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长安(双重生)》 第1节 (煖銫_cheeks)为您整理制作 【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一世长安 作者:绿豆西米 文案: 长安重生了,回到十五岁,遇见那个人之前! 按前世的剧本,她应该要等两年被慕容远捡回去才是。 熟料重生第三天就被许珩截慕容远胡强行捡走了! 长安:诶?这剧本不对啊! 许珩:我就是来打乱剧本的! ps:男女主双重生。女主因自身经历导致前期卑微胆小,后面会慢慢改变。 男主前世错失女主,出事时没能及时救她,所以,这一世寸步不离护着她。 内容标签:恩怨情仇 情有独钟 乔装改扮 重生 主角:长安,慕容远,许珩 ┃ 配角:纪乐、慕容临 ┃ 其它:男女主双重生宠文 ================== ☆、第一章 烈日当空,眼前是一望无际的沙漠,她舔了舔干涩的唇,趴在地上抬起头看着空中的烈日,连抬头都似乎要用尽全身的力气,不禁悲哀的想,大概……就要葬身在这荒凉的沙漠中了吧?她发誓,如果,如果能活着走出这片沙漠,定要倾尽所有找那个人报仇。 一个人不吃不喝能活多少天,她不知道,只知道自己已经不吃不喝被困在这沙漠中四天了!四天,未进一粒米、一滴水。终究是再也支撑不住,意识逐渐模糊。恍恍惚惚中,仿佛听到一阵凄哀的箫声,像是在悼念着什么人,听得原本就悲凉的心越发的悲凉,费力的睁开眼,远处似乎有人影移动。 有救了……绝地逢生的喜悦、求生的意志力,让她用最后一丝力气从地上爬起来,然,人的身子终归是血肉做的,刚站起身,头便一阵眩晕,眼前一黑,晕了过去,失去意识前,只模糊的看到那人在她面前停下。 “救我……” ***************** 她自忆事起,就一直在齐都附近流浪,总是在夜里才敢出去找食物,总是在垃圾堆里翻别人丢掉的残羹剩饭。她不知道自己姓甚名甚,甚至不敢在白日里出现在人群中,因为那些穿着漂亮衣服的小孩总喜欢跟在她身后叫:“小乞丐。” 那晚,下着小雨,天上黑漆漆的,她失望的看着天香楼后门边常年摆着的用来倒残羹剩饭的缸,里面已经没有能吃的东西了,心想,今夜该又得饿肚子了,舔了舔干涩的唇,摸了摸咕噜噜直响的肚子,垂下头刚准备离开,眼角无意中看到了缸角处白色的物体,是馒头。她大喜,蹲下身子,伸出纤细的手臂,小小的身子使劲儿往缸与墙壁间的缝隙处挤,摸了半晌,总算抹到了。馒头软乎乎,还是热的。小心翼翼的把馒头收进怀中起身离开。 马蹄踏过,地上的积水溅了一人高,她想要躲避,仓促中,脚底一滑,整个人摔倒在地,头撞到街旁的阶梯,疼得她晕晕乎乎,手中的馒头亦飞了出去,恍惚中,好像听到了马的嘶鸣声。 “你没事吧?”轻柔淡雅的嗓音自头顶传来,她觉得,这大概是她听到过最好听的声音了。 狼狈抬头,雨水模糊了她的眼睛。恍恍惚惚中看到他向她伸出手。她低下头看着自己脏兮兮的手,摇了摇头,她怕,怕自己的手弄脏了他的,自己从地上爬起来,去捡刚刚弄丢的馒头。 没想她会躲开,他愣了愣,又问:“你没事吧?” 她摇了摇头,就要离开。 “原来不会说话?”他没有走,而是牵着马步行跟在她身后。 她很紧张,从来没有跟陌生人离得这么近过。脚步越走越快,只想着他到底什么时候才会放过她? 他一路沉默,走了许久才问她:“我府中缺打杂的丫头,你去不去?” 她愣愣看着他,不大明白他的意思。 “每月二两银子,有被子睡,有饱饭吃。”他又接着说道,像是在诱惑她。 如此,她便跟他回了府。 他看着她的眉眼许久:“以后,你就叫长安可好?” 长安,好听!她看着他眼底她看不懂的情绪,点了点头。 跟他回府后,她便被放在后院打杂。 春光明媚,长安跟春喜送衣服到月夫人的院中,路经府中的人工湖,远远便见到湖心亭里一大一小的两个身影,这还是到府里半年来第一次看见他,一时间竟挪不动脚步。 春喜以为他对王爷好奇,凑近她耳边小声说:“大小姐是王妃的女儿,王妃是王爷从小定下的妻子,两人本来感情可好,可三年前也不知道为什么,王妃生下小姐后就和人私奔了。”说完,还看了她一眼,若有所思:“说来,你跟王妃可是长得像了七八成。” 人都会对与自己像的人有特殊感情,或者是喜欢,或者是讨厌。对于春喜说与自己像的王妃,长安更多的是好奇,好奇她跟王爷之间的事儿。 “王爷那么好的人,王妃怎么会与人私奔?”在长安看来,带她回府的慕容远是这世间最好的人,她想不出来有什么样的人会放弃他,跟人私奔。 “是啊,咱们王爷多好的人,长得好看,又是当今皇上最宠爱的儿子,而且对王妃一往情深,有权有势还深情,别说你,府中的人都想不通。”春喜感叹。 长安看着湖心亭中的两人,小女孩趴在桌子上拿着笔歪歪斜斜画着,慕容远就这样拿着书卷静静看着小女孩,眼底都是笑意。湖边是一大片的樱花林,风过,樱花花瓣如雨,画面很美,人也很美,可不知为何,长安觉得有些心疼。 “快走吧,月夫人脾气不好,要让她等得不耐烦了,我们又有得受了。”春喜拉了拉长安的衣袖,突然问: “说来,你也是王爷带回来的,这会儿这么看着他,你不会是喜欢上王爷了吧?” 长安一脸不解的看着春喜,皱眉!喜欢是什么感觉? “你可别怪我没有提醒你啊,王爷对我们这些奴婢来说就像是天上的月亮,看看可以,可千万别想着去捞。”说完,还不放心的提醒她:“王爷可是对离家的王妃用情至深,看府中只有小姐一个孩子你就该知道了。” “那王爷为什么不把王妃找回来?”长安不解。 “私奔,你懂吗?就是王妃不要王爷,跟人跑了,心都不在了,找回来有什么用?”春喜白了她一眼,还不忘教育长安:“你看,王妃跟人私奔了王爷都还记挂着她,就连最受宠的如夫人,据说也是因为声音跟王妃像才被带回府的。所以啊,你要真有那心思,我劝你还是趁早灭了。” “我没有那心思,我哪敢!”长安呐呐回她,她哪敢忘记自己只是他随手从街边捡回来的人! 听月阁,月夫人面如寒冰坐在主位,长安与春喜跪在地上,膝盖下是月夫人刚刚摔掉的陶瓷碎片,碎片刺入皮肤,疼得直冒冷汗,裤腿处已被鲜血染红。 “送个衣服来还让人等这么久,是欺负我不受宠么?“月夫人淡淡扫过她们二人。 “奴婢不敢。”长安和春喜将头埋得低了几分。 话音刚落,长安脑后的头发便被人揪起,疼得她不得不抬头。“啪啪”两个巴掌就落到了她脸上,火辣辣的疼,脸瞬间肿了起来。长安想躲,月夫人牢牢抓着她的头发,让她动弹不得,眸子里的厌恶让长安害怕:“这张脸,本夫人看了就不痛快,绿意,拿刀来。” 春喜闻言,吓得直磕头:“求夫人饶了长安,她不懂事是奴婢没有教好她,求夫人罚奴婢。长安是王爷带回来的人,身子才刚好,经不得罚。” 原本以为月夫人看在长安是王爷带回来份上不敢太过为难她,却没想到月夫人听到长安是王爷带回来的人,怒气更甚了几分:“王爷带回来的人又怎么样?他还不是一带回来就把她忘记了?把她丢到杂役房不闻不问的。想拿这个威胁我?告诉你,今日就算我结果了这贱人的命,王爷也不会拿我怎样。” 刚刚一巴掌力道太大,长安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头也昏昏沉沉,听到月夫人这话,她吓得一个激灵,头脑也清醒了大半,她怕死,怕月夫人真的会杀了她,以前她无依无靠一个人倒也罢了,可现在,她心中有了放不下的东西,她不想死,跪在地上拼命磕头:“奴婢知错,求夫人饶命。” “本王倒是想看看,是谁想要结果了本王带回来的人。”清冷的嗓音带着些许怒意。长安转头见刚刚还在湖心亭的人这会儿正缓步走来,如谪仙下凡。 那日,慕容远与月夫人说了些什么没人知道,只知道向来喜怒不行于色总是以笑脸示人的王爷拂袖离去,月夫人被罚闭门思过半年。 秋日的齐都已有些凉意,长安又路过人工湖,进府一年多,她才见了慕容远两次,想起上次在这处湖心亭见到过他,脚步不自觉的停了下来。 湖中似有扑腾扑腾的声音,她朝着声音来源望去,一抹小小粉红色的身影在湖中挣扎,还带着微弱的哭声。湖边没有半个人影,这么冷的天,长安顾不得许多,飞身便跳入湖中,她忘了自己其实是不会水的,脑中就只有一个念头,小姐是王妃留给王爷的唯一念想,不能让小姐有事。 湖水冰冷刺骨,她费力地朝着那抹粉色身影游去,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水,手脚逐渐冰凉到失去知觉,她捞住小姐,将她托起来,让她不至于泡在水里。又一口水呛到了鼻子中,她觉得呼吸都开始困难,双手双脚逐渐麻木,头脑昏昏沉沉,依稀中,好像听到慕容远轻柔的嗓音明显变得急切以及有人跳水的声音。 再睁眼时,就见慕容远憔悴的面容,长安愣了愣神,也许又是在做梦了。 慕容远见她醒来,眼中多了一份她看不懂的光彩,仿佛是找回什么重要东西般,摸了摸她的额头,问道:“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 真实的触感,原来不是做梦啊! 长安摇了摇头。 慕容远似才放下心来,道:“谢谢你救了清儿。” 她想说不用谢,可喉咙像被刀割一样的疼。 他看着她半晌,才又开口说道:“长安,等你好了,我们便成亲吧?” 她猛地睁大眼,不大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要跟她成亲,可他是月亮,而她只是一颗卑微的尘埃啊? 这怎么行?她第一反映便是猛的摇头。 不管长安如何想的,慕容远还是将长安娶进了门,长安是以镇国公府的大小姐的身份进的王府。这个身份当然是假的,镇国公府都是慕容远带长安去的,慕容远身为王爷,怎么能娶一个奴婢做正妻? 直到新婚之夜,长安坐在新床上还感觉像做梦一般,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嫁给了像月亮一般高高在上的王爷。 成婚后,慕容远对她很好,慕容清也喜欢粘着她!而她对慕容远越发的依赖,从起初的忐忑不安到如今钻到慕容远怀中才睡得着觉。 转眼又到冬天,大雪下了整整一夜,整个齐都都是银装素裹,长安被慕容清缠得顶不住,与慕容清在院子里打起雪仗,两人玩得正乐,慕容远回来了,慕容清眼尖,先看到门外素白的身影,唤了声:“爹爹回来了。” 话音刚落,一大一小两人就扑到慕容远怀中。 慕容远淡笑的拂去她们头顶的雪花,将手中的暖炉塞到长安手中,一手抱着慕容清,一手牵着长安,声音有些无奈:“你娘昨日伤风才好了些,你又缠着她胡闹了。” “是我自己想玩的。”长安低声解释。 “你是又想我亲自给你喂药了?”慕容远斜睨着她,故意绷着脸。 每到这个时候,长安都低着头默不出声。 慕容远放下慕容清:“清儿,昨天爹教你的东西去默一默,待会儿拿给我检查。” 说着,就把长安拎进屋。 长安愣愣看着他:“做什么?” “喂药。” “我没……”没说完的话尽数被慕容远封在了口中。 就在长安觉得自己是不是要窒息的时候,慕容远松开她,抚着她唇角,头抵上她的额头,柔声道:“长安,你现在不再是一个人了,你还有我,还有清儿,答应我,好好爱护自己的身体,好吗?” 那时候,长安觉得,自己就是这世间最幸福的人,她上辈子得做多少好事今生才能换得慕容远这样的夫君?手轻轻环住他的腰身,低声回答:“好。” ☆、第二章 成婚后,长安最常去的地方就是慕容远的书房,当然不是去看书,她只是喜欢看慕容远写字时的模样。 常常都是慕容远在批折子或者练字,长安就趴在他桌子对面看着他,一看就是半天也不觉得无聊。 这天,慕容远还没下朝回来,长安和慕容清趴在他的书桌上学着写字,地上已经扔了好些纸,慕容清已经七岁,字写得很好。 第2节 长安写了许久,才终于写出满意的字,那是她的名字,慕容远教过她。 转头准备给慕容清看时,才看到她不知何时已经睡着了。 长安放下手里的纸张,把慕容清抱到书房慕容远专给她们准备的软榻上。 盖好被子正欲起身去收拾被自己扔得满屋都是的白纸,才刚起身,背就撞上了榻边的书柜。 书柜一阵摇晃,一卷精致的画卷掉了下来,刚好砸到了她的头上,她好奇捡起来看了看,画卷不是很新,该是有些年头了,反正她也该看不懂,刚好想着把画卷放回去。 这时,门开了,慕容远站在门口,脸上冷得像冰,眸子中隐隐带着怒气。 从来没见过慕容远这样,长安一时间愣在原地。 慕容远大步走过来夺过她手中的画卷,声音是长安从没听过的冰冷:“谁让你乱动它的?” 她心下一凉,她根本没看过也没想过要去看这幅画卷,只是想把它放回去啊。正想开口解释什么,慕容远却没有给她机会,冷冷看着她,甚至有一丝厌恶,仿佛她偷了他最重要的东西一般,语气也比刚刚更冷了几分:“我问谁准你动她的?” 他跟本不信她!解释又有什么用?她突然失了解释的想法,垂下头不再出声。 “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不准再乱动书房里的东西。”慕容远冷冷丢下这句话就拿着画卷进了里间。 长安看着慕容远的背影,今日的他冷得让她陌生,吸了吸鼻子,轻声答到:“我知道了,再不会乱动这里的任何东西。” 慕容远闻言,脚步顿了顿,还是头也不回的进了里间。 月夫人也不知怎么得知了那日书房的事,特意跑来奚落她:“你还真以为王爷是真心对你好啊?哈哈……你大概还没打开那副画看过吧?他视如珍宝的那副画,他真爱的可是那画上的人儿。你不过是一个替身而已,跟萧如雪没有差别,她声音像她,而你……长得像她。” 长安这时才知道,原来,那幅画上的是清儿的亲娘,难怪他那么重视。长安只觉得心中一阵悲凉,竟有一种果真如此的感觉,她不是没想过他堂堂王爷,为什么想方设法要娶她一个弃儿,她也不是没想过,为什么第一次见面起慕容远就对她格外不同。听春喜说她和王妃长得像的时候,她不是没有想过慕容远只是拿她当替身。那时候她只是想,真爱也好,替身也罢,只要能陪在他身边就是好的,仅此而已。那个时候她还没有奢望他会爱上她。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变得这么贪心了?贪心到开始希望他喜欢的是她这个人,而不是因为她长得像谁。 胸口阵痛,疼痛一直蔓延到四肢百骸直至指尖,那一幅画,就像是一桶冰水,浇熄了她对慕容远所有的希望,浇醒了她的梦,也叫她明白了她跟慕容远永远不可能平等。 望着星空,眨了眨眼,将想要溢出眼眶的泪水逼了回去。 自那以后长安不再进慕容远的书房,两人看着像是没有什么不同,只有长安知道,一切都不同了。 她逼着自己不再眷念慕容远的怀抱,那本不属于她的怀抱。她努力让自己回到最初的心态,只要能在他身边就行,也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好,她开始拼命学习琴棋书画,好让自己跟他有一些共同话题,她努力学习怎么做好一个王妃,让自己能够资格站在他身边,可她的一切努力和付出,抵不过一句:“王妃回府了。” 那日,慕容远正陪她与慕容清用餐,红菱进来的时候,面色凝重,看了眼长安,俯下身在慕容远耳旁说了句话。咣当一声,慕容远正在为她盛汤的勺子掉在了汤碗里,他面色苍白,以极不稳定的步伐飞速离开厅中,只剩一脸莫名的慕容清,以及脸色同样苍白的长安,她听到红菱说:“王妃回府了,旧毒复发。” “娘亲,爹爹怎么了?”慕容清扑闪着大眼睛,不明白爹爹怎么突然就跑了。 “清儿,你亲娘回来了,去看看她吧。”半晌,长安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闭上眼,两行清泪滑落,正牌回来了,她这个替身该离开了吧? 温热的小手拂上她的面颊,替她抹掉眼泪,软软的声音在她耳边说:“娘亲不哭,你才是清儿的娘亲,清儿只要你。”看着眼前这个在自己带了五年的奶娃娃,粉雕玉啄,这样贴心,长安紧紧抱住她,第一次泣不成声。 长安牵着慕容清到房间的时候,慕容远坐在床边,紧紧握住纪乐的手,见她们过来,也只是淡淡扫了一眼,又回过头看着床上躺着纹丝不动的纪乐,纪乐面色苍白,嘴唇却是妖艳的紫色。从没见过慕容远如此冷淡的眼神,即使是在那天的书房。 心如掉进冰窖,长安觉得,她没有了更进一步的勇气,两腿发软。 慕容清躲在她身后,大抵也是因为没有见过如此的慕容远,只露出一颗头颅。 “清儿,过来看看你娘……”慕容远声音沙哑,长安怔了怔,觉得自己想要紧握的东西正在一点一点流失。 “不要,她不是我娘,娘亲才是我娘。”慕容清紧紧拉住长安的衣袖,不肯过去。 “过来…”他的声音隐隐含了几分怒气。 慕容清竟哇的一声哭了起来,什么都不肯说就往外跑。 长安依旧怔在原地不能动弹。 “还愣着做什么?快去把她找回来。”她听到慕容远陌生的声音,愣愣的点了点头。 纪乐昏睡了三天才醒过来,也许是母女天性,她很喜欢清儿,却不喜欢长安,慕容远命人将她隔壁的院子打扫出来。 纪乐搬了进去,慕容远也带着慕容清搬到了隔壁,一夜之间,长安又变成了孤身一人,每日听着隔壁的欢声笑语,她彻夜失眠。果然,正牌回来了,替身便也再无用处,清儿偶尔会来看她,却在看她时总惦记着纪乐做的糕点,总跟她说纪乐有多好多好。 而她,被严令禁止进入隔壁的院子。只因纪乐一句:“我不想看到一个与我一样的人整日在我面前晃荡。” 红菱来传话时,眼中都带着深深的同情,长安只是弯身行了个礼:“奴婢遵命…”便呆坐在原地,如木偶般,再也不动。 他是主、她是奴,她不该忘记这一点的。 春喜抱着她,既心疼,又无奈,摇晃着她的肩:“哭出来啊,你总是这样,再疼再伤也不哭,何必,何苦!” 长安愣愣看了她半晌,问:“为什么要哭?我不疼,我不伤心,我不哭,就算我哭了他也不会再来看我,我不哭,哭了他反而会觉得我太弱不禁风。我不哭…我不能哭…哭了也不会有人疼…”她紧紧咬住自己的手臂,不让自己哭出声来,从小到大她都只会默默流泪,不会让自己哭出声。因为她知道,哭了…不疼你的人还是一样不会心疼你,只会更瞧不起你。 见她如此,春喜却抱着她泣不成声。 第二日,长安便开始止不住的呕吐,春喜心急的请来大夫,那个大夫大夫长安知道,正是纪乐回府后第二日便被慕容清亲自请回来替纪乐解毒的大夫。 他说:“恭喜夫人,夫人有喜了。” 长安闻言,如遭雷击,有喜了,在这个时候她竟然有了慕容远的骨肉且已经三个月了,难道这就是上天给她最后的仁慈吗? 心底总算有了一丝寄托,她让自己不再去听隔壁的欢声笑语,专心为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做起衣服鞋帽,安心等着小宝宝出生,可她不知道,从一开始慕容远就没打算留下她肚子里的这个孩子。 怀孕八个月的时候,慕容远来了,长安算了算,她已经有两百零一个日夜没有见到他了,他依旧温润,却没有对她笑,他坐在她房间半日,两人并不说话。 他喝着她亲手泡制的桂花茶,一杯接一杯。 长安明白,这么久他都没有出现,这下他不可能无缘无故出现在她的住处,她也不说话,她在等他开口。 黄昏时分,慕容远开口了,却生生将长安推入地狱。他竟是要用长安腹中胎儿的命去换纪乐的命。 不敢置信,长安不敢相信慕容远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她直直的看着慕容远,半晌,问:“你知不知道,我腹中的胎儿可是你亲骨肉啊。” 他闭上眼,缓缓点了点头。 “那你还要用他的命去换?” “求你,帮帮我…”他居然要用她的骨肉去换另一个人的命,这比让他亲手杀了她更让人诛心。 长安觉得,她要疯了,真的要疯了。 她狠狠揪住他的衣领,疯了似的摇晃着他,仿佛这样才能把他亦或是把自己摇醒:“慕容远,你到底有没有心的?你告诉我,你到底有没有心?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对我这么残忍?” 郁积多日的情绪爆发,她没有力气再摇晃,腿软了下来,她如孩童般坐在地上,抱着双腿嚎啕大哭。 不疼你的人,任凭你哭得多撕心裂肺,一样不会疼你,长安一直明白这个道理,在慕容远将她劈晕的时候,心还是凉了半截。 “你没事吧?” “你怎么这么晚不回家?” “原来不会说话啊。” “以后,你就叫长安可好?” “我府中正在请打杂的丫头,你去不去?” “每月二两银子,有暖暖的被子,有热乎的饭菜。” “长安,等你好了,我们便成亲吧。” “你又是想让我亲自喂你药了吗?” “长安,你现在不再是一个人,你有我,还有清儿,为了我们,好好爱护自己的身体,好吗?” “清儿,过来看看你娘……” “求你,帮帮小乐…” 他与她说过的话一句一句在梦中回响。五年,他跟她说过许多话,如今她记得的仅仅这几句。 冷,冰凉入骨的冷,长安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想睡多久,如果醒来要面对那样的痛苦,那她不想醒来,她希望,之前所经历的,都只是一场梦,一场悲喜交加的梦,如果可以,她希望醒来后,她依旧是路边昏睡的小乞儿,她希望她的生命中没有慕容远,没有慕容清,没有纪乐。 窗外冰天雪地,冷风刺骨,长安坐在窗边,看着窗外被皑皑白雪覆盖的世界,手抚着已经变得平坦的小腹,浑身冷得直哆嗦。 春喜将房间中的暖炉全部点上碳火,又抱了件白狐毛裘来,将她严严实实的捂上。可她不知道,当一个人的心凉了,再厚的狐裘,再多的暖炉也捂不热乎。 男人对孩子的感情,多是在孩子出生后才慢慢滋生出来的,所以,肚子里的孩子没了就没了,对他们来说,那甚至算不得一条生命,可女人不同,母子连心,女人从怀孕初便会将腹中孩子看得比自己还要重要。这几个月,她能清楚的感觉到孩子在她肚子里翻来翻去,她经常会跟他说话,这是一条活生生的命啊!可他还来不及看这世间一眼就被他亲生父亲给夺去了生命。 如果说前段日子慕容远对她的冷落还不至于让她死心离开他,那这个失去孩子,则是彻底断掉了她对他的最后一丝不舍。 王府她要离开,不然她怕她会忍不住杀了慕容远。 从只奢求留在他身边就好,到彻底绝望想要离开,短短五年对长安来说却像是过了一辈子。 ☆、第三章 镇国公这一生只娶了国公夫人一个妻子,三十五岁才得一女,女儿却在三岁时候失踪,至今已经二十个年头,长安成婚前在镇国公府住过一段时间,那时候,长安十八岁,镇国公夫妇二人早把这个与他们从小失散的女儿一般大的孩子当成了自己的孩子。 镇国公得知消息震怒,强行闯进燕王府接回长安。 “我苦命的孩子……”国公夫人抱着长安泣不成声。 从小孤身一人的长安亦早把镇国公夫妇当成父母,害怕他们担心她,抱着国公夫人安慰她:“娘,我没事!” “怎么会没事?当娘的怎么会不知道剖腹取子该有多痛?”国公夫人不停拭泪,看着长安苍白着面色,却不忘安慰她这个老人,她越发的心疼。 “燕王这次实在过分,长安你别怕,阿爹这就去皇上面前为你讨个公道。”镇国公向来爱护长安,越想越觉得女儿受委屈了,武将出身也没什么弯弯肠子,这婚事是皇上亲自下旨的,他拍着桌子便要去找皇上。 “阿爹,我真的没事。”长安拦住镇国公,她实在再没心力去跟慕容远纠缠,现在只想离他越远越好。 镇国公被长安劝下来,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办法,竟帮长安拿到了和离书,将她悄悄送到了自己的老家幽州。 幽州半年,长安逐渐从慕容远带给她的噩梦中解脱出来。 翌年夏,春喜突然出现在她所住的小院子。 “长安,快走!王爷到处在找你,他已经疯了。” 春喜拉着长安还没出门,慕容远便寻了过来。 “王爷!”春喜大惊,慌忙护住长安。 “你可让为夫好找。”慕容远像是突然间变了一个人一般,将春喜甩到一边,她头撞到院子的铁锹上,当场便昏了过去,血像是不要钱一般,拼命的流,慕容远却像是没有看到一般,抓住长安的手臂:“跟我回去。” 本以为自己已经从噩梦中苏醒,如今看到慕容远,长安面色煞白,只觉得冷,入骨的冷,甚至连小腹也开始隐隐作疼。 “不~~~~”长安使劲想要挣脱他去看春喜的伤,却被他牵制的死死的。 慕容远逼近她,一字一句:“听话,跟我回去。” “我不回去。”好不容易逃出来,她怎么可能回去? “你不回去她今日就得死在这里。”慕容远声音越发的冷。 长安妥协了,为了救春喜。她随慕容远回到齐都。 第3节 回到齐都,慕容远并没有把她带回王府,而是在城郊的一处别院将她软禁了起来。 春喜的伤好了,慕容远答应长安,放春喜离开王府。 纪乐来看长安,却带来了春喜的头颅。 长安这才从纪乐口中知道,慕容远遍寻不到她,竟做了幽州良田侵占案来嫁祸于镇国公,镇国公一家被抓入狱。为的就是等长安自己上门求他,可镇国公夫妇疼长安,知道长安不想再回燕王府,硬是将长安瞒住了。 最后镇国公在狱中被逼而死,国公夫人撞墙自尽。 好好的国公府,才半年时间,就这样没了。被慕容远生生的给逼没了。 长安愧疚万分,如果没有自己,镇国公府也不会落到这个地步。 她大病了一场,病来如山倒,本就虚弱的身子更是昏迷了半个月。 醒的时候,慕容远在她身边,双臂紧紧环着她睡得正熟。她看着他熟睡的面容,突然张口,使劲儿咬住他的肩膀,她想,她肯定是疯了,被眼前这个紧紧搂住她的人给逼疯了,嘴里的血腥味竟让她觉得痛快。 他猛的睁开眼把她甩开,不可置信的看着流血的肩膀。 她狼狈的坐在地上,抹了抹唇边的血:“慕容远,你为什么不把我也杀了算了。”杀了她的孩子,逼死唯一对她好的家人,杀了真心待她的春喜,她不懂,她到底做了什么让他这么狠心对她? 慕容远闻声一怔,看着她倔强的眉眼,当初那个卑微的小乞儿竟被他逼成了这样。是他错了,他起身把她从地上拉起来抱住她:“听话,别闹!” “你要不杀我,总有一天,我会亲手杀了你。”如果失去孩子让她起了离开慕容远的心思,那这半年慕容远所做的一切,却是让长安恨不得亲手杀了他。 慕容远终是对她没有了耐心,他没有杀她,而是让人对她百般□□后将她丢进了无边的沙漠,在频临死亡的那几天,长安想起了很多事。 原来,她并不是乞儿,她是被齐国灭掉的楚国长安公主,她的原名叫“纪乐。” 从梦中惊醒过来,身上已经出了一身的汗。 “大夫说,只有你腹中的胎儿才能救她。”他泛着寒意的声音犹在耳边回响。 “慕容远,你干脆杀了我好了。”她第一次直呼他的名字。不管纪乐怎麽为难她,她都想着只要能留在他身边就好,他却狠心到要用她肚子里的孩子来救纪乐。 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与其说那是梦境,倒不如说那是她真真实实经历过的事情。 花香怡人,看着房间熟悉的装饰摆设,她心中才安定些许!比起前生,她觉得现在的生活更像是在做梦。 她重生了,回到了十五岁,回到遇见慕容远之前,然而此生却没有按照前世的轨迹去走。 前世她是一直流浪到十七岁,被慕容远捡回家,造就了她之后的悲剧。 而今生,她却是被另一人捡回灵泉谷。 刚准备下床,便见得一人推门而入,浅灰色的长衫,温和的笑容,眉眼间隐隐有些熟悉,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他,她愣在原地久久不能动弹,他将汤药放在桌上,看着床边愣着的她,眼底笑意更深:“醒了?感觉怎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还好。”她起身,很自觉的端起他放在桌上的药一饮而尽。 放下碗,却见得他唇角隐隐有些抽绪,看着她的眼神,说不出的奇怪…… 她皱了皱眉,不解的看着他。 “那个……其实,这碗药是我的……”他讪讪指着被她喝得干干净净的碗,摸了摸鼻子,声音中满是憋不住的笑意。 “……”她尴尬的站在原地,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昨日她才感染风寒,今早刚醒来就见他端着药进门,自然而然以为那汤药是给她喝的。 “你别担心,其实你喝了也……呃……也不碍事的,那是……呃,是补身子的药。”他依旧带着笑意,只是这笑在她看来,怎么看怎么诡异。 这人,正是前几日刚重生回来时捡她回来的许珩。。 浅灰色的帕子递到自己面前,他唇角的笑意似乎从来没有褪去过,此时正挑眉看着她的唇角:“是你自己擦还是我帮你?” “我自己擦。”她没有接他递过来的帕子,而是用自己的衣袖赌气般的擦掉脸上的泪水。 看着她孩子气般的动作,他眼中的笑意更深几分,这才像这个年龄的她,看着她微红的眼眶,他揉了揉她的头,低声道:“怎么哭了?” “没事!”她鼻子在他身上嗅了嗅,皱眉问:“你喝酒了?” 他点了点头,并没有否认,今天,他的确是喝了些酒,想起她前世所受的苦,想起前世他找到她时她伤痕累累冰凉的身体,他就止不住的害怕。 如果前世的他早些赶往齐都,她就不会受到那些非人的伤害了,也不会被折磨到体无完肤自刎而死。 “你若不喜欢,我以后滴酒不沾就是。”他端起她手边的茶杯将茶水一饮而尽,甘甘甜甜,他不禁傻笑起来,心疼她遭遇的同时心底又有些庆幸,还好老天给了他一次重来的机会,让他重生了,醒来后他马不停蹄赶到齐都,将还没遇到慕容远的她接到了自己身边。这一生,他定要好好护她一世平安。 ☆、第四章 灵泉谷不属于陈、齐、楚任何一个国家,可在大渝朝的势力不可小觑,据说这世间没有灵泉谷不知道的事情,更因为曾经的三国太后都是出自临泉谷,大家都很有默契的不去招惹他们。 长安被许珩带来已经半个月了,这半个月,除去许珩,长安没见过第二个人,很难想像这就是传说中知晓天下事的灵泉谷。 许珩说,那些传说都是虚的,若灵泉谷真如传说中那么厉害不早就一统天下了? 长安觉得,许珩说的不无道理。 今日,带着小徒弟去外面游山玩水的谷主总算舍得回来了。 莫名其妙被许珩按在自己身后的长安探出头看着眼前一红一紫的两道身影,长安一直以为许珩口中的师父该是个老头子,今日一见,还是惊了一惊!这厮竟是个唇红齿白比女人还好看的妖孽,一身红衣,肤白如雪! 见过苏白,长安才把目光放到慕容临身上。 前世,长安在府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也只听过慕容临,这个传闻中从小在外将养到十五岁的小皇子,她从来没见过。 见到的时候,还是微微有些诧异,慕容临跟她年岁差不多大小,眉眼间与慕容远长得像极了八.九分。 “咦?”苏白好奇的看着被许珩护在身后的长安咦了一声,满眼探究:“这小姑娘是谁?” 上辈子,苏白可以说是长安悲剧的幕后推手,尽管明明知道苏白那样做是为了让他有机会带走长安,可他还是觉得他的手段太过极端,在他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竟对长安做出那种事情。 这辈子,许珩并不希望苏白对长安产生什么兴趣,尽管自己已经改变了两人的命运轨迹,尽管他心中明白苏白不会再去医治纪乐,他还是觉得应该带长安早些离开。 “她是前楚国的长安公主,!”许珩替她答到,万事都没有绝对,就算他改变了开始也没十足把握改变结局,说出长安的身份,也是想着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也许他会看在那个人的面子上不再去伤害长安。 长安诧异,自己似乎从来没跟她提过自己的身世,他是怎么知道的? 正想说些什么,许珩却按住她的手。 “楚国小公主?”苏白脸色变了变,看着长安,又像是在透过长安看什么人,许久,他才开口,声音已有些沙哑:“孩子,你……”然而,最终却还是什么都没有说。而是若有所思的看了眼许珩,弯着嘴角进了房间,丢下一行三人。 苏白的态度让长安奇怪,却也还是什么都没问,转眼看向许珩,他却像是没有看见苏白的异常。 厅中只剩他们三人。 “你打算什么时候回齐国?” “下月初。”慕容临倒是看着长安,道:“这位姑娘好像有些面熟!” “你见着长得好一点的都很面熟。”许珩淡淡瞥他一眼,以自身挡住慕容临的视线,他不喜欢别的人盯着长安看,特别是这个人还长得像慕容远。 慕容临像是被许珩说得不好意思了,尴尬的摸了摸鼻子,道:“这次是真的。” 八月初,慕容临回齐都,来接他的是慕容远。 慕容远来的时候,正是初秋,桂花香味浮动。 临泉谷百里外的小道上,看着鲜衣怒马的慕容远。 巨大榕树后,长安脸色霎白,左手不自觉捏了捏缠绕在右腕上的软剑。 想到自己死去的孩子,想到春喜血淋淋的头颅,想到被逼死的镇国公夫妇,想着楚宫被攻破前那个灯火通明的夜晚,仇恨在心中疯狂滋长,让她几乎失了理智,她往前跨出一步,想着如果就这样杀了他的几率有多大。 肩膀被一双大手按住,转过头,却见许珩微皱着眉,对她轻轻摇头,示意她不要冲动。 长安这才镇定心神,险些就冲动了。 许珩看着长安暗自奇怪,若说前世,她恨不得杀了慕容远他能理解,可为何今生还这么恨慕容远?这个时候的她该还没见过慕容远才是。 看着长安眼底的慌乱,他几乎确定了一件事情,长安定是还带着前世的记忆,虽说有些荒诞,却也不是说不可能,他自己不也是带着前世的记忆重生了吗? 待得车队走远。 “为什么想杀慕容远?”他小心翼翼的确认。 “你既然知晓我的身份,不会不知道楚国是被哪个国家灭的吧?”长安声音清冷,前世,若不是她失忆,不管她曾经有多喜欢慕容远,也绝不可能嫁给他。 “所以呢?”许珩看着她,问:“你想报仇?” “亡国之仇,焉能不报?”长安反问,重生这事太过荒诞,长安也只能拿国仇当借口。 许珩松了一口气,还好,她没有带着前世记忆,不然那么痛苦的记忆!让她怎么承受得了! 见着长安看着他,明亮的眸子中还有怒火,若不是自己发现她不见了及时寻来,她或许已经葬身此地,心中一阵后怕,许珩平素总是带笑的眸子也沉了下来,问道:“慕容远可是齐国皇帝如今最宠爱的儿子,现在看着没有几个人,躲在暗处的侍卫却多不胜数,你要怎么杀他?你确定你这样冲进去能杀得了他?” “……”长安默不做声,眼中的怒火平息了一些。 他掀起她的衣袖,见着她腕间的软剑突然就笑了:“你就用这个去杀他?”这本是他送她防身的。 “……”长安看着他沉默不语。 “只怕还没接近他你就会被他身边的暗卫给抹脖子了。”他笑意越发的深。 “……” “就算你杀了他,那之后呢?他身边跟着那么多人,你逃得掉吗?逃不掉就等着被抓回去处死?” “……” “我如果是你,不会选这么蠢的报仇方法,不会这么轻松让他们解脱。”他唇角甚至眼底都带笑,嘴里却说着:“把害过自己的人一步步逼到绝境,毫无反抗余地才算得上报仇。” “……” “你这样只会让他死得痛快,根本不算报仇,还会搭上自己的性命,用自己的命去换仇人的命值得吗?” “……” 长安最终还是被许珩带回灵泉谷。 夜深寂静,长安躺在床上,睡得极不安稳。 “长安,你忍忍,一下就过去了。”慕容远在她耳边安抚她。 “不要……慕容远,你要拿了孩子我跟你誓不两立。”卑微如她,从没想过自己会有这样跟慕容远说话的一天。她惊恐的睁大眼,看着他把刀递给白胡子大夫,她知道他,就是他说这世间只有她肚子里的孩子能救纪乐。 “长安,这个孩子没了,我们还会有下个的。你别怕!”这一年来,他第一次轻声哄她,她却只觉得心寒。 “不要!”她像是疯了般想要挣扎,却怎么也使不上力气。 下一瞬,小腹就疼得她几乎晕厥,她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取走她腹中已经成型的胎儿,她的孩子被人当着她的面拿走,她却无力阻止,他们对她用了药,让她动弹不得。孩子还有一个月就可以生了啊,她似乎还听到了孩子的啼哭声和纪乐得意的笑声,她想爬起身去追回自己的孩子,却从床上摔了下去。 头一阵眩晕,似乎又换了地方,是城郊别苑里的那间房,纪乐用手捏住她的下巴,给她灌了迷药,声音像魔鬼一样让人心底害怕,她说:“王爷说他突然不想要你了,让我把你给处理掉,你说,我该怎么处理你呢?” 第4节 她想打纪乐,手却怎么都提不起劲,全身无力,迷迷蒙蒙中听到屋子里有脚步声。 “王爷把她赏给你们了,你们自己看着办吧!王爷还说了,毕竟他们夫妻一场,你们别把她玩死就行。” “哈哈,夫人放心,我们兄弟两可是懂什么叫怜香惜玉。” “交给你们了。”纪乐甩开她,拍了拍手便出去了。 “没想今日我们哥俩竟能尝尝王爷女人的滋味。” “瘦是瘦了点儿,但该有的地方可是一点儿都没少啊。” “你先还是我先?” “什么你先我先?一起上呗,等我们爽完了,说不定还能去买个好价钱呢。” “你猴急什么?” 畜生,简直猪狗不如,长安绝望的看着天花板,就算是死,她也不能让人如此糟蹋,慕容远,纪乐,这辈子就算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她咬破自己的舌头让自己清醒,奋力挣脱二人从地上爬起来,就冲着前两天慕容远插在墙壁上的剑撞过去。 那两人目瞪口呆楞在那里。 血,满地的血映红了她的双目,她就这样睁大着眼看着那两个人。 “死人啦,来人呐,死人啦!”失去意识前,她看着他们二人像见了鬼一样争先恐后逃出屋子。 “啊~~~~~~”长安又猛的从床上坐起来,擦着额头上的冷汗,眼前一片模糊,重生后,她几乎每每一入睡就梦到上辈子的事情。 如果,如果这辈子没有前世的记忆,又或者如果她没有再看到慕容远,或许她只会想着能远远避开慕容远好好活着。可就在看见慕容远的那一刹那,她明白了自己重生的意义!那便是复仇、是好好护着前世因自己而死的家人。 ☆、第五章 既明白了重生的意义,长安自是不会再在灵泉谷安逸的待下去,夜深,她整好行李留了一封信便出了门,许珩把受伤的她带回来已是大恩,她在这儿已经呆得够久了,不想再麻烦他。 齐都九月已经有了些冷意。 长安怔怔看着眼前威严大气的镇国公府,前世镇国公夫妇因她而死一直是她心中解不开的结。 “闺女儿!”很熟悉却又很陌生的嗓音,长安转过头,见得一中年妇人头发散乱,正看着自己,长安心猛的一酸,一声:“阿娘”梗在喉间险些喊了出来。 “夫人,她不是小姐,我们回去吧。”一小姑娘扶住中年妇人,望向长安的眸子里满是歉意。 长安愣在原地,国公夫人自女儿死后就疯了的事,长安也是听说过的,只是前世里,慕容远带她去国公府的时候,国公夫人的疯症已经好了许多,看上去与正常人无异。 国公夫人一把推开扶着她的丫鬟,巍巍颤颤伸手拂上长安的脸:“孩子,你受苦了,为娘的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 小丫头在一旁急的不知所措,却偏偏又不敢怎么样,只能干着急,看向长安的眼神更带了几分求助的意思。 长安前世与国公夫人本就亲厚,这会儿,收到丫头求助的眼神,便也伸手替国公夫人把有些散乱的发丝捋了捋,唤了声:“阿娘!” 看着这看似冰冷的姑娘没有大生气,小丫头明显松了一口气,一脸感激的望着长安,像是在鼓励她继续! “欸!”国公夫人应得开心,拉着长安的手,笑得像小孩子般:“走,跟阿娘回屋去,阿娘准备了好多你爱吃的东西!” 长安眼眶酸得险些流泪。 眼前的东西,竟都是长安前世爱吃的,满满一桌子,国公夫人像是害怕长安不够吃一般,饭菜、零嘴儿、水果、干果一一拿出来放在长安面前。 “看你,都瘦了好多,别再回燕王府去了,就在府里住下。”国公夫人径直说着,没有注意到长安煞白的面色。 “阿娘,你……记得?”她声线都在颤抖。 “记得什么?”国公夫人一脸莫名的看着长安。 “我是谁?”长安指着自己的鼻子,问国公夫人。 “你是长安啊?”说着,又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事情一般,痛苦的抱着头:“不对,你不是长安!我苦命的孩子已经被那个人害死了,你不是她!” “阿娘?”长安几乎确定,国公夫人竟记得前世的事情,只是她的记忆混乱,神智也有些不清楚。她轻轻抱着她,低声安抚:“我是长安,我没死,我还好好的。” 国公夫人抬起眼,看着长安,有伸手抚上她的脸,满脸泪痕,干涩的唇说着什么,声音低得像是在喃喃自语:“阿娘做了个梦,很可怕的梦,梦到他们害了你,害了你的孩子。” “那都只是梦,现在梦醒了,女儿还好好的。”长安擦拭掉国公夫人眼角的泪,低声安抚着她。 黎牧刚下朝便见得自家管家守在宫门口,平素里淡定的他正来回踱着步子。 “老爷。”见着自家老爷出来,老管家可激动到不行,慌忙上前跪下:“老爷快回去罢,夫人……夫人……” 一听老管家夫人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黎牧不再理他,径直跨上马,急忙往家中赶回去。 自十二年前孩子失踪后,夫人就开始疯了,总是哭着说着是燕王府的那位害死了他们的孩子,甚至还说他迟早有一天会害了国公府,让他跟她一起离开。 可孩子失踪时,燕王府的那位也才十岁不到,从没出过宫,甚至连绣儿的面都没见过,怎么会害了她?他便只觉得夫人是在说疯话了,今日看着老管家已经急的说不出话来,他更是心急如焚回到家,生怕她的胡言乱语被有心人听了去。 原以为夫人该又是胡言乱语让下人心惊了,一回到家中,却见着另外一番景象。 她安安静静躺在榻上,榻边一红衣姑娘正在帮她梳理散乱的发,红衣姑娘面生得紧,他便以为是府中新来的丫头,只是那姑娘的神情却专注柔和,看着夫人的神色让他有些奇怪。 听到脚步声,国公夫人醒了过来,睁开眼便见自己丈夫立在门口。 “你回来了?”她笑得如少女一般,坐起身子。 “今天又去哪儿玩了?”黎牧过去,接过长安手中的梳子,摆了摆手示意她退下,这才坐到榻边替她轻轻梳起那头柔顺的青丝。 长安弯身行了个礼,便要出去。 “别走。”国公夫人却不依了,拉住长安的衣袖,仿佛就害怕长安一走便又再也不回来了。 黎牧诧异的看了眼长安,这姑娘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不懂夫人为什么这么黏着她。 长安为难的看着黎牧,她只是突然想偷偷回国公府来看看,从没想过要再跟国公府牵扯上什么关系,她担心若是前世的事件再次发生,国公府又因她蒙难。 “阿静?”黎牧轻唤了一声。 “老爷,留下她好不好?”她是个孤苦无依的孩子,若是无处可去又回了燕王府可怎么是好? 黎牧这才注意到,这姑娘所穿的衣服并不是府里丫头的服饰,瞬间就明白了。 弯下身安抚夫人:“乖乖睡会儿,我想法子把她留下来。” “嗯!”知道他答应自己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到,国公夫人顺从的点头躺下。 这种场景,前世的长安在国公府住的那段时间里也常常见到,人都说恍如隔世恍如隔世,如今再看到这样的场景竟真的是隔世了。 安抚好夫人后,黎牧才对着长安道:“姑娘能否出来谈谈?” 长安低头跟着黎牧走了出去。 “刚刚的情况,姑娘也看到了,内人很喜欢姑娘,姑娘能否留在国公府中?”镇国公满脸希冀的看着长安。 长安本想拒绝,手却不经意间抚到了手腕上的玉镯子,这个玉镯子是夫人刚刚带在她手上的,她想取下来时才想起这个镯子一旦带上就再取不下来。 前世,夫人也是把镯子带在了她的手腕:“这是绣儿刚出生时就备下的,如今,你便是我们的女儿。” 拒绝的话再也说不出口,轻轻点了点头。 没想这姑娘竟就这么同意了,黎牧还是有些意外:“姑娘想要什么条件,可尽管提。” “没什么条件!” “为什么?” “夫人~~~~让我想起我娘。”长安开口解释。 黎牧怔了怔,看着这个姑娘,想必她也是个孤儿,才会这样,若是自己女儿没有遇害,也该是跟她一般大了吧? 再开口时,语气又柔和了几分:“既然如此,那你便认我做义父吧。今后,你便是我镇国公府千金。” 长安愣了愣,原本只想回来看看,却还是成了国公府的千金。 也罢了,这一世,她既然已经预知了未来可能发生的事情,到时候若前一世的事情真的发生,她拼尽一切护住国公府便是。 ☆、第六章 黄昏,夕阳余晖照映在慕容远身上,他怀里抱着刚出生半年的女儿,脸上仍是一派柔和。 红绫看着夕阳下的身影,踌躇片刻,还是走了过去! “有消息了吗?”慕容远的声音低沉,听不出喜怒! “在郁州找到王妃了。”红绫声音亦很平淡。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见着女儿似乎不满被人打扰,慕容远轻拍着女儿让红绫退下。 红绫愣了愣,一时间不懂慕容远的意思了,花了半年时间去找人,现在找到了,却又像是什么都不想做。 “王爷,不用让人带王妃回来么?”她终是忍不住问。 慕容远安抚着女儿的手顿了顿,抬眼,湖边盛开的樱花,犹记得第一次遇见纪乐也是在一片樱花林里。 “你长得这么好看,不该总皱眉的。”她在樱花树上坐着,低头笑嘻嘻看着坐在树下休息的他。漂亮的眼睛清澈见底。 没想树上有个人,他着实吓了一跳。 她笑得更欢了,从树上跳下来,拍了拍身上落下的花瓣,在他身边坐了下来。“我叫纪乐,你呢?” “慕容远。”他像是被她的笑感染,不再受自己控制一般报出了自己的真名。 那个为了逗他笑,做出许多傻事的小姑娘。那个总爱黏在他身后的小女孩终是决定离开他了。他却没想过去把她找回来,只想着她想走便放开她,只要她过得安好就行。 看了眼已经下山的太阳。 慕容远眼神暗淡,声音却依旧无波:“既然那是她想要的生活,就放了她吧。” 红菱退下了,他却怔怔看着女儿出神,不禁又想起了从小便缠绕他的那个梦境。 满是药茶香味的房间。 女子纤瘦的手臂似用尽全身力气般摇晃着他的肩膀,眼中血泪落下,划过她苍白如纸的脸庞:“你为什么那么狠?慕容远,你到底有没有心的?” 像是摇的没有力气了一般,她坐在地上,紧紧住自己的双臂,将头埋进腿间哭的凄哀:“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要这样对我?我不哭,不能哭,就算哭了,不爱我的人一样不爱我。” 看着她这样,他心如刀割,自己到底把她伤的有多深? 他想过去抱她,可脚却怎么也挪不动。 挣扎半晌,好不容易挪动脚步,她却不见了身影。 他急的四处找她。 第5节 也不知道找了多久,找到了间陌生的房子里,房间很阴暗,血腥味刺激得人想作呕,她披头散发身着白衣身形消瘦,下半身全被鲜血染红,触目惊心。看到他,她像是疯了一样,朝着他扑过来,明晃晃的刀刺进他的胸膛,血喷到她身上,同她的血溶在一起:“你还我孩子……还我孩子……” 看着血不停的流,他心中竟像是解脱了一般,松了口气,抱着她:“这样也好,不管你去哪儿,我陪你一起……” 那个梦境太过真实,真实的就好像是他亲身经历过一般。那种撕心裂肺的痛,即便是现在想起来还是很真实。 原以为梦中的那个女子会是纪乐,可现在他却不确定了。 纪乐爱哭,丁点儿小事都能让她梨花带雨。梦中的那女子好像从来不哭,不管受了多大的委屈,多大的苦,她都会咬牙坚持下去,整个人木讷的仿佛天生没有眼泪一般。并不是说他有梦到过多少关于那女子的事,只是不知为何,他就是觉得他唯一一次见到她哭就是这一次,哭的撕心裂肺,让他怔在原地竟不知该如何反应。 看到纪乐哭他会舍不得,会有办法哄得她笑,可看到那女子哭,即便是在梦中,他还是会心疼,会不知所措。 ☆、第七章 长安以镇国公义女的身份在国公府住了下来,镇国公夫妇对长安视如己出,且自长安来后,国公夫人的疯症好了许多,不再说胡话。 也不知道国公夫人到底在害怕什么,一清醒过来便四处找人替长安说亲,像是很急着把她嫁出去一般。 她才十五岁啊,对此,长安觉得颇为头疼。 今日是中秋,长安同顾谨在一品楼二楼包厢里,两人相对无言。从顾谨进来开始便刻意将长安晾在一边自己自斟自饮,眼睛却时不时的看向窗外就不难看出,他也是迫于家人压力才来的。 顾谨是抚远大将军顾轲的独子,长安对他所知不多,也不知是有什么独特之处,连向来很少夸人的黎牧都对他赞不绝口。长安来一是因为经不住国公夫人的眼泪,更重要的是,前世里,她记得慕容旋与慕容远相争,顾谨一直是不支持慕容旋却始终与慕容远对立的,且慕容远即便是在最受宠的时候也拿顾谨没办法。 她不想嫁给他,却想结识他。 见顾谨这样长安倒是少了几分拘束,自己坐在他对面安然泡起茶来。 今日正值中秋,大街小巷极为热闹。 顾谨的目光却一直放在一品楼对面的云烟阁包厢内。 长安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见得一白衣女子背对着窗,正在抚琴,女子的背影隐隐有些熟悉。 “你认识?”长安问顾谨。 顾谨淡淡看长安一眼,没有回答。 那女子像是感觉到什么一样,站起身朝着对面施了个礼,而后转过身来。可就在她转身的那一刹那,顾谨又偏过头,不再去看对面。 长安越发好奇,往着对面看过去,这一看,却是看得她手里一抖,那白衣抚琴的姑娘,分明就是萧如雪。 萧如雪先看到顾谨时眸子中的神彩都亮了几分,却又在看到顾谨对面的长安后蓦的黯了下去。 “她在看你。”长安冲着萧如雪笑了笑,而后才对顾谨道。 “……”顾谨自顾自喝着茶,像是没有听到长安的话一般。 长安看着他明明在轻颤却强做镇定的手添油加醋:“咦,她房中那个男子是谁?” “嘭~~”的一声,顾谨手中茶杯碎裂,而后淡淡看了长安一眼,一声不出拂袖离开。 顾谨这种人,跟他冷战是行不通的,他无视人的能力比谁都强,就是要这样刺激他才有用,看着他离开的方向,果然是对面云烟阁,长安松了口气,也许这次她赌对了。 上辈子,慕容远很少提到萧如雪,也很少往萧如雪的住处去。萧如雪像是与世隔绝般只在自己那方小院子里安安静静待着,连院子门都很少出,长安与她并不算熟识。但却怎么也忘不了有年腊八,她被李月初罚跪在雪地里跪了一晚,后连续三天高烧不退,府中除去春喜,没有人肯帮她,迫于李月初的威慑,春喜四处求医不得,府中也没有一个人敢帮她们,这时候是如夫人却命人送来汤药,那次没有萧如雪的汤药,她怕是熬不过去,心底对萧如雪总是存在几分好感。 今日这样的情景看来,萧如雪该是在嫁人前就心有所属了,顾谨对萧如雪的心思更是一眼就能看透,与其让她嫁到燕王府一生不快,还不如在这时顺手帮上他们一个忙。 顾谨走了,今日的相看算是不成功,长安也收拾东西正准备离开,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一道目光在看着自己,让她浑身都不自在,鬼使神差的顺着那个方向看去,长安脸“唰”的白了,手中的东西也掉在地上。她没想,萧如雪房中的那个男子竟是慕容远,没想竟这么快就再见到他,他此时正看着她,却又向透过她在看别人,她上辈子进燕王府的原因她很清楚,不过是因为自己与纪乐相同的面貌而已。 她心突突的跳,强迫自己不去看对面,蹲下身去捡地上掉落的东西,逃似的离开一品楼。 是她,同时,慕容远也看到了长安,不知为何,他几乎一眼就可以断定,她便是缠绕自己多年的梦中那名女子,顾不得跟萧如雪说什么,匆匆离开,甚至连一脸寒意站在房间门前的顾谨他也没看见。 萧如雪看着匆匆离开的慕容远以及明明刚刚还在一品楼同女子相看此时却站在自己房间门口一脸寒意的顾谨,一脸莫名。 长安刚出门口,便被人拉到了另一个房间,在还没来得及看清那人是谁时,整个头被强行塞进某人胸口。熟悉的药草香味,刚刚还害怕的心平静了不少。 “你抱够了没?”见许珩还没有放开她的意思,长安闷声开口,想要挣脱他,偏偏自己力气没有他大,怎么也挣不脱。 “为什么一声不响就走了?”答非所问,腰间手臂的力道更紧了几分,头顶上的声音像是带着委屈。 长安:“……”毕竟是她自己理亏,她也不敢反驳自己留了字条。 “别再丢下我一个人,好不好?”许珩这才松开她。 “我什么时候丢下过你了?”长安终于能喘口气,才回。 “一声不响离开跟丢下我有什么差别?”许珩望着她,委屈得跟被娘亲抛弃的小孩一般。 在灵泉谷就知道许珩孩子气,却没想他能孩子气到如此地步。 最怕看到他这样的眼神,明明对着别人的时候就很正常,偏偏只在跟她单独相处时就画风突变,长安颇为头疼,正想开口劝他,却听到门外的动静。 “刚刚在这房中的姑娘去哪儿了?”慕容远的声音,他竟找了过来!长安心中一惊。 “不知道。”有人低声应道,像是怕极了这问话的人。 “跟我来。”许珩也听到了门外的动静,想起两人上辈子的纠葛,许珩打心眼里害怕长安再与慕容远碰面,不由分说的将长安拉进里间。 “你做什么?” “带你离开。”许珩松开长安,一边翻着房间的柜子,一边回长安。 一刻钟后,长安看着镜子里的人目瞪口呆。这就是传说中的易容术吧? “我曾见过齐国燕王妃一次,与你长得像极了七八分,前些日子有传燕王妃与人私奔,现下慕容远找上你,定是觉得你像他那王妃,你若是这样出去,就是等于等着被他撞到,这才给你换了个模样。你……不会介意吧?”许珩见长安不语,沉声解释。 “谢谢你,许珩!”长安郑重道谢。经许珩这一提醒,她才想到怎么不走前世悲剧的法子。她就是因为与纪乐长的像才会被慕容远带回府中,若是她变一个模样,是不是就能避免这一切? “谢我什么?”许珩莫名,不知她为何突然道谢。 “……” 两人从许珩房间出来,果然,慕容远就等在长安与顾谨刚呆的房间门口,像是正准备离开,而这二楼,竟站了二十多个黑衣侍卫,每个下楼的人都要一一盘查。 长安不解,只不过一眼,慕容远为何要发动这么大的阵势找她?蓦的想起上辈子,慕容远为了找到她,甚至不惜陷害国公府满门。那时候找到她时,他也是带了这二十多个侍卫,明明隔了一世,对于长安来说却是昨天才发生的一般,心底更是止不住的害怕,尽管之前已经告诉自己好多次,这一世她不再是那个卑微到近乎懦弱的小乞儿了,可看到慕容远,腿肚子还是止不住的发颤。 感受到身后长安的极度不安,许珩不动声色的握住长安的手,她的手心冰凉,额上却还冒着汗,她这分明是在怕慕容远,见到长安如此,许珩心中越发奇怪,明明长安还没见过慕容远,为什么还是这么害怕?这害怕像是刻在骨子里一般的,分明不像如长安所说在灵泉谷之前没见过慕容远。难道……她真带着前世的记忆重生了?纵然心中有千般不解和疑惑,他还是一句话都没问,他希望的,是长安能亲口主动对他说出一切,她不想说的,他也不会去问,不会去揭她的伤疤,握紧了那只柔软却冰冷的手。 “站住!”慕容远的声音自身后响起,长安腰瞬间挺得直直的。 “有事么?”慕容远放在长安身上的目光让许珩很是反感,挡在长安面前笑得淡然。 长安几乎忘了自己带着人.皮.面.具,低垂着头,深怕一抬头慕容远就认出她来。 “这位姑娘看起来有些眼熟。”慕容远笑得温和,眼睛却一直放在许珩身后的长安身上。 “你怕是认错人了,我与师妹都是第一次来齐国。”许珩拉住长安便要离开。 见得这陌生灰衣男子似乎并不把大齐的三皇子放在眼里,二楼的黑衣人纷纷握紧刀柄,纷纷挡在许珩与长安面前。 许珩眼瞅了这些黑衣人,想着若真动手,把这些人搞定需要多久。 慕容远也没阻止手下人的异动,这女子的背影太像“她”。 “师兄?你怎么都在这儿?”温和的声音打破僵局,慕容临一身蓝衣,明明还未到冬天,手上却已经捧上汤婆子。 “你认识他们?”慕容远诧异。 “嗯!我师兄和师妹。师父刚刚传信说他们今天才到齐都,让我来接他们。”慕容临看着这箭弩拔张的气氛,朝着慕容远笑得无害:“弟弟的师兄妹是得罪了三哥么?这阵仗是……” “五弟想多了。”慕容远淡淡应付着慕容临:“我只是觉得这姑娘有几分面熟,想认识一下罢了。” “哦……那这些人?”慕容临看了眼这四周的侍卫以及依旧挡在许珩与长安去路的几人。 慕容远一摆手,黑衣侍卫才纷纷让开路。 ☆、第八章 顾谨与长安之间的对话许珩听得一清二楚,自然也看到了慕容远来找长安,他就算在陈国势力再大,这里毕竟是齐国的地方,只有齐国的人才能制衡慕容远,许珩这便让身边的暗卫去找慕容临。 慕容临本就不是收到苏白的来信才来的,这会儿替许珩与长安解了围,也算是来这趟的任务完成,他也不打算管许珩与长安,寒暄几句后,抱着一年四季都不离手的汤婆子便离开了。 “红药让我把这个给你。”许珩从身上掏出绿色瓷瓶扔给慕容临。慕容临稳稳接住,低眉浅笑:“帮我谢谢她。” “有机会还是你自己当着她的面道谢。” 慕容临笑笑,却没再出声。 ******* 已近半夜,街道上人群渐散,路边仅有几个小摊贩在准备收档。 长安低头在前面走着,即便是现在,她的腿肚子还在抖,许珩默默跟在她身后送她回去。 “糖葫芦咯…酸酸甜甜的糖葫芦。”糖葫芦小哥的叫卖声很大,长安顿住脚步看了一会儿,糖葫芦曾经是她最喜欢吃的东西,可她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少年没吃过了,今日不知为何,突然很想尝尝还是不是当年那个味道。动了动唇,最终还是默默离开。 许珩看着长安,眼前的一幕只觉得分外熟悉,似曾相识的星空,似曾相识的街道,似曾相识的场景。 只是那时候前面的人还很小,衣衫褴褛,眼巴巴的望着卖糖葫芦的小哥。 “来两串。”许珩给了铜板,接过糖葫芦追上长安。 “你喜欢的糖葫芦。”月色下,他把象征团团圆圆的糖葫芦递给长安,一如小时候。 “甜~~~”那时候他第一次见到她笑,尽管她脸上还有黑灰,唇边还有糖渣,他却觉得这是她见过最好看的笑颜。 而今,长安只是怔怔看着眼前的糖葫芦,眼中甚至还有些痛苦。 “你等我,我今晚结了工钱就能给你买你最爱的糖葫芦了。”曾几何时,有个少年这样跟她说。 “谢谢!”犹豫许久,她终是从他手中接过来,轻尝一口,依旧是小时候的味道。 ******** 两人各怀心思,又是一路无言。 到得国公府门前,看着高大巍峨的朱红大门以及皇帝亲笔题字的牌匾,许珩想起第一次来这儿的场景。 他马不停蹄赶到齐都的时候正是三月黄昏,镇国公府锣鼓喧天、红缎刺眼,府门前围满了人。 而他就隐在人群中看着她穿着大红嫁衣,在别人怀中笑得温婉幸福,那人看着她的神色亦满是宠溺。 她脸上的幸福刺得他眼睛酸涩,他别过头默默离开。 终究还是迟了,她身边已经有了人。 那时候他只是在想,只要她过得幸福就行,不管这幸福是谁给她的。 第6节 然而,后面几年,他不止一次在想,不止一次后悔,如果自己当年跟师傅离开的时候回去将她一起带走,她是不是就不会对别人动心?又或者自己当年在她成婚时不顾一切把她带走,她是不是就不会受到那些非人的折磨? 长安不知许珩在想什么,只觉得他看国公府的神情有些奇怪,也没有问,她跟他的熟悉程度还不到可以互吐心事的地步,只出声道:“今天的事,谢谢你,我先进去了。” “长安。”许珩突地开口叫住她。 “恩?”长安转过头。 “留在我身边,我帮你复仇可好?”许珩像是鼓足了勇气,深吸了口气,才道:“我会好好待你。” 长安看着他,他眼底的真诚让她想逃,他明知道她的报仇对象是齐国皇子,却还是说出替她复仇的话,他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这样想着,也就问出了口:“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看到这样的她,许珩仿佛看到多年前那个衣服脏兮兮,头发也乱糟糟,甚至脸上都是黑灰,也只有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干净纯粹,能让人一眼看到底小女孩,仿佛看到那个明明很害怕,却还是怯生生的伸出手戳他的胸口,问他“还好吗?”的小女孩儿,心底柔软得一塌糊涂,不禁揉了揉她的发心,笑道:“因为我想对你好啊。” “你到底是谁?”一个人不可能无缘无故的对另一个人好,说到底她与许珩也才相处一个月,若刚开始许珩救她是出于同情,可后来的相处,他对她好的近乎纵容,甚至他竟清楚自己原本的身份,加之这样无缘无故的好让她不禁怀疑他是不是认识她的。 “我是许珩啊!”他笑的纯良。 “我是问你的身份。” “这个重要吗?” 长安愣住了,是啊,这个重要吗?左右她不会跟他扯上太深的关系,想了许久,才道:“你救了我于这辈子的我来说已是大恩,至于仇,是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会报。” 许珩毕竟是陈国人,若真出了事,在齐国没人会护他,甚至连慕容临也不会护他,她不想齐国的事牵扯到他。 长安这举动在许珩看来却是她宁愿求助别人也不愿意他出手帮她,只委屈的看着长安:“所以,你肯跟顾家联姻也不想呆在我身边?” 他眼中的受伤显而易见,明明想说我与谁联姻都是我自己的事,可说出口的却是:“我没想过跟顾谨联姻。” 虽早猜到她无意跟顾家联姻,见着她跟顾谨一起,总有那么几分担心,现在听长安亲口说了,心中已经放心不少,顾谨这么优秀的人她都没想过,现在除去慕容远,他也该不用担心别人了。 长安进门,他才又抬头看着镇国公府皇上亲笔题字的牌匾,脑中想起的却是斑驳大门上的白色封条分外刺目,镇国公府的牌匾已经被摘了下来。许珩声音低得像是在自言自语:“你若不愿呆在我身边让我帮你,那换我留在你身边陪你。” *************** 翌日清早,长安正在陪国公夫人下棋,秋菊来报,说是府中来了贵客,老爷要长安速到前厅,长安奇怪这贵客是谁,到得前厅之时,可算是惊吓不浅。 许珩正与黎牧在说着什么,黎牧恭敬在下首听着。 秋菊提到许珩是来接亲时,长安联想起上辈子慕容远与她说过的一些事情,也大概猜出许珩的身份以及他突然出现在齐国是何因,只是她不明白他来镇国公府是想做什么。 东陵大陆有八国,齐、陈、楚算是大国,楚国因为重文轻武,极不重视边防问题,再加上连续十多年的各处地震、水灾、旱灾、导致民间几次发生□□,这样的天灾人祸不断的折腾下来,早已是外强中干。在齐国与其他几小国联军下灭亡。 现仅剩齐、陈两大强国。 齐国好战,在直取楚都后也因战乱民不聊生。 而陈国在楚国被围攻时,没有出手相助,也没有参战,还保留着实力,陈国新任国君是个爱凑热闹的人,隔三差五骚扰齐国边境。 对于这个问题,齐国分成两派。 慕容远、慕容端两兄弟是主战态度,觉得齐国乃当今东陵大陆最强国,绝不能容忍陈国这种近乎挑衅的做法,而慕容旋、慕容昆却是主和态度,他们认为,经上次灭楚,齐国已经是民不聊生哀鸿遍野,经过几年的休养生息算是有了些起色,而陈国地大物博,这几年修养调整,整顿军队,民间已是少见衣不蔽体的乞丐,上次灭楚没参与更是很大程度上保持了自己的实力,虽占地没有齐国广阔,却早已是国强民富,如今若是再战,定不会是陈国的对手。 齐国先皇以及这代老皇帝年轻的时候也是喜战,奉行武力解决一切,这么多年四处征战,齐国的土地是扩大了不少,但多年战乱下来齐国国库早已空虚,百姓饱受战乱之苦已是哀声载道。许多百姓甚至吃不饱穿不暖,民是国家之本,水能载舟异能覆舟,物极必反的道理老皇帝很懂,历朝历代战乱之下,老百姓在苦极之时必会有人揭竿而起推翻当朝者,到时候一呼百应齐国面临的就不止外患了,还有内忧。老皇帝也很清楚这一点,更是明白若是再战下去,齐国更是会血流成河。 也许是年纪大了,也许是这些年不打仗过得安逸了,他也是持主和态度,想着暂时割地求和以避免齐国百姓再受战乱之苦,至少这几年内不能再起战乱。 两方为此争论不休,就在一个月前,齐国又失一座城池之后,陈国竟派了使者传来休战的意思。 这对如今的处境算得上是最好的状况了,齐国为表友好,竟是决定送了悦阳公主前去陈国和亲。 许珩,便是来接悦阳公主的使臣。 而最近悦阳公主也不知怎么,还有半个月就要走了,她突然大病不起,如今还在昏迷当中。 齐宫乱成一锅粥,偏偏之前已经送过公主的画像去陈国,陈国国君看了画像对公主很是满意,如今换人也不好换,陈国这次空前的好说话,许珩直言:“亲事不急,等着公主醒来再走也不迟。” 又在众人纷纷操心他的住处时直言觉得国公府就不错。 齐老皇帝再三查得镇国公之前与陈国人向来没有来往之后点头同意。 于是乎,许珩就这样出现在国公府。 到得国公府后,许珩又说想在齐都四处看看,体验体验齐国的风土人情,点名让长安陪着。 镇国公起初是不乐意的,感觉这样对不起长安,但经不住上面施压受益,让他务必让这使臣高兴了才行,这才让长安出来看看,心想着,若是长安有半分不愿,他怎么也得想法子拒绝。 ☆、第九章 长安没有不愿,见到许珩也就初初的惊愕后便平静下来。 镇国公只一眼便知长安跟许珩早就是旧识,许珩来镇国公府都是冲着长安来的,这样反倒让他安心不少。 自此,长安的任务就是陪着许珩在齐都四处转转。 上次想着如果自己换一副样貌或许就不会引起慕容远的注意,回国公府后长安便开始让人帮忙找些奇闻书籍,找寻易容术的方法,经过多日研究实验,再加上许珩在一旁指点,长安已经基本懂了,现下每次出门为了防备碰到慕容远,她都会准备一番。 秋高气爽太阳也好,云烟阁在城东月湖有节目,许珩大清早就拉着长安去看。 刚上画舫,长安便见到了慕容远,节目还没有开始,他独自一人坐在一角自斟自饮,像是听不见这一船的嘈杂声。 熟悉的感觉,慕容远转过头,便见许珩正对着他笑,身后似乎还带了一女子,他也听闻许珩最近在镇国公府呆着,想也知道那女子该是镇国公的义女,遂朝着他们举了举手中的茶杯。 长安下意识的就想逃,许珩适时拉住长安,压低声音在她耳边道:“战胜恐惧的最好方法便是面对恐惧。”说完,不由分说便拉着长安往慕容远所在的方位走去。 “我们能坐这儿吗?”许珩让自己忽视掉长安还在发抖的手,也不管慕容远有没有同意,就径直拉着长安坐了下来。给长安倒了杯水,又自个儿给自个儿倒了杯,对慕容远道:“三皇子该不会介意吧?” 慕容远轻笑,对着许珩举了举杯,道:“哪里!上次没有认出陈国六王爷,失礼了。” 陈国六王爷?长安听到慕容远的话,一时间忘了害怕,诧异的看着许珩,从来都知道他的身份不简单,没想他竟是陈国皇室,细想又觉得合乎情理,悦阳公主去到陈国便是皇后,陈国派来接亲的使者分位不会太低,许乃是陈国国姓,他既来接亲,是皇亲国戚也不足为奇。 许珩笑吟吟转移话题:“听闻今日是如雪姑娘初次登台,没想三皇子也好这风雅之事。” “因是旧识,便来看看。”慕容远淡声道,而后又若有所思的看着长安:“这位便是丞相前些日子收的义女了吧?怎么看着有些眼熟?” 长安没想慕容远会突然又把话题扯到自己身上,脑中登时像炸开了锅,心跳如雷,手足无措,她还没有准备好面对慕容远。 “正是。”许珩看着她苍白的面色,发颤的唇,以前只是怀疑,现在越发确定长安是记得前世的事情,只是他不知道,上辈子慕容远到底还对她做了多少禽兽不如的事,导致她见到他就这样,恐惧多过仇恨,他愧疚,他心疼长安,却不后悔今日所做这个决定,若想手刃仇人,必须先学会克服恐惧,若不直面恐惧,怕长安是这辈子都会害怕慕容远。他在长安手心笔画一阵,才又出声答:“三皇子上次在一品楼也见过她,自然觉得面熟。” “哦!”慕容远也不再多问,而是把目光放在台上刚出场的萧如雪身上。 琴声起,原本还嘈杂的画舫竟都安静下来。 见慕容远没有认出自己,也没在把目光放到自己身上,长安心底总算平静些许,她没有心思听萧如雪所奏之曲,怔怔看着自己的手心,刚刚许珩写下的“我在”二字像是烙在她掌心一般,手心滚烫,不可否认,因为这两个字,她心底确实没有最初那么害怕,也是在他写下那两个字之后,她才惊觉自己到底从什么时候竟开始依赖他了。抬头看许珩,却见他亦是目不转睛的看着奏琴的萧如雪。 这才往台上望去,就在此时,琴声戛然而止。 黑影闪过,又迅速消失不见,萧如雪像是被什么东西突然打中,倒在地上,台下瞬间乱作一团,惊叫声四起,许珩将长安护在身后。 慕容远第一反应便是上台去查看萧如雪,一道身影却比他更快将萧如雪掳走。 “封锁船只,不准任何人出去。”画舫已经驶到湖心,又未听到重物落水的声音,想必那贼人还在船上,慕容远一声令下,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暗卫纷纷将船只所有出口围住。见此阵仗,船上更是乱作一团,四处逃散却被暗卫挡了回来,慕容远已经带着人在船上四处搜索。 “真是疯了,这不是让船里的人避无可避吗?”许珩暗自头疼,若对方带走萧如雪只是转移他们的注意力,那这一船的达官贵人岂不是更危险?他更是小心翼翼护住长安,以免有人撞上她。 果然,来人的目的并不是萧如雪,一声惨叫响彻云霄,待得众人反应过来时,一中年男子已经倒在地上,一只木筷穿透其额心,睁大着眼,里满是恐惧,表情甚是狰狞。许珩害怕长安看到那人的死相想起曾经,慌忙捂住长安的眼睛,那男子抽绪一阵后便断了气。 “胡广远?”许珩似有些诧异。 还没等长安想明白许珩为何诧异,“啊~~~~”一声女子尖叫突地响起,像是恐惧至极:“放我出去,我不要在这船上呆了~~~”说着,竟不顾一切的往船边冲去。这里每个人的心都是高高提起,听得那女子的尖叫声,更是像疯了一般跟着她往外冲去。眼看着那些个侍卫已经拦不住。 乱局之中,只见得一白衣女子自船顶落下,直直落到水中,而顶上再空无一人。 “是萧姑娘。”不知是谁一声惊呼,紧接着又一黑衣人跳入水中,掳着萧如雪往水底游去。 “下水去找。”慕容远一出声,十几个侍卫纷纷跳水去追人,还有几人开始收拾那中年男子的尸体。 显然那黑衣人便是杀那中年男子的凶手,又掳走了萧如雪,现下可以断定凶手不在船上,众人也都渐渐冷静下来。 这游湖是游不成了,画舫只得向岸边驶回去。 上得岸后,众人争先恐后离开,半刻钟也不想多呆。 许珩此时是不敢离开长安半步,原以为长安会害怕,可长安的反应竟是出奇的平静。 ************ 月湖画舫一案,死了一人,因踩踏受伤十三人,失踪一人。 死的那人是正二品刑部尚书胡广远,且案发当时,陈国使者以及齐国三皇子和国公千金都在画舫上,此事已经惊动了皇上,命慕容远彻查、鉴于住在国公府的陈国六王爷与国公府千金皆在现场,国公府须从旁协助,务必找到真凶。甚至连将军府也自行派出人四处找寻被掳走的如雪姑娘。 画舫被作为案发现场封锁,街道上时时可见巡防营与各府府兵巡查。 四路人马找了两天在西郊一座废弃的庙宇里找到了萧如雪。 长安得到消息赶到破庙的时候,劫持萧如雪的那黑衣人已经被捕,顾谨正抱着萧如雪从里面出来,萧如雪处于昏迷状态,脸色苍白,嘴唇却是妖艳的紫色,这症状,长安前世里曾在纪乐身上见过一次,那时候整整一个月,纪乐都是昏迷的,府中大夫进进出出,慕容远日夜守在房间。 “忘忧?”许珩见着萧如雪的症状,似有些想不通:“不大可能啊,忘忧十多年前就已经全部被销毁,知道配方的人也全数被杀。” “楚国宫廷秘药忘忧?”纪乐面色煞白. “是,又不是。”许珩淡声道:“楚国宫廷真正的忘忧是见血封侯的毒.药,这忘忧是经过改良的,药性相似,却不会让人真死,而是照成假死状态,但是醒过来后会一生都被这药所累,所以……除非必要,没人会用它。” “乐儿,母后对不起你。”她还记得,楚宫城破那晚,向来疼她的母后含泪着将那猩红的药水强行贯入她的口中,自国亡国的皇室后人便只有被人蹂.躏凌.辱的份,母后为免她受.辱,想要亲手杀了她。 经许珩这一提起,如今想来,那时候母后既想保住她的命,又想她躲过被人当做玩物的劫数,才会对她用改良过后的毒.药,宫中传此药无解,也不知是她命贱才没被这药性所累,还是因为她在流浪时饥不择食吃过树根草叶,误打误撞的解了这毒。 但她着实想不通纪乐为何会中忘忧之毒,甚至是在很早就中了这毒,她第一次碰见纪乐的时候,她正毒发。 ☆、第十章 萧如雪昏迷不醒,顾谨请遍名医皆束手无策,长安与许珩也去看过,无意中提起萧如雪所中的毒,许珩表示他也是从师父的手札中知道的这忘忧之毒,可苏白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他也爱莫能助。 他没敢忘记上辈子长安为什么会受那些苦,即便是知道苏白在哪儿,他也不会让苏白过来,可萧如雪怎么说也是一条活生生的命,还是顾谨至关重要的人,他不能让苏白过来,却可以给他另外指一条路。 他提醒顾谨,纪乐身上也有忘忧的毒,还是这么多年平平安安活了下来,若想救萧如雪,也许可以去找慕容远试试。 可能除了许珩,没人知道顾谨这一去就注定要将萧如雪送到慕容远身边,他一为救萧如雪不假,二是为了让顾谨和慕容远彻底反目。 从小的生存环境造就了许珩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性子,除去长安,任何人、任何事都能成为他利用的对象。长安想与顾谨结识就是因为顾谨与慕容远不和,但她并不知道慕容远与顾谨不和的缘由其实是萧如雪,甚至想要撮合萧如雪和顾谨。许珩却将这些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若萧如雪不嫁慕容远,顾谨怎么也不可能和慕容远成对立面,他不能明着提醒她,因为知道提醒了她,她也不会为了自己私心把萧如雪推到慕容远身边,思来想去也只得用上这样的法子。 萧如雪已经昏迷半个月还未见醒来的迹象,此毒的症状所有大夫皆闻所未闻,也仅仅有许珩能说出这毒的名字以及症状,如今即便是顾谨再不愿意带着萧如雪,也别无他法。 再说慕容远那边。 慕容远近几日忙着审讯被捕的黑衣人,几天审下来,他招认掳了萧如雪,也承认萧如雪身上的毒是她下的,至于下毒动机以及这明明楚国亡国时已经销毁的宫廷秘药是从何而来,他怎么也不肯说,并抵死不承认刑部尚书是他所杀。 第7节 慕容远还在审黑衣人,长安却去了画舫,她总觉得,那黑衣人说的或许并不假,可能那天杀刑部尚书的真不是他,长安在画舫上细细回想当天发生的事情,黑衣人的速度极快,当着上百号人掳走萧如雪后立马不见了人影,只看到一抹黑影闪过,慕容远当机立断让人封了船也没找到他,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再然后就是人们拼命想逃离,而慕容远的人强力镇压,□□之中刑部尚书突然被暗杀,而后现场更乱,几乎同时,萧如雪被人从船顶扔下水,而后黑衣人跟着跳水掳走萧如雪,再然后……就是慕容远所有的人都去追黑衣人,而画舫驶回岸边,人们迫不及待离开这儿。 长安总觉得这其中哪里有问题,却又弄不清,船顶~~她记得当时慕容远的人是有上船顶的,却没有人从船顶下来,也就是说,当时萧如雪落水的时候船顶除去黑衣人还有慕容远的人,只是当时有人死有人伤,情况太过混乱,都顾着逃命没有人注意。 可上去那么久,船顶上没有藏身之处,若是有人找上去,定是马上就能擒到黑衣人,为什么要等到刑部尚书死了以后黑衣人才逃走。 这时候,突然一只雀儿自船顶飞下,停在了长安面前,长安眼睛突然一亮,她好像知道了结症在哪里。 她在船上四处巡视了好几圈,除去船舱中的一座梯子,似乎再也没有上到船顶的方法,当时船舱封闭,唯一上船顶的梯子也有人守着,凶手若是从船顶下来,除非用轻功飞下来,若是飞下来的话任凭那凶手再快得身手,如果从船顶下来再上去船顶都不可能做到不被人发现,而在刑部尚书被杀到萧如雪落水的时间根本没有人上下船顶。 或许,真如黑衣人所说,杀刑部尚书的人不是他,而是船上的其中一人,大家把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黑衣人身上,而真凶趁着混乱动手所以没人发现,真正的凶手当时就在船上,黑衣人又在最混乱的时候那么高调的逃走,当然大家就都以为杀刑部尚书的就是那黑衣人,所以在慕容远所有的侍卫都去追黑衣人后,真凶装作船上的宾客平安无事的一起下了船。 当时有多少侍卫她没注意,但这次没有侍卫死或者失踪,也就是说,当时黑衣人跳水的时间有极大的可能是慕容远的人控制的。 那些侍卫中要么出了内奸,要么就是慕容远直接授意。。。可长安想不出他有什么理由这么做,刑部尚书可是他的人。 “湖边风大,怎么出来都不带件衣服?”许珩不知什么时候过来,将外套套在她身上,嘴里埋怨着,却将她微凉的手捂在手心。 长安不习惯跟他如此亲密,从他手中抽出手,问:“你……认不认识轻功很厉害的人?” “我就是啊~~~”许珩大概猜到长安的想法了,道:“我已经试过了,若真是那个黑衣人杀的人,不可能做到不被人发现。”伸手再快都不可能做到能隐身。 所以,如果不是慕容远手下的人出了内奸,就是慕容远根本才是真正要杀刑部侍郎的人,这也就解释了慕容远为什么只抓住那个黑衣人不放,只关注萧如雪被掳一事。 “我去找皇上。”长安说着就要离开。 许珩却拉住长安,道:“你找到皇上要怎么说?说幕后凶手是慕容远?证据呢?就凭我们的猜测,皇上会信吗?” “证据,一条船的人都是证据。”一条人命说杀就杀,长安不能理解他们的想法。 “那有人看见慕容远指使人杀人吗?真凶又是谁你知道吗?” 听得许珩的话,长安也知道自己实在是太过冲动,逐渐冷静下来:“那我们也不能坐视不理。” 许珩看着长安认真的眸子,长叹一口气,揉了揉她的头,道:“也不是不理,先查出真凶吧,找到真凶才能指控慕容远。” 也只能这样了,长安看了眼停在岸边的画舫,又问:“萧姑娘身上的毒怎么样了?” “没人能治,可能只有慕容远有办法了。”许珩淡声道。 “对于忘忧,你知道多少?”许珩一眼就能看出萧如雪的症状,并准确判断出是中了忘忧,他对这种毒知道的定是比她多。 前世死得时候她都没明白自己的孩子为什么能解忘忧,没想重生后还会碰到这种□□,她怎么也控制不住自己想要弄清楚当年为什么慕容远一定要她的孩子来救纪乐的心思,也要弄清楚纪乐为什么会中此毒,这一世,她怎么也不能再活得稀里糊涂。 终究还是问了,许珩揉了揉额头,道:“这儿风大,回去我慢慢跟你说。” 许珩果然不食言,把他所知道的说得一清二楚,也让长安算是彻底明白了当年为什么慕容远一定要她肚子里的孩子去救纪乐,也明白了为什么纪乐会跟她长得那么像。 忘忧,原为苏家研制,只提供给楚国宫廷秘药,最初的忘忧是如鹤顶红一般见血封喉的□□,只是它的药性比鹤顶红更强,通常用在后宫妃子身上。 后苏家有女入宫便是死在了忘忧之上,苏家当代当家人痛失爱女,便彻底摧毁了所有的药方以及药品,偷偷改良了忘忧,服用过后,人会造成假死状态,三天之后便会自己醒来,但醒来后,却会记忆全无。留下的只有每隔断时间便发作的痛苦,且每次发作时,在外人看来她只是睡着了,而中毒者实际每次都痛苦万分,噩梦连连。忘忧在宫中多为杀人武器,用于后宫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情上,而被害死的人也多试地位低下的宫人活着嫔妃,按当时楚国的制度,这些人不会被葬在皇陵。苏家改良忘忧也是希望那些无辜的受害者能有一线生机活着,刚好借此脱离皇宫重新生活。 后这件事情被宫中的人知晓,苏家开始频频遭人追杀,苏家为躲避,从此在江湖上销声匿迹,忘忧也在楚宫消失。 但三十年前,楚后进宫,身为他的好友苏白送了她两支,并告诉她如果不想在宫中呆了,就服下此药,一份给她,一份给她未来的孩子。 ☆、第一十一章 楚后进宫时有两瓶,一瓶用在了她的身上,还有一瓶只要稍加想想便知道肯定是用在了纪乐身上,以前她还想不明白,纪乐与她无亲无故,为何会长得这么像。 “你确定苏谷主给我母后的是这世间最后两瓶?”长安一再确认,忘忧是楚皇室的秘药,苏家只会供应给楚皇室,后因为苏家女儿死在皇宫,苏家私自改良药品使得楚宫中的人大怒,销声匿迹近百年,直到当时楚后进宫,苏白才给了她这世间最后两瓶。若真是如许珩所说,纪乐有可能是皇室中人,甚至是她的亲姐妹。 这个关系让长安有点头疼。 “师父是这样说的。”许珩点头,他听着师父是这样说的,甚至连最后两瓶也是他师父见着楚后要进宫背着家人私自配的,自楚后进宫,他师父便再没配这种药,而是开始着手研究忘忧的解药。 所以当时楚国灭亡,苏白便到处在找身中忘忧的人,在得知纪乐身中忘忧毒时,更是亲自在身边医治她,一呆就是五年之久,要知道除去灵泉谷,他从来不会在一个地方呆的超过三年。 后来苏白给长安诊脉时,无意中发现长安竟也中过忘忧,且毒性已解,当时苏白说,除去长安肚子里的孩子,再没人能救纪乐了,莫非,这忘忧的解法,是要以中过毒的人之骨血来解?她做了个大胆的猜测。 “忘忧的毒,你是会解的吧?我也中过这毒,若以我的血来解毒,是否有用?”长安想起当时苏白的确是给纪乐解了毒,只是解毒的代价确是由她来背负的。 许珩没想长安会突然这么问,眼神微不可查的闪了闪,道:“不行,我若是知道,该早给萧姑娘解了。” 正是因为知道忘忧要怎么解,许珩才更要瞒着长安,师父说过忘忧若想解开,并非只要一点血就可以,而是要以中过忘忧且本身骨血对忘忧之毒有了抵抗力的人把全部的血输入中毒者体内替换掉她原本带毒的血,不是一两滴或者一两碗,而是要全身的血,这是要以命换命的。 忘忧就像天花,若是出过一次且能熬过那一关,从此以后他的骨血便对其有了抵抗力,一生都无需再担心患上,自古母子便是骨血相连,母亲身上的骨血对忘忧有抵抗力,那其肚子里的孩子定是也有。当初苏白在给长安诊脉时发现她不但有了身孕,而且曾经中过忘忧之毒,所以苏白才想出用一个成型但未出世的孩子来救纪乐,与慕容远商量再三,才决定的,这对当时的状况来说已经是牺牲最小的选择了,可他们都没想到纪乐对孩子的死竟是那么执着,卑微如她竟会决绝的离开,导致慕容远遍寻不到时疯了般的打压镇国公府。 这样的代价,许珩怎么可能让长安知道解毒的方法? “那你师父呢?”他是苏家的人,对忘忧可能会更清楚。 “他现在也没研究出忘忧的解法。”许珩更是快速否决。 长安默默看了许珩一眼,也不再出声。 “反正这毒也死不了,你别担心那么多。”见长安失望,许珩又忍不住开口安慰。 “萧姑娘现在在哪儿?”说什么她也要去看看她,顺便了解一下当天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有人会对萧如雪下这种毒,若真如许珩所说,忘忧应该是已经消失于世间了的,那萧如雪身中的忘忧又是怎么来的?前世根本没有听过萧如雪中忘忧之事,又或者是许多事情慕容远都瞒着她的?前世死的时候她心中有太多疑惑没有解开,今生一定要弄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现在慕容远没有注意到她,也不过是因为她在慕容远面前都隐藏了自己的真实面貌,可她不可能戴着人、皮、面、具过一生,若在她能扳倒慕容远前边被慕容远发现了真实面貌,那又要怎么处理? 若说前世慕容远注意到她是因为她跟纪乐长得像,那导致她前世悲剧的根本原因就是这忘忧之毒了。纪乐是怎么中毒的,她跟纪乐到底是什么关系,慕容远明明是她的未婚夫,却被纪乐冒名顶替到底是个什么原因,当年初遇纪乐到底是巧合还是蓄意?她总觉得前世自己活得太过糊涂,许多的事情都看不明白,整个人生都像是笼罩在层层迷雾之中,今生重活一世,她再不要浑浑噩噩过一生。 前世的仇是要复,这些事情她怎么也要弄清楚这所有的一切,避免前世悲剧重演,避免事情真的发生时她毫无应对方法。 ☆、第一十二章 一整夜,顾谨都在考虑许珩的提议,萧如雪已经沉睡好些日子了,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 他伸手欲抚上她苍白的脸,萧如雪眉心动了动,嘴里喃喃喊着:“三爷~~~” 顾谨的手怔住了,一连几天,她都这样重复的叫着这一句话,他眼神也黯了下来,声音黯哑:“你就这么……”最后的话终究没有说出来。 齐都中人都知道,萧如雪一到云烟阁,便被三皇子慕容远花重金养着,从来不用看过别人的脸色,云烟阁的人都在羡慕萧如雪好福气,都在猜测过不了多久,三皇子肯定会把萧如雪接回家供着,哪怕是作为妾室,于青楼女子来说都是件幸事了。 可又有几个人知道,萧如雪是个认真的人,她要的是一世一双人的爱情,要的是慕容远的真心,若有真心,即便是家徒四壁一贫如洗她也会快活,偏偏她爱上的慕容远真心早给了别人,大家都知道三皇子每隔三天必会来陪萧如雪一天,又有几个人知道慕容远来萧如雪这儿,做的最多的竟只是找她说说话,听她唱唱歌。 就连身为她最好的朋友,顾谨也才在前段时间萧如雪醉酒后才从她口中知道,慕容远这样对她,只是因为她的声音与他出走的妻子像极了。萧如雪明明清楚的知道一切,却还是放任自己对那个看似最痴情,实际却是最无情的人越陷越深。 顾谨喜欢萧如雪,从萧家还没有没落的时候就开始喜欢了,隐忍这么多年,终于有勇气她表露真心了,换回的却是:“你永远是我最好的朋友,也只能是朋友。” 甚至只要他对她稍稍过界一点,她便能几天对他避而不见,他只得退回朋友的位置远远看着她。想着慕容远对她无意,也不会娶她,迟早有一天她会累,累了就会回到自己身边。 而今,他无能,竟要亲手把她送到慕容远身边,他心中再明白不过,经过这次,萧如雪对慕容远怕是会陷得更深。 想了许久,终是抱起萧如雪出了门。 ********* 自画舫出事以来,慕容远都没有时间陪着女儿,今天回家才发现,小家伙竟然会爬了。 见到他便趴在他身上再不肯下来。 管家来通报顾谨带着萧如雪来了的时候,他并没有多诧异,让管家请了他们去怡枫苑,又让人去叫了以前专门帮纪乐抑制毒性的陈大夫,而他自己则继续陪着女儿,看着她,总让他想起梦中那个失去的孩子,心底莫名的疼。 女儿玩得累了,趴在他怀中呼呼大睡,他将她抱给了奶娘,这才往怡枫苑过去。 刚好这时,许珩也带着长安来看萧如雪。 长安站在门口,迟迟不敢抬脚进入这个自己上辈子住了五年的府邸。 明明不是胆小的人,却每每一碰到与慕容远有关的事就想退缩,她还是在怕他。 “害怕?”许珩问长安。 长安没有否认,她是害怕。 “半年前在灵泉谷外胆量去哪里了?”许珩不明白,明明那时候她都有胆子一个人去刺杀慕容远了,今时今日怎么就变得这么胆小。 “那时候没想活着。”那时候她是抱着不成功就被慕容远抓住处死的心态,没想活着便不会怕什么,但如今慕容远没死,她也没死,她还要守护自己的家人。 “有我做的面具,他不可能看到你的真实样貌。你还在怕什么?”许珩不等长安说什么便拉着她前去敲门。 开门的人是红菱。 长安下意识的就躲到许珩身后。 “六王爷……”红菱一眼就认出许珩,很是诧异,他怎么会来? “画舫出事后,很是担心萧姑娘,今日带着师妹特意来看看萧姑娘。”许珩直言。 红菱最初的诧异过后很快就恢复了平静,恭恭敬敬带着长安和许珩去了怡枫苑。 到得怡枫苑的时候,顾谨、慕容远都在厅里,顾谨急的走来走去坐不住,慕容远淡然坐在一旁等着,陈大夫正在房间里帮萧如雪施针。 “爷,六王爷来了,说来看萧姑娘。”红菱附在慕容远耳边,声音很轻。 顾谨也听到动静,转过头看见许珩与长安,眉头微微皱了皱,便又转过头去,看着门内一动不动。 慕容远点了点头,让人请进他们,落座后简单寒暄几句后只默默看着紧闭的房门,期间长安一直站在许珩身后,同样看着房门若有所思。 一时间厅中寂静,仿佛所有人都在等着屋里那人的消息。 门开了,十五六岁的少年走了出来,少年是陈先生的徒弟。 顾谨第一个上前,问:“萧姑娘怎么样了?” “师父还在施针,特意让我出来告诉大家一声,萧姑娘的毒暂时控制住了,不用担心。”少年恭恭敬敬答道。 在场的人都松了一口气。 “这位可是苏先生的弟子许公子?”少年看到许珩出现在此,似颇为惊讶,行到他面前,恭恭敬敬问道。 “正是!” 少年明显有些激动,行了个礼,又回了房间。 不一会儿,又出来,手上拿了个物什,像是支小巧的玉簪,许珩见到那玉簪,神色很是怪异,竟情不自禁的想要去拿那玉簪,一看就是姑娘家的东西,长安不由得皱了皱眉。 少年双手奉上玉簪,道:“师父想请许公子进去帮个忙。” “可是陈老先生?”许珩心底还是有些疑惑,起初看到簪子时便猜了出来,但还是开口确认,陈先生自十年前开始便避世不出,怎么会突然出现在齐都? “正是。”少年从头到尾都低着头,一副谦恭的模样。 “也是许久没见到陈老先生了,我这就去。”许珩眸子沉了沉,转过身对身侧的长安低声道:“我去去就出来,你等等我。” 长安点头,看着他手里的簪子总觉得心里有点闷。 第8节 见着长安的皱眉看着他手里的东西,许珩突的就笑了,心情也突然好了许多,揉了揉她的头笑道:“这个东西,我待会儿回去给你解释清楚。” “谁要你解释了?”长安有些恼,不大喜欢许珩总去揉她的头,这总会让她觉得他是在哄小孩子,他也才二十出头,她明明就是个活了一世的人,心理年龄不知比他大多少。 “好好好,你没要,是我怕你误会,要跟你解释。”许珩见她这样,心底更是开心,收起簪子跟着少年进了屋。 他们这样旁若无人的说笑吸引了慕容远的注意,许珩进屋后,他才抬眼开始打量长安。 她看上去也才十五六岁,青丝及膝,用蓝色丝带随意的绑着,头上没有任何事物,脸上亦是未施粉黛,紧咬着下唇时不时的望向房间门口,像是有些局促不安。 感觉到他的目光,长安转过头看了他一眼,见着他正打量着自己,心跳徒然漏了一拍,直觉的就想要逃。 ☆、第一十三章 长安局促不安的样子让慕容远微微皱起眉头,她似乎很怕他?这样想着,也这样问了:“你好像很怕我。”不是问句,而是直白的陈述。 他的突然开口打破了这大厅中的寂静,顾谨闻声也往这边看过来。长安更是一个激灵,强自定下心神,想着许珩进来前特意提醒她的话,朝着慕容远行了个礼,道:“三爷想多了!” “你的脸色很差。”慕容远径自道,她苍白的面色总让他觉得熟悉,却又怎么也不知道这熟悉感到底从何而来。 不说慕容远,连顾谨都看出了长安的心思,说实话,在长安没想跟他联姻的前提下,她并不讨厌长安,今日看着慕容远这样问长安,长安分分钟想要逃离,他想了想,还是开口道:“这样的天还穿这么少,该是冻成这样了吧?你上次的外衣落在了我的马车上,你自己去拿吧!” 她根本就没有坐过他的马车,别说外衣在他马车上了,就连一根头发都不可能掉在他的马车上,顾谨这明显是在帮她,长安感激看他一眼,又有些犹豫不决看着依旧紧闭的房门,暗自担心要真离开了,待会儿许珩出来会不会很着急。可若不离开,在这儿跟慕容远独处,她又觉得万分压抑。 像是看穿她的顾虑,顾谨又开口:“你师兄应该没那么快出来,若是他出来你还没回,我再告诉他你的去向就好,只要你别乱跑,他定能找到你的。” 慕容远轻抿了口茶,倒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默默看着长安的反应,这姑娘似乎总能吸引他的注意,他发现,自己甚至喜欢看她害怕他的样子。同时又忍不住想,如果她不害怕他,他们会是怎样的相处模式。 “那麻烦你了。”长安还是决定许珩出来之前避一避为好,她鸵鸟的想,至少她有了进步,能对着慕容远说出完整的话来。今天这一趟也不算白来。 看着她跑的比兔子还快得身影,顾谨嘴角抽了抽,慕容远却是微微扬起唇,以前见她总觉得这姑娘年纪轻轻却总是一副历经沧桑的模样,今日的她总算有了这个年纪该有姿态。 确定慕容远再看不到自己,长安才停下来大口大口喘着气,里面的气氛,真是憋死她了。可转眼又有些颓废,这么怕慕容远的她,要怎么扳倒他?要是许珩知道她逃了,会不会又说她胆小没骨气?揉了揉有些发疼的额头,还是往大门口走去,就让她再这么逃一次吧。 这府中还是她熟悉的模样,就连一草一木都没有变过。 走过人工湖旁熟悉的小路时,她就忽然又想起了前世的一些事情。 她记得就是在这条小路上,春喜跟她说了慕容远和纪乐的事,那时候她就一再叮嘱她,爷是天上的月亮,不是她们这些卑微如尘埃般的下人能高攀得起的,让她千万守住自己的真心。那时候她是怎么回来着?好像是说“我哪敢啊?” 还有那颗柳树旁,第一次经过这人工湖时正是夏天,湖里荷花绽放,她第一次见着这么多的荷花,一时间移不开眼,结果没注意到脚下的路,把月夫人的衣服掉在了地上,刚认识不到三天的春喜顾不得衣服脏了会被月夫人打,而是第一时间去看她的伤势,长安仿佛还能看见春喜一遍教训她一遍细心给她包扎伤口,唇角抑制不住的往上扬,眼睛却是逐渐模糊。 前世里,她只有春喜这么个好姐妹,她总是嘴上骂着她,心底却是比谁都关心她,她被罚一个人洗全府衣服时,她就在一旁帮忙晾衣服。她被月夫人罚跪时,一干丫头小厮也只在一旁看热闹,也只有春喜一个人帮她求情,陪着她一起跪。她总是明明自己都伤黑累累了,还拼命护着她。那样一个待她亲如姐妹的人,最后却因为她身首异处。 不知不觉,她在湖边竟是待了好一会儿,直到带着淡淡药草香味的外衣轻披在她身上时才反应过来,第一次让许珩见到她哭,她有些慌乱的就要擦掉眼泪。 又想起前世的事情了吧?许珩先她一步,大拇指指腹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水滴,低声安抚她:“都过去了。” 这一世有他在,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 拉拢长安的衣服,牵着她往外走。 没有过去,在扳倒慕容远前,她总是不会安心,在这之前,她必须先让春喜离开这座牢笼,远远的离开,这样春喜才不会再走上前世的路。 “帮我个忙好不好。”快到府门口,长安才下定决心,另一只手拉住许珩的衣袖。 “怎么?”她今日的反常让许珩不禁担心她是不是看到了慕容清。 “帮我找慕容远要个人。”若是她开口找慕容远要春喜,肯定会突兀,会惹得人怀疑。许珩开口就不会了,他是邻国的王爷,且是个男的,找慕容远要个丫头也算是合情合理,等许珩把春喜要出去后,她再好好安置她。 “好。”许珩二话不说便答应了下来,她总算肯开口让他帮忙。 这下到轮到长安诧异了,原来还在想着要怎么跟他解释她跟春喜认识的事情,可他竟连是谁都不问的就答应下来,就这么相信她吗? 见她目瞪口呆的模样,许珩真觉长安最近是越发的可爱了,也越发的像个十多岁的少女,心底很乐,面上却还是一副不高兴的样子,挑眉问:“这是什么表情?信不过我?” “没有……”长安笑了笑:“你都不问一下我是哪个人吗?” “你总不会坑我的吧?”许珩故意做出一本正经思考的模样惹得长安忍俊不禁。 见着长安笑颜,许珩竟有些失神了,是有多久没有见过她的笑了?竟忍不住道:“你笑起来真好看,就该多笑笑。” 他话说得直,长安先是愣了愣,而后悄悄红了耳根,这才发现自己从什么时候起竟对他不再防备甚至开始依赖了?前世与慕容远成婚那么多年,她都不敢轻易对慕容远敞开心扉,都不敢全心依赖慕容远,而眼前这人,才相处不过半年,这样的感觉让长安不禁想起刚刚在湖边他替她擦拭眼泪的那一幕,感觉一模一样,心底竟是出奇的宁静。 有个人可以依赖的感觉,似乎还不错。 “走吧,去看看你说的那个人。”许珩拉着她便又往慕容远的府里进去。 “不先去跟三爷打声招呼吗?”长安没想许珩这么快就去找人。 “不用,直接带着人去找他更好。”许珩唇角越发上扬得厉害,可能长安自己都没发现这一次许珩牵着她的时候,她竟丝毫都没有挣扎。 “……”长安无语了。 倾刻,许珩突地停下脚步,扭头问长安:“那人在哪儿?” 长安:“……”敢情你不知道人在哪儿就拉着她吓转悠?以前怎么就没发现许珩这么…… ☆、第一十四章 洗衣院,王府中最下等的人生存的地方。 今天月夫人又发脾气了,据说是因为三爷将云烟阁的萧姑娘接了回来。 月夫人一发脾气,最倒霉的无非就是她们这群下人。 春喜因为是新来的,不大懂月夫人的规矩,在衣服熏香的时候放了牡丹花粉,而月夫人刚巧对牡丹花粉过敏,身上出了一身的疹子,连脸上都没一处好的。 这不,春喜就撞在了这枪头上,昨儿个被月夫人让人拖去打得半死不活,这奴婢的命也比不得主子们珍贵,一个伤风感冒都能好好休息。 做奴婢的即便是你前一天被打得半死不活,第二天也得起来干活,更遑论春喜得罪的是瑕疵必报的月夫人。 今日清早,月夫人的丫鬟绿意便来传话,这一个月府里的衣服全归春喜一人洗了。 眼看就要入冬,天气也一天一天的冷了下来,众人更是乐得不跟冷水打交道,竟没有一个人出来帮忙的,有两个跟春喜一起进来的小丫头倒是想帮忙来的,可月夫人房里的丫头就守在那儿,她们过都不敢过去。 原本身上就有伤,还有这许多衣服要洗,春喜觉得头疼的厉害,眼也开始花了,但她的手却不敢停,但凡她的手里动作慢一点儿,绿意便一鞭子毫不留情的抽了上来,但人的身体终究是肉做的,就算是个男人也不见得能经得住这样磋磨,更别说体瘦如猴的春喜了。在洗衣池边蹲了这许久,站起来时头一阵发昏,竟一头栽倒在水里,秋水冰冷入骨。 “唉~~你这贱蹄子,是想故意偷懒是吧?”绿意的声音尖刻,手上的藤条儿更是毫不留情的就往春喜身上抽过去。 春喜在洗衣池里吓得惊叫连连,又不敢躲避。 长安和许珩来到洗衣院的时候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幅场景。 “住手。”许珩沉声喝道。 绿意停了手上的动作,春喜却还在惊叫,似乎惊叫已经成了一种本能,根本不知道绿意的手停了下来。 见到来的二人衣着看着便不像普通人,绿意也不敢再乱动。 许珩跳到池子去拉已经失去理智只知道尖叫的春喜。 长安见着春喜苍白的脸色以及眼中的恐惧,想着前世里春喜是怎么护着她的,再想起前世里绿意欺辱她们时的嘴脸,她们几次险些丧命在绿意手中。一时之间,怒火攻心,再顾不得会不会惹出什么事,扬手就两个耳刮子往绿意脸上招呼过去。 这两巴掌带着前世今生怎么也灭不掉的怒火,可想而知力气该有多大,绿意的脸瞬间就肿了起来,绿意是李月初的陪嫁丫头,李月初都没对她动过手,而今却由一个外人对她动手,心中自然不服。 “你算哪根葱?凭什么打我?”说着竟疯了似得,就要拿着鞭子往长安身上抽过去。 鞭子被刚好把春喜救上来的许珩握住,并没有落到长安身上。她竟敢对长安动手,许珩眸子中怒气更甚,手上一个使力,竟将绿意单手甩到了墙角。 这两个人绿意根本没见过,张口就要喊人。 长安捡起绿意掉在地上的鞭子,未等绿意叫唤,便唰唰两下往她身上招呼上去,其力道比起绿意抽打春喜的力道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今天就替你主子好好教训教训你这狗仗人势的东西。”说着,又是两鞭子往绿意身上招呼过去。 绿意本来就是个纸老虎,仗着慕容远与纪乐不怎么管这后院之事,而府里就李月初一个侧夫人,后院所有的事都是她在管,她这个月夫人房里的大丫鬟就作威作福的。 这会儿被长安这么一顿打,更是手都不敢还,吓得尖叫连连直往墙边躲。 许珩就扶着春喜站在一旁静静的看着,没有阻止的意思。 绿意的惊叫声终是惊来了洗衣院里的下人,众人见着绿意被一个身份不明的女人打得毫无还手之力,虽然心里觉得痛快,面上却要装作样子的冲上去。 “谁敢过去阻拦试试?”许珩心知长安是在发泄,冷声道。 他声音不大,面上也无多少表情,可浑身散发的摄人气势却让这些人一个二个动也不敢动。 长安的确是在发泄,发泄堆积了一生的委屈与恨意。她恨,恨慕容远、恨李月初、恨纪乐,恨这王府中的许多人,更恨自己前世的痴心愚妄害的国公府家破人亡、害得春喜身手异处、害得自己的骨肉未出生便死了。每抽在绿意身上一鞭子都让她痛快一分,她心底知道自己这样很残忍,可心中的恨意就是让她的手停不下来。 春喜看着躲在墙角避无可避瑟瑟发抖的绿意,终是有些于心不忍了,拉住许珩的衣袖道:“公子能否帮忙劝劝那位小姐,待会儿出了人命对小姐也不好。” 许珩本就是经历几番生死才活下来的人,内心比谁都狠绝,对他来说这世间除去长安,任何人的命都算不得命,闻言也只是轻蔑一笑:“左右不过一个下人而已,就算她把她打死了,也有我给她担着。” 他明明在笑,眸子里却毫无温度,把人命说得比蝼蚁还轻贱。 站在他身边,春喜只觉得冷,透到骨子里的冷。 长安像是发泄完了,看着绿意躲在墙角瑟瑟发抖,这才如失了魂般扔了鞭子。 见得长安扔了鞭子,众下人才敢去抬已经奄奄一息的绿意。 “好些了没?”许珩放开春喜上前扶过长安。 长安第一次这样发泄,可发泄完了,心底却并不痛快,只有她清楚,刚刚打绿意每一鞭子都使了她最大的力气,她竟也变得这么心狠手辣了。她这样又跟绿意有什么两样? 许珩一眼便看穿长安的不安,将她轻轻拥入怀中,轻拍着她的背,安抚她:“别怕!没事了!” “我差点把她打死了。”长安哽咽着。 “没事,有我在。”这就是他喜欢的长安,不管表面看着再怎么冷漠,心底最终还是柔软的,就像那时候,总是木讷着脸细心照顾他。这也正是他所没有的,若换做是他,绿意怕早就丧命。他越发的想好好护着她心底的这一份柔软,不要让她被仇恨所累。 院子里的人早已散尽,春喜看着刚刚还冷漠如冰的人此时却如呵护珍宝一样轻声安慰着怀中的人,不禁想,这到底是怎样一个男人?可以冷眼看着活生生的人死在他面前,也可以如此温柔的呵护一人。 ☆、第一十五章 果真如长安所想的那样,慕容远见着许珩要人,什么都没说便同意了。春喜跟着许珩与长安回了国公府,她不知道许珩和长安为什么要把她从国公府要出来,只知道他们救了她,就是她的恩人,她以后便要服侍好他们。 因着本就体弱,还大秋天在水里泡了那么半日,春喜病了,长安放下所有亲自照顾她。 许珩自从王府回来也不知在忙什么,竟是也好几天没有来找长安,要知道自许珩住入镇国公府后,除去晚上睡觉与入恭,可几乎是寸步不离的跟着她的,几天这么反常,长安心底总觉得有些不适应,又不好去问他怎么了,若人家是真有事在忙,她这样岂不是…… 眼看着春喜吃完药已经入睡,高热也已经退下,这才放下心,想着叫人去请大夫再来瞧瞧,寻了好一会儿没见到一个人,才想起来先前自己怕她们不小心弄出个什么动静吵着春喜休息,让她们都退下了。 第9节 既是这样,也只能自己去找人了。 刚走没两步,就见秋菊刚好领着前些日子来给春喜看过的林大夫走得急促。 “是六王爷怎么了么?”他们似乎是从许珩的院子里出来的,长安心觉奇怪,便叫下他们问。 林大夫倒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倒是秋菊,像是被吓了一跳,眼底似乎有些惶恐,低头道:“回小姐,六……六王爷他,他不让奴婢说。” “他出什么事了?”长安也不知道自己提起的心是为何,语气也有些急了,是出了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竟特意让人瞒着她。 “奴婢不能说。”秋菊却是意外的固执,心知也从她嘴里问不出个什么东西了,她便想着亲自过去看看,想着春喜还病着,便又吩咐道:“我知道了,你先把林大夫带到我那儿,替我前几日带回来的那姑娘看看吧,我去去就回。” “是!”秋菊像是得了特赦令一般,带着林大夫便一溜烟儿的跑了。 见着秋菊的样儿,长安更觉得奇怪,也再顾不得女儿家的矜持,抬步几乎是往许珩的院儿里奔过去。 刚到得门口,便闻见了刺鼻的药草味,比许珩身上因常年用药自带的药味要浓得多。再往里走两步,又听到了许珩断断续续的咳嗽声。犹豫好一会儿,她还是过去,轻轻敲门。 “进……咳咳……”说话间都在咳嗽。 长安推门进去,药味儿更浓了几分,屋子里的碳火很足,许珩穿着很是单薄,正在桌边写着什么,右手边还有一碗没喝过的汤药。 “先放那里吧。”许珩以为是慕容临送他要的书籍来,头也没抬。 半晌,没有听到动静,许珩才抬眼,却瞧见长安正站在门口。眼中闪过一丝慌乱,赶紧悄无声息的将手边的药往旁边推了推,试图用堆起来的书挡住药碗不要让长安看到。 “你怎么来了?”他堆起笑冲着长安道。 “我要不来,你是不是要继续瞒着我?”长安淡声回着,朝着里走,就要去找许珩刚刚偷偷藏起来的药。 “也就是感染风寒而已,不想你太分心就没去找你。”许珩慌忙解释道。 “我能分什么心?”长安咕哝道,见着刚刚还在这儿的药就没了踪影,转身朝着跟在她身后的许珩皱眉道:“药呢?”刚刚明明看到他偷偷藏到书后面的。 没想她是在找药,许珩先是一愣,而后突然咧开嘴笑了:“你这是在关心我么?” 长安这才发现他的手一直都是放在背后的,伸出手却嘴硬道:“谁在关心你?我只是担心你在国公府病倒了皇上怪罪下来。”见着许珩没有 把药给她的意思,又开口:“药给我。” 许珩知道是瞒不过长安了,也只能乖乖把药放到长安手里,入手的瓷碗只有许珩的体温,药已经是凉透了,果然又在等药凉:“跟你说过好些次,药要趁热喝,我再去给你热热。” 长安丢下许珩端着药碗就要出门。 “你果然是在关心我?药让下人去热就行。”许珩紧跟在长安身后,嘴都快咧到耳后去了,长安还从来没有像这样跟他说过这么多话,他觉得,这次病的还挺值。 长安停下脚步,怒瞪着他,一字一句道:“在屋子里好好歇着,别跟过来。” 许珩乖乖停住正要往门外跨的脚,眼底竟还有些委屈。 见着许珩这样,长安又有些不忍,开口道:“你不大能喝太烫的东西,下人不知道火候。” 许珩嘴角这次要咧上天了:“都知道我不能喝太烫的了,还不承认你在关心我。” 如果不是端着药,长安真想抚额,不再理许珩径直往小厨房走过去。 汤药热到许珩能承受的温度,长安又小心翼翼端着汤药回去。 “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病了就病了,为什么要千方百计瞒着她?”屋里有另外一人的声音,像是慕容临的。长安停住脚步。 “你不知道,若是她知道了,定要以为是因为救春喜而受的风寒,到时候又得愧疚自责。”许珩的声音很无力。 “难道不是因为要帮她救人才这样的吗?”慕容临冷哼。 “我这身子不是一天两天这样了,这次不过是刚巧到了发作时间而已。” “是啊,刚巧,刚巧这次风寒让你昏睡了三天三夜,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明明很想要人家关心你,又喜欢在人家面前逞强。” “我是想要她的关心,但绝不想要出于愧疚而来的关心,我是要护着她的,不希望她有一丁点儿的自责。” 长安眼眶开始泛酸,虽知道许珩身子骨向来不是很好,也想到肯定是因为上次救春喜才导致旧疾复发,却没想他竟是昏迷了三天三夜,没想到他千方百计瞒住她只是为了不想看到她愧疚。她到底哪一点值得他这样待她? “罢了罢了,什么都是你在说。”慕容临也知多说无益,只得开口提醒:“别怪我没提醒你,现在齐都可是有很多人都想着攀上国公府这门亲事,你要再这样沉默下去,什么都不跟她说,到她哪天真的嫁人了,你就该后悔了。” 许珩闻言,轻笑道:“这辈子,有我在她身边,她只会也只能嫁给我。” 前世他眼睁睁看着她嫁人没有带走她,使得她最后落到那样凄惨的下场,而他自己更是后悔终生。 这一世,他不会再让前世悲剧重演。这世间没有人会比他能更好的照顾她,长安要嫁也只能嫁他。 ☆、第一十六章 长安愣在门外许久都回不过神来,这么些日子,她一直在想,许珩对她这么好到底是出于什么原因,听得许珩跟慕容临的对话,她才知道,许珩原来对她竟存了那份心思。可她,却无法回报他。 房间里面又有动静,似乎是慕容临要离开了,长安不想让他们知道她在门外听到了一切,慌忙找了个地方躲了起来。待得慕容临走了许久,她才敢探出身来,眼见着在外面呆的这么一会儿碗中的汤药又凉了,也只得重新去熬过。 长安端着药回来的时候,许珩真翻着书,房间内极静,只听得到书页翻动的声音以及许珩偶尔咳嗽的声音。调整好心绪,才伸手敲门。 门开了,许珩笑吟吟站在她面前。 “药好了。”长安把药碗递给许珩,道:“我还有些事要走了。” “我有些事要跟你说说。”许珩接过药碗,直接拉着长安到桌子前。 许珩这么正经的说有话要跟她说,联想到刚刚许珩与慕容临的对话,她突然慌了起来,挣开手臂就想逃。许珩却把她的手臂握得紧,她根本挣不开。 她还没想好如果他真要跟她坦白心思,她要怎么回他?她承认,这么些日子,她对许珩是有了些不一样的感觉,甚至有些依赖他,但慕容远没有倒,她的生死难说,她根本不敢回应许珩什么。 “你怎么脸这么红?是不是病了?”许珩哪知道长安心底想得那么多,转过头见着长安脸红到了耳根,想当然的就以为莫不是把伤寒传染给了她?正伸手要去探长安额头上的温度。长安像是受到惊吓一般慌忙跳开。 “我没事,你有什么事要说?”长安觉得她的脸似乎越来越燥热。 “真没事?”还少见长安这样,许珩奇怪的看她一眼,再次确认。 “恩。”长安正紧张着,也不想多说,只简单应到。 许珩也没再问,而是走到书桌边上,将刚刚摊在那儿的书拿过来给长安看。 与其说是书,倒不如说是手札,上面的字迹明显是人手写上去的。 长安不解的看着许珩。 许珩指了指书上某一行,道:“你看看这儿。” 许珩指的那行写着:中毒者之血同带毒性,若饮中毒者之血,症状较中毒者轻。 可根治方法却没有写。 长安不知道许珩给她看这个是什么意思,但他既然说了,肯定是有他的考量。 “萧如雪是被燕王府失踪的前王妃掳走的。”许珩语出惊人。 “你是说……纪乐?”长安有些不敢置信。 “嗯。”许珩点头,道:“之前见着萧如雪的症状就与直接中毒不大一样,一直想不通哪里有问题,后陈大夫让我进去帮他,经他提醒,我才想起,萧如雪这症状并不是直接中毒,而是饮了中毒者的血。” “那你怎么肯定一定是纪乐?她为什么要这么做?”长安虽然也知道许珩说的已经八.九不离十了,但她想不通纪乐这样对付萧如雪的动机是什么。 许珩笑得有些不屑,像是及其厌恶纪乐,道:“她的动机,只可能有两个,第一、嫉妒,第二、试药。” 长安沉默了,她觉得第二个可能性会更大。 果然,许珩接着道:“忘忧的解毒过程非一般的痛苦,三十□□配在一起,解毒时有任何一步差错、用错任何一味药都会让人痛不欲生。” 所以,她选择让人来试药,这倒是像她会做出来的事,说试药都是许珩保守了的,因为解忘忧之毒还需已经解毒之人的骨血。许珩甚至觉得,她是不是想堵一把,如果萧如雪身上的毒能解,那她就会取了萧如雪的骨血来活命,只可惜她时运不济,被顾谨找到了,连带着替她办事的人也被顾谨抓了。 只是为什么千挑万选会选中萧如雪,许珩也说得也不无道理,嫉妒,她嫉妒萧如雪能得到慕容远的青睐,也可能做得出这种事来,毕竟长安上辈子就是间接死在她手上的。 长安听后,久久都反应不过来,许久才憋出一句:“那你为什么一定肯定纪乐就是抓萧如雪的人?” “因为除去她,世上再没第二个人身中忘忧。”许珩食指无意识的敲打着桌面,看着长安许久,才开口道:“我曾经说过,世上最后两支忘忧都在你母后手上,其中你用了一支,后你因为生活所迫,常以草木充饥,想是那时候阴差阳错解了毒。” “你是说,母后的另外一支是给了纪乐?”长安糊涂了,道:“不可能啊,纪乐并没有进过宫,母后也没有见过她。” “并不是在你遇到纪乐后才给的。”许珩却淡淡道。 长安更弄不明白了,心中隐隐觉得许珩知道的比她多得多。 果然,许珩倒了两杯水,其中一杯递给长安,自己轻抚着茶杯边缘,大有跟长安讲故事的架势。 “你可还记得,你还有别的姐妹么?”许珩问长安。 长安细想了想,她记得父皇的子嗣很是单薄,后宫仅有一子二女,她的孪生弟弟在五岁时便溺水身亡,她记得当时正是冬天,弟弟从水里救出来的时候已经没气了,全身都冻得发紫。而推他下水的,正是菱妃所出的长宁公主纪宁,当时父皇震怒,下令处死了菱妃与纪宁。 “你是说,我母后救了纪宁?为什么?” 如果真是这样,那为什么纪乐会与她长得像也就说得过去了,小时候就有许多人说她们两姐妹长得太像,简直就像双胞胎,相反,她和孪生弟弟倒没那么像。后来跟纪乐站在一起,也有人说她们长得像,她也不是没有好奇过,只是纪宁早死了,她就没有想那么多,以为只是巧合。如今看来,那时候是母后救了纪宁所以她救回去的也是纪宁?她总算弄明白为何小的时候,母后总爱让人去把纪宁带到凤仪宫来。当时她还以为母后是看着纪宁与她长得像,所以也连带着喜欢纪宁了。 “你还想不通为什么吗?”许珩将手札放好,看着长安,或许她已经想到,就是不愿意承认,但逃避总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便又开口道出实情:“纪宁才是你的孪生姐妹,你那淹死的弟弟并非你母后所出。” “不可能,若是这样,父皇不可能不知道,他们都说我和弟弟出生的时候父皇是守在房里的。”长安虽已想到,却依然不愿意相信,偷换皇子可是欺君的死罪,怎么可能凭着母后说换就换? “若说这事是你父皇授意的呢?”许珩却语出惊人:“我师父说当时因为楚后不孕,楚王无子嗣,朝臣纷纷上奏让楚王纳妃,楚王不同意,后楚后有孕了,这事才消停下来,你弟弟一出生便被封为太子,当时菱妃有权倾朝野的相国做后盾,而你母后只是医女出身。你试想,如果你母后当时生的是俩女,而菱妃生的是却是儿子,后宫中会是什么样的局势?以你父皇对你母后的宠爱,他会允许菱妃威胁到你母后么?” “……”长安不说话了,在她的记忆中,父皇似乎每日里一下朝就陪着母后,极少去其他妃嫔的宫里,为了护住母后,他也许真做得出这样的事情。 许珩也点到为止不再说话,这事还要长安自己想通,他还没有告诉长安的是,楚太子当年的死其实是楚王为了除掉菱妃所设的局,楚王痴情却也无情,当时菱妃已经发现纪宁非她亲生,楚王为了保住自己心爱的人不受威胁,竟狠心到设计自己才五岁的亲生儿子与女儿,楚后知道真相后,偷换了赐给纪宁的药,又命人从宫外偷运尸体进来冒充纪宁,这才使得纪宁逃过一劫,楚王明知道楚后做的一切,却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若是没有楚王的威慑,纪宁被换尸体的事怕是早被拆穿了。 ☆、第一十七章 长安回到房时,脑中还回想着许珩的话。 纪宁原本的封号是长宁,而她原本的封号是长安。纪宁没死,不仅没死,还趁着她中毒之时,冒充她的身份嫁给了慕容远。 纪宁从一开始就知道了她的身份,且知道自己曾经中过忘忧,所以才认为她腹中的胎儿能救她。 慕容远以为纪宁是长安,所以把与纪宁长得像的她唤长安。 他根本是从一开始到最后都把自己当成纪宁的替身,所以才会为了她不惜舍去她肚子里的孩子。她从头到尾不过都是活在纪宁的阴影中。可笑她还曾经想着,慕容远或许对她是有一点点喜欢了。 她记得,儿时的慕容远是不喜欢她的,甚至还试图退婚,可后来却对冒充她的纪宁一往情深。可见慕容远不喜欢的不是她的样貌,而是真的不喜欢她这个人,她小时候对他痴缠惹他生厌,落得国破家亡,失忆后竟还是把心给了他,使得所有爱她关心她的人都因她而死,她觉得自己上辈子就是个笑话,真真是可笑! 她想笑,眼睛却模糊了。 上辈子,不管是儿时在楚宫里,还是后来在齐国燕王府,纪宁都没拿她当过姐妹。这一世,不管纪宁是否真是她的孪生姐妹,她都不会任由着他们像上辈子那样践踏她,那样害她。 “小姐!”春喜已经醒来,见着长安坐在床边不知在想什么,便唤了一声。 长安这才回过神来,慌忙抹了抹眼睛,扯出一抹笑,将房间炉子里备着的汤药端给春喜,道:“你伤寒才刚好,别乱动。” 第10节 见着这样的长安,春喜只觉亲切,嘴里不自觉便说道:“不过是伤寒而已,我哪有那么娇气了?”这话说得及其自然,就好像对她来说,长安只是自己的好友,而不是高高在上的国公府大小姐。说完才春喜才觉得自己似乎有些越矩了,慌忙下床就要跪下。 长安及时扶住她,道:“我这儿没那么多规矩,你大可只拿我当姐妹看就行,别动不动就行礼。” “谢谢小姐。”春喜自小孤苦,从来没有人对她这么好过,长安救她护她,现在又放下身份亲自照顾她,她心底越发的感动。更坚定了以后要好好服侍长安的想法。 自救出春喜后,不知为何,长安噩梦做的更加的频繁了,每每夜里都被春喜血淋淋的头颅惊醒。这似乎在提醒她,春喜跟着她才是最不安全的。她开始四处帮春喜找房子,想着给她买点田地,买套房子,让她远离这齐都,更远离纪宁和慕容远,远离这些是非,安安静静生活。 春喜知道后,哭着不肯离开。直言她的命都是长安救的,无论如何也要跟在长安身边服侍她。长安颇为头疼,又不好直说是为了保全她。 许珩虽不知道长安为何一定要救春喜,但他在好几个夜里听到长安哭着□□喜的名字,便知道春喜对长安定是极为重要的,而春喜对长安也一定是最掏心的。长安现在身边正缺个体己且信得过的人,他觉得留下春喜也未尝不可,便开口劝了劝长安。 再加之这几日,国公夫人也很是喜欢春喜,坚决不同意长安把春喜送走,长安这才没把春喜送走。 ^^^^^^^^ 转眼半个月过去,慕容远主审的命案还是毫无进展,抓到的犯人名唤陈钰,他肯承认是他掳走了萧如雪,并给萧如雪下毒,却怎么都不承认胡广远是他所杀。 长安想要继续把案子查下去,许珩却又阻拦她,甚至直言慕容远所犯的事,不是她能够查的,过段时间自然有人能查到他头上,她若是再这样明晃晃的查下去,反倒更能吸引慕容远的注意。 长安问:“既然不能明着查,暗着总可以吧?” 许珩用杯盖轻抚开茶盏中的茶叶,看了眼窗外依稀飘落的雪花,道:“你我都知道此事是慕容远策划的,却又拿不出证据,他既然敢在大庭广众下做出这样的事,自然不会轻易落下把柄让我们去抓,此事要做的,就是静观其变。看着慕容远下一步会做怎么动作。” “若他对陈钰处严刑,逼得他屈打成招呢?”陈钰现在是不承认他杀了胡广远,但现在案子是慕容远主审,屈打成招造成的冤案自古就不少。 “慕容远是主审,自然也有别的人在关注着这件案子,屈打成招这一套一不小心就会让人落下话柄,若这件事情真是他主导,他绝对不会这样做。”许珩放下杯盏,眯了眯眼,道:“况且陈钰也绝不会因为挨打就能让他担下并不属于他的错。慕容远应该也很清楚这一点儿。” “那他会怎么做?”许珩说的也不无道理,长安只是一介女流,从来没经历过争权夺利勾心斗角,说得好听一点儿是心思单纯,说得不好听一点儿,是根本没脑子,她实在想不到慕远会怎么做。 许珩看着长安,认真道:“我也不知道。” 长安:“……” 长安走后,许珩才收拾了一番,带着慕容临前几日搬来的书籍去了他家。 他很清楚慕容远会怎么做,本来胡广远之死是上一世长安死后才会发生的事情,这一世,他只是把整个事件提早了那么几年。 ^^^^^^^ 恒王府中的梅花开得很好。 慕容临白衣坠地,手里抱着汤婆子立在梅花树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不过才十五六岁的年纪,却极是畏寒,手里的汤婆子更是一年四季离不开。 温暖的毛裘搭在他肩上,他头也没抬便知道是谁来了,开口唤道:“玲珑,你说这梅花好看么?” “没灵州的好看。”木然的声音。 被慕容临唤作玲珑的,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女,少女生的及其娇小,身高才及慕容临的胸口处,这个女娃娃是慕容临四年前在灵州买的,届时,她父亲刚去世,年幼的她竟然在街头卖身葬父,慕容临觉得她与自己很像,都没了最亲的人,这才把她买了回来,带在身边当妹妹一样养着。 “是啊,我也觉得没灵州的好看呢。”慕容临宠溺的揉了揉她的头,道:“等这里的事落定了,我们再回灵州去,可好?” “什么时候能定?”玲珑转头看慕容临,问得认真。 慕容临眸子闪了闪,道:“快了。” “……”玲珑不再说话。 两人就这样静静的站着,谁也没有开口先说话。 许珩看着他们许久,都怀疑他们会不会冻僵了。 “我还有些事,外面冷,你先回书房去吧。”开口的是慕容临,见着玲珑冻得通红的鼻头,她总是这样,在他偶尔任性的时候不会阻拦,反而陪着他一起,他觉得再不开口,她怕是要陪着他冻成冰条。 “我陪你一起。”玲珑抓住慕容临的衣角。 慕容临笑着拂去她头顶的雪花,道:“听话,先回去练字,待会儿我带你出去玩儿。” 玲珑不情不愿的离开后,慕容临才对着许珩道:“来多久了?” “没多久。”许珩看着玲珑一步三回头的身影笑出了声:“看来那小姑娘很依赖你啊。” “……”慕容临没有出声。 “有时候过分依赖未必是好事。”许珩状似无意的提醒慕容临,这个女孩也是个苦命之人,他记得慕容临临死前怕她做傻事,与红药假成亲,让她死心去陈国。她走的时候对慕容临是恨之入骨,然而最后在红药口中听到慕容临死讯时她还是疯了。大概是有多恨就有多爱,即便是十年里大哥对她独宠上天,她心底却还是没有大哥的半点席位。疯了半个月后,她竟失踪了,后他大哥找了一个月才在慕容临坟前找到她,那时候她的尸体已经僵硬,嘴角还带着笑。 “我和她最后会是个什么结局我不想知道,我就想知道你来是想做什么。”慕容临斜睨着许珩,他老人家向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这个时候主动来找他,定是有事情。 “胡广远死了,现在刑部尚书的位置空缺,我想让你的人去争取刑部尚书的位置。”许珩倒也不废话,开口直言。 “然后呢?” “到时候自然会有人去告胡广远,到时候皇上若要查刑部,你由着他查上去便是。” “告胡广远?告他什么?”慕容临皱眉,已经死了的人也不放过,忒缺德了。 许珩轻笑道:“到时候你便知道了。” “我可以争取,但不一定争取得到,你知道老头子现在最宠的是慕容远。”慕容临觉得有必要先说明一下。 许珩毫不在意道:“现在齐国乃慕容远独大,只要你想,皇帝自然会让你的人上。”太子至今未定,就说明老皇帝还没有下定决心把大齐江山交给慕容远,老皇帝再宠慕容远也不容慕容远在他还活着的时候能威胁到他的皇位,如今朝中慕容远独大,朝中多是慕容远的人,老皇帝既然招慕容临回来,并在他一回来毫无功绩的时候就封亲王,明显就是有意扶植慕容临。 现在三省六部大多是慕容远的人,即便慕容临不想,老皇帝也会把这刑部尚书的位置留给他的人。 ☆、第一十八章 长安听了许珩的建议,没有去查慕容远,只是暗中派人盯着慕容远的动静,只是这么多天过去,慕容远根本没有动静,他似乎打定主意跟陈钰死耗下去。 长安不查慕容远是不查,但未免慕容远起疑,她偶尔还是要去画舫上看看,顺便看下有没有新的线索。 在画舫转了半日,依旧是一无所获,肚子咕咕直叫,眼看着到了吃午饭的时辰了,也就拍拍手准备回家。 出得画舫,就见着岸边停着一顶轿子,轿子旁除了轿夫,还有几个侍卫打扮的人,她只觉得这轿子有些眼熟,却一时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想必是在这儿等什么人吧,长安也没在意,绕过轿子就打算回府。 “站住!”轿子里是个女人的声音。 长安并不以为是在叫她,径直走着。 “给我拦住她。”见着长安直接无视掉她,李月初更是恼怒。绿意是她的心腹,却被她打得几天下不了床,她闹到慕容远那里,让慕容远替她主持公道却被慕容远狠斥了一顿,她从小被爹娘娇惯着长大,哪里受过这等委屈咽的下这口气? 不过就是国公府的小姐,还是只义女不是亲生的,她这堂堂宰相千金和燕王侧妃还会怕了她不成? 她身边的侍卫得到指令团团围住长安,围是围住她了,却也忌惮她是国公府的千金不敢动手,只是拦住她的去路,守着画舫的官兵有意帮忙却忌惮李月初的身份,只得偷偷差人去燕王府请慕容远来。 李月初下了轿子,长安只觉头疼,怎么前世今生她都跟她过不去? 刁蛮跋扈惯了的李月初哪里受过这等忽视? 她走到长安面前甩手就是一巴掌:“这一巴掌,是替绿意给的,你算什么东西?凭什么动我的人?” 还是这么娇蛮跋扈,难怪一辈子不得宠,长安这一世在许珩有意无意的思想灌输下,早已不是那个任人欺凌的长安了,李月初打了她,她不会由得她白打,她在李月初还没反应过来之际就一巴掌打在了李月初脸上,李月初不敢置信的看着她。从来没人敢在她脸上动过手,就连当年地位在她之上的纪乐也总是让着她三分,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了。 看着李月初的脸色由红到青,又由青到黑,长安冷声道:“你又是什么东西?凭什么打我?” 说完便不再管李月初的反应,转身离开。眼见着主子挨了打,侍卫们没一个敢拦着她。 好半晌,李月初才反应过来。长这么大还没受过这种耻辱,瞬间发了疯般往长安身上扑过去。 昨日下了些小雪,今日,雪虽然停了,地面却还是很滑,长安没想李月初会当众发疯,一个猝不及防被李月初推下了水。冬日里的水冰凉冰凉,湖水刺骨的冷,长安本是不会水的,上辈子救慕容清就险些在水里淹死,导致她更不喜欢水,也就一直没有学游水,如今只能凭着本能一个劲儿的扑腾。 李月初就在岸边冷眼看着,没有她的命令,这些个侍卫和官兵也敢贸然下水去救人,只希望着慕容远能尽快赶到。 慕容远赶到月湖的时候长安正扑腾着缓缓往湖底沉,一如她越发下沉的心,他仿佛看到她抱着一个两三岁的小女孩在湖面挣扎,如此熟悉的感觉。 他顾不得训斥李月初,也顾不得训斥这些见死不救的侍卫官兵,一头扎进水中朝着那抹挣扎越来越弱的身影游过去。 “王爷……”李月初看到慕容远跳入河中,惊得婚都飞了,好一会儿才冲着同样呆愣在岸边的侍卫和官兵喊:“都愣着做什么?快下去救人啊。” 于是乎,在这寒冬天里,刚刚还在冷眼旁观的侍卫官兵不管会不会水的都纷纷跳下水。 长安已经失去意识,只知道靠着本能拼命扑腾着,在接触到慕容远的一刹那,像是抓到救命稻草一般。紧紧抓住不放。 慕容远把长安抱上岸,看也没看跪在边上的李月初一眼,径自往最近的医馆赶过去。 到得医馆,长安依旧紧紧抓着慕容远的衣袖,仿佛一放开又会沉入湖底,慕容远看着她抓紧她衣袖的手,嘴角逐渐上扬,每次看到他,她都像是极度不安,都很怕他,如今她却如此依赖他,整整半日没有放开他的衣袖,她的依赖意外的让他很满足。 大夫来看过,说已经没事了,在家稍加休息就好。 不知为何,他就是不想这么快送她回去,便给了些银子给大夫,让他腾出这间房子来,现在的长安手依旧紧紧抓住他的衣袖。 他修长的手指抚上她苍白的脸颊,却赫然发现她的发迹处,看着好像是有皮要脱落。他大感好奇,伸手去揭那块皮。 一张清雅秀丽与先前截然不同的脸蛋出现在那张皮后。 “慕容远,你到底是有没有心的?” “你还我孩子……还我孩子!” “慕容远,你干脆杀了我好了,你若不杀我,总有一天我会亲手杀了你。”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要这么对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那张脸竟与从小便缠绕在他梦中泣血的轮廓逐渐重合,熟悉到骨子里的容颜,他只这一眼,便知道她不是纪乐,只这一眼,他便知道她就是他梦中的那个人,是他这么多年来一直在找,一直想弥补的人,尽管自己并不知道为什么总要做那样仿佛轻声经历过的刻骨铭心的梦,他也不想知道,就只当自己是前世欠了她的。 “长安……”他低声唤她。 “还我孩子,你还我孩子……”长安似乎做噩梦了,睡得极不安稳。 “没事的,孩子还会有的。”安慰她的话就这么自然而然的说出了口,仿佛自己曾经就这么安慰过她一般。 “没有了,孩子没有了,他死了,就算再有,也不是他……就算有也不是他……”也不知长安是真听到了他的安抚还是依旧在做梦,嘴里喃喃说着,眉宇间的绝望让慕容远心疼,她眼角更是不断有清泪滑落,浸湿了枕头。 他拭去她眼角的泪,轻轻覆上那层薄薄的皮。 她的梦呓与他常做的噩梦不谋而合,她的噩梦里也有他吗?她曾经到底受过怎样的伤害?那样的伤害又是谁给她的?是他吗?她带着面具又是为了躲避谁?她眉间的绝望在慕容远脑海里挥之不去,他到底错过了或者是遗忘了什么东西?还是他们本就前世就有所牵绊? 慕容远不想去想那些,也不管那梦境到底真是所谓的前世片段还是只是巧合,他只知道,他不想再经历一次梦中的那种痛,既然两人能相逢,他定不会让噩梦成真。 ……………… 似乎有软乎乎的小手在她脸上胡乱摸着,长安睁开眼,女童精致的五官,让长安几乎以为自己重生回了救了慕容清后醒来的那个傍晚。她慌忙起身四处寻着镜子,她身上已经换了干的衣服,镜子里的脸还是许珩给她做的那顶面具,才真正放下心来。 她这是在哪儿?细想之下,似乎是有个人把自己从水里捞起来了,至于是谁,她却没有看清。如今慕容清却出现在这里,难道…… “娘……娘……”软软糯糯的嗓音打断长安的思路。 才一岁的小娃娃正往床边爬着,眼看着再往前一步就要掉下来,她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小手拼命的往长安那边够着。毕竟是自己曾经在前世里带了五年的孩子,她是真的拿慕容清当亲生孩子一样看待的,重生后她还是第一次见到慕容清,心底柔软得一塌糊涂,也顾不得多想,疾步过去抱起已经一只手搭上床沿的慕容清。 “娘……亲……”慕容清咧开只长了六瓣牙的小嘴,手在长安脸上揉来揉去。 慕容远进来的时候长安和慕容清玩得正欢。他在门口看了好一会儿,竟舍不得进去打扰她们。 第11节 “爹……爹……”还是慕容清先发现慕容远,小小的身子直往门口拱,拱得长安几乎抱不稳。 若说看到慕容清长安是打心眼里喜欢,那看到慕容远便是打心眼里抗拒了。这一时间,她也不知道该拿什么态度去对待慕容远。 “清儿好像很喜欢你。”慕容远从长安手中接过慕容清,细细打量着长安面部的表情。 长安眸子闪了几闪,而后看着慕容远,干笑道:“是吗?她叫清儿?挺可爱的孩子。” “清儿从小没有娘亲,你若是有空,可常来王府陪陪她。”说完,又看着长安的脸,加了句:“今日的事是燕王府对不住你,你别害怕去燕王府李月初会对你怎样,今日类似的事情我保证今后不会再发生了。” “谢三爷抬爱,只是,我一个女子总往你府中跑也不大像话,可以的话,您可以让人把清儿带去国公府。总好过我在王府进进出出。”长安谢绝了慕容远的提议,清儿她是喜欢,但王府她却是再不想去。 “嗯!这样也不错,我有时间会把清儿带到国公府去,到时候就麻烦你陪她了。”慕容远竟就同意了长安的要求,甚至还要自己带慕容清去国公府。 听到慕容远轻描淡写定下来的话,长安想撞墙的心都有了。 ☆、第一十九章 李月初推长安落水一事,在国公府的干涉下由慕容远彻底幽禁李月初告终,李月初搬到王府北苑,终身不得离开。绿意作为李月初的陪嫁丫头,自然也是跟着李月初过去了。 险些害得长安淹死,却只受幽禁的惩罚,对这结果自然是有人不满意的,胆敢伤长安就是找死,可慕容远都已经罚人了,明着里也不好说什么。 于是在腊月初八,燕王府众人都忙的时候,一轻功与用毒皆出神入化的人潜进王府,断了李月初一臂,断的正是推长安入水的左手,可怜李月初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绿意在厨房听到李月初的尖叫声,匆忙赶过去,就见李月初面色苍白如纸,睁得圆圆眼睛里满是恐惧的看着房梁上,衣服上全是血,胳膊处的血还一直在往外溢。 “夫人。”绿意惊叫,到底是谁下这么狠的手?绿意颤着腿过去扶起已经失去意识的李月初,从小到大,她还从来没有看到过人流这么多血。手忙脚乱的给她止血,可这血却像是怎么止也止不住。 “得找大夫来,不找大夫夫人就死定了。”她喃喃自语着,顾不得慕容远所下不能让她们主仆离开院子半步的死令疾奔出这方冷清的小院子。 几个看门的侍卫都已倒在地上,显然是被人迷晕了。 她跨过倒在地上的侍卫往东苑直奔过去,半步也不敢停下,半刻也不敢耽搁。 腊八,按着慕容远的习惯,该是和慕容清在一起吃腊八粥,到得慕容远的院子外,不意外的遭看门的侍卫拦了下来。 见侍卫拦着,绿意竟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大哭起来:“求王爷救救我们家夫人!她遭人毒手断了一臂,现在已经疼得昏死过去了,求王爷看在相爷的份上救救夫人。” “你去禀报王爷。”见她身上满是血,守门的侍卫也不敢耽搁,一年纪稍长的侍卫对着一年轻侍卫道。 慕容远正在喂慕容清吃粥,听得年轻侍卫的禀报,面上表情并无多大变化,甚至连头都没有抬一下,淡淡道:“找个大夫去北苑,别让她死了就成。” “是!”侍卫领命下去。 “给我封锁消息,这件事情,不准传出去,特别是相国府与国公府。” 出门的时候年轻侍卫却忍不住觉得身子发寒,枕边的人遭此毒手,他的反应竟就这么的冷淡,仿佛月夫人是个与他毫不相干的人一样。 待得侍卫走远后,慕容远才对一直候在身旁的红菱道:“你去查查,看是谁做的。” 到底是谁?竟敢在他的府里动手,却偏偏只针对李月初一个人? 慕容远突然想到一个人,总是一身浅色衣裳,与长安同时出现的陈国六王爷许珩,他眯了眯眼,会是他么? ************* 好在大夫去的及时,李月初手臂是废了,可那条命算是保住了,这件事情在慕容远的施压下也没有传出去,仅仅就府中的那么几个人知道。 红菱查到了人,不出慕容远所料,正是许珩派去的人,陈国第一高手月音,下手以快准狠出名。 “要去找六王爷么?”府里的人无故被伤,若是不做出点反应,岂不是让人觉得齐国燕王府懦弱? 慕容远正在练字,神色淡淡:“不必。” 红菱看着慕容远许久,终是道:“属下不理解。” 慕容远的手顿了顿,看着红菱道:“这也是她咎由自取,人总要为自己的过失付出点代价,就当有人帮本王惩治了她,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 “是!”红菱即便是再不通晓世故也知道了慕容远也想给李月初一点教训,只是他不方便动手,正好有人给他动了手。 “还有,你既然查到月音头上了,就继续盯着他。”月音此人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杀手,后来不知何故隐退,直到前些日子,他得到专派出去找月音的探子传回消息,他才知道月音现在竟专为许珩所用。只是他一直被养在许珩的府中,从来未出过门,今次,许珩带着他来齐国,定是有所目的。 许珩帮长安抱不平伤了李月初,他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去计较,可若许珩有别的打算…… “爷最近对长安姑娘,似乎……有点不一样。”自上次长安落水后,慕容远就三天两头让她准备一些珍奇玩意儿送到国公府给长安姑娘,更是每天都带着慕容清往国公府去找长安。即便长安只理慕容清,并不怎么搭理慕容远,即使国公夫人每每看到慕容远去都拿着扫把追着慕容远打,他还是乐此不疲的往国公府跑。跟在他身边这么多年,她还从来没有见过爷对哪个姑娘那么上心过,即便是曾经的王妃也不曾。 “你也看出来了,你说她为什么就看不出来呢?”慕容远似有些困惑。 他往国公府跑得那么勤,长安依旧对他不冷不热。 “爷真的喜欢长安姑娘?”红菱终是问出困扰在她心底好些日子的话。 “你觉得我像是一时兴起么?”慕容远声音清清冷冷,红菱听不出其是喜是怒,慌忙低下头道:“属下知错,只是属下觉得,爷既然喜欢长安姑娘,为何不去求皇上赐婚?” “我喜欢她,是想有一天她能心甘情愿的跟着我。”他不是没想过求父皇赐婚,只是如今的她还对他很是抗拒,若是太急进,他害怕会把她越推越远。他并不想强迫她做不愿意做的事情,他有的是时间慢慢接近她,化解她的心结。 红菱不再说话,心底却暗暗为爷担心,有许珩在长安身边,长安怕是这辈子都不会有心甘情愿跟着慕容远的一天。 正为慕容远担心着,门外却有规律的敲门声,红菱看了慕容远一眼,得到示意前去开门,来的是个中年男子,穿着一身衙役的制服,脸上两指宽的刀疤甚是骇人,他看了红菱一眼,而后玩着身子在慕容远跟前着什么。 慕容远听后,唇角浮现出一抹笑意,只是这笑意越看越让人觉得冷,红菱自觉地退下。 ************ 刑部大牢阴暗潮湿。 现已是深夜,幽暗狭窄的走廊里一前一后走着两个人,前面的衙役手里的灯笼摇摇晃晃,后面的那人,头上戴着黑色斗笠,一张脸隐在斗笠的阴影下叫人看不真切,他身上亦穿着一身黑色衣服,整个人像是没入了黑暗中。牢中没有睡得囚犯纷纷看着这两人,两人走过这条狭窄的走廊,在最里头那间牢房前停了下来。 衙役恭恭敬敬的打开牢房的门,黑衣人低头钻了进去,衙役乖乖在外守着。 能半夜被衙役恭恭敬敬引进来的人身份定然不低,不管他来是何故,懂事点儿的人都不会想去打探他来做什么,若一不小心可能就丢了性命,囚犯们纷纷躺下装睡。 进得牢房,黑衣人看了眼被重重铁链拴着正闭眼假寐的囚犯,他摘下斗笠,一张清俊淡雅的脸现了出来,正是慕容远。 “考虑好了?”他明明笑着,却让人感觉像是地狱里走出来的索命无常。 “你卑鄙无耻。”囚犯对他嗤之以鼻。 “若不卑鄙,怎么能让你认罪?”慕容远唇角笑意越发的深刻,毫不在意这人对他的辱骂。 “你勾结胡广远,偷换死囚谋取钱财,中饱私囊陷害无辜,迟早有一天你要遭报应的。”囚犯显然及其愤怒。 “就算我遭报应,你也看不到了,如果我是你,为了孩子的安全就不会去骂手握她性命的人,而是乖乖认罪画押。”慕容远毫不在意死囚的辱骂,面上依旧温润,说出来的话确与表情丝毫不相符。 “那也是阿乐的孩子。”死囚似有些妥协了,他明明那么在乎纪乐,却拿她的孩子威胁他认罪,他根本不是人。 “但她不是我的孩子。”慕容远声音徒然沉了下来。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死囚心如死灰,他这一生都为纪乐活着,纪乐是他唯一的软肋,他心不够狠根本不能跟慕容远对抗。 “这个你无需知道。”慕容远冷声道。 他从小就总做着那个奇怪的梦,在他心底,梦中的那个女子才是他的妻子,娶纪乐,只是因为纪乐与梦中那女子有那么几分相像,更因为纪乐小时候救过她一命,而他的家人却毁了纪乐的国家,可他对纪乐没有那种感觉,他很清楚纪乐不是那个人,他照顾纪乐,宠着纪乐,却从来没有碰过她。 所以在纪乐跟人私奔了以后,他便只想着她过得好就好,对于纪乐生的孩子,她把她留下,他会替她好好照顾着。她回来,他也依旧欢迎。 但该利用她们的时候,他也不会手软。 “我能看看她们吗?”囚犯原本就打算认罪,痛骂慕容远也不过是想出出心底的那口怨气,气出完了,姿态自然也软了下来。 “你行刑那天,我会带着她们娘俩去看你。”慕容远音色很淡,仿佛并不觉得一个女人看着自己的情人被杀头实践很残酷的事。 “慕容远,你不是人。”囚犯刚软下来的态度又硬了,如果真是要在那样的情况下见他们母子,他情愿不要再见。 ☆、第二十章 画舫一案查了一个多月毫无进展,却在腊月二十那天突然了结。陈钰认罪画押,招认了是他掳走萧如雪并杀了刑部尚书胡广远,判陈钰来年二月初一处斩。 长安一听到这个消息就去找了许珩,许珩和她都清楚,胡广远根本不是陈钰所杀。 而许珩在前一天就从月音口中得知了消息,并且他很清楚慕容远是用什么方法来让陈钰认罪的。 长安来找他时,他已经想好了要怎么安抚长安,慕容远在朝中所做的事桩桩件件都是见不得人的,他不想让长安知道太多官场的阴暗面,以前刺激长安报仇,只是想让她能有活着的动力。他希望长安能好好活着,但却并不希望长安卷进这黑暗脏乱的朝堂之中。报仇的事情,由他来就行,他早前就一直在暗中操作,包括悦阳公主突如其来的病症,包括国公夫人风症发作时的胡言胡语,包括慕容远杀胡广元的动机,都是他先前就安排好的。为的就是给慕容远重重一击。 同时,陈钰的认罪也让慕容远心底的石头彻底放了下来,对于拿捏人的软肋,他向来是一拿一个准,当初把慕容清留下来也便是为了能有这一天。 ********** 萧如雪自中毒后便一直在慕容远府中修养,顾谨时常会来看她,慕容远也默许了顾谨在府中进进出出,因为是常客了,所以现在顾谨来的时候府中的人也大多见怪不怪,由得他径直往萧如雪的院子里去。 今天,雪下得有些大,整个齐都银装素裹,顾谨得了好友从南疆带回来的几味珍贵药材,就想着送过去给萧如雪,想看着能不能对解她身上的毒有点作用。 一只脚还未踏进院子,他就听得萧如雪哭哭啼啼的声音:“为了给你制造混乱,我假装被打晕引起混乱,可你竟设计让人真掳走我,还让我中了这一生都解不开的毒,如今,事情完结了,你却不顾我的生死要送走我。” 顾谨脑中嗡的一下,竟生生把脚顿住,往后退了两步,透过墙上的镂空往院子里看过去,却见得萧如雪紧紧抱着慕容远,哭得梨花带雨:“我不走,你答应过如果我帮你除掉胡广远你就娶我,如今你却要出尔反尔。” 顾谨几乎不敢相信那人是向来高傲的萧如雪,她竟为了慕容远卑微到如此地步。他没料到当初画舫事件竟是慕容远早先就和萧如雪设计好的,为的就是除掉胡广远。更不想萧如雪竟会同意慕容远如此荒诞的计划。 “我对你无意。”慕容远的声音平淡无波,掰开萧如雪扣在他腰间的手,无情的道出事实,当初他还未发现长安便是他梦中的那个人,自然娶谁、又娶几个都没有关系,萧如雪爱慕他,他也不讨厌萧如雪,所以在萧如雪提出她帮他,他娶她的时候他没有怎么考虑就答应了,现在,他不想府里有其他女人。 “我不求你喜欢我,只求能呆在你身边就好。”萧如雪紧紧抓住慕容远的衣袖,仿佛一松开他就会消失不见一般。 “你这又是何苦?地方我替你找好了,明日就会有人来帮你搬东西,我会让陈大夫去照顾你的。”慕容远从萧如雪手中抽出衣袖便打算离开,似铁了心的要让萧如雪搬走。 “慕容远,你别逼我。”萧如雪见求慕容远没有用,神色一狠,竟从头上拔下簪子刺向自己颈部。 顾谨见萧如雪如此偏激,心中焦急,还未等他有所动机,慕容远便疾步过去一把打掉萧如雪手里的簪子,碧色玉簪落地。萧如雪亦狼狈的坐在地上。 “你闹够了没有?要死我也不拦你,但别死在我这儿。”慕容远彻底怒了,看着萧如雪的眼神都带了几分不屑,以前的时候就没觉得萧如雪这么爱无理取闹过,今日越看她哭越是觉得烦躁,说出口的话亦很伤人。 萧如雪从来就知道慕容远心狠,却没想到他的心能狠到如此地步,需要用你的时候就哄着你,不需要的时候弃之如履。不禁悲从心来。也许是悲到极致,她突然就笑了,笑得及其大声。 顾谨手中的拳头握了又松,松了又握,却偏偏没有勇气往里面跨进一步。 萧如雪笑着从地上爬起来,摇摇晃晃走近慕容远,笑得诡异至极:“我死是微不足道,但我在去画舫之时特意留了书,这么些年我为你做过得那些脏事,桩桩件件都记在上面,若是我死了,你所做的一切就会被公诸于众,到时候看是谁死得惨。” “你想怎么样?”慕容远紧握着拳,没想向来顺从他的萧如雪会这样算计他,气氛又无可奈何,萧如雪真的做得出来这种事,一旦那些事情抖露,他前面那么些年所做得事就前功尽弃,甚至可能……。 “很简单,纪乐不是走了么?我要做燕王妃。”就算他心不再她这里,她也要能够光明正大的站在他身边。 “不行。”慕容远想也不想的就拒绝。 “那行,反正我死了也能拉你陪葬,黄泉路上有你作伴也值了!”萧如雪也不管慕容远面色有多难看,若是比起再也看不到他,她宁愿被他厌恶的留在他身边。 “你个疯子。”慕容远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出这句话,自己竟被萧如雪威胁了。 “呵……疯子?你说的对,我早就疯了。”萧如雪转过头看着慕容远,容颜依旧清丽,却笑得无比凄凉:“在你逼我以色侍人的时候我就疯了。”她那么喜欢他,他却逼着她去伺候那些老东西,换做任何一个女人都会疯。 萧如雪对慕容远竟是执着到这个地步,顾谨将怀中当宝贝一样的药材放到地上,黯然转身离开。 第12节 离开时脑中嗡嗡作响,只觉得气血直往头上冲,慕容远他竟逼萧如雪去以色侍人,明明知道萧如雪那么喜欢他,他怎么做得出来?他的指甲深深掐进肉里,鲜血淋漓才克制住自己想要去宰了慕容远的冲动。 雪越下越大,顾谨不想回家,不知怎的就走到了和庆楼,与萧如雪第一次遇见的地方,那时候幼弟失踪,他收到人来报说幼弟在和庆楼,赶来的时候便见着她正手足无措的安慰着自己的幼弟,方法笨拙语气却很软,那时候他便把她柔软的模样放到了心底。 接触久了之后才知道萧如雪是萧家的掌上明珠,那时候她性子不同于别的大家闺秀那么恬静,颇为高傲,对他亦是不冷不热,他却喜欢跟着她,总觉得她心底其实很柔软,并不若表现出的那么高傲。 ********* 慕容远终是决定要娶萧如雪,他不允许萧如雪毁了自己辛辛苦苦做的一切,被人这么威胁,他自然也不肯能就听之任之,他想的是,等成婚后寻机会找到知道萧如雪秘密的人,这个世界,只有死人才不会泄露秘密。 燕王的婚事传开时,许珩担心长安,一整天都跟在她身后。 长安并没有什么异常,只是安安静静晒着花茶,不是伪装的平静,而是打从心底觉得无所谓,慕容远娶谁都跟她没关系,从慕容远前世害死镇国公时,她对慕容远就已经彻底死了心。她没有受虐倾向,重活一世自然不可能再对慕容远有什么感情。 长安很平静,慕容远却不平静了,婚期传出来的第三天,他又带着慕容清来到了镇国公府。 “我要成婚了。”他看着长安,心中竟期盼从她面上看出一点情绪。 “听说了,恭喜!”长安神色平静,面上并无多大表情。 慕容远有些失落,慕容清从慕容远身上爬下来,迈着小短腿扑到长安怀里。 “清儿很喜欢你。”见着慕容清小手又开始爬上长安的脸,慕容远道。 “清儿很可爱。”长安假装听不懂慕容远再说什么,径直回到。 长安的平静让慕容远很不安,往前一步,拉住长安的衣袖:“我也很喜欢你。” 不着痕迹的把衣袖抽出来,长安把慕容清还给他,退了两步才道:“三爷说笑了!” 慕容远又往前走了两步,刚想去拉长安的衣袖,许珩悄无声息的出现,将长安挡在了身后,声音冰冷:“燕王新婚在即,却来这儿与我师妹说这些话,传出去怕是不好吧?燕王自己不要声誉,也别毁了我师妹的声誉。” 他今日就是想来看看长安,却没有控制住自己,对长安说了那些不合规矩的话,本就是自己不对,许珩说得句句在理,他也没在说什么,只是低头道:“失礼了。” “爹……爹……”慕容清看着爹爹情绪低落,伸出小手拉了拉他的衣袖,口齿不清的唤着他,似乎想安慰他。 “爹没事。”慕容远抱起慕容清,对着长安道:“今日是我糊涂了,冒犯了你。” 长安没有出声。 许珩替长安回道:“师妹今日身体还有些不适,不能陪燕王说话了,燕王若没事,还请回。” ☆、第二十一章 慕容远成亲的日子订在了正月十八,自上次跟长安坦白后,慕容远再没去国公府,他并不着急长安的反应,他有的是时间慢慢等他,目前的当务之急是先安抚住萧如雪,再想办法套出萧如雪把秘信到底放在何处,萧如雪既然敢威胁他,那就该承受威胁他的后果。他想着待他解决完萧如雪,便去国公府提亲。 慕容远琢磨着怎么解决萧如雪,顾谨却一直想着怎么带她离开慕容远,今天是正月十六再两天萧如雪就要嫁人了,若她嫁的对象是真疼她、宠她,他可以放手,可慕容远根本就是个无心的人,他怎么能放得了手? 摇摇晃晃的从云烟阁出来,刚出云烟阁大门边见萧如雪,她低着头,步伐之间有些仓促,不知道在想着什么,竟连站在门口顾谨都没有看到。向来不爱喝酒的顾谨今日里因为烦躁喝了些酒,他酒量浅薄,原本白皙的面庞泛红,眼睛也有些红晕,他挡住萧如雪的去路。 萧如雪这才发现他的存在,抬起头眸子里隐含着怒意,顾谨心底难受,看着她紧抿的唇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竟把她逼到了墙角。从没见过这样的顾谨,萧如雪有一刹那间的慌乱。也就在那一刹那间,顾谨低下头微凉的唇贴上她紧抿的唇。萧如雪睁大眼睛,不敢相信顾谨竟敢对她做出这种事,想着这儿可是云烟阁的大门,她又羞又愤,使劲儿想把顾谨推开,可她一个女子,怎么推得动从小习武的顾谨?顾谨一只手控制住她的手,一只手揽住她的腰,温热的舌窜入她的口中,带着浅浅淡淡的酒味,萧如雪挣不开,也推不动,她慢慢放弃了反抗,任由顾谨深吻着她,她以为,就算全世界的人都会逼她做不想做的事,至少顾谨不会逼她,可如今,顾谨不顾她就要成亲,大庭广众下竟对她……胸口处像是有什么东西慢慢裂开一般,眼泪无声滑落。 咸咸的味道,顾谨皱了皱眉,放开萧如雪,看见她脸上的泪滴才惊觉自己做了什么混账事,萧如雪在他面前向来高冷,从来没有表现过半分软弱,更没有在他面前哭过,他手足无措起来。 “对不起!我……”他笨拙的就要伸手去擦拭萧如雪脸上的眼泪。 “啪……”响亮的巴掌生使得顾谨顿住手,脸上火辣辣的疼也不及萧如雪看着他时眼底的厌恶让他疼痛。 “对不起,阿雪。”他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只一个劲的说着对不起。 “顾谨,你就是个人渣。”萧如雪气得狠了,一字一字从齿缝中挤出来。 顾谨怔在原地,萧如雪不再理他径直往云烟阁里面走去。 直到萧如雪上了楼顾谨才反应过来,这半个月,他见都见不到萧如雪的面,这一次终于见到了,他有些话不管她爱听不听、不管她对他有多厌恶,都必须劝她。 抹了把脸,他跟着萧如雪上了楼。 萧如雪这次回云烟阁也就是为了收拾些东西,有些东西必须她自己亲手带走才安心,正收拾着,听到门外的脚步声,转过头见着是顾谨,脸沉了下来,毕竟是多年的好友,她没有赶他离开,却也没有搭理他。 “你不要嫁给慕容远,跟我走好不好?”顾谨走到萧如雪身后,声音几乎带着乞求:“慕容远不值得你这样。” 萧如雪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一般,转身去柜子里将一些瓶瓶罐罐放进包裹里。 “慕容远到底有什么好?”顾谨想不通,自己一直在她身后等了这么些年,她怎么就看不见自己? 萧如雪停下手,转过头看着顾谨,唇角讥诮:“那你又有什么好?” “我……”面对萧如雪的问题,顾谨我了许久也没反应。 “你有什么好?除了家世没一样拿得出手,你家军功赫赫又如何,你有出过半分力吗?你饱读诗书又如何?你有想过去考功名吗?自幼学习兵法又如何?北方大渝进犯,你爹和你大哥二哥都去带兵抗敌了,而你呢?年纪轻轻不知道去奋斗整天只知道跟在一个不爱你的女人身后。”萧如雪因情绪太过激动,说得有些喘:“慕容远是对我无心,但他有野心,也一直在给自己谋划前程,他是皇帝最宠爱的皇子,有权有势,你有什么?如果不是因为你父亲,你连一个巡防营都调不动,你凭什么跟他比?凭什么觉得他不如你?” “我……”顾谨被萧如雪说得哑口无言。 “小时候我就给自己定下目标,我萧如雪的夫婿,一定要是这大渝最强最有权势的人,慕容远是没有心,但他有权,我不在乎我的夫婿是否爱我,我只在乎他是不是最强者。”萧如雪第一次对顾谨说出这些话。 顾谨如梦初醒,那么多达官贵人世家子弟她都不屑看一眼,他一直以为萧如雪想要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所以他觉得慕容远不配,他一直以为只要有人真心待她,即便是家徒四壁她也会很开心,他一直以为萧如雪需要的是能好好护着她照顾她的人,从没想过萧如雪竟有这样的野心。 可悲他这么多年连她真正想要什么都不知道。 “你要权势,我也可以去谋,你等我,等我五年,五年后我必然能……。”顾谨握住萧如雪的手,他以为她爱的是慕容远的人,既然她能这样说了,那就说明她并不爱慕容远,她爱的只是慕容远的身份地位。原来这么多年他都弄错了方向。 萧如雪挣脱他的手,冷笑着打断她的话:“等你能跟慕容远抗衡再说。” 说罢,便丢下顾谨一人离去。 顾谨颓然倚靠在门边,是啊,他在说什么大话?如今他这个样子,所有的荣耀都是祖祖辈辈拼下来的,就连现在的职位,也是爹爹替他谋的,他整天只知道在萧如雪面前晃悠,他哪里比得上慕容远?又拿什么跟慕容远抗衡?又怎么把萧如雪从慕容远手里抢来?想从慕容远哪里抢过萧如雪,就要先有自己的势力。 他站起身,匆匆回家。他不能这样下去,他越早有能力就越早能把萧如雪从慕容远身边抢过来。 ……………………………… 转眼到了正月十八,燕王府一片大红。 顾谨昨日里赶着去了北方,说是要建立功勋,这让顾母很是欣慰,萧如雪得知后也是松了一口气,她不想顾谨一直那样下去,更不想今天顾谨来捣乱。 许珩因为是陈国王爷,刚好在齐国,也收到了请帖。 镇国公因为国公夫人要回娘家,家中无子,遂只有长安前来。 王府宾客很多,都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不管是平日里在朝堂上吵得面红耳赤还是争得你死我活的今日都一团和气的说说笑笑,并不大看得出来谁跟谁是一派。 慕容清已经会走路了,看到长安便扑到了她的腿上,长安打心眼里喜欢慕容清,抱着她逗弄着。许珩在一旁看着长安,眸子里几乎能溢出水来,以前,他很不喜欢小孩,觉得小孩动不动就哭,且跟他们讲道理也讲不通,真的很烦人。现在见着长安如此喜欢慕容清,他便想着,长安既然这么喜欢孩子,待得齐都的事了了,带着她去找一处世外桃源,生几个孩子似乎也不错,当然前提是长安肯答应他,如今他还没有对长安坦白自己的心意,怎么跟长安说且不引起她的反感这是个大问题。 许珩觉得有些头疼。 久不出门的慕容临也来了,身旁只带了玲珑一个人,玲珑跟在他身后,怯生生的看着四周,慕容临的手紧紧抓住玲珑的,像是生怕把她弄丢了一般,看着他们紧握的手,又想到玲珑最后的结局,许珩在想,要不要劝劝慕容临,不要让玲珑对他太过依赖。 慕容临也看到了他们,带着玲珑朝着他们走过来。 玲珑像是并不喜欢看到许珩,嘴巴不自觉地嘟了起来,看着很不高兴,这也难怪她,她喜欢粘着慕容临,但慕容临每次跟许珩谈事情的时候都会让她回避,自然也就不喜欢看到许珩了。 这次玲珑也正要松开慕容临的手,像以前慕容临和许珩谈事情的时候一样,自己找个地方去蹲着玩一会儿,等慕容临和许珩谈好了再去领她。慕容临却牵着玲珑没有放,玲珑有些诧异。 “今天就跟着我,别乱跑。”慕容临的声音有些虚弱,对玲珑的反应颇为无奈,以前支开玲珑,都是因为与许珩谈的事情都是有些见不得人的,他不想玲珑被污染,自然也就支开她,他希望玲珑一生都这么纯净无暇下去,同时他又很矛盾的教着玲珑一些事情,若他能长命百岁,自然也会护得玲珑一世纯净,但他这身子骨也不知道哪天就嘎嘣儿了,到时候没人护着玲珑,她孤苦伶仃一个人又该怎么办? 除去照顾着玲珑以外,他还在替玲珑寻思找个可靠点的人嫁了,到时候也不至于在他走了之后她无依无靠,可找了这许久,他竟觉得这世上的男人,没一个配得上玲珑的。 今日带着玲珑来,也是因为慕容远的婚礼上许多青年才俊都会来,他是给玲珑物色相公,若物色到的人经调查后他觉得可靠,玲珑也同意,就趁着他身体还能拖上一些日子,趁着自己还没有倒下,在明年玲珑十五岁及笄之后把她给嫁过去算了。 长安还是第一次看到玲珑,前世里,她也听过玲珑的一些事情,但也仅限于知道她嫁到了陈国为后,并受陈国皇帝独宠,而后面的事情她一无所知,毕竟她前世死得比玲珑还早。 今日见到玲珑,也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玲珑看到长安打量着她,不自觉地往慕容临身后躲了躲,慕容临也察觉到长安的目光,笑道:“她胆儿小,你别吓到她了。” 长安也觉自己有些过了,遂干笑两声。 许珩自今早就一直在观察长安的反应,如今见着她毫不在意慕容远的婚事,心底也放下许多。 皇子成婚,本该帝后一同出席,但皇后早逝,今日里,皇帝便带着玉贵妃来了,玉贵妃乃慕容远的生母,很是端庄柔和,前世里,她对长安挺好,是以,长安也就多看了她两眼,却见得原本端庄柔和的玉贵妃今日里竟是寒着脸。倒是皇上,原本该是威严的,今日倒有几分慈眉善目的感觉。 喜宴是男女分桌。 许珩和慕容临见着皇上来,也都过去了,留下长安和玲珑大眼瞪小眼。 如今,长安已经能很好的克制对慕容远的害怕以及恨意, 所以在看着慕容远牵着红绸,带着另一端的萧如雪往厅中走时心中已经没有了半点波动。 慕容远在人群中第一眼就看见了长安,差点就丢下萧如雪往她身边走过去,但他还是克制住了。牵着红缎带着萧如雪一步一步往皇上玉贵妃所坐的地方。每走一步都觉得分外的沉重,今日里,他竟然希冀有人来搅乱这婚礼。 ……………………………… 新人刚拜完堂,红菱便进来了,她踮起脚在慕容远耳边说了些什么,慕容远当时面色一变,只跟帝后说了两句什么,便匆匆离开了。新郎倌在婚礼上丢下所有人离开,皇帝与贵妃竟也同意。 在座的宾客纷纷面面向觎,都是一脸想八卦的表情,却因为皇帝贵妃都还在,什么也不敢说。 新郎倌走了,婚礼自然也就没法继续下去,萧如雪很想发作,但皇帝和玉贵妃在此她也不敢造次,只紧咬着下唇看着慕容远消失得方向,泪光闪闪。 长安不禁有些同情萧如雪,琢磨着到底是什么大事让慕容远在新婚之时丢下新娘离开,想得出神了,也就没注意到周围的动静。 “在想什么?”许珩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她才反应过来,再看四周,宾客竟已经全数散尽,连刚刚还泪光闪闪的萧如雪也不在场了。 “我在想,是发生什么事了。”长安淡淡道。 许珩笑了笑,道:“带你去个地方你便知道发生什么事了。” ……………………………… 许珩带着长安去的是城郊的一处房子,正是当日里找到萧如雪的地方。 却见得陈钰一瘸一拐的推门进去。 “慕容远离开就是因为他?”长安转过头问许珩,却因为许珩跟她贴得太紧,一头撞进了许珩怀中,听到了他强而有力的心跳。长安有一瞬间的窒息,耳根子竟渐渐泛红了,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紧张。 “有人。”许珩一把扣住长安的头,带着她躲了起来,她身上的温软让他有些恍神。 待得许珩放开长安,她才见到有官兵追到了这儿。 “人是你设计放的?”长安问许珩。 “嗯。” “为什么?” “不为什么,就想在慕容远的婚礼上送他点儿惊喜。” “……”是有惊无喜吧? 一群人进去屋子里面搜了半天,竟什么也没搜到。 待得搜查的侍卫走远了,许珩才带着长安出现在小院子里。 第13节 “里面什么都没有,进来做什么?” “谁说没有?纪宁就一直在里面。” “上次不是都搜过了吗?” 许珩带着长安到了最北边一间房,推开门进了去。 这似乎是一间书房。 他熟门熟路的走到书柜前,把第四格书柜的第五本书拿了下来,长安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只见得他伸手进去捣鼓一阵子,书柜便从中间分开,有一条刚好容得下一人通过的缝隙,缝隙后是白白的墙。他又有规律的在墙上按着,而随着他每按一下,墙边凹进去两分。 “轰隆隆”的一声响,书柜旁的墙从两边分了开来,一条同样只能有一人通过的细窄走廊,也不知通往哪里,里面黑幽幽的一片。 “进去。”许珩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冲着长安笑得有些得意,而后先行进了去,长安也跟着进去。 而后许珩又在靠右的墙边上按了刚刚的图形,书柜旁的墙合拢了,密道内更是伸手不见五指。 “书柜!”长安有些担心有人找到这儿来。 “门合上后,书柜自然也会合上。” “那书……” “自然有人会帮忙放上去。”许珩胸有成竹。 “……” ☆、第二十二章 月上枝头,马车摇摇晃晃从刑部驶向燕王府。 刑部大牢守卫森严,如今一个死囚被劫走竟没有漏出一丝蛛丝马迹。查了一天也没有查到是谁劫走了陈钰,慕容远不免有些烦乱。 红菱宽慰他:“爷其实大可不必焦虑,小姐在我们手里,只要看好小姐,即便真是有心人救走陈钰也是无用的。” 慕容远揉了揉额头,声音疲惫:“从古至今,只有死人才不会泄密,通知青龙尽快派人找他,找到后格杀勿论。”胡广远的死陈钰已认罪画押,案子已结,未免节外生枝,陈钰必须死。 “是!”红菱顿了许久,还是开口问道:“属下一直想不通,为什么爷无端端要除掉胡广远?”胡广远和燕王可算得上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且他对燕王向来忠心,眼下朝中除去端王慕容旋,还有个慕容临正得势,若胡广远除去,对慕容远是有害无益。 慕容远闭上眼睛久久没有出声,红菱识趣的不再问。 马车到得府中,慕容远下车便往自个儿院子里走去。 “爷,今日是新婚之夜~~~”随行的小厮在一旁诚惶诚恐的提醒。 “新婚……”慕容远唇角扯出一丝冷笑,脚步却没有停下来。 *********** 慕容远又做梦了,梦境不再只是过去那么些年一直缠绕他的那个让人绝望的场景。 新房里坐着的女子似乎十分的不安,两只手都绞在了一起。 慕容远走过去,掀开大红的盖头,床上的新娘子缩了缩,似乎有些怕他。 “你很怕我?” “……”她摇了摇头。 “或者是,有什么想不通的地方?” “爷为什么娶奴婢?”她怯怯地问他。 “因为清儿需要娘亲,把她看得比自己还重的娘亲。”他仔细观察着她的神色。 “……”她似有些失望,有又几分了然,垂下头咬着唇不再出声,只是身子却蹦得更紧了。 他在她身旁坐下,她偷偷往旁边移了移,看着她的小动作,他只是笑笑,径直脱了衣服躺在床上。 “时辰不早了,早些休息吧!” 她张了张唇,似有些诧异,许久,才轻手轻脚脱掉衣服爬上床,在床的角落处缩了下来。 “过来点儿。”不满她远远避着他。 她愣了愣,还是往他身边移了移。 心满意足的抱着她,看着她徒然挺直的身子弯起唇角,心情出奇的好。 “长安……”睁开眼,月光洒进房间,屋子里一片寂静,慕容远只觉得心底一阵空虚,那些关于长安的梦境太过真实,他早已分不清梦中的场景是他真真实实经历过的,还是真的只是梦而已。 “爷!歇了吗?”是红菱的声音,这三更半夜,若没有他的传唤或者是急事,红菱都不会来找他。 “何事?”他应了一声,随即起身前去开门。 “王妃回府了,旧毒复发。”红菱伏在他耳边低声道。 “谁?”慕容远像是有些恍惚。 “小姐的母亲。”红菱想了想,又道:“是长安姑娘送她回来的。” “他们现在在哪儿?”慕容远慌了,长安竟然找到纪乐并把她带了回来,她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风苑。” 这寒冬天,慕容远连衣服都顾不得穿,便急匆匆往风苑赶过去。 长安见着连夜赶来,连外衣都没有穿的慕容远,嘴角微不可查的闪过一丝嘲弄,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明知道纪宁是跟人私奔,听到纪宁回府都是如此的失态,他对纪宁还真是真心呢。 纪宁脸色看上去并不好,他慌忙前去查探纪宁的伤势,而后吩咐红菱去请陈大夫过来。其过程中,连看都没有看长安一眼,可能是因为本就对慕容远没有抱有希望,长安倒是没有前世那般难过,悄悄退了出门。 “长安。”慕容远回过头恰见长安正跨出门,出口叫住她。长安停下脚步转身看他,见着她面上的平静不由得心慌,开口解释道:“阿乐对我很重要,但我和她……”话说一半,便听得院子外面的动静,想是红菱带着陈大夫来了。 “总之,我和她之间的事情,日后自会跟你解释清楚。”本来一个萧如雪就够麻烦,如今纪乐又回来了,萧如雪与他从一开始就是利益关系,他能对萧如雪不管不问,但没法置纪乐于不顾,他欠她的太多。 ******** 长安几乎是逃一般出了燕王府。 许珩候在马车旁,见着她的面色不大好,很是担心。 “慕容远为难你了?”他低声问,早知道就不该听她的让她一个人进去。 “没有。”长安摇头:“只是说了一些奇怪的话。” “什么话?” “也没什么,可能是我想多了。” 两人又是一路沉默。 直到下马车时,许珩才问长安:“你为什么突然想把纪宁送回去?” 今日下午,他们顺着那条密道,找到了纪宁和陈钰二人。纪宁前世逼死长安,许珩以为,纪乐是该恨纪宁才对,他本想杀了纪宁,长安却要将纪宁送回慕容远身边,这让他很不能理解。可更不能理解的是,他不能理解长安的想法却还是照着她说的话做了,只是他怎么也得给纪宁点儿惩罚,这才趁长安不注意的时候在她身上做了些功夫,导致她的忘忧发作,没错,他就是这么小心眼儿! 长安眼底尽是冰冷:“纪宁抢我东西,这么杀了她岂不是便宜她了?我怎么也得光明正大的把我的东西从她手中夺回来才痛快不是?” 有些东西不能对人说,她想着,许珩知道她和纪宁的真实身份,自然也就知道纪宁冒充她的事情,也只能这样回许珩。她总不能说前一世,就是因为与纪宁长得像,她才会被慕容远带回府,这一世,她怕重蹈覆辙所以提前把纪宁这正主送回去。 在她落水之前,慕容远对她都是不冷不热,然而,她落水被慕容远所救昏迷半日后,慕容远对她的态度就大为转变,若说是因为李月初是她的人使得他对她歉疚,她是十万分的不相信。她怀疑慕容远已经看过她的真实面貌了,才会自落水后对她大有不同。所以便想把纪乐送回去以防万一,依前世慕容远对纪乐与她的态度差别,有了纪乐这个正主儿,那慕容远那里便没有她什么事儿了。 再则,纪宁冒充她的身份嫁给了慕容远,燕王府中的人都以为纪宁就是原原本本的纪乐,不管慕容远知情还是不知情,燕王府其他人以及外人肯定都是不知情的,纪宁的身份揭穿时,对她定是个不小的打击。 她知道许珩是在担心她心软,但她前世里曾救她于危难,同她交心,却不想纪宁正利用这一点占用她的身份,甚至在知道她才是真正的长安公主纪乐后,害她的孩子、甚至逼死她,如此深的仇怨,她断然不会因为这一世知道了纪宁是她的亲姐姐而对她心生不忍。 ☆、第二十三章 纪乐昏睡了三天,慕容远便在风苑守了三天。她期间醒来过一次,紧紧抓着他的手,便再没有放开,他也没有想走的意思,明明二人在燕王府相处的时间比较多,而这几天他想的,更多的是儿时在楚宫的情景。 人都以为他是老皇帝最受宠的儿子,却没多少人知道,他曾经被送往楚国做过质子,更没人知道他去的目的是要了解楚宫甚至楚都的防守,以及换班时间规律。 初见她时,她才六七岁的模样,说他长得好看应该多笑笑,樱花树上,她的眸子清澈如水。 他心中着实是惊了一下,突突的跳。想到自己来楚宫的目的,更对她冷淡了几分,她似毫不在意他的冷淡。 “是因为你父皇母后不要你了,所以你不开心吗?” “如果我父皇不要我了,我也会不开心,我理解你。” “不过没关系,他们不要你,你还有我,我会一直陪着你!” “谁说他们不要我了?”他负气的推倒她。 她坐在地上,“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他以为她不会再来,然,他错了。她照旧日日跑来找他玩,在他面前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只是绝口不提父皇母后不要他的事情,为他带来许多楚国才有的珍奇玩意儿。 楚国皇帝有意与齐联姻,也许是宠纪乐,选择了他这个质子,修书去齐,他那父皇竟也答应。 两年时间,他便摸清了楚都甚至楚宫所有的布防,父皇大悦,只有他清楚,他一个质子,一言一行都有人监控着,若不是有她护着,他也不会如此的顺利完成任务,若非是她,楚王也不会如此轻易放他回国。 那天他的生辰,她毫无意外的又来找他,她如往常那般,把跟随着的奴才全部遣了出去。 “今年的愿望是什么?” “我想回家。” “那你为什么这两年都不回?” “你父皇不允许。” “这样啊?你想家了吗?” “想。” “是不是回家后就会开心些?” “是。” “那你还会回来吗?” “会。” “会回来就好,你放心好了,今天的愿望我一定帮你实现。” 他回齐国时,她却哭得凄惨兮兮。 这两年,他的生活里只有她,即便是草木也有了些情感,第一次出言安抚她:“别哭了,我还会再回来的。” 第14节 “你骗人。”她抽抽搭搭:“他们都说你回齐国后就不会再回来了。” 他会回来,却是回来灭她的国家,杀她的家人,见着她如此,想到自己今后将要做的事,她是拿真心待他,他却将她利用得彻底,心底愧疚更深了几分,如果,到时候能保她一命……会不会弥补一些对她的愧疚? 取下自己随身携带的玉佩交给她:“这东西你放在身上,如果我没有回来,你随时可以去齐都找我。” 不管她哭得怎么厉害,他还是走了。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那个奇怪的梦境总是缠绕着他。 十六岁那年,楚国被灭,他在楚国到处寻她的身影都找不到。 所有人都觉得她应该是死了,他却不相信,坚持留在楚都找她。 找了半年,他在楚都街头找到了她,正逢她剧毒发作,便将她带回了齐国。醒来后,她却像变了一个人,一日比一日消沉,不再如往日那般活泼灵动,连眸子都是如死水一般,若不是她挂在脖子上的那块他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玉佩,他几乎不敢认她。 纪乐是他生命中最灰暗时期唯一的一缕阳光,他有愧于她,如今陈钰又必死,无论如何无法狠心置她于不顾。 可长安……想起与眼前这正熟睡的人拥有七八分相似的那双眉眼,他蓦然想起,纪乐的封号便是长安。 两人长得极像,再思及对她二人不同的感觉,以及长安对他的态度,他握住纪乐的手心开始发烫,会不会……他一直弄错了她们二人。 当初他见到纪乐身上的玉佩,没有多想甚至没怎么问便将她带了回来,这么多年,纪乐没有否认,长安又没有出现,他便也没有多想。 想到这个可能,他吩咐红菱放下所有事情去查纪乐和长安。 如果……如果纪乐真的骗了他,他眸子一冷。 还未等红菱带回长安和纪乐的消息,刑部便出事了,其速度快得让他措手不及。 胡广远的家人将刑部死牢换囚的事件一状告到了皇帝那儿,甚至连胡广远家里的账本也一并奉上,账本上很大一部分钱都是流入了燕王府中,陈钰更是状告他做假口供逼他认罪。所有状告人证物证俱全,皇帝大怒,下令严查。 这一查,他与胡广远勾结偷换死囚牟取暴利之事便完全暴漏在皇帝面前。 皇帝命人将他收入监狱,并下令封锁消息,安抚那些受害者的家人,至于那些个死囚,也下令尽数抓回。 ****** 莺飞草长的二月。 许珩同慕容临在院子里捧着茶杯。 “喝点儿小酒?”慕容临笑问许珩。 “长安不允,我喝茶就行。”许珩举了举茶杯。 慕容临让人将酒拿了下去。 “胡广远被杀的事,其实是你策划的对不对?” “算是吧。” “我其实很想知道,你是怎么让我那三哥舍得对胡广远下手的。”要知道,换死囚是要杀头的罪,但刑部上上下下的人几乎全部都有参与,这一彻查几乎让刑部大换血。若不是胡广远死得突然,这件事情可能就永远也不会被暴露。许珩想对付慕容远,肯定会从胡广远下手。 “也没做太多事。”许珩摩挲着茶杯边缘,笑得风轻云淡:“不过是在胡广远出事前几天把他给绑了起来,然后找人扮成他的模样,跟胡家人交代了一些事情,同慕容旋走得近了几分,再对慕容远疏远了几分,顺便走漏了一些风声。” “啧啧,缺德、忒缺德。”慕容临眼底显然有几分幸灾乐祸的意思,如今胡家人一状告上去,不用猜都知道许珩冒充胡广远跟胡家人交代的是什么事情。 “过奖!过奖。”许珩回他,又叮嘱一句:“别告诉长安,她至今都不知道胡广远的死是我策划的。” “为何?”慕容远载了个大跟头,许珩为长安做了那么多,多好的邀功机会?他竟然要瞒住长安。 “我只想帮她除掉慕容远,不想让她知道我有多阴暗。”许珩眸子里有些失落。 慕容临愣了愣,是啊,谁希望自己在意的人知道自己有多阴暗呢?此时的许珩就如他每次跟许珩谈话都支开玲珑是一样的心情,慕容临收起笑意言归正传:“依你看,父皇会怎么处置他?” “刑部不归他管,换囚是刑部上下官员做的事情,只要他不承认知道胡广远换囚,顶多只能判他个受贿。以皇上对他的宠爱,大概是关个几天再找个借口放出来罢。”许珩习惯性的眯了眯眼。 “那要再加把火呢?” “不用,经过这事儿,他在皇上心底也没几斤了,现在储君未立,再打压得狠了,皇上反而会起疑。” “真可惜……”慕容临在笑,眼底的失望却毫不掩饰。 都以为慕容临是生来身子便不好,只有灵泉谷的人知道,他其实是打从在娘胎里就中了毒,所以生下来身子就弱,先皇后为了护住他的命,想方设法将他送到灵泉谷长大,自己却在宫里被人害死,明知道毒是慕容远的亲娘所下,却耐他不何,或许是死得太不甘心,临死前派人传密信来,说出了事情的原委,让慕容临替她报仇。 许珩心知他又想起了先皇后,起身默默离开。 玲珑见得许珩离开才溜了进来,慕容临这模样让她很心疼,她不懂怎么去安慰人,只蹦跶到他身边坐下,悄悄握住他的手。 慕容临抬起眼看玲珑大眼中毫不掩饰的担心,心底一软,揉了揉她的头,笑道:“别担心,我没事,只是觉得有些孤单了。” “我会一直陪着你。”玲珑却说得无比认真。 慕容临手顿了顿,道“傻丫头,你总有一天要嫁人的,不可能陪我一辈子。” “那我嫁你好了。” “别闹了,你怎么能嫁我!”慕容临颇为无奈,他身子弱,说不定那天就突然走了,从来不敢对谁付出感情,深怕负了人家,向来拿她当妹妹看,怎么能娶她? “我没闹。”玲珑不满的瘪嘴。 ☆、第二十四章 果真如许珩所料的那样,刑部换囚慕容远承认收受贿赂,却声明并不知道那些钱是那样得来的,将换囚的事件与他撇得一干二净,胡广远之死,他拒绝承认是他所策划。换囚案了结,胡广远犯了这么大的事儿,按照律例本就该判处死刑,现下突然被杀,皇帝便下令不用再查胡广远之死的事件,皇帝下这个命令摆明了是想护住慕容远,就算陈钰有证有据,也无人敢乱下判决,便上奏于皇上。 皇上看了大理寺递上来的折子许久,问过各个大臣的意见,此时,朝中许多大臣都与慕容远有或多或少的关系,又见着皇帝如此明摆着是想轻判慕容远,所以也就顺着台阶下,纷纷为慕容远说情。 皇帝顺水推舟,轻判了慕容远。 最终慕容远只是被罚奉五年、闭门思过半年,将所有脏款没收。 胡家的人被贬郑州,郑州临近灵州,是灵泉谷势力的集中地,这件事情大概是许珩从中周旋的,虽没了官职,但也远离了是非中心,终身受灵泉谷保护,也算是圆满。 而陈钰,在上告之后便自绝身亡,据说是诬陷皇子畏罪自尽,事实是不是如此并没有多少人关心。纪乐也被送回了燕王府,她也不用再担心慕容远会把心思放在了她的身上。 换囚案和画舫失事的案件到此就算了结,慕容远虽逃过一劫,但也失了圣心,一切结果都在许珩的意料之内。 只是长安得到消息许久都没出声。 “怎么?这结果不满意?” “罚得轻了些。” “虽说处罚是轻了些,但他已失圣心,日后扳倒他倒容易许多。” “这次的事,谢谢你了。”若非许珩带她去找到陈钰,提出替他护住纪乐和慕容清,陈钰也不会上堂指证慕容远,再向胡家人保证只要告发慕容远,必定能出动灵泉谷保得他们平安,即便是胡家的人之前有得到胡广远的提示,相信是慕容远杀了胡广远,也会为了保住胡家而选择隐忍下去。这件案子揭开不会那么容易。 许珩嘿嘿一笑,摸了摸鼻子道:“真要谢我,不如以身相许怎么样?” “好啊。”长安一口答应。 倒是许珩没想长安一口答应,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想反悔了?”长安竖眉看他,许珩处处护她帮她,春喜和国公夫人都看出许珩的心思,总帮他说话。长安早前就发现了自己对许珩的感情,若是再拿乔,倒显得矫情了,却也不好主动跟他提及,此次他一提她便答应了下来。 “没没没~我只是太高兴了。”许珩这下反倒有些窘迫。 “啪嗒”一声脆响,似乎是玉器落地的声音。 长安顺着声音来源看过去,却见一枚小巧玉簪躺在地上,已然碎成了两半,显然是从许珩身上掉下来的,她觉得这枚簪子很眼熟,却一时想不起在哪儿见过,便蹲下身想去看个清楚。 这明显是女孩子家家的东西,长安才刚刚答应他,他可不想节外生枝,慌忙解释道:“你……你别多想,这簪子的主人……” “多想什么?”长安抬眼看她,她只是觉得眼熟而已。 “没多想就好。”许珩放下心来。 “你说,这簪子的主人怎么了?”长安又问。 心又提了起来,许珩慌忙解释:“这物件是陈大夫女儿的遗物。” 许珩未免事端,还是向长安道出了原委。 原来苏白和陈大夫是好友,陈大夫经常带着女儿陈颜去灵泉谷,一来二去也就跟许珩熟了。 陈颜比许珩大一岁,常常以许珩姐姐自居,很是护着他。 他也很喜欢陈颜这个姐姐,是以,陈颜向他讨要礼物的时候,他便选了那枚簪子送给她。 那时,陈国前任国君——他二哥的人还在追杀他,有次出去时不小心暴露了行踪,陈颜为救他深受重伤,他根本不懂医术,又不敢找医馆,连夜带着陈颜回灵泉谷。苏白和陈大夫抢救了一天却还是没能把她从鬼门关前抢回来,陈大夫年近三十才得女,向来宝贝陈颜,现下又白发人送黑发人,悲恸不已。 陈颜为救他而死,他深觉愧对陈大夫,便在陈大夫带着陈颜的尸体离开灵泉谷的时候,将簪子交给他,若日后需要他,让人拿着簪子来找他,他定全力相助。 长安总算想起为什么这枚簪子这么眼熟了,原来上次在慕容远府中看到过,这枚簪子对许珩来说应该很重要吧?她将摔成三段的簪子拾起来仔细看了看:“这个先放我这儿,过几天再还你。” ********** “找到救阿乐的办法了吗?”慕容远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回王爷,找到了,只是……”陌生的声音有些犹豫。 “有法子就说。” “老夫今日在王妃身上探得她体内曾中过忘忧,或许王妃能救小姐一命。” “行,我这就去找长安,她会救阿乐的。” “王爷留步,忘忧解毒必须要替换掉全身血液,如果要救小姐,需要王妃全部精血。” “全部精血?那不是要长安的命吗?不行不行!”他顿住叫,他亏欠纪乐,却也绝不会让长安用命去换纪乐的命,或许还有别的办法。 “王爷可还记得王妃肚子里的孩子?既然母体有对抗忘忧的物质,孩子体内应该也有。” “你是说,用长安肚子里的孩子去救她?”他直觉摇头,这怎么行?长安肚子里的孩子可也是他的孩子。 “小姐体内的忘忧已经侵入心肺,现在只有用未曾出世的孩子来救她或许还有希望好好活着,若是再拖下去恐怕……”苏白状似无奈的摇了摇头。 “若用孩子,有几成把握救她?”他犹豫了,尽管他知道不该这样,可他没办法眼睁睁看着纪乐死而不救她。 “十有八.九”苏白摇扇。 “那便救吧” “王妃能同意吗?” “长安那儿我去说,你先别告诉她。” 他猛的睁眼,长安真的有过他的孩子?若说真的都是梦境,能够串联得起来的梦境也未免太过巧合,他真的认识过她?是他失了部分记忆还是前世便认识了她? “爷……爷……”轻轻柔柔的嗓音叫着他。 慕容远这才注意到纪乐在她房间:“你醒了?” 第15节 “嗯,三天前就醒了,爷又做噩梦了吗?”纪乐攀上他的肩,想要去替他揉揉额头。 看着纪乐柔和的眉眼,眼底满是担心,不知为何,眼前竟浮现出长安那双清澈却又有点木讷的眸子。 “王爷?”纪乐见他像是看着自己,却又像是透过自己再看别人,心底说不出的委屈,又叫了一声。眼中已蓄满了泪,像是下一瞬就要溢出来一般。 “我没事。”不是她,揉了揉眉心,慕容远自嘲一笑,觉得自己真的是魔怔了,怎么会有那么一瞬间把纪乐看做是长安。 纪乐擦了擦泪水,批起衣服起身,道:“我去给你泡点安神茶吧!” 熟悉的话语,他总觉得长安也对他说过同样的话,他不耐的挥了挥手道:“我没事,你下去吧。” ☆、第二十五章 红菱去楚国故都两个月,终于回府。 得到的消息与在他意料之中,却又出乎他的意料。 楚国长安公主纪乐的亲姐姐长乐公主当初真的没死,楚太子溺水身亡后,楚皇帝赐死纪宁,而红药去探纪宁的坟墓,竟是一座空坟,几番查探才知当初纪宁被楚后偷偷送到飞云山庄托庄主和夫人抚养,她更是查到陈钰曾经就是飞云山庄派给纪宁的护卫,只是后来不知为何,纪宁离家出走,飞云山庄竟也没人找她,多年后,陈钰也离开了飞云山庄。 而红菱去问曾经伺候长安后来出宫的一宫女得知长安曾经救过一个人,与她长得一模一样,为此长安经常出宫去看她,两人感情似乎很深,无话不谈,长安甚至连随身携带的玉佩都舍得给她,只是后来楚宫被破,长安公主饮毒殉国,就再没人看见过长安公主救的那个女子,有人说她被一个贵人带走了,也有人说她沦落成了乞儿。 红菱查得长安在遇到许珩前是乞儿,而多年后陈钰出现在纪乐身边,长安带着面具示人。 原来当年两个都没死,长安成了乞儿,纪宁被他所救。 如此看来,不管是在梦境中,还是在现实里,他想要照顾一生的人其实都是纪乐。可笑他从一开始他便认错了人,将纪宁认成了纪乐。他当初找了半年找到的并不是纪乐,他疼了多年的人其实并不是他想疼得那个人,更有可能他还为了纪宁深深伤过长安。 “我要去找长安。”过去的梦境如蚂蚁啃噬着他的心窝,他迫不及待的想要弄清楚自己是不是真的做过那种混账事,若真做过,还有几分挽回的机会? “您现下还不能出门,有什么事属下能帮您代~办。”慕容远还在禁闭中,皇帝本就开始对他不满,他绝不能再犯任何错误。 “我想见她。”慕容远颓废的坐在椅子上。 “属下会想办法带她来见您。”红菱看了眼慕容远苍白的面色,还是低声问道:“那王妃和小姐要怎么处置?” “杀。”慕容远淡淡吐出一个字,胆敢骗他这么多年,该杀! “是!”红菱领命出去。 “等等。”慕容远似突然想到什么,唤住红菱:“留下清儿,长安喜欢她,若她死了,长安肯定会难过。” ************** “我这是捡到宝了吗?你怎么会修补玉饰的?”许珩看着长安拿过来修补好的玉簪,隐隐只见淡淡的裂痕,若不仔细看,压根儿看不出来。 “以前学的。”长安垂下眼帘,小心翼翼收好受伤的手指不让许珩看见。 前世时,她有一次不小心打破慕容远珍藏的一只玉镯子,慕容远虽没有如像上次看到她拿纪宁画卷那么生气,面色却也并不好看,那时候她已经活得诚惶诚恐,深怕有一天慕容远会休了她,便装病不再见慕容远,偷偷去碎玉轩学习玉饰修补,想着若是把碎掉的玉镯修好再给他,他是不是就不会那么生她的气了,不会觉得她碍手碍脚。 后来她带着修好的玉镯近乎讨好的去找慕容远时,慕容远崩着脸,盯着她的手指许久,她很是忐忑。 他收下玉镯只是淡淡说了句:“这些事让下人去办就好了,你不用亲自动手。” 仅仅这一句就让她心安下来,他还是关心她的,傻傻摇着头道:“反正我闲着也是没事,就看看能不能补好。” 他收好玉镯,才转身道:“你也累了,去歇息吧。”神情之冷淡,又让她心寒。 后来又是李月初告诉她,那只玉镯子是慕容远送给纪乐的第一件礼物,所有关于纪乐的东西他都保存得好好的,容不得别人动半分。 其实不用李月初告诉她她也知道,因为慕容远前世真的对她很好,不然她也不会把自己的一颗真心交付于她,只是他对她所有的好都是建立在没有纪乐的情况下,一旦涉及到有关纪乐的东西,他就会冷漠得让她都害怕。从慕容远第一眼看见那只摔断的镯子时的神情,她便知道了,那个一定是纪乐的东西。 许珩见长安神色不对,心中也大概猜出了七七八八。 牵起她的手,本想安慰她。 长安条件反射般将手缩了回去,许珩抓住她的手细细察看,才发现她的手指上有许多地方都破了皮。 “疼么?” “我没事,只是粘合时不小心粘到了手,处理的时候破了皮而已。” 他曾听说过玉饰的修补方法,先将裂面仔细清扫干净,再用高效粘合剂均匀地涂于其上,然后细心地对准原来的部位,用力粘合,挤出裂口的粘合剂,再用药水擦除。 粘合剂粘力那么强,她说得风轻云淡,他却心疼得紧,赶紧找来药水替她包扎,包扎其间更是絮絮叨叨:“东西破了就破了,以后不准再做会伤到自己的事,哪怕是破点皮我也会心疼的。” 长安呐呐开口:“可那枚玉簪对你很重要。” 许珩抬眼认真的看着她,一字一句道:“在我心底,没什么东西能比你更重要。” 在我心底,没什么东西能比你更重要。 长安怔住了,呆呆看着许珩, 上辈子从小到大,她也有很多的她觉得很亲密的人,有父皇母后,还有弟弟、有和她无话不谈的玲玲、有同她相伴两年的小午、有慕容远。可到最后他们都或多或少的背叛或者抛弃了她。父皇心底只有母后,母后却总最是偏爱纪宁,玲玲更是从一开始接近她就有目的,小午最照顾她,可最后依旧不辞而别抛弃了她。跟慕容远成亲那几年,她从来就不敢想他会把她放在心底最重要的位置,只觉得在他心底哪怕有一点点地方也就知足了,可她卑微的念想最后竟落得那样的结局。 这一世,她只想复仇,想护住镇国公夫妇,护住春喜,从不敢奢望会有个人陪着她一起。而今,听到许珩毫不掩饰的关心,她只觉得鼻尖酸涩,或许老天是看着她前辈子太过悲剧,所以才让她这一世,遇到许珩。 长安吸了吸鼻子,道:“这辈子有你真好。” 许珩唇角微扬,轻手轻脚抱住她:“那下辈子也跟着我可好?” 长安点头:“恩。” 许珩紧紧拥着她,蓦地想起冰天雪地里,廋弱的少女抱着他,一个劲儿把自己本就少的可怜的衣服加在他身上,自己却穿着单衣冻得瑟瑟发抖。把抢的头破血流抢来的食物喂给他,自己饿得去啃树根野草。 他很庆幸老天给他们一次重来的机会,若说长安重生是为了复仇,那许珩的重生便是为了弥补上一世的遗憾。 ☆、第二十六章 一早起来,长安便被镇国公派人叫到大厅,说是燕王府来人了。 “燕王府的人不是都软禁了吗?”她问来叫她的下人,脚步却没有停下来。 “今早好像前燕王妃纪乐病故,皇帝已经下令解禁。”下人跟在她身后,声音不大,刚刚够长安听到。 长安顿下脚步,一脸不可置信:“纪乐病故?” 按前世的剧本来说,纪乐就算提前回了燕王府也不该这么早死啊?她送纪宁回慕容远身边就是为了防止慕容远因她的样貌而动娶她的心思,却万万没有料到会是如今这个情景。 “是的,据说燕王听闻王妃病故一病不起,小郡主哭着直找娘。红菱姑娘说只有小姐您哄得住小郡主这才来请您过去帮忙的。” 长安很头疼,她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的重生,还是因为许珩看似无意中的举动打乱了某些平衡点。 到得前厅,却见得红菱跪在地上,镇国公一脸为难。 “我去把小郡主接过来哄着吧。请你们王爷节哀!” 前世的时候,她是把慕容清当亲生女儿来带的,即便她再怎么恨纪宁和慕容远,对慕容清的疼爱确实真心实意的。 红菱松了口气,原本以为长安不会去,没想她竟一口答应,看来爷说她喜欢慕容清倒是说到了点子上。 跟着红菱驾车到了燕王府,府中早已挂上了白色布幔,处处可听见凄哀的哭声,只是不知道那些个哭声又有多少是真心的。 长安随着红菱一路走到慕容清的屋里,却没有听见慕容清的哭声。 红菱知道长安起疑,慌忙解释道:“小姐可能是哭得累了睡着了,这样正好把她带过去,省得她闹。” 长安放下疑虑跟着她进了屋,可熟料一进屋,红菱竟一掌将她劈晕了。 再醒来时发现自己的手脚竟都动弹不得,抬眼正撞上慕容远那双勾魂摄魄的眸子,曾经她最喜欢看他的眼睛,因为他眼底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哀伤似乎总能把人吸进去,而今她确是最不喜欢看他的眼睛。 “你醒了?”那双眸子里染上笑意。 原本是听说慕容远一病不起才跟着红菱来的,没想这竟是个陷阱。 “慕容远,你放开我。”长安怒瞪着慕容远。 慕容远像是没有听到长安的声音,俯下身子吻上她光洁的额头,十分熟悉的感觉,像是在这之前便已经这样吻了她千万次一般,良久才起身,抚掉她颊边的发丝,柔声问道:“你以前是不是认识我?” 见着这样的慕容远,长安只觉一阵发寒,颤着唇,语气却十分干脆:“不认识。” “哦?”慕容远挑眉,像是不相信她说的话,手逐渐自她的颊边抚上她的耳垂,声音低得像是情侣间的呢喃:“可我认识你,阿乐!” “你认错人了。”长安浑身一颤慌忙矢口否认。 “是吗?你可真会骗人。”慕容远嗤笑着揭开了她脸上那层薄薄的膜。 长安的心沉入谷底,原来他真的一早就知道了,可他以前并不喜欢她的啊,这个时候为何又逼着她承认她就是纪乐? 温热的唇再度覆上长安的额头,她浑身颤抖得如风雨中飘零的枯叶,仿佛只要他一个用力,她便会浑身碎骨。他眸子闪过一丝不忍,唇从他的额头游移至耳边,长安听到了他低沉的嗓音:“当年把纪宁错认成你是我不对,我跟你道歉,以后留在我身边好不好?” 长安眸子猛的圆睁,他竟知道得那么清楚,她突然觉得自己似乎是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慕容远。 慕容远不顾她颤抖着身子,在她耳边径直道:“我回到齐都才发现你早在不知不觉间已侵入了我的生活,我每晚梦到的最多的便是你,我后来去找过你,想要照顾你一辈子,可我找错了人,对不起!” “错了就是错了。”长安强迫自己不要怕,冷静下来,才冷声道:“你毁了我的国家,杀了我的家人,即便你当时真的找到了我,我也会杀了你。” 慕容远自动忽略到长安说要杀了他的话,道:“现在没有纪宁了,我再不会认错人,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待你。” “是你杀的纪宁?”她声调徒然拔高了几度。 慕容远神色徒然一冷:“她冒充你,害我错过你那么多年,该杀!”说完又像想起什么似得,手指轻放在长安唇上,低声道:“嘘~~这件事情别让太多人知道。” 长安只觉得恶心,想要扒开他的手指,却使不上力气,只能张口一口咬下去。 她这一口咬得狠,慕容远吃痛,另一只手掐住她的下颚才把手指从她口中取出来。 他看着自己的手指,蓦的想起在梦中她动弹不得的时候似乎也咬过她的肩膀,冲她笑道:“你果然还是那么爱咬人。” “慕容远,你个疯子。”在长安眼里,慕容远此时的行径无异于疯子。 慕容远毫不生气,轻抚着长安的发心,道:“你说对了,我就是个疯子。”被那样的噩梦折磨这么多年,他早就疯了。 “从少年时期开始,我就一直在做一个梦,梦到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被我害得失了孩子,我到处找啊找,都找不到她,好不容易找到了,她却要杀我,你知道在梦中她手里的刀子捅到我身上,我的血缓缓流出的时候我心里想的是什么吗?”他看着长安,语气更柔了几分:“我想的是,如果能和她死在一块儿,似乎也不错。” 长安早已愣住,前世的一切突然涌入脑中,他竟能梦到前世的事情? 慕容远见着长安愣神,轻轻在她脸上啄了一口,才又道:“以前那个梦境一直是模糊不清的,我以为梦中的那个女子是纪乐,但相处时感觉又不对,这个问题困扰我好多年,直到看到你,我才知道,那个女子根本不是我以为的纪乐,而是你。” 长安强迫自己冷静、冷静、再冷静:“梦境而已,三爷何必当真。” “可我觉得那不是梦。”他紧盯着长安的眸子,突然开口问道:“我是不是忘了一些什么事情?或者我们前世认识?” 长安瞳孔紧缩,再也崩不住,脸上竟有些慌乱,慕容远越发确定长安是知道一些什么事情,却也不想说出来,她一定很恨他。不要紧,他只需要确定他们之前是不是认识即可,他只需要确定梦境中的东西到底是梦还是现实,过去的事情,她若是不想说,他不会勉强她说。 得到想要的答案,慕容远又放软语气道:“也许我以前是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但我跟你保证,以后一定一生一世只对你一人好,绝不再负你,你不要再气我了好不好?” 这话若是放在前世,哪怕是放在慕容远要了她的孩子之后来跟她说,她或许会都会放下一切原谅他,但这不是前世,前世慕容远也没有对她说过这样的话,前世慕容远杀了她所有的家人,杀了所有对她好的人。今生重活,她就是为复仇而来,自然不会有感觉,可能是因为神经真的紧绷到了极致,长安突然不再害怕,只是看着慕容远的眸子,平平淡淡说道:“我跟你相处的时间真的仅限于小时候那两年,若你那时候找到的是对的我,或许我会喜欢上你,但很遗憾,你找错人了,而我,也已经心有所属。人生本来就是如此,错了便是错了,梦境毕竟不是现实,你何必执着?” 第16节 “你心有所属?许珩吗?” “是的。” “他一个从小被追杀的私生子,有什么好的?” 拿身份说人,你也怕只有身份能跟他比了,长安唇角微不可查的闪过一丝嘲弄,道:“他不会强迫我做我不喜欢的事情,他更不会对我下药。”没有说出口的还有他更不会伤害我的家人,不会拿我的孩子去救别人。 “你别气,我给你解药。” 慕容远觉得自己似乎又惹长安生气了,正想去找解药给她服用,房间门就被踹开,正是许珩赶来了。 见着许珩来,长安紧绷的神经总算松懈下来,她就知道他一定会来救她。心神一松,药效再一上来,她便昏睡了过去。 许珩听得长安独自一人来到燕王府,便慌忙撇下慕容临赶过来,从进府便发疯似的一路杀到这儿,一看长安躺在床上,人.皮.面.具已经被撕下来,面色苍白如纸,眼角还有没有流出来的眼泪,他想要好好守住的人儿啊,怎么就这样一次又一次的被慕容远伤害? 怒火中烧是个什么滋味,他算是尝到了,当下便什么也顾及不得,一拳头挥到了慕容远的脸上,只想替长安揍揍这人渣。他向来能够隐忍,怕是来之前他也没有想过自己会如此的愤怒。 慕容远本就恼火许珩,自是不可能罢休,正要还回去,却被许珩又是一拳。房间内乱成一团,也没人敢上去拉住许珩,慕容远虽做过两年质子,但身手怎么比得过从小便被人追杀到大的许珩,只能白白挨了两拳却又伤不到许珩。 许珩与长安二人的感情在场的人都能看出个一二三来,这事儿本就是慕容远的不是,还好慕容临带着玲珑赶了过来,慕容临身体底子是弱了些,可功夫却不弱,制住了许珩。 慕容远就算是恼火许珩抢了长安又揍了他,也不会真的胆大到在齐都明着解决了他,慕容临拦住许珩后他也冷静下来,独自离开去处理伤口。 许珩虽怒,也不至于怒到真的明目张胆在慕容远的地盘对他下手,见着慕容远离开,也抱着长安出了燕王府。 ☆、第二十七章 长安自被许珩从慕容远府里带回去后便没有醒过来。 许珩没有带长安回国公府,而是到了慕容临府中养着。一来慕容临府中人少,基本都是他从灵泉谷带回来的人,比较信得过,长安的情况不稳定,睡梦中可能就不小心蹦出几句梦话,重生一事太过荒诞,他不想让太多人晓得长安的秘密。二来他不能无时无刻护着长安,慕容远闯进国公府找长安时国公爷不敢拦,但闯进同是亲王的慕容临家找长安,慕容临可是不怕他的。 好在以前许珩常带着长安到处跑,这次差人回去通知国公爷夫妇说有事留在恒王府需要长安帮忙的时候他们也没有多疑。 已经给长安服下了解药,可长安还是没有醒过来,跟苏白学医术的慕容临看着长安似带着满足笑意的唇,说她可能是不愿意醒。 他问:“为什么不愿意醒?” 慕容临耸了耸肩:“因为现实生活中有太多让她想逃避的事情。” “那怎么才能让她醒过来?” “很简单,美梦不再她自然也就会醒了。” 许珩沉默了,越发觉得后悔!当时为什么会以为长安继续流浪会比跟着他安全?又为什么以为慕容远会爱护长安? 长安的确是不想醒来,醒来就要时时担心慕容远会不会强娶了她,会时时担心春喜和阿爹阿娘会不会被她所累!时时担心幽州良田侵占案会不会再度发生! 她活得太累了,活在梦里她不用担心这些。 她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梦中是她自己都几乎忘记的地方——郁州!梦里的人也是她几乎已经快要忘记的人——言午。 那时候她好像是失忆了,不记得自己是谁,也不记得自己会什么,只看着自己破烂不堪的衣服想:她大概天生就是个乞儿吧! 她生得瘦小,总是打不过那些个大乞丐,便只敢在半夜出去找吃的。白日里即便是看到吃的也不大敢去捡,因为有一次去捡的时候就猛得窜上来一群和她一样的人,他们硬说是她抢了他们的东西,逼着她把吃的吐出来,有的甚至对她动手动脚。 幸得一人路过救了她,给了她一顿饱饭一件衣裳。并教了她几招防人对她动手动脚的办法,他说得随意,她却记得清楚,他说,你一个女孩子流落街头,就得把自己身上能弄多脏就弄多脏,最好脏到让乞丐都不敢靠近你,还得脸上能弄得多丑就弄多丑,最好丑到没人想碰你。 她照着他的法子做了,果然不再有人对她毛手毛脚,然而,因为她太脏太丑,欺负她的人就多了。 她一直不能理解自己为什么会变得那么卑微,一个公主就算失了记忆,该有的本能与骄傲还是会有的,也不应该啊!现在想来,起初醒来的时候自己是没有那么卑微的,怕是因为那个时候被人欺负得狠了,也就变成了那样。 虽然被欺负的狠了,但至少没人再碰她,她这样安慰自己。心底也一直很感激那个给她饭吃给她袍子穿的大哥哥。只是他似乎走的冲忙,她连他的名字都没来得及问。只隐隐约约记得他是朝着太阳落下的方向而去。她便也朝着那个方向走。 两年时间,她从楚国走到陈国。从楚都走到郁州!总算又碰到他。 他浑身是伤的躺在冰天雪地里,抓住她的脚踝,起初她并没有认出他,吓得落荒而逃。可她看到了他手上的那根红绳,精致得不能再精致的红绳,上面有个银色的铃铛让她印象很深刻,上面还了了两个字样,他说那是他与师父相认的唯一凭证,是小时候他师父亲手替他带上去的,一旦带上,除非他师父,没人能取得下来。 她又走回去,有些怕他已经被冻死,只敢怯生生的戳着他的胸口问他:“你还好吗?” 他只费力睁开眼看了她一下。 还活着,她大喜,把他拖回传说中闹鬼的那间破庙,她晚上都是在那里过得,因为只有躲在那里才没人敢来欺负她。 两年前他救她时给了她一顿饭,一件袍子,两年后她救他也只给了他一个馒头一件袍子,因为那是她仅剩的东西。 他显然已经忘了他曾经救过自己,也是,她一个小乞丐连自己的家人都不要她了,又怎么能奢望有人记得她?他伤好了大概就又要离开了吧?她一路向西都只是为了能再遇见他,真遇见了,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办?他若是离开了,她一个人又该去哪里? 他身体恢复的能力似乎超乎常人,她仅仅是按照他在地上画的图以及描述找来药材随意煮了给他喝,不过半个月,他竟已经能行动自如了。 她想,伤养好了,他也该离开了吧? 十天过去,他一丝离开的意思也没有,竟就在那闹鬼的破庙里住了下来。 这一住就是两年,长安梦到的正是那两年,那两年里他教她怎么弄吃的,教她什么东西能吃,什么东西不能吃,教她怎么生火做饭,教她怎么打理自己。她的基本生活技能几乎全部是他教的。 他有时间的时候也会出去打零工,挣了钱就会给她带些小吃回来。 她想,他可能再不会走了。 然而,并不是,他离开了,甚至连招呼都没跟她打,连再见都没跟她说就离开了。 她在破庙中等了半年,没有再等到他回来。 他走得那么突然,就像她不过是睡了个觉起来他就不见了,更让她怀疑那两年的时间是不是她做的一个美梦。 而她仅仅只记得他的名字叫言午,记得他有一条红绳,红绳上有个银铃,银铃上刻有他的名字。仅此而已。他其他的消息,她一无所知。 明明是很真实的梦境,她却看不清楚他到底长何模样,也许是太久没见,她根本就已经不记得他的模样了。 长安一直以为自己最开心的时光是在燕王府的那几年,可到前世临死的时候,那几年反倒是她最不愿意想起的时光。 不对!燕王府?慕容远?孩子? 似乎场景突变,她处在一间熟悉又陌生的房子里,小腹很疼很疼:“这是哪儿?” “长安,孩子还会再有!别怕!” ******* 熟睡几天的长安突然很不安起来,豆大的汗滴自额头流下,浸湿了她的发。 许珩已经几天没睡,见着长安有了动静,慌忙俯下身听她在说什么。 “孩子!别拿我孩子!” “不是要以命换命吗?那拿我的命换给她好了!” “慕容远,你的心好狠呐!” “为什么要杀春喜?为什么要杀我阿爹阿娘?” “逃跑的人是我,你要杀杀我好了!” 许珩不知道该怎么做,只能抱着长安在她耳边安慰她:“别怕,有我在,没人会杀拿走你的孩子,也不会有人杀你在乎的人。” 慕容临和玲珑在隔壁也听到了长安屋子里的动静,慌忙赶来!玲珑随手关好门窗,好在现在是晚上,这儿只有他们几人。 慕容临一边在长安身上施针,一边出声提醒:“别这样说,她有可能会再陷入另一场美梦中,你让她自己醒过来!一定不能再安抚她。” 玲珑也没有什么好奇惊讶的表情,只默默现在慕容临身后替他擦汗。 长安总算睁开眼,看着屋里的三个人,许久都回不过神来。 “你醒了?有没有什么想吃的?”许珩欣喜若狂,仿佛只要长安想吃什么他都能弄来。 慕容临淡声提醒他:“你别乱来,她只能吃流质食物。” “那你想喝什么?”许珩看都没看慕容临一眼,又问还没回过神的长安。 看来呆这儿是自讨没趣了,慕容临摸了摸鼻子,拉着玲珑离开。 直到房门关上,长安才愣愣转过头看着许珩。 “怎么了?”许珩一时有些慌神,慕容临不会把长安给治傻了吧? “我没事。”正欲去叫慕容临再来看看,却被长安一把拉住:“只是有些累了!”一场梦仿佛让她又过了一生,现在是身心疲惫。 “那你休息,我去外间守着你。”许珩替长安捻好被子。 “陪我说说话。”长安突然开口。 许珩这才发现长安拉住他衣袖的手并没有放开过。她这么依赖他,让他很是满足。他在床边坐了下来,轻声道:“你说,我听着。” 心底的秘密实在太沉重,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许珩对她的好,她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可能还是她太脆弱,经历过慕容远认出她的打击,她已经快要承受不住。 长安顿了许久,才开口问:“你相信重生一说吗?” 许珩万万没想到长安竟是要说这个,这是不是代表她打从心眼里接受他了?愣了好一会儿才回:“我相信!” 长安有些诧异的看了他一眼,而后继续道:“我就是重生回来的。” 长安跟许珩讲了很多事,从楚宫讲到郁州,从郁州讲到齐都,甚至还讲了许多他都没有调查出来的事情。他才知道,她所受的苦竟比他所调查到的要多得多! 可她讲故事的时候,脸上很平静,明明刚刚梦中还在哭泣,他越发的心疼她。 听完长安所说的,他轻柔着她的头安抚她:“都过去了!这一世什么都不同了,你有了我,我不会让你再受到那样的伤害。”他现在才恨自己嘴笨不会哄人,来来去去安慰长安的也就那么几句话,但那些话却也是他此生的唯一目标。 “你不嫌弃我?”长安问许珩。 “傻瓜,我怎么会嫌弃你?”心疼都来不及,怎么会嫌弃? “我的心底只有恨、我曾经有过慕容远的孩子、我曾经为他要死要活过。” “那我便帮你除去你恨的那人,你只要开心活下去就行。”她有恨、她爱过慕容远、她有过慕容远的孩子都是因为他当初先抛弃她的,他怎么会嫌弃她? 许是跟许珩说开了,觉得未来的路不再是她一个人,不管以后跟慕容远会怎样,她都不会再害怕,因为她知道会有一个人一直陪着她走下去,长安心底前所未有的感到轻松,由衷的感谢上天:“幸好,我这一世遇到了你!” “如果,那个抛弃你的小午如今再站在你面前,你会不会认出他?或者跟他离开?”许珩问长安。 长安想了想,回到:“应该认不出来了吧?我遇见他的时候他还是个少年,如今应该已经长成了青年,而且时间太久,我已经忘了他的模样。” “那你喜欢过小午吗?” “现在的我喜欢你。”长安以为许珩这样问是担心她对小午有意思,她觉得他着实想多了,若她对小午真存在那个意思,当初便不会再对慕容远动心。 许珩眸色暗了几分,低下头更不敢看长安。 他还是不敢告诉她他就是让她找了一路又抛弃他的小午。也不不敢告诉她他也是重生的。 原来他也是个胆小鬼,怕被自己钟意之人讨厌的胆小鬼。 第17节 ☆、第二十八章 确定长安睡着后,许珩才离开。 月影婆娑,竹枝摇晃,恒王府最西边的书房立着三人,一人一身黑衣,面容冷峻。而黑衣人对面的人,一身灰色长衫,面如温玉,原本一双看着还算温和的桃花眼此时满是冰霜。窗边坐着一人,一身蓝色袍子,抱着汤婆子望着窗外摇曳的竹林不知在想什么。 “确定要动手?”一身黑衣的人正是月音,若是真动手,恐怕要死上不少无辜的人,饶是杀人无数的他也有些不忍。 “嗯。”许珩看着桌子上的齐国山河图,声音全然没有安抚长安时的柔和,冷淡得让人发寒。 “是。”心知他既下了决定自是不会轻易更改,月音领命退下。 慕容临的目光自竹林收回,看了许珩一眼,似有些不赞同他的做法:“一定要用这个法子吗?”慕容临毕竟是齐国人,虽然对皇家之人无甚感情,但那些沿江地区的百姓却是无辜的。 许珩见慕容临眼底的不赞同,也心知他担心的是什么,便开口道:“从宜州到雍州有可能会波及到的百姓都会安排慢慢先转移,如果可以,我会将齐国的损失减到最小。” 许珩原本担心动作太频繁会惹得皇帝的怀疑,可如今,慕容远已经知道了长安的身份,更连纪宁都狠得心下手杀了,他不能再等,最好越快越好。 “那我需要做什么?”听得许珩这样保证,慕容临这才放心下来,大半夜把他叫来,不可能就是光想让他听听他打算怎么算计自己的兄长、谋害自己的百姓。 见得慕容临松口,许珩松了口气。 许珩和慕容临的关系很是奇怪,不算特别的好,却会倾尽一切相帮对方,慕容临即便是不赞同他的做法也定会帮他,但能得到慕容临的赞同则是最好不过的。 许珩将苏白的狠辣学了七八成,做事很少考虑别人的感受,这世间除去长安和大哥便是慕容临了。 他们两人太相似,性格同样的冷情,同样自小便没有父母在身边,同样因母体毒素而自出生就不好的身体,可他们又不尽相同,慕容临是身份尊贵的皇嫡子,而他只是从小被追杀的私生子,他母亲至死都没有名分。 许珩目光放在地图上宜州昆江水库处,慕容远的贪婪,别人或许不知,许珩却是知道的一清二楚,水库决堤,南方水患,若赈灾的事宜落在了慕容远手上,到时真正能到百姓手中的银两便没有多少了。他淡声道:“主动向皇上争取,最好能负责赈灾事宜,以防慕容远贪赈灾银两,还有,彻查炎江水库与昆江水库当初修建时的账本。” 闵江自西北向东南贯穿整个齐国,大大小小共有十五条支流随着闽江汇入齐国东境的大海,由于闽江上游地势较高,下游地势较平,年年梅雨时节中下游便水患严重,农作物颗粒无收的地儿也不在少数,此事困扰齐国多年,都没有有效的解决办法。 慕容远十五岁那年,灾情最为严重,不仅农田被淹,就连城镇房舍也被淹死了不少人,难民随处可见,民间人心惶惶,慕容远便提议在闽江中上游最大的两条支流上修建水库蓄水以缓解灾情,若是遇到干旱时节,还能适当放水来抗旱,此提议得到文武百官附议,齐皇帝也觉得可行,便命慕容远负责此事。 修建蓄水水库工程浩大,蓄水定会使得支流水位上涨,从转移炎江、昆江附近百姓到水库修成共花了八年时间,耗费的财力物力人力巨大,水库修建好了之后,由于支流水被圈在水库,南方水患得到明显的改善,也正因此事,慕容远自十五岁起便颇受皇帝宠爱,但当初慕容远负责的炎江水库与昆江水库,修建时所用的材料本就有许多以次充好的,水库的堤坝表面上看着牢不可破,但隐患是真真存在的,每一年都要花费大量的财力去修补水库,工部连同慕容远极力压制水库的隐患,十年后,两大水库因特大量降雨再加上当初的偷工减料以次充好,先后决堤。两岸百姓死伤无数苦不堪言,齐皇帝也是因此大怒,彻查当初修建水库的负责人员。才使得许珩所掌握的信息有了用处。 这两年本就有人发现表面有细纹,但工部尚书与工匠皆信誓旦旦表明这些细纹是无法避免,每年修补便是。 此次水库人为决堤也只能由慕容临去查,他去查不但能替他瞒下人为灾难的事情,定然还能发现水库修建时的弊端,而后找出解决与预防水库决堤的办法,这样的结果总比十年后,水库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绝提要好得多。 慕容临垂眸思索许久,才抬眼朝着许珩说到:“我可以帮你这一次,甚至帮你到扳倒三哥,在齐国只要你需要帮忙,我都不会再问缘由,但作为代价,你帮我一个忙。” “你说,只要我能做帮得到。” “在我死后,帮我照顾玲珑,并替她找个好点的归宿。” “你……”他的身体已经虚弱到这个地步了吗? “最好能让她远离齐国。”若是呆在齐国,她永远也没办法从他逝去的阴影中走出来。 “我答应你。”许珩点头,最终还是不忍告诉慕容临,对玲珑来说,最好的归宿便是恒王府。 “那便好了,时候不早,我去休息了。”慕容临这才放心离开。 许珩看着慕容临的背影,不知为何,竟又想到了前世慕容临临死前的话。 他说:“人都说谁若九十七岁死,奈何桥上等三年,便可换得来世白头偕老,我今年二十七岁,你说我若是在奈何桥上等她七十三年,是否也能换得来世共白头?” 那时慕容临害怕他若真的死后玲珑会随他而去,便同来替他诊病的红药假成亲,将玲珑逼得嫁到陈国,却又在无数个寂寥的夜晚对着玲珑送他的长命锁出神,那是玲珑送他的唯一礼物,到死时他都紧紧握着不肯放手,就连向来钟情于他、巴不得玲珑这辈子都不要知道他心意的红药都觉得不忍,废了好些力气才从他手里取下的,只为了将来有一天见到玲珑,告诉她其实这个人心底自始至终只有玲珑一人。 ☆、第二十九章 宜州大雨绵延二十多天,昆江水库水位上涨,前些日子便有人发现新修好不多久的水库堤坝上有一些小裂纹,宜州的知州上报,工部回应堤坝有细微裂痕实数正常,不会出现什么大的问题。 上面如此回应,知州也很无奈,但知州是个心善的人,知道上面不会管,实在担心堤坝真出什么问题,只得自己掏银子派人试图填补那些裂缝。 然而,填补裂缝压根儿没用,五天过去,那些原本说没事的裂纹不但没有被填好,反而有越来越大的趋势,甚至开了两条口子,水库的水自那两条口子喷涌而出,再加上连绵二十多天的大雨,宜州不少农田房舍被淹,百姓流离失所连住的地方都没有,纷纷涌进了宜州城中,几乎一夜之间,城中难民骤增。 宜州的知州急了,慌忙上书。 皇帝得知此事,震怒! 慕容旋提出此时当务之急不是追究谁的责任,而是第一时间赈灾。 堤坝是慕容远负责修的,如今修好不过两年,便出现如此严重的问题,慕容远也没有精力再去缠着长安,若是赈灾一事落在了旁人身上倒也作罢,但他担心此时落在慕容旋或者慕容临身上,届时当时的款项等等肯定会被查得一清二楚,便自请去赈灾。 皇帝冷哼一声,并未批准,而是让从未出声的慕容临去。 赈灾事宜刻不容缓,皇上命慕容临即刻启程。 慕容临在收拾东西,玲珑抱着行李站在一旁不言不语。 “听话,这次去是真有事儿,你若是想去宜州玩,等过段时间我再带你去。”慕容临劝玲珑,这丫头一知道他要去赈灾便飞快收了自己的几件衣服就寸步不离的跟着他,这让他有些头疼,此番,慕容远肯定会设法阻拦他到宜州,一路上的危险不可预知,他不希望玲珑跟着他冒险。 “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玲珑向来听慕容临的话,这一次却出奇的固执。 “你……”慕容临对玲珑的固执无可奈何,只得叹口气,道:“罢了罢了,到时候你紧跟着我罢。” 玲珑瞬间喜笑颜开,重重点头。 ********** 慕容临去赈灾,许珩也没有闲着。 他亦带着长安回国公府去收拾东西。 “你也要去宜州?”长安面色还有些苍白。 “嗯。”许珩回应,他必须去,因为现在要彻底扳倒慕容远,他务必要先查清凤凰楼,慕容临去赈灾,为了避免慕容临查出什么,他肯定会派凤凰楼的人去阻止。。 慕容远并不是只贪财那么简单,他是个有野心的人,所有贪的那些钱都去了凤凰楼,那是他所养的杀手组织,专为慕容远杀朝中大员,这个组织的暗卫和杀手都是江湖上顶尖儿的,极为神秘,就连前世他查了一生也没有查到凤凰楼的所在,只查出凤凰楼也许是慕容远所养。 许珩想起前世里慕容远死的场景。 尽管他已经暗中拔除了所有慕容远在朝中的势力,也没有动得凤凰楼分毫,慕容远被打入死牢,死牢不比关押陈钰的天牢,死牢的守卫皆是一等一的高手,只认皇帝本人,其他一概不认,若无皇上允许,就算是只苍蝇也不可能进去。可慕容远被救出去的时候,那些个看守死牢的高手竟都被人一招封喉。 他倾尽所有灵泉谷的势力都没有找到慕容远的人,而三个月后慕容远却找到了他。 “我听闻你这里有一种阵法,能让人看到逝去的人。”慕容远的满头白发分外刺眼。 “是能看到,但却是要付出代价的。”许珩轻笑,也不知他是想看到被慕容远亲手杀死的纪乐还是想看到受辱自尽的长安。 “我想看看她。”他却并未去追问需要什么代价。 “你不听听要付出什么代价?” 慕容远听到他的问话后,像是听到了个笑话一般笑了:“不过是个死罢了,你不是早想替她报仇么?” 许珩心中一惊,他以为,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神不知鬼不觉,却不想慕容远原来早就知晓,难怪他一直查不到凤凰楼的消息。 那时候许珩才明白,若非长安死了,慕容远也没有活下去的心思,他根本无法置慕容远于死地。 他想,若不是慕容远求死,以慕容远的能力,只要凤凰楼还在,他随时可以东山再起。 许珩不知道慕容远为什么时隔这么多年才来找他,也懒得去查探,他做那么多都是为了替长安报仇,现在既然慕容远想死了,他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许珩的确知晓一种阵法,能让人看到死去的人。 他想着,比起他杀了长安替慕容远报仇,或许长安更希望看到慕容远因悔恨而死。 带着慕容远到了灵泉谷后山的涯边,那里种着绵延百里的曼陀罗,那是个迷魂阵,进入阵法中的人能在涯边围绕的云雾上看见自己最为挂念的已故亲人。也因为被迷了魂魄,求生意志稍弱一些的人都会选择跳下那个万丈深渊,随着自己挂念的人而去。 慕容远在迷魂阵中看到了什么,许珩不知道,只看到绵延百里曼陀罗花海中的人伸着手,像是被人牵引着一步一步颤抖着身子走近万丈深渊。 “长安……”慕容远突然身子一震,那声长安悲恸得许珩听了都觉得心底一阵悲凉,而后便看到慕容远脚步都不稳了,像是追逐着什么,纵身跃下云雾缭绕见不到底的深谷。 “我替你报仇了,阿乐。” 看着慕容远跌落深渊,许珩抹了抹脸上温热的液体,突然笑了,害得长安受辱自尽的罪魁祸首终于死了,他却也像是突然失了活着的目标,以前想回到陈都,想以王爷的身份光明正大的站在世人面前,后来他又想爬上那个最高的位置,想要能护住长安一生,再后来,他便只想着替长安复仇。 现在仇复了,害过长安的人都死了,他却突然不知道以后又要用什么支撑自己活下去,竟鬼使神差般的走进那迷魂阵中。 涯边狂风呼啸而过,他似乎看到了长安,她衣衫褴褛,蓬头垢面,手里拿着两串糖葫芦,冲着他笑,那笑容,是他这辈子见过最美的笑容。身子不停的往涯底坠落,他只想着,如果再重活一世,他一定不会再丢下长安不管。 ☆、第三十章 他们都猜到慕容远会对慕容临下手,也都做好了防范,但没想到慕容临会突然中毒。 今日收拾完东西用过午饭后,慕容临就觉得头有些晕,想着应该睡睡就行。 熟料这一睡就睡到了黄昏时分,任凭玲珑怎么叫都叫不醒。玲珑这才慌了,让人去找大夫。 经过查证,竟发现有人在他的膳食中竟被人掺了马蹄莲,若是正常人,一丁点儿马蹄莲不会有什么事情,但慕容临不同,马蹄莲是他的克星,仅仅一丁点便让他陷入了昏迷。 知晓慕容临不能碰马蹄莲的人并不多,而慕容临的膳食向来是吴婶儿负责,玲珑想要去找吴婶儿时,却发现从慕容临十岁开始便负责他膳食的吴婶儿突然失踪,叫人寻都寻不到。 许珩和长安得到消息赶来的时候,玲珑眼睛都是肿的,手紧紧握住慕容临的手,前世里,慕容临是没有这一次中毒的,许珩差了人去请苏白过来,又让人找吴婶儿的下落。 黄昏时分,有人在城东湖边找到了吴婶儿,她已经落水身亡。 许珩有些头疼,又是死无对证。。。。。 慕容临昏迷不醒,赈灾的事儿又刻不容缓。慕容远适时提出他可以去赈灾,并能从自己的账房里拨出一部分银子来为皇上分忧,有了慕容远带头,在他的示意下支持他的官员纷纷表示愿意略竟绵薄之力,捐出一些小钱、一些衣物布匹由慕容远带着前往宜州。这一捐出来的银两,于灾区的百姓来讲又是一笔不小的数据。 皇帝便允了慕容远前去。 慕容远离开,倒是让长安放心不少,至少这几个月她不用时时担心慕容远会来找她。 可这次慕容远的举动却让许珩隐隐觉得有些不安。 ******** 入夜,长安睡意全无,着了件衣衫便在院子里看起星星来,今日齐都的星空很是璀璨,偶尔还可见流星划过天际。 她闭上眼,虔诚许愿。 对着流星能够许愿就会愿望成真的事情还是儿时言午告诉她的,那时候她经常和言午坐在星空下,等着流星。她还记得,言午问过很多次,她的愿望是什么。她都没有告诉他,那时候她唯一的愿望,便是言午不要丢下她。可后来,言午还是丢下了她,她便不再相信流星许愿一说,也再没注意过天上的星星。 今日看着天空中的星子,不知为何,突然就想起了言午,这一次,她的愿望是希望慕容临能醒过来,希望她在乎的所有人此生都能平平安安。 许珩也睡不着,不知怎么,走着走着就到了长安的院子,她还没睡,看着她闭眼许愿的虔诚模样,不禁想起多年前的夏夜,她也总喜欢在流星下许愿。恍惚间,好像什么都没有变,她还是那个爱许愿的女孩子,他还是那个爱看她笑的少年。 他情不自禁走过去。 脚步声惊动了长安,长安抬眼却见得许珩神色有些恍惚。 “怎么了?”长安问。 第18节 “没,想起了儿时的一些事。”许珩淡笑坐下,握住她并不大柔软的手。 许珩儿时的事情,长安不大清楚,但也知道他小时候过得并不好,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只能任由着他握住她的手。 良久,许珩才开口。 “长安,我们成婚吧!”自从慕容远知道长安的真实面貌后,他就感觉很是不安,特别是这几天,这种感觉越发的强烈,心底总有个声音告诉她,要在慕容远回来前把婚事定下来。 长安有些怔忪,但也仅仅是一瞬间,便笑问:“什么时候?” “越早越好。” “好。”长安点头。 “明日我就去跟国公大人提亲。”许珩笑得如孩子般开心。 看着他的笑,长安觉得很暖,很暖。她这一世比上一世要幸运,这一世她遇到了许珩,她喜欢许珩,许珩也喜欢她,而且是单纯喜欢她这个人,不是因为她像谁。 长安和许珩两情相悦,国公夫人自然不会反对,在她看来,许珩要比慕容远好太多,国公夫人不反对,镇国公自然也不会反对。 许珩动作很快,不过半个多月便准备好一切,再一个月后便可成亲。 ********** 慕容远看着红绫递过来的密报,眸色晦暗。 成婚,下个月她就要成婚了…… 心似被什么扎的一样疼,手里的纸已被揉成了团。 “爷……”慕容远的神色让红菱有些担心。 “我没事。”慕容远揉了揉有些隐隐发疼的额头,递给红菱一封信函:“你帮我去查个东西。” 红菱接过信函领命退下。 慕容远看着手中的红色发带失神。 这发带是他在来宜州的第一天看到的,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发带他便不由自主的想到了长安。 他克制着自己想要马上回都城的冲动,提醒自己要冷静,长安明显对他很抗拒,而对许珩却是越来越亲近,他以为他有足够的耐心让长安能够心甘情愿的跟着他,但经过上次一事,她怕是再也不会了……。 不!哪怕是没有上一次,她也不会再对他有任何感情。 随着梦到的片段越来越多,几乎可以串联成一个人的大半生,再加上长安向来对他的态度,慕容远越发确定他是真的负过长安,越发确定长安对他恨之入骨,不仅长安,就连他自己也恨不得将梦中那个负心的自己千刀万剐。 夺取她未出生的孩子去救别人的命,甚至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留下她的孩子,她该伤得有多深? 明明很在乎,他又怎么下得了那么重的手的? 此次他花了那么大力气在宜州水患上面,为的就是回齐都的时候能够有底气向父皇讨了和长安的婚事,她对他心寒,那他便用一辈子去温暖她的心。若这一辈子不够,那便再下辈子,下下辈子,直到她的心真的暖过来为止。 只是现下水患受灾群众还未安顿好,若是此时突然回都城,怕是只会功亏一篑。 “半个月……”慕容远将红色发带贴在脸上,希望半个月后回去不会太迟。 ☆、第三十一章 又过半月,慕容远将赈灾事宜处理完毕,准备回京。 此次水患,圆满解决,灾民都得到妥善安置,每一项支出都由慕容远亲自批核,亲自把关,严惩贪官,倒是做到了最大限度的把赈灾银两送到了百姓手里,慕容远出钱出人还出力,且赈灾款项都是慕容远组织筹来的这件事情也早已流传到民间,燕王在宜州名声大震,走的时候百姓夹道欢呼。 宜州知州亦上书向皇上奏明了此事。 皇帝放心水患事宜的同时,又一边担心,如今慕容远在民间的声望如此之高…… 马蹄踏过,尘土飞扬,慕容远已经迫不及待地快马加鞭往齐都赶,仿佛只要迟一刻钟便会来不及。 到得齐都,连府里都没有回去一趟,便只身进了宫中。 “此次宜州水患,你处理得很好,可想要什么赏赐?”皇帝看着风尘仆仆的慕容远,大概已经猜出了他想要什么。 “儿臣想向父皇讨要一人。”慕容远抬头,直视着皇帝的眼睛,眼底竟还有一丝企盼。 “可是镇国公之女长安?”皇帝手碰了碰茶杯,问。 “正是,求父皇成全。” “可长安据说已同陈国六王爷订婚。” “陈国那边,儿臣自有办法,儿臣愿用所有换她一人。” 慕容远自然知道皇帝想要他做出什么承诺,果断开口。 皇帝怔了怔,才问:“确定?” 说出这个承诺,便代表着他不会再参与储君之争,那些死于非命的文臣武将是谁下的手,皇帝很是清楚不过,只是他再狠也是自己的儿子,便能护着就护着了,只要慕容远不做大逆不道的事,他都会给慕容远留条后路,但绝不会考虑将皇位传与他,他太贪太狠,将来若是一旦登上帝位,怕是他其他的儿子都活不成了。 “确定。”慕容远在赌,赌皇上会不会相信他。 而皇上再三思量后,终于还是下了一道圣旨。 拿着已经到手的圣旨,慕容远才安下了心,他并未马上去国公府,而是先回了燕王府。 红菱已在书房候着。 “可是查出什么了?”慕容远将圣旨小心翼翼放好,问道。 “正如爷所料,大坝确实是人为破坏的。”红菱恭恭敬敬将信函递给慕容远。 慕容远接过信函,越看眉心越是放松。 当初慕容远看着大坝决堤的口子时便觉得有异,便让红菱去让凤凰楼查了查,果然…… 他提笔写了封信件,交于红菱,道:“你让人把这个送到陈都。” 他向皇帝强要了长安,就做好了惹怒陈国的打算。 摧毁他国的水利设施可是不被允许的,一旦暴露,将会被其他诸国讨伐,许珩为了让慕容临查当年修建水库的账本,竟做出了这样的事情,他可以帮许珩瞒下这件事情,有了这一层,陈国该是不会轻举妄动了,他不相信许珩会肯为了长安使得陈国遭其他各国讨伐。 ************* 慕容远在筹划一切的时候,长安正欢欢喜喜做着待嫁新娘,她还不知道慕容远已经回齐都。 因婚礼仓促,也来不及赶回陈国,许珩便在城南处置了一处房子,房子前有一片长安最爱的樱花树,长安就是从国公府嫁到城南的院子。 六月初十,宜嫁娶。 一路上锣鼓喧天、极为热闹。 国公府亦挂满红绸喜字,上次见到这样的场景还是上辈子,那时候,他隐在人群中,看着镇国公夫妇将长安交给慕容远,而今生,长安被她牢牢握在自己手中,许珩无比的庆幸,庆幸老天爷给了他跟长安重来一次的机会,庆幸自己还能弥补上辈子的遗憾。 而就在此时,慕容远骑马而来,手上还拿着圣旨,拿着将长安赐婚于慕容远的圣旨。 圣旨宣读完毕,众人皆哗然,这不是公然抢亲么? 许珩像是早料到这个,倒也不是很着急。 国公夫人正想发怒,却被镇国公拦住。 长安心下一凉,尽管她已经尽量避着慕容远了,兜兜转转却还是要被一道圣旨赐给他,难道真的都是命中注定吗?或许当初她就不应该从灵泉谷跑来齐都,可是齐都有她最在乎的人,她怎么能不来? 而就在此时,又一道圣旨传到镇国公府,这次的圣旨,是由原本应该在昏迷状态的慕容临来宣读的。 其大意是原本去联姻的悦阳公主昏迷不醒,唯恐不能去陈国和亲,陛下得知长安于陈国六王爷两情相悦,同陈国皇帝商量以后,为了两国情谊,封长安为长安公主,和亲嫁与陈国六王爷。 为了安抚慕容远,皇帝特赐他美人十名,良田千亩。 慕容远听得圣旨类容,面色铁青,拂袖离去。 虽有皇帝下旨,今日这么一闹,吉时已过,这婚礼是办不成了。 待得宾客散尽以后,许珩才向长安解释清楚。 他从慕容临昏迷开始便猜到了慕容远的打算,是以,在慕容临醒了以后偷偷带着他的书信前往陈国,经过他大哥陈炎的同意后,又拿着陈炎的亲笔书信回来向皇帝要了那么一道圣旨。 悦阳是皇帝最宠的女儿,若非为了大局,他怎么也舍不得把悦阳嫁那么远,这才对外宣称悦阳一直昏迷不醒,好多留她一段时间,既然陈国的国君同意用长安去和亲,对他来说,慕容远能否成为储君他尚且还能控制,但悦阳去了陈国,就真的这辈子都回不来了,他自然是毫不犹豫便答应了慕容临封长安为公主,让她前去和亲的提议。 而恰在许珩与长安婚礼被打断的第二日,襄州炎江水库又有恶报传来,宜州昆江水库决堤导致的水患刚刚处理好,襄州炎江水库的大坝又跟着决堤,当初修建这两座水库是花了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的,如今不过两年,今年的雨水量只稍稍大了点,这两水库堤坝便相继决堤,原因显而易见,当初修建水库时是存在很大问题的,皇帝连夜诏了负责水库修建的慕容远和当初信誓旦旦保证水库至少十年内不会出现问题的工部尚书。 当晚,慕容远和工部尚书刚刚退下,一道黑影潜入御书房,本该在燕王府暗格里的一本账本莫名其妙出现在了皇帝的书房内。 翌日,皇帝看到账本大怒,当场将账本甩到慕容远脸上,怒斥慕容远:“巨贪!” 当即不顾玉贵妃的哭泣求情,将慕容远一干涉事人等打入天牢。 慕容远面无血色坐在牢里,透过天窗,看着窗外的月光,本以为长安嫁他已成定局,甚至前两日还在亲自为长安描画嫁衣,想象长安穿上他亲自设计的嫁衣时的模样,不过两日,长安又被赐婚于许珩,而他又被打入天牢。 他发誓,如若出了这天牢,定要让所有人都不好过。 ☆、第三十二章 慕容远入狱,皇上册封长安为安宁公主,亲自赐婚。 作为和亲的公主,长安与许珩的婚事自然不能如第一次那般随便,定时要正儿八经的以公主和亲的规格,用军队护送,嫁到陈国。 和亲前夕,国公夫人拉着长安的手话别。国公夫人虽然有疯症,可不管她是疯的时候,还是清醒的时候,都清清楚楚记得前世的事情,两世母女的感情摆在那儿,长安虽不是她亲生的女儿却胜似她的亲生女儿,忆起长安上辈子所经历的痛,即便不舍,她也不能把长安再留在齐国。 在长安心目中,国公夫人亦是如她生母一样的存在,以后也不知道多久才能回来一次。看着国公夫人微微花白的发丝,想起前世的结局,心底一阵儿泛酸。不过也好在慕容远已经入狱,她再不用担心前世的悲剧重演。 直到接近子时,国公夫人才念念不舍的离开。 国公夫人离开后,春喜便服侍着长安睡下。 确定长安睡熟,春喜从腰间掏出早准备好的迷香,放入香炉中,怔怔看着长安半晌,才对着窗外唤道:“六爷,进来吧。” 许珩踏进屋子,递过一张面具与一包香囊给春喜,沉声问:“你害怕吗?” “奴婢不怕。”春喜认真看着许珩道。 “自己小心点儿。”许珩抱着长安出了房间。 春喜小心翼翼带好面具,看着镜子中熟悉的容颜怔怔出神。 *********** 八月初五,桂花绽放的时节,又是宜婚假的好日子。 身着大红嫁衣的新娘依依不舍地拜别父母后便上了花轿,送亲队伍浩浩荡荡,国公府千金第二次出嫁,却是作为公主前往陈国和亲,围观的百姓一直挤到城外。 第19节 队伍行了一日,在黄昏时分停在了安州的驿站。 深夜,一行训练有素的黑衣人潜入驿站。 “谁……”巡守的士兵还未出声,便被那群身手诡异的黑衣人悄无声息的解决,躺在地上再说不出一句话来。这群人准确的找到了新娘所在的房间。 房间里的香味萦绕,待得香味淡去后,黑衣人才开门进屋,扛起床上的新娘便偷偷出了驿站。整个过程,除去那几个巡守的侍卫,竟再无一人察觉。 “啊…死人了…”破晓时分,小丫头的一声尖叫惊醒了驿馆的所有人。 纷纷赶着出来,却见地上躺着十几具尸体,全是昨天夜巡的侍卫。 许珩当即往新娘的房间走过去,步伐急促。 果然,房间内的大床上空无一人。 “新娘丢了……”不知是谁惊叫一声。 和亲的公主在齐国竟内丢了……而且是在新郎的眼皮下丢了,这可是不得了的大事儿,送亲的将领不敢有丝毫隐瞒,当即上书让人快马加鞭传回去齐都。 送亲大军纷纷出去找寻丢失的新娘,还有一部分人在房间内寻找线索。 唯独许珩一人在大院,看着那群已经断气的侍卫,皆是树枝直穿头颅,随手取物做暗器,这杀人的手法,与杀胡广远的手法如出一辙。果然是凤凰楼的人! 许珩让人把这些死掉的侍卫也抬回陈都。 新娘子不见了,新郎官却还如此冷静,众人看着许珩的眼中难免多出一些别的意味。 和亲公主被劫走的消息传入齐都,国公夫人当场哭得晕厥过去。 在齐国境内出现这种事情,皇帝大怒,见得抬回来的侍卫后,更是想起了胡广远,面色更是难看。 “不知皇上是否听说过凤凰楼。”许珩看着皇帝,小心翼翼观察这他的脸色。 皇帝面上并无特大表情,淡声道:“朕倒是听过,六王爷这样问,是有什么线索吗?” “小王曾听家师提过,这世间能随意取物做暗器的人,也只有凤凰楼。”许珩言下之意便是凤凰楼的人劫走了长安。 皇上神色徒然一冷,虽然仅仅是一瞬间,却被许珩捕捉到,他确定了皇上知道凤凰楼是慕容远所养的。而皇上现在想要打压慕容远,必然会从凤凰楼下手。 果然,皇帝当下便下了一道手谕,命飞鸟去查凤凰楼。 世人只当灵泉谷无所不知,却不知道还有飞鸟这一组织。 飞鸟是齐国只听命于君主的暗卫组织,只有极少数人知道他们的存在,飞鸟极少行动,但一旦出手,便没有他们查不出来的隐私。 皇帝现在已经命令飞鸟去查慕容远,想是真的决定解决他了。 许珩这才放下心来,慕容远入狱,他背后还有凤凰楼,以凤凰楼的能力把慕容远弄出天牢并不难,只有灭了凤凰楼才能确保慕容远再无翻身之日。 ********** 月明星稀,许珩踏入他在城南所置的那一处别院,走过弯弯曲曲的回廊,在最后一间房前停下。 挥手示意守在门口的侍卫退下,方才推门进了去。 床上躺着的人,一身红衣,面色微白,正是长安。 原来,许珩早就料定凤凰楼会在长安和亲的路上动手把她劫走,他想乘此机会把事情闹到皇帝那儿,好让皇帝不得不下手处理掉凤凰楼,但他不敢让长安冒这个险,便想着找个人来代替她,这个人要足够了解长安的生活习惯,且与长安身形极其相似才不会被识破,找来找去也只觉得春喜比较合适,她同长安身形差不多,而且也是最了解长安的人。 春喜是愿意帮忙,可长安定然不想让春喜去涉险。 这才想着先让长安睡上一阵子,等事情完成后,再醒过来。 “过不了几日,慕容远背后的势力便会被连根拔起,你再不用担心他会危害到你阿爹阿娘了。”他在她额头轻轻落下一吻,声音温柔而低沉:“只是,怕你冒险,这一次我连你也算计了。对不起!” 床上的人儿一动不动,唇角还带着笑,显然还在睡梦中,并不知道外面已经为了她已经乱成一团。 长安这一世想要扳倒慕容远,不过是想保住镇国公,可她并不知道慕容远背后还有凤凰楼。更不知道前世慕容远逼死镇国公,也是皇帝默许的,镇国公自年轻时便跟着皇帝四处征战,战功赫赫。鸟尽弓藏是常事,当一个国家不再需要战争的时候,战功赫赫的将军便会成为君主的忌讳。 凤凰楼毁,此生慕容远无法翻身,想要保住镇国公一家就简单得多。只要镇国公肯放下兵权解甲归田,皇上自然乐得批了他。 ☆、第三十三章 飞鸟不愧为飞鸟,不过一个月,便查出了十五处凤凰楼的据点,皇上心知凤凰楼的实力,且有心打压凤凰楼,派出御林军的顶尖高手前去协助飞鸟,飞鸟本就是顶尖的杀手兼情报组织,如今多了御林军,凤凰楼几乎被全部歼灭。 皇帝派飞鸟去是灭凤凰楼为主,找公主为次,是以凤凰楼被查了十五处,却依旧没有找到和亲的公主。 像是有人刻意为之一般,这个时候,不知是谁提起刑部尚书胡广远死的时候也是跟那些侍卫一般,还有前面好些个死的大臣,曾经遭到暗杀的官员家属纷纷站出来指认凤凰楼,他们遇害时都是被暗器封喉或者穿脑。 凤凰楼厉害是厉害,但杀人的手法确都是如出一辙,皆是暗器毙命。 这样的手法有好处也有坏处。 好处便是在制造混乱后可以杀人于无形,而后安然逃走,无人察觉,被他们盯上的人甚至到死都不知道对方是谁就稀里糊涂的丢了性命。所以他们下手的时候一般挑人多混乱,或者是无人的时候,再加上他们身手诡异,没有人查到过凤凰楼的手上。而凤凰楼又太过神秘,杀手出来执行任务从来不提凤凰楼的人,甚至不用在猎物面前露面就能解决敌人,所以知晓他们存在的人也是少之又少。 而坏处是他们杀人的手法太过特别,太过一致,若一个人暴露凤凰楼身份,那整个组织都会陷入困境,就比如这一次,原本众人都毫无头绪,因为许珩的一句话,皇上便查到了凤凰楼的头上,他信的不是许珩,而是苏白。 又不过半个月,便传出凤凰楼是燕王慕容远养的杀手组织,慕容远这么些年所贪的钱都是流到了凤凰楼,皇帝只想折了慕容远的翅膀,并没想对付慕容远,是以,此时被他压了下来。 然而,许珩哪能那么容易让皇上把事情压下来?他要的结果就是慕容远非死不可。 未两日,凤凰楼第五分堂的堂主招认凤凰楼主其实就是慕容远,一人招认,接着就不断有人招认。 凤凰楼的人一招认,皇帝想压也再压不下来。 紧接着又有人发现负责慕容临膳食的嬷嬷的家人,死法也同那些侍卫相似,更有甚者传出慕容临中毒其实就是嬷嬷受凤凰楼胁迫所做。 宜州赈灾本就是慕容远想去,结果皇上点了慕容临,而慕容临出发当天便中毒昏迷不醒,而后慕容远便自请赈灾,再联想慕容远贪污修建水库的款项此事。此事被有心人串在一起,就是慕容远贪污修建水库的款项,水库决堤,担心慕容临去赈灾时发现实情,便让以嬷嬷家人威胁嬷嬷对慕容临下手,使得慕容临昏迷不醒,再杀了嬷嬷家人灭口,逼得嬷嬷跳水自尽,而后自己再去宜州,可以顺带着瞒过水库修建时以次充好一事。 再加上慕容远曾经众目睽睽之下打断过长安与许珩的婚事,而且他对长安的心思从来不加掩饰,当天的守卫皆是死于凤凰楼的人手上,而后接着公主被劫走,只要有点脑袋的人都猜得到失踪的公主定然是被慕容远命令凤凰楼的人所劫走的。 凤凰楼的人招认,再加上民间流言四起,事情更是涉及到陈国王爷、和亲公主、齐国亲王、各大官员。所有人证物证皆纷纷冒出来,皇上即便是想压也实在压不住了。 只得让人去查封了慕容远的燕王府,这不查不要紧,一查便在燕王府的一处别院找到了昏迷不醒的公主。 暗杀朝廷官员,残害手足兄弟,劫持和亲公主,任何一项罪名就足以治慕容远死罪。 身在天牢都能把命令下达到凤凰楼人手中,慕容远的手段让皇上不得不防,就连他都不清楚自己这一举到底有没有把凤凰楼的势力缴干净,不确定是否还会有人来救走慕容远,为了以防慕容远被救走,皇帝下令将慕容远由天牢转入死牢,加强死牢守卫。 进了死牢的犯人除非死,否则一辈子都别想再出去。当然,相对的也没有人能进去,皇帝此举,一是想要保住慕容远的命,让有心人害不到他,让他能在死牢里活到终老,二是实在担心这个向来心狠手辣的孩子逃走后会不会反他。 所以,若想保住慕容远不死,若想保证自己不被亲儿子造反,慕容远必须在死牢呆到老。 官兵过来押解慕容远去死牢的时候,慕容临也来了。 慕容远的面色依旧平静,仿佛并不知道自己要转移的地方是死牢一般,又或者说,他并不打算在死牢呆上一辈子。 慕容临看着慕容远的背影,久久未动。 ************* 长安醒过来时发现还是在自己的房间,脑袋里昏昏沉沉的,只觉得自己这一觉睡了似乎很久很久。她记得今天是要去陈国的。 “醒了?”许珩的声音自门外传来,他手上端着药。 “我好像,睡了很久。”长安揉了揉有些发疼的头,道:“不会误了时辰吧!” 许珩将药放在桌子上,道:“你前些日子无故昏迷了一段时间,所以,婚期推后了。” 长安:…… 这婚成得还真是艰难。 不希望长安心底留下什么阴影,国公府上下统一口径,说婚期延迟是因为长安昏睡了些日子,都是她信任的人,长安也没有多想。 慕容远打入了死牢,李月初和萧如雪销声匿迹,慕容清被接到了玉贵妃身边养着,唯一可以救慕容远出来的凤凰楼也被连根拔起,而镇国公亦开始考虑辞官陪着国公夫人游山玩水。 所有事件圆满结束。 许珩这才安心带着长安离开,若是可以,他希望一辈子也不要再踏进齐都了。 这一次,送亲的队伍倒是没有遇到什么阻碍,一路顺利的到达陈国,陈国皇帝许炎亲自出城迎接,看着长龙般的队伍,终是放下了心,当初许珩跟他提出要娶长安时,他便知道了许珩为何会自告奋勇去齐国迎亲,许炎本就对陈国公主无感,当初娶陈国公主来和亲,也是许珩的主意。现在想来,自己这六弟近来策划的一切,都只是因为他要娶回来的那个女子吧。 ☆、第三十四章 许珩回国,皇帝亲自设宴为他接风。 接风宴很是热闹,准备了不少歌舞杂耍,许珩却对那些歌舞丝毫没有兴趣,甚至连头都未曾抬起看过,整场宴席百官们都只看得到许珩嘴上在跟皇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手里却是不停的在为长安布菜,像是深怕她吃不好一般,甚至连鱼虾都是亲自剥皮挑刺后才放到长安跟前的碗里。 而长安由始至终都是安静的吃着许珩放到自己碗里的东西、看着表演,偶尔皇上问话的时候,回应两句,只有许珩在她耳边说着什么的时候,她便眼角眉梢都含着笑意的回应许珩。 宴席上,向来都是只备酒不备水,女子喝的都是不容易醉的果酿。 然而,长安酒量实在浅得可怜,仅仅一杯果酿下肚,便有些晕晕乎乎了。 歌舞声声,长安头越来越晕,最后竟一头栽在了眼前的案桌上。 许珩正同皇帝说着话,听到动静回过头看见长安,瞬间有些哭笑不得,怕她酒量浅,他特意让人只给她倒了一杯果酿便把酒水都撤了下去,想着只一杯应该是不妨事的,却没想长安竟是滴酒不能沾。 他当即便同皇上打了声招呼,抱着长安起身离开。 许珩动作很轻柔,像是怕惊扰了怀中的人,只是刚走两步,长安便不自在的在她怀里动了动,眼睛未睁开,嘴里却不知道在说着什么。 只见得许珩轻轻低下头,像是听到了长安的梦呓,瞬间笑了开来,低声在她耳边不知道说了句什么,怀里的长安总算安静下来,而这时,许珩看向长安的眼底满是宠溺。 宴席中的文臣武将皆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位素来不近女色的王爷对齐国公主无微不至的照顾,再联想到素日里许珩对其他女子的态度。纷纷打消了把自家女儿送到这个位高权重的王爷府邸的念头,照这种情况来看,若送过去,岂不是只有日日被冷落的份儿。 许珩带着长安上了马车,前来送行的小太监呆愣愣看着马车远去,许久都回不过神来。 别人或许听不到长安同许珩的对话,小太监可是听得清清楚楚。 “我不喜欢陈都。” “好,你若不喜欢,成婚后我们便离开陈都。” 狠辣果决,为谋权势不惜背上弑君弑兄罪名,手染鲜血无数的六王爷竟决定为一女子放弃一切权势。 ************* 长安把那日醉酒后的话已经忘得一干二净,许珩却还是记得清清楚楚。 成婚后,许珩便辞去了所有的职务,成了名副其实的闲散王爷,带着长安四处游玩。 转眼就是三年过去。 近几日,长安嗜睡得厉害,而且总是吃什么吐什么。 第20节 起初的时候,她以为是在灵州这块儿地水土不服加上伤风,便没有在意。 倒是许珩心细得多,带着长安到了灵泉谷。 苏白替长安把了脉,果真如许珩所料,是喜脉。 许珩惊喜得话都说不出利索了,只知道抱着长安喃喃重复道:“有孩子了,长安,我们有孩子了。” 不同了,这辈子什么都不同了,孩子的父亲是许珩,这一次她再不会失去自己的孩子。 “是啊,我们有孩子了。”长安回抱着许珩,很满足。 自此,长安便成了重点保护对象,两人留在了灵泉谷,每日里的吃食住行许珩都要亲自经手才放心。 每日里总要问苏白好多次什么事情能做,什么事情不能做。而后便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守在长安身边。 苏白调侃他:“以前还真不知道你有这么在意孩子。” 许珩正在煲汤,头也没抬:“我只是害怕她再出任何意外。” 长安有了他的孩子,他固然开心,但他做这一切,都只是不希望长安出哪怕一丁点儿的意外,上辈子失去孩子,长安好不容易才从噩梦中解脱出来,这一世,她再经不起任何意外。 长安怀孕六个月的时候,齐都突然来信,慕容临病重,玲珑于两个月后嫁到陈国。 苏白接到信后边立即赶到了齐都。 玲珑嫁到陈国,是许珩从中周旋的,他前世亲眼看到大哥对玲珑的好,在他看来,除去慕容临,也许真的只有陈宫才是玲珑最后的归宿。 慕容临不相信别人,但相信许珩,请许珩帮忙护着玲珑去陈国。 但此时,长安已有六个月的身孕,根本不能长途跋涉。 长安知道许珩放不下她,不忍许珩为难,便主动道:“你安心去接玲珑就好,我会好好照顾自己。” 思索再三,许珩终是把长安留在了灵泉谷,只想着以自己最快的速度把长安玲珑接到陈国。走的时候万分不放心,叮嘱了春喜诸多注意事项,又派了许多暗卫在临泉谷护着。 “灵泉谷机关重重,若是没有谷中的人带路,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你就放心去罢,我会照顾好自己。”见着夫君把自己当小孩子一般看待,长安哭笑不得的同时却又觉得心底甜丝丝的。 “睡觉要记得盖好被子,天冷加记得加衣服,还有想吃什么便让人去弄,别怕麻烦他们。”许珩不放心的叮嘱。 “嗯。” “不要乱跑,不要累着自己,不要去碰尖锐的东西。”许珩继续叮嘱。 “嗯。” “如果有一点不舒服,就赶紧让人去请大夫。” “嗯。” “记得每日写一封信让清风送去给我。”许珩轻吻长安的额头,万分不舍。 “嗯。”知他也是担心她,长安低声应允。 “还不够,每天做了什么你也要在信中告诉我,我实在不放心留……” 看着许珩絮絮叨叨的嘴,长安踮起脚尖,唇印上许珩的唇,封住了他未说完的话语。 许珩心底轻声叹息,她这是在让他不用担心她,许珩紧紧拥着长安加深这个吻,唇舌缠绵,他只希望这辈子都不要再和长安分开,哪怕一天也不想。 良久,他才松开长安,两人呼吸都有些不稳,许珩手抚上长安的脸,头轻轻抵上她的额头,柔声道:“好好照顾自己,我会在孩子出生前赶回来。” “嗯!”长安抱着许珩,听着他的心跳声,低声道:“我等你回来。” ☆、第三十五章 许珩再到齐国的时候,慕容临已经病入膏肓,幸得红药的丹药才能让他延续半年的性命,如今半年时间已经过去了四个月。 慕容临刻意冷落玲珑,同红药定亲。 冬至,慕容临把让人去传了玲珑,玲珑穿着很是得体,显然是特意装扮过的。 只是她进屋时,看到慕容临同红药低声细语时面色还是白了白。无措的立在门外,像是个被抛弃的孩子一般。 许珩有些不忍,三年前离开的时候,玲珑还寸步不离的跟在慕容临身后。而今,她竟同慕容临这么生疏起来。 见得玲珑到来,慕容临和红药才止住笑意,招呼着她再客座上坐下,两人间生疏得像是陌生人一般。 “陈国国君差使者来要与燕国联姻,皇兄于我商量后,决定让你嫁去陈国。”慕容临低沉的嗓音打破一室寂静。  “……”玲珑猛的抬头,细细看着慕容临脸上,像是想从他脸上找出一丝丝的不舍,然而,最后却只是认命般的低下头,不同意,也不拒绝。 她以为,相处这么多年,慕容临对她或许多少都有些不舍。 “恒王府中养了你这么些年,你总该为慕容家做些什么事情。”慕容临顿了顿,又说:“陈国国君,我也曾见过,温文尔雅,你会以齐国公主的身份嫁过去,而且还有阿珩在陈都,你不会太受人欺负。” “奴婢领命。”听得慕容临说完,玲珑才垂下眸子。 短短三年,玲珑便从一个离不开慕容临半步的少女变得如此沉静,从一个从不认命,总想着跟慕容临去灵泉谷避世的少女变得开始认命,许珩从来都知道玲珑走的时候是恨慕容远的,却不知她为何要恨。如今看着玲珑的模样,他好像突然明白了些什么。 “若是王爷无事,奴婢先退下了。”玲珑行了个礼,未等慕容临回答,便径直转身离开。 慕容临见她如此,看着她刻意挺直的背影,嘴唇动了动,却终是没有再说什么。 玲珑到得门边时又突然停下,淡声问道:“我想知道,这七年来,你有没有哪怕是一瞬间,喜欢过我?” 慕容临明显怔了怔,而后故作平静道:“从来没有……” 七年早夕相伴,只换得“从来没有”四个字,玲珑像是早就知道了慕容临的回答一般,挺直着身子,道:“你可知道我又爱了你多少年?” 说完,便头也不回的离开。 红药的惊呼声响起,许珩转过头却看到慕容临右手间的杯子已经粉碎,手心的血液滴在地上,他却像是浑然不觉得痛,只低声喃道:“我知道,我怎么可能不知道?” 正因为知道,他才想要逼她离开,逼她恨他,他希望在他死后,她能好好活下去。 ***************** 慕容临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直催促着许珩尽快启程离开。 半月后,陈国的迎亲队伍才离开齐都。 迎亲队伍刚出齐国国界,许珩便收到慕容临病逝的消息,许是怕玲珑知道,齐国竟瞒下了这个消息。 许珩望着手中白纸黑字的信函,突然间也不知道自己做得到底对不对了。 他在想,如果事情换成是他,他会希望长安离开还是希望长安一直陪在他身边,只想了一下,他便往玲珑的房间走去。 玲珑接到消息,竟是像疯了一般,一会儿哭,一会儿笑。 他安静的退了出去,吩咐队伍等两天再上路。 一晚上,他都听得到玲珑撕心裂肺的哭声。 翌日清早,玲珑便找到了他,眼睛肿得如核桃一般。 “给我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后,我再去陈国。” “好。” 他心知,玲珑如果不回去见慕容临最后一面,这辈子都不会真正的开心。许珩给长安写了封信便同玲珑一起回到了齐都。 玲珑在慕容临的灵柩前守了三天三夜,方才出来。 “你早就知道了他的身体状况,是吧?”玲珑问许珩。 “嗯。”许珩点头 “他最后跟你说了什么吗?”她望着许珩,眼底满是期盼。 “他说,不要让你知道他的身体状况,他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 “知道了…明日便启程回陈国吧,我会听他的话,好好活下去。”说完,玲珑像是失了魂魄一般,抬脚离开。 许珩看着她的背影,而后又看了看天空,道:“这样,或许才是最好的结果吧。” 他希望她好好活着,那她便好好活着,总比怨恨十年,才知道他早已病逝,而后随他而去要强。 ************************ 玲珑到得齐国,许炎如上一世般,对玲珑极好,三宫六院几乎成了虚设。 许珩迫不及待的赶回灵泉谷,再一个月长安便要生了。 而就在回灵泉谷的途中,却传来齐国皇帝中毒昏迷不醒,慕容远从狱中逃出来,慕容旋被流放关外的消息。 没了凤凰楼,慕容远竟都从死牢中逃了出来,还在短短半个月的事件内掌控了齐都,许珩心底突然惶恐起来,更是快马加鞭连夜不停的赶到灵泉谷。 “等我,长安!”他不断念叨,只恨不得能长了翅膀飞回灵泉谷。 然而,他紧赶慢赶,还是迟了。 灵泉谷已经成了一堆废墟。 “长安……”他慌了,几乎是爬进那一堆废墟中找寻长安的身影。 两个月前,长安还说等他回来,而今…… 他的手扒出血来,也没有找到长安的半片衣角,明显长安是被人掳了去。 许珩不由得想起前世找到长安的时候,她已经断气,躺在茫茫无际的沙漠中,衣不蔽体,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好的。 久违的恐惧感席卷而来,他顾不得早已支撑不住的身体,爬上马便往陈都赶去…… 小时候被母亲丢在深山独自一人面对狼群的时候他没有怕过,被父皇关在死牢里每日遭人□□毒打的时候他没有怕过,逃出死牢又被二哥的暗卫追杀多年,随时可能殒命的时候他没有怕过,后来逼宫被侍卫团团围住,所有的刀剑都对着他的时候他也没有怕过,他以为,任何时候他都能笑着面对世人,而现在,他突然害怕,害怕前世的悲剧重演,他不敢想象如果长安真的死了,自己又该靠着什么活下去。 他不能让长安有事,哪怕踏平齐国,他也要救出长安。 ☆、第三十六章 慕容远本就狡诈,除去与长安有关的事情,其他时候都能冷静得几乎冷血。 不仅许珩,怕是这世上无人想得到死牢中早就被插入了他的人手,而宫外除去被除掉的凤凰楼,还有一个隐蔽至极的堂口没有被发现,甚至连朝中官员许多都还与他由着秘密联系,他在死牢三年看似不问世事,实际却在伺机而动。 慕容临的死,便是个契机,趁着宫里皆殇,凤凰楼的人和死牢中的人里应外合,杀了皇帝手里的人,将他放了出去,而皇上那边,更是在半个月前,就有他的人在他的饭食里掺了慢性毒.药,是那种平日里吃了没事,但是一旦遇到某种突发状况便会发作的毒。 皇帝沉浸在慕容临刚死的悲伤中又听闻慕容远逃出死牢,又悲又怒的情况下,竟生生吐出血来,从此陷入了昏迷。 一出死牢,他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控制了齐宫,更是将此时已经被封为太子的慕容旋被认定下毒弑父流放西南,从而自己开始执掌朝政。 第21节 他所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封锁他已经出了牢狱的消息,亲自带着人毁了灵泉谷,把长安强行带回了齐宫,安置在了皇后所居的凤止宫。 这几天,长安没有醒过来,他就杀了替长安诊治的大夫,杀了所有伺候她的人,几日下来,原本长安周边的人都被他杀了个干干净净。 动辄杀人,这就是慕容远的真实本性。 这日,慕容远踏进凤止宫的时候,长安已经醒来,躺在床上看着房顶一动不动。 “你醒了?”慕容远见着长安终于醒过来,只觉得惊喜,匆匆往床边走过去。 长安听到他的声音,原本毫无焦距的眼神终于有了焦距,转过头看着慕容远,突然笑了。 慕容远以为她这一笑,便是向他妥协,坐在她床边,想要伸手去摸她的头。 长安的笑意越发的冷,趁着慕容远伸手的那个瞬间,将被子中藏着削水果的刀猛得朝慕容远的胸口刺过去,恶狠狠道:“你去死!” 慕容远一怔,像是没有想到长安会做出这样的事情,然而,也就仅仅怔了一下,便笑了,他笑着抓住长安拿着刀子的手,将刺入自己胸前的刀拔.出.来,指着自己的胸口,道:“插这儿,插到人心上才能一刀毙命。”是啊,他再度将她绑回自己的身边,又怎么会因为长安的一个笑容就以为长安肯原谅他呢? 慕容远胸前的血不停的往外冒,偏偏外面的人没有他的吩咐又一个不敢踏进来。 “你个疯子……”长安举着刀子一个用力,就要往慕容远的心上刺过去,今日才知道,周身的人换了一圈,皆是慕容远对自己不听话的惩罚,以前的人都被慕容远处死了,杀人如麻说的便是他这样的人。 这一次,慕容远却是没有任由她刺下去,而是从她手里夺过将刀子,道:“听话,刀子危险,别乱玩。”话音刚落,就见长安的手护着自己的肚子。 “是,我是疯子,你别激动,小心肚子里的孩子。”慕容远见得长安情绪激动,捂着肚子,以为她肚子不舒服,慌忙捉住她的手低声安抚她。 “你滚……滚……”见得他提起她肚子里的孩子,长安第一反应便是他定又要杀了她肚子里的孩子,使劲儿挣扎,却发现怎么也挣脱不了。 “别怕,我不会再动你的孩子,今后,他也是我的孩子,我会好好待她。只要你乖乖听话……”慕容远像是没有听到她的话一般,不顾她的挣扎,紧紧抱住她。 长安心知挣扎无用,渐渐放弃了挣扎,一动不动任由慕容远抱着她,像抱着一尊失去生机的瓷娃娃一般。 慕容远见她平静下来,才放下心。 这一次,长安院子中的人又被换了一拨,先前那几个因为忘了把水果刀收走被慕容远尽数处死。 杀遍她周身的人对震慑她还是有用的,长安自此便安静下来,每日乖乖吃饭,乖乖喝药,按时睡觉。 上次并没有刺到慕容远的要害,他依旧能走能动,长安醒来后,慕容远每日都会过来,却又什么都不做,只是安安静静的看着她,让人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每每慕容远过来的时候长安都是战战兢兢,深怕他一个不高兴又杀了她身边的人,对于这样的结果,慕容远很满意,也没有再动手杀她周身的人。 半个月过去,眼看长安就要临盆,来长安身边伺候的人越来越多,慕容远对她肚子里的孩子重视的仿佛那就是他的亲生骨肉一般。 他越是这样,长安越是害怕,她不相信慕容远会留着许珩的亲骨肉。 ***************** 自慕容远出狱后,便又出现在齐宫的萧如雪最终都看不下去慕容远的疯魔症状,以前对长安既羡慕又嫉妒,如今却深深的同情起长安来。 她决定帮助长安离开,她想,或许只有长安离开了,慕容远才能恢复正常。 这日,她扮作了丫鬟来到了凤止宫,长安一眼就认出她来。 “想不想逃出去?”萧如雪在伺候长安用膳时开门见山在她耳边问。 长安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她做梦都想逃出这个鬼地方。 “我这里有一种药,喝了可以假死。”萧如雪低声道。 “忘忧?”长安问,她心中最是明白忘忧的副作用,若是平常,她怕早就喝了以求了结,而今,她肚子里有了孩子,她不希望孩子一生饱受忘忧折磨。 “不是忘忧,是六王爷托人送进来的,他说这个没有忘忧的后遗症。”萧如雪突然道。 “许珩?”长安看着萧如雪,想要辨认她话中有几分真,又有几分假。 “这个……”萧如雪早猜到她不会相信,便将一枚玉簪递到了长安手上,那枚玉簪上还有细微裂缝,正是陈颜留下的那支。 长安握住手里的簪子,像是握住救命稻草一般,许珩果然来救她了…… 她信许珩不会害她肚子里的孩子。 ******************** 长安死了,慕容疯了。 他抱着长安的已经没了呼吸的身体,死死不肯撒手,凤止宫的丫鬟奴才跪了一地。 “她已经死了,你何不让她入土为安!”萧如雪听到消息便赶了过来,她是唯一一个敢在这个时候跟他说话的人。 “她没死,你看,她还在笑。”慕容远捧着长安的脸,她唇角还带着笑,就像是睡着了一般,他不相信她就这么死了。 “你醒一醒好不好?她都没气了,你……” 萧如雪话未说完,慕容远的剑便划过萧如雪的脖子…… 血如泉涌,萧如雪倒地前还不可置信的瞪着他,似不敢相信他就这么把自己杀了…… 慕容远将还在滴血的剑扔在地上,冷冷看着萧如雪,道:“拖出去……别让她吓到了长安!” 众人纷纷从地上爬起来,争先恐后将萧如雪拖出去,深怕在这屋子中多呆一下下便会被杀死。 人都走了,慕容远这才抱着长安进入房间,而后将她放在床上,自己躺在她身边,盖上被子抱着她喃喃道:“都走了,现在没人能打扰到我们。” 萧如雪一死,慕容远下毒谋害皇帝的事情也被泄露出去,原来萧如雪当初在慕容远入狱后便留在了老皇帝身边伺候,借机下毒,太子慕容旋带着远在南方征战的顾家军以清君侧的名义杀回了齐都,甚至陈国也派来十万援军相助于慕容旋。 不过三日,齐宫便被攻破。 慕容远这几日终日在凤止宫内,不理外面的事情,红菱来找慕容远的时候,慕容远正在替长安梳头,听了红菱的报告,只淡声道:“我知道了,你走吧!” 他说的走,是让红菱撇下他,自己逃走。 “爷!长安姑娘已经死了,您醒醒吧……”红菱不知道,明明二人就没相处多长时间,爷怎么的就为了她变成这幅模样。 慕容远没有理她,只是径直吻了吻长安的额头,道:“外面那些人太吵,你等我,我把他们赶走便来陪你。” 说罢,便出了凤止宫。 他前脚刚一出去,凤止宫大床下得地板便被移开。 ☆、第三十七章 不过短短三天的战争,慕容旋获胜,慕容远再度被送入死牢。 长安被许珩救出去安置在了城南两人原本第一次用来成婚的小院子里,顾谨带着萧如雪的尸体离开了齐都。 许珩在发现长安被带走后便让人分别去找了萧如雪、顾谨,而他自己去找了慕容旋,答应出兵帮助慕容旋,但条件是慕容远必须交给他亲手处置。长期被慕容远压制,慕容旋毫不犹豫便同意了。 天牢阴暗,许珩在衙役的带领下走到最尽头的那间牢房。 慕容远蹲坐在墙角,双目无神。 许珩示意衙役开门,自己走了进去。 “她还好吗?”慕容远那晚回到房间,不见了长安的人,之后在又宫中看到许珩,便猜到是许珩带走了长安。 “与你无关。”许珩冷冷回他,在他心底,慕容远根本不配知道长安的消息。 许是几番大起大落,慕容远彻底死心,听得许珩此话,也不再有任何情绪,只是淡声道:“我从少年时期便一直做着一些奇怪的梦,梦到长安的孩子被我害死,梦到长安对我恨之入骨。梦到我曾经跟长安成过亲。梦到长安拿着刀刺入我的胸膛。” 许珩听着他的话,并无多少表情。 慕容远看着许珩,问道:“我是不是负过长安?在很久以前。” “你那些梦……都是上辈子真实发生过的事情,长安的确嫁过你,但是你亲手杀了她的孩子,害死了所有她在乎的人。”许珩沉声道,他突然觉得让慕容远就这样死去太便宜他了,他要看着他后悔:“她恨你,恨到骨髓。” 尽管早就猜得到,慕容远脸色还是刹那间白了起来。 而就在当日,慕容远在死牢中服药自尽,原本已经逃出生天的红菱在听到慕容远自尽后,也跟着服下早准备好的□□。相国之女李月初在听闻消息,当晚便一匹白绫结果了自己的一生。 三日后,长安产子,取名许漾。 ********** 两年后,冬,灵泉谷。 “姐姐~~~~姐姐~~~~要姐姐~~~~~”许漾迈着小短腿跟在慕容清身后,一步一个趔趄。 慕容清见状,还是不忍心,又哒哒哒跑回去小胳膊费力的抱着许漾往回走:“外面冷,你不能出去,姐姐帮你把雪人堆到房间里。” “不要雪人~~~~~~要姐姐~~~~~”小许漾当场就急了,姐姐怎么就是不懂,他要跟姐姐玩,不要跟雪人玩。 慕容清无奈的叹了口气:“好吧,我陪你玩,你想玩什么?” 小许漾:“随便…都可以…” 慕容清:“那去烤红薯?” 小许漾:“烤~~太热。” 慕容清:“那去抓鱼?” 小许漾:“外面~~~冷。” 慕容清:“去书房写字?” 小许漾:“不好玩。” 慕容清:“去找阿娘做游戏?” 小许漾:“阿爹会不高兴。” 慕容清:“那你想玩什么?” 小许漾:“随便。” 慕容清:…… 长安透过窗户,看着一大一小的两个身影,只觉得老天对她真是好,这辈子所有她在乎的人都好好活着,许珩更是因为她在梦中叫了句清儿,便去齐都把慕容清接到灵泉谷来了。 她想,或许上辈子她所有遇到的不幸,都是为了今天能幸福。 “在想什么?”许珩环住长安的腰身,在她耳边温声问道。 “我在想,这一生,有你真好。”长安转过身,手攀上许珩的脖子,道:“谢谢你,阿珩!” 她总是这么容易就满足。 许珩将她抱得更紧了些,问:“那下辈子也跟着我,可好?” “好!”长安踮起脚尖,将唇贴上他的唇。 第22节 她想,许珩这么好的人,不仅下辈子,下下辈子生生世世她都要赖着他。 ☆、第三十八章 苏白本是出身楚国制毒世家苏家,在他六岁的时候,苏家突然举家南迁,据说是因为苏家擅自改良了专供给楚宫的毒.药,被宫中贵人追杀。 从此以后,苏家开始隐姓埋名,不再制毒,而是开始转行行医,苏爷爷让人销毁了所有的毒.药和方子。 六岁时苏白听说苏家的忘忧能让人假死,他觉得,这是一种好药,说不定哪天能救人一命,便偷偷进了药房留了两瓶忘忧。 八岁的时候,苏夫人捡回来一个女娃娃,叫阿秀,阿秀无家可归,便在苏府跟着学起医来。 阿秀长得很好看,粉雕玉琢的,苏白很是喜欢,年纪小的男孩子总是不知道用正确的方式表达自己的喜欢,苏白从小就喜欢欺负阿秀,最喜欢看着她要哭却又不敢哭的模样。 这样一欺负,便欺负到了成年。 苏白成年,苏家开始张罗他的终身大事,他很反感,一点儿也不想娶别的女子。 那日,趁着酒意,他欺负了阿秀,把她逼在假山后,亲了她。 阿秀自小就怕苏白,只睁着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他,不敢叫也不敢反抗。 看着这样的阿秀,苏白没有忍心继续下去,松开她,道:“你走吧……” 阿秀红着眼跑开,见她避自己避得这般厉害,苏白一拳头打在假山上。 自那次以后,苏白便不见了阿秀。 苏夫人说,阿秀自请离开苏家,他们见她去意已决,便放了她离开。 其实苏白也明白,苏家的人知道他对阿秀的心思,但他们觉得阿秀配不上她,便趁此机会放阿秀离开,好叫他死心。 可阿秀一个弱女子,无亲无故、无依无靠,除了会几分医术,几乎没有别的生存技能,她要怎么在外面过活?越想越觉得不能让阿秀一个人流落在外,他偷偷离开了苏家。 许是阿秀刻意躲着他,又或者是他与阿秀没有缘分,他寻便楚国也没有找到阿秀的人。 寻了两年,他失望回苏家,阿秀已回到了苏家,身边却也带了个人,那个人对阿秀极好,几乎是百依百顺。阿秀跟那个人在一起时,时常眼角眉梢都带着笑,苏白看着阿秀明媚的笑颜,想起她跟自己在一起时,时常胆战心惊。心狠狠的刺痛着,他似乎从小到大一直在欺负她,可若是不欺负她,他实在不知道怎么引起她的注意,不知道要怎么跟她相处。他开始是有意无意的躲着阿秀和那个人。 半月后,阿秀找到苏白,来跟他道别,说明了那人的身份,原来他竟是楚国国君,阿秀说,他对她很好,她也很喜欢他,她要跟他回楚宫。 他竟不敢开口留她,只问她:“你能忍受他的三宫六院,你能忍受那座华丽的囚笼吗?” 阿秀当时怎么回答他的,苏白不大记得了,又或者是不想记得。 阿秀走的前一天,苏白又去找阿秀,偷偷将这世间唯一的两瓶忘忧交到了阿秀手上,叮嘱她:“这是假死药,若是今后不想在宫里呆了,给我捎封信,然后喝了它,我会去救你。” 苏母知道了以后,第一次请来家法动手打了苏白。 那时候,他才知道,忘忧能造成人假死逃过一劫,却也让人的后半生饱受□□折磨,痛不欲生。 苏白万分后悔,开始日夜专研忘忧的解毒方法。 他翻遍苏家留下来的书籍,只专研出一种化解忘忧的法子,那便是必须以曾经中过忘忧而且治愈过的人之骨血以命换命来解毒。可这世间中过忘忧又能解毒的,据记载,几乎没有。 一晃十多年,楚国亡,他回楚国去找阿秀或者她后人的踪迹却一无所获,后调查才知,当年楚后生了一儿一女,儿子五岁淹死,女儿在国破那日服毒自尽。 她和他的子女都不在世了,他万念俱灰,回到灵泉谷隐居起来。 多年后,齐国慕容远突然找上他,请求他帮忙医治一个女子,他原本不想理慕容远,但在听得慕容远求他医治的那人是楚国公主后二话不说跟着慕容远去了那个小镇子,慕容远要他所救之人和阿秀长得像极了,他只一眼就能确定,她就是阿秀留下来的女儿,看着她的症状,他几乎可以肯定当初阿秀给她吃了忘忧。 他长了张不老的娃娃脸,即便年近四十,看上去却像二十出头,为了不让人因为自己的面相怀疑自己的医术,他给自己带上面具,以老人的身份留在纪乐身边帮她解毒。 他的能力,最多只能抑制忘忧毒性,可忘忧毒性抑制只是暂时的缓解毒发时的痛苦,治标不治本,反而每次用一次,毒性便更深入心肺几分。 原以为纪乐是要死于忘忧之下了,这一切都是自己间接造成的,苏白愧疚万分,于是几乎将所有的时间都用在调理纪乐的身体上。 三年后,纪乐回到王府,苏白跟着回去,发现慕容远新娶的妃子与纪乐长得一模一样,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巧合,他便派人去查长安的底细,这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长安竟也是阿秀的女儿,只是不知因何流落街头,更查到长安竟是自己大徒弟许珩心心念念的女子。 纪乐回府后,慕容远一直在照顾纪乐,几乎未曾踏足长安的院子,他便以为,长安在府中该是个不受宠的,想着自己大徒弟心心念念的女子,竟然只是慕容远的备胎,苏白觉得,他有必要帮自己徒弟一把。 长安不舒服好些天,慕容远让他帮忙去看长安,这一看,他惊喜的发现长安曾经中过忘忧,而且毒性已经不知不觉完全解除。更惊喜的是,长安肚子里竟有了孩子。母子骨血相连,母亲骨子里的血有抑制忘忧的作用,那么她的孩子的骨子里必然也有。 此时纪乐的毒已经攻入心肺,若不用孩子来救纪乐,纪乐必死无疑。若用长安的骨血来救,纪乐是可以保住,但长安则必死无疑。 于是,他几经考虑之后,便跟慕容远提了用她肚子里的孩子救纪乐的想法,一来纪乐和长安两个人都是阿秀留下来的孩子,两个人他都想保住,在他看来,用一个未出世的婴儿来救两个大人,是再划算不过的。二来,他觉得既然许珩喜欢长安,而慕容远又只拿长安当替身,现在纪乐回来了,长安这个替身便再无用处,那他何不借这个机会分化长安和慕容远,让长安离开慕容远,而后通知许珩趁虚而入,带走长安。 他觉得自己考虑的已经很周全了,却没想到他还没来得及通知许珩来找长安,镇国公就偷偷把长安送走,更没想到慕容远竟会丢下纪乐,疯了般的寻找长安。 长安寻回来了,却被关在别院里折磨得奄奄一息,他在无人的时候去替长安包扎都为她心疼,看着她这样,他突然不敢告诉许珩,自己找到长安了,只想着把长安医治好了之后再传信给许珩。 然而,他千算万算,没有算到纪乐竟是铁了心的整死长安。 他告诉纪乐,长安是她亲妹妹后,纪乐竟背着他让人偷偷将长安丢到了北疆无边无际的沙漠中。 他得到消息,再不敢瞒着许珩,忙飞鸽传书给许珩,而这一切,为时已晚,许珩找到长安的时候,长安已经断气,甚至连尸体都是冰冷冰的。 长安的死,使得许珩一直对他有心结。 而长安死后,纪乐也被慕容远亲手给杀了,原本是想把两个都保住,却不想到最后两个人都因他那个错误的决定而殒命,这是他这辈子最后悔的事。 ☆、第三十九章 许珩似乎从出生开始就不受这个世界的欢迎,他是皇帝微服出巡时与一名叫阿茗的戏子所生,阿茗以为有了孩子,皇帝会把她接回宫中,封个妃子。 她一直等啊等,没等来皇帝迎他入宫的圣旨,却在怀胎八个月的时候等来了宫里皇后的人,他们给她灌了汤药,想要打掉皇上留在民间的这个孩子。 后来苏白恰好经过,救了阿茗,给她肚子里的孩子取名许珩,许珩因药早产,苏白当即收了当时还未出生的许珩做徒弟。 苏白当时似乎有什么急事,在许珩满月时亲手给许珩绑了一根红色的手绳,手绳上有一个小巧的铃铛,上面有许珩的名字,他让阿茗在许珩十岁的时候带他到灵州灵泉谷。 阿茗当时感激涕零,却在苏白走了后把所有的怨恨全部撒在许珩身上,动辄打骂。 许珩五岁生辰那天,阿娘做了一顿好吃的给许珩,还跟许珩讲了很多事,包括手腕上那根不知道用什么材质编织,怎么也取不下来的手绳的来历,许珩受宠若惊,边听阿娘低声讲着故事,边吃阿娘亲手做的糕点,他吃了好多,吃着吃着便睡着了。 再醒来的时候是在荒郊野外,茂密的树林中。 许珩没有哭,其实从他阿娘突然对他好的那一刻开始,他心底就知道阿娘不想要他了,他爬起来,想要走出这片树林,去灵泉谷。 他走了好久,走得一点力气都没有了,还是走不出去。 夜晚,阴风阵阵,偶尔伴着狼叫,他没有害怕,只想着快点走出去。 几只狼围住了他,他凭着本能跟那些狼撕杀搏斗,可他才仅仅五岁,未过片刻便被狼群叼在口里,他想,他大概要死在这群狼的口中了。 这时候,原本寂静的森林突然燃起了火把,几名英武的少年将狼群团团围住,从狼群中把许珩救了出来。 救他的是许炎,当今太子。 许炎把许珩带回宫中,细心照料,并查明了他的身份,逼着皇上承认了他这个私生子。他求许炎帮他去找阿娘,许炎派出去的人却说,在他进宫的第五天,他阿娘投湖自尽了。 于他来说,阿娘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许珩难过了好久好久…… 许炎对许珩很好,把他带在身边亲自教导,教他读书写字,教他防身功夫,而皇帝承认了他的身份,却始终没有来看过他,他每每只能偷偷的看着自己的亲生父亲,看着他亲手教哥哥姐姐写字,看着他抱着哥哥姐姐玩。而他自己确是想都不敢想父皇会看他一眼。 但也是因为许炎逼着皇帝承认许珩的身份,使得皇帝对许炎生了废太子的心思。 许珩八岁的时候,许炎因为玷污皇上的妃嫔被废,众人纷纷骂许炎,只有许珩知道,许炎是被设计的。 许炎被废,发配去守陵,许珩也被打入了冷宫。 宫里落井下石攀高踩低的人不少,心知皇上不喜许珩这个儿子,许珩无亲又无故,没有了太子做依靠,在冷宫中的许珩并不比最低等的宫女太监好过多少,甚至连最低等的宫女太监也欺负他,抢他的食物,甚至会他因为偷偷吃一颗馒头,被打得头破血流。 被打了,没人管他,他只能自己躲在角落里给自己疗伤。 许珩在冷宫呆着的第三年,皇帝病逝,他二哥登位,他被折磨得更狠了。 许珩本就继承了他阿娘的美貌,随着年龄增长,三年过去,许珩长大不少,虽然廋弱,相貌却也不差。 宫里的女子一旦入宫便不能出宫,有些人甚至终身不能见到皇帝,那些个宫女们便将主意打在了许珩身上。她们竟对许珩用了欢愉散。可怜许珩当时才十一岁,身子燥热得难受,甚至在寒冬腊月天里跳进池子里,才克制住那些欲望。可能克制一次两次,却没法克制一百次两百次。整整两年,她们日日给他下药,他逃也逃不掉,躲也躲不了,原本是堂堂皇子,竟落到这个地步。 自此,他只觉得女人恶心…… 苏白不知怎么找到了他,潜来冷宫看他。他求苏白带他走,苏白却说现在带他出去他也是废物一个,苏白说,要想保护自己不受伤,只能狠,要对别人狠,更要对自己狠,等你狠到人人都怕你的时候自然不敢有人来欺辱你了。 被囚禁冷宫五年,受尽非人的折磨,以前他觉得人命最可贵,一个人再怎么坏也不能随意被剥夺生命,而现在,许珩开始反抗,苏白给他留了很多有用的东西,他往自己脸上擦药,让自己的脸溃烂不堪,让那些人在无法对他起淫.欲,他开始反抗,他身边的宫女太监开始一个接一个的莫名失踪,一个接一个的离奇死去。 后来,他终于逃出皇宫,照着师父给他的路线往灵州方向逃。 逃出皇宫的时候,他便想,终有一天他要再回来,站在最顶端,让人再欺负不到他。 也就是在逃往灵泉谷的时候,他碰到了长安,那时候长安为了护着手里的半个馊掉的馒头,被打得头破血流也不肯松手,再后来,他听到那些男乞丐打长安的主意,在长安身上,他似乎看到了年幼时的自己,便跟在了长安身后,从那几个男乞丐手上救下了她,给了她一件衣服一个馒头,告诉她若是不想被人□□,那就让自己变得脏乱不堪,越丑越好。可能就连他自己也没有想到,这一举动竟会让长安记住他,并在之后无人敢对他伸出援手的时候救了他。 许珩走的时候无意中得知那些个宫女与欢愉散都是他二哥示意人干的,没有别的原因,只因为他是皇帝的私生子,他觉得欺负他好玩罢了,在逃出宫的时候他特意潜入他二哥的房间,亲手用刀断了他的命根子,使得他从此绝后。 也因为此,他出宫后便被二哥派的人四处追杀。 再遇到长安的时候,他身受重伤,逃到无人的小巷摔倒后再没力气爬起来,可他不能倒在那儿,这时候恰巧长安经过,尽管她看上去比两年前更脏乱,但他依旧一眼就认出了她。他伸手去拉她的裤脚,长安起初被他吓到,哒哒哒跑了老远,后来却又想想起什么一样折了回来,看了看他手腕上的红绳儿,而后手指轻轻戳了戳他,弱弱问道:“你还好吧?” 她身上虽然脏乱不堪,眼睛却是干净纯粹得没有丝毫杂质,他想,她大概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不让他反感的女孩子了。 长安救了他,把他带到了那间闹鬼的破庙,把她唯一的馒头和唯一厚一些的外套给了他,还帮他找草药敷伤口,在他发高烧时寸步不离的照顾他。 除去大哥,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人对他这么好过,他竟不忍心离开她,在破庙里一住便是两年,为了避免身份暴露,他没有告诉长安他的真是名字,而是以姓为名,自称言午。 在这期间,他暗中解决了二哥派出来追杀他的杀手,开始四处打些零工挣些小钱,每日里回去的时候便给长安买她喜欢吃的零嘴儿,也教长安怎么自己弄干净的食物吃。 如果不是师父来找他,他可能就会忘记自己的仇恨,就这样过一辈子。 两年后,他向来神出鬼没的师父又找到他,告诉他,他大哥苏炎还等着他去救,提醒他他还有仇没有报。 当时他本想带着长安一起离开,可转眼又想,他处境本来就不好,离开也是为了复仇,是成是败他也没把握,长安跟着他不如当个乞儿安全,毕竟长安认识他时就是乞儿,所以他觉得那么多年长安都过来了,后面几年没有他长安也能护好自己。 他把长安独自一人丢下,自己跟着师父回了灵泉谷,为了不让人顺着他找到长安,拿长安威胁他,五年时间,他没有放任何人在长安身边,也没有打听任何长安的消息。 但他心底没有一天不在想,等解决完那些人,等有能力护住长安了,他就去找她。 后来他救出大哥,同大哥杀回陈都,逼二哥让位,而后以铁腕手段杀了所有反对许炎登基的人,一下手便是株连,仅仅两年时间,朝中再无大臣敢与他作对。 终于,在陈国再没人敢欺辱他,他觉得自己有能力护住长安了,便开始四处寻找长安的下落。 后来终于查到长安的消息,她成了镇国公的义女,他放下所有的事情奔赴齐都想去接她。可已经晚了,他赶到镇国公府前时看到她正出嫁。 第23节 他不忍去打扰她的生活,只得默默离开。 原以为以后一辈子就这样过活了,却在五年后,突然收到师父的书信,让他去齐国北疆荒漠救长安。 他马不停蹄的赶到时,还是晚了,长安已经断气,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好的。好好的一个人,仅仅五年的时间竟被折磨成了这个样子。 他抱着长安的尸首离开,让人去查这五年长安到底经历了一些什么事情。 查出来的结果,却让他心惊,他以为她跟着慕容远会比跟着他要幸福得多,却没想她竟受了那么多苦。 把慕容远凌迟都解不了他的心头之恨,他动用所有灵泉谷的势力收集了慕容远所有的罪状,精心设计,用了三年的时间将他的罪行一一公诸于众以替长安报仇。 ☆、第四十章 慕容远最初决定把长安带回去,仅仅是因为长安与纪乐长得有几分像罢了。 纪乐在慕容远面前一直表现得很温柔娴静,慕容远却知道,她在他身边活得不开心,所以在纪乐跟人私奔的时候他没有去把她找回来,而是暗中派人护着她。只要她能开心起来,他愿意放她跟别人走。 纪乐离开后的第三年,暗卫来报,她身上的毒又发作,慕容远找到了苏白,请求他救纪乐,那天,他把苏白送到纪乐那儿再回府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 也就是那个晚上,他碰到了长安,那时候她还不叫长安,只是个连话都说不大利索的乞儿,看着她酷似纪乐的眉眼,他突然想把她带回家。 这样想着,他便也这样做了,他给她取名叫长安,之所以取这个名字,是因为纪乐曾经的封号就叫长安,他是把长安当做纪乐的替身来的。 长安却不知道实情,很喜欢这个名字。 然而,把长安带回府后,他却开始犹豫了,真的要把长安当成替身娶了吗?万一哪天纪乐再回来,他要怎么面对纪乐? 为了给自己时间想清楚,他把长安放在洗衣苑,而他却忍不住时时注意长安的动向。 因为长安与纪乐长得很像,使得李月初对她很不满,经常打她,迫于李月初的压力,没有人敢关心长安,而那个时候,他也不觉得有必要为了一个小乞儿跟相国府对着干,他便每每在长安被毒打后让人半夜把药膏偷偷放在长安的房间门口。 直到那天,长安同另一个丫头路过湖心亭的时候,他也看到了长安,只是觉得自己最近总被一个丫头牵着心思走,有些懊恼,于是故意装作没看到她。 她看了他好一会儿,才在另一个丫头的唠叨下往李月初的院子里走过去。 今日,他的心里总是觉得不安,果然不过半个时辰,他放在李月初院子里的人便来报,说那个长得像王妃的丫头要被打死了。 他当即让慕容清回去,亲自赶到了听月阁。 在亲眼看到长安身上的血时,他才怒了,罚了李月初。 自那以后,他才想要好好保护她,他觉得想保护她,必须要给她高于李月初的身份,她只是一个乞儿,不像纪乐与他的婚事是父皇当年亲笔御批的。他开始物色朝中官员,想要给她一个合适的身份。 半年后,他为她找了个新的身份,亲自去找她,她去送衣物了,他便想着去湖心亭等她。 刚到湖心亭,却见湖中央有两道身影,是长安和清儿,长安正拖着清儿费力的往岸上游。 长安醒来后,他像长安提了成婚的要求,她似乎很惊讶,不大明白为什么他突然要跟她成婚,而后又猛的摇头不肯答应。 她胆子那么小,连看他都不敢光明正大的看,他害怕自己说喜欢她会吓到她,便跟她说:“你救了清儿,而清儿正缺一个把她看得比自己重要的娘亲。” 她信了,也许是喜欢清儿,她答应了跟他成婚。 成婚前,他把她送到了镇国公府住了半年,镇国公夫妇便是他为她找得依靠,镇国公只有一个妻子,曾经生过一个女儿,同长安一般大,但是后来失踪了,国公夫人也就疯了,镇国公夫妇的为人他是知道的,他很放心。 果然,镇国公夫妇都很喜欢长安,长安去了以后国公夫人的疯症也好了许多,他们拿长安当亲生女儿来疼爱,看着她笑容越来越多,慕容远很开心。 他们成婚了,长安还是有点怕他,他也不急,慢慢接近她,她从只要一碰到他就全身紧绷到后来睡觉时总要往自己怀里钻,这样的变化让慕容远很满意。更满意的是,她对清儿也很好,清儿甚至直接把她当成了亲娘。 只是她还是不那么爱惜自己的身体,在生病时还跟清儿在外面打雪仗,这让他有点头疼,于是他跟她说:“长安,你现在不再是一个人了,你还有我,还有清儿,答应我,好好爱护自己的身体,好吗?” 慕容远越来越觉得愧对长安,因为纪乐最近有了回王府的心思,而他也打算接纪乐回来,他突然害怕有一天长安问她纪乐的事情,于是把纪乐的东西全部都收了起来。也不准人翻出来,更害怕长安翻出来,害怕长安亲自问出口,到时候他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就连他自己也搞不清楚喜欢长安是因为她长得像纪乐,还是因为她就是她。 可长安似乎总是能找到纪乐的东西,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害怕还是愤怒,便对她越来越冷淡,她似乎也越活越战战兢兢。 察觉到长安似乎只想留在他身边,不在乎自己到底是不是纪乐的替身,慕容远才放心下来,便开始想着最好能将纪乐和长安都留在自己身边。 纪乐毒发得突然,回来的也突然。 那时候他正在陪同长安和清儿用餐,没想纪乐突然毒发回来,很是担心纪乐,就丢下长安和清儿走了,长安带着清儿去看纪乐,清儿却探头探脑不敢进去,自己亲娘都不认,这让他有些恼,说话的语气便重了几分,清儿哭着跑了,长安站在门口脸色苍白手足无措的样子,让他心疼的同时又莫名的烦躁,便让长安去把清儿找回来。 纪乐情绪很不稳定,声称实在不喜欢看到有个和自己长得像的人在自己面前晃来晃去,他为了安抚纪乐,不再让长安出现在纪乐面前,他总觉得,只要能留在自己身边,长安不会在意那么多,便也没有去照顾长安的情绪。 长安却一日比一日沉默寡言,纪乐一日比一日粘着他,每每只有到晚上的时候,他才有时间去长安院子里,只是长安总是睡得很早,他不忍心打扰她。 春喜来找慕容远,说长安最近身子很不舒服,又不肯找大夫,慕容远便让苏白去看看她。 苏白回来,说长安有身孕了,他狂喜,终于又有孩子了,当天晚上他便到了长安的屋子里,她已经睡着,他爬上床只是轻轻抱着他,深怕惊醒了她,几个月来没有睡好觉,这一觉慕容远睡得分外安稳。醒来的时候纪乐站在床边看着他们,泪眼汪汪。他吓一大跳,下意识的低头看长安醒了没。长安还在睡,他又轻手轻脚的起床哄着纪乐出去。 当日,苏白兴奋的来找他,说纪乐的毒有法子解了。 纪乐的毒,始终是他心头的一块病,纪乐的毒能解,他最是高兴不过,然而,苏白的下一句话就让他高兴不出来了,唯一能解纪乐的毒的,竟是长安肚子里的孩子。他第一反应便是反对,苏白说,如果不能用那孩子,纪乐怕是活不到明年年底了,他爱长安,也爱纪乐,不想失去长安,同样的也不想失去纪乐,长安肚子里的孩子没了还可以再生,纪乐死了就真的是死了,所以,他便做了那个荒唐的决定:用长安肚子里的孩子去救纪乐。 这件事情,他想亲自去跟长安说,便让苏白先不要走漏消息,他看着长安肚子一天一天大起来,而长安也开始缝制小孩子的衣服鞋袜,竟开始胆怯,不知道怎么跟长安开口,更没有办法面对长安。每天都告诉自己,明天,明天再去跟长安说,这一拖竟拖到了长安怀胎八月。 拖到不能再拖,他才鼓足勇气踏进了长安的院子。 长安的情绪很激动,抓着他问:“你知不知道,我腹中的胎儿可是你亲骨肉啊。” 他几乎不敢看长安的眼睛,闭着眼点头,他怎么会不知道她腹中的胎儿是他的亲骨肉,可孩子没了可以再生,纪乐没了就是真没了。 她问:“那你还要用他的命去换?” “求你,帮帮我…”他听到自己的声音。 长安是真的生气了,他从没见过她这么失态的模样,胆小如她,竟抓着他的衣领,使劲摇晃:“慕容远,你到底有没有心的?你告诉我,你到底有没有心?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对我这么残忍?” 她的力气越来越小,越来越小,最后干脆如孩子般坐在地上抱着双腿哭了起来,哭得撕心裂肺,长安从来没在他面前哭过,如今看着她哭,他心底很疼很疼,却又不知道要怎么去安慰她,只能一掌把她劈晕。 看着她苍白如纸的脸,他的心像被针扎一样的疼,那时候他甚至想,以后如果长安愿意,他可以答应以后他所有孩子的生母只有长安。 长安肚子里的孩子剖出来的时候,看着长安绝望的眼神,他第一次感到了惶恐,只能在她耳边安抚她:“这个孩子没了,我们还有下一个,还可以生好多个。” 长安却像是听不到他的话一般。。。。。 纪乐的病好了,长安的孩子没了。 长安每日正常吃喝,他以为,长安该是不生他的气了。 可他没想到长安竟起了离开他的心思,那么卑微的一个女子,竟然这么果决的离开他。 镇国公更是向皇帝参了他一本,逼得他不得不牵和离书。 他签了和离书,却没有和离的心思,为了逼长安回来,他迎合着皇帝想要铲除镇国公的心思做出了假的良田侵占案来陷害镇国公,他想,只要长安肯回到他身边,他就可以救出镇国公。 却没想镇国公夫妇对长安竟真好到宁愿死也不愿意长安回到他身边的地步。 镇国公死了,长安还没回来,他只能自己去幽州亲自把长安带回来,长安不肯跟他回来,他便用春喜的命把她逼了回来。 可纪乐终究是容不得长安,她杀了春喜,刺激得长安大病一场,长安以为春喜是慕容远杀的,甚至在病中都要杀了他,慕容远何时这样费尽心机寻找讨好过一个女子,长安竟还不识相,偏偏又舍不得把长安怎么样,只能气得把手中的剑插在墙上,愤愤离开。 他去找母妃倾诉烦恼。 母妃只说了一句话,她说:“也许你从未爱过纪乐,你爱的由始至终都是长安。” 他不解。 母妃问他:“纪乐离开的时候你尚且能够洒脱的放手让她走,而长安离开,你却是费尽心机想把她找回来,甚至即便知道她在你身边不会开心也想把她逼回来,你可想过这是为何?” 慕容远懂了…… 因为他可以离开纪乐,却根本离不开长安。 而就在这时,一个叫陈钰的男子找到他,告诉他纪乐其实不是纪乐,长安才是真正的纪乐。 他不敢相信,却又觉得陈钰说得不无可能,亲自去楚都查明真相,这才发觉,自己竟错得离谱,原来长安才是纪乐,才是自己真正想要爱的人,而他竟是从一开始就认错了人。 然而,纪乐趁着慕容远离开的时候给长安下药,甚至找流氓以他的名义侮辱长安。他查明真相赶回来的时候,长安已经不堪受辱撞剑自刎,甚至连尸体都被纪乐丢到了无边的沙漠。 他一怒之下,亲手杀了纪乐。 他越发疯狂地追逐权势,因为除此之外,他不知道要怎么填补内心的空虚,可等到他真正有了权势的时候,还是觉得空虚得可怕,许珩设计扳倒他的时候他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想再去管这些东西了。 后来在死牢中,他想起许珩那儿有一种阵法,可以看到自己心心念念的人,他逃出死牢,去找许珩,只是为了死前能再见上长安一面,哪怕只是她的幻影。 作者有话要说: 慕容远前世的番外,不得不说他的确是天生就狠辣,不管是儿时接近长安还是后来带回身为乞儿的长安,都是有自己的目的的。 **********题外话*********** 文到这里就算正式完结了(≧▽≦)。 这一篇文的开头一万字当初重写了四次、大大小小的修了近十次,发给编辑过目,编辑看过之后说很精彩,很吸引人,我才敢发上来。 可能因为作者的智商、文笔、构思、情节都有问题,所以好好的开头被我给写废了。 当初对这篇文的期望有多高,上榜后就被数据虐的有多心塞π_π。 智商不够的人写重生文真的是作死,经常一个小时删删改改,最后只码几十个字,好几次都想放弃!≥﹏≤ 但只要看到有人还在看又觉得不能对不起追文的小天使,所以每天都看着新章的那几个点击提醒自己,文还有人看,不能放弃,一定要坚持完本。 非常感谢把这篇文从头看到尾的天使们,没有你们这本书可能就太监了!(^3^) 我争取以后的书要一本比一本质量好。 再次鞠躬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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