折子到响午,因有事要太子妃做,午膳就选在了太子妃处。 午膳后,又回到端本殿,招了乐平郡王过来说了会话。到了歇午觉的时候,便让乐平郡王直接在西暖阁躺躺,乐平郡王既是孟景灏的兄弟,又是谋士,西暖阁自来都是给他备着歇午的地方。 乐平郡王自小在相国寺长大,却是没有歇午的习惯的,每到这时他一般都请求留在孟景灏的书房看看闲书。 让福顺在书房里伺候着,孟景灏掩口打了个哈欠,便去了东暖阁。 一个时辰过的很快,孟景灏到点就醒,来到书房,乐平郡王便拿着荷叶笺笑话他,“殿下,敢问这是哪位的诗作,如此直白露骨,大胆狂放。” 孟景灏有点脸红,夺了过来收到袖袋里,道:“走,去端正殿。” 乐平郡王却一下子收了笑,道:“是梅怜宝吧。殿下生辰宴那夜,红狐舞姬也是她吧。殿下竟然还留着那种祸害?!” 孟景灏否认,“不是她。辟玉你太武断了。” “从殿下让我去调查她,我第一次见她时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我,动了杀念。”乐平郡王深吸一口气,急速转动佛珠,“我不想让她进太子府,可殿下执意,我便退一步,不让她媚惑殿下,我就交给了殿下一份能让殿下厌恶她的文书,殿下果然厌了她,入府让她做了家姬,我本以为只要这样就能断绝了殿下的念头,却不想殿下还是被媚惑了。” “原来你是这么想的?”孟景灏吃惊不已。心里对他的怀疑少了许多。 “我自小便有佛缘,从不杀生,可第一次见她却生了杀念,这难道不是佛祖给我的一种警示吗?她生的那样令人生魔,不是妖孽是什么?她是来祸乱大胤的,大胤必将因她而亡。”乐平郡王越说越激动,哗啦啦,佛珠串子掉落一地。 惊了乐平郡王自己,也惊了孟景灏。 身在局外,孟景灏却一针见血的道:“辟玉你生了心魔,为何?” 乐平郡王苍白了脸,看着孟景灏,孟景灏也看着他,他在孟景灏眼睛里看见慌乱的自己。 孟景灏想开口说什么,乐平郡王却忽然大声道:“我没有!” 孟景灏却笑起来。 “三哥,我失态了。我来俗世太久,乱了心神,我要入山参禅,三哥,我、我不能帮你了,我的修行不够,我去见师父。” 第30节 乐平郡王走出门槛时被拌了一跤,踉跄狼狈。 孟景灏心里颇为不舒服,骂道:“真是个小狐狸精。” 因放下了这段心事,又舒服的笑起来,“能让辟玉动凡心也勉强算个好事,省的他尽想着剃度出家。” 第39章 生疑心众妾省亲 清透的檀木香从厅堂正中的烧蓝大香炉里袅袅升腾,顶棚梁上,流苏珍珠垂挂,一屋子红香绿玉,环肥燕瘦。 太子妃端坐上首,手心里捧着一杯热茶,下头坐着有头脸的众妾,今日的请安,能来的都来齐了。 梅怜宝见太子妃脸上带着笑,便道:“想是有什么好事,瞧太子妃笑的见牙不见眼的。” 太子妃嗔了梅怜宝一眼,还是忍不住一直笑,道:“的确有好事,不仅对本宫来说是好事,也是姐妹们的好事。” “快别卖关子了,您快说啊。”林侧妃等不急催促道。 “殿下允了咱们回家省亲。”一说出来,太子妃脸上的笑容更大了。 下头也炸开了锅,众女脸上个个带笑,什么矜持都抛却了。 唯梅怜宝面有不愉,梅怜奴瑟缩着白了小脸。 “太子妃,能不回去吗?”梅怜宝直接问。 “这是为何?难道你不想念家里人吗?” 不下手对付他们就是念在血缘关系的份上了,想念个鬼。 但却不好在这些女人面前暴露自己的短处,便嬉笑道:“婢妾可舍不得殿下,咱们都走了,谁来伺候殿下?” 众女一想也是,她们都走了,谁来伺候殿下,让别的狐媚子钻了空子就不好了,遂都眼巴巴的看着太子妃,还有个胆子大一点却没有眼色的侍妾自告奋勇出来要留下伺候太子,被其他人一瞪,吓的要哭不哭的赶紧缩了回去。 太子妃把下面人的表情都尽收眼底,笑道:“阿宝这话问的好,殿下和本宫早有安排,姐妹们错落开回娘家便可,腊月初五到初十这五天内,你们选哪天回娘家省亲都可,殿下怜惜咱们,允了咱们可以在娘家住一日再回来,本宫就和殿下商量了一下,在这五天内,不管谁走,都是寅时四刻出府,翌日寅时四刻回来,不许早走也不许晚回。似娘家不在京都的,殿下也有赏赐给你们。” 如此便是四角俱全,林侧妃站起来,真心实意的给太子妃行了个礼,“这次真要多谢太子妃仁慈宽厚了。” 其他人也纷纷真心的道谢。 太子妃摆手,促狭道:“要谢就谢殿下吧,咱们殿下才是真正怜惜你们的人。” 众女都羞的不吱声了。 “没事了,都回去准备吧,今儿初三,后儿就可以回娘家了。趁着现在还能自在些,等咱们殿下……”太子妃模糊了过去,指指皇宫大院,“咱们进了那里再想省亲就不那么容易了。” 众女又谢了一回,三三两两凑一块走了出去。 茶水还冒着热气,椅子上坐的人都没了,只剩个梅怜宝郁郁寡欢的样子窝在椅子里,太子妃一瞧便坐到梅怜宝身边问,“阿宝不想回娘家?” “一点不想。”梅怜宝一顿唉声叹气,幽幽的看着太子妃,“婢妾能不回吗?省亲这事不是自愿的吗?” “这……”太子妃哭笑不得,“可殿下一定想不到还有不想念家人的。” 瞧着她蔫蔫的一点都不活泼,太子妃摸摸她的头,劝道:“你是殿下的宝夫人,省亲仪仗得按着正五品诰命夫人往上加一等的排场来,约莫是三个宫女,四个太监,还有殿下给分派下来的四个侍卫,算算足有十多个呢,你父亲不过是个正八品的小官,不管是报仇还是报恩,本宫保管你浩浩荡荡的回去能唬人。” 梅怜宝被逗笑了,忽然就想明白了,是啊,她现在大小也是个夫人,为何不回去“报仇”呢? 想来还是上辈子愚孝的想法作祟,觉得和他们井水不犯河水就万事大吉了,然而,上辈子她是家姬,他们都能贴上来利用,遑论这辈子她是夫人,梅怜蓉那日来说的那些话很有可能便是梅严德让她传达的。 梅怜宝跳起来一把抱住太子妃,“您真是个好人。” 唬的太子妃吓了一跳,双手乍起来高高扬着都不知道怎么放了,才回过神来一笑想要抱抱她,她又笑着跑了,把太子妃弄的一愣一愣的,想着她胸前那两团贴着自己时的触感,又瞅了瞅自己干巴巴的胸前,忍不住羡慕嫉妒的跟绿袖嘀咕,“难为她怎么长的,天天晃来晃去的,也不怕累着。” 旁边正指挥宫女收拾茶桌的红珠“扑哧”一声笑了。 太子妃和绿袖也笑起来,太子妃又道:“你们说她有什么秘方没有?” 绿袖红了脸,红珠便小声忍笑道:“回头可以问问,奴婢瞧着宝夫人不像是个小气的,可奴婢就怕那是人家天生的。” 气的太子妃直瞪眼。 女人们兴冲冲的回娘家,孟景灏却不得闲,他忙着梳理外院,太子妃一时半会儿也走不成,她要梳理后院。 没有预知的依仗,梅怜宝是有些恐惧的,上辈子根本没有这件事,她不知道回去后会发生什么,对于那个养育她长大的地方,她打从心底里厌恶。现在她心里七上八下的惶惶不安,才四个侍卫是不是太少了,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不到万不得已,她都要确保自己万无一失,她的小命现在很贱也很贵,贱,因为她随时都能为了躲开前世的命运而拼命,贵,因为她很珍惜自己活着的时光,万万不能大意失命。 也可能是她想多了,太小心自己命的缘故,但是小心无大错。 “走,去端正殿求见太子。”坐在貂皮套子小轿里,梅怜宝吩咐。她准备再去多求几个侍卫。 这个时辰孟景灏在和詹事府的人议事,梅怜宝到了地方就去找福顺,福顺又央了张顺德,张顺德悄悄的进去禀报。 孟景灏顿了一下,道:“先领她到端本殿等着,陪侍午膳。” “是。”张顺德感慨,果然他揣测的没有错,宝夫人在殿下心里不一般。 第40章 痴女儿(一) 孟景灏迈进暖阁却不见梅怜宝,不禁奇怪,便问了一声,“宝夫人呢?” 张顺德四下里瞅,也不见福顺,道:“福顺那小兔崽子也不知哪里去了。” 才说着,福顺慌里慌张从里面跑了出来,“咕咚”跪地上,“殿、殿下,奴婢该死。” “说,梅怜宝呢?” “在、在小隔间。”福顺哭丧着脸耷拉着脑袋道。 小隔间,那是放官房,即马桶的地方。 还以为这小子做了什么坏事,吓的张顺德捏了把冷汗,一听是这个就偷偷瞪了福顺一眼,“那你说自己该死做什么?” “殿下回来了。”小隔间里先传来梅怜宝的声音,接着又是拖拉东西的声响。 福顺忙忙的爬过去,求道:“宝夫人您行行好,那是殿下的,这个可不能拿走。” 孟景灏一想就隐约明白她想拿什么了。 片刻,果见她拽着壁虎尾巴,把他惯用的壁虎官房拖了出来,虽说官房每用一次都刷洗的干干净净,里头还铺着香料末,到底不是件雅用的物件,还是他私用的,便有些难为情,轻咳一声,斥道:“你在做什么,什么都是好玩的吗,还不快过来。” 梅怜宝不干,笑眯眯道:“那殿下把这个给了阿宝,阿宝就不往外拖了。” 见孟景灏不答应,她就使劲往外拽,盖子上的螭虎都露了出来,直到把这物件都拽了出来,孟景灏瞧了几眼,心里有些舍不得。 这官房是用檀香木整个挖空雕刻出来的,四只爪子紧紧抓着地,是官房的四条腿,身上有栩栩如生的鳞片,肚子鼓鼓的,尾巴卷起来,高高翘着形成手柄,壁虎头高高抬着,两眼向上注视着骑在后面的人,两个眼睛是用红宝石镶嵌的,嘴巴微张,正好能把手纸放在里面,整个憨态可掬又不失威风,是跟着他的老物件了。 见她撩起裙子还要骑一骑,忙抚额无奈道:“给你就是,赶紧塞回去。” 梅怜宝露出得逞的笑,赶紧招呼福顺,“福顺快来,你亲自送到我的随园去。” “这是大白天能见人的东西吗,还怕孤赖了你的?”孟景灏气道。 “有本事殿下白天别用。” 像是皇宫、太子府又或者一些讲究的人家,府里根本不设茅房,怕有味道,都是用官房,用一次就让下人洗刷一次再铺上香木屑。 孟景灏被噎了一下,四目相对,梅怜宝嘿笑,孟景灏瞪了她一眼,问道:“你来见孤就是为了这只大壁虎?你何时见过孤的大壁虎?” 梅怜宝这才想起正事来,“哪有,殿下让阿宝等,阿宝就在这屋里随便玩玩,偶然发现的。殿下,能再给阿宝分派几个侍卫吗?” 孟景灏毫不犹豫的驳了,“不能违了规矩。” “那婢妾就不省亲了。”梅怜宝赌气道。她来的路上就想好了,若是要不到就不回去了。 “胡闹。”孟景灏想了想道:“侍卫是不能再给了,再给你两个会拳脚的太监吧。” 这时张全奉上茶来,孟景灏接过盖碗,垂下眼轻吹了下茶水,“你和阿奴到底是一家姐妹,在外面不许闹,损了太子府的名声,孤绝不轻饶了你。五日省亲,随你选哪日出府,你二人一起回去再一起回来。” “知道了。”梅怜宝凑到孟景灏身边,抱着他的腰道:“阿宝舍不得殿下,要不然阿宝就不回了,趁着这几日她们都走了,殿下和阿宝肆无忌惮的那个那个好了,花前月下,假山洞里,秋千上,书桌上,浴池里……” “咳,咳咳。”孟景灏被呛了一下。 “听人说人倒霉了,喝口水都会呛到,殿下要倒霉喽。” 这时候伺候的人都自觉的下去了,孟景灏一把捏住梅怜宝的手,低声在她耳边道:“闭嘴。” “干嘛呀,殿下不想试试吗?”下巴搁在孟景灏的肩膀上,一只素白的小手开始拽他的玉腰带,另一只在他背上画着圈儿,吐气如兰,水眸荡漾,像一个勾引人堕落的女妖。 “在这炕上也不错,殿下一手捧着书读,阿宝就坐在殿下的腰上,观音坐莲台呀。”轻轻喘息着便往他怀里钻,孟景灏拦了一下,抵着她的腰,张嘴亲了亲那诱人的红唇,原本只想停留一下,被那舌头勾弄的加深了这个吻。 梅怜宝正兀自得意想在炕上玩玩,便被拍了一下屁股,推下炕,面无表情道:“来人,送宝夫人回去。” “干嘛呀,哼。”梅怜宝捂着屁屁哀怨的瞪孟景灏一眼,“我自己不认得路啊。” 吐吐舌,扭着比以前肥了点的腰,妖妖娆娆的往外走,孟景灏瞧着眼疼,呵斥,“你给孤站直了走!” “知道了。”梅怜宝回眸一笑,朝孟景灏甩甩手绢。 孟景灏心里便泛起一句诗来,回眸一笑百媚生,后宫粉黛无颜色。 甭管她脑袋里都塞了什么黄,但只要她在,群芳则黯然失色。 “凡所有相,皆为虚妄。”念叨了几句孟景灏才静下心来,对于能控制住自己不被美色所迷,纵情声色,心里很是满意。 回到随园,却在门口看见梅怜奴,因刚撩拨了孟景灏而高兴的心情一下降到谷底。 她看见梅怜奴就烦躁,现在杀杀不得,还得留着她顺蔓摸瓜找到幕后黑手,撵又撵不走,她跟个狗皮膏药似的,现在整个太子府都知道她梅怜奴是个恋姐狂魔了吧。 “姐姐。”梅怜奴规矩的行了个以下对上的礼,眼神濡慕的看着梅怜宝道:“我来问问姐姐哪日回去。” 想到孟景灏的嘱咐,梅怜宝就咽下“我才不和你一起走的”话,道:“我哪儿知道哪天,兴许后天就走,兴许最后一天,你等着吧。” “嗯嗯,我都听姐姐的。”梅怜奴高兴的道。 无论是梅怜奴的脸,还是她的声音都给人一种亲近柔和的感觉,若非有上辈子血的教训,她发誓她真的还会把她当亲妹妹一样疼着、护着、捧着。 她靡艳到了极致,梅怜奴就圣洁到了极致,这才是她梅怜宝的克星呢,不把她们放在一起比较还好,但凡放在一起,梅怜奴就把她衬托的越发妖了。 上辈子也是这样吧,有梅怜奴珠玉在前,就把她衬托成了妖珠。 梅怜奴还一贯的用一双悲悯的眼睛看人,尤其在看她的时候,悲悯更盛。 “真把自己当菩萨了?还不滚,等着我请你吃饭啊。滚滚滚。”梅怜宝烦恶的不行。 梅怜奴叹息一声,转身走了。 梅怜宝死死攥着手才忍着没掐死她。 她有什么让梅怜奴悲悯怜惜的?! 第31节 她也从不觉得自己可怜。 可她还是生气了,一头火的往屋里走,脑子里被怒火占据,眼睛也不知道看了哪里,一下撞了高几,把高几上的细颈插梅瓶撞了下来。 “咣当”一声摔的粉碎,吓了梅怜宝一跳,怒火也跑没影了。 蓝玉赶紧奉茶来,劝道:“夫人咱不生气啊。奴婢说句僭越的话,梅夫人真是奴婢见过最没脾气的人了,这人长的像菩萨,怎么性子也慈成这样,您都那么对她了,她还巴巴的黏上来,在咱们瞧来,她是个可怜的,可她偏又可怜您,究竟怎么想的呢。” 自知失言,蓝玉忙道:“奴婢不是说您坏,奴婢的意思是,太子妃说的对,她兴许真的就喜欢您那么对待她,您越是不给她好脸色,她越是开心。” 小倩笑道:“蓝玉姐姐用‘可怜’二字不大妥当,奴婢觉着该用‘悲天悯人’四字,也不止是对您,有一回她来咱们院门外守着,一只蜜蜂许是被她的头油香气引来的,蜇了她一下,伺候她的人把蜜蜂拽出来就死了,她都眼泪汪汪的给念了段往生咒呢。” 小樱也道:“奴婢算是看明白了,梅夫人真是个菩萨。” 梅怜宝哈哈笑起来,笑的眼泪流,却把蓝玉等人吓着了,都纷纷解释,小樱道:“奴婢并非夸她,就是觉得她太没脾性了。” “反正奴婢不喜欢她。”蓝玉也道。 “没事,我就是悟出了点事儿。”梅怜宝擦擦眼泪。 为何悲悯她,因为早知她的结局呗。所以这辈子依旧如是,早知她会有怎样的结局,故此怜惜,故此悲悯,故此纵然她又是绊她,又是让她淋雪水的,她都不在意。对一个将来会替她千刀万剐的人,梅怜奴摆出一副怜惜包容的脸来不奇怪,真的一点也不奇怪,这就是梅怜奴啊。 被贬为姬的那日,她放出话去,明明白白的告诉梅怜奴,“我知道你身后有人指使”,那日她已有必死之心,故此说出那话意图引诱她背后之人自乱阵脚,但显然,她高估了自己,那背后之人根本把她的话当放屁。 但这更加证明了,她梅怜宝在那人眼里多么的渺小,渺小到根本对人家造不成威胁。 可是该对她实施的利用还会继续,如果说孟景灏生辰宴那日大皇子看上她是一个她命运的转折点,那么这个转折点是不是依旧还会发生,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三次,直到达成背后之人的目的为止?! 背后之人的目的是什么? 她除了一张脸以外,再无可利用之处。 梅怜宝一点一点的回想上辈子,又一点一点的和这辈子做对比,反复的想,背后之人的目的是什么? 结局是,她被千刀万剐,孟景灏被废,那么背后之人的目的应该还是废掉孟景灏,废掉孟景灏当然是为了皇位,而她记得,大皇子是第一个被孟景灏逼死的。 她可不可以这样想,孟景灏先逼死大皇子是为了她而成怒气。 那么,她是用来刺激孟景灏的? 不不不,孟景灏又不爱她,她陪谁睡,有几个还是孟景灏指定的呢。 孟景灏个贱人。 梅怜宝又恨起来,恨不得活吃了他。 想的头疼都想不出所以然,梅怜宝往床褥上一躺,“睡觉!” 第41章 痴女儿(二) 月上柳梢头,艳雪楼的恩客们便络绎不绝的来了。 楼子里,每隔十步便有一个精致的火炉子,既当摆件又能把整个楼烘的热热的,如此,穿着清凉的姑娘们便不至于冻坏了一身好皮子。 红灯高挂,红绸挽成花,烛影摇红,这是个红艳朦胧的欲世界。 红唇哺酒,金樽空,梨花又压了海棠。雪肤花貌参差是,胖瘦矮矬尽是情郎爱哥哥。 “鸨妈,晚晴呢,她的史哥哥来了,还不下来迎接。”站在堂子里,史万年背手在后,一派大爷威风。 打扮的花枝招展,浓妆艳抹的老鸨子甩着香帕子来答话,“史大爷,这些日子忙什么呢,我们晚晴想您想的都得相思病了。” 史万年笑道:“爷忙什么也是你管的。算了,爷自己上去找晚晴。” 老鸨子脸色一变,忙忙的挡在前面,“史大爷,咱们晚晴今晚上有人定下了,我让霜花来陪您,您看可好?” 史万年登时怒了,掏出一张银票甩老鸨子脸上,“你史大爷有的是钱,不敢是谁撵了去,晚晴今夜是我的。” 说罢,也不等老鸨子怎么回答,噔噔噔冲上楼去,直奔晚晴的闺房,一脚踹开。 屋里头的丝竹声骤停,史万年一瞧屋里坐了还不止一个人,他只认识一个蒋潜,身份还比他高,立即怂了,拱手作揖陪笑脸,“这不是安南侯府的六爷吗?不知是您,失礼,失礼,小人这就出去。” 蒋潜笑起身,拽住史万年的手道:“这不是太子府的长史史大人吗,快进来坐。” 史万年连忙摆手,“不敢、不敢。”一拍自己的脑袋,“您瞧我这记性,家里老母重病在身,我该回去服侍才对,该死该死。” 蒋潜一把将人拉进来,把门一关,变脸道:“一听你这就是推脱之词,怎么,长史大人不给我面子?” 史万年赔笑,“您想多了。好好好,小人就陪您喝一杯。” 蒋潜这才笑了,两人对饮一杯,其他陪坐的几个像是商量好了,挨个上来敬酒。 蒋潜又命晚晴弹起琵琶,笑着道:“早知晚晴是你的相好就不点她了。这里我向长史大人陪个罪。” 史万年已是一头的汗,连说几个不敢,只得又喝了。 摸着自己红润起来的脸,“不行了,小的酒量浅,再喝就醉了。” 蒋潜笑意更深,和陪坐的递个眼色,陪坐的几个又挨个敬酒,“既是蒋哥哥认识的,我们也该陪个不是,喝喝喝。” “不喝就是看不起我们。” 史万年退却不得,只得又喝了一轮。 两轮下来,史万年走步就打晃了,迷瞪着眼道:“我得走了,我真得走了。” 蒋潜又给陪坐的使了个眼色,陪坐的拽着晚晴出去了,将门关紧。 蒋潜搂住史万年的肩膀,将他死死压在凳子上,又灌了几杯后道:“听闻太子府的梨园姬个个美若天仙,不知可有此事?” 史万年眼睛都直了,打个酒咯,“美!” “前些日子太子生辰,听闻梨园姬跳了一出狐狸舞,个个都跟狐狸精似的,唯独一个红狐狸遮了面纱让人看不清,但听闻却是最美的,太子因怕人问他索要,故此才让她遮掩了半面,可有此事?” “红狐狸?”史万年愣愣的想了半天,才一拍桌子道:“对对对,是有个红狐狸。” 蒋潜又问,“那红狐狸是谁?” 史万年又打了个酒咯,“梅氏,梅氏。” 蒋潜一喜,心里想道:那个差点害死大皇子的宝夫人不正姓梅吗? 赶紧又问,“可是太子的宝夫人?” 史万年嘿嘿不语,摆手,踉跄着站起来,“我得走,不能跟你一起喝酒,你、你是大皇子的小舅舅。” 蒋潜又把人拉回来,敲了敲门,陪坐的又把晚晴推了进来,蒋潜掏出一定金子给晚晴,“今夜服侍好他。他若问他昨夜可有说什么,你就说没说什么,醉死了。若问我们就说我们敬过酒后就走了,把你留给了他。” 晚晴看着金子两眼放光,赶紧点头,“您放心就是。” 扔下金子,蒋潜这才带着人走了。 翌日,端本殿暖阁。孟景灏坐着,史万年跪着禀报。 片刻后,孟景灏道:“做的不错,下去领赏。” 史万年大喜,叩谢后随着张顺德走了出去。 福郡王府,大皇子书房。 一张金丝楠木桌案上摆着两幅卷轴画,画上画的是两个女子,女子都戴着面纱,蒋潜便道:“郡王你看,这两幅画哪一幅像太子生辰宴上的红狐舞姬。” 大皇子一眼就辨认出来了,指着一双桃花目道:“这一幅,这双眼睛太像了。” 蒋潜就准备将两幅画都收起来,大皇子一手按住,“小舅舅你这是要做什么?” 蒋潜笑道:“郡王莫急,收了这两幅,还有两幅更好的。” 说罢,扫落有面纱的两幅,将没有面纱的两幅画重新展开铺上,“郡王请看摘了面纱之后的两位美人。” 大皇子觉得自己的眼睛有点不够使,看了美艳的,又舍不得仙气飘飘的,看了仙气飘飘的又舍不得美艳的,最终眼睛定在美艳的上头怎么都挪不开了。 手指头摩挲着画中人的脸,“像、像,像那夜我亲的那个。” 蒋潜无奈的提醒道:“是那个差点害死你的女子。你可知道这女子是谁?” 大皇子只顾看画,神思都不知飞哪里去了。 蒋潜敲了敲桌案,“郡王!” 大皇子回过神,“小舅舅说什么?” “您可知道这女子是谁?” “不是老三的宝夫人吗?她还是我一个夫人的亲妹妹呢。” “但她也是那个红狐舞姬。郡王想想那日我和您说的话,太子一箭双雕的好计谋基本可以确定了。他是贼喊捉贼!” 大皇子气的咬牙,“好个老三,本王饶不了他!我要去告诉父皇。” “慢。”蒋潜拉住大皇子,“难道只凭着一双眼睛像吗?太子若找出一个有相似眼睛的舞姬顶替,您也没办法不是吗?我们缺的是真凭实据。只凭确认了跳舞的和要害死您的是一个还不足伤他毫毛,正如您喝的那杯有问题的酒同样是太子府的酒,可圣上就是不信,您又能奈太子何?” “啊——”大皇子猛的掀翻了金丝楠木大桌案。 “父皇偏心甚!” “郡王慎言。”蒋潜忙道。 “怕什么,这是在本王的府上。”大皇子呼喝起来。 蒋潜劝道:“此事您只能是哑巴吃黄连。若想报仇,只能另寻时机了。” “他的詹事府、太子府被他弄的铁桶一般,如何寻时机?!好不容易把程聪塞进去,结果还没用上就被弄死了。气煞我也!气煞我也!” 蒋潜便道:“目前太子的地位很稳固,我们奈何不得他,却可以先把这个差点害死您的女人弄死。太子给了他府里的女眷恩赏,让她们回府省亲,这位宝夫人的娘家在京郊一百里外的满井庄,这两幅画像就是我去满井庄,让见过梅氏姐妹的秀才所绘。” 大皇子忽的计上心头,哈哈大笑道:“让女眷省亲好啊,他能以此拉拢女眷身后的家族势力,本王也效仿一个。来人,请郡王妃,传本王的命令,让府里女眷全部回家省亲去。” “你这是想做什么?”蒋潜皱眉道:“让人去刺杀不是很容易吗?” 大皇子故作神秘,“本王自有分寸,辛苦小舅舅了,小舅舅请回。” “你,唉……” 于是,在孟景灏恩赏女眷省亲后,凡有女眷的皇子都纷纷效仿,各高门大户一瞧,不知怎么琢磨的,也让家里的女眷省亲去。 连带的京都百姓家也兴起了一股让媳妇回娘家的热头。 满京都的人妇都高兴的了不得。 在孟景灏所定省亲的最后一日,梅怜宝和梅怜奴坐上了回家的华盖红轮车。 两位夫人加起来的仪仗,浩浩荡荡也很是壮观,吸引了不少路人围看。 第32节 偷偷掀开帘子一角,梅怜宝就瞧见了一个头戴红花,骑着毛驴的妇人,一脸的喜气洋洋,没过一会儿又一见了一个喜气洋洋的老妇人,老妇人坐在毛驴拉的板车上,周围跟着三个壮实的男丁,看脸庞,准准的是那老妇人的儿子。 梅怜宝笑道:“我省亲就罢了,今儿个倒是巧,遇着这么些也回家省亲的。” “奴婢也瞧见了一个骑毛驴的,莫不是今日是省亲日?”蓝玉玩笑道。 “人家都喜气洋洋的,我也该喜气洋洋的。”她现在也算“锦衣还乡”了,她为尊,自然是她让别人不自在,而不是反过来。 想明白了这个道理,梅怜宝怡然自得起来,一路欣赏着风景和人,乐滋滋的就倒了满井庄。 第42章 痴女儿(三) 远远的就看见,那一片云山雾霭,层林尽染。 近了,又见一间间错落有致的青砖瓦房,院门口都拾掇出来了一块地,扎着篱笆,这个季节还青青翠翠长在地里的只剩一行行的韭菜了。隐隐还能听见鸡鸣犬吠和大人小孩的说笑声。 看着马车进了庄子上的石板路面上就都纷纷跪了下来,个个满脸堆笑,仿佛是自家有出息的女孩归宁一般。 看着这比县城也只差了一点的庄子,还有这些打从心底里欢喜的村民,梅怜宝心里很不得劲,她爹梅严德这人向来把自己的名声经营的很好,不但会哄骗她们姐妹,连乡民们都吃他那套。 梅氏是满井庄最大的乡绅,满井庄之所以成了十里八乡都有名的富庄,她爹功不可没,拿钱修路铺桥,遇旱涝,就给乡亲们开仓放粮,若有严冬疾病,还给新袄保暖,熬药施粥,家里没有营生的,还让去自家铺子里当学徒,他自己经商赚的盆满钵满,也不忘同乡,但凡能帮的他都提携,有时还会给村里找钱路,领着全村的人一同发家致富,这才有现在的满井庄。 也是凭着这些善举,加之本就有秀才功名在身,他才捐到了个挂名吏部的八品给事郎散官。 若非有个芝麻大的官身,她和梅怜奴连被纳到太子府的资格都没有。 他爹是个官迷,就想着做大官光宗耀祖呢,从小就常听她爹叨叨祖上的事情,说祖上官至吏部尚书兼领太子太师职,在当时多么多么显赫云云,把梅金宝仰慕的直流口水,她就一直怀疑,他爹嘴里说的这些祖上的辉煌,八成是胡诌出来激励梅金宝的。 马车走的是他爹修的贯通满井庄的青石板大路,这条路两边的住户最富裕,其中最大的一个院子便是她家的,从马车帘子往院子里看,隐隐的就能瞧见里头亭台楼阁的飞檐斗角。 她家这院子一点也不比京都那些三进、四进的院子差,在京都他爹什么都算不上,可在这满井庄说他爹是不担官职的隐县令也不错,县令说的话都不见得比他爹说的话好使。 故此,他爹虽在京都里买了院子,却还是喜欢在满井庄住着,没进太子府前,她和那些姐妹以及亲娘姨娘们都住这老宅,只偶尔逢年过节的去京都逛逛才住京都的房子。 “恭迎夫人们回家省亲。” 他爹领着梅金宝对着马车跪了。 梅怜宝裂开嘴笑起来,放下马车帘子,心里一阵舒服,瞧瞧,她爹给她跪了呢,可跪了又如何,也消弭不了他黑烂卖女的心。 若不是先“卖”了大姐、二姐,利用她二人搭上权贵,他能不能保住巨财还两说呢。 马车从正门进了院子,过了仪门马车就停了,梅怜宝听到了她亲娘的哭声。 哭,哭个鬼,我又没死。 由蓝玉搀着,踩着脚蹬下了马车,就被她亲娘扑个正着。 梅宋氏抱着梅怜宝就哭道:“我的儿,还当一辈子都见不着了。娘想死你了啊。” 是啊,想“死”我了。 对她亲娘,梅怜宝无爱无恨,她在姐妹里长的最好,最得她爹宠爱,其他姐妹自然嫉妒,屡屡陷害,若不是亲娘护着、宠着,她也长不大,她心存感激,到了后来亲娘知道了她等同于妓的营生,自觉在姨娘们跟前没了脸面,便对她多有辱骂,那些感激和感恩也就都消散了。 同时,她心里清楚的很,她这个亲娘一切都以她亲爹为尊,她亲爹说什么就是什么,亲娘还是看的很透彻的,亲娘的一生都在亲爹的手里掌控着,再疼女儿也比不上疼自己。 自然若她是个带把的,情形便又不同,看梅金宝就知道了,这个才是梅家金闪闪的金疙瘩呢。 对此,她很能理解,却无法再去敬爱她。 梅怜宝推开梅宋氏,扫了扫紫绫袄上不存在的灰尘,扬眉浅笑,“母亲,尊卑不可废啊。” 梅宋氏流泪的脸一僵,“你这丫头……” 梅怜宝笑嘻嘻挽上梅宋氏的手臂,“和您玩笑呢,咱们屋里去吧。” 梅宋氏这才笑了,扒着梅怜宝的小手,真是怎么看自己的闺女怎么有凤凰之相,“我生你时正是初春时节,花都还含在花苞里,可等你一落地,咱们花园子里的花呼啦啦全都开了,我就跟你爹说你生来是个不凡的,你瞧瞧,你瞧瞧,不正让我说着了吗?” 娘两个在前面走着,后头跟着一串桃红柳绿的姨娘们。 “对了,你三姐姐也回来了,由你三姐夫陪着呢。”梅宋氏斜瞪一眼跟在后面的梅怜蓉的生母,悄声嘀咕,“你没来时,她张狂的什么似的,可把娘气着了。” “呀!三姐姐不是给福郡王做妾的吗,什么三姐夫,让人家福郡王妃知道了要恼的。”梅怜宝随口说了句,心里却受了惊吓了,孟景湛怎么来了,单纯的陪梅怜蓉省亲?梅怜蓉那么得宠?撇了郡王妃不陪来陪一个夫人,大皇子想让郡王妃的母家记恨不成? 想着之前差点弄死他,梅怜宝心头惴惴。 跟在后面的小倩小樱听到福郡王竟然在梅家,二人对视一眼,小倩悄莫声息的离了这支浓香粉黛的“娘子军”。 太子府。 水上结了一层薄冰,水下有锦鲤顶着一头水草游来游去,活泼生动。 站在水榭里,瞧着冰下的鱼景,孟景灏背手在后道:“这几日再没人找你打探了吗?” 立在一旁的史万年回道:“再没有了。” 此时,一个小太监带了消息给张顺德,张顺德听罢又悄悄进来向孟景灏耳语。 孟景灏一听变换了脸色,重重一拍雕栏,“孟景湛个大蠢货!” 吓的史万年等人噤若寒蝉,呼吸都故意压的若有若无。 他让女眷都回家省亲,最终目的只是想让梅氏姐妹回家省亲罢了,他怀疑梅怜奴,故意给她制造可以和背后之人联系的机会此其一。 其二,则是让太子妃梳理后院,他梳理外院。 其三,则是想查给孟景湛下药之人。 孟景湛在太子府喝酒失态,他身为东道主看似最没有嫌疑,却最有嫌疑,而另外一个有嫌疑的便是碰过孟景湛酒杯的人,当时因父皇赐下一盆红珊瑚之故,几个兄弟和几个姻亲之子都离席来观,那么有可能碰孟景湛酒杯的人就多了。 他自己知道不是自己,那就只能是那人,这一点老大也心知肚明,可老大肯定两方都怀疑,而那个人为了洗脱嫌疑和继续挑拨就只能把罪名推给他,怎么推脱,那就只能从他府里下手寻找破绽,最大的破绽就是:一个夫人却莫名出现在舞姬的更衣之所,只要证明他在父皇面前说的话有假,反过来他就是真凶。 他让史万年似真似假的露出了一个梅氏,不管红狐舞姬是不是他的宝夫人,背后之人都会把红狐舞姬是宝夫人这件事凿实了告诉老大,让老大以为真凶是他,并因此而和他不死不休,他使计之后就等着那人上钩,第一个上钩的却是蒋潜,蒋潜身为老大母族的子弟,他本以为是为了老大打探的,于是又等第二人打探,却一直不曾等到。 现在老大却出现在了梅家,让他不得不信,蒋潜竟然不是老大的人,而是真凶的人。 想想蒋潜庶出的身份,并非老大母妃的同母弟,只能算是堂弟,也便说得通了。 老大,何其愚蠢! 他已然想到了,老大很可能恼羞成怒派人去对付阿宝,却不想他竟亲自去了。 想到生辰宴那日,老大对红狐舞姬的痴迷,孟景灏坐不住了,那蠢货想做什么?! 满井庄,梅家。 梅怜宝坐在上首,梅怜奴乖顺的站在梅怜宝身后,地上跪着梅严德、梅金宝、梅宋氏以及梅严德的妾。 梅怜宝笑吟吟的和父母聊家常,就是不喊起,“金宝呀,学业怎么样了,今年能考上举人吗?” 梅金宝哪里受过这罪,起了几起都被梅严德死死按下了,嗡声答:“考上考不上的得主考官说了算,我做的文章再好,若是不合主考官的眼缘也是白搭。” 梅怜宝嘻嘻笑起来,“依你这么说,考上考不上凭的不是真才实学,倒要看人家主考官的喜好了?啧啧,这可是天子脚下,你说,是哪个主考官这么任性,回去我跟太子说说,让太子参他一本。” 梅宋氏眼睛一亮,昂着头道:“不若你和太子提提,让你兄弟去给太子做伴读?娘常听人说,宰相门前七品官,那宰相的门子都是个七品了,这太子的伴读又得是多大的官,如此,也不必你兄弟起早贪黑的苦读了。” “我的亲娘呀,您可真会安排事儿。” 梅宋氏还当梅怜宝夸她,自以为主意好,又哭道:“你兄弟呀被你爹逼的,鸡叫就起呀,晚上不到子夜不让睡,一天天才睡几刻钟啊,你瞧瞧你兄弟憔悴的小模样,可怜见的。” 梅怜宝笑的花枝乱颤,假心假意的道:“爹这可都是为了金宝能考个好名次,金宝呀,你可不许记恨爹对你严厉,爹都是为了你好,为了咱们梅家能出人头地,能再现先祖辉煌。金宝呀,你可是咱们家的金疙瘩,我们姐妹以后还要靠你提携呢。” 说的梅金宝一脸讪笑。 梅严德眯着眼看梅怜宝,笑道:“我们阿宝长了不少威仪,懂了不少尊卑之道了,好,好呀,这才能步步高升,就该如此。” 梅怜宝心里冷笑,漫不经心的摸着自己尖尖的指甲,“哎呦,该死该死,竟是高兴的忘了,爹啊,娘啊,金宝,大家都快起来说话。” 第43章 痴女儿(四) 一时,分尊卑坐了。 梅怜奴像个丫头似的缩在罗汉床后头,跟蓝玉等人站在一起。 梅怜宝斜靠着百蝶飞花的引枕,将双腿也抬了上来,展了展杏黄绣花鸟登枝的百褶裙盖住绣鞋,只露出尖尖一点碧玉,一派张狂娇艳态。 “数月不曾见了,父亲可还忙着给我生妹妹?” 梅严德被问的恼羞,“阿宝你这是想做什么?” “闲话家常罢了,哪里就想做什么了,即便想做什么,我又能做什么?”梅怜宝垂下卷翘的羽睫,把玩着自己的手指,唇畔拉出一条笑痕,带着嘲弄的味道。 梅宋氏却觉得梅怜宝这是为她打抱不平,很是高兴,大着胆子幽怨的瞪了梅严德一眼,对梅怜宝道:“娘的心肝,娘知道你想给为娘出气,可这大喜的日子,说那些晦气。再说,自从你们渐渐大了,你父亲早就改了,这些年他再也没纳过新人。这么些女儿,你父亲最疼你,他虽是对不住我,却是从来都没对不住你,心肝,算了吧。” 梅严德赧然的保证道:“竟是为了你母亲。父亲向你保证,以后也绝不纳妾了。这些年也的确是对不住你母亲了。当着阿宝的面,父亲给你母亲陪个不是。” 说罢,梅严德就站了起来,给梅宋氏作了个揖,逗笑道:“为夫这里请娘子原谅了,原谅为夫年轻时的轻狂风流。” 把梅宋氏弄个大红脸,忙忙的站起来避让不受,“老爷你这是做什么,妾身哪里受得起。” 梅严德就抓住了梅宋氏的手,脉脉温情的望着她,梅宋氏捂住脸,跺脚道:“当着孩子的面你玩什么把戏,快正经些吧。” 后面站的那些美姨娘个个偷撇了嘴。 梅怜宝拍着巴掌笑,“好,好啊,看着父亲母亲这般的恩爱我就放心了。” 打量着已经把所有女儿“卖”出去的亲爹,她得说她亲爹是个极为俊美的男人,她的一双勾魂摄魄桃花目正是随了他。 又去看梅宋氏,一张红粉嘟嘟的唇最是吸引人啄吻,也是个难得的美人,而她梅怜宝则继承了他二人最美的五官。 这是给了她生命的父母,见了他们,仿佛再多的恨与怨都能消弭,都能一笑泯恩仇。 这一刻,她拒绝去想上辈子那些污烂的事情,她想享受一下一家人在一起的温馨。 “七姐姐,既然行完了君臣之礼,是否该行家礼了?”梅金宝一板一眼的看着梅怜宝。 然而总有一些人会扯破她违心黏贴出来的窗户纸,梅怜宝打了个哈欠,“今儿寅时就起了,又坐了一路的车,我有些困倦了,父亲,我的院子收拾好了吗?我想去歇息片刻。” 梅严德站起来道:“都收拾妥当了,让你母亲领你去。” 梅宋氏满脸笑的招呼道:“跟着娘去你的院子,咱们娘俩说会体己话。” “七姐姐,那、那我呢?”梅怜奴赶忙走出来。 “父亲都眼巴巴瞅你好大一会儿了,你没眼看啊。赶紧的你们父女说会儿悄悄话去吧。”梅怜宝嗤笑,甩着帕子径自走了。在她爹心里,怕是曾经被厌弃的梅怜奴早成了一块肥肉,奸商逢着毒蝎子,且看他们怎么撕扯,谁输谁赢。 话说回来,上辈子她爹可是做到了吏部侍郎,她被定罪时,他爹还大义灭亲来着。 但她觉得,梅怜奴迟早会对付梅严德,连她,梅怜奴都恨,不可能不恨梅严德。 第33节 家里还是记忆中的样子,她爹有钱,向来不吝花费。 梅宋氏指着小径两旁的红枫,“一入冬,花大多都凋谢了,你爹嫌家里枯的慌,就让人去深山里移了这些红枫栽在家里,你别说,当雪落在上头,白的白,红的红,也是极美的一景。你爹前些日子还邀了朋友来吃酒赏枫。” “你的院子娘没让人动,里头的一针一线,一砖一瓦都是原来的样子。你入了太子府,娘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每每想你时都去你院子里瞧一瞧,坐一坐。”说着话,梅宋氏便哭了起来,眼圈通红,情真意切。 梅怜宝相信这时的梅宋氏都是发自真心的,可她却无法感动。只僵硬的道:“快别哭了,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梅宋氏见梅怜宝没有落泪不禁埋怨道:“你个没良心的死丫头,做了夫人也是我的女儿,一进家门就给你亲娘下马威,真是欠揍。” “我且等着。”梅怜宝昂着头,打从火红的枫林里走过,神色幽幽艳艳。 且等着,今生谁又欠教训。 冬日的阳光洒在她的脚下,她又笑了,浮浮沉沉,冷冷艳艳。 梅宋氏也知道今时今日,自己的女儿身份不同寻常,便把心里的不快放下,道:“你大姐、二姐、三姐、四姐都回来了,回头你见见,不可失了礼数,免得让她们编排你发达了就不认亲戚。你爹的话在理,以前你们在家时不管怎么闹腾,那也是姐妹间亲香,不足记恨,现在你爹费尽心机的把你们都嫁入了豪门大户,你们姐妹就都要相互扶持拧成一股绳,才能不让那些贵女们小看了去,不敢轻易惹你们。” 见梅怜宝一副神游天外,高高在上的样子,把梅宋氏气个不轻,“你到底听没听心里去?你这性子都是我和你爹惯出来的,早知你有这造化,绝不娇惯你这张狂样儿,一点也不稳重,张牙舞爪,一看就是个蠢的。你跟那个狗娃学学也行啊,娇娇怯怯的,女人看不上,可男人喜欢啊。” “我的亲娘啊,闭上你的嘴吧,让我清净会儿。”梅怜宝给伺候的太监使了个眼色,便出来两个将梅宋氏高高架了起来。 “你敢这么对我?!”梅宋氏震惊了,看着俩高壮的大太监却也怯了,她真真切切的意识到,她的女儿已不仅仅是她的女儿了,羽翅已硬,随便挥挥就能戳破她的血肉。 在心里却把梅怜宝想成了白眼狼,亲女儿都成了白眼狼,梅宋氏一阵心痛。 梅怜宝笑着又来拉梅宋氏的手臂,示意太监放梅宋氏下来,亲亲热热的道:“和母亲玩笑呢。” 又是这样一句! 梅宋氏却再也不敢真当这是玩笑。 翻手覆手,整的她心里惶惶,这德性不正跟老爷一个样儿了吗?! “母亲乖乖的顺着我就什么事儿都没有了。走,咱们娘俩逛逛花园子去,我想着父亲有几盆绿萼梅吧,我也喜欢,就都给了我吧。” “这、这得问你父亲。”梅宋氏惶惶道。 “是该跟父亲说一声的。” 从枫林里出来,前面便有一个被锁住的月洞门,门后曾住着五姐姐和六姐姐,她们是一对双胞胎,却“病死”了,梅严德是这么跟外面人说的,可家里人都知道,五姐和六姐是因为不想去服侍一个老头子,跟着个行脚商跑了。 姐妹里,她俩算是最傲气的,并不太慕荣华富贵,想嫁人做妻,原本就不太愿意给人为妾,更何况梅严德那次给她俩找了个老头,就算再有权势,也还是个老头,她俩看不上,就存了逃出家门的念头。 到底也是逃走了。 她是不会告诉梅严德,放跑她俩也有她一份功劳,在这件事上,她们姐妹几个唯一一次做到了齐心协力。 那会儿共同被父亲责罚跪祠堂,空旷阴森的祠堂里,却充斥着安静平和的气息,那也是难得的一次姐妹聚在一起,不争不斗,不犯口舌,还能一起吃饭,一起默默的笑。 枯藤攀爬了月洞门,将月洞门层层捆绑。一个穿着紫绫袄儿,百褶裙,身段玲珑的女子立在门外怀想着谁,眸光水艳多情,琼鼻玉肤,花样儿容貌,待她转过脸,整个脸庞就那么撞入他的瞳孔里,使得他头皮一阵发麻,这是大皇子在清醒时,第一见到,没有掩藏自己容貌的梅怜宝,华艳的仿佛一桌山珍海味,令人蠢蠢欲动。 梅怜宝也看见了大皇子,却在他的眼睛里看见了男人惯常看她所有的垂涎目光,吓的一慌。 草草一礼,直带着人回了自己的院子。 院子里,堆了一些箱子、盒子,小倩在廊子下煮茶,小樱在屋里安置梅怜宝惯用的日常物件。 “把殿下赏赐的礼物分下去,咱们立马回太子府。”一进屋,梅怜宝就急匆匆道。 小倩扔了蒲扇,忙过来劝道:“夫人莫要鲁莽,才来就回,让人瞧着不像话。” “你懂什么,再不走,我就毁了。”梅怜宝已吓出了一头冷汗,她最怕的就是这样,上辈子毁在大皇子手上,这辈子莫不是还得栽,不不不,她不认命! 走走走! 她若走,梅怜奴肯定也走,就坏了孟景灏的引蛇出洞之计了,小樱急得团团转,却笨嘴拙舌不知怎么劝,“可、可是。” 正好,此时梅怜蓉她们来了。 同为夫人,梅怜蓉可并不觉得梅怜宝比她尊贵多少,带着大姐梅怜荟,二姐梅怜芷,四姐梅怜菱就闯了进来。 第44章 窃玉偷香(一) 珍珠帘,锦绣帐,玉瓶书画多宝槅,地上还铺着大红绒毡毯,摆着一水儿的紫檀木家具,梅怜蓉一进来还是忍不住心底的嫉妒,即便这屋子的布置她曾看过多年。 梅家和别人家不同,她爹并不看重嫡庶,只看她们这些女儿的脸和聪慧,她自认是姐妹里最聪慧的,而梅怜宝是最蠢的,奈何她一张脸就补足了她所有的蠢,还是成为了父亲最看重和最宠爱的女儿,从小就对她纵容有加。 曾经她设计想毁了梅怜宝的脸,却是被父亲发现了,受到了最严厉和屈辱的惩罚,从此再也不敢打梅怜宝脸的主意。 压下心底涌上来的嫉妒,梅怜蓉深切的知道现在她们姐妹之间的争斗早已结束,最重要的是姐妹和好,相互提携,才能在夫家走的更长久。 但她却不会先服软,而是扬声道:“那日你和我说的那些话,我都告诉姐妹了,不仅如此,也告诉父亲了,你猜父亲怎么说?” 梅怜宝坐在罗汉床上,纤纤细指剥着橘黄的鲜橙,撩着眉眼瞥梅怜蓉,“怎么说?不管怎么说,我都是太子的夫人,他已奈何不得我了。” 几个姐姐都不客气,各自选了椅子坐下,四姐梅怜菱提醒道:“你就不管你生母了?” 梅怜宝把橙子皮扔在红漆雕荷叶盘里,吃一瓣橙子,懒懒道:“人家夫妻一个炕上睡觉,论亲是人家亲,我不过是个‘外人’,父亲若是为了辖制我对付母亲,我这个‘外人’哪里管那么宽,由着人家夫妻演双簧便罢了,不是有那么一句话吗,床头吵床尾和,我夹在里头搀和什么呀。” 听着梅怜宝的话,让下面坐着的姐妹几个都羞红了脸。 气韵温婉的大姐梅怜荟摆出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没想到小七竟是这般无情的人。” 水样清丽的二姐梅怜芷,掩唇而笑,“三儿先前和我说我还不信,没想到小七做了太子夫人后变化如此之大,这会儿连父母都编排上了。” 梅怜蓉没想到梅怜宝现在是一点也不怕父亲了,冷嘲道:“我早先就看出她是个白眼狼了。” 大姐轻咳了一声,梅怜蓉闭了嘴,要茶喝。 梅怜荟起身,要坐到梅怜宝身边去,梅怜宝笑道:“大姐姐坐那儿吧,我吃橙子呢,溅了你星星点点的汁子毁了你那身彩绣辉煌的衣裳就不好了。” 梅怜荟讪笑,要开口的话说不出来了。 梅怜芷转转水媚多情的眼,接过话来,“这独木难支,孤掌难鸣,小七别一时想作了才好。” 梅怜蓉嗤笑,“咱们姐妹谁还不知道谁,说那么委婉做什么,她就是得志便猖狂,空长了那么张脸,白瞎了脑子。” 梅怜宝笑眯眯道:“知道知道,三姐姐打小就恨不得和我换脸呢,奈何奈何呀。” 气的梅怜蓉拿白眼翻她。 梅怜菱淡淡一笑,“应是父亲哪里得罪小七了,要不然小七不会这般态度。父女哪有隔夜仇,往后咱们依靠父亲的时候多着呢,父亲给咱们的嫁妆银子是死的,总有用完那一日,这是其一;其二,咱们家无权无势,在那大宅门里面算得上什么,死了也不过几两银子草草埋了了事,还得咱们姐妹摇相支应,同气连枝,才能不被人轻易拿捏;其三,咱们姐妹共同扶持父亲和兄弟的官途,一齐把咱们梅家兴旺起来,纵然以后得不到一儿半女,夫家也不敢轻易糟践,起不好?再者,金宝还是你嫡亲的弟弟,你受益更多,少不得以后咱们姐妹都要看你的眉眼高低了。” “我就喜欢四姐姐,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就十分透彻。我会好好考虑的。”梅怜宝又撅着嘴道,“都是父亲不好,为何父亲就是芝麻绿豆大的官,我真希望咱们梅家也是豪门巨族啊。” 梅怜蓉等人一听,相互对视,原来症候在这儿! “你真是让父亲惯坏了。”梅怜蓉哼了一声,“我走了。” 梅怜荟看着梅怜宝直摇头,“咱们出身如此,天注定的,哪里怨的上父亲,小七你无理取闹了。” 说罢,也走了。 梅怜芷抚弄着搭垂在胸前的一缕发丝,笑道:“这就好办了,晚上家宴,咱们姐妹再好好叙叙旧。” 扭着杨柳腰,甩着水红帕子,她也去了。 最后一个是梅怜菱,她有些狐疑的看了梅怜宝一眼,“咱们这样的身份,还是安贫乐道的好,我言尽于此。” 望着重新垂下,安静的樱草纹毡帘。梅怜宝无法自制的想起她们的结局,大姐难产而死,二姐吞金,四姐下落不明,怎么她家姐妹除了一个梅怜奴就都没得好下场呢。 大姐温柔似水,二姐水媚多情,三姐刚烈媚辣,四姐人淡如菊,绵里藏针,都是一流的品相,莫不是红颜薄命? 如果都应了这四字的结局,那梅怜奴怎么不应? 没空感慨别人的结局,她比人家惨上千倍呢。 “蓝玉进来。” 片刻,蓝玉掀帘子进来了,脸上羞羞窘窘的,后面跟着张顺德,张顺德后面跟着四个抬箱子的大太监。 “夫人,太子怕您用不惯梅府的……咳……让张总管亲自将大壁虎送来了。” 梅怜宝瞠目结舌,脸红了,羞的。 张顺德这老太监也是一脸的不大自在,给梅怜宝请了安后,笑道:“殿下有话带给宝夫人,殿下让您在娘家住一夜再回,不必急着回去。” 梅怜宝褪去羞窘,心往下沉,“我若执意现在就回呢,我跟着公公回太子府可好?” “宝夫人别为难奴婢。”张顺德偷偷看了大箱子一眼,看着梅怜宝用眼神示意箱子。 “嗯?” 见梅怜宝没看懂,张顺德嘴上道:“宝夫人,奴婢是奉命行事,殿下让您住一夜,您就住一夜吧,和父母姐妹好生叙天伦之乐,岂不是美事?” 骨节凸出的手指却指向箱子,又眨眼点头示意。 梅怜宝灵光一现,乍然惊喜。指着大箱子,用口型道:是太子? 张顺德闭闭眼点点头。 梅怜宝惊慌绝望的心一下飞了,眉开眼笑,乖巧的道:“都听殿下的。” “如此就太好了,那奴婢把箱子给您抬到里面去,让他们给您安置好?” “抬进去吧。”梅怜宝淡定的道。 片刻,张顺德领着四个太监出来,笑拱手,“如此,奴婢就回去复命了。” “蓝玉,送送总管。” 待张顺德一走,梅怜宝就轻手轻脚的摸进了床头,屏风后的小隔间里,大壁虎已安置妥当,角落放着一个鎏金嵌宝兽铜鼻子的大箱子,盖的严严实实的。 不禁想到,孟景灏难道真能委屈自己藏身在箱子里? 但张顺德不至于耍她玩啊。 不管孟景灏在不在箱子里,梅怜宝都决定抓住这个机会。 怕弄出声音,她脱了绣鞋,慢慢爬出了小隔间,奔到外头让人去找个斧头来。 乡下地方,斧头锄头之类最是不缺,小倩很快抗了斧头回来交给梅怜宝,试探问,“夫人您要斧头做什么,奴婢能帮您吗?” 梅怜宝扭一把小倩软滑的肉肉脸,“防贼,你是不知,我们乡下地方贼可多了。” “啊?” 跑回寝房,临关门前,梅怜宝交待,“没有我的命令不许进来。” 小倩不敢违背,懦懦称是。 大大方方回到小隔间,先是用一把锁锁住了箱子,随后故意弄出哭腔来,“父亲卖女求荣。” 第34节 “咣当”一声斧头狠狠砍在大箱子上。 里面的孟景灏惊的一震。 “又算什么父亲?!” “阿宝深爱殿下,殿下却对阿宝不屑一顾。” “咣当”“咣当”一气砍了两下,梅怜宝哭道:“殿下是这世上阿宝最恨的人了。” 孟景灏开始往上推盖子,可是推了推反倒又被砍的立即收回了手掌。 “呜……再也不要喜欢殿下了。” 梅怜宝哭的那个可怜呦。 躲在箱子里的孟景灏先还觉得感动和愧疚,只是一瞬就反应过来,再次使劲推箱盖。 梅怜宝趁机又使劲砍了几下,气喘吁吁的掐腰,忽而由哭腔转为大笑。 孟景灏黑了脸,低沉着嗓音道:“梅怜宝,你给孤打开箱子。” “呀!是殿下吗?”梅怜宝左右瞅瞅,“殿下你在哪儿啊。” 孟景灏气闷不已,敲一下箱子,“孤在这里。” “看来是我太想念殿下了,竟然听见殿下的声音了,怎么可能呢,殿下在太子府啊。”梅怜宝装的似模似样的。 “梅怜宝!你不要装傻,孤命令你,给孤打开箱子。” 梅怜宝耳朵贴箱子上,惊喜的道:“啊,我的殿下变成了一只箱子!” 孟景灏被捂出了一身汗,满面无语,又禁不住裂开嘴笑。 在这乌漆墨黑的箱子里,只他一人,他放肆了自己的情绪,面部表情丰富起来。 第45章 窃玉偷香(二) “别闹了,快给孤打开。”蹲在箱子底的孟景灏故作冷淡声调。 梅怜宝跪在地上,拥抱着大箱子,耳朵贴在箱子顶,眉目兴奋着道:“不。” 素嫩的指在乌黑的箱子上一点一点的游移,摸过斑驳的斧痕,摸过鎏金的四角,摸过嵌在金上的红宝,从上到下,从左到右,忽的终于摸到了一个小洞,越发兴奋了,“假若殿下是只箱子该多好,只阿宝一人可用,只阿宝一人可爱,别的人,谁若动一下,我必砍了她的手,要了她的命。” 娇声嫩语,仿佛玩笑话,却字字是妒,孟景灏沉了脸,“给孤打开箱子。” 一点一点用帕子塞满小洞,梅怜宝用脸颊蹭弄箱顶,就像是在和情郎撒娇一样,白的脸,黑的箱,红的唇,那般鲜明强烈。 箱子虽大,可不过片刻,孟景灏便有了窒息之感,心下大惊,一手化拳,猛烈的锤击箱盖,厉声呵斥,威严慑慑,“梅怜宝,孤命令你。” 一边说着一边去摸出气孔,果然出气孔被堵住了。 “竟然是你!”此刻孟景灏已然肯定,梅怜宝才是那个奸细! “贱人,你竟敢欺骗孤。”心里是说不出的痛悔,孟景灏杀意滔天,开始用脚踹箱子,剧烈挣扎,“你背后主使究竟是谁?说!” 梅怜宝几乎抱不住箱子了,可还是非要抱着,眉梢眼角俱是笑意。 “这辈子除了我自己是自己的主谋,谁也不能利用我。殿下说的什么主谋,我是不知。” 没有空气,脸憋的通红,眩晕之感随之而来,孟景灏大喝,“孤都要被你杀死了,你竟还不舍得供出背后主使,梅怜宝,究竟是谁,究竟是谁让你牺牲自己来杀孤。老六还是老四?你说!” 死亡逼的孟景灏抛却所有矜持和克制,恨的眼目欲烈,“是谁指使你?你竟然甘心情愿为他人棋子,你,贱人!” 梅怜宝笑的媚色无边,努力的抱着箱子,贴着箱子,“殿下总是不信阿宝的话,没人指使我,我心向着殿下。殿下,你可知道,我爱你爱到想杀了你呢。” 可是还不行,没了你,我怎么去对付那个摆布我命运的人。抓不出背后那人,我还是不甘心。 孟景灏听进去了,心念一动,安静下来,不再挣扎,不再怒喝。 沉寂的仿佛里面的人已经窒息而死。 梅怜宝慌了,心疼了,赶紧拿钥匙开锁,“孟景灏,你别死啊。” 当金锁落地的那一霎,箱子猛的被踹开,孟景灏从里面一跃而出,一把掐住了梅怜宝的脖子,将她提起,龙目冷然,杀机森森。 “我愿与殿下同死。”拉着孟景灏的衣襟,梅怜宝眼中慌乱散去,盈盈含笑。 看着还笑得出来的梅怜宝,孟景灏只觉五脏六腑都充斥了怒气,咬牙切齿的道:“你要谋杀孤?” “是。”梅怜宝好不畏惧的承认,“杀了殿下,阿宝与殿下同死,这样殿下就是阿宝一个人的了。” 脖子被掐的很疼,可梅怜宝不在乎,“殿下现在一定很想掐死阿宝吧。阿宝帮殿下一把。” 说罢,便软了身子,抬起了踮着的脚往下坠,如此,只要孟景灏存了必杀之下,梅怜宝必然吊死在他的手里。 他的手那么大,一手几乎就掐满了梅怜宝的脖子,她敏感的脖子清晰的感受着他掌内的薄茧和热度。 她在他手里,如一只蚂蚁,拇指和食指相互一搓就能将她搓成血水似的。 可她还在笑,笑的那么无怨无悔。 手劲就在那笑容里越来越小,越来越小,甚至开始发抖。 孟景灏蓦地松了手,背手在后,攥成了拳头,却怎么都无法攥紧,手心里满是那纤细的触感,心有余悸,“你疯了吧!” 梅怜宝跌在地上咳嗽了几声,仰着脸看居高临下的孟景灏,扶着墙缓缓站起,“因殿下早疯了。” 狭窄的小隔间里,二人呼吸相闻,她的瞳孔里映着他,他的瞳孔里亦映着她,她看见他剧烈的喘息,那是在使劲的压服怒气,他看见,她靡靡的模样,红艳水嘟的唇一张一合,舌尖若隐若现。 “殿下可敢依旧留下阿宝?”拽下绣着合欢花的大红汗巾子,百褶裙里穿的红裤便掉了下来,梅怜宝把双脚拿出来,踢开。 “你在做什么?”孟景灏冷冷的道。 “殿下知道。”眼睛看着孟景灏,开始解紫绫袄儿的蝴蝶盘扣,不一会儿精致的锁骨就露了出来,“殿下知道阿宝这身子和脸的价值,不杀阿宝,让阿宝为殿下行美人计如何?” 心口一窒,被压下的怒火“噌”的又烧了起来,孟景灏往前一步,贴着梅怜宝,一手猛的抬起她的下巴,“你再说一遍?” 梅怜宝往下扯了扯紫绫袄里穿的合欢花肚兜,踮着脚尖才堪堪够着孟景灏的下巴,“让别的男人在阿宝身上欲、生、欲、死呀。” “贱人!” 仿佛熊熊烈焰一股脑的冲上头顶,燃烧在眸子了,骂过之后,他就狠狠咬在她的唇上。 靡靡轻灵的笑声忽的从咬合的唇缝里挤出,她抱着他的颈子,渡了舌尖出去,被无情的咬了一口,接着就吃了下去。于是,百褶裙被撩起,紫绫袄儿崩坏了蝴蝶盘扣,合欢花红肚兜撕碎了挂在大壁虎头上。情与欲在狭窄的小隔间里游荡,木质小隔墙被撞的吱嘎作响。 他捧着她的脸,瞧的痴迷,艳,真艳,艳的都要烂掉了,把他烂成腐肉白骨。 “疯子,小疯子。”缠绵深处,他捻弄着她的唇这样爱语。 “你这样又疯又痴的女子,也只孤能承受,敢承受。再说那些混账话,看孤怎么收拾你。” 可你上辈子不是这样说的!你骂我为孽,勾你堕落的孽! 桃滟的眸红赤如血,眼角落下滚滚泪珠,裹挟着无边的糜欲。 “别哭,孤不杀你。” “你杀呀你杀呀。” 危机解除,于是就抓紧时机撒泼,扭着身子不让弄,“就不让你痛快,就不让你痛快。” 情泪还挂在脸上,身子一动,四处飞散,在这种时候,什么储君太子,都要哄着这宝贝,越发抱紧。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敲门声,“夫人,梅老爷求见。” 是蓝玉的声音。 “哎呀,我爹要见我。” “让他等着。” “那可不行,婢妾可是回来省亲的。”梅怜宝故意加重了“省亲”二字,使劲推开孟景灏,就往外走。 “回来。”孟景灏拽着胳膊又给拽回来,“穿戴整齐!” 扣上蝴蝶盘扣,抚抚被揉搓出了褶子的百褶裙,嬉笑道:“差不多了。” “别气孤,回到太子府没你的好果子吃。”说罢,拽着梅怜宝出了小隔间,亲自去给她挑衣裳穿。 外面,廊子上,梅严德又等了足足两刻钟才得以见到自己的女儿,却是隔了一层茶白的厚帐幔。 梅严德被蓝玉请进来后,看看帐子,看看如门神般守在左右两边的宫女,怔了怔,苦笑连连。 帐子后,孟景灏半卧在罗汉床上,怀里抱着梅怜宝。 “阿宝,你的姐姐们都告诉我了,你在怨恨父亲没本事是吗?” 感觉腰有点酸,梅怜宝不客气的抓了孟景灏的大手让他给揉揉。 帐幔里没吱声,梅严德又道:“也恨父亲卖女求荣吧。” “在跟了我们殿下之前,是有点怨的,现在不怎么怨了,女子总归是要嫁人的,嫁一个天下第二人,以我的身份做个妾,这辈子也不亏,在这一点上还要感谢父亲。” 孟景灏勾了勾唇,揉腰的时候越发尽心了。 梅怜宝舒服的眉眼舒展,给了孟景灏一个“服侍的不错”的眼神。 “再有,吃了父亲那么多粳米那么多细肉,得了父亲那么些疼爱,以身为父亲换点前程,我也不怨,甚至觉得这也是我的责任。”她恨的是梅严德落井下石,设圈套害她。 别人看她是妓,没想到父兄亦如是!看不上她,却又利用她。 梅怜宝瞪向罪魁祸首,心里又想杀他一回了! 抱起他的手掌,嗷呜咬在那虎口上。 孟景灏早防备上这个妒妇兼毒妇了,翻过手掌撑住她的小嘴,搂了她在怀,逗弄那小舌。 梅怜宝要出声又被死死捂住嘴,这剩一对眼睛瞪人,精灵活泛,火气冒烟,孟景灏无声笑的开怀。 梅严德心一松,“那阿宝现在还生父亲的气吗?” 竖着耳朵听里面的动静,仿似“呜”的一声,“阿宝?” “不气了。”被放开了嘴,梅怜宝老实的趴在孟景灏怀里,“父亲,我没银子花了,给银子。” “两万两都花干净了?”梅严德蹙眉。 “花干净了。你给不给?”梅怜宝不耐烦的道。 “给、给。”梅严德宠溺的道。 梅怜宝撇嘴。 第35节 “听阿奴说,她把你惹恼了?你打了她?” “我就知道她会告黑状。她还跟你说什么了?” “阿奴可没告状,你莫冤枉了她,她……受教导晚,性子纯,少不得我就问的详细了。怎么你说她背后有人是何意,莫非是太子府的人看她好欺,就利用她?阿宝,你快跟父亲说说,好不容易把你们姐妹弄到太子府可不能功亏一篑。阿奴倒在其次,总归她小时我没疼过她,父亲是担心你被人算计。” 孟景灏拽拽梅怜宝的耳垂,梅怜宝打掉他的手,随口诬赖人,道:“她背后之人我早知道是谁了。” “是谁?”梅严德紧跟着问,一脸担忧。 “太子府的文夫人,我的嫁妆银子就是被她骗去的。我本是有意交好文夫人,想寻她做个靠山,结果被坑惨了。梅怜奴就是她的帮凶,哼!” 梅严德露出个笑来,夸赞道:“我们阿宝就是聪明。你且歇着,我去问问阿奴,若是真事,父亲定当为你做主。” “去吧去吧。”梅怜宝撵人。 梅严德一走,门一关,孟景灏就开口了,“你说过梅怜奴背后有人的话?是文夫人?” 梅怜宝重重点头,抱着孟景灏告状,“殿下你可要为人家做主啊。” “孤不信。” “不信拉倒。” 第46章 窃玉偷香(三) 黄昏后,起了雾霭,又见细雪从天飘落,整个青瓦白墙的满井庄置身其中,仿似世外桃源。 白雪落在红枫上,红枫叶被打的微微点头,招摇着,像是在迎接谁。 红枫林里有一个水月斋,此刻,廊檐下都挂满了白色的莲花灯,将水月斋映照的灯火通明。 梳着大辫子的下女们将一道道密封好的菜肴端了进去,再由梅怜荟等揭开,放到两张八仙桌上,两张桌子中间置有一架薄纱百花争妍的屏风,就此将男女桌分开。 桌子外围三步远处有十多个火盆,燃着银丝炭,上头罩着寿字纹鎏金铜罩,将整个水榭烘的暖洋洋,故此,梅怜荟、梅怜芷等都脱去了大衣裳,穿着各色精致的小袄儿,姐妹几个姿色各异,桃红柳绿,霎是秀色可餐。 大皇子不知在水榭外站了多久,只那一对眼睛里满是蓬勃野心。 梅严德跟在后面不敢吱声,只得由着他用眼睛轻薄自家女孩。 梅怜菱一个转头瞧见了,黛眉蹙起,拉着梅怜荟、梅怜芷躲到了屏风后,梅怜芷还扒着屏风边往外偷看,被梅怜荟,梅怜菱两个又拽了回去。 梅怜蓉背着身摆菜还不知这几眼的官司,大皇子进来了才瞧见,笑着迎上去,把着他的手臂,道:“您请上座。” 大皇子也不客气,安然坐了。 瞧着整桌的山珍野味,满意的点头,“瞧色泽还不错,不知味道如何。” 梅怜蓉就开始给大皇子布菜。 他先吃了几口,点点头,恩典道:“都坐吧。” 告罪一声,梅严德这才领着梅金宝陪坐。 一边吃着一边问道:“宝夫人为何不在?想来是看不起本王?” 梅严德忙起身告罪,屏风那边的梅宋氏便小心翼翼的道:“已是请了三四回,宝丫头说要避嫌。” 大皇子冷笑挂在脸上没做声,瞧着屏风上映出的窈窕背影,忽然发难,“把屏风给本王撤了。她是太子妃的女人,你们又是什么玩意,也学人家贵女置屏风,本王看得上你们是你们的福气。” 这便是把她们姐妹看作是能随意玩弄的粉头了?! 梅怜蓉登时白了脸,一对粉拳死死攥住。 屏风后传来“嘭”的一声脆响,梅怜菱扣了筷子,淡淡道:“我们不算什么玩意,不过一个是镇国将军吕大雄的侍妾,一个是御史大夫邬彬的侍妾,一个是左金吾卫上将军的侍妾罢了。我们姐妹虽卑贱,到底还有几分姿色,受几分宠爱罢了。福郡王乃皇子贵胄,尊贵无匹,您让撤,按理我们该遵命,只婢妾有一言先说下,屏风一撤,我即刻撞死。” 梅怜荟力持镇定,白着小脸附和,“我与四妹同行。” 梅怜芷抖抖索索道:“我、我亦是。” 梅宋氏早吓的瘫软,若非靠着丫头,已然软到桌子底下去了。 福郡王被顶了一肚子气,想要掀桌撕破脸,听着梅怜菱的那些话,却冷笑的看向梅严德,“不成想,本王的便宜岳父还有这般好本事,倒是本王小看了你。” 梅严德跪下告罪,低着头也看不清他是什么表情,“小人没什么本事,生的几个女儿都是有出息的,小的只是沾了女儿们的光罢了。” 给管家打了个手势,管家便将水榭四周的窗槅拆卸下了一面,露出了外面的红枫雪景,只见红枫树上都挂上了白莲花灯,将整个枫林都照亮了,枫的红又落映到莲花灯上,将等也染上了红艳之色,霎时美里。 在此等美景之下,大皇子消了些气,将梅怜蓉搂到怀里,当着她父母姐妹的面便调笑亵玩,梅怜蓉强颜欢笑,心若死灰,对这个夺了她初贞的男人心存的那些情意都熄灭了,心里冷的像是结了冰。想要哭喊,却不能,只能笑,谄笑,媚笑,哄着他高兴。 大皇子不叫起,梅严德就一直跪在地上,梅金宝又跪在他的屁股后头,双股颤颤,软手软脚。 屏风后的梅怜荟泪落如雨,梅怜芷水眸无神,梅怜菱咬破了下唇。 雪落簌簌,枫叶萧萧,孟景湛喝酒吃肉,玩弄梅怜蓉,真好不快活。 月窗半开,梅怜宝趴在上头赏雪,风来,裹挟着雪粒,吹的她满面冰凉,双眸湿润。 小太监跪在地上,把他看到的一一回禀,小太监还小,嗓音嫩嫩的,很好听,那些字都进了梅怜宝的耳朵,又好似没有,她只静静的瞧着庭院,庭院里落雪如花。 孟景灏挥退了小太监,瞧着安静沉寂的梅怜宝,道:“孤会教训他。” 梅怜宝转过头来笑,“教训人家做什么,我们不就是粉头戏子之流,随你们玩耍,应当应分。” “阿宝!”孟景灏呵斥。 梅怜宝起身,推着他往寝房里走,笑盈盈道:“梅严德是活该,姐妹们也不见得后悔入了荣华窝,以卑贱之身强求荣华富贵,不就是如此?” 孟景灏拦腰抱起梅怜宝,又道:“孤为你狠狠的教训他。” “不要。”梅怜宝趴在孟景灏的肩膀上,转头往后看,吩咐蓝玉,“时候不早了,快熄灯,你们都知道怎么做吧,咱们瓮中捉鳖,我要他好看,给我准备把砍刀。” 孟景灏笑出声,眉目清朗,声若金石相击。 雪如花,故穿庭树,满地堆积,一层白絮深入夜。 梅府诸人皆酣然梦去,孟景湛带着侍卫,换了一身黑衣,蒙上黑布,翻墙潜入。 见门窗都封闭的严严实实,孟景湛一个手势下去,黑衣人里便有三人站了出来,一人撬门,二人戳破窗纱往里吹迷烟。 孟景湛背手立在廊檐下,心下冷然愤恨,想道:我在太子府差点被害死,父皇却说,孟景灏再怎么蠢都不会在自己府里,用自己的夫人陷害,那好,我现在就以牙还牙!我身在梅府,先奸后杀了孟景灏的女人,我也是一样的理由,父皇,我也没那么蠢,不可能是我。 禁不住的冷笑连连,满心愤懑不平。 随着门栓落地声,门被撬开了,孟景湛兴奋起来,这等窃玉偷香之事,没想到竟这般刺激。 孟景湛又给侍卫打了个手势,让他们都在外面守着,他自己进去了。 满室漆黑,借着外头的雪光,隐约能看见被迷晕在榻上的守夜宫女。 轻轻推开寝房的门,幽香扑鼻,孟景湛深吸了一口,想着梅怜宝的容色,想着她还是老三的女人,激动的满面通红。 床帐垂到了脚踏,将锦绣帷里的美人遮的严严实实。 孟景湛轻轻拨开,冷不丁却看见了一个高大黑影。 孟景灏心下恼怒,没想到孟景湛如此下作,竟真的亲来玷污他的女人,只为羞辱他,登时踹了孟景湛一个毫不留情的窝心脚,力道之大,直接将孟景湛踹飞一丈远。 随着孟景湛发出一声惨叫,与此同时,外面的黑衣人被从天而降的渔网全部网住,紧接着就被柏元琅率领的一群侍卫夺了兵器,堵住嘴,捆绑了扔在雪地里。 孟景湛还以为梅怜宝给孟景灏戴了绿帽子,被孟景灏踩在脚下还能笑出来,“老三,没想到啊,有生之年你还能做一回乌龟大王八。” 梅怜宝点上灯,拎着砍刀走近,“你瞧瞧他是谁?” 孟景湛已然看清,咬着牙,羞愧的不敢吱声。 梅怜宝一撸袖子,拿刀背就开始狠狠的敲他,“哪里来的毛贼,也敢打你宝姑奶奶的主意,我打死你个烂肉。” 黑布还蒙在脸上,就如遮羞布还在,孟景湛死咬着牙不出声。 孟景灏也不想和孟景湛彻底撕破脸,孟景湛蠢,好控制,比老六、老四好对付多了,现在得让他知道,他自己最信任的蒋潜是别人的奸细。 见梅怜宝“嘭嘭嘭”拍肉馅似的拍的起劲,孟景灏轻咳了一声,示意打几下出气就行了,孟景湛到底是他大哥,梅怜宝冷哼,拍的手腕子酸疼,便扔了砍刀,一下跳到孟景湛的双腿之间,使劲的踩!踩!踩! “啊——” 孟景湛嗷嗷叫,孟景灏只觉双腿间冷风呼呼,疼涨火辣。 “阿宝,你先出去。” “出去就出去。”反正她也踩累了。 到了院子里,看见雪地里一排溜的黑疙瘩,梅怜宝道:“来啊,给我都扔粪坑里去。” 柏元琅犹豫了一下,“这么冷的天,粪坑都上冻了。” 梅怜宝扭头,在灯光下瞧见了一个玉树临风的少年,“你是谁?不听我的?好。” “蓝玉、小倩、小樱,王潮、马汉、周蒙、赵武,给我去把粪坑砸开,把这些人埋进去。” 地上躺着的黑衣人蠕动呜咽,剧烈挣扎起来,有的直接拿脑袋砸地寻死。 柏元琅接到的命令就是抓到之后再故意放跑,那、那扔粪坑后,这些人再爬出来跑也是一样吧,若真由着这位宝夫人,埋粪坑里去,这么冷的天,必得是个死啊,还是臭死的,忙拱手道:“夫人歇着,让我们来效劳。” “这还差不多。” 就在此时,一个黑衣人从寝房里窜了出来,奔如飞,一个起跳直接翻墙逃走。 庭院一时冷寂,梅怜宝心知肚明,打了个哈欠,挥挥手,“收拾好,都早点睡。” 第47章 天下第一绝色 “大哥,你何其愚蠢。” 梅怜宝走后,孟景灏便放了孟景湛起来,二人相对而立。 “我再被你花言巧语欺骗才是真蠢。”孟景湛一把扯去脸上黑巾,指着梅怜宝离去的方向,“你敢说跳红狐舞的舞姬和你这个宝夫人不是一人?” “是一人,但那又如何。”孟景灏坦然承认。 孟景湛愤怒,暴血直冲脸上,红的滴血,“贼喊捉贼,一箭双雕的把戏,老三你玩的好啊,把我这个大哥当猴儿耍,我却还怀疑六弟。什么仁厚纯孝,我看你是假仁假义、刁滑奸诈、黑心烂肺的混蛋!” 孟景灏背手冷笑,“你简直蠢的无可救药。只凭你说的那一点就证明害你的人是孤?孤倒觉得给你出主意的人才是真凶的奸细,行的也是一箭双雕之计,其一,引你仇恨孤,继续挑拨我们的关系;其二洗脱自己的嫌疑,嫁祸给孤。孤实话告诉你,是孤让史万年故意放出的这条消息,为的就是引蛇出洞,没想到却引出了你身边的人,你的小舅舅蒋潜,告诉你她们是一人的可是蒋潜?” 孟景湛已是糊涂了,梗着脖子道:“是又如何?蒋潜是本王的小舅舅,利益攸关,对本王绝对忠心耿耿,我不会再被你骗了。” “但你就没想过吗,引你仇恨孤,和在孤的生辰宴上对你下药,都是一个指向,那就是挑拨!真正对你忠心之人,在这种时候绝对不会火上浇油,父皇又非只有你我两个儿子,我们下面还有老四、老五、老六,我们二人两败俱伤,他们岂不是坐收渔翁之利?身为你的谋士,竟然还挑着你和孤争斗,奸心何其明显,孤不骂你蠢货又骂谁?!” “你闭嘴!你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孟景湛双手握拳,看着金冠玉带,气势凛然的孟景灏,再看看现在狼狈的自己,孟景湛又羞又怒,此时他已想明白,自己是被孟景灏给瓮中捉鳖了。 第36节 但他绝对不承认自己蠢。 “父皇骂我蠢也就罢了,你是什么玩意也敢高高在上的轻鄙我。若非你是元后所生,太子之位该是我的。论母族实力,我母妃娘家丝毫不逊于你的,皇后之位,是你娘当年使计从我母妃手里夺去的,真不愧是亲母子,一样的狡猾奸诈!”孟景湛恨的了不得。 “这又是谁告诉你的?无凭无据,信口雌黄,你竟也信?蠢货。”孟景灏忍不住又骂了一句,看着恨他欲死的孟景湛,心知已然撕破脸再不能修复,所幸一不做二不休,趁他情绪激动时,一举击溃他的心防,便冷笑道:“好,就算孤这太子让给你当,你又何德何能压服下面的弟弟们,何德何能让文武百官承认你?兄弟们同在上书房时,你最能拿得出手的也不过是一身武艺罢了。可现在孤就让你知道,便是你引以为豪的武艺,孤也胜你良多。” 此时,孟景湛已被激起恶性,双目赤红,顾不得太子不太子的,当下一拳砸了过来,“今日我就揍死你!” 孟景灏同样砸下一拳,拳拳相撞,孟景湛被击退数步,手臂下垂,微微发抖,他不可置信的看着孟景灏,“不可能!” 不可能,当年上书房兄弟们比武,分明是他在武艺一项全胜,虽说是险胜孟景灏,可到底是他赢了,身为大哥,武力压服弟弟们,他一向以此为傲,时而嘲笑他们,他不可能输给孟景灏。 绝不可能! “再来!”孟景湛后腿蹬地,跃起踢出一脚,腿风扫向孟景灏,带着凌厉杀机。 孟景灏亦踢出一脚,半空里和孟景湛相击,孟景湛再次被击出,落地,跃起,再次踢打,二人缠斗起来。 腿对腿,手对手,你来我往,百招之后,半空里孟景灏踹向孟景湛腰腹,孟景湛无还手之力,随着“嘭”的一声落地,孟景湛趴伏在地,胳膊上青筋暴突。 “不可能,明明是我赢了!”孟景湛羞恼成怒,大喝。 “当年也不是你赢了,不过是孤让你罢了。”孟景灏淡淡道。 “不可能!肯定是你这几年里寻了名师指导才胜过我的,我回去苦练,我们再比。” “大哥既想自欺欺人,孤认输就是。何况,身为太子,将来的帝王,也不需武艺天下第一,甚至也不需要文才第一,不然,文武取才是用来做什么的。大哥这些年醉心于你沾沾自喜的武艺第一,不就是将来为孤效力的吗?念在你我兄弟的份上,孤定会封赏大哥一个将军做做的,让大哥为孤马前效力如何?”孟景灏无情的嘲笑趴伏在地的孟景湛。 孟景湛不堪羞辱,重重捶地,“孟景灏!” 就在此时,孟景湛忽的揭起铺在地上的如意云纹碧毡毯抛向孟景灏,孟景灏佯装被袭,以手拦了一下,趁机空隙,孟景湛一跃而起,撞开门,逃之夭夭。 毡毯扭曲落地,孟景灏从上头踩过,单臂背后,斜勾唇角。 寒风凛冽,茫茫一片雪白,跪在乡野地里,垂着头的孟景湛只要一想到方才那一幕就羞怒交加,一脸颓丧。 “啪”的一声,孟景湛一巴掌甩在了自己的脸上,“蠢货。” “蠢货!蠢货!蠢货!”每骂自己一句便毫不留情的打自己一巴掌,冰天雪地里,直把自己的脸打的肿胀通红。 只要一想到多年来自己傲视兄弟的武艺不过是孟景灏让的,他就又羞又怒,又惧又颓,称帝的野心被一下子浇灭,他意识到自己斗不过孟景灏。可,已然得罪狠了孟景灏,若将来真让孟景灏登基,哪还有他的活路。 一时只觉自己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便下意识的想起总给他出主意的蒋潜,可是蒋潜…… 梅府。 梅怜宝进屋见自己的闺房被弄的乱七八糟,浑不在意,乳燕投林似的投入孟景灏怀里,抱着他的腰,仰头道:“殿下,咱睡觉去吧。” 天寒地冻,有个男人抱着,睡的可香了。 估摸着时辰,孟景灏抚了抚梅怜宝披垂在背后的发丝,“孤得走了。孤从没来过你家,可懂?” 梅怜宝不吱声,撅着嘴看孟景灏,抱着他的腰就是不撒手。 孟景灏点点那水红润泽的唇,明明是眼角眉梢带着笑意,说出来的话却让梅怜宝生气。 “意图谋杀孤,此事不算完,别以为你勾着孤做了那事就功过相抵了。如此纵着你那还了得。”如今冷静下来,孟景灏已回过味,在小隔间里,他是中了她的计了,先以别的男人刺激他,这女人……已能对他造成影响,让他失控了。 低头,抬起她的下巴,细细瞧着她绝艳的容色,眸色如渊。 骨节分明的手指从下巴缓缓移到那纤细的脖子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揉捏,“你不只是个绝色。” 脖颈处被摩挲出了火辣辣的红痕,梅怜宝双腿有点软,小腰还是挺的直直的,越发紧的抱着他,仰着脑袋看他,笑盈盈道:“阿宝早已立下志向,是必然要走到殿下心里去的,自然不是个简单的角色。” “走到孤的心里?”孟景灏又将手指移向梅怜宝的脸,“凭这张脸?” 另一只手摸向她绵软的臀,“还是凭你的身子?” 眸光冷厉,语带轻蔑。 此刻,他又是高不可攀的储君了,龙威显现,他低睨着梅怜宝,像看蝼蚁。 “孤要你,那也不过是你秀色可餐罢了。你的美色虽难得,天下女人那么多,想找也不一定找不出胜过你的。你得意什么?收回你可笑的志向。” 最后一句,是命令,更是威胁。 他强硬的掰开扣在他背后的一双小手,推开,冷冷道:“行为不端,不堪夫人位,今夜起降为侍妾。” 梅怜宝只觉好冷,冷的牙齿打颤,她愣愣的看着他,眼眸里泪痕斑驳,她看不清他了,泪水里,他的脸早已模糊不堪。 “殿下还是这般绝情呐。” 孟景灏只看了她一眼,就大步要走,将个背影留给了她。 梅怜宝抹去眼中泪,站成一道妖娆,眉目潋滟,神色自信,却道:“殿下有一句话错了,我梅怜宝就是天下第一绝色!” 孟景灏顿了顿,“孤会让你知道,你的自信多么可笑。” 说罢,甩袖而去。 久久,梅怜宝忽的将手边所有能砸的东西都砸到了地上,冲着门骂道:“孟景灏你这个混蛋,贱人,你给我等着!” 才要进来伺候的蓝玉蓦地止步,面色变换苍白,恨不得没长耳朵。 不知不觉就到了寅时四刻,梅怜宝揣着梅严德给的一万两银票坐上马车,回太子府,接着攻克孟景灏去,并恨恨的想,综两世之力,你就算是块石头,我也要让你动心动情,撕心裂肺! 梅怜宝一走,梅怜荟几个也陆续走了,梅怜蓉是最后一个。 枫林,水月斋,她被孟景湛当着父母姐妹兄弟的面玩弄羞辱的地方,一身华服,发鬓戴着金簪玉钗,一派富贵风流态,眸色却是灰暗呆滞的,站在窗前,望着眼前的一片赤红,梅怜蓉道:“父亲,给我搜寻一种谁也查不出的,能毒死人的药。” 梅严德身体一绷,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当下质问,“你想做什么?快别做傻事,你想害死咱们一家子吗?” “那就要看父亲的本事了,寻到谁也查不出的药,你就性命无忧,还能接着谋算前程,若是寻不到,或者不帮我,我就直接动手,到时候牵连到金宝……” 梅严德已是吓出了一身的冷汗,忙安抚道:“你别乱来。” 见梅怜蓉一脸决绝,梅严德赶紧又道:“好好好,父亲给你寻。” 第48章 撤花笺养心疾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梅怜宝醉卧芙蓉塌,小脸酡红靡颜盛,孟景灏跪在塌下看得痴了,禁不住俯身偷亲。 “啪”的一声脆响,打的孟景灏歪了头,梅怜宝睁开了一双水眸,“贱人,没有本夫人的允许竟敢偷亲。” 孟景灏最怕她生气,忙自己打自己哄她高兴,“是孤的错,都是孤的错,阿宝你不要生气。” “阿宝也是你叫的,本夫人爱你才让你叫,本夫人不爱你,你连狗都不如。”梅怜宝坐了起来,懒懒的调整了个半卧的姿势,挑起孟景灏的下巴,邪媚的道:“学个狗叫给本夫人听听,学的像了,本夫人今晚就宠幸你。” 孟景灏想也不想,乐颠颠的就“汪汪”叫起来。 梅怜宝畅快的笑起来,摸摸狗头,“旺财真乖。再给本夫人锤锤腿捏捏肩。” “是。”孟景灏忙拿起美人锤,一边轻轻伺候一边继续痴迷的望着梅怜宝。 梅怜宝烦死他了,一巴掌扇过去,“看什么看,再看挖了你的眼睛。” 孟景灏一点也不介意,还握着梅怜宝的手心疼的揉来捏去,“孤的脸皮厚,阿宝打疼了吧。” 马车直接赶进了太子府仪门内,于是来接梅怜宝的林侧妃掀开马车帘子就看见了正在咧嘴笑,却枕着蓝玉的肩膀呼呼大睡的梅怜宝。 “嗨!”林侧妃一跺脚一扬声。 梅怜宝一咯噔睁开了眼,眨巴了几下尚不太清醒,迷蒙的看着林侧妃,脸上尤有笑痕。 林侧妃便笑了,“我和虞侧妃打赌,她赌你安然无恙,我赌你至少哭丧着脸回来,没想到竟是我输了。” 输了赌约却不见任何的不高兴,反倒是比赢了的还高兴。 梅怜宝踩着脚蹬下来,心情好的飞扬,笑靥如花,“你是来接我的?” “呸,美的你,我是来瞧你笑话的,我一回来就听闻你又被降位分了,心里高兴的了不得呢。” 林侧妃往后瞅了一眼,不见梅怜奴,便挑眉询问。 梅怜宝撇嘴,“我让人弄坏了她的车轮,这会儿大概还在路上哭呢。” “你是不是就因又欺负她才被殿下罚的啊。” 梅怜宝没吱声,林侧妃也没问,领着她便往自己的轿撵处走。 林侧妃的轿撵就停在几步远处,流苏锦帘,祥瑞雀鸟,精致华美。 “叫我一声好姐姐,我就邀了你和我一同坐轿子。”站在自己的轿撵旁,林侧妃佯作高贵状。 梅怜宝顿了一下,忽的一笑,绕过林侧妃就自己先钻了进去,还大声道:“还有脚炉暖脚呢,好暖和呀。” 林侧妃不妨她,呆了一下,忙也追了进去,“你放肆,不许动我的竹节柄紫铜脚炉。” 一边夺脚炉一边还没忘记吩咐起轿。 轿子抬起来,不快也不慢的往馨德殿那里走,没夺回脚炉,却护住了手炉,林侧妃心情不错,就得意的道:“你以后可得好好巴结我了宝侍妾。” “难不成我被分到你的院子去了?” “想的美,我独占一个院子惯了,要你给我添堵不成。太子妃把你分到了秋夕斋,和我的芙蕖院只隔了一座九曲竹桥,但是你归我管。” “唉,又得搬家了。” “别得了便宜还卖乖,秋夕斋无高位分在,只你一个侍妾,除了不能居正房,还不是你最大,比你之前居住的随园好多了,离端本殿也近了许多,看不出来,你什么时候把太子妃也迷的神魂颠倒的,竟是向着你。”林侧妃看稀奇的看着梅怜宝。 “感觉怪怪的。”梅怜宝偷觑林侧妃一眼道。 “何意?” “难不成你们都看出来我将来必成一代宠妃,故此早早的拉拢讨好我?”梅怜宝小心翼翼的道。 林侧妃嗤笑,掩唇咳嗽了几声,扭一把梅怜宝白嫩透红的脸蛋,“做什么美梦呢。做咱们殿下的妃妾,能出宠妃就怪了。咱们这位殿下克制的狠,我今年年初嫁进来的,至今都不知道他喜欢什么,每到我的院子里,我若不找话跟他说,他就不理我,就算问些家常话,也淡淡的。我至今更没从他脸上看出别的表情来,从来都是律己宽人,矜贵肃然的样子。 想我在家时也是千娇百宠着养大的,都是别人赶着我说话,我从没赶着别人说过话,起初还怕怠慢了他受罚,按捺着性子讨好,后来发现我不理他,他也不生气,就那样了。 至今他也就对待你那个妹妹有几分特殊罢了,起初我也以为他是对梅怜奴动了几分真心,毕竟,梅怜奴她真是个倾城美人,后来我琢磨着,是殿下可怜她,你们这对倾城姐妹花一进府,不止我打听了你们祖宗十八代,府里哪个娘家有点势力的没打听过,所以你也别冲我瞪眼。” 见她气鼓鼓着脸,可爱非凡,手一痒禁不住又捏了一把,笑道:“接着说上面的话,处久了你会发现殿下是个心里柔软的,猫狗房里至今还养着殿下少时捡回来的一只独眼狗呢,现如今都成了老狗了。故此,梅怜奴的身世是触了殿下的软处了,才待她有那么几分特殊。还亏了虞侧妃,她和太子妃是同时进府的,知道殿下的许多事,没有她点拨,我是琢磨不透的,只当是殿下遇着了真爱。” 梅怜宝仔细的听着,心里嘲弄的想,他对你们尊重敬爱罢了,对我却是狠之又狠。 对梅怜奴,现在是怜惜,冬狩之后就不一定了。 说着话便到了馨德殿。 晨曦初露,落在琉璃瓦上熠熠生辉。 此时,正有妃妾三三两两的从馨德殿宫门里走出来。 第37节 “看来是误了请安时辰了。”梅怜宝道。 “不怕,太子妃不是那么小气计较的人。” 一时,林侧妃在前,梅怜宝在后,由丫头搀扶着进了馨德殿。 殿内,人走茶凉,桌椅成空,只剩太子妃坐在主位上等着,见了梅怜宝便笑着招手,“快到我跟前来,你走了这一日我就怪想你的。” “太子妃眼里就剩宝侍妾了,还有我这么大个人杵在前头呢。”林侧妃佯装生气。 殿里没有旁人,太子妃便破例让梅怜宝坐了原本虞侧妃的位置。 细细将梅怜宝一打量,见她并没因降了位分而哭丧气闷,便笑道:“我把你分到秋夕斋去了,原本拨给你的宫女太监也暂时不收回,你乖一些日子,觑着殿下高兴的时候,我再向殿下求情给你把位分提上去。原本想了许多话想安慰你,可见了你却发现,一句也用不上,你这样很好。” “我看她是有脸无恐。” “你个促狭鬼。”太子妃笑的露出了四颗牙齿。 梅怜宝在来的路上早想明白了,别看她又被降了位分,可是孟景灏却忍下了她差点把他闷死的事情,搁在以前,即便她还有价值也得去死一回吧,而现在只是降了位分,已是说明她在不知不觉中拓深了孟景灏对她的忍耐性,她不管不顾的认为孟景灏对她还是有那么几分喜欢的,故此一路沾沾自喜,洋洋得意,还做了个美梦呢。 梅怜宝捧着自己的脸,骄傲的挺胸,“且等着,年后争取就官复原职。” 年后冬狩,她一定要捉住机会,即便不能让孟景灏爱她更深,她也得拼命阻止梅怜奴。 逗的太子妃和林侧妃都是满脸笑,林侧妃道:“恁的没出息,我等着你加官进爵呢。” 梅怜宝有些心虚的道:“婢妾不贪心,官复原职就很好了。” 太子妃又是一阵笑。 梅怜宝便趁机道:“太子妃您帮婢妾个忙撤了婢妾的花笺吧,年前婢妾要养病。” 林侧妃露出担心神色,“可是心疾复发了?” 梅怜宝睁眼说瞎话,“是,隐隐作疼。” 太子妃也很担心,“要传太医吗?” 梅怜宝赶紧拒绝,“不用,婢妾这里还有林侧妃给的灵芝养心丸,婢妾吃着这丸药就很管用。” “那我回去再给你多做几盒。”林侧妃想了想道:“您也把妾的花笺撤下来吧,妾偶感风寒,也不适合再服侍殿下了。” 太子妃是知道林侧妃病弱的身子的,见她脸色果真不甚好,便应了。 “所幸我好人做到底,也免了你二人的请安。” 林侧妃起身,笑着挽梅怜宝的手,一起给太子妃行谢礼,“就知道您最是个仁厚的,爱惜我们这些小人。” “难得听见你说这么谦卑的话。”太子妃也被奉承的心满意足,爱惜的看着梅怜宝,“秋夕斋我已让人收拾妥当了,安排的比你在随园还舒坦,不必忧心。” 这可省了梅怜宝的事儿,梅怜宝真心的又道谢一回。 梅怜奴是过了午才回来的,哭肿了一双眼睛,太子妃见了也不忍心,安慰了几句,让她回去歇着。 端本殿。 孟景灏随手修剪一盆盛开的兰花,在他身后跪着一个宫女正在禀报什么,片刻,孟景灏复问一遍,“除了和梅严德说过话,她就再也没主动和旁人说过话了?” “回殿下,是的。梅夫人在梅家并不受宠,除了梅老爷问过话,再也没旁人。” “车轮坏了,停在路上时,可盯紧了?” “奴婢不敢有丝毫懈怠,时刻陪在梅夫人身边,并不见异样。” “下去吧。” “是。” 一剪刀减去了开的最好的一朵,孟景灏扔下剪刀,背手在后,蹙起长眉,禁不住思忖道:莫不是都是好的?昨夜梅怜宝在明明能闷死我的时候却开了锁,可见她实实在在并非奸细。而梅怜奴……难道她真的只是离不开梅怜宝,喜欢梅怜宝虐待她? 这是什么癖好?! 第49章 木头美人 被剪成秃头的君子兰静静的蹲在三脚高几上,丑的蔫头耷脑。 内室里,孟景灏伏案写折子,眉目清俊,神态认真,时而蹙眉,时而顿笔,终是决心写完了。 将笔搁在鸡血石笔搁上,孟景灏抬头看向张顺德,张顺德这才回话道,“太子妃遣了人来说,宝侍妾心疾复发了。” “知道了,有太子妃照看着,孤很信任。”说罢,便将写好的折子递给张顺德,张顺德恭敬接过。 “把这折子交给马敬,让他誊抄一遍,寻一个看似和咱们没关系的参福郡王一本。” “是。” 张顺德出去了,门口还候着别的太监,都是孟景灏的心腹。 屋里又变得沉寂起来,孟景灏饱湛了墨汁想要继续写折子,脑子里那些有条不紊,井井有条的大事却忽的都变成了空白,只剩下那一句,“宝侍妾心疾复发了”。 墨汁滴在雪白的纸张上,泅开,化成不规则的一摊,这本折子算是毁了。 不过是她争宠的小把戏罢了。瞧着吧,不出一会儿,她身边的宫女便会来请他。但他是不会去的,经梅家被困箱子内一事,让他知道梅怜宝妒心大,胆子更大,没宠时尚能搅起三分浪,若有宠,还不得上天去,他是万万不会纵着她的。 该冷她几天,让她知道自己的身份和分量。 孟景灏放下笔,扔了不能再用的,重新又展开能用的,定定神,接着写,思绪泉涌,运笔如飞。 福郡王府,外书房。 孟景湛一脚将蒋潜踢飞出门槛,蒋潜被踹的趴伏在地,扶着门槛就呕出一口血来。 “郡王?”蒋潜抬头看着孟景湛,双眼瞪出无辜。 孟景湛冷笑质问,“但凡是真心向着本王,你就不会在此时挑着本王和太子置气,说,你是谁的人?” 看着孟景湛半响,蒋潜张开染血的牙齿哈哈大笑,指着孟景湛骂道:“竖子不堪与谋!” “你!” “我真心为你谋划,替你查出真相,让你出气,你却怀疑我?似你这般偏听偏信,谁说都信的蠢人,我真是瞎了眼才真心想捧你为主!我后悔啊。” 看蒋潜这般痛心疾首模样,孟景湛狐疑起来,可他现在已经无法全然信任蒋潜了。 “一定是太子又和你说了什么,是不是?”蒋潜站起来,重新进门,逼问孟景湛。 “不必他说,本王自己会想。你确实有居心不良的嫌疑。” “若非了解你的脾气,怕你意气用事,我会建议你派人去刺杀一个女人泄气?没想到我一片苦心却成为你怀疑我的证据,哈哈,可悲可叹啊。” 话落,蒋潜猛的撞向屋内黑漆柱子,孟景湛大惊失色,亏得他自小习武,手脚利索,在那千钧一发之际拽住了蒋潜的胳膊。 “小舅舅不要!” 蒋潜没死成,一把推开孟景湛,冷冷看着他,道:“你的弟弟们个个比你聪明百倍,凭你也想靠争斗上位?死了再重新活一遍吧。竖子!竖子!莽夫!莽夫!” 连骂四声,蒋潜甩袖而去。 这话把孟景湛打击的不轻,冲着蒋潜的背影就“啊——”的一声怒啸了出来,面目通红,额际青筋暴突。 “你算什么东西,连你也看不起我,本王要杀了你,杀了你们所有人!” 月影爬墙,花枝被寒风吹的打着窗,又到点花名的时候。 孟景灏抬起头,动了动脖子,看向一盘花笺,寻来寻去却不见合欢,破例在那一摞侍妾花笺里状似随意的翻了翻,还是没有。 张顺德察言观色,先道:“林侧妃偶感风寒,让太子妃撤了花笺。” 孟景灏“嗯”了一声,不在意的重新执起蓝笔,做出了要批阅奏折的样子。 张顺德又道:“宝侍妾心疾复发,也亲去向太子妃告罪,撤去了花笺。” “孤知道了。” “那今夜您……” “下去吧。再过一会儿孤去瞧瞧林侧妃。” “是。” 外面被风怒号,窗外的花枝“噼里啪啦”的敲打着窗,弄的孟景灏起了燥心,一点也看不进折子去,所幸扔了笔,起身,让宫人伺候着穿了鹤氅,道:“随孤去瞧瞧林侧妃。” 到了芙蕖院只略坐了坐,二人相对无话,孟景灏便走了出来,跟张顺德道:“已是出来了,所幸再去瞧瞧宝侍妾。” 张顺德腹内忍笑,绷着脸道:“是。” 到了秋夕斋的门口却发现里面黑漆漆的,这个时辰还不到锁院门的时候,怎么,都睡了不成? 这不该是梅怜宝的作风。 见着他,梅怜宝哪次不是烟视媚行,扭腰摆臀的勾搭?不趁着心疾复发邀个宠,她又想做什么? “去把人都给孤叫起来伺候。” 男主人一声令下,小小一个秋夕斋何敢抵抗,不一会儿,整个院子都亮了起来,蓝玉带着一众宫女跪在廊子上迎接,却独独不见梅怜宝的影儿。 孟景灏心头燃点怒火,“你们主子呢?” “睡、睡了。”蓝玉硬着头皮回禀。 孟景灏冷笑,“她倒是睡的早,就不知心疼旁人起早贪黑。” 这个旁人…… 张顺德没跟进去,躲在柱子后的黑影里,老脸皮贴着柱子,咧嘴无声的把憋了一肚子的笑释放了出来。 孟景灏先是打量了一下正堂的布置,上到悬在头顶的八角琉璃宫灯,下到铺在地上的毡毯,及至从随园搬来的四季蔬果屏障、罗汉床,椅子绣墩,挂在墙壁上的字画,壁瓶里插着的孔雀翎、梅花枝,无一处不妥帖,心里对太子妃又满意了几分。 在堂上站了有一会儿了,却还是不见内寝房里有动静,孟景灏心里的火气又上长了几分,大步过去踹开了寝房门。 随着“咣当”一声,动静之大,外头守着的奴才们都听的噤若寒蝉,个个缩了脖子,可寝房里,那二进的海棠雕花床里一点动静也没有,烟青色的锦账静静垂着。 孟景灏忽的一念闪过,心想,莫不是犯了心疾晕厥过去了? “阿宝。”忙扯开层层锦账走了进去,却见梅怜宝正撅着屁股趴在床褥上,拿一堆玛瑙珠子弹着玩,一霎把孟景灏气的直喷鼻息,鼻息带火,真个像是隐忍到了极致的喷火龙了。 可梅怜宝却假作看不见他,依旧自玩自的。 孟景灏运了半天气,冷着调子,“这就是你说的心疾复发?” 梅怜宝还是不理他,当他是个看不见的鬼魂,自顾从床榻上下来,赤着脚从他身边走过,孟景灏一把捉住了她的手,“说话,哑巴了吗?” 梅怜宝扭头,淡淡看着孟景灏,“遵从殿下的旨意,从那夜起,收回志向。” 第38节 梅怜宝一把打掉孟景灏拉她的手,四目相对,她依旧靡艳无匹,却是艳容覆霜,孟景灏从不曾见过,冷若冰霜也能如此鲜艳夺目。 “你……”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话既是殿下说的,那就请殿下也配合一些,若想阿宝从此忘了殿下,殿下也请不要再来看阿宝,只当您的后院从没有过梅怜宝这个人,你先忽略了阿宝,阿宝也忽略了殿下,如此,阿宝方能彻彻底底的完成您的命令。” 被噎的心疼,孟景灏冷笑起来,“希望你不要后悔。” “慢走不送。”梅怜宝扬声道:“蓝玉,端盘红豆糕来,我有些饿了。” 全不把还不走的孟景灏看在眼里。 之前是恨不能贴在他身上,现在又拒人于千里,前后落差,弄的孟景灏心里说不出的哪里难受,忍不住又道:“欲擒故纵的把戏,当孤瞧不出来?” “咦,您怎么还不走?”梅怜宝做出一副“恍然发现身边还站着一个人”的表情,直把孟景灏气的甩袖便走。 对着孟景灏的背景,梅怜宝“呸”了一口,“真当你宝姑奶奶好欺负的,哼!” 才骂完,孟景灏又回来了,吓了梅怜宝一跳。 孟景灏却是一扫先前怒气勃发模样,换了一张肃淡脸,看着梅怜宝道:“你很听话,但是孤为何要配合你呢?孤今夜要在此处歇息,你过来伺候孤更衣。” 梅怜宝心里乐开了花,面上还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规规矩矩的替他脱了衣裳,服侍他到床榻上躺着就打算退出去。 孟景灏一把捉住她的手,“上来。” “遵命,殿下。”梅怜宝恭恭敬敬的道了一声,如同木头人似的躺了上头,双手规矩的放在腹部,闭眼准备睡觉。 孟景灏又道:“你作为侍妾该做什么还要孤教你吗?” 梅怜宝又睁开眼睛,把自己脱干净,木呆呆的覆到孟景灏身上,不动了。 脱的不着一缕,身子还是温热暖香,可她却不动了! 孟景灏咬着牙又命令,“还有呢?” 一个命令一个动作,梅怜宝往下挪了挪屁股,又不动了。 孟景灏忍无可忍,一把推开梅怜宝,指着她呆滞的双眸,“你好啊!” 梅怜宝却只躺在被子上,双眸无神的盯着床顶看。 明明已经气到了极致,看着她双眼无神的样子,心里泛起了疼,泛起了慌。 终于落荒而逃。 孟景灏一走,静如木头的梅怜宝就缓缓勾起了红唇,眸色潋滟起来,媚色无边绽放,妖颜姽婳。 第50章 蒋潜之死 天空灰蒙蒙的,下着雪。寒风狂,将散了朝走在宫道上的大臣们吹的纷纷捂住官帽,怕被吹上天去找不见。 大皇子在朝堂上被长平帝狠狠训斥了一顿,满面颓丧,走在百官之中,疑神疑鬼,仿佛看到他们鄙夷的眼神,听到他们对他的诋毁。 孟景灏的轿撵来了,百官让路,途经孟景湛时,孟景灏掀开了轿帘,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微微一笑。 孟景湛的瞳孔蓦地收缩,眼白扩散,眼皮绷紧,一脸防备,“你有什么阴谋尽管冲着本王来,本王不怕你!” 孟景灏好笑的摇摇头,放下帘子,轿撵加快了速度,渐渐远去。 孟景湛涨红了脸,越发觉得被百官指指点点了,打发脾气,吼道:“滚!都给本王滚的远远的!” 百官避而远之。 回到府里,孟景湛茫然不知要做什么,漫无目的的在府里乱走,不知不觉便走到了红梅园,园子里一树一树的梅花开的正好,隐隐的有女声传来。 却原来是福郡王妃在花间隐榭里招待娘家嫂子。 “妹妹,我听我们老爷说,郡王和太子的关系越发紧张了?” “嫂子是指生辰宴上的事儿?” “可不就是那事。妹妹,不是我看不上郡王,郡王武艺高强,手握兵权,很得那些武夫将军们的爱戴,可太子是圣上唯一亲自抚养长大的儿子,父子情分深厚,太子本人也是文韬武略,仁厚纯孝,既能压服兄弟也得众多官员爱戴,如无大的过错,继位是迟早的事儿,你平日里劝着些,让郡王少和太子起龃龉,多和太子叙叙兄弟情分,也为日后留条后路。” “嫂子不知,我平日里没少劝,不是我看不上我们郡王,实则是觉得我们郡王只适合做个带兵打仗的将军,他根本没那个才分……” “嘭!”的一声,门被踹开了,孟景湛怒火熊熊的瞪着里面白了脸,吓的想叫却没来得及叫出声的福郡王妃,又看了看安南侯府的大夫人。 “郡王,你听妾说。”福郡王妃急着解释。 孟景湛大喘着粗气,狰狞冷笑,扬手就扇了福郡王妃两个巴掌,骂道:“贱人。” 打了巴掌还不算,将人推倒在地,抬脚便踹,下脚狠辣,竟是要踹死福郡王妃。 福郡王妃被打的凄惨,抱着头,缩着身子在地上哭叫。 “使不得,使不得。”安南侯府的大夫人忙来拉架。 “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竟是连安南侯府的大夫人也一起打了。 恰在此时,外书房的太监捧了一团血糊糊的东西急匆匆闯了进来,“噗通”跪倒就哆嗦着将东西捧高给孟景湛看,“郡、郡王,蒋大人的血书。” “什么?!” 孟景湛大惊,放过两个女人,忙展开太监手中的血绢一看,先是慌乱的六神无主,后又是恐惧绝望,双眼泪流,愣愣盯着血绢半响,牙齿咬紧,脸皮额上蹦出青筋来,忽的将血娟一合捏在手里,目色坚定决绝。 “是我错怪了小舅舅。”说出这话时,孟景湛已是深深愧悔。 午后,雪越下越大,站在廊子上,殿门两侧,手持陌刀的勋卫,头盔上的红缨被吹的东摇西晃,眉毛和睫毛上都挂上了雪粒子。 张顺德是从外面才回来的样子,上了廊子先跺了跺脚上的雪,由小徒弟福顺给扫了扫肩膀上、头发上的雪,拾掇干净了,这才看向他领回来的少年。 少年此时也由小太监服侍着,把身上的雪扫弄干净了,正惴惴不安的缩着脑袋偷看张顺德。 “你跟咱家来。” 殿内暖烘烘的,孟景灏只穿了一件团龙四爪黄袍,腰上围着碧玉云纹银丝腰带,腰带上挂着香囊、玉佩,手里拿着折子在看,一派尊贵沉肃。 想是坐累了,故此才起来走走。 张顺德轻手轻脚走到跟前,回禀道:“殿下,盯着蒋潜的人回话说,蒋潜自杀了。” 孟景灏蓦地抬头,浅蹙长眉,“自杀了?人呢?” 张顺德会意,忙去外头把少年领了进来,“殿下问,你老实回话。” 少年长的很清秀,骨架瘦小,看眼睛却很灵气,只是胆子小了点,见了孟景灏就跪趴下了,哆哆嗦嗦的很是上不得台面的样子。 这是买通的蒋潜跟前的小厮。 孟景灏也不在意他的失态,问道:“发现了什么,看见了什么,都说说。” 少年重重点头,看向张顺德。 张顺德便从袖中掏出一团靛青帕子,打开帕子,里面包着个小巧精致的虎头鞋,鞋帮子上沾着血,“这是他交给奴婢的,您瞧瞧。” 孟景灏接过,问道:“小儿的鞋?” 少年定定神,咽了几口口水,才慢慢道:“为殿下尽忠,但凡有机会奴才就一直盯着他,第一个发现他死在书房,奴才偷偷溜进去查看,在书桌上发现的就给带了出来。” “你做得很好。”孟景灏盯着沾血的虎头鞋看了看,问道:“他是否有这么大的儿女?” “回禀殿下,只有一个才两岁的儿子,大前天随着母亲回外祖家省亲至今未归。” “你还发现了什么?” 少年摇头。 “下去吧,孤瞧着他还算机灵,给他安排个出身,留着听用。” 张顺德轻踹了一下少年的屁股,“还不快谢恩。” 少年高兴傻了,忙给孟景灏磕了三个响亮的头。 孟景灏给张顺德使了个眼色,张顺德让人将少年领出去后,又赶紧回来听吩咐。 此时,孟景灏已坐回炕上,提笔书写,头也不抬,淡淡道:“背主之徒,留着无用,处置了吧。” “是。” “让乐平郡王……”说到一半想起君玄璧进山修行去了,又换了个人,“让曹川去查蒋潜的儿子在外祖家是否发生了什么意外。” “是。” 张顺德领命去了,孟景灏又拿起虎头鞋端详,心里想道:蒋潜之死,怕是蒋潜背后的人做的,老大察觉了蒋潜的背叛,蒋潜背后之人怕蒋潜泄密,故此以他小儿为要挟,杀人灭口? 不对,杀人灭口,办法多的是,用他儿子为要挟就多此一举了。但凡是要挟人,或是勒索金银珠宝,或是要那人去做什么,显然不是勒索,那就是背后之人要蒋潜去做什么,蒋潜却自杀了,难不成,要挟蒋潜的目的只是让蒋潜去死吗? 蒋潜之死,有何用? 以死证清白? 孟景灏蓦地确认,就是让蒋潜以死证清白,老大才怀疑蒋潜,蒋潜就以死证清白,这不是让老大更恨孤吗? 看来行的还是挑拨之计。 只可怜了这小孩。 虎头鞋做的很精致,他记得珏哥儿也有一双虎头鞋,虎头的鼻子是用黑曜石做成的,这双用的仿佛是黑玛瑙?伸了两指进虎头鞋,正想捏捏虎头的鼻子,却蓦然在虎头鞋里发现了一个小纸团。 孟景灏心念一动,将纸团从虎头里捏出来,打开一瞧,上面写了三个字——六皇子。 孟景灏挑眉,“老六?” 因被威胁而生恨,留下后手,指认主子? 还是,背后之人借蒋潜之手栽赃给老六? 若这虎头鞋落不到他的手里,就会让安南侯府的人得到,安南侯府的人知道了,老大就知道了,老六原本就是老大一系的人,如此,老大一系必然起内讧。 这是转而又去挑拨老大和老六的意图? 依着这个思路想下去,能渔翁得利的是老四和老五,老五粗莽却粗中有细,一向以老四马首是瞻,老四…… 难道是老四? 可若这个虎头鞋就是给他准备的呢,此举便又可以挑拨他和老六。 进退都能挑拨,令两方两败俱伤,这背后之人的心计之深,令孟景灏胆寒。 如此一来,完全置身事外,而又能坐收渔翁之利的就只剩下老四和老五,那就是老四?! 第39节 老四一向以贤者自居,曾笑着向他示好,说愿做贤王。 真是好一个贤王啊。 孟景灏冷笑不止。 蒋潜“自杀”并没有引起什么波浪,安南侯府谨慎起见,甚至对外说蒋潜是暴病而亡,蒋潜的夫人娘家在通州,接到蒋潜死亡的消息后,带着儿子连夜赶回,哭闹了一场,未果。她儿子倒是好端端的,在外祖家并没有遭遇绑架之类的事情,安然无恙的去,安然无恙的回来。 线索就此断绝。 孟景灏只好暂将此事搁置,年关将进,各地奏章如雪片飞来,又要赶在长平帝封笔之前,将年前的国事都处理完,他陪着长平帝忙的分身乏术,连后院都不踏足了。 太子妃也忙,就停了妃妾们的请安礼,除了催着虞侧妃加紧准备除夕夜宴太子府要献上的歌舞,并不管其余人做什么,除夕夜宴她领着有资格进宫的三位侧妃进宫参加皇族家宴,初一夜宴便是太子府的家宴,所有妃妾都可参加,她们自会绞尽脑汁的想法儿哄太子高兴。 如那些不得宠的侍妾就盼望着能在初一夜宴上出彩,博得太子的欢心呢。 第51章 起舞弄清影 青瓷缸里,碗莲盛艳,围满了整个花厅,只在中间留出了一个空地,香气幽幽。 虞侧妃吹箫,林侧妃抚琴,梅怜宝在空出来的大红猩猩毡上跳舞,不知跳了多久,光洁玉白的额上有了细细密密的汗珠。 完成一个转身甩袖的动作,梅怜宝揉着酸疼的手臂怏怏起来,往罗汉床上一躺,“不跳了不跳了,累死了。” 箫声停,虞侧妃淡淡浅笑,看了一眼趴在鱼戏莲叶引枕上耍赖的梅怜宝。 林侧妃从月牙凳上起来,扑过去捏梅怜宝的耳朵,“不能偷懒,马上就快过年了,初一夜宴,你必须给我一鸣惊人,然后加官进爵,这可是你说的。” “我没说,我只说官复原职。”梅怜宝哀怨的看着林侧妃。 “不行,必须加官进爵。我和你相好,你却是个侍妾,说出去我多没面子,快起来接着跳,我为你抚琴,虞侧妃为你吹箫,你这待遇太子妃都没有,快别得了便宜耍赖了。” 梅怜宝佯装生气道:“谁和你相好了,我一个小侍妾哪有那福分,你也快别和我相好,省得丢了你的面子。” “我一心为你,你倒不识好歹起来,看我不教训你。”说罢,压着梅怜宝在罗汉床上,开始挠她痒痒。 梅怜宝笑的双眼眯起成月儿,左躲右闪,一把抱住林侧妃的腰,将她拖上床,轻而易举就将病弱娇娇的林侧妃给反压,拽开她腰间的五色丝绦腰带,流氓兮兮的道:“敢挠我痒痒,我脱你衣裳。” 林侧妃吓的花容失色,啊啊尖叫,“你敢,你放肆,你给我下去,虞姐姐救命。” 虞侧妃指间转弄着白玉箫,眉眼间染上笑意,火上浇油道:“她也是个怕痒的。” “啊~”梅怜宝眉飞色舞起来,手从林侧妃的衣襟里伸进去挠她咯吱窝,“让你挠我痒痒,这回轮到我了。” 发鬓歪斜,玉簪落地,林侧妃笑哭了,一边阻挡梅怜宝一边指着虞侧妃,“你最是个坏的,坏的透透的。” 虞侧妃美眸弯起,如清雪初融,“你才知道吗?” 梅怜宝哈哈大笑,拽下林侧妃的荷叶罗裙往虞侧妃那里一抛,抬眸间正和孟景灏的眼睛对上,吓的浑身一僵。 “成何体统!” 孟景灏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外,一声不吭,却把屋里的美颜盛色都看到了眼里。 只见,梅怜宝骑在林侧妃身上,笑靥生光,林侧妃两眼衔泪,两颊通红,像是被、被欺负了似的,水眸潋潋,清丽中有丝丝妩媚。 “还不快下来。”孟景灏冷喝。 梅怜宝、林侧妃两人慌忙起身,林侧妃羞的恨不能找条地缝钻进去,梅怜宝死猪不怕开水烫,冷着脸跪在地上。 虞侧妃最从容,收起玉箫,敛裙行礼。 “你们在做什么?”孟景灏在原先梅怜宝,林侧妃玩闹的罗汉床上坐下,锋利的眼眸横扫三人。 一见了他来,梅怜宝就装起哑巴,林侧妃羞的捂脸不见人,虞侧妃只好淡淡道:“初一夜宴,在吹箫、抚琴、练舞。” 回完话,虞侧妃也不吱声了。 四人静默无语,冷寂了半响,孟景灏抬抬手,“都起来吧。” 虞侧妃便道:“妾告退。” 既然孟景灏是来瞧林侧妃的,虞侧妃便识趣的告退,孟景灏也点了点头,目光看向跟着虞侧妃身后也要走的梅怜宝,抿嘴盯了一会儿,肃冷着脸侧开了目光。心想,孤就看你这欲擒故纵的把戏要玩到什么时候。 梅怜宝却想,我做到了,你在我跟前,我不看你一眼,视你如无物。 离了芙蕖院,因不同路,便在九曲竹桥和虞侧妃分开了。 桥栏上积雪未化,翠色浮白,桥下是冻的结结实实的冰面,北风萧瑟,吹起她的浮发乱舞。 虞侧妃走了另一条青石板小径,小径两侧长出了顶开雪被,生机蓬勃的荔草,白里点翠,她抬头,看向竹桥,桥上那女子,步步妖娆,款款袅娜,却见一片荒凉。她只觉心间骤然一紧,通体涩然。转眸,看一眼脚下石板,再抬头时,已然满目寡淡。素青斗篷,腰间宝剑,漫步前行。目中所见,皆成可赏之景。 秋夕斋在九曲竹桥的那头,太子妃的馨德殿也在那头,梅怜宝径自来到馨德殿求见太子妃。 过年要准备的给各家的回礼,府里要准备的年货,以及分给各妃妾的年货都准备的差不多了,太子妃偷得浮生半日闲,正陪着五岁的儿子玩九连环,听得梅怜宝求见,便直接让人领到这里。 梅怜宝进来,先行礼,后落座,看向小皇孙,小皇孙穿了一件大红圆领绣着福山寿海的小袍子,脖子里带着长命锁、记名符,米分雕玉琢的一个小人儿,很是端秀可爱。 “宝侍妾好。”小人儿抬头,很有礼仪的问好,多看了梅怜宝几眼,扯扯太子妃的衣襟,小声道:“这个姨姨好漂亮。” 太子妃笑着点点小人儿的鼻头,看向梅怜宝道:“可是有事?” 梅怜宝回过神,笑道:“婢妾来贿赂太子妃。” 说罢,真个掏出一万两的银票递给太子妃,太子妃哭笑不得,“就你实在。你这一万两虽多,本宫却还看不在眼里,快收回去,若能帮你的,我尽可帮你。” “婢妾想随殿下冬狩,太子妃把婢妾当个奴婢带去也好。” “你这些日子和林侧妃、虞侧妃都走的近,为何不求她们?” 梅怜宝笑道:“您可别试探婢妾,婢妾可懂规矩了,您是正妃,自然要问您的。” 太子妃便真心笑了,“本宫最喜欢你这样懂规矩的。也不必贿赂我,拿回去自己存个体己,带着你去就是,到那日你们都得跟着我。那文夫人、魏夫人就不如你实在,想去却不来求我,非要私底下弄鬼,我偏就不如她们的意。” 小皇孙嘻嘻笑起来,小手拆着九连环插嘴道:“父亲很信任母妃。” 梅怜宝逗他道:“知道了小皇孙,婢妾不敢起什么歪心思,你可是要这般敲打婢妾?” 小皇孙一头拱向自己的母亲,脑袋埋在太子妃的腰上不出来了。 逗的太子妃掩嘴笑,轻打了他一笑,对梅怜宝道:“他呀,就是人小鬼大。” “您教导有方。”梅怜宝笑道。 得了太子妃的应承,梅怜宝便告退出来,拢了拢身披的火狐裘,迎着冷风,笑颜灿烂。 时光易逝,新年便在她和林侧妃、虞侧妃一起练舞的时候到来了。 门旁里插桃枝辟邪,剪红纸贴花窗,贴春联,鞭炮声声辞旧岁。 除夕这夜,宫里火树银花,鞭炮连天,歌舞不绝,众多凤子龙孙围拢在长平帝跟前哄着他抚须大笑,唯一爬上长平帝膝头被抱着的唯有一个太子嫡子珏儿罢了。左右两边,右边坐着身穿团龙黄袍的孟景灏,左边坐的却不是大皇子孟景湛,而是一身银丝云袍的乐平郡王。这二人一左一右,只在容貌上就胜却下面诸位龙子皇孙良多。 太子府里,太子、太子妃、三侧妃都不在,诸女兴致缺缺,各自闷在自己的院子里卯足劲练习要在初一夜宴上献给太子的歌舞曲目。 子夜,鞭炮声“噼里啪啦”响了一轮又一轮,子夜后便是新年了,宫宴也该散了吧。 秋夕斋,观月台,烟青帐幔被寒风吹的鼓起又飘落,里面只点亮了一盏宫灯,萤萤火,昏黄色。 六扇铰链屏风直直挺立,被面寒风,这一面坐着梅怜宝,跟前守着一壶清酒,几样冷菜,听着家家户户的鞭炮声,喝了一杯又一杯。 “起舞弄清影,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端着酒樽,撞过一帘又一帘的帐幕,酒水撒了空,终是抬头看见明明月色,看见夜幕里那一朵一朵绽放的璀璨烟花,听见那一户又一户的阖家欢乐。 她痴痴的笑,将酒樽狠狠掷到地上,甩起云袖,大开大合舞动起来。 没有丝竹之乐,她自己唱,自小学了那些媚哄男人的手段,唱曲儿只是小菜一碟。 她唱的是《诗经·邶风·击鼓》,调子是随心而配,声嗓嘹亮媚幽。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宫灯里的蜡烛燃尽了,那一点亮熄灭,现在只余月辉了。 月色里,只有她的影儿,舞动的却更起劲了。 癫狂之势,不悔之心,我执浮空。 “阿宝。”孟景灏带着一身酒气、寒气,缓缓从石阶上向着梅怜宝走来,这一声喊饱含不曾压制的情。 梅怜宝收回舞姿,挺身站好,立在月台上,终于轮到她居高临下的下望着他。 她匆匆跑下去,他高兴的咧嘴笑,张开了手臂,准备迎接这个对他痴心不改的女子,她却与他擦肩而过,走的昂首阔步。 他回身,追上去,一把抱住,紧紧搂着,却不说话。 梅怜宝掐着他扣紧在她腰肢上的手,冷言冷语,“殿下金口玉言,婢妾遵之如命,虽煎熬若死,也不敢违背分毫,殿下,请放手。” 他扣的越发紧了,绷紧下颌,不说话。 梅怜宝在他手背上掐出血来,“放开。殿下这般抱着婢妾,是想逼疯婢妾吗,婢妾压制下对您的想念已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您又来抱婢妾,这无异于火上添油,殿下是想婢妾立即死在您面前吗,只有死了,闭了眼、耳、口、鼻,魂飞魄散,婢妾方能忘了您,又或者喝下一碗孟婆汤,从此对面相见不相识。” 孟景灏依旧不说话,梅怜宝冷哼,抬手去拔发上戴的金钗,吓的孟景灏慌忙放手。 梅怜宝匆匆离去,没入茫茫夜色。 第52章 群芳争艳 初一这日早上,端本殿正殿大开,太子坐在上首,嫡子在旁陪坐,等着下面的人来拜年,先是詹事府的官员们,再是左右春坊的官员们,然后是一些亲戚家优秀的小辈,都是亲太子一系的人,有小孩过来,珏哥儿就代表太子发金银裸子。 有大人来时,他收的就不是金银裸子了,而是一袋一袋的小香囊,有龙眼大的珍珠,粉色的、黑色的、白色的都有,有珍贵的龙涎香,还有不多见的彩色玉石,这可是光明正大媚上的时候,投机取巧之辈,心思都花在这上头了,孟景灏也知道,坦然受之,他为储君,只当他们孝敬。 接受完下面人的拜年,孟景灏就领着嫡子,去宫里再带上七、八、九等能走亲戚的皇子们往叔伯爷兄弟们家里去拜年,说是去拜年,也没人真敢受太子一拜,不过是相互联络感情的手段罢了。 他为太子,没登基之前也需笼络宗室。 上孝皇父、皇祖母,下敬皇妃,笼络宗室,兄友弟恭,和群臣也不交恶,他这个太子当的虽辛苦,却把地位牢牢巩固着。 省皇父心,省群臣心,暗地里却被兄弟们骂虚伪奸诈。骂便骂了,嫉恨之心,人皆有之。反正他们当着他的面还得乖乖扮好装鹌鹑。 初一拜完年后,正月十五之前的这段日子,就相对清闲下来了。 早起时天还是昏昏色,出去拜个年,回来独坐了片刻,天色竟是又缓缓黑了下来。 华灯初上,夜宴开,太子妃将宴席安排在小梅山园,园内娇嫩的腊梅开的正好。 八角飞檐的白玉石亭子里,有一扇国色天香的屏风,两侧是两架小一些的屏风,也绘着牡丹花,魏紫姚黄赵粉状元红,一样不落。三座屏风对应着的是三套桌椅,自然是属于太子、太子妃和嫡皇孙的。 亭子外,左右两侧,从尊到卑,依次也竖起了屏风,摆放的疏落有致,分别绘着美人蕉、石榴花、出水芙蓉、芍药、百合、小茉莉花、菊花、菩萨坐莲、合欢、杏花之类,越往后,越难以得见太子之面。 第40节 诸女已各坐各的位置,宫灯照着她们的芙蓉面,每一位都喜笑颜开,真是满园春色。 酒食上完,太子、太子妃和小皇孙便携手来了,两个大人牵着一个小人儿,真个令人羡慕嫉妒。太子妃满面含笑,“让妹妹们久等了。” 诸女口称不敢,待太子落座,便蹲身行礼。 “都起吧,坐。” 每一位的席位左右两侧都有用龙头勾杖悬挂的宫灯,灯光明亮,将诸女精心的打扮都照见的清清楚楚,只是人的眼力有限,孟景灏却是看不清席位靠后的梅怜宝的脸。 他也不强求,淡淡转开了脸。 太子妃轻轻一拍掌,笑着道:“妹妹们有何好的歌舞曲目可以献上来了,咱们太子等着看呢。” 诸女含羞带怯,文夫人站了出来,对上行礼,笑道:“那便由妾抛砖引玉吧。” 便当庭作了一首诗。 “才思敏捷,诗做的不错,赏锦缎各两匹,宫花一匣。” 见太子兴致缺缺,文夫人略现失望,谢过之后便回了席位。 有人开了头,后面的便踊跃起来。 魏夫人打扮的素净雅致,唱了一首家乡小曲儿,得了和文夫人同样的赏赐,文夫人便笑着朝魏夫人举杯,魏夫人便觉被嘲讽了,怏怏不快。 失宠良久的小文夫人长的玲珑可爱,随着鼓点跳了一支劲烈的拓枝舞,点点香汗透罗衣,是目前为止表现最好的,却也只比文夫人、魏夫人多得了两匹锦缎罢了。 此时,太监们便搬来了桌椅板凳,抱来了筝,梅怜奴走了出来。 正喝酒吃肉的梅怜宝抬起头,来了兴趣,心想:终于按捺不住了吗? 太子妃下意识的挺直了腰,和梅怜宝的想法一致,终于按捺不住了吗? 却不想,她弹出的筝曲却是平平。 然而,孟景灏却道:“弹得不错,上来与孤同坐。” 梅怜宝撇嘴,心里骂孟景灏是大贱人。 太子妃淡笑,拿锦帕擦了擦唇角的酒迹,不动声色。 林侧妃道:“可见什么诗才、唱腔、舞姿都是不必要的,关键还要看谁能得殿下的心。” 诸女在下面,一排排的眼刀子往梅怜奴身上射,射的梅怜奴眼眶红红又要哭了。 孟景灏让人在自己身边安排了个位置,拉着梅怜奴坐下,看向林侧妃道:“你最得孤的心,可有什么好的歌舞献给孤?” 林侧妃就等他这一句,笑着道:“自然是有的。” 给身边的丫头使了个眼色,便喊梅怜宝,“宝侍妾你还在等什么,快过来。” 孟景灏微勾唇角,举杯一饮,正被坐在他身边的梅怜奴看个正着,明明灯火,她垂眸怯怯。 琴案已摆好,香炉燃了香,林侧妃端坐好,手指抚琴,音起,虞侧妃的箫声紧跟应和。 听着熟悉的乐曲,梅怜宝下意识的踩着调子跳了起来。 正经是太子的女人,和在梨园时不同,便没有穿舞衣,上身穿的是紫绫袄儿,下面穿的是百褶裙,这一支舞她原就没打算跳给孟景灏看,打扮的也很随意,她只当是跳给林侧妃和虞侧妃看的,眼神都不给孟景灏一个。 三人在一起琴箫舞练的久了,便生了默契,慢慢的三人就把旁人忘了,林侧妃一边抚琴一边瞧着梅怜宝笑,梅怜宝也回以一笑,转眸看向虞侧妃,虞侧妃专注在箫,眉目清凌。 亭亭艳,袅袅香,黄梅纷飞,三绝色。 太子妃见那三个没一人给孟景灏抛媚眼,心里一舒,笑着鼓掌。 掌声起,乐声停,三人行礼后各归各位置。 孟景灏心里却是极为不痛快,淡淡道:“赏。” 又道:“今夜便由小梅氏伺候吧。” 梅怜奴却不见喜色,只是垂着头。 太子既已点了人,离了席,这夜宴便没了盼头,太子妃便叫散了。 乘兴而来败兴而归,诸美怏怏不乐。 见梅怜宝并无失望之色,林侧妃也作罢了。分手后,各自回各自的院子。 夜色里,孟景灏在前,梅怜奴跟在后头,后面还有一串宫女太监跟着,渐渐的,孟景灏的步子越来越大,梅怜奴小跑着都跟不上了,鼓足勇气喊了一声,“殿下。” 孟景灏顿住脚,梅怜奴追上来,拽拽孟景灏的袖子,未语先哽咽,“殿下,你去找七姐姐吧。婢妾知道殿下心里喜欢的其实是七姐姐,婢妾也喜欢七姐姐,婢妾希望婢妾喜欢的两个人能在一起,婢妾不要紧的。” 泪珠滚滚而落,小模样怯怯怜怜,孟景灏抬手为她拭泪,“她若有你一半乖巧听话那该多好。” “可是、可是殿下就喜欢那样的七姐姐不是吗?” “有些喜欢,毕竟她长的那般美,孤喜欢一些也是人之常情。” 梅怜奴流着泪点头,“嗯,七姐姐那么好看,殿下喜欢不奇怪,婢妾也喜欢七姐姐。” “可她不喜欢你,甚至对你非打即骂,你为何不恨她?” “那是婢妾唯一的亲人啊,在家时只有七姐姐给婢妾吃的、穿的,虽然都是她不要的东西,但是对婢妾来说,是七姐姐救活了婢妾的命,婢妾的这条命就是七姐姐的,愿意为七姐姐做任何事。” 她说的情真意切,泪水涟涟,孟景灏叹息一声,抱了抱她,“她太坏了是不是?” “不、不,七姐姐一点也不坏,七姐姐只是被父亲宠坏了,七姐姐骨子里是善良的。”梅怜奴慌忙解释。 “孤比你知道她,她兴许善良,却也坏,简直坏透了。张顺德,你让人送她回暮云斋吧。孤身边也不要人跟着了,孤给你们一个恩典,今夜敞开了玩去吧。” 说罢,大步往秋夕斋走去。 孟景灏走远了,当着张顺德的面,梅怜奴哭的蹲下了身子,哽咽抽搐。 “梅夫人您这是何苦啊。” 梅怜奴摇头,“我不苦,只要七姐姐高兴就好了,七姐姐才是真的苦。” 张顺德无语,心里不知道怎么形容这位了。 当着林侧妃的面,梅怜宝笑嘻嘻,一副不在乎的样子,离了林侧妃,走在往秋夕斋的小路上,脸已是沉了下来,心里嫉妒的了不得。 大贱人,现在肯定抱着梅怜奴那个小贱人颠鸾倒凤了吧。 我诅咒你得个马上风死在她的肚皮上。 不对,死也得死在我的肚皮上。 你这辈子的命必然得是我的,我的,我的! 蓝玉等伺候的宫女在后面跟着,就见她见草就踩,不踩烂不算完,就雪堆也踩,不踩平不走,那狠狠的架势,跟人家无辜的小草和雪堆有深仇大恨似的,嘴里还念念有词。 蓝玉跟着梅怜宝久了,因之前见过她忽然大笑大哭,就暗自嘀咕,莫不是又犯了疯病? 第53章 冬狩 “今夜你们敞开了玩去吧,我自己待会儿。”烦闷的不行,梅怜宝从小太监手里拿过一盏宫灯,吩咐了一声,便自顾前行。 蓝玉犹豫了一下,还是听命,带着人回了秋夕斋。 不知不觉便走到花园里来了,园子里的石笼中点着蜡烛,照亮了一条鹅卵石小径。 簌簌冬风吹黄叶,枝上寒鸦声。梅怜宝往那一团一团黑影里瞥了几眼,加快了脚步,便是把什么风月怨情都抛诸了脑后。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脚步声,梅怜宝打了个寒碜,转头厉喝:“是谁?” 却被一把捂住了嘴,拖往花丛深处。 梅怜宝吓死了,呜呜挣扎,却闻到了龙涎香气,背脊贴着浑厚灼热的胸膛,她冷静了下来,心里大骂孟景灏个死贱人,吓死人不偿命还是怎的。 在暗影里停下,背后的人开始亲吻她的脖子,手也不老实,在她身上乱摸,梅怜宝冷笑连连,眼珠儿一转便道:“何人鬼鬼祟祟,想要我这身子,明说便是,瞧我脱了皮裘袄子与你方便。” 背后人一僵,猛的掐住了她的腰,恼恨之极,“贱人!” 梅怜宝不言语,冷冷站着。 “说话!” “说什么?说贱妾早已闻到了你身上的味道,知道你是谁,还是说,贱妾犯贱,偏就非你不可?” 孟景灏搂紧了她,鼻息喷在她的脖子里,浑身灼热,便去拽她的汗巾子,“乖,孤疼你。” 梅怜宝木着不动,由着他逞弄兽欲。 片刻毕,梅怜宝重新系上汗巾子,冷冷走了,留孟景灏在原地涨红羞恼着脸,倒像她是那个无情嫖客。 年后清闲,吃吃闹闹的就到了初七冬狩。 天蒙蒙亮时,梅怜宝就梳洗打扮好了,在九曲竹桥桥头遇着林侧妃,和她一起到馨德殿和太子妃会和。 路上,梅怜宝趁机问,“这冬狩怎么个冬狩法儿,咱们也能跟着射箭打猎吗?” “你若是有兴致也可,挑了温驯的小马驹,小弓箭,射个兔子、野鸡什么的也容易。除此之外,最有趣的是看杂技滑冰、溜冰、转龙射球,我惦记着的则是冰床滑冰,要不然,我才不去呢,这么冷的天就该窝在院子里,读书绘画,下棋弹琴,比去外面挨冻强百倍。” “我没去过,很好玩吗,你再给我细说说。” “好吧,看你没见过世面的小样儿,我大慈大悲的就跟你说说。” “大慈大悲的林侧妃,您是见过世面的,快说快说,我都等不及了。” 瞧她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儿,林侧妃也对这次冬狩期待起来,笑着道:“说是冬狩,对于他们男人来说,是打猎、是军事演练,对于咱们女眷来说,就是去玩、去松快、去看男人的。” “呃……” 林侧妃笑的越发欢快了,一指头点她脑门上,“瞧你这个傻样儿。” 却不想梅怜宝忽的兴奋起来,“看男人?!” 林侧妃咯咯笑起来,接着道:“冰嬉沿袭自神龙朝。官家子弟,像那些长的好的,身材高大魁梧的,有能耐的都蒙荫被选为左右勋卫、左右翎卫、左右策卫;太子左右亲卫、太子左右勋卫、太子左右翊卫,前面六卫乃是皇帝内卫,后面六卫则是太子内卫,冰嬉也是一种军事演练,圣上考察的就是他们,女眷们瞧的就是这些儿郎,自然,像咱们这些有主的就只能过过眼瘾了。” “这和榜下捉婿岂不是有异曲同工之妙?难为是谁想的,我猜肯定是女子想的。” “错了,是咱们大胤圣祖想的,神龙朝冬狩冰嬉可没咱们女眷什么事儿。”林侧妃悄悄对梅怜宝耳语,“我看野史话本上说,这个主意乃是前朝最后一位公主玩笑时提的,又编排说,咱们圣祖对那位末代公主情根深种,但凡她所提的,都在开国时一一应践了下来。” “呀?你不老实呦,什么书香门第,你就看这书?”梅怜宝斜睨林侧妃。 林侧妃有些羞恼,才要打她,就听梅怜宝兴致冲冲道:“你看的什么话本,借我也瞧瞧。” 林侧妃便改打为捏她的小耳朵,笑嘻嘻着脸,悄声道:“我带着呢,到了枫叶山行宫,咱们一起看。” 梅怜宝也悄悄跟林侧妃咬耳朵,“我回娘家一趟,把在闺中玩的玛瑙珠子一类都拿回来了,还有一摞艳情类的话本呦,像什么《品花宝鉴》《飞花艳想》《隋炀艳史》《醋葫芦》《平山冷燕》《香闺秘记》,还有醉花荫图册。” 第41节 两人靠的近了,林侧妃清晰的闻到从梅怜宝身上传来的幽幽香气,心神微乱,红了玉面,却被她说的那些话本吸引了,越发压低声音道:“你太坏了,都是古代艳情禁书呢,只是那醉花荫图册是什么?” 梅怜宝嘿嘿不语,一阵摇头晃脑,“我可不能教坏了你。” 越发引得林侧妃心痒难耐,低低道:“阿宝最好了,你悄悄告诉我,要不然我就告诉太子妃去,让太子妃抄检你的秋夕斋。” 好不容易带回来这些打发时光的东西,可不能让抄检了去,梅怜宝双手合十拜托了一回,凑在林侧妃耳边咕哝了几句。 一霎,林侧妃的芙蓉小脸红透了,追着梅怜宝打。 梅怜宝欺负她身娇体弱,嬉笑着钻进了馨德殿。 太子妃也早就拾掇好了,正抱着珏儿等前院的消息,见梅怜宝和林侧妃一前一后笑容满面的进来,两张小脸都红红的,禁不住也笑起来,“一大早就见你们笑的这个样儿,什么好事?” 二人一齐连忙摆手,“没、没有。” 坐在椅子上的虞侧妃放下茶杯淡笑睨了她们一眼,“慌里慌张,你二人狼狈为奸肯定做下了什么坏事。” “哪有。”二人相视挤眉弄眼,矢口否认。 虞侧妃也不追究,太子妃便笑着道:“我让人煮了红枣茶,你们一路过来,喝一杯暖暖身子。” “多谢太子妃。” 二人落座,林侧妃并不动茶,梅怜宝则喝了满满一杯,眼睛看向挨着她坐的梅怜奴,赏赐了一枚笑,却把摆着一张讨好脸的梅怜奴弄僵了一下,转瞬就摆出一副感恩戴德的样子来。 梅怜宝腹内冷笑,面上不显。 不多时,太子身边的大太监梅兰生便来传消息,圣驾已出了朱雀门,此时上马车出发正好。 林侧妃忙道:“太子妃,让宝侍妾跟我坐一辆马车吧。” 太子妃笑道:“你不说,我也是这么安排的。” 便有宫女捧着皮裘斗篷过来,伺候着几女穿上。 天色还有些黑,太监们就在前面挑灯引路,后面缀着宫女,中间,太子妃打头,虞侧妃、林侧妃落后一步,梅怜宝和梅怜奴跟在后头。 马车停在仪门外,出了仪门,梅怜宝就看见长长的两队仪仗簇拥着大小十几辆马车,龙旗被风吹的猎猎作响。 还没细看,就被林侧妃领着上了一辆四匹马拉的大马车。 是真的很大,里面就像个缩小的寝房,有雕花床榻、有矮几、有绣墩,车壁上还钳着壁瓶,瓶子里有果香传来,梅怜宝歪头一看,竟是糖腌的青梅。 “你瞧什么呢,过来过来,咱两个说话。” 床榻能容一人睡,梅怜宝打了个哈欠,歪到枕上,挑眉眯眼,嘻嘻笑,“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林侧妃打了她一下,“你那些书带了没有?” 梅怜宝摇头,林侧妃失望的点点她,又悄悄道:“你不是要看我的那些话本吗?” 说罢,便蹲下身,从床榻下拉出了一个小抽屉,里面塞了四五本书。 “给,看吧。等咱们回来,你也得给我看你的书。”林侧妃偷偷加上一句。 “知道了,少不了你的。”梅怜宝一瞧书名,书封上却是写着《文盲皇帝宫廷小纪》《史上最会偷懒耍赖、最文盲泼皮、最有钱任性的皇帝白话文小传》《史上最脏乱差皇帝起居注》等。 梅怜宝登时笑的卧倒在枕头上,“只看书名,还不如我看的那些《香闺秘记》之类的呢。” 林侧妃小脸烫烫的,拽着书道:“不看拉倒,还给我。” “看看看。” 林侧妃这才作罢,小声道:“都是神龙朝流传下来的,野史上说这位名叫瑶池仙苑的著作者就是神龙帝那位唯一的皇后。” “若真如野史所说,那这位皇后肯定不喜欢神龙帝,你瞧瞧这些书名,透着一股子的嫌弃味儿。” “别看书名呀,你看看内容就知道了。” 马车稳稳当当的前行,她二人就盘腿坐在床榻上,一起看了一路的野史话本。 枫叶山在京郊五百里外,车马行了大半日才到。 两人轮换着睡了一觉,梅怜宝醒来,偷着掀开车帘往外一瞧,就见了一片连绵的山脉,山顶雪峰堆积,山腰苍翠辽阔,山下是红彤彤一片,霎是壮观。 “怪不得叫枫叶山呢。”梅怜宝感叹。 第54章 太子找茬 近了,被红枫林遮掩的行宫露出了飞檐一角,远远瞧着和京都里的皇城不同,也是一个个大小不一的宫殿和院子,但宫殿和宫殿、院子之间不是一条条甬路隔开,显得挨挨挤挤空间狭窄,而是由树、溪水和山石隔开的。 宫殿、院子稀稀疏疏的点缀在枫林里,尤显疏阔大气,房屋和自然之景完美的融为了一体。 其中有一座最恢弘大齐,金碧辉煌的宫殿,应该就是皇帝并后妃所居。 前面,日、月、星、辰旗随风烈烈,皇帝的仪仗浩浩荡荡如长龙。片刻车队停下了,林侧妃拉一下梅怜宝,示意她放下帘子,道:“到行宫了,御撵先行,咱们在后。” 彼时,倦鸟归林,天际霞光万道。 “歇一晚,明儿一早就能看见冰嬉了,第三天狩猎,他们男人都往山里去,冰湖就归咱们女眷玩了。行宫里有做冰床的,有养狗的,到时候我带着你去选一辆精致又结实的,再要两条大黑狗,一定要选黑狗,黑狗有劲跑的快,去年冬狩我和四皇子侧妃周氏比赛,让周氏赢了去,今年我定要一雪前耻。”林侧妃不服气的冷哼。 梅怜宝也很想撒着欢儿的玩一回,可她心里还惦记着事儿,她时刻记得,就是在这冬狩,梅怜奴得到了孟景灏的青睐,以至于后来的独宠,都是从这次冬狩开始的。 “好。”梅怜宝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 马车又动了起来,山路崎岖,摇摇晃晃了好一阵子才又停了,伺候在车外的太监轻轻敲了一下车门,跳了下去,先摆好脚凳。 林侧妃由青叶搀着先下,梅怜宝在后,抬头一瞧,竟发现马车直接进了一个院子,院子里有溪水流过,墙角还有一片山石,山石上攀爬的迎春正开着娇嫩的小黄花,淡香扑面而来,心情为之一阔。 院子里由一个掌事儿宫女领着,见主子到来,恭敬行礼,“恭迎林侧妃到来。” “起吧。”林侧妃携着梅怜宝的手道:“这是太子殿下的宝侍妾,好生伺候着,若有奴大欺主的,我可不轻饶了她。” “奴婢遵命。” 梅怜宝已是愣了,呆呆的看着林侧妃。 林侧妃一边拉着梅怜宝往烘的暖融融的屋里走一边悄声道:“你傻了?” 梅怜宝看着林侧妃,心里纠结,眸色深深。她没想到,第一个为她撑腰的竟然是林侧妃。 此时二人已进了屋,梅怜宝忽的抱住林侧妃,在她脸上“吧唧”亲了一口,亲的林侧妃愣愣的,一霎红了脸。 “要死了你?”林侧妃佯作嗔怒,嫌弃的擦脸。 “你对我这么好,我都无以为报了,只能……”梅怜宝把眼睛一闭,扯开衣领露出一点白嫩,一副英勇就义模样,“来吧。” “什么?” “任君采撷。” “去你的。”林侧妃笑着轻推了她一把。 两个抱着相互挠痒痒,嬉笑玩闹起来。 “你们在干什么?!”孟景灏一把将二人扯开,看一眼林侧妃半开的蝴蝶系带,又看向梅怜宝大敞四开的领口,脸黑的锅底似的。 林侧妃羞的赶紧低头系腰带,梅怜宝倒是不管那些,还腹诽着想:怎么每次玩闹都遇着他过来,还真是巧了。 见她二人都不说话,孟景灏指着梅怜宝道:“衣衫不整,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 “殿下,我们只是相互打闹……” “你闭嘴。”孟景灏呵斥了一声,“再敢多说一句,孤立马让人送你回府。” 林侧妃心里不忿,终究不敢违逆,把唇瓣抿的紧紧的。 拿下兜帽放在桌上,孟景灏往椅子上一坐,眼睛看向梅怜宝,冷声道:“奉茶。” 梅怜宝算是看明白了,这贱人来这里就是找茬的,肯定是因为初一夜宴花园子里那事儿没让他舒坦,憋着火气呢。早知他是这么个小气性子的人,她才不喜欢他呢。 此时有个宫女送上茶来,微抬头,露出了搽脂抹粉的小脸,捏着嗓子娇滴滴的道:“殿下,请用茶。” 孟景灏挥手打翻,冷喝,“滚出去。” “咣当”一声,茶杯破碎,茶水四溅。 小宫女吓的捂嘴哭。 行宫的宫女,一年到头也只冬狩时能见着上面的贵人,有心想调回京都的都想尽了办法媚上,只是这个宫女蠢笨了些。 掌事儿大宫女慌忙捂住宫女的嘴将人拖下去。 “梅怜宝,孤命令你,奉茶。” 奉茶就奉茶,看你咬牙切齿那个样儿,想一口一口吃了我似的。 掌事儿大宫女亲自端了茶盘来,梅怜宝捧起茶碗奉到他大爷的嘴巴边边上,喂他喝。 孟景灏尝了一口就撇开头,冷睨梅怜宝,“想烫死孤吗?跪下。” 跪就跪,又不是没跪过。 孟景灏见她乖乖的跪了,却听不到她说一个字,阴测测道:“有嘴不言,要了舌头何用,孤让人给你割了去可好?” 梅怜宝还是不言语,挺直腰杆,一副随便处置的犟牛样儿。 林侧妃急的想开口求情,“殿下……” “你闭嘴!”一腔火气冲林侧妃发了出来,三个字,火辣辣怒冲冲,林侧妃登时红了眼眶,也被激出了脾气,“您不知在何处受了气,偏来我们这里发火,我们就是您出气的贱物吗?” 孟景灏有些愧,蓦地站起,“孤累了,在你这里躺一躺。” 说罢,就钻进了寝房。 梅怜宝从地上站起来,有些愧疚的给林侧妃擦眼泪,“都是我连累了你。” 林侧妃摇摇头,“他占了寝房,咱们到暖阁里说话。” 此时,蓝玉轻手轻脚进来了,行礼后道:“宝侍妾,院外有一位女眷求见,说是您的二姐姐。” 梅怜宝想起梅怜芷就禁不住想起她所服侍的那个老头子——左金吾卫上将军蔡则。 一个虽战功彪炳却对女人极度病态的死老头子! 梅怜芷能在他手里活这几年,也是她的能耐了,可到最后还是一个吞金而亡的下场。 “快请进暖阁里来,外头怪冷的。”林侧妃道。 梅怜芷是水一样的性情,娇娇柔柔的模样,她不似林侧妃,虽娇弱却内藏文人风骨,清傲高洁,梅怜芷柔的没有骨头,水流在圆瓮了她就是圆的,水流在匣子里她就是方的。 林侧妃盘腿坐在右边炕上,梅怜宝坐了左边,下设一个绣墩,让梅怜芷坐在那儿。 第42节 梅怜宝见她神色凄惶,惴惴不安,心里便有数了。 “二姐姐。” 梅怜芷眼里的泪水一下子就掉了下来,“小七。” 在家里时姐妹们相互之间的憎恨,仿佛不共戴天,可到了此刻孤独无依的时候,见着在一起相互憎恨相互吵闹了十多年的亲妹妹,梅怜芷再也忍不住哭了。 抛却了那些憎恨,扑过去,抱着梅怜宝哇哇大哭。 没有什么多余的话,只是大哭不止,泪水里积蓄了满满的委屈和畏惧。 林侧妃是个心软的,跟着掉起眼泪来。 梅怜宝曾受过那罪,她知道梅怜芷承受的是什么。她双眸黑幽,面无血色,拍着梅怜芷背脊的手在发抖,“你再忍忍,再忍忍。” 等我打赢冬狩这场命运之战,获得一些地位和宠爱,我来弄死他,我来弄死他。 我要弄死很多人,可我现在没有权利,只能依靠孟景灏,冬狩之后,冬狩之后见分晓。 梅怜芷哭了好大一会儿才止住,重新坐回绣墩,看着梅怜宝就讪讪的。 “要梳洗一下吗?眼睛都肿了。”梅怜宝道。 梅怜芷不好意思的点点头,“我能多留在你们这里一会儿吗?” 梅怜宝看向林侧妃,林侧妃笑道:“可以。” “蓝玉,你领我二姐姐下去梳洗。” 梅怜芷告罪一声,跟着蓝玉下去了。 林侧妃便道:“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梅怜宝摇摇头,林侧妃一把握住梅怜宝的手,忧心道:“你果然在发抖?着凉了吗?” “没有,我没事。”心里冷的病能治吗? 不能。 林侧妃不是那种打听别人家隐私的人,虽忧心,却顾忌着分寸,便是道:“有什么我能帮的,你尽可以开口。我偏就瞧着你顺眼,就想对你好,只希望你不要拿我当外人。” 梅怜宝看向林侧妃,见她一片诚挚,此刻,心里是想要怒吼她的,傻女人,别对我这么好,我从地狱里来,我是从地狱里来的!我手持屠刀,是来这世上杀人的! 脸上却笑的幽幽艳艳,盛色迷离,她紧紧攥着林侧妃的手,问,“你叫什么,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林侧妃瞧着她的脸,自己的脸却是发烫起来,糊里糊涂的一股脑全答了出来,“清涟,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林清涟。” “小名儿呢?” “亭姐儿。” 梅怜宝扭一把林侧妃的脸,哈哈大笑,“亭姐儿。” 林侧妃回过神来,又羞又气,拍着炕几,色厉内荏,“不许笑。” “不笑。”梅怜宝从炕几一侧爬到林侧妃身上,抱着她晃悠,“姐姐”“姐姐”的叫个不停,把林侧妃哄的高高兴兴的,嘴上偏得占个便宜,“我母亲就生了我一个女孩儿,天外飞来一个你不成,莫要乱认姐姐。” 正经的有血缘的姐姐梅怜芷站在珠帘外,面有愧色,举步不前。 恰在此时,蓝玉又来禀报,“左金吾卫上将军来求见太子殿下。” 梅怜芷白了脸,求救的看向梅怜宝。 第55章 老而不死 梅怜芷痛哭时,孟景灏便醒了,只是碍于别家女眷在场,他便呆在寝房没有出去,只靠在枕上闭目养神。 听着服侍的梅兰生悄声回禀说,蔡则求见,他立即坐了起来,起身往外走。 蔡则乃是老四的外祖父,虽是战功显赫的开国名将,但近年来越发倚老卖老张狂跋扈了,向来不把他放在眼里。 寝房门一开,忽闻刀剑相击之声,孟景灏脸色一变,大步走入厅堂。 “请太子殿下还老臣侍妾。”吼声苍老却浑厚,像是从胸腔里一字一字鼓胀出来的。 张顺德师徒被留在了太子府照应,孟景灏身边带的近侍一个是梅兰生,一个是刘勰,梅兰生在内寝伺候,刘勰守在门外。孟景灏出现在厅堂时,刘勰带的小徒弟小禄子小跑着进来禀报,面不改色,步调不乱,只声音泄露出他的紧张,“太子殿下,院门口上将军蔡则带着金吾卫和内卫们打起来了,师傅正和上将军理论,阻止他硬闯。” “放肆的老东西。”孟景灏一掌拍断桌角,眯了下眼,道:“恭请上将军进来。” 小禄子麻溜的钻出去,一看,蔡则已经打破门,一只脚已经迈进门槛来了,这是何等的不把太子殿下放在眼里,小禄子心里气的厉害,为了补救太子殿下的脸面,忙喊话道:“太子恭请上将军。” 内卫们都是从太子六率中精挑细选上来的校尉,都是年轻气盛的儿郎,却是没拦住身经百战的金吾卫,个个羞愧不已,闻听太子之命,拱手退了下去。 蔡则一抬手,大笑着吩咐,“没听见吗,小太子恭请老夫,你们都退下去。” 屋内,梅兰生把掉在地上的桌角捡起来藏到袖子里,挺直身子立在孟景灏身侧。 暖阁放下了帐幔,梅怜宝躲在后面听,梅怜芷双眼含泪,小声道:“我跟他走吧,省的连累了你。” “你还不明白吗,你来容易,想回却不是那么容易了。这死老头子来者不善。”梅怜宝斜睨梅怜芷,“你和他商量好的吧,听听他那一嗓子吼的什么,‘请太子殿下还老臣侍妾’,他什么意思,难不成还是我们殿下把你掳来的?明显的是往我们殿下身上泼脏水,还有他那嚣张的态度、称呼,太子就是太子,什么叫小太子,死老贼。”我还没在大贱人面前那么嚣张呢,这老贼却嚣张起来了,哼。 梅怜芷欲哭无泪,慌白着小脸,“我没有,他越发过分,我实在受不了了才避出来的。你看。” 梅怜芷一撸袖子,露出隐藏在袖子底下的鞭痕,她巴巴的看着梅怜宝,眼泪已是骨碌碌往下滚。 梅怜宝磨了磨牙,“何人告诉你我也来了行宫?” 同是一家出来的姐妹,梅怜芷不笨,却是不敢相信,“不可能是紫葵,她自小服侍我,我待她不薄。”却是隐下了她把紫葵推出去给蔡则糟蹋的事情。 姐妹相处十几载,梅怜宝哪能不知梅怜芷什么德性,直接道:“别跟我装无辜,无因哪来的果。先不管那些,静观其变,但你总得回去就是了,你自己有个心理准备。” 回去肯定会被变本加厉的糟蹋,梅怜芷软了身子,直接坐到了地上,捂住嘴压抑的哭泣。 虽闹不清她们姐妹说什么,林侧妃却是听出了来人的张狂,也很是生气,悄声道:“事情怕不好善了。” 梅怜宝透过缝隙看向厅堂,只见蔡则已经跨步进来了,身披战袍,腰挎宝刀,来势汹汹,一头雪白的头发也不减老贼的威风。 “小太子,快把老臣的侍妾交出来,要不然老臣就要去找圣上评理了。”蔡则咄咄逼近,抬手抓向孟景灏的手臂。 孟景灏没想到这蔡则如此猖狂,登时大怒,一手反抓蔡则的手腕,另一手出拳打向蔡则的胸膛,蔡则是真正血水凶杀里滚出来的将军,登时眼珠子就变了,一脸狰狞,攻杀孟景灏。 孟景灏吃惊,与之对打了起来。 梅怜芷看见了蔡则的变化,身子抖若筛糠。 虽说蔡则是老当益壮,可到底是往九十上爬的老人了,孟景灏自小爱骑射武艺,只是身为太子却不能精研这些,遂藏了些本事,让了孟景湛,此番却是被这位老将军招招置人于死地的攻杀逼了出来。 桌椅被踹断,花盆摔碎,盛开的兰花被踩的稀巴烂,“稀里哗啦”一阵子,把整个布置雅洁的厅堂全给毁了。 蔡则打红了眼,欲拔刀,孟景灏没给他这个机会,一拳击中蔡则的手腕,迫使他整个手臂麻木,不听使唤的颤抖起来,不能拔刀,紧接着抬起一脚将蔡则踹倒在地,厉喝,“上将军,你是要杀孤吗?” 声若洪钟,震的蔡则从杀伐暴虐中醒过来,仿佛是瘪了气的皮筏,蔡则精气神为之一颓,露出了老人该有的龙钟老态,从地上爬起来,故作爽朗的大笑一声,对孟景灏道:“没想到太子殿下深藏不露,老夫班门弄斧了,太子殿下才像是老臣的外孙子,比四皇子强多了。” “您是开国老臣,连父皇都要礼让三分,按说孤是该敬着你,可是老大人你要想清楚,孤敬着你并不是怕了你,你可不要不识尊卑才好。今日老大人来者不善,敢问孤何时得罪了老大人?” “小事,都是小事。太子将老臣的侍妾还来就是,老臣离不了这侍妾。” “可是有人在老大人跟前说了什么,孤并不曾见过老大人的侍妾。”实则他早已调查清楚了梅家上下,见着蔡则他就想起来了,梅怜宝是有个姐姐被梅严德送给了蔡则做侍妾,她还有个姐姐是镇国将军吕大雄的侍妾,还有个姐姐竟然是御史大夫邬彬的侍妾,这不看不知道,一看之下,他都得佩服梅严德钻营的本事。 女儿生的多,生的美,竟是被这般利用了。 可这会儿他只能装不知她们的关系。 “大皇子说,他看见老臣的侍妾被太子殿下抱走了。自然不是太子殿下觊觎老臣的破鞋,肯定是那贱人水性杨花勾引太子,您是不知,她在家时就不是个安分的,老臣一时看不住就到处勾引人,小贱蹄子你给老子滚出来。” 蔡则左右环顾,竟是要往暖阁里闯。 “上将军,别给脸不要脸,这是孤侧妃的院落!”孟景灏冷冷道,“上将军若还想切磋一二,孤奉陪到底,签个生死状如何?以孤储君之尊,和劳苦功高的上将军签个生死状,不算辱没了将军吧。” 躲在帐幔后头的梅怜宝有点兴奋,心想,这才是我梅怜宝喜欢的男人呢,我梅怜宝喜欢的男人就该是霸气凛然的,顶天立地的大丈夫。 蔡则拉下脸,“打下你孟氏江山有我蔡则一半的功劳,小太子是想公然杀害老夫?若在老夫盛年之时,让你两个都不是老夫的对手。老夫不和你一般见识,你孟氏都是些过河拆桥的小人。贱蹄子,你给老子滚出来。” “放肆!” 蔡则耷拉下皱巴巴的眼皮,有恃无恐,“老夫不和你小人扯皮,把老夫的侍妾还来。” 此时,梅怜芷哆嗦着从暖阁走了出来,跪在地上哭道:“太爷误会了,婢妾是来寻自家亲妹说些家常话的,亲妹乃是太子殿下的侍妾。” 蔡则一巴掌打下去,“贱人,跟老夫回去。” “太子殿下,告辞。” 蔡则拽了人就大步往外走,梅怜芷被裙摆拌了一跤,摔在地上,蔡则也不管,依旧拖着她往前走,梅怜芷回头,泪眼模糊的看了追出来的梅怜宝一眼,梅怜宝攥紧了拳头,尖长的指甲扎在掌心都扎出了血来。 “你想做什么?”孟景灏一把拉住要冲上去的梅怜宝。 梅怜宝牙齿止不住的打颤,讷讷的看向孟景灏。 “那是他的侍妾,孤……管不到。” 梅怜宝忽的抓住孟景灏,抱住他,紧紧的抱住他。 这个男人,她要得到,一定要得到! 孟景灏被冷落了那么久,被一抱真是有受宠若惊的感觉,他抬起手轻轻摸了一下她的头。 梅怜宝没有哭,只是眸色幽冷,心念越发坚定。 “老而不死是为贼,开国那么多品德高洁的名将都陨落了,唯独这种人一直活的好好的,真是祸害遗千年。”林侧妃从暖阁里出来,愤恨道。 “禁言。”孟景灏道。 林侧妃撅了下嘴。 “孤要去见一见父皇,这蔡则今日闹到孤这里,孤岂能善罢甘休。” 孟景灏走后,林侧妃直接拉着梅怜宝道:“你不要抱太大希望,蔡则手握圣祖爷赐下的丹书铁券,只怕圣上也奈何不得他。” “难道只能等老贼老死吗?” 见她精神有些恍惚,林侧妃摸了摸她的头,“吓着了吗?” “蓝玉,去把梅怜奴叫来,这三天我都要和她一起吃一起睡。”梅怜宝突然吩咐。 “……”林侧妃收回手,禁不住笑弯了唇。 第56章 杀死皇子 第43节 日落山西,弦月慢慢爬上山巅,夜昏沉。 左右金吾卫、左右武卫、内卫们绕着行宫安营扎寨,篝火一堆堆燃在山林中,层层护卫,戒备森严。 纵然时不时能听到从深山里隐隐传来的虎啸猿啼,鹰声鹤唳,来过几次的女眷们也没有怕的,只一些第一次来的女眷,为了博得怜惜和宠爱,撒娇着钻到男人们的怀里求护佑,正是来山中悠闲玩耍的,男人们心情好,也乐得配合,哄着她们,一夜春宵,颠鸾倒凤,自是逍遥快活。 “把火盆给我都撤了。”梅怜宝坐在床榻上,吩咐蓝玉。 “是。” 蓝玉心里门清,宝侍妾这是又想了点子折腾梅夫人呢。可梅夫人自己都乐意被折腾,太子妃又不管,现在她都习惯了,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什么尊卑不分都不重要,人家姐妹论的是亲情血缘,姐姐就要折腾妹妹,妹妹就喜欢被折腾,旁人管得着嘛。 “今夜你给我守夜,睡这儿。”梅怜宝将一条薄薄的被子扔梅怜奴身上,踩踩床下的脚踏。 “嗯,阿奴都听七姐姐的。”梅怜奴脸上带着欣喜的笑。 “这三天你都要给我守夜。”梅怜宝不经意的瞥着梅怜奴,试图想在她脸上看出破绽。 可是没有,这毒蝎子藏的好着呢,脸上一派对她的深深依赖,姐妹情深。 梅怜宝是真的特别特别佩服她的忍功,上辈子也不是她蠢的没边才输的那么惨,而是梅怜奴太厉害。 梅怜奴装出来的姐妹情深简直天衣无缝,先骗了自己再去骗她,简直一骗一个准儿。 重生一回,她也不敢小瞧梅怜奴。发泄了最初的怨恨之后,她现在对待梅怜奴就谨慎了许多,想来想去,要想找到梅怜奴的破绽,还得从孟景灏身上下手。 她大胆猜测梅怜奴现在的任务应该就是得到孟景灏的信任和宠爱,故此才没有多余的动作,而她也是要得到孟景灏的信任和宠爱,现在就看谁技高一筹了。 “嗯嗯。”梅怜奴笑出一脸花来,听话的点头,跪下来铺了铺自己要睡的脚踏,就躺了下去,“七姐姐,夜深了,早些睡。” “你可真听话。”梅怜宝恶毒的想,山里比京都要冷的多,只盖一床薄被子冻不死你。 “是的,阿奴很乖很听话。”梅怜奴看着屋顶,笑的诡秘而得意。 梅怜宝敏感的觉得她这句话说的怪怪的,但哪里怪她也说不上来,下意识就嘲讽的接了一句,“小狗乖乖,把门儿开开。” 这是小时候她逗弄住在狗窝里的梅怜奴的话。 梅怜奴竟还笑出声来,一点也不介意被比作狗,“乖狗狗会得到黄金打造的小屋子和神祗一般的主人。” “你可真出息。”梅怜宝决定不理这个病入膏肓的毒蝎子。但她说的这句话却一直盘旋在梅怜宝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月落西楼,身边睡着一只毒蝎子,梅怜宝怎么都睡不着,又怕引起梅怜奴的警醒,就维持一个仰面躺着的动作,直至浑身僵麻。 耳边听着梅怜奴均匀的呼吸声,梅怜宝不忿,慢慢挪动身子转过来,趴在床沿看梅怜奴。 床头两侧矮柜上点着两盏莲花小灯,借着灯光,梅怜宝看着梅怜奴的脸,她闭上了眼睛,整张脸瓷白悲悯,越发像年画上的观音大士了,灯下看美人越看越美,梅怜宝嫉妒的想,她白的都发光了,怎么能比我还白。 手指比划着,隔空划来划去,模拟着毁她的容。 梅怜奴突然睁开了眼,“你想干什么?!” 那一霎,那对眼珠子,黑黝黝的比她这只从地狱爬出来的鬼都要冰冷,吓的梅怜宝“啊”的一声尖叫。 “宝侍妾,怎么了?奴婢进来了?” 守在寝房外的蓝玉轻敲了下门。 “别进来!” 姐妹二人同时喊。 蓝玉在门旁里踱了几踱,心想,莫不是梅夫人终于受不了宝侍妾的折磨,奋起反抗了? 贴着耳朵细听了听,里面又没动静了,蓝玉歇了心思,重新躺回了罗汉床。 “你想吓死我啊。”梅怜宝一巴掌拍梅怜奴脑门上,重重一击,毫不留手。 梅怜奴反手挥向梅怜宝,亏得梅怜宝时刻警惕着她,一缩脑袋躲了过去。 “不跟我装姐妹情深了?”梅怜宝冷笑。 梅怜奴彻底清醒了过来,看着自己的手,一脸不敢置信,猛的打了自己一巴掌,哭哭啼啼道:“七姐姐,对不起,我做噩梦了,梦里有恶鬼要毁我的脸,我吓坏了,就拼命挣扎,七姐姐,我没有伤着你吧。” “行了,别装了,这里又没外人,你装的再好,我也不上你的当,我知道你是文夫人的棋子。”梅怜宝决定搅浑水,毫不客气的拉文夫人下水,谁让她贪墨了她两万两嫁妆银子。 “不是的,七姐姐你误会我了,我和文夫人没关系。” “闭嘴,困死了,我现在要睡觉。蓝玉,你进来。” 蓝玉一骨碌爬起来,披着袄子就轻手轻脚走了进来。 “你一眼不错的守着她,她眯一下眼你就掐醒她,不许她睡,你晚上也别睡了,明儿一早我放你的假,让你睡一整天,再赏你五两银子月钱。可若我明儿一早醒来发现,她精神抖擞的样子,我就拿你是问。” “是。”蓝玉偷瞧一眼跪在地上,默默掉眼泪的梅怜奴,心想,这到底是图的什么? 下头的人都传梅夫人有被宝侍妾虐待的毛病,莫不是真有其事? 梅怜宝钻被窝里睡去了,蓝玉搬了绣墩过来,当真听话的守着梅怜奴。 梅怜奴停止抽噎,看了一眼蓝玉,看的蓝玉浑身发毛。 梅怜奴改跪为坐,看向呼呼好睡的梅怜宝,鄙夷的神色从她脸上一闪而逝。 清晨,在鸟雀叽叽喳喳的叫声里醒来,如愿看到梅怜奴一脸的倦色,眼底青乌,梅怜宝满意了,赏了蓝玉十两银子。 早膳,孟景灏过来陪着林侧妃用的,梅怜宝和梅怜奴在两边伺候着布菜。 在行宫,规矩就放松了许多,有梅怜宝给她布菜,林侧妃觉得特别高兴,一会儿要吃这个,一会儿要吃那个,梅怜宝好脾气的都给她夹了过来放在小瓷盘子里。 “宝侍妾。”孟景灏微抬手,筷子指向林侧妃手边的那盘如意春饼。 “殿下又欺负我们阿宝,您有梅夫人呢。”林侧妃小声咕哝了一句。因知道孟景灏在小事上向来包容着她们,故此林侧妃才敢说话。 孟景灏没说什么,只是又点了下筷子。 正好梅怜宝也有事情也说,便乖乖的服侍了他一回,趁机道:“殿下,昨夜婢妾吓死了,什么大野兽叫的啊,太可怕了,不如在我们身边多放一些内卫保护我们?” 孟景灏是知道这条争宠的理由的,和下臣们闲聊时,听过好几耳朵,心中微微得意,想着,还是她先服软了,淡淡道:“今夜孤去看看你。” “?”梅怜宝还当他没弄明白,又加了一条,“殿下还是多派些内卫保护太子妃、小皇孙、侧妃她们的好,再有一个蔡则那样的老贼乱闯,咱们还要不要活了。” 孟景灏沉了沉脸色,点了下头。 梅怜奴不着痕迹的看了梅怜宝一眼,又乖巧的给孟景灏布菜。 早膳后不久,冰湖那边就热闹了起来,长平帝带着萧婕妤,并七、八皇子坐在安装了两条冰刀的轿撵里被拉到冰湖上,先是滑玩了一会儿,便下令冰嬉开始了。 太子孟景灏从太子亲卫、太子勋卫、太子翊卫中选出三百校尉,领三百校尉穿黄军服,身背黄色四爪飞龙旗;大皇子孟景湛从自己所管辖的左右武卫中选出三百校尉,领三百校尉穿红军服,身背红色团龙旗。 四皇子领一百皇帝策卫,五皇子领一百皇帝勋卫,六皇子领一百皇帝翎卫,皆穿绿军服,身背绿色团龙吐珠军旗,身强力壮的儿郎们,个个头戴兜盔,盔上红缨随风招摇,随着御令一下,第一项热身,乃为杂技滑冰。 几位龙子一挥手,身后校尉便穿着冰刀鞋滑向御前,有使棒的,有使刀叉的,有持竿的,还有花样滑冰的,便开始玩起杂技来。 萧婕妤最得长平帝宠爱,为长平帝生养了七八皇子,年纪又比高位嫔妃小了许多,在长平帝跟前就放肆随意许多,笑道:“陛下,您快看那个,不仅在冰上如履平地,竟玩起花样来,也不怕摔喽。” “花样是多,但比不上耍刀剑的,还是太子会训人,没忘了祖宗根本,冰嬉不止是嬉。”长平帝捋着依旧青黑的胡须笑着夸奖。 萧婕妤顿了一下,跟着赞扬,“可不是吗,太子殿下文韬武略,治国有方,将来必能成一代明君。” 长平帝看了萧婕妤一眼,萧婕妤凝滞了一下,“陛下,臣妾说错话了吗?” “看冰嬉吧。”长平帝低头轻抚了一下自己乌黑的胡须,转头问近侍玉莲生,“乐平郡王呢?” 玉莲生回禀,“乐平郡王还在跟着寒山圆悟大师做早课,传话说一会儿就过来陪伴陛下。” “那小子铁了心向佛了不成。”长平帝失笑,“快去把他给朕押来,他懂什么四大皆空,打小被老和尚养大,从没入世,不知人间疾苦,不识恩爱情仇,何来出世。让他给朕先成亲生子,红尘一游,再决定遁入空门与否吧。把大师也一同请来观看冰嬉。” 玉莲生含笑应下,转身亲自去请。 杂技滑冰过后,三方便正式开始对垒。 长平帝解下腰间悬挂的龙佩,笑着对冰湖上列军阵站成三方的儿郎们道:“第二项抢球,谁先抢到了第一球,朕就把圣祖所赐的这块龙佩赐于谁。” 这彩头贵重,儿郎们兴奋起来。 “大齐末年,齐炀帝豪奢淫逸,暴虐无道,任用酷吏,炮烙忠臣,残害良将,致使民不聊生,食不果腹,圣祖心怀天下,不忍黎民百姓苦苦求生,于平阳揭竿而起,领天下英豪,浴血奋战,将大齐推翻建立了咱们大胤王朝,儿郎们,你们的先辈都曾是横刀立马的大英雄,现在,让朕看看,你们这些功臣后裔,是否有负先辈们为你们打下来的荣华富贵。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莫要让朕失望。” 站在御撵两侧的蔡则从长平帝开始颂扬圣祖时就摆出了一副嘲讽的嘴脸。 近侍敲响铜锣,一名策卫将皮球猛的踢向冰湖中央,黄、红、绿三方立即动了,龙腾虎跃,争先恐后向着皮球腾飞的方向攻伐了过去。 小兵们负责攻伐对方的小兵,抢球之战还是几位皇子在争夺。 孟景湛从上场开始便是一副阴鸷的表情,铜锣敲响以后,他更是招招带着杀气直接攻向了孟景灏。 冰湖北面建了一道粉墙游廊,各家女眷们便在游廊里观看战况,有性子活泼的,兄长在抢夺战中的,就举着粉拳,跳来跳去的给呐喊助威,被母亲训斥了几次依然如故。 长平帝就带了一个萧婕妤,萧婕妤被长平帝又带在了身边,于是游廊这边地位最尊贵的便成了太子妃,好些贵妇都围着太子妃说话。 林侧妃、虞侧妃都不是长舌之人,拉着梅怜宝寻了个清净的地坐在美人靠上观看,梅怜宝又拉着梅怜奴,于是四人就聚在了一起。 梅怜奴一直在打哈欠,显得精神不济,林侧妃和虞侧妃都瞧见了,却是没人问。 正像是太子妃不管她们姐妹的事情,林侧妃和虞侧妃更懒得管。 林侧妃是觉得既然梅怜宝觉得折腾梅怜奴好玩,那就折腾,反正没人管,梅夫人自己都乐意。 虞侧妃的性子是淡,很少有人或者事情引起她的兴趣,整个太子府,也就林侧妃她还搭理罢了,梅怜宝来了后,又搭理了梅怜宝。 “一窝蜂上去抢那么个小皮球,有甚好玩的。”林侧妃趴在美人靠上,百无聊赖的道,她就等着男人们去打猎,她好去滑冰呢。 梅怜宝啃着块芸豆糕,笑眯着桃花眸,点点林侧妃,指指冰湖上被扯开了胸膛的儿郎们,“那里好看。不过,这个也没咱们殿下壮硕,胸膛也没咱们殿下宽厚。” “要死了你。”林侧妃羞的去捂梅怜宝的嘴。 “干嘛呀,你说的嘛,咱们就是看男人的,饱饱眼福罢了,难不成他还能把咱们的眼睛挖了去。”忽然看见一个儿郎被扯破了裤子,梅怜宝兴奋的道:“快看快看,裤子掉了。” 林侧妃已经把眼睛捂上了。 “她骗你的。”虞侧妃淡淡道。 “好呀,你敢骗我。”林侧妃一拿开手,梅怜宝捧着林侧妃的脸就让她看冰湖,正看着好几个光溜溜的白玉胸膛。 “啊,你们两个合起火来欺负我。”林侧妃的小脸红透了。 梅怜宝拍着栏杆笑,虞侧妃笑弯了黛眉。 梅怜奴默默站在一边,时不时的扫一眼梅怜宝、林侧妃、虞侧妃,偷偷露出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她只当自己隐藏的好,却是被虞侧妃都发现了,发现了虞侧妃也是淡淡的,一双眸子不似梅怜宝的缱绻多情,不似林侧妃的清澈高洁,也不似梅怜奴的怯懦娇怜,而是辽阔悠远,是一种天地都被容纳在其中的意味。 游廊附近有山石溪水,溪水都结了冰,像珏哥儿这些小孩儿都在奴才的照看下在上面滑着玩。 太子妃应付腻了贵妇们,便也带着绿袖、红珠过来这边亭子歇会儿,正经的观看冰嬉。 贵妇们扎堆,一边看冰嬉一边东加长李家短的闲磕牙。 贵妇和贵妇们之间交往也是要看各自夫君的意思,若利益相关则交好,若利益相悖则疏远。 第44节 忽有一个和左武卫将军夫人交好的贵妇在游廊里走了个遍都没寻到人,不禁扯着同伴的袖子问了一声,“今年左武卫将军夫人没跟来吗?” 同伴道:“好像左武卫大将军夫人也没来。” “来之前我去拜访过大将军夫人,像是病了。”右金吾卫将军夫人道。 抢球过后,便到了中午,用过午膳,歇了会儿午觉,下午还有转龙射球和夺旗,将近一千人的冰嬉,不知不觉便到了黄昏,场上的儿郎们都疲倦了,贵妇们也玩累了,守卫行宫的禁军们也放松了警惕,天色将晚,冰嬉结束,正是散场的时候,忽然就有人声嘶力竭的喊了一声,“有刺客!” 大皇子阴鸷了一天的脸立即换发了光彩,跟着喊了一声,“有刺客,保护父皇!” 这一声便如同一个信号,身着黑色紧身衣的刺客们撕开了禁军的一条口子,从四面八方涌向了冰湖。 贵妇们尖叫起来,有喊夫君救命的,有寻孩子的,还有胡乱奔逃的。 虞侧妃将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气质发挥的淋漓尽致,连太子妃都变了脸色,唯独她淡淡的。 “珏哥儿。”太子妃慌张失措,忙看向还在冰溪上玩的儿子。 才五岁的孩子不知发生了什么,吓坏了,正由一个大太监抱着往这边跑。 “母妃。” 一霎间刺客仿佛就漫山遍野跳了出来,其中几人目标明确,冲着珏哥儿和太子妃等女眷杀来。 这下子,游廊里彻底乱套了。 梅怜宝转脸去找梅怜奴,却发现她不知何时跑了。 梅怜宝发急,将林侧妃塞给虞侧妃,她径自往遭遇刺客最多的冰湖上去。 那里有长平帝,还有皇子,刺客的目标显然是击杀皇子,而其中击杀孟景灏的刺客数之不尽。 “阿宝。”林侧妃急着喊,却被冲散了。 “内卫!”虞侧妃终于看见专门护卫她们的内卫,出声一喊。 “珏哥儿——”太子妃忽然撕心裂肺喊了一声。 原来刺客赐死了太监,正要再刺珏哥儿,梅怜奴却替珏哥儿挡下了这一剑,就是这一息的阻拦,护卫珏哥儿的内卫赶至了,救下了珏哥儿,抱着往太子妃这边来。 虞侧妃一手拽着林侧妃,一手捞起腿软的太子妃,“走,撤向行宫。” 行宫中房间众多,还能一躲,暴露在此,只有死路一条,那些刺客显然是必杀太子妃和太子唯一的嫡子的。 “护卫太子,护卫太子!”长平帝被近侍忠臣护佑着边退边喊。 “保护父皇!”大皇子却大声喊着这句,手下却并不对付刺客,只是虚晃些招式,那些刺客也像是看不见大皇子似的,绕过他去杀别的皇子。 待长平帝被禁军护着撤走,不见踪影了后,大皇子立即杀向孟景灏,眸光嗜血兴奋,“老三,拿命来!” “是你!”至此,孟景灏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四皇子、五皇子、六皇子都受了伤,听着孟景灏大吼一声,都看了过来。 见大皇子身边无刺客追杀,而他却杀向孟景灏,一瞬都明白了。 在身边校尉的拼杀下,几位皇子团结合作,狼狈突围。 此时,天色已暗沉了下来。 “太子哥!”长平帝被禁军救走之后,乐平郡王带着人来帮孟景灏,拼死攻杀之下,从冰湖上逃了上来,校尉禁军在前面抵挡,孟景灏还想带着人杀退刺客,不想,远处小石山上站着一刺客正弯弓拉箭,竟是对准了孟景灏的后背。 “孟景灏!”梅怜宝终于逮着机会抢下这救命之功。 第57章 我也愿意 从粉壁游廊一路险之又险的奔到冰湖,又东躲西藏,终于逮着机会可以抢功,想法是好的,但总是事与愿违。 在她冒出头来时就被刺客发现了,一个刺客转变方向,狂奔而来,挥刀就砍。 也亏得她还喊了孟景灏一声,孟景灏转脸就看到她的脑袋暴露在悍刀之下。 “趴下!”孟景灏一霎睁大了眼,下意识的掷出了手中的剑,剑锋破空,气势凌厉,一剑刺穿刺客的胸腔,热血喷溅而出。 被孟景灏暴吼了一声,梅怜宝吓懵了,脑袋里一片空白,听着命令,下意识抱头卧倒。 在她卧倒的那一瞬,刺客之刀停在半空,刺客之血喷撒了出来,僵立一瞬,“嘭”的一声摔死在地。 与此同时,孟景灏也带着内卫奔了过来,要抄起地上的梅怜宝抱走,梅怜宝忙爬起来喊道:“背着我,我为殿下挡箭。” “蠢货闭嘴。”孟景灏打横抱起梅怜宝就往山林里奔逃并下达命令,“暂撤深山。” 刺客仿佛杀不完,禁卫也跟着叛变了一部分,砍杀时,竟是不知谁是护军谁是刺客,为今之计只能借助山林为掩护,躲避一时,等待京都的援军来救。 奔跑中,梅怜宝抱紧孟景灏的脖子,还不忘邀功,她大声的喊,“我要为你挡箭,我也能为你挡箭。” 不就是挡箭,只因梅怜奴为你挡了箭,所以你就信任了她,爱了她吗? “我也愿意,我也能。”梅怜宝喊出心中不忿、不甘。 “你这个大蠢货,给孤闭嘴。”孟景灏抱紧梅怜宝,反是以自己为盾,护佑她在怀。 正在此时,前方却冒出了一伙刺客,刺客仿佛等待多时,箭在弦上,一见孟景灏这伙人就乱箭齐发。 当那些箭对准孟景灏射来之时,那一刻,身子比脑袋更快一步,她挺起腰,用整个后背挡住了他的胸膛。 “噗嗤”一声,那是利箭刺破肉体的声音。 梅怜宝却是笑了,眉目温柔,蹭弄着孟景灏的脖颈,柔声似水,“殿下,我做到了呢。” 虽有波折,到底做到了梅怜奴可能做的事情,这辈子,她是否就能翻转自己的命运了…… “阿宝!”那一霎的心疼恐惧,清晰明了,再也遮无可遮,他灵台清明,再也压制不了自己内心的真实情念,认知深刻透骨,他爱这个蠢女人,打从第一眼遇见时就已心动,欲念横生。 “太子哥,前路被堵,往这边。”乐平郡王用手臂为心神剧震的孟景灏挡下一箭,催促孟景灏改变奔逃方向。 “阿宝,你说话。” “我……没事……” 才说完就彻底不省人事了。 “阿宝!” 孟景灏吸引走了大部分的刺客追击,行宫这边太子内卫和禁军挡下了刺客的进攻,护住了太子妃等人,但也死伤了很多女眷孩童,哭声一片。 一路拼杀,终于在黑夜和山林的掩护下,逃得一命。身边的校尉禁军却是死的死,失散的失散,此刻,孟景灏身边只剩乐平郡王一人护卫,还受了几处箭伤。 月落山头,空里流霜,漫山银辉,山林终于重归寂静。 待梅怜宝从疼痛中醒来时,她就听见孟景灏道:“忍着。” 她还弄不清要忍什么,背脊骤然一疼。 下意识的想要叫,却是被塞住了嘴巴,眼泪疙瘩哗啦啦就掉了出来,下雨似的。 孟景灏吐出嘴里嚼碎的草药糊到梅怜宝的伤口上,又用内里绢衣撕成的长条给她包住,再将她抱坐起来,缠了两圈系紧。 听见她的呜咽声,知道肯定是疼哭了,便亲了亲她的眼睛,哄道:“不哭。” 虽然是硬邦邦的,但足以梅怜宝受宠若惊。 眼泪也不掉了,也不嫌疼了,愣愣的看着孟景灏。 原来为他挡箭真的这么管用?却是怒火丛生。 孟景灏重新给她穿上袄子,用嘴叼走她嘴里塞的绢布,“还疼吗?不要出声。” “是不是任何一个为你挡箭的女子,你都会爱上?”梅怜宝怒气冲冲的质问。 “别闹。” “救命之恩,以深情相许。没成想太子殿下竟是如此感恩戴德之人啊。”梅怜宝嘲讽一句后,便再也不理他,虽是抢到了这功劳,可这会儿梅怜宝却生起闷气来,憋的心疼。 孟景灏也绷着不说话,虽是认清了自己的心,一时半会儿却还不能放下身段,他甚至还不能接受自己的心意。 梅怜宝又闹起小脾气来,他也生气了,将梅怜宝放下,走了出去。 梅怜宝越发气的心疼,抬眼一瞧,却是才发现身处之所是个五彩斑斓的山洞,洞顶垂下尖尖的石笋,而洞口却很狭小,昏暗色,想来快要天亮了。 洞口,乐平郡王自己包了下手臂,见孟景灏出来,问了一声,“怎么样了?” 还能中气十足的质问他,肯定性命无忧。 “没伤到要害。” “太子哥,我不喜欢她。”乐平郡王直接道。 “还是因为你上次所说的理由?她生的让你心生杀念?”孟景灏有些哭笑不得。 乐平郡王肯定的道:“她必是霍乱大胤的妖姬。你,已经被她蛊惑了。” “你若知道她是什么样的性情,便不觉得她有霍乱大胤的本事了,蠢笨如猪,胆大蛮横,不张嘴则以,一张嘴什么都敢往外说。”孟景灏说起梅怜宝,声音里都带着笑意。 乐平郡王抠弄起了膝盖上的绸布,低低道:“她真厉害。” “什么?” “太子哥,还记得小时候咱们在一起,你说过的你的志向吗?要做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明君,可我现在看来,你已经做不成明君了。范太傅从小就教导我们,一时堕,时时堕,太子哥,你已经在堕落了,她是你的弱点,你会因她而失去所有。” “辟玉,你严重了。”孟景灏蹙眉,撇开这个话题,道:“乱箭射杀孤的是另外一伙人。” 乐平郡王也没有再追着梅怜宝的问题再说下去,接话道:“是有备而来。” “刺客能那么快的杀进来,杀的禁军措手不及,孤怀疑刺客就是宿卫军假扮的,很可能就出自孟景湛所辖制的左右武卫军。能蛊惑左右武卫军叛乱的也唯有孟景湛能做到。没想到,孟景湛会孤注一掷。”孟景灏联想到了蒋潜的突然“自杀”,蒋潜之死是否和孟景湛突然的叛乱有关? “一切只能等咱们回京之后再说,如今只能等救援了。不知珏哥儿是否逃过一劫?” 孟景灏没说话,但看脸色,亦是深深忧虑。 彼时,突然传来轻微的“咕咕”声,孟景灏抬头一看脸红的乐平郡王,笑道:“等着,孤去抓只野物咱们烤着吃。” “我去吧,太子哥你歇着。”乐平郡王站起来道。 “坐下,你的手臂伤着了,不宜挪动。”说罢,拿起沾血的刀就走了出去。年年冬狩,抓几只野物对孟景灏来说容易的很。 看着孟景灏走远了,乐平郡王即刻站起,走进了山洞。 洞内,梅怜宝趴着难受,所幸坐了起来,她的肚子也饿了,正犹豫着要不要为了饱腹去搭理孟景灏,反正现在她就是仗着对孟景灏有挡箭之恩而有恃无恐。 忽见一个男人走了进来,破裂带血的衣衫遮不住他一身的脱尘之气,容貌俊逸白净似玉,这是乐平郡王! 观看冰嬉时他和一个老和尚一起陪伴在皇帝左右,也是这个乐平郡王,上辈子仿佛就不喜她,仅有的几次碰面,这人看她就像是看妖怪似的,杀机森森,她也畏惧这个人,一直躲着他走,倒也相安无事。 第45节 乐平郡王看着梅怜宝,见她衣襟上的扣子只扣了三两个,露出绯色的绣着合欢花的肚兜,又禁不住去看她的脸,在五彩斑斓的石笋映衬下,越见媚态靡气,心里一紧,目露杀气。 梅怜宝吓的后退,看着乐平郡王抿唇不语。 她上辈子就思索过,自己是不是哪里得罪过他,可是无果,这辈子怎么着,这人还真想杀她不成? 第58章 浮出水面? 东方露出鱼肚白,一线天光斜射下来,慢慢将黑暗驱散。 手里抓了两只野兔的孟景灏听到了瀑布倾泻而下的“哗哗”声,寻声找去,果见一挂瀑布从山崖上流冲而下,激荡着水潭里凸起的青石。水又从潭子里满溢出来,往下流成了一条小溪,溪边有猴儿、麋鹿等在低头饮水。 他正愁没水洗剥野兔,心下不禁一喜。 蹲在溪边,看着手里的两只野兔,孟景灏顿了几顿,持刀在野兔身上比划了几下,犹豫着从何处下手剥皮,怎么剥皮。 野物打过不少,也吃过不少烤熟的野物,可是怎么洗剥野物,他却是从没尝试过。 想着吃烤野兔时,那野兔是剥了皮的,而且肚腹空空,孟景灏依葫芦画瓢,剁去兔子头和兔子尾,从中间切开,皱着眉把内脏全都挖掉后才开始剥皮,虽是带着内脏挖去了不少兔肉,好在他弄的还干净。 提着处理干净的野物原路返回,抬头就看见君玄璧提剑立在山洞口,血一滴一滴的从剑上低落,而剑身上还缠绕着一团青丝。 孟景灏心口一窒,蓦地想起乐平郡王对梅怜宝毫不遮掩的杀心。 “太子哥,我杀了她。”乐平郡王淡淡道。 “乐平!”孟景灏怒喝一声,扔下野兔,挥刀便砍向乐平郡王。 “太子哥!” 乐平郡王用剑格挡,刀剑相交擦出火花,僵持不下,二人四目相对,一个洞察明了,一个痛极失态。 “太子哥要为了她杀我?” 孟景灏一脚踹向乐平郡王的腰腹,乐平郡王没有反抗,被踹的后退数步,背脊抵住石壁。 他一手捂着腰腹,一手以剑拄地支撑着身躯,面无表情的看着孟景灏,道:“她果真该死。” “混账!” 孟景灏气急,猛的将刀掷向乐平郡王,乐平郡王不躲不避,由着刀破洞射来,擦过他的脸,插入石壁。 刀锋再近一指,便可割破他的动脉血管。 孟景灏不再看君玄璧,直奔洞内。 洞内,梅怜宝趴在一块平整的石头上,身上盖着孟景灏脱下的外袍,发鬓凌乱的铺在石面上,一动不动。 “阿宝。”孟景灏将梅怜宝抱在怀里,心如刀绞。 “阿宝……” 他轻轻的,一遍又一遍的喊梅怜宝的名字。 可梅怜宝闭着眼睛,没有一丁点的回应。 孟景灏眼眶通红,摸着梅怜宝的小脸,低低哽咽,“阿宝,你别不理我。” 心痛的仿佛有刀子在割裂,孟景灏将梅怜宝捂在胸口,愧悔不已,“阿宝,我来晚了。” 梅怜宝原本睡的好好的,孟景灏将她抱起时惊醒了,闻着味道是孟景灏,她还在生闷气,因此就故意不理他,没成想却听到了她心心念念想要听的话。 虽然还想听他能说出什么来,却是差点被闷死了,慌忙挣扎起来。 悲伤戛然而止,看着挣出他的怀抱,大口大口喘气的梅怜宝,孟景灏整个人都僵住了。 “你想闷死我呀。” “你没死?” “你咒我?我就那么招你厌恶?”撩起水眸,梅怜宝嗔怪。 孟景灏一把抱住梅怜宝,欣喜莫名,“没死就好,没死就好。” “你以为我死了?”梅怜宝恍然。 “那都不重要了。”失而复得,孟景灏这会儿特别稀罕她。 “你再说一句那话。”梅怜宝伏在他怀里,得寸进尺的道。 “哪一句?”他好声好气的哄着她。 “就是那句‘阿宝,你别不理我’。”梅怜宝催促,“快说,快说。” 孟景灏抿了下唇,顿了顿,摸着她发烫的小脸,正视着自己的心意,认真而略带卑微的道:“阿宝,你别不理我。” 这种时候,她该嚣张的大笑起来。 可是一双眼睛却是酸涩的,她也摸向他的脸,缓缓摩挲,眸深染雾。 孟景灏,我用一次奋不顾身终换得你一句“阿宝,你别不理我”。 我看见了你一丝的卑微。 孟景灏,你终于学会向我低头,可这还不够。 孟景灏亲她的唇,她微微张开一条缝,由着他的舌钻进来,缱绻深吮,烫热灼人。 孟景灏察觉她身上的热度不正常,止息了蠢蠢欲动的身躯,摸了摸她的额头,语带忧虑,“你发热了。” “热就热了,来嘛,来嘛。”梅怜宝缠着他还要亲亲。 “你老实些,别乱动,为孤多珍惜一些自己。”孟景灏训斥了一声。 “你凶人家?”梅怜宝委屈巴巴的看着他。 “好,是孤不对。” 刚才还我啊我的,这会儿又开始孤来孤去了,哼。 “乐平精通药理,我去问问他,能不能为你采一些退热的草药。” “殿下,那个乐平郡王他欺负我,他竟然割我的头发,你看你看。”梅怜宝扒拉出被割断的那一缕向孟景灏告状。 “原来只是割了头发。”孟景灏露出一个笑模样。 “什么叫只是割了头发,难不成你还想让他割了我的脑袋?”梅怜宝气呼呼的鼓起腮帮子。 “别气,孤去为你教训他可好?你再睡会儿。” 话落起身,往洞外来。 洞外,天色已大亮了,再点篝火就招不来刺客了。 乐平郡王将孟景灏扔掉的野兔弄干净泥土,架在了火上烤。 火舌舔舐着兔肉,烤出的油脂滴在火上发出“滋啦滋啦”的声音。 乐平郡王坐了一块石头,在旁边空出了一块,孟景灏坐了上去。 “你今日能因她对我起杀心,他日如果她向你进谗言,说不尽多少冤魂会死在她的口舌之下。太子哥,我原本是想杀她以绝后患的。” “为何没杀?”孟景灏翻了翻兔肉道。 “我不能因她犯下杀戒,她也不该死在我的手里,她有她的死法,太子哥你看着吧,我说过的话会一一应验,她是媚魔妖姬,祸国而来。”乐平郡王认真的看着孟景灏。 孟景灏避过不提,道:“……疼不疼?” “疼。” 抱歉认错的话孟景灏是不会说的,他只把烤的焦香黄嫩的兔肉递给了君玄璧,“吃吧。” “太子哥的心神大概早飞到洞里去了,我不吃荤腥。”乐平郡王起身,“我去寻些野果子吃吧。” 孟景灏有些赧然,但还是道:“顺便采些清热的草药。” 乐平郡王叹了口气,“是。” 乐平郡王一走,梅怜宝就钻了出来,抱着孟景灏的手臂,张着小嘴吹了吹热气就咬了一大口,烫的直吐舌头,咕哝道:“他不次(吃)我次(吃)。” “慢点吃。”孟景灏给她靠着,从衣襟里钻到她的背脊伤处摸了摸,见并没有崩裂伤口就没说什么。 梅怜宝啃了一条兔腿就饱了,油汪汪的小嘴在孟景灏的袖子上一擦,瞅着她奸笑。 看一眼油迹斑斑的袖子,再看一眼已经擦干净了的小红嘴,孟景灏气笑了,所幸这一身衣裳早已脏破了,就给她做了擦嘴的锦帕使吧。 见她吃饱了,他才开始吃起来。 “你们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嗯。”孟景灏没什么表示。 “我觉得那个乐平郡王肯定喜欢我。”梅怜宝郑重的点头,“我现在是殿下的女人,他得不到就卑劣的想要毁掉,肯定是这样的。” 孟景灏被逗笑了。 “你笑什么,我说的都是认真的。你不知道呀,他真的想杀我,剑都抵在我的脖子上了。”梅怜宝愤愤的瞪着越笑越大声的孟景灏。 “然后呢?” 梅怜宝嘻嘻一笑,抱着孟景灏的手臂道:“你看呀,人家也是有人喜欢的,你不要不珍惜。殿下,我能继续我的志向了吗?” 梅怜宝小心翼翼的看着孟景灏。 “好。”双手沾着油脂不方便抱,孟景灏用额头抵了一下梅怜宝的额头。 察觉她的额头烫的吓人,孟景灏忧虑道:“身子可难受?” “头晕晕的,沉沉的。但是没关系,有殿下在身边,其他的都不重要。” 情话一串又一串的往外吐,不要钱似的。 甜的孟景灏一直把笑挂在脸上。 “殿下,我生乐平郡王的气了,你听听他说的是人话吗,一字字一句句的都是要逼死我呀。我不就是长的好看了点吗,至于就诅咒我是什么祸国妖姬吗?哼哼,若有机会,我祸给他瞧瞧。殿下,你看看,人家只是长的好看了一点点而已。”梅怜宝撒娇道。 “嗯,孤瞧瞧。” 眉如黛山,眼含秋水,玉管琼鼻,唇不点而艳,一颦一蹙风情靡荡,孟景灏愣了下神,虽然早知她艳气十足,此番再瞧,只是一眼便心动如擂鼓,陡生欲念。 梅怜宝心沉了沉,扶着头就叫,“头好晕。” 软软的挤到孟景灏的怀里做虚弱状。 第46节 心里早已翻起大浪来,思忖道:莫不是上辈子判罪时,就是这个乐平郡王给她判的罪?监刑她的那个人莫不是也是他? 会不会,有没有可能,置她于死地的就是这个乐平郡王? 可是偷听他和孟景灏的对话,他仿佛对孟景灏一片忠心。而且,这个乐平郡王并非皇室血脉啊,弄死了诸皇子,毁了孟景灏也轮不到他坐皇位啊。 第59章 引郡王佛 昨夜被刺客逼得急,不分东南西北的逃入深山,此刻天亮了才发现,他们在一处山谷里。谷内,有一处温泉,汩汩冒着热气,烘的四周温暖如春,泉水边长着几棵野果树,树上挂着红红的,婴儿拳头大小的果子,果树下还盛开着不知名的野花,嫩黄青绿一片。 三人从山洞挪移到此处取暖,在温泉边重新点起篝火,乐平郡王拿头盔给梅怜宝煮药汤。 梅怜宝烧的两颊通红窝在孟景灏怀里,时不时的发出难受的哼唧声,明明脑袋沉的跟装了石块似的,她却强忍着不昏睡,拿桃花眼撩着乐平郡王,脸颊贴着孟景灏的脖颈来回磨蹭,还故意发出暧昧之声。 孟景灏起了反应,那处顶在梅怜宝的屁股上,一巴掌高高扬起轻轻拍下,低声斥责,“你在做什么?” “我媚惑给他看看,不是说我是媚魔妖姬吗,我做的就是妖姬该做的事情。”梅怜宝勾着嫣红的唇,眸色却冷若寒冰。 “置什么气,闭上眼睡一会儿起来喝药。”孟景灏看一眼低垂着眼睫的乐平郡王,赧然的假作咳嗽。 “他往我头上乱扣帽子,我百张嘴都说不清,为了不平白耽了这名声,我非得媚给他看看不可。要我,要我。”梅怜宝去扒拉孟景灏的衣襟。 孟景灏一把捂住梅怜宝的嘴,把她紧箍在怀里,抱了就往别处走。 梅怜宝呜呜不从,双腿乱踢蹬。 “咔嚓”一声,刀削出来的粗拙勺子长柄在孟景灏和梅怜宝离去后被乐平郡王折断。 “阿弥陀佛。”乐平郡王念了一声,紧绷的身躯才慢慢放缓,他盯着火焰上烧开的浊色汤汁,木了几番神色,抬眸望向远处,远处山峦起伏,鸟雀呼啦啦成群结队的飞向蔚蓝天空。 溪水上游便是瀑布,瀑布下水潭附近有一块大青石,正是修云水禅心的好去处。 乐平郡王一走,梅怜宝就闹着要回来,连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孟景灏心知还是在温泉边上呆着对她的病情有好处,就又把她抱了回来。 望一眼在远处青石上禅坐的乐平郡王,孟景灏旁观者清,他是着了阿宝的色相了。心里略酸,他点了点梅怜宝的额头,“你别着他,惹得他走火入魔,孤饶不了你。辟玉是孤唯一能交心的兄弟。” “那你把我让给他,要不我陪他睡一觉?” 孟景灏怒的咬牙切齿,低头就使劲咬了梅怜宝的下唇一口,咬的梅怜宝嗷嗷叫。 “你真咬呀!”添了一下唇,一股子铁锈味,梅怜宝不干了,伸着爪子要挠他的脸。 “再胡说八道,我就让人给你缝上。”孟景灏恨恨的抓住她的手,箍着她不许她抓挠。 “殿下舍得吗,若是缝上了,殿下可是少了许多乐趣呢。”梅怜宝朦胧着眼,呼着热气,眉眼撩情。 “闭嘴,睡觉。”孟景灏把梅怜宝的脸扳向自己的胸膛,掌心都滚烫起来。 梅怜宝笑的团起来贴在他怀里,亏得孟景灏身材伟岸,胸怀宽大,不然真抱不住这个热团子。 寂静山林,笑声传出去很远,乐平郡王所念的清心咒戛然而止,再起时却是东一句西一句的不成段,上下衔接不上。 乐平郡王俊秀的脸有一瞬的狰狞,仅是霎那,他又恢复成佛陀安详模样。 喂梅怜宝喝了药,在温泉旁用干草弄了个窝,就让她自己睡会儿。 梅怜宝拽住孟景灏的袖子,“你要去哪儿?” “孤得去外面打探打探情况,不能坐以待毙。”给梅怜宝盖上自己的外袍,孟景灏又摸了摸她的额头道,“别再置气了,就算要置气也得等养好病。更不许再撩拨辟玉,再有一次孤打断你的腿。” 梅怜宝早就糊里糊涂的了,哼哼着随口应下,咕哝道:“你不看着我,野兽把我叼走了怎么办?” 孟景灏失笑,“你放心睡,孤会嘱咐辟玉看着你,不会让野兽把你叼走的。” “他对我图谋不轨呢?”一听提到那个疑似幕后大手的乐平郡王梅怜宝就稍稍有了精神,逮着机会污蔑他。 “不会。辟玉向佛之心极盛,孤少时与他相识,他的志向便是弘扬佛法,普度众生。再有,他与孤同一个太傅,他比孤更懂得克制。不该这么说,孤有七情六欲才会克制,辟玉则清心寡欲许多,少有佛性,大而佛法精深。” “狗屁。”梅怜宝轻声哼唧。 “回去后,孤就派四个教养嬷嬷守着你,教教你怎么说话。”孟景灏临走又摩挲了几下梅怜宝滚烫的唇。 强撑这许久,梅怜宝实在撑不住了,浑浑噩噩就睡了过去。 温泉四周被热气围拢,烟云雾霭,也将躺在泉边干草窝里的梅怜宝包了进去,这边终于消停,瀑布那边乐平郡王终于换了部经默念。 因林木茂盛,无人踏足过,孟景灏怕出去了回不来,一路用石子弄了些记号,得益于多年来的勤学苦读,杂书也看了不少,他通过砍断小树干,观察树干年轮的疏阔来判断方向,年轮疏散的一面是南,年轮致密的一面是北,而行宫和京都的方向都在北面,若有援军来救他,肯定会在北面遇到。 他怕就怕是现在京都情况不明,他不能贸然回京,若是被不轨之徒抓到,他堂堂一国储君就要不明不白的被害死在深林里了。 最值得信任的头一个是外祖父所辖的右骁卫军,其次就是他的六率军。他现在就希望,是这二者先找来。 在密林里钻了不知多少时辰,孟景灏所穿的裤子被草叶露水染的青黄一片,难看非常,就在此时,忽闻远处传来若有若无的说话声。 孟景灏警惕起来,慢慢靠近。只见被砍平的一块草地上坐了一队卫士,看他们胸前的补子是对豸,孟景灏便知这一队卫士隶属于金吾卫,金吾卫有一半被蔡则所辖,只从补子他辨不出这一队卫士是属于左金吾卫还是右金吾卫,但只从他们懒怠的态度看,这些人就不是真心出来寻他的。 一队才几人,却只有两三人是清醒的,其余人竟都在打盹! “还要坐多久。”一个卫士搓死从他脚边爬过的小黑虫,抱怨道。 “总得等天黑换班。只让你坐着又不让你动,看你懒的。” “我宁愿在京都巡逻也不愿来这凶险不明的深山老林子里坐,就咱们几个人,遇上头大老虎就都得交待在这。我看如今四皇子掌权就很好,还找什么太子。” 孟景灏听的一身冷汗,满目震惊,怎么是老四掌权?父皇怎么了?! “总得做做样子。大皇子被圈了,早晚是个斩立决,五皇子死在叛乱中,二皇子常年病歪歪的,若太子再被刺客弄死在这林子里……” “哈哈,那岂不是咱们四皇子捡了便宜,到时候咱们金吾卫就是十二卫里的领头老大。” 孟景灏已不能再听下去,悄无声息的原路退回,原路清除痕迹。 山谷中,梅怜宝睡了一大觉,精神好了许多,见孟景灏还没有回来,就慢吞吞的去找乐平郡王的麻烦。 乐平郡王在大青石上禅坐,孟景灏走了他就没变过姿势。 见梅怜宝从溪水下游走了上来,乐平郡王淡淡扫了她一眼就垂下了眼皮。 阳光披在他身上,金辉笼罩,他的头顶不知何时出现的五彩虹光弯成了一座桥,将他拢在中央,一身白衣虽脏破了些,阳光和虹光却造就了他一身佛光。 他眉目安详平和,仿佛是一尊真实的佛陀了。 梅怜宝呆滞了片刻回过神来,在乐平郡王对面的溪水畔站定,笑盈盈道:“听我们殿下说,郡王你少有佛性,大而佛法精深,志向是弘扬佛法,普度众生,何为众生?” “一花一叶,一人一兽皆为众生。” “那我可在众生之列?” “虽是精怪所化,也属众生。” 梅怜宝双手合十一拜,假模假样道:“阿弥陀佛,信女求郡王佛陀你老人家度化。” 乐平郡王看着梅怜宝绮艳靡气的脸,看着她虽笑却黝黑冰冷的瞳孔,“你,欲孽深重,入魔已深,不可度化。” 梅怜宝哈哈大笑,“不是说佛无不可度化之人吗,看来你的佛法还不够精深,又或者你这位郡王佛陀堪不破我梅怜宝的色相?” “胡说。”乐平郡王的语气微有起伏。 “佛陀也有脾气吗,郡王你动怒了呢。我少时听过一个佛家故事,说佛陀阿难在出家前,在道路上邂逅一美貌少女,只这么一次,从此就心心念念难舍。佛祖问他:‘你有多喜欢那少女?’,阿难回答:‘愿化身为青石桥,受五百年风吹、五百年日晒、五百年雨淋,只求那少女从桥上走过’。如此情深的一个男儿呢,可惜最后还是当了和尚。郡王你猜阿难是怎么堪破情关的,你猜阿难和少女行郭仑之礼了没有?你猜阿难动过欲念没有?” “不许你对阿难陀不敬。”乐平大怒。 “我又听闻阿难天生容貌端正,面如满月,眼如青莲花,虽当了和尚仍旧惹得女子们竞相追逐,郡王你长的这般俊秀白净,莫不是阿难转世?我做你那个少女可好?” “孽障!” 第60章 孽障 佛气一霎散了,露出他的本原——秀气而尚显稚嫩的脸。 梅怜宝拍着巴掌哈哈大笑,从地上爬起来指着乐平郡王的鼻子就骂,“分明是个六根不净,七情六欲皆有的臭男人,你跟我装什么天生慧根的莲花佛陀。你在洞口和孟景灏说的那些话我全听见了,什么祸国妖姬,什么媚魔妖孽,你张口就来仿佛预言,把自己当真佛了是吧,我呸!” 梅怜宝狠狠往地上呸了一口,还不解气,又骂:“什么普度众生,你连自己都度不了。要我说,你还是改修欢喜佛吧,要不然我怕你迟早走火入魔。不不不,你根本是空有佛的外表,却生了一颗毒蛇心,你修佛修的全然是空,不过是想要掩盖你心底下的肮脏罢了。” 乐平郡王秀白的脸已经紫涨,脖子粗大,青筋都崩了出来,他看着梅怜宝,杀机森森。 “你若真一心向佛,你有本事就剃了头,烫戒疤,离了荣华富贵窝,去陪伴青灯古佛,我还高看你一眼。你,穿着绫罗绸缎,吃着山珍海味,享着无边富贵,再口口声声的阿弥陀佛,假和尚,你骗谁呢,骗你自己,还是蒙骗世人?!” “孽障!” “怎么着,你还要杀我,来啊,我仰着脖子等着你杀!” “孽障!孽障!”乐平郡王一口血喷了出来。 “……”梅怜宝略心虚的住了嘴,心道:哎呀娘呀,我的嘴这么厉害,把他气吐血了都。 若幕后大手这么容易被她气吐血,那她必然得是真妖孽啊。 血吐出,乐平郡王苍白了脸色,缓缓闭上了眼,他的身躯佝偻下来,金辉虹光依然在他身后头顶,却更像一尊坐化升天的佛了。 梅怜宝吓死了,莫不是气死了? 慌慌张张,提着裙子就想跑到大青石顶看看他。 “你站住。”乐平郡王睁开眼,淡淡道。 “你没死啊。”梅怜宝放下心来,与此同时心里也置疑起自己的猜测来,观这位郡王的神态、模样、作为,实在不像幕后大手。 “你,就是妖孽。”乐平郡王坚定不疑的道。 梅怜宝气笑了,掐腰开骂:“你给我去死!” 太阳西沉,倦鸟来归时,孟景灏提着两只野鸡回来了,就见,七彩霞光笼着垂头的乐平郡王,他的眼睑半合,神色安详宁静,下睨着在溪水畔起舞的梅怜宝。 梅怜宝脱去了袄子,只着一条裹胸绯裙,正在轻歌曼舞。 听听她唱的是什么?! “……翠裙腰掩过半尺,搂胸带趱了一围。骨捱捱削了玉肌,瘦恹恹宽了绣衣。乱松云鬓堆,困腾腾秋水迷,命悬悬有几日,软怯怯无气力……” “梅怜宝!” 一声怒喝,缱绻柔绵的唱腔戛然而止,梅怜宝“啊”的叫了一声,提裙就跑。 “你给我站住!” 气恼上头,他连象征着至尊第二的“孤”字都撇开忘记了。 “他又骂我是妖孽,我气不过。”梅怜宝穿上袄子,躲在山石洞子里扬声辩解。 第47节 乐平郡王微勾唇角,终于敢从大青石上走下来,“太子哥,你回来了。” 孟景灏诡异的听出他的弦外之音,太子哥,你可算回来了! 看样子,是阿宝实在把他逼急了。 “你又说她了?” “我只是遵从心底的预示。”乐平郡王说了一句,便往泉水边走来采摘树上的果子。 孟景灏沉思了片刻,扔下野鸡就来抓梅怜宝,梅怜宝捂着脑袋从石头缝里钻出来,怯怯的道:“殿下,我的头好晕,人家好热呀。” 软塌塌的就往孟景灏身上歪。 孟景灏一把抓住她的腰,掐住,睨着她心虚的神情,“把孤的话当耳旁风,嗯?” “是他先招惹我的,殿下,你不在,他欺负人家。”梅怜宝捂着眼哭诉,还露出两条指头缝偷看。 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一本正经的撒娇玩笑,一本正经的给别人上眼药,偏偏她还显得那样坦荡认真,却让别人哭笑不得。 得亏她引逗的男子是辟玉,换个男人她这样引逗,早被欺负惨了。 不行,不能纵着她。 将人往肩膀上一抗,大步往草丛里钻去。 梅怜宝还笑呢,咯咯的拍着孟景灏的背,“殿下,才几个时辰不见,你就这般猴急啊,人家都害羞了。” 片刻,草丛里传来嗷嗷惨叫。 温泉边,坐在树下吃果子的乐平郡王顿了顿,接着咬了一口红润透紫的果子,汁水鲜红似血,从他唇角流下一滴。 与此同时,太子六率军全被派了出来寻找孟景灏,太子母族秦国公府也没闲着,一方面派人进山寻找,一方面提防着蔡则所辖金吾卫下黑手,秦国公府男丁,凡是身居高位者全都警惕了起来。太子妃谨慎,将珏哥儿直接送到秦国公府,求秦国公庇护,若太子真有个万一,珏哥儿身为嫡皇孙就危险了。 与此同时,太子妃也关闭了太子府,并被皇后召到了储秀宫暂居。 乾清宫,对外宣称被刺客刺伤的长平帝,安然无恙的坐在龙椅上,左下侧陪坐着一个老态龙钟的和尚。 丹陛下跪着四皇子,他挺直腰,面色坦然的捡起被扔下来的一张血绢,绢上字迹赫然写着:……此诚危急存亡之秋……郡王唯有出其不意,孤注一掷方有一线生机……臣以死血荐。 “老四,朕问你,你为何要偷偷给蒋潜的女眷送金银细软。” “儿臣是看她们孤儿寡母的可怜,父皇,儿臣就不能有恻隐之心吗?”四皇子苦笑道。 长平帝淡漠着深色又问,“安南侯府是死的?要你多管闲事。” “是,的确是儿臣多管闲事,没想到一时的恻隐之心竟是惹祸上身。儿臣心知在父皇心里已经认定了是儿臣勾结蒋潜逼反大哥,儿臣还能说什么呢,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皇。”四皇子大礼参拜,“臣请一死。” “混账!”长平帝拿起手边的茶碗照着四皇子的头颅就砸了下来,登时就给砸出了血。 茶碗碎裂,从四皇子头上滚落,茶水浸透他的发髻,滴滴答答沿着他的额头、睫毛、脸颊流了一脸,狼狈之极。 四皇子红了眼睛,泪水滚落,高声道:“臣请速死。” “阿弥陀佛。”老和尚念了一声佛号,“虎毒尚不食子,陛下三思。” 长平帝倦怠之极,合上眼,失望的道:“若非大师出手,朕差一点就被亲生儿子刺死了,虎毒不食子,子却要吃了父,大师,朕心甚痛。” “阿弥陀佛。”老和尚反问道:“他们都是您的孩子,而您能给的最好的东西却只有一个,不患寡而患不均,因果有循,这不是必然的吗?” 长平帝拄头沉思,看向跪在地上的四皇子,“朕给你一个机会自辩清白,你说。” 这是一线生机,四皇子心一横,道:“儿臣恳请与二弟、六弟一起查清蒋潜自杀一案,儿臣大胆怀疑蒋潜不是自杀。” “老二病体沉疴,你又为何牵扯上他?”长平帝怀疑的目光扫向四皇子。 四皇子除了苦笑还是苦笑,叩头道:“儿臣并非胡乱攀兄弟们下水,时至今日儿臣不得不说了,儿臣去年曾见过二哥陪着自己的王妃乔装打扮成普通百姓走百病,当时儿臣所见,二哥并不似病体沉疴之象。” “好啊,好啊。”长平帝悲戚大笑,“大师您瞧瞧,朕的儿子都是些什么魑魅魍魉,眼里心里只有朕屁股下面这张龙椅,他们是一点真情都没有啊。” “贫僧听闻太子殿下是个纯孝之人。”老和尚道。 跪着的四皇子冷笑连连。 “孽障,你笑什么?”长平帝质问。 “儿臣笑,最可疑的当属三哥,大哥被圈禁,儿臣被栽赃,五弟惨死,他若安然无恙的回来,受益最大。”说到五皇子死于刺客之手,四皇子悲痛难抑,嚎啕大哭,“五弟是为救儿臣而死的,儿臣死不足惜,儿臣恳请父皇立即处死大哥,还五弟公道。” 一个儿子恳求杀死另一个儿子,而这个儿子却杀死了五儿子,最痛心的当属长平帝。 长平帝忽然捂住心口,紧蹙眉头。 “陛下。”玉莲生忙捧了一粒药喂给长平帝,又忙让人奉茶。 “父皇。”四皇子紧张的抬头。 “滚出去。”长平帝指着四皇子,神色颓哀,无力的呵斥。 枫叶山叛乱一役,长平帝疑心更重。 谷内,率先寻到附近的是秦国公府大公子柏元珅,孟景灏确定了来人之后才现身。 一夜一日,太子殿下终被安全寻回,回到府内之后,却被长平帝勒令闭门思过,不仅是他,除了大皇子被圈在皇宫之北的马圈,二皇子、四皇子、六皇子,以至于十岁不到的七八皇子,下面没断奶的小皇子,都被勒令反省思过,没有皇命不许出府、出屋一步,罚抄孝经百遍。 长平帝下了狠手清洗大皇子一党,一时之间风声鹤唳,百官噤若寒蝉。 三日内,宫外菜市口血流成河,被砍下的头颅成百上千,百姓们从最初的兴致盎然看杀头,到最后菜市口荒无一人,鸟雀不闻,长平帝让所有人都知道了一件事,天子一怒,流血漂橹,伏尸百万。 第61章 圈禁诸子 夜深人静,北风呼号,窗外花影张牙舞爪,枭鸟立在树梢凄声笑。 梅怜奴将床头灯吹熄,一霎屋内变得漆黑。她爬到床榻上,将绣帷掖在褥子下,掖紧,才躺进了被子里。 枕着菊花软枕,她往嘴里塞了点什么,片刻后,她压抑着痛苦之声,裹在被子里挣扎。 她盯着床顶,一双眼睛在黑暗里一闪一闪的幽幽亮。 她不能抠坏身子下的褥子,不能撕咬被子,只能强忍着万蚁食肉般的痒痛。 “啊……”丝丝痛吟还是从嘴里泄露了出来,梅怜奴一口咬住了自己的胳膊,一口就咬出了血,牙齿渗透肉皮。 -------------- 关闭了一日一夜的太子府今日中门大开,史万年领着府内各路管事、宾客分作两班陈列左右,虽不敢喜笑颜开,个个脸上却是带着激动和希冀的神色。 马蹄哒哒,车轮滚滚,步兵咄咄,旌旗猎猎,史万年伸着脑袋往路上一瞧,喜上眉梢又赶紧压下,小声给其他人打手势,其他人立即肃容敛衽,抬头挺胸。 在前头开路的是右骁卫中郎将柏元珅和太子左监门率李飞鹰李将军,其后便是绣着龙腾凤舞图案的太子轿撵。 平安归京,按礼该先去见长平帝,一道谕旨下来却是省了,直接归府,无旨不许出府,一日三省,抄孝经百遍,自然更是不许和朝臣往来。 柏元珅下马,走到轿撵一侧,善解人意的道:“殿下,臣就不进去了,马上回府向父亲禀报您已平安归来。” 孟景灏心知,不是不想进,而是不能进,在路上他已从柏元珅的口里得知了京都形势,便点点头,“把珏哥儿送回来吧,孤既已回来了,就不好让珏哥儿继续留在秦国公府了。” “是。” 有谕旨在前,此刻他们也不好多说话,更不能表现的多亲密,柏元珅领着骁卫打马离开。 李将军的职责就是守卫太子府,遂先行开路,轿撵在后缓缓进门。 “恭迎太子殿下。”史万年领着人跪在府门两侧第一次叩拜。 “都起来吧,进府再说话。” “是。” 轿撵进府后,卫士们各安其职,随驾太监顶替了那部分离开的卫士。 张顺德领着福顺,张全领着小豆子,梅兰生领着花铃子,刘勰领着小禄子,这些太子近侍也都围上来表忠心,跟在轿撵后头入内院。 彼时,太子妃已经领着府内的女人们恭候在仪门外。 轿撵落地,孟景灏从里头走了出来,头戴金冠玉带,身穿黑底银丝绣团龙的长袍,脚蹬小龙靴,依旧魁伟威严,并没有消瘦,更没有受伤,太子妃立即就红了眼眶,虞侧妃淡淡的扫了孟景灏一眼就皱起了眉。 林侧妃见孟景灏无恙也很是高兴,却不见梅怜宝,心里就是一凉。 魏夫人、文夫人等都是喜极而泣,拿帕子抹眼睛。 “孤无事,让你们忧心了。” 话落便转身从轿撵里把梅怜宝抱了出来 见梅怜宝全须全尾的,没缺胳膊也没断腿,虞侧妃舒展了黛眉,便把目光挪向了别处,欣赏起了轿撵上的流苏。 林侧妃不曾遮掩自己的喜悦,隔空冲梅怜宝瞪眼睛,梅怜宝是有些心虚的,讨好的冲林侧妃笑。 太子妃上前来把住梅怜宝的手,感激道:“多亏了你,要不然殿下还不知会如何。” 孟景灏道:“宝侍妾为孤挡箭有功,即日起升为正四品夫人,太子妃,得闲去皇后那里请个懿旨。” 太子妃忙点头,“殿下不说,妾也想到了,待妹妹养好伤,妾就领着妹妹去拜见皇后娘娘。” 又摸了摸梅怜宝发烫的脸道:“殿下,秋夕斋正屋妾已命人收拾妥当了,也拢上了火盆,您快抱着妹妹去歇着吧。” 孟景灏点了点头,当真抱着梅怜宝往秋夕斋的方向走。 太子妃等人被落在后头,魏夫人等面色变幻不定,尤以文夫人为最,心头惴惴不安。 魏夫人瞧见了便笑道:“文姐姐莫不是怕了?” “妹妹何出此言?”文夫人佯作不知。 魏夫人一笑,手搭在丫头的手上,对太子妃一礼,“想来今日殿下也不会再见我们了,太子妃,婢妾回去了。” “连她都沉不住气了,往日她可不会先出头。”林侧妃碰碰虞侧妃的手臂道。 “你呢?”虞侧妃道。 “我?凭我和阿宝的交情,大不了和她一起侍寝去。”一说完,林侧妃就红了脸,有些后悔说这话。 虞侧妃难得笑出了声,“我等着看。” “咳,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她虽倾城绝色,难道我就差了许多不成?” “你承认她比你美了?” 林侧妃跺脚,“有你这样当着人面揭短的吗,不和你好了。” 冲太子妃行了礼,她也走了。虞侧妃跟在后头,漫步回自己的院子。 “你们也都散了吧。”太子妃挥挥手。 第48节 “是。” 走的走,散的散,一忽儿原本娇香绯艳的仪门处就空荡了下来,太子妃缓缓沉下了脸。 “咱们也走吧。” 带着绿袖,红珠左右二婢,太子妃往花园里来散心。 花园子里除了红梅便是迎春,一冬都赏腻了,太子妃便道:“算了,咱们回馨德殿吧。” 二婢察言观色,见太子妃不甚开怀,绿袖便小心问道:“您可是在忧虑宝夫人的事?依奴婢看来,即便她对殿下有了救命之恩,也越不过您去。” “本宫自然知道。”太子妃斜睨了绿袖一眼,比先前更恼了些。 红珠把想法在心里转了几转,想了几想,才试探着道:“您可是为了五年之约?” 太子妃这才缓和了神色,拍拍红珠的手道:“还是你更懂本宫的心思。” “冬去春来,五年之约将至,药汤该停了。而她们的心都要活起来了。五年,本宫却只得珏哥儿一个孩子,是本宫的肚子不争气。殿下已给足了本宫敬重。”太子妃一叹,“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 不知想到什么,眉眼一横,太子妃悍然道:“珏哥儿就是本宫的命根子,谁若敢打珏哥儿的主意,本宫拼死也绝绕不了她!” 秋夕斋。 梅怜宝趴在温软的被子里,捂着屁股幽怨的瞪着孟景灏,“殿下也太狠了,现在还火辣辣的疼呢。” 话音一转忽然得意的笑起来,“不过,看在殿下抱着阿宝进门的份上,阿宝原谅殿下了。殿下,你可看到文夫人、魏夫人她们的脸色,那嫉妒呦,她们脸上厚厚的粉都挡不住。” 孟景灏看了看她红通通的脸蛋,又摸了下她的额头,确定她是真的发烧了,才道:“别人病了是病歪歪的,你病了,怎么还这么生龙活虎的。” “这都是小事。”梅怜宝不在意的道,挤挤蹭蹭的又往他怀里挪,却忽然打了个喷嚏。 “孤在床边守着你不走,你乖乖的养病。”孟景灏看了张顺德一眼,张顺德忙上前来回话,“得到您的传话,太医早已请进府了。” “请进来。” 梅怜宝老实的趴着,不舍的拽着孟景灏的手,“阿宝不想养病,养病的时候就见不到殿下了,唉。” 孟景灏知道她第一次心疾养病的时候,他没去看过她,让她害怕了,心里愧悔,便道:“这一次孤日日来瞧你可好?” 梅怜宝狐疑的瞅着孟景灏。 孟景灏心里越发愧疚,摸着她的脸道:“孤算是被父皇圈禁了,接下来很清闲,保证日日来瞧你。” “哦。”梅怜宝应了一声。 “罢了,孤日日来瞧你你就信了。” 梅怜宝勾了勾唇,嘻嘻笑起来。孟景灏心知上她的当了,点了点她的鼻子。 此时太医进来了,孟景灏将锦账放了下来,将梅怜宝严严实实的挡住,只露出一截手臂。 太医是个花甲老头子,行礼后,坐着为梅怜宝诊脉,片刻后起身,移至外厅写药方,孟景灏跟出去询问病情。 锦账内的梅怜宝却是思索起孟景灏的话来,心里突突乱跳,现在就被圈禁了? 她记得上辈子,孟景灏被圈禁时双腿断掉了,整个人也颓废的不成样子,这辈子竟是提早被圈了? 但看孟景灏的神色,并不把被圈禁当回事,那就说明这次圈禁连他的皮毛都没伤到。 冬狩叛乱后,到底都发生了什么?但结果肯定和上辈子截然不同就是了。 她抢了梅怜奴的功劳,不知梅怜奴怎么样了。 “蓝玉。” “奴婢在。” “可知道冬狩后梅怜奴如何了?” 蓝玉道:“梅夫人为小皇孙挡了一刀,伤了肩头,在暮云斋养伤,太子妃免了她的请安礼。” “什么?”梅怜宝激动的坐起来,一下牵扯了后背的箭伤,疼的龇牙咧嘴。 “您别激动,快趴着。” 梅怜宝重新趴下,捶床咒骂,“这个贱人。” 千防万防,防了孟景灏,却没想到她还能救下小皇孙。 又或者上辈子冬狩她也是因为救了小皇孙才被孟景灏青眼的? 烧的脑子涨,梅怜宝气的不做猜测了,先养病,养好再伺机而动,现在她算是得了孟景灏的宠爱了,又升了正经有诰命在身的夫人,可以做些别的了。 第62章 此地无银三百两 在端正殿召见了府内长史、宾客,各路中官掌事儿之后,询问了些他不在府内这段时间发生的大小事情,听罢便道:“太子妃做的都很好,依旧依太子妃所言行事,在没有谕旨下来之前,紧闭府门,断绝与外面的一切联系,宾客们都先回自己家去,等待孤的再召。” 马敬出列,拱手道:“如此封闭,眼不能看,耳不能听,若祸从天降,太子府将避无可避。” “孤心中有数,依孤所言行事。你们回家后也要闭门不出,若事后让孤知道你们打着孤的名义私下里串联,孤决不轻饶,那就不是把你们赶出詹事府那么简单了,仔细连累妻儿宗族。” 马敬等少詹事、太子宾客、洗马立即肃容叩拜,恭敬道:“谨遵殿下谕令。” “梅兰生。”孟景灏看向候里身后的近侍。 “奴婢在。” “带着孤的心腹们去多领半年的俸禄。” 下面有听着“心腹”二字的幕僚动容的红了眼眶。 诸幕僚再次叩拜,“谢殿下恩赏。” “在这里,孤还有一言,在此期间,若诸位有了更好的前程,孤也绝不拦着,还会希望你们能步步高升,前程锦绣。” 少詹事司马明秀再次叩拜,红着眼睛表明心迹,道:“臣至死都不会背叛殿下。” “臣亦然。”马敬坚定的跪在司马明秀身后。 “臣等亦然。” “好,孤知道了。往常咱们都忙没有空闲陪伴妻儿父母,如今好不容易清闲下来了,正趁着这时候好好补偿一下他们。” “殿下。”司马明秀是这些人里面官职最高的,却也是最年轻的,心性浮动,禁不住掩面饮泣。 孟景灏倒是笑了,从四爪小龙椅上下来,亲切的拍了拍司马明秀的肩膀,“放心,很快孤就会再把你们召回来。回家去吧。” 诸幕僚再拜,退着走了出去。 孟景灏随着走出大殿,站在廊庑下,望着辽阔的天空和灿烂的太阳,心情是从未有过的轻松,眉目舒朗。 非是他无兄弟之情,而是孟景湛对他的威胁太大,孟景湛占了个“长”字,又有兵权,以前总是暗暗忧虑,这下好了,孟景湛终是把自己弄到了这步田地,不管是谁设计了孟景湛,对他来说都获益匪浅。 剩下的老二、老四、老六,也只有一个向有贤名,外祖父蔡则手中握有兵权的老四威胁大些,但也并不足以和他的六率军抗衡。 虽是被父皇也圈了,但他无过,迟早会被放出来,他的太子之位比之前更稳固了。 “殿下在何处用午膳?”张顺德上前来询问。 “秋夕斋吧。” 乾清宫。 长平帝躺在炕上看折子,萧婕妤捧着药碗走了进来。 “陛下,喝药了。” “放着吧,朕身体无碍,都是被那些孽障生生气出来的。” 萧婕妤站在炕边犹豫了片刻,轻轻叹了口气,把药碗放在了一旁,踯躅了一会儿,从宫女手里拿过一叠练字纸呈给了长评帝瞧,笑着道:“陛下您看看,这是清儿和洛儿抄写的孝经。” 长平帝近日被儿子们伤的冷了心,连不知事的小儿子们也迁怒了,闻言并不给萧婕妤这个脸,淡淡道:“放下吧,朕得空瞧瞧。” 又道:“抄再多孝经那也只是在表,老大何尝不孝顺,现在呢?”长平帝冷笑一声,低垂着眼睛瞧着折子,扔出一句话,“朕希望你能好好教教小七小八,何为真孝顺。他们心心念念的东西,朕说给谁就给谁,若是想硬抢的,朕剁了他们的爪子。谁才是真孝顺,朕才把朕最好的东西给他。” 萧婕妤闪烁了一眼神色,从心底里猛的蹿出火星般大的野望,然而她很谨慎,并没有多嘴的问一句,反而道:“陛下,臣妾、臣妾……” 萧婕妤做出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来。 “说。” 萧婕妤咬了下唇,低声道:“淑妃娘娘托人来求臣妾……” 长平帝猛的扔了折子。 “陛下息怒。”萧婕妤白了娇俏小脸,立马跪了下来。 “真是跳着出来想找死。原本朕念着她服侍多年的旧情,将她禁足一辈子也便罢了,没想到她竟还不老实,还有能耐托人托到你那里,果真是能养出那么个大逆不道东西的女人,本事不小啊。你告诉她,子虽弑父,然而朕没他们狠毒,朕不杀老大,朕圈他一辈子,直到老死!” “是、是。”萧婕妤颤抖着道。 “来人。”长平帝冷喝一声。 “陛下,奴婢在。”玉莲生赶紧走了进来。 “赐淑妃一条白绫。” 萧婕妤一下子软瘫在地,望着无情冷漠的长平帝,陡生兔死狐悲之感。 太子府,秋夕斋。 孟景灏靠着床栏,手捧一本闲书,梅怜宝趴在他的大腿上睡的流口水。 感觉着腿上的湿热,孟景灏低头一瞧,从她嘴角捻出一条银丝来,滞了滞,神色变换了几下,招手让蓝玉寻了条锦帕来。 先给自己擦了擦,又低头给梅怜宝擦,禁不住含笑,逗弄她微张的红唇。 趴着睡并不舒服,梅怜宝哼唧了几声,把脸转到里侧接着睡。里侧,正对着孟景灏的某私密处,呼吸的热气一点一点的透过锦绸钻了进去。 捏着书本的手指紧了紧,他用锦被隔开了她的唇,遮掩了某处的鼓胀。 张顺德轻手轻脚的走了进来,压低声音道:“殿下,太子妃来了。” 孟景灏小心的把梅怜宝的脑袋移开,梅怜宝睁了下眼,朦朦胧胧,睡眼惺忪,手指先一步捏住了他的衣摆,才咕哝道:“不许走。” “孤一会儿就回来。” “哦。”眨了几下眼睛,手指松了。 细看梅怜宝的侧颜,他竟觉得清纯童贞,禁不住弯腰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 张顺德低着头不敢吱声,眼睛无意中往孟景灏腿间一扫,忙撇开了去。 第49节 孟景灏这才起来,双腿有些酥麻,站了站,对张顺德道:“把孤的披风拿来。” 张顺德赶忙从屏风上拿来,伺候着孟景灏穿上。 孟景灏将披风拢在身前,这才走了出去。 太子妃在厅上坐着,看着孟景灏的装扮愣了一下,屋里拢着火盆,还很冷吗? “咱们出去说话,许久不曾陪你走走了。” 太子妃心中欢喜起来,面上带笑,“花园里的迎春开的正好,妾陪殿下逛逛。” 孟景灏点头。 一时二人并随身的宫女太监来至花园,孟景灏便道:“太子妃寻孤可是有事?” “殿下一心里只想着宝夫人,把梅夫人忘了不成,她为了救咱们的珏哥儿也受了颇重的伤。”太子妃打趣道。 孟景灏道:“你和孤说说当日她是怎么救的珏哥儿。” “当时妾在游廊尽头的亭子里和林侧妃、虞侧妃她们说话,珏哥儿由太监照看着在溪冰上玩耍,枫叶山叛乱来的突然,游廊里的女眷们乱起来,妾身们也慌了,妾想要找珏哥儿,回头一瞧就看见有刺客杀死了太监,又要杀珏哥儿,是梅夫人奋不顾身挡了一下,才给了内卫救下珏哥儿的时机。殿下,妾思忖着,不如也给梅夫人请个册封?” “你们不是都在游廊尽头的亭子里闲话,怎么是她先跑到珏哥儿身边去了?” “妾也问了,梅夫人说她喜欢小孩子,在亭子里和我们说不上话,就悄悄离开,原本是想陪着在溪冰上玩耍的孩子们玩的,却在那时刺客就来了。” “倒也说得过去。” 太子妃愣了一下,试探着道:“殿下是何意?” “无事。”孟景灏心里却想,至今梅怜奴都没露破绽,莫非他冤枉了她。 倒是阿宝有些痕迹露出来,比如,在叛乱之前,她建议他增加太子妃她们这些女眷身边的内卫。也得亏他听了,多加了一个营的内卫护在她们身边防备蔡则,若不然不知会陨了她们之中的谁,又或者都陨了也未可知。 “你们的命有一半是阿宝救下的。”孟景灏遂将叛乱前梅怜宝的建议说了。 太子妃也露出感激的模样,却是突然笑道:“宝夫人倒像是未卜先知似的。” 孟景灏睨了太子妃一眼,太子妃一僵,“不、不,妾并无他指。” “孤去瞧瞧梅夫人,你回去吧。” 望着孟景灏离去的背影,太子妃满面懊恼。 绿袖、红珠上前来搀扶,绿袖嘴快,“殿下怎么就走了?” 太子妃喃喃道:“本宫犯了妒。” 二婢禁言不语。 太子妃微露冷意,“在屋里裹什么大毛领子的披风,此地无银三百两吗?本宫又不是不懂人事的小丫头,遮什么遮。” 当着心腹二婢的面,太子妃首次不掩嫉妒之心,口吐恶言。 暮云斋,两只白孔雀拢着翅膀在庭院树下打盹,小宫女在擦拭游廊,婉转流畅的琴声从半开的窗户里传了出来。 庭院里的宫女太监发现了孟景灏的到来,赶紧默声跪地行礼。 第63章 抓奸 寝房里暖香融融,梅怜宝侧着身子睡的正香,小脸上粉黛不施,彰显着肌肤原本的白嫩滑腻。 因伤在背上,她睡觉的姿势就只能趴着或者侧身躺着,而这两个姿势都令她在熟睡时容易流口水,常常是一觉醒来枕头就湿了一片。 鼻头感觉有点痒,她噌了噌枕头没睁眼,被子仿佛自己滑下去了,脖子又痒痒起来,她伸手挠了挠,忽听见娇脆的笑声。 “快醒来和我说说话,白日睡多了,晚上走困。” 梅怜宝睁开眼一瞧,竟是林侧妃正拿了孔雀翎挠她的鼻子。困意忽的一飞,梅怜宝坐起来笑咧了嘴,“你怎么来了?” 转眼一瞧,虞侧妃也坐在床边,“你竟也来看我了,我真是受宠若惊呐。” “她来看你你就受宠若惊,我来看你,我怎么听着你一股子嫌弃的味道?”林侧妃不客气的坐在床沿,要扭梅怜宝的耳朵。 “你可真会冤枉人,你眼睛长哪儿了,我一看见你困意立即没了,还把嘴都笑歪了。” 林侧妃得意的瞥一眼虞侧妃,“我看见了,算你知道和我亲。” 虞侧妃今日穿了一件柳青绣竹的袄子,下面是一条靛青底裙边绣缠枝黑色曼陀罗花的马面裙,腰间扎着一条杏黄蝴蝶结的绦子。她正垂着眼睫,摆弄手里的一个木质物件,眉目清朗,神色自在,根本不回应林侧妃故意的挑衅。 林侧妃撇嘴,和梅怜宝咬耳朵,“你看她这个心如止水的样子。” 梅怜宝也小声道:“我觉得不该用心如止水四字,那也是小看了虞侧妃,我觉得应该是逍遥自在。” 这两个自以为很小声,虞侧妃却是抬起了头,淡粉色的唇微弯,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了梅怜宝,“给你拿着玩吧。” 对虞侧妃的示好,梅怜宝总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她觉得虞侧妃是飞在天上的,而她就是陷在泥里的,不是家世和位分上的天差地别,而是心境,等闲人都没有虞侧妃的心境高。 所以上辈子虞侧妃失踪,很可能是她自己走了。 想到她能得个好结局,梅怜宝心里高兴。 越和虞侧妃、林侧妃两人相处,梅怜宝越觉得,上辈子她二人绝不可能因嫉妒梅怜奴而迁怒在她身上,陷害她。 故此,现在她越发真心对待她们。 “小木狗?”梅怜宝一瞧,托在掌心给林侧妃也看,摸摸木狗屁股凸起的蝴蝶形金钮,笑话虞侧妃,“狗尾巴缠成蝴蝶了不成?” 虞侧妃便拿过,扭了几圈金钮,将木狗放在床褥上,她一松手,木狗就自己往前跑了几步,看的梅怜宝和林侧妃“啊啊”的叫,满脸震惊。 “它是活的?!”林侧妃捧起来细看。 梅怜宝又抢回自己手里,也学着虞侧妃扭了几圈金钮,松开手,果真又跑起来,梅怜宝惊奇不已,宝贝似的要往枕头下面藏。 林侧妃不干了,和梅怜宝抢起来,“你藏什么藏,我还没玩呢。” “和一个伤患抢东西,你害臊不害臊。”梅怜宝“哎呦”一声,“你重死了,压到我的伤口了。” 林侧妃赶忙起来,“要紧吗,要紧吗?” 梅怜宝哈哈一笑。 “好啊,你又骗我。”林侧妃又委屈的看向虞侧妃,红了眼睛,“原来你们才是最好的,反把我撇开了。” 话落作势要走,梅怜宝忙拉住她,“别呀别呀,我让给你好了。” 林侧妃朝梅怜宝伸出手,眼睛还是红的却已经绷不住要笑。 眼见她们两个要因一个小木狗“撕破脸”了,虞侧妃这才悠悠的道:“我那里这些小玩意多着呢,回头你们都去挑着玩吧。” “最坏的就是她了!”梅怜宝愤愤指责。 “对!”林侧妃附和,踢掉绣鞋在梅怜宝的床榻上看小木狗满床跑。 虞侧妃但笑不语。 “对了,林侧妃,我问你一个人,乐平郡王你知道吗?”梅怜宝把小木狗让给林侧妃玩,坐在一边道。 “乐平郡王呀,那可是个比咱们殿下长的还要好看的人呢。” “你什么眼神啊,当然还是咱们殿下长的最好,身材壮硕,脸硬朗,这才像个顶天立地的男子。乐平郡王白净是白净了,可是不如咱们殿下像男人啊。反正我看上的男人就是最好的,哪儿哪儿都是最好的。” “乐平郡王才当得起玉树临风,芝兰玉树这些形容呢。”林侧妃争辩。 “我不管,反正我看上的就是最好的。我乃天下第一绝色,看上的男人自然也要是天下第一。” 虞侧妃“噗嗤”一声笑了。 “你好不要脸,自封的天下第一绝色吗?羞不羞啊。”林侧妃笑倒在锦被上。 梅怜宝也禁不住笑起来,又赶紧问道:“说正经的,这乐平郡王叫什么,也是皇帝的儿子吗?” 虞侧妃听梅怜宝问起乐平郡王,看了她一眼,接话道:“我能为你解答。” 林侧妃便让了虞侧妃来说。 “乐平郡王名叫君玄璧,字辟玉,并不是本朝皇族,而是大齐末代公主的孙子。圣祖晚年才从民间寻到,并确认他的血脉,随后临去世时封了他为世袭罔替的郡王,乐平郡王五岁时遇见在相国寺挂单的寒山圆悟大师,大师说他与佛有缘就收为了俗家弟子,后来大师又向圣上请旨,希望能为乐平郡王剃度,说他是佛祖转世,他生来便为了弘扬佛法,不该在红尘耽误。圣上不允。” 林侧妃不屑道:“哪里是不允,而是不敢允。在圣上,不知有多希望大齐血脉在乐平郡王这一代灭绝呢。可前朝遗民不答应,朝中那些前朝降臣也不答应。大胤立国不足三十年,大齐朝的影响在百姓心里还大着呢,而这皆因神龙盛世令前朝遗民念念不忘,并引以为心中的桃花源之故。从我看的那些书里记载,神龙朝国力鼎盛,神龙帝大力扶持商人出海贸易,训练水军,在海外打下了很大的疆土,带回了很多金银珠宝,那时万国来朝,天下都城,燕京繁荣第一,神龙帝才是真正的天下之主呢。” 林侧妃说的这一段话令梅怜宝眼皮直跳,有什么在脑海中一闪而逝却快的抓不住。 听着林侧妃如此推崇神龙朝,虞侧妃蹙了下眉,“你家里还藏了禁书?” 梅怜宝一下子抓住了两个字眼“禁书”,孟景灏被毁之前,他的女人先一个个出了问题,林侧妃病死,虞侧妃失踪,太子妃……太子妃是被废掉的! 梅怜宝一下子想了起来,她一把抓住林侧妃的手,“上次我听你提过一耳朵,你说你家世代列侯,书香门第?” “我林氏在士林中的威望从大齐朝起就极其为文人墨客推崇,子弟无白身,最无能的庸才也至少得是个秀才。”林侧妃抬头挺胸,骄傲的叙说。 梅怜宝又看向虞侧妃,“你呢?” 虞侧妃不语,蹙眉看着梅怜宝,林侧妃替她说了,“她父亲乃是工部尚书,底蕴是没我家深厚的。” 梅怜宝消化着耳中所听,脑子里整理着这些信息。 林侧妃见梅怜宝沉默不语,自悔口不择言,忙抱着她的肩膀,笑着弥补道:“其实呢,家世只能锦上添花,你瞧你现在不是封了正四品的夫人了吗,我这个侧妃才正三品呢,你只比我差那么一丢丢。” 梅怜宝重新笑起来,又开始玩小木狗,若无其事的道:“你家可真大胆,那样的书也敢私藏,哪一日奸人告你们一个谋逆之罪,忽然派人去查抄你们家,你们就死定了。” “你这个乌鸦嘴。”林侧妃气的又去捏梅怜宝的耳朵。 “疼疼疼。”梅怜宝捂住耳朵瞪林侧妃,“还有你,你藏的那几本什么宫廷小纪,什么史上脏乱差什么的也最好都烧了,若有人查抄你的芙蕖院,一抄一个准儿。” “你还说。”林侧妃满脸笑要扑梅怜宝。 虞侧妃伸手一挡,把梅怜宝从床榻上拉到了身后,点了一句,“阿宝说的有道理。” 林侧妃止了笑,被虞侧妃正经的模样弄的惴惴的,“不会吧,这几年没那么严了,私底下我藏的那几本书都有人刊印呢,我藏的都是小儿女情长的闲书呀。” 梅怜宝从虞侧妃背后露出脑袋,“可你家里藏的怕就不是闲书了。” 世代列侯,书香门第,最多的怕就是藏书了,一家子书呆子,视书如命,神龙朝若真那么繁荣,好书肯定更多,颂扬神龙帝的书定然也不会少,真是一抄一个准。 林侧妃已经露出心疼的神色了,“祖父、父亲、哥哥们不会舍得的。” “别说她们了,你看你那个心疼的样儿。命重要还是书重要啊,有本事你就让你们家的子弟把那些书都背诵下来,记在脑子里,如此烧掉后就不会那么心疼了。” “啊?”林侧妃略有傻眼。 虞侧妃微微一笑,“我瞧这个主意不错。” “你们可知道有多少书啊。”林侧妃脱口而出露了馅。 第50节 见梅怜宝和虞侧妃都看着她,林侧妃却瞪梅怜宝,“好不容易盯着殿下离了你这儿去了暮云斋,我才和虞姐姐一起来瞧你,你又弄的我心疼,早知道我就不来了。” “什么,孟景灏去暮云斋了?!” “你胆子不小,竟敢直呼殿下名字。” 梅怜宝又气又恨,拉着虞侧妃和林侧妃就往外走,“走走走,咱们抓奸去。” “啊?”林侧妃笑出声来,站定不走,“那可是殿下正经的夫人。” 虞侧妃淡淡一笑,“还没抓过奸呢,去抓一抓也未尝不可。不过在那之前,你得先去穿衣裳。” 梅怜宝低头一看自己身上的绯红睡裙,赤着的脚,看一眼虞侧妃和林侧妃,微羞,忙又钻到被子里,扬声呼唤蓝玉。 第64章 粉光珠艳 从窗前看去,便见梅怜奴懒梳妆,发鬓散乱坐着抚琴,窗下的榻上又堆积着许多书,有诗词歌赋还有《庄子》《老子》等,杂七杂八各类都有。 梅怜奴的眼泪打在琴弦上,琴音戛然而止。 “哭什么?”孟景灏道。 梅怜奴吓了一跳,蓦地转头来看,孟景灏便见她的脸上施了脂粉,抹的粉光珠艳,她用粉搽出来的艳却没有梅怜宝的诱惑靡气,自然天成,只让孟景灏想到了一个词“东施效颦”。 “殿下。”梅怜奴慌的厉害,起身,膝盖一下撞到了月牙凳子上,撞的她一个踉跄,牵扯着肩头的刀伤,疼的皱起了小脸。 孟景灏从窗前走过,走门进屋,就见她垂着头已经蹲身行了个极为端正的礼。 孟景灏抬起她的下巴,左看右看还是不舒服,“好好的一张脸,让你涂成这般俗艳,洗了去。” 梅怜奴抬起眼时,清泪滚滚而下,孟景灏心存恻隐,将她扶了起来,又问一句,“哭什么?可是奴婢们用着不顺心?” 说罢,坐到榻上,等着梅怜奴说话。 “殿下,婢妾觉得对不起七姐姐。” “嗯?” 梅怜奴眼泪落的更凶了,看着孟景灏挣扎悲痛,“婢妾知道七姐姐对您情根深种,婢妾、婢妾不该也对您动心的,可是婢妾管不住自己的心啊。” 孟景灏看着她故作粉艳的妆容,有些不忍直视,听了她的话,心里并无波澜,只是觉得好笑,他就真的微露笑意,“所以你就把自己抹成了这种样子?” 梅怜奴惨然一笑,“婢妾向您刨心,您却笑了。”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就强笑道:“殿下自从回来就一直留在秋夕斋,从没去过旁处,殿下是也喜欢上了七姐姐了吧,婢妾先是为七姐姐高兴,她终于苦尽甘来,可心里又止不住的酸涩疼痛。婢妾、婢妾就给自己画成了七姐姐的模样,想象着殿下捧起七姐姐的小脸,为她的容色所痴迷的模样。” 说最后一句时她神色痴醉,然而她画的妆容实在令孟景灏觉得心里不舒服,又说不出是哪里不舒服,只觉得她的脸显得很木,一点也比不上阿宝。阿宝的艳,是艳而不俗,是媚态天成,绝不是这种脂粉堆砌出来的俗艳。 梅怜奴脸上的妆,他都担心她走一走都往下掉粉,将她自己原本的脸毁的一干二净。 “你何必把自己弄成这样,你以前的样子仙逸圣洁,亦当得起你‘倾国倾城’四字。”孟景灏夸了一句。 “真的吗?”梅怜奴高兴坏了,虽依旧在流泪却已经不见悲伤。 孟景灏失笑,“还跟孩子似的,说哭就哭,说笑就笑。” 此时蓝蝶奉了茶来,梅怜奴亲自捧过去,孟景灏还真有些渴了,喝了一口,将茶碗放到一边。 “婢妾倒宁愿还像以前一样,什么都不知。”梅怜奴走近孟景灏,拿起榻上的书,又落起泪来,“如今读了书,识了字,学了规矩,婢妾像个人了,却也失了心。” 梅怜奴跪到孟景灏脚边,头靠着孟景灏的膝,哀哀饮泣,“婢妾不会和七姐姐争您的宠爱,您只让婢妾放肆这一回吧。殿下,您先前教婢妾读书识字,却并没有告诉婢妾,成了人会心痛呀。” 梅怜奴哭的楚楚堪怜。 此时此刻,孟景灏觉得他不该拿她和阿宝对比,但不知怎的,下意识的就想起阿宝来,阿宝从不掩饰自己对他的情爱,阿宝第一次让他动容,是吞金珠的那夜,她的爱烈烈如火,恨亦然,她决绝,执着,有时看着很聪明,有时又犯蠢,胆子大似天,还有在梅家小隔间那夜,他更清晰的感觉到梅怜宝对他的爱恨,爱到极致也恨到极致,难为她在如此矛盾里怎么没把自己逼疯。 只是,她对他的恨意为何如此之大?只因他先前不爱她,将她打落梨园? “好啊,你们在干什么?”梅怜宝一甩帘子进来,看着伏在孟景灏腿上的梅怜奴质问。 孟景灏回过神来,看着气势汹汹的梅怜宝,看热闹的虞侧妃和林侧妃,哭笑不得,“你们怎么来了?” 梅怜宝把梅怜奴拽起来,推开,自己坐到孟景灏腿上,嘻嘻笑道:“婢妾来抓奸呀。婢妾和林侧妃、虞侧妃玩闹时,您总神出鬼没的跳出来质问一句‘你们在干什么’,婢妾觉得很威风的样子就也学来,一试果然很好玩。下次你再来暮云斋,婢妾还来玩。” 孟景灏把梅怜宝往膝盖上推了推,让她的小屁股远离他的腰腹,含笑道:“孤可否这般理解你的话,第一层意思,只要孤来暮云斋,你就来破坏,第二层意思,下次再见着你们玩闹,不许孤再吓唬你们。嗯?” 长眉轻挑,睨着梅怜宝。 “殿下真聪明。”梅怜宝当着三女的面亲了孟景灏一口。 孟景灏轻咳了一声,林侧妃的脸有些红,走过来往下拽梅怜宝,“你羞不羞,快下来。” 梅怜宝反而让出了孟景灏的一条腿,拍拍道:“快来,我让一条腿给你,咱们殿下的腿坐着可舒服了。来嘛。” 拽着林侧妃就上来坐,特别不客气。 孟景灏左拥右抱,一时愣住。 她们两个都是娇小的身材,一腿上坐一个孟景灏游刃有余。 林侧妃羞的脸红,挣扎着下去,顺便也把梅怜宝拽了下去,“就你胡闹。” 孟景灏默默把这四个字咽了回去。 搅合完了梅怜奴的好事,梅怜宝看向泪痕斑斑的梅怜奴,瞧见她的妆容就嘲笑道:“你这是在效仿我?” 梅怜奴咬唇不吱声,怯怯道:“七姐姐阿奴不会和你争宠的。” “我怕你争呀,放马过来。”转身梅怜宝又跑孟景灏腿上坐着,搂着他的脖摇晃,凶巴巴的问,“殿下,你爱我还是爱她,快说。” “别胡闹。”孟景灏扶着她道,“不好好养病怎么就跑出来了。” 孟景灏看向林侧妃,蹙眉,“你撺掇的?” 林侧妃觉得自己冤枉死了,撅嘴道:“虽说阿宝是您的新欢,但您也不能为了新欢冤枉旧爱呀,她自己跑出来的,撺掇着妾和虞姐姐来抓奸的。” 说到“抓奸”林侧妃笑了,挤兑孟景灏道:“下次妾也还来。” 枕着孟景灏的肩头,梅怜宝哈哈笑。 孟景灏也笑了,赶了梅怜宝下地,他起身道:“罢了,你们玩吧,孤回端本殿处理些公务。” 看着孟景灏三步并两步的逃了,虞侧妃淡淡一笑。 梅怜宝看了一眼桌上放着的半盏茶,心道还是来晚了一步,她不知道梅怜奴从何时开始给孟景灏下药的,只能用最笨的办法阻止了。 在找出幕后大手之前,孟景灏不能有事,她也只有依靠孟景灏才能对付那个幕后之人。 细细思量上辈子的事情,孟景灏才是幕后黑手最顾忌的人。 看着梅怜奴的妆容梅怜宝就生气,一把将她抓过来,拽了她的帕子就抹她的脸,梅怜奴却突然挣扎起来,尖叫,“别碰我的脸。” 梅怜宝被她的尖叫穿耳,吓了一跳,不得不松开她,退后一步,冷笑,“我圣洁慈悲的妹妹,你圣洁慈悲的皮掉地上了,快捡起来。” 梅怜奴蜷缩到地上,把脸埋在手掌心里,哭道:“七姐姐求你放过我吧,我不会和你争殿下的。” 看着地上瑟瑟颤抖的梅怜奴,梅怜宝一点快感都没有,她想起在家时,她蜷缩在狗窝里的样子,也是这般可怜。 心头五味杂陈,梅怜宝道:“咱们走吧。” “走吧。”林侧妃不忍再看,拉着梅怜宝往外走,虞侧妃坠在后面。 屋里一空,梅怜奴抬起了头,妆已花了,她狰狞的样子像只鬼。 三人在花园子里分手,各回各院。 “夫人,她们都走了。”假山洞里传来一道女声。 文夫人从里面走了出来,面色犹豫不定,愤恨道:“这个狐狸精,竟真的和虞侧妃、林侧妃交好,虞侧妃、林侧妃也自甘下贱,竟和一介村姑结交。” 贴身侍婢蝉儿小声道:“她救了太子殿下,又和虞侧妃、林侧妃交好,夫人,咱们不宜与她交恶。” 发泄了几句,文夫人沉下心来,已是想好了对策,“咱们回去。” 翌日,梅怜宝收到了文夫人送来的宝匣,匣子里放着两万五千两银票。 文夫人的婢女就笑着说了一句:宝夫人,您放在我们夫人那里的嫁妆银子怎也不想着往回拿呢。 平白多得了五千两银子,梅怜宝趴在床榻上笑,心想:爬的高果然好使,怪不得她那个爹费尽心机的想往上爬呢。 第65章 龙子贵胄 被圈禁在府内,外有禁卫监门,正月十五元宵节,太子府以及其他皇子府都是静悄悄的不敢铺张。 及至二月二龙抬头这日,禁卫撤走,圣旨下来,解除了圈禁,整个京都才仿佛松散下来。 春回大地,农事起始,万物复苏,终是见花是红,见草是绿了。 府内大清扫,亭台楼阁里都是下人在擦抹,府里女眷都来了花园游玩。 太子妃带着珏哥儿在小池塘,大柳树下看锦鲤。 太子妃坐在铺了豆红蝠纹软垫的石鼓凳上,手臂搁在石桌上,桌子上摆了什锦果盘,一半摆了炒豆子、春卷、春饼之类应节之物,一半则是杏脯、肉干、白霜柿饼等小食。 太子妃望着耐心和珏哥儿说话,温声细语的梅怜奴,满脸都是慈爱的笑容。 梅怜宝接到太子妃的召唤过来,便见到了如此景象,心里已是透亮,以前怀疑梅怜奴在孟景灏心里特殊于是拉拢她,而现在孟景灏宠她,太子妃又拉拢梅怜奴。 梅怜宝在心里撇嘴,暗暗道:你拉拢谁不好,非要拉拢一只毒蝎子,到时候让毒蝎子反蜇了,我可就躲在一边看笑话。 “太子妃,婢妾来了。”梅怜宝扬起一张大笑脸,迎着春阳,灿烂明艳。 太子妃看向梅怜宝,见她穿了一件珍珠红的袄子,下面是一条裙边镶着小米珠的茶白色襕裙,走起路来,一双凤头衔珠绣鞋若隐若现,再看她头上戴的,是一支三翅点翠凤钗,耳朵上悬着两颗红艳极正的宝石坠子,手腕上是一对羊脂玉镯子,从衣裙到首饰,这一套下来至少有五六样儿贡品。 太子妃扬唇而笑,和以前一样亲切和蔼,眼神一点自己对面的石鼓凳,“坐吧。” 又看向在池塘边陪着珏哥儿玩耍的梅怜奴,“梅夫人,快别纵着他胡闹了,你过来,我有好事告诉你们。” “婢妾就来。”梅怜奴把珏哥儿抱起交给他的奶嬷嬷,又哄了几句,这才小碎步跑过来,先给太子妃行礼,再怯怯的看向梅怜宝,“七姐姐安好。” “箭伤痊愈,能吃能睡能玩,自然安好。你可好?听闻你的刀伤化脓了,怎么那么不小心。莫不是私底下抠破的吧,为了得到太子妃和太子的关爱疼惜?” 梅怜奴泪盈盈的低下了头不说话。 梅怜宝笑了,“快别装了,你早已令全太子府的人都知道我欺负你了,而你还乐在其中。怎么,哪里又皮痒了,我帮你挠挠?” 梅怜宝特特加重了“挠挠”二字。 太子妃笑着和稀泥,亲热的拉梅怜奴坐在自己的身边,拍着她的手安慰道:“你是个懂事的,莫要和宝夫人一般计较,她现在正得宠呢,咱们这些人都得避开她的锋芒。” 第51节 “太子妃真是冤枉死婢妾了,婢妾在您跟前可老实的很。您是殿下明媒正娶,手掌中馈,诞下嫡长子的太子妃,我梅怜宝不过是水上浮萍,您往水里投下一粒石子,婢妾就散了,太子妃不必忧心。”梅怜宝半是奉承半是提点的道。心想:我已说的够明白了,你想得开咱们俩就相安无事,各得其所,你想不开,吃亏的反正不会是我。 太子妃僵了下身子,遂即松开梅怜奴的手,笑容松弛带了点真心,“你真是生了张嘎嘣脆的嘴。” “何止,对太子妃婢妾还是直肠子的人呢。”梅怜宝也真心笑起来,她就喜欢聪明人。 太子妃背靠雄厚的家世,头戴正妃的帽子,手握太子府中馈大权,最关键的是她还生下了嫡长子,地位固若金汤,只要她的心不妄动,不构陷其他女人,妥妥的等着孟景灏登基为帝,她做皇后。 梅怜宝就不信,守住本心不动摇的太子妃,背后那人如何使计废掉她。 不废太子妃,太子妃身后的势力就依旧是支持孟景灏的,孟景灏就多一重保障。 理智是这么想的,她也是这么做的。可是却积了满肚子的嫉妒。 晚上孟景灏临幸秋夕斋,梅怜宝把他的后背都抓烂了,此为后话。 太子妃换了话开头,笑道:“今儿圣上招了殿下去问话,我也给皇后递了牌子,皇后如若允见,我就带着你们去拜见皇后娘娘。” 这是正经升位分的好事,梅怜宝笑着起来给太子妃行礼,“多谢太子妃提携。” 梅怜奴也温柔的小声谢恩。 过了这么些日子,长平帝的气消了,也想开了,就有了闲情逸致,趁着乾清宫大清扫,他带着萧婕妤,招来了能逗他开怀的七、八皇子,在太液池六瓣莲花桥亭里赏烟柳画桥,河堤白玉兰。 孟景灏来时,就见七、八皇子坐在长平帝的左右两边在给长平帝敲核桃吃,而萧婕妤则服侍在侧,端茶递水,笑脸盈盈。 彼时,孟景灏上了桥,明艳温和的春阳下,越见俊美,龙威日盛。 萧婕妤看痴了,茶水满溢了出来她才惊觉,登时吓白了脸,忐忑的抬头偷瞧长平帝,却见长平帝只是淡淡的看向太子。 萧婕妤心中稍安,退避下去。 “儿臣给父皇请安。”孟景灏进了亭子便跪下道。 长平帝没叫起,看着跪下后依旧高挺背脊,威严不减的孟景灏,淡淡道:“你可怨恨父皇迁怒你?” 孟景灏来之前早在脑子里过了一遍长平帝会问的话,便道:“是儿臣们不孝惹得父皇伤心,父皇惩罚我们是应该的。儿臣心知,父皇才是最伤心的。” “太子哥,你惹了父皇伤心,要拿什么补偿父皇?”七皇子百伶百俐的道。 这话惹得长平帝笑着摸了摸七皇子的后脑勺,跟着道:“清儿说的对,你拿什么补偿你的父皇?” 孟景灏心思斗转,笑着道:“儿臣的一切都是父皇给的,父皇想要什么,收回去就是。” 长平帝这才亲手扶起孟景灏,笑道:“好在太子还是真孝顺朕的。左右武卫叛乱,除了该杀的,剩下的朕都撵去了边军,如今正缺人,先用你的六率军补上吧。” 只说补上却没说什么时候再给他补上六率军,这是要夺他的兵权啊,孟景灏心头发凉,面上浑不在意,笑道:“明儿早朝后,儿臣把兵符交给您。” 长平帝点了点头,望着茫茫水面,怅然道:“你去看看你大哥吧。” 气过了,这是父心作祟? 孟景灏领命,转身离去。 萧婕妤又上前来伺候,长平帝扬手就是一巴掌。 “啪”的一声,打的萧婕妤眼含热泪,脸白似雪。 “父皇息怒。” 七八皇子跪地给自己的母亲求情,吓的双股颤颤。 “你该庆幸你为朕生下了两个聪慧的皇子,滚下去,没有朕的命令不许离开寝宫半步。” “是。”萧婕妤跪趴在地,行大礼恭送长平帝甩袖而去,眼泪溅在青石砖地面上,哒哒微响。 养马之所,此地偏僻荒凉,背后就是一片树林,地上鼓起一个个的小包。 张顺德也是从内侍省出来的,见孟景灏盯着那些奇怪的小包看,便低声解释道:“奴婢听闻,那小包里埋的都是骨灰。犯了事的太监宫女死了,一烧成灰,生前相好的人就偷偷给埋在这里。” 孟景灏没说什么,继续往前走,前面有一排屋子,瓦片掉落,屋脊上破了个洞,红墙掉了漆,显得荒凉阴森。 如不是亲眼所见,他都不知道皇宫里还有这么个地方。 “太子殿下。”守门的两个卫士跪地请安。 “起来吧。孤奉命来看望福郡王。” 其中一个卫士就掏钥匙开门,尔后退避左右。 张顺德先走了进去,在前面探好路,才躬身请了孟景灏进来。 院子里并无半匹马,张顺德顺嘴道:“这里早已废弃不用了。” 忽闻撞击声,孟景灏猛的撞开了屋门,扑鼻就是一股恶臭味,就见满地粪便,打碎的瓷片、酸臭了的饭菜,孟景湛蓬头垢面,破衣烂衫的坐在墙根下,正拿脑袋撞墙,眼神木愣呆滞。 孟景灏张了张嘴,心里忽然酸胀。 龙子贵胄,一朝成囚,还不如求个痛快。 阳光从外面射进来,打在孟景湛的眼睛上,他仿佛才看见有人来,也不管是谁,扑上来就喊,“让我死,让我死。” 张顺德一把抱住臭烘烘的大皇子,拼死护着不让他靠近孟景灏,喊道:“殿下快出去。” 又扯着嗓子喊:“来人啊,来人啊。”他的小身板可拦不住大皇子太久。 看押大皇子的两个卫士慌忙跑来,将大皇子推进屋里,强硬锁了门。 孟景灏转身就走,张顺德慌忙跟上。 乾清宫。 孟景灏跪在地上,恳求道:“父皇,找个人照顾大哥吧,大哥实在是……儿臣看着不忍心。” 大皇子是何种待遇,长平帝怎能不知。 “你没让朕失望,比老四强,他让朕杀老大为老五报仇呢,可他忘了,老大也是他的亲兄长。一点兄弟之情都没有的狗东西。你去办吧,给他……换个好点的院子。”长平帝扶着龙头叹息。 从乾清宫出来,孟景灏就沉了脸。他果然猜对了,这又是父皇的试探。 第66章 都是蠢死的 梳妆匣开着,小抽屉里放着满满的步摇玉镯金钗,雕花案几上还凌乱的扔着玉坠、戒指、腰佩,胭脂盒半开,露出里面绯色嫣红的香脂。 梅怜宝坐在月牙凳上,面前铺开一张宣纸,正拿着毛笔画乐平郡王的名字,偌大的宣纸上,画的都是乐平郡王的名字。 横七竖八的躺着,寥寥草草,倒像是鬼画符。 梅怜宝想的出神,孟景灏蓦地伸出了手,拿起了宣纸,梅怜宝吓了一跳,“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出声,吓死人了。” 孟景灏将纸团团成球,猛的从窗户扔了出去,眯着眼危险的看着梅怜宝,“给孤一个合理的解释,你是孤的女人,却在一遍一遍的写别的男人的名字,你想死吗?” 梅怜宝笑着抱住孟景灏的腰,仰着头看他,道:“我在想一件事,养病的时候,和林侧妃闲话,偶然提起乐平郡王,我才知道他竟是前朝末代公主的孙子,我原以为他是你的亲兄弟呢。” “所以呢?” 显然这个理由孟景灏并不满意,冷睨着梅怜宝。 梅怜宝一点也不紧张,嘻嘻玩笑道:“先说好哦,我是闲着无事想着玩的,你听听就罢了。” “别废话,说。” “我在想,如若有一天乐平郡王想拿回大齐江山,他谋逆的话是否能成功。” “胡说什么!”孟景灏低呵一声,“给孤宽衣。张顺德,寻把金剪子来。” “你找剪子做什么?”得宠了,梅怜宝就不乐意谦卑了,没人的时候就用“我”“你”来称呼,孟景灏见她知道分寸,便纵容了。 “你说呢?” 昨夜闹腾的厉害,她使劲抓他的背,事后她自己都心虚,想着怕是给抓烂了吧。 “我不剪。”梅怜宝也不给他脱太子朝服了,背手在后撒腿就往床榻上跑。 “由不得你,孤就是太纵容你了,才让你越发野性。”蓝玉接手伺候着孟景灏脱了朝服,换了一件家常穿的袍子,拿过张顺德捧上来的金剪子就去追梅怜宝。 “不剪不剪。”梅怜宝把帐幔散下来,掖到褥子底下,她用手死死压住,挡着孟景灏。 孟景灏冷哼,直接拿剪子将帐幔剪开。 “我的帘子!”梅怜宝大叫。 孟景灏把梅怜宝抱到怀里,按在膝盖上坐好,箍住她的肩膀,拿起她的手,对着那白玉色透着粉的漂亮指甲一点也不欣赏,直接给齐根剪掉。 梅怜宝呜呜哭诉,“我的指甲。” 孟景灏见她挣扎的厉害就转移她的视线,一边剪一边道:“父皇让孤安排人照顾福郡王,孤让人去福郡王府传话,那些女人没一个愿意站出来的,唯有你三姐姐主动站了出来,说愿意去服侍福郡王,看来你三姐姐对福郡王也是用情至深了。” 梅怜宝愣了一下,省亲那夜,福郡王当着父亲母亲姐妹们的面玩弄她,她竟还愿意去服侍,心里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已经安排她去了吗?” “昨儿下午就送去了。你放心,孤给他们安排的院子虽简陋,却是什么都不缺的。” 剪完一只手,梅怜宝看了一眼,一眼就又挣扎起来,“你剪五个出出气也就罢了,好歹给我留下五个。” “别乱动,仔细剪着你的肉。”见梅怜宝不听,他立马佯装质问起来,“说,你为何默写辟玉的封号,莫不是对他有所企图?” 这话题也正是梅怜宝想提起的,接话道:“人家乐平郡王长的那么俊秀,还是世袭罔替的郡王,哦对了,人家还是皇族后裔呢。” 说到这里,梅怜宝悄悄贴着孟景灏的耳朵道:“你们家傻不傻啊,夺了人家的江山竟然不斩草除根,还封他做王,听林侧妃说,现在的老臣里面有很多都是前朝旧臣呢,乐平郡王要有反心的话,串联串联,也不是不可能呦。” 听了梅怜宝的话,有一瞬孟景灏眯了下眼睛,眸色幽深,但很快又笑道:“你可真记仇,乐平郡王说你一句祸国妖姬的话,你记到现在还给他上眼药。” 梅怜宝撇嘴,兴致缺缺起来,“让你听出来了啊。” “你自己蠢笨,可别把孤想的和你一样。”孟景灏笑道。 “你也不聪明,上辈子肯定是蠢死的。”梅怜宝嗷呜咬在孟景灏的耳朵上。没人家聪明,被人设计从太子之位上跌下来,还跌的那么惨,也是蠢货一个,五十步笑百步,咱们谁也别说谁。 把梅怜宝的十根指头剪的光秃秃的,孟景灏撑开一瞧,笑喷了。 梅怜宝委屈的抽鼻子,哀怨的看着孟景灏。 “可不许哭,你哭一滴泪,孤就把准备给你的一斛粉珠给你妹妹。”孟景灏半是威胁半是哄的道。 眼泪一收,梅怜宝立马不哭了,笑着亲他的脸。 孟景灏笑眯了一双龙目。 她长长的睫毛刷着他的脖颈,弄的他浑身都痒痒的,梅怜宝用脸颊噌着他的肌肤,神色贪恋。 “要我。”梅怜宝又去扯他的衣服,显得那么迫不及待。 第52节 孟景灏只觉脑门突突跳,抓紧自己的衣襟,神色挣扎,最后还是抓住梅怜宝作乱的手,一咬牙低呵,“不许胡闹。” 一声喝,喝的梅怜宝没了笑脸,重重一哼,弯下腰,低下头,拉出床底的抽屉掏出一本闲书来,“你不要我,我就不理你了,我看书。” 孟景灏哭笑不得,从背后抱住她,亲着她的耳朵道,“你想榨干孤不成?晚上可好?” 梅怜宝不搭腔,胡乱翻开一夜就大声念,“神龙帝闲时,一宠皇后,二嗜研古训,喜取名于诗词歌赋,以向皇后彰显读书有得,文采斐然,非文盲也。” 孟景灏神色一边,一把抢过梅怜宝手里的书,翻到书封一看,上面写着《文盲皇帝宫廷小纪》几个字。 “你从哪里弄来的?” “向林侧妃借的,她那里还有好多呢,听说她家里更多,都是神龙朝的故事,可好看了。”梅怜宝眨巴着水灵灵的桃花眼,又要去抢,“我还没看完呢,你还给我。你想看寻林侧妃要去啊,别欺负我。” “没收。”孟景灏起身就走。 梅怜宝不大真心的扬声问,“你哪里去啊。” “孤去芙蕖院坐坐就回。” 梅怜宝心虚的扶着床柱,决定去虞侧妃的院子里躲躲。 这真怨不得她,从林侧妃就可看出她家里人是什么德性,爱书成狂。没人逼迫,他们才不会主动销毁那些书呢。这事还得孟景灏出马才能办了。 大贱人,为了你能有和幕后黑手一战之力,我也是够拼命的了。 午后,皇后那里传来消息,要召见她们,太子妃遂带着梅怜宝和梅怜奴去了皇宫。 储秀宫。 皇后坐在凤椅上,穿了一身红底金凤袍,头戴金凤冠,穿着打扮虽还和上次见时差不多华贵无双,观其神色却像是个亲和随意的人,比上次逼她喝毒酒时简直千差万别。 不愧是能做皇后的女人,千变万化,能狠毒,能随和,更能笼络人心。 皇后让梅怜宝和梅怜宝站到跟前,细细打量之后忍不住道:“咱们太子殿下可真是艳福匪浅。太子妃,这两个是谁家的女孩?本宫怎么没听说过。” 提到出身,她们姐妹俩就差了许多。 太子妃笑着道:“娘娘,来时经过御花园,儿臣见那片紫玉兰开了,不如让人领了她们去瞧瞧,咱们娘俩说些家常话。” 皇后心思玲珑,便道:“穗姑,你领着她们去御花园玩一会儿子。” “是。” 待梅怜宝和梅怜奴走了,太子妃才道:“她们的父亲只是个吏部给事中,出身上是差了些,只是她们一个救了殿下,一个救了珏哥儿,娘娘就允了吧,这也是太子的意思。” 皇后和太子妃亲近,想了想便道:“太子的四侧妃,等到以后差不多就是宫里的贵淑德贤,而八夫人则对应九嫔,让这对姐妹占了位分也好,长的虽美,家世不好,就能随你拿捏,使唤,比让那些家世好的占了位分,给你添堵强。” 太子妃很是感激,小声道:“不瞒娘娘,儿臣也有这方面的考量。” 让她们出来赏玉兰,这穗姑果真就把她们领到紫玉兰花圃里来了,花虽开的好,奈何同赏之人另人倒胃口,只是这是皇宫,梅怜宝也不敢放肆,只好闭着嘴充哑巴。 梅怜奴倒是很有闲情逸致,摘下一朵玉兰攥在手里攥成花泥,紫黑的汁液沿着她的指缝流到了地上,梅怜宝立时警惕起来。 “七姐姐,你知道我有多嫉妒你吗?”梅怜奴看着梅怜宝忽然道。 梅怜宝冷笑,“终于不装了?” “装?”梅怜奴伸手想要摸梅怜宝的脸,被梅怜宝一巴掌打了下去,“别用你的脏手碰我。” 梅怜奴浅浅一笑,梅怜宝忽的一怔,觉得这小贱人长的越发不似人了,那脸圣洁的样子会发光似的。 “七姐姐若是这么想,我也不反驳。七姐姐不该视我为敌,咱们姐妹从不冲突。只是,七姐姐从小到大,似乎总是仗着你的脸不乖呢,你会后悔的。”梅怜奴诡异的一笑。 “你说的云山雾罩,把我弄糊涂了。所幸你再说点,打击打击我。” “想套我的话?其实我什么都不知道呢,赏花吧。”梅怜奴漫步往前走去。 梅怜宝气的磨牙,最恨这种说话说一半,让人猜的了。 不过,小贱人似乎开始沉不住气了。 这就是机会啊,梅怜宝忽然笑起来。 花圃外,从此处经过的长平帝忽然指使玉莲生,道:“去问问花圃里的女子是谁。” 第67章 烂嚼红茸 玉莲生问了穗姑回来,就禀报道:“圣上,那是太子殿下的梅夫人和宝夫人,因两人在枫叶山时,一个救了太子殿下,一个救了嫡皇孙,太子给她们提了位分,今日太子妃领着她们进宫,就是请封的。” 望着得知他在,已经跪在紫玉兰花圃里的梅怜宝、梅怜奴,脑海里想着方才惊鸿一瞥下梅怜宝的一抹笑,禁不住道:“太子倒是艳福不浅。” 忽的蹙眉,“宝夫人?朕仿佛听过。” 玉莲生便道:“回陛下,这位宝夫人就是上次皇后娘娘用毒酒试忠贞的那一位。” 长平帝想起来了,是有这么个人,当时她用白绢包着额头,说是一听要进宫紧张之下撞了柱子,那是儿子的女人,他坐在上首也只瞥了一眼此女的头顶白绢,不曾想,竟是如此艳气逼人。 长平帝忽的冷笑起来,“如此靡靡绝艳之女,竟然说她不受宠,因不受宠而想邀宠而出现在外院,看来朕是被太子糊弄了。” 玉莲生垂首,不敢吱声。 大胤皇宫就是原来的大齐皇宫,末代皇帝贪图享乐,在去过一次神龙帝为其皇后在杭州所建的瑶池仙苑后,留恋不已,后来回到燕京,就大兴土木,在皇宫以北建造了一座小瑶池,据坊间传闻小瑶池比杭州的大瑶池还要奢靡,地上铺的是金砖,砌墙用的是白玉,门窗用的是金丝楠木,屋中摆件,珊瑚玉树,宝瓶金炉,应有尽有。 而这些宝物则在长平公主带领世家以清君侧之名攻入皇宫时,被将军士兵一抢而空,到如今,小瑶池已变成了一座普通的,历经了数十年,显得破旧的宫殿群。 孟景灏就把大皇子安排在了这里。 此地早已废弃,一到了夜晚就显得阴森可怖如同鬼城,又因紧挨着深山茂林之故,时常能在这片宫殿群里看见野狐,蛇类出没。 既要在长平帝那里体现自己的兄弟之情,孟景灏就让人收拾出了一座最大的宫殿,命宫人清扫干净,铺了被褥,挂了帐幔,还给弄了个小厨房,只要不出这座宫殿,随便大皇子做什么都行,外面派遣了一队卫士看守,是看守,也是保护。 终此一生,大皇子若能守住心,安安稳稳一辈子,除了没有自由之外,也吃不着什么苦。 长平帝听了回禀也露出满意的神色。 是夜,梅怜蓉就被送了进来,挎着一个小包袱,怀里抱着琵琶。 明月悬空如银盘,今儿又是十五,银辉洒落在这片荒凉的宫殿群上,苍白森冷。 彼时,一灯如豆的正殿里传来琵琶声和婉媚酥骨的唱曲儿声。 “晓妆初过,沈檀轻注些儿个。向人微露丁香颗,一曲清歌,暂引樱桃破。 罗袖裛残殷色可,杯深旋被香醪涴。绣床斜凭娇无那,烂嚼红茸,笑向檀郎唾。” 烧起篝火,架起锅,四周围了一圈放下刀剑的卫士。 他们神色放松,享受着听。队正啃一口野兔肉,喝一口辣酒,跟着哼起来。 往锅里放野菌菇的卫士道:“唱了三天了,来来去去怎么就这一首,我都听腻了。” “有得听就不错了。”另一个蹲在地上尝汤咸淡的卫士道。 婉媚的唱腔忽的戛然而止,琵琶声也没了。 队正心知那位侍妾肯定是被拉到床榻上去了,遂失望又惋惜的叹了口气,“糟蹋了。” 两个卫士相互挤眼睛贼笑,其中一个劝道:“队正想开些。” “我有什么想不开的,不过是一面之缘,为那位对福郡王不离不弃的侍妾可惜罢了,想那福郡王之前多威风,府里纳了多少绝色女子,可到头来肯来伺候他的也就这一个。” 太子府,秋夕斋,观月台。 二月的夜晚,微冷,风吹来淡淡的杏花香。 孟景灏临月吹笛,笛声悠悠扬扬穿透黑夜。 月辉洒落在他的身上,照出地上一条颀长的影子。 梅怜宝从后面抱着他的腰,依偎着,贪恋着,放肆的释放爱意,“章哥哥,很早很早很早以前,我就对你有很多想法,其中一个就像现在这样,你吹笛,我跳舞,章哥哥,我只为你跳舞,也只想跳给你一个人看。” 笛声停,孟景灏摸着腰上梅怜宝的手背,要说什么,梅怜宝却松开了手,退后几步,随心舞动了起来。 月台下种着杏树,二月正是杏花开的好时节,风把杏花吹了上来,片片浮空。 孟景灏又吹起笛子来,伴着笛声,梅怜宝的舞,梅怜宝的眸,梅怜宝的身子,都在诉说着缱绻情痴。 明亮的灯火下,她一袭红裙,笑靥纯真,情深不悔的为郎君跳舞,心心念念了两辈子,第一个想妄终于实现了。 梅怜宝高兴极了,那笑容越见浮华绚烂。 心跳忽如擂鼓,有些慌乱,看着她,忽觉手足无措起来。 笛声戛然而止。 梅怜宝也不跳了,扑到孟景灏怀里,仰着小脸望着他笑,甜的像个初尝情味的少女,“章哥哥,下次我要你背着我走路,要走很远很远,不许喊累,你还要说,要背我一辈子,直到白头。” 孟景灏笑着摸摸梅怜宝的头,道:“何用下次,现在就背你可好?” “不,要下次背,省着用。” 孟景灏愕然,“省着用?” 梅怜宝看着孟景灏,笑容依旧那么甜,“对,省着用。” 馨德殿。 “笛声终于停了。”守在寝殿门外的绿袖小声咕哝。 这时,寝殿内,床头那一盏灯才熄灭了。 芙蕖院,林侧妃扔了书,气咻咻道:“梅怜宝你给我等着,明天找你算账。青叶,熄灯,安歇。” “是。” 与此同时,芍药园,文夫人也写完了《淑女集》第一卷,细细阅读一遍后,满意的露出微笑。 “夫人,笛声停了,秋夕斋关院门了。” “又歇在秋夕斋了?”文夫人波澜不惊的问。 “是。”婢女小声回答。 文夫人脸色陡变,一下子把好不容易写成的《淑女集》撕了,撕得稀巴烂。 “夫人息怒。”婢女胆战心惊的劝。 文夫人泣道:“再有才名又如何,比不上人家一张脸。” 百鹤院,正在借婢女的头发钻研新发髻的魏夫人得了消息就失了兴致,挥退婢女,就坐在床榻上不动了。 手里拿着一柄玉梳子,看着发呆。 第53节 翌日,早朝后,孟景灏就接到了长平帝的谕令,让他去看孟景湛。 坐着轿撵到了小瑶池,圈禁孟景湛的宫殿门口,孟景灏也没想透,这一次父皇又在试探什么。 从撵上下来,就见宫殿门口的卫士换成了策卫,孟景灏心中略惊,莫不是孟景湛出了什么事? “太子殿下,请。”策卫首领将殿门推开就退了出去。 孟景灏往东墙炕上一看,瞳孔骤缩。 就见,床褥上两个光裸的男女,身躯还连在一起,女的,喉咙里插着一根金钗,血水喷溅了一脸,一身,已经干涸,而男的,他的大哥孟景湛,趴伏在一侧,脸埋在被褥里,维持着一个诡异而扭曲的姿势,一动不动。 “来人!”孟景灏一指炕上,震惊道:“这是怎么回事?” 策卫首领仔细观察孟景灏的神色,见他震惊之色不似作伪,就拱手道:“回殿下,太医已是来过,福郡王是马上风死的,那个侍妾是被福郡王刺喉死的。” 孟景灏第一反应是,怎么向阿宝交待,第二反应则是,父皇怀疑我! 策卫首领见状就道:“圣上有命,您看过之后请您去乾清宫。” “孤知道了。”孟景灏深吸一口气,“好生装殓那侍妾。” 至于孟景湛,就算再怎么落魄,他也是皇子,身后事并不需他操心。 乾清宫,长平帝正在用膳,见孟景灏进来就跪,他就让孟景灏跪着,一点叫起的意思都没有。 这一百零八道膳足足用了一个时辰,长平帝才用好,起身道:“随朕去御花园散散步。” “是。”跪了一个时辰,孟景灏的双腿已经僵麻,借助双手扶了一下地才站起来。 长平帝一个眼色过去,玉莲生忙去搀扶。 “太子,那个孽畜死了,你怎么看?” 他才知此事,连诊断过孟景湛的太医他都没见过,他能怎么看?! 孟景灏沉痛的道:“大哥、大哥怎么就死了呢?” 长平帝冷睨孟景灏一眼,“是啊,你大哥怎么就死了呢。你前脚给他换了宫殿,送了女人,他后脚就死了,还死的那么丢人。你大哥是不能享福啊,早知如此,朕还不如不给他换地方,就让他在马圈呆着,也比死了强。” 这些意有所指的话让孟景灏攥紧了双拳,压制着内心的暴怒,孟景灏沉声道:“儿臣请彻查福郡王死因。” “朕允了,此事就交给你吧,别的政务都先放放。” 先夺兵权,再夺他参与政事的权利,孟景灏有种不妙的预感。然而,他却什么办法都没有。那是君父,君父想要收回他曾经下放的权利,而且还有冠冕堂皇的理由,他只能乖乖交还。 “是。”憋屈感从心底而生。 “下去吧。” “是。” 相对孟景灏而言,长平帝瘦而矮。望着孟景灏离去的伟岸背影,长平帝道:“他倒是越发像圣祖了。” 玉莲生心想,不止身材像,长相更像。 “老大死了,朕白发人送黑发人啊。”长平帝仿佛老了十岁,精神萎靡下来。 “陛下节哀。” 孟景灏又回到小瑶池,招来那夜看守的卫士,详细询问。所有卫士都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说,在那之前常能听到唱曲声儿,问是什么曲儿,队正就感伤的念了一遍: 晓妆初过,沈檀轻注些儿个。向人微露丁香颗,一曲清歌,暂引樱桃破。 罗袖裛残殷色可,杯深旋被香醪涴。绣床斜凭娇无那,烂嚼红茸,笑向檀郎唾。 再问在事发当夜可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卫士们都摇头。 孟景灏又找来诊断的太医,太医直言,两人都无中毒的迹象,大皇子就是死于马上风,而那侍妾,很明显,是大皇子发疯杀死的。 凡此种种现象都表明大皇子之死,非他杀。 孟景灏心里就明白了,他被父皇迁怒了。 当天孟景灏就向长平帝如实禀报,长平帝没说什么,只让他回太子府读书。 也在当天下午,长平帝召见了四皇子,下旨大封诸子。 四皇子为雍王,六皇子为昭和郡王,七皇子、八皇子为郡公,就是连那些尚在襁褓中的皇子也没落下,也封了个县子的爵位。 太子府,秋夕斋。 梅怜宝绕着厅堂跑,林侧妃在后面追,娇喘吁吁,“你给我站住。” 跑了也不知几圈了,梅怜宝也是一身香汗,倚着红漆柱子,道:“那你不许再掐我。有本事你找殿下麻烦去啊,就会欺负我一个小夫人,哼。” 梅怜宝鼓起腮帮子,闭眼撅嘴哼她。 林侧妃早跑不动了,往罗汉床上一坐,绷不住笑了,“罢了罢了,你过来坐吧,我不掐你就是。你是不懂我们爱书之人的心的,那么些锦绣文章,一把火都烧成了灰烬,我祖父、父亲、哥哥们心疼的直掉眼泪。” “可那也没办法不是吗?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梅怜宝盘腿坐到林侧妃对面,命蓝玉上茶上果盘。 林侧妃靠着蝴蝶穿花的引枕,叹了一回,此事作罢。 彼时,孟景灏进来了,二女从罗汉床上下来请安。 “林侧妃,你先回去。” “是。”见孟景灏的脸色不好,林侧妃也不敢闹脾气,乖乖离去。 梅怜宝一边伺候着他脱朝服一边问,“章哥哥,你怎么了?” 孟景灏握住梅怜宝的手,牵着她在罗汉床上坐下,望着她的眼睛道,“阿宝,你三姐姐没了。” 梅怜宝很想假装震惊,假装一副姐妹情深的样子掉几滴眼泪,可是她装不出来,反而笑道:“我知道。省亲那夜,大皇子当着全家人的面欺辱她时,我就有所预感,我三姐姐刚烈,也是姐妹里最爱惜脸面的,从那时我便有预感,她活不长了。” 梅怜宝装作若无其事的问,“怎么死的?” “被孟景湛发疯之下金钗戳喉杀死的。” 梅怜宝蓦地抬头看孟景湛,双眸震惊。 “孟景湛怎么死的?” “太医说是马上风。” 梅怜宝哈哈大笑起来,笑的眼泪横飞,变了,变了,终于改变了。 孟景灏以为她伤心过度,抱着她安慰,“你放心,父皇会补偿你家里的,大抵会给你父亲升官。” 趴在孟景灏的肩头,梅怜宝已经冷静下来,嘲弄的想,这辈子梅严德还是靠她们姐妹爬上来了。 “死一个女儿升一次官,等我们都死了,你猜我父亲会不会权倾朝野?”梅怜宝讽刺道。 “你不想让你父亲升官?要知道,你父亲官职高了,你也受益。” 梅怜宝搂住孟景灏,看着他的眼睛道:“我不需要娘家做靠山,我只要殿下就够了,殿下就是我的一切。我的兴衰荣辱,爱恨情仇,皆因殿下一人。” 孟景灏心里暖到疼,摸着她滑腻玉白的脸,承诺道:“你放心,孤绝不负你。” 放屁!负心绝情就是你。 眼角眉梢媚态横生,眸色缱绻,“我不怕殿下负我,我不怕,我也不要殿下的承诺,只要殿下爱我。背负承诺多累啊,我只要今朝有酒今朝醉,莫管他年葬何处。得合欢时且合欢,今生无悔便足矣。” 海誓山盟多么幼稚,她长大了,怎还会相信呢。 孟景灏你这个骗子啊。 不过,我也是个骗子。 咱们打平了。 京都,梅严德的宅院。 送走了吏部令史,手里捏着升为正六品吏部考功司主事的文书,站在庭院里,梅严德笑的志得意满,道了一句,“我养的女儿个个都带着毒、旺父。” 夜深人静,杏花树下,梅怜宝跪在地上,往火盆里送纸扎的金元宝、银元宝。 她低垂着眼,神色漠然,“三姐姐,我给你多送点钱,你在下面多打点一下那些小鬼,再贿赂贿赂阎王,下辈子投个好胎。” 三姐姐,你要是怨我改变了你死亡的样子,让你死了都无衣遮身,就在下面等着我,等我也下去的时候,咱们打一架,打得过我就让你打一顿出气,打不过我那你就认命。 不过我想你也是打不过我的,还记得吗,在家时我就是打遍姐妹无敌手呢。 如若你化作了厉鬼滞留人间,要来吓唬我玩,我也不怕你,因为我和你是一样的啊。 但我觉得你还是喝碗孟婆汤投胎去吧,反正你也报仇了。 什么马上风,是不是你做的? 把金元宝银元宝烧完之后,梅怜宝就站了起来,春风拂面,杏花纷飞,她在杏花林里漫步,心中却是百转千回。 梅怜蓉从不是善茬,所谓死于马上风,肯定有问题。 在燕好之时却被金钗刺喉,倒像是梅怜蓉说了什么,惹的孟景湛暴怒之下才拔了梅怜蓉的金钗戳死了她。 死于马上风,那就是孟景湛死在梅怜蓉身上,那么梅怜蓉说了什么呢? 如果她做出的梅怜蓉和孟景湛同归于尽的猜测是正确的,那么梅怜蓉死前说的话应该就是告诉孟景湛,她施了什么手段,弄死孟景湛,故此孟景湛暴怒了。 第68章 敛骨收葬 发髻上插着墨玉簪,头戴黑网巾,一身天青红枫绣纹长袍,腰间是金镶玉带,脚蹬一双皂皮靴,他长身玉立,背手在后,手里摇晃着一柄玉骨折扇,立在汉白玉石阶上,仰头看着一座宫殿和宫殿上悬挂的那张写着“颐和宫”三个字的匾额,天生带笑的脸上看不出喜怒。 “洹儿。” “母亲怎么来了?”六皇子转身,看着来人,绷不住一下子笑了,这才是真正的笑,从心底里发出。 “他们说你来看我,我左等你不来,右等你不来,猜想着此刻你会在哪里,于是就来了这儿。”望着已经用锁链锁起来的正殿门,薛婕妤道。 “母亲,淑妃死了,孟景湛也死了,我真高兴。”在生母面前,六皇子毫不遮掩自己的兴奋之情。 “洹儿,他们母子既然都已经死了,趁还没人发现,往后你就收手吧,我实在担心你。” “不。”六皇子摇头,看着薛婕妤决绝的道:“从我懂事开始,看见淑妃肆意的羞辱你,而您为了我处处的委曲求全,我就暗暗发誓,若有机会一定要为你,也为我自己报仇。娘,我要你做这天下第一尊贵的女人。” 薛婕妤眼里含泪,簌簌滚落,“娘不求做什么第一尊贵的女人,娘只希望你能平安喜乐。可你这孩子,从什么时候开始不认命的呢,你为何就不认命呢?” 又是心疼又是忧心,薛婕妤抱住六皇子,哀哀啜泣。 “都是娘连累了你。” “不,没有娘哪来的我。娘,不是你的错,你又不能选择出身,是父皇的错,他既让你做了他的女人,他就该给你尊荣,而不是以你的出身轻鄙你,连同轻鄙我。”六皇子讽笑一声,“他既吝啬给予你尊荣,我给!娘,儿子给你尊荣。” 第54节 “可是、可是咱们势单力孤,你又没有帮得上你的外家,娘实在担心。洹儿,咱们、咱们还是收手吧,你现在也封了郡王,等圣上百年之后,你把娘接出去享福也是一样的。” “娘真胆小。”六皇子为薛婕妤抿了抿头发,理解的笑道:“不过母亲是女子,女子胆小娇弱是应该的。世上并非所有女子都如素萝那般,以女子之身,行谋士之事,志在天下。娘,儿子遇到素萝,这是上天的安排,孟景灏大言不惭,在生辰宴上说自己是真潜龙,我险些喷了酒,从得到素萝的那一日起,我才是真潜龙。” “娘也十分敬佩素萝,只是……”薛婕妤小心的看着孟景洹的神色,试探着劝道:“洹儿,你若真想谋帝位,还是选一位家世显赫的名门闺秀成亲吧,你不小了,该要子嗣了。那素萝若真像你说的那般了不得,她就该劝谏你娶妻才对。” 六皇子没了笑容,但还是耐着性子安抚薛婕妤,“素萝早已劝过我,是我不想娶。娘,时机到了我自然会娶妻。然而,素萝在我心里的地位无人可以撼动。娘,素萝是我心爱的女子。” 六皇子郑重表明心迹。 薛婕妤讪讪起来,“娘知道。娘只是担心她的身子,养了三两年了吧,可有起色?” 六皇子心中一痛,摇了摇头,“待有一日我登基为帝,必发下皇榜,重金寻觅名医为素萝诊病。太医院那些太医,都是废物。” 薛婕妤不敢再劝六皇子生子之事,娘两个又说了些闲话,六皇子便出宫去了。 小瑶池挨着皇宫,又不在皇宫之内,此刻,曾圈禁过大皇子的宫殿里已经摆设了灵堂,堂上停着一口金丝楠木的棺材,棺材裹着金彩辉煌的流苏串珠棺衣,福郡王妃带着府内姬妾并福郡王的儿子们正跪在牌位前哭灵。 扮做小太监跟着孟景灏来的梅怜宝一进门就看到了这般情形,她不在乎孤儿寡母苦不苦,她却恼怒于堂上只有一口棺材! 梅怜蓉呢? 将偌大的殿内搜寻一遍,遍寻不见梅怜蓉的尸体。 “你们把梅怜蓉弄到哪里去了?!”梅怜宝再也忍不住怒问。 孟景灏把梅怜宝拽到身后,低斥一声,“放肆”,遂亲自问,“大嫂,你府上那个自愿来服侍我大哥的侍妾,她的尸体在何处?” 目光扫向金丝楠木棺材,他不信福郡王妃肯让一个侍妾和孟景湛合葬一棺。 福郡王妃木着脸道:“不敢当太子殿下一声嫂子,上面就给赐下了一口棺材,我们这些罪妇又有什么办法,又怕尸体臭了,就让人一卷席子抬出去扔了。” 梅怜宝看着福郡王妃一阵咬牙切齿。 “扔到何处去了,谁人扔的。”孟景灏虽不赞同福郡王妃的做法,但看在她是未亡人,有占着嫂子的名分,孟景灏不好说什么。 “一个卫士扛出去的,我不知道。”瞥眼看见孟景灏又恼怒的迹象,福郡王妃冷笑讥讽,“你给他又换宫殿,又送女人解闷,我原本以为是你好心,没成想,我们郡王却突然死了,什么马上风,他什么德性我不知道吗,一夜御七女,翌日一早还能去上朝,真要死也该是那贱人被弄死,而不是他死。” 福郡王妃瞥向梅怜宝所扮的小太监,冷笑更甚。 孟景灏不好和一个未亡人一般见识,梅怜宝就对孟景灏道,“殿下,你以后千万不要再做好事了,你看,你为着兄弟之情,忙前忙后,又是给人拾掇宫殿,又是送人来伺候,人突然死了,却一个个的都怀疑到你头上,咱们亏死了。” 福郡王妃冷笑不语。 “咱们走。” 孟景灏拉着梅怜宝从宫殿里出来,就召了守门的卫士询问,卫士正好知道,便拱手道:“回太子殿下,正是我们队正抗走的。” “抗去哪里了?”梅怜宝忙问。 “属下看见队正沿着这条小路往后山去了。” “前头带路。”孟景灏命令道。 寻着踪迹,在一处向阳的山丘上看见了一个正在刨坑的卫士,在他身后放着一卷凉席。 梅怜宝连忙跑了上去。 卫士见太子竟然来了,扔下锄头就跪倒在地,“拜见太子殿下。” “起吧。”孟景灏见这卫士长了一张络腮胡子,身材魁梧,眼神端正,便道:“你倒有恻隐之心。” 卫士不知梅怜蓉和梅怜宝的关系,只随心答道:“听了这位侍妾三日的琵琶曲儿,属下不能白听。” 梅怜宝手伸向盖着梅怜蓉的凉席,指尖悬在梅怜蓉的头顶,久久又收了回来,见梅怜蓉的琵琶放在一旁,梅怜宝抱起了琵琶,恳求道:“殿下,我要为三姐姐寻一口好棺材,还要设灵堂,还要做法事超度,章哥哥,你帮帮我。” 她脸上不见一滴泪,却满面哀戚。 孟景灏有些心疼,点头应下,又对卫士道:“将你调到孤的亲卫中来,你可愿意?” 卫士喜不自胜,忙跪地磕头,“愿为殿下效犬马之劳。” 灵堂自是不能设在太子府的,孟景灏将自己在兴宁坊的一处别院给了梅怜宝,既要设灵堂,怎能少了亲人哭灵,梅怜宝让人去叫梅严德,又让人带信给梅怜荟、梅怜芷、梅怜菱,一定会来的是梅怜蓉的生母,其他人,爱来不来。 梅怜宝没想到,第一个来,来的那么快的是梅怜菱。 太子给的别院,收拾的很雅致,小桥流水,亭台楼阁,绿竹掩映。梅怜宝选了一座水榭停放梅怜蓉的尸身,赶走了所有伺候的人,她亲自给梅怜蓉擦洗身子。 水榭的窗都关着,梅怜宝只打开了梅怜蓉头顶的一扇,一边用湿锦帕给梅怜蓉擦脸,一边仿佛聊家常一般的道:“三姐姐,你看,外面下雨了呢,不知黄泉路上下不下雨,若是下雨你回头拖个梦给我,等我下去的时候,好带把伞。” 擦净了梅怜蓉的脸,又擦脖子,梅怜宝便道:“呦,破了个洞,骨头都露出来了,三姐姐你等我一下,我去找根针给你缝起来。” 梅怜宝暂放下锦帕,推门出去,正撞见擎着一把油纸伞的梅怜菱,绣鞋湿了,烟青色的裙角上也溅了泥水,但她还是一张寡淡的脸,和梅怜宝四目相对,梅怜菱开口道:“有寿衣吗?在来的路上,从棺材铺买了一件。” 梅怜宝看向她怀里抱着的寿衣,笑着摇头,“我竟是忘了这茬,四姐姐来的正好,我正要去寻针线,三姐姐自己在屋里怪冷清的,你去陪陪她。” 梅怜菱点头,绕过梅怜宝走了进去。 听着梅怜宝和梅怜菱的对话,等在廊庑上的蓝玉、秀音、秀林、小樱、小倩都是一副见了鬼的样子,心里大抵都在想,宝夫人疯了。 蓝玉立即给小樱使眼色,让她去禀报殿下。 “你们绣花的针线在哪儿,寻一套来我要用。”梅怜宝看向蓝玉。 蓝玉吓的说话的声音都颤抖起来,梅怜宝却没有耐性了,冷脸道:“去找来。” “奴婢去吧。”秀音机灵的道。 少顷,秀音拿了个针线笸箩来。 梅怜宝一瞧,笸箩里五色彩线都有,满意的道:“不知三姐姐喜欢用什么颜色的线呢。” 这么咕哝着,走回水榭里又关了门。 听着梅怜宝咕哝的秀音,双腿一软,一屁股坐地上起不来了,一张清秀的脸吓的雪白。 第69章 散发香气的尸体 窗外,小雨淅淅沥沥的下着,杏花被打的从枝头簌簌往下落,满径堆积如雪。 梅怜宝捏着梅怜蓉脖子上的小洞,一针一线缝的认真。 梅怜菱则拿着锦帕给梅怜蓉擦拭双臂。 当梅怜菱把梅怜蓉擦拭干净后,梅怜宝就发现,梅怜蓉的肌肤白里透红,细腻滑嫩,仿若生前。 幽幽的香味从梅怜蓉的身子里散发了出来,梅怜宝用剪子剪短红线,问道:“四姐姐,你可闻到香味了?” “是丁香的香气。”梅怜菱淡淡道。 香味儿越来越浓,梅怜宝此时基本可以确定了,梅怜蓉服了毒,梅怜宝看向梅怜菱,“从没见过一个死了的人,不散发臭味而散发丁香味,四姐姐,你不想知道原因吗?” 梅怜蓉总说自己是姐妹里最聪明的,其实不是,最聪明,最通透,最安然若素的是梅怜菱。 梅怜菱不语,反而道:“帮我一把,总让她光着身子,她会羞怒,小心晚上她去找你。” 梅怜宝按住寿衣,“让仵作验尸,我想知道她生前吃了什么导致她死后浑身散发丁香的香气。” “就不能让她安安静静的走吗?”梅怜菱反问,“我们姐妹在一起十几载,相互算计,相互仇恨,相互嫉妒,相互争夺父亲的疼爱,最了解我们的是我们彼此,我不信你猜不透。她是自愿死的,不要节外生枝,让她走好。” 梅怜菱毫不退让。 “我知道。” 看着梅怜菱,梅怜宝却想:但你并不知道,这毒药的来历很可能是幕后之人给的,为的就是陷害孟景灏。查到毒药的源头,兴许就能找出元凶。 从孟景灏那里得知,太医没有查出孟景湛和梅怜蓉有中毒的迹象,梅怜宝却不信。 梅怜蓉心存死志,但她死前必会为自己报仇,她主动去服侍被圈禁的孟景湛正说明了这一点,她生母还在梅家,若不愿意连累家里人,最可能就是用毒来杀死孟景湛,而这让太医都查不出来的毒她又是从何处获得的? 梅怜宝就猜测,毒或许是幕后之人给的,因为孟景湛之死受牵累的是孟景灏,孟景灏被陷害了。 如此一来,定是幕后之人设计的孟景灏无疑。 她得不到大皇子的尸体,就把主意打到了梅怜蓉身上,不亲自看一看,她不死心,她不信这天下有能致人死的毒药会不留任何痕迹。 于是央求了孟景灏带她去看梅怜蓉最后一面,但她竟没想到,好歹曾是一个郡王的侍妾,外人看来又是被郡王冤杀的,竟会无人给收尸。 一怒之下,所幸她给收尸。人死恩怨两消,更何况,她们姐妹之间的恩怨,从她们离开家门,被一顶顶小轿接走的那一刻起早就消散了。她们甚至从心底里默认了一件事,她们要同气连枝,要守望相助,因为嫁出去后,她们就是同出一家的女孩,她们都代表了梅家。 只有梅家飞黄腾达了,她们姐妹才有脸面,在夫家才能占一席之地。 上辈子,她也抱着和她们一样的想法呢。 可惜,梅严德让她失望,让她恨了。所以这辈子她才不犯傻。 但显然,到死都不愿意连累家里,梅怜蓉还在犯傻。或者,她只是为了保全自己的生母,毕竟覆巢之下无完卵。 梅怜菱压低声音,道:“你曾托三姐姐带给我们的话,我们都收到了,你怨恨父母,不在乎梅家,但我们在乎,我们在乎生母是否安康。小七,到此为止。” 梅怜菱推开梅怜宝,独自开始给梅怜蓉穿寿衣。 “四姐姐,这由不得你。” 正在此时,水榭的门被推开了,见着梅怜蓉光裸的身子,孟景灏避开了,眼睛盯着门上的雕花,以视对死者的尊重,“阿宝,你过来,孤有话说。” “殿下,你快来闻闻,我三姐姐浑身散发丁香的香气,我三姐姐是被人毒死的。”梅怜宝愤怒的道。 孟景灏正仇如何洗清自己身上的嫌疑,听罢,也不避了,忙来查看,香气浓郁,靠近了不必特意的吸气就能闻到,孟景灏又看梅怜蓉的尸身,就见那皮肤已经成了粉红色,竟像是燕好时,血液升腾,肌肤的颜色。 孟景灏大喜,立即道:“张顺德,去请仵作来验尸。” 梅怜菱气的狠狠瞪了梅怜宝一眼,但当着梅怜宝的面,梅怜菱什么都没有说。 “使不得,使不得。” 正在此时,水榭外传来了梅严德慌张的声音。 梅怜菱松了一口气。大皇子之死,和梅怜蓉脱不开关系,若是被查到什么,梅家必会被牵累。 孟景灏蹙眉,对梅怜宝这个官迷的亲爹并不喜,“孤现在怀疑有人毒害皇子,并不只检验你女儿的尸体,孤稍后会禀明父皇,打开大皇子的棺材重新验尸。” 梅严德噗通一声跪下了,老泪纵横,“请、请太子殿下屏退左右,微臣有事禀报。” 孟景灏挥手,梅怜菱以及伺候的人都走了。 “我不走,我要听。”梅怜宝固执的道。 张顺德将水榭的门一关,孟景灏看向放琵琶的椅子,梅怜宝乖觉的把琵琶抱起来,道:“殿下坐这里。” 孟景灏坐了,看向跪着的梅严德,“有什么事说吧。” 梅严德把心一横,叩头哭道:“毒、毒药是我给蓉儿的,是我害死了蓉儿啊。我们蓉儿刚烈,省亲那夜被大皇子那般羞辱,蓉儿过不去心中那个砍,就找微臣寻药,微臣虽开着药堂,可从不卖毒药啊。然而蓉儿威胁微臣说,若微臣不为她寻药,她就鱼死网破,到时候牵累了家里她也不管,微臣没办法,可也并不知何处去寻毒药,正在一筹莫展,胆战心惊之际,一个卖货郎来到了满井庄,微臣那时正愁的要命,本是随口问问,不想,这货郎却说他有,微臣、微臣鬼使神差的就买了一颗。” 第55节 听着梅严德说这些话,唤起了梅怜宝暂时并不想想起的事情。 藏在袖子里的双手握成拳头,梅怜宝讽刺道:“父亲向来果决,为了怕受牵累,赔上一个女儿怕什么,死了一个,还有好几个呢,实在不行还能再生。” 梅严德羞的掩面,讷讷不敢吱声。 “那货郎的长相你可还记得?” 梅严德忙点头,“记得。” “也就是说,是梅怜蓉毒死的大皇子,并和他同归于尽?”孟景灏心里五味杂陈,他被父皇怀疑,被福郡王妃怀疑,闹了半天竟是梅怜蓉下的手。 只是那货郎透着诡异,一个卖货郎却拥有连太医都检查不出痕迹的毒药,分明是有人在背后设计他,挑着父皇怀疑他。 “去画下来。”虽是如此命令,但孟景灏大抵清楚,那卖货郎怕是寻不到的。 先是挑拨他和孟景湛,现在又挑拨他和父皇的关系,而他却寻不到背后之人的蛛丝马迹,想到此处,孟景灏只觉背脊发凉。 究竟是谁心计如此之深?! 脑海里第一个跳出的怀疑对象就是老四。 老大死了,再让他失去圣心,老四则被封了雍王,而枫叶山叛乱之时,老五一直护着老四,结果老五死了,老四却安然无恙。 想着老四那一副温文儒雅,圣贤模样,心里越发肯定。 梅严德期期艾艾的不动弹,拿眼睛瞄梅怜宝。 梅怜宝冷笑,就对孟景灏道:“殿下,快拿了我父亲去见圣上好洗脱你的嫌疑。” 梅严德惊的目瞪口呆,“阿宝你……” 孟景灏握了握梅怜宝的手,摇头道:“于你不利。此事作罢。” 孟景灏决定按兵不动,就先背下这黑锅,反正太医那里的诊断孟景湛是死于马上风,而他现在只是被怀疑,并无证据。 若背后之人真想拉他下马,必然还会动手。 梅严德大喜,大礼叩拜,“多谢太子殿下,太子殿下英明神武。” 梅怜宝嫌弃的撇嘴。 看着梅严德也是个玉面俊美的老男子,行事却处处透着一股子谄媚之气,可真是个官迷了。若非如此,也不会削尖了脑袋把一个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往权贵家里送。 “但,孤还是要让人验尸。”说罢,孟景灏看向梅怜宝,“你跟孤回府。” 他瞥向梅怜蓉被用红线缝好的小口子,再也不能放任梅怜宝在此。 孟景灏拉着梅怜宝走后,梅怜蓉的生母才被放出来,当她看到梅怜蓉的尸体,扑上来就是嚎啕大哭。 寿衣盖在梅怜蓉身上,梅严德看着自己的女儿,有些可惜。 任凭梅怜蓉的生母怎样哭求,孟景灏找来的仵作还是动了梅怜蓉的尸体。 然而除了尸体散发丁香香气之外,仵作也没有验出什么。 第70章 龙章 凤姿 雨越下越大,从屋檐流下的水连成一片成了一道水帘。 朦胧灯火,夜深了。 屋里漆黑,鼻子里只能闻到寺庙的檀香味儿。 梅怜宝躺在床榻上,大睁着麻木的眼睛,等待被欺凌。 门开了,脚步声越来越近,梅怜宝屏住了呼吸,眉眼却妖艳起来。 来人上来就撕裂她的衣服,粗暴的对待她。她柔软了身子,随之沉堕,也拉着身上这个不知是谁的男人堕欲,尽量让自己欢愉。 这不是第一次了,梅怜宝已经习惯这个人,但今夜是最后一夜,如果父亲给的药真那么神奇的话。 她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但这个人却是孟景灏亲自开口让她来服侍的唯一一人。 那时孟景灏已经歇斯底里了,再也不像她喜欢的,初见时的模样。这个孟景灏绝不是她喜欢的章哥哥,她要想办法把他变回来。 “要我去服侍他也可以,你变回来,变回我喜欢的样子我就去。”望着满面颓唐的孟景灏,她又是快意又是心疼。 快意于,啊,这个高高在上的太子终于落魄了,该! 心疼于,她喜欢的章哥哥也消失了。 “你喜欢我的什么样子?”他抬了抬手臂又放下,抓紧扶手上的小龙头,龇牙看着她。 “顶天立地,巍峨的样子,还要气势非凡,龙章凤姿。” 孟景灏哈哈大笑,一只手捂住脸垂下了头,但她还是看见他哭了。 “滚,贱人!”孟景灏从小龙椅上下来,大力的推搡她,将她推出门外。 “柏凤章!”梅怜宝大喊这个名字。 “滚!”孟景灏大骂。 “你变回来,你把我的章哥哥变回来。要不然我不去,我死也不去。你忘了那年在你的生辰宴上,大皇子对我做的事情了吗?你还要别人那么对我吗,对一个你喜欢的女人的……身子。” “你是万恶之源,万恶之源!” 孟景灏从屋里冲出来,捧住她的脸,咬破她的唇,唇齿交战,双方惨烈,血腥弥漫。 “去服侍他。”孟景灏抱着她,哀求。 她最喜欢他对她服软了,他要君临天下,要顶天地里,但要对她小意服软,只对她一人。 看,她可真纠结。 梅怜宝抱抱孟景灏,推开他,托托如云绿鬓,看着他缓缓绽放笑靥,只她一人仿佛就成就了一场妖颜盛世。 “在家里乖乖呆着,我去。服侍男人而已,必将他服侍的宾至如归。章哥哥,我服侍好了他,你能获益吗,再变回来?” “……能。”孟景灏木然的回答。 “那我去了。” 梅怜宝睁开了眼睛,借着床头莲花灯朦胧的光晕,侧过身,她看着躺在身边的孟景灏。 想起来了,原来父亲也给过她那种药,这药有个好听的,很贴切的名字——檀郎。 她用来对付那个总是在漆黑的禅室里欺凌她,而又不能将她的章哥哥变回来的男人。 晓妆初过,沈檀轻注些儿个。向人微露丁香颗,一曲清歌,暂引樱桃破。 罗袖裛残殷色可,杯深旋被香醪涴。绣床斜凭娇无那,烂嚼红茸,笑向檀郎唾在听父亲说起那药的名字时,她就想起了这首词。 燕好之时夺檀郎性命,檀郎,情郎,怎能不贴切。 那个男人身上有龙涎香,在一次得到满足后,离开之前,将一个龙头玉勾塞到了她的手里。 龙涎香、龙头玉勾,还能压制得了当时还顶着太子头衔的孟景灏,那人的身份必然是龙子皇孙或者……皇帝。 所以在第一次进宫时,她下意识的想遮掩自己的容貌,故意撞到了柱子上,包了白绢才进皇宫。 她觉得自己老了,上辈子经历的事情不触发一些事,她都不会主动想起,她把那些记忆牢牢的锁在心底,上了一把五彩斑斓的锁。 她吃了檀郎,服侍完那男人之后,被人用被子一卷抗走了,而那个男人还睡在床榻上,她并不能确定那人死没死,但她知道她吃过檀郎之后,什么事情都没有,身子也并不散发丁香的香气。那时她还以为是梅严德拿了家里药堂的美容养颜丸糊弄她,还因此和梅严德大吵了一架,看来是她冤枉了梅严德,那个男人真的可能被她弄死了。 这就好。 又了结了一桩心事,梅怜宝轻松的弯了弯唇。 她现在确定了一件事,幕后之人提前把檀郎给了父亲,通过梅怜蓉弄死了大皇子,进而陷害孟景灏。 看来,她的重生,到底是搅乱了幕后之人的计划了。 如此方有可乘之机。 心情变的出奇的好,甚至有些激动。 梅怜宝想找个人分享一下自己的心情,可枕畔的大贱人却睡的那么香甜,那怎么可以呢。 梅怜宝凑近孟景灏的脖子,一口咬在他的动脉上,像个吸血僵尸。 孟景灏猛然惊醒,反射性的回击,一摸却摸到了满手滑腻。 紧绷的身躯松散下来,孟景灏揉揉惺忪的眼睛,满面无奈。 “大半夜不睡你又闹什么?” “嘶~” 梅怜宝是下了重口咬的,咬的孟景灏疼的皱眉,一把捏住梅怜宝的下颌,迫使她松口。 “野性难驯,你怎么跟猞猁似的。” 梅怜宝舔舔嘴唇上沾的血丝,趴在他怀里,媚声媚气的道:“是小野猫,不是猞猁,猞猁又凶又丑。” “你野起来也不遑多让。小野猫不足以匹配你的野性、凶性。让一头猞猁和孤同床共枕,孤也是淡定。” “好吧好吧,猞猁就猞猁,也是一头天下第一绝色的猞猁,那章哥哥就是公猞猁,章哥哥,我睡不着了,咱们玩个新花样呀。” 孟景灏喷笑又无奈,“睡前那几次还没能满足你吗?” “没有没有。” 梅怜宝挪到床边,探头拉开床下的抽屉,在那满满一抽屉的书里扒拉出了一本画册,笑嘻嘻的拉着孟景灏一起看,“章哥哥若累了,咱们就只看着玩吧。” “……”将画册夺过来一扔,孟景灏将人搂到身躯下,“孤得使劲教训教训你。” “嗯嗯,章哥哥你可要使劲呀。” 长夜漫漫,又是一夜春宵苦短。 翌日清晨,云收雨歇,残花遍地。 秋夕斋里,蓝玉领着几个宫婢,候在廊庑上,宫婢有的端着水盆,有的端着洗漱用的青盐柳枝,还有的捧着梳头用具。 立在门两边的是梅兰生花玲子师徒,像两尊门神似的。 寝房里却还是没有叫人。 梅怜宝坐在床沿上,长发散乱的垂在肩上,玉颜倾城,将将睡醒,让她显得慵懒娇艳。 她拉着孟景灏的手,翘着脚,撅着嘴看他。 第56节 “章哥哥,给我穿鞋。” 孟景灏僵着不动,故意沉着脸瞪她,“放肆。” “放五也不松手,人家昨夜那么辛苦服侍你,你给人家穿个绣鞋就委屈了吗?章哥哥你负心薄情。”梅怜宝抹眼睛做哭泣状。 孟景灏哭笑不得,“不给你穿鞋就负心薄情了吗?” “就是。”梅怜宝不依不饶,见孟景灏依旧站着不动,又立即换了对策,从枕头下拉出画册,翻到某一页,点着画中姿势,诱惑道:“这个可好?章哥哥给我穿鞋子,我就从了你。要不我就找别人,你那个家梅兰生的太监长的可真俊啊。” 孟景灏深吸了口气,才抑制住掐死她的冲动。 见有门,梅怜宝立即拎起凤头衔珠绣鞋塞到他手里,翘着脚,“章哥哥快点,人家还没梳洗呢,一会儿还要去给太子妃请安,人家可忙了。” 孟景灏禁不住四下环顾。 梅怜宝笑道:“放心好了,现在屋里就你我二人,我发誓,我不会告诉别人的。快点。” 梅怜宝翘起小巧精致的脚丫。 孟景灏点了点梅怜宝的额头,沉着脸道:“下不为例。” 遂蹲下身,把着梅怜宝的脚,捏了捏,抬头再次道:“只此一次。” 梅怜宝抱住他的脖子,亲了他一口,“小章子,服侍的不错,本夫人赏你香吻一口。” 孟景灏禁不住笑了,“快去洗漱吧。” “章哥哥给我洗。”梅怜宝爱娇的道。 “把孤方才的话当耳旁风了吗,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哼。”梅怜宝咬下袖子上用红绣线所绣的花蕊,吐向孟景灏,撒腿就跑。 “你给孤站住!”孟景灏气死了,大早晨的就挑衅他的威严,太放肆了,太放肆了。 梅怜宝也没跑出寝房,就躲在春华秋实缂丝檀木屏风后,探出脑袋来嬉笑逗弄,“烂嚼红茸,笑向檀郎唾,这是闺房情趣呀,殿下不能生气,生气就是心眼窄小,还是堂堂储君呢,您可是将来要拥有万里江山的男人啊。” 一霎,气散了,孟景灏抚了抚额头,冲梅怜宝招手,“孤不打你,你过来,咱们好好说话。” 梅怜宝笑着跑出来,又往他怀里扑。 “看你还跑不跑!”孟景灏脸色一变,抱起梅怜宝往锦被上一扔,掀了她的裙子就打。 “啊——” 第71章 摊牌 “我要用檀郎毒死你,看你还敢打我。”梅怜宝捂着屁股,扭头瞪着孟景灏叫嚣。 “放肆。”孟景灏真的怒了,“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也是能随便乱说的。” “可是你打的人家好疼。”梅怜宝委屈的看着孟景灏,眼泪悬在桃花眸里,水气氤氲,要掉不掉,小模样楚楚可怜。 “檀郎是什么?你老实交待。” “就是我三姐姐用来毒死大皇子的那个药啊,我给起了一个名字,烂嚼红茸,笑向檀郎唾,在燕好之时夺情郎性命,那得是多恨那个情郎啊,檀郎这个名字不贴切吗?”梅怜宝抓着孟景灏的手放在自己的小屁屁上,“疼,章哥哥给揉揉。” “孤用了多大的力气孤知道,少骗孤。”孟景灏哼了一声,但还是轻轻的给揉捏起来。 “章哥哥,你说真的有檀郎这种药吗,自己吃了,和男人燕好,然后男人就死了,造成一种马上风的假象,我若是研制这种药的人,我也一定给这药取名叫檀郎。爱之深恨之切,对付薄情郎,就该用这办法。情来,情去,亲手了结。” 望着梅怜宝好不掩饰的神情,孟景灏忽然道:“阿宝,别当孤是傻子。” 梅怜宝身子一僵,少顷,缓缓趴在鸳鸯枕上,扭过头来对孟景灏笑,满眼无辜,“章哥哥,你在说什么?” 梅怜宝抬头看了看天色,一骨碌爬起来,慌张道:“哎呀,坏了,章哥哥,我得赶紧去给太子妃请安。” 孟景灏抓住梅怜宝的手,一把将她搂到怀里,“迟一日也不要紧。” 四眸相对,梅怜宝眨巴了几下眼睛,吐了舌尖出来轻舔手指,诱惑道:“难道章哥哥要和阿宝试试白日宣淫?” 孟景灏摸着梅怜宝的脸,缓缓摩挲,眸色黝黑,“孤不问是因为,你爱孤,爱到不允许别人伤害孤,要伤害也只能你自己亲自来,你也恨孤,恨意强烈到三番五次动了杀心,而你也从不掩饰自己对孤的爱与恨,阿宝,从我在心里承认我对你动了心,动了念的那一刻起,我就希望你能忘掉恨,只全心全意的爱孤,孤也会学着爱你。之前是我不对,我……” 孟景灏亲了亲梅怜宝的唇,将她搂在怀里,掩去面上一闪而逝的赧然,“总之,孤现在不问你隐瞒了孤的那些事情,孤希望你能主动告诉孤。” “你为何不早点承认?!”梅怜宝从孟景灏怀里挣扎出来,泪流满面的尖声质问。 孟景灏张了张嘴,无从辩解。 “要不是我拼却一死在你生辰宴那夜,从大皇子手里保住了清白,你是不是还会就此厌恶我,用看荡妇一样的眼神看我?骂我一点朱唇万人尝,一双玉臂千人枕?可我做了什么吗?难道我想被强吗?明明从那以后,我用尽手段保全自己,即使陪客也极力转圜,绝不肯失身,可你为何要那么骂我,用那样的眼神看我,我陪客还不是你的命令吗,是你把我发落到梨园的!” “你说什么?”孟景灏猛的抓住梅怜宝的手腕,“再说一遍,孤何时骂过你那些脏话?” 理智告诉梅怜宝要冷静,可此时此刻,在听到孟景灏那句“孤也学着爱你”时,梅怜宝管不住自己濒临崩溃的情绪,“是你,你甚至低三下四的让我去服侍你亲爹,还有那个手握兵权的蔡则,我不从,被差点打死了你知道吗?!贱人,你去死!” 梅怜宝扑上来,双手掐住孟景灏的脖子,靡艳的脸狰狞似鬼。 孟景灏吓坏了,钳制住梅怜宝,将她死死按在怀里,“阿宝,你冷静点,孤、不,我没有,我绝不会那么做。” 被死死按住,梅怜宝挣扎不动,又憋又气又恨的大声尖叫,“你去死——” 守在门外的梅兰生、蓝玉等人面色大变,梅兰生隔门呼唤,“殿下,出了何事?” “滚!”孟景灏大喝,“不许进来。” 梅怜宝又叫又骂了一阵子,所有的气力用尽了,软成一滩泥,神色木然的被孟景灏抱在怀里。 孟景灏都觉得自己的耳朵被梅怜宝震聋了。 “阿宝?”孟景灏试探着轻晃梅怜宝,小声的唤她。 梅怜宝一副了无生趣的模样,眼珠儿都不动一下。 “阿宝,现在你冷静下来了吗?”孟景灏温声细语的问,生怕一个字不对,又惹的她发疯。 “渴。”梅怜宝说了个字。 又哭又骂,能不渴吗。 “梅兰生,倒碗热茶来。” 屋里终于有了传唤,梅兰生赶紧命人倒茶,亲自捧了进来,只为确定孟景灏的安危。 帐幔半垂,就见太子殿下怀里抱着一动不动的宝夫人,只露出一小片头发,其余部分都被锦被裹着。 “去告知太子妃一声,今儿孤免了宝夫人的请安礼。” “是。” 待梅兰生出去后,孟景灏把茶碗送到梅怜宝嘴边喂她喝,梅怜宝一点力气也没有,张开嘴,咕咚咕咚大口喝了一整碗。 梅怜宝舔了舔唇,抬眼看孟景灏,摸向他的脸,幽幽道:“真好,你现在还是我喜欢的样子。” 孟景灏顺着她的话问,“你喜欢孤的什么样子?” 梅怜宝缓缓道:“像巍峨的高山,包容着我,心安。我也喜欢你君临天下的样子,我的夫君就该是你这样的。我不喜欢你落魄如狗的样子,很不喜欢。” 被形容成狗,孟景灏微恼,但见她此时还没缓过劲来,决定不和她一个小女子一般计较。 哄着道:“所以,你看得见你自己的未来,和孤的未来?所以,你一次次的趋吉避凶,扭转了自己既定的命运,比如逃脱了程聪,逃脱了孟景湛,枫叶山时扑上来为孤挡箭?” 梅怜宝突然“咯咯”笑起来,“对,我看得见。” “我和你说过的那些你的结局就是你的未来,但是现在我告诉你,有扭转的机会,想必你也知道了有人要害你,是的,那个人很厉害,让你断了双腿,失去了太子之位。毒死孟景湛的药名叫檀郎,你去查,看看有无痕迹可循。” 孟景灏脑中灵光一闪,脱口道:“但你父亲却没有说这药的名字,是他故意隐瞒,还是单纯的忘记了?” 有什么线索在脑海里闪了一下,但是梅怜宝没有抓住,不耐烦的道:“你自己查,什么都要我想吗,我想的脑子都炸了也没想明白谁是那个害了你的人。” 孟景灏眯了眯眼,“你不是能看见未来?” “反正我就是看不见想害你的人是谁,你奈我何?”梅怜宝暴躁的呛声。 孟景灏被堵的脸青,咬着牙道:“你放肆!” “你杀了我啊。”梅怜宝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好好好,你真以为孤不敢办了你吗?” 梅怜宝冷笑,梗着脖子等他杀。 孟景灏又被哽了一下,没有台阶下,自己涨红着脸道:“看在你受了委屈的份上,孤容你这一回,就这一回。” 梅怜宝笑起来,摸着孟景灏的脸,“我就喜欢你向我服软。” 孟景灏被折磨的彻底没了脾气,“一忽儿哭一忽儿笑,真是个小疯子。” 梅怜宝静默不语,这一刻她只想就这么被他抱在怀里,安安稳稳的睡上一觉。 “阿宝,你看见的未来里,你的结局是什么?孤真的就不再碰你了吗?” 怎么会呢,他的阿宝那么甜美。 “……你很喜欢我的身子,即便它已经脏了以后。”梅怜宝讽刺的想,被子里的手一把捏住他的手,“脏了还要,真是贱。” 孟景灏一瞬黑了脸,瞪着梅怜宝,冷气四溢,“再放肆下去,孤……” “你待如何?” 孟景灏挑起梅怜宝的下巴,咬住了梅怜宝的嘴,用舌尖顶开她的齿,搂紧她,吮吻起来。 梅怜宝一巴掌糊他脸上,一口咬住他的舌头,“别碰我,此刻厌恶极了你。就这么抱着我,让我睡一觉。禽兽,昨晚那么能折腾,今早又惹得我发疯,累死了。” 她眉眼之间的倦怠,在没了她旺盛的生命力支撑之后,再也掩饰不住。 孟景灏有些心疼,当真抱着她不再说话。 馨德殿里,当梅兰生传达完了孟景灏的命令,满殿冷寂。 太子妃手臂搁在炕几上,脸色沉了一会儿,才笑道:“本宫知道了,想来是昨夜服侍殿下累着了,红珠,本宫记得本宫的嫁妆里有一匣子上好的人参,你亲自送去秋夕斋。” “是。” 秋夕斋寝房里是个什么情形,梅兰生心知肚明,便阻拦道:“太子妃,这会儿怕是不大方便。” 太子妃的眉眼一跳,白日宣淫? 这可是从没有过的。 在座诸女除了虞侧妃神游天外,林侧妃不知想什么之外,都有些哗然。 第57节 第72章 帝废不了的太子 晨曦落满庭院,馨德殿十二扇雕花门全部打开了,让光线照了进来,照着满堂如云绿鬓,桃面花颜。 太子妃穿了一件正红色凤穿牡丹的比甲,梳着高髻,戴着六翅凤冠,端起青瓷茶盏浅啜了一口,她瞥见自己的手指,虽纤细白嫩,骨节却有些凸出,她又想起梅怜宝的手指,摸起来软若无骨,想起她的手指,就禁不住想起她的脸。 靡艳靡色,秀色可餐,连她也时常看呆了去。 她能抱怨太子这些日子以来独宠梅怜宝吗? 心底虽有忧虑,但奇怪的是,她却很能心服口服。 不是她得独宠又是谁呢? 心底是一种很诡异的,她得独宠顺理成章的感觉。 虽然她现在很嫉妒。 魏夫人瞥向文夫人,垂眸微笑,一边仿佛在细细欣赏自己的祥云锦帕,一边又漫不经心的道:“听闻前些日子文夫人把宝夫人的嫁妆银子还回去了,还倒贴了五千两?” 文夫人本是沉默着消化内心的嫉妒,甫一被提及,看向魏夫人,淡淡道:“原本就是宝夫人暂放我那里的,我还回去难道不应该吗?” “倒贴了五千两又是怎么回事?” 文夫人冷笑,瞥着魏夫人,“我屋子里的事儿魏夫人倒是比我还清楚呢。” 魏夫人一窒,摸了摸耳坠,微微一笑,转了话题,“我听人说,文夫人在外面打着太子的旗号放印子钱呢,想必是赚的盆满钵满了,故此才放手了人家宝夫人的两万两嫁妆银子吧。” 文夫人赶紧去看太子妃,果见太子妃已经沉了脸,文夫人忙起身解释,“太子妃您听婢妾说,是我兄弟偷偷放的,一点也不关咱们太子府的事儿。” 太子妃已然大怒,扫落炕几上的茶盏,“咣当”一声,茶水四溅,茶盏碎裂。 “本宫是不是对你们太好了?让你们一个个的都拿本宫的话当耳旁风。” 文夫人赶紧走上前来,跪在太子妃面前,又啜泣又摆手,“我那兄弟真的没有打着太子府的幌子放印子钱,真的没有,您千万别听魏夫人胡说。” “你镇日在太子府,哪里知道外面的情形,你兄弟告诉你他没打太子府的幌子,你就信了?蠢货。”太子妃挥手扇了文夫人一巴掌,当着这么多妃妾的面,文夫人被打的抬不起头来,捂着脸就往外跑。 “给本宫拦住她。” 太子妃发威,诸女噤声,绷着身子个个谨慎起来。 一声令下,候在廊庑上的两个强壮嬷嬷就出动了,三两下就把文夫人制服,重新押送到太子妃脚边。 “你那兄弟是个什么货色,连本宫都知道,你自己心里能不清楚?你却还纵着他,信着他,简直蠢的没边儿。你父亲身为太常寺卿,掌陵庙群祀,礼乐仪制,虽不是个肥的流油的衙门,可本宫觉得也不至于缺钱缺的让你们在外头放印子钱,定然是你们兄妹太贪婪。文夫人啊文夫人,身为太常寺卿嫡女,本宫原以为你是个最知规矩,最懂事的,怎么反倒是你犯了蠢。之前,你收夺宝夫人嫁妆的事情,本宫睁只眼闭只眼不想管,毕竟那是宝夫人自己蠢,让你骗到了手里去。可今日这事,罢了,本宫管制你你心里大抵要不服,要怨恨本宫,本宫会将此事禀告给太子,让太子来处置你。” 太子妃尚可徇情,而太子却绝不会,太子身为大胤储君,向来以身作则,克制之极,若知道他的女人打着太子府的旗号在外头放印子钱,强放强收,结果可想而知。 文夫人再也顾不得什么礼仪,抱住太子妃的腿就哭求道:“您帮帮婢妾,婢妾再也不敢了,婢妾也是没有办法了,婢妾虽为太常寺卿嫡女,然而却被继母克扣了嫁妆,婢妾的嫁妆银子尚不及宝夫人一个土财主嫡女的十分之一啊,婢妾为了脸面,极力支撑,可、可还是捉襟见肘,婢妾又有那样一个吃喝嫖赌的胞弟,生母已死,家里被继母的儿子们把持,婢妾若不管他,他还能有什么人样儿,太子妃,婢妾苦啊。” 在人前向来注重仪态规矩,向以贤女淑女标榜自己的文夫人,此番抱着太子妃的腿哭的眼泪鼻涕抹了一脸,全无往日形象。 太子妃瞧着文夫人,觉得她也是可怜,然而又恨她不识大体。 一个眼色下去,绿袖、红珠将文夫人架了起来,扶到她的座位让她坐好。 “咱们太子府被多少双眼睛盯着,就巴望着咱们太子府有个什么滔天大错,好往咱们殿下身上抹黑,咱们殿下以身作则,对下属,对幕僚向来约束严厉,对你们也是嘱咐本宫内松外紧,在府里纵着你们高兴些不碍事,但绝不允许你们以及你们身后的娘家打着太子府的幌子在外头为非作歹,本宫千叮咛万嘱咐,没成想还是有人知法犯法,不识好歹。”太子妃深吸了口气,“这已经不是我一个内宅妇人能摆平的了,我是必然会禀报太子的,不止要彻查文夫人,你们一个个的都跑不了。” 林侧妃此时却极为庆幸,庆幸阿宝先在太子那里捅破了她娘家的事儿,先一步烧毁了那些书,既承了她的情,好吧,她就不计较心里头的那点小嫉妒了。 虞侧妃收回神游四海的思绪,望了一眼低声哭泣的文夫人,“她为何哭?” 满室女皆无语的看着虞侧妃,文夫人哭的更痛了。 林侧妃绷不住严肃的芙蓉面“扑哧”一声笑出来。 太子妃轻瞪了虞侧妃一眼,指着林侧妃道:“你回头给她说一遍本宫说的话。” “原本今儿个早上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们,让你们一同乐一乐的,文夫人这事闹出来,也没什么喜味儿了。我就直说了吧,再有几日是珏哥儿的生辰,生辰后,你们的汤药就都停了吧。这五年委屈你们了。” 此言一出,连捂着脸哭的文夫人都一下子精神抖擞了起来,诸夫人个个喜不自禁。 虞侧妃却蹙了下眉,不过很快又展开,望着没有阿宝的馨德殿,她觉得有些无趣,抚摸着自己腕子上戴着的金镯子,不知她做了什么,金镯子就打开了,她开始摆弄自己的金镯子,素白的指尖这里摸摸,那里按按,好好一个金镯子就被她玩成了一只螳螂,耳朵里听不见声音了,眼睛也看不见那些女人了,兀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此话当真?”小文夫人还有些不敢置信。 太子妃瞪了她一眼,“本宫还能骗你们不成。原是太子应了本宫的,给本宫五年时间,生下嫡子,拉开嫡子和庶子的年岁,省得兄弟们年岁相当聚在一处起龃龉。” 太子妃是这般粉饰脸面的,其实诸女都知道太子妃的本意,不过是为了稳固她和嫡皇孙的地位罢了,怕庶子抢了嫡子的风头。 比起别个原配正室毒害庶子,太子妃的做法却是光明正大,诸女除了一开始妄图耍手段偷怀孕外,在见识到太子对太子妃的敬重就都熄了心思。 不过是等五年,反正除了太子妃外,她们都在等,大家都是一样的,就也没人再埋怨。 “今儿就散了吧,都回去闭门思过,等待太子的传召。”太子妃盯着文夫人道。 文夫人吓白了脸,讷讷点头应是。 太阳高高升起,阳光照着花草树木,滋养着它们在春季蓬勃生长。 杏花渐渐败了,又迎来了桃花盛开。 将寻觅幕后大手的事儿一股脑扔给孟景灏去想,梅怜宝睡了重生以来最安稳的一觉。 睁开眼就看到了金线所绣龙吐珠,梅怜宝沿着这条翔龙慢慢往上看,就对上了孟景灏炯炯有神的眼。 睡前的那一番疯魔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梅怜宝赶紧闭上了眼,假装还在睡。 “孤知道你已经醒了,起来。” 听语气,似春风拂面般温柔。 梅怜宝先睁开了一只眼,见他并无怒色,这才也把另一只眼睁开,挣扎着要从他怀里爬起来。 谁曾想她一动,孟景灏就龇牙咧嘴。 “慢点。” “怎么了?” 她都从他怀里爬出来了,怎么还维持着搂抱的姿势? “麻了。” 梅怜宝眼睛一亮,戳戳他的手臂,“难不成你一直抱着我?” “你以为呢?别动孤。”孟景灏警告的瞪着梅怜宝。 梅怜宝大笑起来,这么好的报仇机会,她怎能错过。不让动,非要动,把着他的手臂就上下左右的摇动,闹的孟景灏“嘶嘶”的抽凉气。 梅怜宝看了,解气的不得了。 孟景灏便故作疼痛难忍的模样。 暖暖的阳光透过窗落了一室,这个时辰绝对已经中午了,梅怜宝忽然想起来,“你今儿早上怎么没上朝呢?” 被梅怜宝上下左右摇晃了一会儿,他的手臂已经舒络,站起来跺了跺脚,疏通腿部筋脉,道:“从此以后都不用去上朝了。” 梅怜宝大惊,“你被废了吗?” “孤可不是那么好废的。”孟景灏眸色微冷,“孤可是皇祖父封的太子,除非孤做了什么大逆不道,比如谋逆之事,否则,父皇是废不了孤的。” “啊?”梅怜宝惊讶。 所以上辈子孟景灏被废,是他谋逆了? 第73章 赤胆忠心 早膳没用,梅怜宝一觉睡到响午,故此在秋夕斋传了膳,二人同桌共用。 用膳时,必然是张全在桌边伺候,又是那一番验毒的招数。 梅怜宝忽的想起一件事,要一口糯米糍粑打量起张全来,这是个老太监,头发斑白,脸上褶子如沟壑,纵横交错,额头上还长了一块黑斑,身材干巴巴的,有一点驼背,眼皮耷拉着,一副沉默寡言,忠厚木讷的样子。 孟景灏见梅怜宝逮着张全看,心里一动,道:“你们都下去吧。” “是。”张全领着太监宫婢退了出去。 此刻,花厅里就剩下他二人。 “你看张全做什么?”孟景灏直接问。 梅怜宝却反问,“我的那些疯言疯语你信多少?” 孟景灏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先喝了一勺汤,喉咙滚动,咽下去之后才道:“信却又不敢置信。” 梅怜宝将唇角的一粒白芝麻舔到嘴里,无所谓道:“不就是怀疑我吗,直说就是,你也从没信任过我。若你信任我就会记得我说过的话,梅怜奴是幕后黑手的棋子,她给你下了芙蓉粉,我方才看见给你验毒的太监就忽然想到,如若你入口的东西他都先你一步试一口,那么你中毒了,他也得中毒。” “并非全都要试。入口的茶水是不用的。而且,并非孤不信任你,而是不敢置信,对于你的能看见未来这个本事,孤闻所未闻,故有迟疑,却并非怀疑你。” “你信佛吗?”梅怜宝突然问道。 “信,也许是受辟玉的影响,孤信佛却并不虔诚。” “佛家讲究轮回往生,你可以把我理解成,我跑的比你们快,轮回了一生又回来了。”梅怜宝信口胡诌,逗着孟景灏玩。 笑眯眯的吃掉豆沙糯米糍粑,又有一颗白芝麻沾到了唇边,她伸出舌尖舔掉。 嫩红的舌尖,油艳艳的唇,雪白的贝齿,孟景灏瞧在眼里眸色幽然,一时想入非非,没有答话。 梅怜宝又拿了一个糯米糍粑来吃,孟景灏这才回神,用银筷子夹住她咬了一半的糯米糍粑,“一盘子六个,你已吃了四个,糍粑不易消化,不许吃了。” 入了她嘴的东西哪那么容易吐出来,赶紧咬住,从银筷子下夺得最后一口。 孟景灏哭笑不得,“若还喜欢吃,明儿还有。” 说罢,将梅怜宝咬了一口的糍粑自己吃了。 梅怜宝喜滋滋的,“章哥哥,吃了人家的口水了呦。” 一口糍粑呛住了嗓子,孟景灏猛咳起来。 梅怜宝笑呵呵的起身给捶背,还道:“多大的人了呀,吃个糍粑还能呛住。” 又悄悄在他耳边,哼哼道:“从我嘴里夺食是那么容易的吗。” 冰火两重天,孟景灏好不容易吐出呛住嗓子的那口糍粑,又被耳边的话语弄的气也不是,怒也不是,最后无奈放下筷子,“你自己吃饱了,就不许孤吃了是吗?” “被你看出来了呀。咱们接着说悄悄话,我的疯言疯语还没说完呢。”梅怜宝掏出帕子先给自己擦了擦,又往孟景灏嘴上送。 孟景灏赶紧撇开脸,略嫌弃的看着梅怜宝的帕子。 第58节 “你嫌弃我?”梅怜宝委屈了。 想着梅怜宝早上的那个疯魔劲儿,震的他耳朵嗡嗡响的尖叫,忙把着她的手往自己嘴上糊,“擦吧。” 梅怜宝这才笑了,给孟景灏擦完嘴后,拉着就往东暖阁里走。 二月间,天气还冷的很,灰鼠帘子都还没撤,东暖阁里,此时阳光透过烟罗纱照进来,洒了满屋子,将炕上的引枕和一张薄被照的暖烘烘的。 饱暖又思睡,梅怜宝打了个哈欠,她又困了。 爬上炕,在引枕上歪着,又拉了薄被盖在自己身上,拍拍旁边的位置,“章哥哥,你也躺下,咱们说说话,然后歇个午觉吧。” 孟景灏不知怎么的,觉得自己很愧疚她,情不自禁的就想顺着她,于是在她指定的位置半躺了下来。 “我想了个笨办法查幕后之人的蛛丝马迹,你若是舍得,就把梅怜奴关起来,她既为棋子,必然和幕后之人有联系,你把她关起来,她联系不到外头的人,自然发急,一急就容易露马脚,梅怜奴的耐性极好,除此之外,你想她主动露马脚,那得等到猴年马月去。” “你为何总觉得孤舍不得梅怜奴?”孟景灏觉得自己很冤枉,“除了最开始的时候因她的遭遇而怜惜她之外,孤并不喜欢梅怜奴,对梅怜奴也并无杂念。前头说了,孤信佛,虽不虔诚,但对着容貌如菩萨的梅怜奴也实在生不出欲念来。” “真的?”梅怜宝困意陡消,挺起身子钻到他怀里,眸子晶亮灿灿。 “你起开。”孟景灏已经不想答话了。 “那你以后会对菩萨起欲念吗,就像对我起欲念那样强烈?”梅怜宝又赶紧追问。 “不会,孤很确定。你与她简直是两个极致,你是勾死人不偿命,她则是只能让人供着。但凡心中有佛的人,都不会对她起什么歹念。” 这么说来,上辈子孟景灏就没有碰过梅怜奴,但是明明听人说他给了梅怜奴独宠啊,仿佛那会儿太子府高位上的妃妾都死的死,废的废了。 梅怜宝现在确定了,上辈子的记忆,比如听闻的这种事情,很可能另有隐情。 “那你会爱她吗,没有欲念的爱?”梅怜宝又酸起来。 “没有欲念的爱?”孟景灏无语的看着梅怜宝,“你当孤是和尚吗?既喜欢怎能无欲?” “有欲就爱吗?”梅怜宝希冀的看着孟景灏。 孟景灏意识到,这可能是梅怜宝的心病,就哄道:“自然。” “你不诚心!”梅怜宝生气了,“若我换了副身子,换了张脸,你对我无有欲念就不爱了是吗?” “但这就是你的身子,就是你的脸,这就是你。” “说来说去,就是喜欢身子不喜欢我。”梅怜宝瘪着嘴,从他怀里爬出来,侧身躺在引枕上,不搭理他了。 孟景灏哑口无言,真不知道怎么为自己辩驳。 手伸到梅怜宝细细的腰上要摸她,梅怜宝一巴掌打下去,“不许碰我。” “阿宝,你不要恃宠而骄,孤恼了。”孟景灏故作冷意。 “哼!” 孟景灏觉得不对了,以前那个扒着他要,颠颠的围着他转的阿宝哪里去了,现在倒是反过来了。 一时之间,孟景灏有些不能接受这样的自己。 遂起身道:“太子妃让人过来寻孤,说有事禀报,孤去瞧瞧。” 梅怜宝磨牙切齿,“噌”的爬起来就扒自己的裙子,“喜欢身子就喜欢身子,反正身子也是我的。” “你做什么,别胡闹。”孟景灏按住她的手,看着她红红的眼睛,哭笑不得,“太子妃是真的有事寻孤,仿佛是文夫人放印子钱的事儿,孤得去处置。” “这是正事,没抓到幕后黑手之前,太子府千万不能倒,你赶紧去。”梅怜宝不折腾了,利索的挥手赶人,变脸比翻书还快。 “……”孟景灏揉揉额角,转身走了。 梅怜宝重新躺下,拉着被子盖到身上,望着棚顶,美美的笑了。这就是她无数次想要的情境啊,在章哥哥的怀里,恣意的撒娇,耍无赖,享受着宠爱。 真美好。 馨德殿。 知道孟景灏过来了,太子妃迎出门外。 孟景灏亲自扶起,道:“进去说。” 见孟景灏神色欢愉,太子妃忍下心里酸嫉,笑着打趣,“想来是宝夫人伺候的极好?” 孟景灏笑而不语,让太子妃坐到左手边的炕上,道:“说说吧,早上请安时都发生了什么?” 太子妃遂简洁的叙述了一遍,道:“是妾管教不力,请殿下责罚。” 说着要下跪,孟景灏拦住,依旧让她坐下,“此事不怪你。” “趁着这个契机,把她们及其身后的娘家都筛查一遍。此事你就不要管了,孤会着人去办。” “是。” “再有几日就是珏哥儿的生辰了吧。” 太子妃立即道:“妾没忘记五年之约,今儿一早就告诉她们了,珏哥儿生辰宴后就停了她们的汤药,宝夫人也是一样,您想给她几个孩子就几个孩子。” 最后一句带出酸味来。 孟景灏正想事情没听出来,而是直接道:“孤不是要说这事,这等小事孤信你会处理妥当,孤是要说,珏哥儿的生辰宴今年不办了。” “为何?”太子妃有些生气,她的珏哥儿现在就开始被嫌弃了吗? 孟景灏冷笑道:“孤现在被夺了军权,夺了政权,在外人看来孤是失了圣心,太子之位岌岌可危,趁此机会,孤倒要看看,靠在太子府的这些人,哪些是墙头草,哪些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哪些又真的是赤胆忠心!” 第74章 二皇子 一盏孤灯,两排将军,静静等候。 外头月明星稀,树影摇曳,时有鸟儿咕咕叫。 少顷,门被从外面推开了,一个头裹黑斗篷,身材壮硕的男子走了进来。 两排十二位将军,同时起立,军靴一踏,井然有序,齐声跪拜,“拜见太子殿下。” “诸位将军无需多礼。”拿下斗篷,孟景灏亲自扶起近前的一位年纪最大的老将军,“姜师傅,您快起来。” 这位花白了头发的正是太子少年时的骑射师傅。 “今日秘召诸位将军前来是有事相商,孤长话短说。”孟景灏在上首坐定便直接道:“父皇夺了孤的兵符去,把你们编入左右武卫,诸位将军心安在?” 姜老将军便拱手道:“咱们都是圣祖爷留给殿下的兵,为的就是保殿下顺利登基,我老姜只认殿下为主公,那兵符只是为了方便殿下调派兵力,只有在殿下手里才是有用的,在旁人手里不过是一普通玩器。” “臣亦然。” 诸将军同时表明心迹。 “好。”孟景灏彻底放下心来,笑道:“孤在此处见到了十二位将军,心中便已大定。明儿是小儿生辰,诸位便不要来了,也不要送礼,佯作背弃孤,忠于父皇,争取彻底的把左右武卫变成咱们的人。” 见姜老将军有话要说,孟景灏接着道:“自然,孤不是为了谋逆,只是自保。诸位应该也有所听闻,孤失了圣心,如今赋闲在家,从枫叶山叛乱,到福郡王之死,孤自问无愧于心,却被父皇疑心,心中忧虑不安,怕有朝一日,父皇真会一时昏聩对付孤,孤也是未雨绸缪。” “殿下所言甚是。” “殿下忧虑的是。” “是啊。” 诸将军纷纷应和。 有个年轻的将军道:“若有机会提前登基也未尝不可,反正圣祖爷也是因为殿下的聪慧英明才选了当今做皇帝。” “此事不可再提,不过以讹传讹罢了。”孟景灏连忙制止,“诸位将军请回吧,免得被人识破。” 将军们都是耿直武人,走的很利索。 孟景灏重新戴上斗篷,随之走到廊庑上,和守门的柏元珅道:“表兄,你帮孤细查一个人。” “谁?” “吏部考功司主事梅严德。若查不出什么,你也找人盯着他。再有,帮孤查一种名叫‘檀郎’的毒药。” “第一件事好办,这第二件事就有些难了。毒药本就属阴私之物,市面上并不流传,依着这么个名字,像是出自世家大族,若真是世家大族里流出来的阴私之物,就更难查了。倒是能问问京都一些见多识广的大夫,但就怕打草惊蛇。”柏元珅生性谨慎,便把忧虑说了。 孟景灏蹙眉道:“还望表兄小心些查访,寻到此药的源头最好,切忌打草惊蛇。” “臣遵命。” 罗浮山,相国寺后山桃花谷。 春风拂来,落英缤纷。粉媚的花瓣落在溪水里,一簇簇,一堆堆随水漂流。 香气靡靡的桃花瓣也落了坐在水畔修禅的乐平郡王一头、一衣摆。 溪水哗哗声,鸟雀呼情啼叫声,声声入耳乱心扉。 乐平郡王缓缓睁开青莲眼,望向水面,就见水中出现了一个窈窕的影子,绯裙舞动,酥胸半裹,歌声嘹媚。 彼时,山巅佛塔上传来浑厚的钟声,如当头棒喝,喝断他心里的旖旎,敲散水中的幻影。 乐平郡王抚了抚眼,望着水里自己的影子,神色厌弃。 “阿弥陀佛。”一个老态龙钟的和尚念了声佛号,走了过来。 “桃花迷眼,为何选了此处坐禅?” “心不动,何处坐禅又有何妨?” “你的心动了。乐平郡王,该入佛门了。莫忘了你要四处去传扬佛法,红尘羁绊要不得。” “师父,阿难陀动过欲吗?” 老和尚顿了顿道:“不知。” “阿难陀愿为一个女子化身石桥,受五百年风吹,五百年雨打,师父,阿难陀有情吗?” “不知。” “师父没出家前有情吗?” “……有。” “情是何种滋味?” “为之生,为之死,为之肝脑涂地,殚精竭虑,虽九死而不悔。” “师父,你是个假和尚。” 老和尚放下了合十的手,穿了一身袈裟,却佛气皆无。 第59节 乐平郡王站了起来,看着寒山圆悟道:“再给我一些时日,我不会忘了弘扬佛法之事。” “君玄璧。”老和尚喊出了乐平郡王的名字。 乐平郡王顿住脚,没有回头。 “你生来为佛。” “阿弥陀佛。”乐平郡王双手合十念了一声佛号,唇角扬起略有讽意。 银色广袖在春风里翩飞,桃花瓣绕着青丝舞,乐平郡王秀颜如玉,眸淡似烟。 这一日惠风和畅,天朗气清,太子府的大门紧闭,却有一担一担的礼物从角门被抬了进去,因太子府不办宴席之故,主子们都没来,就遣了家里的管家来送礼,史万年身为太子府长史之一,忙的脚不沾地,却笑歪了嘴。 瞧着吧,我们殿下虽被没收了兵权、政权,可还是太子,还有这么多文臣武将支持,四皇子算什么,不过一时得宠罢了。 远远的听见马蹄哒哒声,史万年往路中央走了几步,一瞧,却发现他才念叨了一句的四皇子来了,不仅四皇子,六皇子也来了,后面轿子里还坐着一个,看那仪仗,也是一位成年皇子,那就只能是二皇子了。忙遣小太监去内院禀报。 这会儿孟景灏正陪着珏哥儿看他吃长寿面,旁边坐着太子妃,桌子上堆积着下面妃妾送上来的小礼物。 张顺德接到门房送来的消息就轻手轻脚的进来禀报,“殿下,说是四皇子、六皇子以及二皇子来了。” 孟景灏抬起头,眯了下眼,起身道:“怕是来者不善。” 太子妃一脸担心的站了起来,“殿下,那……” “不必忧心,孤会处置妥当。今儿是珏哥儿的生辰,不必拘着他读书,让他放开了玩一日。” “是。”太子妃点头。 “请到端本殿,孤马上就来。”孟景灏便对太子妃道:“你带人去捆了梅怜奴,将她扔到只有四壁墙的屋子里,除了给饭给水和铺盖,谁都不允许和她说一句话。阿宝除外。” 太子妃觉得有些荒唐,尤其当他说出“阿宝除外”这四个字时,“您这般对待梅夫人,梅夫人可是犯了什么大错?” “不要问那么多,你依着孤的话做就是。”孟景灏耐着性子道。 太子妃却连讽带刺,“殿下为了宝夫人可真是偏心偏到咯吱窝了,若哪一日本宫惹了宝夫人不痛快,她给殿下吹吹枕头风,殿下是不是就要废了本宫?” “你在说什么胡话?”孟景灏不满的道。 “难道不是吗?梅夫人无错,唯一看梅夫人不顺眼,总是虐打她,对付她的只有梅连宝,殿下难道不是为了哄梅连宝开心才折磨梅夫人的吗?”太子妃讽弄冷笑。 “别胡猜。这和阿宝无关。” “阿宝阿宝,殿下叫的可真亲热啊,殿下可还记得你的太子妃闺名为何?” 孟景灏语塞,仿佛他一直不记得太子妃的闺名以及其他女人的闺名。 以前倒不觉得什么,和梅怜宝一比,她们都太可怜了,在殿下心里连名字都没有。 “孤现在要去端本殿,没功夫听你胡搅蛮缠,听命去做!”孟景灏加重了语气,甩袖而去。 待孟景灏走后,太子妃软倒在罗汉床上,暗自后悔没有沉住气。 珏哥儿也不吃长寿面了,跑过来拉住太子妃的手道:“母妃,你不该在父亲面前拈酸吃醋,拈酸吃醋那是以色侍人的女子做的,母妃身份贵重,将来更会母仪天下,无需和这些妾侍计较,母妃不要伤心难过了。” 看着小小的儿子说着这些大人的话,太子妃又是感动又是想笑,把儿子紧紧搂在怀里,“真是母妃的好儿子。谁教你的这些话?” “梅夫人教的。” 太子妃禁不住感慨,“她这是通过珏哥儿的嘴劝谏本宫呢。没想到,竟是我看走了眼,真正实心眼的是梅怜奴,而外拙内奸,骗了本宫的却是梅怜宝。” 绿袖气愤不过,进言道:“这些日子,秋夕斋那位也太嚣张了,太子妃,要不要咱们先下手为强……” “住嘴。”太子妃猛的一喝,吓的绿袖赶紧跪下请罪。 “本宫自来信奉一个道理,多行不义必自毙。此时,她无害我之心,我若害了她,反而将失去所有;不如耐性等待,一旦她或者其他人有害我之心,本宫必抓着机会除之而后快,而且还是光明正大,双手干净,不昧良心。” 端本殿。 孟景灏一进殿就看到了一个自称病体沉疴,故此闭府多年,却是面色红润,一身书卷气,身材微胖出现在他府中的兄长。 “二哥,你真是稀客啊。”孟景灏笑道,“若病体沉疴都如二哥这般,孤也愿病体沉疴啊。” 二皇子被挤兑的面露尴尬。 第75章 佛祖救我 太子有令要捆了梅夫人,红珠等了会儿却不见太子妃有动静,便劝解道:“太子殿下既发了话,您还是不要和他置气,太子殿下的脾气本就硬,您和他硬碰硬,闹的僵了,吃亏的是您,得实惠的还是秋夕斋那位。” 抱着珏哥儿,抚着他的小辫子,望着落进殿里的阳光,太子妃冷笑道:“他要‘烽火戏诸侯,博美人一笑’,我凭什么替她去做这个恶人,红珠你去秋夕斋传话,让她自己去捆人。” 红珠一笑,蹲身一礼,后退出殿。 绿袖一手握拳砸在另一只手掌内,奉承道:“还是您这主意好,让她们狗咬狗一嘴毛。” “不许你骂梅夫人是狗。”珏哥儿生气的拿炕几上的小金桔砸绿袖。 绿袖被砸中额头,虽不疼,却很是惶恐,忙跪下告罪。 太子妃就笑道:“你是活该,明知在咱们珏哥儿心里梅夫人就是他的救命恩人和要好的玩伴,还要当着他的面说梅夫人是狗这样的话,跪一会儿吧。” 绿袖瘪了下嘴,认命的跪着。 “母妃,我跟去瞧瞧,从下人口里得知,那个宝夫人总是欺负梅夫人,万一梅夫人被欺负惨了怎么办。”说罢,从太子妃怀里跳了下去就往殿外跑。 “你们快跟上,别让他摔了。”太子妃忙命令左右伺候的人。 秋夕斋。 梅怜宝站在廊庑上,穿了一件绯色碧草朱藤的对襟袄儿,下头是一条白绫绣一枝红梅的马面裙,腰间系着蝴蝶彩带绦子,裹着那细细堪盈一握的腰肢,让她看起来袅娜窈窕,耳朵上戴着的珍珠灯笼坠儿随着春风微微摇晃,珍珠的光晕照在她的脸上,越见靡颜盛色。 在她身后,整整齐齐站着秋夕斋所有的宫女太监嬷嬷,手持棍棒,严阵以待,放佛要去跟人打群架似的。 红珠一进来就看见了如此阵仗,吓了一跳,“宝夫人您这是?” 梅怜宝走下石阶,笑盈盈道:“别问我,且说说你的来意。” 红珠便道:“太子妃有命,让您自己去暮云斋捆人。” 梅怜宝的笑靥越发灿烂了,一扬手,“跟本夫人走。” 看着秋夕斋的人浩浩荡荡的走出了院门,红珠愣在原地半响没回过神来,心里惊诧莫名,原来宝夫人早就算到了太子妃会把此事扔给她去做吗?还是说,原本就是宝夫人想亲自去捆人,但碍于太子妃才是管制后院的人,故此绕了个弯。 红珠连忙回了馨德殿,把看到的和自己所想的都告诉了太子妃。 太子妃听后却苦笑起来,“梅怜宝可不像是会顾忌旁人的人。是太子,应该是梅怜宝求了他,想亲自去捆人,但太子却顾忌本宫,尊重本宫才是管制后院的正妃,故此让本宫去捆人,却又激了本宫一句,让本宫恼怒,犯嫉,甩手将此事扔给梅怜宝去做。” 红珠忙笑着道:“这说明太子殿下敬重您啊,不肯绕过您处理后院的事情。” 太子妃点点头,露出了笑模样。 暮云斋内,孔雀开屏,梅怜奴正坐在藤萝花架下绣花,梅怜宝就带着人闯了进来。 “七姐姐你想做什么?”梅怜奴站起来,警惕的看着梅怜宝及其身后的人。 “九妹妹,你的好日子到头了。”梅怜宝一挥手,两个强壮的嬷嬷一拥而上将梅怜奴制服。 梅怜奴慌了,“来人啊。” 暮云斋也有人,却不及梅怜宝带来的人一半多,暮云斋的太监宫婢们一看是太子身边的福顺公公带人来的,一下子都萎靡了,缩着脑袋被压在地上不敢吭声。 “七姐姐,有话好好说不行吗?”梅怜奴眼睛一红落下泪来。 此时两个嬷嬷已经将梅怜奴的双手捆结实了,并将彩带递到了梅怜宝的手里,梅怜宝猛的一拽,拽的梅怜奴一个踉跄。 “七姐姐,你我同为夫人,你没有权利捆我,我要见太子妃。”看情形,梅怜奴心知今日梅怜宝是不准备放过她了,就褪去了哭啼怯怜之态,张皇起来。 梅怜宝又是一拽,猛的将梅怜奴拽到怀里,她凑到梅怜奴的耳边,悄悄的道:“阿奴,从你在御花园那日沉不住气说嫉妒我开始,回来后我反复琢磨,终于想通了一点,能激的你露破绽的只有我梅怜宝呢,可明明我还什么都没做不是吗,你怎么就沉不住气了呢,我做到了你应该做的事情对不对,比如得到了孟景灏的宠爱。” 上辈子梅怜奴得了宠,故此她梅怜宝被厌弃,梅怜奴成了最后的赢家。而这辈子,她梅怜宝得了宠,那么梅怜奴就会成为弃子吧。 “你,仿佛变成了一颗废棋呢。”梅怜宝笑的妖娆,吐语冷酷,“当我把你重新塞回你本来应该呆着的地方,比如狗窝里去,你会做什么呢?” “不,我不是废棋,你胡说。”梅怜奴剧烈挣扎起来,用身子撞击梅怜宝,梅怜宝往后撤了一步,拽着梅怜奴就往外走。 “我已经替你打听好了,府里最西边有个猫狗房,那里最不缺狗窝了。” “不,不,太子妃救我,珏哥儿救我。”梅怜奴拼命挣着左右扭头喊人。 “宝夫人你站住。”珏哥儿从后面追上来,挡在梅怜宝身前,板着小脸道:“父亲只说让捆了梅夫人扔到空房里去,并没说要扔到狗窝里去,宝夫人,你阳奉阴违,可有把父亲放在眼里?!” 看着眼前粉嫩漂亮的小家伙,他眉眼间有三分像孟景灏,梅怜宝心里既稀罕又嫉妒,就软着声音哄道:“珏哥儿乖,去旁处玩去吧,婢妾也是奉命行事,这里头复杂着呢,不是你一个小孩子能知道的。不如你去问你父亲?” 珏哥儿背手在后,站姿都和孟景灏如出一辙,拧着小眉毛,瞪着梅怜宝,“这么说,宝夫人要一意孤行了?” 梅怜宝稀罕死了这小东西,笑的越发温软可亲,珏哥儿只觉眼睛要花了,更不够使,拧着的小眉毛舒展开,呆呆的盯着梅怜宝看。 梅怜宝嘻嘻一笑,摸了珏哥儿嫩嫩的小脸一把,拽着梅怜奴依旧往猫狗房走。 “珏哥儿救我。”梅怜奴急的浑身淌汗,大声呼喊。 珏哥儿窘迫的捂住小脸,撒腿就往馨德殿跑,“梅夫人你等着,我去找母妃帮忙。” 梅怜宝皱了下眉,对两个强壮的嬷嬷道:“你们将她扛起来,咱们快点去猫狗房。” “梅怜宝,你怎么不去死!”被扛起来后,梅怜奴心慌之下,大声怒骂。 “跑起来。”梅怜宝道。 跟着前面的两个嬷嬷跑,缀在后面的梅怜宝被骂了却更开心,这说明她找到梅怜奴的死穴了——狗窝! 梅怜奴的噩梦。 “梅怜宝你去死!去死!去死!”梅怜奴被扛着,脑袋倒过来朝下,脸朝天,她看着梅怜宝,一双眼睛横起,满满都是恶毒之嫉。 “我偏要活着,美美的活着,逍遥的活着,我活着,让你去死。”梅怜宝笑着道。 猫狗房到了,梅怜宝早让福顺过来打过招呼,让伺候猫狗的太监都避开,把猫狗房暂让出来给她使。 猫狗房里养着些精致漂亮的猫、狗,还有小狐狸,狗窝没有,但是却有铁笼子,笼子里铺了甘稻草。 “把她塞到里面去。”梅怜宝指着一个最脏乱的铁笼子,笼子里还养着一条小黑狗。 “不——” 看着那狭窄的笼子,流着口水的狗和粪便,梅怜奴崩溃了,疯了似的大喊大叫,两个强壮的嬷嬷都差点制服不了她,还被抓了一脸血道子。 “佛祖救我,佛祖救我——” 当她的头被塞到笼子里,狗臭味扑鼻而来,她的脸离着那一滩狗屎只有一掌的距离,梅怜奴涕泗横流,大喊出声。 乐平郡王! 第60节 这是梅怜宝心里猛的蹦出来的四个字。 乐平郡王,白衣似雪——她的监刑官! “住手!” 却在此时,太子妃带着比梅怜宝更多的人来了,看着悲惨的梅怜奴,她一脸愤怒。 “宝夫人,你胆子不小啊。”太子妃冷笑不止。 此时,珏哥儿带着太监就跑向铁笼子,对着两个压制梅怜奴的嬷嬷肃着脸冷喝,“都滚开,你们这些刁奴。” 梅怜宝气的跳脚,却已知功亏一篑,再也不能问出什么。 福顺机灵,忙要溜走去寻救兵。 “拿下他。”太子妃冷着脸给馨德殿掌事儿大总管康泰使眼色。 “是!” “太子妃,你向着她,迟早会后悔的。”绞尽脑汁才想到这么个办法,却被人轻易破坏,梅怜宝也冷了脸。 “本宫向着你才要后悔。”看着梅怜宝无一处不精致美艳的五官,黎明心觉得自己受到了莫大的欺骗,“你长成这种妖精模样,本宫早该想到你是个不安分的,竟然还是被你给骗了过去。早知你是这种轻狂嚣张的贱人,本宫当初就不该对你好。” 梅怜宝恨死所有拿她脸说事的人了,当下就反唇相讥,“真是笑话,我何时骗过你,就因为我现在受宠了所以就欺骗你了?我永远不得宠,太子妃你才开心吧,才对我好吧。你的好多少真心多少假意多少笼络多少心机夹在里面,你自己心里清楚。再说我脸,妖精模样?妖精模样也比你清汤寡水的好看,殿下最喜欢了。” “你!”太子妃勃然大怒。 第76章 妄与嫉 端本殿。 你来我往,孟景灏和三位皇子相互寒暄,打了半响机锋后,四皇子没有讨到便宜,就直接道出今日来意,“三哥,臣弟和二哥、六弟今日来是奉了父皇之命来诘问你的。” 孟景灏饮了口茶,慢条斯理的道:“又是奉命,又拉上二哥六弟来助威,想来是件了不得的大事了,何事?孤若是知道的一定毫不隐瞒。” “还是三哥识大体。”四皇子不痛不痒的赞扬了一句,接着道:“臣弟和二哥、六弟奉命追查蒋潜之死的事情,经臣弟多方查探得知,蒋潜死后,他的一个书童就不见了,臣弟觉得这个书童有古怪,就彻查了这个书童,结果与他同室而居的小厮就说了一件事奇怪的事,这个书童嗜赌,蒋潜死之前的一个月内,此书童欠了赌坊上百两银子,但很快书童就把银子还上了,不仅如此,还给了同他相好的一个丫头五十两银子,说是娶她之资,就此臣弟怀疑这个书童一定被人收买了,蒋潜死后,书童失踪,很可能是被杀人灭口了,但收买书童的三哥你一定没想到吧,这个书童还留了一手,他给了那个相好的一封信,留下只言片语说,他若有一日再也没回去,那就是被太子你害死了。” 四皇子看向六皇子,六皇子从袖中掏出了一封信。 张顺德把那书童处理的极为干净,孟景灏一点也不担心,故此稳如泰山,还有心情笑,“拿来给孤瞧瞧吧。” “太子,证据确凿,你还有何话说?是你怂恿大哥谋逆,害死大哥的!”四皇子言之凿凿,一脸愤慨。 二皇子端着茶碗,两只眼睛盯着茶碗上的浅绛彩花纹看,仿佛在辨认上头的美人是貂蝉、西施还是杨贵妃。 六皇子将信甩到孟景灏脚边,天生带笑的脸上,满面悲戚,“你已害的大哥被终身圈禁,却为何又狠心害死了他,连让他活着喘气你都不能容了吗?先是大哥,后面又是谁,二哥?四哥?还是臣弟?三哥,你的心太狠了。” 二皇子轻咳一声,干巴巴的道:“太子不是那样的人。” “二哥!”四皇子忍了忍,道:“你还是不要说话了吧。” 二皇子正求之不得,但他却十分怨恨四皇子,“既不要我说话,当初何必拉我下水,让父皇疑心我藏奸,现在好了,你们都封了爵,父皇只把我一个人落下了,我倒成了笑话。老四,你说的证据确凿,不过是一封罢了,那书童的笔迹,找个能人仿造一封容易的很。要我说,现在太子被父皇疑心,夺了兵权、政权,唯独你封了王爷,获益最大,我倒要指认是你害死蒋潜,蛊惑大哥谋逆的,父皇都已查实了,你偷偷给蒋潜的女眷送过金银细软不是吗?” 四皇子气闷不已,“本王不能有恻隐之心吗?” 信落在脚边,孟景灏也没有去捡,淡笑饮茶,看四皇子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他这二哥既然有胆子闭府不出,做出一副远离是非的模样来,就必藏着几分保命和反击的本事。 老四祸水东引,拉老二下水,若是认为老二好欺负那就大错特错了。 “恻隐之心?”二皇子冷笑,“从我决定避居府内那一日起,我就表明了态度,我对你们的纷争没有任何兴趣,平生所愿,读读书,写写锦绣文章,和阿瑾多生几个孩子,做个闲王,没想到你却不放过我,父皇疑心你,你却把我拎出来挡在前面,真当我是软柿子捏了?你和蒋潜在春风得意楼见过几次面需要我说出来吗?” 四皇子面色大变。 六皇子愕然,逼问四皇子,“二哥说的都是真的吗?蒋潜是你的人?” 四皇子咬牙认下,“是,我是和蒋潜私交甚好,但我绝对没有杀害蒋潜,更没有让蒋潜蛊惑大哥谋逆,害死蒋潜,写下血书的另有其人。二哥,是不是你?” 孟景灏笑道:“我现在无兵无权,徒有虚名,四弟说是就是吧。” “你!”四皇子气个半死。 正待此时,张顺德急急忙忙进来了,低声在孟景灏耳边道:“殿下,林侧妃身边的宫婢青叶来禀报说,太子妃带着人和宝夫人在猫狗房对上了,马上马上要打起来了。” 孟景灏蓦地站起,惊的四皇子、六皇子、二皇子都看过来。 “孤有事要处理,送客。” 话落,大步离开了端本殿。 四皇子已经气青了脸。 二皇子笑着起身,“瞧瞧,太子根本不把你当回事,我奉劝你一句,太子不是你能扳倒的,就连父皇也轻易废不掉他,除非他谋逆。” “你知道什么?”四皇子连忙问。 “知道的比你多,若不然,你以为我为何不想着争一争?” 话落,二皇子挺起肚子,悠哉悠哉的走了。 六皇子上前,蓦地给四皇子跪下了。 “六弟你这是?”四皇子赶紧弯腰扶他。 六皇子却跪地不起,忠诚的望着四皇子,“四哥,我信你,愿为四哥效犬马之劳,只要四哥不让太子登基,让我做什么都行。” “六弟你这是为何?” “一定是他害死大哥的!”六皇子激动的流下泪水,“你我包括四哥手里都无兵权,只有大哥能与太子抗衡,不是他害死大哥又是谁?!我母族微寒,又不得父皇喜欢,如今唯有四哥尚能和太子一斗,让这个害死大哥的人登上皇位,臣弟实在不甘心。” “臣弟”二字媚呼的四皇子有些飘飘然,略显激动的将六皇子扶起来,“走,咱们找个地方细说。” 孟景灏赶至猫狗房,就见梅怜宝跪在青石砖的地面上,在她身后跪着一片秋夕斋的奴才,和他给的端本殿的奴才。 梅怜宝一见孟景灏,委屈的眼泪就骨碌碌往外滚,孟景灏心里一紧,大步过去要将她扶起,梅怜宝迁怒的甩开孟景灏的手,怒冲冲的道:“太子妃让跪的,要跪到明天早上呢。婢妾得听话,婢妾知道,殿下肯定也是要维护太子妃威严的。” “跪到明天早上你的膝盖还要不要了,起来。”孟景灏又去扶,梅怜宝推他,孟景灏所幸将她打横抱起,又对一地奴才道:“你们也起来吧。” 离了那冰凉的地面被抱到温暖的怀里,梅怜宝把脸埋在孟景灏的脖子里,抽着鼻子哭起来,“膝盖疼。” 孟景灏用下巴噌了噌她的头,“好了,孤这不是来了吗,不哭了。” 一时回到秋夕斋,将梅怜宝放到床榻上,掀开裤腿就见那圆润白嫩的膝盖破了皮了,孟景灏有些心疼,扭过吩咐张顺德,“回端本殿把软玉化瘀膏拿来。” “孤还当你会和太子妃打起来。”将梅怜宝的双腿放在自己的腿上,孟景灏笑道。 “哼,我若真和太子妃打起来,你不得杖毙了我。” 孟景灏用手指擦去她脸上的泪痕,“她是太子妃。” 梅怜宝嘴巴撅的老高,“我知道她是太子妃,要不然早在她骂我贱人的时候就揍她了。不过我也不是好欺负的,她说我的脸妖精似的,又说什么我欺骗了她,我就说她长的清汤寡水,我还特别得意的告诉她,偏偏你就喜欢我的脸,气的她大怒。” 梅怜宝眉飞色舞起来。 孟景灏的脸一沉,把梅怜宝抱到怀里,抚着她的背脊摩挲。 “其实我生太子妃的气就在,她把梅怜奴当好人,还打断了我的逼问。我知道,梅怜奴救了她的宝贝儿子,她心里感激梅怜奴,这是人之常情,但是迟早太子妃会吃亏的。哼哼,我就等着看她的笑话。” 对太子妃的不满,梅怜宝丝毫不隐瞒,巴拉巴拉的都倒了出来,坦率之极。 孟景灏微微笑了,心里反生出些愧疚。 “你怎么忽然想着把她弄到狗笼子里?” “我是想着,梅怜奴嘴巴太严,太能忍,不捏着她的七寸都拿她没办法,就想起了这个法子,只是想试试,没成想还真让我试着她的死穴了,章哥哥,她只说了四个字最有用,在她最崩溃的时候,喊出了‘佛祖救我’四字,我当时第一想到的人就是乐平郡王,你看,他是大齐后裔,朝中又有前朝旧臣相帮,他难道就没有复国的野望吗?” 孟景灏深思起来,半响才道:“你妹妹信佛,在崩溃之时喊出佛祖救我四字,说不定只是信奉佛祖之故。且,辟玉喜佛事,从不揽权弄势。皇祖父赐给他的郡王府,至今他也没住过几次,向来都是居于相国寺禅室,习早课、晚课,从不懈怠,风雨无阻。” “也许都是表象呢?你可以让人盯着他试试。”梅怜宝建议。 “孤想想。” 第77章 做得画不得 黄昏,天际晕染霞光。 从午后等到天都快要黑了,太子妃将栏杆拍遍却依旧不见孟景灏前来,哪怕是质问呢,至少也能见到他的身影,可是…… 此时,绿袖匆匆自宫门外小碎步跑了过来,禀报道:“太子从去猫狗房抱了宝夫人回秋夕斋就没出来过,今夜,秋夕斋院门口的红灯点亮了。” 那便表示今夜太子歇在了秋夕斋。 “他这是打我的脸啊。”太子妃抬着下巴,硬气转身,“关殿门。” “可是、可是……”红珠着急的想劝解一句,太子妃却是不听了,反而道:“就让梅怜奴住在馨德宫,她要对付梅怜奴,本宫偏要保她。” “太子妃,您这是何苦呢。”红珠叹气。 月升,花影落红墙。秋夕斋廊庑上的宫灯被晓风吹拂的摇摇晃晃。 原本是想独自看会儿书,修身养性的,坐在冷硬的檀木椅子上,就忽觉身边冷冷清清的,书还是他喜欢看的书,字也是那些端正的馆阁体,他却看不进去了。 反正赋闲在府,所幸放肆几日。遂扔了书,到寝房里寻梅怜宝,看看她在做什么。 寝房里悬在顶棚上的流苏大宫灯已被熄灭了,明黄的光从三进的海棠花雕床帐幔里透出来,光里浮现一个窈窕的影儿,线条流畅,凹凸有致,还有一双翘起来,忽儿升,忽儿降的腿。 孟景灏忽的一笑,“在做什么?” 掀开帐幔就见,梅怜宝穿着一条玫瑰裹胸长裙,翘着白生生的腿儿,趴在枕头上看画册。 “咦?不看书了?”梅怜宝默默的把画册往枕头下藏。 孟景灏上了床榻,歪在床栏上,大掌盖住梅怜宝藏东西的手往外拉,“看的什么?” 梅怜宝滚到里侧,拄头看着孟景灏,贼笑,“你看看不就知道了。” 从梅怜宝一贯的爱好来看,孟景灏已经有了心里准备,翻开繁花烂漫的翠金色封面,往上一瞧,双目被一片白花花冲击了一下,“啪”的一声盖上,孟景灏看着贼笑的梅怜宝深吸了口气,虚空里点点她的鼻子。 梅怜宝滚回来,从他咯吱窝下钻到他怀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躺着,抢过画册道:“那么美,竟然不懂得欣赏,我看。” 孟景灏捂住梅怜宝的眼,又从梅怜宝手里夺下来,翻开细看,就见这画册上所画人物都极美,容颜美,身躯美,便是那花园子,亭台楼阁都极美。 “可惜了这画功,怎用来画这些污秽之事。”嘴上嫌弃着,眼睛却盯着看个不停。 “哦,做得画不得,掩耳盗铃,骗谁呢?你捂住我的眼睛有什么用,我早看过八百遍了,都在脑子里有图了。” 孟景灏有些气闷,“你还得意起来了,这是能得意的事情吗?!你那父亲,真是一肚子蝇营狗苟,但凡他不是你父亲,孤非得……” 第61节 “你得如何?”梅怜宝扒下孟景灏的大掌,笑着看他。 “罢了,不提他。” “你把他撸成白身吧。”梅怜宝兴冲冲的道,“让他一辈子窝在满井庄,安安分分的做他的土财主可好?” “你家赖以发财的祥仁堂不想要了?”孟景灏翻着画册道,“你想绝了你父亲一家子的生路不成?” “我还是不够狠。”梅怜宝怏怏不乐起来。 “孤查过你父亲,你父亲一族世代居于满井庄,祖上出过大官,后来败落了,一代不如一代,到了你祖父那一代就成了乡绅,略有田地,到了你父亲这代,十多年前你父亲开始做药材生意,南来北往的倒卖,后来就开了祥仁堂,请了坐堂大夫,开始卖养身养颜的药丸子,你父亲不知从何处得来的药方子,做出来的药丸美颜效果极佳,满京都,但凡爱美的女眷都吃,从此后开始,你父亲的生意真正做起来,赚的盆满钵满,却也引起了豪门巨族的觊觎,他把你们一个个的送给权贵做妾也有不得已的苦衷,若非如此,你家早被吞的渣都不剩了。你父亲能保住你们一家子,还能保全自己的心血,可见你父亲是个精明人物。” “你夸他干什么。”梅怜宝闷闷不乐。她能对所有欺负了她的人报仇,怨恨了的解恨,唯独对生身之父,生身之母,她有怨却只能自己吞下。 “罢了罢了,让他自生自灭吧。”梅怜宝想看会儿画册静静,就去夺,却夺不动,画册被孟景灏牢牢的捏在手里。 “呦呦呦,这是舍不得还我了?谁说的来着,这是污秽之事,污秽之物,快还给我。” 孟景灏笑着点点其中一页,“今夜就这个了。” 说罢,吻上了梅怜宝的唇。 “不要这个,换一个。”梅怜宝抗争。 然而,抗争无效。 一夜鸳鸯交颈,凤鸾祥鸣。 翌日,梅怜宝睡饱了,在叽叽喳喳的鸟叫声里醒来,看向枕畔,摸了摸,已经凉了。 梅怜宝知道,孟景灏可能去读书了,撇了下嘴。 懒懒的倚着床栏就喊道:“端药来。” 听见锦帷里的动静,蓝玉将帘子掀起来,一边挂到玉勾上一边笑道:“恭喜夫人,从今以后都不必喝那药了。” “什么?!”梅怜宝一下坐直了身子,脸色略变,“为何?” 蓝玉好笑道:“夫人问的什么傻话,不用喝那药,就是可以为殿下诞生子嗣的意思啊,是太子和太子妃的意思。是您没去给太子妃请安的那天早上,太子妃开的恩。别的院子都知道了,就咱们知道的晚。” 梅怜宝呆呆的坐在床褥上,眸艳而冷,神情挣扎又痛苦,忽的将鸳鸯枕抱起来,狠狠的砸到了地上。 “我想生时,生不得,贱到泥地里;我不想生了,偏又有了机会。我为何要给那贱人生孩子!” 蓝玉吓的双腿发软,当下跪到脚踏上,抱着梅怜宝的脚就求道:“我的祖宗,您小点声,您有什么想不开的跟奴婢说说也好啊,别憋在心里。” 梅怜宝低睨蓝玉,黛眉缓缓舒展开,露出一抹笑,“刚才犯病了,这会儿好了。我要沐浴,你去让人准备。” 蓝玉默默吐出一口气,笑的比哭还难看。 梅怜宝拽下床帘,自己躲在里面捣鼓,上辈子生不得,每次事后喝药之外,姓魏的那老虔婆还要按压她腰椎处的穴位,令那些子子孙孙一滴不剩,没想到,这辈子她竟要自己动手了。 这辈子,和孟景灏的牵绊,轰轰烈烈,她一人就够了,生什么孩子,生孩子那么疼,还有可能死在产房里,太得不偿失了,她再活一世,可不是为了给孟景灏生孩子的。 蓝玉再回来时就见梅怜宝把床榻上的枕头、锦被、褥子都扔到了地上,还有一个皱巴巴的帕子。 “拿下去,清洗干净。铺上那套白底绸子绣粉艳合欢花的。” “……是。” 彼时,小樱和小倩进来,在床榻下铺了油布,紧接着两个强壮的嬷嬷抬了盛热水的木桶来,后面秀林和秀音,一个托着干净的一摞白绢,一个托着香胰子等物跟着走了进来。 挥退嬷嬷和蓝玉等宫婢,将寝房门一关,梅怜宝把自己沉浸到了水里,再次洗了一遍。 孟景灏头戴玉冠,一身利落的骑马装,捏着马鞭回来,见寝房门紧闭,就问守在门侧的蓝玉,“大早上的,她又在做什么?” 蓝玉跪地问安,如实道:“夫人在沐浴。” 昨夜做了什么,他一清二楚,笑了一下,坐到椅子上等梅怜宝洗完。 秋夕斋大早上的要了水,馨德殿那头太子妃就知道了,吃着早膳,淡讽一句,“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呐。” 秋夕斋这边,梅怜宝洗干净后,坐在梳妆台前,让蓝玉给她擦头发,并没搭理孟景灏。 孟景灏反笑着偎近,挥退蓝玉,看着铜镜里比花儿还娇艳的梅怜宝,道:“孤赋闲在家就该有赋闲的样子,随孤去皇庄上住些日子可好?” “带着梅怜奴,不能给她机会和外面人联系。”梅怜宝把白绢塞孟景灏手里,“你把蓝玉赶走了,谁给我擦头发,你来。” 孟景灏捏着白绢不动,梅怜宝将面脂抹在手心里晕开,“那我就不去,我非得呆在太子府膈应太子妃不可。你放心大胆的走就是,说不得,等你再回来时,我就成了一具死尸。” “胡说什么。”孟景灏低斥了一声,认命的给梅怜宝擦头发,板着脸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梅怜宝扬唇笑起来,“知道了。” 这边孟景灏不和太子妃打招呼,带着梅怜宝一走,那边太子妃就怒摔了笸箩。 “他想做什么?还想废了本宫,扶正她不成?”太子妃坐在炕上,抚着心口,气的闷疼不已,“凭她一个小小主事家的嫡女,就算本宫把太子妃之位让给她,她坐得稳吗?!” 第78章 问心 “您说的太严重了。”红珠急的了不得,劝的轻了不管用,劝的重了,又得被此刻嫉心深重的太子妃迁怒,“依奴婢看,您是失了本心,看不清……” “啪”的一声,红珠被打的跪倒在地,默然落泪。 绿袖忙赶上来讨巧,“分明是太子殿下被秋夕斋那位狐狸精迷了心窍了,依奴婢看,太子妃就该下狠手整治她,现在殿下夜夜宿在秋夕斋,说不得那狐狸精的肚子里已经有孩子了,太子妃,您该拿个主意了。” 太子妃正待说什么,馨德殿掌事儿大太监康泰就慌手慌脚进来禀报,“太子妃您快出去看看,太子近侍刘勰带着人来咱们馨德殿了,奴婢瞧着,来者不善。” 太子妃一下子懵了,吓的连说两句,“他想做什么?他想做什么?!” “真要废了本宫不成?”太子妃一拍炕几,咬牙道:“召那奴婢进来。” 一时,刘勰进来了,请了个叩头礼,笑道:“太子妃,奴婢奉了太子之命,前来捆拿梅夫人,还请太子妃行个方便。” 原来是为了梅怜奴,太子妃一下子放了心。却又怒起来,“从昨儿到现在,他打本宫的脸打的还不够吗?本宫要保梅夫人,他偏要和本宫对着干。” 刘勰的笑容浅了些,“奴婢斗胆说几句,怎能是太子和您对着干呢,整个太子府可都是太子殿下的,包括您。” 太子妃一怔,慌的掩了嘴,斜了斜身子,避开刘勰的视线,挥手道:“你去拿人吧。” 刘勰走后,片刻,殿外就传来梅怜奴悲戚的呼救声。 太子妃靠向引枕,扶着额头道:“红珠你过来。” 看太子妃的模样,红珠便知太子妃已经意识到自己错在哪儿了,便跪到脚踏上做聆听状。 “是本宫打错你了。”更多认错的话黎明心不可能再说,就拔下头上的金簪插到了红珠的头上。 “他放权给我让我管制他的女人们,多年来从不过问,却是把我纵的不知天高地厚了,他既能放权就能收权,我险些忘了他才是她们的天,她们的地,更是我的天我的地。红珠你说的对,我不该和他置气,反便宜了别人。” 通往皇庄的官道上,孟景灏披着背部用金线绣了龙纹的黑斗篷,怀里裹着梅怜宝,一骑领头,后面是同样一身黑斗篷却绣着麒麟纹的太子内卫,四蹄踏踏,踏起黄尘如烟。 官道两边是农田,正值春耕之际,田里多是穿着短打的农人赶着牛在耕田,光脚的小童,手里牵着风筝线,在场里欢腾的四处跑。 梅怜宝仰头,看着天上飞的高高的燕子,扬唇而笑,把孟景灏搂的更紧了。 她看着他浓黑的长眉,挺直的鼻梁,淡薄的唇,绷紧的下颌,忽的大声喊:“孟景灏我喜欢你——” 娇脆的声音被风吹向四野,消失无踪。 她喊了,喊出了两辈子的想妄,心里有些空了。 孟景灏弯了弯唇,又压下,扬手示意,渐渐放慢马速。 “胡喊什么,这是在外面。” “那我不管。”梅怜宝看向四野,见远处的村庄白墙黛瓦好熟悉呀,指着村庄就问,“满井庄?” “是你娘家。但咱们却不是去你娘家,是去罗浮山下的皇庄,那是圣祖留给孤的皇庄,皇庄四周的田地都是孤所有。你不是怀疑辟玉吗,正好相国寺就在罗浮山上,趁此机会,孤试探试探他。” “太好了。”梅怜宝却又有忧虑,“就这么赋闲下去吗?你被拉下去可怎生是好?” 孟景灏笑而不语,轻打了马屁股一下,缓缓加快了马速。 “说呀,不能说吗?” “父皇扶植老四打压孤,孤所幸就顺了父皇的意,让老四扶摇直上,喂大他的野心,那么他就是第二个孤,到时候父皇必然会重新启用孤来平衡老四了,可孤也不是父皇想用就用,想弃就弃的。孤到如今才看明白,父皇还在壮年,他就不需要儿子有所作为。老四不见得想不明白,只是他太想和孤争一争了,那孤就成全他。” 听了孟景灏的这番话,梅怜宝就放心了。 “坐好。”孟景灏用斗篷拢住梅怜宝,忽的加速,“驾——” 孟景灏高壮,胸怀宽大,梅怜宝娇小,被护在怀里,又有斗篷盖在头上,她一点也没被风吹到,感觉孟景灏怀里的温热烘的她昏昏欲睡,就真的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到了。” 梅怜宝被叫醒,睁开眼就看到了一个行宫,飞檐斗拱,绿树成荫,红花簇簇伸出了宫墙。 “这是田庄?”梅怜宝讶然。 孟景灏将梅怜宝抱下马,笑道:“仿佛是前朝殇帝所建。” 彼时梅怜奴被捆扎好了扔在马车里,也随后被送到。 因是兴起而来,庄里的人没有准备,都吓了一跳。所幸庄头是个老实本分的人,并没做什么奴役佃农,中饱私囊的事情,张顺德、梅兰生很快接手了皇庄内务,同来的李飞鹰将军照例负责护卫太子安全。 一路骑乘,并没带任何宫婢,孟景灏就让张顺德给梅怜宝找了个村妇过来伺候。 “委屈你了,天黑之前,刘勰应该就能把梅怜奴和服侍你的丫头送来。”孟景灏道。 “这算什么委屈。”梅怜宝坐在铺好的床榻上,揉着大腿内侧道:“这里磨的好疼,感觉起泡了,晚上你不许碰我,疼死了。” 想着她那里是极为白嫩的,仿佛都能掐出水来,便觉共骑乘的主意莽撞了,“孤瞧瞧。” “不给瞧。”梅怜宝躲着孟景灏的手,将他推的远远的,“你快去忙你的吧。” 孟景灏感觉有些不对了,平时梅怜宝可是黏着他要的,这会儿反倒撵着他走了。 “本就是来玩,孤能忙什么。孤记得相国寺后山有一处温泉,入夜,孤带着你去泡泡。” “不去。”没弄着避孕的药之前,她都决定不跟他好了。 “那孤去见辟玉,想来你也不去了?”孟景灏抱臂淡笑。 “去!”梅怜宝赶紧道。 “腿不疼了?”孟景灏坐到床榻上,将梅怜宝强抱到膝上,就扯她穿在裙子里的软绸裤子。 “你做什么呀。”梅怜宝死死拽着裤腰不撒手,怒瞪孟景灏。 “确定一下你这处的伤情,若是严重,就不带你上山了。” “不疼了,不疼了,肯定没伤的很严重。”梅怜宝忙道。 第62节 上辈子摆布她的命运的大仇人很可能就在眼前了,她绝不要错过。 孟景灏皱了下眉,“第一次学骑马时,孤都疼的难受,你岂能不疼,给我瞧瞧。” 梅怜宝一听他连自称都不用了,只好妥协,还特特的道:“那你不能顺势占我便宜。” 孟景灏哭笑不得,“孤难道是好色之徒不成,你伤了那处,孤还不放过你。” “你可不就是好色之徒吗,谁让人家天香国色来着。”梅怜宝抬起下巴,骄矜的睨着孟景灏。 孟景灏哈哈大笑。 抚了抚梅怜宝的伤处,有些红肿,还没到破皮的程度,就道:“孤这就让人回去拿软玉化瘀膏,你抹上,一晚上就能大好,明儿孤带你上山拜佛。” “我又不信佛,求佛何用,倒不如求心。” “求心?” “佛又不会说话,你心里想要什么就是什么,自然要求心,问心,想要什么,自然就有答案了。要我说,那些拜佛求佛的人就有些多此一举了,问心就那么难吗?” 孟景灏怔然,问心就那么难嘛? 就像之前,他克制下了对梅怜宝的情动,用种种理由掩埋掉那些欲念,甚至将她发落梨园,差点让孟景湛欺凌,若他能问心,并勇敢的承认,阿宝是不是就不用受那些苦了,弄的如今只要想起他都要愧疚。 若非阿宝对他一直执迷不悔,拼了命的靠近他,不管不顾的想要走入他的心里,结局又将如何? 若是孟景湛在他生辰宴那夜成功欺凌了阿宝,结局又如何? 想到梅怜宝在发疯时说的那些话,孟景灏竟害怕起来,猛的搂紧梅怜宝,庆幸非常,“阿宝。” “做什么?”梅怜宝慌手慌脚的推他,“不行不行不行,我疼着呢。” 那一瞬的恐慌一霎被她弄没了,孟景灏无奈的抚额。 一张棋盘掩映在一树翠叶之下,棋盘两侧坐着两个人。手掌强劲的手执黑子,指节润秀的手执白子。 黑子道:“成了废棋,你不失望?” 白子道:“本就是弃子,我不过是给她一个机会,可惜,弃子终究是弃子,倒是白费了你的那些心血。” 黑子笑道:“难为你开一次口,我怎能不答应,兴许弃子也能变活棋呢。” 白子道:“可惜。” 第79章 三千青丝 暮色沉沉,仿似小行宫的皇庄点起了宫灯。 一间谷仓内,一灯如豆,梅怜奴靠墙坐在凉席上,把头埋在膝盖里,蜷缩似犬,脖子里套着一根铁链,铁链的末端握在梅怜宝的手里。 梅怜宝站在谷仓槛外,望着槛内的梅怜奴,摇动着手里的链子,肆无忌惮的嘲笑,“小阿奴,从此以后,七姐姐就这般养着你可好,你不是一直依赖着我吗,离开我仿佛就会死吗,从此后,我去哪儿都把你牵着,哦,对了,现在已是初春天气,狗儿们该发春了吧,到时候我再给你配一只威武雄壮的公狗,定让你过上子孙满堂的幸福日子。” 梅怜奴的身子在颤抖,可她蓦地抬起头来时,却露出了一抹阴笑,“善恶到头终有报,佛祖会惩罚你的,你会不得好死。” 听见她又提起“佛祖”二字,梅怜宝心里一喜,越发让自己刻薄恶毒起来,“天下人何止千千万万,我可不信佛祖会管你这只小狗,若佛祖人人都管,佛祖也得累死。与其求佛祖,你倒不如求求我。” “你懂什么!”梅怜奴扭曲着脸怒喝一声。 看着梅怜奴那菩萨一般的脸扭曲变形,在灯光映照下,折光透亮,梅怜宝忽然感觉到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感。 一瞬,梅怜奴又变成了虔诚的佛教徒,双手合十,满目痴迷,“佛祖啊,你快下界来收了梅怜宝这个狐狸精吧,狐狸精在为祸人间啊。” 叩头拜了拜,梅怜奴斜着抬起头,看向梅怜宝,阴冷的笑。 那一瞬,梅怜宝仿佛感觉到被一只披着菩萨皮的恶鬼盯住了,禁不住打了个冷颤。 梅怜宝忽的进屋,猛的将梅怜奴压到席子上,就动手掐她的脸。 梅怜奴戾声大叫,“别碰我的脸!” 不知道梅怜奴从哪里来的力气,猛的掀翻梅怜宝,扑上来,伸着尖长的指甲照着梅怜宝的脸就要狠命抓挠。 “住手!”一直隐身在暗处的孟景灏,看情形不对,立即赶了上来,双手如钳,抓着梅怜奴的双肩一提,就将她狠狠甩到了一边。 “阿宝你没事吧?”孟景灏把梅怜宝拉起来。 梅怜宝摇头,看看自己的手,又看向孟景灏,“我以为她的脸是假的呢,没想到是真的。” 梅怜奴的脸被捏出了四指乌青的痕迹,看见孟景灏来了,她立即嘤嘤啼泣,“殿下,七姐姐要毁了婢妾的脸啊。” “我没用多大力气啊。”看着梅怜奴脸上的乌青,梅怜宝有些心虚,难不成她太恨梅怜奴了,下手时就情不自禁加重了力道? 脖子里带着狗链,趴在地上,梅怜奴望着孟景灏,泪流满面,“我不知七姐姐为何这般恨我,可是殿下,您将婢妾抱出梅家那个狗窝就是为了让婢妾给七姐姐当狗玩的吗?可那时的婢妾懵懂无知,给口吃的就对人感恩戴德,给件穿的就恨不得殒身相报,而现在,婢妾识了字,懂了情,更知道了这世上还有一种人的生活,再让婢妾像狗一样的活着,婢妾做不到。” 说罢,就猛的往墙上撞去,一头撞出血花来,晕倒在地。 望着梅怜奴头顶的血窟窿,望着那汩汩往外冒的血液,梅怜宝张大了嘴,心绪翻滚,骇然惊惧。 “来人,请大夫。把梅夫人送到厢房好吃好喝养着,不许她见人。”探了探鼻息,孟景灏起身道。 听着命令,张顺德就带着两个太监走了进来,将梅怜奴抬了出去。 “你说,那个人给梅怜奴灌了什么迷汤,让她宁死也不说。”梅怜宝失魂的道,“难不成是真佛?而我的确是那个惑乱天下的妖姬。可我除了小时候顽劣了些,并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啊,话本里常说,狐妖会吸男人的阳气而修炼,我也没那个本事啊。” 想着自己是重生回来的人,梅怜宝打从心底里害怕,她蓦地看向孟景灏,神情已是癫狂,“这世上是有神佛妖鬼的,是有的,是有的,我就是鬼,我就是鬼!” “别胡说。”孟景灏赶紧抱住瑟瑟颤抖的梅怜宝,温声劝解,“纵是有,孤乃太子,自有帝王气护着你,妖鬼不敢栖身,神佛为善者,也不会随意加害。” 双手紧紧拽着孟景灏的衣襟,梅怜宝脸色惨白,小小的身子抖的不成样子,“我好冷,风往骨头缝里钻,冷彻骨髓,鲜血淋漓的肉也疼,刺刺的疼,下了好大的雪啊,一片一片鹅毛一般,都黏在肉片上,白森森的骨头上……” 孟景灏听的毛骨悚然,打横抱起梅怜宝就往正殿去,梅怜宝拼命的贴着孟景灏,双臂锁住孟景灏的脖子,勒紧,勒紧,勒紧…… 像被蟒蛇缠住了一样! 孟景灏被勒的喘不过气来,一咬牙一狠心,一手刀劈晕了梅怜宝。 进了殿,将梅怜宝放到床榻上,给她脱了绣鞋,又用锦被将她裹紧,孟景灏坐在床沿,望着安静下来的梅怜宝,抚着她白如宣纸的脸,眸色深深,满面沉思。 “佛祖……辟玉……” 孟景灏蓦地起身。 梅怜奴被安排在东厢房里,此刻一个村妇正在用白绢蘸着热水给她清晰脸上的血迹,亦是昏迷不醒。 这对姐妹都有问题! 梅怜奴是沉藏不露,不过已经露出破绽;而阿宝倒是没瞒着他,却也藏匿着什么。 依着阿宝的说法,梅怜奴是来害他的,而阿宝在极力想要找到梅怜奴的幕后之人,是要保他。 明白了这些,孟景灏心里才有了决断,信任阿宝,逼问梅怜奴。 但这个梅怜奴的嘴太紧了,正像阿宝说的,那幕后黑手究竟给梅怜奴灌了什么迷汤。 “治好她,别让她死了。”孟景灏吩咐道。 翌日,梅怜宝是在浑厚古拙的钟声里醒来的。 脖子有些痛,昨夜的记忆有一瞬的空白,在那仿佛能涤荡人心的钟声里,梅怜宝慢慢想了起来,蓦地坐起,“梅怜奴死了没有?” 孟景灏掀开帐幔,回答道:“没死。” 孟景灏不问昨夜她说的那些骨啊肉啊是什么意思,梅怜宝也装作忘记了,赶紧下地穿鞋道:“咱们去找乐平郡王。” “不急,孤已让人先去知会了一声。你先用些早膳。” 这会儿她迫不及待的想确认乐平郡王是不是,哪有心情吃饭,但在孟景灏坚持的目光里,梅怜宝还是点了下头。 梳洗后,草草用了一个糯米团子,梅怜宝再次催着孟景灏上山,这次孟景灏点头应了。 清晨,山间雾气弥漫,相国寺在雾气里若隐若现,通往相国寺的路被修过,都是用成块的黑石铺成的,就见,许许多多的佛教徒面对着相国寺的残影,行三跪九叩之礼上山,个个佛心虔诚。 有衣衫褴褛的乞丐,有穿绸着缎,带着纱帽的商人,有布衣素钗的老妇,还有背着孩子的年轻媳妇,甚至官家女眷打扮的也有,女眷在前头行三跪九叩礼,后面就跟着自家的马车,仿佛是来还愿的,看着被一个奶娘抱在怀里哭啼的奶娃,莫不是生了儿子来还愿的? 反正女子求佛,大多是为了得个如意郎君或者求子。 爬了不知多少个阶梯了,梅怜宝累的满身汗,双腿如同灌了铅,正在这种时候,梵唱从相国寺里传了出来。 那是成千上百个和尚发出的梵音,浩瀚,正气,清心,仿佛通天彻地。 梅怜宝是不信佛的,可听着这浩瀚的梵唱,梅怜宝却有想哭的冲动,她还算好的,那些行三跪九叩礼上山的教徒已经泪流满面,双十合十,口念佛号。 望着建在山巅的相国寺,听着久久不绝的梵唱,孟景灏蹙起了长眉。 “这仿佛是佛家有大事发生。阿宝,快走。”孟景灏拽起梅怜宝的手,加快了上山的行程。 提着裙子,梅怜宝咬牙跟上。 最后孟景灏直接背起梅怜宝,三步并两步,终于到达大雄宝殿,却见,那上顶房梁下坐莲花的大金佛下,一个穿着白绢佛衣的人正跪在蒲团上,由寒山圆悟大师落发出家。 只看背影,孟景灏就痛心喊道:“辟玉!” 那跪在蒲团上的人不应,任由青丝一缕一缕的被刀片连根割了下来。 三千青丝,俱落尘土。 “大师住手。”孟景灏上前阻止。 梅怜宝比孟景灏还快了一步,她跑到乐平郡王面前,看着他微合的双眼,秀气的面容,仁慈的神态,愤怒的大喝:“你怎么真的出家了?!” 乐平郡王心起波纹,想要抬起眼看一看…… “阿弥陀佛。”寒山圆悟双手合十,对已经剃光了脑袋的乐平郡王道:“郡王此时反悔还来得及。” “师父,受戒吧。”乐平郡王对寒山圆悟低下了头。 寒山圆悟又念了一声佛号,缓缓拿起用艾叶搓成的,手指粗的长条,点燃。 第80章 靡艳倾城 艾火烧了起来,寒山圆悟吹熄,留着火星的一头,就那么生生在乐平郡王头顶点了九个戒疤。 而乐平郡王却神色不动,仿佛烧伤的头皮不是他的,而是别人的。 这难道就是佛的境界? 此时,有小黄门高举着圣旨上殿来,说了什么梅怜宝已听不清了,她只觉得累,双腿软,双脚疼。 一个和尚,他要皇位做什么?心里的推测一夕之间动摇了起来。 第63节 梵唱没有停歇,乐平郡王抖落一身青丝,坐到那群和尚的后面,盘腿,摆出一个佛祖的姿势,也跟着唱起来。 梵音浩瀚,清寰宇内。 孟景灏也有所动容,对佛低头,此时有两个小沙弥前来,在佛前放下两个蒲团,孟景灏跪地叩拜,梅怜宝直直的站着,冷眼看佛,佛慈悲的下睨众生,拈花微笑,那般悲悯。 站在佛前的寒山圆悟看了梅怜宝一眼,梅怜宝此时转头正和他对上,就见这是一个简素的老和尚,脸被烧毁,鼻子都有些烧化的痕迹,却不让人害怕,反而有种德高望重的美感。 梵唱持续了整整一响午才散,新和尚君玄璧,哦,不对,人家现在有了法号——了缘。 了缘和尚跟着他师父寒山圆悟修禅,住白梅林里的一座禅室。 阳光洒落整座梅林,将白梅花瓣照出了一种如玉的白。 山风拂来,白梅簌簌落,梅怜宝抬手接了一把,却见这些花瓣和她往日所见白梅有所不同,瓣微厚,泛着玉石的光泽。 “这是白玉梅。”看出梅怜宝的疑惑,孟景灏道。 所谓禅室就是三间茅草屋,屋顶长了厚厚的青苔,极其简陋,看来这对师徒是苦修之人。 在茅草屋前,有一张石桌,桌子上被刻画出了棋盘,此刻,孟景灏和了缘相对而坐,一人执白棋,一人执黑棋,正在对弈。 梅怜宝坐在孟景灏身侧,时不时的都要打量了缘一眼。 “怎么突然就出家了?”孟景灏问。 “我本是佛家人,出家便是回家,怎能是突然呢?” 梅怜宝还是不忿,就抠着字眼挑刺道:“和尚也有家吗?家难道不是一男一女一群儿女才算家吗?和尚也能娶妻生子不成?” “阿宝说的对。”孟景灏笑道,有逗趣之意。 了缘淡淡一笑,“和尚也需衣缕覆体,片瓦遮身,也需同道中人共参佛,故有寺庙,故有主持,故有家。” 梅怜宝撇嘴,“你可是郡王爷呢,还是前朝后裔,就那么甘心?” “甘心如何,不甘心如何?”了缘反问,他盯着棋盘微微的笑,只是不看梅怜宝。 梅怜宝语塞,看向孟景灏,孟景灏笑道:“你去别处玩会儿,孤与辟玉……” 孟景灏顿了顿,“罢了,是了缘大师,孤与了缘大师安静的下盘棋。” 梅怜宝还不想走,她还想再试探试探,却在孟景灏的目色下,不情不愿的领着蓝玉逛梅林去了。 “红尘一切都抛弃了?”孟景灏看着梅怜宝窈窕的背影,意有所指。 了缘随着孟景灏的目光,终于看向梅怜宝,笑着摇头,“没有。” “那你如何做得来这和尚?怕是一时错想,不如过些时日就还俗吧。” “我喜欢钟鼓梵音,喜欢山间苦行,喜欢茅屋上的青苔,喜欢佛经,喜欢佛事,怎能说我做不来这和尚呢?” “有着红尘牵念的和尚?” “我修禅,修一世,只为了参透。” “参透什么?”孟景灏紧跟着问,双目紧盯了缘。 “情。” 孟景灏心里一阵不舒服,到底他想的没错,辟玉果真为阿宝所迷。 面上却是笑道:“你不是说她是祸国妖姬?想来她的功力深厚,将你也迷住了。” “不,她非是迷了我,而是我自愿被蛊惑,置身其中才更能参透情缘不是吗?她是我一世的不可得,我只远远的看着,默默的想着,我把她看作是我修禅路上的迷障,哪一日我参透了,则我的菩提禅果成了。” “红尘色相,辟玉也不免俗啊。”孟景灏尖锐的道。 “你生气了?” 孟景灏一窒,转瞬则笑,黑子一落,“你输了。” “输赢不在棋盘,在心。”了缘放下白子,笑道:“太子哥,从明天起我就要奉旨开坛作法去了,你保重。” “这才有点人间烟火气,你方才那样孤真不习惯。”孟景灏也将黑子放入石碗,“在京畿附近讲讲便罢了,孤想你时还能去寻你。” 了缘摇头:“京畿寺庙众多,和尚也多,不需要我,我要去远方,走到哪里算哪里。” “真要走?”孟景灏彻底放下心来,不是辟玉真好。 “要走。”了缘笑道。 “哪一日,孤为你践行?” “五日后吧。” 此日后,梅怜宝再也不愿爬相国寺那仿佛看不到尽头的黑石阶梯,因知了缘要远行的缘故,孟景灏倒是日日上山寻了缘参禅礼佛。 这一日,孟景灏又上山了。 梅怜宝把蓝玉拉到屋里,和她比了比身高,便道:“快去,找一套你最朴素的衣裙给我穿。” “啊?”蓝玉迷惑的看着梅怜宝。 “别问那么多,快去。” 蓝玉不敢违背,找了一件秋香色袄子,一件白罗裙。 梅怜宝利索的换好,坐在梳妆镜前,“给我梳一个你那样的发髻。” “您要做什么?”蓝玉迟疑。 “少废话,快点。” 蓝玉心知可能不好,一边打散梅怜宝的头发一边试探道:“可是告诉太子殿下了吗?” 梅怜宝眼也不眨的点头,笑道:“这不是打听到庄子头上,官道正逢集吗,我想去瞧瞧热闹,他点头了,只说让我多带两个护卫。” 一听只是去庄头的官道上瞧热闹,蓝玉就放松了下来,“那奴婢也请跟着去。” “今儿你看家,我要带着小樱和小倩去。”梳好了头,梅怜宝拿过一个绣棚,“我想要一个香囊,你帮我绣上合欢花,今儿最好就绣出来,我等着用。” “是。” “你坐窗前绣吧,现在就绣。”梅怜宝将绣棚塞给蓝玉命令道。 “是。” “看好我这屋子,别人那些臭烘烘的村妇进来。” “是。”蓝玉一一应下。 安排好了蓝玉,梅怜宝往外走去,蓝玉看了一眼就低下头绣起来,梅怜宝喜上眉梢,轻轻的带上了门。 一路垂着头,走出皇庄,在门口被卫士拦住了,梅怜宝就道:“奉宝夫人命,去官道上买些小玩意。” 从此处往前看,尤能看到远处熙熙攘攘模糊的人群,卫士便放行了。 乐平郡王出家,还是奉旨开坛作法,在朝中引起了一番波澜,引得前朝旧属侧目长平帝。 长平帝却有些无奈,乐平郡王出家之意坚定,他能拦一时还能拦一世不成?只得表明自己的态度,即使乐平郡王出家了,大胤也不会亏待了这位前朝后裔,并再次下旨,封乐平郡王为广德普照禅师,相国寺藏经阁主持,安抚那些前朝遗民。 今日白龙鱼服,一为乐平郡王,二为他那个不省心的太子。 走在相国寺的林荫小道上,长平帝道:“他果真日日和乐平参禅礼佛?” 玉莲生道:“奴婢询问了寒山圆悟大师,大师如是说的。” 长平帝静默不语,片刻自嘲道:“朕这个太子啊,朕都要忌惮他几分。坊间传闻,圣祖因是满意太子,才在几个皇子里选了朕这个平庸的人来做皇帝的,别以为朕不知道。” “陛下多虑了。”玉莲生小声的道。 “枫叶山叛乱,老五死了,老大死了,朕知道,朕是迁怒了太子,只是每当看着他,朕都浑身不舒服,就像看见圣祖似的,你跟着朕日久,你知道朕有多怕圣祖,圣祖还在时,每当圣祖垂询兄弟们学问,朕的四肢都是僵的,别的兄弟们回答的又顺畅又流利,唯独朕总是磕磕巴巴,总是被圣祖当着那么些兄弟的面训斥的抬不起头来,莲生啊,朕现在才肯承认,朕心里是有些怨恨圣祖的。” “爱之深责之切,圣祖其实最器重的就是您了,要不然也不会把皇位传给您。”玉莲生道。 长平帝有些得意起来,“是啊。面对圣祖朕只是太紧张了,其实朕是最刻苦的。” 正待此时,旁边小路上冲出来一个人影儿,蓦地和正经过路口的长平帝撞上了,玉莲生连忙呵斥,“大胆!” “我、我迷路了。”穿着一身绯裙,跪在地上的女子啜泣道,“我是来寻太子殿下的,你们能帮我带路吗?” 女子缓缓抬头又立即垂下,“啊”的一声惊叫,“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抬起头来。”长平帝淡漠着脸道。 “婢妾、婢妾不敢。” 那一眼的靡艳倾城,长平帝念念不忘,再次重声道,“抬起头来。” “皇、皇上。” 小脸上泪痕犹在,有楚楚之态,有靡靡之容,声娇嗓嫩,勾的人心欲浮动。 “怎么迷路了,太子没和你在一起吗?” 女子有些埋怨,娇哼道:“殿下总在参禅礼佛,说是陪着婢妾来皇庄松散,却总陪着那个和尚玩。” 长平帝失笑,弯腰亲将女子扶了起来,“朕带你去找太子如何?” 第81章 强抢 女子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偷觑长平帝一眼,半咬唇没吱声。 “怎么不说话?”长平帝温和的道。 “没想到陛下如此平易近人。” 见太子的宝夫人纵是忐忑不安的模样也那般惹人怜爱,长平帝越发放柔了声调,“朕正要去寻太子,你跟着朕走吧。” 女子蓦地后退一步,抬起迷蒙泪眼,“其实、其实婢妾并没有迷路。” 长平帝挑眉,“那你是何故撞到朕身上?” “婢妾不想的,婢妾心里只有殿下,婢妾从来都不想这样……”女子捂住嘴,哭着跑开了。 望着跑远的宝夫人,长平帝陡升疑窦,面色沉凝。 “陛下,可要追回来?”话在嗓子眼里转了半响儿,玉莲生大着胆子询问。 “不必。你知道朕现在在想什么吗?”长平帝冷着嗓音道。 “奴婢不敢揣测圣意。” 第64节 “你瞧着,太子的这位宝夫人美不美,艳不艳?”然后长平帝并不需要玉莲生的回答,接着就阴沉着脸道:“这个孽障,在给朕施美人计呢。现在想想,是朕冤枉了老大,去年太子的生辰宴上,他定也利用那女子对老大施了美人计,让老大失宠于朕,内心惊惶不安之下做了傻事。只可怜了这女子,一片痴心错付,让孽畜利用个彻底。” 玉莲生多老奸巨猾的一个太监,听话从不听表面,已然隐隐听出了长平帝的话外之意。 只是,那可是太子的女人啊。 心下惊骇,玉莲生面上淡然无波。 白梅林中置下了一桌素菜清水,孟景灏和了缘相对而坐,了缘道:“这一餐便当成是太子哥为了缘准备的践行宴,明儿一早太子哥不必相送。” “好。”孟景灏有些舍不得,举起酒杯相敬,道:“记得给孤写信报平安,以水代酒,干了此杯。” 了缘回敬,二人掩袖共饮。 “太子好兴致啊。”长平帝拂落肩上的两瓣梅,从梅林深处走来,面容带着淡淡的笑意。 “父皇?”孟景灏忙起身叩头,“给父皇请安。” “阿弥陀佛。”了缘也站了起来,微弯了下身躯。 “平身吧。”长平帝坐到了缘的位置,点点对面,“太子坐吧,咱们父子对弈一局。” 孟景灏猜不透长平帝的来意,所幸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安然坐下。 和皇帝对弈,输也要输的有技巧,孟景灏已经习惯了,长平帝也心知肚明,往日只当是孩子的孝心,而今日,当长平帝发觉自己力不从心时,就知道这局棋自己已然输了,倏忽觉得被自己的儿子羞辱了,长平帝戾气陡升,蓦地扫落桌上棋子,“你大胆!” 孟景灏被喝骂的满头雾水,“父皇?” “陛下息怒。”玉莲生连忙轻扯了一下长平帝的衣摆。 “朕的棋艺那么差吗,还需你让,你这是犯了欺君之罪。”戾气发泄在那些棋子上,又被玉莲生提醒,此刻的长平帝已经恢复理智,便冷声呵斥。 孟景灏按捺下心里躁动的怒火,单膝一跪,请罪道:“父皇息怒,都是儿臣的错。” 了缘笑道:“不过是一局棋罢了,陛下何须认真呢?您富有四海,胸襟宽广,就原谅太子哥一回吧。” 长平帝就势下坡,冷言冷语道:“乐平出家做了和尚,他镇日参禅礼佛是应该的,你堂堂太子天天往寺庙里跑,是也想出家了不成,朕可以成全你。” 垂着头的孟景灏脸色冷沉的可怖,心想:参与政事是错,赋闲礼佛还是错,看来父皇是彻底厌弃了他。 “滚,别在这里呆着碍朕的眼。” “儿臣告退。”孟景灏是真的怒了,闻言,“噌”的一下就站了起来,他一站起,气势外泄,那一瞬坐在石鼓凳上的长平帝正看着孟景灏,那魁梧的身躯,那俊冷的脸庞,使得长平帝心口一窒。 直至孟景灏走远了,长平帝才敢动弹,立时就恼羞成怒,拍桌而起,“回宫!” 父子二人不欢而散,白梅林又恢复宁静冷艳。 了缘蹲下身,淡含笑着脸,将白子黑子一颗一颗的捡起,重新装回石碗内。 集市上,熙熙攘攘,热热闹闹。 卖自家存了许久的鸡蛋的,卖自家酿的腊酒的,卖草编的篮子的,卖草履布鞋的,卖从外地贩来的粗布的,还有卖草鱼虾蟹的,虽没有京都东市、西市的繁荣,却什么都有,甚至东市西市没有的,这个集市上也有,多是农家自产的。 因靠近京都的缘故,附近的村子都比较富裕,记得小时候跟着父亲出来逛,都能看到穿大红石榴裙,戴金钗的少女,跟着父兄身边闲晃,可今日的集市上,除了一些穿的灰扑扑的老妇人,却只有梅连宝一个年轻女子。 脸上蒙着帕子,穿着简素的裙子,梅连宝在人群里,犹如鹤立鸡群。 梅连宝心生奇怪,决定赶紧找到要买的东西赶紧回去。 她已经在集市上逛了许久了,却还没找到——麝香或者柿子蒂。 自小被教导怎么服侍男人,自然也少不了教导一些后宅阴私,比如麝香可使女子落胎,长期佩戴则不孕,柿子蒂磨成粉,用黄酒送服喝了则一生不孕。 正苦恼着,却见一个摊位上,有一团毛呼呼的东西,散发着带着苦味儿的香气,细细闻闻,有一点燕好后,男人身上的味道。 不正是野生的,没经过处理的麝鹿香吗?! 梅怜宝蹲在摊子前,指着毛团问,“大爷,这是不是从麝鹿身上弄下来的?” 摊主是个白发老翁,点头应是。 梅怜宝一喜,“我买了。” 却听着摊主慌里慌张的催促道:“姑娘你快走。” 说时迟那时快,两个穿着短打,绑着腿的壮年男子推挤着人群往这边跑来。 梅怜宝见那二人凶神恶煞,来者不善,扔下银锭,抓起毛团就跑。 集市就是官道的一截,官道两边都是农田,梅怜宝从官道上下来,直直往皇庄那边跑,一边跑一边扯着嗓子喊,并挥舞双手,“来人——” 然而她虽能看见守卫在皇庄四周的卫士,但距离还是有些远,那些卫士根本听不见。 就在此时,那两个男人追上来了,猛的将麻袋套到了梅怜宝头上,扛起就飞快跑走。 “救——” “敢叫唤就杀了你。”一个男人一巴掌拍在梅怜宝的屁股上。 此时还能听到集市上的喧闹声,梅怜宝忍着疼痛,就转而大喊道:“大爷救救我,大爷救命啊——” 那摊主良心不安,追了两步,拍着腿道:“作孽啊。” 彼时,孟景灏从罗浮山上下来,正带着内卫骑行在官道上,见竟有人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从长平帝那里积攒的怒气猛然暴涨,亲自打马飞奔而来,一鞭子抽在扛着梅怜宝的男人身上,“大胆的畜生!” 听着竟然是孟景灏的声音,梅怜宝一下哭了,“章哥哥救我。” 孟景灏愕然,“阿宝?” “是我,是我,快救我。”梅怜宝带着哭音道。 孟景灏一把将梅怜宝掠上马背,揪掉麻袋,果见哭的稀里哗啦的梅怜宝。 梅怜宝抱住孟景灏,哇哇大哭,“吓死我了。” 上辈子都没这么惊险过,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然明抢! 孟景灏暴怒,“给孤生生踏死他们。” 彼时内卫铁骑已经将两个男人团团围了起来,听到命令,就当真鞭马横冲直踏。 “大人饶命!” 两个男人吓的屁滚尿流,跪地求饶。 “踏死他们。”梅怜宝哭着附和,并告状,“他们还打我屁股了。” 孟景灏更怒,“踏成肉泥!” 一个脸上长了颗黑痣带三根长毛的男人直接吓尿了,黄水从裤裆里流淌下来,道:“大人,我们只是听命行事,不关我们事儿啊,大人饶命。” 听着要被马生生踢成肉糜了,另一个胖一点的男人虽吓瘫了,却哆哆嗦嗦的横道:“我们、我们是蔡国公府的家奴,谁敢动我们!” “蔡则?!”孟景灏怒极反笑,扬手制止内卫,“是蔡则要你们抢孤的夫人的?” 两个男人一脸茫然,黑痣男赶紧道:“我们并不知道她是您的夫人,若知道她已非处子,我们绝不抢的。” 孟景灏一看梅怜宝的穿戴,发髻,果是一副少女模样,“你不在庄子里呆着,穿成这样跑出来作甚?!” 梅怜宝哭着道:“你天天上山参禅礼佛,我自己找点乐子不行啊。” “你竟还理直气壮?”孟景灏又气笑了,“找乐子找到差点被人抗走?” 梅怜宝决定祸水东引,一指那两个男人,“看来他们已不是头一次抢人了,还专抢女孩子,殿下快问问,是不是那个蔡则要做什么坏事。殿下,你绝不能轻饶了那个蔡则。” 梅怜宝的脑子转的溜溜快,立即决定向孟景灏进“谗言”,争取弄死蔡则。 集市上的人,见这二人被一对骑兵打扮的大人物拿下了,那白头老翁并一干人等呼啦啦跑来,在孟景灏面前跪倒了一片,白头老翁哭的涕泗横流,“求大人救救我家孙女儿。” 第82章 一鼎血色 太子母族,秦国公府。 天色阴阴的,每至这般天气,老秦国公的腿就湿疼的厉害,屋里就需要留个火盆。 留着络腮胡的柏元珅从外面走了进来,裹挟着初春的寒凉,“祖父,您找我?” 柏元珅并没有立即坐到老国公身边去,而是先在火盆上烤了烤,这才坐到了罗汉床旁边的绣墩上。 “这些日子你都在忙什么?是不是外头有人了,若是喜欢就领回府里来,你媳妇是个通情达理的。” 柏元珅哭笑不得,“曜儿他娘太不懂事了,怎么告状都告到您这里来了,您还夸她通情达理。” 老国公就笑了,“你媳妇聪明着呢,知道这府里也就我这老头子还能治得了你。听你媳妇说,这些日子你不是埋头在书房,就是在外头喝花酒,到底在做什么?” 柏元珅也不瞒着,就直说了,“是我让曜儿娘忧心了。也并没有总喝花酒,只是偶尔一次,也是为了正事。太子殿下让我查一种名为‘檀郎’的秘药,可又不能打草惊蛇,我只能……” “什么?!”老国公一霎震惊,“你再说一遍,什么药?” “檀郎。” “烂嚼红茸,笑向檀郎唾的檀郎?” “正是。”观老国公神色,柏元珅见到了一丝希望,“莫不是您知道这种药?” 老国公往引枕上一靠,双目放空,想起了以前的事和那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子。 “祖父?”柏元珅轻推了老国公一下。 老国公回过神来,看着柏元珅,神色不明,“太子为何让你查这种药,可还有说别的?” “此事还要从大皇子死于马上风说起,太子查到,大皇子并非死于马上风,而是死于这种名为‘檀郎’的药,那名被大皇子刺喉而死的女子身体散发出丁香的香气,可无论是太医还是仵作都查不出中毒的痕迹,但显然,尸体散发丁香的香气肯定有问题。故此,太子托我查这种药,我寻思着,此药的出处很可能在世家,这些日子就一直在暗里查访,可惜一无所获。” 老国公喃喃低语,“他回来复仇了……” “祖父您说什么?”柏元珅没有听清。 老国公立即道:“我要亲眼一见,你可知那名女子的尸体现埋在何处?” 柏元珅吓了一跳,且不说老国公是有开馆见尸的意思在里面,就是老国公的身体也不容许他劳累奔波,柏元珅忙劝阻,“祖父您的身体要紧,孙儿去看也是一样的,此事您交给我。” “你不懂,我必须要亲眼所见。”老国公艰难的移动腿想要下地。 柏元珅忙跪求,“祖父,您已十多年不出府了,这一出府让别人知道了,还以为咱们有什么大动作要帮着太子重回朝堂呢,涉及太子,您也要三思。” 老国公却面色凝重的道:“正是因为涉及太子,所以我才必须要去。珅儿你不必再劝,要么你为祖父安排,要么祖父自己安排着去。” 柏元珅无法,只得硬着头皮道:“孙儿为您安排。” —— 内卫挟持着那两名强抢梅怜宝的男子在前面引路,孟景灏和梅怜宝共骑,在中间位置,后面远远跟着各村被抢了女孩的村民。 第65节 行了约有两个时辰,黄昏时终于见到了蔡国公府建在山里的庄子,庄子不大,两进院子大小,门口却守着四个壮汉,见一队骑兵来袭,四个壮汉连忙回去禀报。 “杀进去。”孟景灏直接下令。 “是!” 李飞鹰拱手,翻身下马,领着骁勇内卫立时将三个守门的壮汉就地格杀。 李飞鹰一脚将门踹开,门内涌来十多名壮汉,顿时,双方厮杀起来。 跟在后面的村民吓的四散而逃,纷纷找了地方躲藏。 孟景灏骑在马上,抱着梅怜宝,看着门内的血战,低头道:“怕不怕?” “不怕。欺负了我的,都该死。”梅怜宝兴奋的道。 孟景灏摸了摸梅怜宝的头,“对,欺负了你的,都该死。” 梅怜宝一怔,扭头看向孟景灏,“我可记着你这话了。” “孤也记着。” 约有一炷香的功夫,李飞鹰一身血的回来,单膝跪地,拱手道:“禀殿下,可以进去了。” “李将军辛苦,快起,让后面那些村民也进来吧。” “是。” 说罢,孟景灏翻身下马,也将梅怜宝抱了下来,二人一同进了院子。 便见,血从门口洒到屋内,地上躺倒了十多个人,一个道士被捆扎的结结实实扔在墙根下,而那两个引路的男子也倒下了,口吐黑血。 李飞鹰一阵惊诧,拱手道:“殿下,臣出去引您进来时他们还是好好的。” 孟景灏指着一个脸上沾血的内卫,“罗虎,你来说是怎么回事。” 罗虎,正是那个给梅怜蓉收尸的队正,现在在太子内卫里也任队正之职。 罗虎拱手道:“李将军刚走出门不久,这两人就抽搐着倒下了,口吐黑血,属下本想去禀报,您就进来了。” “死了活该。”梅怜宝恨恨的想。 孟景灏此时的心里却卷起了惊涛骇浪,显然,这两个意图抗走阿宝的人,并非不知阿宝的身份,而是明知阿宝是他的夫人才强抢的,目的则是为了将他引到这个庄子里来。 彼时,屋里传来女孩们此起彼伏的哭泣声,梅怜宝忙跑了进去,走到门口往里一看,却又惨白着脸往后退了一步。 李飞鹰叹气道:“殿下您去看看吧,那些女子,若真是蔡则所为,那简直畜生不如。” 屋内,十多名裸身的女子聚成一堆,双眼麻木,身躯干瘦,伤痕累累,墙角还有两个已经长了尸斑的女尸,而在隔断的里屋则有一个青铜大鼎,鼎内汩汩冒着热气,浓郁的药香味和血腥味盖过了尸臭味儿。 孟景灏目不斜视,走到里面往鼎没一瞧,却见一鼎血色。 胃里猛的泛上恶心感,孟景灏扭开了头,想到若非他半路将阿宝救下,阿宝也将遭遇这般惨事,顿时脸色铁青,喝骂道:“老畜生!” 丢了女孩的村民试探着走了进来,当看到屋里女孩们的情形,父兄掩面而逃,老妇人们泣不成声,“草儿,草儿你在哪儿,我是娘啊。” 女孩们胳膊上,大腿上,甚至心窝上都是刀痕,身上脏污,血迹斑斑,听着老妇人喊话,却没有人答,捂脸的捂脸,缩成团的缩成团,背人的背人。 一个老妇人蓦地冲进来抱住一个女孩,用自己的身体遮住了女孩裸着的身子,“妮儿,娘来了,娘来了。” 梅怜宝开始扯屋里的帐幔,一个老妇人看见,也赶紧帮着扯。 院子里传来惨叫声,孟景灏大步走出来,就见所有男性村民正拿还活着的道士泄愤,将道士踹的口里直吐血。 见孟景灏走来,村民自觉让开了路,孟景灏一脚踹在老道士的胸口窝,“说!你们在做什么?谁指使的?老实交待,若不然,孤就让你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老道士咳嗽出一大口血,“为、为蔡国公炼长生丹。以处子精和血为引,辅以朱砂,人参、鹿茸等珍贵药材,炼成红丸,有延年益寿,强健体魄之效,与女子行房时,更能金枪不倒。” 孟景灏恍然,怪不得蔡则那老贼快九十的人了,还那么健壮,原来是吃了这该死的药吗。 村民已知孟景灏的身份,闻罢,纷纷跪拜不起,“求太子殿下为草民做主。” “求太子殿下为草民做主啊。” 男性村民还不敢大哭,那些老妇人却顾不得了,嚎啕着从屋里爬出来,死命叩头,一扣一个血印子,“求太子殿下做主啊。” 一时满院哭号。 孟景灏承诺道:“诸位放心,此事孤会管到底,定让恶人伏法。” “啊——” 梅怜宝忽的发出惊叫。 孟景灏吓了一跳,忙进屋去看,却见梅怜宝好好的站在屋里,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竟见两个女孩撞死在青铜鼎下。 孟景灏又去看以帐幔遮身的女孩们,他隐约知道,这些女孩都活不成了。 梅怜宝一滴泪没有流,却是紧紧抓着孟景灏的衣襟,目色狠戾,“杀了那老畜生,杀了那老畜生!” “孤答应你。阿宝,没事了,咱们回去。”孟景灏抱着梅怜宝劝慰。此刻,他宁愿她哭出来,她越是不哭,心里戾气积攒的越重。 回到皇庄,关押了老道士后,孟景灏又令梅兰生给那些女孩子的家里送去了大笔的抚恤银子,他希望女孩们的家里人看在这些银子的份上,让女孩们都能活下来,并连夜写折子准备弹劾蔡则。 第83章 白玉梅 梅严德已经跪在了孟景灏跟前,痛哭流涕,“太子殿下,您要为微臣做主啊。那秦国公欺人太甚,他要挖我蓉儿的坟啊,可怜我的蓉儿,死后都不得安生。” 孟景灏坐在右边,手臂搭在炕桌上,讶然道:“秦国公?孤的外祖父?” 梅严德抽噎着,偷觑着孟景灏的神色,惴惴不安的点头。 “爹,你说清楚点,人家秦国公没事挖三姐姐的坟做什么。”梅怜宝只觉今日的父亲太窝囊,上次见还只是谄媚,至少还撑得起一根骨头,有精明相,今日再见,他是一根骨头都没了,活生生一个胆小怕事的草民。 “天将将亮时,一伙卫士冲上了咱们的祖陵,意图挖你三姐姐的坟,强行开棺,父亲无能,哭求无果,只得来惊扰殿下,领头的老者的的确确自称是秦国公。”梅严德懦懦道。 “孤随你去瞧瞧。” “我也去。”梅怜宝赶紧道。 纸钱漫天飘洒,白幡幢幢落地,梅怜蓉之母,瘫坐在坟前,抱着墓碑哭断了肠。 其呜咽之凄,令闻着伤心,路人落泪。 黑檀木棺材被拉了上来,几个卫士开始启棺。 这里是梅家祖陵,秦国公此举彻底将满井庄的村民激怒,他们都曾受过梅严德的恩惠,手持锄头、棍棒等农具呼啦啦就冲了上来,却被一排拿刀的骁卫阻截在土丘之下。 没法可想,老少爷们就开始扯着嗓子谩骂。 “扒人坟是要遭报应的。” “扒死人坟,小心你生儿子没屁眼。” “造孽啊。” “佛祖啊,你睁开眼看看吧,快收了这些丧良心的畜生。” 在咒骂声里,秦国公坐在藤椅肩舆上,闭门小憩,不动如山。 彼时,砌在坟子外面的青砖已被彻底凿开,挖埋葬着棺材的土层就快了许多。 坟被扒开了,村民也骂累了,一时整个梅家祖陵都只剩卫士刨土,拉棺材的声音。 当棺材盖子打开,风来,将浓郁的丁香气味从山丘之上吹到山丘之下,村民们都吓傻了,噗通噗通跪了一片。 老秦国公什么都顾不得了,在柏元珅的搀扶下,蹒跚急促的探头去看。 却见,棺材中躺着的女子,面容红嫩,神色祥和,栩栩如生前。 柏元珅惊诧的微瞪大了眼睛,老国公扶着棺材,浑身颤抖,似哭似笑,“他来复仇了,我就知道他没死。” 这回柏元珅听清了,忙问,“谁?祖父您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孟景灏的铁骑踏着黄土烟尘滚滚而来,到了山丘下,孟景灏翻身下马,惊喜之极,“外祖父,真的是您?” “给太子殿下请安。”老国公挣扎着要下跪,孟景灏连忙扶起,“外祖父不需多礼。” 梅严德从马上滚下来,当看见已经被打开的棺材,大哭,“蓉儿啊,我可怜的女儿。” “老爷你总算回来了。”梅怜蓉之母跌跌撞撞的从山丘上走下来,看见梅怜宝就哭道:“七姑娘,你行行好,为你三姐姐讨个公道啊。” 闻着风里的丁香气味儿,梅怜宝思虑了一下,低声道:“四姨娘,人死了只有臭味,不可能有香儿,三姐姐死的冤啊,上面那位国公爷是为了查案而来,难道你不想知道究竟是谁害死了三姐姐吗?” “这……”梅怜蓉之母惴惴不安的看向梅严德。 “别胡说,你想害死咱们全家不成。”梅严德把梅怜宝往旁边一拉,低声斥责。 梅怜宝甩开梅严德的手,一副不耐烦的模样。 “你明知道,你三姐姐是和大皇子同归于尽的,此事若被揭穿,一个侍妾谋害皇子,咱们家是什么下场?你当真那么狠心绝情?”梅严德生怕被人听见,把说话声压的低低的。 “你还活的好好的,还升了官,我狠心?”梅怜宝磨牙,嘲讽。 梅严德哀哀一叹,看着梅怜宝道:“你是我的祖宗,父亲求你乖巧一点,听话一点,老老实实做你的夫人,闲事别管。你小时候长的玉雪可爱,我爱的了不得,宠着你,纵着你,把你惯坏了。” “若不是看在以前的份上,你当我还会管你们的死活?”梅怜宝红了眼眶,此时的父亲让她想起那个让她骑在脖子上当马骑的父亲,而不是上辈子,到了后来,对她那么冷酷无情的父亲。 见孟景灏搀着秦国公下了土丘,梅怜宝一抹眼睛,默默跟了上去,偷偷听他们讲话。 看着要走的梅怜宝,梅严德哭丧着脸,眼泪滚滚往下掉。 秦国公却由孟景灏、柏元珅搀扶着走来,给梅严德鞠了一躬,歉然道:“事急从权,请原谅则个。” 梅严德受宠若惊,连忙摆手,“不碍事,不碍事的。” 梅怜宝气的咬牙,哼了一声。 孟景灏听见了,心里替秦国公所做之事有些歉疚,便道:“若需要孤帮衬的,你来太子府寻孤。” 梅严德感激的下跪,叩谢。 待孟景灏、梅怜宝他们走后,村民争先恐后的往山丘上爬,胆子大的就直接看向棺材里面,见彷如生前的梅怜蓉一点都没有腐烂的迹象,竟是口称菩萨保佑,称扬梅家乃是积善之家,有神佛护佑等等。 以致后来,坊间传闻越发离谱。 柏元珅将在秦国公口里听到的信息告诉孟景灏,孟景灏也觉秦国公应该知道些什么,问了一遍,秦国公不答话,却要求去见乐平郡王。 孟景灏看看天色,道:“辟玉今早启程要远行,孤不知他此时走没走。” 想着大抵秦国公还不知辟玉落发出家的事情,就道:“辟玉如今有了法号,叫了缘,他昨日在相国寺,由寒山圆悟大师剃发出家了。父皇封了他为广德普照禅师,相国寺藏经阁主持,他奉旨开坛作法,准备远行。” “拦住他!暂不能让他离京。”秦国公忙道。他坐在肩舆上,抬着上山慢了许多,就命令柏元珅,“珅儿你快去,拦住他。” 第66节 见秦国公神色焦急,柏元珅忙先行一步。 “走快点。”秦国公又催促轿夫。 梅怜宝就惨了些,拼了命追,渐渐的也跟不上了。 当着长辈的面,孟景灏不好做什么,就给了刘勰一个眼色。 刘勰是个壮实的太监,见梅怜宝都跪在石阶上爬了,忙劝道:“宝夫人,要不奴婢送您回庄子上吧。” 梅怜宝才不干呢,那老国公又是开梅怜蓉之棺,又要拦住乐平郡王,显然有猫腻,说不得就知道些什么隐秘,她必须得跟去听听。 梅怜宝累的不想说话,张着手就往刘勰背上爬,“我不管了,你背着我上。” 刘勰无法,将梅怜宝背起。 “快点,追上前面的肩舆。”梅怜宝催促。 刘勰苦着脸道:“宝夫人,奴婢就两条腿,那肩舆可是四条啊,奴婢尽力吧。” 梅怜宝眼睛瞥向保护着她的卫士,卫士个个长的魁梧壮硕,比刘勰强多了,领头的罗虎默默的拉远了一点和梅怜宝的距离。 太子的女人,非是阉人,哪个真男人敢碰一指头。 柏元珅先到了寒山圆悟大师修禅的茅草屋,推开门一看,里面空无一人。 近了,更近了,看着那一片白梅林,秦国公动容的哆嗦了嘴唇,当伸手接住一片白梅瓣,用手指揉搓了一下,秦国公喃喃道:“是他,是他……” “是谁?”孟景灏有些急切的问。 “君文竹。”秦国公蓦地靠向椅背,心绪沉浮不定。 “祖父,茅屋里一个人都没有。” “太子,快让人去将乐平郡王抓回来。”秦国公面容一肃,果决道。 孟景灏便将随身携带的一枚印章交给张顺德,“调集孤的所有内卫,去将辟玉拦截下来。” “是。” 梅怜宝终于由刘勰背着赶上来了,见老国公正被搀扶着坐到石鼓凳上,孟景灏和柏元珅还站着,她立即从刘勰背上下来,默默走到孟景灏身后。 秦国公看了梅怜宝一眼,皱了下眉,“太子,让她下去吧。” 梅怜宝就在孟景灏背后使劲戳他的背。 孟景灏就道:“外祖父,她是孤的夫人,很值得信任。” “罢了。”秦国公点点头。 柏元珅接到太子的眼神,就催促道:“祖父,您是否知道些什么,比如檀郎?” 秦国公点点头,“你们看看这片白梅林,和别处的白梅不同吧,花瓣仿佛是用白玉石雕成的。” “这是寒山圆悟大师亲手栽种的,辟玉称此梅为白玉梅。” “寒山圆悟是谁?”秦国公蓦地看向孟景灏,目光锐利,神色紧绷,“快说。” “是辟玉的佛家师父,辟玉五岁时遇上寒山圆悟大师……” “立即将此人捉拿到此!”秦国公猛的一拍桌子。 第84章 地宫宝藏 “长平公主爱梅,尤爱白梅。”望着随山风纷落如雨的白玉花瓣,秦国公扶着石桌缓缓站起。 柏元珅忙道:“祖父您要什么,孙儿帮您。” 梅怜宝见这位秦国公一直盯着梅花看,想着他大概是想折一枝梅,在这里她的身份最低贱,这活计该她来做,遂往前走了几步要攀着。 “住手。”秦国公冷斥一声。 梅怜宝吓了一跳,赶紧缩回手,躲到孟景灏身后,却并不解释自己的好心。 孟景灏安抚的捏了捏梅怜宝的手背。 由柏元珅搀扶着,秦国公摸上了一朵白梅,并不想折下,而是用着一种怀念贪恋的神色抚摸,陷入了久远的回忆。 “长平公主,圣祖,我,君文竹,我们四人算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性情相投,惺惺相惜。我们三人都对长平公主有意,私下约定了君子之争,可我看得出来,那时长平公主欢喜的人是君文竹,于是我不曾争取就退出了,而圣祖不善言辞,却对长平公主用情最深。 君文竹耗费十年光阴为长平公主栽种出了白玉梅,长平公主就嫁给了他,到他们移居杭州后,我们才知,那是他们之间的约定,当君文竹种出长平公主想要的梅花时,她就嫁给他,原来他们早已两情相悦。 长平公主出嫁那日,圣祖不仅娶了妻还纳了四个美妾,我竟以为圣祖看开了。可后来,以长平公主之名,我们几个世家联合攻入大齐皇宫,杀死齐殇帝以后,许是杀红了眼,圣祖竟……” “如何?”梅怜宝忍不住追问。 孟景灏蓦地攥紧了拳头,身躯绷直。 “将屠刀伸向了君氏一族和君家兵将,若在盛世,君家则为文臣,而圣祖却为武将,我们几个世家的兵合在一处才堪堪和圣祖的兵一样多,举事的钱财虽是长平公主拿出来的,但圣祖却是最擅带兵的,圣祖手里捏住了一半的兵权,故此、故此……” 秦国公满面愧疚,双腿再也站不住,柏元珅忙扶着他重新归坐。 “我们都向圣祖臣服了,君氏一族被屠戮殆尽,君文竹、君子行父子侥幸逃出宫去,却没能逃出京都,我追上了君文竹,看见了穿着君文竹的盔甲,握着他的剑,脸被砍烂了的尸体,我当时就怀疑这个死了的不是君文竹,却向圣祖禀报说君文竹已死,圣祖是个很精明的人,竟然就相信了,我猜测圣祖也是想放君文竹一马吧。” “这么说来,是圣祖窃了长平公主的国?因为是长平公主出的钱啊。”梅怜宝没动脑子,脱口而出。 柏元珅看了梅怜宝一眼,他被络腮胡遮住了大半张脸,梅怜宝也看不出他的长相,但也知道自己说错话了,默默闭上了嘴。 孟景灏蓦地松开攥成拳头的手,“您接着说。” “待大胤稳固,安排好了儿孙的前程,我便将自己封在了府内,一则是因愧疚赎罪,二则是为了保全家族。”秦国公看了孟景灏一眼,“开国功臣,如今只剩我和蔡国公了,其他人,多是没得善终,那一段宫廷之变再变,几乎没有人知道了。” 梅怜宝心想,是圣祖想掩盖掉这段不光彩的夺位史呗。 “也就是说,君文竹实际上没死?”孟景灏道。 秦国公点头,望向纷落的白梅,“这天下唯有君文竹能种出白玉梅。是他,他回来复仇了。” “寒山圆悟!”孟景灏猛的一拍桌子,又看向秦国公,“是他吗?” “若这白梅真是他栽种的,那么就一定是他。” “接着说呀,还有别的吗?您说还有君子行,是君文竹的儿子,乐平郡王的父亲吗?”梅怜宝忍不住又插嘴。 “君子行死了,想是在被追杀时父子失散了,那一年下大雪,君子行怀里揣着一个婴孩,冻死在我府门前,是我亲手埋的,孩子还活着,却也冻的浑身乌青,只留了一口气,我让府里女眷把孩子养活了后,亲手把乐平郡王交给了圣祖,从那以后,我越发不愿出门,心里受尽煎熬。那孩子我也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啊,也是天之骄子,却贫困潦倒到冻死在我的府门前。”秦国公流下两行浊泪。 “怎么能把孩子给圣祖呢,圣祖非得杀了他不可。”梅怜宝有些气愤的瞪着秦国公。 “阿宝。”孟景灏蹙眉低斥。 梅怜宝忙捂住自己的嘴,恨恨的想,怎么就不能装哑巴呢,非要忍不住说话。 “可乐平郡王非但没死,还被封了世袭罔替的郡王不是吗?”秦国公用嘲讽自厌的语气道。 “长平公主哪儿来那么多钱财?”柏元珅提出疑问。 “传说,神龙帝为瑶皇后修建了一座地宫,和杭州那座瑶池仙苑一样的名字,地宫内藏有宝藏,长平公主在神龙帝起居注中,根据蛛丝马迹推测出,瑶池仙苑地宫是存在的,而藏宝图就在杭州的瑶池仙苑,故,婚后,长平公主请平帝将杭州的那座瑶池仙苑赐给了她,她带着君文竹移居杭州,费时三年竟真让她找到了。举事所需钱财,据长平公主说,就是从地宫所得。” 有宝藏? 梅怜宝眼睛一亮,“地宫在何处?” 看孟景灏和柏元珅炯炯的眼神,显见都有兴趣知道,只是不好开口罢了。 秦国公摇头,“长平公主没说,我们也没问,毕竟,公主能把宝藏之事相告已是极信任我们了。” “她不告诉你们有钱财可支撑兵马粮草,你们也不会轻易陪她造反啊。”梅怜宝嘀咕,心里却在想,这位公主也是极为有魄力的,很让人佩服,可惜还是被挚交好友背叛了。 “那檀郎呢?这药是谁所造,也太神奇了。”梅怜宝道。 这会儿,她已经成了那两个矜持的男人的嘴了,他们不好意思问的,她都能问。 “晓妆初过,沈檀轻注些儿个。向人微露丁香颗,一曲清歌,暂引樱桃破。 罗袖裛残殷色可,杯深旋被香醪涴。绣床斜凭娇无那,烂嚼红茸,笑向檀郎唾。”秦国公慢慢吟诵,神色怀恋。 “那时我们密谋怎样才能最快的结束战争,我说,殇帝死了就快了,公主就认真思索起来,念了这首词,说起了这种药,她说,我知道一种药,女子服食后与男子燕好,男子会像是死于马上风一样,谁也查不出来,而女子也不会被毒死,可是,女子虽不会被毒死,却也会寿夭,死后,香味不绝之前,尸身不腐。公主说,她不能害一个女子,故此计就搁置了下来。” “因此药殊为卓绝奇异,我就问公主,公主何处得知?公主笑答,神龙年间,民间流传出了很多关于神龙帝和帝后的话本野史,没成想都是真的,神龙帝嗜研毒药,此药乃神龙帝闲暇时偶然所得,因当时瑶皇后正在以此诗向神龙帝大发娇嗔,神龙帝想着此药之效,故命名为檀郎。公主又笑言,因瑶皇后常嗔神龙帝不学无术之故,神龙帝为显自己是有才学的,常选了瑶皇后喜爱的诗词命名自己所制之药。” 听到此处,梅怜宝不禁对那位瑶皇后又羡又妒起来,悄悄的掐孟景灏的背脊,低声道:“你看看人家,真正的天下之主,却一生只有一个皇后。” 林侧妃喜欢极了神龙帝帝后的故事,梅怜宝耳濡目染,帝后之间的故事她大体上都知道。 柏元珅侧目看梅怜宝,秦国公也瞥了一眼,孟景灏抓瞎梅怜宝作乱的爪子,轻咳一声道:“外祖父您接着说。” 秦国公细细看了孟景灏几眼,摇了摇头,“今日就到这里吧,殿下要小心。” 见秦国公要起来,孟景灏忙搀了一把。 “长平公主呢?”见秦国公要走,梅怜宝忙问出心中疑问,“圣祖追杀长平公主的丈夫和儿子,那她呢,她在做什么?” 桃花纷飞,秦国公怅然一叹,“珅儿,咱们回去吧。” “殿下要小心,一定要小心。”秦国公留恋的看着白梅林,还是迈步往前走去。 梅怜宝又不傻,显然是人家秦国公不想说,遂闭嘴不问,拿眼睛瞟孟景灏。 孟景灏和柏元珅也都想知道长平公主最后如何了,孟景灏就道:“外祖父?” 秦国公摆摆手,“该让你们知道的时候会让你们知道的。我若早见这片白梅林就好了,唉……他是来复仇的。殿下,你千万小心。” “孤知道了。”孟景灏点头。 彼时,领命去找寒山圆悟的李将军回来了,拱手道:“殿下,主持说,寒山圆悟大师山中苦修去了。” “跑了?”孟景灏蹙眉,“问明白去了哪座山了吗?” 李飞鹰回禀道:“主持说,不知,又道:和尚苦修,哪里会有固定的去处。” 孟景灏冷笑,“怕是跑了。” 梅怜宝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禁不住道:“那个乐平郡王不是也跑了吧?” 梅怜宝一语成谶,乐平郡王也不见了。 第85章 没脸奴 夜深风凉,烛影摇曳。 第67节 梅怜奴头上包着白绢,面容惨淡的躺在床榻上,梅怜宝坐在床边的绣墩上。 “你的佛祖,抛下你跑了。”梅怜宝风轻云淡的道。 “我不信。”梅怜奴的声音柔柔弱弱的,菩萨似的脸上带着圣洁的笑。 “你终于肯承认了啊,阿奴,我早知道是你,可当听到你亲口承认了,我心里……”梅怜宝将痛意压下,扬起脸,傲慢的道:“我心里真快意。” “阿奴,你成了弃子。太子已经知道你是乐平郡王的人了,所以别装了吧。你已破绽百出,纵然你骗得了自己,也骗不了我们了。” “我不是弃子,我不是。”梅怜奴摇头,使劲的摇头,一骨碌爬了起来,大吼,“我不是弃子!” 少顷,梅怜奴诡异的阴笑,又乖乖的躺了下去,“佛祖是无处不在的,佛祖看着我呢,你不乖会被惩罚,我乖,佛祖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事成之后,我只愿做佛祖脚下的一粒石子,听佛祖讲经说法。” 梅怜奴又恢复乖巧怯怯的模样,“七姐姐,你出去吧,阿奴要歇息了,头好痛。” “乐平郡王那个狗东西给你吃了什么迷魂药!你给我醒醒!”梅怜宝一巴掌扇梅怜奴脸上。 这一巴掌下去却扇的梅怜奴凄厉惨叫。 梅怜宝看着梅怜奴裂开一条条缝隙的脸,又看看自己满手的血,吓的浑身发寒。 “来人啊——” 梅怜宝也失声尖叫起来。 守在门口的蓝玉蓦地推开门,慌张道:“宝夫人?” 当蓝玉看到梅怜奴破裂的半边脸,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守门的太监慌忙去禀报,片刻孟景灏急匆匆的来了。 梅怜宝哆嗦着沾血的手掌,连连摇头,“不是我、不是我,我就、就打了她一巴掌。” “我的脸……”梅怜奴摸着右边脸上的道道缝隙和缝隙里的红肉,眼珠蓦地凸出,大叫一声晕了过去。 看着梅怜奴一半菩萨一半鬼魅的脸,孟景灏也惊的浑身起鸡皮疙瘩,“来人,去叫大夫。” “破了、破了……”梅怜宝使劲甩手,仿佛能把那一瞬接触梅怜奴的皮肤裂开的触感甩掉似的,“那是脸啊,不是纸。” “没事,别怕。”孟景灏赶紧用袖子给梅怜宝擦手。 彼时,机灵的太监已捧了一盆清水来。 “洗洗就干净了。”孟景灏一边安抚一边亲自给梅怜宝洗手。 —————— 这是一座荒殿,殿里住着没人奉养的老宫嬷。 殿门被从外面推开了一条缝,阳光射了进来,光柱里有粉尘舞动。 殿内,一个花白了头发的老宫嬷跪在一尊泥胎佛祖前,敲着木鱼,捻着佛珠,默声诵经。 脚步声走近了,老宫嬷也没什么反应。 拄着龙头拐杖的秦国公故作咳嗽了一声。 木鱼声停了一瞬,老宫嬷又敲了起来,“不知秦国公大驾光临所为何事?” 声音沧桑粗嘎,仿佛很久很久都没有说过话了。 “他回来了。”秦国公道。 老宫嬷冷笑,“没头没尾一句话拿来消遣奴婢不成?” 秦国公又道:“君文竹,你的老爷,他回来复仇了。” “你再说一遍?” 木鱼掉落,佛珠掐断,老宫嬷激动的从地上爬了起来,抓着秦国公的手就急躁摇晃,晃的秦国公摇摇欲坠。 “别晃我,要摔了。”秦国公重重一敲龙头拐杖,呵退老宫嬷。 “你没听错,是君文竹,你老爷当年并没有死,圣祖放了他一马。现在,告诉我,他有没有来联系你?” 老宫嬷却再也听不进去别的话,瘫坐在地上又哭又笑,“公主,您听见了吗,老爷没死,老爷没死,那公子呢?公子可还好?” 老宫嬷满眼希冀的望着秦国公。 “君子行死了很久了,我亲手埋的。”看着老宫嬷的神情,秦国公摇了摇头,看来君子竹没来联系琼玉。 “死了……”老宫嬷喃喃,少顷愤恨的瞪着秦国公,一指殿门,“滚,叛徒!” 秦国公叹息一声,转身离开。 ———— 普通大夫根本看不出梅怜奴得了什么病或中了什么毒,孟景灏当夜就带着梅怜宝、梅怜奴收拾东西赶回太子府。 深夜回府,并没有惊动太子妃,但太子妃身为主母,自是第一个知道的,她想着,既然太子不想惊动她们,那就明儿一早再迎接吧。 然而,这一夜就再也没了睡意。 深夜回府,定然是有事发生了,而太子却把梅怜宝留在身边,这让太子妃心生不安。 晨曦才落上飞檐屋角的时候,太子妃就领着珏哥儿,召齐诸女来暮云斋请安,却被堵在了紧闭的院门口。 梅兰生板着脸道:“太子有令,不让进,太子妃请回。” 林侧妃打了个哈欠,“太子妃,那妾就先回去了。” 虞侧妃望了眼紧闭的院门,亦道:“我与你同回。” 太子妃僵在廊庑上,力持镇定,转过身笑对剩下的妃妾,“你们若有事的也回去吧,本宫在此静候殿下。” “婢妾陪着太子妃。”魏夫人温婉一笑,“宝夫人爱宠正隆,想来还没起吧。” 被降了位分,现在已是侍妾的文夫人凑到太子妃面前,小声谏言,“回府都不给您请安,宝夫人太嚣张了,长此以往,她还能把您放在眼里吗?” 太子妃似笑非笑的看着文侍妾,“位分被降了,也把你的脑子降傻了吧,本宫也是你能拿着当枪使的?滚!” 文侍妾被骂的没脸,讪讪退到人后。 魏夫人斜了斜嘴,微露蔑态。 珏哥儿往前跨了一步,“梅兰生,你果真不让?” 梅兰生恭敬一拱手道:“回禀皇孙,非是奴婢不让,奴婢只是听命行事。” “我知道了。”珏哥儿背手在后,肃然的脸扭了扭,忽然对着门就大声喊道:“父亲,珏哥儿来给您请安了,请开门。” 梅兰生微张了张嘴又闭上,肃正的站在门口。 太子妃叹息,上前捂住了珏哥儿的嘴。 此时,院门开了,张顺德笑着恭请,“太子让您进来,别个小主就请回吧。” 魏夫人咬了咬唇,甩帕便走。 其他人一看,也都不甘心的走了。 厅堂里汇集了四个太医,正围坐在一起商讨着什么,孟景灏则坐在上首喝茶。 太子妃一进来就惊诧了一下,忙行礼问安。 “起来吧。既来了就进去看看吧,看看你向着的人是个什么怪物。珏哥儿就不用去了,别吓着他。” “父亲,梅夫人怎么了?梅夫人救儿子一命,儿子要去看她。”珏哥儿倔强的道。 “……罢了,你去吧。”孟景灏困倦的打了个哈欠,挥了挥手手,起身道:“你们可得出什么结果?” 一个太医起身拱手道:“回禀太子殿下,臣等商议了一下,像是毒物所致,然而是何种毒药,臣等却是闻所未闻。” 彼时,寝房内传来梅怜奴凄厉的惨叫声。 “疼,好疼……” 太子妃看着脸上流着花汁一样的液体,蜷缩着满床打滚的梅怜奴,吓了一大跳,“她这是得了什么病?” 守着梅怜奴,双眼惊惧的梅怜宝没吱声。 太子妃不愉,就问守在旁边的蓝玉:“你说。” 蓝玉上前一步,行礼后道:“太医说像是中毒了。” “谁下的毒?”太子妃眼神瞥向梅怜宝。 蓝玉摇了摇头。 “宝夫人!”太子妃呵斥。 珏哥儿却瞧着梅夫人可怜,趴到床褥上喊梅怜奴,“梅夫人你还好吗?” 梅怜奴疼的满脸是汗,却咬住唇,抠着被褥,眼珠往外凸起,赫赫的阴笑,“忍过去就好了,忍过去我的脸就美了,倾城绝色,等着佛祖给我命令,我不是弃子,我很有用。” “梅夫人?”见梅怜奴还是不回应他,珏哥儿扭头看向梅怜宝,像是看一个恶毒的女人,“宝夫人,是你吗,你把梅夫人害成这样的?” 梅怜宝惨白着脸看珏哥儿,依旧说不出话来。 就在这时,梅怜奴一骨碌爬起,双手掐住珏哥儿的脖子,狰狞着脸,赫赫怪笑,死命的掐。 “珏哥儿!”太子妃吓死了,趔趄一步扑上去救。 梅怜宝快了一步,去捶打梅怜奴的手,可越是捶打梅怜奴掐的越紧,珏哥儿被掐的脸色紫涨,舌头往外伸。 梅怜宝灵光一闪,忽的作势要抓她的脸,梅怜奴下意识的往后躲,护住自己的头脸。 太子妃一把把珏哥儿搂到怀里,“我的儿,你吓死母妃了。” 珏哥儿咳嗽出声,捂住自己的脖子,惊骇的看着往下淌粉艳血液的梅怜奴。 梅怜奴却凸着眼睛,指着梅怜宝,疯疯癫癫的道:“太子妃,你看,是她掐的小皇孙,她要谋杀小皇孙,你快杀了她,快啊!” 太子妃张大了嘴。 见太子妃不动,梅怜奴又扑上来要掐梅怜宝,梅怜宝退后躲开了。 梅怜奴摔挂在床沿,指着梅怜宝阴毒的咒骂,“你去死,你怎么不去死,你死了,我就有用了,我就是一颗好棋子,你那么骄横,我那么乖巧,我才是最好的棋子!” “啊——我不是弃子!” “咕咚”一声,梅怜奴摔下床来,蜷缩成一团,在地上翻来滚去,“疼,我好疼……” 梅怜奴流着粉艳血泪,向梅怜宝伸手求救,“七姐姐,你救救我,救救我……” 第68节 第86章 欲盖弥彰 “七姐姐,我疼。”梅怜奴爬向梅怜宝,那脸像是有无形的火在烧,从额头开始,一点一点的出现熔化、坍塌的斑块。 之前梅怜奴也凄厉的惨叫过,一开始孟景灏没在意,当太子妃惊惧的喊珏哥儿的名字时,孟景灏才冲进来,见珏哥儿无事,而梅怜奴要爬向梅怜宝,他立即将梅怜宝拉向自己身后,对捂住珏哥儿眼睛的太子妃道:“带着珏哥儿离开暮云斋。” 太子妃慌白着脸点头,抱起也吓的不轻的珏哥儿就走。 “七姐姐,你救救阿奴。”梅怜奴疼的爬不动,侧躺在地上,依旧将手伸向梅怜宝。 “殿下,你出去,我想和她说说话,送她最后一程。”不等孟景灏回答,梅怜宝就开始推孟景灏,“出去。” 梅怜宝的桃花眸通红。 孟景灏看向红泪滴下都将毡毯烧的冒烟的梅怜奴,又看向梅怜宝,无声拒绝。 双腿立地,梅怜宝根本推不动他分毫。 梅怜宝红着眼睛瞪了孟景灏一会儿,遂即放弃,在梅怜奴身边蹲下,瞪大眼睛看着她,她想要得意的笑,想要得意的说:梅怜奴,你终于也跟我一样没有好下场了,我原以为我被千刀万剐已经很惨了,可没想到你比我还惨。 可是她的嗓子眼里像是堵了金珠,令她窒息,令她痛苦。 “原来,你也没得好下场。”梅怜宝努力将唇角上扬,做出笑的样子来,可却流出了泪。 “七姐姐,救救我。我、我要天仙丸。” 半个额头塌陷了下去,梅怜奴的脸缺了一小半,梅怜宝戳她一指头,嬉笑一声,“你呀,丑死了,有点小时候的样子了。从什么时候被人利用做弃子的呢,从你不再让我给你洗脸,用头发和污秽掩盖的时候就开始了吧,原来那么那么早就开始了吗?” 看到了梅怜奴的结局,结局之前的种种怪异之处就都找到了合理的解释。 “我真傻,竟然相信女大十八变。可谁让我长的这么倾城绝艳呢,咱们同一个亲爹,你长好看了,也不错啊,阿奴,你说是不是?” “去找啊……”梅怜奴哀求的看着梅怜宝,此刻,她的眉骨也坍塌了,弯弯的眉毛扭曲的像蚯蚓似的。 “我没有这么阴毒的药,更找不到,你死心吧,就等着去死吧。”梅怜宝歪歪头,笑看梅怜奴。 孟景灏觉得梅怜宝的情态不对,一颗心跟着揪起。 “疼,好疼……”梅怜奴伸手抓向自己的头顶,抓了一手的软烂,花汁似的液体从她的手指缝里沁了出来。 “啊——” 梅怜奴惨叫,惨叫后,桀桀的怪笑,笑罢又哭,她的泪是红粉之色。 “杀了我,七姐姐求你杀了我。”梅怜奴凸着眼珠,将脖子挣出青筋来才堪堪抬起头。 “杀了我……” 实在不忍梅怜奴的痛苦惨象,孟景灏出去了一趟,再回来时,手里拿着一柄长剑,剑出鞘,孟景灏看向梅怜宝,“让她死吧。” 梅怜宝抹了下眼睛,站起来,握住剑柄,“我来。” 孟景灏惊怔。 “我来。”梅怜宝昂起头和孟景灏对视,眸色坚决幽冷。 孟景灏禁不住松了手。 梅怜宝双手合攥剑柄,剑尖对准梅怜奴的心窝,梅怜宝盯着梅怜奴的眼睛,眸色浮沉幽艳,“阿奴,今生,你我恩怨两消。” 话落,剑落,一剑刺穿梅怜奴的心窝。 梅怜奴感激的看了梅怜宝一眼,竟是笑了,她的手伸向半空的某处,喃喃道:“佛祖,你来接我了……” 她的眼睛里有光,一霎绽放,一霎泯灭,终归死灰。 梅怜宝松开剑,蓦地跑了出去。 “阿宝?!”孟景灏紧跟着追了上去。 —— 昭和郡王府。 一张长条案几上摆放了这个时令几乎所有的花卉,有白山茶,有紫丁香,有四季海棠,还有嫩黄的迎春。 一个年轻女子,梳着松散的发髻,只用一支白玉簪固定,她上身穿的是白绢春衫外罩一件素青褙子,下面是一条绣着君子兰的白绫裙,容颜带着病态,气质清寒。 此刻,她正挑剪花枝,围着一个玉瓶插花。 六皇子兴冲冲的走了进来,“素萝,你的主意太好了,太子果真上了折子弹劾蔡则。” 素萝淡淡一笑,不置可否,将一支海棠插进了瓶子。 “素萝,你平时穿的素淡,但也过得去,可今日你怎么穿的像是孝服。”六皇子略有不满。 “你不喜欢,我呆会儿就换了去。”素萝纵容的一笑。 六皇子忙笑着夸赞,“素萝穿什么都好看,就这么着吧,别折腾了,你的病才见好了些。” 素萝点点头,道:“待太子扳倒了蔡则,太子和四皇子反目成仇之期就不远了,离着你的目标又近了一步,景洹,你高兴吗?” “高兴。”六皇子一把抱起素萝,激动的在屋子里转了一圈。 素萝笑着道:“快放我下来,头晕的很。” “素萝,我能得到你真是三生有幸。素萝,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的。”六皇子将素萝放下地,握着她的双手,情深款款,“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素萝靠向六皇子的怀里,淡淡一叹,张口道:“景洹,你该娶妻了。” “不娶。”六皇子毫不犹豫的道。 “不要自欺欺人了,难道你不想要皇位了吗?”素萝从六皇子怀里抬起头,为他理了理衣襟,“早娶晚娶都是要娶的,我为你选定了几位贵女,你挑一挑吧。” 六皇子蓦地抱紧素萝,满面歉疚,喃喃低语,“素萝,你真好。” —— 秋夕斋。孟景灏被关在了房门之外。 “阿宝,开门。” 梅怜宝置若罔闻。 敲了半响儿,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孟景灏心里发慌,心里一狠,后退了一步,一脚踹向房门。 “咣当”一声,房门应声而开,孟景灏闯了进来,就见梅怜宝双臂抱膝坐在床下的脚踏上,双眸无神,仿佛一具无魂的肉壳。 孟景灏放缓了脚步,走到她身边坐下,环臂抱住她,“阿宝,你在想什么?” “梅怜奴死了……我又了了一桩心事……”梅怜宝喃喃道。 孟景灏心里觉得很慌,就将梅怜宝紧紧锁在怀里,“那你还有什么心事?说出来,孤为你实现。” “杀蔡则。”梅怜宝的眼睛重新亮起来,她主动搂着孟景灏的脖子,噌弄着,讨好着,“章哥哥,你能为我实现吗?” “好,孤答应你。”终于又像个人样儿了,孟景灏悬着的心放下,一口应了。 梅怜宝就不再说话,身子贴着孟景灏的胸膛,听着他的心跳,缓缓道:“章哥哥,我有点冷,你抱紧我。” 孟景灏就为她调整了个姿势,让她整个儿像是窝在他的怀里的,“这样还冷吗?” “不冷了。” 在这她朝思梦想的怀里,总是那么容易困倦。 梅怜宝用手指轻轻摩挲着他的脖颈,慢慢的,慢慢的就陷入了沉睡。 孟景灏低头看着她的睡颜,长长的睫毛投下两片羽影,此时的她就像个安静纯挚的孩子,不复睁眼时,那般的靡艳耀眼。 他轻轻的佛弄她的睫毛,逗弄着玩,从心里发出笑声来。 想道:原来不克制自己的喜恶,随着心去喜爱一个女子,是这么的畅快。 抱着梅怜宝,趁着她熟睡,玩了会儿睫毛,又去玩她纤嫩细长的手指,玩完手指又去玩她的头发,就这么稀罕了半响儿,也纵着自己的心放肆了片刻,孟景灏叹息一声,小心的把梅怜宝放到床榻上,给她掖好被子,轻手轻脚的走了出去。 先是檀郎,再是天仙丸,君氏祖孙太危险了,既然他们是复仇而来,他就不得不将此事告知父皇了,希望父皇也有所防范。 —— 乾清宫,长平帝坐在炕上批改折子,孟景灏跪在地上将事情详细的说了一遍,而秦国公被特赐了一张靠背四脚椅坐在一旁。 “说完了?”长平帝放下朱笔,转头看向孟景灏。 听长平帝的语气,竟是完全的不以为意,孟景灏微愕,但还是拱手道:“是的,父皇,请父皇下旨缉拿。” “只因为寒山圆悟大师种出了白玉梅,秦国公就怀疑大师是君文竹?” 秦国公点头,坚定的道:“这世上唯有君文竹种的出白玉梅。” 长平帝嗤之以鼻,拍了拍巴掌,玉莲生就走了进来。 “把朕花房里的那盆白玉梅搬来。” 孟景灏和秦国公相视一对看,皆讶然。 片刻,一个太监抱了一盆梅花进来,长平帝就道:“送到秦国公眼跟前,让秦国公细细的看。” 秦国公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是一盆白玉梅。 “这种梅花早几年朕的花房就栽种出来了,老国公还说什么,这世上唯有君文竹种的出来,可真是笑话。”长平帝看看秦国公,再看看孟景灏,微露讽意,“还有,大师早和朕说过,他察觉乐平为情障所迷,怕他走火入魔,故先带着乐平入山苦修去了,可不像你们说的,他们畏罪潜逃了。太子,乐平哪里得罪你了,你要往他身上泼脏水。” 简直欲盖弥彰! 长平帝冷冷的想,也对,他连自己的女人都能利用,何况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弟呢。 若说之前长平帝对孟景灏只是怀疑,那么现在他已经肯定了,孟景灏已经不满足做太子了,枫叶山叛乱,蒋潜之死,老大之死和他都脱不了关系。 第87章 我贪,我执 从乾清宫出来,孟景灏搀着秦国公走在青砖宫道上,一时祖孙二人都静默不言。 孟景灏肃容阴郁,秦国公的背比来时佝偻的更厉害了些。 “父皇有废我之心。”抛却了那代表了天下第二人的自称,望着长长的宫道,孟景灏冷声道。 “不要轻举妄动。”老国公将手搭向孟景灏的手背,重重按下。 “此番,我完全能够理解,为何大哥要铤而走险,发动叛乱了。外祖父,我心里此刻很煎熬。父皇疑心之重,比我想的有过之无不及。” 老国公看了一眼孟景灏的脸庞,轻轻叹气,“你父皇非嫡非长非贤,资质平庸,他心里卑微着呢,可他是皇帝,越是卑微越是疑心别人瞧不起他,他越是要用手里的权利压服众人。” 第69节 孟景灏抿唇不语,望着宫门,眸色深沉。 乾清宫内,长平帝吃了块芝麻糕,捧着热茶,面色不愉。 彼时,玉莲生已在炕桌上摆好了棋盘,并黑白两盒棋子。 “你也坐,陪朕下盘棋。”长平帝道。 玉莲生应是,在炕上坐了半个屁股。 主仆下起棋来,但玉莲生发现长平帝根本就心不在焉,故此默默的看棋盘,并不吱声。 看着棋盘上纵横交错的黑白棋子,长平帝微露志得意满,太子虽轻易废不掉,却也不是不能废,只要稍动脑筋便可,他为帝王,他才是执棋人,诸多棋子,随他摆布。 “太子禀报的事情你也听见了,你觉得君文竹真的没死吗?” “奴婢不敢妄议。” “即便真的没死,凭他们祖孙也掀不起什么大风浪来。君家军,在那场宫廷政变里就被父皇屠戮干净了。还有秦国公说的那种毒药,朕信有,可那又如何,鬼蜮伎俩,还能颠覆得了我大胤江山?笑话。不过是太子联合了秦国公绞尽脑汁把脏水泼给乐平,欲盖弥彰罢了,朕剥夺了太子的政权、军权,太子一党着急了。” 长平帝将黑子一扔,命令道:“传雍亲王。” 春雨濛濛,烟笼长空。 梅怜宝站在灵堂的门槛上,望着擎着一柄紫竹伞,缓步而来的梅怜菱,道:“四姐姐,你又是第一个来祭奠的。” 梅怜菱将伞交给一旁的婢女,越过梅怜宝,现在牌位前上了一炷香,这才返回来道:“这次来晚了,不过我是故意的,梅怜奴和三儿不一样,我和梅怜奴什么情分都没有。倒是你,原来最重姐妹之情的是你。先是为三儿办了灵堂,现在又为了梅怜奴办。” 望着被细雨冲刷后,越见青翠的花木,梅怜宝风轻云淡的道:“举手之劳罢了,做姐妹的,有今生没来世,恩仇怨怒,都在她们死后消散了,我不想带着任何遗憾或者仇恨去往下一世,这是梅怜宝的最后一世。” 梅怜菱看着梅怜宝,倏忽一笑,“小七长大了。” “长大了。”梅怜宝也笑,姐妹两人,一个明艳云轻,一个人淡如菊,两种风情,点缀着这湿漉漉的雨天。 “四姐姐,我突然明白,不论你处于怎样的境地,你都能把自己的日子过好,在逆境里求生,在顺境里安然,不怨不恨,不贪不执,花开自在,你这样很好。” “你既看的明白,为何不去做?”梅怜菱道。 “我?我贪,我执,注定做不了你。” 此时,梅怜荟身边的嬷嬷来了,是个面善的长相。 “给夫人们请安。”嬷嬷是个嘴甜的,不问是什么位分,都敬称为夫人准没错。 “起来吧。大姐姐不来了对吗?”梅怜宝道。 “我们荟夫人有了三个月的身孕了,怕冲撞了,就不来了。” “知道了,你回去吧。”梅怜宝道。 这嬷嬷告罪一声,擎着纸伞走了。 走了嬷嬷,来了梅怜芷,这次再见,她的脸色更凄苦愁闷了。 “太子这些日子逮着老太爷参奏,老太爷气的了不得,听闻又是你邀请我,死活不让我来,我求了好久才能出门,却也只能呆一会儿。” 蓝玉领着婢女搬了三个绣墩来放在廊庑上,三姐妹依次坐了。 “可我想出来,不为了祭奠梅怜奴,她没那个福气,只为了能喘口气。”梅怜芷抹着眼泪道。 抬起的手臂,春衫下滑,露出胳膊上尤带着血丝的鞭痕。 梅怜菱叹息为她拭泪,梅怜宝不以为奇。 “蔡则用处子精血炼长生丹的事情,你可知道了?”梅怜宝道。 “昨儿他发脾气,我偷听见了,吓个半死。老畜生。”在太子的别院里,梅怜芷压抑不住心里的怨恨,破口大骂,“那老畜生有病,还病的不轻,我从不敢和他一个床榻上睡觉,我怕睡熟了,半夜他把我掐死。他是战场上腥风血雨里杀出来的人,从来都是枕戈待旦,以前还有人给他守夜,到后来他发病杀了五六个婢女,就再也没人敢了,宁死都不去。” 彼时又有人来,是梅严德身边的管事,“给三位姑奶奶请安。” “说。”梅怜宝道。 “老爷忙着点货,不得空,让小的给七姑奶奶带句话,梅怜奴和咱们梅家一点关系都没有,不必为她伤心,让七姑奶奶早些回太子府伺候太子。” 梅怜宝愕然,看向梅怜菱和梅怜芷,“父亲何意?你们都知道了?” 梅怜菱道:“之前也不确定,有父亲这句话,我就能确定了,梅怜奴不是父亲的女儿,梅怜奴的生母是个花魁,被父亲纳为妾后,九个月就生下了梅怜奴,父亲气个半死,而花魁又因大出血死在产房里,父亲就把怒火发到了梅怜奴头上,将她弃到狗窝里,任她自生自灭。” 梅怜芷接着道:“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父亲瞒的紧,可哪有不透风的墙,我姨娘打听着了,跟我说的。” “那会儿,我姨娘和三姨娘交好,就是三姨娘透露给我姨娘的,于是我也知道了,我姨娘还交待不许和梅怜奴玩。”梅怜菱道。 “弃子……原来如此。”梅怜宝喃喃一句。 “那会儿看着你变着花样的给梅怜奴送吃的送穿的,我还躲在旁边,拉着小四嘲笑你傻来着。”梅怜芷捂着嘴笑起来。 “看我笑话呗。”梅怜宝翻梅怜芷一个大白眼。 “大姐姐没来?”梅怜芷问。 “怀了孩子。”梅怜菱简单一句,想到一事便笑道:“听我们老爷提过一嘴,昭和郡王要娶镇国将军的嫡女了。” 梅怜芷笑道:“大姐姐是镇国将军的侍妾,小七是太子的夫人,太子和昭和郡王又是亲兄弟,按着咱们姐妹算,这辈分乱了套了。” 可谁又拿侍妾当回事呢? 这个话题冷了场。 梅怜宝望着淅淅沥沥越下越大的雨幕,道:“上次给三姐姐设灵堂也是一个雨天呢。” 又说了会儿闲话,梅怜芷和梅怜菱就都走了,梅怜宝又呆了一会儿,蹲在梅怜奴的牌位前,又给她烧了许多金银珠宝,婢女仆从,马车、轿子,甚至还有纸扎的大宫殿。 “一路走好,下辈子擦亮眼睛再投胎。” 日子匆匆而过,春尽夏至,女子们褪去春衫,穿上了轻薄飘逸的纱裙。 立夏,长平帝率领六部九卿,在南郊迎夏,夏季在五行中属火,而火色红,故御撵的车旗,长平帝以及诸臣的服饰皆用红,然而跟随在长平帝身后迎夏,祭祀神祗炎帝、祝融的,却不是太子,而是雍亲王。 雍亲王一党日益骄横,隐隐有压住太子一党的势头。 太子一党多为圣祖死忠后裔,而攀附雍亲王的则多是后来居上的将领文臣,两党相争,雍亲王站在朝堂为头领,太子却被长平帝压在府内,令太子一党极为不满,却隐而不发,被家中长辈死死按住。 立夏后,便是昭和郡王大婚。 这日,风和日丽,太子妃在水榭里召见了梅怜宝。 太子妃坐在贵妃榻上,梅怜宝坐在面窗的绣墩上。 “明儿是昭和郡王大婚,按礼咱们要去参加宴席,我想带着你去,你是太子新封不久的夫人,是时候出去见见人了,往后,若是,如雍亲王要纳一位夫人,我身为正妃不好去,就需要你跟着太子去撑脸面,其实也不必你做什么,就是陪着新妇,说些场面上的话也就罢了。” 见梅怜宝不以为意,太子妃就直起腰,拉过梅怜宝的手,推心置腹的道:“前些日子是我钻了牛角尖,险些因识人不清害了珏哥儿,多亏了你及时识破了梅夫人。我带着你去,是想补偿你,能被本宫带出府去的,可都是有地位的夫人,往后你出去应酬,她们也不会欺辱了你去。” 话说到这种程度,梅怜宝若是不应,就显得不识抬举了,她暂时不想和太子妃交恶,就点头道:“婢妾去就是。” 太子妃笑着点头,看向红珠,红珠便将一直捧在手心里的首饰盒递到了梅怜宝手里。 太子妃道:“我知道你也不缺这点子东西,但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你收下吧。” 梅怜宝打开一看,里面放了满满一盒五颜六色的宝石,“我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花色的头面,所幸就给你些宝石,你自己着人去打吧。” 梅怜宝起身道谢,告辞走出了水榭,回到秋夕斋,蓝玉就兴奋的道:“夫人,这可是好机会,明儿穿什么,咱们可得好好选选。” 可这会儿除了找出乐平郡王和寒山圆悟,将他们切成片能令梅怜宝高兴之外,她对出门参加宴席一点也没有兴致。 梅怜宝往罗汉床上一歪,拿起一颗红枣啃着道:“你选吧。” 蓝玉就去扒拉梅怜宝的箱笼,选出一条绯色绣翠兰的裙子,“夫人,这条如何?您穿上肯定艳压群芳。” “我就是不穿也艳压群芳。”梅怜宝笑道,有了点兴致,“配上一条烟青色的披帛就很好了,就这条纱裙吧。” 蓝玉笑着应是,“那奴婢去放好。” 梅怜宝挥手,打了个哈欠。 待蓝玉再回来,就见梅怜宝已经回头朝里闭目睡了,她又去抱了一个薄毯子回来,为梅怜宝盖上,随后悄悄走了出去。 廊庑上挂着几个鸟笼子,有鹦哥,有画眉,还有黄嘴黄脚的黑羽八哥,蓝玉给它们添了点水和米粒,打了个哈欠就吩咐秀音、秀林道:“夫人在屋里歇午,你们守在门口,随时听候传唤,不许打瞌睡。我困的了不得,回我自己的屋里睡一会儿。” 两个丫头应是,见蓝玉走了,就坐到门槛上,腿上放了笸箩,捏着针线绣花。 阳光透过花叶的缝隙落在庭院里,鸟儿挂在紫藤上荡秋千,丫头们各司其职,秋夕斋里一片安静祥和。 不一会儿,孟景灏也回来歇午了。 秀音、秀林连忙起身跪迎,方要开口请安,便被跟在孟景灏身后进来的张顺德示意闭了嘴。 孟景灏进了屋门,张顺德就悄悄把门带上,笑着道:“去旁处坐着绣花吧,这里我看顾着。” 秀音、秀林笑着道谢,一个去茶水房里要茶水点心,一个去搬了一张小矮几来安置在廊庑上的阴凉处。 张顺德被伺候的浑身舒坦,带着福顺一边吃喝一边守门。 屋里,孟景灏躺到了梅怜宝身边,侧身搂着她,昂藏身躯贴着那香软的身子,禁不住心猿意马,趁着梅怜宝酣睡,悄悄的解她的腰间蝴蝶丝绦。 梅怜宝不设防,睡的眉眼温柔,被占了便宜去,只是惺忪着睁开眼,睨了头顶的孟景灏一眼,一收腹一闭腿,解决了。 “再扰了我好睡,今夜都别想,哼。”哼声从鼻子里出来,娇盈盈,嫩生生。 孟景灏却脸庞黑红,很是不甘心,搂着她的腰不放手。 “方才不算,孤大意了。” 梅怜宝嗤笑,轻蔑的看着他,把孟景灏激的大怒,抱起,直接往寝房里去,“孤让你知道知道厉害。” “我要睡觉,混蛋!”梅怜宝捶他。 “放肆!”孟景灏怒喝,眉梢眼角却具是温柔的笑意。 春宵苦短日高起,侍儿扶起娇无力。一闭眼一睁眼,竟是第二天了。近黄昏,天际被霞彩晕染,孟景灏独自一车,梅怜宝跟着太子妃,往昭和郡王府上去。 彼时的昭和郡王府,披红挂彩,贺喜的宾客络绎不绝,身为太子自是最后一个到场的,六皇子迎出府门。 太子妃的马车则被从仪门迎往后院。 正妃们宴饮之处和妾侍们宴饮之处,昭和郡王府并没有设在一处,而是由府上的一个名为素萝的夫人招待。 梅怜宝就和太子妃分开了,被两个侍女引着往别处去。 彼时,梅怜宝身边只带着蓝玉,在经过花园时,梅怜宝不经意看到了一个女子,那女子的模样让梅怜宝一下睁大了眼,那女子也看到了梅怜宝,微有惊诧,转瞬含笑来迎,“想来这位就是太子的宝夫人了吧,你一进门,门房那边便给我这里递了消息,让我亲自出来迎接。” 第88章 败家娘们 玉莲生拨开一串紫藤,长平帝从后面走了出来,主仆二人一前一后上了一座小木桥。 第70节 “太子比朕的排场都大,朕都来了,他才到。想来,往日他便是如此怠慢兄弟的,怪不得老大总和他对着干,想来也是他摆太子威风在前。”长平帝淡漠着脸道。 玉莲生不着痕迹的蹙了下眉,笑指着桥下水中的锦鲤道:“陛下您看,昭和郡王家的这条锦鲤可真肥。” “一般。”没得到玉莲生的符合,长平帝有些不愉,淡扫了扫在荷叶下游动的锦鲤就看向了别处,蓦地透过假山洞看见了一闪而逝的绯裙影儿,想着那日在相国寺小道撞到怀里的小人儿,那一霎的温香,那一眼的惊艳,禁不住心绪浮动,袅袅生妄。 “太子除了带着太子妃,他还带着谁来了?” 玉莲生一个激灵就反应过来,但他躬着身,垂着眼皮答,“奴婢不知。” 长平帝已寻着那道绯色的倩影追了上去。 玉莲生跺了跺脚,也赶紧追上。 这边,素萝将梅怜宝引到话斋前的花架下,道:“有什么想问的你就问吧。” “不是跟着行脚商跑了?怎么还是给人做了妾?”看着一身青衣,素容苍白的梅怜珍,梅怜宝道。 “行脚商家里有妻子,我被骗了。”梅怜珍惨淡一笑,“差一点就被他妻子害死在深井里,幸好我偷了点银子逃了出来。我走投无路就想回家,到了郊外却遇上了草寇,差点被欺辱,幸得六皇子打猎经过,将我救下,我便、我便给自己编了一个身世,趁机留在了六皇子身边。但凡有出路,我实在无颜回家见父亲。” 梅怜宝默然。 多年不见,姐妹之间已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梅怜宝又道:“六姐姐呢?” “死了。” 这一瞬,梅怜珍眼睛里的悲痛没有瞒过梅怜宝的眼睛,想了想不禁嘲讽道:“这也许就是我们姐妹的命。” 梅怜珍伸手摸向梅怜宝,梅怜宝退后一步,皱眉看着梅怜珍。 梅怜珍苦笑,“多年不见,我只是有些想你了。在家时虽吵吵闹闹,可离了家,是真的想家了。我在外面……罢了。” “你生病了?”梅怜宝道。 “是啊,病了,病入膏肓没救了。”梅怜珍再次伸手,摸向梅怜宝的脸,这次梅怜宝没躲,“小七长开了,更美了。” “得了什么病?昭和郡王没给你请太医吗?在这里,你过得可好?”梅怜宝接连抛出三个问题,问出了梅怜珍的眼泪,梅怜珍拉着梅怜宝的手,道:“跟我走。” “去哪儿?” 彼时,长平帝从一侧小径里钻了出来,故作不知的问,“何人家的女眷?” 梅怜珍僵了一下,往前走了一步遮住梅怜宝,“婢妾,昭和郡王的夫人。” “婢妾,太子的夫人。”梅怜宝微抬头,蓦地看见了长平帝挂在腰间的龙头玉勾。 梅怜宝藏在袖子里的手一攥,心里已然确定,上辈子那个在禅室里欺辱她的男人就是皇帝。 如若今生他在打她的主意,她不介意再杀他一次! “起来吧。” 长平帝对梅怜珍道:“朕有些渴了,奉茶来。” 梅怜宝心头一紧。 梅怜珍捏了捏梅怜宝的手,轻声道:“婢妾领命。” 寻着绯影追到此处,果见是这小女人,此刻长平帝就想,既然太子有心给他施美人计,他若不笑纳一回,岂不是白费了太子一番苦心。 望向半开着门的书斋,长平帝给玉莲生使了个眼色。 玉莲生犹豫了一瞬,在收到长平帝压迫的眼神时,玉莲生往前走去,“宝夫人,请到斋里说话。” “圣上乃为太子之父,婢妾是太子的夫人,勉强算您半个儿媳妇,瓜田李下,婢妾不能从命。” 长平帝对梅怜宝的兴趣却更浓了,笑着摇了摇手中玉骨扇,“你对太子倒是忠贞。” 望着花架下的石桌石凳,长平帝又道:“既如此,就在此处说会儿话吧。” 玉莲生忙用袖子擦了擦石鼓凳,请长平帝坐下。 “你也坐吧。” 梅怜宝板着脸,蹲身一礼,“婢妾是来参加昭和郡王的婚宴的,请恕婢妾不能从命。” 欲擒故纵? 长平帝一笑,眼角皱纹堆起,又问,“可读过唐代诗人白居易的《长恨歌》?” 这般明晃晃的调戏,气的梅怜宝脸色发青,压抑着火气,梅怜宝摇头,“婢妾不学无术,不曾读过,倒是读过《礼记》,里面有一句话是翁媳不杂坐,不同椸枷,不同巾栉,不亲授。” 长平帝听罢,仔细思索,忽的明白过来,梅怜宝这是化用了《礼记》中“男女不杂坐,不同椸枷,不同巾栉,不亲授”这句,他却不恼,反而哈哈大笑,“有意思,你这小人儿可真有意思。怪不得太子选了你,原来你不仅有脸啊,学识也不错。朕对你越来越感兴趣了。” 彼时,孟景灏匆匆跑来,远远的就高声道:“儿臣给父皇请安。” 长平帝拉下脸,“败兴。” 当孟景灏走到近前,见孟景灏的玉冠都歪了,似笑非笑的看着孟景灏,“太子,你的仪态呢?匆匆跑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朕把你的夫人怎么着了呢。你说是不是?” 孟景灏心里窝火,面上不显,还笑道:“父皇说的哪里话,儿臣只是想念父皇了,算算,咱们父子也有两个月没见了,不曾在父皇跟前尽孝,是儿臣的过错。” 长平帝正从梅怜宝身上得了兴趣,并不想戳破孟景灏的伎俩,便假作不察孟景灏的美人计。 意味深长的笑道:“以前都是你‘孝顺’着朕,也累了,该换老四‘尽孝’了。” 孟景灏拱手,笑道:“顺着父皇之心,忧父皇之忧才是真孝顺,有四弟替儿臣尽孝,儿臣很感激。” 琢磨着孟景灏的话,长平帝冷笑了下,心想,果真是用心不良。 当着孟景灏的面故意盯着梅怜宝看了几眼,以给孟景灏传递一种信息“朕已经上钩了,你的美人计已经生效了,把美人拱手送上的时机到了”,做完这些之后,长平帝起身,“罢了,朕乏了,回宫。” 背对着孟景灏,长平帝微露讽意,却又隐隐期待。 长平帝一走,梅怜宝就软倒了,孟景灏一把接住,打横抱起,面如覆霜,对张顺德道:“告诉太子妃一声,孤有感不是,带着宝夫人先回府了。” “是。”察觉孟景灏浑身煞气外涌,张顺德吓的战战兢兢应下。 窝在孟景灏的怀里,梅怜宝感受的最深切,她本想进进“谗言”,挑拨一下他们父子关系的,都吓的把话咽回去了。 一路从昭和郡王府出来,坐上马车,孟景灏都一言不发,只是把梅怜宝抱在怀里,紧紧的不撒手。 梅怜宝咽了咽口水,想开口说点什么,却在他冷郁肃杀的神色里,又把话咽了回去。 这一刻,在马车封闭的车厢里,只有他们二人的情况下,孟景灏毫不遮掩浑身的杀气。 他生的本就壮硕,坐在榻上也比梅怜宝高,此刻杀气外泄,冷脸冷眼,梅怜宝除了犯怂还是犯怂,倒是把她心里对皇帝的恼恨驱散个干净。 孟景灏独自消化了一番怒火后,紧绷的身躯渐渐放松下来,仿佛已经做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抚着梅怜宝的青丝道:“你放心,今日你受的委屈不白受。” 危险解除,梅怜宝也放松下来,暗戳戳开始进谗言,脸埋在孟景灏的胸膛里,带着哭腔道:“他是皇帝,你是太子,他为父,你为子,他若真要对我……你又有什么法子呢。章哥哥,你可知他问了我什么混账话,他竟问我‘你可读过唐代诗人白居易的《长恨歌》’,长恨歌讲的不是唐玄宗和他儿媳妇杨玉环的故事吗,他想做什么?当时他还想请我到书斋里头去说话呢,我死也不去,可吓死我了。” “不怕了。”孟景灏拍着梅怜宝的背脊安抚她,“再忍一段时日。” “忍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啊,章哥哥,我死也不离开你。”梅怜宝趁机表真情。 “不会,孤,我也离不开你了。” 本来只是几分假意,听着他这么说,梅怜宝反倒是眼神空洞了起来,将脸重新埋到了他的怀里,默然无声。 片刻,她肩膀抽搐,默哭了起来。 孟景灏心疼的了不得,哄着道:“孤倒宁愿你哭出声来。现在孤知道了,孤宁愿你张牙五爪或者嚎啕大哭,也比你不出声强。罢了罢了,你若还气不过,心里害怕,孤让你咬一口如何?” 抽着鼻子,梅怜宝根本不抬头。 孟景灏就笑道:“你肯定把鼻涕都擦早孤的衣襟上了,你可知道孤这一件四爪龙袍要耗费多少银子,你哭一回就废一件,败家娘们。” 最后一句话竟是学了市井的下里巴话。 梅怜宝嘿嘿笑起来。 第89章 谋逆(一) 锦绣帐里,喘息方歇,孟景灏光着臂膀搂着梅怜宝,抚弄着她的背脊,道:“若非老六的那位素萝夫人给孤及时报信,孤真不知会发生什么。” 现在想想也是心有余悸。 一场风花雪月,激荡情迷,梅怜宝的魂魄还没归位呢,眼神迷离,昏昏的,只嗯嗯的点头。 “那素萝的眉眼和你有四五分相像,她来寻孤时,恍惚一眼还以为是你,细看就不是了,她气质清寒,而你则是……”孟景灏在梅怜宝耳边道:“勾媚夺魄的小妖精。” 梅怜宝仰头,舔着手指勾他,“那殿下可喜欢?” “喜欢,喜欢极了。”孟景灏在那红肿嘟嘟的小唇上亲了一口。 “那是我五姐姐,曾不愿为妾,和六姐姐一起跟着个行脚商跑了,据她自己说,那行脚商骗了她,她差点被行脚商的妻子害死。姐妹里,五姐、六姐和我最像。” “怪不得她给我报信时那般着急。回头,孤打点些谢礼送予她。从此刻起,你就不要出门了,你不是和林侧妃、虞侧妃交好吗,你们就在府里玩耍,没有孤的命令,纵然是一些必要的人情往来也不要理会,可记得了?” 梅怜宝点头,心里有种诡异的激动感,试探着道:“章哥哥,你是不是……” “若成,你们和孤一起换个大的地方住,若败了,就共赴黄泉吧。”孟景灏道。 “好。”梅怜宝兴奋的道。 孟景灏失笑,“这是生死荣辱的大事,你怎么倒兴奋起来了。” “这些日子我为章哥哥憋屈的慌,连我都感觉到了,皇帝特别不待见你。”梅怜宝撅嘴,一副为孟景灏抱不平的模样。 彼时,在寝房外守夜的蓝玉悄悄进来了,走到锦账前,低声道:“启禀殿下,梅公公传话过来,有要事寻您。” 孟景灏想了想就起身道:“若非要紧事,梅兰生不会这个时候把孤吵起来,孤去瞧瞧,你先睡吧。” 梅怜宝想起来为他穿衣的,可身子软软的,手脚都提不起劲来。 孟景灏把她按下,摸了摸她的脸,“方才是孤纵情了,你躺着。” 梅怜宝点头,目送在蓝玉的帮衬下,穿戴整齐离开的孟景灏,躺在被子里,梅怜宝大睁着眼睛看帐顶,兴奋的睡不着。 上辈子孟景灏肯定也发动过一场谋逆,但是失败了,所以断腿,颓废,又被圈禁,所以,上辈子他让她去服侍皇帝,去服侍蔡则,是为了谋逆做准备? 那么这辈子呢,他会怎么做? 端本殿,东暖阁。 孟景灏看着梅兰生领进来的人,和梅兰生差不多高,用黑巾裹着头,只露出了一双眼睛,“这位是?” 玉莲生主动将黑巾扯下来,跪地叩拜,“奴婢玉莲生给太子殿下请安。” “快请起。”孟景灏亲自来扶。 第71节 “您这是?” 玉莲生道:“奴婢来给殿下提个醒,此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孟景灏给梅兰生使了个眼色,梅兰生就带着伺候的人都下去了,并关上了房门。 “陛下觊觎您的宝夫人,有废您之心,殿下早作打算。”玉莲生道。 “您为父皇的大内总管,为何要帮孤呢?” “受圣祖临终所托,助您顺利接位。” 想想生父,再想想祖父,孟景灏心中涩然,“皇祖父疼孤若此。” 玉莲生叹道:“陛下日益刚愎自负,奴婢已经不敢劝谏了,实在无法。殿下仁厚爱民,奴婢心向之。然而,陛下揽兵权在手,御苑之中又驻扎着陛下的十万禁军,若想成事也是极为艰难,奴婢虽来给殿下提醒,左思右想,殿下也是无法自救的。” “孤有太子内卫和六率军,外祖父秦国公亦手掌八万骁卫军,孤以为胜负在五五之间。” “奴婢是经历过圣祖在宫廷发动的那场大屠杀的,难道真要再血洗一次宫廷吗?奴婢不忍见。”玉莲生叹息。 孟景灏肃容沉思。 玉莲生便道:“奴婢不能出来太久,这就告辞了。” 孟景灏亲将玉莲生送出端本殿,命梅兰生将玉莲生从角门送出太子府。 是夜,孟景灏发下谕令,召回外出搜寻君氏父子的所有内卫,随后更衣,深夜往秦国公府上去。 更深雾浓,秦国公府。 老国公所居的院子里,漆黑一片,唯寝房里燃着一盏孤灯。 孟景灏跪在有光透出来的窗前,抿唇默然。 在孟景灏身后,还跪着以柏元珅为首的,柏氏子弟。 这些男儿不知在窗下跪了多久了,只见,在昏黄的灯光映照下,发上挂满了雾气所化的露珠。 鸡鸣三声,窗内终于传来了声音,“都是逆子,进来吧。” 有怒,有无奈,终是妥协。 孟景灏和柏元珅相视一笑。 孟景灏又对身后的柏氏子弟道:“诸位表兄表弟,且先回去,孤进去和外祖父商讨。” “是。” 黑夜里,只见一双双眼睛仿佛都冒着绿光,尤其是少年,个个锐气逼人。 屋内,老国公披衣半躺在床榻上,见二人进来,重重哼了一声。 柏元珅搬来两个绣墩放在床榻前,二人坐定,一副要长谈的架势。 “罢了。太子若被废,首当其冲被夺爵、发卖、斩首的就是咱们秦国公府,看大皇子叛乱后,安南侯府的下场就知道了,你们少年人都能想明白的道理,我怎想不明白呢。只是,不忍见罢了。” 观秦国公的神色,和玉莲生的神色竟是如出一辙,看来圣祖发动的那场宫廷之变,实在让人记忆深刻。 “太子有何打算?”秦国公问。 “孤以为,论兵力,孤和父皇胜负在五五之数,然而那必然导致大胤大乱,大胤一乱,受苦的还是黎民百姓,那不是孤想看到的,故,孤想出其不意,用诡计。如史上有过的‘壬寅宫变’。” 熟读史书,老国公自然知道壬寅宫变 明世宗嘉靖皇帝认为处子的月经可保长生不老,因此大量征召十三、四岁的宫女,并命方士利用她们的癸水来制丹药。为了保持宫女的洁净,不让宫女进食,只能吃桑、饮露。被征召的宫女不堪痛苦折磨,以杨金英为首的宫女们发动叛乱,趁嘉靖帝熟睡之时,用麻绳去勒嘉靖的脖子。 老国公就道:“壬寅宫变却因宫女们慌乱,将麻绳打成死结,只是吓昏了嘉靖,而并没有将其勒死,宫女们不堪大用。你去见太后吧,太后一向疼你,并且,她恨陛下。” 孟景灏微愕,“还请外祖父赐教。” “太后育有嫡子,本有机会继承大统,却被淹死在太液池。最后是当今陛下登基为帝,太后被封为母后皇太后,陛下生母被封为圣母皇太后,最终母后皇太后却熬死了圣母皇太后,现在的太后和陛下的关系维护的很好,但是,太后心里是有恨的,只是没有机会罢了。” “是圣母皇太后害死了太后嫡子?”柏元珅道。 “无论是不是,最终登基的是父皇,受益的是圣母皇太后,太后恨谁一目了然。”孟景灏道:“但,孤为父皇嫡子,太后心里对孤也有芥蒂吧。” 秦国公看着孟景灏的脸,淡定道:“你去寻她就是,她会帮你的。她若不松口,还有皇后,每月你外祖父都会领着你舅母们去宫里探望皇后,我会让你外祖母和皇后说的。咱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皇后必然也会帮你。” “多谢外祖父。”孟景灏起身叩谢。 老国公坦然受了,默然一叹。 再次回到太子府,天已经蒙蒙亮了,孟景灏却一点睡意都没有,接着又去见了太子妃。 太子妃还没有醒,被叫醒时,见孟景灏坐在身边,有些惊诧,急忙起身穿戴,羞窘的红了脸。 “殿下可是有急事。”又去迁怒贴身的丫头,“你们这些小蹄子,殿下来了也不知道知会本宫一声。” “明心。”孟景灏严肃的看着太子妃。 太子妃渐渐沉下心来,就那么披头散发的坐在床榻上,看着孟景灏,心里各种猜测都有,最令她忌惮的是他是为了梅怜宝而来。 “孤向你承诺,皇后之位必是你的。” 太子妃惊愕,心中隐隐不安,“殿下何意?” 遂,孟景灏将计划告知太子妃,“孤需要你母家的支持。” 太子妃沉思片刻,紧盯孟景灏,“太子之位呢?” “珏哥儿若有帝王之才,他是不二人选。若他是庸才,孤绝不会把江山交给他,让他糟蹋。” 太子妃看着孟景灏良久,点头,“殿下自来克制守礼,妾信殿下。” 随后,孟景灏越发和蔡则、四皇子一党纠缠不休,并屡屡颓败,使得坐在皇位上的长平帝看的津津有味。 孟景灏像疯狗似的咬着蔡则不放,仿佛全部精力都用来对付蔡则了,这一日,蔡则骑马,手里拎着两颗血粼粼的人头闯到了太子府内。 第90章 谋逆(二) “太子出来!”蔡则被太子内卫堵在门房的过道里,面对着眼前拿着刀剑威胁他的年轻卫士们,蔡则不以为意,冲着刀尖蓦地往前走了一步,卫士们吓了一跳,急忙后退一步,蔡则哈哈大笑,“凭你们这些弱鸡崽子也敢杀老夫?” 守门小将气的红了脖子,“你!” “我?!”蔡则铜铃大眼一瞪,逼视小将,小将被他一身长久积累下来的血气骇住,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太子出来,别作缩头乌龟。”蔡则对着府内大喊。 彼时,孟景灏匆匆而来,“蔡老将军你今日来,莫不是自首?” 蔡则两手往前一扔,将两颗人头猛的抛向孟景灏,“你要的交待。” “太子小心。”守门小将反应迅速,急忙用刀背拍下飞在半空里的两颗人头。 血水四溅,两颗人头落地,骨碌碌滚到孟景灏的脚边,孟景灏怒目,“蔡则,你大胆!” “老夫的胆子可不大,老夫的胆子若大,小太子你早尸首分家了。”蔡则傲慢的看着孟景灏。 “放肆!”孟景灏怒气勃发。 “老夫不和你废话。这是老夫两个义子的人头,那拿处子精血炼长生丹的事情就是他们做下的,和老夫一点关系都没有。老夫给你面子,此事就此作罢,你也别给脸不要脸。” 从小到大,孟景灏从未受过这等侮辱,当下夺了守门小将的刀就想砍了这老畜生。 “殿下息怒。”张顺德一把抱住孟景灏的腰,拖住不撒手。 “混账东西,你放开。” “老将军乃是开国老臣,您不能杀他。”张顺德慌乱的叫道。 蔡则掐腰,在一旁哈哈大笑,“你这奴婢倒有几分见识,他说的对。老夫为你孟氏打下这江山,身上大小伤口百余处,老夫用几个女人炼丹药怎么了?没有我蔡则,哪有你现在的荣华富贵,你当你是圣祖吗,说砍人就砍人。小东西。” 蔡则见把孟景灏气的眼睛都红了,转身,上马,扬长而去。 “老匹夫欺人太甚!”孟景灏将刀一扔,“孤要面见父皇。” 原本太子府就是皇宫将光宅坊和永昌坊纳入东宫改建成的太子府,太子府和皇宫只隔着一道东正门,之前孟景灏上朝参政都是走的这道门,他下意识的就想走捷径,却蓦地想起,早在他被迫赋闲的时候,父皇就下令封锁了这道门。 孟景灏只是一顿,便像其他亲王进宫那般,走长乐门。 长平帝在御书房召见了孟景灏。 长平帝站着,低头俯视跪着的孟景灏,面露得意的笑容,他早已知道蔡则做了什么了,那正是他纵容的结果。 “父皇,求父皇为儿臣做主,蔡则欺人太甚。”孟景灏红着眼睛道,“他看儿臣失宠于您,就不把儿臣放在眼里了,父皇,到如今儿臣才知道,没了父皇的宠幸,儿臣屁都不如。” 孟景灏膝行几步,抱住长平帝的大腿,“父皇,您要为儿臣做主啊。” 长平帝看着眼前这个极肖圣祖的儿子,心里是说不出的快意,仿佛看见圣祖跪在自己面前一样,他甚至想,朕让你当年看不起朕,你也有给朕下跪的一天! 长平帝猛的踹开孟景灏,就像圣祖当年踹他一样,可惜孟景灏生的人高马大,跪地如磐石,长平帝没将孟景灏踹倒,反而被晃的一个趔趄。 若说之前只是拿孟景灏出心中深藏的对圣祖的怨恨之气,那么现在就是连孟景灏也恨上了,他恨孟景灏的不识趣。 身躯一站直,他就命令孟景灏,“把头低下来,贴着地面。” 孟景灏听话的照做,呈五体投地之状。 蓦地,长平帝照着孟景灏的头就是连踹数脚,“孽畜,混账,不孝子!” 服侍在侧的玉莲生被长平帝的这一举措弄懵了,张大了嘴,待反应过来,就见太子的金冠已被踹掉,发髻歪斜,乌黑的发丝上都是长平帝的鞋印子,而孟景灏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陛下,不可啊。”玉莲生忙上前来劝阻。 发泄了一通心里积藏了十多年的恨毒,长平帝心情极为舒畅,一甩明黄的袍袖,背对孟景灏,“滚下去。” “父皇,父皇您会为儿臣做主吗?”孟景灏怯怯的声音响起。 背对着孟景灏的长平帝满面是志得意满的笑,“朕自有主张,还不快滚,要朕留你用膳吗?” “是、是,父皇,儿臣什么时候才可以重回朝堂?”孟景灏又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声。 “看你的表现吧,还不快滚?!”长平帝怒斥。 “儿臣告退。父皇,儿臣的《孝经》已经抄了千遍了……” “滚!”长平帝冷眉冷眼的转过身来瞪孟景灏。 “是、是,父皇您别生气。” 孟景灏狼狈的爬起来要走,长平帝蓦地问,“你可恨朕今日这么对你?” 孟景灏“噗通”一声又跪下,吓的一哆嗦,“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儿臣是父皇赋予的生命,父皇就是让儿臣即刻去死,儿臣也不敢有丝毫怨言。父皇,您是灏儿的父皇啊。” 第72节 孟景灏趴在地上泣道。 长平帝满意的点头,“看来你的《孝经》没白抄,回去继续抄至万遍,朕会酌情交给你些事情做的。” 踹一顿,再给颗甜枣,长平帝自鸣得意。 玉莲生垂着头,盯着脚尖,默然无语。 “多谢父皇。”孟景灏感恩的偷看了长平帝一眼。 “下去吧。” “是,父皇您注意些身子,不要劳累,按时用膳……” “啰嗦什么,还不滚?” “儿臣、儿臣去给皇祖母请过安后就滚。”孟景灏小心翼翼的道。 长平帝挥袖赶人。 待孟景灏走后,长平帝扶着桌子就是一阵畅快的大笑,“你瞧瞧他,这就是被圣祖赞扬怀瑾握瑜,天资过人,可堪社稷之重的东西,以前看着还好,现在越发窝囊了。” 观孟景灏今日的作态,揣度着孟景灏的意图,玉莲生心里有了底,就道:“太子仁孝顺从,虽不大成气候了,但对您确是百依百顺的,也从不敢忤逆。” “……谁知道他是不是装的,经过老大在枫叶山闹的那一出,朕对这几个儿子是都不放心了。尤其是太子,不知怎么回事,朕打从心里就对太子喜欢不起来。” 玉莲生忙道:“民间有这么个说法,奴婢说给您听听,都说儿女是上辈子的债,想来太子上辈子是您的债主吧。” “谁知道,反正朕就是不喜欢太子。” 太后居住在慈宁宫,每隔三五日,下朝后,孟景灏都是要来请安的,只是太后有时并不召见,有时又特特把孟景灏请来,说上一个时辰的闲话。 孟景灏一进慈宁宫就闻到了一股药味,忙问在前头引路的慈宁宫掌事儿姑姑,“玲姑姑,皇祖母病了吗?” “有些日子了,先开始是断断续续的,只晚间咳嗽几声,这两日就严重了些。” 说着话,太后由一个大宫女搀扶着从寝殿走了出来,“灏儿来了。” 孟景灏忙上前搀扶。 看着孟景灏狼狈的样子,太后大惊失色,“谁弄的你?” 扶着太后在兽脚软榻上坐定,孟景灏就跪下来,红着眼睛把在御书房的事情说了一遍。 “岂有此理!混账!没有你,皇位哪里轮得到他来坐。”太后被气的剧烈咳嗽起来。 “皇祖母息怒。”孟景灏赶紧帮着抚顺胸口。 掌事儿姑姑也赶紧倒来热茶。 喝过热茶,太后缓了缓,摸着孟景灏的头,叹息,“哀家时日不多了,却还看不到你登基,到了下面怎么向圣祖交待呢。” “皇祖母长命百岁。” “那是哄人的话。” 彼时,掌事儿姑姑拿了梳子和镜子来,让孟景灏坐在脚踏上,她打散孟景灏的头发,开始给他重新梳发。 “听你这么说,皇帝应是极为厌恶了你,你可有所打算?” 孟景灏看向伺候在侧的宫女们,太后就挥了挥手,“好了,说吧。” 坐在脚踏上,望着洒进殿来的阳光,孟景灏道:“皇祖母,孙儿要提前登基,您看可好?” 太后一笑,“哀家就觉得你今儿来是有事,果不其然。好,怎能不好呢,能在死前了结此事,哀家求之不得,可是需要哀家的帮衬?哀家不是元后,不过是婢女出身,因圣祖爱慕长平公主之故,将哀家要到手里,纳为妾,后来更因爱屋及乌,元后故去后,把哀家封为了皇后,哀家这一生的荣华,都是圣祖所赐,圣祖交待让哀家看着你登基,哀家时时刻刻不敢忘……瞧我,扯远了,哀家只是想说,哀家娘家都是些不入流的东西,太子赏他们口饭吃饿不死就是了,却是帮不上太子的。不过,哀家在这宫里也活了这么些年了,手里还是有几个可用之人的。” 从太后的这段话里,孟景灏听出了几点意思,其一,成事后看顾她娘家人,并不要官要爵,只要吃喝不愁便罢了;其二,她感念圣祖之恩,一定会帮他;其三,她娘家式微,帮不上忙,但是她在宫里有势利,可帮;其四,皇祖父不仅在父皇那里安插了玉莲生,竟然还托了皇祖母看顾他?! 皇祖父就那么看好他? 而且,从太后的话里,他一点也没听出太后对长平帝母子有恨。 心里有了疑问,孟景灏就试探道:“外祖父让孙儿来寻您时说,您曾育有嫡子,却被圣母皇太后害死在太液池里,可有此事?” 太后微微一笑,“他是这么说的?” 顿了顿,点头应下,“就算是吧。” “嗯?”重新梳好了发髻,孟景灏起身,疑惑的看着太后。 太后却笑道:“别管那些陈年烂事,说吧,你要哀家怎么帮你。” 孟景灏就凑到太后耳边,低声絮语。 “还要留着皇帝的命?”太后询问。 “那毕竟是父皇。事成后,让他在某处行宫荣养也就是了。” 太后笑了,“你是个仁厚的孩子。哀家知道了,你回去吧。” “多谢皇祖母。”太后这一环是最关键的,没想到太后这么容易就答应了,孟景灏心里的成算更大了些。 待孟景灏一走,太后就捂着胸口剧烈咳嗽了起来,掌事儿大宫女忙拿了帕子递给太后,太后捂住嘴又咳嗽了一会儿,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片刻,终于止歇。太后拿下捂在嘴上的帕子,看了一眼就给了身旁的宫女。 宫女打开帕子一看,血丝粘连,登时就吓白了脸。 太后淡然道:“哀家病了,传皇帝来侍疾,拿这帕子给皇帝看。” 第91章 谋逆(三) 被人无缘无故踹头,即便那人是生父,骄傲如孟景灏,心里也是极为屈辱的。 那一刻,他以额贴面,尊严被践踏,心里深刻的看清并早该承认的一件事,父皇厌他极甚,当父皇用脚踩踏他的头颅时,父皇对他的厌彻底不再掩饰。 其实,自从皇祖父死后,父皇待他就有些变味了,而他只以为自己做的不够好,于是更加努力的跟着太傅们读书识字,四书五经,骑射礼乐,他都是兄弟里头最拔尖的,后来开始学习治国之道,他也是极尽努力想帮衬父皇,却越发被疏远。 坐在对面的老国公拍了拍棋盘,“太子,你在想什么?” 孟景灏回过神来,手里捏着的黑子都被他摩挲的光润透亮,稍微看了下棋盘,就把黑子下了下去。 原来,从皇宫出来,心中郁愤之下,他就来了秦国公府。 “外祖父,父皇极为厌弃我,今日我才彻底的看透,不再自欺欺人。”盯着纵横交错分布的黑白棋子,孟景灏神色惆怅。 “你这个父亲啊。”秦国公感叹了一回,落下一颗白子才道:“平庸、狭隘、自卑、刚愎、虚荣、自大、集权,却唯独少了通达智慧。” 孟景灏尴尬的笑笑。 看孟景灏这个反应,老国公心知,在他心里还是认定长平帝是他父亲,故此听着人说父亲的坏话,心里羞愧。 老国公就笑道:“在咱们这些权贵之间流传的,他是因你之故才得了皇位的说法是正确的。” 孟景灏蓦地抬头。 “你出生后,圣祖见了你一面就退位了,扶了他做皇帝,但是圣祖不死,大权依旧掌握在圣祖手里,他当了多年的傀儡皇帝,在你满月的时候,圣祖就当着来祝贺的文武百官的面对他说,你怀瑾握瑜,天资过人,可堪社稷之重,如此明显的暗示,他还能不明白吗? 于是下旨封你为太子,他又心有不甘,于是封你为太子的那张圣旨上,他就说,是和皇后鹣鲽情深,不忍你襁褓失母云云,故封你为太子,言辞之中隐晦的告诉世人,他只是因为可怜你失母才封你为太子的。”老国公发出一声嗤笑,“他极力描补,可但凡聪明一点的人都恍然大悟,为何圣祖退位,为何圣祖贤皇子不选,嫡皇子不选,长皇子不选,却选了平庸的他做皇帝,圣祖想把皇位给你,怎能给你找个强势有能耐的父亲……” 孟景灏惊愕,骤缩了瞳孔,紧盯老国公不放。 老国公轻咳了一声,落下一颗白子,“该你了。” “外祖父。”孟景灏捏紧黑子,神色焦急。 老国公不理会方才那茬,自顾道:“你父皇也有几分能耐,至少他把御苑那十万禁军都掌握到了手里,还培养了几条鹰犬,你若想好了就先下手为强,晚一步,遭殃的就是你。他也做了多年的皇帝了,实力不容小觑。” 孟景灏缓了缓心绪,顺着老国公的话道:“故此,我想出其不意,不然,一旦让父皇察觉我有反心,他为帝,几道圣旨下来就能大大消减支持我的势力。” 老国公点头,将白子放入紫檀木所雕的棋碗,“天色不早了,你回去吧。” 见孟景灏还盯着他不放,老国公道:“回去吧。该告诉你的时候,自然会告诉你,你只要知道这个皇位该是你的就行了。” 遂,老国公转动了一下身子,面墙而坐,再不理会孟景灏。 孟景灏无法,只得走了。 回到太子府,孟景灏就在书房呆坐了起来。 梅怜宝端着一碗莲子汤进来,就见黄昏的光透光半开的窗照在他的半边脸上,照出他无所适从的神色。 梅怜宝把莲子汤放到紫檀木长桌上,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又轻推了他一下,“章哥哥,你在想什么?” 孟景灏摇了摇头,起身,铺上宣纸,选了一支狼毫笔,饱蘸了墨汁就默写起了《孝经》。 “你怎么来了?” “张公公告诉我说,章哥哥神色不对,我就来瞧瞧。” “多事的奴才。” 躲在门外的张顺德立即苦了脸。 “殿下,需要我的美色帮你吗?”梅怜宝笑着道。 孟景灏蓦地顿住手,冷睨梅怜宝,语含隐忍的愤怒,“胡扯什么,孤还没落魄到牺牲自己的女人!” 梅怜宝眉梢眼角俱带着灿烂靡艳的笑,被凶了也不恼,依旧道:“若殿下有需要,我必竭尽所能。” 孟景灏蓦地将毛笔摔向墙壁,猛的钳住梅怜宝的肩膀,龙目黝黑愤怒,“听着,江山我要,你,我也要,你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是我一个人的!” 看着隐忍怒气,将她的肩膀都捏疼了的孟景灏,梅怜宝掩唇“咯咯”笑起来,脑海里却回荡着,上辈子他骂她的那些话。 “梅怜宝,你生为欲孽,伺候男人不是你的拿手好戏吗?” “滚!” “伺候一个也是伺候,伺候两个也是伺候,去!” “这才是我喜欢的章哥哥呢。”梅怜宝搂上孟景灏的脖子,笑吟吟的道,“不过,章哥哥你也不要和我客气呦,我真的心甘情愿的想帮你。” 气的孟景灏直接将人抱起,扔到东暖阁的炕上,狠狠教训了一夜。 但孟景灏心里也是愧疚的,因为一开始他是有这个打算。 他恍然想起乐平做的事情,最初,是乐平写了折子抹黑阿宝,把阿宝写成一个谋害亲姐妹的恶毒女人,让他对阿宝生了厌恶之心,接着,他又说阿宝是祸国妖姬,变着法儿的阻止他爱上阿宝。 乐平的目的是什么? 厌恶阿宝? 不、不,乐平更像是承认喜欢阿宝之前的他,嘴上厌恶,心里却念念不忘,蠢蠢生欲。 第73节 想着自己之前还真以为乐平是个清心寡欲的和尚,孟景灏简直羞愧的无地自容,暗自唾弃自己蠢。 想着别的男人正惦记着怀里这个香软甜美的女人,孟景灏越发稀罕,彻底纵欢。 天蒙蒙亮时才罢休,梅怜宝已是累的一根手指头都抬不起来,嗓子都喊哑了,也把孟景灏的背抓成了渔网子。 可惜孟景灏每隔几日都要亲自压着她,给她剪指甲,要不然,必给他抓烂了。 天边星光渐渐黯淡,月亮缓缓隐匿,东方的晨曦从天而射缕缕红光。 借着红光,他单臂拄头,描摹着梅怜宝精致如画的眉眼,想着在昭和郡王府,父皇对她那么强烈的觊觎眼神,心里一狠,越发坚定了自己的计划。 只有成为这天下最至尊的男人,他才能保住她,才能让她只属于他一人。 这是他的女人,觊觎者死! 一夜耕耘,一夜不曾合眼,孟景灏却是精神奕奕。 密召太子妃之父——右金吾卫大将军黎晋。 密召原太子六率军十二卫将军,现左右武卫将军。 密召詹事府心腹。 秦国公领着嫡孙柏元珅,私下串联文武大臣;秦国公夫人领着儿媳妇入宫见皇后,皇后出自秦国公府,乃是秦国公老夫人小儿子的嫡女。若太子倒台,秦国公府会被诛杀,连同皇后也会被废掉,真正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皇后应下,从旁扶助太后行事。 于是在太后病的几日,皇帝日日被召去侍疾,被打压日久的太子一党却摩拳擦掌,磨刀霍霍,准备大干一场。 与此同时,雍亲王孟景鸿也有自己的打算。 自从上次被长平帝召见之后,从长平帝的口中得知,长平帝欲废太子,改立他为太子,但却缺一个废黜太子的理由,激动之余,雍亲王召集自己的幕僚商议,怎么往太子头上扣罪名。 一个幕僚灵机一动就说了四个字“私造龙袍”。 私造龙袍,意图谋逆,这一个罪名就足够了。 雍亲王大喜,立即命人去造龙袍。 今日正是龙袍被造好的日子,下属用黑皮包袱包了捧来给雍亲王看。 孟景灏挑开包袱一角,看着绣制的栩栩如生的五爪龙袍,压下想要试穿的冲动,淡淡道:“太子府寝宫戒备森严,想要藏匿进去有些困难,是难为了你们。就将这龙袍藏到左春坊内直局,内直局掌管着太子的衣服、伞扇、符玺,龙袍被在那里搜出来也说得过去。” “属下遵命。” 昭和郡王府。 六皇子躺在素萝的大腿上,捏着一颗荔枝递到素萝嘴边,笑着道:“我都有些等不急了,当龙袍被发现,太子被废黜,我都等不急看他从高处跌下来狼狈的样子了,真是大快人心。” “不要高兴的太早,太子并没有那么好对付。”素萝说完才咬住了荔枝,秀气的吃起来。 “你指的是他身后的秦国公府,和那些支持他的人吧,擒贼先杀王,王被杀,那些人必会自乱阵脚,到时候,我再趁机收拢……” 素萝和六皇子相视而笑。 素萝赞扬道:“六皇子好计谋。” “不,没有素萝我也想不到,所以,还是素萝的功劳。” 素萝笑而不语,温柔的抚弄六皇子的头发,像一个大姐姐一样宠溺着他。 六皇子沉浸其中,扬唇含笑。 第92章 谋逆(四) 这一日,右金吾卫轮值,守卫宫门,坐镇朱雀门的乃是太子妃之父黎晋。 这一日孟景灏发动,准备篡位,却被老国公拉着手,硬生生带到了离皇宫朱雀门最近的德胜茶楼。 茶楼里,正有个白发老翁说书,堂子里坐满了听书人。 要了个二楼雅间,祖孙二人坐定。 “外祖父,您这是何意?”孟景灏不信老国公会坑他,故此极力忍耐心中焦虑,和缓的询问。 老国公推开雅间的窗子,一边盯着楼下的人一边训斥道:“他不死,你的皇位如何能稳?你以为他驻扎在御苑的十万禁军是吃素的吗?” 孟景灏被问的哑然失声,挣扎着攥紧拳头,低声道:“我知道。” “你要登基为新帝,绝不能背上弑父的罪名,此事有人替你解决。”老国公拍了拍孟景灏的手背,安抚他。 “谁?”孟景灏心里隐约浮现了一个猜测。 “太后。”老国公淡淡道。 孟景灏蓦地站了起来。 “坐下!”老国公低呵。 彼时,茶楼进来一个穿着灰色长袍的中年男子,老国公就对孟景灏身边的张顺德道:“御史大夫邬彬来了,你去把他请上来。” 孟景灏此刻已经知道老国公为何非要拉他来茶楼,并且“偶遇”御史大夫邬彬了,遂问:“外祖父怎知邬彬今日会来?” “我早打听清楚了,邬彬每日散值后,都会来这茶楼听一段书才回府。邬彬乃是庶民官吏爬上来的典范,背后有许多下层官吏依附,为人耿直清正,敢说敢言,他来为你证明清白最好不过。” “外祖父您真是……”孟景灏感动不已。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也算成全一回圣祖。别看你皇祖父得了江山,却并不开心,只因他一生所想要的,一生都求不得。”老国公叹息。 孟景灏隐隐觉得,皇祖父求不得的是一个人,一个女人——长平公主。 灵光在脑海中一闪而逝,但孟景灏却没有抓住,他抬头看向老国公,“外祖父,皇祖父为何一定要把江山交给我?常听您提起我极像皇祖父,我为皇祖父一系的血脉这毫无疑问,那我父亲是谁,是皇祖父的哪一个儿子,我母亲又是谁?” “时机到了会告诉你的,目前,你只要记住,你继承大统是名正言顺就行了。” 彼时,响起了敲门声,老国公就道:“进来。” 遂后,张顺德就将御史大夫邬彬领了进来。 “拜见太子殿下。”邬彬给孟景灏行了礼后,又对老国公道:“见过秦国公。” “邬大人不必多礼,在外面一切从简。您请坐。”孟景灏指着身旁的椅子。 “微臣不敢,微臣站着就行了。”邬彬神色疏离的道。 而就在孟景灏“偶遇”邬彬的一炷香前,慈宁宫,寝殿。 太后面色土黄的躺在床榻上,拉着长平帝的手道:“皇帝,哀家要不行了。” 几年来和太后的母子关系维持的还不错,看着太后将死的模样,长平帝也是满面哀戚,回握着太后的手道:“您可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太后摇头,艰难的道:“哀家心里藏了一件天大的秘密,关于太子的。” 太后浑浊的眼睛看向伺候在侧的太监宫女们,长平帝一听是关于太子的,心思就是一动,正好他心里也有个疑问,圣祖为何非要立孟景灏为太子,一拍即合,故长平帝连忙挥手赶走随身的近侍。 当寝殿门被关紧后,太后作势要起来,长平帝上前来帮了一把,太后拍拍床沿,“皇帝坐这儿。” 长平帝不疑有他,方一坐定,从雕花床顶就伸下来一根绳子,猛然勒住长平帝的脖子,迅速一收缩,往上一拽,就将长平帝拽了上去,两脚悬空。 长平帝一声都叫不出来,脖子被勒紧,脸皮红涨,舌头外吐,双脚乱踢。 太后往床里侧移了移,望着悬在眼前的腿还在动,就漠然道:“都没吃饭吗?” 趴在雕花床顶的两个太监一听,连忙再次使劲。 整个雕花床都因长平帝的剧烈挣扎而晃动了起来,然而太后所选的这张床用料足,极重,吊死个人还是散不了架的。 约莫有一盏茶的功夫,太后盯着长平帝悬空的双腿已经半响儿不动弹了,就道:“你们下来吧。” 与此同时,长平帝的心腹近侍们也在殿外全部被玉莲生和慈宁宫大太监控制了起来,玉莲生赶紧遣心腹赵明往宫外送信,必须趁禁军没发觉之前,让太子进宫凿定名分,主持大局。 德胜茶楼,邬彬始终站着,问一句答一句,并不亲近孟景灏,孟景灏心知,这邬彬是明哲保身,不支持任何一位皇子争斗的意思。 但此时,他必须托住邬彬,就胡诌道:“孤听下面人说,德胜茶楼说的书极为好听,正巧孤今日有闲情逸致,就请了外祖父一同出来消遣消遣,没成想在此遇见了邬大人,邬大人常来吗?” “微臣日日不落。”邬彬道。 “邬大人这个兴趣好,比那些嗜好吃喝嫖赌的强百倍。”孟景灏笑道。 正在此时,门外传来敲门声。 邬彬松了口气,立即道:“既然太子殿下有客人,微臣就不打扰了。” 孟景灏和老国公对视一眼,孟景灏就起身道:“孤送邬大人出去。” 邬彬连忙道:“不敢不敢。” 彼时,张顺德打开了雅间的门,门口站着梅兰生,梅兰生的身边跟着赵明,赵明在乾清宫当值,邬彬也眼熟他,禁不住住了脚。 “殿下,玉总管遣了赵公公来太子府寻您,说有要事相告。”梅兰生道。 赵明一脸惊惧,“太子殿下,大事不好了,太后把圣上勒死了。” “什么?!”这一声却是邬彬发出来的。 孟景灏惊诧的瞪大了眼睛,“你再说一遍!” 老国公拄着拐杖从屋里一瘸一拐的走出来,催促道:“你问他一个奴婢能问出什么,还不赶快进宫。” 孟景灏恍然,“外祖父,孤先行一步。” 又对邬彬道:“劳烦邬大人送孤的外祖父回府。” 说罢,不等邬彬答应或拒绝,先一步走了。 当孟景灏畅通无阻的进了宫,和玉莲生接上头,孟景灏立即下令让阁臣、六部尚书、宗室长辈入宫议事,自然,先接到消息的都是太子一党。 紧接着,命原太子六率军,现左右武卫守住御苑,和皇帝禁卫呈对峙之势。 秦国公又调集左右骁卫,封锁四方城门,在道路上巡逻。 与此同时,雍亲王府。 四皇子坐在上首,下面站着一个幕僚,幕僚拱手道:“王爷,已经得手了。” “藏好了?”四皇子挺直身躯前倾。 幕僚笑道:“藏好了,就等揭发。” “好!”四皇子将茶盏往高几上一放,“本王这就入宫向父皇揭发这个心怀不轨的逆臣贼子!” 却不想,当他入宫,进了乾清宫,却听见诸文武都对坐在龙椅上的孟景灏口称“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太子,你想造反吗?!”四皇子怒喝,闯了进来,左右环顾寻找长平帝,质问道:“你把父皇如何了?” 第74节 “父皇驾崩了,就在寝殿里,你去看看吧。”孟景灏轻描淡写的道。 “本王不信!”四皇子虎着脸,急忙往寝殿里跑。 待回来,四皇子义正言辞的指着孟景灏控诉,“孟景灏,你不是人,你竟然把父皇勒死了?!” 太后由掌事儿大宫女搀扶着从殿外走了进来,眼如死灰,“皇帝是哀家着人勒死的。” 四皇子气疯了,“太后,你是在替上面坐着的那个孽畜背罪名吗?!” “皇帝,就是哀家勒死的。”太后淡淡的又说了一句,“哀家给皇帝偿命。” “为何!”四皇子失态吼叫,面色通红,脖子里的青筋都挣出来了。 “哀家的儿子就是圣母皇太后淹死的,哀家找皇帝报仇有什么错?实话告诉你们,哀家等这个机会等了很久了。哀家时日不多,这条老命给你们就是,要杀要剐冲着哀家来,此事和太子无关。” 孟景灏咬住牙,用了全身的力气才压下心里的愧疚和感激。 昭和郡王府,当六皇子听完小黄门的禀报,他提着小黄门的衣襟,将他高高提起,双目凌厉,眼眶通红欲裂,“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小黄门吓的浑身哆嗦,口吃道:“圣、圣上驾崩了。” 六皇子猛的将小黄门掷到地上,“本王要进宫!” 素萝从柱子后走了出来,低喝,“你站住!” 六皇子转头,看向素萝已是满眼血丝,“我要进宫,我不信!” “你此时进宫是想被太子扣留吗?然后任由太子搓圆捏扁?” “我不服,素萝我不服啊。”六皇子跪倒在地,哀声痛哭。 素萝将小黄门打发走,抱住六皇子,“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们还有机会。” “我废了那么大的劲,离间大哥和太子,威胁蒋潜让他写血书,又使计引太子发现蔡则的畜生行径,我做了那么多,可到最后还是得不到。素萝,我不甘心啊……”六皇子抱着素萝哭的满脸是泪。 第93章 干尸 素萝轻轻抚慰着六皇子,温声软语道:“终归是太子先下手为强,棋高一着,四皇子错失良机,事已至此,你只能暂且隐忍,不仅如此,你还要对新皇‘忠心’,如此,才能有隙可寻。” 六皇子遂恨恨骂道:“孟景鸿个蠢货,他但凡早半天得手,父皇就不会死,成为阶下囚的就是太子!”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纵我们千算万算,也算不过天。”素萝叹息。 六皇子拉着素萝从地上站起,一抹脸上的泪痕,重整心绪,冷静道:“素萝你说的对,事已至此,我要理智,现在不宜进宫,我等明白皇宫正式报丧给我,我再入宫,到那时,四哥怕已是凶多吉少。” 素萝摇摇头,“不然。四皇子可能被一时激的失去理智,对太子不敬,但他不会傻的和已经掌控了皇宫的太子硬抗,四皇子此人,圆滑识时务的很。” 乾清宫。 将满殿的文武看了一遍,四皇子冷冷道:“开国功臣,蔡则蔡老将军怎么没来?国子监祭酒王大人怎么没来,户部尚书怎么也没来?本王怎么瞧着,来的都是和太子有瓜葛的文武呢?” “所以呢?”孟景灏同样冷声道。 “圣上驾崩,太子主持大局,有何不对吗?”林侧妃之父,文渊阁大学士道。 四皇子语塞,心塞,蓦地看向太后,“好。既然父皇是被太后勒死的,太子准备怎么处置太后?” 太后漠然接话,“雍亲王人不老耳朵先聋了吗,哀家一来就说了,哀家这条贱命随你们处置。” 四皇子磨碎了牙,只觉满殿诸人都在看他的笑话。 忍下羞辱,四皇子一拱手,屈服了,“拜见新皇。” 孟景灏冷笑,“好了,现在你就和朕一起等着吧,等着人都来齐,商量给父皇举丧的事。” 正待此时,刘勰匆匆来报,“殿下,不好了,蔡则叛乱,领着人杀向太子府了。” “什么?”孟景灏佯装大惊,立即道:“开东正门,立即将太子妃等人迎入皇宫。” 四皇子急了,拱手道:“一定是误会,太子,不,陛下,让臣弟去劝老将军。” “不必了。”孟景灏冷睨了四皇子一眼,“来人啊,把雍亲王暂时收押,等朕回来再做处置。” 看着孟景灏那一刻的神情,四皇子心中一冷,太子是要砍他的臂膀啊!说不得,外祖父叛乱就是他设计出来的。 “陛下要将兄弟们赶尽杀绝吗?!”四皇子震颤。 “雍亲王多虑了,朕相信蔡则叛乱和雍亲王无关。” “柏将军,朕现命你立即带兵去平乱。” “臣遵旨。”柏元珅出列一拱手。 “礼部尚书,宗人令何在?” “微臣在。”又有两人出列。 “朕命你们主持先皇的丧葬事宜,一应使费都从朕的内库里出,务必风光大葬。” “臣遵旨。”礼部尚书、宗人令同时应声。 一应命令下去之后,孟景灏不得不看向太后,神色挣扎,太后静坐不动,神色淡然,有慨然赴死之意。 “将太后暂押慈宁宫,待丧事毕,再作处置。” 太子府外喊杀声震天,刀剑相击,卫士们极力阻挡,闹的府内女眷人心惶惶,好在孟景灏早有准备,立开东正门,将女眷都迎了进来。 就只见在明亮的宫灯引路下,以太子妃的大轿为首,后面小轿、肩舆依次排成了一条锦绣辉煌的长龙,不像是逃避兵祸,倒像是出门看元宵灯会的。 梅怜宝缩在轿子里,大睁着眼睛盯着某处,思想前世今生的因果,孟景灏谋逆竟是成功了,是因为她的关系,所以改变了结果吗?世事如棋局,果真一子落错满盘皆输,一子落对,则大获全胜。 那她自己呢,上辈子是走错了哪一步棋,才致使自己落到了那般下场。 细细思索重生以来的种种,梅怜宝发现,从她开始为自己拼命争取的时候,事情就变了,而上辈子她却是争取的晚了。 谁又能真正的摆布一个人的命运呢,还是因为自己不够坚韧和勇敢,故此被别人钻了空子吧。 正如孟景灏,乐平郡王祖孙机关算尽,可算得出孟景灏会突然谋逆,先下手为强? 人心又怎能算尽呢。 当太子的女眷们全部通过东正门后,柏元珅领兵从东正门进入太子府,将东正门紧闭。 彼时,蔡则带兵已打入了太子府外院,两方在花园交战。 当发现自己已成了瓮中之鳖时,蔡则高高举起手,手中举着明黄的圣旨,大吼道:“老夫有圣旨,太子谋逆,是圣上命老夫入宫勤王。太子谋逆了,快与老夫一同从东正门杀入皇宫拯救圣上,必能加官进爵。” 马蹄声哒哒而来,卫士左右分开,灯光亮起,蔡则就看见了柏氏子弟,顿时,他的铜铃大眼几不曾瞪出眼眶来。 跟在柏元珅身后的柏元琅打马上前,哈哈大笑,“你这老蠢货,老圣上已死,现在我太子哥已经入主乾清宫了。” 蔡则眼眶欲裂,血丝蔓延整个眼珠,蓦地吼叫起来:“太子小贼诓我!” “诓的就是你!老畜生早该去死了。” 柏元琅冷哼,“听闻你自诩是大胤第一武士,小爷今日就来会会你这老东西。” 说罢,柏元琅飞身下马,手提银枪就冲向了蔡则。 濒死之战,蔡则爆发了,大有力拔山兮气盖世的威势,两个回合,柏元琅就败下阵来。 柏元珅一挥手,“众小将听令,同心协力,诛杀蔡则老贼。” “是!” 众小将应声震天,挥刀的挥刀,刺剑的刺剑,将蔡则团团围住。 蔡则从袖子里掏出一粒红丸填入嘴中,少顷,脖颈青筋凸起,直蔓延到整个头脸,颓败的气势一下子又升了起来,他双脚左右一踏,如门神立世,血煞之气冲天而起,舞动手中金环大刀,就吼道:“来啊,来杀你祖爷爷啊——” 小将们被蔡则的血煞之气骇住了,柏元珅暗叫不好,夺过身侧卫士的弓箭,搭箭上弓,对准蔡则的胸口就射了出去。 “噗嗤”一声,箭头隐没在蔡则的盔甲里,小将们相互对视,柏元琅喊道:“杀啊——” 当即,众小将一拥而上,乱刀、乱箭将蔡则砍杀! 蔡则仰天喷出一口血,大睁着眼珠瞪着高悬的圆月,轰然倒地,终是死了。 在他死亡的那一瞬,就见又高又壮的蔡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缩了,盔甲松松散散的掉到了地上。 柏元珅吓了一跳,慌忙下马来查看。 众围攻的小将没注意到蔡则的异常,杀了大胤第一武士啊,他们高兴的手舞足蹈都来不及,嘻嘻哈哈的拿胸膛对碰,搂腰揽背。 “闭嘴。”柏元珅冷喝一声,“把灯笼递给我。” 柏元琅吐吐舌头,亲送了一盏宫灯过来。 借着灯光,柏元珅蹲下身细看,就见蔡则的脸上遍布皱纹,肌肉萎缩塌陷,他竟一下子变成了一具干瘪的尸体。 柏元珅戳了一下蔡则的皮肤,竟是仿佛一点水分都没有了,像干尸。 柏元珅骇然,用盔甲将尸体一包送上马背,即刻入宫求见孟景灏。 第94章 我为佛亦为魔 乾清宫现在都是文武大臣,柏元珅遂请梅兰生给孟景灏递了消息。 孟景灏在乾清宫后殿见了柏元珅。 殿内灯火通明,孟景灏指着地上的干瘪的尸体道:“这是蔡则?” 蔡则可是个又高又壮硕的老头,而这尸体却足足比蔡则矮了一半。 “正是蔡则。”柏元珅肯定道。 孟景灏再次细看了一下,点点头,“他这副样子才像是个九十岁左右的老头该有的样子。” 孟景灏看向旁边聚在一起嘀咕的太医们,“你们可商议出结果了。” 太医院院判拱手道:“回圣上,服食大量的朱砂有让人红光满面的效果,其他的微臣等还没有想到。” 院判目色闪烁了一下,犹犹豫豫道:“圣上,可否将这具尸体交给我们太医院细究?” 孟景灏也有此意,“可,这具尸体给你们,肢解也好剖腹也罢,朕希望你们能尽快研究出个所以然。” “臣等遵旨。” 几位太医同时供手应和。 第75节 待太医带着尸体离开,孟景灏背手在后,思索道:“这般阴毒的药物,和那什么天仙丸、檀郎如出一辙,定然还是君氏祖孙搞鬼,你顺着蔡则这条线索去查,朕思虑着京都之内必有他们的内应。” “是。”柏元珅领命。 片刻柏元珅也走了,殿内只剩孟景灏。 踱步来去,孟景灏想道:孟景湛死查出了檀郎,梅怜奴死又说出了天仙丸,现在蔡则死又冒出了一种能提高人的气力的药丸,君氏祖孙手里到底还有多少这种奇诡阴毒的药物?他们只是像外祖父说的,来复仇的吗? 故此挑拨着他们兄弟内斗,死一个是一个? 虽是皇祖父有错在先,但现在已是大胤江山,君氏祖孙他绝不能容。 一缕阳光破开晨雾照到了溪水之畔的青石上,青石上坐着一个光头和尚,外罩一件血红袈裟,内里是一件白绢衣,红与白,鲜明妖异。 雾气渐散,照见和尚的脸,额上沁出了密密麻麻的汗珠,双眉蹙成峰,乐平蓦地睁开了眼,汗水从额上滚下,滴滴答答淹没了他的双眼。 他望向溪水,溪水里浮印出这般的场景,那是两尊金佛,女佛一手握佛经,一手搂男佛颈,坐男佛腹上,双腿缠绕其腰上,男佛戴法冠,面目狰狞,张臂箕坐。 听着脚步声,乐平抬头,看向溪水对面,对面来了寒山圆悟老和尚,微扭头,眼角瞥之,来了一位身材颀长的中年男子,男子手里牵着绳子,有些气急败坏。 “你竟还能在此静坐,你可知发生了何事?长平帝死了,孟景灏登基了,这完全脱出了咱们原本的计划。” 乐平看向溪水畔的寒山圆悟,淡着眉眼道:“当年胤圣祖夺了大齐的江山,囚禁了祖母,让孟景灏登基,从极像胤圣祖的孟景灏手里都拿回来,不更合祖父的心意吗?” 男子气急败坏,“你这混小子,念佛念傻了不成,你懂什么叫做时机吗,错过了此次时机,想拿回属于咱们君家的江山就更难了。” 男子一扯绳子,将绳子那头所捆的男人踹向乐平所坐的青石下,“你私自更改了计划,这个人怎么办?!” 乐平瞥一眼几乎和长平帝一模一样的男人,“废子,杀了就是。” “你!”男子一气之下,竟真的掏出匕首,结果了那人。 寒山圆悟念了声阿弥陀佛。 男子又冷笑,“你们祖孙两个别忘了咱们的本意,别没糊弄到信徒,你们两个先入了佛障。” “计划已变,接下来要怎么办?”男子质问乐平。 乐平摊开手掌,掌中是一颗红丸,“开始用吧。” 男子大喜,将红丸小心的拿到自己手里,“你这小子,终于舍得把这好东西拿出来用了。我早说,那把椅子本就是坐落在尸山血海中的,你还跟我说什么,此药阴毒。天仙丸、檀郎、丁香颗就不阴毒吗?都是一样的阴毒,咱们三人早就罪孽缠身,还怕再添上一桩不成。” “阿弥陀佛。”寒山圆悟又念了一句。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乐平双手合十,闭目道:“阿弥陀佛,我为佛亦为魔,此生罢了,永堕十八层地狱。” 男子顿了顿,看向亲手将自己的脸烧毁的寒山圆悟,“我走了,你们祖孙也尽快离开京畿,待孟景灏腾出手来,必要抓捕你们。” “你也要小心。”寒山圆悟交待道。 小敛、报丧、大敛、停灵、哭丧,还要顾着朝政,接连数日,孟景灏忙的脚不沾地。 可还是到了要对太后勒死长平帝的事情做出决断的时候。 不想,慈宁宫掌事儿太监哭着来报,太后吞毒死了。 这一下子,那些逼迫孟景灏处置太后的人都哑声了,孟景灏虽难过,却也知道太后是必死的。 如今太后为了不给他添麻烦,自己吞毒死了,孟景灏心里愧疚难安,私下里让张顺德去给太后的娘家人送些银两过去,并着人看顾着些,他能做的也就是顶住朝臣的压力,压下了上书诛杀太后九族的那些折子,并回击道:“朕也在太后九族之内,是不是连朕都要杀?” 朝臣这才作罢了。 太后是杀死皇帝的罪人,风光大葬是不能够了,孟景灏就将太后秘密葬在了圣祖的平陵。 葬了长平帝,忙忙碌碌了一个月,孟景灏才有了空闲来盛华宫偏殿寻梅怜宝。 彼时,梅怜宝正趴在贵妃榻上,一边看话本一边吃杏脯,已至夏季,将殿门一关,梅怜宝身上就只穿了一件绯色蝴蝶绣纹裹胸长裙,她因是趴着的,一双小腿翘起,薄纱裙摆就滑到了膝盖处。 孟景灏臂膀上还带着一圈白孝,见了她那白生生的两条小腿也不敢生任何遐思,就道:“父皇才驾崩一个月,你身为朕的嫔妃,也该做出个哀戚的样子来。” 梅怜宝见他来了就坐直身子,有些埋怨的道:“还当章哥哥把人家忘了呢。” 孟景灏离着梅怜宝远远的坐下,彼时蓝玉便奉上茶来,孟景灏端起浅啜了一口,肃着脸道:“别胡思乱想,朕一有空来的就是你这里,太子妃那里都还没去。朕是要告诉你,蔡则被朕在谋逆那夜就设圈套杀了。” “死了……”梅怜宝楞了一下。 “朕答应了你的,你倒忘了不成?” 心中的戾气又散去一缕,梅怜宝有些茫然的看着孟景灏,忽然道:“章哥哥你什么时候能抓到乐平郡王和他祖父呢?” 没等孟景灏答话,梅怜宝就从贵榻上下来,赤脚走向孟景灏,不管不顾的挤到他怀里坐着,搂着他的脖颈蜷成一团,“章哥哥,我现在又想你快点把他们抓捕回来斩杀又不想你那么快。” 梅怜宝把脸埋在他怀里,闷闷的道。 “为何?” 梅怜宝不言,忽的从他的脖子开始往上亲。 “朕要为父皇守孝一年,阿宝你别这样。”孟景灏拉下梅怜宝的双手,将她禁锢在怀,阻止她的撩拨。 “章哥哥,我想你好好爱我一回,我也好好爱你一回,放肆的,无所顾忌的,忠诚的,全心全意的,只有彼此的爱一回,好不好?”梅怜宝眼里噙着泪看着孟景灏。 “……她们也都是朕的责任。”孟景灏心一横,严肃的看着梅怜宝。 两行泪从她情媚的桃花眸里流出来,梅怜宝又道:“章哥哥,你说乐平那假和尚说我是祸国妖姬是何意?我蛊惑的了你吗?你想做明君,我能让你变昏君变暴君吗?章哥哥,如果不是你先下手谋逆成功,等到你父皇把你的势力分解的差不多的时候,你走投无路才谋逆,你会利用我吗?假设,那时你不爱我,反而很厌恶我,你会利用我吗?” “问的都是什么傻问题,现在,是朕赢了,没有如果。”孟景灏隐忍怒气道,“你为何总觉得朕会利用你呢,朕承认,一开始以为你害死你亲妹妹的时候,朕是厌恶你,朕是有利用你的想法,但那也只是一个想法而已,朕命令你,忘掉那些。” “忘不掉的……”梅怜宝捂住脸,眼泪透过她的指缝流出,打在孟景灏的手背上,忽的梅怜宝疯了似的对孟景灏又抓又挠,“你要逼死我了。” 孟景灏反应不及被在脖子上挠了一爪子,气急败坏,一边重新将梅怜宝禁锢住一般怒斥,“朕待会儿还要和大臣们议事,你让朕怎么去见人,放肆!梅怜宝,你不要恃宠而骄。” “是你要逼死我!”钗环摔碎了一地,青丝散乱披散在背,梅怜宝脸上泪痕斑驳,眼睛通红,“要你要我你也不要,要你好好只爱我一个你也做不到,我为何要爱你呢,我恨你!我忘不掉,忘不掉啊……” 孟景灏恍然,“你忘不掉你预知的那些,朕送你去伺候人的事情?可那只是你的臆想不是吗?” 梅怜宝自己哭了一会儿,虚弱的靠着孟景灏,“章哥哥,你还是快点把乐平他们抓住,砍杀了吧。” 刚才还发疯对他又抓又挠,现在又突然催他抓捕君氏祖孙…… 孟景灏摇摇头,和缓着教导梅怜宝,“你要控制着些自己的脾气,不能说发疯就发疯,说发脾气就发脾气,今时不同往日了,你乖一点,朕也好封你位分。” “我就不,我就发脾气。”梅怜宝又作势要挠他。 孟景灏死死扣住她的双臂,才要张嘴说话,梅怜宝又道:“你若不要我,就别来看我了,要不然看着你就要发疯的。原太子府的梨园姬交给我管,你守孝期间,不想见你,我自己找乐子玩。” 孟景灏被气乐了,一时倒忘了上面关于发脾气的事情,“你是朕的女人,朕想见你便见你,可轮不到你见不见朕。” “那我不管。”梅怜宝往他唇上吐气,“你要来我就勾搭你做坏事,违了孝道可别怨我。” “朕是那轻易就被你勾坏的人?” “那你敢不敢赌一把?我赢了,在我活着的日子里,你就独宠我一人。” 孟景灏心里一颤,“什么叫在你活着的日子里,这话朕不爱听,再胡言乱语,朕就、朕就没收你全部的画册。” “对了,还有一事,蔡则死了,你打算怎么处置他的家族?” “朕给他定的是叛乱的罪名,少不得要诛他全族。” “其他人的死活我不管,你给我二姐姐梅怜芷留一条命吧。” “依法蔡氏全族男丁都要杀掉,女眷则会被充做官奴或充入教坊司为妓,你私下里让人去给你二姐姐改一下名籍,再买回来就是了。你二姐姐不过是一个小侍妾,无关紧要,换个户籍重新嫁人都可。” “我手里又没有可用的人,我就只有你,你给我办。”梅怜宝耍赖。 孟景灏听着她的话,心里又欢喜又酸涩,禁不住道:“朕给你兄弟赐官……” 梅怜宝抱着他的脸就用嘴巴堵住了他的破嘴。 真是她最不爱听什么他就说什么。 第95章 登基封后 好好亲了一会儿,孟景灏就开始说正事,他觑着梅怜宝的神色道:“依着朕的心该封你为德妃,可魏夫人伺候朕日久,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太子妃的意思是既然同为家世不显的夫人,能封你为妃,也该封她为妃,可贵淑贤德,只有一个德妃的位分是空着的,朕想着,既如此就都不封了,把这个位分留着,等你为朕生下皇子,朕再把这位分封给你。” 梅怜宝瞥嘴,斜睨他,嘲弄道:“我稀罕啊。你看我像是有德的人吗?” 孟景灏还当她说的反话,再三保证,会把位分给她留着,又道:“按礼,父死,子当守三年斩衰孝,但国不可一日无君,寻着前例,朕守百日便可,是朕自己要求守一年的,父皇的死毕竟也是因朕之故,当时心里愧疚,就顺嘴说了,现在想想倒有些悔意。要不然,百日后,朕在你身上多努力努力,说不得你就有了呢?” 梅怜宝哼哼,翻着白眼想,谁给你生孩子啊。 “那你打算给我封个什么位分,太低了不行,见谁都要行礼,我可不干。” “昭容,九嫔第二,如何?” “几品?” “正二品。” 梅怜宝掰着指头算了算,“皇后,贵淑贤德,还有一个昭仪,我排第七?行吧,反正我在家的排行也是七。不用说,昭仪肯定是魏夫人了?” 孟景灏点头。 怕梅怜宝不高兴,赶紧又道:“你和她的品阶是一样的,并不需要给她行礼,敬着昭仪一点也就是了,另外,你为正二品昭容,也能封荫你生母为从四品郡君,朕的登基大典之后的封后大典上朕就会下圣旨,你可以先给你母亲递个消息。” 梅怜宝突然意识到一个事情,坐直身子瞪着孟景灏,“这么说,从此后,我娘家也算皇亲国戚了?” “自然。” 梅怜宝皱眉,“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果真不错,可我却不想给他们沾光。要不你别册封我了,让个做个小才人,采女之类就罢了。” 孟景灏哭笑不得,“别人都巴不得往娘家划拉封号、爵位、赏赐,到你这里你反而变着法儿的给娘家扯后腿。” 梅怜宝揪扯着胸前的一缕发丝,嘟囔道:“罢了罢了,我大人有大量,就当我上上辈子欠了他们的。” 孟景灏又苦口婆心的道:“你只有朕也不行,还是要娘家有靠,你才立的住,站得稳,到时候朕给你封妃也少些阻力。你兄弟历年参考做的那些文章,朕让人调出来,大体看了一遍,很平庸,透着迂腐,不是做大官的料子,做小官还使得,今年朕登基,将开恩科,让你兄弟好好准备。” 孟景灏的意思,梅怜宝听出来了,却烦得很,“他凭自己本事能考上就考上,考不上拉倒,你不许看在我的面子上破格提拔他,我说了,我只有你就够了,不要娘家。他们父子有多大的造化我不管,反正我不会帮他们,你也不许,你若背着我做了什么,我可不高兴。” 见她闹了,孟景灏就道:“好好好,你说了算。” 梅怜宝虽没给他好脸,孟景灏却是眉眼带笑。 “小傻子。”孟景灏笑道。 “你才傻呢。”梅怜宝哼了一声。 荒殿。 泥胎佛香,望着跪在莲花座下的苍老信徒拈花微笑,檀香袅袅,木鱼声声,倏忽,莲花座下传来了轻微的响动,老宫嬷放下木鱼,抬头看向佛侧,就见一个老和尚钻了出来。 “老爷来了。”老宫嬷起身行礼。 第76节 “琼玉,已告诉你了,今时不同往日,不必行礼。” “在琼玉心里,您始终是琼玉的男主子。”老宫嬷每一次看见寒山圆悟烧毁的脸都面露痛惜之色。 当年的老爷是多么丰神俊秀的男子啊,可现在却毁成了这般鬼样子,都是孟祁鳯的错! 要不是孟祁凤活生生的将公主和老爷拆散,如今就是老爷的子孙做皇帝了,而老爷会和公主一起过着逍遥快活的日子,而她会始终陪伴在老爷和公主的左右,看着老爷幸福终老,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遮遮掩掩,躲躲藏藏。 本是君子,却做贼子之举。 “老爷,您受委屈了。”老宫嬷擦着眼泪道。 寒山圆悟摇了摇头,“计划有变,让孟景灏钻了空子,假长平帝已成了废棋,是时候让你安排在梅怜宝身边的隐棋动起来了。” “奴婢遵命。” “我要与玄璧远行招纳信徒和大齐遗族,从今日起你听子行的安排。” “是。” 寒山圆悟装了十多年的老和尚,已经习惯和尚的一举一动,遂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号就准备走了。 “老爷……”琼玉张嘴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口。 寒山圆悟回头看向琼玉。 琼玉赶紧摇头,“没什么,奴婢衷心的希望您能得偿所愿。” 寒山圆悟点了下头,推动莲花座,座下便露出一个黑洞,寒山圆悟钻了下去。 “奴婢、奴婢怎忍心告诉您,公主背叛了您……”老宫嬷捂住嘴,压抑的哭了起来。 远山起了一层雾霭,烟霞拢翠。落日余晖照着钟塔,塔顶八角飞檐下有个小和尚在撞钟,眸色无邪,神态虔诚。 钟塔半身处,乐平和素萝并肩而站,共同看着不远处在玩皮球的两个小和尚,一个四五岁大,左右两边的脸颊上各有一个可爱的酒窝,一个三四岁模样,小脸圆嘟嘟,粉嫩嫩,天真无邪。 素萝眼里噙泪,风拂面,咳嗽了起来。 乐平摊开手掌,掌心躺着一颗墨绿色的药丸。 素萝看了一眼乐平,眸光恨毒。 “吃了吧,你不吃,身子怎么能支撑的住。你若提前死了,谁来看顾你的儿子。” “你们会遭报应的!”素萝一口吞下药丸,恨恨道。 乐平不答话,双手合十,望着远山雾霭。 “拿我们姐妹为棋,纵使你们祖孙父子三人费尽心机,倾尽一切,我也诅咒你们以失败告终,惨死在新帝的屠刀下,就像当年胤圣祖屠杀你们君氏一族一样!” 乐平反手给了素萝一巴掌,将素萝打倒在地。 素萝趴在地上,吐血大笑。 乐平往素萝身上扔下一盒药膏,“涂上,若是被孟景洹发现破绽,你知道你儿子的下场。我披着佛皮,内里却是魔鬼!什么都做得出来。” 素萝深吸一口气,捡起了药膏,咬牙切齿道:“我知道!” “我要远行,从今日起,你听我父亲的。” “是。” 素萝低下头,眼泪滴在黛青的纱裙上,慢慢泅开一团湿色。 登基大典后,孟景灏开始施恩,詹事府一众臣子都被安排到了六部、九寺、翰林院等处,该赏的赏,该罚的罚,孟景灏的手段一出,臣子们就知道了孟景灏和先帝的不同,先帝温吞擅拖,而新帝则是雷厉风行。 再有几日便是封后大典了。 梅怜宝躺在床榻上,看着帐顶的百婴嬉戏图,自己一个人,安安静静的时候,总会想起一些不开心的前尘往事。 浮光掠影,烙印心头。 “你是勾人堕落的孽。” 上辈子,孟景灏喝醉了酒,总喜欢伏在她身上,这样骂她。 现在想想,那时他眼中不时闪烁出的挣扎痛苦是真的,难不成是为了她吗? 在他眼里那么不堪的自己,他都还禁不住的喜欢了? 这么想想,梅怜宝还有些得意起来。 日子从指缝间匆匆流过,仿佛一眨眼就到了封后大典。 金銮殿廊庑上坐着奏乐之太监,一条红毯从金銮殿铺到宫门口,红毯左右两侧站着手持刀枪剑戟、凤扇、华盖等的金甲卫士。 当封后之乐奏响,皇后乘凤辇而来,落地,凤鞋踩在红毯上,头上戴着九翅凤凰金冠,大妆,身穿九层凤袍,朝站在丹陛上的新帝走去,步步锦绣。 远处,高台上。 一卷云袖击向天空,穿着一身大红舞衣,梅怜宝舞如妖。 颦簇之间,狂狷,媚态,妖冶。 两管云袖击向天空,梅怜宝收势,两臂上的披帛被风吹的飘扬飞天,她看着携皇后之手步入金銮殿的孟景灏想:你不是说我这身子,我这脸是勾你堕落的孽吗,那好啊,我就偏让这孽落到你身上,种到你心里。孟景灏,这辈子,我要你爱我爱到死。 第96章 回眸一笑 阳光炽热,无风。 夏蝉附着在树干上,躲藏在茂密的树叶下,知了知了的叫,叫的人心里烦闷。 散朝了,回廊上,孟景灏在前,柏元珅落后一步。 “陛下,臣已查明,蔡则服用的所谓长生丹,和被蔡则亲手斩杀的他那两个义子一点关系也没有,蔡则本信道,一次去白云观的路上偶遇一个游方道士,就是被您捉拿的那个道士,道士蛊惑蔡则,令蔡则相信长生丹真有延年益寿的功效,从此这道士就开始为蔡则炼制丹药。” “蔡则杀的那两个人,原本就只是替死鬼罢了。”孟景灏一蹙眉,微有懊恼之意,“可惜,当时为了给蔡则定罪,朕把那道士交给了父皇,父皇斩杀了道士却只轻轻处置了蔡则,若道士还活着,倒可以再逼问逼问。蔡则服食的那药太过诡谲了,试想,若给整支军队服食这种药,那这支军队真能称得上是虎狼之师了,真有可能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君氏祖孙至今都没有找到,朕就怕他们用此药组建一支军队攻打过来,他们祖孙应该是不差钱的。” 想着从老国公那里听到的,长平公主组织叛乱的银钱就是从神龙帝所建地宫里头得来的,孟景灏深深忧虑,总觉得一日找不到那地宫,绝了君氏祖孙的后路,一日就不得安宁。 柏元珅心里也清楚为何孟景灏说君氏祖孙不差钱这话,就道:“圣上,一定要找出地宫所在。” “你和朕想到一处去了,可惜大齐灭亡之时,关于齐国历代帝王的起居注都烧毁了,咱们也无从查起。” 忽的想起林侧妃来,孟景灏就道:“你先回去。” “是。”柏元珅拱手送孟景灏远去。 芙蕖宫,新帝贤妃所居。 林侧妃,也即贤妃,天一热她就不爱出门了,让人把莲花装在青瓷缸里给她弄到屋里来,青瓷缸里再放进几条小红鲤,她就歪在贵妃榻上捧书看,若是看累了,看烦了就赏荷喂鱼。 梅怜宝一进来就闻到了荷花香,看着贤妃悠闲的模样,一抹额上的汗珠,笑嘻嘻道:“给贤妃娘娘请安。” “难为你还记得本宫,来啊,给宝昭容搬个绣墩来。”贤妃瞥一眼梅怜宝,自顾拿鱼食逗小鱼玩。 “生气了?”梅怜宝也不在意,自己把绣墩往前挪了挪,手臂搁在青瓷缸上,伸出白嫩纤细的手指戳鱼头。 “别给我戳死了。”贤妃轻拍了一下梅怜宝的手,梅怜宝就笑睨贤妃,“不自称‘本宫’了?我还当你封了妃就不认人了呢。” 贤妃怄死了,点着梅怜宝的眉心道:“你个没良心的,满心满眼里都是陛下,哪里还有空想我们。” “有呢,爱他爱到死,想你们就淡如水,那话怎么说的,君子之交淡如水。” 贤妃只觉胸口更闷了,撩水泼她。 梅怜宝哪里是个让事的,两手往水里一插,猛的掀起水就泼向贤妃,泼的贤妃捂着脸哇哇大叫。 “你放肆!” “我不放肆怎的,有本事你泼回来啊。”梅怜宝从绣墩上跳起来,作势随时准备逃跑。 贤妃顾不得擦脸,绣鞋也不穿,踩着薄袜就扑了上来,“看我不撕碎了你的脸。” 梅怜宝却又不跑了,一把抱住扑上来的贤妃将她单薄的身子压向贵妃榻,骑在她大腿上,钳住她的双臂,笑眯眯道:“撕呀,你撕呀。” 贤妃气的脸红,却又挣扎不动,就仰起脖子喊人,“青叶、青女你们都是死人呀,在咱们自己的宫里还看着本宫被她欺负,都给我过来撕她。” 青叶半掀珠帘,歪着脑袋笑道:“奴婢真喊人来撕了?” 贤妃一瞅自己和梅怜宝这姿势,一下脸红了,瞪着梅怜宝道:“还不赶紧下去,丢死人了。” “我可不丢人。”梅怜宝道:“让我松开你也行,但你不许再撕我,答应不答应?” 形势比人强呀,贤妃撅着嘴,不情不愿的道:“好啦,不撕你。” 梅怜宝嘻嘻一笑,却还不松手,而是忽然摆出一张严肃的脸来,“我今日来找你,是有一个要命的问题要问你,我自己想破了脑袋也没想出好主意,你读书多,给我参谋参谋。” 见梅怜宝这般郑重,贤妃也收起玩笑的心思,“何事令你忧心,说来听听。” 梅怜宝在心里嘿嘿一笑,这才从贤妃身上爬下来,用屁股挤了挤贤妃的大腿,“往里面点。” 贤妃被转移了心思,果真不再纠缠方才被泼了一脸水的事儿,还很紧张的道:“你要急死我了,到底何事?快说。” 往里面挪了挪,贤妃催促道,模样看起来比梅怜宝还焦急。 梅怜宝继续维持着严肃的脸色,认真的看着贤妃道:“怎么才算祸国殃民呢?” 贤妃傻眼了,蓦地反应过来,抄起背后的软靠枕就打梅怜宝,“我让你消遣我,我让你消遣我。” 梅怜宝抱着头躲,哈哈大笑,还一本正经的道:“我真的想知道呀,你不说就算了,做什么打人家,哎呦,疼。” “小骗子,我可不信你了。”把靠枕放回去,身子软软的倚上去,贤妃气喘吁吁的道。 感觉身子黏黏的,贤妃又埋怨道:“你个坏东西,你一来就闹的我一身汗。” 彼时,青叶用玛瑙盘托着两碗冰镇西瓜进来,西瓜盛在碧玉碗里,红的红,绿的绿,一看就让人胃口大开,笑着对梅怜宝道:“宝昭容您可来瞧我们娘娘了,这些日子娘娘加起来也没走路超过十步,天天不是歪着就是躺着,气若游丝的模样,奴婢们都担心死了。” “要死了你,胡说什么。”贤妃瞪眼。 青叶是和贤妃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很是受宠,一点也不怕贤妃,还笑着道:“奴婢可一点都没胡说,奴婢和青女劝您一百遍也比不上宝昭容来一回,您看看您,活动活动,脸色红润起来多好看。” 又感激的看着梅怜宝,求道:“宝昭容您千万要多来看我们娘娘呀,我们娘娘就指望着您给发汗了。” 说的梅怜宝一边用银勺子挖西瓜吃一边眉飞色舞,咽下一口就和青叶一唱一和起来,“这么着吧,我让你们家娘娘出一次汗你给我偷一件你们家娘娘的好东西,出一次汗就偷一次,直到她心疼为止。” “我的好东西多着呢。”贤妃咕哝一句,忽的反应过来,瞪梅怜宝,“为何要偷啊?” 梅怜宝笑起来,“我要和你的丫头串通,搬空你的嫁妆,等你没了嫁妆,我看你怎么懒惰。” “我哪里懒了?!”贤妃不服的瞪大眼。 “可是你的丫头亲口说的,这些日子加起来走的路都不超过十步,你不懒谁懒。”梅怜宝挤兑她。 第77节 “你听她胡说。” 贤妃和梅怜宝吃的西瓜都是被挑完子,切好的,故此,吃完后,一颗子都不需要吐,梅怜宝擦擦嘴,又问了一遍,“说真的,史上都有谁有资格被称作祸国妖姬呢,咱们聊聊这个。” 贤妃也有了点兴致,道:“我觉得最能称得上祸国殃民的是苏妲己。” “你快跟我说说,她都做了些什么?” “害死姜王后,唆使纣王造炮烙、虿盆等酷刑,又劳民伤财建造鹿台、酒池、肉林。”贤妃想了想又略扭捏的道:“咳,我其实更喜欢看野史。有本无名氏写的野史上有一段是这样写的,苏妲己喜观‘炮烙之刑’,将铜柱涂油,燃以火炭,令犯人行其上,跌落火红的炭中,脚板被烧伤,不时发出惨叫,苏妲己听到就会发笑。” 梅怜宝只是听着都觉残忍,这个法子去掉。 “还有吗?” “说有一日苏妲己和纣王看见河边有一孕妇经过,二人就打赌猜这孕妇肚里的孩子是男是女,苏妲己说是女,纣王说是男的,为了得知究竟是男是女,苏妲己就唆使纣王让人刨开了孕妇的肚子。” 梅怜宝深吸一口气,咽了下口水,心想:这个我也做不到啊。 “还有呢?这个苏妲己太残忍了,换一个妖姬讲。” “那就给你讲讲烽火戏诸侯的褒姒。”贤妃讲故事讲出了趣味,兴致勃勃起来。 “这个我知道,还有吗?”大胤又没建烽火台,也没有那么多侯,怎么戏诸侯。而且,她很爱笑呀,又不是褒姒那个冷美人。 “褒姒喜欢听裂帛之声,这算祸国?不算,顶多废几匹绸缎。”贤妃肯定道。 这个可以做到!梅怜宝默默把这条记住,“还有吗?” “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的杨玉环,都说是因她酿成的安史之乱,使大唐由盛转衰的。”贤妃不以为然,“我倒觉得杨玉环无辜,不过是唐朝皇帝拿杨玉环顶缸罢了。” 梅怜宝冲着贤妃笑了一笑,笑的贤妃浑身起鸡皮疙瘩,“你做什么?” 梅怜宝转了下身子,背对贤妃坐着,维持着扭头微笑的姿势,“回眸一笑百媚生呀,够不够把你们的颜色都压成渣渣?” “去你的。”贤妃拍了梅怜宝一巴掌,伏在她肩膀上笑的花枝乱颤。 彼时,珠帘微响,孟景灏走了进来,看着两女偎依在一起笑的两颊绯红,禁不住也跟着笑起来,仿佛夏日的闷热之感都少了许多。 第97章 凤求凰 风吹帘动,荷香清心。 贤妃执笔坐在书案前,梅怜宝磨墨,孟景灏坐在一旁手剥荔枝。 贤妃偷觑果真听话给她们剥荔枝的孟景灏一眼,“陛下怎知臣妾将那些闲书背下来了?” 孟景灏笑道:“你家人都爱书,这几日你父兄上朝都是哈欠连天,朕将他们召到乾清宫一问,都老实说了。既然你父兄都背记了一些在脑子里,你还能不背?” 梅怜宝既惊讶又佩服,“你还真听了我的话,让你家子弟们把那些必须烧掉的书全背诵下来了?” 贤妃赧然,“并没有全背诵下来,只捡了一些他们自己最爱的背下来了。” “何止,她祖父那么大的年纪了还背记了三本在脑子里,朕一登基,他们怕忘了就赶紧通宵默写,故此才弄的自己上朝打哈欠。”孟景灏摇摇头,失笑,“爱书到了如此地步,也是世间少有了。” 贤妃微羞,埋头默写。 梅怜宝放下墨条,少顷,青叶便捧了金盆来给梅怜宝洗手。 洗罢,梅怜宝从孟景灏手边端走盛着荔枝的玛瑙碗,自己吃了一颗,又往贤妃嘴里塞了一颗,歪头看着贤妃所写的一段,脆声低念,“相爱如中毒,我中你之毒已深,我知你也中我之毒已深,至死不求解。” 读罢只觉浑身一麻,梅怜宝咕哝道:“这是神龙帝说的话?情痴吧。” 忍不住闭眼撅嘴哼了无辜坐在下面的孟景灏一眼。 孟景灏干咳一声,“堂堂至尊也太过儿女情长了些。” 贤妃道:“臣妾不以为然,臣妾觉得神龙帝倒是个真性情的人,情之所至,他还为瑶皇后写了两本诗集呢,一本名为《凤求凰》一本名为《天仙子》。只是可惜,这两本诗集只在《皇后随笔》这本书上提到过一句,却从没刻印出来过。” “想来都是些如‘烂嚼红茸,笑向檀郎唾’这等闺情艳诗,故此没有刻印吧。”吃着荔枝,梅怜宝道。 孟景灏却笑道:“据朕所知,神龙帝少时流离民间,行商起家,腹内虽诡计无数,但于诗词歌赋一道上却是白丁。说他为瑶皇后做诗集二册,想来是让旁人代笔的吧。” 眼见二妃都极为推崇神龙帝的样子,孟景灏心里就有些吃味,言辞间就控制不住的带出些贬低的意味。 贤妃把默写好的一张给梅怜宝,朝孟景灏努努嘴,低声道:“拿给他瞧瞧。” 梅怜宝看了一眼,就见上面写道:深秋病重,医束手无策,君忧赤目,将为吾所作《凤求凰》拿出,吾摇头按下,君泪问,“吾奈瑶何,共赴黄泉”。吾伤极,捧君为吾所作《天仙子》在手,日夜服药,与天争命,终于隆冬病愈。 “都要病死了,瑶皇后还看诗集呐。”梅怜宝把纸张递给孟景灏道。 看后孟景灏也大笑,“神龙帝后挺有趣的,若此书真如坊间传闻那般为帝后所作,那这二人也是附庸风雅之辈。” 贤妃怒瞪孟景灏。 孟景灏却道:“贤妃瞪朕,朕也要这么说,既然皇后都快病死了,这神龙帝怎么还把自己作的诗集塞给瑶皇后看,先给《凤求凰》,皇后不看,朕揣度着定是这本《凤求凰》是神龙帝自己写的,瑶皇后不忍视,故又拿了《天仙子》来看,这本《天仙子》怕就是找人代笔的。” 贤妃讪讪,无从辩驳,默默写书。 孟景灏自觉将了神龙帝一军,笑着安抚,“自然,神龙帝开疆拓土,缔造神龙盛世,他的确是一位圣明君主,诗词不通,这只是一点小瑕疵罢了。” “等等,这两本有没有可能不是诗集?”梅怜宝忽的想起在《文盲皇帝宫廷小纪》中读过的一段话,就对贤妃道:“你的话本在没烧毁之前,借给我看,我记得这么一段话,说:神龙帝闲时,一宠皇后,二嗜研毒药,喜取名于诗词歌赋,以向皇后彰显读书有得,文采斐然,非文盲也。” 孟景灏神色一凛。 再细细一读贤妃默写出来的这一段,忽的道:“极有可能!” 孟景灏站起,背手在后踱步少许,道:“瑶皇后摇头按下《凤求凰》,想来这本《凤求凰》十之八九就是毒药了?” 一想到类似檀郎、天仙丸、长生丹这种阴毒之药很可能有一本诗集那么多,孟景灏就一阵焦虑。 贤妃摇头,“神龙帝爱瑶皇后入骨,怎会给瑶皇后服食毒药。” “如若《凤求凰》中的药虽毒,却能续命呢?”梅怜宝道。 此话正戳中了孟景灏心中的一点,那长生丹不正是能使九十老翁仿佛换发新生一般吗?! 至此,孟景灏确认,君氏祖孙手中那些阴毒之药皆出自神龙帝之手,禁不住斥责,“这神龙帝没事研制什么毒药,简直不务正业!” 贤妃小声为神龙帝辩解,“若不是诗集真是药方,那也怪不得神龙帝,人家只是为瑶皇后所作,又没害人。” “他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他而死,这等害人的药方,早该在死时就烧毁。”孟景灏微怒。 贤妃咬唇噤声,不敢再回嘴。 “你将记住的全部默写下来,写完之后立即交给朕。”孟景灏缓了缓心绪,对贤妃道。 “是。”贤妃小声应下。 孟景灏又看向梅怜宝,只是两日没见罢了,竟觉想念的紧,遂道:“朕前朝还有事儿,宝昭容你跟朕来,别打扰贤妃默书。” 正好梅怜宝也想找他说事儿,就和贤妃打了声招呼,跟在孟景灏身后出了芙蕖宫。 二人漫步来至御花园,孟景灏领着梅怜宝进了芍药圃中的水榭,水榭里藤桌藤椅,茶果点心具备,东窗下还放着一张罗汉床,孟景灏就去那儿坐下了,梅怜宝跟过去就往他怀里腻,准备一边说事一边行她的百媚生娇,后宫成渣的祸国妖姬大计。 孟景灏就笑了,嘴上道:“天热,你偏往朕身上猴儿。”手上却搂紧了。 梅怜宝外罩一件紫纱广袖衫,里面是一条银纱裹胸薄裙,裹胸处是薄透的莲花形状,若隐若现遮着那条深深的沟壑,孟景灏多瞧了几眼,夏裙薄,他的手搂在她的腰肢上,烫热烫热的。 梅怜宝有点嫌他的手掌热,给他挪开了才道:“你说人家神龙帝该烧毁那两本书,我思前想后觉得,那两本书应该是作为帝后的陪葬品葬在了地宫里,人家神龙帝原本就没想让这两本书现世,说不得是君氏祖孙从人家帝后的棺椁里偷出来的。” “你竟也喜欢上那神龙帝了不成?”孟景灏不愉的掐掐梅怜宝的小腰。 “那不重要。你想想我猜的对不对,还记得在白梅林里,老国公问长平公主何处得知檀郎的,长平公主怎么回答的吗?” 孟景灏想了想道:“记不大清了。” 梅怜宝白了他一眼,道:“公主笑答,神龙年间,民间流传出了很多关于神龙帝和帝后的话本野史,没成想都是真的,神龙帝嗜研毒药,此药乃神龙帝闲暇时偶然所得,因当时瑶皇后正在以此诗向神龙帝大发娇嗔,神龙帝想着此药之效,故命名为檀郎。公主又笑言,因瑶皇后常嗔神龙帝不学无术之故,神龙帝为显自己是有才学的,常选了瑶皇后喜爱的诗词命名自己所制之药。” 竟是一字不差,孟景灏诧异的看着梅怜宝,“你怎记得如此清楚?” 梅怜宝在心里冷哼,既然梅怜奴的背后主使者就是君玄璧,那么最后让她千刀万剐的不也是此人吗? 对于仇人的点点滴滴,怎能不刻印到脑海深处。 “我记性好不行呀。接着说这事儿,显然流传出来的野史话本中并没有提到檀郎,那么长平公主是从哪里看的,显然是进入地宫之后看到了《凤求凰》和《天仙子》这两本书,故此才知道的。长平公主不忍祸害女子,没让那些阴毒之药问世,但君氏祖孙走投无路,不惜祸害任何人达到目的,按照书上所写的药方让这些害人的东西浮世了。” “我说这些就一个目的,章哥哥你要快点抓到他们啊,要不然又不知多少人会被他们祸害。”梅怜宝抱着孟景灏的脖子就使劲的摇,但却摇不动,谁让孟景灏长的人高马大的。 梅怜宝就恼的下嘴咬他。 她咬他都咬出经验来了,就衔着一块皮使劲的磨,非得磨出血丝来不可,有点疼,但更多的是撩拨。 孟景灏将梅怜宝托起,让她乱扭的小屁股离开他的腹下三寸,道:“一日催八遍,朕都要烦死你了。海捕文书和皇榜悬赏都发出去了,你坐等结果就是了。” “凭什么不能直接写君玄璧是杀人犯去抓他,明明他害死人了。”把我千刀万剐了! “一是没有证据;二是他身上流着长平公主的血,大齐武氏最后一点血脉了,朕倒是想直接给他安个罪名抓捕他,你让那些前朝遗臣怎么想;三,在知道真相之前,朕一向拿乐平当兄弟,如今朕才登基就要残害兄弟,你让朕的那些亲兄弟怎么想,朕不想将来史书上给朕记上这么八个字——刻薄寡恩,弑父杀兄。” “刻薄寡恩,弑父杀兄又如何,你不弑父,你就要被父反弑,被兄弟踩到脚底下去,断腿遭圈活成狗,你是太子,注定不成即死。”梅怜宝冷哼一声,抬着下巴道:“我若当皇帝,我就想杀谁就杀谁,谁敢管我。” “你若当皇帝,妥妥的是暴君。”孟景灏笑道。 “暴君如何,明君如何,还不都是要死的,死后青史留名与否又有何意义,你已经死了,那会儿你都不知道托生成猪还是狗了。” 第98章 只为看你一眼 “你拐着弯的骂朕?”孟景灏眯起了眼,眸色危险。 “哪有呀,明明是蛊惑你做暴君呢。”梅怜宝一边说话一边解他龙袍上的宝石盘扣。 “你做什么?”孟景灏压住梅怜宝的手,轻挑眉。 “做坏事呀,忘了咱们打的赌了,我若勾的你在孝期做了坏事,你就要答应在我活着的时候独宠我的。” “朕可没答应。” “现在答应也不晚,怎么,你不敢?”梅怜宝透过布料,戳弄他胸膛上最敏感的两个点。 孟景灏抚着梅怜宝的脸,敛笑不答话。 “真没意思,还皇帝呢,不过一个赌约,竟然也不敢应,我生气了。”梅怜宝从他怀里爬走,往罗汉床的另一边爬去。 孟景灏压住梅怜宝的一只脚。 “放手,生气呢。”梅怜宝踢他。 彼时,张顺德低着头进来,轻声道:“陛下,昭和郡王求见昭容。” “我?”梅怜宝坐下看着张顺德。 第78节 “回昭容,是的。” 梅怜宝想了想道:“我和这位昭和郡王可不熟,莫非是五姐姐发生了什么事儿?” “请到这里来吧。”孟景灏道。 “是。” 等了有一会儿,昭和郡王才至,彼时,孟景灏坐在前面的藤椅上饮茶,梅怜宝坐在后面的罗汉床上守着一盘荔枝正在吃。 “给圣上请安。”昭和郡王跪的毫不迟疑,抬头时眼圈儿发红,“请圣上可怜可怜臣弟,让昭容娘娘去皇觉寺看看臣弟的夫人吧,她病体愈重,怕是过不去这个坎了,这一次佛祖菩萨都保佑不了她了。” 话落,清清的眼泪往下掉,情真意切,满目悲伤。 梅怜宝咬荔枝肉的动作顿了一下,接着吃,“陛下,臣妾能去看望一回吗?” 孟景灏也知道老六的素萝夫人就是梅怜宝的五姐姐,只犹豫了一下就同意了,“张顺德你去安排一下。” 宫里的娘娘轻易哪能出宫门,可皇帝允了,那就行。 孟景灏又问昭和郡王,“病重不请太医,怎么反倒去了皇觉寺?” “太医臣弟也请过,但都说素萝的身子被掏空了,如今不过是强撑着。素萝信佛,每到这个时候都去寺院斋戒、放生,故此在皇觉寺发病了,就一直没挪动。” 孟景灏道:“皇觉寺是咱们皇家寺院,去那里也说得过去,宝昭容听旨。” 梅怜宝装模作样的跪下了,低眉顺眼道:“臣妾在。” “朕偶感不适,特命你去皇觉寺为朕祈福。” “臣妾遵旨。”送走了梅怜蓉、梅怜奴,再送一个梅怜珍一回也不算什么。 “老六你先退下吧。”孟景灏道。 “那、那请昭容娘娘尽快动身。”孟景洹哀求的看着梅怜宝。 梅怜宝点了下头,昭和郡王这才急匆匆的走了。 “借这次机会,朕希望你能想清楚。”孟景灏低下头,弯腰抱着梅怜宝的肩膀,看着她的眼睛道,“待你回来时,朕希望不再听见你说什么赌约的事情,懂吗?” 梅怜宝仰头看着孟景灏,眉目冶艳,撩媚风情,“你不要人家,多的是男人排着队……” “阿宝!”孟景灏冷肃低呵一声,“你知道朕说的是什么意思,别想激怒朕。” “你是懦夫吗?连一个赌也不敢打。”梅怜宝嘟嘴,伸手去摸他的喉结,撩弄他。 孟景灏蓦地捏了一下梅怜宝的肩头。 “你有本事就捏死我。”梅怜宝疼的蹙眉。 孟景灏抱住梅怜宝,将她的脸压在怀里,不让她看见他脸上无奈苦笑的模样,“你不知道,每一个你躺在朕怀里的早上,朕都是用了多大的克制才离开你的;你不知道,你能让朕上瘾,却戒不掉;你不知道,即便当初厌恶你时,也想要你。” 孟景灏放开梅怜宝,抚摸着她靡艳华盛的容颜,“也许乐平说的对,你就是妖姬,不祸国,却能乱朕之心。也许当初,远离你,看着你被抹脏……” 梅怜宝毫无预兆的就给了孟景灏一个巴掌。 “啪”的一声,张顺德恨不得自己没长眼睛没长耳朵,心里想,宝昭容完了,龙脸也是好打的?! 这是自己作死啊。 孟景灏不敢置信的看着梅怜宝,怒火狂炽,扬手欲打。 梅怜宝把脸一扬,黛眉横起,美眸带火,“你打。” “滚!”孟景灏怒喝。 梅怜宝呸他,“懦夫!” 甩袖便走。 张顺德完全不知该如何反应,僵僵的立在门口。 梅怜宝回头喊人,“你傻站那儿做什么,我要出宫,快去给我安排。” 张顺德又去看孟景灏,孟景灏怒道:“送她去,让她自生自灭算了。” “是、是。” 待坐上轿子,梅怜宝却捂着脸嘿嘿的笑了,面色绯红,还有点羞涩,“章哥哥呀,你这是爱我了呢。” 仿佛有成千上百的蝴蝶在心里翩翩飞,梅怜宝快乐的唱起歌来,曲词随心,“情真情痴,情终情始。谁知,谁知。缘生缘灭,人生如此。” 眉梢眼角俱是笑。 再望一眼打了孟景灏的手,那就更开心了。 骑在马上护送梅怜宝的张顺德只以为梅怜宝疯了,一阵唉声叹气,为梅怜宝惋惜。 福顺就哭道:“师傅,你可要为昭容娘娘在陛下跟前说好话啊,争取让娘娘早些回宫。” 张顺德摇摇头,却也不敢跟徒弟说,梅怜宝打了皇帝龙脸的事情,就斥责道:“你师傅算哪个牌位上的人,闭嘴。” 皇觉寺在城郊,故约莫两个时辰的功夫才到。 轿子在寺门口停下,张顺德下马去敲门。 梅怜宝由蓝玉搀着从轿子里下来,看向眼前的寺庙,虽不如相国寺大气,却也是依山而建,抬头就能看见远处苍翠的山峰,和横卧的大佛,禅佛的气息浓厚。 得知是皇帝身边的大内总管太监亲自送来的昭容娘娘,皇觉寺主持亲自来迎。 彼时昭和郡王得知了消息,也提着衣摆匆匆赶来,“给昭容娘娘请安,娘娘快请跟臣弟来。” 随着昭和郡王进了寺庙,一路无话。 她却不知,在远处山腰上站着一个穿红衣的和尚,和尚脖子里挂着玉佛珠,就那么看着她一路走近。 “你竟喜欢上一颗棋子了不成?!”中年男子从君玄璧身后走来,面上怒气勃发。 君玄璧转头,就被扔来一团纸。 “你好好看看这是什么!” 君玄璧展开一看,是一张海捕文书,一张皇榜悬赏文书,大意就是,寒山圆悟乃是假和尚,绑走了乐平郡王,海捕文书抓寒山圆悟,皇榜悬赏千金寻乐平郡王,画影图形,将寒山圆悟和乐平郡王画的极像他们本人。 “你还不走,难不成只为看梅怜宝一眼?”中年男子气结,“你读经真读傻了不成?那等低贱女子怎配得上你,待功成之日,你想要多少大家闺秀,名门贵女都不是问题。现在,夺回咱们君家的江山才是最要紧的,其他的儿女情长,你给我放下!” 君玄璧将纸团随手一扔,淡讽反问,“君家的江山?” 君玄璧转身,又看向山下的皇觉寺,路上已经不见了梅怜宝的影儿,君玄璧便道:“从始至终,祖母只想清君侧,诛殇帝,扶持幼主登基吧。祖母姓武,那是她武氏的江山,不是孟氏的,也不是君氏的,只是胤圣祖想要变成孟氏的,于是就夺了去,而现在,父亲又想夺,于是就说成是君氏的,祖母若是还活着,会很生气吧。” “你!”男子扬手欲打。 君玄璧淡笑,“恼羞成怒了吗?” “说什么大家闺秀、名门贵女,真到功成之日,我便一生是佛。” “傻孩子。”男子散了些气,颇觉愧疚,缓着声调道:“你想要女人,偷着要就是了。” “我奉佛,是真心。”君玄璧低头合什。 禅室内,檀香袅袅。素萝躺在一张简素的罗汉床上,面色苍白,唇无血色,看见梅怜宝就缓缓笑开,“小七来了。” “那日见不还好好的,怎么就突然病的这么重了?”梅怜宝在床沿坐定道。 “我这身子早已坏透了,不过凭一口气强撑着罢了,就突然想见见亲人了,可我无颜见父母,就只想到了你。” 第99章 血和尚 山风吹起君玄璧血红的僧袍,他眉目秀美淡然。 “此时抓捕祖父的人都往京畿外搜寻,怎会想到其实我和祖父还敢留在京郊,故此,父亲何须忧心,再过几日,等京都风平浪静了再走不迟。” “随你吧。你让孟景灏钻空子登了基,已经打乱了一次我们的计划,我不希望再看到一次。”中年男子看向山下寺庙,“她若真成了你的儿女情长,我不介意废掉这颗棋子。或许,先一步用掉这颗棋子,更有利于我们的计划,玄璧,你说呢?” 君玄璧垂下长直浓密的睫毛,双手合十,“她和我修禅的经书、佛珠、木鱼、禅悟玉璧、莲座、蒲团并没有什么区别。四皇子就在皇觉寺内,我已安排下了,父亲放心。” 中年男子满意的点头,拍拍君玄璧的肩,笑道:“是父亲冤枉你了,你做的很好。” 禅室内,素萝躺着,梅怜宝坐在一旁,姐妹并不亲香,话语寡淡。 昭和郡王捧着药碗进来,朝梅怜宝点点头,将药碗放在矮几上,扶素萝坐起,尔后,一勺一勺的亲自喂她。 梅怜宝看见,素萝有些赧然,时不时的瞥她,昭和郡王却只红着眼圈,专心致志的喂药,满目疼惜。 “我大概会在皇觉寺住几日,五姐姐喝药吧,咱们姐妹说话的机会多的是。” “好。”梅怜珍素然浅笑。 皇觉寺有专门为皇家女眷准备的一片禅室,梅怜宝就住到了梅怜珍隔壁。 禅室内的布置和梅怜珍那屋里一般无二,一张竹塌,一桌一椅,东墙下长案上放着一尊紫檀木菩萨像,长案下放着一张矮几,矮几上有香瓜甜果供奉,左右两边还有银盏烛台,台上插着白蜡烛,一个朴素的青铜香炉放在中央,里头插着几支红皮香,白烟袅袅升起,然后散无踪迹。 蓝玉手脚麻利,将包袱放在椅子上,就开始扑打竹塌上的薄被。 “也不知都有什么人睡过。”蓝玉叹气,“今晚上只能先委屈娘娘了,奴婢抱出去晒晒。” 梅怜宝并不在乎那个,颠了颠水壶,空的,梅怜宝放下,笑道:“我现在可是被弃寺庙的宫妃,能有你这一个丫头跟随伺候着就不错了。” 蓝玉眼圈一红,哽咽道:“娘娘怎么还笑的出来,奴婢都听见了。” “放心,他会接我回去的。再说了,他现在守孝呢,我回去也不能找他快活,还不如在外头放肆的好。” “娘娘您也该有些成算了,至少该收服几个人为您办事啊,您瞧,摊上事儿了,您能用的就只有奴婢一个。”蓝玉抱着被褥在怀,站在梅怜宝跟前苦口婆心的劝。 拿着寺庙的白瓷小碗在手里转着玩,梅怜宝笑道:“我是有一日过一日的人,要心腹做什么,我能惹事的很,谁跟了我谁倒霉。所以,蓝玉你就是个倒霉鬼,摊上我这么个主子。” “奴婢倒觉得您最好伺候不过了。”蓝玉转悲为喜,“奴婢去晒被子。” 梅怜宝放下白瓷小碗,望着墙壁上那大大的“佛”字,眉目清冷浮艳,心想,上辈子她那么信任梅怜奴,却被梅怜奴所害,心腹?此时是心腹,彼时不知又被谁收买了去。她可不需要心腹,只要握着孟景灏这一把刀就足够了。 掩唇打了个哈欠,梅怜宝往竹塌上一躺,合目便睡,呼吸渐渐轻微。 蓝玉回来,见梅怜宝已睡,遂放轻了手脚。 在竹塌前站定,瞧着梅怜宝酣然全无防备的睡颜,眸色复杂。 转身,从袖中掏出一支香点燃,插在了香炉里,这香包着红皮,冒白烟,和香炉里的其他檀香一般无二。 梅怜宝睡的更沉了。 梅怜珍所居的禅室内,香炉里的檀香已燃尽。 梅怜珍抱着睡倒在自己怀里的孟景洹,轻轻拍着他的背像是在哄孩子,双眸麻木。 第79节 皇觉寺后山,半山腰处,苍翠茂密的林中掩映着一片碧色琉璃的小湖泊,君玄璧坐在岸边草地上,盘腿捻珠,参禅悟道。 一女子,外罩一件广袖紫纱衫,里面穿着一条银纱薄裙,容颜靡胜,华艳无双。 她美眸中带着积攒良久的嫉与妒,不甘和怨恨,“凭什么要我去陪男人睡,她就不行,同父所出,难道我就比她贱吗?!” 君玄璧睁开眼,望着对面山头成片成片火红的杜鹃花,没有答话。 女子更恨,又道:“同为棋子,凭什么你们就不敢光明正大的利用她?从小她就吃香,她犯了错,父亲却责难我们,她找我们的麻烦,父亲还将她顶在脖子上,跟她一起欺负我们。我就不服,她比我们高贵在哪里,不就是长的跟妖精似的吗,拜你所赐,我现在和她长的一模一样,所幸就完全把她废掉,趁此机会,我入宫去,我保证做的比她更好,一定把孟景灏迷的神魂颠倒,不理政事,亡国灭族。” “好大的口气。”君玄璧微勾唇角,漠然冷笑。 “她有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之心,你有吗?” “她有天不怕地不怕的疯劲儿,你有吗?” “她什么都敢往外说,吵闹的所有人都知道,野性难驯,你敢吗?” 女子冷笑讥讽,“是啊,她一个连父母都不在乎,冷心冷肺的人,怎是我比得了的,我不行,我还有儿子捏在你们手心里呢,我做母亲的,不能不顾儿子的死活。” “阿珠!”梅怜珍从草木小径中走来,低斥。 “阿珠?”女子贪恋的摸着自己的脸,“梅怜珠早已死了,我现在是梅怜宝,父亲的宝贝疙瘩,乐平郡王的宝贝疙瘩,皇帝的宝贝疙瘩。” 梅怜珍眸中浮现一丝惨痛,拉着梅怜珠就走。 梅怜珠不甘心的回头看君玄璧,“乐平郡王,你考虑考虑,我能比梅怜宝好用多了。” 离了君玄璧修禅之地,停在一处隐秘的树林中,梅怜珍扬手欲打,梅怜珠昂起靡艳的脸,“你敢打吗?” 梅怜珍蓦地放下手,满目悲戚,“阿珠,别让仇者快亲者痛。你该恨的人是君氏父子三人,而不是阿宝。” “我就不服气,凭什么要我做她的替身,我现在和她一模一样,凭什么不能是她去做妓子之事,我去宫里做娘娘,凭什么?!” “到底凭什么,你心里真的不知道吗?”梅怜珍合眸一殇。 梅怜珠把脸撇向一边,泪眼朦胧,“若是当年我不跟你跑,而是听父亲的话,乖乖去给糟老头子为妾,倒还能过几年富贵安生日子,你瞧瞧大姐、四姐,现在过的多好,都比我强,我活的连自己的脸都没了。” “别提那个父亲!”梅怜珍怒喝,“我没有那样的父亲。” “他心里从来只想着光宗耀祖,加官进爵和他的宝贝儿子,咱们不是早就习惯了吗?”梅怜珠冷笑。 梅怜珍深吸一口气,“回去吧,小七已昏睡过去了,轮到你了。” 梅怜珠站着没动,梅怜珍观她神色,见她还是不甘心,就道:“你真的敢不听他的话吗?” 梅怜珠脸上浮现怒色,“对,我就是没有梅怜宝心狠,我去还不行吗?!反正,那也是一位温润如玉的亲王,我不亏。” 说罢,扔下梅怜珍就怒气勃勃的先走了。 梅怜珍扶着一旁的树干,捂着胸口,大口的喘息,粉艳的血从她鼻子里流了出来,她抖着手,忙掏出一个青瓷瓶倒出一粒药丸吞下。 再抬头,就见君玄璧站在不远处看着她,道:“你妹妹有点蠢,可惜你失败了。” 梅怜珍冷笑,“郡王是喜欢上我家小七了吧,做这么多只为在临走时看她一眼,可惜,她心中唯挚爱一人,此生,你都要求而不得了。” 仿佛有黑雾在他眸中萦绕,君玄璧双手合十,“不过是用她修禅罢了。” “浑身沾满鲜血的和尚,我祝你早登极乐。” 说罢,踉跄着走远。 曲径通幽,禅房花木,鸟雀呼晴,君玄璧只身在林中,四野俱寂,杀气冲天。 第100章 懒东西 艳阳高炽,穿着朝服上朝的文武们大多汗流浃背,坐在龙椅上,穿着龙袍的孟景灏也不例外,遂轻抬了下手。 站在丹陛一侧的张顺德一甩拂尘,往前一步,操着尖细的嗓子道:“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彼时,镇国将军爵位,领右金吾卫将军实权的吕大雄出列,拱手道:“臣有本奏。” 孟景灏见吕大雄脸上有掩饰不住的得意,遂问道:“镇国将军请讲。” “昨日臣的族人来京中寻臣,禀报了一件祥瑞之事。”吕大雄笑着道:“有神龟从臣的祖陵爬出,磨盘那般大,龟甲上还有天然形成的几行小字,陛下且听臣念来。” 吕大雄渐渐挺直了腰背,一捋胡须,傲视群臣,“殇帝暴政,圣祖承天;推齐立胤,诛尽武血。双口为吕,乌林三元;护国保民,文武双星。” 群臣哗然。 垂在脸前的玉珠微微晃动,孟景灏眯起了眼,不动声色。 邬彬听罢,心里就是一咯噔,闭嘴静听。 文渊阁大学士就笑道:“镇国将军是个什么意思?” 吕大雄麾下的中郎将就出列捧屁,“双口为吕,这还不明显吗,分明就是说,这护国保民的文武双星里的武星就是指镇国将军啊。镇国将军之父护国大将军乃是开国功臣之一,圣祖曾亲口称赞过护国大将军乃是武星降世。如今神龟现世在镇国将军的祖陵之中,又有卜文为证,身为武星之子,当世的护国武星不就是指镇国将军吗?” 文渊阁大学士就笑了,“圣祖金口玉言,若果真这般称赞过护国大将军,怕早已传开了,可老夫却是今天才知道有这么一说。” 文渊阁大学士就朝孟景灏拱手道:“陛下,也许此事秦国公知道也未可知,毕竟开国功臣们如今只剩秦国公还建在了。” 吕大雄面有不愉,横了文渊阁大学士一眼,就拱手道:“那是私下里圣祖和臣父玩笑的话,当不得真,但神龟却是真的,陛下不信,不日臣就将神龟献上。” 武星有人承认了,诸臣就把目光移向了缄口不言的邬彬。 乌林三元,“乌林”不就是邬彬的名字去掉右边的那一半剩下的部分吗,而“三元”更好解释了,邬彬是近年来唯一一个三元及第的状元,若说邬彬是文曲星,倒也说的过去。 孟景灏就道:“邬大人,你对‘乌林三元’这句怎么看?” “臣以为此事从头到尾都透着荒谬。”邬彬出列,冷着脸拱手,“臣的祖地也出了神龟,龟甲上也有这些字,臣以为是有人图谋不轨,想陷害臣。臣从来都只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护国保民的乃是陛下,臣并没有那么大的福德。依臣想来,是臣这张嘴得罪了某些人,故此被陷害了。臣请彻查此事。” “众卿家可有什么要说的?” 便有人站出来道:“唐时,袁天罡曾为则天女帝看相,说‘若是女,当为天下主’,后来此女果真称帝,臣以为,此为天兆。” 孟景灏腹诽:胡扯! 面上却一派板肃之态。 文渊阁大学士看着吕大雄就笑了,“臣以为,还是等神龟运送至京,咱们都看过之后再做定论吧。只是,怕文武双星这等奇诡之事早已传扬开了吧。” 邬彬立即羞愧的道:“神龟白日从臣的祖地爬出,族人们并没来得及遮掩,故此确实传扬开了。” 此事分明是吕大雄想借神龟甲文为自己铺路,却将他扯下了水,真气煞人也。 邬彬青着脸,狠狠瞪向吕大雄。 吕大雄也恼了,“邬大人何故瞪着本将,神龟又不是本将找人弄到你祖地上去的,再说,那么大的龟,至少有三四百年,神兽也,若真是本将所有,本将还会白白便宜了你去?笑话。” 孟景灏却想的深了些,吕大雄为老六的岳父,莫非此事是老六授意? 可老六的目的是什么呢? 在民间为吕大雄宣扬护国武星的名声,让朕不能轻易动吕大雄,动吕大雄就是动摇国之根本,借此巩固自己的势力,老六是怕朕腾出手来收拾他? 可不管老六他们的目的是什么,此事已不能挽回,真是如同吃了只苍蝇那般膈应。 便道:“众卿家都是朕的股肱之臣,你们都是朕的文曲星武曲星,此事怕是有人借老龟戏弄镇国将军和御史大夫,朕命你二人严查此事。” 众臣觑向吕大雄,个个心照不宣的笑了,笑的吕大雄面色通红,恼恨非常。但吕大雄为官多年也听懂孟景灏的意思了,那就是压下此事,什么“文武双星,护国保民”就是有心人的算计,是个笑话,而这个笑话就是他自己! “是!”吕大雄憋屈的连脖子都涨红了,应声后却瓮声瓮气道:“待臣将神龟献上,陛下再看,臣若有一句假话,愿受五雷轰顶之罚。” 邬彬便道:“事关重大,臣不敢自专,也已命族人将神龟秘密运来,并不敢张扬。” 一句话把吕大雄更陷入尴尬的境地,吕大雄赶紧补上一句话,“臣下朝后就立即命人快马加鞭回族里,让他们也秘密运送,绝不张扬。” 可惜,到底是晚了。吕大雄本就想将计就计借此将自己推向武将第一的位置,他还很贪心,想青史留名,成为像秦琼、尉迟敬德那般能作门神镇宅的民间传奇,遂毫不迟疑的命吕氏族人一路都将神龟展现在人前,又把“殇帝暴政,圣祖承天;推齐立胤,诛尽武血。双口为吕,乌林三元;护国保民,文武双星”这几行文字宣扬了出去,就此,神龟现世,文武双星的事情已逐渐蔓延开来。 散朝后,孟景灏心里膈应的狠,给吕大雄狠狠记上了一笔。 天气燥热,汗水都将他的后背浸湿了,孟景灏烦闷的将朱笔一扔,背手走出了乾清宫。 张顺德擎着把纸伞匆匆跟上,“陛下小心晒着。” “朕想自己走走,你下去。”孟景灏冷声道。 张顺德不敢捋虎须,垂头弓腰,驻足恭送。 不知不觉就来到了盛华宫,梅怜宝不在,宫内的太监宫女都懒懒散散的,一见了孟景灏踱步而来,都吓的跪地哆嗦。 守宫的是之前在太子府就伺候梅怜宝的秀音、秀林,见孟景灏来了,都赶紧行礼请安。 “起来吧,该忙什么忙什么去,不必管朕。”顿了一下又道:“她不在,你们也要把屋子给她收拾的一尘不染。” “是。”秀音、秀林共应声。 孟景灏进了寝殿,三三两两的宫女太监就聚在一起嘀咕开了。 “不是说宝昭容失宠被贬去寺院清修了吗?” “是啊,不是说宝昭容惹怒了陛下,被陛下彻底厌弃了吗?” “都闭嘴,快去干活。”秀音板着脸训斥。 之前都以为梅怜宝失宠被贬,这些太监宫女就不大听使唤了,此番见孟景灏来了盛华宫,又都谄媚乖顺起来。 擦栏杆的擦栏杆,扫地的扫地。 寝殿内,孟景灏在梅怜宝平日梳妆的月牙凳上坐定,闲着翻弄她的首饰匣子,珠光映翠,红宝金钗,都是阿宝平素佩戴过的。 恍然,他却发现,他手里并没有一件阿宝给他的私密东西,便有些不忿起来,想到,平素情话说起来一套一套的,小嘴甜如蜜,哄的他眉开眼笑,却只凭一张嘴了,连一个香囊他都没得到过。 “懒东西,只会动嘴。”只是,凭那张小嘴也把他哄的一颗心落在了她身上。 偶然翻开了一个羊脂玉南瓜形的胭脂盒,就见里头装着几个长指甲,指甲被修剪的圆润精巧,上头又涂了绯红、牡丹红、赤红等各色红的蔻丹,光线落在上面,映着玉质的光泽。 孟景灏禁不住笑起来,“真会玩。” 脑海中浮现,她床帏里的情荡野性,那十根削葱指,指头上的指甲,他若不追着给她剪掉,每次颠鸾倒凤时,她骨子里的那股狠劲儿一发,非得把他的后背抓烂才罢休。 “阿宝,你让朕拿你怎么办呢。”孟景灏叹息。心里很想立即接她回来,可是不行,她越发野性,以前他不承认爱她时,她还小心翼翼的服侍讨好,如今他承认了,倒是惯大了她的胆子,这回连他都敢打了,绝不能轻饶。还是让她在皇觉寺多反省几天,受受冷落的滋味,敛敛脾气再说吧。 皇觉寺,梅怜宝在禅室昏睡不醒。 隔壁,素萝守着昏睡的六皇子,靠着软枕,看着窗外。 皇觉寺后山传来箫声,箫声呜咽,惨淡迷离。 四皇子立在小湖边,临湖吹箫。 山风飒飒,吹起四皇子绑着发髻的丝带缓缓飘飞。 第80节 他气质温润,此刻又是满目忧郁,一副郁郁不得志的模样,令躲在青石后的梅怜珠不禁心生怜惜,对于引诱他的事情不再抗拒。 听着悲戚的箫声,梅怜珠开始酝酿,哭出了声。 “谁在那里?”箫声蓦地停了,四皇子质问。 梅怜珠只露出一颗头来,泪眼朦胧,“是、是奴婢,奴婢是跟着宝昭容来的。” 泪从那双桃花眼里流出,从那张靡艳倾城的脸上缓缓滑落,那般的惹人怜惜。 仿佛是听和尚说,皇觉寺来了一位昭容。只是女眷和男客所居禅室,一在南一在北,相互并不碍事,他也没有在意。 如此美人,却只是宫女? 孟景灏简直暴殄天物。 四皇子禁不住又多怜惜几分,放轻了声音问道:“为何在此处哭泣?” “打坏了宝昭容的翠凤,被撵了出来,奴婢无处可去,便来到此处。”梅怜珠又怯怯的问,“公子为何在此?” 四皇子便道:“我为故去的生母在皇觉寺点了长明灯,每年这个时候都会来此为生母添香油。” 第101章 真与假 忽的青石后传来“啊”的一声惊叫,遂即便是“噗通”落水之声。 “救命,我不会游水。” 四皇子赶紧跑去救人,只见梅怜珠浑身已被湖水浸湿,在水中挣扎,胸前露出了一大片雪腻。 “得罪了。”四皇子跳入湖中,向梅怜珠游去。 梅怜珠并没有飘远,四皇子很快抓住梅怜珠的手,拖着她的身子,将她捞到了岸上。 因救的及时,梅怜珠并没有大碍,却吓白了脸,躲在四皇子怀里瑟瑟发抖。 夏裙薄透,水一浸润,四皇子看到的就是一片春光乍泄,手里摸着的是一片温软。 “别怕,没事了。”四皇子温声道。 “有蛇啊。”梅怜珠回过神来,紧紧噌着四皇子的胸膛,忽的一指青石旁。 四皇子顺着梅怜珠手指的方向看去,果见一条手指肚粗细的青蛇正“嘶嘶”的吐着蛇芯子。 四皇子捡起一块石头扔了过去,小青蛇惊吓游走。 梅怜珠嘤嘤啼泣起来,拔下发上金钗就抵住了自己的喉咙。 四皇子一把抓住梅怜珠的手腕,夺下她手中金钗,呵斥,“你要做什么?” 梅怜珠没有说话,抬头看着四皇子,眸中噙泪,双手抱紧自己的身子。 四皇子看向梅怜珠胸前半露的一片雪腻,了然,承诺道:“本王会对你负责的。” “你是王爷?”梅怜珠蓦地惊惧, 四皇子点头微笑,“皇觉寺乃皇家寺院,来此处的自然都是皇族中人。” 梅怜珠挣扎着爬起要走,却不慎跌倒,正跌到四皇子怀里,四皇子怕她摔了,一把抱住。 四野无人的山林,湖泊之畔,怀抱软玉温香,情不自禁便心生旖旎之想。 “我、我不能,放开我。”梅怜珠拍打着四皇子,看似想要挣脱而去,却是一个劲儿的在四皇子身上噌弄,噌的四皇子欲念迭起。 同为梅家女儿,自小被教导如何服侍男人,梅怜珠的媚功也不遑多让。 “别乱动。”四皇子哑着嗓子低呵,将梅怜珠搂紧,抚上她滑嫩美艳的小脸,“本王会对你负责,别怕。” 梅怜珠两眼衔泪,使劲的摇头,却不说话。 泪要落不落,眸光怯怯娇怜,惹得四皇子情不自禁在她背脊上抚弄。 天为被,地位席,青石为锦账,就那么共赴了巫山,行了之事。 事毕,四皇子靠着青石,搂着怀里沉默的梅怜珠,再次承诺,“别担心,本王会向陛下将你要来,纳你为妾可好?” 梅怜珠轻轻一叹,“也罢,反正此生此世都要在寺庙度过了,此身给了王爷也是我心甘情愿。” 四皇子心满意足的笑了起来,“你叫什么?” “王爷叫我怜儿吧,怜惜的怜。” “你是很让人怜惜。”四皇子抚着梅怜珠的脸,疼宠道。 梅怜珠望着四皇子,轻声啜泣,“我若早一些遇见王爷该多好呢。” “现在也不晚。”想着之时并没有遇到阻碍,四皇子便问,“你可是被皇帝收用过了?” 梅怜珠一下子白了小脸,“王爷嫌弃吗?” 四皇子摇了摇头,“有些麻烦。”心里却生出一种报复的快感。 “你只是宫女?” 梅怜珠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垂下了眼。 四皇子便陡生疑虑,一把抓住了梅怜珠的手腕,“说实话!” “王爷捏疼我了。”梅怜珠眼圈一红,咬着唇看着四皇子道。 四皇子下意识的松手,梅怜珠蓦地推开四皇子,提着湿哒哒的裙子就跑。 四皇子没去追,心生惊惧却又隐隐兴奋,禁不住舔了一下唇,眸色阴戾,轻声含笑,“这般美人怎会只是一个宫女呢。” 他仿佛是睡了孟景灏的女人——宝昭容。 若说原先只是一时之兴,那么此刻,他就打定主意背着孟景灏继续睡他的女人。 江山被孟景灏夺了去,他就拿他的女人泄愤!四皇子阴暗的想着。 彼时,天已经黑了,月亮缓缓从东方升起,星辰闪耀。 蓝玉拿一个小瓶子放在梅怜宝的鼻端,让梅怜宝闻了闻,片刻,梅怜宝幽幽醒转。 “娘娘,您可算醒了,饿了吧。”蓝玉殷勤的道。 梅怜宝坐起来,掩唇打了个秀气的哈欠,“这一觉睡的真舒坦。” 蓝玉笑道:“想来您是累着了。” 梅怜宝轻笑了一下,摸着肚子道:“真的饿了,快去给我弄饭菜来吃。” “是。” 梅怜宝起身,推开窗子,见天已全黑了,嘀咕道:“这一觉睡了这么久啊。” 不久后,蓝玉提着食盒回来了,道:“娘娘,奴婢方才去膳房要素菜,听说雍亲王也在这儿呢,说是每年这个时候都来给他母妃添香油,不过男客在北面的禅室,咱们女眷在南面,两相并不妨碍。” 梅怜宝“哦”了一声并不在意,由蓝玉伺候着,吃起斋菜来,梅怜宝尝了一口青菜豆腐汤,道:“没想到素菜也能做的这么好吃。你吃了吗?” 蓝玉点头,“您先吃,奴婢稍后随便吃点就行了。” “坐下,陪我一块吃吧,自己一个人吃饭怪寂寞的。不许废话,坐下。”梅怜宝霸道的道。 蓝玉无奈的笑了,“是。” 却也只在梅怜宝对面坐了半个屁股。 彼时,门外传来敲门声,蓝玉起身,走至门旁询问,“是谁?” “奴婢雍亲王身边的太监朱茗,奉雍亲王之命给宝昭容送来一篮子荔枝。” 蓝玉看向用斋的梅怜宝,梅怜宝蹙眉,“这雍亲王真客气,不收。” 蓝玉遂将太监打发了,回到桌前道:“娘娘怎么不收?” “小心使得万年船,我今儿收一篮子荔枝,知道的呢是夸雍亲王懂礼数,不知道的呢,一传十,十传百,说不得等到了皇帝的耳朵里就成了私相授受了。这点子心眼我还能没有。”梅怜宝哼哼了一声。 用过斋饭,在禅室里来回踱步,梅怜宝就觉无趣了,嘀咕道:“怎么还不来接我呢,真生气了不成?” 想着自己可是打的皇帝的脸,没被赐白绫毒酒就不错了,遂又往竹塌上一趟,气闷的道:“吹灯,睡觉,一觉睡到大天亮,明儿咱们出去转转。” “是。”蓝玉听话的吹熄了蜡烛。 夜深人静,月上中天。皇觉寺某处假山洞中,一番吟哦,一番喘息,雍亲王悄悄将梅怜珠的肚兜藏起,搂着梅怜珠亲道:“怎么不收本王给你的荔枝?” 梅怜珠沉默。 雍亲王却笑道:“本王已知你是谁了。” 梅怜珠开始焦急的找衣裙穿,却找不到自己的肚兜了。 雍亲王轻笑道:“找肚兜?” 梅怜珠羞涩的“嗯”了一声。 “在本王这里。” “你、你还给我。” “不能还,这可是证据。以后,本王找你相好之时,你可不许推脱,要不然……” “你怎么能这样。”梅怜珠啜泣。 “乖,不哭,本王这是太爱你之故。”话落,又将梅怜珠压下,一番摆弄品尝。 又是一夜好睡,梅怜宝穿戴好,用过斋饭,又去隔壁看了一回梅怜珍,见她的气色渐渐好起来,身边又有六皇子精心照料,也不杵在那里碍眼,遂领着蓝玉在皇觉寺女眷这边闲逛。 绿竹林中有一个荷花池,池中荷花盛开,娇艳欲滴,池畔还有一条长廊,长廊尽头是一座凉亭,太阳渐渐升高了,梅怜宝也怕晒伤了脸,就在凉亭里坐了下来,吃着和尚送上来的葡萄赏荷。 然而,如画的眉眼却蔫嗒嗒的没有精神。 “和尚庙一点也不好玩。”闲极无聊,梅怜宝吐着葡萄籽儿道。 “奴婢去膳房要菜饭时听着,也有别家女眷在此避暑,要不要召来?” “我召了人家也不见得会来。都是皇家媳妇,我一来皇觉寺她们还不赶紧去打听,一打听我是被皇帝‘厌弃’了打发来的,她们恨不得看不见我才好。我呀,家世不好,所有的仅是皇帝的宠爱,皇帝一旦不宠我了,谁拿我当个人看,我才不讨没趣呢。” “快想想,有什么好玩的。”梅怜宝轻踢蓝玉一下子,撩拨起近身宫女来。 蓝玉无奈的笑,“奴婢想不出来。” “唉,还是孟景灏好玩一点。”梅怜宝撅着嘴,趴在石桌上,郁郁寡欢。 第81节 “娘娘,您可不能直接喊陛下的名讳。” “你真啰嗦,这叫情趣,他喜欢着呢,现在他做了皇帝,没人喊他的名字了,他寂寞着呢。”梅怜宝嘻嘻笑。 彼时,雍亲王摇着折扇,沿着长廊慢慢走来,唇畔衔笑。 梅怜宝瞥见,挺直身子,警惕起来。 “臣弟给昭容娘娘请安。” 梅怜宝看向蓝玉怒斥,“你怎么带路的,难不成咱们跑到男客这边来了?” 蓝玉立马跪下,“回娘娘,咱们的确是在女眷这边的,并没有越界。” 雍亲王在心内腹诽,昨夜还和他缠绵来着,白天就不认人了。面上却笑道:“娘娘错怪您的婢女了,是臣弟越界了。” 梅怜宝站起来,踢了蓝玉一脚,“都是你没用,眼睛长着好看的吗,有人来了也不知道禀报一声。” 她哪里是骂蓝玉,分明是借着蓝玉骂雍亲王眼睛瞎,乱闯,还不知礼数没有通禀。 雍亲王被骂的有些脸黑,手往袖子里一伸,就想拿出那绣着合欢花的肚兜来威胁,瞧着梅怜宝火辣辣的小模样,转瞬他又觉有趣起来,比之昨夜那般乖顺娇怜,湖畔哭啼的模样,今日再见她,却更鲜活靡艳。 今日她的艳,和湖畔所见之艳又有所不同,湖畔之艳,流于一丝俗气,今日之艳美盛、野态,当她微抬下巴,斜睨他时,又有那么一些率真无邪在里头,这才算真正倾城之色。 是了,他痴迷的打量片刻后,终于知道今日的她不同在哪里了,是鲜活。一颦一蹙,变化多端,一张小脸怎会有那么多情绪在呢。 “怜儿。”雍亲王靠近梅怜宝。 她这是被冒犯了?! 梅怜宝恨死了,假意一笑,正要抬脚踢他那处,却被一声惊雷吓的一哆嗦。 “梅怜宝!” 第102章 一念之别 孟景灏穿着一件玄色银龙常服,肃沉着脸,大步走进了凉亭。 看一眼朝他偎依过来的梅怜宝,再看向跪地叩拜的雍亲王,孟景灏往石鼓凳上一坐,熄下在看到梅怜宝对孟景鸿笑时那一瞬的妒火,淡淡询问,“朕见你二人似在说话,在说什么?” 梅怜宝立即气哼哼的告状,一指孟景鸿,“他引逗臣妾,还恶心巴巴的叫臣妾什么怜儿。幸亏陛下来的及时,要不然,臣妾也不会吃亏,正打算狠狠踢他一脚呢。” 孟景灏看向孟景鸿,“雍亲王,你怎么说?” 梅怜宝偷觑着孟景灏,见他眉目淡淡,神态寡然,心里打鼓。腹诽,才当皇帝几天啊,养气功夫愈发精深了。 孟景灏不叫起,孟景鸿就一直跪着,回话道:“昭容娘娘想来是误会臣弟了,臣弟实则是想向娘娘要一个宫女。” 孟景鸿低头做赧然状,“陛下若有闲暇,且听臣弟细细说明原委。” 说这话时,孟景鸿抬头看了一眼梅怜宝,本以为会看见梅怜宝惨然失色的模样,却不想梅怜宝理直气壮站在孟景灏身后,一双桃花眸里尽数倒映着孟景灏。 孟景鸿从心底往上涌酸水,又嫉又恨,心想,昨夜海誓山盟犹在耳边,我为你彻夜不眠,辗转反侧,今日看见孟景灏,你却全忘了我们之间的情意,可见你就是一个放荡无情的女人,那就别怪我狠心了。 “说罢。”孟景灏道。 要听故事了,梅怜宝就准备挨着孟景灏坐下,吃着葡萄好好听,却被孟景灏一个眼风扫的撅起了嘴,小声嘀咕,“不坐就不坐,站着也一样吃,哼。” 说罢,真摘了一颗紫红的葡萄剥起皮来。 又见梅怜宝当着他的面和孟景灏眉来眼去,孟景鸿气恼更甚,妒火烧起,但他理智犹在,便道:“臣弟昨日在湖畔吹箫,忽的听见青石后传来女子的哭声,臣弟先是吓了一跳,就问‘你是谁’,女子哭说自己是昭容娘娘身边的一个宫女,因打碎了昭容娘娘的翠凤被撵了出来无处可去,就躲在青石后偷偷哭泣,后来她被蛇惊吓落水,臣弟将她救起,她便在臣弟怀里扭来扭去,挨噌摩擦,臣弟、臣弟失态就露天野地……” 孟景鸿又看向梅怜宝,希望梅怜宝屈服,却见梅怜宝正看着蓝玉。 孟景鸿便以为梅怜宝要将此事诬赖给身边的宫女,心内冷冷一笑,孟景鸿便接着道:“陛下,是臣弟做的荒唐事,臣弟要对那宫女负责,恳请陛下,恳请昭容娘娘将怜儿赏给臣弟,臣弟定好好待她。” 孟景灏看向梅怜宝,“可有此事?” 梅怜宝就问蓝玉,“雍亲王说的都是真的?” 蓝玉吓白了脸,跪下磕头道:“奴婢清白之身仍在,绝无此事。若是不信,奴婢肯、肯验明正身。” 到底是个黄花姑娘,说到这种事,已觉受辱,几不曾将唇瓣咬破。 梅怜宝就气呼呼的看着雍亲王,“你胡扯也要有个依据啊,本宫被发落皇觉寺身边就带着这一个宫女,既然不是她,那肯定就是别人冒充的,你找错人了。还有,你编瞎话骗谁呢,陛下没来时你还对着我喊那什么‘怜儿’呢,分明是你对本宫图谋不轨。陛下,你要为臣妾做主啊。” 梅怜宝捏着孟景灏袖摆一角,轻晃。 听着梅怜宝的话,孟景鸿只觉有一股气直冲头顶,盯着膝盖所跪的青石砖地面,孟景鸿几不曾将牙咬碎,可是他不能冲动,他所睡的是宫女“怜儿”,而不能是昭容,他是无辜的,只有这样才能让头顶那贱人得到应有的报应。 孟景灏心里更倾向于梅怜宝的说法,遂道:“雍亲王还有何话要说?” “臣弟实在是冤枉。”孟景鸿将怒气压下才抬起头来,“许是臣弟太急着找到怜儿了,有失体统,冒犯了昭容娘娘,娘娘海涵,饶臣弟一回吧。只是,臣弟对怜儿已情根深种,臣弟一定要找到她。陛下,臣弟所言句句属实,您若不信……” 孟景鸿犹豫了一番,缓缓从袖总扯出了一条绯色绣合欢花的肚兜来。 “我的?!”梅怜宝大惊,蓦地看向蓝玉。 孟景灏猛的一拍石桌,悍然站起,一把将肚兜夺了过来塞入袖中。 孟景鸿垂头冷笑,你无情便别怪我无义。 “事有蹊跷,朕会详查,雍亲王暂避。”孟景灏背在身后的手已然攥成了拳头,骨节被他自己捏的煞白。 “是。”孟景鸿起身退走,临走还给了梅怜宝一个冷笑。 梅怜宝扬手欲打蓝玉,却被孟景灏一把抓住了手腕,低声厉喝:“都给朕滚下去!” 张顺德早想走了,一听命令,连忙扯着哭成泪人的蓝玉避的远远的。 一霎,凉亭之中只剩梅怜宝和孟景灏。 “梅怜宝。”孟景灏一手捏着梅怜宝的手腕子,一手将肚兜摔梅怜宝的脸上,咬牙切齿,“你给朕一个解释!” “你怀疑我?”梅怜宝接住从脸上飘下的肚兜,抖开,见着上面她自己绣的合欢花,“这肚兜的确是我的,合欢花还是我自己亲手绣的样式呢,但我并不知道为何会在雍亲王手里。我身边有内奸!” 梅怜宝肯定的道。 自己女人的小衣却被别的男人拿在手里把玩了不知道多少时候,孟景灏心里如同烧起了熊熊烈焰,从梅怜宝的脖子一路搓向梅怜宝的唇,最终双手捧起梅怜宝的小脸,“朕信你,只是……” 孟景灏低头擒住梅怜宝的唇就暴烈的亲了起来,亲的梅怜宝觉得疼,使劲的挣扎。 孟景灏托起梅怜宝的臀,令她双腿挂在自己的腰杆上,直接往竹林深处钻去,这一去就是半个时辰。 竹叶潇潇,不时传出娇嫩靡靡的嬉笑声。 不知怎的,守在竹林外的张顺德就想起了少年时所听的白娘子的故事,那许仙啊,就算知道白娘子是条蛇妖,他还喜欢的了不得。 眼下,纵然昭容娘娘的小衣被从雍亲王手里发现,陛下依旧喜欢。 宝昭容了不得,白娘子之流啊。 张顺德一个去了根的人,听着从竹林里隐隐传来的声儿,老脸都通红起来,默默的又往外走了十几步,命带来的太监守住竹林入口各处,务必让竹林里的陛下和娘娘不受打扰。 事毕,梅怜宝舔舔自己红肿的唇,埋怨道:“你要吃了我不成?疼死了。” “自己的小衣被偷都没发现,这不是你的错吗,有错自然是要罚的。”孟景灏摘下梅怜宝头上的一枚青竹叶,以手代梳给她梳弄头发。 “这就对了。”梅怜宝只穿着一件裹胸白纱裙,坐在孟景灏腿上,搂着他的脖子道:“我早和你说过了,我这辈子只要你,只伺候你。再说了,我若真和雍亲王有了肌肤之亲,依着我的脾气,我非得向你炫耀炫耀不可,你不要我,有的是男人流着口水,舔着脸想要呢,我气死你。别掐我,疼死了。” 梅怜宝一把抓住掐着她腰肉的大手,怒瞪。 “你这嘴有时候气死个人。”孟景灏却又笑道:“然而也是你这嘴,救了你一命。若非你成天拿那些话气朕,朕今日非得弄死你不可。” “你方才也弄死一回呀。”梅怜宝卷起他的一缕发丝撩逗着他的喉结道。 “说正事。”孟景灏清了清嗓子,操着黯哑的嗓音,压下梅怜宝作乱的双手,道:“老四说的那些话只有他自己知道真假,朕辨别不出,但他的目的是什么呢,此事若是真的,朕必然会处置你,可朕……”到了分析正事的时候,孟景灏也不再压抑自己心里的真实想法,“看见你的肚兜的那一瞬,朕想杀了你,只是一瞬又痛苦煎熬起来,朕竟舍不得,舍不得一个给朕带了绿帽子的贱人。” “你才贱人,大贱人。”梅怜宝哼哼。 情浓才罢,又无旁人在场,孟景灏便忍了,只是警告了梅怜宝一眼接着道:“后头,雍亲王一走,朕捏着你的脖子,看着你时,却忽的想起你说的那些气朕的话,你对朕向来是张牙舞爪,肆无忌惮,甚至时而耍疯劲儿,在你娘家那次,你更是大胆的将朕锁到了箱子里,堵住了气孔想要弄死朕,你连弄死朕都做的那么坦荡,朕不信,你偷情会背着朕,正如你自己所说,你若真有一日偷情,朕想来,你也得拉着个男人当着朕的面作死。” “就是,我还怕你不知道呢。”梅怜宝抬起下巴。 “你还很骄傲吗?!”孟景灏气炸了,捏住梅怜宝的下巴。 “当然!”梅怜宝斜睨孟景灏。 “放肆的东西。”孟景灏也拿她没办法了,气的咬住她的小耳朵磨牙。 “你干什么呀,疼死了。” 第103章 一点都不贤惠 阳光透过竹叶的缝隙洒落斑驳光点在地,地上梅怜宝看着将腰封一扣便又衣冠楚楚,人模狗样的孟景灏特别不忿,上手就去扒他的衣襟。 “别闹,让朕想想正事。”靠着假山,孟景灏将梅怜宝抓到怀里,钳住,“别动。” “还在想雍亲王陷害我的目的?” “嗯。他能拿到你的小衣,你身边一定有他的内奸。朕不曾想,他还有这般大的能耐,手都伸到朕的后宫里来了。原是想放他一马,他自己作死就怪不得朕狠心了。”孟景灏眸色冷厉。 梅怜宝想了想却道:“你说,君氏祖孙有没有那么大的能耐,能指使的了雍亲王?假若是君氏子孙指使的雍亲王害我,又是为了何种目的?乐平那狗东西早先就在你耳边嚼舌根子,说我是什么祸国妖姬,莫不是一步步要把我逼成祸国妖姬?” 孟景灏有一瞬的灵光闪动,却依旧是云山雾罩,堵得慌。 望着远处迎着炽阳开的娇艳清傲的荷花,冷冷道:“若是让朕抓住,必将他们千刀万剐。” 梅怜宝一拍巴掌,“章哥哥,你是皇帝,金口玉言,可不要忘了今日说的话,将君氏祖孙千刀万剐。” “你为何那般恨他们?倒是比朕这个被君玄璧耍了的还要积极,今日你若不说清楚,朕还要罚你。”垂眸睨着梅怜宝,孟景灏威胁。 “说正事呢,罚什么罚呀,尽想好事。”梅怜宝娇俏的瞪了孟景灏一眼,把孟景灏的问话压了下去,食指轻点着自己的下巴,肃着脸道:“真的,章哥哥你从另一个角度想想,若今日你不信我,而是信了雍亲王的话会发生何事?引起的后果是什么?” 孟景灏便笑道:“指使孟景鸿吗,君氏祖孙还没那么大的脸。” “说不定结成盟友了呢?你顺着这个思路再想想,我觉得,陷害我的肯定是君玄璧。”梅怜宝把自己的罩衫捡回来,摘着上面的竹叶愤愤道,“那假和尚就和我过不去,就想弄死我似的。” 孟景灏沉默了一瞬,道:“若真如你所说,那便是乱朕之心,朕不一定会杀你,但绝不轻饶倒是肯定的。” “绝不轻饶,那你会对我做什么?”梅怜宝好奇起来。 “吊起来抽你,再不行砍断你的腿,让你一辈子躺床榻上。”孟景灏故作阴笑。 梅怜宝打了个哆嗦,指着他鼻子道:“一日夫妻百日恩,咱们都多少日夫妻了,积攒了多少恩情了,你也太狠心了。” “背叛朕,朕不杀你就是仁慈了,还敢指着朕的鼻子,放肆。”孟景灏虎着脸吓唬梅怜宝。 经此一事,梅怜宝更加胆大包天,盘起腿坐在孟景灏的大腿上,面对着面看着孟景灏,道:“严肃点,说正事呢,现在不是风花雪月的时候。” 第82节 “那你先从朕的腿上下去,咱们换成书房详谈如何?”孟景灏一笑。 “不要,竹林里凉快,这座位也舒服的很。” 少顷,梅怜宝勾缠着自己散落在胸前的发丝,又恨恨道:“到底是谁陷害我,气死个人,我不能白白被陷害,既然他们敢给我设局,我也得给他们设局。我的衣物首饰都是蓝玉在管着,肯定和她脱不了关系,我原先准备打死她算了,现在不了,我要顺蔓摸瓜,透过蓝玉钓大鱼。” 看着梅怜宝气的红红的小脸,孟景灏沉默了一会儿,“是该设个局反击,只是一直没有机会。今日之事倒是个契机。就听你的。” “太好了。”梅怜宝喜了一下又横孟景灏,“不是说让人家在皇觉寺自生自灭吗,怎么才过一日就等不急来接人家了?” 孟景灏捏了捏梅怜宝的腮帮子,“别得了便宜还卖乖。朕、朕只是来皇觉寺上香,顺便来看你一眼,可不是来接你的。” “这样呀。”梅怜宝不在乎的道:“今儿是雍亲王捏着我的小兜给你看,明儿说不定就让你看到我在昭和郡王的床榻上了,昭和郡王可还在皇觉寺呢。” 孟景灏气息紊乱了一下,点着梅怜宝的嘴道:“走,今日就接你走。朕警告你,若再敢放肆,朕就不念情面了。” “知道了,知道了。”梅怜宝笑着往他怀里偎。 片刻,抠弄着他的胸膛,仰头含笑,“孝期,寻欢,章哥哥呀,你输了,可惜你输不起,唉。” “激朕也没用,朕一开始就没应你的赌约。今日竹林之事你给朕烂到肚子里,若被人发现,于朕只是一场非议,于你就不妙了。” “那是我的错吗?我可没勾搭你,是你自己把持不住。”梅怜宝委屈的瘪嘴。 “但朕是天子,天子无错,有错的自然是你这个宫妃。” 孟景灏也知是自己一时冲动做下的错事,遂抱着梅怜宝安慰,“你记着不认就是,自有朕处理此事。” “若想取之,便先予之,不若,先顺了君玄璧的意,你独宠我,促成我做个妖妃、毒妃,接下来再看他们的目的,如何?” “不如何。”孟景灏叹了口气,“妖妃、毒妃的下场是什么,你想死不成?” “那我不管,能抓到君氏祖孙,我做什么都行。再说了,做媚惑君主的妖妃多霸气威风啊,好不好嘛?” “让朕想想。” 梅怜宝的目的是什么,孟景灏心里清楚,但他不能给,于她也不利。 “生气了。”梅怜宝憋屈死了,推开孟景灏就站了起来,穿戴好,胡乱顺了顺头发,低头就走。 孟景灏也站了起来,跟在梅怜宝身后走出竹林。 竹林外凉亭里,蓝玉跪着,张顺德双手放在腹部,恭恭敬敬站着。 见孟景灏和梅怜宝出来,张顺德赶紧来迎。 梅怜宝自进了凉亭,冲蓝玉而去,孟景灏便低声对张顺德道:“密召羽林军,以君前失仪之名,将雍亲王下狱,关宗人府,无朕手令,任何人不得探视。” “是。” 凉亭里,梅怜宝“啪”的一声,狠狠给了蓝玉一巴掌。 “说,谁指使你的?你若从实招来,我还能从轻发落,你若隐瞒,所幸就杖杀了你这吃里扒外的东西。”梅怜宝双手掐腰,一派嚣张跋扈的威风模样。 孟景灏失笑,心想,这就开始了? 蓝玉哭的泪人一般,“奴婢敢指天发誓,奴婢对娘娘忠心耿耿,一点外心都没有,奴婢实在不知为何、为何那东西会遗落到外人手里,求娘娘明察,还奴婢一个清白啊。娘娘,奴婢虽被您委以重任,担当盛华宫掌事大宫女,但专为您清洗小衣的是秀音,收拢的是秀林,奴婢不敢冤枉任何人,但真的不是奴婢啊。” “呀?”梅怜宝头一次知道,给自己清洗小衣的是秀音。 孟景灏在一旁听着,看一眼糊涂之极的梅怜宝,摇了摇头,低斥道:“你怎如此粗心大意。” “我哪儿管那些繁杂的小事。”梅怜宝轻声嘀咕,连心腹都不准备收拢,何况那些。 孟景灏细想了想,他发现梅怜宝除了美,真的一丁点也不贤惠,自己的衣物随手乱扔,他赏赐给她的珠宝首饰,玉器珍玩,更是玩腻了就随手搁置,若不是有蓝玉跟在她屁股后头收拾,盛华宫简直都不能看。 孟景灏叹气,这么说来,她的小衣只遗失了一件,都还是蓝玉看顾的好。 虚空里点点梅怜宝,冷声道:“跟朕回宫!” “哦。”梅怜宝冲孟景灏的后背闭眼吐舌头。 第104章 红豆痣 回到盛华宫时,已是日落西山。 正殿内,孟景灏坐在右侧罗汉床上,半靠着引枕,手里把玩着一枚鸡血石的印章,梅怜宝陪坐一侧,下面跪了七八个宫女,领头跪着的是蓝玉、秀音、秀林,这些都是能进内殿伺候的。 彼时,张顺德端了一碗药汤来,梅怜宝稍微一想就猜着药汤是做什么用的,遂问都没问,一口喝干。 其实不喝这避子汤应该也不会怀上,因为她随身佩戴的流苏香囊里有麝香。 见梅怜宝这般干脆利索,孟景灏眸色黯了黯,坐直身躯握了握梅怜宝的手。 梅怜宝白他一眼,腹诽,你当我稀罕给你生孩子啊。 “本宫遗失了一件心爱的玩器,是谁拿的,早些站出来不要拖累别人,若是都不说,装哑巴,你们一个个的就都别想活,拉出去全部杖毙。”梅怜宝小脸一冷,一拍炕几,气势威威。 孟景灏瞧着,心里就想到了“冷艳”二字,除阿宝之外,别个女子再不配当得起这二字的形容。 蓝玉沉静的盯着墨色光润的地砖,淡然,无恐。 坐在上首的孟景灏盯着蓝玉看了一眼,心里却生怀疑,这个宫女太镇静了,镇静到有恃无恐。 别的宫女都绷直了脊背,唯独她自然松散的跪着。 梅怜宝话一落,便有一个宫女指着秀林道:“回禀陛下,娘娘,奴婢曾看见秀林和重华宫的掌事儿太监说悄悄话。” 重华宫,那是曾经的魏夫人,现在的魏昭仪的寝宫。 梅怜宝“啧”了一声,“不出事不知道,原来我这宫里已成了别人的后花园了吗,什么猫儿狗儿都能来我宫里勾搭人。” 炕几上放着一盘荔枝,梅怜宝揪下一颗,一边剥着一边低睨秀林。 秀林长相清秀,在梅怜宝的印象里,这个宫女沉默寡言,做事干净利索,不成想,是别人的奸细吗? 秀林浑身哆嗦,爬上前几步辩解道:“奴婢确实曾和重华宫掌事儿太监王祝说过话,可那是因为奴婢和王祝是同乡,入宫前就拜了干亲,奴婢要称王祝一声大哥的,只是平常寒暄,并没有偷拿过娘娘的玩器,更不曾将咱们盛华宫的消息传出去过,娘娘明察,奴婢冤枉。” 秀音和秀林交好,便也上前来,先叩了个头才道:“奴婢可以作证,秀林和奴婢同住一屋,并不曾偷东西。” 秀林感激的看了秀音一眼。 梅怜宝就看向孟景灏,“陛下,您看呢?” 孟景灏却道:“小樱、小倩上前回话。” 小樱和小倩是小宫女,脸上还是一团孩子气,原没有资格入寝殿伺候,只是梅怜宝喜欢这两个从梨园开始就跟着她的丫头,故此允她们进殿。 听着孟景灏直接叫了她们出来回话,梅怜宝反应过来,这俩还是孟景灏的小奸细呢?! 小樱先开口回话,“奴婢没瞧见可疑之人。” 小倩便也道:“奴婢也没瞧见。” 孟景灏又盯了蓝玉一眼,给张顺德使了个眼色。 张顺德扬手一挥,便有强壮的太监从殿外进来,将蓝玉等几个宫女抓住,拖了出去。 宫女们默默掉泪,也不敢大声喊冤,看的梅怜宝怪心虚的。 地上留着小樱和小倩,孟景灏便道:“那蓝玉平日可有不同于你们的举止习惯?” 小樱口齿伶俐,想了想就道:“蓝玉姐姐会养鸟,她养的鸟都可听话了。娘娘廊子上挂的画眉、八哥等都是蓝玉姐姐在喂。” “会养鸟好啊。”孟景灏又问,“她自己可有养鸟?” “回陛下,有的,蓝玉姐姐在自己屋里养了一只八哥。” 孟景灏此时已基本可以确定了,看向梅怜宝道:“就借此机会吧。” 梅怜宝点头。 遂,秀林成了替蓝玉背黑锅的那个,被梅怜宝狠狠发落了一回,丢出了盛华宫。 蓝玉重新被召到了近前,梅怜宝就歉疚的道:“是我冤枉了你,更不该不问青红皂白就打了你,你可不许记恨我。” 蓝玉摇头,做出一副无怨无悔的模样来,“您是主子,奴婢有错,主子责罚是应该的,奴婢怎会记恨您呢?” 瞧瞧,多会说话的姑娘。 梅怜宝心里恨死,面上还得欢喜着将一支喜鹊衔珠的玉钗赏给了她。 孟景灏便道:“你宫里也太不成体统了些,朕给你拨两个大宫女过来,管着你的细软首饰。” 说罢,孟景灏站了起来,“朕前朝还有事儿,你歇着吧。” 梅怜宝抓着他的袖子撅嘴看他。 孟景灏摇了摇头,捏了捏她的手,转脚便走了。 这该死的孝期! 梅怜宝往引枕上一歪,蓝玉就赶紧将炕几搬走,又将梅怜宝的腿抬到罗汉床上,自觉的从下面的小抽屉里拿出一对南瓜小锤,轻轻的给梅怜宝捶腿。 梅怜宝看了蓝玉一眼,笑道:“还是你服侍的最舒服。” 蓝玉温和的笑笑。 华灯初上,宗人府大狱。 牢房被打扫的干干净净,靠墙放着一张木床,床上铺着干净的竹席,床头放着竹枕,紧靠床头立着一张长案,案上有一盏油灯、一本书,此刻四皇子就盘腿靠墙坐在床上,看着对面所坐的孟景灏。 “我一猜陛下就还得来见我。”已成了阶下囚,四皇子褪去了温文儒雅的外表,神态落魄而疏狂。 “是吗?”孟景灏看着四皇子,“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这一次,朕想和你推心置腹的谈一谈。” 四皇子抓乱自己的头发,哈哈大笑着念出上半阙,“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如今,又是谁在釜中泣?啊?陛下要找我推心置腹,我可真是受宠若惊呢。说罢,我听听,陛下对我这个阶下囚准备怎么推心置腹。” “皇祖父屠杀君氏之事,你应该听说过吧。” 四皇子点头,嗤笑,“我还以为你要假惺惺的对我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呢。” 孟景灏没在意四皇子的态度,接着道:“君氏没有死绝,君玄璧的祖父还活着,他联合君玄璧回来向我们这些圣祖子孙复仇了,老大之死并非死于马上风,而是死于一种叫做檀郎的毒药,朕怀疑君氏祖孙的目的就是为了挑拨我们兄弟内斗,他们渔翁得利,老四,你老实告诉朕,为何要陷害朕的昭容。” 四皇子又笑了,“前头听着还像那么回事,后面这句,陛下啊,你露了怯,你害怕你的昭容真的背叛了你是吗?那我告诉你,我的确睡了你的女人。” “你!”孟景灏蓦地攥紧了拳头,才压下杀死孟景鸿的冲动。 “想杀我?”孟景鸿往前伸了伸脑袋,看着孟景灏得意阴暗的一笑,“一个肚兜不够证明是吧,那么,昭容娘娘大腿内侧那一颗红豆大的痣够不够?” 眼见孟景灏一霎变了脸色,孟景鸿哈哈大笑,越发不羁,“昭容娘娘的滋味真美妙啊,湖畔青石一次,皇觉寺假山洞内一次,次次销魂蚀骨。” 孟景灏“唰”的一下站起,一把捏住了孟景鸿的喉管,面色铁青。 第83节 孟景鸿被捏的脸皮红涨,窒息,但他的双眼却望着孟景灏笑,仿佛还在说“她的滋味销魂蚀骨”。 孟景灏怒火攻心,没有克制住,便听“咔嚓”一声,孟景鸿蓦地瞪大了眼睛,扭曲了五官,血从孟景鸿的嘴角流出。 孟景灏一把将孟景鸿甩开,“咕咚”一声,孟景鸿的头撞向了墙壁,血花迸溅。 守在门口的张顺德都听见了,当看到被捏断喉管而死的孟景鸿,又被撞出了一头血花,张顺德吓的双腿发抖。他怕,他怕自己被灭口。 他都听见了什么?! 原来、原来昭容娘娘真的…… “雍亲王畏罪自杀。”孟景灏用帕子擦了擦手,扔到地上,冷着脸对张顺德道。 张顺德赶紧点头,“是,奴婢知道了。” “回宫。” —— 孟景灏站在重华宫门口已站了不知多少时候,梅兰生只注意到,原本陛下来时,月在当空,而此时,月已西沉。 夜露落了满头,更声又起。 梅兰生不得不提醒一句,“陛下,五更天了,再有一个时辰就要上早朝了。” 孟景灏抬起了头,哑着嗓子道:“叫开门,不要惊动了里面。” “是。” 梅兰生先是用钥匙打开了外面的锁,又轻轻敲了下门,“陛下来了,快开门。” 外头有开锁声时,门后守门的太监就惊醒了,此番听见是陛下来了,便利索的开了门,跪在门侧道:“给……” “闭嘴。”梅兰生低斥,“默声。” 太监便闭嘴叩长头。 孟景灏从太监头前走过,一路静悄悄。 正殿半开着一扇门,门旁里的太监已叩下长头,里面,寝殿门口跪着个宫女,门已被轻轻打了开来,孟景灏走了进去,微抬手,梅兰生又将门关紧。 床头矮几上点着昏黄的小莲花灯,隐隐照见红纱帐内梅怜宝睡觉的轮廓,孟景灏将纱帐掀开,用玉勾勾上,坐到了床沿,夏日天热,梅怜宝只在肚脐上盖了一张绣着合欢花的青纱,她睡觉有些不老实,抹胸睡裙裙摆撩到了大腿处,孟景灏沿着小腿摸了上去,看着梅怜宝酣甜的睡颜,他眸色幽深晦暗,她右腿内侧有一颗红豆小痣,他早就知道。 但他不曾想到,今夜却被另一个男人点破。 禁不住便对那颗红豆抠了下去。 “疼啊——”梅怜宝一下子惊醒,猛的看见一个黑影坐在床沿,吓的张嘴要叫,孟景灏一把捂住了梅怜宝的嘴,捂着她的嘴将她压到枕头上,“告诉朕,你这颗红豆痣谁还知道?” 梅怜宝从酣睡中疼醒,又吓了一身冷汗,此刻还是懵的,水灵灵的眼看着孟景灏。 孟景灏放开手,抚着梅怜宝的脖子,低声又问一遍,“谁还知道你这里有颗小痣。” 孟景灏又抠了一下,仿佛恨不得给她抠掉。 “疼啊。”梅怜宝蹙起了黛眉,怒瞪孟景灏。 “回答朕!” 梅怜宝只觉今夜的孟景灏吓死个人,她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忙道:“我、我、我母亲,父亲,乳母。” “宫里伺候你的宫女可有谁见过?” 梅怜宝摇头,“那处儿我都是自己洗。” “很好。” 第105章 夜刺青 庭院里,叶落无声,合欢花合抱缩成了团,粉艳浓红的花色被黑夜吞噬。 三进海棠花雕花床内,层层帐幔合垂,一灯明亮。 梅怜宝躺在鸳鸯枕上,双腿大开,额上汗珠滚滚,双手扯着轻纱,疼的紧咬红唇。 床榻上,放着一个红漆托盘,盘中放着一碗清水,一碟染料,一卷长银针,还有一盏去掉莲花灯罩的灯。 孟景灏抬起头来,看一眼脸色发白的梅怜宝,一狠心,整颗切下。 梅怜宝疼的哼了一声,瞪向孟景灏,“早这般利索不就好了,非要折磨我。” 手指长的细刀放入水碗中,血很快在水中泅开。孟景灏看了看染料,又看了看梅怜宝沁血的伤处,用干净的绢布给她捂上,捂了一会儿才又抬头看了梅怜宝一眼,却仍是不说话,一张脸冷的掉冰渣似的。 梅怜宝又道:“你给我脸色看做什么,有本事你把君氏祖孙抓来,千刀万剐去。” 孟景灏忽的拿起细刀在自己的胳膊上划了一道口子,血流出,用盛放染料的碟子接住。 “你这是做什么?”梅怜宝吓了一跳,要坐起来。 “躺好。”孟景灏蹙了下眉,冷声道,便开始用细刀搅拌染料。 沾了血之后,染料才红的浓艳起来。 孟景灏把梅怜宝的大腿扒的更开一些,将灯移近,针尖蘸着染料开始一点一点的刺,像被大蚂蚁咬了似的疼。 梅怜宝捂着脸嘤嘤的哭起来,还开了一条手指缝,微抬着头,偷看孟景灏的表情。 孟景灏叹了口气,“哭什么?” “你不理我。”梅怜宝委屈的道,“你看我的红豆豆不顺眼,说切掉就切掉,说要在上面刺两朵浓艳的合欢花,我都从了,作甚还给人家脸色看,人家哪里得罪你了。白日不都说清楚了吗,是那个雍亲王冤枉我,我发誓我没勾搭他。” “他告诉朕,你这里有颗红豆小痣。” 已经刺出了合欢花的轮廓,孟景灏一抬头就看见梅怜宝的脸白的跟鬼一样。 “不过,朕已经亲手捏断了他的喉咙。”孟景灏轻描淡写的道,端着染料,一点一点的往上刺。 合欢花,妩媚娇人,有的像小扇子,有的像绒球,孟景灏刺的就是红绒球,切掉小痣之后,刺上红绒球形状的合欢花,正好能完美的覆盖住伤口。 “我没有,我真的没有。”梅怜宝觉得自己现在就是百口莫辩,绝望无力,就像上辈子在行刑台上,无论她怎么哭喊冤枉,都没人信她,他们只要她死以谢天下就够了,他们只要她背下祸国妖姬的罪名就够了,至于她冤枉与否,那都不重要。 “所以,朕现在在给你刺花。”刺好一朵,孟景灏道:“你瞧瞧好不好看?” “这是看花的时候吗?!”梅怜宝忍着腿根的痒痛,蓦地坐了起来,“不用怀疑了,一定是那假和尚干的,他就是要我死!我杀了他爹还是砍了他娘,他做什么非置我于死地不可?念佛念成魔鬼了不成?!” “躺下!”听着外头的梆子声,孟景灏低斥,“还没刺完呢。” 梅怜宝不敢看孟景灏的眼睛,听话的乖乖躺好,心里忽的想通了一件事情,上辈子孟景灏之所以骂她那些脏话,是因为有人在他耳边说了她的坏话吧,就像现在这样,雍亲王污蔑她,肚兜、小痣,她百口莫辩。 “你怎么不怀疑我呢?你该怀疑我才对,然后骂我,往死里践踏我,最后的最后,再给我扣上一个祸国妖姬的罪名,拉上刑台,千刀万剐,以谢天下。”梅怜宝幽冷幽冷的笑。 “朕是昏君吗?昏君身边才出妖姬!”孟景灏气恨她总这么说自己,蓦地抬头,眉目拧起,却忽的灵光一闪,“有昏君才出妖姬,神龟甲文指出文武护国星,国无昏君妖姬,文武护国星不会出的,反过来,文武护国星既出,昏君妖姬现!” 原来他们是这个目的! 孟景灏倏忽站起,看着床榻上躺着的梅怜宝,而现在他们已经开始人为的制造妖姬了! 君玄璧说梅怜宝是祸国妖姬,原来竟是为了这个目的吗?! 怎么才能阻止君氏祖孙? 怎么才能抓到君氏祖孙?! 孟景灏又看向梅怜宝,妖姬未成,他们还会出手的,但现在他失手杀了雍亲王,今日早朝怕就会引起轩然大波,而谁第一个抹黑他是昏君、暴君的,则最有可能和君氏祖孙有联系。 而当他昏君之名传扬天下,再重现一遍,长平公主率领诸世家清君侧? 推翻大胤难度太大,那就是杀他,然后扶持幼主,但监国摄政也轮不到君玄璧,反倒是为别的孟氏皇族做嫁衣,幼主排除,那就是成年皇子,而这个成年皇子,若是他想窃国,那就将这个成年皇子控制在手心里,当时机成熟,令成年皇子退位让贤。 那就只剩一个成年皇子没死了,老六孟景洹。 是否孟景洹现在已经被君氏父子控制了呢? 孟景灏想到,就是老六以素萝夫人病重为名将阿宝骗去皇觉寺的,但显然,那素萝至今还没死,说是快要死的人,却到现在还没死。 孟景灏冷笑起来。 与此同时,他亦想到,要么是君氏祖孙还在京都,要么就是他们还有同伙。 “来人。”孟景灏蓦地扬声。 侯在门外的梅兰生轻手轻脚快速靠近雕花床帐,“陛下,奴婢在。” 隔着帐子,孟景灏本想夜召金吾卫搜京,转瞬一想却否了,如此一来,非但打草惊蛇,还会闹的人心惶惶,又不能一定将君氏祖孙抓住,得不偿失,便挥退梅兰生,“没事了,下去。” “是。” 再回到床边他就看见梅怜宝已经又精神奕奕了,正拿着铜镜照花看,见着他就灿烂一笑,“再刺一个,枝枝叶叶往中间刺一点嘛。” 孟景灏也笑了,重新坐到绣墩上,拿起长针,蘸了染料,欣然允了。 现在不能轻举妄动,那就只能耐心等待时机了。 第106章 蛊媚 合欢刺成之后,天已大亮。 孟景灏取了去年冬所存的冰块敷在花上,并对梅怜宝道:“自己按着,多敷一会儿就不疼了。” 梅怜宝看着落在窗棂上的光线,心知,她孝期留帝夜宿,媚君误朝的罪名怕已是不得不背在身上了,过不久更会传到那些大臣的耳朵里去。 梅怜宝妖媚一笑,搂住孟景灏的脖子,“这也许就是天意,天要我担下这祸国妖姬的名声,我逃脱不了的,但我也不能吃亏,我不能白白担下这大罪名。既是误了,所幸就误到底,章哥哥,成全了我如何?” 孟景灏的手隔着一块白绢,一层冰扣在梅怜宝的大腿上,他扭头看着梅怜宝,见她虽笑,眼中却泪雾盈盈,一霎心中挚痛。 他用额头碰碰梅怜宝的额头,“已是误了,不能一错再错。” 说罢,捏着梅怜宝的手腕,微一用力就将她从身上扯了下来,他站起身,拨开帐幔就大步离去。 梅怜宝跪坐在竹席上,哭喊一声,“章哥哥——” 这一声,戾气裹挟着恨意,恨意纠缠着爱意,爱意化为痴执。 一声凄厉,一声执迷,一声仿佛穿透云霄,通达地府。 孟景灏只觉那一声“章哥哥”,喊叫的人不在这寝殿里,不在床榻上,而在地府,奈何桥上,茶棚木榻,那是个一身血的女子,血肉缺失,白骨森森。 一霎,心痛的要窒息似的,孟景灏再也迈不动步子,转身,急匆匆回来,来不及拨开锦账,直接暴力扯碎。 第84节 “阿宝。” 他看见,她伸着手要他,桃花眸里泪流不绝,“我知道我活不久了,章哥哥,在我活着的时候,忘了你的责任,只宠我,只爱我,好不好?他们都骂我是祸国妖姬,但我何曾做过呢,只是因为这张脸吗?” 梅怜宝用手指狠狠从眼底往下一划,若非孟景灏一直亲自给她剪指甲,这一划之下定要破相。 “你做什么,疯了吗,住手。”孟景灏及时抓住梅怜宝的手,怒喝。 却还是让梅怜宝抠破了一点。 梅怜宝跪直身子,抱着孟景灏,仰着头看他,“我不能白担了祸国妖姬的罪名,我不能白担了,章哥哥,你成全我一回。” 她已是满目疯执,上手扯孟景灏的衣裳。 孟景灏不知自己怎么了,看着梅怜宝,他的心很疼,那疼痛是叠加的,脑海之中,浮光掠影,他竟是仿佛看见梅怜宝在和他父皇赤身绞缠,又和孟景鸿,不甚清晰,但他却鬼迷心窍似的认定,那就是梅怜宝。 他一下子也疯了,将梅怜宝压下,掐着她的脖子,赤红着眼睛大骂:“贱人!” 梅怜宝哈哈大笑,她看见了,又看见了这个眼神,厌恶、痛恨却又痴迷,他看她就像看一株罂粟,罂粟美盛,明知有毒,却舍不得,丢不下,一日不食,心痒难耐,厌极甚,恶极甚,恨极甚,偏偏又迷极甚,爱极甚。 “章哥哥,原来你和我一样啊,又爱又恨,我懂了。”梅怜宝靡媚一笑。 锦账破烂,衣裙撕裂,装着银针、烛台的红漆托盘被掀飞,从三进的雕花床里飞出,摔在地上,一下子火就熄灭了,屋里却有光。 晨曦从屋角飞檐又移到窗棂之上,寝殿内一片光明,福寿红毡毯上一片狼藉。 孟景灏将青纱盖到梅怜宝的身上,又给她往脖子下塞了个枕头,摸着她红红的小脸道:“不要再胡说八道了,你和朕都会长命百岁。” “太阳已经高高的升了起来,我终于做了一回祸国妖姬该做的事情。”梅怜宝美美的一笑。 一笑倾城。 果然是有女子能做到的,怪不得周幽王会做出烽火戏诸侯的蠢事。 “睡一会儿吧,朕去上朝。” 梅怜宝点了点头,身子侧转,脸朝里,不再看孟景灏一眼。 孟景灏又坐了一下,这才离开。 又有一些戾气,一些执念离开了,梅怜宝唇角带笑,酣然入梦。 孟景灏前脚离开盛华宫,皇后后脚就带人闯了进来。 金銮殿上,皇帝的外祖父秦国公被请了来,皇帝的太傅范太傅也被请了来,分两边坐着,秦国公低头打瞌睡,范太傅则脸色铁青,面对文武百官,做出又羞又愧抬不起头的姿态。 早朝早已误了一个时辰之久,孟景灏穿着龙袍,戴着玉冕,随意的从殿外走了进来,由张顺德搀扶着坐到了龙椅上。 “陛下!”范太傅等不急,指着孟景灏的鼻子就骂:“孝期留宿后宫是为大不孝,为一宫妃误早朝一个时辰之久,为帝失德,臣以有你这样的弟子为耻!” 孟景灏平静的看着范太傅,感觉意想不到,但又在情理之中。 忽然问道:“范太傅当年为何收乐平郡王为弟子?” 范太傅冷冷道:“乐平郡王聪慧敏学胜过陛下百倍,那才是臣真心想收的弟子。” 秦国公仿佛刚被吵醒,打了个哈欠,看着白胡子一把大的范太傅,气的仿佛要升天的模样,笑道:“范老头啊,谁把你气的如此失态,他是捣毁了地,还是捅破了天,让素来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范太傅都跳了脚。” 范太傅一顿,冷笑道:“自然是你的好外孙,你别给我装糊涂。才当上皇帝几天啊,他就原形毕露,现在是不孝失德,往后呢,我看暴政伤民也不远了。远的不说,就说雍亲王是怎么死的,好端端的去皇觉寺为亡母添香油,结果他把自己的昭容贬斥了过去,紧接着他又去了,不过一夜一日,他就把雍亲王下了宗人府大狱,雍亲王在宗人府待了一晚上,结果断喉头破而死,秦国公,你的好外孙真是连遮掩都懒得遮掩了,他活脱脱就是一个暴君,昏君!先帝之死,说是太后勒死的,可处处透着悬疑,说不得是有人串通太后弑父夺位。” 其余文武都吓傻了,只觉范太傅这老头是真的老糊涂了,他所骂之话,可谓字字诛心,他是不想要老命了吗?! “今日朕才知道,朕真心孝敬了那么久的太傅,原来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啊。朕记得,您是皇祖父为朕亲自求来的先生,您当时是在野的名士,皇祖父三顾茅庐才把您请出山为朕之太傅,不想却请来了一个怀揣报复之心的大奸细。”孟景灏淡淡一笑。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老臣只能以死证清白了。”话落,范太傅就朝着红漆大柱撞了上去。 “拦住他。” 护在龙椅两侧的殿上金吾反应迅速,拽住范太傅的袖子猛的就将人拉了回来。 清脆的巴掌声出自孟景灏,拍了足有三四下孟景灏才放下手,就笑道:“范太傅演了一出好戏啊。今日你一死血谏,朕昏君、暴君之名必将传扬天下,朕想问太傅,君文竹、君玄璧许给了你多大的好处,才让你这般卖力帮他们,嗯?” “你血口喷人!”范太傅一死不成,老脸就涨红了,在金銮殿上站也站不住就想走。 “殿上金吾,请老太傅入座,别让他站着了,累昏了都是朕的罪过。” 这出戏,文武看到现在,看懂了一些,也品着了点不寻常的味儿。 不禁偷偷抬头去看年轻的皇帝,只觉龙威赫赫,比长平帝稳得住,更镇得住人心。 换做长平帝,被授业恩师指着鼻子骂昏君,又要以死夯实他昏君暴君的罪名,必然已是心神大乱了,新帝却依旧老神在在,仿佛成竹在胸…… 心性之坚,城府之深可见一斑。 “朕不过略施小计,竟然就把范太傅您这条大鱼都钓了出来,是老的的主意,还是小的的主意,他们的心也太急了些。原先朕还不明白,为何突然弄出神龟甲文暗示文武护国星的事儿,今儿范太傅一番骂当真是让朕醍醐灌顶,长平盛世哪有什么护国星,乱世才出,有昏君妖姬出现时才出,朕一想明白了这一点,当真吓出了一身冷汗,读书明理的人自然不易信什么文武护国星,但读书明理的人天下才有多少,天下人更多的是愚昧无知,信奉鬼神之说,朕坐守京都,管制天下,可管不了天下人的嘴,三人成虎,时日一久,朕昏君之名就成真了。再然后呢,你们就要清君侧了吧,几十年前,长平公主不就做过一回吗? 长平公主的夫君君文竹并没有死,他回来,回来找我孟氏皇族复仇来了。而范太傅,你,就是帮凶!来人啊,将范太傅拉出午门斩首示众!” 秦国公看了孟景灏一眼,蹙了下眉,但也没多话,低头继续假寐。 文武诸臣却是受到了惊吓。 原以为陛下只是禁不住美人诱惑,孝期留宿嫔妃寝宫,误了早朝,虽有错,然而也不至于不可原谅,并且只是第一次犯,原本请来范太傅,也只是想让范太傅规劝规劝也就罢了,没成想范太傅像是鬼附身了似的,什么罪名都往陛下身上扣,字字如刀,刀刀有诛君之嫌。 心才跟着范太傅提到嗓子眼,结果陛下又给了他们狠狠一棒子,惊吓着,惊吓着,心又给砸回了肚子里。 原来范太傅勾结前朝余孽,意图不轨啊。 观察着诸臣的反应,孟景灏一直扣住龙头的手蓦地一松,心想,总算把他们的目光从后宫拉了回来。 他却不知,此时的梅怜宝正在和皇后对峙。 盛华宫,寝殿。 梅怜宝散乱着头发,歪在床栏上,还穿着那条被孟景灏撕坏了的抹胸长裙,露着腿,就那么笑盈盈的看着皇后以及皇后身后那个她并不认识的女眷,“皇后娘娘带人直闯嫔妾的寝殿,是何意?来看嫔妾这一身春光的不成?” “妖孽!”雍亲王妃红肿着眼睛,指着梅怜宝怒骂。 此时,盛华宫宫女太监都被压在了外头地上,无一人可帮梅怜宝,更无人通风报信。 看着梅怜宝脖颈胸前的红痕,皇后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下怒极,厉声道:“给本宫把这个引诱陛下孝期寻欢的妖孽拽下来!” 当即两个强壮的嬷嬷就冲了上来。 梅怜宝一点也不慌,从褥下抽出一把寒光森森,镶嵌着红宝石的匕首来。 “大胆,你想做什么?”皇后怒喝。 “你敢让她们动我一下试试。”梅怜宝一副有恃无恐的娇态,抚着身上的吻痕,嚣张之极,“我死在这和陛下缠绵缱绻的床榻上,皇后娘娘,你猜陛下会对你如何,对你的宝贝儿子如何?陛下年纪轻轻,他往后儿子多的是,可不一定就非你儿子不可呦。” “你!”皇后气结,“本宫是为了江山社稷着想,不能让你这妖孽留在陛下身边,蛊媚陛下。” “好光明正大的理由啊,我竟无言反驳。”梅怜宝打了个哈欠,“昨夜累了一夜,我当真困了,皇后娘娘想清楚,真要我横尸在此吗?” 昨夜累了一夜…… “贱人!”皇后气的胸口闷疼。 雍亲王妃又道:“皇后娘娘莫要被这妖孽三言两语蛊惑了,我们王爷被关入宗人府之前,早留了个心眼,密令小厮回府给臣妾报信,是这妖孽勾引我们王爷,皇后娘娘,她已不贞了,您管教后宫,怎能让这种不贞之女留在后宫,祸乱宫闱。皇后娘娘,陛下已被这妖孽摄取了心神,此时的陛下是心志不清的,只有除去这妖孽,陛下才能恢复正常。” 见皇后眼神变幻不定,雍亲王妃又低声在皇后耳边道:“此时不除更待何时,时机稍纵即逝。” 皇后目色一闪,心想,此时除掉梅怜宝,名正言顺,往后待她生下孩子,坐大后宫,再想除掉就要脏了自己的手,而此时除掉梅怜宝,事后却还可以推给雍亲王妃。 她带着雍亲王妃闯盛华宫,本就打了浑水摸鱼的主意,遂心念一狠,“给本宫……” “呦,盛华宫今日可真热闹啊。虞姐姐,你说是不是?” 虞贵妃轻点了下头,扫了一眼被按在地上的盛华宫宫女太监们。 第107章 聪明人 听着贤妃清凌凌的声音,皇后深吸了口气,看一眼笑盈盈睨着她的梅怜宝,挥退上前要捉拿梅怜宝的两个嬷嬷,褪去怒色,端起凤仪,对雍亲王妃歉然道:“看来本宫帮不了王妃为夫报仇了。” 梅怜宝一下就笑了,“皇后娘娘玲珑心思,能狠能善,能屈能伸,能忍能容,真好,就该是娘娘这样的人做皇后才好。” 皇后淡着眉眼冷睨着梅怜宝,彼时,她只当梅怜宝在嘲笑她。 梅怜宝笑着勾起自己的一缕青丝缠在手指上,笑道:“我可是真心这般说的呦,娘娘总不信我的话,聪明人就是因为太聪明,想的太多,所以总是要做出一些多余的事情,反误了卿卿性命,何必呢?我极喜欢珏哥儿的,所以皇后娘娘把心放肚子里,莫与我为敌,我来这世间,从不是为了和皇后娘娘争什么的。” 听着贵妃和贤妃携手进来了,皇后娘娘就极力弯了弯唇,努力做出和蔼可亲的样子来,可彼时她的心里妒恨极了梅怜宝,故此弄的自己皮笑肉不笑,脸都扭曲了。 “两位姐姐来了,仿佛很久没见了,两位姐姐气韵休养更好了。” 梅怜宝笑着打量虞贵妃和林贤妃,只见虞贵妃外罩一件黑纱衫,衫子的领口、袖口,用银丝线绣着缠枝曼陀罗,内衬一条浅青的湘裙,配着素白短衫,耳上是一对滴泪水晶坠,发髻斜梳,只用一根祥云木簪松松挽着,鬓边垂下两缕青丝,她缓步走来,眉目清远辽阔,让梅怜宝想起曾读过的《庄子》中的一篇文章,便笑着道:“看着贵妃,让我想起《逍遥游》中的一段描写,‘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淖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贵妃姐姐喜欢读《庄子》吗?” 虞贵妃微扬唇而笑,解下身上罩衫盖在梅怜宝的身上,点了点头,坐在床沿上,道:“只有忘却物我的界限,达到无己、无功、无名的境界,无所依凭而游于无穷,才是真正的‘逍遥游’,我虽喜读《庄子》,但也仅是喜欢那种境界,我还是我,自有我自己的修心之道。” 青叶搬了个绣墩放在床前,贤妃坐定便不依起来,“我们二人一同来搭救你,你一看见虞姐姐就夸她是姑射仙子,又旁若无人的说《庄子》,把我撂在一边,在你心里,我便是那地上野草,毫不起眼不成?” “并不是。”梅怜宝笑道,“贤妃娘娘质洁如莲,是芙蕖仙子。” 贤妃这才笑了,点点梅怜宝的额心,“瞧你这小嘴还是这么甜,我就放心了。” 她们三人把皇后和雍王妃撂在一边,自顾说话,皇后娘娘能忍得,雍王妃却忍不得了,她先给贵妃、贤妃行了礼,随后恨然道:“两位娘娘都是高洁清贵的人,怎么偏要自甘堕落和一女子为伍,皇后娘娘正要处置妖孽,肃清宫闱,难不成两位娘娘要与皇后娘娘为敌,包庇这妖孽吗?” 贤妃冷笑一声,“这是皇宫,不是由你做主的雍王府!一口一个妖孽,污蔑羞辱陛下的昭容娘娘,不知是谁给你壮了胆子,本宫听闻雍王已死,你失却依仗,又无子傍身,你不知夹着尾巴做人,反来污蔑宫妃,目的何在?听闻雍王夫妻琴瑟和鸣,莫非你是想给雍王殉情来皇宫拉个垫背的?” 雍王妃被道破心机,亦冷笑起来,“不错,我的确是不想活了。大雁失去伴侣都知头撞石壁殉情,我自来崇尚这种忠贞之举。王爷临死前,命小厮给我传话,告知了真相,原来是昏君不容王爷,和这妖姬串通一气,先让妖姬媚惑王爷,和王爷成就好事,再由昏君撞破,王爷由此被害死在宗人府大牢。我一个后宅夫人,对付不了昏君,便豁出脸皮和性命,死也得弄死这贱人。” 皇后吃惊的张大嘴,猛然发现自己反而被雍王妃给利用了,“雍王妃,你好大的胆子,陛下也敢污蔑。” 雍王妃轻蔑的扫了皇后一眼,“将死之人,我有何不敢的。可笑你想利用我,却不知我也利用了你。” “好一出大戏。”梅怜宝笑着拍巴掌,“都是聪明人啊,都长了颗玲珑心,张仪嘴,你二人都说我蛊媚陛下,我却觉得,你二人也挺会蛊媚人的,我凭脸,你们凭一张嘴,一颗心,糊弄起人来,假似真来真似假,都高明。” 皇后恼羞成怒,脸色极为挂不住。 雍王妃倒是昂首挺胸,一副慨然赴死的模样。 虞贵妃便淡淡一笑,“无欲、无妄、无妒、无惧,则身固若金汤。” 林贤妃便补上一句,“相反的,有欲、妄、妒、惧,贪嗔痴恨,则处处都能被人钻了空子,皇后娘娘,你有权让我们禁足思过,不过也要时时记得静思己身才好啊。” 嘴头上的机锋已是输的彻底,皇后所幸强硬起来,一不做二不休,兴许还能找回威仪和面子,遂道:“雍王命人告诉雍王妃,梅怜宝大腿内侧有一颗红豆大小的痣,她是否和雍王私通,查验一下就可知了。” 梅怜宝又笑了,看着雍王妃,“你崇尚大雁失伴殉情的忠贞之举,那么,雍王让人告诉你,他睡了我,你心里什么感觉?这就是你想为之殉情的那只雄雁?” 转头问林贤妃,“雍王府中无妾?” 林贤妃便笑道:“有妾,妾不多但也不少,妾还给雍王生了好几个儿子女儿呢,只是雍王妃多年不曾生过。” “所以……”梅怜宝笑眯眯的看着雍王妃。 第85节 雍王妃狠狠的瞪着梅怜宝,忽的一屁股坐到地上,嚎啕大哭起来,哭的惊天动地,哭的浑身发软,躺在地上生无可恋。 看着她这个样子,林贤妃微微轻叹:“她出身蔡国公府,是蔡则的嫡孙女,蔡则谋逆被陛下诛了满门,雍王念着旧情保下了她,还让她做王妃。如今雍王也死了,她无儿无女,仿佛之前仗着出身蔡国公府,待那些妾及妾生子女也甚是恶毒,后半生是个什么下场,可想而知,倒不如趁现在博个忠贞殉情的好名声,说不得还能得个善终。” “是个聪明狠绝的角色。”虞贵妃淡淡道。 皇后命人将雍王妃叉了出去,便是双目精亮的看着梅怜宝,“你承认了?来人啊。” “皇后娘娘你太心急了,我又承认了什么呢?你想看说一声就罢了,我对自己这脸这身子啊,从来都是极自信的,不怕人看。”说罢,梅怜宝撩起裙子,打开腿,就那么大方的将孟景灏为她刺的那枝合欢花展露在了人前。 白腻的肌肤,红粉浓艳的团绒花球,翠绿的叶,鲜明强烈,白红翠分明,就如梅怜宝这个人一样,鲜妍、浓烈、靡媚。 皇后只觉眼前所见花了她的眼,脑子一白,晕了过去。 “呀!”梅怜宝嘻嘻一笑,“这就晕了?” 看着红珠、绿袖慌慌张张的把皇后抬了出去,梅怜宝哈哈大笑,笑软了身子,枕在了虞贵妃的腿上。 虞贵妃的手和她的人一样,清清冷冷的,请抚着梅怜宝的发丝,“你是我见过的最执迷于情的人,情是什么样的呢?看着你一路走来,我想知道了。” 笑声止,梅怜宝侧枕着虞贵妃的腿,脸颊感受着裹在轻纱下的虞贵妃肌肤的温暖,没有回答,只是用脸颊噌着虞贵妃,乖乖巧巧的喊着姐姐撒娇。 虞贵妃勾唇一笑,手指曲起刮了一下梅怜宝的鼻子,“希望下辈子还能遇见你,也许到那时我就知道爱为何物了。” 难得见梅怜宝这么娇软乖顺,林贤妃嫉妒死虞贵妃了,就撅嘴道:“我最讨厌你们两个了。” 虞贵妃起身,和林贤妃换了位置,“让你吧。” “这还差不多。” 但梅怜宝又不软娇乖顺了,坐直身子笑问林贤妃,“你也是陛下的妃子呢,怎么就不嫉妒我呢?我都觉得怪没意思的,我都想了好多回咱们反目成仇,斗的你死我活的情境了。” 林贤妃拍拍自己的腿,一副梅怜宝不乖她就不说的样子,于是梅怜宝又乖乖的噌林贤妃的大腿去了。 林贤妃满意的笑了,戳着梅怜宝的头道:“死丫头,谁说我不嫉妒你,但嫉妒又能如何呢,难道因为我嫉妒了,陛下就会喜欢我吗?而且,我讨厌极了女人嫉妒的模样,就像皇后,越来越丑了,我的容貌原本就输了你一点点,再让嫉妒弄的更丑了,我要哭死的。快叫姐姐,我都和你推心置腹了,比虞姐姐说的还好呢,你不能厚此薄彼。” “姐姐,姐姐。”梅怜宝笑弯了眉,抱着林贤妃的大腿也撒了会儿娇。 林贤妃眉开眼笑。 虞贵妃黛眉舒展,眸含笑,起身道:“咱们该走了。” “再玩会儿。”林贤妃正玩梅怜宝玩的起劲儿。 “以后有的是机会,我们该走了。” “啊?”林贤妃还是很听虞贵妃的话的,就道,“那好吧。” “再见。”梅怜宝盘腿坐在床上,笑着对她们挥手。 清风徐来,眉目乖巧婉然。 “再见。”林贤妃情不自禁,也笑着扬起手,挥了挥。 虞贵妃垂眸敛殇,低声道:“再见。” 第108章 恩爱两不疑 走了虞林二妃,孟景灏后脚便来了,身后跟着张顺德,捧着一碗温热的汤。 梅怜宝令人抬了罗汉床在合欢树阴凉下,她枕着鸳鸯枕,合眸小憩,并没有梳洗,只用一支红玉钗松松散散的挽着青丝,慵懒媚态的躺着,穿了一身清透凉快的白纱裙,勾勒着她曲线玲珑的袅娜身段。 孟景灏进了盛华宫,到了庭院里,就看见了这般景象。 “朕来晚了。”孟景灏大步走近,眉目轻拧。 梅怜宝略起了身,待孟景灏坐定,她便枕上他的腿,孟景灏僵了一下,遂即放松,看向张顺德。 张顺德便将药碗呈了上来。 梅怜宝轻笑出声,懒懒的坐起,一口喝净,还把白瓷梅花碗翻给孟景灏看,吐着舌头道:“好苦。” 孟景灏又心疼了,“待孝期过了,就不需要喝这药了。” 梅怜宝又躺下,枕着孟景灏硬实的大腿,抱怨道:“章哥哥的腿,没有虞贵妃和林贤妃的腿软,她们又软又香,枕着她们的腿能酣甜入梦呢,您这腿硌得慌。” 孟景灏只笑了一下,“朕要去见皇后,你歇着。” 孟景灏作势要走。 梅怜宝趴在他腿上不让,瞧着纷落的粉艳花丝,笑道:“再坐一会儿。我给章哥哥讲个小故事,还是小时我乳母讲给我听哄我睡觉的。” 孟景灏不做声,也没有再要起,手抬起,顿了顿,抚上了梅怜宝的头。 “相传虞舜南巡仓梧而死,其妃娥皇、女英遍寻湘江,终未寻见。二妃终日恸哭,泪尽滴血,血尽而死。后来,人们发现她们的精灵与虞舜的精灵合二为一,变成了合欢树。合欢树叶,昼开夜合,相亲相爱。乳母说,看到合欢花就会想到这一段忠贞不渝的爱情,合欢花就是永远恩爱,夫妻好合的意思。”梅怜宝狡黠的冲孟景灏眨眨眼,“所以,在太子府绘花笺时,我就绘了合欢,我欺负皇后娘娘不知道这则民间典故呢。” 孟景灏强笑了下,“朕去处置皇后给你一个交待。” 梅怜宝拍了拍孟景灏的腿,问道:“章哥哥,你能不能信我,不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不疑我?你看人家古人都说了‘恩爱两不疑’,既恩爱就要两不疑,就要倾心交付。” “朕要走了。”孟景灏攥了下拳头,起身离去。 梅怜宝懒散的坐了起来,胳膊撑在罗汉床上,望着孟景灏的背影,盈盈一笑,“章哥哥,我爱你。” 孟景灏压下早晨和梅怜宝在锦帷胡闹时,脑海中浮光掠影的那些画面,蓦地转身,看向梅怜宝,便见,粉艳绒花,翠叶下,梅怜宝懒懒笑的倾国倾城。 禁不住,孟景灏心念浮动,面上一笑,转身,这才真走了。 梅怜宝拉过鸳鸯枕,又躺下,闭目而睡,唇角带笑。 粉绒花簌簌从枝头坠落,仿佛一场只下在庭院里的丝绒雨,落了梅怜宝一身,粉艳绒花点缀着她素白的裙子,容颜绝世。 夏末将至,合欢花要凋零了。 太后移居了慈宁宫,皇后搬进了储秀宫。 孟景灏进了寝殿,便见皇后头绑白绫带子,歪在引枕上,面色浮白,怀里抱着珏哥儿,见他来了,病歪歪的坐起,“臣妾病重,恕臣妾不能给陛下行礼了。” “无碍。”孟景灏将珏哥儿从皇后怀里拉出来,“上书房太傅们讲的可都听得懂吗?” 皇后不得已撒了手,看着珏哥儿,惶惶然。 珏哥儿没看皇后,看着孟景灏点头:“父皇,儿臣都能听懂,儿臣给您背《礼记》。” “不用,回头父皇去上书房再抽查你的学业。来人啊,带大皇子出去。” 珏哥儿拽着孟景灏的衣摆不撒手,脆声道:“父皇是为了宝昭容来兴师问罪的吗?母后有错,可她只是犯了所有女子都会犯的错——妒,父皇,母后是因为爱你才妒的,母后最终并没有伤害到宝昭容不是吗?父皇,你饶母后这一回可好,儿臣不做太子了,让宝昭容的儿子做太子可好?” 皇后伏在枕上低声痛哭。 孟景灏脸色有些青,但并没有对珏哥儿发脾气,而是耐着性子道:“这不是你该管的,去念书吧。” 张顺德瞧着孟景灏的眼色,忙将珏哥儿抱起,带出了寝殿。 门一关,儿子一走,皇后不敢哭了,白着脸看孟景灏。 孟景灏冷睨皇后一眼,“不装了吗?” “臣妾没有装。”皇后慌乱的捂住心口。 “明心,你若真的一心爱朕,在朕没遇见梅怜宝之前,我们夫妻在一起五六年,感情不会如此淡薄。” “明明是陛下不给臣妾机会,在没有梅怜宝之前,你总是克制寡淡,除了给了我尊重和权利,应了我五年之约,你总是吝啬付出情意,是你自己把心门堵住了,又让我如何一心爱你?!” 看着羞怒的皇后,孟景灏讽笑起来,“掌权和尊重难道不是你要的吗?如若不是你一开始就定了咱们夫妻之间的相处之道,何至于此?朕若不曾试着爱你,如何会应下你的五年之约。” 皇后惨白了脸色,梗着脖子道:“相敬如宾本就是正道,我是太子妃,我是皇后,不可能像梅怜宝那么低贱的去讨好你!” “啪”的一巴掌扇的皇后歪了下头,皇后再扬起脸来时,脸上浮出了红红的巴掌印,立时肿了,她怨恨的瞪着孟景灏,冷笑。 “朕给了你你想要的,原本你不屑于要的,阿宝要了,朕给了,而现在,你又后悔了吗,还是说你贪婪作祟,看着朕把你弃掉不要的给了别人,别人视若珍宝,而你看着好又想要了?嗯?黎明心,你舍了的回不来的。” 理直气壮的怨恨站不住脚了,皇后神色慌乱,“章哥哥,我悔了,我……” “你从不后悔,何必现在又装作深情呢。你是皇祖父为朕亲选的太子妃,自小受的便是皇后的教养,从太子妃到皇后再到太后,从你的教养嬷嬷到你母亲,大概都耳提面命你不可感情用事,帝王之爱是镜花水月不长久,儿子和权利才能保住你从太子妃平安做到太后,你以为朕真的不知道吗?你理智聪慧的做到了,朕也成全了,明心,不要因贪婪而坏了你一早就给自己定下的路。横跨两条船的结果便是,落水而亡。” 皇后擦干了泪,面无表情的跪坐在床榻上,她看着孟景灏,眼中有爱,可这爱抵不过她儿子的帝位,甚至有些敷衍和现实。 “陛下既然都说的这么清楚了,臣妾也不知还能说什么,是臣妾失态了,请求陛下饶恕一回。”皇后从床榻上下来,俯身叩拜。 “明心,你凉薄现实的可怕,若非是惧怕阿宝将来所生的儿子威胁到珏哥儿,你生了恐惧,怕也不会被雍亲王妃钻了空子。闭宫一段日子吧,六宫之权交给虞贵妃和林贤妃共掌,不要认为这是惩罚,相反的朕是在保护你,多行不义必自毙。珏哥儿到目前为止都很好,朕很欣慰,你不要拖了他的后腿。” 有孟景灏这句话,皇后稍微放了下心,但只要梅怜宝不绝生育,她就会一直悬心不安,遂抬头道:“陛下,臣妾可以不争,但您就敢保证,梅怜宝将来不会为了儿子而争吗?到时候陛下又会向着谁?宠妃枕畔之风,臣妾惧骇之极。” “皇后想的真长远,不愧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孟景灏自嘲一笑,“她随身佩戴着麝香,她不想给朕生孩子,你放心吧。” 皇后愕然,“怎会?” 皇后狐疑的看着孟景灏。 孟景灏揉了下眉心,“你总是这样多疑多思,朕和旁人在外已打够了机锋,厌腻了猜疑揣测,每至你宫中,却还要应付你,朕也会累。” “罢了,今日就到这里吧。” 孟景灏抬脚欲走,皇后抿一下唇,忽然问道:“若早知克制冷漠的你会爱上一女子?” “如何?” 皇后苦笑,“选择依旧。何止帝王之爱是镜花水月,男人的爱也是镜花水月,男人从来都是喜新厌旧的东西,那梅怜宝我一开始以为她蠢,后来以为她装蠢,原来她是真蠢。” 孟景灏漠然看着皇后,“你终于说了心底的真话。可惜,你看错了朕。” 与此同时,孟景灏也让羽林军分别去了昭和郡王府和满井庄梅府。 昭和郡王府,当羽林军冲进来时,已是乱了套。 “放开本王。”六皇子一边挣扎一边回头嘱咐素萝,“你身子不好,不能见风,快回去,别担心我,没有证据,皇帝不敢轻易杀我。” 素萝扶着门框,掩唇猛烈的咳嗽,眼睛看着六皇子,有些愧疚和爱恋。 她抹了一下嘴,“洹儿,你去吧,不要冲撞皇帝,最好不要回来了,住在大牢里都行,只要别再回来。去吧。” 素萝朝六皇子挥了挥手。 而素萝的一番话,说的六皇子整个人都僵了,满心恐慌和怀疑,“素萝,素萝你是何意?你说清楚!” 第109章 佛祖窃国 “走吧,再也别回来。”素萝垂下手,对六皇子微微一笑,粉艳的血从她指尖滴落。 第86节 “素——” 六皇子被两个小将套了布袋,抬起就走。 —— 满井庄,梅府,书房,四书五经散了一地。 梅金宝正将一个婢女压在书案上亲摸耍弄,门“咣当”一声巨响,吓的梅金宝浑身一哆嗦,慌的赶紧从婢女身上起来,系汗巾子。 便听梅严德在外吼道:“孽子,我知道你在里面干什么勾当,快开门。” 婢女也吓的了不得,扯着梅金宝的袖子不撒手,“大爷,你可要救救奴婢啊。” 梅金宝一巴掌扇过去,慌慌张张着脸色,骂道:“小贱人,都是你勾引爷。” “孽障,开门。” 打完婢女,梅金宝赶紧开门,迎头就被梅严德打了一巴掌。 梅严德气的脸色铁青,手都哆嗦了起来,“没出息的东西,你知不知道,你有今天的富贵日子过都是你姐姐们拿命换来的!” 梅金宝捂着脸也生了气,粗着脖子,大声喊道:“她们现在可比我过的好,都是豪门大户家的姨奶奶,穿金戴银,披绸挂缎,仆婢成群,我却还在乡下窝窝囊囊的住着,我想要个平头整脸的丫头你都不给,我过的是什么狗屁富贵日子,也就不缺吃穿罢了。凭什么说她们都是为了我,再说了,送她们去做妾的也不是我。” 梅严德气的浑身哆嗦,抬手又要打,梅金宝抛开了,隔着书案和梅严德吵,有恃无恐,“你有本事就打死我,打死我让你断子绝孙。” 逮不着梅金宝,梅严德看见婢女就一脚踹了过去,“还不赶紧给我滚。” 婢女又吓又羞,捂着脸冲出了书房,却在庭院里撞见了一个人,一个和梅严德一模一样的人,“啊”的一声,心窝就被捅了一刀。 来人拔出匕首,将婢女推倒,径自往书房里走来。 书房中,梅严德坐在椅子上,拍着大腿哭道:“老天爷啊,我错了,我错了啊。” 又骂梅金宝,“我为了你费了多少心血,忍了多少屈辱,早知道你是扶不上墙的烂泥,我就不做那光宗耀祖的美梦了。我可怜的女儿啊,爹错了,爹知道错了。” 看亲爹哭成这德性,梅金宝讪讪的走过来,跪下,道:“爹,我也错了,我再也不敢偷懒了,马上就去读书,你别哭了,怪丑的。我一定好好读书,争取早日考个状元,然后做大官,封侯拜相,你说好不好,爹?” 梅严德抬头蓦地看见了来人,慌的一把将梅金宝的头抱在了怀里。 “爹,你想闷死我啊。”梅金宝年轻力壮,一下就挣脱了,当他转脸看向门口,一对眼珠子几不曾瞪出来。 “爹?”梅金宝懵了。 “我可没有你这样的烂泥儿子。” 梅严德看见来人就浑身哆嗦,“你、你怎么现在就出现了,我还没躲……” “从今往后都不用躲了。”来人三步并两步上前,猛的桶进了梅严德的心窝。 梅严德浑身一僵,眼睛瞪的老大,“你……” 中年男人俯身,在梅严德耳边低声道:“你后悔也晚了。” “爹啊——” 梅金宝此刻看出谁是他爹了,却吓的瘫软在地,失声大叫。 彼时,羽林军闯了进来,中年男子双拳一握,急忙撤走。 —— 湖畔,清风,云舒云散。 君玄璧在青石上闭目参禅,梅怜珠穿着一身红裙在水之湄跳舞,她却是百般不愿,敷衍的撩撩胳膊,扬扬腿。 君玄璧睁开了眼,“徒然有脸,假的终究是假的。” 梅怜珠气的不跳了,冷讽道:“这脸可是郡王你亲手给我捏的。” 彼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君玄璧抬头就看见了“梅严德”。 梅严德边走边摸自己的脸,摸到耳朵根后猛的撕下一层皮来,狠狠掷到地上,对梅怜珠道:“滚下去。” 梅怜珠惧极了君子行,忙乖乖的跑开。 见梅怜珠走远了,君子行就看着君玄璧道:“你下来。” 君玄璧如他之愿,从青石上走了下来,站到了君子行的面前。 君子行扬起手给了君玄璧一巴掌,打的君玄璧唇角带血,君玄璧却微露笑意,用大拇指擦去了血迹,抬头看君子行,“父亲何故生这么大的气呢?是发生了什么意料不到的事情了吗?” “范仲被斩,昭和郡王被抓,亏得我去的及时,将梅严德杀了堵了他的嘴,你竟还不走,还有心思看女人跳舞,君玄璧,你疯了吗?!”君子行气急败坏,眉眼狞恶。 “我们祖孙父子三人不是早已疯了吗?”君玄璧含笑看着君子行。 君子行扬手又要打,被君文竹喊住了。 “别打他了。”一身袈裟的君文竹佝偻着腰缓步走来,无声一叹。 “你们就这样认输了?”君子行不甘心的看着君文竹又看看君玄璧。 君玄璧淡淡一笑,捻动着红玉佛珠道:“从孟景灏登基开始,我们就没有胜算了。” “一子错,满盘皆输,天意。” 君子行看着苍老迅速的君文竹,一把扶住他的手臂,“父亲,我们还有棋子没有动用,我们手里还握着《凤求凰》和《天仙子》,《凤求凰》上面还有那么多奇诡厉害的毒药玄璧还没有研制出来,《天仙子》里面也还有很多养身的药方,有这些药方,我们就不愁卖不出银子,再不济就拿地宫里的宝物出来变卖,我们还没有输!孟氏老畜生害我们成了丧家之犬,此仇不报,我誓不罢休!” 君子行又等着君玄璧道:“你赶紧带着你祖父离京去传道,发展信徒,把名声造的响亮一点,京都这边我来运作。” “昭和郡王被抓了,听话的傀儡皇帝都没了,我广德普照禅师的名声再响,孟景灏也不会封我做国师,他恨不能抓了我去千刀万剐呢。佛祖窃国之计毁了。”君玄璧淡淡道。 “你放屁!”君子行又要打君玄璧,碍于君文竹在场,他放下了手,“还不都是你,为什么不阻止孟景灏登基,啊?!” 君子行大声吼叫。 “怎么阻止?谁能算到他那么狠,说谋逆就谋逆,而我们的时机却并不成熟。我们能挑拨他们皇家父子、兄弟是因为他们相互猜忌怀疑,可算不透的是人心。” “再精心的算计,也算不过天意。”君文竹对君子行和君玄璧道:“你们父子早些离京吧,我寻到一些踪迹,公主的陵寝应该就在京郊,生不能同衾,死时我想与公主同穴。” “我说了,我们还没有输!”君子行怒吼君文竹,他扯开自己的衣襟,指着胸膛上狰狞的疤痕,“这是孟氏老畜生砍在我身上的,我差一点就死了,我要报仇!这江山更是我们君家的,是孟氏窃了我们君氏的江山,我要拿回来!” “你们认输了,我还没有!”说罢,君子行大步离去。 君文竹老泪纵横,捻动佛珠,下意识的念起经文来。 君玄璧低头含笑,慢慢走开去找梅怜珠。 这是相国寺后山,谁又能想到,他们祖孙又回到了白梅林中的茅屋呢,此时梅怜珠正和梅怜珍相对站着,见君玄璧来了,梅怜珍上前一步就道:“现在昭和郡王被抓了,我是否已成了废棋?” 君玄璧点头。 “但我成为废棋,并非是我的失误,请给我解血毒之药。”梅怜珍伸手问君玄璧讨要。 “别急。耐心等着。”君玄璧在石凳上坐定,给自己倒了杯清水,浅啜。 “那我呢,我还有用吗?”梅怜珠急不可耐的上前,摸着自己的脸不甘心道:“我受了那么大的痛苦才让你捏成和梅怜宝一模一样,难道就不让我见天日吗?我听闻皇帝相貌极其俊美,身材伟岸,我既已睡了一位王爷,何不再让我睡一回皇帝,就算死了,我也无怨。反正我是顶着梅怜宝的脸,什么放荡之名也有梅怜宝顶着,我在乎什么。” “阿珠!”梅怜珍喝了一声,猛的捂住嘴又咳嗽起来,这一次她捂不住了,粉艳的血直接从她指缝里喷了出来。 君玄璧扔出一瓶药,梅怜珠赶紧捡起,倒出一粒送到梅怜珍嘴边。 梅怜珍摇摇头,“这药于我已经无用了,我知道我撑不住了。” 梅怜珍跪到君玄璧脚边,哀求道:“看在我一直都乖乖听你调遣的份上,你给我解药,让我救救我的孩子,郡王,求你了,我给你磕头了。” 梅怜珍哭着,“嘭嘭嘭”就给君玄璧磕了三个响头。 君玄璧望着山下的相国寺,听着梵音,唇角微微笑,摇了摇头,“别急,再等等。” 梅怜珠也劝道:“五姐你快起来,郡王让再等等,那咱们就再等等,反正已经等了这么久。” “可我等不及了。”梅怜珍绝望的道,她指着君玄璧,咬牙恨毒,“都是你,是你害了我,害了我的孩子,你会不得好死,你会不得好死的!” 君玄璧竟笑着点了点头。 他又看着梅怜珠,“送你去宫里做娘娘,成全了你的心愿如何?” “真的?”梅怜珠惊喜。 第110章 水洞 “阿珠!”梅怜珍恨其不争的看着梅怜珠。 梅怜珠顶着梅怜宝的脸,一番搔首弄姿,看着君玄璧斜唇讽笑,“梅怜奴是什么下场,将来我就是什么下场,而看着不能承受天仙丸的毒性而失败的五姐你,我就知道,我的寿命也不长了,与其等死,倒不如痛痛快快的玩几个男人,我已是玩了个亲王,再去玩个皇帝,有何不可?最最令我开心的是,这张脸不是我的,我想怎么糟践就怎么糟践。郡王,我应下了,就去皇宫做娘娘去。” 君玄璧淡淡勾唇,点头而笑。 —— 夜深,风静,枭啼。 孟景灏睡了,只在寝殿留了一盏昏黄的孤灯。 夏热,窗户开着,帐幔都勾了起来,孟景灏枕着瓷枕睡的不甚安稳,眉头蹙起如峰峦,一对拳头攥的紧紧的,捏的骨节泛白,似是陷入了梦中。 水榭的窗密实关着,从里头传来似痛苦似欢愉的吟哦声。 他推开一条缝,就见他的父皇将一个女子压在榻上,正行那事儿,便听那女子道:“陛下勇猛,比太子还厉害,贱妾喜欢极了。” 女子扭过头来,却是一张艳丽绝伦的脸,一对桃花眸看着父皇情意绵绵,浪荡轻浮。 梅怜宝! 一下子他恨不能立时冲进去把那贱人撕碎,可正在此时,父皇察觉了,冷喝一声,“谁?” 他立时跑了。 转瞬又是一幕。 他端坐上首榻上,脚边就跪着梅怜宝,他看着她的发顶就道:“你好大的本事啊,既然你那么……” 他厌恶的扫了梅怜宝一眼,那些脏字从他嘴里说出来他都嫌脏,遂直接道:“把皇帝引到相国寺禅室去,好好服侍他。” 梅怜宝蓦地抬起了头,泪盈于睫,桃花眸愤怒的像是燃起了两簇火苗,“我不去!” “由得你吗?”孟景灏蓦地将茶盏扫落在地,随着“咣当”一声脆响,他捏住梅怜宝的下巴,“肮脏的贱人,口口声声说爱孤,孤现在让你去做一件你最爱做的事情,你倒是拿乔作势起来,别给你脸不要脸,你那些肮脏事儿,孤都知道了!” “我不去!”梅怜宝推他捏着她下巴的手,推不动,就要爬起来踹他,竟是要和他厮打的野辣样子。 孟景灏将梅怜宝整个钳在怀里,掐着她的脖子,赤目,低声在她耳边道:“乖,你不是爱孤吗,为孤做了这件事,孤就把你调到孤的身边来服侍,嗯?” 情境变化,檀香,佛字,这是一间供奉着菩萨的禅室,室内一对男女正颠鸾倒凤,他就在隔壁禅室透过一个小孔监视着里面的一切动静,身后站着乐平。 第87节 “皇帝终于放松了警惕,这次没带多少人来,已经都被解决了,动手吧,太子哥。” 孟景灏点头,透过小孔,他又看了一眼里面的情境,就见皇帝累的睡着了,两个太监进去将梅怜宝抗了出来,指尖已是将他自己的掌心刺破,疼痛才能使得他头脑清醒。 “动手!” 乐平却忽然一笑,“对不起了太子哥。” 说时迟那时快,乐平抽出腰间软剑竟是对他动了手。 “辟玉!”他大惊失色。 “太子谋逆,身为臣子当对上尽忠,我不得不私告陛下。” 与此同时,隔壁禅室进去了一个和长平帝长的一模一样的男子和一个中年男子,中年男子探了一下长平帝的鼻息,又摸了摸脖颈动脉,忽的一笑,遂将长平帝拽下来踹进了床底,对假长平帝道:“从今往后,你就是皇帝。” 假皇帝唯唯诺诺应是。 景象又是一变。 那是一间破败的寝殿,窗纱漏着风,他的脸烂了,穿着污秽的太子袍服躺在地上,上身抽搐,下半截腿像枯枝,没有半点反应。 梅怜宝进来了,提着食盒,他慌了,挣扎着往桌子底下爬去,喝骂,“贱人,你滚!” 秦国公穿着囚服,被两个卫士架着进来了,脸歪嘴斜,竟是中了风,看着孟景灏就流下了浊泪。 景象变换极快,一个长的和乐平眉眼有几分相似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他将孟景灏从桌子底下扯了出来就开始狠狠的踹,边踹边骂:“野种,我定让你生不如死!” 穿着一身银白僧袍的乐平淡淡看着,站在门槛外。 发泄了一通,中年男子对乐平道:“‘太子谋逆’既然已经真相大白,那引得孟氏父子反目成仇的妖姬该推出去了,梅怜珠吃了天仙丸,血是粉艳的,会引起怀疑,把梅怜宝推出去。” 乐平捻动了几下佛珠,垂眸,做出了决定,“我亲自监刑。” 孟景灏猛的惊醒,坐了起来,冷汗哗哗的沿着脸颊往下流,他大口的喘粗气。 上夜的冷莫言跪上前低声关怀道:“陛下做噩梦了吗?” 孟景灏看着冷莫言,挥了挥手,“朕渴了,上茶来。” “是。”冷莫言退了出去,片刻捧了茶回来。 孟景灏接过大口大口的一喝而净,“再去斟来。” 冷莫言有些惊讶,忙快手快脚的又去倒了一杯捧给孟景灏。 又是一气喝净,孟景灏惊惧的身魂才安定了下来,却仍是盯着某处愣神。 看着俊美的孟景灏,冷莫言想到,那梅怜宝原先只是个姬,却因胆大包天被陛下另眼看待,说不得陛下就喜欢胆大野性的女子。 冷莫言一咬牙,爬上了床榻,一把抱住孟景灏,本想表白,却被孟景灏猛的踹下床去,他正梦见过乐平从他背后偷袭,冷不丁察觉背后有人扑来,他反射性的就是一脚踹了过去,直接将冷莫言踹的吐出了一口血,脸色雪白。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冷莫言吓坏了,忍着腹腔的剧痛,跪地求饶。 “来人。” 孟景灏脸色铁青,扬声厉喝。 今儿在殿门口守夜的是梅兰生,闻听传唤赶紧走了进来,跪下道:“陛下请吩咐。” “将她……” 冷莫言自知前途已毁,哭着道:“但求陛下看在奴婢从小服侍您,对您忠心耿耿的份上,饶奴婢一条贱命吧。” “赶出宫去。”孟景灏冷冷道。 “是。” “谢陛下饶命之恩,奴婢……” 彼时夜深人静,冷莫言的哭声就显得很大,梅兰生见孟景灏蹙了下眉就立即捂住了冷莫言的嘴,将人又拖又拽的弄了出去。 一夜无话。 匆匆又过去几日,这几日孟景灏从不踏足后宫,更不见梅怜宝,夜夜做噩梦,总是梦见梅怜宝的那些污秽场景,他现在不能见梅怜宝,见了梅怜宝,他无法面对,那些梦境都太真实了,他清清楚楚的看见梅怜宝…… 夜里做噩梦,白日处理朝政,孟景灏眼下乌青,心绪不宁。 太液池边有一座莲花亭,彼时,梅怜宝就坐在亭子里,摇着团扇,看着跪在地上的蓝玉道:“背后的主子是君氏祖孙吧。” 蓝玉蓦地抬头看向梅怜宝,满脸惊讶。 梅怜宝轻笑,“诧异我怎么就挑明了呢,是吧?” “不想再等下去了,这几日我总是制造和你单独相处的情况,今早终于见你放飞了自己养的八哥,是给君玄璧传信吧,有什么阴谋诡计施在我身上尽管来,我都等不及了呢。” 阳光射进来,射在梅怜宝头上所戴唯一的发饰上,令血玉钗的颜色越加鲜艳夺目了,仿佛散发着亡灵的戾气似的。 映衬着一身洁净白裙的梅怜宝,越见倾城靡艳。 蓝玉缓缓站了起来,咬了下唇,“娘娘请跟奴婢来。” 梅怜宝挑眉,站了起来,却在此时,蓝玉忽然抱着梅怜宝跳入了太液池,梅怜宝也没有挣扎,还嘲笑蓝玉,当背脊撞向水面,梅怜宝挣开蓝玉就准备自己游水,忽的,脚腕子被什么抓住了,猛的往下一扯。 “救命——”梅怜宝脸色剧变,骇然呼救。 只一瞬的功夫,梅怜宝就被完全扯了下去,水下,红衣浮散,红玉佛珠飘起,光头的和尚含笑抱住了她,梅怜宝瞪大了眼睛。 与此同时,梅怜珠与梅怜宝擦肩,梅怜珠穿着白裙,戴着红玉钗浮了上去,梅怜宝被君玄璧抱着,缓缓往深处游去。 梅怜宝拍打着君玄璧,剧烈的挣扎,她想叫喊,水却往她嗓子里灌。 君玄璧一手刀劈向梅怜宝的脖颈,梅怜宝停止挣扎,缓缓闭上了眼睛,安静的,乖顺的让君玄璧抱着。 水下,水草浮动,他摸了摸她的头,拨开了水草,水草后是一个黑洞,他松开梅怜宝,改抱为拖,将她拖进了水洞。 第111章 损梵行 盛华宫中,合欢花簌簌凋零。 两个强壮的太监将洗澡水从寝殿抬了出来,见着大步走来的皇帝,慌忙跪到一侧,俯身垂头。 寝殿里,梅怜珠躺在床榻上,换了一身干净的绯裙,眼珠儿转来转去,这儿瞧瞧那儿瞧瞧。 蓝玉小碎步走来,低声道:“皇帝来了。” 梅怜珠立即手背抚额,做出一副娇弱的样子来,看见孟景灏进来,作势行礼,“陛下。” 孟景灏蹙了下眉,“躺着吧,往日也不见你如此懂事多礼。” 梅怜珠惊了一下,瞥了蓝玉一眼,蓝玉默不作声。 “好端端的怎么掉水里去了?亏得你会游水。”孟景灏看向蓝玉,“当时只你一人在昭容身边伺候?” 蓝玉赶紧跪了下来,乖乖认错,“是奴婢没有伺候好娘娘,请陛下责罚。” “去内廷局领十板子。”孟景灏冷声道。 “是。”给孟景灏叩了个头,蓝玉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是嫔妾自己不小心,陛下别生气了。”梅怜珠的眼睛在孟景灏身上逡巡,见他相貌俊美,身躯昂藏,心里极为满意,甚至有怦然心动之感,面上便露出倾慕痴迷的样子来。 “嫔妾?跟谁学的?”孟景灏看了一眼梅怜珠,心里没来由的起了丝丝厌恶,他只当是因为受那些噩梦的影响,便道:“你既无事,朕前朝还忙着,就不陪你了。” 梅怜珠拉住孟景灏的手,娇声娇气道:“嫔妾、不,妾不让陛下走,妾病了,需要陛下的安慰。” “好好说话。”孟景灏低斥了一声,只觉今日的梅怜宝有些矫揉造作。 梅怜珠有些恼羞,她明明听蓝玉说,平时梅怜宝也是这么和他相处的,怎么到了她这里却不行了,一样的脸一样的身子,她就不信,梅怜宝做到的,她就做不到。 遂越发把声音放娇放柔,拉着不让孟景灏走,学着梅怜宝的样子,“偏不让陛下走,人家病了嘛。” 看着这张脸,这个人,他往日是极喜欢的,恨不能时时刻刻都要见到,可今日不知怎么回事,觉得无论是她的声音,表情,动作都让他厌,活脱脱就是梦里的那个梅怜宝。 可是想到梅怜宝以前的种种,对他的忠贞、痴情、疯执,他又舍不得对她凶,摸了摸她的脸道:“朕晚上再来瞧你。” 话落便起身走了,他实在怕再待下去,他会受梦境影响越深,伤害了阿宝。 “陛下!”梅怜珠坐起来气急败坏的喊了一声,捶了一下被子,不甘心道:“讨厌。” 回到乾清宫,坐下批折子,孟景灏却总不能心静。不知为何,自从那日早上成全了阿宝,听着她凄厉的喊了那一声“章哥哥”,脑海里就多了些浮光掠影的画面。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寻思着还应该是被孟景鸿影响了,不知不觉间他对阿宝就有了芥蒂。 “陛下,方才李将军递话来说,梅金宝在大牢里哭着喊着想求见昭容娘娘。”张顺德小声禀报。 孟景灏抬起头,“梅严德被杀死之事朕还没忍心告诉阿宝,不能让他见。带他来见朕。” 他抓了老六,抓了梅家众人,就是不想给君氏祖孙任何可乘之机,把他们关押在宗人府,一是为了监视,二也算是对他们的保护。 宗人府就在皇城内,小半个时辰后梅金宝就被带了来,只见梅金宝披头散发,面色蜡黄,哆哆嗦嗦一副被吓破了胆子的模样,孟景灏不禁想,这梅家的男儿不如女儿一半。 “我要见我七姐,七姐呢?”梅金宝拽着张顺德的衣袖不撒手。 “梅家少爷,还不快拜见陛下。”张顺德压着梅金宝让他跪,碍于梅怜宝,他并不敢太用力,“梅家少爷你有什么想告诉昭容娘娘的,告诉陛下也是一样的,我们陛下极为宠爱昭容娘娘。” 梅金宝小心的偷瞄了孟景灏一眼,见上头坐着的皇帝龙威赫赫,他吓的五体投地,哆嗦着道:“爹杀死了爹,学生是个无用的,但求七姐为爹报仇。” “什么?大声点。”孟景灏心里极为看不上梅怜宝这个弟弟。 “爹杀了爹!”梅金宝放声大哭,“爹啊,你死的好惨。” “从头说来!”孟景灏站起,从丹陛上下来,一手提起梅金宝,冷喝。 哭声戛然而止,梅金宝吓的颤抖的更厉害了。 “你七姐胆大包天,你,却胆小如鼠,这真是……”孟景灏摇了摇头,将人扔下,温声安抚,“你看见了什么,听见了什么,都一一说来,说的好,朕让你见你七姐。” 梅金宝这才哆哆嗦嗦把自己听见的,看见的说了,说完就怂怂的问,“学生能见七姐了吗?” “该让你见的时候自然让你见,现在回宗人府大牢住着去吧。”孟景灏给张顺德使了个眼色,张顺德立即上前,捂住梅金宝的嘴将人拖了下去。 “一个一模一样的梅严德……” 孟景灏背手在后,踱步来去,想到:从梅金宝的只言片语中可知,真梅严德是认识假梅严德的,而当他派羽林军去抓人的时候,假梅严德却杀了真梅严德,真梅严德肯定知道什么,假梅严德怕真梅严德泄密,故此提前将他杀了。 假梅严德是谁呢? 君玄璧?君文竹? 那么他们扮作梅严德又能做什么呢? 这梅严德官小位卑,只有几个女儿嫁得好…… 第88节 孟景灏灵光一闪,讽笑,美人计看来不止往朕身上使了,还往邬彬、吕大雄他们那里使了,真难为他们想的出来这种主意,真的以为凭后宅女人就能掌控男人了吗? 可笑。 只是总觉得忽略了什么,忽略了什么呢? —— 梅怜宝幽幽转醒,睁开眼就看见了一片爬满藤蔓绿叶的石顶,想起落水、水下的红衣和尚,梅怜宝一下坐了起来,就看见穿着一身红僧衣的君玄璧正坐在石头上拨弄火堆。 “你醒了。”君玄璧看着梅怜宝微微一笑,“石榻上放着一件干净的白纱裙,你换上吧。” 梅怜宝一摸自己的裙子,还是湿哒哒的,又急忙去摸自己系着蝴蝶绦子的腰带。 君玄璧轻笑出声,“放心,我是和尚,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说罢,君玄璧出了山洞,留出空间来让梅怜宝换下湿了的衣裙。 拿起衣裙,她发现竟是和她身上所穿的这件一模一样,想起那个和她擦肩而过上浮的女子,梅怜宝恍然猜出些什么,只是不能确定。 衣裙旁还放着一张柔软的白绢,想来是让她擦身子的。 这和尚…… 君玄璧再回来时,手里用芭蕉叶捧着一包红黄的果子,递给梅怜宝,眉眼温柔含笑,“饿了吗?” “我想着我要见你一面,亲口问一问真相,果然就见到了,却没想到是用这样的方式,和尚,你因我成魔了吗?”梅怜宝拿起一颗红果子,撩起眉眼,笑望。 “是,你是我的魔障,损我梵行。故,我亲手摄了你来,解铃还需系铃人。” “我何曾给系过铃呢?和尚。”梅怜宝咬了一口果子,鲜红的汁液浸润了那张红唇,她伸舌轻舔,桃花眸水灵灵的瞧着他的眼睛。 君玄璧伸出手指在那沾着汁液的唇上抹了一下,“从你我相见之时,你不就一直在给我系铃吗?而现在,你依然如故。” “郡王到现在还往我身上扣罪名,先前说我是祸国妖姬,现在又说我是你的魔障,和着,我生来就是罪吗?和尚待我也太不公平了。”梅怜宝将自己咬了一半的果子递到君玄璧嘴边,妖媚一笑,“和尚敢吃吗?” 君玄璧用食指指被轻噌梅怜宝的脸颊,望着她笑盈盈的眸,笑道:“我第一次见你时,你还很小,挎着小花篮,拿着小铲子,别的小女孩摘花戴,你却这里挖挖那里挖挖,把蚯蚓往小花篮里放,吓的别的小女孩哇哇的哭着找娘去,你却拍着小巴掌笑,蔫坏蔫坏的小模样可爱极了。” “我却不记得,和尚比我大吗,大几岁?”梅怜宝见他不吃,梅怜宝觉得无趣,扔了这半个果子,又拿了一颗自己吃。 “比你大一些,那是我第一次跟着祖父下山,就遇见了你这只小老虎。” “你想说什么?”梅怜宝撩着君玄璧,坐在石榻上,翘着脚,微微晃荡,一副天真模样。 “你想知道什么?”君玄璧反问。 “但凡我想知道的,你都能如实相告吗?”梅怜宝问。 “可。我应你一件事,你也应我一件事可好?” “先说来听听。” “我自小学佛,自认为佛心坚定,修行有成,你来试我佛心如何?引我动情、动欲,我便告诉你,你所有想知道的真相。” “和尚不是早对我动欲了吗?”梅怜宝偎到君玄璧怀里,言笑晏晏。 君玄璧淡笑,“那便引我动情,就像你引太子哥对你情根深种一样,可好?” “好。”梅怜宝亦笑。 第112章 丁香颗 日落西山,倦鸟扑淩着翅膀从天际飞过,归巢,又到了用晚膳的时候。 盛华宫中,梅怜宝让梳头女官给她梳了个繁复的流星逐月髻,上面点缀着红艳的小扇子,穿了一身红裙,襕边贴着金箔,手臂上搭着一条金光灿灿的披帛,令她整个人看起来彩绣辉煌,美艳绝伦。 孟景灏愣了一下,不知从何时起,阿宝就只爱戴着一支血玉钗,穿一身简素的白裙,今日却是……浓妆艳抹的。 只她本身容颜艳丽,再描眉画眼就显得多余和俗气了。 “恭迎陛下。”梅怜珠自以为她精心的打扮让孟景灏惊艳了,就得意洋洋的笑起来,维持着蹲身行礼的姿势,等着孟景灏搀扶。 孟景灏的确把她扶了起来,却蹙了下眉道:“你不上浓妆更好些。” 说完这句,孟景灏就松开了手,自顾往屋里去。 “张顺德,传膳吧,朕有些饿了。” “是。” 梅怜珠又挨上前去,用自己胸前的酥软噌着孟景灏,学着梅怜宝,咬唇了眼勾他,“陛下,今晚别走了吧。虽是孝期,可您留宿,咱们什么也不做就是了。” 孟景灏坐到椅子上,彼时,张全已领着太监们陆陆续续上了好些菜色。 孟景灏看着梅怜珠,指着自己身畔的位置,“坐下吧,用过膳再说。” “妾服侍您用膳。”梅怜珠兴奋起来。 孟景灏眯了下眼,很快又恢复如初,将一盘豆沙芝麻球放到梅怜珠跟前,“你喜欢吃的。” 梅怜珠微微瞥了下嘴,这明明是梅怜宝喜欢吃的,但彼时她就是梅怜宝,遂笑着道:“多谢陛下厚爱。” 她左手拿起金勺子,右手拿起筷子,先用金勺子舀了一颗芝麻球又用筷子夹着送到嘴边,这才咬下第一口,孟景灏看着,面上不显,心中狐疑,隐生一种猜测。 梅金宝说,爹杀了爹,出现了一个一模一样的梅严德。 那会不会…… 当看见她嘴边沾了一些芝麻,她放下勺子,用帕子擦了一下时,孟景灏心里已是惊涛起伏,阿宝从来都是直接用舌尖一舔了事,而且,她也不用勺子,直接用筷子夹了就往嘴巴里送,她和他一起用膳,从来放得开,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装模作样的拘谨着。 见孟景灏黑黑的眼珠瞧着她都不知道转动了,梅怜珠得意非常,舀了一勺鱼汤放在孟景灏碗里,“陛下,您总瞧着妾,妾的脸都红了,您也快吃。” “好。”孟景灏轻应了一声。 用过晚膳,孟景灏没走,他迫不及待的想查验一下他亲手刺在阿宝大腿内侧的那枝合欢花是否还在。 遂忍下心中泛起的厌恶,搂着梅怜珠的腰道:“朕想你了阿宝。” 梅怜珠心中大喜,脸上做出娇羞之态来,随着孟景灏进了寝殿,孟景灏直接拉着她坐到了床榻上,正要脱梅怜珠的衣裙,梅怜珠羞涩的道:“陛下莫急,容妾先去更衣。” 孟景灏笑着应付,“去吧,别让朕等太久。” 梅怜珠点头,施施然往搭着几件衣裙的孔雀屏风后走去,屏风后有一间垂着帘子的小室,室内放着官房。 孟景灏面上平常,心里却焦虑的厉害,却忽听小室内传来梅怜珠“啊”的一声小叫,孟景灏蓦地站了起来,试探着询问,“怎么了?” “无事,陛下不要担心。”小室内点着一盏灯,灯下将大壁虎官房照的清清楚楚,猛的一见,把最怕壁虎的梅怜珠吓了一跳。 本是要小解的,梅怜珠这会儿却不敢骑上去了,在心里把梅怜宝骂个臭死,咬牙嘀咕,“喜欢什么不好,就喜欢这些爬虫,德性。” 见旁边有一桶清水和一个金盆,梅怜珠就在金盆里解决了,事后又端起金盆倒进了大壁虎官房里,用清水冲洗了一下金盆,在水桶里洗了下手,用帕子擦干,就从袖中掏出了一粒药,这药吃下去,和皇帝一番云雨后,皇帝必死无疑,就这么让这个男人死了吗?怪可惜的。 虽是如此想,梅怜珠冷冷一笑,将药丸吞了下去。她也活不长了,临死之前拉个皇帝垫背,赚了。很多年以后,史书上会写,某年某月某日,这个皇帝死在嫔妃的肚皮上,哈哈…… 阿宝啊,小七啊,你该感谢我,是我让你名留青史的。 梅怜珠从小室内出来,看着坐在床榻上的孟景灏羞赧一笑,“让陛下久等了。” “无碍。”孟景灏一把将梅怜珠拽到了床榻上。 “您可真心急。”梅怜珠咯咯笑起来。 孟景灏扯开梅怜珠的腰带,拽下穿在裙子里的小衣,扒开梅怜珠的腿,就见那原本应该绘着合欢花的地方,干干净净,只有一颗红豆小痣。 孟景灏怒容难抑,眉目横起,摸向梅怜珠的脸,捏、拽、扯,疼的梅怜珠大叫。 “陛下您这是做什么?!”梅怜珠瞪大了眼睛。 “说,你是谁?!”孟景灏一把将梅怜珠从床榻上扔了下去,压抑着冷喝。 梅怜珠惊惧的一缩瞳孔,装傻道:“妾是梅怜宝啊。” “朕在她大腿内侧刺了一枝合欢花,你有吗?别装了,还不说老实话,你是谁?” 梅怜珠心想,完了。 但竟然这么快就被识破了,她很不甘心,而且她已经吃了檀郎,药效发作的很快,催情香会从她体内散出,这催情香可不同于青楼楚馆的催情香只有催情的功效,从她体内散发出的香气不止能强烈的催情,还有剧毒! 但男人闻了却只以为这是女子身上的幽幽体香,他们爱的狠呢。 只要再拖延一盏茶的功夫,药效就起来了,梅怜珠眼珠一转就哭道:“回禀陛下,贱妾是阿宝的六姐。” 这回答使得孟景灏愕然,“跟着行脚商私奔的那对双胞胎之一?” “原来陛下知道贱妾?” “阿宝呢?”孟景灏急切的询问。 “被、被乐平郡王抓走了,这会儿怕是被郡王给……”梅怜珠故意说一半留一半。 “你们是怎么替换了阿宝,说?!”孟景灏恼恨无极,忽的道:“是太液池,太液池中有蹊跷?” “陛下真聪明。”梅怜珠夸了一句。 孟景灏扯着梅怜珠的胳膊将她拽了起来,逼问道:“阿宝现在在哪里?说,你若是不老实交待,朕让你尝尝骑木驴的滋味!” 骑木驴,那是对付不贞女子的酷刑,便是让女子骑在木驴上,粗长的木棍刺穿女子秘处,被抬起,颠簸着游街示众。 “不——” 梅怜珠吓白了脸。 “贱妾不知郡王把阿宝弄到哪里去了,贱妾只是他们的棋子,他们让贱妾来害陛下。”梅怜珠蓦地住了嘴,骇然的看着孟景灏。 “怎么害朕?” 彼时,若有若无的香气从梅怜珠身上散了出来,处子之香,极为诱人。 孟景灏猛的闭气,嫌恶的甩开梅怜珠,“催情香?” 既然已经说漏了嘴,梅怜珠破罐子破摔,往地上一坐,哈哈笑了起来,“催命香。大皇子怎么死的,你闻了这香,和我做了那事就怎么死。” “檀郎?!”孟景灏惊起一身冷汗,离梅怜珠更远了,与此同时扬声唤人,“张顺德进来。” “奴婢在。”孟景灏喊的急,张顺德小跑着赶了进来,垂首听差。 “立即去找几个死囚犯来,越丑越好。” “你不能这样对我,我是阿宝的六姐!”梅怜珠骇然看着孟景灏。 “你敢冒充阿宝,害了她,你就应该想到,君氏祖孙狠辣,朕也不是善茬。害阿宝时,你怎么就不想想你是阿宝的六姐,现在倒是提起阿宝了。” 孟景灏看着梅怜珠的脸,越看越生气,闭着气,扯下床帐撕成条,先捆绑了她的手,又将她的脸层层缠住,只给她留下一张嘴出气。 第89节 他留着她还有用,之前孝期留宿之事,他虽极力压制,但还是传出去了些对阿宝名声不利的言论,倒不如待尘埃落定时将所有罪名都推到她身上。 “你别这么对我,只要你别让那些死囚犯糟蹋我,我什么都说。”梅怜珠带着哭腔道。 孟景灏离的梅怜珠远远的,才冷着脸道:“说!” “檀郎无毒,我们姐妹吃了檀郎才有毒,我们姐妹被那三个畜生喂成了毒种,就是想让我们杀人于无形。” 孟景灏蓦地心中一疼,“阿宝、阿宝是不是也……” “是。”眼睛看不见,只有一张嘴,梅怜珠大口呼吸了一下才又道:“我们那个亲爹鬼迷了心窍,由着乐平郡王的父亲利用我们,给我们喝了多年的芳华汤,骗我们说是让我们肌肤白嫩的,狗屁,是毒种,却偏要叫一个诗情画意的名字,丁香颗,丁香颗是雌药,檀郎是雄药,我今夜吃了檀郎,身子开始散发催情香了……” 梅怜珠软在地上软成了一滩泥,双腿并拢使劲的磨蹭,情不自禁的吟哦起来,“好难受……” 原来还是他想简单了,美人不是用来迷惑男人的,而是为了杀男人! 乐平郡王的父亲…… 君子行! 孟景灏喝道:“君子行没死?” “我不知道,只听见郡王叫过他父亲。陛下,给我、给我死囚也行,求你了。” 梅怜珠挣扎着往孟景灏这边爬。 孟景灏见梅怜珠撑不住了,立即走出了寝殿,令两个太监塞了鼻子,将梅怜珠扔去空殿,他不能让这女人脏了阿宝的寝殿。 第113章 不可说(一) 镇国将军府,月夜,忽的传来一声惨绝人寰的尖叫,惊动了满府的人,梅怜荟抱着肚子摔下了床榻。 寝房门被撞开,上夜的奴婢闯了进来。 梅怜荟惊惶的指着床榻,“老爷、老爷没气了。” 奴婢登时吓白了脸,往床榻上一看就见,吕大雄瞪大一双眼,僵立着一动不动。 “啊——” 奴婢连滚带爬逃出了寝房。 梅怜荟觉得肚子好疼,额上冷汗直流,“来人啊,我肚子疼。” 可没人理会她,忽觉下腹坠疼,有液体从身子里流出,她摸了一把,摸出了一手的血,“孩子,我的孩子……” 她抬头四顾,室内空无一人,又慌又怕,泪流不止,“来人啊,救救我的孩子。” 片刻,镇国夫人衣衫不整就跑了进来,扑到床榻上一看,推着吕大雄慌白了脸,“老爷,老爷你醒醒。” 手指往吕大雄鼻息下一探,已经凉透了。 镇国夫人“啊”的一声大哭出声,“老爷——” “夫人,夫人你救救我的孩子。”梅怜荟一手护着肚子一手爬向镇国夫人。 镇国夫人留着泪,伤心欲绝,挥手就给了梅怜荟一巴掌,“你这吸血的妖精,是你害死了老爷。来人啊,将这妖精乱棍打死!” —— 御史大夫府。 梅怜菱缓缓睁开眼,惊觉枕畔夫君没有一丝人气,看着闭目安详睡着的邬彬,梅怜菱试探着推了一把,“三郎?” 邬彬不动。 梅怜菱心下一凉,一骨碌坐了起来,使劲推了邬彬一把,“三郎你醒醒。” 邬彬眉目清俊,小胡子只微微晃动了一下,依旧不动。 梅怜菱一下子变了脸色,手指哆嗦着摸向邬彬的身子,又僵又冷。 梅怜菱屏息,面白如雪,又赶紧去试邬彬的鼻息,也是冷的…… “三郎……”泪骨碌一下子从梅怜菱双眼里滚了出来。 梅怜菱愣了一下,遂即凄厉哭喊出声,“三郎——” —— 皇宫,空殿。 一个戴着镣铐的死囚和梅怜珠滚到了一起,梅怜珠躺在冰冷的地上,任由死囚在她身上冲撞,整张脸被裹的密不透风,只露着一张如黑洞的嘴,她大声的欢叫,叫着叫着,放生悲哭。 —— 孟景灏站在太液池边,望着黑黑的水面,忽的跳了进去,虽之前孟景灏就嘱咐过一遍,但还是把提着灯笼的张顺德、梅兰生、刘勰三个心腹近侍吓的够呛,急切的关注着水面,生怕孟景灏在水下遇上什么不测,焦虑的等待着。 水下,乌黑一片,孟景灏就从梅怜宝落水的地方开始向四下里摸索。 就这么,换气、入水,换气、入水,半个时辰后孟景灏爬上了岸。 梅兰生个儿最高,赶紧将一张后背绣着盘龙的玄色披风裹到了孟景灏身上。 孟景灏抬头,眉目带笑,“阿宝没有背叛朕,阿宝没有背叛朕。” 低声念叨了两遍,孟景灏哈哈大笑一声,笑声止立即下达命令,“张顺德,拿朕手谕召左右武卫秘密入宫。” “是。” “梅兰生,去镇国将军府和御史大夫府,将梅怜荟、梅怜菱都带来见朕。” “是。” “刘勰,带人秘密搜宫,密道口除了太液池底之外,必定还有别处。另,告诉皇后,让皇后将后妃都召到她宫中,没有朕的手谕,不得外出走动。” “是。” “还有一事。将宫中所有太监宫女都筛查一遍,凡是前朝遗留下来的或者和前朝有牵连的,不论功劳大小,不论年少,全部抓起来关到一处。” “是。”三位心腹近侍神态肃然,恭声应是。 —— 圆月悬空,空里流霜。 远处山峦如魅影,近处,梅怜宝一身白纱裙,在月色里起舞。 红衣的和尚,盘腿坐在树下,腿上放着一张古琴,他看着舞姿曼妙的梅怜宝,秀颜带笑,弹琴伴奏。 琴声淙淙如流水,山高水阔,意境空灵。 梅怜宝舞步移来,双袖一甩跪到他面前,倾身,隔着古琴和他面对面,靡靡而笑,“君玄璧,情动否?” 琴声止,君玄璧轻抚梅怜宝的容颜,“只一支舞可是真心为我跳的吗?” “是,真心为你跳的。”梅怜宝跪坐下来,眸色倾城。 “那你便赢了。” “想知道什么问吧,你问,我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君玄璧宠溺的看着梅怜宝。 梅怜宝惨笑了一下,“竟忽然不知从何处问起了,仿佛一切真相我都已知了。” “那便我说,你听,可好?”君玄璧摸了摸梅怜宝的头。 “好。” 君玄璧波动了一根琴弦,琴弦发出“铮”的一声鸣。 “父亲说,那一年你父亲欠了一身债走投无路了,要卖女儿,他见你父亲相貌俊美,便起了意,正好那时父亲需要一个清白的家世落脚,就和你父亲达成了交易,你父亲肩负着光宗耀祖的祖训,听说事成之后能封侯拜相,就动心了,后面你父亲可怜你们姐妹虽后悔了,可已经晚了,父亲给梅金宝下了毒,那是你家的独苗,你父亲万死都要护着的。” “是啊,为了金宝,牺牲了我们姐妹又如何呢。” 梅怜宝低头,瞥见君玄璧身侧放着一把匕首,她假作跪累了,换个地方挨着君玄璧坐下,将匕首藏到了裙下。 君玄璧唇角弯了弯,抬手搂住了梅怜宝,“夜露风凉,我这样抱着你可好?” 梅怜宝虚与委蛇,笑点头。 “还记得你喝过很多年的芳华汤吗?那汤里加了一种药丸,名叫丁香颗。” 梅怜宝蓦地攥紧了手,脸上笑的绝艳无比,还念起了那首词,“晓妆初过,沈檀轻注些儿个。向人微露丁香颗,一曲清歌,暂引樱桃破。罗袖裛残殷色可,杯深旋被香醪涴。绣床斜凭娇无那,烂嚼红茸,笑向檀郎唾。丁香颗、檀郎,原来是这样用的。出自神龙帝所留下的那本《凤求凰》吗?” “你猜到了,真聪明。”君玄璧赞扬的看着梅怜宝。 梅怜宝呵笑,“所以神龙帝在话本中提到了那句‘相爱如中毒,我中你之毒已深,我知你也中我之毒已深,至死不求解’,指的是这本《凤求凰》对吗?” “不错。《凤求凰》中的药方多是雌药和雄药一起用才是剧毒。” “神龙帝真是个有趣的帝王,心思奇诡又精怪,凤求凰,凤求凰,可真是殊途同归。” “可惜我资质愚钝,只炼成了几种罢了。” 梅怜宝笑着讽刺,“只炼成几种就逼的孟氏父子兄弟,相互猜忌,怨恨,反目成仇,若让你全炼成了,夺天下不是轻而易举吗?郡王和尚,你这脑袋怎么长的呢?可惜白瞎了,不往好地方使。” 君玄璧抚弄着梅怜宝的头发,笑而不语。 “白梅林中,我曾听秦国公说过,女子服用檀郎后,男子死状如马上风,女子则会寿夭,我不曾服用檀郎,只中了丁香颗之毒,可会寿夭?” “寿夭,活不过三十岁,所生孩子,生来带着血毒,体质脆弱如纸,易病,早夭。你五姐、六姐所生的孩子就是如此,我骗她们说,我能给她们的孩子解毒,只要她们听我的吩咐,她们就信了。”君玄璧笑着道。 梅怜宝已是咬牙切齿,面上笑的越发妖艳蚀骨,“你这和尚长了一张佛祖脸,说出来的话,谁能不信呢?她们可不知道,你和尚皮下裹着的是一尊魔。” “还是阿宝看的透我,我心甚慰。” “……丁香颗有解吗?”梅怜宝垂眸,看着火堆,低声问。 “五年喂成毒种,毒入骨髓,无解。”眸中有一闪而逝的痛,君玄璧秀颜带笑。 “原来如此,我们姐妹不止是你们的美人计,还是杀人刀,原来如此。为了复仇夺国,你们君氏祖孙父子也真是煞费苦心了。” “尽力罢了。为了方便行事,我父亲有时会扮做你父亲,利用你父亲商人的身份,来去京都外地,部署安排。” 梅怜宝冷呵了一声,又弄清楚了一件事,“所以我父亲有时待我们宠爱怜惜,懦弱无能,有时又冷漠无情,精明狡诈,真精妙的布局啊,孟景灏输在你们手上,不亏。只是,我还有一事不明,一开始就让我成为孟景灏的爱宠,再给我下檀郎害孟景灏不是更神不知鬼不觉吗,怎么还要再利用一个梅怜奴?” 君玄璧看着梅怜宝,笑而不语。 “只是为了给梅怜奴一个从弃子变成活棋的机会?你有那慈悲心?” “我不想。” “不想什么?”梅怜宝追问。 第90节 君玄璧便看着梅怜宝笑。 梅怜宝却忽的哈哈大笑,“你别告诉我,你看上我了,不想看到我和孟景灏恩恩爱爱。” 君玄璧不语。 笑声戛然而止,梅怜宝抬手就给了君玄璧一巴掌,“我从来不知,爱一个人就是要利用她的。你不配。” 君玄璧依然含笑。 梅怜宝甩开君玄璧,从他怀里挣出,站起,冷睨着他道:“你敢杀入皇宫,像当年圣祖屠戮你们君氏一族一样,屠戮孟景灏吗?” 君玄璧抬头看着梅怜宝,“你是在蛊惑我去杀孟景灏?” “是。” “为何,你就不怕我真杀了他?” “我爱上的男人天下第一,你能杀了他才怪,一定是他杀了你们。” 笑颜绽开,君玄璧道:“只怕孟景灏都没这个自信。被你爱上的男人肩上的担子真重,做不到皇帝,成不了天下至尊,都不敢拥有你。” 梅怜宝昂起头,傲气娇艳,“我梅怜宝乃天下第一绝色,自然要天下第一的男人来配。” 君玄璧低声浅笑,“所以,我要去和他争这天下第一。” “带着我去,让我看看你们谁是真正的天下第一,谁赢了,我与谁相好一辈子。” 君玄璧又笑了。 佛祖一笑,亦是倾天下。 “好。” 第114章 不可说(二) 秦国公府。 秦国公所居院落,寂无一人,房门紧闭。 屋内,秦国公坐在榻上,堂正中站着一个,毁了容,佝偻着腰的老和尚。 “自来,你便是倾向于他的,当年他为得江山和公主,屠戮我君氏一族,你袖手旁观,我不怨你,今日,我只问你一句,公主葬在何处?他让我与公主生离,你,莫非还要护着他,不让我与公主同穴吗?” 秦国公也是垂垂老矣,他望着君文竹,深深愧疚又叹息,“夺妻之恨,你回来复仇,我也无话可说,只是如今到了这等地步,灏儿已经登基了,你就放下吧。灏儿……是他和公主的孩子。” 君文竹蓦地看向秦国公,浑身颤抖,站立不住,秦国公想起身去扶,可他的腿却也站不住,摔到了地上。 看着踉跄扶住旁边椅子的君文竹,秦国公所幸坐在地上和他说话,“他是个什么人,你我心里都清楚,公主虽抵死不从,可又能耐他何?他将公主囚在深宫,公主便成他掌中禁脔。好在,他深爱公主,只比你多不比你少。” “到如今你还说这话。爱公主,便将公主囚禁,爱公主便将她的夫君和孩子赶尽杀绝。好一个他爱公主比我深,比我多啊。” 君文竹扶着的椅子一直在发出“咯噔”“咯噔”的噪音,秦国公看着君文竹,在他毁坏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见他一直在抖。 “你别激动,保重身子。”秦国公劝。 相对沉默了很久,君文竹才苍哑着嗓子,叫了一声秦国公的字,“和靖” “我在。”秦国公掩去眼中难过,强作笑颜。 “将我与公主合葬可好?”君文竹缓缓给秦国公跪下了。 秦国公却哆嗦着嘴唇,艰难的道:“……好。” “谢谢。” 君文竹缓缓往地上倒去,黑血从他嘴里流出,片刻便没了声息。 “文竹。”秦国公爬到君文竹身前将他抱住,老泪纵横,“文竹啊,公主陵寝,他连我,也没有告诉啊,我对不起你。” —— 烛泪滴尽,已是黎明破晓,光,从门外射了进来,撒了一地辉芒,也照见坐在龙椅上,孟景灏憔悴的侧颜,他手中把玩着一个羊脂玉小南瓜形状的胭脂盒,抚来弄去,本就玉润的羊脂玉被他摩挲的隐见油光。 丹陛下,梅怜荟裙衫染血,面无血色的静静躺着,高高的肚子已经空了,在她怀里放着一个用小被子裹着的死婴。 殿内,丁香香气弥漫,梅怜菱披头散发,虽睁着眼却像是枯死了一般。 梅怜珠靠着红漆大柱,用嘴微微的喘息,红纱将她的脸裹的严严实实。 彼时,梅兰生轻手轻脚,屏息敛容的走了进来,悄声在孟景灏耳边禀报,“陛下,柏将军求见。” “召。” “是。” 梅兰生又退了出去,片刻领了柏元珅进来。 柏元珅看着金銮殿上的情景,心中惊异,只是他满脸络腮胡,让人看不出他的表情。 “陛下,祖父让臣转告您,君文竹已死。” 孟景灏蓦地抬起了头,“他在哪儿?” 梅怜菱也猛的看向柏元珅,眼珠微动,这才像是活着了。 “已是服毒自尽了,尸体在我们秦国公府。”被梅怜菱盯着,柏元珅打了个冷颤。 “枭首示众,悬于东市菜市口。”孟景灏龙目冰寒。 柏元珅犹豫了一下。 “这是圣旨。外祖父交也得交,不交也得交!” “是。”柏元珅一拱手,转身去办。 —— 朝阳升起,东市菜市,四岔路口,人,往来如织,一根木杆上高高挑着一颗人头,人们对此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君子行看着君文竹的人头,面目狰狞,将草帽压低,装作行人,若无其事的从人群里走过。 狗皇帝,纵然是我败了,也必让你坐不稳那皇位! 与此同时,有四只神龟出现在了通往京都的黄土大路上,朝着京都四门缓缓爬来。 守门的金吾卫慌忙将此神迹一层层禀报了上去。 神龟现世,引得京中百姓围观,就有人发现了神龟背甲上的字,四个神龟背负的甲文,合起来便是一首打油诗。 殇帝暴政,圣祖承天; 推齐立胤,诛尽武血。 神龙怒降,魔星妖姬; 圣祖救急,遣派二星。 双口为吕,乌林三元。 将文星灭,妖妃祸国。 魔帝临世,骨山血海, 广德普照,救世佛国。 御史大夫和镇国将军一夜之间都死了,这是否证明了神龟甲文所预示的都是真的? 现在坐在皇位上的那个年轻皇帝是魔! 魔降,骨山血海,这是亡国之兆啊。 便有君子行安排混在人群里的奸细将妖姬是谁也指了出来。 如此,妖姬也有了,文武双星也死了,不都一一证明,坐在皇位上的那个是亡国的魔君吗?! 人心惶惑不安。 —— 承天门大开,两列羽林军先行开道,孟景灏头戴玉冕,身穿龙袍,站在十六人抬的龙舆上,缓缓而出。 在龙舆之后,是执龙纹明黄华盖、羽扇、日、月、风、雷旗的太监,在太监之后又是两列羽林军随护。 龙舆两侧还跟着数十手持皇榜的太监。 龙舆在朱雀大道上缓缓而行,不久便引来了无数百姓,人头攒动,轰动整个京都。 那被百姓宣扬做神龟的大乌龟也被金吾卫拉到了朱雀大道上,孟景灏手抚剑柄,立在龙舆上望去,便见了四只比磨盘还要大上一倍的龟。 一只黑而赤,头上突起如戴冠,形似赑屃;一只在阳光下看去,壳呈现金黄色,四脚和脖子较长;一只背甲上长了像锯齿状的突起,嘴勾起如鹰嘴,看起来最凶恶;最后一只背甲红褐色,龙骨钝圆,前缘和后缘呈锯齿状,看起来最具攻击性。 怪不得被称作神龟! 想来这些神龟都出自神龙帝的地宫了,除了那神秘的地宫,他再也想不出还有什么地方能养出这么多神龟。 收回心神,孟景灏抽出了腰间宝剑,他看着他的子民,高声道:“你们看朕像魔君吗?” 百姓们都盯着新帝看,就见新帝身躯昂藏,巍峨似山一般,他站在高高的龙舆上,一开了口,声音浑厚辽阔,心就仿佛一下子安了下来。 “你们看朕像魔君吗?”孟景灏再度高声一问。 便有百姓开始摇头。 下面一片寂静,无人敢高声答话。 “是朕的子民,就高声回答朕!朕像造就骨山血海的魔君吗?” 龙舆上的天子,容颜俊美,一身浩然正气,竟是一老妇人先高声应和,“不像!” 一人答话,紧接着便有无数人答话,百姓们一起答话,声震云霄,“不像!” “很好。敢说敢言,这才像是朕的子民。朕今日就将佩剑悬于承天门上,若有一日朕昏聩,暴政,凡是大胤子民都可取此剑来割下朕的头颅,枭首示众,子民们,现在你们可放心了吗?” 百姓们被孟景灏龙威所慑,一时懦懦无人敢答话。 孟景灏又高声道:“这江山,不是朕一人的江山,是所有大胤子民的江山,江山危亡与否,你们有权监督,现在,回答朕,你们放心了吗?” “放心了!” 青年子弟听孟景灏一席话,热血沸腾,禁不住高声应和。 “放心了!” 第91节 这一次,同样的声震云霄,气势浩荡。 “但朕告诉你们,朕不会给你们取此剑割朕头颅的机会,朕会做给你们看,这大胤江山朕倾尽毕生心血,也会治理的河清海晏,天下太平。苍天为证!” 孟景灏剑指苍穹,顶天立地,龙威赫赫。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京都百姓在这一日全跪在了他的脚下,真心叩拜。 —— 黄昏雨落,君子行找到了君玄璧,他将一个包袱扔到君玄璧脚下,包袱开了个口子,滚出了几锭金子,“既已得偿所愿,就带着那妖女滚,滚的越远越好。” 君玄璧浅淡一笑,看着君子行道:“身缠血孽,能走去哪里呢。父亲,成与败,我已心知了,国仇家恨,终须一场了结。我尽力了,只是天不待我。” 君子行一把抓起君玄璧的前襟,将他提起,狞恶着脸道:“我再说一遍,带着金子和女人滚的远远的,这是我的恨,和你无关!” 猛的推了一把君玄璧,君子行转身就走,心里有那么一瞬被愧悔淹没,他抚向自己的胸前,摸着那道疤,抬头,义无反顾。 第115章 不可说(三) 皇宫之中,孟景灏调兵遣将,严阵以待,准备瓮中捉鳖,却不曾想到,地道口除了发现的那些之外,还有别处! 力大无穷,血煞冲天的和尚如雨后春笋一般冒了出来,在宫中见人就杀。 孟景灏站在梅怜宝失踪的太液池边,手攥着剑柄,看着从水中冒出的一个个和尚,眉目如染霜。 在他身前是两排弓箭手,见和尚游上岸就射,箭头没入和尚体内,流出来的血都是黑红的,和尚的眼睛血丝密布,远远看去就像没有眼珠,一片乌红。 最可怕的是这些和尚不知疼,不知避,身上插满了箭还屹立不倒,挥舞着大刀,疯狂砍杀。 柏元珅护在孟景灏身侧,见禁军的抵挡已经开始吃力了,忙劝谏道:“陛下,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请移驾出宫暂避。” “不必,有朕坐镇宫中,禁军气势更盛,更利于捕杀这些怪物。”看着一个和尚冲破禁军的第一道封锁线奔过来,被第二道封锁线砍倒,孟景灏禁不住道:“当初朕让你去杀蔡则时,蔡则也这般疯狂吗?” 柏元珅拱手道:“这些和尚看起来比蔡则更凶恶,蔡则理智尚存,这些和尚看起来已经被人控制了,只知道杀人,如同血兵。” “不好了陛下,储秀宫那边禁军不敌,被和尚围困了。”刘勰捂者淌血的腹部跑来,高声禀报。 孟景灏见此处地道口再无和尚从水面上冒出来,紧了紧攥着剑柄的手,看着被禁卫射成筛子倒在黑血泊中的和尚们,吩咐柏元珅,“你在处守着,若见阿宝,立即带她来见朕。” “是!” 孟景灏最后又看了一眼被血染红的水面,拔脚就走。 彼时,储秀宫门已被和尚们撞破,孟景灏远远的就听见了笛声,寻声望去,就见一个男人站在鼓楼上吹笛,笛声呜咽,越来越多的和尚朝这边压来。 孟景灏心中一凛,猜测这吹笛人应该就是君子行,遂立即下令,“将那男人给朕射下来!” 储秀宫中,皇后紧紧的抱着珏哥儿坐在正殿上首,神态凛然大义,其余宫妃挤挤挨挨,面色惶恐的围着皇后站在一旁,宫殿门口堵住了一群太监和宫女护驾,林贤妃站在这些奴婢后面,手捂着嘴,眼睛瞪的大大的,含着泪看着殿前庭院,就见庭院中,虞贵妃手持长剑正在砍杀一个和尚。 和尚双目赤红,挥刀乱砍,虞贵妃剑势凌厉,衣袂翩飞,每一剑都刺中和尚要害,可和尚就像个偶人,不知疼,不知避,一身蛮力仿佛用之不尽。 虞贵妃眉目深拧,一跃而起,照着和尚的脖颈猛的削了下去,登时,黑血喷涌,和尚的头歪了一般,往前踉跄几步,和尚“咕咚”一声扑倒在地。 孟景灏赶来时正见虞贵妃立在和尚尸体旁,沾着黑血的剑在和尚脑颅中戳弄,一脸清冷寡漠。 孟景灏讶然。 见孟景灏来了,储秀宫掌事儿大太监康泰又哭又笑的蹦了起来,回身朝殿内喊,“娘娘,陛下来救咱们了,没事了,没事了。” 林贤妃挤出殿外,略过孟景灏,直接扒着虞贵妃的手急切的问:“虞姐姐,你没事吧,伤着没有?” 虞贵妃将林贤妃推到自己身后,用剑从和尚脑中挑出了一条血红的长虫,长虫仍然活着,一下子蹦到了地上,虞贵妃眼疾手快,一剑将血虫斩成了两截。 孟景灏看见了,面容冷肃。 虞贵妃便看向孟景灏道:“直接砍脑袋,砍掉脑袋这些怪物就死了。” “张顺德。” “是,奴婢这就去告诉将军们。” 孟景灏又看了一眼虞贵妃以及她的剑,“贵妃原来深藏不露。” “不曾藏过,只是一直无用武之地罢了。”虞贵妃淡淡道,“找到阿宝了吗?” 孟景灏摇了摇头,眸色黯然无光。 —— 太液池边,和尚都被砍了脑袋,并挖出里面的血虫灭杀,岸边青石上被和尚们的黑血涂抹的一片一片,人头、断肢、如同修罗场。 太液池很大,湖水浩浩汤汤,很快便将黑血涤荡了下去,又变的碧波如镜。 水下,君玄璧抱着梅怜宝上浮,红衣在碧色的水中散开如血,佛珠缓缓离开他的胸膛往上飘起,梅怜宝在他怀里,乖巧含笑,眉眼妖娆,顷刻,一大团血从他胸前散了开来,如花。 他看着梅怜宝微微一笑,捧着梅怜宝的脖颈,在她唇上浅淡一吻,梅怜宝瞪大了眼。 “哗啦”一声,两人同时冒出了水面,岸上静待的弓箭手立即松开了手指,数支冷箭破空射了出去。 柏元珅定睛一看湖中人,吓的变了脸色,“住手!” 可是已经晚了。 君玄璧抱着梅怜宝轻然转了个身,那些冷箭便皆钉在了他的背上。 血,一霎染红了梅怜宝周边的水域。 梅怜宝猛的从君玄璧心窝拔出匕首,瞳孔皱缩。 君玄璧依旧含笑,抚着梅怜宝的头道:“梅怜珍诅咒我不得好死,我认真想了想,还是想死在你的手上。不曾想,我败了却一身轻松。现在好了,我不必在佛和你之间取舍了。败了,挺好。” 君玄璧缓缓松开了手,身躯慢慢沉了下去,散开血花一团。 彼时柏元珅已亲自下水来迎梅怜宝,“昭容娘娘,陛下一直在找你,快上岸随末将去见陛下。” 梅怜宝盯着那团血花消失,垂眸一殇,“你我,恩怨两消。” 一边随着柏元珅往岸边游去,梅怜宝一边问,“孟景灏现在在何处?” 直呼陛下姓名,听的柏元珅愕然,片刻才回话,恭敬道:“该是在储秀宫。” —— 储秀宫外,笛声越来越尖厉,怪物和尚个个如凶兽,赤目,发了狂,和禁军拼杀,力大无穷,煞气冲天,禁军死伤无数,将军们也都冲进了战场。 孟景灏立在储秀宫殿门前坐镇。 风来,不知从何处吹来了合欢花丝,漫天都是,洋洋洒洒,粉粉艳艳。 “孟景灏!” 孟景灏蓦地转头,就看见,头戴一直血玉钗,一身白纱裙的梅怜宝正向他跑来,他心中一欢,扬唇而笑,缓缓张开了手臂,“阿宝。” 正在此时,笛声戛然而止,君子行扔了笛子,举起了弓弩,看着极肖胤圣祖的孟景灏,他的五官扭曲狰狞,眼中血丝弥漫,大喊一声,“孟氏老贼拿命来!” 登时,三支冷箭,破空射来。 梅怜宝瞥见,戾气陡生,扑向孟景灏的同时,举起了手中匕首,刺进了孟景灏的胸膛。 瞳孔骤缩,孟景灏抱住梅怜宝后退了数步,低头看了一眼胸前滴血的匕首,又抬头看向梅怜宝,摸向了她的后背,一手黏腻。 “为何?”他眸中仿佛有风暴席卷,压抑克制。 “我从地狱来,这里是我要得到的,也是我要毁掉的。”血从梅怜宝嘴里流出,身子往下软倒,孟景灏抱着她不放,缓缓跪了下来。 血玉钗从梅怜宝头上滑落,摔在地上,粉碎,青丝披散,白裙洁净,戾气尽散。 “为何?”孟景灏摸着梅怜宝的脸,摸了她一脸的血,眸色玄黑如墨,像暴风雨前的宁静,他压抑着又问了一遍。 梅怜宝抬手,抚摸着孟景灏的脸,浅浅一笑,“那日早上,我还有后半句话没有说完,孟景灏,我恨你。如今都了结了。愿,陛下江山永寿,六宫和鸣。” 最后一点眷恋也散了。 手离开孟景灏的脸,垂落在地,桃花眸缓缓闭合。 孟景灏拔出只刺进他胸口半寸的匕首,扔在地上,他紧紧的抱着梅怜宝,额上青筋根根暴起,手臂收缩,双目赤红,长啸哀鸣,如雁失侣。 “阿宝——” 闻声,皇后等诸妃奔了出来,当看见梅怜宝死在孟景灏怀里,林贤妃大哭失声,踉跄扑跪了过来,“阿宝——” 虞贵妃抬手抚了抚眼,低喃一声,“果然……” 皇后满目愕然,愧悔难当。 —— 清正元年宫变后,已过去了两年,秦国公病危。 儿孙在庭院里跪了一地,秦国公只叫了柏元珅到床前。 柏元珅眼眶通红的握着秦国公的手,“祖父,孙儿在,您还有什么要交待的?” 秦国公抖着手摸向柏元珅的满脸络腮胡,“我要你发誓,这一辈子都要留着这胡子。” 柏元珅虽不解,但还是重重点头。他弱冠时因和祖父打赌输了,就听话留起了胡须,到现在就一直留着,他已习惯了。 “好孩子,委屈你了。”秦国公气息渐弱,眼皮渐渐的就睁不开了。 孟景灏站在门口,顿了顿,推门而入。 “外祖父,朕来看你了。” 秦国公强撑着又睁开一条缝,看见孟景灏仿佛看见胤圣祖,就笑了,“老伙计,你来接我了,怎不见公主?” 说完这最后一句,秦国公闭上了眼。 “祖父——” 柏元珅趴在秦国公身上大哭。 孟景灏从屋里出来,回宫后,就拟了一道圣旨封,左骁卫将军柏元珅为贤王。 清正十年,林贤妃病故,同年虞贵妃失踪。 多年后,有人曾在寂寥天地,天水一色里,看见一女,戴着斗笠,素裙青衫,行舟吹箫,身畔只跟着一名侍女,煌煌然逍遥游。 第116章 结局 第92节 冬,白梅和雪同落。 梅园中立着数座坟,几个半老徐娘,抚碑落泪。 “老夫人,节哀。”婢女上前,将坐在雪地里哭泣的梅宋氏搀扶了起来。 梅宋氏擦擦眼睛,哀声一叹,招呼那几个姨娘道:“雪越下越大了,咱们回去吧。” 那几个姨娘便相互扶持着,深一脚浅一脚的跟在梅宋氏身后缓缓往前面月洞门走去。 落雪如鹅毛,将青砖墓包裹,白茫茫一片琉璃干净。 —— 盛华宫中,阿宝去后,一切如旧,成了孟景灏的寝殿。 “阿宝,落雪了。朕想带你去冰嬉,就咱们两个人,你一定喜欢吧。” 靠着引枕,半卧在罗汉床上,孟景灏唇角带笑的自语。 少顷,张顺德轻手轻脚的走了进来,低声禀报,“陛下,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求见。” 孟景灏咳嗽了几声,用帕子捂住了嘴,“宣。” 张顺德应声,又轻手轻脚退了出去,片刻,引了皇后和太子进来。 “给皇后和太子赐座。”孟景灏转过头又咳嗽了几声。 张顺德便给皇后搬了个绣墩放在罗汉床前,恭敬的请皇后坐下。 皇后坐定,看着壮年却两鬓斑白,容颜苍老的孟景灏,皇后每看一次就心疼一次,禁不住放轻了声量,“陛下自囚了这么些年也够了。若阿宝还在世,见着您这个样子也会心疼的。” 孟景灏摇了摇头,并不想和皇后说起阿宝,就道:“皇后寻朕有事?” 皇后起身,告罪一声,掰开了孟景灏的手,将他手中白帕展开,里面血迹斑斑,“陛下还要强撑多久呢?不要再服食那种丹药了。” “朕应过百姓要做一个明君,如今吏治清明,天下太平,朕也算没有食言。”孟景灏看向尚显稚嫩的太子,“珏哥儿要快快长大才好。” 皇后便将已长的比皇后还高的太子往前推了推。 太子抹了下眼睛,撩起袍子跪在脚踏上,握着孟景灏的手道:“父皇,儿臣已长大了,您放心……” 皇后便接过太子的话,眼中盈泪,微微带笑,“您就放心去吧。亲口让一个还在位的皇帝死去,臣妾也算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孟景灏欣慰的摸了摸太子的头,“珏哥儿自小便极为早熟聪慧,是朕的好儿子。” 孟景灏又抬起头,看着皇后,“也是皇后教导有方。” 皇后侧过脸用帕子抹了下眼睛,就对太子道:“珏哥儿,你先出去,母后和你父皇说会儿话。” “是。”珏哥儿留恋的看了孟景灏一眼,行礼后退了出去。 太子一走,孟景灏剧烈的咳嗽起来,皇后忙上前递上了自己的锦帕,孟景灏摆摆手,张顺德流着泪忙将痰盂捧上,孟景灏便大口大口的呕血。 皇后便知他服食的那种丹药是极为伤身的,以透支寿命为药引。 她更知,梅怜宝死后,他的心便死了,自此六宫不曾踏足,除了日夜扑在朝政上,从不见欢颜。 “原来是我看错了您,您和我喜新厌旧的父亲兄弟们不一样,您若爱了,竟就是伤心刻骨,心里竟再也容不下别人,做不得这富拥后宫美人的皇帝了。若早能看清您的为人,我比她早遇见您,向您打开心扉,倾心爱您,您是否也会这般爱我?为我守一世?” “明心,这世间只有一个梅怜宝,也只有一个黎明心。” 黎明心释然。 —— 清正十五年,清正帝于盛华宫中薨逝,太子登基,年号长安。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坐在凤椅上,身穿太后凤袍的黎明心看一眼年少的皇帝,母子相视而笑。 黎明心转过头来,没有去看口呼万岁千岁的文武大臣们,而是看向了殿外的天际。 天蓝地阔,有飞鸟掠过。 黎明心想,愿他们还能在下一世相遇。 第117章 太子选妃记(一) 河水静静流淌,彼岸花开幽艳,四周黑雾弥漫。 石桥上有一个茶棚,棚前坐着个煮汤的黑裙女子,汤沸腾了起来,棚内躺着的女子睁眼醒来,坐起,缓缓走了出来,她每走一步便是一个血脚印,身上的肉缺失了许多,露出白森森的骨头,她坐到了黑裙女子冒着热气的汤锅前,说了一句,“我回来了。” 黑裙女子的裙摆上绣着幽冷滟滟的彼岸花,闻言抬头,递给了女子一碗汤,“梦醒怨消,该去了。” “谢谢你,我做了一个很美的梦。”女子一口喝干,将碗归还,一笑,靡靡绝艳,“再见。” 黑裙女子微微点头,轻声回应,“再见。” 女子打从桥上走过,渐渐的肉长好了,完璧无瑕,血衣褪色变作了一袭轻灵的白纱裙。 女子站在一方土台上,下望尘寰,干净一笑,消失在黑暗中。 一架白骨从黑河中爬了上来,要追随着那女子而去,被黑裙女子拦了下来,将一碗汤泼到了白骨身上,便不再管那白骨的去向。 白骨懵懂了片刻,依旧寻着女子的足迹追了上去。 白骨不知,早已有人先一步在那里等候多时了。 —— 天光明媚,廊庑上画眉鸟叫的欢快,寝房内,锦绣帷中躺着个粉雕玉琢的女娃娃,一个十三四岁的婢女靠着床榻,坐在脚踏上打瞌睡,团扇掉在地上都不知。 女娃娃翻了个身,揉了揉鼻子,睁开了大大的眼睛,眼珠儿转了转,不见人,张嘴哇哇哭了起来。 婢女吓了一跳,瞌睡虫都跑了,连忙要去抱娃娃,“三小姐不哭,不哭。” “我不要你,我要大姐姐。” 婢女忙哄道:“大小姐二小姐要去参加皇后下帖子相邀的杏园会,这会儿夫人怕正拉着两位小姐选衣裳,佩首饰呢,怕是不得闲。” 女娃不哭了,眨巴了几下大眼睛,“那我也要去。” 婢女笑着将女娃往床沿抱了抱,跪在脚榻上,一边给女娃穿小绣鞋一边道:“这杏园会只邀及笄的小姐们去,您还太小了。” “我就要去。”女娃又哇哇哭起来,踢蹬着小腿,“我要姐姐。” 彼时,一个青裙少女和一个黄裙少女一前一后走了进来,女娃瞧见一下就不哭了,张着手要抱。 “大姐姐你骗宝儿,睁开眼你就不见了。”宝儿巴巴的掉泪豆子。 青裙少女坐到床榻上,笑着将宝儿抱到怀里,点着宝儿的小鼻子道:“宝儿是不是又欺负素素了。” 婢女便笑着禀报,“三小姐醒了不见您就哭闹起来,奴婢没哄住。” 青裙少女气质清冷,黛眉一拧便让人心头惴惴,和黄裙少女道:“那杏园会不过是为了给太子选妃,我不去了,你去吧。宝儿黏我的很,一时不见我就哭闹。” 黄裙少女撇嘴,“你不稀罕做什么太子妃,我就稀罕了?宝儿来,二姐姐抱抱。” 宝儿把头一扭,埋青裙少女怀里,小屁股撅起对着黄裙少女,黄裙少女气死了,“啪啪”在宝儿屁股旁合掌拍了两巴掌,声音虽响,却是一个指头都没碰到宝儿。 宝儿小手捂住眼睛就哇哇哭起来,干打雷不下雨,指着黄裙少女向青裙少女告状,“大姐姐,二姐姐打我屁屁,揍她。” “你个小坏蛋,我哪里就真打你了。这么小点就想欺负我了不成,美得你。”黄裙少女卷卷袖子,两爪齐上就来挠宝儿的痒痒,宝儿忙往青裙少女怀里缩,哇哇大叫,“大姐姐救命。” 青裙少女抱着宝儿站起,摸摸她柔软的头发,笑对黄裙少女道,“涟儿别闹宝儿了,她才醒,怕是饿了。” 林清涟把嘴撅的能挂油瓶,“你就向着她欺负我,哼。” 青裙少女便把宝儿塞林清涟怀里,“今儿中午你喂她吃饭吧。” 林清涟就笑起来,嘴巴也不撅了,揉揉宝儿的小鬏鬏,“你二姐姐我新学了一道点心,叫豆沙芝麻球,想不想吃?” 宝儿舔舔小红嘴,“吧唧”在林清涟脸上亲了一口,道:“想吃,二姐姐最好了,二姐姐美美美。” 林清涟点点宝儿的眉心,“你这小没良心的,嘴馋的时候才哄着我高兴,哼。” 彼时,一个打扮的锦绣辉煌的美妇人掀帘子进来了,“你们两个可别再惯着她了,她这么黏你们可不行,回头你们嫁了人,她不是要哭死。” “娘。”宝儿甜甜一笑,伸手要妇人抱。 妇人的心一下子也被这小东西喊化了,从林清涟怀里接过宝儿就在小脸上香了一口。 第118章 太子选妃记(二) 夏日炎热,母女几个从屋里移到了水榭里用午膳。= 虞国公府有百年传承,占地极广,府内有一片荷塘,绵延十里虽夸张,但五里却是有的。 荷塘两岸种着垂柳,水榭便是引了荷塘之水,在柳林中建造起来的,四面窗开着,抬头便能欣赏荷花,虞国公夫人最喜带着女儿儿子们来这里用膳,她畏热,一到了夏日更是直接从虞国公府正院搬到这里的荷塘月色居住。 水榭里,母女围着紫檀木圆桌用膳,虞国公夫人坐在上首,下面依次坐着大小姐林清虞,二小姐林清涟,三小姐林宝儿,每个人旁边都站着伺候的婢女。 响午正是最热的时候,闹的人没多少胃口,只用了两块水晶豌豆糕,林清虞便放下了筷子,见宝儿用的香,就轻笑出声。 虞国公夫人擦了擦嘴角笑着逗小女儿:“宝儿,你再这么吃下去要变小胖猪的。” “人家还小呢。二姐姐,还要吃那个芝麻球。”宝儿舔舔嘴巴上的芝麻粒子,伸着小手一指一指的。 “好好好。” “那是糯米米分做成的,吃多了不易克化,不能再给她吃了。”林清虞道。 林清涟便笑着道:“再吃一个也不碍事,她皮着呢,这里跑跑,那里玩玩就克化了。” “宝儿,不能再吃了。”虞国公夫人把脸一板,“过来,娘摸摸你的小肚子。” 宝儿撅了撅嘴,在贴身丫头素素的帮助下跳下月牙凳,噔噔噔跑到虞国公夫人怀里,小肚皮往里一吸,“娘你摸摸还是瘪的呢。” 逗的虞国公夫人笑出声,将她抱起来坐在腿上,“乳牙还没换就想哄你老娘了,小机灵鬼,快把肚子放下来,娘给揉揉。晚膳,娘让厨房做八宝鸡给你吃好不好?” “好!那宝儿留着肚肚,晚上吃鸡。” “娘,我小时候肯定不像宝儿这么能吃吧。”林清涟嫌弃的看着宝儿。 第93节 虞国公夫人笑道:“你呀,你还不如宝儿呢,宝儿能吃是福,活蹦乱跳,健健康康不生病,你是这也不吃那也不吃,三天两头的病,娘都让你愁出了好多根白头发。” “是吧,我就知道二姐姐是最不省心的,还是宝儿好。”宝儿骄傲的抬起下巴,“娘,是不是宝儿最省心,最乖,最听话?” 望着这个最像自己的小女儿,虞国公夫人那真是疼到心坎里去了,“娘的宝儿最听话了,你二姐姐最愁人。” 林清涟假装吃醋,“我就知道姐妹三个我是捡来的。” “谁是捡来的?” 一个俊朗的男人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个钟灵毓秀的小男孩。 “老爷。”虞国公夫人笑着要起身相迎。 望着容貌明艳,身姿丰满如牡丹,生了三个女儿一个儿子,容颜不减,反而更添韵味儿的自家夫人,虞国公抬手压下,“夫人抱着宝儿呢,坐着就是。” 说着话便坐到了虞国公夫人手边。 “父亲午安。”林清虞带着林清涟给虞国公行礼。 瞧着一个比一个清雅貌美的女儿,虞国公捋了一下自己的胡须,笑着点头,“坐下吧。” “母亲午安,姐姐们午安。” “玄儿过来,瞧你热的一头汗,跟着你父亲去哪里了?”虞国公夫人一手抱着宝儿一手拿帕子给小儿子擦额上的汗。 “去沛国公府了,父亲和张世伯下棋输了,张世伯看上了大姐姐,想给自己的嫡长子定亲。父亲差一点就松口了,还是我在后面拽了父亲一把,父亲才婉转的回绝了。” “老爷,可有此事?”虞国公夫人笑望虞国公,美眸火辣。 虞国公讪讪一笑,“这不是没答应吗,夫人莫恼。都怪咱们家女孩儿个个太出色,我这一到沐休日,下帖子请我的就没断过,变着法儿的打听咱们家姑娘。” 说到自己的姑娘,虞国公骄傲的抬起了下巴,那模样一看就知道宝儿是跟谁学的。 虞国公夫人喷笑,“我可跟老爷把话撂下,咱们虞儿、涟儿都是有主意的孩子,她们的终身大事,都得她们自己点头才算。” 婢女们把午膳撤了下去,收拾干净又上了几盏清茶,素点,虞国公夫妇也并不让林清虞和林清涟回避,而是让她们光明正大的听。 “我和夫人想的一样,只是眼下太子选妃这事儿却是由不得我们,去年虞儿就该去参加杏园会了,因着……我也不愿委屈了虞儿,只是能拖一年还能年年都拖吗?再拖下去,耽误的还是咱们虞儿。我想着今年就让虞儿去,我已和太子内坊局的王总管说好了,让他在第二轮选花时把虞儿弄下来。” “老爷说的是。”虞国公夫人就看向林清虞,“虞儿你的意思呢?” 林清虞蹙了下黛眉,起身道,“父亲、母亲,女儿并不想嫁人。” 虞国公和虞国公夫人相视一眼,虞国公低头饮茶,虞国公夫人就轻声问道:“为何?” 林清虞抿了下唇,抬眸道:“说句轻狂的话,纵然是皇帝,也不值我去俯就。我的性子,父亲和母亲都知道,我不适宜为人妇,为人母。” 虞国公眉头拧的能滴黑水,要发作,被虞国公夫人按下,笑着道:“母亲了解你。可眼下太子选妃在即,虞儿你不得不去,王权在上,纵然你父亲是内阁首辅中极殿大学士,那也是皇家的臣子,君命难违,你可懂吗?” 林清虞点头,淡然道:“我知道了,不会让你们为难,我去就是。” 气氛有些凝滞,林清涟就不敢出声了。 宝儿戳戳虞国公,给了虞国公一个大笑脸,“爹爹抱。” 虞国公拧着的眉头渐渐舒展,把宝儿从虞国公夫人怀里抱过来,“这么大了怎么还让你娘娘抱着,你瞧你弟弟都能跟着爹爹出门访友了?” “父亲,不是弟弟,是哥哥。”林清玄纠正。 “是弟弟,我是姐姐。”宝儿小腰一掐,据理力争。 “妹妹别闹。”林清玄小大人似的哄道。 “我是姐姐。”宝儿不服,拽着虞国公的胡须摇晃,“爹爹,你说谁是姐姐,谁是弟弟?” “哎呦,小祖宗,爹爹的胡子都让你拽秃了。” 虞国公夫人就抱起林清玄,促狭道:“谁长的高谁大。” 虞国公笑着摇摇头,“夫人你也跟着孩子们添乱,明明先出来的是宝儿。” “不过相隔一盏茶的功夫罢了,玄儿是男孩子,男孩子要保护女孩子,玄儿做哥哥。” “嗯,我是哥哥,宝儿是妹妹。”林清玄一本正经道。 虚岁五岁的孩子,做出个大人样儿来,可把虞国公夫人逗笑了,“咱们玄儿最有哥哥样儿了。” “不行不行,谁长高谁大。”宝儿气呼呼的道,“我要多吃饭,娘你坏,老是不让人家吃。” 宝儿委屈的瘪嘴,趴在虞国公怀里,撅着屁股对着虞国公夫人,生虞国公夫人的气了。 “你这小丫头,真跟娘生气了?” “哼!” 逗的一家子都笑了。 虞国公轻咳一声,对林清虞道:“罢了,以后的事儿以后再说,虞儿先去参加杏园会吧。” “多谢父亲。” 三日后,便是杏园会。 这一日,杏院门口,锦绣华车络绎不绝,都从角门直接驶入仪门内,在仪门内下车,然后坐上肩舆,被抬往第一轮验身处。 虞国公府,虞国公夫人处理完了家事,正觉耳根儿特别清净,身后也总觉缺了点什么,仔细一想,一早上的竟不见宝儿来烦她。 往日可不是这样安静的,在花园子里挖一条蚯蚓都要用花篮子装了送给她。 彼时,素素哭着跑来禀报,“夫人,不好了,三小姐不见了。” 虞国公夫人登时站了起来,立即道:“何时不见的?怎么不见的?!” “有、有一会儿了,奴婢们满府里找了一遍没找到才敢来禀报夫人,就怕三小姐是故意躲了起来让奴婢们着急。奴婢们和三小姐玩捉迷藏,三小姐蒙了奴婢们的眼睛,让奴婢们这么多人找她一个,然后就去藏,谁知道这一藏,奴婢们就找不着了。夫人,都是奴婢的错,您打死奴婢吧。” 素素跪在地上哭的涕泗横流。 虞国公夫人却是笑了,“起来吧。我说这小跟路精今儿早上怎么那么听话不黏人了,却是打了这个主意。她怕是偷偷钻到虞儿和涟儿的马车里去了,她哭一哭,哄一哄,虞儿涟儿什么不答应她。这事不怪你们,下去吧。” 为确保万一,虞国公夫人忙让人备车出门,亲往杏园抓人。 第119章 太子选妃记(三) 杏园在曲水之畔,是太子诞生之时,乾元帝所赐。@自太子十三岁之后,皇后娘娘便办起了杏园会,凡是及笄的官家女子都必须来参加,第一关验身,第二关选花,然而至今为止两年过去了,太子妃的人选却还没有定。 林清虞和林清涟姐妹在宫嬷的搀扶下下了马车,随后马车帘子一动又钻出了个小女孩,林清虞回身把宝儿抱了下来,牵着宝儿的手,对愣住的宫嬷道:“杏园会明文规定不许领妹妹进来玩了吗?” 宫嬷摇头,欲言又止。 “那便得了。嬷嬷不让我们坐肩舆吗?”林清涟道。 宫嬷赶紧摇头,“二位小姐请。” 内阁首辅中极殿大学士,虞国公的两位千金,身份尊贵,宫嬷不敢拦着,忙命小宫婢报上去。 林清虞抱着宝儿上了一架肩舆,林清涟上了一个,宫嬷打了个手势,太监就稳稳当当的把肩舆抬了起来。 杏园之所以叫做杏园便是因为这园子里种了许多杏树,彼时杏花渐渐褪去了,青青的杏子长了出来,一个个挂在枝头,硕果累累,让人瞧见了就觉欢喜。 宝儿瞧着眼馋,指着青杏要。 林清虞就哄道:“那是酸的不好吃,等变黄了才能吃。” “大姐姐我不吃,拿着玩行不行?” 这便是还想着吃呢,却哄着林清虞说要拿着玩,林清虞捏捏宝儿的小耳朵,“到了地方,落了地,大姐姐摘给你玩。” “大姐姐最好了。” 约莫两盏茶的功夫,宝儿便见了一排精巧的木屋,此时正有穿戴打扮华美漂亮的官家女子们排着队在各个木屋门口等候。 肩舆落地,林清虞没管别的,先抱着宝儿,让她自己摘了一颗青杏拿在手里玩,林清涟也摘了个大的给宝儿拿着玩,姐妹三个这才走上前来准备排队。 第一间木屋的门打开了,一个穿着杏黄裙子的少女抹着眼泪走了出来,身后跟着一个穿着女官服饰的老嬷嬷。 老嬷嬷让人将哭哭啼啼的少女领走,肃着脸看向林家三姐妹,“虞国公府三位千金请进来。” 林清虞不见惊色,淡然的领着林清涟走了进去。 排队等候的官家女子中有一个穿绿裙的露出不忿的神色,扬声道:“我们已在此等候多时,怎么她们后来的却先进去了?” 伺候在侧的宫婢嬷嬷们无人回答她,排在这女子前面的黄裙女子却嫌弃的往前走了一步,不屑的道:“哪里来的土包子,连规矩都不懂,她们越过咱们先被领了进去自然是因为她们父亲的官职或爵位比咱们这些人都高,你气恼什么?” 绿裙女子涨红了脸,却也是个能屈能伸的,“妹妹才从外地匆匆忙忙赶来,并不知杏园会的规矩,多谢姐姐提醒。” 黄裙女子白了她一眼。 木屋里空荡荡的,只在地上铺了羊绒地毡,墙角放着两张干净的雕花案,其中一张上面放着一托盘羊脂白玉玉牌,通过第一轮验身的都会获得一张,那代表着女子贞洁,有了这玉牌回家说亲都能高人一等。 老宫嬷便道:“两位小姐请脱衣裙吧。” 林清虞抿了下唇,将宝儿放在地上,忍下心中的屈辱感,开始解腰间系带。 林清涟有些脸红,“嬷嬷能否背过身去?” 老宫嬷笑了一下不做声。 林清涟的脸更红了。 倒是宝儿听话,见大姐姐和二姐姐都开始脱衣裙,她也脱了,还兴奋的道:“大姐姐,咱们要洗澡澡吗?” 见宝儿也脱了,林清涟倒也不害羞了,笑话宝儿道:“嬷嬷是让我们脱,你脱什么,羞羞羞。” 林清虞按规矩脱了衣裙就发现老宫嬷专往她们的秘处瞧,顿时黛眉拧起如覆霜,手禁不住往腰间抓什么,却抓了个空,才想到,今日参加杏园会,根本容不得她带着自己的宝剑。 想着“君命难违”四字,为了不给家里添麻烦,林清虞忍下了。 可当她发现老宫嬷盯着宝儿的大腿内侧猛瞧时一霎就爆发了,厉喝一声,“你放肆!” 立即捡起自己的罩衫将宝儿裹住,连自己都顾不得了。 老宫嬷告罪一声,并不愧疚,转身端起漆雕托盘,“三位小姐都是冰清玉洁的女子,请领玉牌。” 林清涟此时已穿戴整齐了,林清虞把宝儿交给林清涟,她用罩衫裹住自己,一手掐住老宫嬷的脖子,“你再说一遍。” 老宫嬷并不害怕,垂着眼道:“老奴失言,是两位小姐。” “大姐。”林清涟拽了林清虞一下。 林清虞松开手,摸了阿宝的小脸一下,“没事了,给阿宝穿戴好。” 三姐妹从木屋出来,老宫嬷也跟着走了出来,恭敬的道:“请跟老奴来。” 第94节 老宫嬷又召来一个太监,低声吩咐了几句,太监一听,急急而去。 第二轮便是选花,顾名思义,挑一朵花戴在头上便可,然而这花却是被藏在了杏林里,林中有太子养的水龙。 和壁虎有些像,四脚爬虫,皮是绿色的,尾巴很长,女子鲜少有不怕的。 大多官家女子都是在这一轮被刷下去的。 林家姐妹也被老宫嬷领来了这一片被竹栅栏圈起来的杏林。 就见,爬满了红色夕颜的竹栅栏前站了许多少女,在栅栏里面巴掌大的绿皮水龙满地爬,有的少女已经被吓哭了,凡是被吓哭的都被宫婢请了出去,送回了各自府内。 林清虞牵着宝儿的手,宝儿拿着青杏磨牙,酸的小脸皱巴巴的,见了绿皮水龙,桃花眼瞪的大大的,兴奋的摇林清虞的手,“大姐姐我要那个爬爬。” 林清涟瞧见那些水龙,只觉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低声道:“大姐,咱们回去吧,这太子哪里是选妃,我看他就是戏耍咱们玩呢。” “要要要,要爬爬。”宝儿松开拽着林清虞的手,扒着竹栅栏,踮着小脚往里头瞅。 林清虞倒是不怕这水龙,见宝儿想要就垮了进去,将自己的帕子撕成长条,绑了一只就想带走。 彼时,从杏林中走出了一个少年,头戴金冠,穿一身玄色绣四爪金龙的长衫,身躯昂藏如男子,俊眉修眼,气质清冽,一霎便引得竹栅栏外的少女们个个羞红了脸。 “是、是太子吗?” “绣着龙,是太子啊。” 太子看向只比竹栅栏高一点点的宝儿,小脸米分嫩嫩,胖嘟嘟的,一双桃花眼水灵灵,梳着两个小包包,包包上戴着流苏宫花,垂到头发两侧,穿了一件鹅黄的短衫,樱米分的湘裙,脖子里挂着金项圈,虽是还小,虽是小脸胖胖的,但还是他的阿宝啊。 太子快速的眨了几下眼睛,眨去眼中的湿气,越过林清虞就对宝儿张开了手臂,“阿宝……” “嗯?” 宝儿的目光从水龙上移开,看向太子,桃花眸又瞪大了,“二姐姐,这个哥哥好好看哦。” 太子一下就笑了。 林清虞拎着水龙,跨出栅栏,抱起阿宝就走。 “慢着。”太子挡住林家姐妹的去路,“孤……” 一时他看着懵懂无邪的宝儿竟不知说什么了。 “太子何意?”林清虞淡淡道。 宝儿也转过头来看太子,大声道:“你不许欺负我姐姐。” “好。”太子让开了路,轻声一笑。 林清虞心里却是警惕了起来,这太子看宝儿的眼神太露骨了,她将宝儿压在怀里,低声道,“涟儿,咱们走。” 林清涟忙跟上。 宝儿从林清虞手底下挣出来,趴在她肩膀上,咬一口青杏,闭眼撅嘴吐了太子一口,又得意洋洋的朝太子吐舌头。 太子无声笑开,眉目舒展。 彼时,虞国公夫人也到了杏园门口,正好接了三姐妹回府。 路上林清虞一直沉默,回了府,到了花厅坐定,虞国公夫人指着林清虞捉回来的水龙,“你进去选花了?” “我的爬爬。” 林清虞便将水龙放在了地上,将长条的一头给宝儿攥着,让她牵着水龙玩。 “没有,宝儿要爬爬,我就进去捉了一只回来。” 林清涟怕死了,躲到虞国公夫人身后站着,“母亲,您是不知,验身时那老宫嬷太过分了,她、她往那里看,还看宝儿的,大姐差一点就要掐死那老宫嬷了。” 虞国公夫人挺直背脊,眼中已藏怒火,“怎么,连你们那些老宫嬷也敢欺侮不成?可吃了亏不曾?” 林清虞摇了摇头,“母亲,验身已过,可不必再提,我们也没吃亏。只是,今日我们见到太子了……” 虞国公夫人隐隐有所期待,“莫非太子看上你了?” 林清虞看向宝儿。 虞国公夫人也看向牵着水龙玩的宝儿,“怎么了?” “母亲,那太子对宝儿不怀好意。” “什么?!”虞国公夫人惊愕,看向自己胖嘟嘟的小女儿。 环肥燕瘦,那么多官家女子看不上,看上她小猪儿似的小女儿了?! 第120章 太子选妃记(四) 大女儿通透灵慧,自来让她放心,既然大女儿都说了太子对宝儿不怀好意,由不得虞国公夫人不多想。 女孩儿家家的知事少,她却是知道的,有些人心思扭曲就爱玩弄娈童,莫非太子也…… 这个想法一跳到脑子里虞国公就吓了一身冷汗,忙派人去政事堂给虞国公递信。 这个时辰正当值,按规矩虞国公不该回家,可事关他最疼的小乖乖,虞国公也顾不得了,接到信就赶了回来。 虞国公夫人也没让林清虞姐妹回避,母女几个就在花厅里等着。 彼时,林清玄从族塾下了学回来用午膳,见母亲姐姐们神态不对,他也留了下来等候。 “弟弟,给你玩。”宝儿抱起四脚乱蹬的水龙高高举起给林清玄。 “妹妹玩。”林清玄皱了下小眉头,扭头看虞国公夫人,“母亲,怎么给宝儿玩这个,咬着宝儿怎么办?” 虞国公夫人又觉好笑又觉好气,“不舍得训斥宝儿,你倒是质问起你老娘来了,问你大姐去,这玩意是你大姐给她逮的。” 林清玄就投给了林清虞一抹不赞同的目光,他小小年纪,却早熟的很,时常闹的一家子哭笑不得。 林清虞就笑道:“那你从宝儿手里夺下来吧。” “不不不,是我的爬爬。”宝儿抓紧水龙藏到身后,瞪林清玄。 林清玄忙给宝儿摸摸毛安抚她,“是你的爬爬,哥哥不夺哈。” 每见小儿子童声童稚的哄小女儿,虞国公夫人都笑的打跌,点着林清玄道:“这真真是一物降一物,想来是玄儿上辈子欠了宝儿的。” 小男子汉林清玄有些赧然,偎到虞国公夫人怀里喊了声母亲。 宝儿打了个哈欠,也偎到虞国公夫人怀里,小手揉揉眼睛,撒娇的拿脑袋噌虞国公夫人,“娘娘,宝儿困了。” 话才说完,宝儿就站不住了,水龙也扔了,赖着虞国公夫人要抱。 “小魔星。”虞国公夫人把宝儿抱在怀里,轻轻拍着她,哄她睡觉。 花厅里一霎就安静了,待宝儿呼呼酣睡后,虞国公夫人摸着小女儿的脸再次下狠心道:“是时候让宝儿学些正经东西了,再纵容下去,真是野的没边了。” 林清虞把水龙拽起来交给侍婢,“拿下去清洗干净,好好养着。” 侍婢应诺。 随后便有虞国公夫人的婢女端了温热的清水来,林清涟便亲自拧了帕子给宝儿擦手擦脸,低声笑道:“母亲下了多少次狠心了,可宝儿哭闹起来谁又受得住,我反正不忍心见她哭,这小东西不哭则以,一哭就要哭断小命似的。” 林清玄也道:“无非是学一些女红中馈之类,不学也不碍事,若无人娶,大不了儿子养妹妹一辈子。” “说的什么话。”虞国公夫人把大女儿、二女儿、小儿子挨个瞪了一遍,“都是你们贯大了她的脾气。我已决定了,从明儿起就拘着她,治治她的脾气。把她养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给我扔了。” 林清虞便笑道:“我们都听母亲的。” 林清涟也笑着点头,“回头母亲心疼了,我们可不给母亲搭梯子。” 虞国公夫人一噎,气也不是,笑也不是,“你们没一个省心的。” 说着话,虞国公便进来了,进门就问,“夫人,你递给我的条子是个什么意思,太子怎么就对宝儿不怀好意了?” 林清涟便把在杏园发生的事儿都说了,气呼呼的道:“那太子还要拦住我们姐妹的去路呢,长的仪表不凡,却是个下流胚。” “涟儿住嘴!”虞国公夫人低呵一声。 林清涟连忙捂住了嘴,环顾左右,见伺候在花厅的都是心腹这才放心了。 虞国公夫人便小声跟虞国公道:“莫非太子有那种癖好?” 虞国公眉头皱的能夹死蚊子,捋着胡须摇头道:“陛下病弱不堪国之重担,如今政权军权已大半移交给了太子,太子政治才能了得,军事也了如指掌,御下有方,太傅们也时常夸赞太子的品行,我在政事堂日久,和太子接触以来,也不觉太子有这方面的恶癖啊,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私底下那位是个什么模样,咱们虞儿向来观察入微……” 彼时,虞国公府大管家亲捧了一件配饰来呈上,并道:“老爷,门外来了一家三口,说是将此物呈给老爷一看就知道他们是谁。” 虞国公见了玉龙佩登时就站了起来,忙道:“夫人,快与我到门口亲迎。” 第121章 终章 皇帝、皇后、太子白龙鱼服而来,虞国公携夫人亲自将三尊大佛迎往正堂,叩拜后,虞国公及其夫人被赐坐,因不知这三尊大佛的来意,虞国公夫妇禁不住心头惴惴,想到了太子对宝儿不怀好意上头,相视一眼,提高了警觉。 皇帝清瘦,面色是病弱的苍白,咳嗽了一声便开口了,“虞爱卿,朕此来有两个用意,一是为了替太子求亲;二则是托孤。” “托孤”二字一出,虞国公赶紧起身推辞,“陛下春秋鼎盛……” 皇帝抬手压下虞国公要说的话,“朕自知时日不多,虞爱卿就不要说那些套话了,太子虽有有几分能耐,但到底年轻些,将太子托付给爱卿朕才放心,虞爱卿,你可答应?” 君臣相处得宜,见着皇帝这一片慈父之心,虞国公心里一酸,点头应下。 皇帝欣慰的一笑,“灏儿。” 太子便出来对着虞国公拱手一拜。 “使不得使不得。”虞国公忙侧身不受。 “爱卿受得他这一拜,往后还要爱卿多提点他才是。” 虞国公连道不敢。 既已托孤,皇帝又道:“朕此来第二件事便是为太子求娶爱卿家的小千金。” 虞国公只觉头皮发麻,大着胆子道:“陛下可是弄错了吗,臣的小女虚岁才五岁,倒是臣的大女儿和二女儿都到了适婚的年龄。” 皇帝笑着摇头,“没有弄错,就是你家小女儿,爱卿不知,皇后弄杏园会正是为了寻找你家小千金。” 剩下来的话就不适合皇帝说了,端庄清丽的皇后笑着接话,“太子要寻的太子妃,大腿内侧有一支合欢花的胎记,你家小千金有此胎记,杏园验身时女官已报给本宫和太子知道了。” 虞国公夫妇对视一眼,心头惊诧不已,虞国公夫人道:“为何非要寻有此胎记的为太子妃?我家宝儿实岁才三岁半啊,可太子却……” 第95节 虞国公夫人瞥向太子昂藏如成年男子的身躯。 皇后也怪难为情的,假咳一声,笑道:“我们灏儿也才十五。” 虞国公夫人只觉荒谬,今儿来提亲的若不是皇帝皇后,她非得提着狼牙棒给打出去不可。 “别的且不说,等我们宝儿长成至少得十年吧,太子等得?”虞国公夫人冷笑道。 “等得。”太子亲口回答,“不止等得,孤在此应下岳父岳母,孤此生绝无二色,唯倾心爱宝儿一人。” 这就叫上岳父岳母了…… 虞国公夫人惊愣的微微张大了嘴。 虞国公也有片刻的傻眼,夫妇二人再次对看,虞国公谨慎的试探道:“可有什么缘故?” 太子便拱手道:“其中缘故,等宝儿长大,孤只想说给宝儿一人听,愿岳父岳母成全。” 说罢,太子撩袍子跪了下来。 虞国公夫妇浑身僵硬,不知该如何回绝这般真诚的太子。 还是虞国公回神快,忙去搀扶太子,“太子折煞微臣了,快请起,快快请起。” 皇帝咳嗽了一声,开口道:“虞爱卿就成全了他这一片痴心吧。” 虞国公夫妇素有默契,相视一眼后,虞国公夫人道:“太子若真能做到承诺的那般,此生无二色,微臣夫妇愿嫁女,只是……” “但说无妨。”皇帝道。 “不若等十年,十年后太子初心不改,我们宝儿也愿嫁,再定亲如何?”虞国公夫人偷觑着帝后和太子的神色忙又道:“一个十五岁的少年求娶一个奶还没断干净的小女娃这实在是匪夷所思,臣妇不得不为自己的女儿多考虑几分,若太子只是一时兴趣……陛下娘娘不会强求吧?” 皇后娘娘知道自家理亏,也不生气,而是温声道:“陛下和本宫没有直接下旨赐婚便是最好的证明,虞国公夫人不必忧心。十年太子等得,只是是否能允许太子时常来看望令爱?既要令爱自己愿意,那就要从小培养令爱和太子的感情才好,虞国公夫人以为呢?” 皇后渐渐收起温和的态度变得强硬起来。 虞国公夫妇心知这是帝后最大的让步了,虞国公忙道:“甚好。” 忙再去搀扶太子,太子这才起身,拱手道:“多谢岳父岳母成全。” 虞国公稀里糊涂的点头,让虞国公夫人掐了一把。 孟景灏迫切的想见阿宝,便去看皇后,皇后便笑着道:“本宫能否见见令爱?” 皇后都开口了,还能不让见?还敢不让见? “宝儿睡了,臣妇这就去叫醒。” “不必,孤想去瞧瞧宝儿,只静静的瞧上一瞧,岳母可否成全?”太子诚恳的请求。 太子眼中的那种殷切和渴望令虞国公夫人动容,就鬼使神差的点了头。 宝儿姐弟仍旧睡在虞国公夫妇的耳房里,因年纪还小,就令姐弟二人睡一张雕花床,此刻,林清玄正陪着宝儿午睡。 孟景灏进来时林清玄就惊醒了,四目相对,孟景灏微眯了眼睛,林清玄也不甚喜欢这个闯进来的少年,“你是谁?” “当朝太子,未来的皇帝,你的姐夫,” 孟景灏看向酣睡的宝儿,想要去摸摸她的小脸,林清玄本能的不喜他碰宝儿,护食似的护在宝儿头顶,“不许你碰我妹妹。” 看着缩小的君玄璧,孟景灏一下就笑了,“原来是小舅子啊。” 此生到死你都没有机会了,君玄璧。 “你笑什么?” 彼时虞国公夫人歉然的走了进来,捂住林清玄的嘴就将他抱了出去,任凭他怎么踢蹬都挣不脱,气的小脸铁青。 孟景灏坐在床边,看着宝儿,轻抚她嫩嫩的小脸,满足的喟叹,“阿宝,我终于找到你了。” 十年匆匆,合欢园里的合欢又开了,叶碧翠,花潋滟,树下贵妃榻上躺着个容色靡艳倾城的女孩,一身红裙如火,眉黛如画。 她似陷入了梦魇,梦中呜咽落泪。 已登基为帝的孟景灏接到宫婢的传报来瞧,就见他倾心疼宠了十年的女孩哭的泪流满面,眼睛却还是闭着的。 “宝儿醒醒。”孟景灏担心的不得了。 宝儿缓缓睁开了眼,看见孟景灏一骨碌就坐了起来,凶恶的扑到他怀里,搂着脖子就咬他耳朵。 孟景灏措手不及,被咬的抽冷气,轻拍一记小屁股,“发的什么疯?” 宝儿哭的稀里哗啦的,抽噎着指控,“章哥哥你坏透了,娶了别人为皇后,还让我给你做家姬陪侍别的男人。” 孟景灏蓦地心口一疼,笑着哄道:“说的什么混账话,再有两日便是你的封后大典,朕还能娶谁去,朕这辈子都栽在你这匹小野马手里了。” 宝儿眨巴了几下眼,揉着被她咬破了的耳朵,嘿嘿一笑,“原来是做梦呀,吓死宝儿了,章哥哥耳朵疼不疼呀,宝儿给你吹吹。” 温热的气息吹在耳朵上,也吹去了他心中的疼痛,将宝儿紧紧抱在怀里,孟景灏笑道:“是的,那都是梦。” “章哥哥你抱的我太紧了,难受,要背着。”宝儿从孟景灏怀里挣出来,闹着要背。 “好,背着,背一辈子。” 风来,合欢花丝漫天飞舞,米分艳浓情。 宝儿一手搂着孟景灏的脖子一手作势拍打马屁股,哈哈笑着道:“驾——” “驾——” 那是她小时候,孟景灏哄她玩都是给她当马骑。 站在月洞门外,林清玄一袭青衫,含笑瞧着,心中隐痛渐渐散去。 忽的扬声道:“三姐。” “嗳!” 宝儿抬头看见自己弟弟,欢快的笑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宝贝们陪我走到这里…… 下本书再见。 —— 感谢所有支持正版订阅的宝贝们,所有投雷的宝贝们,所有浇灌营养液的宝贝们,感谢所有留言评论的宝贝们,谢谢你们的支持,你们的支持就是大山君最大的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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