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凤计》 第1节 本书由(凝涉)为您整理制作 ============== 成凤计 作者:土豆茄子 文案: 丧父闺秀梁妙懿此次进京投奔姑母,面临三大任务: 保家业,护母弟,寻青梅。 妙懿表示,难度太高,boss太多,臣妾做不到呀! 姑母闲了就挑错,小姐们闲了就找事,丫鬟们闲了就惦记少爷……所以说最好谁也别闲着,没事找点事就天下太平了。 从后宅到朝堂,古语说得好,家雀也能变凤凰。 (文如人生,都是先苦后甜,方为酣畅美满。大家就安心进吧~) 内容标签: 平步青云 天之骄子 主角:妙懿 ┃ 配角:梁氏、顾淑蓉、张妍凤、唐灵璧、唐韵、沈牡丹、东芳公主。李敬儒、萧明钰、华珣、华玦 ================== ☆、第1章 远千里孤小姐投亲 怀珠忐忑不安的望了身边人一眼,将手里的包袱抓得更紧了些。她咽了口唾沫,小声说:“小姐,这么久都没人来,咱们还是走吧。” 现在后悔还不迟。 妙懿双腿并拢,手轻轻放在膝盖上,虽已经坐了半个时辰的马车,然腰背依旧挺得直直的,端然而坐。她微微转过脸去,耳上所戴宝珠随着她的动作,似夜空流星般,骤然大亮了一下,随即又在阴影中默然沉寂。她望着车帘外模糊的石雕兽首和朱漆大门,久久无言。待缓过神来时,手心却已经被汗水浸透了。 “再等等。”她平静的说。 投亲访友不过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古人的“增广贤文”有云:贫居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话说这京城素来是世间第一等的风流繁华之地,世家贵族遍地皆是,若论起亲朋好友,姻亲眷属来,谁家少说也有百十来户,那日日上门请安求助的,更是从早到晚穿梭如流水一般,不知凡几。就连千里迢迢上门投奔的,一个月恐怕也要几十桩。这其中扯出来千头万绪,恩恩怨怨,几家欢喜几家愁,可谓说之不尽。 此时正当晌午,天上骄阳似火,就连最繁华的街市上都行人寥寥。一时从远处走来个货郎,一边走一边用袖子抹汗,抬眼见到不远处的树荫下支着一个茶棚子,里面摆着五六张桌子,十来条长凳,写着斗大个“茶”字的木牌就挂在棚顶的树枝子上,百步之内都能瞧见。那货郎登时将暑热抛到了脑后,扛着担子直奔了过去。 卖茶的主人翁是个胡子花白的老头,因为人老实,价格公道,人便称他为“公道翁”。茶棚的地段好,往来路过的行人和做买卖的小贩都爱在他的茶摊里喝茶歇脚,当然也有那爱小便宜的二三闲汉,只买一碗茶,磨蹭一下午与人闲磕牙赖着不走的,亦为常见。 货郎捧起粗瓷茶碗一口气就灌了半碗茶,微风一吹,浑身别提有多舒坦了。待这口渴一解,心中一畅快,他就开始打量起四周围来。一眼就能瞧见茶摊斜对面百步远的地方矗立着一座雄伟的府邸。青砖砌成的围墙一眼望不到边际,丈高的黑漆大门紧闭,仅有角门开着,上悬金灿灿的鎏金大字匾额,气派非凡,只可惜他不识字,也不知道写的是什么。门前守着一对一人半高的石雕瑞兽。衣着光鲜的小厮围着门前停靠的华车马匹,穿着体面的婆子媳妇们出入不绝。偶尔能看见一两个穿红着绿,梳垂髻的年轻女郎手挽着手从角门走出来,往等在门口的轿子里一钻,一溜烟的就没了踪影,看得货郎眼睛溜直。 瞧了这半日的热闹,他不禁留意到一辆马车一直停在门口处没动。就见那马车木顶竹帘,车身一应雕花彩绣的装饰也无,且车底两个大木轮子上似乎还泞着些污泥,想必是走了不近的路来的。拉车的马儿也无精打采的低着头,用蹄子扒拉着地上的尘土,看能不能找到被踩踏零碎的草屑。守门的小厮虽多,却都无事可做的钻到一旁树荫下说话乘凉,也不见过去招呼。 一个晃神的功夫,只见与他拼桌而坐的中年汉子指着那车道:“我猜这定是来投亲的,只不知是伯爵府哪一门的亲眷。”与他同来的另一人不屑的道:“看这架势不像是什么显赫亲戚,想是来打秋风的吧。” 一个客商打扮的人摸着胡子道:“你们当谁都能来这种地方打秋风?似这般豪门大户,随手打赏的银子也够普通小康人家吃一年的。好一好,能见到一个半个的正经主子,狠狠磕上几个响头,哭一哭穷,三五年内也就不用做旁的营生了。况且只要逗得主人家高兴,就算送个田庄地亩的也未可知,这辈子躺着吃也尽够了。”他说话声音洪亮,连带着旁桌人也起了兴致,跟着指指点点,猜个不休。 “别说是见主子了,就是府里的中等奴才,拔根汗毛也比咱们的腰粗。”邻桌有一人咂了咂嘴,神气活现的道:“二十两算少,五十两不多,一百两才打了个底儿。那白花花的银子,啧啧,就算给金的又有甚稀奇。若我有这样一门好亲,早去醉仙居吃香喝辣的了,谁还吃这些个糙物。”他说得口沫横飞,似乎自己已得了许多钱财一般,旁边甚至还有人起哄叫好。 货郎偷眼看了一眼公道翁,却见他笑眯眯的拈着胡须,眼望那辆马车,道:“只是这般让客人久等恐不甚礼貌。哎,说来就来了……” 只见从角门里走出来一个衣帽周全的小厮,抻着脖子看了一眼马车,忙迎了上去,也不知和车上的人说了什么,就见车夫最先下了车,弯身将一只小木凳端端正正的摆在了车旁,紧接着,从马车里跳下来一个穿樱桃红比甲,水蓝色缎裙,梳双丫髻的女郎。看她的背影只觉腰身纤细,身姿秀丽,众人不由一呆。 就在那货郎正兀自出神猜测她生得何种容貌时,就见那女郎又回身从车里小心翼翼的扶出了一人——头戴纱帽,身披雪青缎子披风,隐约可见上面绣着花纹。虽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一丝肌肤不露,但单看其袅袅身形便知是个女子无疑了,当即有人惊觉:“这位才是正主儿!” 货郎不由瞪大了眼睛,想要再看得清楚些,不知不觉起身往前走了数步。也是赶巧了,那女子微转过脸去,似乎嘱咐了车夫一句什么,恰好一阵凉风吹过,将那女子遮面的轻纱掀起了一角,露出半个莲瓣般的下巴,阳光下白得晃眼。此时早有七八个婆子媳妇一齐涌了过来,拉着青色围布,将那主仆二人挡得风雨不透,团团拥簇着进了角门。 直到车夫复又驾车离去,货郎方才醒过神来,脑海里仍不断重复着那抹明晃晃的白。中年汉子叹息道:“只不知生得怎个模样。若能有机会看个真切,这辈子也算知足了。”话虽如此,不过众人心里都明白,似这般显赫勋贵之家,等闲之辈连边都休想沾上,更别说见一见内眷容貌了。 “呦,刁四爷这是想再纳新人了?也不知嫂子乐意不乐意。” 汉子将一粒花生抛进口中,撇了撇嘴:“娘们儿……” 茶客们互相挤眉弄眼,口中开始说起了些不三不四的调笑话,也不成个体统。左右议论的声音渐渐大了些,货郎只觉若有所失,低头慢慢喝茶。公道翁边斟茶边道:“这高门大户人家的事还是不要猜想得好,且又是女子,更不该妄加议论了。”他手下顿了顿,又叹息了一声,“若没有个马高镫短,谁又情愿投亲靠友?” 只可惜周围声音嘈杂,也无人理会他究竟说了些什么。 且不说众人如何胡乱猜想,单说重重青砖围墙环绕之后的伯爵府内却是绿荫遍地的景象。花木葱茏,荷塘飘香,柳牵堤岸,一花一树都有人精心修剪,与街市上的光景相比,真正是琼楼玉阙,瑶台仙境一般。不过是一墙之隔而已,却仿佛与尘世相隔千里。此时,临近花园的华厅内仆妇侍女如云,同样出身于“围墙另一边”的女孩子们正熟练的端着填漆茶盘,脚穿精美的软底绣鞋,在绸缎与瓷器的轻微擦碰声中,悄无声息的游走于一班珠翠环绕的贵妇小姐之间。 她们都是经过重重筛选,专门接待外客用的。想被挑中可不容易,容貌既不能丑,也不能太美,大多数都可以形容为“干净”、“清秀”,少数则是天然生就一副“喜像”,让人见了觉得喜气洋洋的。像这种面相的,府里的大小主子们都爱用,提等级也比旁的丫头相对快些,因此府里的丫头们一个个成日里都笑容满面——据说笑得时间长了,就能逐渐变为“喜像”。而“艳丽”、“妖娆”一类的词向来犯主人家的忌讳,就连男主人也不爱用这样的丫头,容易惹得家宅不宁。 如今主理伯爵府后宅的乃是三老爷张显林的嫡妻梁氏,迎送宾客,主持中馈,照顾上下老幼全都十分尽心,府中一片赞扬之声。因她从未生育过,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小上好多岁,生得芙蓉面,柳叶眉,丹唇外朗,皓齿鲜洁。精细研磨过的蜜粉掩盖了她鼻翼唇角间淡淡的纹路,只余略显幽深的眼神显示出其并非懵懂少女的事实。因在座众位夫人没有比她这个东主地位更高的,此刻的她就坐在堂中主位的罗汉椅上与客人们闲聊。只是在端茶啜饮的间隙中,她眼角的余光会向门口飘去。 “那日我娘家嫂子还夸咱们府里的小姐呢,说真是一个赛着一个,个顶个都是美人坯子。”顾夫人的目光依次从对面坐着的四名少女身上掠过,最后落回了自己的女儿身上,越看越满意,禁不住笑了。要说伯爵府张家的这四位小姐虽都生得不俗,但在顾夫人眼里,却都比不上自家女儿顾淑蓉出色,那玲珑九华簪可是自己年轻时的爱物,如今重镶了给女儿戴,正称她的青春美貌,真个是娘看女儿,怎么看都顺眼。 梁氏忍住笑,少不得附和着道:“要说生得好,还得数蓉姐儿。不但模样好,琴棋书画,针线女红也都通,真是可人疼。”谁家的小姐是琴棋书画全然不通的?就算是家风最最保守的那些人家,即便不肯将女儿送入学堂,也多少会教导些品评乐音之道,但精不精通那就另当别论了。 顾夫人还真没听出来梁氏的暗讽。倒不是她脑子缺根弦,而是她的女儿一直在朝她使眼色。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顾夫人有些着恼,女儿不顾场合如此做派,万一被人看穿了心事可不臊得慌? 顾淑蓉对母亲使眼色却得不到回应,早就绷不住了,清了清嗓子开口道:“一别数月,不知佑哥哥……”也是赶巧了,她刚一开口就见一媳妇子从外面走进来报说:“侄小姐到了,已经让到后面房里吃茶。”她只得将后半句的“何时归来”咽了回去。 顾淑蓉不禁暗骂仆妇没规矩少眼色,又思量着什么劳什子侄小姐,来也不挑个时候。不光是她,旁人也问:“不知是哪位侄小姐,怎的不请过来?” 梁氏含笑言道:“是我娘家的一个侄女,从平郡千里迢迢的投奔了我来,好歹须得过去招呼一声。” 顾夫人惊奇道:“侄女?多大岁数了?几时来的?平郡至京城路程遥远,恐怕路上艰难吧?” 梁氏轻咳了一声,娓娓道来:“这里面有个缘故。她本是我娘家五房的长女,父亲是个五品官,也颇有些家底。只可惜没福气,她父亲前年因病没了,抛下孤儿寡母也怪可怜的。我那五嫂子过年时叫人稍信来提了一句,说侄女本就身子羸弱,这下更是伤心,身上一直没有大好。我五嫂子就这么一个闺女,如珠似宝的疼着,若是再出个三长两短可怎么得了?我犹豫再三,想着不若接她来京里散散,免得一味的在家闷着,伤了身子。我那五嫂子也是个没主意的,自己尚且伤心顾不过来,恐也没心力顾及我那可怜的侄女。虽说路途远了些,但也是没法子的事。我是她姑母,哪能不照顾着些。” 众人无不叹息道:“着实可怜得紧。”又赞梁氏想得周到。 梁氏一时别了众人,领着丫鬟们出了厅,穿过一座穿堂,经过数条抄手游廊,一路朝着自己的院子去了。路上的丫鬟仆妇见了,纷纷停下来行礼道好:“三太太。”“三太太好。”“请三太太安。” 梁氏目不斜视,脚下不停,径自回了自己的院子。她所住的院子位于后宅的东南方,再往里走就是正院,也就是老伯爵夫人张太君住的地方。丫鬟们见主人回来了,忙忙的都迎了出去,燕翅般分立于门口两侧。梁氏被众人众星捧月般簇拥着进了院子,刚一迈走进正房厅中,就见右手边第三张椅子上站起来一位粉衣少女,身后立着一个穿樱桃红比甲的丫鬟。见她走过来,那少女连忙朝她蹲身行礼,口中道:“侄女见过姑母。 少女的声音清澈悦耳,带着微酣的甜意,梁氏顿觉心头一爽,定睛瞧去,不觉暗暗吃了一惊。 只见少女内穿一件雪绸立领中衣,外罩水粉镂花褙子,颈上戴一块翡翠兰花寄名锁。下着湖色洋邹裙,裙摆处绣了一圈藤萝样的花纹,上缀米珠大小的晶石,微微一动便晶莹发亮,仿佛微风吹皱一池绿萍一般,看似不动声色,却自有别致风雅之处。其神难描难画,其容光彩照人,此女年纪虽小,却已隐隐有了国色。 “想必你就是我那妙懿侄女了。” 饶梁氏早已不是当年初嫁来时的吴下阿蒙,这些年阅人无数,练就颇高眼界,却也忍不住在侄女身上流连的目光。看得梁妙懿粉颈轻垂,贝齿咬着粉唇,欲言又止。 “侄女贸然前来,实是鲁莽了,妄求姑母看在侄女年小的份上,万不要计较。”妙懿说着便要跪下,丫鬟们对此经验丰富,早就有准备,在她欲跪未跪之时准确的将蒲团塞到了她膝下。梁氏似要拦着,但动作显然略慢了一些,直到妙懿连磕了三个头之后才伸手将她搀扶了起来。 说不计较是假的。梁氏今晨才接到侄女已到达京城的消息,大吃了一惊之余还有些生气,来了怎么也不早些知会她一声,遂有心将她冷一冷再叫进来说话。但见到了真人后,又生不起气来,言语也变得和风细雨了许多。她和蔼的笑道:“都是一家子至亲骨肉,说这些见外的话做什么,可是在外面等急了?今日也是不巧,你早上派人送信来时家里正有客,里头忙乱,丫头们也就混忘了。等我得着信儿的时候又已经迟了,害得你等了这半日。” 她一边说着话,一边拉着梁妙懿的手将她让到榻上坐了。大户人家里,一坐一卧皆有讲究的,妙懿再三推辞不过,只好虚搭着榻边坐了。 早有丫鬟奉上香茗,梁氏捧起,轻吹杯中的浮沫,呷了一口方才缓缓问道:“是昨夜到的吗?早上可曾用过饭了没有?这些日下了好几场雨,想必路上泥泞难行。你也是,也不早早的派人到府里送信,去迎一迎你也好。” 妙懿微微欠身,含笑道:“此次前来叨扰姑母,着实过意不去。只因我想着姑母事多,伯爵府又是大家大业的,姑母主持中馈想必十分辛苦。姑母能容我在府里落脚,侄女已经万分感激了,实在不想再给姑母添麻烦。” “什么容不容的,你是我侄女,不住这里还要住到哪儿去?”梁氏笑容愈深,眼角眉梢间多少带着些“令出必行”的意气风发。“虽说府里事多了些,但总有人可以使唤,不过吩咐一声便是了。你是我侄女,是我的娘家人,这些体面还是有的。” 说着便吩咐丫鬟们道:“为侄小姐接风的酒席备妥了吗?还不赶快去催一催?你们多去几个人候着,饭好了就尽快抬过来。” 妙懿忙站起身道:“侄女来得匆忙,姑母无须费心。” 梁氏拉住她坐下,笑容不变:“这点子体面我还是有的。” 丫鬟仆妇们自然明白要在外人面前给主人长脸面的道理,尤其这还是主人的娘家人,顿时连回答的声调都比平时更恭顺了半分,一下子退出去了七八个人,屋里一下子空了下来。 墨色地砖上的兽口铜熏炉内香烟袅袅,盘绕着缓缓上升。顺着烟气升腾的方向,恰好能看见靠墙的紫檀条案上摆着的鎏金壳子的西洋钟,下面的金坠子正一刻不停的“咯哒”、“咯哒”响着。 梁氏用盖子拨弄了一会儿手里的茶盏,仿佛漫不经心的道:“听说你这么快就到京城了,唬得我一跳,想来想去也没想明白究竟是什么缘故。三月时你母亲才写过一封信给我,说想让你过来散散心。我原想着从平郡到京城,一路路远山高,凶险万分,还打算着派人去接你们母女,亦或让你大伯着人送你过来。可这回信刚发出去你就到了……我这边手忙脚乱的,也没好好准备。” 妙懿握着杯子的手不由一紧,心砰砰直跳,面上却笑容不变的道:“姑母容禀,匆忙来京其实是有个缘故。” ☆、第2章 梁姑母人后探真情 天朝的风气虽没有前朝严厉,女子不必缠足,出门也相对容易些,但是跋山涉水的出一趟远门可并不容易。首先要备下相应的盘缠,这个富贵人家暂时不愁。然后是选择交通工具,从步行到牛车、骡车、马车都有,长途赶路还要多备几批马,轮换着使用。遇到泥泞之处还可增加马力。而且一路之上并不一定只有旱路,还会有水路。于是还要雇船。还有沿途的休息住宿,人要睡觉吃饭,牲畜要喂料换掌。这些其实都简单,有钱就能解决,其重中之重还是安全问题。 有官道还好,但荒山僻壤路不好走的地方也不少,人和牲口在陡峭处摔死摔伤的是常事。如遇到水路,就只能雇佣船只,但若是船家起了歹意,谋财害命的也不少。夜里没有灯火,又不好赶路,在野外露宿不安全,但是住客店也许更不安全,有的商队夜宿客栈一夜的功夫全部失踪的骇人传闻也是不绝于耳。更甚者在山高皇帝远的地方,治安混乱,山贼横行,若一个不巧遇到贼寇流兵,那就真的没活路了。还有赶路时遇上狂风暴雨,水灾石流,或染病无法及时医治等,遇上每一样都凶险万分。 一介养在深闺的弱质娇女,竟有勇气千里迢迢赶到京城来,究竟图个什么呢? 都说“欲知心腹事,须得背人言”,梁氏心中纵有千百桩的疑问,也不可能当着众人的面问出来。不管来的娘家人和她亲不亲,那都是奔着她来的,一举一动都涉及着她的颜面,只能私下里询问。 妙懿早有准备,不慌不忙的道:“原本该是等着收到姑母的回信再出门的,只是突然又收到了另一封来信,这才不得不提前的。那信是父亲生前的好友写来的,此人现居京城,说能帮光哥儿寻个名师,让着人速来京城一趟,有要事当面相商。因父亲生前就百般不放心光哥儿,四处写信央了故交好友帮着寻找夫子。姑母也是知道的,光哥儿性子顽皮,不爱读书,家中虽有族学,却苦于没有长辈的约束,终究不妥。如今父亲不在了,若再无一位博学多才,且又谨慎严明的夫子时时在身边教管提点着,恐他将来一事无成。此次机会来之不易,父亲不在了,我和母亲将来唯一的指望就只有光哥儿,故此我与母亲商量了许久,想着再拖下去一则光哥儿年岁该大了,二则既然有求于对方,便是再难也要来京城一趟见一见,然后再作打算。本来母亲是想亲自过来的,只是我想着她老人家年纪大了,身子不好;光哥儿又太小,禁不起长如跋涉。不得已,少不得我来走这一遭。” 见梁氏的表情有些阴晴不定,妙懿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再则也是为了侄女的一点小私心。因在家时母亲每每谈到姑母都赞不绝口,说您是梁家最气派的姑太太,将伯爵府诺大的后宅管理得妥妥当当,井井有条,侄女早就有了亲近之心,只是没机会亲眼一见,甚为遗憾。今日得见姑母,是侄女的福气,也算是圆了素日心愿。京城是天子脚下,气派自与别处不同,侄女早就想来见识见识,趁着年轻,也跟着姑母学学眉眼高低,将来回家帮母亲操持家务,不求振兴家业,但能帮母亲分忧。” 梁氏这才微微露出些笑模样,道:“看来你母亲没少在背后说起我。” 妙懿忙道:“都是侄女年幼好奇,总缠着母亲询问姑母的事。再说京城乃天子脚下,自是平郡无法比拟的。”语气中难掩向往。 梁氏了然:“平郡乃弹丸之地,对你们小孩子来说是无趣了些。”她又叹气:“你才多大的孩子,合该与我们府里的凤姐儿、莺姐儿一般无忧无愁的,这些经济俗事哪里是你们这些鲜花嫩柳似的女儿家该操心的,再说被外人看见了也不像话。女孩子早晚都是要找婆家嫁人的,你还能一辈子帮你母亲持家不成?” 妙懿听出梁氏的话中有气,乖顺的垂头受训。 梁氏还欲再言,一时众丫鬟们抬了一炕桌菜进来,便止住了话头,先让妙懿用饭,自己则回前头招呼客人。妙懿心中有事,不过用了小半碗饭便撂下了筷子,丫鬟端上香茶,伺候妙懿漱了口,净了手,梁氏方才姗姗归来。 见梁氏面上已略有倦意,妙懿笑道:“姑母事忙,侄女也不好多加打扰。侄女这次来,也没带什么名贵之物,只有一些家乡土产,想送来给姑母尝个鲜,现还搁在客栈里,呆会儿便送过来。” 梁氏确实有些乏了,想着既然人都来了,便也不必急于一时,点头道:“难为你还想着我,你赶路也累了,今后抽空咱们姑侄再好好聊聊。”她忽然又想起了什么,眉头一皱,问道:“你一路上可遇到过什么麻烦不曾?还带了什么人来吗?我听人说你身边只跟来一个车夫和一个小丫头子。”说着,眉头越发拧得紧了。 妙懿抿嘴笑道:“不怪姑母担心,其实母亲也不放心让侄女独自过来的。也是赶巧了,父亲生前的一位故友也要带着家眷来京打理生意,侄女便也跟着同来了。来去接送,饮食歇宿都有专人看顾,十分周全。况且我还从家里带了一名管事并两名小厮,其实也用不上他们做什么,不过是跟着跑跑腿罢了。因昨儿夜里才到,不好上门打扰,今日来拜见姑母,也不好将所有人都带了,便将他们留在客栈里等信,也好趁此机会买些礼物去谢那位伯父。侄女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自己一个人赶路。” 梁氏轻舒了一口气,有些严厉的道:“你究竟还是年轻女孩子家,合该谨慎些。”但到底也说不出什么来了。她又细细问了那人的姓名住处,妙懿一一答了。 此时有婆子过来禀明屋子已经收拾好了,梁氏便命身边的二等丫鬟夏荷和冬笋引着梁妙懿去休息。 这边厢送走了侄女,丫鬟撤去残茶,重新用描金托盘端上香茗。梁氏也不饮,只在手里摆弄着茶盏。一旁伺候的大丫头秋桂见她眉头微蹙,十分殷切的劝解道:“太太不必担心,侄小姐的房间一早就备下了,呆会奴婢就去跟她们交代清楚,侄小姐是太太的娘家人,她们定不敢躲懒的。” 梁氏连眼皮子也没抬,问道:“你觉得侄小姐如何。” 秋桂察言观色,早看出些不对来,却还是略犹豫了一下。按理说,太太的娘家人怎么吹捧也不为过,但想着今早收信时候太太的脸色……她本是梁氏嫁入夫家之后才被拨过来伺候的,对女主人老家的各房亲戚都不太熟悉,梁氏也甚少提起除梁家大房之外的事。但看刚才的意思,这位梁家五房的小姐怕是有些问题,否则像梁家那样的人家,且不说大舅爷健在,光是大房就有五位活蹦乱跳的少爷,又怎会让一个年轻小姐独自出远门?单是这一节就说不通。 想通了这一茬,秋桂试探着道:“太太娘家的侄女,单看样貌就不消说了,显见着是随了夫人,这稳重大方的气派也与旁人不同。” “我倒觉得不怎么像。”梁氏饮了一口茶,淡淡的道。秋桂心下一沉。 茶叶清新的苦涩在口中缓缓蔓延开来,似有那辽远的,朦朦胧胧的往事,也顺着雾气蒸上了心头。梁氏略出了一回神,放下茶盏,道:“她父亲本是族中过继给五房延续香火的,不过打小在我们大房里养了几年,后来大了些,便回去继承了五房的产业。说是亲戚,但到底也不如你们大舅爷,隔着房呢。” 她渐渐沉下脸来:“既然她千里迢迢过来瞧我,也是她的一番心意。且孤儿寡母的,家道艰难,咱们也不好亏待了去,再让旁人挑理。” 秋桂立刻陪笑道:“这是太太慈心。”心里却暗骂自己缺心眼,这么明显的事都看不出来。 梁氏冷笑了一声,道:“真是小孩子意气,还说什么振兴家业的话。大户人家的女孩儿,合该在后宅里安静度日,长大之后听从长辈的安排嫁人,生儿育女,管理内院事物便是了,能做什么大事。田氏也太荒唐了些,莫非还指望着让她女儿当家不成?”说到最后,竟有点疾言厉色。秋桂和春萝一声也不敢吭。 第2节 “明明光哥儿的大伯叔叔们都在呢,还说要请什么夫子来亲自教导光哥儿,摆明了让外人看笑话!田氏死活也不肯将田产交与我兄长打理,好像生怕我们亏了她似的,如今连亲生女儿都舍出来卖手卖脚的,还有什么是不能够的?” 梁氏自顾自的发泄道:“等我写信给大哥,定要和他好好说说。他是族长,也该派人好好敲打敲打五房的人了。一个个老的老,小的小,是能管铺子还是能管收租子?白白浪费上好的田庄和生意,当初那可都是从我们大房的产业里分出去的!要不是当年我们家老爷子好面子,生怕人说我们亏待五房,不但分了他许多产业,还多给了百亩良田——都是上好的水田,如今想买都没处买那样规整的。光哥儿才多大点年纪,等到他能继承家业的时候怕是全都已经败光了。偏她们娘俩儿宁可被刁奴欺辱,也不肯让亲戚帮忙,好似我们藏了奸似的,真是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 秋桂见她动了气,忙走上前帮她捏肩捶背,口中道:“太太别气。如今侄小姐来了咱们这儿,说不定是她们想通了,要找机会亲近太太呢,否则何必大老远的过来投奔?太太宅心仁厚,侄小姐住得时候长了,自然会明白太太的好处,知道有亲戚帮扶的好处,到时候再写信劝说五舅太太将产业交给大舅爷打理也未可知。再说有侄小姐在太太身边,无论五房有什么动静,太太也都能很快知晓,岂不便宜。” 春萝接言道:“正是这个理呢。侄小姐没了父亲,正是需要长辈体贴的时候,谁对她好她还能不知道吗?再说侄小姐年纪也不小了,也不知定了婆家没,京城里人才济济,到时候太太为她择一门亲事,她这辈子都记得太太的好处。” 梁氏心下一动,面色微霁。 秋桂趁机岔开话题,道:“太太可要去跟老太太说一声?” 梁氏道:“这个自然。你现在到小厨房去取特意给老太太做的那些个菱粉糕、玫瑰饼之类的点心,加一碗昨儿老太太夸好喝的甜汤,一并送到上房去,看老太太午睡起了没。若起了,看心情如何,好的话就回来告诉我一声。若二太太也在,就说是专门送点心请安去的,别的一概不用讲。” 秋桂一使眼色,春萝便匆匆出去了。 梁氏又兀自叹气道:“现在家里已经够乱的了,自打老太爷前年过世了之后就没缓过气儿来。如今好不容易过了孝期,偏去岁大嫂子又病故,咱们家只三年就大办了两场丧事,加上年景不好,庄子闹灾,家里的几位老爷因为丁忧起复的事上下打点,银子流水一样花出去了,连家底都快捣鼓光了。更别说府里还有四位小姐,三位小爷,眼看着一个个都大了,到了说亲的年纪,可不得早些准备着?你们大老爷尚未续弦,家里没个管事的人,二嫂子成日病病歪歪的,也只好把这偌大的烂摊子交给我打理,哪一日不闹个人仰马翻,出个十来件事就算阿弥陀佛了。偏生前些日子老太太身子又不爽利,妍鸾那丫头也病了一场,连你们三老爷也咳嗽了好几日,哪一样不都得我费心操持?” 秋桂谄笑道:“也就是太太管着家吧。说句打嘴的话,若还是二太太管家,如今说不定连米都吃得上吃不上了。”见梁氏面上终于露了笑模样,又趁机进言道:“忙乱一晌午了,太太还未正经吃东西呢。我这就去小厨房把一早炖下的鸡汤端来,里面放了好些参片,还是从舅太太上次托人送来的老山参上切下来的,要趁热喝了才最滋补。” 见梁氏懒懒的点了下头,秋桂这才松了口气,退了出去。 话分两头,再说妙懿此时已经跟着丫鬟在后院安置下了。伯爵府的大小院落不下数十个,除了主院“松涛斋”由张家的老太君居住外,张家的五位老爷太太分别住在主院周围的院落里。其中三老爷夫妇住在东南方的“檀香居”内,一共十来间房子,玲珑雅致,妙懿就被安排住在了后罩院的一处房舍内。只需经过抄手游廊,再过一个穿堂就能到梁氏的正房,来往请安很方便。 除了跟着她来的丫鬟怀珠之外,梁氏还安排了两个丫鬟、两个婆子供她使唤。 待一切安排妥当后,夏荷和冬笋便告辞回去复命。妙懿带来的小丫鬟怀珠将二人送出了门口,笑嘻嘻的将两个精致的绣花荷包塞到了二人手中,道:“多谢姐姐们引路,今后还要姐姐们多看顾呢。”二人连说不敢,略推辞了一下就收起了起来。 妙懿从内到外将屋子仔细打量了一番,不由得暗暗点头。只这一间客居的陈设器皿就比平郡普通人家的上房还要贵重,汝窑粉彩鎏金青花,件件拿出去都能撑一撑场面,怪道大伯一家子一说到这位嫁到京城的姑太太都没口子的赞,恨不得整个平郡都知道他家出了一位尊贵人,嫁进了富贵泼天的侯门公府,自己也成了公侯家的亲戚。 一想到大堂伯和堂伯母的嘴脸,妙懿禁不住好笑。怀珠走过来道:“床已经铺好了,小姐快去休息吧。” 妙懿简单的洗漱了一番,换了衣服在床上躺下,她心里有事,哪里能睡得着?回忆起这一路的心惊胆战,风尘辛苦,又摸了摸身下铺得极软的床铺,她不由得舒了一口气。不管堂姑母多么的不情愿,她都会为了面子收留自己,这就是她的第一步打算。无论如何,总算是有了落脚之地。 谁也不知道,她是下了多大的决心才独自来京的。 她从小也是在锦绣堆里娇生惯养长大的,除了吟花赏月再无旁的能力,等闲生出这场变故之后,令她尝遍了世间冷暖。父丧母弱,因家里失去了顶梁柱,光所谓的“忠仆”就卷着钱财跑了仨,庄子收成骤减,铺子也开始赔钱。起初她不服气,要查账,却连个子丑寅卯都看不懂,反倒白白的将自己气病了一场,害得母亲担忧不已。她自来也是个傲气不输人的性子,三年磨下来,早已没了当时的锐气。 再说大堂伯一家,起初倒是十分殷勤,帮着操办丧事等杂事。大房的几位姑伯婶娘尤其勤快,成日的上门探望,嘘寒问暖。母女二人很是感激,想着也许是患难见真情。随着时间的推移,五房的境况越来越艰难,大堂伯便提出要将母女三人接入大房一起生活,以方便照顾他们孤儿寡母。此时田氏虽仍为了丈夫的离世而伤心,却并不糊涂,回想起丈夫生前为大房鞍前马后的办了不少事,出了不少力,却也没少落埋怨,大房一家子都不是好相与的,便有所顾虑。 而且丈夫生前五房与大房的关系其实也并不十分亲近,当初应继承的五房产业曾一度在大房手里经营了好多年,直到他们夫妻成亲之后才还陆续给了他,这还是梁老爷子在世时候的事。老爷子刚走那年,大房和五房几乎断了来往,直到丈夫考取了功名之后时才渐渐缓和起来,也没有人再议论五房的财产得的是否名正言顺了。 田氏耳根子虽软,却没那么天真。 在拒绝了大房的提议之后,对方沉寂了一段时间,等再有人上门时,竟提出要帮田氏为尚在孝中的梁妙懿物色夫婿,说可以先悄悄定下来,待孝期过了再出阁也不出迟。起初田氏实在没这个心情,但架不住劝的人多,又怕耽搁女儿终身,有些心动。不过她并没有立刻就定下哪一家,而是先让亲信家人暗地里挨个仔细打探,结果发现这些人家多少都有些不妥之处,且还都是外人难以察觉的。而最最重要的就是这些人家多少都跟大房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尤其是在钱财往来方面。 田氏此时方才醒悟,当时就气哭了,这哪里是诚心给她的宝贝女儿做媒,全都是冲着自家产业来的。梁妙光年幼,田氏终究是外姓人,等妙懿嫁入了这样的人家,恐怕自身都难保,到时候自己定会为了女儿的终身幸福去求大房出面撑腰。只要有求于人,他们五房还不是乖乖的等着被宰割?而且田氏也在女儿的提醒下想明白了一件事,自家的产业缩水,被刁奴欺负,若不是背后有人故意授意,又有谁敢欺负他们这些官家眷属?梁氏一族可是当地数一数二的大族,跺一跺脚地都要跟着颤三颤,即便五房没了当家人,也没有人敢轻易挑战梁家的权威。更别说大堂伯当时还拍着胸脯说不出三五月定能将人抓回来,还劝她们不要冲动报官,虽说官官相护,但也怕人走茶凉云云。现在看来,这是早有预谋的一个连环套,专等着五房往里跳呢。 母女俩一合计,如今的长远之计便是让梁妙光发奋读书,考取功名;而当务之急却是为妙懿寻一门妥帖的亲事,暂时守住家业直到梁妙光长大成人。田氏的想法是,一个女婿顶半个儿,大不了今后嫁过去多多陪送嫁妆,也好过田产被亲戚收回族中,母子三人今后仰人鼻息度日。 母女俩头一个便想到了数年前粱父曾为妙懿定下的一桩亲事。那家人姓李,当年在平郡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家资巨富。因梁、李两家比邻而住,来往频繁,一来二去的便都生出了些意思,打算结为亲家。现下唯一的难处就是李家后来因为一些事情搬去了京城,两家断了音讯。根据李家亲戚们所给出的地址,田氏曾写过数封信托人送去,却均未收到回音。看着孝期将过,还有不到一年的时间妙懿就要及笄了,亲戚间的压力也越来越大,这才逼得她最终下定决心,做出了进京的决定,在躲避风头的同时,寻找李家的下落。 先斩后奏是迫不得已,恐怕姑母知道了她的来意定不会放过她。 妙懿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胡思乱想,最后把心一横,暗道:“梁妙懿也梁妙懿,前有狼,后有虎,你光知道怕有什么用?既来之则安之,需得徐徐图之才是。”想着想着,也不知什么时候迷糊了过去。 她这一路是累狠了,再一睁眼,已到了掌灯时分。怀珠递了热毛巾给她净了脸,又有丫鬟送了晚饭过来。饭菜刚摆上桌子,忽见春萝从外面走了进来,喜气洋洋的道:“老太太想见小姐,太太请您过去呢。” 比起姑母梁氏,这位也是不得不见的。妙懿立刻重新梳妆了一番,又问春萝老太太的喜好、忌讳等事宜,她须得做万全的准备,即便不能讨得其欢心,至少也要留下个好印象。 初次印象可以决定太多的事情。 ☆、第3章 富贵府妯娌多是非 说起伯爵府来,如今辈分最尊的唯有这位顾老太君。按理说,妙懿到张家做客,早晚都要去张太君处请安,只是梁氏并未提及此话,妙懿也不好多嘴问。这时来人传话说要请她过去,亦为常理。 这话还要从梁氏说起。却说妙懿告辞下去休息之后,梁氏用过鸡汤,歇了午觉,醒来后才有了些精神头。丫鬟伺候她重新梳洗,又有执事的管家媳妇子过来取对牌,听示下,待一切处理完毕,又到了饭时。秋桂端了一碗冰糖燕窝粥过来,梁氏将将用了小半碗,又马不停蹄的赶到上房去伺候张太君用饭。 未等进门,先闻笑声。门帘子一掀开,就听见二太太冯氏的声音传了出来:“……荣哥儿就跟那人说‘我这个年纪,最是要努力上进读书才是,哪有时间出去乱逛?等将来我中了举人进士,再给老太太挣个诰命回来,也让她老人家高兴高兴。’” 听见老太太的笑声,梁氏不由得打心底里嗤笑一声:“荣哥儿是个什么德行谁不知道?也就是你哄哄老太太吧,烂泥糊不上墙的货色,小小年纪就知道和丫鬟亲嘴咂舌的鬼混,大了也不过是个酒色之辈,至今恐怕连“三字经”和“百家姓”都背不全呢,哪里比得上我的亭哥儿聪慧伶俐。”她心里这样想着,等到了众人面前却满面笑容的道:“二嫂子说得什么笑话,这么热闹,我隔着老远都听见了。不如再说一次,让我也乐一乐吧。”说着给老太太请了安,在一旁落了座,丫鬟献了茶。 冯氏细眉一挑,道:“我哪里会说什么笑话,就只会说实话而已。要说最能说笑话哄老太太开心的,怕还得数三弟妹了。” 梁氏讶异道:“我最是个拙嘴笨腮的,因说不好笑话,在老太太面前连话都不敢多讲呢,生怕说错了什么,二嫂想是拿我寻开心吧。” 张太君指着她哈哈笑道:“你倒精乖。”又说:“你们妯娌娘几个除了老五家的不爱说话外,哪个不生得一副好口齿?孩子都老大了还不服输呢。” 冯氏半开玩笑的道:“老太太不像是夸我们,倒像是偏向五弟妹呢。” 梁氏只是掩帕而笑,并不接话。五太太则低垂着头,只装作欣赏团扇上的花,一声不吭,恨不能隐身不被人瞧见。 四太太笑道:“五弟妹是性子文静不爱说话。二嫂和三嫂做事条理分明,事事都能说到点子上,家里上下谁不赞呢?” 几位客居的亲家太太附和道:“谁说不是呢。” 一时丫鬟们摆上碗筷,端上各色菜品,张太君居中而坐,身边孙女孙子围坐了一大桌。几位太太都用清水净了手,立在张太君身后布菜。张太君尝了几口便撂下筷子道:“老三家的今天忙了一大天了,不必立规矩了。还有老二、老四、老五家的,也都坐吧。” 几人谢了坐,又有丫鬟上前重新摆了碗筷。待坐定之后,冯氏笑道:“今儿我们可是沾了三弟妹的光才能坐呢。” 梁氏似没听见一般,伸手夹了一筷子鱼肉放在冯氏碗里,道:“我特意嘱咐厨房做了二嫂爱吃的姜汁鱼,二嫂子尝尝看好不好。” 冯氏微微撇了撇嘴,没说话。 张太君看着孙女孙子们围坐身边,一时起了兴致,吩咐热些酒水端上来,要和媳妇们喝几盅乐乐。冯氏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噗嗤”一笑,道:“不说其他的,今日三弟妹就须得罚酒三杯。” 众人都奇道:“这是怎么说?” “今日三弟妹娘家来了客人,都已经在府里住下了,哪知三弟妹却连一声也没吭,你们说可该不该罚呀?” 冯氏的一双眼睛得意的溜过梁氏的脸,果然瞧见她的表情有一丝僵硬。 见婆婆朝她望过来,梁氏忙解释道:“来的是我娘家的一个侄女。因午后老太太歇了觉,媳妇不敢打扰,就自作主张先安排在我院子里住下了,恐怕现在那边还在收拾东西,弄得一团乱呢,不妨等事情都安排妥当了,再让她过来给老太太磕头。” 冯氏早料到她会如此说,不以为然的道:“咱们家丫鬟婆子一大推儿,有多少东西不够收拾的,若人手不齐备就从我这边拨过去些,这也值得三弟妹拿来说嘴。再说她一个千金小姐,哪里用得着亲自动手?如今正是饭时,冷冷清清的一个人吃也不像回事,不如就请过来,咱们一家子一齐吃个饭,为她接风洗尘。” 梁氏忙又推脱了两句,谁知她越推脱冯氏就越起劲,道:“三弟妹这就不对了。这知道的人说三弟妹会疼人,怜惜她一路风尘之苦;这不知道的还不得说咱们家大业大的瞧不起人,冷落了亲戚。” 梁氏微微蹙眉。 最后,还是张太君开了金口:“老二家的说得也有些道理。都是一家子亲骨肉,你也不要再推辞了,就带过来让我瞧瞧吧。” 梁氏这才道:“也好,我这就让人去请。” 没多大功夫,就有丫鬟进来报说:“侄小姐到了。” 张太君一叠声的道:“还不快扶进来。” 冯氏掩唇暗笑老太太糊涂,能是什么金贵人物。要真的那么金贵,梁氏还能将她晾在门口那么久才让进来?她早得了信了,况且梁氏的性子她知道,要是娘家有什么能露脸的人,早就凤凰蛋一样的捧到人前了,还能藏着掖着的被给人瞧? 她心里这样想着,却见数名丫鬟扶着一位弱质芊芊的少女从紫檀木牡丹盛放大绣屏后缓缓步出。只见那名少女身穿一袭鹅黄色净面右衽交领袄儿,下着百褶裙,裙子下摆处绣有精致的虫草纹。她颈上戴的金丝嵌宝珠攒领在灯光下熠熠生辉,与她精致绝伦的眉目十分相称。丰茂的一头乌发挽了一个单髻,用零碎的小珠花固定住,髻侧簪着一枚小凤钗,四五颗豆粒大的红宝石垂在耳际,衬得白花花的皮肉娇嫩欲滴。 冯氏一个愣神,有些傻眼。 张太君眼睛老花,朝那少女招了招手,道:“好孩子,快到我身边来,让我好生瞧瞧。” 妙懿见居中坐着一位五十岁左右老妇人,身材微微发福,穿一身墨绿色缂丝百子戏婴的袍子,头戴同色的抹额,当中嵌一颗荧光闪闪的大珠,衬得脸容白皙,慈眉善目,便知道是张家的老太君顾氏了,立刻乖顺的走上近前任由她拉着手仔细打量。 张太君边看边笑着点头,对梁氏道:“倒生得一脸福相,是个有福德深厚的孩子呐。”接着又问了她的年纪、姓名、爱吃什么、可有兄弟姊妹等问题,妙懿一一答了,张太君连连点头,竟是很喜欢的模样。 众人纷纷赞道:“好一位标志人物,进来之后整个屋子都觉得更亮堂了些。” 四太太笑言:“都说侄女随姑。三嫂是咱们家公认的美人,她的侄女自然也是美人坯子了。我看连我们莺姐儿和燕姐儿都比下去了。” 在座两位年岁小些的少女微微垂了头,抿着嘴含羞微笑。 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的在梁氏和梁妙懿身上来回移动,妙懿含羞垂头,任由众人打量。梁氏少不得谦虚两句:“她一个小孩子家家的,能看得出什么美不美的。” 然而到底还是得意的。 冯氏仿佛被什么掐住了脖子一样,脑门子直冒烟。她看了一眼女儿妍凤、妍鸾,再看看妙懿,暗道:“老鸹窝里也能飞出凤凰来,自己生得一脸子刻薄相,侄女倒生了个好样貌。” 她是绝不会承认梁氏生得好的。 她又纳罕。原本得信说梁氏似乎不待见这个侄女,让在门口干等了半日才让放进来,又遮遮掩掩的,似乎不愿声张。且据说此女来时身边只跟了两个从人,她当时听了差点没笑出声来,这样的人估计不是家里落魄来投,就是小门小户出身。前者穷酸,后者缩手缩脚上不得台面,她当时就笃定一定要将此女带来给老太太好好瞧瞧,也让她看看梁家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大户人家。梁氏性子骄娇,有事没事就爱跟自己争上下,论高低,想方设法要压自己一头,这回巴巴送上给现成的话头,她不用才怪!这才一力撺掇着将人请来,好看梁氏的笑话。没想到最后反而让她得意了一把。她又怨女儿们今日打扮得不够鲜亮,下人们也不劝着些,都是些无能的奴才!她这样想着,眼神越发不善,将伺候妍凤、妍鸾的丫鬟盯得心里直发毛。 终究是不甘心。 捡了个空当,冯氏干笑了两声插言道:“我听说侄女是从三弟妹老家来的。一个斯斯文文的姑娘家,走这么远的路,舟车劳顿的,身边却只有零星几个人在照顾,说出来可真叫人心疼。要是凤姐儿和鸾姐儿这样,我只怕要吓死了。”她边说边还拍了拍胸口。 梁氏最烦冯氏失了算盘还没完没了的劲,刚要出言驳她,却见妙懿细声道:“自父亲故去后,家里一应事务全靠母亲打理,夙兴夜寐,十分辛苦操劳。我这个做女儿的非但什么忙都帮不上,反而惹了一身的病,连累母亲操心。我想着若是能暂时走开一阵子,出来散散,病兴许就都好了,母亲也能得以松快些,不必再为我担心。且我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一个人上路,同行的还有一位世伯及其家眷,一路都有人接应,并未吃什么苦。姑母爱惜收留,妙懿感激不尽。” 张太君叹道:“你也是一片孝心。”又问她身子如何了,妙懿答说差不多都好了。 冯氏见无人理她,仍旧不肯罢休,眼见梁氏慈爱的望着自家侄女,不由酸道:“侄小姐好个样貌,都说生女随姑,我瞧着若三弟妹自己生个闺女,恐怕也就是这个模样了。” 此言一出,屋内忽然间静了一下。喝茶的喝茶,低头的低头,清嗓子的清嗓子,无人接话。 梁氏这下可真被气着了,就因为生不出孩子来,她受了多少苦,用了多少药,看了多少大夫,背后听了多少闲言碎语。她和同样无子的四太太不同,她是远嫁,身边没有娘家撑腰,一切全得靠自己争取。因为没孩子,后来实在被逼得没法子了,干脆先下手为强,从花高价从农户人家买了两个秉性老实又好生养的丫头过来,亲自调理,其中一个竟然十分有福气,才一年功夫就生下了一个男婴。事后,她干脆利落的把两个丫头都打发了,将孩子落到了自己的名下,三房这才不至于断后。但到底还是有些遗憾。有时候她想,即便生不出儿子来,生个女儿也算慰聊寂寞了,谁知她却偏没这个命。 想到这里,她将妙懿揽入怀中,摩挲着她的背,心满意足的道:“侄女也算是半个女儿了,我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当然了,我是远比不得二嫂子儿女双全,二房枝繁叶茂。这不,再过不久,二嫂子就又要做母亲了,弟妹在这里先恭喜嫂子一声了。” 冯氏差点被气歪了鼻子,她有儿有女,区区一个婢生子算个什么东西!给她女儿提鞋都不配!要说也奇怪,自家老爷从前年轻的时候,屋里也不过才两个通房,一个妾侍,还多是老太太给的。现在老了老了的,忽然就对美色上了心,今日收一个丫鬟,明日买一个戏子的,如今那个娇滴滴会唱曲子的十五岁侍妾桃儿已经怀了三个多月的身孕,一想到她跟自家大女儿的年岁差不多,她心里就直犯恶心,背后没少为此跟二老爷赌气闹别扭。 冯、梁二人的目光相对,谁也不肯输给谁。 张太君喝了口茶,缓缓道:“老二家的是个有福气的,只是有福也要惜福才是。” 一句话如冷水泼头,冯氏的一腔怒火瞬间被吓到爪哇国去。她深知老太太近来因为自己和老爷闹别扭的事不满,时不时的就敲打她一句。她这位婆婆可不是好惹的,别看面上笑得跟弥勒佛似的,其实给你穿小鞋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想到这里,她勉强挤了个笑出来,再不敢多言。 此时,四太太笑道:“侄小姐生得这样好,我却也没什么可送的。”说着,伸手从发间拔下来一枚金累丝蝶恋花镶珠发簪,塞到妙懿手中,爱怜的道:“我看这上面的珠子倒与你的攒领倒像是一对儿,不如送你带着玩吧,也不算糟践了好东西。”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如今三太太掌家,她侄女来了你能不给面子?于是这个撸金手镯,那个摘水晶戒指,还有掏荷包,摘坠子的,就连冯氏都别别扭扭的给了两个“事事如意”的小金锞子。梁氏挨个为妙懿介绍道:“这是二太太,这是四太太,这是五太太,这是苏姨妈,这是林婶娘……”妙懿将东西都交给怀珠收着,自己则起身一一谢过。 张太君听闻妙懿是属马的,便送了她一只碧玉雕的小马做见面礼,妙懿磕头谢过。梁氏面上有光,笑容愈发灿烂的几分。 接着又开始介绍小辈。张家一共有四位小姐,三位小爷。小姐们依次唤作妍凤,妍鸾,妍莺,妍燕;小爷们依次是张延佑,张延荣,张延亭。如今大公子张延佑去了外祖家,尚未归来,在座的只有二公子和三公子。众人互相见礼,论了序齿。 用过了晚饭,众人又坐在一处陪张太君闲话。妙懿挨着梁氏坐了,对面坐着张家四位小姐。张太君右手边第一位年纪最长的名唤妍凤,生得端庄明丽,说不上容貌多美,但气质卓然,举手投足都十分有气派。在她下手坐着的是二小姐妍鸾,容貌与妍凤有六七分相似,但气质偏柔美,手握一把绘有山水的团扇,娴静而坐。三小姐妍莺则令人眼前一亮,一身海棠红百蝶穿花的袄裙,樱唇雪肤,艳比蔷薇。虽然妙懿只是暗中瞧看,但还是被她察觉到了,扭头冲她笑了笑,微微露出奶白的贝齿。妙懿则回她一笑。四小姐妍燕容貌清秀,和姐姐们长得都不太像,或许是因为年纪尚小的关系,一团的孩子气,正鼓着腮帮子吃桂花糕。 到底是上了几分年纪,精神有些不济,张太君说了一会儿话便让众人都散了。 就这样一连过了几日,妙懿日日都随梁氏去上房请安,逐渐将女眷们都认齐了。怀珠嘴乖,妙懿也不是个吝啬的,打赏大方,于是不出几日功夫便将府里大小诸事打听得*不离十了。在张家世代为奴的丫鬟仆妇占了仆役总人数的一半还多,其中上上下下的亲戚关系盘根错结,基本上也没什么事情能瞒得住。 原来,张太君名下一共有五个儿子,两个女儿。其中前四个儿子皆是亲生,五老爷则是太姨娘乔氏所出。如今乔氏还在府里住着,只是从不见外人。另外,两个女儿也均是妾侍所生,一个嫁了礼部尚书的嫡子做填房,一个嫁了陈侯家的庶子,如今丈夫已是鸿胪寺的右寺丞。 张家的媳妇们也俱出身高门大户出身。大儿媳妇去年病逝了,大老爷尚在守义当中,如今大房的事物暂由张太君帮着打理。大公子张延佑今年一十六岁,已得了秀才的功名,现正在苦读,准备明年的秋闱,说不想只依仗着家里的爵位。大房子嗣单薄,据说原本还有一个女儿的,不过未满周岁便夭折了,并未序齿。 二老爷和二太太冯氏膝下颇丰,共有两女一子:大小姐妍凤,二小姐妍鸾,二公子张延荣,皆为冯氏嫡出。如今还有一个新晋怀孕的侍妾,尚不知怀的是男是女。算起来二房的人口是张家最多的。 三房,也就是妙懿的姑母梁氏这一房。梁氏因进门多年无所出,便将庶出的三少爷抱到了膝下抚养,取名张延亭。 四房无子,且仅有两位庶出小姐:三小姐妍莺和四小姐妍燕。四太太因为无子,当年一口气给丈夫纳四房妾侍,可惜至今也尚未折腾出一个儿子来。不过连老太太都夸她贤惠明理,府里上下也无人敢多说什么。 第3节 五房子嗣全无,五太太体弱,极少出门。 再说张家的五位老爷。除了大老爷张显榆袭了爵位之外,二老爷张显杨是个撒手掌柜的,并不管事。听说从前也很是风光过一阵子,但后来得罪了官场上的人,便干脆打消了上升的念头,如今不过在礼部挂个虚职,大多数时候闲赋在家。三老爷张显林为工部员外郎。四老爷张显槿早年花钱捐了份闲差,平日帮家里打点些铺面生意,家里家外的都有几分体面。五老爷张显榉最爱和道士们凑在一处摆弄丹药,娶了五夫人之后更觉已尽了责任,连家都少回,干脆住在道观里,张家定期送衣物吃食过去,每月捐的香油钱也是成箱子搬的。另外,家中上下人等很少提及五房的事。 妙懿觉得除了二太太经常明里暗里刻薄姑母外,张家表面上还算融洽。因她就住在三房,让怀珠稍稍打听了一下就得知了原因。 “那位二太太和咱们家姑太太确实有些过节。自从大太太生病之后,家事就由二太太操持,可后来不知怎么的,二太太也忽然病了一场,这管家大权就由老太太做主,交给了咱们姑太太;之后二太太病好了,但管家的权利却一直留在了姑太太手里。有传言说是因为二老爷的事,也不知是闹亏空还是得罪了什么人,具体的都是外面的事,后宅也没人说得清。” 妙懿了然。二老爷不争气,连累得二太太也丢了权。在羞恼之下,二太太又无法怨怪老太太,自然将气都撒在了最终得利的姑母身上。想到这里,她嘱咐道:“这都是姑母的家事,咱们是外人,咱们心里有数即可,万不可与人议论。” 怀珠忙道:“这是自然的。” 主仆俩正说着,只见门帘子一挑,丫鬟海棠走了进来。她手里捧着叠得整整齐齐的几件衣服,笑盈盈的道:“小姐的衣服都洗好了。” 怀珠随手一翻,一眼就瞧见中间夹着的一件雪绸素面小袄上破了一个一寸多长的口子,伸手一把将衣服拎起来,蹙眉质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第4章 闲游园巧遇鸳鸯偶 海棠一怔,有些慌张的摆手道:“不关我的事,都是腊梅姐姐洗的。”她本是来抢功劳的,却没想到惹了一身骚,心中暗骂腊梅无能。她偷瞄了妙懿一眼,见她正在看自己,连忙又道:“早上喷壶坏了,花还没浇呢,婢子这就去花房借一个去。”说着,赶忙溜了。 “怎的这般没规矩!”怀珠气得发怔,想骂却又忍住了,直到确定左右无人时才小声冲妙懿抱怨道:“腊梅干活不牢靠,粗手大脚的,一看从前就是做粗活的。这绸子缎子的本就是娇贵东西,哪里禁得住这般揉搓?还有海棠,叫十次有八次不见人影,说浇花,那窗根底下的蔷薇都打蔫了,也没见她拎一次水壶。露脸领功的事儿就拼命往前钻,一看事情不好,溜得比耗子都快,被鬼撵似的,也不知姑太太怎的就拨了这么两个人来伺候您。” 妙懿从怀珠手里接过衣服,仔细瞧了瞧,道:“不打紧,我正嫌这衣裳太素,想在上面绣些什么呢。昨日鸾姐姐送来的描金石榴花样子就很新巧,等我绣上去盖住那口子便是了。你也别声张,去床头把樟木箱子里的针线取来,还有咱们路上买的绣线,也一并拿过来。” 见怀珠仍愣在那里,她缓了缓口气,耐心的道:“来之前我是怎么跟你说的?出了门就不能有任何抱怨。咱们如今和大房的关系虽算不上僵,但也谈不上和睦,姑母肯收留咱们已数勉强。在这个节骨眼上来京城,我本就没指望着过得舒服,只想着能有个容身之所便不错了。咱们不是已经算过利弊了吗?住店或者赁房子住不安全不说,且传出去也不好听。没有长辈在,我一个女子领着你们几个,终究是不方便。再说姑母事忙,顾不到这些小事也是有的,算不得什么。况且她们也不是完全不得用之人。腊梅性子虽有些粗枝大叶,但肯干活,不躲懒;海棠要伶俐些,虽总往外跑,不过对府里的消息却很灵通。我不是她们的正经主子,能如此已经算不错了。如今寄人篱下,能省的便都省了吧,可别忘了咱们来这里的目的。” 一语未了,那个叫腊梅的丫鬟正好进来送午饭,主仆二人便换了话题。怀珠面色虽有些不好,却也没发作,冷着脸将衣服收到了柜子里。妙懿饭罢,觉得有些口渴,和颜悦色的嘱咐腊梅煮些茶来,将她支了出去。怀珠走到妙懿榻前的脚踏上坐下,压低了声音道:“刚忘了说,关于李公子的事,哥哥让我给小姐稍带个话的。” 妙懿闻言,不由精神一震。待要细问时,却忽听门口有人道:“侄小姐在家吗?婢子是夏荷。” 怀珠忙站起身来走到门口打了帘子,将人让进了里屋。夏荷笑吟吟的冲妙懿施了一礼,道:“今儿大公子回来了,太太让我来跟小姐说一声,午后有亲戚们来家里做客,顺便为大公子接风。因是临时请的,故此通知的晚了些,不过都是些常来往的,倒也不打紧。太太说老太太那边现在没人,叫小姐早些过去陪一陪,好歹府里的小姐们晌午散学就快到家了。” 妙懿看了一眼桌子上紫檀木底的西洋钟,表针已快要指到正中间了,忙道:“我这就准备。” 换过了衣服,妙懿照例先去见过了梁氏。梁氏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觉得她头上的绢花不够精致,便命人取来一支宫制堆纱花,花心是金丝加玛瑙珠子的,十分精巧。梁氏亲手为她插在了发髻上,又理了理她的衣服,方才慈爱的道:“我膝下没有女儿,可见到你,就觉得跟我自己亲生的一般。我的儿,你平日若无事,也别闷在屋子里,多去和你那些姐姐妹妹一处玩玩。老太太年岁大了,喜欢热闹,更难得的是觉得你投缘。你来的这几日,老太太送这送那的,显见着是十分心疼你。我平时忙,难得过去一趟。好孩子,我知道你大方,不怕生,平时就多过去走动走动。咱们家亲戚多,常常有年青女孩子来家做客,平郡比不得京城,女孩儿的见识气度多有不同,你也该趁机多认识些人,长长见识。女孩儿若是见识短,今后就会吃亏,等你以后嫁了人,做了当家奶奶也就明白了。” 自打那日她见老太太似乎十分喜欢妙懿的模样,心下便隐隐生出个念头来。若侄女能得老太太的喜欢也不错。就拿她二嫂冯氏来说吧,天生是个拈酸嘴碎的性子,本来也不是很得老太太待见,但她生的两个女儿却能时时围在老太太身边奉承,看在她们的面子上,老太太也不至于为难了冯氏,甚至还让她当过几天家。恨只恨她自己的肚皮不争气,生不出儿子不说,甚至连女儿也没蹦出一个来,真正连个在老太太面前替她逗开心、说好话的小辈都没有。如今看来,她这个侄女也不是完全没用处。 梁氏看妙懿的眼神愈发柔和了起来。 妙懿含羞道:“我年纪小,还想多陪母亲几年呢,姑母可别打趣我。” 梁氏笑了笑,心知不能急于一时,便没再说下去。 张家大公子归家,张太君命人为其设宴接风,伯爵府里立刻就热闹了起来。妙懿带着怀珠熟门熟路的赶去了松涛斋,待进了屋子才发现三小姐妍莺和四小姐妍燕已经到了,另有赤金、丹桂、碧水、紫烟、墨丘等几个老太太跟前的大丫鬟围绕左右,以及伺候三、四小姐上学的丫鬟乳母等人,黑压压的站了一地。张太君见是妙懿,便立刻笑着招手道:“懿姐儿来了。” 妙懿向张太君行了礼,走到妍莺姐妹旁的椅子上坐下。妍莺脆生生的道:“梁姐姐怎么才来,祖母刚还问起你呢。” 张家几个姐妹,数她口齿最利落。 妙懿含笑道:“看来我倒是赶巧了。” 一语未了,就见妍凤和妍鸾一前一后从门外走了进来。众人见礼落座之后,妙懿小声对坐在身旁的妍鸾道:“多谢鸾姐姐送我的花样子,着实新巧好看呢。” 妍鸾有些害羞的摆了摆手,道:“都是我瞎画的,算不得什么。”边说着,还下意识的偷瞄了妍凤一眼。 妍凤听见了,略扬着下巴对她道:“梁妹妹夸你呢,二妹妹也该谢过梁妹妹的。”又对妙懿道:“二妹妹成日里只喜欢躲在房里画画,也不爱见人,我都说过好几回了也不改。” 妍鸾面上微窘,有些不知所措的低下了头,手里不停的扭着帕子。妙懿笑道:“术业有专攻,可见鸾姐姐画艺出众,也是多年勤奋苦练得来的。只是伏案作画时间长了,容易伤眼睛,多出来和姐妹们走动走动也好疏散些。” 妍凤接茬道:“好话说了有一箩筐,好劝歹劝的也没用。二妹妹为了画好一幅画,能一连在屋里闷上三日不出门,有时候连饭都忘了吃,做功课可没见她这样用功过。若将这些功夫用在读书上,妹妹也不会被夫子说惫懒了。” 妍鸾脸涨得通红,妙懿暗地里摇头,这对姐妹虽是一个娘生的,这性子可是天差地别。 妍莺见状忙道:“大姐姐私底下教训二姐姐也就罢了,可当着梁家姐姐的面也这样说,岂不是让二姐姐臊得慌?” 妍凤淡淡扫了她一眼,忽而冷笑道:“梁妹妹是三嫂的堂侄女,哪里算得上是外人?我劝三妹妹把那点子小心思收一收,当着众人的面论起远近亲疏来,怕是好说不好听。” 妍莺一怔,倏然红了眼圈,轻声道:“我知道大姐姐素来嫌弃我是姨娘生的,可到底我也是从小养在太太跟前的,还请大姐姐给我留两分颜面。” 妍凤把脸一沉,道:“你明知道我说的是什么,少来歪曲我的意思。” “好了。”张太君一摆手:“说什么嫌弃不嫌弃的,都是一家子姊妹,不许拌嘴儿。莺姐儿过来,把那佛经找出一段来念给我听听。” 妍莺瞄了妍凤一眼,施施然站起身走到张太君身边,接过赤金递来的佛经,念了起来。张太君又笑着朝妙懿招手,示意她到自己身边坐下。 妍凤见没人理会自己,只觉得心口憋了一股子气没处发泄,忍耐着坐了一会便借口更衣出去了。 妙懿若有所思的望着她的背影,心道:“张家四位小姐的样貌数妍莺长得最好,又会做人,老太太更偏爱些也正常;但妍凤身为张家的嫡长女,地位摆在那里呢,可惜脾气直了些,容易吃暗亏。妍莺看来是常利用她在老太太面前衬托自己的懂事乖巧,倒是很有意思的一对姐妹。不过,在这座伯爵府里,就张家姐妹的身份来说,再张扬一些又如何呢?至少她们上有父母庇护,下有姊妹陪伴,偶尔斗斗嘴,使些个心眼儿,不过是安稳平静的日子里的一两分调剂罢了。” 妙懿有些惘然,正好妍莺念道“应无所住而生其心”一句时,却见有丫鬟进来报说:“亲戚太太小姐们都到了。” 张太君喜道:“还不快些请进来。” 说话间走进来几位年轻小姐。为首的一位年约十四五岁,身段窈窕,穿一件窄袖银红撒金滚边缎面对襟小袄,柳叶黄的马面裙,臂垂湖色长巾,胸前佩一枚黄澄澄的赤金锁儿。往面上瞧,只见她生得一张圆润的鹅蛋形,重眉大眼,琼鼻丰唇,明明是最敦厚温柔的五官,偏偏眼角眉梢处却透着一丝精明。唯一遗憾的是她的肤色不甚白皙,是油润的黄。妙懿正暗自琢磨此人的身份时,却只听妍莺娇声道:“几日没见,顾家姐姐眼见着又白了些呢。” “莺妹妹不是哄我吧?”那女子难掩喜色的伸手摸了摸脸颊,“因我现在正用一个古方子抹脸,大夫千叮咛万嘱咐的,不许抹胭脂,我今日都没敢往脸上擦粉。” 语气中满是遗憾。 妍莺笑道:“还能骗你不成?你若不信,问问四妹妹不就知道了。” 妍燕听姐姐如此说,忙把口中的花生糕两口咽了下去,噎得直翻白眼,却不敢怠慢的大声道:“三姐姐说得是。” 女子抚面而笑。 这时,又从外面走进来一位三十来岁的妇人,圆脸大眼,身材微微发福,穿豆青色博古图团花纹褙子,浅青色裙子,满面是笑的一边往里走一边嗔道:“蓉姐儿,还不先给老太太请安?没大没小的,都叫我给叫惯坏了。” 张太君早将扑过来撒娇的女子搂在了怀中,摸脸揉背的道:“在这里就和在你们自己家是一样的,不必拘着。”说着,一叠声的命人重新端上了新鲜的瓜果糕饼、香茗待客。 顾夫人无奈又宠溺的道:“老太太疼她,她岂会不知?这孩子每日口里头都要念叨老太太好几回,总说这边好玩,家里头没意思,吵着要来看望老太太,怎么劝也不听,好不懂事。” 张太君更欢喜了:“来了就不许想家了。厨下备了你喜欢吃的菜,呆会要多吃些。” 顾淑蓉撒娇的道:“老太太这里的饭菜最香了,前次我受邀去豫国公府做客,他们家吃的东西都比不上咱们家的好呢。” 妙懿此时已大概猜到了来者母女的身份。张太君娘家就姓顾,听说最喜欢的一位娘家侄孙女的闺名就唤作顾淑蓉。顾家母女也常过来小住,府里甚至还保留着她们的院子。妙懿早就对这位小姐的大名如雷贯耳,偶尔听张家小姐们提起她来,空气中都飘着淡淡的酸味,足以证明此言非虚。 顾淑蓉一味的撒娇做痴,见张太君欢喜,顾夫人也附和道:“小孩子家虽不会吃,嘴却是最刁的,不好吃的都糊弄不住她”。 一席话将张太君听得直乐,又让地上站着的三位低眉顺目的顾家庶女也坐下吃茶。乍看还没什么,留神一打量,妙懿便能发现此三人穿着打扮都不甚耐品,与顾淑蓉一比,不是衣服颜色老气,就是首饰样式流俗,只是别人似乎早就习以为常了,妙懿身为旁观者,虽觉不妥,但到底与她无关,只是对顾家又多了些疑问。 与此同时,顾淑蓉也同样留意到了坐在张太君另一边的妙懿,笑容顿时消减了两分。 妙懿感觉落在身上的目光有些刺人,抬眼却见顾淑蓉含笑指着她道:“这一位姐姐我怎么没见过?” “说起来,梁妹妹比顾大妹妹还要小几个月呢。”妍凤不知何时从外面回来了,微扬着头,看都不看顾淑蓉一眼,径自走到张太君身边,十分亲热的拉过妙懿的手替顾淑蓉解说道:“这位是三婶娘的堂侄女,前些日子来家里头做客的。因你不在,自然不认得。你也和我一样,称呼梁妹妹便是了。” 同时又给妙懿介绍道:“这一位是祖母的侄孙女,姓顾,你就叫顾大姐姐吧。” 梁妙懿忙起身福礼道:“见过顾家姐姐。” 顾淑蓉看了一眼妍凤一眼,抿了抿嘴,回了礼。 妍凤又一一介绍了顾家的另几位庶女,闺名分别叫顾淑菲,顾淑芸和顾淑萍。 年长之人没有不喜欢正值青春年华的美貌后辈的,张太君见孙女们个个都嘴甜貌美,哪能不爱?不由全都揽到身畔,道:“你们几个姐姐妹妹日后可都要和睦相处才是。”众女笑着应是,上房内一团和气。 陪着张太君说了一会话,妙懿只觉得顾淑蓉有些神思不定,不时往门外瞧去,似乎在等什么人。这时,紫烟从外面走了进来,张太君关切的道:“蓉姐儿的屋子可曾收拾好了?行李都搬进去了?” 紫烟笑道:“老太太放心,屋子早就打扫好了,东西正在搬着呢。”老太太身边的丫鬟是按照五行起的名字,除了大丫鬟赤金外,这位紫烟姑娘也是极得力的,显见着张太君对这位侄孙女十分重视,竟要身边的得意大丫鬟亲自给安排收拾住处。 顾淑蓉忽然道:“我常用的东西都带过来了,只是有一两件是我极心爱的,须得看着些,免得让他们笨手笨脚的给砸坏了。” 紫烟面上的笑容微微一滞,不仔细看还以为是眼花了。 妍燕奇道:“姐姐带了什么好东西来,也给我瞧……”话还没讲完,她就感觉到袖子被人拽了一把,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忙不迭的住了嘴。 妍凤细眉一挑,道:“顾妹妹也太见外的,来家里做客也要带上许多东西。其实想要什么只消吩咐一声就是了,否则传扬出去,让人家以为张家亏待了客人就不好了。” 顾淑蓉略有些嫌弃的道:“不带怎么行?我用不惯别人的东西。” 妍凤暗地里咬牙冷笑,想说:“你穿的戴的吃的玩的哪一样用的不是我们家的钱?”可到底是顾忌着有张太君在场,不好说出口。 顾夫人忙打圆场,嗔着顾淑蓉道:“你这孩子就是矫情,什么好东西非要巴巴的赶去收拾,还不老实坐了,别搅扰了老太太兴致。” 顾淑蓉急得直跺脚,道:“母亲,真的有贵重的东西我不放心。”边说边朝着母亲打眼色。 顾夫人见女儿如此神情,以为真有什么不便说出口的急事要做,踌躇了一下便对张太君道:“老太太,要不您就让蓉姐儿过去瞧瞧,省得留她在这里闹得您不安生。” 张太君点头,又恐她劳累,命丫头们小心跟着伺候。顾淑蓉如蒙大赦,匆匆走了。 一时二、四、五太太以及几位亲眷太太也都到了,说戏台子已经准备好了,请大家都过去,于是众人又结伴来到了花园中的戏楼,上到二层,按辈依次落了座。从这里能清清楚楚的看到对面水榭上的戏台,上面红毡毯铺地,檐下四周挂着灯笼,周围雕梁画栋,十分阔敞。 有小丫鬟捧上了戏单子,众人轮流点戏。妙懿因是客,推辞不过,遂随意点了“牡丹亭梦”中的两折。开戏半日,台上咿咿呀呀唱得热闹,妙懿并无心思听戏,不过略坐了一会儿便借口更衣带着怀珠出去了。 主仆二人三转两转便来到后园深处。听着鼓乐声在身后逐渐远去,妙懿这才放缓了脚步,抬眼见左右遍植树木,碧森森的枝叶在半空聚拢,搭出一条林荫小道。虽是午后阳光正烈的时候,走在里面却十分凉爽。见四下无人,她这才放心问道:“怀珠,你快说说你哥哥得了什么消息。” 怀珠道:“梁管家今早回来,帮哥哥递了话给我。说那日得知咱们已经顺利进了伯爵府,他们立刻就退了客栈的房间,找人赁了一间房子住下了。先去李家亲戚给的地址看了一次,却发现那房子早就被卖给一个北方来的商人了。向他打听原主人的消息,只听说似乎已经不在京城了,但又不十分确定。不过据说李家还有铺子在这边,可能李公子并未离开也未可知,只是铺面的位置还需再留心打听。” 说到这里,她笑嘻嘻的道:“还是小姐的法子好,留哥哥他们在外面打听消息,比来回进出伯爵府要方便多了。听说在京城里开个铺子都要和皇亲国戚沾上边,否则就别想开张,也不知是不是真的。想必李家的日子应该过得不差。” 妙懿咬了咬唇,心下微凉。她还是将此事想得过于简单了。在京城,她是人生地不熟,即便伯爵府家大业大,姑母也根本不可能帮她找李家人,唯有靠几个可靠的家人慢慢打听消息。可是人海茫茫,又到哪里去寻呢? 莫非他们真的没有缘分吗? 她下意识的摸了摸袖子,触手是一块硬物,约有小半个手掌大小。那是一块璞玉,是李公子从不离身之物。临行那一日,他特意派人偷偷送来给她的,上还刻着他的名字,敬儒…… 她只觉得面颊发烫,忙用手掩了。虽说已有了婚约,但她毕竟还是未出阁的女子,怎可呼唤男子名讳?当年李家出了些纠纷,要暂时避到外地去,李公子曾当着她父母的面发下誓言,说定会守约娶她为妻。如此一走,便杳无音信。不久之后,父亲又去世了,家里一片混乱,她也曾偷偷企盼着他能在此时出现。可眼见着李家没有下落,大房咄咄逼人,要不是她一直坚持着要守约,母亲本还想着要放弃李家,为她另觅良缘的……母亲还在怨李家的不管不问。 无论如何,她还是想亲口问一问他,是否忘记了彼此从前的约定。 她从未忘记过。 正当她想着和母亲约定的最后期限时,忽听头顶方向传来了一个尖细的女声叫道:“佑哥哥,你别走!” 主仆二人均吓了一大跳,猛的顿住脚步循声望去。却见在她们左侧的林荫道旁矗立着一座小山丘,约有两人半高,丘上遍植翠竹,有篱笆为栏,一个身着月白衫子的男子正大步流星的朝着小丘尽头的竹亭走去,亭子一侧就是石头砌的台阶。眼看着他迈步就要下去,就见一个娇小的红色身影似蝴蝶一般奔了过来,一把扯住那名男子的袖子,哀哀的道:“佑哥哥,你怎么不听我说完就走了?” 恰好那女子转过了脸来,妙懿看到她的面孔时,不禁一惊。 ☆、第5章 无心惊梦庶女有心 妙懿拉着已经呆住了的怀珠迅速躲到了树木的阴影之下,刚好躲过了那一男一女的视线。只听得那男子不耐的道:“蓉妹妹若有什么体己话可以和家里的姊妹们说。咱们虽是亲戚,但毕竟都年岁大了,且男女有别,若被人看见了恐有损妹妹的闺誉。” “佑哥哥,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让你嫌弃了?”那女子仰头望向男子,声音哀切。 阳光下,银红撒金袄儿和柳叶黄马面裙颜色鲜洁,金锁铮光耀目,妙懿看得真切,不是顾淑蓉又是谁?只是那名男子又是张家的什么亲戚呢?” 只听顾淑蓉哀怨的道:“佑哥哥,你别不理我。要是你不喜欢,那我就什么都不说了。可我这一年为你绣的荷包,做的鞋子,你一次也没用过、穿过,小时候可不是这样的。我,我这心里头难受……”话音里已经带了哭腔。 第4节 那男子似乎有些心软,语气放缓了些,道:“妹妹的手艺很好,做出来的东西精贵,穿了可惜。你放心,你送的东西我都吩咐丫头好好收了,不会糟践的。只是今后我多会随父亲在外会客,闺阁内的手艺不益外露,妹妹的好意我心领了。” 顿了顿,他又说:“这里不是讲话之所。你先回老太太那边去,呆会儿我换了衣服就过去。” 顾淑蓉仍有话要说,但见对方似有不耐,只好收了声,不敢再闹,二人一前一后离开。直到两个人的身影完全消失,妙懿才缓缓从树后走出来。怀珠一吐舌头,道:“乖乖,这位顾大小姐也忒大胆了,这光天白日的就与男子私会,也不怕被人撞见。” 妙懿一个闪念,忽然道:“那人的名字里有个‘佑’字,我看他十有*就是今日归家的张家大公子。”无论是年纪、地位,还是顾淑蓉与他的亲密程度,以及最后的些许畏惧,除了张延佑之外怕是再无旁人了。 怀珠吃了一惊,眨了眨眼,道:“没听说顾家小姐和张家公子有过婚约呀?这又绣荷包又做鞋的,除了爷们房里的丫鬟,谁会这么勤快。” 妙懿一笑,点了点她的小鼻子,道:“你这狭促鬼儿,比什么不好,偏拿主子和丫鬟比。若被旁人听了去,跑不了一顿打。” “这不是没人听见嘛。”怀珠拉着妙懿的手,娇声俏语的道:“我的好小姐,你就饶了我这一遭吧。” 妙懿无奈摇头,这丫头都被她给宠惯坏了。 “这关系着女子的闺誉,无论如休要对旁人提起就是了。” 闺誉对女子来说何其重要,她自小熟读《女戒》,《内训》等女四书,书云:“女处闺门,少令出户”,“莫窥外壁,莫出外庭”,现如的风气虽不如书中所言那般古板,却也差不得许多。若非退无可退,她也不至于咬牙走这一步。男子尚且讲“父母在,不远游”,况她仅是一介女流。 都说时势造英雄,她成不了英雄,却也明白典籍所教之事不可全信,至少她若此时仍安坐在家中,任由叔伯安排前程,估计后半辈子也只能仰人鼻息郁郁度日了。更何况她还有弱母幼弟,更是容不得她不多打算。 想到这里,她更加坚定了信心,道:“已经耽搁不少时间了,咱们也快些回去吧,别让他们急着找咱们才好。”且若被张、顾二人知道自己瞧见了他们私会,岂不臊得慌?万一今后有了风声传出去,自己也免不了嫌疑,因此结下仇怨岂不冤枉?一个是张太君宠爱的侄孙女,一个是伯爵府嫡长孙,哪一个她都吃罪不起。 说来也巧,待她再次回到戏楼时,正好在门口遇见了从另一条路溜回来的顾淑蓉。二人一打照面,都略有些尴尬。妙懿刚撞见她与人幽会,心里头替她不自在,但面上还是笑着打了个招呼。顾淑蓉心里有鬼,冷淡的一点头,扬着脸抬脚就进了屋子。 妙懿脚下一顿,瞧见廊檐下挂着一笼画眉鸟,姿态动人,逗弄了一会方才迟迟入内。戏台上依旧唱得热闹,刚落了座,就听见妍凤不冷不热的说道:“……我是问顾大妹妹怎的去了这么久?这边杜丽娘早就会过柳梦梅了,也没见妹妹回来看,莫非是被什么事给绊住脚了?”因为座位和长辈们离得远,且台上的武生打得正热闹,叮叮咣咣的锣声鼓点响成了一片,也没人注意到年轻小姐们都说了些什么。 顾淑蓉心虚,强撑着辩解道:“这出戏文有什么好看的?我娘说了,这些东西都不是闺阁女孩儿该看的,看多了容易移了性情。” 这话可打翻了一船的人。妍莺以扇掩唇而笑。 妍凤听了可不乐意了,一本正经的道:“顾大妹妹这么说就不对了。戏文是戏文,不过是看个故事,听个热闹,取个乐子罢了,哪里会有人当真?若说听了这一出孙猴子大闹天宫,莫非还真能去闹不成?再说了,这‘游园’一折可是梁妹妹点的,你这样说可不会让人多心?” 妙懿只觉哭笑不得,怎的又扯到她身上来了?索性干脆装听不见,低头喝茶。 顾淑蓉转头瞥了妙懿一眼,刚好梁氏偕同几位亲眷夫人从外面走进来,妙懿只认得其中一位是常来串门的缙阳侯家二太太。几位小姐顿时忘却了吵嘴,都斯文端正的跟众夫人问好,气氛一片祥和。 见过了礼,妙懿刚坐下就听见妍莺小声嘟囔了句:“闹天宫恐怕没那个本事,可这私会就容易得多。”见妙懿察觉,妍莺便冲她笑了笑,然后没事人一般继续看戏。 妙懿一想也是,就连她都能无意中撞见的事,恐怕旁人也都察觉到了。 经过这些日子的了解,妙懿再迟钝也看得出张家小姐因何与顾淑蓉不和。一来她受张太君宠爱却不知收敛,张家的正牌小姐们怎会没想法?再者顾家近年来的境况不佳,子孙以纨绔之流居多,不比张家几位老爷各有本事。眼见着家道一年不如一年,不过是因为有张太君在,顾家内眷仍同往常一样到张家走动,难免有打秋风之嫌,引得张家人不满也属寻常。 一时宴席摆下,众人刚坐定不久,大老爷便命张家大公子过来女眷酒席处给张太君请安。 十六七岁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眉目俊朗的张延佑一出现,妙懿立刻就感觉坐在她斜对面的顾淑蓉身子微微一震,眼睛再没能从那抹月白色上移开。除了顾淑蓉之外,席上的长辈女眷和张家小姐们也都将目光集中在张延佑身上,其余亲戚家的小姐则大多含羞低头。妙懿注意到顾家有一位庶出的小姐也在好奇的偷瞄张延佑,只是在专注之余,她还时不时的观察顾夫人的表情。 张延佑先与众人见过了礼,这才走到张太君身边,笑着躬身作揖道:“请老太太安。孙儿离开京城已四月有余,让老太太担心,实在是孙儿不孝。”说得张太君眉开眼笑,拉住他的手,怎么瞧也瞧不够,指给众人道:“去了趟南边,佑哥儿瞅着似是更壮实了些。” 众夫人俱是点头称是。二太太冯氏满面堆笑的道:“老太太是时时惦记着佑哥儿,生怕他在外面吃不好、睡不好的,这回见着可是该放心了。我瞧着我们荣哥儿越大越和佑哥儿像了,这鼻子下巴好似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 张太君被提了个醒,仔细打量起张延佑的五官,刚要开口命人去唤孙子张延荣,就听梁氏也道:“都是一家子兄弟,长得像也实属正常。就说我们亭哥儿吧,时常念叨着问大哥什么时候回家,想让佑哥儿给他指点功课呢。”说着,让乳母将小儿子张延亭抱去给张太君和张延佑瞧。张延亭本就机灵,且冯氏一向训导有方,只见他凑到张延佑身边奶声奶气的道:“大哥哥,你教我的诗我全都会背了,一个字也不落,呆会我背给你和祖母听。”众人大乐,引得张太君将他抱进怀里亲个不停。 冯氏本想着让儿子也借此机会露一露脸,顺便让张太君一道夸一夸自己的儿子,却没想到被梁氏抢了先。她心下一急,立刻朝丫鬟白果使了个眼色,白果不动声色的退了下去。不多时,二少爷张延荣也过来请安问好,张延佑一手拉了一个兄弟,三人一同跪下给张太君磕头。张家三兄弟都生得样貌堂堂,顿时赢得了满堂的喝彩。众人纷纷给张太君道喜说:“哥儿们将来必有大出息,老太太真是鼎鼎的好福气。” 张太君笑得合不拢嘴,道:“借你们吉言罢了。”又有些遗憾:“我膝下统共有五个儿子,可是到了他们这一辈就只剩这哥儿仨了,到底还是子嗣艰难了些,多子多孙才能多福气呢。” 在座的几位太太都略有些不自在,即便是生育最多的冯氏至今也只得一个儿子,对于像他们这样的人家来说,可真算不上多。更甚者四太太和五太太至今连儿子都没有。张家一位上了些年岁的婶娘道:“老太太且宽宽心,几位老爷都在壮年,今后少不得再为老太太多添几个哥儿呢。” 张太君点点头,缓缓叹道:“也是这几年事情多,给耽搁下了。也罢,今后还有时间呢。” 见室内的气氛有些压抑,赤金轻手轻脚的端了一碗火腿肘子汤过来,紫烟、墨丘等则各拣了那做得软烂精致的菜品放在张太君面前的白瓷碟子里面,都笑着哄道:“老太太不动筷子,让亲戚们可怎么用?” 张太君笑道:“可是你们提醒得好,是我糊涂了,大家趁热吃吧。”说着,接过赤金递过来的镶银紫檀木筷,捡了一个片炙得酥嫩的猪肉蘸了酱汁送入口中。众人纷纷效仿,一时只能听见筷子上的银链簌簌作响的声音。张延佑和张延荣夹了几筷子菜,陪张太君饮了两杯热酒就回前面去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顾夫人似有些不胜酒力,微醺着玩笑道:“其实老太太也不必过于担心子嗣的事儿。佑哥儿聪明懂事,书也念得好,做事又稳妥,我们老爷每每提及都赞不绝口,说照这样下去,佑哥儿将来就算入阁拜相也不是不可能。想来再娶上一房好生养的贤妻,多多的为伯爵府开枝散叶也是一样的。” 此话恰好说到了张太君的心坎里。对于这个孝顺懂事的长孙,她可是寄予了厚望。且每当想到他年纪不大就失去了母亲,身边没有生母的照料,甚是可怜,禁不住又多了一份怜惜,不由得道:“偏我那大儿媳妇去得早,独留下佑哥儿一个,孤苦伶仃,身边连个兄弟姊妹都没有,这今后还有许多事大事都少不得去打算,没有亲娘在可如何是好。” 冯氏忙道:“有老太太在,哪里还能亏得了佑哥儿。” 张太君摇了摇头,道:“究竟不如自己的亲娘。” 梁氏柔柔的劝道:“好端端的,老太太又说起伤心事做什么。”说着,瞥了一眼顾夫人。 张太君笑叹:“该打,该打,我也是糊涂了,这么大好的日子说这些做什么。” 四太太打趣道:“该罚老太太吃三杯酒才是。”说着,起身亲自斟酒。众人都笑了起来,纷纷敬酒,一时气氛比先前更活络了些。 顾夫人勉强笑着执杯与众人敬酒,借以掩饰尴尬。她的本意是想勾出张太君对张延佑将来婚事的打算,横竖明年他就出了母孝,又与自己的女儿年貌相合,简直是天定的姻缘。张家正值鼎盛富贵之时,女儿嫁过来就是坐等享福,况且有张太君庇护,谁敢为难于她?即便将来大老爷续了弦,那也算不得正经婆婆。等佑哥儿将来承了爵位,再一分家,整个伯爵府就都是女儿的了!到时候把继室婆婆架空供起来,整个张家就是女儿的天下,多少荣华富贵等她享受,简直没有比这再得意的婚事了!可她没料到的是,此举反而勾出了张太君的伤心事,竟然连一句婚姻之事都未提。 此时,顾淑蓉不知顾夫人正一心为她打算着,有些心不在焉的扒拉着碟子里的菜,偶尔抬头望着门旁立着的一架苏绣鸳鸯炕屏发呆。 一顿饭吃得各怀心事。饭罢,撤下残席,丫鬟伺候众人洗手,端上香茶茗碗。张延佑再次返回,被张太君拉到身畔坐下,指了指在座一众小姐们,道:“还不与你妹妹们见过。” 张延佑这才笑着向众女问好,眼神恰好与顾淑蓉碰了个正着。顾淑蓉只觉得眼前那抹笑容十分温柔,心中既苦涩,又甜蜜,软软的快要淌成了一汪水了,早将先前的一切不快抛到了九霄云外。她突兀的站起身回了礼,心头更有千言万语想要表达,可话到了嘴边,却只有痴痴的一声:“佑哥哥,你瘦了。” 张延佑略有些尴尬的道:“劳妹妹们惦记了。” 妙懿见此二人相互之间暗流涌动,正勿自好笑,冷不防被张太君点到名字,“这个是你二婶娘家的侄女。”她忙起身朝张延佑施了个礼。张延佑自打今日一进门就注意到了她,不由含笑道:“不知这位妹妹如何称呼?”妙懿少不得自报了姓名,两人又互相见了礼。 张延佑道:“这次我从南边带了些土俗玩物回来,呆会儿给妹妹们送去,算是玩个新鲜吧。” “佑哥哥,是每个人都有吗?”一个脆泠泠的声音问道。 循声望去,只见方才在席上偷瞄张延佑的那位顾家庶女正微微歪着头,天真俏皮的望着张延佑。 张延佑显然与她并不算陌生,含笑道:“顾二妹妹不必担心,每个人都有。”说着,又看向妙懿,温和的道:“也有梁妹妹的一份。” 顾淑蓉瞬间白了脸,轻咬贝齿,眼底雾气氤氲。明明她才是和佑哥哥青梅竹马一块长大的,可如今他却冲着这些没相干的女人笑,连看都不看她一眼!她的目光逐渐沾染上了一丝恨意,余光却恰好收到母亲飞来的一记眼风,她微一怔,咬牙缓缓低下了头,愤愤的扯着手里的帕子。 “既这样,那我也就放心了。”顾淑菲笑得眉眼弯弯:“佑哥哥可记着别偏心就是了。” 要说她的容貌与顾淑蓉不相上下,脸盘儿甚至还要更小一圈,显得眼睛更大些,眼角眉梢都带着三分乖巧伶俐。她这一笑,倒引得张延佑一个愣神。 “哎呀。”只听得一声娇呼,顾淑菲猛然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唬得众人一跳。原来竟是坐在他上首的顾淑蓉打翻了茶盏,烫热的茶水泼了她一裙子。 “是我一时不小心,妹妹勿怪才是。”顾淑蓉连面上的惊慌都懒得做,淡淡的算是交代了缘由。 张延佑下意识的询问道:“顾二妹妹可烫着了没有?”他本还想要过去瞧瞧,但见顾淑蓉双眼正紧紧盯着自己,似乎他只要一动就会哭出来一般,心中一叹,身子稳了稳,终究是没动。顾淑菲呆立在地上,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一张俏脸憋得通红。她怯生生的看了一眼嫡母,真的哭了。 顾夫人蹙眉斥道:“蓉姐儿毛毛躁躁的,这个毛病几时能改?”她看了一眼顾淑菲,后者身子微微一颤,向后缩了缩。 妍莺却在此时站起身来,柔声道:“舅母别担心,我住的院子离得近,让菲姐姐去我那里换条裙子吧。”说着,走上前去挽了顾淑菲的胳膊。 张太君也道:“三丫头,就领着去你那里吧。可怜见的,湿衣服贴在肉皮儿上怪难受的。” 顾淑菲仍不敢动,只拿眼觑着顾夫人。顾夫人见状轻斥道:“让你去就去吧。” 顾淑菲忽然有些后悔,想着不该争这一时的意气,又有些后怕,只得满腹委屈的随妍莺出去了。 ☆、第6章 恶庶女驱逐归家里 转过天来,妙懿早上起得猛了些,头有点痛,遂叫过怀珠,让她就近去前面姑母处讨些药丸子。 怀珠有些好笑的道:“小姐莫不是睡了一夜就忘了,昨儿老太太特意让咱们搬到松涛斋后边的院子里住着,说是和姊妹们住得近热闹,也能更亲近些。” 妙懿这才反应过来。昨夜张太君趁着酒兴,说想她年轻的时候姊妹多,又爱热闹,虽总想着住在一处,可那时候还没分家,一个空闲的院子都没有,紧巴巴的,总不能如意。如今有了这样一个机会,不如让众小姐们就在一处住了,遂逼着梁氏将妙懿也挪到了主院松涛斋的后罩院,和顾淑蓉住对门,而张家四位小姐就住在隔壁的套院里,亦属于松涛斋范围内。 妙懿见屋子四周的家具陈设都变了模样,不由笑道:“原先那个地方还没住惯呢,这就被挪到新地儿了。” 怀珠朝外面努了努嘴,有些厌恶的道:“偏生咱们对面还住的是那几位顾家小姐,今后怕是不能清净了。” 妙懿缓缓掀开被子,双脚蹬上软底子芍药纹缎鞋,道:“横竖咱们也就是见面打个招呼的情分,少接触便是了。” 怀珠赶紧走过去将一件海蓝色软绸净面小袄披在她身上,有些发愁的道:“来时怕耽误事,也没带多少好衣服来。可您看府里的几位小姐,成天换着花样的做新衣裳,咱们也就只有这么几套轮换着穿……” 妙懿笑着轻点她的额头,道:“你以为我们是来做什么的,那些争风头吃醋的闺中隐秘事儿是咱们能沾的吗?趁早低着头做人才是。” 女为悦己者容,她的“悦己者”可不在此处。 怀珠在脚踏上坐下,神秘兮兮的道:“小姐,您知道顾夫人今天一大早就将昨儿宴上被茶水泼脏了裙子的顾二小姐送回家了吗?” 妙懿疑惑道:“为何?” “您可是问对人了,内情只有我知道。”怀珠笑得极得意。 妙懿轻捏了一把她柔嫩的小脸,笑道:“我大概猜着了些,你再说说看。” 怀珠一本正经的讲道:“昨晚小姐睡下之后,我忽然想起还有一件正在晾晒的衣服忘在姑太太那边没拿来,怕被人胡乱收走了,就回去拿了一趟。回来的时候因为不熟悉路,我走错了方向,往顾小姐住的那边去了,刚好听见她们姐妹俩在屋里头吵架,因开着窗户,我还看见顾大小姐动手打顾二小姐巴掌呢。”说着,她扬起手掌比划了一下。 妙懿略有些意外的道:“真有这么严重?” 怀珠点了点头,将脸凑得更近了,道:“我还听见顾大小姐质问顾二小姐说‘大黑天的出去做什么,可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吗’,顾二小姐说自己得了张家大公子送来的东西,顺便过去道谢。顾大小姐突然疯了一样骂她不知廉耻,说什么‘也不想想自己什么身份,竟敢去私会男子,丢了顾家的脸面’。顾二小姐争辩了两句,说‘我好歹也是顾家的女儿,大姐姐这么骂我,又是在亲戚家,不怕被旁人听去吗’,还有‘大姐姐能做,我如何就做不得’,然后顾大小姐就抡起了巴掌,打了顾二小姐足有三四下,吓了我好大一跳。我长这么大,还从没见过哪家的官小姐似这般彪悍的。后来里面又哭又嚎的,就有人过来关窗,我赶紧走开了,进屋的时候心还砰砰直跳呢。” 一口气说完,她轻喘了一下,继续道:“我夜里没睡好,早上起得早了些,正好看见对面有几个丫鬟拎着大小包袱出门。顾二小姐眼睛通红的在后面走,还有个多嘴的老婆子跟着她嘀嘀咕咕的念叨着什么。顾二小姐看见我的时候愣了一下,许是觉得丢脸,泪珠子噼里啪啦直往下掉,又赶忙擦了,好不可怜模样。更可恶的是那老婆子看见了我,赶忙将帏帽上的轻纱拉下来罩上顾二小姐的脸,连拉带扯的揪着人就往外走,嘴里还骂骂咧咧个不停。那顾二小姐好歹也是个官家小姐,竟然被这般揉搓,简直像是个要被主人家卖了的丫头,哪有一点体面可言。” 妙懿闻言,沉默了片刻,叹道:“你只看到了她可怜的一面,她竟然敢明目张胆的与嫡姐相争,就该知道后果是怎样的。身为庶女已经是无奈了,顾大小姐又是个不让人的霸王性子,可她明知道对方的心上人是谁,却仍旧敢在众人面前公然卖俏讨乖,实在算不得明智,甚至可说是十分愚蠢。顾淑菲的一切前途未来都攥在嫡母手中,竟然还敢这样得罪嫡母的心头肉,结局注定是要被狠狠打压,只是送回府去还是轻的。恐怕她今后都不能再登张家的门了。” 怀珠仍有些不平:“这真是只准州官放火,不准百姓点灯。那位顾夫人一门心的想给自己的亲生女儿打算,连庶女的脸面都不顾。但凡她公正些,也不会纵容得女儿如此嚣张跋扈。” 妙懿支着头笑道:“我们‘珠女侠’还是这么爱打抱不平。”仿佛又想到了什么,她的笑容渐渐淡了下来:“顾夫人狠心刻薄,顾淑蓉霸道刁蛮,母女二人联手欺负庶女,想必从今日起,这个名声就要传出去了。” “事实就是如此,这是大家有目共堵的。” 妙懿意味深长的看怀珠一眼,没说话。 怀珠这才逐渐寻思过味来,忽然站了起来,道:“那位顾二小姐是在看到我之后才哭的……莫非……她是故意让我看见,好让我将看到的都传扬出去?” 她一拍大腿,惊道:“顾家还有其他人看到我,若真有什么风声,她们会不会诬赖是我传出去了?” 这种事她见过听过不少,有些宅子里传出什么丑事之后,头一个怀疑的都是底下伺候的下人走漏了风声。其实也许人人都知道了,可是主人家就只会盯着明面上那几个人,最后谁管你究竟是哪个传出去的,一通板子都是轻的,打成了残废或远远发卖了的多得是。 她白着张脸,越想越后怕,声音发虚的道:“这事不可能只有我一个人看见了,小姐,我是不是给您惹麻烦了?” 妙懿笑着拉她坐下,道:“没那么严重,也许顾二小姐只是觉得委屈呢?顾家姊妹失和,顾舅母次日就急匆匆的将庶女送走,只要见过昨日那番情形的人,任谁都能猜到其中原委,就算传闲话怕也轮不到咱们。” 怀珠依旧有些懊恼:“都怪我这好事爱凑热闹的毛病,人家自家人窝里斗得再厉害关我什么事呀,本来小姐的处境就艰难,我还去给小姐惹这些不必要的麻烦,真是该打。” 妙懿站起身走到妆台边坐下,一本正经的道:“打就免了吧,可这罚就避不开了。” 怀珠垂头丧气的跟过来道:“但凭小姐责罚。” 妙懿将一把犀角篦子塞到了她手中,顽皮一笑,道:“就罚你给我梳个拿手的凌虚髻,若有一点毛躁不顺,太阳底下跪碎瓷片可免不了了。” 怀珠小声嘟囔道:“小姐可真狠心呐。” 妙懿气定神闲的道:“那现在去跪好了。” “……我错了,现在就梳。” 且不说主仆二人如何说笑,单讲顾淑蓉晨起用早饭时听说顾淑菲已被送走,不由冷笑道:“痴心妄想的小贱人,本就不该抬举她的,到了亲戚家反而丢我们顾家的脸面,今后她再也甭想走出顾家大门一步了。” 第5节 顾淑芸和顾淑萍年纪尚幼,二人偷偷对视了一眼,全都缩着头不敢吭气,专注的低头小口吃已经半冷的白粥。昨夜闹的动静不小,她们在屋里全都听到了。后来屋里闹得不可开交,嫡母匆匆赶来,狠狠训斥了顾淑菲一顿,连带着还骂了她们两句。俩人从小被训怕了,平日里动辄就要被教引嬷嬷们训斥一顿,吓得两个小姑娘几乎一宿没合眼。 云霜轻蔑的瞄了两个畏缩如鼠的庶小姐一眼,心中畅快。她是顾淑蓉身边头一个得脸的大丫头,祖祖辈辈的家生子,现母亲管着顾夫人的私房,十分得脸。吃穿用度自不必说,顾淑蓉不要或剩下的就轮到她受用,任谁不高看她一眼?顾夫人只得这一个亲生女儿,从来都是千依百顺,连带着夫人屋子里的丫头对她都客客气气的,时间一长,连骨头都轻了三两,早自封为“副小姐”。一见出身比自己高贵,地位却反而不如自己的庶小姐倒霉,她便止不住的幸灾乐祸,随口挑唆道:“听李婆子回来报说,二小姐临走的时候哭天抹泪的,一步三回头,走得极不情愿,刚一出门就被对门的一个丫头撞见了。这万一传扬了出去,知情的知道是二小姐不守规矩,丢人现眼;不知情的还不指不定以为咱们顾家把二小姐怎么了呢。” 顾淑蓉的面色登时就变了,恨声道:“反了她了,一个丫头养的也敢如此放肆。我这就去见母亲,好好说说此事。” 正此时,只见门帘一挑,顾夫人被丫鬟搀着从外面走了进来。她见顾淑蓉面色不佳,不由心疼的叹气道:“我的儿,好好的怎的又生气了,人不是已经送回去了吗?” 她边说边沉下脸来四处打量,心说莫非又有人惹宝贝女儿生气了?只见顾淑芸和顾淑萍行过礼后就乖顺的低头立在一旁,没听到嫡母说“坐”,别说是坐了,连大气都不敢出,不像是惹气的模样。顾夫人淡淡的吩咐让二人回房去,姐妹俩逃也似的走了。 顾淑蓉见了母亲,一下扑到了她怀里,咬牙切齿的道:“还不是是二妹那个小妇养的,净给咱们家添堵。云霜,还不快点把你知道的说出来。” 云霜在顾夫人面前不敢太过放肆,只将前事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并未再多添什么。最后她道:“婢子是担心三太太娘家的侄小姐刚搬过来住下了,若是听说了这个情形,还指不定如何想咱们家呢。” 顾淑蓉在顾夫人怀里扭来扭曲,委屈的道:“母亲,这下可怎么得了,要是她随口乱讲,传到了老太太和佑哥哥的耳朵里,他们会不会生我的气呀?” 顾夫人心疼的抚着女儿的肩膀,扶着她坐下,笃定的道:“怎么会呢。老太太这么心疼你,又怎会因为这点子小事就生你的气呢?” “可是佑哥哥,他,他会如何想我。”一提起张延佑,顾淑蓉只觉得把抓柔肠,一颗心都快揉碎了。想起昨天的冷遇,她眼圈一红,险些掉下泪来:“若他以为我是个霸道不容人的,恐怕……恐怕他今后更不会理我了。” 顾夫人心下一沉,仍劝解道:“佑哥儿是个孝顺的孩子,从来都是老太太说什么便是什么,从来不违拗。且你们二人又是从小一处长大的,他又怎会为了一个只见过几次的庶出丫头而看轻你呢?” 她又语重心长的嘱咐道:“你眼瞧着就要及笄了,是大姑娘了,今后也少去找佑哥儿吧。你们俩的年岁都不小了,若被那心思歹毒的小人在背后议论闲话就不好了。” 顾淑蓉只觉兜头一盆冷水泼下,惊得仰头呆望着顾夫人,声音直打颤:“母亲,您不是同意让我嫁给佑哥哥的吗?”待缓过劲来,又撒娇打滚的哭闹道:“我不要,我不要,我一定要嫁给佑哥哥,一定要嫁给佑哥哥。” “事无绝对。”顾夫人加重了语气,女儿如此她很是心疼,但到底是稳住了心神,忍下心来打断女儿的吵闹,“今后万一事情不成,咱们好歹还有一条退路。好孩子,你是从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儿,为娘可全都是为了你的将来着想。”顾夫人心里难受,忆及昨日她出言试探时老太太的反应,似乎还没有考虑过孙子的婚事,至少还没定下人选。但是从以往的种种迹象来看,老太太也并未阻止过侄孙女和孙子亲近,这究竟是有心还是无意呢?虽然老太太对女儿十分疼爱,但她素知大老爷不怎么看得上顾家,背后是否有他的授意还未可知。又或者还有谁也盯着这个位置,毕竟是未来的掌家夫人,不肯能没有人动心。因此,她决定在探明张家的态度之前,绝不能先让女儿坏了名声,自贬身价。 “听话,为娘是不会害你的。平日你若闷了就多去看看老太太,陪她说说话。还有,今后你要多和姊妹们在一处玩,不许和她们斗嘴惹气。若二太太和四太太看着高兴,兴许还会在老太太面前为你说两句好话,到时候这门婚事也就成了一半了……”婚姻大事,素来都是由长辈们做主决定的。若想定下婚事,先讨好男方的母亲姊妹伯母婶娘,往往比讨好心仪的男子更为关键。 顾夫人又是哄又劝,好话坏话说了有一车,连嘴皮子都说干了,顾淑蓉这才勉强点了头,只是眼珠子乱滚,也不知在想什么。 云霜捧上香茗,顾夫人润了润唇舌,又安慰了女儿一番。因怕她起早了没精神,直哄得她再次睡下后方才离开。回到房中,叫过贴身的常嬷嬷,她吩咐道:“你去把咱们在‘万紫斋’买来的胭脂取出来,不要拿最上等的,那是准备送太太们的,将稍次一等的拿出来,呆会给各房的小姐们送去。” 不多时,常嬷嬷回来了,手里捧着一个红木匣子。打开一看,里面整整齐齐的放着四个绣着四季花卉的绸袋子,颜色分为朱、紫、黄、粉四色,口都用绸带束着,最末端还缀着两颗用同色晶石制成的花状小坠子,精致可爱。 顾夫人蹙眉道:“只有四份?”她想了想,道:“此时让人再去买一份也来不及了,去拿一份再次一等的胭脂过来,我记得蓉姐儿那里还有一个相似的绸袋子,你让人取来换上。” 常嬷嬷立刻明白了顾夫人的意思,又知她一向心疼银子,忙奉承道:“还是夫人聪明,这看着就一模一样了。那梁小姐不过是从外省过来的,哪里见识过这样的好东西,就算是万紫斋里卖的普通胭脂恐怕也比她自己用的还好,更何况这都是上品,要十两银子一盒呢。” 顾夫人摇了摇头,并没有斥责的意思,道:“她到底是官家小姐出身,不可过于轻慢,少不得费神敷衍一下。一会儿就由你亲自送去,探一探她的口风,看她究竟知不知道菲丫头的事,又知道了多少。” 常嬷嬷应声出去,一一办了。 不出一个时辰,常嬷嬷便回来交差道:“小人将东西送去了,各房都赏了钱下来。大小姐没在房里,瑶琴把东西收下了。二小姐正画画呢,小的没敢打扰,将东西给了慧绣那丫头,她还非留我吃了杯新茶才让走。三小姐、四小姐正帮四太太做针线呢,见了小人又是让座又是让茶的。尤其是三小姐还说胭脂用完了,正想遣人出去买些呢,刚好夫人送了来,可不是‘瞌睡的人得了个枕头’,还让我多谢夫人,说改日过来看望夫人。” 顾夫人的唇边涌起了一丝笑意:“莺姐儿是个懂事会说话的,只是差在出身不好,是个姨娘养的。你且单说说那位梁小姐是怎么个反应。” 常嬷嬷道:“小人因记着夫人的吩咐,故意向她道恼,说家里头的姨娘病了,二小姐念着生母,今日早早就动身家去了,不知道有没有打扰到她休息。梁小姐听了似乎很惊讶,说昨儿个才见了面,连个说话的机会都没有怎的就走了?让我有机会给二小姐带个好。因她昨日搬家,折腾得丫鬟们够呛,连早上伺候她起身时都迟了,否则一定要送一送才是。又问了些姨娘的病碍不碍事等语,看着像是不知情的。” 顾夫人缓缓点了点头,道:“早上去陪老太太用饭,她确实是去得迟了些。也罢,不论她知不知情,谅她也不敢随意传什么闲话。毕竟是个外人,又是客,若她装傻,那就是心里有数,不该说的不会说。若真不知情那就更好了,倒是我想多了。” 常嬷嬷悄悄比了个“三”的手势,道:“要是她私下里告诉了那一位……” 顾夫人一摆手,道:“有老太太坐镇,谁又敢说她侄孙女的闲话?否则单御下不严这一项就够她吃一壶的。” 常嬷嬷咧嘴笑道:“夫人说得是。老太太一向最看重大小姐了,恐怕连那几个亲孙女都要靠后呢,说不定以后还要亲上做亲呢。” 顾夫人笑道:“也就是你敢在你主子面前这样说吧。” 且不论这对主仆如何算计,单说妙懿打开丁香色的绸袋一瞧,只见里面放着一枚精致的掐丝珐琅圆盒。开盖瞧了瞧,她道:“这胭脂的颜色看着还好。” 怀珠凑近了一闻,略一蹙眉,道:“这味道多少有些冲鼻,算不得顶好,我从前还以为京城里的东西没有不好的呢,现在看来,东西都是一样的,只不过卖得比别处更贵些罢了。”又道:“市面上买来的总归不如自家做的干净。从前咱们自己做的时候,光是花瓣就要用山泉水三浸三泡,淘澄得一丝杂质也无才行,外面的哪里及得上。” “今时不同往日,这个在京城恐怕也值些银子。”妙懿轻叹。 平郡的胭脂素来以轻、红、香、雅而闻名,但凡当地大户女子出嫁,娘家大多会陪送一两个胭脂铺子做嫁妆,做胭脂及制香几乎成了当地闺阁女子的必修课。妙懿从小耳濡目染,眼光自不必说。忆及往事,她不由怅然道:“那都是小时候闹着玩的事,如今就算有这精力,也没那份心境了。”说着,兴致寥寥的将盒子搁在桌上,道:“以后拿去赏人用也好。” 一时用过午饭,妍鸾过来坐了一会儿。她天生性子内向爱静,却偏与妙懿投缘,两人在一处下棋说话,消磨了整个下午,直到吃晚饭的时候方一同携手去了张太君处。谁知仅是这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却在后来引起了一场风波。 ☆、第7章 月下听弦公子有意 妍凤随手将掐丝珐琅圆盒往桌上一丢,不屑的道:“让顾家从身上拔根寒毛下来简直比要命都难。我记得上次也是送了一匣子内造的绒花还是堆纱花来着,连着说了半个月的嘴,见着就问我怎么没戴,就好像谁家没见过好东西似的。反正她家送的东西我可不敢用。近来她又成日家说自己和当朝一品建威将军的夫人是表姐妹,啧啧,也不瞧瞧人家搭理不搭理她,一表三千里,有什么好得意的。” 妍莺拈了一片雪片糕放入口中,因笑道:“旁的不说,若不是看在咱们张家的面子上,她连女学的门都别想进。” 姐妹俩相视一笑。 在这一点上,张家的几位小姐倒是十分罕见的达成了共识。 妍鸾盯着胭脂盒子瞧了半晌,不觉叹了口气,道:“顾家舅母也确实是偏心了些。” 妍凤惊奇的看了她一眼,道:“二妹妹很少在背后说人家的闲话,今儿是怎么了?你说她偏心,又是怎么个偏心法?” 妍鸾见众姊妹目光都集中到了自己身上,略有些不自在的小声道:“我昨日去梁妹妹那里玩时,刚好看见了舅母送过去的胭脂,我就拿起来看了看,发现和送给咱们的味道不一样,味道略微冲鼻不说,颜色也不及咱们的艳。若是仔细看的话,那盒子上的花纹也不同,咱们的都是芙蓉花,唯独梁妹妹的是金盏草。” 众人一听都愣住了,妍莺拍着巴掌笑道:“顾舅母实在会做人,难道她不知道三婶娘最是好面子的人吗?若这事传到了她耳朵里,那可就不仅仅是挑理这么简单了。” 妍凤一挑眉毛,道:“这不是摆明了欺负人吗?这可不行,我要告诉祖母去。” 妍鸾忙拦住了她,道:“我当时是怕梁妹妹面上不好过,所以没敢告诉她实情。大家都是亲戚,万一这件事传了出去,岂不是弄得顾家舅母和梁妹妹都尴尬?”她现在有些后悔将此事透露给姐妹们。 “她敢做,难道还怕咱们说?同样的亲戚,同样的姊妹,难道在舅母眼里梁妹妹就低人一等了?这不是明摆着给人家没脸吗。梁妹妹千里迢迢来咱们家做客,咱们就这么待客的吗?哪里有像这样怠慢亲戚的规矩,传出去可是丢伯爵府的脸面。”妍凤点手叫过大丫鬟瑶琴,命她到母亲那里取些上等的宫粉给妙懿送去。 妍莺则笑着缓缓说道:“大姐姐且先别急着给梁姐姐撑腰。这件事既然咱们都知道了,那就定然瞒不住了。只是不知三婶娘会如何做想。那可是她的娘家侄女,再不济也要给她些脸面。长辈一碗水没端平,咱们姊妹也不好说什么,只要看着就行了。” 说着,唤来暖香吩咐道:“你去厨房端些点心过来,顺便再要些酒酿圆子,让她们细细做了,时间长短不拘,你留神些,不许她们偷懒。” 暖香会意,抿着嘴出去了。 当日晚间,众人与往常一样陪着张太君用晚饭。除众女眷外,张延佑同张延荣、张延亭三位小爷也在。众人闲话起家常。张太君道:“时气已然入秋,白日的天还是这么热,夜里倒是好多了,所谓夏炎秋燥,我听王太医说,一冷一热的容易‘阴暑’,表面看是旺盛,其实内里虚弱。咱们也该备些丸药,适时进补。” 冯氏头一个响应:“老太太说得极是。不但老太太的补药不能断了不说,还有苏姨妈和林婶娘也都上了几分年纪,少不得也补上一补。” 这种只动嘴皮子顺水人情,她不做白不做。 张太君想了想,道:“老二家的倒是提醒了我。前日亭哥儿的乳母就在日头底下晕了一回。这日头毒是一回事,还有暑气困着湿热,散不出来,身子就虚。那些伺候主子的婆子老妈妈们也上了年纪,老天拔地的辛苦服侍一场,也不容易,我看也别亏待了他们。” 梁氏心下一揪,张家上下一大堆主子公子小姐的,每个人身四五个嬷嬷算是少的,再加上旁的有身份的管家婆子们,这可要多少银子呀! 她刚想拿话遮掩过去,只听冯氏飞快的抢白道:“还是老太太想得周全。那些老嬷嬷们也是有儿孙的人,成日的风里来,雨里去,辛苦了一辈子,临老也能沾沾老太太的光。不如您就吩咐多做些补药,每一房日日都别落下的送去,这才显得咱们家仁厚多施。” 周围侍立的年长嬷嬷们都喜不自禁的纷纷向张太君道谢,别的不说,光是这份体面就足够了。 梁氏只觉得胸口一阵阵的气闷。 说不埋怨老太太是假的。 随随便便就许下了诺言,也不多为家里考虑考虑,面子上虽好看,可哪有像这样糟蹋银子的?他们家又不是宗室王孙,江山一日姓华就饿不死。有这么一大家子人需要人养活,钱从哪儿来?看着丈夫每日早出晚归,有时因为上峰的一句无心之言,半宿睡不着觉的琢磨,可那辛苦得来的一点子俸禄却还得统统都上交给公中。再看承了爵位,潇洒自在坐吃俸禄的大伯;如今闲事不管,只顾着养小老婆的二伯;做生意赚得盆满钵满,连屋里的小妾穿得比她这个堂堂三太太都好,却成日家哭穷,拿不出多少钱给公中的四叔;从来没赚过一分钱,一辈子只知道与和尚道士鬼混,还要家里每月送去大把的香油钱,废物一个的五叔……除了他们三房外,谁又曾想过要为家里节省一文钱?似这般大手大脚的挥霍下去,恐怕再过几年就要入不敷出了。梁氏只觉心下酸楚,无奈张太君话已出口,她若是说一个“不”字,那就是不孝。 正在心烦意乱之际,却只听张太君道:“除了主子们用的从公中出之外,剩下给下人的就从我的私房里出。” 大喜过望。 冯氏的表情像被人突然卡住了脖子一般,梁氏则刚好相反,笑道:“其实老太太不必破费,这钱都从公中出便是了。” 张太君坚持道:“你持家不容易。再说这本来就是我的主意,你明日几找人算算,该多少银子来我这里领就是了。” 再不赶快答应就是傻子。 梁氏爽脆的应下了。 这下冯氏连肠子都悔青了,心里一股邪火没出发,一眼就瞧见身旁的顾夫人,脑筋一转,道:“我看不如顺便再做些送去给亲戚们吧。听说菲姐儿的姨娘病了,想也怪可怜的。” 四太太掩唇一笑,道:“老太太快瞧,二嫂可真不打算替您节省了,要拿您的银子做好处呢。” 顾夫人忙摆手道:“不过一个姨娘罢了,又不是什么大病,老太太不必太过抬举她。” 冯氏拉了拉顾夫人的袖子,亲亲热热的道:“三弟妹今儿还向我打听菲姐儿的事呢。她做事一向妥帖,亲戚们有事哪里能放得下心呢?” “其实要不是三嫂‘特意’提醒,我还差点忽略了这件事呢,真是该打。”梁氏皮笑肉不笑的道:“若论起一家子的亲戚来,还分什么你呀我呀的。同样是千金小姐,同样的金尊玉贵,做长辈的哪里能不同样关心呢?您说是吧。” 她特意在“同样”二字上加重了那么一丁点语气,顾夫人顿感大为不自在,却又说不出什么来。 妍莺和妍凤对视了一眼,暗自好笑。 说话间已用完了饭,张太君道:“屋里头闷得慌,咱们出去走走,散散食。” 于是众星捧月一般拥着张太君来到花园中。丫鬟仆妇们提溜着羊角宫灯在前面引路,晕黄的灯光明亮又不刺目,将夜色中的花木笼上了一层淡淡的柔光。不知不觉走到了荷塘边的水榭,曲折游廊架在水面上,夜风一吹,将白日的暑气都吹散了,分外清爽。张太君和太太们均受不得凉,不过略坐了坐就回去了。众小姐公子们除了年幼的亭哥儿被乳母抱走之外,全都留下来纳凉吹风。 也不知是谁提了一句,说“有月无乐”似乎少了点什么。二公子张延荣猴着脸撺掇胞姐妍凤,道:“月色这样好,姐姐不如就演奏一曲,也让我们一饱耳福。” 妍凤白了他一眼,道:“你们可是自在了,让我弹琴,你们来取乐。” 张延佑也笑着凑趣道:“大妹妹这是能者多劳。” “偏你们多事。”妍凤技痒,笑着摩挲了一下纤长的手指,点手唤过丫鬟吩咐了一番。 天上一轮半圆的明月荡漾在湖心,银光洒在妙龄少女身上,和着潺潺似水的弦音,将众人心中最后一丝燥热都驱逐得一干二净,不觉心旷神怡。女孩子们在水阁边三三两两的散步私语,好不惬意。 妙懿观月思家,独自倚在朱漆圆柱上发呆。忆起从前也是每每饭后与父母散步谈笑,画面一如昨日,忍不住叹了口气。冷不丁的听见身后有人道:“梁妹妹在做什么?” 妙懿吓了一跳,回头望去,见是张延佑,忙站起身福礼。离近看只见这位张家大公子眉目清秀,气质明朗,看着能比自己能高半个头,仍是素淡的月白儒服,头戴方巾,腰系宝蓝色丝绦,身姿挺拔,文雅端正。 他有些歉意的道:“没吓到梁妹妹吧。” 妙懿从未与张延佑私下里说过话,见他主送问候,只得道:“没有。”又问:“不知大公子找我有何事?” 张延佑唇角含笑,道:“梁妹妹无需拘谨,就同妹妹们一样唤我佑哥哥就是了。”他走到围栏处倚栏坐下,一指对面道:“梁妹妹也坐吧。” 妙懿顺势在靠着柱子的栏杆处坐了下去,二人一时无言。 半晌,张延佑终于开口道:“昨日的事我都听说了,梁妹妹受委屈了。” 妙懿略一思忖便明白了他指的是什么,疑惑的道:“我什么时候受了委屈?大公子这话从何说起呀?” 张延佑轻咳了一声,道:“顾舅母确实有思虑不周的地方……” “您说得哪里话。”妙懿含笑打断了他,“许是您听说了什么闲言碎语,都是些没有影子的事,多谢您关心了。” 对坐的少女巧笑倩兮,清幽的月色似薄雾一般笼罩在少女冰雪般的容颜上,仰首抬眸间,漫天银河都沉浸在她的秋水眸中,这是他这些天来离她最近的一次,他甚至能嗅到一股淡淡的幽香,也不知是从荷塘中飘来的荷香,还是她衣服上熏香。 打从第一眼看见她时起,他就觉得此生再不会有一个女孩子能生得比她更美了。 一见倾心。 他忽然似被什么东西噎住了喉咙一般,说不出话来。 妙懿见他神色古怪,有心避开。其实就算她不了解张延佑与顾淑蓉之间的那点事儿,也会刻意避免与不相干的男子接触,遂转移话题道:“大公子这样问,怕是对顾家舅母和顾家姐姐的事情十分在意才是。” 见她一脸了然的表情,张延佑略有些窘迫,怕她误会,急忙撇清道:“都是一家子的亲戚……”一语未了,却听得有人笑道:“梁妹妹和佑哥哥说什么呢这么热闹,让我也听听呗。” 二人同时转头,见是顾淑蓉,心中俱是一紧。当然,原因各不相同。 第6节 顾淑蓉因吃饭的时候不小心弄污了袖口,用过饭后就心急火燎的赶回去换衣裳,想着趁张延佑还未出内院之前与他见上一见,好好诉一诉衷肠。哪知道丫鬟笨手笨脚的找不到她喜欢的那件胭脂色绣鸾鸟的织金褙子,被她踢了两脚,耽误了些功夫。等好不容易换完了衣服赶来时,却看见张延佑正面带窘迫的和梁妙懿说话,心下疑窦丛生,急急的上前试探。 妙懿款款站起身,笑道:“说曹操曹操就到,适才大公子还曾说起顾家姐姐呢。” 顾淑蓉朝张延佑望去,半疑半喜的道:“是真的吗?” 张延佑轻咳了两声,有些尴尬,恰好书童长庚在此时走了过来,见有女眷在,便远远的站住禀道:“公子,老爷正在陪薛大人吃饭,薛公子也来了,让您过去相陪。” “我现在就去。”他松了口气,与二人打了招呼,匆匆离去,只剩下妙懿和顾淑蓉相对无言。 妙懿随口扯了些月色天气吃食等话题,见顾淑蓉一副爱理搭不理的模样,便独自搭讪着走开了。被二人这一搀和,她也再没了赏月的心思,回房休息去了。 隔日午后,妙懿刚睡午觉起来,就见怀珠捧着一只小巧的檀木匣子笑吟吟的从外面走了进来,道:“才刚有人送了东西过来,说是大小姐给您的,您打开来瞧瞧吧。” 妙懿见那盒子上雕着嫦娥奔月的图样,打开一看,只见里面放着数枚精巧的宝蓝色折枝莲花珐琅圆盒,拿出一个刚打开,一股如兰似桂的芳香就散溢了出来,里面装的是半透明的珍珠色膏脂。怀珠深吸了一口气,赞道:“这比前日那胭脂膏子强十倍呢。” 妙懿有些疑惑:“前日凤姐姐才着人送了香粉,怎的今日又送了这个来?” 她想了想,起身吩咐腊梅打了水来,盥了手,道:“咱们也别白拿了人家的东西,你去把我那个没绣完的串珠荷包取来。” 怀珠转身走到红木柜子旁,拉开雕花柜门上的兽口小铜环,一边弯身翻找一边道:“小姐绣这个荷包可花了不少功夫呢,不如拿从前准备下的那些送去。” 妙懿摇头道:“大姐姐三番五次的送东西过来,要费不少银子的,礼尚往来,不可敷衍了事。”说着接过怀珠递过来的针线盒,从中挑出来一个已做了大半的极精巧的湘妃色荷包出来。 怀珠在脚踏上坐下,幸灾乐祸的道:“我看大小姐是存心要打顾舅太太的脸。你不是不送好东西吗?那我就送最好的来,看谁给谁没脸。” 妙懿手下一顿,偏头问道:“你确定这东西真是凤姐姐送来的?” “来人就是这样说的。”怀珠眨巴眨巴眼睛,道:“再说这样的好东西,又有谁会假冒别人的名义送来呢?” 妙懿想了想:“也是。” 以她的身份来说,确实还碍不着谁的事。 主仆二人正说着话,忽听门口传来“扑棱棱”的声音和鸟雀喳喳的大叫声,紧接着是一阵乱嚷和杂乱的脚步声。怀珠忙推门出去瞧看,却见海棠发髻凌乱,神色惊慌的望着廊下空荡荡的鸟笼子不知所措。两个婆子见怀珠出来了,立刻围了上去,口里胡乱嚷嚷道:“姑娘,这可怎么办才好哟。” 怀珠顺着她们的目光望去,只见一只硕大的绿毛鹦鹉正神气活现的立在房檐上,悠闲地啄着毛发,不时的抻着脖子,响亮的叫唤一声,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她看了一眼狼狈无措的海棠,没好气的道:“都快别傻站着了,去找几个手脚灵便的小厮过来。要是雀儿没了,受罚的可不是我。” 一个婆子提着裙子,撒腿就往外跑去喊人。怀珠不忘在她身后嘱咐道:“可别忘了拿梯子!” 鸟雀有翅膀能飞,人却不能。 另一个婆子不住的用眼睛偷瞄怀珠,口中絮絮不停的道:“海棠姑娘也是不小心,才刚儿喂完鸟就忘了插门,不过是一回身的功夫那扁毛畜生就飞出去了,我们本还嘱咐了姑娘一声,没想到……” 怀珠不耐的一摆手,道:“我知道不关妈妈的事。”说着,看了一眼面色煞白的海棠,冷声道:“做事心不在焉的,喂个鸟也能把鸟儿放跑了,还不快回回屋把头发梳了,衣衫不整的在外面丢人。” 海棠又羞又恼,扭头哭着就往房里扎。怀珠暗自摇头,回屋将外面发生的事从头到尾向妙懿描述了一番,再次数落了一通海棠的不是。 妙懿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听罢笑道:“不是什么大事。你也不必为难她,将鹦鹉捉回来就是了。” 怀珠撅着嘴道:“我就是看不惯她那轻浮样子。” 妙懿笑叹道:“你跟她见识个什么劲。一会你亲自去瞧瞧她,送些点心吃食过去,就算是看在姑母面子上也不可太为难了她。” 怀珠只得应下。 过不多时,忽听得门外又传来一阵聒噪的鸟叫声以及男子说话的声音,怀珠走到窗边往外瞧去,却见海棠正在和一个身姿挺拔的年轻男子说笑,不由得轻轻的“啊”了一声。妙懿回头问道:“是谁在外头?” ☆、第8章 信谗言娇小姐惹醋 海棠全然没有注意到小厮是如何搬来的梯子,如何爬上去捉鹦鹉,如何差一点没有抓稳,好悬没掉下来;最后又是如何攀着竹梯子下了房檐,将呱噪着,扑棱着翅膀的鹦鹉重新送回笼中关好等这一系列险象环生的动作。 此刻的她,脸颊红得似初晕的桃花,贝齿轻咬下唇,亮得惊人的双眸正紧盯着眼前男子清秀俊朗的面庞。她袅袅福身行礼,情不自禁的放柔了声音道:“多谢大公子相助,要不是您,婢子可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说话时还暗自伸手抿了抿刚才回屋后梳理好的鬓发,暗自庆幸刚才没有偷懒,顺手从花圃中摘了朵鲜花簪在了髻上。面上虽没涂脂粉,嘴唇少了些血色,想必看起了也是楚楚可怜的。 她本还躲在廊柱后面观察外面的动静,想着若是鹦鹉抓不回来,虽不至于丢了差事,但是三太太那边的嬷嬷可是出了名的严厉,一顿骂是避免不了了。都怪这几个该死的婆子,一至将事往她身上推,她究竟是招谁惹谁了!要知道,她娘不知给秋桂塞了多少好处银子才给她弄到了这个伺候小姐的差事。 正当她心里七上八下,忐忑不安的时候,谁知竟峰回路转,大公子张延佑竟然亲自过来指挥小厮捉鹦鹉。 天赐良机。 听着张延佑温和的道:“不过举手之劳而已。”海棠兴奋得连指尖都在发抖,也没留意到张延佑边答着话,眼睛却朝着屋子方向瞟去。 也是他赶巧了,今日闲得无聊,正打算出门会友,偏生近身的小厮偷懒不在,便亲自去下人房寻管事。刚走到门口就看见远处慌慌张张跑来了一个婆子,说梁小姐房前的鹦鹉飞了,要找人去内院抓。他听了不由心中一动,鬼使神差的决定亲自过来瞧瞧。 “您帮了我这样大的忙,真不知道该如何谢您呢。”海棠含羞带怯的偷瞄张延佑,一颗少女春心已然萌动。大公子仅比她大两岁,正是血气方刚的年岁,且又生得俊俏,将来整个伯爵府都是他的,平日里等闲也轮不着她现殷勤,甚至见真人面的机会也寥寥无几,远远的瞧上一眼都要兴奋几日,偶尔梦里梦到一回,醒来时心都是甜的。 自从大公子房里的花枝姐姐做错事被撵之后,大老爷新赏的一个叫玉翅的丫头,姿色虽好,却是个蠢笨的,任谁都敢在她面前伸爪子,不少人都等在后面看笑话呢,暗地里削尖了脑袋也想往大公子房里钻。据她所知,就连老太太房里都有人在打着这个主意。她自认样貌不输玉翅,娇花嫩柳似的,且又聪明伶俐,就连常跟着二老爷出门,见过不少世面的鲁家大小子都不止一次夸她生得美,更别说那些常偷看她的小厮了——偏生她一个都瞧不上眼。一想到将来生了儿女还要继续这样被人呼来换去的,就算曾有那么一丝悸动也早就化为无形了。 正在此时,却见对面的房门一开,隐约走出来一个端水盆的丫头,看身形像是云霜。海棠忙侧身想挡住张延佑的视线,口中急道:“您不知道,这都是我不小心造成的,要不是您,这一顿罚我可是免不了了,就连我们家小姐也要伤心的。您好歹进来吃一杯茶再走,我们小姐正在屋里头坐着呢。” 她心里扑腾扑腾的跳着,可千万别在这当口被人截了胡才好。 张延佑看了一眼垂在门前的细竹帘,檀木镂花的宫灯左右一边一盏,下缀着尺余长的红穗子。廊下挂着几笼五彩斑斓的鸟雀,正自引颈鸣唱。院中种着蔷薇花,阳光下一片的娇艳欲滴。廊前摆着数盆青绿盆景,松苍竹翠,别有雅趣。他踌躇了一下,道:“只是不知是否会打扰到你家小姐。” “这怎么会呢,我家小姐高兴还来不及呢。”海棠不由分说,两步窜上前去将帘子撩起。恰在此时,只听里面的怀珠问:“怎么这么吵,是谁来了?” 张延佑此时已探进了半个身子,怀珠正好和他打了照面,惊奇的道:“咦,大公子来了,外面怎么也不通报一声?” 她暗瞪了满面春风的海棠一眼,后者完全没察觉。 “打扰你家小姐了。”张延佑有些尴尬的说道,迎面只觉一股馥郁幽香扑面而来,心中不由一荡。他有些局促的展目四望,但见房内画展秀水青山之景,鼎焚沉檀龙麝之香,墙角水瓮中浮着数盏雪色睡莲,两盏已开,一盏半阖。壁上悬琴,案头陈书,说不出的清幽雅致。房内正中端坐一位丽色夺人的少女,一手摇着团扇,一手拿着一本书看,羽扇般的睫毛垂下,遮住一泓秋水,静谧安然得仿佛画中仕女一般。 他不由得看呆了。 察觉到有人进来,那少女缓缓抬眸,款款站起身,略有些惊讶的道:“大公子怎么得空过来了?” 张延佑被那道清澈酣甜的声音唤回了神,面上闪过了一丝不自在,轻咳了一声,道:“现在学里正放假,今儿读书读得腻歪了,去老太太那边坐了坐。听见你们这边急着找人帮忙,就顺道过来瞧瞧。” 妙懿微微笑道:“都是我的丫鬟粗心,劳烦大公子了。” 她看了看戳在张延佑身后痴望的海棠,柔声吩咐道:“还不快奉茶来。” 海棠正恨不能献殷勤,忙不迭的退出去泡茶。妙懿让坐,张延佑在她对面落了座。 张延佑一眼就瞧见了桌上的宝蓝色折枝莲花纹胭脂盒子,几不可闻的笑了笑,拿起来问道:“这里可是胭脂?” 妙懿点了点头,道:“是今早凤姐姐送来的。” 张延佑打开盖子轻嗅,笑道:“这荷花香味清而不淡,香而不腻,很适合梁妹妹。” 妙懿有些讶异的道:“看来您对香料也有些研究。这盒胭脂膏子虽然主要的原料是荷花的花瓣花蕊,不过为了达到润泽肌肤的效果,还特别加入了桃花瓣,杏花蕊以及珍珠粉、茯苓、决明子等养颜滋润脏器之物,难免掩盖了荷花原本的香味,普通人是很难分辨出来的。” 张延佑不禁埋怨自己心急,他还不想让对方知道胭脂是自己冒名送的。若被她知道了,难免会埋怨自己唐突。他有些尴尬的咳嗽了一声,道:“我也是听妹妹们无意中说起过,因此也就记住了。”又忙反问道:“那梁妹妹又是如何知道得这样详细呢?” 妙懿道:“从前在家时,总随着母亲摆弄这些熏香蜜粉之类的东西,耳濡目染,因此也还算有些了解。” 张延佑顿时被勾起了兴致,道:“不知妹妹平日除了调香,还做些什么。”他瞄了一眼条案上摆着的一摞古书,道:“妹妹也喜欢看书吗?” 妙懿将手边的书页翻转过来,封面上书“妙莲法华”四字。她道:“不过是看些佛经罢了。平日多是做些针线女红消磨时光。” “那妹妹可曾读书?” “不曾读。只是父亲生前教过我一些。这些年家里事情多,便也渐渐丢开了。” “梁大人曾高中过进士,想来教出的徒弟也不会差了。”张延佑笑道。 “自我记事时起,父亲一直就很忙,不过偶尔得了空,或起了兴致时帮我讲解一二罢了。不过是为了修身养性,陶冶性情。” 梁父心气高,且在很长时间内膝下只得这么一个女儿,如珠似宝的疼爱,誓要将其培养成当代的班昭、蔡琰,因此妙懿五岁就开了蒙,习读诗书至今。 张延佑笑了,滔滔不绝的道:“闺阁中读些书是好的,可读太多就不必了,像经济仕途学问等那些个凡俗之理,学多了反而俗了,性子也会越发斤斤计较起来,反而不如只认识几个字强。像我家这几个妹妹,都进了女学读书,其实只不过是为了增长些见识,开阔眼界,即便将来嫁了人,也可与夫君联诗作对,操琴论画。”他说到最后一句时脸微微一红,偷眼去瞄妙懿的表情。 妙懿妙目闪动,缓缓摇着扇子道:“听起来似乎有些道理。” 她耐着性子一边应付着,一边不经意的朝门口看去,道:“怎的还不奉茶来。” 怀珠早就急了,忙道:“婢子这就出去瞧瞧。” 还未等她走到茶房,就见海棠手里端着托盘,沉着张脸从茶房内走了出来。怀珠忍着火气走上前去,压低了声音道:“泡个茶而已,怎的去了这么久?” 海棠没好气的道:“云霜姐姐刚才过来了,缠着我问东问西的说了半天,我好不容易才脱开了身,并不怪我。” 她母亲原本就是专门在茶房内伺候的媳妇子,她也跟着学了不少本事。本来她是卯足了劲,打算精心泡出一份好茶来,也让大公子用过之后能记住她的巧手。谁知她前脚刚进了茶房,后脚云霜就跟了进来,嘀嘀咕咕有的没的讲了一大堆,拐弯抹角的想打听出大公子怎么就无缘无故的去她们屋坐了? 海棠实在被烦得受不,又担心回去迟了大公子就走了,便刺道:“这脚长在大公子的腿上,他爱去哪儿咱们做下人的哪里知道?至于去不去云霜姐姐那儿,只要您请得动,咱们也管不着。” 这话说出去可捅马蜂窝了,云霜骂了两句“贱蹄子不知好歹”,扭头摔了帘子就走,气得海棠小声问候了一遍她祖宗八辈——到底是不敢大声。 怀珠见她神色不对,眉头一皱,道:“小姐曾嘱咐过,不许和旁人的丫头起争执,你可说了什么不中听的没有?” 海棠道:“姐姐这是什么话,我是那等没分寸的人吗?小姐那边正等着茶呢,我先送去了。”她心里发虚,说完就疾步走开了。 怀珠盯着她的背影,心道:你要是什么都没说,母猪也能爬树了。 却说云霜在海棠处吃了瘪,气呼呼的甩着帕子就要回去告状。见廊下两个浇花的粗使丫鬟不知在说些什么,正吃吃的发笑,顿时恶声恶气的道:“笑笑笑,都不干活了!”吓得两个小丫头忙低头闭了嘴。云霜一边说着,还死死的瞪了对面两眼,啐了一口,然后“呼”的一掀帘子进了屋。 两个丫头对视了一眼,吐了吐舌头,小声嘟囔道:“款儿摆的比正经主子都大。” 顾淑蓉此刻正倚在榻上吃桂花酥酪,乳白的酥酪上撒着一层清甜的蜜桂花,甜甜凉凉的很对胃口。见云霜进来,她懒懒的问道:“你说要去看看外面是怎么回事,怎的到现在才回来?” 云霜吞吞吐吐的道:“小姐不知道,其实是大公子来了。” 一听“佑哥哥”来了,顾淑蓉一骨碌爬起了身,将碗往花梨木小几子上一撂,一手抹头发,一手整理衣襟,口中急切的追问道:“人在哪呢,怎么还不快请进来?” 云霜苦着一张脸,道:“本来大公子是要到咱们这边来的,谁知却在半路被海棠那小蹄子给拦住,将人哄到梁小姐那边去了。”然后又添油加醋的将张延佑如何亲自指挥下人帮着捉鹦鹉的事说了。 顾淑蓉又惊又怒的道:“反了她了!小蹄子恁大的胆子,竟敢哄骗主子,这还得了!” 云霜道:“小的就觉着事情透着古怪,怎的她们的鹦鹉飞了,却让大公子帮忙捉?于是婢子就去问海棠,刚开始小蹄子对我爱搭不惜理的,最后才说了实话,说什么‘脚长在大公子身上,爱去她们那儿是凭她们的本事’,‘你们要是有能耐就把人请走呀’,您听听,这都是什么话。也不知她家小姐是怎么调教人的。” 她为了显示自己的能耐,常在顾淑蓉面前嚼舌头搬弄是非,以此立功,或借机公报私仇,这也非止一两日功夫了。只因她有些手段,对周围的人该压的压,该哄的哄,顾夫人竟一直被蒙在鼓里。 顾淑蓉气得一挥手将小几子带碗全都掀到了地上,恨声道:“我说前日夜里撞见她和佑哥哥说话,佑哥哥怎么见了我就走,原来竟是她的缘故!”她越想越觉得可疑,要不然为什么佑哥哥这次回来之后对自己忽然冷淡了起来,原来并非是她哪里做得不好,而是因为多出来个“情敌”从中搅合。 云霜忙劝道:“小姐可千万别气坏了身子才是。许那梁小姐是好的,可海棠那丫头终究是三太太拨给她使唤的,嚣张些也再所难免。” 顾淑蓉骂道:“我早就看出那帮贱婢看我不顺眼了!有老太太在,这帮奴才就敢巴巴的欺负到我头上来了,真是反了天了!不行,我要是今日不立一立威,今后就甭想在张家抬头了!” 云霜见火候差不多了,忙上前扶住了顾淑蓉,贴心的小声劝慰道:“您可千万别高声,现在大公子还没走呢,您若是此时过去发难,难免被那起子小人拿来说嘴。不如咱们过后随便寻个由头教训那小蹄子一顿也不迟。” 她对挑拨是非自有一套理论,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无论如何一定要将自己摘干净,否则就是搬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撒尿还惹得一身骚,那可就不值了。 顾淑蓉自来听信她的话,又不敢在心上人面前太过放肆,只好暂时将火气压下,但仍旧有些气闷不平。她紧紧抓住云霜的手,道:“佑哥哥本来好好的,就是被这些狐媚魇道的东西给带坏了。” 云霜附和着轻蔑的道:“小姐说得是。那位梁小姐说是官家嫡女,但其实也不过是个死了爹的孤女,又没靠山,谁知道来京城究竟是为了什么目的。” 顾淑蓉蹙眉冷哼道:“还能有什么目的!长得就是一副狐媚样子,妖妖娆娆的装可怜引男子喜欢,这种人我见得多了,偏老太太和佑哥哥被她蒙蔽了,没看出来。我看她来京城散心是假,想攀高枝才是真。你去盯着点那边的动静,一但有事,速来回我。” 云霜自知得计,暗笑着出去望风。 之后无话。 次日晨起,妙懿照例去给张太君请安,恰好和顾淑蓉在院中不期而遇。顾淑蓉先是冷淡的打量了她几眼,忽而笑道:“妹妹可也收到邀请了吗?” 妙懿一愣,随即笑道:“妹妹孤陋寡闻了,不知顾姐姐说得是什么。” 第7节 “京中夏秋多花会宴请,遍邀京城各家贵女,怎么,梁妹妹没收到请柬吗?” 一想到张延佑昨日在她房中坐了有小半个时辰的功夫,顾淑蓉就发酸气闷。再细瞧面前的妙懿恬然微笑的模样,当即就认定了她一定是在心里笑话她,遂愈发恼恨的讥讽道:“哦,是我忘记了。梁妹妹没上过学,又怎会得到邀请呢?” 妙懿听出了她话中的讥讽,说起来,京城官宦人家的千金小姐多半都读书识字,本朝更是设有几处女学馆专门教导贵女。起初的女学是给那些俸禄不高,因家庭状况而不能给女儿良好教养的京官的一种福利。顺带着接收那些年幼失怙,且生父生前身上带有功名的书香门第女子。因是皇家直接拨款,其教师配置几乎可以说是顶尖的。不说那些已经成名的才女学究,更有常年在宫中指导礼仪的退役女官,荣养的宫廷画师,在皇家宫宴上受过皇帝亲口褒奖的宫廷乐师,主持过缝制凤袍礼服的资深绣娘…… 凡是和皇族沾边的,都是好的,历朝历代皆如此。 渐渐的,开始有新晋权贵人家托关系将女儿送进来,以求得到更好的教养。一代一代的,新权贵们逐渐成长为朝中的中流砥柱,而将族中少女送入女学教养却逐渐成为了惯例。真正需要教养的寒门女子反而连门都不得入,只能去次一等的书馆学馆,或者只是识得几个字便嫁人了。 随着学生身份的逐年提高,将女儿送入女学读书在京城已蔚然成风。除了能得到最正统的教养以外,这里也开始逐渐变为促进名门世家下一代交际的场所。名门联姻,强强联手的传统使得京城势力盘根错节之余,又到处充满了姻亲关系。后宅之间的频繁交往,使得官宦人家的女子须得早早学会如何与人交往相处,而女学就是一个极好的平台。 说道女学馆,其实并不只有一家,也分为三六九等。其中最老牌,最资深的是名为“贤淑德粹”的女学,人称贤德女馆,入读的门槛极高,学生都是京中高官显宦或公侯人家出身的贵女,张家四位小姐及顾淑蓉就是在那里念书。原本因为天气炎热,弱质千金们都受不住暑气,贤德女馆便放了一段日子的消暑假,待天气凉爽之时方才复课。不过京城的交际圈子可等不了那么久。因此贤德女馆偶尔也会举办一些茶会花会诗会之类的风雅集会,就是为了让众位小姐们时常碰碰头,不至于生疏了彼此的情谊。 妙懿来京城时日不短,当然明白入读女学代表着什么。其实想一想也能明白,昨日大公子去她那里闲坐了一会,住在对面的顾淑蓉又怎会不知呢? “看来顾大姐姐的记性不大好呢。”妙懿心知多说无益,朝她点了点头,自顾自的朝上房走去。顾淑蓉呆愣了片刻,第一反应就是她这是恼羞成怒要去告状,忙跟了上去,想听听她说些什么。 ☆、第9章 无辜惹气宴会受邀 梁妙懿先是笑语盈盈的给张太君问了安,然后就安静的坐在一旁听人说话,并不插嘴。 顾淑蓉渐渐安下心来,心中冷笑,任你再怎么假正经装清高又有什么用,一听说自己连京城的圈子都入不得,还不是一样心怀嫉妒?可惜嫉妒又怎样,想跟我比,也不照镜子瞧瞧,自己有几斤几两! 其实她也并非怕妙懿告状,空口无凭的,究竟老太太是相信从小在她膝下长大的自己,还是初来乍道毫无血缘的小丫头,其实胜负早有定论。只是看她刚才那幅样子,恐怕是恼了,但也知道没有胜算,这才勉强装作若无其事吧。 思及此,她撒娇般的偎在张太君身边,道:“老祖宗,我后日怕是不能陪着您听智空师太讲经了。刚才女学那边下了帖子,邀我去“魏文亭”游湖观水去呢。我本不想去,只是据说除了县主、郡主外,连沈小姐及当朝几位公主都收到了邀请,我若拒绝了,怕人家会说我拿大。” 妙懿简直不太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等荒谬之言竟是从一位大家闺秀口中说出来的!她下意识的左右四望,见在座众人除了最小的妍燕心不在焉外,居然都毫无异色。连平日与她最不对付的妍凤都是如此。她不由低下头去,若有所思。 只听张太君慈爱的道:“出去散散心也好。这时节暑气虽还未退,但早晚也都凉快了些。” “既然老太太都发话了,那蓉儿就决定去了。”顾淑蓉说话的时候,整个人都伏在了张太君腿上,任由张太君摩挲着她的背,她则娇声软语的撒着娇,觅着宠,言笑晏晏间,小儿乖顺,老人慈爱,好似亲祖孙一般,殊不知此场景却刺痛了旁人的眼。 妍凤淡笑道:“祖母不知道,像这种宴会,年年如此,其实都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去不去都是自愿,也没人在意。也是顾大妹妹今年刚入女学,不知其中深浅,哪里就那么严重了。其实根本不必担心,那些公主郡主们自会去皇家园林、行宫消暑,哪里有时间纡尊降贵到区区女学里头打转。” 顾淑蓉的无知浅薄令她心中气恼,话也说得并不客气。 顾淑蓉恼恨的盯了一眼气定神闲的张妍凤,要在往常,她早就刺回去了。只是母亲昨日再次叮嘱过自己,不得与她们争执,只得咬牙忍着。 张太君点点头,缓缓道:“原来如此。你们这些女孩子呀,只知道公主郡主的显贵,却不懂得与性情相合,家世相当的女孩儿交往的好处。一时的家势并不能决定一切,品貌性情,为人处世,也是你们女孩儿将来在夫家长久立足的本事。你们现在还小,有些道理等你们嫁人之后就会明白了。” 此时顾淑蓉正受了张妍凤的气却不能回嘴,哪里还听得进去长辈的说教。她眼珠子乱转,一眼瞥见似在用心聆听的妙懿,心中冷笑了一声,故作惋惜的道:“只是梁妹妹初来京师,没办法得到女学的邀请,真是可惜。我本还打算带梁妹妹出去见识见识呢,这下也不能够了。”她微微扬起下巴,笑靥中带着得色。 虽然张妍凤她现在不敢得罪,但你梁妙懿算是个什么东西。我去的地方你连进门的资格都没有,这就是你我之间的差距。 妙懿明显感受到了她的敌意,面上却笑容不变的道:“妙懿曾听姑母说起过,那位智空师太德望出众,等闲人等难得一见。若老太太不嫌弃,我也想跟着老太太沾一沾光,后日听一听智空师太讲经。” 张太君笑道:“你还年轻,哪里听得惯这个?” 妙懿顽皮一笑,嫩语娇声的道:“老太太不知道,我母亲也是极爱参佛的。父亲在世时,虽公务繁忙,却也不忘带着我和母亲访遍平郡的大小佛寺,但凡听说有些名气的大师游历至此,也总会想办法见上一面,聆听教诲。我是从小听惯了的,虽无慧根,也参悟不透佛经中的奥秘,但每次听大师讲经,也能觉得心情宁静,即便一时遇到些不顺心的事也都化解了。” 张太君怜爱的道:“这也是你与佛家有缘。” 不料妍凤却插言道:“我们姐妹都去,只有梁妹妹不去,有什么趣味。且请柬上明明写着邀请‘某家小姐及姊妹们亲临’,并未限定同去的人数,顾大妹妹说不定还可以带着顾三妹妹和顾四妹妹同去呢。”说着,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顾淑蓉。 顾淑蓉心高气傲,头一次被妍凤挑衅能忍住已算勉强,哪里还忍得住第二次?眼看着她就要翻脸了,顾夫人立马打圆场道:“许是蓉姐儿看错了也未可知。她这孩子历来粗心,看东西也不看个仔细。”她又望向妙懿,和颜悦色的道:“好孩子,你千万别放在心上,我替你梁姐姐给你赔不是。” 妙懿迅速瞥了一眼梁氏,长辈亲自赔不是,她一个做晚辈的是应还是不应? “她一个小孩子家家的,舅太太给她赔不是可不是折了她的福气。这次就算了罢。”梁氏玩笑似的就将话接了,一点都没客气。 敢欺负到她娘家人身上,那就是不给她脸,她可没那么好性儿。 顾夫人面上一僵,没想到梁氏竟这么不给面子。不过她瞄了一眼张太君,见她正在嘱咐三房小公子张延亭的奶娘仔细照料其饮食之类的话时,立时将满心的怨气全都压了下去。 妍凤当即拍了板:“那就这么定了,到时候梁妹妹随咱们一同去。” ——她似乎掌握了如何让顾家母女吃瘪的窍门。 妙懿有些无奈,她后日的行程就因为妍凤的这句话而定了下来。 怀珠很是欢喜,回去之后就翻箱倒柜的找衣服找首饰,琢磨着如何给妙懿打扮。“这京城就是不一样,随便去个宴会就能看见公主郡主的,这下我也能跟着小姐见见世面了。夫人年前赏我的那支玛瑙樱桃簪子我一直没舍得戴,还有开春刚做的玫红绣花比甲,我还要擦些桃花粉。” 妙懿正在案前临帖,闻言不禁“噗嗤”一声笑了,道:“这下可如你的意了。只是想见皇家公主哪里有你说的那么随意?” 怀珠捧着脸,眼神如梦似幻:“即便见不着公主,趁机看两眼京城的青年才俊也好呀。听说国子学和贤德女馆都建在同一条街上,那里面可遍地都是风流才子,据说个个面若傅粉,唇若施脂,貌比潘安,与平郡那些拿把扇子就敢自称才子的土财主相比,不知强上几倍,可谓是人才济济呀。”说着,还偷瞄了妙懿一眼。 妙懿笑着摇了摇头,将笔搁在笔架上,拿起刚写的字轻轻吹了吹,轻声道:“君子无信则不立。” 怀珠扁了扁嘴,低头边叠衣服边小声嘟囔了句:“那也要看对方是不是君子。”李家一走数载没有丝毫音信,如果真有诚心,又怎舍得让小姐受此慢慢煎熬之苦? 妙懿望向窗外,平静的目光穿过微蒙的细雨,似要望向很远很远的远方。 “你不明白。”她叹气。 怀珠鼓着腮帮子,心说看不透的其实是小姐您呀。 转过天来,妙懿辰时去张太君处用了早饭,巳时五刻与张家四位小姐并顾淑蓉分别乘着数辆马车离开了张家,朝玄武大街驶去。 一路穿过京城闹市,怀珠心里痒痒,偶尔抻脖往窗纱外面张望,欢喜之色难掩。说是到了京城,其实连个出来游玩见世面的机会都没有,偶尔也会觉得憋闷。 与妙懿同车的是顾淑蓉,她翻了翻眼皮,冷笑道:“不是我说,妹妹的下人也该管好些,这东张西望的模样若被外人瞧了去,岂不是笑话妹妹没见识,连带着下人也不懂规矩。” 其实富贵人家用来做窗纱的料子都是极有讲究的,用的是特殊的薄纱绸,多为碧、朱、青、黄等四色,其最大的特点是能让车内的人观赏到车外的景致,而外面却根本看不清里面的情形。 此言不过无理取闹罢了。 感觉到怀珠的身子一僵,妙懿暗暗拍了拍她的手,嫣然一笑,道:“怀珠本就是小孩子家,没见过世面,多谢顾大姐姐提醒。” 顾淑蓉只觉得她的笑容甚为刺目,冷哼了一声便开始闭目养神。 京城的道路笔直宽敞,不多时,马车就到了女学。透过碧色纱窗,妙懿能清楚的看见朱红色的大门上悬着一块匾额,上书“贤淑德粹”四字。她还未来得及细看,马车已经驶进了院子。 到了垂花门处,下人们各自上前搀扶自家的娇贵主子进入后院的宴请之所。妙懿停下了脚步,举目望去,只见此处园林似锦,古木珍稀,偶尔从庭院深处传来一两声婉转鸟鸣,其清幽堪比深山,却又在树木环抱中建有数栋二层小楼,雕梁画栋,飞檐斗拱,尊贵气派,令人顿生肃穆之感。 妙懿暗暗点头,若说国子学是天下男儿最向往的顶尖学府,那么贤德女馆便是女子求学的圣地。就在她四处观望之时,顾淑蓉提着裙子下了马车,一马当先的朝着小楼走去,一边走还一边嘟囔道:“也不知里面茶水备好了没有,一路都快闷死了,一个个跟哑巴似的。” 怀珠气得直跳脚,被妙懿给按住了。妍凤走过来简单的介绍道:“前边是晏息之处,后面的花园才是今日设宴之处。梁妹妹若是累了,不妨先进去歇歇。各处都有指引的女童,不必担心迷路。”她早就瞧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便对众姐妹道:“我今日约了人,先走一步,你们照顾着些梁妹妹,咱们一会儿后面见了再聊。”说着,匆匆走了。 妍莺掩唇一笑,轻声道:“大姐姐都是快出阁的人了,也不知一天到晚都在忙什么。”说着,先一步款款走开了,妍燕紧走两步追上去挽住三姐的胳膊往前走。 妍鸾则挽了妙懿的手,略有些腼腆的道:“若梁妹妹不嫌弃,我就陪妹妹转一转吧。” 妙懿笑着勾住她的手臂,道:“求之不得。” 待穿过穿堂,来到园中,妙懿顿觉眼前一亮。当中是一片狭长的荷塘,由数架拱桥相连,四周围亭台花茵绿地俱全,一步一景,地方未见得有多宽敞,却布置得巧妙至极,丰富有趣,颇有江南园林之风。 此时天光正好,园中来往走动的俱是十四五岁的妙龄少女,有的由丫鬟打着伞在花圃中三三两两的散步,有的在亭中闲坐,在栏杆边或观水,或垂钓,或喂鱼。忽然间一只野鸭子擦着湖石飞掠而过,引得一众目光望去,只见它猛的一头扎进了水里,只留下身后浅浅的水痕。水面上悠悠荡荡飘着一只小舟,船娘把桨,一名艳装少女闲坐于船上,因背对着她们,看不清楚容貌。 忽然只听得一两声惊呼,那名艳装少女竟从窄小的舟身上站了起来。她身子微微一打晃,紧接着稳稳的立住了,右手将刚从水面摘下的白莲高高扬起,咯咯笑着回头和岸上挥手,当即又引起了更多的惊叫,她似乎很得意。 妍莺不觉停下了脚步,疑惑的道:“那不是唐灵璧吗,她怎么也来了?” 妍燕也睁大了眼睛:“姐姐不是说她也跟着公主们一同去上林苑避暑了吗?” 见妙懿一脸的迷惑,妍鸾笑道:“你不认得她。她是唐将军家的嫡长女,名唤灵璧。她父亲就是那位今上御笔亲封为‘天威扫北大元帅’,如今在北疆大败胡国大将赤烈,刚刚得胜班师回朝,加封从一品建威将军的那个唐将军。” 这回轮到妙懿诧异了:“你说她就是唐继宗唐将军的女儿?” “就是她。”妍莺接过话来,眼神中难掩羡慕。 要说大家闺秀也是分三六九等的。 头一等乃是天家血脉,皇家公主、郡主、王爵之女以及少数顶级权贵世家的女儿。 第二等是公侯勋贵,书香世宦,及个别有一定根基并为帝国立下过极大功劳的朝廷重臣之女。 第三等是平民出身的朝廷大员、封疆大吏等人家的女儿。数代苦心经营及联姻之后则有可能上升为二等。 第四等是一些世家大族较远的分支子弟或庶出之流的女儿。 第五等就是些出身皇商家族,或身带功名人家的女儿。其他的如地主富豪或薄有小产却身无功名人家的女儿则算是最末一等,再往下就都是小家碧玉了。当然,也不排除这些女子的父兄争气,后期有上升的可能性。就好比这位唐小姐,祖上曾是开国功勋不说,时下他的父亲又立下了天大的功劳,如今她的风头直逼头一等的名媛闺秀,连公主郡主都对她另眼相看。 “在想什么呢?” 见妙懿兀自发愣,妍鸾轻轻拉了她一把。 “没什么。”妙懿转过脸来,笑道:“我在想,似唐将军这般的大英雄该是何等的雄壮威风,没想到生出来的女儿倒是十分标志秀气。” 妍鸾也笑了,道:“我也没见过唐将军的模样,不过听父亲曾感叹说什么颇有‘祖上遗风’等语,想必和唐家先祖,也就是本朝开国大将唐渊有些相似,最起码是个高壮的大胡子吧,就像史书里头写的那样。” 妍莺若有所思:“那岂不是夜叉模样?” 妍燕天真的道:“有个这样的爹,就算生得夜叉模样也不愁嫁不出去。” 几个人全都被逗笑了。 说笑着已携手步入竹亭中,几名少女正手执无镞箭投壶玩。那箭并无箭矢,约二尺长,表面刷了银漆,尾部装饰有五彩锦鸡的羽毛,十分精致。约五尺开外的地上摆放着一个阔口大肚的铜壶,里面现有三支箭。只见一名身着粉衣的女孩子手起箭落,叮当一声,箭已入了壶肚,众人纷纷都拍手叫好。粉衣女孩这才松了口气,露出了笑脸。 司射的女孩子笑道:“此局有终,苏小姐共得了四十分,和顾小姐是平局呢”。 “沫儿真聪明,学什么都快,上次玩的时候还一个都没投进呢,今次就能和顾小姐不相上下了。”女孩子们的赞叹惹得粉衣女孩面染红霞。 顾淑蓉一听可不干了,将手里的银箭掷在地上,气急败坏的道:“谁家投壶用这样大的阔口瓶子,我看不如将洗脸用的面盆端过来投,就算投进去了也算不得什么手法高明,用窄口的八角铜壶才是正经规矩呢。”本来她十分擅长投壶,还想着今天在人前露一手。可惜旁人都只是为图个乐呵,人人都得趣味,这才特意弄了简单易玩的。顾淑蓉没法出风头,这才发作了起来。 女孩子们闻言都大皱眉头,粉衣女子眼见着嘴角耷拉下来,眼圈一红,泪珠子围着眼眶直打转。她身畔的橘裳女孩忙拉过她的手低声安慰,望向顾淑蓉的眼神中满是气愤与不屑,只是她家家教甚严,不许女子做口舌之争,一时不知该如何表达。 忽然,她望见一人走入人群中,灵机一动,压着火气走了过去,道:“原来张大小姐也在这里。那正好,您和顾小姐是亲戚,也算是一家子了,不如请您来评评这个理——今日之事该如何算?” 她请的不是旁人,正是张妍凤。 却说妍凤刚同人说完话回来,她打听到一个消息,心急火燎的想和妍鸾说说,没想到刚过来就被人点了名,顿觉颜面无光。 谁跟顾淑蓉是一家子了! 凭什么她在外丢了人,她这个做亲戚就要受连累?他们张家是欠了他们顾家什么债吗。妍凤心中暗骂,口中冷冷的道:“我姓张,不姓顾,她做对做错与我何干?” 她转头用更冷的口气对顾淑蓉道:“顾大妹妹也别光顾着自己开心,大家终究在一处念书,总该想想同窗之谊,姐妹之情,不管不顾的可是有违夫子所讲的淑女之德行。” 顾淑蓉被人说教自然不服气,大声争辩道:“凤姐姐有空说我德行不德行的,不如先管好自己的事罢。” 妍凤正心烦呢,闻言更是怒气难抑,“你以为是我想管你吗?不如你今后少来我家‘小住’,这住来住去的再让人误以为你和我很亲近可就不好了。就像今天这样,我们张家就算有再大的脸面也背不完别人家的黑锅。” 当着外人的面被落面子,是个人都忍不了。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顾淑蓉待要发作时,被云霜扯了扯衣角,不耐烦的一巴掌甩了上去,打得云霜“哎呦”一声,委屈的小声道:“您看谁来了。” 顾淑蓉被她一提醒,眼角的余光瞄见了一人,立刻转怒为喜,道:“表姐,她们都欺负我,你快来帮帮我。” 随着这一声叫唤,只见一位艳装少女正从廊外的台阶上往里走,正是刚才在船上执白莲的那一位唐小姐。 妙懿不禁讶然,难倒顾淑蓉竟然和炙手可热的将军府有亲? 第8节 ☆、第10章 初乍到巧遇权贵女 不光妙懿不解,橘衣女子和粉衣女子也都有些意外的望着唐小姐,现场的气氛隐隐变得有几分紧张。要说从前还好,大家的出身都差不多,不过是品级权位略有些不同,学中除了寥寥几位极为显赫的贵女外,基本上也不会出什么以势压人的事,毕竟女学和皇家有些联系,再大也大不过天家去,谁怕谁呀?可如今的唐家和从前已经不大一样了,唐大将军这些年在外征战,建功无数,震慑了整个天朝,如今又刚刚得胜班师,连皇帝都亲自迎出了皇城,可谓风光无限。唐灵璧本就性子古怪,要是她真的肯为顾淑蓉出头,这件事还有些棘手。 人人都对权力有天然的畏惧,更何况是这些生于权利之中的女孩子们。 本来唐灵璧是见这边人多,想过来凑个热闹;哪知刚一来就遇到了这种棘手的状况,貌似是有人吵架,却要找她来评理。 自从北疆大捷的消息传回京城之后,她们唐府就没有消停过,她也开始不自在起来,因为能感受到朋友和同窗对她多多少少客气了一些。上门做客的亲戚越来越多,越来越勤快,也越来越稀奇古怪。原本那些一年半载也不走动一次的人也不亲假亲,不近假近的见了她都又是夸又是赞,她每次都唯恐避之不及。而且,她对于眼前这位神情骄傲,满脸得意的“表妹”印象也并不算好,对她的记忆也仅限于“知道名字”和是“某位表姨母的女儿”,以及从前对自己爱答不理,近来却有事没事就找自己搭话,背后却朝她翻白眼(丫鬟红玉语)的人。 见众人都眼巴巴的瞧着自己,她略有些尴尬的清了清嗓子,道:“抱歉,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了。” 让她帮她撑腰吗?抱歉,可是关她屁事。 就像哥哥说的那样,何必委屈自己去迎合这些可有可无的人? 见她避瘟神一样的避开了,人群中已有人不厚道的开始发笑,顾淑蓉脸都绿了。她原本想找这位风头正劲的将军千金为她出头,也好煞一煞张妍凤的嚣张气焰。你不是自认高贵吗?那我就找个比你更高的来教训你,让她知道自己也不是好欺负的!哪里知道唐灵璧竟然假装不认识自己,将她在众人面前丢人,将她的脸皮扔到地上踩!明明母亲说唐家现在风光极了,若有事请唐灵璧帮个忙就好,她们是表姐妹,不帮她帮谁?可如今却全不对劲,人家对她连理都不理。 母亲净骗人! 顾淑蓉又气又委屈,捂着脸跑了。众人也都看够了热闹,渐渐散了。 张妍凤望着顾淑蓉灰溜溜离去的身影,冷笑道:“活该!人家唐小姐的爹立下了不世之功,唐家正是烈火烹油轰轰烈烈的时候,等着锦上添花的人况且排不上队呢,表姐表妹的不知认了几车。今时不同往日,顾淑蓉竟还这样贴上去,活该没脸。” 妍鸾走到她身边,低声道:“看在祖母的面上,姐姐又何必与她置气。她也是个可怜的……” 见妍凤面色不郁,神色倦怠,妍鸾心中忽然涌起了一股不详的预感,小心翼翼的问道:“莫非……是缙阳侯府有什么不好的消息?” 还真让她猜对了。 只见妍凤瞬间沉下脸来,咬牙切齿的道:“没想到赵家竟做出这等不要脸的事!” 妍鸾忙拽了拽她的袖子,妍凤缓了口气,放低了声音道:“亏我和赵思婷自小相识,她又是个性子软绵的,被我连哄带吓就透了实底,否则我至今还被蒙在鼓里呢。赵志熙他……他……竟然对此对我!我现在就跟母亲说去。” 她牙关紧咬,只觉得难以启齿。最后干脆一跺脚,唤过了瑶琴,附在她耳边轻声耳语了几句。瑶琴的神色越发凝重起来,最后郑重点头应承下,匆匆往外头去了。 妍鸾不禁有些害怕,紧紧握了一下她的手,担心的道:“究竟发生了何事,竟惹得姐姐动了这样大的气?” “别提了。”妍凤抬眼瞧见了一旁的妙懿,将到了嘴边的话也咽了回去。 妙懿似没察觉一般,含笑道:“那边的紫薇花开得真热闹,我想独个去逛逛,恐不能陪姐姐们说话了。” 妍凤和悦一笑,道:“也好。再过一会就是饭时,用过饭大概也就散了,妹妹不常来这里,不如趁这功夫散散心也好。” 妙懿点头离去。本想去找妍莺和妍燕说话,却发现早没了二人的人影,便独自走开了。园中的女孩子她一个都不认识,又无人给引见,只好独自赏了会儿花,走累了就寻了处幽静的回廊坐了。觉得有些口渴,便打发怀珠去寻些茶水来。她的对面是一处小小的鱼池,底部用彩色的卵石铺就,数尾金红相间的锦鲤在水中悠然摇曳着身躯。池塘边种植着十来杆翠*滴的修竹,阳光在阴影的缝隙中闪烁着,望之令人心情宁静。 妙懿发了一会呆,喃喃念道:“有兰有竹有石,有节有香有骨,任他逆风严霜,自有春风消息。”念完,只觉心胸一畅,不禁微微一笑。 从回廊的另一头走过来一人,听脚步声有些急,许是听见了有人在吟诗,脚步渐缓。妙懿一抬头,正好同那人打了个照面。来人她竟然还认得,就是方才才见过的风云人物唐小姐。 灵璧也是一愣,本来是有几个人总缠着她说话,她避不过,见这边人少,想着过来躲一躲,没想到竟被人占了先,且还是不认识的人,这可少见。 京中每年都是那些老面孔,新人寥寥无几,因此只要某位封疆大吏来京述职,或某位镇守边陲的藩王带会一两个女儿在京城露面,都会被人新鲜一阵,引为谈资。其中那些容貌出众,谈吐不俗的佼佼者引起的关注就更大了。 起初是相顾无言,最后还是唐灵璧忍不住好奇的道:“你是新来的吧,我从没见过你。”她刚才就注意到有一位样貌极出众的姑娘和张家姐妹站在一处,却又脸生得紧,因此猜测是张家的远房亲戚。 妙懿含笑点头:“没错,我姓梁,初到京师。” “那梁小姐从哪里来?” “平郡。” “在北疆?”唐灵璧忽然睁大了眼睛,立刻道:“我听闻那里的水清凉润泽,养出来的花都十分鲜艳,故此做出来的胭脂也最好。” “确实不错。”妙懿略有些讶异,往年极优的那些的都会进贡给宫中,只是量并不多,外面也很少有人知晓。她的父亲从前有一段时间就是专门负责这个的。 唐灵璧指了指她的脸,道:“你现在擦的可是你们那里的胭脂?” 妙懿伸手摸了摸面颊,道:“这是我自己做的胭脂,叫‘雪玉琼花膏’,方子是从我曾外祖母那里传下来了,主要的作用是润泽肌肤,使人好颜色。”见唐灵璧一脸感兴趣的模样,便婉转的道:“可巧我身上没带,若下次有机会,带来给唐小姐瞧瞧。” 唐灵璧有些羡慕的道:“你的皮肤又白又嫩,跟剥了壳的鸡蛋似的,莫不就是擦了这胭脂的功劳?” 妙懿笑了:“也许。” 看来这位唐小姐也并不是高傲得令人难以接近的。 见她独自一人,她又问:“唐小姐身边也没个跟随,不怕他们找不到你吗?” 唐灵璧微微撇了撇嘴,道:“来来回回就是那么几个人,没意思,不说也罢,还不如散步来得有趣。时间长了你就知道了,京里的闺秀说话都是一个套路,明明一句话就能说明白的事非要绕来绕去的,一件芝麻大小的事能念上一下午,我也是过了很久才逐渐适应了的。” “听你的口气,难道原本不在京里头住?” “我小时候在京里呆过几年,后来搬去了北疆,直到父亲出任了北关的总兵,升了官,有了钱,我们才搬回来的。这样说来,其实平郡离北疆并不算远,一江之隔而已。” “怪不得。”他乡遇故知是人生三大美事之一,妙懿莞尔一笑,与唐灵璧聊起了故乡的趣事,二人越发说到了一块去了,渐渐地笑个不停,直说到唐灵璧的丫鬟过来请她时还意犹未尽。因妙懿还要等怀珠,看着她先行离去了。 “小姐,您怎么和那位唐小姐聊上了。”怀珠将茶盏递给妙懿,望着唐灵璧远去的背影,有些疑惑的问道。 妙懿掀开盖子抿了一口,唇角微扬:“许是机缘巧合吧。” 园中搭着成排的紫藤花架,淡紫色的花朵累累垂下,遮阳又清雅。花架下摆着十来张圆桌,闺秀门三三两两挨着坐下,丫鬟开始给各桌上汤茶冷盘。 妙懿一眼就瞧见了抬手冲她示意的妍鸾,径直走了过去。 “梁妹妹。”妍凤和她打着招呼,从右侧奔她走来。 妙懿步子放缓,含笑打算等她过来一起走。忽然感觉到肩膀被人用力撞了一下,接着就见顾淑蓉已经越过她朝前走去。妙懿被撞了个趔趄,身形不稳,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两步,下意识的去搭怀珠的肩膀,没想到一个不小心抓空,惊叫了一声,脚已经踩到了身后一个人的脚上;几乎是在同一时刻,身子也撞到了后面的人。 再说被妙懿撞到的是一名上菜的丫鬟,手里正端着汤盆往这边走呢,没料到原本走在她前面的一位小姐的身子冲着她直直的砸来,大惊失色下,下意识的将双手朝右一偏,堪堪将汤盆移开,然而她的身子却没来得及避开,被妙懿撞了个正着,汤盆脱手而出,只听得“咣当当”几声响,菜汤四处飞溅开来,妙懿同她一起摔倒在地。 片刻的寂静。 一声惊呼打破了沉默:“小姐,您的裙子!” 再看妍凤身上穿的那条新制的蜜色菊纹缎子长裙狼狈不堪,裙摆处酱黄一片。刚才那盆菜汤一点不浪费,全都扣到了她的裙子上。妍凤当即大怒,指着顾淑蓉的手直颤:“你把茶倒在你妹妹身上就是了,现在又故技重施来害我是不是?” 顾淑蓉瞪圆了眼睛道:“你少血口喷人,这次明明是那丫鬟的错,跟我有什么关系。” 妍凤愤然斥道:“好,你承认上次是故意了的吧。上次是故意的,这次你定然也是故意的!” 顾淑蓉大叫道:“我没有。” ……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吵得跟乌眼鸡似的,顿时再次引起了众女的“瞩目”。怀珠早扑上前去将受了这无妄之灾的妙懿从地上扶了起来。妙懿伸手按住了右手手肘,忍住疼痛,转身询问被她撞倒在地,如今已吓得如木雕泥塑一般的丫鬟,“你没事吧。” 毕竟那丫鬟也是无辜受她连累的,也不知过后会不会受罚。 那丫鬟连忙摆手道:“没事,没事。”却又难免愁眉苦脸起来。若闹大了,这帮小姐们自然没事,她可讨不着好。 不过现在没人会去注意她。 眼看着二人几欲动手,一旁的妍鸾急得不行,欲上前拉架,却被她的大丫鬟慧绣给死死拽住了,担忧的道:“小姐过去恐会伤着自己。”自家小姐性子软弱,若是受了什么伤,头一个受罚的就是自己,她求情的话也不过就那么两句,一顿打是拦不住的。不得已,她事事都得为自己考虑,哪怕得罪小姐也不能出错。反正大小姐和顾小姐吵架,结果受罚的也是伺候她们的丫鬟,赖不着旁人。 妍莺则远远的站着,口头上劝说着“姐姐们别吵了”,脚下却仿佛生了根一般,根本不靠前。妍燕则干脆没了影子,细一看才发现是藏在了丫头身后探头探脑。 妙懿无奈,若这两位大小姐真闹出了事来,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眼见朝这边张望的人越来越多,妙懿遂走过去小声劝道:“姐姐们不是说宴上还邀请了公主、郡主们吗?妹妹虽未见到,却也知好事不外传的道理。” 顾淑蓉和张妍凤都是好面子的人,如今是都在气头上,一时没顾得上旁的,一听到这话,又见周围无数双眼睛盯着她们,霎时都冷静了下来,后悔在外人面前丢了人。 “是呀,是呀,胳膊折了断在袖子里,一家人哪里说两家话,没得让人看了笑话。”妍莺本还想再看一会热闹,见二人都冷静了下来,禁不住看了妙懿一眼。 短短一句话便切中了要害,没想到她还有两分本事。 小瞧此人了。 “我去陪姐姐梳洗一下吧。”妍凤被妍鸾拉走了,顾淑蓉自觉今日丢尽了脸面,哪里还有心情继续呆下去,当即领着云霜匆匆离开了,并打定主意至少一两个月内是绝对不出门了。 妙懿只觉手上疼得厉害,怀珠凑到她身边小声道:“小姐要是疼也别太忍着,我刚才去取茶的时候发现了一处晏息之所,巾帕等物俱全,甚至还有专人伺候梳洗,咱们悄悄的过去,没人知道。” 妙懿微微点头,主仆二人悄然离去。 但见竹围篱笆环着一对绿漆月洞门,门内是一排三间的房子,院中种植芭蕉,清幽难觅。寻得一间雅致小室,关上门,妙懿拉起长袖至肘,只见那里红肿中带着血丝,且她肤色极白,红白相衬,看着甚是惊心动魄。怀珠拧着眉头,借了一盆净水及几块干净帕子回来,一边轻轻的吹气,一边小心擦拭着,不由得抱怨道:“她们姊妹吃饱了无趣互相斗来斗去的,凭什么自家小姐就要跟着遭殃?这可真是无妄之灾。回头定要去庙里烧两柱香,去去晦气才好。” 怀珠将伤口擦净,又用帕子包好,打算回去之后抹些药粉。“幸好只是擦破了皮,万一留下疤可就糟了。” 正说着,忽然听见有人敲门,有人问道:“请问梁小姐可在里面?” 怀珠开了门,却见一位陌生的圆脸少女立在门外,看打扮应是个体面的丫头,手里捧着一个白瓷瓶,冲着怀珠笑道:“梁小姐可是在这里休息?” 怀珠迟疑了一下,道:“你是……” “这是生肌膏,每日擦三次,连用两日,差不多的皮外伤就都能愈合了。这是我们小姐让我送来的,上好的东西,梁小姐放心用就是了。”圆脸丫鬟显然不想多言,将瓷瓶往怀珠怀里一塞,说了声“叨扰了”,转身就走。 怀珠迟愣了一下,忙撵上去追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家小姐受伤的?” “这个就不方便透露了。” 目送那丫鬟走远,怀珠回去将瓷瓶交给了妙懿,将经过一说,妙懿也茫然了起来。除了张家的几位小姐之外,这里应该再没人认得她了。 待她们再次回到前面,只见燕语莺声,好不热闹。地上早就被收拾得干干净净了,一片碎瓷汤渍也无,除了妙懿手臂上的疼痛外,刚才所发生的一切仿佛只是一场梦。 “小姐,张家小姐们都在那边坐着呢。”怀珠小声提醒。 妙懿点了点头,并不着急去坐,而是先四处望了望,直到怀珠再次出声催促方才走到妍鸾身边坐了。 妍鸾有些过意不去的望着妙懿,刚才她只顾着照看姐姐,连妙懿摔倒了也没顾得上搀扶,也不知她是否受了伤。要知道妙懿是客,又是初次在京城贵女圈子中出现,还是姐姐邀请她来的,可是她们不但没有用心照顾提点,反而让她在众人面前出了丑。要知道,京城的圈子统共就这么大,谁出了一点小事都会飞速传开,万一妙懿头一次出现给人留下了不好的印象,那基本上今后也不会有人愿意与之结交了。 妍莺一看二姐的样子就知道她的同情心又泛滥了,又见妍凤仍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心中暗叹,笑着对妙懿道:“梁姐姐可伤着了没有?我刚才都慌了,本来想着让暖香去书院的医馆讨些跌打膏药给姐姐送去的,却一时不见了姐姐影子,不知姐姐现在可还好?”说着就叫过暖香欲要吩咐一番,被妙懿拦住,说无事云云,妍莺再三确认之后仿佛才放心,又让丫鬟端来厨房新煮的茶给妙懿压惊。 “这是咱们自己家自带来的六安瓜片,比书院里给的又干净又醇厚,梁姐姐尝尝看。”暖心又贴心,她张家三小姐在外人的印象里面可是张家姊妹里性子最好的一个,她时刻不忘了维护。 一汪滚水下了肚,再差的面色也红润了些。妙懿忙谢过妍莺,此情若是不领下便是她不识好歹。 刚尝了几味菜,妙懿发现在场的闺秀已经有人陆续开始离开了。妍燕究竟年小,托着腮,浅浅的打了个哈气,懒懒的道:“我就说沈小姐她们今日不会来的,什么公主郡主的更没个影子,咱们也不如早早的回去,补上一觉也好。” 妍凤心中有事,猛的站起身,吓得妍燕一个激灵,手臂一滑,差点将头磕在桌子上。只见妍凤面无表情的道:“我先去马车那里等你们。”说完,提步就走。 妍莺用帕子沾了沾唇角,温和的笑道:“既然大姐姐都这样吩咐了,那咱们也别呆着了。” 众人都站起身准备离开,却见妍燕捂着肚子没动,细声道:“我要出恭。” 妍鸾见妍燕额上已冒了薄汗,一脸的菜色,心疼的道:“我去陪四妹妹走一趟,你们先等我们一等。” 妍莺遂笑道:“那就麻烦二姐姐了。” 这个小麻烦精,她一有事自己就会被嫡母招去问话,因此在家时不得不看顾着些,不过在外面能偷一回懒便是一回。 她不比妍鸾事事都有人铺路,她还有其他重要的事情要打算。 就在二人刚离开不久,又走过来三个女孩子找妍莺说话。怀珠刚一见就乐了,只见这三人比旁人更引人注目,她们分别将“高、矮、胖”全都占全了,其中高和矮二人的样貌虽不至于丑陋,但与周围一干容貌气质都较为优越的娇娇女们一比,最多算是平平,但是架子却摆得十足,一脸的傲然。唯独微胖的女孩子样貌不错,圆融白皙的玉盘脸,眼睛大而有神,睫毛浓密卷翘,一身莹白肌骨,颇有珠圆玉润的杨妃风范,只可惜本朝素来推崇纤瘦、体态轻盈的飞燕之美,让人不得不谓叹其生不逢时。 妍莺走过去拉住胖美人的手,笑如春风的道:“妤君姐姐今日打扮得可真美。咦,看上去似乎又瘦了些呢,不知姐姐可是用了什么妙法,不妨说出来听听。” 第9节 王妤君喜滋滋的摸了摸腰际系得牢牢的宫绦。她今日可是花费了将近一个时辰来理妆束腰,以至于耽搁了出发的时间,连嫡母的脸色看上去都是淡淡的。不过一切都值得。 妍莺又看向高、矮二女,甜笑道:“菱儿姐姐今日戴的珍珠坠链正称姐姐的墨绿袄儿,彤姐姐的面色堪比三春之桃,我已经听说了,恭喜姐姐喜事将近。” 一席话说得三人眉开眼笑,其中一个还绯红了脸,另外三人则打趣了两句。 裴菱儿仗着个儿高,早就注意到了妍莺身后的桌上还坐着一人,她推了推妍莺,努嘴笑道:“哎呦,这一位可是你说的那位梁表姐?可比你说的还好看呢,当真把你给比下去了。” 妍莺笑了笑,分别介绍了一番,双方互相见过了礼。田彤蕊个子虽矮小,但眼神却很好,她眯了眯眼,转头对王妤君嘻嘻笑道:“我看这位梁表姐比嬛君姐姐还美上几分,倒有些沈小姐的品格呢。” 妙懿一头的雾水,这些人都是谁呀? 王妤君冷不丁听见嫡姐的名讳,面上笑容明显淡了下去,看向妙懿的目光也多了两分审视。妍莺略有些尴尬的道:“梁表姐一向面皮薄,你们看在我的面子上,就别打趣她了。”随后迅速将话题扯到了别处,四人逐渐聊得兴起。 妙懿坐在一旁喝茶,见妍莺与三人喁喁密语的亲密模样,心中不由好笑。妍莺的这几位“密友”看上去亲如姐妹,事实上也不过是各怀心事。高个子时不时的语中含酸,不知是哪里看不惯妍莺。矮个子的更厉害,明里暗里的挑拨离间。这几个人还真的面和心不合的典范。不过她们应该都是心知肚明的。唯有那位胖姑娘稍微实心些,只可惜交友不慎,旁人编排她她似乎都没有听出来,还是乐呵呵的。且听她们言辞之间似乎十分在乎嫡庶之分,再联想妍莺的庶女身份,恐怕他的这几位密友也都是各府公侯家的庶女。 有意思,妙懿摸了摸粉嫩的指尖,心道:“这莫非就是庶女联盟吗?” 既然庶女可以结盟,利益共享,那么嫡女们又如何呢? 妙懿留意到胖美人起初是边说话变笑的,后来不知瞧见了什么,表情一变,笑容逐渐收敛起来。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但见廊下缓缓行来三四位少女,俱是明丽端庄的秀美佳人。仔细看去,只见其中有一位身穿石榴红百蝶穿花褙子的女孩儿,看五官和胖美人有六七分相似,却比她瘦上一圈不止,看着是袅娜娉婷,风采照人。 妙懿左右端详了一回,心说:“怪不得她不喜欢这位嫡姐。不单出身比她好,连容貌也比她强,恐怕二人就算是从一个娘胎里出来的也会忍不住心存芥蒂吧。” 更何况一个是嫡,一个是庶。 人天生就爱比较,即便是一奶同胞的姐妹或兄弟也会被旁人分个高低上下。外貌、才华、为人处事……旗鼓相当还算罢了,可惜十个指头都有长有短,父母只要偏爱谁一点就是偏心,更何况还有更激烈的嫡庶之别,就算共有一个爹,可是打哪一个娘胎里出来,这其中的差别可就大了去了。人明面上不说,其实心里有几个不计较的? 不过这并不是吸引妙懿的重点,关键是她还看到了一个她一直在找的身影。 ☆、第11章 一念恩恰得手帕交 唐灵璧今日有些走神,没怎么留意女孩儿们的话题。师灵芸伸手在她面前挥了两下,顽皮一笑,道:“莫不是想情郎了?” 唐灵璧伸手就去掐她的脸蛋,众人笑作一团。 “今日不知为什么,忽然有些想念在北疆的日子。”唐灵璧感叹。许是今日见到了老乡,她又想起了从前的那些岁月。北疆笔直的银杨树,一望无际的芦花,就连北疆的风都带着爽朗的甘甜。所以仅仅的第一次见面的人,却给她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王嬛君轻声道:“那边有位姑娘一直瞧着你呢,看着很是面生,你可认得?” 唐灵璧立刻转脸望去,只见紫藤花架下的圆桌前坐着一位身穿藕色纱衫的少女,见她望过去,还朝她笑了笑,纤指一指桌上的白瓷瓶,口中无声的动了动,分明是“多谢”的口型。 灵璧觉得自己似乎被看穿了,笑了笑,回身对众人道:“我去去就来。” 见她朝自己走过来,妙懿站起身含笑望着她。 “你怎么知道药是我送去的?”灵璧好奇。 “现在我知道了。”妙懿坦言:“若是我熟知的人来送药,是绝不会隐姓埋名的;除此之外,我也只和唐小姐说过话。” 从她身边经过的姑娘没有几十也有上百,可除了张家的四位小姐,她一个都不认识,更别说搭话了。因此除了眼前这位唐小姐,还真找不出第二个人来了。 灵璧不禁有些动容。她也曾有过这样的感觉。当初她刚回到这里的时候,也同样是一个朋友都没有。同族的姐妹们因不是从小在一块长大的,又嫌她穿着土气,当着长辈的面还好,私底下却断不肯和她亲近。虽然她也并不稀罕那些矫情的堂表姐妹,但心里还是有些不是滋味。 被人排斥的远离和因为不喜欢而宁愿选择独处,根本就是两码事。 唐灵璧点了点头,道:“那你刚才有没有伤着?”既然已经被发现了,索性就再多问一嘴。 妙懿笑道:“多谢关心,已经无事了。” 唐灵璧却道:“你别硬撑着,你现在的脸色还有些苍白呢,我一眼就能看出你很疼。若是不嫌弃,我帮你重新包扎一下吧。” 丫鬟红玉心知她还有这个毛病,热心劲一上来就不容易打住,遂陪笑解释道:“刚才过去送药的是红拂,她专门跟医女学过医术,不如叫她过来……” 唐灵璧打断她言道:“我自己来就好,不许你回去跟母亲多嘴。” 红玉只好噤声。 净室内,妙懿看着被重新包扎整齐的伤口,叹道:“真不知该如何谢你呢。”初次相见就一再的受人恩惠,实在让她感激不尽。 唐灵璧扬了扬下巴,有些骄傲的道:“现在我的手艺是生疏了些,从前可比这包得利落多了。当年在边关,隔三差五就有人受伤,人手不够的时候,我和母亲还亲自为伤者包扎过呢,见得多了,这算不了什么。”语气中不免都是怀念。 妙懿也笑了,没想到这位将门虎女还真的有些男孩子气,比普通闺秀大方得多,顿时心生好感。这样的性子别说是京城,就算是在北疆长大的大家小姐中也不多见。想到这里,她起身朝唐灵璧郑重福了一礼,道:“今日之恩,妙懿铭记于心。” 唐灵璧忙摆手道:不必如此,我不耐烦这些的。” 妙懿执意道:“只要是我能做到的,唐小姐尽管开口就是了。”她低头想了想,又道:“刚才咱们聊天,说起了胭脂的事儿,我本就答应过下次带来的。若唐小姐不嫌弃,不如我明日就让人将东西送去府上,如何?” 唐灵璧起初有些不好意思,毕竟是举手之劳,本不求回报的;不过看着妙懿白嫩得仿佛能掐出水来的脸蛋,不禁又心动了,想着不过是一盒胭脂而已。她本就是爽快的性子,遂应了下来。主动将自家住址报了一遍。 如此言谈甚为欢悦。 等妙懿重新回到前面时,妍莺已经送走了好友,见了她,笑道:“梁姐姐是如何认得唐小姐的?” 这可是新鲜了,这两个人是怎么凑到一块去的。刚才裴菱儿她们见二人一起走了,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催着要她从中介绍唐小姐认识。 妙懿怕张家姐妹听了不自在,隐去送伤药的事没提,只说是先前在花园里闲逛时偶然碰见的,听说她是从平郡来的,遂向她打听些北疆的消息。 妍莺掩唇一笑,道:“也是赶巧了。” 这时,妍鸾领着妍燕回来了,几人又去与妍凤会和,坐着马车回了伯爵府。 单说张妍凤,刚进门就见母亲冯氏正坐在屋里等着她,本以为一路上已经压下去的委屈通通涌了上来,抖着唇欲哭。冯氏心疼不已,一挥手将众丫鬟都撵了出去,伸手将女儿搂在怀里,轻拍她的背脊,咬牙切齿的道:“我都听瑶琴说了,已派人到赵家打听去了,若都是真的,我和你父亲绝不会眼看着你被赵家欺负的!” 原来,妍凤和赵家大公子赵志熙是打小定下的亲事,因她与赵家有亲,不方便常去拜访,于是书院学堂就成了她打听未婚夫婿近况的最佳场所。她和赵家六小姐赵思婷打小就是闺中密友,许多消息都是从她那里透露出来的。今日她就特意和赵思婷约好见面。谁知刚见面就见她神色不太对劲,妍凤心里隐隐不安,问她赵志熙的事也是含含糊糊的说不清楚。妍凤当即起了疑心,又是套交情,又是威逼利诱,最后许诺这次她生日时将自己心爱的猫眼石手串送她,这才撬开了她的嘴。 妍凤抽噎道:“要是不赵思婷是个性子软好拿捏的,我这么些年又没少在她身上下功夫,还未必能从她口中套出真话来。原来赵志熙被他屋里的那个叫玉柳的丫头勾引得五迷三道的,竟然还让她怀了孩子,这还不说,那脏心烂肺的东西竟去求他们家老爷子,要让那个贱丫头把孩子生下来!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正经八板媒妁之言的正房老婆还没进门呢,却要被一个丫头踩了脸!且这孩子不管是男是女,都生生要压我未来的孩儿一头呢,这要我今后哪还有脸见人呢!” 冯氏气得浑身直抖:“赵家这是欺负咱们张家无人呀!” 说着,再也压不住火了,拉着女儿直奔前院书房去了。 此时,张显杨正在书房里欣赏着两名刚收用的侍妾唱昆曲。二人都是戏班子出身的角儿,刚露出要红的苗头就被人重金买了下来,辗转被下面的人孝敬给了张显杨。一个取名雪凝霜,一个取名花坠露,二人一个十六岁,一个十七岁,真是人如其名,生得仿若海棠初开,红杏沾露,小嗓子就更不用说了,*勾魄的让人心痒痒,刚弄进家里他就忍不住夜战双美,半夜用了一回胡僧秘药才好容易顶住,现在骨头缝里都还酥着呢。他翘着脚美滋滋的品着茶,随口跟着哼哼唧唧,正自得意,猛的见门开了,紧接着,自家夫人怒气冲冲的进了来。他眉头一蹙,刚要斥问,却见女儿也跟了进来,还用袖子半掩着面,眼眶红红的,眼中还噙着泪水,便立马坐直了身子,有些不自在的沉下脸来道:“怎么这般没规矩……” “狐媚魇道的东西,还不快些滚下去!”冯氏一见这对生得水葱似的侍妾就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立即拿鞭子就抽出门去,伸手便推搡了两把。雪、花二人也算是风月场上的老手了,靠的就是察言观色混饭吃,见了这架势,知道有事,匆忙理了理薄透的春衫,灰溜溜的出去了,生怕被连累。花坠露出门前还不忘出偷偷给二老爷抛下个楚楚可怜的眼神。 “好了,好了,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的?”张显杨心疼又有些羞恼,冯氏在女儿和下人面前竟也一点面子都不给他留,越发的放肆了。他不甘心的斥道:“你这个母亲是怎么当的?凤姐儿哭哭啼啼的就出来了,若是被旁人看去成何体统?” “你女儿都被赵家人踩到泥地里头了,还顾着什么体统。赵家庶长子都快生出来了,你还在这做你老丈人的春秋大梦呢!”关上门,冯氏横眉瞪眼的就开骂了起来。她如今一把年纪,儿女都生仨了,还有什么可怕的? “什么,庶长子?”这下张显杨也愣住了。 “父亲,你可要给女儿做主呀,女儿不想活了……”妍凤泪水连连,哭着就跪下了,她是要强惯了的,从小到大,她从未受过这样的委屈,这不是拿巴掌打她的脸吗? “我可怜的儿呀,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娘也不活了!”冯氏心中酸楚,搂过了女儿,母女俩抱头痛哭。 二房里闹翻了天,消息哪里能瞒得住。梁氏早就从心腹处得了信,心中暗笑冯蕙兰也有今日,但也不敢怠慢,没等张太君召唤就赶紧换好了衣服,等着被叫去上房服侍。果然,张太君很快便命人将二房夫妻叫去了问话。因大老爷和三老爷都没在家,四老爷远在外地,便又叫了梁氏过去。 当着张太君的面,冯氏虽收敛了些,却仍旧哭骂不止。张显杨没耐烦的道:“你少哭些吧,传出去都丢人。” 梁氏也劝:“事情尚没有完全确定,二嫂先宽宽心,先喝茶润润嗓子吧。” 冯氏心知她得意,一时没忍住,冷笑道:“别说是茶,就是琼浆玉液我现在也咽不下去。横竖三弟妹没女儿,凤姐儿嫁不出去也影响不到你们三房。” 张太君沉下脸来大声斥道:“你糊涂了!凤儿是咱们张家的嫡长孙女,你以为她有什么事就只有你一个当娘的心疼不成?我知道你现在难过,可也不能向你三弟妹撒气。” 张显杨也吹胡子瞪眼的道:“当着老太太的面你胡说些什么!还不给三弟妹赔礼。” 冯氏自知失言,埋头不语。 张显杨见她不吭声,只得勉强对梁氏道:“弟妹别在意。” 梁氏叹气道:“其实不怪二嫂,她也是一时心急,口不择言。我这个做婶娘的也很担心大小姐,毕竟这是侄女一辈子的大事,马虎不得。”她心情正好,乐得在婆母大伯面前大度一回。 张太君摇头道:“咱们在这里干着急也没用。”又吩咐赤金:“速去派人将你们大老爷找回来,就说家里有急事。” 张显杨也是在官场上混过的,即便现在闲赋在家,场面上的事儿还是应付得来的,忙起身道:“这事儿就不用麻烦大哥出面了,我出面和赵奕生那老儿谈上一谈便是了。” 张太君连连摆手,沉着的道:“这不单是你们二房一家子的事,更是咱们张家的事。此事定要赵家给咱们一个满意的交代。” “老太太可要给我们做主呀。”冯氏听了此言,自觉面上有了些光彩,也不哭了,反而思量着一会该怎么安慰女儿。 打发了儿子媳妇们,张太君闭目养神了一会,待再次睁开眼时,吩咐道:“去将喜乐抱来。” 不多时,小丫头抱来了一条毛茸茸的狮子狗,赤金接过,送到张太君怀里,随即领着众丫鬟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张太君半眯着眼,缓缓抚着狮子狗油亮的棕蜜色毛发,半晌自言自语道:“老爷呀,这些年咱们家是越过越散了,一个个都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她们这些妯娌也不过是面上的功夫,面和心不合的,这也就罢了,都不是一个娘生的,没法强求。但是他们兄弟几个,刨去老五是个养不熟的,剩下的也不见得没矛盾。我老了,但还不糊涂,至少我活着的时候不想看到这个家有分崩离析的那一日,也是该出些事情让他们哥儿几个同甘共苦一下了。而且我看赵家近些年和咱们家也疏远了些,我虽身处后宅,但也能听到一些消息。如果他们家真的心大了,那么……” 剩下的话轻得几乎听不清楚了,窗外渐渐的金乌西坠,红霞渐起,念念叨叨间,一个下午很快就过去了。 怀珠拉起袖子,用银簪挑了挑灯芯,然后将簪子插回发髻,继续研磨。 妙懿轻轻吹着桃花笺上未干的墨迹,沉吟了片刻,道:“赵家好歹也是国公府,这样的人家最是好脸面,可伯爵府也不是好欺侮的。然事情已被捅了出来,恐怕是不会善了了。怪不得府里这几日气氛不太对劲,一连好几天都没见到凤姐姐,就连老太太也免了晨昏定省,原来其中竟有这样的内情。” 怀珠想了想,道:“这么大的事情,海棠应该不会随口胡诌。”又笑道:“小姐说得不错,海棠确实有几分能耐,连二房的私隐都能打探出来。” 妙懿惊奇的看了她一眼,怀珠有些不自在,晕红了脸轻声道:“以前是我糊涂了,跟一个小丫头较什么劲?她做好做坏了都是本分,横竖出了府门她就算不得小姐的丫头了,好赖都是白得的。我是伺候小姐的,她也伺候小姐的,没什么不一样。” 妙懿握住了她的手,轻叹道:“我不敢说什么姐姐妹妹的话,可你也不必妄自菲薄。在名分上,确实我是主,你是仆,但是这从来都不妨碍你待我之心,你我之间的情分也不会因旁人而减损半分。” 怀珠的眼睛亮了亮,知道自己钻了牛角尖,越发有些不好意思。 妙懿想到海棠,可惜她的心太大,不好收服在身边,甚至连近身伺候都不行,只可暂时用银钱加以笼络。 即便是下人与下人之间亦有所不同。有的是忠心于她的,有的只是暂借来的,这其中的差别可就大了。对她真心的,她自然不能令其寒心。 次日晨起,妙懿梳洗已毕,来到梁氏处请安。回来后用过了早点,盥了手,将昨日写好的信和一个黑漆梅花阳雕的匣子交给了怀珠,嘱咐道:“信已经写好了,连带着我亲手绣的帕子一同送到将军府去。且还像前次一样,让梁管事亲自送去,不可贻误。” 梁管事是梁家总管的大儿子,因她要出远门,母亲田氏不放心,就派了他跟来打点一切事宜。自从妙懿住进了张家,梁管事就在外院的下人房里住下了,平时靠怀珠从内院传信给他,照样可以出门办差,顺便与另一拨住在府外打听李家下落的人联系,两不耽误。 自打从女学归来的次日,妙懿就写信给唐灵璧,感谢她的帮助,并且将一早答应送她的胭脂膏子一同送了去,算是谢礼。 可这一送就没了音信。 直到了第六日的头上,连妙懿都觉得不会再收到消息的时候,回信却终于到了。 她没有看走眼。唐灵璧这姑娘性子爽快,言语活泼,连送的回礼也做足了心意,竟然是一把她亲手制的小弹弓,配了四颗镂有精致花纹的银弹丸,据说打鸟雀十分好用,并且在信中再三建议她尝试一下。 妙懿刚练了一上午的字,这是她从启蒙开始就养成的习惯,必须将雪浪纸写满十张方才能停笔。她揉了揉微酸的手腕,从半掩的雕花窗子朝外张望,只觉阳光暖融宜人,比起夏日的耀目,冬日的惨淡,春日的新暖,此时的太阳照得天地万物都比平日里的鲜活,空气中弥漫的花香中也注入了一丝微甜的果香,置身其中,连呼吸都变得更加清爽。可惜的是,这样好的天气却来得不是时候。 现在不但妍凤整日躲在房里闭门不出,连带着妍鸾也跟着极少露面,不过偶尔派丫鬟过来送些点心等小物。妍莺和妍燕则陪着四太太回了娘家小住。梁氏更忙了,几乎见不到人影,还特意让人传话给她,嘱咐她最近不必日日去给长辈们请安;还有姐妹们因书院快要复课了,有功课要温习,不便出去玩耍,让她无聊了就自个儿在花园里逛逛。妙懿也不好表现得太过悠哉,多数时间只窝在房里看书做针线,甚少出门,唯一的乐趣就是给唐灵璧写信。 她看了一眼桌上的弹弓和银弹丸,心中一动,对怀珠道:“想必咱们出去逛一回无妨。”反正大家都不出门也可省了应酬。 她的本意是出来散散心,可惜老天仿佛非要跟她作对似的,刚逛到后园的假山石处便被人拦住了去路。 长庚今年十四岁,生得瘦弱白净,一连的稚气。他走到妙懿面前三步远就停下了脚步,十分恭敬的道:“梁小姐,我们公子请您上去。” 这座假山堆叠得有二、三层楼高,因为临湖,视野很是开阔,山上修建有一所观景亭,名曰“望湖揽月”,是伯爵府后花园的一景。妙懿抬头望去,只见张延佑正立在亭中,见她望过去,还朝她点点头。 妙懿无法,只好提着裙子上了望湖亭,想着打个招呼就下去,否则就是失礼。可待她进了亭子,冷不丁一眼就看见了在角落侍立的海棠,不由一愣。只见她手中执壶,正朝着天青色茶盅里斟茶,见妙懿进来了,她面上也略微有一丝不自在,忙捧着盅子迎了上去行礼,有些僵硬的陪笑道:“小姐请用茶。” 妙懿并未接茶,只是有些诧异的望着她,隐隐听见身后怀珠微小的冷哼声,这才不动声色的笑嗔道:“一大早的就不见人影,原来是跑到这里玩了,看回去嬷嬷们恼你。”即便她只是海棠的临时主人,可也是海棠奉命来伺候的人。哪有背着主人不知道凑到别的主子面前献殷勤的?不敬不说,还很令人怀疑其忠贞程度,会不会卖主求荣等等。 第10节 “呆会回去可别忘了再浇上一次花,都被太阳晒得打了蔫。”她淡淡吩咐。 海棠脸涨红了脸,偷瞄了张延佑一眼,见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梁小姐身上,只好回过神来勉强笑道:“婢子本是要去花房取新栽的盆景,回来的时候刚好遇到了大公子,说想要赏玩,这才耽搁到现在,下次不敢了。”说着,朝角落望了一眼,那里摆着一盆修剪精巧的松树盆景,内有沾着苔藓的卵石若干,不过比寻常盆景多了一两分野趣罢了。 张延佑忙解释:“都是我的错。因我看这丫鬟经过,想起是在你屋里伺候的,就叫了上来,没成想耽误了妹妹的事。” 海棠听了说不出是喜是忧,大公子这是在为她辩解吗?可刚才也没见他对自己有多关心,只是问了几句梁小姐的事,甚至连她的名字都没问上一句。 妙懿淡淡的道:“大公子客气了。海棠本就是府中下人,伺候您是她的本分。”她转头看见桌上散放着颜料纸笔,石凳上搁着琴、棋盘、玻璃碗盛着黑白玛瑙棋子,一旁的小厮怀里还抱着一把剑,外罩金线绣麒麟的锦缎剑袋,穗子总有尺余长,坠着明珠、黄玉、鸽血、青金等宝石,宝光盈盈,黄金灿烂,比女子头上戴的珠翠还要华丽,不知舞动起来会不会嫌累赘。 这位大公子还真是爱好广泛。 妙懿道:“那就不打扰大公子的雅兴了,我还要到姑母那里去一趟,先走一步了。”说着,又福了一礼,转身便走。 张延佑见她上来还没说上三句话就要走,忙伸手拦住道:“好妹妹,今日天气这样好,花园的景致也美,最是适合登高远望了,你且再坐坐,不如咱们……对弈,对,对弈两盘。”说着一挥手,长庚连忙上前将棋盘端上石桌,将画纸收了,一通的手忙脚乱。 妙懿闻言,果然停下了脚步,四下环顾。张延佑以为她改了主意,喜出望外,刚要命人去厨房拿点心,就见妙懿支着额头,道:“不瞒大公子,我畏高,不惯在高处久呆,只怕要辜负您的一片好意了。” 张延佑先是一呆,显然没有想到她会拒绝得这样干脆。从小到大,不论是在外做客还是在家中,所见女子大胆些的都是主动找机会与他搭话,性子腼腆的也是脸涨得通红,明里暗里打听他的事,荷包帕子拾过无数,但凡他开口提议的,少有人拒绝。 略微失态过后,他再接再厉的道:“都怪我没察觉,那我陪妹妹下去走一走可好?”说着,忙又吩咐长庚道:“还不快把这些东西都收拾了送回去。” 妙懿微微蹙眉,还要再推辞,忽然感觉袖子被怀珠轻轻拽了一下,略一偏头,却看见假山下面有两个人经过—— 顾淑蓉今日似乎是盛装打扮了一番,朱红满绣褙子配宝蓝色百褶裙,头上的赤金凤尾簪在阳光下格外耀目。她身后跟着大丫鬟云霜,主仆二人脚步匆匆,只顾着低头赶路。妙懿看了一眼张延佑,又低头朝下看了一眼,他显然也顺着她的视线发现了顾淑蓉,却也只是瞥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根本没有让人下去叫住她的意思。 妙懿庆幸的同时,也不由略有些替顾淑蓉不值。 这才是落花有意,流水无心,痴心一片错付呢。 想到这里,她又觉得自己咸吃萝卜淡操心了。上有张太君偏爱纵容,下有顾夫人出谋划策,顾淑蓉如愿嫁给大公子的机会至少在五成以上。 只是眼下情形还是不要被她看到误会了才好。 无人有心去招呼顾淑蓉,眼瞧着她就要离开视线了,妙懿轻舒了一口气,转身提着裙子就朝石阶走去。哪知刚迈了一步,手腕却忽然被一只手抓住,吓了她一大跳,猛地抬头瞧见张延佑的脸和急切的眼神。 “妹妹别走。” 原来,张延佑今日好不容易偶遇佳人,只觉得兴奋异常,脑子也晕晕的,心道这说不定就是外面话本里写的所谓“缘分”了。他正搜肠刮肚的想表现一下,却见妙懿再三说要离开,连给他表现的机会都不给。他心中越发急躁,想着这天仙一般的妹妹总不能时时见到,实为憾事,下次再见面就不知是什么时候了,可又不总能找到借口上门去探望……他这一急,右手就不受控制的伸了出去。 妙懿大怒,她还从未被人如此轻薄过,挣扎着要抽出手来。张延佑因为紧张过头,手反而攥得更紧了。二人无声的拉扯着,怀珠离得近看得清楚,急得满头是汗,既不敢开口,又不能上去生拉硬拽。就在二人对峙的当口,忽听“哎呦”一声,一只桃红色的手帕从海棠手中飘飘悠悠的掉出了亭子,眼瞧着落了下去。 顾淑蓉缓缓仰头向上望去,眼里的怒火在逐渐积蓄。 ☆、第12章 醋小姐偏逢花冤家 却说那日顾淑蓉从女学回来,自觉受了委屈,将自己关在房里,任谁来了也不开门,就是一个劲的哭。丫头也不让进,饭也不吃,因住得是套间,还将两个庶妹都赶出了门去。顾淑芸和顾淑萍只得到妙懿处消磨了一会。到最后,理所当然的惊动了顾夫人。 顾夫人先是叫过伺候她的丫头臭骂了一顿,又盘问了一回,方知女儿竟然被同窗合伙欺负,顿时气得七窍生烟,当即询问是谁这么大胆,竟敢让女儿当众没脸?在得知是张妍凤和唐家千金之后,顾夫人沉默了一会儿,又问还有谁。云霜便趁机添油加醋的将事情的经过讲述了一番,顾夫人听完后指着众人劈头盖脸的骂道:“你们都是怎么伺候小姐的?看到她和人拌嘴也不去拦一拦,她丢了脸面你们这些奴才就有体面了!”然后不由分说,将所有伺候女儿的嬷嬷丫鬟们一律扣了三个半月的月钱,罚得众人面如土色。 顾夫人又骂道:“张家三个丫头也是不懂事,不知道拦上一拦,任由姐妹们丢丑也不管;还有那个梁小姐,我女儿好心好意的带着她出去见世面,她却只顾着看热闹。要是她早过去劝上一句半句的,我的蓉姐儿也不会当着外人的面出了半天的出丑!” 不过她还没气糊涂,想着唐家她是不敢碰的,但是冯氏一向嘴碎,爱刻薄人,平时没少在自己面前炫耀她的体面,她早就有一段不满积在了心中。这次是真的勾起了她往日的怒火。现在她的女儿欺负自己的女儿,总得要讨个说法才是。有张太君坐镇,她就不信冯氏能不服软! 至少让她丢个面子也好。 哪知道时机不凑巧。张太君正为了二房的亲事恼火,一心想要为孙女讨个公道,对她也没隐瞒,当着她的面,怒了一回,又叹了一回,听得顾夫人当即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反过来却宽慰张太君。她先是大骂赵家无德,又将妍凤夸得天上有、地上无,举世无双,就算嫁给王族宗室都够格了,赵家那小子是有眼不识金镶玉,一时中了丫鬟的*记,喝了她的*汤,犯了糊涂,赵家又如何教子不严云云。口是心非的说了一大堆,直到张太君听得倦了,又殷勤的伺候她歇下了,嘱咐了丫鬟一回,然后才告了退。 她出门时抹了一把汗,心中暗骂却又无可奈何,只想着如何解劝女儿。 顾淑蓉听说了张妍凤倒霉,顿时觉得气愤稍解,巴不得她狠狠大闹一番,闹得被赵家退了婚才好,闹得满京城都知道,从此再无颜见人才好。话虽如此,她却仍然不甘心,继续哭闹。顾夫人只得又哄又劝,承诺再给她多做两套新衣,并打算把自己年轻时的首饰挑贵重的毁了重新给她打几只珠钗,这才将她给哄住。 至少她认为如此。 事实上,顾淑蓉对母亲简直失望透顶,后者总嘱咐她忍着,在父亲面前忍着和庶妹们和睦相处;在外忍着刁钻古怪的唐灵璧;在张家忍着张家小姐们的奚落,忍着不见佑哥哥…… 她什么都可以忍,但为什么就是不能见佑哥哥呢?母亲从前可不是这样说的,没事还让她和佑哥哥多亲多近呢,莫非是有什么事情从中阻碍着吗?可无论她怎么问,母亲都只是说时候未到,让她先忍一忍,却不告诉她究竟要忍什么,忍多久…… 她开始整晚整晚的睡不好觉,刚一入睡就做噩梦,梦见漫天漫地的大红色,她穿着喜袍,手握玉如意,满心的喜悦几乎溢了出来。喜娘跑进来笑着说恭喜,花轿马上就要到了。她就痴痴的等呀,等,听着门外锣鼓喧天,炮仗“噼啪”的响个不停。忽然间红色的门帘一掀,佑哥哥走了进来,穿红衣,戴羽冠,丰神俊朗得似天上的二郎神君。她欣喜若狂的迎上前去,却怎么也碰不着他,急得一身是汉。却见他笑嘻嘻的说:“顾大妹妹,快恭喜我吧,我要娶妻了。”说着,从身后拉过一个蒙着龙凤盖头的女子,那人穿着同她一模一样的喜袍,红艳艳的仿佛沾满了鲜血。 玉如意坠地,她几欲疯狂,伸手拽下那人的盖头,露出下面一张艳若桃李的容颜。 张延佑深情的凝视着那个女人,伸手握住了她的手,柔声道:“夫人。” 她肝胆俱裂,心痛得大哭大叫,待睁开眼时,发现天色已泛起了鱼肚白。 一连好几日做得都是类似的梦,顾淑蓉的情绪都十分低落,脑子浑浑噩噩的,只坐在房里闷着。猛然有一日,她似梦醒了一般,叫过云霜,取下自己耳上戴的一对红玉芍药花耳坠子,亲手自己绣的青莲色蝴蝶手帕包好,让她给张家大公子送去,并嘱咐她一定要亲手交到他手里。 云霜迟疑了一下,直在心里头犯嘀咕。她刚被顾夫人训斥过一回,还没缓过劲来呢。夫人私下里又吩咐了一遍说不准她帮小姐和大公子私相授受,免得被人抓住了把柄,影响小姐的闺誉。可她现在去送东西岂不是正撞在了枪口上? 尽管她早就在心里接受了大公子将来会成为自己男主人的事实。 她成为宠妾是理所当然的事。想她本就是小姐面前第一个得意人,生得又不丑,在丫鬟堆里最起码是中等偏上的姿色,当个姨娘总不亏。她甚至都盘都算好了,到时候若自家小姐嫁过来不受宠,她就帮着小姐争宠;可如果太得宠,她就从中略略挑拨,总之定要在男女主子的心中占个一席之地。凭她的心机手腕,保准让主母一刻也离不得她。到时候再找机会生下个一子半女,下半辈子就妥妥的等着享福吧! 她就是天生就是富贵命,算命先生都说她本是天上王母娘娘身边看守瑶池的四位仙女之一,因为恋慕人间男子,触犯了天条,被罚到人间渡劫。如今已是第七世,马上就要功德圆满了,她身上的仙气也因此稍微恢复了一些,所以做事都是无往不利。就算会遇到些小磨难,也都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且她后半辈子是大富大贵的运,现在伺候人也只是暂时的。算命先生前面的话都应验了,她这一路行来都是顺顺当当的,恐怕后面的也不会差。 “怎的磨磨蹭蹭的?”顾淑蓉心头发急,连声催促。 云霜眼珠一转,她若说不去,小姐该不高兴了;但是去了,夫人又不高兴了。可如果是小姐自己要去的,那也就怪不得她。于是便陪笑道:“其实有些话,婢子不知该不该讲。就怕说出来……说出来影响小姐的心情。” “怎么吞吞吐吐的,你讲就是了。” “是这样的,婢子近来无意中听见府里有人传闲话,说大公子他……” 一听说是关于张延佑的事,顾淑蓉立刻圆睁双目,瞪着她道:“佑哥哥怎样,你速速讲来!” 云霜似是字斟句酌般一字一句小声道:“婢子听人说,大公子可能对家里新来做客的梁小姐有意。” 顾淑蓉气得一捶被子,猛的翻身坐起,顿觉天旋地转,但仍梗着脖子大声吩咐道:“快给我更衣梳头,我要亲自去见佑哥哥一面!”这些日子她只顾生闷气,竟然忘了让人留意对面屋的动向,实在是失算。莫非,在这期间又出了什么幺蛾子不成? 千万不可以! 顾淑蓉本打算去当面问个清楚的,谁知刚行到假山处却忽见高处飘落一块粉纱手帕,上面绣着一支重瓣樱花,正正好就落到了她的脚边,顺势一抬头,她刚好看见张延佑抓着妙懿的手腕。 梦境忽然间成了真。 她怒不可遏,眼睛里直冒火,脑子里满满的想着就这样冲上去将梁妙懿从亭子里推下去,使劲踏在脚下踩,踩得面目全非血肉模糊让佑哥哥看了泛恶心才好,免得用她那张妖精脸来迷惑佑哥哥。 眼见着顾淑蓉风风火火的提着裙子上来,张延佑心头一慌,继而又镇定了下来——坦坦荡荡的和人说话有什么可慌的?他心里这样想着,手下一松,当即被妙懿挣开了。他下意识的看向妙懿,见她容色冷淡,又想起刚才一时心急竟然逾矩了,忙想解释,却又不知该如何出口。手心里似乎还残留有某种温润柔软的触感,那是被丝绸包裹着的纤细手腕,少女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幽香仍萦绕在鼻翼间不肯断绝……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心头一阵激荡。 “佑哥哥,你们在这里做什么呢?”顾淑蓉调整了一下表情,似乎是想撑着笑一笑,却又压不住火气,露出了一个略带扭曲的古怪笑容。 张延佑被打断了思绪,略有些不悦,但仍悠悠笑道:“天气晴朗,秋高气爽,正是观枫吟诗的好时节。我在这里偶然遇到梁家妹妹经过,就请了她上来坐坐,说说话。” 原本顾淑蓉最在意的就是张延佑的心情,每次无论做什么事,只要察觉到他有一丁点的不高兴就不敢再继续了。可惜她最近过得实在不太顺心,加之刚才看到的一幕又气得她差点昏厥,因此也没有留意张延佑的表情,只是阴阳怪气的冲着妙懿道:“说话就说话呗,怎的这手还牵到一块去了?这青天白日,朗朗乾坤的,若被人瞧见了难免要在背后议论梁小姐品行不端!” 这话实在有些过了。 张延佑登时沉下脸来,道:“顾大妹妹说什么呢?” 顾淑蓉话一出口也有些后悔,佑哥哥还在这里呢,万一他觉得自己刻薄可怎么办?可是想要将话圆回去又抹不开面子,干脆赌气转过头去不看他们,口里小声辩解道:“莫非我说错了?一点都不知道检点……” “你……”张延佑有些窘迫的看向妙懿,道:“梁妹妹别听顾大妹妹胡说,许是她今日受了什么人的气,又兼最近病昏了头,忘记吃药,一时心烦意乱才会乱说话的。梁妹妹千万别往心里去。”人人都知道顾大妹妹从小养在张家,万一让梁妹妹误以为张家的女孩子都似这般口无遮拦,怕是要质疑张家的教养了。 妙懿心中暗道:就这脾气,就算吃了太上老君炼的仙丹,嫦娥偷过的灵药怕也是治不好了。 她以袖掩唇,假装打了个哈气,赧然一笑,道:“昨夜没睡好,白日里就犯了困。不早了,我还要去给姑母请安呢,先走一步了。” 她恨不得肋生双翅,立时就离了这里。一块长大的少年男女吵架拌嘴在旁人看来是互有情意,但将她搀和进去那就破坏人家青梅竹马的感情,何必呢? 看着那背影婷婷袅袅离开,张延佑心中一阵失落,方才初见佳人时有多兴奋,现在就有多泄气。再看向罪魁祸首,此时正咬着帕子眼巴巴的瞧着自己——到底是一块长大的,又对他痴心一片,终究硬不下心肠斥责。他不由叹了口气,走过去道:“妹妹方才的话确实有些过了。梁妹妹再怎么说都是客,不可简慢了才是。”见她眼中有泪光闪动,又有些不忍,放柔了声音道:“刚才梁妹妹差点滑倒,我不过是扶了她一把而已,你别多心。最近发生的事我也都听二妹三妹说了,在外头不比府里,更应该谨慎行事才对。” 顾淑蓉愣了愣,心头慢慢升起一丝淡淡的暗喜,佑哥哥这是在安慰她吗? 想想也是,似佑哥哥这般优秀出众,定然是梁宝伦有心纠缠巴结,而佑哥哥则不小心中了她的圈套,这才会渐渐与她亲近起来。没错,就是这样的!刚才佑哥哥认为自己得罪了她,还出言为自己解释,远近亲疏一眼就能分辨出来了。 想到这里,她又忽然觉得委屈,有些哀怨的望着他道:“我还以为佑哥哥喜欢上了梁妹妹,厌恶我了,连看都懒得再看我一眼呢。要是这样的话,我这就去跟母亲说,我们母女一块回家去。” 张延佑沉下脸来,轻声斥道:“妹妹说得什么话!咱们打小一块长大,我哪能为了一个只来家里几日的亲戚就厌烦你呢?以后可不许到处胡说。” 顾淑蓉得到了想要的答案,顿时心花怒放,将刚才的一幕暂时抛到了脑后,迫不及待的将这些日子以来所受的委屈一一向张延佑吐露;以及因见不着他,她是如何辛苦,如何难过,他今日一定要陪她好好说说话。 张延佑“嗯嗯”答言,一边听着顾淑蓉说话,偶尔不经意的看着右手掌心发呆,似在研究上面的纹路。 一直到晚霞漫天的时刻,顾淑蓉方才依依不舍的与张延佑分开,一步三回头的回了松涛斋的后院。就看对面屋前一个身穿桃红比甲的俏丽丫头正立在花丛前,手握浇花用的水壶,探头朝这边望过来,不觉轻声骂了句“没规矩”,随后轻快的转身进了屋子。 海棠眼见着对面屋的门帘沉沉落下,心头一酸,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又怕被人瞧见,只得咬牙死忍。府里花园的地方不小,梁小姐又不常出门,怎的偏就今日来逛园子,还打从假山底下经过呢?你说来就来吧,连一杯茶都不喝,转头就要走,她也只能跟着走。千盼万盼得了这么个机会,转眼就成了泡影。她满腹的怨气的正没处发泄,正巧顾小姐打假山下经过,她灵机一动,想借机整一整梁小姐,能给她添些堵也好,便故意将帕子丢了下去。 果然如她所料,顾小姐怒气冲冲的冲了上来,于是她又暗自希望二人大闹上一场,她能趁机“解劝”一番,好以此彰显自己独特的温柔体贴,留下个好印象。要是能让大公子记住她的名字也不算白来一回。哪知道梁小姐被人说了之后却仿佛一点都不生气,竟然就这么走了,让她的打算全都落了空。 落日的余晖下,她的背影有些落寞。 怀珠轻蔑一笑,掩了窗子,回身对妙懿道:“小姐您瞧,海棠那丫头绝对是故意的。她回来说是浇花,可这都快浇了两个时辰了,花都要涝死了。自打上次大公子来过之后,她就成日家魂不守舍,往外跑的借口也越来越多。我细瞧,她连头上戴的花都比平日多了两枝,衣服也净捡赤、紫、桃红的艳色穿。” 妙懿拈着针,就着桌上绢纱宫灯的光亮,正细细的给绣架上刚绣了一半的仙鹤加上眼睛,听她这样说,有些无奈的笑道:“张家拢共就这一位适龄的公子,尚未定亲本身就够引人遐想了。府里已知人事的丫鬟想着再上一层也是常事。只要她大面上规矩些,不出大错,我也不会去拦人家的阳关道,平白的遭人记恨。” 说到这里,她出了会神,心说不知李公子身边如今是个什么情形。他与张家大公子年纪相仿,身边是否也是娇娥如云,美人环绕呢? 说这些还为时尚早。 她微微晃了晃头,叹了口气,道:“老太太的院子咱们怕是不能久呆了。” 怀珠冲对面努了努嘴,小声道:“小姐是怕那位报复?” 妙懿没有言语。在某种程度上,她现在是谁都怕,却又谁都不怕。 若能寻个法子搬回姑母的院子还好,不论海棠还是其他下人都是从那里出来的,回去了她们多少也会有所顾忌,且还能避开顾淑蓉和张大公子这一对麻烦精。 只是暂时还没有机会罢了。 “怀珠,研墨。”妙懿撂下手中活计,走到桌案前,从笔架上取下一只乳羊毫,低头沉思。 看来她要抓紧时间了。 ☆、第13章 相国寺相约商大计 这一日晚间,妙懿到去梁氏处请安,只见秋桂正掐着腰撇着嘴立于廊下训斥小丫头:“没眼色的东西,连倒个茶都不让人省心,滚烫的开水拿来就倒,不知道要八分热的吗?学的规矩全都吃到狗肚子里了。万一烫了主子们的嘴看不打死你。” 小丫头才十二三岁的年纪,扎着双丫鬟,零星簪了几只散碎珠花,石榴裙上还留有暗色的水渍。她低着头,泪珠儿顺着她的面颊颗颗滴落也不敢擦,垂着手颤声求道:“我再不敢了,求姐姐饶了我这一回吧。” “不许哭,要是惊扰了主子看不打死你的。今儿就暂且放过你,可你也要记得,若是惹恼了太太,就算你老子娘从前有天大的体面也没用。” 训完了小丫头,秋桂抿了抿头发,一抬眼,正好看见妙懿,便堆起个笑脸,道:“侄小姐怎么来了。” 妙懿上前两步,笑着说道:“秋桂姐姐,我来给姑母请安,不知可方便吗? 秋桂轻轻一摆手,道:“可是不巧了,三老爷正和太太说话呢。” ——往常她这样说的时候,没事的人也就走了,可见对方没有动地方,她这才又道:“要不您先到厢房里坐一坐,喝杯茶暖暖?” 第11节 妙懿颔首道:“那就劳烦姐姐了。” 秋桂便将妙懿让进了厢房,点手唤小丫头吩咐泡茶。三言两语寒暄过后,她就说还有差事要办,撩了帘子出去后再没回来。等了约有一刻钟的功夫,这才看见一个小丫头磨磨蹭蹭的端着填漆茶盘走了进来。 怀珠仔细一瞧,送茶的却是刚才那个被秋桂训斥的丫头,心中更加憋闷。 让尚未调/教好的小丫头进来伺候主子,这不是故意怠慢是什么? 她这边生着闷气,妙懿见那小丫头生得白净秀气,因为刚才哭过,一双葡萄似的大眼睛周围还泛着红,越发像只小兔子,不禁起了怜爱之心,柔声问道:“你多大了?叫什么名字?” 小丫头冲妙懿服了一礼,怯生生的道:“婢子今年开春就十三岁了,家里头姓白,名唤琼玉。” “好名字。”妙懿不禁赞了句,抓了一把果子递给她,温和的道:“拿去吃吧。”接着又问了她些家乡姓名等话,琼玉一一答了。正问着话,忽闻隔壁传来一阵男子大笑的声音,妙懿不禁纳罕。 三老爷张显林摸了摸儿子的头发,面上满是笑意,又赞道:“亭哥儿真聪明,我考了这几篇文章竟都没能难住他,我看再过几年就能作‘破题’了,真不愧是我的儿子。” 又不禁感慨:“当初为他取名‘亭’字,本想着将来不必让他封侯拜相,只要能撑起一亭之地即可。如今看来,府里除了佑哥儿已经大了之外,只有咱们的亭哥儿将来能有些出息。至于荣哥儿,不是我说二哥,越发应该严加管束了,一点都不像学好的样子。”说着,叹了口气,端起茶喝了一口。 梁氏笑道:“我的老爷,如今二房里凤丫头的事还没完呢,估计二伯也没有多余的心思了。” 张显林不以为然的摇了摇头,命奶娘将张延亭领了下去,端起茶杯润了润喉咙,这才缓缓道:“这件事其实跟咱们都没关系。当时赵家小子和咱们大小姐定亲,那正是二哥最风光的时候,谁不敬着咱们家三分。别说是他们赵家,就连南安郡王家都让人透露过结亲的意思,但因二哥和老太太都不同意就给推了。当时因想着赵家老太爷和咱们家老太爷是至交好友,大小姐嫁过去稳稳当当做个侯府夫人就是了,也用不着高攀皇家,咱们家不缺这个。可如今二哥急流勇退,赵家就露出嘴脸来了,你当这做给谁看呢?” 梁氏瞠目结舌,道:“原来竟还有这样一层缘故。当年放着南安郡王府那样显赫的人家都没选,原想着两家的情分才应了赵家,没想到赵家却这样忘恩负义。”想了想,又古怪一笑,道:“其实发生这样的事也不奇怪,赵家的门风早就不如从前了,后宅也一直不安宁,现在赵家大爷的继室夫人贺氏就是气死了原配才上位的。” 张显林蹙眉道:“夫人此话怎讲?” 梁氏缓缓道:“这个贺氏本来是原配李氏夫人的两姨表妹,在赵家客居了几年,李氏出门交际总带着她,我也曾见过多次,是个会逢迎钻研的人物,极会说话,生得也有两分姿色。当时她的年纪就老大不小了,但因家里这些年落败了,就将她的亲事给耽搁了,总有二十好几了还没说人家,李夫人托了我们好几个人帮她物色人选。我当初提了两家,看她的意思也比较满意,差点就要上门说亲去了,后来不知怎的就没了音信。再后来李夫人病了,贺氏竟还替她出来送过一回节礼,我当时就捉摸着不对劲。李夫人故去不满一年,贺氏忽然就被抬进门成了继室夫人,同年还早产生了对双胞胎男孩,也就是熙哥儿的两个弟弟。我们这些女眷私底下都觉得此事透着古怪,但也不好随便议论人家的家事。” 张显林听完后眉头大皱,叹气道:“赵家这几年是乱了些,且听夫人这样一说,那贺氏也不是好相与的,年轻又心机深。若她安分还好,万一起了宋太祖灭南唐之意,不想让赵家小子娶咱家大小姐稳固地位,因此故意挑拨两家的关系也是说得通的。不好,我该给二哥提个醒了。” 这样想来,他张显林没有女儿也是件好事,光亲事这一件就能让人操碎了心。 他又想到了亭哥儿,于是正色便道:“教养亭哥儿真是辛苦夫人了。” 梁氏温柔的笑了笑,有些动情的道:“哪有什么辛苦的,老爷和我只有亭哥儿这么一个命根子,我护着爱着都还来不及呢。原来是看他小,也是提心吊胆了好几年,一点都不敢马虎,宁可娇些养着,可又生怕太过溺爱,反而捧杀了幼子。多亏了老爷即便公务繁忙也不忘亲自教导他读书写字,亭哥儿也算争气,日日的功课也不用催,自己主动做。说起来,还是老爷更辛苦些。” 张显林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多年的夫妻了,即便年轻时候有些摩擦,可如今看来,究竟还是夫人最懂他。 夫妻二人商量了一会家事,张显林便要去找二老爷商量事。临出门前忽然想起一事,嘱咐道:“下次去沈家拜访记得带罗衣一块去。” 梁氏一怔,小心翼翼的问道:“可是沈大人念着她了?” 张显杨的脚步明显一顿,接着沉声道:“毕竟是上峰赠的妾,偶尔带去给沈夫人瞧一眼便是了,也没什么大事。”说着,大步跨出了门槛。 梁氏听着他脚步声远去,这才冷笑着吩咐道:“将秦姨娘给我叫过来。” 梁氏关着门同秦罗衣说了好一会话,秦姨娘出门时满面的春风。 妙懿被让进上房时已是半个时辰之后的事情了。梁氏歪在榻上的,背后靠着大红闪缎绣玉棠富贵的大迎枕,两个小丫头跪在踏上给她捏腿。 “姑母万福。” “坐吧。” 妙懿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不慌不忙的和梁氏拉了会家常,将她逗得微微一笑,这才诉说了来意:“听闻京城的大相国寺历经三代,名迹无数,香火鼎盛,乃是本朝第一大寺。侄女来时就曾听母亲说起过,若到了京城不去大相国寺烧一次香,便不算来过这里。侄女想着不如就趁着近几日的好天气去大相国寺烧一注香,也算了了母亲的这桩心愿。” 梁氏听完后笑了,道:“也好。只是我近日事忙,出不得门,恐怕得过些日子了。” 妙懿忙道:“侄女怎敢劳烦姑母。是侄女不对,不该此时要求这些的。” 梁氏摆了摆手,道:“无妨。你若要独自出门也可以,我派马车给你便是了。现在我就吩咐人去备车,再找些人跟着你。只是京城不比旁处,王侯贵女扎堆,虽说见了贵人要礼让,但也不必过谦。张家这些体面还是有的。” 妙懿再三谢过。 将侄女打发走后,梁氏坐直了身子,一挥手,两个捏腿的丫鬟乖顺的退到了一旁,秋桂见状忙凑上前道:“太太有何吩咐?” 梁氏揉了揉额角,道:“将白升家的叫来,我有事嘱咐她。一个两个的都不让人省心。” 白升家的走后,天也就彻底黑了,梁氏因为心里有事,再加上得知张显林在秦姨娘处歇了,只好独自胡乱睡了。 单说次日一早,妙懿比平日稍微早起了一些,洗脸擦牙完毕,取来香蜜膏脂在脸、颈和手上涂抹均匀,并未擦脂粉。随后换上出门的衣裙,怀珠为她挽了头发。 梳洗已毕,往穿衣镜前一站,只见镜中人上身穿一件淡黄缎子净面短袄,下着白绫裙子,只在裙摆处用蓝色丝线绣了一株鸢尾,其余通身再无一处绣花。再看她头上的发髻光滑平整,简单的侧髻上簪了两支玉簪,簪头水绿色的玉石花瓣含羞似的半开半合。在她白嫩饱满的耳垂上坠着两枚小小的水晶莲花坠子,胸前挂着翡翠兰花寄名锁,左手腕上带一对玉镯,右手单带了一串菩提子佛珠,食指上套一枚琥珀戒指,雪青色缎帕轻握在手心,隐隐可见上面绣着白色的牡丹。 见一切都齐备了,妙懿轻声道:“启程吧。” 大相国寺最早可追溯到千年前的大雍朝。相传佛祖派弟子到四面八方宣扬佛法,其中一位达摩大师来到了中原,被淳朴的民风和富饶的城市所吸引,遂决定停下了脚步,宣讲佛理。初时几乎举步维艰,直到达摩大师亡故也未曾有多少建树,但佛教的种子却就此洒下了。后中原大地上烽烟再起,经过了一系列的战乱、分裂、杀戮,佛教逐渐被信徒们带往全国各地,直至百年后的新唐才被国主奉为国教,正式推行至全国,并亲自派人去西方求取真经,请了德高望重的高僧封为国师,并在当初达摩大师宣讲佛理的地方修建了一座宏伟的寺庙,也就是如今的大相国寺的前身。后朝代变迁,大相国寺毁了又建,几经易名,直到本朝太祖登位才重新改回了原名,并从国库内拨款,重新修葺了寺庙内的建筑。 因此,在妙懿踏入大殿的一刻,还是被震撼了一下。约有三层楼高的立身大佛气势恢宏,置身其中,让人只觉无比渺小。妙懿拾裙走到近前,双手合十,倒身跪在蒲团之上,心中默默祷告:“佛祖慈悲,请保佑信女一家平安,渡过此劫,信女愿终生供奉香火,绝不违愿。” 三个头磕了下去,妙懿并未起身,想起自己的姻缘,继续默祷道:“求佛祖保佑,让信女早些寻到李公子。” 她又想到了“成亲”,“完婚”等语,不由面上一红,欲祷又止。这时,只听怀珠在她身后小声道:“录事府的人到了。” 妙懿再次拜了拜,起身离开了大殿,转到相国寺后院的禅房。京中有许多达官贵人家中的女眷都信佛,大部分香火钱也都源于此,因此寺内特意匀出了数十间净室供妇人休息之用。由小沙弥引路,妙懿被领到了一间干净的禅房,内里只有一榻、一桌、四张椅子,桌上摆着茶壶和八只做成莲花状的茶杯,墙上挂着的佛祖画像,靠墙的案桌上供着香炉,香火不断,布置虽简单,却拾掇得清清爽爽。 怀珠塞了几个钱给引路的小沙弥,将他打发走后,大声道:“小姐今儿起早了,不如眯一会吧。” 妙懿朝着敞开的窗户方向嗔道:“你这小蹄子,难倒只顾着咱们自己受用不成?” 怀珠会意一笑,转身出来跟在门外等着的媳妇子亲亲热热的道:“嫂子辛苦了。这本不该是你们的差事,劳您费心了。”然后不容分说,往她袖子里塞了一个荷包,笑眯眯的小声道:“白嫂子起个大早出来想必还没吃早饭呢,听说寺里的素斋很有名,不如买些来尝尝。我们小姐现在想小睡一会,呆会还要给故去的老爷诵经,怕一时失态被人瞧见。小姐面嫩,少不得白嫂子包涵些个。这里清清静静的,把守的也十分严格,我想着只留我一个人服侍也就尽够了,不如嫂子和妈妈们先歇歇脚,等临走时我再去斋堂寻嫂子们可好?” 白升家的握了握沉手的荷包,满面堆笑道:“小姐这看是折煞小人们。”又低头想了想,估计也乐得轻松省事,只嘱咐她们主仆不要出院子到前面云云。怀珠爽快的应了,她这才领着两个跟车的婆子往斋堂去了。 支开了张家的耳目,妙懿又过了约有半盏茶的工夫才领着怀珠出了门。她来京城的目的之一就是去见父亲生前的好友,国子学的录事郝孝廉大人,也就是梁父所托的那位帮梁妙光寻访名师之人。 天下之人均信奉“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这句话,期待子女成龙成凤者多如牛毛,想拜名师大儒为师者挤破了头,即便你资质出众,家资巨富,若无人从旁引荐,别说拜师,连师傅的面都见不到。虽然梁家一直有人在和郝大人联系着,但有些事情不是下人可以办成的,身份摆在那里,必定要主人出面才行。也因此,妙懿势必要与郝家人见上一面。只是郝大人是男子,不便见女客,于是派了夫人出面,两家五日前就约定了在此处见面。一是妙懿怕节外生枝,避人耳目;二是郝夫人和妙懿未曾碰过面,找些话题做谈资也好,便折中选在此佛门清净之地。 妙懿按照约定地点,穿过穿堂来到隔壁院子。这里同样是为女眷们准备的地方,只不过更宽敞一些,备有会客的小厅,妙懿一直走到左手边第三间的“般若室”才停了下来。怀珠走上前和守在门口的两个垂髻丫鬟一说,其中一个进去通报,不多时,便从内间走出来一个年岁大些的嬷嬷,将妙懿主仆迎了进去。 郝夫人正自端坐当中,闭目养神,直到感觉一阵幽香淡淡袭来,一人脚步轻盈的走到跟前,这才暗暗点了点头,缓缓睁开了眼。 但见眼前的女孩儿肌肤赛雪,娇柔袅娜,一双秋水眸淬亮如天上寒星,真是风拂玉树,雪裹琼苞一般的人物,郝夫人不禁睁大了眼睛,细细打量了好一会。只见她的衣衫虽都是素净颜色,但看料子都是上好的,细润有光泽;首饰不多,但戴得恰到好处,且样样都是精雕细琢的精品,郝夫人暗暗吃惊,心说看来梁家还是颇有些家底的,否则养不出似这般金尊玉贵的女孩儿来。 这些似乎与她想象中的不大一样。 “见过夫人。”那女孩深深道了个万福,郝夫人一个晃神,被嬷嬷提醒,忙伸手虚扶了一把,再次确认道:“你叫什么名字?” 妙懿含笑道:“小女姓梁,闺名唤作妙懿。” 郝夫人握住妙懿的手,将她拉到身边坐下,看了一眼身边的嬷嬷,喜道:“这,这可真跟仙女下凡一般,把咱们家那两个女孩儿都比下去了。”又摩挲着妙懿细嫩如脂的小手,上下打量个不停,总觉得看不够。 妙懿粉颈轻垂,含羞道:“夫人垂爱,妙懿自愧不如。” “你真的是独个来京城的?” 坐在一旁椅子上的女孩子冷不丁问了句。 妙懿抬头见郝夫人朝那女孩招了招手,说道:“清儿,还不来见见你梁家妹妹。”又指着她对妙懿道:“这是你姐姐,乳名唤作竹清,都被我和你伯伯惯坏了,说话没轻没重的。” 妙懿忙起身行礼见过。只见郝竹清身穿一件白绸撒花镶边交领小袄,玉色暗纹披肩,下着弹墨裙子,腰系宫绦,头插玉梳,清雅庄重。再看她的面容,只觉眉笼青烟,云遮秋水,即便笑也是心事重重的模样。 郝竹清与妙懿互相见过之后便不再说话,郝夫人逐渐和妙懿唠叨起家常来,一旁的嬷嬷丫鬟也陪笑捧场,气氛逐渐热烈了起来。郝竹清偶尔插上两句话,“你就不怕山贼吗?”“没水喝的时候真的能喝马尿吗?”见郝夫人脸都绿了,也发觉到她一开口就冷场,便不再言语,面带轻愁的坐在一旁继续盯着裙裾发呆。 怀珠心中暗笑,这位小姐也忒不会说话了,难为她怎么想出这些问题来。妙懿不忍,引着她说了两句话,见她没什么心思答言也就不再说了。 闲言少叙,郝夫人是个爱说的,妙懿直陪她聊了将近半个时辰的闲篇方才找机会点了正题。 “来到京城才发现,原来父亲当年拖着病体不顾惜,四处托人为幼弟寻访名师,实在是用心良苦。只可怜他老人家未等到确切消息就撒手人寰了,撇下我们苦命的兄妹竟无人可依。” 妙懿边说边忍不住滴下泪来,郝夫人拍着她的手,怜爱的劝慰道:“你一个娇滴滴的姑娘肯为了兄弟吃这样多的苦,实在不易。你放心,你伯父已经和孔老先生会过面了,孔老先生那边也松了口,想必过一阵子就能有确切消息了,到时候你偕光哥儿入京给他瞧瞧便是了。” 妙懿一喜,不禁略松了口气,忙起身行礼,郑重道:“妙懿这厢代母亲和幼弟谢过伯父伯母大恩。” 此事若能办成,也不枉她到京城走了这一遭。 ☆、第14章 受惊吓妙懿生急智 临走时,郝夫人让女儿郝竹清亲自将妙懿送到门外。妙懿回身笑道:“姐姐快些进去吧,可折煞妹妹了。” 郝竹清冷冷淡淡的打量了她一眼,道:“我有个堂妹跟你一样的油滑”。又自言自语道:“真应该叫她今天一同来,可惜她总说没时间,也不知在忙些什么。”她古怪一笑,一甩帕子扭头进去了。 怀珠斜了斜眼,小声道:“这位郝小姐的性子当真古怪。” 妙懿道:“这与咱们不相干。” 主仆二人刚返回禅房门口,忽见张家的一个婆子从门里出来,在门口东张西望的直打转。那婆子见了妙懿,忙忙的迎了上去,满脸焦急的道:“哎呦,我的小姐呀,您这是去哪了?白升家的恐小姐有事要找人使唤,特特的打发我回来伺候着,哪知道等了半天也不见人影,这叫我回去怎么交差呀。” 怀珠将她拉到一边,柔声细气的道:“妈妈好不通人情世故。小姐好不容易出一趟门,还能窝在房里一天整不动不成?刚才不过去了趟净室,这不是回来了吗?你也知道,小姐身大袖长的,这边又不只是咱们一家用,所以才耽搁了一会功夫。我看妈妈就当做不知道好了,否则说出去了也让太太担心不是?”边说还边塞了块碎银子给她。 那婆子也不过是发一发牢骚,听怀珠这样一说,见人也平安回来了,又有钱收,自然就顺坡下驴,不过嘟囔了两句便罢了。她听妙懿说累了想回去,便一路小跑去通知旁人,一行人打道回府。 夜里,一个身影走进了灯火通明的院落,直接进了西侧耳房,过了约有两炷香的功夫方才出来。那人正满面春风的往外走着,一抬眼,恰和两个抬着水桶的小丫头看了个对脸。 其中一个小丫头满脸惊奇的道:“嫂子,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家去?外面怕是已经落锁了。” 白升家的见是自家小姑子,脚下停了停,笑道:“是琼玉呀。因我身上有差事,太太叫我进来回话,已经和门上的婆子说好了,给我留着门呢。对了,你哥哥说娘都惦记你好几日了,让你有空想着回家一趟。” 白琼玉笑道:“等我求求吕嬷嬷,看有没有机会出去。” 白升家的不在意摆了摆手,道:“罢了,知道你是个胆小的。等回头我跟秋桂姐姐说一声,哪儿就那么难呢。” 说着,摇摇摆摆的走了。 另一个小丫头叫绣绒的满眼羡慕的望着琼玉,道:“白姐姐的哥哥嫂子可真风光,姐姐想家去不过说一声罢了,可比我们容易多了。我们别说出去了,就连每月的月例银子还不是在这些姐姐们手里攥着,说是搁手里怕我们乱花——连门都出不去,怎么乱花?可是又不能私下夹带出去,今后也不知道这些钱有多少是要孝敬她们的,自己又能收回多少。”说着,越发无精打采起来。 琼玉苦笑了一声,道:“你哪里知道内情呀。” 本来她根本就不必进来伺候人的。 她父亲生前是专理伯爵府账目的大管事,母亲是张太君陪房的女儿,一家子俱是府里有些头脸的人物。父亲早年就给自己存够了嫁妆,只等着十五岁嫁人了。从小到大,她连一个碗,一个盘子都没端过,身边有一个奶娘和一个丫头伺候着,比府里的小姐也没差多少。谁知天有不测风云,父亲在外出收账的时候被歹人所害,在这之后,哥哥遣走了奶娘,丫头被嫂子叫去了使唤,又不经过她同意就签了卖身契,不声不响的将她弄进了三太太房里当差,所图的不过是每月八钱银子的月例和一个目的——巴结上三太太。 她进来之后百般不适,跟哥哥诉了两次苦,反而被骂了一通,说她不中用,也不过跟他一样是奴才秧子。嫂子就在一旁添油加醋。兄妹二人大吵一通,她一气之下也就不再回家了。嫂子平素会借着来看望她的名头时不时的进来坐坐,舔着脸使劲巴结着秋桂、春萝等几个在太太跟前得脸的大丫鬟,却连一句好话都不肯为她说,任由她被旁人揉搓。且兄嫂都十分吝啬,她的月例从来都被母亲要去,说是帮她收着好攒嫁妆,但她知道,母亲如今对哥嫂事事顺从,今后还指望着他们养老呢,能给自己留几个钱?父亲留给她的嫁妆她也早就不指望能拿回来了。 “水怎么还没送来呀,磨磨蹭蹭的被鬼绊住脚了?”春萝穿着水红色贴身短袄和油绿绸裤,一手挽着*的头发,一手掐着腰,不耐烦的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骂。“如今真是没规矩了,洗个头发换个水都难,唉……” “来了,来了。”琼玉和绣绒赶忙加快了脚步,一径将水抬了进去。 正房内。 烛火轻微的“噼啪”了一声,秋桂拔下喜鹊登枝的金簪熟练的拨了拨烛心,重新将绘有美人图的琉璃灯罩罩了回去,莹黄的烛光将美人身上大红宫装映衬得越发娇艳。 “说吧,侄小姐今天去见谁了。”梁氏问道。她盘腿坐在罗汉床上,下身盖着被,一张脸半隐在床帐的阴影处,发髻已经散开了,长长的乌发从肩头垂下,从浅金色的袍子上流过,最终没入了杏红缎锦被中,比白日看上去更柔和了一些。 秋桂却丝毫不敢怠慢,将从白升家的口中听来的话一五一十转述了一遍,又道:“已经派人查过了,那人姓孔,今年六十有三,原在曲阜设有学馆。前一阵子被请进京里讲学,人都说他是孔夫子在世,学问大着呢,教出来的弟子不是状元就是进士,如今朝里的御史程大人和两位翰林老爷便是他教出来的,连当今圣上都知道他,还曾赏赐过御笔亲书的匾额。” 梁氏若有所思的道:“此人我倒是听老爷提起过两回,说今后若有机会定要让亭哥儿与他见上一见,受些点拨。也许是玩笑话,但也不可否认,此人虽是一介布衣,但在朝中也有些人脉,若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要是光哥儿真认了他为师,遇到什么难事开了口,那做师傅的帮还是不帮呢……” 她眉头轻皱,五房这是要找靠山了?也算是别出心裁的方法。 “让白升继续盯着侄小姐那几个家人,看他们出去都做什么,一一回报我知。” “是。” 第12节 梁氏眯了眯眼,这里可是京城,是她的地盘,竟敢在她眼前耍花样,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田氏……你果然教出了个好女儿。 此时,就在松涛斋的后罩院内,妙懿已换上了半旧的月白常服,除了右手腕上的佛珠外,将所有首饰都除了。外出做客见人时可不能像在家时穿的这样素净,否则遭人忌讳。 照例在内室摆好桌案,将小巧的白玉灵位取出,供在案上,点燃了三炷香,插在铜香炉内,妙懿跪在蒲团之上,心道:“父亲,如今一切顺利,您在天之灵一定要保佑女儿,保佑母亲和弟弟平安无事。” 她默念了一阵子,在心中将母亲临走时嘱咐她的事又全部重新整理了一番,找出有用的和能用的,再盘算着下一步该如何走。 这时候,浴桶和热水也已经备好了,妙懿沐浴更衣完毕,换上宽大的芙蓉锦寝袍,走到书桌前写字,打算将今日欠下的都补上。粗使婆子将水桶抬了出去,怀珠将澡豆、巾布等物收好,走到熏炉边上,从香囊里取出一小块杜若香放了进去,盖上盖子,回头见海棠和腊梅正静静的坐在桌前做针线,十足专心的模样。 海棠自那日偷跑出去见张延佑被妙懿抓了个正着后,已经收敛了许多。夜里也不总说头疼躲懒了,偶尔帮着做些零碎活计,比如绣花、缀角,缝些打赏用的荷包之类的。 怀珠暗自撇了撇嘴,也不知这回能收敛几日。她扭头看了看桌子上银壳子的西洋钟,还不到七点,心说有了这东西真好,看时间也方便多了。到底还是张家富贵,主子们房里个个都有这稀罕物,梁家却只有上房里才得见。 海棠察觉到怀珠的目光,遂冲她一笑,站起身殷勤的道:“怀珠姐姐坐我这里吧,我已经捂热了。”说着,挪到了一旁的锦凳上,将自己的坐褥让与怀珠坐。 “这怎么使得。”怀珠口里客气着,身子却已经走过去坐下了,伸手从针线盒里取出丝线开始打络子。 海棠暗骂一句“虚伪”,面上却笑得更殷切了。 西洋钟响了八下,妙懿搁下笔,吩咐道:“夜了,大家歇了吧,明日你们还要早起呢。” 腊梅看怀珠打络子看得目不转睛,表示想留下来跟着学。妙懿由海棠伺候着盥了手就让她回去歇了,自己又端出棋盘来,照着棋谱摆了一会。 就在怀珠卯着劲打一只梅花络子的时候,忽听腊梅道:“小姐要睡了吗?我去给小姐铺床吧。”她一抬眼才发现已经九点了,自己连钟响过都没有留意。 “我来吧。”怀珠依依不舍的看了一眼手里正做到紧要关头的络子,刚要放下,却被妙懿按住,笑道:“不必了,让腊梅铺床就是了,你打完这个结子再睡吧。” 见她不放心的模样,又狭促一笑,加了句:“你放心,有我看着她呢。虽比不上你弄得好,偶尔凑合一下也没什么。” 怀珠无力的道:“小姐……” 干嘛总是逗人家…… 她心里这样想着,手下不觉加快了速度。夜里一向由她来守夜,睡晚了该耽误小姐休息了。 “啊!”里屋突然传出短促而尖利的叫声,怀珠再也顾不得许多,丢下手里的东西就冲了进去。只见腊梅坐在地上已经抖成了一团,床上的杏黄缎被掀开了一半,数条黑乎乎,婴儿手臂粗细的绳子堆在一起。怀珠仗着胆子凑近去瞧,忽见其中一条抽动了一下,吓得她“嗷”一声跳了起来,指着那团东西颤声道:“蛇……这是蛇……” 哪来的蛇?这里怎么会有蛇呢? 妙懿静静的凝视着床上那团死蛇许久,渐渐冷静了下来。倘若她只是个足不出户只知道在家绣花的女子,恐怕见到此情形会吓得半死,甚至吓昏过去。可饶是如此,她也被刚才诡异的一幕吓得心里“噔噔”乱跳。 “这些蛇怎么会出现在小姐的床上?”怀珠咽了口唾沫,转过头去不敢再看,“这里可是老太太的院子,谁敢这么胆大包天?”她的声音尖利得仿佛不似自己的一般。 妙懿没有回答。她看了一眼哆哆嗦嗦从地上爬起来的腊梅,扶了她一把,放柔了声音道:“此事与你无关,你先去外间坐一坐,吃些果子压压惊,顺便将门插好,不许放人进来,刚才发生的事也不要跟旁人透露半个字。” 腊梅胡乱点点头,跌跌撞撞的冲了出去。 妙懿转头凝视着床上的那团死蛇,微微蹙眉。怀珠有些激动的道:“咱们才出去了一日,海棠和腊梅都在家看家,可看样子应该不是腊梅,莫非是海棠?”她转念又一想,“如果是她,那又是受了谁的指使呢?谁和小姐有这样大的仇怨呢?” 答案几乎能脱口而出。她们进京才几日的功夫,能和谁结下这样大的仇,又值得下这样的力气去吓唬她们呢? 妙懿依旧没有言语。 “可那日小姐不是已经走了吗?她回来之后也似乎是志得意满的模样,不像是为那次来寻仇的,但也不敢肯定,毕竟她看见了张公子抓着您的手腕……” 妙懿轻声道:“原本是我想得太简单了,以为避着她便是了。这一切也许并不需要特定的理由,也许只是她觉得诸事不顺,想找个人来发泄怨气。更甚者,她也许还觉得我上去劝架的时候迟了些呢。”她自嘲般的笑了笑。并非是她阴暗,只是她见识过了太多的险恶用心。这世上大多数人都是欺软怕硬的。就好比在她家最落魄的时候,赶着上门欺负他们的竟然是那些受过长房或者其他族人气的人,那些背景深厚的人他们动不得,便来欺辱他们孤儿寡母。 有些事明明可笑之至,荒谬之极,却又真真实实的存在着。 怀珠气得直跺脚:“就有这样的人,斗不过旁人就拿不如她的出气,真是连一点品格都没有,还是大家子出身呢,连个奴才都不如。她们家如今正经连个官老爷都没有,听人说下一代再无爵位可袭,不过是个空架子罢了,还摆什么派头。” 妙懿淡淡一笑,道:“你生气也不过是因为她家没落了却不知收敛,想来世人皆是如此想罢。” 怀珠忙道:“她那是没安好心,小姐可别心软。” 妙懿点头:“我明白。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且咱们的境遇连她都不如呢,我也没那多余的心肠去可怜她。” 怀珠指着床上那一团,道:“我现在就去姑太太那里回明此事。” 妙懿摇了摇头,道:“不可。” 见怀珠满脸的困惑,妙懿缓缓道:“我自有主意。” 次日一早,秋桂入得梁氏的正房来报:“侄小姐病了,恐今日不能过来给太太请安了。” 梁氏难得的从账本中抬起头,问道:“什么病?” “尚不清楚。据伺候的丫鬟说是夜里被梦魇着了,受了些惊吓,晨起时身子不太爽利。” 病得真不是时候。 梁氏略一蹙眉,道:“那就去外面药堂请个医术好些的大夫给侄小姐看看,从后门领进去,钱从我私房里出,不必惊动老太太。”然后再次低头看账。 ——小小年纪就颇多心思,根本不是享福的命。 大夫很快就被请来了,最后诊出是夜里受了惊,有些发热,又开了退烧安神的方子。等送走了大夫,梁氏又吩咐人道:“你去问问伺候侄小姐的人,究竟是怎么被惊吓到的。不必惊动侄小姐。” 妙懿坐在床边,看着正躺在自己床上的腊梅,只见她面色潮红,双目紧闭,偶尔发出一两声极轻的呓语。刚才一个婆子领着大夫过来,其实是帮腊梅把的脉。她昨夜才是真的受了惊吓,连回房的力气都没了,就在外间打地铺睡了;妙懿则和怀珠一个睡在外间的榻上,一个睡在脚踏上,一宿谁都没睡踏实。腊梅夜里发高烧说胡话,于是妙懿干脆将计就计,一边命人回禀梁氏,一边将里屋的被褥都撤下,换了新的,将腊梅扶进去躺好,反正只要放下帘子,也没人知道里面的究竟是丫鬟还是小姐。 怀珠轻手轻脚的走进来小声道:“刚姑太太房里来的人来,偷偷问了海棠,我就躲在墙根听了一耳朵。” 妙懿替腊梅掖了掖被角,也没抬头,单问:“海棠是如何答的?” “她知道的不多。不过我早上出去收拾昨夜那团‘东西’的时候正巧撞见她出恭。” 妙懿点头,有海棠这个旁证在,事情反而能显得更真实些。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剩下的问题就是要如何既不伤了不该伤的人的面子,又要达到自己的目的。最好的办法就是让这件事轻描淡写的过去,不过该知道的人还是会知道的。毕竟她现在住的地方可是伯爵府的正院,多少双眼睛都盯着这里呢,昨夜那么大的动静真的没人知道吗? 怀珠有些紧张的看着面色潮红的腊梅,道:“要是姑太太查出了真相,过来看望小姐可怎么好?” 妙懿摇了摇头,道:“看大夫的时候是不得已才将她挪进来的,且不宜再被挪动。而且……”她翘了翘嘴角,“我猜姑母是不会来的。别忘了,老太太也是姓顾的。” 投鼠忌器。以现在的形势看来,她若是还想在伯爵府住下去,这个哑巴亏暂时是吃定了的。 果然,直到腊梅重新活蹦乱跳起来,正房都没有任何动静。反而是赵家有了消息,赵侯爷领着儿子赵志熙和女儿赵思婷、赵思颖来张家做客。继室贺氏夫人人虽没到,但也备了一份厚礼给大小姐,一时间府中的气氛轻松许多。赵侯爷此行将婚期正式定下了,张太君一高兴,又赏了好些东西给孙女们,连妙懿都有份。除了妍凤的特别多出了一整套头面,包括凤凰展翅镶七宝赤金顶簪,满冠,掩鬓,分心,头簪外,剩下的张家三位小姐与妙懿、顾淑蓉得的东西都是一样的,都是四匹上等衣料,四串迦楠香数珠,一对红珊瑚串珠,一个赤金西番花璎珞圈,一支赤金掐丝缠枝莲花发箍,一对苏绣屏风,另有各种纸笔摆件玩器等物,怀珠数得手都软了。 而且妙懿的那一份比较特别,是由赤金亲自送来的,其余的都是各房的大丫头去库房领的。 赤金一见妙懿就笑道:“老太太好些日子没见着侄小姐了,今儿早上还念呢,说这几日身上发沉,也没精神,才听说了前些日子小姐受惊找大夫的事,被唬得一跳。老太太一直惦记着小姐身子,这不,特特的嘱咐了我一定要亲眼过来瞧瞧才安心呢。” 妙懿忙道:“是我不对,劳老太太惦记了。” 一时又要过去请安,被赤金按住,道:“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的,将身子养好才是正经。老太太说了,她心疼大小姐的时候,又何尝不心疼您呢?” 妙懿含笑不语。 赤金也并没有多留的意思,只是随意扯了些闲篇,没坐一会就告辞离去了。 她离开后,妙懿用帕子抹掉唇上淡青色的口脂,喝了口茶,将一旁伺候的腊梅唤到身边,温言道:“你也瞧见了,连老太太都惦记着我的身子,派了赤金姐姐亲自过来瞧我。只是那日反而是你受到的惊吓最大,若是被外人知道了……” 腊梅忙跪下,急切的道:“自然是小姐病了,婢子亲自照料的,不敢懈怠。婢子原本是在灶下做粗活的,能进来伺候小姐就跟做梦一样,小姐千万莫赶我回去。小姐的救命之恩,腊梅这辈子不能忘。”说着,“砰砰”的磕头。 妙懿亲手将她搀起,柔声道:“你别急,这件事再不会有第四个人知道的。” 自此之后,腊梅伺候得比往日更加尽心,妙懿待她也与往日有了些许不同。 这件事似乎就这样轻描淡写的揭过去了。 又过了两日,原本被分来伺候妙懿的一个婆子忽然感觉肚子疼,管事媳妇来看时说是像得了传染病,也没传大夫,晌午刚犯的病,午后就被送出去了,再没回来。后梁氏又拨了一个姓齐的婆子给她使唤。 之后一切照旧。 这一日午后,张妍鸾得了闲,思量着许久没见妙懿,想过来探望。还没等走到门口就听见屋内传来一阵笑声。透过半开的雕花窗格,却见妍莺和妍燕一左一右坐着,中间夹着妙懿,三个人正在吃茶,桌上的雕朱漆菊纹盒子里散放着扇子、荷包、香坠子、巾帕等物。 妍燕手里正摆弄着一个燕子形状的五彩络子,燕子口中衔着金珠,尾后尺长的穗子上缀有散碎玉片,精巧可爱。 妙懿抿了一口茶,道:“这是我的丫鬟没事时随手打的,妹妹要是喜欢就拿去玩吧。” 妍燕下意识的朝妍莺望了一眼,只见她笑眯眯的道:“梁姐姐这里丫头的手都比别处的还巧些。” 这就是并未推拒。 “多谢梁姐姐。”妍燕连忙道谢,将络子牢牢握在手里,生怕妍莺再改主意。 对于妹妹小家子气的表现,妍莺只装没看见。不过是些散碎的金玉珠子罢了,他们四房给她的见面礼可是一枚金累丝镶明珠的簪子。她四下里随处打量着,不住的赞道:“姐姐这屋子真好,瞧着比我们的都别致呢。” 妙懿深知妍莺的性子敏感刁钻,笑了笑,没有答言。多说多错。 正巧此时妍鸾进来了,妙懿忙起身迎了出去,妍莺和妍燕也站起身让座。 ☆、第15章 无心女挑拨有心人 落座奉茶后,妍鸾拉着妙懿的手仔细打量,叹道:“才几日未见,你似乎清减了些。” 妙懿摸了摸脸颊,笑道:“姐姐这是取笑我。不过没有姐姐陪我玩,我每顿饭都吃得都比往日少了一两,姐姐说要怎么赔我?” 妍鸾笑道:“你想怎么赔?莫非你少吃一两饭我就得赔你一两银子不成?” “这可是姐姐说的。”妙懿乐了,板着手指认真数道:“一日三顿那就是一日少三两,十一日就是三十三两,再加上今日午饭时掐指一算,算出姐姐要来,一高兴只少吃了半两,一共三十四两半的银子,有零有整,不信姐姐再算算。” 这下众人都笑了,丫鬟们都捂着嘴,笑得直耸肩。妍鸾无奈的伸手去点妙懿的额头,道:“真是拿你没办法,我从前怎么就没看出你是这么个刁钻性子呢?” 妙懿拉着她的胳膊,一边摇晃着一边道:“明明是姐姐说要赔我的,怎么又说话不算数了?要是姐姐心疼银子,我看干脆就为我画一幅画像好了,我挂在屋子里做装饰。” 妍鸾听后先是一愣,随后冷不丁的来了句:“用来辟邪吗……” 妙懿欲哭无泪:“鸾姐姐……” 这绝对是报复。 怀珠差点笑出眼泪来,没想到二小姐这样的人说起俏皮话来竟有这样出人意料的效果。 “姐姐们相处得真好,我长这么大,还从没听二姐姐讲过笑话呢。”妍莺面上笑得比旁人都开心,心中想的却是不过才几日的功夫,她这个原本木头似的堂姐就跟梁妙懿混得这般熟了。不知是该说妍鸾好糊弄,还是说梁妙懿有些本事? 她又瞥了一眼正喜滋滋的拿着络子在腰间比划的妍燕,一口暗气憋在心中,偏人家的东西就是香的,眼孔太浅。 门口处忽然传来了一阵银铃般的笑声,接着一个声音说道:“侄小姐这里可真热闹。” 众人都回头去瞧,就见紫烟托着个水晶盘子走了进来,里面盛着满满一盘子樱桃,颜色殷红得发紫,因为洗过,颗颗玛瑙似的小果子上还沾着晶莹水珠,娇艳欲滴,连妍燕都放下了络子,盯着盘子直咽了咽口水。 紫烟笑吟吟的道:“才刚得了些新鲜果子,有香梨子、樱桃、奶葡萄,都是乡下刚送来的,新鲜着呢,老太太让送来给小姐们尝鲜。” 妍莺手里摆弄着茶盏,唇角弯得更深了:“真是来巧了,我们也来沾一沾梁姐姐的光。” “各房都已经送去了,小姐们回去都能瞧见。”紫烟边解释边将盘子放在桌上,再看她身后还跟着两个小丫头,一人手里拎着一篮子水果,满满的几乎快要溢出来了,看起来分量不轻。 妙懿略有讶异,忙让腊梅和海棠过去接,“我们这边人口少,怕是多了些。” “老太太听说小姐们都在这里,就让多送些来,小姐们尝尝吧。” 妙懿忙又吩咐丫鬟们洗些葡萄和香梨送来。妍鸾和妍莺拉着紫烟让座,紫烟推辞不过,虚坐着吃了两口茶,听几人说话,说着说着,就说到妍凤的婚事上了。 第13节 妍莺拈了一颗樱桃在指尖把玩,吃吃笑道:“大姐姐这是好事多磨,赵家还是一心向着大姐姐的。这不那日过来做客,我帮着待客,和赵家姐妹说了一回话,听说赵家要将婚期提前,这是迫不及待要娶大姐姐过门呢。” 紫烟也道:“大小姐明年就出嫁了,然后就该是二小姐,接着是三小姐四小姐,府里年年都有喜事,我们也年年都有赏。” 妍鸾含羞不好意思,“私下里议论这个,你们是羞也不羞?”妍莺笑着去臊她:“这都什么年月了,再说姐姐的婚事早就定下了,连嫁妆都绣上了,还怕被人提?” 妙懿喜道:“恭喜鸾姐姐了,这可是大喜事呀。” 妍鸾羞得满面通红:“你们这些鬼丫头。”她唇角上翘,羽睫垂下遮掩住眸中闪动的光芒,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紫烟趁机打趣道:“谁不知道忠毅公宗家的二公子文武双全,相貌堂堂,且又是长房嫡出,当初亲事定下来的时候,京里都轰动了,多少人都赶着上门恭贺,那可真叫一声热闹。宗家上门来送订礼时可气派了,旁的不说,那么大的一对活雁用笼子装着,就摆在院子里,谁看了不赞?听说还是二公子亲自抓的,那时候他可才十四岁!京里有几家的公子能在这个年纪射到活雁的?所以说二小姐真是个有福气的。” 妙懿略吃了一惊,没想到妍鸾的未婚夫家竟然如此显赫,虽不是长子,但有国公府这棵大树在,对仕途也会有所助益。且忠毅公府她也曾听人提起过,在公卿人家里那也是数一数二的。这样算起来,妍鸾嫁得未必比妍凤差。 妍莺面上的笑容越发甜美起来,道:“紫烟姐姐不说,我都差点忘了呢。宗家来的那一日二姐姐好奇得很,想要亲眼瞧瞧宗公子生得什么模样,还拉着我和四妹偷溜去看——” “妹妹别胡说。”妍鸾无措的摆手,“明明是妹妹好奇,非要拉着我去看,我说不去的……” “姐姐若真不愿意,还能被我们拉走?”妍莺笑盈盈的继续道:“我们躲在屏风后面,就看宗公子给祖母行礼,那仪态风度可当真是不凡,二姐姐当时一慌,差点将屏风推倒了,把我们吓得够呛。” “我哪有。”妍鸾羞得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去,抬手欲掩面,却被妍莺抓了个正着,伸手去臊她的脸面。妍鸾推她也不动,挣扎也挣不开,脸上涨得像块红布,一旁的慧绣走上前赔笑道:我们小姐面嫩得很,三小姐不是不知道,您就别逗她了,要不然逼急了非得去抹脖子上吊不可。” 暖香笑眯眯的接话道:“慧绣姐姐这是哪里话,不过是三小姐和跟二小姐姐妹间戏言罢了,哪里就那么严重?” 妍莺这才撒开了手,掩唇一笑,道:“都是我的错,只顾着替二姐姐高兴,一时忘了形,二姐姐勿怪才是。” 妍鸾含含糊糊的“嗯”了一声,低头小口抿着温茶,再不言语。 室内一时只闻簪环轻响,怀珠托着茶壶为众人添茶,海棠轻手轻脚的端上了一碟子玫瑰酥,妍莺顺手拈了一枚,抬眼看了一眼妙懿,明眸微转,启唇道:“梁姐姐明年也十五岁了,不知道可定下亲事了没有?” 妙懿含笑道:“我尚未除孝,说什么都还早。” 妍莺若有所思:“那就是尚未定亲了。” 此时,窗外隐隐有丫鬟走动的身影,紫烟瞧见了,遂起身道:“耽搁了这么久,我也该回去交差了,否则老太太又该骂我偷懒了。” 妍莺顺势也站起身来道:“差点忘了功课还未做完,明日就要复课了,若做不完,夫子该打板子了。” 妙懿出言挽留:“吃过午饭再走吧。” 妍莺一努嘴道:“这不二姐姐和四妹妹还没走吗,我就先走一步了。”又嘱咐妍燕及其奶娘:“乖乖的吃完了饭就跟奶娘回去歇午觉吧,不可贪玩打扰梁姐姐休息。” 奶娘忙道:“省得了。” 妙懿将二人送出门去不提。 单说妍莺出门走得比往日急了些,暖香紧赶慢赶的跟上前去,小声道:“小姐刚才不该说那些的,万一被二小姐察觉……” 妍莺眼圈一红,险些落下泪来,又被生生憋了回去,硬声道:“她们察觉了又怎样?二姐姐的婚事跟铁板钉钉一样,我又能如何?”她苦笑了一声,只觉周身微微泛着寒气。 暖香小声嘀咕道:“明明小姐才貌性子都高出二小姐十倍,不说别的,就二小姐那软弱性子,嫁过去也是白搭,白白浪费了这大好的姻缘,能给娘家带来什么好处?姨娘去得早,小姐一出生就记在了太太名下,又是太太亲手养大的,谁敢看低您分毫?要是当初咱们太太再使一使劲,没准这亲事就换人了。” “没用的。”妍莺苦笑着摇头,“就算养在太太身边又如何?人家照样只会记得我是姨娘生的。人家是鸾凤,我是家雀,太太再怎么疼惜我也不会为了我去忤逆长辈,更别说动用什么手段了。”她幽幽一叹,“若我真是从太太肚子里爬出来的,也许还能有些说道,可惜我又不是……” 暖香还欲再言,迎面却见顾淑蓉走了过来,立刻住了嘴。 妍莺脚下一缓,逐渐收敛了心思,待顾淑蓉走近了便笑盈盈的打招呼道:“顾大姐姐这是去哪呀?” 顾淑蓉脸色不太好,无精打采的道:“去看了凤姐姐,刚回来。莺妹妹这是打哪里来?” 妍莺立刻心领神会。大姐姐现在正春风得意,二人又一向不对盘,顾淑蓉去了能开心才怪!遂暗笑道:“我刚从梁家姐姐那边出来。” 顾淑蓉闻言,略微迟愣了一下,问道:“哦?梁妹妹可好呀?”她心中有鬼,这些日子一直留意着妙懿这边的动静。却只在次日听说请过一次大夫就再没了消息,见对面一切如常,她提着的心才渐渐放了下来。 只听妍莺道:“顾姐姐不知道,梁姐姐那边热闹得紧,二姐姐和四妹妹都在不说,刚才紫烟姐姐也去了,这会子才走。她奉了祖母的命,送了好些新鲜果子去,装了满满的两个大提篮,看着十天半月都未必吃得完呢。虽说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但到底是老太太给的脸面不是?对了,紫烟姐姐说那果子人人都送了,不知姐姐收到了多少?” 顾淑蓉看了一眼云霜,见她伸出了一个手指头比了比,顿时脸色一沉,口中却逞强道:“自然是和她一样多的。” 妍莺似并未瞧见她的脸色,还在继续说:“原来如此。原我还担心,说定是祖母偏心梁姐姐,比疼我们的还多。从她来的那日起就好吃好玩的送个不停,梁姐姐那屋子里摆的摆件陈设连我都没瞧见过,看着就让人心生羡慕。这样看来,祖母疼梁姐姐和疼姐姐是一样多的,那我就放心了。” 见顾淑蓉脸色越来越差,妍莺心里头好笑,越发夸赞起来:“要说也不怪祖母偏心,连我都打心眼里不得不爱梁姐姐。容貌就自不必说,性子也和善文雅,虽未进学,可那一手簪花小楷写得比我不知强几倍,又做得一手好女红,连手下的丫鬟也个个巧手,打的络子都新奇有趣,刚四妹妹瞧见一个喜欢得不得了,赶着求着才讨到了一副,那手工,啧啧,真是难得。” 顾淑蓉冷笑了一声,道:“她是客,老太太待她好些也是应该的。”说着,暗瞪了云霜一眼,心道:当初你不是说此事神不知鬼不觉,还保准能吓得她下不了床吗?怎么至今都好像没事人一样。 云霜缩了缩脖子,后悔当初不该为了一时贪功,出了这么个馊主意,至今还提心吊胆的。 原来,顾淑蓉一早得了老太太赏的东西,还以为是看她这些日子委屈,特意送来安慰她的。谁知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听说人人都得了,当即就有些不悦。后又听说除了妍凤以外,其他人得的东西都是一样。特别是梁妙懿,来了才几日的工夫,竟好似得了老太太的青眼,待遇和她的一样好,甚至人家的东西还是赤金亲自送去的,给自己的却须得丫鬟自去取回,当时心里就大为不自在。 妍凤得的东西多是老太太在这个节骨眼上要给她做脸面,她不敢抱怨。她打小在老太太身边长大,自来有张家几位小姐的东西就定然有她的,她早就习以为常了。可她梁妙懿不过是三太太的堂侄女,好吃好穿的寄住在伯爵府里已然不错了,凭什么还能享受同她一样的待遇?难道是老太太听说她请了大夫,还怜惜她了不成?亏她还担心事情败露,一连几夜都没睡好觉,原来人家不但没有受到丝毫损伤,反而因祸得福! 她越想越憋闷,这些天的担忧,兴奋,不安瞬间转化为了腾腾怒气。 一时妍莺双手合十,笑言:“姐姐瞧我,一时昏头竟议论起客人来了,该打。”她拉住顾淑蓉的手臂,撒娇道:“好姐姐,这件事你知我知,就不要再外传了。” 顾淑蓉不耐烦的一推她的手,道:“放心,我不会外传的。” 妍莺仿佛没有察觉到她的不快,只是笑笑了事。这时,有丫鬟陆续提着食盒从路上经过,看见二人纷纷屈膝请安。妍莺提议道:“二姐姐和四妹妹都被梁姐姐留了饭,不如姐姐也过去坐一坐,帮着梁姐姐吃些鲜果子也好。” 顾淑蓉心头火起,随口应了,鬼使神差的朝妍莺来的方向去了。 怀珠正坐在廊下和腊梅翻绳,冷不丁见了顾淑蓉,立马一跃而起,陪笑着迎上前来道:“顾小姐来了,实在是难得,婢子这就去跟小姐通禀一声,出来迎您。” “不必了,我自己进去就好。”顾淑蓉一扬头,迈步就要往里走。 “这怎么好。”怀珠上前一步,挡在她面前,语气却越发殷勤的道:“您是贵客,我们小姐交代了,绝不可怠慢的。” 云霜尖声道:“我们小姐来用得着什么通禀,莫非你们小姐是天皇老子不成,见一面还要通禀,这就是你们待客之道吗?” 怀珠逐渐收敛了笑意,双手拧着帕子,似笑非笑的道:“这罪名可就大了,恕婢子不敢替我们家小姐接。若主人家亲自出来迎接都不算待客之道,那什么算是?” 顾淑蓉早就不耐烦了,指着怀珠厉声叱道:“你是什么东西,也胆敢在这里拦我的路!” 怀珠咬了咬唇,倔强的立在原处没动。云霜掐着腰得意的道:“你耳朵聋了,我们小姐都吩咐了,还不速速让开!” 怀珠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恨不得一顿乱棍将这二人都打出去,哪有像这样做了亏心事还敢趾高气扬厚着脸皮上门来的?正在僵持不下的功夫,忽听一个柔美的声音问道:“是谁在外面吵闹?”接着门帘一掀,妙懿从里面走了出来,见来者是顾淑蓉,遂嫣然一笑,道:“顾姐姐来了,还不快些进屋里坐。” 云霜冷笑道:“梁小姐的丫头好规矩,我们小姐要进去,她却推三阻四的拦着不让。” 怀珠几乎咬碎了银牙,立刻望向自家小姐,却见她慢悠悠的道:“是我的丫鬟不好,姐姐大人有大量,不要和她计较了。”说着,欲上前挽顾淑蓉的手臂,却被她冷哼了一声避开了,提着裙子就进了屋。 妙懿笑了笑,没在意,跟着进了屋子。 顾淑蓉一进门就嗅到了饭菜扑鼻的香气,定睛一瞧,只见堂中的八仙桌上摆着八道菜,两碗汤,似乎是刚端上了的,热气还未散。再朝旁边望去,一旁的花梨木高几上放着几只盛满水果的水晶盘子,晶莹剔透的水珠还沾在果子上面,分外惹眼。顾淑蓉的眼色不由暗了一暗。 妙懿亲热的招呼她用饭。“顾大姐姐请坐。不知姐姐可用过饭了没有,海棠,还不再盛一碗碧梗饭来。” “妹妹的午饭可真够丰盛的。”顾淑蓉斜睨了一眼端饭过来的丫头,只见她身穿桃红色比甲,头上戴着两三支绢花,打扮得妖妖娇娇的,顿时心生不喜。又见她削肩细腰,五官俊俏,且肤色白皙,虽比不上梁妙懿冰雪晶莹似的白,却也是白花花的一身好皮肉。她猛然想起了云霜上次曾提到过的那个叫海棠的丫头,不由暗暗咬牙。 妙懿怕她误会,解释道:“本来鸾姐姐和燕妹妹要在这里用饭的,因临时有事就先走了。” 顾淑蓉似没听见一般,也不接话,也不落坐,只在屋里四处行走瞧看:“从前没怎么留意,妹妹这里布置得真跟仙境一般。啧啧,这样的大手笔,想必都是老太太赏的吧。” 妙懿含笑垂头道:“都是老太太错爱,怜我离家遥远,怕我委屈,特意照顾。” “是吗。”顾淑蓉的语调越发阴阳怪气,打量妙懿的眼神也越发冰冷。 “不光是老太太,府里的每个人都对我们小姐很好呢。”怀珠笑吟吟的撩起帘子走了进来,神采飞扬的道:“就拿前些日子来说吧,小姐的身子不爽利,老太太和府里的几位小姐全都巴巴的派人送东西探望,甚至连大公子也记挂着我家小姐呢……” 妙懿微嗔着打断她道:“你这丫头,就知道多嘴。” 此时,顾淑蓉的表情已经几乎结了一层冰,好巧不巧的,腊梅双手捧着一个匣子欢欢喜喜的走进来道:“小姐,大公子又送东西过来了,您快些打开来瞧瞧吧。” “真的吗?”提到张延佑,妙懿双颊泛红,连声音也忽然甜蜜了起来,微嗔道:“佑哥哥实在是太客气了,上次我都说不必了的……”边说着,边伸手去接腊梅手里的匣子。 “不要脸!”顾淑蓉的巴掌比脑子还快,想也未想就扇了过去,只听得“咣当”一声响,匣子落地。 妙懿倒在了地上。 ☆、第16章 珠丫头撒泼巧护主 顾淑蓉头脑一热,不管不顾的打了妙懿一巴掌,看得在场所有人都惊呆了。 腊梅是最早反应过来的,她上前来抱住倒在地上的妙懿,失声大叫道:“小姐,您没事吧?” 这一叫方才惊醒了众人,怀珠气得一蹦三尺高,旧愁新恨加在一块,指着顾淑蓉主仆嚎得惊天动地:“顾大小姐凭什么要打我们小姐!我,我跟你拼了。” 说着就扑将上去。云霜下意识的上前欲要喝住,哪知不敌怀珠疾猛,一个愣神就被对方用尖尖的指甲挠了个满脸花,鲜血当即顺着脸颊流了下来。顾淑蓉气得浑身颤抖,指着怀珠尖叫道:“反了,都反了!还不给本小姐住手!” 怀珠挠得眼睛都红了,哪里还听得进顾淑蓉的话,抓着云霜的发髻使劲撕扯着,云霜的头发都被拽下来了几绺,疼得她嗷嗷直叫,伸手去抓怀珠,可惜她被后者按着头,手够不着,于是便伸脚去踹,却被怀珠躲过。她一下子失去了重心,重重的摔在了地上,连带着怀珠也被拽倒。怀珠见势不妙,瞬间将膝盖一曲,单腿狠狠的跪在了云霜的肚子上,这才将身体稳住。云霜疼得几乎要吐血,一股激劲猛的搂住怀珠,两个人满地打滚,扭作成一团。 顾淑蓉失声大叫道:“快来人呀,人都死哪去了,这里要打死人了!”外面守着的丫鬟婆子早听见里面响动异常,探头朝里面瞧时都被眼前的场面惊住了,反而没人敢上前一步。顾淑蓉气得直骂:“一个个都是死人吗,还不给我赶紧拉开!”丫鬟婆子们这才忙一拥而上,拉拉扯扯的将二人分开。 就见云霜满脸是血,却也顾得不到擦,猛虎扑食一般劈头盖脸就要去撕扯怀珠,哪知却被一个身强体壮的婆子拦腰死死抱住,动弹不得。混乱中,倒被怀珠踹了两脚,将云霜气得歇斯底里的狂叫。 屋里乱成了一团,桌子也被掀翻了,汤汤水水撒了一地,连屋角的屏风都被推倒了,铜盆鼎炉等物也没有幸免,叮里咣啷响成一片。妙懿房里的动静越来越大,谁也叫不住,直到赤金和紫烟赶来,这才厉声将众人喝住,询问是怎么回事。 怀珠挣开了众人,躺在地上撒泼打滚,一边哭还一边嚎道:“顾大小姐打伤了我家小姐,我回家没法和夫人交代,我也不要活了!”气得顾淑蓉恨不得掐死她,抬腿上前就踢,哪知怀珠灵活,她踢了好几下只是碰到了衣角。 赤金、紫烟二人见妙懿被人扶着坐在一旁的美人榻上默默垂泪,凝脂般的小脸似涂抹了胭脂一般只红了半边,心里就明白了八分。 紫烟指着下人们训斥道:“主子小姐之间有误会,你们这些伺候的人非但不去劝解,还闹成这般模样,成什么体统?现在就连老太太歇午觉都被惊动了,你们担得起这个责任吗?搁在旁的人家,你们这些奴才早就被拖出去打死!还不赶快扶着你们小姐去梳洗。” 众人知道这下贪了事,都心有戚戚焉,忙忙的请罪。有人要过去搀扶顾淑蓉,却见她阴沉着脸,伸手一指满脸是血的云霜,冷笑道:“梁妹妹养了个好奴才!你去问问她,她的丫头打了我的丫头,这事该怎么了结?” 云霜连装疼都不用,她是真疼,闻言更是遮着脸大哭,还不敢碰脸上的伤口,一碰就更疼了。她反复说着“破相了”,“不活了”等语,哭嚎声几欲裂石穿云。 赤金拧了眉头,怕她惊扰到张太君,忙欲过去细瞧,却被紫烟暗暗拽住,回头瞧见腊梅跑过去从地上扶起了怀珠的上半身,大声呼唤道:“怀珠姐姐,你还能站得起来吗?” 怀珠缓缓坐起身,众人这才看清了她的形容。只见她头发散乱,半遮着脸,衣服裙子上到处沾满了菜汤,狼狈不堪,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能看的,衣襟上还沾有斑斑有血迹,看着伤势似乎不比云霜的轻。妙懿的心顿时漏跳了半拍,立起身颤声道:“怀珠,你怎么样了?” “小姐,我没事,您脸上还疼不疼?”怀珠挣扎着膝行至榻前,泪流满面的仰视着妙懿,哀哀切切的道:“小姐,都是婢子不好,保护不了您,让您受了这么大的委屈。要是夫人知道了,还不知会如何心疼呢。” 妙懿是真心疼了。虽然知道怀珠是个不吃亏的性子,但不管怎么说这个丫头也是从小跟她到大的,情分摆在那里呢,说是她的半个妹妹都使得。她顾不得污秽,一把将她拉起,用帕子给她擦脸,哭着问道:“你可还撑得住?” 怀珠用力点了点头,哽咽道:“婢子无事,一点都不疼。” “受伤的可是我家的云霜,她当然不疼了!”顾淑蓉火冒三丈的指着怀珠,喝骂道:“狗奴才,你敢打伤我的人,看我今日就要了你的命!”说着,顺手抄起多宝阁上的一个玉石摆件就朝妙懿二人砸去,吓得众人连忙阻拦。伤了几个丫鬟倒没什么,不过赔钱请大夫就是了;可要是屋里哪一位主子小姐受了伤,她们所有人都免不了挨罚。就这一砸一拦之间,东西砸偏了,落在妙懿脚边的地上摔了个粉粹。 妙懿一把将怀珠拉到了背后,抽噎道:“都是我的错,顾大姐姐要打要骂都使得。只这丫头从小服侍我,这些年的主仆情分了,姐姐千万留她一条性命呀。”说着暗暗一推怀珠,怀珠顺势跪在脚踏上,猛的朝顾淑蓉磕头道:“一切全都是我的错,是我看不过小姐被顾小姐打了一巴掌,一气之下才伤了云霜姐姐的,婢子情愿一力承担所有后果。顾小姐消消气,要打要杀但凭吩咐,只请您千万别再嫉恨我家小姐了。”说得泣不成声,主仆两个哭作一团。 紫烟实在看不过去,走过去扶住摇摇欲坠的妙懿,道:“我看现下还是给云霜和怀珠姑娘治一下伤得好,一切等报给了老太太再说也不迟。” 只要主子们没事就行,不过是两个丫头打架而已,就算伤得再重也不是什么大事。剩下两位小姐之间谁是谁非,谁对谁错,就不是她能管的了,更没有办法调停。这件事只有老太太能做主。 哪知道顾淑蓉不依不饶,大声道:“合着她打了我丫头就算白打了!今天这件事没说清楚,谁都不许出这个屋子。”她已经气疯了,开始口不择言,“梁妙懿,你少在那里装柔弱,根本就是你在算计我!你连见了死蛇都没什么事,怎么我就打了你一巴掌你就倒了?” 云霜吓得立刻就不哭了,眼睛透过指缝去瞧众人的神色,心中彷如油烹一般,暗道:“我的姑奶奶,您怎么连实话都讲了。万一那件事透了出去,我白挨打了不说,小命恐怕都要保住不了。” 顾淑蓉也有些懵住了,立刻去瞧梁妙懿的神色,见她仍在流泪,但神色略有困惑,心头就是一紧。 此时,赤金陪笑走过来道:“您先回去喝杯茶歇歇,消消气,千万别气坏了身子,我看云霜的伤耽搁不得,还是先上药要紧。此事既然已经惊动了老太太,想必过会定然会请小姐们过去,小姐们若有了什么委屈,不妨同老太太讲说。”又压低了声音道:“她这样疼您,自会给您做主的。” 顾淑蓉这次没再说什么,半推半就的被赤金搀走了。早有人飞跑去回明三太太,找大夫给众人看伤。紫烟则留了下来,一边命人收拾屋子,一边安慰妙懿。 第14节 妙懿含泪道:“我真的不想惊扰了老太太,只是我那丫头一时冲动,竟然为了我去打顾大姐姐面前的得意人,这都是我平日里管教不严之过。若因此惹得老太太生气,那全都是我的罪过。” 紫烟叹道:“断没有主子被人欺负,做下人还不护主的。侄小姐放心,婢子会向老太太如实禀明的。”如此软语安慰了一番,又亲自服侍妙懿换过了衣裳,拧了热毛巾敷了脸,见她的情绪已经稳定了下来,这才匆匆赶回上房将事情禀明给了张太君。 待她走后,怀珠这才从内间走了出来。此时她已收拾得干干净净了,笑嘻嘻的走到妙懿坐前的脚踏上坐下,讨要茶喝。妙懿亲自倒了一杯递给她,怜爱的道:“可摔疼了没有?” 怀珠道:“一点都不疼。”却被妙懿扯住了胳膊,拉开了衣袖,只见她小臂上有好几块青印子。 妙懿红了眼圈,道:“你还逞强?” 怀珠抽回手臂,道:“这点小伤算什么,和云霜的比起来,我这顶多算是被蚊子盯了两下罢了。打她的时候我可是用上了全身的力气,现在连茶都拿不稳了。” “好厉害的蚊子。”妙懿笑了笑,“这回可解气了?” 怀珠低头看了看指甲里的暗红色,不禁有些惋惜,要是蓄得再长些就更好了。刚才她真是气猛了,眼睁睁的瞧着自家小姐被打,任谁也憋不住火。虽说这次只是配合小姐临时演的一场苦肉计,目的就是让顾淑蓉的劣行当场被爆出来,让所有人都知道她有多跋扈,对小姐有多恶毒。今后盯着的眼睛多了,她再想用那些阴损毒招祸害小姐也要掂量着些。 刚才闹起来的时候,她就想着非报了上次的仇不可,这才痛痛快快的大闹了一场。她就是要让顾淑蓉瞧瞧,她们主仆可不是人人揉捏的软柿子,一味认人践踏蹂躏。 妙懿缓缓饮了一口茶,叹道:“这一闹,倒闹出了顾淑蓉的实话来,咱们也能消停一些时日了。” 怀珠愤愤的道:“难倒就许他们暗地里弄鬼吓唬咱们,不准咱们打她的丫头出气了?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这也是巧了,咱们正合计着,她自己就撞上门来了,倒省了咱们许多功夫。怪就怪这位顾大小姐太蠢,咱们稍微试探她就发了火,我瞧她根本就是对上次的事一丝愧疚也无。” 经过了上次的事,妙懿察觉到自己低估了顾淑蓉的敌意,这对在张家没有丝毫根基的她们来说十分不利。姑母和老太太的态度都表明了这个事实。可是一味的退避也不是办法,以顾淑蓉的性子,说不定又会因为什么事情在某时给自己记上一笔罪过,万一下次藏在被子下面的是活着的毒蛇又该怎么办呢?她还有很重要的事要做,不想将小命交代在此处。且她也没有多余的心思花费在一个不相干的人身上。 她所能做的,就是早些和顾淑蓉闹开,表明立场,将“伤疤”撕掳开来给旁人看。顾淑蓉不是还惦记着嫁给张家大公子吗?若是她自己不争气,名声不好,就算有张太君给她做靠山,她也休想如愿。 人只要有在乎的东西就会有所顾忌。 呷了一口茶,妙懿若有所思的道:“这下姑母恐怕也不得不让我搬回去住了。” 头一次顾淑蓉作怪,因怕伤了张太君的面子,梁氏必然按兵不动,只等张太君暗地里给个交代就算完了,吃了亏也得咽下去。可这一次却是对方先撕破脸面的,梁氏无论如何也不会坐以待毙了,否则三房颜面何存?而顾淑蓉浪费了老太太辛苦为她圆回来的脸面,即便她今后继续受宠,恐怕多少也会冷了人心。 以她的性子,也不知这是第几回让人冷心了。 若暂时能让顾淑蓉自顾不暇也好,这样也省得她闲得无聊找自己的麻烦。 要说顾家人也不是省油的灯,就在妙懿和怀珠闲聊的时候,顾夫人已经哭哭啼啼的去找张太君了。 她进门就跪下道:“老太太,蓉姐儿委屈呀,您一定要给她做主。” 张太君刚听完紫烟的汇报,面沉似水的挥了挥手,紫烟忙带了众人退了下去。 “蓉姐儿好歹也是大家闺秀,打了人不说,还威胁说要弄死人家的丫头!你听听,我们顾家何尝出过这般没规矩的姐儿!” 出口就是训斥。 顾夫人见张太君有些恼了,连眼泪都忘了抹,哀声道:“老太太知道蓉姐儿虽有时候爱耍些小孩子脾气,但是心眼不坏,定然不会主动和人动手的,不信您再仔细查查。” “行了,少哭些吧。”张太君不耐烦的摆了摆手,“许是她们没告诉你,蓉姐儿先伸手打了人家懿姐儿,人家的丫头气不过,这才打了蓉姐儿的丫头。也是那丫头活该,主子脾气不好也不劝着些,莫非蓉姐儿还想着给个不懂规矩的奴才秧子求情吗?” 顾夫人强辩道:“老太太是没看见,云霜那丫头被打得满脸都是血,可怜得不行,她们这次是下了狠手了。我一想到这伤差一点就落在蓉姐儿身上了,我这心里头就害怕。” 张太君扫了顾夫人一眼,只这一眼,就将她看得一哆嗦。 “有些事情,人家没捅出去,并不是忘了。” 只这一句话,说得顾夫人如坠冰窟。莫非……老太太已经知道了不成? 望着顾夫人翕动的嘴唇,张太君缓缓叹了口气,意味深长的道:“我是看着蓉姐儿长大的,又一向偏宠她,府里的人表面不说,可心里又是怎么想的不必我说,你们娘俩应该比我更清楚。有些事蓉姐儿不明白,你这个做母亲的就应该私下里教导她,而不应该一味的欺哄。她也不小了,有些事该明白了。” 顾夫人瘫软在了地上,低声抽泣道:“都是顾家不争气,惹得老太太想疼蓉姐儿都不行。” 半晌,张太君的目光逐渐平和了下来,疲惫的道:“罢了,蓉姐儿那里你慢慢告诉她吧,只是今后不许她再这般胡闹了,否则连我也不好太过护着她。” 顾夫人松了口气,忙不迭的道:“老太太放心,经过了这次教训,我一定好好约束蓉姐儿。” 这就是不再追究了。 总算是有惊无险。 “还没完呢。等过些日子事情淡了,让蓉姐儿去跟懿姐儿道个歉,今后再不许闹别扭了。” 顾夫人心一沉,哀声祈求道:“还请老太太多疼疼蓉姐儿,她要是低了这个头,今后又该如何在伯爵府里立足呀?” “你以为她仅是为了这一桩事去道歉吗?要是上次那件事传了出去,今后蓉姐儿就只能铰了头发做姑子去了,谁家还敢要她!今日也是,她许是见我赏了东西给懿姐儿,心里不服气才打上门去的,她以为我是为了谁才赏了人家的?”见张太君真的动了怒,顾夫人只好先应了下来,想着过后再想办法。 “你也莫想着敷衍我这个老婆子,要是此事处理不好,你就带着蓉姐儿家去吧。今后逢年过节来一次就行了,我老了,没福气享受你们的孝心。” 顾夫人吓得脸都白了,道:“我怎敢敷衍老太太。” 这些年她在顾家地位超然,连老爷子都高看她两分,所仰仗的无非就是女儿受张太君宠爱,自己可以长住伯爵府的缘故。要是她就这样灰溜溜的被撵回去了,光是那些嫉妒她的妯娌们就能将她撕了!还有她那薄情寡义的丈夫,恐怕第一个就打算将她扫地出门,好将心心念念的寡妇表妹娶进门来。 想到这里,她更加坚定了信念,又起誓发愿的保证了一番,直到张太君面色缓和了些方才告辞离开。她刚走到门口,迎面就见赤金从外面回来,顾夫人忙走上前去拉了她的手,哽咽着低声道:“麻烦姑娘跑了这一趟,老太太正在气头上,姑娘好歹帮着说两句话。”她一咬牙,将右腕上一个金绞丝扭麻花的镯子撸了下来,不容赤金推辞,直接套到了她腕上,又殷切的望了她一眼,转身走了。 赤金哭笑不得的握着镯子,只觉背上被人轻轻一拍,紫烟笑嘻嘻的探过了脸去,伏在她耳边小声说了句什么。赤金一拍她的手,轻斥道:“不许胡说。”低头暗暗掂了掂手里分量,总有三四两重,不由轻叹一声。 紫烟挤眉弄眼的道:“姐姐收的这礼怕是连主子小姐们都没得过呢,在咱们家可是头一份,还不快些藏起来。” 赤金木着张脸道:“你别取笑我了,顾家的礼岂是好收的。”说罢褪下了镯子,用帕子包了握在手中,撩帘子进了屋。 紫烟笑着摇了摇头,还是那么忠心。 连个小小的把柄都不愿予人。 她一回身,却见墨丘鬼鬼祟祟的顺着抄手游廊走了过来,不禁有些好笑。看来消息果然已经散播出去,各处都已经按捺不住了。她朝墨丘招了招手,道:“来来来,你是给谁探信了来的,说来我听听。” 墨丘涎着脸凑上来道:“姐姐还不知道我?进府不过是混日子罢了,哪一房的主子能瞧得上我呀。午后是我当值,这不是过来请姐姐的安吗。” 紫烟心里暗骂:“谁信呀!”要说老太太屋里最得力的就是赤金、墨丘、丹桂、碧水和她总共五个大丫鬟。丹桂和碧水都是平庸之辈,她从不放在眼里。就连赤金她也不惧。唯独这个墨丘滑得要命,身后又有靠山,和她算不得冲突。这样的人最好的办法就是与之结交。 紫烟白了她一眼,将双手笼在了袖子里,悠悠的道:“你当我是赤金吗,芝麻绿豆大小的事都要向上回明。若是这样,那我也就白认得你了。”说着,作势欲走。 “姐姐留步。”墨丘一笑,露出了两颗虎牙,天真中带着两份傻气。她伸出大拇指晃了晃,道:“我一向觉得姐姐是咱们这些人里的尖,看事最最通透不过,连心肠都比咱们多些弯弯绕绕,谁人不敬服呀?” 紫烟笑骂道:“放你娘的狗屁,一天到晚没个正形,只会耍嘴皮子逗老太太,早有人看你不顺眼了,你还做梦呢。” 墨丘一向脸皮厚,笑嘻嘻的道:“只要有姐姐护着,就算一百个人看我不顺眼,可谁又能把我怎么样?” 紫烟道:“又放屁。这话要是让你老子娘听见,还不扒了你的衣服,让你在大日头底下跪碎瓷片。你老娘可管着老太太的私房钱呢,就算老太太想救你也得顾着你娘的脸面不是。” 墨丘拽着她的袖子求饶道:“姐姐疼个疼个我吧,您老人家让妹妹做什么都行,只求别将妹妹的玩笑话传出去。要不我把这个月的月钱都赔钱给姐姐还不成吗?”说着就往袖子里摸去,被紫烟一把捉住手臂,嗔道:“谁稀罕你那几个钱,买果子都不够,没得恶心我。”遂笑着岔开了话题,墨丘猴着脸凑上前去,二人嘀嘀咕咕了一阵,直到瞧见秋桂来了才各自走开。 ☆、第17章 赔不是母女心不甘 梁氏听了秋桂的回报,沉吟片刻点了点头,对结果勉强算是满意。她转头和颜悦色的对妙懿道:“你也听见了,老太太说要让顾大小姐给你认错赔不是呢,可见老太太心里头跟明镜似的,决不会让你白白受人欺负。” 妙懿忐忑不安的道:“都是侄女不好,给姑母添麻烦了。” 梁氏道:“嗳,你可是我侄女,谁敢给你没面子,就是落我的面子。我们梁家人岂是好让人随随便便欺负的?” 妙懿自责道:“可是此次得罪了顾小姐和顾夫人是小,若是惹得老太太伤心,侄女可就真的难辞其咎了。” 梁氏看了她一眼,笑道:“你有这个心就好,倒也不必过于在意。” 妙懿咬了咬唇,犹豫了一下,道:“侄女有个不情之请。若侄女继续住在老太太的院子里,每日恐怕见了顾小姐尴尬,不如搬开得好,两下也都清净了。” 梁氏略加思索,道:“你若不提醒,我还给忘。也罢,此事你不必管了,我自会去回老太太。” 她见妙懿依旧愁容不解的模样,又慈爱的道:“近日事多,你若无聊就出去逛逛吧,别只闷在房里,什么时候要车就跟秋桂说一声便是了。” “姑母想得周全。”妙懿虽有些奇怪梁氏的态度,但能够常出门正合她意。比如若能隔三差五的去见郝夫人一趟,沟通一下感情也是好的。 梁氏的动作十分迅速,在回明了张太君之后,次日就将妙懿挪回了檀香居。也因此,在经过了数日的踌躇和犹豫之后,顾夫人只得硬着头皮亲自领着女儿来三房的地盘看望妙懿。梁氏十分客套,礼数周到,款待周全,并婉转的再三回绝了顾家母女二人想到妙懿闺房去探望她的请求,特意让人将她唤到了上房内见客。 妙懿似对室内僵硬的气氛浑然不觉一般,在给梁氏和顾夫人行过礼后就坐到了一旁吃茶。顾夫人勉强笑着开口道:“懿姐儿看着精神还好。其实每次一见到懿姐儿我这心里头就爱得跟什么似的,模样标致,性子又最是宽厚平和,不愧是三太太的娘家侄女,一等一的人才……” 知道她说得都是违心的话,妙懿听得浑身不自在,偷眼去瞧顾淑蓉。只见她眼望着前方,并没有看向自己,左臂轻搭在小几上,右手揉弄着裙摆上掺金珠的杏子红宫绦,脸容平静,仿佛没事人一般。若不是深知她的底细,还真的会以为她真是一副沉静温婉的性子呢。 顾夫人绕了半天的话也不点正题,见梁氏仍笑意盈盈的望着自己,似乎没有一丝不耐烦的意思,仿佛早就看出了她的心思一般,心中顿时更添了一分尴尬和两分恼怒。她轻咳了一声,开口道:“前些日子蓉姐儿和懿姐儿有些误会,老太太也跟我说了,毕竟懿姐儿是客,蓉姐儿又是姐姐,无论如何也不该弄脏了懿姐儿的屋子。” 她一边说着,还猛的给女儿使眼色。顾淑蓉紧抿着嘴唇,有些不情愿的站起来,草草冲妙懿一福身,有些生硬的道:“姐姐有不对的地方,妹妹别见怪。” 毕竟顾淑蓉比自己略大了几个月,妙懿便侧身受了礼,心说不知道顾夫人究竟是怎么劝动顾淑蓉的,虽然道歉的态度有些别扭,但已经超出了她的想象。“能屈能伸”这个词似乎从来都不适合用于后者。 想到这里,她淡淡一笑,现在只要她再开口再谦让一句,这件事就算正式揭过了。不管她们母女真心也好,假意也罢,今后二人都是井水不犯河水,顾淑蓉愿意和谁在一起都好,她就在三房的院子里闭门不出,再不接触便是了。 哪知顾淑蓉却道:“那日都是我的丫头不好,我已将她唤来,任由梁妹妹打骂。”说罢也不等梁氏发话,她先冲门口唤了一句:“死奴才,还不快进来给梁妹妹认错!” 妙懿惊诧的望着云霜跌跌撞撞从外面闯进来,后者不遮不掩,一眼就能让人瞧见她面上触目惊心的伤疤。她一进来就“咣当”一声跪在了妙懿脚边,腊梅忙上前将她隔开,却见她只是跪在妙懿面前拼命磕头,悲悲切切的道:“一切全都是婢子的错,梁小姐千万大人有大量,饶恕婢子这一回吧,婢子打死也再不敢冒犯小姐身边的人了……” 妙懿的表情逐渐冷了下来,也不说话,只转头去看梁氏,果见她也沉下了脸来。谁也不是傻子,这对母女明着是来认错的,可话里话外分明都在指责她蛮横不讲理,看把下人都逼成什么模样了! 顾淑蓉犹不解气,在一旁怒骂道:“该死的奴才,看你今后还敢不敢得罪梁妹妹了!真是反了天了,刚过了几日的好日子就目中无人了,竟敢欺负梁妹妹,算计主子,真是活腻了。”她义愤填膺的对妙懿道:“梁妹妹想怎么收拾这个贱婢都可以,是掌嘴还是打板子,或者干脆直接拖出去打死了事,都是这贱婢自找的!” 梁氏闻言,面色微变,沉声道:“顾小姐要是想打骂奴才,自去回房教训,或到老太太面前教训去,我们三房地小人杂,还从没有过打骂丫鬟的事,传出去恐还辱没了顾小姐的名声。这知道的以为你连个丫头都教训不好,这不知道的还当是你来教训我们姑侄俩的呢!” 顾夫人忙赔笑道:“三太太别气,都是蓉姐儿说错了话,她万万没有这些意思。” 梁氏不怒反笑,冷声道:“有也好,没有也罢,你们母女心里头清楚。”转头又对妙懿道:“懿姐儿回房去吧。今日幸亏是当着我的面,要不然你这哑巴亏是吃定了。是咱们娘俩儿命苦,没福气消受人家的好意。” 妙懿站起身,将脊背挺得直直的,端端正正朝梁氏施了一礼,瞧也不瞧顾氏母女,扶着腊梅的手转身就走。顾淑蓉母女不给她脸面,她若是自己贴上去,那丢得可不止是她自己的脸面了。 顾夫人急了,大声唤道:“蓉姐儿,快些拦着你梁妹妹,别让她误会了。” 顾淑蓉心里是又解气又害怕,明明是自己的人受了伤,凭什么要她给凶手道歉!可是老太太又说若是不道歉,今后就不让她住在这里了,那她就不能见到佑哥哥了。张家富贵奢侈,吃穿用度都比家里的强上数倍,她早就过惯了好日子,在家里一刻钟也呆不住。她是说什么也不要回去的! 见她不动,云霜一把扑上去抱住妙懿的双腿,嚎啕大哭起来:“梁小姐,你要怪就怪我,都是我不好,全都是我的错,您大人有大量呀……”她心里是恨透了怀珠,脸上的伤虽愈合了,但是大夫说十有*是要留下些痕迹的,即便好了也只能擦粉才能出门。她满肚子的好胜心立刻就灰了一半。没想祸不单行,顾夫人以没照顾好主子为由,扣了一整年的月钱,狠狠的责打了她一顿。她伤上加伤,又气闷难纾,躺在炕上就爬起不来了。幸好她的积威犹在,还不至于被人踩,但也隐隐有了闲言碎语,支使小丫头子端药端水也不像原来那样痛快了。 她完全明白,如今一个不好她就有可能万劫不复,多年的辛苦一朝付之东流,为今之计只能紧紧抱住顾淑蓉的大腿,求她保住自己。只要不失去她的恩宠,今后总有东山再起的时候,甚至报仇雪恨也并非完全不可能。 有了这样的雄心壮志,她手上抱得更紧了。妙懿发现挣不开她,于是干脆立住不动,冷冷的道:“此事本与你无关,你心头里明白。但你若要再继续纠缠于我,这算计主子的罪名就算坐实了。到时候双罪并罚,也不知道顾家姐姐还会不会保你。” 云霜想起放蛇一事,心中一虚,手下再不敢用劲。腊梅趁机一把将她拉开,自己护在妙懿身前,警惕的望着她。因怀珠身上还有伤,且顾淑蓉在场,她不方便露面,妙懿便让她卧床休息,自己带了腊梅出来。腊梅得了这个机会,真是一丝也不敢松懈,时刻准备着保护主子。 主仆二人刚走到门口要掀帘子,忽见门帘一挑,走进来一个身材高挑的秀丽丫鬟,手里托着个托盘,看着沉甸甸的,上面用红绸罩着,笑容满面的道:“打扰三太太了。咦,侄小姐和表小姐也在,夫人也都在呀。” 见是赤金,梁氏面色一缓,笑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你呀。秋桂春萝,还不快给你们赤金姐姐看茶。” 赤金笑道:“这茶婢子就不吃了,我来是给侄小姐送东西来的。上次房里的东西碰坏了不少,老太太想着给添补上,这不巴巴的就遣我给送来了。” 妙懿犹豫了一下,心说自己是不是将顾家母女逼得太狠了?只听梁氏缓缓道:“既然如此,懿姐儿就收了吧。” 赤金忙将东西递给了腊梅,空出手来拉住妙懿的手,极亲热的道:“老太太那边摆了饭,叫我来请三太太和侄小姐过去用饭呢。” 提都没提顾家母女。 看着顾夫人发青的脸,梁氏暂时抛下心中不甘,淡淡笑了笑,站起身来道:“既然老太太这样不放心,那我们姑侄就快些过去吧,可别让她老人家等急了。” 赤金也觉得不自在,巴不得立刻就回去,忙殷勤的道:“太太说得对,咱们这就走吧,饭已经摆上桌了,迟了就凉了。” “那就走吧。” 梁氏刚走了两步,忽然像刚想起什么一般,回头望向夏荷冬笋等人,淡淡吩咐道:“你们几个好好伺候亲家夫人和顾小姐,别忘了添茶倒水上点心,要是有一点偷懒,回头仔细你们的皮儿。” 第15节 说完,施施然领着妙懿随赤金走了,独剩下顾夫人和顾淑蓉母女二人干瞪眼。 赤金回去后先安排人给梁氏和妙懿奉茶,自己则进了内间,将情况如实禀明给了张太君。 半晌,只听张太君长叹一声,道:“是我耽误了蓉姐儿呀。打小我见她投了我的缘法,就将她放在身边养着,本还想亲自教导她的。只是她那时年岁还小,身子又娇弱,怕养不活,被我娇惯得狠了些。待她大了些,家里又接二连三的出事,我也就没了照管她的心思;顾家又因顾念着我,也不敢狠管她,这才养成了她如今娇蛮的性子。可等我有了时间又有了心思,她却已经长成大姑娘了。我又想着顾家这一辈没什么提得起来的子孙,唯有蓉姐儿是从小就在我身边的,能多疼就多疼她些吧,只要我能压得住的,就随她去。现在我老了,很多事想管也力不从心了,蓉姐儿今后终究是要嫁人的,到时候又有谁能真心实意的护着她呢?” 赤金垂着头,不敢答言。这是老太太娘家的事,即便她是老太太的人,却也是张家的丫鬟,有些话不可说。 “罢了,你先出去招呼着三太太她们吧,等我缓一缓再出去。” 赤金一走,原本跪在榻前给张太君捏腿的紫烟轻声笑言道:“老太太岂不闻‘儿孙自有儿孙福’的老话?您身体要紧,偏还操心小辈儿们的事儿。” 张太君咳嗽了一声,墨丘忙端了痰盂上前,服侍她吐净后,又端了一盏茶过去。张太君呷了一口,这才道:“等你们这些小孩子嫁了人,生了孩子就明白了,不管儿孙多大的年纪,但凡他们有一点事,心里都会一直惦记着,没有一刻是安生的。” 紫烟含笑逗趣:“咱们家几位老爷太太没有不孝顺您的,少爷小姐们也都饱读诗文,斯文有礼,旁的人家都羡慕您好福气呢,也就您老还不知足呢。” 张太君也笑了,道:“要说比起旁的人家来,不是我自夸,我们张家的子孙确实为我省了不少的心。”她见墨丘歪着头发呆,似有些困惑的模样,便笑问道:“你这傻丫头在想什么呢?” 墨丘仿佛刚回过神来,有些慌张的道:“回老太太,婢子只是在想,侄孙小姐她们会不会正在等着老太太召唤呢?” 张太君脸色一变,道:“就让她们多等等吧,也好煞煞性子,免得继续得罪人。” 紫烟忙劝解道:“老太太别气,若是总因着这些小事气坏了身子,岂不是让人心生愧疚?” 张太君叹道:“她们要是真愧疚也就不会屡教不改了。” 紫烟不平的道:“婢子仗着胆子说一句,老太太这些年从未亏待过侄孙小姐,从来都是几位小姐有什么她就有什么,从未怠慢过。老太太用心良苦,为了这些事一这两夜连着没睡好,婢子们看了都心疼不说,对外还要瞒着老爷太太们,不敢露一丝风出去。更有一句俗语说‘升米恩斗米仇’,老太太也该多为自己着想些。” 她早已看不惯顾淑蓉嚣张跋扈的性子了,这人从不将她们放在眼里。岂不知连各房的正经主子们见了她们都是客客气气的,那些正儿八经的伯爵千金们都赶着她叫姐姐,明里暗里的打赏从来不手软。虽说她们为了避嫌并不会随意乱收,但只这份脸面就已经足够了。现在老太太对顾家母女起了厌恶之心,她趁机稍微再添一把火出出气也好。 更重要的是,老太太话里话外似乎并没有将顾大小姐许给大公子的打算,这样一来,她连最后一丝顾虑也没了,现在不踩何时踩? 张太君摇了摇头,缓缓阖上了眼目,啊:“知道你们是心疼我,容我静一静。” 紫烟暗瞟了墨丘一眼,二人的视线在对上的一刹那,又迅速分开了,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也不知墨丘是谁的人。 紫烟的脑中冒出了一个念头却又立刻掐断了,低头继续给张太君捏腿。 妙懿忽然间闲了下来,自打搬回了三房之后,她的行动变得更加谨慎,无事从不出门。加之女学复课,府中小姐们白日都不在,她除了早晚去梁氏处问安外,仅是呆在房里写写画画,读书烹茶,日子过得甚是平静,甚至带了几分悠闲味道。 这一日,她像往常一样去往上房请安,就见守门的小丫鬟们神色与往日都要有些不同,有几个甚至还神神秘秘的扒着帘子和窗缝朝里面偷瞧,捂着嘴低声笑着。怀珠放轻了脚步,上前拍了一个女孩的肩膀,笑问道:“荷姐姐这是做什么呢?” 夏荷吓了一跳,回头见是妙懿,忙笑道:“小姐来了,快些里面请吧。”她伸手将耳畔碎发掖入耳后,不自觉的放柔了声音道:“大公子来看望太太,正在屋里坐呢。” 妙懿与怀珠对视了一眼,不动声色的向后挪了一步,笑道:“我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既然姑母这里有客,那我就先回去了。” 夏荷以为她害臊,笑道:“大公子为人和善,小姐别怕,进去就是了。” 早有那机灵的小丫鬟打了帘子,妙懿无法,只得进去。一进门就见梁氏正同大公子张延佑说着话。他依旧穿一身穿素色袍子,见妙懿进来,面上的笑更浓了些。 妙懿垂下眼眸,蹲身福了福,道:“姑母安好。” 张延佑道:“有些日子没见梁妹妹了,不知妹妹可好?” 妙懿忍住心头的不自在,简短的道:“我很好,多谢惦记。” 张延佑的目光在她精致绝伦的眉目上流连了片刻,想到身边还有旁人,有些恋恋不舍的移开了眼,反而对梁氏道:“今日冒昧打搅婶娘了,妹妹见了我许是不自在呢。” 梁氏嗔道:“佑哥儿说得什么话,平日想请你都请不来呢,你妹妹是面嫩害臊呢,今后你们多相处就是了。” 张延佑似乎有些不确定,又望向了妙懿,好似在征求她的意见。妙懿还能说什么,自然是附和着请他留下来多坐一会。 不过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在张延佑听来都是天籁。于是他便留下来用了午饭,并多次赞美三房的小厨房菜做得好吃,引得梁氏眉开眼笑,连声招呼他今后多来这边用饭,千万别见外。妙懿有意无意的问了两句国子学的事,却得知张延佑因母丧未过,不过三不五时去一回点个卯,余下时间不是陪大老爷见外客,就是在府中读书。 这就是说,他的时间很充裕。 说到这里,他又有些沉痛的道:“母亲去得匆忙,一应嫁妆遗物等也尚未查点清楚,锁在库房中无人料理。父亲又忙于事务应酬,抽不出空来做这些细致活计,千头万绪的凑在一块,总也理不出个头绪来。全权交给管事的打理也终究放心不下。侄儿思来想去,府中这些年来的大小事务,连带着母亲的后事,婶娘都办得再妥帖也没有了,此事也唯有婶娘一人能够料理清楚。跟父亲提,父亲还曾责骂侄儿不懂事,接二连三的麻烦婶娘,说无论如何,过后一定要重重酬谢婶娘一番才是。因此侄儿大着胆子来求三婶,求三婶娘多费些心思,帮侄儿打理一番。” 梁氏笑嗔道:“你这傻孩子,咱们都是一家人,又不是外人,还说什么谢不谢的。在我眼里,你跟亭哥儿是一样的,都是婶娘的孩子。酬谢不许你再提了,此事就交给婶娘,跟你爹说,放心就是了。”这样大的馅饼凭空砸在怀里,谁不接是傻子。 张延佑喜得站立身来一躬扫地,道谢不迭。 梁氏一高兴,在他不经意的提出想瞧瞧三房后面的小花园时,忙吩咐妙懿为其领路解说。 ☆、第18章 流言起梁三另有计 顶着张延佑灼灼的目光,妙懿硬着头皮走在他前面半步。幸好她这些年练就了喜怒不行于色的本事,面上看不出一丝的不情愿,在众人面前依旧笑得令人如沐春风。背地里,在单独面对张延佑的时候,她则笑得客气生疏。 三房后院能有多大?一盏茶的功夫能逛两个来回。等到了无人处,张延佑低头做观花状,伸手从百花中拈了一朵开得正盛的金菊,轻吟道:“‘轻肌弱骨散幽葩,更将金蕊泛流霞’。此花不但美艳无双,且品性高洁,才、貌、德行俱全,可谓‘此花开后更无花’。梁妹妹今日正好未簪花,不如我帮你戴上如何?”他边说边不停的去瞧妙懿,眉目含笑,唇角含情,看得一旁的怀珠直挑眉。 妙懿淡然一笑,道:“咏菊诗没有千首,也有百篇,且几乎都是赞菊品性高洁的。不过我喜欢的却是那句‘我花开后百花杀’。似这般性情傲烈的花,实在和与“德”、“情”不沾边,倒是有几分莽汉的孤勇与唐突。要我说,此花只适宜观赏,若要簪戴亵玩,倒不如选红芍牡丹芙蓉等花中绝品,亦不负其潋滟韶光,大公子说是吗?” 她意味深长的看着张延佑,明显见他迟疑了一下,随即笑道:“妹妹博学多识,芍药牡丹虽美,只是在下却更偏爱此花之品性。” 妙懿心中纳闷:“统共才见过三四回面的人,能看出什么品性来?不过都是胡诌八扯罢了。”遂道:“菊开在此时便是想避开与群花争妍,大公子若是非要拿它与群芳比,岂不是误解了它的品性?又何来的爱其品性呢?” 张延佑见妙懿始终不信他,有些急了,道:“妹妹岂不知春兰秋菊,各有所好,即便送爱菊之人月中桂花、仙府兰草,只要并非是心头所好,也全都无用。” 妙懿叹了口气,心知一时半会说服不了此人,便心存了敷衍,道:“既然大公子喜欢,就只管赏玩便是了,想来姑母也不会横加阻拦的。时候不早了,我还有经文要抄写,先告辞。”说着,扭头走了。 张延佑挽留不及,只好眼睁睁的望着佳人飘然离去,自己则独立在纷飞枯叶中长吁短叹。长庚怕回去后又要被诗词折磨耳朵一晚上,忙小声劝解道:“公子莫急呀,才见过几次面您就这样直白,梁小姐许是害羞了。” “是这样吗?” 张延佑闻言,将金菊放在鼻端轻轻嗅了嗅,心中犹自半信半疑。 “自然如此。”长庚舌灿莲花,滔滔不绝的举例:“从前总来府中做客的姑娘小姐们见了您都跟没了魂似的,小的跟着您身后不知捡了多少条美人的香帕子、荷包、玉坠子、金钗子什么的,远的咱不提,就说年前公子去您外公府上遇见的那两位表小姐,美貌都不输给咱们府里的几位小姐,且都是既有名又贤惠的才女,可还不是日日都围着公子您转?更别说咱们府里住着的那位侄孙小姐,对公子您向来都是痴心一片,谁人不知。那梁小姐刚来不久,许是还未了解府中的情况和公子的为人,多少人家想求着您还求不来呢。” 张延佑被他说得有些飘飘然,指着他笑了笑,道:“你这小猴崽子,越来越精乖了,连家里的亲戚都编排。”长庚忙比划着抽可自己两个嘴巴,口里陪着不是,眼见着自家公子将手中金菊小心翼翼袖入袖中,背着手转身走了,一颗心方才稳住。 长庚搓了搓手,心头一个闪念,莫非公子这次是真的动心了? 要说长庚自六七岁就跟在大公子身边,这几日眼见着他三天两头的往三房跑,心中倒有些纳罕。说起来,他家公子也并非是未开窍之人,从前花枝姐姐没走之前,就曾被大公子暗暗收用过。她走之后,又来了个容貌尤胜花枝的玉翅,初时很是热乎了一阵,可惜不是个聪明的,新鲜劲一过也就淡了。那些对公子有意的主子小姐们也有不少,公子虽不可能动真格的,但也有那极大胆的送上门来,幽会时一亲芳泽也不是没有过,可一时眉来眼去,甜言蜜语过后也就散了,何曾见过他家公子这般殷勤过?可一想到梁小姐的美貌,连他都不觉浑身发起热来,心中暗笑自家公子果然是色令智昏了。 张延佑上门的这些日子,梁氏三次中能有两次会叫妙懿过去相陪,妙懿有苦说不出,又不好拒绝,只得见机行事,一但有机会就立刻避开。 有一次她借口不舒服没去,却反而让张延佑以此为理由,追上门去瞧她。 怀珠一见海棠引着大公子进来,吃惊不小,忙丢下手里的活计迎上前去道:“小姐正在卧床,恐不方便与大公子相见,不如大公子去三太太那边坐坐吧。” 说着,恼怒的暗瞪了一眼满面j□j的海棠,心说过后再找你算账。 张延佑忙道:“我听三婶说了,因为不放心,这才特意过来瞧瞧。你家小姐如何了?可是生病了?请没请大夫?” 一连问了好几句,怀珠堆起了笑脸,道:“多谢大公子一片好心,我们小姐没事,不过是早起嗓子发干,咳嗽了几声,又怕是染了风寒,将病气过给旁人,这才决定先在房里呆一日,等没事了再出门,劳烦您惦记着。”她的身后就是内室了,门上悬挂着长可及地的鹦哥绿绣帘,帘上用白色丝线绣成整幅的孔雀望月图,雀目雀冠甚至雀羽均嵌有绿宝珍珠,华美精致,乃是上次张太君所赠之精品。绣帘密密实实的掩住了内室的光景,却挡不住暗暗透出的幽香,让人忍不住想去窥探。 妙懿正坐在内室窗边看书,早听见了外面的动静,不由叹息了一声。她听着怀珠与张延佑周旋,心知这样纠缠下去也不是办法,于是轻咳一声,道:“外面是谁来了?” 怀珠忙高声道:“呀,竟然惊到小姐了。”说着,朝腊梅使了个眼色,示意她接替自己守在内室门口,她则揭开帘幕,闪身而入。张延佑听见佳人的声音,魂都飞了,探着脖子往里瞧,却被腊梅挡住了视线,笑吟吟的请他落座喝茶。 张延佑不禁有些失望,只得坐了,端着茶有一搭没一搭的啜饮着,眼睛却一直朝着绣帘的方向瞟去。 他竖着耳朵仔细听,隐隐可以听见内室传来细碎的说话声和咳嗽声,不多时,怀珠走了出来,笑着对张延佑道:“小姐今日未曾梳妆,恐怕无法招待大公子了,您请回吧。” “我只想和你家小姐说说话,说完我就走。” 怀珠一伸手将他拦住,忽然放大了声音道:“公子请为我家小姐想一想,虽说都是亲戚,可毕竟男女有别,我家小姐又尚未理妆,衣衫不整,若传了出去,怕是好说不好听。您不看在我家小姐的面子上,也该想想三太太不是。” 话都说到了这份上,张延佑也无法,只得隔着帘子说了些保重的话,连妙懿的面都没见着,失望而归。 长庚见主人失魂落魄的模样,不由轻轻摇头,暗笑着跟出了门去,心道:“上赶着的不稀罕,冷冰冰的反而往上贴,人可真是犯贱。”一时又有些担心主人碰了钉子,将气撒在自己身上,立刻打定主意这两日要做缩头乌龟,恨不得自己老娘卧床不起,他也能告假回家探望。 主仆二人前脚刚踏出妙懿的房门,对面回廊上正在逗弄鸟雀的小丫头抹头就回去报信。 梁氏有些诧异的道:“可看清楚了,才有一刻钟的功夫大公子就走了?” 春萝道:“是的。” “大公子神色如何?” “盯着的丫头说并未有什么特别之处。” 那就是有挽回的余地。梁氏沉思了半晌,缓缓道:“秋桂,你说侄小姐是怎么想的。” 秋桂听见被点到了名字,答道:“太太明察,以婢子愚见,侄小姐怕是尚有疑虑。” 见梁氏瞧她,知道是示意她继续说下去的意思,忙道:“侄小姐虽是极孝敬太太,但毕竟不是打小在太太身边长大的,总隔了一层。许是她尚未参透太太的意思,亦或是想差了,女儿家害臊多心也是有的。要说咱们家大公子那可是一表人才,才高八斗,堪配咱们侄小姐仙女一般的品格。” 春萝瞄了她一眼,瞬间又低下了头。 梁氏不以为然的道:“少在那里糊弄你主子了,她哪里看不出我的意思呀,分明是有意避着。” 秋桂陪笑道:“还是太太看得通透,婢子无能,惹太太耻笑了。”有些话不能深说,如今看来,太太身边这位貌美的侄小姐也许将来能有一番造化,到底还是人家姑侄亲,她一个丫头还是留些余地的好,万一传出去,可不能把人先给得罪了。 做事留下一线,事后也好相见不是。 梁氏是何等眼力,张延佑那点小心思,她打第一眼就瞧出来了。起初是一惊,转念又想到了三房的将来,想着养子张延亭,越发觉得可行。 但看婆婆的意思终究是钟意自己那已经破落娘家。先撇开顾家那对母女的性子不说,单讲她们姓“顾”,就与他们三房无甚好处。且她一向瞧不上顾家母女,这些年也不过是面上的敷衍客气,让她降低身段去巴结这对母女她可做不来。这样想来,自己的这位堂侄女倒是不错的人选。原本她也曾动过将自己的亲侄女接来京中的念头,但苦于路途遥远,且她离家多年,也不知有没有资质出众者。若再加上放在身边观察的时间,至少又要一年半载,且又费时费力。如今已有一个堂侄女在身边了,虽说是隔了房的,但单说容貌她是第一眼就相中了的,又得婆婆喜欢,与张家小姐们相处也算融洽,只是心眼子稍微多了些,又和自己不齐心,就凭她敢只身千里迢迢来到京城,已经是不简单了,恐怕也是个好强不服输的性子。不过即便如此,她现在再重挑也来不及了,况且她还真不敢说自己的亲侄女能胜过这位的容貌。女子的容貌是最直观,最能在短时间内吸引男子的,既然大公子已经对梁妙懿动了心,那她还等什么呢? 肥水不流外人田。 这事若真的成了,她又能多一条臂膀来。等将来张延佑袭了爵位,成了家主,那能帮亭哥儿的地方可就多了。至于妙懿,她父丧母弱,且身在京城,无依无傍,除了她这位堂姑母外,还能仰仗谁呢?田氏家世不显,没听说她有什么兄弟姊妹,就算有恐怕也不是能上得台面的,否则梁妙懿何至于要来投奔于她?至于哥哥还惦记着五房那点田产,也到底比不上自己儿子重要。她自认还能拿捏得住妙懿,且她年纪毕竟不大,好好拉拢打压一番完全可以做到对自己唯命是从。即便她有旁的心思,那也要到张延佑熬到继承爵位时才行,梁大爷现在正值壮年,到时候求她这个亲姑母帮衬的时候可多得去了。 想来想去,这桩买卖终究对她有益。 于是,在她的有意安排下,张延佑是跑得越来越勤了,看妙懿的眼神也越发痴迷起来,她暗暗遂意。可眼见着这位堂侄女对人家虽客气,却丝毫没有亲热的意思,她又难免有些不悦。就以梁家如今的地位来说,说没落旧族不为过,张家哪里瞧得上眼。当年自己能嫁入张家还是因为儿时两家的约定,那时老太爷再世,梁家多少还有些体面。如今这一辈想配伯爵家的世子,那可是高攀了。以这丫头的机灵劲,又怎会看不透其中天大的好处?她这么一直端着,莫非是想欲擒故纵? 若说她怕做妾,那她就要笑了。让官家女儿做妾,他们伯爵府还没有那么大的脸面,且她自己也没脸见人。 不过还是要稍微点拨一下才是,免得她想歪了。 这一日,趁妙懿过来请安的功夫,梁氏仿佛随意一般的道:“你年纪也不小了,今年能有十四了吧。眼瞧着明年就及笄了,你母亲可为你选好了人家?” 妙懿心下一沉,手心冒汗,连忙紧紧攥住,笑容如常的道:“父亲孝期未过,侄女曾发誓为父亲多守一年的孝,待及笄过后再考虑此事。如今侄女只一心想为父亲诵经念佛,抄写经文,力图心无杂念。” 梁氏转着手上的猫眼戒指,漫不经心的道:“我知道你是在为家里担心,你姑父虽然官职不大,但是在朝中也是有些人脉的,要为光哥儿寻一位夫子也并不难,将来入国子学亦不为难事。” 见妙懿终于露出了惊讶的神色,梁氏略有些得意的道:“五房的良田庄宅将来都是光哥儿来继承的,我这个做姑母的自然盼着他将来能够出人头地,为梁氏光耀门楣,也为亭哥儿做个臂膀。”她双手轻轻一合,笑道:“从前我还没想到这一层,不如让光哥儿和亭哥儿一块念书。他们本就差不了几岁,念书更能念到一块去。” 她这边说得理所当然,妙懿的心却“咚咚“跳着。梁氏这些日子以来做得这般明显,她也隐约猜到了些什么,只是对方尚未挑明,她又暂时走不开,只好装傻充愣的拖日子。如今忽然一下子全部挑明了,还连带着附加了这样优厚的条件,瞬间将自己面临的问题一并解决掉。只是世上真有这般好事吗? 事有反常即为妖。 今日给她多少,恐怕明日就要她加倍奉还。 “姑母……” 梁氏摆了摆手,缓缓道:“你还小,有些事不可只凭一时之气,还要多思量。你家里现今状况如何,也不用我说,有这样好的机会摆在眼前,若错过了就是一辈子的事。你虽然并非大房所出,但却最为肖似我。当年我独自来京,心中难免惴惴,一心思家,后来有了亭哥儿也算熬出头来了。 见妙懿垂首不语,梁氏再接再厉的道:“今时不比往日,老太太和你姑父对我如何,你也是瞧见了的,有我在,谁敢小瞧了咱们娘俩。你一应吃穿用度都和府里的小姐们没分别,谁见了你不是客客气气的。有委屈也有人为你做主。老太太不止一次在我面前夸你好,说你柔顺,孝义,这都是大家女子最应有的品行,将来必有些造化。以你的容貌才情,若留在京中不比那些高门贵女差。也许你还不清楚,咱们伯爵府的爵位至少还能恩荫三代,京里多少人家羡慕不来呢。大太太生前更是热闹,连眼都挑花了,否则也不能耽搁到今日。也是你命好,来了就赶上好时候,这是你天生的造化。” 她都说得这般明显了,不信能有人不动心。 第16节 ☆、第19章 心纠结妙懿难忘旧 凡举做人家丫鬟的,必须要在赶在主人起身前料理好自己的一切事物,仪容整洁,神情恭顺,并要在主人起身之前赶过去等候召唤,此为本分。白琼玉借着不太明亮的天光,几乎是摸黑梳好了头发。 同屋住的另外两个女孩子刚醒,仍旧在穿衣服。夜里的残冷尚未散去,太阳刚刚冒出个尖角,屋子里冷冰冰的,口中喷出的气息带着淡淡的雾。其中一个女孩儿边穿衣服边打了三四个喷嚏,正小声的吸着鼻子。 琼玉伸手朝自己装首饰的小木匣中摸去,摸了半天,微微叹了口气,取出一个金掺铜的小蔷薇花簪子,郑重的簪在梳得光溜溜的发髻上。她站起身,低头看见将将盖住翠绿绸子鞋面的青色襦裙,并再一次打定主意,等有了空闲一定要在裙摆处绣上一圈浅白花边。 一时整装完毕,这时,只听绣绒哑着嗓子道:“你这么急要去哪儿?” 琼玉头也不抬的道:“春萝姐姐交给我一个差事,让我今天早些过去呢。这时辰厨房的热水还没烧开,你们再咪一刻钟吧。”说罢,倒了一杯隔夜冷茶递给绣绒,又倒了一杯搁在桌上,这才匆匆出了门。 “哼,既然有个好嫂子,又何必上赶着拍春萝姐姐的马屁。”剪绒打了个哈气,含混的道。 绣绒将手里的茶塞给她,起身去拿桌上的,说道:“少酸了,茶都堵不住你的嘴巴。” “切,今日又不是热的……”剪绒小声抱怨。“以前还不是上赶着巴结咱们,现在却连杯热茶都没了。” 且不论她是如何做想的,单讲白琼玉从春萝房中出来,一路经过抄手游廊,朝三房后院去了。几个丫鬟端着拎着水壶,端着铜盆从廊下经过,琼玉笑着纷纷与其打招呼。迎面瞧见一人从房内走出,将铜盆中的水泼到花圃中,抬头一眼就瞧见了她,笑道:“你这么早来做什么?” 琼玉腼腆一笑,道:“打扰怀珠姐姐了。” 原来,府里的丫鬟们无事的时候就爱凑在一处玩牌,怀珠偶尔也会过去凑手,不论输赢,次次都买点心果子请众人吃,不出几月,与众人也都熟悉了。因见琼玉乖巧,每次便将好的多留些给她,琼玉也与她多有亲近,有什么事也爱跟她通通气。 琼玉探头朝屋子方向瞧了瞧,小声道:“姐姐别张扬,是春萝姐姐让我悄悄过来打听一下侄小姐房里的动静。” 怀珠的面色逐渐凝重起来,见左右无人,拉着她来到廊下背阴处,压低声音问道:“你打算回去后怎么说?” 琼玉叹道:“姐姐别误会,侄小姐和姐姐待我一向和气,我也不好意思让侄小姐为难。只是这差事落在了我身上,我少不得打听出些什么来,也好回去禀明。” 怀珠拉住她的手,感激道:“你放心,姐姐领你这份情。”然后伏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琼玉这才点头离去。 怀珠回房后将铜盆放回原处,轻手轻脚的挪进内室;见妙懿尚未起身,只得又退了出来。昨天小姐回来后就坐在桌案前发呆,后来提笔写了些什么,撕了又写,写了又撕,直闹到三更天方才睡下,夜里翻了几次身,直到天快亮了方才听见均匀的呼吸声。 她也一夜未曾合眼,担心小姐钻了牛角尖,又恨姑太太为了私心折腾得小姐不得安宁。 妙懿其实自怀珠进来就已经醒了,只是心慌得厉害,睁眼望着床顶的玉棠富贵绣帐发呆。玉兰、海棠、牡丹三种花搔首弄姿的挤在一处,个个调色浓艳,花肥叶茂,拼凑成了一副锦绣繁华,满堂富贵……直到看得厌了,方才闭上双目,不知不觉往袖中摸去,羊脂玉微凉中带着滑腻,令她的心情渐渐平静了下来。 顺口去唤怀珠的名字,进来的却是腊梅。妙懿接过她倒来的温茶,边啜饮边问:“你怀珠姐姐去哪了?” 腊梅道:“怀珠姐姐说去厨房给小姐做些点心,一会就回来。” 怀珠见妙懿没睡好,恐怕一会醒来也没食欲,想着做些珍珠圆子来,甜糯香软的一定和她胃口。 厨房里从早到晚都不停火的给各房上下提供饭食,来往的人也杂,没事就凑在一处闲磕牙。她一去就发现气氛不对,明里暗里能感觉到众人的视线往自己这边飘。管厨房的姜婆子听说她要珍珠圆子,立即吩咐人去做,却执意不肯收她的钱,一张脸笑成了一朵菊花:“上次给的那二两银子还没用完呢,这次就当我们孝敬侄小姐的。”还让自己的干女儿星姑端干果瓜子给她吃。 星姑今年才十二岁,生得肌瘦发枯,只一双眼睛十分明亮,小嘴又甜,很会来事,谁来了都忙前忙后的。怀珠一边和她说着话,角睛瞟见几个穿红着绿的丫头说笑着进进出出,或凑在一堆坐在门口等饭,一眼就认出是老太太房里的丫头,心中不觉纳罕。她嗑着瓜子,笑着朝那边努了努嘴,道:“我是闲得没事,你也不必听你干娘的,去陪那些姐姐们说话吧。” 星姑将一双大眼笑成了一条缝,凑近了撒娇道:“许是姐姐嫌我烦了。那我就不说话,陪着姐姐等好了。” 怀珠笑着去点她的鼻头,心下越发觉得不安,佯装玩笑的道:“那你说说看,你干娘为何放着老太太房里的姐姐们不让你去献殷勤,却巴巴的让你来陪我说话呢?” 星姑眨了眨眼,抿着嘴笑道:“姐姐这是糊弄我年岁小呢。如今府里上下谁不知道大公子常往三太太那里跑呢。” 怀珠面色一变,再也坐不住了,起身跟姜婆子说了一声让她做好后让人端过去,她还有差事要办,先回去了。 点心做得了,姜婆子便让星姑亲自去送。此时老太太的菜也都做好了,盛盘,装匣,丫鬟们纷纷拎着沉甸甸的食盒回去了。 她们井然有序的进入松涛斋,上房前廊下守着一大堆的丫鬟仆妇,一声也不敢多出。此时正好是饭时,按照规矩,太太们要伺候张太君用饭。赤金、紫烟两个领着大小丫鬟们趁热摆桌,行止声息皆无,再大再重的瓷盆、瓷盘搁在木头桌上都没有丝毫响动。张太君居中而坐,太太们则立在桌旁布菜。 伺候完了张太君用饭,又陪着说了两刻钟的话,直到张太君进了内间休息,太太们这才能坐下来用饭。此时的饭菜早已没了热气,众人也不过略动几筷意思一下,回房后自有私厨加餐。倒是有热汤时刻备着,丫鬟们一人盛了一盅摆在太太们面前。平时几位太太很少说话,怕打扰了婆婆休息,今日二太太冯氏倒是兴致颇高,未语先笑道:“今儿我可听说了个传闻。” 四太太含笑接言:“二嫂子又听说了什么吗?” 冯氏没言语,一双杏目却先朝梁氏瞟去,见她连眼皮都没抬,遂暗骂了一句,皮笑肉不笑的道:“我听说三弟妹可接了个好差事呢。” 梁氏这才放下筷子,用手帕沾了沾嘴角,悠悠开口道:“二嫂的消息果然是最灵通的,谁房里有一星半点的动静都瞒不过您的耳目呢。” 冯氏冷笑道:“三弟妹先别忙着刺我,这人嘴里传什么,可不是我能控制得了的,我就是这么一说,弟妹们听了当个笑话就是了。” 四太太道:“这事我也听说了。既然是佑哥儿亲自相求,大老爷也应允的,由三嫂受累亲自料理也是正常。” 梁氏看了冯氏一眼,叹道:“我就是个劳碌命,可闲下来没事干就心里头发慌,一日都不能得闲。其实我最羡慕的还是二嫂子,天生的福命,旁人求也求不来。” 一时众人神色各异。四太太专心致志的小口喝着汤,似没听见一般。五太太则忙着指点丫鬟素盏给自己夹菜。她与另外三名妯娌不同,没有丈夫额外贴补,只靠着月例银子过活,手里紧巴巴的,每次都是抓紧时间吃饱了再走,对旁的是非没空在意。 见冯氏半晌没言语,梁氏挑了挑眉,这可不像是她的作风,搁在平日早跟自己争个没完了。 冯氏忽然笑了起来,直笑到梁氏心里直发毛才道:“我自然比不上三弟妹操心,我连自己的两个闺女都照管不过来呢,也没心思想照拂什么侄女外甥女的。我也不像某些人,恨不得收服整个张家,让张家都随了旁的姓氏才好呢。” 此言一出,梁氏的脸一阵红一阵白,连五太太都悄悄的撂下了筷子,厅内一片死寂。感觉到大丫鬟春晴轻轻拉了拉她的袖子,冯氏也知道自己有些过了,当着满屋子的丫头说这些话无论如何都不妥,但毕竟还是出净了心头的一口恶气。她清了清嗓子,站起身扶了春晴的手连招呼都不打就走了。 这顿饭谁也吃不下去了。梁氏寻了个没趣,也气哼哼的回房去了。四太太倒是气定神闲,督促着丫头们将饭菜全部撤下,又点了檀香掩去味道,这才施施然拉着五太太离开。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却说怀珠风风火火奔回房后,将所见所闻告诉了妙懿,气急败坏的道:“小姐不知道那些人的嘴有多坏,今日能将人捧上天,明日就能换了个风向,将人踩进泥里。咱们又在此处毫无根基,最容易被人说三道四。” 妙懿沉思了片刻,道:“你是怕有人浑水摸鱼。” 怀珠点了点头,恐怕流言此时早已传遍了整个伯爵府。可顾氏母女那边至今没有动静,她就不信她们会坐以待毙。 果然如怀珠所料,府中的风向渐渐变了。怀珠、腊梅等每次出去都会听到一些流言,回来后也不敢多说,怕气着妙懿。妙懿自然也感觉到了,也不多问,一切如常,只是让怀珠往外递信的次数更频繁了些。 这一日,梁氏去给张太君请安,回来后一直沉着脸,叫了许多管事婆子进来,就连管家都叫来了,狠狠发落了几个多嘴的婆子,这才稍微好了些。只是众人私下议论的言语从“狐媚”变成了“骄横”。 渐渐的,连妙懿也能感觉到张太君对自己淡了些,平日里十日中能有四五日会给各房小姐送东西,或吃食,或玩物;如今给妙懿的不是少了就是没有,还有过后才补上的。 妙懿知道不可争辩,只会越描越黑,只能等着风声自然平息下去。她现在有些后悔当初的决定,本来她投奔姑母是为了减少些不必要的麻烦,如今看来,反而节外生枝了。 自此后,张延佑再来,她依旧称病不见,甚至连门都不让进。张延佑每每都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回。渐渐的,他似乎失去了兴致,来三房的次数也少了许多。 梁氏得知后将妙懿叫去训了两个时辰的话,有时声音高得连屋子外面都能听见。 妙懿强忍着委屈离开了上房,回去后就独自坐在房中,手握佛珠,暗暗垂泪。 怀珠简直快要气炸了肺:“当年姑太太出嫁,还是咱们老爷千里迢迢送得嫁呢。还有大房摊了官司的时候,要不是咱们老爷尽力周旋,又是私下添了不少钱,又是四处托人找关心,后来累得都病倒了,却还要拖着病体去跑,可大房那边倒好,却连个屁都没放。如今小姐不过借住几日罢了,不但被人暗地里算计,竟还要横加指责,她当你是什么!” 妙懿含泪道:“老太爷到底抚养过父亲一回,父亲如此做也是孝义一场。如今父亲已过世,都说人走茶凉,人家不踩咱们就该烧高香了,一切过往又如何做得了数呢?帮是情分,不帮是本分,姑母肯收留我我便知足了,何况老太太也并未亏待过咱们,哪儿还有咱们挑剔的道理呢?能忍则忍,不忍就走。我已经写信给了你哥哥,让他去帮着赁几间房子,咱们尽快搬出去,一切流言自然也就平息了。” 她到底有些伤感,自父亲死后,她几乎将人情冷暖都体会了一遍。可就算再苦再难,她也要朝前看,为了母亲,为了幼弟,她绝不能倒下。梁家的门户能否立住,全看梁妙光今后能否得取功名。在此之前,他们母女三人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主意已定,日子也就变得不那么难熬了。反正她就要离开了,再也用不着看这些人的脸色。 这一日,她照常去给梁氏请安,本来她想着定然不会有好脸色,自从那日被梁氏斥责后,她再来请安时不是等了好久见不着面,就是见了面也没有好脸色。果不其然,她又坐了回冷板凳。等了能有一炷香的功夫,她刚要起身告辞,却见管事婆娘从外面走了进来,手里还捧着一个托盘,呈给了秋桂。不多时,只见门帘一挑,梁氏出乎意料的从里面走了出来。她面上虽未带笑,但见了妙懿也并非冷冰冰的,说了声:“不必多礼。”便径自坐了。 妙懿重新归坐,丫鬟这才上了茶,梁氏瞧了一眼,一蹙眉道:“怎么侄小姐来了也不给倒茶?” 秋、春、夏、冬几个大丫鬟忙上前请罪。妙懿忙道:“侄女不渴。” 梁氏一摆手,几个丫头旋即退下。梁氏先叹了口气,方道:“你这丫头也太实在了些,下人们欺负你,你也不说一声。前些日子我是有些气着了,可也不全是因为你。我怕传言越传越厉害,这才冷落了你一些日子,你没有怪姑母吧。” 妙懿闻言有些迷惑,不过面上却仍旧挂着笑,道:“姑母是长辈,长辈教训小辈是天经地义的事,侄女如何会怨恨姑母呢?” 梁氏的脸上这才微微起了些笑意,她招手唤妙懿在自己左手边第一把椅子上坐了,谆谆嘱咐道:“早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刚才接到建威将军府送来的请柬,后日就是唐将军独女的十五岁的生辰,按规矩是要举办笄礼的,咱们府上只有大小姐和你收到请柬了。” 妙懿刚才还在因为梁氏反常的举动而纳闷,直到听了最后一句话方才恍然大悟。 这是她的救星到了。 ☆、第20章 贺生辰群芳初相会 既然相邀,那就是有原因的。 梁氏接着又问妙懿是如何认识唐小姐的,妙懿挑拣着能说的一一答了,梁氏的表情越发缓和了起来,感慨道:“这也是你的福气,投了唐小姐缘法。” 她不由得多打量了这位堂侄女几眼,心中微微发沉,这小丫头还有真两下,也不知她是如何只用了一日的功夫就将这位炙手可热的将门闺秀给哄高兴了的,竟然连自己生辰都还念念不忘邀了她去,难道自己还是小看了她不成? 她自然不清楚妙懿私下里与唐灵璧从未断过书信来往,交情更是非止一两日的光景。 闲言少叙,妙懿被邀去将军府的消息不到半日就传开了,众人好奇的同时又对这位侄小姐多了一份敬重。府中若只有大小姐一人收到邀请也就罢了,这位家世不显的侄小姐又因为什么呢? 妍凤听了瑶琴的闲话过后倒没什么反应,依旧漫不经心的拨弄着西洋水晶缸中的黑色凤尾,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与自己不相干。自从出嫁的日子定下来之后,她就懒散了许多,也沉静了许多,嫁妆等物自然由母亲去准备,其他的诸如需要她亲手缝制给新郎的袍子,以及过门后要送给婆婆小姑子们的见面礼,她是一手也不愿沾。有一屋子的丫鬟婆子供她使唤呢。如今她顶多隔三差五去女学一趟,其他时候都呆在房里给外人做做样子,以示新嫁娘的娇羞与忙碌。 二小姐张妍鸾对于自己并未在邀请之列不甚在意,在她眼中,妙懿容貌气度皆出众,被邀请也一定有理由。她拈了一个果子入口,边吃边说道:“姐姐可知道姐夫家里那个叫玉柳的丫头最后是如何处置的?” 妍凤漫不经心的道:“还能如何?一个通房丫头而已,落了胎,远远发卖了就是。或者连她肚子里的孽种一块卖了又如?会生孩子的女人多了,庶出子女更是不稀罕,今后想要多少没有?” 只要她能容下。 妍莺端茶的手顿了顿,笑道:“赵家姐夫此次定然会痛改前非的。只是大姐姐还是看得严些好,我听说男子都是朝三暮四没长性的,说过的话都不可信,日子久了就算西施再世也视如无盐。” 妍凤接过丫鬟递来的青瓷盅,随手抓了一把鱼食撒在水晶缸中,顿时水浪翻滚,鱼儿纷纷聚集夺食,一片无声的喧闹。 “就算他纳妾也好,收通房也罢,定然是要我点头才行,否则他休想。只要他能瞒得住我,就算在外面养小老婆也是他的本事。等我坐稳了侯夫人的位置,就凭她们闹去,不过是几只蝼蚁罢了,再得宠又能怎样,还能越过我去不成?” 到底是快要嫁人了,妍凤的性子沉稳了许多,又因夫族显贵,府中上下给足了她面子,张家嫡长孙女的气派端得十足。她底气一足,有些事便不再想着好强去争,想法也因此变了许多。 妍莺见她不再受挑拨,勉强笑了笑,道:“还是大姐姐高明。” 她转念又想到妍凤今后成了侯府夫人,自己却还未定下婆家,没准还需要她照应着些,不由得又起了巴结之心。自此后,反而费力讨好起来,暂且不提。 转眼就到了后日,妙懿梳洗打扮过后直接来到张太君的上房,与妍凤陪老太太用过早饭后歇了一会,这才动身前往二门去坐马车。谁知到了地方却见共有两辆马车停在那里,以为要分车而行。这时,忽听得身后有人唤道:“且先等等,我们夫人小姐还没到呢。” 妍凤和妙懿同时回首去瞧,远远的只见丫鬟们簇拥着顾氏母女朝这边走来。待走近了才发现顾淑蓉明显是经过一番精心打扮,身穿绣百鸟的胭脂红褙子,梳望仙髻,戴金佩玉,一张脸涂得分外白皙,果然比往日更多了两分俏丽。只是她的神情看起来有些别扭,似乎有些不情愿,但当她看到妙懿时简直是瞪视,仿佛二人有不共戴天之仇一般。 顾夫人倒是十分镇定,暗暗在女儿胳膊上捏了一把,面上却笑呵呵与和凤、懿二人打招呼。 妍凤略一挑眉,问道:“舅母也准备今日出门吗?” 顾夫人笑道:“是呀。今儿是蓉姐儿表姐的寿日,于情于理也要过去道一声贺才是。”她看向女儿,却见后者咬着唇将头扭到了一侧去,顾夫人恨铁不成钢的又掐了她两把,她这才不情愿的“嗯”了一声。 妍凤道:“不知道顾大妹妹这位表姐家住何处,若是顺路,不如一起出发得好,路上也有个照应。” 顾夫人忙道:“可不正是顺路吗。蓉姐儿要去的和大小姐正好是同一家。” 众丫鬟仆妇们都憋着笑又不敢笑,连妍凤眼底也含了一丝笑,道:“嗳,原来是将军府呀,舅母也不早说。只是我怎么没听说顾大妹妹也得了请柬呢?” 顾淑蓉身形一僵,早在半月前她就将观礼的衣裳首饰全都备下了,结果一直等到昨日,连梁妙懿都收到请帖了,她却没有收到。为此,她又发了一通脾气,心里认定是唐灵璧搞鬼,故意邀请梁妙懿却不邀请她,其目的就是为了羞辱她! 顾夫人却不是甘心放弃之人,想着当日受邀的人那么多,女儿只要跟着妍凤她们两个进去就是了,都是小姐们坐的车,谁还能掀开车帘子细查不成?无奈女儿却死活不同意,嫌丢人,宁死不去。顾夫人好说歹劝,起先诱惑她说去了能见到许多青年才俊,不应;继而又哭着说她们母女因为上次的事在府中都快站不住脚了,若不尽快寻找后路,今后又该如何呢?顾淑蓉被母亲的话给震住了,当时竟要亲自去找张太君证实,被顾夫人死命拉住了。在她再三劝说之下,顾淑蓉方才勉强答应下来。但她平素自视甚高,此行对她来说简直是忍辱负重,而妍凤的话则刚好戳到了她敏感的痛处。 顾夫人却笑得一脸坦然,道:“许是他们一时忙忘了也是有的。其实月前她表姨母就曾说起过她表姐生辰的事,还邀蓉姐儿一定要去观礼。都是一家子亲戚,难倒她姨母还能将她关在门外不成?” 妍凤用眼角的余光扫了顾淑蓉一眼,缓缓点头道:“原来如此。不过我和梁妹妹说好了,要坐一趟车的。顾大妹妹就坐后面那一辆吧。”说罢,径自挽了妙懿的手,率先上了车。 顾夫人自以为得计,又耳提面命的嘱咐了女儿一番,这才让丫鬟将其搀扶上车,一直目送马车离开。 妙懿放下手边纱帘,有些犯愁。万一顾淑蓉此去惹得唐灵壁不高兴,连她都要担责任的。上次在女学时她就已经见识了顾淑蓉不管不顾的脾气,就怕她见了唐灵璧会不服软,到最后会一发不可收拾。更令她不解的是,妍凤倒是一副气定神闲的从容模样,似乎早已忘记从前与顾淑蓉的种种过节。 带着疑惑,眼见着马车很快的穿过了闹市,在一条小街前慢了下来。 将军府的位置有些偏,门前的胡同狭窄,一次只能容下一辆马车经过。拜寿的马车一直排到胡同口的街上,队伍行进得十分缓慢。 第17节 妍凤忽然没来由的说了句:“这车不稳,瞧瞧轮子是不是坏了。让后面的马车先去前面排着去吧,咱们一会儿追上去便是了。” 妙懿心头一跳,就见瑶琴片刻不耽搁的下车嘱咐了一番。不多时,后面的马车就超到了前面去,而她们的马车则掉了头,转而朝着相反的方向驶去。 妍凤感受到了妙懿不解的目光,笑了笑,道:“不过是顺路罢了,又不一定要一同进去。将军府自有小门,咱们又何必在此处白等。” 虽说她的现在的心态与从前有所不同,但并不代表她今后就要以德报怨。顾淑蓉若能靠着自己的能力混进去,她是不会阻拦的;可她们娘俩明摆着是算计她,以为得罪了她连一声都不吭就翻过去了,没事人一样照旧找她办事,简直是痴人说梦。 妙懿有些担心,她太了解这对母女的能耐了,便道:“凤姐姐有没有想过,若过后她们去老太太面前告状,又当如何?” 妍凤看了妙懿一眼,笑得意味深长:“其实还多亏了妹妹呢。” 见妙懿似有不解,妍凤也就没再说下去。这事要搁在从前,保不齐她就会被说。不过谁让这对母女不安分呢,又去招惹三房的人。一般情况下,若三婶觉得被谁冒犯了,这个人基本上就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她母亲这些年就没少吃这亏。在这方面,她还是挺佩服三婶的能耐的。 马车绕了一段路,七拐八拐进入一条林荫小道,除了稍微有些颠簸外,车夫很顺利的就寻到了一处角门。而且不止她们一家找到了捷径,就在他们前面不远处,驶入了一辆朱顶华盖香车。 出示了帖子,她们很顺利的就进入了将军府。里面地方不太大,马车在垂花门前止步,有仆妇上前将小姐们请下,步行进入内宅。 妙懿看着前一辆马车上下来的人,只觉得有些眼熟。那人见到她也是稍微一愣。妙懿这才想起来,上次她在女学曾见过一对异母姐妹,今日来的就是其中的嫡出姐姐,名唤王嬛君的那位。 妍凤似与其相熟,笑着打招呼。 嬛君笑得十分和婉,道:“你怎么选了这条路进来呢?准是灵芸她们告诉你的。” 妍凤道:“谁耐烦在外面等。”然后又介绍了妙懿给王嬛君认识。二人互相见过礼,寒暄了两句后,由婆子在前引路,瑶琴扶着张妍凤,怀珠扶着梁妙懿,暮雨扶着王嬛君,众人分花拂柳一路朝内宅步行而去。 闲言少叙,她们被让进了一处小巧亭阁中,四面的雕花窗都开着,阳光透进来,暖人心扉。内里的陈设一应都是半新不旧的家常之物,看着不甚华丽,却别有一种舒服温馨之感。有身穿水蓝绣花比甲,眉眼弯弯的丫鬟笑吟吟的将三人迎了进去。除了她们之外,里面还坐着三位年轻小姐。 几人见王嬛君进来,均眉开眼笑的招呼;不过在看到妍凤和妙懿之后,多少都有些诧异。 妍凤笑道:“事先说明,我可不是有意同你们搀和的,我这去前面坐等观礼。” 能被请到此处的都是唐灵璧的闺中密友,因怕前面吵闹,她们向来都是单独聚在一处的。妍凤二人与王嬛君是一同进来的,便也被顺路请到了此处。 王嬛君拦住她道:“既然来了,就坐下来喝杯茶吧。近来你又不常出门,正好咱们一起说说话。” 妍凤决定从善如流,再次介绍了妙懿给众人认识。在座另外三人分别是师灵芸、穆笑笑和左沛云,多是朝中武将之女。众人重新见过礼后,丫鬟上了果点,众人开始闲聊。过了能有一注香的功夫,前面有人过来请她们入席观礼。 今日是唐家小姐的寿日,祝寿的宾客自然不可喧宾夺主,但又不能过于素净惹人忌讳,妙懿便按照时下最流行的妆容进行打扮。面上薄施脂粉,画了时下流行但并不十分适合她的“一字眉”和“点瓣唇”,力求不过不失。显然席上的大多数人和她都有同样的想法,不过仍有零星那么几个打扮得极出挑,且神情与旁人不是十分亲近。几个人凑在一处,很有些生人勿进的样子。不过她们的年岁都不大,倒并不影响席上的气氛。 唐灵璧是东道主,行礼过后,盛装打扮了一番才出来会客,大有力压群芳之势。今日的及笄礼并不像时下京中流行的那样,净请些高官显贵的家眷来主礼。以唐家如今的地位,就算是县主、郡主想请也能请来,而唐家却只请了灵璧的亲姑姑和亲姨妈来,并未有大肆张扬之意,反而十分温情。宾客来得也不多,多是族中老亲以及唐灵璧的同窗,可以算是十分低调了。 为灵璧主礼的是将军夫人许氏,她大概三十岁出头的年纪,身穿簇新的秋香色罗衫,眉宇间带些疲惫之色,看女儿的神情则十分温柔。若论长相,除了眼睛之外,唐灵璧与许氏夫人简直是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般。此外,唐灵璧的兄长也露了一面,只是离得远些,看不清容貌,依稀看得是魁梧身形。而唐将军则尚在宫中,晚些时候才能回来。 因唐灵璧要挨个席上敬酒,与王嬛君等人仅是匆匆说了两句话便去了旁桌。倒是她的贴身丫鬟红玉走了过来,悄悄将几人请回了最初等候的亭阁中。就这样,又等了好一会方才见丫鬟搀着半醉的唐灵璧走了进来。 师灵芸跳了起来,帮着丫鬟将面色酡红,双眼迷蒙的唐灵璧塞到了椅子里,身后摸了摸她的脸,奚落道:“你不是总说自己的酒量好吗?这才灌了几杯果子露就醉了?” 灵璧一推她的手,道:“等……等你到时候试试,人家敬你酒难道你不喝?况且我诚意足,用的是米酒,一点都没掺假。”她四下瞧了瞧,笑道:“大家都在呀。咦,你也在呀。” 妙懿笑道:“唐姐姐好。” 灵芸忽然一拍巴掌,吓了众人一跳,只听她道:“我说我仿佛在哪里见过这位神仙一般的姐姐,原来就是上次在女学里见过那一位。” 她充满兴味的望着妙懿,却被另外几人讽刺忘性大。 王嬛君从丫鬟手中接过醒酒汤,作势要亲自喂灵璧,被后者一把抢过,一口气灌了下去。嬛君无奈的摇了摇头,叹道:“你这副等不得的焦躁性子几时能改呀?” 过了一会,等唐灵璧的神智稍微清明了一些后,一点人数,这才发现少了一人,遂问道:“雨薇怎么没来呀?” “老郡王妃犯了病,刚用了药,雨薇要留下伺候,所以来不了了,但是礼我替她带到了。”王嬛君一招手,暮雨从随身的包裹中取出一只沉香木匣子,上面雕着麻姑献寿图,搁在了桌上。打开上面的金锁,掀开匣盖,只见里面放着一只白玉雕成的酒杯。 嬛君解释道:“此乃夜光杯,用白玉之精所造,置于月色之中会散发皎洁白光,最适合赏月时饮酒。这杯子原是一对的,她手里另有一只,打算下次带来,把今日未敬你的酒给补上。” 灵璧喜得拍手道:“这才算朋友。” 师灵芸道:“嗳嗳,她送了个杯子就是朋友了?我还送了你一幅吴道子的画呢,比那杯子少不了几个钱。” 灵璧白了她一眼,道:“你当谁都像你一样见钱眼开呢?” 师灵芸不甘示弱的回击道:“那你别收呀。” 于是众人七嘴八舌的调侃起来,吵吵嚷嚷的说自己也送了古董、宝石、西洋玩器等等。妙懿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不时捏一捏袖口。 这时候,一名丫鬟满面喜色的进来报说:“宫里来人了,夫人让小姐快些去前面谢恩呢。” ☆、第21章 运正浓福气难言说 听说宫里赏了东西出来,许夫人忙带着女儿前去谢恩,唐家上下一派喜气洋洋。 妙懿不禁想起父亲刚升任同知时的情形,整个县里有头脸的人都来道贺,赶着奉承她们母女的络绎不绝。就连大伯母都“屈尊”来看望母亲,亲朋好友无不笑脸捧场,一如今日的唐家,可谓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人人趋之若鹜,看不出有何分别。只待你落魄时才能瞧出,哪户人家姓利,哪户人家姓诚。 她轻轻叹了口气,荣华富贵仿如过眼云烟,可惜世人无不趋之若鹜,就连她自己也身陷局中,无法逃离。 生于富贵之人,从无解脱二字可言。 宫中赏赐之物被一字排开摆在了正堂的之上,众人见了无不啧啧赞叹。天家赏赐的荣耀谁不想沾一沾呢?之后许夫人又吩咐摆戏,热热闹闹的唱起了万象升平。 女孩子们先围着唐灵璧恭喜了一阵,之后大部分都散了,听戏的听戏,散步的散步,玩耍的玩耍,观花戏水聊天喂鱼投壶摸牌都是消遣,不过是打发时间而已。 妙懿坐得久了,一时出去更衣,回来时经过濠濮亭,竟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在和赏鱼的女孩子们说话,那人却是顾淑蓉! 原来,妍凤使计丢下未受邀的顾淑蓉走了后门进去,顾淑蓉起初并未察觉,心里还闷着气,犹豫着要不要掉头走开。上次唐灵璧分明给她没脸,她却还要赶着把热脸贴上去,真是气死人了。她一路思前想后,直到她的马车被守门的小厮拦下来问她要请柬之时,她才发现事情不妙,妍凤她们早没了影子。 起初她还想仗着伯爵府的马车直接冲进去,料想也没人敢阻拦。从前也曾发生过这样的事,基本上耍一耍威风也就进去了。如今她故技重施,让丫鬟出面狐假虎威扮刁蛮,要是在别的地方也就混进去了,说来也是她倒霉,喝凉水都塞牙缝,今日负责把门的是个新来的,丝毫不通“情理”不说,更是不怕得罪人,没请柬就是不放人,忘了就回家拿去!几句话噎得顾淑蓉浑身直颤。 此人原本是唐将军身边的伙头军,因为受过伤,再上不得战场,只得闲赋在家,靠领抚恤金过活。因家里婆娘嫌他收入微薄又不肯干活,一气之下另嫁他人,他也不恼,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每月领到钱就去吃酒吃狗肉,没钱就到处游窜,亲戚们见了他都直躲,家里连张像样的家具都没有,穷得叮当响。消息后来就传到了唐将军耳朵里,唐将军可怜他便给了他个差事,让他进府负责看守大门。他这一上任不要紧,酒也不喝了,狗肉也不吃了,将原本军营里的铁律搬了出来,整日威风凛凛的提着把鬼头刀看门,吓得过往行人都低着头走路,生怕和他对上眼再挨上一刀。手下人见了他也一个个柔顺得像小媳妇,一切偷奸耍滑,作奸犯科都在他面前无所遁形,人都暗称他是“铁将军”。 顾淑蓉就被这位铁面无私的“铁将军”拦下来的,依旧在她身边“待罪伺候”的云霜不过是个稍微泼辣点的丫头,到底是一介内宅妇人,而“铁将军”可是在战场上杀过人的,他稍微一瞪眼云霜就肝颤,辩了两句也就蔫了,不敢出头。顾淑蓉就这样进退不得的堵在了门口,她不动,后面的马车就都进不去,地方小又绕不开,不时有家丁小厮上前打探情况,见是伯爵府的马车被拦下了都还纳闷是怎么回事,留下来看热闹的不在少数。 顾淑蓉如坐针毡,她万万没想到自己如今竟落入的如此窘境,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去。她看见缩到一边装死的云霜,狠命的打了她两下出气,最后,她终于在越来越大的“好狗不挡道”的议论声中,忍着耻辱,咬紧牙关说是伯爵府大小姐身边的丫鬟,主子已经到了,忘了东西让她随后回去取了送来。立刻有小厮跑进去证实,说张家大小姐确实已经到了,又暗示说夫人让今日千万不可闹事,一切等将军回来再说。“铁将军”这才松了口,却又不放心,亲自将马车帘子掀起来查看了一遍,这才让放进去。 顾淑蓉受了奇耻大辱,丢脸简直丢到家了,不但自称丫鬟,竟然还被一个看门的下人瞧见了容貌,简直是要了她的命!赶马车的心里笑得肠子都打结了,又怕顾淑蓉报复,事后指天发誓说今日的事什么都不记得了,被云霜狠狠敲打了一番后,丢了块银子给他才了了。几天之后他夜里出去喝酒,掉进水里淹死了,后来结案说是失足落水,顾氏母女这才安心。 此一番羞辱过后,顾淑蓉受了一阵打击,混进席中安生了一会,此时方才缓过劲来,这仇自然就记在了妍凤和妙懿身上。 顾淑蓉没忘了来此的目的,她是不讨唐灵璧的喜欢,不过许氏待她还是极和善的,于是她就去给许氏请安。正好一折戏唱完,许氏正在陪众夫人说话,此时小辈们已各自去玩了,乍然见了她,许氏果然欢喜,说了些关怀的话。顾淑蓉也是将浑身解数都使了出来,不但赞了一番今日的热闹,又暗示了一下自己和唐灵璧姐妹情深,听得许夫人很高兴,众夫人也赞赏,很是露了一回脸,十分得意,最后许夫人还特意派人送她去女儿身边好生款待。 唐灵璧见了人,眉头大皱起,纳闷道:“她怎么来了?” 妙懿见事已至此,只好将前情讲述一遍,又说若是一早来时就拒绝的话,也许她就不会来了。 “你当我请的这些人就都是我想见的不成?你不必担心我,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唐灵壁嗤笑道:“没想到连我家那位铁将军门神都挡不住她,看来她是越发长进了,竟然这样都能混进来。” 顾淑蓉仿佛较着劲一般,专在唐灵璧面前晃悠,和王嬛君等几人搭话。嬛君性子柔和,见几个人都不太理会顾淑蓉,又不忍太过冷落她,便耐着性子听她说个没完。妍凤早看不下去了,让瑶琴拿了银子兑成几大串钱,拎着出去找人摸骨牌去了,输不完的都给了小丫鬟们做赏钱。 师灵芸更绝,拿着金挖耳慢悠悠的挖耳朵,不管顾淑蓉跟她说什么她都问:“什么?你再说一遍,我没听清?” 顾淑蓉气得不再去理她。 灵璧的酒劲还没完全散去,坐在那憋得面色发红。妙懿悄声道:“屋子里人多,我陪你出去散散吧。” 灵璧点头,二人起身离开。 此时已经不早了,不过天光正明,阳光投射在屋顶、水面,泛起一片暖融光华。二人呼吸着微风,不时说说笑笑,每当遇到某家小姐同唐灵璧打招呼时,她还会连带着介绍一下妙懿,没人看得出她俩仅见过两次面。这就是频繁通信的好处。写信自然不只是单纯的写,时不时的还要附带写小物件。比起女红书法来,灵璧跟喜欢骑马射箭,向来对女夫子留的功课都十分头疼。自从妙懿有一次告诉她如何绣制绣囊的捷径之后,灵璧偶尔好奇试了一回,结果竟得到了女夫子的赞扬,虽然这多是因为唐将军高升的缘故,但灵璧依旧十分欢喜,从此更常写信向妙懿讨教,两人的关系也因此越发的亲密了起来,生日邀请妙懿来做客也绝非毫无理由。 步行了一会,妙懿见无旁人,这才从袖中取出一个约有一指长的蓝玻璃瓶儿,指给灵璧,道:“今日你大喜,我想来想去,没什么可送的,这是我自制的香露,夏日熏香火气大,闻得久了容易头疼,这个喷在衣裳帘帐之上,香味整月不散,可保蚊虫不敢入室。你说你常去庄子上玩,这个外出时用喷在身上蚊虫可不近身,比用药都强,味道也好,是用我亲自择的桂花瓣熏蒸而成的,浸的水是我从老家带来的山泉水,不敢说一丝杂质全无,但就算让人饮用也无碍,保证你闻多了不会腻。” 灵璧大喜,接过来凑在鼻尖轻嗅,然后发出了“啊”的一声,兴奋的道:“真好闻。” 妙懿见她笑得像孩子一样,只觉得制作时的辛苦和未送前的忐忑全都值了。 灵璧喜滋滋的捧着香露瓶子,道:“到现在为止,就你送的的东西最得我心了。其实从前在我生辰的时候她们也都会送亲手做的东西,只是今年……越来越少了。”她是语气中带着淡淡的失落。“许是和她们太熟了,懒得花心思了吧。”她笑。 妙懿也跟着笑了。 其实她们都明白为什么会有不同。 世上没有完全纯粹的情感,谁也不是独立于旁人的存在,随着时日的滋长,有些东西在微妙的发生着改变,等逐渐累积起来之后才会发现,一切与从前并未有太大的不同,却又与最初时不再是同一个样子了。 二人不知不觉走到了一处庭院,灵璧一抬头,自言自语道:“怎么都走到这里来了。” 妙懿刚要问走到哪里了,就听红玉道:“小姐要不要进夫人的院子歇一歇,都好了好半天的路了。” 灵璧点点头,拉住妙懿的手,道:“对了,上次母亲问我在和谁通信,我说了你的名字,母亲说让我请你到家里来见一见呢。我把你写的花笺给母亲瞧,母亲赞你写得一笔好字。” 她见妙懿略有迟愣,忙带些讨好的道:“我不是故意将你写的东西给母亲看的,是有一次她们送进来时被母亲无意中瞧见了,因问我,我才忍不住赞了你。” 妙懿灿然一笑,道:“你想哪去了,你背后赞我,伯母又赞我,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会生气?” “我就知道你不是个小气的。”唐灵璧又兴奋了起来,拉着妙懿的手,小姐妹俩手牵手去见许夫人。 唐将军的父母去得早,许夫人从嫁过来那日起,就一直操持家务,为人贤惠大度,温柔*,深得将军爱重。嫁过来后三年无所出,虽上无公婆施压,下无妯娌比较,仍主动为将军纳了一房能诗会画,在当地颇有才名的良妾,一时传为美谈。就连唐将军都因为这个被先帝赞过一回。后来许夫人诞下了一子一女,人都说是她因此得了福报,上天感其贤德。 当妙懿近距离看这位贤惠的将军夫人的时候,发现她眉宇间已有皱纹,比常年养尊处优的深闺妇人多了一份沧桑。唐灵璧向她讨要的润肤膏脂其实就是送给许夫人用的。 许夫人十分温柔的询问妙懿的家乡姓名,父母康健否,仿佛一尊细瓷做的观音菩萨,神情慈爱。妙懿立刻对其心生好感,她怀疑没人会不喜欢这位和善的夫人,最起码初印象都会非常好。 当听闻妙懿父亲故去的消息时,许夫人叹息了一阵,又安慰了她一番,送了见面礼——一对白玉莲花坠子。妙懿道谢不迭。 拜别许夫人出来后,灵璧笑道:“看来母亲很喜欢你呢。” 妙懿道:“其实你也看出来了,我的性子也没看上去那么好,也许时间久了伯母就不喜欢我了也未知。” 她说话时略有些心事重重,不过唐灵璧并没有注意到,当即摇了摇头,确信的道:“不会的。我母亲从来都是认为谁好,谁就好,往后也不会改了。” 妙懿笑了笑,没说话。 谜底暂时还没有到揭开的时候。 毕竟那件事已经过去五年了。 世事流转,一个五年就能改变许多,何况人心。 “在想什么呢?”灵璧问道。她饶有兴味的研究了一会妙懿的表情,最后叹道:“你给人的感觉很奇妙。尽管并不是伤春悲秋的性子,但有时候却好像很多心事的模样;虽然很容易相处,但旁人又好像没办法完全亲近你似的。” 妙懿被她说得掩唇而笑,道:“你说得仿佛挺贴切的。”她想了想,道:“其实我并不是故意如此的,咱们长久相处下去你就知道了,我这个人戒心是重了些,但也要分是谁。” 灵璧哈哈笑道:“你现在又太过坦白了。” 妙懿:“……”她有些无语。 灵璧拉住她的手,晃了晃,爽朗一笑,道:“其实你是个实心的,就是有烦心事不爱与人吐露罢了。不过你可以尽管同我说,要是我能做到,一定会帮你。” 妙懿心头一暖,笑道:“有些事,我慢慢会告诉你。” 灵璧点了点头,对自己的成果甚是满意。二人携手刚进了灵璧住的院子,守在门口的大丫鬟红拂忙走过来悄悄言道:“顾小姐还在拉着王小姐说话呢。除了师小姐外,其他几位小姐都去前面听戏了。” 对她们来说,今日的戏算是极无聊了,可见顾淑蓉有多不招人待见,她们宁可跑去听戏也不爱听她说话。 灵璧有些生气,今天是她的大日子,好好的竟被一颗老鼠屎坏了气氛,连她的朋友都敢得罪,胆子不小。不过现在客人们都还没走,她也不好太过随心。 妙懿小声道:“我将她哄走便是了,你别恼。” 第18节 说着,松开唐灵璧的手,率先迈步进入房中。见王嬛君依旧面带笑容,心中暗自佩服其涵养心胸不是一般人可比的。 顾淑蓉正说着她与几位小姐比投壶的事:“……就算她们耍赖,要求重投一回,最后还是我赢了呢。嬛姐姐,和小人打交道就要狠狠的整治她们,不能让他们将尾巴都翘上天去。” 妙懿趁着说话的空当,道:“时候不早了,老太太临走时还嘱咐咱们被回去太迟了,打扰了主人家。顾家姐姐同我一起去寻凤姐姐吧,咱们一块回去。” 顾淑蓉瞪了妙懿一眼,缓缓道:“我看不必了,反正咱们也不是一路来的,何必假惺惺的一路回去。怎么,现在你知道怕了,想把你做的那些龌龊事一笔勾销,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是吗?呸,想得美。” 妙懿微微蹙眉,道:“妹妹但凡有做得不对的地方,给姐姐赔个不是。纵使姐姐有怨气,咱们回去私下说就是了,何必在此扰了唐小姐的好日子。” 这时,一直装死的师灵芸忽然站起身来,嚷嚷道:“是呀,天色不早了,嬛姐姐不是要和我结伴回去吗。”说着,挤眉弄眼的朝王嬛君使眼色。嬛君忍住笑,应声道:“也好。” 这时,唐灵璧走了进来,冷声道:“也不知道是谁,没被邀请就混进来了,还弄得大家都不愉快。要我说,你来了就来了,收敛些也没人会留意你,何必弄得众人皆知,自己闹个没脸呢?” 师灵芸忽然来了精神,古怪的打量了顾淑蓉一眼,自言自语道:“原来还真没请她呀,我说呢。” 顾淑蓉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她狠狠咬着牙关,梗着脖子,红着眼睛看了唐灵璧一眼,紧接着,她跑了出去。 “小姐慢些。”云霜暗瞪了怀珠一眼,赶忙追了出去。 “嗳,可算是走了。”师灵芸舒了一口气,拉着王嬛君同灵璧告别离去。 现在屋中只剩下灵璧和妙懿二人了。 灵璧皱眉问道:“你在张家是不是经常被顾淑蓉欺负?” 妙懿笑了笑,道:“怎么会。有姑母在,有老太太在,谁还敢给我脸色看不成?” “那倒未必。”灵璧显然是不信,她在府外都这么嚣张,仗着伯爵府的名头就敢到处欺负人,难倒在家里就能好了? “你不说我也能猜得到。张家几个女孩子没一个待见她的,连外人都能看出她们不亲密。而且我听说她还有三四个庶妹,却从未见一个出来走动过,总不会个个都体弱多病吧。连庶妹都这样苛待,顾家如何也可见一斑了。” 妙懿道:“多谢你为我担心了。”说实话,能真心为她说话,为她打抱不平的人,估计也就只有眼前这位姑娘了。可她接近她的目的却并非那么单纯。 多多少少的,她都觉有些愧疚。 ☆、第22章 郝府门内媚影成双 那日临走的时候,唐灵璧拉着妙懿道:“家里平日就我一个人,你有空来陪我住几日可好?” 妙懿踌躇了一下,说会同姑母商量。 看在将军府的面子上,想必姑母应该是乐意的。 可是接下来,唐灵壁又邀请她到女学一同念书。对于这个要求,妙懿也只能婉言谢绝了,假说姑母也曾提及过,但她父丧未过,又不惯见外人,暂时还没有打算。以她现在的处境,想要姑母利用伯爵府的关系将她送入女学读书是根本不可能的事。而且,她来京城的目的也不是为了自己读书。 弟弟梁妙光的前程才是最重要的。 她心里一直在惦着拜托郝大人办的事。上次与郝夫人会面已是许久之前了,她一直在等待着确切的回音。只要一收到信,她就立刻送信回去,让母亲送光哥儿速来京城,这样就算初战告捷,她也可以功成身退,搬出去与母亲同住了。 事不宜迟,就在寿宴过后的第三日,妙懿再次同梁氏申请出府。这一次,她要直接去郝大人府上拜会。 各色礼物备下了不少,妙懿同梁氏说是要去见母亲的一位远亲太太,梁氏也没多问,只叫人备下马车送她过去。 郝宅坐落在灯笼胡同,与伯爵府正好一个在东,一个在西。三进的院子,不似伯爵府气派阔敞,不过院中多植芭蕉修竹,也别有一番风雅趣味。 一时被管家娘子迎入了后宅花厅内,毕竟已经见过一面了,郝夫人这次见她少了些生疏,多了些亲热。又听说妙懿是从伯爵府直接过来的,她的堂姑母就是伯爵府的三太太,当时略有些惊讶,但是待妙懿更加亲热了些,命人去端上好的果点不说,还遣人去请小姐们过来相陪。 妙懿忙道:“不必麻烦姐姐们了,待我拜会了郝大人立刻就走。” 郝夫人道:“这个不巧了,你伯父正在歇午觉,等他醒了自会请你过去的。” 身为国子学录事,郝孝廉十分注重养生,不论多忙,午间都一定会小睡一会养神。因为路远,车夫对路途也不算熟悉,在路上耽搁了些功夫,等将妙懿送到地方的时候已经过了午时。 不多时,只听得环佩叮当,侍女们簇拥着小姐来了。郝竹清依旧是上次见到时那副心事重重的模样,见了妙懿,互相行了礼,淡淡说了句:“梁妹妹似胖了些。”便自顾自的坐下了。 妙懿对她讲话的方式已经习以为常了,也不在意,笑道:“是呢,京城好吃的东西太多,难免贪了些嘴,惭愧,惭愧。” 郝夫人见少了个人,蹙眉问道:“媚姐儿怎么没来?” 一名仆妇连忙答道:“二小姐身子不适,特向夫人告假。” 郝夫人没说什么,挥挥手就让人下去了。 原来,这个郝媚儿原本是郝大人弟弟的女儿,因为弟弟弟妹双双染病离世,便将其接到家中养育,府中下人都称其为二小姐。 时间无话便长,有话便短,郝夫人问了妙懿一些伯爵府里的事,听说张太君身体还好,不由双手合十,念了声佛,笑道:“多少年前我也曾有幸与老太君见过一回面,如今听说她身体康健,我听了心中也欢喜。对了,他们家大小姐年纪应该不小了,快要出阁了吧?” 妙懿道:“已经定下了,年末就过门。” 郝夫人笑道:“哦,赵家这是想赶着明年得个胖小子呢。” 然后又问起了妙懿的姑母,以及府里头二太太、四太太、五太太等人的近况,妙懿一一说起,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了。郝夫人刚问到张家大公子可曾定下亲事时,门外进来人禀报说郝大人忽然有事要出门去,恐怕得晚些回来,让夫人留梁小姐用饭,先不必等他了。 妙懿略有些失望,她出来一趟并不容易,谁知道姑母下次还会不会允许她出门。郝夫人命人去准备席面,又怕妙懿闷得慌,再三说让女儿郝竹清先陪她去院子里走走,散散心,小姊妹也好沟通一下感情。 郝竹清一脸的无所谓,带着妙懿逛了一会,先是出了院子往前面走,绕来绕去,眼瞧着快到二门了。妙懿迟疑了一下,说不如回去吧。 郝竹清目不斜视的道:“不单是你,我自己也想逛一逛。都说客随主便,你也不好拒绝不是。” 妙懿听了只觉哭笑不得,心说郝夫人看起来很正常,怎么偏偏养出一个性子如此古怪的女儿来,却也只得陪着她继续走。 过了月洞门是一座不大的花园,一眼就能看到头。穿过中间的水塘,再往前走,出了对面的月洞门左转就是郝大人的书房了。郝竹清忽然停下了脚步,但见太湖石畔,芍药栏边,一名艳质女郎倚栏而立。她身穿青织金衫儿,下着五彩月华裙,脸儿堪比三春之桃,纤腰不盈一握,一双娇眼正自左顾右盼,似乎在等着什么人。一名翠衣丫鬟立在她身后两步之外,手里拿着水红缎子披风,垂首而立。 妙懿忽然想起上次郝竹清曾提起过的某个堂妹,说她像自己一样油滑,不知说得是不是眼前这位小姐。她转头去望郝竹清,却被后者一把拉到了树后,只见她满脸兴味的道:“好歹赶上了,一会就有好戏看了。” 妙懿不解,待要细问,却见从对面月洞门闪入一人,仔细一瞧,是一名方巾青衫的年轻公子。再看那名艳质女郎,忽然小跑了两步上前,一头撞进了年轻公子怀中,被他温柔的扶住了肩膀。 妙懿顿时臊得别过了脸去,心说即便是夫妻,光天白日的也不应如此放肆。 “果然,我就说嘛,她哪里是不舒服,分明在等着和情郎幽会呢。”郝竹清一脸早知如此的表情,略有些得意。 妙懿这才醒悟,试探着道:“莫非姐姐早知道会有此事?”还特意带她过来“捉奸”? 郝竹清面上露出了一个古怪至极的笑容,她点了点头,直言不讳的道:“我曾和母亲说起过堂妹行事不妥的事,可惜母亲一直不让我声张,父亲又不管内宅之事,这才使得此等丑行一再出现。我只想瞧瞧,若这件事被外人瞧见了,他们还会不会不当一回事。” 妙懿此时彻底无语,但又不好翻脸。早知她的性子与常人不同,不能以常情来揣测,也不欲多留,转身就走。 郝竹清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有些生气的道:“你不许走。” 妙懿哪里还能听她的,这事谁见谁倒霉,她是半分也不愿沾染上的。郝竹清想要发疯就随她去好了。她这样想着,干脆的甩开了她的手,扭身就走。 郝竹清跺了跺脚,只得追了上去。 花园很小,这边有些动静另一边立刻能察觉得到。那名年轻公子朝这边望了一眼,正好瞧见妙懿转身后的背影,觉得有些眼生,遂低头问怀中的女子道:“夫子府上可是来了客人了?” 郝媚儿的鼻翼间满满充盈着情郎身上的熏香味道,哪里还有心思去想旁的,便随口道:“哪里有什么客人,除了我那个傻子堂姐外,还能有谁?她一直嫉妒我能随心所欲,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可是这都是我应该的,我家的家产都被他们家给霸占去了,两个老的理亏,也不敢怎么管我,又凭什么管我!” “好了,我不过问了一句,就引出你这么多话来。”那男子声音温柔,不论说什么都像是甜言蜜语。他心里琢磨刚才那个背影,削肩细腰,仿若扶风弱柳一般,也不知正面生得如何,待有机会一定要问清楚究竟是哪家的闺秀。他低下头去,脸贴着郝媚儿绯红的面颊,温柔地拥着她耳语道:“乖,你一难过,我比你还要难过十倍呢。” “好哥哥,你净哄我。”郝媚儿面颊生晕,柔媚多姿的从他怀中仰起头,男子毫不客气的低头下去,似啜饮露水一般,二人双唇相接,很快便如胶似漆起来。 郝孝廉骑着高头大马,由两名小厮牵着,优哉游哉的走在大街上。一只小小的飞虫在他面前飞来飞去,正巧钻入了他的鼻孔,冲得他打了个极响亮的喷嚏,伸手揉了揉鼻子,酒意稍解,只是头仍有些晕晕的。 他接到老友的帖子赶去赴宴,本来只是说些官面上的事,后来听说有好酒,便忍不住馋小酌了几杯。有酒就要有雅妓弹琴相伴,见了佳人便要吟诗,一吟诗便想到风月,一时没收住,他一直喝到日头偏西方才想起故友的女儿还在家里等着见他,便告辞往回赶。此时他口里还在哼着席间听来的江南小曲,十分得意。 走着走着,忽然被一男子拦住了去路。那人自称是伯爵府的下人,因有急事要与他相商量。怕他不信,还特意呈上了名帖。 郝录事满心的狐疑,心说自家什么时候和伯爵府有交情了?不过又怕耽误正事,同意和他到路边的茶楼聊一聊。 这一聊不要紧,他的酒也醒了,过后只觉得左右为难。 那名男子先说了妙懿同张家三太太的关系,接着又道:“……五老爷已经故去,按照道理,五房的家事应该由本族族长,也就是我们大老爷做主。大老爷的意思是让侄儿在老家继承家业,家里有多少家塾不够上的,请得也都是满腹经纶的老学究,不见得比京城差多少。且五房只有光少爷一根独苗,这千里迢迢的赶路,万一有个好歹,五房可就绝后了。只是五夫人听了那不怀好意的人的撺掇,非要选什么京城名师——其实根本用不着。我们太太的意思是跟您说一声,这是梁氏的家事,您老插手怕对您影响不好。至于侄小姐,自有我们太太亲口告诉她,不会让郝大人为难的。而且侄小姐眼瞧着就要定亲了,此时见外男也多有不便。” 说完那人就走了。 郝孝廉又独自坐了半天,三盏茶下肚后,他才做了决定。一边是老友临去之前最后的嘱托,一边是伯爵府三太太施压,他官卑职小,真是得罪不起这些世家贵族。另外国子学祭酒同张家大老爷曾是同窗,若他同祭酒说上一两句对自己不利的话,他也只有吃不了兜着走的份。而且这其中恐怕还牵连着梁氏宗族内部的争斗,自己若一手促成了此事,将来人家族里闹起来,自己岂不是左右不讨好? 他何苦来要搀和进人家的是非之中。 然而他终究是个念旧之人,不忍当面拒绝好友之女,便打发小厮回去报信说还有事要办,今晚就不回去了。 妙懿这边厢还被蒙在鼓里,听报说郝大人不回来了,不禁有些失望。白白耽搁了一日的功夫,却连正主的面都没有见到,只得回去。 等她回到了伯爵府,府里已经点了灯。腊梅和海棠立刻忙碌了起来,准备好热水和浴桶为妙懿沐浴消乏。妙懿梳洗完毕,刚换上寝袍,就听屏风外面有人道:“……晓得了,我这就告诉我们家小姐,姐姐慢走。” 是怀珠的声音。 妙懿转过屏风,她身上的水汽尚未散去,未干的长发随意披散在肩上,眉目有些慵懒的道:“是谁来过了?” 怀珠从铜架上取下干净的巾布,一边帮她擦拭发尾一边道:“是夏荷。姑太太让她传话给小姐,让您准备一下,明日和姑太太一同去慈心庵进香。因为京里的官家女眷平日都会去烧香打醮,也让小姐务必好好装扮一番,见了外人不可失礼。” “怎么这么急。”妙懿自言自语道。她觉得事发有些突然,来京城这么久了,梁氏虽隔三差五就会出一趟门,但是一次也没有带她出去过。这还是头一回。 怀珠摇了摇头,她也有些闹不明白。莫不是姑太太因为将军千金的缘故忽然间醒悟,要对小姐好了? 趁着海棠出去倒水的功夫,腊梅忽然走过来小声道:“婢子有事要禀报。” ☆、第23章 急相亲孤小姐难为 腊梅进张家的时日已经不短了,不过她从前不过是个不入等的小丫鬟,在厨房跟着厨娘学做菜打下手。也是凑巧了,那厨娘和秋桂沾点远亲,平时没少孝敬她。当然,巴结三房的人多了去了,秋桂虽对她们也是带答不理的,但多少攒下了些情面。后来妙懿突然来京,当日才送了信过来,梁氏便让秋桂去准备,收拾客房并准备两个使唤丫头。 秋桂刚好才收了海棠娘的银子,于是头一个便提了海棠的名字。剩下的一个名额就有些难选了,府里现有的不是刚买进府未曾调教的,就是别处用趁了手暂时调不开的,也是凑巧,腊梅那日正好被厨娘打发过来送“孝敬”,她没敢穿灶下的脏衣服,特意换了一身新装,又重新洗了脸梳了头,怕冲撞了贵人。秋桂当时正伤脑筋呢,随口刚要打发了她,却被小丫鬟提醒,打量了腊梅几眼,随口问了几个问题,当即拍板将她定下。就这样,她连衣裳都没换,直接被送去了后罩院。因秋桂还嫌她原来的名字难听,给改了个名字,唤作腊梅。 腊梅一没送过礼,二没求过人,单凭运气就成了在小姐屋子里伺候的三等丫鬟,厨房里其他帮厨的小丫头眼红的、说风凉话的多了,有的说她傻人有傻福,有的说看不出来她这样有心眼。她至今仿佛尤在梦中。被妙懿重用后,更是一刻也不敢放松,心中仅存着一个念头,就是再不要回厨房去了。那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天不亮就起床烧火,夜里守着炉灶,望着炉火添柴,绝不能任其熄灭,否则挨打是小的,还没有饭吃。 现在她的眼睛一见了烟还会流泪,梦里常常梦见自己依旧坐在凄清的炉火前,孤独一人,提心吊胆的生怕被人一巴掌打在脑后,惊得魂不附体。 今日妙懿走后,她一整天都没有放松警惕。因为知道太太随时会派人监视这边的动静,她也被妙懿委派了任务,尽量打探正房里的消息,任何消息也好。 正好和她同一批进府的一个小丫头绿芽前一阵子被派到了三房的小厨房打下手,这边伺候的人少,差事少,她也挺闲的,没事的时候就到处串门,腊梅就这样和她联系上了,没事就搭个话。今日绿芽过来串门,说闲话的时候告诉腊梅说瞧见一个脸生的男仆进来见太太,看着风尘仆仆的样子。那男人生得挺壮,长得不错,皮肤黝黑……腊梅忙打断了她,又问了些细节,绿芽回忆说那人同领路的婆子说话的时候带些北边的口音。这还不算,他好像是中午离开的,午后又进来一个穿绸裹缎的老妇人,一副奸相,她那时候有差事就走开了。 妙懿听后大赞了腊梅,让她先回去休息,明日早些过来,她可能有事要吩咐。 腊梅被夸后略有些激动,连脚下步子都轻了几分,等开门出去时却发现海棠鬼鬼祟祟的在门前偷听,不由冷笑了一声,道:“要听进去听去,躲在这里多寒掺。” 海棠掐着腰,不服气的“哼”了一声,心说你有什么可得意的。 蜡梅见她这幅样子,没好气的道:“我不如你好命,有个肯使银子的娘,脸子也生得好,不管做什么事多少都有人给你个薄面。我是一切靠自己,又粗粗笨笨的没你那么多心眼,只知道主子吩咐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反正我无父无母,贱命一条,挣到哪是哪。” 说着,转身就走。 海棠气得“呸”了一声,小声骂道:“没见识的东西,长得丑也就罢了,还是个死心眼的傻子,不过是个烧火做饭的,这才兴头几天呀,就敢跟我较劲了,老娘哪只眼睛看得上你!” 骂够了,她扭着腰就回房去了。 妙懿聚精会神的盯着烛火思忖了半晌,心道莫非是老家来信了?如果是,多半就是大房写来的,内容不用看也能猜到,肯定对她们五房不利。她还担心一点,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所以大房又想出了什么鬼主意,让姑母配合。 而且,那名后进来的婆子又和这些有什么联系呢? 第19节 还有,明日真的就只是去上香吗? 她思前想后,总觉得一切不可能毫无联系,却又想不通究竟有什么联系。 次日早起去见梁氏,果然发现屋里坐着一个老妇人,身穿暗红衫裙,穿金戴银,鬓边还簪着一朵红绒花,见她进来,忙站起身朝她福了一下,脸上笑成了一朵菊花。“小姐大安。” 妙懿有些莫名其妙,却听梁氏说道:“你这孩子,穿得也太素净了些。夏荷、冬笋,你们俩陪着侄小姐回去换一身衣裳再来。” 妙懿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裳,今日她特意挑了一身簇新的月白袄裙,这是为了出门特意做的,只在襟口和袖口处饰有花纹,衣料的质地在京中也算是中上等的,首饰是水头很足的整套碧玉,整体看下来,朴素大方却又不失庄重,很符合她现在的心态和身份。除了喜庆一点的场合不得不打扮得鲜艳一些外,至少穿这身出门会客完全没有问题。 可梁氏的话她不能不听。 她觑了那老妇人一眼,满心疑虑的出了门。隔着半掩的窗棂,隐隐听到里面说“不十分打扮也是一等一的美人”,“太太真会调理人”等语,心头“突”的一跳。这时,春萝和夏荷也都跟了过来,笑着请她回去换衣服。妙懿和怀珠迅速对视了一眼,走着走着,怀珠忽然一拍脑门,懊恼的道:“糟了,我忘了小姐的珍珠粉用完了。”又对夏荷二人道:“求姐姐们先帮小姐换衣裳,我去二小姐那里借些脂粉,马上回去。” 妙懿把脸一沉,有些生气的斥责道:“怎的就这个节骨眼上没粉擦了?早干什么去了。看来是我把你给惯坏了,懒成了这幅样子。” 怀珠一缩脖子,低下头搓着衣角不敢言语。夏荷和冬笋忙劝道:“侄小姐别恼,先让她去吧,由我们来伺候小姐换衣。” 妙懿不耐的一挥手,道:“行了,成日家忘东忘西的,这性子几时能改了,还不快去。” 怀珠匆匆走了。 腊梅见妙懿去而复返,有些吃惊。海棠却忙着招呼夏荷冬笋,听说要找衣裳更换,当即拉着腊梅开箱翻找。可直到帮妙懿换完了衣服,简单更改了一下发髻,怀珠也没回来。妙懿照着镜子轻拂鬓发,重新打开首饰匣子,取出一枚金累丝嵌宝石的凤头簪举在头上比了比,道:“这衣裳和首饰不搭,姑母瞧见了定然又要生气了。” 腊梅提议道:“不如请夏荷姐姐和冬笋姐姐帮小姐挑一挑吧。” 说着,又开了箱柜,将所有装首饰的匣子都翻找了出来,也不管是不是常用的。就这样比量了半天,一套一套的试戴,妙懿总是不太满意,不是俗气了,就是压得头疼,要不就是老气寒酸,最后终于挑好了一副,又说要掐新鲜的木芙蓉配才好,于是又遣了婆子去花房掐花,直到前面派人催了两趟才终于装扮完毕。 妙懿还待拖延,这时候,怀珠终于回来了。 “怎的去了这么久,难倒被什么人给绊住腿了?”妙懿板着脸问。 “婢子不敢。”怀珠笑得有些苍白。她取出借来的粉盒,端在手中,匆匆给妙懿补了补妆,一下一下,随着呼吸,她的手指微微有些发颤。妙懿微眯着眼,轻声嘟囔道:“你这丫头,粉可要端住了,再毛手毛脚的我可不饶你。” 怀珠也是紧张,手一抖,粉盒一时没握住,猛的倾斜了一下,眼瞧着里面的珍珠粉就要撒在妙懿身上了。忽然从旁边伸过来两只手将她的手稳稳捧住,再瞧手的主人海棠从她手中接过了粉盒,笑吟吟的道:“我来帮怀珠姐姐拿着吧,免得姐姐分心,弄脏了小姐刚换上的裙子。” “多谢了。”怀珠面上笑着,暗中咬牙,心里恨不得撕了海棠,没想到她在关键时刻竟然使出了这样一手阴招来。 四目相交,暗流涌动。 “侄小姐,咱们该走了。”夏荷轻声催促道。 “恐怕姑妈等急了,烦劳姐姐们先去前面回一声吧,我马上就来。”妙懿道。 “也不差这一刻半刻了,我们就这里等着侄小姐吧。”夏荷冬笋端着笑立在门口,丝毫没有离去的意思。 妙懿只得站起身,临走时吩咐海棠将鸟笼子收拾了,昨日有一只绿毛鹦鹉直打蔫,得送去花房让人去瞧瞧,回来之后再把花浇了,继续绣前日没绣完的里衣。又吩咐腊梅,记得开窗通气熏屋子,将她的书桌像往常那样整理一下,书架都归拢好,首饰匣子锁好收起,详详细细的交代了一遍方才离开。 直到上了马车,妙懿才终于有机会和怀珠单独说上话。 “你说吧。” 怀珠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怕被人外面的人听见,她压低了声音道:“小姐,这次咱们死活也不能去呀,这一去就是落入姑太太的圈套了。” 她抖着嘴唇,几乎有些语无伦次的道:“姑太太……领小姐……这是去相看人家。” 妙懿闻言,脑中“嗡”了一声,知道大事不妙。 ☆、第24章 良太太终非良善人 马车微微颠簸着,梁氏不喜欢坐马车,她这辈子的车都在她出嫁那年坐完了。从平郡府到天京,她从一个没落老族的闺秀一跃成了爵位显赫人家的三太太,人都说她的好命。从前她自己也这样觉得,至少在兄嫂面前,她是说一不二。这种感觉,她在张家却还未曾完全体验过。她心里清楚,每个人都清楚,除非老太太死了,这个家才能真正分开。还有她的亭哥儿,只有他长大了,娶了妻子,她成了婆婆,这辈子才算真正熬出头了。 一想到兄长的来信,梁氏又盘算了起来。哥哥的主张是尽快给梁妙懿找个婆家嫁了,将她留在京里。京城这么多的好人家,她又有什么不乐意的?到时候任田氏再怎么折腾也起不了什么风浪。女儿已经嫁人,也不好再管娘家的事。再说千里迢迢的,到时候梁妙懿想管也没法管。至于嫁进什么样的人家,还要都仰仗梁氏挑选。陪嫁能有多少,还不是看嫁的是谁吗?五房现在没有男性长辈,自然全部由长房出面操持一切,给多少不都他说了算?剩下一介妇人和一个小孩子还不好处理吗。 最终,梁大爷承诺将五房的田产分一半给她。 这封信的到来,勾起了梁氏原本未熄灭的怒火。五房的人确实不安分,在家给哥哥添堵不说,到了伯爵府她的眼皮子底下也不安生,勾引得佑哥儿为那小妮子倾心之后,又对人家不理不睬,她一片好心撮合二人还是看在亲戚的面子上,高抬她了,谁知最后不但没成,还被老太太明里暗里冷落了几日。既然老太太不愿意,这小妮子又不受自己控制,留着也没用,不如听了大哥的,白得一半田产留给亭哥儿也好。 大哥的性子她是知道的,是绝对不敢糊弄她的。亭哥儿现在还小,将来能不能沾到伯爵府的光,能沾多少还很难说,比不上将田产握在手里来得实惠。等到他大些之后,三房有得是要用钱的地方。初一不用十五用,总归钱是个好东西。自从她主持中馈之后,也越来越明白了这个道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她不贪已然是好的了,自己掏银子贴补公中的事她可不干。已故的大太太与她截然不同,不要利,只要名,最后将这条命也搭进去了。等将来继室进了门,谁还会记得她呢? 傻,太傻。 还有一点,就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她对这个侄女心存戒备。 一个男子,想要晋身靠得是才华。而女子,靠得则是美貌。谁家的男孩子若生得聪明伶俐,就连父母都要更宠爱些;谁家的女孩子若天生美貌,便较那些貌不出众的同胞姐妹们还要被看重些。世人皆功利,连父母对待子女尚且如此,更遑论旁人。 相反的,亦会因此让人产生戒心。 梁妙懿来京城才不过几日的工夫,却已经吸引住了张家大公子的目光。现在她又和将军府的大小姐成了手帕交,谁知道今后还会有什么样的际遇。要知道,这位将军小姐可还有一位兄长呢!京城就是这点不好,大户人家的小姐虽被看管得很严,但是该有的交际一样不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那是二十年前的事了,现在这样只会被耻笑这家的小姐都上不得台面,娶妻也不会娶这样的。就因为这个,京中的风流韵事也不少,只是最后多被一床锦被掩了,谁家的长辈都不会允许丑闻的出现。这里王孙公子遍地都是,纨绔不少,资质出众的更多,说不定哪一日就撞上了一个痴情种子……等她翅膀硬了,有了靠山,那就更难办了。 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刚看完信,她就拿定了主意,找人寻了户差不多的人家,定下今天这个黄道吉日见面相看。收拾一个毫无背景的小丫头又有什么难的?她保证,这家人这辈子都发迹不了,不过也不会太潦倒,她好歹会看在亲戚的面子上多接济些。等侄女生下了孩子,可还要靠着她这个做姑母的照应呢。在这样的人家稀里糊涂过一辈子,也算是件好事吧,只要她听话,不乱插手娘家的事,自己也不会亏待了她去。等今日见面定下来后,就立刻为她准备出嫁事宜,到时候从伯爵府风风光光的出嫁,在夫家也有面子。只是不知等田氏收到消息的时候会是何种嘴脸。 她笑着叹了口气,也是这个侄女命不好,若是生在大房,她倒是能为她求个更好的前程。她这样想着,闭目养起神来。秋桂打开披风,轻手轻脚的为三太太披上,春萝帮着系好了带子,整个过程一声大气也不敢出,就怕扰了主人休息。 同一时间,另一辆车上的两主仆满脸肃然。 她们正面临着到今时今日为止,最艰难的情况。一婚一嫁,好比二次投胎;做人做鬼,仅此一次机会。 怀珠借口去二小姐处借胭脂,她先绕了一圈,避开人的眼目,却回头跑去下人房找白琼玉。她有些慌乱,可也实在想不出别的法子了,大房的消息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好打探,只能靠着不断接触几个在外边伺候的小丫头寻得消息。其中就数白琼玉的身份最为特别,也同她们最亲近。琼玉的兄嫂都是三太太的心腹,很多事不会避着她;而她和兄嫂的感情却一直不好。有时候找不到旁人,就私底下找她诉苦,她也一直不厌其烦的开导她。所以在关键时刻,也只有这一条线索可以指望了。 她同白琼玉说明了来意,却见对方咬着嘴唇,好半天才似下定了决心一般,坦白道:“我想告诉姐姐一件事。恐怕姐姐已经瞧出来了,这些日子太太都遣我去监视侄小姐,事实上是想假借我同姐姐亲近,打算明面上和姐姐结交,到关键时刻利用我来误导侄小姐。我是真的不愿意,却又无法违抗,我一家子都在太太手底下当差,不听不行。但是这些日子以来,我见姐姐真心诚意待我,并未有丝毫的利用和质疑,反而让我良心不安。” 见怀珠一脸的恍然,她继续说道:“今日我就坦白告诉姐姐,昨天是太太的老家来的信,说了什么不清楚,不过太太看过之后就立刻发了帖子出去,后来前后进来过好几个妇人,看着都是十分精明的模样,其中一个我还认得,我没进府的时候她就曾去过我家,因此知道她的身份。” 怀珠闻言,背后有些微微冒汗,却已经顾不得许多,忙追问道:“她是什么人?” “此人是私媒,且又不是普通的私媒,人都叫她红姑姑,常出入京城有体面的人家,当然都不是做正道的。倘若哪家人或有那不好开口言说的事儿,或家里的闺女儿郎有隐疾,或想纳贵妾二房的,或看中了谁家闺女,官媒上门人家不同意的,就都找她去想法子。大户人家难言之事又多,脏的干净的她全都能做,也就成了香饽饽,就连咱们这等人家也请过她一回呢,这次是第二回。” 听完她的话,怀珠一下子冒了更多的汗,她不敢迟疑,这么大的事必须要赶紧通知小姐想办法。她握住琼玉的手,十分郑重的道:“好妹子,这事多亏你了。你且放心,等事情过了,我们小姐必定重重谢你。你不是正愁嫁妆都被兄嫂扣下了吗?放心,这事我能替我家小姐做主,必不会亏待了你。” 琼玉的脸瞬间红得像块红布,她的眼中盈满了泪光,喏喏的道:“我不是……” 怀珠理解的拍了拍她的手,转身提着裙子匆匆走了。现在没有时间去想别的,她必须要赶在小姐出门前追上去,实在没有时间安慰眼泪汪汪的白琼玉,只留下她一个人失神的立在原地。 怀珠又特意匆匆赶去妍鸾处借了珍珠粉,这才返了回去。 怀珠急得满脸通红,拼命压低了声音道:“姑太太定是被大房的人给说动了,这摆明了是要给小姐找人家呢,今日指不定就是去相看的!据琼玉所言,这个红姑姑连官媒都不是,竟是个什么不入流的私媒!私媒您可能不太了解,那是什么龌龊事都干的,在咱们家那里,私底下买卖十几岁的大姑娘都几乎是公开的,京城里的私媒又能好到哪儿去?什么正经人家会找这样的人给儿女做媒?姑太太摆明了是要将小姐往贼窝里推呀!小姐乃是堂堂同知千金,官家小姐,哪里竟沦落到用私媒定终身了!” 妙懿愤怒以极,反而冷静了下来,轻声道:“看来姑母是厌极了我,这次也是动了真格的。若是寻官媒来,必然要惊动府中众人,且我高堂尚在,于情于理,姑母也要先问过了我母亲才能为我定亲。且官媒严格,各项文书十天半月都筹备不完。这一来一回的,月余时间就过去了。只要这个过程中有一丝消息传到我耳中,我定然是不愿的,到时我寻个借口离了伯爵府她也没办法。可若是她立即帮我找到了符合她心意的人家,与对方先过了定礼,到时候即便我想悔婚也难。一则京中并无其他长辈为我撑腰,二则对我的声誉有很大影响。一但事情定下,我也不得不受她摆布。” 怀珠道:“既然姑太太起了歹心,咱们明日就回家去吧。” 妙懿摇了摇头,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若此时家去,一是姑母定不会轻易放人不说,且回去就等于自投罗网。原先不过是碍于五房主人尸骨未寒,眼瞧着丧期将过,一切还不得听族里的安排?大伯身为族长,若说为她安排一桩婚事,逼迫母亲答应,并不是什么难事。再加上光哥儿方面并未安排妥当,若以大房“怜惜”孤儿寡母,接下“教养”之职为由,诱使一个小孩子学坏或者干脆将其养残,简直太容易了。到时候只要说担忧其败坏家业,家中房田地亩就怕是再难收回了。说来说去,全都并非长久之策。 “还没到那种地步,就算姑母看上了人家,人家也并没有因为我和伯爵府有亲就立刻答应下来,否则就不会有今日的相看。这样说来,对方也并非是铁了心想要娶我的。也就是说,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且姑母要顾忌身份,再急也有一定的限度,不能太跌了伯爵府三太太的份。就算双方今日说定了,接下来还要交换庚帖,合生辰八字,准备下定等事宜,来来回回最快也要三五七日才能完成。所以咱们只要沉住气,见机行事便是了。” ……如果还是不行,她再想办法。只要她腔子里还有一口气在,就不能让人随意摆布了去。 怀珠握紧了拳头,半天才小声道:“李公子咱们暂时是靠不上了,若是实在不行,小姐不如去求一求老爷的故交。您和郝夫人好歹见过面,见面就是情,总好过现在这样。如果姑太太得了逞,那就是把小姐往火坑里推呀。” 妙懿一怔,表情渐渐柔和了下来。她缓缓叹了口气,道:“若我无法自保,没准还会连累到李公子。” 怀珠急得不行,又生气,这都什么时候了,小姐还惦记着他呢! 正说着,马车忽然一震,终于停了下来。 ☆、第25章 闻哭声程母生疑窦 慈心庵坐落在闹市后的一条长街上,算是闹中取静。地方虽不大,但京城权贵云集,此处的地价高得吓人,进出来往均是华车锦服之辈,等闲人家连进门烧炷香都要掂量掂量银子够不够,以至于香客虽不多,但都非富即贵,从不愁缺少香火钱。 庵主名唤静心,约莫五十多岁的样子,身材微胖,穿一身上等丝绸做的海青色宽袍,青帽遮住光溜溜的头皮,声音圆润如珠,字字动听。 她领着七八名尼姑立在门口处亲自恭迎梁氏下车,沉静肃穆的脸上此时带了一丝灵活的笑意,十分得体,仿佛天生就知道这样笑最自然。 “阿弥陀佛”的一番寒暄过后,她便在前头引路。妙懿四处观瞧,但见内里飞檐重楼,纹饰精致,栏杆上的朱漆看起来像是新刷的,观音大士身上披的斗篷都是上等的宋锦。供桌前的宝塔香炉明晃晃的照人眼目,佛前香烟缭绕,一派鼎盛之气。佛像金身右侧的功德碑上密密麻麻刻着金字,上写“某某府某某县某人捐献纹银某某两”,上头能看清名字的都按千两起算,万两的都有好几个,上十万的也有两名。 见梁氏瞧那功德碑,静心微微放缓了脚步,绘声绘色的讲解了起来。妙懿留心听了一会,无非是某某夫人发愿如何如何,多少求子求平安的,最后都应验了,便捐了钱为佛祖们重塑金身,供奉香火油盏。比如据她所知,某太太许了什么愿,最后如何如何灵验。起初梁氏没在意,后来在听到某夫人高龄产下龙凤胎一事时才渐渐听得入了神。妙懿却早已失去了兴致。 她见周围并无旁人,那私媒红姑姑也不在此,应该是找人去了,心中暗自琢磨起来。姑母选定是人家定然不会是高门显宦,她同大伯绝不会让我嫁给一个能给梁家大房带来威胁的人,也就是说,此人今后绝不能在官场出头。要知道,一个人一旦读书出仕,即便身后没有背景,今后的前程也不好说。毕竟同是天子门生,没准哪一时就交了鸿运。若我是姑母,定然会希望永绝后患。但是此人家境又不能太差,否则面上说不过去。但是大富亦不可,此类人即便只是商人也和官场有牵扯,尤其是京城这样的地方,更是如此。 也就是说,此人选一是要有些产业,最好和官家素无往来;二是没功名或有些小功名,比如说秀才,但为人迂腐古板,成不了气候,今后再难上进。仅这两条,就能永绝五房的念想。若嫁人这样的人,非但我什么都帮不上娘家,反而还要仰仗姑母的接济,仰其鼻息度日。而今后我的子女也将仰仗她来谋求前程。等五房的家业都落入她和大伯的手心后,就算我心怀怨恨,也注定无能为力,这才叫将人牢牢的攥在手心里呢。 静心师太足足说了能有一炷香的功夫,直到感觉梁氏已然动了心,这才将人领到了后院禅房,里面早有小尼姑等着献茶捧果。 妙懿心思全无,随手拈了一只青果吃着,听着静心继续说因缘果报之类的故事,越发说得绘声绘色起来,梁氏不时点头称许。 吃着吃着,妙懿忽然伸手按住了腹部,面色逐渐难看起来,额角冒起了汗珠。怀珠猛的从她手中抢过未吃完的青果,小声询问道:“可是这果子不干净?” 她的声音虽不大,却还是被静心听见了,吓了一跳,以为她吃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这些宅门里养大的小姑奶奶们个顶个的娇贵,别说不干净的,凉一点的东西吃进肚里都能病上一场。她忙起身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小姐可是哪里不舒服?” 静心说着,瞪了捧果子的小尼姑一眼,吓得她浑身直哆嗦,却又不敢当场分辨,好不可怜模样。 妙懿扶着怀珠,勉强站起身来道:“说来惭愧,是我晨起吃得多了些,不关小师傅的事。不知可否借师太的净室一用?” 静心忙忙的接话道:“贫尼这就让徒儿为小姐引路。” 妙懿向梁氏告了罪,跟着小尼姑出去了。转到后面专门的净室内如厕完毕,只见小尼姑正呆呆的等在门口,妙懿遂笑着走过去哄道:“小师傅,我这里有一锭银子,你且收着,买些茶果吃吧。” 怀珠立刻掏出了一块银子递了过去。 见了那银灿灿的东西,小尼姑的眼睛骤然一亮,飞快的伸手接了藏入怀中。她打小在庵里长大,一干姻亲眷属俱无,耳濡目染,只知黄白之物是最好的。 她双手合十,学着师傅的样子冲妙懿施了一礼,抬头时忽然大声道:“请施主随小尼回去。” 这时,只见一个尼姑打院中经过,直到她的身影消失,那小尼姑方才压低了声音道:“不知女施主有何吩咐。” 妙懿见她如此老练,知道是见惯了的,也含笑低声道:“我头一次来慈心庵,想四处逛逛,不知道小师傅可否在前引路?” 小尼姑道:“女施主想逛哪一处?” “从前殿到此处,可有必经之路?” “小尼这就为女施主指引。” 说着,小尼姑在前方引路,绕过了一重殿宇,指着殿前平坦宽阔之路,道:“此便就是通往后院斋室的必经之路。” 妙懿道了声谢,瞧见左手边正好有一处地藏王菩萨殿,进去后发现内中无人,点了点头,将怀珠和小尼姑叫了进来,隔着红漆雕花窗格往外瞧。 慈心庵平日来人一向不多,偶尔能看见身穿淄衣的尼姑或三两大户人家的丫鬟婆子结伴经过。一时忽见前面行来四五个妇人,头前有一尼姑引路,远远行来。待走近了细瞧,其中一老妇正是晨起时在梁氏处见过的那名唤作红姑姑的私媒。 几人打窗下经过时,其中一名妇人探头探脑的四处瞧望,小声说了句:“看着和外面的庙也没啥分别。” 她身旁穿石青色裙子的妇人拍了她一下,悄声说:“不许多言。” 见人走远,妙懿看了怀珠一眼,后者会意,跟了上去。不一时匆匆回来,神色郑重的冲妙懿一点头。 第20节 这就是今日要相看的人家了。 怀珠看了一眼缩在角落里偷闲打瞌睡的小尼姑,凑过来道:“我找引路的尼姑打听过了,那红姑姑管其中一个叫程娘子,此前从未见她在庵中出现过,看行径应该是头一回来。” 见她不往下说了,妙懿道:“就这些?” “就这,那贼尼姑还收了我五两银子呢。”看那尼姑收得心安理得,怀珠心疼得肝直颤,自从来京之后,办正事就不说了,光上下打点、套话打赏就花了上百两银子了,这可真的花钱如流水一般。 她瞥了一眼小尼姑,不屑的道:“这才是上梁不正下梁歪,还出家人呢。”足可以看出此庵堂的风气。 妙懿回忆了一下几人的形容,心中微叹。 看来姑母是真急了。 梁氏稳稳的坐在正中的椅子上,听着程姑母满嘴的奉承言语,淡笑着不动声色。 除了这位程姑母外,其他几名妇人都一脸的拘谨,看服饰气度还比不上她身边的媳妇子,一应簪戴之物都是市面上的货色。当中一个身穿酱黄色褙子,脸容暗淡的就是程娘子,也就是程秀才的母亲。 红姑姑早就同她报备过了,这程家的祖辈曾被朝廷追封为县男,只是到了如今,已经是白丁了。程秀才是独子,三代单传,养到了十八岁上好容易中了个秀才,就再也没往上走过,如今已经二十有二了,仍在刻苦攻读。家里靠着祖上留下的产业过活,如今不过剩下几亩薄田和几个铺面,算不得大富人家,倒也不愁衣食。 梁氏肯纡尊降贵答应同这样人的人家见面,这还是有生以来头一回。到底还是低了些,说出去有些难看,有苛待侄女的嫌疑。 红姑姑是极想促成这桩生意的,无奈匆忙间也没有什么合意的人选,手里那些不是太老就是身上有疾,不是暴发户要买妾,就是大户人家想纳小,正经的清白人家一个也没有,就这还是从官媒那里撬来的,她又亲自上门去好说歹说,最后搬出了伯爵府的名头,人家这才同意先见上一面,相看一下再说。 程姑母一通夸自家侄子如何用功,前程远大等语。梁氏心想今后等侄女嫁过去了,定要少和这家人来往,实在掉价。但想着五房的田产和家里三番五次来信相求,以及哥哥许诺给她的好处,也只好先忍耐些。 梁氏看了红姑姑一眼,红姑姑知道差不多了,笑道:“程公子这样有出息,我们三太太也没有太多可挑剔的,那这事咱们就定下来?” 程姑母早在刚进屋的时候就被伯爵府三太太的气派给镇住了,心中那个美,要是真能跟伯爵府联姻,连她都能沾不少光。她这边刚要应下,就听程娘子说:“不知小姐身在何处?” 说了半天的话,连姑娘都没看呢,她哪里放心。 私媒的话,十句能信一句就不错了,本来她见私媒上门是有些不乐意的,她就这么一个宝贝疙瘩,怎么也要娶上一房贤妻,好好服侍才行。今后若是纳小,也不能嫉妒,还要多给她家生儿子。虽说是伯爵府三太太的堂侄女,但到底脾气秉性如何不得而知,兼且听私媒说起这家小姐如何标致,便更起了疑心。先不说这样的媳妇娶进门来自家能不能压住,单讲这家人这么着急见面就有些不对劲,遂存了些疑虑。 哪知她家姑子一力撺掇让她过来瞧瞧,说像这样人家的小姐咱们连瞧都没瞧见过,万一成了,那他们家就人财两得,有何不可?且侄子今后若中了举人进士,少不得要人帮衬,就说现在,伯爵老爷一发话,连入国子学念书都算不上难事,这才说得程娘子心动。 只是心动是心动,人还是要见的。 梁氏听了程娘子的话有些不乐,红姑姑也道:“小姐那是一点话都没有,程娘子只管放心便是了。” 程娘子仍旧有些迟疑,待要再言,忽听门口处传来一阵断断续续的哭声和说话声。 梁氏略一蹙眉,示意秋桂去瞧。不多时,秋桂从外面进来道:“侄小姐在门口呢。” 梁氏道:“请她进来吧。” 守门的媳妇子一掀门帘,就见妙懿端着一盘子素果笑盈盈的走进来,蹲身给梁氏请安。 此时,秋桂附在梁氏耳边低声道:“怀珠打跌了件首饰,不打紧。婢子让她在外面先凉快一会,免得观之不雅。” 就听妙懿道:“这盘子素果是我从斋房里讨来的,是供过文殊菩萨的,我想着拿些回去给亭哥儿吃,没准背起书来更不费力。” 红姑姑笑得合不拢嘴:“哎呦,我们小姐真是时时都想着亲人呢。” 妙懿被她吓了一跳,这才留意到屋内还有其他人。梁氏道:“这些是我请来的客人,你称姨母便是了。” 妙懿将盘子递给春萝,福身给程姑母等人行礼,口称姨母。 程家众人都被惊住了,程姑母都看傻了,半天才找回脉来,有些结巴的道:“小,小姐有礼了。” 这不是玩笑吧!? 现在就连她有些不确定了。本来以为顶多是个容貌平平的,其实丑也认了,毕竟人家是官家小姐出身,姑母又是高官显宦的当家太太,能攀上他家都是她那侄子烧高香了,还有什么可挑剔的?如果女方的容貌能稍微端正些那就算惊喜了。 现在这已经是惊吓。 她心里一个劲的犯嘀咕,使劲打量着妙懿,恨不得生一双火眼金睛将对方瞧个通透。可观其容貌、气度、身段、举止、言行,竟没有一丝可以挑剔的。她心里头纳闷,以这样好的条件,什么样的人家嫁不得,怎么偏就挑中她侄子了呢?她不由得想起从前曾听过的一些大户人家的传闻,越想心里越没底。 比她还没底就属程秀才的亲妈了。程娘子初时被妙懿的美貌给震懵了,反应过来后不知道是该表示受宠若惊还是心惊胆战。她家最显赫的一门亲戚是丈夫的表叔,家里在京城开有数家茶楼,娶个老婆家里也是有买卖有地衙门里有熟人,那副做派也是奢华惯了的,生了个闺女,名唤琪姐儿,因生得十分美貌,爹妈爱如珍宝,娇惯得厉害,五六个丫鬟围着伺候还不够用,吃食一点不合意就重做,一年花在她身上的银子够她们家两年的嚼用了,就这还不满足呢,人家说闺女将来怎么也要嫁入官宦人家,那是食不厌精烩不厌细,比这还要讲究几倍呢,她要让女儿提前适应,免得到时候叫人家笑话。 拿琪姐儿跟眼前这位梁小姐比,简直是拿鱼目比明珠,拿石头比美玉,根本无从比较。 不对,这里面肯定有不妥之处! 程娘子越想越觉得不对,简直有些坐立难安。这时候,忽听窗外隐隐有哭声,心中一动,暗道:“刚才仿佛听见外面有什么事,那梁小姐进来就没声了,不知道是否和她有关。” 想到这里,她再也坐不住了,借口方便出去了。 ☆、第26章 施巧计吓走有心人 人只要对一件事起了疑心,便会一发不可收拾。程娘子越想越觉得不太对劲,寻了个借口出得门来,果见一个丫头的背影朝拐角去了,看打扮,应是大户人家的丫鬟,可能就是伯爵府的。眼看她就要出了院子,程娘子紧赶慢赶的追了上去。 那丫鬟似察觉到了身后有人,抹着眼泪,侧身欲躲,却被程娘子一下子拦住,陪笑走到近前道:“姑娘可是在伯爵府里当差的?不知是受什么委屈了?” 起初那丫头任凭她怎么问都不说话,闭着眼睛拿袖子半掩着面,也不瞧她。 程娘子一肚子的疑问,好不容易见到一个能问的人,哪里能轻易放过。 她又陪着笑脸道:“我是路过来拜菩萨的,偶然瞧见像姑娘这般标致模样的,一定是在小姐身边伺候的吧。” 那丫鬟这才挣开了眼,从上到下打量了她半日,看得程娘子满身的不自在。对方忽然嗤笑了一声,道:“您老既然是路过的,我也奉劝您一句,从哪来的还是回哪去吧,这世上没有白捡的便宜。” 说着,扭身便要走。 程娘子心中猛的“咯噔”了一下,方才的预感似乎马上就要应验了,哪里肯轻易的放她走?她伸手一把扯住那丫头的袖子,“姑娘别走,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是不该捡的便宜?” 那丫鬟被她吓了一跳,忙要抽出手来,发现放不开,急道:“你这人好不识趣,我本是好心好意提醒你,你倒纠缠不休了。” 程娘子紧紧抱住丫鬟的胳膊,下定了决心,不问出个名堂来死也不撒手。她哀求道:“好姑娘,求你告诉我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家里只有这一棵独苗,可一步也错不得呀。” 程娘子求了半天都不行,略一犹豫,咬牙从怀里掏出一块约一两半重的银子来递给那丫鬟,道:“姑娘只管说,我绝不会向旁人吐露半个字。” 那丫鬟只瞥了一眼就移开了目光,眼珠子都快翻上天了。 程娘子见对方嫌少,一狠心将身上带的五两银子全翻了出来,一股脑的都塞到了那丫鬟的手里。这下对方的脸色才好些了,嘴里却叨咕个不停:“今日好生倒霉,被小姐打骂了不说,万一有什么闲话话传出去,恐怕我这条小命就交代了。” 程娘赌咒发愿的说要是传出去就不得好死等语。那丫鬟低头将银子塞进腰间的荷包,仿佛自言自语一般的道:“要说这世上的事无奇不有,有的人平时看着好好的,说不定某天见人就骂,见人就打,任是神仙老儿也要将他的胡子揪掉。要是一时不巧手上有了刀,啧啧,连人都能杀了。时间一长,亲娘也受不了,没准一个不小心连亲爹都杀了呢。” 她边说边疾步走开了。 程娘子呆愣在原地,琢磨了一会她话中的意思,猛然打了个机灵。媒人可是说了的,这位小姐的父亲已经没了。 可真的是得病没的吗?莫非这其中有其他隐情? “怪不得,怪不得。”她喃喃道,手无力的垂了下去。这样一切都很容易解释了。为什么明明自家远在千里,却非要在京城嫁人。为什么明明美貌出众,家资丰厚,却偏偏选中他们这等小户人家。也是,大户人家哪里敢娶这样的疯子媳妇,说不定哪天连命都没了!还有,对方这么急着定下亲事,恐是怕消息传扬出去。若非菩萨保佑,让她遇上这个丫头,她还被蒙在鼓里呢。 这也就是度量着她家没本事没靠山,今后若有什么事也不敢声张,想以势压人。今后媳妇若有什么不好,他们家都甭想摆脱! 不行,她死都不能让这对姑侄如愿。她这辈子就只有这一颗独苗,本就觉得全天下的姑娘都配不上他,如今既然知道了真相,又哪里能让自己的儿子受这等委屈。 程娘子握紧了拳头,心说就算是天皇老子的闺女她也不要! 程娘子重回禅房,梁小姐已不见了踪影。红姑姑正说着交换庚帖的事宜,还说明日就去找人合八字,三日后就是好日子,下定最好了。程姑母连连点头,梁氏也露出了笑模样,道:“那就正面定了。” 程娘子一股邪火顶上了脑门,根本没人问过她的意思,凭什么他们可以操纵儿子的婚姻大事!她大声道:“这个我们还要回去同家里人商议一下,合庚帖的事还不急。” 红姑姑一阵的愕然,梁氏的笑凝固在了脸上。 妙懿无声的笑了笑,将内套间的门关严,知道怀珠已经将事情办成了。 姑母不嫌弃人家,可惜人家未必没有疑虑。 便宜不是谁都敢占的。 次日程家就捎话说刚接到儿子外祖父的信,说已经在给定了亲事,连订礼都下了,不得不忍痛舍弃这份好姻缘。红姑姑在说起此话的时候已经是美化过一次了,程娘子的原话里还有“齐大非偶”,“小门小户高攀不上”等语,后被程姑母迅速截断了话头,转而一通夸梁小姐如何如何标致,叹息自家侄儿没福气,最后送了二十两银子的红包给红姑姑,请她好好在三太太面前美言,千万莫要得罪了贵人,他们家实在是吃罪不起。 梁氏觉得红姑姑办事不利,找了户不识抬举的人家。红姑姑为自己开脱了半日,天花乱坠的发了好一通誓言,这才终于将梁氏给稳住,仍旧兢兢业业的寻找合适的人选。 那日从慈心庵回府的路上,梁氏整张脸都是青的。 妙懿与她同乘一辆车,似乎是不太明白姑母因何事不高兴,因此只是捧着供果乖乖的坐在一旁。 梁氏起初怀疑会不会是她在搞鬼,但又一想她根本不知道今天来的目的是什么,竟还想着给亭哥儿带吃的。且自己也是刻意避着她的,只让她露了一面就被打发进内屋套间休息去了,她应该没有机会捣乱,顶多是略有察觉罢了。 不对,她的丫鬟怀珠一直在外面没进来,会不会是她说了什么? 想到这里,梁氏不觉又起了一丝疑心。 妙懿的心一直悬着,警惕着梁氏在不经意间问她些什么,让她露出马脚来。不过才半个时辰不到的路程,却长得像过了一年那么久。 怀珠的事是瞒不了多久的,很快的,也许今晚,也许明天姑母就能查出来。 可惜仓促之间,她也没有旁的好计策可行。 幸好姑母也同样因为时间仓促,选中了一家相对来说太过清白正直的人家。像这样的人家,几乎很少相信这种突如其来的好运,何况今日见面也应该是仓促间临时定下来的,不论是谁都会对此有所怀疑,而她不过就是利用了这一点,堵上一把,用几乎不是计策的计策让怀珠将她们的疑虑加深,坐实。与其说怀珠用了一个看上去十分荒谬的借口骗了她们,还不如说对方一直在找一个看似合理的借口来解释眼前发生的一切出乎意料的事件。她表现得越好,对方就越会怀疑这其中有鬼,因而让怀珠有机可趁。 不论她是好是坏,终究都不应嫁入这样的人家,嫁进去就几乎等于害了这家人,这家的儿子这辈子也别想在仕途上走运了,因为姑母是不会答应的。 等到那时候,姑母就真的成为笼罩在她头上的天了。 只是错过了这一次,也许她就错过了此生唯一一次平静一生的机会。 她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如果放在从前,她是绝对看不上这样的人家的。可是现在,像这样清白甚至于古板人家却更令她向往。那样平静的日子,每日为琐碎小事而忙碌着,生一双儿女,儿女渐渐长大,衣食无忧。儿子承袭祖业,娶一门贤惠的妻子;女儿嫁入好人家,生儿育女。熬上十几年后,她年纪大了,就能含饴弄孙了…… 一辈子就是如此罢。 她笑了笑,等她见到了李公子,将这个想法说给他听时,他会不会笑话自己呢? 姑侄俩各怀心思的回了伯爵府,梁氏道:“你早些回去歇着吧。” 妙懿行礼后告退,没等进屋就见腊梅忙忙的迎了上来。如今她好容易寻到了个明路,只要一直往上走,将来定会有出头之日;可眼瞧着要效忠的人陷入了困境,她比谁都着急。 她是个死心眼,根本没做二手准备。 妙懿见她焦急的模样,笑道:“已经没事了。” 腊梅这才稍微松了口气,往外瞧了瞧,小声道:“小姐留在架子上的信已经趁着海棠送鹦鹉去花房的时候递出去了。只是婢子刚进来就看见小门处加了几个人,说后院看管得不严,常有人往外私递东西,说今后不论是谁,就是主子小姐们要往外送什么东西也要通过太太们才行,否则一律不准,发现了就打死。要不是婢子早去了一步,这信就递不出去了。吓得婢子出了一身的冷汗,赶紧就溜回来了。” 妙懿冲她点点头,道:“你做得很好。” 原来,妙懿昨晚就觉得事情不太对劲,半夜醒来睡不着,便起身写了信放在一本书里,搁在书架的隐秘处。一早起来她悄悄叮嘱腊梅,等她走后偷空拿去给梁管事,他知道该如何做,这才有了临走时的一大篇嘱咐。 怀珠拍着胸口,道:“今日真是太凶险了。我都想着要是不成,我豁出命去也要去状告姑太太和伯爵府以势压人。明明夫人还健在呢,不问过她的意见就将侄女随意许配人家算是哪门子的道理!” 妙懿被逗乐了,指着她笑道:“你这傻丫头,主意倒是挺多。” 怀珠抱着胳膊,倚在门框上,一脸义愤的道:“大不了鱼死网破。长辈不慈,小辈难倒就一定要往火坑里跳不成?” 妙懿缓缓道:“有些话可不是能明着说出来的,否则不就乱了纲常不是。” 哪怕是被逼无奈,她也不愿走这最后一步。若真正惹急了这些人,恐怕她和母弟的性命都难保,更遑论其他。 幸好她还准备了最后一招。 第21节 这一夜几个人都胡乱睡下了。到了次日,毫无预兆的,一大早梁氏就派人去唤妙懿过去。 怀珠进来传话的时候手心里都攥出了汗,海棠端着铜盆低头出去倒水,腊梅捧着擦洗干净的琉璃瓮都忘记了放下。妙懿忽然笑了,道:“姑母唤我过去许是有什么事情要交代,你们都愣着做什么,快帮我梳妆吧。” 怀珠匆匆洗了把手,帮妙懿梳头理衣,让腊梅看家,自己小心扶着妙懿出了门。 妙懿还笑着打趣道:“你这样扶着我,人见了还以为我行动不便呢。” 怀珠白了她一眼。 都这时候了还不正经。 万一……姑太太发现了她们从中作梗的事,又想出更狠毒的主意来折腾小姐可如何是好呢? 她这样想着,手却被一只温凉的手轻轻握住,抬眼瞧,发现小姐正看着她,还朝她眨了眨眼。 怀珠:“……” 好吧,她承认确实放松了一些。 一到上房,却发现门口多了两个脸生的年轻媳妇子,春萝正笑嘻嘻的同她们说话,那股子亲热劲可跟平日两个样。见妙懿来了,春萝不动声色的拨拉开小丫头,亲自给打了帘子,笑着报说:“侄小姐来了。” 妙懿轻提裙摆,迈步入得房中,抬眼就见梁氏坐在正中,她的左手边坐着一位年轻姑娘,不是唐灵璧又是谁? 唐灵璧见了妙懿,喜得几乎跳起来,站起身走过去拉着她的手埋怨道:“你说你,明明说要常常找人家玩的,还答应过这两日去我那里陪我住一阵子的,谁知刚说完就没了音信,哄得我白等了这几日,你待如何解释?” 说着又觉不够似的,转脸去问梁氏:“太太您也来评评理,梁丫头是不是说话不算话。” 梁氏笑了,屋内众丫鬟也抿着嘴乐。 梁氏感慨道:“看到你们小姐妹这么好,又让我想起我年轻时那阵子了。也是像懿姐儿这么大的年纪,谁没有三两个贴心的?几个人三日好,两日坏的,” 秋桂笑说:“太太的侄女都老大了,您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别说了。年轻小姐们谁能听进去这些老黄历。” 众人这下都忍不住笑了。 梁氏笑叹道:“是我疏忽了。”又看向妙懿:“今日你是主人翁,领着唐小姐去你房里坐坐吧,好生款待着。秋桂,你过去帮着小姐张罗,叫厨下好好准备茶点。夏荷、冬笋跟着小姐们伺候,都机灵着些。” “太太不必费这些周折,我和梁妹妹不分彼此。”灵璧笑嘻嘻的说道,“我就打算让梁妹妹陪着我说说话,用不着一堆人伺候。” 梁氏笑着摇了摇头,道:“这是你头一回来,减慢不得。” 说着,又细细的吩咐了一番该上什么茶,点心每样都上一些,让做点心最拿手的李大厨做,把那最拿手的手艺都拿出来。 灵璧和妙懿相视一笑,手挽着手亲热的往外走去。离得进了,妙懿能感觉到唐灵璧的身上散发着丝丝怒气。 莫非她已经知道了什么不成? ☆、第27章 梁三太太算无遗策 怀珠亦步亦趋的紧跟在两位小姐的后面,有意无意的将夏荷冬笋同她们隔离开来。 待来到妙懿房中坐定,秋桂又领着三四个丫头进来,将茶点摆了一小桌,有蜜饯六品:青梅、银杏、樱桃、仙桃、桂圆、蜜枣。糕点十样:桂花绿豆糕、枣泥山药糕、牛乳玫瑰糕、蒸桂花糖糕、翠玉豆糕、椰奶冻糕、百合花糕、栗子糕、八珍饼、荷花酥。八瓣的水晶盘子攒了一小盘细致干果,已经去好了皮。另有甜白瓷的盘子装的新鲜水果两盘。香茶一壶,茶盏两只,均是上房待客用的海清玉冰胎。秋桂亲自给二人斟茶倒水,十分殷勤。 妙懿见她倒完茶也不走,只是笑眯眯的垂首立在一旁,遂笑道:“秋桂姐姐难得来我们这里一回,还要忙来忙去的走动,这我怎么过意的去?怀珠,还不请你秋桂姐姐去喝杯茶歇歇腿。” 怀珠忙走过去挽住秋桂的手,亲亲热热的道:“若姐姐不嫌弃,就去我那边坐坐吧,好歹是我们小姐的心意。这里还有许多人伺候呢,你就放心吧。” 秋桂见夏荷冬笋都在呢,也乐得轻松,笑着半推半就的道:“既这样,那婢子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妙懿又叫过海棠,吩咐道:“你去给你姐姐们泡茶,拿我屋里的茶罐子,里面是今年刚下来的明前新茶,是前些日子老太太刚给的,我才吃了两回,也给你秋桂姐姐尝尝。” 打发走了两个人,还剩下两个。 妙懿同灵璧说说笑笑,灵璧随意拈了一颗蜜枣送进口中,问道:“你这两日都做什么了?” 妙懿答说除了在家里坐着,便是出去闲逛。昨日同姑母去慈心庵参拜,讨了些斋果回来。 灵璧一拍巴掌,笑道:“那尼姑庵我曾去过,倒也别致,只是那掌院的老尼姑无甚趣味,见了我们只会说些因果轮回,善恶报偿等语,不过是想诓些布施罢了。若你不理她倒好,哪怕你松口一个字都缠着你不放,真个是打蛇随棍上,亏她还是出家人呢,比街边卖酒卖茶的还能吆喝生意。” 见她言语俏皮,妙懿听了禁不住笑,二人边品着茶边说着闲话,一直说到前面摆饭才过去。用过饭后,梁氏又领着妙懿和灵璧去拜见了一回张太君。待出来后,妙懿提出要和灵璧去妍鸾屋里坐坐。 妍鸾自是欢迎的,只是她同灵璧算不得熟悉,也无甚可说的,只是一边吃着慧绣拨好去了皮的松子瓤,一边听着妙、灵二人说话,渐渐有些犯起困来。 灵璧低头喝茶时暗暗给妙懿递了个眼色,妙懿长睫轻垂,唇角弯出了一个若有似无的笑,轻声道:“鸾姐姐该歇午觉了吧。” 妍鸾忙摆手道:“我不困。”紧接着就打了个哈欠。 灵璧一本正经的道:“午后不小睡一会很伤身的。” 刚说完,自己就跟着连打了两个哈欠,妙懿微微一笑,道:“回去我那边睡吧,伺候的人也多些。” 妍鸾挽留道:“不如都在我这里歇吧,地方也够宽敞,咱们就躺床上说说话。” 于是丫头们上前收拾了一通,又拿来两天新被子。三人将簪环首饰摘了,由慧绣分别用帕子裹了,搁在妆台上,转回身走到床边,将紫绡帐从如意钩上放了下来,密密的掖到了褥子下面,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合上了门扉。 厅室中还立着好几名丫鬟,她笑着亲自招呼众人到隔壁厢房内吃茶,屋里留了两个小丫鬟守着,以防小姐们临时有事招呼。 因梁氏事忙,身边几乎离不开秋桂,她午后就再没跟过来。红玉红拂是客,不可简慢了。怀珠看了一眼主动要求留下来看门的夏荷冬笋,笑道:“这边有人守着门,姐姐们不必担心没人使唤。听说皇上下了旨意,赏好多银子要重新修建将军府呢。我还是头一回听说这样热闹的事,待会我好好听听红玉姐姐是怎么说的。 说着,急不可待的出去了。 夏荷冬笋都还年少,难免心痒痒。别人都偷闲喝茶闲聊去了,反正她们留下来也听不着屋里有什么动静,何况还二小姐也在里面呢。这样想着,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互相推搡嬉笑着出去了。 守门的小丫头羡慕的望着姐姐们离开的背影,暗暗发誓,今后也要如她们一般体面自在。 且说三人并排躺在宽大的拔步床上,从里到外依次是妍鸾、妙懿和灵璧。几人先是说笑了一会,说着说着,妍鸾就没音了,再仔细听,呼吸平稳规律,应是睡着了。 唐灵璧无声了舒了一口气,用手肘轻轻一碰妙懿,见她转过身来望着自己,二人相视一笑,凑到一块咬其耳朵来。灵璧埋怨道:“现在你能说实话了吧。我昨天收到你的书信,吓了一跳,看你写有大事要发生,让我今日务必过来瞧你一眼,我还以为你生病了呢。”她能忍到现在才问,几乎已经是极限了,简直快要憋死了。 “你姑母从我刚来就一直派人紧盯着,你又好好的,我就越想越觉得不对劲,现在你能跟我好好说说了吧。” 妙懿用被子掩住嘴,微微一笑,也凑到灵璧耳边,同她耳语了一番。灵璧听完猛的捂住了嘴,惊道:“她要逼你嫁人?怎么能够……你母亲不是还在吗?” 妙懿摇了摇头,说来话长。她睁着一双亮晶晶的眸子望着灵璧,轻声道:“唯今怕是只有你能救我了。” 倪俊口中缓缓吐着青烟,午后漫长的日光就在低低的耳语声中度过了。 妍鸾一觉醒来发现只有自己一人躺在床上,她揉了揉眼,带着些许鼻音唤道:“慧绣。” 帐帘轻轻挑起,慧绣笑道:“小姐醒了。方才侄小姐和唐小姐回去了,见您睡得香,不忍心叫您起来,让您多睡一会。这不已经快摆饭,小姐打算先用些点心吗?” 妍鸾拥被而坐,若有所思的自言自语道:“原来是梦呀。” 此时,就在三房内,梁氏放下手中茶盏笑道:“唐小姐若舍不得懿姐儿,不如就用过晚饭再回去吧。” 唐灵璧拉着妙懿的手,依依不舍的道:“太太慈爱,我是舍不得梁妹妹,恨不得将她带回家去呢。” 红拂笑着插言道:“小姐若真舍不得,不如请梁小姐去将军府同住,有多少体己话说不完的。” “太太可舍得吗?”唐灵璧睁大了眼睛望着梁氏,一脸的希冀。 梁氏缓缓笑道:“唐小姐喜欢懿姐儿,那是她的福气。只是这事恐怕要先经过将军夫人的准许才好过去打扰。” 灵璧立马喜说道:“太太答应就好,母亲那里我已经说好了,到时候梁妹妹就同我住在一块,您也不用怕她委屈了。” “唐小姐的愿望虽好,只怕时间太过仓促了。”梁氏的目光淡淡的从妙懿身上扫过,看得妙懿心头一寒。 “你这孩子,怎么这样不懂事。唐小姐胡闹,你也任由着她来。”梁氏轻轻嗔怪了妙懿两句。 妙懿只好裣衽起身行礼道:“是侄女思虑不周。” 灵璧急道:“这本不关梁妹妹的事。” 梁氏一摆手,和颜悦色的道:“去别人家做客至少要先同主母说一声,况且一应随身物件也需要收拾妥当,什么需要带,什么不需要带,怎么也要收拾上那么一两天才好。若唐小姐有心,不如过两日求了将军夫人下帖子,到时我便亲自遣人送懿姐儿过去,哪里急在这一时。” 灵璧咬了咬唇,还待再说些什么,只听妙懿道:“唐姐姐抬爱,妙懿感激不尽。只是姑母说得也是实情,姐姐何不先回去问问唐伯母的意思,反正我现时哪里都不去,随时在府中恭候。” 灵璧情知梁氏是故意反对,却又无法,只好说:“那就请梁妹妹等我一日。” 妙懿冲她点点头,微微一笑。 灵璧到底也没留下用饭,告辞要走。妙懿亲自送她到了二门,临上车前,灵璧拉着她的手,道:“你且好好在家里等我。” 妙懿笑道:“我可不是好好的吗。” 灵璧余光瞥了一眼立妙懿身后的一大推丫鬟婆子,冷“哼”了一声。“你且先忍耐一日,我明日定求了母亲过来接你。” 二人依依惜别,灵璧松开她的手,头也不回的登上了马车,匆匆去了。 妙懿一直目送着马车驶出二门,这才若有似无的轻叹了一声,转身回去了。 她重新回到了三房见梁氏复命,她行完了礼,抬起头正好对上了梁氏的目光,只觉房中气氛陡然一变。 妙懿安静的垂下头,沉默不语。 半晌,这才听梁氏说道:“若不是唐小姐今日上门闲坐,我还不知道侄女竟和她这般要好呢。”她的声音在诺大的厅室中回荡着,带着些许空旷的回音。 妙懿笑着答道:“其实侄女也不知道为什么,分明才见过几回面就觉得和唐小姐投缘,可能是因为同乡的缘故吧。上次莺妹妹也还说羡慕侄女来着,侄女只觉愧不敢当,一时巧合罢了。” “这是好事,何必藏着掖着的。”梁氏平静的道:“只是有件事忘了跟你说,五太太有个心口疼的毛病,每年秋冬时节都要去郊外的庄子上养一养。她没有子嗣,也没人陪着,很是孤单。她又喜欢你,便同我说想让你陪她一块去,我已经应下了。” 妙懿猛的抬头去看梁氏,神情复杂,粉嫩的唇瓣动了动,半晌没有言语。 梁氏神色如常的继续道:“等用过饭你就回去收拾一下,明早天一亮就出发。” 见她动也不动的立在原地,梁氏淡淡道:“我知道事情是急了些,不过我已经答应五太太了,无法更改。不过你放心,这回去会有很多人跟着过去伺候,那边的屋子也是今年初才翻新过的,住着不比府里头的差。” 她话音已落,妙懿才仿佛刚刚从睡梦中醒来一般,定定的望着梁氏,轻声道:“姑母可是不希望侄女和将军家的千金来往?” 梁氏笑道:“原来你是担心这个。你一个小姑娘家初来京城,恐怕以为交上一两个出身显赫的贵女就同她们一样了,其实不然。这京里能玩到一块的都是身家背景相似的闺秀,若是差得多了,玩上两日也就无法维持下去了。京城永远不缺新人,我也是为了你好,怕你不知深浅的陷进去。” 笑话!她以为用一个将军千金就能压住伯爵府了?就算是炙手可热又如何,不过是一个刚及笄的小姑娘,连婆家都没有呢,还想帮别人做主?她有得是办法将人打发了。 妙懿的唇角渐渐勾起了一丝笑意,她仰起脸来,冲着梁氏灿然一笑。她本就生得美,这一笑起来更觉动人,室中众人俱看得一呆。 “既然是姑母的吩咐,侄女自当遵从。” 她笑盈盈的答道,声音中不带一丝一豪的不悦,反而像是满心欢喜的模样,倒引得梁氏一愣。 “你回去好好准备吧。”梁氏缓缓沉下脸去,将所有可能都在心里盘算了一遍,觉得自己虽算不上算无遗策,但也没有什么疏漏。她心说我倒要看看这个丫头能搞什么鬼,莫非还指望着谁能来救她不成? 妙懿朝梁氏蹲身福了福,再不愿多言,转身退了出去。 ☆、第28章 叹无缘闹市擦身错 张家一共有五位太太,头四位太太中,除了三太太交友甚广之外,其余三位的娘家都不简单。大太太陈氏出身诗礼世家,祖父曾是内阁重臣,曾辅佐过三位帝王,家族随之几起几落,传至今日,在朝中身居高位者层出不穷,百载不衰。 二太太冯氏出身勋贵世家,与张家是老亲。三太太梁氏祖上曾在太祖华章位列辅国将军的时候就在其麾下效力,后代又曾在“三王之乱”和“血统之争”中力保华氏皇族,传到如今算是留有几分荣光。她当初嫁来张家,几乎带来了一半家业做陪嫁,嫁妆丰厚。 第22节 四太太出身显赫名门沈氏的旁支,沈家是诞育有当今圣上三皇子的沈贵妃娘娘的娘家,沈氏的堂叔爷乃是当今忠国公,中极殿大学士,太傅沈康茂。这四位太太均是家中嫡出,唯独五太太例外,她是四太太母亲表妹的女儿,家里是皇商,只不过她是庶出,嫁得又是不成器的庶子,虽家中有千万家私,可分到她手中的嫁妆的却不甚丰厚。虽说张家不在乎媳妇私房钱的多寡,但求人品,但廖氏每每想到此处,都会黯然神伤。 她捂着唇,咳嗽了两声。妙懿接过怀珠递过来的茶水,送到廖氏手边,轻声道:“太太用些茶水吧,还能压一压。” “有劳了。”廖氏接过去抿了两口,递给了丫鬟素盏。 今日天不亮她就早早的起身了,简单的洗漱过后,三房就派人过来催。素盏的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回话的时候稍稍有些没好气。“太太正梳妆呢,劳烦三太太再等等。” 过来传话的是夏荷,闻言挑了挑眉毛,不冷不热的道:“外面好些人等着呢,不过既然五太太没准备好,那就只好让他们再多等一等了。”说罢,蛮腰一扭,转身走了。 素盏气得朝她的背影唾了一口,气哼哼的回房去,拿起桌上的珠钗为廖氏簪好。廖氏叹了口气,站起身来道:“三嫂送我去庄子上修养也是好意,你不必同她们置气。” 素盏暗暗翻了个白眼,也懒得再说什么,绷着脸指挥小丫头们去抬行李,自己则扶着廖氏在前面走。 马车走得不快不慢,素盏接过廖氏喝剩的茶水,心中暗自嘀咕。也不知道三太太究竟是怎么打算的,竟然让自己的侄女跟着五太太去庄上住,还说是陪她散心,怕她寂寞。好好的年轻小姐去乡下做什么?万一不小心出了什么事,还不是她们五太太担责任,到时候她们这些下人一概没有好果子吃。 但是要让自家主子开口拒绝,她知道根本没戏。 主子做到这份上,她也实在说不出啥了,自认倒霉吧。 妙懿自然明白梁氏的意思,她微微一笑,难得姑母为了对付她竟准备得这样周全,实在是费心费力呢。 车速很慢,途径一处道观时,从观内走出一名瘦弱的小道士。只见他身着青袍,发挽道髻,手握拂尘,唇红齿白。廖氏不禁想起成亲至今也未曾见过几面的丈夫,只觉得心口微微发疼,有气无力的靠在厚软的迎枕上。每次回娘家她都是匆匆去,匆匆回,她已经嫁人了,不再碍眼了,可她的嫡母,她的那些姐妹怎么就不放过她呢?姨娘说,夫君是女人的天,可就是她的天害得她丢尽了颜面,害得她被人嘲笑! 她恨死了这个男人了。 恨他的无所事事,恨他的不知检点,伤风败德。 见她眉头微蹙,素盏忙问道:“太太可是不舒服吗?” 又掀开帘子,大声申饬车夫道:“速度太快了,不知道太太身子不好吗?太太若是发病了你也别想好!” 若论起来,现在全车队就数五夫人身份最尊,素盏也跟着牛气了起来。一会说车快了,一会又让慢些,车夫吃罪不起她,可后面车里随行的婆子可就不乐意了。 林嬷嬷平日里专门伺候府里太太出门,此行三太太特意吩咐让她跟着,帮忙打理行程,监管下人。她见前面的车速时快时慢,又听跟车的小厮说素盏姑娘一直在骂车夫,心中难免不快。趁着前面车速慢下来,她特意下了车,领着人几步撵了上去,隔着帘子边走边说:“太太,趁着天色还早,日头正好,咱们也多赶些路,这样黄昏时分大概就到庄子上了,毕竟夜里路上不安全。” 帘子猛的被人掀开了,素盏探出头看来,盯着林嬷嬷冷笑道:“还请嬷嬷多少担待些,我们太太身子不舒服,这车晃得厉害,若是快了,万一这小毛病被晃成了大毛病,嬷嬷不也得和我们一样担责任不是?” 林嬷嬷面色一僵,道:“太太的身子自然是最要紧的,临行时三太太也特特的嘱咐过我,说天黑之前一定要赶到庄子上,怕的就是在半路上出什么事,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连大夫都请不了,岂不是更耽误事吗?”不管多刁钻古怪顽劣的丫头她都调/教过,如今还能被个黄毛丫头用三言两语吓住不成。 要搁在府里,素盏是完全不敢和管事嬷嬷犟嘴的。今日却有些不同,她仗着有五太太撑腰,胆子也大了,当时就反唇相讥道:“连嬷嬷都说了,我们太太的身子才是最重要的。人家朝廷讲究的都是将在外不受军令什么的,现在我们家太太不舒服,您老人家说不得也看顾着些。” 二人谁也不肯让步,你一言我一语的呛了起来。廖氏素来秉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隔着帘子说道:“素盏,我不打紧,你进来陪我说说话吧。” 素盏闻言,一甩袖子,差点甩在林嬷嬷的脸上,扭头就钻进了车中。林嬷嬷暗骂,心说等回去了再收拾你这个小烂蹄子。不过她到底还是怕五太太出什么事,便又建议说前面有一处阴凉,不如停车休息一会。廖氏准了。 马车停到了路旁,马夫下车去一旁的茶馆借水喂马,后面几辆车的仆妇丫鬟也都下了车,林嬷嬷点了人去买茶水,余下的则聚在一处休息。 妙懿见五太太面色不太好,便主动道:“太太躺一躺吧,我去后面的马车里坐。” 怀珠唤过林嬷嬷,讲明事情。林嬷嬷吩咐了一番,让人腾出一辆干净的马车来,又叫人拿小凳过来伺候妙懿下车。 此时阳光正好,街上酒馆店铺林立,行人如织。路边人来人往路过的也多,有个别爱看热闹的见有年轻的丫头媳妇子在,想凑近了瞧,都被跟车的小厮们连踢带踹的撵走了。大多数人都不敢多看,很明显这是大户人家女眷出行,一个眼神不对就有可能被打。 三四个婆子将一匹黛青色缎子展开,拉着围在马车周围,将外界的视线隔绝开来。正这时,就见不远处,几名青年公子骑着高头大马朝这边行来。见这边在拉围布,便知有女眷出行,不由自主的都被吸引了视线。其中一个好奇想瞧一眼,策马很快到了近前。 坐在马背上本就比常人要高上许多,只消稍微低一低头便能瞧见内里的情形。就见一名面遮轻纱的女子缓缓下了一辆朱顶华盖马车,朝着后面的五彩八宝流苏顶子马车走去。 要说一女子带着面纱,根本看不到面容,又不过是平常闺秀打扮,有甚可瞧的?各位看官,岂不闻遮着藏着才是好的,轻易能看到的人家也许还懒得多瞧一眼呢。马背上这位仁兄便是如此。因看不见人家小姐的脸,心里头就怪痒痒的,于是使唤小厮去打听这是谁家的车队,蒙面的又是哪位千金。 正这时节,忽见从远处飞马赶来一人,到了近处便翻身飞跃而下,这才看清来者是一名青衣小帽的小厮。只见他急急忙忙的往里去同看守的婆子说了什么,接着就被带到了小姐的马车前隔着帘子半跪着禀报什么,另有婆子来回在前后马车间传话。 骑马的几位公子此时都跟了上来,其中一个穿锦缎儒衫,白面无须的俊俏公子往里瞧了一眼,调侃道:“学渊,可瞧见佳人了?” 林学渊搔了搔头,有些不耐烦的点手叫过小厮道:“可打听出是谁家的了?” 小厮点头哈腰的道:“打听出来,是张伯爵府上五太太的车,另一位说是亲眷家的小姐。” “张家……”林学渊想了一会,恍然大悟,一拍脑门,道:“哦,我知道了,不就是赵志熙那书呆子的岳家吗。前些日子还听说那小子被他爹结结实实揍了一顿,到现在还没去上学呢。”说着,不觉幸灾乐祸起来。他又朝着马车方向望了一会,说道:“听说一共有四位小姐呢,不知道这是哪一位。莫非近来又有新人不成?” 另一名蓄须的男子扬了扬脖子,油腔滑调的道:“林兄还没定亲呢,看来是想和赵家那小子做连襟了。” 林学渊一摆马鞭,不屑的道:“爷爷我又不傻,平白找个女人管着爷爷做什么?爷爷现在可是自在得很。” 那俊俏公子笑道:“婚姻之事人人都避不过。学渊兄已近弱冠,恐怕也躲不了太久了。” 林学渊“嘿”了一声,揶揄道:“李兄,你也别笑话我,最近我可听说有人在打听你家的情况,可都问到我们家铺子里去了。你快说,可是你藏着的什么相好的来找你了?” 李敬儒微微一笑,道:“孙窈娘前阵子找你不着,竟托她老娘找到我那里去了。你若是还这么躲着她,到时候传到你爹耳朵里可有你受的。” 林学渊一听“你爹”二字,不由微微变色,骂骂咧咧的道:“粉头给两分好脸色就敢蹬鼻子上脸,回头看我非抽不死那小娘皮不可。” 他这边抱怨着,就见一旁的黛青色缎子围布被缓缓收起,因为其质又轻又薄,被风吹得飘飘悠悠,那辆五彩八宝流苏顶子的马车缓缓从后面驶出,朝着城中方向折返而去。李敬儒禁不住回头望了一眼,心头蓦然涌上了一股莫名的感觉。 马车轮子正巧硌到了一块石头,猛的颠了一下。妙懿身子一晃,差点撞到车壁。她只觉得袖子一沉,羊脂玉佩从袖中滑落,落在她身下的大红闪缎垫子上,她忙低头伸手握住。怀珠往外看了一眼,道:“京里纨绔多,刚才骑马的人还停下来偷瞧呢。” 透过素绢做的车帘,妙懿只瞧见棕褐色的马尾在空气中甩出了一条弧线,一闪而过。 “姑太太究竟在想什么,去了又叫回去,折腾人,没好心。”莫非又是相看人家? 怀珠不解。 妙懿转过头来,平视前方,静静的道:“等回去就知道了。”她的广袖柔柔的垂下,掩住了紧紧握着玉佩的手。她的眼前唯有绣花帘子上大红的凤穿牡丹水波一般微微起伏。 …… 梁氏与许夫人在两边的榻上分坐,梁氏捧着茶盏,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对面的许夫人。这位将军夫人她平日接触的不多,瞧着神情举止也十分温和,说话声音不大,更像是翰林文官的女眷,但梁氏招待起来反而比往常更小心些。 许夫人轻轻啜饮了一口温茶,笑道:“小女昨日再贵府上打扰了,她的性子被我惯坏了,也不怎么会体贴人,还望三太太不要见怪。”每每提到女儿,她的神情都会不自觉的变得更加温柔。 梁氏道:“哪里的话。唐小姐落落大方,言语得体,可把我们府里的几位小姐都比下去了。” 许夫人轻轻笑了笑,眼风微微在四下打量了一圈,问道:“不知道府上的侄小姐可在呀?说来也是灵姐儿性子太过顽皮,这些日子口里心里就惦记着这位梁小姐,死活念着要我将人接到家去住些日子。也是闹得我无法了,这才厚着面皮特意上门一趟,不知三太太能否割爱?” 梁氏略迟疑了一下,赔笑道:“也是不巧了,懿姐儿今日刚好陪着我五弟妹出远门,恐怕要一个月的功夫方能回来。” 许夫人闻言,无不遗憾的道:“竟然这样巧。其实此次来请梁小姐其实也有我的私心在。因为常年随我家将军在外奔波,容貌显老不说,还生了许多斑纹,这些年虽精心调养过,但总不见好。我家灵儿前阵子送给我一小盒胭脂,我用着效果竟出奇的好。一问方才知道,原来竟是梁小姐亲手做的。正好我母亲的寿辰快要到了,我便想请梁小姐帮着再做一盒,到时候同寿礼一块送去呢。” 说着,又唤过侍女,捧了礼物上来。 “原本我备了礼,也是为了答谢梁小姐的。因为日子紧了些,说不得请她这次辛苦一趟。”许夫人叹了口气,“也是我未料想周全,竟先在母亲处夸下了海口,没想到会这样不凑巧。” 梁氏暗道:“世上真有如此巧合的事?可许夫人也用不着如此撒谎。看她带来的礼可不薄,莫非五房那小妮子手里真有什么秘方,将许夫人给哄住了不成?” 她笑了笑,道:“老妇人的寿辰不好耽搁,不如这样,我遣人去告诉懿姐儿一声,让她做好了之后给您送去。” 许夫人摆了摆手,道:“用材用料方面倒是不愁,我那里应有;只是我母亲身上有几种疑难症候,所擦所用之物都需要太医筛查才能擦用。若非梁小姐本人在,恐怕倒有些麻烦。也罢,我听人说赵侯爷的继室贺夫人那边倒有些门路,我便去她那里求一求吧。”说着,就要起身。 梁氏忙拦住道:“懿姐儿她们走得还不算远,算一算应该还没出城呢。我这就叫人将她叫回来。” “这怎么好意思……” 梁氏拉住许夫人的手,亲亲热热的道:“夫人太客气了。能帮上您的忙可是她的福气呢。” 也罢,看来她这个侄女还是有些用处的,相亲之事先缓缓一缓再说。她就不信了,这个死丫头还真能翻出她的手掌心不成? 许夫人含笑不语。 剩下的就是等待了。 案上的西洋自鸣钟“咯哒”,“咯哒”的走着,与此同时,马车也在路上疾奔,用比来时快了两三倍的速度往回赶着。 一进了垂花门,妙懿连帏帽都未摘,斗篷都没脱,也不过丫鬟婆子们的眼光,几乎用跑一般疾步往上房去。一进门就见许夫人端坐在榻上,也许是因为母女生得相似,她一见就觉得亲切,心里的一块石头也落下了大半。 “懿姐儿过来我瞧瞧。”许夫人亲手帮她解下了帏帽,慈爱望着她光滑柔嫩的面庞,柔声道:“我来晚了些,路上没颠着吧。” 妙懿轻轻摇了摇头,忍住有些激动的心情,小声道:“多谢唐伯母关心。” 梁氏略有些不自在,轻咳了一声,将许夫人的来意说了一遍,又十分和蔼的道:“懿姐儿去了将军府可不能调皮,要好好听夫人的吩咐才是。待许老太太的生辰一过,我就派人去接你回来。” 妙懿恭顺的道:“是,谨遵姑母吩咐。” 梁氏似乎很满意的点了点头,吩咐道:“夏荷、冬笋,你们俩去帮着侄小姐收拾东西,此次去将军府好好伺候着,不得怠慢。” 妙懿早猜到会如此,连眼皮都未抬,又轻声请求带腊梅同去,梁氏应允。 回房的路上,怀珠按捺不住激动,压着声音小声道:“小姐,您是不是已经算出咱们这会走不了了?” 妙懿微微笑了笑,又叹了口气。看来,唐将军已经收到父亲的遗物了。 箱笼自有丫鬟们收拾,她独自进了里屋,取出父亲的灵位,珍爱的抱在怀中,喃喃自语道:“父亲,这是您用命换来的机会,女儿一定好好珍惜。” 她的眼角处滴下了晶莹的泪珠。 ☆、第29章 忆往事许夫人怀恩 三年前。 粱文韬躺在床上,原本瘦干发黄的脸上却像是蒙了一层薄薄的光晕,精神也忽然好了起来。田氏知道这已是回光返照了,哭得几乎晕厥过去。 梁文韬拉住妻子的手,叹息道:“我这辈子上对得起万岁,下对得起亲友,凡事无不尽心。想来唯一最对不起的就是你们娘仨。娘子,这些年你跟着我受苦了。可怜我死后,你们母子竟无一人可托付,我这辈子自问对得起梁家,对得起长房,可那些人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我呢?” 田氏哭得不能自已,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得不到家族的认同,竟让丈夫临死前都不得安生。 粱文韬好容易喘匀了一口气,从床头的暗格里取出一个匣子,交给田氏,道:“这里面是我这些年和好友通过的信件以及我留给你的书信,你仔细看一看,今后若有为难之事发生,也不至于无人可寻。且我这辈子虽未做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但还是做过一桩为国为民的好事。” 接着,他将数年前如何顶着上头的压力,冒险压着军粮赶奔前线;如何救了唐将军和他的部下一命,解了围困,一鼓作气将敌军打跑;唐将军又如何承诺今后一定会报答此恩等,简单叙述了一遍。只是当年唐将军走得匆忙,又经常要上战场,通信艰难,联系得时断时续,恐还不甚明了他已时日无多。不过,唐将军的人品他是信得过的,是条血性汉子,又热心肠,不会不守承诺的。 最后,梁文韬哭了,说对不起儿女,不能看着懿姐儿嫁人,不能看着光哥儿成才,女儿的婚事让他有所疑虑,如果李家靠不住,就让女儿另觅良缘,千万别耽搁了终身……字字句句都是不舍和担忧。 很多年后,每每回忆及此处,田氏仍然会伤心落泪。她说道:“你若执意要去京城,就一定记得,若是他们难为你,就去将军府找唐将军。念在你爹当年曾救过他的份上,他应该不会袖手旁观。你记着,但凡做事都要留下一线后路,只要你平平安安的就比什么都好。” 对于报恩这件事,妙懿持怀疑态度。恩将仇报的事情不在少数。对于唐将军的人品,她虽无十分把握,却也无可奈何。因此,不到关键时刻,她是不会选择走这条路的。 后来的后来,妙懿有时候会回想,如果当初唐将军没有信守当年的承诺,那么她的结局又会如何呢? 在被权势打压时候,也只能用权势来化解。 前日的信件她总共写了两封。一封是送给唐灵璧的,另一封则是通知梁管事,让他一定要想办法见到唐将军,将自己的现状告诉对方。 此次去见唐将军的是怀珠的哥哥曲胜,因为梁管事知道自己的行踪已经被人盯上了,怕此行会受到不必要的干扰和阻挠。于是想尽办法将信送去给了曲胜,并交代他此事非常急,务必要见到将军。 曲胜被委以重任,不敢怠慢。他们一家子都是五房的下人,亲妹妹更是小姐身边的贴身丫鬟,将来好一好,至少能分他个庄子管一管。熬到了这一步,再往前就是一片大好前程,因此他办起事来也毫不含糊。 他拿着梁管事不知从哪里弄来的伯爵府的牌子,递了上去,假称是伯爵府三老爷有话要他传达给将军。将军府的大管事亲自出面接待了他,说话倒挺客气,但是说将军大人很忙,没工夫见客,让他明日再来。曲胜表示他可以等。这一等就是一整天。 第二天一大早又来,又说将军正在会客,您请回吧。 曲胜自然不信,他的人一直在外盯着,根本见什么客人进将军府。他又想办法打听,银子不要命的使,这才打听出不光是他,这段日子将军谁都不见。 自从唐继宗以军功博得皇上的宠信,也让京中许多不爱读书的纨绔子弟的父母全都心动了起来,都道儿子不成器,没准扔到军营里练一练就好了!到时候立几件军功,一下子飞黄腾达了,也不丢了祖宗的颜面。 他们想得轻巧,都认为自己的儿子是璞玉,只是没有遇上高手打磨。起初唐继宗还挺热心,爽快的接下了两个徒弟。哪知道这个位别看平日里打狗撵鸡的神气活现,一说练功就浑身发软,成天嚷嚷累,拿刀与人对练的时候被打翻在地,对方不过是吓唬他一下,竟然被吓得尿了裤子。这一报信给父母,都心疼得不得了,那个父亲还埋怨唐将军太过严厉。“都是小辈,要缓缓来,有些耐心才好。” 第23节 唐继宗气得当时就将人送了回去,说他军务繁忙,无法时时照看。上战场哪有不断个胳膊腿的?若是连这样的觉悟都没有,还不如当个大姑娘养在内宅好了。 就为了这事,差点和人家翻了脸。许夫人托人从中调和才不至于结仇。 自此之后,唐继宗干脆谁也不见,除了上朝之外,一律谁都不见。有亲戚实在推不掉的才让许夫人出面接待。 曲胜打听到了内情之后,明白自己反而走了弯路。于是,就在他第三次登门时,开门见山的向将军府的大管事表明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并说了当年自家老爷同唐将军交情莫逆,如今自家老爷故去,却给将军留了些东西。他家小姐千里迢迢从平郡府赶来,此时正寄住在伯爵府,且同唐小姐认识。 前因后果讲述了一遍之后,见大管事似有不信,便取出一个匣子给他,并偷偷递上一百两的银票,求他一定要亲手将此物呈给唐将军,过后另有一百两做酬谢。只要将军见了,一切便会真相大白。 大管事见他如此虔诚,决定帮他一把。 接下来十分顺利,唐将军不但见了他,还十分激动的打听梁文韬女儿的近况。 “我那侄女现在也在京中?怎的不来府里住?唉,我那好兄弟也是命苦,当年要不是为了救我,也不会牺牲了大好前程,更不会这么年轻就郁郁而终了。” 说到要紧处时,这位丈高的汉子竟然哭了。曲胜低头盯着脚尖,知道事情算是成了。 在去将军府的马车上,妙懿又哭了一回。许夫人拍着她的手说委屈她了,也陪着掉了泪。又道:“你这傻孩子,要不是逼到份上,你还瞒着不说呢。你伯父岂是忘恩之人?他得知你父亲去世的消息之后,差点直接从边关赶过去,好说歹说才将他劝住了。擅离职守有悖皇恩,你伯父也是无可奈何,只好托人送了东西过去。你是梁大人的女儿,我和你伯父就当你是亲生的一样。今后就在将军府安心住下吧,我和你伯父定不会委屈了你。” 她看着妙懿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忍不住怜惜。 其实早在女儿同梁妙懿交往的这段时间里,她就已经派人调查过了这位伯爵府侄小姐的背景。难得有女孩子入了心爱女儿的眼,引为知己。妙懿写给女儿的信她全都是拆阅过后才交给女儿的,感觉文采和性子都好,正好和女儿互补,也怪不得女儿喜欢她。只是来历还需要进一步查证,究竟是伯爵府三太太的哪一房亲戚,是真亲还是别有目的,便一直未表态。 直到昨日女儿一回家就跑来求自己,让她去接这位梁妹妹到家里同住时,她才隐约觉得女儿陷得有些深。女儿的性子单纯,难免会吃亏,她这个当娘的没少操心,便找了个借口,说过一阵子再说。哪知道次日丈夫忽然风风火火的进来找她,让她赶紧去伯爵府上将梁妙懿接回来,晚了怕就见不着了。梁氏一问缘由,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她就是丈夫恩人的亲生女儿。当年听说恩人故去后,丈夫还一度十分惋惜,念叨着说要将其孤儿寡母接到天京城来,教育光哥儿成才,以报当年的救命大恩。 一路宽慰着,就这样到了将军府,许夫人暂时将妙懿安顿在了女儿住处隔壁的院子,名唤“重瑶馆”,并让身边的一个二等丫头叫碧梧的过去伺候。许夫人拍着妙懿的手,温和的道:“到这里就是到家了,不必过于拘束。”又谆谆嘱咐碧梧,务必要照顾好小姐。缺什么就立刻回报,不可有丝毫懈怠。 妙懿甚是感动,冲着许夫人深深行了个礼,被夫人亲手扶起,并亲自将她送到房中方才离去。 妙懿轻抚绿底绣鹅黄迎春花的绸帐,环顾整个房间。她住的是个套间,中间是厅堂,西边是卧房,东边是书房。室内装饰不多,但采光极好。雕花小窗半开着,靠窗边的炕上摆着一架玻璃炕屏,用鸡翅木镂花做底,图案是大朵的秋芙蓉。炕桌上放着天青色的圆肚花瓶,瓶中插着一支新摘的玉簪花,地上摆着大件的铜香炉,并未燃熏香。 碧梧倒了杯茶端给妙懿,笑道:“这屋子一大早就都收拾得了,只将行李归拢到箱笼中就完事了,小姐不妨先休息一会,被褥都是全新的。对了,不知小姐爱焚什么香?” “寻常百合香便好。”妙懿见她殷勤,便又问了些府中的事情,当问及唐灵璧时,碧梧抿嘴笑道:“等我们小姐放课回来后见了您,真不知会高兴得怎么样呢。” 妙懿的心情有些复杂,起初她接近灵璧并非没有试探将军府的意思。她决定,今后一定要好好补偿她。 能交上这样一个朋友,不易。 午后灵璧归来,听说妙懿被接来了,十分欢喜,迫不及待的跑去见她,竟然就这样一直聊到了晚饭时分,红拂过来三催四请的才将二人请去了花厅。 这是妙懿头一次见到唐将军。 ☆、第30章 出樊笼投身富贵府 唐继宗见了妙懿很是激动,从她的眉目之间,依稀能瞧出那位故友的影子。与此同时,妙懿也抬眼去瞧这位威名显赫的将军,见他身穿一身玄色家常袍子,虽生得粗黑了些,但一双眼睛却很大很有神。唐灵璧就继承同样的一双眼睛。 他含笑看着妙懿,满脸的欣慰与感慨。列位看官,人与人之间似有一种微妙的联系,有些人,你一见便觉得亲近,其实并未前世的缘由,也许是你曾见过相似的人,也许这种长相的人曾经帮助过你,事实上,这都是某种程度的移情。 “你是我那鹤真老弟的女儿,错不了。” 妙懿听见对方口称父亲的字,只觉眼圈一热,险些滴下泪来,忙跪下磕头道:“见过唐伯父。” 唐继宗也湿了眼眶,说了句“好孩子”就哽住了。他大半生都是在战场上度过的,几乎所有称之为朋友的人都是下属的武官,大多是粗人。从前他一向看不起文官,觉得一个个都是圆滑狡诈之辈,平日同你称兄道弟,发表言论时慷慨激扬,一副舍我其谁的面孔,事实上一遇事情跑得比兔子还快。在文官中,他唯一佩服的只有妙懿的父亲梁文韬。他面上文弱,其实很有骨气,颇有侠义之风。只可惜,向来都是好人不长命,每每一想到此处,他都一肚子的忧愤。 许夫人也陪着落了泪,忙伸手将妙懿扶起,嗔怪丈夫道:“孩子才刚哭过了一场,你这就又惹人伤心了。” 唐继宗一向最敬夫人,听她如此言语,有些不好意思,忙又说道:“侄女尽管在府里住着,想吃什么用什么都问你唐伯母要,有什么委屈也同你唐伯母说。你那姑母家少去些无妨,等我好好跟张老三说一说,他那个媳妇真是……” “好了,没一句是正经的。”许夫人打断了他的话,“毕竟是亲戚,别让妙懿侄女难做人。” “嗯,嗯,都听夫人的。”唐继宗敷衍了一声,背着手走到饭桌旁坐下。灵璧拉着妙懿挨着许夫人坐下,丫鬟们开始布菜。灵璧笑着小声道:“我还是头一次看见爹爹这个样子呢。” 许夫人慈爱的看了一眼女儿,柔声道:“食不言。” 灵璧悄悄吐了吐舌头,低头夹了块糖醋排骨小口小口的吃了起来。 妙懿只觉得心头暖暖的,有些些伤感。如果父亲还活着,他们一家四口围坐在一桌吃饭该有多好。 用过晚饭,一边吃着茶,妙懿将家中近况说了说,听到为光哥儿延师一事时,唐继宗蹙紧了眉头,道:“郝录事那边这么久都没定下来,我看不如算了。国子学名师济济,明日我就找祭酒说说去,让小侄儿去那读书。” 妙懿忙道:“光哥儿年岁还小,身上又无功名,哪里有资格入读国子学呢?” 唐继宗不甚在意的道:“这个容易。京中有几个官家少爷是靠读书晋身?多是花钱捐的功名。我知道一些门路,不过花上些钱便能成。” 许夫人暗地里摇了摇头,他这个丈夫,就是个爱冲动的性子,一冲动就随意许诺。 “唐伯父容禀,我家一没有爵位,二没有势力,若光哥儿凭借权势走了捷径,现在看或许可以减少一些麻烦,但对他的前程却未必是好事。这样看来,还不如老老实实的走科举之路,一步一步向上走,这样不但磨练了他的性子,也能遇见一些志同道合之人。等他考中,便是天子门生,只有这样明宗正道的出身才适合光哥儿,适合如今的梁家。” 许夫人一震,不禁认真打量起妙懿来,“没想到侄女小小年纪,竟然有如此见识。”看来,梁文韬确实将女儿教养得很好,其眼界见识绝非寻常闺秀可比。 灵璧趁机插言道:“梁弟弟不是还没到京城吗?不如让梁妹妹同我一起上学吧。” 许夫人点点头,含笑望着妙懿,道:“若要长久的留在京城,是得去女学念书才是。正好韵姐儿也刚来,你们小姐妹还可以搭个伴一起上学。” 唐灵璧鼓了鼓嘴,小声嘟囔道;“我只要梁妹妹陪我就行了。” “不就是我多夸了韵丫头几句吗?看你这个小心眼的样子,看你梁妹妹笑你。”许夫人无奈的嗔着女儿,灵璧忙大声说我才没有嫉妒呢,惹得众人都笑。 唐继宗一拍大腿,道:“就这么定了。” 许夫人还有话要对丈夫说,便让妙懿和灵璧下去休息了。丫鬟婆子一大堆簇拥着二女离开,刚走到门口,就听廊外有人细声细气的道:“我家小姐是来给夫人请安的,劳烦姐姐给带个话,这已经等了好一会了。” “夫人正在跟老爷说话呢,一时半会可能不得空。”雪娇不动声色的推开了对方丫鬟偷偷塞过来的银子,心里虽有些不耐烦,但面上还得带着笑。毕竟都是主子,她可不敢仗着自己是夫人面前得脸的大丫鬟就露出怠慢之色。 原本梁家对唐家有恩的事涉及到一些朝廷密辛,不宜对外公开说起,于是刚才的家宴上便没有请外人过去,免得横生枝节。就连伺候的下人也只有很少的几名最忠心的。 “雪娇姐姐,你在跟谁说话呢?父亲正在屋里呢,说谁都不见,叫不管什么人来都只管打发了。” 唐灵璧其实一眼就瞧出来是谁了,只是故意端着架子。有的人就是不自觉,一听见父亲在就主动要凑过来,也不知要顾忌着些。 “原来是妹妹。”说话的是个合中身材,五官明净俏丽的少女。大概十五六岁模样,穿一身蜜合色对襟绣花长袍,发挽金簪,花容玉貌,肤白唇红,未语常笑。她似没有听出灵璧话中的奚落,亲亲热热的走上前道:“其实我是来寻妹妹的,不知道叔父也在。” “寻我做什么?” “我听说府里新来了一位妹妹,也想认识一下。”唐韵看了妙懿一眼,眼中满是艳羡。“这位妹妹生得可真美,不知叫什么名字。” 妙懿道:“姐姐好,我姓梁,名唤妙懿。” “哦,梁妹妹好。我姓唐,单名一个韵字。” 二人互相见过了礼,唐韵还要再说什么,却被唐灵璧打断道:“梁妹妹奔波一日要休息了,赶明再见吧。” 唐韵笑了笑,道:“是我疏忽了。”又对妙懿道:“明日我再去去看梁妹妹吧。” 没等妙懿点头说好,就被灵璧给拽走了。 唐韵目视二人离去,对丫头紫瑛道:“咱们也回去吧。” 待走得远了些,妙懿这才小心翼翼的问道:“刚才那位小姐是谁?可是唐家的亲戚?” 灵璧略微撇了撇嘴,道:“她是我堂姐。不过你不必理会她,她可不是什么好人。” “怎么说?” “大概是一年前,母亲怕我一个人寂寞,请了好多姐姐妹妹来家里做客。刚开始挺好的,我这个堂姐看着也挺和气的,后来母亲陆续将我不喜欢的几个姐妹送了回去,仅剩下了三个。后来……又发生了一些事,另两个也被送走了,就剩下她了。” 灵璧脸色不太好的继续道:“其实我们家同族里那些人都没什么往来,这些年也没怎么走动,所以我同这些人都不怎么亲。今后她要是缠着你,你别理会她就是,你是我们家的贵客,谁敢给你脸色瞧,我们全家都不答应。” 妙懿略想了一下便笑着点了点头。 即便原因灵璧不方便透露,不过她也明白该站在哪一边。 这一夜,她就歇在了灵璧的房间。两个人玩起了双陆,输了就要任对方在自己脸上涂抹胭脂。玩够了又翻箱倒柜的翻出灵璧的衣裳,一件一件的试着玩,簪子簪了满头,互相取乐。直闹到深夜,被碧梧和红玉劝着才睡下。二人又关严了门,灵璧从床底下翻出些民间传奇话本来与妙懿钻在被窝里偷看。拔步床外面的帐帘子一放,将宫灯点燃放在小桌上,俨然又是一片小天地。 妙懿见她做得纯熟,知道不是第一回了,笑着随手拿起一本《皇女姻缘录》看了起来。 灵璧翻着翻着,忽然放下书,有些懊恼的躺在床上发呆。妙懿道:“你可是困了?”说着,自己也打了个哈气。 “我是在想,世上真有人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跟个穷酸书生私奔的人吗?” 妙懿竟被她给文问住了,思量了一番方道:“其实这应该是一种隐喻。读书人十年寒窗,就为了一朝被朝廷选中,发掘其才华,报效朝廷。而看中书生的无一例外都是达官贵人家的小姐,其实指代的也是那些慧眼识珠的当权者。与其说这些书生想和小姐私奔,还不如说是盼望寻到伯乐,一步登天,坐拥权势。男子所思所想也不过都是权力,只有有些得志,有些则是觉得有志难伸。” 灵璧忽然一翻身坐起,若有所思的道:“照你这么说,难道就没有真心想和小姐私奔的书生吗?不是为了小姐身后的权势,就只是为了这么一个人而已。” 妙懿这回想了更长的时间,其实她对这些男女之事并不怎么了解。“也许有吧。不过对他们而言,选择门户相似的姑娘不是更好吗?” 她忽然滤清了思路,继续道:“如果他们真的是为了小姐这么一个人好,那么就应该明白,聘者为妻,奔者为妾的道理。如果真的希望小姐好,又怎么忍心让她为惹怒父母而伤心,为贫苦而操心,为名誉上的污点而羞惭呢?对了,若他们还用私奔来要挟小姐的父母给予钱财,那就成了彻彻底底的小人了。” 灵璧道:“你说得倒挺有道理的。”反映了一会又说:“你偏题了。” 妙懿笑了笑,拿起灵璧丢下的《会真记》阖上书页,同另外几本书放好,打算放回床下暗格。那暗格不小,足能放下五六十本书,刚才看到的不过是十之一二的量。打上面头一本叫做《梦六花》,旁边是《瑶台夜话》。妙懿一时好奇,又往下翻了翻。下面的一本叫《风流妾》,再来是《蛮女强夫》,《玉势夺情》,《元帕洗冤》,接下来是《秉烛夜会*庵》,《秉烛夜会尘知观》,《秉烛夜会财神庙》,最惊奇的一本叫《秉烛夜会僧尼道》。 妙懿:“……” 看来《秉烛》还是一个系列,这大概是一整套。 妙懿没再继续翻动,怕看到什么更令她惊奇的书名。她将书本都收拾好,吹熄了烛火,重新躺回了床上,道:“太晚了,睡吧。” 灵璧刚要说还不困呢,可闭上眼睛不一会就睡着了,一夜酣眠。 次日她醒来时还有些迷糊,出声叫了红玉,只见眼前一亮,帐子被撩开了。“小姐醒了。”红玉端了杯茶递给她,灵璧翻身坐起,靠在迎枕上慢慢喝着。只见妙懿坐在妆台前,披散着头发,怀珠正在用牛角篦子给她通头。她的头发乌黑柔亮,直垂腰际。她的侧颜十分优美,小小的脸颊,圆润的下颌,一束阳光从玻璃雕花窗格透入,正好落在她的脸上,看着她肌肤白得几乎透明。 生平头一次,灵璧对着一名女子看呆了。 “你看着我做什么?”妙懿转过头去含笑望着她,刹那间的风华惹得屋内众人的呼吸俱是一窒。 灵璧看了一眼她面前的铜镜,伸了个懒腰,道:“女子太美可得小心。” “为何?” “喜欢的人太多,打起来可怎么办?” 众人都笑了。 怀珠道:“那依着唐小姐这么说,我们小姐可怎么办呀?” “那就找个最厉害的嫁了不就行了。”灵璧不在意的道。 ☆、第31章 梁妙懿整治欺主奴 “我瞧我家小姐的意思就是让梁小姐找个会武的呢!” 红拂没心没肺的接了一句,红玉淡淡扫了她一眼,开始服侍灵璧起身换衣。 有些话还是不要说得好,免得给人以不必要的期待。她轻轻抖开一件茜色小袄,襟口与袖口处都绣着曲曲蔓蔓的缠枝莲纹,伸手给灵璧披上,眼前浮现的却是大少爷的面容,心中不觉软了一软又硬了一硬。 能配得上大少爷的本应是一等一王公贵族家的贵女,这一点夫人应该比她更清楚才是。该是她想多了。 第24节 妙懿简单挽了发,洗了脸之后自回房去了,留下灵璧梳妆后去上学不提。 单说妙懿回到房中,夏荷与冬笋是从屋里一直迎出到门口的,见了她俱是满面笑容。 一个殷勤道:“小姐回来了。”另一个恭顺道:“早饭已经送来了,您趁热用吧。” 妙懿冲二人微笑着点头,昨日她去灵璧处住只有碧梧跟过去伺候,怀珠伺候过她梳洗后就回来睡了,次日一早又过去伺候她起身。夏荷、冬笋本来是打算跟去的,但被妙懿留下收拾东西,并熟悉将军府的环境,摸清楚各处的位置,免得因为不熟而闹出什么笑话来。 妙懿进入房中,夏荷忙凑上前来帮她解斗蓬,怀珠慢了一步,刚欲上前,却见妙懿微微朝她使了个眼色。 腊梅手快,此时已经对好了温水,滴了两滴百花香露进去顿时芳香四溢。她端着过来给妙懿净手,冬笋则立刻递了毛巾上来。 将手上的水珠轻轻拭去,毛巾递还给了冬笋,妙懿走到桌边。她的裙子刚挨着椅子,夏荷已经迅速上前将桌上的菜肴都一一揭开了盖子,冬笋则盛了一碗火腿粥端了上来;待要布菜时,不料却被怀珠抢了位置,再瞧另一边,腊梅早已手执乌木筷子做好了夹菜的姿势。 妙懿忍住笑,用过了早饭,撤下残席,她特意找了夏荷与冬笋说话。 妙懿和颜悦色的道:“你和冬笋都辛苦了,本来你们是太太身边最得用的,却还要委屈着自己过来服侍我。不过好歹也就辛苦姐姐们这几日的功夫,唐伯母说过两日还会再送过来两名教引嬷嬷,两名粗使丫鬟,我这里除了怀珠和腊梅,还有碧梧姐姐帮着,人已经尽够了,到时候我就将姐姐们送回去,也免得两府之间这样折腾。” 夏荷与冬笋对视了一眼,异口同声的道:“可是侄小姐觉得我们哪里伺候得不好吗?” 妙懿轻轻摇了摇头,道:“我只是在将军府上小住,一下子带了这么多人过来本就不妥。而且姑母身边没人伺候也让我很担心,你们就当是帮我尽孝了。姑母那边,我会亲自跟她说的,定不会难为了你们。” 一旁伺候的碧梧笑道:“小姐这是心疼二位姑娘呢,方方面面也想得这样周全。你们就放心吧,我们自会好好照顾你们家侄小姐的,保证妥妥当当的。” “多谢小姐为我们姐妹着想,只是太太知道了恐会责怪我们伺候得不好,就连侄小姐恐怕也不好同我们太太交代呢。”夏荷因为憋着气,语气中多少也带了些出来,听得怀珠和腊梅眉头直皱。 夏荷原本在伯爵府里也是很有些脸面的,如今也是奉了三太太的命才委屈过来伺候的,像刚才那样的殷勤也只有在太太面前才会如此,没想到人家还不领情,不由得有些心生不忿。再加上腊梅和怀珠看她们的眼神都跟防贼似的,她们更觉得浑身不自在,脸上不觉也带了些出来。 妙懿却并未生气动怒,依旧好声好气的道:“姑母本是一片好心,怕我身边无人才派姐姐们来伺候的,这是姑母疼惜我,我不敢忘。只是确实有些不便,相信姑母为了我好,自然也是会同意的,更不会迁怒于二位姐姐的。” “那可多谢小姐了。”夏荷语带讥讽的道。 妙懿见她如此,也渐渐沉下了脸来。 冬笋死死的垂着头装死,怀珠忍不了,心说在伯爵府里也就罢了,你可以狗仗人势,凭什么到了旁人的地盘你还敢给我们小姐难堪,这可还有外人在呢! 她当即道:“夏荷姐姐千万别因此就恼了我家小姐,要是这样就嫉恨上了,我家小姐可真的承受不起。” 你不是有面子大吗?那我就看看今日是谁没脸! 夏荷脸涨得通红,又觉得丢人,却依旧嘴硬道:“婢子没有。”她瞧见将军府的侍女碧梧也在,不禁后悔失言了,也不由害怕起来。她知道自己嘴上没把住,若这事传到了太太耳朵里,她也别想好了,便又蹲身给妙懿行了个礼,赔罪道:“是婢子无理了,还请求小姐恕罪。” 妙懿也不瞧她,低头取过小几上的茶盏,用盖子慢悠悠的刮了一会水面的浮沫。她的动作雅致而缓慢,夏荷蹲得额头背后直冒汗方才等到她开口:“自打我到了京城,投奔了姑母而来,姑母待我如何你也是瞧见了的。人人都赞姑母行事周全,却是打我来之前就有的好名声。姑母操持家务,主持中馈,事事周全妥帖需要付出的心血可想而知,这个想必你比我更清楚。夏荷,你也是老人了,你说今日的事该如何了结?” 她的声音清越中带着甜意,只是听在她的耳朵里却如敲钟击罄一般,她双膝一软,不由自主的跪下道:“婢子错了,请小姐重重责罚。”然后重重的磕了下去。 妙懿并不打算同一个小丫头对嘴对舌的争锋,下人猖狂,多半是仗着主人的势。但无论怎么说,姑母都是她的长辈,她在外人面前一定要多加维护她的面子。不单是她,姑母也同样是如此,内里纵然想尽办法设计她,在人面前却不会露出一丝端倪来。不过她该敲打的还是要敲打,但真正处罚夏荷还需要姑母自己动手才是。 未免夜长梦多,她说道:“今日之事我不想再追究了,可也不敢再多留你下去,现在你们就去收拾东西,午后就家去吧。” 事后,碧梧将经过告知了许夫人,许夫人听了也皱眉,道:“从前张家的三太太瞧着也不是个不明事理的,私下里苛待侄女也就罢了,外面人也左右也看不出来,怎的竟派出这样不懂规矩的丫头过来伺候?” 碧梧道:“婢子瞧着许是平时就是这样惯了的,据说这两个丫头还是伯爵府三太太面前最得脸的四个丫鬟中的两个呢。” “既这样,那真是可怜了。”许夫人叹息了一回,又道:“你多少辛苦一下,各处照应提点着,别让人慢待了她。这是咱们府上的贵客,一切吃穿用度全都比照着灵姐儿的来,有什么不够的就告诉我一声。” 碧梧连忙郑重应是。 于是,夏荷与冬笋就在当日午后被灰溜溜的送回了伯爵府,怀珠和腊梅这下都松了口气。尤其是腊梅,自此后伺候得越发精心起来。 一日无话,妙懿这日晚间终于可以在自己的屋子里安心休息了。休息好了自然白日里就有精神,她让怀珠翻出从前的绣品来,打算做些零碎东西送给许夫人和灵璧。 腊梅凑趣道:“婢子倒有个法子。从前听人府里的老嬷嬷说起过,年岁大的人其实比小姑娘更喜欢花儿粉儿的东西,只是年岁大了不好再穿戴。比如做一副抹额,不如正面用深色的料子,反面用粉、黄、翠色等料子,然后双面都绣上花,两面都可以戴,将军夫人喜欢戴哪一面,就戴哪一面,这样做如何呢?” 怀珠笑道:“我看腊梅这个主意倒有些意思。” 正说着,忽听门口有人道:“梁妹妹可在家?” 腊梅忙起身去打了帘子,就见从外面走进来一名十五六岁的年轻小姐,衣着服饰与前日见到时所差不多,认出是在唐家做客的一名亲眷小姐,忙向她行礼。唐韵朝她点了点头,款款行入房中,跟着她进来的是一名紫衣丫鬟。 妙懿立起身含笑招呼道:“姐姐快来坐。”又让人去倒茶。 唐韵唇角带笑,说起话来也是一团的和气。“妹妹这里看着可真阔亮。” 她左一眼、右一眼、上一眼、下一眼的将妙懿的住处瞧足了八八六十四眼,心中的诧异越发加大了起来。真不知道这个据说是婶娘亲自去伯爵府接来的女子究竟什么来头,好大的排场,叔父同婶娘竟然单独为她设宴接风,将自己排除在外。若是亲戚,人却只称呼她梁小姐,她从未听说过府里有姓梁的亲戚。且她还特意问过婶娘,得到的答案只是唐灵璧的闺中密友,手帕交,却是才认识不久的。她问要住多久,婶娘却笑着说可能会住上一段时间,且还说叔父的意思是要将她的母亲和弟弟接来府中同住。 “你叔父同梁小姐的父亲曾经共事过,如今留下孤儿寡母的,接过来顺便照看下也是一段情意。”许夫人语带怜爱的叹息道。 唐韵笑道:“叔父同婶娘都是善心人,那位梁小姐当真好福气。” “凡有些大造化的人,都有神明保佑,才能走得更长远些。”许夫人说这话的时候,眼中分明带着深意,她是不会看错的。 唐韵虽口里同妙懿寒暄着,但心里一直在想着心事,她虽掩饰得很好,但妙懿还是察觉到了对方心中的疑虑,笑道:“妹妹初到将军府,其实心中惶惑,还请韵姐姐多加指点。” “这可不敢当呢。我瞧着婶娘对梁小姐也是极为看重的,我还要多多向梁小姐请教呢。”唐韵瞧见桌上已经裁好的一块秋香色布料,笑了笑,染着凤仙花汁水的纤指轻叩桌面,道:“梁妹妹这是打算送给长辈的?” 妙懿道:“可是让姐姐笑话了。我本打算做些送给我姑母同唐家伯母的,只是手艺粗陋,恐难入人眼。不光如此,我还打算给我家幼弟做些衣裳,等他入京读书时穿,只是怕时间不够充裕。”她唇角含笑的缓缓抚摸着绣绷,“到时候我们一家三口也可以重逢,然后搬出去住了。” 唐韵的眼中掠过了一丝诧异,却很快恢复了平静,微笑道:“原来如此,梁妹妹若是可以早日同家人团圆就好了。” 她接下来的言辞比刚才更多了些亲热,见妙懿言语不多,两盏茶罢便知趣的告辞离去。 就这样过了有六七日的光景,白日里唐灵璧上学不在,唐韵就常来她这里小坐,说的也不过是些手边的话。比如妙懿正在看书,便聊些诗词便走了。正在做针线,便说些针法花样子。下棋就更简单了,对弈三两盘连话都用不着说上几句,大多数时候过来做客也不过是两三刻钟的事。 起初妙懿没什么话想和她说,大多数时候只是随着唐韵的话讲。不过对方却总能找到话头,且还能渐渐的让人不再厌烦,就这样,二人的关系看上去好像要好起来了。 有一日灵璧回家早,兴冲冲的过来看妙懿,正好撞见唐韵也在,兴致立刻减了一半。唐韵非常识趣,立刻含笑告辞了。 灵璧大大咧咧在桌前坐下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茶,疑惑的问道:“她是不是来缠着你了?” 妙懿命人撤下了棋盘,道:“我就住在这里,白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难倒还能将人撵走不成?”见灵璧刚要张嘴,她忙一摆手,道:“千万别。” 灵璧歪着头好奇道:“你知道我要说什么?” 妙懿笑道:“若要撵人,我自然会有办法,所以你也别插手。”她毕竟是客,弄得人家姐妹不合的罪名她可不想要。 灵璧皱了皱鼻子,道:“无趣。” “对了,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这回轮到妙懿发问了。 这句话提醒了她,灵璧转头一招手,红拂将手里的包袱放到了桌上,打开,里面是厚厚的一摞书本,崭新的泛着书墨的香气。 “明日你就要跟我一起上学了,这些书都是能用上的,我可是特意跟母亲说要早些回来详细向你说明的呢!” 见她一副得意的模样,妙懿笑盈盈的握住她的手,道:“多谢你了。” 灵璧的嘴角弯起了一个大大的弧度,忽然问道:“妙妙还没见过我哥哥吧,你怎么不好奇他这些日子为何不在府里呢?”因两人近亲了许多,灵璧干脆改口唤她妙妙。 妙懿听说灵璧有一个长她两岁的兄长,曾在灵璧的及笄礼上远远见过一回,这次来将军府住了好多天也没见到面,便道:“为何?” 灵璧迫不及待的为她解惑道:“他一直住在国子学的监舍里,等闲也不回来一趟。” “看来唐大哥是学业繁忙了。”妙懿笑道。 “才不是呢,他根本是为了躲开母亲的唠叨。”灵璧凑近她耳语道:“到时候你可别被他正经八百的样子唬住了,我告诉你吧,我床下那些书全都是从他那翻出来的。” ☆、第32章 入书馆首做女学生 让唐灵璧一说,妙懿一下子想到的都是昨夜看到的那些书名,不觉脸红了红,忙岔开了话题。 “不知唐大哥为什么要躲着唐伯母呢?” 唐灵璧道:“这个说来话可就长了。我爹爹是武将,我的祖父是武将,我的曾祖,曾曾祖辈,几乎世代都是武将。所以我家的男丁不兴旺,多半都战死沙场了。按理说,我哥哥也应该从武的,但是母亲一直不让,一定要哥哥读书,哥哥却不喜欢,非要和爹爹学武。其实这件事也是母亲担心哥哥的缘故,都说沙场无情,我哥哥现在连妻子都未娶呢,母亲自然是不愿的。后来连爹爹都劝哥哥听母亲的话,别再学武了,老老实实留在京里找份闲差就好,家里又不需要他豁出命去养活。因为哥哥总是惹母亲伤心,就干脆搬到国子学的监舍住去了,偶尔节沐休假日才会回来一趟。” 原来如此。妙懿心说别看唐家如此风光,可要担心的事情却比旁人家的勾心斗角更加严重。就像光哥儿,简直就是母亲甚至整个五房上下数十口人的命根子。只有他平安长大,能够顶门立户了,五房的财产、祭祀、以及后代子嗣方能保全。更别说偌大的一座将军府了,要是最后落到无人可继承的地步岂不可惜?她很有些感触的说道:“世上哪有不爱子女的父母,唐伯母是真心疼爱子女,这样做也是人之常情。” 灵璧单手支着头,随手抽出来一本《全唐诗》来拿在手里来回翻弄,有些心不在焉的道:“话虽如此……可是人生短暂,仿若朝露一般,若不能痛痛快快的随心而活,到底还是少了些什么。”她情不自禁的感慨道。 妙懿笑了笑,道:“谁家的嫡长子不是被家族寄予厚望的?若都像你说的那般随心所欲,用不着夷狄蛮人来凑热闹,咱们天朝的根基自会被动摇,高楼大厦毁于一旦也不过是百年的事。” 灵璧道:“世上的人千千万,我就不信我哥哥学了武,咱们天朝就倒了。” 二人说笑了一会,又争论了一回,至当日晚间吃饭的时候,许夫人单独叫来了妙懿和唐韵,嘱咐道:“你们明日就要去女学读书了,早起起床梳洗吃早饭的时间你们也都知道了。至于每日的功课任务其实并不难,尤其是懿姐儿,我曾见过你的手书,一手簪花小楷写得也算是我见过的女孩儿中顶拔尖的了。余下的就是要好好和同窗们相处,这是最重要的。里面贵女颇多,其中不乏难相处之辈,这些灵姐儿比我清楚,到时候自然会指点你们。” 唐韵转回头笑道:“婶娘放心好了,侄女就和婶娘的孩子一样,能得婶娘的真心教导实在是侄女的福气。侄女想即便不能同旁人交好也绝不能结仇惹事,那些都是惹不起的主儿。只要侄女和气大度,自然能与人交好,与人为善了。” 许夫人点了点头,又含笑看了一眼妙懿,柔声道:“你别担心,有灵姐儿在,定会护着你的。你是个懂事的好孩子,这些都不用我嘱咐就能做好。缺少什么就问我要,丫头们不听话调皮就告诉我,若老嬷嬷倚老卖老也告诉我,咱们家从不容许这样不服管教的刁奴欺负主子。我定会为你做主的。” 妙懿心知说的是夏荷那次的事,心中感激,起身朝许夫人施了一礼,道:“多谢唐伯母关爱,能得您收留已经很好了,还要劳烦您操心。” 许夫人轻轻扶起她,叹道:“我心疼灵姐儿的时候,也同样心疼你们。府里你们也看到了,除了灵姐儿之外也是冷冷清清的,她也孤单,连个说话的都没有。正好你们都在,也好多陪陪她。” 唐韵笑着插言道:“婶娘放心,我都和梁妹妹商量好了,今后多聚在一处玩。这样不但能很快适应书馆,也不会孤单了。” 妙懿瞥了唐韵一眼,心里纳闷自己什么时候和她约定的? 许夫人笑道:“你们这个年纪的孩子就是这样,总在一处玩就有感情了,看你们感情越来越好,我看着也高兴。” 二人又陪许夫人说了一会话方才离开。出得门来,妙懿和唐韵并肩走了一会,唐韵先开口说道:“我刚才那样说妹妹不介意吧。” 妙懿奇道:“姐姐说的是哪一句?” 唐韵笑道:“我那样说虽是想让婶娘高兴,也是真心想和妹妹结交的。我明白妹妹对我有些偏见,只恨时日尚短,不能让妹妹真正了解我。” 妙懿道:“并非我对姐姐有偏见,只是我是灵璧的朋友,若同姐姐走得太近,我也很为难。这是你们姐妹之间的事情,我并不想参与其中。” 唐韵笑得意味深长:“看来妹妹对我误会颇多。其实我并没有要利用妹妹的意思,在这个家里,妹妹是客,我同样也是客,灵姐儿再怎样照顾也总有些事是想不到的。她自小娇生惯养,并无事可愁,很多事不像你我一样通透。” 她神秘一笑,道:“有些事,她不一定能看到、听到,但你我可以。她对我的误解便是从此处来的。不过我并不着急,因为今后总有一日谜底是会揭开的。如果妹妹想知道……” “多谢姐姐好意了。”妙懿打断了她的话,“姐姐无非是想得一个助力,可惜我无心于此,亦不想去猜姐姐的谜题。相信姐姐也能打听到,我父亲生前和将军有些交情,如今我家不过是遇上些不如意,并不会一直在府中逗留。不管姐姐是好意也好,另有心思也罢,我是不会参与其中的。” 唐韵从来不是会放弃的性子,走近了一步继续蛊惑道:“妹妹真的对入读女学就没有一丝忧虑吗?你可知自从叔父得胜回京之后,现在多少人对唐家,对灵姐儿看不顺眼吗?你同她在一起就真的无人敢招惹了吗?” 妙懿的眼中闪过一丝厌恶之色,心说她故弄了一通玄虚,其实这才是她的真正意图吧。 她看了唐韵一眼,浅淡一笑,道:“姐姐比我聪慧百倍,自然明白远近亲疏的道理。搁着该亲近的不去亲近,又何必舍近求远呢?妹妹势单力薄,自己尚且自顾不暇,时候不早了,我告个罪,先姐姐一步回去了。” 说着,也不再理会她,转身离去。 回去的路上,怀珠悄声道:“这位唐小姐可不比咱们那位唐小姐,这心思细密得跟针鼻儿似的,还甩也甩不掉。小姐可千万别被她那些花言巧语给骗了。” 妙懿点了点头,略有些烦闷,心道:“果然不论走到哪都会遇上这些烦心事,苍蝇似的甩也甩不掉。”她已经给母亲写信过去了,很快的,只要母亲到了京城,她就搬出去住。她甚至连房子都找好了,定钱都已经交了,那是一个行商置办的宅子,两进的院子,因主人常年在外做生意,就打算干脆赁出去,也能多收几个钱。 想着已经回了房间,一进门就见灵璧正倚在美人榻上看书,头发高高的梳在头顶,用一只通体碧透的簪子挽了,上身穿一件姜黄小袄儿,下面未着裙,只穿一条嫩绿绸裤,腰上系着樱桃红满绣的汗巾子,一只腿压在另一只腿上,翘着光溜溜的嫩白脚丫,十分悠然自得。 “你可回来了,无聊死我了。”灵璧将书一扔,一骨碌翻身坐起,也不穿鞋就踩着地毯跑过来迎她,引得丫鬟们惊呼。 妙懿笑道:“你这样子简直像书上说的赤脚道士。” 灵璧摸了摸头上的发髻,道:“你别说,是有些像。” 逗得众人都笑。 第25节 红玉无奈的捧了软底大红锈鞋走过来,弯身给灵璧穿上,口中道:“我的小姐,您可小心着些吧,回头冻着了又该喊药苦了。” 灵璧任她穿着,道:“这算什么呀,当年在北疆的时候,都兴不给小孩子穿鞋,怕给养娇了,不好养大。母亲说我小时候光着脚满院子和邻居的小孩子疯闹,一直连个喷嚏都没打过讷。倒是进京之后我连病了好几场,说来我都是那时候喝药喝怕了的。” 红玉见她不以为意,便看像妙懿,到:“让梁小姐笑话了,我家小姐私下里什么话都说,也不背着些人。” 妙懿含笑道:“灵姐姐这话不假,我也听说过这个习惯。小孩子身上火旺,连鬼神都退避三尺,若穿了衣服鞋子,这火就发不出来,被逼入身体里,反而成了病火。而人长大了,这火就也不如儿时强了,自然也就不能如幼时一般随意了。” 灵璧道:“听你这样一说,还真有些道理。” 红玉叹气道:“也就只有梁小姐的劝小姐能听进去,我们这些人这些年的话都白说了。” 碧梧笑着过去胳肢红玉,道:“就你总是一本正经苦口婆心的模样,谁看多了能不厌!要是我,早把你打发出去嫁汉子了,让你找个人发一辈子牢骚。” 红玉被磋磨得笑得停不下来,她一边躲一边道:“你这小蹄子净嚼蛆!我看明明是你想嫁人了,却用我来做筏子。” 两人满地乱跑的闹着,逗得灵璧等众人都笑弯了腰。灵璧还兴兴头头的指挥几个小丫头道:“你们还不过去帮着你们姐姐们。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呀!” 妙懿笑着摇了摇头,心说满屋子也就碧梧敢同她如此玩闹。 有事话长,无事话短,次日清晨,三辆马车载着将军府里的三位主子小姐朝书院驶去。灵璧和妙懿挤在一辆马车里,唐韵则老老实实的呆在后面的马车里,最末一辆是跟去伺候的丫鬟下人。 妙懿看着一脸兴奋的灵璧,笑道:“ 不知道嬛君姐姐近来如何。” “她们听说你也来,都很高兴。” “不知学里都有什么规矩是我该知道的。” 妙懿想起昨日唐韵的话,她也并非没有考虑过。有人地方就有争斗,而她需要大概知晓一些情况。 “课上都有夫子安排内容,只听他们的就好;课下你自然同我在一起,我们陪你一起玩。只是有些课上不容许侍女随侍,研磨洗笔就只好提前让人做了。还有不方便的就是不能吃东西说话,连添茶都不方便。” 她一连说了几个不方便,妙懿听得笑了,心情也轻松了许多。 女学坐落在学子街上,此街原本叫梧桐街,与最繁华的朱雀大街隔着两条街,周围建筑不显,很是冷清。后来女学在此处设馆,将附近也重新翻修了一遍,比原来有了些人气。又过来十来年,国子学也在此处设立了一座大馆,名唤“弘文”,整个国子学都逐渐被迁到了此处,整条街也随着越来越繁华起来,遂更名为学子街,成为京城一景。 女学坐落在学子街最北的位置,国子学位于南边的街口处,马车途经国子学的时候,灵璧指给妙懿瞧,又道:“我们会在这里停一下,给我哥哥送点东西。” 妙懿犹豫了一下,道:“你要亲自进去一趟吗?” “哥哥一会在门口等我。” 马车很快停了下来,灵璧轻盈的跳下了马车,妙懿也随之下了车,却见朱门前的石兽前立着一位年轻高大的男子,剑眉星目,鼻梁挺直,穿一身玄色衣衫,身后跟着两名青衣小帽的小厮,俱是结实高壮之人,倒像是护院保镖之流。 唐贤毅见了妹妹,笑着走过去说话。灵璧在女子中算是高挑的了,却只到兄长的肩膀处,说话的时候需要仰着头。 灵璧没有忘记妙懿,回首招呼道:“妙妙,你来见见我大哥吧。” 妙懿手握帷帽,尚未来得及戴上,犹豫了一下,见时辰还早,街上人不多,便直接走了过来。 清晨的阳光还带着一层薄薄的金晕,毫无预兆的,树梢的一枚红叶悄悄地离开了枝杈,飘飘下坠,落地,悄无声息的隐入了一地的胭脂色中。 唐灵壁轻轻碰了碰哥哥的手臂,提醒道:“哥哥,梁妹妹跟你问好哪,你倒是回一句呀。” 唐贤毅这才意识到自己正在盯着人家小姐瞧,忙道:“梁妹妹好。” 不只是他,路过的行人中已经有好几个停下脚步朝这边瞧的了。唐灵壁道:“哥哥,我们现在要去学里了,你这几日回家去看看母亲吧,她最近可念叨着你呢,怕你衣裳不够,还要给你量身做冬衣呢。” 唐大哥点了点头,道:“放心吧。只是你们小心些,散学后就快些回家吧,不要在外逗留。” 他一直目送着妹妹的马车离去,半晌才转身,刚要进去,却见一青年公子朝他走了过来,笑着打招呼道:“唐大哥,真巧呀,我刚来就瞧见您了。” 唐贤毅朝他点了点头,道:“顾兄弟。” 顾天骥瞧了一眼马车离去的方向,嘿嘿一笑,道:“唐大哥,刚才那位同灵表妹一起的小姐是谁家的呀,怎的没见过?” 唐贤毅眉头微簇,心说此人一向心思不正,这次不知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第33章 国子学门外会旧识 唐贤毅看着眼前似弱鸡一般,眼神不正的顾天骥那发黑的眼圈和皱巴巴的衣角,知道他昨晚定然又去烟花巷鬼混了,略有些厌恶,有些敷衍的道:“我也是头一回见到,那位小姐大概是舍妹的朋友。” 顾天骥听他这样说,眼底闪了闪,道:“既然唐大哥也不清楚,那等我回去问问蓉姐儿便能知晓了。” 要说这个顾天骥究竟是谁呀?他并非旁人,正是顾淑蓉的胞兄。此人平日里不学无术,最好风月之事,对于女色极有研究。京里哪有美人扎堆,哪里就能看见他的身影。名媛云集的女学近在咫尺,他又怎会放过这样的好机会,时常打着过去看望堂妹的幌子一饱眼福。这种事他做得熟了就得出一个规律——先是借口给堂妹送东西混进大门,因女学规矩严格,男子不论长幼,除非有特殊许可,否则禁止踏入二门一步,垂花门处都有专门训练出来的女兵把手。他就在此处假装等人,眼睛也不闲着,女兵里稍微有点姿色的都要从头到脚的打量个不休。 他去的时间也都是有讲究的。女学生们上学散课都会在此处上下马车,他每一回都是踩着这两个时段过来,什么环肥燕瘦的女子没见过。过后就研究是谁家的马车,谁家的下人,然后猜测是谁家的小姐。 他舔了舔嘴唇,因最近早晚有些凉,他又有了别的玩处,倒是去得没从前频繁了,谁知道才几日的功夫竟然错过了这般绝色。美人他没见过一千也总瞧过八百,按照容貌年纪,他能分出从上上等到最下等至少六个等级来,且每一等又能细分出上、中 、下三等,什么高傲冷艳的,柔弱清纯的,妖娆多情的,每种类型他都能分出个高低上下来。而他却被刚才见过的那位小姐惊艳到了,幸亏昨日的功课他尚未完成,提早回来了一会,原来竟有这样的好事等着他呢。 瞧见对方舔嘴咂舌的猥琐神态,唐贤毅的眉头是越皱越紧,要不是看在母亲的面上,他才懒得理会这个家伙呢。 回头他得跟母亲提一句,今后妹妹上学要再多派些人手跟着,不要让这些不三不四的家伙接近妹妹。 他转身往回走,脚步却不由自主的微微停顿了一下,犹豫着要不要去跟妹妹说一声。还有那位梁小姐的身份,其实他已经从父亲那里听说了,才刚到京城不久,想必不知其中险恶,亦没有防备,看她娇滴滴的模样,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似的,是不是该让妹妹提醒她一下? 他这边正犹豫着,却说将军府的马车已经进了女学的侧门。这是妙懿第二次来到这里,只是心情有些不同。上一回她来这里时只是妍凤随口请来的外客,对此处充满了好奇。在这个聚集了众多名门闺秀,世家贵女的地方究竟与别处有何不同? 如今再来,她的好奇感非但没减,反而更盛了。 此时正是人来车往最多的时候,各色马车令人目不暇接,丫鬟仆妇们穿梭而行,或身穿彩衣绣服,或衣着素净端庄,穿清一色的蓝衫翠裙,或插金戴银,花容月貌。不过不管她们生得再美,穿戴得再好也不是主角。就见每辆马车前都聚集着至少三四个丫鬟嬷嬷,最多的七八个也有,都十分恭顺的立在车前。等里面掀起软帘跳下一名大丫鬟,接着过来一个婆子将踏脚的凳子端端正正的摆放好,或唤过一名机灵的小厮跪伏在地上,这才再次有人掀开帘子,然后众星捧月一般将自家小姐小心翼翼的请下车来。 一个人身边若总有那么一二十人围前围后的伺候着,再怎么粗俗的人也都能娇贵得堪比瓷器娃娃,这一切都取决于旁人是如何对待你。这些一生下来就酌金馔玉的千金小姐们更是一丝一毫不能磕着碰着,否则这些做下人的都没好果子吃。 唐灵璧不爱踩凳子或踩着小厮的后背下车,自己直接提着裙子跳了下去,果然不出意料的引起了旁人的注意。妙懿正好在她身后下车,一眼就瞥见离她们十步左右的地方正有一位年轻小姐扶着丫鬟往里垂花门处走去,她似乎瞧见了灵璧的下车方式,微微仰起头,表情很是不屑。 “贾小姐,好久不见了。”没想到唐灵璧竟然还认识她,而且主动和她打招呼。 贾丽瑛停下脚步,面色阴晴不定的道:“粗人还会打招呼,稀奇。” 灵璧听了却仿佛丝毫不生气一般,笑道:“长个朝天鼻也不低着些头走路,小心鼻孔越长越大。” “你……粗俗。” 贾丽瑛一甩袖子,气冲冲的走了,走的时候还不忘稍微低下些头。 红拂掩唇乐道:“小姐好厉害呀。” 红玉淡淡扫了红拂一眼,道:“别胡说。”她本想着要多劝劝小姐不要与人结仇的,只是小姐从不将她的话当一回事,便打消了这个念头,转而看了妙懿一眼。 妙懿被她看得有些莫名其妙,却听怀珠忽然道:“刚才那位小姐看着倒是一副精明模样,其实根本不是唐小姐的对手。她竟然敢对唐小姐出言不逊,唐小姐就该好好回敬她。红玉姐姐也这样认为吗?” 红玉怔了一下,没想到怀珠会这样问她,随口“嗯”了一声。 灵璧十分得意,哈哈笑道:“怀珠你倒是很有眼光嘛,她平时就爱跟我们作对,不过我也绝不会让她得意了去,谁怕谁呀!” 妙懿笑着走过去挽住她的手,道:“咱们也快些进去吧。” 二人在前面走着,众人在后面随侍。唐韵几乎被众人遗忘在脑后了,她咬了咬唇,跟在队伍最后。 怀珠暗暗瞥了红玉一眼,心说就算碧梧没在她也不能这么嚣张,她当小姐是什么! 不过一个伺候人的婢女,竟还敢拿大让自家小姐听她的指示,当她怀珠是好欺负不成! 她这样想着,还冲红玉甜甜一笑;红玉朝她点点头,心中却略有些鄙夷。回想当年夫人从北疆带回来的丫头就一个比一个上不得台面小家子气,和自小买了干干净净养在京中老宅的女孩子就是不一样。 一路来到课室,灵璧指了身边靠窗的位置,道:“雨薇最近没来上学,你先坐在这里吧。” 唐韵已经接受无人理会的事实了,自己寻了个无人的角落安顿了下去。 妙懿左右四处打量了一番,见课室内摆着十张桌子,桌上放着统一的笔架、笔洗、如意、铜熏炉、墨盒。每张桌子配一把椅子,桌面擦得干干净净的,光可鉴人。怀珠和腊梅将带来的书本全都整齐的摆在桌子一侧,纸笔墨砚全都按照顺序摆好,因为事先准备得充分,不一会就摆齐了,只差研磨了。 陆陆续续的也走进来不少女孩子,有的笑着跟灵璧打招呼,有的是灵璧亲自跟人打招呼,对方则皮笑肉不笑的回一记眼风。有的畏畏缩缩的低头进来,谁也不说话。有的则一眼瞧见妙懿,打个愣神,然后频频朝她望过去,又看看和她说话的唐灵璧,表情一个赛着一个的意味深长。 这就是妙懿对女学的初印象。 课程对妙懿来说太过简单,实在没什么值得留意的,不过是临字帖、作诗、填词之类的。写大概半个时辰的字就开始教刺绣女红,午后是焚香调琴,一日的功夫很快就悠闲的度过了。 妙懿觉得轻松的课对灵璧来说却是折磨,虽然她现在已经能在桌前老老实实的临上半个时辰的字帖了,但每次上女红课的时候都尤其折磨人,她的作品简直是惨不忍睹。 午间休息的时候,灵璧和朋友们聚在课室旁边的茶室一处喝茶。她愁眉苦脸的将自己的作品——一块粉绸手帕摆在桌上,苦恼的道:“我绣的是不是有点丑。” 师灵芸、穆笑笑和左沛云低头仔细分辨了半天愣是没瞧出来是什么东西,直到妙懿替她们解惑道:“这是两只黄鹂鸣翠柳。” 王嬛君一口茶差点没喷出来,师灵芸指着那两只“黄鹂鸟”笑得惊天动地。“你这是黄鹂?” “是不是很不像?”灵璧越发愁苦起来。 “何止是不像,我还以为这是一朵黄花被霜打了一晚上然后扔到地上使劲踩踩踩最后拼拼凑凑重新粘回了枝头上了呢!” 众人都笑得直不起腰来,灵璧懊恼的将头磕在桌上,彻底没脸见人。 嬛君将帕子拿起,在阳光下仔细瞧了瞧,安慰道:“比从前要好一些了呢。” 灵璧捂着脸,道:“算了,我头有些疼,今天先回去了。” 嬛君看了妙懿一眼,道:“梁小姐这才第一日来。” 妙懿忙道:“既然灵璧不舒服,我就陪她先回去了。” 所谓的女学她也瞧出来,根本是个是非之地,不管去留,还是和灵璧在一起比较安全些。 灵璧握住她的手道:“你真好。” 她又叫红拂和唐韵说一声,让她散学后自己回去。她则拉着灵璧回府去了。 马车再一次经过国子学门前,忽然停了下来。红玉问:“怎么回事?” 只听车夫道:“是大少爷是人有话要回禀小姐。” 灵璧一掀帘子,果见是哥哥身边的长随辰五,便问道:“哥哥说了什么?” 唐贤毅自见过顾天骥之后,就命辰五等在此处,等小姐经过时将话告诉她一声。辰五本有些诧异自家小姐这么早就要回去了,不过也没多问,只是恭敬的道:“大少爷嘱咐小姐和梁小姐,最近附近不安全,让小姐下次出门再多带些随从。” 灵璧点点头,道:“你回去告诉哥哥,放心吧。还有,早上我忘记了,我这里还有母亲给他的信呢,一会你拿去给哥哥吧。”说着,去怀里掏信,却不小心将绣着黄鹂的手帕子也带了出来,恰好赶上一阵旋风,瞬间将帕子吹走,落到了一个人年轻公子的脚边。 那人迟疑了一下,弯身捡起,朝马车走了过来。见了灵璧,便问:“可是小姐的东西。” “有劳这位公子。”灵璧伸手接过,又问:“这位公子不知怎么称呼?” “在下姓李,名唤敬儒,字世济。”温润的声音淡淡的道出了自己的名讳。 ☆、第34章 世炎凉惊醒梦中人 妙懿在车内听得分明,那声音分明与记忆中的完全不同,不再是年少时的清朗明净,却说着她口头心头念念不忘,仿佛镌刻在她魂魄上的那句心经…… “……李家哥哥,你的名字是什么意思?” “我爹让我听夫子的话,读书考取功名,今后像你爹一样光宗耀祖。不过我和我爹不同,我还要济世助人,经纶天下。” 第26节 …… 妙懿默默念着那八个字:“济世助人,经纶天下。”不由自主的温柔一笑。 怀珠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虽然内心还是有些埋怨这位准“姑爷”,但毕竟是小姐一心所寻之人,更是一辈子的依靠,遂忍不住偷偷掀开一条帘子缝往外窥探,紧接着又迅速缩回头,满面惊喜的凑到妙懿耳边小声说道:“小姐,您不瞧瞧李公子现在的模样吗?还真挺俊的呢!”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事到临头反而轻松了许多,妙懿反而迟疑了起来。半晌,她终于鼓起勇气往外瞧了一眼,旋即又有些不自在的低下了头,粉面生晕,喃喃道:“回头告诉你哥哥一声,好让他知道去哪里打听人。” “好哩。” 怀珠从未见过小姐露出此等表情,抿着嘴笑个不停,好歹这也算是苦尽甘来了。听说能入国子学的除了高官显宦的子弟之外,还有全国各地举荐的孝廉、举子、贡生等,既然李公子能在此处读书,想必是课业极优秀的了。今后若能考个一官半职,也不枉费她家小姐的一片痴心。 帘外的对话尚未结束,只听李敬儒说道:“……哦,原来是唐将军的千金,失敬失敬。我同令兄曾见过几面,是位英雄人物,将来必定不输于将军大人。” 灵璧听人夸讲父亲和兄长,自然很高兴,笑道:“我大哥一直很刻苦呢。” 李敬儒的唇边含着一丝笑意,道:“我明白将军大人对令兄的期待,作为长辈,自是希望儿女可以出人头地。” 灵璧眨了眨眼睛,道:“我爹爹倒不这么想,不过我哥哥确实有这样心思。” 辰五此时有些不安的插言道:“小姐,小人该告退了。” 灵璧这才反应:“哦,你快回去交差吧。” 见辰五迟疑了一会,李敬儒道:“恕是在下一时忘了情。”说着便拱了拱手,也告辞离去了。 灵璧这才问辰五道:“这位李公子什么来头?” “小人听说李公子的舅舅是三品都察院左佥都御史欧阳瑕大人。” “嗯。” 灵璧不过随口一问,又嘱咐了辰五几句,这才又重新钻进车里吩咐车夫回家去。 一路上,她见妙懿一直在笑,还好奇的问她有什么开心的。妙懿道:“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灵璧大奇,坦言道:“为什么这么说?其实你随便胡邹个借口我也听不出来。” 她眼珠一转,抓住妙懿的手臂,问道:“是不是因为今日上学?”然后马上又自己否认掉,“不对,上学有什么好玩的。” “难道,是因为我哥哥?” 妙懿:“……” “看来也不是。”灵璧察言观色的道。“那究竟是什么呢?” “过几日我再告诉你。”妙懿卖关子。 接下来不管灵璧如何追问,妙懿就是不说。二人你猜我答的一直说到回府下车为止。 经红玉提醒,灵璧想起了哥哥嘱咐的话,一下车就去见了母亲许夫人。 妙懿遂回到房中,盥了手,漱了口,换上家常服饰,然后就将腊梅和碧梧打发下去休息,拉着怀珠单独说了好半天的话,接着,怀珠就神神秘秘的出门去了。 她走后,妙懿拿一本书坐在桌前看,却好半天也翻不了一页纸。起身走到绣架子前绣花,刚绣了两针手就不动了,针头艰涩得似刺不破薄如蝉翼丝绢。 她一时在屋中走来走去,一时又手握狼毫半日不落笔,墨汁滴在雪白的宣纸上,缓缓的化成一晕昨日烛辉。 她坐卧不宁的熬过了一整个下午,连怀珠回来后也只轻轻问了句:“去问了?” 怀珠答:“嗯,去问了。” 便再也没说过一句话,只是默默的望着窗口发呆,一动不动。 怀珠这回不敢打趣,心里却笑个不停,暗暗盘算着再有一两个月夫人就能到京城了,到时候李家会先找官媒上门提亲,然后是过订礼,准备各种文书,定下成礼的黄道吉日。对了,还有小姐的嫁妆,也不知道来不来得及运来。还有就是不清楚三品都察院左佥都御史是个什么官,权利大不大,到时候李公子的舅舅会找京里的哪位大人做保人。 正这时,忽见曲胜从外面跑进来,兴冲冲的跪在妙懿面前,喜得甚至有些口吃的道:“小姐,李公子来了,还,还带了好些穿红衣裳的人呢,定是来提亲的。” 许夫人扶着灵璧从门外笑吟吟的走进来道:“好孩子,你快来瞧瞧,谁来了。” “姐姐!”一个穿一身小小宝蓝儒衫,头上戴着头巾的男童扑进了她的怀中,仰起一张白白嫩嫩的小脸笑望着她,大声道:“姐姐,我中了秀才哦。” 等妙懿再抬头时,却瞧见田氏慈爱的脸。 “母亲。”她惊喜不已,泪水几乎瞬间涌了出来。 母亲却一直一直笑着,说道:“你父亲也能放心去了。” 妙懿睁开了眼睛,缓缓坐起身,轻轻撩开帐子,起身趿鞋去桌前倒茶喝。桌上一灯如豆,笼着一室的朦胧。窗外夜色正酣,偶尔能听见外间的怀珠低低的呓语之声。 她这些日子是够累的了,整日为自己提心吊胆不说,又要防这个防那个,如今才终于得以轻松一些了。妙懿回想起方才的梦境,淡淡一笑。 一日两,两日三,妙懿每日同灵璧、唐韵一同去女学上课,下课,早晚各一次经过国子学时,妙懿都会格外留心,透过窗纱往外多瞧两眼。 “你在看什么呢?”灵璧好奇,也顺着她的眼光往外瞧去,“什么也没有呀。” 妙懿随意一指,道:“我瞧见一只猫刚从墙根窜过去,许是我眼花了。” “你昨日还说看见一只狗呢,怪不得我哥哥说国子学里如今什么畜生都有,原来竟是真的。” 妙懿:“……” 应该只是打个比方吧。 到了第五日头上,毫无预兆的,曲胜来了。 妙懿得信时正在吃早饭,闻言忙撂下筷子,让碧梧告诉灵璧一声,说今日可能有些家事要处理,请她帮自己同夫子告假。她又亲自去同许夫人说了一声,许夫人便吩咐人将曲胜领进后宅,妙懿忙推辞说只让小丫头传话就行了,男子不便进来。 许夫人笑道:“看你这样急,必定是有大事要商量的。许是你家里来了信。丫头们传话难免疏漏一句半句的,你亲自见见也好。灵璧不在家,丫头们也没什么好怕羞的。今后若你的下人要进来只管同管家说一下就好,都是一家人,不必这样拘谨。” 妙懿十分感激许夫人的体贴。 从来寄人篱下都不可能完全自在,但许氏所做的一切确实都很能让她放宽心。 等妙懿回房的时候,曲胜已经等在了那里,妙懿第一眼看到他时,吓了一跳,只见他左眼的眼眶青紫一片,脸上有几处还破皮了,嘴角处也带着乌痕。怀珠匆匆奔过去,紧紧抓住他的袖子问道:“哥哥,是谁把你打成这样的?” 腊梅借口倒茶,出去将门掩了,自己坐在廊下望风。碧梧一早被许夫人留在上房做针线,也没跟着回来。 内室一片静默。 妙懿听见自己用几乎凝结了冰凌一般的声音问道:“是李公子还是李家?” “李家。”曲胜抽动了一下疼得几乎麻木了的嘴角,沉声说道。他紧紧咬着牙关才不让愤怒发泄出来。 怀珠立刻就明白了,几乎哭着说:“小姐,咱们不要他们家了。” 妙懿就这么静静的坐在那里,几乎要一直坐到天荒地老一般,好半天,她终于开口道:“你怎知不是李公子吩咐的?” 曲胜道:“小的得了小姐给的消息,打听到李老爷已故,李夫人带着李公子投奔了兄长欧阳瑕,如今就住在欧阳大人府中。因为外面只知李公子是欧阳大人的外甥,小的才一直没打听出来李家的下落。” 他咳嗽了两声,继续道:“小的上门时李公子正在国子学,因此猜不会是李公子的意思。小的报上了老爷的名号,请求见李夫人一面,通报进去后等了一晌午也没人理睬,连个管事的面都没见到,后来就被撵出了府去。” “那你脸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小的不甘心,小姐千辛万苦才终于找到他家,怎么能连面都不见一面呢?小的就在附近打转,到了第三日上,终于瞧见几副车轿出门,一打听说是府里女眷都去慈心庵礼佛,其中就有李夫人。小的想着这是天赐良机,刚打算理衣上前,却被两个小厮打扮的壮汉强行拽走,将我堵在巷子里打,小的这是死死护住头颈才没受致命伤。对方可能也只是想吓唬我一下,打完之后就说下次再不许小人出现,否则他家舅爷是不会轻饶的。他们还说欧阳家不是谁都能惹得起的,李公子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高攀得上的。” 他顺嘴将实话溜了出来,又赶忙止住,抬眼时只见妙懿脸上一瞬间血色尽失。 ☆、第35章 李奶奶训子莫怜情 “如此良辰如此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李敬儒回头见是林学渊,笑了笑,道:“如此良辰,林兄又怎舍得离开美人怀?” 林学渊敞着怀,舔着肚子从里间走了出来。门半开着,里面传来阵阵丝竹声和女子的媚笑。他打了个酒嗝,醉眼朦胧的“嘿嘿”笑道:“我知道你想着你那个好妹子呢。” 李敬儒摇了摇头,唇角含笑的道:“并非。” “你就别蒙我了,今儿一早我的小厮瞧见一个人鬼鬼祟祟的和你说话,除了是你相好的给你送信,那个还用这番姿态?” 李敬儒低下头,若有所思。 他也没有想到,梁家竟然找上门来了。要不是见了那个小厮,他几乎都忘了曾经和梁家小姐定过亲。午后他被母亲急急地找回家,说的也是这件事。 李奶奶对这门亲事很不满意,对儿子说道:“我日防夜防这些年,竟还是被这家人给找上门来了,真真是缠人精。我早打听过了,梁大人三年前就没了,留下个*岁的儿子和一个寡妇娘,家里的产业恐怕是要被族里代管的。他家闺女嫁人估计都拿不出什么好东西来。当年你爹非要给你定下这门亲事,图的就是梁大人是个官身,我也就勉强同意了。咱家泼天的富贵,怎么也得到梁家大房里挑去,他家姑奶奶嫁的可是京里的伯爵府,真体面是在这儿呢。纵然都是同一个‘梁’,这里边的差别可就大了。” 李敬儒道:“我听梁家那人说,他们家给咱家写过信。我怎么不知道?” “嗳呀,这些为娘跟你说了有什么用?说了这些烦心事反而影响你念书。你舅舅为了你可没少花心思,你可得上进。” 李敬儒按压住心中的不耐,道:“这个自然。”他又问:“既然母亲知道梁家催婚,又为何不直接退了?” “你这孩子,究竟真傻还是假傻。”李奶奶一肚子的用心良苦。“那梁家不就图咱们家有钱吗?她家老爷子死了,一下子失了势,你说能同意和咱家退婚吗?还不牢牢的拉住了不放!为了我儿你的前程,为娘绝对不会给他们家留下一丝把柄的。” 李敬儒还要说,李奶奶斩钉截铁的道:“反正这件事为娘是绝对不会同意的,儒哥儿你也记得,不论他们家怎么找你说,你都不准松口,再怎么装可怜的求你也不行!” 见儿子沉默,她又苦口婆心的道:“你舅舅当初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说了,今后定会为你选个名门出身的淑女做妻子。你现在还小,虽已是贡生,但到底还是再等两年考中了进士说亲更体面。我儿你一表人才,多少人家想寻你这样的招赘呢。你爹那个死鬼去得早,你舅舅家里也终究不是长久的落脚之地,你那些叔叔伯伯都是脏心烂肺的东西,要不是有你舅舅在,咱们家孤儿寡母的就得被他们欺负死!” 李奶奶说着就开始掉泪。 原来,李家当年离开平郡,刚到京城还没扎下脚就摊上了官司。当时李奶奶也想到了梁家,毕竟梁家是一方的望族,在京中有些亲眷关系,便让家人回去求助。这一去才得知梁文韬已经亡故,家里乱成一团,便将此事丢开了。李老爷染病去世后,李家分崩离析,李奶奶的胞兄欧阳瑕正好在此时升任了从三品都察院左佥都御史,李奶奶便领着儿子投靠了娘家。 后来梁家来信,辗转送到了李奶奶手里。她在京城时间长了,且兄长近些年步步高升,她随着嫂子也四处交际,眼界见识一开,早已经看不上梁家的门第了。她想着我儿品貌俱佳,定要娶上一位公侯家的贵女,光宗耀祖才是。梁父故去,剩下梁家五房孤儿寡母,当初也不过是图他个官身,如今也没甚用处。梁家小姐纵然是个天仙也无用,不过是个摆设,一点忙都帮不上。就算将来梁家为这事闹将起来,不但两家的老爷都死了,没了人证,且又没下过定,不过口头说说罢了,无凭无据的,只要她一口否认,梁家又能奈何?还不是只能忍气吞声。 李敬儒见母亲落泪,忙表白道:“母亲说什么就是什么,梁家再找我我也不会见的。” 李奶奶这才止住了泪,将丫鬟们都撵了出去,关上门和儿子说了好半天的话。后来林学渊遣人来找他喝酒,他便借口夫子做寿,得去送礼吃酒,这才脱身出来。李奶奶怕儿子身上钱不够,开匣取了八十两银票给了儿子,又殷殷切切的嘱咐了一番才放心。 李敬儒逐渐回想起当年的光景,也是感慨了一番,几杯酒下肚便出来踏月吹风。还有一件事他并没有告诉母亲,那名送信的小厮说那位梁小姐也来京城了,想同他见上一面,有东西要归还。 他已经答应了。 不为别的,他还惦记着当年的一件事。他临走之前也不是不是撞了邪,明明那梁家小姐才不过十岁出头的年纪,听说他家要搬走,竟然哭了。虽然和梨花带雨不沾边,却隐约有一番楚楚之意,没来由的,他忽然觉得眼前的小丫头长大了应该会挺好看。就为了这一瞬间的感觉,他竟然横生出一腔雄心壮志来,跑到梁氏夫妇面前发誓说今后一定会回来迎娶他们家女儿,并且把自己从小佩戴的玉佩留了下来,当做信物。这件事母亲并不知道。既然母亲不愿意让他娶梁家小姐,那他就应该将玉佩要回来才是。 “李公子同意和小姐见面了。”怀珠面无表情的回禀道。 妙懿极轻微的点了点头,一直望着桌上的玉佩发呆,不言不语。 怀珠看不下去,忽然跪倒在妙懿脚边,含泪道:“小姐,您都一整日没好好吃东西了,在这样下去身子怎么受得了呢!” 妙懿好半天才轻声道:“我没事,你放心吧。” 怀珠膝行向前一步,哽咽道:“李家不仁,您也千万别守着义字不放了。要是夫人看到您这样会心疼的。您再想想小少爷,他还那么小,将来的前途如何都难料,还要靠小姐扶持一把呢。” 泪珠从妙懿的面颊滚落,她握住怀珠的手,道:“你说得对,是我这个做姐姐的不争气。” 她拿出帕子缓缓沾着面上的泪痕,喃喃道:“其实李公子和李家又有什么分别的呢。” 正这时,外面有人道:“梁小姐在屋里吗?婢子是红拂。” 怀珠忙起身道:“来了。”便迎了出去。 红拂看到她眼眶红红的,关切的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第27节 怀珠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拉着红拂走到院子里道:“小姐这两日有些想家,心里烦闷,我也陪着掉了会泪。你来有什么事吗?” 红拂马上道:“没什么。就是我家小姐被外祖家接了去,没来得及跟你家小姐道别,让我来说一什么,可能住上两三日就回来。” 怀珠点点头,道:“晓得了。” 见红拂笑着上下仔细打量了她半天,怀珠莫名道:“你盯着我瞧什么?” 红拂道:“你今年多大了?” 怀珠道:“我十五了。” 红拂抿着嘴道:“瞧着你仿佛比我第一次见时更招人怜爱一点了。” 怀珠顽皮一笑,道:“我跟着我家小姐时间久了,沾了点仙气。再者说,将军府也养人呢。” “你可真会说话。我看你倒是女大十八变,比一般人家的小姐都好看。” 怀珠知道红玉平时没少挤兑红拂,因唐小姐和自家小姐好,红拂也愿意同她亲近,二人私下里相处得不错。 “瞧你眼睛红得像兔子似的,我帮你重新整理一下吧。” 红拂拉着怀珠去了自己那里,让小丫鬟打了温水给她洗脸,用巾布擦干,涂上一层润润的胭脂。然后将她按在梳妆镜前,打散了头发重新梳了个简单的坠马髻,重新用珠花固定好,对镜一照,果然别有一番动人姿态。 “我就说嘛,是你从前总梳双丫鬟弄的,今后就像我这样梳头吧。” 怀珠担心小姐,不敢多留,却又怕将军府的人起疑心,只得撑起笑脸尽量敷衍。上次她哥哥带着明晃晃的伤势在将军府里招摇过市,过后被她狠狠说了一顿,连上药的时候都故意加重的手力,疼得曲胜只得紧咬牙关,默默流泪。小姐和李家的事一个不小心被外人知道了岂是玩的?虽说两下都无意再继续下去,小姐也下定决定要将信物归还,但两家曾经议亲的事最好不要被更多的人知道。 勉强应付完了红拂,怀珠告辞离去。匆匆走到门口就见有人探头探脑的从半掩的窗子往里瞧。 “你做什么?” 怀珠这一喊,吓了那人一大跳,转头望着她道:“梁小姐没去上课,我家小姐将夫子留的功课写了下来,遣我送过来。” 见是唐韵身边的紫瑛,怀珠笑着走过去道:“没吓着紫瑛姐姐吧。走,随我进去见见我家小姐吧。” 紫瑛迟疑了一下,道:“方便吗?” “这有什么不方便的。”怀珠笑盈盈的将她请进屋中,腊梅正坐在桌前打络子,见了二人便起身让座,又说:“小姐在书房写字呢。” “谁来找我?”妙懿走出来问道。 怀珠见她脸上干干净净的,毫无异色,笑道:“是紫瑛姐姐特意给小姐送了好东西来呢。” 紫瑛说明了来意,妙懿接过瞧了瞧,又说请她回去谢过她家小姐,并赏了银子,紫瑛推辞不过就接下了。 紫瑛走后,怀珠将窗子掩上,道:“刚才我回来正好撞见她鬼鬼祟祟的往咱们屋里看,也不知打了什么鬼主意。” 妙懿道:“咱们最近留心着点就是了。见面的时间和地点我都想好了,越快越好,让你哥哥寻个隐蔽些的地方,咱们悄悄的过去,最好别被人察觉。” 怀珠应下,自去告诉了曲胜。曲胜得了信,心说李家不是东西,赶紧退了也好寻下家。当初他为了找李家,整个天京城都跑了个遍,很快便在刘家胡同寻了个隐蔽幽静的茶楼。定下地点后,他又去国子学寻李敬儒。 将见面的时间地点一说,李敬儒点头同意,曲胜又忙着回去报信。 “这回可让我抓住了吧!看你还有什么狡辩的。” 李敬儒一回身,就见树丛后面走出来好几位年轻公子,林学渊得意洋洋的走在最前面,在萧瑟的秋风中摇着把扇子。 “你再不说实话,我可要派人去讲你相好的人抓过来审问了!看你招还是不招。” 李敬儒没奈何,只说儿时在老家父亲一时兴起,与人玩笑说下了亲事,谁知对方却当了真,竟然来寻他了。 他负手而立,望着头顶虬髯的古树,温声道:“说什么定亲,其实不过是年小时两家的戏言罢了,连订礼都未下过。” 他的眼底带着淡淡的冷意。 这个麻烦可千万不要影响自己的前程才是。 否则…… ☆、第36章 痴心女还玉逢甘霖 在李敬儒的记忆中,梁小姐不过是个长得胖乎乎的小姑娘,除了肤色极白,眼睛不小之外没什么特别的,最喜欢跟在他的后面跑。他有时候故意跑得很快,就是想看看她跑得气喘吁吁的样子。每当这时候,她的脸都会红得像个苹果,看着让人真想咬上一口。 他曾趁着丫鬟不注意,咬过一口,被跟着他一起来做客的表姐发现了,好几日都没有理会他。那个表姐的闺名似乎叫素月。 想到这里,他不由笑道:“我只当她是妹妹,从未有过任何非分之想。况且我家早早搬到京城来了,早已与那家断了联系,谁知竟有今日的风波。”又叹息了几声。 他的另一名友人裴茗则挑了挑眉,道:“前途为要。似这般误会,还是尽快解释清楚得好。你可还记得那中了进士的闻达?” 李敬儒回头道:“那件事这样有名,我如何不知呀?” “本来陆翰林想招他为婿的,甚至已经定了亲,却被他从小做了娃娃亲的未婚妻子找上了门闹,结果闹得人尽皆知,最后传到皇帝耳朵里,下旨令他守旧诺,依旧娶从前那女子为妻。命陆翰林的女儿另择女婿。这还不算,还派他到南疆那荒蛮地方做个小官,十来年都没升过官职,恐怕这辈子就要客死他乡了。李兄才华出众,将来必定出人头地,怎可因为一区区女子耽误前程?” 李敬儒边摇头边笑道:“不妥,不妥,读书人岂可忘本?当年闻进士是被权势迷了眼,人品大有问题,陛下怎样处置都不为过。而我却不同。这其中有些误会,待我和她解释便好。” 林学渊斜着眼,瞧了李敬儒一眼,调笑道:“别是已经和人家小姐交换过什么信物,指天发誓,非卿不娶吧?否则谁家小姐会千里迢迢跑到这里逼婚呢?” 李敬儒笑着摇头道:“哪里有你说得这样夸张?” 林学渊不依不饶的道:“那就是有了?” 裴茗为他辩解道:“世济向来为人正直,多少名门贵女对他有心,他都不理会。我从前只当他心中有人,如今看来,倒是另有原因了。” 李敬儒叹道:“还是裴兄懂我。” “老实说,世济是我们几个人中学问最好的,今科必发达,秋闱怕是定能中的。”裴茗道。 他们这边说着话,冷不防听见有人说道:“一群酸腐儒生都快酸透了,快去端盆水来,小爷我要洗洗耳朵。” 李敬儒没想到此处还有人,等闻言转头望去,林学渊随口骂道:“是哪个兔崽子敢说爷爷的坏话?” “是你大爷我。” 林学渊定睛一瞧,只见花丛中的长条青石上坐起一人,身上随意披了件墨绿刻丝鹤氅,单手支着头,似乎因为被打扰了睡眠,俊朗的面庞上还带着一丝懒洋洋的愠怒。 林学渊咽了口唾沫,心中暗暗叫苦,怎的竟遇上这位霸王了。要说他也是在纨绔子弟里面混惯了的,走到哪儿都是呼朋唤友,说不上风光无限,但人人也都给他几分面子。但在这位小爷面前却只算是孙子辈的。这位豫国公府的三公子岂非好惹的?其母鲁阳郡主本是皇族宗女,曾在宫中侍奉太后多年,连皇帝见了都要口称一声“皇妹”。且他性子乖戾,向来说一不二,又心狠手黑,一个不顺心就能将人整得半死不活的,偏偏过后他自己还一点事没有。不用太后发话,谁又敢找上门去找茬? 当年就曾出过一桩轰动京城的事,萧明钰曾将御史杨杰的二儿子打了个半死,回去后也许是没能及时医治,或许是养伤的时候犯了什么忌讳,反正最后是一命呜呼了。当时杨杰差点炸了,上金殿去告了御状,陛下命人查明了真相,说杨杰之死是因为养伤时纵欲过度,并非是被萧明钰打死的,只是命其外甥闭门思过。没过半年,萧明钰就又开始招摇过市,而杨杰却因为一些小错被人弹劾,贬官回乡了。自此之后,人人都知道他不好惹,打死人也白打,这霸王的名号就叫得更响了。 他又没长一身铜筋铁骨,每次一听到这位霸王的名号都绕道走。今儿也不知道怎么这么倒霉,竟在此处碰见他了。 萧明钰正在此处午睡,迷迷糊糊的听见有人说话,便侧耳听了两句。谁知越听越恶心,越听心越烦,明明是有意悔婚,却偏偏要装出一副神情正人君子的模样来,遂掏了掏耳朵,猛的一翻身坐起,出声将几人的话打断,怕再听下去就要吐了。 林学渊敢怒不敢言,又觉得什么都不做就这么走了到底在朋友面前丢了面子,最后只得摆出一副“今天天气好,大爷我不跟人计较”的表情,仰首阔步的走开了。见他走了,另外几个也赶忙跟了上去。 李敬儒暗哼了一声:“纨绔子弟,不过是倚仗着出身罢了。” 萧明钰见一白面书生走在最后,还瞄了自己一眼,见自己瞧他,遂将胸脯一挺,神情中带着不屑,心里不觉好笑。这不就是刚才那个“正人君子”吗?有趣,很有趣,他还真想看看此人究竟是不是真像他那些朋友形容的那般正直。 李敬儒被萧明钰眼底若有似无的笑意惊得打了个寒颤,脚下的步子迈得越发勤快了起来。 却说到了约定的日子,天色一大早就不同寻常的阴沉。曲胜亲自赶着车等在将军府门口,为防下雨,他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眯缝着眼瞧着天光。忽然,一滴冰冷的水珠打在他的脸上,他伸手刚抹去,又一滴落了下来,接着是两滴,四滴,六滴……越来越快,越来越疾,他来不及擦抹,整个人缩回了雨棚之下。他抱着手臂,低头看着浅褐色的地渐渐变成深青,小声骂了句:“老天爷真瞎了狗眼!” “好大的雨呀。”怀珠撑着伞,护着妙懿快步登上了马车,她则小心翼翼的合上伞,一回身上了马车。不过一转眼的功夫,发髻上就落了一层水珠,她取出帕子擦了一下,雨水和着桂花头油的芬芳润湿了大半个帕子。 妙懿摘下头上风帽,轻启朱唇,道:“我们走吧,别耽搁了时辰。” 这也是她再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那个人了。 暗如黄昏的天空瞬间被数条银龙撕裂开来,风夹着雨丝,裹挟着无数行人在街上乱窜,奔跑,忙着寻找哪怕巴掌大的容身之处,只为停下来喘匀一口气,得空抱怨一下这鬼天气。 车轮驶过沉积了雨水的坑洼之地,颠簸了一下,车里的主仆却似乎一点没有感觉到。身下的软垫,背后的迎枕,身上的披风都无法令人暖和起来。车外的雷声夹杂着雨声,不必浇在身上,光是听着就让人整个心都凉透。 李敬儒本打算坐在靠窗的位置上,那里既风凉视野又开阔,谁知竟下起了雨,而且越下越大,他骑了马来,躲避不及,淋湿了半身,皱着眉叫来店家在雅间内支起了火盆烘着,又命书童将窗子关了,桌子往里挪了挪,端了壶热茶,就着点心自斟自饮起来。 他家搬离平郡的日子也不短了,想当年他年纪尚小,对很多事情都想不明白。他觉得自家的宅子比隔壁梁家的又大又阔敞,母亲的衣着也比梁夫人的华丽许多,可父亲为什么还要对梁伯父那样低生下气呢? 他曾问过一次,父亲却瞪了他一眼,说小孩子懂什么。然后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的道:“你爹我身为商贾,即便有泼天的富贵,若无权势做倚仗,说不定哪一日就成了惹祸的根苗。”接着又忽然疾言厉色的道:“今后你一定要用功念书,再不许只知道成日的淘气。将来李家的产业全都要靠你了。等你长大了,为父定会为你将梁大人的女儿娶来给你做媳妇,你不但要善待她,还要尽力容下一切岳家的作为,至少在你出息之前一定要百般隐忍;等你的儿子也长大了,中了进士,娶了媳妇,咱们李家才算暂时扎稳了脚跟。至少经过三代这般辛苦经营,咱们李家的富贵才有希望长长久久的守住!” 李敬儒当时被父亲的态度吓了一跳,却隐隐觉得自己将来会很艰难,至少不能再混玩了。当时他情窦初开,见寄养在家中的远房表姐林素月妩媚妍丽,不觉动了心思,再一想梁家小姐个子又矮又胖,像只矮冬瓜,哪比得上表姐半分?可是他畏惧父亲,又常被母亲拉去梁家做客,面子上不得不敷衍着梁小姐,以至于有一段时间他一听要去梁家就装肚子疼;后来被父亲识破,打了一顿板子后就再不敢装了。 后来他想出了个法子,和表姐两个哄着梁小姐玩躲猫猫,找机会将她支开;他则偷空和表姐幽会,吃她唇上的口脂。甚至还有一次,他拿着从外面偷买回来的画册,背着旁人,和表姐在山石洞里偷学了一回。当时表姐含羞带怯的表情,他这辈子也忘不了。 表姐后来被父母接走,听说是嫁了人,之后就再没了消息。某一日,他正在念书,却忽然被父亲抓去,狠狠的打了一顿。他那时候就隐隐觉得和素月表姐有关,但母亲却说不是,这件事就成了悬案,他也一直没有弄清楚缘由。等他这次养好了伤之后,家里也要搬走了,父亲渐渐将生意转移到了京城,他再也没有回去过。关于梁家,关于梁家小姐,关于表姐,他都渐渐失去了印象。 想那梁家小姐今年也该十四岁了,不知已出落得何种模样。想她竟然为了自己千里迢迢跑到京城来,像这样的一片痴心,他论理也是该见一见的。 他将茶一口饮下,露出了一个惯常使用的微笑。他低头瞧见身上天青五蝠捧寿团花织锦袍子上仍有水痕,有些不耐的命书童去叫店家再加些炭火,他要赶在佳人来之前整理好仪容,不可唐突了。 他在这里被炭火烘得昏昏欲睡,一辆马车却在临街上团团打着转。车轮陷在泥坑里拔不出来,马儿不停的用蹄子刨着地,曲胜推了半天的车,连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了也没拉动,反而被马蹄子拨拉了一脸的泥水。 怀珠半掀开车帘,大声问道:“还能动吗?” 曲胜抹了一把脸,吐了两口脏水,走过去道:“不行呀,得找人将车推出来!”他四处瞧了瞧,街上一个行人都没有,偶尔能看见一辆马车飞驰而过,对他的招呼视而不见。曲胜心中着急,想着跑去找人帮忙,却又不敢丢下小姐一人在此处,万一再出什么事可就糟了!为求保密,他连车夫都没用,特意亲自驾车,现在却连个帮手都找不到,真想抽自己俩嘴巴。 “小姐,咱们该怎么办呢?” 妙懿听怀珠这样问,也有些意外,心说莫非连老天都不愿意让自己与李公子见面不成? “小姐要是怕误了时辰,不如先让我去跟李公子说明一声。” 听了怀珠的提议,妙懿沉思了片刻。就在怀珠觉得小姐不会答应,需要另想法子的时候,只听她说:“你拿了这个去,这样他不会不认的。” 润如女子肌肤的椭圆形玉佩递到了面前,怀珠的手颤了颤,一刻也没有犹豫的接了过去,塞入怀中。 “你告诉李公子一声,今日我不方便,如若他想见我,那就改日再约吧。”妙懿无力的靠在迎枕上,她是真的已再无回天之力了。“如果他仅仅是为了取回信物见我,那也大可不必勉强。” 她自嘲的笑了笑。事到如今,她还在期待着什么呢? “如果他今日还想见我一面,就让他来此处寻我吧。如果不想……你就自己回来吧。” “我在这里等着你们。” 不是她的,终究勉强不来。 妙懿解下身上披风,亲手帮怀珠披在身上,扣上风帽。“小心别着凉了。” 怀珠咬着唇,轻轻点了点头,握紧了手里的油纸伞。伞上绘的是西湖断桥,白蛇娘娘与许仙以红伞为媒,用短短数载化解千年前结下的姻缘。 她头也不回的奔入了雨中。 帘子被掀开了,一阵冷风夹杂着水腥味扑面而入,继而又密密实实的被挡住了。 静默,周围全是静默,一切都完了,结束了,只剩下虚空的无。 她心心念念数年的名字,就这样要从心上狠狠的刮去了。从此之后,她与李敬儒这三个字再无任何瓜葛。 泪水顺着面颊,蜿蜒而下。原来她身上竟然那么冰冷,泪水的温度几乎灼伤了她的肌肤。 妙懿忽然猛的重又将那帷幕拉开,在曲胜的惊呼中,跳下了车。倾盆的雨水刹那间疯狂的浇在了她身上,她在泥泞中艰难的前行了几步,雨水拍得她抬不起头,她却一点都感觉不到痛苦。她疯狂的想要一个答案,她想要那个人亲口告诉她,为什么要骗她这么多年!如果他早些告诉她,她绝对不会像这样纠缠他。她是梁文韬的女儿,她有自己的骄傲,她自认从不输给任何人! 她终于还是眼前一黑,身子一软,往地上栽去。 第28节 她到底没有跌进泥水里,而是被一双手抱了起来。 ☆、第37章 遇不平小霸王施计 许是连老天爷都有些累了,如注的倾盆大雨渐渐弱了一些,李敬儒整整一壶茶下了肚也不见有人来。门外偶尔传来上楼的脚步声,可惜都是去隔壁雅间的。要不是为了取回玉佩,永绝后患,他还真不愿再等了。 就在这时,忽见小门一开,书童侍墨拎着壶热水走了进来,往铜盆的凉水里兑了些许,端过去侍候主人净手。 李敬儒不耐烦的将袖面挽了,伸手轻触水面试了试,舀水洗了两把。侍墨察言观色,小声说道:“公子,郝小姐那边已经派人送过好几回信了,问您何时去呢。” “嗯,我知道了。”李敬儒微蹙的眉头稍微舒展了些,到底还是媚儿最惦记他。一想到她柔弱无骨的身子和艳丽如桃花的脸容,身上不觉微微发起热来。他思量了一下,道:“要是再来人问,你就说就算要去也得趁着恩师在的功夫,否则旁人要起疑的。” 侍墨嘻嘻笑着凑趣道:“您老人家也不是头一回去了,今后等郝小姐成了咱们府里的奶奶……” 李敬儒面色忽然一沉,抬头厉声责问道:“是谁说我要娶她过门的?” 侍墨被吓了一跳,不觉膝盖一软,“扑通”一声跪下道:“公子息怒,小人是一时谁错了话。”他心里头暗暗吐了吐舌头,原来自家公子根本没有娶郝小姐的意思,打得火热也不过是玩玩而已,不由懊悔自己没眼色。细想想也是这个道理,再香的肉不用付账就先吃进了嘴里,剩下的残羹冷炙谁还愿意花银子买回家呢? “回去不许胡说,若是被太太知道了,小心我将你卖到长春院去当小倌。” 侍墨下意识的一捂股处,点头如同啄米,心说我可不想屁股开花。那种地方他也曾跟公子去见识过,有那特别爱好的专门拿破了口子的茶盅或长颈圆肚的花瓶往十四五岁的少年屁/眼里塞,那鬼哭狼嚎的动静想想就觉得疼。 他这边心有戚戚焉,李敬儒却只觉得烦上加烦,连茶都喝不下去了。他走到窗前,听得雨声渐小,便推开窗子瞧了瞧,忽见一个身披素色斗篷的娇小身影一闪而过,似乎是进了茶楼,心说想必就是这个了。 他理了理衣衫,嫌恶的瞧了侍墨一眼,道:“还不快收拾干净了。” 侍墨嗖的一声一跃而起,慌慌张张的将水盆端走,叫了伙计进来抹桌子更换茶水点心,用铜筷子拨了拨炭盆里的火,一时窄小的雅间内竟转不开身了。 李敬儒看着心烦,刚想抬腿在侍墨的屁股上踹两脚解恨,却又怕弄得更加不可开交,只得由着他们胡乱收拾了。 刚刚将茶水重新端上来,就听得门外的木质楼梯“咯吱咯吱”的响。只是来人明显身体轻盈,连脚步声都别常人悦耳些。李敬儒一打眼色,书童忙领着伙计退了出去。不多时,就听得那脚步声在门前停下了,一个女声轻轻的问了些什么,但是因为声音太小,所以听不清楚。然后传来侍墨清晰的回答声:“我家公子恭候您多时了,梁小姐里边请吧。” 门被缓缓的推开了,一个披着斗篷的纤细身影走了进来。风帽摘下,露出了一张清丽秀美的面庞。头上坠马髻微微散下碎发,侧挽的玉簪珠花花蕊轻轻颤动,淡紫罗裙的裙角还带着水渍,露出窄星星一点嫩黄鞋面,恁得是一树海棠艳如画,弗如梨花被雨打。 李敬儒搓了搓手,脑子里迅速做了个决定,温声道:“梁小姐请坐。” 女子迟疑了一下,朝他轻轻道了个万福,这才在桌前坐下。 侍墨忙上前倒了两杯茶,随后机灵的退了出去,还不忘顺手将门给掩上。 二人对面而坐,梁小姐一言不发,手里摆弄着斗篷的系带,垂头望着面前茶盏发呆。李敬儒心说也许是对方害羞,便大方的先开口道:“一别数载,不知梁小姐可好?” 梁小姐缓慢的点了点头,微微抬头望了对方一眼,眉目渐渐灵动起来。“今日来,其实是想亲口问明公子的意思。虽说家里曾有过约定,但毕竟只是口头上的,不知李公子究竟作何想法。” 李敬儒笑了笑,道:“梁小姐也是明事理的女子,在下十分敬佩。就如梁小姐所说,当年两家也只是口头上的约定,算不得准的。” 对面的女子闻言脸色一变,失声问道:“公子真的如此作想?你可知我们为了寻你,不顾一切千里迢迢来到京城,路上受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你若真心想退亲,只需去一封信,或派人捎上一句话,即便只言片语也好,我们也许就不会冒着风险过来京城里。现在你一句轻飘飘的‘算不得准’便想将我们打发了不成?” 李敬儒也微微沉下了脸来,心说要不是看在她有两分姿色的份上,我何苦还要哄她这几句?早冷下脸来将人打发了。可是又一想玉佩他今日一定要取回来,面色方才缓和了些,耐着性子道:“梁小姐,我只当你是知书达理之人,我李某对你也以知己相待。家父与李大人业已故去多时,当年两位长辈是如何约定的,又以什么条件约定的,并无人知晓。且当场再无其他人可以证明。这一无人证,二少媒人,二缺定礼物,不知这些梁小姐还有甚话讲?” 看着对方洋洋得意的脸,怀珠恨不得狠狠踩上两脚,心中暗道:“亏了今日下了这场大雨,车又陷进水坑里赶不及前来,否则小姐亲自前来也不过再次伤心一场。”本来她并没有隐瞒身份的意思,只是她原本心里有气,想着见了面定要好好问问对方,究竟当她家小姐是什么!后见对方误将自己认做了是小姐,忽然心思一转,暗道不如将计就计,谎称是小姐,且先探一探对方的反应。但凡对方还有一丝留恋,想必见了小姐的容色也会转了心思。只要他愿意遵守约定娶小姐进门,也不枉小姐对他一片痴心;如果对方态度决绝,那么还不如不见得好,也免得对方贪图小姐美色,再起了什么坏心。 想着小姐心心念念不忘遵守与此男当初婚嫁的约定,怀珠心里头既难过又恶心,心说反正脸都撕破了,不如直话直说,便故意言道:“小女子人证、媒人、定礼一概缺少,却有一样信物尚在手中。不知李公子又有何话讲?” 李敬儒一笑,道:“梁小姐说有信物在,那为何我竟不知呢?” 怀珠懒得和他兜圈子,从怀中掏出玉佩,拿在李敬儒面前晃了晃,道:“这是公子当年从不离身的一件配物,临走时亲手交到了小女子手中,不知您可还记得?” “这不可能。”李敬儒摇了摇头,面露疑惑的道:“我确实有一件向来不离身的配物,是一片阴刻鸟纹的玉璜,梁小姐手中的玉佩我瞧着眼生。” 怀珠恨恨的咬了咬牙,站起身,伸手将手里的玉佩递了过去,有些轻蔑的道:“这上面可还镂刻着李公子的名讳的,将名字与百花纹样混在一个图样里再雕刻出来,光这份巧妙的心思也够特别的了。” “真的吗?那让我瞧瞧。” 李敬儒说着便站起来伸手去接,他可能是急了些,温热的指尖触到了怀珠的握着玉佩的手。怀珠嫌恶心,忙抽回手了去,谁知对方竟然没有接稳,玉佩掉在了地上,摔成数瓣。 “可惜,可惜了。”李敬儒蹲□子将碎片拾起,抽出自己的手帕一片一片的放好,包起,藏入袖中,重新站起身来。 “李某本该更小心些的,竟没想到梁小姐没有拿稳。这玉佩我会拿回去仔细看,过后一定给梁小姐一个满意的答复!” 不知从哪里传来一阵若有似无的笑声,李敬儒抬头去看,出乎意料的,梁小姐并没有动怒,而是冷笑着望了他许久,看得李敬儒笑也不是,翻脸也不是,仿佛对方已经看穿了自己的心思。 他确实是故意的。 玉佩就是他的把柄,是对方要挟自己的条件,他不能给对方这个机会,必须想办法将其除去,这才故意寻了个这个法子。 如今信物已毁,他不禁轻轻舒了一口气,重新露出了温和的笑容。 “李某还有事,要先告辞了。梁小姐要是不急,可以再坐一会,等雨停了再走。我出去会同掌柜的说,此间无论茶点饭菜等一切账目全都记在我身上,梁小姐随意。” 说着,一步三摇的推门出去了,连脚下的步子都瞬间轻快了许多。 刚出了门,就听见一阵女子轻浮的笑声和男人的说话声,他扭头一看,发现声音是从他左手边最里面,也就是二楼最大的一间雅间半掩的门里传来的,知道是有人携伎来此玩耍,心说外边下这么大的雨也有人有如此雅兴,心里却不由得犯了痒,想着前几次都是好友林学渊请客包场的,自己也该还上几席了。 下得楼去,发现外面雨已经停了,他心中欢喜,只道是今日吉星高照。侍墨牵过马来,李敬儒伸手把住鞍桥,左腿蹬住脚蹬,一用力,右腿刚要潇洒跨上马背,马儿忽然像被什么惊倒一般,仿佛离弦之箭,疯了一般蹿了出去。可怜李敬儒左脚被绊在了脚蹬里抽不出来,就这样被拖出去了整整三条街,惨叫声惊天动地。幸亏雨后的泥地比平时软和些,他这才没有受重伤,只是得救后滚得仿佛泥猪癞狗一般,口鼻里头灌得满是泥沙臭水,被抬回府后吓得李奶奶差点没晕过去,足足按着儿子休息了半个月的功夫才准其出府。 萧明钰坐在窗边的椅子上刚好欣赏到了这一幕,唇边禁不住溢出了一丝笑意。雅间内的乐女拨弄冰弦,檀口轻启,边弹琵琶边唱起了小曲。一名男子一左一右搂着两个美人,一个喂着酒,另一个喂着水果,放浪形骸,好不尽兴。对面一名男子则自斟自饮着,侍酒的姑娘温顺体贴的为其添杯,脉脉含情的眼望男子。 他刚才忽然风风火火的从外面进来,连一句话都没说,只是往窗外瞧去,引得另外两人好奇起来。 华立海张口将葡萄含入口中,末了还不忘轻轻舔一口喂他的细白葱指,引得女子“咯咯”轻笑。 王端平笑着摇了摇头,望向正在窗边独坐的好友,道:“年修,今日邀我们来究竟所谓何事?” 萧明钰片刻方答:“自然是有一桩趣事,只可惜你们一个太懒,一个又来得太晚,竟给错过了。” “你说谁懒呢!”华立海怒了,他声音有点大,吓得侍酒的姑娘手下一颤,差点将酒洒出了,他这才重新放缓了声音,道:“明明你说到时候会过来叫我的,却将我独自撇在这里苦守寒窑,真没良心。”说着,转头在左边女孩的脸上香了一口,就着玉指手将酒水一饮而尽。另一个姑娘不乐意了,也凑上去讨欢,却被他按住了喂酒。 萧明钰自那日无意中听到李敬儒和曲胜的对话,对结果很是好奇,想着来看一场热闹。他这边呼朋唤友的只等着看笑话,当做佐酒的谈资。他事先包下李敬儒旁边的雅间,买通店家将墙开了孔,在画上动了手脚,不但能清清楚楚听到对方的谈话,还能看到对面人的动作。谁知华立海竟会错了意,差点将伎馆都给搬来了,无奈人太多,便都被他打发到了最里面的大雅间里去,他自己则坐在隔壁看戏。 这出戏确实很精彩。 薄幸郎毁约抛弃未婚妻子,骗回了信物并故意将其摔碎,果然读书人多负心汉。似这般发达后便想尽办法毁去婚约,抛弃糟糠,迎娶高官显宦出身的美娇妻,甚至为了保住好名声暗害或折磨死发妻者屡见不鲜。像这种人,怎样教训都不为过。 却说王端平沉吟了片刻,道:“说起趣事来,我今日倒是遇上一桩。” 作者有话要说:渣男是要惩罚滴,后悔的在后面呢,现在还没到时候。 ☆、第38章 端公子雨中救娇娥 却说妙懿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马车中,身上盖着自己的斗篷。怀珠正一脸焦急的望着她,见她醒来,忙将手边的食盒打开,倒了一碗姜汤凑过去道:“小姐,您可算醒了。我回来时听哥哥说您在雨里晕倒了,差点吓死。咱们快些寻个地方将您身上的湿衣服换了吧,否则该着凉了。这姜汤是我刚买来的,您先喝一碗姜汤,驱驱寒气吧。” 妙懿挣扎着坐起身,哑着嗓子问道:“玉佩你可还回去了?” 怀珠似蔫了一般,缩着脖子点了点头,不忍去看小姐此刻的神情。 妙懿停顿了半晌,缓缓道:“我明白了。” 她已经无法再给出可以自欺的理由了。 “怀珠,小姐醒了没有?”隔着帘子,曲胜问道。 怀珠道:“醒了。”她望着妙懿,等着听她的吩咐。 “什么时辰了?” “已经申时四刻了,再过一会太阳就要落山了。” “直接回将军府吧。”妙懿无力的靠在大迎枕上,只觉得身上发起热来,知道是要感染风寒的前兆,忙将手上的姜汤端起,一饮而尽。 此时雨已经停了有一阵子,天上出了太阳,阳光多少给地上带来些热气。马车在泥泞中不快不慢的前行着,路上的行人车马开始变得多了起来。曲胜见有半大的孩子从车旁跑过,边跑还边兴奋的大叫道:“有人的马惊了,把人拖了好几里地远,咱们去晚了就看不着了。” 他后面跟着四五个大小年纪不同的孩子,几个人一溜烟的在街角拐了弯,失去了踪影。 曲胜一边拉着马缰绳一边在心里暗想:“这人可真够倒霉的了,也不知是不是造了什么孽。”又想:“要是欺负小姐的那个李家公子也这般倒霉就好了!可惜现下的世道是好人不常命,那等坏了心肝的却比谁都过得好。” 他这边感叹了一路,忽听车里小姐的声音问道:“曲管事,是你扶我上的车吗?” 妙懿依稀记得自己眼前一黑,再后来就不知道了。不过她见自己身上的衣服很干净,除了潮湿了些之外,并没有沾上污泥,便随口一问。 曲胜则仿佛不会说话了一般,磕磕巴巴了一阵,道:“不是小的扶小姐上的车,其实……其实只是一个路过帮忙的……” 妙懿听他的语气似乎不太对,刚想要再说什么,马车已经到达将军府了。 腊梅见二人湿漉漉的进了屋子,忙让人烧水让二人各自沐浴更衣,等妙懿安稳的躺在了柔软的床榻上时,这才再次想起这个问题。只是曲胜早就回去了,他现在仍旧同几个家丁住在府外临时租赁的宅子里,妙懿有事时会让梁管事现去通知。 她本想着次日再问的,却在半夜发起热来,腊梅吓得够呛,在不惊动旁人的情况下亲自去打了凉水来,帮妙懿降温,直折腾到天明好。接下来几日府中下人多有因变天而生病的,妙懿称病倒也不奇怪,大夫来瞧了瞧也说没什么,开些药吃了,再调养几日就好了。 灵璧此时已经归家,不过她也病倒了,成日对着苦药哼哼唧唧的,被红玉看着死紧,只得捏着鼻子喝药,每到此时便觉生无可恋。偏偏老天还觉得不够惨,唐韵还跑来凑热闹看她,有一次竟然要亲手喂她喝药,被她赶出去后还一脸的委屈隐忍,气得她直冒虚汗。 妙懿见唐韵时常过来探病也有些不耐,她现在谁都不愿意见,只想一个人静一静,于是唐韵三次中有两次来时她都是睡着了的。在仅有的几次见面中她可以听出来对方对自己十分关心,嘘寒问暖的话一串接着一串,只是爱套话的毛病没变,似乎总是在寻找她的薄弱之处。 也许是她生起了警惕之心,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多加防范,渐渐的精神也好了起来。 等灵璧病好了之后,妙懿与她重新回到了女学上学。师灵芸笑说:“你们俩还真是好得跟一个人似的,连生病都要病到一块。” 唐灵璧板着脸道:“我也想跟你好,谁知你也不陪我一起生病,可见心里根本没我。”师灵芸过去挠她的痒,二人闹成一团,围着妙懿你跑我追。 王嬛君掩唇笑道:“一场秋雨一场寒,这时节生病也是常事。像我哥哥前些日子就因为帮人忙而淋了雨,回去后还咳嗽了整两日呢。” 王端平一连打了四个喷嚏,伸手擦了擦鼻子,引得坐在他隔壁的萧明钰瞥了他一眼,道:“可是淋雨着凉了?” “没事。”王端平无所谓的笑了笑。 “你上次说在雨中扶住了一位险些跌倒的小姐,究竟是哪家的?好家伙,这可是一笔风流债呀!戏文里头也没有这么巧的姻缘。”坐在他身后的华立海说得唾沫星子乱飞,挤眉弄眼的道:“你真的只是‘扶’住了人家小姐,再没有别的接触了?” 王端平正色道:“救人于危难之中本是君子所为,过后立刻放下才是正道。” 华立海一脸“你就装吧”的表情,忽然眼前一亮,道:“不如我们散学后到女学去找找看?” 夫子正在解释文章的意思,听见下面的声音越来越大,猛的拿起桌上的镇纸,“啪”的往桌面上一摔,顿时惊醒瞌睡无数,惊散聊得正酣的三人。 不管再怎么说,得罪夫子都是非常不明智的。 好容易熬到了散学,王端平不假人手,亲自将桌上的书本收起,边收拾着,忽然有连打了两个喷嚏,心说莫非是妹妹在惦记自己了? 他刚想说不如去女学一趟吧,见一见妹妹。还有那一日在雨中,他的车马经过时,不经意的瞧见一个穿着不凡的女子失魂落魄的站在雨中,似乎随时都要晕倒在地一般。一旁的车夫似不敢上前搀扶,他当时也没多想,跳下车刚跑到近前女子就晕倒了,他顺势将其抱起,那车夫也伶俐,将车帘子掀开,他将人抱了上去。不过是匆匆一瞥,女子的的衣服湿透了,贴在身上,勾勒出身形;形似荷瓣的娇小脸容失去血色,仿如白纸一般,额发散乱的遮住大半五官,一双眼紧紧闭着,卷翘的长睫上挂着细密的水珠......他不敢再多看,将人放下后就离开了。现在想想,也不知那女子究竟有何想不妥当的,要做出如此极端的事情。 他刚做出决定,却发现华立海正在向众人提议去打一场马球,无奈的笑着摇了摇头,独自出去了。 萧明钰犹豫着要不要追上去,却被华立海拉住,嚷嚷道:“……今天的彩头可不能再轻飘飘的了,一顿‘天香院’又不是谁请不起似的。” 周围人等也跟着起哄,萧明钰长眉一挑,大而明亮的凤目中流露出一丝愠怒,道:“快将你那心思收一收,我是不会让雨薇弹琴给你这家伙听的。想听琴,去乐坊请冰弦姑娘,或者周玉琴,教坊的蕊姑娘,孙窈娘,哪个不能弹给你听?” 华立海摇头咂嘴道:“她们怎么能与雨薇妹妹相比呢?伎子讨生活的把戏哪里比得上高山流水听得入耳。” 见萧明钰的脸色越发凝重起来,华立海立刻住了嘴,心说得罪了这个霸王连他都得打,遂觉没趣,又转头同宗贺文,宗贺武兄弟聊起了月氏国进贡汗血宝马之事,说道尽兴处,屋内笑成一片。 萧明钰独坐在这热闹中,却又仿佛与这热闹无关一般,前后左右尽是织锦宋锦云锦蜀锦,宝蓝墨绿雪青暗褐,玉的佩,金的冠,逆光下,人人都变成了一个个墨色的影子,一时间,人群仿佛失声,只有影子在拼命乱舞着。那些无意义的,日日都说,年年都讲的东西,说与不说,听与不听,又有什么意义。 第29节 门被推开,又被关上了,华立海哈哈大笑指着宗贺武道:“......等你娶了嫂子,我一定送两个绝色的丫头过去贺喜。我听说嫂子是张伯爵府的二小姐,她大姐却是与赵志熙那书呆子定下了婚事,就快成亲了,你以后要和他做连襟呢。” 宗贺武笑道:“等我娶了张小姐过门,定会置酒一桌专门请你,只是贺礼就不必了,我没想那么早纳妾。” “不过是个玩意,喜欢就留着,不喜欢或送人或卖,值什么?纳妾可要多谨慎些,除非知根知底的,否则很容易闹得家宅不宁。这一点年修可比我想得明白。咦,年修哪去了?” 萧明钰从敞开的窗前经过,身影很快消失在了回廊的阴影中。 作者有话要说:红包已经发放完毕,没有登陆留言的菇凉很遗憾,系统无法发放红包。另外如果有符合条件却被漏掉的,请在本章下留言,茄子会查证并补上~ 今日开始正常回复留言,大家放心大胆的水吧~ ☆、第39章 顾淑蓉兄妹起坏心 且说王端平王公子骑着马,悠哉悠哉的从学子街的街南行到了街北,一路上所见轿马一望便知俱是达官显宦人家的,他忽然想起那日他在雨中救下的少女所乘的平顶木头马车看上去倒是十分普通,只是那名女子却不像是普通人家出身的,京中也似乎没有这样一号人物。许是他孤陋寡闻了? 他这边胡思乱想着,却听见身后马蹄声越来越近,不多时,从他的左手边赶上来一匹马,马上坐着一位身穿青缎儒服的年轻公子,二人打了个照面,王端平一见认识,便笑着打了个招呼道:“张兄,你这是急着去哪呀?” 张延佑见是他,忙拉了下缰绳,马儿的步子慢了下来,他则冲着王端平一拱手,道:“王兄,好巧。我正打算到女学去一趟,我大妹妹在家备嫁,不方便出门,家里让我去学里说一声,今后便不再来了。” 王端平道:“这些事让管家拿着府里的帖子去一趟即可办妥,何必劳费张兄亲自跑一趟。” “我离得近,不过顺便而已。” 王端平见他神色之中似有隐情,便没再多问下去。二人算是搭伴来到女学,入了大门,行至二门处下了马,缰绳丢给跟马的小厮们,张延佑入内你办事,王端平与他分开,自己寻了个专管传话的婆子,给了她些银钱,遣她去请妹妹王嬛君。 却说王嬛君收拾完了书本,和众人说说笑笑的往外走去。中途遇上了张家的几位小姐,因着妙懿曾在张家住过几日,如今她们又在一处念书,低头不见抬头见,便招呼着一块走。 师灵芸见妍凤不在,便问了一句。妍鸾抿嘴一笑,道:“我大姐现在不方便出府了。” 妙懿立刻反应了过来,笑道:“是得恭喜凤姐姐了。” 这至少是一桩门当户对的姻缘。侯府夫人,很衬妍凤的性格的和身份。 妍莺忽然道:“梁姐姐别光恭喜大姐姐,二姐姐也离好事不远了呢。” 妙懿看着妍鸾瞬间羞红的脸,眼光从妍莺面上扫过,最后含笑轻声对妍鸾道:“当初姐姐定亲那会我不在京里,没赶上恭喜鸾姐姐,今次便补上吧。恭喜鸾姐姐了。” 妍鸾用丝帕掩唇,眼角眉梢俱是笑意。 妍莺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暗暗打量妙懿,越看越觉得她在张家时的表现都是装的。如今因为运气好,靠上了将军家的千金,连腰板都更硬了些,也不将她们放在眼里了。她心里头起了诸多想法,口中便问道:“梁姐姐打算什么时候回来呀?不但我们惦记你,觉着你走了之后诸般无趣味,连老太太都惦记着你呢,昨儿吃饭的时候看到了一味松鼠桂鱼,还说是梁妹妹的爱吃的菜。” 因为李敬儒的事,她几乎忘记了姑母那边还在费尽心力的为她寻婆家呢!上次发生了程家的事,打得她措手不及,如今她好不容易才脱离了姑母的掌控,自然不愿再回伯爵府去,只是原因无法对旁人宣诸于口。她早已打定了主意,宁可剪了头去当姑子也绝不会屈服于姑母的淫威之下。 妙懿刚要开口,手臂却忽然被一人挽了,紧接着灵璧探过头来插言说:“我绝不放妙妙回去。你们不信尽管来接,看不打出去!” “哪里就那么严重了。”王嬛君接住了话头,面带笑意的解围道:“灵儿就爱开玩笑。” 见妍莺有些尴尬,王嬛君也知庶妹王妤君与之交好,因妤君近日肠胃不好,请了几日的假没来,有些话不如由她代言,便道:“下月初五是家妹的生辰,我代她请张小姐们赏光,去我家吃酒看戏。有人新送了我家好几个小戏子,都极伶俐乖巧,嗓子也清亮,我叫她们排了一出新戏,到时候请几位帮着鉴赏鉴赏。” 妍鸾等闻言,自是应下了。因聊起了戏文,众人又有了话头,不一会就聊得火一般热。 妙懿心里头感激,朝她笑了笑,王嬛君遂也回了个笑。 正在这时,一个婆子走过来和王嬛君报说王端平正在门口等她,打算顺路一块回家去。嬛君与众人打了招呼,先走了一步。 妙懿与众人慢慢走出了垂花门,门外车马密密排开,各色服饰打扮的仆妇丫鬟各自上前寻找自家小姐。远远瞧见碧梧朝自己这边走,妙懿笑着同妍鸾等人告别。 她刚下了台阶,就听见身后妍鸾轻呼了一声,紧接着说道:“大哥哥怎么来了?” 妙懿下意识的一回头,只见张延佑正立在台阶上往下看,不经意间,二人目光相对。妙懿立刻避开了他的目光,转头要走,却只听他说道:“梁妹妹慢行一步。” 妙懿只得站住了脚。 张延佑近乎贪婪的望着那个曾经令他日思夜想的身影,心说才几日未见的功夫,梁妹妹倒是越发出挑得美貌了。又不觉遗憾起来,要是她依旧在家里住着就好了。 他几步就走下了台阶,走到了妙懿跟前,笑着说道:“听说梁妹妹也来上学了,我本该恭喜一声的。” 妙懿心里头恼火,心说姑母这么恨我跟你脱不了干系,如今我已脱身出来,怎的你又来招惹我? “多谢张公子关心了。”妙懿轻轻道了个万福,“将军府的马车正在等我们,小女子先行告辞了。” 张延佑难得见佳人一回,忙说:“不知梁妹妹一向可好?三婶娘很是惦记着妹妹呢,偶尔说起还总担心妹妹或有什么不顺心之处,妹妹就不打算回去看看吗?” 他不说这话还好,妙懿此时更加反感起来,语气有些冷淡的道:“我刚入女学不久,尚未抽出空闲来回去一趟,改日一定去府上专程拜访。” 张延佑有些失望,却仍不放弃的道:“去哪里也不如有亲眷在方便照顾。” 唐灵璧用近乎怀疑的眼神望着眼前的男子,闻言终于忍不住说道:“我家再不好也不会委屈了梁小姐,这一点张家公子不必替她担心。” 张延佑仿佛才发现有旁人在,而且还是将军府的千金,有些不自在的轻咳了一声,道:“在下没有旁的意思。” 妙懿道:“我知道张公子是好意。只是马车正在等着我们,回去迟了府里该担心了。不知可否借路先行一步?” 张延佑只得挪开了步子,眼睁睁的瞧着二人被丫鬟扶上了马车。 “古话里说有望夫石,我今日倒见着了望妻石。” 冷不丁背后传来女子的声音,他回头一看,只见顾淑蓉正咬着帕子,挑眉盯着他瞧,一脸的不知是怨是笑,道:“佑哥哥好容易过来一趟,怎的也不来瞧我一眼?” 张延佑微微蹙了下眉,声音却依旧温和的道:“我来是给大妹妹办些事情的,无意中撞见了梁妹妹她们。正好你们一块家去吧。” 顾淑蓉见他轻描淡写的态度,心里越发觉得别扭,想要选择相信,却又疑虑重重。虽然张延佑刚才是背对着她的,她并没有看到他的眼神;但她总觉得他对梁妙懿的心思是不同的。 还有梁妙懿那个小贱蹄子,也不知道怎么就入了将军一家的法眼,竟然能到这家京城最好的女学上学!要知道,连她也是去年才被送进来的,且还是补了人家的一个空缺。凭什么像梁妙懿这种毫无背景的人就能说进来就进来呢? 伯爵府的马车此时也已经到了,张延佑亲自将三个妹妹扶上了马车,最后他又伸手去扶顾淑蓉,后者委委屈屈的将胳膊递了过去,被张延佑稳稳的托扶着上了车。 顾淑蓉在车里小声说道:“这车只我一个人坐有些空,不如佑哥哥陪我一块吧。” 张延佑迟疑了一下,虽说二人是打小一块长大的,不过毕竟年纪都大了,恐有什么不中听的传出去。 “佑哥哥……”那声音的尾音带着软软的缠绵和哀求,张延佑一咬牙,心说罢了,就当再哄她一回吧。他一弯身,也上了马车。 张家的丫鬟仆妇小厮接下来各自上了车马,浩浩荡荡的往大门去了。离他们不远的将军府马车却仍停留在原地,碧梧站在车旁左看右瞧的,也不见唐韵出现。正着急呢,忽见唐韵带着丫鬟已经离马车仅有十几步远了,也不知她是从哪边过来的,忙迎了上去。 这下三位主子小姐都平安的上了车,将军府的马车这才掉头离开。 “你说的那位寄住在将军府的小姐就是刚才唐小姐身边那位吧?” 王端平将方才发生的一切全都看在了眼里,只觉得妙懿面善,却又不敢确认。 王嬛君笑眯眯的望着兄长,道:“是呀。这位梁小姐实在是位美人呢,让人过目难忘。” 王端平轻轻摇了摇头,无奈的道:“不是你想得那样。” “哥哥怎知自己究竟是怎么想的?” “反正不是你想得那样。” “我说了,哥哥未必知道自己是如何作想的。” “你呀……” 夕阳下,乌鸦鸣叫着飞返巢穴,车马如洪流一般在各条街巷散开,炊烟袅袅升起,又是一日万家灯火时候。 各府各院都开始点灯,厅堂中,一个丫头掐着腰指挥着小丫鬟们收拾盘盏,忽听从里屋紧闭的门内传来一声清脆的瓷器碎裂的声音,众人都吓得一个机灵。见小丫鬟都停了下来,云霜小声骂道:“不许偷懒,动作再快些。” 此时,顾淑蓉哭着对兄长道:“……总之,你一定要帮我好好教训那个小贱人一顿,我要她身败名裂,生不如死!” 顾天骥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轻声笑了笑,道:“这点小事又有何难?包在你哥哥身上。” “真的吗?” “自然是真的。”顾天骥不紧不慢的道:“只是此事还要从长计议,不能着急。” 顾淑蓉深知哥哥的脾性,急忙道:“只要你能做到,我给你这个数的银子。” 她伸出了五根手指。 顾天骥嘿嘿一笑,心说生意来了。 ☆、第40章 论嫡庶灵妙议寿礼 在回将军府的车上,灵璧同妙懿讨论了一路该送王嬛君的庶妹什么样的寿礼最好。妙懿对王家的事不甚了解,想着平日瞧着王嬛君对妹妹多有看顾,只是王妤君似乎并不领情。灵璧便同她解释道:“这是因为王家的几位小姐起初不论嫡庶,均是养在王家老太君膝下的,吃穿用度一概都是相同的。庶女也同嫡女一样受看重。数年前老太君中了风,王家由大太太管家后,一切就都不同了。嬛君是大太太的亲生女儿,又是嫡出,自然不会被波及到。但是妤君就不一样了,简直是天差地别一般。从丫鬟的数量、月例银子,到四季衣裳,每日吃几只鸡,几斤肉,几品果蔬,叫点心的次数,所有的一切都有定例,与从前的随时取要完全不同。嬛君心善不忍,知道庶妹心有怨气,却劝服不了大太太,念在多年的姐妹情分上,只能在私下里多照顾些。就像这次给王妤君做寿,也是嬛君向大太太提议的,想着给庶妹长些脸面,明年议亲时也好听些。” 妙懿赞道:“嬛君姐姐真是个厚道人,将来也定是一位贤妻良母,也不知哪家有福气能娶了去。” 灵璧撇了撇嘴,道:“她就是太好了,也不知道她庶妹是否领情。” 妙懿想到第一次在女学的宴请上曾见过王妤君一面,当时只觉得她与妍莺等其他庶女相比,性子太过天真了些,看着像是打小没受过什么苦的。现在看来,也是王嬛君暗地里特别照看这位庶出的妹妹的缘故。只是不知这样对一个庶女来说究竟是好是坏。 二人议论了一路,等回到将军府时,天色已暗,红拂打着灯笼过来迎接,一见灵璧便道:“大少爷回来了,正在夫人屋里坐着呢。” “哥哥回来了!”灵璧一下子跳下马车,惊得婆子们直说“小心”“别摔着了”等语。灵璧也没空嫌她们啰嗦,快步往上房去了,幸好她还是收敛了些,没有蹦跳或干脆跑去。 一路众星捧月一般来到了上房,早早的离门还有几步远的时候就有丫鬟争先打起了帘子,一声声的往里头通传说:“大小姐回来了。” 灵璧直接朝兄长唐贤毅扑了过去,拉着他的手臂兴奋的大声道:“你今儿回来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 许夫人望着一双佳儿佳女,笑得十分开怀。只听儿子回答道:“不是妹妹上次传信说让我回来的吗?怎的转眼就忘了。” 灵璧抱着他的胳膊不服气的道:“一定是你不想练功,想偷懒了!” 唐贤毅立刻扭头去看母亲的反应,有些紧张的道:“别胡说。” 灵璧也立刻意识到了不对,母亲不就是不同意哥哥从军才反对他学武的吗? 许夫人面上的笑容淡了一些,却并没有说什么。这时候,妙懿和唐韵一前一后的走了进来,许夫人笑着给儿子指道:“这是你梁家妹妹,我在信里跟你提过的,你父亲当年同梁大人是至交好友,如今你这个妹妹就住在咱们家里。你也后可不许欺负她,要像对灵姐儿那样对待她,知不知道呀?” 唐贤毅忙道:“儿子明白。” 妙懿曾与他见过一面,如今也算是正式引见了,便上前来行礼;唐贤毅忙回了一礼。紧接着唐韵也笑着走过来道:“毅哥哥安好。我给毅哥哥和叔父各自裁了件秋衣,叔父的我已经亲自送去了,这回毅哥哥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好歹试一试妹妹的手艺吧。” 唐贤毅见她如此热情,也不好推拒,点头道:“那就劳烦妹妹了。” “都是一家人,毅哥哥何必客气呢。只是妹妹手艺粗陋,毅哥哥千万不要笑话我。” 灵璧见唐韵笑得灿烂如春山,心中不悦,伸手拉住唐贤毅的手腕就将人往门外拖,口里还说:“哥哥,去我那里帮我瞧瞧我亲手制的弹弓吧。我敢说,我的手艺可比一般人强多了。” 唐贤毅无奈的被她拉着走,就见妹妹对梁小姐也道:“妙妙也同我们一块去吧。” 唐韵有些尴尬的立在原地,就见许夫人拿起桌上的戏本子正在翻,一边翻还一边说:“人老了,精神就短了,看一会就烦了。” 唐韵笑着走过去道:“让韵儿来给婶娘念吧。” 许夫人顺势把书递给她,将身子往后靠在了软枕上,笑道:“还是你最懂事。” 唐韵最善察言观色,也自知想再得回唐灵璧的好感极难,还不如先讨好了许夫人要紧,其他的可以慢慢再说。 第30节 转眼到了王妤君的生日,正如灵璧说的那样,王家许是为了好议亲,办得十分隆重。不单是府里别出心裁的排了新戏,还花钱清了两个戏班子,一个在外院唱,一个在内院唱,看架势是要好好热闹上一整日。 王家家世显赫,祖先是开国元勋,武将出身,子孙却都一个比一个争气,如今家里文官辈出,光是这一辈就出了三名进士,彻底洗掉了一身武气,家势蒸蒸日上,富贵气派尤胜公侯府,在朝中也是稳稳当当的,以致家业数代不衰。 王嬛君帮着妹妹好一通张罗,将京中有些头脸的闺秀都请了来,悉心招待。王妤君则装扮得十分娇美,端端正正坐在那里和人说话聊天,偶尔在人群中扫一眼是否有王嬛君的身影。 因着王嬛君的嘱托,灵璧和师灵芸、左佩云等几个都围着王妤君说话,偶尔有某位夫人经过时瞧上一眼,都会微微点头,心里所想的不外乎是:“王家就算是庶女结交的人也都不凡。” 多少能高看上两眼。 聊天不能聊上一整日,用过茶点后众人就去观戏。一出文戏接着一出武戏,轮番唱起。灵璧喜欢看武戏,唱完一出三岔口拍手叫好,后面紧接着就是小旦哭哭啼啼的唱负心汉背信弃义,抛弃发妻另娶高官之女。灵璧看得直打哈气,妙懿却瞧得入了神。 从来她看这种戏时都是一笑置之,幽闺自怜的戏码多如牛毛,怨妇负心郎更是恒久不变的调子,在她眼里不过是“无事强说愁”罢了。没想到她竟然也有理解其中滋味的一日。若非亲身体会过,这其中的愁苦无人能懂。 “你怎么闷闷不乐的?”灵璧似察觉到她不太对劲,遂问道。 “没什么。这出戏有点闷,咱们出去透透气吧。” 灵璧自然乐意。她与妙懿携手出得门来,沿着花园的石子甬路慢慢走着。也不知何时就从王妤君的寿日提到了婚姻大事,灵璧问道:“你还没告诉我呢,你可有定下婆家?” 妙懿缓缓摇了摇头,笑容微苦的道:“没有。” 灵璧忽然有些兴奋,却明显踌躇了一下,犹豫了半天,最后终于小声开口道:“其实……其实我哥哥挺不错的,你可以考虑一下。最重要的是,咱们今后还能一直在一起不是?” 妙懿有些哭笑不得的看着她,道:“别说一切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算可以,莫非你还能一辈子不嫁人了不成?” 灵璧一拍脑门,懊恼的道:“我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天下哪有不散的筵席呢? 不知不觉间,二人走到了荷花池上的水阁。此水阁与平常不同,却做成个画舫模样,雕梁画栋,文采斐然。二人走上“甲板”处转了转,天气渐凉,水面遍是残荷枯叶,一派萧索。此情此景灵璧瞧着无甚趣味,却正和了妙懿的心事,呆望了好久,连灵璧同她说话都没有听见。 灵璧看了两眼残景便转头打算登上二层去瞧瞧。她刚走到楼梯处,却差点同一个人撞到了一起,抬头望去,却是一名白面书生,生得斯斯文文的。那人见了她也很是惊讶,冲她拱了拱手,道:“唐小姐,可还曾记得李某?” “哦,我想起来了,咱们在国子学门口见过的,你帮我捡过手帕子。” 李敬儒笑得风度翩翩。要说他本来是不该来的,他同王妤君的兄长王端平来往不多,但是听说京中许多才俊和闺秀都收到了邀请,便动了凑热闹的心思。王端平也正在帮母亲为庶妹物色适龄男子,便顺便邀了他一道前来。 说来是巧了,他是头一次应邀来王家做客,听戏听得不耐烦,又没到开席喝酒的时候,便偷溜出来逛园子。没想到却再次遇见了将军千金唐灵璧,他不由得窃喜起来。如今这位新兴的名媛唐小姐不但是一位美人,且家世显赫。若能娶到她,别说他那些白眼狼的伯父叔叔们了,就算是他亲舅舅欧阳瑕都要高看他三分。 想到这里,他面上的笑意越发殷勤起来了。 妙懿立在船头,将一切尽收眼底。 作者有话要说:有人说半章的事情。。。。。其实主要是茄子手慢,今后尽量准时整章放完,不让大家等~ ☆、第41章 遇佳人对面不相逢 妙懿静静的立在船头,一瞬间想得竟然是该回避还是走过去斥责。怀珠有些担心的望了妙懿一眼,轻声唤道:“小姐。” 妙懿摇了摇头,轻轻勾起唇角,她分明瞧见了李敬儒眼中的情意,一瞬间忽然觉得阳光有些刺目。恍惚中,仿佛回到了多年前的某一日,她躲在树后静静的等着李家哥哥过来寻她,却一直等了许久也不来,顺手摘下一朵蔷薇,一瓣一瓣撕扯着嫣红的花瓣,不小心指尖碰到了花刺,忽然觉得有些委屈。他宁可经常支开自己和他的表姐单独在一起,也不愿陪她多捉一只蝴蝶,多摘一朵花……树上蝉鸣令人心绪烦乱,那漫长又无趣的白日天光中,唯有他出现时才过得快一些。 也许,她在十一岁那年就已经隐约预见到了今日的结局,只是那时的她还尚在中懵懂罢了。 就像虚掩上的门被风缓缓吹了开,窗棂上的油纸被舌尖轻轻点破,疲惫的飞蛾用积蓄着的最后一点力气扑向星莹烛火,本只是贪图些微的光亮,却反而被那炙热所吞没,乍然顿悟之时,也同样是其殒命之时。 池中锦鲤轻轻吐出了一个水泡,悠悠在水面漂浮了一会,瞬间却又消失不见了。 她这边心思起伏不定着,却见唐灵璧不知何时已走到了她面前,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道:“在想什么呢?” “没什么。”妙懿下意识的抬头朝她身后看去,道:“那位公子还在等着你吧。” 灵璧道:“哦,李公子瞧着怪怪的,说是迷路了,却不问我怎么回前面去,反而说了好些有的没的,着实无趣。” 妙懿笑了笑,伸手挽了灵璧的手臂,道:“确实无趣。与其被人当戏看,还不如咱们回去看旁人唱戏来得自在。” 说着,也不理会李敬儒望向这边略显焦虑的眼神,以及看到自己时忽然的满目惊艳,拉着灵璧飘然而去。怀珠松了口气,错后一步,躲在红拂身后,低头离去。 风乍起,吹落一树的红黄枯叶。 回去的路上,灵璧不时的看一眼妙懿,问道:“你近来总有些不对劲,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妙懿笑道:“怎会。” “你别骗我,你和我母亲一样,有时候让我很是不懂,不过但凡你们有心事的时候我都能察觉到。”灵璧不依不饶的道。“还有,当时在国子学前,我问你因何开心的时候,你却不告诉我。从那时候起你就有心事瞒着我了。” 妙懿听了不禁有些头疼,这位大小姐的记性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好。 “这回你可不许敷衍我了。” 妙懿无法,只得道:“此处不是讲话之所,等回去了我再悄悄告诉你。” 二人说着回到了前面,紧接着就是开席。众人都有专门的丫鬟引着落座,妍莺望着由众人簇拥,花蝴蝶一般在人群中间穿梭的好友王妤君,而自己却只能坐在边角处,同桌的都是各府中的庶女,或畏畏缩缩,或装扮俗艳,或傲慢得不理人,而嫡姐妍鸾却安然的同王嬛君、唐灵璧等坐在一桌上,没来由的,只觉心中酸涩难言。 平日软弱得甚至让她懒得去欺负的妍鸾,其实心里根本没有看得起自己吧!将来的国公夫人,侯夫人,甚至郡王妃,亲王妃……现在都忙着相互结交,相互讨好,只因为她们将来的身份接近,地位相当,而她们——妍莺望着对面两个为了“丝绢做的花好还是薄纱做的花更好些”的问题而争论不休的庶女,其他人也仅仅是冷淡旁观,或连看都不看一眼,心中渐渐凉透了。这些人,她也只能和这些人坐在一起吃饭,将来也就是如此罢了! 一顿饭吃得如同嚼蜡,桌上山珍海味尽有,她却只道是寻常。不过等将来嫁了人,她再想吃到这些东西也许就难了,她哀伤的想。 顾淑蓉此时也是一心的不满,心说凭什么妍鸾和梁妙懿就能坐在主桌上,自己就得坐在别桌上!她心中带着怨气,不自觉的就写在了脸上,喝汤的时候羹匙碰得碗边碗底都比往里响了些。与她同桌的两位小姐对视了一眼,交换了一个眼神,身子不自觉的往旁边移开了一些。 唐韵也坐在这一桌,她小口的吃着菜,眼神不经意的从一肚子不满的顾淑蓉身上扫过,偶尔听见身旁坐着的两个姑娘用极轻的声音议论道:“……真晦气,怎的就跟她同坐一桌上了?” “谁让人家会哄长辈开心呢!被伯爵府老太太当个宝似的捧着,顾家虽乱七八糟的,可人家就有旁的能耐。这不吗,中间那桌新来的那个顶美的小姐是伯爵府的亲戚,如今住在将军府里,唐小姐又和王小姐交好,这不就连她也一同请来了不是!” “原来是这么回事呀,怪不得呢,这运气好到没边了……” 唐韵若有所思的望着顾淑蓉,对方似有察觉,瞪了她一眼;唐韵不在意的冲她笑了笑,倒引得对方一愣。 酒已过了三巡,渐渐的有人开始离席,坐在顾淑蓉身边的几名少女纷纷站起身,携手并肩的往外走去,边走边说:“好戏都在后头呢,咱们可别误了开场。” 前面男子席上已经开始划拳行令了,裴茗端着酒杯好奇的道:“世济,你怎么从刚才回来之后就一直失魂落魄的?” 李敬儒唉声叹气了一会,最后方感慨道:“如此佳人,唉,从前是我孤陋寡闻了,竟没发现京城还有如此佳人。” 林学渊醉醺醺的大着舌头道:“你说什么呢?什么佳人?” 邻桌忽然爆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叫好声,唐贤毅与宗贺文、宗贺武兄弟捧着酒坛子比灌酒,满桌的酒坛已喝空了五六坛,周围里三层外三层聚满了观战的人,华立海已经喝得不省人事了,被王端平和宋子斋硬扛着离了席,往后面去了。 李敬儒收回了视线,道:“我方才在府里花园闲逛迷了路,正好遇到将军千金唐小姐,与她同行的一位女郎真生得洛神一般的倾国容貌,实在是……难以言说。” 裴茗笑道:“能得世济如此称赞之人,必定是有过人的容貌。” “你们说的可是那梁小姐?”顾天骥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李、裴二人身边,他今日纯粹是跟着几人混进府来的。听说有酒喝,他又岂会错过这样的热闹? 林学渊爱玩,手又松,稍微一哄就有大把的银子可花,也因此引得一众酒肉朋友。顾天骥的脸皮连雷打都不透,因此常和他们在一起混吃混喝。且他能附庸风雅,装模作样那是信手拈来,吃喝玩乐更是一把好手,哄得这些人都当他是个知己。李敬儒虽对他不屑,但也不过是泛泛之交,面子上倒也过得去。 “看来顾兄认得这位梁小姐。”裴茗道。 “你们这可是问对人了。我不但知道这位小姐如今住在哪座府里,而且还知道她的来历。”顾天骥故作神秘状,扶了扶头上戴歪的帽子,心中得意洋洋。 “那么这位梁小姐究竟是何人?”李敬儒问得迫不及待。 “这个嘛,哎呀,我今天酒喝多了,怎么忽然想不起来了呢?”顾天骥做思索状,好像真的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李敬儒亲自倒了一杯酒双手递给他,笑道:“顾兄喝酒。” 顾天骥摆了摆手,道:“今日太多了,怕是再喝不下了。不如……改日吧。” 李敬儒心中暗骂,却也无法,知道他雁过拔毛的性子,只得陪笑道:“也好,我改日治一桌酒席清顾兄一定赏光。” “这怎么好让李兄破费呢。”顾天骥从来不做没好处的买卖,任何人想从他口中得到什么,都一定要付出点代价。“想必大家都知道我妹妹常年住在伯爵府,这位梁小姐和伯爵府沾点亲。” “原来如此。只是不知是和哪一位沾亲呢?” “和三太太有点亲。” “我听母亲偶然提起过,他家的三太太似乎是从北疆的某个地方远嫁来的。”裴茗插言道:“想必是三太太的娘家人了。而且那位小姐又姓梁,是不是开国元勋之一的梁家之后?数十年前,他家是奉旨阖族搬过去的,这在当时曾经轰动了一时。听说他们家走了之后,京城连钱庄都歇业了三日,支不出钱来。当然,这些都是传闻,不过梁族确实是个大族,只是自那之后再无能人出现,也就没落了。” “姓梁……莫非她是从平郡来的?”李敬儒心说真是巧了,他前些日子还曾见过一位梁小姐,可惜模样比今日见到的这位相差远矣。 “如果她能生得这幅模样,我还真是舍不得……” “舍不得什么?”裴茗问。 “没什么。”李敬儒将手边的酒一口喝下,还想再打听些更具体的,却都被顾天骥打哈哈给打过去了,引得他心里直发痒。 顾天骥瞧着越发得意起来。东西还没入他的口呢,要是都说了岂不亏大了。 不说男子们在这边尽情取乐喝酒,再说女孩子们有那爱听戏的,有不爱听的。不爱听的就被王嬛君请到水阁中吃点心喝茶聊天。丫鬟们进进出出端茶捧果,有的专门放花、鸟、美人的纸鸢给小姐们取乐,爱垂钓的也有钓竿,爱弹琴的自有琴铮熏炉奉上。 灵璧和妙懿听了一会戏觉得倦了,也走过来凑热闹,陪着王嬛君说话。妙懿一出现就有许多人盯着她瞧,偶尔有一两句酸溜溜的传到她耳中:“……出身一般,怎么跟沈小姐相比” “山中无老虎,自然就是她们几个称王了。”贾丽瑛阴阳怪气走过去接话,望着唐灵璧的眼神中似带着刀锋一般。 “人家确实是大王,可惜人家去巡山都不带的小喽啰还有脸在外蹦跶呢!”唐灵璧望着贾丽瑛瞬间变青的脸,笑得十分开怀。 “你给我等着!”贾丽瑛愤然甩手离开,丫鬟忙忙的跟了上去。 师灵芸道:“就会在背后说人坏话的小人,看她那尖酸刻毒的样子,今后谁娶她谁倒霉。谁要是和这种人做了妯娌,那才是做梦都会被吓醒呢。” 左佩云忽然看了妙懿一眼,道:“我听说张家二小姐可是定给宗二公子的。宗家和贾家一脉相承,多有姻亲,而且宗大公子可还没娶妻呢。” ☆、第42章 思故土贵小姐闲话 妙懿一怔,妍鸾的性子她清楚,若非遇到个大度的长嫂,她说不定会受多少委屈呢。如果真碰上方才那位性子不让人的贾小姐,将来真不知道会如何。 “我看倒不会,至少近期是不会的。” 听王嬛君这样说,灵璧好奇追问道:“为何不会呢?” 嬛君自觉失言,忙道:“是我猜的。如果宗家早有此意,又怎会放着长子的婚事不顾,先给次子定亲呢?许是人选尚存争议吧。” “原来如此,确实是这个理。”灵璧点头。 嬛君笑了笑,端起茶杯抿了口茶,暗自擦了一把冷汗。有些事绝对不止他们一家知道,但是她不能够外传,至少不可宣诸于口。 就在众人说话的功夫,师灵芸此时却正在专心致志的跟琴弦较劲。她琴技一向不好,就是不记调子,上次考评才得了个中下,那已经是她发挥最好的一次了。如今第二次考评将近,她总是抓紧一切时间进行练习。没有天赋就用勤奋来弥补! ——可惜这只是她自欺欺人罢了。 被她指下的“魔音”折磨得够呛的灵璧终于忍无可忍的按住了她的双手,用大到几乎算吼的声音说道:“我与你有天大的仇怨也不过是一剑了结的事,你又何必如此折磨我们!” 这才是杀人不见血呢。 师灵芸无辜的看着她,说道:“不是说勤能补拙吗?我正在补呀,你不是应该鼓励我吗?” “你不行的。”灵璧无视她的“勤奋好学”,无情的出言打击了她。如果好友能够因此而放弃弹琴,洗心革面,回头是岸,那么她一定要去庙里在佛爷爷面前点一盏大大的油灯。 师灵芸的情绪仅仅低落了一下子,又立刻重新振奋了起来,精神抖擞的说道:“我是不会放弃的!夫子说过,要想将琴弹好,就要懂得悲悯,体验四季轮回的哀伤,孤山,晓月,败叶,残荷……今日正好有残荷在,我就想对练一会。” 第31节 唐灵璧嗤笑道:“你想这些伤春悲秋的有什么好的?岂不闻古来一个和尚说的,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那些人心里有芝麻绿豆大点的愁事,甭管什么好景致都看不顺眼。” 众人拍手笑道:“那是得道高僧“无门禅师”所言偈语,怎生到了她嘴里就成“一个和尚”了?” 灵璧有些不好意思,她干脆将师灵芸推开,将妙懿按在了锦凳上,道:“妙妙,你来给她示范一下吧。前次夫子可是夸你弹得好呢。” 妙无奈摇了摇头,看向师灵芸,道:“下次要考的应该是三首曲目,只要师小姐将谱子完全弹奏下来便至少能得个中上。” 师灵芸眼前一亮,仿佛找到救星一般俯身握住她的手,道:“清梁小姐示范给我看一下吧。” 妙懿无法,只得拨弦弄曲起来。琴声渐入佳境,众人都渐渐听得入神,在外面放纸鸢的丫鬟小姐们也都停下了脚步,侧耳细听起来。水阁拢音,原本这一层是听戏用的,无论是说话还是弹琴都会被放大几倍,清越悠扬的琴曲跨过明瓦舷窗,飞过水面,传进花园竹亭中一个人的耳朵里。 萧明钰一个激灵忽然醒了,感觉脚下有什么东西档着,一脚踹开猛的坐起身,低头一看,华立海死猪一般滚在羊绒毯上打鼾,脸红得仿佛猴子屁股。王端平已经不知去向。随身小厮阿启和定光捧着茶水和醒酒汤走了过来,萧明钰接过茶水一饮而尽,仍然觉得口渴,便二人将醒酒汤倒了,空碗倒了大半碗茶水一饮而尽,这才稍微觉得痛快些。 起身穿鞋走到窗边,窗子大开着,他闭着眼静静听了一会,察觉到身后二人正在将华立海抬到床上,随口说了句:“吵死了,将那厮给我扔到地上去。” 二人对视了一下,同时松了手,宋子斋进来时就看到华立海摔在地上,哼哼了两声就再没动静了,吓得差点尿了裤子。 ——会不会杀掉他灭口呀? 萧明钰转身说道:“他还没死呢。对了,你可知道这是谁在弹琴?” 宋子斋忙道:“具体是谁我也不清楚。不过水阁那边聚集了好多小姐,应该是其中一位所弹。” 萧明钰信步推门出去了,阿启和定光见有人能照顾华立海,便也跟着出去了。宋子斋这才走过去探了探地上人的鼻息,感觉到有热气扑在手指上,这才放下心来。 妙懿一曲终了,师灵芸连眼睛都瞪圆了,连声夸好不说,还撺掇她再弹两曲。 妙懿本不愿再出风头,毕竟京中人才济济,才华横溢的小姐多如牛毛,再多便是显摆了,于是执意推辞。王嬛君是主人,自然出面调停,请大家喝茶歇息,将女书人叫过来讲书,这才救了妙懿。 对于王嬛君的体贴,妙懿十分感激,请她一起外出散步。 嬛君见她似有心事的模样,遂宽慰道:“我瞧你并不是勉强自己的性子,如果有一时的不快,也别放在心上,跟灵璧倾吐一番也好。憋在心里只会越发的闷着自己。” 妙懿笑了笑,道:“和姐姐说话总是感觉十分安心。” “话是开心锁,许多事开了锁就好了。不如你跟我说说你家乡的事。” “家乡吗?”妙懿陷入了回忆之中,缓缓说道:“在家的时候觉得没什么,平郡的春日不如京城来得早,暖和些的时候就在花园里荡秋千,斗草赏花,采花瓣做胭脂。山里有一座山神庙,中了半坡的桃花,比别处的迟开许多,却也最艳。花开时似粉雾彩霞一般,我们就结伴去赏花。庙后不远处有一处山泉,下面连着一个小湖,没有名字,我就叫它“月珠湖”。那时还小,刚好看到‘沧海月明珠有泪’一句,十分喜欢,就取了这么个名字。夏日就在湖面泛舟,有一次我还不小心掉了下去!” 她越说越兴奋:“这下母亲再不许我游湖了,我就求父亲,父亲找人教我凫水,这才劝服了我娘让我继续去玩。几乎能玩上一整个夏天的水。直到入了秋,天凉了,庄子上送来许多新鲜瓜果,桃李杏子葡萄,水嘟嘟的惹人爱。这个时候我父亲就开始酿果子酒。他年轻时好酒,遂养成了这个嗜好,尤其是用葡萄酿的最好喝!到了中秋那一日,举家赏月喝新酿的酒,味道甜甜凉凉的,怎么喝也不够。然后我们比赛念诗,谁知道的诗多,谁就能夺魁。每次都是我赢呢。我知道是父亲让着母亲,母亲又让着我的。” 她的声音中满是怀念。“到了冬天下雪的时候,就坐在观雪亭里面,生起炉子,烹茶下棋,听嬷嬷们说些怪诞神话,看母亲给父亲绣袍子,偶尔也让我帮着绣上一朵花,或一片叶子,或者干脆什么都不做,只听着雪落的声音。那样扑天盖地的白茫茫的静,再怎样浮躁的性子看了那样的场景也都静了。” “真美。”王嬛君许久后赞道。 妙懿含笑点了点头,笑容宁静而温暖。 “的确很美。” 萧明钰立在树后,望着两名女子缓缓离去的背影,半天没动地方。 阿启和定光对视了一眼,忽见一名女子带着丫鬟朝这边走了过来,阿启忙走上前一躬扫地,十分有礼的询问道:“小姐有礼了,我们公子有话想问一声。” 那女子起先很吃惊,但当她看到树旁立着一位挺拔俊美的男子之后,又似乎有些害羞,小声道:“公子请问。” 阿启心中暗自偷笑,自己公子的皮囊果然是一等一的通行令,前提是他平心静气不发狠的时候。 女子听问刚才两名女子的身份,笑了笑,道:“一位是王家的大小姐,相信公子是知道的;至于另一位嘛……” 她偷眼瞧了萧明钰一眼,抿了抿嘴道:“她姓梁,住在将军府上。据我所知,她和张伯爵府的三太太有亲,其他的就一概不晓得了。” “多谢小姐了。” 萧明钰见那背影已经不见了,也转身离开了。 唐韵立在原地,心说好个俊秀儿郎,脸又一红。不过想到她又想到来京城的目的,哼,还真是便宜了姓梁的呢! 所有的这一切,妙懿都浑然不觉。 ☆、第43章 戏娇娥顾天骥挨打 唐韵暗自琢磨着心事,将手里的丝帕几乎拧成了一股绳子,一会咬牙,一会叹息,兼带着一丝难以言说的神秘的兴奋感。她这里正纠结着,忽见林荫曲径上走过来一名蓝衣翠裙的丫鬟,见到她时不慌不忙的款款施了一礼,问道:“打扰这位小姐了。借问一句,不知您可知道建威将军府的唐大小姐如今身在何处?” 唐韵见对方衣着体面,容貌清秀干净,看打扮应是在主人面前伺候的大丫鬟,遂客气的道:“我知道她在何处,你寻她有什么事?” “是这样的,唐大公子有些醉了,我们公子让我过来同唐小姐说一声,人已经被让到了公子的书房休息了。” 唐贤毅刚与众人拼酒,直接将一干号称“千杯不醉”的世家公子们灌得东倒西歪,自己也因为饮酒太过而身觉不适,被王端平扶到书房内休息,并且遣人过来支会唐灵璧一声。 唐韵点点头,道:“我知道了,我会告诉她的,你先回去吧。” 那丫鬟起初略有些犹豫,不过在紫瑛的提醒下很快得知了唐韵的身份,这才放心离去。 见人已走远,紫瑛转了转眼珠子,扯个笑凑过来小声支招:“不若……小姐亲自去一趟?照顾大少爷这样的小事想必也用不着麻烦旁人。” 唐韵想了想,道:“也好。”她叹了口气,领着紫瑛往书房赶去。 却说唐灵璧尚且不知兄长醉倒的事情,此时她正在和师灵芸几个打马吊,见妙懿和王嬛君回来时有说有笑,不禁好奇追问道:“你们两个在说什么这么开心?” 王嬛君笑着走到她身边坐下看她手里的牌,道:“不过是聊聊北疆的风土人情罢了。” 灵璧不信,顺手抓起一张牌,翻开看是七索,想也未想就打了出去,继续道:“就这些?” 只听得一声欢呼,师灵芸将手里的纸牌往桌上一摊,拍着巴掌道:““我赢了!你们快快拿钱来。还有灵儿,你还要多加一倍的钱。” 唐灵璧懊恼的将牌丢开,道:“什么劳什子玩意,连输三把,不玩了!” 师灵芸指着她道:“嗳嗳,输了你就不玩了?耍赖!” “好了,让她歇一会吧,我替她玩。”王嬛君接过灵璧的位置,四个人重新开始玩了起来。 灵璧拉着妙懿坐到一旁,红玉倒了两杯茶奉上,灵璧端起来吹了吹,先饮了一口,再饮第二口的时候朝往左右瞧了瞧,见周围人不是搬了桌子在打马吊,就是在厅中听琴,窗前观棋说笑,于是她神秘的靠近了妙懿,悄悄的道:“你现在该告诉究竟因为什么事而发愁了吧?” 妙懿浅浅一笑,明白她是不达目的决不罢休,遂叹了口气,道:“我可以同你说,只是这件事情关乎我的将来,知道的人越多对我越不利。” 灵璧愣了一下,道:“你可信得过我?” 妙懿只是望着她,没说话。 灵璧的心中忽然升起了一股奇异的紧张感,摆在她面前的是一个机会,一个可以让她分享好友秘密的机会,一个也许涉及到对方终身的巨大隐秘。 人人都有窥人*的愿望,这是源于内心最深处的祈盼,也意味着许多东西。如果妙懿能告诉她,那么是不是就意味着她已经成为了对方心中值得信赖的人了呢? 妙懿见她迟疑,笑道:“我自然是相信你的。” 灵璧心中一暖,刚要趁机表白一番时,忽然紫瑛从外面走了进来,径直来到她身边恭敬的禀道:“我家小姐让婢子特来同小姐说一声,大公子饮醉了酒,正在前面休息呢,您要不要过去看一看?” “哥哥喝醉了吗?辰五辰六怎么也不劝着些呢!”灵璧立刻担心了起来,站起身来急道:“你快些领路,我要去见哥哥。” 妙懿此时也站起身来道:“我陪你去。” 王嬛君的丫鬟小声跟她说了一句什么,她也忙道:“我让暮雨跟着你们一块过去。” 从水阁到书房的路不近亦不算远,一边走着,灵璧忽然反应了过来,问道:“怎么是你来送信?” 紫瑛低头小心的分辨着脚下似羊肠般细窄的,用白色卵石铺就的小径,说道:“当时婢子同小姐刚离席不久,恰巧遇上了过来送信的丫头,让快过去一趟。我们小姐因为担心就跟着先过去了,然后让我过去跟您回明一声。” “她就没动别的心思?”灵璧嗤笑了一声,被妙懿轻轻碰了一下,微微侧了下头,见暮雨还在后面跟着,她便住了口。 等赶到了书房,就见唐贤毅躺在临窗的榻上,面色微红,醉眼朦胧,唐韵则端着醒酒汤一勺一勺的喂到他口中。 “哥哥,你怎么醉成这样呀!” 灵璧三步并做两步赶了过去,唐韵十分知趣的从椅子上站起身,将地方让给这对亲兄妹。 若搁在从前,她就会亲自去叫上唐灵璧,二人一块同来;不过鉴于对方已经不待见自己了,她也不得不想想其他的法子进行应对周全。 她将手里的汤递给了灵璧,柔声道:“大哥哥已经无事了,灵妹妹别担心。” 唐灵璧接过后轻轻吹了吹,接着又回头道了声谢,弯身继续喂唐贤毅醒酒汤。 唐韵笑了笑,领着紫瑛先走了。目的已经达到,该功成身退了。 妙懿看在眼中,在心里微微点头。虽说她对此女并无好感,不过她承认,有些地方她确实更胜自己。比如揣摩人心,比如能屈能伸…… 果然是个人才。 见唐贤毅渐渐睡熟,打起了小鼾,暮雨便回去交差。红玉和怀珠则去茶房烹茶。此时,房内就只剩下了灵、妙二人。 轩窗大开,门掩着,妙懿这才小声说同灵璧诉说了实情。将如何同李家定下了婚约,梁家如何费心寻找李家,结果好不容易遇见了,对方的态度却十分冷淡,一口咬定当年的约定不算数,婚约作废。唐灵璧一时目瞪口呆,一时咬牙切齿,等全听完了之后更恨得直拍桌子,骂李家言而无信,李敬儒伪君子真小人! 榻上的唐贤毅翻了个身,妙懿忙抬手在唇上比了个“嘘\\\的手势,灵璧立刻将嘴掩了,只剩一双眼睛在无声的恼怒着。 妙懿惘然一笑,道:“也许终究是没有缘分吧……好了,不说了,没得让你听了心烦。” 灵璧依旧愤愤不平,小声说道:“难道就这样算了吗?白白的让他欺负怎么行!” 妙懿苦笑着摇了摇头,不算了又能如何,嚷出去吗?那也只不过是让她再次自寻羞辱而已。罢,罢,罢,她轻声道:“事以至此,就当从未认识过吧。”又笑了笑,“你也不必为我鸣不平,当初李家意欲与我家联姻都是冲着我父亲去的。如今他老人家已经去了,即便我真的强行逼着李家履行婚约,也只会让人更加轻视于我,何苦来哉?” “可是这口气你怎么能咽得下呢?” “咽得下如何,咽不下又怎样?人生如朝露,不过短短数十载光阴,他自有他的阳关路要走,我亦有我自己的打算。也许今生再相逢时早已成了陌路,又何必再苦苦追究下去。” “我就是替你可惜。”灵璧咬唇,“你可知你与我不在一处时,多少人同我打听你的事?那个李敬儒真是个有眼无珠的瞎子,缺心眼的傻子,不识好歹的蠢物。” 她自顾自的发泄了一会,直到听见有脚步声走近才住了嘴。红玉和怀珠端了茶水进来,又服侍刚醒来的唐贤毅用了一盏酽酽的茶,灵璧也捧了一盏润喉,温水入了肚,她面上的怒意方才渐渐褪去。 唐贤毅的酒此时已经醒了大半,见妙懿也在,不禁有些尴尬。妙懿笑道:“唐大哥再躺一会吧,我到后面寻嬛君姐姐去。” 说着便起身离去。 唐贤毅搔了搔头,此时红玉已经递上了热毛巾,柔声道:“大少爷请用。” 他胡乱擦了两把,手下动作渐缓,忽然开口吩咐道:“你先出去吧,我同灵儿有话讲。” 红玉看了灵璧一眼,微笑着扭身出去了,只是在背过身的刹那懊恼的咬了咬唇。 大少爷从来都是千杯不醉的,她好不容易逮到了这样一个亲近的机会…… 灵璧给唐贤毅拉了拉被子,道:“我有件事想求哥哥。” 唐贤毅静默了一下,“你说吧。” 且说妙懿往水阁折返而去,一路上见得几处怪石堆叠,奇花摇曳,芳香阵阵扑鼻;再瞧路过丫鬟侍女俱是斯文大方的态度,比之大家小姐也不遑多让,不禁十分稀奇,在心中感叹王家不但是诗礼传家的世族大户,且其富贵之处恐怕比伯爵府更胜一筹,只是并不外显罢了。 她这边顾着赏景,脚下便慢了一些,冷不丁见对面树后忽然转出一人来,吓了一跳,忙站住脚,定睛一瞧,只对方是个年轻男子,中等身材,手里握着把扇子,一双三角眼眼尾处堆着笑,就这样朝妙懿走了过来。 他先是一躬扫地,口中言道:“惊扰了小姐,都是顾某的不是,还望小姐原谅则个。” 妙懿后退了几步,侧过身说道:“不碍事,公子请吧。” 顾天骥“嘿嘿”一笑,直起身摇着扇子道:“您是梁小姐吧。我曾听妹妹说起过。若论起开,咱们还是亲戚呢。” 第32节 他暗暗吞了吞口水,心说怪不得张家那小子瞧不上我妹妹,就是我也舍不得这般佳人。他笑道:“家妹闺名换作淑蓉,梁小姐可想起来了?” 怀珠见他形容猥琐,又听说是顾淑蓉的兄长,知道他没安好心,立时挺身挡在了妙懿面前,眉头一立,道:“我们小姐还有事情要办,请公子先行一步吧。” 顾天骥听她如此说倒也不着恼,依旧嬉皮笑脸的道:“梁小姐不要误会,顾某并无恶意。因倾慕小姐美名,想特此亲近一番。” 妙懿见他越说越不堪,转身就走,谁知对方却纠缠不休,跑着上前拦住她的去路,怪声怪气的道:“小姐且慢,待某家将话说完。” 他边说着,竟伸手去抓妙懿的胳膊,被怀珠拨狠命拉开后忽然变了脸,咒骂道:“小贱人,小妇养的,竟敢拦着大爷的路!” 妙懿厉声道:“这里是王家,岂容你随意撒野!” 顾天骥有持无恐的道:“你叫呀,再大声点,将人都引来你就不得不嫁给我……” 一个“我”字尚未出口,他的身子已经斜刺里飞了出去,紧接着,一个高大的背影出现在了妙懿眼前,将她的视线遮档得严严实实,淡淡的桂花酒香在他的周身弥漫着。 妙懿略一怔忪,就听身后有人道:“我不记得舍妹的寿辰竟请过你这样一号人物。” 王端平从未这样气愤过,竟然有人在自家公然作怪,要不是被他碰上了,传出去岂不是让王家名誉扫地! “来人,将顾公子给我叉出去,再不许他踏入王家一步。” “等一等。” 挡在妙懿身前的男子走过去一把将跌成一团的顾天骥抓着领子一把从地上拎了起来,冷声道:“今日的事但凡让我在外面听见一点风声,你该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萧爷爷饶命,小弟绝对不会吐露半个字!” 顾天骥只觉得领子一松,再次被重重的摔到了地上,却一刻也不敢耽搁,忍着疼连滚带爬的跑了,生怕这位阎王改了主意。 萧明钰转回身,就见王端平正在向妙懿致歉。他看了妙懿的背影一眼,转身离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收到消息,吓得魂飞魄散,赶快奔去整改完结文专栏,因为不知道究竟要河蟹到什么地步,所以一直提心吊胆的,怕被请进去喝茶,因此耽误了更新。今日尽量多更一些弥补回来。。。 大家没事再多看茄子两眼吧。。。泪目。。。 ☆、第44章 见不平贤公子出手 待妙懿再回头时,只瞧见一抹墨绿缂丝的袍脚消失在了粉墙的尽头。 王端平这边派人直接将顾天骥送出府去,又叫小厮到各处去知会一声,男客一律不许再放入花园,并且加派侍女到花园和后宅各处巡查,如遇到什么事情立刻回报!且不许惊扰到客人。 他满怀歉疚的对妙懿道:“是我思虑不周,险些害了梁小姐,万望小姐海涵。” 妙懿淡淡道:“此事我不想再提,也不便再提,王公子可明白?” 王端平赧然一笑,立刻道:“实在是对不住梁小姐了。如果有什么能为小姐做的,只要在下能够做得到,梁小姐只管开口便是了。” “王公子多虑了,嬛君姐姐待我极好,我不想让她担心。时候不早了,我想回去找唐姐姐,麻烦您为我引路。” 见妙懿神色冷淡,王端平自知理亏,心中微微一叹,抬脚刚走出去几步,忽听怀珠一声惊呼,一个身穿缎蓝衫子的白面书生被王端平的长随从树丛后揪了出来,只见他神色仓惶,头顶还沾着一片叶子,看起来有些狼狈。 妙懿不禁瞪大了眼睛,此人不是李敬儒又是谁! “李公子怎么会在这里?”王端平蹙眉上下打量着他,见他眼神飘忽,似有躲避之态,心下愈发疑惑起来。 李敬儒掸了掸袖子,借机偷眼瞄了妙懿一眼,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的冲王端平一拱手,道:“原来是王公子。李某方才酒醉,出来透透气,不知不觉走到了此处,见景致甚美,就驻足观望了一会。方才因听见有人争吵,就走过来瞧,哪知道却被人误会。”他看了一眼王端平,又转脸看了看他的长随,神色倨傲中透着轻蔑。 王端平见其可疑,哪里信他的话,待要再问时,只听妙懿轻声道:“王公子,我要先走一步了。” 王端平立刻道:“我送梁小姐过去。” 又吩咐长随道:“你留下给李公子引路。” 他的长随“嘿嘿”一笑,道了声“是”,目光炯炯的望向李敬儒;后者瞧他膀大腰圆的模样,心里不禁有些发麻。其实他赏景是假,被顾天骥撺掇进来看美人才是真。 顾天骥在席上听见他对妙懿的美貌啧啧赞叹时,心中不禁一动,想到妹妹的重金许诺,便偷着对李敬儒道:“似李兄这般风流才子,就该有佳人相配才是。择日不如撞日,今日就正好是个机会。” 李敬儒问:“怎么说?” 顾天骥眯着一对小眼睛,压低了声音道:“书中或戏文里不是常出现花园幽会定情的段子吗?现在你我就去寻那梁小姐,如能赶巧遇上,我就上前拦住不放,她定然惧怕,到时候你再出面将我骂走,救她一次,她自然会感激你。接下来你再设计将人骗到咱们准备好的亭中,我这随身可带着好料呢。” 边说边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趁人不备递了过去。李敬儒接过,拔出木塞,放在鼻端不远处轻轻嗅了一下,面上缓缓浮现出一个笑容。 “怎么样?这可是极纯的,只需放半个小指甲那么多的量在酒中或熏炉里,不管是谁都能乖乖任你摆布。这可是我花了重金买来的。” 顾天骥的话让他的心思活络了起来,思及方才见到的梁小姐身穿一袭天水碧的对襟袍子,只在袖口上缀了一圈藤蔓花纹,头上挽着少女常梳的凌虚髻,斜斜的簪了一支莲花簪子,花瓣是由芙蓉玉石打磨而成的,花蕊嵌着红宝石,另有一颗垂下,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宝光闪耀,更衬得她肤光胜雪,眉目灵动,其娇柔妍媚处,百个郝媚儿也及不上。明明只是极普通的衣饰装扮,但穿在她身上却似生了辉,沾了光一般,他见过的佳人不少,知道此等才是真正的绝色。 他难耐心头悸动,最终色心战胜了顾虑,欣然应允了这个计划。他自然不知道顾天骥是打算利用他暗害妙懿,自己随后也跟着占些便宜。这样事发后受罚也轮不着他。 后面发生的事让二人始料未及,本来前面的一切都很顺利,他们打听到小姐们都聚在水阁之中,等赶过去时正好瞧见唐、梁二女匆匆往前院方向赶去,便在附近选了一处隐蔽且难以被人瞧见的通往水阁的必经之路。也是赶巧了,妙懿自己先赶了回来,且身边仅仅带了一个丫鬟。接下来便是顺理成章的施行计划,李敬儒差一点就打算冲出去表现“英雄救美”了,谁成想到萧明钰和王端平竟会突然出现搅局。他见势不好,缩在树丛后不敢露面,哪知道还是被人瞧见了,并抓了出来。 李敬儒也不知是该庆幸没被打,还是心疼这个难得的机会。他眼睁睁的瞧着王端平亲自护送妙懿往前面去了,连瞥他一眼都嫌浪费,不禁十分懊恼。 “别看了,李公子快请把。”那长随抱着膀子低头瞧着他,眼中的幸灾乐祸难以掩饰。这小子一瞧就没安好心,赏景赏到树丛里的他还头一次见。 李敬儒白了他一眼,一甩袖子,转头就走;谁知一个没留神,左脚被树根绊了一下,差点摔个狗啃屎,忙稳住了身体,尴尬的轻咳了一声,也不迈那四平八稳的方步了,脚步匆匆的离开了。 在说唐家兄妹正在说话,就见门一开,妙懿从外面走了进来,紧接着王端平的身影从她的身后出现。灵璧见她复又回来,还纳闷的道:“水阁那边散了吗?” 妙懿微微侧了侧头,眼波略扫了王端平一眼,后者忙道:“我在路上遇到了梁小姐,我说想来瞧瞧唐兄弟醒没醒酒,就和梁小姐说了几句话,说着说着不知怎的就又折返回来了。” 妙懿忍住捂脸的冲动,心说王公子你这瞎话编得也太没水准了! 王端平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回答不知所云,漏洞百出,不好意思的搔了搔头。好在灵璧正想着心事,也没在意,说道:“哦,原来如此。”她看了一眼从榻上翻身坐起的哥哥,道:“既然哥哥已经醒了,我们也差不多该回家了。” 唐贤毅望着妙懿,眼神略有些复杂。其实他的酒意早在灵璧赶到时就已经醒得差不多了,躺在床上半梦半醒的时候,他无意中听见妙懿同妹妹说起关于李敬儒的事,听得他也是十分气愤。妙懿走后,灵璧就逼着他去查李敬儒的底细,他也想着要好好教训一些这个伪君子,便一口答应了下来。对妙懿,说实话他并非毫无意思,稀世容貌谁人不爱呢?且她人品也端正,母亲和妹妹都喜欢便是证据。不过婚姻大事他还是会听从父母的吩咐,绝不会在此之前就毁了人家小姐的清誉。因此只是以礼相待,保持距离。 事实上妙懿仍然沉浸在李敬儒带给她的打击中,心里一时片刻哪里挤得进人去? 回去之后,唐贤毅立刻就开始动手查探。起初只知道李敬儒的舅舅欧阳大人为官清廉,家里的宅子老旧不堪都拿不出钱来修葺。后来在李奶奶领着李敬儒前来投靠之后才渐渐有了余钱,改换了门庭。近些年铺子宅子都有了,倒也没什么出格的事。 欧阳大人还有两个儿子,唐贤毅一打听才知道李敬儒同这两个表兄弟都不太和,私下里难免有些微词,于是就打算从这两名欧阳公子入手,探查李敬儒的秘密。 要查也很容易,唐贤毅不过略一表示友善,两位欧阳公子立刻贴了上来,非要请吃请酒。喝过两三次酒后,二人的话就多了起来。某一次唐贤毅不过偶然问了一句,欧阳兄弟根本不用他套,自己就掏起了表兄的家底。这一听不要紧,李敬儒不但一边和郝夫子的侄女苟且,还一门心思的打算迎娶一位贵女,说是非“贵”不娶。其实他在原籍老家似乎曾定过一门亲,现在看来也是不了了之了。因为这个,他经常找机会去有权有势的同窗家做客,打的就是接近女眷的主意。欧阳兄弟对此十分不屑,说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父亲偏心侄子,对他比对他们兄弟俩好云云,直说到乐姬上来伴酒为止。 唐贤毅听完之后对此人更加厌恶起来,他可是听辰五说起过此人曾帮妹妹捡手帕子的事,眉头皱得更紧了,心里的厌恶也越发加重了几分。这厮竟然还打过妹妹的主意,实在不可饶恕。似这般玩弄女子感情的势利小人,若不狠狠教训一顿着实难出心头的一口恶气! 根据欧阳兄弟所提供的消息,他想出了一个办法,于是假借郝媚儿的身份,设计将李敬儒约出来私会,然后命家人化妆改扮,将他蒙了头带到偏僻处,狠狠打一顿。 他让人下手也是有分寸的,这次李敬儒受的伤至少能让他在床上躺两三个月。如果他伤好后还是不安分,那么下次至少要让他躺上半年。 那日他得到辰五的禀报,心里略微释然了些。他当即打马回府,打算将这个消息告诉妹妹。 他在府门前下了马,将缰绳交给迎上前来的小厮,自己则迈着大步朝里面走去,直接往后宅去了。进了上房,只见许夫人正笑盈盈的拉着妙懿的手,说着什么。见他进来,许夫人立刻命人打温水来给儿子洗脸,又让丫头们倒茶,支使得一屋子人团团转。 唐贤毅笑着在许夫人左手边第二把椅子上坐下,道:“母亲别忙了,我一会去前面换衣服,等吃晚饭的时候再进来。” 许夫人则道:“你在我这里换也是一样的。你先把脸擦了,我让人把你的衣服取来。你今日好好收拾一下,咱们家晚上有客。” 说着,她看向妙懿,笑眯眯的道:“你梁家妹妹的母亲和弟弟一会就要到了,咱们要办个接风宴,好好庆祝一下。” 妙懿抬头朝着门口方向望去,唇边的笑意无论如何也无法停下。 终于等到这一日了。 ☆、第45章 梁母女团圆生隐忧 这一等就过了晚饭的时辰。 许夫人先让几人吃些点心垫垫肚子,她见妙懿坐立难安的模样,遂柔声安慰了两句。一直等到西洋钟敲了八下,忽见二管家进来报说:“……城郊处都设了卡子检查车辆,梁夫人和梁少爷没赶上进城的时辰,今晚只能宿在城外头了。老爷今夜恐官家有宣召,就暂时歇在书房了,让夫人和少爷小姐们不必等了。” 许夫人道:“同你老爷说,让他早些休息。”又嘱咐厨房夜里不要熄火,随时准备着热水茶点等物,恐丈夫夜里饥饿。又怕下人偷懒,命二管家亲自盯严一些。 妙懿不禁有些失落,灵璧催她先回去休息。“没准明日一早,你一睁开眼就能见到梁姨妈了呢!” 唐韵也道:“灵妹妹说得有理。你养足了精神才好见家人不是。” 妙懿笑着点了点头,告辞离去。 她走后,唐贤毅装作低头喝茶,冲妹妹使了个眼色,然后站起身来道:“时候不早了,儿子回去了。” 灵璧也站起身来同母亲告辞,许夫人特意嘱咐她道:“你回去后不许再多吃东西了,夜了,吃多了要伤食的。红玉,你多劝着点你主子,不要让她由着性子胡闹。” 因着急和哥哥说话,灵璧胡乱应下,口中说道:“正好我送送哥哥,咱们一路走吧。” 兄妹二人走后,屋中只剩下唐韵一人。她陪着许夫人念了会经,坐了能有半个时辰的功夫,许夫人缓缓张开了眼,慈爱的道:“好孩子,辛苦你了,你也回去歇着吧。” 唐韵笑道:“能陪着婶母是韵儿的福气,一点都不辛苦。只是韵儿悟性不够,至今对经文一知半解,婶母下次去慈心庵进香时,不知韵儿可否相随左右?” 许夫人笑了笑,道:“也好。只是那地方你们小孩子不爱去,都是像我们这样年纪大的人才乐意逛呢。 ” 唐韵有些黯然,面上笑容未变,依旧乖巧的道:“婶母说得是。” ——然而还是忍不住失望。她来将军府已经有一年的光景了,几乎所有的时间都是在府里头度过的,许夫人出外做客不常带人,连唐灵璧去得也少,像京里头这种贵妇们常去的庵堂寺院,她还一次都没有去过呢。 “不过既然韵儿想去,下次我就带上你们姐妹几个一块去,想必也能更热闹些。” 听许夫人松了口,唐韵忙附和道:“婶母说得是。”心中的忐忑却尚未消除。 她见许夫人面有疲色,起身告辞离去。 再说妙懿这一夜也不知是怎么过的,翻来覆去的难以入眠,刚有些睡意的时候却在朦胧中听见开门声,想睁眼去瞧只觉眼皮似重于千斤...... 待她再次睁开眼时,只见床前坐着一人,那熟悉的面庞,温柔的眉目,低头做针线时的侧影都熟悉得令她几欲落泪。 田氏见她醒了,笑意盈盈的将手中尚未缝好的水红莲花纹肚兜放在她身上比了比,道:“懿姐儿,你瞧瞧,这花色可还喜欢?” “喜欢,母亲做的我都喜欢。”妙懿点漆墨画般的双眸中莹莹闪着润泽的水光,她掀开被子,匍匐上前,将头搁在母亲膝上,豆青色裙子上垂下老翡翠绿的宫绦,上面沾染着令她无比熟悉的香味。仿佛多年前的一个午后,在开满桃花的宁静后园里,她和怀珠玩得满头是汗,累了就卧在树下母亲的膝上打瞌睡,风声与鸟鸣在耳边交织吟唱,蜜虫嗡嗡嘤嘤的在散落了她一头一身的花瓣上盘旋,吵得她不得安宁,却又被一双温柔的手赶走。和风拂过,暖暖的扬了一身斑驳光点…… 田氏缓缓抚摸着女儿似墨缎般的长发,语气一如既往的在柔和中带着丝缕埋怨,叹气道:“你这丫头,既让人省心,又不让人省心,挣命似的非要自个儿先来京城,结果连个音信都难传回家去。你前脚刚走我就后悔了,无论如何也不该让你一个女孩子冒这么大风险的......” 说着说着,自己却滴下了泪来。 妙懿抱着母亲的腿,哭得泣不成声。 哭了好一阵子,妙懿先止住了泪,红着眼睛问道:“光哥儿呢?” “他夜里没睡好,被许夫人留在上房碧纱橱内休息。要说唐将军还是知恩图报的,派了好些人护送我们娘俩进京,这一路才平平安安的。” 妙懿暂时将伤感先抛到了一边,坐起身了来正色道:“母亲,您可千万别再说报恩之类的话了,咱们家境遇如何您也知道,将军同将军夫人善待我们是他们心善,即便翻脸不认人又能如何呢?” 田氏“嗯”了一声,点头道:“这个自然,不必你说。这只是咱们娘俩私下里说说。” 妙懿又问了些家中事宜,田氏说都已经料理好了,不必担心。 说着说着,话头就又扯倒了梁姑母的身上。田氏咬牙骂了几句,说大房的人都是黑了心的,连孤儿寡母都不肯放过,害得咱们母女好苦呀! 梁氏欲要给妙懿定亲的事已被妙懿写信告知了母亲,田氏心中如何能不恨。从来当眼珠子护着的宝贝女儿竟然被人如此算计,搁谁也受不了。 第33节 “姓梁的就没一个好东西!” 田氏伤感的道:“都是娘无能,娘家人都死绝了,弄得咱们娘几个如今连个依靠都没有。我宁可给你们姐弟俩改了这个姓氏,今后也再不用受梁家人摆布了。” 妙懿思量了一下,打算暂时不告诉母亲她和李家解除婚约的事,免得她更加忧心。 母女别后重逢,自有千言万语要讲述。因妙懿惦记着弟弟,且好歹要见许夫人一面,当面感谢,便起身换上了一件绯色绣白梅的褙子,下着郁金香裙,淡淡的在唇上点了胭脂,喜气盈腮的扶着田氏出现在了上房。 甫一进门就看见梁妙光被许夫人搂在怀里说笑,□□岁的孩子,容貌与妙懿颇为相似,白嫩的小脸上挂着浅淡的笑容,眼角微挑的双目令人惊艳的同时,也带着一股不易察觉的淡漠。他一看到姐姐和母亲从外面走进来,身子不觉一僵,一双眼睛就再也无法从姐姐身上移开了,眸中的淡漠瞬间化为银河中闪亮的繁星。 灵璧以扇掩唇,笑靥如花的道:“小光儿,你瞧瞧,这是谁来了?还认不认得了?” 她调侃的话音未落,小小的身影已经飞奔而至。妙懿蹲身扶住弟弟幼弱的肩膀,含泪柔声道:“光哥儿,你……可好……” “见过姐姐。”梁妙光犹豫了一下,敛了衣袖,先冲妙懿施了一礼。 妙懿心头一痛,纵然他们全家如今已经团聚到了一处亦不能尽情,苦了光哥儿还要替她这个姐姐操心。 许夫人此时已从榻上站起,迎着田氏走过来道:“如今时候尚早,午间才开席呢,你们娘几个要不先食些粥菜点心,垫垫胃也好。”又吩咐丫鬟让厨房将饭菜做好后送到梁小姐的闺房去。 田氏摆了摆手,道:“也不差在这一时,多谢夫人想着我们。就让他们姐弟去吃吧,我陪夫人说说话。” 许夫人笑道:“姐姐这是折煞我了,咱们今后以姐妹相称便是……”说着将田氏往里头让座。 妙懿则先领着妙光回了房,一边吃饭一边叙话,问了他学业进度如何,以及母亲的身体病症可有再犯,妙光皆一一答了,稚嫩的小脸上带着成年人才有的认真和严肃。 怀珠端茶上来,见状忍不住笑了。梁妙光望着她,不解的道:“怀珠姐姐你笑什么。” 怀珠忙道:“小少爷眼见着长高了不少呢。” 妙懿仔细打量着弟弟,欣慰的点了点头,伸手摸了摸弟弟的头,柔声道:“是呀,眼瞧着我们光哥儿就长大了呢。” 梁妙光被姐姐夸得翘起了嘴角,肃着张小脸道:“我要快些长大,顶门立户,保护姐姐和母亲再不让人欺负。” 妙懿半晌才缓缓点了点头,不停的摩挲着弟弟柔软的额发,眼角有光点闪动。 姐弟二人久别重逢后仿佛有说不完的话一般,直到唐灵璧进来的时候,妙懿还在拿着软尺子为妙光量身长,怀珠拿着纸笔在一旁记录。 “你们姐弟可说够了话没有?前面正等着咱们开席呢。” 灵璧走过去摸了摸妙光滑嫩的小脸,摸得梁妙光直皱眉,却强忍着没有躲开。他佯装天真的仰脸望着唐灵璧,道:“唐家姐姐,你没事的时候可不可以陪我玩?” 灵璧惊喜的道:“真的吗?那太好了。你喜不喜欢打鸟雀?我那里有好多弹弓和机关,咱们一起玩!” 妙懿暗暗摇了摇头,无声的一叹。光哥儿现在实在是懂事得令她汗颜。 “不是说前面要开席了吗?咱们也快过去吧。” 经妙懿这一提醒,灵璧这才道:“我还有件小事想私下同你说。咱们边走边说吧。” 梁妙光拉着怀珠的袖子晃了晃,道:“怀珠姐姐,我等不及吃东西了,咱们快些走吧。”怀珠会意,笑着走在前面领路。 灵璧和妙懿跟在后面,灵璧便将兄长唐贤毅怎么查到李敬儒与人私通,又常常有意无意的接近京中贵女,唐贤毅看不下去了,出手教训了他一顿,让他至少三个月无法从床上爬起来云云,邀功一般同妙懿讲述了一遍,听得妙懿哭笑不得。 说完了之后,灵璧又画蛇添足的解释说因为自己看不下去,求哥哥帮忙查证此人的劣行,其实哥哥并不知道到真相,只是出于义愤才打了他的。 妙懿听完也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看来人的性子都是多变的,万万没想到李敬儒竟然就是她在郝家看到的那个和郝媚儿幽会的男子。原来她在那么早的时候就已经见过他了,实在是荒谬至极。再说郝大人自那之后就再没联系过自己,几次上门也都说老爷不在。现在看来,求他的事八成是办不成了。幸好还有唐将军在,否则她就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了。 不知道父亲在当年救助唐将军的时候,有没有预料到有一日会给自家留下一条活路呢? 午饭用得很是愉快,许夫人才一上午的功夫就同田氏亲近了起来,两位夫人年岁相当,田氏看起来更年轻一些。许夫人连饮了几杯酒,笑道:“我第一眼见了懿姐儿就觉得一个女孩儿竟能生得如此标志,简直是天上的仙女下了凡。如今见了田姐姐方才知道,王母娘娘原来在这呢!” 田氏也夸灵璧水灵大方,贤毅英武过人。二人对夸起子女来,听得席间小儿女们脸儿泛红,互相冲对方眨眼微笑。 用过饭后,众人便各自回房休息去了。田氏和梁妙光被安顿在了妙懿居住的院中,因一路旅途的疲惫还未过去,二人沐浴更衣后开始都歇午觉。妙懿一会进东屋看看母亲,一会又去西屋瞧瞧弟弟,只觉现世安稳,岁月静好,但愿似这般祥和的午后再不要过去…… 再说上房内一整日都人流不断,午后许夫人的同胞兄弟许二爷前来拜访。 姐弟俩分宾主落了座,许二爷笑道:“上次的信姐姐收到了吧,这回您该安心了。” 许夫人叹了口气,笑道:“是我多心了。” 说来也是她疑心病重,因见丈夫对妙懿十分关心,一度甚至怀疑妙懿是他的私生女,为此还让娘家弟弟去打听。如今得到了确切答案,这才放下心来。 许二爷沉吟了片刻,道:“姐姐也别太忧心过度了。咱们家又不是什么显贵之族,虽说大侄女现在在豫国公府里头当着家,但萧氏老皇族毕竟已是老黄历了,一个没有权势的国公府不过是让国库多拨些银两,安享荣华富贵而已。要说身份敏感,那也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如今也不过是普通人家罢了。” 许二爷这样说其实有个缘故。当今天下乃是华家的天下,原本太祖华章是前朝的一位将军,后外族入侵,中原大地烽烟四起,天朝几乎国灭;唯有大将军华章力挽狂澜,临危受命,支撑起了残破的帝国,并将奄奄一息的老皇帝从胡国手中救出。老皇帝临终前宣诏,将爱女昭华公主许他为妻子,以中原山河为嫁妆,并许他帝位。华章当即发誓将来以公主所出子嗣继承大统,并承诺国号不变,让萧氏血脉延续下去。最终,昭华公主的长子,也是太祖膝下唯一的儿子华恺登基为帝,励精图治,终于在太祖死后三年将胡国彻底赶出了中原,天下初定。 只是一天不容二日,皇族终究不能容下两个姓氏。萧氏江山三百年的国祚并非一朝一夕就更改的。后又经过了一系列的“三王之乱”,“八统之争”,血染山河,天朝数代更迭,萧氏也逐渐退出了历史舞台,华氏开始正式统治天下。萧氏一族虽已零落,但历代帝王对其后代都十分优容。而许家大爷的女儿所嫁之人便是豫国公府的二公子。原本他上头还有一个哥哥的,却因病身故了,国公爵位便落到了二公子萧明达的身上,许夫人的侄女许娥也因此一跃成为了风光无限的国公夫人。 许夫人也只在娘家人面前毫不掩饰自己的忧心,她眉头紧皱,苦笑道:“我是被吓怕了的。你也知道,苦日子熬了这么些年,好容易一朝熬出了头来,却依旧身不由己。雷霆雨露皆是天恩,咱们不敢说,也不能说。许久前我听见风声不对,这才早早的做了打算。” 许二爷疑惑的看了姐姐一眼,问道:“姐姐准备如何应对?” 许夫人淡淡一笑,没有言语。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大家的理解,唉,历史遗留问题,出来混都是要还滴... ☆、第46章 探伯爵府梁田斗法 许二爷走后,许夫人又料理了些家务,小事就都交给了管家料理,自己则闲坐念了会儿经文,闭目养神多时。 晚间众人又聚在一处用饭。饭罢,撤下残席,许夫人和田氏打起了马吊,并叫来两个大丫鬟碧梧和红玉凑数。灵璧和妙懿则玩起了双陆,唐韵独自坐在灯下绣鞋面,梁妙光因不适宜这样的消遣,回房读书去了。 许夫人赞道:“光哥儿小小年纪就如此刻苦,实在难得。” 田氏一边摸着牌一边含笑道:“他才一丁点大年岁,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除了念书还能做什么?还是姐姐有福气,有贤哥儿这样的好儿子,百个里头也挑不出一个像这样好的。” 两位夫人的闲话全都围绕着子女们展开,许夫人说得口渴了,刚一抬头就见唐韵双手捧着茶盏走了过来,乖巧的递了上去,许夫人笑了笑,接过去饮了一口。田氏笑眯眯的打量一会唐韵,赞道:“真是个细心的孩子。” 唐韵害羞的微微低了头,唐灵璧朝那边扫了一眼,心头不由略微发酸。她忽然感觉嘴唇触到了一物,转头的功夫妙懿已将半块桂花糕塞到了她微启的唇齿间,芬芳甜蜜的桂花香气瞬间盈满了口腔。 灵璧因吃着好吃,自己伸手拿起了点心盒子里剩下的另半块点心,笑言:“若今后能与妹妹一直在一处,就算咱们俩嫁给同一个人我也愿意!” 妙懿知她是玩笑,道:“这可使不得,我没有效仿娥皇女英的打算。” 许夫人听见了,笑着对田氏道:“看她们小姊妹俩感情这么好,不如我认了懿姐儿做闺女吧,今后嫁了人也好让她们一块回门。” 田氏也笑道:“那敢情好了。” “哎呦。”一声轻微的□□声从唐韵口中溢出,尖尖的绣花针刺到了她的手指,紫瑛忙上前查看,却被唐韵轻轻推开。她低下头去,咬唇不语,眼底隐隐有暗影存在。 一夜无话,次日妙懿同母亲商量,怎么说也要到伯爵府去一趟,感谢梁氏以及老太君的照顾,至少面上要过得去。况张太君也确实待她不薄,不去似乎说不过去。 田氏也明白此理,来时已有准备,如今不过再命人采买置办些物什,便凑成了一份花团锦簇的拜谢之礼。 伯爵府之行起初很顺利,张太君见了田氏母子几个很高兴,尤其是看见了梁妙光,简直稀罕得跟什么似的。老人本就喜爱小孩子,加之妙光生得白嫩乖巧,寻常夫人太太见了没有不爱的,因此见面礼也给得分外厚些。 田氏谢过老太君对妙懿的悉心照顾,见梁氏脸色略有些不好,也只做没留意到,笑着又道谢。 梁氏有些诧异的看着田氏,心道此人也并非兄长描述的那样庸弱。想当初为了梁文韬的婚事,兄长可是煞费了些苦心。岳家根基太厚了不行,太薄了老爷子那边又不过去,且让外人看着也不像。最后千挑万选,终于选中了这个田氏。 田氏没有其他优点,就只是容貌出众,十里八乡都是出了名的,上门求亲者众。不过以梁家在当地的势力,上门一提就给定下了。这个田氏的“好处”很多,从小是由继母抚养长大的,只有一个亲兄弟还害病死了,虽说是当地有名的乡绅富户家的女儿,但事实上也没读过什么书,不过略微识得几个字罢了,除了嫁妆比旁人家多些外,其他一概俱无。田老爷老迈,梁氏出嫁不久后就故去了,田氏的继母变卖了家产,带着儿子搬回了隔壁镇的娘家,田氏就再也没回去过。 因为田氏性子绵软,五房当年还闹出过不少笑话。从小伺候梁文韬的两个丫鬟在他成亲后都开了脸,升为了妾侍,结果不安分起来,竟然摆布起了主母,闹得五房家宅不宁。最后还是梁文韬出面将两个妾都打发了嫁人,此后也不得不多分出一些精神来照顾田氏。他的早亡,未必不是操心太过的缘故。 不过看田氏今日的表现,似乎有几分长进了,毕竟单看梁妙懿那丫头就知道这个田氏也是有几分手段的。其实并不奇怪,人总是会变的,他们夫妻俩倒是都一样的善变。 她不由得暗暗冷笑。 又坐了一会,梁氏提议去她那里坐一坐,因见张太君十分喜爱妙光,便将他留下来陪着老太太,田氏和妙懿单独去了梁氏的院子。 茶水是由夏荷伺候的,妙懿也仅仅是在她上茶的时候淡淡的扫了一眼。夏荷同自己顶嘴的事应该瞒不住梁氏,现在唱这一出又是什么意思? 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都在低头喝茶。 梁氏率先放下了茶盏,问道:“一路上可还顺利?” 田氏此时反而略有些拘谨的道:“都好,一切都顺利。要说也是多亏了唐将军帮忙,千里迢迢特意加派人手护送;懿姐儿也是投了将军夫人的缘法,得其百般照拂,让我们母女几个不知该如何感激。” 她越说越动情,抬头看了梁氏一眼,笑道:“当然也多亏了姑太太的照顾,懿姐儿年岁小,少不得让姑太太操心了。” 梁氏闻言只是冷笑。命侍女们都退下后,她索性开了天窗说亮话。“我看侄女的年岁也不小了,京城的好人家可说是车载斗量,随便挑哪一家都比平郡的那些的强。如今我就给侄女看中了一家,嫂子不妨见上一见,人已经到了。” 田氏当时就蒙了,妙懿暗道“糟糕”,起身就要拉着田氏往外走。这时,门口的软帘已经被掀开了,秋桂引着三位女眷夫人有说有笑的走了进来。 田氏怒不可遏,这明显是欺负算计她们母女呢!梁氏这是在炫耀她能替自己给女儿做主吗? 她见对方三位妇人打扮虽富贵,但是面对梁氏时候的唯唯诺诺和刻意谄媚还是从言谈间流露出来了。 像这般人家,哪里能担得起一个“好”字来! 对方妇人还偏偏没什么眼力,明明田氏已经很不高兴了,还一个劲的追问妙懿的情况,听得田氏眉头似打了结,咬牙不言语。 梁氏慢条斯理的喝茶瞧着眼前的热闹,心中畅快而又得意。以为田氏来了我就动不了你了吗?你照样还在我的股掌之内。你们母女俩全都不是我的对手! 先前确实是她轻敌了,以为不过是个黄毛丫头,稍微留意些便是了。一切不过是她准备不足的缘故,仓促之中,算是暂时放了她一码。听说她现在竟还入了女学,这是巴结上了将军千金,又将将军夫人给哄好了。她虽有些惊讶,但也在意料之中,不是什么大不了的。要是她们母女还妄想着用将军府来压她,那可就打错算盘了。只要他们姐弟一日姓梁,除非是官家的旨意,谁都别想□□来掺合他们的家务事。 也许是她还嫌不够热闹,忽然抛出了一句,道:“其实侄女的亲事也不必这样着急,我大哥很快就要进京了。他是懿姐儿的亲大伯,又是梁氏族长,到时候由他操持也不迟晚。” 田氏猛然抬起头望着她,眼中满是震惊。 作者有话要说:跟大家说一声,下周一入v,可能会倒v,公众章节大家抓紧时间看吧。 ☆、第47章 众团聚唐将军说亲 回去的路上,母女俩的面色都不大好。梁妙光因疲于应付夫人太太们的“疼爱”,此时也累了,正迷迷糊糊的伏在母亲腿上打盹。 妙懿回想着母亲最后在梁氏面前勃然大怒的模样,这还是她头一回发现母亲将刚烈的性子展于人前。不得不说,姑母实在是欺人太甚。似这般明摆着的难堪,她和母亲却不好当着外人的面戳穿,否则以梁氏睚眦必报的性子,又不知会不会有什么难听的传闻传出去,到时候梁氏就更有借口说她们母女的坏话了。 田氏则更多了一重的苦恼。想着梁大伯要是真来了,又摆出长房族长兼伯父的身份,她一时之间还真不知该如何是好。加之梁氏身后有伯爵府的势力,二者联手,他们母子三人还能有活路吗?她想来想去,为今之计,只有抢先一步为女儿订下亲事这一条路!此后还要尽快放出消息去,彻底断了这对奸兄妹的念头。 想通这一节,她忙问妙懿道:“李家可有音信了?” 妙懿知道已经瞒不住了,只得将前事轻描淡写的同田氏讲了。田氏听闻,既恼怒,又叹息,不过也不算太出乎她的意料。 “事情炎凉,连亲戚都靠不住,更遑论外人了。” 见田氏眉头紧锁,妙懿忙安慰道:“不是还有唐将军一家吗?” “是呀,世上还是有人肯雪中送碳的。” 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田氏缓缓抚摸着爱子的头发,轻声叹息着。 妙懿踌躇了一下,终究说不出现在搬离将军府的话。 许是性子使然,她终究无法以“讨恩”的身份留在将军府,在她看来,那是对父亲的侮辱。可事实是她现在什么都做不了,梁氏无所顾忌的明着算计也进一步让她看清了自己的际遇。 她反复将近来发生的事情想了一遍,最后觉得自己着实不该将梁氏彻底惹怒。当着外人的面给夏荷冬笋没脸,加之将二人逐回了伯爵府,这让一向好面子的梁氏在府内外全都丢尽了脸面。算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第34节 彼时她还曾天真的想过,只要母亲来了,她就不怕被随意安排嫁人了;可惜她并没有清楚的意识到,梁氏的背后其实是整个梁氏宗族,除非闹个鱼死网破,她是休想脱离整个家族掌控的。 一笔写不出两个“梁”字,父亲生前总是这样无奈叹息着安慰心疼得为他掉泪的母亲。 现在她才真正明白了这句话的含义。 回到将军府时已是晚上了,母子三人俩刚要歇口气打算用晚饭,却见碧梧兴冲冲的走进来报说:“老爷回来了,前面已备下了酒席,少爷小姐她们都在,夫人让婢子来瞧瞧您二位歇下了没有。” 这一喜非同小可,田氏自到了天京城,还一次都未曾见过唐将军本人,皆因公务繁忙,唐继宗早出晚归,两下总是错过甚为遗憾。如今忽闻此信,哪有不应的道理,田氏一叠声的道:“还没歇下呢,同你们夫人说,我们母子换了衣裳就过去。” 碧梧响亮的答应了一声,片刻不耽搁的回去覆了命。 田氏一边吩咐丫鬟们为妙懿梳洗,一边念道:“这才头一回见将军,可别惹了人家的厌。”她似乎有些慌张的满地乱转,又亲手给儿子理了理衣襟,然后转到妆台前,亲自挑了一件通体晶莹水润的翡翠簪子给妙懿簪在发髻上。妙懿笑道:“母亲不必慌张,将军人很和蔼的,也不端架子。” 田氏嗯了一声,帮女儿理了理鬓边,抬头望向镜中,忽然叹息了一声:“这样的好颜色,着实不该托生到我肚子里。” 妙懿笑着拉住母亲的手,撒娇一般的道:“母亲岂非本末倒置了?若无母亲,又怎会有我?” 田氏这才笑了出来,母子几个说说笑笑的去往了上房。 唐将军果然如妙懿所言,十分和蔼。席间,唐继宗多喝了几杯,又向田氏解释了一直未曾出面亲自接待的原因。“公务繁忙,日日往京郊大营跑,没能见过弟妹,着实是我失礼了。” 田氏举杯敬酒道:“为朝廷效力是大人的职责,怎能因为我这个区区妇人就耽搁了朝中大事?反而是我们母子几个一直麻烦将军夫人照顾,着实是该多谢府上。” 唐继宗摇了摇头,显然是又想起了梁文韬,不由感慨万千。“要不是因为梁兄弟,我又哪里会有这般风光的日子可过。一想到我那好兄弟竟然如此年轻就……我这心里就不是滋味。” 一席话说得众人全都伤感了起来。许夫人撂下筷子,微嗔道:“今天是个好日子,老爷怎的又平白惹弟妹侄女伤心呢。” 田氏勉强打起了精神,笑了笑,道:“人各有命,我家老爷一辈子想的都是为朝廷尽忠,为朋友尽力,为亲人尽善。他也算是做到了,也结交下了大人这样的至交,算是了无遗憾了。” 她看了看妙懿和妙光姐弟,忍不住哽咽了一下,道:“若不是我这两个孩儿年纪尚幼,连我也想随着他去了。” 妙懿忙握住母亲手,触手只觉冰冷潮湿。 “弟妹也说孩子们还小,你还要看他们长大成人,各自嫁娶,给你抱孙子呢。”许夫人一席话说得妙懿绯红了脸。 唐贤毅抿着酒,头顶有数盏羊角大灯垂下,泛着金晕的灯光照得厅室内辉煌一片,也为美人的面颊镀上了一层薄薄的媚色,比白日更添华彩。 他心不在焉的夹着菜,却感觉手臂被人轻轻碰了碰,转头望去正好对上了妹妹狭促的目光。他微微努了努嘴,灵璧抬眼看见对面的唐韵正盯着这边瞧,从鼻子眼里冷哼了一声,低头夹了一筷子酱牛肉,狠狠的放进嘴里咀嚼。 有事没事就窥探旁人的心事私隐,当她是会下蛋的母鸡吗?非要死死的盯着她的一举一动,着实令人厌恶。 唐韵如今方才明白了梁氏母女因何如此受到优待,轻轻松了口气。既然是孤儿寡母,又有恩于将军府,那么报恩的方法自然是…… 唐继宗的大笑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只听他说道:“……懿姐儿和光哥儿都是好孩子,我瞧着比我家这双不成器的都强上十倍。” 田氏忙谦道:“大人如此说可不是羞煞了他们姐弟。灵姐儿聪慧,贤哥儿大度,多亏了他们兄妹照看他们姐弟,说起来,真比他们那些叔伯兄弟更贴心百倍呢。”说到最后,语气越发苍凉起来,被女儿紧紧握住了手掌,忙努力攒出个笑,究竟来不及到达眼底。 唐继宗感慨的将酒杯往桌上一撂,道:“等我有了时间,一定去寻张家老三好好聊聊,任由她老婆胡作非为也够了!懿姐这样的好孩子谁家想求还求不着呢,怎能就这样被她随意聘嫁了?” 许夫人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未及开口,丈夫已经说出了口:“弟妹瞧着我家贤哥如何?” 田氏满面堆笑的道:“自然是好的。” “两家的孩子都好。”许夫人笑眯眯的插言道:“我也瞧着懿姐儿也十分喜爱,我和将军的意思将懿姐儿认作女儿,将来嫁人,就从将军府风风光光的出嫁,弟妹觉得如何?” 唐继宗略一蹙眉,望向妻子,没有言语。 唐贤毅面上淡淡的,低头抿着酒;灵璧只顾着冲唐韵翻白眼,也并未在意。其余人等都各怀心思。 田氏道:“只要夫人愿意,懿姐儿就是你的女儿。”她在心中叹息着,笑容也稍微减淡了些。 一旁伺候的丫鬟红玉斜睨了妙懿一眼,心中暗暗好笑。堂堂将军府又岂是什么破落户都能贴上的不成?这不夫人第一个就不让!她柔顺的走上前,体贴的为唐贤毅添酒。 都说娶妻娶贤,纳妾纳色,她自认容貌尚可,又打小伺候这对兄妹,今后轻轻松松谋个姨娘也不是不能够。可若是正室美貌太过,又肯伏低做小,那哪里还有她的立足之地呢? 饭罢席散,唐继宗携许夫人回房休息。 唐继宗先用茶漱了漱口,待酒意都散尽了,方才开口道:“夫人因何在席上拦住我的话?那妙懿侄女你也瞧见了,我看着是甚好,又知书识礼,行事也妥帖,你不是最喜欢这样性子的女孩儿吗?我瞧着灵姐儿也与她十分亲密,若娶进了门来,姑嫂也能和睦,夫人又有何不满意的?” 他略一沉吟,打量妻子道:“莫非夫人看不上她的家势?” “老爷岂非以为我是那等势力之人不成?”许夫人委屈的扭过了身去,不去看丈夫。 唐继宗摸了摸头,也觉得不似这回事,忙起身走过去哄道:“是我性子急了些,夫人且说缘故。” 许夫人缓了口气,道:“莫非您还不知道吗?宫里早就有信传出来了,很快便会有一场大选。您也知道,皇子们年纪都大了,那些皇亲国戚们也要挑选嫡妻妃妾,大皇子妃更是已经故去两年了,官家一直在为其物色正妃人选。且后宫如今年轻的妃子不多,上次大选都已是五六年前的事了,后宫急需充盈,说要在官宦人家和民间挑选美人。这里有个不成文的惯例,夫君岂会不晓得?朝中重臣都不在此时议婚论嫁,唯恐犯了皇家的忌讳。我听说贾家和宗家私底下早就有意结亲,如今也不说这话了,只说家里有老人病了,暂缓商议。这都是在等着皇家挑剩了才敢自主。” “咱们家这才过了几天的安生日子,如今贤哥儿不过才十七,男孩子再晚几年娶妻也不迟。只可怜我们灵姐儿,老爷知不知道她今年已经及笄了?要不是因为咱们家这些年高不成低不就的,朝夕不保,本还打算着等老爷升了官,府里有些条件了,再给她定下一门满意的亲事,否则也不会一直拖到如今。这婚事,早几年就该给她定下了!” 她一时伤感起来,几欲落泪。 唐继宗愧疚的扶住妻子的肩膀,道:“女儿也大了,是我疏忽,也该早早寻个佳婿给她。” 他背着手在屋里踱步,想了半天,嘴里只蹦出了几个相熟武官儿子的名字,却被许夫人嗔道:“老爷莫非是忘了,从前曾答应过我什么?咱们膝下就这么一个女儿,绝对不能让她也嫁给武夫。” 许夫人忆及从前提心吊胆的日子,又滴了几滴泪,道:“这辈子只要灵姐儿和贤哥儿都平平安安的,哪怕庸庸碌碌的一辈子也好。我宁愿下辈子吃斋念佛,潜心供奉神灵。” 唐将军自来尊重妻子,对家人更是十分愧疚,当即表示一切全听夫人的。不管是认女儿还是择选女婿都由她决定,只要看中了他就去提亲,就是状元郎也给女儿求来,听得许夫人白了丈夫一眼。 “等过了这阵子的风头就定下来。”唐继宗呵呵笑道。 许夫人叹了口气,也笑了:“我知道了。” ☆、第48章 认养女许夫人有计 许夫人办事历来是雷厉风行,她既已拿定了主意,就不允许今后再出变动。 她次日便同田氏提起这件事,道:“我知道弟妹在愁什么,其实一族之间人多心不齐是常有的事,可既然是一家人,总也逃不脱彼此牵连。” 田氏面带愁容的道:“我哪能眼睁睁的看着女儿被人往火坑里头推!可惜我不过一介妇人,又没娘家撑腰,除了听之任之又能如何呢?” 许夫人叹息道:“你的心情我完全明白。我也是有女儿的人,为了她的终身幸福,不论让我做什么都行。” 二人嗟叹了一回,许夫人道:“昨日我说想收懿姐儿做女儿的话都是真心的,将军也是这个意思。梁大人的儿女就如同我的儿女一样,本来有没有这个形式都无甚所谓。可如今连弟妹也犯愁梁氏宗族时不时插手你们的家务事,我就想着不如我索性将懿姐儿认作养女,开祠堂、入族谱,这样一来,懿姐儿就是我们唐家的人了。” 田氏听闻,既惊喜又有些迟疑。这样做果然解了燃眉之急,今后梁家那对奸兄妹就休想再随意祸害女儿了。但是她也同样担心梁老爷他们会轻易就答应下来吗? 见田氏惊疑不定的模样,许夫人语重心长的道:“毕竟梁氏的近亲宗族俱在,隐患颇多,无论出了什么事,那都是梁氏的“家事”,我们将军府也不好插手梁氏族中事务。但如果我将懿姐儿养在膝下,她也就成了将军府的‘二小姐’,这样一来,今后将军府照顾你们母女俩也就顺理成章了,光哥儿的教育也全由将军府负责。” 她笑着再接再厉道:“其实夫子的人选我都已经物色好了,是我娘家侄女荐来的,她现在豫国公府当家,这位夫子姓颜,虽算不得多有名望,却也教过豫国公府的几位公子好些年的功课,弟妹以为如何?。” 田氏喜道:“自然是极好的!国公府的公子那是什么人物,能教导他们的那里是我们这样的人家能想的!姐姐实在是处处为他们姐弟着想。只是……” 许夫人温声道:“弟妹可是还有什么疑虑不成?” 田氏犹犹豫豫的道:“……改宗并不是小事,我们五房和大房向来不对付,这其中仇怨也绝非一朝一夕结下的,他们又怎会轻易松口让懿姐儿自由聘嫁呢?” 许夫人也沉默了一会,道:“这件事就由我和将军来想办法,你们等着消息就是了。” 田氏忙表白道:“姐姐,只要懿姐儿能脱离梁家,我宁愿舍弃一半的家财。我知道他们一直打着我们五房家业的主意的……” “弟妹宽心,此事还有我呢,决不会让你们吃亏的。” 丫鬟出去掩了门,许夫人又与田氏密谈了半个时辰,田氏方才告辞离去。 回去的路上,田氏思来想去,对许夫人的提议很是满意。 她对梁氏使坏心暗算女儿的事仍旧心有余悸,总觉得亏欠女儿良多,如今给她寻到了这个大靠山,今后也不会让人欺负了去。 李家?她暗哼,等她女儿成了将军府的‘二小姐’,你们可千万别后悔! 田氏回去后迫不及待的同妙懿说了许夫人要正式收她为养女,且还特意为光哥儿请夫子的事,妙懿听了,半天没言语。 “入族谱是要更改姓氏的,母亲可要三思。”她小声说道。 若说报恩,收她为义女,那么摆几桌酒席,顶多口头告知亲友便是了。这样,她还可以是梁家人。但若是许夫人正式将她收为养女,她就要不能再唤田氏为母亲了,光哥儿也不再是她的同胞弟弟了。 田氏一怔,缓缓抚了抚女儿的额发,半天没有言语。 “平郡咱们暂时是回不去了。”她终于开了口。“其实家里也没什么,什么家业都是身外之物,从前我总想着家产总归是你们兄妹的,无论如何也要留下些给你过日子。你爹不在了,娘没什么本事,护不住你们姐俩。你入京多时,受了不少委屈,这些娘都看在眼里,心疼却还用不上劲。” “母亲。”妙懿鼻头一酸,伏在母亲膝上落泪。 “京中人多势力,且既然将军夫人主动提出了,娘没有理由让你放着大的好前程不顾,成日提心吊胆的。口头上的义女总也比不过上了族谱的名正言顺。”她又叹气,“娘还是那句话,只要你能嫁个好人家,怎么样都行。趁着现在一切未晚,咱们尽快将此事办妥,到时候就算将军想帮你也都迟了。” “而且,还有你弟弟,他还太小,现下也唯有你这个姐姐能拉扯他一把了。”她嚅喏着,躲避着女儿的目光,收回的手指不自然的蜷缩了一下,神情似是羞愧,似是内疚,又似是无奈。 “光哥儿大了会孝敬您的。”妙懿笑了笑。 一语道中了她的心结,归根结底,还是她没能争气,帮母亲分忧。 如果不是她任性,非要到京城找寻李敬儒,直接在平郡附近随便寻个有些家底的人嫁了,也许就不会惹出后面的诸多事端。 田氏道:“李家那孩子我小时候看着还好,哪知道越大反而越不堪了。这绝非是我儿你的错。娘还请夫人为你留意着好人家来着。其实娘瞧着唐公子就很不错,只可惜……唉……如果能成,娘也不必如此发愁了。” “母亲!”妙懿哭笑不得,“您才见过唐公子一面而已。” 田氏连连道:“嗯嗯,娘不提了,娘不提了。” 妙懿又怎会看不出许夫人不情愿?不过她本就无甚心思,于她,这世上除了母亲和弟弟,再无人值得她付出真情了。 不过她也与母亲有同样的顾虑,那就是许夫人究竟能不能说服姑母和大伯。 再说许夫人自有她的手段。待打听到梁大老爷已经入京之后,并且并未住进伯爵府后,她稍微送了一口气。少了个人商量便更容易逐个击破。 她一方面让丈夫特意抽出半天的空闲,亲自上门拜访梁大老爷;二自己则和侄女许娥一起去了一趟安王府,将老郡王妃请了出来。 许娥如今是豫国公府二公子萧明达的嫡妻,育有一子一女,地位稳固。随着老国公和萧大公子接连故去,官家下旨,命萧明达继承爵位,国公爵三代不降。不仅因为萧氏过去的尊荣,还因为老国公夫人,也就是许娥的婆婆,其身份贵为鲁阳郡主,身份显赫,而这位老郡王妃就是鲁阳郡主的亲姑母,许娥称其为姑外祖母,两家来往频繁。逢年过节的,许夫人也会领着女儿过去拜望。 老郡王妃听了许夫人的来意,当场表示十分乐意。“这是好事。我早就觉得灵姐儿一个人乖孤单的,多个妹妹岂不好?咦,怎么没见你今日领着小乖乖过来?” 许夫人笑着说灵璧白日要去女学,等闲了就过来给老祖宗请安。又取出一副女儿儿时的画作给老郡王妃瞧——葡萄架上攀着一只金毛猴子,其拙劣幼稚的笔法令老人看得直发笑。 接下来,许夫人很顺利的将老郡王妃搬运到了伯爵府。张太君见了这尊大佛自然不敢怠慢,立刻让到了上座,小心翼翼的招待着。想当年因为大孙女妍凤的亲事,张家拒绝过安王府一回,也因此欠下了一个人情。张太君又听老郡王妃表明了来意,立刻说是好事,喜事,并命人将三儿媳妇叫了来,当场逼着她表态。 梁氏闻言,惊讶得几乎能在口里塞下一个鸡子了。她万万没想到因为自家区区一件小事就将老郡王妃的都惊动了,着实匪夷所思。 再说唐继宗亲自上门拜访了梁大老爷,对方管事一听他的身份,当即喜得屁滚尿流,飞跑着去报于主人。梁大老爷稍微有些见识,因听妹妹曾同他提及过,侄女如今就暂住在将军府上,不知是不是有什么事要来找他。 他不敢怠慢,忙亲整理衣冠,带着仆人亲自迎了出来。让座献茶后,唐继宗也没心思绕弯,直接说了要认养妙懿的事,请梁大老爷写个保具,今后妙懿与梁家再无任何瓜葛。 梁大老爷当时有些傻眼,也不知这唱得是哪一出。唐继宗以为他不乐意,当时就沉下脸来道:“这件事不过是同你打声招呼罢了,我与鹤真乃是至交,情同兄弟。如今我弟妹已经答应了,我不过是来和你说一声。你同意也好,不答应也罢,我都要认下懿姐儿为女儿。” 梁大老爷养尊处优惯了,又不曾真的在官场上混过,唐继宗可是在战场上领过千军万马,杀敌无数,一沉脸都能将人吓尿了,梁大老爷顿时觉得□凉飕飕的,诺诺连声的道:“在……在下……要去和舍妹商量一下。” 等话出了口,他就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心说幸好妹妹曾经交代过我,到了京里不要怕被人吓唬,堂堂天子脚下,高官显贵们做任何事都有御史盯着弹劾,若是有人威胁你就派人去伯爵府告诉她,她在京中多年,好歹也有些脸面。 想到这里,梁大老爷又悄悄将滑落椅背的后脊直了直,一边打哈哈拖延时间,一边偷偷摸摸发出暗号,命人快去伯爵府送信。 ☆、第49章 韵小姐誓除绊脚石 第35节 当日晚间,许夫人就当着全家的面宣布了要认妙懿为女儿的消息,整座将军府轰动了。男仆女仆,丫鬟老妈子都喜气洋洋的收了双倍的赏钱。将军府里一份,田氏自掏腰包又是一份。府中下人全都已经改了口,称灵璧为“大小姐”,妙懿为“二小姐”。待来年春暖,开了祠堂,入了族谱后再正式摆酒庆祝。 事情能如此顺利还要归功于许氏筹谋得当,打了梁氏一个措手不及。唐将军那边也很顺利,梁大老爷悄悄遣人来伯爵府请妹妹拿主意,却反被看门人给撵了出去。最终无法,被唐继宗逼着写了保具。当即又被送到府衙画押登记,两下交割清楚,等梁大老爷有些反应过味时,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再无回天之力了。 不表梁家兄妹二人如何的气闷,单说对这个消息反应最大的却是另一个人。 唐韵猛的把手在琴弦上按了一下,古琴发出一阵沉闷的“嗡”声。小丫鬟紫露尚未延至唇角的笑容立刻被憋了回去,偷偷摸摸将刚从怀珠那里领到的赏钱藏进了袖子,轻手轻脚的将要退出去,却被唐韵叫住了,吩咐道:“你去,把紫瑛给我叫回来。” 紫露忙忙的退了出去,恐耽搁迟了会受罚。 唐韵一个人在屋内静坐了许久,天已入了深秋,屋内早早的就点上了炭火,灰白的炭块在火盆中发出红光,燃得十分旺盛。她静静的盯着那火光,心情略略平复了一些。 一夜无话,次日来到女学,她发现将军府出了位二小姐的传闻已经四处传遍了。大多数人虽对妙懿不熟,但都知道唐灵璧,有说好,也有说不好的,但大多数仅持看热闹的态度。 王嬛君等自然要贺喜,师灵芸羡慕的道:“这下你可如愿的把妙妙留在身边了。” 灵璧得意的看了眼妙懿,道:“怎么样,我妹妹可还标致?我敢说,京里就没一家闺秀能比得上的。” 众人都说这下你可得意了。妙懿自不肯让她继续说下去,忙拦住了灵璧的话头,众人转而聊起了旁的话题。 “顾小姐可瞧见了,她现在改了姓唐,是正儿八经的将军府大小姐了。原本她就不将我放在眼中,如今更加不可一世了。”唐韵讥诮的说着,将脸转了回去,看着顾淑蓉紧盯着回廊另一头聊得正欢的几人,眼中几乎能喷出火来。佑哥哥最近又对她不冷不热起来,她都能猜到,一准是佑哥哥又想起这个狐狸精来了! 唐韵缓缓道:“其实你也知道,此人城府极深,并非一般人能明白其阴险。相信顾小姐也是深受其害的。” “正是如此!此人阴险狡诈,偏那些人都被她骗得团团转。” 唐韵很早就发觉了顾淑蓉对妙懿的敌意,因此常找机会接近她,二人一拍即合,每次见面都大说特说妙懿坏话。顾淑蓉引其为知己,几乎什么话都不瞒着她。 “顾小姐也如此认为吗?”唐韵仿佛找到了知音一般,用手捂住胸口,重重的叹息道:“可惜从来都没有人能戳穿她。而这些只不过是她筹划的第一步而已,接下来婶娘就要为她择选了夫婿了,也不知道谁会这么倒霉,娶了这个克父的扫把星回去。” 顾淑蓉忙追问道:“不知将军夫人可有人选了?” 唐韵随意点点头,道:“确实已经有了,可惜她生母都看不上,不同意。怕女儿嫁过去没有靠山,家人又照顾不到,反正怎么样都不合心意。她自己也说,除非能嫁个知根知底的人家,上面有熟识的长辈照看着才好。我当时思忖了半天,能做到这一点的似乎只有……” 她看了顾淑蓉一眼,忙掩住唇垂下了头,道:“好妹妹,当我失言了。这都是我混乱猜测的,做不得准。” 她心思玲珑,顾淑蓉又并不十分掩饰对张延佑的爱慕,时不常的也跟唐韵提一下,她自然明白用什么方法最能点燃眼前这块爆炭。 其实她先前还曾试过在书院中放出流言,妙懿近来十分引人注意,所以背后说她闲话也好坏掺半。哪知道没过几日,流言就销声匿迹呢,她这才知道是婶娘许夫人处理了此事,当即安分了许多。 她过后对许夫人给妙懿做主感到气闷,且又疑神疑鬼的觉得婶母待自己淡了些,整日的惊疑不定。如今时间愈发紧迫了,她再不行动就等着被送回老家吧。她必须要抓紧时间除去梁妙懿,赶在她被正式被录入族谱之前毁掉她的名声,且还不能由自己动手。此时借刀杀人才是最好的选择。 顾淑蓉阴测测的道:“若是被我发现了她真的打着这个主意,我一定要让她永世不得翻身!” 唐韵闻言,不由得睁大了眼睛,待:“妹妹可千万别冲动,要是被人发现了可不得了。这都是我的罪过,不该将这些有的没的告诉妹妹,你可千万别外传才是,否则将军府就没有我的活路了。” 顾淑蓉伸手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道:“你呀,就是太软弱了才会被人欺负的。” 唐韵腼腆的低下了头,心中好笑。 软弱?她还从不知道这个词能用来形容她。 自她出生那日起,她就从未软弱过。母亲是父亲娶的第三个填房,她的前面有无数哥哥姐姐占据着父亲的宠爱。其实家里并不富裕,得宠意味吃好吃的,穿好衣服;不得宠的便是清汤寡水的三餐和姐姐们穿旧了的,先是打赏自己身边的贴身大丫鬟,最后挑剩下的才是她的。母亲只宠爱弟弟,对自己连看都不看一眼,她若是不争,根本就活不到现在。 看眼色和争宠是她的本能。 她儿时曾偶然来过京城一次,十分向往,临走时还偷偷哭了一场。那时她就发誓,长大之后一定要再回到这里,离开所有人都挤在一块住的狭小祖屋,离开粗俗没教养的丫鬟老妈子和同样凶狠的兄弟姐妹们。 因此,在她父母得到信,说将军夫人亲自写信邀请他们领女儿们去京城小住时,她禁不住狂喜。但因为家里的钱只够给一个女儿好好装扮的,其余的还要省着用作路费,她便使尽了浑身解数,终于将姐妹们挤了下去,独自跟着爹娘来了。 她是个目的性极强的人,做事也狠得下心,除了自己之外,连爹娘都不放在眼里。她来之前,父亲就曾告诉过她,叔父膝下荒凉,仅得一女,许夫人这把年纪已经不能生了,所以想从亲戚中选一位陪伴唐灵璧。且说不定还会从族中挑选一个女孩儿过继到将军府。她当时就下定了决心,一定要讨得叔父婶母开心,常常久久的留在将军府享福。 也是合该让她显出来,唐家人丁不旺,且生儿子的居多,许夫人翻来找去,竟只有零星几家有适龄且比较合意的女孩子。这些人都被许夫人陆续接到了家来,再仔细一筛选,发现不是羞手羞脚,就是不够美貌,或者有难以言说的隐疾,甚至还有一个破了身子的,许夫人派人打听了才知道,此女竟然还嫁过人!她被父母逼着和离,就为了能成为将军府的小姐。 许夫人大怒,将女孩们都送回了家去,唯独留下了唐韵。只是不知唐灵璧从哪里听到了什么话闲话,竟十分厌恶自己,弄得许夫人也对自己不冷不热的。不过她十分擅长讨好人,就这样日日在许夫人面前勉励奉承,渐渐打动了对方,松口让她入读女学。她只当是熬出头了,却没想到府中竟又住进一个梁妙懿,且色色齐全,事事拔尖,眼看着比她强上不止一筹,看许夫人的意思,似乎很是满意,渐渐的,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 ……没想到,最后被婶娘选中的果然是她!纵使她千防万防,却根本防不住一个多年前的救命之恩。 婶娘也再未在她面前提及今后继续收养女儿的打算。 秋后残存的蚂蚁在干枯的树干上瑟缩的爬行着,唐韵盯着那颗米粒大小,正艰难爬行着的蝼蚁,忽然身后伸出两指一把捏住,狠狠在手中碾碎,攒成一团黑色的肉泥。她轻轻松手,肉泥掉进黑色的花土中,连一丝痕迹都没留下。她用帕子擦了擦手,唇边缓缓的绽放了一个残忍的笑。 却说顾淑蓉一整日耳边萦绕的都是妙懿成为将军千金的消息,听得她烦不胜烦。 父亲做生日,她搬回家刚住了两日就催着母亲快回伯爵府去。刚进门就四处打听消息。一听云霜说将军夫人昨日又来了一回,正好大公子在,就见了一回,许夫人还夸大公子“爱读书”,“学问高”呢。 此言不异于晴天霹雳,在她心里,这就是验证了唐韵的话。她在屋里急得团团转,想去找佑哥哥却被告知还在国子学,近几日有功课要做,暂时不回家。她有胡思乱想着会不会是与人幽会去了,一整日都不得安宁。不过她还是稍微学聪明些了,这一回没有乱砸东西。 “你让人去把我哥哥叫来,我有话要方面同他讲。” 病急乱投医,她除了这个不成器的哥哥,实在找不出第二个帮手了。顾天骥得了信,还真是赶来了回来,兄妹俩秘密商议了一番,最后决定根据唐韵提供的消息,在将军夫人带着女眷们去慈心庵打醮的时候下手。 “这回哥哥可不许出错了!” 她抱怨上回顾天骥不守信用,白收了银子还不出力;顾天骥没好意思告诉妹妹自己不但没占到便宜,还被人揍了一顿,只说妹妹给的银子不够筹划的,是不是多给一些。他这回可是要找能动真格的人,银钱少了就只能找更差一些。 顾淑蓉听了,只好咬牙说再加十两银子;顾天骥嫌少,兄妹二人讨价还价,又加了十五两方才罢了。 却说这一日果然如唐韵所言,许夫人清早带着灵璧、妙懿和唐韵,轻车简从的去往慈心庵。田氏在将军府陪着儿子念书,没有跟来。 慈心庵的老尼姑见了许夫人比见到梁氏还要亲热,盛情款待了一番。灵璧素来不爱听这些,拉着妙懿在庵堂里闲逛。妙懿走到功德碑下,这回再看碑文上的人家就不算陌生了。最上面的捐香油钱最多的一是当今贵妃的母家沈家,另一个就是王嬛君和王端平兄妹所在的王家。 灵璧笑道:“我没事也爱到这里看名字,嬛君家主要是她家已故的老太太信佛,有一回也是来打醮,被静心那贼尼姑骗了,当场许诺捐十万两,后来为了不食言丢了脸面,王家也只好掏钱出来了,算是个老太太祈福吧。” 妙懿点了点头,忽然觉得头有点晕,以为是吹着风了,便建议灵璧回去。哪知道她越坐越晕,最后被许夫人发现了。 许夫人见她面色不佳,关切的道:“可晕得厉害?要不要看看大夫?” 唐韵道:“要不然妹妹先找个地方躺一躺,等结束我们再叫你。” 灵璧翻了个白眼,道:“你没看见妙妙头疼得紧吗?哪里是能躺得好的!” 许夫人看了看天色,道:“现在离结束还早得很,懿姐儿先回去休息吧。碧梧,你跟着二小姐,回去记得同管家说,找方太医二小姐瞧瞧,别是什么症候。” 妙懿忍住难受,勉强道:“那孩儿就先回去了。” 许夫人不放心,又交代了一番,命人好好的将妙懿送上了车,并且嘱咐回府后派人送个回信。 ☆、第50章 萧三郎怒砸素清斋 却说妙懿忽然感觉头晕不适,被许夫人吩咐人送回家去请太医调制。 马车上,怀珠用帕子小心翼翼的给妙懿擦汗,担忧的道:“近来发生了太多的事,小姐是不是累着了?” 妙懿轻轻摇了摇头,道:“无碍的。” “小姐是不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呀?”这话是碧梧问的。怀珠缓缓摇了摇头,又有些不确定。“虽在尼姑庵用了些茶果,却也不过是做个样子罢了,略动了两口应该不碍事的。” 妙懿道:“哪里就娇贵成这样了?” 不过是近几日越发浅眠些罢了。也不知是怎么了,她每日天刚放亮就醒了,便再也睡不着了。起初惊动了田氏,这之后她即便是醒了也只是静静的躺在帐中不动,一直熬到平日起身的时辰方才起来。 她自个儿的身子自己明白,素习也不是爱生病的,除非动了大气,伤至肝脾,否则轻易不会有事。慈心庵她并不陌生,也不是头一回去了,上次被姑母骗来相亲,她为了避免被相中的厄运,不得不在佛门静地说谎。今日许是菩萨动了怒,罚她受一回罪,算是弥补了上次的不敬,否则怎的独她身子不适? 她这样想着,不觉双手合十,在心中默念了一句佛号,忽然车身猛烈一晃,她一时不查,没有稳住,身子撞到了怀珠肩膀处,忙被她和碧梧同时伸手扶住了。 碧梧一掀帘子,板着脸质问道:“你们是怎么赶车的!怎的这样不小心,不知道二小姐在车里头吗,竟还是这样毛毛躁躁的!” 跟车的小厮忙走上前来,弯头哈腰的道:“姐姐别恼,姐姐别恼,原也不知怎的,没发现这路上竟有几个坑,一时不察,这轮子就陷进去了,还望姐姐同二小姐好好解释一下。” 碧梧冷笑了一声,她原本是在许夫人跟前侍候的,什么魑魅魍魉没见过,下人做事经不经心,有没有敷衍,一眼都能瞧出来。如今看夫人的意思,似乎是打算让她今后就跟着二小姐了,她自然要小心侍奉着。今后二小姐嫁人,身边没有得用的陪嫁可不行。历来是开国的功臣最显赫,她不和怀珠比,却也自认为比腊梅眼界高些,也更加得用。二小姐既有胸怀能接纳腊梅,想来也不是个气量窄的,只要自己行事妥帖,她也断不会为难了自己。 “看在二小姐的份上,我今日也不为难你。我只问你一句,这车要是夫人坐的,你们也敢这样‘一时不察’的颠到她老人家吗?二小姐虽是新来的主子,却也不是咱们这些做下人的能敷衍对待的。” 碧梧皱着眉,重又缩回了帘子里去。 跟车的小厮怔愣了片刻,车夫和另几名随从也纷纷下了车马,走过来劝:“碧梧姑娘提点得对,你过后好好跟她陪个不是。” 有人伏在他耳畔小声道:“这位二小姐的矜贵可不下于这位——”说着,伸出右手食指比划了个“一”字。“咱们老爷和夫人可宝贝着呢。我姐姐在上房当差,听她说,两位小姐的吃穿用度都是一样的,要论起赏赐什么的,甚至比老爷的那个亲侄女还要高上一筹,你说你该如何伺候?” 那小厮忙用袖子擦了擦汗,小声谢过提点之人不提。 妙懿在车中自然也听见了碧梧的话,她忍住头晕,微微笑道:“许是他们不经意的,你也别恼了他们了。我自来也受过些苦的,从平郡来京的路上,什么山路土路泥路没见过,也都习惯了。京城的路可平坦得多呢。” 碧梧忙道:“这些本不是该惊扰小姐的事,婢子训上两句话,点一点他们就明白了。他们虽是无法无天惯了的,却也是听劝的,这次婢子说完,下次他们就不敢了。” 妙懿含笑点了点头,在心中叹息了一声。碧梧不愧是许夫人□□出来的,听了她这一席话,她突生茅塞顿开之感。从前确实是她事无巨细的考虑太多了,今日她发头疼,未必不是往日积劳所至。 “你说得是。”她轻声道。 不多时,只听那跟车小厮隔着帘子毕恭毕敬的道:“回禀二小姐,皆因小人们失误,车轮受损,恐……恐不能前行了。小的斗胆请小姐们下车。” 妙懿看了碧梧一眼,碧梧无奈的道:“知道了。” 二人搀扶着妙懿下了车,妙懿这一透气,被风一吹,忽然觉得稍微自在了些。她抬眼瞧见此处街市明显不如临街繁华,甚至稍显破败,虽处闹市之中,人却不算多,周围多是些售卖香炉纸扎、老衣、冥纸等物的店面铺子,萧索的秋风一吹,地上还能看见手掌大小的纸钱,无端的多些阴森。 怀珠皱眉,心说这可真是倒霉了,来时路过在车里也没觉着这么瘆的慌,四下里打量,整条街唯有街东倒数第二家的饭馆还算体面些。怀珠给妙懿紧了紧头上的风帽,道:“趁着他们修车的功夫,小姐不如去那边的饭馆休息一下。” 妙懿轻轻扶额,道:“我现在倒觉得好些了,不如咱们在路边站一站。” 因许夫人和灵璧等都留在尼姑庵里,大部队也都留下了,没有跟回来。他们走得急,除去两个在车里伺候妙懿的丫鬟外,还有一个车夫,四名小厮骑马跟车,谁也没有预料到好好的车忽然就坏了,因此连个备用的都没准备。 碧梧交代了一番让众人快些修理,又叫了个小厮,让他去店里转转,看里面如何布置。不多时,那小厮回来道:“前面的馆子是卖素斋的,这附近都有名,叫‘素清斋’,里面虽不设雅间,不过现在不是饭点,人不多,收拾得也还算干净。小的已经让掌柜的将靠墙角背人的桌子拾掇出来了。” 碧梧去瞧妙懿,见她点头,方才道:“你在前面带路。” 四人一行来到了素清斋,掌柜的见了立马亲自招呼,吩咐上茶上点心,又问想吃什么素菜,什么素鸡素鱼素鸭素鹅他们这都做得极有味道,洋洋洒洒自夸了一通,极有来了不吃会后悔的自信。那小厮立在一旁伺候,听得有些不耐烦的撇了撇嘴,道:“我们小姐不吃外面的东西,你只管上点心就是了。” 掌柜的见多识广,天子脚下,什么达官贵人没见过,也不怕他这个,哂笑道:“这位小哥,你们小姐还没开口呢,你怎的就为你家小姐做主了?” 那小厮闹了个大红脸,刚欲恼羞成怒的呵斥两句,只听碧梧款款道:“我家小姐今日不方便,劳烦老板做些拿手的素肉、素点,我们拿回家供菩萨。只是一定要极干净才好。” 掌柜的笑得满面红光,声音洪亮的道:“不是我吹牛,我家可是祖传的手艺,大户人家的太太们都爱吃不说,拿来供奉佛祖也是极好的。” 说着,乐呵呵的吩咐小二去做,那小厮在碧梧眼神的威逼下也灰溜溜跟过去交钱。 妙懿此时觉得舒服多了,也觉得那掌柜的有趣,遂笑道:“市井中多英豪,这位掌柜人倒是有些意思。” 碧梧也笑道:“市井生活不易,小小一间素斋馆的红利也有许多人争,最后只这一家能一枝独秀的活下来,掌柜的自然不是白给的。” 妙懿叹道:“正是呢。一点点蝇头小利就足以让亲人反目,兄弟离心,更何况是间日进斗金的铺子。” 正此时,忽听门口发出一阵喧闹声,紧接着就见伙计被人一掌推开,从外面走进来十来个痞里痞气的青年男子,一个个歪戴着帽子,敞着怀,进门就呼三喝四的道:“老板呢,掌柜的呢,都给大爷们滚出来!” 众食客见识不妙,能溜的都贴着墙根往外溜。但是店小人多,门被那十来个地痞挡住了,很多人想出去又被挡了回来,运气差些的直接被踹倒在地,捂着胸口往后面退。 陡然生出了变故,怀珠蹙紧了眉头,用身体将妙懿挡住,小声道:“小姐莫怕,这些人应该是来寻人的。咱们别出声,见机行事。” 就见两个小喽啰大踏步转到了柜台背后,将方才那掌柜的拎了出来,扔在为首人的脚底下,恶狠狠的道:“你们家二少爷哪去了,快把人交出来,他欠了我们一万两银子的赌债,要是今日再不还钱,我就带兄弟们将这家店砸了!” 那掌柜的抱头求饶道:“我也不知道二少爷去哪了,我们家老板已经说跟他断绝关系,再不来往了。附近街坊们都知道此事。许久之前也跟您老人家解释过了,他早就不是我们少东家了,如今我也将近半年没见过人了。” “你可别蒙我!我们可是得了信,你们二少爷现今就藏在你们店里,快快将人交出来,此时就同你没关系,如若不然……”那人狰狞一笑,面上的伤疤微微抖动,“我就将你的舌头砍下来,让你竟敢骗我们!” 第36节 说着,从靴筒里拔出了一把短刃,让两人按住掌柜的,用刀锋在他脸上来回比划,吓得他杀猪一般大声嚎叫,乞求饶命。 店里的一个伙计躲在酒坛子后面眯着眼窥视,见无人留意他,便用手肘着地,悄悄在地上爬行,打算通风报信。蓦然觉得眼前一花,下一刻身子已经被人提了起来,重重的摔在地上。为首的冷笑道:“我就说他在,果然就在。” 随后吩咐道:“兄弟们,把这里给我砸了!” 妙懿心下一紧,伸手攥住胸口,心说:“今日她莫非要卷入一场是非之中不成?” 接下来,尖叫声伴随着桌椅瓷器被砸的声音四起,碧梧和怀珠紧紧护着妙懿躲到了一旁的柱子后面,都吓得紧紧捂住了耳朵。妙懿此时忽然似领悟到了什么,心下一沉,暗道:“莫非这是有人故意设局算计我的?”又一想不像,其中有太多了变数了巧合在其中,除非算计她的人对自己的行踪了如指掌,甚至还有机会对她下毒…… 她紧紧闭着眼,许多张面孔从她眼前飞速掠过,正这时候,只听碧梧在她耳边道:“小姐,您瞧,咱们好像有救了!” 妙懿这才睁开了眼,一个墨绿色的身影映入了眼帘,一位年轻公子神色冷淡的立在门口,身边跟着四五个随从。那伙混混也不砸了,都停下动作转头望着他。 “本来想顺便吃个素斋的,啧啧,要砸也要爷爷我吃过了再砸。” 萧明钰忽然将眼睛一瞪,道:“来人,给我将这帮扰人清净的家伙都撵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对不起大家,上晚了。今日午后大概还有一更,对不住大家了~ ☆、第51章 险脱身妙懿思旧恩 萧明钰轻描淡写的道:“还不快些,小爷我等着上菜呢。” 说着,随手抓了一把还算完整的椅子,抖衣坐了上去。随侍人等摩拳擦掌,眼看着就要动起手来。 那领头的混混见对方的打扮分明是个世家公子,且气势逼人,不似好惹模样,一时又有些拿捏不准。他们在市井混惯了的,赚钱的方式很多,其中讨赌债是分钱最多的。各家赌坊他们都有人手。寻常富户,做小买卖的不必说,即便是权贵人家的纨绔子弟背着父兄在外胡混,赌光了银子,多半由他们软硬兼施写下欠契,他们也不动手,不过时常在这些人家们口闲转。转上个四五回,那些人就忍不住了,怕被告到家里讨打,说不得东挪西借的凑银子还钱。他们就做到这里为止,剩下的自有人专门勾着这些人继续赌,输了钱自然由他们继续上门讨,来来回回的,能分不少银子。官府再怎么围剿也禁不起这帮孙子主动往里头扔银子,且还扔得心甘情愿。 但是真正的显赫人家他们也不敢沾惹,否则真是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有的赌坊一夜之就悄无声息的不见了,老板一家子什么东西都放得好好的,财物分毫未动,就是一个人都不在了,连他家养着下蛋吃的十来只母鸡也都不见,人畜皆无。包括他养在外面的几个粉头相好也都同时没了踪影,问左邻右舍去哪了,全都摇头,没一个人说得清。 那一段时间可谓风声鹤唳,暗潮涌动,他们也听到动静,很是蛰伏了一段时间,现在想起来还觉得分外瘆得慌。既做了这个随时准备见血的行当,就得比寻常人都更小心,也更要有眼力。 “慢。” 那领头的男子高喝了一声,眼角余光瞥见两个兄弟拎着个瘦弱男子在一旁朝他招手,正是他们要找的二少爷。既然抓到了人,他就更没理由留下了。 他朝萧明钰拱了拱手,道声:“得罪。”一挥手,众人“呼啦”退走,不多时就消失在了街尽头。 “哎哟,我的二少爷呀!” 一声惊叫打破了原本的沉寂,再看掌柜的从地上爬了起来,脸上青一块红一块紫一块的,跟开了染坊相似,原本笔挺的绸褂子皱得像一块抹布,后背还有一个分外清晰的大鞋印。他哭天抢地的哭着二少爷,说这下该如何同老板交代哟,却被萧明钰的手下厉声喝住,捂着脸灰溜溜的遁走报信去了,准备银子赎人。 再说妙懿这边在萧明钰与混混们剑拔弩张将要动手的时候,连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虽知道他有武艺在身,能十分轻易的打倒顾天骥,但毕竟对方人多,他人少,恐会吃亏。正自思索间,就见跟车小厮连滚带爬的来到她们身边,一抹脸上的汗,道:“小的刚才趁乱想溜出去想报官,正巧看到萧二公子路过,就拦住了马头,上去求救。” 萧明钰路过此处也是赶巧了,其母鲁阳郡主和妹妹萧雨薇近日陆续都病了,他心里烦躁,听奶母说慈心庵的菩萨灵验,打算过来点几盏祈福的香灯,不过多添些香油钱罢了。哪知忽见街口拐弯处冲出来一人,见了他,拼了命的扑上来拉缰绳,苦着脸,喘着粗气急切的说:“公子救命,我们家二……二小姐还在里边呢!” “让开。”萧明钰连理都不理,刚要拨转马头,忽听身后从人阿启言语道:“三爷,观此人打扮,似乎是唐将军府上的,不如听听他说什么。” “唐将军府上哪有什么二小姐。”定光插言。 萧明钰忽然想起一事,低头冷冷的问:“你家二小姐现在哪里?” 小厮忙带路过去,萧明钰这才及时赶到,避免了一场危机。 妙懿点了点头,略显焦灼的目光隔着人群,与萧明钰碰了个正着。 下一刻,混混们已经退走,妙懿与无辜受牵连的食客们这才松了口气。这时,将军府另外几个被留在外面修车的下人也冲了进来,看见妙懿没事,方才松了口气,都小心翼翼的走过来请罪。 碧梧出面冷冷质问了一番,发现他们确实没发现异样,对方应该是从街的另一头拐角处直接拐进来的,走的时候走的是相反的方向,正好从将军府的马车旁经过,这才引起了几人的注意,意识到可能是出事了,这才急匆匆的拉车牵马赶来。 几个人这就要跪下请罪,妙懿摆了摆手,缓缓道:“算了,此事不宜外传,说出去对大家都不好,何苦呢。回去人若问,就说我一直在路边等着,后见这边打了起来,就赶紧离开了。” 碧梧板着脸道:“你们可都听见了?若漏出去一点口风,有什么罪名你们就自己扛着吧。二小姐好心,不忍你们受罪,可别都会错了意。” 几人纷纷表态说不敢。 萧明钰忽然从椅子上站起来,道:“无趣,走吧。” 妙懿一直留意着这边的举动,见他起身要走,犹豫着要不要过去说两句什么。 ——到底还是眼睁睁看着他们离开了。 她暗暗叹了口气,虽未同萧三公子说过话,却能感觉到对方不是轻狂之人,想来是不会在外乱说的。 还有,上次的事还未向他道谢呢,可那次应该算是王家的失误,他是王公子的好友,那么即使不道谢也应该没什么。谁让他每次都来去匆匆呢,也不给人留个道谢的机会…… “小姐,你笑什么?”怀珠好奇的问。 “我什么时候笑了。”妙懿有些莫名的抚了抚面颊。 碧梧忧心忡忡的道:“此处不宜久留,万一对方再折返回来就糟了。到时候萧公子不在,谁来保护小姐?” 妙懿轻咳了一声,将手搭在怀珠肩上,轻声道:“咱们走吧。” “什么?没办成!” 顾淑蓉一把将榻上的迎枕朝哥哥身上扔去,顾天骥刚要再解释,一直茶盏就朝他的面门招呼了过来,吓得他一缩脖子,险险擦着鬓角躲开了,落在云霜脚边摔了个粉碎,吓得她惊叫了一声。 “妹妹勿动手,稍安勿躁,听我解释!” 顾天骥最受不了这个妹妹的火爆性子,都是被母亲宠坏了。打小因为张家老太君喜爱,妹妹蓉姐儿从来都是家里的掌上明珠,反而他这个儿子倒不怎么重视了,他每月的月钱和念书的贴补还比不上母亲私下给妹妹打首饰做衣裳的,因此他从小就学会了从妹妹这里捞钱花,上次的钱早被他花尽了。他对赌坊比对自家还熟悉,这次暗算妙懿也不过是随便透个口风出去,而且最后还不会让人查到自己身上,这才叫高明! 他正自洋洋得意,顾淑蓉已经吵着要去找母亲说他诓骗自己银子的事,吓得顾天骥忙安慰妹妹说下次一定成功,这回是巧了,碰上了萧明钰那个霸王,他们可都惹不起!下次,下次他一定成功。 他哄了半天,最后呵呵笑说:“妹妹的心思我这个做哥哥的都懂,不就是张家那小子辜负了妹妹吗?你放心,我这就找人教训他一顿,给妹妹出口气!”说着,作势要走。 顾淑蓉忙拦住了他,急道:“你别动他!” 顾天骥顺势坐了回去,一本正经的道:“看来妹妹也知道越打越跑的道理。你呀,就是太由着性子胡闹,男子哪有不花心偷食用的?妹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完了。” 顾淑蓉难得的沉默不语。 顾天骥又乐了,他也只有在这时候才像个兄长的样子,可以随意教训妹妹。于是他越发严肃的道:“看母亲和张家的意思,妹妹嫁进张家是迟早的事。等张家小子母孝过了,估计家里就要忙起来了。” 顾淑蓉娇羞的低下了头,轻喃道:“哥哥……” “——可等妹妹嫁过去之后就不能任性了。听说妹妹打算今后连个通房丫头都不留,那就不对了,这男子汉要是没有姨娘都令同僚耻笑呢,更别说连通房都没有了。身边没人绊着腿可不就往外跑了?所以说——” “哥哥认为我留不住佑哥哥的心吗?”顾淑蓉立刻反问,她一反方才的娇羞,咄咄逼人的望着顾天骥,简直像质问一般的道:“是不是哥哥也喜欢上了那个狐媚子了?” “咳,怎么又绕到我身上来了?”顾天骥觉得有些头疼。 “你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和那个郝媚儿还是叫郝妩儿的偷着相好,我可听说了,那个郝媚儿是个有名的*,人尽可夫,亏得还是录事府出身呢!” 顾天骥忙捂住妹妹的嘴,轻声急问道:“妹妹是怎么知道的?” 顾淑蓉拉开顾天骥的手,冷哼了一声,得意的道:“你没事在院子里偷着请人吃酒,这消息自然是藏不住的。你们男子只要没人勾着,是不会被勾引坏的!” 顾天骥摇了摇头,妹妹怎么就是不开窍呢?男子即便没人勾引也自会去勾引人,只是若在乎你些,便会装着不情愿,耍些小把戏,不过都是糊弄妇人罢了。 顾淑蓉接下来又不依不饶的让顾天骥想法子出气,她的银子可不嫩白花了。顾天骥自己还有其他事要忙,郝媚儿那里他已经很少去了,两人近来都各有了新欢。他这回的新欢与从前的都不一样,知情识趣又会疼人,出手也大方,身份绝对是旁人想不到的……他暂时还想多享受两日的温柔乡呢。 凭他的三寸不烂之舌,很快就将妹妹安抚住了,后脚迫不及待的寻情人幽会去了。 却说许夫人领人回府之后立刻遣人问候妙懿,听碧梧说已经没事了,这才放下心来。又问可请过了大夫,碧梧忙笑道:“其实二小姐半路上就没事了,也是近日没怎么睡好,刚才小睡了一会就好了,还让婢子向夫人讨些安神香呢。” 她见许夫人没有丝毫怀疑,领了安神香就回去了。倒是唐韵听完之后不觉若有所思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明早8点见~ ☆、第52章 话知音妙韵假言情 碧梧走后,许夫人叹息了一声,道:“二小姐也太乖巧了些,乖巧得我都窝心。其实她现在已经是唐家的人了,今后连嫁妆都是和灵姐儿一样的,何必委屈了自己呢。” 唐韵笑道:“婶娘,此事是可急不得的。懿妹妹刚开始一定会适应一阵子,过后就会好了。” 一时常嬷嬷进来报说:“配给二小姐的教引嬷嬷已经准备好了,还请夫人裁度。” “你准备的人我放心。”许夫人又嘱咐了些伺候二小姐要精心等语,不可将嬷嬷的架子拿得太多。二小姐刚来,多少要随和些。只是小姐身边的几个丫鬟要好好教一教,除了碧梧熟谙府里的规矩外,其余几个都还小,逐渐要操练起来。等到时候入宗祠设宴,款待众宾客,那可是一点错都不能出的。首先这些丫鬟们就要能独当一面,让二小姐使起来也顺手。 等吩咐完了,许夫人抿了口茶,道:“你无事便多去瞧瞧她吧。” 唐韵满口的应承下来。 却说唐韵见妙懿平安无事的回来后,不用问就知道顾淑蓉那废物将事情给办砸了。她心下不免有些担心,也不知对方有没有将此事联系到自己头上。回想了半日,虽觉得一切并没有什么疏漏,她却仍然不放心,打算亲自过去试探一番。为了避嫌,她隔了两日才去妙懿处做客。 怀珠上前接过她解下的披风,回身搭在西窗下的雕花屏风上。妙懿抬眼瞧见她来,忙丢下手中狼毫,欲起身让座。 唐韵忙快步走过去将她按住,低头去瞧桌上的字,语带三分笑的说道:“妹妹这一手小楷写的,啧啧,显见是个行家。” 碧梧将茶搁在桌上,直起身笑道:“二小姐的字谁不夸呀!前儿个夫人还让描一副百寿图做花样子,说要让人拿去绣了屏风,给安郡王府的老王妃做寿的时候做礼。婢子瞧着到时定然能出尽风头。” “不许胡说。”妙懿嗔了一句,又笑盈盈的让茶,二人索性并肩坐在书案前说话。 唐韵轻轻吹了一口茶汤上的浮沫,道:“不知妹妹头晕可好些了?上次妹妹回去之后,婶娘和灵妹妹都十分担心,后来打醮也无甚心思了。”她笑得越发深了些,带些玩笑的语气道:“妹妹实在是好福气,能得到这样一位母亲和长姐关爱,且我知道叔父也是极看重妹妹的,我这也是打心眼里为妹妹高兴呢。” 她仔细观察着妙懿的表情,并未错过后者脸上那一丁点的黯然。她低下头去,又叹息了一声,道:“其实我也知道妹妹心里还有一个坎,只是这个坎早晚都要过去呢。” 妙懿一震,似头一回见到唐韵似的望着她,一语道破了她的心事。人人见了她都是一脸的恭喜,恭喜什么?自然是恭喜她攀上高枝了。却没想到,这句话却是从唐韵嘴里冒出来的,又怎会让她惊讶呢? 唐韵抬头朝她微微一笑,道:“可是让我说中了?” 妙懿将屋子里的人都撵了出去,这才敢叹气道:“原本我该是万分喜悦的,能做将军家的小姐,那可是做梦都想不到的好事。可是我母亲和弟弟俱在,我却只能在私下点叫一两声‘娘’,‘弟弟’,转头在人前就要叫‘姨母’、‘光兄弟’,我这番心事从来没处说去。生母也是,现在一门心思放在弟弟身上,见了我也疏远了些,我就知道,她更在乎弟弟一些,将我送进将军府做女儿也是为了他的前程。” 唐韵忙朝她摆了摆手,向窗外指了指,压低了声音道:“妹妹说这话岂不是让人伤心了?婶娘对妹妹如何,妹妹是知道的,这些话今后万不可到外面说去,让人听见了是要多心的。” 妙懿掩了唇,有些低落的道:“碧梧是夫人的人,这些伺候我的也俱是夫人给的,我现在连说句话都要在舌尖打三个转才敢往外吐。这样的日子,还不及在老家自在呢。当初我就该劝着生母不要答应,现在我满心的不自在也没处说去。其实比起我来,还是姐姐最适合做夫人的女儿,又是本就有亲戚名分的,过继也更加名正言顺些。” “不行,我现在就同夫人提议去!”说着,她就要起身,却被唐韵拉住,仿佛吓了一跳般,说道:“妹妹这是做什么?我已经是唐家的女孩儿了,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她略有些含羞的道:“我来将军府也是父母的意思。我家兄弟姐妹好几个,他们尚且顾不过来,想着来叔父这边也许还能有些前程。我也是听从了他们的话,努力讨婶娘和灵妹妹的欢心,谁知灵妹妹以为我要同她争宠,又受了有心人的挑拨,对我误会极深。其实我也不过是想求个安稳罢了,至少婶娘为人厚道,将来也能为我找个好归宿,我也就知足了。” 妙懿笑着握住她的手,道:“姐姐,今后我还能找你说说话吗?” 唐韵伸手覆在了妙懿的手上,怜爱的道:“当然可以了。” 二人又零零碎碎的说了些养颜衣饰之类的闲话,唐韵看着妙懿渐渐敞开心扉,对自己不再全部排斥的模样,心中冷笑连连,暗道:“这是在跟我耍小心思的呢吗?以为这样就能骗过我了?” 自此之后,妙懿与唐韵竟亲厚上了几分。唐灵璧看在眼中略觉诧异,妙懿则解释道:“我现在身份与从前不同了,她好歹也算是我的堂姐,若是太过疏远也说不过去——不过是面子上的功夫罢了,你莫要着恼。” 灵璧道:“我哪里有那么小气!”她凑近了妙懿,神神秘秘的说:“我疏远她是因为她不是什么好人。我那些姐姐妹妹原本都在府里住得热热闹闹的,最后都被她给挤走了。我看她的最终目的就是 把我也挤下去,连母亲都时常偏着她说话,实在气人。她要是对你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比如在背后算计你,你就告诉我,我帮你解决。” 妙懿“扑哧”一声笑了,见灵璧瞪她,忙止住了笑意,板着脸说:“知道了。” 再说这一日午间,妙懿遍寻女学也不见唐韵的身影,她穿过花园,忽见不远处的一所竹亭中立着两个少女的身影,其中一个是唐韵,另一个则背对着她,看不清楚脸面。就见唐韵满面堆笑的将一个绸袋子递给了对方。 “小物件,妹妹许是瞧不上眼。” 贾丽瑛接过来打开,只瞧了一眼,就重新扎上了口袋,有些懒洋洋的道:“多谢姐姐了。” 第37节 唐韵笑容不变,小声道:“我待妹妹是真心的,这已是我能拿出最好的了。”她又叹气,“谁让我不争气,不怪妹妹厌烦。” 贾丽瑛随口道:“这下你头顶上就压了两个霸王了,也是,选秀反正怎么样也选不到你头上去。” 唐韵心下怦怦跳着,她一直在各种隐秘的小道流言中徘徊,费劲了心思也得不到一个确切的答案。她有意接近这些天之骄女们,不惜用自己最好的一件首饰来交换这个秘密,等的就是此刻这一个机会。 “选秀?什么选秀,我怎么没听说呢?” 她一脸的茫然,似全然不明白。 “你当然不会知道了,因为能知道这个消息的人本来就很少,除非宫里有娘娘在。” 贾丽瑛将高傲写在脸上,从不掩饰。 “我自然是要参选的,逃不过。我家里正在为我裁衣制首饰,虽确切的日子还未定下,不过大概就是转年春暖的时候。各大世家都悄悄的在准备着,怕到时候措手不及。我的衣服如今已经做好一半了,本来用的也就是蜀锦宋锦之类的,后来母亲说不够好,又全都用上好的宫锦重新做了......” 唐韵越听心越惊,她原本只是希望自己能归到婶娘的名下,嫁个侯府豪门,再不用回家受苦;如今看来,这里面可有天大的文章。婶娘莫非打的是选秀的算盘才接她入府中的?后来却看中了更加美貌的梁妙懿,不惜费了许多周折,收为女儿,就是为了让她与亲生女儿一同入宫中应选? “这件事可是你不该知道的。”贾丽瑛说完后有些后悔,略有些紧张的嘱咐道。 “这个不消说的。我怎么敢给妹妹惹麻烦呢?” “料你也不会。” 唐韵笑得深沉。 再说妙懿躲在树后偷瞧,虽听不清她们说什么,但看表情应该是隐秘之事。此时她也看清了贾丽瑛的脸,心说唐韵怎么会和一向与灵壁不对盘的贾丽瑛混在一处呢? 她也没打算惊动二人,转身悄悄离开了。边走边思量着这几日发生的事,再一抬头时,忽见一个绯红的身影打从眼前飞奔而过,好奇想去瞧瞧,忽然又止住了脚步。女学虽说管理严谨,却也难免有些见不得光的东西,万一自己撞见了岂不是要倒霉? 她这样想着,刚要转身,就听身后有人道:“你是......梁妹妹?” 分明是年轻男子的声音,而且还很熟悉。妙懿身子一僵,缓缓转身,就见张延佑正一脸惊喜的望着她。 妙懿眉头微蹙,下意识的后退了两步,道:“张公子可知此处并非你该来的地方。” 张延佑摸了摸头,他现在确实很狼狈。只是顾天骥跟他说,顾大妹妹想他想得是每日以泪洗面,让他今日务必混进来见她一面。如果妹妹一想不开,上吊摸抹了脖子那可全是他的责任。 张延佑无法,只得照办,想着见上一面,亲口说个清楚。他的亲事是没法私自定下的,辜负了顾大妹妹的一片心。 该说的话他都想好了,怎么进来可就难了。后来还是顾天骥告诉他的,说也不算难,只需躲在每日拉菜蔬果物的马车里,里面很少有人仔细察看。他使了这个方法,还真混进来了。 他正有些不情愿的往约定的地方赶去,却没想到正正好撞见了许久不见的心上人,如何能不惊喜! 妙懿心说不妙,这要是被人发现了,岂不会以为她背着人与张延佑私会? 正这当口,忽听假山后有人扬声呼唤道:“妹妹,你躲在那边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来晚了,状态不是很好,过后会修改一下本章。 ☆、第53章 拾香囊痴公子心念 听见有人走至附近,妙懿瞧了一眼同样惊慌的张延佑,见他似欲躲藏,忽然急中生智,反而迎着那道声音的方向疾步走了过去,放大了声音回呼道:“姐姐,你在何处唤我?” 原本妙懿在无意中瞧见唐韵与贾丽瑛密谈后就悄然走开了,她本不想惊动对方二人,没想到唐韵无意中一抬头,正好瞧见妙懿的裙裾一闪而过,于是急急忙忙与贾丽瑛道别,追了上去。到底也还是让她远远的瞧见了背影,觉得有些像妙懿,但又不敢确定。哪知再往前走就全是人工雕琢的岔路幽径了,她有些拿不准方向,遂挑了正中一途,边走边呼唤,现下她也只能碰一碰运气了,于是便假做发现了对方一般,诈问道:“妹妹,你躲在那边做什么?” 见妙懿毫无征兆的从假山后面转了出来,唐韵起初略有些惊诧,她攒了个笑,问道:“你方才躲在那边做什么呢?我都瞧见你了。 ” 妙懿沉着脸,上下打量了一番唐韵,这才道:“许是我瞧见了什么不该瞧见的东西,姐姐这才追上来的,是不是?” 唐韵大惊,莫非刚才发生的一切,她们说得话都被她听见了不成?可是看距离的远近却又不像能听见的样子,但也不好说。她特意选在那里和贾丽瑛说话是有原因的,哪能轻易就被旁人听见?她从不自乱阵脚,只做不知的道:“妹妹这是什么话?妹妹又看见什么了?不如敞开天窗说一说。” 妙懿冷笑了一声,道:“没想到姐姐竟然是这样的人。姐姐该知道灵璧一向同那贾丽瑛不对付,姐姐莫非不知?上次她还当着面笑话灵璧和我,我可一直没有忘。本来我将姐姐做个知音对待,却不成想你竟然和对方那伙人走得这样近。看姐姐同她说话时候的亲密模样,想必姐姐对任何人都如此亲密和善吧!” 唐韵忙道:“妹妹可是误会我了。我怎么会背着你们与她结交呢?” 她见妙懿背过身不去瞧她,继续道:“女学不似妹妹想象中的那么简单。你也知道,灵妹妹一直对我误会颇深,我在学里实在难熬。人人都当我是灵妹妹的人,灵妹妹却一直对我不理不睬的,于是就有那起子势力小人没事便刁难与我。我实在没有法子,便同这些人解释,因此少不得要结交一番。至于说到“亲密”二字,那是妹妹没瞧见她们欺负我的时候。我这样做也仅仅是为了自保。” 她说了半天,妙懿这才慢吞吞的回过身来,半信半疑的道:“姐姐既然过得如此辛苦,又因何不告诉夫人呢?” 唐韵苦涩一笑,道:“灵妹妹已经看我不顺眼了,若我说了,今后她只会越发的仇视我。本来是一家的子骨肉,我又怎能忍心如此?妹妹是后来的,想必没有这般体会。” 见妙懿神色略有些暗淡,她急忙捂住了嘴,道:“是姐姐说错话了,妹妹千万别放在心上。” 妙懿微微摇了摇头,低头摆在弄着自己的手帕子,道:“姐姐说得都有道理,想我孤身一人刚到京城时,确实孤立无援,人家都以为我挡了她们的路,对我百般看不顺眼。姐姐的话我都明白,姐姐的感受我也清楚。” 唐韵此时有些回过神来,觉得不对劲,忽然笑着往妙懿身后瞧去,好奇的道:“咦,妹妹身后怎么好像有一个人影过去了呢?” 说着,也不待妙懿阻拦,越过她往她来时的方向走去。 “姐姐看到什么了吗?”妙懿连忙跟了上去,却见假山后空无一人,这才松了口气。 还好张延佑不傻,没有浪费她拖延时间的努力。 唐韵四下里寻摸不到什么东西,就听妙懿在她身后问:“姐姐究竟看见什么了?” “没什么,想必是我看错了。” 唐韵似笑非笑的瞧了妙懿一眼,后者却是一副完全什么都不知晓的模样。 姐妹俩各自怀揣着心事与防备,携手揽腕,笑语盈盈的朝前方课室方向走去。 待二人走远之后,张延佑这才从假山石洞子里艰难爬出,也不顾整理衣衫,先从怀中小心翼翼的摸出了一个五彩丝线绣的精致香囊,上绣一对金丝蝴蝶,在花间翩跹飞舞,栩栩如生。 这时候,只听面前传来一句脆生生的“佑哥哥”,紧接着一个绯红色的身影朝他扑了过来。张延佑手下一抖,差点把香囊掉在地上,忙又揣入了怀中。 顾淑蓉明显瞧见了他的动作,待走近了便问道:“佑哥哥怀里揣着什么东西,可否让我瞧瞧?” 张延佑平静的道:“是个钱袋子,没什么可看的。” 顾淑蓉忽然踮起脚尖,伸手环住了张延佑,十分委屈幽怨的道:“佑哥哥,我家去之后你一直都不来看我,害得我好苦!” 张延佑委实有些尴尬不敢去回抱,两条手臂没出安放。他今日的来意可不是与她幽会的,只是想一次说个清楚。可见了顾淑蓉痴心的模样,他又不忍心起来。 他忽然感觉胸前一松,就见顾淑蓉已经松开了手。他刚要舒一口气,却猛然发现对方正将一个五彩绣蝶恋花纹的香囊捧在手心端详,就是方才他揣进怀里那一个。他不由得很是气恼,一把将香囊夺了过去,声音放冷道:“顾大妹妹还请自重。若方才被人瞧见了,岂不是冤枉了妹妹的清誉?” 顾淑蓉眼圈一红,眼泪一双一对的往下掉,佑哥哥这就是要和自己生分了,却又不服气的道:“明明是佑哥哥瞒着我,偷着将哪家小姐的香袋子香球子往身上藏,还骗我说是钱袋。”说着,用手帕揩眼泪。 张延佑的心一如既往的软,此刻又不忍心说重话了,只说是母亲的遗物。他又怎会告诉她,这香囊是妙懿方才不小心遗落的,被他宝贝似的迅速拾起后方才开始找寻藏身之处。纵使佳人芳踪难觅,至少他也能留下一份念想。 “别多想了,这确实是我母亲留下来的遗物。否则我堂堂一个男子,又因何会随身带着女子的香囊呢?”张延佑温言软语的解释了一番,换做旁人许会不信,但顾淑蓉一向吃他这一套,泪眼婆娑中半信半疑的暗想:“这香囊的针线仍旧鲜亮如新,怎么看都不像是前年的东西。还有,她怎么觉得这香囊眼熟,仿佛在哪了见过。” …… 话分两头。再说妙懿回去后见怀珠正立在廊下东瞧西望,见她和唐韵回来后就迎了上去,道:“小姐们独自去哪了?指导琴艺的夫子已经进去多时了。” 妙懿和唐韵相视一笑,一前一后的进了课室。怀珠心里纳闷,她们是怎么碰到一起的? 放课后,妙懿在廊下悄悄同怀珠说明了经过,怀珠听完后也很生气,道:“这个张家公子,真是个煞星,每次小姐碰见他都倒霉,实在晦气!” 妙懿沉默了一会,道:“现在还不好说,究竟是好是坏,是福是祸。” 隔着大敞的雕花窗,她静静的朝着课室内望去,目光正好与唐韵在空中碰了个正着,二人相视一笑。 “你哥哥那边要加紧催促着些,我需要尽快知道究竟是哪个暗算我。” 妙懿面上的笑容未变,轻声吩咐怀珠。 “明白,小姐安心吧。”怀珠心知小姐这一遭是要动真格的了,不禁磨拳擦掌,跃跃欲试起来。 ☆、第54章 张府赏梅横生枝节 紫瑛打着伞立在廊外,轮流跺着被冻僵的双脚。梅花碎瓣大小的雪片子洋洋洒洒从云雾迷蒙的天空中散落,上房院中足有七八个粗使婆子正拎着扫把,半弯着身子,片刻不停的清理着地面上薄薄的一层积雪,鼻尖和脸颊都涨得通红,也不知是累的还是热的。在上房干活尤其不可惜力,出个小错就有可能丢了差事。后面盯着你的人多了去了,前脚将你撵出去,后脚就有人提上来,因此人人都拼命干活,不敢怠慢。 可能是由于疲累,一个婆子不经意的撅起了些雪沫子,扬到了紫瑛的绣花鞋面上。紫瑛嫌恶的看了那婆子一眼,对方却连眼皮子都没抬,转而走去一旁继续扫了起来。紫瑛翻了个白眼,暗骂老货缺德不长眼睛。 不管是哪里的奴才全都一副模样,只看主人下菜碟。见谁家的主子受宠,见面打招呼时嘴角都要多往上提三分,赶着说好话和主动孝敬的亦不在少数。若是你没落了,这帮人翻起脸来可比翻书还快,虽仍笑着和你应酬,但办起事情来就敷衍了许多,稍微催一声就皮笑肉不笑的诉说如何艰难,话里话外都是让你安分些,今时可不比往日喽! 这时候,忽见怀珠穿着木屐从影壁后绕出,身后还跟着一个丫鬟,一手挎着一个靛青色的包袱,右手则给她打着伞。 怀珠见婆子们扫雪挡了路,不由皱了皱眉头。管事的忙把缩在袖中取暖的两手伸出,挥一挥手,赶羊一般将扫雪的婆子们都撵开,口中呵斥道:“都让开,都让开,没见挡着了姑娘的路吗?”自己则亲自迎了上去,满面堆笑的提醒道:“姑娘小心些,地上滑,别伤着。” 怀珠矜持的笑了笑,既不太亲热,也不算冷淡的道:“多谢吴嫂子。雪下大了,我来给二小姐送斗篷鞋袜。”说着,将抱在怀中的一件簇新的大红云锦面绣白梅花纹的斗篷指给她瞧,披风的里子和滚边都是白狐狸毛的,正是许夫人新近赏给妙懿的。另有一领鹅黄缎面绣百蝶的则赏给了唐灵璧。唐韵得的是件藕荷色流云百蝠的。 紫瑛眼睁睁瞧着怀珠大摇大摆的从她面前经过,方才扬了她一鞋面雪的扫地婆子此时则佝偻着身子缩在一边,满是神往的瞄着怀珠头上盈盈晃动的珠翠。紫瑛咬了咬牙,心口直泛酸水。 “狗仗人势。”她小声骂了一句,又跺了跺脚,将手伸到唇边呵气取暖,一小团薄薄的白雾喷在她的手背上,片刻的温暖过后却愈发冰冷。 此刻的上房内却暖如四月春日,许夫人盘腿坐在暖阁的锦榻上念经,田氏领着光哥儿坐在锦榻的另一侧,看着他伏案默书。妙懿和灵璧坐在东边的大炕上一笔一划的描花样子,唐韵在桌边弯身用剪子裁衣裳,因冬日屋里人多闷得慌,便只留下碧梧和红玉伺候着,其余人等都被打发出去看门。 怀珠进来时,只听得许夫人说道:“……张家大小姐出门子,老太君的意思是接你们几个过去小住几日。我已经替你们答应了。” 见妙懿望向她,许夫人微微一笑,道:“懿姐儿在伯爵府上住时颇受老太君的照顾,和张家几位小姐想必也是极熟的,回去住几日也算全了你们姊妹的情分。” 妙懿略带些羞赧的含笑道:“这全是母亲在为我着想呢。” 田氏稍微抬了一下头,又很快将目光垂了下去。只听许夫人说道:“妹妹可别怪我自作主张。” 田氏立刻笑道:“姐姐这是说得哪里话,懿姐儿确实是该去张家陪陪大小姐的。女孩儿一辈子最金贵的时候不就是在家做闺女吗?等做了人家的媳妇可就难了。张大小姐现在正是需要人陪的时候,又怎么好不去呢?” “凤姐姐出嫁的时候正好梅花该开了,伯爵府专们辟有一座梅园,到时候我们一块去赏梅联诗,弹琴烹茶,不愁没有乐子可寻。”妙懿笑意盈盈的同灵璧和唐韵解释道,二人也俱是期待的样子。 “踏雪寻梅,可不是极风雅的事?”唐韵笑着接话。 唐灵璧道:“吃茶就没意思了,不如咱们吃酒如何?将那桂花甜、梨花白和梅蕊香都暖暖的烧了,热热的吃上一壶,就着炙得酥嫩野猪肉,再最适合暖身子不过了。咱们家的厨子旁的不会,用番椒做肉酱最为拿手,咱们拿上几罐子去,只需滴几滴在炙肉上,那味道就别提多鲜辣了!”说着还轻轻舔了舔了红润的嘴唇。 妙懿笑道:“看来你午饭已经决定要吃什么了。” 许夫人一叠声的吩咐红玉去小厨房准备炙肉和番椒,喜得灵璧双目直放光。 一同用过了午饭,妙懿送田氏和妙光回房。他们如今挪到了妙懿隔壁的院子里,四个教引嬷嬷就在妙懿处住了下来,其余的除了怀珠、腊梅、碧梧三个大丫鬟外,还有五个小丫鬟,粗使也有七八个,还分专门伺候主子的、伺候嬷嬷们和大丫鬟的,林林总总,将原本还算富余的屋子填得满满登登的。 来到田氏处坐了一会,母女俩聊了一回家常后,田氏喜气洋洋的道:“颜夫子说了,光哥儿天性聪慧,加之启蒙也早,想让他去国子学念一段时间的书,多和年纪相仿的同窗接触对光哥儿有益无害。我已经决定陪你弟弟搬到国子学监舍里住了,也好让他心无旁骛的安心读书。” 妙懿想了想,道:“既然连夫子都发话了,那就是对光哥儿确实有好处。您无需犹豫,只管领着光哥儿去吧。” 一时妙光要去颜夫子处,田氏命人好好跟着伺候,一时将下人都打发了出去。待左右无人,她拉住了女儿的手,叹息道:“为娘搬出去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不希望你难做。虽说将军夫人不会介怀,但毕竟现在名分有别,府中上下人等可都盯着看呢。咱们自己心里头知道这是将军府为了报恩,却也同样关系到你将来的婚嫁大事,马虎不得。等你弟弟大些了,考上了功名,也能多帮衬着你些。” 妙懿反握住她的手,坚定的道:“我又岂会不知母亲的想法呢?为今之计,我也只有借助唐家的势力才能自保,绝不会抱怨什么。” 既然已经走到了这条路上,就算是刀山火海她也要继续走下去。 “从前都是母亲独自一人辛苦拉扯我和光哥儿,我年纪已经不小了,也该到为母亲分忧的时候。” 毕竟是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又宝贝了这么多年,见她这般懂事,田氏既心酸又心疼,忍不住一把将女儿搂入怀中,在她耳畔谆谆交代了一番。亲生母女是割不断的血缘天性,自有一番私密之言想要诉说。这一说就是一两个时辰。 冬日的伯爵府因为妍凤将家人而喜气洋洋,张灯悬彩。妙懿、灵璧和唐韵的到来更是让府上热闹了三分。妍凤许是喜事将近的缘故,眼角眉梢也常带着几分笑意,不似往日的端肃。令人更加惊奇的是,妍莺竟成了忙前忙后为大堂姐张罗的大忙人了,一整日脚不沾地,连接待妙懿三人,以及其他和张家亲近,前来贺喜的姻亲小姐的任务也落在她的身上,吃喝玩乐等一应事务由她安排就不消说了,今日赏雪,明日赏梅,转过天来又是开诗社,论古博今,十分兴头。反而是妍鸾倒退了一射之地,专心筹备着自己的婚事。 这一日,妍莺下帖子请众人赏新开的几株绿萼梅,上至张太君,四位夫人,到众位小姐,兄弟姊妹等一个没落下。当日只见梅园中红锦绿缎,披着狐裘狸皮,宝光闪动,脂光粉艳的众女在梅树下穿行,开得正艳的梅花反不及女子满头的珠翠耀目铮光。 第38节 不过今日的主角到底还是妍凤,妍莺亲手挽着大堂姐的手臂,笑意盈盈的与众人介绍。谁人不知妍凤很快就是侯府夫人了,嫁过去就要堂堂正正的当家了,两家私下里早就商量好了,赵家也表示绝不会委屈了她,这在京中已经不是秘密了。从此后,她不再只是伯爵府的小姐,而是金尊玉贵的侯府宗妇,趁此机会该结交的结交,该讨好的讨好,一时间众人将妍凤团团围住说话,恭喜之声不绝于耳。 妙懿也很替她高兴,只是这高兴劲在瞧见人群里正一脸不悦的顾淑蓉之后就消散了,转身走到廊下避风。怀珠递过去一只手炉,妙懿捧在手中取暖。她正和灵璧、唐韵说着话的功夫,一个玄色的身影忽然出现在视线里,不是姗姗来迟的张延佑又是谁? 他显然也瞧见妙懿,径直走了过来。妙懿仰起脸来,挽着灵璧的手更紧了紧,她淡淡的打了个招呼,唤了声:“大公子。” 张延佑也与三人见了礼,刚要说什么,妙懿抢先道:“我瞧着方才顾家姐姐正在寻大公子呢,许是有什么急事,大公子不如过去问问。”说着,往人群中一指。 张延佑避之不及,又怎会凑上去?他今日来主要是听说妙懿她们也来了,心中按捺不住相思,到底还是赶了过来。 “在下其实有一事想问梁……唐小姐,不知可否…….” 唐韵唯恐不出事,见状忙道:“哎呀呀,我们可要退避一下了。”说着就要走。 哪知道妙懿闻言,已然羞红了脸,一甩袖子,拉着灵璧就走。慌乱中不知谁踩住谁的披风,地上又滑,只听“哎呦”一声,那人毫无防备的往后面倒去,几人忙伸手去扶。 却说顾淑蓉确实正在人群中寻找张延佑,书院私会之后,对方对自己更加冷淡了,等闲连个人影也摸不着。正气恼间,忽听云霜惊诧的叫了一声,猛的一回头,连眼孔都瞬间涨大了几分。 只见张延佑立在廊下,右手正亲密的扶着唐韵的腰身。 ☆、第55章 故布疑阵听者有心 日影微斜,湛蓝的晴空下,拐角处的梅花林被一片纯银的白雪覆盖着,一树一树绽放的花朵静静的在阳光下吐露着芬芳,此处无人,有七八只鸟雀正在雪地里悄悄觅着食。冬日冷雪覆地,野生鸟雀们想要吃到埋在地下的草籽可要比往日多些麻烦。忽然间,一阵“咯吱咯吱”的踩雪声打破了此处原有的寂静,刹那间十几只翅膀“呼啦”一下离地而起,朝树梢飞去避难,露出了一朱一紫两个身影。 走在前面的女子沉着张脸,余怒未消;后面跟着的女子则是一脸的无奈。 “顾家妹妹误会了,方才张公子因见了梁妙懿,过去同她打招呼,还说要与她单独说话。我想着总该避讳一下的,刚要走时却不知被谁踩住了斗篷,脚下滑了一跤,这才被张公子扶了一下,并非妹妹所想的那样。况我与张公子素昧平生,今次也仅是初次相见,连句话都没说过。” 顾淑蓉转过了身去,表情仍有些僵硬的道:“自然是佑哥哥担心唐姐姐摔跤才过去扶了一把的,事出紧急,唐姐姐莫非以为还有旁的原因吗?” 虽说方才几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落在妍凤身上,留意到张延佑扶住唐韵的就他们几个人,应该不会有流言传出。只是似那般亲密的肌肤相触,连她都没得到过几次。 “当然没有。”唐韵勉强笑了笑,心说为自己辩解多了反了越描越黑,不如祸水东引得好。 想到此处,她走上前去压低了声音道:“其实,我还有一桩事想告诉妹妹的,只是……”她顿了顿,四下环顾了一番,眼神游移,眸光闪烁,一副犹豫不决的模样。 顾淑蓉虽生气,此时也被她引逗起了好奇心,便道:“姐姐有事不妨直说。” 唐韵凑到她耳边小声说了些什么,顾淑蓉的眼睛猛然放大了一些,震惊的扭头望着她道:“你说什么?就她?还选秀女?” 唐韵忙冲她摆了摆手,小声道:“此事本不该你我知道的,传出去会惹出大祸,妹妹千万别外传。” 顾淑蓉心说如果梁妙懿真的被送入宫中,那她就不能去打佑哥哥的主意了,算是好事。可她的眉头松开后又紧蹙了一下,心里反而又泛起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凭什么她就步步走好运,万一真的被选入了宫廷,佑哥哥反而对她念念不忘,岂不是糟糕了? 人心便是如此,如果情敌是被自己打压下去的还好,那叫扬眉吐气,赢得分外得意;可如果对方飞上了高枝,以更高的姿态来俯视自己,那么原本的得意就会变成失落与寂寥,唯有嫉妒之心不改,只不过原因会有所不同。 “就凭她吗?”顾淑蓉语带讥诮,眉毛高高挑起。“她无权无势,不过是侥幸成了将军养女,原本就没什么正经人家能瞧得上她。如今许是觉着自己高攀不上佑哥哥,就又想出了这个法子来。我瞧着宫里未必看得上她这个不伦不类的背景,就算侥幸选中了顶多也就是做哪个藩王的妾。” “正是呢,我和妹妹想得一样。只是她生了张好脸子,也许就被哪位皇亲贵胄看上了也未可知。要我说,像这种狐狸精一般的人物就不该让她出来祸害人!” “没错。”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很快将妙懿描述成了古时候妲己一般的祸水人物,说到最后,顾淑蓉脸色缓和了许多,对唐韵道:“多谢唐姐姐提醒我。” 唐韵叹了口气,略有些委屈的道:“妹妹何必称谢。不过是我觉得咱们二人投缘,有心帮着妹妹。只要妹妹能理解姐姐这一片心就好。” 顾淑蓉笑了笑,轻轻握了握她的手腕,道:“我自然是明白的。” 唐韵此时方松了一口气。二人未避免嫌疑,一前一后的回到前面。此时众小姐们都围坐在花厅中闲聊,正说到女红刺绣的技艺,地上站着四个丫头,两两一组,一组扶着一架绣屏,供众人品评。一架是宝蓝底子绣汉宫美人的苏绣。另一架是一副红缎子双面绣,正面是一对嬉戏的花猫,背面是追绣球的狮子狗,仿佛能感觉到它们身上的毛发随着它们的动作飘飞在空气中。 众女有赞好的,有说哪里不足的,七嘴八舌不一而足。恰在此时,唐灵璧见唐韵悄无声息的回到了自己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不禁笑道:“堂姐可是解释清楚了?” 唐韵将倒有热茶的茶盏捧在手心捂手,仿佛没又听出对方的讽刺,平心静气的笑道:“不过是件小事罢了,说开了就好。咦,我瞧着那猫儿绣得可真好……” 唐灵璧见她转移话题,不由得撇了撇嘴。 妍莺不知说了什么,只见妙懿笑着说:“……若论起绣艺来,我是自愧弗如。那美人图掺色轻柔,虚实合度,颇有暑地绣娘的长处。而其质地轻薄,色彩明艳,又不输给粤地风采。至于另一件绣品则细腻非常,毛发的绣制不露丝毫边锋,彷如绘于纸上的画作。猫儿狗儿的神情也十分活泼,氛围颇有汴京古风。” 妍莺指着妙懿,对妍凤笑说:“我说什么来着?懿妹妹最是个高手了,只是从不显露。” 妙懿忙摆手道:“这话可折煞我了,我不过是胡说一气罢了。要说高手,在座的都比我强百倍呢。” “妹妹你就别谦虚了。”唐韵笑着插言道:“上回我瞧着你绣的那一副松鹤图的绣法便与这猫儿的绣法相似,还说不是高手?” “就是,你就别谦虚了,多受两句夸又掉不下一块肉。”顾淑蓉一如既往的带些阴阳怪气,她从不放过明讽暗刺妙懿的机会。方才唐韵的话她都放在心上呢,不平之心难灭。 妙懿心里暗自嘀咕着也不知唐韵用了什么妙法,竟将这位有名的醋坛子小姐给哄住了,没有发做,实在是稀奇。 “有的人想被夸还无人去夸呢,实在是人比人气死人呢。”灵璧直言不讳的道。 妙懿道:“其实说到绣艺,我倒觉得韵姐姐的更好。我曾见过韵姐姐佩的一只荷包,是五彩线绣的底子,上面绣着金丝蝴蝶,才不到巴掌大小,却用了平金,戳沙等七八种针法,实在是精妙非凡呢。” 众人闻言,自然也想开一开眼。却见唐韵笑着摇了摇头,道:“那荷包是老黄历了,没有二妹妹说得那么好。” 妍鸾好奇,说道:“不如姐姐拿出来给我们瞧瞧也好。” “却是不巧,那荷包前些日子不小心被我弄丢了,如今还真没处给大家找出来。”唐韵瞄了妙懿一眼,笑得更深了些:“其实二妹妹身上这件衣裳就是顶好的苏绣佳品。” 于是,话题很快又被重新引到了妙懿身上,唐韵望着众人的神情,有羡慕的,有不服的,有好奇的,有探究的,她心说一个不行就来两个,冬日漫长,总会有那心中不平的跳出来给梁妙懿使绊子,此次正好给了她给留神细查的机会,只需从中再继续结交些,什么人算计不倒!她抬眼去觑顾淑蓉,见后者正好也往自己这边瞧来,不由得朝对方一笑。 花厅内烧着地龙,温暖如春;隔壁厢房虽不比花厅温暖,却也连带着沾了光,各家小姐身边都带了二三个大丫鬟伺候,隔三差五的也要轮换着休息一遭,歇歇腿。张家早备下了小丫鬟伺候这些“二主子”们,十分周全。 云霜一边捏着酸疼的手臂,一掀帘子,迈步走了进去,往椅子上一座,真个人都陷了进去。手边被小丫鬟递上了热茶,她也顾不得热,端起来“咝咝哈哈”的边吹气边喝了两口,耳畔传来其他人七嘴八舌的议论声。 “……你们听说了那个传言没有呀,说城东开药铺的那个财半城前些日子蹬腿死了,留下了好大一桩家业,被嫡长子继承了,最受宠的那个小儿子一个子儿都没分得呢!” “呀,我也听说了。” “他就那么有钱,谁不知道呀!” “那个她家的大娘子不是有个狠毒的表妹,因嫉妒表姐表姐家中富贵,竟然设计爬了姐夫的床,刚嫁进去没几年就害死了二房娘子,当时还扭送了官府衙门,闹得满城风云呢。” 云霜眯缝着眼,耳朵却合不上,听到此言,也不由得竖耳听了起来。起头的那个丫鬟故意买了一会关子才神神秘秘的道:“你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其实当年的事都是她家大娘子的诡计。那个被害死的二房娘子肚皮争气,生了好儿子,财半城喜欢得不得了。大娘子早就看她不顺眼想害死她了。于是就故意在她表妹面前炫耀家世显赫,又装得懦弱可怜,将那表妹吹得飘飘然起,引得她自己想法嫁了进去;等那表妹有了身子,上有表姐照顾,又有丈夫宠爱,自然愈发的觉得二房碍眼,于是下毒活活毒死了那二房。我猜当时去给财半城告密的那个丫鬟就是大娘子指使的,且此事乃是一桩丑闻,最后能惊动官府,这其中必然有些猫腻。这叫引狼入室,与虎豹相斗,最终渔翁得利的不就是大娘子了?” “你这话倒新鲜,你说这财半城会不会也被他大娘子毒死的?” “这我就不敢断定了。” …… 那日云霜听着听着就迷糊了过去,再醒来时赏梅宴都快散了,忙赶去了隔壁替班伺候顾淑蓉。回去的路上,见她情绪不佳,谄媚笑道:“小姐心里头不高兴婢子是知道的,也不过这几日的功夫,横竖大小姐很快就嫁人了,她也住不了多久的。” 见顾淑蓉没理会,她立刻活动起了心思,想着如何能将小姐逗笑。忽然灵光一闪,想起了方才听到的财半城家大娘子的传闻,便添油加醋的讲述了一番,以转换主人的心情。 哪知道顾淑蓉听完之后,眉头反而蹙得更紧了。她走着走着,猛然停下了身子,转身对云霜吩咐道:“走,咱们到唐小姐那边瞧瞧去。” ☆、第56章 凤小姐终成侯门妇 云霜不知自家小姐说得是哪一位唐小姐,府中现在可是有三位唐小姐呢。 却说倒也不怪顾淑蓉多心,张延佑生性带着些书生的潇洒风流,骨子里就是个多情善怜,喜风爱月的。平心而论,唐韵的容貌举止比顾淑蓉更加娇柔动人,且她极善言辞,语音婉转,含笑往庭中一站,也引得不少瞩目。顾淑蓉从前认准的死敌只有梁妙懿一个,对“善解人意”的唐韵倒也没怎么留心,如今是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为什么她险些摔倒的时候,佑哥哥那样亲密的扶住了她?还有,出现在佑哥哥身上的五彩绣金蝴蝶荷包又究竟是不是她的呢? 很显然,在和唐韵“做知己”的这段时间,她也受到了对方“多思多虑”的影响,每件事都要从表现之下看理由。往常她就是如此帮着自己,一桩桩,一件件的将过往梁妙懿所做的“貌似忠良”,实则“有意贬损旁人,抬高自己”的事情都掰开来说了一遍,她当时倒没怀疑,对梁妙懿的怨恨和满心无法发泄的愤懑让她无暇留意旁处。只是过后会稍微感慨些,这位好友竟然能想得这样深,自己却完全想不到。 她起初对唐韵的目的丝毫没有怀疑过,两个人共同厌恶一个人,讨厌一个人,背地里说这个人的坏话,这一点已经足够让两个女孩子成为知己。如今想来,唐韵讨厌梁妙懿的缘由莫非并不像她说得那样因为“分宠”,而是因为佑哥哥?将军府近日来和伯爵府来往不断,许夫人有很大的可能是看中了英俊博学的佑哥哥,这一点还是唐韵提醒她她才想到的。唐家如今有三位小姐待嫁闺中,最大的是将军的侄女唐韵,第二位是正经将军千金唐灵璧,最后是将军府如今的二小姐唐妙懿。可是方才唐韵提到过,近日可能要举办选秀,做为嫡女也是亲女,再加上将军府的势头,唐灵璧即便不入宫,婚事恐怕也不是自己就能随意定下的。而唐妙懿做为将军府的二小姐,可能也要参选。 从前似乎也有这样的例子,世家大族总会从族中挑选容貌出众的族女收为养女,等到适当的时机就抬进宫中,最后封嫔封妃的都有,也不稀奇。既然唐家一嫡一养两个女儿都要入宫,那么最后就剩下唐韵了,她又是年纪最大的,今年能有十六了吧?她也曾问过一次,说是并未定下婆家。那么最终许夫人会不会将她定给佑哥哥呢? 想到此处,她手下骤然一紧,脚步忽然停了下来。佑哥哥既然骗她那荷包是母亲的遗物,就不会告诉她真相;而唐韵如果有心欺瞒她,又怎么会如实说出事情呢?即便她问了也是白问的。 她正想着,迎面走来一人,身姿窈窕,衣着体面,身后还跟着几个丫鬟老妈,见了她有些诧异的行礼问候道:“侄孙小姐好好的怎么在雪地里站住了?” 顾淑蓉见紫烟身后跟着的丫鬟手里都拎着食盒,便随口问缘故。紫烟笑道:“老太太爱热闹,将小姐公子们都请去说话去了,这不,厨下准备了点心要送去。” 顾淑蓉神差鬼使的问道:“唐家三位小姐都去了吗?” “都去了。”紫烟笑眯眯的道:“且还有一桩喜事呢。宗家方才派人来商量二小姐聘礼的事,这消息也不知怎么传出去了,好几家都送东西过来贺喜。赵家、周家、林家,唐家好几家呢,尤其是将军府,因着侄小姐在府里住了这几日的功夫,如今走动也多了。” 紫烟心说看看人家不过在府里住了几日的功夫,就这样念着旧恩,也不倨傲,十分的周全;不像某些人,一住十几年赖着不走,什么好事都挨不上,净惹麻烦了。 就算她一个下人也知道什么是廉耻。 “这么大的事怎么没人来告诉我一声?”顾淑蓉皱了皱眉,抬脚越过紫烟快步往上房去了。 紫烟见她走远了,淡淡的“哼”了一声,声音发懒的说:“得,咱们也跟上吧。” 上房内,张太君搂着唐灵璧在身边坐下,一屋子的女眷围着她,众人说笑取乐。 伴随着阵阵笑声,顾淑蓉从外面走了进来,也不行礼,一头扎进张太君怀里撒娇。 张太君显然心情很好,命人给她端紫薯点心,转头继续听林二奶奶讲笑话,听得入了迷。 顾淑蓉沉默着吃着点心,眼睛在厅中一溜,一眼就瞧见了身姿挺拔的张延佑,顺着他的目光,看见了挨着坐的唐韵和唐妙懿。她想仔细去分辨那目光,却见张延佑忽然低下了头去,再看唐韵也在同一瞬间移开了目光,端起小几上的茶盏喝茶。唐妙懿自始至终没动地方。 顾淑蓉忽然笑了,笑得有些阴郁。 一个人缓缓低下了头,紧抿着的唇角微微划出了一道弧线。 几日的时间一晃而过,转眼就是妍凤出嫁的日子了。这一天十分热闹,伯爵府上上下下来了不少恭贺的人,妙懿等内宅未出阁的姑娘一大早就凑在妍凤的闺房里瞧热闹,眼见着她披上凤冠霞帔,绞面、开脸、上妆一气呵成,镜子中的人艳丽得恍若九天玄女,神仙妃子一般。道贺声不绝于耳,妍凤想笑又不敢笑,怕毁了妆,只得去挠妍鸾的手心。妍鸾无奈的笑了笑,出言让大家稍微安静些。妍莺笑吟吟的命人发红包给众小姐,讨个吉利。妍莺一手拿着苹果,眼睛一直没从大姐身上移开,光她头冠上那几十颗流光溢彩的明珠就有千金之价了吧! 等她出嫁时,会不会有这样的风光呢? 有同样想法的人不在少数,妍凤的嫁妆在京城也算是中等往上的了,不算男方聘礼就有一百二十抬,不可谓不厚。女子的嫁妆意味着今后再夫家的地位,妍凤这是踩着金砖进的张家,往后谁敢小瞧她一分? 不多时,喜娘进来报信说花轿到了,室内气氛前所未有的高涨起来,丫鬟们小心翼翼的扶着已盖了盖头的妍凤往外走,用软娇子抬着去了往正门去了。妙懿也随着人流一直跟到了垂花门处,再往外走就是花轿和接亲的人了。妙懿头一回见豪门嫁女,却也脱不开喜气洋洋的迎亲队伍,起哄的年轻人,和一身大红,精神抖擞的新郎官。地上铺着厚厚的猩红毡毯,新娘的兄长背着上花轿,这还是妙懿头一回见张延佑露出严肃的表情,谆谆祝福着新郎要善待自己的妹妹,否则如何如何,警告一番。 她想着年幼的光哥儿,又觉不对,要背也该是唐贤毅背她上轿。恍惚中,忽然在人群里看了一张脸,俊美的五官,气质疏朗,阳光落在他深褐色的眸子上,有种琉璃般的通透。他的身上有一股莫名的气质,纵使与千万人站在一起,也能一眼分辨出来。 站在他旁边的王端平不知和他说了什么,他忽然转头朝她这边望来。妙懿仿佛做错事的孩子一般低下了头去,余光感觉似有人朝她看过来。 她稳了稳心神,缓缓抬眸回望,却见他已经移开了目光。倒是王端平朝她笑了笑,妙懿也大大方方的回了个笑。然后,她就对上了那双琉璃般通透的双眸,眼前浮现的是他高大的背影,轻描淡写的笑容,以及他翘着脚坐在破烂的椅子上,懒洋洋的一句:“无趣,走吧。” 她忽然“扑哧”一声笑了。 萧明钰见她忽然就莫名其妙的笑了,微微蹙了蹙眉,轻声嘀咕了一句什么。王端平凑过来问:“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清。” 萧明钰没理会他,望着花轿出了会神,又将目光移了回去,只见她正和身旁的女子低语,对方不知说了什么,她灿然一笑,生动鲜活得连整个天地都在瞬间黯然失色。萧明钰忽然感觉到身边出现了一些嗡嗡嘤嘤的骚动,连王端平都感叹道:“要不要这么刺激人呀……” 萧明钰环顾四周,渐渐领悟了好友的意思,说道:“这说明你定力不够。” 他握了握拳头,心说:“不怕,慢慢适应了应该就不会被刺激倒了……” …… “小姐,小姐你在听吗?”怀珠的声音忽然从天边传来,妙懿这才醒悟,忙道:“你方才说已经奏效了?” 怀珠略有些兴奋的道:“是呀!方才我瞧着顾小姐就站在她身后盯着她看,您还别说,这个顾小姐比往日还长进写了,不是炮仗一点就着了。” 第39节 “那是因为她还无法立刻断定她心中的疑惑,毕竟一切都是间接发生的。” 妙懿双手交叉轻握,声音清冽如山泉,带着丝丝凉意:“很多事其实光凭猜测就能猜个□□不离十,因为一个人的目的是驱使她做一切事情的缘由。只要知道了缘由,那么一切笼罩在迷雾下的东西都将在日光下无所遁形。我算计人从来都是因为被人所算计,而要报复一个人,就要在她最擅长的地方击败她,并且再不给她东山再起的机会。” 从接近唐韵开始,她就已经在布这个局了。太刻意了容易被人发现,太隐蔽了又怕对方看不出来,为了万无一失,她着实费了些脑筋。 短时间内,想让对方觉得自己敞开了心扉要跟她做知交是不可能的。唐韵很狡猾,这样的人几乎不可能让什么人真正接近内心。与其小心翼翼,不如漏洞百出的让她在心里笑话自己愚蠢,自己放松警惕,进而得到下手的机会。 要拿到荷包并不难,难的是如何用它才最稳妥。那一日在书院也是赶巧了,遇到了阴魂不散的张延佑。于是,计划开始施行了。 “现在就差最后一步。小姐,我们什么时候开始呢?”怀珠磨拳擦掌,跃跃欲试。 妙懿迟疑了一会,道:“你哥哥那边查到证据了吗?” 怀珠一怔,道:“即使不用查也定然是她做的。除了她,再无旁人有可能了,这不是小姐自己说的吗?” 妙懿没做声,静静看了一会马车外的驶缓缓逝去的景致。 “一旦我这样做了,她也许就要被毁了。” 作者有话要说:茄纸弱弱的爬上来被批,昨天。。。没起来床。。。加上有点事忙,所以没更。。。跪求谅解。。。 不过为了5月份的全勤,茄汁要拼了!!!! ☆、第57章 忙捉奸害人终害己 唐贤毅看着眼前似弱鸡一般,眼神不正的顾天骥那发黑的眼圈和皱巴巴的衣角,知道他昨晚定然又去烟花巷鬼混了,略有些厌恶,有些敷衍的道:“我也是头一回见到,那位小姐大概是舍妹的朋友。” 顾天骥听他这样说,眼底闪了闪,道:“既然唐大哥也不清楚,那等我回去问问蓉姐儿便能知晓了。” 要说这个顾天骥究竟是谁呀?他并非旁人,正是顾淑蓉的胞兄。此人平日里不学无术,最好风月之事,对于女色极有研究。京里哪有美人扎堆,哪里就能看见他的身影。名媛云集的女学近在咫尺,他又怎会放过这样的好机会,时常打着过去看望堂妹的幌子一饱眼福。这种事他做得熟了就得出一个规律——先是借口给堂妹送东西混进大门,因女学规矩严格,男子不论长幼,除非有特殊许可,否则禁止踏入二门一步,垂花门处都有专门训练出来的女兵把手。他就在此处假装等人,眼睛也不闲着,女兵里稍微有点姿色的都要从头到脚的打量个不休。 他去的时间也都是有讲究的。女学生们上学散课都会在此处上下马车,他每一回都是踩着这两个时段过来,什么环肥燕瘦的女子没见过。过后就研究是谁家的马车,谁家的下人,然后猜测是谁家的小姐。 他舔了舔嘴唇,因最近早晚有些凉,他又有了别的玩处,倒是去得没从前频繁了,谁知道才几日的功夫竟然错过了这般绝色。美人他没见过一千也总瞧过八百,按照容貌年纪,他能分出从上上等到最下等至少六个等级来,且每一等又能细分出上、中 、下三等,什么高傲冷艳的,柔弱清纯的,妖娆多情的,每种类型他都能分出个高低上下来。而他却被刚才见过的那位小姐惊艳到了,幸亏昨日的功课他尚未完成,提早回来了一会,原来竟有这样的好事等着他呢。 瞧见对方舔嘴咂舌的猥琐神态,唐贤毅的眉头是越皱越紧,要不是看在母亲的面上,他才懒得理会这个家伙呢。 回头他得跟母亲提一句,今后妹妹上学要再多派些人手跟着,不要让这些不三不四的家伙接近妹妹。 他转身往回走,脚步却不由自主的微微停顿了一下,犹豫着要不要去跟妹妹说一声。还有那位梁小姐的身份,其实他已经从父亲那里听说了,才刚到京城不久,想必不知其中险恶,亦没有防备,看她娇滴滴的模样,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似的,是不是该让妹妹提醒她一下? 他这边正犹豫着,却说将军府的马车已经进了女学的侧门。这是妙懿第二次来到这里,只是心情有些不同。上一回她来这里时只是妍凤随口请来的外客,对此处充满了好奇。在这个聚集了众多名门闺秀,世家贵女的地方究竟与别处有何不同? 如今再来,她的好奇感非但没减,反而更盛了。 此时正是人来车往最多的时候,各色马车令人目不暇接,丫鬟仆妇们穿梭而行,或身穿彩衣绣服,或衣着素净端庄,穿清一色的蓝衫翠裙,或插金戴银,花容月貌。不过不管她们生得再美,穿戴得再好也不是主角。就见每辆马车前都聚集着至少三四个丫鬟嬷嬷,最多的七八个也有,都十分恭顺的立在车前。等里面掀起软帘跳下一名大丫鬟,接着过来一个婆子将踏脚的凳子端端正正的摆放好,或唤过一名机灵的小厮跪伏在地上,这才再次有人掀开帘子,然后众星捧月一般将自家小姐小心翼翼的请下车来。 一个人身边若总有那么一二十人围前围后的伺候着,再怎么粗俗的人也都能娇贵得堪比瓷器娃娃,这一切都取决于旁人是如何对待你。这些一生下来就酌金馔玉的千金小姐们更是一丝一毫不能磕着碰着,否则这些做下人的都没好果子吃。 唐灵璧不爱踩凳子或踩着小厮的后背下车,自己直接提着裙子跳了下去,果然不出意料的引起了旁人的注意。妙懿正好在她身后下车,一眼就瞥见离她们十步左右的地方正有一位年轻小姐扶着丫鬟往里垂花门处走去,她似乎瞧见了灵璧的下车方式,微微仰起头,表情很是不屑。 “贾小姐,好久不见了。”没想到唐灵璧竟然还认识她,而且主动和她打招呼。 贾丽瑛停下脚步,面色阴晴不定的道:“粗人还会打招呼,稀奇。” 灵璧听了却仿佛丝毫不生气一般,笑道:“长个朝天鼻也不低着些头走路,小心鼻孔越长越大。” “你……粗俗。” 贾丽瑛一甩袖子,气冲冲的走了,走的时候还不忘稍微低下些头。 红拂掩唇乐道:“小姐好厉害呀。” 红玉淡淡扫了红拂一眼,道:“别胡说。”她本想着要多劝劝小姐不要与人结仇的,只是小姐从不将她的话当一回事,便打消了这个念头,转而看了妙懿一眼。 妙懿被她看得有些莫名其妙,却听怀珠忽然道:“刚才那位小姐看着倒是一副精明模样,其实根本不是唐小姐的对手。她竟然敢对唐小姐出言不逊,唐小姐就该好好回敬她。红玉姐姐也这样认为吗?” 红玉怔了一下,没想到怀珠会这样问她,随口“嗯”了一声。 灵璧十分得意,哈哈笑道:“怀珠你倒是很有眼光嘛,她平时就爱跟我们作对,不过我也绝不会让她得意了去,谁怕谁呀!” 妙懿笑着走过去挽住她的手,道:“咱们也快些进去吧。” 二人在前面走着,众人在后面随侍。唐韵几乎被众人遗忘在脑后了,她咬了咬唇,跟在队伍最后。 怀珠暗暗瞥了红玉一眼,心说就算碧梧没在她也不能这么嚣张,她当小姐是什么! 不过一个伺候人的婢女,竟还敢拿大让自家小姐听她的指示,当她怀珠是好欺负不成! 她这样想着,还冲红玉甜甜一笑;红玉朝她点点头,心中却略有些鄙夷。回想当年夫人从北疆带回来的丫头就一个比一个上不得台面小家子气,和自小买了干干净净养在京中老宅的女孩子就是不一样。 一路来到课室,灵璧指了身边靠窗的位置,道:“雨薇最近没来上学,你先坐在这里吧。” 唐韵已经接受无人理会的事实了,自己寻了个无人的角落安顿了下去。 妙懿左右四处打量了一番,见课室内摆着十张桌子,桌上放着统一的笔架、笔洗、如意、铜熏炉、墨盒。每张桌子配一把椅子,桌面擦得干干净净的,光可鉴人。怀珠和腊梅将带来的书本全都整齐的摆在桌子一侧,纸笔墨砚全都按照顺序摆好,因为事先准备得充分,不一会就摆齐了,只差研磨了。 陆陆续续的也走进来不少女孩子,有的笑着跟灵璧打招呼,有的是灵璧亲自跟人打招呼,对方则皮笑肉不笑的回一记眼风。有的畏畏缩缩的低头进来,谁也不说话。有的则一眼瞧见妙懿,打个愣神,然后频频朝她望过去,又看看和她说话的唐灵璧,表情一个赛着一个的意味深长。 这就是妙懿对女学的初印象。 课程对妙懿来说太过简单,实在没什么值得留意的,不过是临字帖、作诗、填词之类的。写大概半个时辰的字就开始教刺绣女红,午后是焚香调琴,一日的功夫很快就悠闲的度过了。 妙懿觉得轻松的课对灵璧来说却是折磨,虽然她现在已经能在桌前老老实实的临上半个时辰的字帖了,但每次上女红课的时候都尤其折磨人,她的作品简直是惨不忍睹。 午间休息的时候,灵璧和朋友们聚在课室旁边的茶室一处喝茶。她愁眉苦脸的将自己的作品——一块粉绸手帕摆在桌上,苦恼的道:“我绣的是不是有点丑。” 师灵芸、穆笑笑和左沛云低头仔细分辨了半天愣是没瞧出来是什么东西,直到妙懿替她们解惑道:“这是两只黄鹂鸣翠柳。” 王嬛君一口茶差点没喷出来,师灵芸指着那两只“黄鹂鸟”笑得惊天动地。“你这是黄鹂?” “是不是很不像?”灵璧越发愁苦起来。 “何止是不像,我还以为这是一朵黄花被霜打了一晚上然后扔到地上使劲踩踩踩最后拼拼凑凑重新粘回了枝头上了呢!” 众人都笑得直不起腰来,灵璧懊恼的将头磕在桌上,彻底没脸见人。 嬛君将帕子拿起,在阳光下仔细瞧了瞧,安慰道:“比从前要好一些了呢。” 灵璧捂着脸,道:“算了,我头有些疼,今天先回去了。” 嬛君看了妙懿一眼,道:“梁小姐这才第一日来。” 妙懿忙道:“既然灵璧不舒服,我就陪她先回去了。” 所谓的女学她也瞧出来,根本是个是非之地,不管去留,还是和灵璧在一起比较安全些。 灵璧握住她的手道:“你真好。” 她又叫红拂和唐韵说一声,让她散学后自己回去。她则拉着灵璧回府去了。 马车再一次经过国子学门前,忽然停了下来。红玉问:“怎么回事?” 只听车夫道:“是大少爷是人有话要回禀小姐。” 灵璧一掀帘子,果见是哥哥身边的长随辰五,便问道:“哥哥说了什么?” 唐贤毅自见过顾天骥之后,就命辰五等在此处,等小姐经过时将话告诉她一声。辰五本有些诧异自家小姐这么早就要回去了,不过也没多问,只是恭敬的道:“大少爷嘱咐小姐和梁小姐,最近附近不安全,让小姐下次出门再多带些随从。” ☆、第58章 明者难辨是非曲直 怀珠被妙懿的举动吓了一跳,下一刻,在她无声的惊叫中,萧明钰毫无预兆的从假山石上跳了下来。 他微微低头,正好与妙懿四目相接,二人俱是一怔。 妙懿的手心微微泛潮,面上的笑容却丝毫不变。她已经迈出了这一步,就不会再回头。 萧明钰盯了她半晌,道:“这一切都是你谋划的?” 妙懿忽然有些不想面对他,她微微垂眸,低声道:“我有我的难处。” “所以你就想毁了她?”萧明钰听着假山后嘈杂纷繁的声响,淡淡问道。明明看上去是个柔弱得仿佛被风一吹就倒的女孩儿,却又有这样深的心思。 “烦请公子替在下保密。”妙懿敛裙蹲身,郑重朝他施了一礼。逶迤的裙裾在雪地中层层绽开,似新放的红梅;婀娜的身姿韧如翠竹,任凭寒风吹拂依旧纹丝未动。 “如你所愿。” 男子终于吐出了这句话,鹿皮靴子从妙懿低垂的视线下行过。妙懿微微吐了口气,她相信此人绝不会信口开河,只要答应了就绝对不会乱说。 她将要起身,忽见萧明钰转身说道:“下次不要再随意对着外人笑了。”说着,扭身就走。 妙懿莫名其妙的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实在想不出这话究竟有什么含义。 当晚,众人回将军府时面色都不太好,许夫人早就得了信,派了身边懂些医道的老嬷嬷过去诊治。听说唐韵回来之后一直哭个不停,她不由叹息了一声,让人准备文房四宝,起身来到桌前写了一封信,封好,收起,搁在一边备用。 王嬷嬷回来后小声禀报道:“……伤口都是皮外伤,清洗过后上了药就好了。只是小姐一直在哭,旁人说什么都听不进去,说是有人陷害她。” 许夫人一摆手,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原本我还想着多少看在她这一年来小意殷勤的份上给她寻一门好亲,就近嫁了,咱们将军府还能帮衬她一二。我瞧着伯爵府的大公子一表人才,如能说给韵姐儿那是再好不过了,不过又担心人家觉得咱们高攀。我想着伯爵府家的二公子也不错,哪知还没等我开口,就闹出了这样一桩事来。原来顾家小姐也钟意张大公子,可是韵姐儿又在何时与张大公子搅合到一块去了?” 说着,又命人去查。很快便得到回禀,说是早在张家大小姐出嫁,三位小姐去张家小住的那几日两人已经有了接触,张大公子在众目睽睽之下扶了将要摔倒的唐韵一把,当时许多人都瞧见了。 许夫人微微蹙了蹙眉,道:“这孩子,动了心思也不早些说给我知,私下里与男子来往成何体统!” 这时候,丫鬟进来报说:“侄小姐吵着要见夫人。” 见许夫人面色淡淡的,王嬷嬷嗔了那丫鬟一句,道:“没瞧见夫人累了吗?天色不早了,夫人该安置了。” 那丫鬟一缩头,忙出去传话。只听门外有人断断续续的抽噎,轻微是说话声半天没有断绝。许夫人揉了揉额角,道:“天寒地冻的,让她进来吧。” 妙懿望着窗外撒盐般的细雪,叹了口气,将窗子关好,听碧梧说起唐韵在许夫人面前哭诉了半日,说都是顾小姐误会了她,有人陷害她。可问她究竟是谁,她又不说话了。 妙懿微微一笑,她没有任何证据,又怎么敢胡乱攀咬呢?更何况她难不准唐灵璧是否也参与其中,万一惹恼了许夫人,她的下场就不仅仅只是被送回家去那么简单了。 正如她所想的那样,许夫人耐着性子安慰了侄女一番,让她先回去休息,一切等她父母回信了再说。 她本就对唐韵这个人选有些犹豫,知她本性私心极重,又是个有野心的,恐今后也不是个能乖乖听话的,因此迟迟未有动作,只是留在身边观察。唐韵父母都是精明过人的贪婪性子,从来给个杆子就能顺着往上爬,生了几个女儿据说也是人人能说会道的。这样一家子单就选了唐韵送来,也可看出这丫头着实不简单。冷眼瞧着,也确实是个不省心的。不过一时间家里那些远近亲朋中还找不出一个比她强的,只好先将她留在身边,再徐徐谋之。 不过后来梁妙懿的突然出现让她眼前一亮,一个眼里只有母亲和幼弟,一切都指望着将军府的美貌孤女,条件实在要比韵姐儿更适合。也是天赐的良机,梁氏宗族为了一己私利,一再将他们母子几个逼到悬崖边缘,于是,她也就顺势收养了妙懿,让她成为了名正言顺的二小姐。 经过了这段时间的观察,她越发觉得妙懿比自家侄女高出许多。私下里的小争斗,小敌意她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不去管,如果连这些小事都处理不了,那么即便留下来也没什么作用。 她只是没想到最终竟会出现这样的结果,二者只能留其一,那么自然是要送走已经毁了名声的唐韵,回老家嫁人也不会有人再记得京城里发生的一切,也省得她再为她操心了。且将军那里也好交代。 接下来就是操办过年的事宜,许夫人渐渐将唐韵抛到了脑后。田氏到底没有回将军府过年,而是领着梁妙光留在了国子学。妙懿初三之后过去小住了几日,一直过了十五,天气渐渐回暖,冰雪初融,许夫人将田氏母女都接回了府中,吃了个团圆饭。期间唐韵一直没有出现,也没人扫兴的问起她来。 许夫人在席上同田氏商议了一番开宗祠给妙懿上唐家族谱的事,商议着越快办越好。唐继宗听了很愉悦,望向妙懿的眼神越发慈祥起来。 唐贤毅闷头连饮了两杯酒,也不知为何,胃里有些不舒服。许夫人察觉了儿子的异样,忙让他下去醒醒酒,并命他屋里的大丫鬟彩儿好生伺候着。她身为母亲,如何猜不到儿子的心思?没过几日就给彩儿开了脸,加了一两月钱,正式抬成了“姑娘”,成了儿子的通房。且逼着唐贤毅领到国子学贴身照顾他的起居,众人听闻都惊奇这棵铁树竟然开花了! 第40节 一转眼就出了正月,天气越发暖和了起来,草木都泛起了绿意,待迎春吐蕊那一日,将军府也热闹了起来。 此次摆宴可谓十分隆重,上至安郡王府,到国公府,侯府,伯爵府都有人来做客,一大早门前的车马就如流水一般,宾客盈门。 伯爵府自然是梁氏做代表出席,田氏见了她十分亲热。如今她和许夫人也拜了干姐妹,也不再避讳身份,帮着许夫人迎接宾客。 梁氏见她满面红光的模样,心里不是滋味,却也不好在明面上表现出来。相反,她还得“真心诚意”的恭喜对方,为了展示大方和亲热,她还送了妙懿一整套赤金头面。 妙懿先是拜过了唐氏一族的先祖,接着便更衣换装,盛装丽服的与灵璧手挽手招呼年轻小姐们。 冷不丁听见有人讥讽道:“先是伯爵府,再是将军府,今后怕还有侯府王府之类的,这一理一理的不就上去了?” 妙懿回头看时,发现说话的是位个子颇高的小姐,容貌生得平常,面上几点麻斑,仿佛曾在哪里见过。想了一回方才想起似乎见她曾和顾淑蓉在一起走过,遂淡淡笑道:“那也好过想往上贴,人家却连机会都不给得好。” 众女都在心里头暗笑,有那主动的早走过来拉着妙懿说话,很快就将不受欢迎的人挤到了旁边去。 却说年轻的男宾客们都由唐贤毅出面接待,华立海瞧见年幼的梁妙光生得唇红齿白,一双眼睛黑亮黑亮的,便笑道:“我看善臣(善臣是唐贤毅的字)的这位妹妹定是位绝色佳人,做妹妹可惜了。” 众人都跟着起哄,唐贤毅无奈的道:“她是我二妹,你们休要拿她打趣。” 华立海笑着拿酒去灌唐贤毅,眼角的余光瞥见萧明钰正端着酒杯,坐在窗边,依旧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只是偶尔他的目光会落到梁妙光身上,也不知在思索着什么。华立海心中纳闷,按理说他对此种应酬无兴趣,这回也不知怎么的就跟来了。 男人的话题除了酒、马,剩下的便是女人。一时说道娶妻该娶贤还是娶色,每次说起来都会有人争论不休。 华立海嚷嚷道:“我要是娶妻,定然要娶一位绝色。否则就算吹了蜡烛也亲不下去呀!” 众人哄堂大笑。 王端平含笑道:“都说‘贤妻良母’,若只重色,后宅岂不是要乱了?” 萧明钰难得一见的忽然插言道:“男子须得一位才貌双全,品格高贵的绝代佳人为妻子,如果只是为了持家理事,绵延子嗣,那只要管家和小妾便是了,又何必要娶妻呢?” 他的心中满是那日雪地中绽放的红梅,那样柔弱的身躯,却饱含了算计…… “啪嚓”一声,萧明钰丢下酒杯,背着手推门出去了。余下众人面面相觑,最后都将目光落到了华立海身上。 华立海挠了挠头,小声嘟囔道:“不对呀,我没有惹到他呀。” 接下来众人又开始扳着手指,数起了京中闺秀的楚翘。除了沈小姐、尤小姐、韩小姐,还有唐灵璧、萧雨薇等诸人,不一而足。 将军府前院后院都张灯结彩,热闹非凡。唯独有一座院落里冷冷清清的,一个上了年岁的嬷嬷冷着脸站在门口,碎碎念道:“侄小姐快些吧,马车都等了半日了,夫人还等着老奴回去复命呢。” 唐韵低头写着什么,紫莺陪着笑脸,暗暗将重得沉手的荷包往嬷嬷手里塞,好言好语的捧着劝着,好歹再通融些时候。 唐韵落下最后一笔,将花笺拿起,轻轻吹了吹未干的墨迹。 ——要让她灰溜溜的被送走,她不甘心。 梁妙懿,你且等着,我绝不会让你有好日子过! 作者有话要说:发烧了,好晕。。。 ☆、第59章 金牡丹花开耀满门 却说萧明钰不过饮了寥寥数杯酒水便离席了,出门被风一吹,酒意就全散了。唐贤毅早在厅内就察觉到他似有不悦,便追出来询问道:“唐兄弟可是觉得哪里不适?” 萧明钰道:“无妨。” 唐贤毅笑道:“虽然萧兄弟不常来我家,不过若有什么一时招待不周之处,还请萧兄弟海涵。” 只见对方微微点了点头,忽然开口道:“年修。” “什么?”唐贤毅脚步顿了顿。 “叫我年修就行了。”萧明钰没有回头,径自方便去了。 唐贤毅一笑,轻轻摇了摇头。说起来,他们二人还是同门师兄弟,教他骑射的师傅还有一位师弟,就在豫国公府上教导两位公子。他的师傅是个十分正派的人,也是他心中敬仰的人,谈起师弟,师傅总是用夸赞的语气,还再三强调说本门的御马术是从来不传授给邪佞之人的,这是本门功夫得以传承百年的秘诀,亦是武德。以武会友,常能看出一个人的品性,也许是因为师傅的关系,当他第一眼见到这位恶名在外的小霸王时,就觉得他未必有外面传言的那样霸道。 只可惜,有些人的性子就是从不会为自己争辩。 回府时天色尚早,萧明钰见有四五辆朱顶华盖香车从豫国公府侧门缓缓驶出,渐渐消失在了街角的尽头。 管事妈妈见自家小少爷回来了,忙命人进去给老国公夫人报信。萧明钰先赶去上房见过母亲鲁阳郡主,寡居的大嫂裴氏正在陪着老人家说话,瞧见他进来,笑着招呼道:“三叔回来了,母亲正惦记着你呢。” 鲁阳郡主见儿子难得回来得这样早,忙叫到身边坐。因国公夫人许氏去将军府贺喜还未曾归来,裴氏便起身出去张罗晚饭,将地方留给了这位母子。 “我儿回来得这样早,可是那边的饭菜不合胃口?” “闲来无事,便回来陪陪母亲。” 鲁阳郡主笑得十分开怀,又有些疑惑的道:“说起来,我还真没料到唐将军竟会收养一个闺女,你二嫂的姑母是个贤惠低调的性子,也不是爱张罗的。不过他家的确人丁稀薄,收下一个半个的也有好处,就算多收几个也实属寻常。况且她家将军如今在官家面前正当红,趁机露露脸其实比藏掖着的好,又不是谁家都要吃了他似的。”说到最后,竟念叨起来。 萧明钰知道母亲仍旧对唐将军不肯提携自己进军营的事耿耿于怀,便岔开了话头,道:“方才儿子瞧见有马车离开咱们家。” 鲁阳郡主重新露出了笑容,她拉着儿子的手,道:“方才沈太太带着牡丹过来闲坐,本来牡丹是随太后和贤阳公主她们去圣极宫避暑的,谁知太后凤体违和,病了一场,一直耽搁到现在方才回京。明日我就递牌子入宫探望去。” 絮叨了半日入宫之事,鲁阳郡主看着儿子,意味深长的道:“我瞧着牡丹这孩子从来都一丝不乱的模样,端端庄庄,贵气大方,行事也极有分寸。姿容态度全都没得挑,别说太后常夸,连我看着也觉得她们同辈里再也挑不出第二个像这样拔尖的了,可惜了……”她轻声叹气。 萧明钰朝左右望了望,大丫鬟瑞雪会意,领着丫鬟们都退了下来。萧明钰的眼睛微微放亮,说道:“母亲,儿子可从来没想过要高攀沈家的。他们家如今可不得了,张狂着呢。高皇后早逝,沈贵妃主持后宫多年,位同副后,膝下又有一位文武双全的三皇子在,沈家的贵女们即便不能成为皇子妃,今后联姻恐怕也非顶尖的权贵世家不嫁,又怎会看上我这个无用的闲散之人?趁早还是别和他们家扯上关系得好。母亲再往深了想,沈家可是盼着出太子呢;但旁的皇子也不是白给的,就连失了圣心的大皇子也因为占了个‘长’字,身后都有人暗暗跟随。这拥立之功大家都瞧着眼馋,皇子们一日大过一日,再过不了几年,等都出宫封了王,又该是一场好热闹。儿子在国子学内就已有所察觉,有人在暗地里拉帮结派,且不止是大皇子和三皇子两处,就连日渐大了四皇子,甚至身有残疾的二皇子都有人拥护。皇储之争虽未放到明面上,却也从未断绝过,暗地里多少波涛疾流,咱们豫国公府这条船好不容易才稳当了几年,可经不起风吹雨打。” 鲁阳郡主听了儿子的话,愈发深深的叹起气来。她当然明白萧氏对皇家来说代表着什么。当年她在诞下三儿子的时候,几乎想将其送人了,还是婆母苦苦劝说才含泪留了下来。她乃是堂堂郡主,却对儿子的前程丝毫帮不上忙,每每想到此处,她的心中就针刺般的疼痛。可她不能怨恨太后做主将她嫁入萧家,也不能与丈夫离心离德,她姓华,生来就是太后的人,她这一生,也必须要为太后,为皇族尽心尽力。与此同时,她还是一位母亲,一位曾痛失长子,受尽内心煎熬苦楚的母亲。 二儿子萧明达虽承袭了爵位,却更爱将自己关在书房里看书;三儿子萧明钰爱玩爱闹一些,可在旁人眼里却俨然成了酷爱惹是生非的浪荡子。即便太后慈爱,施恩偏袒,却也无法断绝那样的流言…… 萧明钰见母亲闷闷不乐,便唤人进来吩咐道:“你去瞧瞧饭食可做得了,再去烫一壶酒来,我要陪母亲饮上几杯桂花酿。“ 一时鲁阳郡主嗔道:“你这孩子,就会逗你娘开心。午前刚饮了酒,过会儿可不许你再多喝。” …… 转眼已入春分,冬寒褪去,明媚的春光悄悄攀上了枝头柳梢。大户人家一年到头都宴请不断,今日做寿,明日成婚,后日满月,红白两事都少不了要轰轰烈烈的办上一场。 萧明钰这日是随母亲和兄嫂一同到安郡王府给老郡王妃贺寿去的,各家各府都来了不少小辈,堂前端得是珠翠环绕,香风阵阵。拜寿的人群中,他一眼就瞧见了跟在许夫人身边的妙懿。 只见她今日穿一件海棠红缂丝彩绘百蝶穿花褙子,下着提花马面裙,颈戴一珠宝晶莹的白玉莲花寄名锁,发挽珠辉,耳镶明月,一身的华彩却都比不上她嫣然浅笑的容颜,堂中注视她的人不在少数。 妙懿拽了拽手腕处略短的袖口,这件衣服原本是新做了要给灵璧的,不过试衣服的时候许夫人说瞧着她穿上更好看,便命人改小些。谁知她正是长个子的时候,上身时袖子又稍微短了一点点,她也没在意。今日贺寿,碧梧刚好选了这件给她,她就这样穿上了身。妙懿自知她如今的身份代表了将军府,不打扮得隆重些不好。 许夫人见了也是笑眯眯的夸赞,到了安郡王府,她见了越来越多的夫人贵眷,赞她的人也越来越多,她则巧笑着应对。不经意间发现灵璧冲她挤眼睛,她无奈的笑了笑,却在对上了一双略带冷淡的眸子之后僵住了。她很快了移开了目光,心中有些忐忑,又有些着恼。明明她做了应该做的事情,无愧于心,凭什么要被人指指点点的。 还有,他说的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她为什么就不能笑了?即便是罪大恶极的人也可以笑吧! “糟了,她怎么也来了!” 灵璧小声嘀咕了一句,妙懿举目望去,但见人群自动分来两侧,老郡王妃已将一位身穿大红绣富贵牡丹袍子的少女搂在了怀中,这位少女的容貌打扮实在是任凭任何人瞧见了都会忍不住多瞧上几眼。只见她头戴绿檀古凤玉石玛瑙步摇,身佩紫金佩,浑身上下没有一丝不衿贵的地方,连衣衫上的褶皱看上去都那么柔顺精致。 “牡丹,你身子弱,怎么不在宫里多住些日子,为了我这个老东西出宫一趟值什么。” 沈牡丹笑道:“太后惦记着您老人家的身体呢,命牡丹送些宫里今年新制的丸药给您。再者娘娘那边也给您老送贺礼来了。” 她话音未落,外面已经传来了一阵骚动,沈牡丹亲自扶着老郡王妃出门接旨,光灿灿的赏赐摆了满堂,众人齐声叩谢天恩。妙懿一边磕头,一边在心中暗暗咂舌:“这样大的排场都是这位牡丹小姐带来的,果然是不同凡响。” 说起来这位牡丹小姐,那可实在是如雷贯耳。她自入京之后没听过十遍也听过八遍她的传闻。这位沈小姐今年一十五岁,学名唤作典姿,但众人都只晓得她的乳名,牡丹。据说她母亲生她那一日,梦见花神入梦,领她来到神宫仙境,瞧见遍地生得大红牡丹,分外娇艳繁茂,醒来后便诞下了沈典姿,便起了这个闺名。 自从亲眼见过这位牡丹小姐之后,她不禁笑道:“她果然配得上这个名字。” ☆、第60章 新张 妙懿自言能活到今日,早已深深领悟了“表兄妹”这个词的非凡含义。依据她近些日子所得的经验来看,只要是非亲生的两兄妹私下会面,就不一定会引出什么事端来。她可不打算惊扰到任何一个可能给自己带来一丝风险的人物。 她悄悄朝怀珠比划了一个手势,主仆二人轻手轻脚的扶着粉墙往回走去。 只听那个声音继续道:“表哥来此怎么不去拜见老郡王妃呢?” 然后是一个低沉的男子声音回答了些什么,此时妙懿已经走远了些,没有听清。 她提着裙摆,小心翼翼的拾级而返,留神看着脚下的路。 “唐小姐怎么在此处?” 妙懿被这声突如其来的男声吓了一跳,扭头一瞧,这才发现一艘画舫不知何时已靠了岸,几位年轻公子正立在船头,一个个轻裘宝带,器宇轩昂,神采风流。其中有几个她还曾见过,招呼她的就是王嬛君的兄长王端平。 王端平含笑望着光彩照人的妙懿,却不想佳人面上却闪过一丝不豫,不由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要不是因为他无意中瞥见了她,忍不住多留意了几眼,就被华立海看了出来,一个劲的说要近看一眼容貌,否则他也不会命人靠岸的。现在想来,他不禁有些后悔,船上众人都抻着脖子争着一睹唐二小姐的容色,简直不像话。他一扭头,正好瞧见华立海那对桃花眼乐得直放光,他仿佛都能猜到这位好友过后会一边咂着嘴,一边摇头晃脑的感慨说:“此等姿色的人物我竟然一直等到今天才见着,实在是失策呀失策。” 王端平的耳畔已响起华立海咂嘴的声音,他浑身一颤,忙同妙懿解释道:“打搅小姐了,我们凑巧在湖上游玩,只是过来同小姐打个招呼。” 妙懿的面色缓了缓,微微颔首,十分客气的道:“王公子同诸位公子尽兴,小女子要现行一步去观戏了。” “不知今日有什么好戏呢?”一位年轻公子忽然轻佻的出言问道。 “妇道人家才爱看的东西,你也想去瞧瞧吗?” 萧明钰大步从船舱内走出,他就那么瞥了说话的人一眼,将对方看得缩了一下脖子,再不敢言语。接着,萧明钰又吩咐船夫道:“开船,去湖心岛。” ——自始至终,他都没看过妙懿一眼。 妙懿微微发怔,但见众人的身影顺水飘得越来越远。略带寒意的湖风吹拂着她的鬓发,带来丝丝凉意,她却只是挺直了脊背,默默忍耐着。 从呀呀学语时起,她的身边就围绕着许多人,许多双手。她被抱着,扶着,背着,高高的捧在天上去,饿了,渴了,都立刻有人送上茶点饭食,累了就有绵软的怀抱,温暖的床榻。入口芬芳的茶香,细腻甜蜜的点心,丝绸柔滑的拂落唇边的碎屑,耳畔俱是轻声细语……她就是那易碎的细瓷,被锦帛细致的包裹着。即便后来家逢大变,她时常被噩梦惊醒,也不曾冻饿过一日。 只要她一个眼神,旁人就知道该她需要什么。不能理解她意图的,很快就会从她眼前消失,换上更加聪慧伶俐,更善解人意的。 即便是李敬儒,她也从未做过更多的表白。 她不由得怅然若失,轻咬唇瓣,跟怀珠说了声:“走吧。” 总有一些事情是她控制不得的。 但看缘法如何吧。 回到戏台处时,灵璧朝她招了招手,待她走近了方神神秘秘的道:“我瞧着今日可能会有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出现,咱们坐一会就走吧。” 妙懿见她神色凝重,点了点头,以为她是发现了什么不想见的人,于是提议道:“不如咱们去寻母亲吧。” 二人于是携手回到前院,但见许夫人和鲁阳郡主一边打牌一边说话,豫国公夫人许氏陪笑伺候着牌局,说到尽情处,众人笑个不停。此时的气氛已极融洽了,桌上四个人就数鲁阳郡主面前的银角子最多,显见得是赢得开心。 见女儿们来了,许夫人撂下手里的牌,笑着让二人再次与众人见礼;后被许氏扶住,一手拉过一个去给婆婆瞧。 鲁阳郡主细端详了一会,指着二人给另外两位夫人说笑道:“这两个孩子我瞧着生得齐全,都是极标致的,实在难得呀。” 另一位夫人也赞道:“一对姐妹花,跟鲜花朝露似的,将我们都比成那陈年的老腌菜了。” 这位夫人还不到三十岁,膝下又无子嗣,正是不年轻也不服老的年纪,看见水灵灵的小姑娘虽说喜欢,却也难免吃味。坐在她对家的太太掩唇笑道:“咱们早就是老腌菜了,孩子都好几个了,哪里能和小姑娘比呢?” 妙懿感觉到对方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流连了一阵子,她微微侧头,似含羞,似乖巧的轻垂粉颈,任由这些好奇的夫人太太们打量。这些日子以来,她对此已经习以为常了,人人都想知道将军府收养的养女生得如何模样,有的更是刻意问她些学问书本之类的事,甚至连女夫子都说,有人私下里向她们打听她学问如何,如此种种,不一而足。妙懿倒是能够理解其中缘由,毕竟在外人看来,她是个毫无根基的外来者,被窥探与议论是无法避免的。 妙懿微微动了动笑得发僵的唇角,笑得越发灿烂了些。既然避无可避,那她就要表现得最好。她既不能丢了母亲的脸,也不能丢了将军府的脸。 第41节 鲁阳郡主忽然叹息了一声,道:“可惜了。” 众人忙问什么可惜了? 鲁阳郡主愣了一下,笑道:“瞧我,果然上了几分年纪。”又转脸对灵、妙二女道:“我家薇姐儿今儿没被我带来,你们小姐妹有空去我们府里坐坐,几个人没事凑在一处玩玩岂不好?” 灵璧忙问:“雨薇妹妹身上可大好了?她好久没去上学,我们都很惦记她。” 鲁阳郡主听见女儿的名字,面色更加柔和了些,笑道:“她也惦记着你们呢。成日家嚷嚷着要回去上学,在家呆得无趣,连翻书的力气都没了。” 许氏双掌一合,道:“那就这么定下了,过几日我就派车去接你们,姑妈可别不放行。” 许夫人笑道:“这个自然。” 说笑了一阵,忽见前面一阵骚动,上房门前“呼啦”被让出一条路来,沈牡丹微微扬着脸,身畔跟着一名年轻俊美的男子,二人被一群人似众星拱月一般簇拥着往上房走,同行的还有四五个神色肃穆的高大男子,更有安国公世子和几个中年官服的男子在侧相陪。仔细去瞧沈牡丹身边的那名男子,只见他约有十七八岁,身穿贡缎,系玉带,佩戴着刻有龙纹的玉佩,意气风发,笑容虽和煦,却隐含着威压之气。 妙懿只听有人喜不自禁的道:“是三皇子殿下来给老郡王妃贺寿了!” 皇子驾到,众人说什么的都有。 灵璧撅了撅嘴,小声道:“就知道狐假虎威。这回她那亲亲表哥一露面,你瞧她方才那表情,都快拽到天上去了。” 妙懿在她耳边笑道:“都传她今后必嫁皇室的,你又何苦与她相争呢?” 灵璧道:“这个我也知道,不过她父亲叔伯兄长都不是好东西,把持朝纲,独断专行,连我爹都被他们暗地里刁难过,粮草人马能不给就不给,暗地里也不知私吞了多少。我爹就差点被他们害死,那次要不是你父亲仗义相助…… 妙懿忙一捂她的嘴,压低了声音道:“嘘,小心祸从口出。你都知道的事难倒旁人就都不知道了?连官家都没说什么,咱们可不能乱说话惹祸。” 妙懿默默的望着二人似凤凰蛋一般被捧入了上房,心下微微一叹。如今朝中可谓沈氏一家独大,父亲久久未得升迁,何尝不是因为这些人的威压,最后郁郁而终。朝堂就像被乌云遮蔽的皎月,天子与庶民之间隔着永不会被吹散的云雾,从古至今皆是如此。 罢了,如今父亲已然故去,再纠结这些也没什么用处了。 回去的路上,妙懿的情绪略有些有低落,也没听进许夫人嘱咐她和灵璧去豫国公府时要注意些什么。等回了将军府,刚一下车,管家娘子就赶上来报说:“有一位李夫人求见夫人,说是有重要是事情要同夫人商议,已经让进花厅看茶了。” 许夫人解下斗篷递给身边随侍的丫鬟,边走边问道:“可是李将军的夫人来了吗?” 管家娘子摇了摇头,道:“这位李夫人是三品都察院左佥都御史欧阳大人的妹妹。” “咱们家和督察院的人素无往来,可知道她来是因为何事?” 妙懿闻言,浑身一震,几乎有些不可置信的朝管家娘子望去。她知道,她早该想到的,那些人如今也该查到自己的身份了。 李家……竟然找上门来了! 不过算一算时间,也确实差不多该知道了。 灵璧本来听着觉得耳熟,一见妙懿煞白的脸色,也忽然想了起来,不由得气愤的道:“什么王家李家的,既然不熟悉,就都撵出去好了。” 许夫人蹙眉望向女儿,道:“怎的竟胡说起来?” 妙懿忙道:“姐姐有些不舒服,方才就想回房了。母亲,正好我有些事想同母亲说。”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犯懒。。。 请随意抽打,绝无怨言tt ☆、第61章 负心男难忘富贵女 妙懿心内忐忑,知道有些事不说不行了,便想着和许夫人坦白从前同李家的纠葛。正这时候,门外又来了一辆马车,门房派人报信说是田氏领着儿子光哥儿回来探望许夫人和妙懿。 听闻田氏来了,许夫人忙道:“快将人请进来。” 妙懿的心忽然安定了下来,她借口亲自出去迎接,在路上悄悄的将此事说与了生母听。田氏对李家恼恨非常,又心疼女儿,言道:“他们一家子都是势力小人,如今无缘无故找上门来,就是冲着我儿你如今的身份来的,冲着将军府来的。” 她思量了片刻,道:“待我亲自去会一会她,瞧瞧他们家究竟有多厚的脸皮。当初悔婚的是他们,如今追上门来又是什么意思?” 妙懿忙道:“许是女儿猜错了也未可知,李家未必是冲着我来的。况且,我还知道李公子其实一早对灵璧也有些意思。” “什么?”田氏脚下一顿,随即咬牙切齿的道:“我早知道会如此!” 妙懿不禁有些后悔将此事告诉母亲,只是事情逼到眼前了,她不说不行。每一个方面他们都要考虑到才行。 “据我说知,将军府同李家和欧阳家素无交情往来,也从没走动过,有八成的可能是冲着当年的婚约来的。”她最终还是说出了自己认为最有可能的推断。 田氏冷笑了一声,道:“自然如此。将军府嫡出千金是何身份,又怎么可能和一区区商贾之家联姻?当年给你定了李家其实都是委屈你了,要不是看在两家离得近,且李敬儒是独子,用不着妯娌间受气的份上,我和你爹也不会最终点头。” 她余怒未消的道:“我先和将军夫人将此事说明,不管是哪一种,都不能让李家得意了!” 说着,提了裙子,风风火火的奔着上房去了。 却说李敬儒的母亲李奶奶坐在厅中饮茶,一双眼睛左顾右盼,似要将整个将军府瞧个透彻。这时,只见门帘一挑,从外面走进来一位中年美妇并一位年轻小姐,二人容貌相仿,尤其是那位小姐,真是生得雪肤花貌,秋水为神玉为骨,且一身贵气逼人,其形容之盛,难描难画。 “李夫人,许久未见了。”中年美妇率先开口。 李奶奶初时以为是许夫人来了,刚起身就觉得不对,眼前的人瞧着眼熟,仔细看时,忽然倒抽了一口凉气。 田氏这些年过得辛苦,对容貌疏于打理,丈夫故去后,府中上下一大家子需要她全权料理,难免抛头露面,甚至与人争利相持,气质比之从前的柔婉倒是爽利了许多,因此李奶奶还是反应一会才重新想起来。 此刻,她正笑吟吟的瞧着李奶奶,大方的随便指着一把椅子道:“夫人请坐。咱们好些年没见了,不如趁此机会叙叙旧。”俨然以主人自居。 她见李奶奶微微发怔,又仿佛想起了什么似是,了然的一指妙懿,道:“您可能不记得了,这是我家那苦命的懿姐儿。这些年她受了不少的苦,模样也变了许多,都认不出来了吧。” 妙懿冲李奶奶微微一笑,走动时不经意的露出了郁金香裙下一点大红缂丝鞋面,鞋尖上的明珠熠熠生辉。 李奶奶打量了片刻了,轻咳了一声,款款落座。丫鬟们来往穿梭上茶上点心,田氏不停的相让,仿佛久别重逢的故交一般款待李奶奶。一别数年,自然有许多话题可说。 田氏十分念旧,从家里的老宅说到平郡新上任的知县,从隔壁旧邻居家那不成器的小公子说到县里有名的吝啬乡绅嫁女儿时竟克扣女儿的嫁妆,夫家连回门都不让媳妇回,甚至还连累得他家小女儿被夫家退了婚,因为想不开,一根绳子就吊死在闺房的房梁上了。 田氏叹气道:“.....可怜那小姐当时才一十五岁,她小时候我还见过她,逗过她玩呢,依稀记得生得十分齐整模样,在同辈人里也是拔尖的,谁知道命这么不好,脾气又急,就算被夫家遗弃也不该如此想不开。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活物满地蹦,哪里还找不到合适的人家?” 李奶奶用帕子蘸了蘸眼角周围,也跟着叹息了一回。 “要我说,她那个夫家也不该如此行事,千错万错都是人家父母的错,小姐何辜?无缘无故就被人退了亲,要我说,就算上吊也要明光正道的将事情掰扯开,死也要让那户人家不得安宁!” “姨妈。”妙懿轻唤了一声,她有些不好意思的望了李奶奶一眼。 田氏仿佛才反应过来,笑道:“都是我一个劲的说话了,不知李夫人近些年如何?” 李奶奶用帕子擦了擦眼角,道:“这不敬哥儿的父亲也去了,让我守着这颗独苗。我是个没脚蟹,懂得什么经营之道,唯恐将这偌大的家业捣鼓没了。要不是我娘家兄弟在京城做官,好歹有些体面,能拉扯我们母女一把,这些年还不知道怎么过呢。”说着,又讲了些平日来往的官宦人家有哪几户,如何的体面,连家里有几位小姐,小姐多大了都说了,一边说还一边不经意的瞄着田氏的表情。 田氏淡淡笑着,心中头跟明镜似的,看来对方确实是冲着自己女儿来的。当初悔婚的时候想什么呢,如今想耍赖也要看看她肯不肯答应! 田氏笑盈盈的接话道:“这样看来,你们娘俩这些年过得也不错,我听着实在为你们高兴。你家大公子我曾在国子学里远远瞧见过两回,啧啧,也这些年出落得也是一表人材,人品出众,穿戴也极整齐。我一看他腰上佩的那块玉就认出是他了,他小时候就不离身的。” 李奶奶捏着帕子的手微微一颤,就见田氏极为亲热的问道:“对了,也不知敬哥儿可定下了亲事没有?” 李奶奶刚要回答,就见田氏忽然一拍巴掌,吓了她一跳,然后就听田氏自言自语道:“瞧我,你们母女来京城这些年了,敬哥儿必然是定了亲的,都怪我多嘴。京中人才济济,世家贵女多如牛毛,抓一把拣拣都比老家那边的强百倍。也是当年不凑巧,要不是你们家匆匆搬走了,没准咱们两家还能结下些缘分呢。如今我家老爷不在了,抛下我们孤儿寡母的,也没个依靠指望,要不是将军大人看在我们母女可怜的份上肯好心收留,又哪里会有今天的安稳日子可过?对了,李夫人想必已经听说了吧,懿姐儿如今已经是将军府上的二小姐了,和梁家再无任何瓜葛。每每想到此处我就既欣慰,又舍不得,但也无可奈何,总归是好过跟着我受苦,背着“落魄”的名头,遭人家百般嫌弃要好得多。这人呀,一见过世面就容易变心转性,时移势易,早忘了当初巴结人、求人的嘴脸了,李夫人您说是不是呀?” 此时,李奶奶的脸已经完成了微红到深红,深红到暗红,暗红到青紫的全部转变。 于是,将军府下人都瞧见李奶奶气冲冲的从内室冲出来,一步也不肯多留,出府上了马车就走,都纷纷猜测方才发生了什么事。 内室中,田氏慢悠悠的捧着茶细品,妙懿回想着方才李奶奶一句话没说就被生母气走的模样,禁不住叹息道:“当初他们家想尽办法侮辱、贬低我的时候,可曾想过会有重新上门的一日?” 自取其辱,何必人辱之? “当年你还年幼,许是不记得这些人上门巴结时的那副嘴脸了,也是我心软,竟将他们都当成好人了,你爹不肯答应的事我还会碍着情面劝上两句,到让你爹为难了。现在回想起来,实在悔不当初。”田氏说到伤心处将要落泪,被妙懿好说歹劝的给劝住。 为了分散田氏的注意,妙懿说道:“其实我还有一事仍然不明,李家是如何知道我如今身份的。当初是怀珠扮作我去见的李敬儒,将军府与李家和欧阳家也根本没有来往,本来我以为这件事已经结束了,他们却忽然在此时找上了门,我总觉得事有蹊跷。” 田氏沉吟了片刻,道:“会不会是你那个姑妈或者梁家查到了什么,故意透露消息给李家的?” “也许。不论如何,此人都不怀好意。” 且不论妙懿母女如何私下议论,再说李奶奶一口气回到家就开始坐在屋里生闷气,李敬儒正在书房背着手转圈,急得抓耳挠腮,听说母亲回来了,赶紧奔了过去,连通禀都免了,将一众下人全都撵了出去,凑到李奶奶身边问道:“母亲,梁家怎么说的?” 李奶奶一个迎枕就朝儿子的俊脸上招呼了过去,平日斯斯文文,举止极讲究的商家女眷此时竟破口大骂起田氏母女来,又恨铁不成钢的一手捶着锦榻,另一只手指着儿子骂道:“你就给我死了这份心吧,就算她是天仙给我做儿媳妇我都不要!人家现在是将军千金了,咱们家可消受不起,娶了也白娶!” 李敬儒皱着眉问道:“可是梁家不肯承认当年的婚约?” “人家现在改姓‘唐’了,再没什么梁家了!”李奶奶一眼扫到儿子腰间佩戴的玉佩,伸手一把拽了下来,狠狠的掷在地上,道:“你将人家手里做信物的玉佩都摔碎,还留着另一块一模一样的做什么?” 说着,大声将丫鬟叫了进来,吩咐她开箱子另取几块丈夫生前曾佩戴过的老坑翡翠给儿子重新系在腰间,摔碎的玉佩命人捡了扔出去。 李奶奶现在说不后悔是假的,毕竟当时找上门来的时候对方还是个破落小姐,谁承想竟有如此际遇,人家一跃成为了将军府的小姐。儿子虽然才貌出众,舅舅家也有些势力,只可惜出身商贾,要想娶高门小姐还需考上个功名。虽说她笃定儿子将来一定有出息,但是想娶将军家的女儿还是难了些,毕竟没有人从中牵线,凭欧阳家的体面也离得远了些…… 李奶奶心中窝火,却也不忍心让儿子失望。她抚摸着儿子的肩膀,说道:“我的儿,你只管好好念书,娘一定为你寻一门好亲事,比从前的强百倍。梁家那丫头你就别惦记了,京城满是人物标志的千金小姐,还愁娶不到一位可心?” 李敬儒就这样听着母亲唠叨了将近一个时辰的科考事宜,心思早就不知飘到哪去了。 他只知道,他这回吃了个大亏。 月余前,他收到了一封没有署名的来信,内容令他大吃了一惊。原来,他的未婚妻子竟一直在欺骗他。原来,他一直被蒙在鼓里。 这封信并非出自旁人之手,乃是被妙懿施计送走的唐韵的报复之作。 当时,唐韵见大势已去,逼不得已,只得先顺着许夫人的意思被家人接回家去。试想她如何和能甘愿?她心里满满都是报复的念头,而且这个念头她早就筹划多时了。 她天生伶俐,最会窥探旁人的心思和隐秘。她视妙懿为对手,着实细心观察了许久对方的弱点。令她沮丧的是,对方也十分狡猾,事事谨慎不说,竟然还有余地给自己使绊子。但是这也没有难住她,虽然唐妙懿是铁板一块,但唐灵璧却不是。 经过多方打探,甚至亲自上阵,她得知了一个消息:唐灵璧请求兄长唐贤毅去教训一个人,具体过程她不是很清楚,但是被打的那个人她打听了出来,是个家世平平的年轻公子,只有个舅舅还有些看头,可惜才是个三品言官,没什么实权。 这令她产生了一些兴致,为什么唐灵璧非要教训他不可呢?就算是对方对其有些小心思,可有这样心思的人不少,比他更明显是有许多,为什么偏偏就要打他呢? 事后,灵璧曾迫不及待的找妙懿说过几次话,内容她没有打听到,却稍微起了些疑心。她那几日留心观察了妙懿的言行,发现她似乎有些心事。后来她又经过多方的打探,得知李敬儒并非表面上看得那样正经,暗地里也和一些纨绔子弟交往过密,并且曾透露过被人追到京城打听消息,说是老家那边有未婚妻找上门来了。他并没有十分掩饰此事,并且说已经退了婚,双方断得干干净净的,再无负累。 唐韵于是多问了一句他老家在哪,得到的回答是平郡。 一个念头就这样在她的脑海中渐渐清晰了起来,再加上她的推测,隐隐的推出了一个结论。就在她打算按照这个查下去,并最终希望得到一个令她满意的结果时,她已经先一步被人算计了。她有多不甘心只有她自己知道,于是,一封匆匆写成的匿名信便写得十分隐晦,先是告诉对方他被打是受了唐妙懿指使的,又说她如何的水性杨花,爱勾搭男子。当初住在伯爵府时就因为勾引张家世子被逐出了门,连她堂姑母都不肯为她说话。 因怕对方不信,她更添油加醋的说妙懿喜欢上了国公府的三公子萧明钰,和王端平藕断丝连,又招惹宗室公子华立海,因她存了攀高枝的念头,所以才不想与他履行婚约云云,反正胡说乱写了一气,真真假假,颠倒黑白,极尽她的想象。 最后,她写道:“曾经立下的终身誓约已然被她抛到了脑后,她现在正和旁人花前月下,私定终身呢。在下着实看不过眼,为兄台打抱不平。” 李敬儒如何不知妙懿美貌,看完信后大吼了一声,立刻派人去打听唐将军府上养女的身份,究竟是梁氏一族哪一房,哪一支,她生父是谁,排行第几,曾出任何职……他没有想到,对方竟然会糊弄他,他明明见到的是两个人——梁小姐和如今的唐二小姐,他无论如何都不会记混。 稍微费了一番周折之后,他终于可以确定自己被耍了,他们根本就是一个人。 他的未婚妻就是将军家的二小姐,唐妙懿。 他在得出这个结论之后既欣喜若狂,又愤怒纠结。想象着对方竟然欺骗自己在先,他却一直被人骗得团团转还不自知。早知道对方生得如此容貌,他必定想尽办法将人留在自己身边,即便最后不能如愿娶回家做妻子,好歹也能给她个名分,绝对不会将人轻易放跑了! 他想着妙懿的小模样,着实心痒难耐。既然她现在已经是将军千金了,母亲那里一定不会反对他们的事情了,不如直接上门找将军夫人,让对方履行婚约。 结果就是李奶奶去得不巧,刚好遇到了田氏,铩羽而归。 他不甘心,他又怎么会甘心了? 那本该是属于他的东西,他无论如何也要尝尝滋味。 第42节 ☆、第62章 李顾巧遇狼狈为奸 人一旦产生了某种欲念就很难打消,李敬儒此时就被某种念头折磨着,连书都看不下去了,功课也只是糊弄,被夫子狠批了一回,胡子直颤的指着他鼻子说:“庶子无知,有辱斯文。”然后拿着竹板子“噼里啪啦”抽了他二十下手心,将他的左手打成了“红烧猪蹄”,右手留给他写字,将功课补上,并警告他再有下次就告知他舅舅欧阳瑕。 李敬儒生平最惧怕他舅舅,于是再不敢偷懒,只是心中头的邪火烧得更胜了,又不敢回家被母亲瞧见,郁闷难解,干脆跑去酒楼借酒浇愁。 他就是不甘心自己被耍,一边借酒消愁,一边回想着妙懿的一颦一笑,不由想得痴了。这可真是女大十八变,竟然连一丝儿时的圆胖模样都看不出来了,只不过眼睛还是一样的大,依旧肌骨莹润,只是身量纤侬合度,行走间婷婷袅袅,姿态说不出的动人。 他一时咬牙切齿的暗骂梁家没安好心,嫌贫爱富;一时又思量着将军府权势诱人,如能做了他家的女婿,那是一步登天的好事。可惜母亲上门吃了瘪,他手中此时又没了证据信物,对方不承认也无法。 “小贱人,竟然骗我!” 他郁闷得几乎吐血,信中说梁小姐喜欢上了旁人,这才故意耍弄自己,找人冒名顶替,不敢见他。他想到萧明钰,禁不住打了个哆嗦。要是他真的看上了梁小姐,那他就真没什么法子了。那个霸王岂非是好惹的?瞪眼睛就宰人,抬手就揍人,谁的面子都不给,连官家和太后都护着…… 他抬手又一杯酒灌进了肚子里,左一杯右一杯喝个没完。书童战战兢兢的劝了一回,被李敬儒一脚踹倒,下巴正好磕到了椅子上,吓得捂着嘴再不敢开口。 再没人能拦着他了,他就这样一连喝了不知道几十杯,空酒壶在桌上东倒西歪,没倒完的残酒抻着细丝流了一地。醉眼朦胧间,李敬儒听见旁边的雅间里似乎有人在争执着什么,起初还只是嗡嗡嘤嘤,后来声音逐步变大,越来越大,几乎要吵起来了一般嘈杂。李敬儒此时心烦得要命,哪里还有心思维持风度,他猛的用没执杯子的手一拍桌子,将左手刚被打过的事给忘了,一股钻心的疼痛从他的手掌心一直窜到脑袋尖,疼得他半天没发出声来。等他缓过神来时,酒也醒得差不多了,他不由得大声骂道:“吵吵吵,吵什么吵!伙计,伙计在哪呢?给我们换个雅间,多少银子都使得,小爷我只要最安静的!” 许是被他的话给震住了,隔壁一时没了动静。 李敬儒稍微满意了些,摇摇晃晃的重新落了座。这时,雅间的门被推开了,从门外走进来一个人,刚一进来就笑呵呵的在李敬儒对面坐了下去,招呼道:“世济兄,怎的在此处喝闷酒,也不找兄弟们一起?” 李敬儒聚睛一瞧,眼前不是旁人,却是顾天骥。他先倒了一杯酒,仰脖灌了下去,这才淡淡说道:“原来是顾兄弟,方才可是你在隔壁吵闹?又有人来讨债了?” 顾天骥嘻嘻笑道:“不过是些小事罢了。区区几百两只是小数目,也值得他们催?上次手气差了些,输了几把,等我转天再去翻本。” 李敬儒素来看不上顾天骥,也不搭理他,接着喝酒。对方却丝毫没有自觉,打开话匣子就说个没完没了,拐着弯的打听李敬儒可是遇到了什么伤心事,好端端的借酒消愁。 “说出来听听,兄弟也能给你出个主意。” 李敬儒也是被憋坏了,想着找个人说两句也好,便含混道:“我本来以为一个人冰清玉洁,幽娴贞静,哪知道背地里却专门勾引男子,我心中不平,总想出一口恶气。” 顾天骥的脸上渐渐浮现出一个暧昧的笑,他凑过去小声道:“不知世济兄说得是哪一位?” “这个你就别问了。” 顾天骥起初以为他说得是郝媚儿,后来一想那女表子的名声早毁了,任谁都能摸上一把,定然不是她。可不是她又能是谁呢? 要说他也有几分能耐,最擅长死缠烂打。都说烈女怕缠,凡是都逃不开一个“缠”字,他秉承着好奇心,眯起眼说道:“此等水性杨花的女子又岂能白白的便宜了她去?但凡是个男子都忍不了,白留着祸害人。我瞧着最好能想法子治一治她,从前也有那爱装清高的,最后还不是被我攻下了?我叫她做什么就做什么,我叫她陪谁就陪谁。女子只要被破了身子就休想再回头,倒时你弄回家去做妻做妾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他凭借着三寸不烂之舌,最终还是从李敬儒口中套出了妙懿的名字。 顾天骥哈哈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她呀。”他转了转眼珠,劝道:“这个有些难度,毕竟谁都不想得罪将军府。” 李敬儒被他方才的言语说得动了心,道:“都说顾兄弟点子最多,可否给兄弟想个法子?” 顾天骥掐指算了算,高深莫测的道:“东边,报仇在东边进行最吉利……容我再想想。” 说着,又拉着李敬儒将两间雅间的酒钱结了,步出了酒楼,朝着东边走去。东边街上青楼楚馆林立,二人随便寻了一间,整治了一桌酒席,喝了一回花酒,点了两个头牌唱词弹曲,酒足饭饱后自然都由李敬儒掏银子结账。 二人出门后又寻了一家茶楼醒酒饮茶,这回商议了好半天,顾天骥终于松了口,事成之后李敬儒会付他二百两银子,最后讨价还价以一百二十两成交。李敬儒怕他反悔,当即命书童去李家的当铺先支八十两银子出来,剩下的钱等事成后再给。顾天骥将银子揣好,约定次日在国子学见面,商议接下来的对策。 二人说定,顾天骥哼着小曲,酒足饭饱的骑马往回走。他现住在相好家中,有时十天半月也不回家一趟,骗家里说住在国子学监舍内。骗夫子说回家住,两头瞒着,除非没银子花了才会回家一趟。 顾天骥除了每月五两的月银外,连带着念书的补贴,每月零零碎碎凑在一起也只能从公中领得十来两银子,连吃顿上等席面的钱都不够,更别说赌钱和喝花酒了。顾老爷和顾夫人向来抠门,手头钱不多,贴补儿子的也有限。顾天骥每每只能跟着人家蹭吃蹭喝,遂想尽办法弄银子。 这些年,他坑蒙拐骗,为了银子无所不为,最后发现了一个最简单的弄钱法子,来钱快又安全。 他来到国子学的后街,下了马,一个女童正坐在门前石墩子上托腮望着大街,见他回来了,忙起身开了大门。于是,顾天骥在前,小厮牵着马在后,主仆二人走进了门去,女童这才将门插好。 这是个一进的四合院,绕过了影壁,就见正房门开着,帘子挑着,隐隐露出里面一个女子的身影。见顾天骥走到了跟前,独孤娘子扭身就钻进他怀里就捶起了他的胸脯,嗔怨道:“你个天杀的狗奴才,丢下我一个人不闻不问,是不是吃花酒去了?” 独孤娘子就是顾天骥近来的相好,早些年死了丈夫,留下不少遗产,因有些才名,就被女学请去做了女夫子,专门教导书画。因她前夫姓独孤,人便称她为独孤娘子。父母故去后,她干脆将老宅卖了,在国子学后街买了这座四合院,独居也很宽敞。独孤娘子虽已年过三旬,然而徐娘半老,风韵犹存,不细看还只当是年轻媳妇。因到了虎狼之年,她又不甘寂寞,偶然一次遇上了年少风流,手头又常常缺钱的顾天骥,一个图人,一个图财,两人于是一拍即合,*一般拆都拆不开。 她满怀疑心的在他颈边嗅了嗅,立刻沉了脸色,一甩袖子赌气坐回了榻上,道:“你又去鬼混了,一股廉价脂粉味道,恶心。” 顾天骥慢悠悠的在她身边坐下,手不老实的探进了独孤娘子的衣襟,恶意的捏了捏那高耸之处,自她耳边吹气,轻佻的哄道:“应酬嘛,脱不得身,没办法。这不日头还没落我就回来陪你了?” 顾天骥最善撩拨,独孤娘子哪里能忍耐得住,当即就覆雨翻云了一场。独孤娘子嫌一次不够,又缠着顾天骥多来了两回,事后顾天骥连动的力气都没有了,趴着喘了半天才将气喘匀。独孤娘子亲自端茶喂水的伺候,十分殷勤。他本就是酒色之徒,体力不济,偏这个相好十分缠人,又爱疑心,手头的钱把得也紧。不过好处是用不着他负责,吃用也不用他出钱,因为年纪大些,还会体贴人,他还真是一时离不开。 二人又缠绵了一会,顾天骥方道:“我外面欠了些债务,也就百来两,娘子先借我些?” 提到钱,独孤娘子眉头一拧,嗔道:“我手头也没什么钱了,几十两拿出来都勉强,更别说百两之多。都跟你说别去赌了,你一直不听。” 顾天骥长吁短叹了一回,一直到次日晨起时依旧如此。独孤娘子毕竟是个女子,见情郎如此失落,又不忍心,道:“我现在手上有十二两银子,你先拿去用吧。” 顾天骥昨日刚接了一个一百二十两的活计,哪里看得上区区十二两,便提议道:“我倒是有个赚钱的法子,又省力,赚钱又多,不知娘子肯不肯做。” 独孤娘子道:“你说吧,什么法子。” “很简单。现在天气渐渐暖和了,女学的那些贵女小姐们都无事可做,平日她们不是最爱开花宴花会之类的吗?你不如就以书院的名义,在女学花园开个书画女红之类的比赛,比一比谁画得好。等结束之后就将这些物件都拿出去卖掉,有那心仪某位小姐的大家公子必然出重金购买,咱们就坐地起价,得了银子就二一添作五,你看如何?”顾天骥只觉得连自己都佩服自己,像这样无本万利,一箭数雕的事,也只有他这样的聪明人才能想得出来。 独孤娘子有些迟疑的道:“不会弄出什么风流韵事吧?”这份差事是她好不容易弄到的,虽然算不得清闲,贵女小姐们事又多,不过每年能收到一比不菲的进项,对她这个坐吃山空的寡妇来说很是难得。 不过她承认,这样赚钱确实很容易。 “嗳,旁人问起也不是咱们的责任,时候就说不知,谁又能说什么?”顾天骥抚摸着她涂得脂光粉艳的脸蛋,心里感叹确实是人老了,外表瞧着光鲜,一模才知道肌肤已松懈了不少,哪里比得上才十几岁的小娇娘。 “这年月,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我还想着和娘子做长久夫妻呢,可要是没钱又怎生快活呢?” 三说两说的,独孤娘子被说得动了心。要是事情真的成了,至少能得百十来两的进项,够她一两年的嚼用了,甚至还可以做些新衣,打些珠宝首饰。不用本钱就能赚钱的事谁不想做? 下定了决心之后,剩下的事全由独孤娘子一手张罗起来。顾天骥到底还是拿上了那十二两银子,没几日就花得干干净净了。他没钱用了就撺掇着李敬儒请客,借口为他“想办法”,“出主意”,每次见面都接近中午十分或在黄昏左右,聊不上两句就差不多到了饭时,至少一顿茶点是免不了的。 接下来一连几日都刮着风,待风过之后,整个京城似乎都被吹醒了,绿草复苏,百鸟鸣唱,晴空万丈,若静下心来聆听,仿佛时时都能听见树梢上花骨朵绽放的声音。 妙懿闭着眼,静静的享受了一回难得的清闲。上次李奶奶走后,田氏同许夫人私下里聊了许久,接下来许夫人待自己依旧如常,并未有什么异样。 李家也许会不想得罪将军府,保持沉默;可若是有风声传了出去,无论谁对谁错,同李家的纠葛对她都不甚有利。一来她是女儿身;二来如今将军府势大,必然会有人认为他们家嫌贫爱富。众口铄金,积毁销骨的道理她明白,一切还需要仰仗许夫人的理解和支持。 “小姐,风有些大了,您别对着风口吹,该着凉了。”碧梧的笑脸出现在她面前,妙懿笑了笑,道:“将窗子掩上些吧。” 碧梧端了一盏温茶给妙懿,柔声安慰道:“夫人最是心善体贴之人,日日都关心小姐的起居饮食,但凡您少吃半碗粥都要担心上一阵子。今儿婢子被叫去问话时还说起您了呢。” 妙懿拉过她的手,叹气道:“我明白夫人关心我,害得她老人家担心了。” 碧梧顺势在她面前的脚踏上坐下,主仆二人说了一回话,待怀珠和腊梅嘻嘻哈哈的互相拉扯着走进来时正好瞧见饿了这一幕,怀珠就笑说:“今儿厨房里做了桂花酥酪,我让他们撒了不少甜桂花,小姐趁着新鲜尝一尝吧。” 说着,放下手中的食盒,揭开盖子,端了一碗过去。妙懿有心事,略尝了两口就放下了,道:“剩下的你们吃了吧,我要去母亲房里一趟。碧梧陪我去就行了。” 怀珠忙道:“碧梧姐姐辛苦了,不如先吃碗酥酪再走吧。” 妙懿看了一眼碧梧,碧梧笑道:“多谢妹妹好意,等我陪主子回来再吃吧。” 怀珠脚蹬着门槛子,目送二人离去的背影,一脸的郁闷。 腊梅小声道:“姐姐别生气,许是小姐用得上碧梧姐姐呢。姐姐自然是咱们房里的头一份,可人家是地头蛇,连小姐都不得不听她几分呢,姐姐又何必置这个闲气。” 怀珠扁扁嘴,烦闷的一甩帕子,道:“算了,人在矮檐下,低低头也不算什么。” 连小姐都能忍,她又有什么不能忍的。 自此之后,妙懿往上房去的次数更加频繁了,几乎是早、中、晚各一次,连女学都请了几日的假,读书写字都抛到了一边,专心陪着许夫人诵念佛经。 时间久了,灵璧可不答应了。这一日硬拉着妙懿去了女学上课,王嬛君等人见了她都笑说以为她生病了。 妙懿只得谎称有些事要料理。 师灵芸兴奋的道:“你们听说了吗?学里要办桃花春日宴,邀请咱们都去呢。据说还要从国子学邀请成名的大儒和书画圣手过来和咱们切磋书画呢!” 左佩云十分淡定的道:“这话你也信?不过是寻个由头让那些公子少爷们有机会逛一逛女学罢了。我敢说,肯定有人在其中牟利。” 师灵芸张大了嘴道:“爱逛就逛,爱掏银子就掏银子,我们只管玩我们的,怕什么?” 她又对灵璧道:“到时候你来不来?” 灵璧道:“当然来了。”说着,看了一眼妙懿。 妙懿只好无奈的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晚上还有一更~ ☆、第63章 春日里桃花露凝香 就在这一年桃花盛开的短暂时节里,京中再次热闹了起来。 女不单单是因为桃花春宴的事,还因为有一个人回来了。 妙懿一大早从马车上下来就发现气氛有些不对,许多闺秀下了马车也不往里走,而是三三两两聚在一处小声议论着什么,眼神也时不时的往四下里看去,似乎在期待着什么,平添了几分神秘。 妙懿于是转头问跟在她后面下车的灵璧,道:“可是学里有什么事要发生了吗?” 灵璧高深莫测的眯了眯眼,想了一会,有些不屑的开口道:“还能是什么,应该是她回来了。” 妙懿刚要追问这个“她”指的是谁,立刻就瞧见数辆翠羽华盖朱轮的马车缓缓驶了进来,气势光是瞧着就觉得不一般,跟车的从人能有十来个,全都是戴着头盔,身披铠甲的伟壮男子。 “是羽林军!” 人群中有人惊叹。如果说平常大户人家的马车比平民用的要高大辉煌数倍,那跟这些马车比起来,简直就是小儿手里的玩器,连装饰车身用的彩漆轻纱都显得廉价起来。 “沈牡丹是从宫里直接过来的吧。” “看这架势,应该是贵妃娘娘派人护送的。” 在众人兴奋的议论声中,沈牡丹被丫鬟搀扶着,款款步下了马车。她身穿浅洋红绣牡丹褙子,同色珍珠镶边的长裙,手执团扇,风姿绰约,一举一动都完全挑不出任何毛病,举手投足间大家闺秀风度尽显。 妙懿敢说,那些教导她规矩的嬷嬷们即便看上一天一宿,也挑不出沈牡丹哪怕一个不经意的凝眸回首中出现任何差错。 沈牡丹脚下微微一顿,转身对车里的人说道:“多谢殿下亲自将我送来。” 车里的人轻笑了一声,道:“表妹走好。” 沈牡丹抿了抿唇,待要转身时候,车内的人忽然加大了声音,道:“等表妹放课后我再来接你。” 这下外面有人听见了,越发兴奋起来,小声议论道:“车里的是三殿下吧?” “一定是三殿下没错!” 沈牡丹仿佛什么都没听见一般,面不更色,扶着丫鬟,被簇拥着往里走去,众人都不自觉的向两边闪开了一条路,羡慕之情溢于言表。 唯独灵璧有些不服气的小声同妙懿说道:“你瞧她这副傲得没边的模样,还不都是借了她那个贵妃姑妈的势。” 妙懿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不单是这些天之骄子们,谁人不借势,谁人不仗势?即便是低微如家生的奴才婢女,也少不得主人家的庇护。一句狗仗人势,虽然难听,却也道尽了一切关系利害。 之后的日子灵璧明显有些低落。自从沈牡丹回来后,夫子们像是一夜之间找到了救星一般,言必称沈小姐如何如何,无论写诗还是作画,都是“沈小姐第一”,“看沈小姐的”,“沈小姐做到了,怎么你们都做不到”,如何如何……妙懿明白为什么灵璧不高兴了,连她都觉得有些夸张。从前论起作画,妍鸾为魁首。论书法,王嬛君常拔得头筹。论女红指针,都比不过韩慈苑。论琴艺,夫子倒是常夸赞她。 可惜现在所有的夸奖都归了沈牡丹。 第43节 这确实是一件有些匪夷所思的事情,十五六岁的女孩,从小身边都是名师环绕,各有所长很正常。但是一个人若占满了全部,那就不太平常了。诚然,沈牡丹很出众,但还真的没有出众到将所有人都比下去的地步。 最不平常的只有一个人的家势背景。 妙懿怀疑,如果接下来有一位郡主或公主入学,那么夫子们会将全部的夸赞转移到那些天家少女身上吗? 她这样想着,又觉得自己思虑过多。要不是她后期成为了将军府的二小姐,恐怕夫子也不会留意到自己。 沈牡丹的归来也引出了她身边的一众拥趸。贾丽瑛简直像是扬眉吐气了一般,成日趾高气扬的在灵璧等人面前晃悠,即便不言不语也让人瞧着不痛快。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了桃花春宴那一日。 清早起来,妙懿对镜理妆时发现眉头处冒出了一个小小的红疙瘩,因她皮肤极白,更衬得那斑痂殷红得仿佛一颗胭脂痣,被怀珠瞧见了,大呼小叫的道:“小姐,快寻个大夫来瞧瞧吧,万一留了疤痕就糟了!” 说着,开始翻箱倒柜的寻药膏,小姐的容颜有多重要不说她也知道,有那青春年少的小姐因为养护不好,起了疙瘩之后就退不下去了,最后留下满脸的坑洼,简直没脸出门见人了。她可绝对不希望自家小姐天仙一般的容貌有丝毫受损,那可就是她失职了。 妙懿笑着劝道:“不妨事,我听说只要不刻意擦粉掩盖就不会加重的。” 谁知这件事在吃早饭的时候已经传到了许夫人的耳朵里,紧接着大夫就被请来了,灵璧听说后也紧张兮兮的过来看望她,仿佛她得了什么不治之症一般。 大夫临走时还被许夫人叫去亲自过问了一番,留下了调理身子的滋补方子,让妙懿每日喝一剂,说是养颜用的上好方子。 许夫人还怕妙懿担心,将她叫了过去,语重心长的宽慰了一番,道:“我年轻的时候也曾经历过这样的时期,因怕人笑话,出门都会抹一层厚厚的粉。结果越来越重,斑痂越来越多,后来你外祖母给我请了大夫调制,喝了好些苦药才好,至今还留下些微的印记。你且忍过了这个时期就好了,千万不要怕羞。” 灵璧想了想,一拍巴掌道:“我知道了,都是因为沈牡丹回来了。她一回来我身边的人就倒霉,从前她在京城的时候就是,有她在我就过得特别不顺心。” “灵姐儿,注意你的言行,不要把你妹妹带坏了。”许夫人斥道。有时候,她对女儿这种口无遮拦的脾气很是无奈,屡教不改。倒是妙懿的性子更稳重懂事些,两人一比较,反而她更像是姐姐。 妙懿对自己将众人折腾了一早上的事情有些过意不去,她放下吃粥的羹匙,道:“母亲,要不然桃花春宴我就不去了。” 灵璧睁大了眼睛道:“不是说好了你要陪我去的吗?” 许夫人道:“你们学里难得办一次盛会,近日又有许多闺秀回了京,你们姐妹多去和她们走动走动是好的。” 见灵璧在一旁拧着眉毛,许夫人无奈的嗔道:“凡事不要太由着性子来。即便用不着交好,也不可过于得罪人。平日见面点个头,打个招呼,寒暄几句也是好的。等你们嫁人之后就知道了,到时候多少都要和你看不上眼的人来往,面子上还要过去才行。灵姐儿这个性子就知道和人拧巴着,稍一不顺眼就瞪眼睛,还敢把人晾在那里不说话,你不得罪人还谁得罪人?” 灵璧叼着筷子头不说话,被许夫人又说了一顿,这样做不合规矩。 等姐妹俩出来时,灵璧垂头丧气的半天不说话。 妙懿难得见她低落的模样,轻声劝了两句。灵璧幽幽的望着她,忽然一脸哀怨的说道:“其实你比我更像是母亲的女儿,旁的不说,就这性子打死我也改不了了。” 妙懿笑着摇了摇头,神秘莫测的道:“话不能说得太满。你这是从未遇到过什么变故,等某一天你真的遇到了,自然也是收敛了。或者等你寻个厉害的婆家,天天被人拘管着,看你还不改,有你吃苦头的时候。” 灵璧不以为然的道:“有爹爹和大哥在,谁敢欺负我就带兵将他们给剿了,看谁敢欺负我。” 妙懿心中一动,以灵璧的家世品貌,今后嫁的人定然不简单。只是她倒从未听许夫人提及给已经及笄的女儿寻婆家的事。不对,即便是找也定然是私下里找的,又岂会传出风声去? 这个念头不过在她的脑海中一闪而过,转瞬便散了。毕竟她还有春宴要赴呢。 却说一大早起来就鸡飞狗跳的人家还有李家。李敬儒春衫玉带,打扮得溜光水滑,满面春风的要出门去寻顾天骥。出门时迎面遇到了舅舅欧阳瑕,立时就被狠批了一通。 “不务正业,成日里就知道调三窝四的没个正经事。夫子近来是怎么罚你的都忘了?还不长记性!你这一大早是要去哪呀?” 李敬儒看见表弟欧阳白正藏在舅舅身后朝他挤眉弄眼的偷笑,心知是他在舅舅面前告的秘,暗骂过后找你算账,面上却诚惶诚恐的道:“是学里的夫子过五十岁整寿,外甥我要去恭贺一番。舅舅知道的,陈夫子一向对外甥十分关照,不去露个面于情于理都不合适。” 欧阳瑕沉着脸道:“让管家跟你一起走一趟,礼也备上双份。” 李敬儒哪里的去贺寿呀,闻言直冒冷汗,忐忑的道:“这就不必麻烦了,外甥去去就回。” 欧阳瑕冷哼了一声,道:“就知道你小子不是去贺寿的。” 李敬儒忙道:“要去就请二管事同侄子一块去吧。” 欧阳瑕点头。 李敬儒最终无精打采的骑马出了们,身后跟着两个挑扁担的小厮扛着寿礼,二管事骑着马,有四名小厮在他身后跟着,一行人浩浩荡荡赶去了陈夫子的家。 对于贺寿,他是一点心思都没有。匆匆拜过一脸欣慰的陈夫子,李敬儒又被师娘拉去身边说话,还让自己的女儿芳娘亲自泡茶给他喝。 芳娘正值二八年华,生得肌肤微丰,面似满月,一双细目格外有神,一脸的福相。李敬儒什么美貌的小姐没见过,根本瞧不上眼,不过面上不露。不过看得时间久了,这位芳娘的样貌还算耐看,身上也幽香扑鼻,不愧芳娘这个名字,两下里竟然看对了眼。陈师娘一时要去前院招呼一番,领着丫鬟走了,李敬儒借机姐姐常,姐姐短的撩拨芳娘,趁机摸了一把姑娘凝脂一般的玉手。芳娘面上含笑,也不躲避,二人越聊越热乎,李敬儒将芳娘拉到了柱子后面,大着胆子,偷偷在她的丰盈处捏了一把,惹得芳娘满面绯霞,心内羞耻,却又不忍避开。 李敬儒生得俊俏不说,家里又有钱,父亲很是钟意这个得意弟子,每每提上一两句,都被芳娘记在了心上。今日一见,竟比父亲说得更好,登时芳心大悦,恨不得当即定下婚约来。 二人郎情妾意了一会,李敬儒没别的心思,只当芳娘天性轻浮,和郝媚儿一般品行,不过打发时间而已,因此反而再无逾越之处。等陈师娘进来的时候,见二人正在平平静静的吃着茶,不禁有些失望。 李敬儒还要大计划要实施呢,很快便借口告辞离去了。出门他就和二管事说,让他先回去,自己要去国子学一趟,留下书童就足够了。 好不容易将碍事的人全都打发了,等他赶到女学的时候都已经过了午时了。 好在进门的时候没有人再阻拦了,只要他出示了国子学的身份证件就顺利通过了。 后花园中,佳丽如云,彩绣迎风,桃花树下摆着十几张桌案,佳丽和贵公子们纷纷挥毫泼墨,留下墨宝,等待夫子的点评。 妙懿也随手画了一幅桃花行乐图,画中的桃树下立着一个梳双丫髻的小女孩,穿一身鹅黄衣衫,手里握着一支桃花,风吹乱了她耳畔的碎发,蝴蝶在她的身边翩翩起舞。她身后不远处的桃树下还立着一匹黑色的骏马,一个穿蓝衣裳的男孩子正背靠着树干打盹。等画完了连她也有些愣住了,仿佛曾在哪里见过这个场景一般。 她略微迟愣了一会,灵璧顺手将她手里的画抽了出来,赞道:“好看!怎么不交上去呢?” 说话间,她已经招手唤过了一名女童,吩咐道:“送去装裱好。”想了想,又将画抽了回来,道:“等我先拿去给嬛君她们瞧瞧!” 灵璧说完就拿着画朝王嬛君走去,她的邻桌就是沈牡丹和贾丽瑛,陈素妆,甄若玉,窦淇水一伙,几个人团团围着沈牡丹的画作,似在说着什么,她不用听也知道俱是夸赞之语。 马屁精! 灵璧斗志满满的冲了过去,妙懿想拦却慢了一步,只剩在原地叹气。这时,怀珠说道:“我去打水给小姐净手吧。” 妙懿点了点头,见众人都兴致勃勃的在一旁作画,偶尔有年轻公子朝自己多看两眼,妙懿有些不自在,一转身朝水面回廊走去。她刚寻了个地方坐下,就见一名十三四岁的女书童笑吟吟的朝自己走来。 女学里的女夫子身边都有女书童伺候,其实就是贴身丫鬟,叫法不同而已。跟在女夫子身边的丫鬟大多都识字,书院里的人也都高看一眼,这才尊称为女书童。 妙懿认出此女书童是在独孤娘子身边伺候的,名唤小钏儿,平日帮着夫子代收众人的功课,若有什么不妥也会好心提醒众人,一来二去的,大家都与她混得极熟。 妙懿先招呼了一声,小钏儿说道:“唐小姐原来在这里呀。我们娘子正有事寻您呢,您快跟我过去吧。” 妙懿含笑问道:“不知夫子寻我有何事?” “娘子说小姐的画画得虽好,却有一处不甚妥当,让您快些过去呢。其余的婢子就不知道了。” 见小钏儿摇头,妙懿不疑有他,便道:“请前头带路吧。” 萧明钰就这样眼瞧着妙懿缓缓走开了,他从到了女学开始就一直注意着她的举动,眼里灼灼放光,一眼都不错的盯着瞧,最后连华立海都看不下去了,开口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那一日在安郡王府你就应该给人家个好脸色,现在偷窥算什么?” 萧明钰也不理他,起身跟了上去。 华立海无奈的摇了摇头,王端平笑道:“他难得想做一件事,你何必去扫他的兴致?” 华立海瞥了他一眼,吊儿郎当的道:“你要是也想就趁早跟他挑明,要不我可真不知道最后该帮谁。” 王端平愣了一下,也不再言语了。 却说妙懿随小钏儿在前面走,萧明钰远远的跟着,忽然眼前一花,一位穿金戴银的粉衣少女红着脸突然挡住了他的去路。萧明钰微微蹙了一下眉头,冷冷的道:“请让一让。” 谁知那名少女却一动不动的拦着他的去路,丝毫没有耽误事的觉悟。萧明钰眼瞧着妙懿的身影就要消失在拐角处了,他猛的绕过那个女孩就要走,却忽然被人从背后抱住了,身子一僵,没有再动。 “我……我……一直爱慕与你。” 春风拂过发丝,不经意的沾在面颊上,轻柔得让人不忍拨开。 妙懿在女学花园后面的监舍内坐了下来,小钏儿殷勤的端了茶水上来,妙懿道:“不知夫子在哪?” 小钏儿满面带笑的道:“我们娘子一会就过来,唐小姐请稍等。婢子去给小姐端些点心过来,顺便去寻我们娘子。” “烦请姐姐将我的丫头也一并找来,方才走得匆忙,忘记告诉她一声。” 小钏儿满口应承了下来,临出去时又朝鼎炉里散了一把香料方才退了出去。 妙懿坐了一会就觉得泛起困来,鼎炉中想香料味道有些奇怪,带着一丝药味,熏得她头有些发晕,想着将窗子打开散一散也好,哪知道刚起身就只觉天旋地转,这才惊觉不好,她用尽全力将桌子推到,杯壶茶碗跌落在地,散落满地的瓷片。妙懿伏在地上,勉力将离手边最近的一片碎瓷握在了手中,轻微的痛楚从手心处蔓延开来。 这时,门口处传来了脚步声响,妙懿勉强睁开了眼睛,紧紧盯着垂在门口的绛色布帘。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手臂挪到了颈边,尖利的瓷片沾染着鲜红的血水,在她纤细的脖颈处停住。 她微微喘息了一声,心说只要一下,只要攒够一下的力气就行了。 门帘猛的被掀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明早还有一更~ ☆、第64章 逢劫难自得贵人助 妙懿瞧见了一双男子的靴子从门口迈了进来,她仿佛被瞬间推入了万丈深渊一般,绝望的闭上了双眼。 人算不如天算,她万万没算到堂堂书院的夫子竟然会算计她!二人无冤无仇,她又怎么会想到此事和顾天骥有关系。 罢了,是她命中该绝,她宁可自行了断也不要被人侮辱。她紧紧握住瓷片,拼尽全力朝脖颈处割了下去。昏昏沉沉之间,手却没能用上力气,她吃力的转过脸去才发现自己的手正被一双有力的大手握住了,那只手轻而易举的就将她的手指掰开了,将她手里的瓷片扔到了一边。急促的喘息声在她的畔响起,她急得又去咬舌尖,却被那人一把握住了下巴,动弹不得。 有声音仿佛从天边传来,她却一句也听不到。 下一刻,视线忽然上移了许多,她意识到自己被那人抱了起来,朝床的方向走去。她急得快要落泪了,意识却混沌不轻,身子被他箍在怀里,软绵绵的不能动弹。 “杀了我。”她感觉有泪水从眼角处滑落,她继续含混不清的道:“杀了我。” 宁可死,她宁可去死。 那人的动作微微顿了一下,接着,一股热气喷到了她的耳边,一个洪亮的声音清清楚楚的在她耳边炸开:“我不准。” “你怎么才来呀!” 顾天骥一把扯住了李敬儒,得意的催促道:“事成了,快些过去吧。” 李敬儒激动得浑身发热,拱手对顾天骥道:“赶明哥哥置办上一桌酒席谢你。” 说着,拔腿就要走,却被顾天骥伸手拦住,道:“哎哎哎,咱们兄弟可说好了,一共一百二十两银子,不多不少。上此给了八十两的定金,还差四十两,今日总该交齐了。” 李敬儒有些不自在的在身上摸索起来,他掏出钱袋,里面总共只有十五两银子,于是便道:“我今日出门匆忙,一时忘了,身上只带了这些银子出来。要不剩下的等下次再给?” 顾天骥接过银子放好,却并不满意,慢条斯理的道:“不是兄弟我不帮你,只是明明都说好了的,见面先付钱才办事的。你可知道我为了兄弟你冒了多大的风险吗?弄不好就要得罪将军府的。我们顾家世代老实本分,就我这么一个不成器的,万一出了事,可是会连累我们满门的。” 李敬儒怎么承诺都没用,急得抓耳挠腮,眼见着拖得时候越来越长,他一咬牙,写了张欠款六十两的字条递给了顾天骥,道:“除了给兄弟的十五两外,我再多添这些,你看行不行?若我不给,你就去我家上门讨要,就算是我管你借的银子。” 顾天骥眼瞧着银子增加了,咧了咧嘴,耍赖道:“要是时间长了不给又怎么说呢?要是这钱十天半月还兑现不了……” “一天给你一成的利息,你看怎么样?” 顾天骥登时心花怒放,将借条小心翼翼的藏在了怀中,面上则换了一副笑脸,这才将地点说了,李敬儒马不停蹄的赶了过去。他方才在陈夫子处撩拨了一会芳娘,早被勾起了淫心,哪里还顾得上心疼银钱,满心只惦记着要尽快一亲芳泽。 他一推开门就觉得不对劲。地上满是碎瓷片,甚至还有血迹。朝床上看去,轻纱笼罩中似乎卧着一个人。他搓了搓手,心说想必是经过一番挣扎,终于被制住了。他捂着鼻子,先将鼎炉的熏香熄了,生怕一会也使不出力气来。 他轻手轻脚的走到床边,撩开帘子,见一个女子穿着白色里衣,黑发披散着罩了一脸,似在昏睡。他身下此时已经硬如铜铁了,忙忙的将女子的里衣褪去,露出内里滑嫩玲珑的身躯。他咽了咽口水,以最快的速度将衣裳裤子都扒掉塞到床头,翻身爬了上去。女体温润娇软,他摸了几把就迫不及待的将人翻了过去,两条*被他拉开,一手捏着女子身前的娇软,铁棒已经缓缓动作起来。一边摆弄还一边郁闷,心说果然如信中所说,梁小姐已然与人苟合过了,那幽处不够狭窄。他心中有气,身下越发粗鲁起来,感觉那处渐渐滑润,于是愈发鄙夷起来。 摆弄了好一阵子,他又将人翻了过来。想她也有今日屈服于自己身下的时候,他狠狠的顶了几下,伸手将女子脸上的头发全都翻开,猝防不及间,他的动作忽然停了下来。 那女子此时已悠悠转醒过来,二人目光相对,同时惊叫了起来。 门就在此时被人推开了。 第44节 小钏儿醒了就发现自己光着身子被人压着,当时就懵了,幸好她反应快,在人走进来之前忽然捂住了脸往后躲去,一边躲还一边哭叫道:“非礼呀!救命呀!” 她怎么也想不明白,究竟为什么会这样了? 其实她早就和顾天骥偷着好过几回,对方还承诺她会将他带回家做妾,为他生儿子。顾家再不济也是大户人家,她又怎会不心动呢?因此对顾天骥马首是瞻,百依百顺,比对独孤娘子还要忠心。 顾天骥没费吹灰之力就将她说动了,二人瞒着独孤娘子,背地里假借指点之名,将妙懿给骗了去。顾天骥见她伶俐,办事也得力,搂着亲热了一会便打发她回去看着,有什么事就去通知他。小钏儿依言返回,见们半掩着,便凑过去瞧。她早就通晓了人事,心里痒痒,也想借机瞧瞧热闹。也是不凑巧,她正好和抱着妙懿往外走的萧明钰打了个照面。 就这么一愣神的功夫,她就被人从背后重击了一下,失去了知觉。 原来,萧明钰被人缠着表达思慕之情,眼瞧着妙懿脱离了他的视线不见了。他心中着急,见对方女子十分柔弱,又怕用力太过会伤了对方,到时候再赖上他就麻烦了,遂放柔了声音说道:“你先放开我,被人瞧见了会影响小姐的声誉。” 那女子这才松手放开了他。萧明钰片刻都未曾逗留,一阵风一般走了开了,急得那女子在后面直追,可惜哪里能追得上呢? 萧明钰本来是想私下和妙懿说话的,这回却将人给跟丢了,正寻找间,忽见方才领着妙懿的丫头正独自往回走,面上还带着古怪的笑容。他感觉有些不太对劲,也没有惊动她,在她走后朝监舍的方向摸了去。就这样,他终于寻到了倒在地上的挣扎的妙懿。当看到她艰难的自戕时,他简直吓得魂飞天外,一个箭步窜上去将她的手抓住了。 殷红的血水顺着她的手心缓缓流了下来,他还来不及为她包扎,就发现她动了动嘴,眼中闪过绝望的目光。那一刻,他几乎心惊胆裂,果断出手制止住了她的动作。他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她死呢? 于是,他蹲□去,急切的说道:“不要怕,有我在,让我来帮你!” 他就这样将她抱到了床上,从她袖中找到手帕为她包住了伤口,在她耳畔一遍又一遍的安慰着,只是她似乎中了迷药,五感迟钝,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很明显,这是一桩极为卑鄙的圈套,有人要趁机□她。而方才引她来的那个丫鬟就是受人指使的,他必须赶在主谋到来之前将妙懿带走。 打晕小钏儿,让她来代替妙懿简直再合适不过了。吩咐随身小厮定光做完此事后,他抱着妙懿来到了隔壁的房间,想等着她的药劲过来再说。 很快的,定光将人都引了过来,隔壁传来了女子尖利的哭叫声。小钏儿很是有些小聪明,又是嚷嚷着要撞墙,又是要上吊的,哭得惊天动地。 李敬儒慌乱的拉过纱帘欲遮盖住身体,无奈帘子太薄透,根本是欲遮还休,丝毫不顶用。他看见进来的一行人中除了几个国子学的同窗外,竟然还有几位德高望重的大儒。几人本来是被请来演示画技的,刚要去附近休息,却定光给引了过来,直接撞破了奸情。 李敬儒这下真是羞愧难当,他万万没想到自己不但没有享受到美人恩,还被人给撞破了。大儒们见状都黑了脸,纷纷摇头叹说:“人心不古。” 其中认识李敬儒的一位同窗还趁机落井下石,故意惊讶的道:“哎呀,世济兄怎么这么急呀,要快活也该领会家去,这传出去可不毁了女子名声?不是师兄我说你,这可就是你的不是了。” 这位师兄的官话说得不是很好,还带着些家乡口信,说出话来有些滑稽。可李敬儒如今听来却丝毫不觉得好笑。他整个人都窝在了帐帘中,恨不得挖个地缝钻进去。 这件事自然不能算完,很快就传到了他舅舅欧阳瑕的耳朵里。想想看,这件事竟然是和自己相熟的名儒告知自己的,当时对方还拍着他的肩膀,神情暧昧的道:“孩子也不能管得太严,毕竟已经到了年岁,身边不安排人也不好。” 欧阳瑕当时都恨不得昏死过去,回家就将李敬儒叫了过去,一顿胖揍。李敬儒哭喊着说自己的冤枉的,有人陷害他,被欧阳瑕斥道:“怎的人家不去害旁人,偏偏去害你呢?” 表弟欧阳白见他倒霉,十分高兴,趁机在老爹面前讲了许多表兄的坏话,说他勾引良家女子不是一天两天了,从前他还和郝夫子的侄女偷偷幽会呢! 夫子的侄女和一个丫头想比根本是两回事,欧阳瑕更气了,骂道:“成日家偷偷摸摸,不好好读书,心思都放歪了!都怪我平日对你疏于管教,才酿成了大祸!” 李奶奶得了信,哭着忙赶来劝哥哥手下留情,儿子再也不敢了。 欧阳瑕沉痛的道:“我乃是天子的耳目,并豫参朝廷大议,一举一动都有无数双眼睛盯着。这回他丢脸丢大了,我要是在再不教训他就迟了,我宁可打折了他的腿,养他一辈子我也认了!” 自此之后,李敬儒被舅舅看管了起来,连国子学都不让去了,只让他一边养伤,一边备考。 李敬儒有苦难诉,还以为是顾天骥耍弄自己,怨恨不迭。独孤娘子那边知道丫头给自己丢了人,气得将小钏儿倒吊在房梁上,扒光了衣服,用藤条狠狠抽打了一顿。没想到欧阳家却找上了门去,出钱将奄奄一息的小钏儿买了回去,给李敬儒摆酒做了妾,意将此事抹平。另外又多赔了钱给独孤娘子。 独孤娘子因被此事带累,丢了差事,被逐出了女学。她十分气愤,本还想讹些钱财的,于是跑到欧阳家门前去闹,被对方连吓带蒙给哄走了。就这样,女学少了一个女夫子,之后也很少再有人提起她来。 话分两头。再说等妙懿醒来时,看见一个男子正坐在桌边看出,不禁吓了一跳。萧明钰见她醒了,难得的微微一笑,道:“你别怕,现在已经安全了。” 妙懿动了动手指,只觉得掌心刺痛,抬手一看,那里已经被很好的包扎起来了。回想自己昏迷前的一切,仿佛是在梦中一般。 “谢谢你。” 妙懿有些吃力的坐起身,喉咙干哑得难受,禁不住咳嗽了起来。一杯茶水适时的被递到了她的面前,她有些不自然的接过灌了下去,这才觉得绵软的身体恢复了些力气。 她放下杯子,轻声问道:“是谁,究竟是谁暗算我?” 萧明钰看了看她泛白的脸色,纤细的身影,这具娇弱的身体里究竟还隐藏着些什么呢?回想着她方才满手鲜血,几乎自戕的刚烈模样,他不自觉的放柔了声音道:“你不必多想了,我回帮你解决的。” 她似乎是被这句话吓了一跳,连他自己都没料到他竟会顺口说出这番话来。 呆愣了片刻,她说道:“还请公子告知。” “是李敬儒。不过我想他还应该有内应或者同谋。” 妙懿缓缓闭上了双眼,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 她忽然笑了起来,笑得分外凄凉。“原来是他……我还再纳闷,除了他之外,还会有谁呢?” 她生平做的最愚蠢的事情就千里迢迢赶来京城寻找他,不知道接下来她还要为这件事付出多大的代价。 萧明钰没有去看她,有些事并非经过外人劝说就可以化解的。“如果你愿意,我可以让他消失很长一段时间。” 连他自己都纳闷,什么时候自己竟然成为了一个打手。 “多谢您的好意,今后我会有所防备的。”她已经欠了他太多的人情了,简直不知道该怎么才能还上。 “也不差再多一次了。”萧明钰转过脸去,与妙懿视线相接。许是光线的关系,她竟然看到他在笑,平日里略显冷峻的面庞意外的柔和了下来,显得异常俊美。 她生平头一次觉得一个男子竟能好看成这样。 ☆、第65章 却说怀珠端着水盆回来后发现妙懿不见了,以为她和唐大小姐在一起,并未在意。可是一问唐灵璧才知道其实并非如此。怀珠当时也未曾着急,而是慢慢找了一会。女学内把守森严,等闲人是不得进出的,许是小姐看见熟人,凑在一处说话也未可知。 可她找来找去却始终不得见妙懿的身影,怀珠这才有些急了,心说人究竟去哪了?正在她着急的时候,一个十来岁的小丫头忽然跑过来找她,看衣饰打扮,应该是在书院里打杂的。她悄悄拉了拉怀珠的衣角,怀珠心中纳闷,随她走到僻静处后,那小丫头方才开口说道:“姐姐是叫怀珠吗?” 怀珠疑惑的点了点头。 “有人要我给姐姐捎句话,说你要找的人现在学里的监舍内,从东边查起的第三间。请姐姐悄悄过去一趟,不要惊动旁人。” 没等怀珠反应过来,小丫头就跑开了。 怀珠心里头“咯噔”了一下,心说是不是出了什么事。等她赶过去后,果然见着了自家小姐。她当时被吓了一跳,只见妙懿半卧床上,面色微红,嘴唇却仍旧苍白,仿佛生了大病一般。 怀珠刚欲走过去查看,忽见一名年轻公子从旁边的椅子上站了起来,她不由得瞪大了眼睛,下意识的再次朝自家小姐望去,眼中充满了疑惑与不安。 妙懿身上的药劲尚未消退,有些虚弱的说道:“这位是萧公子。方才发生了一些事,是他帮了我。” 怀珠自然知道萧明钰的身份,他从前曾帮过小姐好几次忙。想到此处,她陡然一惊,猛的扑到了床边脚踏上跪下,仰头小声问道:“小姐,您可有遇到什么事?受伤了没有?” “无妨,只是右手受了些轻伤,可能一段时间之内都不能握笔了。”萧明钰冷不丁开口解释了这一句,主仆二人同时扭头望了过去。 怀珠眉头皱得死紧,妙懿却难得的不自在起来。不知道为什么,此刻让她面对萧公子,比起让她与人争执,或是当着所有人的面痛斥李敬儒的无耻言行更令她觉得丢脸和难堪。方才的一幕还在她的脑海中打转,她究竟是怎样被人从隔壁带到这个屋子里来的?方才在她昏迷的时候曾发生过什么事情?还有谁看到了?这样的念头一个接着一个的冒出来,令她无法直视这位救命恩人。 萧明钰的眼睛往外轻轻瞥了一眼,继续道:“你们主仆可要想好了受伤的事情该怎样和人解释,我只是经过而已,什么都不知道。” 妙懿抿了抿唇,强忍住心中的别扭感,故意放淡了语气说道:“多谢公子替我保密。” 明明是救命恩人,她的语气是否太过冷淡了些? 想到此处,她放柔了声音道:“多谢公子的救命之恩,妙懿无以为报。” “反正也不只一桩两桩事了,我已习惯,不差再多一件。” 听着萧明钰略带嘲讽的言语,妙懿的脸不争气的更红了。 “公子费心了,公子的恩情,小女子铭记于心。若得遇机会,定会报答。”妙懿轻咬贝齿,不停的告诫自己眼前的男子曾三番五次帮过自己,只不过是性子古怪些罢了,自己怎么能和救命恩人计较几句言语呢? 萧明钰刚走到门口处,听到此句,脚下忽然一顿,转身若有所思的道:“我不喜麻烦。不过小姐是该顾及一下自己,小姐的衣衫有些单薄,出门时最好披一件披风。” 妙懿疑惑的低头拉开了身上的杏黄缎被去瞧,瞳孔陡然增大了几分,她早上出门时穿在外面的褙子不知何时被人脱下来放到了床头的一侧,而她竟然只穿着里衣和一名男子说着这么久的话! “你……”她气绝,衣服是什么时候给她脱掉的? “哦,方才顺手。”对方的语气仿佛在回答吃饭了没有一般随意。 这下妙懿的脸彻底红透了,仿佛煮熟了的虾子一般。她顺手抄起了身背后靠着的迎枕就朝门口处掷了去,哪知身上依旧软绵绵的没有力气,别说是碰到萧眀钰了,连他的衣服角都没有沾到。 萧明钰则慢悠悠的迈步出了门,帘拢放下来的那一刻,他的唇边微微泛起了一丝笑意。女子刺绣精美的衣摆上沾染了大片带有药粉的茶渍,不脱下来只会让药力进一步侵入肌骨。 定光觑着自己主人的脸色,心里头直呼难得,方才是沉得仿佛能滴下水来,他只当今日是要大展拳脚,将看不顺眼的人都揍上一通;谁知预料中的骤雨未至就直接天晴了,真是奇哉,怪哉。 “公子,有人朝这边过来了。” 萧明钰抬头,远远瞧见几个穿红着绿的身影从遍布绿荫的曲折石子路上朝这边走了过来。他转头看了身后的竹帘一会,直到定光再次出声催促才迟迟离去。 内室中,妙懿将自己被李敬儒暗算的经过同怀珠讲述了一遍,听得怀珠又是攥拳,又是咬牙,几乎要骂出声来。直到她听见在关键时刻,萧公子赶过来将小姐救了下来时才略略放了心。等妙懿讲完了经过之后,她不由得双手合十,念了好一阵佛才睁开眼睛说道:“定是老爷在天之灵保佑着小姐,那该挨千刀的李公子还配叫人吗?现在想想我还觉得后怕,万一真的被他得了逞,小姐就不得不嫁给那个畜生了!” “我宁愿抹脖子也不会嫁给这样的人。”妙懿冷冷的道。“要不是阴差阳错,萧公子正好路过救下了我,我就没办法再见到娘亲和光哥儿了。” 怀珠不知想到了什么,她眨了眨眼,道:“萧公子每次都这样巧,总是救小姐于危难之中。” 妙懿沉吟了片刻,她从来不相信巧合,但事实上她却一而再,再而三的被同一个人所救,确实不太寻常。 “头一次是在王家,王公子是萧公子的好友,偶然遇上顾天骥为非作歹倒也不算奇怪。第二次就有些巧合了,不过庵堂和素清斋都是京中贵人女眷常常出没的地方,萧公子经过也不足为奇。可这一次就十分偶然了,学里的监舍平日鲜有人住,大多空着,连我自己也是被骗来的,能遇上萧公子的机会就更小了……” 一语未了,忽见门帘子一掀,唐灵璧带着几个人从外面闯了进来。她大呼小叫的奔到了妙懿身边,急吼吼的道:“刚才怀珠说找了一圈都没找到你,后来又说是在此处,我们不放心,惦记着过来瞧瞧,你这是怎么了?怎么躺在床上?” 怀珠也是留了一手,听了小丫头报的信,一时难辨真假,便告知了灵璧,说要是半个时辰之内不回去就去监舍找她们。灵璧闻言,只觉心神不宁,刚过了两刻钟就领着人风风火火的赶来了。 妙懿只好解释说是自己不小心摔伤的,灵璧待要追问,只听王嬛君道:“妙妹妹受伤了就早些回府休息吧,前面差不多已经散了,叫人备车马吧。” 师灵芸用帕子擦了擦面颊,略有些烦躁的道:“嬛君姐姐说得是。今日无趣得紧,日头底下作画晃得我眼睛生疼,又晒,更别说沈小姐身边那帮吵吵闹闹的跟班了,一个两个都跟斗鸡似的,主子什么都是好的,连屁都是香的,争着抢着去闻,一句不中听的都听不得,看得我脑仁疼,不如咱们都家去吧,妙妙也能好好休息。” 妙懿恨不得立刻离了这里,忙点头表示同意。当怀珠服侍她穿戴好衣服时,她看着衣襟上的污脏处略略一呆,之后才披上了斗篷,众人纷纷上马车离去。 次日告假在家休息,放课后,灵璧过来看望妙懿,眉飞色舞的向她讲述了昨日李敬儒在女学里的丑态,堂堂的大家公子,国子学的青年才俊竟然跑到女学里调戏婢女,还好巧不巧的被大儒和同窗瞧见了,简直是丑态百出! 妙懿抿了口茶,淡淡的苦涩在口中融化,消散。 “此人于我来说早已不相干了。他的名字,我这辈子都不想再提及了。” “此等卑鄙无耻之辈,德行已有了污点,我倒要瞧瞧他今后能有何前程。”灵璧义愤填膺。 妙懿笑了笑,逐利之人断其财路,逐名之人断其声誉,这才是最好的报复。 男子与女子不同,女子膝下有子便易满足,而男子若是壮志未酬,即便一生富足无忧也会郁郁寡欢。黄粱一梦谁都做得,可醒来之后若发现不过是空欢喜一场,那样的落寞寂寥只会令人半生郁卒。李敬儒的雄心壮志愈伟,跌落时才会愈发的失落。 一时丫鬟来报说:“晚饭已经齐备了,夫人让请大小姐和二小姐过去用餐。” 灵璧支着头道:“爹爹最近总是不见人影,也不知今晚会不会回来陪咱们吃饭。” 妙懿含笑道:“朝中形势多变,爹爹怕也是身不由己。” 没料到一语成谶,唐继宗当晚虽回来陪妻儿吃了饭,面色却一直不佳,受他的影响,饭桌上静得连根针落地都能听见。 等用过了晚饭,许夫人没像往常一样让众人留下说话吃茶,而是先将人遣散,关上房门,也不让人伺候,自己亲自倒了茶端给丈夫,柔声细语的问道:“老爷可是遇到什么难事了?” 唐继宗忍不住抱怨道:“还不是官家耳朵软,后宫妇人枕头风一吹,心就被吹偏了。朝里那些老匹夫又吵着要立国本,说就算要册立,不是立长也该立嫡,其他的儿子就该到封地去。其他人就嚷嚷着要立贤,反正谁说的都有理。如今三皇子业已长成,沈贵妃又得宠,朝里成日吵翻了天。说不上三句就吹胡子瞪眼,满口‘之呼’‘子曰’的,人人都当自己是孔夫子再世。这些人打架还真比街市的地痞还在行呢,我才知道这些文官打架也是一把好手,到时候打胡人的兵不够用了,直接拉上几马车文官送到北疆去就能退敌了。” 许夫人被丈夫逗乐了,又忙问道:“三皇子身后可立着沈家呢,他们能善罢甘休吗?” 唐继宗不以为然的道:“沈家虽厉害也不过是一家而已,朝里多少名流世家都在呢,只不过没他家张扬罢了,躲事藏猫的本事倒是练得极熟,一个个都是搅屎棍投胎,从前把王八头一缩,谁也不出气。后宫不大清楚,不过如今沈贵妃盛宠,听说有的妃子不是很服她。他们这些人家看再这样下去都沾不上什么光了,这才跳出来探风。官家正直盛年,谁家就算一手遮天也不敢闹得太过,私下就不知道了,反正是乌烟瘴气的。更可恶的是有人竟然在背后参我……” 许夫人猛的握紧丈夫的手,焦急的道:“是谁?参你什么?” 第45节 唐继宗拍了拍夫人的手,安慰她道:“放心,没我什么事。还是处理胡国俘虏的事,究竟是交换人质还是让胡国人花银子赎取朝里一直争执不下,反正不归我管。更可笑的事那人竟将此事怪到了我的头上,说造成今日局面的都是我,干嘛要抓俘虏云云,狗屁不通。” “那官家,官家又是什么意思?”许夫人连声追问。 “自然是不予理会。官家私下里召见我时还说此事与我无关呢。” 许夫人听到这里方才轻轻舒了一口气。 “只是……”唐继宗欲言又止。 “只是什么?” 唐继宗叹了口气,这才开口道:“官家问了咱们家灵儿的事,还特意问了年纪。” 许夫人一脸震惊的望着丈夫,半晌说不出话来。 ☆、第66章 内室的气氛一时有些凝重,唐继宗见夫人垂头不语,心里也不是滋味。掌上明珠一般的闺女养大了却要送进宫里,骨肉分离,简直像是被摘了心肝一般。可是不送又能如何呢?他不能抗旨不尊。 “现在什么都还未定下,许是官家随口一问罢了。且官家并非不察人情的昏庸之主,到时候我豁出老脸求一求,实在不行咱一家子回老家种田又有何妨。” 许夫人蹙眉摇了摇头,道:“哪有老爷说得那般简单。且咱们还有贤哥儿呢,老爷总该为他打算打算。” 说着,不由得唉声叹气起来。 唐继宗本不善言辞,想抚慰了妻子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得胡乱拼凑道:“等贤哥儿过两年娶了妻定然会孝顺你的,灵姐儿早晚要出门子,好歹懿姐儿能多陪你几年。” 许夫人柔柔一叹,道:“老爷这是私心,懿姐儿只比灵姐儿小一岁,眼瞧着再过两月就及笄了,若耽搁了终身之事,梁夫人那边如何交代得过去?” 唐继宗一拍脑门,有些羞愧的道:“还是夫人想得周全,是我思虑不周了。夫人不如转告弟妹,她那边若看中了哪家儿郎,觉得能配上懿姐儿的只管说,其余的就全都交给我,保证委屈不着懿姐儿。还有嫁妆也不必他们准备,夫人开了我的私箱,取出一万两给懿姐儿添妆,绝不能委屈了咱们女儿。” 许夫人略有些不是滋味,嗔道:“懿姐儿如今是你我膝下正儿八经的嫡出女儿,堂堂将军府的二小姐,任谁都不能委屈了她去。” 唐继宗搂住妻子的肩膀,笑道:“夫人所言极是。懿姐儿是个好孩子,今后定会孝顺你的。” 许夫人脸一红,轻轻锤了丈夫一下,道:“都好大一把年岁了,还不正经呢。” 唐继宗凑到妻子耳边不知说了些什么,许夫人含羞带怯的轻声道:“你去宋姨娘那里歇吧,我还要看账呢。” 守在门口的大丫鬟听见里面的说话声渐渐消失了,不一会,连灯都熄灭,都捂着嘴偷笑着悄悄退了下去。 因妙懿受了伤,次日便没有出门,而是留在家中休养。妙懿倚在榻上,左手捧着书看,身上仅着一身家常芙蓉粉的小袄长裙,做家常发髻,用乌木簪固定,不着粉黛的小脸素净莹亮。 主人可以无所事事的休息,但丫鬟婆子们却不能。怀珠指挥着小丫鬟们铺床叠被,抹桌擦地,掸尘去污。人虽多,却井然有序。碧梧则专门负责领饭,早中晚各一次,每次都是盯着厨娘从洗菜、切菜,炒菜到装盘等完整的做菜过程,保证新鲜和干净,从未出过纰漏。 却说早饭还未送到,一名丫鬟捧着一件绣有缠枝莲花纹的雪青色褙子走到怀珠跟前小声嘀咕了两句,怀珠接过后皱了皱眉,正思量着该怎么处理,只听妙懿说道:“拿来我瞧瞧。” 怀珠走到妙懿身边,将衣服抖了开,道:“衣摆上的茶渍不知因何洗不掉,要不要烧了?” 妙懿望着衣服上的莲纹,缓缓道:“不必了。这件毕竟是母亲吩咐给做的新衣,只穿了一次就烧掉太可惜了,放起来就是了。今后或给人,或拆改都好,只留着吧。” 怀珠点点头,找了条布单将衣服包好,又寻了个不常用的箱子搁了起来。 妙懿一直看着她将箱子锁好,忽然反应过来自己竟一直盯着她的动作瞧,遂摇了摇头,继续低头看起书来。 等妙懿的伤养得差不多了,京里又多出了一桩新鲜事。位于北疆以西的东方国度沙罗国的使者来到了京城。沙罗国是东方大国,十分富饶,从前曾被胡国入侵,后官家派遣大队人马前去支援,两国联军共同逼退胡国,如今关系正是好得蜜里调油的时候,对于沙罗使节自然是最高级别的款待。 至于令人津津乐道的还是因为同行的队伍中有一位沙罗王子和一位公主。很快的,二人的背景也都被人打听清楚了。公主喀丝珠丽是沙罗皇后所诞第二嫡女,王子加奈罗是沙罗王第三王妃的独子,年龄略长于公主。因沙罗国情不同,全国上下都虔诚崇拜伏魔天女,曾出过几任女王,以至于王女也有继承皇位的资格,公主的分量与王子不相上下,更何况是嫡出的公主。 沙罗国进京时的盛况空前,后世的史书中多有描述,字里行间满是溢美之词。沙罗公主坐着由数十头骆驼拉的花车,那花车足有两层楼高,金蓝两色的繁复花纹充斥着异国风情,栏杆等各处饰有百花,芳香扑鼻。车上粉帘轻垂,随风自摆,飘飘欲仙。隔着纱帘,能隐隐看见公主头上的宝石熠熠闪光。 整条车队似蜿蜒的长蛇,五光十色,一眼望不到尾。队伍中有人表演吐火,有人将十几把刀在空中丢来丢去,游刃有余;有人耍着像成年人腿一样粗的蟒蛇招摇,吓得看热闹的百姓连声惊呼,耍蛇人倒是完全安然自得的模样。而吸引了最多目光的还是许多蒙着五彩面纱翩翩起舞的少女们,她们身姿曼妙,在人群中轻盈旋转,一个眼神就能引人产生无限遐想,延街看热闹的人挤得风雨不透,男子看这些舞女的身段,女子则盯着她们身上穿的彩缎舍不得移开目光,一时间全城都被这个从异国远道而来的国度吸引住了目光。 更绝的是沙罗国无论男女,身上都散发了异香,队伍途经之处,香气三日不绝。 就在当日的皇家宴会上,沙罗公主喀丝珠丽为官家献上沙罗独有的伏魔舞,艳惊四座,博得了整殿人的喝彩。 官家和太后大悦,因沙罗以出产香料而著称,当即册封沙罗公主为“沙罗国东芳公主”,并且在京中设立东芳公主府,王子和公主均谢了恩。 自此后,京中开始流行起了沙罗国服饰,胡肆酒楼一夜之间开遍了大街小巷,达官贵族们为争看沙罗舞姬跳舞,一掷千金也毫不可惜。引得京中教坊红牌纷纷改学伏魔舞,无论是彩纱彩缎还是香料都成了走俏的货物。那些常见的百合、茉莉和玫瑰香变得无人问津,浓香艳妆才是时下最流行的,妇人小姐出门时若不熏些浓香都不好意思见街坊。人人都在传颂东芳公主优美的舞姿,都说简直就像是天女下凡一般,其实绝大多数人都没见过。 等妙懿的掌心重新长出粉嫩的皮肉时,她惊讶的发现街上忽然多出了许多身披彩纱的少女,那纱被称作“霓虹”和“霞影”,显然不是沙罗国的特差,但精明的商家却找到了最廉价以及外形最接近的替代品。甚至女子鬓边的绒花和绢花都从单色变成了五彩混合而成的彩色花朵,乍一看颇为怪异,看久了倒是有种异域风情。 灵璧笑着解释道:“在京里头住久了,难得遇上一件新鲜事。你瞧着吧,这些东西过一阵子就该无人问津了。” 妙懿道:“我倒是对这位东芳公主的舞姿十分好奇,不知道可有传闻中的那样出众。” 灵璧歪着头道:“不论好坏,这位公主可真是大胆,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跳舞。那可是堂堂公主,你听说过宫里哪位公主会跳舞吗?” 妙懿惊奇的道:“我以为你会羡慕甚至钦佩她呢。” 灵璧捧着下巴道:“我是有些羡慕她,如果她留在本国,说不定能做女王呢!不像咱们这边的公主,早晚要出宫嫁人。同样身为公主,自然是在沙罗国作更好些。” “远离故土确实不算什么开心事。即便公主府建得再华美也不如住在沙罗的宫廷。”恐怕这位沙罗公主是要在京中长住了,那么接下来官家会如何安排呢? “也许官家会给这位公主挑选一名夫婿。” 如果这样想,就能明白为什么要设立公主府了。两国显示友好的手段无非是通商,互送财物,以及联姻。其中联姻更是上策。 等到了女学,妙懿发现学里姑娘并没有太多的变化,偶尔提到东芳公主时的语气也仅是寻常。但妙懿还是注意到戴赤金镶嵌五颜六色宝石首饰的人比从前多了起来,手钏,耳坠,项圈上所缀的繁复璎珞,就连大家衣服上的绣花也忽然间多了青、金二色。 沈牡丹也没什么变化,但是额间却多了一根据说是贵妃娘娘所赐的红玉坠子,那样透彻流转的红与艳丽欲滴的红宝石又不同,更多了一分端庄和贵气。 妙懿不禁感叹沙罗国的魅力,对这位东芳公主倒是越发好奇了。据说沙罗国人都能歌善舞,且擅产美人,新唐朝有一任宠妃就是来自沙罗的贡女,因生就绝世美貌,将皇帝迷倒,改立了她的儿子为储君。这位宠妃残害后宫嫔妃,逼死皇后,虽一生未登上后位,却与皇后无异。结果她的儿子早亡,老皇帝也突然驾崩,这位宠妃被鸩酒赐了死,结束了张狂的一生。无论那位宠妃人品如何,却足见东芳公主美貌是名不虚传的。 却说不单妙懿好奇,许多人都未曾一睹公主芳容。不过,眼前就有一个机会。 贾丽瑛逢人就绘声绘色的说起三日后的皇家宴请。这次的宴请可不一般,地点设在官家赐给二皇子的“睢园”内,由大皇子、二皇子和三皇子共同操办。这意义可就不一般了。又因为是专门款待沙罗使节的宴会,必定极尽辉煌之能。若非如此,也不会特意将地点选在前朝留下的最富丽堂皇的别宫睢园内举办。可想而知,此次能得到皇子们邀请的都是什么样的客人。 “无上的荣光。”贾丽瑛挥了挥手里大红烫金的邀请函,围在她身边的女孩子们的眼睛一直在上面打转,几乎黏在了上面。 无论如何,她已经收到了邀请。 自从牡丹回京之后,贾丽瑛几乎很少体会到像这样羡慕的目光。她将腰背挺得更直了,大声问旁人收到了邀请没有。如果说收到了,她就会与之议论当时的穿着;若是没有收到,她就会露出极其惊讶的表情,羞得对方很快从她面前消失,她就更加得意了。 起初妙懿不知情,还诧异贾丽瑛何时竟和自己这般相熟了,竟然主动拉着自己,问起她受伤的事情。 “多谢贾小姐关心,已经愈合了。” 贾丽瑛点了点头,道:“那就好。对了,唐小姐可收到邀请了没有?” 妙懿下意识的摇了摇头,刚要回答没有,谁知灵璧不知从哪蹦了出来,将手里的烫金大红花笺几乎按在了贾丽瑛的脸上,看着她一脸嫌恶的退后了几步,灵璧得意的道:“瞧瞧,瞧瞧,这是什么?好像什么稀罕物件似的,谁没有呀?” 贾丽瑛没讨到便宜,等她走开时,整张脸都在冒着黑气。 妙懿看着灵璧手里的请柬,道:“什么时候得到的邀请,我怎么不知道?” 灵璧见左右无人,将手里的请柬“嘶啦”一声撕成了两半,转手丢在了荷塘里。“哪有什么请柬呀,我不过是不想她那么得意罢了,这是骗她的,是假的。” 妙懿有些哭笑不得,这两个人为了要对方难堪,真是什么办法都能想得出来。 也许是连贾丽瑛那样的人都得到了邀请,灵璧对于此事还是有些挫败感的。妙懿只能安慰她,说到时候陪她去郊外踏青。 灵璧想了想,道:“也好。” 继而又兴奋了起来。 结果在回家的路上,二人就讨论起了踏青郊游该准备的东西。等回到了将军府,二人便开始收拾起了行装。要吃什么,要穿戴什么,甚至还要带些常用的伤药等都是现成了,让丫鬟收拢起来就是了。等准备得差不多了,忽见丫鬟进来报信,说夫人有请。 于是吩咐丫鬟继续收拾,二人起身赶到了上房。厅堂中,许夫人正若有所思的望着手里的烫金大红纸笺,见两个女儿来了,她展颜笑道:“三日后在睢园设宴,你们不是嚷嚷着想看看东芳公主生得什么模样吗?这回就能见着了。” 妙懿和灵璧对视了一眼,灵璧上前接过母亲手里的请柬,笑得十分开怀。 许夫人和颜悦色的对二人道:“你们小孩子爱热闹,老爷问我要不要去睢园逛逛,我就答应了。你们爹爹在北疆立过战功,在沙罗国也有些薄命,咱们也娘仨也跟着沾了光。” 妙懿笑道:“多谢母亲。我和姐姐都十分希望去凑这个热闹。而且女儿听说睢园内富丽堂皇,只是寻常人难得一见罢了。” 许夫人十分怀念的说道:“当年我随你们外婆曾去过睢园几次,那时候皇后娘娘还在世,睢园是官家赐给皇后娘娘的,之后才给了二皇子,当时不像现在把守森严,寻常百姓皆可入内观赏园中景致。我就是在那时遇见了你们爹爹的。” “您可好久没有提及过这些往事了。”冯嬷嬷笑言:“当时奴婢还未曾嫁人呢,也是水葱一样的年纪,依稀记得老爷和夫人是在一簇芍药花前面遇见的,奴婢当时就觉得老爷和夫人十分般配,没想到见过那次之后,老爷很快就上门提亲了,要不那次偶然遇见,也不过成就今日的缘分。” “是牡丹花丛。”许夫人笑吟吟的更正。 “是是,是奴婢记错了。不是芍药,是牡丹。” 妙懿看着许夫人竟流露出了少女般的神情,也许与心上人的初遇是永不会忘怀的记忆。 许夫人和冯嬷嬷回忆起往事,笑声连连。灵璧不时的插上两句嘴,引得更加响亮的笑声。 妙懿微微垂下了头去,努力在脑海中搜寻与李敬儒初遇时的场面,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脑海中满是他厌弃的话语,玩味多情的眼神,她甚至在想他究竟是怎样奸污了那名女书童,和郝媚儿搂抱在一起,怎样收买小钏儿去诱骗自己…… 她不愿再继续想下去。 也许值得她回忆的东西,至今还未曾出现。 “懿姐儿,可是有哪里不舒服的?” 妙懿的异常引起许夫人的注意,因此出声询问。妙懿忙答:“不曾。只是方才想着夫子所留的功课,一不留神就走神了。” “你也太用功了。”许夫人看了一眼灵璧,道:“你也跟妹妹学学,不要成日只会惹是生非。” 灵璧撒娇道:“妙妙想得才不是功课呢,也许她的想心上人了呢。” 妙懿有些慌乱的道:“母亲别听姐姐胡说。” 许夫人几不可查的挑了挑眉,柔声道:“懿姐儿若有什么想同我说的,只管告诉我。或者私下里来寻我也好。” 灵璧睁大了眼睛道:“我也要听。” 妙懿无奈的看了她一眼,道:“我只是不知此话是从何说起的。” 灵璧朝她挤了挤眼,顺手从碟子里捡起一块桂花糕递给了妙懿,对方则回了她一个眼神,二人相视一笑。 转三日过去了,许夫人领着妙懿和灵璧坐马车来到了睢园。自从进了园子,妙懿的眼睛就一直没闲着,四下里打量着,生怕错漏一处没瞧见。葱茏的花木栽种在巍峨的殿宇四周,金的瓦片,红的漆柱,屋檐下的瑞兽狰狞严肃,一切却又全不妨碍其富丽奢靡之感。 这全然又是一片新的天地。 等她们来到花园时,发现这里又是另一番景象。虬髯纠结的龙爪树和笔直高挺的银松、梧桐只是寻常,各种珍惜草木遍布整个花园,令人目不暇接。 当日被邀请来的达官贵人不少,且俱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萧明钰陪着母亲鲁阳郡主在花厅休息,自己则坐在一旁闷头喝茶。 鲁阳郡主见周围没什么人,便道:“我同陈夫人今日约好了,她会带着侄女过来,到时候我们在一处说话,你只要多留意那姑娘就好。我都打听好了,那姑娘知书达理,又懂事,是正儿八经的大家闺秀,你见了一定喜欢。” 萧明钰放下茶盏,慢条斯理的站起身说道:“母亲,我还有事要去找端平他们,呆会让雨薇和嫂子陪着您见陈夫人吧。” 鲁阳郡主将茶盏重重的撂在了桌子上,气道:“你几个哥哥娶妻都不像你一样费事,你爹在你这个岁数都生了你大哥了,怎么你就一点都不着急呢?” 都说知子莫如母,最近儿子总有些反常,虽说不常往外头跑了,也能抽出时间陪着她,但却总是心不在焉的,偶尔陪她的时候也不知道在想什么。鲁阳郡主心里叨咕着莫非是有了心上人?但无论怎么试探儿子也不说。鲁阳郡主简直将这个小儿子当成了心病,虽明钰再三表示说自己还未定下心来,想过两年再娶。鲁阳郡主哪里肯依,儿子总往外跑,等娶了媳妇也许就能定下心了。她抱孙心切,无奈才想出了相亲的办法。 萧明钰也许无法理解母亲的苦心,等嫂子过来之后就偷空找了个机会溜了出去。 他是真的觉得不着急。对于妙懿,他自认确实是有些好感,美貌的女孩子谁不喜欢?但若是说动心,他并不觉得。只是自从那日救下了妙懿之后,每当他骑马在街上经过,瞧见女孩子戴着新奇首饰,就想着如果她戴肯定要好看许多。也是阴差阳错,他有一日竟然真的进了一家首饰铺子,掌柜的见了他的装扮,恨不得将店里的好东西都搬出来,他看来看去,只觉得眼花缭乱,心里又纳闷,自己为什么要进来? 第46节 最后,他一眼扫见了一枚碧玉环,不自觉的拿起来看了看。 掌柜的哪里能放过这个机会,当萧明钰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付过了钱,手里捧着碧玉环走出了门外。 他将手探入怀中,握住玉环温润的一角,只觉得心情十分复杂。 妙懿坐在廊下赏花,碗口大的绿色牡丹竟在此时便吐露了芬芳,不得不说睢园果然不凡。她不经意间抬起头,忽然瞧见一个挺拔的身影朝自己这边走来,玉冠墨衫,不是他又是谁? “咦?那不是萧公子吗?” 怀珠下意识的去看自家小姐,却见她忽然伸手捂住了额头,不知是何缘故。 尽管额上那一颗斑痂已经消失得差不多了,但妙懿还是不想让萧明钰瞧见。 还是不要被他发现得好。她心中暗道。 ☆、第67章 姑且不说妙懿是如何盘算的,只见人群忽然间骚动了起来,有太监拍着手跑了过来,高声唱道:“大皇子殿下、三皇子殿下、沙罗国王子、东芳公主、贤阳公主到——” 长长的尾音过后,众人纷纷行礼,不敢抬头直接去瞧天之骄子们的容颜。妙懿虽低着头,却能感觉的许多人簇拥着几位天潢贵胄朝着众人走来。 妙懿偷眼想去瞧东芳公主,却只瞧见了一片珠光宝气。她眨了眨眼,有些走神,因为她分明看见已经直起身的萧明钰正和一位十四五岁的少女说着话。二人挨得很近,看不清少女的容貌,却能感觉她一定生得十分俏丽。那少女忽然撒起娇来,不知说了什么,萧明钰竟然淡淡的笑了起来。 妙懿重新低了一下头,终究还是又看了过去。毫无准备的,萧明钰忽然抬头朝她望了过来,妙懿连忙移开了目光。 花园中的宴会不知不觉的正式开场了,来自沙罗国的舞女们不断旋转着,旋转着,裙摆慢慢转成了绮丽的大花,有浓郁的香气从她们身上散发出来,引得蝴蝶放弃了采食花蜜,纷纷朝着她们聚集过去,得以亲眼目睹此景的诸人纷纷拍手叫好。 却说千呼万唤始出来的东芳公主喀丝珠丽确实生得确实美貌,不过她的长相倒不像是想象中的番邦娇蛮公主的模样,反而带着一股中原女子的水秀。秀眉大眼,奶白皮肤,华冠丽服,声音甜美,然天之骄女的气度无法掩盖。 她穿着一身沙罗国服饰,橘色纱衣,身上披着绣有奇特莲花纹的珊瑚色披帛,金线绣边,缀有各色珠宝。浓密的乌发梳成发髻,额心缀着一颗硕大的红宝石,眉心点胭脂,胸前戴着数层八宝璎珞,珠光宝气,艳丽异常。倒是她的兄长加奈罗王子生了个小个子,唇上有须,言语谨慎。兄妹二人皆能说一口流利的汉语。 贤阳公主华蕴琳奉旨过来陪伴东芳公主,以尽地主之谊。陪在她身边的则是惠阳郡主华莹和沈牡丹。 起初东芳公主初见三人时还闹出了一场乌龙,因其从未见过贤阳公主,见三人中数沈牡丹气派十足,以为就是公主,刚亲热的唤了一声,却察觉众人的面色不对。惠阳郡主不动声色的拉着沈牡丹往后退了一步,道:“这位才是贤阳公主。” 当时的场面十分尴尬。 事后,惠阳郡主向贤阳公主抱怨道:“你是堂堂的天家公主,凭什么她姓沈的就要压你一头?” 贤阳公主淡淡的道:“你别忘了,当今的贵妃娘娘也姓沈。” 她把玩着一支姚黄牡丹,亲手用剪子小心翼翼的剪了下来,递给宫女,吩咐道:“把我盛珍珠用的那个玛瑙盘子空出来,盛了这牡丹,然后给如意宫的沈小姐送去。” 华莹的话她岂会不明白?可惜她不懂自己的难处。她父母双全,从小到大什么都不缺,做任何事都有人护着。可是她一个公主却反而不能。 她生母早丧,从小到大没少被人折腾,先后抚养她的三位嫔妃不是病故,就是失宠被打入了冷宫,最难过的时候她甚至连吃饭都成了问题,肚子饿得咕咕叫也只能忍着吃宫女吃剩下,如何能吃饱穿暖对她来说曾一度是一个难题。在这漫长的煎熬中,她深深体会到若要在宫廷中生存,没有靠山的不行的。幸好沈贵妃一时心血来潮,将侄女沈牡丹接入宫中照顾,因为年纪相仿,她很快就想办法和她成为了朋友。也因为她的主动示好,沈贵妃渐渐注意到了她,这让她在宫中的生活变得越来越好起来。 就好比今日,陪伴东芳公主的差事可不是谁想来就能来的,对于沈贵妃的照拂,她也必定要感恩。 对沈牡丹好,就是对她自己好。在她心里,这丝毫没有什么可委屈的。 事后,沈牡丹也向她解释道:“东芳公主来自异乡,偶然认错人也是有的。” 华蕴琳笑道:“这个我自然知道。在沙罗国,连女子都可登基称王,个个身上都沾染异香,衣饰食物与咱们大相径庭,可见他们的眼光定然与咱们的不同,没有什么可多想的。” 沈牡丹点头道:“正是如此,确实大大的不同呢。” 一场尴尬就这样消弭于无形。 却说此次宴请的主角不单是东芳公主,皆有其兄沙罗王子加奈罗,而受命款待王子的,除了大皇子外,还有三皇子。而二皇子因为身体的缘故则并未出席。 大皇子举杯敬了加奈罗,他笑道:“贵使不远千里来到中原,乃是本国的幸事。今日需不醉无归。” 加奈罗大笑道:“不醉无归。” 二人杯盏相触,同时仰头畅饮。 别看这位沙罗王子貌不惊人,没想到对中原诗词亦十分精通。他先是即兴赋了一首诗,众人都赞好。三皇子含笑道:“说起诗文,沙罗国的诗词也很有韵味。” 加奈罗惊奇的道:“莫非三殿下也知晓我国诗词?” 三皇子微微一笑,竟真的用沙罗语念了一首赞颂沙罗国伏魔天女的长诗,听得加奈罗惊奇万分,当场用沙罗语同三皇子品评了一番,二人越聊越投机,加奈罗一时间简直将对方引为了知己。 大皇子缓缓抿了两口酒,笑道:“我这个三皇弟最是聪慧好学,父皇时常夸赞他才智出众,与皇爷爷最为肖似。” 三皇子收回拍打沙罗王子肩膀的手,面上笑容未变的道:“其实说起肖似皇爷爷,还要数当年的二皇兄。” 加奈罗放下酒杯,道:“不知二皇子身在何处,今日并未得见。” 三皇子道:“二皇兄体弱,父皇怜惜,不忍他操劳,故此未到。” 大皇子叹道:“我这位皇弟着实是可惜了。要不是多年前那场世故……” 他还未说完,三皇子就笑着插言道:“世事难料。沙罗国不是有一句话,叫‘明日之争,即便是武神也不一定会胜利;明日之战,就算全知全能的天女也无法预料’。说起来,我们两国的言语倒是有许多共通之处。” 加奈罗频频点头,对三皇子越发敬重起来。话题一旦扯开,接下来的热烈气氛就顺理成章了。同沙罗王子也一同赴宴是沙罗国学者更是对中原皇室刮目相看起来,一时宴席上充斥着沙罗语加之汉语的赞美之声,就连陪同大皇子和三皇子出席的天朝大臣们也不由得多瞧了三皇子几眼。当然,沙罗王子也并没有因此而忘记大皇子的存在,他仍用汉语同两位皇子说话,宾主尽欢。 加奈罗虽是海量,但皇子们个个都不弱,佐酒大臣们更是身经百战,从清甜的果酒到数十年陈酿的米酒,再到沙罗国特有的烈酒,时间就在推杯换盏间过去了,加奈罗等人也有些吃不消了,于是纷纷告罪打算梳洗休息一会。再看席间天朝人等,个个都越喝越精神,眼神倍儿亮,他们心里还纳闷呢。 待他走后,侍者们轻手轻脚的上前撤下了残席,重新换上了一桌珍馐佳肴,并端上了醒酒汤。大皇子华琮饮了两口,看了周围端着酒壶侍立的太监们,忽然笑道:“幸亏三皇弟使得一手好计策,想到以水代酒来招待客人。他们喝得是真酒,咱们却是半酒半水,倒是省了不少力气听他们啰嗦。” 华玦看了兄长一眼,笑道:“皇兄这般说仿佛有些轻视沙罗的意思。其实小弟也是不得已才想出了这个法子,皇兄许是未听说过,从前他们沙罗人从落地降生那一刻就要哺喂烈酒以驱逐寒冷,今虽未必,但此国嗜酒乃是传统。小弟不才,生怕在酒桌上输给个弹丸小国,丢了朝廷的脸面。此乃下策,不得已为之。” 华琮又是摇头,又是点头的,最后感叹道:“是我老了。三皇弟此次向父皇建议让两国通商,且二十年之内不加关税,用锦帛厚利将沙罗国牢牢钉在我朝的裙摆上。这样一来,沙罗便能心甘情愿的牵制胡国,此主意甚妙,谁听了能不赞?” 华玦笑道:“不过是凑巧罢了。父皇雄才伟略,想必早就想到此策略,小弟不过是凑巧碰上罢了。还有,皇兄尚未满二十二岁,怎的能称‘老’?连父皇也正值精力最旺盛之年岁呢。” “后辈们都长起来了,前辈又如何不老呢?”华琮说完,似有些醉了,伸手扶着贴身太监站了起来,缓缓往亭外走去,众人忙起身相送。散佚大臣沈智机警的觑了三皇子一眼,华玦感受到了他的目光,冲他笑了笑,潇洒的一理衣摆,复又重新落了座。 沈智装作递茶给三皇子的样子,小声在他身边耳语道:“要不要让人跟着大殿下?” 华玦微微蹙眉,有些不悦的轻声道:“不必。” 沈家虽说是母亲沈贵妃的娘家,他也因此高看上两眼,却也不能事事都紧盯着不放。应该是由他来布局沈家,怎么能反过来被他们摆布起来? 沈智立刻识相的不出声了。 却说加奈罗洗脸净手后重新往席上折返而去,一路做欣赏风景状,口中则用沙罗语寻问在京城留驻数十载的沙罗使臣邱利,道:“二皇子究竟因何并未出席此宴?我可知道此富丽堂皇,堪比皇宫的‘睢园’乃是皇帝赐给他的礼物。而且听说中原人十分注重血统,皇后生的儿子被称为嫡子,其地位甚至高于比他年长的皇子,怎么如此重要的场合却不见他的人影?” 邱利在京城浸染多年,且他生□钻研,对皇室秘辛的了解甚至比一般的官员家庭还要深些。他语调低沉的道:“此事本源于多年前的一场事故,很可怕的事故。究竟真相如何,除了坊间的一些传言外,恐怕只有中原皇室自己知晓。二皇子从前很受皇帝宠爱,甚至当时许多人都认为他就是未来的储君。四年前,他在皇家猎场打猎的时候被数只野虎袭击,受了伤,之后就几乎再没有他的消息传出来过了。大多数人都猜他伤得很重,也许是残废了。我只知道他没有死去,可能是被皇帝保护在皇宫中了。今日他未曾露面也证实了我的猜测,否则没道理既征用了主人的花园,主人却不出现。如果没特别的说明,这在中原也是件很没有礼貌的事情。” 加奈罗点了点头,刚要说些什么,目光忽然落在了对面回廊的一个袅娜的人影上。就见一位身穿淡粉纱衫,容貌无比秀美精致的少女正倚在朱漆大柱上,正专注的瞧着什么。 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离她十五步开外有一身着红衣的娇俏少女,正拉着一玉冠墨衫男子的手腕摇来摆去;另有一名穿雪青衫子,眉眼中带着三分英气的大眼少女则捂嘴偷笑瞧着眼前的光景,其余还有四五位丫鬟从人等在周围侍立,其中不乏姿色出众者。 加奈罗一时只觉得眼花缭乱的看不过来,一旁的邱利哪有不明白的。中原女子多婉约水秀,五官精致异常,与沙罗国的丰容靓饰根本是两个风格。他刚到中原时也曾对本地女子很是迷恋过一阵子。且这些女子中的佼佼者都肤白体柔,肌肤嫩滑如婴儿一般,身体上与沙罗女子也有很大的不同,一旦碰过就难以忘记其中的妙处…… 他这边无限回味着,却说灵璧到底还是说动了萧雨薇,只见她拉着萧明钰朝妙懿走了过去,灵璧立刻凑过去介绍道:“这是我的手帕交,豫国公府的大小姐,学名唤作雨薇。这位萧公子你应当见过的,他就是雨薇的三哥,咱们大哥的同窗。” 妙懿的目光与萧明钰的碰撞在了一起,萧明钰目光灼灼的看了她一会,忽然正色开口道:“我姓萧,名明钰,字年修。小姐有礼了。” 妙懿有些慌乱的去扯手帕,不知怎的一时竟没有拽下来,她一用力,竟将手腕上别着帕子的玉镯也一并扯了下来,手一抖,竟然掉在地上摔碎了。 众人一时都傻了眼。 妙懿更是恨不得立时找个地缝钻进去。待她要蹲身去捡拾,萧明钰早已将碎片用自己的手帕包好,递给了一旁的怀珠。 他留神去瞧妙懿的神色,只见她颊染桃花,一双眼睛十分明亮,似群星,又似深泉,而他的影子就倒映在那汪秋水中。 “噗嗤。” 有人发笑。他俩同时转头去瞧,只见萧雨薇看了他们二人两眼,笑道:“我就说今天出门会遇到好事,三哥哥还不信呢。” 萧明钰也没理会她,只顾瞧着眼前的佳人,恋恋不舍的道:“我什么时候不信了?” 萧雨薇不禁睁大了眼睛,再看妙懿时的眼神有些复杂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我来了~~~~ ☆、第68章 却说睢园中风景如画,亭台水榭全部仿照皇宫而建,如今有幸能入园的俱是王孙公子,皇室贵客,各人有各人的计较。 就在一处回廊中,几位毓秀钟灵的少年男女偶然相遇,惹得路过侍女不由再三回望;尤其是当她们的目光落在其中的高个男子俊秀的面庞上时,难掩眸中欣羡之情。 不说旁人如何猜想,单看萧雨薇头一回将目光落在妙懿身上,仔细打量了一番,忽然灿然一笑,转头对唐灵璧道:“灵儿忽然间得了一个妹妹我还有些不适应呢。怪不得你总不去瞧我,原来是又有新欢了。” 唐灵璧斜了她一眼,道:“你也甭埋怨我,我倒是想去瞧你,谁知你家总说你不得空。我这个妹妹可是好不容易得来的,你可别拈酸使小性儿。”说着,十分自然的走上前挽了妙懿的手臂。 萧雨薇仰头去瞧兄长萧明钰,见他的目光竟一直没有离开过被灵璧挽住手臂的女子,暗暗撇了撇嘴,笑着自嘲道:“我这个病还真是生得不是时候,不如迟些好。” 萧明钰看了妹妹一眼,微微蹙眉道:“净胡说些什么,哪有咒自己不好的。” 萧雨薇娇嗔的道:“我哪里有胡说了。”她边说着,一双水灵灵的杏目还懒洋洋的朝妙懿的方向瞥了第二眼。 自己不过病了几日的功夫,早就在屋里呆腻烦了,迫不及待的想出来走走。谁知刚一出来就发现许多东西都变了。不单是灵璧,连很少关注外人的三哥也变了。 她审视着眼前兰芝玉树一般的少女,心中多少有些别扭。 妙懿多少能猜到对方的心思,但令她更为在意的是萧明钰此刻正立在她的身侧,距她不过一步之遥,近到仿佛能嗅到他身上淡淡的熏香味,这令她颇有些不自在。她含笑道:“咱们不如寻个清净地的地方坐了,边喝茶边说话岂不自在?” “也好。”萧明钰率先附和了一声,惹得萧雨薇仿佛看怪物一般盯了他一眼,明钰只当没看见。 唐灵璧笑着松开妙懿的手臂,扑上来握住萧雨薇的手腕子,点了点好友的鼻子,得意道:“这妮子还欠着我一顿生日酒呢,以为一个杯子就打发我了?休想!今儿可不能饶了你。” 萧雨薇嫌弃的甩开了她的手,抢白道:“那可是夜光杯!被你这么一说好像成了什么泥窑土胎了。对了,灵芸她们哪里去了……” 俩人你拉我拽的笑闹着在前走,妙懿刚要迈步跟上,不料萧明钰也同时迈了一步,回廊狭窄,他高大的身躯挤占着一多半的空间,迫得她脚下一顿,待要侧身避让,却只听得右侧上方传来一阵轻微的笑声,男子罕见的用温醇的声音说着:“请小姐先行。” 妙懿握紧了手心,暗骂自己乱了心神,不过是一句客气话罢了,有什么可脸红的? 来到一处芭蕉环绕的竹亭落了座,正好四张椅子,妙懿挨着灵璧坐,紧接着萧明钰在她身边坐下了,身子微微冲她的方向偏着。萧雨薇略微撇了一下嘴,继续和灵璧说话。 女孩子们凑在一处总有说不完的话,萧雨薇问了灵璧近况如何,灵璧答道:“还不是老样子。” 然后说了些趣闻给雨薇听。 二人说话的功夫,红玉便去张罗茶水。睢园的侍女们勉强算是二皇子名下的,故此红玉十分客气,荷包打赏一律按年节串亲戚时的标准来,还不敢十分使唤她们。 一个五短身材的圆脸侍女收了银子,手脚麻利的煮起水来。等到水花一滚,刚要提起来,就见一个丫鬟冲了进来,见炉子上有水,眼前一亮,指着圆脸侍女道:“麻烦姐姐拎着水壶跟我去前面一趟。” 她用词虽客气,语气确是不容推拒的嚣张。圆脸侍女为难的瞧了红玉一眼,红玉想黑脸却又碍着对方的面子,不好立刻翻脸。眼前这人她如何不认得?正是沈牡丹身边的大丫鬟,名唤宝瓶的。生得粉面桃腮的一张妖精脸,眼睛长在头顶上,和她家主子一样的清高惹人厌。 红玉笑道:“对不住姐姐了,这一壶是我来先定下的,姐姐等下一壶吧。” 宝瓶见是红玉,微微一笑,道:“要说平日里遇见了姐姐,我让也就让了。可今日是不敢的。我们小姐正陪着几位公主、郡主说话呢,因呆会还要款待几位殿下,不得不多预备些滚水。想必姐姐也能体谅我们的难处。” 圆脸侍女一听能在皇族面前伺候,十分欢喜,忙忙的拎起水壶,也顾不得烫手,宝贝似的捧在胸前,道:“主子们的事情是一刻也不可耽搁的,姐姐不必说了,快些头前带路了。” 第47节 宝瓶闻言,笑得更欢了,临走还不忘感慨道:“还是你们常在睢园里伺候的懂事知理。” 说着,摇摇的领着一连激动的圆脸侍女扭身走了。 红玉不但花了银子,还落得个不“懂事明理”,气得胃都疼了。灵璧迟迟不见她端茶回来,少不得问一声。红玉便将前事轻描淡写的说了一遍,灵璧一听就气不打一处来,怒道:“明明是贤阳公主奉命来招待沙罗人的,关她家主子什么事?举着鸡毛当令箭,人家公主自有女官宫女伺候,哪里轮得着她的丫鬟凑热闹?她沈牡丹敢拿自己丫鬟沏的茶敢给公主喝吗?万一喝出个好歹她沈家担待得起吗?当那一大堆宫女嬷嬷都是死人呀!摆明了胡言乱语!” 萧雨薇也皱眉道:“牡丹姐姐也该管一管身边的人了。公主皇子们的吃用自然都是从宫里带出来的,连一滴水也绝不会乱用外头的,想必是那丫鬟躲懒,想自己私下受用,故意拿这话挤兑红玉。那烧水的侍女想必也是最低等没见识的,不懂这些道理,只顾着一心巴结露脸的。” 妙懿道:“方才我喝了一肚子的茶水,一点都不口渴,咱们还是先说说话吧。” 萧雨薇瞧了她一眼,又忍不住看了哥哥一眼,见后者面色如常,她不知为何,心里有些憋闷,道:“我也不爱喝茶,咱们就改喝酒吧。” 灵璧酒量不错,萧雨薇的也不赖,二人小酌了几杯,话题从萧雨薇生病的那几日说起,一直讲到如今发生的事。二人越说越投机,反而是妙懿和萧明钰完全变成了陪客。 萧雨薇用丝帕沾了沾嘴角,捏着酒杯叹道:“其实我这个病要是迟些发或者迟些好就好了。” “你又胡说。”“没有。” 雨薇抬头瞄了眼远处亭台,丝竹乐声就是从那边传过来的。她看了好一会,忽然扭脸对灵璧说道:“莫非你真的不知道咱们要入宫备选的事情吗?” 此言一出,整桌的人都沉默了。妙懿是头一次听说入宫的事,忙去瞧灵璧脸色,见她也似乎怔住了,好一会才笑道:“这个事情不过是早晚而已,自从我父亲从北疆班师回来,就有曾有人暗地里和我母亲说起过这些事情,当时母亲很生气,当面也没给人家好脸色。” 雨薇叹了口气,道:“我也许还好些,我们家那些老底你也是知道的,入宫也不过是个过场,最后还不是自行择配?谁让我姓萧呢。” 萧明钰面色微沉,放下酒杯时手下微微重了些。雨薇察觉的哥哥的情绪,便不再言语了。 灵璧猛的闷了一口酒,道:“什么皇子王爷的,都与我一点干系都没有。” 雨薇苦笑道:“以你的身份,恐怕皇上将来要赐婚也说不准。” 灵璧微微蹙眉道:“那些皇子们都有一大堆女人,我才不稀罕呢。我母亲说了,嫁个贩夫走卒也比嫁入天加强。” 雨薇忙摆手道:“又胡说了,恐被人听见。” “反正我是不会入宫的,母亲已经许诺说不会让我入宫的。”一旁的红玉见她开始说胡话,忙扶住她道:“大小姐不胜酒力,还是少饮些吧,夫人瞧见了该说了。” 灵璧抚了抚酡红的面颊,芳唇微吐酒气的道:“母亲今日有事,该顾不到我的。”红玉又劝了两次,灵璧方才放下了酒杯。 萧雨薇笑着摇了摇头,说来说去,这些哪里是他们能控制得了的。 却说宴会上最不缺的就是酒水以及饮酒之人,作为风光无限的沙罗使者,东芳公主几乎是最合适的人选。她汉语流利,言辞有趣又带些新鲜感,贤阳公主以及大皇子、三皇子也是十分捧场。 东芳公主本来听说三皇子能言沙罗语,十分感兴趣,便同他用沙罗语闲聊。三皇子十分健谈,可惜说得都是些政史外交的言辞,再不就是说些沙罗诗词,东芳公主听了一会就有些不耐烦了,她从来只对打扮玩乐更关心些,见哥哥说得更起劲些,便将外交任务都交给了哥哥,自己只管微笑倾听。谁知这样一来反而被人误以为她品性温柔,加之她美貌出众,不时总有些视线朝这边偷瞄,东芳公主索性趁此机会品评起了中原男子的容貌体格。 加奈罗一边与皇室成员们周旋,另一半还要分神留意妹妹的举动,不觉有些吃力。沙罗国民风剽悍,女子也和男子一样能征战沙场,放牧劳作,更甚者男子能三妻四妾,女子也可三夫五婿,露水姻缘而出的私生子更是比比皆是,无人会说什么。无论性别如何,只要够强悍便不分男女。沙罗只崇拜强者。 因为这个,沙罗连后宫也不甚严格,贵族男子可自由进出面见女眷。他的妹妹们出身高贵,用度奢靡,从小就各自用有男伴男侍陪伴玩耍,情窦初开之后更是能随意挑选情人。他虽未特别留意过这位妹妹的私生活,却也知道定然不会像中原女子那般保守,至于其他的就不要深究了,只能最后想办法补救。 他忍着心底的不屑,笑着看了妹妹一眼,到底什么也没有说。挑选一位只会吃喝打扮的公主做使者出使中原,就差没将联姻二字写在额头上了。要不是沙罗弱小,又担心胡国人缓过元气会就去吞了沙罗,他堂堂王子还用得着哄着捧着这么一个无用的妹妹吗? 还有,他自己的妹妹,凭什么要中原皇室册封公主?这同对待属国又有什么分别? “我们两国自然要缔结盟约,结为永世之好。两国通商是最好的选择。” 加奈罗冲大皇子和三皇子温和笑了笑,用有些刻板单调的汉语说道:“我们沙罗的诚心,天地可表。” 三人的酒杯撞到了一处,沙罗女的旋舞转得心惊动魄,金纱裙缀满宝石,耀得人几乎睁不开眼。宴会掀起了另一轮□。 加奈罗看了一眼大皇子,又看了一眼三皇子,猛的一仰脖,酒水入口,满口回甘。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生活发生了很大的变动,实在抱歉没有更新。今后大概每个星期都会有更新的,擦汗,跪求原谅。这个故事一定会圆满结束滴,绝对不会放弃滴~有定制封面作证,肯定会认认真真滴些完滴。 ☆、第69章 话说睢园中倾慕于东芳公主美貌的人不在少数,且不光男子们移不开眼,众女眷妇人也就此聊起了闲话。 鲁阳郡主随口说道:“这生番公主倒生得好个中原美人模样,也不知将来谁有运气做这个驸马。” 也不知哪一家的年轻新贵夫人趁机奉承了句:“郡主家的三郎生得可是一表人才,和公主也是郎才女貌呢。” 席上的气氛忽然微妙了起来,鲁阳郡主淡淡的道:“钰哥儿是个性子顽劣的,只要他不闯祸就是菩萨保佑了,哪里配得上金枝玉叶?我瞧着宗室里人才济济,随便挑出一个来都比他适合。” 那新贵夫人碰了一鼻子灰,只好掩饰性的低头扇扇子,再不言语。 其他人已经七嘴八舌的转而议论起了接下来选秀的事,在座只有许夫人微微蹙眉,略有忧色。 如今但凡宫里有娘娘的人家都得了确切的消息,因着这阵子朝堂上不太平,皇帝压下了为皇长子请封太子的折子,一时间朝中不管有心还是无心的,都悄悄捏着一把汗,难免人心惶惶。后来宫里又放出话来,皇帝的意思是想先为诸皇子开府册封,遴选皇子妃,这下朝野上下顿时气氛一变,眼见着传言成真,各家女眷这卯足了劲,憋了有大半年之久的蠢蠢欲动之心瞬间迸发出火花,凡家中有待嫁闺女的人家谁不要多想一想,即便没那攀龙附凤心思的也难免会拿自家女儿的容貌与旁人的比上一比,毕竟女儿大了都是要嫁人的,而女婿的身份直接影响到丈母娘的颜面和女儿的尊贵程度。人性使然,即便最豁达的人也难以免俗。 无论怎样,皇子们娶老婆是一刻也耽误不得的。 正当众夫人相互刺探、恭维、议论得正热闹的时候,一个小丫鬟悄悄溜到许夫人身边,附耳说了些什么。许夫人嗔道:“你们也不看着小姐些,由着她的性子闹。这又不是在将军府。” 鲁阳郡主听见了,好奇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灵姐儿淘气,多饮了几杯,我让她们劝着些。” 许夫人嘱咐了丫鬟几句,将其打发了,继续陪着众人说话,却已有些心不在焉。 待丫鬟回去时,席上就只剩下唐灵壁和萧雨薇二人聊得正欢,萧明钰早被大皇子谴人叫去主席陪坐,妙懿则因为坐得久了,扶着怀珠步出竹亭散酒气。 不知不觉,天色已暮,最后一丝镶了金边的晚霞慢慢拢住了大半天空,连风都缓了下来,轻柔得仿佛情人间的脉脉私语。 怀珠见妙懿面颊微红,秋水眸中水光氤氲,将一对黑水银丸润养得亮弱寒星,便知道她是醉了,咯咯一下,伏在她耳畔小声说了句什么,竟惹得妙懿美目横斜,似嗔非嗔的描了她一眼,却也不像是着恼,只说了句:“胡言。”忽然低下了头去,似在思量着什么,怔怔的出了一回神,半晌方才缓缓露出一个笑靥。 这是一个很难形容的笑,轻柔如皎洁月色,又绚烂如艳阳下的娇花,晃得怀珠眼前一花,连呼吸都是一窒。按理说自己从小就在小姐身边伺候着,早已习惯了面对倾城容色,可有的时候还是不由自主的会被惊艳到。而这个笑容属于谁,她心里又如明镜一般。 金童玉女,天作之和,便是描述这一对神仙眷侣的吧。 怀珠正想着,忽听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她回头一瞧,更乐了。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呢。 “哎呀,小姐的醒酒汤怎么还没送来?”她故意大声说着,然后转身假装惊讶的道:“咦,萧公子怎么又回来了?莫非番邦使者没那么难缠?” 妙懿猛的回头瞧去,正好对上了一双满含柔情蜜意的双眸,顿时只觉面上更烧了,连忙移开了目光。 萧明钰手提一盏精致玲珑的茉莉花灯,因替大皇子挡酒,不由得多饮了几杯御酒。此酒虽入口绵甜,后劲却一点不小,连他练就的百盏不醉的量也难以抵挡,如莹玉一般面上染了一层薄薄的飞霞,平时眼中的那股清冷劲仿佛被方才入口的甘霖融成了一汪水,脉脉流波只待嫦娥仙子素手撩拨,其驯顺可比仙子膝下的月宫玉兔。 “天晚了,睢园甚大,草木幽深,难免有灯火照不见的地方。此灯以竹篮为底,琉璃为罩,采摘鲜花为饰,甚为巧妙,适合……” 说到这里,他瞄了一眼妙懿细如春笋,又嫩软如绵的小手,不知想到了什么,轻轻咳嗽了一声,柔声道:“……适合女子提用。” 幸好天色已暗,三步之外的人都难以察觉到他越发泛红的脸。 想想他自从五岁时因为被一个小姑娘偷亲脸蛋红过脸外,还有什么时候这样窘迫过? 他伸手将花灯转了个个,将镶嵌了象牙柄的一端递到了妙懿面前,茉莉的香气伴随着他的衣袖沁入晚风中,渐渐靠近的晕黄色琉璃盏将他俊美的五官照得飘渺似仙人一般。 这世上能在灯下观赏的不仅仅只有美人。 妙懿眨了眨眼,也许是夜色太美,也许是周围花香太过浓郁,在接过茉莉花灯的一刹那,她只觉得手指被火烫了一下。她手下一缓,再次握住了象牙柄,不烫,只是带着少许淡淡的体温,却令她心跳如擂鼓,不敢抬头看向对面尚未撒手的修长身影。 她稍微用了用力,发现对方仍然没有放手的意思,不由含羞的小声唤了句:“萧公子。” 那声音小如蚊呐,可听在萧明钰耳中却如闻天籁一般醉人。只要能听见她再唤一声,即便让他付出性命也再所不惜。 妙懿又唤了一声,见对方迟迟不放手不说,一双眼睛还仿佛粘在了自己身上一般,也不知心里是个什么滋味。想恼偏又恼不起来。 “萧公子要是舍不得的话,现在反悔也还来得及。”最终还是怀珠的一句俏皮话惊醒了依旧沉浸在花月交织的如梦美景中的男女。妙懿率先反应过来,瞪了令她出丑的罪魁一眼,可那一眼的力道却明显不够,落在对方眼中竟仿佛是撒娇一般,娇憨而又妩媚非常。 其实就算现在妙懿的眼里飞出刀子来,萧明钰也会甘之如饴的收下。谁让此时此刻正是男女相悦最美好的一刻。对于已陷入某种不可救药情绪中的痴情人来说,此时就算要他的性命也无所谓。 他满意的看着提灯的佳人,果然这柄精致绝伦的小巧茉莉花灯只有放在她手中才最为相得益彰。 萧明钰的胸中有阵阵热流在激荡,一直握在手中的玉环被他捏得发烫,几乎有一种冲动促使他抬手要给对方戴上。 “二小姐,夫人叫您过去呢。” 一个小丫头几乎是悄无声息的走到了妙懿跟前,吓了众人一跳。只听她脆生生的禀道:“夫人说有急事。” 妙懿认出她是许夫人身边负责跑腿的丫头,立刻道:“我这就随你过去。” 她略有些匆忙的朝萧明钰施了个礼,提着茉莉花灯跟随小丫头离去,也未再回头瞧一眼。萧明钰的手停在了半空中,玉环在雪亮的月光下散发着淡淡幽光,仿佛一见到日头就要遁入草丛中的青蛇一般。 萧明钰缓缓叹了口气,从怀中掏出手帕将玉环包好,重新放回怀中。这次不行还有下次,他总归能找到机会将东西送到她手中的。 可惜了,像今晚这样好的机会可遇不可求,如果这事放在他那几个好友身上又该如何设计呢? 风流花心的华立海估计要跳脚大叹可惜了,不过现在能给他建议的大概也只有他了。至于王端平嘛……还是算了吧…… 且不说萧明钰这边是如何打算的,却说妙懿被一路领出了花园,出了睢园,等她上了马车见了忧心忡忡的许夫人后才得知了缘故。 “灵姐儿失足跌进了荷花池里,幸好被人救上来了。这事不好传扬出去,等咱们到家了再说。” 妙懿似被冷水泼头一般,刹那间就醒了酒。她只顾着和人说话,连唐灵壁什么时候出的竹亭都没有察觉,不觉悔恨不已。 “都怪女儿不好,只顾自己开心,没有看好姐姐。” “这怎么能怪你呢!是她的性子从小被我惯坏了,说话不知轻重,怎能不得罪人?” 妙懿听出许夫人明显话中有话,但见其面带愠色,显然气得不清,便也不敢再追问。直熬到了回了将军府,妙懿眼见着灵壁被人抬回了房去,想进去瞧却被许夫人拦住了,让她回去休息。 “今日的事不好外传,灵姐儿就是醉了,不好大肆宣扬。” “女儿知道了。” 许夫人再三嘱咐,妙懿如何听不明白?睢园是什么地方?就算是今晚有人死在里面都不可能张扬出去。 再仔细想想看,灵璧是怎么落水的呢?光因为醉酒似乎不大可能。今晚醉酒的人肯定不止她一个,可怎么偏偏就她掉水里了呢?萧雨薇又哪里去了?伺候她们的下人们呢?他们又因何没有尽责? 妙懿睡不着,托腮沉思了许久。最后,种种疑团最终都因为许夫人的话而渐渐明晰了起来。 “得罪人?得罪谁了呢?”她自言自语道。 要说起唐灵壁的仇敌,那可算不少。平素她得罪人可是不少,明里暗里恨她嫉妒她的少说也有十几个。 当然,敢在明面上与她做对的就那么几个身价显赫的,两派壁垒分明,积怨颇深,谁都看谁不顺眼。而且,能让许夫人三缄其口的也就那么几个人了。 次日晨起,妙懿立刻就让碧梧前去打探消息。怀珠趁机发问道:“大小姐怎么好好就落水了呢?” 腊梅压低了声音,接话道:“昨晚有人进府求见了夫人和老爷,只是没多大一会就走了,老爷似乎很生气的样子。” 妙懿对腊梅不禁刮目相看,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腊梅谦虚的道:“我认了几个干姐弟,相处的得不错。” 妙懿自然明白和外院的人相熟,且又能通风报信给她们有多难。 “看来,我的猜测的确没错。如果不出我所料,今日我们就能知道究竟是谁害的灵璧了。” 怀珠忙问:“是谁?” 这时,碧梧回来了,打听的结果是灵璧身体虚弱,需要将养,暂时不能见风。妙懿点点头,命她开柜子取了些上等燕窝去厨房炖了,给灵璧送去。即便她人不能去,意思也该送到。 作者有话要说:迟到了,迟到了,该打,切,切腹自尽… 第48节 ☆、第70章 这边妙懿刚用过早饭就已听说有豫国公夫人亲自过府来探望灵璧,她也被叫去坐陪。 按许夫人的官方说法,自然是大事化小,小事化无,语气中是轻描淡写的微微忧心,仿佛女儿只是咳嗽了几声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用不着她亲自跑一趟来看望小辈。 她虽这样说,但豫国公夫人却不能这样以为。她虽是许夫人的侄女,却也是萧雨薇的长嫂,国公府新一代的当家人,自然要勉力的陪不是,努力将事情揭过去,务必不要让两家人的心里结下疙瘩。 她先是说了些安慰的话,待许夫人遣散了下人,姑侄俩闭门私谈的时候,豫国公夫人带着些许无奈的道:“昨日薇姐儿也是一时高兴,多喝了几杯,谁知竟一言不合,也不知怎么惹到了沈牡丹的堂妹,吵了几句嘴。小姑娘们凑在一处难免意气用事,谁知竟连累了灵姐。薇姐儿因为这件事自责不已,整整哭了一宿,现在眼睛肿得跟桃子似的,出不了门,只好央我过来瞧瞧灵姐儿如何了。 妙懿也留下来没走,听豫国公夫人这样一说,顿时全都明白了。看来是灵璧和萧雨薇在荷花池边散步的时候遇到了沈牡丹一伙人,本来灵璧就和这帮人不对付,平日互相之间也没少拌嘴,加之酒后头脑一热,难免起了争执,也许还动了手。结果就是灵璧不小心落水,被人救上岸后就被许夫人匆匆带回了家。这样说来,腊梅所说的昨夜上门来探访将军和夫人的人也许就是沈家在得知了这一情况后,怕这件事张扬出去对女儿不好,所以趁夜偷偷上门来补救的? 这样说仿佛也解释得通。一来此事发生在敏感时期,在招待沙罗使者的宴会上若是传出中原世家顶尖闺秀们动手打架,至一人落水的消息,那简直就是伸手打官家,打皇族的脸面。尤其一个是当朝贵妃的娘家侄女,另一个还是在北疆威望甚重的一品将军之女,连脸面都被丢了个精光。 许夫人这边刚送走了侄女,家人立刻来报说沈夫人上门拜望。许夫人冷笑了一声,道:还不请进来? 妙懿知道自己是时候该告退了,许夫人这回也没让她陪,毕竟当着小辈的面发作也不好看。 妙懿回去吃了个午饭,看了一会书,又打了个盹。待醒来后得知沈夫人只坐了约有一炷香的功夫就走了,仿佛真的只是来串个门而已。再看许夫人,已经一切如常了,甚至还命人将沈家带来的两箱子礼物收了下来。时候妙懿仔细观察,许夫人虽笑得没有平常多了,却也没了先前的恼意。这个结果令她微微感到了一丝意外。虽说此事不便张扬,但是以许夫人外柔内刚的性子以及对子女的宠爱程度来说,急流过后却连一丝水花都不留下,确实罕见。都说敢怒不敢言,可这怒也都能够一并抹去吗?或许,沈家许诺了什么令许夫人无法拒绝的条件吗?为了丈夫和儿子的前途,许夫人将心中的恶气按捺了下去也并非完全不可能。毕竟作为当家夫人要为大局着想,做事本不该意气用事的,考虑的事情也会更多。 却说好事不出门,恶事传千里。虽然事主的母亲都不追究了,但是想将这件事完全掩盖住仍旧很难,沙罗国的使臣多少听见了些风声。他们得到的消息是有位朝中大臣的闺秀自小有羊癫风,当日在水边散步时发作了,已经送回去修养了。为此,沙罗王子加奈罗还派人表示了遗憾和同情,顺便还送了几本本国的巫医典籍,以示慰问。 本来他是想以妹妹东芳公主的名义送去的,可他去妹妹处想找她商量些事情的时候,竟发现公主刚刚醒来,竟然还未起床呢。 王妹可是身体不适? 公主殿下昨夜吹了风,有些受凉,故此起得迟了些。 加奈罗点了点头,柔声道:我去瞧瞧她。 那侍女有些慌张的拦住了他道:奴婢先进去通禀一声。 不必了。咱们沙罗没有那么多的规矩。 加奈罗冷淡的一把将多事的侍女推开,径自走进了东芳公主的寝室,果然一眼就瞧见了两名身披轻纱的美少年正温驯的跪在妹妹的塌边,一个正在为她捏腿,另一个则轻轻舔着公主嫩红的手指尖,轻吐粉嫩香舌,一双媚眼如丝般的凝视着高贵的公主。 公主被撩拨起了兴致,她逗猫似的把玩着少年削尖的下巴,俯身就要亲上那张红艳艳,香喷喷的诱人嘴唇。就在这时,加奈罗走了进来。 望着眼前不堪的一幕,加奈罗沉声说道:喀丝珠丽,适可而止吧。 喀丝珠丽在少年道唇上流连了一会方才缓缓抬起了头,懒洋洋的往榻上一躺,随手拽过孔雀羽的扇子遮住脸,道:我还未醒酒呢,兄长不如待会再来。 加奈罗有些气恼的随手拽了把八仙椅坐了,一挥手将那两名少年都轰了出去,这才改用沙罗语语重心长说道:父王和母后这次谴我们兄妹千里迢迢来到中原的京城拜见这片土地上最大到皇帝,你说原因是什么? 一连问了两遍也不见喀丝珠丽回答,他又继续说道:沙罗乃是边陲小国,多年来受尽了胡国高昌的欺辱,好不容易得到中原皇帝的援助,这才缓过了些气,国力稍稍恢复了些。你说说看,今后我们沙罗又该如何做? 喀丝珠丽继续装死不答。 加奈罗仰头叹了口气,为了今后更加巩固两国的关系,加强这个联盟的稳固性,那么有一步是必须要做的。 王妹,这也是为了咱们沙罗国长远的将来考虑。 喀丝珠丽猛的从榻上翻身坐起,将手中的孔雀扇迎头盖脸的掷在了加奈罗的脸上,咬牙切齿的骂道:长远考虑就是将一国堂堂的公主卖给别人吗?说得好听。什么昭君出塞,班超婕妤的,你们一早教我汉文的时候早都想好这一步了吧!这些话你们早不说晚不说,等把我骗来之后才说,这是要开始摆布我了吧! 她还嫌不过瘾,骂得更加响亮了。都说沙罗的勇士健壮如牛,以一敌百,可最终怎么样呢?还不是要靠我这个弱女子的群带来换取你们的苟安? □□妇人要遵守的规矩多如牛毛,单单无法蓄养男宠为乐这一点就够她受的了。在沙罗时拜倒在她裙下的男子不知有多少,只要她愿意,可以随时召见。可她现在即便是关着门偷偷腥都无法遂意,还要被人管头管脚的。 而且联姻也可以是咱们迎娶□□的宗女,在京城建府也并非不可行。她似笑非笑的看着加奈罗,恨得牙痒痒。 加奈罗本来被她骂得羞惭不已,听闻此言,背上不禁冒出了一层冷汗。若是这个妹妹说动了王后,死活不嫁,那下个遭殃的就是自己了! 想到这里,他放柔了声音道:只要沙罗需要我,父王需要我,我宁可留下来做质子。但是我能起到的作用实在是比不上妹妹。再怎么样,朝廷和皇帝也不会信任我一个外臣,能为沙罗起的作用也有限。 他的身体朝着喀丝珠丽的方向倾了倾,略微压低了声音道:王妹觉得,做沙罗的王好,还是做中原的皇帝好? 自然是中原的皇帝舒服。沃野千里,百姓众多,物产丰饶。要是用来放牧,咱们沙罗还会饿死人吗? 可惜现在除了胡国还有那么点国力,敢来抢夺边陲几座城池外,其他小国只有干看着流口水的份。 加奈罗拈着短须,微微一笑,道:那么王妹希望自己将来的儿子继承这片沃土吗? 这会有可能吗? 怎么不可能?只要孩子的父亲是下一任皇帝。 加奈罗对此信心十足。 为了今后更长远的利益,沙罗国自然是希望东芳公主与□□最正统的皇子联姻,即便将来不能做皇后,至少也要在后宫享有不可缺少的地位,并能够诞育皇子。而联姻的人选则需要慎重的选择和考量。初来京城时,他为了给妹妹造势可是煞费了一番苦心,为的,就是能够少一些联姻的阻力。 朝中如今一共有三位成年的皇子。大皇子华琮可惜是庶出,否则应该由他继承皇位才最正统。不过他的生母宋婕妤早丧,且性子阴沉,资质平平,不过是个庸碌之辈罢了。 二皇子华珣是已故皇后的嫡子,本来皇位不是大皇子的就该轮到他了。可惜他却因为一场意外毁了容,还瘸了一条腿,基本算彻底废了,今生无望。虽然皇帝对他的赏赐在众兄弟之上,就连设宴招待他们的奢华至极的睢园也是皇帝赐给他的,但人人都知道这不过是一个父亲对儿子的怜惜罢了。 而据他的观察,朝中此时最有希望问鼎皇位的就数三皇子华玦了。根据沙罗潜伏在朝廷的探子这些年的查探,发现在众皇子中就数他背后的实力最强。他是当今贵妃沈氏的儿子,龙章凤姿,是真正的天之骄子,举手投足间都隐隐带着帝王的气魄。至于剩下几个皇子都年龄尚幼,暂不考虑。 怎么样,王妹,你是打算做沙罗的公主还是□□的皇后呢? ☆、第71章 一日午后,蝉鸣正盛,怀珠擦了把额头,继续给正伏案抄写经文的妙懿打扇。后者抬起头,微微笑道:“我有些热了,你让人去厨下讨些冰果子吧。” 怀珠喜出望外。今年天热得早,还不到用冰的时候,只有府中主子嫌热的时候才能要些。主子吃不完的,自然就轮到他们沾光了。在这方面,妙懿一向随和。 不多时,怀珠便讨来了两瓷碟的碎冰,亲自动手将几样时鲜果子切碎,在浇上牛乳、桂花,最后掺进研磨得极细的碎冰,先盛了一碗端给妙懿。妙懿尝了一口,笑道:“不错,你们也尝尝看。” 怀珠这才喜滋滋的将冰碗分给了众人,一时间室内比方才清爽宜人了许多。 温度一降下来,连气氛也活跃了几分。腊梅道:“小姐夏日穿的薄衫已经送来了,婢子挨件都查了一遍,没有缺漏之处,俱是上等精致品相。用料且不说,连针线刺绣都比今年的春衫还要好上许多,光是袖口领口缀的珍珠都是极光泽极好的佳品,单拿出一个来都能打成首饰戴。可见夫人越来越看重小姐了。” 怀珠咽下口中碎冰,眼神略也些不屑的道:“自从大小姐病后,夫人不论去哪里应酬都要带上小姐,小姐的穿着打扮代表的可是将军府,容不得一丁点差错。” 碧梧笑着接茬道:“这也是咱们小姐招人疼的缘故。哪位夫人见了咱们家小姐不夸孝顺,体贴的?” 妙懿仿佛起了兴致,让腊梅将衣服都捧了出来,挨件亲自过目了一番,最终叹了口气。 怀珠奇道:“小姐可是觉得哪里有不满意的?” “并非如此,我件件都满意。”妙懿伸手轻抚一件烟霞紫绫纱衣上精美繁复的双蝶戏花图,终究有些黯然。“母亲一直不让我去瞧大姐姐,也不知她现在的病情如何了。一个人呆在房里会不会觉得无聊。” 自从上次在睢园落水之后,本以为唐灵璧修养几日便能恢复了,谁知道不巧,大夫说出现了时疫的症状,恐怕会传染,吓得许夫人心惊胆寒,将军府上下也很是紧张了一阵。后请来太医来诊,又说不是,上上下下这才松了一口气。但是唐灵璧的身体却时好是坏,只说该将养,可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因恐传染,许夫人暂时禁止了众人前去探望。妙懿因灵璧病着,便同女学请了假,一心一意留在府里陪着许夫人,来往应酬也多有参与。 “大小姐吉人天相,再说有太医们在,一定能将大小姐治好的。” 众人异口同声的劝说妙懿且先放宽了心,妙懿也知道急不得,便起身去瞧许夫人。 徐夫人正在睡午觉,还未起身。妙懿只好先去花园里闲逛了一回。正在修剪花木的婆子见二小姐来了,急吼吼的让女儿捧了一个精巧的竹篮送了过来,一脸谄媚的请二小姐掐花用。 怀珠替妙懿接过,赏了些钱将二人给打发了。要是连个粗使婆子都能近了小姐的身那还得了? 妙懿见了那花篮,不由得心下一动,本来没这心思,却也不由得顺手掐了几朵开得正艳的芍药丢入了篮中,一路走时又拈了几朵凌挂梢头的白玉兰分与众人。 怀珠笑道:“要是摘些茉莉,晚香玉等就更好了,夜里挂在帐子里别提多香了。” 碧梧道:“上回小姐拿回来的那个茉莉琉璃灯婢子瞧着精巧别致,搁起来可惜了。不如夜里点了挂在内室,既照了亮又熏了屋子,比用熏香强。” 怀珠嚷嚷道:“碧梧姐姐说得在理,用新摘的花比用什么香球子香袋子的都好!” 妙懿被吵得头晕,嗔了怀珠一眼。怀珠低下头,唇角微翘。 看来小姐是真的动心了。 不过那位萧三公子连她看着都觉着好,不但是位十足的美男子,又三番五次的帮过小姐的忙,绝对不是外界传说的什么“小霸王”。且他的身份家世也都与小姐匹配,家里人口也不算太过复杂,等将来小姐诞下了小少爷、小小姐,说不定生得多美貌呢! 怀珠这边脑洞大开,掩着嘴偷偷笑个不停,惹得碧梧多瞧了她几眼。 夜里,妙懿沐浴完毕,换了寝袍出来,刚好瞧见怀珠和腊梅将茉莉琉璃灯挂在了她的寝帐外。妙懿静静的瞧了一会儿,轻声道:“累了一天,你们都歇着吧。” 随手翻出一本诗经看了两页,静谧的内室中锦绣纱罗轻垂曳地,屏风上绕花寻蜜的蜂蝶都被琉璃灯晕黄的亮光扑上了一曾柔和的金粉,在篮中传来的阵阵茉莉香气中,仿佛真的置身花丛一般。 朦胧中,一个修长的身影从光晕中走了出来,他笑呵呵的提着茉莉花灯,轻声在她耳边呢喃着什么,俊美的面庞上一双熠熠生辉的眼眸含情脉脉的望着她,那般的柔情蜜意,深情款款…… 妙懿睁开了眼,琉璃灯静静的发着光,一室的沉寂。 她默默的坐了一会,一切自然只是梦境罢了,他又怎么会潜入自己的闺房呢?可是,自从上此在睢园中见过他一次外,一连十几日都再没有他的任何消息,会不会一切都只是她一厢情愿呢?两情相悦固然容易,但是婚姻嫁娶却要考虑许多方面。长辈们是否同意才是关键。 那么他,肯来求娶自己吗? 只要豫国公府愿意,自己的一切都很容易由豫国公夫人通过姑妈许夫人打听出来。这样一来,许夫人也多少也会察觉到一些蛛丝马迹,对自己的态度也应该会有些许微妙的改变。即便是惊讶或者生气也好,就算追究她私下会见萧明钰的罪过也罢,至少她能够获得开口的机会,这样事情就会逐渐明朗起来。如果许夫人不愿意自己嫁给他,自己又争取不来,那么哪怕她狠狠心就这样断了也好。 无论如何,都比现在静如死水一般的局面要强上许多。 会不会是他有难处,没有同家人开口呢?或者说,他在等待什么恰当的时机? 亦或者,这一切都如镜花水月,只是她自己的一厢情愿。 她为他找了许多借口,又审视,再审视自己哪里做得不好,也许得罪了他;她一会欢喜,一会担忧,没有片刻安宁的时候,结果就是几乎一整夜都没有合眼,次日还是怀珠将她叫起来的。 “小姐面色不佳,可是昨夜没有睡好吗?” 碧梧想着给二小姐去见夫人时务必要装扮妥帖,在她看来,大小姐病了的这段时间正是二小姐的机会。二小姐虽然美貌得惹人注目,但毕竟不是许夫人亲生的,因此对她好奇,打听她的女眷虽多,也多数只是观望,鲜少有人表露过亲近的意思。就算有也都是些二三流的人家,大概是想着巴结将军府,这些人许夫人自然看不上,更加不会说给二小姐。而且只要大小姐在,众人的话题就在她身上打转,二小姐大多数时候都只是陪坐,难免有些尴尬。二小姐虽品貌不凡,可说到底,在身份上还是有些吃亏的。 而现在大小姐病得出不了门,众人的目光便全都集中在了二小姐身上。这不正是个展示的好机会吗? 万一……她有些阴暗的想,如果大小姐这次的病真的很严重,即便最终痊愈了也多少会给人留下些病弱,或这为其是否伤了元气的担忧。人尽皆知这次大小姐的病来势汹汹,甚至有可能是时疫,也许最终会留下后遗症也未可知。在这样的情况下,仅剩的身体康健的二小姐难道不是更稳妥的人选吗? 对将军府,对有意联姻的世家来说,皆是如此。而这一切的证据就是许夫人对二小姐越来越优渥的赏赐。 想到此处,她灵机一动,道:“小姐给夫人请安的时候其实也不必太过掩饰。小姐昨夜抄了半夜的祈福经文,今日也该送去法华寺供奉了。” 妙懿并没有驳斥她的建议,去见许夫人的时候果然被问到了是否没有休息好。妙懿羞惭的道:“女儿昨天白日睡得多了些,夜里头反而睡不着了。” 许夫人温和的道:“你们小孩子也该注意保养身体才是。可别像你姐姐那样,平日壮得像头牛犊,连个喷嚏也不打一个,其实不过是表面强壮罢了,凑到一块发出来就严重了。” 妙懿趁机安慰了许夫人几句,又说些笑话给她听,见她面上微微带了笑意才起身告退。 母亲为子女担忧的痛楚是旁人根本无法开解的,她也只能点到为止。 至于她和萧公子的事……她咬了咬唇,现在真不是个好时机,许夫人现在哪里会有心思想旁的事情呢?也不知道萧公子那边怎么样了。 似锦阁中,仙音乐动,身着彩纱唐装,胸部紧裹的十二名舞姬们似彩蝶般翩翩起舞,引得众位王孙公子们几乎将眼球粘在了她们灵动如蛇的细腰上。萧明钰独自坐在窗边,手里把玩着一枚玉环,半晌不语。 一名身着蓝色纱衣的婀娜少女手捧绘有山水的团扇款款朝他走来,雪白的面容上挂着一抹娇艳的红晕,面眼俱是爱慕之情,樱唇微启时是带着软糯吴侬软语的官话。 “公子,蕊姬为您打扇。” 萧明钰连动都没动,只专心的瞧着手里的玉环,也不去理会她。 蕊姬自诩容貌无双,自来是目无下尘,清高自傲。她乃是似锦阁内的清倌人,从来只挑年轻显贵们陪侍宴请,绝不肯有一丝降低身价。鸨母见她青春美貌,又有手腕,笼络得一干贵族公子乖乖掏钱,也对她是百般的纵容。蕊姬过惯了尊贵的日子,性子越发挑剔了起来。本来只希望能寻个对她好的有钱人家公子,后来渐渐的接触到了世族公子,又都对她温柔体贴,眼界便越发高了起来。形貌丑陋猥琐的大家公子她现在是理都不理,只跟着生得俊俏的公子哥们胡混。到现在为止,她对恩客的挑剔程度更是严格到了极致,身份、容貌、家势缺一不可,就连已经娶妻的或家中人口复杂的都有所疏远了,一心一意想寻个美貌郎君共度一生,惹得人给她取个花名唤作“十全娇娘”。 “萧郎,你手的可是哪家小姐赠您的爱物?瞧着着实是上等的美玉呢。” 第49节 “不是。” 蕊姬对得到的答复很是满意,对她这样的欢场中人来说,呼唤恩客从来都是怎么亲热怎么来,旁人也不会觉得如何奇怪。 “年修,既然美人喜欢,不如你就将你手里的玉环赠给佳人,成就一段佳话如何呀?” 华立海的性子从来都是唯恐天下不乱,逮到机会难免要打趣一番。 “这怎么好。那是萧郎的爱物,怎能送我?” 蕊姬娇怯怯的推却了,一双美眸却欲拒还迎的瞄着萧明钰。后者却毫不含糊的答道:“不行,这是我打算送人的。” 蕊姬闻言,不由得黯然了一下,勉强笑道:“那这位小姐可有福气了。” “送人?你有心上人了?” 华立海连是声音都高了八度,他也成功的将众人的目光从舞姬们的上拔了下来。 “什么心上人?”王端平刚巧从外面走了进来,便随口问了句。 众人都起了兴致,纷纷追问萧明钰心上人是谁。也有那唯恐天下不乱的,瞧见蕊姬受了冷落,便凑趣道:“年修,你这样说可不是伤了蕊姬的心?” “是呀。蕊姬一心想着你,你也该怜香惜玉些。” 不知谁来了句:“既然蕊姬喜欢你,不如我们凑钱赎了她出来,给你做个外室如何呀?”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响应,当即就叫人去将老鸨叫来,作势就要付钱。蕊姬面红耳赤的躲到了一旁。萧明钰站起身,微微蹙眉道:“谁爱要就拿去,赎身的钱我来出。” “好,年修实在是出手大方!” “那咱们是有福了。” 蕊姬刷的一下白了脸,半晌,捂脸哭着跑了出去。萧明钰再不肯多呆,寻了个借口便出了似锦阁。他现在满脑子是妙懿的笑容,其实那一日他刚回府就同母亲说了,谁知母亲鲁阳郡主却反对这门婚事,认为妙懿的出身不够显赫,配不上儿子。 “养女就是养女,永远也成不了亲女!要是你想娶她姐姐还可以考虑。” 萧明钰无法说动母亲便去找兄长。年轻的豫国公本来没有将事情说死,但最终的结果还是觉得不要和将军府建立更加亲密的关系为好。 “你嫂子本就是将军夫人的亲侄女,以咱们家的身份,我都让她少同娘家接触。要是你再娶了他们家的女儿,那这些年咱们家的谨慎行事就等于是一场笑话。圣心难测,咱们只有安安分分的夹着尾巴做人才能保下这份平安。别说是你了,甭管谁娶了唐家的女儿都难免会被人紧紧盯着瞧。你平时在外胡闹也好,打了什么人也罢,官家性子宽和,看在母亲的面子上也不会为难你。但是再进一步恐怕就要引来猜忌了。” 萧明钰神色复杂的望着兄长,豫国公拍了拍他的肩膀,叹息道:“也是我这些年疏忽了,你也大了,到了成家的年岁了,我会让你嫂子给你留意着品貌双全的淑女为配的。” “唐家的女儿,绝非良配。” ☆、第72章 萧明钰这日子一直在愁这件事。 这是他的终身大事,关系到他一生的幸福。他们萧家一直安安分分的度日,自己的胡作非为在旁人看来也不过是年少轻狂,目的自然是为了令一些人放松警惕。兄长是被吓怕了的,他们早就不是皇族了,一个普普通通的没落世家如今又有谁会放在心上呢?若是从前曾祖父还在世的时候,也许还有些残月的威望。可是现在……他微微冷笑,未免也太高估他们了。 在他年幼无知的时候,脑子里确实有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可那也仅仅只是幻想罢了。现在……他握紧了手中的玉环,他只有这一个心愿。 可是,他又该如何做呢? “阿嚏。”妙懿吸了吸鼻子,怀珠忙上前道:“小姐一连打了四五个喷嚏,可是着凉了?” “无妨。碧梧,你继续说下去。” 碧梧道:“这次是阖府,不,满城皆知的大事。昨儿少说有十来家接到宦官传的官家口谕,要在五月十二遴选秀女,让各家好生做准备呢。虽说咱们府里不是第一批接旨的,但都说按家世容貌,必然会选咱们大小姐入宫的。” “可是大小姐的病还未痊愈了,这眼看只剩不到半个月功夫了,怎么应选呢?”怀珠禁不住道。 “这就不清楚了。” 腊梅道:“将军大人会不会去求官家的恩旨呢?毕竟大小姐病成了那个样子。” “可是恩旨很好讨吗?”怀珠表示怀疑。 正在这时,看门的小丫头兴冲冲的跑进来报说:“二小姐,前面来了好多人,说是宫里派的人快到了,前面都在铺红毯,点香烟的要跪迎呢!” 妙懿看了一眼碧梧,还未等说什么,伺候妙懿的四位教引嬷嬷已经进来给妙懿梳妆打扮了。 “这是夫人刚吩咐的。” 四个人稍微解释了一番。不论是官家下派的圣旨还是口谕,那都代表了天家。身为主子,二小姐也需要一同去接旨。 半个时辰过后,将军府前已经是艳红一片了。唐继宗将军率领阖家出门迎候天使下降。 传旨的是为面白无须的老宦官,合中身量,一身蓝绸衣服,面容整肃的宣布了旨意,唐继宗等人叩谢接旨。 唐继宗笑道:“安老贵人还请里面坐坐,内子备了薄茶两杯,请贵人润润喉。” 安内侍推辞再三后便随许夫人入了花厅。旨意传达完毕后,安内侍也随和了许多,许夫人问及太后的身体时也是有言必达。 闲聊了片刻后,安内侍笑道:“早听闻将军家的小姐品貌双绝,今日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确系名门闺秀。” 许夫人谦虚了一番,指着妙懿道:“这是我家的二小姐。因长女疾病未愈,尚且不能出来拜见贵人了。”说着,又让妙懿给安内侍见礼。 安内侍点点头,道:“小姐的病太后也听说了,心里头不放心,让我宣旨时顺便瞧瞧。也是为了让太后她老人家安心。” 许夫人心中一跳,有些惭愧的道:“劳烦太后担心了。” 说着,亲自引着安内侍去瞧灵璧。 灵璧的整座院子里都弥漫着汤药味,进出侍候的婢女全都用巾布遮着半边脸孔,许夫人递给安内侍和妙懿一人一条丝绢护住了口鼻。 撩开了帐子,就见灵璧面色苍白的躺在锦被中,双目紧闭,仿佛没了呼吸一般。 安内侍忙伸手去探她的鼻息,又亲手诊了片刻的脉,这才和许夫人退出去说话。妙懿几乎落下泪来,恋恋不舍的最后瞧了灵璧几眼,也跟了出来。 前些日子还活蹦乱跳的女孩子,那个一刻不说话就觉得无聊的闺中密友,如今竟也会憔悴如斯。 却说安内侍探过灵璧病情后便同许夫人告辞了,许夫人再三也挽留不住,想探口风对方却笑得高深莫测,只好一直将他送到门口,看着他上轿离去。 妙懿见许夫人回来后愁眉不展,少不得问道:“那位老内侍也已经亲眼瞧过姐姐,看样子他也是懂医的,不知道姐姐能不能避过此次遴选。” 许夫人看了她一叹,长长的叹气道:“只能听天由命了。” 一时间将军府上下的气氛略有些紧张。唐继宗将军每日更加早出迟归,许夫人则称病,闭门不出。 事情至此已然闹大了,田氏得到信后,也匆匆领着梁妙光从国子学赶回将军府探望许夫人。 二人因年纪相仿,又都有儿女,许夫人难掩心事,在田氏面前偷偷抹泪道:“我早跟我们家老爷说过,什么军功战功的咱们统统都不要,只要一家人四口平平安安,无病无灾就好。现在可好,弄不好就是罔顾圣恩,抗旨不遵,万一有小人趁机以此作文章,这可让我们娘几个怎么过呀!” 田氏劝慰道:“将军战功赫赫,且灵姐儿又是真的病了,怎么样也不会怪到府上的。” “唉,姐姐是不知道呀。”许夫人摇头苦笑道:“不瞒姐姐说,官家那里早就暗示过老爷,这次要让我们女儿参选。可偏偏她在这当口病倒了。要是落在有心人眼里,岂不成了攻讦老爷的罪名了?平日无风还要起三尺浪呢,眼红嫉恨我们家的人多了去了,说不准会被哪个落井下石。前儿个宫里来人,又看了灵姐儿一回,我这个心是七上八下的,没法安心。” 皇帝本就对唐家不放心,偏巧唐家这次还没法将唐灵璧送入宫中参选。这样一来,很可能会失了圣心。果然宫里来人验看,态度不甚明朗,只让他们听信。唐家上下惶然,气氛一片愁容惨淡。 田氏一介妇人,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法子来开解许夫人,只好默默作陪。 妙懿见田氏几次劝过许夫人回来后都情绪低落,便亲自烹茶煮水,捶肩按背的伺候她开怀。田氏见女儿笑容恬静,淡淡笑道:“许夫人说了,有你在她身边为她分忧,她已经安慰多了。灵姐儿的病……唉,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妙懿捶背的手一窒,转瞬间笑言道:“夫人对我一向周到,视我如同亲生女儿。不过在女儿心里,您一直是女儿的好母亲。” 田氏有些恍然,半天,拍了拍她的手,欲言又止。 妙懿待田氏午睡后便也回房休息。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难以入眠。她将自进入将军府后所发生的事情从头到尾全都回顾了一遍,包括一些她从前没有察觉到的细节。结合近来所发生的一系列事件,她越想越深,越想越想不通,越想越心潮澎湃,渐渐的,她禁不住自言自语道:“不会的,这不可能。谁会放过这样的机会呢?” 而且,真的有人这样胆大包天吗?甚至不惜冒这样大的风险。 她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只听腊梅在帐外问道:“小姐,您可要吃茶?” “腊梅,你去打听……” 妙懿没说完就被卡住了。她真的能够证实自己的猜测吗?她的脑子里乱成了一团,心中五味杂陈,莫非真的如她所想一般,从头至尾都被人算计得死死的吗? 腊梅等了半天都没有动静,半晌,只听帐内传来声音道:“服侍我更衣,我要去见夫人。” 许夫人对于妙懿的来访并没有太过惊讶。她和颜悦色的让人倒了茶水点心,招呼妙懿时竟然多了几分客气。 妙懿端着茶盏,轻轻抿了两口茶,开口问道:“不知道大姐姐的病还有没有痊愈的可能。” 许夫人似往常一般双眉紧皱,摇头叹气道:“难,太难,恐怕是来不及了。” 室内的气氛有些许的凝重,二人都不说话,妙懿低头继续喝茶。 许夫人也不着急,慢条斯理的用杯盖研磨着茶盏,似乎十分有耐心。 终于,妙懿放下茶盏,道:“女儿自从成为母亲的女儿之后,一直深受您和将军的照顾,实在无以为报。” 她一边说着,眼睛却一眨不眨的盯着上座的许夫人瞧,果然从她的表情中读出了一丝微妙的变化。 是愧疚吗? 她在心中冷笑。她没有猜错,这就是一个圈套,一个早就设定好的圈套,只等着他们母子往里钻呢。 “光哥儿如今长高了许多,身体也比从前壮实多了,性子也比在老家的时候开朗了许多呢。” 本来说得是报恩,可真相究竟是怎样,不到最后一刻谁又分辨得清呢? “哦,那就好。”许夫人答道。 妙懿看着她的眼睛,忽然说道:“其实,女儿心中一直有一个疑惑,不知母亲可否为女儿解惑呢?” 许夫人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吩咐丫鬟们全都退下。她越发温和的说道:“你只管问。” 妙懿微微冷笑:“那日在睢园,我听灵璧无意中同萧雨薇说过一句话,她说自己“反正是不会入宫的”,而这正是您对她许诺的。女儿不知可不可以将这句话理解为:您一早就知道她进是进不了宫的。” 许夫人微微一笑,没有回答。 妙懿咬了咬唇,决定一口起将话说完:“还有,您当初认我为养女,并且让我上了唐氏的族谱,是否也存了今日的打算呢?当初因为姑母的步步紧逼,才让我的母亲下定决定为我改宗,这其中是否也有将军府出的一份力呢?您从来都是意志坚定的人,爱护姐姐如同性命一般,您是否认为姐姐不适合那些那千人争,万人抢的地位,以她的性子,只会饱受折磨而已?更别说唐家走到如今的位置,姐姐的婚姻注定不由自主。可如果有个恰当的人选能来替代她,那么也许还有一丝翻盘的机会。” 当初是唐韵,如今又是她。怪不得唐韵在时百般的算计自己,简直恨不得置自己于死地。果然一切都是有原因的。可惜,她当初并没有意识到唐韵真正的目的,否则自己也不会像今日一般如此的被动了。 许夫人看向妙懿的眼神越发复杂起来。心说如果她是自己的亲生女儿,恐怕自己也回舍不得吧。 确定了心中所有的疑惑后,妙懿道:“最后问您一句,这件事将军大人究竟知不知情?” 许夫人欣慰的叹了口气,道:“我儿,你冰雪聪明,我果然没有看走眼,千挑万选选中了你。事到如今,你父亲知不知道又有何关系呢?” ☆、第73章 田氏午睡醒来不见女儿,刚要命人去寻,却见妙懿面色苍白的扶着怀珠的手走了进来。平时她行走时虽纤巧婀娜,如风摆柳,然而脚下却步步稳妥。今日看去,步伐却显得有些踉跄。 田氏问怀珠:“小姐怎么了?” 怀珠摇了摇头,自家小姐从上房出来后就一直如此,也不知她和将军夫人关着门都说了些什么。 第50节 妙懿忽然拉住田氏的手,道:“我有话想对您说。” 田氏忽然觉得有些莫名的心疼,反握住女儿的手,轻声道:“我儿可是遇到什么难处了?” 妙懿微微一笑,似下定了决定一般,说道:“女儿想要进宫。” 田氏一怔,道:“可是宫里下旨了?” 妙懿道:“是女儿想要进宫。虽然选秀不一定会选上,但凭着唐家的家势,没准能被指上一门好亲事。如果女儿运气好,能有官家或太后亲自指婚,那更是荣耀满门的大好事呢。” 田氏没想到女儿会有这样打算,迟疑了片刻道:“可圣旨是让灵姐儿参选吧?” “其实口谕并没有明确的指定姐姐,而且我已经同夫人商量过了,她也觉得这样更妥当些。这可是喜事,母亲不为我高兴吗?” “这真的能作准?”田氏依旧将信将疑,见女儿神色笃定的模样,仍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将军夫人会不会对你心存芥蒂?” 毕竟是人家女儿的前程,这不是要被女儿抢了? “相反,夫人很乐意呢。”妙懿才唇角噙着一丝神秘莫测的微笑。就连生母都认为这对自己来说是件好事,其他人大概也会认为者是自己占了便宜吧。其实她自己也本该这样想的,一个将军府的养女,竟然能沐浴天恩,和一众出身顶尖世家的少女一同入宫参选,瞻仰天颜,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唯有怀珠在听说后露出了一个惊讶的表情,妙懿没有理会。也许那人提了,也许他没有提,可结果又有什么不同呢?许夫人绝不会赞同。而将军大人……一边是妻女和欺君大罪,另一边是恩人的女儿,许夫人早就看准了这一点,即便将军知道了又如何?让灵璧突然间病愈吗?那简直就是承认了欺君的罪名,结局却依旧不会改变。 其实她早就知道自己选择了一条什么样的路不是吗?为此,她还曾抛弃了生父的姓氏,抛开了一家人过往的记忆,抛下了年幼的弟弟和柔弱的母亲……她投奔了举头可见的锦绣前程;她选择了结交世家贵族出身的贵女名媛,她用自己的小聪明和自以为是的心机手段笼络人心,稳固在将军府中的地位;她竟然还无忧无虑的去爱恋一名男子…… 她叫另一个毫无血缘的人为母亲。 不是他们选中了她,而是她选中了他们。 如果作为一名看客,她也许会惊讶于许夫人的胆量。可惜,她终究还是争不过命。 “我还要去见一下将军大人,一会就回来陪您。”妙懿推开了田氏担忧的手臂,向她笑了笑,示意她安心。现在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让他们都安下心来。 今日休沐,唐继宗今日好不容易逮到了空闲可以好好休息一日。就因为女儿灵璧好巧不巧的在此时生了病,消息传了出去,有人安慰,有人劝慰,一位至交就曾在私下严肃的找他谈过一次,说他千万别想不开,好不容易过了几天安生日子,可别罔顾了君恩。有那不怀好意的见到他时都是似笑非笑,然后与旁人高声谈论起自己的女儿要接受遴选,妻子担心女儿受累,“不过一介妇人,哪里明白此乃天家恩惠,皇恩浩荡。若人人都像妇人一般小肚鸡肠,鼠目寸光,我等还不如触柱投缳,免得被那些边陲小国耻笑!” 唐继宗这些天没少憋气,天知道女儿的病怎么就是治不好呢?夫人一直说正在尽力救治,可若是天命难违,是否也该另想一个主意…… “老爷,二小姐求见。”书童的话打断了他的思绪。唐继宗道:“请小姐进来。” 终于走到了这一步。 许夫人独自坐在唐灵璧的床前,伸手抚摸着女儿苍白的小脸。病,确实是真病,否则是逃不过朝中上上下下无数双眼睛的。 “我儿,为了你后半生的幸福,只消病上这一场就够了。你放心,为娘有分寸,绝不会让你有有危险的。” 早在数年前远在北疆的时候,一场时疫突然在营地爆发,当时为了治好此病症,将军曾招揽过许多民间大夫,其中不乏医术超群者。因唐继宗公务繁忙,许多事都是由许夫人一手张罗的,治好当时那一场疫病,许夫人功不可没。要说跟随丈夫在外多年她得到最多的是什么?那就是一些京城贵妇从未遇见过的奇人异事。她甚至敢说,有些能人的手段根本就是天人之计,无人能看破。 同样也是经历过那场严酷心酸的岁月过后,令她的意志愈发变得坚不可摧,几近偏执。这份家业是丈夫拼死得来的,所有的荣华富贵都是他们全家应得的。而那些王公贵族只要坐在金銮宝殿上,吃饱喝足,随后点指,自己一家就要颠沛流离,征战东西。他们做牛做马,拼劲血汗的保着他们坐拥高位,一呼百应,可到头来却要被人百般提防,连女儿的终身都无法做主。 在许多个难眠的长夜里,她都在想,要不干脆让丈夫辞官回乡罢了。但这个想法都在转瞬间被不甘所淹没。凭什么让她放弃这诺大的家业,满门的富贵荣耀回去穷乡僻壤终此一生?这是他们一家用性命换来的。而且她还有贤哥儿呢,她怎么能让自己的儿子舍弃锦绣前程,在乡下庸碌一生呢?儿子年少,羽翼未丰,至少要个十几二十年的磨练才能成器。没有将军府的照顾和庇护,他又要受多少磋磨呢?人走茶凉的道理,她足足体验了一辈子,难道还要她的儿子继续体会吗? 她将头埋在女儿颈边的锦被上,事到临头,她反而有些疲累了。 随着丈夫的军功越来越高,在军中威望越来越大,女儿也长成了如花似玉的佳人,她却绷得越来越紧。皇子们渐已长成,官家却迟迟没有册封太子,国无本而不立,这样的明争暗斗已经越来越摆在台面上。至今虽没有哪位皇子直接透露过意思,但是盯着她家的眼睛却越来越多。就连一向和自家没什么关系的沈家都拐着弯的亲近自家,她并非感受不到周围贪婪的目光。 如同针芒抵在喉间,只要微微用力,就能一针致命。而这根针却掌握在旁人手中,你知道他们会在什么时候动手,却连反抗的力量都没有,只有等死的份。与其如此,那还不如由她亲自出手,放手一搏。与一般寻常女子不同,她早就见惯了生死。 隔着紧紧掩上的房门,丫鬟轻声禀道:“夫人,老爷想要见您。” “知道了。” 这个小丫头,动作还真快。但愿她能足够聪明。 许夫人站起身,温柔的为女儿掩好了被,转身悄悄离去。 不是她就是自己的女儿,为了女儿,无论是忘恩负义的恶名,还是牵连无辜的阴毒,她都愿意背负。即便再来百次,千次,她都会义无反顾的选择同样的路。 书房内,唐继宗的身影简直如同一头矫健的狮子,背着手在房里走来走去,脚下挂风,长衫呼呼在身后飘着。 “夫人到。” 唐继宗抬头,见妻子容色浅淡的走了进来,立刻说道:“是夫人的主意吗?是夫人打算让懿姐儿顶替灵姐儿参选的吗?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不早些同我商量?要不是懿姐儿亲口求我,我都不知道她有这样的打算。” 他急切的望着妻子,似乎想要证实些什么。 方才这位恩人的女儿忽然要求见自己,并且开口表示愿意为唐家分忧,以报答收留照顾他们母女的恩惠。而报恩的方式就是解决唐家的燃眉之急。 “女儿是自愿这样做的。”她这样说道。 其实他并非没动过这样的念头。但一旦入宫就意味着妙懿的前程完全由皇家决定,不论是留在宫廷服侍官家,还是赐嫁皇亲宗室做偏房,都不是他们能插手的。对方若是年少有为的少年,那么还算是一门好亲事。可即便是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亦或者是后宅妻妾众多的纨绔子弟,只要他们身高爵显又看中了妙懿的容貌,请求官家赐婚,他们就连阻拦的能力都没有。 混迹官场多年,他早就看明白了,所谓选秀,就是将代表各家利益的女儿推入政坛,再由官家重新分配给各家,以达成朝中各家权势的微妙平衡。至于女儿们去向,谁也不敢说自己可以把握。作为忠心于皇室的臣子来说,遵守官家的旨意才是根本。说到底,一旦入了宫门,生死前程只有天定。本来他为了报答梁家的恩惠,决议要收梁妙懿为养女,并且视作亲生,就是打算代替好友的职责,为他的女儿找个好人家,平平安安的度过此生。可是现在恩没有报,反而要她来为自家排忧解难。 一恩未报,再添一恩? “她真的是自愿的吗?”虽然她这样说,但唐继宗却总觉得事情有些蹊跷。妙懿走后,他独自坐在屋里想了半天。他这个养女一向性格乖顺,体贴周到,如果没有妻子的准许,恐怕她也不会贸贸然跑来同自己说这样的话。外人不了妻子的性格,他却是知道的,毕竟是二十年的夫妻了。只要是她认定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到。而且妻子之前是反对灵璧参选的,会不会是她说了什么呢? “老爷是在质问我吗?”许夫人淡淡说道。 “并非如此。我只是想问一问夫人,事先是否之情。” “老爷既然怀疑,那我也不想再解释什么了。”许夫人大声道:“没错,是我不该在田姐姐处抱怨,也不该让懿姐儿在什么伺候,这样他们也不会有这样的想法了。” “我并非怀疑夫人……” 许夫人委屈的道:“灵姐儿是我身上掉下的肉,我是舍不得让她进宫。那是什么地方?以灵姐儿的心性,怕是没几日工夫就要被折磨死了。可是官家旨意已下,我又能怎么样呢?咱们全家只不过都是官家的奴才,我又怎么敢抗旨不遵呢?” “夫人,莫非真是你……”唐继宗微微蹙眉,却见许夫人以帕拭泪,忽然又觉得自己错怪了妻子。 “本来口谕也没有指明是哪位小姐,如果灵姐儿没病没灾的,我也许会有些私心,甚至会劝说老爷让女儿留下来。可如今都什么情况了?灵姐儿病得只剩一口气了,宫里又三不五时的派人来看,恐怕老爷那里也不轻松。我日日心急如焚,家里上下一团乱,身边却连个拿主意都没有。我一心只想着怎样保住咱们全家上下的性命,这样也有错吗?自从灵姐儿病了之后,老爷又去瞧过几次?我守着女儿天天哭,又实在避不开人,懿姐儿也是一片孝心呀!” 对于病重的女儿,唐继宗心中还是愧疚的。他常年在外,陪伴女儿的时间屈指可数。 “让夫人担心了。”唐继宗将妻子搂在怀中,轻声安慰。 然而,对妙懿,对梁家,他也同样愧疚。 为此,他还单独邀请了田氏和妙懿吃茶。 “这……,我和夫人商量了,会好好照顾你们母子的。” 唐继宗只是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烧,他现在简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恩人一家。无论他打算怎样补偿,此时此刻都像是趁人之危。 田氏略有些拘谨,妙懿却笑得云淡风轻:“您不必多言,妙懿不会辜负将军府威名的。” 现在的每一刻对她来说都至关重要,她的表现能激发对方多深的愧疚之心,今后母亲和弟弟就能得到多大的补偿。 “您当初于水火中救出我们一家,您和夫人又待我视如己出,妙懿今生能做您的女儿,实在是上天垂怜。”她说着,神色有些黯然,“妙懿的生父走得早,是您又让我重新感受到了父亲的威严与慈爱。现在本该是我们将军府上下一心,同仇敌忾的时候,身为唐家的女儿,妙懿又怎能坐视不管呢?” 唐继宗闻言,顿觉豪气干云,沉声道:“只要我有一口气在,就绝对会照顾好你们母子。” 妙懿清澈的双眸中含着笑意,语气满满都是感激:“多谢父亲。” 唐继宗身体一震,羞愧不已。 许夫人现在可谓是顺心遂意了,丈夫不但没有怪他,反而常去看望女儿。宫里头她早就打点好了,只等到时将人送去即可。她不怕妙懿那里再生变故,从她对丈夫隐瞒真相来看,她确确实实是个聪明人,懂得服输,明白怎么做才能争取最大的利益。自己不怕被她报复,即便她今后入宫为妃,也要以将军府为倚靠。 她慢悠悠的喝着茶,听着管事媳妇子念着账本。为秀女置办衣服首饰所费不赀,她选择的都是最好的,也算是一种补偿。以她的容貌和将军府养女的背景,或许能许给一位宗亲。 她正在盘算着,就听门口的丫鬟禀说:“二小姐到。” 许夫人微微一挑眉,自己丈夫不是找她们母女说话去了吗?怎么这么快就来自己这里了?莫非她还有什么要求?不过她现在心情大好,便吩咐道:“快请小姐进来。” ☆、第74章 唐继宗近来的心情有些复杂。一方面,自己的燃眉之急算是解决了。但解决的方法竟然的让自己亲口承诺恩人要尽心照看的二女儿顶替自己的亲生女儿入宫选秀,他越想越觉得对不起梁家人,连梦里都是梁文韬指着自己的鼻子骂。梦是心头想,他现在是满心的愧疚。妙懿越是乖巧懂事,他越是愧疚,最后他想来想去,还是打算去找妻子许夫人商量一下,是否出钱为梁妙光母子在京城置办一份家业,也好照顾得更加尽心些,全心全意为他今后的中举出仕铺路。 谁知等他到了妻子处,正碰上妙懿也在,母女俩似乎在说什么,许夫人的面色似乎有点僵。但见他进来,二人忙一同起身迎接。 “你们母女在说什么呢?”唐继宗心内愧疚,对妙懿越发温和。 “母亲怕我没学好规矩,正在考我呢。”妙懿俏皮一笑,转脸望向了许夫人。许夫人也点头笑道:“是呀。” 唐继宗稍微安心了些,陪着妻女说了一会话,不多时又用了饭才回了书房,留下一对“母女”继续闲聊。 说是闲聊,许夫人说一声乏了,将身边伺候的丫鬟尽数都撵了出去。怀珠看了一眼妙懿,后者对她微微点了点头,怀珠这才忧心忡忡的走了出去。 妙懿也不理会许夫人逐渐拉下的脸,慢悠悠的端起热茶抿了一口,缓缓抬头,朝着许夫人嫣然一笑,道:“女儿见父亲同母亲的感情依旧这样好,心中实在是宽慰之至。” 许夫人冷笑了一声,道:“事已至此,你父亲也是无可奈何的。你身为唐家人,理应为唐家分忧。若唐家倒了,你们母女又有什么好处?你弟弟今后又该由谁来照应?” 许夫人心中暗道:小丫头不知道天高地厚,以为用此要挟自己就能够为所欲为了?她和将军数十年的情分摆在那里,即便因此闹翻了,她身边还有两个儿女在,唐继宗还能因为一个外人将自己逐出府去不成?话虽如此,她仍旧心怀忐忑。 妙懿没接她的话,她摇了摇手中团扇,仿佛诉说家常一般道:“母亲同父亲多年的情分,此无需赘言。就连贤哥哥和大姐姐亦以此为傲,常言家中多年来太平无事,不似旁的人家妻妾纷争,妯娌不合,成日为了家产争得你死我活。他们也得以生活得安逸舒心,再无烦恼。” 见许夫人的面色愈发沉郁,妙懿话锋一转,轻声道:“其实女儿明白母亲的苦心,就好比我的生母,为了避免我被姑母随意定个人家,竟然同意将我过继给唐家,再不能在外人面前称她为母亲。同样的,您为了灵璧,不惜用尽一切手段避免她入宫,只为了她一生平稳安逸。这其中的风险简直难以估量,但您仍旧选择这样做了,我很佩服您的勇气。说我完全不怀恨怨,相信您也不会相信。如果我真想争个鱼死网破,未必扳不倒争个将军府。但您也猜到了,我不会这样做,因为我还想着我的生母和弟弟,就好比您完全为灵璧着想一般。” 一番话说得许夫人面色微霁,她叹了口气,道:“好在你明白的一番苦心,我这样做也是逼不得已。” 妙懿道:“您如果仅仅是因为舍不得灵璧,那么又为何不从宗族中选择一位恰当的人选代替她呢?比如说唐韵。她虽不及灵璧美貌,却也并非全无可取之处,至少她的上进心比我强上百倍,可是您却弃之不用,反而选中了我这个非亲非故之人,莫非是我比她更好拿捏?或者说……”她微微一顿,眼睛紧盯着许夫人,一字一顿的道:“恐怕您的所求的不止于此。” 许夫人沉默了,久久没有言语。 “当然,这是女儿的一点子猜测,让母亲笑话了。”妙懿暗道:“许氏这样想本也无可厚非。唐家根基并不十分牢固,据她所知,唐继宗在朝中并不得志,因他军功至伟,虽得皇帝宠信,却难免招人嫉恨,可说进退两难。可如果说官家真有意于唐家,选唐门嫡女入宫封妃,那么唐家至少在唐贤毅这一辈是无忧了,待得唐贤毅羽翼丰满,唐家三代传了下去,基本也就在朝中立稳脚跟了。有了这个根基,唐家只要不出大错,子孙再一兴旺起来,恩荫百年算是不愁了。可惜许夫人私心太过,百般舍不得女儿,可又放不下大好前程,便选择牺牲旁人,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一件事便是只有灵璧这一个女儿。”许夫人幽幽叹道:“唐家如今的地位是老爷一刀一枪拼回来的,若是因此断送在我手中,我亦无颜面对九泉之下的公婆。好孩子,是我错了,不该不征求你的意见便强逼于你。灵璧对此毫不知情,你要怪就怪我一人吧。无论你有什么要求,我都会尽我所能帮你达成。” 妙懿在心内冷笑不迭,现在才说这些话是不是太迟了些? “我不敢有什么要求,也别无所求,只是有一样,您只能用我的生母和弟弟威胁我最后一次,如果再有下一次——”她仰起脸来,神情与方才全然不同,双眸毫无遮掩的紧紧盯着许夫人的眼睛,气势逼人:“我宁愿玉石俱焚。您如果不相信,那就大可以试试。我可以做唐家最好的助力,也可以成为唐家的仇敌,这全部都取决于您的态度。” 怀珠在门外等得心焦,忽见房门一开,妙懿从里面走了出来,忙凑过去小声问道:“小姐……怎么样了?” 妙懿微微点了点头,“此处并非讲话之所。”拉着她回房去了。 等到了自己的地盘,将人都支了出去,腊梅看着门,妙懿将前后事情一说,怀珠急了,道:“小姐毕竟还住在将军府里呢,万一夫人起了什么坏心,咱们可没处避去。” 妙懿淡淡一笑,道:“你当她还敢在这当口做什么手脚吗?她自己的女儿现在还“病”着呢,要是我再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将军府就绝对不会像现在这般平静了。” 怀珠迟疑了一下,眼睛滴溜溜转了转,道:“话虽如此。”还是令人担忧。她偷瞄了妙懿一眼,倒了一杯茶,小心翼翼的递了上去。“小姐用茶。” 妙懿刚端起来,还没等碰到唇边,正好瞥见怀珠一副小心翼翼的做派,忽然笑了,若无其事的道:“我很好,没事,比不必担心。” 怀珠难得的扭捏了一下,将手里的丝帕揉成了一团,几度欲言又止。妙懿见她想问又不敢问,憋得一脸菜色的模样,忍不住“扑哧”一乐:“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不过我还不想说。” 怀珠急得一抬头,正好对上了妙懿揶揄的目光,脸一红,有些气恼的背过了身去。“都这个时候了您还有心思逗我。”说着,赌气要出去,被妙懿一把拉住了,将她按在了身旁的绣墩上,一脸认真的道:“你关心我我又会不知呢?你我从小一块长大,无论我想什么,做什么,你都完全信任我对不对?现在也是如此。你家小姐何时坑过你了?” “可是……”这可是关系到小姐终身的大事,她能不急吗? “好了。其实我对萧公子是有情意,但远没有到非君不嫁的地步。再说我确实是答应了参选,却没答应一定要被选中呀。” 怀珠见妙懿露出一幅胸有成竹的表情,渐渐也琢磨出了一些味道来,“您的意思是……故意落选?” 妙懿笑了笑,没有答言。 第51节 “可要是选不上会不会对小姐有影响呢?” “哪里有那么多可是?”妙懿一把抽出怀珠手里的帕子,道:“你再揉就要烂了。我有些饿了,去厨房里问问还有什么点心,最好讨些红豆糕,别忘了多拿些来,呆会光哥儿来了给他也尝尝,他最爱吃这个味儿了。” 怀珠应声去了不提。 妙懿在房里独坐了片刻,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她无意间抬了一下头,眼角余光瞥见屋子的角落处悬着一只花篮,篮中盛放着茉莉,夜里将琉璃盏点燃放入篮中,明亮且有香气,十分精巧。 “也不知是何等心灵手巧之人头一个想出的这个绝妙的主意。”妙懿想笑,却也仅仅只是动了动嘴角而已,泪水不知不觉已经濡湿了眼眶,她急忙伸手去擦,却似怎么也擦不净一般。 一只手递过来一条帕子,腊梅默默立在一旁,等妙懿接过去擦干了眼泪,又默默的接了过来,退到了一旁。半晌,妙懿方道:“帮我净面匀妆。” 腊梅伺候她重新梳洗了一番,刚要落座吃茶,却见梁妙光来了,妙懿喜得招呼道:“快来坐了陪我吃茶。怀珠去厨房拿点心去了,是你最爱吃的红豆糕饼,呆会多吃些再回去温书。” 梁妙光走到她近前,紧绷着一张小脸说道:“姐姐真的是自愿的吗?” 妙懿被问得一怔,她看着幼弟瘦弱的小身板,柔声道:“这是好事,你不为姐姐高兴吗?” “这么说他们没有骗我,你真的是自愿的喽?”梁妙光紧盯着姐姐的眼睛,花瓣般的嘴唇倔强的紧抿着。 妙懿没有回答,只是让腊梅将自己给梁妙光做的衣裳拿了来,在他身上比量了一下尺寸,笑道:“光哥儿又长个了,这袍角收得稍微短了些,等我再让怀珠改一改。” “姐姐是要嫁人吗?等你嫁了大官之后,还会记得母亲和我吗?” 妙懿的心猛的一阵抽痛,她扶着弟弟的肩膀,强打起精神道:“父亲临去之前,让我照顾你和母亲,我并没有忘记。” “我早就想问姐姐了,为什么你要该姓唐呢?是不是改姓之后,你就不再是我姐姐了?” 妙懿被弟弟的话震惊得无以复加,她翕动着嘴唇,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梁妙光推开了她的手,扭身跑了出去。 腊梅随后追了出去,却见门口立着一男子,吓了一跳,定睛一瞧,只见该男子剑眉星目,身材挺拔,不是唐贤毅是谁。 唐贤毅的神色也有些尴尬,他已经从母亲处得到了妙懿要代替妹妹灵璧参选的消息,想着过来瞧瞧。方才梁氏姐弟的对话他都听见了,刚想着要回避一下,正好被腊梅瞧见了,不觉有些尴尬。 腊梅福了福身,道:“大公子怎么来了。” 唐贤毅道:“我来看看二妹妹。若是不方便,我就晚些再来。” 腊梅犹豫了一下,见房中没动静,遂赔笑道:“我们小姐这会子身子怕是不爽快,要不您呆会再来?” “也好,让你们小姐好好休息吧。”唐贤毅说完便告辞离去了。 却说唐贤毅返回了自己的院子,刚迈进门就见萧明钰从里面走了出来,见他这么快就回来了,还有些纳闷。 “听你的下人说,你去瞧二小姐了,怎的这么快就回来了?” 萧明钰和唐贤毅在经过了一段时间的相处之后已经亲近了许多,前者因为许久未见妙懿,便想着借口帮妹妹雨薇询问唐灵璧的病情,顺便打听妙懿的消息。 唐贤毅道:“快里面坐。”又命人倒茶。 萧明钰见他眉头不展,先同他客套了几句,然后问起了唐灵璧的病情。唐贤毅听了叹气道:“还是老样子,没什么变化。就因为这个病来得不巧,她这次恐怕无法参加选秀了。” “那还真是不巧呢。” “是呀。家里为了这件事愁得不行,可惜宫里头不松口,我们家是一定要送一个入宫参选的。” 萧明钰眉头微挑,道:“哦?不知要选什么,怎么选?” “本来我二妹妹是不用参选的,可是这一次实在没法了,只能由她代替灵璧参选。” 萧明钰面色一白,手下没拿稳,从茶盏中溢出了几滴热水,他却也顾不得烫,拉着唐贤毅问道:“你说的二妹妹可是从梁家过继来的?” 唐贤毅点了点头,语带沉重的道:“这也是逼不得已。其实我也不想见到二妹妹和家人骨肉分离……” 他话音未落,只见萧明钰已经站起了身,朝他拱手道:“我方才想起了一桩事,须得立刻去办,先告辞了。” 唐贤毅挽留不住,亲自送萧明钰离了唐府,打马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忽然又有动力了! ☆、第75章 却说一转眼就到了四月十二这一日,京城暖阳高挂,柳翠花繁,一派生机盎然。早在半月前皇宫内便已是春光融融,风景如画,宫女们全都换上轻薄的夏衫,在巍峨的殿宇间来往穿梭,行走时彩袖飘飞,款步盈盈,姿态动人。有七八个一排的宫女各自端着金盆、唾盒、香帕等物走入一处富丽堂皇的宫室,接着被宣入内殿之中,伺候沈贵妃与东芳公主净手用点心。用罢点心后,二人继续品茶。 沈贵妃瞧了瞧外面的天色,轻声问立在自己左手边宫女绿萝道:“进行到哪里了?” 绿萝从袖子里掏出一块鎏金怀表,看了一眼,道:“禀娘娘,看时辰应该快完事了。” 沈贵妃慢悠悠的道:“这些孩子们都是从小养在深宅大院礼的,丫鬟奶娘嬷嬷一大堆的伺候着,谁曾顶过这样大的日头在外面晒着?一个个鲜花嫩柳似的,想想就让人心疼。不过年轻时谁都是打这样过来的,免不了受了这一遭罪,挺过去就好了。等完了事,你叫牡丹这孩子过来我这里歇歇,天气怪热的,可别晒出病来。” 绿萝笑道:“还是娘娘心疼沈小姐。奴婢一定转告。” 沈贵妃点了点头,转脸冲东芳公主微微一笑,道:“方才咱们娘俩说到哪儿了?” 东芳公主可不敢有丝毫怠慢眼前这位地位极尊的娘娘,忙含笑道:“喀丝珠丽独自来到京城,见识了中原繁华,实在是心生向往。只是在此处相识的人不多,因深觉娘娘慈爱,同娘娘投缘,故此每日打扰,心内着实不安。被我那兄长点醒之后,想着身边唯有这一件东西还能见人,故此送来请娘娘帮忙鉴赏。” 她天然生就一双标准的杏子眼,眸色却比中原人略浅,被阳光一照,泛着迷蒙的水泽,如梦似幻;加之她出身异国,却说得一口流利汉文,又会奉承,又能来事,连沈贵妃这般阅人无数的“后宫第一”人都禁不住多瞧两眼。 只见东芳公主点手唤过两名纱罗国侍女,用纱罗语吩咐了句什么,二人出去不多时便捧回两个托盘,托盘上盖着红绸布,四角饰有精美流苏。东芳公主伸出玉指轻轻掀开了第一个托盘,只见盘内盛着一块光滟滟的金橘色布料,抖开一瞧,竟映得满室光华。 东芳公主不待众人惊奇,又亲手掀开了第二个托盘上的红绸布,里面也放着一块布料,打眼一看是墨绿色的,抖开细瞧,却见布料上暗纹隐现,仔细看又觉颜色变浓发乌,似有幽暗流光孕育其中。东芳公主神秘一笑,指了指第一块布料道:“此为我纱罗国最新秘制的衣料,因在日光下发光,便叫‘昀光缎’。”她又指着第二块布料,道:“此衣料乍看并不起眼,须得在月光下方能显露独特之处,故此又名‘皎月斓’。这是刚从我的祖国运来的,各有五匹,总共只得十匹,今日各献两匹给娘娘,您留着赏人玩吧。” 沈贵妃的面上微微带了喜意,命人将布料收了,道:“纱罗国素以出产珍稀名贵的罗纱而闻名,公主的礼物自然是珍品中的珍品。”她自入宫后就恩宠不断,再珍稀的物件都见过,也不将几匹衣料放在眼中。 东芳公主又道:“娘娘唤我的汉文名字‘东芳’就好。因我很欣赏陛下赐予的封号,便擅自以此为汉名。其实我从小就一直向往中原,向往京城,并立下誓言,一定要在有生之年见一见这里最尊贵的女子。我一直听闻天朝最贵重的两位女子就是太后和贵妃娘娘,如今得见娘娘,果然名不虚传。” 沈贵妃笑道:“一定是令公主失望了。” 东芳公主道:“娘娘貌若牡丹,雍容华贵,风采更甚仙子,比我想象中的更加美丽。我在给母后写信的时候提到了您,结果母后说使臣见到她时也是对您赞不绝口,说您主持的宫宴是他们见过最好的,他们做梦也想不到世间还有比您布置的皇宫更加富丽堂皇的。” 沈贵妃闻言,凤心大悦,道:“那是你们的使臣过誉了。况且我们这里不一样,皇宫也并非我一个人能布置的,宫里还有太后和其他妃嫔,虽然先皇后故去得早,但那宴客的凤仪宫却曾是先皇后的宫室之一,乃是皇城内景致最佳之所,因陛下不忍荒废,才最终改成了宴客之地,公主是不知,这话要是传出去可不是我轻狂了?” 东芳公主忙起身请罪道:“是东芳一时不察,说错了话,与娘娘无关。在我们的国家,谁主持后宫事务便是后宫的主人。想必这里也是如此吧。” 沈贵妃展颜笑道:“规矩不同也是有的。”说着,又命人端上燕窝羹与东芳公主分食。“这是我们宫里每日食用之物,每日炖了食用可滋养皮肤,公主尝尝看。”说着,指点绿萝端了送到东芳面前的梅花几子上,小指上长长的镂金雕花赤金护指套在保养得似脂玉般的手上熠熠生辉,那只手全然不像是年逾四旬女子能有的。东芳公主不由得暗暗点头,看来母后唯独在这一件事上没有骗她,中原水土极养人,这里的女子远比纱罗的女人要经老,而这里的皇宫更是集聚了天下间所有的财富,单看沈贵妃这一身打扮便能值万金,礼服大衫的料子便是纱罗国也难觅几件。 东芳不禁想起了哥哥加奈罗的话,心内如被无数小虫噬咬了一般,又似钩子勾着,提留着腔子里的五脏六腑,浑身都热了起来。她暗暗握拳,心说总有一日这些都是我的。于是愈加卖力的奉承起来,一时宾主尽欢。这时,宫女进来报说:“贤阳公主及惠阳郡主来给娘娘请安。” 双方见面,行礼,赐坐,众人攀谈起来。 一时沈贵妃问她们打哪里过来,贤阳公主便答道:“方才我和惠阳去逛御花园,正巧路过附近的揽月宫,因听见里面有人弹琵琶弹得极好便走过去瞧,发现里面正在挑选秀女,也不知谁家的小姐在跳舞,舞姿极优美,我们不觉看入了迷。” 东芳公主插言道:“不知跳得什么舞?” “说来也巧,正是公主在宫宴上跳得那支纱罗舞。” 贤阳公主笑眯眯的瞧着东芳,“不过她跳得可没有公主精彩。” 若东芳从前听见此话定会满心欢喜,不过她最近得知这里的贵族小姐公主等从来不爱跳舞,平时也只是在闺阁里做耍,在宴会上起舞的都是乐伎。她因此担心沈贵妃会不喜,不但狠练了一阵后宫规矩,连说话的语调和衣着都极力模仿汉女,如今被提起那段舞,东芳笑得不觉有些勉强。 幸好沈贵妃问起了其他秀女的状况,这才将这件事岔了过去。贤阳回忆了一会,道:“各家小姐都各有所长,可谓是人才济济。常在京里头的娘娘差不多都见过的,除了牡丹外,王嬛君,韩慈苑,萧雨薇,还有尤莲清几个都不错,琴棋书画都是拔尖的。另有焚香、挂画、点茶、插花等几样也十分通透,可谓齐全之才。” 沈贵妃点头微笑道:“嬛君那丫头我见过,没想到一晃眼就长大了。” 惠阳郡主继续道:“除了公主说的那几位外,还有几个实在是貌美,只是平日不常见。像是南海穆家的女儿穆姣,南越王女萧郡主的女儿萧观音,还有一位是唐家的养女唐妙懿,说起来可真是美人,比咱们京里头那些个常提起的美人还美上几分呢。” 贤阳笑道:“你这是一棒子打死了整个京城的闺秀。”又转向沈贵妃道:“娘娘别听她胡说。她这么说只是夸大其词,想让娘娘多留意她些。” 惠阳道:“我哪有!我可一个字都不敢骗娘娘,不信娘娘将人叫来瞧瞧就知道了。” 众人说笑着一直到日头西斜,东芳见沈贵妃微微有了些倦意,立刻起身告辞。沈贵妃挽留不住,和颜悦色的邀请东芳公主下次再来,东芳顺势应下不提。 单说东芳公主走后,惠阳郡主道:“这位公主近来好像常常入宫给娘娘请安呢。” 贤阳公主笑道:“她如今是娘娘面前的大红人,没看娘娘都不常召见咱们了吗?咱们是旧人,她的新人,本来生得又与咱们不同,又会汉话,娘娘自然宠她了。” 沈贵妃点指着她笑道:“好你个狭促的丫头,越发的伶牙俐齿起来,竟然排揎起我来了。” 贤阳公主忙叫不敢。 说笑了一会,贤阳便拉着惠阳告辞了。等出了重鸾殿,惠阳郡主不禁埋怨道:“方才那番国公主走了,您怎的也不同趁机问一问娘娘关于和亲的事呢?如今许多人都说官家打算嫁一位公主去纱罗国呢,可惜适龄的公主现在只有您一位。您也该为自己打算打算。” 贤阳淡淡的道:“那你也不该当着娘娘的面贬低沈牡丹。你再不喜欢她也绝对不能同她翻脸,尤其还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和亲嫁人的事贵妃说一句顶旁人十句。你也是宗室,宗室和亲的例子还用我说吗?我看这回不一定是我,你还是担心一下你自己吧。” “人人都捧着她,我哪里敢贬损她呢?”惠阳被公主话震住了,缩了缩头,声音有些呐呐。 “不过你也不必过于担心,我猜咱们这回谁都不用嫁。” “何以见得?” 贤阳拢了拢袖子,神秘一笑,道:“你猜东芳公主每日来给贵妃请安是为了什么缘故?可别说只是为了打发时间。” 惠阳一怔,待要再细细问时只见迎面走过来一队彩衣飘飘的宫娥才女,往她们身后瞧,只见后面还跟着约有二十来个女孩子,分明是各家的闺秀,看神色大多情绪不高,甚至有眼眶红肿的,明显掉过了泪珠子。只有零星几个一脸轻松。一问才知这些都是今日落选的秀女。 惠阳探头一瞧,忍不住抿嘴笑着趴在公主耳边说道:“你瞧那几个往常总围着沈牡丹转的,哭得眼睛都肿成桃子了。可惜这回就算她是天仙也帮不了她们入选。” 贤阳握着宫扇的镶宝象牙扇柄,正色道:“沈家再得宠也终究不敢糊弄父皇。臣子得用方能得宠,恃宠而骄再所难免,只要不太出格就好,这些荣宠还是父皇给得起的。可若是连这一点都保证不了,那可就不好说该如何了。” 惠阳点头,深以为意,有些讥诮的道:“还是公主看得通透。他们沈家再厉害也不过是皇家的奴才,我倒要瞧一瞧他们能得意到几时。我就不信我有一辈子的光景,咱们就长长久久的被这些奴才压了一头。” 二人小声议论着,同秀女们擦身而过,夕阳将她们的身影拉得很长。 ☆、第76章 次日晨起,王嬛君和师灵芸仔细梳妆了一番,又互相查看对方衣饰是否有不妥之处,唯恐犯了宫中忌讳。未几,收拾妥当,携手出门,寻思着来寻妙懿一同去饭厅用饭。二人边走边亲亲热热的说着话,刚走到妙懿房门前,只见门帘子被人从里面挑开了,一宫女在前点头哈腰的引路,沈牡丹摇着扇子随后款款步出房门,冷不丁与二人打了个照面,互相都怔了一怔。 要说还是王嬛君反应快,点头同她打了招呼;沈牡丹淡淡还了礼,告辞领着宫女先一步。 师灵芸的双目早就瞪得仿佛铜铃一般大小,她指着沈牡丹的背影,磕磕巴巴的说道:“难倒……妙妙竟然跟她分到了一处住着!” “统共就十二个人,也不是没有可能。”王嬛君若有所思。 “她可真倒霉,跟这么个‘娇贵主子’住在一处。” 师灵芸盯着沈牡丹远去的背影瞧了好一会,酸溜溜的说:“你瞧跟着她的宫女,就差摇摇尾巴,汪汪叫两声,好讨个肉骨头!” 王嬛君被她逗得笑了笑,捂着鼻子道:“怎么一大早就闻见一股子醋味?”师灵芸横了她一眼,刚要说什么,就见妙懿从里面走了出来,见了二人时赧然一笑,道:“难为你们等着我了,我还不太习惯自己梳头,稍微迟了些。”说着,伸手抿了抿鬓角。 师灵芸同王嬛君交换了一下眼色,一脸了然模样。 于是,三人结伴往饭厅去了。一路上,师灵芸好奇的小声问道:“沈牡丹可曾刁难你?” 妙懿略有些惊讶的道:“怎会!” 沈牡丹怎会将她放在眼中?二人可说的相安无事。虽说住在一处,却也不过是见面点个头而已。这对她来说已经足够了。 师灵芸撇了撇嘴,有些不满的道:“你瞧她身边宫女那个巴结的样子,跟几辈子没见过金子似的。再看服侍我和嬛君姐姐的宫女,除了铺床叠被外,其余一概不闻不问,干指使也不动地儿,直到我塞了一封厚厚的红包才见了点笑模样,端了水来给我们洗漱。也不知她从前是在哪个宫里服侍的,真不像样子。你再看沈牡丹身边的——” “服侍她可不是几两金银能比得了的。好一好,将来能博个前程,比伺候咱们这些人强多了。”王嬛君露出一个微笑,淡然自若的道:“咱们就安安分分过咱们的,管她做什么?她是差不多定了前程的人,和咱们不同。” 第52节 师灵芸追问道:“姐姐这话什么意思?她能得个什么前程??” 王嬛君略一迟疑,又恐附近人多嘴杂,便道:“不过随口一说罢了,你这就信了不成?” 三人用过饭后便在饭厅内等候女官召唤。这其中有个缘故,此次选秀其实是从民间女子开始遴选的,全国各个郡县先从本地选拔出一批美貌知理的良家女子送入宫廷,共有数百人,从中筛选出才貌出众者八十名分入各处宫苑,或为乐姬,或为女史,或封才人,经过一段时间的考察,不良者会被驱逐出宫,余者留下的将学习宫规,最后经过层层考察合格后方能得到伴驾的资格。而各官员世族家的小姐就没有这般复杂,入宫后直接称为“女史”,只要头一日才艺合格了便能留下,每日主要做的就是熟悉宫规礼仪。除此之外,她们也更加轻松一些,可以在固定的花园及宫室内活动消遣,虽不能带丫鬟进来,但每人会分一名宫女们服侍,只是要呆足一个月后才能返家。 算上头一日的筛选,这才是第二日,还剩下二十九日。 妙懿只觉得每一刻都十分难熬。入宫前她已同许夫人撕破了脸,幼弟妙光也不知从哪儿听来的消息,那日说出的话着实令她伤心。不过在她临走的前一日,妙光眼眶红红的跑去找她,姐弟俩相对无言,只是默默垂泪。她知道,总有一日弟弟会理解她这样做的缘由。 “在想什么呢那么出神?”师灵芸轻轻推了推妙懿的肩膀。 “没什么。嬛君姐姐刚才说起前程的事,似乎对沈小姐十分笃定的样子。” 王嬛君见左右无人注意,遂压低了声音道:“我也不过是随意猜的,因同你们好,也不怕你们传扬出去。” “这个自然。”师灵芸迫不及待。 “你们觉得当今膝下几位成人的皇子都如何?” “似乎都不怎么样。”师灵芸想了半天才得出这个结论。 大皇子去年死了王妃,现在是个鳏夫,生母也不过是个低等嫔妃罢了。二皇子虽说是正统嫡出,却是个瘸子,早就是废人一个了。三皇子近些年虽得众人交口称赞,但他身后站着沈家,谁知这些人是捧着沈家还是效忠于他呢。四皇子身材微胖,看着一团的孩子气,现在还说不好。 妙懿略一思索,道:“姐姐说的可是这个人?” 见她用手指比了个“三”字,王嬛君微微颔首,道:“这个不难猜,他们是一条线上的蚂蚱,怎能不想法子凑到一处去?” 沈牡丹是沈贵妃的侄女,朝中闺秀的佼佼者,为了沈家今后长长久久的荣华富贵,凭着沈贵妃如今的地位,恐怕要尽力撮合了。 “这后宫就如他们自家开的一般。这一对也真是王八绿豆,凑到一处才般配呢!”师灵芸有些不屑。 王嬛君忙冲她摆手,示意她隔墙有耳。王嬛君的性子虽比旁人稳重些,但毕竟年纪还小,有些话也忍不住与好友分享。只是说完了又有些后怕,毕竟是在背后议论皇家,甚至涉及到承位之事,关系重大。师灵芸和妙懿再三向她保证不会说出去。 这时,已有女官前来宣太后旨意,请众小姐入女史馆修习礼仪宫规,修妇德妇言,扬女子美德,众女于是伏地拜叩谢恩。 师灵芸悄声道:“单修妇德,不修夫德,今后夫妻俩总归还得打架。” 王嬛君正色道:“这话可不能胡说!” 师灵芸抿了抿嘴,“姐姐别气,不过玩笑罢了。这回你得了我的短儿,总该不担心我将你的话传出去了吧!” 王嬛君这才明白了她的意思,无奈的摇了摇头,伸指点了点她的额头,嗔道:“你这丫头,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 妙懿也插嘴道:“要不我也说一个?”被王嬛君轻轻掐了一把,说了句:“调皮。” 三人正乐着,忽见沈牡丹从几人身边经过,忙默契的全部住了口。待入了女史馆,内有一间极阔敞的书室,里面已坐得个半满。妙懿不动声对色的打量了一番,见俱是容貌美丽的女子,看神情,有的高傲,有的矜持,有的面带喜色,有的垂头而坐,目不斜视;但更多的是拘谨木讷,带着丝丝紧张,尤其是见了妙懿等众人从外面进来,先是紧盯着瞧,待触及贵女们的衣饰打扮之后,反映各不相同。有的不屑,有的满眼羡慕,有的状似稳重,却低头偷瞄众人裙摆绣鞋的,不一而足。待女官入内后方才恢复了拘谨之态。 妙懿知道,这些都是从民间遴选出来的小家碧玉。 两个时辰的讲解足以令人精疲力竭。 中间休息的时候,师灵芸忍不住道:“不会每日就听这些吧?比书院里教经史集子的还无趣,我都快瞌睡了。”可惜没胆子睡。这里是皇宫,要是不小心丢了人,回去非被母亲捶死不可,还得连累老爹丢人,姐姐们非笑死她不可。 “若只是学规矩就好了。” 妙懿还巴不得如此。可惜费了好大的力气将众人弄进宫来,难倒就是为了学规矩?规矩到哪里都能学,恐怕关键还是看人。她用眼睛四下一扫,见周围侍立的宫女还真不少,心内渐渐有了些计较。 说是学习礼仪,其实也就头三日比较严格,到了第四日就轻松了许多,基本以女官讲解皇室历史以及历任皇帝的功勋,宫妃如何贤德为主。这些贵女们入宫前人人都下过一番苦工,生怕丢脸,这些早就背得滚瓜乱熟了。讲解的女官每日都不同,偶尔遇到口才出众,语言活泼的,反而是一种享受,不觉难熬。 这一日午饭后,妙懿呆在屋里也不出去。午后没有安排,众女可自由活动,许多人都出门游园,或在公用的花厅中开茶会诗会,或琴棋书画,或诗词歌赋,或刺绣焚香,没有这些人不擅长的。甚至其中还夹杂着些传闻,谁谁在某处遇见了赏花的李嫔娘娘,谁谁得了哪位宫妃的赞誉,又有谁凑巧看见了大皇子,还被叫去问了话——一说只是看见经过,只是立在原地请安而已,没有说话。种种传言,不一而足。 师灵芸和王嬛君每次来找妙懿时总能搜罗一大堆的消息,年轻姑娘们被困在宫里,又没旁的事可做,只有嚼一嚼舌根子解闷。 “你这也太悠闲了,才知道你懒,如今越发连门偶读不出了。” 听着师灵芸的抱怨,妙懿微微一笑,从榻上坐起身,道:“我这叫偷得浮生半日闲,外面日头那么大,我可不出去。” “再这么呆下去我都快发霉了。”师灵芸可是个坐不住的主儿,一力撺掇道:“灵璧不在,咱们就该自己找乐子玩,总呆在屋子里可不闷得慌?你瞧沈牡丹,我每次来都不见她,可见宫里好地方多,人家不屑呆在这一处小小的宫室中。说来也是,这大明宫奢华无比,可惜咱们从前也只是听说,都没进来过,这回再不得了空好好瞧瞧,出去等人家问起来,来了一趟那都没瞧见过,岂不令人耻笑?” 死说活说才将妙懿拉出了门。 三人在揽月宫后的小花园里扑了一会蝴蝶,忽见假山后转出四个人来,因在一起也有几日了,也差不多熟悉了,妙懿认出几人分别名为陈可人,郑端琳,韩慈苑与何美娘。 韩慈苑率先笑道:“我还说人少冷清了,没想到竟遇见了几位妹妹。” 众人难免寒暄了一番,说道玩处,都觉得无处可去,最后还是韩慈苑提议道:“不如我们同去弘音殿转转。” 师灵芸有些动心。 皇宫里专门供养歌舞乐姬和歌者词人的地方唤作弘音殿,那里是当今天下所有才子才女共同向往之所,聚集了文人墨客无数,许多锦绣文章及优美诗文都是从此处传播出去的。女学里每年都会发放宫廷诗稿集子,人人争阅,但凡念过几年书的人都无不被弘音殿的大名所震慑,小姑娘们更是对此处有些不切实际的美好幻想。 “那我们一同去吧。” 妙懿虽觉得这个提议应该再考虑一下,可惜师灵芸有些迫不及待,一口就答应了下来,也只得跟着一同去。 结果,她后悔了。 大皇子、三皇子和四皇子都在此处陪太后赏乐。众女觉得不妥,待要退出,又恐是否要先向众位贵人请安;可进去又怕打扰。正在进退两难之时,有宫女出来传唤道:“太后娘娘请众女史入内赏乐。” ☆、第77章 却说众女来到弘音殿,本打算开开眼界,见识一下这座号称大明宫精华之所在的殿宇。哪知天缘凑巧,太后正在殿内赏乐,在座相陪的还有大皇子、三皇子和四皇子。 几位少女互相对望了几眼,跟着宫女从黑漆角门入了正殿。但见此处何其雄伟,足能容纳下数千人。殿内左右各由十二根红漆大柱支撑,每跟柱子总有四五人合抱粗细,根根光可鉴人。上顶数层楼高的房梁,下撑墨玉凿折枝莲花纹地砖,巨大的琉璃四季繁花宫灯共悬了十来盏,光底下缀的流苏就有一人多高。铺设红毯的高高玉阶之上坐定一位老妇人,头戴金冠,身披凤袍,皇子们身着蟒袍玉带,分坐左右,宫女太监们执羽扇拂尘在旁侍立。玉阶之下,百名乐工跪坐于大殿正中奏乐,其技艺之高超,乐音之优美,足可绕梁三日。听到最后,连太后都露出了赞许之态。 “此乐甚美,何名?” 三皇子立起身来,朗声答道:“回太后,此乃乐师新谱之曲目,尚未取名,还望太后赐名。” 太后想了想,道:“此曲中琵琶,琴,筝,鼓声俱全,再加笙、笛、萧、管等乐器,既有高山流水之境,又有百鸟朝凤之音,若想形容此曲,怕只能用“升平”二字囊括其音之盛了。” 三皇子闻言,笑叹道:“无怪父亲常言,‘论起乐之一字,还是太后比我更胜一筹’,孙儿觉得实在再贴切没有了。” 大皇子与四皇子也异口同声说道:“此名甚妙,太后比孙儿们高出百倍去了。”说得太后也欢喜起来。 这时候,侍立在太后身旁的内侍太监在太后耳边轻声提醒了一句什么,太后的目光朝妙懿等人站立的位置扫去,面上的笑意尤未散去,道:“倒是把这些孩子们给忘了,快请过来坐吧。” 众女忙走过去跪倒向太后请安,太后道:“都抬起头来,让哀家好好瞧瞧。我这眼睛也花了,冷不丁乍一瞧还以为瞧见了七朵会走路的花儿呢。” 一名年岁大些的女官一边弯身倒茶端给太后,一边玩笑道:“可不就是七朵牡丹花吗?太后您老人家没看错,女史们个个都是人比花娇呢。” 太后笑道:“雪梅你说得不错,乍一瞧我还以为牡丹那丫头变成七个了呢,莫非她学了□□术不成吗?” 众人都听得笑了。 大皇子忽然开口道:“学没学过□□术孙儿是不得而知,太后不如问问三弟,他常去贵妃娘娘宫中,定然知晓些内情。”说着,有些斜睨了三皇子一眼。 三皇子洒然一笑,道:“大哥说得我好似万事皆知一般。论起来,她虽是我表妹,但毕竟不常见到。大哥若是关心她,还不如问问蕴琳,她们似乎总在一处做耍。” “我上次瞧见牡丹姐姐,她都没理会我。”四皇子嬉皮笑脸的接茬道:“还是三哥招人稀罕,我和大哥都比之不及。” 三皇子不以为意的道:“许是她没瞧见你吧。应是四弟你总爱挑那没人留意的小径走的缘故,好几次在花园中瞧见你突然露头都差点吓到我。” “得了,四弟,反正你三哥永远都有原因,咱们兄弟合起来都说不过他。”大皇子泰然自若的垂下眼帘,将茶盏搁到桌上,顺势拈了甜白瓷碟子里的一枚碧玉糕放入口中, 三皇子微微一笑,道:“大哥过奖,小弟不敢当。” 这时,雪梅笑盈盈的提醒太后道:“小姐们都还跪着呢。” 太后道忙道:“还不快搀扶起来。亏你还时时提醒着我,人老了,精神就不济。方才说道哪了?” 雪梅笑道:“太后不是听闻姑娘们多才多艺,吵着要听听吗?” 太后道:“是了,你不说我倒给忘了。”于是吩咐道:“你们挑了趁手的乐器,给哀家奏上一曲如何?” 凡是从太后口中发出的就是懿旨,众女怎敢不从?忙纷纷应是。先前奏乐的乐师们早就退下,为她们空出了大片空地。几人坐定后,先是低声交头接耳一阵,很快便挑中了一只简单优美,并适宜合奏的曲子,韩慈苑向太后报了曲名后,恩准演奏。于是,众人按照所长,各自分配了乐器。弘音殿内的乐器都是现成的,几人各挑了琴、筝、笛子、琵琶等乐器,由王嬛君拨响了第一根琴弦,悠扬的乐声从她纤细的指下流泻而出,接着是吹笛子的陈可人,品萧的何美娘,众人逐一加入,很快便合成一篇天籁之音。 忽而乐声渐止,只剩笛子呜呜咽咽,如月下同情人别离之殇。正自怨自艾间,琵琶声若有似无的掺了进来,琴音渐入佳境,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仿佛哀婉伤感的凄艳女子在月下翩跹起舞,回忆当年与情郎共度的美好时光。众人正沉醉在琵琶声中,琴萧又开始合奏,缓缓道出人世间悲欢之情。 七人的合奏越发默契起来。 琵琶是妙懿所弹,前后都没有她的事情,她只需弹奏中间短短的一段。本来她并不想挑琵琶,不过这里面只有她会弹些,便只好接过了这个任务。北疆离胡地本就不远,因当年昭君的关系,当地女子学琵琶很普遍,她在家时也同母亲学了两手,其他人都不擅长此乐器,生怕弹错了丢人,于是都挑自己最擅长的。妙懿想了想,单独演奏时还是决定少弹几个音。 她抱着琵琶坐在一旁等待曲终,心内暗暗告诫自己,今后若非不得已,再不踏出房门一步。左右不过一个月的功夫,熬过也就好了。只要不留在宫廷,嫁给谁都无所谓。她还想常去看看生母和弟弟,若进了宫,就算一年半载也见不着亲人一回。 一曲终了,众女拜谢了太后。太后用帕子沾了沾眼角,感慨道:“看着你们年轻姑娘家,让我也想到从前了。好,弹得好,难为你们了。” 韩慈苑恬然一笑,道:“在太后面前我们已然是献丑了。能为太后演奏一曲,臣女只觉三生有幸。” 太后满意的点了点头,又问身边几位皇子:“你们几个觉得如何呀?” 大皇子低头看了一眼玉阶下落落大方向太后回话的韩慈苑,又扫了众女一眼,道:“不错。”便再无评价。 三皇子笑道:“孙儿都听得入了迷。尤其是琵琶,虽难免疏漏了几个音,但意境已经出来了。假以时日还可更进一步。” 妙懿微微有些吃惊,不过转念一想,沈贵妃当年据说对歌舞乐曲极有研究,也以此渐宠于后宫,与官家也算是琴瑟和鸣。三皇子是她的儿子,精通音律也不奇怪。见三皇子没有朝她看过来,似乎并未留意到她,妙懿也稍微松了口气,头也就垂得更低了。不过,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因为害羞才如此的。 四皇子心思早就长了草飞到别处去了,轮到他说时,便胡乱赞了两声,说笛子吹得不错,怎么能吹得这么好,该赏。说得手捧竹笛的陈可人面色一红,羞涩的低下了头去。 太后又挑了几人问了些话,无非是爱好,父供何职,学了多少年乐器等等。其中她问王嬛君的话最多,后者懂事明理,说话也可人听,看太后的样子似乎也很是喜爱。 等轮到妙懿时,太后就只问了一句读过几年书便略去问下一个了。 对这样的冷落,妙懿不知该不该庆幸。唐家因为女儿得罪了太后,而后果恐怕要由自己来承担,想想都觉得窝火。正恼怒间,只觉有人正在看着自己,哪知她刚一抬头,那缕目光却又消失不见了。 问了半日,太后觉得乏了,吩咐道:“你们在这里说话吧,哀家先回去了。”说罢,摆驾回宫去了。 众人于是起身恭送。 太后走后,四皇子也随即离开了,留下大皇子和三皇子,以及七位如花似玉的少女。 三皇子温和一笑,道:“太后不在,你们也不必拘谨着。” 正值十七八岁的青年男子,戴金冠,系玉带,腰间佩戴着刻有龙纹的玉佩,容貌俊美,意气风发,笑容看似和煦却又隐含威压之气,堪称皇子中最夺目的一位。殿中的气氛明显与刚才不同了,何美娘与郑端琳左一个三殿下,右一个三殿下的同三皇子攀谈起来,从乐器乐理到经史集子,最后又聊到了诗词歌赋。陈可人明显没有二人博学,年纪又小,只跟着凑趣,却又常常插不进话去,只得转而同王嬛君几人说话。 大皇子面色有些阴郁,沉默的一个人饮茶。待杯盏空了,一只纤纤玉手伸了过来,指尖轻触青花瓷的杯壁,只见韩慈苑轻声说道:“让臣女帮大殿下倒茶。” 大皇子没有动,任由她执壶把盏服侍。 师灵芸小声同妙懿咬耳朵,道:“乖乖,真没看出来韩慈苑这般‘贤惠’,把人家宫女倒是挤到一旁去了。何美娘笑得太多了,郑端琳如此好的口才怎的从前我都不知道呢?” 妙懿叹了口气,道:“人各有志,咱们不要纠结于此,否则容易钻了牛角尖。” 耳畔忽闻一阵笑声,只听三皇子道:“方才你们那一曲‘十里桃花渡’着实动人,不知可否再奏一次给我听?” 郑端琳与何美娘对视了一眼,咯咯笑道:“只要三殿下愿意,这有何难的?” 说罢,召集七人复又操琴挽笛,吹弹起来。 曲毕,三皇子喝彩连连,道:“着实精彩。”他的目光打量过众人,最后落在了妙懿手里的琵琶上,道:“小姐的琵琶弹得甚美,” 妙懿感觉到旁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自己身上,也能感觉到有几道并非善意,忙自谦了两句。郑端琳笑道:“唐妹妹确实弹得好,将我们这些人都给比下去了呢。”语笑嫣然间,她目光流转,眸光照人,说不尽的秀美妩媚。“只是三殿下有些偏心,臣女们就奏得不好吗?” 第53节 三皇子抚掌笑道:“自然更好。” 何美娘也吃吃笑道:“臣女还会旁的曲子,三殿下要不要听?”说着,拿眼睛去觑他。 论姿色,她比郑端琳还高上一二成,瑰姿艳质,秀色可餐,一颦一笑都令人难以移开目光。 三皇子欣然同意,还亲自命人取了自己的琴与众美合奏。妙懿心内感叹,只默默坐在一边,也不言语。不多时,殿内再次响起欢快的琴音,妙懿推说身体不适,悄悄告退,离开了弘音殿。 殿外比里面安静了许多,和煦微风吹拂,鸟语花香中,妙懿这才觉得身上暖了些。 如果说从前都是暗斗,现在也都差不多是摆上桌面的明争了。各人心思不同,目的不同,为了达到目的,现在已经不是隐藏的时候,要尽力争取了。她既无心,就该让开一条路出来,否则难免被人误伤到。 她望了望如碧波淘洗过的天空,心说不知我想要争取的那个人正在做什么。 一路分花拂柳,待到她回到揽月宫,刚走到自己房间门口,就见萧雨薇同虞佩珍、尤莲清结伴经过,四人互相打了招呼。 虞佩珍道:“姐姐是从哪里来?可曾见着其他人了?我找个遍才找着两个,也不知大家都去哪里玩了。” 妙懿本不欲多嘴,不过此事显然是瞒不住的,不说人家还会以为她心中有鬼,索性大大方方的将她们本打算去曲弘音殿见识一番,结果刚好碰见太后和几位皇子赏乐的事说了。 虞佩珍不禁睁圆了双目,忙追问道:“现在太后可还在?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回来?”也许是意识到自己有些急了,便放缓了语气笑道:“我是怕贵人们还没走,现在过去恐扰了清净。” 妙懿道:“太后已经摆驾回宫了,只剩大皇子同三皇子在与大家讨论乐理,姐姐若此时过去还可赶得上。” 虞佩珍难掩眼底的兴奋,蠢蠢欲动的回身对萧雨薇道:“咱们也去吧。”没等她答应,又对妙懿央求道:“那弘音殿在何处呀?好姐姐,你好歹给我们带个路吧。这地方我实在是不熟悉,不知该怎么走去,烦请姐姐帮我们引一下路。” 萧雨薇看了妙懿一眼,淡淡道:“这样恐怕不好吧。咱们自己问了宫女是一样的。” 自从入宫之后,萧雨薇就对自己冷冷淡淡的,妙懿想着她是那人的妹妹,灵璧又是她的好友,便也不计较她的态度。世上总有些误会是不可出言解释的,只等时间来淡忘一切。 “没干系,反正我也没事做。我们这边走吧。” 于是,妙懿在前带路,几人跟着她穿过了花园。一路上,虞佩珍又向她细细问了她们方才在殿中都做了些什么,待听说几人合奏的时候,一脸懊恼的道:“错过了着实可惜。不知太后和几位殿下是何反应?” 妙懿捡了些不疼不痒的话搪塞了过去。另外三人感叹了一番。 待走到一处林木繁茂的三岔垂花小径路口时,虞佩珍问:“还有多远?” “再绕半个花园就到了。”妙懿指了指其中一条路道:“我方才回来时发现了这条近路,不过不是很好走。但比走石子路绕过花园要近了许多。” 虞佩珍心急,恐迟了人就散了,忙道:“那就走这条近吧。” 几人都小心翼翼的提了裙子,弯腰低头,生怕被树木枝叶弄乱了头发。不过是几步路的样子,眼看就要走出去了,尤莲清禁不住抱怨道:“姐姐选路也选得太急了些,这条路怎的这般崎岖,方才好悬刮坏了我的裙角。” 虞佩珍脸上有些挂不住,微红了脸儿道:“方才你不是也没反对吗?” 一语未了,几人忽然顿住了脚步。原来,在这条小径的尽头竟然连着一座玲珑亭台,也不知何年何月,谁下了旨意,在四处遍植琼花,白如积雪,大片大片如云朵一般,便称“琼花台”,也叫“琼花玉漱”。只可惜此处偏僻,路又不平,因此少有人过来赏玩。 就在这座琼花环绕的亭台中,此时却坐着一位年轻的男子。看服饰装扮,却与几位皇子相仿。 “什么人在此打扰?”内侍独有的尖细嗓音提醒着呆立着的四人,妙懿小声说道:“这位是二殿下。” 四人忙福身行礼,齐声道:“见过二殿下。” ☆、第78章 半晌,二皇子道:“起来吧。” 淡淡的男子嗓音带着独特的醇厚感,竟中气十足。 妙懿可没少听说这位二殿下的传闻。都说他坠马受伤后深居简出,性子也古怪起来。如今看着仿佛没有什么大碍,也并未有毁容那般严重。五官也比三皇子稍稍英挺些,但眼神却静如潭水,古井无波。 二皇子温和的道:“不知可有谁愿意帮我叫一下我的从人,他就在附近,走过小径就应该见得到。我原命他去取东西的,不知怎的就耽搁了,麻烦你们帮我找人问一声。” 再看方才叫住四人的内侍此时已不见了踪影,二皇子身边竟连一个服侍的人都没有了,孤零零一人坐在亭中。他身下木椅与普通的八仙椅也不同,还带着四个木轮子。 其他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犹豫着没有接话。 妙懿心中有些不是滋味,方才提到大皇子和三皇子还跃跃欲试的虞佩珍此刻却连一声言语都没有。遥想当年二皇子还没受伤的时候该是何等的风光?他是皇后的嫡子,宫廷的宠儿,一朝落魄却连身边的侍从都敢怠慢。想到此处,心内的不平又被勾起了些许。 僵立了片刻,妙懿道:“臣女愿替二殿下走一遭。” 二皇子看了她一眼,温声道:“那就有劳这位小姐了。”说着,描述了一下那位内侍的模样,又道:“他叫良辰。若小姐见到他,烦劳叫他速回我的寝殿一趟,将我常看的那本‘鸣贤广记’并文房四宝一并拿来,我有话说。” 妙懿应了,重又钻回了小径,还没走多远,便遇到了二皇子的侍从,将二皇子的嘱咐一一交代于他,这才重新折返回了琼花台,却见亭中只剩下了二皇子一人。 二皇子见她回来,略有些歉意的道:“你那几位朋友似乎有些等不及,已经先走了。” 妙懿点了点头,道:“二殿下的侍从已经按照殿下的吩咐去办了。” “多谢小姐帮我传话。” 谁知左等右等也没见人回来。妙懿迟疑了一下,并没有离开。二皇子无意中回头,见她还站在那里,不由略微一怔。 妙懿道:“等二殿下的侍从到了臣女再走。” 二皇子感觉的她的目光在自己的腿上打了个转,又似乎觉得不妥,迅速移开了。 二皇子微微一笑,道:“你也太老实了些。” 妙懿蹲身施了一礼,道:“臣女拙嘴笨腮,让殿下见笑了。” 她此刻已然后悔留了下来。二皇子再落魄也是位皇子,官家连睢园都赏赐给了他,同当年的自己家的败落可不一样。况且也许他只是喜欢安静,内侍一时走开,很快就会回来了,自己跟着不平什么? 这里是皇宫,一切皆有原因,她还没傻到相信毫无势力的弱者可以在此生存。她越想越后悔,正当她懊恼间,不知从哪里传来了一阵歌声,看方向,似是弘音殿处。 二皇子若有所思的道:“前面很是热闹,想必三弟一定在。”他看了妙懿一眼,道:“你们本来是打算到那处去的吧。” 妙懿面色微窘,朝乐声传来的方向看了一眼,道:“臣女觉得清净些更好。” “热闹和清净?你怎么看。” “春天百花盛开,争芳吐艳,蜂飞蝶绕可谓热闹。苍松生长在雪山之上,百里之地渺无人烟,可谓清净。鲜花娇艳,翠柏挺拔,都可谓是绝美景致,说不上那个更胜一筹。” 二皇子眸中含笑,轻声道:“接着说下去。” 妙懿道:“或数十上百人聚在一起赋诗谈笑,人见了多会说热闹。但亦有三五好友,情趣相合,把酒言情者,谁人又说不热闹呢?更有高山流水的典故,伯牙子期相逢,伯牙奏琴,子期解音,伯牙惊曰:‘善哉,子之心而与吾心同。’与这等之心之人交谈,纵使仅有一人,却胜过与百数十人攀谈。可见知己一句话,胜过百句泛泛之谈。依臣女之见,其实热闹与清净,不过是人的心境罢了,与人数并无关系。” 听到最后,二皇子的眉头舒展开来,望着面前如雪的琼花,微微点头道:“解得切。” 这时,良辰回来复命,妙懿于是告辞离去。 良辰走到华珣身边,躬身附在他耳边耳语了一番,二皇子道:“犯不着与他们争执,咱们避着些就好。”良辰应是。 望着窈窕的绯色身影没入小径之中,二皇子渐渐收敛了笑意,淡淡吩咐道:“你去查查看方才那名女子的底细。” 却说妙懿这次回到房中,终于再也无人打扰,等她小憩了一会再醒来时,天已然黑了。 房中昏暗没有点灯,被分来服侍她的宫女早不知跑去了哪里,她只好亲自用火石将羊角宫灯点亮,望着泛黄的灯影,心内一片茫然。 她知道这样态度是要不得的,可是前路迷茫,她不知该争取什么。如果她落选,前面依旧有许多麻烦在前等着她,毕竟在名义上她已经是将军府的人了,这一点无从改变。 她左思右想也想不出个头绪来,一时觉得应该高攀,就像郑端琳、韩慈苑那样,不放过一个机会,又肯舍下脸面。她们都是聪明人,知道古板守礼是难以在达成目的的。出身已然同沈牡丹差了一截,若不能出奇招,令人眼前一亮是绝难成事的。 反观她却毫无斗志,入宫的目的就是为了出宫。当时她的想法仍旧有些简单了,就好像太后不喜唐家却依然没有将自己赶回去是一样的,偌大的皇宫中聚集着多少冤家对头,简直数不胜数,可惜再多的恩怨瓜葛在整个帝国中也不过是些瓦砾石子,整个宫廷就是建立在这些土木石材之上的,自己不过是其中一块石料,工匠们不喜欢可以随意丢在哪处花园的犄角处垫脚。 她不过是用来盖房子的,除了被人拿来使用外,又有谁会在意一块石头的想法? 在宫中,她的身份才重要,没人在乎她是唐灵璧还是唐妙懿,她们的姓氏代表的势力才是最重要的。 她理解许夫人为什么肯冒这样大的风险保住女儿,因为在这里,从来就没有一个人,只有这个人代表的势力。 她越想越灰心,这时,门口处传来动静,有人隔着帘子问道:“请问唐小姐在房中吗?” 妙懿问道:“是谁唤我?” “小的是三殿□边的内侍。” 妙懿越发的迷惑起来:“三殿下?” “对,三殿下请您到前面赴宴,其他的女史都还在弘音殿呢,就差小姐没去了。” 妙懿微微蹙眉,道:“只是我身上不爽利,已经睡下了,恐去不得了。烦劳内侍同殿下解释一番。”说着,便装做不舒服,捂着胸口咳嗽了两声。 门口脚步声渐远,妙懿吹熄了灯,合衣睡下了。 次日早起,只觉腹中饥饿难耐,她这才想起昨夜忘记吃晚饭了。等沈牡丹梳妆完毕出了门,她方才梳洗起来。这些日子二人可谓井水不犯河水,再加妙懿多避着她,更是相安无事。 妙懿塞了些钱给宫女方才得了一壶半温的洗脸水,洗完脸,擦了牙,自己对镜梳了个简单的发髻,面上连脂粉都没擦,胡乱就着凉茶用了些糕点便往女使馆赶去了。 刚奔到揽月殿的后花园,迎面见一树海棠后立着一名男子,待他回头时正好同妙懿打了个对脸,遂含笑说道:“唐女史似乎迟了些。” 妙懿冲三皇子行了礼,道:“请三殿下安。”说完,立在原地等候三皇子放行。 三皇子背着手,慢悠悠的绕着海棠树走了一圈,吟道:“东风袅袅泛崇光,香雾空蒙月转廊。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 妙懿闻言,面上不禁染上了霞色。此诗中的花指得是海棠,此海棠又被比作宿醉未醒的妃子,当着女子面念这首诗,这三皇子当真轻佻。又想起昨日他与众女高谈阔论的模样,越发厌恶起来。 三皇子心中却道:“此子容颜甚美,脂粉不施更有一种天然的丽色,比之牡丹表妹的艳丽逼人,更有一种说不出的冷艳气质。” 二者虽同为风华绝代的美人,只是生活在宫中的女人往往都是一副庄重神气,牡丹亦最是注重端庄沉稳,一丝不乱,相比之下,此女的淡然超逸似乎更令人眼前一亮。 想到此处,他关心道:“昨日小姐身子不舒服吗?可碍事不曾?不如请太医过来诊治一番。” 妙懿忙推辞道:“臣女已经无碍了,多谢三殿下好意。” “小姐不必拘谨,太医是现成的,还是请他瞧一瞧吧。” 妙懿惊讶的望着不知从何处突然冒出来的太医和他身后拎箱子的侍从,忽然明白这是三皇子恼她昨日未赴宴,故意设了局等她,只得乖乖被太医诊治。 她望着三皇子俊美面庞上温柔的笑靥,更觉心内阵阵发寒。 她根本不是这些人的对手,只要他们一出手,想碾死自己就跟碾死蚂蚁一般,她毫无反抗之力。 她的心情荡至了谷底。 太医捋着花白胡子,文邹邹的背了一段医书,最后总结就是身上无碍,休息两日就好了。还装模作样的开了两副药给她。 见她面色发白,三皇子关切的道:“可是身上不舒服?快些回去躺躺吧,我过后再来瞧你。” 说着,目光还在她脸上打了个转,转身背着手走了。 妙懿失魂落魄的捧着药返回了揽月宫,三皇子说他已经遣人同女官说了,她只管回去休息便是了。 这个消息仿佛旋风一般迅速扩散开来,等师灵芸和王嬛君得了信跑来看望她时,只见妙懿正抱着药坐在房里发呆。 师灵芸道:“你真的病了吗?” “是呀,病了。”妙懿无力的回道。连三皇子都派太医确认了,她要是反口便是作死。 “你不知道,郑端琳今天来上课时那真是春风得意,谁知就传来了你和三皇子的消息,再看她的脸色,啧啧,跟开了染料铺似的。” “我不过是和三皇子偶然遇见的,什么都没有发生。”妙懿只觉得浑身无力,脊背冒汗,感觉自己这下真的病了。 第54节 “关键是有心思的人不会这样认为。”王嬛君接口道:“我明白你根本没有这个意思,可是旁人却不会这样认为,只会觉得你比她们棋高一着而已。她们绝对不会认为这可能是三皇子的意思,尤其是和你同住一屋的还是那一位——” 话犹未了,隔着帘子只听有人说道:“牡丹姐姐,你再不留神些有些人可就翻出天去了。”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79章 却说妙懿无辜被推到风口浪尖之上,最生气的反而是那边厢刚冒出点希望的郑端琳。 若是遥不可及还好,偏偏前日在弘音殿里还好好的,三皇子还亲手指导她的指法来着;每当二人的手指轻微相触,她都禁不住心荡神驰,几乎沉醉在了三皇子温柔的笑靥之下。她自认花容玉貌,虽比不上沈牡丹端庄明艳,也是别有一番秀色可人之处。至少凭她的品貌家世,即便如今委屈做个侧妃,谁知道将来如何呢?沈牡丹好虽好,却是尊玉像菩萨,摆着供着还好,用起来怕就难顺心了。这女子还是温柔小意更惹人怜爱,她就不信,日就天长的,三皇子能不被她笼络,不同她一条心。等将来潜龙出渊,她也跟着涅槃成凤,凭着在潜邸里这些年的情分和她的出身,轻轻巧巧就能谋个四妃之位。若她肚子再争气些,一个小皇子足以令她在后宫风浪中稳稳立住脚跟。等有个这个筹码在手,沈牡丹就算是天上王母娘娘的侄女又有何惧? 她未尝不能成为下一个大权在握的沈贵妃。 偶像的力量从来都是强大的,不断有人抱着飞蛾扑火的心思前赴后继。毕竟青春貌美的时候就这么两年,不尝试一把谁知道自己是只能飞上枝头还是冲上云端呢? 成了,便是家族的骄傲,将万人踩成脚底下的泥,载入史册,成就一代传奇。 年轻人哪有不爱传奇的? 郑端琳将心里的算盘拨拉得“噼啪”直响,三皇子就是她到了嘴边的肥肉,哪里舍得再吐出去。 谁知才一夜的功夫,一切全变了。 人人都传三皇子瞧上了唐将军的二女儿,瞧瞧人家的“偶遇”,都到三皇子怀里了,连太医都被惊动——原来,众人都不清楚内情,纷纷猜测这位唐小姐定然是在三皇子面前晕倒,三皇子这才请来了太医来看! 人都愿意往最功利,最心机的方面想,反正都是传言,用不着负责,演绎同揣测是少不了的。 要说郑端琳也并不傻,能入宫的没有心机全无的,只是她们奈何不了三皇子,倒是同样身份的女子就容易多了。为了让自己出师有名,就尽力贬低对方的品行,好从德行礼仪上找到鄙视对方的至高点,为自己找到平衡——并不是因为她们嫉妒不平,而是对方德行有亏,难倒还不让人说了?! 却说用不着郑端琳刻意挑拨离间,沈牡丹早就对风声有所耳闻。有的人专门是为了看她的笑话而来的,她又怎会不知呢? 于是,当着郑端琳和众人的面,沈牡丹端庄持重的点头道:“我晓得了。”说着,将身板拔得笔直,抬玉足雍容步入房中。众人忙也跟了进去。 沈牡丹径直走到书房,见妙懿坐在榻上,师灵芸与王嬛君在座相陪。与三人见过了礼后,她的视线最终落回了妙懿身上。 几不可见的轻笼烟眉,她问道:“唐小姐身体可恢复了?” “托沈小姐的福,已经好多了。”妙懿温婉的垂着头,平静作答。 沈牡丹似乎对这个答案很满意,亦或者对她的态度表示赞同,神态稍微轻松了一些。妙懿一一瞧在眼中。 “如果还有什么不适的地方,就支会宫女一声,她们会直接去请太医的。” 说着,沈牡丹叫过了服侍妙懿的宫女,嘱咐了两句;那名姓李的宫女陪着笑脸,连连点头称是,与平日对妙懿爱答不理判若两人。 妙懿悄悄与王嬛君对视了一眼,没有作声。 一旁的郑端琳眼见着沈牡丹这是要轻轻巧巧的揭过这一节,急了,她先是似笑非笑的瞧着妙懿,道:“要说沈家姐姐也是一番好意,可惜今日给唐妹妹瞧病的是太医院的掌院,若是换个平常的太医恐还治不好妹妹的病呢。这若是治不好,可就要有人心疼了。” 妙懿同牡丹顿时齐齐变色。沈牡丹瞧着郑端琳一眼,蹙眉轻声叱道:“胡说些什么呢。” 郑端琳反而撅着嘴委屈的凑到她身边,小声道:“我这是为了姐姐好,若是有什么差错岂不遭人埋怨?”又挑眉望向妙懿,道:“唐妹妹可与我们不同,出个门,去趟远些的地方就要病上一场。不像咱们这样粗粗笨笨的,身子健壮得很,连个头疼脑热的都不曾得。” 她夹枪带棒,冷嘲热讽的一番话惹得沈牡丹沉下脸来,道:“淑女之德不在口舌,郑小姐须得自重。” 郑端琳慌忙改口道:“是我一时心直口快了,姐姐莫要怪罪。”说着又假模假样的都到妙懿身边,微微欠了欠身,道:“唐妹妹莫要同我计较才是。” 妙懿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嘴上和和气气的“大度”了一番。若要计较,她也绝不浪费的口舌之上,否则可就是小肚鸡肠了。 你瞧瞧,被人奚落,若要还嘴反会落入下乘,世间之事本就没道理可讲! 郑端琳轻轻捋了捋胸口,娇声笑道:“还是唐妹妹大度,脾气又好,谁见了不夸呀?也不怪招人喜欢。” 妙懿回了个笑,道:“我可担当不起郑家姐姐的夸奖,亦或是责备。” “这怎会是责备呢?”郑端琳斜睨了沈牡丹一眼,见她神色矜持,端庄而坐,心内不由冷笑。 正室范端着不累吗?让旁人做坏人,自己做好人,她想得还真美。 但凡的女人,从没有不嫉妒的。 郑端琳不疼不痒的说了些闲话,见没人理她,便赌气起身走了。众女见状也纷纷告辞。最后只留下沈牡丹和妙懿二人相顾无言。 李宫女讨好的端了茶给沈牡丹,为避免太过刻意,也给妙懿端了一盏。见妙懿连扫都不扫她一眼,自己也觉得没趣,自说自话的走了出去。 沈牡丹坐在妆台前理妆,她要还去沈贵妃处陪她用晚膳,绝不能有失礼之处。明日她还要陪伴太后观看马球赛,听姑母的意思,这是后宫承认她身份的第一步,包含着各种试探,审视,不过她自信仪态礼仪自己就算闭着眼都不出错,只要不出意外。 至于同处一室的这名女子…… “沈小姐,请听妙懿一言。” 果然,她忍不住了。 牡丹轻轻勾起精致的唇角,就算是冷笑也要笑得端庄典雅,这已成为她的本能。 “您也许知道我并非唐将军的亲生的女儿,唐家对我并没有多少情谊。”和悦轻柔的声音缓缓诉说道:“况我生母幼弟俱在,今生唯一的心愿便是伺候母亲终老,至于旁的,我是一丝心思俱无的。” 沈牡丹从容摘下鬓边的珊瑚珠花,从妆匣内取出玉凤衔珠簪,在髻侧一边比划着,淡淡道:“人各有志,我很钦佩唐小姐。” “我并非想要撇清什么。只是我人轻言微,在宫中与地上杂草无异,实不敢心存妄念。我亦知晓沈小姐品貌双全,又素得贵妃爱重,什么人会这样傻到自讨没趣呢?” 沈牡丹手下微微一顿,似乎在犹豫玉凤所簪位置是否恰当得体。 那声音继续道:“凭我现在的身份,嫁入一户中等官宦人家做嫡妻并不难,一辈子锦衣玉食,又有将军府做名义上的娘家,日子总不会太难过。不知沈小姐可有庶出的兄弟姐妹?您该知道,无论父亲官位如何显赫,庶出究竟是庶出,总要被压着一头。有言道‘宁为鸡头,不做凤尾’,我又怎舍得我将来的孩儿处处被人压制,连祖宗产业都无法继承呢?这样的委屈连我自己都未曾受得,难倒我会放着平顺自在的前程不顾,非要往那热火炉子里跳不成?况且我也不是那真金,跳进去便会被熔成灰,这点子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我一无背景,二无才貌,凭什么跟人争呢?就连方才的郑小姐都高出我数倍去,若论‘名正言顺’四字,我无论如何也比不上旁人。” 沈牡丹将玉凤簪在发髻正中,对镜照了照,忽然冷下脸来转头望向妙懿,道:“我与三皇子只是表兄妹,他的私事本与我无关,唐小姐不必同我解释这些。” 妙懿笑道:“沈小姐不必自谦,阖宫谁不知道您便是三皇子的心上之人,除了您,恐怕再没人担得起这个身份了。” “唐小姐休要这般捧我。” “这是实话,姐姐若是觉得不妥,我便将此话藏在心里。只是并不止我一个人这般认为,许多人都这样想。” “此为谬传,我尚未与人定下亲事,妹妹也不要信此传言。” “除了在姐姐面前,我从未在人前吐露此肺腑之言。也请姐姐为妙懿保密。只是有一样,妹妹如今也体会到了传言之苦,那日在弘音殿内,许多人都瞧见三殿下亲手指点郑小姐弹琴,还同韩小姐、何小姐合奏,却没人说什么,单只我偶然遇见了三殿下一次便闹得满城风雨,真不晓得是否是我得罪了哪位姐姐妹妹才陷入这场无妄之灾中。” 妙懿叹息了一番,沈牡丹沉默了片刻,劝了她两句。一时沈贵妃遣了宫女来请沈牡丹,沈牡丹随之离去。 妙懿从窗中瞧着她远去的背影,几不可闻的叹息了一声。 转眼次日宫内举行马球赛,几乎所有女使都受到了邀请。妙懿再不敢独自呆在房中,随着人流混入马场,寻了个人多又阴凉的地方呆着。 今日是同纱罗国举行比赛,盛况空前自不必说。场边旌旗整天蔽日,黑底绣金龙的大旗占了打半场,朱红底绣彩凤的纱罗旗帜秀气惹眼,遥遥可见高高的看台上的纱罗国仪仗,东芳公主同王子、诸使节等便在此处观看。 随着号角声响起,上百名骑士冲入马场,呼啸声夹杂着尘土如狂风过境般扑面袭来,重逾百斤的金色盔甲仿佛隐在云端后破雾而出的朝阳的光辉,仿佛天兵天将降世临凡一般,令人顿生敬畏。 骑兵散去后,两队人马分别从马场两端缓缓入场,随着太监高唱“太后驾到”,“贵妃驾到”看台上终于迎来了天朝最尊贵的几位主人。 “瞧,沈牡丹也在那!” 妙懿听到身边传来阵阵惊叹和议论之声,她微微踮起脚尖,只见众多华冠丽服的中年女子当中,一名身着淡绿色广袖大礼服的少女格外惹眼。她的面前只有两个人——不用猜也知道那两个人的身份,除了她们之外,还有谁能站在她那样的天之骄女之前呢? “你瞧,她竟然紧跟在太后和贵妃娘娘身后,就连公主们都被她压了一头呢!” “阿弥陀佛,这可真是……” 眼见着众人瞠目结舌,艳羡嫉妒不一,妙懿微微一笑,怪不得人人都喜欢站在高处,不知这一次亮相过后,还有谁敢同她争呢? 有的人,还没有开始,便已经输了。 她斜睨了一眼人群中打扮得格外妩媚妍丽的郑端琳,仿佛能听见她用力咬牙时发出的咯咯声。她禁不住暗暗叹息。 人一生皆有定数,除了自己该拿的可争上一争外,其余的就算再好也不是属于你的,即便勉强得到了又能保到几时呢?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虽表面光鲜亮丽,可受罪的终究是自己。 “三皇子,是三皇子殿下!” “他是我们的主将!” 随着人群中爆发出阵阵喝彩之声,金盔金甲的年轻骑士从容催马出列,恍如天神临凡,一骑飞奔上前接受纱罗人的挑战。在这样的装扮之下,三皇子看上去威武了许多,妙懿明显感觉到身边的秀女宫女等的眼神都牢牢的固定在他的方向,连议论声都小了许多。而在他的身后,还跟着许多银色盔甲的骑士,也皆是雄壮威武之士。 当看到其中一位银甲武士的容貌时,妙懿忽然愣住了。 ☆、第80章 妙懿仿佛受到了什么惊吓一般,轻轻捂着唇,缓缓向后退去。 骄阳下,银甲骑士的面容似冰山顶部的雪峰,银光灿灿得令人难以移开目光。身边的喧闹声,锣鼓声仿佛在一瞬间全然消失了,恍惚间,场上的一切全都失去了色彩,只剩下那抹银色的身影,好似临凡的神兵天降。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只听见身边有人小声说笑道:“你瞧,那不是豫国公府的三公子吗?” “哪一个?”少女们引颈垫脚朝围场瞧去。 “自然是三殿□后那个!” “这么一瞧,他也是个难得的。近来倒也没听说他再胡闹过。”一个姑娘扭着手里的帕子,咬唇略微含羞着说道。她媚眼横斜,眸中星光点点,偏着粉脸儿打量着场中人。 “哟,这是瞧情郎呢,这么专心!” “他可是惹到你了?” “胡扯!”那姑娘用帕子掩着半张脸,娇声嗔道:“你们懂什么呀!萧家再差也是个国公,由国库拨款养着,不贵却肥。我自问家势比不上沈、韩、王等几家,也不稀罕同她们争,寻个顺眼的又怎么了?更何况他如今同三皇子也亲近,想来也是个胸中有丘壑的,知道为将来打算!即便从前胡闹些个,可京城那些个公子哥儿们谁又不是打小胡闹过来的呢?” “那可恭喜你了!怪不得从前你总不经意提起他呢!”姑娘们吃吃的笑闹了起来,有些小秘密总是在不经意间悄悄流传,谁爱慕谁,谁多看了谁几眼,总能被人窥出二三分光景来。再加上些添油加醋,唯恐天下不乱,更是能传出六七分情意来。若再加上些女子的小心思、小心计,那更是传扬得到了*分的光景,稳稳的到了非君不嫁的地步。等风声吹到了男方耳朵里时,还等什么,赶快遣媒人上门吧! 却说女孩们的戏言被妙懿听了个满耳,她悄悄退出了人群,边走边在心中感慨:“原来这世上还是有许多聪明人的。有些人的伪装能骗过大多数人的眼睛,却被少数人瞧在了眼中,识破了真相。亦或者美玉假充顽石多年,可美玉终究是美玉,其光彩难以掩盖。于是,这世上便有了知己、知音。伯牙的琴声并非只有子期一人可懂。” 待想到这一层时,她只觉脚下发软,只想找一棵树靠一靠。 围场上,萧明钰只觉得心头无端的一跳,不知为何,今日甫一入宫他便觉得心神不宁,就仿佛那一日得了信时一般。 临渊万丈,脚下土地却忽然松动,摇摇欲坠。 生或死,全部交由宿命决定。 在经过剧烈的挣扎之后,他才发现,需要做出选择的其实是他。 他握紧手中用来击球的“月杖”,刚要转头去瞧,却只听得号角声阵阵响起,身下骏马“浅葱”按捺不住的用蹄子蹬地,萧明钰伸手抚了抚它的鬃毛,抖擞精神,准备一战,此时,场上的气氛一触即发。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集中在了一处,莫名的兴奋夹杂着紧张令人几乎难以喘息,没人察觉到当中有一名少女竟默默挤出了人群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那人的名字她曾暗暗唤过许多次,甚至在睡梦中也难以忘怀,可是这样的秘密她只能永远深埋在心底,不能有一丝一毫的表露,否则便是一场祸端。 猛然间,妙懿听见身后方向爆发出了惊人的喝彩声,知道比赛开始了。难以言喻的紧张感在心口处泛滥,她忍不住扭头朝瞧去,只可惜密密麻麻的背影将她的视线挡住。 马球,最危险也是最刺激的游戏,勇者的争锋之地,败者吃灰丧气还是其次,若不小心坠马,轻者骨断筋折,重者扭断脖子,丢了小命也不甚稀奇。妙懿踟蹰了半日,终抵不住内心煎熬,转身抬玉足要上前观战。恰在此时,只听得场内鼓声震天,众人摇臂齐声喝彩,黑底绣金龙的大旗高高挥舞起来。原来,方才三皇子得了同伴传来的球,手中月杖轻挥,使了一招“海底捞月”,轻松将金球扫入球门死角,全场轰然。 一时间天朝一方士气大振,连入三球,气势如虹,锐不可挡。 接下来便是单方面的屠杀。 看台上的东芳公主蒙着面,看不清表情;宫女们已经开始提前恭喜太后、沈贵妃,甚至是沈牡丹。 第55节 沈牡丹仪态端庄,面上的笑容十分得体,任谁瞧了也挑不出分毫的错来。即便现在见沙罗的使节大臣们,那笑也可以被解读为体贴、风度的笑,完全不损天朝大国的完美风范。 沈贵妃对侄女的表现很是满意,自己的这个侄女自来同自己最像,但凡她吩咐过的事情,从无违拗。她微微抬眸朝坐在自己上首的老妇人瞧去,却见她正笑呵呵的吩咐身边宫女什么,不多时,只见数十名来小太监端着吃食等物朝人群方向走去,并将托盘中的点心果品等撒向众人,得了赏赐的人们纷纷朝看台方向施礼谢恩,再瞧太后面上喜得什么似的,竟然连声说:“太少,太少,再多送些去。给东芳那丫头也送点,别显得咱们小气,赢了人家太多,面子上总得补全些。玦儿也定然是累了,先歇息一会再继续比吧,今儿日头可真毒。” 沈贵妃见儿子在场上正威风无敌,风头正劲呢,恨不得立即将皇帝请来一同欣赏儿子的飒爽英姿,怎能就这样被打断了?她心头不乐,忙插言道:“妾虽浅薄,却也听说这球赛是有规矩的,上半程多少时间,下半程多少时间,那都是有定数的。若现在打断了,这知道是明白太后的一片苦心,不忍心让他们外族人太没面子;可对方也不知会不会领情,万一被他们误解了咱们有违规矩,再反咬一口,嚷嚷说咱们不守规矩,那岂不是辜负了太后的一片心意?” 太后想了想,一摆手,道:“那算了吧。” 沈贵妃只得意了一瞬,下一刻眼角朝某个方向微微一挑,只见沈牡丹已经凑到了太后身边,悄声说了些什么,竟瞧见太后的脸上缓缓绽放了一个笑,随着那笑容的逐渐扩大,她甚至拉起了沈牡丹的手,赞道:“真是个贴心的孩子,我瞧着这孩子比贵妃还好呢。” 沈贵妃在宫中这些年,听个音儿便知道对方的心思,便假作西子捧心状,道:“太后这是瞧不上妾了,竟捧这个小丫头打妾的脸,妾可要伤心了。” 太后哈哈大笑道:“我夸她还不是同夸你一样!你们一对姑侄,俱是花一样的容貌,出落得美人模样,更显得我年老了。” “太后怎会老呢?”沈贵妃、沈牡丹同宫女、太监们当即异口同声的否定起来,俏皮话说了一箩筐,连捧带夸,直把太后逗得前仰后合,忘记前言方才罢。 沈牡丹暗暗打量着沈贵妃,心中轻叹,人都说她这个姑母把持后宫,形同副后;背后的沈家把持朝政,权势熏天。其实上有皇帝、太后,虽说现时给沈家些脸面,甚至看在三皇子的面上捧着沈家,可能捧就能摔,谁知今后如何呢?终究是虚浮浮漂在空中之楼阁,越是如此,倒越叫人不安呢。 她不是没有试探过姑母的意思,但是人在春风得意之际,恐怕也难看清;况且皇帝对待姑母实在是极为优容,她甚至瞧见过姑母当面冷嘲皇帝,当时吓得她差点瘫软在地。谁知皇帝竟然也不恼,仍旧笑呵呵的同姑母说话。她这边几乎吓破了胆子,可姑母身边的宫人却似早已习以为常,当着她的面得意的说:“这算什么?陛下同咱们娘娘伉俪情深,不过玩闹而已,今后小姐见得多也就习惯了。” 她至今犹未习惯。 回去后悄悄同父亲提起此事,父亲仅仅是沉吟了片刻,说娘娘自有定夺。沈家也因此收敛了几日,其后依然照旧如常。 后来她想想也是,既然一切荣华皆是皇帝赐予,他们沈家莫非还敢抗旨不遵不成? 只有三皇子登机,沈家方可永葆无虞。 她正想着,只听台下轰然一阵大乱,似乎有人坠下了马去。沈贵妃眉毛一挑,急急问道:“怎么回事?” 一旁的随侍太监刚要出去问,迎面却只见一名蓝衣小太监一手提着衣摆,一手扶着帽子,满头是汗的急窜到他跟前,差点撞了个满怀。随侍太监吓了一跳,张口待要斥他无理,那小太监似没瞧见他一般,扑至沈贵妃面前,哭丧着脸细声道:“禀太后贵妃,大事不好了。” 太后和沈贵妃皆被唬了一跳,忙问怎么了。沈贵妃的心似被锥之扎了一下,仿佛感应到了什么,死盯着小太监道:“三皇子,是不是三皇子……” “是三殿下……他……坠马了……” ☆、第81章 “三皇子坠马,至今昏迷不醒”的消息仿佛闪电一般传遍了整个皇宫,到处是御林军,到处是惶惑,到处是流言。在所有的流言中,有一条甚为离奇。 “说是报应才至如此的。” “此话怎讲?” 王嬛君不解的望着一脸八卦表情的师灵芸问道。 “都说是贵妃娘娘当年做过什么不好的事情,如今报应在了三皇子身上。”师灵芸也是同样的一脸不解。“我也是偶然听宫人们说的,只是不知道是什么不好的事情。” 皇宫中的许多事情对她们来说都过于深奥,本来从锦绣繁荣、无比优渥的闺阁中,冷不丁的被人挪动到荆棘遍地的雕梁大厦就够人适应一阵的了,谁曾想会出这样的大事。皇帝膝下成年的子嗣本就稀少,跟别提朝中呼声最高,最有可能登上大位的那个。 一时间,整个皇宫都人心惶惶,唯恐此事会牵连到自己。另一方面,也冒出了许多不着边际的猜测,也不知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妙懿倒了两盏茶,分别递给王、师二人,笑道:“来我这里也没有好茶招待,实在过意不去。等咱们熬过这个月,出去了,定要去我那里坐坐,我调制枫露茶给你们品尝。再配上新蒸的栗子糕、枣泥糕,最是香甜可口不过了。” 师灵芸接过茶,见她一副笑意盈盈的模样,遂笑道:“你倒是悠闲。现下整个皇宫都鸡飞狗跳的,就只你还有心情熏香烹茶。你就对这件事一点好奇都没有?” 王嬛君也笑了,瞅了一眼师灵芸,又转脸对妙懿道:“若我是你,也松了一口气。前面不论曾发生过什么,这事一出,就全都遮过去了。”三皇子性子风流且位高权重,不论看中哪个女子,就算身份再高,将来最多也不过是收一房侧妃罢了。如今人已经昏迷不醒的躺在床上,自然也不会再打妙懿的主意,她也算借此逃过了一劫。 妙懿微微叹了口气,道:“还剩下几日的功夫就能从这天下最大的是非之地出去了,我可是日日都盼着呢。” 度日如年便是如此吧。 也是因祸得福,三皇子受了伤,宫中的一切宴请歌舞全部取消,入宫的女孩们除了每日照常听几个时辰的规矩礼仪外,再无其他事情可做。受此事影响,连逛花园的人都少了许多,园子里的花都有些打蔫了。 平日最积极的郑端琳成日唉声叹气的,一会哭着说要超经书为三皇子祈福,一会又四处的求方子,甚至亲自跑去求沈牡丹带她去瞧三皇子的病,谁知却被沈牡丹冷着脸回绝了,弄得灰头土脸,一时间沦为众人口内的笑柄。 妙懿听着师灵芸同王嬛君讨论着三皇子、沈贵妃等事,却总也无法集中精神去听。她的思绪总是飘回那日的马场。 银盔银甲的少年骑士,纵马驰骋狂奔在蓝天之下,拼杀博弈,无所不能。那双灵活有力的手臂曾救过自己,甚至抱起过自己……看他潇洒的挥舞着月杖,果断决绝的击球,策马在凶狠粗壮的蛮夷对手们中间左躲右闪,灵活穿梭,避过一个又一个危险……她看得心脏狂跳,不忍再看,却又舍不得不看。 某一次,对方数个人一同围攻他,他的身子被撞下了马去,只剩一条腿还挂在马镫上。幸亏他反应敏捷,手臂在触地的瞬间又猛的翻回了马背,十分凶险。当同伴上前询问他时,他却只是摇了摇头,伸手拾起跌落在地上的头盔,随意的戴回了头上,策马小跑到三皇子身边。只见三皇子拍了拍他的肩膀,同他说了些什么,萧明钰只是点头,眼睛却朝四下里环顾,似在寻找下一轮攻击的机会,又似在找寻着什么人…… 阳光有些晃眼,她一直盯着他的侧脸看,一眨不眨。原来她没曾留意过,其实他的下颌也是尖翘的,只是比女子的下巴多了一些刚硬感。他的皮肤也很白皙,硬挺的眉,细长深邃的眼,深情坚毅而专注,仿佛不顾性命似的将三皇子挡在身后…… ……本来她也很难相信,像他这般潇洒随性的人竟然有一日会选择效忠某人。其实她也并不是很了解他。是了,他家里如今那样的情况,打算寻一个靠山也是有的。也许还有其他的原因也未可知。 他并非孤身一人,在他的身后,是整个旧皇族,虽早已破败不堪,摇摇欲坠,却依旧重得令人难以喘过气来。 檀郎貌美,却并非她的良配。 正踟蹰间,只见一个小太监迎面走来,见了妙懿,先拈了一个兰花指,架势十足的捏着嗓子说道:“你就是唐女史?” 妙懿点头:“不知公公有何吩咐?” 她记得似乎在三皇子身边见过这人,因为他眼睛格外的向外突出着,冷不丁一看有些像□□,令人印象颇深。 突眼太监扬脸道:“三殿下发话,请唐女史同杂家走一趟,殿下要见您。” 妙懿扭头看了赛场一眼,见球赛正进行到白热化阶段,场中间的骄阳下,一身华贵精致的金黄色的盔甲刺得人眼都睁不开。 她转回脸来:“三殿下恐怕没空见臣女。” “殿下为姑娘准备了衣妆首饰,梳妆打扮总还需要些时间。” 如此轻薄的言语终于引得妙懿大怒,心说是可忍孰不可忍,这实在是欺人太甚!她好歹也是当朝将军的女儿,竟然被一个皇子的仆从随意折辱。若此事传出,她活还是不活? 忍下怒气,她一字一顿的道:“公公先别忙,我恐怕是去不得的。三殿下英明,总该知道我身不由己。既入了皇宫,便是为了来服侍当今太后同诸位娘娘的。此时若有流言传出,这迷惑皇子,祸乱宫闱的罪名我可不敢当。再说也侮辱了三殿下的品格,那我的罪过就更大了,万死也难辞其疚呀!” 突眼太监听她这样说,一甩拂尘,冷冷笑道:“我劝唐女史识趣些,三殿下看重女史是女史的福气,殿下既敢做便也敢承担。天大的罪过不过是陛下和贵妃一句话罢了,可是您……” 说到此处,那突眼太监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妙懿一番,鼓出来的眼睛里写满了讽刺。 妙懿闻言,骤然变了脸色,纤指一伸,正言厉色指着他道:“我不信三殿下竟会做出如此轻狂之举,定是你心怀不轨,自作主张想要污蔑三殿下!若让我相信你也行,你只领我去见了贵妃娘娘,咱们当面将此事回明,若真是三殿下的主意,我当时就领罪;若不是,公公便也逃不过一个假传旨意之罪。怎样,公公可敢同我走一趟?” 突眼太监闻言,终于有些慌了,口中反复说道:“你竟敢藐视殿下,看等我回去禀明了殿下,治你个不敬之罪!” “这又奇了,既然是真的,你为何不肯去去我心中的疑问呢?还是说,你认为此事不好,不敢向同贵妃娘娘回明,怕娘娘怪罪?既然你怕贵妃娘娘,难道三殿下就可忤逆了娘娘不成?我听说皇宫是最讲究礼法之处,你说折辱朝廷重臣之女的罪过你能承担得了吗?别说是你,就算是三殿下自己恐也承受不了这样的后果。” 突眼太监压根没想到一个小姑娘竟然如此伶牙俐齿,且还句句说到点子上,不由渐渐起了畏惧之心。但一想到自家主子,他又不甘心受这个气,只说“你给我等着”等语威胁之语,憋气去了。 妙懿也是气得胸中憋闷,心里盘算着如果这小太监回去同三皇子添油加醋的一回说,再惹怒了他自己该如何应对,想得头都同了。在这宫中,她无依无靠,更别说靠山了,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在旁人眼里,她们就是些玩物罢了,也许连个粉头戏子都不如,以为给个好眼色就肯扑上去献媚。与其被这般折辱,丢了父母家人的脸面,还不如一死了之,总算成全了些许体面。 这样想着,她反而不觉伤感了。看了一眼四周,只见花繁树茂,人山人海,人人有各人的欣喜,人人都知该往何处投奔,似乎只有她一个是多余的,便默默的转身往回走。 谁知刚走到离揽月殿不远处的卵石小路上,又有一名太监拦住了她的去路。仔细一看,此人她竟也认得。 “小的是良辰,唐女史还记得吗?”那太监笑呵呵的说道。 妙懿忙道:“您是二殿下身边的良辰公公吧。” “女史好记性。我们殿下让小的来告诉女史一声,请您放心,方才那太监回去不会乱说的。” 妙懿震惊的望着良辰,方才的言语都被二皇子知道了不成?可那突眼太监和她说话的时候,身边并无旁人在呀? 良辰笑眯眯的说:“唐女史曾帮过我们殿下一个忙,这算是回礼。” “不过举手之劳罢了,怎敢言谢。” “可见二殿下还是很看重您的。” 不知是不是多想,妙懿总觉得对方的笑容隐含着些深意。 “可这样岂不是得罪人?”妙懿总觉得这份回礼太重了些。二皇子和三皇子虽说同为皇子,又年长了一些,可究竟还是不同的。前者是炙手可热的当红人物,母家权势正隆,乃是太子的热门任选,非寻常人可比。 “我们殿下还是有些脸面的,您不必担心。” 妙懿于是再三道谢不迭。 良辰摆了摆手,待要走时候,犹豫了一下,又转身对妙懿道:“女史若真心想要道谢,不如有空陪我们殿下说说话。殿下他……很少像那天一样高兴。” 此言已有些过了,妙懿没料到他会如此说,不由得面上一红,不知该如何答言。 良辰忙又解释道:“这只是做下人的一些小想法,女史不必多虑。” “我明白的,公公放心。” 良辰走后,妙懿待要回去,刚走了两步却又顿住了。此时回去,揽月殿内定然没什么人,她回去更可能被人揪住空发落,还不如找个人多的地方呆着倒还保险些,于是又原路折回了球场。 哪知道这一回来就发生了大事。 只见球场上一片混乱,有人惊慌报说三皇子受伤,从马上掉下来了!女孩子们都惊叫起来,甚至有胆小的被惶恐的人群挤了一下,当时就哭了起来。正不可开交间,御林军冲了进来,迅速将众人驱散。妙懿便混在这些人中返回揽月殿。 说起那日发生的事,师灵芸一般正经的道:“那日我去得早,站得靠前,看得十分真切。我也略懂一些骑术,三殿下本来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因分数相差悬殊,我们站着上风,一个沙罗骑手杀红了眼,不要命的朝三殿下冲了过去。当时两下离得还不算近,只要拨转马头就能躲开,三皇子也是这样做的,他去拉缰绳,谁知拉了三次也没拉动。那马不知撞了什么邪,这样都纹丝没动!最后三皇子拉的那下我瞧着足足用了十分的力气,估计马脖子都快被勒断了,竟然还没拽动!这时候再想躲已然来不及了,紧接着对方的马就撞了上来。那沙罗勇士当场便摔断脖子死了,三皇子还好些,但至今还未醒来,恐怕凶多吉少。整件事情都透着蹊跷,极不寻常,恐怕有的查了。” 因被困在屋里无事可做,师灵芸便翻来覆去的分析个没完。一会说沙罗国包藏祸心,假意向朝廷示好,实则是要刺王杀驾。一会又将自己的前言推翻,说定是其他皇子看他太过得意,想害死他。最后干脆说是沈家嚣张太过,又曾陷害过忠良,人家后人忍辱负重,潜回皇宫,用江湖秘药下毒害暗害沈贵妃的儿子,绝了沈家的希望! 她越编越离奇,最后甚至说江湖上有许多奇怪的邪术,竟能控制百兽,于是那马才在紧要关头背弃了主人…… 她坚信自己发现了一桩天大的阴谋,并乐此不疲。 “等我以后讲给我的儿孙们听这件事,他们的祖母曾经亲身经历过后世流传不绝,野史不断描绘的惊天悬案!” 反正看热闹的人从不怕热闹大。 王嬛君见她手舞足蹈的模样,无奈的拉了拉她的袖子,说道:“你呀,也太没心没肺了,这样的事岂是让你玩笑的?”她抬头看了看窗外亮得红艳的夕阳,叹气道:“恐怕借此一桩事情,宫中又要掀起一场腥风血雨了。” 就在望启十二年这一年,在与沙罗的马球赛中,三皇子受伤坠马,昏迷不醒。皇帝大怒,下旨定要查明此事。于是宗人府拘押宫女太监数百名,命严刑拷打,力要逼问出真相不可。 就在三日后,终于有消息传来,已经查明三皇子的坐骑被人下毒,以至不听指挥,致使三皇子在关键时刻坠马。马儿的中毒时间就在比赛前夜和清晨之间。而在此期间,就只有一名可疑人选进入过马厩。 “你们听说了吗?三殿下是被人暗害的!那人不是旁人,想必你也听过的,正是京里有名的小霸王,最近和三殿下走得极近的那位豫国公之弟,名唤萧明钰的,现在他被关在天牢里等候审问呢!” “阿弥陀佛,真没想到他竟这样坏。” 消息就像瘟疫一样迅速传开,不到半日的功夫,整座后宫都传遍了,所有人都在议论此事。 “这绝对不可能!一定是诬陷。” 妙懿被这个消息震惊得无以复加,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于是再三同王嬛君确认。 “不信你问去雨薇那里瞧瞧,她已经哭昏过去一回了。”王嬛君一脸的同情。试想自己的兄长王端平若被如此冤枉,她恐怕比萧雨薇哭得更厉害。 没等她说完,妙懿已经冲出了屋子。 她不信,她一丝一毫都不相信。那个救过自己的男子,那个小心翼翼将手中花灯递给自己的男子,那个将温柔隐藏在冰冷沉默之下的男子……他才不是不知轻重,胆大包天的纨绔子弟! 他从不做令她失望的事。 这当中一定有误会。 匆匆赶到萧雨薇的房前,已听得里面有阵阵哭声传了出来。 “相信圣上英明,定会查明真相,还你兄长清白。” 第56节 有人劝说着。 “你们别哄我了,这次恐怕凶多吉少。” 萧雨薇已哭得气噎喉干,哪里听得进这些不疼不痒话? “妹妹这般哭泣,只怕身子都要糟蹋怀了,快别伤心了。” 王嬛君也在妙懿之后赶了过来,柔声安慰着。萧雨薇泪眼朦胧抬起头来,一眼就瞧见了神思恍惚的妙懿,顿时心头无名火起,尖声道:“我宁可我家兄长还像从前那般胡闹,总也好过如今这般被人冤屈了去!” 她望着妙懿,似瞧见了对手死敌一般,眼中带着痛苦与愤恨。 众人都体谅她此刻的心情,兄长被囚,自己却无力解救,那种痛甚至会令人暂时失去理智,因此也没有往旁处联想。 妙懿此刻的心痛得不比萧雨薇轻,只是没法像她那样名正言顺的表达出来。她素习是个忍耐力极强的,即便心痛如刀绞,脚下发飘,几乎站立不稳,却仍旧硬撑着不肯倒下。直到临去时一个恍惚,差点被门槛绊了一跤,幸亏被王嬛君扶了她一把,这才没被旁人察觉出异样。 绝望,失望,迷惘,侥幸,期待…… 不到最后宣判的一刻,这些情绪只会一直折磨着她。 在情绪时好时坏的煎熬中,宫中不断有消息传来。已有人指认萧家是大皇子一党,暗地里投靠了大皇子,因此让萧明钰假装接近三皇子,只为趁机谋害其性命,扫平大皇子等基前的障碍。 但还有许多正直老臣指出此言并未有任何真凭实据,也并未在萧明钰身上发现毒药,许是宫人被逼急了胡乱攀咬,不足为信。皇帝也以此为由,力命继续调查。 人都在暗地里传说,有人想趁机彻底铲除萧家,永绝后患。要不是背后有太后护着,萧明钰早就被处死了!而沙罗国则“必须”是被冤枉的,因为不能因此伤了两国的和气。 消息纷杂,说什么的都有,妙懿心似油烹,寝食难安。本想着多打探些消息来,可惜唯一有些门路的沈牡丹已经好多日没有回来了,后更有宫女过来收拾她的东西。妙懿询问后才知,原来是被沈家接回去了。 如今宫中形势不明,沈家自然不能再让被寄予厚望的嫡女发生任何意外。只是沈牡丹出宫是由沈贵妃特批的,旁人可没有这个待遇的,只好先这么熬着,等待放归回家的恩旨。 这日夜里,妙懿睡不着觉,坐在床上对着烛火发呆时,忽听得有人敲门。正纳闷谁会这么晚来,开门一看,却是萧雨薇。妙懿见她一脸沉郁,以为有什么事,忙将人请了进来。 让座后,萧雨薇也不喝茶,也不开口,只是沉默的坐着,半晌没动。妙懿坐在她身边,也是默默无言。 终于,萧雨薇开口了,语气十分不善。 “你可知道我兄长有今日,全都是因为你的缘故!” ☆、第82章 天牢,历朝历代都是关押重犯之地,守卫森严,修筑得十分坚固。牢房都是用青石砌成,冷硬阴森,等闲用火药硫磺等物都无法撼动。萧明钰跪坐在干草编成的席子上,脊背拔得挺直,背后浅色的中衣上隐隐可见血色,他却似没事人一般,静静的看着素案上的厚厚的一摞宣纸。 没想到他只是随口跟狱卒讨要纸笔墨砚,说也许某一日他想清楚了就全招了。那狱卒便信以为真,狗颠似的跑去准备,一丝不敢马虎。 想到狱卒当时的表情,他只想发笑。 可惜他并没有什么可写的,只不过是想哄他们玩玩罢了。人生太长,总要找些乐趣打发时间。 只是这话要是被那人听见了,定然要嗔怪他不正经了。 想到那对亮若星辰的明眸,他不觉勾了勾嘴角,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桌上油灯的亮光只如豆粒一般大小,昏黄静谧。他虽身在天牢,待遇却很好,只单独一人住宿一间,十分清净,不怕被旁人搅扰了思绪。 提起笔来,沾了沾墨汁,发现竟是上好的水晶墨,香气温和,与纸张接触时,顺畅得仿佛美人的发丝划过脸颊。那如丝缎一般的触感,他也只体验过一次,世上再没有比之更美好的感觉,仿佛心都要被融化了一般。 不知不觉勾勒出了一个娇美的侧影,白皙的额头,秀挺的鼻子,柔软的嘴唇,修长的颈项,玉致玲珑。可就是那样娇滴滴的一个女子,却总是遇到这样或那样的危险。天缘凑巧,偏每次预险都能被他撞见,他怎舍得不出手救助呢?看着那双妙目似喜似嗔的望着自己,只要能留住那样的目光,纵然是让他上天入地,他也去得。 在度过了十几年枯燥无味的人生后,他总算领悟到了何为心动神摇。 在那段无趣的人生中,他懒得读书,因为读书也无法报效朝廷;他也不爱习武,因为他不能使尽全力;他无处发泄,只能到处惹是生非,无所事事。在他的身上,总有许多的不准。旁人都恨不得自家纨绔子弟浪子回头,振兴家业;而他却只能放任自流。母亲常嘱咐他平安就好,生下来就拥有一切,本来什么都不缺少,只要安安稳稳的,别为自己招灾惹祸就阿弥陀佛了。渐渐的,他觉得只有吊儿啷当才最适合他,才最舒服。只有同那些闲散宗室在一处厮混才不打人眼。还有那些和他凑近乎的人都须得警惕,没准哪一个就会令他万劫不复。 烦了,累了,不想让人接近该怎么办? 他狠,他冷,果然渐渐没人肯接近他,甚至畏惧得远远躲开。正好,他就想要这样的结果。 他以为这就是一生。 忽然有一天,他遇到了一个似乎被一切抛弃的人。 身为女子,被未婚夫抛弃可算是天大的事情了,一哭二闹三上吊,出家寻死剪头发……仿佛一辈子都没脸见人一般。 可她不一样。 偶然听说她竟成了当朝一品将军的养女!他当时还曾暗暗担心过,通常从下面上来的人,总有人会觉得看不惯,这也寻常,毕竟是碍着了别人的路。可奇就奇在她运气总是很好,每次都化险为夷,甚至有余力反手回击,且一击致命。他从没想过会有一日会佩服一个人,还是个女人。 她的勇气,他前所未见。 她就这样一步一步的走上来,直到可以与他平等对视。她是一个很神奇的人,同时拥有美貌和力量。美貌,引得旁人瞩目。力量,令她越走越高。他在不知不觉间被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只想走到她的近处,越近越好,这样她的力量仿佛就能分出来一些给他了。 人活着,似乎有些期待才能快活些。 他不自觉的描绘着她的眉眼,落笔轻柔,仿佛在抚摸着她的肌肤,她的呼吸。他曾无数次幻想过触摸时会是什么感觉,却在触到的那一刻才发现,她的手指竟是那样的纤细柔软,犹如牛乳上的浮沫,仿佛被风一吹就要融化了一般。只是他宁愿没有触摸到。 那一日,艳红的鲜血衬得她的肌肤更加白皙,却硬生生的刺痛了他的眼。他头一次体会到一个人的性命竟是这般的脆弱,温热的肌肤下跳动的脉搏那样纤细,像他打猎时曾拗断的幼兽的头,一时的疏忽便会永远的失去……他从未在乎过的东西竟然是如此的珍贵。 他可以小看人命,甚至是自己的命,却无法忍受她失去性命。世上的事情就是这般神奇,连他自己都无法解释清楚。 他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护她周全,一生一世。 除了他自己之外,他不放心让任何人来做这件事。她是那样的爱招惹祸事,从没见哪家的姑娘这样会惹事,没有他在身边,不知会不会又遇到什么危险呢?就像此次进宫,等同被消去了刀枪不入的光环,失去一切来自宫外的保护。 那她会不会又招惹上什么麻烦呢?真是总也不让人省心。可这话他这辈子都不会敢当着她的面说的,因为她听了一定会生气。 唯一的办法就将她栓在自己身边,再不让她到处乱闯。 但是,他又凭什么能拥有她呢?她的身份今非昔比,他却依旧无足轻重。皇室子侄多不胜数,她又生得那般出众,在成为将军千金之后,这个金光灿灿的身份更是与她的容貌相得益彰。其实有很多人都在暗地里谈论她,尤其是男子。 这次她进宫,就如同鲜嫩可口的羔羊被放入狼群之中,惹人垂涎。他想,他是嫉妒了。可若想在狼群中胜出,他就必须得到相当的力量,能够保护她的力量。 他细致的描绘着她衣领上的褶皱,她身上的每一个衣褶都美得恰到好处。他若画错了,她定要生气的。 是不是得总惹她生气,她才会将他记在心里? 老实说,他可不喜欢旁人同他道谢,尤其是她的道谢,那样的疏远礼貌,令人挫败。 其实只要一个微笑,他就满足了。 待去蘸墨时,却发现砚中的墨已空了。 搁了笔,他拿起墨石,缓缓研磨了起来。墨香在斗室缓缓散开。墨是上好的,当中加了麝香、冰片等贵重香料,落笔时淡淡香气便萦绕鼻翼,仿佛还是在自家书房内对窗临帖,转头时便可见窗外小小的一处水塘。水塘用五彩卵石铺底,当中数尾金红两色游鱼悠闲摆尾。 天日晴朗时,阳光碎金般透枝而过,沾染了一池波光,清澈而温暖,好似她明亮的眸子。 他此生最大的遗憾,就是未曾与那人灯下赋诗,花园作画,朝暮不离,共赏人间佳景…… 他永远忘不了那一日在睢园的宴上,他们唯一一次有机会站在廊檐下看焰火。她似乎有些怕响,于是悄悄的往他身后挪了几步,还偷偷的瞧他。可等他望过去的时候,她却又移开了目光,不肯与他对视。那时的她在夜色的保护下剥去了厚厚的外壳,仿佛一只羞羞怯怯的小兔子,惹人怜爱,让人忍不住想要保护。 他的心头顿时涌起了一阵冲动,以及一种难以描绘的喜悦,希望有一日能够正大光明的为她遮风挡雪,护她一世无忧。 他曾听乳母说过,女子只有被男子呵护宠爱,美貌方能保持长久。只要是女子,就没有不希望寻一个一心一意待她之人。 如果有来生,他只想为她一个人而活,一心一意。 他俯下身去,轻吻画像的额头,微笑着喃喃道:“好了,我们就这样约定了。” 室内一片寂静,微弱的烛火衬着萧雨薇的脸,明明暗暗,亦真亦幻。 妙懿听了她的话,瞬间似被雷击中了一般,心中有什么东西忽然连成了一条线,在她眼前跳动,摇晃,她被晃花了眼睛,迷乱了神智。 “我家祖父在世时,早有家训,不许我们萧家子孙出仕。圣上隆恩浩荡,我们萧家深蒙皇恩,除了伏跪低头,再无旁的可说。我家兄长藏了十几年,躲了十几年,却为了你,不顾祖宗家训,贸然闯入是非窝中。陛下正当壮年,投靠皇子纵然一时得势,风险却不是常人可承受的。兄长她为了你,可谓铤而走险,抛却生死不顾。入宫前我就看出他不对劲,明里暗里的劝说,可他却总是一笑置之,全不理会。如今他出了这等大事,我母亲定然已经得了消息,还不知道伤心得怎么样呢。这下非但兄长有难,恐怕我们全家都要受牵连。若兄长一时想不开,再做出什么极端的事情来,后果我实在不敢想象。” 她每一句话都仿佛敲在妙懿心口上一般,连呼吸都刺痛肺腑。 “你别看我兄长平日如何威风,可他心里却很脆弱。外人根本不知道,他曾经割腕过两次,好容易救回来后,我们全家死劝活劝他才不再做了。” 说到此处,她不禁流下泪来,“我知道你早晚会入宫走上一遭的,但万万没想到你连招呼都不肯同他打一声。但凡你能对他上一点心,宽慰他些,也许他就不会走到如今的地步了!他本就身份敏感,此事又如此重大,若被人抓住这个疑点不放,干脆除了我们萧家这个后患也并非不可能。这回是真的凶多吉少了。” 说到此处,萧雨薇再也忍不住了,眼中泪水似泉水一般涌出,只觉前途渺茫,再无一丝希望。 妙懿此时已经摇摇欲坠,她万万没想到萧明钰为了她竟然会做到这一步!可她却如此自私,从未考虑过他的心情,竟将他的好视为平常之物。 总是这样,他总是什么都不说,该做的却一样都未曾落下。 她一向自诩细心,可如今想来,这心都用到哪处去了?她竟薄凉如斯,连他用心之分毫都无从体会。 浑身的力气像是被抽干了一般,她脚下发软,想躲无处躲,想藏又没法藏。好容易摸到了桌子边,踉跄着坐下了,心也跟着暂时冷静了下来。望着痛哭不已的萧雨薇,妙懿无言可对。 痛哭了半晌后,萧雨薇心里稍微痛快了一些。她可没那么好心,凡事都像哥哥一样忍着不说,至少对方必须得明白她哥哥曾为她付出过什么。 “今日我同你说这些,即便他日哥哥知道了,我也是不后悔的。纵然我不喜欢你,也不希望你做我嫂子,但你毕竟是我哥哥一心想着的人,我也当尊重你些。”她哽咽着说道:“这回哥哥的事怕是很难有回转的余地了,这是我们家的命,也不能全怪你。我们不求别的,只希望你今后嫁人也好,有别的出路也罢,总归别忘了这世上还有这么个人,曾为你做过些什么!这样他死了也不会白死。” 她说得凄惶,因哭泣而变得略有些沙哑的声音在室内静静地回荡着,每一个字都重似千斤,一下一下的敲在妙懿的心口上。 那日萧雨薇是何时离开的,妙懿已记不得了。她坐在原处,任凭门开着,寒夜的风扑面袭来,却丝毫感受不到冷。 这样清醒些也好,她想。 她的头微微向椅背上仰去,桌上的蜡烛早已被门外的风吹熄了,只有浅淡的月光静静的探了进来,顺着她的裙摆悄悄爬上她的膝头。她膝头的裙上绣着小小的浅白茉莉花,一朵连着一朵,交织成一片轻柔迷醉的芬芳,好似那一日他送给她那盏花灯上的花朵,那么美,那么香,她那日虽未饮酒,却已醉了。 她不记得那日他们曾说过什么,她甚至记不清头一次见到他时的情形,唯独他将花灯交到她手中的一刹那,他们手指尖相触,她仿佛被火炭烫了一下。这种感觉,她一直未曾忘记,甚至越发的明晰,连梦里都还牢牢记得。 现在她才终于明白,那日随同他交来的不只有花灯,还有他沉甸甸的心。 她好不容易才走出李家带来的阴影,以为世间男女的情爱都只不过是过眼云烟,挥挥衣袖便可拂去。原来是她太武断了,连人的真心都无从分辨,将顽石当做美玉,却在自怨自艾之中,辜负了真正的美玉。她太蠢了,实在是太蠢了。 她不配拥有这份真心。 她在那里不知坐了多久,浑身早已冷得没了知觉,直到地上的月光逐渐转成熹微的晨光,那光越来越亮,早起梳理羽毛的鸟雀展翅扬颈,在窗纸上印出娉婷的剪影,混沌了一夜的头脑也随着鸟鸣声渐渐地明晰了起来。 李宫人像往常一样过来送饭,漫不经心的挑帘走了进来,见妙懿僵坐在那里,面色惨白如纸,一动不动,吓得不由“哎呀”了一声。后宫阴气重,鬼神之说不绝,难免有精怪附体的猜想。 妙懿眨了眨眼,轻声道:“我没事。只是尚有一事麻烦李姐姐,事成之后,我必有重谢。” …… 待李宫人走后,妙懿慢慢扶着桌角站起身,在短暂的眩晕过后,她走到桌边坐下,慢慢打开食盒,将份例的两荤两素四样小菜并一碗白米饭取出,搁在桌上,虽一丝胃口也无,仍旧强行吃下大半碗饭。 刚撂下碗筷,只见李宫人领着四个小太监提了冷热水进来,将水掺匀,倒进了浴桶后,小太监便悄悄的退了出去。妙懿伸手便将鬓边一枚珠簪摘下,只见簪头镶有一颗光彩夺目的珠子,足有龙眼大小。她也顾不得手上保养得极好的指甲,只一味将簪头的珠子狠命的扣下,递给了李宫人。对方虽早已换上了一副笑脸,但眼底的疑惑不减。 妙懿冲她一笑,自言自语道:“眼瞧着就要出宫了,虽没几分指望,也总得给家里一个交代。” 虽说宫里出了意外,诸位贵主都没了风花雪月的心思,但宫里头的皇子又不止一个,而且上面还有一位皇帝老人家呢。进都进来了,不搏一下谁能甘心呢?在这宫里,最不值钱的就是钱,往往千金也难买贵人一瞥。 李宫人了然一笑,扭身出去了。 妙懿随后将门插好,痛快的洗了个热水澡,又翻找了一阵,找出一身淡蓝印花衫裙。上面长衫是罗纱所制,广袖几乎垂地,行走时随身体飘摆,似御风驾雾的凌波仙子一般。她肤色本就白皙,穿淡蓝色更显得玉骨冰肌,超逸脱俗。 她揽镜照了半晌,伸手朝妆匣内摸去,半路忽又止住。终于只淡淡擦了一层润肤用的玫瑰花膏脂便完事了。 妆成,她不愿再多看一眼铜镜,生怕自己稍一迟疑就失去了勇气。起身打开门,门外的阳光似打开闸门的水,散了她满头满身。在她面前展开的,是一个花柳成荫,阳光明媚的繁华盛世。她知道,她再不能做一株隐在墙角的小草了。 她没做任何停留,抬步迈出了门去,回手将门带上。 房门在她的身后,缓缓闭合。 第57节 ☆、第83章 “饭怎的又送迟了?” 领事太监景致皱着眉,虽明知是因为三皇子的缘由,以至宫中鸡飞狗跳,难以安宁,却仍旧对手下小太监们不满。 “下次机灵点,没见主子等得不耐烦,先出去了吗?” 小太监们忙苦着脸求道:“景爷爷开恩,小的们也不是有意延误的。御厨房都忙着调配陛下太后和贵妃的饮食,旁的都得延后,连四殿下那边的都拖着呢。” 景致不耐烦的摆手,“罢了罢了,饭搁在桌子上就都退下吧。” 一群苦瓜脸,越看越气。也不知道二殿下去哪了,回来之后饭菜该凉了。若再去要,还不知道猴年马月能吃上饭呢。 “景爷这是叹什么气呢?” 大宫女浮翠从内殿走了出来,身后有小宫女各捧了铜盆香胰等物紧随其后。见景致愁眉不展,她便抿着嘴笑。 “正好我知道殿下的去向,饭菜我也一并带了去,景爷说好不好?” 景致微微展眉,舒了口气道:“那就劳烦你了。” 说着,一摆手,立刻有小太监会意,拎起食盒跟了上去。 浮翠领着一众人,婷婷袅袅的离开后,景致往地上吐了一口口水,小声嘟囔了句什么。偏一旁的小太监是新晋补上来的,不懂其中关卡,以为是吩咐他做什么,忙战战兢兢的上前请罪:“爷爷吩咐什么,小的没听清。” 一时众人都憋着不敢乐,景致瞄了他一眼,不怒反笑:“你倒是会自作主张。现在爷爷我来教导教导你:记住,少在主子面前装乖卖俏,也甭当旁人是傻子,以为身上多了点部件就以为有出头之日了,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偏那小太监脑子不灵光,没听明白景致这是指桑骂槐,哭着跪下忙不迭的叩头求饶道:“爷爷饶命,小的入宫之时早将身上的零碎都切干净了,绝不敢有一丝隐瞒。” 景致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大笑起来,几乎笑得要流泪了。众太监也都跟着咧嘴笑,笑声惊得窗外树梢上的鸟雀扑闪着翅膀四处乱飞。 妙懿撩起头上纷杂的树枝,小心翼翼的迈过脚下青苔,终于又到了那一处玲珑亭台,果见一人独坐在木椅之上,正在静静地看着书。 他身穿一身浅蓝袍子,腰系玉带,大片的琼花堆雪般环绕在他的四周。当他抬头看她的刹那,她能感觉到他眼底的古井微微掀起了一丝涟漪,不过瞬间便沉寂了。 见妙懿上前见礼,二皇子微微一笑,道:“你来赏花?” “是。” “道谢?” “亦然。” 二皇子不语,妙懿笑道:“臣女不喜言谢,只愿身体力行的做些力所能及之事。”说到此处,她心中微微一痛,抬头时却依旧满面的春光明媚。 “不知臣女能做些什么?” 二皇子似乎被她的话勾起了一些兴致,抚着下巴想了想,将手里的书递了过去,温声道:“既然你身为女史,便做些份内之事吧。” 妙懿双手接过,见是一本《史记》,不由一笑,清了清嗓子,诵读起来。 她的声音本就清冽,宛如冬春之交的溪流,再加上语调活泼俏皮,听着倒是有几分趣味。二皇子微眯着眼,听得似乎很享受。 妙懿念了一篇,总没听见二皇子说话,便放慢了语速,偷偷朝二皇子瞥去。 只见二皇子已经闭上了眼睛,十分闲适的仰在木椅上,亮晶晶阳光照在他英挺俊美的眉眼上,平静而柔和。 “继续念,别停。” 他忽然开口,吓了妙懿一跳,忙又继续念了起来。 念了一篇,又念一篇,终觉口干舌燥起来。妙懿决定忽略这个感觉,口内一刻不停的诵读着。头顶日光的温度随着时辰的变化而逐渐升高,蒸得琼花的香味越发浓烈,引来许多彩翅蝴蝶翩跹其中,寻芳采蜜。 正念到“鸿门宴”一节,说“项庄拔剑起舞,项伯亦拔剑起舞,常以身翼蔽沛公,庄不得击。”二皇子缓缓睁开了眼,抚掌叹息了一声:“唐小姐念得这般精彩,我却睡着了,着实不该的。” 说着,余光朝石桌上扫去,上面放着一个朱红色填漆茶盘,内置一只紫砂壶并一枚小茶盅。 “请用。”他说。 妙懿此刻只觉喉咙冒火,忍不住咳了两声,闻言,忙向二皇子了道谢,将书递还后,自己斟了一盅,润了两口,顿觉喉咙舒爽了许多。 刚将盅子放回桌上,她忽然醒悟过来,桌子上就只有一个茶盅,那必然是二皇子自己用来喝茶的! 想到此处,妙懿顿时觉得脸上火烧火燎的发起烫来,幸而二皇子只顾看书,并未察觉到她的异样,亦或许根本没想到这一点。 但只见二皇子一边翻着书,一边习惯性的朝桌面摸去,随手便抄起了桌上唯一一只茶盅,便要往口边送去——他的手指修长白皙,却丝毫不露骨节,莹润如同玉柱。那小巧玲珑的紫砂茶盅被其中三根玉柱捏着,有种说不出的赏心悦目。 妙懿怀疑无论那手握着的是什么,都会相当好看。只是她此刻实在无心欣赏美景,心都快要提到嗓子眼了,想要出声阻拦,说那是她刚用过的,又惶然不知该如何开口。幸而那茶盅在将将触到他唇边的时候停住了,似乎是看到了某处精彩段落,看得入了迷,便也顾不得解渴了。 妙懿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却是樊哙对刘邦言“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之处,遂立刻笑言:“樊哙此举,既救下了刘邦,亦暂时保全了项王。” “救下刘邦倒还可解,只是又如何保全了项羽?若非樊哙破坏,刘邦早已命陨鸿门。项羽错失杀敌良机,应该恨他才是,又何来保全项羽之说?” 妙懿见他果然被自己的话吸引住了,捏着茶盅的手已滑落至胸前。 怕引起对方怀疑,她移开了目光,笑着说道:“如今我们已知晓了刘邦败了项王,为项王未能在那日除掉刘邦而叹息,但在臣女看来,即便当日除掉了刘邦,项王也未必能一统山河,甚至会引起更大的动乱。” 于是继续娓娓道来。 “先说项王斩杀刘邦,乃是理亏,师出无名。刘邦率兵先入关中,有功,却并未称王,加之爱护当地百姓,威望甚高;反观项羽则坑杀了二十万关中俘降卒,若再杀刘邦,则民心必乱,众诸侯军也定因为畏惧而暗地里起了反叛之心,联盟立刻名存实亡,终成为一片散沙。当时项王刚入关不久,尚未站稳脚跟便自毁根基,打破平衡,只会造成更大的混乱,实在算不得上等之策。 说起来,即便项王错失了这次机会,可他的实力仍旧是诸侯中最强的,刘邦也只能避其锋芒。可惜他却不善谋略,又太过自负,做不到能屈能伸,这一点比刘邦差远了。这也是他可称雄,却无法称帝的原因。” “所以说——”她笑盈盈看着对方已完全落至桌面的手臂,心下轻舒了一口气,下了结论:“项王这般性子,也只能称霸一时,无法坐拥天下。没有相应的胸怀便掌控不了世间权势。刘邦放弃小利,不理一时的风光与否,隐忍小心,令人抓不到一丝错处,这才是可以成大事,成就帝王伟业之人。项羽于他不过是称帝路上的一处劫难,虽艰险,却并非无法克服。” 二皇子用长指轻轻叩击着石桌,本来微咪的眼睛已全然睁开了。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笑了一下,恰如风光霁月般动人。妙懿看得心头一跳。若说三皇子是晴空下的一轮骄阳,那么这位二皇子便是书里所说,江南烟雨中的朝晖,明亮而不灼人,温润却丝毫不减其光华,风度翩翩,遗世独立。 她忍不住为他遗憾,眼前之人本该是东宫的不二人选,若不是因为那场意外……“可惜”二字不足以表达世人对他的惋惜。 虽说陛下对其十分优容,只是有些东西并非是这些可以弥补的。 太完满的东西总是难以长久,因为就连上天都会心生嫉妒。然后美玉沾尘,名花萎地,木秀于林,必要经历狂风摧折。终于在历尽风霜雪雨之后领悟到,残缺才是人生,才能长长久久的留存于世。 妙懿不觉怅然。 “看来我的人找来了。” 二皇子抬眸,只见一众太监宫女穿过树丛,逶迤而来。领头一名宫女头上簪了两朵粉红色宫花,戴了三四样首饰,眼见着比旁的宫女瞧着体面些。 那领头的宫女显然也看见了立在二皇子身边的妙懿,二人眼神相接的刹那,她眼底的惊讶和疑惑等情绪简直难以掩饰。不过毕竟是在宫里头侍候的,她的神情瞬间便已恢复了正常,微微低下头去,用轻柔甜美的声音回禀道:“景公公命人从大厨房领了您的份例,却总不见您回去。浮翠想着殿下早起出门时只用了半碗牛乳,两个鸽子蛋,此刻也该饿了,便出来寻您。饭食已经拎来了,殿下要不要尝些?” 二皇子点了点头,“也好。” 于是宫女太监们忙碌着上菜,不过几样小菜外加一份汤,不过是宫中常见菜色。妙懿吃了大半个月这样的饭菜,起初觉得丰盛精美,是外面无法比拟的;现在已然吃不出什么特别之处了,反而更想念怀珠、奶娘等家中老人的手艺。若家里娘亲能亲自下厨做上几个菜,那简直能鲜美得将舌头吞进腹中了。 怀珠曾戏言,说厨艺再高的厨子做的菜也比不上自己亲娘做的。不知常年吃御厨做菜的贵主们可还会有食欲。 妙懿不由得怀念起家人,不知他们现在怎么样,是否在担心自己。 “殿下请用。”那名叫浮翠的宫女生就一副甜美嗓音,妙懿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见她摆上碗箸,似要服侍二皇子用饭,便知道是时候该告辞了。 “给唐女史也备一副碗筷。” “多谢殿下,只是臣女打扰多时,也该告辞了。” 二皇子整迟疑间,妙懿已蹲身向他施了一礼,抽身去了。刚提了裙子走下台阶,只听身后浮翠说道:“殿下还要饮茶吗?不如将这个紫砂的盅子换成瓷的来用。” “不必,这个就很好,我用得惯了。” 妙懿再不敢多留,脚步不由加快了些。却仍旧听见二皇子感叹说:“虽说光阴正好,只是一个读书到底闷了些……” 听上去仿佛是自言自语一般,然妙懿心中有鬼,颊上已觉快要烧熟了,几乎是用跑的速度离开的。直到一口气回到房中,她的心还在“砰砰”狂跳。 没想到事情竟进行得这般顺利。只是她是时间不多了,要更抓紧些才行。 次日早起,李宫人又送了水来供妙懿沐浴,同她说话时候的语气也恭顺了许多。使用重金才能压住这宫奴的手,她既收了妙懿的钱,便少不得按要求办事。 妙懿的要求也很简单,不过让她为自己张罗洗澡水,以及按时供应饭食点心等。其实就是使钱让宫人做本就应该做她的事情。从前妙懿并无旁的心思,对这些也不在意,早一些晚一些供应都没关系,横竖也没什么关系。如今她的心思变了,既然要做,那就要做到最好。 这边厢李宫人伺候得也小心了些,万一今后这位真的攀上了什么人,她也别现在就得罪了。她今年已经十八岁了,等出宫要二十五岁,至少要七年的功夫。本来她入宫做宫女也是因为家境贫寒,以为选进来没准能搏一个前程。 谁知进来之后才知道,没钱没门路,在宫里也同样没人理会,只能去些幽僻的宫殿,或做些不讨喜又琐碎的累活——一天到晚忙个不停,夜里躺下就睡得像头猪似的,连好好洗个脸,梳个头的功夫都没有……多少跟她出身相仿的宫人就这样一点一点看着年华老去,最后连到了岁数也出不得宫,只能老死宫中。 想出宫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每年都有专人查找,看谁到了可以出宫的年纪。若想自己的名字出现在出宫名册上,还是得使了钱的。不交钱没人理你。且那些人见你年纪大了,立马就把你分去冷宫伺候失宠的宫妃们,甚至分去起干早起收夜壶的勾当,以及刷马桶,干最脏最累的活,直到最后干不动了,渐渐的在宫中失去了踪迹……她现在也老大不小的了,再不拼一拼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宁可现在累些,她也不能把出路给堵死了。 再说跟着个肯“上进”的主子,干起活来也更起劲些。 作为一名“上进”的主子,妙懿要担心的显然更多些。沐浴过后,吃了早饭,她就急匆匆的往琼花台赶去,果见二皇子依旧坐在那里看书,便放慢了脚步,仿佛散步一般走了过去。 二皇子听见一阵细微的衣裙悉索声响,微微抬头望去时,不由微微一笑。 只见眼前少女穿一件窄袖暗花浅粉绸子长袄,斜开的襟口是一溜蝴蝶形的盘扣,缀着珍珠。她头上簪着同色的绢花,并未戴任何首饰,面上虽未施脂粉,面颊却天然泛着桃花色,鲜嫩明媚如盛夏碧波上绽放的水芙蓉。纵使观者的心肠是用铁石做的,看了她也能化成水。 甚至二皇子都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心下一叹,接着和颜悦色的说道:“唐女史今日也是来陪我这个瘸子的吗?” 妙懿微微一笑,已款款施了个礼。 “见过殿下。” 那娇嫩软语掺杂在乍起的暖风里,轻轻拂落一树落花,香浸入骨。 ☆、第84章 却说也是天公作美,一连三日都是艳阳高照的好天气。良辰等宫人在树丛后远远的站着,时不时的能听见亭子里传来一阵愉悦笑声。 有唐小姐的陪伴,二皇子这些日子的笑容也多了些,心情瞧着也愉悦了不少。说来这位唐小姐真真是个尤物,男人看了只怕没有不心动的。更何况二皇子曾英雄救美,帮过她一回,这样瞧来,倒是美事一桩。 “原来是个美人报恩的故事。” 听良辰公公说明了原委,浮翠笑说道。 景致连眼角都懒得抬,谁心里打得什么算盘他都门清。 “都过这些日子了,三殿下却总也不醒,也不知要闹到何时。那萧家的小公子也怪可怜的,人人都知道他冤枉,可惜现时也只能抓他做替罪羊。这件事除非是三殿下醒了,亲自给他证明方能令他脱罪,否则他就是跳进太液池也洗不清。” 浮翠用手帕沾了沾嘴角,望着天,自顾自的说道:“三殿下不醒,可是急坏了许多人,一个个都跟没头苍蝇似的乱钻。近来甚至都有人跑到我身边奉承了,着实好笑。就那御膳房的小扇子,人滑得跟泥鳅似的,竟赶着我要认姐姐,我也懒得理会他。当初这帮人是怎么拿冷眼看咱们的,我这辈子都忘不了。只是咱们那位心慈好说话的主子怕是早就被人盯上了,也不知今后怎么样呢?” 好个忧国忧民! “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呗,你还怕主子被人迷了心窍不成?” 景致被琼花的香味呛得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吸了吸鼻子,懒洋洋的继续说道:“主子自然有主子的主意,咱们伺候人的只管伺候好了主子就成,旁的也不是咱们该担心的——也担心不着,总归不是咱们能做主的。” 他使劲抻了抻脖子,望着身穿一身鹅黄纱衫,娇柔似春日细柳梢头刚冒了尖的嫩叶一般的女子,忍不住痴望了一会出神。只听耳边有人“扑哧”笑了一声,他这才慢慢收回了脖子,笑着打量了一下站在他身边的浮翠。 浮翠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又不好撕破脸,便假意笑问道:“景公公看我做什么?莫非我脸上有花不成?” 第58节 “其实浮翠姑娘生得也不比旁人差,若再好好装扮一下,比咱们伺候的那些小主还强些呢。我看咱们主子这些年身边除了你还算亲近些外,再没什么贴心人了。我们这些虽是主子使惯了的,究竟也不如女子细心。” 浮翠以为他是真心夸赞自己,遂笑靥如花的道:“公公又说笑了。我不过是个伺候人的,哪里能和小主们比呢?” 良辰似笑非笑的看了景致一眼,道:“你们也太大声了些,万一打搅了主子可就不好了。” 二人忙闭了嘴,只留神听着二皇子的召唤。 却说亭中二人谈论了一会宋词,二皇子起了兴致,竟挥毫泼墨起来。 妙懿眼见砚中墨汁将要用尽,便趁着二皇子写字的功夫,也不惊动人,自己悄悄的研起墨来。 没片刻光景,二皇子便已书成一篇《蝶恋花》,唤妙懿过来同看。待妙懿走近了细观,只见那字迹遒劲有力,更带着刚毅洒脱,丝毫不拖泥带水,一气呵成。诗词内容却缱绻缠绵,这一刚一柔凑在一处,反有一种别样的美感。 妙懿品了半天,不觉暗暗惊叹。原说人不可貌相,这位二皇子有这般功力和胸怀,只怕他并不像看上去那样平和。人都说字如其人,一人的字同他的心境状态息息相关,他受了这些年的挫败和冷落,写字的气势竟然丝毫无损,仿佛扔下狼毫就能指挥千军万马征战沙场一般。 不过想想也并非不能够,毕竟他曾那样高高在上过,甚至有一时是储君的不二人选,皇帝自然看重他些,也会相应的进行培养。平常人家都不惜花费巨资让子女读书上进,帝王家的孩子必定更甚于此。 作为将整座江山托于一掌之中的人,这样的人真的曾有过被当做孩子看待的时候吗?必定要练就一身铜筋铁骨,刀枪不入,百折不挠,最终才能荣登高位。二皇子曾有过这样的经历,恐怕很多习惯已经刻在了骨子里,再难更改。 她为了将字看得更仔细些,稍微弯下了腰去,二皇子顿觉一阵馨香袭来,不觉微怔。 少女鬓边的一绺乌发随着她的动作柔顺的从肩头滑落,乌黑柔亮的发色衬着晶莹粉面,宛如流淌的光带,蜿蜒而下,流过雪白纤细的颈子,颈子上有一圈半高的领子,细看是绣了极精美繁复的花纹,晶石点缀,光灿灿,亮闪闪的,仿佛带着项圈一般。正中间用一枚竹叶状的碧玉镶领扭住,严丝合缝,纤毫不露。下面是一身鹅黄色棉纱衫子,除此之外,再无一丝装饰,整个人仿佛一只去了盖子的宝瓶,那馨香的味道就是顺着这瓶口漫溢出来的。 他忍不住想将整个人都从瓶子里倒出来,好闻一闻那香是否会令人迷失了心智。 原来与美人耳鬓厮磨也是件折磨人的事情。欲近不得,欲远不能,便是这样的感觉吧。 虽说二人各怀心思,不过此处的风景太过美好,花丛中蜂飞蝶绕,花香沁人心脾,天长日暖,光阴正好。红漆顶的亭子内有一男一女,二人均是神仙品貌,在重重堆雪般的繁花中真似一对璧人,令人很难不称羡。 “真是赏心悦目呀。” 景致搓着手直叹,他转了转眼珠,凑到良辰耳畔说了些什么。只见良辰指着他的鼻子笑骂道:“你呀,连主子都敢打趣,可是活腻歪了!” “这不是主子乐意,我也替主子高兴不是?” 他说着,还不忘用余光朝浮翠瞥去。浮翠笑了笑,大方的回看过去,语气中却带着丝丝无奈,说道:“如果将来的皇子妃是位性子慈善的,整座皇子府的人也能过得好些,不是吗?” 这一次,没有人再去反驳浮翠,三人不约而同的都往亭中望去。 世上少有恒久不变的忠诚,人人都想过得好些,毕竟好好活着才是大多数人本能所求的。 等妙懿回去的时候,天已过了晌午。本来二皇子曾开口挽留她一同用午饭,妙懿以恐女官召唤为由给推拒了。二皇子也并未勉强。 她深知现在还不是时候。时日尚浅,火候不到,不可操之过急。纵使她心急似火,也要使劲忍下,否则就是前功尽弃。 她并非没有打过当今圣上的主意,只是希望太过渺茫。如果连面都见不到,该怎么下手? 想打听无从去打听,想碰运气可惜皇上根本就不往这边来,简直就像是闭着眼睛捉苍蝇。就算有人肯将消息透给她,也指不定是哪个宫里的人。也许还没等她出手,就已经被宫里面的那些主子娘娘们给灭掉了。而相比较其他皇子来说,至少二皇子曾与自己有过一面之缘,甚至还有良辰公公的暗示,算起来,已是成功几率最大的一个了。而且看他有手段能制服三皇子身边的人,恐怕此人在宫中的势力比旁人想象中的更大些。 ——实在也是她无法可想了。如今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但凡有一星半点的希望,哪怕再过渺茫,她也不想放弃。 也许世上有许多事都是她做不到的,但是这件事即便再怎么勉强她也要尽力做到。不到最后一刻,她绝不放弃。 眼看就要走到揽月殿了,却只见斜刺里从花圃中嘻嘻哈哈走出来一群人来,都是同妙懿一同入宫的女孩子,以及服侍她们的宫女,十来个人聚在一处在花园游逛。 当中恰好就有萧雨薇。 原来连日里无事,众人除了有投奔的外,其余要么四处乱逛,没头苍蝇似的;要么就是聚在此次事件的当事人,同时也是嫌犯的亲妹妹萧雨薇身边。有的是真同情,有的是为了能即时打听到消息,有的是看热闹。女孩子们聚在一起无非是说话游戏逛花园,只是现在宫内气氛低迷,谁也不敢玩乐太过,听着也不像。故此娱乐就只剩下了逛花园。 两下都往同一个方向走,避无可避,妙懿只得走上前去同众人打招呼。 萧雨薇面色如常的同她说了两句闲话,仿佛那夜的事情从未发生过,一切都只是妙懿发的一场梦。王嬛君从人群里走了出来,笑着拉过妙懿的手说道:“我们正商议着要一处吃饭呢,你也随我们去吧。” 不待妙懿答言,只听得一声冷笑,当中一人说道:“王家姐姐可别让人家为难了。虽说您是好意,只是咱们也别太过没眼色,也许人家还有旁的事情要办呢?咱们都是无事可做的闲人,人家却有大好前程要投奔呢,哪有功夫理会我们呢?” 说此话的人并非旁人,却是郑端琳。只见她手里拿着把扇子,有一搭没一搭的扇着,眼睛却看也不看妙懿,只盯着扇子面瞧,仿佛扇面上镶了金子似的。 王嬛君一向不喜尖酸刻薄的言语,于是拉着妙懿躲去了一旁,小声道:“你别同她一般见识,她一向如此,犯起病来我们都不理会她的。” 妙懿心中一暖,笑着说道:“我没事,也不会将这些话放在心上。从前我听过更多难听的话,若我都听进去了,早已被我伯父送人做了人情,再不会出现在姐姐面前。” 王嬛君本还想劝些什么,见她神态自若,便阻住了,终究也没有说出口。 见她叹息,妙懿冲她安抚一笑,也不再理会旁人,转身走了。 郑端琳哼哼道:“她倒是会钻营,眼见着弟弟不好了,就去寻哥哥。也甭管健全不健全,行动方便不方便,只要是树就往上靠……” 没等她说完,师灵芸便插言道:“哎哎哎,也不知是谁,前些日子还张罗着要去给三皇子抄经送药呢,怎的听说人这些日子都没醒也不张罗了?才几日的功夫就忘了不成?” 郑端琳气得直瞪眼,师灵芸也不甘示弱,二人竟拌起嘴来,众人少不得都上来劝说。唯独萧雨薇连动也没动,只扭头看着妙懿的背影消失在回廊转角处,眼中神情高深莫测。 ☆、第85章 这一日早起,天色发暗,犹如黄昏,妙懿便比平日起得稍微迟了些。刚刚披衣起身,只听门口处有人轻声问道:“唐女史起来了吗?” 妙懿听是女子的声音,便说:“谁呀?” 门外的人沉默了一会,妙懿又问了一句,并无人答眼。无法,只得走到门口处,一掀帘子,只见门外无人,正纳闷时,无意中眼睛扫到地上,惊得差点叫出声来,忙紧紧掩上了嘴唇。 一只死状极其可怖的老鼠就躺在她的门前,妙懿只看了一眼便闭上了眼睛,再不敢去瞧第二眼。只是纵然闭上了眼睛也难以将方才的情形从脑海中抛开,血肉模糊的灰色毛皮,沾血的黑豆大的眼珠总在眼前乱晃。过了半晌,她终于再次睁开了眼睛,只见脚边还有一行小字。这时,远远见到有宫人走动,妙懿忙用脚在地上一抹,转身进了房间。 不多时,只听门外“咣啷”一声巨响,似乎是水盆子被摔在了地上,有人尖叫着骂道:“这是谁造的孽!哪里来的死老鼠!”然后脚步声远去,不多时,便有杂乱的脚步声靠近了,只听李宫人说:“快,快些清走了,别吓着各位女史。” 外面听上去十分忙乱,妙懿只做不知,坐在妆台前梳头。等李宫人走进来后,妙懿问道:“方才我怎么听着外头吵得很?究竟是怎么了?” 李宫人便将原委讲述了一遍,妙懿说:“许是野猫淘气,捉了老鼠也懒得吃,只是叼着玩,碰巧扔到我屋门外面也未可知。我饿了,可取饭了不曾?” 李宫人少不得服侍了她一番。妙懿漱完口,只见李宫人一脸愤慨的说道:“我瞧着今日的事儿不像偶然,也许是有人故意而为,想必是嫉妒女史。宫里人多,眼多、心多、口舌多,您好歹小心着些。” 妙懿笑说:“多谢提醒,我晓得了。” 李宫人再三再四的说了些宫内的阴私事物,妙懿见她如此殷勤,也有些感动,拉着她的手说:“我年轻,少不得姐姐多提点。宫里头的事情,也全仰仗着姐姐料理。” “姑娘说得哪里话,这都是应该的。” 二人闲话了一回,李宫人自去了。妙懿慢慢的整理着箱笼内的衫裙,幸而入宫之前唐夫人为她准备了许多新衣裳,件件皆是上等好料子裁的,穿上分外衬人,如今倒助了她一臂之力。她又瞧了瞧天色,低头从中选出一件月白底子,绣一树海棠花纹样的绸衫。那海棠花样是找人特意绘制的,顺着衣襟,花树和零星散在半空的花瓣斜斜的铺了半身,乃至延伸至背后,远远看去颇有种弱不胜风雨的娇柔之态。妙懿松松的挽了个坠马髻,在发髻一侧簪了红玉雕成的海棠花簪,精致的流苏随意垂下,即便在暗淡的光线下依旧隐隐可见流光暗藏其中。 待出门时候,已经开始下起了小雨,妙懿撑着一把白绸伞漫步其中,渐渐开始有雨雾聚集,园中花草仿佛沾染上了一层仙气,带着江南烟雨的温润气息。雨丝细密的打在白玉似的花瓣上,琼花台的亭阁隐在氤氲白雾中,只是当中却空无一人。 妙懿收了伞,提着裙子,小心翼翼的拾阶而上。石凳上依旧放着石青色团绣坐蓐,是昨日自己坐的,只是对面却少了把木椅,难免寂寥了些。 桌上仍旧摆着昨日对弈的残局,二皇子棋艺扎实,初时觉不出什么,待棋局过半便显出其布局之精妙,竟是步步为营,棋无闲置。初时你来我往,妙懿渐渐谨慎起来,后来斟酌半晌才下一颗棋子,行至险处甚至要琢磨半盏茶的功夫。二皇子也不急,只是微笑等候。一盘棋不知下了多久。 “我有些口渴了,不如唐女史陪我饮一杯茶水?” 温醇的男声透着丝丝熨帖,将妙懿从沉思中惊醒。抬眸处是二皇子满含笑意的眼,随意挥手示意下人上茶,浮翠捧上香茗,开盖便溢出袅袅茶香。 “这是太平猴魁,新近贡上来的,还算得我胃口。” 妙懿谢过,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出了一身的薄汗。她暗暗吃惊,在不知不觉中,自己竟被逼迫到了这种地步。 于是约定次日继续未完的棋局,谁知天公不作美,竟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妙懿知道对方今日是不会来了,便在桌前坐下,纤指拈起玛瑙碗中一枚白玉棋子。白玉被琢磨得圆润精巧,握得久了,原本微凉的棋子竟生出暖润之感,令人不忍释手。 因为还未找到破解对方局势的方法,她禁不住微微敛起秀美的长眉,左手支撑着下巴,右手的棋子久久不落。 猛然间,一只大手轻易的从妙懿手中抽出棋子,紧接着,两只修长的手指将白玉棋子放在了棋盘的一角,温热的气息轻轻扑在耳畔,男性特有的声音乍然响起:“落在这里比较好。” 妙懿禁不住睁大了眼睛,还未转身,绯红已攀上了面颊。男性衣衫上檀木熏香的气味夹杂着空气中清新的水汽从背后整个将她裹挟在其中,虽然他离她最近的时候还有数寸的距离,但他身上淡淡的热气仍旧透过轻薄绸衫传了过来。 她禁不住打了个寒颤,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因为他的靠近。 “我来迟了。” 妙懿虽未看见他的脸,却能感受到他在笑。 二皇子直起身,朝她的对面走去。伺候的小太监手脚利落的将椅子摆下,又飞速的退了出去,不见踪影。 妙懿注意到他手中的木杖,檀木所制,镶嵌着玉石手柄。看来他的腿伤并非外面所传那般严重,至少还能走路。 或许是温暖的乍然离开,本来并未觉得寒冷,此刻的她却感受到了一丝凉意,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浮翠不知从哪里出现了,只见她手中捧着一件绘着水墨烟雨图的斗篷,笑着问了句:“因今日有雨,殿下特意想着女史,所以准备了这顶斗篷。您若没带旁的衣裳,不如就披这一件吧?” 妙懿红着脸儿,只得轻轻点头,任由她为自己披上了,顿觉周身被暖水包围一般,竟比平日所穿的绸纱还要轻软上许多。 许是预见了她的困惑,浮翠笑道:“这是沙罗国今年的贡缎,最是轻软柔密之物,虽看着简薄,却比棉的夹的还暖和呢。”她边说边偷偷去窥二皇子的神色,见那双深潭似的眼眸中泛着温柔的涟漪,心下一震,低垂了睫毛,悄悄退到一旁去了。 耳畔的雨声无端清晰了起来,雨丝打在玉砌一般的琼花花瓣上,丝丝缕缕,绵绵密密,缠绵不绝。淡云将日头遮住了,青白的天光下,风夹杂着微凉的水汽扑在面上,愈发清冷起来。然而身上却是温热的,只是那热总传不到面上,妙懿觉得,此时自己的面色应该也是轻青的玉色吧。 沉默的时间有点久了些,总该说些什么的。她低头看了一下棋局,唇边拢出一个浅淡的笑,仿佛初绽的梨蕊,娇嫩柔婉,又带着怯怯的娇羞之态:“殿下这是助我解了您的布下的局,臣女可是胜之不武。” 话音尚未落下,下巴已被一只大手轻轻托起,蓦然对上了一双墨玉似的眸子,幽深如潭水,清澈带着水光,却一眼望不到底。 他温热的呼吸近在咫尺,一下一下,轻轻扑在她的脸上,柔软如蝴蝶的翅膀,颤酥酥,麻痒痒,一瞬间,她觉得自己仿佛是一只落网的蝶,被人狠狠攫住,忍不住想要远远的逃开,却全无力气。 就在她以为要这样持续到天荒地老了,他却已经在转瞬间放开了她。 她还来不急喘息,庆幸自己的生还,只听对方似自言自语一般的道:“这样便赢了,是太容易了些。” 胸口处似被什么东西狠狠捶了一下,妙懿仿佛失去了力气,连头的重量都支撑不住了,由不得缓缓垂下头,将眼底喷薄欲出的泪意生生忍了回去。这是她选择的路,在没有旁的退路,就算头破血流也要走下去。 即便她素性要强,不肯认输,却也知有求于人时,便要将这些都抛开。有多大的所求,便要忍耐多大的委屈。 那个他,还在那里等着她呢。 “殿下是嫌臣女的棋艺不够精湛吗?要知臣女还在念书的时候可算是退敌无数呢。只是殿下棋高一着,要因为这个责怪臣女可不能够。” 妙懿言笑晏晏,眉目生辉,仿佛破云之日,又好似雨后沐浴阳光的蔷薇,明媚娇丽,让灰蒙蒙的天气都仿佛变得晴朗了许多。 “自然不怪你的,原是我思虑不周。” 似被她的笑容所感染,二皇子的笑容仿佛春日晨曦,眼中幽深的潭水也清亮了许多。 亭外的雨越发大了起来。 重开了棋局,二人对坐,闲闲对弈。妙懿察觉到对方的心思似在棋上,又仿佛不在棋上,三盘两胜,她竟险险的占了上风。 “殿下是有意让臣女了。”妙懿嫣然一笑,将眼底的疑虑悄悄掩去。 “上次是我逼得紧了些,本不该如此的。”二皇子微微叹息了一声,寂然而笑。 妙懿也陪着笑,心底却隐约夹杂着忐忑。 然而他们终究只是对坐手谈罢了。 外面的雨声更急了,豆大的雨点将淡白的花瓣,碧色的叶子打落了一地,又变成雨星弹起,将金黄的沙土溅到白的瓣,翠的叶上,最终不知是叶、瓣陷入了泥泞之中,还是沙土中混入了芬芳之物,二者相缠相绕,难舍难分,难解难离,终于再难分辨彼此。 一个似有意,一个仿佛无心,都被白练般的雨幕隐没在了方寸之间的竹亭之中。 飞檐下的雨从绵延不绝变为淅淅沥沥,天边浓厚的云也逐渐淡去,赤金色的一轮斜阳从云的缝隙中将细碎的光带抛洒下来,普照人间万物。连雨水也被这阳光赶散了,只余剔透水滴星星点点从廊檐下滴落,坠在花瓣上,树枝间,滴在低洼处积存的雨水中,将二人清晰的倒影皱出一阵涟漪,很快便又静止如镜面,映出少女尖翘的下巴,正微微抬头向碧清的天空望去,窥测天光。 “雨歇了,时候也不早了,臣女该告退了。” 第59节 该表明的已然表明,该臣服的业已臣服,她没有理由继续耽搁下去。想到未来将要面对的,她甚至希望出宫的日子能再迟一些。 “等一等,我有话同女史讲。” 妙懿柔顺的垂下头去,仿佛驯顺的幼兽,羸弱的羔羊,用甘心的驯服等候主人的垂怜。 侍者早已远远躲开,趁着最后几缕阳光,蜜虫和蝴蝶拍动翅膀,在花间轻盈盘旋着,只为采撷些微的甜蜜。 静默了半晌,二皇子微微笑道:“还有三日,我还可以等得。” 妙懿的睫毛轻轻颤了颤,仿佛垂死的蝶翼在做最后的挣扎,却又在瞬间平服了,更低的垂了下去,仿佛只是掩饰羞意。 仿佛过了半盏茶的功夫,才听二皇子继续道:“女史还有什么想同本宫说的?” ☆、第86章 “女史还有什么想同本宫说的?” 二皇子从未在妙懿的面前自称过“本宫”,平日也很谦和,只是自称“我”罢了。 妙懿握了握手里的帕子,她的手心处有一颗血痣,并非天生,而是被碎瓷划伤后留下的血点,伤口愈合后便封存在了透明的肌肤之下,看着倒像是朱砂痣一般,点在白若凝脂的手掌心,殷红靡丽,一世相随。 樱唇被她抿出了一个完美的弧度,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神情自然而柔和,语气平静且不带一丝杂念。 “那日三殿下不幸坠马,阖宫都人心惶惶,后又扯出背后的什么阴谋,说是豫国公府的小公子惹下的祸事。臣女姐妹恰好同豫国公府小姐十分要好,且她如今也在宫中,听了消息,急得什么似的,说她兄长绝不会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不知她娘得了信要哭成什么样呢。偏偏她在深宫之中,什么都打听不到,也不知她兄长的冤屈何日能被洗清。臣女向来同她交好,见她伤心至此,也于心不忍。” “萧家吗?”二皇子沉吟片刻,悠然一笑,道:“三皇弟的事确实牵涉良多,不过陛下对此十分关切,召集天下名医前来诊治,想来康复也是指日可待的。至于其他的困局,三皇弟一醒,自然会带来转机,到时是绝不会冤枉一个好人的。沈家这点本事总还有。” 妙懿闻言,稍微松了口气。她心知这已经是二皇子能给的最多的暗示了。 “那臣女可以将此言告知萧女史吗?仅仅告诉她一个人。” 二皇子轻轻颔首,眼见着面前的少女无端的明亮了不少,雨过天晴后细碎的阳光为万物涂抹上了一层淡金色的粉末,粉面沾染了烟霞色,明媚无伦,更添绝丽。 他抬起手来,在空中微微一顿,道:“茶冷了,再添些来。” 果然如他所言,次日便传出了喜讯,三皇子在名医圣手的调治和帝后日夜祈福下,终于醒了。 众人欢喜是不必说了,自然也有失望和愤恨的。 大皇子将杯子一摔,也不管是不是价值千金的宝贝,就算再贵十倍的怕也不解他心中的愤恨。 家臣们虽有胆大的,却没有不惜命的,只得缓缓劝道:“如今瞧来怕也不是坏事。虽说有姓萧的做了替罪羊,但沈家哪里甘心,暗地里没少往咱们身上想。虽然咱们做得干净利落,但也不好说没有一丝痕迹,陛下也因为三殿下未醒,不好拦着沈家追查。这下沈家有了忌讳,反而不敢乱动,这件事便到此为止了。” “他命也忒大了,这样都不死!手脚也没残废,着实可恶,太可恶!” 华琮发泄了一阵,胸口的闷气却总也出不来,冷不丁扫见角落里侍立的宫女,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过去,揪住发髻便往内室拖去,疼得那宫女“嗷嗷”直叫,求饶不已,更惹得华琮发怒,拳打脚踢了一番。众人见状,忙不迭都退了出去,小太监掩上了门,只听得室内布匹碎裂的声音伴随着惨叫声不绝于耳,令人毛骨悚然,一个个吓得体若筛糠,在心内暗暗念佛。 领事太监陈德柱怕动静闹得太大,惊动旁人,忙招手唤过小太监小声吩咐说:“快去告诉你刘爷爷,让他拿个主意。” 小太监刚要走,又被他叫住叮嘱了一番:“用老办法,万不可被人察觉。” 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听见里面华琮唤人,小太监进入,将尸体抬出,血滴了一路,众人都闭着眼不忍观瞧。陈德柱命人扔进废井里,对外则称人已被放出宫去了。 只是不管他如何掩饰,宫里难免有风声传出,早有耳报神将消息禀报给了沈贵妃。 “我儿醒了,最怕的恐怕就是他了。除了虐杀宫女太监,他还会做什么?懦夫!” 沈贵妃提到大皇子便气恼不已,暗悔没在他未长成的时候灭了他。怪只怪皇帝子嗣稀少,生下来的孩子没人敢轻易下手,风险太高。 “大皇子如何比咱们三殿下呢?文不成文,武不成武,生母又卑贱,能生出什么好秧子来。”心腹宫女绿箩凑趣道。 沈贵妃听了,略有些得意,道:“献皇后在的时候何等手段,她能容下这个庶出的长子,还不是看在这一点上?不值得为了这个脏了手。” “献皇后虽厉害,还不是争不过一个死字。留下个二皇子也不过是个瘸子,是个废人,何曾见古今上下有瘸子承袭皇位的?” 主仆二人正说到得意处,珠帘微动,三皇子扶着宫女从寝室走了出来。绿箩忙上前搀扶,沈贵妃心疼的道:“皇儿怎的出来了,快去里面躺着。”一面又责骂伺候的人不醒事,也不劝着些,众人慌忙跪下请罪。 华玦捂着胸口,轻咳了一声,露齿笑道:“母亲何必动怒,儿子已经好了,不信儿子现在出去骑马跑上两圈给您瞧瞧。” “贫嘴贫舌的,现在还不老实些。” 沈贵妃忍住泪意,拉过儿子在身边坐下,命忍垫了厚厚的坐蓐,又捧上手炉,三皇子只是任由她摆布。 望着儿子仍显苍白的面色,沈贵妃又疼又恨,悄声问道:“这次的事,你心里可有数没有?那萧家的小子是不是你大哥的人?” 华玦隐了笑意,认真思索了片刻,道:“萧家人能来投靠我们,我倒是并不意外,毕竟他们家早已没了实权,不过剩下个名头罢了。即便太后眷顾些,也不过是看在鲁阳郡主下嫁于他家的面上。他家处境尴尬,我料想萧明钰并没有这样的胆子敢于暗害儿臣。只是他时运不济,刑部那帮老狐狸谁都动不起,只能拿他做个交代。其实何尝没有其他线索,只是没人敢顺着摸下去。如今儿臣醒了,就不能此人继续得意!您且瞧吧,儿臣慢慢布局,总归能抓到那人的把柄,将他彻底根除!” 他俊美的面上露出一丝狠戾,夺储之争,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要是付不起这样的代价,便妄自生于帝王家。 沈贵妃年纪渐长,对儿子愈发依赖。她前半生的荣华皆靠当今万岁赐予,后半生的富贵便全要依仗这个儿子了。她点头道:“但凡你叔伯他们能帮上忙的,你便尽管指使他们做便是了。” 华玦微微一哂,道:“虽说沈家是儿臣的臂膀,却也别忘了臂膀的本分,母亲该知道的。” 沈贵妃忙道:“他们万万不敢的。皇儿别多心。”又暗恼娘家兄弟没分寸。儿子将来是要做皇帝的,对外戚不能不忌讳。自己活着的时候还好,什么时候自己闭了眼,沈家的荣宠万代她可就顾不得了。 “你昏迷的这段日子,牡丹着孩子难过得不行,我看着她实在伤心太过,就送她回家去养着。这下你好了,我明日就下旨让她入宫,陪我说说话,也让她安心。” 见儿子面上带笑,也并未反对,沈贵妃轻轻松了口气,旋即又问:“这个月事忙,好些事一桩接着一桩的,入宫做女史的这些个女孩子我竟都没留心观察过。不知我儿可曾留心过哪一位?” 华玦微微一怔,随即一倒身,倚在绛红底五蝠衔宝花纹织锦软垫上,闲闲笑道:“母亲做主便是了。儿子并非不知餍足之辈,这些年身边伺候的也都是绝色,入不得母亲眼的自然也不配伺候。” 沈贵妃柔声:“当日入宫的都是精心挑选过后才留下的,每一位都是绝色姿容,家势也都是顶尖的。只是也有鱼目混珠之辈掺杂其中,需要思量再三。头一个萧家的小姐必是要不得的,可以排除。再就是那几个外藩之女,都是贫瘠之地,无甚用处。最后还有那个唐家的小姐。” 说到此处,她微微蹙了一下眉头。“本来我是相中唐家那个嫡亲小姐的,想给你求了做侧妃,还特意从你父皇那里探了探口风,你父皇也默许了。谁想到临入宫前她却病了,病得还很重,竟将新认的养女给送进来了。” 她看了儿子一眼,加重了语气道:“这样的女子若是入府做个最末等的美人倒还罢了,我听你父皇的口气,暂时只想给你们兄弟指一正一侧两位妃子,她以唐家二小姐的身份,便至少要占一个侧妃的窝,她哪里配得。” 她的儿子贵重无比,乃是她毕生的骄傲,她怎能允许有丝毫瑕疵玷辱了他? 再看华玦已双目微闭,仰在那里不动。 沈贵妃恐他大病初愈,久坐疲惫,便起身轻声吩咐人过来伺候,将炕桌撤下,被褥捧来,熏炉里加了安神香,安顿华玦就此睡下。 沈贵妃扶着绿萝的手往殿外走,心中暗叹为儿子操碎了心,可惜儿大不由娘,看来她得抓紧些了。 刚走到殿门外,却见宫人引着两名高目深鼻,身穿宫装的侍女往里走,二人手中还各捧了一个镂刻莲花纹,装饰有各色宝石的捧盒,浓郁的异域风情与巍峨方正的殿宇形成鲜明对比,总有些格格不入。 一见沈贵妃,众人忙请安,两名异族少女都操着一口流利的汉语,蹲身行福礼时与宫中诸女没有分别。 “给贵妃娘娘请安。” 沈贵妃微微一笑,和颜悦色的说:“快起来吧。这宫礼行不惯吧。” 二人谢过,齐声说自家东芳公主惦记三殿下病情,亲手做了沙罗国小吃给殿下送来。 沈贵妃颔首说道:“多谢你们公主费心了,取回替本宫多谢她的好意。” 将人打发走后,沈贵妃抬眉瞄了一眼收下的捧盒,用帕子沾了沾唇,吩咐道:“将吃的拿出来,盒子送回去,免得让人家再费心来取一趟,虚耗人力。” 绿萝心知自家娘娘眼光奇高,哪里看得上弹丸之国的小小公主呢? “娘娘高瞻远瞩。接下去是否请娘娘移驾承乾宫,为宴席做准备?” “这个自然!我的皇儿醒了,我这个做母亲的定要为他好好庆贺一番。除所有皇室宗亲外,宫中那些女史一个不落的都要给我请来。我可要睁开眼好好瞧瞧,谁是好的谁是坏的,又是谁在背后给我弄这些幺蛾子。” 绿萝神秘一笑,响亮的应下了。 这回可有大戏瞧了。 此时已有下人抬来描鸾朱漆软轿,恭请贵妃上轿。沈贵妃登上轿子,一众宫人浩浩荡荡的跟随在后,缓缓往承乾宫行去。 ☆、第87章 皇室宴请从来都是隆重而奢华的。不隆重不足以体现天家威严,不奢华无以庆贺盛世太平,否则便失了体统,伤了颜面。为了让宴会好看,皇帝特意让后宫位份最高的贵、德、淑、贤四位后妃共同操办。 “那么,各位妹妹,可还有别的需要补充的?若没有,便这么定下吧。” 淑妃整了整鬓边繁复华美的珊瑚累珠珠饰,莞尔一笑,道:“姐姐说什么便是什么吧,我对这些琐碎小事一向不在意。”说着,又低头摆弄自己养得春葱似的指甲。 她是四妃中最年轻得宠的一位,同时也是皇四子华珖的生母。她十五岁生子,如今不过虚岁三十的年纪。比起沈贵妃全靠保养积存下的雍容华贵,淑妃则尚带一丝少女的甜美活泼,甚至有种不喑世事之感,因此得以常宠不衰。也因为这一点,性子难免傲娇了些,毕竟她育有皇子,有底气与沈贵妃分庭抗礼。 沈贵妃懒得多看她一眼,转脸又看向德妃。“德妹妹形事一向妥帖稳重,不如说说看。” 德妃是四妃中最年长者,她端然一笑,恍若佛堂御殿上端坐的庄严宝相。虽说她这些年膝下无子,唯有一个十二岁的公主,封号为“崇兴”,不过并不影响她在宫中的地位,连皇帝都对其十分敬爱。 “其余的倒也妥帖,只是时间仓促了些,若能延迟三五日更好些。” 沈贵妃也在琢磨此事,欲要说什么,却听贤妃道:“不若让女史们迟些再出宫去吧,若宴上没有她们,总觉得缺了些什么。我们这些老帮菜早没看头了,不如她们小姑娘新鲜养眼。” “谁说女人年纪大就没看头了?”淑妃冷不丁插言说道:“女人没经历过事情才不耐品呢。一张好皮子谁没有过似的,要是没有好里子,不过三日两头的就被抛到一边去了。刚开的鲜花虽好看,转眼就凋谢了,只有青松翠柏才能长久呢。” 沈贵妃听得直笑:“那从今以后我也不叫你淑妃妹妹了,干脆唤你‘松柏’妹妹好了,反正你也是咱们里头最长久的,我们这些枯萎的花秧子可没法比。” 贤妃也凑趣道:“可不是,谁不知淑妃妹妹最得陛下欢心呢?连带着咱们的四殿下都被陛下称赞了一回,说淑妃妹妹养得好,孝顺又聪慧。对了,四殿下今年该有十四了吧?” “还有三个半月就十五岁了。”淑妃十分得意的说道,末了又叹气说:“生养孩子着实不易,从那么一丁点养到这么大,费了我多少心血,只有天知道吧!” 贤妃道:“不用天知道,但贵妃姐姐和德妃姐姐就知道呢!” 众人都被她逗笑了,虽说贤妃并未生育过子女,却因为出身高贵,兄长又连年征战沙场,乃是国之栋梁,倒也无人敢小看了她去。 德妃抿嘴道:“养公主倒还省事些,不过是在女红上下些功夫罢了。反而是教养皇子责任重大,那些与国与民的东西都不是咱们能教导的。” “德妃这话有理。”沈贵妃微微蹙眉,似乎忆起了什么。“皇子身边的人尤其重要,若不精心挑选,便要生生把人给带坏了,着实非同小可。” 贤妃缓缓扇着扇子,笑说:“贵妃姐姐和淑妃姐姐不如趁着这次机会放眼给孩子们挑一挑,年轻女孩这样多,看有没有好人能服侍殿下们的。” 淑妃瞥了她一眼,说:“贤妃姐姐也别闲着,大殿下那里还要指望你这位‘母妃’呢。” 贤妃面色微变,忽而又笑道:“大殿下自然是要太后帮着挑选,我哪里说得上话呢?淑妃妹妹别打趣我了。我这辈子就是无儿无女的命,还指望着几位姐姐提携呢。”说着便叹起气来。 德妃也是生女极晚,便安慰道:“贤妹妹也才三十岁罢了,今后会有自己的孩子的。” 众人燕语莺声的议定了后宫之事便散了。淑妃是最后一个离开承乾宫的,临走还不忘对沈贵妃说:“三殿下的事妹妹也很痛惜,那背后下黑手害人的活该千刀万剐,只是也别冤屈了好人才是。” 她往前走了几步,仿佛自言自语的道:“生不出孩子倒也不稀奇,认养一个便是了。” 等她走后,沈贵妃已沉下了脸来,唤过绿萝道:“贤妃近来和大皇子是不是有来往?” 绿萝思索片刻,道:“贤妃娘娘一向会做人,行事也滴水不漏。若不是淑妃娘娘提起,小的还没留心。自从三殿下出事后,贤妃娘娘也“病”倒了,今日才出了宫门。不像其余的娘娘们常过来瞧。还有三殿下出事之前,贤妃娘娘曾在陛下面前夸奖过大殿下,娘娘可还记得?” 沈贵妃的脸此刻已黑得快低下水来:“我当时还奇怪呢,她怎么好好的提起华琮那小儿了?我儿生命垂危之时,她当然要闭门不出,这是要避嫌呢!”她沉吟了半晌,说:“我与她相处多年,这也的确是她的行事风格。往年她也曾巴结过我们母子,后来也淡下去了。她又无子无女,自然要寻个靠山的。不是我便是淑妃,淑妃更厌恶她分薄了陛下的宠爱,对她从来都不假辞色。她两下都落了空,便去打大皇子的主意……” 她立刻吩咐道:“去派人监视那贱人,我定要找到她勾结大皇子的证据,我儿的愁我是必要报的!” 不论谁要阻拦她们母子的路,她都要将其碎尸万段! 这边四妃议定了推迟宫宴的决定之后,众女在半个时辰之后便得了旨意。为庆贺三皇子痊愈,以及安抚远道而来的沙罗使节,她们须得延迟五日出宫,一同参加此盛会。对外便只称皇室家宴罢了,但是目的如何,大家心里都有数。 第60节 妙懿正在收拾妆匣,听见如此说,也只得作罢。 她从未这样期待过三皇子立刻好起来,这样便可为萧明钰正名。谁知一日两,两日三,竟一丝动静也没有。宫内确实是喜气洋洋的庆贺三皇子康复,都说皇帝要如何大肆的为儿子庆祝,却没有一个人想到天牢之中的萧明钰。 她似不经意一般同二皇子说起此事,结果二皇子说:“萧家早就是没了爪子的老虎,不足为惧,父皇对其优容不过是为了彰显仁德。只是因为他倒霉,正好撞在了这当口,且其他嫌疑人又都势大,不可轻易碰触,便只好委屈了他。” 妙懿只好又问:“既然所有人都知道这个事实,为什么不放他出来呢?而且三殿下已经醒了,为何不出言开释了他呢?” 二皇子说:“真凶一日没落网,三弟开口也仅仅是减轻他的罪责。况且三弟是不会开这个口的。” 妙懿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因为无解。 二皇子说得没错,是她想得太简单了。凭什么?为什么?怎么能……纵有千言万语愤然欲出,也解不开这个死局。牵一发而动全身,没有完全的把握,纵然是皇帝也不会轻举妄动。往最好的方面设想,至少所有人心里都有数,上面的人心里也有数,萧明钰至少不会被轻易斩杀。 生平的无力之感,全在此处。 仿佛一个巨大的漩涡,她,他,他们,所有人都深陷其中,谁也救不得谁,谁也出不去。 蓦然间,一盏茶出现在面前,袅袅的热气盘旋而上。“饮了茶便回去歇着吧,我也累了。” 熨帖的声音,温醇的笑意将妙懿从沉寂中唤醒。她有一瞬间的意识模糊,眼前之人不是皇子——然而很快又清醒了过来。 “多谢殿下近日的照顾,臣女感激不尽。” 彼时,她以为这就是她在宫中的终点了。说不感激是假的,毕竟没有人是傻子,她心里那点小算盘总是遮掩不住的。她知道自己所求的是什么,也知道也许要为此付出的代价。可她已经不顾一切了,他若死了,她这一生都将不得安宁。连将来都没有的人,何谈梦想? 她虽喜读诗,却不喜诗中的伤春悲秋,认为那是为赋新词强说愁罢了。却原来是情之所至,药石无解。 二皇子温言道:“明年我便可在宫外建府了。” 妙懿一呆,琢磨了一下这句话的意思,想着该说“恭喜”的,便也笑着这样说了。想着该红一下脸,害羞一下,无奈嘴里发苦,身不由己,只得罢了。 二皇子微微点头,笑容似六月和煦的春风。 回去后,妙懿怀着一腔缠绵情思,一夜都未合眼。想着明日便要家去了,又鼓起一丝欢喜。灵璧的病应该快好了,母亲和弟弟那里想来看在自己的面子上,唐夫人也会尽力照顾,相比是无忧无愁的。待她回去之后,能享受片刻天伦,多少也是个安慰。 不管将来如何,她至少还能有个歇脚的地方。 谁知道暂时还出不得宫去,只好再等五日的功夫。 午间吃饭的时候,妙懿同李宫人说:“本来以为明日就出宫去的,只是现在还走不了。我这里还有几两银子,烦姐姐再照顾我两日。” 李宫人笑说:“让女史破费了,都是小的应该做的。” 用过午饭,不觉有些困倦,想睡又怕积食,便到花园里散了一回步。刚好遇见王嬛君、师灵芸和萧雨薇也在结伴散步。 旁人自不必说,只是见了萧雨薇难免有些尴尬。幸而王嬛君拉着她说话,又有师灵芸时不时的插科打诨,倒也融洽。 萧雨薇还是不咸不淡的模样,只是眉间愁容比上次稍减,想必也知道兄长暂时不会有危险。妙懿见了她,难免想起她的兄长,心里亦有些难过。那日萧雨薇说不希望自己做她的嫂子,但还是会尊重她。现在想来,倒好似一场虚无的梦境。 只因从未开始,反而更令人心酸。 忽听师灵芸“呀”了一声,兴冲冲的指着半空说:“那里有一对黑翅膀的凤蝶,有玉盘那么大呢!” 说着便执扇追了过去。王嬛君无奈的道:“芸儿,你不可乱跑。”随后追了上去。 于是,只剩下了萧雨薇和妙懿二人留在原地。 周围姹紫嫣红,芳菲灿烂,似乎有无穷的热闹可瞧。妙懿装着低头赏花,只听身后萧雨薇说道:“你小心些,有人早看你不顺眼了。” 妙懿猛然想起那日门前的死老鼠,且旁边空地上还写着一句话:“慎行,否则下场在此。” 这是对她的警告。 “是谁?”妙懿问。 萧雨薇紧闭双唇,再不肯多言。 不多时,王、师二人说笑着折返回来,妙懿借口要午睡,先回去了。 走到房门口,只见门半开着,一条丝质绢帕掩在那里,上面绣着大朵的芙蓉,是配她那件芙蓉锦裙子的,她记得早起时候还将这条帕子放在箱笼中的,怎的竟掉在了这里? 妙懿当时便觉不好,推开门一瞧,不禁大吃一惊。 ☆、第88章 门就这样被推开了。 此刻正是午后阳光最盛之时,满地的锦绣纱罗,金珠宝玉,斑驳的光彩仿佛天边绚烂的霞光,晃得人几欲睁不开眼——那些都是原本被她好好收在箱笼中的衫裙,如今却无端的散落了一地。屋内箱翻柜倒,桌案上的铜熏炉也被打翻在地,余烬洒在一件石榴红百褶满绣长裙上。 妙懿弯身拾起那条裙子,掸去灰尘,发现裙裾上精美的大片花纹被剪碎成了几片——这本是她搭配礼服穿的,料子唤作“流光锦”,乃是上造内制之物,她本打算穿着去参加宫宴的。只是现在已经被人剪烂,再不可能补好了。 妙懿看着满地的狼藉,心知这便是另一个警告。只是究竟是谁做的呢?看样子此人倒像是恨毒了她,剪碎她的衣服仿佛是为了泄愤的模样。 而且萧雨薇又是怎么察觉到此事的呢? 她将地上的衣服收拾了一番,发现还剩几件衣裙是完好的,便单捡了出来放在一个箱子里,其余不能穿的就都放在另外一个箱子里。正忙乱着,李宫人推门进了来,又是一番大呼小叫,直嚷嚷说:“这可真是无法无天了,谁这么大胆敢在宫里这般撒野! 又唤来揽月殿做杂役的宫人询问,人人都摇头硕不知。逼问得急了,有嘴毒脾气差的就说:“这屋子不是李姐姐专负责管着吗?每日人来人往的也多。我们不过几个人,却得伺候十几位小主子呢,恨不得长出四只眼睛八只手来,可不像李姐姐那般清闲。” 直气得李宫人干瞪眼说不出话来。 妙懿想了想,说:“左右我的簪环银钱没丢,既然难查出头绪,便就这样罢了。 一时叫众人散去,李宫人急急的跟上来说:“看来女史是得罪人了。只是宫内人多,想也难找。不如暂时不要声张的好。” 妙懿知道她这是怕担责任,便淡淡笑道:“不过是毁了几件衣裳,大约是有人想逗着我玩,吓唬我一下。也罢,左右就快出宫了,多一事不省一事。” 她若是执意追查,不肯罢休,头一个就要将李宫人得罪了。毕竟暂时还有事要仰仗于她,不如卖个人情,也让她更尽心些。 李宫人忙表白说:“女史说得有理,还是省事些好。这几日小的一定寸步不离这间屋子,绝不让此事再发生!” 妙懿颔首,说:“那就有劳李姐姐了。” 二人正商量着,互听门外传来一阵笑声,有人说道:“沈姐姐不如去我那屋子里住吧,将可人换过这边来住,咱们好多说说话。” 一个娇滴滴的声音立刻急了:“郑姐姐怎么不过来?我还想着和沈姐姐一块住呢!” 紧接着门被人推开,众女簇拥着沈牡丹走了进来。 宫宴的事刚一定下,沈贵妃就遣了人去沈府将侄女接了来,因为种种缘由,暂时还安顿在揽月殿住下。 “哎呦,这地上是怎么了?脏乱成这样!”有人惊呼出声。 原来那铜熏炉还躺在地上没来得及收拾,炉灰也还没有打扫,郑端琳掩着鼻子厌恶的皱了皱眉,拉着沈牡丹说:“沈姐姐才几日不在就乱成了这样。还不是我说的,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沈姐姐这下可信了?” 沈牡丹也有些不乐,她自小到大从未与人同住不说,寝室卧房一尘不染也仅仅是她的最低要求,就连姑母的承乾宫内都有专门为她准备的住处,何时受过这般委屈? “是我不小心打翻了熏炉,沈小姐别见怪。” 见妙懿这般说,沈牡丹道:“让人收拾了便是,也不值什么。” 没得显得小肚鸡肠的惹人笑话。 郑端琳哼了两声,尽力表达自己的不屑和鄙视,“真是不像话。竟脏成这样。” 妙懿心内只觉好笑,这样的人只要无视就好了。 她忽然想到要说有谁经常对她表现出敌意,恐怕就是眼前这位了。那么那日的警告和今日之事会是她在暗中使坏吗? 妙懿不敢确定。 回想从前伯爵府的顾淑蓉,后来将军府的唐韵,为了所求之事,明里暗里的不知使了多少阴险手段,甚至不惜谋害她的性命。与那些人的做派相比,这次的似乎更厉害些。如果她不知难而退,也许会发生更严重的事。此人能在光天化日之下,趁人不备溜进她的屋子搞鬼,单是能做到这一点不简单。要么十分大胆,要么有一定的势力,要知道,这里可是皇宫,在宫中有一定势力的若起对她气了杀心,那她简直就是防不胜防! 她现在的处境,就好比裸身立在雪地中,风稍微大些,冷些,她就有致命的危险。 那么动机是什么呢?一点点嫉妒显然难以令人做到这个地步,除非是她挡了谁的路。在三皇子醒之前她几乎可以确定是因为她有意接近二皇子,所以挡了人家的路。可如今三皇子刚醒,她又要延迟出宫的时间,难免是有人记起了前些日子关于她勾引三皇子的流言,于是令那人决心痛下杀手,想将她除掉也未必不可能。 究竟是因为哪一桩呢? 她这边思来想去不知何故,沈牡丹已命人将屋子收拾了,照旧住了原来的屋子。李宫人也没闲着,前后跟着张罗,十分殷勤。 一时收拾妥当,众女早已走了,妙懿同沈牡丹简单寒暄了几句便各自回房去了。 自此之后,每日牡丹处都人来人往,十分热闹。反观妙懿身边仅有王嬛君同师灵芸偶尔过来探望。虽仅有一厅之隔,两下相较,却有冰火两重之别。 妙懿不常出屋,厅堂从来都被沈牡丹和众女占满,常常是隔着门,能听见厅中一片燕语莺声,婉转动人。 师灵芸拈起一颗剔透晶莹的葡萄放入口内,竖起耳朵隔门听了一阵,忽然抿嘴一笑,道:“这左一个沈姐姐,右一个沈姐姐的,叫得真比亲姐姐还亲,我听着都觉得肉麻。” 王嬛君笑着轻轻推了她一下,道:“你呀,留点口德吧。这也是人之常情。” 师灵芸凑近她小声道:“人都说三殿下经过此事还能安然无恙的醒过来,这是因为他是真龙天子,有上天的庇佑。而且他昏迷的时候,陛下急得跟什么似的,说当年二皇子出事的时候都没像这样急过,可见是对这个儿子十分看中的。” 妙懿听说,想到二皇子的腿疾和那件玉石柄子的木拐,不禁多了几分唏嘘。 王嬛君支着头,若有所思的轻声道:“这些都是天家的事,现在说什么都还嫌早。况且近来淑妃娘娘膝下的四皇子也颇引人瞩目,更别说后面还有五皇子,六皇子……哪一位有这样的福气也不好说。” 师灵芸嘻嘻笑着压低了声音道:“这就全看当今什么时候西归了。” 王嬛君忙去掩了她的嘴,“这也是混说的?” 师灵芸不能说话,只剩两只大眼睛在眼眶里滚来滚去,还不忘朝妙懿挤眼睛,十分有趣。 三人说笑着,便说到了后日宫宴上的穿着问题。 一时妙懿将衣服取出,只见是一条藕色绣花纱衫,一条月白缎裙子,并一条鹅黄暗花披帛,虽都有绣花,却不过是在衣领袖口裙摆处绣了些兰草罢了,师灵芸见了直说:“太素净了些。” 王嬛君也说:“我瞧妹妹刚入宫那日穿的玫瑰红织金褙子就很好,怎的不穿那件?” 妙懿笑了笑,道:“那件被我不小心弄污了。裙子是有些素了,不过我打算缝些珍珠在上面,宫宴上穿也不算太过简薄。” 她并未将衣服被人剪碎的事告诉旁人,怕她二人也跟着担惊受怕。既然是冲着她来的,那就不要将旁人也牵连到其中。 又闲话了一会,王、师二人便告辞了。出了房间,只见厅内一片锦绣华光,珠宝晶莹,靠着墙两侧一溜各放着五六个衣架,每个架子上搭着一件袍子,件件精美绝伦,令人屏息。有百蝶穿花的,芙蓉盛开的,红梅傲雪的,玉堂富贵的……金的、银的、纱的、缎的,色泽鲜丽明艳恍若天衣,让人打眼一瞧便知若年轻女子穿上这样的衣衫,再衬着雪白的肌肤,将会是多么的动人的景象。 纵然只有七八分的颜色,可穿上十二分的衣衫,立刻便增色了三分。更别说姿容接近完美的绝色佳人了。 “贵妃娘娘可真疼沈姐姐!” 众人的羡慕之情溢于言表,郑端琳连眼睛都看红了,视线几乎被黏在了满屋的华服上,恨不得自己摇身一变变成沈牡丹。这些才是千金小姐应有的装扮,与之相较,她的衣服简直就是乡下农妇才穿的破烂货,粗鄙不堪,全都该扔掉。 沈牡丹也仅仅是大略看了衣服几眼,虽说都是上好的东西,却也并未多稀罕难寻。若说衣料,还要数沙罗皇室所用的最为精巧。她知道东芳公主曾私下送过姑母几匹衣料,据说都是稀世难寻的,只可惜她一直无缘得见。刚才看的这些衣服中却并没有未见过的料子,便有些意兴阑珊了。 只听韩慈苑说:“这件绣豆绿牡丹的倒典雅别致,又正巧与妹妹的闺名相同。” 沈牡丹看了看,便选了这一件。 “其余的就都收起来吧。”她淡淡吩咐着,再不去多看一眼。 “这么多的好衣裳……”陈可人恋恋不舍的嚅喏着,这么好的衣裳扫一眼就都收起来,也太奢侈了。要是这些是送给她的,她定然要看上一天一夜,再全都试穿一遍才能舍得放起来。 ——亦或者借她其中一件穿一穿也还,毕竟你还有这么多呢。 第61节 不止她一个人这般做想,在座诸人难免有些类似的心思,只是都不愿露怯罢了。虽说大家面上都是大户人家出身的主子小姐,但主子小姐同主子小姐之间还是有差距的,就好比她们同沈牡丹,从一出生开始,就注定是不同的。 在这一刻,这样的认知更加的明显,也更加令人沮丧。 王嬛君同妙懿对视了一眼,拉着同样被华服吸引了视线的师灵芸走了。 “我们叨扰了沈妹妹这半日功夫,也该走了。”韩慈苑说着,也站起身来。 沈牡丹约略也察觉到了什么,笑道:“也快用晚饭了,不如咱们将饭摆在一处用吧。我瞧着花园里的水阁便好,且又凉爽,又坐得开。” 众人都赞同,纷纷起身往外走去。 此时妙懿已回了房间,沈牡丹也没在意,在众人的簇拥下离开了。 独自在房中用过了晚饭,妙懿漱了口,思量着裙子上的珍珠还未缀好,便取出装针线的匣子,将从另一条被剪碎的澜裙上拆下来的珍珠中挑拣出大小相似的,穿了针线,一颗一颗的缝在裙摆处。 刚缝了几颗,忽听门外有人呼唤说:“唐女史可在?” 妙懿疑惑这个时辰谁会来找她,出屋开门一瞧,却是一名面生的小太监,生得一副机灵模样,见了妙懿,满面是笑的请了安,接着递过来一个蓝绸布包袱说:“这是我们殿下送女史的衣裳,让您在后日的宫宴上穿。” 妙懿迟疑着不肯去接那包袱,小太监向她手里一塞,转身溜了,哪里还叫得住。临走时还丢下一句话:“殿下说这些日子辛苦女史了。” 妙懿哭笑不得的看着手里的包袱,有些无奈。本来那日已同二皇子告别过了,以为再见时要在宫外了,谁知他竟送了衣裳过来。 莫非他是听说了什么?想想也并非不可能,那日李宫人可是将揽月殿内的杂役宫人都问了个遍,虽说没人愿意惹麻烦四处说,但保不准其中哪一个就是二皇子的人,将此事偷偷回明了二皇子也未必不可能。 她正犹豫着要不要当面问一下二皇子,余光已扫见沈牡丹带着人往这边来,未免节外生枝,她转身回了房间。 沈牡丹远远的瞧见一名小太监从她的住处出来,唐妙懿的身影在门口处一闪便进屋去了,不禁疑惑起来。 “必定是娘娘又给沈姐姐送东西来了。” 何美娘的语气中难掩羡慕。 沈牡丹微微弯了下唇角,心中却纳闷,如果是娘娘送东西给她,那也必定是驱使宫女过来,从来不会用到太监。她叫过随侍的宫女,附在她耳边轻声叮嘱道:“你去看看那太监是哪个宫里的。” 宫女应声去了。 ☆、第89章 却说沈牡丹同众女回房又寒暄了一会,早就不耐烦了,那些有眼色的都纷纷告辞去了。最后仅剩下郑端琳同何美娘二人迟迟不走。 郑端琳还缠着沈牡丹问:“方才娘娘遣了内侍过来可是给姐姐送首饰簪环来的?”又四下打量了一番,笑着悄声问说:“姐姐放在哪里了?” 沈牡丹淡淡道:“并非是送给我的。” 说罢,也不去理会那二人面上的讶异,自顾自的端起茶盏啜饮起来。 却说妙懿回屋将门掩好,包袱随手放在桌边,坐回榻上继续往裙摆上缀珍珠。半晌觉得天色渐暗,遂走到桌边将宫灯点亮,余光扫到蓝绸布包袱时,踌躇了一下,决定打开来瞧瞧。 蓝绸布包袱刚展开了一角,只见内里已现出星芒似的光点,待四角都展开时,整间屋子都骤然亮了起来。也不知那衣裙是用什么料子做的,但见晶彩辉煌,珠宝莹灿,仿佛是将天边的银河扯了下来,让织女用剪刀精心裁剪而成。其精妙绝伦处,妙懿竟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妙懿心内“怦怦”直跳,她从未见过这样奇异好看的衣裳。可即便二皇子有心,只是她哪里敢穿呢?于是打定主意还是继续缀她的珍珠。 正自思量着,忽听得门一响动,却是李宫人进来送茶。妙懿忙用包袱将衣裳掩了,转身接过茶水,笑说:“辛苦了。”一面听见厅中有说话声音,应是沈牡丹在款待客人,便说:“也送些茶水点心给沈女史她们吧。” 李宫人应声去了,妙懿得空将衣裳收在柜子里。待她走到厅中时,唯见沈牡丹一人在座,其余二女已经告辞去了。 沈牡丹见李宫人端了茶点给她,又听说是妙懿的意思,便勉强冲她点了一下头,道了声客气,起身回房去了。妙懿见她神色比往常还要冷漠些,心说想来她这样的人,从来都是众星捧月一般,一时觉得疲惫,情绪摆在面上,还有人敢计较不成?她不计较旁人就不错了。 ——不像她们,凡是多看人脸色行事,不比人家家势深厚,少有顾忌。 她微微一叹,心中说不羡慕是假的。这位比公主还尊贵的女子,又有几个人是不羡慕的呢? 当夜无话,次日天明,妙懿是被李宫人唤醒的。她在被子里伸了个懒腰,心说昨晚熬了大半夜才终于将珍珠缀好了,着实不易。 李宫人一边开柜子给她拿衣服,一边笑着说道:“明儿就是宫宴了,这几日可热闹得还很,四位主子娘娘一领头,阖宫都被惊动了,连太后她老人家到时候都要露个面呢。大家都抢着要在宴席上伺候,也好趁此机会瞻仰天颜。” 妙懿被她这样一说,倒也多了几分期待。自从入宫之后,究竟连皇帝一面都没见着过,回去同人说怕也没人信得。 “不知女史明日要穿哪件衣裳?” 妙懿揉了揉眼,从床上坐了起来,含混说:“就是那件藕荷色袄儿和月白裙子。” 李宫人忽然“咦”了一声,从柜子里捧出一个包袱说:“这身衣裙我怎的没见女史穿过?” 妙懿应声看去,只见她手里捧的正是昨日那个蓝皮包袱,忙说:“那个使不得。” 李宫人越发将长裙从包袱里拎了出来,疑惑说:“女史说的可是这条是墨绿缎子的?看着做工倒还齐整。” 妙懿一怔,只见她手里的裙子乍一看墨绿色的,布料上暗纹隐现,仔细看又觉颜色变浓发乌,似有幽暗流光在蕴含在其中,哪里是昨日那条闪烁星芒的样子? “你拿来我瞧瞧。” 妙懿将裙子凑在光亮出细看,左看右看也没什么不同,她心中一动,暗道:“莫非这条裙子会变戏法?”昨夜看时明明闪闪发亮来着。 她看了一眼桌上的宫灯,忽然明白了些什么。世上既有夜明珠这样奇妙的物件,想来做这身衣裙的料子便也同那夜明珠相仿,只在夜晚发亮也未可知。 于是笑着同李宫人解释说:“裙子我昨儿已经缀了好些珍珠,想来也还可以混得过去。实在不行就多带些饰物。那些东西光灿灿的,不留心也看出什么来。” 李宫人说:“既然女史已经决定了,那就罢了。”于是将衣裙重新收在包袱内,在放在柜子里放好。又拿出一身蜜合色家常衣裙给妙懿穿戴好。 这一日就更加热闹了,挑选衣裳的,练习乐器的,凝思苦想诗词歌赋的,大家都暗暗捉摸着要在明日这个“最大的机会”上寻个时机出出风头。万一有行酒令、连对子、表演节目的需要,可不能当场抓了瞎才是。 “明日从早到晚都有节目呢!白日的是由四位娘娘主持的茶会,说也许要当场出题目考验大家的才艺。” 有耳目灵通的早已得了这个消息,早早的就关门练习上了。像妙懿这些人都是在这最后一日才听见了消息,有的人简直恨得牙痒痒,都跑去临阵抱佛脚了。 王嬛君和妙懿相视一笑,听师灵芸润了口茶,继续说道:“还有午后也不轻松。午后有赏花会,听说几位皇子都要参加呢!只是咱们似乎不能都参加,要由娘娘们下请帖邀请了才能去。” 总之,就是上午由娘娘们筛选心目中的儿媳妇,合格者接着在下午由皇子们亲身面试,最后再从中选出中意的人选出来。 而这些被皇子们选中的,不出意外,就将成为今后的皇子妃了。 “晚上才是正宴,邀请了文武百官和各国使节,听说东芳公主还要献上一曲舞蹈呢。没听见这些日子弘音殿日日都有丝竹乐声响起,那就是东芳公主喀丝珠丽在排练舞蹈呢!没想到咱们有生之年能亲眼目睹沙罗公主的舞姿,这一趟宫总算是没白进!” 妙懿见师灵芸说到兴头上,也附和了几句,说得师灵芸更起兴了,叽叽呱呱个不停,时间很快便过去了。 到了这日黄昏,妙懿忽然觉得腹内不适,到了傍晚,更是腹痛如绞。李宫人见状,吓了一跳,忙张罗着说:“要不要请大夫来!” 妙懿因疼得厉害,头上热汗直往下滚,忙说:“我实在是撑不住了,哎呦……” 然后在床上打滚,再吐不出一个字来。 李宫人见她实在不好,立刻去寻人来瞧,主管揽月殿事宜之女官也怕这些人出事,也不敢耽搁,立即上报。将近一个时辰之后,太医终于赶到了。 此时妙懿已近昏厥,太医诊治了一回,只说肠胃不适,许是饮食冷热失调,互相冲犯的缘故,需要好好调养,还说不要着风,恐有发热的危险。然后开了一副药就走了。 药煎好后,妙懿服下,很快就不疼了,安稳睡下。次日早起,只觉头重脚轻,身上再使不出一丝力气。 李宫人急得团团转,说:“今儿可是正日子,还能去得吗?” 妙懿扶着额头,叹了口气,说:“想来只得告假了。若勉强去了,却冒犯了众位娘娘,岂非死无葬身之地了?” 她怀疑自己生病的时机竟这样巧,莫非还是那人在暗中害她? 想一想,很有这个可能。 李宫人也无法,只得去告假,心说怎的自己这般晦气,伺候的人竟没一个能上进的! 她嘟嘟囔囔的抱怨着出去,路上迎面见一位盛装打扮的丽人行来,却是豫国公府的小姐,少不得行个礼。 萧雨薇见了她,问说:“你们女史可好些了?昨夜听人吵嚷说把太医请来了,吓了我一跳。” 李宫人只好又将妙懿的情形讲说了一遍,末了少不得抱怨些个。 萧雨薇听说人是去不成了,便也不再追问,抽身去了。 李宫人去后,妙懿打算再打一个盹,却无奈被隔壁的笑声惊醒,似乎是郑端琳等几个来寻沈牡丹一同出门。在厅中闹了好一阵之后,终于出门去了。随后她又听见许多纷乱的脚步声,说笑声打窗边经过,越发睡不着了。披衣起身在窗边坐下,将窗子推了一条缝,隐隐听见有人说:“我这些日子可狠翻了一回书,若娘娘考问起来,好歹也有些底儿了。” “等你见到殿下们再得意吧!” “……你好不知羞,不理你了。” 银铃般的笑声渐渐消散在风里,随着脚步声的离去,整座揽月殿都空旷了下来。 廊下悬挂的雀鸟啁啾鸣叫,乐此不疲,在笼子里调皮的跳来跳去,扑扇的翅膀终于将水米打翻,散了一地。杂役宫女不耐烦的说:“好了,小毛畜生们,省些事吧。” 然后弯身用扫帚将碎米打扫干净,拖沓着长长的脚步离开了。 窗内,妙懿抱膝而坐,似乎又盹了过去。 朦胧中有似乎有人为她披了件衣服,她昨夜睡得迟,此刻正睡得酣甜,于是有些不情愿的张开了眼, 一张俊美的男子面孔近在咫尺,不是萧明钰又是谁? 她纳闷怎么他在这里,但心头的喜悦先一步漫溢了出来,几乎喜极而泣的说:“你怎么来了?” 萧明钰不答,只笑望着她。 妙懿忍住眼角泪意,伸手去抚摸他的面颊,“他们终于肯放你出来了吗?” 她明显感觉到他的身体一僵,然而他没有动,只任由她抚摸她的面颊。 “雨薇都告诉我了,你今后也别再想着出仕了,平平安安的就好,咱们都平平安安的就好。” 太好的东西,她总是留不住。太美的时光,总会悄悄从她的身边溜走。 天若有情天亦老,月如无恨月常圆。 她现在再没有旁的奢望,只要他好,她就好。 愿无恨无爱,一世平安。 对方静静的回望着她,眼底有种莫名的深邃。 一喜一悲过后,妙懿只觉得头昏沉沉的,她忽然收回了手去,双手抱膝,将身体缩成了一团,说道:“这下,我欠你的情算是还完了。” 再没有任何牵绊,再不用莫名的思念,柔肠百转,千回百转,终于只得这样一个结局。 她觉得头脑愈发的昏沉起来,肩膀几乎承受不住这样的重量,沉沉向下坠去。蓦然一片清凉忽然贴上了额头,她忍不住在那清凉处蹭了蹭,仿佛觉得不够,又将整张脸都凑了过去,嘴唇轻轻刷过那片清凉,始觉头上热胀消了些。 她还觉不够,口内嚷热,还想要更多的清凉。 那片清凉忽然离开她的面颊,她正欲发怒,忽然一小片温软之物贴上了她的额头,接着缓缓下移,鼻梁,鼻头,最后是她的嘴唇。 那片温软在她唇边来回地厮磨,那样缓慢而耐心,仿佛戏鼠的猫儿,直磨得她心头发痒,忍不住张口含住。她觉得那东西软糯无比,仿佛糯米甜糕一般,却更加柔滑绵软,伸舌舔了舔,然后小小的咬了一口。 她觉得那滋味甜美得难以形容,便又要去咬,谁知那片温软却忽然反将她的嘴唇整个含住,一片滑腻探入她的口内,搅住她的舌,不断的吮吸纠缠。 她几乎不能呼吸,下意识的去躲避,整个身体却被铁臂一样的东西箍住不能动,头昏沉得更加厉害,整个人缓缓坠入黑暗的深渊之中…… 第62节 ☆、第90章 妙懿醒来时,只觉头昏昏沉沉的,她努力睁开眼,见光线昏暗,自己正躺在帐子里,身上密密实实的罩着杏红绫子锦被。 她坐起身,伸手撩开帐子,正好见李宫人走了进来。见她醒了,李宫人满面带笑的端上温茶,道:“饮些茶润一润吧。” 妙懿接过,抿了一口,疑惑的问:“我记得我是坐在靠窗的榻上来着,怎的又睡到帐子里头了?” 李宫人立刻道:“还说呢,太医昨夜特意嘱咐女史不可着凉吹风的,谁知您就靠着窗口睡着了,我进来的时候发现您浑身烫得厉害,直说胡话,吓的我忙叫人帮忙扶您去床上躺下,您怎的不记得了?” 妙懿默默无语,心说果然全都是梦。萧明钰至今还关被在天牢里,又怎会无故跑来皇宫瞧她? 只是梦中的某些感觉太过真实了些,她几乎信以为真的曾发生过。她心有不甘,于是又套问了李宫人几句话,确实全无破绽。 妙懿暗暗叹气,也不知自己今生今世还能不能再与他见上一面。 想也是徒劳。 她望了望天色,说:“快要开宴了吧。” 李宫人笑道:“才到申时,午后天阴了一阵,看着仿佛黄昏模样,现在才好了些。离开宴总还有一个多时辰的功夫呢。” 正说着,只听门外有人招呼:“唐女史在家吗?” 李宫人忙迎了出去,不多时,兴冲冲的走进来说:“不得了,是德妃娘娘身边的人来请女史去赏花会呢!” 妙懿惊诧不已,再三确认:“这怎么可能?我并未参加午前的茶会,怎的德妃娘娘要请我去赏花会呢?” 李宫人已喜得浑身发痒起来,说:“娘娘们久居宫中,什么不知呀?纵然女史没去,也定会有人将您的事说于娘娘们。况且德妃娘娘最是赏才明事,体贴怜下的一位主子娘娘,或许她是欣赏女史您的才华品行也未可知呀。” 不待妙懿说话,李宫人已经取了衣服来给她换装。妙懿也知推拒不得,无法,只好任由她摆布。 一时梳妆完毕,妙懿又就着热茶吃了两块糕点,身上逐渐生出了些力气。 于是,由李宫人在前引路,二人往御花园行去。到了地方,自报家门,立刻有宫女迎上来招呼,将她们请了进去。 此时天空中的乌云已然散去了不少,明媚的阳光带着金乌西坠前最后的余晖,将漫天霞光染在满园鲜花异草之上,更添妍丽。 三转两转,来到花木扶疏之处,却见当中空地上用绫罗搭着彩棚,当中在一大堆年轻宫女层层环绕之下,并坐着四位妇人,正在品茶说话呢。当中头一个生得五官同沈牡丹相仿,只是在眼角眉稍处多了几分凌厉。发梳高髻,衣着华美,浑身上下一丝不苟,其尊贵之处隐隐在众人之上。妙懿一眼便猜出她就是沈牡丹的姑母,如今四妃之首的沈贵妃。 在她的右手边坐着两位妃子,一位美艳出众,一位和气端方,年纪看着都不到三十岁,一位艳丽若三春之桃,一位清素如九秋之菊,春花秋月,各有千秋,谁也不比谁差些。 再看沈贵妃左手边还有一位妇人,看着年纪比其余三妃都要大些,容貌端肃,见之可敬。其神情中又隐含着慈悲,仿佛莲台上的观音塑像,见之可亲。妙懿曾听闻宫里的德妃娘娘生就一副菩萨模样,也是一副菩萨心肠,便知这位妇人是德妃。而沈贵妃右手边的两位,美貌的那位是淑妃,另一位就是贤妃了。 她不敢多瞧,恭恭敬敬的跪下行礼,拜见四位娘娘。边拜时,还能感觉到所有人到视线全都聚集在她身上,且随着她的动作,伏身,起,伏身,起…… 她跪在那里,如芒在背。 终于,拜完之后,只听沈贵妃说道:“德妃妹妹,人已经叫来了,我看就让她补上午前的才艺吧。” 淑妃“噗嗤”一笑说:“贵妃姐姐好小气,不过是多叫了一个人来,不值什么,怎的又巴巴的非要考她?” “我因听人夸她琵琶弹得妙,这才想着传她来听听。我年少时生活在北疆,喜欢听琵琶。听说唐女史擅长此物,也有心怀念一下。” 听德妃这样说,贤妃笑道:“不单是德妃姐姐,连我也听说过呢。哦,仿佛是听三殿下说起来着。说上次是在弘音殿里听见的。” 听见“三殿下”几个字,妙懿明显感觉到沈贵妃的目光落在了她身上,那目光中包含的情绪——是审视吗? 妙懿自然知道沈牡丹是三皇子内定的皇子妃,她也万万没有凑上去的意思;更何况还有郑端琳一众人等对三皇子虎视眈眈,这位未来的太子爷,她可不敢招惹。 “也罢,那我也借德姐姐的光,听上一耳朵吧。” 见沈贵妃拍了板,德妃命宫女取了一把琵琶来,妙懿接过,有人搬了凳子给她坐,先拨拉了几下试音,声音泠洌动人,妙懿点头,果然是把好琵琶。 于是轻拢慢捻,一曲慢而不断,闲适纤巧的鱼儿戏水奏过之后,德妃抚掌而笑:“曲子好,弹得也妙,却有几分雅意。都说音如其人,这孩子的性子我喜欢。” 淑妃闲闲的道:“既然姐姐喜欢,不如就留在身边多呆一阵。只有九公主一人服侍姐姐也孤单。只可惜德姐姐身边没有皇子,否则直接招去做媳妇岂不正好?” 她轻挑长眉,余光瞥了一眼沈贵妃,似不经意一般说道:“其实看中了就露个口风多好,免得谁都惦记着。就好比咱们三殿下,仿佛还特意为谁请过御医来着。嗯,是谁来着?” 妙懿听得背后冷汗直冒,她紧紧握着手里的琵琶,琴弦硌在手心,被汗水浸透,冷涩不堪拨动。 她从未这般深切刻骨的明白一件事,原来有人的一句话便可让你生,一句话便可让你死,全不由自己做主。 “罢了,淑妃妹妹,等你想起来天都黑了。”德妃含笑望着妙懿,说:“再弹一曲吧。” 妙懿轻声应是,纤指白嫩的手指在半空划了一个弧形,落在琴弦之上,挑起第一个音阶,一曲《流芳》流畅的从她手中倾泻而出。乐声活泼畅快,如月下粼光莹莹的潺潺的水面,偶尔有银色的小鱼跃出水面,轻快的摆着尾巴,将一串水珠甩在碧绿的大荷叶上,发出悦耳的“叮咚”之声。一时天光初亮,荷塘中的粉色水芙蓉在此时静静绽放,伴随着阵阵清新的芬芳,娇羞的将嫩黄的蕊心托在人前,饱含无限的喜悦和欢欣。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荷叶间。 “好一派江南风光。” 御花园另一侧的龙爪槐树下一人背着手,侧耳倾听了半日,忍不住感慨起来。“方才我就听见了,是谁在演奏琵琶?” 在他身侧还立着十来个人,闻言,都侧耳细听了起来。 郑端琳笑着拍手说:“三殿下好耳力,着实好听。许是娘娘们觉得无趣,寻了宫中的乐师到身边演奏。” 众人忙也附和。这个说“绝妙”,那个言“动听”,更有趁机大讲琵琶演奏技巧的,种种言论,不一而足。 三皇子若有所思的道:“仿佛在哪里听过这般清音。” “三弟一向对这些东西最上心。” 大皇子拎着酒杯从假山后转了出来。只见他身穿银灰缂丝长衫,胸前绣着海水龙纹,腰系玉带,重眉凤目,白面有须。本是一副雍容清贵的装扮,只是他眼底泛着青灰,阴鸷的眼神不时的往三皇子脸上打量着,仿佛有些醉了,步伐却一丝不乱。 众女纷纷请安,有的含羞低了头,有的退步给大皇子让路,有的面现惧色,只有沈牡丹,王嬛君和韩慈苑落落大方的立在原地未动。 三皇子见大皇子来了,微微一笑,说道:“大哥现在就饮酒,呆会宫宴上又要由谁来款待各国使节呢?” 大皇子将酒杯凑在唇边,仰头又饮了一口,说:“有三皇弟在就好,我也能省些力气。而且谁不知道此次宫宴是为了庆贺三弟身体痊愈而举行的呢?而且,实在不济还有四弟呢,他年纪也不小了。” 他的笑容中透着奇异的讽刺,不知是讽刺自己,还是讽刺旁人。 沈牡丹有些看不下去了,她走到三皇子身边,轻声道:“表哥,咱们在这里也逛了许久,前面娘娘们若寻不着咱们该着急了。不如现在过去吧。” 三皇子含笑点头,柔声说:“也好,省得他们来寻咱们寻不着。” 他转身同大皇子说:“大哥也同我一同去吧。” 大皇子已寻了把椅子坐下,一面命人倒茶倒水,慢条斯理的说道:“我呆会再去,三弟且去吧,不必管我。” 三皇子笑了笑,也没勉强,同沈牡丹等一同往前行去。 大皇子端茶饮了一口,突然喷在地上,瞪眼骂道:“这是要烫死你们爷?” 沏茶的太监忙跪下哭诉请罪,立刻就被领事太监命人拽了下去,大皇子只觉头晕目眩,知道是方才吃多了酒,只随口骂了两声便闭目仰在椅子上不动了。 刚阖上眼不一会,隐隐觉得面前有人在动,不耐烦的蹙眉睁开眼一看,却是一位容光焕发的妙龄少女。穿一身素底绣绿梅图案的衣裙,簪环首饰一概都是青玉打造,颈上挂着一块比目鱼佩,雕工精致,整个人都仿佛是玉石雕砌而成的一般。 他记得此女正是方才立于三皇子身旁众女当中的一位。 她默默倒了一盏茶端给大皇子,一双清水妙目飘虚虚地往他身上一撂,转瞬又飘开了,仿佛流转的水波。五官单看虽不完美,却有股说不出的动人之处。 “已经不烫了,殿下请安心用吧。” 大皇子眯眼打量了她一会,半晌,伸手接了过去,不小心触到少女的柔胰,不觉心中一荡。 大皇子妃已故去一年了,当然这并不耽误他身边有旁的女人侍候。只是那些人毕竟都出身不高,眼前的这位少女明显出身高贵,柔顺中透着娴雅*,不似宫女侍婢们目不识丁,见识庸俗,他说什么她们都只是听不懂,只配发泄驱使之用。 “你这身衣裳很别致,在一堆桃红杏黄中倒也出挑。”他说。 “殿下谬赞了。只是臣女素来喜好梅花,这绿梅更是梅中罕有的绝品。有一句诗词臣女最为喜爱,说‘梅花香自苦寒来’,因而对梅花更加喜爱了。” “梅花吗?”大皇子喃喃道,随即竟发起笑来,笑得几乎停不下来,“好,好,好!梅花最好!” 他连赞了几声好,猛然抬起头来,头一次认真的打量起眼前的少女,缓缓发问说:“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微微一笑,风拂起她虚拢的刘海,将她那双隐含傲气的眸子毫不掩饰的露于人前。 即便她现在拼不过旁人,可谁说她要长长久久的屈居人下了? 寒梅可傲雪,她等得就是这样一场大雪。 春夏刚过,秋风未至,寒冬已开始初露峥嵘。 ☆、第91章 却说三皇子同众女要去前面见给四位妃子请安,一边走着,师灵芸见王嬛君时不时扭头张望,便问道:“你在瞧什么呢?” 王嬛君迟疑道:“哦,韩家姐姐方才说将帕子落在那边石头凳子上了,怎的这半天还没跟上来?” 师灵芸也向后看了看,说:“许是被什么给绊住脚了,姐姐别管,横竖同咱们不相干。御花园里头的宫女到处都是,还能把她一个大活人给弄丢了不成?” 说着,便伸手挽了她的胳膊,硬拉着她往前去了。王嬛君也没空再去追究韩慈苑的下落。 她眼瞧着周围众人都围着为首的三皇子和沈牡丹打转,不由想到了妙懿,叹了口气道:“今日这样大的场面,谁知她却来不了了,怎的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事了呢?” “等咱们回去的时候瞧瞧她去,再将今日发生的那事讲给她听,没准她一笑就好了也未可知。” 王嬛君一听,也“噗嗤”一下笑了,轻轻点了点师灵芸的鼻子,说道:“你这个狭促鬼,从不让人一点儿。不过是那位小姐将诗词背错了,竟将两首不相干的诗文的头两句连成一首念了出来,难为她还背得字正腔圆的,只可惜不对。” 师灵芸回想当时的场面,捂着嘴笑个不住:“姐姐何曾见过这般逗趣的事?我读着这些年的书,还从未遇见过这样的乐事。她既丢了丑,面上挂不住,又不肯罢休,竟然拉着另一个人的袖子说是那个人故意将书撕掉了一页之后才给了她,说那人是有意要算计她,让她出丑的。那人只是不认,俩人都不依不饶,差点在娘娘们面前掐起架来,果然都被撵了出去。这笑话足够我笑上半年的了。” 王嬛君无奈的摇头:“那位穆姣小姐打小生活在南海边上,那里本不兴学咱们这里的诗文,不通也是有的。只是骗她的那人可恶,她本来是兴冲冲的想表现一番的,结果反丢了丑,唉……” “我看那穆姣也不是个好的,若不是她有心想压人一头,又怎会中了旁人的诡计呢?” 王嬛君笑着说:“你呀,终究还是个小孩子,人长大,心还未长大,同灵璧那丫头一个德行。你以为她们万水千山,千里迢迢的赶到这皇宫里是为了什么?难道个个都像你一样,仅仅是来应个景的吗?” 师灵芸歪着头想了想,忽然露出了十分认真的表情,一板一眼的说道:“我知道的。光耀门楣,振兴家业,岂止是男子之功?身为师家的嫡女,你使奴唤婢,吃尽穿绝,凡师家所有,你都尽可索取。养了你整整一十四载,终将成人,今后的你,再不是师家的小姐,而是师家的姑奶奶。你的兄弟姊妹不必说了,将来你的侄子侄女们也许终有一日会仰仗你,等待着你的提携。待他们长成之时,也将反过来支撑你,帮助你,做你的助力。我们师家就是这样从你曾祖父那一辈,一步一步走到了今日。你要记得,你过去享受的一切,都是家族给予你的。将来也是如此。师家好,你便好。若师家有一日败了,眼前所有的一切立刻便会化为烟云。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你这一辈都要牢记你是师家的血脉,是你立足于世的根本。” 王嬛君被她一席话说得愣住了,简直要对她刮目相看了。谁知师灵芸却吐了吐舌头,说:“这一席话我打小就会背,临入宫前,我又在我们家老爷面前背了一遍,在宗祠里对着我曾祖爷爷们那一溜的牌位背了一遍,跪得我好生辛苦,两边的膝盖都青了。我祖母为了这个还臭骂了我们老爷一顿,我娘也跟着哭,说我们师家还没沦落到靠女孩儿支撑的地步,你是想晋升想疯了吧?你要做官自己做吧,我们娘仨回苏州去,再不沾你家一点光!老爷没办法,又跪在我祖母面前求饶,跪了两个时辰才罢了,比我跪得时候还长呢。” “我们家从祖母开始都想得开,从没有攀龙附凤的心思。老爷其实也疼我的,只是他为人木讷,从不会表达,又唯恐我年轻吃亏,轻信外人挑唆。其实道理我都明白的,即便我做得不够好,但是身边有姐姐这样明智的人在,我为什么还要轻信旁人的话呢?但凡我遇到什么解不开的事,姐姐稍微点拨我一下不就行了?因为我只相信我相信的人说的话,做我应该做的事,所以我不会走岔路,姐姐说是不是?” 王嬛君听了这番肺腑之言,心中的震动不小,她握紧师灵芸的手,含笑柔声说道:“你肯将方才那番肺腑之言说于我听,这便是真心当我做知己了。你既这般相信我,我也必不负你。” 二人正亲亲密密的说着话,眼瞧着已瞧见彩棚的侧面的帘幕,忽听走前面的人说了句:“她怎么在这儿?”那声音似惊奇,似诧异,又似乎带了点不甘和愤怒。 王嬛君见郑端琳转过脸去同何美娘说了些什么,面上似有怒色,便同师灵芸走上去瞧。 只见彩棚中仍端坐着两位娘娘,一位是德妃,一位是贤妃,其余两位淑妃和贵妃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而就在德妃身侧,竟还立着一名女子,身穿藕荷色纱衫,素裙隐隐闪着珠光。夕阳金红色的光辉映在她如初雪般白皙的面孔上,那样瑰丽夺目的光芒竟然也压不住她的绝色姿容。满园的姹紫嫣红在她面前也全都被比得失去了颜色,天地间只有这一抹殊色最为震撼人心,让人忍不住心摇神驰,魂不守舍。 王嬛君见是妙懿,也不顾不得惊喜,下意识的就往三皇子面上瞧去,禁不住又担心起来。 三皇子先向德妃和贤妃见过礼,目光自然而然的落在了正在向他行礼的妙懿身上。他温和的说道:“请起。” 又问:“方才听见有人弹奏琵琶,本宫就觉得仿佛在哪里听过,故觉耳熟。” 德妃笑着答说:“唐女史弹得一手好琵琶。” 第63节 贤妃诧异的望向德妃,说道:“咱们三殿下真是好耳力,隔得这样远都能听见,且还记得许久之前曾听过。看来不止是本宫一人对唐女史念念不忘,也确实是她人品出众,令人难以忘怀呢——”说到最后,她拉长了尾音,让人听着只觉别有意味。 妙懿乖乖的垂头立在德妃身边,可即使她低着头,仍能感觉到周围的目光如箭一般朝她身上射来,只觉头皮发麻。也不知这位贤妃娘娘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的,简直是故意将她树成靶子摆在众人面前一般。 其实不用她说,在场但凡有眼睛的都能看出来,这位三皇子的眼神简直就像是黏在了妙懿脸上,旁人不说,甚至连沈牡丹都在袖中暗暗握拳,看妙懿的眼神越发带了审视的味道。 这算是……当场落她的面子吗? 平常总有人夸赞她的容貌,她听得多了反而不喜。她素来不喜女子以色侍人,德、容、言、功中,容貌仅在其次。没得让出挑的容貌将德行掩盖了。 但自己不喜是一回事,旁人的目光却是另一回事。她不希望自己是因为容貌才被三皇子欣赏,另眼相待的;但若三皇子被其他人的容貌所吸引,她亦觉得不舒服。 ——轻佻,肤浅,她很容易的就为妙懿做下了这样的结论。更遑论她曾花言巧语的骗自己她全无野心,现在想起,那就是罪上加罪,愈发的令她气恼。 纵然她是个好性儿的,也难饶这样的口是心非之辈。好好的爷们,都让这起子狐媚小人给勾引坏了! 当然,她有必要提醒表哥,像这样的行为很不妥当。于是,她说:“表哥,宫宴就要开始了,咱们还要到姑母那边去一趟呢。” 三皇子闻言,这才将目光挪开,含笑对她说道:“表妹先过去吧,我陪德母妃和贤母妃说会儿话,呆会再去。” 沈牡丹先是一怔,又转头往德妃身边望去,眼神中透着不可思议。表哥竟真的被那妖女迷惑住了,愈发连她说的提醒都听不进去了!往日虽不说是百依百顺,不过但凡她开口,表哥几乎都是顺着她的意思行事的。 “表哥真的不去吗?贵妃娘娘也许还有事要嘱咐表哥呢。” 她不死心的继续劝道。 “表妹先去吧,我随后就到。” 说完,他走到德妃下手边落了坐。 沈牡丹不由得微微涨红了脸儿,也不再劝,负气甩袖而去。幸而三皇子只顾同德妃说话,并没有留意到沈牡丹的异常。 贤妃抿嘴一笑,也凑趣说:“三殿下对音律那是极通透的,不如你们二人合奏一曲,咱也跟着饱饱耳福如何?” 妙懿已经对这位贤妃娘娘彻底无语了,真是看热闹的不怕事大,添乱的不怕事忙。 三皇子笑说:“取琴来。” 不多时,宫了将琴取了来,三皇子说:“上次在弘音殿内的那支曲子好,不如就奏那一首吧。” 妙懿忙说:“殿下想听倒也不值什么。只是那一日在太后面前合奏的不只我一人,还有众位女史。且那首曲子必要琴、筝、笛、琵琶等合奏方可,今日恰好大家都在,也是凑巧了。” 她话音未完,只听贤妃说:“这有什么可拘泥的。既要二人合奏,那就换一首曲子好了,何必拘泥于一首曲子?” 三皇子犹豫了一下,只听德妃饶有兴趣的说:“这个好,人多听着也热闹。” 说着就命人去取乐器来。于是,何美娘、郑端琳、陈可人几个都在三皇子身边围坐下来,各执了乐器,都眼巴巴的等三皇子琴起头。 郑端琳含情脉脉的望着三皇子,说道:“臣女奏得不好,还请殿下容谅,多指点则个。” 何美娘也抢着说:“殿下也指点指点我吧。”说着,不觉绯红了面颊,众人看着想乐又不敢乐。 贤妃悠哉的扇着扇子,自言自语道说:“怎的好好的太阳快要落山,竟又热起来了呢?” ☆、第92章 一曲清音伴着金乌向西坠落的节奏而奏响,曲毕,天色也随之暗了下来。 德妃笑望着众人说:“曲子好,人也好,本宫今日也是大饱耳福了。” 一时人报说:“崇兴公主到。” 只见七八位宫人簇拥着一位身着浅碧宫装的娇弱少女款款行来,年纪也就在十一二岁模样,生得文雅秀美,清新似一株嫩荷,惹人怜爱。 德妃笑得眉目舒展,将女儿唤到身边坐了。 贤妃满面含笑的说:“德妃姐姐就是有福气,像咱们九公主这般小的年纪就得了封号,那是何等的恩宠,可见陛下是何等看重德姐姐。” 德妃欣慰的叹息说:“皇恩浩荡,你我姐妹共沐天恩,定要用心报偿才是。” 贤妃说这个自然。 德妃问女儿:“你打哪里来?出来之前可喝药了不曾?” 崇兴公主笑道:“药我已经吃过了,我方才去给父皇送羹汤的时候,父皇已经问过一次了。” 她又转头对三皇子说道:“三皇兄,父皇那边的余公公正在四处寻你和大皇兄呢,二皇兄和四皇兄早过去了,原来三皇兄竟在这里偷闲呢。” 三皇子忙说:“是我疏忽了,多谢皇妹提醒。” 说着便告辞去了,众女起身相送。 妙懿松了口气。 只听崇兴公主说:“这里有好多位美人姐姐,我都没见过呢。” “你从未出过宫,她们也从未进过宫,自然没见过的。” 崇兴公主虽身份高贵,但到底年纪小,她饶有兴味的望着众人说:“她们都是哪家的姐姐?” 众人于是一一上前见过,并自我介绍, 这时,王嬛君忽然发现韩慈苑从自己左侧的林中走了出来,便悄声问道:“韩姐姐到哪里去了?” 此时已有宫人将彩棚两侧悬挂着的两串长长的羊角宫灯点燃,在晶彩辉煌的灯光下,韩慈苑一张俏脸泛着淡淡的红晕,比平素的温婉端庄更多了几分妩媚。 “姐姐发髻上怎么沾着叶子?” 王嬛君说着便伸手将叶子摘了下来,这才发觉韩慈苑的簪子戴得有些歪,鬓发也不想早起那般服帖柔顺。“姐姐的鬓边也有些毛躁。” 韩慈苑忙伸手去抿头发,赧然一笑,说道:“我方才不小心踩在了青苔上,险些滑了一跤,被旁边的树枝勾了头发。当时也没个镜子,看来只凭感觉是梳理不好头发的。” 王嬛君笑说:“姐姐若不嫌弃,我帮姐姐整理一下可好?” 待她们整理完毕,德妃同贤妃已经打算起驾了,二人忙跪下恭送。崇兴公主还不想走呢,撅着小嘴说道:“好容易见了这些姐姐们陪我说话,过了明日,她们就都走了,又剩下我一个了。” 贤妃笑着说:“哎呦,我们九公主毕竟还是小孩子,想找人在这里陪她作伴也是有的。” 德妃心疼的望着女儿略显苍白的脸蛋,哄道:“我的儿,你若喜欢她们,待过后咱们再商议,或多邀请她们入宫,或想其他的法子,让你们多见见面可好?” 崇兴公主这才点了头,被宫人扶着登上轿撵。德妃和贤妃也各自乘了轿子。众女则不够品级,不能坐轿,只能徒步在后跟随。 在宫外,她们都是世家娇女,被众人高高捧在手心,一丝委屈都受不得。如今入了宫,她们也不过比寻常宫女略体面些罢了。 这般感受,在这一刻里,体现得分外明晰,也格外的残忍。 这里的尊卑不论年纪大小,只以身份论高低。 皇宫始建于百年前,后历经起伏沉沦,不断扩建皇城,加筑宫室,终成今日雄伟奇绝之盛景。从一座宫室走到另一宫室,当中的间隔可不算近,众女在娘娘面前侍立了将近一整日的功夫,早已腿脚酸麻,快要走不动路了,只得强打精神跟随。 到了举行宫宴的弘音殿处,只见彩灯高悬,辉煌灿烂,宫殿前四方的空地上燃着西域、南海所产异木香料,有专门的宫人用金钵盛了贵比金玉的香木,不断向篝火中添加,使得烟雾绕梁不绝,异香扑鼻。 此时时候尚早,德妃、贤妃和崇兴公主自去更衣梳洗,妙懿等则另有休息之处。 众女多觉疲惫,各自或去更衣方便,或寻了椅子坐下捶腿,或倒茶解渴,或使人打水洗漱,或寻朋觅友的闲聊今日见闻,种种行状,不一而足。 王嬛君此时方得了空走到妙懿身边坐下,小声问道:“你现在觉得怎么样?身子可还能撑住?一大早不见你,听人说了才知道缘故。” 妙懿也悄悄的回说:“已经好了,不妨事。” 王嬛君面现忧色,叹息道:“你现在的处境当真不妙,自从进了宫,原本好好的这些个姑娘们全都成了乌眼鸡,竟没有一日安生的。你也别太大意了,需得当心有人对你使坏。” 妙懿说:“姐姐一向待我十分挚诚,有些事情我也不瞒姐姐。” 说着便将那日房门前死鼠,地上警告的字句,衣裳被剪碎等事一一说了,听得王嬛君瞪大了眼睛,诧异道:“阿弥陀佛,这可是有人一心要害你不成?照这样说,妹妹现在仍旧身处险境,竟十分危险。” 妙懿四下望了一圈,平静的道:“我在明,对方在暗,谁也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即便我现在似惊弓之鸟,时刻保持警惕,也难免落入对方圈套。生死由命,富贵在天,我能躲过这一劫固然是好,若我真的躲不过……我还有一事拜托姐姐。” 王嬛君忙问:“什么事?但凡你开了口,我一定尽量帮你。” 妙懿默然低头,半晌,终于说道:“这件事绝难达成,我说了,也只是为难姐姐罢了。” 王嬛君也不由得伤感起来,说:“你的心思我明白一些,人活在世,哪有顺心遂意的?你好容易才走到今日,莫非真的要放弃不成?” 妙懿眼圈一红,忙用帕子掩了,说:“这话我只同姐姐说,还请姐姐替我保密。我这一辈子,顺心之事不多。先是父亲早亡,家业萧条,被家族逼得走投无路,铤而走险来到京城投奔姑母;后来入了将军府,一路险象环生,现在回想起来,仍觉心悸不已。入宫其实并非我所愿,只是形势所逼,不得不如此。我根基不牢,又无背景,除了腔子里这一口气,其实一无所有。” 她沾了沾泪,继续说道:“姐姐别以为我这是自怨自艾,只是我心里头的苦从来无人可以诉说。人说经历得越多,心就越冷。可惜我现在还做不到这一点。我心中有牵挂的事,注定我冷不下心来。若我能平安出宫,也许我心中所牵挂之事还有些许希望。若不能,也只能等来世了。” 王嬛君见她说得这般严重,吓了一跳,宽慰道:“你现在还好好的,且别说这样的丧气话。不论你有何牵挂,都要先活着才能实现不是?” 她见左右无人理会,悄声问道:“这是攸关生死之事,有人瞧见你同二殿下有过接触,若不然你去请他帮忙?” 妙懿面色一白,贝齿轻咬鲜艳欲滴的朱唇,说:“没用的。已求过了一件事,若再求一件,我愈发要钻进地缝去了。” “你已求了什么事?莫非比你的性命还重要不成?” 妙懿收敛了泪意,坚定的点了点头:“是,比我的命还重要。” 王嬛君见她如此说,知道再劝说不动,只得作罢。 一时听见外面有鼓乐声响起,闻之十分悦耳,她们知道宫宴快要开始了。李宫人这时端了茶水进来,边走边笑着说:“饮过了茶水,女史便出去吧。” 行经郑端琳的桌子时,只见她说道:“人都死哪去了?茶怎么还不端过来!” 说着,挑衅似的朝妙懿这边望过来,眼神中透着不屑。 本来妙懿的心思还飘在天上,被她这一句一下子拽了回来。她摸了摸耳朵,缓缓站起身自言自语道:“外面点了这么多香料,烟气缭绕的,怎么这屋子里还有蚊虫乱飞呢?嬛君姐姐,咱们快些出去吧,免得被叮一身包。” 说着便往外走去。 正巧师灵芸更衣完毕从外面回来,正巧撞见了这一幕,遂配合着用团扇在半空中扇了扇,说道:“妙妙说得是,这蚊子确实招人厌,该打!” 郑端琳瘪嘴瞪眼的望着她们,气得说道:“你们也别忒乐过了头,咱们今后走着瞧。”说着,恶狠狠的瞪了妙懿一眼。 妙懿微微一怔,忽然听见外面有烟花破空之声在半空中响起,众人都赶着出去瞧热闹。 放过了一阵烟花,只见许多身着彩衣的宫人欢欢喜喜的跑到庭中来,手里拿着绘了图案花纹,或写了吉祥祝词的孔明灯来放天灯。 师灵芸拍手叫道:“这个绝妙!” 妙懿也从宫女手中讨了一个未点燃的拿在手里,徐徐展开来瞧,只见半透明的白色灯纸上绘了一棵桃树,上面结满了粉嘟嘟的桃子。王嬛君说:“写点什么吧。” 妙懿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色,浓蓝色的天空中挂着一轮饱满皎洁的玉盘,她想了一回,借来一支笔,在上面提了一句诗。 师灵芸凑过来看了看,念道:“今日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 妙懿将灯下的蜡烛点燃,眼见着孔明灯缓缓膨胀起来,变得越来越鼓,越来越轻,仿佛生出了翅膀,凌空欲飞一般。 王嬛君轻声说:“不如现在就放开吧。” 妙懿看了半晌,终于松开了手指,眼见着那盏灯轻飘飘的从她手中飞起,越来越高,橘红的烛光映着灯纸上的桃树,朦胧而温暖。它就这样逐渐汇入了半空庞大的灯河中去了,那些灯上各绘有红梅、牡丹、秋菊、玉簪、宝相等等的花纹,点缀在浓蓝的夜空中,美得近乎不真实。 王嬛君在她的耳畔说道:“你瞧,如此良辰美景,仿如诗词画卷一般,人只要活着,总能不断地见到更多今日这般美景。” 第64节 妙懿微微一笑,轻柔如夜空微凉的风息。“姐姐的话,妹妹都明白。只是我心里总觉得少了些什么,再不能弥补周全。那姐姐呢?姐姐将来有何打算?” 王嬛君笑说:“我从不信鬼神算命之说,只放在心中敬畏。将来之事谁也无法预料,我能做的唯有守住自己的心罢了。” 妙懿怅然一叹:“但愿我也能像姐姐一样守住自己的心就好了。” “姐姐们说什么守不守的呢?还不快些来放烟花。” 师灵芸手里正握着一小把烟花,随着轻微的“噼啪”声,点点星光在她手中绽放,莹璨可爱。 周围的宫人们放完了孔明灯,觉得不够趣,又取了小烟花来放。地上转的,手里拿到,璀璨的光点随处绽放,嘻笑之声银玲一般不绝于耳。 宫里的小太监和小宫女们平日都被拘管得紧,少有轻松玩乐的时候。如今得了这个便利,个个都撒欢似的玩了起来。嬉闹跑叫,追逐玩笑,欢畅淋漓。 一时有人见制止道:“哎呀,开宴了,开宴了,快都别乱闹了,小心惊扰了贵主们。” 怎奈个个都玩疯,没人理会她的话。两名十四五岁宫女手拿莲花提灯,嘻嘻哈哈的互相追逐着朝师灵芸的方向冲来,眼见就要撞上了,妙懿忙身手拉了她一把,这才堪堪避了过去。 “这里人多又杂乱,咱们还是到殿中去吧。” 一语未了,忽听人群西南角处有人尖叫,紧接着只听有人惊恐的嚷道:“谁把猫身上的毛给点着了?” 妙懿等听说,都忙举目望去,只见人群四下分散开来,似乎在躲避什么,混乱中,只见一只火球哀鸣着朝她们的方向窜了过来,看大小形状应该是一只长了长毛的四脚动物,那鸣叫声十分凄厉,听着令人毛骨悚然。 妙懿想躲,只是那长毛畜生被火烧得痛得受不了,速度极快,直奔着她奔了过来,再来不及躲闪。 时间仿佛在瞬间静止了一般,妙懿眼怔怔的瞧着那团火球迎面朝自己扑过来,脑海中一片空白。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她猛然间只觉眼前一花,一个高大的身影已经挡在了她的身前。 ☆、第93章 沈牡丹仰起头,望着承乾宫内顶上的彩绘双凤微微出神。 绿萝从菱花槅扇后绕了出来,牡丹站起身,轻声问道:“姑母打算何时出发?” 绿萝笑道:“恐怕还要半个时辰。方才陛下那边的夏公公传了口旨,让娘娘凤撵先到御书房,随后同陛下一同出发再去弘音殿。” 牡丹不由喜不自禁,在今日这般款待各国使节的宫廷宴会上,皇帝同姑母并肩出席,这般殊荣如同帝后相携。想姑母主宰后宫多年,熬到今日地位,实属不易。虽说地位形同副后,但毕竟有所不同。她自然知道名位的重要性,名不正则言不顺,即便手握大权也难服众,反而因此受累。 ——全因吃亏在这个“名”上。 沈贵妃也很高兴,当即换下早已决定穿的绛色缎绣牡丹蝴蝶纹宫装,换成朱红色八宝纹四合如意云纹广袖宫装,连带着簪环也一并换掉了,十分郑重。她还嫌不够,叫过侄女牡丹,让她帮着瞧看。 沈牡丹望着盛装丽服装扮之下的姑母,心内感叹,满眼俱是仰慕。这还只是贵妃服制罢了,今后还会有皇贵妃,最上面还有皇后,那才是全天下之母。这如画江山,壮丽山河,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甚至可以在史书上留下记载,千秋万代,后世流传…… 那个位置,如今就近在咫尺。 从小到大,姑母都是她的梦想,她的偶像。 她甚至曾经在菩萨面前暗暗乞求过,也能有一个这样的未来。 “走吧。” 沈贵妃淡淡的吩咐道。 凤撵缓缓行到了御书房,夏公公笑着迎了出来,行礼后,满面笑容的说道:“陛下还在同众位大人们商议国事,烦请娘娘稍等片刻。” 沈贵妃客气的道:“国事为重,本宫在外间等着就是。” 说着,迈步走入殿中。 谁知她刚走进去,不由愣了一下,内里早有一人等在了那里。 “贵妃姐姐来迟了些。”淑妃稳稳当当的坐在那里喝茶,见了沈贵妃进来,起身同她行了平礼。 “看来陛下果然邀请了贵妃姐姐同去。”她微莞尔一笑,惊艳若盛开的昙花,缓缓说道:“原本陛下招了我来,我还想着自己不配,想着将姐姐也请来,咱们一同过去岂不显得和睦?” 沈贵妃鼻翼微翕,瞬间便露出一个无可挑剔的笑容:“淑妃妹妹可是见外了,咱们姐妹本该一心的。陛下既叫了妹妹来,姐姐我也不好缺席。” 淑妃笑着点了点头,道:“姐姐说得有理,那咱们姐妹俩就坐在这里叙叙旧,等着陛下商议完事再一起走吧。” 沈贵妃落座,二人闲话了两句,都是不疼不痒的周旋之语。 一时又瞧见了跟随而来的沈牡丹,淑妃满含深意的瞥了她一眼,笑了笑,道:“沈小姐同姐姐倒生得有几分相似,将来想必要许个好人家吧。” 牡丹含羞垂头,沈贵妃端着茶抿了一口,淡淡笑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女孩大了不中留,自然要许配人家的。” 淑妃欢喜的一拍手,道:“姐姐不早说,我这里倒有一个上好的人选。” 她身边的女官花鹤笑吟吟的接话道:“沈小姐这般美貌,自然也要一位翩翩君子来配。” “没错。”淑妃点了点头,郑重其事的道:“我一向听闻京中有几位最英俊的公子,家世人品都是上佳的,比如大学士王文渊之子,王端平公子。他还有一个妹妹,名唤王嬛君,也在入宫的名单之内,姐姐留意到了吧?” 沈牡丹面色一白,并非淑妃所提人选不好,而是提得太好,与她家可谓门当户对。王端平她自然见过的,确实风度卓然,在一众年轻公子中也是拔尖的。只是她自幼年入宫的那一刻起,就立下了志向,再未想过离开。檀郎再好,可惜并非良配。 她甚至有些担心姑母会答应这门婚事。 沈贵妃皮笑肉不笑的道:“多谢妹妹这样看重牡丹。只是陛下已经发话,要亲自为牡丹指婚的,也就不劳妹妹费心了。” 牡丹微微松了口气,心内隐现喜色。看来姑母对她的婚事已有了定夺。 淑妃一脸可惜的叹气道:“既然姐姐执意如此,妹妹也不好再劝什么。只是有些可惜了。” “有何可惜之处?” “可惜咱们两家也没办法成为亲戚了。” “此话怎讲?” 淑妃慢条斯理的道:“妹妹见了王家小姐,甚为喜欢,想着一会向陛下讨一份指婚,许配给我们四殿下。” 沈贵妃眼皮一跳,按下胸口处的愠怒,装作随意的道:“王家小姐吗?似乎年纪大了些,比四殿下还大两岁呢。” “大了又如何?民间都讲究‘女大三,抱金砖’呢,可见妻子的年纪比丈夫大些,连日子都能过得更好。又知规矩,又懂礼让,小夫妻哪有相处不好的道理?就连已故的献皇后都比陛下大一岁呢,姐姐可是一直看在眼中的,不也是印证了这句话吗?” 讽刺她老吗? 沈贵妃忽然笑道:“淑妃妹妹每当提到献皇后在世时的事似乎都有些耿耿于怀,甚至曾自言生得晚了些,没赶上皇后在时的好时光。其实也是,年轻虽是好事,可惜与人相处还要看情分,这情分可不是随随便便就凭空出现的,还有岁月的积累才是。” 哼,以为旁人不知道她在背后抄些什么“君生我未生”之类的浓词艳赋糊弄陛下呢?还“夜夜栖芳草”呢,啊呸! 不要脸。 “两位爱妃在说什么呢?” 皇帝忽然出现在二人面前,众人忙都跪下请安。皇帝笑呵呵的伸手将沈贵妃同淑妃搀起,拉她们同坐。 “仿佛听见你们说献皇后的事。”皇帝说。 “可不是!”淑妃娇声嫩语的说道:“姐姐同臣妾提起献皇后,说臣妾没福气,没赶上皇后在的好时候。” “陛下别信淑妹妹的话,您也知道,她年纪虽长了些,可那张小嘴依旧同当年一样,瞬间便能颠倒黑白。”沈贵妃玩笑着说道,同样也不甘示弱。 在这深宫之中,期初人的本性还能隐藏,只是年深日久的,谁什么性格,对方早就在交手之中摸得一清二楚了,更别说是夜间常伴的枕畔之人了。 皇帝果然笑指着淑妃道:“你方才的话朕隔着帘子都听见了,竟还敢在朕面前胡言乱语。” 淑妃也不怕,只脉脉含情的凝视着皇帝,道:“陛下也不偏帮着臣妾些。统共臣妾就这一点子小聪明,还全被陛下发现了。您大人有大量,也不帮臣妾藏藏拙。臣妾就是想着自己入宫晚些,没能亲眼目睹献皇后的风姿。”说着,又似有些委屈。 沈牡丹暗暗点头,这位淑妃娘娘果然不凡,一番话既撒了娇,又将方才的错处掩了。不,也许她就是想让陛下认为她是个只有小聪明的人,这样做远比表现得端庄贤淑,完美无缺来的讨巧。男人,似乎都对这样的女人更上心些。如果带上完美的面具,即便面面俱到,却也难免会令人在心中揣摩此人是否有另一种面孔,是好是坏,反而更难断定,也令人更难亲近。 当然,这般投机取巧也并非十全之策,也自有其短处。但淑妃这般行为,想必也有自己的考量。 她不由得偷偷瞥了姑母一眼。 皇帝闻言,拍了拍她的手臂,感慨道:“你是个有心的。待有空闲,朕慢慢将她的事讲给你听。” 沈贵妃心中一沉,果见淑妃喜出望外的道:“那就说定了。陛下一言九鼎,再不说诳话诓骗我的。今夜宫宴过后,陛下就去我宫里歇吧。” 皇帝哈哈大笑道:“你这鬼灵精,就只会用这些小聪明糊弄朕。”一时又瞧见沈牡丹在场,便不再往下说了。 沈贵妃心头冒火,面上却保持端庄持重的道:“陛下,今夜各国使臣都在,咱们可别去迟了。” 她心里盘算着宫宴过后也许皇帝还有事情要办,还有人要见,淑妃的算盘也未必能打得响。她的兄长早向她透露了些口风。 这就是她比淑妃有优势的地方,她在前朝的助力绝对是要远远超过她。 她想得没错,只见夏公公匆匆走了进来,禀道:“陛下,唐将军、周将军有要事要求见陛下。” 皇帝面色逐渐凝重起来,他站起身,简短的道:“宣。” 他又转脸对沈贵妃和淑妃二人说道:“两位爱妃先过去宴上,朕过后再去。”又吩咐夏太监:“今夜朕就宿在御书房,你叫御厨那边准备着,就按照上次的那样准备。” 夏公公一凛,忙应声去了。 随着明黄龙靴的逐渐远去,淑妃缓缓从地上站起,甚觉扫兴。沈贵妃倒是心内如明镜一般,自是趁愿。她刚要问淑妃要不要同自己一起摆驾弘音殿,却见绿萝悄悄从外面走了进来,附在沈贵妃耳畔说了句什么。沈贵妃双眉紧蹙,立刻追问道:“你可当真?” 绿萝点头彷如捣蒜,沈贵妃眉头紧扭,厉声道:“摆驾弘音殿。” …… 妙懿立在小方桌前,只觉手脚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 眼见着面前男子坐在桌前,将手腕搁置在桌上,神情随意的任由太医包扎伤口,不觉心内如煮沸一般煎熬。 偏生那人还偏着头含笑着对她说:“唐女史请随意坐吧。” 妙懿忆及方才发生的事情,仍旧心有余悸。 眼睁睁的瞧着“火球”迎面朝她扑了过来,她几乎已经想好了遗言。谁知在紧要关头,一个人影挡在了她的面前。 那人身材高大,只见他手中寒光一闪,转瞬便将那团火球劈成了两段。 妙懿只觉得心头微震,上一次她遇险,也有一个人像这般挡在了她的身前,让她免遭风雨的侵扰。 只是那个人,是绝对没有可能出现在这里的。 “殿下!”“三殿下可有受伤?”“快传太医来!” 三皇子扭身看了看妙懿,见她在望见自己的一刻时露出那样不可置信的表情,便笑了笑,道:“已经无事了。” 妙懿默默无言,左右瞧了瞧,心说:“这下事情可大了。” 跟随他的小太监忙忙的冲上来查看他的伤情,鬼哭狼嚎的叫道:“殿下的手受伤了!您这身子还未痊愈,这下该如何是好!” 三皇子抬起手背一看,闲闲说道:“无妨,只是些许烫伤,何必大惊小怪。” 说着,将手中长剑丢给他,转头看着妙懿,微微一笑,小声道:“这下你不必总避着本宫了吧?” 他的语气中竟带着些揶揄,妙懿张了张口,却连该如何做答都不知道了。 等她反映过来时,忙郑重蹲身行礼道:“殿下恩德,臣女永志不忘。” 第65节 ——就算她忘了,旁人都未必忘得掉。 她蹲得腿都麻了,却没有听到任何叫起的声音。正在这时,一个如同天籁一般的声音响起:“殿下,太医到了。” “知道了。” 眼见着面前绣有云纹的靴子缓缓移开,并逐渐走远,妙懿仍不敢起身,只低头看着地上几乎被烧成黑炭的猫尸,一时不知是该怜悯它还是怜悯自己。正发愣间,手腕忽然被人擒住,身子不由自主的被拉了起来。 她抬头一看,却是三皇子折返了回来,正不由分说,拉着她就走。 妙懿的头都快炸了,这可是皇宫内院,是弘音殿前,是众目睽睽之下呀! 她忙忙的想往回抽手,无奈对方力气太大,她只能任由他拉着走。周围的吸气声不断传来,还未来得及等她细想后果,人已经被三皇子拽到了弘音殿后侧,避开了众人的视线。 妙懿待要求饶,想着先想法子摆脱眼前的困局再说,千万不能再同眼前之人搅在一处。却忽觉身子一轻,已被人打横抱了起来。 她不敢置信,简直羞愤欲死,一时连到了嘴边的话都气得说不出来了。 跟随三皇子而来的两名侍从都忙低下头去不敢去看,待走到了一处僻静厢房,三皇子便抱着妙懿走了进去。 “传太医。” 三皇子随意吩咐着便走入了内室,将妙懿放在了地上,自己则走到桌前坐了下去。 “唐女史怎么不坐?可是有什么事情令你不安?” 太医来了又去,侍从们也都溜了个干净,房内只余他们二人。 ☆、第94章 面对方才彷如暴风骤雨一般发生的事情,妙懿只觉得仿佛做了一场大梦。 只是还有一桩梦境留下的残余仍坐在她的视线之内,并带着可恶的微笑同她说话。 在绝对的权威之下,她所有的心机手段算计全都似轻飘飘的尘土,一吹就散了。对方一个不计后果的行为,便能将她原本的设想全部推翻。 她信命,却又隐隐觉得人定可胜天。但现在却不是她要如何,而是对方打算如何的问题。 妙懿木木的走到桌前坐下,自己倒了两杯茶,一杯搁在了三皇子面前,一杯自己饮了。 三皇子见她如此,笑道:“多谢小姐美意。” 妙懿坦然道:“要多谢殿下救命之恩才是。害得殿下受了伤,臣女过意不去。” 罢了,罢了,破罐子破摔吧,她也豁出去了,大不了一死而已。反正方才他不救她,她此刻恐怕也已经毙命了。 三皇子手腕上的伤处已被太医抹了药,包扎完毕,只在袖口处露出一丝裹着白色的丝帛。他见妙懿盯着自己的手腕瞧,几不可闻的笑了笑,道:“本还想着同唐女史合奏一曲呢,谁知竟受了伤,恐怕有一阵子不能操琴了。” “殿下养伤要紧。” 妙懿现在只觉得做不出任何表情来,便只好低头品茶。方才的消息想必都已经被传出去了,还指不定被传成什么样子呢,对此她可是深有体会。但是也并非就像这样盖棺定论,再没有一丝希望了,因为—— “殿下,贵妃娘娘遣人来请殿下到前面去。” 隔着门,有人回禀。三皇子看了妙懿一眼,随即朗声道:“你去告诉母妃,本宫过后就到。” 三皇子放柔了声音对妙懿道:“唐女史不必害怕,有本宫在,定会保你平安无事。” 他也知道妙懿是怕的,但不知道她的怕同他想象中的怕根本就是大相径庭的两件事。 妙懿勉力攒了一个表情,似乎是含羞一笑,感激他的体贴,只是那笑却又达不到眼底。三皇子见她的容颜在灯烛照耀下格外娇美,不觉心摇神驰,伸手握住她温软的柔胰,放在唇边轻轻吻了一下。 “等我回来。” 他深情款款的说道。 门再次闭合之后,妙懿呆坐了半日,心下迷茫。 她所作的一切,从头到尾,究竟都算什么? 她四下瞧了瞧,这才发现此处竟是乐工的休息之所,数面墙上都挂满了各色乐器,书架上摆着乐谱,桌案小小的熏炉内燃着杜若香,合着内室松木的芳香,别有一种宁静雅致的感觉。 床边榻上的小炕桌上摆着一个小小的白瓷梅瓶,内里供着一支半开的海棠,小小的花瓣红嫩若胭脂,艳丽欲滴。 她望着那支海棠出神,忽听得有人敲窗户,声音极轻微而有节律。她警惕的朝门前望了一眼,那里三皇子的侍从似乎并未离开,依旧守在那里。 “叩叩,叩叩……”那敲窗的声音渐渐的异常清晰起来。妙懿伸手将雕花窗推了一个小小的缝隙出来,夜色中空无一人。她又低头向窗跟下望去,依旧无人。 她心里纳闷,莫非是她的幻觉?欲待转身之时,又听见一声叩窗之声,这下要分外的重些,再看炕桌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小小的纸团。 妙懿小心的将窗关上,拿起纸团,走到桌前灯下,凑近展开一瞧,不由大吃一惊。 只见上面歪歪扭扭写了数行小字,妙懿细细看了三遍,忽听门口处有响动,忙打开灯罩,将纸条点燃,丢在熏炉里焚了。 她忐忑不安的在椅子上坐了,双手紧握,浑身冰凉。 还未等她细想明白,门已经被推开了,走进来数名宫女装扮的人。为首的容貌虽平常,但眼角眉梢处却带了几分凌然之色。 “小的是奉了娘娘的命,来请唐女史到前面去的。” 妙懿站起身来,轻启朱唇,问道:“不知是哪一位娘娘?” “淑妃娘娘。” 妙懿微微一怔,怎么会是淑妃? 原来,沈贵妃得到信报,说儿子在混乱中救下了一人,而且还受了伤,恼怒不已,当即摆驾前往弘音殿。等到了地方,宫人等早已被遣散了,一切恢复了井然有序,宾客也已陆续赶来,唯独不见儿子华玦。 招来人一问才知是去了后殿,而且还不是一个人去的,连带着被他救下的那位姑娘也被“带”了进去。 那回禀的太监没敢用“拉”这个字,生怕贵妃恼了,当即将他拉下去砍了。 “去将三殿下请来,就说我有话要同他说。” 传话的小太监不敢怠慢,提着袍襟,一路小跑着去了。 三皇子得了信,姗姗来迟,见了母亲沈贵妃。 沈贵妃忙询问他的伤势,三皇子笑道:“儿臣不过是被烫了一下,无妨。” 沈贵妃还想继续再问,正在此时,太监唱诺:“太后娘娘驾到,淑妃娘娘驾到,德妃娘娘驾到,贤妃娘娘驾到。” 众人忙出去迎接,使节贵客则倒地跪拜,齐颂太后千秋。 示意众人平身后,太后归坐。于是乐工奏乐,开始进行宫宴的第一部分。 高约数丈的穹顶之下悬挂着数十盏巨大的琉璃绘四季繁花宫灯,将整座弘音殿映得流光溢彩,辉煌灿烂。描眉画鬓,额饰花钿的彩衣的宫女们流水般的在殿内穿梭而行,身姿轻灵似蝶,发髻耳畔珠光点点,乱人心神。但这些却远不及殿侧一隅坐着的十一名正当妙龄的少女的风姿。 太后妃嫔及宫嫔女眷们自然不便在所有人面前露脸,落座时自有珠帘纱幕隔绝众人视线。但她们进殿时并未有刻意的遮拦,连同那十一名少女在内,伴着阵阵香风,似惊鸿翩然而至,引得众人屏息静气,生怕惊走了这些月宫仙娥们。 即便是隔着纱幕珠帘,仍能隐隐约约窥见一丝她们婀娜的倩影。偷看者不在少数。 太后首先笑着对身边女眷说道:“哀家今儿瞧见你们,只觉得自己都年轻了几岁。” 淑妃抢着说道:“哎呦,我的老佛爷,您本来就年轻,只是惯常总看着我们四个,看得惯了,就以为您自己老了呢。” 太后笑指着贵妃几个说道:“你们还不去打她的嘴。这是她排揎你们,说你们几个比哀家还老呢。” 众人都笑了起来,德妃和贤妃都说此言不假,太后还年轻着呢。 淑妃得意的道:“那是自然。臣妾什么时候诓骗过老佛爷!” 沈贵妃笑道:“淑妃妹妹要玩笑何时玩笑不得,只是今日还有许多外客在呢,老佛爷还纵着她胡闹。” ——不识大体,没错,说得就是你。 淑妃听了也不辩解,只求助一般望着太后。太后亦笑道:“外面鼓乐喧天的,咱们说话他们未必听得见。咱们说咱们的,甭管他们。等陛下到了,让他同他们喝酒去,咱们只管乐咱们的就是了。” 沈贵妃碰了个软钉子,于是不再言语。 淑妃自是称愿,于是又说了几篇笑话引太后发笑,将众人逗乐了一回。她见沈贵妃虽面带微笑端坐在那里,却似有些心不在焉,不时朝皇子们的坐席望上两眼;再联想到之前听身边宫女回禀的情况,不觉心声一计。 “趁着老佛爷今儿高兴,在座又有十二位女史相陪,不如咱们玩点有趣的花样如何?” 太后大悦,道:“你说玩什么?” 淑妃眼珠一转,道:“就玩拈花名吧。” 贤妃“咦”了一声:“这有什么稀奇的。” 淑妃道:“臣妾这个拈花名同普通的可大大的不同。只是需得凑齐十二名佳人,十二名少年公子才能能玩得了。” “那正好,咱们在座的不就有十二朵鲜花吗?” 众人都朝十二名女史望去,忽有一人说道:“怎么仿佛少了一位?” 贤妃问:“少了谁?” 淑妃抿嘴笑道:“这个嘛,就要问三殿下了。”她说着,余光瞥向了沈贵妃,只见她眸光微动,抬头朝着太后望去,抢先立起身请罪道:“都是臣妾的错,纵容宫人玩得太过,以至于方才出了些小乱子,已经在开宴前压下去了。” 太后笑呵呵的道:“这样大的场合,难免出点小差错,压下去就好了,贵妃不必忧心。只是这与玦儿又有何关系?” 沈贵妃便将方才如何允许宫人放灯玩烟火,后来又如何出乱子,正好三皇子在,便将猫斩杀于剑下等事一一说了。 太后忙问:“玦儿如何了,可伤着没有?” 沈贵妃道:“玦儿无事,也无人因此事受伤,太后不必忧心。臣妾本打算在宫宴过后再慢慢回明太后,哪只淑妃妹妹竟无心说了出来。” 贤妃疑惑的道:“淑妃姐姐还没说明白,究竟此事同那位缺席的女史有何关系?” 淑妃嫣然一笑,道:“贵妃姐姐都将事情的前因后果通通说了一遍,怎的贤妃妹妹还没猜到吗?” 贤妃思量了片刻,恍然大悟道:“这么说,三殿下是英雄救美了?” 此言一出,周围的气氛不觉微妙起来。 贤妃见无人应答,便转脸去追问沈贵妃:“贵妃姐姐,妹妹可猜着了没有?” 沈贵妃暗暗咬牙,面上却十分平静的道:“当时人多又慌乱,玦儿若不出手,那猫必要伤人。只怕到时搅了此宴,失了大体。不论谁在那里,玦儿都一定会出手相救的。” 太后叹息道:“人没事就好。”似不欲再追究此事。 眼看着自己挑起来的火就要被熄了,淑妃忙笑道:“既然人都没事,不如就将她请了来,咱们一块乐一乐?” 她眼望着紧蹙眉头的沈贵妃,心内不由暗爽。不中意吗?那她就偏要勉强! 到时候看看,究竟谁是跳梁小丑,惹人贻笑大方。 ☆、第95章 第66节 夜色中,弘音殿的轮廓好似一幢巨大的猛兽,张开巨口,将混沌打破,露出腹中的瑰丽辉煌,令人暂时忽略夜的浓寒。 妙懿就这样跟随宫人进入了殿中。 殿中仙乐飘飘,明晃晃的灯烛照得整座大殿亮若白昼,琼楼玉宇,疑是广寒落宇,辉煌莹灿,却是瑶池仙阁。殿旁两侧约有四五个人合抱大小的红漆柱旁坐着宾客,因殿堂太高大,显得客人渺小如蝼蚁一般。墨玉莲花纹地砖上铺着艳丽的波斯地毯,桌案上摆着珍馐肴馔,酒香扑鼻,夜光杯盛着胭脂色的醇酒,觥筹交错间,有别样的风情。 妙懿察觉到有许多视线朝她的方向望来,却也目不斜视,缓缓走入幕帘之后。 行礼见过太后与众位娘娘,太后道:“抬起头来。” 妙懿微微抬头,视线却不敢上移,羽扇般的睫毛轻垂,将双眸掩住,只在眼下投出两道暗影。 片刻的寂静,只听太后道:“好个模样,抬起眼睛我瞧瞧,不必拘礼。” 妙懿缓缓抬眸。 太后向左右看了看,笑道:“生就一双好眼睛多重要,哀家这辈子就吃亏在眼睛上。你们在坐的这些也有眼睛生得好的,长的,圆的,宽的,细的,虽各有各的妙处,却没有一个比得上这个丫头的。不单形状好,啄深尾长,神韵也更好。” 淑妃合掌笑道:“还是咱们老佛爷会相面,看人十分妥当。臣妾也觉得她这一双眼睛生得妙,偏生她的闺名就唤作‘妙懿’,可不是妙得很呢?” 太后微讶,说道:“这个名儿也取得好,想是和佛家有缘。她是哪一家的孩子?” 淑妃道:“原来老佛爷不知道。她爹身居一品,乃是当朝大将军唐继宗。” 太后恍然,“看这孩子娇滴滴的模样,原来竟是将门虎女。” 又问及年岁、排行等,妙懿一一答了。 贤妃道:“既然人已经来齐了,那淑妃姐姐可以开始了。” 淑妃笑得顾盼生辉:“可不是嘛。” 妙懿归了座,见王嬛君朝自己望过来,便朝她微微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无事。 淑妃道:“十二位佳人是有了,可还要几位君子帮忙才是。” 贤妃指着皇子及宗亲世子一席说道:“那边君子不是现成的?又往哪里找去。” 沈贵妃笑道:“太后还不管管她们两个,都多大的人了,还喜欢玩笑。” 太后也笑了,道:“今日哀家高兴,就由着她们闹去。不过是玩笑一回,玩过了就都忘了吧,谁过后再提起,哀家可不依。” 连太后都发话了,于是再无人反对。 一时淑妃命人取了两个牙雕签筒来,内里插满了玉石雕刻的花签。 “规矩是男女各抽一支花签,抽到同种花卉的便为一组。女子按花的品类出上联,男子对下联,不拘什么唐诗宋词,只要对上了便是。但词句需得雅致好听,否则不算。对不上的便要罚酒三杯。” “这也太简单。”贤妃道。 淑妃笑道:“那就再难一些。对不上的不但要罚三杯,还要合奏一曲,若奏不出,更有重罚。” “罚什么?” “就罚他们月夜采花。曦澜殿后山坡上种的海棠如今开得正艳,联不成诗,又奏不得曲的,便要被罚去那里折一支海棠来。” 沈贵妃微微蹙眉:“这黑灯下火的,万一有个闪失……” “总归是在宫中,又有许多人跟着,点着灯笼,同白昼并无区别。”淑妃抢白道:“咱们再这样继续担心下去,怕宴都结束了还没玩上呢。” 太后笑道:“好了,就你贫嘴,还不快快开始。” 宫女们早就准备好了,各抱着一只签筒走到男席和女席上,众人一一都将花签抽了。 那宫女走到妙懿身边时,妙懿也伸手抽了一支出来,凑近一瞧,只见那玉签上镂雕着一朵牡丹花,下面还刻有一行诗: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我抽的是丁香,你抽的是什么?” 坐在她右手边的师灵芸探头瞧了一眼,立刻又朝着沈牡丹所坐的方向望去,她同妙懿对视了一眼,表示惊讶的微微吐了吐舌头。 在座的谁不知道沈牡丹名字的来由?抽花签偏抽中了和她名字相同的花,她虽嘴上不会说,难保她心里头怎么想。 男子席中忽然爆出了一阵呼声,只听四皇子大笑道:“三皇兄抽中了牡丹花,我就知道三皇兄和这花有缘。” 妙懿握紧手中玉签,扭头看了一眼左手畔坐着的何美娘,见她面现失落之色,便伸出左手去端面前的茶杯。谁知茶杯刚刚端起,她却忽然发出了一声轻微的惊呼,胳膊一挥,无意中碰掉了何美娘手中的花签,茶杯也随之滚落到了地毯上。 妙懿忙弯身将那花签拾起,递还给了何美娘,满含歉意的道:“抱歉,方才茶水有些烫手,一时没留心便打翻了。” 何美娘接过了花签,蓦然睁大了眼睛,随即望了妙懿一眼。妙懿却只做不知。 “方才我没看清楚,原来我抽中的是海棠。” 妙懿自言自语道。 师灵芸早将方才发生的事都看在了眼里,她忍着笑,抿嘴说道:“还是海棠好,诗词也净是现成的,随口就来。可我的丁香该说什么呢?” 正说着,早有宫女宣布说:“花签已抽取完毕,不许再交换花签,不许再互相询问。” 又冲着女子席说:“请从韩女史开始说。” 韩慈苑站起身朝众人行了礼,将手中花签递给了宫女,那宫女宣道:“此签是杜鹃。” 韩慈苑微微一笑,吟道:“杜鹃花时夭艳然,所恨帝城人不识。” 她语音刚落,只听男子席上有人朗声接道:“丁宁莫遣春风吹,留与佳人比颜色。” 众人于是称赏。 待凝神看时,那人却是宗亲礼郡王之子华立海。 宫女收了华立海的签,验过之后,道:“请饮令酒一杯。” 韩慈苑同华立海各自饮了令酒落座。 如此依次联诗,到了虞佩珍,她抽中了蜀葵,结果吱唔了半天也没吐出一个完整的句子。宫女一验,发现大皇子抽中的也是此花。无奈二人被罚了三杯酒,等到了合奏之时,因为虞佩珍手抖得厉害,也泡了汤。看她哭丧着脸站在那里,有人已暗自窃喜道:“活该,她害穆姣背错诗,当众出丑的时候,可想到自己也有今日?” 有那聪明灵透的却想到了另一层意思,若有所思的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在她之后抽中芍药的沈牡丹,抽中蔷薇的萧雨薇,抽中丁香的师灵芸,抽中玉兰的王嬛君,各有宗室子弟对答,没有被罚。接下来便是妙懿。 宫女宣道:“此签是海棠。” 妙懿站起身,随便想了一首便吟道:“东风袅袅泛崇光,香雾空蒙月转廊。” 片刻之后,只听有人接道:“只恐夜深花睡去,故……余下半句可惜本宫不记得了。” 三皇子玉树临风的立在华灯之下,他身形修长,唇角噙笑,几乎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宫女上前验过他的花签,果然是海棠。 当即便有人问说:“方才四殿下说明明三殿下抽中的是牡丹花呀?” 四皇子哈哈大笑道:“我方才同三皇兄交换了花签。” “这样岂不是违规了?” “我同三皇兄在那位宫女姐姐宣布不许交换花签之前就已经交换了,这样做不算违规吧。” 宫女们稍微讨论了一下,为首的答道:“三殿下确实并未违规。但是三殿下没有答上来,应罚三杯酒。” 侍女斟酒,三皇子满饮了三杯。侍女又将酒端到了妙懿面前,妙懿看着白玉杯中晶莹透亮的琥珀色酒浆,里面映出了她无奈的面容。 人算不如天算。 喝吧。 妙懿也连饮了三杯。 宫女道:“酒已罚完,请三殿下同唐女史合奏一曲。” 淑妃当即斥道:“三殿下的手臂受了伤,如何演奏乐器呀?” 宫女忙施礼赔罪。 三皇子笑道:“无妨,本宫接受惩罚便是了。” 宫女道:“那便请三殿下同唐女史去曦澜殿同折一支海棠回来。” 此言一出,席上诸人神色各异。 淑妃抚掌轻笑:“可是捉住了。” 余下众人也一一联了诗词,旁人都对上没被罚,唯有穆姣不通诗词,乐器也不甚精通,只得被罚吃了三杯酒。连带着与她同抽一支山茶花签的二皇子也被抓住,又得去折海棠。 正在此时,闻说“皇帝驾到”,于是只得暂时推迟受罚。 皇帝龙行虎步,所经之处,众人跪地,山呼万岁,声震寰宇。仿佛他的到来,一切阴谋诡计,魑魅魍魉就全都被打回原形了。 一时有人报说:“沙罗国东芳公主自请献上沙罗舞一曲,名为‘伏魔飞天舞’。” 太后恍然大悟道:“哀家就觉得这半日少了些什么,原来是东芳那孩子没来。” 德妃笑道:“公主准备此舞可是煞费苦心,臣妾听说她日日来弘音殿排舞,十分辛苦,就是为了给此宴增光添彩。” 太后欣慰的点头道:“可怜她一番苦心了。也罢,过后问她喜欢什么便多多赏赐。” 皇帝道:“太后说得是。” 欢畅的鼓点随之响起,身着纱罗服饰的东芳公主在一众舞姬的簇拥下登场,热烈的舞姿,眼花缭乱的肢体,有种令人移不开眼魔力。她手腕,脚腕,腰间的银铃随着她的动作颇有节律的响着,腰间抖动之处简直令人惊心动魄。 一舞艳惊四座,皇帝龙心大悦,炯炯有神的双目望着跪在玉阶下的东芳公主,说道:“东芳,方才太后夸你舞得精彩,你有什么想要的赏赐吗?” 东芳公主闻言,心内狂喜,暗道:“不妄本公主精心准备了这么久,跳得我日日身上酸疼,终于叫我得了这么个机会。” 她娇柔一笑,缓缓仰起头来,头纱上的珠片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摇动。 “东芳只有一个心愿,只有陛下可以达成。” ☆、第96章 东芳公主心内暗喜,她早有一桩事要求上一求,这不正是个好机会? 天赐良机。 “东芳只有一个心愿,希望陛下成全。” “讲。” 东芳得意至极,待要开口,忽见一名蓝衣太监匆匆走到皇帝身边耳语了片刻,皇帝眸光一沉,随即笑了笑,说道:“今日朕设宴请来各国贵使,还请众位尽兴。朕便不多陪了。” 说罢,摆驾离去,众人跪送。 皇帝走后,太后稍微坐了片刻也回宫休息去了。 第67节 东芳公主见说话最有份量的两个人都走了,不觉无比失望,便赌气回宫换衣裳去了。 沈贵妃抿了一口酒,道:“时候不早了,咱们再喝几杯便散了吧。” 淑妃却道:“咱们方才的可还没罚完呢,现在正好,就让他们去曦澜殿一趟,各折一只海棠回来吧。待咱们饮完这几杯,人也就回来了。这叫不拖不欠,有头有尾,如何?” 还未等沈贵妃反对,三皇子已放下手中酒杯,拱手笑道:“悉听淑母妃吩咐。” 众人只好认罚。 德妃道:“到底天色晚了些,让跟着的人提着那明瓦的玻璃灯跟着去吧,那个不但亮,也不怕风吹。” 贤妃笑道:“这样便是千妥万妥了。” 大皇子率先起身,许是酒喝得多了些,站起的时候身形稍微晃了晃。跟他的太监忙要去扶,被他一把推开,迈开大步,一马当先的走在最前面。虞佩珍被宫女催促着,只得小步在后跟了上去。 二皇子被小太监用木椅推着往外走,穆姣在后跟随。 三皇子身形未动,直到妙懿逶迤步出纱幕,走下玉阶时,方才含笑走上前去,伸出一只手要去扶她。妙懿躲避不及,不过虚扶了一下,瞬间收回了手去,小声道了声谢。三皇子微微一笑,将手撤回,先她小半步的距离走在前面,二人几乎并肩走出了弘音殿。 余下众人的随侍太监宫女也全都提着玻璃灯呼啦啦的跟了上去。 夜晚的大明宫并不黑暗,各处回廊,台阶,廊檐下都有照明之物。曦澜殿离着并不远,众人都选择了步行。 夜风柔柔的扑在面上,清软似沙罗拂面,妙懿不善饮酒,也喝酒便面色绯红,似染了胭脂一般,正是腹内发热的时候。刚好此时出来被清凉的晚风一吹,顿觉舒爽许多。 “唐女史可怨本宫?” 三皇子忽然发问。 妙懿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方才她还在努力忽视他的存在,毕竟周围有这么多人跟着,他应该也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只是他发问,她也不能不答。 “回殿下的话,是臣女害得殿下的手受了伤,都是臣女的错,怎怪得了殿下呢?” ——她已猜着他的故意。方才那首海棠诗她可是明明白白的听他吟诵过,且还是调戏她的时候念的,这会儿忽然忘了词,谁信! 三皇子微微低头,见身畔女子的头顶只到自己的肩膀处,她身形婀娜,骨如匀称,瘦而不弱,加之刚饮了几杯酒,此时粉面含娇,更添了三分媚色,不觉心里痒痒起来。 一时到了曦澜殿,却只见这座宫苑与旁处的有些不同,建在半山腰上。这里本是前朝乐伎住的地方,后被迁到了旁的宫殿,这里因为景致清幽,而被改成了妃嫔礼佛之地。石头台阶一百零八阶,登上便是正殿,左右遍枝松柏,郁郁葱葱,只是在夜色中望去却显得有些阴森。无端的连风都比旁处凉了些。 大皇子走在最前面,也是第一个登上了台阶。宫人忙提灯绕了一左一右的追了过去,为他照着脚下的路。 虞佩珍胆小,畏畏缩缩的躲在宫人背后只是不肯走。穆姣见状,“哼”了一声,满脸不屑的先她一步上了台阶。 太监有些为难的看着二皇子,只见他微微一笑,道:“不必麻烦你们,我在这里等着就好。” 又命跟着穆姣的人小心伺候着,折了花就下来。 妙懿迟疑了一下,想找个借口,避免同三皇子独处,便捂着肚子,发出轻微的呻、吟之声,三皇子忙关切的道:“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妙懿忽然想起上次自己装病,三皇子竟然大张旗鼓的将太医找来给她看病的事,结果闹得满城风雨,生怕他再故技重施,便立刻挺直了身子,说道:“无事。” 三皇子面色一缓,道:“没事就好。咱们也上去吧。” 妙懿迟疑着不想走,正想换个法子拖延,此时只听二皇子温声说:“三弟,夜晚风凉,你又刚刚痊愈,不易劳神。还是命人上去代你折一支花下来吧。” 三皇子迟疑了片刻,笑道:“无妨,我身体已经好了。就算上下跑一个来回也无不可。” 妙懿也笑着说:“二殿下说得对。方才贵妃娘娘虽未明说,但心里定然会担心三殿下的身子。若您再生出些好歹来,娘娘必然会心疼,旁人也难免会心疼。” 三皇子见她关心自己,登时心花怒放,道:“那你可会心疼?” 妙懿一怔,没想到他竟问出这样的话来。她下意识的朝二皇子望去,将他并未朝这边看来,心里忽然冒出些微的失落,便垂下眼帘,装作害羞一般不肯作答。 三皇子也觉这句话问得稍微冒失了些,尤其二皇子兄也在此处。 他轻咳了一声,随意指着一个小太监道:“你去替本宫折一支海棠下来。”又吩咐其他人:“来人,搬几把椅子过来。” 二皇子和妙懿都坐了。虞佩珍任凭人怎么劝都死活不肯上去,也在椅子上坐了等着。 等了好半天的功夫,谁知左等也不来,右等也不来,三皇子打趣道:“莫非是被什么给绊住了?” 二皇子却有些担心的道:“要不要找人去瞧瞧。” “二皇兄多虑了,有那么多人跟着,又怎会有事?” 二皇子温和的笑了笑,道:“也是。” 又等了一会,忽见一个小太监连滚带爬的从石阶上冲了下来,满脸惊慌的道:“不好了,大殿下他,他……穆女史她……” 他了半天也没说出一个句囫囵话来。三皇子见他如此,劈头急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快说呀!” 那小太监“咕咚”一声跪了下去,哭丧着脸说道:“大殿先前还是好好的,等走到树林里之后不知怎的,突然就发了疯一样去掐穆女史的脖子,口中还不断吼着说‘尔等贱妇,竟然背着本宫做出这等事来,本宫要杀了你,杀了你!’等语。” “接下去如何了?”三皇子急得差点跳起来,“你快说!” “穆女史就拼命挣扎,小的们当时都吓傻了,赶着上去拉,可是大殿下无论如何都不肯松手,好容易将人分开了,谁知穆女史不知怎么的没站稳,旁边就是台阶,穆女史就这样摔下去了,现在昏迷不醒。大殿下仍旧像发狂了一般,小的们怎么也拉不住,就派了小人跑下来报信,请二位殿下定夺。” 三皇子当即吩咐道:“快些找人抬两顶轿子上去将人抬下来,再让人将御医宣入宫中,快去!” 二皇子补充道:“方才发生的事一律不准对外人提起,若有人问,就说穆女史是失足跌倒的。” “还有,今晚凡是上去伺候的人一会都不许放回去,将宫中侍卫叫来,把这些人一律拘管在此处。” 三皇子背着手,双目扫视着众人,厉声说道:“若有人走漏一丝风声,被本宫知道了,格杀勿论。” 众人都跪下应是。 虞佩珍胆小,此时已经吓得哭了起来。三皇子一皱眉,说道:“虞女官,方才的事你可都听见了。” 虞佩珍忙磕头道:“殿下放心,臣女实在什么都不知呀。” “那你哭什么?” “我,我……” 虞佩珍抖着嘴唇,只顾哭泣,已吓得说不出话来了。 “禀殿下,虞女官方才身体不适,已经先告辞回去休息了。” 妙懿替她答道。 虞佩珍也不傻,闻言忙擦了把眼泪,仰头急切的说道:“臣女是身体不适,酒饮多了,还吐了一回,身体不适才哭的。” 等了片刻,只听三皇子道:“既然如此,你便先回去吧。” 虞佩珍如蒙大赦,站起身忙忙的扶着宫女就走,仿佛被火烧了裙子一般,生怕迟一步就会被灭口。 二皇子看了看妙懿,唇角微微翘起:“你倒是不怕。”说着,伸手将她扶了起来。 妙懿微微向后退了一步:“既然有人受伤,臣女便更不能添乱。” 她并非不惧怕,只是临阵发慌不是她的性子。 二皇子淡淡道:“此处不宜久留,你也回去吧。” “是。” 妙懿向二人行了礼,带着李宫人回去了。 见人已散去,三皇子同二皇子对视了一眼,迟疑的道:“大皇兄莫非还是因为从前那桩事……心结未解?” 二皇子只是沉吟不语。 却说妙懿走在回揽月殿的路上心乱如麻,不单是因为今晚的事,她先前收到的那张纸条更令她震惊。 纸条上白纸黑字,明明白白的警告她说:宫宴过后,不要和任何一位皇子独处,会有难以想象的后果发生。 莫非纸条上所写的那个“难以想象的后果”便是眼前这个? 当时她不肯上山的原因便是不想同三皇子单独相处。就算照明用的玻璃灯多么明亮,身边有多少从人跟随,毕竟他们都是听命于皇子的,难保会发生什么意外。 她没有想到,这个警告真的应验了。如果她当时也跟着上去,后果会不会同穆姣一样呢? 更令她担忧的则是纸条上所写的另一桩事。 这头一件已经应验了,那么另外一件是否也会成真呢? ☆、第97章 “如此,便这样定了吧。” 皇帝揉了揉额角,一脸的疲惫。他为帝数十载,即便饮食起居都被照顾得十分精心,却也抵不住岁月的侵袭,以及国事的操劳,两鬓已然花白。如今日日都要饮用太医院精心配制的延年益寿汤药,否则连觉都睡不好。 “陛下圣明。” 御书房内,君臣商议多时,终于定下了计策。 王文渊站起身来,躬身朝皇帝施了一礼,道:“陛下早些休息吧,不要太过操劳。” 皇帝颇为感慨的叹了口气,道:“你与朕君臣多年,这句问候,从来都只有你是真心说出来的。” 王文渊微微一笑,道:“陛下可还记得,当年臣还年青的时候,有一回去京郊打猎,结果坐骑被蛇咬伤,受惊窜到山沟里。众人寻我不见,最后还是陛下带人找到的臣。” 皇帝似是忆起了当年的情形,嘴角露出了一丝怀念的笑。 “当时朕也是年轻气盛,天不怕地不怕,领着两名侍卫就敢往山里走。也是侥幸才将你救了回来。” 王文渊感激的道:“臣永远记得陛下的恩德,永世不忘。” 皇帝摇了摇头,再次叹气:“清寒,你还是同朕生分了。” 王文渊笑道:“臣胡子都白了,也该知些事理了。” 君臣二人正在闲话,只见夏太监进来说:“启奏陛下,贵妃娘娘派了人来,说有要事要回明陛下。” “宣。” 一个小太监躬身走了进来,王文渊趁机告退。 王文渊正一脚前一脚后的往门槛外跨步时,只听内里隐隐传来皇帝的吼声,“将那孽子给我传进来!” 帝王震怒,内宫便不得安宁。 沈贵妃余光扫了淑妃一眼,心下暗自得意。 淑妃哭得梨花带雨,跪趴在太后榻前,哀哀切切的道:“老佛爷要为臣妾做主。臣妾从未想过要害大殿下,臣妾冤枉呀!” 太后无奈的道:“如今那穆家小姐死了,大殿下又昏迷不醒,我这个老婆子又能如何?偏你宫里的宫女花鹤也在昨晚上吊自尽了,任谁瞧着都会起疑。” “臣妾当时不过是想逗老佛爷开心,才想出这么个点子来,让他们去曦澜殿折海棠花,又有那么多人跟着,本来是万无一失的……” 淑妃怎么也没料到,自己不过是想让三皇子和那唐家养女的传闻坐实,恶心恶心沈贵妃罢了。谁知道该害的没害着——她从未将那个庶长子放在眼中,害他作甚! 第68节 “求太后给臣妾做主!” 贤妃柔声劝道:“淑妃姐姐先别担心,陛下那里还没下定论呢。姐姐未曾做过亏心事,又有何心虚的?” 淑妃似想起了什么,猛的伸出手指向贤妃,流着泪对太后说道:“当时贤妹妹也说是千妥万妥的,否则臣妾也不敢自作主张。” 贤妃忙摆手道:“姐姐可别吓我,妹妹可什么都不知道。” 淑妃急着喊冤,太后听得有些不耐烦,说道:“你先回去吧。”又抬头望向众妃说道:“你们也都先回去吧,哀家相信陛下自会查清此事的。” 说罢,再不做停留,扶着宫女的手回后殿去了。 淑妃当时便伏在地上大哭起来。贤妃在一旁不疼不痒的劝了两句,寻了个借口先溜了。 沈贵妃款款站起身,道:“淑妃妹妹先别急,太后和贤妃妹妹都说得有理,陛下绝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漏抓一个坏人,妹妹不如回宫耐心等着听信吧。” 淑妃只顾伤心,哪有心情同她斗嘴。 出了慈安殿,绿萝再也憋不住了,笑道:“淑妃娘娘成日打雁,这回反被雁啄了眼睛。” 沈贵妃心情舒畅的道:“她生平最看不得本宫舒心,这下可好,挖了坑,将她自己给埋了,活该!” “淑妃娘娘这回就算长了一百张嘴也说不清了。她宫里的花鹤好歹也跟她几年了,怎的就做出这背主的事情了呢?” “也未必是那宫女做的。也许有人故意杀了她,之后伪装成了畏罪自杀,直接将矛头指向了淑妃。这下淑妃宫里可要有大动作了。等她看谁都像是出卖自己的人的时候,也就是自取灭亡的时候了。” 绿萝忙奉承道:“娘娘英明。只是这件事若不是淑妃娘娘做的,又会是谁呢?” 沈贵妃缓缓道:“左不过宫里就这么几个人,跑得了哪去?贤妃近来总是鬼鬼祟祟,保不齐是她做的。况且她和淑妃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当年她们是同一批入的宫,同时受的宠,也曾联手压制过那一辈的年轻嫔妃,很是得意了一阵子。只是淑妃比她厉害,诞下了四皇子,一下子就被封了妃。贤妃却连个蛋都下不出。她又熬了好些年,直到那年成妃死了,正好四妃空了个窝,她族中有人恰好立了个不大不小的功,经过重重考虑,这才让她升了位分。贤妃明面上是处处低淑妃一头,可谁知道她心里是怎么想的?她又向来是墙头草,哪儿边太阳大就往哪儿倒,论起来心眼比淑妃还多些,只是没她那么爱显白罢了。还有德妃,她是个活菩萨,看她平日见谁都笑呵呵的,但难保没什么私心。还有二皇子……” 她猛然顿住了脚步,柳叶长眉微微蹙起,思量了片刻,道:“上回玦儿坠马,宫内就有流言传出,本宫当时怎么没想到可能是他做的呢?” 绿萝听了,反而轻松一笑,说道:“娘娘多虑了。二殿下都瘸了这些年了,这可是您亲自派人确认过的,定然没有一点错。历代也没有身带缺陷的皇子继承大统的,娘娘大可安心。” 沈贵妃轻轻摇头:“不可大意。自从玦儿出事后,本宫就觉太过扎眼了不好。且本宫曾听兄长说起过,朝中暗暗隐藏着一股势力,连兄长都无法探明底细。兄长初还以为是陛下的人,还同本宫确认过,只是本宫在陛下身边呆了十几年,感觉不像是陛下的人。” 绿萝小心翼翼的提醒:“天威难测,娘娘万一探得太深,恐怕会被陛下察觉,到时候……” “本宫明白。”沈贵妃简短的道。 被皇帝忌惮的人,前朝多少例子就活生生的摆在那里,她还没傻到用稻草去戳老虎的鼻子眼。 待扶着沈贵妃上了轿撵,忽见从拐角处走出来数位宫女簇拥着两名年轻少女,是从太后的慈安殿走出来的。绿萝仔细一瞧,走在头一位的竟是太后身边伺候的大宫女雪梅。 等走到了慈安殿的殿门口,雪梅转身似向那两名少女嘱咐了些什么。 “二位女史午后就可以离宫了。方才太后娘娘问二位的事,还望保密。毕竟太后关心孙儿,招二位前来也只是想弄清楚昨晚发生的事。” 妙懿同虞佩珍对视了一眼,忙说:“多谢姐姐提醒,我臣女们不敢忘记。就算借个胆子也不敢向外说去。” 雪梅含笑点点头,直将二人送出了慈安殿数十步远方才回转。 二人谁都没言语,一路行来,直到已看到揽月殿上尖尖的飞檐的时候,虞佩珍忽然开口道:“我再也不想进宫了。” 妙懿没有接话。 “我不想死,一点也不想。从前我以为活着就该该轰轰烈烈的活,死也该如此,可惜现在我一丁点也不想死了,好死不如赖活着。” 妙懿缓缓启口:“现在还不晚,快逃吧。” 她已经逃不得了。 除了她们二人,其余众女一早就被家里派来的马车接走了,整座揽月殿一下子空了下来。二人分开,各自回房收拾东西去了。 妆奁早在前一日便已经打点妥当,本无甚可收拾的,只等出宫便是。妙懿坐在房内,李宫人送了茶水进来,妙懿饮了两口,站起身道:“我想起来还有些事没办,先出去一会,很快回来。” 又交代了几句话,便出了揽月殿。 宫道长而比直,两侧的宫墙在日光下显得有些斑驳,许是最近雨水较多,原本朱红色的宫墙上此时分布着深红,玫红,浅红,有太监提着漆筒正在仔细的补色,监工的太监吆喝着指挥,“眼睛瞎了,抹得那样红,比你娘屁股上的疮还打眼,重描!”“你,说你呢矮脚驴,你新来的吗?会用刷子不会!返工!” 他得意洋洋的掐着腰,一会指指这个,一会又骂骂那个,颇有些挥斥方遒的气势。偶尔有一位穿着打扮出众的宫女经过,打趣道:“哟,马公公好大的架势,可是抖起来。” 那监工的太监立马收敛了气势,躬身陪笑上前说道:“姐姐身子大好了,姐姐最近不出来走动,做弟弟的可一直惦记着姐姐呢……” “油嘴滑舌!” 妙懿此时已经走开,远远还能听见那二人的笑声。拜高踩低,也不过是宫中常态罢了。 宫墙尽头是一条岔路,往左是通往御花园的路,曲径通幽。往右则是往前朝去的路,笔直而通畅,大多数途径的宫人都是朝这边去的,皇子们的宫室大多坐落在那里。 选哪条路才好? 妙懿正踌躇间,只听身后有人问说:“可是唐女史?” 妙懿回头,见是方才宫墙边同那监工太监说话的宫女,此刻正用一双细长眸子打量着自己。 “不知贵妃娘娘那里因何事寻我?” 在宫宴上,这名宫女曾站在沈贵妃背后侍候。 “唐女史好记性。小的叫绿萝,可寻了您好久,没成想在这里遇到了您。我们娘娘想请您过去说说话。” 她浅浅笑着,琉璃色的眼珠却散发着微微冷光。 ☆、第98章 妙懿在承乾宫西配殿的厅中坐了,那名叫绿萝的宫女将她领来后说要先去回禀娘娘,让她在这里稍候片刻。 小方几上搁着的茶水从冒着袅袅热气到热气散去,如此反复,直到宫女第三次上前撤换茶水时,方才从外面走进来一名蓝衣宫女,却并不是绿萝。 妙懿站起身来,柔声问道:“可是娘娘要召见我?” “娘娘正在召见外命妇,此刻恐怕没时间见女史,再等等吧。” 说完,那蓝衣宫女拔脚就走。 妙懿缓缓落座,隔着半开的窗子,能看见宫女们拎着红漆彩绘食盒整齐的排成一排经过,往正殿走去。 传话的蓝衣宫女追上走在最末位的宫女,问道:“御膳房都做了什么菜品?今儿可是娘娘的娘家人入宫,商议咱们侄小姐和三殿下的好事。娘娘还特意嘱咐说要捡上等佳肴送来,不许有半分敷衍。” “这个自然。”那宫女回答。 蓝衣宫女继续道:“要我说,早该如此了。咱们三殿下也只有牡丹小姐可以配得上,不像那些猫儿狗儿的,以为有点子姿色就能勾住爷们了。也不知是从哪儿钻出来的野货,还想冒充前千金小姐!” “可不是。” 虽隔着窗子,二人的话却清晰的传到了妙懿耳中。妙懿微微一笑,心说不过是想给她个下马威,至于这么大费周章吗? 她忽然明白沈贵妃因何要将她请来承乾宫了。 果然不出她所料,过了好一会,另外又来了一名翠衣宫女,直接向她宣布说今日贵妃娘娘事忙,不能见您了,您回去吧,不耽误您出宫的时辰了,云云。 翠衣宫女似乎还准备了旁的说辞来敷衍她,却只听对方问说:“几时了?” “西洋钟刚打了十二下,您再不出宫就误了时辰了。”翠衣宫女将最后几个字咬得格外清晰。“若过了时辰还在宫里耽搁可是犯了宫规。” 妙懿只觉好笑,就像她猜测的那样,沈贵妃压根就没打算见她。在这当口将她叫来不过是为了拖延时辰,好保证她出宫之前没时间和三皇子见面。 ——如此算计,还真瞧得起她。若换一个气性高些的女子,恐怕听见方才的言语早就被气哭了。如果是一心打算嫁给三皇子的人,恐怕也要掂量一下这位“准婆母”的份量。毕竟现今圣上身体康健,就算三皇子此刻立即被封为太子,等他登基也指不定要多少年之后,史上做了二十来年太子的不是没有,可别等没熬到日子,就已经被婆母折磨死了。 早夭的太子妃嫔可比太子的数量多得多,一将终成万骨枯,不说一开始便天时地利人和全都具备,但也不能还没迈出第一步,路上已经多了一堵高墙挡道。 “那么就姑娘代我向贵妃娘娘请安。” 妙懿说罢便告辞走了。 ——但愿沈牡丹同三皇子能长长远远,白头偕老吧。 出了承乾宫,妙懿并没有往宫门的方向赶,她还要到另一处所在瞧瞧去。 当今天子崇尚诗文,年轻时也曾是一位风雅少年,诗词歌赋,无所不精。受先皇的影响,酷爱江南园林之风采,登基之初,特意从江南请来许多能工巧匠,将御花园重新修葺了一番,随后逐年累加,遂成今日宜人之景。其湖石堆叠,异草仙藤遍地,又引山泉入园,借势成瀑,晶莹水雾将玉竹芭蕉濯洗成翠,在灼热日光的炙烤下,更觉清凉无比。 伸手拂了拂被水雾打湿的发梢,妙懿看着树木掩映中的小径,这?条路她已经走得很熟了。 分花拂柳的来到琼花台,妙懿一眼就被花丛中一道修长的身影吸引住了目光。 月华色淡蓝的暗纹缎袍服帖得仿佛长在那人身上,腰上依旧系着显示身份的玉带,英挺俊美的五官,潭水般的目光,似浅实深。仿佛察觉到了身后的响动,他浅淡一笑,道:“良辰,可是到了出宫殿的时辰了?” 他仰首看了看天光,碧色如洗的晴空中云丝淡淡,即便有风不断擦拂而过,仍会留下丝缕淡薄的痕迹。 “她终究还是没有来。” 一个人,总会有些许寂寥。 良久不见身后人答言,华珣微微一顿,慢慢转过身去。此时正是夏暖风大之时,一阵风吹过,惊涛一般卷起漫天琼瓣,纷纷扬扬好似落雪。 妙懿拂去肩头花瓣,缓缓蹲身行礼,“臣女特来向二殿下辞行。愿殿下福寿康健,如意吉祥。” 华珣确实有些意外她会赶来,一时不觉心波微澜,却最终发出了一声叹息:“起来吧。” 他的声音那样温和醇厚,如暗夜微风中的花木香,令人迷醉。 妙懿立起身,柔顺的低着头,似在等候他的吩咐。 华珣微微一笑,轻声道:“昨晚可是吓着了?” 妙懿见问,答道:“却是有些意外。”又叹气,“人有旦夕祸福,就算现时安稳无虑,谁知下一刻又将如何?既然世事难料,也唯有珍惜二字罢了。” 华珣不觉感慨:“唯有此二字最难。” 半晌无言,妙懿便欲告辞。 “你似乎曾问起过萧家三公子的事。” 妙懿闻言,不禁在袖内暗暗握拳,防止自己做出任何异样的动作。 “殿下问起,臣女便也坦白说了。此事本来不该由臣女提起,只是萧家小姐误以为萧公子恋慕臣女,因此一反常态,起了走仕途的心思,方至今日之祸。臣女听了觉得很是委屈,此事根本就是子虚乌有!然萧三公子此刻被囚,臣女想同他当面对质亦不得,可谓百口莫辩。 臣女确实曾见过他几面,他也曾帮臣女解过围,臣女并非木石,自然心存感激。但他从前的所作所为臣女也曾有所耳闻,深知这样的人是万万转不了性子的。更何况臣女对他并无一丝念想,即便他对臣女有心,也不过是三两日的兴头罢了,又如何做得了准呢?” 妙懿面露无奈之色,“臣女想着,既然对方曾对臣女有恩,便只好想办法报答。如今他仍被关在天牢,若臣女帮他们一个忙,这份人情也就算还清了。再则萧家若久久不见儿子被释,虽面上不说什么,难免会有些闲言。但凡这些闲话有一句半句的扯上了臣女,那臣女也唯有一头碰死罢了。” 说到委屈处,她恰到好处的落下泪来,愈发显得楚楚可怜。 华珣静静的立在那里,没有说话。他这一次的沉默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久。 最终,华珣开口道:“所有人都知道,我从不参与政事——” 妙懿的心顿时沉了一半,余下另一半也半浮半沉。这莫非意味着希望渺茫了吗? “但既然你因此而受了这样大的委屈,我若不出手,岂不是将你逼上了绝路?” 妙懿闻言,着实大为感激了他一番。 第69节 “只是以我目前的实力,恐怕做得到做不到还要两说。” 妙懿点头好似啄米:“臣女知道此事关系重大,且容易吃力不讨好,殿下若因此而回绝,臣女完全能明白。”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一定抓住了二皇子不放,且认为他一定能达成此事。 “其实臣女更存了其他心思……” 她的话只说了一半便双颊飞霞的低下了头去,将身子微微转向了一边,露出娇美的侧颜和一段白腻的颈子,她今日所穿衣裳正好是鸭青色,袖窄贴身,当中用腰带束了,勾勒出一身婀娜曲线,清纯而且诱惑,引人遐思。 “臣女希望今后也能长长久久的陪在殿下身边。” 他说不忍看她被逼上绝路;她则是为了留在他身边,需要一个好名声。 理由永远都是冠冕堂皇,用最华美的外衣遮盖住最深切的私心——想得到什么,就要用相似分量的东西去交换。她不下重本,又将如何取利?” 即便是看似与世无争的二皇子,其实又何曾真的与世无争?她不拿出十足的诚意来,恐怕对方也不会尽心。 下颌毫无预兆的被抬了起来,妙懿不期然的对上了男子深邃的眼眸,下一刻,只觉唇上一热,对方已俯身吻住了她的樱口,纤腰也被一只手臂紧紧箍住,整个身子都陷在了他的怀中,动弹不得。 那吻初时有些霸道,妙懿几乎无法呼吸,唇齿整个被人缠绵住,温柔而又凶猛,扑天盖地的炙热卷走了她的所有理智。 妙懿不能反抗,只得承受。幸而对方渐渐收敛了气势,缓缓松开了她的唇。 暧昧的舔了舔口边的银丝,他暗哑着声音在她耳边说道:“今后不许让旁人这般对你,否则我会忍不住,杀了他。” ☆、第99章 “今后不许让旁人这般对你,否则我会忍不住,杀了他。” 冷酷无情的话语,但却用最温柔的语调在耳畔诉说着,妙懿恍觉一道炸雷在耳边忽然炸开,另人毫无防备,手足无措。 她在二皇子面前隐瞒了同萧明钰的过往,就是为了让对方不至起疑;然而毕竟心虚,他这话是在表明他已经知道他二人的关系了吗? 妙懿的心在扑腾乱跳,想要解释,却只会越描越黑。 “殿下……”她怯怯的唤了一声,声似蚊呐,语调娇软酥甜,仿佛一汪融化的春水,软在了他的怀中。“您勒疼了臣女。” 华珣只觉得下身一紧,顿时身子就酥了半边,心内如被虫蚁啃噬。他心中微叹,自己究竟是怎么了? 自打那十二位世家女入宫之前,他就已经留意到了她。新兴世家刚收的养女,一来就要代替长姐入宫,想必容貌资质必有不凡之处。没想到初次见面她便好心帮了自己一个小忙——美貌确实是美貌,但还不够聪明。 与她同行的其他几女便比她看得明白,在这皇宫,要不得这样无故的好心。不该招惹的人亦不能招惹。 她就那样闯入了他的视线,不单引起了他的瞩目,还有三皇弟的。他的这位弟弟貌似风流,其实也是眼高过顶之人,身边周旋的女子皆为上等尤物,容貌出身均无可挑剔。他看中唐妙懿倒也在意料之中,美貌和新鲜常惹人心动,不足为奇。只是过度的瞩目令她太过惹眼,让人忍不住多瞧几眼,树敌在所难免。数番思量之后,他终于决定出手相助。 他那位皇弟纵然风流,做事也常出格,可以说他莽撞,也可以说他自信,但那次打着他的名号在球场羞辱唐妙懿的小太监确实是受了旁人的指使,三皇弟并不知情。他虽让人帮她解了围,却并没有澄清这个误会。也没有必要澄清。宫中的事,还是糊涂些为妙。 没想到她竟记下了这次的恩惠,主动前来陪伴他。人非草木,且他孤独良久,忽然身边多出一位佳人陪伴,这种感觉,生平罕见。 他自认不是沉迷堕落之人,但凡接近他的人都会仔细调查一番。她和萧明钰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不难查出,再结合她接近自己的时间,以及有意无意的在谈话中提及萧明钰,种种一切都表明了她的心思。 这个结果令他觉得有些痛苦。已经很久没有人带给他这种感受了。 她今日的说辞虽近乎无可挑剔,然而他还是忍不住生气。不信吗?他确实不太相信。纵然他已猜到她接近自己是有目的的——其实这很常见,宫中之人互相接近也多为牟利,包括所有接近他的人,全是如此。但她这样做却令他生气,忍不住想要侵、犯她。 这样的行为与他一贯的作风并不相符。 占有欲是人与生俱来的欲、望,既然她已经属于他了,那么他就要替她斩断从前的过往,一心一意的留在他的身边。 他想:“她的心,将是他交换来的最重要的筹码。” 他缓缓松开了手臂,低头在她额上轻轻一吻,随后将她温柔的抱在怀中:“方才是我冲动了,竟嫉妒起了萧三公子。不必担心,我会救他出来的,很快你便不欠他人情了。” 妙懿窝在他怀里,含羞轻哼:“多谢殿下。臣女只要能摆脱了他的纠缠,宁愿这辈子都不再见他。” “那你舍得?”他试探的道。 “怎会舍不得?臣女厌恶他还来不及呢,这辈子都不见他才好呢!” 华珣见她语气坚决,于是也不再继续追问。 见时辰已到,又命良辰将妙懿送出宫去,直将她送上将军府的马车方才回去复命。 临别之前,妙懿同李宫人告了别时,李宫人哀哭着说舍不得她出去,实际上却背对着良辰拼命向她使眼色。妙懿只得随口说了句:“我走后,还请良辰公公稍微照顾一下李宫人。她这些日子侍候的也还尽心。” 李宫人跪地给妙懿磕头,哭得越发伤心。良辰则笑着着应诺。 妙懿将身上剩余的金银总共一百多两,分别赏给了二人,自觉再无牵挂,便蹬车去了。 车轮滚滚而行,驶出了皇宫,妙懿忍不住探出头去,最后望了皇城一眼。厚重的城墙,巨大的朱红宫门,森严的守卫,那样无形的压迫感几欲令人窒息。 只一眼就够让人心生敬畏了。 妙懿靠在车壁上,冷硬的黑漆板壁硌着她柔嫩的面颊,却令她觉得稍许安心。她就这样依偎了很久,直到板壁同她面颊的温度一样暖。 她得到了二皇子的亲口承诺,萧公子应该很快就能获释。而她也算完成了许夫人的期待,攀龙附凤,登上高枝。她的生母,她的光哥儿,也将会因为她而得到更好的照顾。再没有人能够看低他们,前程一片锦绣。 她完成了所有人的期待。 她抑制不住的笑了起来,像得了失心疯一般的狂笑着,怎么也停不下来。怕惊动了赶车人,她捂着唇,将笑声闷在口内,有温热的水珠砸在她的手背,又不受控制的缓缓滑落,留下干涸的痕迹,有些发痒。 她笑得累了,便用帕子去揩拭面上水痕。一时跟车的婆子说:“二小姐,到家了。” 妙懿隔着帘子吩咐道:“你将我箱子里的妆匣取来,待我补妆。” 现在她的身份可比原来名正言顺多了,众人奉承还来不及,谁肯忤逆于她?那婆子狗颠似的急忙寻了出来,顺着帘子缝捧给了妙懿。梳妆打扮完毕,妙懿方才在众人的搀扶下下了马车,早有府内最体面的管事奶奶们候在那里,见她下车,忙上前迎接请安,十分殷勤小意。 “夫人一大早就在厅里候着,坐立不安的,每隔一刻钟就要问一次二小姐的情况。将军大人一下早朝就赶了回来,也在厅里面候着呢。连咱们大公子也是如此,全家都盼着二小姐平安归来。” 妙懿笑着说:“我也同样惦记着爹娘兄姊,恐他们担心我再担心出病来,时刻惶惶不安。” 一路说着,早已行到了上房处,门口侍立的丫鬟们见人来了,都争着传话的传话,打帘子的打帘子,个个喜气盈腮。隔着门就能听见唐继宗用大嗓门吩咐道:“快些将二小姐请进来!” 妙懿进得门来,只见不单唐家人上上下下的都在,连生母田氏和弟弟梁妙光也在,众人见了她,都又笑又流泪,尤其是田氏,哭得十分厉害。 妙懿摩挲着过来朝她见礼的光哥儿的发顶,又跪下来向唐氏夫妇磕头,口中说:“不孝女来迟了。” 许夫人忙上前亲手将她搀起,流着泪说道:“好孩子,你瘦了。” 唐将军也颇为感慨道:“宫内近来发生了许多事,你母亲担心得夜里睡不着,抄了许多佛经为你祈福。” 妙懿再次蹲下福身,口中说:“母亲劳累了,是孩儿不孝。” 许夫人忙将她搀起,和蔼的道:“别听你父亲胡说,你平安就好了。” 妙懿面上笑得温暖,心内却在冷笑,是为她祈福还是为了唐家的家道祈福? 妙懿又分别向田氏和唐贤毅行了礼。田氏哽咽着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众人闲话两句后,妙懿左瞧瞧右望望,面带疑虑。 许夫人笑道:“你姐姐的病刚好了些,现在还吹不得风,过后咱们再去瞧她也不迟。” 妙懿关切的道:“姐姐病了这么久,孩儿在宫中也时时惦记着,可惜消息不通,更见不着面,如今听母亲说她好了些,终于能放下心了。不知女儿可否现在去瞧瞧姐姐?” 许夫人面上的笑容有些古怪,明显的迟疑了一下。妙懿早将这份古怪尽数收于眼底。 她方才的话确实是发自真心。许夫人纵然手段狠辣,但唐灵壁待自己那是一片真心,曾数次出手相助不说,还并不计较回报。她已经想明白了,绝不将对许夫人的不满发泄在唐灵壁身上,她依旧会将她视为最好的朋友。 但许夫人露出那般神色又是因为什么呢?莫非她又做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又或者她还嫌将女儿控制得不够,或灵壁反抗,她就又想了什么法子将她死死握在手心? 从她能豁出去让女儿真病的那一刻起,妙懿就知道,这位夫人的控制欲相当可怕。对亲生女儿尚且忍心如此,她自己也许觉得这是母亲为了女儿好,但在旁人看来,这份母爱当真恐怖。是药三分毒,她敢保证灵璧这样没有一丝危险吗?就算养好了病,定然也是大伤元气,伤元气就必折损寿数。若她是唐灵壁,想必也会怨恨母亲如此对待自己,拿她的性命开玩笑,只为将女儿强行留在身边,享受她的天伦之乐,却不顾女儿的终身幸福。 “母亲,孩儿真的十分惦念姐姐,求母亲容我去去就回。” 面对妙懿的不断央求,许夫人再也绷不住笑脸,勉强笑着回绝。唐继宗见状说道:“我也好久没见灵儿了,这样吧,我同二丫头过去,你先让人将酒席摆上,我们爷俩一会就回。” 说着,也不等许夫人阻拦,同妙懿一前一后的出去了。 一路上,唐继宗问了妙懿些宫内事事情,妙懿便将宫内所见所闻悉数讲述了一遍,只是将二皇子和三皇子的事情都略去了。 唐继宗边听边问,待经过一道石头拱桥时,他逐步慢下了脚步,背着手叹气道:“内宫形势复杂,四妃各怀心思,咱们唐家的路恐怕越发的难走了。” 妙懿道:“女儿不才,也只有女孩家的些微见识,但咱们唐家还是莫要掺和进这些争斗得好。女儿入宫这些日子,频频发生古怪之事,不单三殿下连大殿下都受了伤了。” 唐继宗闻言大惊,忙问大殿下如何了?妙懿便小声将大皇子发疯误杀穆姣的事情说了一遍。唐继宗长长的叹了口气,道:“原来内情如此,难怪难怪。陛下近来忽然赏了南海穆家许多金帛,说要聘下穆家嫡女为大皇子侧妃。经你这样一说,恐怕这是虚的,大婚前应该会宣布穆家女儿的死讯,或再让穆家送一位族女过来,或有旁的说法,无论如何,这份恩荣是必需得给出的,一定要将穆家安抚下来,否则边陲生变,发兵也来不及。” 父女俩一路说说停停,妙懿能感觉出唐继宗并没有将她视作外人,只因她同唐家早已成为一体,再无法分拓出去。 她迟疑了一下,关于她和二皇子的事情,要不要对他露些口风? 正想着,已走到了唐灵壁的房前,只见房门打开,里面发出哭喊吵闹之声。妙懿觉得奇怪,更要进去瞧个究竟,只见红玉和红拂狼狈的从里面退了出来,猛然撞见唐继宗和妙懿,忙收敛了尴尬之色,蹲身行礼。 唐继宗一蹙眉,问道:“怎么回事?小姐在闹什么?” 红玉看了妙懿一眼,见她入宫了一趟,整个人都越发出落得美貌了,便咬了咬唇,不肯出声。 红拂忍不住呜呜的哭了起来,大声道:“老爷和二小姐进去瞧瞧吧,大小姐她,她有些不妥……” 妙懿睁大了眼睛,当即闯进去一瞧,只见满地都是破碎的玻璃镜子碎片,在看屋内但凡能反光的东西都已经被杂碎了,一个瘦削的身影正抱着双腿窝在角落的美人榻上,身穿珠光绸子的里衣,头发披散了满脸,看不清容貌。 妙懿走近了细瞧,见她的肩膀正微微颤抖着,似在无声的哭泣。 “灵璧,是我,我回来了你也不去瞧我。” 听到她说话,灵璧却猛的低下了头,用双手紧紧地捂着脸,抽咽着说道:“你别看我的脸。” “灵儿,你前几日还好好的,今儿是怎么了?” 听到父亲唐继宗的声音,唐灵璧哭得更厉害了。 妙懿去掰她的手,趁机道:“有什么事咱们一起扛,从前不是说好的吗?” 又笑说:“就算病了变丑了些,莫非我还能嫌你不成?” 唐灵璧这才松开了手,妙懿小心的拨开了她的头发,猛然吓得跳了起来。 ☆、第100章 (撒花庆祝~) 唐继宗回去之后同许夫人大吵了一架,一时弄得阖府上下皆知。 出了这样大的事竟然还瞒着他,简直不将女儿的安危放在眼里。许夫人据说只是哭,什么都不说。结果妙懿的接风宴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妙懿听了怀珠的禀报,只是默默叹息了一声。昨日面对灵璧的时候,她几乎忍不住要惊呼出声——那是怎样的一张脸?若只是貌若无盐,甚至容貌丑陋也就罢了。关键那张脸实在令人恐惧! 脖颈以上,额头往下,全长着密密麻麻的紫色包囊,有的已被抓破,流出脓水,可怖至极。 有一瞬间,她感受到了灵璧身上传来的阵阵绝望,她甚至不知该如何去安慰她才好。 第70节 “这是怎么回事?来人,快去叫大夫来!” 唐继宗见了女儿的惨状,即便他那样的铮铮铁汉也受不住,难过、心疼、愤怒,种种感情混杂在一起,面露狰狞之色。 “没用的,母亲已经找了最好的大夫瞧过了,都说治不好。” 灵璧再次捂住了脸,呜咽起来。 唐继宗额上青筋暴起,“你母亲既然已经知道?为何不告诉我!” 说着,转身迈着大步出去了。 妙懿在灵璧身边坐下,柔声说道:“你不必独自面对,还有我呢。有什么委屈你都告诉我,别一个人硬撑着。” 她握住灵璧冰冷的小手,道:“往日那个嬉笑怒骂,不拘小节的唐女侠哪里去了?怎的换了个哭包回来。你从前不是最讨厌那些动不动就哭个不住的病西施吗?怎的轮到自己就想不开了?你又没断手断脚,大不了先遮住脸,想去哪里玩不还是照旧!” 灵璧这才抬起脸来,却仍不肯正脸面对妙懿,自嘲道:“我现在哪里是什么病西施呢?病无盐还差不多!” 妙懿扑哧一笑,道:“你瞧,现在还有心情逗笑呢,看来还没绝望,这我就放心了,方才害怕你想不开呢。你趁早换了衣服,我帮你把脸弄干净,你先好好陪我吃顿饭,我可有许多许多的话要对你说呢。” 灵璧此刻也不哭了,只是有些扭捏的道:“我现在看自己都倒胃口,你能对着我这张脸吃下饭去?” 妙懿仔细打量了一番她的脸,一本正经的肃着脸说:“其实原来也一样丑,现在不过更丑了些,大不了我少吃半碗饭罢了。” 二人说笑了一会,妙懿唤了红玉红拂来给灵璧打水沐浴,更换衣服,又将脸用热巾布擦干净。灵璧又取出帕子将脸包了,妙懿并为制止。 总要慢慢来过才好。 妙懿提议在灵璧的院子里的竹亭内摆饭。唐灵璧养病的这些日子也不怎么见天光,恐怕面上疾症也是湿气带着毒气渗入五内而发的。 也不知道许夫人给自己女儿用得什么神药,此时又可曾后悔?万一这种病十几二十年,甚至一辈子都治不好,那灵璧又该如何自处呢? 她将种种担心都暂时埋在心底,面上笑着同灵璧说些宫里的趣事,以分散她的精力,免得她总想着自己的脸,反而越发的伤心。 妙懿从沈贵妃说起,然后联系到太后、淑妃、德妃、贤妃等人,描述她们的容貌仪态,一举一动,衣食住行等,又说起同时入宫的其他十几个女孩子,她们之间怎样结成帮派,互相明争暗斗,为了几位皇子几乎撕破了脸去,比市井泼妇还要厉害。而那几位皇子更是被人捧上天去了,大皇子阴鸷难测,喜怒无常。二皇子身体残缺,言行收敛。三皇子志得意满,张扬无度。四皇子还一团孩子气,爱玩爱闹。他们的性子岁虽然不同,但有一样共同点,那就是城府颇深,绝非是表面上表现出来的那样。 与此同时,她还详细描述了三皇子坠马的一幕,灵璧听得入神,再三追问细节,妙懿不厌其烦的为她解说起来。 当听到萧明钰被当作刺客抓起来后,灵璧感慨道:“简直不敢相信!对了,雨薇怎么样了?可是担心她兄长的安危?” 妙懿道:“他们是兄妹,自然担心的。” 灵璧托着腮,忽然暗瞟了妙懿两眼,小心翼翼的说道:“其实那次在睢园,我觉得萧三公子看你的眼神不太一般。他……是不是对你有意思?” 妙懿心头刺痛,这样的话此若搁在从前听见,她也许会暗自欣喜。可如已今物是人非,她和他注定再无缘分。 她故作轻松的道:“是吗,我怎么不记得了?那天你不是掉进水里了吗,怎的竟还记得这些小事?” 灵璧微微垂头,道:“我也知道宫里没那么好玩,要是我不生这场病,也许你就不应代替我进去受苦了。”有些事,纵然没人告诉她,甚至是刻意隐瞒她,可她还是隐隐察觉到了,知道自己这次的病不一般。 妙懿却笑着伸指轻点她的前额,道:“你什么时候转了性子,竟这般多愁善感起来了?宫里新鲜事情多,我每日光看热闹就值得进去走一遭了,你反而来安慰我。” 灵璧忽然有些沮丧。“你们都当我傻,拿我做愚人待,其实有些事我是知道的。” 妙懿沉默了半晌,握住了她的手,“你说你是愚人,那么我敢说,大家都喜欢愚人,因为太过罕见。你永远不会知道哪个聪明人会从背后戳你一刀,但愚人不懂,也不会。如果我说,希望你永远做个愚人,是不是太过自私?” 当你想得到什么的时候,自然而然就会变成一个聪明人。许夫人是,她是,宫里面的那些人都是。只要欲、望存在,就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变得聪明起来,不再相信任何人,也不再被任何人相信。最后变得聪明绝顶,最后的最后开始聪明反被聪明误。 机关算尽,最后算得便是自己。 灵璧摇了摇头,隔着面上的轻纱,轻轻抚了抚面颊,有些阴沉的道:“我的脸已经毁了,连我自己也无法保证今后会不会改变。你要时时提醒我从前的样子,我只想做自己,不想变成一个陌生人。” 妙懿从没见过这样黯淡的唐灵璧。印象中,她从来都是明亮夺目的,再多的阴霾也无法夺走她的笑容。 妙懿心疼的道:“天下名医何其多,再难的疑难杂症都能治好。这回将军大人知晓了真情,定能想出更多的办法来为你治病。” 一时正说着,红玉来禀说许夫人和将军来看大小姐了。妙懿想着他们一家人定有事情要私下说,自己不便在这里打扰,便对灵璧道:“我先回去了。迟些再来看你。” 刚走到门口处,正好和唐将军夫妇撞个正着。只见唐将军面似锅底灰,一张脸乌云密布。许夫人像是重新梳洗过,只是眼眶发红,似是哭过,这一点就是擦再浓的珍珠粉也掩饰不住。 妙懿请了安,随便说了个理由,“女儿先走一步。” 唐继宗沉声道:“你先去吧。接风宴挪到晚上,先去见见你姨妈和弟弟吧。替我们带个好。” 妙懿答应着去了。 回到自己的住处,腊梅,碧梧等早在门口处翘首盼望着,远远的瞧见妙懿领着怀珠回来了,都忙忙的迎了出来。一见妙懿,二人都喜极而泣,诉说离别思念之情。怀珠先前见妙懿的时候已经哭过了,此时忍不住又哭了一场。 妙懿笑道:“你们小姐这不是好好的?快把泪珠子擦一擦,咱们进去说话。” 腊梅擦了擦泪,说:“梁姨母和光哥儿都在等着小姐呢。” 妙懿见了田氏和弟弟,又是一番久别重逢的言语。田氏道:“你姑母昨日还遣人送了礼过来,说是要给你接风。伯爵府的老太君还请我去赴了几次宴,都再三问起你的境况。我只说你入宫之后哪里传得出消息来?” 田氏说着,不觉又有几分得意:“她们的心思我知道。如今妍凤已嫁了好人家,妍鸾也定了亲,下月十八就出嫁了。底下还有妍莺和妍燕两位小姐,年纪都渐渐大了,尤其时间妍莺,年岁跟你相仿,却是庶出,连入宫参选的资格都没有。说是看了几户人家,显赫些的不是要续弦就是名声极差的,平常些的都是将来一分家业都分不到的庶子,高不成低不就的,这不是将孩子的终身给耽搁了?私下里我也曾劝过,说不如寻个会念书的姑爷,哪怕家底薄些,将来考中了由府里老爷们稍微一提携,不比那些坐吃山空的好多了?只是人家想得都是现成的好处,没奈何,我也没法深劝,也只好看着吧。” 妙懿想起妍莺艳若桃李的面容,心说她那样一心要强的人,如今还不知道急得怎么样呢。张家那几个女孩子里,又数她生得最好,只是纵然她心比天高,想要遂心如意却并不容易。 “下个月妍鸾成婚,伯爵府想请咱们去观礼,我已经同许夫人说了,她也答应了。” 妙懿想到伯爵府里那些人,不觉隐隐有些头疼。 但愿此次再去不要碰见他们。不,永世不见才好呢! “对了,还有一桩笑话呢。那张家大公子尚未娶妻,屋里已经纳了一名贵妾。这下怕是再没有好人家的女儿肯嫁他了。” 妙懿一怔,这才反应过来,张家大公子不就是张延佑吗?他原来已经纳妾了。不过这下顾淑蓉可遂心如意了,没跟肯嫁,她反而捡了一个便宜。 “不知他纳得是哪种贵妾?这种倒是稀罕。” 田氏神秘一笑,道:“说来你也认得,也是一位大户人家的小姐。是张老太君娘家的一个侄孙女,闺名似乎唤作顾淑菲的。” 妙懿这下彻底愣住了,忙问:“不是叫顾淑蓉?” 田氏回忆了一会,肯定的道:“是叫顾淑菲。就因为她是姨娘生的,身份上差了些,所以才委屈做了贵妾。” 妙懿忆及当初在众人面前被嫡姐泼了一裙子茶水而委屈得落泪,背地里被嫡母嫡姐折磨驱赶的小姑娘,此时是否有大仇得报得快感呢? ☆、第101章 妙懿睁开眼,又闭上眼,再睁开眼。头顶上是熟悉的流云百蝠天水雨过天青帐子,素白的是流云,朱红的是蝙蝠,看得久了,那些蜷曲的流云都变成了白兔,绵羊,白毛狐狸,纷纷赶着往天上奔去。揽月殿的帐子是什么颜色,什么样式来着?她忽然觉得茫然,自己竟完全想不起来了。 想来也是,在宫中,似乎每日都有许多事情发生,她只顾着在漩涡中挣扎,其他一概都不曾留意。只记得书架上摆满着书籍,她睡不着时就会随手抽出一本来打发时间。宫灯上绘着出塞的昭君,胭脂红的披风,雪白风毛衬着粉面,头戴卧兔,纤腰不盈一握,本是最妩媚娇柔的装扮,可惜她面上的神色太过凛然,满满的充斥了国家大义,仿佛为此现身也在所不惜。 这应该是宫里的女人最应遵守之“德”,劝诫向善,舍身取义。在此“德”面前,一切都该自惭形秽。宫中之物看得多了,反而不如民间之物来得有闲趣。 门“吱呀”一声轻响,接着脚步声轻响,妙懿微微一笑,坐起身,掀开帐帘,问到:“几时了?” 怀珠手里端着红漆小茶盘,里面托着一杯茶,笑吟吟的道:“小姐还是这般准时,回来的这一个月里,每日都起得一样早。” “是呀,一转眼都出宫一个月了。”妙懿叹息道。 “小姐先喝茶润一润,这是去年的雨水,夫人那边的碧枝刚送来一小瓮,煮开已晾到七成热度,又添了红枣枸杞和一点子桂花蜜,小姐尝尝吧。” 妙懿抿了一口,果然香甜清润。 “早饭我已经嘱咐她们两刻钟后送来,我先伺候小姐梳洗。小姐今日不出门,便只穿家常衣裳吧,宽松又舒服。” 妙懿忍不住笑道:“好,都依你。现在咱们这里全靠你做主,我也乐得清闲。” 怀珠道:“这是自然的。我打小就服侍小姐,让旁人来做可不习惯。且不是我发狂言,她们未必有我做得好。” 一时梳洗已毕,妙懿换上一件蜜合色茧绸袄儿,配雪青色长裙,也不上妆,只将头发挽了一个简单的侧髻,用玉簪固定。只她天然生就雪肤花貌,倒也不需过多装饰,反污了颜色。 怀珠却似乎有些不满意,道:“可惜这身衣裳是半旧的,本想拿些好的给小姐穿,只是这些日子收拾小姐的箱笼,发现里面的好衣服竟少了一多半。都说皇宫里太监宫女都爱财,指不定是出宫的时候被她们将行李偷走了一箱,着实匪夷所思。” 妙懿正在摆弄手里的银鎏金阴刻喜鹊登枝纹篦子,闻言不觉一顿,道:“罢了,左不过是几件衣服,不值得什么,倘若夫人问起,我自有话说,你也不许出去乱嚼舌。” 怀珠见小姐神色骤然变冷,便吐了吐舌头,忙活别的去了。 这时,腊梅和碧梧每人拎着个食盒走了近来,将粥、饼、奶饽饽、炸面果子并数样小菜摆在桌上,腊梅取出一双镶银檀木筷子,递给妙懿使用。 妙懿慢慢吃了一个奶饽饽,喝了一碗粥,纵然饭菜都十分可口,只是她心里有事,便有些食不知味。 她近来常做噩梦,全都是关于宫里发生的事。 绿眼怪物趴在窗前偷窥她,窗跟下有人窃窃私语,细听却是说她背弃梁氏宗族,为攀高枝改姓等语。坐在高椅上的四妃都恶狠狠的盯着她,让她不许将宫内发生的事向外透露半个字,否则就杀了萧明钰。 然后她猛的被人拽走,定睛一看,眼前腰系玉带的男子面目模糊,拉着她的手调笑欲吻;她想躲却动弹不得,张口斥责,对方也跟着变了语气,说她抗旨不尊,要灭她九族。 天边乌云聚拢,形成庞然巨龙,盘旋在大明宫之上,龙身遮天蔽日,吞噬万物。 “后悔了吗?已经迟了。” 那人的语气异常温和,听在她耳里却只如坠冰窟,几乎要发抖。恍惚醒来之后才发现是蹬了被子。 她用双臂将身体环住,蜷缩成一个团,侧卧在床上。煎熬,便是她出宫后的遗症。 出宫后的这一个月里,她想了很多很多。也许她能因此解救萧公子,但却有可能令她和整个唐家陷入更深的权力漩涡之中。 也许一开始许夫人的判断就是错的,或者她并没有想到自己会和皇子们扯上关系。如果她能成为当今的妃子,也许还稍微好些。可皇子们至今胜负未定,此时就做出选择实在太过冒险。他们又不像沈家,早与三皇子牢牢的绑在了一起,不争不行。可唐家明明是可以避开的。 妙懿心思重重的用过了早饭,终于做出了一个决定。 “我要去见将军大人,你们好好收拾了屋子就去休息吧。” 她简单吩咐了一番就带着怀珠去了。 所幸唐继宗已经下了朝,妙懿借口送点心给他尝鲜,还特意去了一趟厨房,端了些新制的点心。 “女儿见过父亲。” 唐继宗点点头,道:“快来坐。” 妙懿将点心捧上。 唐继宗道:“好,不错。” 妙懿笑着说:“父亲连日辛苦了,女儿不孝,该上来看望父亲的。” 唐继宗道:“你有心了。” “父亲似乎有事要忙,女儿先行告退了。” 妙懿见他整个人都心不在焉,魂不守舍的,便打算换个时机再来。 “懿姐儿且留步,我有话说。”唐继宗未语先叹,妙懿知其中有事,便打算洗耳恭听。 “这……哎,也罢,此事早晚会知道的。”唐继宗一咬牙,望着养女如花似玉的娇颜,她是自己救命恩人的女儿,若能得了这个归宿也不算太亏。 “请父亲视下。” “我听人说你入宫这些日子同三殿下走得颇近,可是如此?” 第71节 妙懿心里一阵翻腾,那日目睹三皇子拉扯自己一幕的人太多,出宫之后难免传出些闲言碎语。于是道:“父亲息怒,三殿下确实曾救过女儿的命。只是那日情况危急,一时顾不得男女大防。若有一句半句闲言碎语传出,女儿当真没脸见父亲。” 说着,跪倒哭了起来。 唐继宗略有些诧异,忙伸手搀扶,“快些起来说话。哎,我也是心里着急。这见事的缘故我已听说,只是当日却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目睹之人颇多,恐怕于你名声不利。” 妙懿泪眼婆娑的用帕子擦泪,却能感受到唐继宗落在自己脸上的眼神,她哭得更厉害了,“女儿知道给家里丢了脸,女儿也不想活了,请父亲赐我一条白绫,我自戕以全将军府声誉。” 唐继宗有些慌了,见她哭得气噎喉塞,便忙说:“为父倒没有旁的意思,不若为父豁出这张老脸,去三皇子那里讨个说法,再不让人在背后乱嚼舌根。” 妙懿惊诧得连哭都忘了,直朝他脸上望去:“父亲想做三殿下的岳父?” 唐继宗没想到她问得这样直白,还没来得及整理表情,就那样尴尬的凝固在了脸上。 妙懿此刻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将眼泪擦干,从地上站起来,小声抽噎着道:“父亲为女儿打算,想让女儿嫁入显赫人家,女儿自然明白。只是恐怕女儿会令父亲失望。” “怎么说?” “父亲不知,女儿出宫前曾被贵妃娘娘招去承乾宫,结果干坐了一个时辰也没见到娘娘的面。侍候娘娘的宫女百般侮辱女儿,说了许多不堪之话,女儿气得不行,却得到贵妃娘娘召见沈家人,商议其亲侄女沈典姿同三皇子婚事的消息。父亲且想一想,固然三殿下情愿娶女儿,可看贵妃娘娘和沈家人的态度,恐怕是极不情愿的。三皇子如今炙手可热,是太子的有力人选,多少人争着在其麾下效忠。咱们唐家虽有军功,却无兵权,既扎眼,又无实用,处在沈贵妃的位置上,恐怕绝不会同意与咱们唐家联姻,父亲以为如何?” 唐继宗本来还一腔的热血,听妙懿这样一说,顿时蔫了下去。 “罢了,为父明白了。若不是你亲身经历过,为父还不知道贵妃娘娘的态度。确实是咱们唐家高攀了。” 妙懿于是告辞离去。 回去的路上,她心内暗惊,原来不单是许夫人,整个唐家都起了争雄之心。今日她能用沈贵妃的态度稍微搪塞一下,明日不知又该如何。唐家能出卖自己一次,便会有第二次,恐怕到时并不是她能做得了主的。 或者说,她一开始就错估了一切。唐家如此蠢蠢欲动,若被有心人瞧在眼里,恐怕不用唐家出手,各色势力便已经自己找上门来。三皇子如此,二皇子恐怕也难免。而她只是一枚小小的棋子,想以一人之力扭转整盘棋局,简直无异于蚂蚁撼树。 她心头纷乱无比,想自己身后竟无一人可为她撑腰,又难免伤心起来。 若她的生父还在,绝不会如此逼迫她。想她幼年失怙,母亲又将大半心思放在光哥儿身上,她心中孤苦无人可诉,万事只能依靠自己。 一路伤心着往回返,怀珠也跟着劝慰,刚出了月洞门,迎面却见唐贤毅走来。妙懿躲闪不及,便侧身行了个福礼。 唐贤毅见她面上泪痕点点,关切的问道:“妹妹这是怎么了?” 妙懿眼眶微红,轻声答道:“我方才去见父亲,得知了一些事。” “何事?” “说来话长,兄长亲自去问父亲吧。若可以,还请兄长替妹妹美言几句,让请父亲不要气恼。” 唐贤毅忙道:“妹妹放心,我这就是父亲那里问候。” “小妹多谢兄长。” 妙懿深知唐贤毅为人耿直,不似其母心机深沉,更不似其父虚伪,作为今后唐家一门的继承者,他说的话想必唐继宗还能听见去些。 回到房中,却见田氏等在那里,见妙懿一身家常装扮,急道:“今日是妍鸾大婚,马车已经在外等候多时了,你怎么还没换衣裳呢?” 妙懿早将此事抛到脑后去了,只得任由丫鬟们为她换上一身新衣,带了贵重簪环、璎珞项圈等饰物,直打扮得花团锦簇,田氏看了点头为止。 母女二人匆匆登车来到伯爵府,那边的门口处停了一街的车轿,到处都用红绸布装饰一新,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见妙懿下了车,伯爵府的婆子媳妇们只觉眼前一亮,忙忙的似捧凤凰蛋一般将她母女二人送入上房,见了老太君。 众夫人见了妙懿,都不停嘴的夸,妙懿依次行礼见过。给在姑母梁氏行礼时,对方却有些讪讪的,跟她说了些场面话,赏了些专送晚辈的金银锞子。 妙懿再次见到她,只觉得她比从前苍老许多,尽管面上化了浓妆,却也掩不住眼角和唇边的细纹。 她深深下拜,心中再搜寻不出一丝怨恨。她与她之间那一点点淡薄的血缘,早随着名分的更改而彻底断开了。 顾老太君让田氏在她左手边坐了,妙懿在她右手边坐了,其余众媳妇和孙女们反而退后。妙懿四顾一瞧,却不见妍凤和妍莺几个,于是问说:“凤姐姐她们去哪了?” “在你鸾姐姐屋里。” 顾老太君于是命人将妙懿送去妍鸾处。妙懿刚走到妍鸾房门前,待要掀帘子进去,忽听得里面传来一阵争吵之声。 帘子猛然从里面被掀开,要不是怀珠机警,拉着妙懿后退了一步,这一下子就能打到妙懿身上。 一个娇俏的小媳妇满面泪痕的被人推搡了出来,那人一边推还一边骂:“不要脸的小娼妇,先女干后娶的贱货,不过是一个妾罢了,好不好的,随时都能将你卖了,还有脸自己跑来小姐房里凑趣,你算个什么东西!” 那人的语调分外熟悉,妙懿不觉叹息了一声,多日不见,那人还真是越发长进了。 顾淑蓉正骂得起劲,却见门口站着一位艳光逼人的丽人,猛然住了嘴。 “顾家姐姐,好久不见了。”妙懿笑着往帘内方向瞧去,“老太太让我来看看鸾姐姐。” 门帘一条挑,只见又走出来一位年轻小姐,却是妍莺。她理也不理顾淑蓉,只亲亲热热的拉着妙懿进门去了。她边走还边说:“莫要让这些人坏了咱们的兴致,一个个都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妙懿忙做手势让她小点声,只听门口一阵帘子响,顾淑蓉已冲进来骂道:“你说谁上不得台面呢?” ☆、第102章 张妍莺转身冷笑着望着顾淑蓉,道:“依我说,顾大姐姐还是对我家小嫂子好些吧,毕竟她有身孕在身,经不起姐姐这般推搡,万一被我家长兄知道了,心疼起小嫂子,姐姐可得不偿失。” 妙懿仔细一瞧那哭得满面泪水的小媳妇,猛然认出此人可不就是顾淑菲吗!怪不得顾淑蓉方才那么大的气性,若当时她手里有一把刀,她毫不怀疑那把刀此时已扎进了顾淑菲的身体里。 顾淑蓉面上暴戾之色顿起,刀子一般的眼神直直射向顾淑菲的肚子,那眼神令人胆寒。 顾淑菲本能的去捂肚子,扭头欲走,忽然又顿住了脚步,含泪望向顾淑蓉,哀哀切切的道:“姐姐,千错万错都是妹妹的错,佑郎那日喝多了,并非有心缠着妹妹不放的。妹妹惶恐,无颜见人,现在这样也是逼不得已,从未有旁的奢望。只要姐姐愿意,大可以求一求母亲,她那样疼姐姐,一定会同意让姐姐也嫁过来的。但是稚子无辜,我肚子里这个又是佑郎的第一个孩子,请姐姐看在佑郎的面上,留他一条性命吧。等姐姐嫁过来之后,妹妹甘愿做牛做马,一辈子服侍佑郎和姐姐。” “呸,贱货,谁稀罕你服侍了!我有得是丫鬟婆子给我做牛做马,你要是识趣,就打了孩子,自请下堂,我还会考虑放你一条活路。” 妍莺皱眉道:“顾淑蓉,你太过分了!” “我教训自己的妹妹,关你什么事!” “这里是张家,不是顾家,她也已经是我们张家人了,哪里轮得着你来教训!”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争吵起来,顾淑菲此刻已摇摇欲坠,就在她倒下去的瞬间,斜刺里突然冲出来一人,伸手搂住顾淑菲的纤腰,让她靠在他的身上。 “你没事吧?”张延佑关切的问。 “佑郎。”顾淑菲仿若无骨一般靠在张延佑怀中,委屈的微微点了点头,“我只担心我们的孩子。若他有个三长两短,妾无颜苟活于世。”说着,眼泪扑簌簌的落了下来。 张延佑抬头,正色对顾淑蓉道:“顾大妹妹还请留点口德,万事冲我来便是了,何必欺负一名弱女子!” 他对顾淑蓉并非毫无顾念,只是这点情分早在无数次争吵后被消耗光了。顾淑蓉愈来愈过分,得寸进尺;而顾淑菲则刚好相反,不吵不闹,体贴小意。那日他酒醒后见是她,第一反应竟然是松了一口气。 他对顾淑蓉还是心存一分歉疚之情的。 但是那并不意味着他要继续妥协退让。 “今日是二妹妹的好日子,还请顾大妹妹给我留些颜面,不要再闹了。” 见张延佑这般护着顾淑菲,顾淑蓉也愈发的气恼起来。 “佑哥哥,你说什么呢?莫非你为了一个低三下四的贱妾就要罔顾我们多年的情分了吗?她,她算什么东西,给我提鞋都不配!她娘也是个只会爬主子床的贱货,竟也值得你这般维护!” 顾淑菲在张延佑怀里哭得死去活来,口中直说:“我再没脸活在世上了,佑郎你放我走吧,反正活着也是贱命一条,还不如死了干净啊!” 张延佑一边柔声哄着情绪不稳的顾淑菲,一边朝顾淑蓉怒目而视。“她从前在顾家就被你们百般欺凌,因从前我管不着,便也罢了。如今她已是我的人了,即不准你再欺负她!你看不起她是妾,那好,我就抬举了她。等她生下我们的孩子,我就去求老爷和老太太,将她扶正,做我名正言顺的嫡妻,看谁敢再看不起她!” “你……你竟如此护着这个贱人,我今天就杀了她!” 说着,扑上去就撕,众丫鬟忙上前拉劝,嚷成了一团。就连喜娘都跑出来拍着腿劝说:“今天是小姐出格的日子,好歹等过了时辰,大家愿意怎么打就怎么打。”结果被奋力挣扎的顾淑蓉一胳膊肘撞在下巴上,好悬将门牙撞掉。 妍莺早拉着妙懿避入内室,只见数名丫鬟喜娘正在为妍鸾绞面梳妆,忙得团团转。而一身妇人装扮的妍凤见了二人,微微点头示意,然后皱着眉步出内室,厉声斥道:“统统都给我住手!成个什么体统。” 众人方才助手,各自退到一旁,为她让出一条路来。 妍凤看了看一身狼狈护着顾淑菲的张延佑,道:“你让人将顾姨娘送回房去,不准她今日再出门。你打算抬举她我不管,但她现在还不是我们家的正头奶奶,这时候出来倘若被家里的叔伯侄子等撞见,岂不丢咱们这样人家的脸?既然是妾,又有了身孕,就该安安分分的呆在屋里等着伺候主子,别不将规矩放在眼里。” 顾淑菲面色一白,又要楚楚可怜的望着张延佑,却见他略一迟疑,低头道:“你先回去等着,我过后再去瞧你。身子要紧。” 说罢,拍了拍她的手,吩咐丫鬟将她好生送回去。 顾淑菲无法,只得呜咽着去了。 妍凤对身边大丫鬟使了一个眼色,道:“你去跟着瞧瞧。” 顾淑蓉望着顾淑菲的背影,得意的道:“妾就是妾,竟跑到我面前显摆,可知不是什么好货!” “顾大妹妹也请消消气,当着下人的面就和人伸手动脚的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张妍凤冷冷的盯着她道:“我们张家虽不是什么大户人家,却也是要些脸面的。今日的事先暂时压下,若是顾姨娘得罪了你,事后我必禀明老太太,将人送去顾家给你请罪。” 她朝激动欲辩的张延佑一摆手,继续道:“但是,若最后查清是顾大妹妹无故辱骂我们张家人,那就讲不了说不起了,该怎么办,我们张家自会同顾家讨个说法。你放心,此事必定要讨个说法,不能无缘无故就这么了结。” 顾淑蓉面色微变,只听张延佑在一旁赞赏的附和道:“大妹妹说得对,这件事是该讨个说法。” 妍凤淡淡瞧了张延佑一眼,心里头叹气。 顾淑蓉被张延佑的态度刺得伤了心,忽然流泪道:“你们全都欺负我!”说着,哭着跑了出去,众人阻拦不及。 妍莺掀起帘子走出来担忧的:“她这是要恶人先告状?若闹到祖母面前,恐怕又要说我们的不是了。” 张延佑也急了,道:“要不我去劝劝她?” 妍凤扫了他一眼,懒得解释,只道:“我自有我的道理,你们不必担心。我有办法让她这辈子都再没法打你的主意。” 张延佑喜道:“真的?” 这时,只见一位丽人从内室走了出来,张延佑一见了她,立马就酥在了当场。 “唐……唐妹妹是何时到的?” 妙懿微微一笑,“来了好一会了。” 张延佑浑身不自在起来,想起方才的一幕可能全都被她瞧见了,顿时涨红了脸,场面十分尴尬。 妙懿似没瞧见他的脸色,故意扯了些闲话说。妍莺不停的打听她入宫这段时间的见闻,妙懿便捡了能说的随意说了些。妍凤观察了她好半天,最后笑道:“许久未见,我早就想请妹妹到我府中做客,可惜一直没机会。下个月偏又是我婆婆的生辰,忙乱得很。不如明日妹妹就到我家去坐坐吧。” 妙懿知她自从嫁给赵志熙后就开始在侯府当家,可谓威风八面,令出必行,在同辈小姐中是个尖,也想像她取取经,便一口答应了下来。 正说得言欢意合之时,忽见一个丫鬟急急的进来禀报说:“方才顾大小姐去前面闹去了,当着老太太和夫人太太们的面,还有其他亲戚们的面,说公子和小姐们合起来帮着一个妾故意羞辱她,让她没脸。” 妍莺道:“姐姐您瞧,她可真不怕事情闹大。这是打算将事情捅出天去!” 妍凤慢悠悠的抿了一口茶,道:“我倒想看看,她有多大的能耐。” …… 顾老太君的面色阴沉得可怕,在坐众人一声皆无,满屋只听顾淑蓉抽噎之声。 丫鬟一时报说:“大小姐、三小姐、大公子来了。” 顾老太君挑眉,“让他们进来。” 妍凤几人款款入内,都笑吟吟的向众人见礼,没事人一样。 顾夫人见女儿哭,心内也有气,好端端的姑爷就这样便宜了庶女,她气不过。遂抚着顾淑蓉的肩,哭道:“蓉姐儿是性子直爽了些,哥儿姐儿也常担待着她,怎的在今日这样好日子却同她过不去了?为了一个妾就这般对待亲戚,你们张家是门第高,我们母女再不敢来了。” 第72节 众人都眼观鼻,鼻观口,默不作声。只有零星几个亲戚劝说两句,顾氏母女哭得越发厉害了。 顾老太君看着孙女孙子,却不好说已经嫁人的妍凤,便绷着脸斥责张延佑和妍莺:“你们两个不懂事的,还不去向蓉姐儿和你们姑妈道歉?” 张延凤微微一笑,道:“祖母莫急,这件事恐怕并非像顾大妹妹说得那样。既然大家都在,不妨听我一言。” 说着,将事情原原本本的讲述了一遍。 在坐这些人多少都知道些其中内情,只是亲耳听见亲戚在别人家这样嚣张的还是头一回,都在心内好笑,面上却仍旧保持着苦大仇深之色。 顾夫人哪里肯听,一口咬定就是妍凤她们欺负女儿。 “凤丫头,你现在是侯府的当家夫人了,你也不用拿话压派我们。我的女儿我自己清楚,菲儿也是我的女儿,她们是姊妹,蓉姐儿又怎会去打她的妹妹呢?我知道你们嫌弃我们母女,我们这就走!” 顾老太君气得一拍扶手,指着妍凤几人说道:“你们几个不省心的,得要逼得亲戚们再不往来就顺心如意了。” 妍凤几人忙都跪下,道:“祖母息怒,都是我们的不是。” 顾老太君气鼓鼓的道:“还不去给你们姑母和妹妹道歉?就知道顶嘴。” 又环顾左右,众媳妇们也都起身为儿女侄子侄女等请罪。 顾夫人得意,擦了擦泪,拍着女儿的肩膀说:“别哭了,有老太太为咱们做主。” 正在此时,门口处急急忙忙跑来一名丫鬟,大声禀报道:“不好了,顾姨娘身下出红,有小产的迹象。” ☆、第103章 张延佑听见这个消息,惊得立马跳了起来,急得团团转,一连串的道:“快,快请大夫!” 顾淑蓉此时也有些慌了,但心中又难免阵阵快意。妍凤暗暗一推张延佑,给他使了个眼色,张延佑立马想起了罪魁祸首,想到顾淑菲泪水涟涟的面庞,想到在一旁旁观的妙懿,心中愤恨难平,登时双眼冒火,众目睽睽之下指着顾淑蓉道:“你这个贱人,这下可满意了吧!若是我的孩儿有些不测,我就让你填命!” 顾老太君气得直抖:“你,你个不孝的东西!竟然这样说你妹妹!” “老太太息怒,兄长只是太过担心顾姨娘的身子罢了。其实方才顾大姐姐推搡顾姨娘的时候出手也不算重,只是顾大姐姐还说了些话,恐怕顾姨娘是因为听了这些话才小产的。” 妍莺也是个性子伶俐不饶人的,话里句句带刺。 “她小产与我有何干系,你也说我出手不重的,还有你说她听了我的话才小产的,你又何证据!” 顾淑蓉打算咬死了不认,却听妍凤轻飘飘的说:“那么顾大妹妹这是承认出手了?” 她又沉痛的叹息道:“妹妹还年轻,怪不得不知道女子有孕的危险。尤其是头三个月,稍不留神就有滑胎的危险。” 在坐众夫人都是过来人,也说:“三月内胎像确实不甚稳固,老太太快些找大夫来给人看看吧。” 妍凤再次偷偷去拉张延佑的袖子,张延佑猛然想起方才妍凤说过的话,突然开了窍,“扑通”一声跪下,求道:“孙儿知道顾姨娘一向不得老太太喜欢,但她好歹怀着您的曾孙,我们张家的骨肉,求您救救她吧!” 顾老太君气得几乎昏厥,冷笑连连的指着他们道:“反了,都反了,一个个都敢当面指责我这个老婆子了!” 妍凤道:“祖母别生气,这也是兄长一时心急,怕祖母被小人蒙蔽。万一真出了事,损失的是咱们张家的名誉,旁人倒是都推卸干净了。” 他们这边正说着,早有人去请了大夫,不多时,回来禀报说:“回老太太的话,顾姨娘小产了。” 堂上一时寂静了下来,张延佑捶手剁脚,暗自愤恨不已。顾夫人偷偷去瞧顾老太君的脸色,知道女儿闯祸了,只好迟些日子再来。她站起身来讪讪的道:“我们母女先告辞了。” “姑母且慢,先别着急走。” 妍凤上前将那母女二人拦住,“顾姨娘好歹是您的女儿,虽说是庶出的您一向瞧不上眼,但既然你们母女一场,也该去走一遭瞧瞧她。” 张延佑额角青筋暴起,怒道:“想走?没那么容易!你的亲生女儿今日害得我妾室小产,又让我们张家在所有亲朋面前丢脸,更别说这是我妹妹的好日子,竟也被你们搅成这样!你们放心,我现在就去递状子,咱们到衙门评评理,让大老爷判断究竟是谁作恶!反正我们张家的脸也都丢尽了,难道还怕这一桩吗!” 众人听了忙都劝说,无奈张延佑气极,非要去告。顾夫人也慌了手脚,忙去求顾老太君:“老太太,您说说话呀!” 顾老太君沉默着不再言语。 顾淑蓉也被吓呆了,也许她不敢相信张延佑竟想将她送入衙门,亦或者老太太没有像往常一样包庇她。 “好了,我老了,不中用了,也不想再管儿孙的闲事了。” 顾老太君忽然用苍老的声音说道:“罢了,你们母女今后别再登门了,我这个老婆子消受不起。佑哥儿,你也别去告了,今后我们张家再也不和顾家来往,就给他们家留下最后一份体面吧。” 说罢,也不再理会众人,扶着丫头的手,颤颤巍巍的走了。张延佑二话不说,冷着脸送客,强行将顾家母女“请”了出去。 妍凤同她母亲二夫人对视了一眼,同时露出了胜利者的微笑。 老太太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一个老糊涂虫的话,将来还有谁会听呢?帮着娘家人害死自己亲曾孙,简直没有比这更难看的污点了。 他们都老了,累了,该是下一辈人的天下了。 妙懿将前后经过详细听了丫鬟讲述了一遍,不觉微微一笑。 顾淑蓉母女还真是不负众望,成功的用她们一次次的犯浑将她们的靠山顾老太君狠狠的给坑了一把,用最丢人的方式退出了伯爵府的舞台。 今后还有谁肯和他们家来往呢? 不过她只有“活该”二字奉上。 “妆成,小姐瞧瞧吧。” 喜娘们将新娘子妍鸾打扮完毕,都赶着上来奉承。妍鸾含羞让丫鬟封红包打赏。 妙懿笑着走过来赞道:“新娘子可真美。”又凑近她耳边小声说笑道:“待会新郎官瞧见了一定喜欢!” 妍鸾羞得轻轻打了她一下,口中微嗔:“妹妹莫要打趣我。” “哈哈,将来等你们嫁人的时候都要经过这个的。” 妍凤笑吟吟从门外走了进来,后面跟着妍莺、妍燕和几位本家姊妹。 妙懿迎上去道:“凤姐姐瞧鸾姐姐可美不美?” 众人纷纷围上去夸好看,妍凤笑着对妙懿说:“你倒也别羡慕她,你的好日子怕也近了。” 妙懿一怔,想要细问又怕周围人多口杂,只得暂时忍下。 不多时,宗家迎娶的花轿就来了。踩着长长的大红毡毯,张延佑背着妍鸾上了轿子。张家摆酒,热热闹闹的庆祝了一日,妙懿借口多饮了几杯,早早便同田氏回去了。 当晚便有妍凤的请帖送去将军府,邀请妙懿次日去侯府赏荷。 妙懿按照约定的时辰出了门,到了侯府,妍凤亲自迎了她进去。 妙懿见她房里的丫头都妆容整肃,来往条理分明,分明都是经过精心调、教的,不觉对妍凤更生出一层敬意。 妍凤察觉,笑道:“我如今当着家,一举一动都多少双眼睛盯着,不敢出一点错。你也知道我婆婆不是亲婆婆,是我夫君的后母,更有异母嫡出的兄弟在,马虎不得。” 妙懿见她如此信任自己,少不得劝道:“你只有一双眼睛,难免劳累些。” 妍凤正被说到了心坎上,叹道:“刚开始更难,每行一步都阻力重重。幸好我公公为人公正,我又有娘家撑腰,这才站住了脚跟。如今是越来越好了。” 这时,走进来一个丫头来取对牌,因她一双眼睛生得极好,身段也算柔美,妙懿忍不住多瞧了几眼。 那丫鬟走后,妍凤笑道:“这是我房里的侍妾,名唤玉柳。” 妙懿觉得这个名字耳熟,猛然想起此女当年曾引起过一场风波,差点搅黄了妍凤和赵志熙的婚事。当时不是已经处理了此女吗,如何又在这里出现了? “我把她接回来了。” 妍凤为她解答。 挥退了众人,妍凤道:“当年这丫头在我还没进门就有了身孕,我气得不行,发狠一定要将她远远的打发了我才嫁。本来我以为事情已经解决了,谁知嫁过来之后才慢慢此女虽被强行落了胎,但人还留在府里,伺候我那后婆婆。因为有同在,夫君也常跑去那边请安。我发现之后,非常生气,本想同他摊牌,最终还是忍下了。 于是我设法将人要回来在放在身边服侍,待她又极宽厚,这才慢慢将夫君的笼络回来。其中自然少不了我那后婆婆的挑唆和阴谋,但幸而都被我一一破解了,其中之苦,一言难尽。” 她沉默了一会,继续道:“后来我见火候差不多了,就委派玉柳些差事,虽未给她名分,却以姨娘之礼待她,绝对没有一点亏待过她,旁人也挑不出一丝错出来。你猜后来如何了?” 她诡异一笑,道:“她开始不安分起来,以为我离开她就笼络不住赵志熙了。我就随她闹,容她闹,在她闹得最厉害的时候从外面接回了赵志熙偷养在外面的外室。” 妙懿心中微冷,这就是男人吗? “赵志熙不过迷恋玉柳的容貌和体贴,容貌可以有新的,体贴她早就失去了,腻烦不过是早晚的事。就像你现在看到的,她不过是个普通的通房丫头,安安分分的服侍我,我说一是一,说二是二,她不敢有丝毫违背。她身子早伤了,这辈子都生不出孩子,没了宠爱,不靠着我靠谁?其余妾室不过今日你受宠,明日她受宠,不过她们都清楚,谁要是得罪了我,我就能让她一辈子失宠!” 妙懿心中不由对妍凤十分叹服,怪不得她能得今日风光,全都是一点一滴熬过来的。 二人说着说着,已近晌午,妍凤提议到荷塘边用午饭,顺便散步。 荷风轻轻,伴着淡淡清香,初秋的天气还能来得及观赏最后的晚荷。二人挽手并肩散步在荷塘晓岸,蜻蜓拍打着透明的翅膀在荷尖穿梭,十分悠闲。 妙懿率先开口道:“姐姐昨日的话可是意有所指?” 妍凤稍微回忆了一下,笑道:“其实我听说了一些妹妹在宫里的事。妹妹别急,我没有旁的意思,这般同你说也是将你视为自己人,坐。” 二人在河畔水阁坐在,丫鬟摆上茶点便远远的退开了。 妍凤道:“不瞒你说,我是从德妃娘娘那里听说了你的事。这位娘娘姓赵,想必你也知道,她是我公公的一位堂姐。我成亲之后,她就在宫中召见过我几回。前些日子,她又将我招了去,说起了你的事。德娘娘说十分喜欢你,也稍微知道些你同张家的渊源,还嘱咐我让我出去后多照顾你。你虽身在唐家,却毕竟不是从小在那里长大的,有了委屈怕也无处可诉。我深知那种滋味的。你若想找人说话,不妨就来找我。我现在手下人都十分得力,用不着我再亲力亲为,一时空闲下来也没事可做,不如咱们姐妹互相解闷,你看如何?” 妙懿笑道:“德娘娘在宫中也对我十分照顾,姐姐若下次进宫还请帮我谢过娘娘。” 她面上如此说,心里却在犯嘀咕。她该不该信任妍凤呢? ☆、第104章 妙懿对妍凤骤然亲热的态度略有警觉,也对德妃的示好感到迷惑。 莫非她是误会了什么? 亦或者知道了什么。 妙懿疑惑:“德娘娘在后宫十分受人尊敬,妙懿何德何能,竟能得到她老人家的青眼。” 并非她想得太多,而是许多事容不得她不想。 妍凤笑道:“娘娘们在宫中时日长了,见识胸襟都绝非你我能比。若说慧眼识人,欣赏妹妹人品,也为常理。” 妙懿的指尖沿着青瓷茶盏的白边缓缓描画,听完妍凤的话,她微微一笑,轻声说道:“妹妹当姐姐是个知心人,素来亦敬佩姐姐的为人,如何姐姐竟不愿实言相告呢?想必姐姐也是听到了一些传闻,误以为真,其实那些不过是小人之言,传闻如何信得?” 妍凤亦笑道:“我倒未曾听说过什么,德娘娘也不会同我说这些,至于其中原委,也只有娘娘自己知道。但你姐夫常和那些不长进的朋友来往,我偶然也能听见一句两句。” 一语未了,只见丫鬟疾步走过来禀说:“大爷在前面请客,说忙不开,请奶奶过去帮衬些。” 妍凤略一蹙眉,不悦的道:“知道了。我这里也有客,让管家先过去招呼,不够还有那几个管事,让他们也过去伺候,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也别让他们成日家只会装缩头王八,出了芝麻绿豆大小的一点子事就让我这个妇人家去抛头露面。你让他们先去,就说我换了衣裳再过去。” 丫鬟忙又匆匆去请管家。 “凤姐姐既然有事,我就不打扰了,等过几日再来。” 妙懿欲要做辞,却被妍凤拦住:“急什么,他们请他们的客,咱们说咱们的。” 第73节 于是又命人倒茶撤换水果点心,妙懿推辞不得,只得留下。 妍凤继续道:“也不怪你多心。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这其中的厉害我明白。实对你说了吧,现在整个京城的世家大族,大小官吏的眼睛都盯着宫中那几位的动静呢,但凡有一丝风吹草动都能引起震动。我朝开国百载,少有战乱,当年那些军功起家,恩荫至今的,要么后人都读书科举,走文官辅政之路;要么族里有能争善战的,到边陲之地苦苦煎熬,尚能保住一族的风光。其余子孙不争气的眼瞧着无计可施,就都变着法的将女儿侄女等往宫里送,不说别的,单单沈家出了一位贵妃娘娘就风光如此,谁瞧了能不眼红?这些人莫不削尖了脑袋往里钻,但是成功的寥寥无几。我们赵家好歹还有一位德妃娘娘,至少往下一两辈还能对付着过,不至于没饭吃。”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眼前一亮,道:“你若有心,我求一求德妃娘娘,准你入宫陪伴九公主,咱们再慢慢谋划,你道如何?” 妙懿吓了一跳,忙摆手道:“使不得,我并没有这样的意思。” 她缓缓垂头,琥珀色晶亮的茶水映出她的眉眼,云遮雾绕一般笼着丝丝愁绪。“我已答应了一个人,要等着他。他一日不来,我就等一日;两日不来,我就等两日。我承诺的事情,就要做到。因为那人也曾承诺了我一件事,一旦他完成了,我就任凭他处置。” 妍凤见她如此,忙追问:“你可有把握能嫁他?我虽不知你说的是谁,但好像并不是传说中的那位殿下。妹妹,你听我一句劝,不论你看上了谁,又心仪谁,千万别在人前露一点风,否则将来你落到了那人手里,可没有好果子吃。” 正说着,又有丫鬟来催,妍凤让妙懿稍坐等她一会,自己则领着人去了。 妙懿只觉胸口发闷,起身在荷塘边漫步。怀珠欲跟来,妙懿道:“你只管在这里等我,我想独自呆一会。” 塘边金波漫漫,宽大的碧色荷叶仿佛舞伎的袖,托着亭亭玉立的粉荷,在明净的天色下烂漫起舞。只是舞伎太多,水袖太挤,看多了又觉腻烦。幸而有金红二色的锦鲤偶尔从荷叶下探出头来,摇头摆尾的在水面上留下零星几个气泡,忽而又躲了回去,好半天不出来。 妙懿等了半日,未见动静,正好离岸边不远处长着一株粉荷,她决定伸手去摇,将鱼儿从花根下惊出。只是那粉荷比她预计得稍微远了一点,她脚下不稳,微微一晃,待要将身子稳住,猛然觉得手臂被人抓住,整个人都被大力的拉离了荷塘边的矮栏。 妙懿乍然回头,顿觉一惊,好半天才说:“王公子。” 王端平松开她的手臂,平静的道:“水边危险,唐小姐还是小心些为妙。” 妙懿点点头,“多谢王公子。” 二人许久未见,多少有些尴尬。 “今日来此处看望赵世子,没想到得遇唐小姐,好巧。”王端平道。 “嬛君姐姐可好?自打出宫之后,就再未见过姐姐了。” “她很好,也曾提起过你。”王端平提起妹妹,不觉眉头微敛。 “不知姐姐还回书院上学不去?” 一遭入宫出宫,就忽然断了消息,她们这些秀女的下落竟无人提及。据许夫人说,宫里可能早就定下了,只是还没到日子,暂时不会放出消息。最迟秋末冬初就会公布结果,次年开春之后就要各自嫁娶了。 为今能做的只有等待。 “嬛君她可能要在家中备嫁了。” 妙懿瞬间惊喜,忙问:“嬛君姐姐已定下了人家?”她替她松了口气,知道是谁至少还能有个奔头。 “定下了。” 王端平的语气有些奇怪,妙懿疑惑,莫非人选嬛君不中意? “今日说了也无妨,圣上已授意我父亲,欲招我妹妹入宫,恩旨这两日就下。” 妙懿如被雷击,当今圣上的年岁足以做嬛君的父亲了,如何竟要纳她入后宫? 但是冷静细想,也似乎合理,毕竟选秀主要是为了充盈后宫,其次才是为皇室子弟挑选媳妇。 王端平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改口道:“嬛君说今后也许不能再随意同你们姐妹见面了,因此有些伤感。唐小姐若无事,可以去瞧瞧舍妹,也许她还有旧日的东西要送你。” 他见妙懿备受打击的模样,想到她可能由此联想到自己的婚事,不觉黯然,遂安慰道:“陛下已承诺家父,绝不亏待嬛君,甫一入宫便封嫔位,今后逐年会有封赏。她的性子你是知道的,从不将情爱之事放在心上,自来都是随遇而安。皇宫未必不是个安心的归宿……” 妙懿立在荷塘边,久久未动,连王端平是何时离开的都不知道。 残酷的命运已露出峥嵘的一角,结局令人全然无法预料。 那种说不出来的痛才是最大的痛,她知道,王嬛君知道,天下所有的女儿都知道。 “听天由命吧。” 即便强硬似许夫人,如今也只有这一句可感叹。 妙懿被水面的风吹得头晕,转身刚要离开,低头的刹那,却扫见一双靴子立在自己身后不远处。 她的视线随着那双靴子缓缓上移,青绸下摆,玉璜配饰,玉石腰带……妙懿猛的将视线移到了那人的脸上,只见那张不怒自威的俊美面孔上带着丝丝愠怒之色,仿佛被什么冒犯了一般。 妙懿心下一沉,身子已经蹲下去行了礼:“见过三殿下。” 她万万没想到竟会在宫外碰见他。 华玦沉着脸,面上并无一丝笑意。方才他见王端平伸手扶了她一把,她不但不闹,还和他亲亲热热的站在这里说话。他顿时觉得自尊心受到了伤害。 妙懿腿都蹲麻了也不见喊起,偷眼去瞧,见三皇子还早盯着自己看,只好继续埋头蹲福。 华玦并没有放过她的意思,迈步走到她身边,低头居高临下的打量着她柔弱的身体,缓缓开口道:“方才王端平同你说了什么机密大事?你们挨得那么近,又那么亲热,似乎要背着人似的。” 妙懿答:“殿下容禀,确实是些不好被外人听见的事。” “你承认了?”华玦的语气愈发清冷。 “臣女同王公子的妹妹私交甚好,今日恰好遇见,便问了些王家姐姐的近况。因都是些女孩儿的起居等琐碎事,除了至亲之外不方便被旁人听见。至于距离远近,许角度问题,殿下没看清,我同王公子之间至少相隔三步远,想必用于谈话的距离还算适中。” “伶牙俐齿。” 华玦哼了一声,终于道:“起来吧。” 妙懿因为蹲的时间太久了,起身时只觉头嗡了一声,眼前一黑,差点摔倒在地。 华玦迅速出手搂住她的腰,打横将她抱起,直走到数步之外的石椅上方才放她下来。 “你若听话不招惹旁人,本宫也不会让你蹲那么久。你可知错了?” 某人理直气壮的说道。 妙懿气得手直抖,既被他占了便宜,又要自己感恩戴德,还要向他承认自己错了,着实可恶至极! 她咬了咬牙,想着自己也许会成为他的嫂子,心下稍微快意了些。 且先容他一阵。 “殿下,是侯府少夫人请臣女来做客的,臣女现在也该回去了。” 妙懿摆脱了他的手臂,站起身后退了几步,作势要走。 “本宫可没允许你走。” 华玦见了她娇美的小模样,心头欲火难抑,伸手抓住妙懿的双臂,往怀中一带,也不顾她惊恐的眼神,唇齿已贴上渴望已久的甜美粉唇。 妙懿躲避不及,被他亲了个正着,于是拼命挣扎;无奈对方力气太大,她挣脱不得,只得狠狠咬紧牙关,不让他将舌头探入口中。 华玦不悦,半途停下来说:“张开嘴。” 妙懿此刻已羞愤欲死,不知从哪里爆发出一股力气,猛的挣开了他的桎梏。哪知她身后就是荷塘,护栏的高度只到人的小腿处,她没有站稳,就这样直直的向后倒入碧清的池水之中…… ☆、第105章 等妙懿醒来时,只见床边挨次坐着许夫人,田氏,以及几位族中最有头脸的夫人太太。 见她醒了,许夫人笑着说:“我的儿,你觉得怎么样?” 妙懿本来是识水性的,刚落水时随虽有短暂的惊慌,但马上就本能的闭住了气,因此在被人救上岸后很快就恢复了正常,只是装模作样的装晕而已,好吓一吓三皇子,让他再不敢随意招惹自己。 “多谢夫人,我已经无碍了。” 许夫人含笑看了看身旁几人,那些人也都含笑看着她,田氏也已经止住了哭泣,欣喜的望着她,唇角止不住的向上翘着。 妙懿只觉奇怪,她落了水怎么这些人都这么高兴? 许夫人看了看田氏,柔声道:“我看先出去了,这里就由妹妹照顾吧。” 待房内只余下二人之后,田氏拉着妙懿的手,喜气盈腮的道:“方才三殿下派人送了许多礼物来,点名是给你的!我的儿,人人都说你是个有福气的,果真没错。三殿下想必是看中你了,现在人人皆知,许多人都赶着往将军府送礼呢!” 妙懿不说话,静静的坐在那里,轻风拂过帐幔,露出她苍白的面颊,危如朝露。 “请您不要再说这样的话,我同三殿下并无半点关系。” 田氏眉开眼笑的凑近她说道:“我的儿,娘没想到自己的闺女还能有今日的风光。”又叹:“可惜你已是唐家的人了,要不然我也能好好瞧瞧你大伯姑妈他们的嘴脸。从前欺负咱们娘弎的时候我可都记着呢……” 田氏在那边唠叨个不停,妙懿只觉言语无力,谎称累了,蒙头倒在床上装睡。 她是真的很累了。 谁知旁人还不肯放过她,不多时,怀珠又报说妍凤来了。 张妍凤先是一脸愧疚的致歉,又说:“往日夫君虽同那班宗室子弟有些来往,今日又正好宴客,但万万没想到三殿下会驾临,还在侯府的花园里闲逛。也是碰巧我没在的功夫同妹妹撞见了,竟害得妹妹落了水。” 妙懿背对着她,脸冲着床内,闷闷的道:“我不想知道你们同三殿下是否有私交,也不想打听你们究竟是什么打算,单只一样,我如今还是将军府的人,有人要打将军府的主意,恐怕还得过当今陛下那关。怕只怕到头来一场空,我还要落得个被赐死的结局。” “妹妹这话从哪里说起?纵然我就是个冷心冷肺的,也断乎没有这些想法。” 妍凤的辩解听上去似乎缺乏绝对的说法力,何况摧毁一个人的信任很容易,再要重建却难。妙懿也只是一介凡人罢了,亦不能免俗。 妍凤无法,只得告辞去了。 回到侯府,丫鬟姬妾们全都殷殷勤勤的上前服侍,妍凤心气不顺,全都打发了出去。连自己陪嫁的心腹丫鬟们都没留一个。一时玉柳捧了茶进来,妍凤冷淡的问了句:“大爷去哪了?” “在太太屋里。” 妍凤眉头微挑,玉柳忙凑近了小声道:“昨夜小的服侍大爷换衣,闻到他身上多了一股茉莉花香油味,就随口问了一句,大爷却说是霍姨娘新买的胭脂染上的味,小的疑惑咱们屋里都不爱用那浓香,霍姨娘更是最不喜茉莉味,凑近都要不停打喷嚏,如何会用这胭脂?恰好小的昨晚睡得有些落枕,打算去找太太屋里的茉香借花样子的时候顺便要些活络丹用,谁知茉香开小抽屉找药的时候被小的闻见了同大爷身上一样的味,小的就问她那茉莉花油在哪买的,她就支支吾吾的说是小姐妹送的。小的又留意到她腕上多了一条赤金绞丝的镯子,足有小指头粗细。奶奶也是知道的,她娘卧病多年,全靠她请人照顾养活,更有个不成器好赌的哥哥,何曾有过余钱?平日旁人多戴个金挖耳她都要酸上一酸,铜掺金的首饰戴来戴去就那几样,哪里见过赤金的?必是大爷送的无疑。” 妍凤微微一笑,和颜悦色的道:“得亏你看得仔细,否则等那小妖精肚子大了,太太又该指着咱们的鼻子骂了。” 于是又悄悄赏了她一个金锞子,让她先别声张。 正边正嘱咐着玉柳,赵志熙一掀帘子走了进来。妍凤不动声色的将玉柳打发了出去,眼看着这位大爷在自己身边的椅子上坐下,端起茶杯饮茶之前还慢条斯理的问:“奶奶可用了晚饭没有?” 妍凤平复了一下思绪,叹道:“今儿我算是把人给得罪光了,只是心里又着实觉得冤枉,因此有一桩事想让大爷为妾解惑。” 赵志熙慢吞吞的看了她一眼,问:“何事?” “将军府家的二小姐今日掉进咱们家的荷花池,大爷可知道?” “知道呀。爹还让我备下重礼,明日送去将军府。” “那大爷可否告诉妾,三殿下又是因何出现在咱家的后花园里的?” 赵志熙迟疑了一下,挪开了眼睛,低头看着衣襟下摆道:“就是随意过来走走。” “真的?不是因为昨日你听我说要请唐二小姐过来,你就巴巴的给三殿下送信表忠心去了?你想着你二叔说过,男子汉要建立一番功业就得铤而走险,及人之所急,想人之所想了?你知道人家将军府可愿意不愿?宫中圣人们又做了怎样的安排?若今日三殿下在咱们府里出了什么差错,做出什么事情来,你想过后果没有?你可有想过你父母不曾?你可曾想过你怀有身孕的妻子又该如何自处?” 赵志熙本就是个没主意的人,被妻子的一番话说得哑口无言,待听到最后一句的时候,他猛然抬起头,随即朝妍凤的肚子望去,见那里平坦如旧,便复又朝她面上瞧去。 妍凤含笑,微微颔首;赵志熙喜不自禁,站起身来道:“我赵家有后了!” 说着又凑上去小心翼翼的去摸妍凤的小腹。 妍凤看着他清俊的侧颜,微微一叹,仍旧将余下的话说完:“夫君,你我成亲的日子也不算短了,妾一辈子还要倚靠夫君。咱们的孩子也是如此。只是夫君有时做事还欠些考量。想必方才老爷同大爷也说了些道理,这样的大事并非你我一人可以决定,甚至需要阖族商议决定,更别说宫中还有咱们家的一位娘娘,更需谨慎。夫君这样做,又让德妃娘娘如何自处呢?总之牵一发而动全身,夫君还需慎行。我现在有身孕在身,身上总觉得乏倦,夫君能否在身边多陪陪妾?父亲那边由妾去说。这是你我二人的头生子,若这个孩子能平平安安的保下来,夫君便是立下了头功一件。” 第74节 赵志熙点头,“夫人放心,我一定好好照顾夫人,再不胡闹了!” 妍凤顺势靠在赵志熙怀中:“那夫君就哪也别去,只守着妾吧。” 夫妻二人甜甜蜜蜜的直说了半夜的话,妍凤道:“唐家那丫头生了个红颜祸水的貌,从前她刚来投亲的时候妾就觉得她与旁人不同,更兼千里迢迢从北疆过来,是个有主意有心计的。后来她被将军府认去当养女,更加连宫都进了,岂非不一般?当时德妃娘娘同妾提起她时,妾还曾感叹过一番,谁知咱们转眼就将人得罪了。如今瞧来,三殿下那边确实是动了心,就是不知宫里面是如何裁定的。咱们最好静观其变,瞧瞧究竟是如何。” 赵志熙想了想,“不如夫人明日进宫当面问娘娘。我听端平兄说他的妹子要进宫了,今日特意来向我打听德妃娘娘的门路。我想他们王家倒可以一帮,就先应下了。正好你又有了身孕,和太太一起入宫报喜是应该的,顺便办此事即可。而且听人说宫里已经拟好了大部分赐婚的旨意,只等过些日子,或在中元节那日便一并颁布。” 妍凤见说得有理,便道:“我明日就和太太说。” 次日,阖府都听说了妍凤有的事。赵老侯爷让妻子好好照顾媳妇,赵夫人答应。因此在妍凤提出入宫请求时,赵夫人也很痛快的就应下了。 妍凤刚疑惑赵夫人竟应得这样快,就听对方说:“大爷房里不能没人伺候。” 妍凤瞬间明白,二话没说,立刻欢欢喜喜的领了茉香回去,将自己屋里的素月拨去伺候赵志熙,留下茉香专门负责为自己煎保胎药,成日守在火炉前,烟熏火燎了几日,脸儿都熏黄了。去求赵志熙,后者一心惦记着孩子,身边又多了个素月缠绵住了,哪里还将她放在心上?再加玉柳和霍姨娘从中挑拨,便渐渐认定是她躲懒,不肯用心服侍大奶奶。后又出了几桩涉及钱财的小事,也不必一一细表。就这样不出三个月,茉香就被赵志熙做主配了小厮。连赵夫人知道了也只能骂她不懂事,自己看错了人,全当没有过这个人,连嫁妆都是妍凤做主赏的,阖府谁不称颂大奶奶宽厚待下?此为后话不表。 单说妍凤这一日入宫见了德妃娘娘,寒暄过后便提到了妙懿的事。 德妃道:“赐婚之事陛下还未完全拿定主意,皆因受一桩事情困扰,不可细说。你若替她担心,就令她在中元节宫宴上好好表现一番,也许能得个好结果。” 妍凤待要细问,却被沈贵妃遣来的宫女打断了。 “我们娘娘请德妃娘娘到承乾宫商量后宫事务。” 妍凤见状,只得告辞出宫去了。 德妃坐了轿撵来到承乾宫,见并无旁的娘娘在,便知有事。 沈贵妃让了座,宫女捧上茶来,德妃笑道:“贵妃有何事寻我?” 沈贵妃满面含笑的说:“姐姐容禀,此事说来话长,只因姐姐德高望重,妹妹想同姐姐商议一番。” “贵妃只管说。” “妹妹想到一桩婚事,觉得十分妥帖。也想问问姐姐的意思。”她说到此处,略顿了顿,再次笑道:“我瞧着唐继宗将军的小女儿容貌品德出众,不是我自夸,在这些女孩子里头就数她和牡丹是个尖。妹妹想着二殿下的婚事一直没人张罗,我作为他的母妃,也瞧着可怜见的,不如就将这位将门小姐许给二殿下做王妃,姐姐觉得如何?” 德妃沉吟片刻,道:“此事还需问陛下的意思,恐不是你我能决定的。” 沈贵妃笑道:“这是自然。皇子们的婚事说到底还要陛下点头才是。只是还要请姐姐多多帮衬些。” 出了承乾宫,德妃叫过贴身宫女,吩咐了她几句,宫女便匆匆去了。德妃微微含笑,自言自语道:“蛰伏了这些年,终于到潜龙出渊的时候了。” 随着高高的轿撵被抬起,骄阳就近在她头顶处,整座皇宫都沐浴在那耀目的阳光中。 阳光洒在文安殿金黄色的明瓦上,这里是二皇子寝殿。 殿深幽幽,当中蟠龙鼎内燃着香檀,轻烟从鼎内喷出,在殿内缭绕盘旋。 门被轻轻推开了一丝缝隙,良辰侧身闪入,放轻脚步,来到宽大的紫檀木桌案前,躬身施礼,神情肃穆的禀道:“方才德妃娘娘送了信来,恭喜殿下得偿所愿。” 华珣搁笔,将手中所写字纸丢给良辰,简短吩咐道:“去办吧。” 良辰应声离去,华珣仰在椅上,双手支在胸前,似在沉思,唇角却抑制不住的上扬。 就快到了。 ☆、第106章 中元节佳节向来是宫中大事,今年也不例外。 与民间办灯会,赏灯,彻夜无眠的欢庆不同,宫中也是充满喜气的,只是那喜却是静悄悄,安安静静,有条不紊的。再加上华灯彩帛,火树银花,美如幻境,却又带了些肃穆。 万千姹紫嫣红簇拥着当中一条明黄身影,人群重重伏跪叩拜,当中夹杂着不少夫人诰命等,身畔多跟着一两名嫩如花柳的垂髻少女,或明艳,或娇羞,或端庄,或灵慧,但都同样的年轻娇嫩,仿佛吸饱了水汽的嫩荷,惹人怜爱。 妙懿紧紧跟在许夫人身侧,她左顾右盼,却并未瞧见王嬛君的身影。正疑惑间,只听旁边有人道:“咦,那不是王嬛君吗?” 妙懿抬头一瞧,果见王嬛君一身淡雅宫装,正在福身向皇帝并四妃请安。 沈贵妃笑着说了些什么,众人都笑了,德妃也跟着说了一句,紧接着就见贤妃亲热的挽了王嬛君的手,将她拉到皇帝身边,嬛君娇羞垂首。 “阿弥陀佛,王家要出一位娘娘了!” 众人不论知道的不知道的全都或明或暗露出惊讶之态。 纷杂的议论声中,妙懿只觉心中不是滋味。看看王嬛君伴着身畔已逾中年的帝王,即便对方保养极好,面上也难掩岁月侵袭所留下的疲态。 此时的嬛君仿佛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人人只道是一步登天。有生之年得以入宫陪王伴驾,乃是无上的尊荣。 再说,这确实是件好事,再好不过的归宿。 王嬛君似乎在向人群中望来,妙懿追随着她的目光,冷不丁对上了一双含笑俊眼,二人的视线有瞬间的重合,妙懿立刻垂下了头去。那道目光微微转冷,不久便挪开了。 三皇子很是不悦。 他极少为一个女人这般用心。本想着那日在侯府时,她见到他会满心欢喜,为了这个,他甚至不得不敷衍一下那个软弱的窝囊废赵志熙,甚至一大早就跑到侯府去等她出现。 但她对待自己时还是一副不冷不热的模样。他一时气愤,稍微有些失控,她竟拼命挣扎,直至掉落水中。 莫非他有那般令人厌恶不成? 活该!他只觉得解气。 敬酒不吃吃罚酒,多少女人求他迎娶还不得呢。像这般不知好歹的女人,等她落到自己手心那一日,定先将她捧上天去,再让她尝尝受尽冷落践踏的滋味! 对此,妙懿只能用干笑来表达自己此刻的心情。 对他,也只有用厌恶至极来形容。 冤家路窄,狭路相逢,前世的冤孽。若能不相见,就算让她一辈子不出门都行。 有人已将二者的眉眼官司尽揽眼底,沈贵妃笑着将侄女沈牡丹也叫到身边随行,另有韩慈苑同一位陌生少女。 淑妃将陈可人唤到身边,神情之中带着爱怜。最后,德妃叫过了尤莲清。 贤妃则紧紧跟在皇帝身边,拉着王嬛君的手不肯放。 观者或多或少都明白了些什么,看向诸女的目光愈发与往日不同了。 往日看是稚鸟,今日却已是雏凤。 他日凤鸣九天,今日便是叫得头一声。 凤栖梧桐,而天下最大的一棵梧桐就被植在这座皇宫之中。 妙懿看了一圈,见连大皇子华琮都在坐,虽然他依旧沉着一张干豆腐脸,但好歹礼仪周全。只是他的眼神却时不时的从跟在沈贵妃身后的陌生少女面上掠过,似有所思。人群中唯独不见的只有二皇子。 大概是陛下担心二皇子的身体吧。 妙懿不喜恶意揣测,都说天下无不是的父母,想来也未必会有人嫌弃自己的儿女。 旁人多心不要紧,只要二皇子不多心就好。 有时候,还是糊涂些才更快乐。 妙懿正在胡思乱想,只听沈贵妃道:“陛下请看,今日月色极好,又正值中元佳节,不赋诗,不饮桂花酒,岂不辜负了这难得的月色?” 皇帝笑道:“卿且安排就是,朕无不从命。” 独此一句,沈贵妃顿觉面上有光。她微扬起下巴,引众人往赏月台去了。 众人的赞叹之声一路上就从未停过。但见此景人间难觅,独月宫可得。赏月台旁是太液池,月映水景,水衬月色,两岸彩灯高悬,一步一景。 妙懿无意中往诰命夫人堆里瞥了一眼,蓦然被一个身影攫住了眼眸。她从未想过鲁阳郡主竟会瘦得如此可怜,金、桔二色的大礼服挂在她身上,空荡荡的显得发飘。萧雨薇同豫国公夫人紧跟在她身边伺候着,母女三人谨小慎微之态不觉刺痛了妙懿的眼目。 萧公子还被关在那处冰冷的天牢,若他能看到今日的月光,会不会觉得孤寂? 她仰头望着月色,但见玉盘皎洁,清晖幽幽,衬着太平盛世,歌舞升平,好一轮太平月。 众人按品级等纷纷归了座,四妃先请皇帝赋诗一首,随即每个人都说了。内容无非是月人两团圆,或颂君赞贤的。 轮到那位陌生少女的时候,妙懿猛然想起唐继宗曾说过的话,仔细朝那少女脸上打量了去,果见她同死去的穆姣有几分相似。 果然,那女孩自曝姓穆,名唤穆妍。 ——不用说,这是已和穆家商量好,用穆妍来顶替其姐妹与大皇子联姻的。 留意到这一点的人不少,其中缘由,一想即通。 妙懿知道,曾经那名念错诗词的少女,以及她所留下的一切痕迹,很快便会永远的消失,消失在这重重锦绣之中,再不会被人提起。 那她的萧公子呢?将来会不会也是如此? 二殿下究竟何时才能完成他的承诺? 她望着大皇子同三皇子之间的空位,陷入了沉思。 众人这里边饮桂花酒,边吟咏月诗,更兼有琴师在旁奏上一曲清音,谓伊人兮,在水一方,琴音配着皎洁的月色,风雅之极。 正热闹着,只听沈贵妃道:“今日人都来齐了,就独独只少了二殿下一位,妾于是自作主张,已命人去请了。” 皇帝饮了手中桂花酒,赞了一句“清醇”,听见沈贵妃的话,遂笑道:“还是爱卿想得周到。也该让他多出来走动走动。” 不多时,二皇子被人用木椅推了来,见过众人之后,方在大皇子同三皇子之间的位子落了座。 朗月清风之下,但见几位皇子各有千秋。 大皇子沉郁,二皇子温雅,三皇子俊朗,四皇子潇洒,虽气质不同,却俱是龙章凤姿,超人意表。 没有人怀疑,未来的储君将会从这四人之中选出。 妙懿看了看二皇子,又向鲁阳郡主母女三人望去,心说要不要趁着今日之机去打探一下消息? 毕竟已到了这一步。她瞧了瞧台上赋诗的诸女,既然自己没有被选中,那么也就是说二皇子的妃妾将从这些人里选出? 今后她可能再难见二皇子一面,想营救萧公子也只能另想法子。 她正在胡思乱想间,一名宫女从她身边经过,脚步匆忙,行经她身边时,她嗅到了一股脂粉香夹杂着古怪味道的香味。她自幼嗅觉灵敏,当时便不由打了个喷嚏。 那宫女还扭头看了她一眼,很快便在人群之中消失了。 “怎么了?”许夫人问。 “没事。” 妙懿摇头。 只听沈贵妃道:“妾还备下了银花火树,请陛下欣赏。” 皇帝兴致正浓,闻言,十分喜悦,当即领着众人走到水畔。隔着碧波,忽见一束银光带着尖锐的哨音腾空而起,在正中央的天幕之上猛然迸裂,开出最美最绚烂的金色花朵,大如祥云。 同样的祥云接二连三的随之升空,在半空中一朵接一朵的崩裂,炸开,绚美致极。 妙懿在人群中搜寻二皇子的身影,因为只有他坐在那里,倒也很好辨认。 第75节 她见四下众人都被漫天的绚烂景致攫住了视线,便悄悄的往二皇子处溜去。走着走着,她忽然嗅到身边传来一股火药味,还越来越浓。她还未反应过来,就听见有人惊叫出声,有什么东西就在众人脚下炸裂开来。 不用想,显然是有人趁机作案! “小心!”“护驾!” 随着烟火在人群中爆开,赏月台上瞬间乱了套,妙懿只觉得被人狠狠推了一下,身不由己的朝一个方向扑了出去。 “抓住了!就是这个人!” 护卫的出现迅速平息了混乱,全副武装的铁甲卫们举着明瓦灯上前护驾,赏月台上瞬间亮如白昼。 许夫人惊魂甫定,扭身去寻妙懿只不见了踪影,以为她在混乱中被人挤开了。 她往前走了几步,推开了人群,只见地上一片狼藉,木质地板上留下了焦黑的印子,在满地的单只的绣鞋,零散的簪环绒花中,一把木椅整个翻倒在那里,其中一个木轮仍在转动。 许夫人惊魂未定的看着自己的养女仰面躺在地上,二皇子横着伏在她身上,艰难的支撑着身体。只见他满头是汗,一脸的隐忍痛楚之色。 ☆、第107章 一切都发生得太过突然,直至羽林军统领上前向皇帝禀报说刺客已伏诛,请陛下定夺。 “查,务必都给朕查清楚!” 主使,目的,以何种方式混入的皇宫。今日之事大大损害了皇室威严,动辄甚至江山不稳! “从严查办!” 皇帝大手一挥,天子震怒,血流成河,宫廷瞬时从仙宫化为炼狱。无数受牵连者被押去盘问拷打,盛世太平就因为这一场刺杀而梦碎大明宫的中元节晚宴。 沈贵妃等四妃忙过去向皇帝请安,早有宫人上前将从木椅上摔下的二皇子抬回了寝宫。 妙懿被人从地上扶起,她稍微活动了一下筋骨,自觉并未受伤。许夫人拨开人群,匆匆上前问她可有哪里受伤,妙懿表示无碍。 赏月宴进行到此时已无再继续的可能,皇帝在羽林军严密的护卫下,携众宫眷离去。其余各诰命等也由宫人引着,纷纷出宫去了。 妙懿和许夫人则被宫人引到一处宫苑休息。“请夫人和小姐稍等片刻,御医很快就到。” 宫人走后,许夫人问道:“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一时没寻着你,你怎么就到了二殿下附近?” 妙懿微微一顿,她一不可说是自己要去寻二皇子问萧明钰的事,二不能说当时是有人故意推了她一把才造成了当时的局面,于是只好将原因归咎于贪看烟火,混乱中又被人挤了一下,自己也记不清是如何发生的。 许夫人意味深长的看着她,妙懿则垂下头,做羞惭状。 谁也不点破谁最好。 过不多时,御医赶到。诊过脉后,他只道并无妨碍,在许夫人的要求下,随意开了些凝神静气的药便提着医箱走了。 宫人按方子煎药去了,妙懿说:“药女儿回去再喝也不迟。看今日的光景,皇宫不宜久留。” 许夫人安抚道:“现在不吃药压下去,夜里睡下之后反易惊寐,先吃一剂再走吧。” 妙懿只得继续等。她隐隐觉得,许夫人仿佛是在有意拖延时间。 母女二人各自心照不宣。 花开两朵,却说二皇子被抬走送回寝宫后,御医很快赶过去诊治,见他从前受伤的腿骨再次受伤折断,渐渐的开始发起高热来,情况紧急,忙开始敷药救治。就在他忙得满头大汗时,皇帝已接到消息,协同四妃赶来。在听了宫人的详细汇报后,众人都着急起来。 贤妃甚至流泪道:“二殿下好生命苦,献皇后去世得早,他又常七灾八难的,这可如何是好!” 众妃都忍不住伤感起来。 沈贵妃沉痛的道:“今日之事定要查个水落石出,宫中竟潜伏着这般谋逆之人,陛下定要严加整治,以正圣听!” 淑妃自从上次大皇子出事之后,曾在自己的寝宫呆了好一阵子,这回好容易出来了,又恰好遇到此事,不由委屈的哭道:“陛下明鉴,这伙谋逆之人不一定潜伏多久了,上次大皇子出事,说不定就是这伙人做的手脚,其心可诛!求陛下严查,还大殿下一个公道。” 皇帝见她哭得仿如梨花带雨一般,不由安抚了她一会。淑妃顺势紧贴在皇帝身上,轻轻诉说这些日子的委屈。 贤妃瞥了淑妃一眼,又看了看沈贵妃,继续用帕子擦泪。 此时御医已处理完了二皇子的伤口。包扎完毕后,便到偏殿内暂时休息,留下宫人观察服侍。 皇帝爱子心切,走到儿子床边坐下,望着他苍白的面容,不觉叹息失声。 “珣儿,都是朕疏忽了。” 华珣因为高热,苍白的双颊攀上了两片嫣红,双目虽然紧紧闭合,但眼珠一直在不安的转动,似乎一副很痛苦的模样。 皇帝唤了半天,却并不见儿子清醒,待要唤御医过来,忽听儿子轻轻呢喃了一声。 “珣儿,你说什么?” 华珣又轻喃了一句,只是他声音太小,仍旧听不清楚。 “殿下是不是觉得干渴,想要喝水?” 夏公公在旁搭腔,他的话提醒了皇帝,于是命人取了水来,要亲自喂儿子喝水。 陈年的记忆仿佛渐渐浮上了水面,当年皇后去世,独留下此子,他为了不委屈这个唯一的嫡子,曾亲自喂药喂水,衣不解带的照顾了好久。 夫丧妻,儿丧母,那样悲伤的岁月,唯有他们父子相伴。 再看看意气风发的三儿子,潇洒任性的四儿子,他对二儿子的关注已大大弱于从前。再有印象时,二儿子已变得温文尔雅,与世无争了,皇帝也是打从年轻时过来的,他如何不知年少时锋芒毕露的锐气之态。二皇子变成今日的模样,也是因为他的疏忽造成的。 皇帝想起自己的原配妻子,再看看儿子躺在床上那副难受的模样,这位中年男人也忍不住伤感起来。 “陛下,您听殿下似乎在说些什么。” 只见华珣被水濡湿的双唇微微一翕,紧接着不断发出两个字,“庙一。” “庙一?”皇帝茫然。 那是什么? 德妃眉头一蹙,想了想,轻声道:“莫非是她?” “是谁?” “方才被三殿下救起的那位姑娘,她的名字唤就做妙懿。” 仿佛是被戳破的窗纸一般,众人的表情都在瞬间变意味深长起来。贤妃却“咦”了一声,却朝沈贵妃望去。 沈贵妃恐迟则生变,忙抢先说道:“那位将军府的二小姐德貌双全,二殿下心仪于她也为常理。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一家养女百家求。陛下岂不见咱们二殿下连在睡梦中都念念不忘的?” 皇帝略有些迟疑,“可是朕已经为珣儿定下了一桩好姻缘,连旨意都拟好了。” 华珣口中依旧呼唤着妙懿的名字,一声比一声清晰。 德妃不忍,道:“要不陛下问一问二殿下的意思。” 皇帝低头看了看睡梦中依旧不安的儿子,陷入了沉思。 …… 不知过了多久,华珣缓缓睁开了双目。视线从模糊到清晰,那抹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就坐在他身边。 “父皇。” 他欲起身参拜,却被皇帝按在了床榻之上,不准他起身。 “珣儿,你受苦了,在朕面前不必拘礼。” “儿臣不孝,令父皇忧心了。” 皇帝叹息了一声,道:“珣儿,你可有什么事情想同朕说?” 华珣恭敬的道:“并无。” 皇帝和蔼的拍了拍他的手,道:“此处只有你我父子二人,无论有什么事,皇儿都不必瞒我。你母后去得早,为父疏忽了对你的照顾。记得你小时候看中了番邦进贡的美玉,你那些兄弟也都看中了,可没有一人敢向朕讨要。只有你一人开口讨了,我便赐了你许多,你还求说想同所有的兄弟平分那些美玉。那时候朕就知道,你是一个好孩子。自那之后,但凡你想要的,朕便都赐给你。今日也一样,只要你想的,朕都可以赐给你,只要你开口。” 华珣听皇帝提起母亲,又提起儿时的事情,不觉泪湿沾襟。他挣扎着伏在枕上,道:“儿臣并不做他想,只希望盛世永基,皇室昌荣,父皇永享福寿。儿臣已是废弃之身,再不能为父皇分忧,为社稷分忧,空担着皇子的名头,却全无建树,着实愧对天下苍生。” 皇帝闻言,既觉欣慰,又伤感,忽然想到方才御医私下回禀他的话,又激动了起来,道:“珣儿,你可知你的腿可能还有希望痊愈!” 似被雷电击中一般,华珣愕然抬头,惊呆在那里。 …… “什么,竟有这种事!” 绿萝伏跪在地,战战兢兢的道:“启禀娘娘,御医说二殿下的腿伤有痊愈的可能。” 她当时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也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个腿断了数年的人竟还有康复的可能,谁信呀!哪知御医说虽然这样的可能性极小,但因为此次二皇子摔的地方就是从前坠马时断骨的伤处,加之人骨的愈合能力,以及沙罗国此次进贡了一种疗伤生骨的皇室秘药,很可能治愈二皇子的腿。 沈贵妃闻言,久久不再说话。 “今晚的事本宫就觉得发生得蹊跷,虽说我有意将那唐家的养女甩给那瘸子,让玦儿彻底断了对她的念想,但也不过是想着让安排宫女将二人调出,制造独处的假象罢了。到时候本宫一求,德妃帮腔,此事也许就成了——就算不成也无所谓,断没有给哥哥说亲被拒,再给弟弟说的,这件事也就完了。但谁成想竟会出现刺客的事情。本宫本以为此事是歪打正着,正好趁了咱们的愿,但怎么好端端的又要坏腿变好腿了?” “娘娘认为,此事另有人主使?” 沈贵妃沉默半晌,眼中厉色一闪,“本宫从不相信运气,更不相信巧合。你现在按照我的吩咐去做,本宫倒要瞧瞧,究竟是谁在本宫眼皮子底下做祟!” 一丝淡云缓缓接近朗朗圆月,本应群星黯淡的夜空经渐渐开始有星辰闪烁。风起云涌间,夜已深沉,那里已是另一个世界。 ☆、第108章 夜静更深,桌上的银鎏金小自鸣钟连响了十来下,丫鬟叶檀披了衣裳,打着哈欠将钟上的机关泄了,免得睡着之后被吵醒。 “你去睡吧。” 桌上点了一枝已燃过大半的红烛,烛泪刚攒成一小团晶莹便顺着烛身滑落,滴在黄铜烛台上。半明半昧的昏暗火光为少女似雪铸就而成的白嫩脸蛋儿增添了一丝柔情。她似在思考着什么,柳叶长眉似蹙非蹙,莫名的带着一丝紧张。 萧雨薇摆了摆手,示意叶檀退下。 “我想一个人静静,不必进来伺候了。” 今夜发生了太多事情,她需要确定,事情是否会如她所料一般进行下去。 ——她那冲动一推,究竟推出了多少故事。 不过若二皇子知道了,应该会感谢她吧。 “小姐,您还在想着今晚的事吗?” 叶檀磨蹭了半天,还是决定向小姐透露一下消息。“老夫人和夫人昨日秘密将小的叫去问话,说小姐出宫之后就怪怪的,在宫中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萧雨薇冷笑了一声,微微挑眉:“其实是二哥想知道吧,这才撺掇了大嫂出头;又由大嫂在母亲面前挑拨,想要盘问出我的心事。” 叶檀抖动了一下嘴唇,“小姐,您确实变了一些。” 第76节 “变了吗?我怎么不觉得。”她忽然拼命仰起头,以防泪珠从眼眶中滚落。“我没变,只是突然知道了一些事情,所以清醒了。” “自小到大,我都活得太天真了。大哥怎么死的?就因为他不甘心萧家就这样没落,所以才会死于‘意外’!二哥胆小老成,三哥和我那时又都小,这才容下了。你且瞧着吧,虽我进宫了这一趟,但三年之内,直等这十一名女孩子都已诞育儿女,我依然会待字闺中。再不会有好人家肯娶我们萧家的女人。” 叶檀被她的话吓得“扑通”一声跪倒,一边捂着自己的嘴,一边拼命摇头,示意她不要继续说下去了。 “呵,这样你就怕了?还有别的呢。至少我做的事,能对得起家。不像他们,为了一点点荣华富贵,只肯缩着头做人。没人救三哥,我来救;没人为他讨公道,我来讨!即便我是女子又如何?有些事情,男子未必做得到,但我却可以。” 比如她在揽月宫中利用唐妙懿的愧疚之心,郑端琳的嫉妒之心,宫人的贪财之心等。 “凭什么我们萧家就只能任人宰割?” 她要做的就是利用所有人,所有的外力,激起唐妙懿的斗志,让她努力寻求强大的依靠和帮助。因为只有强者才能达成她的愿望。 还有那个人,他果然并非池中之物。单单是今夜的表演,便可为他争取一次难得的机会。起初唐妙懿选中他为突破口来救人,她还曾一度怀疑她不肯用心。没想到,唐妙懿却比她有眼光。 而她一早看中的三皇子,如今看来,却掣肘太多,未必能随心所欲。 她虽不喜欢唐妙懿,却也谈不上恨,但为了救三哥,利用她也是逼不得已。当初唐家多少宗女不要,非要选她一个外姓人入宫,想必是经过了一番周全的考虑。只是此等有尤物也许能打动二皇子的心,但他既然已得了人,还会费力去占她的心吗? 她拭目以待。 今夜注定十分漫长,皇宫内灯火通明,羽林军通宵巡查看守,到处搜检可疑之人。 夏公公在门口站得腿都麻了也不见皇帝出来,正着急间,只听得殿内传来一阵大笑之声,正纳闷间,只听得内里召唤,忙推门入内,只见皇帝和二皇子父子俩言笑晏晏,相谈甚欢,皇帝说到正开心处便哈哈大笑起来。 夏公公心中纳罕,皇帝很少同皇子们这般亲近谈笑,更像严父和帝王多一些。今夜和二皇子在一起,反而像年轻了十岁一般。 看来这位在宫中透明了多年的皇子也要复宠了。 “小夏子,”皇帝吩咐道:“你明天一早传内阁拟朕的旨意,将一等将军唐继宗的次女许配二皇子为正妃,此女端淑嘉慧等,随他们怎么写,写好了就连同其余赐婚旨意一同发去各府。” 华珣闻得此言,心头一块大石方才落地。 夏公公应诺,待要离去之时,只听二皇子轻咳一声,道:“恕儿臣还有一事想说,请父皇收回将尤氏许为儿臣侧妃的旨意。儿臣身体尚未康复,并没有多余的精力顾全两位王妃,只得辜负父皇的美意。且此二女皆为重臣之女,不宜同嫁一人,还请父皇收回成命。” 皇帝思量片刻,道:“只是朕已经允了尤家,要将他家的女儿许给高门之后。如今却要反悔?” “父皇明鉴,宗室子弟中便有许多年少有为,却又尚未娶妻者。或高门显赫之家,未成亲的青年才俊也颇多。其余下嫁的公主、郡主诞下世子的亦不在少数,这些都属高门,身份高贵,与尤家也是门当户对。” 皇帝迟疑道:“朕还要再想想。” 华珣看了夏公公一眼,道:“请公公稍做回避,我有话同父皇说。” 他郑重爬起,伏跪在床上道:“请父皇趁此机会,开释萧明钰。” 夏公公此时已退了出去,并为听见这对父子是如何相谈的。只是皇帝出来后一脸的若有所思,还将羽林军统领并宗人府人等传唤到御书房密谈。等人都散去,已近四更天,天光微蒙,混乱了一夜的皇宫才刚刚有了一丝淡淡的睡意。 昨夜喝完药,因为时候太晚,内宫已落钥,沈贵妃传来了旨意,让妙懿同许夫人母女就宿在宫中。 妙懿只打了个盹就再也睡不着了。外面巡夜的羽林军已离开多时,隆隆的脚步声消失在了夜色中,为混乱的一夜划下了尾声。 皇宫永远那样令人不安,仿佛是潜伏在茫茫混沌间的巨大怪兽,不知何时便忽然发作,突然就吞噬了一切。皇帝也罢,后妃也罢,大臣也罢,究竟谁才能真正降服这头巨兽,让它从蠢蠢欲动中安定下来?又或者说,这世上根本就没有这样一个人能做到。 她不知在桌边坐了多久,直到青白色的光从窗纸透入内室之中。许夫人早已在床上睡熟,发出轻微的鼾声。她只觉得发闷,想出去走走。 鸟鸣伴着熹微的晨光,薄雾笼着阵阵寒凉沾在她身上,初时的冷浸过后,她不再觉得寒冷,反而精神一振。 殿门已开,洒扫的宫人进进出出开始了一天的忙碌。妙懿拾级上了玉阶,出了殿门,在殿前夹道中散步,偶有经过的宫人扫她一眼,又匆匆赶着上差,没有人有空闲去留意她的做什么。 她昨夜被留宿的殿阁名唤安珍殿,就坐落在御花园一侧。晨曦中的花园幽静而安详,缀了珍珠的玉色绣鞋踏在草地上,淡淡沾染了一层露水。她身上玫瑰红绣金镶边的裙裾轻轻擦过绒绿的青草和零星浅黄色的小朵野花,留下淡淡青痕。 随着天光逐渐转亮,金色的阳光透过氤氲雾气洒在她四周大朵的月季,玫瑰,芍药,蔷薇之上,花色渐渐从霜冻般的玫瑰紫色转为深红,殷红,朱红……飘渺的薄雾随着花色的逐渐变浓而缓缓升腾,细微的水汽一点一点在阳光中消失,融入在晨风中。不远处的树木渐渐露出翠色,一个高大的身影就这样踏雾而来,由远及近,越来越近。终于,阳光拨开了最后一丝阴霾,展露出了炫目的光彩,清晰的将那张如玉雕成的面孔展露在人前。 龙章凤姿,天人之表。郎艳独绝,风姿无双。 妙懿却对那张脸没有丝毫欣赏的意思,她似被火烫了一下,转身欲走。 “见了本宫,难道不用见礼吗?” 连语调也一如既往的令人讨厌。 妙懿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某些人,当真是越怕越见。 华玦双目微眯,望着独立于花丛中的少女,阳光从她身上流过,遍园的红花托着她的裙摆,她微抿着粉唇,语言无法描述的迷离水眸中含着浅淡的疏离和惶惑,仿佛凌波盛开的水仙,惊鸿一瞥便再也挥之不去。 有些女人天生便这般可恶,将人勾引得罢不能,却连一个温柔的眼神都吝惜施予。 他在袖内攥紧了手指。 妙懿顺从的行了礼,“三殿下若无事,臣女便先告退了。臣女的母亲正在得等着臣女。” “先是王端平,然后是二皇兄,本宫越来越对你刮目相看了,你还真是有些手段。” 他背着手,缓缓走近了打量她。 妙懿感觉有股温热的呼吸划过她的面颊,不由暗暗退后几步,顺势福了一礼:“臣女性情倔犟,素来不善逢迎贵人。既然给殿下留下这般印象,那着实是失礼了,臣女也以为此为憾。” “你就没有什么要分辨的吗?” 妙懿微微摇头,“殿下怎样误会臣女全无所谓,只是殿下口中的其他人都是正人君子,这一点还请殿下不要误会。” 华玦面色微沉:“你都不为自己辩解?” 他盯了她一会,忽然点头,缓缓从她面前踱开:“好,好,既然你无意,也好。” 他蓦然转身,直直的望向她,“从前本宫确有思虑不周之处,今日本宫便再问你一次,你可愿嫁于本宫?” 妙懿也直起了身子,轻声问:“那么殿下许臣女什么位份?” “本宫暂时只能许你侧妃之位,待他日若有幸可承袭大统,你与牡丹谁先诞育皇子,谁便是皇后。” 世间女子莫不对名位趋之若鹜,他不信有人会傻到拒绝后位。那是连她母妃费尽毕生心血也未曾达到的高度。 妙懿唇角轻勾,露出一丝淡若流云,却瑰丽无比的微笑。华玦的目光在她脸上久久流连,直到见她轻启朱唇,吐出几个字来。 “殿下,您可知臣女最想要的是什么?您可愿为臣女达成心愿?” “你说。”他似被蛊惑一般,脱口而出。“但凡你想的,但凡我能给的。” “那么,若是臣女想要您舍弃这唾手可得的江山帝位,只陪在臣女身边呢?” “你胆子不小。” 这样的言语倘若被人听见,他们二人便少不了谋逆之罪的嫌疑。 “那么殿下明知沈家是容不得臣女的,又何必出言相诱?” 眼看着华玦神情微变,妙懿心知是戳中了他的心事。 “只要你答应本宫,后位是不过早晚之事。” 话已至此,便是他所能吐露的极限。妙懿并未动容,只是有些可怜沈牡丹。 “那么,你可愿意?” 将花中之王贬落神台,取而代之,那将是何等滋味? 你可愿尝试一番? ☆、第109章 你可愿尝试一番? 那声音带着无限的蛊惑味道,引人蠢蠢欲动,少有人能抵抗住此等诱惑。 清晨的阳光带着清新的晨雾弥漫在宫廷的花园中,面前是整座帝国最有希望问鼎帝位的皇子,此刻他向她伸出手,递出真正的梧桐枝——栖在上面便可成为真凤。答案已明明白白的告诉了她。 “若你愿意,本宫现在便带你去父皇的寝宫,接下来的一切全都由本宫来说,你只需点一下头便是。现在赐婚的旨意尚未发出,这是最后的机会。” 华玦目光不离的盯着她的神色看:“二皇兄是什么样的人,你恐怕并不清楚。我于他兄弟多年,虽不十分了解,但他也并非如表面所看到的那般与世无争。”他想到母妃刚告诉他的消息,略微一顿,“过后还会有一个令人意外的消息传出,你听了不要惊讶。但我想说的是,那个位置的敌人虽多,但论起最终问鼎之人,绝对只有我。” 他敢如此说,便是有这样的自信和实力。 说到这里,他又稍微停顿了一下,“其实,我也并非是世人所见的模样。” 哪一个真正的你,哪一个是真正我,有时连自己也难以分辨。 妙懿缓缓摇了摇头,道:“这些都并非是臣女所求之事,殿下不必再言。” 此刻,她只想快些离开。 华玦深深凝视着她,“这么说来,你就是拒绝了?” 妙懿点了点头。 华玦顿时炸了,气急败坏的指着她道:“你,你竟然连迟疑一下都不肯,就点头了?” 妙懿有些被他的气势吓到,稍微瑟缩了一下,悄悄后退了半步。 “你现在开始害怕不成?刚才你怎么那么镇定,那么有勇气,而且还会讲条件!” 见她闪躲的模样,华玦激动的走来走去,就像一头发怒的猛兽。 “你——”也许是因为太过生气,他只是用手指着她,半天说不出话来。这丫头不就是长得好看点吗?怎么到他这里就欲近不得了呢!想他平时多少世家少女排着队祈求他施舍一个眼神,更是主动让摸小手,不摸的话还要掉几滴金豆子。 再看看她! 恨铁不成钢。 “真想挖出你的心来瞧瞧,是不是和旁人没长在同一边。” 妙懿也是听得一头火,明明没她什么事,为什么要她一大早听这些有的没的废话?还有,莫非他将往日各种简间接害她受尽非议,排挤,冷言冷语;甚至调戏她,害她落水,总之吃尽苦头的事情瞬间忘光了,全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就好比狠狠打了人一巴掌,把对方牙齿全都打掉了,然后还问:“我送你一包甜枣你吃不吃?” 于是她反呛道:“也许臣女没长心,但长了脑子!没准我认为二殿下更得圣心,所以明面上找借口拒绝了三殿下,然后投奔二殿下而去。等今后麻雀变了凤凰,世人乃至后世都会赞我有,眼,光!” ——甜枣还是你自己留着吃吧! …… 出宫的马车在大路上不急不缓的行驶着,唐贤毅骑着匹黑马走在最前头,时不时的扭头看看身后的马车。车棚四周的五彩缨络随着马车的颠簸左摇右摆的晃动,车里坐着的那位美人如今已成了他的二妹。 他还记得那年在枫树下初见她时的模样,当时他想:“也许将来有一日,可以每日都能见到她。” 现在,这个念头用另一种方式实现了。 他扭回头去,努力将晃动的缨络从脑海中丢开。 许夫人在看自己养女第三眼的时候,只见她扭过头来,微笑着问:“夫人有何事吩咐?” 许夫人看着眼前这张艳若朝华的面孔,想到自己容貌被毁的亲生女儿,她那苦命的女儿,将来可怎么办呢? “早上你到哪里去了?” 第77节 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些冰冷,许夫人缓缓露出一个笑脸,一日既往的用温和的语气问道:“我醒来之后没见你,以为你又出什么事了,很是担心。” 妙懿将手按在心口处,说道:“女儿只觉得胸中发闷,睡不着,想起来出去透透气。结果居然在御花园中偶然撞见了三殿下——” 她语带娇羞的垂下头去,看得许夫人眼皮一跳,怔道:“三殿下?你怎么会遇见三殿下的?那你和二殿下……” “母亲说什么呢,女儿何曾和二殿下如何了?”妙懿无辜的睁着大眼,只做无知。 妙懿就是想气一气她。当初是她既舍不得女儿,又放不开荣华,偏要将她送入宫中的。之后发生的一系列悲惨境遇,萧公子被抓,她不得不在众人之间周旋,想尽办法挽救这个本不该发生的错误。明枪暗箭,总难提防,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如今她更是受到牵连,不得不入局。她既已入了局,那么将军府恐怕也跑不了。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恐怕要用在这里才对。 许夫人憋住气,尽量放平了声音道:“昨日夜里的事,所有人都看见了,恐怕现在已经传开了。如今不是你嫁不嫁的问题,而是皇家肯不肯要你。你同我明说吧,你和二皇子可有私情?在宫里的时候,他可对你有所留心?” 妙懿回想了一番,摇了摇头:“这个女儿也不清楚。” 她自然清楚得很。昨夜无论推她的人是沈贵妃的人或是他的人,无论昨夜是否发生了那起“意外”,她都早已经和二皇子华珣做好了交换的契约,除非他改了主意,打算不要她了。 许夫人不甘心,继续追问道:“那么三殿下呢?他是不是对你……有心?” 妙懿眼看着许夫人着急,却只是笑着说:“母亲如何这样问?即便三殿下对女儿有心,但是父亲一向不是和沈家不和吗?沈家又怎会允许女儿接近三殿下呢?” 许夫人暗道:“你哪里晓得我和你父亲的心呢?沈家的风头太盛,他们唐家如何就这样明着贴上去?少不得在暗地里筹谋罢了。” 许夫人更温和了:“要是三殿下对你有心,你大可不必隐瞒,我和你父亲就算豁出一切也要为你争取一番。” 妙懿见她演得这样投入,少不得要感谢父母恩典,只是她说:“三殿下今儿对沈家姐姐好,明儿又对郑家姐姐青眼有加,女儿实在不知他究竟对哪一位有心。若贸然说三殿下对女儿有意,被人听见恐怕要笑话女儿痴心了。不如母亲您说,三殿下是对女儿有意还是无意呢?” 许夫人心说我真想知道他怎么想的,这不是不知道才问你吗?无奈她这个养女的身份很快就要不同了,不好得罪,只能耐心询问。 “那你说说三殿下是怎样对你表示的?” 正在此时,只听唐贤毅隔着车门说道:“母亲,我们到了。” 母女俩刚下车不久,唐继宗也赶了过来,连连询问昨夜发生的事。刚说了没几句话,圣旨就已送到家门前了,众人忙整理衣冠来到正堂接旨。 颁旨太监发下诏书,朕闻唐氏女温懿恭淑,有徽柔之质;柔明毓德,有安正之美,堪为皇二子嫡妻。 唐继宗松了口气,接旨谢恩,因是喜事,少不得派发了赏钱,与众人一道共沐天恩。 忙完一阵之后,唐继宗想着还要入宫谢恩,于是许夫人入内更衣,妙懿跟去服侍。 此时府内众人均已知晓了这个消息,纷纷赶着上前恭贺。许夫人嫌吵闹,只留了贴身丫鬟在身边服侍换衣,妙懿在一旁递些零碎物件。许夫人温和的道:“你去休息吧。” 如今万事已定,一颗石头也落了地,只要专心在家备嫁便是了。 妙懿欲言又止,许夫人见她似乎有话要说,便挥退了丫鬟。“有什么事只管直说就是。” 妙懿踌躇了片刻,说道:“方才母亲问三殿下是怎样对女儿表示的,女儿还没来得及告诉母亲。他说如果女儿嫁给他,他就在登基后封女儿为后,您说好笑不好笑?” 言毕,她嘴角噙笑的告退离去了,只留下许夫人呆立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 …… 妙懿回到房中,怀珠等全部过来恭贺。唐家出了一位皇子妃娘娘,谁人能不欢喜? 碧梧笑说:“当时夫人打算将小的拨给二小姐使唤的时候,就说我这个名字好,没准咱们家能出一位娘娘。没想到还真的被夫人说中了!” 妙懿微微一笑,“可是借了夫人的吉言,确实应了你的名字。” 腊梅趁机凑趣道:“碧梧姐姐的名字就取得应景,不如小姐也给我改个名字吧。” 怀珠道:“你凑什么热闹?” 妙懿想了想,道:“既然如此,不妨借一借怀珠的名字,腊梅便改为抱玉吧。” 一时腊梅赶着磕头谢过,自此之后改名为抱玉。 怀珠说:“小姐身边只有我们三个算是一等的,等小姐出嫁的时候该有四个陪嫁,也就是还少了一个。” 妙懿道:“想必夫人会为我安排的。” 碧梧双手一合,喜道:“先别想那么多了,今日该好好为小姐庆祝一下才是!” 明日之愁,还是明日再忧吧。 她们所不知道的是,有一场小小的纠纷已经在将军府内开始悄悄上演了。 ☆、第110章 许夫人翻着库房名册,看了半天,说:“二小姐的嫁妆不可有一丝简薄之处,先从库房里找,不够的从我的嫁妆里添。至于你说大红绸缎不够的问题,无论多少钱,只管去世面上买了回来。” 自从妙懿和二皇子的婚事定下之后,整座将军府都忙开了,全部开始准备二小姐嫁妆一事。虽说有将近半年多时间才能完婚,但有些琐碎东西也并非一两日能够办成的。 管家有些为难,“近来要嫁女儿的人家太多,那些绸缎庄子连陈年的存货都卖光了,小人只抢到了十几匹,恐怕不不够。” “是太少,十几匹够什么用的?即便不是大红,相仿的颜色倒也罢了。” “都卖完了。”管家愁眉苦脸的道:“我们不管加多少价,总有人抢先将布匹买走,一问才知是沈家全包了,他们家小姐已许给了三殿下,也正在采买这些东西,可这红布他们至少也买了上千匹,嫁几位小姐都使不了那么多。” 许夫人眉头一簇,“竟有这事?” 她想起养女那日曾告诉自己三皇子同她说过的话,万万没想到他竟许了她后位!可惜为时已晚,圣旨已下,他们不能抗旨。但沈家这样做似乎也有些炫耀的意思,否则也不会这般大手笔的出手,为女儿壮脸面。 人还没嫁,擂台就先搭上了。 “京城内买不到,那就派人到外省去才买,现在离二小姐成婚的日子还早,预备下也来得及。咱们家也尽量多准备一些,将来大小姐成婚也能用得上。” 总之,事关唐家颜面,绝不能露怯。 管家前脚刚走,管家娘子又来,先说了些家务人情等事,絮叨了一番,又陪笑说:“二小姐身边只有三名一等丫鬟,现还空着个一等的窝,暂时没人填补。不知夫人的意向是哪一位姑娘去,小的好拨过去给二小姐使唤。” 许夫人笑道:“亏你记得清楚,我都忘了。是缺了一名。” 她想了想,问:“你可有人选推荐?” 管家娘子暗暗搓了搓手,说:“这个小的也不好说,还是得请夫人做主。” 许夫人的唇角泄露出一丝笑意:“可是她们都抢着巴结你,你觉得为难了,便让我来决定,这样你也不用得罪太多人?” 管事娘子忙说:“夫人明鉴,小的不敢隐瞒。” 许夫人说:“这事我要先想想,若有人问,就让他们亲自来问我。” 管事娘子一喜,忙应下了,谁又敢来当面问许夫人呢? 管事娘子走后,许夫人叫过一位不起眼的老嬷嬷,吩咐道:“还有半年的时间,你那里先准备着,我很快就要派上用场。嘱咐她,别松懈了。” 吩咐完了,刚吃了杯茶松泛松泛,丫鬟报说二小姐来了。 妙懿入内向许夫人请过安,母女二人对坐吃茶。许夫人温和一笑,问:“你那里可少什么?需要东西只管说,家里没有的立时让人去采买。因是皇子婚礼,吉服自有官家准备,咱们只管预备些喜被喜枕等做做样子便是。” 说到此处,许夫人叹了口气,“也是我儿你有福,老爷打听到二殿下这次因祸得福,腿上的伤竟有了治愈的可能。人都说是你福气大,身上带喜,将二殿下的腿给冲好了。” 说到此处,她又觉得心头有些发起酸来。本来养女便是高攀,配个瘸子倒也好,稳稳当当的坐定她的皇子妃,将来开府做个王妃,唐家有事她能通个气就够了。若二皇子的腿彻底好了,还指不定又要出什么幺蛾子,也不知道二皇子能不能受得起陛下的这份宠爱。 ——就好比将自己不想穿的衣裳送了人,结果对方穿上之后却异常的夺目耀眼,心里不爽又觉得不该不爽,更不能表露于人前,甚至还得跟着拍手赞好——真是要多别扭有多别扭。 妙懿心知许夫人自从亲女几近毁容后便看自己不顺眼,有时候甚至语气中带些酸气,恐怕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 “夫人放心,女儿既然得了这份姻缘,等将来嫁过去之后,一定先求二殿下寻好大夫来给大姐姐看病。到时大姐姐的病一定会痊愈的。” 她确实真心想治好灵璧,不过可不是看在许夫人面上。 “你有心了。” 许夫人这才露出了点愉悦的模样。 妙懿表白忠心之后,又提出要去陪灵璧说说话,免得她发闷。许夫人想了想,趁此时机让她们再亲近些更好,便欣然应允。 “我这辈子只有你们三个儿女,且个个贴心懂事。只要你们兄妹几个能相互着想,互相依靠,我和老爷这辈子便能瞑目了。” 妙懿含笑不语,又陪着许夫人闲坐片刻便告辞了。 接下来照例是各府恭贺,亲朋故知等往来不绝,不过这些都是许夫人该操心的事,妙懿只管做些绣活,闲了去看看唐灵璧,陪她消遣一番,又或者和丫头们玩笑,一日的光阴很快便打发过去了。 这一日,眼看天色阴沉,妙懿也就没出门,窝在房里绣嫁妆。抱玉和碧梧准备了许多细点茶果等,均是大家平日里爱吃的。不一会,天就下起雨来,于是干脆关了门,主仆四人烤火吃点心聊天,顺便在炭盆里塞了几个红薯烤起来。 怀珠兴奋的说:“从前在北疆的时候,冬日里我们常吃这个,又香又甜,吃完满口余香不说,还暖了身子。像这样的冷雨天吃也好。” 妙懿也被勾起了儿时的回忆,倚在水红绣金鸳鸯靠枕上笑道:“那时候年岁笑,大人说小孩子不得多吃,我偏就喜欢这个味。怀珠为了我偷偷向管厨房的大娘讨要,不给就偷拿,有一次被抓住了,就扯谎说要喂给鸡吃,说在她家乡,鸡都是这么喂的,吃了红薯的鸡肉质鲜美可口。也不知怎么的,她们就信以为真了,拿红薯喂给鸡吃,最后杀了吃肉,味道仿佛真的好吃了一些。” 众人都笑了起来,抱玉望着怀珠,羡慕道:“怀珠姐姐打小就跟在小姐身年,这是我们羡慕不来的。” 怀珠皱眉瞪眼的说:“你这么爱吃味,小心今后嫁不出去!” “那就不嫁。跟在小姐身边不比嫁人强百倍?多少人羡慕咱们呢。现在她们就算挤破了脑袋也钻不进来。” 碧梧看着妙懿渐渐淡下的笑容,说道:“依我说,有些事该早早拿定了主意,留着漏子旁人不就有了可趁之机?” 怀珠快言快语:“小姐是主子,谁有了错处直接撵出去便是了,得用就留,不好就打发了,谁还能说出个不字?” 妙懿摇了摇头,她还从来没认真考虑过出嫁之后的事情。虽听唐将军说京中各处正在兴建王府,为几位皇子封王作准备,但新婚伊始还是要在皇宫内生活。这个负担不可谓不重。 到时她带人入宫易,再送人出宫可就难了。初入皇宫,人生地不熟,没有任何依靠指望,全靠自己争气。 可她这一时半会上哪去找得用的人呢?恐怕最后还是得听许夫人的安排。 她蓦然想到了二皇子,也许他会给自己一些建议。毕竟那是后半生与她同乘一舟的人。 她是该多想想他的,好好琢磨一下他的喜好,厌憎,将来若能讨得他欢喜,日子恐怕也不会太难过。人生短短数十载,她这一跃,也不算低了。 ——但愿她这位夫君没有夺嫡争储的心思。 阿弥陀佛,神佛保佑。 良辰听见主子连打了两个喷嚏,忙将窗掩了,捧着手帕上前,低声说道:“今日湿冷,殿下可以停了那生肌之药。” 华珣手里抓着一块约有成人半个手掌大小的铜制牌子,端详了半晌,连头都没抬,只说:“不可以停。” 良辰眼露不忍之色,少不得继续劝:“那是生肌填骨之物,用之前还要先割开皮肉,挑出腐肉,疼起来钻心入肺,老奴着实不忍见殿下如此辛苦。” “你可知这是什么?” 他轻轻晃了晃手里的铜牌,铜牌表面光滑如镜,甚至可以映出人脸来。 “不知。”良辰摇头。 “这是从中元节夜宴的刺客身上搜出来的。他们至死什么都不肯说,这般衷心,应该是某些人豢养的死士。宫里竟有这样一股势力,而我却从未察觉,实在令人难以置信。你说,我还能继续等下去吗?” 华珣缓缓放下手中铜牌,静静说道:“那药每到月圆之夜才会起效,多一个时辰,少一个时辰都不行,否则康复的时间就要往后推迟数月。我没有那么多时间可浪费,必须要加快速度。” 他好不容易才等得这个时机,一丝一毫也不可浪费。 第78节 他要以完整的样子出现在人前,这样才能看得更高,争得更多。 “去拿药来吧。” 良辰苦笑了一下,应诺去了。 可还没等出门,他就听自家主子又连打了好几个喷嚏,他心中还纳闷,殿里明明挺暖和的呀? ☆、第111章 转眼秋已近末,初冬将至,天色转冷,于是朝会之日便开始难熬起来。通常五更天便要出门,衣服穿夹的已然不够,需得披棉披风,冷热时穿脱也方便。 这一日竟然下起了小雪,许夫人心神不宁的命下人送伞给去接丈夫下朝的小厮,又让人再带一件避寒挡雪的凫靥裘斗篷过去,生怕他冻着。 哪知左等也不来,右等也不回,直到吃午饭的时候还不见动静。不过这也是偶然会发生的事,每次大朝会结束,总会有一些重臣被留下议事,甚至直接用午饭,晚饭,至深夜方回的都有。但每当此时,朝中几乎都有大事要发生。 许夫人心神不宁,也无心理事,于是叫来管家:“我这右眼昨天跳了一整天,你老爷尚未归家,你亲自去打听一下,若有事速来向我回明。” 一时有人报说豫国公夫人到了,许夫人见了侄女,说了些家常,又道:“你这气色看着比上回见你时可好多了。” 豫国公夫人眉开眼笑的道:“姑母不知道,我家那位小叔叔可算是被放出来了。” 许夫人忙问:“真的?哎呦,我心里这一块石头可算落了地,替你悬了这么久的心,以为那孩子就要折丧在里面了。是几时开释的?如何外面没一点消息?” “这事本是秘密进行的,未有张扬。本来还要再关一阵子的,我夫君好说歹说求了许多人才准了先回家休养,不得外出。昨夜是他哥哥去天牢接回来的,人已经瘦得不成样子了。” “那郡主可不心疼死了?” “可不是!昨天又哭又笑的几乎一宿未睡。这不我怕姑母担心,家里安排得差不多了就特来告知一声,立刻就得走。” “我也不虚留你了,赶紧回去照顾你婆婆去吧。” 豫国公夫人刚出了上房门,只见一名身披烟霞色斗篷的少女呆立在门口处,见她出来后茫然的眨了眨眼,瞬间清醒似的蹲身朝她行了一礼。 豫国公夫人曾见过妙懿,知道她如今的身份已不同往昔,十分亲热的将她扶起,道:“恭喜二小姐,我都听说了。” 妙懿勉强笑了笑,“多谢夫人。” 她还在回想方才偶然听到的话,二皇子果然信守了他的承诺,否则她也明白,萧公子不会这么快就被放出来的。 豫国公夫人笑道:“临出门前,雨薇还托我向你道喜呢。她今日脱不开身,让我跟你说‘恭喜你喜得贵婿,吃喜酒的时候可别忘了请我们。’我当时还说她小孩子脾气,到时典礼会在宫中举行,只有有等级的诰命才能参席,她现在可还差得远呢。什么时候等她能嫁入高门做夫人再说吧。” 她本以为对方会害羞不好意思,女孩家都是打腼腆时候过来的。但面前少女的面色却比方才更白了,血色几乎退了个干净。她忙问:“可是哪里不舒服?” 一旁的丫鬟十分机灵的接话:“我们小姐现在每日要亲手做绣活,昨夜睡得晚了些。” 豫国公夫人了然,却也难免劝道:“嫁妆是要做的,可也别太急了。我成婚之前还特意请人绘了百来个花样子,什么新巧有趣的花草动物都有,可最后选定的还是鸳鸯、牡丹等沉稳大气的,这嫁妆还是稳妥的最好。” 她絮絮的说个不停,妙懿只是“嗯嗯”应承,却根本连一个字都未听得入耳。 幸亏豫国公夫人忽然想起家里还有一大堆事要料理呢,这才亲热的同妙懿告辞,妙懿将她送出院门方才回转。 等到了无人处,怀珠忙将她扶到廊下坐了,小声说道:“小姐先歇歇,千万别在人前露出一点行迹来。否则被人知道了,还不知道得传成什么样子呢。” 妙懿紧紧拉住怀珠的手,泪水已涌出了眼眶,“萧公子没事了,他已经没事了。” 她反复的重复着这句话,仿佛紧绷了多日的心弦终于可以松下来一般。 “小姐,”怀珠细弱却清晰的声音传进了她的耳中:“您可以放下了。” 妙懿缓缓苦笑出声:“我该……如何忘记?” 她该如何忘记每一次他的出手相助,如何忘记和他在一起时的点点滴滴,他的微笑,他的气息,他不愿被她发现,闪身离开时被风扬起的袍角,宝蓝色蓝得那般鲜活。 ——她全都记得,连梦里也忘不掉。 “怀珠姑娘,你站在这风地里做什么呢?” 怀珠抬头瞧见是绣房里一位相熟的婆子,便扬声答道:“二小姐刚被风迷了眼睛,让我给她吹一吹。” 那婆子去后,妙懿擦净了脸上的泪,扶着怀珠的手回房去了。 白日在众人面前,她起坐一如往常,只是夜里蒙着被子偷偷哭了一夜,怀珠看着心疼,只能在背人处慢慢解劝。 幸而妙懿很快就得到了一个可以名正言顺流泪的理由。 就在次日清晨,唐家再次收到圣旨,册封唐继宗为征北大将军,出征漠北,抵御匈奴入侵。 唐继宗接旨,开始打点行装。 许夫人好容易盼得丈夫打胜胡国归来,如今不到一载,竟要再次出征。 “匈奴人潜伏在大漠不毛之地数十载,竟然再次恢复了元气,以蛰伏之势一举灭了周边十几个弹丸小国,现在兵强马壮,眼见着我朝虽打败了胡国,却已国库空虚,难起战事,这才趁机发难。不过据我们的探子送回的消息说暂且无妨,他们也被咱们打怕了,如今在边陲城镇做些小文章,不过是想试探咱们的态度,趁机讨些好处罢了。陛下让我去不过是想震慑他们一下,并不会真的大动干戈。依我看,这仗打不起来。” 许夫人哪里听得进去,只是抹泪罢了。“战事无眼,说打,不过转天就打起来了,老爷也不必哄我这妇人家。” 她可是亲历过战事的人,甚至有九死一生的经历,这点见识还是有的。 “还请夫人坐镇京中,懿姐儿的婚事恐怕我是赶不上了,全仗夫人料理。” 近来夫妻俩虽多有龃龉,但毕竟多年夫妻,互相依赖倚靠多过情爱,默契在此时大于一切。 许夫人此时还能说什么?只好将旁的事情先放一放,为丈夫打点起行装。 阖府上下既觉得荣耀,又难免担心自家老爷的安危,这可是他们的顶梁柱。唐贤毅心情同样复杂,找父亲谈了一番,出来之后只是愁眉不展。正巧被妙懿撞见,兄妹二人聊了一会。 “兄长可是为父亲忧心?有那么多的兵士相随,不会有事的。” “我担心的不是这个。”唐贤毅叹了口气:“父亲此次出征,身边还有副将随行。你当那副将是谁?是沈家第二代的嫡系子弟,名唤沈知愚,就是沈牡丹的亲叔叔。他还有一子,名唤沈智。这一对父子是沈家有名的大小狐狸,他们在父亲身边,除了掣肘和抢功,我想不出他们还能做什么。” 他本来是想跟随父亲一同去的,无奈他父亲执意不准,恐唐家就此绝后。 “都怪我娶妻太迟。” 妙懿听他忽然说到娶妻,也猜到了几分唐将军的心思。 “沈家不会轻举妄动,除非他们想断了三皇子夺位的美梦。” 他们都清楚,这个安排恐怕和妙懿同二皇子的婚事有关。此乃平衡之举,谁也别想坐大。 “是呀,三皇子之于沈家既是期待,也难免是忌惮。”唐贤毅点头,他看着妙懿,忽然欲言又止。 算了,那件事还是暂时保密吧,说出来也只会让她忧心罢了。 朝廷很快将征讨漠北匈奴的旨意公诸于天下,一时间群情激愤,声讨之声传遍朝野。匈奴,虽为战败之国,但因史上常有入侵中原的战事发生,那般血与痛几乎刻进了百姓的记忆,连民间吓唬小孩子都用“不听话让匈奴兵来捉你”等语,那样深刻的恐惧在征讨文书发布之后立刻转化成了愤怒。 一切都进行得十分顺利。 虽然距唐继宗出发的日子已经不远,但日子还得照常过。 许夫人看着手里的请帖,摇了摇头,递给妙懿,说:“这是豫国公府的请帖,鲁阳郡主做寿,你若不愿出门,我便想法子推了。” 妙懿捏了那帖子在手中,半晌,笑道:“全凭母亲做主。” 许夫人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有事想要打探,便说:“总不出门也不好,只是你现在一举一动都要更注意些才是。也罢,你就紧跟在我身边,咱们坐坐就回。” 妙懿轻轻点头,睫毛蝶翼一般轻轻颤动,“妙懿都听母亲的。” 转天到了鲁阳郡主寿诞,许夫人携妙懿带着寿礼前去贺寿。母女二人刚一下车便被请去了上房,由鲁阳郡主同儿媳豫国公夫人亲自接待,同时在座的还有许多有头脸的夫人太太小姐,但最显眼的却要数沈夫人同沈牡丹母女。 众人各自见过礼,妙懿和许夫人就在沈家母女对面落了座,气氛顿时有些奇怪。 “唐家姐姐来了。” 萧雨薇的亲热令妙懿有些不适应,也许是兄长平安归家的缘故,萧雨薇面上的笑容掩都掩不住。 妙懿看着她毫无心事的模样,猜测萧公子的身体已经完全康复了。 众人说了一会话,萧雨薇对妙懿道:“我胸口有些发闷,唐姐姐陪我出去走走吧。” 在座的锦乡侯夫人听见了,打趣道:“就知道你们年轻小孩子坐不住,现在没人管你们,等将来你们嫁了人可就躲懒不得了!” 众人听了都笑,说:“可不是快了,眼看就嫁了。” 在座的除了妙懿和沈牡丹,还有已许了大皇子为正妃的韩慈苑,年轻姑娘们都面嫩,几乎都寻借口躲了出去。众夫人看着都笑,又恭喜了在座即将嫁女的夫人们一番。 之后房内有多热闹,妙懿并不想知道,她跟着萧雨薇出来之后,一路往后院去了。 走到人少处,妙懿忍不住开口问道:“萧公子如何了?” 萧雨薇脚下一顿,再回头时,已红了眼眶。 妙懿见状,心头一震,“究竟如何了?”她问。 “你自己去瞧瞧吧,自再不来,恐怕他就要死了。你自己惹出的事,便由你亲自了断吧!” ☆、第112章 妙懿望着紧闭的院门,试着推了推,却没有推动。 一只嫩如春笋的纤弱手掌轻巧的替她推开了挡在面前的半扇青色木门,门上的铜环已被锈蚀出了碧痕,斑斑驳驳,古旧得几近沧桑。枝头寒鸦单调的鸣叫着,周围虽仍有几丝翠色未折,却已现出萧索冬意。 随着“吱呀”一声响,门缓缓开了,入目是三间抱厦,左右种植芭蕉玉竹,夏日必是绝好的纳凉之处,现在却是翠淡叶枯,不复当初繁茂之势。 “这里是哥哥现居的院子,他还没有准备好见人,便先在此处修养。这里是我们夏日避暑住的地方,没怎么收拾。” 萧雨薇的语气平淡,仿佛是在诉说一件再平常没有,日日都会发生的事情。 妙懿低头,见地上还有新近刚打扫过的痕迹,空气中掺杂着土尘淡淡的气息,墙边的爬山虎已呈现出暗褐色,再往上看,只见两墙夹角之间还挂着一大张蛛网,已被风刮破了好几个洞,显然此网的主人早已弃之而去,风一吹,蛛网摇摇欲坠。 “怎么收拾得这般马虎?”萧雨薇暗暗皱眉,“虽说是临时住处,也不可如此凑合。过后我要和大嫂说说,让人好好生将这些蛛网都清除干净。” “不必清除,”忽见一人边说边咳嗽着从院子的转角处走了出来。“被弃已经很可怜了,何必再赶尽杀绝呢?” 随着说话声响起,一个瘦高的身影映入了妙懿的眼帘。 他看着单弱了些,许是长久不见阳光的关系,面色有些苍白,微尖的下巴泛着青色的胡茬。当他看到妹妹身边站着的人时,不觉有一瞬家间的怔忪,继而苦笑道:“我怎的青天白日又发起梦来?” 他仰头望着天:“她就快嫁人了,又怎会到这里来?” 说着,又转身慢慢踱回去了。他走得很慢,一袭墨绿缎子长衫裹在他身上,宽大的袖子空荡荡的被风一吹,愈发显得形销骨立,瘦得可怜。 妙懿忍住鼻间酸涩,轻声唤道:“萧公子。” 一声呼唤清晰入耳,萧明钰缓缓转过身来,表情如坠梦中。 他的眼神从淡漠无神到渐渐不敢置信,再像确定了什么一般,仿佛是瞬间点亮的烛火,眸中的亮光渐渐从小小的光点变为炫美的火焰,直至迸发出最明亮的神彩。 “你……如何在这里?” 第79节 他曾经朝思暮想,希望有生之年再见她一面。也许是某一日的皇家夜宴,也许是郊外游山时的惊鸿一瞥,他决然一身,看着她夫贵子孝,一世荣华。 他在天牢的这些日子已经绝了出去的念头,也只当今生不能再见。生死相隔,只好期许来世。但在他出来的那一刻,他仿佛重获了生机,想着自己也许还有机会。 但他还是迟了一步。当他从妹妹那里听到她被赐婚的消息时,他起初虽无法接受,但也明白,他们就这样错过了。或者说,一直是他在痴心妄想。 他的眼神逐渐冷淡了下去。 他甚至怀疑,自己已经麻木了,方才说话的语气中竟没有一丝颤抖。 “萧公子,你还好吗?”少女期期艾艾的发问,他反而觉得口内发酸,一口气被顶上了心头。 她明知道他不好的,不是吗? 萧明钰避她关切的目光,冷淡了声音说道:“我很好,不必挂念。” 面前少女呆愣了片刻,似被他的语气吓到了,贝齿咬着下唇,怔怔的出神。萧明钰从未见她如此失魂落魄的模样,一丝淡淡的心疼啃噬着他的心尖。但一想到今生与她再无可能,又不觉冷硬了心肠。 “明钰待罪之人,不敢同唐小姐多言,请回吧。” 他甩袖欲走,却听妹妹萧雨薇插言道:“三哥哥这些日子以来最想见的难道不是唐姐姐吗?” 妙懿被萧雨薇全无遮掩的话震住了,这是无法宣诸于口的言辞,最好永远烂在心底的秘密。然而萧雨薇却像豁出去了一般,不依不饶的说道:“三哥哥,我好不容易才带了唐姐姐来,她现在正在备嫁,她明年就要成为二皇子的妃子了,你不该为她高兴吗?” 她还嫌不够,心急似火的继续说道:“唐姐姐,你也劝劝我三哥哥,他性子冲动,好意气用事。如今好不容易才重得自由,万一今后再惹出什么事端,或有什么流言蜚语传出,那可怎么办呀?” 萧明钰吼道:“这件事不用你管!” 萧雨薇气道:“我如何不管?三哥哥你做事不计较后果,你可知你出事后,母亲有多伤心吗?为了救你出来,我们全家上下又做了多少努力吗?你什么都不清楚,却为了一个女人而将家人抛诸脑后。” “你不明白!” “是三哥哥你不懂!” 兄妹二人说到最后几乎争吵了起来。 妙懿沉默了片刻,忽然冷笑道:“你们也不必吵闹,萧公子,我想同你单独谈谈。” 萧雨薇在门口处走来走去,时不时的停下脚步,不安的抬头看一眼紧闭着的房门。 今日该做一个了断。 房内是两名男女,妙懿坐在桌边,萧明钰立在窗口,二人只隔着半个屋子,中间却像离着一条天河般遥远。 “我今日来,其实也并非情愿。” 妙懿冷冰冰的抛出第一句,毫无半点温度。 “萧小姐很担心你,非要拉我过来瞧瞧。我也是担着被人误会私相授受罪名的风险来见你的。” “是舍妹让唐小姐为难了,唐小姐可以走了。”萧明钰的语气中带着讽刺,“不对,应该称‘皇子妃娘娘了’。” “我现在还是不是皇子妃,我也不姓唐。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还姓梁,是一个没有任何依靠指望的丧父之女。”她一字一句的说着,口气中渐渐带了些怨恨:“京中那些世家小姐什么都有,依靠着家中势力,呼风唤雨,无所不能。为什么我就不可以?从那时起,我就在寻找合适的目标。我不能改变出身家世,唯有抓住任何一个可以改变将来的机会。” 萧明钰从出生到长大,很少会有害怕的时候,可此时却忽然害怕她看向自己,害怕她说出接下来的话。但是那双雾沉沉的眸子还是直直的朝他望了过来。 “你三番五次的救我,帮我,你以为,真的就那么巧吗?” 萧明钰的手紧紧握住雕花窗棂,因为他握得太紧,几乎将木头捏出了指印。 “别说了。”他从牙缝中挤出了三个字。他什么都不想听。 不想,不想,不想。 妙懿从桌边站起,缓缓朝他逼近,强迫他面对自己。她要揭开美人皮,露出下面血淋淋骨肉:“只要能让我的母亲和弟弟过上平静的日子,不被人欺负,我会一直这般不择手段。男子通常都分辨不清女人的心机,但是你不是早已经知道了吗?我是怎么将唐韵从将军府赶走的,那一日在书院,你可是亲眼目睹的。”她一双美目闪着冷淡的清辉,在他脸上扫来扫去,一字一句的吐露:“亦或者,你仍旧对我心存幻想。” “你不过是被我的皮相迷惑罢了。其实你喜欢我什么?你又了解我什么?说到底,不过男欢女爱,各取所需,你以为世间唯有你是不同的,其实根本没有任何分别。” 她幽幽叹了口气,那语调似缠绕的蛇,钻入人心,一点一点的啃噬心肺。 “原本,你是个理想的人选。但在王子皇孙面前,你什么都不是。” 她轻巧的吐出这句话,像松了口气一般,便要往外走。她推了两三下才将门推开,迈步跨过门槛时还不忘补上一句:“麻烦你今后千万别找我,就算偶然遇见也权当不认识,反正不论有任何不好的闲话传出,最终倒霉的都是你们国公府。” 说着,匆匆冲出了房门,只见萧雨薇正站在外面,神色复杂的看着她,说着“谢谢”。她胡乱的摆手,什么都不想说,身后传来木头断裂的巨大声响,她却并未回头,径自出了院门,一口气走出很远。 外面的阳光亮得人眼花,只见左一个回廊,右一座宅院,满园的草木在眼前乱晃,她分不清东南西北,不知该往何处去,只不停的想要离开这里,远远的离开,再不回来。 “这不是唐妹妹吗?” 眼前蓦然出现了韩慈苑和沈牡丹的身影,她们身边还跟着各自的丫鬟。 “你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妙懿知道自己的面色一定很难看,勉力攒了个笑脸,说道:“方才和萧小姐走散了,正愁找不着人呢,恰好遇见两位姐姐,也是我今日交了运。” 韩慈苑笑道:“我们也正要回去呢,咱们就一起走吧。” 沈牡丹忽然问道:“唐小姐方才去哪了?” 妙懿胡乱编了个理由,说没来过这里的花园,随意走走,看看风景。 “此时这个时气最是冷情萧索的时候,我倒不知有什么可看的。” 妙懿猛然清醒了过来,在沈牡丹眼神中,她看出了丝丝探究的意思,当即便收回了心神,笑道:“不怪沈家姐姐看不上这里。沈姐姐在宫里住惯了,御花园内的奇花异草是四季常青,姐姐看惯了就不喜欢这些普通园子了。只是宫里种植的都是禁品,一是稀罕,纵有千金也难买。二是许多都是拥有超品爵位的人家才能种的,宫里有的外面没有,也是常见。韩姐姐说是不是?” 韩慈苑点头说:“唐妹妹这话有理。” “不是这个话。”沈牡丹轻声说道,却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几人走着走着,眼看着上房近在咫尺,正在此时,只见几名丫鬟神色匆匆走到门口,其中一个独自进了上房,似乎是来送什么信。 “发生什么事了?”韩慈苑随意拉过一个丫鬟问道。 那丫鬟见是她们三人,不敢怠慢,忙行了个礼,恭敬答说:“回小姐的话,东芳公主驾临我们国公府了,现在大驾就在门口候着呢。” 沈牡丹闻言,当即皱眉道:“她怎么来了?” 妙懿见她一副大不乐意的模样,又看了韩慈苑一眼,却见她也露出了奇怪的表情。“她是公主,我们都该出去迎接的。” 说着,韩慈苑含笑看了沈牡丹一眼,后者的眉头拧得更紧了。 妙懿心想这其中必定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发生。 ☆、第113章 东芳公主大驾光临,于是阖府相迎。品大一级压死人,连鲁阳郡主都要让出主位给东芳公主坐。 “都不必客气,本宫今日听闻郡主做寿,特意过来瞧瞧,大驾不必拘泥。” 东芳公主一身汉服装扮,身着金橘二色宫装,纤腰一束,发挽小山,头上赤金缀珠凤穿牡丹压发珠宝晶莹,衬着一张芙蓉粉面,华贵妩媚,高傲夺目,气派十足。 韩慈苑小声笑说:“真真是异国公主的做派。” 沈牡丹伸手略微扶了扶鬓边绿檀镶翡翠头簪,矜持一笑:“即便操着一口汉词,也不过是沐冠之猴罢了。” 离得近的听见她如此说,都忍不住偷偷发笑。 一时寿宴开席,鲁阳郡主和东芳公主并坐首位,其余诸人依次而坐。妙懿头一回被安排在首席,同韩慈苑和沈牡丹挨着坐,对面便是东芳公主。 侍女仆妇传菜,捧上桌子,妙懿手握银筷,想起方才沈牡丹的话,忍不住偷瞄东芳的行止。渐渐的,她发现如此做的并非她一人。东芳公主夹起一筷子鱼肉尝了尝,说了些赞言,又说在沙罗国,鲜美的鱼肉是款待贵客的佳肴,要金子才能买到。 鲁阳郡主说:“公主就是贵客,今日可要多尝些。这里预备下了做成五种味道的鱼肉,请公主赏脸品尝。” “公主不妨多吃些吧,等回国之后,这样的机会就少了。” 沈牡丹虽是笑着说的,但她眼珠漠然,表面仿佛凝结了一层冰霜,即便笑也带着冷气。 东芳也不恼,只是笑望着她,缓缓叹息道:“本宫是有家不得回呀。明年初本宫的阿兄就要领着使臣回国去了,到时就只剩下本宫一人,何等寂寞。” 众人忙问:“何不多留些人陪伴公主左右?” “本宫何曾不是这样打算?只是国中正是用人之际,身为公主,本宫更不能为了一己私欲行事,要以国事为重。这一点,恐怕在座的小姐们是不会明白的。” 她的目光在沈牡丹身上停留了片刻,又含笑挪开。 众人于是都齐声称颂公主贤德大度,东芳正色道:“本宫吃用国家俸禄,为国分忧是我的血统带给我的职责。” “虚伪。” 沈牡丹咬牙低声咒了一句,似在努力忍着一口气。 韩慈苑不动声色的在一旁看着二人在暗中过招,若有所思 一顿饭热热闹闹的吃完了,照例是开戏唱戏。东芳公主说:“本宫这里有一份贺礼要送给今日的寿星。” 说着,命人抬来关有猛兽的兽笼,放在花园空地上,身穿奇装艳服的男女放下笼子,先耍了一套奇异的戏法,让人看得眼花缭乱,随即请求开笼驯兽戏耍。 鲁阳郡主忙摆手说:“公主的心意老身领了,只是这里都是内宅妇人,经不起这般惊吓。” 东芳公主笑道:“这笼里关的兽都是已经被人养熟了的,不会咬人。” 说着,便下令开始训兽。 众人有胆大也有胆小的,胆小的刚看了个开头就借口更衣溜了,东芳看得兴起,也不管许多。 那沙罗驯兽男子虎背熊腰,半裸的古铜色肩背油光锃亮,他的手臂足有常人两条腿粗细,手里挥舞着大铁环,引逗虎豹钻蹦跳跃,那威风凛凛的猛兽竟在此刻乖顺如猫犬,众人渐渐少了畏惧,看得入了迷。 东芳公主笑说:“你们中原人也爱玩戏法,只是耍得都是人;我们沙罗人却更爱驯服猛兽,将其捉住,驯服,看它们做戏,这样才刺激有趣呢。” 正说着,就见驯兽人将铁圈泼上油,点燃了火,逼猛兽们挨次从火圈中间跳过。 其中一只猛虎不肯跳,畏缩着向后退去,因此挨了一鞭子,许是被打急了,忽然张口大吼了一声,在场诸人的心俱是一震,再看那猛兽面盆一般五彩斑斓的大脸,血盆大口中露出白森森的兽牙,令人可畏可惧。 有几位年轻小姐已吓得花容失色,再顾不得旁人的眼光,或钻进长辈怀里抖成一团,或捂着耳朵,上眼睛不敢动,能走得动的早就远远避开了。 驯兽男子用沙罗话骂了几句,手里甩着鞭子发出警告,那猛兽不满的低吼了几声,却也是从小被打怕了的,知道畏惧,渐渐退后几步,重新归了队。 鲁阳郡主早已白了脸色,勉强笑道:“我年纪也大了,不像你们小孩子,经得起吓。今日看也看过了,新鲜也新鲜过了,不如就此收了吧。” 她办这次寿宴是为了笼络人心,可不是要给人下马威。 东芳公主暗暗一撇嘴,怪不得人都说中原女子是被圈养的笼中雀鸟,全都胆小如鼠。 她挥了挥手,“那就撤下吧。” 鲁阳郡主松了一口气,这才命人换上了一班小戏。 小生小旦咿咿呀呀的唱起缠绵悱恻的花园相会,情定三生等戏文,方才驯兽的紧张感方才渐渐平息了下去。谁知却矫枉过正,因唱腔太过柔情,众人又开始昏昏欲睡起来。 韩慈苑朝沈牡丹和妙懿使了眼色,三人相约出来透气。谈起方才驯兽一事,沈牡丹冷笑道:“他们喜欢驯养猛兽,岂不知牲畜无情,说翻脸就翻脸。到哪一日咬死了人才知道厉害呢。” “沈姐姐可是不喜东芳公主?” 第80节 妙懿忍不住问道。能让沈牡丹一日在背后讲三遍坏话的人,她实在想不出会有什么理由。 沈牡丹傲然一笑,“你没听她说吗?她是公主,与我们不同。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她想嫁给谁就嫁给谁,谁让她是公主呢?” 说着,径自走开了。 妙懿隐隐约约听明白了什么,似乎这位沙罗公主就要嫁人了,而且嫁的还是沈牡丹十分不希望她嫁的人。 沈牡丹自来出身高,想必从小到大都没嫉妒过什么人,因为她什么都有,什么都比别人的好。能引发她嫉妒的想必不同寻常。那么沙罗公主究竟嫁给谁才会引发她如此妒意呢? 她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心里渐渐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她转身问韩慈苑,道:“韩姐姐,你可知东芳公主要嫁给什么人了呢?” 韩慈苑微微摇头,说:“这个我实在不知。但从种种迹象来看,如果需要联姻,当然最好从皇室中选择。” “而最理想的对象——自然是皇子们!” 妙懿接着说出了后半句。 韩慈苑一笑,补充道:“妹妹觉得,如今哪位皇子最出色呢?” 妙懿伸出了三个指头,两人相视一笑。 这样也就不难解释沈牡丹今日的反常了。再联系近日就要出征漠北的唐继宗,胡国方定,匈奴又起,沙罗的态度忽然变得前所未有的重要起来。 韩慈苑笑得意味深长:“妹妹不妨猜测一下,她们谁是正室,谁是侧室?” 说罢,一扭腰走了。 原来如此,妙懿至此豁然开朗,全都明白了。 东芳公主毕竟贵为一国公主,身份在明面上要压过沈牡丹一头,若二女同嫁,沈牡丹必定要屈居副位。即便圣旨已颁布,写明沈牡丹是皇子正妃也无所谓,到时只需让沈牡丹自行请旨降为侧妃,此事便可圆圆满满的解决了。这是皆大欢喜的结局,只是委屈了沈牡丹。不知她的姑母沈贵妃是否有在背后劝说过她些什么。 “小姐,您别再喝了。” 宝瓶和宝结对视了一眼,忙都上前劝说牡丹:“小姐,贵妃娘娘说此事还未正式定下,只不过是沙罗一厢情愿而已,那公主虽然肯嫁,咱们殿下却未必肯娶她!” “是呀小姐,有贵妃娘娘在,娘娘那么疼您,是不会允许那蛮子公主进门的。” 沈牡丹将杯子重重往桌上一摔,酒水溅在大红缎面桌布上,缓缓晕出一片暗红色。她哽咽道:“我这辈子都没被人压上一头过,现在算什么?凭什么就要我牺牲这么多?倒酒!” 沈牡丹含泪多饮了几杯,丫鬟们死劝活劝都没用,只得去通知沈夫人。 沈夫人见女儿借酒消愁,十分心疼,骂了丫鬟们一顿,又命熬醒酒汤给女儿服下。沈牡丹逐渐恢复了意识,拉着母亲哭诉委屈。 “女儿宁死也不做人家的侧室!” “我苦命的儿,你从小到大何时受过这般委屈?娘的心都快被你哭碎了。” 母女俩哭成了一团,沈家二奶奶见状,不觉好笑,但也不敢笑,忙劝说道:“此事一日没下旨,就一日有回转的余地。姑娘消消火气,咱们从长计议。” 沈夫人见她说得有理,沾了沾眼泪,问道:“你可有什么法子,不让那蛮子公主挡了你妹妹的路?” “这个嘛,方法还是有那么一两条的。只是不知娘和妹妹敢不敢用……” “你只管讲来就是。” 沈二奶奶笑得眉目弯弯:“那媳妇可就说了。” ☆、第114章 沈二奶奶说完,屋内沉静了片刻,沈夫人斥道:“胡闹,女孩家怎能将这些话宣之于口?” 沈二奶奶低了头,不敢多话。 沈夫人见女儿伏在她膝上静静抽泣,不觉犹豫了一下,缓和了口气说道:“此事关系重大,还要问问老爷的意思。” “母亲,您千万别问,父亲是不会答应的!”在男人心里,权位才是最重要的,那可比女儿的幸福还要重上万倍。她打小就看过、听过太多,对此再明白不过。 沈牡丹抓着沈二奶奶的手,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水中浮木一般,求道:“好嫂子,你帮帮我,我这一辈子都忘不了你的好处。” 沈二奶奶从未见这位高傲的小姑如此狼狈过,心下一软,柔声道:“车到山前必有路,咱们沈家不比寻常人家,谁想欺负到咱们头上,总该掂量一下份量。”她并非是爱管闲事之人,要管也得看看是谁的事再说。 沈牡丹一狠心,咬牙说道:“此事若能成,就算让我亲手杀人都行!” 沈二奶奶忙劝:“哪里能脏了姑娘都手,再说也不至于到那样的地步。” 沈夫人见女儿一脸的决绝之色,怕她会因此想不开,便也只好默认。沈二奶奶察觉,便细细的将自己的打算讲述了一遍。当然,最终决定要不要做,还是要看沈夫人的意思。 沈牡丹自觉被逼到了绝境,什么都豁出去了,于是向母亲哀求道:“女儿宁愿一头碰死也不绝不屈尊于人下!” 沈夫人沉沉叹了口气,说:“也罢,只是需得私下进行,不可莽撞,让人发觉可不是闹着玩的。” 沈牡丹这下也不哭了,沈二奶奶亲自为她理了理鬓发,又接过丫鬟递来的热手帕为她净面,姑嫂二人从未曾这般亲密过。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却说那一日从豫国公府告辞之后,许夫人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带着妙懿去了相国寺进香祈福,为丈夫求延寿大师的平安符。 因为此符需得延寿大师亲自开光才能灵验,而这位师傅却时常一年半载才会开坛主持一次开光法事,且每一次都早早被抢定一空。许夫人为了求这一道灵符,足足等了有一年的功夫,今日便要亲自去取。为表郑重,她还备了两小箱金子的香资善款,以匿名的姿态捐助相国寺修葺殿宇楼台,其余每月固定送来的香油钱又添了两成,即便如此,她仍嫌不够,还要为女儿唐灵璧多点几盏香灯,以求她尽快痊愈,容貌恢复如初。 许夫人这里忙得团团转,妙懿插不上手,只在佛前祈求全家平安罢了。 还有萧公子,也希望他能平安。 今生抛却爱恨,不思嗔痴,只愿平安终老。 她仰头凝视着高台上端然而坐的佛像,想起从前曾在此像前小心翼翼的求过姻缘。如今她似乎得到了,又似乎没得到。 “凡举没眼光的人,求什么神佛保佑都是枉然。” 一个熟悉的声音乍然在背后响起,妙懿猛的转头去看,差点扭到了脖子。 “你还真的阴魂不散,本宫到哪都能碰见你。你说你不是刻意为之的本宫都不敢信。” 妙懿面无表情的在怀珠的搀扶下站起身,象征性的朝他福了一下身子。只见三皇子身着雪青色儒生装,头戴文生公子巾,做书生打扮,手里拿着一把绘有山水的折扇,依旧丰神俊朗得惹人生厌。在他身后,离他一步远的地方跟着一位娇弱美妇,看形容不过十七八岁模样,虽脸带蜡黄,却掩饰不住秀美的五官,乃是一位绝色佳人。 华玦见妙懿盯着自己身后瞧,微微勾了勾唇角,用扇子一点那女子说:“你过来见过唐小姐。” 美妇轻摇莲步,慢启朱唇,蹲身向妙懿行了个标标准准的宫礼,“见过唐小姐。” 妙懿已大概猜出了此美妇的身份,转念一想沈牡丹就快嫁进去了,那可是一尊真佛,什么妖魔鬼怪在她面前都别想作妖,只有乖乖俯首称臣的份。前面那些服侍三皇子的宫女侍妾等恐怕都坐不住了,此刻抓住机会固宠也是有的。 尽管希望渺茫,但不挣扎一下恐怕谁也不会甘心,人皆如此。 妙懿笑道:“不必多礼,今后咱们都是一家人了。只是我此刻未带见面礼,改日见时再给不迟。” 那美妇诧异的向华玦瞧去,似在询问眼前少女的身份。华玦嘴角直抽,拉下脸来斥道:“你现在还没嫁我二哥,还是自重些吧!” 美妇立刻明白了她的身份,忙又行礼,却被妙懿拉住,故作惊诧的说道:“圣旨如今就收在我们府里,殿下莫非还不知道吗?不过现在遇见了确实尴尬些,恐怕连殿下都不知该如何向人介绍我了。不如我先告退,三殿下就不必送了。” 说着,直接带着怀珠走了,连礼都不用行一个。 ——她倒是很期待听某人叫她“皇嫂”,他脸上的表情一定会很精彩。 “你就在这里拜吧,本宫到后面等你。” 华玦铁青着一张脸,丢下那妇人就往后堂去了。他又吩咐仆从们:“你们也都不必跟了,陪着在这里等吧。” 初晴幽幽的望着华玦离开的背影,忽然低头垂泪。霁彩忙上来朝她摆手,悄悄的说道:“殿下今日肯带你出宫已经是破例了,你还委屈个什么劲呀?你瞧着哪宫的殿下这么宠惯过像咱们这样没身份的人了?你是好命,成了殿下身边第一个服侍的人,等将来沈小姐进了门,你赶紧着巴结些,总会给你个名分的。” 霁彩的话虽说得忠恳,眼神却隐隐带着不屑。从前初晴可是“蝎子粑粑独一份”,在三殿下宫里俨然当自己是女主人了。这回真佛归了位,你等着吧,有你好瞧的! “方才那位唐小姐是许了二殿下做正妃的,你从前羡慕伺候二殿下的浮翠,说他们那人少事少,还省心什么的。可你方才见那唐小姐那副跋扈得连三殿下都不放在眼里的样子,等她进了门,还能有浮翠的好吗?你们俩都一样,最后还不是正妃说什么就是什么?” 霁彩说得心头畅快,从前的嫉妒和不服气在初晴如今的惶惶不可终日面前终于一扫而空了。 “你还是早些做打算吧。” 初晴擦干了眼泪,低声道:“多谢妹妹提醒。” …… 许夫人请完了平安符却不见妙懿,丫鬟说妙懿在后院禅堂等着她,于是许夫人领着丫鬟去寻。一路穿廊过院,却见一名穿雪青长袍的男子正立于廊下,背着手,远远凝视着一名少女。那少女身穿海棠红绣百蝶纹样的褙子,正弯身逗弄一只寺院里喂养的花狸猫;她旁边伴着穿水绿比甲,梳螺髻的丫鬟,主仆二人迎风而立,煞是好看。 “夫人您瞧,二小姐正在那逗猫呢。” 许夫人心内不喜有人偷窥养女,便走上前要召唤女儿回去,顺便喝走那名登徒子。冷不丁窥见男子的侧脸,她猛的停下了脚步,朝丫鬟打了个手势,停在原地不动。 那名男子却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扭过头来。徐夫人身边的丫鬟看见他的脸,吓了一跳,忙忙的行礼。 许夫人上前几步欲要行礼,却听华玦说道:“夫人不必多礼。” 他最后看了妙懿一眼,转身走了。 丫鬟上前来搀扶许夫人,许夫人摆了摆手,平静的说:“今日咱们见过谁,没见过谁,不可对旁人说。” 丫鬟应声说是,许夫人转身望着养女灿若娇花的脸庞的,不觉暗暗叹了口气。怎么该得的不得,不该得的偏得了呢? 若她事先知道那一位的心,好好筹划一番,也许今日就不会落得这个鸡肋一般的结果了。 许夫人知道事已至此,后悔无益,便叫过了妙懿,母女二人坐车打道回府。 到了府中,却听管家说宫里来人了,是二皇子派人来给唐将军送践行礼的,顺便也稍带些礼物给妙懿。 许夫人少不得招待一番,将礼物收了,又问了些二皇子近来的光景。 良辰笑说:“二殿下近来很好,尤其是御医说殿下的伤腿已有了痊愈的可能,说过了今冬就治得差不多了,一定能赶上婚期。” 许夫人喜得直念佛:“原来传言竟是真的。” 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妙懿的耳中,怀珠、抱玉、碧梧等都替妙懿欢喜。 怀珠和碧梧都兴高采烈的道:“没想到能有今日。” 倒是妙懿并未觉得如何欢喜,“这下未必得保太平。” 抱玉说:“小姐也不必烦恼,到时姑爷亲自骑马来迎娶时,您和将军府都有面子。否则大家面上总归不太好。” 碧梧若有所思的道:“抱玉说得在理。今后您嫁过去就是皇家媳妇,妯娌们相处难免会有些攀比,二殿下康复之后,您在宫里也能站得立得更稳些。” 主仆几人正说着,许夫人派人叫妙懿去前面挑选回礼。妙懿跟着许夫人来到将军府的库房,但见库内古董字画,上好的珍珠古玉摆了一屋子。许夫人指着这些宝贝说道:“这是你们老爷历年积攒下来的一部分财物,经过挑选之后放在这儿这了,做回礼正好。你来挑选几样吧。” 妙懿逐样看了一遍,指了其中几件说道:“这一件可回二殿下送的钧窑瓶子之礼,这两件七珍八宝寓意好,还有那一套蟠躏螭的盘子,那套万寿无疆的炕屏,都以精神康健的寓意。还有墙上米芾的字,崔白的画,随便选一副做回礼都是极好的。” 许夫人点了点头,本来她是想考验一下妙懿的处事,如今看来,还真是没令她失望,但也让她更觉惋惜。 “就按方才二小姐说的回礼吧。” 下人们捧着东西出去,许夫人对妙懿温和的说道:“今后常会有这样的事发生,从今日起,你就帮着我打理家事吧。” ☆、第115章 第81节 妙懿这一管家就管到了接近年关,过年是大日子,前后都有许多事要忙。 府里要整理账目,库房要造册登记,查点缺损亏空;田庄要收账平债,要为下人赶制新的冬衣,甚至连来年开春之后府里大小主子,男女仆妇做衣服的钱也要先预支清楚。更不要说给各府送节礼,收节礼,全都要造册记清楚,免得回礼时将人家从前送过的礼再回送过去,造成不必要的尴尬。 好在今年有妙懿在,许夫人反而闲了下来。 可有些人就是不能闲着,一闲着就无聊,一无聊就多想,一多想就出事。 许夫人见唐灵璧的脸在入冬后大有好转,原本紫色的包囊几乎都褪尽了,只是在阳光下依旧能看见瘢痕。许夫人心疼的摸着女儿的小脸,说道:“你这个怪病总算是见好了。等年后再好些,我就带你去各处瞧瞧,让他们都知道你的病好了,也给你说个婆家。” 唐灵璧恹恹的伏在桌上,说道:“娘亲,女儿这辈子都不想嫁人。我不喜欢男子,他们都又丑又凶的,要么就将老婆扔在一旁独守空房,自己整日忙着上朝出征的,有他们和没他们有什么区别?” “小丫头净胡说!没有你爹怎么有你现在的好日子?当初在北疆的时候,你连粗布做的衣裳都穿过,从小光着屁股满院子和那帮野孩子疯跑,娘看着都心疼死了!你娘我打小也是锦衣玉食过来的,身边服侍的丫鬟没有少过八个的时候,按理说你也是个千金小姐出身,但那都只是空有个名头罢了,那里穷山恶水的连个略平头正脸的汉女都找不到,那些兵卒都是男子,哪里能让他们近身服侍?娘又要伺候你爹和你祖母,根本顾不上你,现在想想都觉得艰难。现在咱们的好日子都是你爹将脑袋绑在裤腰上赚回来的,你不知感恩反而这么说他,你对得起你爹的一片苦心吗?” 唐灵璧忙向许夫人道了歉,又说要写信给父亲诉说思念之情,许夫人这才罢了。 许夫人忽然想起一事,问道:“在这之前,娘先问你,你可有中意的人选想嫁?” 唐灵璧摇了摇头,“没有。” 许夫人见女儿一副情窦未开的模样,便又放下心来,说道:“如果有何时的人选便要告诉娘,只要人品不太差,娘都满足你的心愿。” 唐灵璧笑道:“旁人家都怕女儿喜欢上谁,娘亲倒是盼我找到如意郎君。” 许夫人怜爱的抚摸着她的头,说道:“家里事有你爹,你大哥,和我在,你只要开心一辈子就好了,什么都不用操心,有我们呢。” “那妙妙呢?她现在天天都要处理家事,应该很累,娘亲怎么不让她休息一日?” 许夫人顿了顿,说道:“她和你不同,即将嫁入皇室,今后要掌管王府中馈等事宜。若现在不做好准备,到时候再学就迟了。失去了先机再想追回来,那是难上加难,倒不如刚一嫁过去就理事要来得更容易些。” 唐灵璧想了想,认真的问道:“娘亲认下妙妙做女儿,是不是为了让她顶替我参加选秀?” 许夫人忙说:“你听谁说的这些?” “娘亲,是真的吗?” 许夫人眉头大皱:“这都是你从哪里听来的?根本没有这回事。那里是皇宫,皇宫里有太后、陛下和娘娘们,哪一位是娘能蒙蔽的?就算娘有私心想护你,那也要宫里面答应才行。否则欺君之罪娘可不敢当。” 灵璧想疑心被打消,笑着说道:“娘亲说得是,这样大的事情要是被人察觉了,咱们全家都是要掉脑袋的。就算当时没立刻掉脑袋,没准那皇帝老儿还要攒着秋后算账呢。就像爹爹此次出征漠北,万一有小人在背后使坏,咱们都不知道。” 许夫人被女儿的话吓得一身冷汗,忙道:“不许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等她回房之后,脑子里总颠来倒去的想着女儿方才在无意中说过的话,越想越心虚,越想越害怕。如果真的像女儿说的那样,不是不报,时刻未到。皇帝起了疑心会怎样对待自己的丈夫? 许夫人当晚就开始发噩梦,常常惊醒睡不着觉,这样一连过了五六日,终于病倒在了床榻之上。妙懿日日过来请安看望,又是找大夫请太医。二皇子不知怎么收到了信,命人将御医请来为许夫人调治身体。 当时开了药,抓了药,许夫人吃下稍微好了些,但仍旧是心病难治,逐渐憔悴了下去。 灵璧看着着急,整日拉着妙懿想对策。妙懿又要理事,又要照顾许夫人,分身乏术。幸好唐贤毅还在,常入后宅陪伴母亲和妹妹,有他坐镇,将军府倒也乱中有序的忙到了过年。 初一这一日照例要诰命夫入宫朝贺,甚至妙懿也被邀请来参加宫内的新年宴饮,提前履行一部分皇妃的职责。 这日四更未至,妙懿便起身梳洗,门外寒气逼人,房内虽暖和,但看着外面黑黢黢的天色,却也无端令人觉得冷意袭人。 怀珠打着哈气,帮妙懿穿好衣服,披上大红绣花缎面,内衬狐狸毛的披风,主仆各自收拾妥当,吃了些点心,饮水少许,一切都为了能坚持一整日不去小解为上。 碧梧笑说:“我就留下来看屋子,等你们回来,我亲自把盏倒滚热的酒来给你们暖身子。” “一言为定。” 妙懿等天刚擦亮就坐车往宫里方向去了,许夫人因为身体不适,甚至连御医都惊动了,已经告假在府中修养,只剩妙懿一人入宫,由唐贤毅亲自骑马相送。 到了宫门口,已见有许多马车停在了那里,长长的排着队接受检查,然后一个个在验明正身之后放进宫门。 怀珠皱着脸说:“莫非这是要咱们小姐在这些人面前抛头露面不成?大风地里,怪冷的。” 她正嘀咕着,只听有人隔着车门的木板在外面说道:“这可是将军府的车?” 只听唐贤毅在外面答:“正是。” 那人和唐贤毅说了些什么,不多时,马车忽然开动了,径自穿过前面的马车,直接连车带人直接进了宫门。妙懿问:“怎么回事?” 唐贤毅说:“是二殿下身边的内侍带我们进来的,我已经验过了他的腰牌。” 怀珠小声说:“咱们姑爷可真体贴。” 妙懿嗔了她一眼,“不许乱说。” 内侍对唐贤毅说:“我们殿下请唐公子去寝殿小坐,等宴会结束后再和唐小姐一块回去。” 唐贤毅心存感激,“多谢殿下美意。” 于是兄妹二人各有投靠,妙懿被请去了承乾宫,只见除她之外,还有韩慈苑,穆娆,沈牡丹,陈可人及服侍她们的丫鬟宫人等,几位少女互相行过平礼,各自落座。 众人都默认韩慈苑居长,应上坐。妙懿次之,牡丹再次,随后是陈可人。穆娆因为是侧室,只好坐在众人对面,与陈可人的位置相对,也算勉强看得过去。 妙懿看了一圈,觉得人人似乎都有心事的模样,便也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品茶,也不说话。 殿内略显压抑的气氛一直持续到日头高升,滟滟的金橘色阳光照进殿内,给宫室带来一丝柔软的温度。 韩慈苑笑说:“今日天气好,外面怕是万里无云吧。” 陈可人有些坐不住了,羡慕的望着自由进出的宫人说道:“我们也能出去走走好了。” “奉劝你还是不要随意走动得好。” 穆娆淡淡的插了一句嘴。陈可人见说话的人是她,忽然想起了她姐姐穆姣是怎么死的,顿时不寒而栗,再不敢张罗着出去了。 韩慈苑扫了穆娆一眼,含笑不说话。 又是好长一段时间的静默,妙懿望着地上金光出了回神,不经意间抬头时,余光瞄到沈牡丹把玩着手里的杯子,春葱般的指尖顺着杯子口静静描绘着,忽然一个眼错,只见她将指尖探入了杯中,似蘸了一下茶水,将什么东西融进了里面。 似乎察觉到有人正在瞧她,沈牡丹猛的一抬头,见妙懿已端起了茶盏吃茶,边吃还边自言自语道:“怎么肚子会不舒服?” 韩慈苑关切的问她怎么了,妙懿借口有些不舒服,要去更衣,带着怀珠和抱玉出去了。 她心里“砰砰”的跳得厉害,不知不觉走到了承乾宫门口,怀珠一脸茫然的问:“小姐,我们这是去哪?” 妙懿被提醒了,总觉得似乎有什么事要发生,于是沉吟片刻,当即决定先离开此处。“去见德妃娘娘。” 德妃刚回宫就听说妙懿在此处等候她多时了,不觉有些诧异,立刻召见。 妙懿只说是从前多得娘娘照顾,特来请安道谢。 德妃微觉诧异,怎么好好的承乾坤宫不呆,跑到她这来了?她也未曾点破,只笑着留她用午饭,并遣了人去承乾宫说明。 午饭时崇兴公主也来了,紧接着有人报说:“二殿下驾到。”崇兴公主惊奇的道:“这可是稀客呢。” 德妃看着妙懿,意味深长的笑了笑,宣布快请。 二皇子被人推着进了殿,彼此见过之后,问候了一番。 “二殿下也同我们一起用午饭吧。” “多谢德母妃。” 华珣一边和德妃及崇兴公主说话,眼神却不时的朝着妙懿瞟去。妙懿只做不知,低头小口吃菜。 崇兴饶有兴趣的看着这一对,想说些打趣的话,却被德妃用眼神制止了。一时重点已不在吃饭上了。 用过饭,漱口完毕,德妃提议道:“我们一起去花园散散吧,免得积了食。晚上还有宫宴要举行,此时还能消闲片刻。” 走了没一会,德妃就觉得累了,带着公主先回殿歇息去了。妙懿接过良辰的活计,亲手推着华珣的木椅走动。园中红梅已绽,将一片白茫茫雪景衬得亮丽活泼起来。 妙懿说:“多谢殿下让兄长得一歇脚之处。” 二皇子说:“不必客气,我们是连襟,本该如此。” 妙懿被这个称呼震了一下,此刻才恍惚觉得自己已和二皇子产生了某种真实的关联。 只听华珣轻声说道:“今后就让我来照顾你吧。在我面前,不必再说谢字。” 半晌,妙懿低低的“嗯”了一声,继续推着他前行。雪地上,车辙夹杂着脚印,留下一串很长很长的印记。 ☆、第116章 冬日日短,夜晚降临得十分突兀,但皇宫永远是灯火通明的所在,甚至昼夜都不甚分明。 东芳公主又在席上跳了一支新舞,这回她身着汉家服饰,跳得端庄持重,但沙罗国舞女柔软的腰身却是广袖长袍掩饰不住,再加上异国风情的容貌,别有一番韵味。 这一次连太后看过之后都赞不绝口,对皇帝说道:“哀家仿佛记得上一回东芳跳舞,本来说好要赏她些什么,却一时有事浑忘了;这一次要两下一起赏赐才是。” 皇帝笑着说:“这个朕记在心里了,过后一并赏赐。” 东芳公主笑得愈发得意,在座诸人有明白的,有不明白的。明白的都赶着她敬酒,不明白的见有人如此,也赶着过来敬酒,东芳多饮了几杯,不由面颊红润,唇泛水光,双目在殿内诸人面上溜了个遍,端着酒杯风摆荷叶一般走到沈牡丹面前立住脚步,朦胧着一双剪水眸子,举起酒杯向沈牡丹面前一递,妩媚浅笑:“按照中原习俗,我该唤沈小姐一声妹妹。” 沈牡丹也红了脸——是气红的,反唇相讥道:“我听说在沙罗后宫中,男子之间称‘兄弟’的反而更常见些。” 畜养男宠,□□后宫,这样的女子哪里配做皇子妃?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牡丹,过来。” 沈贵妃忽然出声召唤,沈牡丹的身子轻微一震,眼神闪烁了一下。 东芳公主兴致正浓,她咯咯娇笑着用酒杯轻触牡丹手里的杯子,发出清脆的“咔嚓”声,“敬牡丹妹妹一杯。” 说罢,扬手一饮而尽,亮了杯底。 沈牡丹只得陪饮一杯,同样命身边丫鬟重新斟满两杯酒,回敬了东芳公主,“公主请——” 东芳公主也不推辞,接过饮罢说道:“但愿今后我们姐妹能相处愉快。” “公主客气,牡丹不敢当。” 谁稀罕! 两名天之骄女各有骄傲,谁也不肯臣服于谁的脚下。 牡丹走到沈贵妃跟前,沈贵妃看着在殿内笑靥如花,仿佛花蝴蝶一般四处招蜂引蝶的东芳公主,紧皱的眉头就未曾松开口。她意味深长的对侄女说道:“姑母知道你委屈,只是现在朝廷有难处,你和三殿下都要受一阵子委屈。等沙罗特使离京之后,她在这里无亲无故,没人倚靠,到时还不是咱们想怎样就怎样,任由咱们摆布?” 牡丹勉强一笑,没有答话。姑母的这番话她只信其中一成——那就是姑母对沈家的依赖,让她对自己尚有一分怜悯。姑母确实是疼爱她的,这她相信,但宫里的女人连对她们自己的疼爱都有限,更何况再从这点子疼爱里分出一丝给旁人,那份蛛丝一般游离细微的疼爱落到实处能有多少?她不敢计算。 有的人对所有人都狠,因为她们对自己更狠。 “你在想什么?” 听见沈贵妃忽然发问,牡丹忙说:“没什么。” “牡丹,你若有什么想法就尽早说出来,什么都好商量。若过后发生了事,那可就迟了。” 见姑母试探自己,沈牡丹心下一寒,笑着掩饰了过去。 第82节 此时,太后因歌舞赏得高兴,酒也饮得尽兴,便又吩咐赐酒给众人。殿内谢恩之声震天撼地,皇室一派升平气象,少有人不被这份气派所感染。当时兰麝香檀的熏香扑鼻,酒香四溢,宫人舞姬都娇娆貌美,长袖翩跹,更别说皇族女眷个个都是世间难觅的美人,龙章凤姿需得倾国倾城方可堪配。 妙懿这位“准”倾城已然微醺,她的酒都被她悄悄泼到帕子上,唾盒内,甚至桌案下,只是酒虽甜,后劲却不小,她也不过是浅浅沾了些便红了面颊。待要装醉离席,出去透气,却感觉有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抬头一看,只见二皇子正从席中朝她望来,眼神中带着关切。 妙懿微笑着朝他颔首示意自己无事,冷眼瞥见他身旁坐着的三皇子正被东芳公主缠着敬酒,那一对肉鼓鼓,软绵绵的酥胸几乎要贴在他身上了;再看三皇子的面色,她“扑哧”一下差点笑出声来,忙伸手掩住了唇。 ——那副想要摆脱,却又不得不勉强敷衍的表情,简直堪比被恶少调戏的良家女子,精彩纷呈。 似乎察觉到了她的视线,华玦冷冰冰的回望过来,妙懿忙转头装作和韩慈苑说话。 她笑也是正常的笑,说也是正常的说,只是看在华玦眼里,却都带了幸灾乐祸的味道。他无奈的叹了口气,干脆起身借口更衣躲出了大殿。 太后看着被东芳公主纠缠不休的孙儿,笑着转头对皇帝说:“这外族女子就是大方,喜欢谁便直接表示出来,也算是爽直。” 皇帝也笑了:“东芳这个孩子的性子,玦儿怕是吃不消呢。倒是珖儿似乎比较喜欢性子活泼的女子。” 只见四皇子华珖正站在那里和沙罗时臣划拳比吃酒,东芳公主也在三皇子走后加入了比试,频频与四皇子碰杯,后者笑得放浪形骸。 “四殿下还小呢,模样也不及他三个哥哥俊俏,公主哪里瞧得上眼?”淑妃笑得满眼杀气,暗地已使人到儿子身边规劝,免得惹上这蛮子公主的骚气。 “那倒未必,妾也同意陛下此言。” 贤妃向皇帝含情一瞥,媚眼如丝;皇帝的眼神在她擦得雪白的颈项上停驻了片刻,旋即又看向太后,手却在袖子底下暗暗挠了贤妃手心一下。贤妃含羞一笑。 淑妃半酸半恼,“贤妃妹妹的见识一向高妙,吾等不及也。” “淑妃姐姐谬赞,妹妹是个没主意的,万事全凭陛下做主。” 皇帝朗声笑道:“淑妃所言不假,就数贤妃的点子最多,爱使小聪明,做事好躲懒。” 贤妃似想到了什么,娇羞低头道:“妾惭愧。” 似这般公然的疑似调、情,众人也只好视而不见,饮酒的饮酒,说话的说话,看歌舞的看歌舞,望风的望风,都各忙各的,偶然听人起哄叫好,说歌舞好看,不管看没看的,也全都附和着叫好,反而将宴饮推向了一个小高、潮。 妙懿觉得殿中太过吵闹,加之气氛热烈,有些憋闷,便携了怀珠、抱玉一同外出透气。 殿外风清月冷,连呼吸都带着白雾,对微醉的人来说,呼吸这样的空气便是最好的解酒药。 妙懿紧了紧身上的披风,在冷清的夜色中转了片刻。这时,只见良辰捧着一个红漆托盘笑容满面的朝她走了过来,托盘上放着一个盖盅。 他将托盘往前一递,“这是二殿下让小的送来的醒酒汤,小姐趁热喝了吧。” 妙懿略有些惊讶,接过后说道:“多谢二殿下的好意。” 揭开盖子,汤还在冒着热气,怀珠抿嘴笑道:“小姐快饮了吧,凉了岂不是浪费了二殿下的一片热心?” 妙懿端起,一饮而尽,将盅子放回托盘上,良辰托着告退离去。 主仆三人说笑了片刻,渐渐走到殿侧花园,但见四周宫灯高悬,红艳艳的更衬新年的气氛。正赏看着宫中夜景,只听前面传来一阵男子的大笑声,妙懿停下了脚步,踟蹰道:“咱们不该乱走,还是回去吧。” 话音未落,只见一名身披玄狐披风的青年公子由一名小太监搀扶着,趔趄着脚步走了过来,正好和妙懿打了个照面。在宫灯的映照下,彼此可以很轻易的看清楚对方的容貌。二人俱是一愣。 那青年男子吊儿郎当的一笑,语含讥讽的说道:“这不是皇子妃娘娘吗?” 此人并非旁人,却是萧明钰的好友,礼郡王之子华立海。 “华公子。”妙懿淡淡问好,侧身示意让他先过。 华立海也不知喝了多少酒,他一把推开搀扶他的小太监,吐了口酒气,冷笑道:“你做过的事情还怕旁人知道吗?人都说沙罗女子水性杨花,我看咱们这里土生土长的也逊色不到哪去!” 借着酒劲,他又扯出许多醉话,乱七八糟的没个边际。妙懿见他越说越离谱,看了一眼他身旁的小太监,冷声道:“华公子醉了,这里岂是能高声的地方?还不快些带华公子去醒酒!” 她还不至于同一个醉汉计较,但在这种一句话就能葬送人性命的地方,再怎么小心都是应该的。 那小太监似乎有些慌张,重新上前扶住华立海就走,任凭他扎手舞脚也不松开。怀珠看着这两人古怪的模样,笑道:“这太监虽个子小小,还挺拼命的,有这办差得劲头,将来或许能升官发财也不一定。” 抱玉在一旁说道:“人长得也挺秀气,要不是他穿着太监的衣裳,我还以为是个女子,” 怀珠说:“我还真没注意他长什么模样?”说罢,抻着脖子去寻二人的背影。 抱玉笑道:“早没影子了,你还是省省吧。” 二人的对话一字不落的传到了妙懿耳中,她的脑海瞬间闪过了一些念头,但实在太快,难以抓住。 抱玉说:“小姐,我们也快些回去吧。” 妙懿点点头,主仆三人顺原路返回大殿去了。 殿中依旧温暖如春,妙懿刚从冷地方回来,被热气一激,连打了几个喷嚏。再看席上诸人都已有了五六分醉意。太后已经回宫去了,因皇帝没有离席,其余众人也不敢走。皇子席上只有二皇子和几位年幼的皇子公主各自回宫去了,剩下的都在座。 后贤妃因身体不适,告罪离席,叫了御医来瞧。 妙懿忽然留意到沈牡丹身边只剩下了一名侍女,她想了想,倒了一杯茶缓缓抿了两口,再看殿中舞女已退下,只留琴师弹奏采莲曲,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妙懿有些昏昏欲睡,看眼前茶壶上的红衣舞女仿佛在冲她挤眼,那双美眸生得像极了异族美人…… 妙懿猛的一个激灵,东芳公主去哪了?方才好像没瞧见她。 她坐起身,四顾望去,见沙罗使者还在和四皇子拼酒,却寻不见东芳公主的芳踪。 “东芳公主去哪了?” 怀珠和抱玉见问,也四下里帮着搜寻,东芳公主确实不在殿内。 “小姐问那公主的下落做什么?” 妙懿拉过抱玉:“方才搀扶华公子的太监你可看着长得像谁?” 抱玉有些茫然的抬起头,“小姐的意思是?” 她面色忽然一白,莫非…… 正想着,忽听上面有人说道:“真的是喜脉?” 御医在御座前拜倒说道:“贤妃娘娘已有身孕三月余,且胎像稳固,臣等恭贺陛下。” 皇帝大喜,命人请出贤妃,让到身边坐了,拉着她的手说了些抚慰的话,众妃嫔纷纷贺喜不迭,满殿人等全都跪下恭贺。 “贤妃娘娘定能为陛下添一位七皇子。” “是呀,贤妃娘娘今日确定了好消息,真可谓是喜上加喜。” …… 众人恭贺声不断,沙罗王子加奈罗趁机说道:“不如陛下再为今日添一桩喜事。” 皇帝愉悦的哈哈大笑,说道:“也好。朕今日就为我皇室子弟求一桩姻缘,将东芳公主许配给礼郡王之子,你看可好?” 这句话无异于掀起一阵风浪,众人万没想到皇帝竟做出了这样一个出人意表的决定。不是传说中的皇子,而是宗室子弟。 加奈罗没想到自己的求亲计划落了空,但皇帝已作出了决定,他也只好认了。 “怎么东芳公主不见了?应该来谢恩才是。” “咦?怎么礼郡王家的小世子也不在?还不快去找?” 此时,沈牡丹的心头无异于掀起了一场惊涛骇浪,她千算万算也没算到皇帝竟会当殿改变主意。而他改主意的原因竟然是突如其来的贤妃有身孕的喜信。 皇帝的心大概一直到三皇子和四皇子之间徘徊,他并不情愿让任何一位皇子做大,但用淑妃来制衡沈贵妃又怕弄出第二个沈家来。而此时贤妃的身孕无异于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贤妃和将来所诞皇子的存在便是制衡的关键。而沙罗公主的角色也不再是平衡用的秤砣,随意配个宗室小子,象征性的意思一下已足够用了。 眼看贤妃即将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炙手可热起来,众人的眼神都变得十分热切。至于贵妃和淑妃心里怎么想的,这谁也不知道。 沈牡丹心急如焚,当即吩咐宝瓶出去瞧瞧,哪知还未等她将话说完,只见侍卫统领从殿外走了进来,一脸凝重的禀道:“启禀万岁,东芳公主的仆人方才在殿外斩杀了一人,请陛下定夺。” ☆、第117章 殿内忽然间鸦雀无声,妙懿下意识的往身牡丹面上望去,发现她的表情可以用惊恐来形容。 然而其余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皇帝、沙罗时臣和侍卫统领三者身上,并未有人留意沈牡丹的动向。皇帝看着侍卫统领,“可知斩杀的是何人?” 加奈罗此刻已做好了替妹妹请罪的准备。她的这个妹妹本就不是安分的人,喜男色,好风情,因此他特意嘱咐安插在她身边的侍者,万一出了什么小状况,首先一定要保证她的名誉不可受损。她现在最大的价值就是联姻,即便外面有些风言风语,但只要没被人抓住把柄就无大碍。在这里,女子的名声比性命重要,他也必须保证妹妹在这一点上不受人质疑。 “启禀万岁,被斩杀之人正是礼郡王之子。” 皇帝的表情瞬间变得凝重起来。礼郡王有五六个儿子,但尚未成婚的只有一位,而今日被邀入宫的也只有那一位。 “东芳公主的侍卫因何要斩杀华立海?” 他的声音变得严厉起来,刚刚赐完婚就出了这样的事情,莫非是沙罗国对此有什么不满? 加奈罗忙走上前单膝跪拜说道:“陛下明鉴,事先我兄妹并不知道陛下要将妹妹赐婚给华世子,这其中定然有什么误会!” 皇帝想想也有道理,面色稍微缓和了一些。这其中定然有什么误会。人死不能复生,华立海已死,但宗室子弟却有许多适龄的大好青年,他现在需要一个说法来安抚已经年迈苍苍,连床都爬不起来的礼郡王。 希望沙罗国还没有蠢到要挑战他的权威。 只听侍卫统领说道:“方才有人报信,称有人在偏殿,也就是公主更衣的地方听见叫喊声,臣带人赶过去后,发现华小世子尸陈床畔,上身赤、裸,一名侍女手里拿着剑立在尸体旁边,沙罗公主则躲在内间,似有哭泣之声传出。那持剑侍女已被臣带了来,请陛下定夺。” 皇帝紧皱眉头,说道:“定是那小子喝醉了误闯的,既然吓到了公主,斩杀也不为可惜。就将那名侍女交给沙罗侍者处置吧,按沙罗国律法处置即是。” 加奈罗尚未起身,跪在当地说道:“请陛下将王妹的侍女传唤上殿,好好审问一番,以正王妹亲清白。” 当下有皇帝身边的老臣说道:“哎,那就不必了吧。公主乃万金之躯,今夜受惊应该好好休息,正好御医还在宫中尚未离开,就去给公主诊诊脉,开些药方服药,没几日便能痊愈。” 旁人有明白的也劝:“是呀,是呀,公主的身子要紧,万勿思虑过度才是。” 哪知加奈罗却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小王只怕王妹会因此得了心病。我沙罗女子虽不似中原女子那般三贞九烈,却也知‘羞耻’二字,那人借醉调戏王妹,毁她清誉,令她蒙羞,这样的人死了就能一了百了不成?还有,陛下方才做主,为王妹和这样一个人指婚,小王本无任何异议,此乃我两国通好之举,陛下为王妹选中的驸马定然是绝好的人品,上好的人选。但方才发生的事实在令人难以心服,这样一个人怎会被陛下挑中,还为我王妹赐婚于他?本来小王以为两国已亲近如兄弟,现在看来,是我王妹配不上你们这里的天潢贵胄。也罢,小王这就将妹妹接出皇宫,联姻之事,你们这里有一种说辞,说‘强扭的瓜儿不甜’,既然不甜,我们沙罗也再不强人所难,就此作罢吧。” 他又叹气:“辜负陛下美意,小王甚为遗憾。”说着就要率众离开。 皇帝再三挽留不绝,加奈罗只是唉声叹气,似对此十分失望。正在这时,偏又听人报说:“不好了,东芳公主上吊了!” ——自然没有死成。 沈贵妃携四妃在外等信,只听里面东芳公主又哭又闹,折腾个不停。沈贵妃等在殿外等了将近半个时辰,被折腾得连脾气都没了。她扭头看一眼贤妃,说:“你是有身子的人了,回去歇着吧。” 贤妃此时反而恭谦起来,只是沈贵妃此刻没心思和她玩心眼,就连淑妃也在想着旁的事情,懒得理她。德妃说:“皇子要紧,你若再出了什么事,陛下难免又添烦忧,连御医都分身乏术,最后苦得是你们母子。” 贤妃这才顺坡下驴,回殿睡觉去了。 东芳公主在里面闹腾了好半天,御医出来后,只见他脑袋上多出一个好大的包,想揉又不敢,先到三妃面前回话。 沈贵妃阴沉着脸问道:“如何了?” 御医低声道:“无妨。” “当真无妨?” “实在是无妨。” 他行医多年,在未进太医院之前也曾跟着师傅往来豪宅大户看诊,真上吊还是假上吊一看便知。有一家的正室夫人一年能吊十来回,次次都闹得地覆天翻,却也为他积累了丰富的经验。这沙罗公主想来还不纯熟,颈子上的印子更像是自己掐的,假得令人发指。但三尺白绫就悬在旁边房梁上,按照以往的经验,这也就算吊过了。 沈贵妃点点头,让他先在外面候着,准备随时传唤。自己则入内探望东芳公主。只见她伏在软枕上不停的抽泣,曼妙的身段一起一伏,听见沈贵妃进来她也不起,问话她也不答,就只是哭。 沈贵妃说了半日也不见回应,只得交代众人要好好服侍公主,自己回去复命。 第83节 皇帝听了沈贵妃的话,沉默半晌,猛的将手里奏折一摔,满面怒容的道:“不争气的东西,好好的亲事就这么毁了,朕该如何向沙罗使者交代?” 沈贵妃跪下请罪道:“都是妾无能,无法说服东芳公主。” “查,这件事一定要查!上次中元节刺杀一事还未查出主谋,这回又发生了这样的事,朕的皇位越发坐不稳了!” “陛下息怒。” 皇帝震怒,沈贵妃多留无益,回宫后睡不着,于是连带着阖宫众人都得陪着。 “姑母请用茶。” 沈牡丹亲自烹茶端给姑母喝,沈贵妃看了一眼,没有动,只淡淡吩咐道:“你们都下去吧。” 宫人们逐渐退了出去,沈牡丹刚欲出门,只听沈贵妃说道:“牡丹,你留下。” 殿门缓缓闭合,绣着精美如意莲花纹样的绣鞋一步步踏在价值千金的波斯地毯上,蜀锦所制衣裙逶迤拖在沈牡丹身后,这样一个女人,浑身上下无一不娇贵,所食所用之物无一样不是世间最好,每行一步,步步生莲。 “啪”的一声脆响,似玉山倾颓,娇花委地,沈牡丹还来不及惊叫,身体依然躺倒在地,面颊火辣辣的疼。 怒火在沈贵妃心中熊熊燃烧着,“牡丹,你做得好事!” “姑母,您……” “为什么打你是吗?难道还要让我替你说不成?” 沈牡丹捂着脸颊,颓丧的垂下眼帘,准备接受姑母接下来的雷霆之怒。 沈贵妃将她的心思看得一清二楚,她冷冷一笑,也不废话:“别以为沈家除你之外再无人可用了!” 一句话引得沈牡丹心神大乱,她流着泪跪地求道:“都是牡丹一时糊涂,求姑母原谅。” “我原谅你,谁又原谅我,原谅沈家?”沈贵妃怒极反笑:“从前都是我太娇惯你了,我吃过的苦不想让你再经历一遍,以至于你过得一帆风顺,连你慢待贤阳公主这样大不敬的事情,因有我在,贤阳一个字也不敢抱怨。我将你当作掌上明珠,不让你受一点委屈,但凡公主们有的,你哪一样没有?再看看你是如何回报我的?” “姑母,牡丹是太害怕了才会设计陷害她的,让牡丹屈居那蛮子公主之下,牡丹不甘心!” “所以你就背着我悄悄灌醉礼郡王之子,让他去调戏东芳公主?” “牡丹给东芳公主也下了一种无色无味的媚药,她本就水性杨花,一旦起了春兴,很难忍住不发。再让人将半醉的华立海弄去,二人成就好事之时引人过去抓奸在床……” “于是你就可以得偿所愿了是吗?” 沈贵妃仿佛看陌生人一般看着沈牡丹,眼神凌厉得能刺穿人心。 “我给你两个选择,一是乖乖听我的话,再不许有任何违背之处,我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要你怎么做就怎么做。二是报病,我再另外从族中挑选一人代替你履行婚约。等过个二三年,我会再为你寻一门婚事,将你远远嫁了。你是沈家的嫡女,夫婿至少会是个封疆大吏。其实还有第三条路,但非但你舍不得,我也同样不舍。” 沈贵妃伸出一只玉手挑起沈牡丹尖尖的下巴,巴掌大的一张小脸,左边红肿一片,双眼被泪水濯洗得晶莹剔透,美如泣露牡丹,沾雾玉兰。精心培育的名品花卉若一朝被毁,多年心血便付之东流,任谁也会不忍。 “念在你叫我多年姑母的份上,我让你自行选择。” 对沈牡丹来说,这其实并不难选。 “牡丹愿听姑母的话,绝不违背。” 沈贵妃点点头,“既然如此,我现在就让你去做第一件事。” 沈牡丹额头触地,眼前一片黯淡,“请姑母吩咐。” ☆、第118章 京城内新一轮的赐婚旨意再次轰动朝野。除却王嬛君入宫,被封为“慧”嫔外,还有陈可人被赐婚给四皇子华珖为皇子妃,其余各宗室子弟亦有世家女为配。另有一桩婚事关系到两国之间的国运。 在沙罗国使者的努力下,皇帝答应让沙罗东芳公主喀丝珠丽与当朝三皇子华玦缔结婚约,以通两个国之好。而原本已下旨赐婚的沈氏女沈典姿则深明大义,自请让出正妃之位,甘居东芳公主之下,为三皇子侧妃。 此消息一传出,说什么的都有。 “沈牡丹才不会这么‘贤良’呢。”惠阳郡主华莹率先发表了自己的观点,她望着贤阳公主华蕴琳,嘲弄道:“就她那一副外表知礼,内心倨傲的性子,能真心自请为侧妃?哼,那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现在她心里头没准如何的不甘心呢!把已经吃到嘴里的肥肉再给吐出来,这得是多缺心眼的人才能做出来的事。” 华蕴琳微微冷笑道:“据说这件事是贵妃娘娘授意她做的。可但凡有脑子的人都知道,娶那个蛮子公主根本就是极为不划算的事。沙罗国远在边陲,现在虽一时用得上,但过后却是个大忌讳。她这样的身份,根本不可能在将来成为皇后,让她做三哥的正妃,简直是拿石头去砸自己的脚。不说远的,你能想象她做太子妃吗?” 华莹笑道:“咱们贵妃娘娘也算是精明一辈子的人了,怎么临老却犯起了糊涂?想来她是打算先借助沙罗国的力量加重三殿下的砝码,过后没用了就丢开,太子妃也不一定选她来当。但她也不想想,这征战之事从数年到数十年都有可能,她想甩了人家还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呢!更重要的是,就算她想甩,陛下未必就肯让她甩。金子做的饽饽中看不中吃,看她到时怎么办。” 华蕴琳说:“你说得的道理贵妃娘娘未必看不透。” 她沉吟了片刻,忽然摇头道:“当时父皇在殿上当众赐婚,却是将华立海选为东芳公主的驸马。那小子不过是礼郡王的小儿子,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但是用作联姻还是可以的,身份也够,两下并无不匹配之处。但是他却因为调戏东芳公主而被公主的侍卫斩杀,这一点就很蹊跷。是否东芳公主一早得了谁报喜,因为不中意,干脆将他给杀了?但最大的疑点却是为什么父皇要在此后忽然让身份远高于华立海的三哥迎娶东芳公主呢?” “那是陛下觉得愧对沙罗国?调戏公主的罪名可不好看。” “那么为什么一定要三哥娶公主,而不是换成另外的宗室子弟?这么说吧,愧疚和尴尬是一定会有一些的,但是不足以用这样优厚的条件去弥补。你想想看,三哥是一众皇子中封太子呼声最高的皇子,沙罗国精明得很,一早就将目标瞄准在三哥身上,这一点大家心知肚明。而且父皇还曾属意让四哥娶东芳公主,甚至在宴上也用言语试探了淑妃娘娘。但父皇为什么最终满足了沙罗国的要求呢?” 华莹大摇其头,“你说得我都晕了。总之就是本来陛下是不可能同意让三殿下娶东芳公主的,但是因为发生了这次意外,因为愧疚或是其他的原因,陛下又同意了。这下沙罗国彻底得偿所愿了,东芳公主有可能会入住东宫,甚至将来她的骨肉有机会成为下下一任我朝的皇帝,是这个意思不是?然后沙罗国就此可得到无数的好处,甚至借助我朝势力吞并胡国匈奴等,称霸北方。简直就是一本万利的生意,怎么想得那么美呢?” 华蕴琳被她逗笑了,说:“你设想得不无道理,将来的事谁能说得准呢?就像当年萧族皇室没落,咱们华族趁机崛起,夺取了天下。将来民间野史在记录我们这一朝时,少不得留下许多难听的话。但搁在从前,又有谁能想到像我们华氏那样的寒门会有今日的光景呢?也许你我只是生于田野的村户女子,终身在田地里劳碌,只为得些微薄的食物果腹,一生庸碌。现在至少能在正史之上留下一笔,作为公主,或记录我在父皇子女中的排名,生母之封号,或记录我未来驸马的名姓,父母官职等。若我们琴瑟和鸣,或做了些稍微特别的事,留下一些特别的典故,甚至可以名垂青史,万世传颂,以为皇室恩爱的典范。从前醉打金枝,破镜重圆的故事不就是这样留下来的吗?岂不知世上多少恩爱夫妻,也不见有几个能被世人传颂的,都以无名无姓的居多。” 华莹感慨道:“听你这么一说,我还真的有种茅塞顿开之感。” 二人正说着,宫女笑着进来向华蕴琳禀报说:“方才沈小姐到东芳公主的寝宫去了,公主和郡主要不要也跟着去瞧瞧热闹?” 华莹指着那宫女大笑道:“你这个狭促的小蹄子,嘴里越发不饶人了,也不怕公主赐你一顿板子。” 华蕴琳也笑了,淡淡吩咐道:“你仍旧让人盯着那边的动静,这个热闹别说是咱们,想看的人多了。对了,你让人到贵妃、淑妃、德妃、贤妃娘娘几处宫里,将我新做的抹额各送一条去,确保所有人都知道这个消息。有好事总不能只有我一人听见,让旁人也乐呵乐呵。” “好嘞。” 那宫女听见公主如此吩咐,仿佛打了鸡血一般兴奋,忙忙的出去点兵派将,生怕迟了没有好戏看。 却说沈牡丹去看望东芳公主,进殿之后先就被晾了三盏茶的功夫。后来沙罗国宫女将她引入殿内,却见沙罗公主身披宽大的软红纱罗袍子,半裸香肩,惺忪着睡眼,根本尚未起身。见沈牡丹走进来,她妩媚一笑,说道:“牡丹妹妹这么迫不及待的来恭喜我了?” 她翻了个身,伸了个懒腰,“今后我们姐妹有得是时间日夜相处,也不差这一时了。” 沈牡丹在袖内攥着双拳,眼角眉梢已存了薄怒。从来没有任何一个人如此慢待过她,这简直是就是对她的羞辱。但这是姑母吩咐她做的,她不能违抗。 想来这是姑母对她的所作所为余怒未消,想要煞一煞她的性子,因此让她上门来领此羞辱。 在沈贵妃看来,羞辱比任何言语都更能令人顺间清醒,领悟当今的状态。但对于执迷不悟的人来说,却无异于火上浇油,无法通畅发泄恨意往往会就此蔓延至旁处。她原本只恨眼前的东芳公主,但她现在拿不准自己是否连带着姑母也恨了起来——又恨又怕又委屈。姑母借助沈家的势力才有今日的地位,她对自己的好也是笼络沈家的手段。沈家这些年来对姑母和三殿下可谓赤胆忠心,每年多少银子流水一般往宫里送,送到姑母手中,那可是她祖父和父亲叔伯拼尽血汗才得来的。因为有他们沈家在,姑母才能在宫中呼风唤雨,任意施为,但她在姑母眼里,却只是一件工具,一件可以随时抛弃和更换的工具! 她低下头,贝齿咬着樱唇,将怒意小心翼翼的隐藏在锦绣纱罗之下。 至少现在的她还无力反抗这一切。 “今日只是想来探望公主的病情,既然无事,牡丹就放心了。牡丹就此告辞。” “别急着走呀。”沙罗公主缓缓坐起身,宽大的袍子随着她起身的动作下滑,露出雪白的肩背和半座酥胸。 “本宫还要去看望贵妃娘娘,不如我们结伴一同过去。还请牡丹妹妹等一等本宫。” 衣冠不整的东芳公主当着沈牡丹主仆的面,任由侍女帮她脱下寝袍,更换衣装。 她倒是毫不避讳,浑身上下一丝不挂的就在沈牡丹面前更换衣服,羞得宝瓶和宝结直闭眼不敢看。 牡丹紧咬银牙,逼着自己直视眼前雪白的躯体。她要将今日的羞辱谨记在心,留待日后,加倍奉还。 寝殿里燃着浓郁的异国香料,闻不惯的人只觉得闻多了头晕目眩。沈牡丹忍着各种不适,生凭第一次生出恨意。从前她经常受到旁人的嫉恨,族里各种不如她的庶出姊妹,女学里那些才华学问家世都比不上她的同窗们,宫里面过得不如意没有靠山的公主们……许多人都恨她,她都能感受得到。但这些人都不敢当着她的面表现出来,甚至连暗算都没有勇气。她就喜欢她们嫉恨自己,但又拿自己没办法的样子,她甚至觉得嫉恨之中东西太上不得台面,并非真正的淑女之德。 但是现在,她终于体验到了这种感觉,酸楚而又痛苦。 她似乎已经感受到了在将来很长的一段时间内,自己将要承受的究竟是什么。 承乾宫内今日热闹非凡,淑妃和贤妃居然在同一时间登门造访。 沈贵妃沉默的看着二人,命人给贤妃换上白水,“你现在是有身子的人了,茶也不可乱喝。” 贤妃抚着略微隆起的小腹,端庄持重的笑了笑,说道:“贵妃姐姐教训得是。如今陛下日日都派人嘱咐我不要乱吃乱用东西,一切都要御医验过才能吃用,真真是琐碎死了。” “贤妃妹妹是头一胎,没经验,自然要矜贵些的。我和贵妃姐姐、德妃姐姐都是经过这些的,等月份大些,胎像稳固之后就好了。倒是贤妃妹妹以养胎要紧,多在宫里休息,别阖宫闲逛的没个算计才是正经的。” 淑妃嘴不饶人,扯了一大堆养身固胎的话题,却说得不怎么动听,酸得人牙根直倒。贤妃也不是省油的灯,二人来来回回的暗自较劲,连来此的本意都忘到脑后去了。 过不多时,东芳公主和沈牡丹到了承乾宫,一同来给沈贵妃请安。 淑妃眯着眼瞧了二人半天,笑道:“我总说贵妃姐姐是个有福气的,如今果然应验了。” 沈贵妃不解:“淑妃妹妹此话怎讲?” “眼见着天大的福气往身上落,可有些人就是承受不住,这不兜兜转转,咱们公主儿媳终于落到三殿下身边了?这就叫千里姻缘一线牵,月老牵的红线,谁也剪不断。” 这蛮子公主的命硬成这样,赐婚的话音还没落就把男人给克死了,这下也让她去祸害一下三皇子,若是也能克死,那才趁了她的心愿呢。 ☆、第119章 冬去春来,转眼又是一年桃花烂漫的时节。 三千桃花灼灼绽放,一树连着一树,一片接着一片,似要燃尽短暂花期一般娇艳异常。 只是桃红再艳,却也压不住漫天漫地的朱红大红胭脂红——那是新嫁娘们一生唯一一次的颜色,明年桃花亦可盛放似今日,但新娘却只能做一次。 此季京城多婚事,往往一日能有两三户成亲办喜事。常常是张家喜酒刚沾唇,李家那边新娘子就快被接到夫家了,撂下酒杯就得往李家赶。可既赴宴了李家的席,赵家不去又不好,丢下筷子又要迅速冲去赵家……真是空了荷包细了腿,苦不堪言。 ——可这还不算什么,若是哪家在成亲那日正撞上皇子娶妃可就热闹了,整条街整条街的清道封闭,你想接亲?抱歉,半夜去接还差不多。天一亮,京里能叫得上名字的大街都堵得水泄不通,马车人流能排出二里地去,人喊马嘶,吼破了嗓子都没人听得见。 皇子娶妃,将军嫁女,天下的荣华富贵莫不集聚于此。 据后来看热闹的人回忆,当时的情形可谓壮观。清水刷街,黄土垫道,银盔银甲的羽林军排满道路两侧,旗帜鲜明,雪亮的盔甲映着日光,华贵的大红锦缎铺陈得接天连地,那样庄重而明艳的颜色,硬生生将街边开得正闹的桃花压得黯然失色,连天上的日头都被夺去了三分光彩。 将军府门口的石狮子前停放着喜轿,宽大而华丽的喜轿以檀木为身,东海珍珠做帘,长长的仪仗队伍乌压压站了整条街。前面开路的红衣太监那边厢已入了宫门,这边新娘的大红绣鞋才堪堪踏出将军府的门槛。 担任喜娘的女官搀扶着新娘子上了轿,被银盔银甲和大红围布隔离在外的百姓都在悄悄传说那名女官是太后的近身侍从,如今被遣来迎接皇室新妇。从将军千金直至宫廷新贵,稳稳的便可平步青云。 许夫人撑着半愈的病体,代替已远征漠北的丈夫唐继宗送养女出嫁。与旁人一样,她面上的神情同时兼顾了喜庆和肃穆两种——喜是因为嫁女,肃乃对天家的敬畏,两相结合,方才得体。 面对眼前排场,许夫人也不由怀疑起自己当初的决定。 人说锦绣纱罗,高官厚禄最为动人,连许夫人这样历经事情的都难堪破,忍不住有一瞬间的动摇,究竟自己拼命为女儿争取的“平静”生活是否值得? 眼前的一切原本都是属于她亲生女儿的,不是吗? “妙妙今日可真美。” 小女儿娇笑婉转,藏在许夫人身后窥探撒娇。唐灵璧的容貌这些日子已恢复了七八分,再上了浓妆,擦了厚粉,远远看着与从前并无分别,美貌如昔。 许夫人摩挲着她的小手,柔声问道:“我儿,你也想如此风光的出嫁吗?” 唐灵璧咬着细白的手指,想了想,点头道:“当然想。” 许夫人的心微微一沉。 “不过——”唐灵璧笑着补充道:“我可不要像妙妙那样戴那么重的头冠,穿十几层的礼服,那我的脖子都该要被压弯了,简直比衙门里上刑还厉害。” 许夫人笑了笑,没有再继续追问。 第84节 其实轿中的新娘子也在为这个问题犯愁。她的头冠太重,衣服太紧,闷得她快要喘不过气了。今早天还未亮她就被按在妆台前折腾,一直到迎亲的轿撵到了门口,方才准备停当。站起身时,她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幸好喜娘们都经验颇丰,没有立刻催促她出门,而是扶着她缓了好一会,又讨喜的说道: “现在这一身还不算最重最贵的,等将来二殿下携娘娘再进一步,少不得有更好的。” “老身服侍过这么多位贵人出嫁,从未见过像娘娘这般好面相的。” “二殿下见了您,不知有多欢喜。” …… 不动声色的暗示,灌了满耳的吉利话,全都暗示着她如今的不同。 她还是她,却又不再是她了。她的性命中被注入了其他的东西,现在她还不甚确定究竟是什么,但却是沉甸甸,坠得她从半空落在地上,再也飘不动了。 终于在旁人的搀扶下出了门,妙懿在轿子内坐稳了身子。喜轿内同样布置得华贵异常,珠玉相衔,缨络辉煌,大红绣金的凤尾纹十分精美,重重叠叠的绸帘将整座轿子封得密不透风,看得久了,仿佛连成了一片渔网,兜头网住打算飞跃龙门的游鱼。 也许做史上第一个在花轿里憋死的新娘也没什么不好。 至少有人在看到这段记载的时候还能乐上一乐。 佳期正值小阳春,风暖华堂拥玉人, 应是三生缘夙定,漫教相敬竟如宾。 这般的喜庆而愉悦,欢欣而得意,却仿佛离她很远很远,今生都遥不可及。 “起轿——” 鼓乐齐鸣声中,喜轿被稳稳抬起,新娘出阁,众人齐贺。与此同时,坐落在临街的沈府内虽也张灯结彩,布置一新,气氛却比将军府萧条许多,但仍然可以算热闹。 隔着窗,沈牡丹听着母亲和嫂子们在外面招待前来贺喜的亲朋眷属的声音,一脸的麻木。 宝瓶看着只穿一身大红牡丹暗纹中衣,面无表情坐在妆台前的小姐,怯生生的说道:“吉时快到了,小姐该着喜袍了。” 沈牡丹缓缓抬头,两名丫鬟手里举着的桃红色的大礼服,已在她闺房的角落里站了将近一个时辰了。她又低头看着手里赤金翘尾镶鸽血石的金凤顶簪,凤尾微微颤动着,宝石的光芒一明一暗,闪烁不定。 然后她才发现,是她的手在发抖。 这样的凤凰她有很多,镶嵌各色宝石的,蕾丝攒珠的,甚至整座都由宝石雕刻的凤凰,翡翠的绿玉的红玉的,她要多少有多少。但那代表不了任何东西。 真正的凤凰,世间只有一个。 凤簪坠落,珠光零落满地,少女冰冷的声音似寒玉相击,“服侍我更衣。” 宝瓶等众丫环都悄悄送了一口气,悄无声息的上前为沈牡丹穿衣。桃红色的大礼服穿在她身上显得很是华艳,衬着她雪白的肌肤和容颜,同样令她眉目生辉。自打她十岁以后就再也没有穿过这个颜色。此色太过轻浮,她很不喜欢。桃夭之艳,哪里及得上正红贵气明丽。怪不得古往今来,正妻都穿正红,那才是稳稳压人一头的颜色,能将所有的花妖狐魅全都牢牢镇压。 “据说狐狸修行百年才能幻化人形。” 沈牡丹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将众人听得一愣,唯一听懂了的宝瓶忽然止不住流下眼泪,她跪在地上,仰起头,坚定的说道:“很快,小姐,很快的。对那妖物来说,百年不过一瞬,弹指之间便到了。我们不会等太久。” 宝结等人也都随之跪了下来,偌大的房间内寂然无声,却有一种沉默的哀痛。 她们自打进入沈家大门的那一刻起,便已是沈家的人了。在某种程度上,她们可以只为一些看不见,摸不清,却在多年的岁月中刻入骨髓的东西而抛弃一切。有人说那是奴性,但也可以说那是为了她们共同建立,依附,维持,壮大的庞然大物供给生存的养分,至于是错是对,身处其中,谁又能说得清呢? 沈牡丹点点头,声音掷地有声:“我现在要去的地方,那里有原本属于我的东西,我要亲自取回来。你们若是怕了,现在还可以说出来,我将你们留在府中,或走或留,由得你们,甚至我还有银子赏赐。但随我进去之后,就再也没有退后的余地,我吩咐你们做什么,你们就必须做什么,若违我命,诛你全家性命。我沈牡丹说到做到!” 说着,随手拿起妆台上番邦进贡的水晶花瓶,往地上一掷,那精美剔透之物便登时便摔得四分五裂,瓶中鲜花朱红色的花瓣散落一地,在阳光下仿佛杜鹃啼血般凄艳。 …… 皇宫内今日一连迎进六位新娘,大皇子身边一正一侧二妃,正妃是韩国公韩伐之女,名慈苑。侧妃是南海郡都尉穆天离之女,名娆; 二皇子唯有一位正妃,乃是当世名将,刚刚被皇上下令封为武国公的唐继宗唐将军之女,名妙懿; 三皇子同样有一正一侧二妃,出身皆不凡。正妃乃是沙罗国宫东芳公主,拥有正宗的沙罗王室血统,名唤喀丝珠丽。侧妃是当朝沈贵妃之侄,其祖父乃是太子太傅沈万春,其父沈慕则是户部侍郎,同时,她也是三皇子的表妹,名典姿,乳名牡丹。 四皇子年岁尚小,也只有一位正妃。这位妃子的外祖陈阁老膝下只得一名老来女,于是招赘了女婿,诞下女儿亦姓陈,名唤可人。 宫门大开的同时,礼花齐放,鼓乐齐鸣,盛世之下,锦绣芳华,新人已入宫,这样新鲜的血液已经准备好为这座黄金之城书写浓墨重彩的一章史书。 天光日朗,清空万丈,光芒普照万物,时光就这样,日日夜夜,永不停歇的向前奔流,再无休止的一日。 ☆、第120章 今日的天光似乎流逝得特别迅速,文安殿内,成人手臂粗细的龙凤红烛越烧越亮,映着满殿娇艳的大红,无端添了些旖旎之色。 妙懿端坐在床榻上,挺直了腰背,连瞌睡也不敢打一个。一是因为规矩,而二……则实在令人难以启齿。 那是出嫁前的某一个晚上,许夫人和田氏都来看她。许夫人叮嘱了她一些话,并将唐家的一些人脉向她交了底,哪些是能在宫里说得上话的,哪些是比较可信的,让她用心牢记,善加利用,务必要在二殿下身边站住脚。她交代完之后就先回去了。 田氏则负责进行另一番截然不同的谈话。这次的谈话何止要捅破窗户纸,甚至连玻璃窗都要破开来谈。 妙懿面红耳赤,尴尬无比,田氏的问题都无比犀利,她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只好抓着衣襟低头沉默。 田氏见女儿情状,也知她磨不开面子,直接让她换好了衣服,母女二人乘马车出门去了。 妙懿奇怪:“我们这是去哪?” 田氏不答,马车开进胭脂巷内一处普通的民宅。此宅临街而建,闹中取静,离此不远便是京城内有名的花街柳巷,亦地处繁华之所,等闲富贵人家可买不起这样的宅子。 田氏领着妙懿来到其中一处的厢房,这座宅子里的仆从不多,穿着也很普通,似乎只开了个门就都没了踪影。妙懿心中有些惴惴的,跟随田氏进去之后,发现虽是厢房,倒也很阔敞,且被分成了内外两间屋子。但奇怪的是外屋只在地中央放着一张床榻,很宽很大,上面铺着绣有合欢鸳鸯的杏红色被褥和软枕,足够四五个人躺平了睡觉,其余只在靠墙处有简单是陈设,墙上挂着整幅用绢纱绘成的四季花卉图。 “你就快成亲了,有些东西光看图看书是没用的。娘让你看这个,是不想让你糊里糊涂的就任人摆布。” 田氏拉着女儿进了里屋,妙懿这才发现外间墙上挂的四季花卉图竟像是纱屉一般,从里屋能将外屋的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 妙懿刚想问什么,只见田氏一摆手,年老的嬷嬷将里屋的门掩了,吹熄了灯火。 外间的一切在此刻看得更清楚了。 在妙懿终于明白了田氏要她看得是什么的时候,真羞得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去。 在外间宽大的床榻上用奇怪的姿势搂抱在一起的,应该是从花街柳巷里雇来的女支女。其中一个头上挽着男子的发髻,宝蓝色的发带直垂到赤、裸的背颈,随着她的动作,一起一伏。 被她压在身下的女子用双手紧紧搂着扮作男子的女支女的脖子,口里发出奇怪的声响,似痛楚,又似舒爽,那双雪白肥嫩的藕臂末端连着用红色凤仙花汁子染成朱红色的指甲,仿佛刚套了人心吃下的鬼爪,妖艳又诡异。 田氏见妙懿浑身不适的模样,小声向她解说着其中的奥秘,让她不要害怕。 妙懿只觉得此刻非常难熬,但她也明白敦伦乃夫妻相处的大事,她曾偷偷读过一些野史后宫秘文,历史上的妖妃人人欲诛之,但又何尝不想探知这些女子是如何一点一点将君王们掌握在纤纤玉掌之中的?多少世家贵女被送入后宫,名为侍奉,实则野心借助女儿得宠平步青云。后宫里的女子与女支女,实际上有什么区别呢? 妙懿望着眼前红艳艳的盖头,十几年的所学所知告诉她要贤良淑德,主持好家业,服侍上下老小,生儿育女,为丈夫打点好一切,让他再无一丝后顾之忧。可现实告诉她,她需要凭借容貌才学床笫之欢等等一切花样来固宠,若非如此,她前面所设想的一切也许会在不久之后全部交给别的女人去料理。就像一只落在水里的蚂蚁,挣扎若稍微有所停顿,身躯便会被水淹没。 若她天生媚骨倒也罢了,只怕她永远也学不会取悦男子。 殿外渐渐起了骚动,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妙懿攥着裙摆的手指也越捏越紧。 幽闭的殿门终于被推开了,热闹和喧嚣声在一瞬间充盈满殿,像是开了闸的洪流,迫不及待的汹涌奔入。 “不必要的礼都免了吧,你们都退下,去外面领赏。” 沉稳的男声吩咐着,靴子的声音由远及近,最终在床榻边停了下来。静默了片刻,一只温热的手毫无预兆的覆在了妙懿的手上。那只手很大,手指温暖而又干燥,仿佛天生是为了抚慰人心而生的。 “别害怕,这里只有我。” 盖头被轻巧的掀起,视线由一双大红靴子,大红衣摆,大红袍子,一直到一双深邃的眸子。双目相接,她瞬间又垂下了头去。 据说从古至今,洞房这一刻的对视都无比关键,两个原本也许连面都未曾见过的男女是否对对方感到满意,今后的日子中双方是否会多一分迁就……种种的一切,很大一部分来源于这一刻的凝眸相视。 饮过了交杯盏,华珣温声道:“时候不早了,我们明日还要去给父皇和太后请安,不如安置了吧。” 妙懿轻声应是,头上珠冠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摇动,烛光下,美得惊心动魄。 妙懿能感觉到身边男人灼热的目光,握着她的大手逐渐升温变热,她的手心薄汗渐生。 华珣唤来宫人服侍二人梳洗,同处一室,妙懿只觉尴尬。幸而二皇子去了隔壁换装,这才免除了一些紧张和局促。 “小姐莫要忘了夫人的教诲。” 怀珠朝紧张得几乎发抖的妙懿偷偷挤了挤眼,随着众人退了下去, 华珣已经梳洗过了,身上带着沐浴后的芬芳,闻起来像是草木的味道。他走到妙懿身边坐下,伸手拈起垂在她胸前的一缕长发,放在鼻间轻嗅。他眼望着她,只觉得浑身无一处不美,没有一处不动人。 “我们安歇吧。” 他将她抱起,小心翼翼的放在床帐内,回手放下帐幔,掩住内里春光。 妙懿闭着眼,感觉到自己的寝衣被缓缓从身上褪下,直至一件不剩。一片温热的柔软在她全身上下掠过,仿佛呵护珍宝一般轻柔,她羞得几乎全身泛起潮红,拉过被子将脸挡住,不让泪水顺着脸颊流下。 “别怕,有我呢。” 那声音温柔醇厚,但对她来说,仍旧十分陌生起。 她想起了另一个声音,那声音并不温柔,甚至堪称霸道。 “小爷我是恶霸里的祖宗。” “要砸也要等爷爷吃过了再砸。” “下次不要再对着外人笑。” “……此灯以竹篮为底,琉璃为罩,采摘鲜花为饰……适合女子提用……” 茉莉花的香气,少年握过的手柄上残余的淡淡体温,全然不像此刻附在她身上的这具躯体,炙热滚烫得令人恐惧。 “你在害怕。” 那声音并不是询问,而是笃定。 妙懿拼命的想让自己平静下来,身体却完全不受控制,抖得愈发厉害。 她知道不能在此刻泄露心事,这样做实在太过危险,简直后患无穷。但是她即便能催眠自己的心,却控制不了身体,她根本无法做到。 华珣叹了口气,拉下蒙在她脸上的锦被,盖在二人身上。 他将她搂在怀里,吻了吻她的额头,说了声:“睡吧。” 妙懿渐渐镇定了下来,用自己也难以置信的声音,媚声媚气的说道:“殿下是嫌弃妾了吗?” 她想起方才铺在床上的白缎子,若明日上面无血……她简直不敢想象。 二皇子却已阖上双目,似昏昏然欲睡去,妙懿见了心里发急,身子又不听使唤,心想该如何弥补方才的过失? 娘亲说得对,她没有任何经验,有时候只能糊里糊涂的任人摆布。 “殿下,明日该如何交待?” “殿下,殿下……” …… 二皇子没有反应,似乎已经入睡。妙懿急得头顶冒火,想伸手去摇他,手下所触却是一片滑腻的肌肤。不只如此,她全身上下几乎都贴在那人身上,一只强有力的手臂绕过她的颈背,将她禁锢在火烫的怀里,连动都不能动。 叫不管用,碰又不敢,简直尴尬到吐血。 第85节 原本他们就是两个不怎么熟悉的陌生人,忽然就毫无遮挡的凑在了一张床上,本应该按部就班进行的一桩仪式也因为她身体的本能反应而无法进行下去。 生平窘迫,再无出其右。 不行,她得想个法子,哪怕割破手指滴血上去也强过什么都不做。 她听着耳畔的呼吸声逐渐平缓而规律起来,确定二皇子已经入睡,于是微微动了动身体,小心翼翼的从那只手臂里钻出。 猛然间天旋地转,只见华珣不知何时醒了,翻身压在她身上。 妙懿睁大了眼睛,眼看着二皇子伸出长臂拉开床头的小抽屉,拿出一只用蜡丸封口的小瓷瓶;另一只手在她身下摸来摸去,半晌抽出一张白丝绢,将封住瓷瓶的蜡丸剔开,将什么东西倒在了丝绢之上。 殷红的痕迹在雪白的丝绢上缓缓晕开,像是盛放的蔷薇,夏日的月季,最美的花在最好的花期绽放,短暂而令人难忘。 华珣将帕子丢在床角,搂住一脸震惊的妙懿重新躺下,用手捂住她的眼睛,有些疲惫的说道:“睡吧。” “哦。” ☆、第121章 黑甜一觉,直至天明。 悉悉索索的穿衣声将妙懿从睡梦中唤醒,二皇子已穿好了中衣,侧身站在床边。他的长发披散,滑至削瘦结实的腰间,令他英俊的五官显得柔和起来,优雅中甚至带着一丝慵懒的妩媚。 察觉到身边有动静,华珣转过脸来,温声道:“再睡一会吧,现在还早呢。” 妙懿小心翼翼的用被子裹好胸前春光,缓缓起身,轻声道:“让妾来服侍殿下穿衣吧。” 华珣的目光在她裸露在外的肌肤上留连了片刻,别过脸去,说道:“方才太后宫里已经来过人,东西已经验过了。” 妙懿有一瞬间的迷糊,等领悟了这句话背后的含义之后,登时红了脸。 她不敢说生平从未做过弊,但在此处做这样的弊也实在是……无法形容,恐怕是前无古人了吧。 可是,还有一个问题,为什么二皇子会将一瓶血放藏自己的床头呢?实在是很诡异,这应该不太正常吧,即便这里是皇宫。就像灵璧曾说过的,皇宫里就没有正常人。 就在她发愣的时候,华珣已穿好了衣服,将妙懿的四名陪嫁丫头唤进来服侍她,自己则先去了书房。 怀珠、抱玉、碧梧、雪桐都齐齐恭贺,羞得妙懿绯红了面颊。 “小姐打算在此处沐浴,还是去后面的温泉?” 雪桐是许夫人给的陪嫁丫鬟,妙懿终究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选,便只好任凭许夫人做主。此女容貌生得并不比怀珠人等出众,但眉宇间却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楚楚之意,远比容貌动人。 妙懿心知此为态名为“风情”,女子多不喜此类尤物,但田氏却很满意,一力撺掇女儿留下。 她有她的道理:“不是让她分宠,若她敢有此非分之念,直接打死。但是留着她是有用处的。” “何用?” “二殿下身边可有宠婢?” 妙懿头一个念头就是那名叫浮翠的宫女。 “若有,这就是应对的法子。记住,不要自降身段,这是大忌!” 妙懿想到此处,唤过雪桐,“你去找这里管事的宫女,今日有何行程安排,回来报与我知。对了,再同她借一把扇子,将案上的龙凤花烛熄了,不可用口去吹,不吉利。” 她和颜悦色的说道:“你是夫人送与我的,夫人的意思我明白,自然不会亏待你,今后需要你服侍的地方也多。咱们在这文安殿人生地不熟的,想必日后一段时间内少不了要向这里的女官讨教。有一位叫浮翠的宫女掌管此处多年了,连殿下对她都十分看重,你要小心,不可得罪了她。我今后还要仰仗着你多尽心呢。” 雪桐忙跪下说道:“小姐说得哪里话,小的是您的奴婢,定然尽心尽力服侍小姐,不负夫人的嘱托。” 妙懿含笑点点头,“去吧,别耽搁了时辰。” 雪桐应声去了,怀珠见她出去,小声问道:“小姐这样说,她能明白吗?” “不妨,等她见到了浮翠,自然会领悟到我话中的意思。” 只有女人才能分辨出女人,亲眼所见的东西比说可要直观多了。 穿衣起身后,妙懿直接到书房去寻二皇子,夫妻二人出门坐轿子往御书房去了。 妙懿见二皇子已不用拄拐,走路时若不仔细看也已经看不出腿脚有什么问题了。华珣感受到她探究的目光,笑了笑,说道:“很快就能全好了。” 妙懿“嗯”了一声,没有细问。她和二皇子现在还没熟悉到探究对方**的地步,虽然他们已经是夫妻,并且可以进行最亲密的身体接触。 这似乎有些矛盾。 比如她不可以问:“你是不是想要争夺皇位?” 或者:“你打算何时纳妾?有娶几位侧妃的打算?你不碰我是为了施恩于我,还是为了让我爱上你?” 还有,“你娶我究竟是为什么?” 最后一句只能当她没想过,她已经做好了一辈子弄不清楚的打算,因为答案可能很复杂,也许连男人自己也弄不清楚。 但刨除一切,除了她是个还算长得不错的女人外,她还是将军府的千金,这个身份才是令她脱颖而出的根本条件。就像二皇子首先是皇子,其次才是华珣,对皇室成员来说,他们的身份是凌驾于他们本身之上的,没有了身份,他们也不再是他们自己了。 让人承认自己除了身份之外,本身再无吸引人的魅力,这本身就是一件很残忍的事,也很令人痛苦,伤自尊等等。 幸好她不爱这个男人,妙懿在心中叹息,否则她一定会有痛苦的感觉。 “在想什么?”华珣伸出手去扶她下轿,“我们到了。” “没什么。” 妙懿将手放在他递过来的手掌上,他的手很大,修长,骨节分明。而她自己的手却很小,指尖纤细,掌心带着淡淡的粉色。她的手心处还静静地躺着一颗朱砂痣。 那本来不是一颗痣,而是被破碎的瓷片刺破,痊愈后留下来的伤痕。 片刻的呆愣后,她拂落长袖,掩住掌心,任凭二皇子牵引,往大殿方向走去。 他们并非是第一拨来的,大皇子已携了韩慈苑和穆娆等在那里。 韩慈苑见了妙懿,率先冲她微微一笑。彼此见过礼,寒暄了两句,只听门口处传来一阵吵闹声,紧接着,帘子一掀,三皇子黑着脸走了进来。 在他之后,他的一正一侧两位妃子携手走了进来,面上都带着笑。东芳笑得神秘莫测,牡丹笑得无可挑剔,仿佛刚才从门外传来的吵闹声与她们毫无关系。 众人纷纷喝茶的喝茶,问好的问好,相处得其乐融融。 妙懿注意到,在二人就坐的时候,沈牡丹顿了一下才在东芳公主下手落了坐。也许是不适应吧,妙懿想。 不多时,四皇子也带着王妃陈可人来了,一个丰神俊朗,一个娇羞可人,携手互相对视间,甜蜜的化不开,仿佛整个世界都不存在…… ……这才像是一对佳偶,妙懿暗暗叹息,再看他的几个哥哥和新娘子……算了,还是不说了。 只是不知昨夜大皇子和三皇子各歇在哪一位妃子的房里,或是先歇在哪一位的房里,估计不论谁先谁后,总有一位会略有不满。 妙懿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世上哪有那样的好事,两下势力全得,还能相处融洽。为了保持平衡,少不得多费上一些功夫。 哪知等了许久也不见皇帝传唤,内侍传话说陛下尚有公务要处理,让几位皇子先去太后处请安。 此刻的太后宫中已聚满了人,都在陪太后说话,顺便打算瞧瞧今日来拜的新人。 出乎意料的,韩慈苑是最受太后等长辈们喜欢的新媳妇。她那种大方又温柔得体的性子在此刻表露无遗,将其余众人都比了下去。 穆娆不爱说话,妙懿没她讨喜,东芳言语稍嫌浅薄,沈牡丹今日没心思说话,陈可人只顾着害羞低头摆弄衣襟……韩慈苑在众皇子妃中居长,性子也确实八面玲珑。甚至连大皇子都在凝眸静视着她,唇角挂着浅淡的笑意。 四皇子像见鬼一样看着他的这位大皇兄,自从发生了那件事后,他已经许久没见过他笑了,甚至连他笑起来什么样都记不得了。 二皇子和三皇子对视了一眼,没说话。 众人被留下陪太后用饭,饭后便各自回宫去了。 二皇子回去后便去了书房,妙懿则回了自己的住处。 文安殿不大,内里殿阁只有三进,像个缩小的豪门宅院。头一进是正殿书房等议事待客之处,中间一进是二皇子寝殿,最后面是二皇子妃妾等所居之地。妙懿的殿阁便坐落在此处。 并排的三间房屋,比平常人家的宅子的正房更加宽敞轩丽,周围花木低矮,院子虽大,却可一目了然,未有任何可攀折隐匿之处,宫中居所大多如此布置,据说是为了防止刺杀。庭院里架着紫藤花架,院墙边放着储水的铜制大缸,内养着睡莲游鱼等。院内地上铺着凿花方砖,平整干净,似刚被水冲洗过,连天上越来越亮的阳光都不那么刺眼了。 妙懿先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心中暗喜,想着这里今后就是她的地盘了。 她随即往房内走去,发现连挡门用的帘子都是上等锦缎所制。进了屋子,只见陈设雅致,一室生辉,仔细一看,大到桌案隔断博古架,小到古董器皿笔搁等,俱是名贵之物。就连鼎中袅袅升起的熏香都是她没有闻过的香气,淡若清风,幽若兰麝,沾则染,碰则浸,在内细若无闻,却能在不知不觉间沾染一身芬芳,即便出门也可三日不散,润物无声。 妙懿不得不叹天家富贵,此香恐世间罕有,价值绝不下千金。 到了寝室,却听怀珠说后面新造了一室,可引泉水沐浴,妙懿一一看过,里面布置却比外面更加奢华,不觉再次叹息。 想当年她生父还在世,唐将军出征北疆,攻打蛮夷,却连相应的供给都拿不出来,还是她生父想尽了办法,冒着杀头的危险筹措了军费,这才助唐继宗打了胜仗。她那是还小,觉得朝廷真穷,不但穷,而且又穷又弱,这才无力保护一方百姓的平安。 那时候的她,尚不知道究竟哪里出了错,更想不到这背后有多么错综复杂的关系。 想她生父那样的人身处其中,终究是不能长命的。 “小姐,浮翠过来给您请安,正在外面等着。” 听得禀报,妙懿暂时收起了思绪,命人将浮翠请进来。 坐定了上座,等着浮翠拜见,妙懿柔声安抚了她一番,厚厚的赏了,并让她照常理事,只需每日抽空向她禀明即可。 三言两语将浮翠打发了,妙懿又叫过四名陪嫁,吩咐道:“你们多留意看浮翠是如何行事的,现在咱们且得拉拢着她些。我也不避讳旁人,你们能跟我进来自然都有用处,你们要各司其职的,谁也不许抢,不许争,一切听我的命令。” 她又转头对雪桐说道:“你是我看中的人,将来自有大用处,想必夫人都告诉你了。但是你须得明白,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的道理。夫人并不知道宫内的形势,因此难免有所偏颇。你现在是我的人,你的一切都是属于我的,对你,我不希望有一丝一毫的偏差,你可明白?” 雪桐跪下,诚惶诚恐的说道:“小的自然全听小姐的。” “既然我肯用你,就是不疑你,你是个聪明人,否则夫人不会选中你做我的陪嫁。你既然是聪明人,就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小的明白。从今往后,小的就是小姐的人了。” 妙懿盯了她片刻,又继续吩咐道:“听说你做得一手好菜,这一点很好。从今日起,但凡殿下来我这里过夜,就由你来主持饭菜,但你暂时不可露脸,我什么时候叫你露,你再露。好了,你先到小厨房去看看,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说,我自有安排。” 雪桐应声去了。 妙懿又吩咐其余三人:“我的箱笼内务府应该已经送来了,你们去整理一下。今后怀珠管账目,抱玉管首饰和衣服,碧梧你比她们俩伶俐些,上下宫人等在我这里伺候的人都由你管着,另外咱们也不能做睁眼瞎,前面是事情也应该知道些。这一点你们三个能做到哪一步就做到哪一步,但不可操之过急,要徐徐图之,以安稳为上,不可被人察觉。” 众人都应了,于是各有投奔,一切进行得井井有条。 一直忙到晚间,良辰过来传话,请妙懿去前面和二皇子一同用饭。 妙懿收拾妥当赶了过去,一顿饭吃得平淡而略显拘谨。 用过饭后,二皇子坐在榻上看书,妙懿只好坐在一旁做针线。殿内十分安静,偶尔可以就听见翻书的声响。 妙懿做得脖子疼,放下针线,见二皇子仍在翻着书,便笑着说:“不如妾为殿下接着念史记?” 华珣笑了笑,也丢开了书,二人下起棋来。两盘摆过,已近二更,梳洗过后,二人上床安寝。 妙懿裹着被子,睡在床的里侧。华珣睡在她旁边。 累了一天,妙懿反而睡不着了,想着三朝回门该备什么礼回去。正在捉摸是带千年人参好,还是上等血燕燕窝好,或者都不太好时,忽然感觉得身上一重,二皇子的胳膊似乎压在她身上。 妙懿猛的屏住了呼吸,身体僵硬的等着对方进一步的动作。然而许多再没动静,她也渐渐在迷糊中睡着了。 第86节 不知许夫人和田氏知道了这件事,会不会骂她不懂事呢? 这究竟是个暗示呢?还是暗示呢?还是暗示呢? 她还是不知道为好。 …… 次日起身的时候,二皇子已经不见了踪影。怀珠服侍妙懿穿衣的时候忽然说道:“今日殿下早起时的脸色好像不是很好。” 妙懿心头一跳,嘴上却说:“可能是做噩梦了吧。” ——其实是她做噩梦了。毕竟是成年男子的手臂,压在她胸前能不做噩梦吗? ☆、第122章 回门这一日十分热闹,皇子们像批发一样同时踏出了宫门,带着各自的皇妃往丈人家去了。 大街小巷再次出现前所未有的拥堵状况。于是城里面规定,这一日马车不能出门,只有人和轿子可以上街,否则抓住要罚一两银子的拥堵费。 本来皇室是没有硬性规定皇子们要参与回门的,但皇子妃们个个都身家显赫,不表示一下不好。 皇室也并非完全贵不可攀的,毕竟朝臣的拥戴也很重要。 将军府诸人早早的都在府门口等待迎候,眼见着二皇子亲手扶妙懿下了车,许夫人面上也露出了笑容。 入得府内,二皇子同妙懿分开。唐继宗不在,另有唐祖叔伯招待二皇子。妙懿则随了许夫人进入后宅。 起初的问题无非就是二皇子待她如何,宫人服侍的态度可恭敬,她对现在的住处可满意等。妙懿一一作答,自然都是好,好,好。 许夫人这里问完了,田氏寻了个借口,与女儿单独说起私房话。 妙懿又忍着羞意,勉强将自己临行前瞎编的一套话说与田氏听。田氏初时以为她是扭捏害羞,又细问二人相处的情形。 “他可有节制?虽是新婚,但次数太多也伤身。” 田氏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妙懿只有点头的份,含混应付了一番之后,田氏忽然问:“你说实话,他是不是不行?” 妙懿惊得差点将口里茶喷出来,登时绯红了脸说道:“母亲说得哪里的话。” 田氏凑近了女儿,看了半天,蹙眉说道:“此事你瞒不了我。当年有人要送小妾给你爹,我一眼就能看出她是不是女儿身。这里面的门道虽少有人知,但不巧的很,我就知道一些。” 妙懿此刻已无言相对,猛然想到连田氏都能看出来的事,宫里是否也有人有同样的本领?太后会不会知道她是在糊弄她呢? 想到此处,妙懿只觉得自己着实稚嫩无知,单阅历经验短少这一点,恐怕今后也要吃不少这样的亏,皆输在无知上面。 “二殿下真的不行吗?” 面对田氏的追问,妙懿想了想,说:“其实是殿下怜惜女儿刚入宫,诸事不明,想先熟悉一阵子再圆房。万一女儿早早怀上了子嗣,又手忙脚乱的应对不当,反而更添负累。” 田氏一想也是,“你说得也有些道理,只是——” “您还在担心什么?女儿已经嫁给了二殿下,万事已定,再无更改的余地。无论如何,二殿下好与不好,这都是女儿的命。” 田氏叹了口气,“你也别太委屈了自己。” 嫁给门当户对的人家,再差些也可和离。但嫁入皇家……除非死,否则别想着出来。 “女儿明白。” 妙懿觉得自己想得很清楚。 既然命运无法改变,就先选择承受,再慢慢图之。 亲母女说完了私房话出来,又陪许夫人见过族里的亲朋夫人女眷等。其中一名夫人带了女儿过来,妙懿瞧着那女孩竟与唐韵有几分相似,一问才知真的是唐韵的妹妹,名唤唐柔。 原来唐韵已嫁了人,是一个地方官吏,肥缺,续弦,夫君年岁大她多些,很会疼人,待她也是一心一计,竟将家里的妾室全都谴走了,连原配所生的儿子都被远远打发到京城来读书,还托许夫人稍微照看着些。 妙懿微微一笑,果然像是唐韵的手段。 用过午饭后,妙懿回到自己原先的闺房稍作休息,忽见许夫人的丫鬟过来传信,说二殿下方才多饮了几杯,要来这边休息。 没过多久,良辰、景致等一众人就簇拥着二皇子到了门口处,妙懿带着人迎了出来,福身请安时却被华珣亲手扶起,再没放开。 “本宫有些头晕。” 华珣几乎靠在她身上,热气带着酒香扑在她的耳侧,暖如三月春风。 妙懿忙将他领进自己的卧房,命人打来温水,亲自服侍他净面擦手。 华珣一眨不眨的盯着妙懿手忙脚乱的服侍,只见她圆润雪白的耳珠上挂着赤金红宝石坠子,几乎一刻不停的在他眼前摇晃着,那是上好的鸽子血,在阳光下晶莹美丽,殷红得仿佛她樱唇上的胭脂。 他歪着头想了想,许是酒精发作的缘故,他发觉自己几乎寻不到一丝理智。 他毫无预兆的将唇贴了上去。 那双美丽的眼睛中含着不可思议,小手支在他的胸前,毫无力气的挣扎起来。 他闭上眼,眼前这个女人已经属于他了,他这样做是完全合理的。 妙懿感觉到唇上的吻逐渐加重,最后几乎是撕咬起来,温柔又凶狠,似乎要就将她吃吞入腹。 妙懿紧紧闭着眼,承受着对方施与的一切感受,她几乎能感受到口里的血腥味。 许久之后,他终于离开了她的唇,缓缓道:“我喝醉了。” 他望着她的眼神幽若深潭,妙懿看不清里面究竟包含着什么样的感情。 “殿下先歇息一会吧。这里是妾成亲前的住所,殿下如蒙不弃,便在此小睡片刻吧。” 华珣“嗯”了一声,躺在床上,顺从的任由妙懿摆布。 妙懿将他安顿好,拉下帐子,吩咐人去跟许夫人说一声,让她不必担心,殿下已在这里歇下了。 她让良辰和景致在屋子里守着,自己出去透气。 三四月相接的天气格外晴朗明净,年轻的皇子妃却似满腹心事。她可以做顺从的妻子,贤惠的皇子妃,懂理大度的皇家儿媳,这是她这些年耳濡目染学来的本领。但有些事情却难以做假,尤其是在一个心智在她之上的人面前。 她有时甚至觉得,她在他面前毫无秘密可言。 正自惆怅间,不知不觉已走到花木繁盛之地。屏退众侍从,只留怀珠在身边陪伴,妙懿信步走在水塘。水波碧绿泛蓝,两岸柳绿花黄,一架石桥就横在碧波之上,石桥扶手上蹲着小小的石狮子,姿态各有千秋,憨态可掬。 妙懿走上去一一细看了一番,迎面见一名蓝衣蓝帽的小厮不知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低着头,匆匆往桥上走来。 怀珠指着那小厮喝道:“什么人这样没规矩,见了皇子妃娘娘竟不避让,还不快退出去!” 那小厮径直走到妙懿面前停下了脚步,缓缓抬起头。 妙懿猛的捂住了嘴唇,惊得合不拢嘴。 她再也想不到,他竟会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她的面前。 怀珠差点尖叫出声,她颤着声音说道:“我的天哪,萧公子,你这是要害死我家小姐吗?” 虽只是普通仆从装扮,却难掩他俊美的容貌和一身清华的气度。萧明钰此刻的眼中只映出一个人的身影,他并未理会怀珠的话,只是站在那里,静静地望着妙懿,眼里包含着千言万语,难以尽述。 见左右无人,妙懿轻声道:“你来这做什么?” “来看你。”他的语气很平淡,仿佛在谈论天气和吃饭一般。 “现在已经看过了,请回吧。我不希望你我因此各毁前程。” “我想见你。” “但我不想见你。” 妙懿背过身去,避开他的眼睛,生怕再多看一眼就会让理智崩溃。 “我这次来,是想最后一次问你。”萧明钰一步一步逼近她身边,高大的身影将妙懿笼罩在其中。 “我想问你,要不要随我离开?” “你大胆!”怀珠几欲抓狂,这要是被人发现自家小姐同一名陌生男子在此私会,所有人都得死。 “怀珠,退下。” 妙懿让怀珠去旁边等她,自己则领着萧明钰来到岸边一座隐蔽的假山下说话,以防被路过的人看见。 “萧公子,能说的我上次都已经说过了,请你不要再来打扰我。” ……请不要再来诱惑她了…… 她真的很累了。 “这就是你想要过的日子吗?看着我!” 他强硬的将她的肩膀扳过去,逼着她看自己的眼睛。 “我们可以一起到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隐居,再不要掺和进这些是是非非中。你可以做你自己,我们都可以做自己,不用再想着家族、责任和前程。我们可以养花种草,过得无忧无虑。我有武艺在身,我可以保护你……” 他几乎是乞求一般的望着她,星眸中隐含水光。生平软弱,尽在于此。 春天的风有时温柔如美女的玉掌,有时却大得出奇,吹乱了柳条,也吹乱了妙懿的心。她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咬牙将他推开,“你走吧,我是不会跟你走的。” 她已经为自己的优柔寡断付出过代价了,她不能再继续这样下去了。 她不能让所爱之人陪她送死。 “小姐,有人往这边来了。” 怀珠急得直冒汗,哀求道:“萧公子,求你快些离开吧!” 萧明钰紧紧抓住妙懿的手,倔强的不肯离开。 “你快走吧!” 妙懿欲拽开他的手,却怎么也拽不动。她已经能听见假山另一头传来女孩子们银铃般的笑声。 “走呀!” 妙懿低吼,泪水已经顺着面颊滑落,萧明钰似乎被她的样子震住了,一根一根松开了手指。 他将一样东西塞进了妙懿手中,说道:“我还会回来的。” 说着,三转两转来到墙边,越墙而出,不见了踪影。 妙懿低下头,张开手掌,一枚玉环犹待着主人的体温,安稳的躺在她的掌心。 ☆、第123章 第87节 今年刚入夏便热得仿佛盛夏一般,在某位新晋贵人中暑了一次之后,皇帝早早便下了旨,各宫每日按照份例分派冰块避暑气。 文安殿内,怀珠一边扇着扇子一边朝抬冰山的小太监比划着说:“哎哎,小心些,别撞倒了桌上的花瓶!” “那条案能放冰盘吗?你也睁开眼睛看看!” “行了,去吧,那一身汗味别熏坏了主子。” …… 碧梧指着她咯咯笑道:“你现在可真是神气了,许多人背后都怕你呢。” 抱玉捂着嘴直乐。 妙懿命雪桐用冰块拔了些冰果子,做冰碗吃,除了自己留下一份外,还让人送一份去二皇子的书房。 转眼已嫁入宫中将满三个月了,妙懿渐渐熟悉了文安殿里的一切,日子也过得舒心了许多。她几乎已经可以将三月前差点与萧明钰私奔的事忘记了,仿佛发了一场大梦,醒来之后,一切都消散无踪。 一入侯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 她还是皇子妃,他也平安, 她低头看了看左腕上笼着的玉环,一切都很好。 不多时,良辰亲自来了一趟,身后跟着数名太监,又抬了两座冰山过来,笑着说道:“殿下说现在时气不好,过于炎热,怕娘娘惧热,便让小的再多送些来给娘娘。” 妙懿笑道:“我的份例足够用了,劳烦殿下惦记着。” 二皇子对她可算是十分体贴,吃用赏赐等全是最好的。平日只要有空,二人便一同下棋读书,弹琴赋诗,只是夜里虽宿在一处,却仍旧泾渭分明,并未越过最后一步。 妙懿对这样是生活十分满意。 如果一辈子都能这样渡过就好了。 ……不过这只是做梦罢了。 这日晚饭的时候,妙懿照例亲自安排了美酒佳肴邀请二皇子来她的住处享用。 “这是妾宫里一名很会烧菜的宫女所做,她可是使出了生平绝学,殿下可要多尝些。” 妙懿亲自执壶把盏,为二皇子添酒添菜。他们日夜相处,已经算很熟悉了,她做得十分娴熟自然。 华珣笑对佳肴美人,痛饮了几杯,拉她在身边坐下,说道:“妙儿不必如此辛苦,交给下人去做便是。” 浮翠悄悄上前了几步,等着夹菜伺候。 妙懿嫣然一笑,灯光下,美目流盼,娇艳欲滴,顿时天地失色,花柳无颜。 “殿下是嫌弃妾笨手笨脚吗?” 美人撒娇的威力是难以估量的,三千兵士可卸甲,得道高僧生凡心。 她没想,这么快就需要出手了。 午间的时候,沈牡丹和陈可人忽然跑到她这里来做客。 这俩人可是稀客。妙懿平日不怎么出门,除非去看望已被封为慧嫔的王嬛君,旁人她都没什么来往。从前她就跟沈牡丹等京中一众贵女没什么来往,毕竟不是一路人,见面也没什么可说的,没话找话双方都很累的好不好? 因此今日忽见这两个人出现,妙懿就知道定然有事。 茶过两盏,能寒暄的话题全部说了一遍之后,陈可人便急急开口道:“二皇嫂可知大皇嫂已有了身孕?是今早由御医诊出来的。” 妙懿略微吃了一惊,问:“可是韩姐姐?” “正是。” 妙懿见过她和大皇子相处,确实是很和睦的样子,大皇子近来连看人的眼神都柔和了不少。 “这是好事,不如我们结伴去恭喜大皇嫂吧。” 沈牡丹淡淡一笑,说道:“她怀孕确实是好事,但对咱们可不太好。” 妙懿奇道:“因何?” “在这之后,可该有人盯着咱们的肚子瞧了。”沈牡丹拈了一颗莲子慢慢拨弄着,“若是再过三月,咱们的肚子还没动静,那可就不好了。若是一年内没动静,你猜会如何?” 妙懿平静的道:“哦,弟妹说得有理,只是这子嗣之事终究不可强求。我听闻相国寺的延寿大师灵验非常,不如咱们去一同去求了送子灵符供奉起来,也许能有些用处。” 陈可人忙问:“什么大师?我这就派人回府告诉我娘,让她帮我求一个来。” “延寿大师平日很少露面,上次我母亲为父亲求平安符就排了一年的队……” “真的?还要等一年呀!” 二人你言我语聊起了求符大业,沈牡丹听了半天,面上笑容渐渐冷淡起来。她端详了一会妙懿画着淡妆的脸,忽然说道:“想要子嗣也不难,不单是要夫妻二人多相处,这身体也都得好。只要一方不好,就算求一百个灵符也是不可能怀上的。” 妙懿看着她意味深长的笑容,想起田氏曾问过她的话,笑了笑,说:“弟妹说得在理。” 闲话半日,将二人打发走后,妙懿自言自语道:“莫非这件事连她都已经知晓了?”也许是沈贵妃告诉她的也未可知。她们姑侄沆瀣一气,为了御座而不懈努力,自然也对其他皇子的状况十分关注。她至今未与二皇子圆房,难免有人猜测二皇子不行。毕竟当年他曾受过重伤,旁人往这方面怀疑也不算奇怪。 “在想什么?”华珣问。 “没事,殿下再饮几杯。” 妙懿递上美酒,温言相劝,语声仿佛乳燕呢喃,十分醉人。 眼见她这般媚态,就算是神仙怕也动了凡心。 妙懿命侍宴人等退下,关了门,干脆坐在了华珣怀中,想了想,亲自饮了一口酒,缓缓渡进他口中,香舌缠绕,暧昧旖旎。 她能清晰的感受到他的身体发生了变化,于是愈发卖力的引诱起来,身体也不安分的在他怀里蹭来蹭去。华珣只觉得自己快要爆开了,一把拉下她肩头的衣服,吻了上去。 他一直引以为傲的忍耐已经到达极限了。 正在这时,只听门外传来叩门之声,“殿下,陛下那边过来人传话给殿下,此刻正在书房里候着呢。” 华珣猛的清醒过来,喘息了片刻,帮妙懿拉好了衣裳,轻轻将她放下地。“我可能要去很久,妙儿先安寝吧。” 妙懿只得恭送他出门。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妙懿脑中忽然闪过了一个念头。 她看见浮翠欲跟着二皇子离开,便朝她招了招手,笑着说道:“浮翠,你过来,我这里有一件事要你明日去办。” …… 书房内除了华珣主仆外,并无旁人。 良辰跪地不起,华珣亦是沉默。 “殿下,老奴劝殿下莫要为了片刻愉悦而坏了大事。” 华珣淡淡道:“本宫明白。” “贵妃一党一直严密监视着殿下,殿下连他们安插在咱们这里的细作都能容忍这么多年,切莫不可因为这些小事而损失这些年的努力。” “本宫知晓。” “您的腿伤提前痊愈已经引起了他们的警醒,若是不装做如此,他们又怎会容忍殿下至今,却没有任何行动呢?” “唉。”华珣深深地叹了口气,只是有些事说得容易,做起来却难。 “如今大皇兄的正妃已有了身孕,相应的分走了一部分注意力。若她诞下了皇子,那么这便是我们兄弟这一辈的第一个孩子,父皇定然会看重些,旁人见了也会眼红,这对我们是好事。” 良辰也笑了,可这笑在灯烛下看去却无端的带些诡异。“没想到大殿下还能有今日,当年大皇子妃死得那么难看,几乎是皇室丑闻,大殿下的性子也是在那时候变的。人人都以为大殿下已经毁了,可瞧今日的光景,还早得很呢。” 华珣面色微沉,陷入了沉思之中。 “浮翠回来了没有?”妙懿第三次问道。 “还没呢。” 怀珠将茶斟满,拿着托盘立在桌旁,不解的问:“小姐为什么早起让浮翠去给田姨娘送信?这里多少可用的人,为什么偏指派了她去?” 妙懿笑了笑,“我自有我的道理。” “说曹操曹操就到。” 抱玉一打帘栊,紧接着浮翠便走了进来。 见了礼,浮翠将田氏的回信呈了上来。“姨娘问了些娘娘的近况,小的不敢乱说,只因宫里有规矩,宫人不可向外吐露主子们的情况。” “你做得很好。” 妙懿和颜悦色的将她打发了出去,屏退众人后,这才将信拿出来看。只见诺大的信纸上只写了一个字:“同。” 妙懿至此已全部明白了。她从前所有的猜测都是错的,什么怜惜、施恩、情情爱爱的,原来都不过是蛰伏隐忍多年的手段罢了。腿伤虽然好了,但一个连子嗣都不可能拥有的皇子还有什么可畏惧的呢? 好隐忍,好算计! 连她都不得不佩服这样的忍耐力。 浮翠跟在他身边这么多年,他却连碰都没碰过。她让浮翠去见田氏,便是要弄明白其中的关窍,没想到她和自己竟然是相同的情形,仍旧是女儿身未破。 如此看来,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他仍旧不会碰她。这样也好。只是她不能被排除在这个计划之外,否则将来她生不出孩子,旁人再将罪状全都推给她承受,他再纳侧纳小,不光给她带来麻烦,连他自己也麻烦。身处其中的人越多,这个秘密就越难保住。想来他也是不肯的。 想到此处,她已拿定了主意,吩咐众人道:“去备一份礼来,我要去看看大皇嫂,回来时顺便到慧嫔处瞧瞧。” 既然他不肯自己解释清楚,那就别怪她使些手段,逼他说出来。 毕竟他们是夫妻,不是吗? ☆、第124章 “当真如此?” 慧嫔诧异不已,随即想到了什么,绯红了脸儿。 她是一月前才被接入宫中的,因为皇帝政务繁忙,国家又连年征战,暂且顾不上她。她现在是比妙懿还新的新人,且正是得宠的时节,一切都十分顺利,以为妙懿等人也该过得比她更好才是。 “你方才说二殿下一直没碰过你,莫非是因为当年受伤之事?” 妙懿擦了擦泪,委屈的道:“也许吧。嬛君姐姐,如今大皇嫂已有了喜信,大皇兄之后便是我们二殿下,现在我出门总觉得人都盯着我的肚子瞧,可我又有苦说不出,这样的事情怎么说得出口呢?” 慧嫔叹气,看来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 “你先别急。宫中人才济济,御医既然能医好二殿下的腿疾,旁的病恐怕也不在话下。” “但愿如此吧。” 妙懿本没想提早告辞,但宫人来传慧嫔今夜侍寝,需得提前准备一番,妙懿望着王嬛君面上可疑的红晕,识相的先走了。临行前再三再四的请慧嫔务必保密,不可对旁人吐露半字。 “若被人知道了此事,我可没脸再活在这世上了。连殿下的清誉也会受损。” 第88节 “妹妹放心吧。” 妙懿离了慧嫔处后,并未回宫,而是又去了沈牡丹和陈可人处。她就这样四处串门,除了慧嫔处外,她也不过是说些闲话,坐坐就走而已。果然如她所料,所到之处常有人盯着她不盈一握的纤腰看,沈牡丹更是对她笑得意味深长。 妙懿隐隐觉得这宫里果然难有秘密,即便她不和慧嫔诉苦,察觉这件事的人恐怕也绝不在少数。 反而是她,需得更加谨慎一些才好。 渐渐的,气氛开始有了一丝不同。先是太后宫里常送些滋补品到各宫,只是给文安殿的份量是其他殿的一倍。妙懿不动声色。 之后是不常召见儿子的皇帝对华珣进行了多次关怀,偶尔会将他叫去亲切慰问。 妙懿每次见他回来后的表情都不太好,却只是装做不知,每日只是按时将太后送来的汤药煎了送到二皇子的书房。至于他喝还是没喝——她倒是见他无缘无故的流了两次鼻血,其余与从前未有不同。 日子一日一日的过去了,妙懿仍旧没有等到他的坦白。但在此时,却又传来了一个消息。 “大殿下那里可真是风水好,一正一侧二妃都有了身子。其他人可要抓紧了。” 这下不单韩慈苑有了身孕,连穆娆也大了肚子。从前冷清的修寰殿一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大皇子从未这般风光过。 “这都是太后的福气。” 众人纷纷恭喜太后,很快就要喜得曾孙了。 太后想抱孙子的心愿格外强烈,即便皇帝因战事忙得焦头烂额,仍旧得抽出时间来听她老人家唠叨。其余皇子、后宫妃嫔等更加不能幸免,将“论太后当年是如何育儿”的长篇大论听了无数回,听得脑仁疼也不敢抱怨。 “咱们陛下小时候格外调皮,好动得很,十几个太监跟着都能把人跟丢,最爱与人捉迷藏,有一次竟然躲了一天一夜,阖宫都寻疯了。你们猜怎么着?陛下竟是躲到了金銮殿的屋顶上睡着了。他人小,缩在角落里竟然没被人发现,你们说可是淘气不是?” 众人都掩唇而笑,皇帝听母亲说起儿时囧事,也有些尴尬。 “这些微末小事难得母后还记得。” “记得,怎会不记得呢?天下哪个做母亲的能忘了儿子身上发生过的事?还有呢。你成年后又爱上了骑射,成日和你那个伴读望郊外跑,也不知那里有什么勾着你。无非是些飞禽走兽罢了,难道还有成精的千年狐狸不成?” 皇帝无奈的笑了笑,发现女人无论从十八到八十,就没有一个不记仇的。连自己的母后都是如此,他这些妃嫔更是如此。一句话,难伺候。 他看见在一众高级嫔妃中,尚属年轻的慧嫔正用她那清寒如水,皂白分明的大眼睛望着他。许多年前,也曾有过一个人这样凝视过他。 年轻真好。 然而他的思绪很快就被打断了,夏公公又来催促,说有紧急公文请求处置,大臣们都等着陛下发落呢。 太后无法,只得放儿子去了。皇帝走后,从太后到各宫妃嫔都有些意兴阑珊。整个后宫都是围着皇帝转的,他不在,自然没了可争风吃醋的对象。 太后的儿子虽不在,但四妃的儿子可都没走,有一个还在贤妃的肚子里揣着呢。 太后看了一眼贤妃的大肚子,稍微一摆手,“贤妃,你快回去歇着吧,哀家这里不用你站班。” 贤妃扶着肚子,笑道:“妾听御医说,有身孕的人亦不可多坐,免得产时无力。再说妾也想在这里沾沾老佛爷的光,您可别赶妾走。” 淑妃用扇子掩唇一笑,头上珠钗随着她的动作泠泠响动,“贤妃妹妹这是想沾老佛爷的光,也想像您一样,生一个同咱们陛下一般无二的皇子。” ——最后一生下来就一样做了皇帝才好呢! 这算盘可真美。 淑妃暗自冷笑。 太后看了一眼沈贵妃,后者心领神会,道:“天热暑重,妹妹们也都累了,不要再吵着太后休息。” 众人都跪地恭送太后,然后各自慢慢回宫去了。 妙懿等皇子妃都要将四妃送上轿撵才能离开,沈贵妃临上撵前,嘱咐几人说道:“皇室还在等着你们开枝散叶,子嗣之事一定要上心。嫡出自然最好,但若不能,也不可强求。” 她有意无意的扫了站在角落的侄女一眼,上撵去了。 “我们也回去吧。” 身为大妇的东芳公主彻底丢开了本国服侍,只着汉衫,广袖长裙,飘飘欲仙,甚至连品味都好了些,不再只捡金光闪闪的衣服穿了。 沈牡丹淡淡看了她一眼,见自己的轿撵已到了跟前,便提裙而上,乘撵离开。丢下一众人等,几乎是目送她离开。 “当真无礼!” 在沙罗国,正室的地位高不可攀,其余妻妾几乎相当于奴隶,因此对沈牡丹几近于藐视的举动,沙罗国侍女大多看不过眼去。 东芳公主一摆手,示意侍女们安静。她望着其余众人,唇角带笑,用极标准的汉语一字一顿的说道:“中原不愧是礼仪之邦,本公主可见识了。” 这些世家女子仗着家世,全将她这个公主放在眼里,当真可恶。若是在沙罗,她早就赏这些人几鞭子了。 东芳公主已逐渐领悟了些宫中女人说话的精髓,拐弯抹角,明褒暗贬等都学了个齐全。 ——怕再过两年就能出师了,妙懿暗想。 这日夜里,妙懿沐浴完毕,披着长发,只穿一件芙蓉色寝衣跪坐在妆台前厚厚的软榻上理装。怀珠和抱玉用大块的鲛绡丝包裹她的长发,吸走上面的水份。另有宫人为她的玉手涂抹最上等的香脂,并按摩手臂、双腿和双脚,一是为了血流通畅,二是为了保持婴儿般的娇嫩。这些都是宫中女子最常见的保养步骤,只有维持不变的青春美貌才能走得更远。 妙懿那被温泉水蒸过的面颊白中透粉,水润动人。等头发上的水都吸得差不多了,碧梧开始执起玉梳为她篦头,一边篦一边为她按摩头皮。妙懿缓缓阖上双目,任由她服侍。 碧梧最擅长此道,她的手指纤长柔软,用在指尖的力道逐渐加重,经过她的按摩,能将一整日的疲劳都消除干净。 今日碧梧的手指不知为何,格外有力,妙懿舒服得几乎呻、吟出声。 忽然间,她的身子被人从身后环住,脸被强硬的扳了过去,紧接着唇被一个温软之物覆盖,辗转反侧,温柔缠绵,搅乱了一池春水。 不用猜也知道是男主人迫不及待的要行使自己的权利了。 妙懿睁开的眼又再次闭阖了。 不知过了多久,等分开之时,二人都已有些气喘。房内众人早已退了出去,碧梧亦不见了踪影,只见华珣将手里玉梳放在眼前欣赏,含笑吟哦道: “娥眉顾盼纱灯暖,墨香瀑布荡衣衫。 执手提梳浓情过,却留发丝绕前缘。” 原来诗里所写竟是这般的恩爱缠绵,红烛摇影,碧纱朦胧,美人如玉,君子难舍。 百般期待为君恩。 妙懿顺势倒在他怀中,娇声念道: “独寝懒篦头,乌发披两肩。 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 她佯装委屈的道:“殿下可是嫌弃妾不美?” “否。” “那是妾惹得殿下厌烦?” “自然不是。” 华珣伸出长指,在她泛着水光的粉唇上轻抚,感受着那张小嘴一张一合。 “那殿下因何一直不肯碰妾?妾以为殿下不喜欢妾。” 华珣久久凝视着她,沉默不语。 妙懿避开唇上长指,转头将脸窝在他的肩窝处,闷闷不乐。 她能听见他轻轻叹了口气,胸口微微起伏,接着一手环着她的肩膀,另一只手探入她的腿弯下,微微用力,将她整个抱起,走到床边,将她轻轻放在床上,转身向外走去。 “殿下,”她急切的出声唤道:“妾身边有一陪嫁侍女,从不曾出门见人,只在此处小厨下当差。殿下若蒙不弃,妾便只让她在此处服侍殿下,绝不让她踏出此殿一步!” 她知道一些隐秘的方式可以消解积存的欲、望,虽不知浮翠是否这般伺候过,但她至少能让旁人占据了先机。 她的丈夫可以有内宠,但只能是她的人才行。 任何机会都不能放过。 “妙儿服侍得很好,用不着旁人。”他转身望着她,柔声到:“夜深了,早些休息吧。我那里还有些事情要处理,今夜可能要宿在书房,不必等我了。” 说完,华珣便拔脚走了。 妙懿望着被闭合的房门,不觉泄了气,却又有一丝轻松。 泄气是因为自己仍旧被“计划”排除在外,至于轻松嘛……她确实还有一丝胆怯,她还没有准备好。 她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准备好。 夜色越来越深了,更漏敲了三下,宣布一天中最暗淡无光的时刻已经降临。在夜雾的掩盖中,似乎一切无法正大光明进行的事情都可以在此刻进行而不被发现。 妙懿是被一阵嘈乱的喊声惊醒的。怀珠推门进来说道:“是冷宫走水了,已经扑灭,不碍事的。” 妙懿“嗯”了一声,却再也睡不着了,索性叫来入宫多年的老宫女问了些与冷宫相关的事情。 左不过是些失宠的妃子,或狠毒害过人的,或娘家谋逆抄家入罪的,其实也没有像外面传说的怎么受虐待,只是被关在一片偏僻的宫苑里养着,不准出去走动而已。甚至连一些年老无家的宫人也自愿搬去那里住,虽说吃穿寒苦些,却也不用伺候人,倒比外面当差的宫人自在些。 “那些攒了些小钱,又有些关系的还通过侍卫传递些吃用之物,在冷宫里摆摊叫卖,与市井并无区别。小的们私下里开玩笑,等今后老了就结伴去冷宫,听说那里连鸡鸭都能养,又能养花种菜,又没有外人打扰,比出宫养老还强呢。” 妙懿笑了笑,问道:“那冷宫里关着的娘娘都是犯了什么错的?都有哪一位娘娘被关在里面?” “这个就不一定了,小的也记不大清了。哦,对了,大殿下的生母生前也曾在冷宫里住过一段时间。这件事如今知道的人不多,我也是听老人无意中说起过。” “可知是因为什么缘故?” “似乎是顶撞过先皇后,但也有人说是因为娘家被入罪,这小的就记不清了。” 妙懿摆了摆手,示意她可以退下了。 她总觉得事情有些蹊跷,可又说不上来。 “偏偏在这个时候……” 她自言自语道。 次日天明,众人都在谈论昨夜失火的事情。很快的传来一个消息,大皇子被皇帝训斥了。至于是什么原因,暂时还无人知晓,只说是因为办错了一件事情。 妙懿这才恍然,原来那火是冲着大皇子去的。 “看见风头太劲也不太好,招风!” 然而令她没有预料到的是,这件事仅仅是一个开端罢了。 接下来发生的事更加令人始料未及。 ☆、第125章 “不知陛下今日因为何故训斥大殿下?” 晚饭时照例是二皇子夫妇每日固定的相聚时间,妙懿秉着不问白不问的原则,“不耻下问”起来。 第89节 华珣饮了一口酒,似乎心情不错,也算是有问必答:“昨夜冷宫失火,烧毁了大皇兄生母宋婕妤生前的住所,连带烧死了几个老太监。大皇兄一时激动,听到消息之后竟要往火场里冲,幸亏被侍卫拦下,这才没有出事。父皇也因此训斥了大皇兄两句。” 妙懿点头叹息:“这是大殿下思母心切,不忍婕妤故居遗物被毁。陛下也同样是爱子心切呀。故人已逝,生者才更要珍惜所拥有的一切。” 华珣听她如此说,不觉微微一笑,刚好被妙懿瞧见了,故意问道:“可是妾说错了什么,惹得殿下笑话?” 华珣笑着摇头,“妙儿说得很是,未曾有不对的地方。” 对于这样明显属于鄙视的表现,妙懿才不会相信。 “话虽如此说,但是妾却想到了另外一种解释,说出来殿下不要笑话。” “你说。” 华珣渐渐觉得他的新婚妻子似乎没有外表看起来的那样简单。 妙懿用帕子沾了沾唇,手里把玩着小小的雨过天青釉色小瓷杯,轻声道:“起初是从数年前开始的。宫中有一位小皇子,可能聪颖伶俐,可能活泼可爱,又是皇帝所生的第一个儿子,虽不见得多受宠爱,却也是不可忽视的存在。但他的生母却出身低微,母家不争气,自己又因为种种原因而被贬入了冷宫。 小皇子年纪尚幼,常常思念母亲,便偷偷去冷宫内探望。他的生母心疼儿子,故此在冷宫也未闲着,时时筹谋,利用在宫中多年的人脉为儿子积攒下特殊的遗产。后来这个小皇子长大了,他的生母业已过世,但他和冷宫却仍旧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妙懿望着华珣高深莫测的表情,缓缓道:“锋芒太露,终究要招人眼目。冷宫的秘密总归不能保持长久。于是,就会发生一些难以预料的事情。皇帝虽怜子心切,但忆及一位曾被关在冷宫的妃子,终究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 她话锋一转,低头笑道:“这不过是妾的一点微贱的见识,殿下只当是听了个笑话吧。” 她能感觉到华珣的眼神逐渐由温和转为锋利,仿佛出鞘的利刃,光华流转,寒气逼人。妙懿被逼得不敢与之直视。 她的心“咚咚”跳得厉害,这样做是冒了一定的风险。但若她不做,又将永远被排除在外。 二皇子与她遇见过的所有男子都不同,他几乎不会相信任何人——包括蠢人、笨人、敌人或女人。而除了从小一直在她身边服侍的几名宫人外,恐怕旁人再难入他的心。 既然心门难入,那么做同盟者也好。在宫中,无知无能的人只有一个下场——被人随时舍弃。 前三个月她都努力错了方向,因此才会毫无成效。现在她才明白,她必须要得到他的认同才行。 在女色无法打动一个男人的心时候,她就应该知道,他有更大的目的,更远的目标。如同海上巨浪不会被浅滩所困,这样的男人又怎因为小小的情爱而无法自拔呢? 对男人来说,权势才是一切,女色不过是小小的点缀,是裙摆上精美的刺绣,是暖帽上镶嵌的宝石,没有刺绣和宝石点缀,衣物和暖帽仍旧可以抵御寒风。可若连衣帽都没有,又在哪里刺绣和点缀宝石呢? 她静静的等着他做出判断,她是否有资格参与进去。 ——她不愿做刺绣,不愿做点缀,她要做主动掌握一切的人。 据说只有这样才能保护所爱的人。 她的思绪渐渐飘回到三个月之前。 二皇子携她归宁将军府,按照规矩,日落之前需得返回皇宫。 萧明钰的潜入令她措手不及,匆匆一别,她不觉失魂落魄。待回到闺房,见二皇子尚在沉睡中,便往田氏处去了。 路过窗口时,听见里面传来说话声,丫鬟欲报,被她挥手拦下,只得退到一旁。 “……妹妹也别难过,懿姐儿大了,也懂得分寸,谁不是嫁人之后慢慢熬出来的?等过上个一年半载,有了孩子就好了。你也不必太过忧心,你这样被懿姐儿瞧见了岂不伤心?” 妙懿听出是许夫人的声音。 只听得一声长叹,田氏说道:“姐姐,不瞒你说,我这辈子没少吃苦。未出阁时亲娘早丧,继母又没安好心,嫁得个丈夫倒是极好的人,只可惜去得又早。我守着一儿一女,以为安安分分的关门过日子也就罢了,谁晓得家产又被人瞧上了,总之就是不得安宁。咱们女人苦呀!说实话,但凡我有个兄弟在,我们娘几个也不至于被欺负到这步田地,背井离乡,纵然有万贯家私也是守不住的。 至于懿姐儿,唉,那些天潢贵胄哪里是好伺候的?好一好让你掌家理事,不得宠就丢在一旁,另捧新人。只因这世上就没有能和皇家门当户对的。做皇家的媳妇,难呀!” 许夫人似被勾起了心事,也不由叹起气来。 “懿姐儿能入选成为皇子妃实在是意料之外的事,我虽有私心,却也希望她能过得好。若有什么需要我们唐家做的,只要开口,我们必然助她一臂之力……” 妙懿没有再继续听下去,她深吸了一口气,方才混乱的思绪竟然渐渐清晰了起来。 她不能继续任由思绪沉溺下去,陷入无解的悲哀之中,自怨自艾,那样只会为她和所有人带来更深重的痛苦。 短暂的调整过后,她收敛了哀伤,挺直了腰背,带上名为微笑的面具去迎接自己的命运。 她必须要学会坚强。 烛火“噼啪”一声轻响,唤醒了妙懿的思绪。她抬头含笑望着二皇子,柔声说道:“殿下怎么看着我不说话呢?莫非妾说错了什么?” 华珣隔着桌子,拉住她的手,说道:“人说秀色可餐,多看夫人几眼可不是连饭都不用吃了?” 妙懿含羞低头道:“殿下这是打趣我。” “并非。”华珣凑到她耳边,热气扑在她的耳畔,悄声说道:“爱妃可是怨本宫冷落了爱妃?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须得再等等。爱妃可否体谅为夫的难处?” 妙懿心中一动,这算是给了她一个交代吗? 她反手回握住华珣的手指,连羞带愧的说道:“殿下如此说,妾竟然无言以对。”她眼中含泪,“只是外面总有些闲言碎语污蔑殿下,妾气不忿,为殿下难过。既然嫁给了殿下,妙儿便生是殿下的人,死是殿下的鬼,一心只会为殿下着想。即便在殿下面前卖弄些小聪明,也不过是希望得到殿下的怜惜。” 她楚楚可怜的望着他,眼中泪珠欲落未落,欲滴未滴,水雾弥漫的美眸烟笼雾罩,恍如云遮明月,雾染星子,美得令人屏息。华珣也难抵诱惑,伸手将她抱在腿上,搂在怀里,侧头去吻她的眼睛,动作无比温柔。 就仿佛他爱着她一般。 妙懿伏在他怀里,低声抽泣。 …… 次日醒来,二皇子已不见了踪影,妙懿对此早已习惯。她仍旧是他贤良淑德的妻子,本不该对寝帐卧榻之事纠结,男人喜欢就做,不喜欢也不能强求。 对于说这句话的人,妙懿只想“呸”他一脸。 照例顶着活寡妇脸出了门,她想,总不能让人家看出自己是希望守活寡的,守活寡正趁她的心这样的心情。她要微笑,但又不能笑得太真心,还得带上一丝难以差觉,又能被人察觉到的忧郁。 这样确实有一定的难度。 于是,怀珠就这样眼看着自家小姐拧眉挤眼的不断摆着表情,心里头纳闷小姐这是怎么了,莫非得失心疯了不成?待要出口询问,转角处却走来一人,正好和妙懿打了个照面,双方都吓了一跳。 三皇子华玦惊奇的发现心目中女神一般的女子脸上会呈现出一种极其怪异的表情,似喜非喜,似愁非愁,类似于哭笑不得的表情。 “你这是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妙懿当时就拉下脸来,轻咳一声,说道:“好巧呀,原来是三叔,这是要到哪儿去呀?” 华玦被“三叔”这个称呼雷了一下,缓了缓,说道:“回寝宫。” 妙懿想到他的两位妃子,本里她是要去沈牡丹处转一圈的,顺便见一见东芳公主,主要是继续让她们将心安放在肚子里,别打他们文安殿的主意。但既然三皇子要回去,那她这个做皇嫂的自然要回避。 据她得到的小道消息称,东芳公主和沈牡丹都在抢着生儿子,为此不惜用尽了手段,就差洗干净直接往他怀里钻了。沈牡丹到底还是矜持了些,不比东芳公主,多么香艳的舞蹈都肯跳。 本来应该是东芳公主更胜一筹的,但架不住沈牡丹有外援,沈贵妃可不是吃醋的,常常提醒儿子沈牡丹与他如何一同长大,感情深厚等等。华玦禁不住双面夹击,干脆哪边都不去,常常在书房内独宿,不许人打扰。 今日他是落了一样东西在书房里,让别人取又不放心,便折返回宫自取,谁知竟正好撞上了要来串门的妙懿。 美人如玉,仍似从前那般娇美。他对于二皇兄的隐疾也听说了一二,叹息之余却又有侥幸之感。他得不到的人,二皇子也无法得到。 可惜了这般佳人,竟要守着空闺自怜了。 ☆、第126章 却说妙懿去看沈牡丹,无意间得遇三皇子华玦,只好停步寒暄了片刻。 华玦还没适应妙懿已成为他“皇嫂”的身份,不觉心猿意马起来。佳人在前,少不得卖弄一番翩翩风度。 “嫂嫂这是要去我宫里吗?不如我们同行。” 说着,意气风发的挺直了腰板,气场全开,一副郎艳独绝,舍我其谁的风流倜傥。 妙懿迟疑了一下,莞尔一笑,说道:“方才忘记了,我恰好还有旁的事情要办,就先不去看望二位弟妹了。今日还要去大嫂那里探望,就此先行一步了。” 她还不想这么快给二皇子戴绿帽子,要是被人瞧见他们私下接触,再勾起从前的谣言来,那可就是自找苦吃了。 香风拂过,美人如一阵轻烟软雾般逐渐远去,华玦的目光不自觉的追随着那抹袅娜动人的背影,久久舍不得移开。 “殿下,殿下?” 华玦回头,见是侍妾初晴在唤他,于是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问道:“何事?” 初晴扭着衣摆,娇怯怯的道:“是沈侧妃遣了妾来,想要问问殿下可要一处用午饭。” 华玦最近被这一堆妃妾烦得够呛,无论偏了哪个,向了哪个,另一个都没完,实在是吃不消。干脆让侍妾侍寝吧,可母妃沈贵妃又敲打他说:“孩子的母家尤为重要,母亲出身低微的长子是什么结果,你也看到了。现在不是挑拣的时候,你今后爱宠哪个就宠哪个。” 他是左也不是,右也不好,干脆落得个清静罢了。 “你回去就说本宫还有事,去不了。” 说罢,东西也不拿了,寝宫也不回了,直接背着手走了。 初晴被他的冰冷刺中了心窝,眼中泪水围着眼圈直打转。自从两位娘娘入了门,她就没有一天安生日子可过。起初两边争得厉害,她还能渔翁得利,享受两天专宠。这下可捅了马蜂窝,还一捅捅了两个。 她被夹在中间,两下受折磨,沙罗国出身的宫女简直视她为猪狗。她日子过得难熬,向殿下哭诉也不过是好上两天,换来的是过后愈发变本加厉的折磨。 她为了日子过得好一些,只好选了其中一人投靠,好歹少了一边的欺负,另一边也有所忌惮,不再明着刁难她。但她的好日子可不是白得的,须得为沈侧妃打前阵,并且将三殿下的一举一动全部告知。她已经渐渐感觉到三殿下不再信任她了,可是她得忍着,在夹缝里求生存。 她虽微贱,却不甘一世如此。 不过她还有希望。只需熬到三殿下登上御座,她多少也有服侍之功,到时候封一个贵嫔总是应该的。 初晴正专心致志的想着心事,与她同来的霁彩却忽然凑到她耳边说道:“二殿下的正妃生得可真美,人都说咱们宫里的沈侧妃是这一辈里最出挑的,却也比不上她风流标志。看那小腰,那身段,啧啧,走路跟飘似的,怪道咱们殿下看得一眨不眨的。从前我就听说过咱们殿下曾为了救一名女史而当众斩杀了一只被火燎了毛的凶猫,说是什么将军的女儿。听说二殿下的这位正妃就是将门出身,若真是同一位,那也算是值得了。” “你别胡猜,他们可是叔嫂,乱不得的。”初晴忙去掩她的嘴,却被霁彩避开了,撇了撇嘴,说道:“上次在相国寺,咱们殿下还偶遇过这位皇子妃娘娘,那时候她还未嫁人呢,莫非你这么快就忘了?” 接着,霁彩又神秘一笑,几乎贴在她耳上说道:“再告诉你个巧宗,呆会回沈侧妃的话时,你只管说咱们殿下偶遇了二皇子妃,俩人说了一会话。等二皇子妃走后,你上前询问,殿下说不回来用午饭了。其余的就留着主子们自己想去吧。” 初晴忙摆手说道:“这可使不得!在主子面前搬弄是非如何了得?” 霁彩却说:“这哪里叫搬弄是非?你明明说得都是实情,哪里有一点添油加醋的地方了?”她又冷哼,“你看看沈侧妃要是听见说殿下没被你请来,会不会认为你没尽力,因而迁怒于你!” 初晴沉默了片刻,边走边摇头说不可如此。待回到沈牡丹处复命时,只见这位主子正高坐正堂,宝瓶宝结等在侧站立服侍,似乎刚汇报过什么消息。却见沈牡丹眉头微蹙,似乎有些不悦。见她进来,沈牡丹抬起头看了一眼,冷声问道:“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殿下人呢?” 初晴惧她威严,紧张得稍微支吾了一下,就听宝瓶讥讽道:“晴姑娘想是连殿下的面都没见到就被打发回来了吧。” 沈牡丹眉头蹙得更紧了,望向初晴的目光中带着审视和怀疑。初晴知道沈牡丹的脾气,对下人一律不假辞色,说翻脸就翻脸,极难讨好。她又是半路投靠来的,连个投名状都没来得急递上,又如何取信于她呢? 她一慌,便将方才霁彩教她的话说了出来,连带着相国寺的一幕也原话告知。沈牡丹一直盯着她说到最后,眼神微微变得可怕起来。等初晴全部说完时,沈牡丹的表情已转为了平和。 “还有没有其他你知道的?只管全说出来。” 初晴忙摇头说只知道这些,旁的一律没再听说,小的说得全是实言。 沈牡丹见再问不出什么,便挥手先让她下去了。 见初晴已离开,宝瓶道:“初晴这个人最爱撒谎,娘娘别听她胡说。那一位已经是二殿下的妃子了,纵然三殿下再怎么混闹也绝不会越此雷池一步的。” 沈牡丹道:“我同表哥一块长大,自然知道他不会如此。但架不住被小人看见了到处混说。” 她还是得提醒一下表哥,避免他走错路。她不能允许自己的夫君传出此等*的丑闻而毁了前程。 宝瓶仿佛看出了她的心思,忙劝说道:“娘娘千万别开这个口,三殿下如今已经因为那蛮子公主和娘娘生了间隙,您再出言劝说岂不是将殿下往外面推吗?” 第90节 良药苦口虽好,但喝的人往往不领情,还要将所受之苦赖到大夫身上,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谁做谁傻! 他们娘娘样样都好,就是有时候洁癖发作起来,眼睛里不揉沙子,令人难以亲近。 宝瓶灵机一动,提议道:“不如咱们提醒一下二殿下,让他约束好自己的皇妃,这样起到的效果也是一样的。” 沈牡丹想了想,终于点头,“如此也好。” 但提醒归提醒,却也不能直接打上门去,开门见山的对人家说:“多注意一点你头上的颜色!”那简直就是吃错药了。虽说是提醒,也要隐蔽一些,含蓄一些,舌尖刚刚点在窗棂纸上,却又不能点破,让窗纸慢慢化开才好。 沈牡丹说:“让人和二殿下身边亲近伺候的稍微透露些今日见闻即可。” 宝瓶是做惯了的,自然心领神会,应声照办去了。她和其余陪嫁进宫的丫鬟又不同,从前没少跟着沈牡丹在宫里混,人脉也广,进来就能用,不像其他新来乍到的皇子妃起先还要依靠宫女太监们辅助,办起事来也比他们更方便。 这一日又到了晚间,妙懿简单像华珣汇报了一下今日所做之事,所见所闻等。原本两人没什么接地气的共同语言,相处也就是抚琴下棋参禅论道等养老话题,高山流水流于表面,总是在半空飘着落不到实处。既然没有话题,那就培养一些出来。 华珣听罢,也简断的说了些自己做的事情。无非是陛下让他主持整理先贤诗稿,去国子学鼓励优秀人才,号召文人们也要多事生产,别念书念傻了;若将来考中做官,也要加强思想品德教育,不可堕落腐化,侮辱圣贤,否则就要虎头铡伺候…… 妙懿支着头,仿佛听得入了迷,专注的望着对面的男子,满眼的柔情蜜意,仿佛眼前之人是她的今生挚爱。 华珣道:“今日听三皇弟那边的人说,你去见沈侧妃的时候偶然遇见了三皇弟。” 妙懿没有片刻迟疑,微微笑道:“正是呢。今日本想去见一见沈姐姐的,没想到在半途中遇见了三殿下。于是为了避嫌,妾没有去成,当时便离开了。” 华珣点了点头,“三皇弟身边的人没有一个省心的,我们今后要多多留意。” 妙懿见他没有再问下去,沉吟了片刻,幽幽叹了口气,“多谢殿下对妾如此放心。” 华珣无奈的笑了笑,真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这样也能联想到旁处去。 “妙儿不希望为夫信任你吗?” 妙懿缓缓摇头,苦笑道:“这只是妾的一点点私心罢了。” 她随即站起身,重新攒起一个微笑走到华珣面前,盈盈福身,说道:“殿下既然如此信任妾,不如吩咐妾做些力所能及的事,为殿下分忧。” 华珣沉默了许久,许久,直到妙懿以为他不会再开口的时候,才终于听他说道:“让我再想想。” ☆、第127章 “殿下说今日就不来陪娘娘用晚饭了。” 浮翠禀报着,她低低的垂着头,看不清面上的表情,不知是谦卑还是幸灾乐祸。 可惜妙懿连眼睛都未睁,只是歪在榻上,闭目养神。 浮翠等了半日,只听榻上之人缓缓开口说道:“知道了。”紧接着,一双微阖的妙目缓缓睁开了,众宫女侍从们全部屏息凝神,不吭一言。 妙懿知道华妆美服的威力,尤其是对宫里的这些宫婢们尤甚。宫中规矩严格,各级宫婢都有相应的服制,越低等的越单调暗淡,只有高级女官才能穿得稍微好些,头上也可以戴一两朵绢花和金银首饰等。一方面是为了让人轻易区分开宫里众人的等级身份,以免发生违背宫规,得罪上级的事情。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树立尊卑。后果就是让人逐渐形成以服饰装扮待人的习惯。 人人都说宫里的人长了一双势力的眼睛,其实也是因为这项所谓的宫规让一切变本加厉起来。问先有鸡还是先有蛋,谁也不好说。 妙懿看了浮翠一眼,温声道:“你平日理事不得闲,这些小事只消派人来同我说一声便是了,何必亲自来跑一趟呢?” “小人是娘娘的奴婢,事无大小都该亲自做的……”浮翠口才不错,连篇累牍的表衷心都不带重样的,妙懿听得直想瞌睡。 好容易将她打发了,妙懿打了个哈欠,对怀珠等人说道:“你们瞧瞧她,都跟她学着些。在宫里,就要这样表现才不好让人拿住把柄。” 说此人贤惠,就要有拿得出手,能放在口里说的事例;说一个人好心,也要有能举出来当样板的好处。像乐师有拿手的曲子,歌者有拿手的唱词,都要旗帜鲜明才能令人印象深刻。 而人们今后说起浮翠来,又会在她身上加上“谦卑”二字的评语,理由就是不管多小的事情都亲自向皇子妃禀报。她虽一直管着二皇子殿内的事情,但谦逊低调得紧,不像那些小人得志的,在主子面前也十分张狂,不知收敛。 “这不是表明了小姐不得宠吗?”抱玉不解,“小姐为何不收回她掌管文安殿的权利?如今咱们也入宫数月了,该熟悉的都熟悉了,若继续听任一个宫女事事做主岂不是令人怀疑?” “现在还不是时候,我有我的考量。” 一个浮翠算不得什么,但她是二皇子的人,也算是亲信,她可以收回权利,就因为她的名正言顺。但二皇子也同样能收回她的权利,也同样有理由。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浮翠可以先丢到一旁不管,甚至在一定范围内允许她作些小乱——她和这满殿的人可都虎视眈眈的等着抓她的不是呢,相信浮翠心里也一清二楚。 妙懿不怕浮翠不犯错,就怕她不犯大错!若有大错,那简直就是送她一个稳稳的台阶下。 事情的关键还是在二皇子身上。 这才是根本。 妙懿想着华珣已连续半月未在她这里歇宿,想必今日也不会来了。但该做的她还是会做。照例送去她吩咐人做的精致细点和号称她亲手熬的汤,再加上真的由她亲手缝制的夏衣,一并送了去。 结果是良辰代表华珣过来谢过皇子妃,妙懿也没为难他,反而请他稍坐吃茶并且打赏金锞子。 良辰也很给面子,推辞了两下就跟着宫女到耳房吃茶去了。妙懿暗叹了口气,她现在知道什么叫“被当做菩萨一般供奉”了,像华珣这般待她,着实令她恼也不得,喜也不得。终究怎么样呢? 也许她一开始就装傻还更好些? 妙懿所在的文安殿算是最无所事事,不思长进的,可宫里其余的主子们一个都没闲着,个个忙的不得了。 先说大皇子的修寰殿就一直不太安生,自从韩慈苑和穆娆先后有了身孕,而其余各宫皇子却颗粒无收后,宫里的宫人也都渐渐挺直了腰板,连说话的声音也随着两位皇子妃肚子冒尖的程度而越来越高。 好事的人都猜测两位皇子妃肚子里的是男是女,谁会先生出小殿下来,更甚至者连赌局都摆上了。连带着已怀了六个多月的身孕的贤妃娘娘也都被摆在了赌局上。 此时宫里有身孕的人还真不算少,除贤妃之外,另有一名贵人,一名常在也有了身孕,其中那名常在怀的时间比贤妃还早些。太后十分喜悦,对有孕之人都皆有赏赐,每日还送滋补的汤药过去,御医隔几日便上门诊一回脉。 皇帝对贤妃更是照顾有加,不但常有赏赐,连歇宿在贤妃宫里的日子也渐渐多了起来。在前朝,他还一并将贤妃的两位叔伯都各提了一级,转去机要部门任职,一时风头无二。 这般盛宠自然有人看不过眼去,却也不过是小打小闹的偷偷魇镇一番,不敢去硬碰。皇帝真心想保的人,谁敢上去招惹?那绝对是抄家灭族的节奏!就连朝中最牛的沈贵妃一族也不敢硬着来,其余更是全都白给。 于是,有孩子的担忧被人加害,可没孩子也更担心生不出来。 妙懿就不说了,东芳公主和沈牡丹正斗得难解难分,就连四皇子妃陈可人也没闲着。她成日不是管家管得头都大了,就是生气丈夫渐渐不再像新婚时待她那么好了。连她忍着妒意,让宫里的美人服侍他,可依然勾不住他的心,一心只想往宫外跑。在四皇子眼中,哪里都比宫里新鲜有趣。 陈可人抱怨得稍微多了些,四皇子干脆也不去她那边歇了。宫里那么大,他哪里睡不得?非要听一个怨妇抱怨。 淑妃知道了,一边着急儿子爱玩不成材,一边又不满儿媳管不住儿子,敲打了两次。陈可人也是娇养长大的,哪里受过这样的暗气?每次受训回去都哭得昏天暗地,于是抱怨愈重,四皇子更不愿回宫,有一次竟跑到二皇子的寝殿睡觉去了。 妙懿得知之后,只得派人告知陈可人。次日一早,幽怨的四皇子妃就找上门来,先是哭哭啼啼的同妙懿诉了一通苦,然后问起丈夫的事情,“三嫂,你让二皇兄帮着劝一劝四殿下吧。他总是往外跑。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无论怎样都留不住他的心。” 妙懿只得不断劝说,让她不要着急,一切慢慢来。男人嘛,年纪小总是收不住心,等他到了我们二殿下的年岁就明白了。而且男子都爱新鲜,等他过了这个劲才知道哪里都不如家里好,云云。 陈可人一边抹眼泪,一边重重的点头,压低了声音说道:“二皇嫂说得对,应该是这样的。听说二皇兄已经有许久未曾来二皇嫂处了,看来美貌还是比不上新鲜劲吸引人。” 妙懿被哽住了,忽然发现自己竟无言以对。 陈可人见她默认,以为她同自己一样满肚子的怨愤,于是立刻便露出一副觅得知音的模样,拉着她说个没完没了,直到太后派人送来的补药煎好了端上来才暂时将其打断。 陈可人听说药是太后送来的,立刻问是什么药。妙懿只得如实相告。 陈可人一听说是坐胎药,脸色立马变了。妙懿这才想起来别宫的都没有,独她和二殿下有,便笑道:“这药的方子御医手里都有,弟妹一问便知。这是太后见二殿下底子弱,受过伤,常年要吃药,不过是顺带着送来些给我。” 陈可人点点头,恋恋不舍的盯着碗里那浓黑的药汁瞧。妙懿只觉好笑,连一碗药都惦记,便叫来怀珠问:“太后送的药还剩了多少?” “不多了,只剩下两包,能喝四次。” 妙懿道:“都拿去送到四弟妹宫里。” 陈可人忙要推辞,妙懿笑道:“不过是些药罢了,我回头找御医再配些就是了。” 得了药,陈可人又坐了片刻便告辞去了。 谁知转过天来,她又来妙懿处寻她说话。人刚坐定,茶未沾唇,陈可人忽然面色发起白来,她“哎呀哎呀”的叫了起来,眼看着额上豆大的汗珠“噼里啪啦”的往下滚,疼得泛青紫的嘴唇紧咬,不过转瞬之间便跌倒在地。 众人都吓得够呛,不知她究竟怎么了。妙懿一边叫人找太医过来,一边命人将陈可人抬到一旁的榻上。她低头在陈可人耳侧轻声呼唤着,猛然只听得房内宫女一声尖叫,打翻了杯盘,碧梧当即呵斥她一句。妙懿皱眉瞧去,那名宫女一手捂着嘴,另一只手战战兢兢的指着陈可人的裙摆说:“血,流了好多血……” 妙懿忙起身查看,不由大吃一惊。 淑妃得到信的时候正在和儿子华珖说话。 四皇子在母妃面前也是一副万年吊儿郎当的模样,不过是左耳进右耳出罢了。淑妃点着他的额头,恨得直骂:“就你这样还想继承皇位呢?你看看你前面那三个哥哥,现在一个个都威风起来了。一个会生儿子,一个瘸腿能康复,还有一个的娘比狼还狠,时时刻刻盯着,一找到机会就要把你娘给吃了!你若再不争气,咋那么娘俩都得死无葬身之地!” 华珖掏了掏耳朵,不耐烦的躲开母亲的手指,说道:“我不想做皇帝,爱做皇帝母妃自己做好了,我只想做个闲散王爷。” 见母妃已气得说不出话来,华珖又软了下来,说道:“您想呀,到时候宫里有皇兄做靠山,惹了事有他们兜底,我爱去哪玩就去哪玩,爱玩什么就玩什么,比做皇帝逍遥多了!母妃,你就别逼我了。等父皇蹬了腿,我就求皇兄们,让您老人搬去我的王府住,我和可人都会孝敬您的。虽说她也挺啰嗦的,但一定会好好侍奉您的!她要是做不好,我就休了她再娶一个,好好侍奉娘亲不好吗?” 淑妃被他说得气也不是,爱也不是,干脆捶打了他两下,恨道:“你这个短命不长进的东西!” 一旁亲近的宫人劝道:“四殿下年纪还小呢,再过两年就好了。” 华珖马上接道:“是呀是呀,眼瞧着我就要出宫开府,自立门户了,到时候我出去历练几年,咱们再做决定也不迟是不是?” 正说着,只见宫女慌慌张张的跑进来禀道:“不好了,皇子妃小产了!” 淑妃和四皇大惊,待闻名了情况,连忙直奔文安殿去了。 御医刚给陈可人看过,见四妃都收到信陆续赶到了,便将实情禀明。 淑妃急问道:“是什么时候怀上的,怎么好好的又会小产呢?” 御医忙说:“不过一月有余,尚未有明显的症状,因此未能察觉。不知皇子妃娘娘今日曾吃过什么,用过什么,有哪些与往日的有所不同?” 陈可人的陪嫁丫鬟急得一边哭一边说:“吃的和往常一样,用的也没有新东西,只是娘娘早上喝了一碗二皇子妃昨日送的坐胎药,谁知就这样了!” 她话音未落,只听内室传来阵阵哭号之声,是陈可人醒了知道自己小产,哀伤过度,进而哭了起来。 妙懿感觉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她的身上,其中有几道简直能将她看出内伤来。 她暗暗叹了一口气,立即进入了战斗状态。 ☆、第128章 这一场辩论赛。 进行的地点:文安殿,历数二皇子的寝宫,落成时间超过百年,保养情况良好。 正方人物:淑妃,董云珠,年三十二。战斗力十级满分,现在七级。 反方人物:二皇子妃,唐妙懿,年十六。战斗力待定。 裁判:沈贵妃,德妃,贤妃。 观众:其余人等,略。 辩论题目:二皇子妃下毒害四皇子妃小产。 董淑妃两眼喷火,指着妙懿说道:“你说药是太后送的?太后老人家也许是送了,可谁能保证在你送可人的时候没在里面掺杂别的东西?你生不出来孩子,但也别害别人也生不出孩子! (沈贵妃点评:正方发表观点质量不高,人身攻击要不得,减十分。) 妙懿定了定神,面露委屈的说道:“淑妃娘娘息怒。药确实是太后娘娘给的,我也确实至今未有生育,但宫里同样没有生育的又不只我一个人。我还年轻,嫁入宫中的时日又短,又不是这辈子都生不出孩子了,有什么理由害四弟妹呢?想必真正有歹意的人也不会在自己宫里害人,那简直就是自寻死路。” (沈贵妃点评:反方抓住对方语言漏洞予以反击,加上表情到位,加五分。) 第91节 沈贵妃皱了皱眉,斥道:“你是晚辈,怎可与长辈犟嘴?” (使用裁判权利一次。) 妙懿恭顺的低了头:“妙懿不敢,只是一时心急口快说出来了,还请淑母妃原谅。” (沈贵妃点评:反方认错速度快,避免顶撞长辈这项对反方不利的天然因素。) 说着,妙懿终于将酝酿了半日的泪水挤了出来,一脸忧心忡忡的擦泪道:“恐怕四弟妹这次是代我受害的,太后赏的药也不知是流转到哪一处的时候被人掺了东西,其实是打算害我的!”她又惊恐的道:“这药我已经吃了好些日子了,不知道是不是都掺了毒药!” 怀珠忙附和道:“是呀,今早我们娘娘喝了一碗药呢!药渣还在小厨房里没倒呢。” (沈贵妃点评:主子转移视线,丫鬟助攻,合作效果大于单打独斗。但是要注意态度一定要自然,否则只会起到反效果。宫斗的同行们,考验演技的时刻到了!ヽ( ̄д ̄;)ノ) 淑妃气道:“狡辩!” (沈贵妃:(?_?;)……正方请注意仪态!) 德妃拦住将要发飙的淑妃,说道:“快叫御医也给二皇子妃诊诊脉。” 不多时,御医为妙懿诊过脉,并未发现异样。又查看了两处留下的药渣以及剩余的药品,说道:“此药确实掺了东西,两位娘娘喝得都是一样的。” 妙懿这才轻轻松了口气。 片刻停顿过后,淑妃急问:“那因何只有四皇子妃吃了会出事?” 御医答:“此药只对怀有身孕的人有害,对没有身孕的人来说只不过方便的次数频繁些罢了。” 淑妃仍不放弃,追着御医说道:“那也就是说,下药之人可能为了避免嫌疑,自己也同时服药!是不是这样?” 眼见得淑妃那张涂得猩红的嘴唇近在眼前,御医吓得一边向后闪躲,一边焦虑的搓着手,说道:“这……小臣实在不知。” 沈贵妃大皱眉头:“此事牵涉到太后和二皇子妃,不可仓促定论,还需细细查访才是。” “是呀!”淑妃被提醒了,“此事一定要继续查访,不能放过一名疑犯,务必严惩凶手!” 查访?妙懿暗自冷笑——究竟是查访真相,还是查访她下药的罪证?不说旁的,单是太后那边怎么查?她那皇帝公爹想弄出个“不孝”的罪名被天下人非议吗?到时候事情闹大了,又一无所获,总得找个倒霉蛋来背黑锅。 皇室专爱找人背黑锅的传统她可是深有体会。 妙懿心知只要有沈贵妃和淑妃在,自己的嫌疑就很难洗清。她们若不趁机将水搅浑,她就改姓她俩的姓!于是哭着说:“真的只是如此吗?我会不会无法生育了!都说是药三分毒,我都喝了好一阵子了,这毒恐怕已经积存不少了!” 要论哭,她也会。 这边屋里正乱着,却说四皇子在二皇子书房内背着手走来走去,口里嘟囔着:“这回我又要有许久安生不得了。” 华珣见弟弟竟如此反应,不觉哭笑不得。“你媳妇小产,你有什么打算?” 华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翘着腿说:“能怎么打算?我们还年轻,还有会有子嗣的。至于这药都经过谁的手,说实话,这件事连太后都牵涉在其中,怎么查?到时候查来查去,查到太后宫里,难道要将太后身边那些宫女太监都拖出来拷打不成?” “但也不可能就此打住,总要有个交代才是。” 华珣揉了揉额角,还不知他的小皇妃现在正如何应对淑妃一众人等的刁难呢。 …… 眼见着陈可人终于被抬走了,怀珠等都张罗着将屋子里不干净的东西全都撤的撤,烧的烧,又用艾叶等驱邪祛祟之物掸尘消灾,取出新制的被褥几帐铺挂陈设,一切都焕然一新。 妙懿无缘无故惹上麻烦,生了一肚子的气,只能在花园里散闷,宫女在后为她打伞遮阳。 漫步到一处石亭时,妙懿方觉薄汗微生,便信步走进去躲阴凉。夏风卷着热气扑面而来,将四周郁葱葱,碧茵茵的树木吹得沙沙直响,吹得妙懿的广袖纱袍和杏黄色披帛如振翅欲飞的蝴蝶般飘飘扬起,恍若踏云凌空,将要飞天而去。 她展目望去,只见亭前遍植蔷薇,火红色烧得**,风吹过,花浪重重,随风轻舞,很难想象有比此花更艳丽的颜色。 妙懿右手扶着栏杆,探左掌欲要捧起一朵来细瞧,腕上一对玉镯随着她的动作在皓腕上撞在一处,发出“叮呤”一声轻响。妙懿不妨被藏在花颈上的细刺刺了一下,疼得收回了手去。 “想要什么就让宫人去做,何必自己动手。” 一只修长有力的大手在下一刻包住了她的手,紧接着细如削葱的指尖被人抬起,放在唇边吸吮。 妙懿怔怔的望着眼前含住他手指的男子,温柔的舌尖轻轻擦过她敏感的指尖,她忙抽回手来,低声说:“妾喜欢亲力亲为。” 别人给的哪有自己亲手得的稳妥。 华珣笑了笑,负手望着满园开得正盛的蔷薇,说道:“这是从大食国引进的异种蔷薇,香味馨烈非常,花艳如火,且不娇气,易于种植。只是蔷薇虽美,刺却扎手,虽惹人喜爱,却不好轻易攀折,需得将刺拔了才能放心赏玩。” 妙懿半身倚在栏杆上,伸出纤细的指尖,在嫩如婴儿面颊的蔷薇花瓣上来回轻抚,幽幽叹道:“谁说喜欢就一定要攀折了?让它好好的种在花园里,让风、水、雨、雾滋润它,吸取日月之精华,让花匠修剪枯枝,驱逐虫害,开出更美丽的花朵,这样方才不辜负花期。若随意攀折,即便放在水晶瓶内,用琼浆玉液供养,也不过灿烂几日罢了,数日之期便会枯萎。远不及这些带着花根,能够汲取泥土中养分的。纵使今年花谢,明年依旧会开,甚至会开得更艳更美。年年都能看到的美丽,难倒不比瞬间即逝的要好上许多吗?” 华珣似听得入了迷,半晌没有言语。 妙懿闷闷的道:“四弟妹的事恐怕没那么容易了结,都是因为妾过于大意,才让人钻了空子。” 更令她觉得挫败的是,她甚至不知道这件事是由谁策划的,究竟是为了害她,还是打算借她的手除去陈可人。可按照淑妃和陈可人的反应来看,竟然没有一个人知道陈可人已有了身孕。连她们都不知道的事,旁人又如何得知呢? 现在有几种可能,一是药是冲她来的,结果却阴错阳差害了陈可人;二是她下药害了陈可人,为避嫌疑,自己也吃了一副药,并留下药渣,用以混淆视听。而淑妃等人自然希望能查出第二个结果。 ——确实是她带累了华珣。 这个认知令她沮丧得抬不起头。 一只大手落在了她的头上,缓缓摩挲着她柔亮的乌发。妙懿抬起头回望着他,目光委屈又茫然,柔弱得仿佛一只小动物,一捏即碎。 “这些都是冲着我来的,只是恐怕要暂时委屈你了。” 妙懿摇了摇头,“妙儿并不委屈,妙儿只想为殿下分忧。”她低下头,声音细若游丝:“如果结果真的查到了妾的身上,还请殿下给妾一个体面,不要连累了妾的家人。” 华珣将放在她头顶的手停了停,温声说道:“不必忧心,断不会到那样的程度。” 他弯身从背后圈住了她,沉声道:“我不会牺牲你的,我保证。 ☆、第129章 这日晚间,太后和皇帝也分别得知了四皇子妃被害小产的消息。事情虽极力压着,但架不住人多口杂,不受控制传开了。 太后是断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来的,年轻的二皇子妃却有可能因为嫉妒而害了四皇子妃,舆论大多是这样说的。 华珣当晚被皇帝召见。 “太后刚听说了此事就病倒了,朕想看看你打算如何处置此事。” 雷霆夹杂着的怒火被通通发泄之后,精明睿智的皇帝开始考验儿子。 华珣撩衣跪下,郑重道:“当时四位母妃同时赶去探望,本来说好因为关联到太后,不可外传,需得暗暗查访。也不知是谁走露了风声,害得太后病倒。儿子并非是想推脱责任,毕竟事情发生在儿子的文安殿里,说来说去,都是儿子和儿媳的不是,改日定上门给太后赔罪。” “那现在又该如何处置?”皇帝眼神锐利,直盯着儿子瞧看。 华珣不紧不慢的说道:“今日之事,妙儿因为受到惊吓,又觉愧对四弟妹,方才已哭昏过两次。儿子想她刚嫁入宫中不过三月,年纪又小,没经过什么风浪,恐她忧思过度,像太后一样病倒。儿子打算让她搬去睢园小住几日,避避风头。” 他顿了顿,又说:“至于此事,儿子认为没有继续追查下去的必要。” “哦?”皇帝的手指在桌案上轻轻敲了敲,面露威严,“你是想为你媳妇开罪?” “是为了皇家体面。” 华珣毫不犹豫的说道。“当初为我们兄弟几人挑选皇子妃的时候,头一样挑得就是品德,其次才是出身才貌。唐氏的人品无任何可疑之处,这一点儿子确信。她今日受此奇冤,其实还是因为儿子的缘故。” 他缓缓站起身,在御书房内走动了两下。皇帝惊异的望着他行动自如的腿脚,几乎将半个身子探出了桌案:“珣儿,你的腿已经彻底好了?”他原本以为御医所说的最多不过是某种程度上的“痊愈”,而并非完全医好。 他声音中带着几不可闻到颤抖,只有在此时,他的神情才像一名即将衰弱的老人。 “已好了九成以上,至少看起来与常人无异。” 华珣重新拜倒,语声沉重的说道:“父皇,是儿子的腿好得不是时候。若当初没有因为那次意外,御医也不会留意到儿子的伤腿可以治愈,那么儿臣也就可以继续做一名默默无闻的皇子,即便受到父皇再多的优待亦不会引人注目。可现在却因为儿子的缘故一下子害了四个人——太后,二皇子妃,四皇子,四皇子妃。这些全都儿子犯下的罪孽,请父皇惩罚儿子即可,莫要牵连旁人。” “你起来吧。” 皇帝重重的长叹了一声,想起自己已故的皇后一生只得这么一个儿子,当年他降生之时,他们夫妻俩全都欣喜若狂。他的皇后倚靠在他怀中,手里抱着明黄色的襁褓,仰头望着他,眉眼晶亮:“你说他长大之后会长得像你些还是像我?还是像你好,这样我会忍不住更疼爱他些。” 她俯下身,将脸贴在婴儿幼嫩的小脸上,侧着头冲他微笑。 他一生都忘不了她那一刻的笑容。 他一生也只有过一名皇后。 他的妻。 “将你媳妇送出去避风头吧。” 皇帝背对着他,疲倦的挥了挥手。 “退下吧。” …… “去睢园吗?” 妙懿沉吟了片刻,笑道:“妾这就收拾东西,明日就出发。” 华珣望着她说道:“我同你一起去。” 妙懿微惊,“殿下何必为妾浪费时间?” 她现在出宫,说是避风头,一时半刻根本回不来。等什么时候太后的心结解开了,病也好了,某一天忽然想起她来,她才有可能重新回归宫廷。 “我陪着我的皇子妃出宫休养不是应该的吗?况且我身体也不好,宫里又炎热,正好趁此机会去一处凉爽的好地方避暑。” 他的手指绕着她沐浴后披散的长发,一圈一圈,缓慢而享受,氤氲的水汽带着幽微的馨香纠缠了他满指。 他似乎十分喜欢这样做,接近她,靠近她,却又在一步之遥处停顿下脚步,静静观察片刻,之后抚摸她的头发,与她手指勾缠,表现得仿佛十分迷恋她,只是所有的亲密举动都未曾超过亲吻,即便在明显动情的状况下,他依然忍着不去碰她。 妙懿有时都替他憋屈,好歹也是堂堂皇子,却被逼得连碰自己的妃子都要有所顾忌。 “殿下,您还是再考虑一下吧。” 妙懿接过怀珠递上来的玫瑰香露,缓缓饮了两口。这是宫里近来新兴的养颜方子,饮之既可滋润肌肤,又可令人口中散发芬芳气味,甚至可以安眠。妙懿这几日休息不好便靠饮玫瑰香露安枕。 华珣摇了摇头,含笑看着妙懿小口啜饮着甜白瓷盖碗中玫红色的清露,说道:“我已经决定了。再说,我们不可能一直做‘假夫妻’是不是?” 妙懿一口香露没忍住,差点喷了出来,忙用手掩住。华珣好心的递上丝帕供她擦拭,妙懿顾不得旁的,先接过擦了,面上却不争气的泛起了霞色。 他绝对是故意的! 匆匆将香露饮完,妙懿漱过口,直说困了,想睡觉,以手掩口打了几个哈气,倒身面冲床里躺下睡了。 她能感觉到华珣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的背上,半晌,他轻声吩咐侍者退下,悉悉索索似乎在更换寝衣。她感觉到身畔床榻一沉,一具温热的身体从身后环住了她。男子身上温热的气息透过薄薄的寝衣传了过来,她甚至能感觉到那具被包裹在柔滑丝绸下精壮的身体。 妙懿:“……” 玫瑰香露似乎白喝了。 此日一早,宫门刚开,妙懿就带着人出发了。 她先单独出发,只带了怀珠和抱玉服侍,其余衣衫服饰等都有专人收拾,随后送到。 第92节 华珣因为还有事情要处理,要晚些才能过去。他嘱咐妙懿:“睢园是父皇赐予我的园子,里面的人也都是我的,你过去之后,管园的苏公公自会照应你。他是你我二人的奴才,有什么事只管吩咐他就是,我已经派人同他说明了,睢园里你愿意住哪就住哪,愿意怎样收拾就怎样收拾,一切听凭你做主。” 嘱咐一通之后,亲自坐着轿子将她送到了宫门处。 宫人及带刀侍卫早早的整装在此处迎候二人,妙懿临上车前,回眸望向华珣,小声说道:“早些过去寻我。” 她说话时眸光流转,欲语还休,当着众人的面又不好意思多说旁的;华珣伸出手,以袖遮掩,握住了她的手,含笑说道:“等我。” 香车辚辚开去,妙懿揭开车帘的一角回望,华珣的轿子刚刚撂下帘子,被宫人缓缓抬起,朝着与她相反的方向去了。 妙懿放下车帘,回头刚好撞见怀珠正关切的望着她,大眼睛骨碌碌直转,几乎吓了她一跳。 “死丫头,做什么这么吓唬我?” 妙懿笑骂道。 怀珠摇头,“没什么,就想看看小姐的魂掉没掉。” 妙懿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伸手去拧她的脸;怀珠迅速往抱玉身后躲去,一边躲,还一边求饶,主仆三人笑闹成一团。 等淑妃等人得到信的时候,妙懿早已经到睢园了,气得淑妃直骂报信人:“没用的东西,让你们盯着文安殿都盯不住,现在人都走了你才说,让我上哪抓人去!” 沈贵妃稳稳上坐,品着茶,也不说话,整座大殿就听淑妃骂人的声音嗡嗡回响。 她现在是被淑妃请来拿主意的,经过昨天的事,盼孙心切的淑妃娘娘都懵了,除了指天发誓一定要抓到凶手外,就是一个劲的追问太医儿媳还能不能再怀小皇子了。 太医院掌院等轮流为陈可人诊脉,给出的答案都是云山雾罩,知乎者也。淑妃急得火上房,逼问了一通之后,最终得到的答案是:“需得好好调养,四皇子妃年纪还小,将来还是有希望的。” 御医们说话一向不会一口说死,总会给自己留下一个还转的余地。淑妃关心则乱,立即命御医开了调养的方子,让自己的亲信一眼不错的盯着抓药煎药,一直到盯着陈可人将药喝下去才算完,日日皆是如此。 但此仇不报非君子,就算不是二皇子妃做到,她也难洗清嫌疑。最好趁此机会把二皇子也按趴下,让他再不能翻身。 她早就看华珣不顺眼了,不就是嫡子吗?皇后都死了多少年了!不就是身有残疾吗?她的儿子刚加聪明伶俐,四肢又毫无残缺,凭什么比不上他呢! “听说二殿下将她送去了‘睢园’,这哪里去避风头,根本就是去避暑。” 沈贵妃将茶盏撂在一旁小桌上,慢悠悠的开口道:“淑妃妹妹也别恼,这事恐怕是陛下默认了的。眼见着太后急得病倒不起,留她在宫里岂不是勾起太后的伤心事?” “难道陛下也默认此事就这么算了?” “此事急不在一时。等先过了这个风头再说。” 她就不信皇帝能听任此事发展而不查下去,只是因为牵涉到太后,不能大张旗鼓的进行罢了。但是淑妃没必要知道这些。 趁着淑妃还没缓过味来,先让她和二皇子结下仇怨再说。怀疑的种子一但种下,即便时隔许久依旧会生根发芽。 只要时机正确。 此时的妙懿尚不知自己正被人算计着,她正忙着逛自己的新花园——睢园。 此园占地极广,且精美奢华非常,奇花异草遍地,许多名种千金难求,却只能在此处开花——据说是因为此园水土极好的缘故。 苏公公虽身为主管,却亲自担任向导,为妙懿指引方向。 “这一处是‘小中南’,那一边是‘集仙阁’,旁边的是‘泛彩楼’……” 因为园子太大,不过走马观花看了一番罢了,待走到一处廊院时,苏公公介绍说:“这里挨着‘粉园’,大宴席常摆在那里。上一回宴请沙罗国使者就在那里摆的宴。那一日来了许多沙罗舞女,跳的那舞也新鲜,比外面看的胡姬舞好看多了,别处都看不到。” 怀珠抢着道:“那次宴请我们娘娘也参加了,确实热闹极了!” “原来娘娘曾来过这里。”苏公公感叹,“那现在也算是故地重游了。” 妙懿望着廊下尚未撤去的彩灯,说道:“我有些累了,不知我宿在何处?” “不知娘娘喜欢哪一处?殿下偶尔来时就住在‘临渊阁’,不知娘娘可要去那里?” “临渊阁吗?好名字。”妙懿微微一笑,“就选一处离那里最近的院落好了。” 苏公公答应着,立刻命人飞奔去报,让人将临渊阁旁的暖香坞收拾好,自己亲自引妙懿等人过去不提。 ☆、第130章 暗室中,一切日光月光都透不进来,人的双眼被无光的暗色所蒙蔽,什么都看不见。那是黑夜一般的沉寂。 “刺啦”一声轻响过后,一束火把在眼前亮起,稍微驱散了黑暗和孤独,将眼前照亮。 阴影中躲着一个男人的身影,火光半寐半明间,只见他身穿一身粗布白袍,再往脸上看去,持着火把的人几乎喊叫出生,毛骨悚然的感觉在周身蔓延,待看清楚之时才发现那竟是一张恶鬼面具。 “放心,我不是鬼。” 隔着面具,那人桀桀怪笑,声音却比恶鬼还要瘆人。 举着火把的人恭敬的道:“小的是来给大人报信的,此次的任务出了一些纰漏,已被人察觉,恐怕一段时间之内不能再行动。” 鬼面具缓缓朝他走了过来,忽而脚下一顿,似乎发出了一声嗤笑,随即走到他面前,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那手硬如铁钩,握得他肩膀发麻,一股类似酸枝木腐烂的古怪味道迎面袭来。 鬼面具说:“很好,暂时没你的事了。” …… 月光下,树影摇摇,树影之下是一座假山,一名小个子男子从假山下吃力的爬了出来。他站起来抖了抖蓝布袍子上的尘土,左右看看无人,便猫着腰,刚要往宫墙底下的角门走去,猛然间被一人扑倒在地,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只见周围火光闪耀,明晃晃的,连天都快要被照亮了。 “带走!”羽林军三下五除二的将地上的小太监绑了,提溜着就走。 眼看天光将要放亮之时,华珣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良辰走了进来,欠身禀道:“殿下,经过审问之后,那小太监说今日是他第二次见那个人,且每次见面对方都戴着恶鬼面具,看不见真容。羽林军虽进入假山下的暗道查看,但那暗道竟然还有另外一个出口,因此让那人逃走了,没能抓住。还有,那小太监在被我们抓到之前就已中毒,审讯之时并无异样,他熬不过刑,刚吐露来几句便毒发身亡。” 良辰撩衣跪下,“老奴愧疚,未曾思虑周全,方至好不容易才抓住的人证轻易折损,还请殿下责罚。” 说罢,他重重磕了个头。 华珣道:“我早料到事情不会折磨这么顺利,也没想过一次就能把人抓住。此事罪不在你,快起来吧。” 他随手拉开抽屉,取出一块通体没有任何花纹的铜牌放在手里端详。宫灯下,光滑似镜面的铜牌上映出了一张模糊的脸,眉头微蹙,隐有忧色。 “这一会伙人简直胆大包天,不但策划了中元节的刺杀行动,火烧冷宫,更可恶的是他们竟然对文安殿下手。” 他背靠在椅背上,长长叹息了一声,“同我们一样,他们只在暗地里行动。他们的目标恐怕是整个皇室,所以一有机会就下手,能解决一个便解决一个。包括他们不明内情就对我和妙儿动手,连太后赐我的药都被掺杂了东西,只因太医院内有他们的人,顺手就办了此事,且神不知鬼不觉。而这样的目的除了害人,也是为了让我们互相猜忌,自相残杀,一箭双貂。太医院,冷宫,甚至太后宫里都应该有这伙人的细作。若不是这回四皇子妃被提前误伤,我们还无从下手查找线索。” “殿下打算将此事禀报给陛下吗?” “今晚的动静不小,父皇现在应该已经得到信了。等天亮我便去面圣,将此事禀明。这个黑锅我是不会背的,也暂时背不起。这一伙人若不清除干净,整个皇室都会永无宁日。” 良辰暗暗叹气,现在的他们还需步步为营。 “你去做一下善后,接下来我们还有许多事要做。”华珣吩咐了一番,良辰一一记下,退了出去。 华珣从桌案前站起身,背着手走在窗户前。推窗而望,清晨的日光分外清澈,带着夏日清晨特有的气息扑面而来,墙角的朝颜花迎风吐蕊,枝头雀鸟鸣声清脆,欢欣鼓舞的迎接新的一日。谁又能想到在花根底下掩藏着另一个世界,那里暗无天日,星月之光照耀不进,更加听不见鸟鸣,嗅不到花草的芬芳。有些人就被深埋在那样的地方,妄想着死而复生,重振昔日荣光。 其实谁又不是如此呢? “曾经拥有过的东西,总会不甘心放手,因为你会觉得那是属于自己的,是不是?” 他仰起头,遥望着越来越明亮的太阳,缓缓张开了双臂,浅金色的日光洒了他一头一脸,清淡的笑意在他的唇角蔓延。 真暖,他想。 这是属于他的世界。 阳光从太阳初升时的清浅到浓烈灼人,只需几个时辰的功夫。一树连着一树的淡紫色紫薇花开得绚烂荼蘼,花繁叶茂,簇拥拥挤在一处,闹嚷嚷迎着日光,树下却几乎连一丝光都难透入。紫薇树下,斑驳的光影映在一名仰躺在竹编凉榻上的女子光洁的面孔上,虽是素面懒装扮,依旧肤光胜雪。 那名女子只穿一身淡绿色的轻薄纱衫躺在椅上,双目微阖,睡得正香。皓腕从凉榻边垂下,手中半松半握的抓着一只团扇,扇上绘着的魏紫牡丹倒栽着几乎触到了地上落花,惹得几只粉蝶绕花翩跹,恋恋不舍的轻盈起舞。 夏风将花香散播到远处,忽然不知从哪里引来了一只几乎与团扇一般大小的黑翅凤蝶。许是看厌了成片一模一样的紫薇花,便直奔着团扇上的大朵艳丽牡丹冲了过去,煽动双翅霸道的将一众小小的粉蝶惊散,径直落在了团扇上,意欲独占美景。 妙懿忽然被惊醒,低头见手中团扇坠地,一只凤蝶栖在上面,无辜的翕和了两下翅膀,她这才知道自己刚刚是睡着了。 她伸手拾起扇子,凤蝶翩翩起飞,却迟迟不肯离去,只是绕着她飞行。暖香坞内和风日暖,静玉生香,妙懿只来了一日便爱上了。 她翻了个身,慵懒的趴在凉榻上,踢开脚上绣鞋,任凭白玉般光裸的双脚沉浸在夏风中。一旁的水塘底部铺着洁白的卵石,淡紫色的花瓣浮在清澈的水面,几尾游鱼在悠闲的甩着尾巴,又是一个漫长的午后。 她伸出了纤指,凤蝶轻盈降落,她一只一只的抬起手指,又一根一根的落下,凤蝶从她指尖的缝隙间飞来落去,仿佛在花叶间穿梭般灵敏,又似与她嬉戏一般。妙懿一边把玩,一边轻声吟道:“穿花蛱蝶深深见,点水蜻蜓款款飞。” “传语风光共流转,暂时相赏莫相违。” 妙懿侧头望去,见华珣已走到近前。她微微一笑,从凉榻上翻身坐起,惊喜的道:“殿下几时到的?也不派人来告知一声,妾好让他们早早备下酒饭凉羹,为殿下接风。” 华珣望着她掌上的凤蝶,笑道:“妙儿如此就好,连蝴蝶都为你倾倒,舍不得离开。” 妙懿想了想,说道:“妾着些日子常饮玫瑰香露,据说饮得多了,香味便会散逸出来,蝴蝶大概是因为闻了玫瑰露的味道才留下的。” “我看并非如此。”华珣伸手将她圈在怀中,探鼻朝的她肩窝处嗅个不停,“妙儿天生便带着香味,玫瑰露的味道哪里比得上?” 妙懿被他的呼吸弄得发痒,忙伸手去推他,见他不肯松开,便低声求道:“怪痒的,殿下饶了妾吧。” 华珣又同她闹了一会儿方才松了手,低头瞧见她的一双玉足暴露在外;妙懿见他一直盯着,忙将双足收到了裙下,“妾已屏退了众人,不会有人进来打扰的。” 她本来的意思是女子虽不该在室外暴露肌肤,尤其是双脚,但这里既然是她说了算,没人进来也就不会有人看见。 华珣意味深长的笑了笑,弯身握住她其中一只纤足,日光下看去,但见肤色晶莹,白嫩无暇,仿如凝固的牛乳般细腻光滑。他眸色沉了沉,半晌没说话。 妙懿不安的抽动了一下脚趾,他们二人虽名为夫妻,其实并未走到最后一步,她下意识的想要躲避过分的亲密接触。 她可以为他与沈贵妃一众人等周旋,可以为他执行阴谋诡计,甚至设圈套,撒网钓鱼等,但真的要进行最亲密的接触,她还是有些不知所措。 田氏的叮咛犹在耳畔:“你可以敬他,服从他,甚至一切为他着想。但切忌不要为他动情,情起则妒生,妒生则起怨,女人一但起心中有怨,就会失去心智,做出可怕的事情。而让女人动情的方式有很多,最简单直接的就是夫妻敦伦,并且令女子觉得愉悦。你记得,即便是最愉悦的时候,你也要时刻警醒着些,不可太过沉迷……” “那么男子呢?他们可会沉迷?”她问。 “他们的世界太大,想得太多,即便沉迷也不过是片刻之功。你慢慢就会发现,这世上狠毒的,最薄情的,往往不是女子,而是男子。女子天生生就一颗水做的心肠,遇热即化;而男子却是铁石心肠,水冲不化,火烤不灭。” ——而她的男人就有一颗比铁石还要坚硬的心,否则他绝不会走到今日。 她扭头望向华珣,嫁给有一个这样的男人,究竟是幸还是不幸呢? ☆、第131章 时光荏苒,睢园的美景转眼从繁花满眼到了秋果飘香,风中夹杂的香气也从花香变为了果香。瓜熟落地,宫里很快传来了消息:贤妃娘娘诞下了七皇子!母子平安。 被炎热的夏日炙烤得无精打采的大明宫霎时复苏,太后的病也恰在此时痊愈,人都说是沾了七殿下的福。其余刘常在和林贵人先后诞下十公主和十一公主,二人虽也得了无数赏赐,但因身份低微,则少人问津,只全权交由德妃照应。 妙懿得了信后,径直到临渊阁找丈夫商量,“妾可要回宫拜见贤母妃,恭贺一番?” 华珣看过信后,点点头,“既如此,是该回去一趟的。” “不知可有什么要妾准备的?” “礼我已经备下了,不必忧心。” 第93节 妙懿见无事,便要告退,被华珣一把握住手,捏了捏,自言自语道:“果然长了些肉。” 妙懿一边急着抽手,一边嗔道:“殿下这是嫌弃妾发了福?” “不是,”华珣眼中带笑的望着她:“是更美了。” 搬来睢园的日子与从前在宫里的并未有太多不同,夫妻二人临院而住,一个在临渊阁,一个在暖香坞,白日也不常见面,夜里各自宿在自己的院中,反而比在宫中见面的时间更少了些。 妙懿先回去收拾了东西,命人备了车轿,等着华珣一同坐车回宫。 一路无话,二人回宫之后也顾不得休息,直奔太后处探望贤妃。 七皇子在襁褓中吐着泡泡,被奶娘抱着轮流给众人瞧。恰巧德妃带着十公主和十一公主来给太后见礼,太后见了曾孙和曾孙女喜得合不拢嘴,众人纷纷恭贺。 奶娘抱着小皇子在贤妃身边站定,贤妃亲自抱着儿子,用拨浪鼓哄着他玩。德妃看着笑道:“小皇子生得玉雪可爱,等将来长大了一定是位美男子。” “十公主也长得一副美人坯子,就是肤色不够白皙,可惜,可惜。”淑妃则从奶娘手里接过十公主细看了看,又抬头往贤妃怀里望去,说道:“反而咱们的小殿下却生得肤色白皙,他们姐弟俩换一换还好些。” 沈贵妃也留意到了这一点,放下手中茶盏,缓缓说道:“说起来贤妃生得没有刘常在白,怎么孩子们却正好相反了呢?” 贤妃低头看着儿子,眼神温柔得仿佛能滴出水来:“那是小皇子会长,专挑长处长。”坐在她下手的一名嫔妃笑道:“七皇子这是随了太后,太后年轻的时候就以肤色美白见长,人都说‘梨花掉落眉间而不显其白’,由此可见一斑。” 淑妃也接话道:“可不是这样嘛。老佛爷若回到年轻的时候,这里哪还有咱们的活路,可不得把咱们一个个衬得跟昆仑奴似的?” 太后愉悦的笑道:“油嘴滑舌,连哀家你们也打趣。这些都是你们打哪里听来的,净胡说。” 众人陪着太后说笑了一阵,太后又将挺着大肚子的韩慈苑和穆娆叫到身边嘱咐了几句,十分郑重。 妙懿自入殿以来就感觉到身上停留着一股充满怨恨的视线,心下微微一叹。出事之后,她曾派人送过东西到四皇子妃处,却都被悉数退了回来。之后又有几次试探,但都石沉大海。她知道,这个梁子算是结下了。 陈可人咬着牙坐在那里,看着眼前这些人一个个都面带喜色,喜笑颜开。再摸一摸自己依旧平平的腹部,不由攥紧了拳头。小产过后,她不过才将养了几日的功夫,淑妃就急吼吼的塞了两名宫女进来服侍四皇子。她向丈夫抱怨,让他为自己报仇,丈夫却说此时怪不得二皇嫂,下毒的人已经被抓住了,死在了牢里,你也别再胡思乱想了。 “是妾胡思乱想吗?要不是因为吃了那贱人的药,妾又怎会小产,生生将我们的孩儿打掉!”陈可人万万想不到自己的丈夫竟然替仇敌说话,孩子又不只是她一个人的! 她这边哭闹个没完,终于将四皇子惹恼,拂袖而去。陈可人则躺在床上,整夜整夜的流泪。她的丈夫连自己的孩子没了也不管,却一心只顾着和那些新人鬼混,一想到她在宫中无依无靠,连一个暖心的人都没有,她简直就是心痛如绞。 都是她! 都是因为她! 女人从来都不是讲道理的动物,让她们恨一个人,无需道理,只需理由——无论这个理由是对是错。只要有人能够负责她们的痛,负担她们的苦,似乎苦痛就能够稍微减轻一些。 正在此时,只听得一阵轻笑,崇兴公主走了进来。行礼过后,她言笑晏晏的直冲着太后撒娇道:“有了新的侄子侄女们,太后就将璋儿忘了。” 德妃忙轻斥道:“蕴璋,不得胡言。” 崇兴公主转脸对贤阳公主说道:“六姐姐,璋儿说得是不是?” 贤阳公主笑道:“小油嘴,还不足性呢,太后心里最疼的就是你了。” 太后哈哈笑道:“都疼,都疼。”说着,拉过崇兴公主手,“心肝”“肉儿”的宝贝了一通。 东芳公主也跟着凑趣,倒是沈牡丹,一言不发的坐在那里不出声。贤阳公主瞥了她两眼,唇角微微上翘。难得她也有觉得抬不起头的时候,也有被人压在面的时候,她,也有今日! 自从沈牡丹做了三皇子的侧妃之后,贤阳公主就不大同她来往了。避嫌吗?有,当然最重要的原因不是这个,她和沈牡丹都明白,现在的沈牡丹没资格再踩在她的头上了。 二女对视了一眼,贤阳公主笑了笑,沈牡丹也笑着微微点头,二人几乎在同时别过了头去。 殿中人各自怀着各自的心思,不多时,因为太后嫌吵,就让人散了。 妙懿慢慢跟在后面走出殿门,猛然觉得肩膀被人撞了一下,脚下不由趔趄了一下,紧接着就见陈可人面无表情的与她擦身而过,在她前面两步处停下了就不,扭头盯着她的脸,压低了声音说道:“我不放过你的,等着瞧!”说着,转回头拔脚就走。 “或许四弟妹这样做心里可以舒服些。” 妙懿的声音从后面吹到了陈可人的耳朵里,后者脚下顿了片刻,又继续匆匆往前走去。这时,东芳公主走了过来,看着陈可人的背影,意味深长的笑了笑,张口道:“我可真是搞不明白你们中原女子的小心思,明明不是女子的错,却将所有的事情通通算在女子的头上。其实我们沙罗又何尝不是如此?”她自嘲道:“和亲?卖女儿还差不多。” 妙懿幽幽叹道:“世上并非事事都有道理,意难平才是最难解的难题。若能解开此题,恐怕世间也能少了许多纷争。” “听说你至今还是处子之身?” 东芳公主的坦率直白令毫无准备的妙懿张口结舌,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果然如此。”东芳公主笑道:“*#!¥%#%。*” 妙懿:“……” 东芳公主说:“我方才说得是沙罗语,意思是人要及时行乐。你不该违背自然的旨意。”她附在妙懿的耳边说了些什么,满意的看着她面现霞色,自己先一步走开了。 这时,慧嫔也从殿内走了出来,见妙懿仍旧站在那里发愣,便轻轻推了她一把,说道:“你站在这大日头底下做什么呢?” 妙懿道:“许久未见嬛君姐姐,你的气色倒是越来越好了。” “你在睢园可是逍遥自在了整个夏天,也不请我去小住一段时间。” 妙懿挽着她的手笑道:“姐姐现在哪里是我能请得动的呢?陛下那里不放行也难。” “宫里人才济济,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 “姐姐这话仿佛是深闺怨言呢!” 二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笑着,走了走着,迎面看见刘常在站在殿门处同宫女说着什么。她面色苍白,面上浮肿未消,还带着孕时的黄斑。她除了身形微胖外,丝毫不像是刚出月子的,母女平安的幸福模样。 只听刘常在说道:“我想求见太后娘娘,麻烦通报一声。” 守门的宫人立刻走上来拦着她说:“常在怎么不早来?娘娘们都已经散了,太后正在歇午觉,不见人。刘常在请回吧。” “方才根本没有人通知我来慈宁宫,我是现在才得了信的,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对太后娘娘说,非常重要的事!” “太后吩咐说不见人,常在娘娘回去吧。” “求求你,让我见一见太后,就见一面!” 刘常在说着竟要跪下,宫人手疾眼快,忙上前一左一右将其扶住,不让她跪。 “常在别让我们这些下人难做,太后都吩咐说不见了,常在就算进了殿门也见不到太后的,常在还是快些回去吧。” 宫人一扭头,看见了慧嫔和妙懿二人,忙说道:“请慧嫔娘娘和二皇子妃劝一劝刘常在吧,太后此刻不见人,若违背了太后的意思,不单我们这些人要受罚,连刘常在也免不了。” 慧嫔走上前去,柔声劝道:“姐姐也都听到了,今日还是先回去吧,改日再来拜见太后不迟。” 刘常在苦涩一笑,微微摇了摇头,“改日?我怕我等不了那么久了,等不到了。” 她转身往回走去,脚步缓慢和寥落,口里只是不停的重复着:“等不到了,我等不到了……”直到走远也未停止。 ☆、第132章 慧嫔望着刘常在远去的背影,说道:“就算生了公主也好,好歹也是皇室血脉,刘常在实在不至于失望至此。” 妙懿问道:“姐姐这话怎么说?” 慧嫔叹道:“刘常在这个孩子出生之前,又爱吃酸,肚子又尖,孕吐反应也大,人都说是个皇子。谁知生出来后却是位公主,刘常在起初不肯相信,甚至有些怨言,被贵妃娘娘派人训斥了一番才罢了。但愿刘常在能想开些,不要再纠结于此,毕竟她还年轻,今后还有机会。” 妙懿默然:“等将来十公主长大了,知道自己出生时竟被生母这般嫌弃,恐怕也会伤心失望的。” “何曾不是呢?”慧嫔深深叹息着,“我娘曾告诉我说,幸好我前面已有了我哥哥,生了我是个女孩算是凑成一个好字,否则她还得继续忍受分娩之苦,直到生出儿子为止。说不定哪一次遇到难产,命都保不住。我外祖家的女孩子身子骨都单弱,我有两位姨母都是产子时难产而亡的,大夫说这是天生的,骨子里就难生养。虽如此说,我娘到底挣命似的生下了哥哥,之后虽不断调养身子,但等生我的时候又挣了一回命,之后就再也不敢生了。这宫里只会更加残酷,人人求子心切,无子的嫔妃通常晚景凄凉,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身为女子,从来都身不由己。” 姐妹二人对视一眼,同时发出了叹息之声。 世事艰难,谁不想好好过日子?只可惜身为女子要更加艰难些。 妙懿请慧嫔去文安殿稍坐片刻,用过茶点,慧嫔便起身回宫。碧梧和雪桐都上来给妙懿请安,因许久未见,都小心殷勤的服侍。 碧梧率先向妙懿禀报说自打她出宫后,浮翠就不怎么老实,总是打她们这里的主意。雪桐也说:“小的曾提醒过她,不要插手我们屋的事,但她说娘娘如今不在宫里,她事事都要亲自处置,方才不辜负娘娘所托。” “哼,她就是折跟鸡毛当令箭,到处发号施令,实际上是在趁机试探我们的底线,她好得意。” 碧梧早憋了一肚子气,如今见了能够做主的,自然要吐个痛快。 “她竟然如此大胆!”怀珠也跟着不平起来,“小姐不能再容她继续放肆了。” 妙懿沉吟片刻,道:“不是我要容忍她,是咱们没有抓住她的把柄,无法将其一击即倒。现在这样做除了打草惊蛇外,没有任何用处。” 自打她进入文安殿那一天开始,就一直在有意纵容浮翠,非但没有收回她的权利,还对她极为优容。这一切并非她软弱怕事,相反,她这样做就是为了抓住浮翠的把柄。在这之前,需要先将浮翠的胃口养大,等到她人心不足的时候,再一举击溃。所谓欲先取之,必先予之。越棘手的对手,越不该硬碰硬。但她没想到浮翠行事谨慎狡猾,很难寻到把柄,即便有也只是小打小闹而已,暂时没有什么利用价值。 抱玉忽然插言道:“如果没有把柄,那咱们不如就造一个把柄。” “此话怎讲?”怀珠忙追问,众人也全都瞧着她。 “这个我也没想好,只是她既然是二殿下身边服侍的,又服侍了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小姐不如问问殿下,可有给她一个名分的打算?” 怀珠不解:“她现在只是一个小小的宫女就这么嚣张,要是有了名份在身,那岂不是要踩在我们头上了?” “现在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二殿下打理事务,还算说得过去。可等她有了名份,那就得守着后妃的规矩行事,哪里有侍妾还管着正室身边丫鬟的道理?到时抓她的把柄,说她以下犯上,欺侮主子,定叫她心服口服!” …… “不知殿下意下如何?” 妙懿当晚就依照抱玉的主意为浮翠请封,“妾已嫁入宫中半年有余了,再不给浮翠名份,即便旁人不说,妾亦于心不忍。不如封她为美人,待今后分了府,再逐级为她晋升。她又是个能干好强的,俗话说明珠还得明珠配,她这些年跟着殿下,又不是太监,年岁大了难免会有人在背后嚼舌根。如此有了名份,一是堵了小人的嘴,二是酬谢她这些年的劳苦功高,再不用每日早起晚睡,一站一整天的侍候人了。偏殿下也不懂得怜香惜玉,连女孩子的心思都看不明白,非得等着妾开口才罢了。” 妙懿嘟着嘴,似有不满之意。华珣笑道:“被妙儿这一提醒,似乎确实是我疏忽了。这些事就全都交给妙儿打理吧,后宅的事全凭妙儿做主。” “那妾明日就同她说。” 转过天来,妙懿叫过浮翠,和颜悦色的说道:“昨夜我同殿下聊起你,说你这些年服侍殿下十分尽心,本该在我刚进门的时候就有所赏赐,但因为总是有事发生,也就耽搁了下来。你先说说看,想要些什么赏赐?” 浮翠忙说:“服侍殿下是小的应尽的本份,哪里能说到赏赐。” “你不必过于自谦,你的好处殿下是知道的,得些赏赐也是应当的。想要什么你只管说便是了,我同殿下给你做主。” 一旁的雪桐看不下去了,抿嘴笑着说:“娘娘今日可是糊涂了,浮宫人想要的东西怎么好说得出口呢?” 听了雪桐的话,妙懿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上下打量着浮翠,问道:“浮翠,你今年几岁了?” 浮翠大概听明白了,红着脸答说:“小的已经二十三岁了。” “年岁不算小了,可曾许配人家?若是不曾,那我可要给浮宫人做个媒了。” 浮翠猛的抬头望向妙懿,神色仓皇,如临大敌,当即跪下求道:“浮翠今生都不打算嫁人,还请娘娘不要将浮翠许人,浮翠给您磕头了。” 她叩头带响,“砰”,“砰”,“砰”……每一声都仿佛是责问一般,狠狠敲在人心上。 妙懿冷眼看着她作秀,要是这世上的事光用磕头就能解决,那他们就什么也别做了,事到临头只要磕头就管用。当初将手伸到她屋里的时候都想什么去了?这是想用苦肉计逼她就范,还是打算弄伤自己,好让人以为我心狠手辣的欺负人呢?当然,要是能被二皇子亲眼目睹就更好了,正室欺辱丈夫的爱妾宠婢,多么经久不衰的戏码! 她就这么任由浮翠不停“砰砰”的磕头,自己则神态自若的缓缓饮茶。 在听着浮翠重重的磕了几十个头之后,妙懿方才说道:“好了,你若不愿意做殿下身边的美人,今日的事就当我没说好了。” 浮翠猛的停下了动作,懵懂的抬头望着妙懿,额头上已磕得血肉模糊,血水顺着鼻头的方向往下淌。 怀珠在一旁重复道:“方才娘娘的意思是打算为你做媒,封你为美人,好长长久久的在殿下身边服侍。既然浮宫人不愿意,那就算了吧,反正也是辜负了娘娘的一番好意。” 第94节 “浮宫人的品行端正大方,又怎会顾念这些儿女情长之事?”碧梧冷笑接话道:“不如娘娘回了殿下,就说浮宫人不愿意好了。” 浮翠急得满头大汗,又羞又愧,她只当妙懿没安好心,要将她另配他人,因此故意用苦肉计要挟,逼她改主意。谁知她竟是为殿下做媒的!她不禁后悔莫及,暗骂自己发贱,不将对方的话听完就先行发难。 若说她这辈子不想跟着二殿下吃尽穿绝,享受荣华富贵,甚至一飞冲天做个主子娘娘,那她简直就是脑袋被驴踢了,还被踢得不轻! “小的,小的不是这个意思。”浮翠吞吞吐吐解释着。 “不是这个意思,那是什么意思?方才浮宫女这般苦心哀求我不想嫁人,甚至连额头都磕破了,既然如此,我也不打算为难你。我这就跟殿下说,给你一笔钱,将你放出宫去,至于你愿不愿意嫁人,那是你的自由,殿下和我自然不会为难你。” “求娘娘不要将小的放出宫去,小的想一辈子在殿下和娘娘身边伺候。” 妙懿一摆手,冷淡的道:“也许在你心里,我算不得你的正经主子。这样吧,我让人领你去见殿下,将此事一一回明。你想要留下来做一名美人,还是打算出宫一辈子不嫁人,全凭殿下说了算。横竖你再有两年多光景就要出宫了,现在做决定已经不早了。宫里可还有许多人等着提拔呢,你一个不能在殿下身边长久侍候的宫女不如就自行让贤吧。” 于是再不多言,命抱玉同碧梧带领两名身体健壮的嬷嬷,挟着浮翠,之奔二皇子的书房去了。 不多时,碧梧回来报信,说殿下看见浮翠额头上的伤,起初有些意外。等她们将前后经过原原本本一说,殿下就有些生气了,说浮翠竟然不将娘娘放在眼里。浮翠就哭着解释,结果殿下说本来他和娘娘是想抬举她的,但是她实在太不像话了,还伤了娘娘的心。既然她不想嫁人,不如就放出宫去,省得她不安生。 “可笑那浮翠到此时仍旧不死心,还要继续闹,甚至说了些没脸没皮的话,说什么早就爱慕殿下等语,我都替她臊得慌。殿下听了就不理她,让她回去包扎好伤口,明日来给娘娘请罪。殿下依旧封她为美人,只是非传招再不得踏出后院半步。” 妙懿点点头,被主人厌弃的低等侍妾,基本上这辈子就算完了。 怀珠似有不满,“这样做太便宜她了,殿下为什么不直接将她逐出宫去呢?” “恐怕也是因为在身边侍候多年,多少有些不忍吧。养了一只猫狗,纵然再不讨喜了也不忍心杀了吃肉吧。” 妙懿心想:“估计不会是只为了旧情那么简单,浮翠应该多少知道些什么秘密。与其丢出宫被有心人抓去审问出来,还不如攥在自己手心里,这样才安全妥当易掌控。” 无论如何,浮翠几乎是彻底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里。浮美人这个称呼几乎无人提及,因为不但二殿下厌恶,二皇子妃也不喜欢。 不过妙懿还是吩咐众人说:“浮美人该有的都得有,不可简薄了。一切都按照美人级别供应,只能多不能少。” 没有爪子的猫,多喂些食物和水也没什么妨碍。 回宫才住了几日的功夫,妙懿又觉得腻烦了,睢园才是她想长久居住的地方。 华珣刮了刮她的鼻子,宠溺的笑道:“没良心的小东西,就不能等我处理完公务再一同过去?” 妙懿狗腿的剥了一颗枇杷喂到他唇边,撒娇道:“那殿下可要抓紧些。” 华珣就着她的手吃了果肉,又伸舌去舔她指尖上的甜汁,妙懿欲躲,华珣不让,将折子丢到一边,伸手去抱她。二人正闹着,忽听得云板响了数下,紧接着有人隔着窗子禀报说刚刚有一位娘娘殁了,太后请宫中主子们都到慈宁宫去集合。 ☆、第133章 宫嫔病殁倒也并非罕见大事,宫中人多,每年死上一两个也十分寻常。 “更何况是产后失于调理。”太后长叹。 德妃道:“妾惭愧,没有照顾好刘常在,有负太后和陛下所托。妾愿自罚俸禄三月,并抄写经文百遍,为逝者祈福。” “便依德妃所言吧。” 太后叹息,众人也都跟着难过。妙懿却想起刘常在前几日被拦在慈宁宫门口的时候表现得十分反常,似乎当时的她已经预料到了会有这个结果。而且那时虽然她精神不太好,但仍旧能够行动如常,怎么会突然就发病死了呢? 她偷偷朝慧嫔的方向望去,见她果然也是眉尖若蹙,似有所思。 这里面恐怕有些猫腻。但联系一下刘常在的表现,妙懿觉得似乎更像是自杀。 皇帝的神情有些低落,他接过奶娘手中的十公主,托在手中,看了半晌,说道:“公主尚幼,暂时交由太后抚养,德妃也是生养过女儿的,便由德妃辅助太后抚养十公主。刘常在诞育公主有功,着升为贵嫔,葬于妃陵。待公主及笄前一年,亲自到皇陵为其生母守孝一年,以全其孝心。” 说罢,嘱咐众人散去。接下来是沈贵妃主持丧仪,准备素服素钗之类的分发给刘常在生前身边服侍的宫女等,虽然刘常在品级不高,但因为诞育公主有功,丧仪倒也办得丰丰富富的。 “偏贤妃娘娘也病了,是不是近来宫里风水不好?” “刘常在生不出儿子不甘心,没准活着的时候怎么嫉妒贤妃娘娘呢。” “天哪,那她死后变了鬼魂岂不要闹起来?” “你想得到的,主子难道想不到吗?这不安排了水陆道场做法事呢吗!” 在宫人们的议论声中,和尚道士已在刘常在生前的住所摆开了阵势,诵经声嗡嗡嘤嘤,伏鬼阵轰轰烈烈,加之大明宫的天空近来总是笼着一片阴云,连白日里都觉得阴气森森的。 妙懿愈发怀念起了在睢园时的平静生活,已经提前命人打点了衣装,只等华珣将手头的事情办完就动身。 谁知就在刘常在死后的第七夜,宫里吓死了一个太监,吓疯了一名宫女,顿时“还魂”,“闹鬼”等风言风语传遍了整座宫苑。同时,幼小的七皇子日夜啼哭个不停,几乎半个太医院的人都被叫入了宫中,专门守着小皇子医治。可惜不知白了多少头发也没有办法令他安静下来。 在七皇子的哭声中,大明宫又一次迎来了中元节。 皇帝在当天正式宣布宫中四位皇子在节后搬出皇宫,大皇子华琮封福王,赐住福王府;二皇子华珣封瑞王,赐住瑞王府;三皇子华玦封安王,赐住安王府;四皇子华珖封康王,赐住康王府。 旨意的宣布毫无预兆,于是众王领旨谢恩,宫里一时间到处都在打包东西,宫门处来往运送东西的马车络绎不绝,十分热闹。 因为瑞王府和福王府只有一街之隔,离得相当近,妙懿还特意到修寰殿向韩慈苑请教如何搬运易碎之物,如何布置王府空房等。 韩慈苑正挺着大肚子指挥宫女收拾东西,见妙懿来了,十分高兴,欲要上前迎接,妙懿忙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扶她坐下。 韩慈苑笑道:“我们这下可成为邻居了,今后你要常来福王府做客才是。” “只要大嫂不嫌我烦就好。”妙懿低头看着韩慈苑的大肚子,说道:“等孩子降生了,我可得常去打扰大嫂。” 韩慈苑轻轻抚着肚子,阳光下,她的面上笼着一层柔和的光,“王爷移栽了许多花木到王府中,等他降世的时候,正好也是红梅绽放的日子。” “福王殿下待姐姐可真好。” “世上做父亲的哪有待孩子不好的?更不要说母亲了。这可是怀胎十月从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血脉的相连。”说到此处,韩慈苑又叹息了一声,“可怜十公主小小年纪就没了母亲。贤妃娘娘恐怕也是操碎了心,不但自己病了,连七殿下也不得安宁。陛下急匆匆的让王爷们出宫分府,未尝不是怕宫里头人多事多,弄出闲言碎语来。” 妙懿缓缓用指尖抹着杯沿,茶水和人言都是需要细品才能品出真正滋味来的。多事之秋,还是不掺和为妙,谁知道无意中会碰触到什么不能言说的皇家禁忌呢? “近来宫里的事情确实不少,咱们趁此机会出宫也算是好事。”平安才是最重要的。 “谁说不是呢?” 韩慈苑笑盈盈的说着,低头望着自己滚圆的肚子,满目都是能将人融化的温柔。 妙懿回去之后同华珣提起此事,问:“不知瑞王府内是如何布置的,可有移栽四季花木?” 华珣取出了一副卷轴,摊在大案上给她看,却是瑞王府内的房间分布图。 “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都种了大片的花草。”他用手指点着几处说道,“这里种了桃、杏、海棠、春樱等,其余的紫藤,葡萄架分布在各座院落。这片宅子周围都是竹子,这里则种着芭蕉,还有这里——”他指着分布图上正中间靠后的两处挨得极近院落,中间仅有一个小门隔着,说道:“这本来是一座大院落,我吩咐人从中间隔开,挖了一个角门出来;又向两边加盖了房屋,正正好一分为二,你我今后就隔墙而居,来往十分方便。” “喜欢吗?”他转脸凝视着妙懿,后者笑望着图上如同连体婴儿一般的院落,面颊微微泛着霞色。 “喜欢。”妙懿的细指在那两处院落上流连不已,轻而易举的被华珣握住,妙懿微微侧头不去瞧他,华珣则凑上前轻吻她的面颊,蜻蜓点水一般将湖面点出微澜的波纹。 这时,良辰进来禀报说:“四殿下派人来了,有事请求见殿下。” 华珣道:“知道了。” 妙懿直将他送到门口处方才回转,又细看了几遍分布图,心里想着自己院子的后面要是能再加上一座秋千就好了。 隔了两日,等东西都搬得差不多了,华珣便带着妙懿乘马车出宫往瑞王府去了。大太监们都在指挥下人做最后的清扫,见两位正主来了,忙都上前迎接。其余瑞王府典仪,司卫官长也都迎了出来。这些都相当于瑞王的家臣,人选也是由各王自己钦定的,自然都是忠心不二,令人放心的。 “臣见过瑞王,见过瑞王妃。” “快起来吧。” 妙懿见为首二人一着官袍,一披银色盔甲,一名微微发福,一名高大精干。穿官袍的直鼻方脸,眉目修长,沉静内敛。穿银甲的则是剑眉星目,器宇轩昂,恍如出鞘利剑,英气逼人。 华珣介绍说:“这是陆典仪,这是白司卫。” 二人向妙懿行礼,妙懿微笑着请二人起身,又说:“今后都是一家人了,不必拘礼。”她又转脸对华珣说道:“妾已备下了酒菜,今日是乔迁之喜,理应大家共同庆贺。不如也请陆大人和白大人同饮几杯薄酒,殿下意下如何。” 华珣笑道:“就听王妃的。” 陆、白二人闻言,同时谢过,华珣带着妙懿继续参观王府。等到了二人居所,妙懿入内一瞧,只见房舍整齐,丫鬟一色的湖蓝比甲,翠色裙子,只有头上戴的绢花颜色不太一样,用已区分等级。早来了几日的碧梧和抱玉都笑吟吟的迎了出来,带着她朝后面走去。门刚一推开,就见离葡萄架不远处架着一座秋千,抱玉笑说:“娘娘曾提起过一次,殿下问起,小的们就说了。” “才几日的功夫就赶制出来了吗?”妙懿走到近前,顺势坐在了秋千上,抱玉在后面轻轻帮她推着,妙懿闭上双目,清爽的风在她的耳畔,面颊拂过,葡萄甜蜜的香味在风中弥漫,淡紫色,胭脂色,青霜色,晶莹欲滴,这是秋日才有的味道,轻熟却不至于太老,微醺却香甜得恰到好处。 总归是一年最好的时节,半点好处在此刻美景之下都会变为一成。 当夜饮宴,妙懿将自己亲手酿的桂花酒一小瓮端了上来,呈给众人品尝。 只见那就色如琥珀,清醇甜美,仿佛夏日的暖和秋日的甜都蕴藏在酒中。陆、白两位家臣都知道自己连带受益者,因为瑞王不停的在偷偷向二人使眼色,不准他们多喝一滴。 这是他的王妃亲手做给他喝的。 妙懿笑眯眯的道:“今后王府要多依仗二位大人出力照管,有什么需要的只管让管家告诉我,或者亲自同我说,我都会尽力为二位大人准备。” “不敢不敢,王妃娘娘多虑了,臣等并不缺什么。” 瑞王也说:“他们什么都不缺,就是缺了他们也不会客气的,早就自己拿了。” 陆、白二人都觉得今日瑞王表现反常,而且也都觉得头上亮得过分,于是知趣的告辞。妙懿挽留不过,只得命人打了灯笼好生将二人送回了前院。 “殿下也不多留上他们一留。”妙懿嗔怪瑞王,“今后要整日相对的,怎能不好好招待?妾是头一次见到让他们,多说些话再见面时也不会尴尬。” “见他们做什么?只要你吩咐了,他两个敢不从命的,我就砍了他们。” 瑞王今日明显很高兴,搂着妙懿就要往卧榻上走。妙懿推了推他:“殿下喝多了,该回去休息了。” 说着就要叫良辰等进来伺候。华珣腻在她身上怎么推也不动,妙懿没办法,干脆说道:“殿下不回去也好,我去殿下那边睡” 说着,将华珣往床上一丢,自己领着众丫鬟往隔壁去了。 华珣郁闷的枕着胳膊,皱着眉头,眼见着门被关上了,半天都没动静,只得自暴自弃的踢了一下帷帐,将头往软褥上一扎,就这么睡着了。 ☆、第134章 秋猎就在这个多事之秋拉开了帷幕,每年这个时候,皇帝总是风雨无阻的组织皇亲国戚去郊外围猎。今年也不例外。 这是妙懿初次参加围猎,还有些小激动,特意命针线房上的人为自己赶制新的骑装,甚至为随行的丫鬟也赶制了几套。其中雪桐竟会骑射功夫,妙懿命让她到时随行。想来许夫人还是挺会调理丫头的。 想到许久未见灵璧了,她同华珣一说,华珣笑道:“王府后院这样空也不好,你不如将人接来小住,顺便让你大姐指点你一些骑射功夫。还有听说小弟和姨母一直住在国子学,不如一并都接来,瑞王府也能热闹些。” 妙懿见他提起自己的生母幼弟,心里也很感激。她现在虽是唐家小姐,但终究不能忘了根本。于是马不停蹄的下帖子请人,很快便将人都接入了瑞王府。 灵璧见了妙懿很高兴,田氏则十分骄傲,梁妙光长高了许多,这一年也更加懂事了,见了姐姐和姐夫也很开心。每日他都乘着瑞王府的马车去国子学,午后再接回来,十分妥帖。 妙懿感慨自己千里迢迢跑到京城,许多时候就是为了这一刻棵独苗能顺利长大,如今自己已有能力亲手保护他,简直像做梦一样。 田氏说:“近日老家来信,是你继外祖母写来的,她说想来看我们——”说到此处,田氏冷笑了一声,“她想得倒美,这些年都没理会过我,如今才想起来,有什么趣?当初你舅舅就是不堪被她欺侮,自己跑了,至今生死未卜,她怎么还有脸写信给我!” 妙懿一边拨着葡萄一边说:“原来我还有个舅舅,您可从来没有提起过。” “他跑的时候还那么小,这些年我也派人四处打听过,没有任何消息,怕是没希望了。” 田氏絮絮的说了半日,包括她幼年时如何辛苦度日等。这时,只听门口处一阵乱,唐灵璧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妙懿隔窗一望,见灵璧拉着一匹小马驹进了院子,通身毛发纯黑,只有前额心长了一块白色的月亮形状的斑纹。丫鬟们看了觉得新奇,全都围上去瞧,伸手摸小马被修剪得整整齐齐,油光亮丽的纯黑色鬃毛,咯咯的笑个不停。有的还拔了嫩叶嫩草喂到小马嘴边,小马犹豫了片刻,乖顺的吃了起来。 第95节 隔这窗子,妙懿拉长了声音说道:“你又弄出什么幺蛾子来了?劝你趁早送回去,免得司卫们找上门来。” 话音未落,丫鬟就禀说司卫长白大人求见。 说曹操曹操就到,白慕襄今日只穿官袍,未披银甲,龙行虎步的走了进来。众女孩子们见了他都羞涩的退后发笑,或捂着嘴,眼睛滴溜溜的往他身上瞥。却见他目不斜视,径直走到拉着小马的唐灵璧身边,说道:“此处是内宅,不是马儿该来的地方。请姑娘将马儿归还。” 唐灵璧只顾用小刷子顺着小马的鬃毛,说道:“它还小呢,上不得战场,总被关在马圈里也憋闷,我带它出来溜溜,它会喜欢的。” 小马打了个响鼻,用舌头去舔舐唐灵璧的手心,那里藏着一小块它最喜欢的糖。 白慕襄见了直摇头,这样好的战马到了女子手上岂非要养成只会摇尾巴的宠物了? “你是不是觉得我是妇人之见?”唐灵璧抬起头,亮晶晶的眼睛直视着对方,将他看得一愣。 “随你怎么想吧,它现在还小呢,我再陪它玩一会就送回去。”她手下微微一顿,低头抚摸着小马额头上的月牙斑纹,说道:“马儿就是骑士的性命,它也是有灵性的,你对它好些它都明白。” 白慕襄想起她是将门出身的女子,如今她和王妃的父亲还远在漠北的战场上呢,想来对战争也有不一样的了悟。 唐灵璧感觉到小马在用嘴巴拱自己的手,遂笑了笑,伸直了任它舔舐手心处残留的蜜糖。 很快就到了秋猎之日。这一日,天犹未亮,早点包子铺还没来得急和面剁馅开始包第一屉包子呢,这些皇亲国戚就开始偷偷往城外跑——为了不扰民,连马蹄子都包上了稻草,有那出来起夜撒尿的见了这个场面都被吓得直哆嗦,以为无意中看见了阴兵阴将跑来阳间巡视地盘呢。 “所以说陛下的顾虑虽是对的,但如此却也与皇家体面不符。” 沈贵妃放下车帘,低头看着怀中所抱的只有巴掌大小的铜鎏金手炉,此炉乍看便觉精美异常,细看更知不凡,那炉上的鸾纹竟都是用小米大小的金珠攒成的,却又细腻逼真,栩栩如生,日光下看去真是珠宝晶莹,璀璨迷人,这才是真正的天家富贵,再怎么低调遮掩都掩饰不住。 蓦然想起祖父临终前的叮咛,老人家一生为了沈氏一族如何将繁荣延续下去操碎了心,直到咽气之前依旧念念不忘。 “沈氏子孙需要牢记,一切吃穿用度万万不可比皇室的贵重,皇室若省俭,沈氏则需更加省俭,如此才能长久,切忌……” 沈贵妃缓缓抚着手中精美绝伦的手炉,陷入了沉思。如今她算是富贵已极,上有皇帝,背后有娘家,面前更是有一个极为出众的儿子,即便她想省俭些,但被旁人看在了眼中怎会不在暗中猜想? 她是皇帝的宠妃,不可不金贵,不可不受宠爱,“金”便是“富”,“富”多了便是“贵”,有了“贵”才显得受宠。而沈家更是靠着富贵的架子撑着,窥探猜测之人更是不计其数,稍显颓势便会被人盯上,不能有丝毫的大意。 没什么是皇家不能做的,但沈家也不是轻易会败落的,因为牵连之广,之深,想来结果也并非皇家想看到的。她心里有一杆秤,沈家并未太过出格,皇帝也比先帝宽仁念旧,至少维持到她的安王登基还是没问题的。 而她也早已将各方面都十分出众的侄女安排在了儿子身边,她的下一代,下下一代,都会有沈氏女的身影存在,有了她们,他们沈家至少还能兴旺上百年不成问题。 想到此处,她轻松的微微一笑。祖父的担忧是绝对不会成为现实的,她虽为一介女流,却能凭借一己之力保全全族的安危,也算是不负重托了。 马车猛的停住了,沈贵妃身子一晃,忙扶住了一旁宫女绿萝的手,这才稳住了身子。绿萝隔着帘子叱道:“怎么驾车的,差点撞到娘娘。” 守在外面的跟车太监立刻禀报说:“前面陛下的车停下了,似乎遇到了什么事情。” 沈贵妃面色凝重,近日来后宫不宁,她怀疑不但闹真鬼,也有人趁机浑水摸鱼,装成假鬼来闹。陛下选择这样不同寻常的出行方式未必不是防着这一手。于是立刻吩咐道:“快些派身手好的护卫到前面探明情况。” 不多时,马车又继续行驶了起来,沈贵妃得报说前面车道上不知何时多出了一只猫尸,现已却定只是一场意外,于是陛下吩咐继续前进,不要耽搁了时辰。 沈贵妃听了,不觉微微蹙眉,“一大早的,真是晦气。” 绿萝忙说:“有陛下坐镇,什么邪门歪道的都找不上来,娘娘请安心吧。” 沈贵妃道:“此话算是有理。” 话虽如此,但隐隐仍有不安之感,她并不确定。 秋日的天气多为晴朗无云,今日也是个风和日丽的佳日。钦天监一般很少出错,因为一旦出错,皇帝就会不高兴;皇帝一不高兴,许多人就要脑袋搬家,所以很是慎重。 皇帝骑着一匹毛色十分罕见的高头大马,据说是外国进贡的汗血宝马,在阳光下看去,那匹马身上的浅棕色鬃毛几乎呈现出接近金子一般的颜色,毛色无比光洁,看着比缎子还柔,在再加上它背上驮着的穿一身明黄色骑装的皇帝,黄罗伞盖下,尊贵无匹,真正是天家威严。他的身后紧随着近身侍卫以及诸位刚封了王的皇子,个个手持长弓,腰配短剑,丰神俊朗,英姿飒爽,引无数豪杰竞折腰。 随之而来的女眷们也已换了一身装扮,脱去钗裙,换上类似胡服的窄袖衫子,骑在马背上,在另一边遥望男子们。当然,最吸引人目光仍旧是皇子们,尽管一个个都娶了妻,纳了妾,封了王,但是在一众云英未嫁的宫女和千金的眼里,那都不是事,全都卯着劲往上冲。 妙懿留意到今日来的未婚千金还不少,她甚至在人群中看到顾淑蓉的身影一闪而过,不觉暗暗好笑。 妙懿骑在一匹已经被去了势的温顺白马上,由丫鬟负责打伞,自己眯着眼往对面望,一眼就看见了瑞王。只见他穿着一身深色骑装,夹在众皇子之间,身影岿然不动,却已令人无法移开目光。再看他周围的几名皇子,也就是安王还可稍稍与之匹敌。 众女忽然一阵骚动,妙懿举目望去,只见皇帝抬手拉弓搭箭,架势十足的射出了第一箭,众人热血沸腾,为了争夺猎物,追随在皇帝的坐骑之后开始逐鹿之战。 妙懿微微一笑,究竟会鹿死谁手呢? ☆、第135章 男人都纵马离开了,女人们顿时觉得没了趣味,开始寻姑觅嫂,寻伙觅伴的闲磕牙去了。 营地分为三个部分。第一部分由重兵把守,乃是皇帝的御帐。第二部分是后妃、各位王妃、公主、郡主的营地。第三部分是受邀前来的官眷们,人稍微多些,也有些杂乱。 在男人们没回来之前,正好是交流感情和走后门的好时候。皇帝都御帐是没人敢去的,但是后妃总有娘家,可以趁机召见娘家人说说话。 妙懿在外面骑马散了一会步,展示了一下新制的骑马装之后就回帐篷休息去了。怀珠沏茶端了上来,妙懿吹了两下,慢慢品了起来。 只见帐帘被猛的掀开了,身着大红骑装的唐灵壁风风火火的闯了进来,顺手将马鞭甩在了地上,又伸手将身上披的斗篷解开,揉成一团扔到丫鬟怀中。 “你不是最期待秋猎了吗?还打算趁机打两只野兔回来烤着吃,我可等着午饭加菜呢。” 唐灵壁气哼哼的说道:“别提兔子了!我这辈子都不要吃兔子了!” 妙懿略有些差异:“谁欺负你了吗?” 她可不信连沈牡丹都不放在眼里,天不怕地不怕的唐大小姐会被人欺负,她不去欺负人就不错了。 “小姐没被欺负,就是在吓唬白司卫的时候出了点小麻烦而已。” 红拂笑盈盈的回答。 “多嘴!”唐灵壁恼怒的瞪了告密的丫鬟一眼,咬牙说道:“此仇不报非君子!” 妙懿笑道:“既然是你吓唬人家没成功,那就别抱怨了。” 又问究竟是怎么个过程。 红拂欲说,却被唐灵壁制止,说道:“本来我打算也跟着到树林里打猎的,结果他追上来说林子里危险,拦着不让我去。我气不过,就跟他比赛马,他说我是女子,不肯和我比,我就偷着拿马鞭去抽他的马,结果……唉,不提也罢。” 唐灵壁在帐篷里闷坐了一会,到底还是贪恋外面的日光,又重新拾起丢在地上的马鞭出去了。 妙懿笑着摇了摇头,翻身拈了一颗梅干放在口里,顺势伸了个懒腰,又重新躺回了软榻上。 真是个好天气呀。 秋日总是令人感觉身上乏倦,加之早上四更天就要出门,妙懿几乎没怎么睡过。一觉不知睡了多久,直到朦胧间听到马蹄声由远及近才渐渐醒来,由怀珠服侍着起身净面漱口,出门迎接丈夫归来。 刚掀起帐帘,妙懿就被眼前的一篮子雪白的小毛球吸引住了目光,白慕襄将篮子递了过来,笑着说道:“殿下命人先将这个送来给王妃,怕您闷了,给您解闷。” “好多小兔子!”怀珠等众丫头都过来看,只见篮子里挤着七八只绒绒的兔子崽,红色的眼睛,雪白的毛皮,长耳朵紧紧贴在背上,个头大概只有成年男子的拳头大小,雪团子一般,十分可爱。 “树林里有许多兔子窝,这一窝找不到母兔,只有这些小兔子。”白慕襄挠挠头,赧然一笑,似乎想解释什么。妙懿微微一笑,说:“多谢了。” 难道她还会让他去寻母兔子不成? 而且她也不会哭的。 妙懿朝他身后看了看,问道:“我方才听见了许多马蹄声响,殿下可是回来了?” “殿下正在御帐陪伴陛下,恐怕抽不得身。” 妙懿点点头,示意怀珠将兔子收下,自己则步出大帐散心。周围山脉起伏,枫色如醉,秋阳中的山色被染上了明净的色彩,她在林间穿梭,太阳也在头顶上追随,躲躲闪闪,走走跟跟,仿佛在与她游戏。 白慕襄率领亲随,紧紧跟在瑞王妃和她的侍女后面,寸步不离的守护左右。 妙懿不知不觉已走了一段距离,直到白慕襄说再往里走可能会遇到狩猎之人,便说:“我们回去吧。” 刚要往回走,妙懿忽然觉得背后阴风不善,刚要回头,白慕襄已将她推开,护到了自己身后。妙懿往地上一看,一只雕翎箭就斜斜的扎在方才她站立的地方。 “好险,是谁放的箭?” 众人惊魂未定间,只见远远的从树林深处奔出了十几匹马,很快就到了近前,为首的是一名身穿玄色骑装的男子,似乎还是看见了他们,直接就向着妙懿冲了过来,然后在她前面不远处拉住了缰绳。 马上的男子傲慢的低头说道:“树林不是女子该来的地方。” 白慕襄等都向朝着马上的男子行礼道:“见过安王殿下。” 华玦微微颌首,眼睛朝着妙懿看去,只见一身简洁的墨绿缎子骑装勾勒出她窈窕的身形,比从前微微丰润了一些,越发显得肤若凝脂,目似星辰,一对眸子亮得仿佛被冷风和冰泉擦拭过一般,直令人越发难将目光移开。 他怔了片刻,不自然的轻咳了一声,将目光移到了白慕襄身上,冷冷的说道:“你这个护卫也算失职,还不快些将你们王妃送回营地去。” 正在此时,只见红拂骑着马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见这里竟聚集了许多人,立刻滚鞍下马,哭着跑到妙懿近前说道:“王妃娘娘……不,不好了,您快去帮帮我们小姐吧!” 妙懿忙拉住她问:“你别慌,大姐姐她怎么了?” “她,她……”红拂喘着气,语带哭腔的大致一说。原来,唐灵璧一心期盼着能够出来打猎,但是却被白慕襄制止,她打不过对方,又不肯甘心,就假借让红拂出去遛马,牵了两匹马先出去,自己则偷偷拿着弓箭溜到了树林里,主仆二人汇合,双双骑着马去进去打猎。 结果就是唐灵璧一时纵情,为了追一只棕毛狐狸往越跑越远,竟遇到了一只五彩斑斓的吊额金睛大老虎。主仆二人为了躲避猛兽,就这样跑散了,于是红拂跑回来求助。 “若去得迟了些,小姐恐怕会有危险。都怪我不好,没办法帮助小姐。”红拂嘤嘤哭泣起来。 妙懿大惊,此刻也顾不得追查方才的冷箭是谁放的了,忙转脸对白慕襄说:“白司卫,麻烦你现在就带着人去寻一寻吧。” 白慕襄郑重点头,面色顿时变得肃然起来,“臣这就去。” 此时,安王忽然开口说道:“你将瑞王妃安全的护送回去便是,孤王带人去找。” 白慕襄忙拱手道:“此事不必麻烦安王殿下,让臣等带人去找即可。” 安王一拨马头,傲然说道:“孤的骁骑卫总比你们的人强些。”说得白慕襄面色一白。 安王又细问了红拂一些细节,之后就带着人马按照她说的方向追去,转眼便消失在了树林深处。 白慕襄只得先将妙懿送回了营地,临走时不忘将方才射向妙懿的雕翎箭也带了回来。妙懿说道:“树林这么大,安王殿下的人恐怕不够多,你多带些人去打探一下,以防不测。” 白慕襄急匆匆的去了,妙懿心神不定的坐在帐中等信。 看来无论多么小心,总会有一些难以预料的意外发生,都是旁人难以想到的。妙懿抬头望着桌上的长箭,若有所思。她应该好好保留这只箭,不管是误射还是有人真的想射杀她,她都要时刻提防着些才是。 她忽然想到早起时似乎瞧见了顾淑蓉也混在官家女眷之中,遂对怀珠道:“你去打听一下妍凤姐姐可来了没有,若来了,就说我请她过来坐坐,说说话。还有妍鸾姐姐,也一并请来了吧。” 不多时,张妍凤和张妍鸾姐妹俩就到了,见了妙懿,都蹲身行礼。妙懿含笑亲手将二人搀起,让座说道:“二位姐姐这般可不是同我生分了?” 妍凤笑说:“你现在身份不同了,我们就算心里惦记着你,也不敢轻易上门去看你。”又端详了一下她的气色,说道:“看来瑞王府很是养人,你从前太瘦了些,现在正正好,可见瑞王待你很好。” 妍鸾也说:“看你过得好,我也替你开心。” 妙懿笑道:“我可听说了你的喜信,等着认干女儿呢。” 妍鸾羞涩一笑,摸了摸肚子,说道:“你也听说了吗?我不过连梦了三日的观音娘娘,抱着个女孩送到我怀里,结果就到处传开了,都说我肚子里这个定是一位千金。” 妍凤道:“你这是胎梦,很准的。” 妙懿道:“既然观音娘娘亲自给你送来的,怕是一位善财童女了。” 妍鸾愈发羞涩起来。打趣了妍鸾一会,妙懿开始转入了正题,问道:“我今日似乎瞧见了顾淑蓉,她怎么也来了?” 照顾家一日不如一日的状态来看,这样的秋猎盛会恐怕也不会邀请顾家的人。而且张家也因为张延佑纳了顾淑蓉妹妹为妾的事情不愿同顾家来往,恐怕也不是张家邀请来的。 张妍凤见问,冷笑道:“她现在可不同了,已经许了人家,要不然凭顾家仅剩的那点子脸面,谁会请她?” 第96节 “不知许给了谁家?” “听说她夫家姓李,有个舅舅是三品都察院左佥都御史欧阳瑕。她这个未婚夫本事不小,进士出身,如今在翰林院做个闲职,据说同安王身边的一位姓沈的大人交情莫逆,是真是假就不清楚了。但她今日能来,想必也是确有其事。” “那位李公子叫什么名字?” “这个我倒是不太清楚,但他曾来过我们府里做客,我听人唤他做‘世济’。” 妙懿不知该说什么好了,简直是哭笑不得。兜兜转转,原来世界竟然这么小。李敬儒都和顾淑蓉在一起,世上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一个是不肯娶她的无良渣男前任未婚夫,一个是暗恋加明恋表哥将她视为假想敌欲除之后快的女人,这两个人凑在一处,也真是配就了的一对,简直就是“天作之合”。只是李敬儒那样高的眼光,挑到最后竟挑中了顾淑蓉,实在是匪夷所思得紧。不过顾淑蓉也算是世家女出身,虽然是已经没落的世家,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即便嫁妆少些,至少世家这个头衔可比李家贵重多了。想必李敬儒也是贪图这一点吧。这样算了,顾淑蓉还算是下嫁呢。 而顾淑蓉是真的放弃要嫁给她表哥了吧。张延佑的运气还算不错,如今可算是摆脱这个梦魇。 被这样的女人爱上,实在是有点可怕,不是谁都能承受得起的。 三人正说着闲话,忽听门外传来几声吵闹,渐渐竟越来越大起来。不多时,怀珠铁青着脸进来报说:“顾大小姐硬是进来见娘娘,若娘娘不肯见,她就自刎在账外。” 妙懿奇道:“她可说因何要见我?” “没说。” 妙懿想了想,说道:“让她进来吧。” 她倒想听听看这其中的原因为何。 ☆、第136章 顾淑蓉的到来令人不安和费解,张妍凤和张妍鸾都知趣的先行告辞,从帐篷另一侧出去了。 经过严格的搜身,确定未带任何凶器后,顾淑蓉被带了进来。怀珠站在妙懿身侧,双目紧紧盯着顾淑蓉,生怕她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 妙懿端坐在正中高椅上,望着站在地上的顾淑蓉,淡淡道:“听说顾小姐执意要来见我,不知何故?” 顾淑蓉牵动了一下嘴角,虽然是在笑,却比哭还难看:“如今你可是不同往日了,再不像先前投靠伯爵府时那般落魄小心了。” “人都是在变的,顾小姐不也是如此吗。” 妙懿也不恼,有的人时常能提醒她的从前,让她一直记得自己是谁,从哪里来,免得忘记根本,这其实是一件好事。 “王妃娘娘,你现在过得可是逍遥自在了,但我却越来越惨。” 妙懿大概猜到了几分,说道:“什么逍遥自在,你见谁活得逍遥自在了?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你以为人人都强过你,但你又知晓几分旁人的难处?日子都是一天天过来的,你不如意,旁人也未必如意,别以为你比谁都惨,世上你最可怜。” 顾淑蓉道:“谁能比我更惨呢?” 她猛的跪倒在地毯上,哀声道:“你现在娘娘了,谁都要给你几分薄面,求你让李家退亲,同我解除婚约吧!我不想嫁给他,就算中了进士又如何?家里纵使有万贯家私可到底是卑贱的商贾出身,根本配不上我们顾家的门第!” 怀珠斥道:“你不想嫁就让你的家人去退亲,来求我们娘娘做什么?” 妙懿一摆手,示意怀珠退下,说道:“这是你们两家共同决定的婚事,我一个外人,又不过是一名小小的王妃,别说是我,就算是陛下和太后想下令让两家解除婚约,那也要先有个非解除不可的理由才行,更何况这样以大欺小的事情,连陛下和太后都做不来,更遑论是我了?” 她叹了一口气,“恐怕我也无能为力。不如你去求张家的老太君,恐怕老人家一劝你娘亲,兴许她就改主意了。” 顾淑蓉苦笑道:“你以为我没去吗?全都没用。都因为顾淑菲那个贱人,生生将我和佑哥哥的缘分给斩断了。” 一提到这名庶妹,她恨得整张脸都扭曲了,几乎想将对方吃吞入腹! 妙懿微微蹙眉,要不是他们顾氏母女对庶女那般刻薄,没准顾淑菲也不会自轻自贱的非要嫁给张延佑。她明知道嫡母绝不会让她嫁个好人家,一应依靠皆无,甚至可能连嫁妆都异常简薄,这简直就是将一名女子推到了死路上。一个人身陷绝境如何能不反击?恐怕拼死都要搏上一搏。 今日的局面至少有一半的原因是顾氏母女自己造成的,怨不得别人。 “你走吧,我帮不了你。” 妙懿只能言尽于此。 顾淑蓉忽然冷笑了起来,双目直瞪瞪的望着妙懿,说道:“你也别得意,我可是知道你从前那些底细的。” “哦,什么底细?”妙懿不为所动。 顾淑蓉站起身抖了抖裙子,说道:“你不用装傻,李公子都跟我说了。从前梁家可是和李家十分亲密的,甚至好到了为子女定下亲事。” 妙懿淡淡一笑,问:“完了?就这些?” “还没完呢。”顾淑蓉胸有成竹的道:“可惜后来某人攀了高枝,就不认这门亲事了,这件事要是传出去,恐怕有损王妃娘娘的声誉。” 妙懿笑道:“你明恋张公子而不得,甚至不惜到处求人撕毁婚约,连你都不怕声誉受损,我又怕什么?” “你!”顾淑蓉被噎住了,半晌说不出话来。 妙懿继续道:“你以为这些话李敬儒就只告诉了你,没和旁人说过吗?恐怕他是逢人就说,否则他怎会和安王身边的人成了莫逆之交?别告诉我他是什么天纵奇才,再世诸葛。可你听见外面有在传这件事吗?你也说了当初梁家和李家亲密,不论有没有婚约一说,我现在可是姓唐,是武安侯的女儿,已上了唐氏族谱的。别说说了没人会信,就算有人真信了又该从哪里说起呢?” 顾淑蓉被噎得干瞪眼,她本来信心满满,以为只要用这个秘密要挟,对方就会就范。谁知她却不吃这一套。 “行了,你回去吧。”妙懿已经有些不耐烦了,说来说去,李敬儒就知道这点子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再多的也就不过是些捕风捉影抓不着的传言,恐怕连他自己都不确定。 “怀珠,送客。” 怀珠挺直了腰板,走到顾淑蓉面前做了个手势,不屑的说道:“是顾小姐自行出去,还是叫人进来‘送’您离开呢?” 顾淑蓉咬了咬唇,还有一件事她要不要说呢? 罢了,今日不成功便成仁! “还有一件事,是我无意中听见的,相信你也会想知道。” 妙懿支着下巴,说道:“这件事我帮不了你,你也不必徒劳心力了。” 怀珠伸手要将她推出帐外,顾淑蓉急道:“你就不想知道安王身边的人都是怎么想的吗?” “那是我的夫君该去顾虑的事,与我无关,我并不想知道。” “这是关于你的事,还不想吗?” 怀珠用力推她,皱眉说道:“你快走吧,不帮就是不帮,多说无益。” “他们想要杀了你,你知不知道?” 怀珠的动作微微一顿,顾淑蓉趁机推开她,凑到妙懿近前,眼巴巴的望着她说道:“你千万不要到树林里去,今日他们恐怕就要下手了。” 妙懿余光扫向桌面,一只雕翎箭就静静的躺在那里。她将目光落回到顾淑蓉身上,缓缓问道:“我怎么相信你说得是实情?” 顾淑蓉有一种感觉,这是她最后的机会了。在这一刻,她爆发出了远超她本身才智的口才,一口气说道:“三日前到李家做客,我想着无论如何也要同李公子说清楚,让他退亲,于是就撒了个谎,让人领着我到前面书房去见他。结果我见门关得紧紧的,就凑上去偷听,听见李公子说什么瑞王妃是红颜祸水,留不得,必须除掉。另外一个人说为了沈家的将来,确实得走这一步,几日后的秋猎就是个好机会。他们又说什么‘箭’,什么‘树林’之类的,后我见有人来就走开了。” 她喘了口气,用眼瞄着妙懿的脸,继续说道:“我是厌恶李敬儒,不想嫁他,甚至恨不得他死。但我更明白沈家的厉害,若非亲耳听见,我绝不敢,也根本想不到你和沈家之间会有什么瓜葛。” 她的表情中带着些许困惑,“也许是沈家不喜你们唐家功劳太大?我猜不透。” 半晌,妙懿开口道:“好了,我已经听明白了。” 顾淑蓉紧张的盯着她看,等待裁决结果。 “你先回去吧,此事我心里有数。” “那我和李敬儒的婚约……” “你的话我还要先证实了才行,”妙懿缓缓闭上眼,“至于是否能达成你所想之事,我还要再想想。” 顾淑蓉待要再说什么,早已被怀珠唤人将其拖了出去。 结果顾淑蓉前脚刚走,白慕襄就急匆匆的前来禀报,他神情凝重的说道:“安王殿下方才带着人马去林中寻找唐小姐,结果遇到了受伤的野熊,安王殿下因此受了伤。” “那么可有找到大姐姐的踪迹?” “唐小姐无事,恰好康王殿下射杀了追逐她的猛虎,将唐小姐救了下来,现在已被带到御医的帐篷里包扎伤口。” 妙懿忙说:“快些带我去瞧瞧。” 御医的帐篷不大,唐灵璧就躺在屏风的后面。妙懿走过去看时,只见她正在同红拂聊天,虽然手臂上缠着白布,却仍旧抑制不住那股兴奋劲,仿佛立下了什么盖世奇功一般。 见妙懿走进来,唐灵璧用没有受伤的手臂朝她挥舞,招呼道:“妙妙,你一定不相信我方才经历过的。” 妙懿叹了口气,走到她床边坐下,说道:“你呀,明知道危险还要去做,多大的人了,还这么让人不省心。” “哈哈,妙妙你说这些话的语气倒像是你比我大似的。我没事,只是受了些轻伤罢了。你是没瞧见,康王殿下的箭射得有多准,一箭下去,直中大老虎的前额,直接将它额上的‘王’字变成了‘玉’字,你说好笑不好笑……” 唐灵璧叽叽呱呱的说个不停,妙懿知道她正在兴头上,并没有阻止。正在此时,只听屏风外有人说话,声音很急促:“安王殿下受伤了,太医在哪里?”紧接着是凌乱的脚步声,御医苍老的声音回:“老臣在此,快将殿下扶到这里来。” 紧接着又是一阵忙乱,不多时,只听安王的声音传来:“孤无事,又非三岁小儿,用不着惊动旁人。” “安王妃等正要赶来,请殿下先稍事休息。” 只听安王问:“屏风后可还有人?” 御医说:“回禀殿下,瑞王妃在此。” 妙懿闻言,知道再装不了缩头乌龟了,索性出来见过。 ☆、第137章 妙懿一出现,众人纷纷向她行礼,安王独坐榻边,见她来了,淡淡问道:“你姐姐可有受伤?” “无碍,多谢殿下相助之恩。” 往日他们没什么交情,但是对方却能及时出手相助,甭管是不是只是面子上的,但也需得谢过。妙懿本想着道谢这件事还是让夫君瑞王来做比较妥当,但既然已经碰到一处了,就先说两句场面话还好些。 安王稍微一动,似乎拉扯到了身上的伤处,眉宇间稍微露出些端倪。 妙懿见他袍襟上犹带着血迹,想着他是为了寻找唐灵璧才被熊袭击的,又问及他伤在了何处,严不严重,可上药了没有,其言语温柔婉转,似莺呖燕语,十分动人。 华玦听得十分舒服受用,仿佛浑身浸在温泉中一般,殊不知妙懿仅仅是带了一颗慰问病人的心才会这样说的。随后她将唐灵璧从屏风后唤了出来,让她亲自向对方道谢,也让她自己瞧瞧招惹下的祸事。万一安王在寻她的时候有个什么好歹,那后果可是要瑞王府和武安侯府共同承担。若有心人再传点阴谋论,诬陷他们互相勾结陷害安王之类的,她简直不敢想象后果会如何。 这才是意想不到的危机呢。 唐灵璧是个爱说的,同安王道谢后,又将自己是如何被康王殿下救下,康王箭术如何了得等复述了一遍,安王听得面色暗沉,妙懿见了,忙不停的打岔,可惜唐灵璧太过兴奋,没听出来妙懿的意思,仍旧自顾自滔滔不绝的说个不停。 安王满头黑线:“……” 没有救到人就罢了,自己还受了伤,回来之后却见人已被旁人救了回来,被救的人正在拼命夸赞对方如何厉害,显得他如何的衰。 妙懿抚额:“……” 安王殿下你可别被气晕,挺住…… 就在这个诡异的气氛下,安王的正、侧二妃,东芳公主和沈牡丹赶到了,二人一见华玦,都上前查看他的伤口。许是安王觉得丢人,答复二妃时的语气不禁有些不耐烦。 御医的帐篷不大,沈牡丹一眼就瞧见了妙懿和唐灵璧,笑着走上前打招呼。妙懿只好将方才向安王致谢的话又同她说了一遍,沈牡丹面上神色难辨,不知是恼还是喜,又问候了唐灵璧几句,“唐小姐可有受伤?” 见唐灵璧的手臂上包扎着刺目的白布,沈牡丹的眼神方才柔和了一些。 第97节 妙懿想起了顾淑蓉的话,再看沈牡丹时,总觉得她近来望向自己的眼神有些深意。 莫非她知道了些什么? “二皇嫂看着我做什么,可是我的妆花了?”沈牡丹问。 妙懿笑着摇了摇头,“让弟妹受惊了,改日定上门道谢。” “那倒不必,都是一家人。” …… 二人在这边你来我往的比着客气,再说东芳公主自赶来后就一直抓着御医询问安王的伤势,还威胁说:“你可检查仔细了?若殿下有个什么好歹,你可要小心你的脑袋!” 年迈的御医显见是久经沙场,已被此话威胁过无数回了,连皇帝的威胁他都已经听习惯了,自然也不会将一个小小王妃放在眼里。但是被抓着衣领太难受,于是干脆放大招,一通摇头晃脑,之乎者也的扯下来,直接将不谙中文精髓的东芳公主给听晕了。 安王反倒被丢到一边无人过问,耳边全是嗡嗡嘤嘤的说话声,直吵得脑仁都疼,于是干脆赌气站起身来,冷淡的说道:“孤已经无事了,我们回帐篷再说吧。” 妙懿和唐灵璧相送,安王冷淡的点点头,带着两名王妃走了。 等确定唐灵璧的伤只要按时换药就会没事之后,妙懿便让人先将她送回瑞王府。 唐灵璧期初还不肯,逞强说:“我没事,你瞧,我还能骑马呢。” 妙懿冷着脸:“母亲若是知道了,你可知会有什么后果?今后你再想出来可就不能够了。” 吓唬了一通之后,灵璧立刻就蔫了,乖乖的听话爬上了马车,再三嘱咐妙懿可别忘了让白慕襄带人抓些野味回去。她打不成猎,就算回去在院子里架火烤兔肉吃也好。 妙懿想起从前灵璧第一次送回礼给她时送得就是弹弓,不觉叹了口气。养这样一个女儿,许夫人也是挺不容易的。 不过现在这个麻烦已经是她的了。 等妙懿再回到帐中,只见华珣已经回来了,正在那里等她,于是笑盈盈的走过去问:“可吃过饭了没有?” 华珣拉过她的手,将她抱在腿上,箍在怀中,笑着凑到她的耳畔说道:“你猜猜陛下今日叫我去做什么?” 妙懿轻轻摇头,耳上明珠微闪,华珣的唇在她的耳廓处厮磨,热气带着他身上的檀木香味在她耳侧萦绕,霎时便在她的颊边蒸出了两朵云霞。 男子的气息渐渐变得浓烈起来,妙懿只觉浑身酥软成一团,完全没有力气抗拒。 她将小手抵在对方的胸口上,每当这个时候,她都有些不知所措。她不知该是退是进,只能任由对方摆布。 仿佛一叶孤舟行在暗夜的海面,等待星辰的出现为她指引方向,却又怕会被海水吞噬。 衣服被重重拉开,妙懿感觉到他的手指钻进她的里衣,在她的身上游移,肌肤相触的战栗感令她猛然清醒过来,忙轻轻推开他,问道:“陛下同您说了些什么?” 华珣的手稍微停顿了一下,含混的嘟囔了一句什么,抬头时的眼神中似乎还带了些许委屈。 妙懿又问了一遍,华珣方才缓缓说道:“父皇让我帮忙分管户部的事情,说要让我历练一下,将来好为朝廷出一份力。” 妙懿见他虽是笑着,但眉梢眼角处却都带着一股锐气,知道这是遂了他的心意的。 龙潜深海,只是在为一朝出渊积蓄力量。他将心事掩藏得那么深,令人看不清楚,仿如云山雾罩一般,唯有拨开云翳才能初露端倪。妙懿在他身边这么久,却罕见他这般失态,不过也验证了她一直以来的猜测。 ——他的心,一直在帝位上,或许从未断绝过。 “怎么,妙儿不替为夫高兴吗?” 妙懿将头靠在他的肩上,瓮声瓮气的道:“确实不高兴。殿下有了这份差事之后,恐怕就更没空陪着妾了。” 满满地都是小儿女的委屈。 华珣笑了起来,胸腔微微震动着,“原来是埋怨我冷落了王妃,该死该死。今后我定多抽出些时间陪着就是了。” 妙懿在他膝上扭了两下,娇声道:“那殿下可不许食言。” “怎会?” 妙懿笑了笑,只当他说得是真话。她曾见过为了公务,食寝难顾的父亲;见过在外征战,多年与妻女分离的唐将军。为了理想,为了家势,那么一点点的儿女小意又算得了什么?为了大业,这些小事就该靠边,否则便是不识大体,惹人笑话。 妙懿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稍许的失望,可能是前面有太多的前车之鉴,连幻想的余地都难留给她。 她贪恋的那一丝岁月静好,也许终究是要失去了。 但既然他觉得开心,那么她也不会令他觉得扫兴。 “不如趁着秋景正好,我们回去之后邀请些亲近的宾客来府里头热闹一番可好?就名‘秋实宴’,吃的就是今日打来的野味,再配上咱们府里自己结的果子,将睢园的珍奇菊花搬来几盆赏玩,再配上几坛酒窖里的陈年美酒,咱们好好热闹上一日,如何?” 华珣想了想,点头说:“这个提议甚好,那我就把大皇兄和两位皇弟请来。我听慕襄说三弟和四弟为了救你姐姐都出了力,咱们正好一并都谢过。大皇兄就住在咱们对面,不请不好。” 妙懿道:“这是应该的。只是该备些礼物亲自登门谢过才是。” 华珣道:“谢礼是要送的,但只派人送过去就是,人去多了反而不美。” 妙懿一寻思也是,如今的唐家还是避些嫌疑得好。 随着日头偏西,秋猎也进行到了尾声。在查点猎物数量的时候,以排行在四的康王为最,其猎物中更有一只体格庞大的猛虎,其余鹿兔狐狸等也不少。安王排中间,猎物中的一只黑熊格外引人注目。福王和瑞王排在最末,但瑞王用一只箭同时射中了两只在空中抢夺食物的鹰,不得不令人刮目相看。 皇帝一一看过儿子们的猎物,哈哈笑道:“都好,都好!记得瑞王小时候最爱骑射,如今也不减当年的,反而更胜一筹。” 一旁的大臣说道:“夺下多亏陛下赐了一个好封号给瑞王殿下,以祥瑞为号,取逢凶化吉,遇难呈祥之意,大吉大吉呀!” 皇帝得意道:“这也是借了太后的寿,为朕几个儿子拟了封号。福、瑞、安、康,都是绝好的兆头,将来天下还要靠他们这一辈人来守。” 众臣子山呼万岁,贺四位皇子封王,贺江山永享太平。周围已架起了篝火,美酒盛宴摆上,共贺升平万世。 妙懿立在帐边远远遥望着,鼻翼间充盈着诱人的肉香酒香的气味,她隐隐觉得这样的平静不会长久,再怎样吉祥的封号也压制不住人的野心。 御座仅有一个,兄弟相搏,迟早而已。 万一最后瑞王败了,登上皇位的是别人,那她会不会也跟着掉脑袋? 想到这里,她下意识的摸了摸脖子,总觉得那里凉飕飕的。 可如果最终登上皇位的是安王呢? “只要你答应本宫,后位不过早晚之事。” 妙懿猛的摇了摇头,他曾以后位向她许诺,即便只是冲动之言,可万一被人听了去,信以为真可怎么好? 莫非有谁将这话偷听了去不成? 妙懿微微蹙眉,难道这就是沈家必定要除去她的原因吗? ☆、第138章 妙懿蹙眉:“大夫请来了吗?” 怀珠急得暗暗搓手,小声道:“立刻就到了。” 隔壁传来阵阵哭声,满堂宾客却都你瞧瞧我,我看看你,鸦雀不闻。 忽然只听一人说道:“二皇嫂可要好好检查一下府里的风水,可是不是将什么晦气给带出来了,否则怎么好端端的孩子一到这里就会没了呢?” 妙懿望向说话的人,眼底冷意渐渐凝结成冰。 事情要从三个时辰前说起。 瑞王府一大早就张罗个不停,碧梧领着管事们上下巡查,务必要将“秋实宴”准备得妥妥当当,让人寻不出一丝错处。 “今日几位王妃都要来做客,咱们可不能出丝毫的差错,否则丢得可是主子们的脸面。” 本来这次宴请妙懿只想请几位亲近的宾客来访,但是既然请了几位殿下,不请他们的王妃同来反而不好。于是只好提高了宴请的档次。招待王妃等自然不可减慢,连同随同前来服侍他们的下人都是要好好招待的,都说宰相门前三品官,更何况这些人很多都是从宫里带出来的,因此细节都要做到位。 瑞王府刚建成不久,有些边边角角尚未完工,因此查缺补露的工程需得加紧进行,着实忙碌了好些日子。 虽说物质方面是丰足了,但是精神鼓励也不能少,宴前动员会是必须要开的。碧梧作为王妃身边的一等大丫鬟,渐渐展露出了理事方面的才华,因此被委以此重任。 “总之,大家各自只管做好自己手中的差事即可,做得好的,过了今日,都有赏赐。” 众人都齐声应是,各自忙碌起来。 待日头高悬之时,宾客们渐渐上了门,由瑞王妃亲自接待,不简素亦不特别隆重,但能感觉到是经过了精心准备的。 “不过是寻常家宴罢了,何必这般客气。” 东芳公主和沈牡丹是最先到的,自然不能空手上门。妙懿客气了一番,命人收了东西,将二人让进花厅内喝茶。 随后来得是康王妃陈可人,妙懿依旧客气了一番,让进厅中。其余来得还有几位翰林夫人和几位将军夫人,都是瑞王和武安侯下属的内眷,不论交情多寡,不过是来陪坐说话的。 其中一位孙夫人十分有趣,丈夫是一名三品将军,也随军去了漠北战场。她又没有子女,因此没事的时候就爱各府串门,倒也广受欢迎。 今日她一出现,众人就知道该找谁说话了,纷纷打趣她又养了几只猫狗鹦鹉,问她丈夫可有家信送回来,会不会再带回个妖冶的胡人女子做妾等等。孙夫人是个爽快不拘泥的,有问必答,连起初不屑与她同室的沈牡丹都听住了。 “你方才说的那个胡人小妾可有不安分?我听说胡国人可以一女嫁三夫呢,可是真的?” 见沈牡丹发问,孙夫人忙点头:“是真的,是她亲口对我说的,她姐姐就同时嫁给了两兄弟,生出来的孩子管两个都叫爹,两兄弟倒是一样的疼。他们家是兄弟各自住上半年,一个来了,另一个就走,出去赚钱,半年后再回来。却比旁人家富贵些。” 众夫人哪里听过这些奇异的习俗,纷纷掩面而笑,窃窃私语。 如今已是安王妃的东芳公主面上有些挂不住了,出言回复道:“只有吃不上饭的胡国人才会如此,大户人家才不屑于如此。” 她自然知道这些人背后总叫她蛮子公主,认为她是异国人便看不起她。她虽不是胡国人,但在这些人眼里,他们都是一样的蛮夷。即便她贵为公主,却依旧如此。 这些虚伪的汉人呐。 孙夫人只是直爽,但并不傻,于是立刻道:“我们家那个确实是穷苦人家出身,爹死娘改嫁,否则哪里肯跟着我们老爷千里迢迢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都是饿怕了的,现在一顿饭还要吃上三碗饭,半斤羊肉呢!” 众人听了,不觉感慨一番;沈牡丹凤目微展,将黑眼仁转到眼梢凤尾处,悠然地扫了东芳公主一眼,又看向孙夫人,闲闲的道:“说起来,胡国人也是不识好歹。我们已待他们够好了,谁知他们仍旧不知足餍,竟然举兵侵犯。这才是白眼狼养不熟呢。” 妙懿觉得今日沈牡丹的举动倒是像极了她的贵妃姑母。 东芳公主愤然:“你说谁呢?” 花厅内众人的语声似乎在瞬间被什么剪断了,就连方才侃侃而谈,笑得爽朗若塞北旋风的孙夫人都瞬间没了生息。 落针可闻的尴尬。 妙懿意识到不能再任由事态继续发展下去,再将她好不容易主持的宴请搅散,传出去人岂不说她这个主人无能? 她刚要开口,只见下人进来通传:“福王妃同福王侧妃到。” 妙懿微微松了一口气,此二人来得倒是时候。 挺着大肚子的韩慈苑和穆娆被下人们重重簇拥着走了进来,一番远接高迎过后,众人落座,但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二人圆鼓鼓的肚子上,孙夫人更是羡慕得直说:“娘娘们好生有福气,偏我今生子女缘单薄,到这个岁数更是不用想了。” 韩慈苑笑得如沐春风,“夫人还年轻,只是将军常年为国征战,少陪在夫人身边罢了。想必等缘分到了,孩子自然就来了。” 穆娆也罕见的开口道:“该来的,总是会来的。” 妙懿笑道:“两位嫂嫂今日可是来迟了,这酒可以不罚,但呆会得多食些肉糜才是。” 韩慈苑笑道:“我有了身子之后,比原先更爱食肉了,娆妹妹倒是刚好相反,连肉腥味都闻不得。” 第98节 妙懿忙说:“这我晓得,菜蔬早已备下了,嫂子们身子不便,呆会就在这里用饭吧。待用过饭后,咱们再一块听昆曲。我今日将刚入京的江南名角小兰笙请到了府中,呆会就让她好好亮一亮嗓子,咱们也来听听这位名角究竟有何特别之处。” “二皇嫂准备得可真是面面俱到。” 陈可人不阴不阳的来了一句,妙懿只当没听见,径直带领众人往庭院中走去。 秋日暖阳照耀下的花园分外美好,再加上周围开得灿烂的秋菊,粉红、雪白、淡紫、鹅黄……色彩缤纷,形态优美,每一朵都有碗口大小,最大的一朵甚至比盘子都大,金灿灿的十分惹人喜爱。 美食加上美景,总算不辜负瑞王府上下人等连日以来的辛苦。 鹿肉是最先端上来的,众人就着烫得滚热的美酒尝鲜。接下来上得是兔肉、袍子肉、鱼肉等,当然还少不了与之搭配的新鲜果蔬,以及从山里新摘现做的野菜,倒是让吃惯了山珍海味的众位贵妇吃了个新鲜。 “这是殿下和我亲手酿的桂花酒,口味偏甜些,请大家不要嫌弃,尝尝味道如何。” 妙懿挥手叫人将酒端了来,为众人各斟了一杯,尝过之后大家全都说好。 沈牡丹环顾左右,见瑞王府的花园整齐别致,镂石刻木,金篆瑶书,华丽又不失别致,古朴却又带一丝清幽,竟比安王府的还强上一些,遂放下杯盏,轻声笑道:“二皇嫂真是个雅人,连花园都布置得这样精致,该费多少工夫?” 妙懿道:“这都是早先建府的时候就造好的,我只不过稍稍修饰一番罢了。如今白日的天还长着,总要找些事情来做。” 她顿了一下,又说:“我是个闲人,布置花园又不费什么工夫,只需交代一句,其余自有下人去办,不值什么的。我又不用费力,倒是清闲得很。” 她的确很闲,不但没功夫承宠,更没功夫去争宠。 她们在这边摆着宴席,却说有一人已经按捺不住了。 “浮美人来这里做什么?”碧梧听了丫鬟的禀报,连忙赶过去瞧,却见多日不曾露面,已被妙懿抬为美人的浮姨娘赶了来凑热闹。 “王妃正在宴客呢,浮美人请回吧,这里不是您该来的地方。” 浮翠坚决不能让过去露面,否则岂不是被这一颗老鼠屎搅坏了一锅鲜汤? “我来这里是要给众位王妃请安的,你因何拦我?我是瑞王封的美人,即便你在王妃面前得宠,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但在名份上你也不过是个丫鬟罢了。莫非今日当着这些娘娘的面,你想给主子们丢脸,让旁人知道咱们瑞王府里的下人都是不守规矩的不成吗?” 浮翠毕竟是宫女出身,虽在妙懿面前不敢如何顶嘴,但是她可不怕这些丫鬟。多少险恶之事她没经历过,哪里能这么轻易的就倒下? “你——”碧梧没想到她的嘴这么厉害,又不敢大声反驳她,只得压低了声音道:“那相见王妃不值什么,待我先去禀报一声再来叫你。” “你——”碧梧没想到她的嘴这么厉害,又不敢大声反驳她,只得压低了声音道:“那相见王妃不值什么,待我先去禀报一声再来叫你。” (未完,呆会补全) ☆、第139章 浮翠告了坐,丫鬟服侍着倒酒上菜。 这是她第一次参加这样的宴会,但绝对不是最后一次。 妙懿示意碧梧退下,在外人面前还是不能丢了面子。虽然人人都知道里子远比面子重要得多,但事实上却很少有人不顾及面子,甚至可以为了面子,放弃里子,各种忍耐等等。 这扭曲的人生呀。 孙夫人等都笑着说:“娘娘待底下人可真好。”这连桌子都上了,可不是太好了吗?膈应人也没这样膈应的。 也不知这小蹄子究竟是恃宠而骄,还是今后再不想继续在瑞王妃手底下混了。 “都是浮翠的错。”浮翠说着还惴惴不安的瞥了妙懿一眼,惶恐得连面色都白了。 “既然来了,就不要扫了大家的兴致。”妙懿不知道她打得是什么主意,反而不好再多说什么,于是吩咐丫鬟继续上菜,也不去理会她。 众人又轻声慢语的闲聊了起来,从衣装服饰到谁家娶妻纳妾都不放过,更因席间来客都是已婚妇人,还有一半是将门出身,几杯甜酒下肚,言语渐渐开始涉及一些屋内房帷之事,说得众人掩唇轻笑个不住。像新媳妇刚做了不到一年的几位新晋王妃却都喝酒的喝酒,说话的说话,假装不去理会。 “二皇嫂怎不喝酒呀?”沈牡丹问道。 “有些上头,先歇歇再饮。”妙懿笑答。 沈牡丹弯了弯唇角,也不知究竟信了没有。 众夫人的话题越来越深入,孙夫人笑个不住,又扭头问了东芳公主一句什么。东芳公主似已微醺,她晃着酒盏内的酒,咯咯笑道:“我们那位殿下成日不知跑去哪里,也不来睡,哈哈,不好玩,不痛快……” 接下去她又用沙罗语不知说了什么,只见她身后的沙罗侍女面色突变,忙用沙罗语劝了东芳公主两句什么话,众人都听不懂她们主仆的话,只当是她说了什么醉话。 哪知东芳公主似乎真的醉了,大声用沙落语斥责了侍女两句,那侍女忙跪下请罪。沈牡丹见了,咳嗽了一声说道:“这里不比在家,姐姐想责罚就等回去再责罚吧。” “我不过是说了实情罢了,怎么就不能说了?殿下对我不冷不热,对你也未见得有好脸色,也不知道他心里头可是装着什么人不曾?” “安王妃醉了,怀珠,快带着人将安王妃送去后面休息。” 眼见着事情将要失控,妙懿只觉得眼皮“突突”之跳,赶忙让人将东芳公主弄走。沈牡丹于是也告罪离席,陪着照顾东芳公主去了。 此番风波虽小,却也稍稍扫了众人的兴致。妙懿叫过一早准备下的女先生前来侍候宴席,弹词助兴,以弥补方才二人离席的损失。 女先生的一张嘴能说遍古今,吃透乾坤,渐渐的,席上的气氛复又热烈了起来。 “浮美人这是要去哪里?” 妙懿见浮翠从席上站起身,似乎要往外走,这次她是被雪桐拦住的。“浮美人既然要走,怎么也不跟娘娘说一声就走?” 碧梧也走上了前去,和雪桐双面夹击,拦着浮翠不让走。 ——她倒是将这里当成什么地方了?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浮翠从不将她们放在眼中,扬声道:“我去更衣醒酒,去去就回,你们拦着我最什么?” “没见过主子没动,美人就随随便便进出的,浮美人总不好恃宠而骄吧。” 碧梧就不信一个失了宠的妾室还能弄出什么幺蛾子来。就算现在王妃因着外人在不好收拾她,可过后岂能容她?简直是在宫里的时候被关傻了。搬来王府后因为忙着别的事情,就将她扔到一座偏僻的院子住着,守门的也不过是些上了年纪大婆子,这才让她今日钻了空子跑出来。 但是她放着好日子不过,特意跑过来作死,那也是谁都拦不住的。 妙懿听了禀报,想了想,说道:“让她去吧,但是留意不要叫接近几位王妃休息的地方。” ——尤其是沈牡丹,她现在可不是从前那位清高自诩的贵小姐了。 人总是在变的,但如今变得最厉害不是自己,不是陈可人,不是韩慈苑和穆娆,却是她。 那朵盛开成典雅姿态的娇艳牡丹,如今那份典雅已经仅仅成为了一具外壳,内里装着的不过是同她们一样,被现实的人间烟火熏染过的心。 浮翠走后,妙懿总觉得心神不宁。她派人几波人出去,一拨去看望被单独留在房内用饭的福王二妃,一拨去瞧酒醉的安王妃和沈牡丹,还有一拨到前面去探问瑞王宴请男宾进行得是否顺利。 前两拨人回来的很快,都说很好,没问题。最后一波到前面探问的回来得迟了些,结果带来一个糟糕的的消息。 “殿下饮了几杯就醉了,出去透气的时候正好遇到了浮美人。起初殿下斥责了她两句,结果那浮美人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竟哄得殿下被她扶着进了房间,好半天没有出来。” 妙懿听得沉默了片刻,说道:“是我疏忽了,以为她不会再去打前面的主意。” 也没想到她竟这么厉害,三言两语就打动了华珣。 念旧的人……也好,至少不薄情。 碧梧急地满头是汗:“娘娘可千万不能让那小蹄子趁了心。否则今后府内众人全都任意行事,不听吩咐,岂不是会出现第二个美人,第三个美人了?” 怀珠也气愤的道:“这个妖精似的女人当初就不该留下她。” 甚至连罕言寡语的雪桐都小声说:“小的听闻酒醉可乱性,不知道她会不会趁机作乱。” 抱玉干脆连醒酒汤都端来了,说道:“娘娘可要送去?” 妙懿看着众人期待的眼神,明白她是不得不去了。纵然华珣能忍着不碰自己,但酒后会如何,她可不敢保证。 她终究还是忌惮她的,或者说,她忌惮的是从前她陪伴在他身边的岁月。 妙懿寻了个借口走了,众人也不怀疑,依旧听着笑话,吃着佳肴,品着美酒,并无太大的影响。妙懿这才放心的去了。 一路穿廊过院,妙懿的心情有些复杂。她看了看抱玉盘子里端着的汤碗,心里七上八下。 她这算是去捉奸吗? 好吧,她确实还有些不适应。从刚做了新娘子到带着丫鬟气势汹汹的捉奸,她现在也算是糟糠妻了,到了要为水嫩新鲜的小狐狸精们让路的时候了。 她才十六岁,还没老了,他莫非就腻烦了不成? 分花拂柳到了前院,众太监小厮见王妃来了,忙都作揖请安。妙懿摆手免了,问一太监殿下在何处,听闻是在书房,便领着人直杀了过去。 等到了地方,果见房门紧闭,留神细听,里面什么动静都没有。 怀珠走上前去伸手轻轻推了推,门纹丝不动。她咬唇回头看了妙懿一眼,见后者冲她点头,猛的一用力,门被推开了,怀珠直接冲了进去,妙懿也提着裙子随后跟了进来。 房内并没有纠缠的躯体,凌乱的衣服,只有一名男子坐在床边,地上站着一名蓝衣太监,手里端着一个空碗。 听见响动,男子朝着门口处望去,见一名有着令人目眩神迷美貌的女子带着好几个丫鬟走了进来,见了他,直接愣在了那里。 “安王殿下怎么在这里?” 妙懿和怀珠等全都傻了眼,不是说瑞王和浮翠在里面吗,怎么又变成了安王殿下,那两个人到哪里去了? 安王乍见了妙懿,心下一喜,忍不住从面上流露了出来。本来他以为留在前面喝酒就见不到她了,谁知道她竟自己送上门来了。 但他冷静下来后,却发现妙懿的眼神没有落在他的身上,反而四下环顾,似乎在找寻什么人,顿时又不悦了起来。 “二皇兄不在此处,方才他带着一个什么浮美人出去了。” 安王紧盯着妙懿的神色瞧,心说二皇兄什么破眼光,放着这般标志的美人不理,却让那个什么浮美人在身边跟随。那算是个什么东西,连给她提鞋都不配! 面前佳人果然微簇眉头,连蹙眉都这么好看,他算是明白为什么吴王夫差最爱看西子捧心,实在是太赏心悦目了。 妙懿可不知道安王那些风花雪月的旖旎心思,她蹙眉想了想,这个浮翠究竟搞些什么鬼,她和瑞王又到哪里去了? 还是先应付了眼前的再说吧。 “实在是打扰安王殿下了,我这里有醒酒汤,本来是想送来给我们殿下醒酒用的,不如安王殿下先饮了吧。” 安王道:“那就有劳二皇嫂了。” 侍立在他身旁的太监忽然说道:“小的先将空碗送回去。” 说着就退了出去。 妙懿刚要示意怀珠将醒酒汤端过去,脑海里猛然蹦出了一个念头。她迟疑了一下,拉住了怀珠,又朝坐在床上的安王望了过去。 书房的门被再次关上了,从里面退出了几名丫鬟,却都滞留在门口处不走,似乎在朝四下观望着什么,眼带警惕之色。 这一幕被站在不远处假山后面的人尽收眼底,一个女声压抑不住心头的得意,颤声对深畔的男子说道:“殿下,浮翠没有说错,您可是亲眼瞧见了,王妃娘娘同三殿下有多亲密。” ☆、第140章 却说书房前的丫鬟正警惕的四处观望,有眼尖的一眼就瞧见了瑞王,忙暗暗用手肘碰触身边的人,随即一个接着一个警醒了起来。等人到了近前,忙都福身下拜请安。 “给殿下请安,见过殿下。” 第99节 怀珠率先蹲下身去行礼,她身后的众人也都依次蹲福了下去,一个个都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都起吧。”瑞王淡淡的道,他看向众人身后紧闭着的房门,问道:“你们不在前面服侍王妃,都跑来这里做什么?” “这……王妃娘娘备下了醒酒汤,特来,嗯,特地端来请殿下饮用。”不知为何,怀珠的舌头似打了结一般,说话吞吞吐吐的,令人不得不生疑。 “不知王妃娘娘是端来给哪位殿下醒酒用的呢?” 仿佛还嫌不够,跟在瑞王身后的女子又加问了一句。 浮翠甜美清脆的声音宛若出谷黄莺,无论何时都在提醒着自身的存在,令人无法忽视;但听在此刻众人的耳中,却比老鸹的叫声还要刺耳。 怀珠闷声不响,直接朝浮翠发射眼刀。对方刀枪不入,继续发难道:“王妃娘娘在里面和谁说话呢?青天白日的把门关得这样紧。” 她伸长了脖子,睁着大眼睛,好奇的盯着书房门瞧,朱唇吐出比蛇蝎还毒的言语:“莫非是有什么不方便被人瞧见的?” 怀珠已经气得头顶冒烟了,但还是得强忍着。她仰头望向瑞王,这位主子虽然平日对待下人也是一副温和模样,但却不知今日会如何行事。 瑞王平静的道:“谁在里面呢?” 怀珠攥得一手心的汗,声音轻飘飘的直发虚,“没,没谁在里面。” “王妃不是来给孤送醒酒汤的吗?人在何处?”纵然瑞王宽仁大度,此时却也很难不暗生疑问。 怀珠等人越是支支吾吾的阻拦,瑞王越是怀疑其中有问题。 浮翠斥道:“你们一个个都是在王妃身边伺候的,怎么会这般没有规矩,莫非要让殿下站在这风口里等着不成?还不快些让开!” 浮翠俨然是一副翻身小妾把歌唱的模样,竟开始狐假虎威起来。她是瑞王殿下身边最受宠信的女人,从前是,将来也不会变。 怀珠气得浑身直哆嗦,但又因畏惧瑞王的身份和威严,不得不将路让开。她暗地里瞪了浮翠一眼,本想伸脚去踩她的裙摆,让她摔倒出丑,但想了想又忍住了,何必争这一时之气呢? 瑞王走到书房门前,都已经将手掌放在门上了,却又开始迟疑起来,没有用力去推。 浮翠就跟在他的身后,猫叫似的小声唤额了句:“殿下——” “嗯。”瑞王心不在焉的用鼻子嗯了一声,手掌轻轻一用力,看似被关得紧紧的房门就这样轻易的被推开了。 书房内坐着一男一女,一个坐在窗边桌案处翻书,一个坐在床上喝茶,紫檀木的镂雕隔断将书房分做三处,瑞王妃和安王各居头尾部分,中间隔着花梨木大桌案和若干把椅子,条案,高几,博古架,各种琳琅满目的装饰小水晶松竹屏风等等。听见门响,二人都不约而同朝着门口处望去。 “殿下。”“二皇兄。” “你可来,弟弟都等兄长好半日的功夫了。” 安王含笑起身让坐,瑞王左右一望,先迈步朝他走了过去,关切的问道:“方才你可是喝多了,如今觉得怎么样?” “皇兄这里的醒酒汤就是好,我喝下去就好多了,多谢皇兄让皇嫂亲自将汤送来,弟弟怪不好意思的。”安王笑得坦然,不似虚假模样。 “哪里的话,你我是手足兄弟,这点事不值什么。” 浮翠冷眼瞧着这对叔嫂,心中暗暗快意。就算这对奸夫□□装得再如何正经,瑞王都已经会起疑心。她倒想瞧瞧这位王妃娘娘如何解开今日的困局。 瑞王妃笑吟吟的站起身,不躲不藏,丝毫没有孤男寡女同居一室被丈夫捉奸的模样。 她径直走到瑞王身边,说道:“既然殿下已经了,安王殿下想必也不用因为怕被下人瞧见酒醉后的姿态就硬是不让人伺候了,就由你皇兄留下来陪着你吧。” 说罢,她凑上前附在丈夫的耳畔小声说了一句话,只见瑞王神色一凛,问道:“真的?” 只见瑞王妃轻轻点了点头。 瑞王简断的说道:“孤知道了。” 接下来,他拉起瑞王妃的手,放柔了声音说道:“王妃辛苦了,先回去歇息吧,这里就交给为夫好了。” 谁也没有留意到安王看着二人相牵的双手,眼神是多么的意味深长。 瑞王妃柔顺的点点头,“那妾就先告退了。” 说罢,转身出去了,看得浮翠连眼珠子都快从眼眶里掉出来了。 “还愣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出去伺候你们王妃?”瑞王面无表情的看了浮翠一眼,后者浑身一颤,不敢相信自己的精心准备竟然在瑞王妃对瑞王附耳说了一句话之后就烟消云散了。 她究竟说了些什么? 浑浑噩噩的走出了书房门,浮翠刚走了几步就被数名丫鬟围住,为首的那名穿着红衣绿裙,生得颇为粗壮,斜着一双老鼠眼盯着她狞笑着说道:“浮美人可知道自己是不能出自己的院子逛的?竟然连主子们的话都不肯听了,今后这王府里可还有规矩了?” 浮翠冷冷一笑,说道:“你们想做什么?青天白日的,现在各府王妃可还没走呢,你们就敢动粗?” “呸,真当自己的是主子娘娘呢?你现在连我们这些四等丫鬟都不如,不给你点厉害尝尝你都不知道狂成什么模样了,给我绑了!” …… 妙懿得到消息后,只是微微一笑,没有再说什么。 确实是她疏忽了,浮翠看着身份不值一提,但真较起劲来还真不能小觑。她的优势在于她了解华珣更甚于她。 怀珠好奇的问道:“小姐方才究竟是如何对王爷说的?” 妙懿卖了个关子,“这是个秘密。” 其实她对华珣说得是:“妾刚刚收到了消息,有人偷偷告诉安王殿下,说他那日为救我姐姐,在林中遇熊的事情不只是巧合,妾十分忧心。还请殿下同安王殿下将此事说开,不要结下仇怨。” 在这样重要的大事面前,其余的儿女情长简直就是微不足道。 她是瑞王妃,不是什么内宅中好用下三滥手段同人争风吃醋的无知蠢妇。浮翠的眼皮子太浅了,因此她才会被华珣轻易放弃,丢到一旁。否则以她的资历来说,即便不可能与她分庭抗礼,却也能在王府中占据一席之地,不会跌得这般厉害。 而她的消息来源自然就是一心想和李敬儒解除婚约的顾淑蓉。她已经在暗地里和顾淑蓉达成了协议,只要为她打探内部消息,自己就帮她除掉李敬儒,让她再不用担心必须要嫁给他。 只要有利益存在,即便从前是水火不容的仇敌,如今也可以结为盟友,无非是各取所需罢了。 现在的形势愈发不容乐观起来。妙懿觉得兄弟反睦不过是早晚的事情,即便现在尽力弥补也只能暂时缓解罢了。众王背后蠢蠢欲动的势力和野心催生出越来越多的*,这表面的和平究竟还能维持多久呢? “差点把大皇嫂她们给忘了,咱们快些回去前头瞧瞧吧。” 妙懿回到席上照顾了一番,因为去得久了些,众人起哄罚她饮了三杯酒。妙懿扶着额头笑道:“奶奶们饶了我吧,实在是喝不动了。” 众人拍手跺脚的道:“饶你也行,还不快些将那唱昆曲的名角请上来唱一段?” 妙懿立刻吩咐人下去准备,自己则拐到前面去寻韩慈苑和穆娆。这两个大肚子现在可是重点照顾对象,无论走到哪里都有大队人马跟随,丝毫不敢疏忽大意。 但是人算不如天算,人要是倒霉,什么全都拦不住。 妙懿去寻韩、穆二人却扑了个空,丫鬟说两位王妃用过饭后就到花园里散步去了。妙懿只得又出去寻找,时候也差不多了,饭也吃完了,这两个重点保护对象也该回家歇下午觉了。 要找到两名怀揣重物的妇人还是很容易的,毕竟负重太大,很难走得动路。 荷花池边是妙懿最不想看到她俩出现的地方,妙懿一边向怀珠打手势领人到近前搀扶,一边提着裙子,快步走下台阶,朝二人走去。韩慈苑率先瞧见了她,还含笑朝她招了招手。 “弟妹快过来瞧,这边有两只黑色的天鹅正在教小鹅凫水呢。” 她话音还没等落下,就见走在池畔的穆娆身子一晃,脚步似乎要往池中滑去。她身边的侍女也不知怎的反应慢了半拍,竟然没扶住她。只见穆娆身子一歪,眼瞧着就要往池水中倒去,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她的手臂被人牢牢抓住了,竟是怀珠及时赶了过去。 “穆娆妹妹怎么?”韩慈苑忙上前询问,随即斥责跟着穆娆的侍女:“你方才是怎么当差的!” 那侍女吓得一哆嗦,忙跪下请罪。只听穆娆淡淡的道:“姐姐别怪她,是我不小心而已,与她无关。” 韩慈苑郑重道:“妹妹现在是双身子的人,这些下人若是连方才这样的事情都做不了,又如何能好好服侍你平安生产呢?” 穆娆也不言语,轻轻挣开了怀珠等人,独自往前面走去。 “你们不必跟着我。” 穆娆倔强的甩开跟上来想要搀扶她的丫鬟,坚决要自己走路,不让人扶。 众人无法,只得在后面跟着,紧盯着她怕出现任何事故。 妙懿清清楚楚的听见韩慈苑叹气的声音。穆娆脾气古怪,更因为她姐姐穆姣不可告人的死因,令人在看她的时候都带了两分异样的感觉。穆娆应该并不清楚她姐姐的死因吧,要么就是姐妹没什么感情,否则她是如何同害死自己姐姐的凶手进行亲密接触的呢? 望着穆娆伶仃而倔强的背影,韩慈苑轻声说道:“我这颗心都使碎了都无人知道。偏他们一个又一个的不肯开窍,让我怎么做才好了?” 妙懿听着这话中透着古怪,遂问道:“大嫂说得是什么意思?” 韩慈苑冲她笑了笑,将左右的侍女全都支开,只单独同妙懿说道:“有时候我很羡慕你,瑞王府只有你一位正经女主人,没有人能比得上你。”她又望了一眼已过了荷花池,朝着假山的石亭上走去的穆娆,幽幽叹道:“有了比较才知道哪一个更重要,哪一个更得他的心。” “大嫂莫非是在说大殿下吗?” 韩慈苑不置可否,只是低头望着水面发呆,半晌才忽然说道:“幸好我居大,孩子又是我先生,如果是个男孩就太好了。” 妙懿不知道该如何劝说她才好,妻妾正宠,尤其是娘家势力不相上下的妻妾相争,这其中的滋味可就难品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谁能开解得了谁的心结呢? “我们殿下今后也会迎娶侧妃,到时候我就是‘旧人’了,岂不是更难些?”妙懿自嘲道。“大嫂还是看开些吧。” 二人正说着,忽听有人吵嚷道:“不好了,穆侧妃摔下台阶了!” 妙懿再赶去时,已经来不及了,穆娆身下的裙子已经染上了鲜血。她本人双目紧闭,似乎已经晕厥了过去。 妙懿此刻没时间抱怨倒霉,当即命人去请太医来救治。 这下秋实宴也办不下去了,众人都坐在厅中焦急的等待着结果。内室隐隐传来哭泣声,只听陈可人阴阳怪气的说道:“二皇嫂可要好好检查一下府里的风水,可是不是将什么晦气给带出来了,否则怎么好端端的孩子一到这里就会没了呢?” 妙懿也没心思理会她,她已经派人给瑞王送了信,想必他们很快就能赶到。 果不其然,就在太医赶到的下一刻,福王就赶来了,急急忙忙的要往内室里冲,却被韩慈苑叫住,满面是泪的拉着他说道:“殿下先别进去,太医正在里面诊脉呢。都是妾不好,没有照看好穆妹妹,让她失脚从石阶上摔了下来。” “无缘无故的怎么会摔下来呢?跟着她的人都是干什么吃的?” 福王也是急了,当场就要处罚跟随伺候穆娆的人。 韩慈苑只是一个劲的哭,似也没了主意,妙懿只得开口相劝,说先等等太医的诊断再说。 正乱着,只见内室传来一阵狂笑声,又像哭又像笑,听着十分渗人。福王再也顾不得了,当即松开韩慈苑冲了进去。 ☆、第141章 “发生什么事了?” 瑞王随后赶到,妙懿朝他轻微的摇了摇头,示意他进去瞧瞧。 室内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妙懿不禁打了个冷颤,却被一双温暖的手握住了手臂,令她暂时安稳了下来。 “有我呢。”华珣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别怕。” 妙懿笑了笑,朝着床上看去。 只见福王正在努力安抚穆娆,后者形容几欲疯癫,又哭又笑,无论旁人说什么都仿佛听不见一样,场面凄惨,触目惊心。 韩慈苑挺着大肚子,也不顾劳累,一边擦泪一边说道:“好妹妹,你醒醒,殿下在这里呢,有什么事情我们一块解决。你还年轻,今后还会再有孩子的。” 穆娆哈哈大笑得无法停止:“孩子,什么孩子?我从来就没有过孩子!” 众人以为她是伤心过度了,待要再劝,只见穆娆猛的将福王从身边推开,冲着空气大声喊道:“一命抵一命,一命抵一命,我没有对不起你,你别再跟着我了!” 妙懿下意识的望向福王,当即对众人说道:“屋里地方窄,我们都出去吧!” 第100节 说着,忙不迭的退了出去,门帘落下的时候,她仍旧听到了一声凄厉的叫喊:“阿姊!” 她闭了闭眼,心内涌起一阵荒凉之感。 这才是真正的惨剧。 怀珠上前附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妙懿点点头,知道自己大概猜着了。 众宾客早已纷纷告辞,只剩下几位王妃还在听信。不多时,韩慈苑被人连扶带抱的从里间带了出来,只见她早已是哭得是涕泪交加。妙懿让人打了温水来帮她净面,款语安慰了半日,让人先将她抬回隔壁街的福王府去。又让太医跟着同去,以防她悲伤过度,再动了胎气。 刚忙乱着将韩慈苑送走,只听内室发出一阵“乒乒乓乓”响动,男子高声吼道:“你有什么就冲着孤来,别伤害孤的孩子!那人的贱命怎值得用孤的孩子来填命!” 接下来传出女子阵阵歇斯底里的尖叫声,和着男子的怒吼声,吵闹后又渐渐的安静了下来。 厅内众人都只当没听见,该喝茶的喝茶,该发呆的发呆,无人发话。 即使他们都知道是怎样一回事。 这时,安王方才姗姗来迟,东芳公主和沈牡丹一块迎上了前去。安王左右看了看,问道:“四弟哪里去了?” “四弟还有事,先回王府去了。”瑞王答。 “他能有什么正经事?”康王妃陈可人冷笑了一声,“勾魂的不是事,而是人。” “四弟妹想是累了,快些回府休息吧。”沈牡丹一扭头,对安王说道:“此刻不便打扰,我们也回去吧。” “是呀,我们回去吧。”东芳公主抢上前一步,挽住了安王的手臂,堪堪将沈牡丹挡在了身后。 沈牡丹暗自冷笑,看她哪只眼睛将这个蛮子女人放在眼里了? 丑人多作怪。 “那弟弟就不打扰了。二皇兄,皇嫂,告辞。” 瑞王拍了拍安王的肩膀,说道:“有空多带你媳妇过来坐坐。” 妙懿这位皇嫂自然也要发发话,表示一番才好。 安王不动声色的看了妙懿两眼,转身出去了。随后,康王妃也带人离开了。 瑞王扶着妙懿在椅子上坐下,说道:“妙儿受惊了。” 妙懿摇了摇头,迷惑的道:“都是妾的不是。只是妾方才让人去查了,穆侧妃摔下去的石阶并没有问题,她身边又有许多从人跟随,本该万无一失才对,如何竟出了这般意外?” 瑞王淡淡道:“这就是大皇兄自己的家事了,该问问福王府里的人,怎会如此的不小心。” 妙懿低声道:“大皇嫂方才还在向妾感叹她夹在中间为难,看福王殿下刚进去时的态度,确实对穆侧妃十分在意。” “这些内帏丑事,妙儿还是不要多听为好。” “是。” ——她见得莫非还少吗? 那浮翠的事情又该怎么说呢?这就是真实的妻妾争宠,谁家不是如此。 穆娆知道姐姐死亡的真相,是谁告诉的?穆娆的丫鬟服侍不尽心,要么是穆娆恨透了福王,想杀死自己的孩子;要么就是经人授意。至于是谁授的意,授的谁的意,单看最终的受益人是谁就行了。 只恨他们要斗也别在别人家里斗,关着门自己打去岂不好?偏生将麻烦弄到瑞王府里来,她招谁惹谁了? 至于那些爱恨交织,相爱相杀,不好意思,她敬谢不敏。 妙懿半天没听见屋里有声音,不觉有些担心,说道:“殿下要不要提醒福王殿下一下,时候不早了,要不要让人将穆侧妃抬回福王府去?” 华珣蹙了蹙眉,道:“是该如此。” 说着便掀帘子走了进去,妙懿也随后跟了进去,只见福王坐在床边,双目直勾勾的盯着帐中女子看,面色很是不好。 华珣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皇兄莫要过于伤感,该来的今后总会来的。” 福王呆呆的坐在那里,似乎完全没有听见他说话。 华珣看着似乎不太对劲,凑近帐中瞧了瞧,面色猛然一边,伸手探了进去。妙懿见他这般举动,顿时明白了什么,急步走在过去瞧——只见穆侧妃静静的躺在床上,厚密的锦被直盖到了下巴处,她面色苍白,躺在那里一动不动,房内安静得诡异,甚至连呼吸声都罕闻。 华珣轻轻拉开了被子,穆娆脖颈上的青紫痕迹已经开始发黑了…… 妙懿猛的掩住了唇,不自觉的向后退了两步,将惊叫声吞回了口内。 “皇兄!” 华珣不敢置信的望着福王,只见两行清泪顺着后者的面颊缓缓滑落。 “她们都死了,都是我杀死的。” 福王坐在那里,痴痴地望着身体已经开始变冷的穆娆,任凭泪水滑入襟口,半晌无声。 “大皇兄,你又何必呢……”华珣叹气,“大皇兄还是对已故大皇嫂的事情耿耿于怀吗?” “别提她,不许提她!” 福王听了华珣的话,竟然十分激动,仿佛被什么一下子激活了一般,一跃从椅子上跳起,大声吼道:“那个贱人,她怎么会不知道!那人是被她点名要到身边去伺候的,说不定是早就约定好了的,一对奸夫□□,死一百次都活该!” 妙懿没有听懂,福王杀死穆娆和从前已故的大皇子妃有什么关系? 她知道福王在娶韩慈苑和穆娆之前是娶过一任皇子妃的,只可惜不到一年就过世了,韩慈苑算是续弦。但是听华珣如此说,莫非福王如今阴沉的性子并非天生,而是发生了什么事才变成如今这般的吗? 不过这样看来似乎也有些道理,福王上次在海棠林中掐死穆姣的事就十分突然,确实是像发了狂病一般。 只听华珣语带沉痛的说道:“已故的大皇嫂应该是被人诬陷的,她先前并不知晓那位罗公公并非阉人的事,连那个罗公公都承认是他欺骗了大皇嫂,大皇兄又为何一直不肯放开呢?” “她该死,该死,该死!那贱人害我丢尽了脸面!你们都在暗中笑话我,笑话我这个大哥,你们都不当我是你们的大哥!” 福王阴骘的盯着床上已断了气的穆娆,竟再次冲上去使劲掐她的脖子,口内喊道:“贱人,你该死!我费尽千辛万苦求娶你做皇子妃,你就是这般报答我的吗?” 眼看福王几近癫狂,瑞王回身将妙懿揽在怀中,小声在她耳边嘱咐了两句,妙懿点点头,忙不迭的退了出去。 不多时,走进来四五个膀大腰圆的小厮,手里拿着绳索,上前好容易将福王的手脚绑住,抬了出去。安神汤药在此时也差不多熬好了,被人端着,死活硬灌进了福王嘴里,人很快便安静了下来。 妙懿心神不宁的在厅里走来走去,瑞王府死了一名福王侧妃,还是被福王亲手掐死的,这件事可是非同小可,该如何处置才好呢? 瑞王此时已换好了朝服,匆匆从外面走进来说道:“我现在要去进宫一趟,这边的事就交由你处置,万勿走露了风声,一切姑且等我回来再说,切忌。” 妙懿拉着他的手不肯松开,她现在才知道自己有多么依赖这个男人。 “妾心里慌乱极了,不知该如何是好。穆侧妃死了,福王又变成了这般模样……瑞王府会不会受到牵连呢?” 华珣伸手将她揽入了怀中,轻轻拍着她的背脊,柔声道:“没事的,万事都有我在。你只管好好呆在府中等我,我很快会回来。” 时间不等人,华珣简单嘱咐了妙懿几句就匆匆骑马出府去了。 ☆、第142章 华珣走后,妙懿独自坐在厅中等待。 一墙之隔的房中躺着一名死人,另一间屋子昏睡着一名刚刚杀了人的疯子,锦绣遍地的瑞王府内前一刻还是珠环翠绕,笑语盈门;下一刻便成了修罗地狱。窗外的天色已近昏暗,风吹得窗纸“哗哗”直响,吹得妙懿直打了个寒颤。 “天怎么要黑了吗?几时了,太阳快要落山了吗?” 怀珠接过小丫鬟送来的织锦斗篷,轻轻为妙懿披在身上,忧心忡忡的说道:“不是天黑,是起风了,仿佛要下雨的样子。” “好端端的,怎会忽然要下雨呢?” 怀珠待要去关窗,妙懿忙制止:“别,开着些吧。” 抱玉捧着一小罐热热的羹汤走了进来,妙懿没有胃口,连平日爱喝的酸笋鸡丸汤也只饮了半碗便喝不下了,搁在一边的小桌上,说道:“你们一人喝上一碗吧,今日也算够咱们主仆受的了。唉,还有得煎熬呢。” 怀珠不住说道:“您不如先回房休息一下吧,这里……”她环顾左右,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沫,“怪瘆人的。” 妙懿何尝不怕,但想了想,反而镇定了下来。 君不见不过一日的功夫,福王就差不多被毁了。他一连杀死了两位穆家的嫡女,恐怕这件事很难再被压下去了。穆家独自坐镇南边沿海,几乎可以算做藩王了,朝廷定然要好好安抚一番才行。算上两次安抚的成本,恐怕不是什么小数目。最关键的是穆家会不会趁此机会生事,漠北战事未平,还能经得起再起战乱吗?皇室中发生的任何一件事都并非小事,妙懿此时才真正的体会到。 享受了多大的尊荣和权利,就要付出多大的代价。这江山既姓了“华”,那华氏的子孙少不得要为社稷多做贡献,以及多承担风险。 享受多少,就要付出多少。 他们平日看着金尊玉贵,但谁知锦绣纱罗之下掩盖了多少不堪与龌龊。今日掀开的不过是冰山一角罢了,她得睁大了眼睛看好这一切,今后日日都要提醒自己一番。 她的床下曾掩埋过多少具白骨,恐怕数都数不清。整座王府,整座江山,不都是建立在累累白骨之上的吗?现今不过是一个死人罢了,她需得适应。 这时,碧梧走进来禀明善后事宜,妙懿简单吩咐了几句就让她下去了。 不多时,下人来禀,“福王妃派人来请福王殿下回府。” 妙懿命人打发了。 如此来来回回来了三拨人来请,妙懿蹙眉,“不是告诉他们福王殿下酒醉,被瑞王殿下留下来醒酒了吗?还催什么!” 下人为难的道:“小的们都按照王妃吩咐说了,但是福王妃派来的人说福王妃也动了胎气,要请福王殿下回去坐镇。” “福王妃走时有太医跟着,福王殿下回去了又有什么用?况且穆侧妃还在里面躺着呢,福王殿下自然要料理了此事才能回去。” 韩慈苑平日看着行事大方大度,但这回穆娆的死未必不是由她间接促成的。若是她知道穆娆已死,必定十分得意。但若她知道了福王府的主人也一同发了疯病,恐怕就笑不出来了。 这才是因果定数,报应不爽。 福王欠了穆氏姐妹的,早晚都要归还。 恐怕韩慈苑心底那小小的一团企盼也要就此被打散了。 “什么?殿下还是不肯回来?” 韩慈苑坐在软榻上,一手抚着肚子,听了下人的禀报,半晌无言。她咬着嘴唇,心中暗自思忖,莫非殿下怀疑她了不成? 天眼看着就要黑了,不但穆侧妃没被送回来,连福王也陪着她在瑞王府不回来。那小贱人的孩子已经没了,又一副疯疯癫癫的模样,殿下听她提起已经死了的穆侧妃的姐姐,恐怕今后都在不会宠幸穆家的人了吧? 她已经为她准备好了偏僻的院落,冬冷夏热,爱生虫蚁,最适合失宠的侧妃住了。 “人怎么还不回来?再派人去请。” 挑拨穆侧妃怨恨福王,简直是再容易没有的事了。她早就打听清楚了,穆姣和穆娆虽模样不是十分相似,但确实是一母同胞的姊妹,从小一块长大的。 她将这个故事掰开揉碎,逐渐渗透给了穆娆,让她渐渐暗生疑心。本来孕中就爱多思多虑,一个小小的刺激就能让人做出无法理喻的事情来。 而她在荷塘边的一袭怀念有过短暂情谊的“小姐妹”穆姣的言辞,更是在“无意中”刺激到了她。 为杀姐仇人生孩子,不知道是种什么感觉。 韩慈苑闭了闭眼,享受着战胜对手后的愉悦和担忧阴谋被暴露的紧张感,那样隐秘的刺激竟然令她十分兴奋。 当初她宁肯放下千金小姐的身段勾引福王,是因为她有自知之明,知道安王不是她能争得到的,不如退而求其次,选一个自己能抓得稳的。不是嫡子,不甚得宠,却占了一个“长”字,谁知道将来会如何呢?说不准就有那个福气。同样是身为皇子,谁没有个隐秘的想头呢? “恭喜王妃,贺喜王妃。” 第101节 关上门无人时,韩慈苑的乳母大嬷嬷就凑上来恭贺,老天有眼,她从小奶到大的姐儿如今贵为王妃,又将要诞下长子嫡子,这之后坐稳了王妃的位置,一世的荣华富贵就在前面等着她。 韩慈苑弯了弯嘴角,淡笑道:“等穆侧妃回来,你们可不能怠慢了。好歹今后面上得善待着些,别丢了咱们王府的体面。” 今后福王府内恐怕只有她一家独大了。 “自然不能让旁人抓住话把,在背后说嘴。”大嬷嬷已喜不自禁,想着从此后再没有穆侧妃身边的嬷嬷敢跟她呛声了,因此格外欣喜。 “宫里赏的鄂罗丝国的衣裳料子,孔雀蓝的,光面的又亮堂又厚密,除了给王爷和王妃做了两身斗篷外,还余下一些料子。本来是要给穆侧妃送过去的,现在恐怕她也用不起了,老奴这就给未来的小主子裁两身衣裳去。” 韩慈苑慈爱的摸着肚子,只要有这个孩子在,王爷就算现在会伤心片刻,过后早晚会再回到她的身边。女子的温柔和体贴是治愈伤痕的最好良药。娇妻软语宽慰,爱子膝下欢笑,谁能抗拒得了这般天伦之乐呢? “再派人去瞧瞧,怎么王爷还没回来?” 韩慈苑毕竟心里有鬼,眼见着天要黑了,福王仍旧未归,不禁担心起来。 她嘱咐大嬷嬷道:“嬷嬷亲自过府去瞧瞧,若王爷不方便,就叫跟着王爷的张顺、王英两个小子问问,看究竟是怎么了,回来报于我知。” 这半天不回来,会不会出了什么事?或者穆娆那狐狸精咬出来什么东西,让王爷起了疑心。 她不禁有些后悔自己先回来了。 大嬷嬷去了很久都没回来,韩慈苑再也等不急了,挺着大肚子要亲自上门去寻福王。刚来到垂花门处,忽见大嬷嬷急匆匆赶了回来,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韩慈苑疑惑的问:“怎么回事,嬷嬷怎么现在才回来?” “不,不好了……”大嬷嬷此刻只想一屁股坐在地上,放声大哭一通。 “这下事情闹大了!” 听她说完后,韩慈苑只觉得头上仿佛打了个焦雷,炸得她晕头转向。 穆娆不但失了孩子,还丢了性命。福王却在此时去了皇宫,据说是宫里来人接走的。 “莫非……”韩慈苑想到了一个可能,不禁打了个寒颤,腿一软,跌进了丫鬟的怀中。 “娘娘!”“王妃!”“小姐!”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韩慈苑只觉得下腹疼痛异常,不禁“哎呦,哎呦”的呻,吟出声,但是这种痛却比不上她心里翻滚着一个可怕念头。 她知道穆姣是怎样突然“意外”死去的,那么穆娆的突然死去会不会也是因为同样的“意外”呢? “殿下,快去打听殿下的下落!” 她强忍着痛苦,催促大嬷嬷回娘家一趟,务必要让娘家人想办法去皇宫探听到福王的消息。若她的猜测是真的,那福王府将来怎么办,穆家会不会要求彻查此事呢?皇帝和太后会不会因此而彻底厌弃了福王? “快去,快去!”韩慈苑疼得面容扭曲,厉声吩咐着。 大嬷嬷从未见过自家小姐这般色厉内荏的模样,吓得够呛,虽放不下小姐的身体,却也只能遵从,匆匆忙忙出了王府,坐着马车一路疾驰奔去了韩府。 事情发生得很是突然,经过救治,韩慈苑虽然无事,孩子也保住了,但是福王却依旧毫无消息。韩家无功而返,大嬷嬷两处奔波,一天一夜过去了,折磨得主仆二人身心俱疲。 到了第三日头上,宫里来了数辆马车,不但将福王送了回来,连带着留下还有皇帝派来的两位公公,太后派来的两位嬷嬷,直接明说了要留下来伺候府里的两名主子。 福王府就此沉寂了下来。 三月后,福王妃诞下一名女婴,乳名宁姐儿,刚满月便被接到了宫中,养在太后膝前尽孝。 妙懿得了信,亲自将预备下贺喜的满月礼送去了太后的慈宁宫。 等回到瑞王府时,天已经暗了下来,一半是因为天色渐晚,一般是因为阴天,洋洋洒洒的下起了雪沫子。 因妙懿畏寒,瑞王府内今年早早就烧起了地龙,暖阁内温暖如春。怀珠为她脱下雪狐披风,抱玉伺候她换上了家常藕荷色绫子袄儿,葱黄裙子,卸下整套的簪环项圈等,颈上只戴了一串珍珠链子。只见珠色莹润柔和,每一颗都有龙眼大小,衬着她的芙蓉粉面,嫣红菱唇,端得是绝色佳人一般。 华珣进来时看到的就是佳人伏案绘制百花图的模样。冬日的雕花小窗下,一笔一划,细细描绘着春日佳景,时而眉头微蹙,时而唇角含笑,提笔时衣袖缓缓滑入肘弯,露出的仿如皓雪般的手腕上套着一只翠□□滴的镯子,鲜嫩得仿佛盛夏刚摘的绿叶。 “怀珠,茶怎么还没送来?” 妙懿问了两遍,见无人答言,抬头瞧见了华珣正站在面前,忙搁下毛笔,绕过桌案,上前请安。 华珣未等她蹲下身去便伸手将她扶住,揽在怀里,笑问道:“为夫亲自伺候娘子用茶。” 妙懿轻轻捶了他一下,“殿下怎么走路不出声呢?” “在作画?” 华珣揽着他绕回桌前,低头鉴赏起来。二人品评了一会,妙懿说道:“妾今日入宫贺喜,宁姐儿真生得仿佛雪团一般,十分招人疼爱。” 只可惜有那样一对爹娘在,即便今后能得个郡主的封号,也不过是为了保留皇室体面罢了。像这种没有里子的光鲜,宁姐儿的前途可想而知。 华珣却未想得那般长远,他笑着轻抚妙懿的肩膀,说道:“将来我们的女儿只会比她生得更美。” 妙懿的身子微微一颤,勉强笑道:“殿下休要打趣。” 华珣自顾自的道:“明年开春之后,父皇打算御驾游幸江南,我也会随驾同行,到时带着你一块去可好?” “妾可不想碍了殿下的好事。” 哪家帝王出外游幸不出几桩风流韵事的?同行者也难免有人孝敬,她可不想碍眼。 “怎么,吃醋了?”华珣笑着轻点了一下她的小鼻子,说道:“如今帝国内忧外患,父皇想要拉拢江南那些儒生巨贾,现在万事都要以安抚为上。好比穆家现在就十分安分,因为穆侧妃虽已暴病而亡,但父皇却已答应将惠阳郡主华莹许给穆家的嫡长子,这是皆大欢喜的事。” 妙懿点点头,穆姣和穆娆两姐妹可真是倒霉透了,这算用两条命换一个郡主回来吗? “穆家这下该满意了,福王府也彻底安静了,皆大欢喜。” 夫妻二人又说起了明年开春巡幸江南的事情,要预备什么东西,准备什么衣裳,当即便筹划了起来。 ☆、第143章 “这春日来得到快。” 眼看着窗外大雪飞扬,白茫茫一片,转眼雪就化尽,枝头春芽结苞,现出嫩绿的春色来。 “再过两日连地龙都用不着了。” 唐灵璧笑嘻嘻的弯身将在地上乱跑的白兔抱起来放在桌上逗弄,红拂递上已经削成小块的萝卜,水灵灵的鲜嫩诱人。唐灵璧拿起一小块喂到了白兔嘴边,感叹道:“原本从猎场抱回来的时候还没有我手掌大呢,一眨眼我都快抱不动了。” 白兔的三瓣嘴迅速咀嚼,不到一会就吃尽了小半盘子萝卜。 “真贪吃!” 田氏坐在暖炕上绣花,鼻子上架着西洋水晶镜,正一针一线的仔细绣着鸳鸯身上的彩色背羽。 “姨母歇一歇吧,绣了好半天了。” 妙懿从窗边站起身,走到田氏身边看着她绣花。 “这是给你做的肚兜,你瞧瞧好不好看?” “好看,好看,姨母的手艺一向最好了。” 妙懿没想到出嫁后还能和让生母长久的陪伴在身边,遂做小女儿状,蜷缩在田氏身边看她绣花。 “你呀,都多大的人了,还撒娇呢。” 田氏笑着叹气,“你小时候都没这么黏人过,现在倒是越过越回去了。” 她久久凝视着女儿娇嫩的容颜,心说瑞王府就是一个福窝,女儿如今能过得这般滋润,若非夫君厚待看重,断不会如此。 可惜……唉…… “姨母做什么叹气?” “没什么,等今后你有了孩儿,姨母包管亲手为他缝制所有的里衣。” 妙懿佯装害羞的躲避此话题,唐灵璧听见了到是觉得很有趣,放下手里的白兔,扭头插言说:“等赶明有了小外甥和外甥女,我就教他们骑射打猎。” 妙懿道:“好了,就你那点骑射功底,说出去也不嫌丢人,还是等你练好了再教吧。我看白司卫的骑射功夫就很好,你有空不如向他讨教一番。” 唐灵璧面现恼色:“他呀,除了会教训人还会做什么?” 自打猎场比试骑马输了之后,唐灵璧就看白慕襄不顺眼,颇有些水火不容的意思,每次见面都要呛上两句。她命红拂将自己的马鞭找了出来,拎在手中,也不知道口里咕唧着什么就出去了,连披风都忘记披,红拂忙捧着一件大毛披风打后面追了出去。 田氏绣得眼花,放下手里的绣活,摘了水晶眼睛递给小丫头收好,口里说道:“灵姐儿还是这样孩子气。这半年来她在王府里住得倒也自在,只是她年岁也不小了,比你还大些呢,许夫人也不想着为她张罗人家。” 妙懿微微一笑,道:“怎么没想?年初三我回国公府的时候,夫人还背着人对我说让我帮着留意京中的青年才俊,打算找个人品好的读书人,家世不要紧,能入赘的最好。只求能一辈子平平安安的守着灵璧,哪儿也不去。” 田氏点头:“唔,这考虑得倒是极好。你嫁得这样高,灵姐儿有你护着就够了,用不着再嫁高门找罪受。她又是受不得气的性子,须得找个性子好的姑爷哄上一辈子才好。” 妙懿听得直乐:“看您说的,谁能哄着谁一辈子呢?自己若是个拎不清的,早晚得被人哄骗了去。依我说,不如让灵璧寻个情投意合的,否则她必不依。”她顿了顿,“我瞧着白司卫就好,灵璧恐怕对他也有几分意思,只是现在还太早,不好说。” “可这家事似乎也配不过。让王爷和白司卫成为连襟吗?” “现在确实配不上,他还只是个王府司卫,但却未必一辈子如此。罢了,究竟成不成还要看灵璧自己的意思,她要是能一辈子都这么高高兴兴的过,也是她的造化了。就算她今生都不嫁人,我也能养她一辈子,没准比嫁了人还开心许多呢。”妙懿不以为然的说道。 田氏道:“净胡闹,谁能一辈子不嫁人,那成什么了?” 妙懿没吱声。 田氏忍不住又唠叨了起来:“你嫁人也快满一年了,得抓紧时间要孩子了。人的性子都喜新厌旧的,凭你的天仙般的容貌也禁不桩新鲜’二字令人动心。女人的青春就这么几年工夫,你若不抓紧,等将来又有新人进来,你又该如何压服人家?” 妙懿听得心烦,便借口有事躲了出去。 门外清冷的空气和房檐下滴答的水声令她精神微振,绣鞋踏在凿花青砖上,柔软的鞋底仿佛能感受到砖石上的纹路,有一种异样的触感。她现在富贵已极,连公主见了她都要客客气气的唤一声“皇嫂”,可谁又知道她连一个孩子都不会有呢? 她的夫君心中有更大的抱负和目标,甚至连这样隐秘的闺帏之事都要被当成筹码。也许待到不用再有所顾忌的一日,他们才能真正的在一起,可究竟还要等多久才能等到呢?一年,三年,五年,十年……皇帝还不算太老,沈家的地位依然稳固,她能等上几年呢?纵然人人见了她都要夸上一声好颜色,可谁会知道她竟连自家夫君的心都抓不住。 却说瑞王华珣这日回府时天色已晚,刚下了轿,就见妻子瑞王妃披着粉底绣大片金线牡丹的披风,领着众丫鬟在垂花门处迎候。 “这天还冷着呢,这么晚怎么还出来?” 华珣虽有些惊喜,但握着妻子的手时发现有些冰冷,遂道:“咱们快些进屋去吧。” 妙懿任凭他握牵着手,夫妻二人径直回到院内。晚饭依旧是佳肴美酒,饭后,妙懿道:“殿下年前年后都忙得不可开交,夜里总也睡不踏实,妾命人做了安神汤,殿下不妨尝尝。” 说着,轻轻一挥手,只见走上来一名少女,手里端着红漆小托盘,托盘上放着一盏荷叶状的翡翠盏,盏内液体在灯光下看去,竟比琥珀还要纯净。 “殿下小心烫。” 一只白若细瓷的手将翡翠盏搁在华珣面前的桌案上,顺着那条纤细雪白的手腕往上看,只见少女身穿烟霞色纱衫,窄袖长裙,纤腰一束,面生柔弱之态,天生带着楚楚可怜的风韵。 华珣不禁问道:“怎穿得这样单薄?” “她在小厨房的炉边上巴巴的守了一天的火,不穿得薄些怎么行?”妙懿接口说道:“雪桐,你去将琵琶取来,唱一段南曲来助助兴。” 雪桐低低的应声去了,不多时,抱了琵琶出来,开嗓唱了一曲,倒也悦耳动人。 华珣一边饮着汤,半眯了眼睛听着曲子,一日的疲劳已去了大半。 三支曲子唱罢,汤已饮完,华珣再睁眼时,房内只剩下了抱着琵琶的雪桐,妙懿却不见了踪影。 华珣揉了揉眉头,问道:“王妃去哪了?” 第102节 “娘娘有事要处理,就先回房去了,也不敢打搅殿下休息,便让雪桐留下来服侍殿下。” 雪桐微微低头,露出雪白的颈项,有种说不出的柔顺娇羞之态。 华珣看着那白得晃眼的颈子,忽然有些发怔。 妙懿看了看桌案上的西洋钟,雪桐已有一个时辰没回来了,想必今晚也不会回来了。 她合上书,叹了口气,但愿瑞王能明白她的意思。 她想要一个孩子傍身,哪怕是侍妾所出也好。 她是避不开抛头露面见人的,但是侍妾却可以藏在府里,不被人瞧见。若有新人进门的那一日,她也好有两手准备,不至于膝下玄虚,被人动摇了王妃的地位。说到底,她也要自私的为自己打算一下。 她也需要筹码,不是吗? 怀珠吹熄了房内最后一盏宫灯,妙懿躺在黑暗中,久久不肯合上眼目。 扪心自问,她不爱他,却又依赖他。而她的夫君却连对她的依赖都不曾有。或许世上的许多夫妻都是这样的,这样的齐眉举案,却又隐隐的心意难平。 她朦胧着将要睡去,忽然身畔床榻微微一沉,紧接着一个温热的身体贴了过来。妙懿猛的清醒了过来,沐浴后的热气带着男子的气息裹挟而来,将她环绕在中间,难以动弹。 她的身体僵硬了片刻,脑中有些纷乱,无数了念头滑落,乱纷纷理不清头绪。只听华珣在她的耳畔轻声说道:“不要胡思乱想,睡吧。” 半晌,他又道:“我没碰她。” 身后的呼吸渐渐平稳和有节律,温热的液体顺着她的面颊滑落,滴在香枕上,悄无声音。 直到此刻她才明白,原来她想要的不是一个可以傍身的孩子,而是他能多放一点在她身上的心思。 想着想着,她竟然一夜未曾合眼。 次日早起,妙懿传话给雪桐,让她收拾东西回武国公府,并修书一封给许夫人,让她做主将雪桐远远嫁了。 雪桐来磕头谢恩的时候面色灰败,她知道失败者的下场,对主子没用的人,是没有留下的价值的。 妙懿本不想这么快将她送走的,但现在既用不着她来制衡浮翠,又用不着她来服侍瑞王,留下她又恐她已经动了多余的想头,多留无意,送走了反而干净。 转眼便到了春江水暖的时节,这一日苏杭总督上了一份奏章,请陛下到江南巡幸,以便让百姓有机会得以瞻仰天颜。紧接着江南各省知州纷纷上奏,折子雪片似的飞入皇宫,众人都表示百姓们热切希望陛下能够出巡江南,若能带动沿途的经济发展那就更好了。 于是龙颜大悦,准奏。经过慎重考虑,皇帝表示一切从简,连出行的钱都是从自己的私库里掏的,各位随驾的王宫贵族也一并自己掏腰包出旅费,别想着白吃白喝。虽然如此,想跟随南巡的人依旧不少。能伴驾可是脸面问题,绝非金钱能够衡量。到宫里请安的人更是比往日多了几倍,走众妃嫔后门的不要太多。 最终出巡名单定下,跟随的有除了福王之外的三位王爷,以及得宠大臣,宗室子弟等。妃嫔随驾的除了德妃留在宫中坐镇外,其余三妃,以及比较得宠的妃嫔如慧嫔都跟随伴驾。剩下的三位王妃,几位年纪稍大的公主等也在出行名单之内。 在一个春风拂面,晴空万里的日子里,南巡的队伍终于出发了。 ☆、第144章 任何一段旅程的初始阶段都是令人兴奋的,甚至包括私奔在内。 虽说皇帝南巡,一切从简,但毕竟再简单也有限,前呼后拥是必然的。长长的一排车轿将整条朱雀大街堵得严严实实,跟车的奴仆,守卫的人数比主子的人数还要多得多,呼啦啦站成一片,摩肩接踵,肩挨背靠,行进的速度实在快不起来。 待到终于出了城门,驶上官道,速度这才快了起来。妙懿悄悄掀开车帘,瞧见两侧路上已翠绿一片,时不时冒出几枝金黄的迎春,偶尔瞧见粉色的桃花、杏花,雪白的梨花,凌枝绽放的白玉兰,紫玉兰花,朱轮华盖香车轻巧的压过青草的痕迹,京郊的□□向来短暂,却因这短暂反而更令人留恋。 妙懿看得倦了,便倚在藕色绣玉兰的软枕上休息,马车行驶得极稳,她渐渐有些昏昏欲睡。 怀珠津津有味的赏了车外景致,忽然想了什么,抿嘴一笑,说道:“还记得同小姐入京的那一年,一路上不知有多辛劳,有好几次我都觉得要死在半路上了。幸好小姐吉人天相,终归是熬过来了。” 她轻声叹息着,引得妙懿睁开了微眯的双眼。匪患、山贼、洪灾、逃荒的人死鱼目一般的眼睛,饥饿、病痛、早死的婴孩……那样绝望的人生。 她又闭了闭眼,在睁开时,车外依旧是如锦的□□。 “怀珠,你二哥现在哪里当差呢?” 怀珠道:“我二哥没什么事做,跟着我大哥在小姐京郊的庄子上打杂收租子什么的。小姐怎么想起他来了?” “你二哥是个机灵的,打杂太过可惜,我对他另有安排。” 说着,吩咐了怀珠几句,怀珠听罢,惊奇的道:“小姐是想……” 妙懿微微颔首,她要做一些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 “我这就给我二哥写信。” 南巡的队伍先到达了一处皇家行宫,虽说只是行宫,却也是睢园级别的皇家园林,内有花园温泉,亭台楼榭,绝对与“简素出行”的主旨不沾边。 有皇帝和众位娘娘在,余下众人自然要等着这些人被安顿下了之后才能挑地方住。妙懿被分到一处较偏远的院落,院后种了一大片梨花树,风吹花落,梨花瓣恍如落雪一般,落在一旁小桥流水中,配着潋滟波光,颇有花落水流白的万种闲愁。 妙懿只闲逛了一圈就打算回院休息了,实在是赏花人不少,众女眷都在车里窝了一天,正呆得腻烦的时候,恰好有美景可赏,自然要好好赏玩一番方不辜负春光。她们可以算是最珍惜四季景色的人,辜负好韶光的事她们可做不来。 妙懿刚要回去,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燕语莺声,少女银铃般的笑声甜美得令人难以忽视。怀珠蹙眉,扬声问道:“谁在那里吵闹?” 她们这么大的阵仗杵在这里,但凡有些眼色的都该放低声音走开才是,如何声音反而越来越大? 怀珠的话音刚落,就见从梨花树后绕出一位少女,连妙懿见了都忍不住多瞧上两眼。 那少女身穿鸭蛋青缎子袄儿,外罩鹅黄色暗花缎褙子,下配素色棉绫裙,项上挂着金镶玉的项圈,一头乌亮的头发挽成望仙髻,装点零碎珠花,发侧簪着一支垂珠小凤钗,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有些惊慌的望着妙懿,年纪也就十四五岁的样子,面上尤带着些稚嫩之色。 算是个中等偏上的美人,妙懿思忖着,仿佛是个绵软好性子的。 “见过王妃娘娘。”小人娇怯怯的请安道。 “你怎么知道我的身份?你叫什么名字?”妙懿饶有兴趣的问道。 这时,少女的同伴也都一一出来请安,看服侍装扮应该都是她的丫鬟。 “回王妃娘娘的话,臣女姓秦,有一小名唤做莲娘,曾经与娘娘有过一面之缘。因娘娘生得太美,臣女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就记在了心上。” 她睁着一双清澈透亮的大眼睛好奇的望着妙懿,却又并不让人觉得冒犯。 妙懿微微一笑,是个机灵的孩子。 她思索着随驾的大臣可有姓秦的,待要细问这秦莲娘是谁家千金时,只听不远处有人呼唤道:“莲娘,你躲到哪里去了?成日家淘气不知事,你再这样,母亲该担心了。” 语音落时,另有一名少女走了过来,只见她穿一身海棠红,在白似霜雪的梨花林中分外惹眼。而她的长相比她衣裳的颜色还要娇艳。细长的眼睛,眼角斜飞入鬓角,鼻梁秀挺,红唇丰润,和方才的秦莲娘一比,恰似蔷薇和白莲,美得各有千秋。 后来的少女见了妙懿,先是一愣,接着便走上前去请安。 “臣女蕊姬,见过娘娘。” “快起来吧。”妙懿含笑望着二人,问道:“你们可是户部尚书秦煜明的女儿?” “正是。” 妙懿道:“这里离我的院子很近,你们要不要去坐坐?” 小姐妹二人互望了一眼,秦莲娘率先说道:“那就要叨扰娘娘了。” “莲娘!”秦蕊姬忙去拽她的袖子,眼睛却不确定的偷偷朝着妙懿瞥去。 妙懿微微一笑,“走吧。” …… “请秦小姐用茶。” 丫鬟端上茶来,莲娘小小的抿了一口,禁不住赞道:“这茶好香。刚入口时不觉得什么,回味却甘甜润口,真是好茶!” 妙懿道:“这是今年的新茶,刚刚飞马送来的,你们若喜欢的话,不妨回去的时候带一些。” “多谢娘娘。” 还未等蕊姬出言,莲娘已经迅速谢过了,蕊姬只得作罢。 妙懿又问这对小姐妹可上了女学没有,平时爱玩些什么,结果莲娘爱书爱画爱骑马,蕊姬爱女红厨艺描花,莲娘言语活泼跳脱,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蕊姬则言语谨慎老成,通常答话之前还会思索片刻,甚至连答完之后都要回思一番,十分小心谨慎。 不多时,丫鬟来报说秦家下人正在四处寻找两位小姐,妙懿让怀珠捧出一小匣子新茶赏赐给了莲娘,又命人将二女小心送出院门。 “王妃请两位小姐有空再来玩。” 见院门在身后闭合,蕊姬轻轻舒了口气,斜眼盯着莲娘手里的匣子,蹙眉道:“你心也忒大了,王妃娘娘说赏你不过是句玩话罢了,谁知你竟当了真!” 莲娘不以为意的道:“我瞧着那茶二姐姐也没少喝呢。我这茶一半是为母亲讨的,一般是为二姐姐讨的呢,真真二姐姐不识好人心!” “谁说我爱喝了?”蕊姬“腾”的红了面颊,死活不肯承认。 莲娘冷下脸来说道:“二姐姐素来想做什么事都要先抓了我做筏子。就像方才明明是二姐姐先出来赏看梨花的,结果半途又匆匆忙忙的赶回去非要拉着我出来逛。我说不出来,姐姐还跟我急了。谁知道在树林里被瑞王妃叫住时,二姐姐又先把我推了出去,二姐姐倒装作没事人一般随后才走出来做戏。我不在人前戳穿二姐姐,那是因为你我是姐妹,断没有让姐妹在人前丢脸的道理。但是二姐姐也忒不将我当一回事了,若我今日不将话摊开来给二姐姐看,二姐姐还当我是个痴人呢!” 蕊姬面上一阵红,一阵白,莲娘清亮亮的眼睛刺得她几乎无地自容。 “反正你永远是对的,我都是错的!”蕊姬恼羞成怒,扭身快步跑开了。 莲娘叹了口气,也随后走开了。 “这对小姐妹还挺有趣。” 妙懿笑眯眯的听完了怀珠的叙述,方才这对小姐妹的话都被门后的怀珠听了个满耳,立刻便回报了妙懿知道。 “莲娘是个聪明的,将她配给大哥倒是很般配。” 原来,许夫人不但求妙懿为唐灵璧寻一门好亲,连长子唐贤毅的婚事也交给了妙懿,请她帮忙参考。而户部尚书的两个年幼未嫁的女儿也在考虑之列。 “据说这位二小姐是后来才被抱到秦夫人膝下教养的。”妙懿早就将秦家的事打听得□□不离十了,自言自语道:“今日一见,这位蕊姬小姐确实少了些坦荡大气,且心思又多,反而落了下成。” 怀珠小声嘀咕道:“这两位小姐的脾□□好完全不同,倒不像是一个人教养出来的。” 妙懿笑了笑,幽幽的道:“你也瞧出来了?” 怀珠道:“说得不中听些,那位二小姐可不像能做大户人家正室的样子。”她撇了撇嘴,放低了声音说道:“倒像是做贵妾的料。” 众人都掩口笑个不住,妙懿点着怀珠的额头说道:“人家好歹是户部尚书家的小姐,就算是庶出也断没有做妾的理。” 妙懿同众人说笑了一会,到了晚些时候又去给三妃请安。其实不过是陪坐而已。沈贵妃和淑妃都有亲儿媳作陪,贤妃又没什么精神,如今生了七皇子,她反而不像从前那么爱说笑了,只坐了一会就道声乏了,起身离席而去。 这回没了韩慈苑,妙懿孤伶伶的坐在那里,越发无人理会,不过倒也落得清闲。旁人笑她就跟着笑,旁人说话她就听着,反而不用搜肠刮肚的费心思没话找话了。 宴罢,撤下残席,淑妃用帕子抿了抿嘴角,说道:“我也乏了,年纪大了,越发不爱看人脸色了。罢了,都散了吧。” 妙懿明知道她暗讽得是自己,却也只做不知,起身恭送。 陈可人扶着淑妃向门外走去,经过妙懿身边时,她脚步微顿,低声说道:“没见过脸皮这么厚的人,我都替你羞臊死了。” 她冷笑着扶着淑妃施施然离去。 妙懿稳定了一下心神,重新归了坐。她也不指望所有人都能喜欢她,但求无愧于心罢了。 只见沈贵妃和颜悦色的道:“听说瑞王近来在户部当差,连陛下都夸过几回,说差事办得体面漂亮。” “是呀。”沈牡丹掩唇而笑,说道:“京中许多人家都在打听瑞王殿下的事呢,甚至都打听到我那里去了。瑞王府只有二皇嫂一人支撑,总归是清冷了些。” 妙懿笑道:“这些事不是我一人能做主的,一切还要请我们殿下拿主意,我一介妇人家能懂得什么?不过倒要多谢三弟妹关心了,说来这些事也只有咱们一家人关上门才能谈论,旁人倒还不好开口呢。” 做弟媳的关心丈夫的哥哥纳不纳妾,说出去也不知是谁脸上不好看。 第103节 沈牡丹果然笑得没方才欢实了,看着妙懿的眼神也略带些不善。 对于这种自取其辱的行为,妙懿只觉得她活该。正在这时,皇帝身边的夏公公亲自来宣沈贵妃今夜伴驾,于是众人便散了。 ☆、第145章 春心动 因为各种各样的缘故,南巡的步伐总是被耽搁,迟迟迈不动脚步。 比如说今天这里有些事要处理,明天那个地方官员要来参拜,不见还不好,违背了南巡凝聚人心的宗旨。结果就是出发的时间一再的被耽搁,这第一站的行宫足足住了五天还没启程,众随行人员已经开始百无聊赖的各寻营生打发时间了。 这一日,妙懿刚从慧嫔处回来,刚走到门口处,就见秦家小姐妹俩正在门外踟蹰,秦蕊姬还跺着脚和妹妹秦莲娘说着什么,忽然瞥见妙懿一行人回来了,忙走上前请安迎接。 妙懿含笑着请她们姐妹进门叙话,蕊姬恭顺道:“臣女们是来向王妃娘娘道谢的,上次娘娘赏的新茶,母亲吃了之后觉得很好,又问我们是从哪里得的,让我们务必上门向娘娘郑重道谢。” 妙懿抿嘴一笑:“这不值什么,你们母亲好?有空来我这里坐坐吧。我们王爷现在户部当差,少不得秦大人照应呢。” 一时众人进了院子,到上房内落座喝茶。莲娘倒也不怕生,秉着一回生,二回熟的心思同妙懿说笑话解闷。 “娘娘也不过大我们几岁的年纪,却这般沉稳大度,着实令人敬服。”蕊姬虽不似莲娘言语活泼,却也是个会说的,并不令人生厌。 妙懿倚在榻上,听着这对小姐妹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那股新鲜劲仿佛枝头凌霄花上的一滴露珠,亮丽清新,仿佛凝固的春光,遂兀自感慨时光不饶人。 她还未老,新人就已迫不及待的追上来了。 眼看到了用午饭的时候,妙懿开口留了饭,餐食是八菜二汤加各色点心,俱是精工细作。各位主子的肠胃都娇贵,饭食自然马虎不得。 吃到一半时,怀珠进来禀说瑞王要陪陛下会见大臣,就不回来用午饭了。妙懿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又命人打点了些简单菜蔬,挑那方便食用,好克化的送了过去,嘱咐人别忘了提醒殿下食用。 莲娘吃吃笑道:“王妃娘娘和王爷的感情一定很好。” “何以见得?”妙懿将人打发了,笑着重新倚回榻上。 莲娘歪着小脑袋,一本正经的说道:“平日我娘也是这般待父亲的。父亲往往一忙起来就忘了吃饭,我娘也吩咐人准备饽饽油饼汤水之类的吃食给父亲预备着。我娘说男子心粗,若非时时让人跟在身边提点就得过且过,可这样却不利于保养,非常伤身体。方才莲娘见王妃娘娘也这般待王爷,由此便想到父母平日相处的情形,所以莲娘觉得王妃娘娘和王爷的感情也一定很好。” 妙懿微微一笑,“原来秦夫人也是如此待秦大人的。” 蕊姬眼见着瑞王妃望向莲娘的眼神越发的柔和起来,心里不着急是假的,于是陪笑道:“王妃娘娘同王爷伉俪情深,相濡以沫,我们姐妹好生羡慕。” 妙懿道:“你们且不必羡慕,等今后你们嫁了人,也会如此的。” 莲娘和蕊姬都含羞抿唇而笑,蕊姬满眼羡慕的望着瑞王妃的衣装和排场,心下又觉黯然。世上又有几人能有幸嫁入皇室,成龙成凤呢? 这也只是她的痴心罢了。 饭罢不久,妙懿已有些困乏,要睡午觉,秦莲娘和秦蕊姬十分自觉的起身告辞。 出得门来,莲娘见蕊姬有些无精打采,遂道:“二姐姐又有哪里不舒服吗?” 蕊姬无力的摇了摇头,只一味的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莲娘看了看头顶的日头,说道:“二姐姐若觉得无趣,就到梨花林里逛逛去吧。” 蕊姬踟蹰道:“母亲那里还在的等着我们说话呢。” “母亲那里就由我去说好了。” 蕊姬无精打采的点了点头,“劳妹妹费心了。” “二姐姐顺心就好。” 莲娘素来知道这位二姐的脾性,凡事不明着说,只在暗地里捣鼓,不遂她的心就一整天拉着脸,仿佛所有人都欠她一般。莲娘也懒得理她,带着丫鬟先走了。 蕊姬随身只带了一个名叫凌枝的丫鬟在身后跟着,其余几个婆子就让她们在林子外侯着。 背过身时,她暗暗腹诽道:“一个个面皮都跟老树皮似的,哪里配赏这样美的花!” ——看过了仿如白玉雕般的梨花后,回身再看这些老面皮,简直再败兴没有了。可是没有办法,谁叫她身边连个可心的丫鬟都找不出一个呢?看着她们就心烦,留下来给她看屋子都不配。 她素来和莲娘不同,不论是新来的丫鬟,还是新送来的衣料,全都是对方挑剩下的才能轮到她。明面上虽是一起挑,但她但凡挑了好的,嫡母看她的眼神就不对。她是庶出,吃用穿戴怎么能比嫡女好呢? 她的姨娘总不放心她,暗地里总是提点她要谨慎再谨慎,千万不能和莲娘争风头。对方是湖畔白莲,她是墙下弱草,想要出头,只能依靠自己,或者另辟蹊径。 她面带轻愁,在梨花林中穿梭,时而仰头轻嗅花心,时而伸出玉手抚摸光洁的花瓣,她今日特意挑了一身玉色衫裙,戴了整套的蝶恋花珍珠镶银的首饰,镂空缠丝的蝴蝶随着她的动作微微煽动着翅膀,晶石做到触角最易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想必看上去也是十分动人的。 秦蕊姬赏花赏到了尽情处时,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男子的说话声,似乎正朝着这个方向行来,不由留心侧耳细听。 “……这梨花香甜,采摘花瓣晒干磨碎,加冰片等制成香饼,放在熏炉内烧燃,最是清香凝神的……” “唔,那孤就采些来送与王妃,她最爱那淡雅香气,梨香确实是最适合她的。” “殿下时时都惦记着王妃,却又不肯让王妃知道,老奴实在不解。” 男子沉默了片刻,午后的阳光有些耀目,照在娇嫩的梨花瓣上,玉致动人。 蕊姬忍不住轻移莲步,凑近了去瞧,只见雪白的梨树后露出一个男子的侧影,身材高大,玉带蟒袍,头戴玉冠。 随着他将头转了过来,正对着蕊姬,再看他的容貌时,蕊姬的心跳得越来越快,简直再不敢细望他的形容。用俊秀来形容他的容貌,却难表其气势;用英俊来形容又难描其斯文之态,她从未见过这样的男子,这般年轻,却又带着天然的贵气,那种骨子里透出的华贵让人不觉高傲,这才是真正的天之骄子吧。 但就算是这样高不可攀的男子,此时却分外温柔的凝视着一树开得莹洁的梨花,白如玉柱的长指轻轻探出,待要触碰到梨蕊时,却又生怕亵渎一般的收回。 “她开心就好。”低沉的男声醇厚如浓沉的夏夜,男子恋恋不舍的收回手去,“有些事,不知道的要比知道的好。” 蕊姬无法形容他说话时的神态,只知道自己的眼神无法从他身上移开哪怕一丝一毫。 正在她晕乎乎的不知今夕何夕的时候,跟在她身后的凌枝不知道踩到了什么,发出轻微的响动。 “谁在那里?” 蕊姬对方已经发觉了自己的存在,便从梨树后转出,走上前行礼。 “臣女打搅瑞王殿下的雅兴了,请殿下莫要怪罪。” 她能感觉到对方的视线落在她身上,激动得几乎要发颤,好容易才忍住了。 瑞王道:“你怎知孤王就是瑞王?” 蕊姬胸有成竹的道:“一看服饰,满朝能穿蟒袍玉带的唯有四位王爷而已。此次出巡,福王殿下并未随驾,因此可以排除。其次看年纪,这下便可刨除康王殿下,只剩下瑞王殿下和安王殿下。瑞王殿下从前负责为天下学子编纂书籍,身上必然潜移默化的带着书卷气质,而您刚好符合,于是蕊姬便猜测您就是瑞王殿下。” 瑞王轻轻一笑,浅淡似水面薄雾,但这轻若鸿羽的一笑却令蕊姬激动得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 “你叫蕊姬?” 秦蕊姬按捺住心中悸动,轻声道:“臣女姓秦。” 瑞王寻思了片刻,问道:“你可有一位叫做莲娘的姐妹?” 蕊姬仿佛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一瞬间脑子里爆发出了各种念头。最直接的念头就是父亲曾向瑞王提过她们姐妹,且重点说起过莲娘! 蕊姬忍住气,轻哼到:“是。” 瑞王点了点头,带着从人转身离开了。 妙懿见瑞王回来了,笑着迎上去为他解袍子,“外面日头大,看殿下走得一头汗。” 说着接过怀珠递上来的帕子为他擦脸。瑞王因为太高,稍微弯下腰去,乖乖的任凭妙懿为他擦汗。 “方才我碰见了秦尚书的一个女儿,可惜没有看到你说的那个莲娘。” 擦了脸,换过了衣裳,夫妻二人坐下说话。 妙懿笑道:“亏殿下还记得,那一日同殿下说的时候,妾还以为殿下睡着了。” “你的话我都记得。” 瑞王端起茶杯喝茶,瞥见妙懿若有所思的模样,遂放下茶盏,伸手握住她的柔胰。 “你觉得哪个与你兄长相配就选哪个吧,定下来之后我就去同秦尚书说。” 妙懿“扑哧”一笑,说道:“要说也要让武国公府派人说去,否则殿下一张口,万一秦尚书想拒绝,怕也拒绝不了了,岂不是骑虎难下?” 瑞王不以为意的道:“做瑞王妃的大嫂,国公府下一任的女主人,这样的体面就算满朝也找不出几个来。” “家世再好,也得先看看郎君是否合心意呀?我瞧着那莲娘也是个心气高的,还是先相看相看再说吧。” “都听王妃的安排。” 妙懿粉面含嗔,瞥了瑞王一眼,将瑞王看得心里痒痒,凑过去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惹得她娇笑连连,被瑞王瞧准机会,不动声色的搂入了怀中。众下人哪有不会看眼色的,纷纷退了出去,将门关好。 妙懿低声道:“青天白日,殿下别让人误会了去。” 瑞王将鼻尖凑在她的颈侧,闷闷的道:“我不想再等了。” 妙懿一怔,回味着他话中的意思,身子被他扳了过去,薄唇凑上来,吻住她的粉唇,好半天才被妙懿轻轻推开。 “殿下不可功亏一篑。” 她静静的凝视着他的眼睛,在他的眼神里,她分明察觉到了愧疚。 在这一瞬间,妙懿只觉得心中的委屈和不安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分明是他给予了她一切——地位,钱财,尊荣,一切的一切。但她却只顾想着自己的委屈和小心思,从未想过给予她一切的人究竟是何处境,他又希望得到些什么。他是皇帝的儿子,想得到那张御座又有什么错呢? 妙懿第一次主动伸手环住他,柔声道:“别急,我等你。” 他回抱着她,轻轻的“嗯”了一声,手臂却越收越紧,似要将她融入到骨血中一般。 桌上摆着新折的梨花花枝,幽微的花香悄悄散开,一室浅淡的清甜。 ☆、第146章 暗恨生 “二小姐还是茶饭少进吗?” 秦夫人听着丫鬟的禀报,不由得微微蹙眉,心生疑惑。 莲娘道:“二姐姐一向如此,母亲莫要担心。” 秦夫人笑了笑,心里越发后悔带这名庶女出来。起初将她收在名下的时候不过是看她姨娘哭得可怜,想着将来给她寻个好归宿皆大欢喜。但可惜的是教养得太晚,从姨娘身上学来的小家子气难改,动不动就暗暗弄些事出来。加之她性子敏感,自卑且多疑,她纵使想管也不太敢狠管。哎,嫡母难为,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待我亲自瞧瞧她去。” 秦夫人果然亲自去看,见秦蕊姬也只是面色稍微苍白了些,其余倒是没什么异常,也不像是生了病。 没事就好。 不过秦夫人还是不放心,亲自过问了蕊姬的情况后,见没什么异样,便将其贴身大丫鬟凌枝叫出去问话。 结果凌枝临出门前和蕊姬交换了一个眼色,恰好被凑巧回头的秦夫人看到眼里,心中疑问不减反增。 关上门单独询问时,凌枝起初只咬死了说并无异样,秦夫人说道:“你现在说了我不会怪你,但要是今后出了事,头一个死的就是你!” 秦夫人见久问不出,于是痛下杀手锏,逼迫凌枝吐露真情。凌枝架不住秦夫人的不断吓唬,最终松了口。 第104节 “那日在梨花林中,二小姐无意中遇见了瑞王殿下,回来后就一直闷闷不乐,夜里对月长叹,茶饭不思。小的劝也没用,二小姐反而禁止小的向外吐露实情,否则就要将小的卖了,不要小的继续伺候了。小的不敢撒谎,还请夫人明鉴。” 秦夫人听明白了前因后果,在将凌枝打发走后,将自己的亲生女儿莲娘叫来对质。结果一问,时间和地点都能对得,不由得叹起气来。 莲娘奇怪的道:“娘亲这是怎么了?可是二姐姐有什么不妥吗?” 秦夫人看了亲女一眼,说道:“你觉得瑞王妃为人如何?” 莲娘道:“自然是极好的,不论哪方面都极好,娘亲从前不是问过吗?女儿已经答得很详细了,怎么又问呢?” 秦夫人道:“咱们秦家不比一流的世家,但也勉强算得上是中等人家,娘心里是不想你们姐妹嫁得太高太累,门当户对就行了。但你们要是自己有什么想法,娘也不会特别阻拦。路是你们自己选的,富贵与否是命里带来的,勉强不得。” 莲娘道:“我都听糊涂了,娘怎么越说越不明白了呢,什么勉强不勉强的?” 秦夫人遣退了下人,方才说道:“武国公府托人向你四姑母打探你的消息,国公大公子比你大几岁,尚未定亲,想我和你爹的意思。” 莲娘“腾”的绯红了脸,捂脸跺脚的道:“这些事由母亲做主就是了,何必问女儿呢?” 秦夫人笑着拉住女儿的手,说道:“这是你的终身大事,自然要问一问你的意思,否则单我们愿意,你们相互之间没眼缘,总是少了些什么。” 又凑近女儿的耳边说道:“你别小看了那一星半点的眼缘,今后夫妻相处得是否和顺,都在这一星半点上分处高下呢。” 见女儿听进去了些,秦夫人说道:“我已经和国公府那边说好了,过一阵子唐大公子会过来一趟,到时候娘和瑞王妃约个时间,给你们安排个机会见上一面,让你相看相看,你说还不好?” 此时莲娘已经羞得抬不起头了,只是小声哼哼道:“娘亲只管做主就是了。” 莲娘终究还是年小面嫩,如坐针毡一般陪着秦夫人说了两句话就告辞了。秦夫人看着女儿落荒而逃的背影,忍不住笑了笑。但转念又想到另一名女儿蕊姬的情况,她又有些笑不起来了。 秦夫人身边的嬷嬷们都是惯能察言观色的,见夫人面带愁容,遂道:“三小姐现在有了着落,二小姐比三小姐的年岁还大些呢,也该寻个婆家了。” 秦夫人点点头,叹道:“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莲娘是我的心头肉,我必要为她寻一门可心的婚事。蕊姬那孩子虽不是我养的,却也是我的女儿,她有个好归宿对秦家也有好处,我这个做嫡母的也不好太偏心了。可惜她毕竟是姨娘养的,人家稍微细一打听就能知道,好多人家还是忌讳这个的。” ——高了人家不要,低了又委屈拿不出手去。拿得出手的都是面上看着体面,里面的穿着硌脚;里子过得舒服的又恐背后有人嚼舌头说她偏心。将来过得好那是她有福气,过得不好少不得埋怨她这个嫡母,真是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哎,难呀! 秦夫人正坐在屋里犯愁的时候,恰好秦大人回来休息,于是她就对丈夫说起了武国公府对莲娘有意,想要求娶莲娘。 秦大人听了很高兴,说道:“这是好事,也是莲娘的福气。武国公府我是知道的,他家只有一位少爷,人口少,事也少,没什么乌七八糟的事,又是将门,规矩不多。莲娘小孩子脾气,嫁过去也用不着受什么拘束,倒是合了夫人一惯的心意。” 秦夫人见丈夫并不反对这门亲事,心也就放下了大半,于是命人摆好了饭菜,夫妻二人对坐共饮。 “不可多饮,呆会我还要去同瑞王殿下商讨事情,醉了就不好了。” 秦大人饮了两杯就放下了酒盏,夹了白灼的时蔬吃了起来。秦夫人于是又旁敲侧击的问了些关于瑞王的事情,谁知秦大人慢慢放下了筷子,感叹道:“若非献皇后身故,瑞王又沉寂了这么久,现在的太子之位哪里轮得着其余几位王爷觊觎?不过现在好了,瑞王殿下终于可以走出来,名正言顺的站到台前。论才干和胸中谋略,恐怕其余几位王爷都赶不上瑞王。单是在处理北疆战后那堆烂摊子上的策略,就算我在户部这些年都想不到那么周全有效的法子。” 说到此处,他自斟自饮了一杯,叹道:“若瑞王今日尚未娶妻,我倒宁愿厚着脸皮向殿下举荐莲娘。莲娘自幼聪慧,虽任性,却并非无可打磨。但现在也好,嫁到武国公府反而更稳妥些。” 秦夫人听了丈夫的一番叙述,心下“砰砰”直跳,却假意笑着打趣道:“现在瑞王身边还有四个侧妃的窝呢,老爷若不甘心,咱们族中还有好几个未嫁的女孩子呢。再不然蕊姬也到了年岁,老爷不考虑一下?” 秦大人哈哈大笑道:“既然咱们的莲娘已经打算许给武国公府了,我再送个女儿给瑞王岂不是画蛇添足?现今的瑞王妃可是咱们莲娘将来的小姑子,没必要再亲上做亲。况且到时候这亲一结,莲娘又该喊头疼不知道管这些姐姐妹妹叫什么了。” 秦大人用过饭就匆匆离开了,此时秦夫人已将丈夫的态度试探得差不多了,心下已拿定了主意,当即写信给自家兄长,让他将族里年岁差不多,尚未定亲的子弟详细列一份单子出来,送来给她过目。 秦夫人已经决定了,为了女儿莲娘将来的安稳和幸福,必须不能得罪了瑞王妃。未免夜长梦多,自家庶女再生出什么不必要的小心思,或被有心人将她恋慕瑞王的消息传扬出去,她需要当机立断为其订下亲事,这样就能名正言顺将蕊姬送回去备嫁,这件事也就翻过去了。 想来想去,还是她娘家最为稳妥些。她的娘家也是门庭显赫之家,配蕊姬甚至有些高了,但此时也顾不得许多,没有什么比亲生女儿的终身幸福重要。大不了多多给蕊姬些嫁妆,她再说些好话,将亲事结下她就放心了。 不出五日的功夫,秦夫人就为蕊姬选中了一个远房侄儿,同秦老爷一说,秦老爷也愿意。等蕊姬知道自己的亲事已被订下了的消息时,她的生辰八字已经写好,被秦夫人派人骑快马送回了京城。 秦夫人道:“那谢五郎如今已是庶吉士了,人品相貌都是上佳人选,若再历练两年,这门亲事我和你父亲都张不开口提了。如今订得虽匆忙了些,却也是因我怕过错过这个时机,再寻这样合适的就难了。” 秦大人也捻着胡须笑道:“这桩亲事夫人订得有眼光,没想到谢家竟能答应下来,多亏了夫人从中斡旋。以谢五郎那样的才学,将来我也算是后继有人了。” 一个女儿是将来的国公府女主人,另一个女儿将来至少能得一个二品诰命是少不了的,秦大人越想越美,连晚饭都多饮了几杯酒。 秦夫人则多为留意庶女的反应,只见秦蕊姬面上一直挂着惯常的笑容,也没有多兴奋,也没有不高兴,甚至连害羞的表情都没有,只是坐在那里不言不语。 秦夫人知道她不会领自己的情,也根本没指望她能领情,用罢晚饭,就让丫鬟陪着蕊姬回去归置衣装,未免夜长梦多,后日一早就让她坐车回京去备嫁。 却说秦蕊姬回房后,刚关上门就开始落泪,凌枝端了茶过来给她吃,却被秦蕊姬一把掐住了手腕,压低了声音恶狠狠的问道:“你说,是不是你告诉了夫人什么?” 屋外的婆子听见房内有瓷器摔碎的声音,忙问怎么了。半晌,只听凌枝答话道:“没事,是我手滑了摔了个盅子,呆会再进来收吧,小姐在换衣裳呢。” 房内,秦蕊姬抹了一把眼泪,冷眼瞧着在碎瓷片上罚跪的凌枝,压低了声音说道:“我生平最恨背叛我的人,这是第一回,我先原谅你。但若是再有下一次,”她弯身拾起地上的一片碎瓷,在凌枝面前晃了晃,阴测测的说道:“我就让你将这个吞下去!” 凌枝吓得在地上直哆嗦,连哭都忘了,只是小声道:“小姐让我做什么都行。” 秦蕊姬满意的点了点头,想让她屈服,没那么容易! ☆、第147章 风波起 “二小姐要到哪儿去?” “我想哪里要你这个奴才管!” 秦蕊姬在第三次试图走出院子的时候被一个丫鬟拦下,终于忍不住发起飙来。 拦她的丫鬟也不恼,振振有词的说道:“夫人让二小姐专心在房内收拾东西,请二小姐回房去吧。” 秦蕊姬冲她怒目而视,那丫鬟垂着头,任她逼视也不为所动,仍旧木桩一般钉在原地。秦蕊姬向左她就跟着向左,秦蕊姬往右她就追往右,秦蕊姬气得跺了跺脚,转身回房去了,当着那丫鬟的面重重将门摔上,紧接着只听见房内传来一阵瓷器碎裂的声音。 过不多时,凌枝从房内走了出来,她用帕子捂着脸,肩膀一下一下的耸动,无声抽泣着往外走去,似乎受了极大的委屈一般。奉了秦夫人之命在门前监视秦蕊姬的丫鬟轻蔑一笑,也不去管她,依旧紧盯着房门不动。 明天一早夫人就要送二小姐回京城,只要熬过今晚就行了。 秦夫人得了信,不由微微一笑。眼看着婚事就这样定下了,蕊姬那丫头还能翻出天去? “二小姐这门亲事可算高攀了,若是她仍旧不知足餍,还想着闹事,那可真是没眼色。”一旁的嬷嬷们都不觉为秦夫人抱不平,姨娘教养出来的小丫头都被娇惯坏了,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也就是秦夫人吧,要是遇上嫡母不善的,早就将她打发了,哪里还能给她选一个好人家呢? 世上不是谁都是你亲娘,必须要事事为你着想。就秦蕊姬这样的性子,将来必吃大亏! 秦蕊姬这就这样一整天都没动静,连午饭都没吃。等到了要吃晚饭的时候,秦夫人嘱咐身边的周嬷嬷道:“嬷嬷去帮我瞧瞧,二丫头是怎么了,一整天都不吃饭,可别弄出病来,没法跟老爷交代。你劝劝二小姐,多少让她吃些晚饭。” 周嬷嬷去了能有半柱香的功夫,忽然风风火火的闯进了门来,面色苍白的说道:“不好了,二小姐不见了!” 秦夫人面色一变,“怎会?”她可是安排了人片刻不离的盯着蕊姬,“如何让人给跑了?” 等下人将凌枝拖上来后,秦夫人立刻就明白了。只见凌枝穿着银红袄儿,百花不落地的裙子,项上戴着明晃晃的大金锁,若是不仔细看,活脱脱就是另一个秦蕊姬。 “二小姐到哪里去了?你怎么和她换了衣服穿。” 秦夫人直接命人将凌枝的衣裳扒了,金锁首饰一样样都摘了下来。“你是什么身份,竟敢偷穿主子的衣裳?可是活腻了!” 秦夫人气得厉声责骂,她简直就是被庶女捉弄了一番。 凌枝哭得涕泪横流,再三表示不是她想穿,而是二小姐强迫她换上的。 “我说不换,二小姐就骂我,还摘了簪子要来划我的脸,我也是迫不得已的。” 秦夫人听得火冒三丈,当即命人去各处寻找秦蕊姬,可一时哪里寻得到呢! “夫人,发生何事了?”一眨眼连秦昱明大人都从外面回来了,秦夫人发愁道:“外面天都快黑了,可是咱们家二小姐却不知去向,正派人到处找呢。” “蕊姬那丫头明日就要回京了,是否是一时舍不得不愿意走,在外面逛得忘了时辰?” 秦大人起初并不以为意,后来见天色真的已经晚了,这才稍微有些紧张起来。 “去找!”秦大人吩咐着。 吃过晚饭,秦蕊姬仍旧未归,秦夫人说道:“这该如何是好呢?” 秦大人也开始犯起愁来,命人继续寻找。正乱着,忽然有人进来禀报,说瑞王妃派人来了,告诉说亲蕊姬受了伤,大夫正在给她治伤,今晚估计是回不来了。 秦大人和秦夫人都大吃了一惊,忙着追问道:“二小姐怎么受伤的,严不严重?” 秦夫人满头的疑问,惊疑不定,秦蕊姬怎么会受伤,又因何会由瑞王妃派人来说。 这一整天的功夫,究竟发生了什么? 于是将瑞王妃的人请到上房内问话。 这一问不打紧,只听得秦大人和夫人目瞪口呆,半晌没有言语。 原来,秦蕊姬扮成凌枝溜出院子之后,一时竟无处可去。想着自己就这么跑了出来,她既兴奋又害怕,她反抗了秦夫人的命令,却不知道回去之后将会受到什么样的惩罚。 她漫无目的的到处闲逛,再抬头时,发现自己竟然又走到梨花林中了。想到自己就要被送走,她又不觉迎风洒泪,心情抑郁。 梨花谢了太匆匆,她的梦应该在这朱楼画栋中才对。 也是合该凑巧了,她在这里边流泪边吟诗的时候,忽听林中有人问道:“谁在那边吟诗呢?听着怪伤感的。” 秦蕊姬一怔,不由止住了哭泣,只见自打梨花林深处走出来一名华冠丽服的女子,身后还跟着许多骄仆,众人共同簇拥着那名女子,好不气派。蕊姬见是她,忙蹲身行礼道:“见过安王侧妃。” 沈牡丹看了一眼哭得梨花带雨的秦蕊姬,见她虽是丫鬟的打扮,但看通身的气派,又会念诗,却像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不觉多看了两眼,问道:“你是谁家的姑娘?” 秦蕊姬忙自报了家门,沈牡丹一听,又不觉多看了她几眼,问道:“你这在里哭什么,可是谁欺负你了?说出来,本王妃许能帮你一帮。” 秦蕊姬听见她这么一说,不觉心念电转,委委屈屈的叹了口气,开口道:“娘娘莫要取笑臣女了,臣女的心事怕是无人能够做主。” 沈牡丹见她如此,愈发起了兴致。她轻轻摆手,挥退左右,罕见的放柔了声音说道:“你不说我怎知能不能帮你呢?你说出来也许事情还能有转机。” 秦蕊姬见她认了真,思量了片刻,终于将自己的父母急匆匆为她订下了亲事,她心中虽不情愿,却又无可奈何的事说了一遍。 “臣女明日就要被送回家去了,今日只不过想出来走走,看看有没有运气遇到人。臣女的心事,实在无人可以诉说,唯有这梨花能知晓半分吧。” 她说得哀伤婉转,眸中含泪,沈牡丹听了她的口风,再看她的神色,忽然萌生出一个念头来:“秦小姐可是已经有心上人了,因此才不愿定亲?” 秦蕊姬被一语道破了心事,红着脸低头不语。 “这梨花林景致甚美,想必常有人过来赏看。”沈牡丹四处瞧了瞧,只见林外不远处有一排小楼,亭台楼阁甚为雅致,遂继续试探道:“瑞王妃就住在离此处不远,想必常来赏看。” “瑞王殿下想也常来陪伴瑞王妃吧——” 一语未了,秦蕊姬已颜色大变,低头搓弄着衣摆不语。 沈牡丹已然全都明白了,含笑望着眼前娇羞不知所错的少女,转瞬间已冒出了无数个念头出来。 长日漫漫,找些事情来做也好。 “安王侧妃过来做客?” 妙懿听到人禀报,不觉有些惊讶,不知她要来做什么,于是吩咐道:“快请她进来吧。” 不多时,沈牡丹被侍从簇拥着走了进来,除了贴身的宝瓶和宝结跟进去伺候外,其余人等都在门外等候。 “姐姐们别在外面干站着,咱们去耳房喝茶吧。” “那就麻烦姐姐们了。” 瑞王府内自有丫鬟上前招呼这些跟随安王侧妃的从人,将几人都让到一旁房内喝茶,若安王妃有需要,自有人过来召唤。 茶刚喝了两口,就见安王侧妃带来的其中一名丫鬟忽然捂着肚子,一脸不好意思的说想要出恭。问瑞王府的丫鬟要了几张纸,那丫鬟小声道了谢,低着头,跟着领路的小丫鬟直奔恭房去了。 也不知那丫鬟是否真的不舒服,小丫鬟在恭房外等得实在不耐烦了,于是隔着门说道:“姐姐完了事就叫我吧,我先到隔壁歇个阴凉。” 第105节 只听恭房内的人弱弱的应了一声,于是小丫鬟捏着鼻子走开,自去玩乐去了。 小丫鬟刚走远,秦蕊姬就从恭房内走了出来。她也不知道安王侧妃因何会帮她,但一听说今日瑞王并未出门,而是在院内休息时,她又不觉动了心思。 她就要被送走了,这可能是她的最后一次机会。 不成功,便成仁,凭什么她身为庶女,就要一辈子被秦莲娘踩在脚下?嫡母为她安排的亲事一定有问题,那个女人一向不喜欢她和姨娘,又怎么可能会情愿让她嫁个好人家呢?她若是信了,她就是傻子! 她的未来要自己来争取! 想到瑞王无双的风姿,她只觉得心潮一阵涌动,她已经迫不急待的想看到嫡母和莲娘的表情了。就连父亲,他若是知道自己进了王府,定然也会高兴的。 至于瑞王妃,只要她不让瑞王妃抓到什么把柄,至少也能相安无事。她的姨娘进府多年,能在秦夫人手底下安然活到现在,她可是亲眼瞧见的,她相信自己也能做到。 如今她要做的,就是见到瑞王。 妙懿望着低头品茶的沈牡丹,不觉有些困惑。 沈牡丹说是来寻她说话的,但是一坐下就在那里喝茶,也不怎么说话,反而一直是自己在找话题。 “三弟妹可是觉得我招待不周?” “不曾。” “那因何不言不语?” 妙懿含笑望着沈牡丹,精致的天青色茶盅被白若凝脂的纤手捧在掌上,殷红的唇瓣从杯沿上移开,垂直耳畔的珍珠串红珊瑚垂珠轻轻摇曳着,划出优雅的弧度。 茶盅被轻轻搁置在紫檀木小桌上,纤白的长指缓缓从盅子上移开,指尖是被凤仙花汁子染过的鲜红色,指上带了两个镶猫眼的戒指,绿汪汪,明晃晃的,仿佛真的有一只猫蹲在她的手上冷冷的凝视着她。 “我听说近来二皇嫂这里很是热闹,时常有人过来做客,我想着这里热闹就过来瞧瞧。” 妙懿一边琢磨着她话里的文章,一边笑道:“不知三弟妹看到谁曾来做客了?” 沈牡丹抿了抿鬓角,红唇微启,慢声细语的道:“听闻秦尚书有两名掌上明珠,尚待字闺中,近来常到二皇嫂这里做客。” “莲娘和蕊姬?我也是偶然在梨花林中遇到她们姐妹的,便请她们进来坐坐。” 妙懿以为沈牡丹已经听到了唐家即将和秦家联姻的风声,因此上门来探问虚实。她听闻此前沈家有意为沈牡丹的堂兄沈智寻一房继室,谁知那沈智年少轻狂,即便是娶继室也非要选那高门嫡出的贵女,还须得美貌聪慧不可,因此总也挑不到中意的。据说他曾属意的人家里就有秦家,但也只是传闻罢了。一般的朝中清流虽不便得罪沈家,却更不愿与沈家有所沾染,以免被人耻笑巴结攀附权贵。秦家也是如此。 于是她便问沈牡丹:“二弟妹若想见这对姐妹,不妨我现在就请她们过来。” “不必了。”沈牡丹笑得颇有深意,“我方才已经见过了。” 二人正说着,只听见院子里一通乱,紧接着怀珠白着脸进来禀报说:“后院的房梁不知何时被白蚁蛀坏了,方才塌了两间屋子,掉了许多砖瓦和白蚁窝下来,幸好没出什么大事,只是砸伤了一个丫鬟。” 妙懿忙问:“伤得重不重?快些去找大夫给受伤的人看一看。” 怀珠的面色变得古怪起来,吱唔了一下说道:“本来那瓦片是要砸到瑞王殿下身上的,结果不知怎的被那丫鬟挡了一下。殿下已经派人去叫大夫了。” 沈牡丹忽然插言问道:“哦?想来是那丫鬟救了王爷吧?不知那丫鬟叫什么名字,似这般忠心,应该重重赏赐才是。” 怀珠道:“那丫鬟人都说未曾见过,还需打听清楚再来向娘娘们回明。” 这时,只见碧梧匆匆从外面走进来附在怀珠耳边说了什么,沈牡丹见了一笑,靠在椅背上说道:“莫非有什么不能当着我的面说的不成?” 怀珠的面色变得更加难看,妙懿心知其中有事,遂转头对沈牡丹说:“今日府内偏生不太平,不能再留三弟妹用饭了。” 沈牡丹听着逐客令,笑了笑,起身告辞往外走去。妙懿将她送到门口处,见沈牡丹往跟着她来的丫鬟堆里看了几眼,忽然回过头来,冲她神秘一笑,说道:“我方才在梨花林内恰好遇见了秦家二小姐蕊姬,见她容颜憔悴,一问才知是因为无法见到心上人所致。我于心不忍,便让她跟着我进了二皇嫂的院子。原本以为她偷偷早看一眼也就算了,谁知竟发生了这样的事。” 这可不能怪她,连老天爷都帮着秦蕊姬,她有什么理由阻止这段“旷世奇缘”呢? 她继续慢悠悠的道:“还请二皇嫂念在她痴心一片的份上,不要太过计较。” ☆、第148章 张良计 妙懿看着后院遍地的碎瓦狼藉,详细询问了事情发生的经过。 原来,秦蕊姬扮成丫鬟在后院行走,竟然无人阻拦,一路畅行。根据安王侧妃派人探听到的消息,今日瑞王未曾出门,所处的位置大概在后院书房处。 秦蕊姬也是被逼急了,顾不得思考这样做是否妥当,只凭一时的意气用事,再加上沈牡丹的鼎力相助和言语鼓励,决心要为自己痛痛快快的争取一次。 后院的下人不多,她低着头走路,有意避闪避众人,竟然无人发觉。找来找去,终于找到了一处与安王侧妃言语描述中相仿的一排三间房屋,似乎已建了有些年头了,虽新刷了一层彩漆,但边角处依稀可见斑驳的痕迹。 秦蕊姬心如擂鼓,越接近越觉得紧张,甚至连腿都在发抖。然后,她看见了在开满梨花的古树下负手而立的瑞王。 他穿着天青色的便袍,依旧发挽玉冠,风姿卓然。此时的他不像是位高权重的亲王,好像只是一名寻常贵公子,正立在梨花树下等候着心仪的佳人。风轻云淡,花开正好,佳人提着裙子悄悄靠近情郎,高举柔胰,忽遮郎目,风拂落花香…… 纤指被修长的大手握住,温暖而有力,男子开口说道:“淘气。”他的声音低沉醇厚,柔如三月春风,满满的都是宠溺。 将小手放到唇边轻吻,瑞王心情大好,微笑欲转身。 秦蕊姬只觉得半身仿佛飘在云端之上,尤其是手背上那一吻,仿佛被火灼伤了一般,一股电流窜上脊背,她简直幸福得简直想要晕倒。原来瑞王竟然是这样温柔的一个人!她头脑一热,再也没办法思考,伸手从背后紧紧抱住了他。 他就是她的今生想要寻找的人——身居显赫,容貌俊美,而且还那样的温柔……她已决定,非他不嫁! “妙儿,你今天是怎么了?” 他的王妃怎么好像和平常不太一样,瑞王唇角的弧度已弯得接近极限了,心情大悦,他的王妃今日究竟是开了窍还是中了邪,竟然这样主动起来。 说起来也是他的问题,可他已经够努力了,为了尽快在朝中立足,他已经好几日未曾合眼了。 等他有足够的能力护她周全的时候,他一定会给她无上的尊荣和地位,让全天下匍匐在她的脚下,让他们的子嗣承袭这一方壮丽山河。 他想给她全部最好的,从他幼时起,他拥有的从来都是最好的,将来也会如此。最富丽的江山,最出众的美人,她将成为史册记载中最幸福的皇后,太后。百年之后,他们将并肩合葬在宏伟的帝陵之中,即使到了地下,她依旧会是最尊贵的女人。 但是——这是什么鬼呀! 等瑞王扭过头时,美梦却在瞬间被眼前一脸花痴的小丫鬟彻底打碎了。 “你是何人?”他一把将那丫鬟推开,当即冷下脸来质问。“何人如此大胆,竟敢冒充王妃!” 一想到自己方才的言语竟被此女听去,他甚至还错吻了她的手……一想到此处,他的脸就更黑了。 “来人……” 此女该拖出去杖毙! 秦蕊姬被他冰冷的态度刺醒,泪水顺着她的面颊滚落,惶恐难言,“臣女,臣女名唤蕊姬,父亲是户部尚书,曾与殿下在梨花林中有过一面之缘。” 她哭得涕泪横流,倒是让瑞王看得一怔,沉声问道:“你是秦家小姐?” 秦蕊姬哽咽了一下,轻轻点了点头。她抬起水汪汪的眸子望向英伟的瑞王,心内柔肠百结,一腔柔情无人可以诉说。 但她不甘心! “瑞王殿下,请听臣女一言。”面子已经丢光了,她还有什么不能说出口的:“臣女今日并非想要冒犯,只是因为倾慕于殿下,故此才溜进来想要向见殿下一面。” 少女情动时的娇羞令人无法不动容,更兼她一片真心,愈发显得楚楚可怜,别有一番韵味。 “孤这就派人将你送你回去,今日的事就当作从未发生过。” 瑞王一甩袖子,扭身欲走,秦蕊姬哭得更厉害了,她是偷溜出来的,又做出此等不知羞耻之事,若是被瑞王告知父母,她哪里还有脸见人呢? “求殿下怜惜臣女,臣女真的对殿下一片真心。” 她不顾一切的扑了上去,就在此时,一旁的屋子忽然塌了,掉落的碎瓦砸到了秦蕊姬的身上…… …… 事情怎么会这样凑巧? 妙懿在捋顺了前因后果之后,简直头都大了。 “也就是说,秦蕊姬扮成了丫鬟,被沈侧妃带进来之后,偷偷跑到后院,恰好遇见了殿下;而他们站的地方又恰好塌了两间房子,结果她被碎瓦片砸到,可是如此?” 怀珠艰难的点了点头,她还没敢告诉自家小姐,那秦蕊姬是被瑞王亲手抱进房内的…… “我就说沈牡丹来得蹊跷,当中果然有鬼!”妙懿自言自语道。 但现在并非抱怨的时候,得尽快解决此事。 秦蕊姬缓缓睁开了双眼,只觉得头疼的厉害。她偏过头朝着床畔方向望去,只有一名小丫头坐在那里打盹。听见床上有动静,那小丫头忽然醒了,忙奔出去叫人。 见瑞王不在,秦蕊姬难掩心底的失望。她还记得自己在事发时不顾一切的扑到了瑞王身上,碎瓦遍地,沉烟尚未消散之时,自己的身子一轻,被人抱了起来……她的眼前是他放大的脸。 她忍不住伸手去触摸,瑞王没有躲开,记忆中最后的画面是他幽深的眸子望向她,接下来,她便失去了知觉。 她抬起手,放在眼前细看,泪水不觉顺着眼角一滴一滴的滑落。 门被人推开了,瑞王妃从外面走了进来。她确实美艳惊人,在踏入房门的一刻,仿佛将整间屋子都照亮了。 一想到瑞王方才的温柔举动皆因为将自己当成了她,秦蕊姬不觉闭上了双眼,假装睡着了。 “秦小姐可觉得好些了?” 瑞王妃的声音也十分好听,语调温柔似水,秦蕊姬愈发的不愿面对。 “秦小姐还没醒吗?”瑞王妃轻声问。 丫鬟道:“方才是醒了的。” 秦蕊姬只得装作刚醒的样子,缓缓睁开了双眼,虚弱的道:“臣女还好,多谢王妃关心。” 瑞王妃微微颌首:“我已经让人去请秦小姐的父母了,秦大人和秦夫人很快就到。至于秦小姐头上的伤,大夫说痊愈后只消用最上等药材涂抹就不会留下疤痕了,秦小姐可以安心养病。” 秦蕊姬此时方感到一丝羞耻,于是勉力挣扎起来说道:“今日的事是臣女一时糊涂……” 若今日之事传扬出去,她将来可怎么见人呢? 妙懿见她此刻窘态,大概猜到了她的心思,不觉暗叹:“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还未等秦蕊姬说完,妙懿便截断了她的话,说道:“秦小姐年纪尚幼,难免贪玩爱闹,拌成丫鬟溜进来找我说话也只是为了玩笑。谁知遇到房屋倒塌,瓦片凑巧砸到了秦小姐的头上。这些都是小事,秦小姐不必担忧。待会秦大人来了,我自会给他们一个交代的。” 为今能做到,唯有将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了。 秦蕊姬红着脸,羞惭不已。 三言两语先将秦蕊姬安顿了下来,妙懿起身出得房门,待问清瑞王下处,便径直赶去寻那“罪魁”。 通禀过后,妙懿入得房内,只见瑞王正端坐在桌前认真的看着邸报,抬首见她进来时,紧皱的眉头微微一松,随即笑道:“妙儿来看为夫了。” 再看妙懿面色不善,笑容尚未到达眼底。“殿下倒会寻清静。” 她也不行李,只在窗边的榻上坐下,随手端起桌上还冒着热气的茶吃了两口,诧异道:“这是枫露茶?” 她抬头看了一眼唇边噙笑的瑞王,似笑非笑的说道:“这茶要泡上三四遍才出色,看来殿下等妾多时了。” 和着这是特意准备了给她喝的!好狡猾,烂摊子全丢给她去解决,他倒是跑来这里躲清静。 “秦家二小姐这般舍命相救殿下,您打算如何向她父母交代呢?” 华珣被点破了心思,不觉有些尴尬,但心头又有些许异样的柔情涌动。 第106节 他从桌边站来,走到妙懿身边弯身低头,俯在她耳侧说道:“全凭王妃安排。” 热气扑在妙懿耳畔,她轻轻掩住华珣的双唇,柔声说道:“还是由殿下做主吧。人家小姑娘一片痴心,为了殿下连命都能不要,殿下岂可辜负了这般深情?” 华珣挨着妙懿坐下,笑着说道:“那点砖瓦岂能砸到我?本来我是已经躲开了的,谁知那丫头不知为何冲了上来,反被砸伤了。” 妙懿道:“照殿下这样说,是无意将她收在后院了?” “我有妙儿一人足矣。” 华珣握住她的小手,凑在唇边轻吻,心中暗暗打定主意,下次一定要看清楚了再亲。看他王妃的小手又细又嫩又滑又香的,那些庸脂俗粉哪一个比得上? ☆、第149章 过墙梯 却说秦大人和秦夫人在瑞王妃送来消息的时候都惊得目瞪口呆,匆匆忙忙的坐着轿子来到瑞王处看看望女儿蕊姬。瑞王妃亲自出面接待了夫妻二人,气氛略微有些尴尬。 秦夫人没想到同这位王妃的第一次会面竟然不是为了小女儿和唐家的婚事,而是因为庶女的一个不太光彩的行为。她的想法是,千万别做不成亲家,反成了冤家。 一盏茶刚过,妙懿便让心急如焚的秦大人和秦夫人一块去看望他们的女儿蕊姬。 秦蕊姬听丫鬟通禀说父母来了,惊得从床上坐起,此时此刻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父母。 “父亲,母亲……” 未等她说完,秦蕊姬脸上已挨了秦大人一个巴掌,接下来又连挨了四五个,直到秦夫人上前阻拦才停手。 “你这个不孝女,竟还有脸活在世上!我们秦家的脸面全都被你丢尽了!” 还未等秦蕊姬哭出声来,秦夫人已经哭倒在了秦大人怀中,抽噎道:“老爷息怒,蕊姬年纪还小,她也是一时糊涂才会做出如此行径的。老爷就饶了她这一回吧。” 秦大人方才也是一时急火攻心,平日他连蚂蚁都不曾踩一只,却伸手打了女儿,还说了重话。此刻见老妻几乎哭晕了过去,他也跟着难过起来。想着自己发妻生养的两儿两女都聪明伶俐又让人省心,不像那几个妾生的儿女,面上看着还好,实际却一个比一个草包。 想到此处,他又觉开始觉得对不起老妻了。那些卑贱女人怎么配给他生孩子?都是他一时糊涂,留下了这些祸害,让他们年纪一大把了都不得安宁。 在秦蕊姬的呜咽声中,秦煜明长叹了一声说道:“冤家呀冤家,都是冤孽。” 他扳起脸来,盯着秦蕊姬说道:“今日的事对外就说是你来拜望瑞王妃偶然被砸伤的,其余的一概不准多言!你不要脸见,我们秦家还要脸呢!你回去先给我好好反省,和谢家的婚事暂时不提,什么时候你都改好了再给你说亲。要是你一辈子不知悔改,我宁肯关你一辈子,秦家不少你一口饭吃,只要你不跑到外面给我们丢人就行!” 秦蕊姬哭得哽噎难言,秦夫人就抱着她哭,口里又劝道:“蕊姐儿,你可都改了吧,你还小,将来有得是好日子过,何苦要这般糟蹋自己呢?” 秦蕊姬捂着脸,一边想着父亲骂自己的话,恨不得登时就死了;可再听了秦夫人的这些话,心里却油然生出一股怨恨。她被父亲打,定然都是被这个面慈心狠的女人挑唆的!是了,定是这样的。姨娘的话全都应验了,要不是嫡母着急给她的亲女找个好婆家,又怎会匆匆忙忙的给她订下亲事呢?若非如此,她也不会在情急之下作出如此出格的举动,不但被瑞王殿下厌弃,还要被父亲责打! 她也是哭昏头了,伸手推开秦夫人,躺在床上撒泼打滚道:“谁让你假好心!在父亲面前你就装得一副贤良淑德的模样,却在背后暗中刁难。明明是一副蛇蝎心肠,没安好心,你自己的女儿不要的捡剩下的亲事就说给我,谁稀罕什么谢五郎六郎的,顶天当一辈子没出息的小官小吏,我才不要呢!” 一番话说得秦夫人痛哭不止,秦大人简直要疯了,指着秦蕊姬半天吐不出一个字来。 “小官小吏?你爹一辈子也就是个小官小吏,你不也是小官小吏的女儿吗?我秦煜明真真是瞎了眼,竟然有眼不识金镶玉,没能耐让你嫁个王爷宗室。不,王爷宗室算什么,如今中宫正缺皇后呢,我明日就上折子给陛下,舍下这张老脸不要了,举荐你这个贤孝德顺的大才女入宫当娘娘,做皇后,你看可使得?” 秦蕊姬听父亲如此奚落暗讽,干脆直挺挺的躺在床上哭,泪水将身下的被褥都濡湿了。 秦夫人见丈夫已经气得开始说胡话了,又怕隔墙有耳,忙出言制止,小声劝道:“老爷要教训女儿何不回去教训?此处并得讲话之所。眼见着天快黑了,咱们快些回去吧。” 秦大人道:“唉,也别带她回去了,咱们旁边住的是欧阳大人,他是言官,最好打听这些消息,万一被他听了去岂不麻烦?我现在就派人送她回京城去。” “老太太和姨娘们都在家,看了蕊姐儿的伤岂不生疑?” 秦夫人考虑的事秦蕊姬的生母是个大嘴巴,秦蕊姬出来受了伤,她定会不依不饶,刨根问底。到时候再跑到老太太面前告她的黑状,等她回去之后又该一通乱了。虽说她不怕这些,但麻烦事最好还是能避免就避免。加之府里人多口杂,万一传出一些闲言碎语来岂不更糟? 秦大人沉吟了片刻,说道:“夫人所虑甚是,这件事最好没有一个人知道才好。这样吧,就先把蕊姐儿送到京郊的庄子上住一段时间,等南巡结束,咱们回来路过庄子时再接她回去。” 一时商议妥当,当即吩咐人背下了车轿,将像死人一样在床上挺尸的秦蕊姬硬拉了起来,扣上帷帽,披上披风,捂得严严实实的送上了车去。 妙懿见秦大人和秦夫人都是明理知事的,也不曾为难,当着秦夫人的面又问了莲娘的一些近况。她还没那么小心眼,为了这点小插曲就错过了一位好姑娘和好亲家。 秦夫人心里也是松了一口气,想着她这个庶女的丑闻也该就此揭过去了。 “我不走,我不走!” 秦蕊姬虽被强行送上了车,却一直哭个不住,就是不让车走。丫鬟凌枝在车内劝了好半天后下了车,向众人求道:“二小姐的走得匆忙,婆子们收拾东西也不仔细,落下了一枚猫眼石戒指,是小姐极心爱的。现在小姐派我去取戒指,否则宁肯跳车也不肯走。请众位爷爷奶奶迟些动身,我这就回去取去,去去就回。” 央告了半天,婆子有跟姨娘关系好的也帮助说了几句好话,管事的不耐烦的皱了皱眉,说道:“快去快回,迟了还要向老爷夫人回话,连我们都有不是。” 凌枝千恩万谢,提着裙子就跑了。 等跑出了众人的视线,凌枝却转了方向,她根本没打算回去,而是转身往行宫花园的一处院落跑去。 凌枝轻轻叩了绿漆小门三下门,接着伸手一推,门开了。她扭头四顾,接着闪身入内,重新将门闭合。 不多时,她又走了出来,鬼鬼祟祟的四下看了看,沿小路重新跑了出去。 管事的见人都齐了,秦蕊姬见了凌枝回来也不再哭闹了,于是吩咐人开始启程。 此时的众人还不知道,秦蕊姬的存在竟会掀起一场巨大的风波。 后事休提,单说现在麻烦被送走了,妙懿后来又约请了秦夫人和莲娘两次,后一次则又多了一位客人。 唐贤毅看着眼前年岁比胞妹唐灵璧还小,性子也接近的少女,不觉在席上微笑了好几次。妙懿留意看他的表情,知道他至少不讨厌秦莲娘。 这是个好兆头。在他们这个圈子里,这样好感度已经足够让两个人结为秦晋之好了。 “大哥别只是闷坐着不出声,也同我们说说从前你随父亲行军打仗的事呀?” 妙懿知道唐贤毅不善言辞,但此刻未来的丈母娘和妻子都在场,若是不好好表现一番岂不失礼?因此几次都刻意将话题引到他身上,希望他不要浪费这个绝好的时机博好感。 唐贤毅也明白妙懿的苦心,于是开始捡些有趣的事讲给众人听,程度都控制在老少咸宜的级别,至于那些残肢满天飞,鲜血流一地的场景,他是绝对不会讲的,至少不是在吃饭的时候讲。 秦夫人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爱看,就算个字都不说,那也是稳重有礼,不像有些年轻人油嘴滑舌的。 一顿饭下来,宾主尽欢。 饭后照例是散步,走到凉亭中时,妙懿说累了,于是请秦夫人一同小坐,让唐贤毅陪着秦莲娘在亭外花丛边说话。 秦莲娘终于可以无所顾忌的向唐贤毅力询问一些关于战场上的重口味话题了。 小妹子看着年纪小又可爱,但是好奇心却很重,于是揪住一些尸体、死人、砍头等血腥问题提问,唐贤毅见她一点都不怕,便放开讲了许多,听得秦莲娘惊呼连连。说到后来,唐贤毅又向她讲述了一些自己随父亲上战场数次遇到刺杀和敌人放冷箭的事情,再看秦莲娘的眼神,简直是将他当作天神一般的崇拜了。 这世上但凡是个雄性动物都爱被人崇拜的感觉,秦莲娘的眼神确实在一定程度上又增加了唐贤毅对她的好感。 这一幕被亭中人尽收于眼底,妙懿和秦夫人对视了一眼,同时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第150章 心事迷 南巡的脚步虽然一拖再拖,但中终究有起程的一日。就在唐家和秦家定下婚约的次日,皇帝决定启程出发,加快脚步。 长长的队伍再次出发,妙懿坐在马车里,看着许夫人写来的信,言语之间对这桩婚事很满意,请妙懿再为唐灵璧留意一下如意郎君等。 妙懿看罢,放下信微微一笑,对怀珠说道:“她是真把我当成媒婆了。” 怀珠道:“夫人既然这样说了,小姐就可着自己的心意来吧。” 妙懿无奈的看了她一眼,叹息道:“她哪里不知道我对灵璧是真心的好,这才放心委任于我的。否则你看她敢吗?”她背靠在软垫上,轻声道:“况且我也只是提出中意的人选,最后结果如何还要她来定夺。” 当年许夫人将她送进宫参选时,想得就是今日的结果吧。如今不知她可否如意了呢? 反正她知道,许夫人是不会考虑她是否过得如意的。她也不过是她的一枚棋子罢了。 不管她走得再好那也是旁人布局精妙。 她不觉有些烦躁,又想着自己是庸人自扰,身处现在的位置,谁又不是棋子呢?所挣扎的不过是为了少被人操纵,多些主动罢了。 人人都想做下棋人,而不是被人下。 “你二哥那里近来可有信没有?萧公子……可有下落了?” 自从她在回门那日最后一次见到萧明钰,至今已经一年多了。后来她才知道,萧明钰自那之后就失踪了,再没有回豫国公府。这件事外界并不知晓,对外也只说萧明钰回老家念书去了,还是萧雨薇暗地里托人找到怀珠,由怀珠之口告诉了妙懿,让她帮着派人去找一找。 可天地这么大,又到哪里去找呢?不过是大海捞针罢了。 “算了,还是继续打听吧。” 她相信,不管多久,终有一日时光会抹去过往一切的痕迹。就想像着这滚滚的车轮,只余下淡淡的车辙印记。 …… 这一次的落脚点是当地富豪进献的一座阔敞的庄宅,妙懿没有急着安顿,而是首先命人仔细勘查了房屋的质量,等没有问题了才带人入住。 上一次在行宫,所有人都认为屋梁断裂只是个意外,但妙懿不太相信世上有那么多的意外。像秦蕊姬,若非被沈牡丹带了进来,就算整座院子都塌了也砸不到她身上。 况且谁住在何处都是由沈贵妃分派到,谁能保证他们不会趁机做些小动作呢?小意外总是难免,谁也不会怀疑这是否是他们的什么“良苦用心”。 她此时能够理解华珣千方百计想要隐藏的心情了,恨不得将身体埋在沙子里,免得太过扎眼,背后被人扎冷箭。 那滋味太难熬。 妙懿感觉自己越来越向华珣看齐了,也要算是近墨者黑? 诸事妥帖之后,华珣携了娇妻入住。房屋是典型的江南风格,却无端带了些京城的味道,想必和所处位置以及商人的背景有关。 此时天气已比北边热了一些,院中树木已葱茏泛碧,亭亭如盖。妙懿穿着浅碧夏衫,披着沙罗国特有的印着五彩花朵的披帛在廊下游走,听着淅沥雨声打湿屋顶的声响,天地一片阴润,仿佛已身处蜀国夏日。 “还不到五月,这里就已经入夏了。” 妙懿观着雨景,耳畔遥遥传来丝竹之声,“是谁在唱曲?” 怀珠侧耳听了听,说道:“仿佛是从隔壁院中传出来的。” 主仆二人驻足细听乐半晌,怀珠道:“好像是《鹧鸪天》。” “……寻好梦,梦难成。况谁知我此时情。枕前泪共帘前雨,隔个窗儿滴到明……” 妙懿轻声重复道:“枕前泪共帘前雨,隔个窗儿滴到明,此一句倒也合了眼前这场雨。” 怀珠见她勾唇浅笑,怕她再忆起从前的事情,却见她已转过身去,长长的披帛在她身后划了一道弧线,再次落到木地板上,艳丽的异国花卉在淡无日光的雨天褪去了刺激的色彩,仿佛被蒙上了一层淡淡的云翳。这是东方式的愁绪,隐秘而哀婉,似乎太过明艳便失去了回味的余地。 信步走到一处房舍,见此处设计奇特,房内几榻俱全,唯窗门做成月洞门模样,两侧挂着天水碧色纱帘,窗下便是水塘,几朵雪白的睡莲浮在水面,临水赏看落雨,别有一番滋味。 妙懿走到窗前,细白的手指扶着朱漆木雕窗格,轻声道:“这倒是个妙处,今夜就宿在这里吧。” 怀珠在一旁烹茶,袅袅茶香在房内散逸开来,妙懿坐在蒲团上,静观窗外细雨绵绵。身上蓦然被一片温暖笼罩,华珣为她披上一件绸衫,盘腿在她身畔坐下。 妙懿没动,也没有说话。华珣也同样静默的坐在那里,两个人全都不言语,只静静的坐在那里看雨。 茶壶发出水花翻滚的响声,怀珠熄灭火炉,倒了两盏出来,将茶水端上,放在二人面前,随后悄悄退了出去,将门闭合。 雨润无声,打在莲花上,莲叶上,水塘中,天地间一切万物的声响都被屏蔽,只余轻微“沙沙”的雨声。 突然间,华珣凑到妙懿耳边,轻声问道:“准备好了吗?” 妙懿一怔,不解其意,随即宁静被打破,她只觉眼前一花,猛然间荷塘中水花飞溅,只见三名蒙面黑衣人从水底跃出,水花夹杂着银光朝二人冲面扑来,浓浓的杀意几乎令妙懿惊叫出声。 第107节 天哪,这就是刺杀吗? 妙懿眼看着一束银光直逼着她的眉心而去,她几乎能感受到剑尖的森冷之气,死亡头一次离她这般接近。紧接着身子却被人向后拉去,高大的身影挡在她的身前,刺客的剑不知被华珣用什么武器给隔开了。 就在同一时刻,身披盔甲的护卫已破门而入,冲进来与蒙面刺客拼杀。妙懿被华珣紧紧护在怀中,她微微踮起脚尖向前面偷看了去,已有一名刺客被白慕镶一剑刺穿了胸部,惨叫着掉进了荷花池中,鲜血随着水波漾开,将水面染红。 剩下的两名刺客却十分强悍,看样子武功极高,一人对战两名护卫也未见退意。因屋子地方小,人再多就挥不开手了,其余护卫都挡在华珣身前,华珣则挡在妙懿身前,轻声安抚道:“这些都在我的意料之中,不必害怕。” 他见妙懿目不转睛的盯着战事,便伸出手掌去遮她的眼睛,妙懿轻轻拉开他的手,望着正在与护卫打斗的刺客,说道:“妾不怕,有殿下在,妾就安心了。” 其中一名蒙面刺客手下忽然慢了半拍,被白慕镶抓住机会,一剑刺中了他的肩胛。妙懿惊叫了一声,只见那名蒙面刺客捂着伤口向后退去,一个翻身,重新跃入水中,很快便消失不见了。 剩下的最后一名刺客见同伴死得死,逃得逃,自己也要跑。他猛然间加快速度挥舞长剑,白慕襄等一时不敌,向后退去,那刺客便趁机扭身要逃,却被从房檐上跃下的护卫用大网兜头罩住,将刺客生擒活捉。 白慕襄第一时间冲上去扣住刺客的下颌,将他口里藏着的毒药抠了出来,丢在一边。从前他们已经犯过这样的失误了,如今可不能再犯。 “带下去好好审问。” 护卫们压着刺客离开后,华珣低头见妙懿正自发呆,知道她是受惊了。这次的刺杀他也是刚刚得了信的,而且十分笼统,没有具体时间地点的信息。只是他没想到对方来得这样迅猛,看来这一路上是很难太平了。 伸手将妙懿打横抱起,离开了这间充满血腥味的房间。一路上妙懿都没说话,也没有发问,只是像一只小猫一样窝在他的怀里。 在另一间院落安顿好了妙懿,华珣留下了许多护卫保护她,自己则起身去监督审问犯人的一应事务。他就不信这回还是问不出什么来。 待他走后,妙懿独自坐在房内发呆。饭也不吃,衣也不披,不知在思考些什么。 “怀珠,你过来,我有话问你。” 妙懿遣退了众人,独留下怀珠说话。 怀珠紧张的望着她,方才她拎着茶壶刚走到茶房,就听见有人喊有刺客,紧接着就听见房内传来一阵叮叮当当的声响。她个子矮小,被人高马大的护卫挡在后面,什么也看不到。幸好危机解除得也快,见小姐没有受伤,她这才将心重新放回了肚子里。 “小姐想说什么?” 妙懿踌躇了片刻,终于开口道:“我觉得其中一名刺客很是眼熟,我可能认识。” 怀珠吃惊的道:“莫非刺客化妆打扮混进了咱们这些人中吗?”话说想要刺杀一个人,有内应也不稀奇。 妙懿摇了摇头,“并非。”她斟酌了一下词句,说道:“其中一名蒙面刺客,我怀疑是失踪已久的萧公子。” 怀珠闻言,大惊失色,急忙压低了声音道:“小姐是眼花了吧,他们不都是蒙着面吗,小姐又是如何认出来的?” 妙懿沉默了半晌,继续说道:“连我也不敢置信,但事情确实如此。” 她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有这样的感觉。那名刺客对她很是留意,一边打斗还一边朝她望过来,看身形与萧明钰很是相似。她不敢确定,于是出言试探,果然他分神被剑刺伤,于是她一时没有控制住,尖叫出声。 若今日被抓住的是他,那她会怎么做呢? “小姐莫要胡思乱想了,萧公子怎会成为刺客?这简直是不可能的事。” “是呀,简直就是无稽之谈。”妙懿叹气,重新倒回了床上。说不定他现在已将她忘却,继续自己的人生。 他们都一样,都要继续走下去,不能回头。 回头便是万丈深渊。 ☆、第151章 暗潮涌 血的味道即便是在擦拭后依旧会留下淡淡的腥味,妙懿立在窗边,两侧的碧色纱幕因沾染了血迹被撤换了下去,重新换上了霞色烟纱帐,软如一团轻雾,风吹过便在她周围扬起,飘摇不定。 她习惯性的去摸腕子上的玉环,带得久了,连玉环也沾染上了她的体温,温温吞吞,那一汪幽深的碧绿再带不来令人警醒的冰冷。 她自顾自的走到水边,刺客的尸体早已被人捞走,水面平滑如镜。她蹲下身去,见池中离她最近的一朵莲花上瓣上带着点点红色斑纹,她伸手拾起细看,指尖在花瓣上轻轻擦过,那斑点却忽然消失不见了。 她翻过手掌,却见指尖上残留下胭脂色的痕迹。 是血,莲花上的斑纹是血! 她只觉手中所擎之物忽然重逾千金,猛的将莲花抛入了水中,那花竟然直接沉入了水底。水面开始翻滚起气泡,仿佛整座池塘的水都被烧开了,咕嘟咕嘟的冒着气。 一张脸从水底悄悄浮了上来,那张脸蒙着面,之余一双眼睛。那双眸子中带着愠怒,哀伤,痛楚,柔情,怜悯……她闭了闭眼,又睁开想去瞧个仔细,却发现那双眸子中的神情变换得太快,根本看不清楚。 蒙面人忽然开口说了些什么,只是他的脸被黑纱裹住了半边,她根本听不清楚他的话。他说得又快又急,她问道:“你在说什么?” 他还在不停的说着,忽然水塘中涌起越来越多的气泡,水面泛起水花,池底似乎有什么东西要破水而出。 “拉住我的手!” 妙懿向蒙面人伸出手去,后者也从水下伸出了手来,就在二人指尖相触的那一刻,只听得一声轰鸣,天空电闪雷鸣,狂风怒号,一条黑色巨蟒忽然从池底窜出,蛇尾击碎池壁,将妙懿震开。 妙懿尖叫着扑过去拉池中的蒙面人,却已经来不及了,蒙面人被蛇尾卷住,向池底拉去,没顶而入。 “不要!” 她绝望的叫着,翻天的巨浪朝她扑面袭来,她躲闪不及,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巨浪打来…… 她猛的睁了开眼,从梦中惊醒。 身上没有水,她也没有在水塘边,此刻她正好好的躺在床上,菱花丝被被揉成了一团,堆在身侧。她伸手去摸额头,满满的全是冷汗。 原来是一场梦,她早该知道的。 伸手朝左腕上摸去,玉环正好好的套在她的手腕上,只是温度比梦中的要更凉上一些,但触摸时的感觉却一样的真实。 她的心突突直跳,瑞王今夜要处理刺客的事,让她先自己安置了。诺大的屋子里空荡荡的,她坐起身,伸手环住膝盖,困意早已消失无踪。 她知道,今夜注定无眠。 湿热的夜晚风拂晓月,星光惨淡,两名戴着风帽,穿薄绸披风的女子突兀的出现在夜色中。其中一名女子手提散发橘红暖光的灯笼,温暖的光芒将空气中的湿气和压抑稍稍驱散。 “小姐,您真的想好了吗?”手提灯笼的女子率先打破沉寂,开口问道。 走在她身边的女子比她的步履稍微平稳了些,但双手绞动不停的月白色绸帕却出卖了她的心思。 “我想要弄个明白。” 否则她总不得安宁。 二人走到一处门前满是守卫的院前,不出意料的被挡在了门外。未提灯的女子走上前放下了风帽,护卫看清了她的容貌,忙躬身行礼,周围刀剑撤开。 “辛苦了。” 她说微微颔首,带人走了进去。 回形院中无端的带着些阴暗,脚步踏在坚实的砖石上,发出冰冷而坚定的回响。通过重重守卫,她们走入了一间三重的屋子,屋内阴暗不透光,两边竟是石头铸成的墙壁,璧上凿出的凹口中摆着宫灯,橘色的火光无风自颤,在暗中散发着诡异的光芒。在向最后一重房间走去时,怀珠拉住了妙懿的衣服,轻声探问:“万一是真的,小姐打算如何?” 她的声音很轻,轻到在寂静的石室内依然没有引起回响。她没有听到答案,因为大概被问的人也并不十分清楚。 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封闭的石室内,白慕襄端坐在椅子上,手边摆着一个茶杯,双目炯炯有神的盯着木柱上绑着男子。行刑的侍卫手里拎着鞭子走到他身边,低声禀报着什么。白慕襄冷笑着说道:“现在时候还短,再持续两日,就算是铁打的也会吐口!” 他有得是手段令人说出心底的秘密。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幽甜暗香,白慕襄回头望去,忙起身迎道:“王妃如何到这里来了?此处龌龊,恐污了王妃的眼。” 妙懿道:“我这一日总觉得不安稳,想来瞧瞧究竟是何人想要刺杀殿下。” 她抬眸朝被绑之人望去,那人垂着头,黑衣上污迹斑斑,想来是用刑后留下的痕迹。 “我想和他单独聊聊。” 白慕襄犹豫了半晌,却听瑞王妃说道:“他现在被绑着动不了,我只站在这里和他说话,想来也无妨。” “那请王妃尽快询问,臣就在门外候着,王妃有事只管唤臣便是。” 妙懿微微点头,白慕襄带人退出。怀珠担忧的回望了一眼,也跟了出去,回身将门闭合。 妙懿并不敢离得太近,只立在原地望着被绑的黑衣人。蒙面的巾布已被除去,露出下面一张令人过目即忘的陌生脸孔。二十岁上下的年纪,面上无喜无怒,无悲无哀,仿佛并非尘世中人一般。 这不该是一个刺客的表情。 “你是何人?”眼前身披华美丝绸绣花披风的美貌女子开口问道。她生得很美,连声音也很美,他从前从未见过这样美的女子。 他不屑的笑了笑,闭上眼睛不去看她。 “为什么不回答?”妙懿审视着他,“你们的任务应该是刺杀瑞王,但我不明白,因何你第一剑会直奔着我刺过来?” 见那人不动,妙懿继续说道:“我想我们素昧平生,从未见过面,应该并没有任何私人恩怨。我不知你因为何故要刺杀于我,不妨让我来猜猜。” 刺客依旧没有反应。 “如果是为了牵制瑞王,趁机找他的破绽而先一剑刺向我,恐怕可能性不高。我虽不懂剑术,但据说武艺是唯快不破,在兵法上亦有一计叫做先发制人,因此排除这个可能。如果此次的任务是为了刺杀我,我想还并未到达那个地步,只要瑞王还好好的,我死了自然会有许多人能够代替我的位置,风险太高,意义却不大。” 她顿了顿,继续道:“再或者和你同来的两名同伴中有人与我有些纠葛,于是想要趁机除掉我,让你们也趁机替他杀了我,一举两得。” 她将尾音拖得长长的,刺客缓缓睁开了双目,黯淡无光的眸子中此刻映出了女子的面容。他哂笑了一声,说道:“女子多阴险,果然不假。你这般套我的话,我本可胡乱答你。不过此刻本大爷没心情,你还是请回吧。” 妙懿微微一笑,道:“看来你明白我说得是什么,对吗?” 刺客依旧不去看她,但面上的神色已经不像方才那般笃定了。 妙懿怅然:“我只想告诉他,希望他不要泥足深陷。他家中有寡母兄妹,他们仍然在等着他回去。” 妙懿说完便转身向外走去,她也知道其实问不出来什么,况且她也不能在这里呆得太久,恐旁人起疑。 “那你在等他吗?”刺客哑着声音问道。 妙懿顿住脚步,那刺客嘲讽的大笑着,笑得令人毛骨悚然。恐怖的笑声在石壁间回荡,仿佛夜游的鬼魂不甘炼狱的折磨,逃回人间继续作恶。 “你在等他吗?” 他不甘心的继续追问。 门被推开了,白慕襄和怀珠冲了进来。怀珠跑至妙懿身前问道:“小姐可有吓到?” 妙懿摇了摇头,身后传来白慕襄呵斥刺客的声音。她扭头看了一眼,正好对上刺客黯淡的眸子。她朝他微微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待后者怔愣时,她已转身出去。 她不能等他,却还在惦记着他。这份感情也许与原来的不同,却仿佛更加深刻。 她已不配谈论情爱,她没有资格。 等回到房中时,发现瑞王已经回来了,已换过寝衣坐在床上翻书。脱下披风,妙懿走过去见礼。华珣将她一把拉进怀中,顿时温香满怀。他含笑说道:“夜深露重,妙儿到哪里去了?” “睡不着,总是发梦,便出去走走,散散心。” “是我疏忽了,白日里发生了这样大的事,你定然是怕的。” 瑞王说着便去解她的衣服,接着一翻身将她压在了柔软的床榻间,等妙懿反应过来时,外袍已被瑞王丢在了地上。 无端的惶恐笼罩着她,无力的唤一声“殿下”,却没有得到回应。 他总是那样冷静到几乎无情,但这一次却有些失控,妙懿暗笑自己太傻,他怎会不知道自己半夜去了哪里? “殿下,妙儿尚未梳洗……” 第108节 男子的唇已向下探去,她紧咬下唇,让自己忍住不要做出异常的反应和举动。她睁大了眼睛望帐顶的盛放的莲花,逼迫自己放松下来,好好感受他施予的欢愉,直到令他满意为止。 她近来似乎总是忘记他的身份。 新婚之夜的恐惧感再次袭上心头,身体虽已适应了许多,但心里依旧不适。 不行,她不能让事情在这样的情况下发生,否则岂不是显得她心虚了? “殿下,今日我好怕。” 她伸出光裸的手臂环住他的颈子,主动将身体凑了上去。 “我好怕失去殿下,怕得噩梦连连。方才我不是去散步,而是去看今日的刺客。我想问问他,我究竟与他有何仇怨,他竟然要害得我和殿下天人永隔。” 她紧了紧手臂,在他颈旁哭得梨花带雨。 华珣轻轻抚着她光洁的脊背,半晌,吻了吻她的鬓发,又低头去吻她面上的泪珠,动作十分温柔。 “别怕,谁也不会将你从我身边夺走。” 妙懿微惊,却轻轻点了点头,窝在他怀中不敢乱动。 外面似又下起雨来,淅淅沥沥的,一夜不曾断绝。 ☆、第152章 愿如常 华珣知道躺在自己身边的女子没有睡着,他自幼练功,对人的吐息之声非常敏感。人通常拥有紧张,兴奋,痛苦,压抑等等的情绪,包括当一个人隐瞒和说谎,吐息通常都会产生各种不同的反应,发生与往常不同的变化。 他明白,在他身边的每一个人都有对他说谎的时候,但他并不在意,这是人之长情。他在意的是每个对他说谎的人究竟是因为什么。 他身边的女子此刻安安静静的攒成一团,躺在他的身边,乖巧得令人心疼。但她的欺骗却更令他不悦。 他翻过身去,卷走锦被,只剩她孤零零一人躺在那里,身上只穿着单薄的寝衣。 他等了一会,她却依然躺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他不觉心内烦躁,要在从前,她早就从背后贴上来抱着他取暖了,口里还不忘轻声呢喃。虽然那只是在她已经睡着,并无意识的时候。 想到此处,他不由又烦躁的翻了两次身。他想着白日中发生的一切,丝毫没有困意。窗外昏暗一片,连平日摇摇的树影都瞧不见,想必月亮都被乌云遮住了,只剩下淅沥的雨声滴答不停。 他静静听了半晌,身后女子的吐息声中带着压抑的痛楚,似乎非常难受。 她难受什么!该难受的应该是他才对。自打成亲之后,他的这位新娘就一直不断的在欺骗他。她一时冷若冰霜,一时又甜言蜜语,更多的是各种真真假假的关怀备至。有时他明明知道她对他仅仅是假意逢迎,却又舍不得拆穿,只想要沉溺片刻。他有时也会觉得很累,而她的笑脸是最令他轻松的东西。 有的时候,她会非常平静的望着他,看着看着,眼神就会变得温柔似水。他有时候觉得她是在同情自己,天知道他对同情是有多么的不屑,那简直是世上最无用的东西。 但经过他这么长时间的观察,她对他最真切的感情就是同情,甚至带有一丝丝的怜惜。 他怎么会需要这些无用的情感?简直是荒唐! 身边的女子的吐息越来越凌乱,她似乎是在哭泣。 她又在为谁哭泣呢? 上一次她也同样在黑暗中一直等着他,她为他留下了自己的一名陪嫁丫头,并且暗示他想怎样做都可以。但他对那丫头没兴趣,有兴趣的他暂时又碰不得,于是推开那丫头的献媚,回到她的房间去休息。 也是在黑暗中,他能感受到她在偷偷的,压抑的低泣。 那才是真正为他而流的眼泪。 他不禁想起从前听宫女们闲聊时说过的话:当女人因为一个男人流泪的时候,她满心思想得都是那个男人。 想到此处,他忽然伸手朝她的睡穴点去。这下她终于不再哭泣了,而是在他的手下瘫软了下去,陷入昏睡。 他长臂一伸,将她卷入怀中抱紧。从这一刻开始吗,她不能也不许再为别人流泪。她的泪何其珍贵,也仅仅为他流过一次而已,别人那里配得? “你是我的女人,要记得安守自己的本分。”他在她的耳畔重重的强调着,但看她现在的样子,根本是一个字也听不见的。 他轻叹了一声,朝帐顶望去。 这一夜,他未曾合眼,而是望着帐顶,望了好久。 …… 听了一夜的雨声,妙懿醒来时不觉腰酸背疼,怀珠进来服侍她起床,见状不禁吓了一跳,问道:“小姐的眼下怎么都青了?” 她前半夜几乎没睡,能不青吗? 披衣起身走到妆台前坐定,妙懿漫不经心的问道:“殿下是何时离开的?” “和往常一样。”怀珠答。 妙懿把玩着手里的紫水晶莲花坠子,唇角溢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还好,一切如常。 昨夜华珣的失控令她再次警醒,她最好不要去挑战一个男人的忍耐度,尤其是一位自打一出生就高高在上的男人的忍耐度,因为那太过危险。即便他和她同样都在经历过高坡和低谷,但那并不代表他也愿意去尽力理解旁人的心思。 她不可以大意。 “今日要去贵妃娘娘处请安,可不能迟了。” 一时小丫鬟捧了刚煮好的鸡蛋过来,怀珠接过,小心翼翼的在妙懿的眼下滚了滚。待将黛青除去,又抹上上等的玫瑰膏脂,过不多时那里的肌肤就恢复了原本的光彩照人。于是她挽了乌发,簪了凤簪,擦了脂粉,换上八幅的裙子,行走时恍如霞光流动,逶迤娉婷,怀珠见了不由赞道:“小姐最适合这般盛装了。” 妙懿走到穿衣镜前照了照,纤手扶了扶鬓边宫花,轻声说道:“对女子来说,身上的红妆就好比男子的铠甲,想要上阵拼杀,所向披靡,没有盔甲是不行的。” 她缓缓迈着步子,长长的裙摆拖曳在身后,发出“沙沙”的轻响。那是出征之前的战鼓,仿佛在她身后跟着的是一支军队,而她则是指挥千军万马的主帅。 沈贵妃所居之地稍远,因雨后湿滑,恐污了绣鞋裙摆,妙懿于是乘轿而行。她几乎与慧嫔同时下了轿子,二人相视一笑,慧嫔先走过来同她打了招呼,笑容满面的凑近她说道:“我已听说昨日的事了,陛下告诉我不可外传。但昨日动静不小,恐怕瞒不住。你虽有惊无险,但闲言碎语恐怕不少,你要小心。” 妙懿拉着她的手,笑得灿烂:“我很好,姐姐莫要担心。” 二人说着话,携手并肩的向内走去。 进门见了礼,沈贵妃朝慧嫔微微颔首道:“你昨夜侍寝辛苦了,不必来得这样早,多歇歇也好。” 慧嫔盈盈福拜道:“多谢娘娘惦记。”说罢先归了坐,只将那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一副诸事不论的模样。 沈贵妃又看了看下面站着的妙懿,面上露出些诧异模样,说道:“你怎么也来了?你今日阖该好好休息才是。” 看来果然是所有人都已经知道了。 妙懿刚要回答,忽听一旁淑妃冷笑道:“其实有时候也不必硬撑,表孝心也不必急于一时,等三魂七魄安定了再来也不迟。”她眼角微挑,继续笑道:“有些事还真是难说,偏偏有的地方就总有事情发生。也不知道是风水不好,还是做过什么天理难容的事,怎么旁人都还好好的,有的地方就是今日房子塌了,明日混进了不明人等。后日不知哪一位去了又该掉了孩子,或又掉了性命,我看像我这般没福的还是不要凑近了为妙。贤妃妹妹,你说是不是?” 贤妃轻咳了一声,淡然道:“反正七阿哥还好好的留在宫中,我反正是贱命一条,没什么可怕的。” 淑妃瞪大了眼睛盯着贤妃瞧,惊讶的说道:“陛下这次出来特意指明要带着妹妹,就是怕妹妹产后烦闷,留在宫里恐再憋出病来。如今妹妹这番话连我听着我寒心,万一传到陛下耳中,陛下听了岂不伤心?” 贤妃瞥了她一眼,语气变得更加浅淡:“姐姐心思细腻,能想到这些,我倒是没这个心肝。陛下英明神武,我等唯有叹服的份。” 沈贵妃道:“好了,都少说两句吧。淑妃,别忘了你并非只是康王的母妃,更是宫中所有皇子的淑母妃。虽你眼里心里都只有一个康王,但也别表现得太过了,咱们自家人倒是无妨,但也别让旁人听见了笑话。” 淑妃闻言,顿觉没趣,口里却不依不饶的道:“贵妃姐姐打哪里看出我眼里只有康王殿下了?” 沈贵妃似笑非笑的瞄了她一眼,看得淑妃讪讪的,不再言语。 妙懿对四妃之间的斗法并非完全看得通透,因为有些事是传不到她们这些做儿媳的口中的。想必是淑妃又做了什么事,被沈贵妃抓住了把柄,拿出来说嘴。 而贤妃的反应更是有些反常。妙懿无意中同慧嫔视线相触,见她也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知道二人是想到一块去了。 沈贵妃似刚刚发现妙懿一般,惊讶的道:“瑞王妃怎么不坐?还站在那里做什么?” 妙懿谢了坐,沈牡丹在她旁边正襟危坐,反而是东芳公主扭头朝她笑了笑,她也同样回了一个笑。相比东芳公主,沈牡丹反而更像是正妃。 这两个人今后少不得要你死我活。身份和实际权力的不对等是更本无法长久的。 悲观的说,东芳公主可能不是沈牡丹的对手,但即便最后沈牡丹赢了,恐怕也未必能笑到最后,这一点妙懿只能拭目以待。 毕竟她们都是对手关系,这一点即便表面上表现得再亲密仍旧掩饰不了。现实太过残酷,越接近顶层,越觉得痛苦。在剑雨刀光中攀爬向前,左躲右闪,即便那刀剑没有伤到你身上,但心却已经千疮百孔。后来者总没有天生生在这里的觉得适应,因为此处就是他们的世界。想来能真正被他们接纳的,也只有这里的一切。 请安完毕之后,妙懿再次坐着轿子回到了自己的住处。碧梧问道:“小厨房的汤水做好了,要不要给殿下送去?” 妙懿一边在怀珠和抱玉的帮助下褪去华服,一边说道:“照例送过去吧。” 从前是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这样很好。 但愿今后能够一切如常。 ☆、第153章 后妃谋 连续的阴雨过后,天气逐渐明媚起来。对于往常无所事事的女眷后妃们,此时正是最佳的活动时间。 沈贵妃在此时感受到了众妃想要玩乐的强烈意愿,于是隔上一两日便邀请众人聚在一块赏花吃酒,出席的除了一应妃嫔,更有当地官员的眷属。 “好久没遇见什么热闹了,偶尔见见新鲜面孔也好。”在宫人侍女环绕之中,沈贵妃以女眷之中地位最高者的身份召见了当地官员的妻女,被召见者可谓是诚惶诚恐,见沈贵妃仿佛跟见了皇后一般,跪拜之时,叩地有声。 当然,像这般言辞可不是一般人敢说的。就在皇帝忽然起了兴致,散步过来参观的时候,恰好在半路遇上了淑妃,于是后者惊喜的上前见礼,之后就紧紧伴在了皇帝的身边。二人相伴同行到了宴请的地点,淑妃一边用胸前的高耸暗暗蹭着皇帝的手臂,一边撒娇调笑着说道: “陛下请观,贵妃姐姐端庄持重,宝相庄严,众女眷见之如见皇后矣。” 皇帝看了看当中肃容高坐,正在嘱咐官眷些什么的沈贵妃,扭头朝淑妃笑了笑,说道:“贵妃不比你清闲,宫中许多事总要有人去做。” 淑妃道:“妾是心疼贵妃娘娘,时常想为她分忧,谁想陛下竟将妾视为无所事事。” 皇帝笑着拍了拍她保养良好的柔胰,那手细嫩得堪比他新纳的几位小妃子。到底是多年宠着的旧爱,她又为他生下了皇子,少不得哄上一哄。 “爱妃只管好好陪在朕身边就是了,你最爱俏了,江南特使刚送了些东西过来,待会你去朕那里挑些来。”说到此处,他顿了顿又笑道:“这些东西就由你来向各处分派吧,老二老三那几个媳妇和那些随行的官眷都别落下了。” 谁完,背着手朝前走去。 淑妃听完最后一句时简直要气疯了,但面上仍要保持千娇百媚的笑容,实在是胃疼。可见是上回她偏心亲儿子媳妇的事被人告诉给陛下了,至于透露的人是谁,不用想也知道。 听着宴会上传来的阵阵请安跪拜之声,淑妃忙跟上前继续黏在皇帝身边。只有在此时她才能感受到自己是如此的尊贵,和皇帝并肩而立的唯有皇后,等她成为皇后之时,她将长长久久的体会这些尊荣。 “众卿家平身。” 她听见自己轻声随着皇帝念道。她不求旁的,只想看着全天下的女人全都跪伏在自己的脚下。 她抬眸望向同样朝着自己方向行礼的沈贵妃,阴测测一笑。 丝竹乐声起,皇室众人与今日被邀请来的宾客相处尽欢,显示出亲民的一面。妙懿和慧嫔相携在花间漫步,轻声慢语的聊天。官眷等纷纷携着女儿侄女上来请安,显然是打听过二人的身份。一位是近来颇受瞩目的瑞王之妻瑞王妃,一位是皇帝新宠的嫔妃,全都不简单。 “姐姐快瞧那边。” 妙懿指了指立在牡丹花从旁,被官眷环绕着的沈牡丹。围在她身边的可比她们俩加起来的都多。 慧嫔笑着用扇子掩了唇,小声道:“恐怕有一半是想接近贵妃而不得,只好先绕个弯子。” 过不多时,人群中忽然有一瞬间的骚动,只见瑞王、安王和康王带着侍从从外面走了进来。 原本正在屈膝向妙懿行礼的某位官家小姐身子已蹲到了一半,也猛的扭头去看,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目不转睛的盯着几人瞧。过了好半天直到听见皇帝说“免礼平身”的时候,身子也不由自主的跟着站直了,慧嫔配看得抿嘴笑出了梨涡。 第109节 那官家小姐的母亲在一旁都看不下眼了,偷偷拧了女儿一把,尴尬的冲妙懿解释道:“小孩子家没见过世面,让王妃见笑了。” 妙懿自然敷衍着说不在意,拉着慧嫔走开了。她朝着正在向皇帝回话的瑞王,发现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他身上,仿佛在看一块擦尽了灰尘的金子,又或者是乘龙快婿,理想夫君。 瑞王回完话后,等在了一旁,安王和康王似乎在继续说着什么。不知是否是妙懿多心,她能感觉到瑞王在暗暗朝着人群中搜寻着什么,他的目光不紧不慢,仿佛像是一杯温热的茶水。 人群也在那股视线之下轻轻骚动起来,妙懿听见有人小声说道:“瑞王殿下在看我吗?” “你想得美,嘘,快小声些。” 显然她们发现了妙懿的存在,匆匆请安后离开了,边走着还不忘回头偷瞄她。妙懿无奈的摇了摇头,真是失礼。想她从前待字闺中的时候也没这般鲁莽过吧。 瑞王的目光穿过人群,在搜寻到某人身影的时候,他的唇角几不可见的微微上翘。在某人的视线与他在空中相触时,先是微怔,随即嘟了嘟粉唇,似是在嗔怪他轻狂。 瑞王笑得更深了些,结果那笑容却让站在人群靠前的几名女眷产生了些许的误会。一个个不管是已嫁人的还是待字闺中的,顿时集体想多了。 夫人甲: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唉,纵然是襄王神女皆有意,可惜妾已嫁人,殿下情意重千金,妾今生难忘。 夫人乙:要说脸蛋的俊俏程度,几位殿下不分上下。但论及风度,还是瑞王殿下最佳。要是我晚生二十年,绝对要和家里那老不死的和离。话说那老不死的今儿又跑到哪儿鬼混去了?要是回来得迟些,老娘定让他尝尝洗脚水的滋味! 小姐丁: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瑞王殿下,秀娘我等到今年二十岁还未嫁人,就是为了等这一天。凤冠霞帔我都不要了,今晚咱们就洞房吧! 小姐戊:谁敢跟我抢?统统滚开,瑞王殿下是我一个人的!就算瑞王妃生得千娇百媚,我一样有本事让她独守空房。我才是殿下的知己,我才是他的真爱。只要一晚,我就能让他食髓知味,再也离不开我! 太监己:做男人真辛苦,见了女人不笑人说你冷血,笑了人又说你轻浮,半笑不笑又像疯子,女人可真难伺候。话说替我班的怎么没来?我还没吃早饭呢。 太监庚:替你班的不会来了,因为他已经被发现是刺杀瑞王殿下的内应了。还有瑞王妃心里另有其人,瑞王是个小心眼,安王暗恋瑞王妃。别问为什么我知道的这么多,嘿嘿,打死我也不告诉你! “瑞王妃、安王妃和康王妃都在何处?” 妙懿缓缓步出人群,眼前被人让出了一条路来,在路的尽头,瑞王已朝她伸过了手来。 这是要在众目睽睽之下秀恩爱吗? 瑞王含笑望着她,眼中的柔情仿佛要滴出来。妙懿犹豫了一下,到底将手放在了瑞王骨节分明的手掌中,当即被紧紧握住。她无意中扫到了安王的视线,见他正朝着二人紧握的手上望来。 至于安王的正侧二妃则没有这样的待遇,二人虽也都眼巴巴的等着安王像瑞王学习,可惜都没有等到,只好互相扶持的走了出来,一副妻妾互相敬爱的和睦之态。康王妃则连等都没等康王,木着脸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当然,她的表情也可以看作是“郑重”“端肃”,没什么可挑剔的。康王正立在淑妃身边,听着他的母妃训话,并未留意。 妙懿面色微红,就这样被瑞王牵引着,径直朝着皇帝走去。 皇帝看了看这些佳儿佳妇,似乎十分满意,转头对沈贵妃、淑妃和贤妃说道:“他们都还年轻,未曾经历过什么,你们有空要好好指导他们该如何夫妻敬爱,和睦相待;如何辅助夫君,勉励他们勤政爱民,为国分忧。今日在座众夫人的夫君家人均为社稷之栋梁,朝廷之肱骨,朕亦希望他日可在京城皇宫内院接待众臣及诸位诰命,君臣共享盛世太平。” 沈贵妃从座位上站起,走到皇帝面前郑重跪下。于是众人也都随之跪下齐呼万岁,场面十分感人。 皇帝大悦,当即赐酒给众人。酒水香甜,妙懿亲自从描金填漆盘中端起一杯放在瑞王手中,瑞王笑吟吟的接过饮了。再看安王面前共有两只酒盏,安王欲先去接东芳公主的,可沈牡丹的琉璃盏却已端到了他鼻子底下,你说喝还是不喝? 东芳公主一见就急了,她既为正妃,如何要被妾室压上一头?于是不甘示弱的也凑上去道:“殿下先饮了我这一杯吧。”她又盯着沈牡丹看了看,傲然道:“嫡庶有别,似妹妹这般讲究规矩的人如何不晓得了?” 二女目光相碰,火花四溅。当着众人的面,沈牡丹不好拂袖而去,只得暗暗瞪了她几眼。安王此刻已将两杯酒饮尽,未等二女辨明谁先谁后,安王已经走到沈贵妃和皇帝身边说话去了。 沈牡丹颇为得意的冲着东芳公主抬了抬眉,她可是有靠山的。只要有姑母在一日,她就是安王身边最受宠爱的人。 妙懿对此争风吃醋的戏码看得多了,再看瑞王的神色,似乎对这些事并不太在意。他正在和夏公公说话,谦和俊美的亲王总是少在女色上费心,多为社稷操劳。 她明白的。 眼见着已有妃嫔离了席,妙懿将空了的酒盏递给丫鬟,悄悄从瑞王身边走开了。顺着石子甬路往回走,很快就到达了住处。她换了衣裳,洗漱一番后便躺下休息。但她脑中乱糟糟的,怎么也睡不着。 这已经是刺客被关押的第五天了,她仍旧没有得到一个确切的结果。她暗暗派出去打听消息的人依旧没有结果,萧公子的下落仍旧是一个谜。就在她琢磨着是否要再去关押刺客的地方看看时,忽听窗台处一响,似乎有人顺着窗子扔进来了什么东西。 她起身下了床,走到窗边一看,只见地上落着一个纸团。她拾起来展开看了看,不觉面露惊诧之色。 ☆、第154章 风前舞 这样特殊的提醒她并非第一次收到。上一次还是在皇宫的时候,纸条上一共有两条警告,第一条的话已被验证,结局是大皇子因心魔发作,杀死了穆姣。而第二条还有待验证。 至于今日……妙懿低头展开纸条又看了一遍,只见上面写道:“莫要继续追查萧踪迹,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这算是第三条警告吗?看纸条上的字迹无法分辨是否为同一人所写,但看手法却是相同。而且她偷偷查找萧公子下落的事应该很少人知晓,究竟写纸条的人会是谁呢?又因何要写给她呢? 而最令她的担心的是萧公子的处境,他是否被人逼迫才做出刺杀的行为?她现在至少有九成能确定萧公子就是那日的刺客之一。上一次的结果以穆姣的死告终,而这一次又将如何呢?她是否不应该再继续追查下去? 正胡思乱想间,忽听门外有脚步声急响,妙懿忙将纸条袖入袖中,紧接着隔着门就听见白慕襄说道:“娘娘,您在里面吗?” “在,什么事?” 只听白慕襄道:“方才有人劫走了被关押的刺客,臣等正在四处排查,请王妃娘娘小心。” 妙懿闻言,不觉大吃一惊。劫狱吗?简直不可思议。 还未等她细问,白慕襄已经带着人匆匆走了。怀珠怕她害怕,遂推门入得房中陪她。眼见着瑞王妃坐立难安,怀珠劝慰道:“白司卫武功高强,定能捉住刺客的,小姐莫怕。” 妙懿双手紧握,眉头微蹙道:“我现在觉得很困惑,究竟要怎样做,如何做才好。” 事事难如意,种种难预料,谁也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怎样的惨剧。比如他要和他对立,当她必须做出选择时,她会选择谁呢? 怀珠略知三分她的心思,遂小声劝道:“小姐莫要再想那刺客的事了,我听人说能当刺客的人全是冷血冷心的,不对,他们根本没有心,否则那可是杀人的勾当,平常人哪有去做那个的?萧公子纵然再想不开,可他好歹也是国公府的小世子,他这样做不怕殃及满门性命名字?” 妙懿忽然被这一番话点醒,自言自语道:“是呀,纵然他不顾性命,也该想想鲁阳郡主和萧雨薇的处境。” “是呀,没得娘还活着,妹妹尚未嫁人就想着要杀人的。虽然萧家特殊一些,祖辈和皇室算是有仇,但也不至于这些年过去了才想着要报仇。小姐八成是认错了人,那日的刺客根本不是萧公子。” “但愿如此吧。” 妙懿轻叹一声,松开了紧握的双手,却无意中摸到袖中的纸条,不由神色一凛。若萧公子与刺客无关,那她为何偏在刺客逃跑的时节收到了关于他的警告呢? 她心里正乱着,只听屋门一响,瑞王推门走了进来。 “殿下。” 妙懿起身迎了上去,瑞王紧走几步握住她的手,关切的问道:“可是害怕了?有没有遇到危险?” 他身上还带着梨花甜酒的香气,恐怕在宴席上没少饮酒。他甚至连礼服都未换就赶来了,估计是刚得到消息。 妙懿摇了摇头,依偎在他胸前小声说道:“有白司卫在,妾还能撑住。” 瑞王心疼的道:“这一路上风波不断,可是苦了妙儿了。” 妙懿抬头望向瑞王,问道:“守卫这般森严,刺客是如何逃脱的?白司卫抓到人了吗?不知那刺客是死是活?” 瑞王的幽深的瞳仁中映出妙懿的急切的面容,他顿了顿,道:“人还未抓到,但他受了伤,应该跑不远的。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有内应。”华珣拉着妙懿在窗边榻上坐下,眼睛朝四下里望了望,随即道:“怎么不倒茶来?” 怀珠刚要去拿桌上的茶壶,只间良辰和景致两位公公走过来说道:“让我们来吧。” 良辰笑着伸手去拿茶杯,怀珠便让开退到了一旁。 景致揭开壶盖看了一眼,皱了皱眉说道:“这茶汤淡了些,我的得再去取些来。” 怀珠道:“我们这里也有王爷平日惯喝的茶,在内间架子上搁着呢,我去拿吧。” 良辰笑眯眯的道:“那就麻烦姑娘了。” “我跟姑娘一块去拿。”景致说着一摆浮尘,跟着怀珠往内间走去。 却说妙懿在等茶的功夫问道:“殿下说内应?可是守卫中混入了刺客的人?” 瑞王缓缓道:“那倒也未必。我的意思是内应可能是各种身份的,守卫是一种,送饭的太监,洒扫的宫女,只要手里有迷药,即便是弱女子也能救人。” “可是迷药也并不是普通人能得的。” 妙懿陷入了思考当中,直到良辰将泡好的茶水端上来时才醒过神来,抬头时发觉瑞王正若有所思的望着她。 “殿下请用茶。”她习惯性的将自己手上的茶水递了过去,然后自己又从托盘上取了一杯来端在手中。 瑞王看了她的动作,不觉微微一笑,想着不管在人前人后,她都如此想着自己。 “殿下笑什么?” “没什么。”他啜了一口茶,赞了句“好茶”,又连饮了两口,直到吃尽了为止。将空杯递给了良辰,他转头望着妙懿,眼神柔和了不少。 “方才听说你不舒服先离了席,本来我想要脱身来看你,但父皇不放人,我还要应酬几位盐道,没来得急问你,你现在可好些了?” 妙懿也不觉笑了起来,说道:“已经好多了。”又不由得担心道:“妾走后,贵妃娘娘和淑妃娘娘可有不悦?” 瑞王笑着摇了摇头:“现在怕了?可惜她们也都忙着应付那些官眷,还要关注自己的儿媳都和什么样的人结交,合不合她们的心意,想必根本未曾留意少了谁。” 说到此处,他笑容微敛,若有所失的道:“若母后还在世,见到你一定很高兴。” 一只纤小的手掌附在他的大掌上,一双晶亮的妙目目不转睛的凝视着他,她的声音柔婉悦耳,恍如玉片相击。 “母后若见到殿下今日这般成就,必定十分欣慰。” 华珣反握住了她的手,轻声道:“有你在我身边便已足够了。” 这时,只见怀珠从内室走了出来,手里捧着一个青花瓷的茶叶罐子,满脸的不悦。而她的身后还跟着一脸尴尬的景致。 “你取茶怎么进去这半天没动静?”妙懿低头看了看手中的茶杯,不觉奇怪。 刚才她并未留意,如何她连茶都喝完了,怀珠却才取了茶出来? 还未等怀珠答话,景致抢先说道:“都是小误会,已经解开了。” 怀珠瞪了他一眼,见妙懿朝她望过来,便嘟着嘴说道:“都是误会,我再去煮些茶来。”说着便捧了茶罐子出去了。 景致有些不自在的挠了挠后脑勺,见妙懿正用探究的眼神看着他,忙道:“我去给怀珠姑娘打下手。”说着便退了出去。 良辰躬身说道:“景致失礼,得罪了怀珠姑娘,老奴替他给王妃赔不是。” 妙懿忙道:“这话是如何说的?不过是小孩不懂事,偶尔拌个嘴说两句罢了,又值什么?” 她面上虽如此说,但到底还是起了疑心。怀珠虽有些小性子,却也知道不可得罪瑞王身边最当红的两位公公,今日是怎么了?景致也是奇怪,他跟着怀珠进去内室取了半天的茶,这段时间里他又做了什么引得怀珠动气呢?据她所知,这二人平时并没有什么交集,景致主要是在外面书房伺候瑞王,每次都是良辰带另外两个公公进来伺候的,怎么瑞王又带了他进来呢? “殿下一会可还要到父皇身边伴驾?” 瑞王道:“无妨,我歇一歇再过去。”他刚站起身忽又坐下了,道:“今日我不去也好,留下来陪你。万一刺客去而复返,你在我身边也更安全些。” 真的是如此吗? 妙懿凝视着他深邃的眼眸,不知道该信他哪一句话。半晌,她冷不丁发问道:“殿下真的是在为妾的安危着想吗?殿下就不怕刺客忽然从里间跳出来?” 瑞王的笑容就这样僵在了脸上起,妙懿已移开了目光,起身走到书架前抽出一本书在手中翻看,冷淡的道:“妾今日身子不爽,恐说错了话令殿下不悦,请殿下去别处歇息吧。” 身后脚步声逐渐远去,妙懿看着手里的书,看了好半天才看清上面的字写得是:“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乱糟糟瞎翻了一通,她将书丢开,又去抽下一本,只见上面写得是:“……府吏得闻之,堂上启阿母:“儿已薄禄相,幸复得此妇。结发同枕席,黄泉共为友……” 此刻她那里看得进《孔雀东南飞》那样满是悲切言辞的诗文,于是再次丢到了一旁。又随手翻了两三本,皆是不如意之词句。 第110节 ☆、第155章 情难劫 没有什么比言语更寒冷的。 “出去!” 守在门口听信的景致一哆嗦,只见书房门一开,两名卿客灰溜溜的走了出来。瑞王自昨日刺客逃走之后心情便一直很差,看谁都不顺眼,看哪里都不合心。他们几个伺候的都打着十二分的小心,生怕哪里做错了,再惹怒了瑞王,直接被拖出去“咔嚓”了。 “茶呢?怎么连上茶的都没有?” 景致听了就一哆嗦,忙朝着良辰投去了求助的目光。哪知这老小子却纹丝没动,只朝他打眼色,示意他快去。景致见他不肯去,自己也想赖着不去,无奈房内催得急,他又是个急性子搁不住事的,只好以身犯险的进去了。 战战兢兢端上茶水,瑞王端起来抿了一口,不由蹙眉道:“怎的竟是凉的?” “这是温茶,因怕殿下烫了舌头,用滚热的水泡好后拿冰凉的。” 他觑着瑞王的手下的动作,眼看着他想要砸杯子,但最后还是忍住了,不由得轻轻松了一口气。 “去泡热茶来。” 听了瑞王的吩咐,景致忙要退下,却又听他说:“让良辰去,你伺候得不好,到一边面壁跪着去。” 景致一听就蔫了,只得依命行事。他知道这跟伺候得好不好没一文钱关系,还是因为昨日的事自己办砸了,被王妃察觉到了什么,因此和瑞王吵了一架。 明明是夫妻之间的误会,结果却殃及他这条池鱼。 冤孽呀。 华珣看着手里的公文,怎么也集中不了精神。于是又开始写奏折,结果提笔就将“明证典章”写成了“明正典章”,再三改过仍旧写错,终于撕掉团成一团扔了。 他心中有气,昨日他急急忙忙从宴上赶回去为了什么?还不是怕她出危险!让景致进屋去查看是不想打草惊蛇,结果她却以为自己怀疑她是内应?他怎么可能怀疑她呢! 虽然他怀疑萧明钰和这伙刺客有关,而且她的王妃竟背着他偷偷查找萧明钰的下落,这一点实在令人不能容忍。他好歹也是她的夫君,妻子背着丈夫寻找一个男人,而且那个男人还很可能是她从前的心上人,这换作是谁也不能容忍吧。 他应该没疯,他想。 却说他这里正自怀疑自己这样的反应是否正常,另一边妙懿也在愣神。 宴会过后便有官眷夫人上门拜访,妙懿便捡了几位要紧的接待。 “夫人说的很是,妙懿受教了。” 她斯文得体的答着话,其实根本没听清对方究竟说得是什么。 官眷夫人受宠若惊,但又疑惑自己的话刚说了没两句,怎么瑞王妃就回答受教了。妙懿脑中则满是昨日瑞王那充满怀疑和探究的目光,因此实在难以集中精神。直到那官眷夫人告辞要走了,妙懿才稍微醒过神来,起身直送到了门口处。 “王妃能赏光到舍下一句聚,实在是蓬荜生辉。” “哪里哪里。” 妙懿猛的醒悟过来,她什么答应要去做客了?扭头朝怀珠看去,心里埋怨她怎么不提醒自己,却发现后者给她打眼色打得眼角都快抽筋了。 怀珠觉得自己快要被冤枉死了,这年头丫鬟难当呀! 好容易将人送走了,妙懿扶着怀珠在花园里走了一圈。彼时阳光正好,明光灿烂的照在妙懿略显苍白的面容上,为她凭添了几分艳色。 “小姐若后悔答应了蔺夫人的邀请,不如称病不去算了。”怀珠道。 “不可,这些小把戏谁心里都一清二楚的。我若失言,人家岂不轻看了我们瑞王府?” 怀珠用眼觑着她,没说话。 妙懿的唇边溢出了一丝笑意,“怎么说我也是瑞王妃,就算再如何生气也不能罔顾了身份和职责。” 怀珠欲言又止,似乎想要说点什么,但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妙懿点了点她的额头,笑道:“你呀,有什么就说吧。” 怀珠吞吞吐吐的道:“小姐,你这次出门要不要问一问殿下的意见呢?毕竟刺杀的事才过去没多久,殿下会担心的吧。” “他若担心我便多带些侍卫跟随,想来并无大碍。” 怀珠知她不爱听这些,于是也不再继续追问。瑞王听到下人禀报,沉默片刻,竟无奈的笑了笑。他也不急着回答,转头去问在一旁伺候的良辰:“你说孤该不该答应呢?” 良辰陪笑道:“王妃娘娘要出去散心,殿下若是拦着,恐怕娘娘会不高兴。这只是老奴的一己愚见,殿下还是自己拿主意吧。” ——这是你们夫妻之间的事,怎么决定还得看您自己。 华珣抬头看着被万寿千福的碗碟摆满了小炕桌,那里面盛着各样的小菜和汤品,乃是瑞王妃刚刚派人送来给他的。 “盛一碗来。” 良辰亲手盛了一瓷碗汤端来给华珣,还未送到他近前,那热腾腾的香气就已经先一步溢满了他的鼻间。也不知道瑞王妃从哪里请来的厨子,做的汤品别有一番滋味,就算在宫中都少见。 华珣伸手接过,趁热饮了两口,只觉得身上的每个毛孔的舒畅的张开了。 “这藕汤也不知是用了什么秘方,比平常厨子做的更觉鲜美。” 良辰察言观色后不得不服气,这位瑞王妃还真是有本事。看见没有,现在自家主子连五官都舒展开了,看来是真心合了他的胃。单单这一点就很难办到。他们家的主子喜怒不爱形于色,对吃穿没有任何特别的要求,只要饭菜里没毒就好,衣服看着过得去就好。 起初王妃娘娘送来的东西殿下虽然也赏脸吃喝些,但也是略尝一尝就撂了筷子;但是一年后的今天,他却已经明显喜欢上了瑞王妃送来的东西。更别说那些瑞王妃亲手做的衣裳,鞋袜,荷包等物如今都全套的披挂在瑞王身上。 从无到有,从习惯到喜欢,从不动声色到喜不自禁,这都是在同一个人身上出现的反应。而产生此结果的原因,全都是因为一个女人。 华珣趁热喝了几口,最后一饮而尽,又让良辰盛了一碗,再次喝尽了。他就这样一口气饮了三碗,浑身舒服得仿佛浸在暖水里一般。 “余下的留着,我晚饭再饮。” 良辰接过空碗,低头看了看,眉头微不可见的轻轻蹙起来。 华珣负手走到窗前,望着窗外的明媚的春光,神色渐渐凝重起来。明明他的春光就近在咫尺,只要稍微探出手去便能抓到。 想到此处,他不觉释然一笑。 “殿下就这样准我出门了?” 妙懿有些不敢相信良辰的话,但见对方笑眯眯的回答:“正是。殿下说了,王妃娘娘尽管放手去做自己的喜欢的事,白司卫会一直跟着娘娘,保护娘娘。娘娘若嫌他碍事,只当他不存在就好,他自会想办法保护娘娘的。” 白慕襄也满脸严肃的附和道:“下臣会跟在娘娘身边的,您不必担心。” 妙懿支着下巴,心中纳闷,他答应得倒是痛快,她还以为要费尽口舌功夫才能说动他呢。可他如何这般轻易的就答应了她的要求呢? “那就辛苦白司卫跟我走一趟了。” 纵然疑惑,但答应就是答应了,她岂有不去的道理? 却说着日夜里她睡得正迷糊的时候,只觉得身边床榻一重,知道是他回来了。本来她还想问问看他究竟是几个意思,但是又怕他觉得困倦,影响休息,便想着次日早起再问。结果次日早起他已经离开了,妙懿抱着被坐在床榻上,发了一回呆后方才起身。 算了,还是等晚上回来再问吧。 于是起身更衣梳妆,因此行必须低调,她须得白龙鱼服方可。怀珠捡那贵重又不夸张的首饰为她梳妆,将她的长发挽了个倭坠髻,耳上带了珍珠做的坠子。她身穿湖色长袄,腰系郁金裙,因纹饰皆为暗纹,一眼望过去并不会特别显眼,但走得近些却能看出其色泽艳丽,做工精美。 一身不过不失罢了。 “我们别去得太迟。”妙懿被众丫鬟扶着上了马车,白慕襄身穿便装,带着护卫跟在车后保护。 这里是江南的一座大镇,素来以民风淳朴,雨露丰沛闻名。先帝的一位宠妃就是此镇人士,因肌肤常年受此地温湿气候的滋润养得十分细腻白皙,因此宠冠后宫。先帝因为一时高兴,便将此镇更名为“丰龙镇”,自此后此地竟然越来越兴旺,人都传此处有龙守护,因此龙王庙也多,大大小小竟有十几处。 “既然来到丰龙镇,好歹应该去龙王庙内烧一炷香。” 蔺夫人孜孜不倦的为妙懿解说当地的风土人情,还盛情邀请她一同到龙王庙转转,以便留下美好的印象。 妙懿推辞不过,同时也想去瞧瞧这镇上的龙王被塑成什么模样,于是欣然应允。等到了庙里,见了塑像之后,妙懿顿时觉得十分眼熟,想了半天才在白慕襄的提示下想到此像竟同当今陛下的容貌有几分相似。 “也许这是按照先帝的容貌塑建的。” 妙懿点点头,也许是镇上的人感念先帝为他们的小镇改了个吉利的好名字,便特意供奉了此像。正好皇帝是真龙天子,不也就是龙王爷吗? 龙王庙中因她的到来而将男客都赶了出去,只有女客可进,人不多,环境也清幽。蔺夫人带着妙懿在庙里转了转,见庙后小花园中兰花开得幽静,二人不觉伫足赏看了一会。 与此同时,白慕襄并没有忘记自己的使命,他随时盯着周围有没有可疑的动静。手下人四处查看过后回来禀报说并无可疑人物接近,白慕襄却丝毫没有怠慢的意思,继续命令手下人等警戒。 他已经失守了一回,不能再有第二回。 ☆、第二位 兰花从畔,妙懿和蔺夫人的谈话正在继续。 蔺夫人瞥了一眼不远处正在警戒中的白慕襄及侍卫人等,笑道:“瑞王殿下是真心紧张王妃娘娘。” 妙懿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没说话。 蔺夫人那一日发出邀请过后,回去就跟丈夫说了。结果蔺大人听了直摇头,告诉她前些日子瑞王夫妇曾遇到过行刺事件,这风头还没过去呢,瑞王怎会放瑞王妃出门闲逛呢? 蔺夫人当时听了还觉得有些遗憾,结果瑞王妃竟然真的出来了,身边还带着司卫长亲自跟随。 瑞王非但没有嫌麻烦,并未阻止她出门,而是将司卫长派来亲自保护王妃,单只是这份重视和心意便难得。 他明明可以选择不放她出来的,那样做事情将简单许多。 蔺夫人感慨道:“这夫妻相处靠得是互相容忍,看得则是心意,这心意才是最最难得的。” 妙懿笑道:“夫人今日不像是请客,倒像是做说客来的。” 蔺夫人并未否认,不论是作为臣子还是作为长辈,都是劝和不劝分的。 床头打架床尾和,不都是这个道理吗? 蔺夫人不疾不徐的说道:“我们老爷是个急性子,只有对待公事才会一本正经,其余的只要能囫囵吞枣的糊弄过去就行。” 妙懿的唇角溢出一丝微笑,“蔺夫人恐怕是辛苦了。” 蔺夫人道:“妾起初觉得男子心粗,不解风情也好,至少不会四处留情,沾花惹草。但过日子久了难免会生出些埋怨来。渐渐的便也有争吵,最严重一次妾还回娘家住了一阵子。妾的母亲就劝妾,让妾同夫君好好吐露一下心中的话,希望他做到哪一点,你若不说,男人一辈子都未必猜得透。妾回去后就同夫君摊牌了,结果您猜如何?” 妙懿含笑望着蔺夫人,没说话。 “结果我们家那位大人自己还是一肚子委屈,说我要是有不满怎么不告诉他?反正他是一点都未察觉到有什么不妥,反而认为妾从前都是无理取闹。妾当时意识到妾的母亲说得对,若妾什么都憋在心里不说,妾的丈夫只会越来越委屈,而妾也会越来越觉得心凉,从此越行越远,夫妻若是相敬如冰,那日子过得还有什么趣呢?” 妙懿心中泛起涟漪,不得不说蔺夫人的话说得有理。她从前总认为有些事两人都清楚,只是彼此都心照不宣罢了。但她如果说出来,情况会不会有所转机呢? 她可以不要占据他心中的第一位,但至少也要有一定的分量才行。 “多谢夫人开释,今后我还要多向夫人请教呢。” 蔺夫人连连摆手道:“这些都是妾的愚见,王妃莫要过分抬举了。” 二人边走便闲聊,时候已经过午,天光正亮堂的时候,庙中众小沙弥纷纷拎着木桶,手持葫芦瓢,正一瓢一瓢的给草地、花丛浇水。 一名十四五岁的小沙弥拎着木桶直冲着兰花丛走过来,当即被侍卫拦了下来,似乎拉着他盘问着什么。小沙弥似乎被吓到了,浑身直抖,估计是前言不搭后语,被一个人高马大的侍卫拍了一下秃脑袋,当时就吓哭了,连木桶都扔下不要了,转身就用袖子捂着脸跑了。 妙懿微微摇了摇头,让怀珠叫过白慕襄,说道:“旁的人家我是不管,但我们瑞王府从不做仗势欺人的事。方才我瞧见一名侍卫吓跑了前来浇花的小和尚,你去寻了主持亲自道个歉,不能让一个人坏了整座王府的声誉。” 白慕襄领命而去了,临走之间吩咐手下继续严加防守。“无论用什么手段。”他压低声音吩咐道。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哪怕过后补救也好过失守。 第111节 瑞王若是再动怒,他怕这回连自己的性命都难保住。更何况他身为瑞王府司卫长,若是接二连三的这样继续下去,他可真是没脸见人了,还不如回乡下打柴算了。 那边厢蔺夫人口齿伶俐,说得妙懿频频点头微笑。花草等在经过清水浇灌之后愈发显得清新光滟,青翠欲滴,水珠挂在青草尖上,欲坠未坠,青草的香气萦绕鼻间,薰人欲醉。 妙懿道:“这座龙王庙打理得不错。” 蔺夫人点点头,用袖子掩着唇,悄悄打了个哈气。见妙懿看过来,她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王妃勿怪,人老了总爱犯困。” 妙懿微笑道:“无妨。” 随着日头的升高,草香和花香越发的强烈起来,妙懿只觉口齿缠绵,也一阵阵的犯起困来。她想着春日易困,不如找个地方歇歇脚。待她扭头去问蔺夫人的意见时,忽然不见了她的踪影,只听得一声惊呼声响起,妙懿低头朝地上望去时,只见蔺夫人已经倒在了那里,双目紧闭。 “夫人……”紧接着蔺夫人的丫鬟和怀珠纷纷倒地,妙懿顿觉天旋地转,头一个反应就是浇花的水不对劲!那些和尚都有问题! “来人!” 妙懿拼尽了最大声叫着,身子不由自主的往地上倒去,周围的一切仿佛都慢了下去,就在她倒下的一瞬,她看见侍卫在朝她们的方向奔过来,有的刚跑了两步就双腿一软,跪在了草地上。有灰袍僧人从木桶里抽出短刀,冲上去挥刀砍落那人的头颅,银光闪烁间,鲜血喷溅,染红了漫天春光…… “不要……”妙懿无力伸出的手臂跌落在地,泪珠顺着眼角滑落。 请不要因我而死。 一双穿靴子的脚停在了她的跟前,青年原本丰沛俊朗的面容已消瘦得不成样子,唇边和下巴上满是短短的胡茬。 “三公子,还不带上你的心上人回去复命?” 瑞王府的侍卫已经被伪装成和尚的刺客杀得差不多了,一个人一边摸着发青的秃脑袋四处补刀,一边朝他走过来,口里还不忘调侃。 他用沾满鲜血的刀背却拨弄瑞王妃的脸,她道的皮肤在阳光下白花花的发亮,睫毛浓密纤长,卷若蝶翼,他口内啧啧有声的道:“真是个美人,怪不得你对她念念不忘,连鲁莲花那小妞上赶着你都瞧不上。跟眼前这位美人一比,鲁莲花根本就是个烧火妞。” “记住你的身份,李甲!” 萧明钰忽然发难呵斥道。李甲怂了怂肩膀,将刀横架在颈后,盯着萧明钰道:“您是主子,您来。” 萧明钰不去理会他,弯下身一把抱起妙懿,将她搭在肩膀上,扛着往回走。李甲说:“您倒是怜香惜玉一点呀,好歹也是老情人了……” 萧明钰紧了紧手臂,径直大步朝前走去。 “什么,王妃被贼人劫走了?” 瑞王看着地上黑压压跪了一地的人,头脑中有片刻的空白。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人从他的指尖夺走了。 “找,去找!要不惜一切代价将王妃找回来!否则,都自刎谢罪吧。” 他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有生以来头一次觉得失控。就连他少年时坠马,知道自己可能要失去一条腿时都未这般惊慌,而是想着如何做出计划,好让那些害他的人血债血偿!但是这一刻,他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是。” 白慕襄已经羞惭得无地自容了,他万万没想到连用迷药浇花的法子都能被贼人想到,谁也不知道当他从主持处道歉回来时看到那一地的死尸,瑞王妃却不见了踪影,当时他心里是何种滋味。 虽万死难辞其咎。 就在此时,典仪陆痕挺身而出,提议道:“请殿下冷静行事。此番王妃被劫未见得对大业不利。王爷请想,这下王爷就有了剿匪的理由,可以名正言顺的带兵征讨贼人,贵妃一派再不能阻止您掌握兵权。这不正是您多年筹划的目的吗?这是其一。 其二,您还可以趁此机会抓住贼人,找到曾和他们曾经勾结过的人。就像您推测的那样,这股势力能在宫中盘踞多年,肯定和摄六宫事务多年的贵妃一派少不了干系。宫里接连出事都和这帮神秘的贼人脱不了关系。如果这个把柄能被咱们紧紧抓住,那么就能给贵妃一派沉重的打击。唇亡齿寒,安王殿下也难逃干系。” 陆痕的话引得谋士卿客们点头赞许,见瑞王沉吟不语,众人也渐渐没了声音。 陆痕道:“王妃失踪的消息瞒不了多久,还请殿下早些拿定主意。” 说着,陆痕等再次跪下,无声的压迫向瑞王逼近。 反正瑞王妃的明节是迟早无法保住的,还不如先发制人,占得先机。天下的女人多得很,想来瑞王这样铁石心肠的人也不会为了一个女人而舍弃制敌的大好机会。 “孤王要再想一想,你们都先下去吧,不准走路一点风声。否则格杀勿论。” 陆痕惊异的抬头望向坐在桌案前的瑞王,失声道:“请殿下三思!” 他急得满头是汗,无比激动的说道:“现在是最好的时机,若不趁机闹大,给贵妃一派施压,这件事就会被当作皇室丑闻强压下去,咱也是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吞……” “孤自有打算,全都下去吧。” 瑞王的命令不容置疑,众人只好心思各异的散去了。 华珣孤零零的坐在桌案前,看着阳光顺着小窗照射在高几上的水晶花瓶中,那里正插着一朵异国蔷薇,娇艳的花瓣好像她夺目的唇色。 “我该怎么办,妙儿?” 他的声音在室内静静的回响着,却无人回答他的问题。 ☆、第157章 曾记否 “嘀嗒”,“嘀嗒”,廊檐下渐续不断的水声最爱扰人的清梦,京城微雨的早晨总是懒得起身,于是张口昏昏沉沉的出声唤了声“怀珠”,再三唤过却没有丝毫的回应。妙懿猛的意识到此处已是江南,当即从睡梦中惊醒,睁眼所见却是黑暗一片。 水声继续从不远处传来,此处洞宇辽阔,洞中阴气透骨,她正躺在洞内地上的一剁厚厚的干草上。 她动了动手脚,发现身体麻软,虽并未被绳索禁锢,但依旧动弹不得。环顾周围环境,想必是刺客将她带到了哪一处的山洞中藏匿。 洞口处渐渐有火光隐现,脚步声在洞中回响,有一人举着火把,由远及近的走了过来。妙懿在黑暗中紧盯着那个身影不放,火光将他的身影拉得异样修长,无端添加了一种扭曲的怪异感。 那人执着火把渐渐走近,妙懿的心跳得愈发急促起来。待他走到离她只有十来步距离,算得上足够近的时候,她只觉得胸腔里的一切仿佛都被冰雪封住了,冻得她几乎透不过气来。 终于,那个人在她面前停下了脚步。亮暖的火光将他的面孔映亮,黑色巾布紧紧裹住他的半边脸孔,一双眼睛不带丝毫的温度。他弯身将手里托着一个小托盘放在了她的面前,里面放着两碟子果菜和一碗粥,那粥似乎还冒着热气。他随即扭身就走,丝毫没有停留的意思。 妙懿紧咬着下唇,忽然放声说道:“请留步。” 那人忽的顿住脚步,停留了片刻,似乎在等待她的说辞。妙懿欲言又止,往常准备下的许多话都藏在肚腹内,噎在喉咙里,难以细述。有时候想要说的太多,反而不知道先说哪一句才好。 “你还好吗?” 期期艾艾的问句从她口中蹦了出来,她和他皆吓了一跳。 你好吗?过得好吗?最近如何了?久别重逢之后,似乎再没什么可问的。 迟愣了片刻,他终于还是开口答道:“我……” 未等他说话,忽听洞口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名蒙面少女忽然朝着洞中冲了进来。她娇小的身躯上裹着红衣红裙,面上蒙着红纱,只露一双宝石般夺目的眸子在外。微挑的眉毛为她增添了几分英气,却难掩隐藏在她眉宇间的稚气。她梳着未嫁少女的发式,柔软的发辫垂在发髻一侧,发簪上的宝石都红艳似火,在火光下熠熠生辉,与她露在面纱外的一对明眸交相辉映,楚楚动人。 好一位醒目的美人! 但是这位红衣少女的明眸却很明显的在看清了妙懿的脸之后睁大了一分,似乎有些不可置信的样子。她忍不住朝蒙面男子的脸上瞥了一眼,仿佛憋了一腔子的怒火,猛然拔尖了嗓子嚷道:“大公子在找您。” “嗯,知道了。” 熟悉的嗓音中带着冷淡与敷衍,他始终背对着妙懿,却慢慢侧过了头去,低头看着红衣女子,说道:“你本不必亲自过来传话的。” 红衣女子看了看他,又扭头瞧了瞧妙懿,不安的扭着衣摆说道:“可是李家哥哥说……说……” 她吱唔了半天,在第三次朝妙懿的面孔上扫去时,她似乎发现了什么,绞紧的双手猛的松开了,明眸中迸发出惊人的亮彩,仿佛能逼退一切黑暗和阴霾一般。 果然,她迅速开了口,几乎难掩得意的说道:“李家哥哥说这名妇人是已经嫁了人,有了夫婿的,万一她使出什么隐秘手段哄得萧公子你心软将她放了,咱们岂不是功亏一篑了?” 萧明钰手中的火把被洞中的风吹得一晃,火苗猛的窜了一下,火星乱迸,却很快又安静了下来。半晌,他开口道:“她身份尊贵,对方很就会有所行动,我要回去准备了。” 红衣女子似乎仍未满足,她步步紧逼,凑到妙懿身前仔细端详着她的发饰装扮,妙懿几乎能嗅到她衣服上被熏香沾染的浓烈甜香,那熏香味呛得她扭过头去偷偷喘息。她蓦然觉得鬓边一轻,红衣女子已经弯身拔出了她头上的镶嵌金色宝石的累丝小凤簪,直凑到眼前细观。 妙懿想要夺回,无奈身上一丝力气全无,只能眼睁睁看着红衣女子将簪子放在手中摆弄。但见那累丝攒的凤簪是用一块罕见的散发金色光芒的宝石镶嵌的凤身,宝石和凤口吐出的珍珠交相辉映,珠宝晶莹,黄金灿烂,在火光下看依旧铮光耀目。此乃番邦进贡的宝石,宫里统共就那么几块,这一块是德妃赏赐的,被她拿来镶成了凤簪,算是一件爱物。她今日虽深陷困境,然惜物爱物之心未减,心里不舒服也是有的。 再看红衣女子果然被那颗稀罕宝石的光芒迷住了,在手里摆弄了半天舍不得撒手。她只听得倚在稻草上的女子说道:“姑娘若喜欢,不如就将此物送给姑娘吧。” 在性命攸关的当口,哪里还顾得上这些身外之物呢? 红衣女子却似被火烫了手一般,将手里的簪子丢在稻草上,厉声说道:“什么稀罕东西,我才不稀罕呢!” 凤簪虽滚进了稻草堆里,金色的宝石却依旧闪烁发亮,妙懿看着红衣女子恋恋不舍的目光,唇角溢出了一丝凄楚的笑意,“我虽不知你们是谁,又因何要抓我,但既然相遇一场,总是有些缘分的。我夫家富贵,金银丰足,只要壮士肯开口,总有商量的余地。” 她仰头望着那红衣女子的眼睛,柔声道:“小妹子,你年华正好,最适合戴这些珠宝簪环,不如就拿了去吧。” 红衣女子显然是动摇了,但仍旧放不下脸面。她犹豫着朝萧明钰望了过去,忽然一咬牙,哼了一声说道:“你少来这一套!这些本来就是不属于你们华家的,华氏窃国,罪无可恕!” 她挑眉冷冷望着妙懿,伸手从袖中抽出一把短剑,朝着妙懿逼近,口中言之凿凿的道:“你是乱臣贼子的内眷,娘家都是助纣为虐的帮凶。这天下本是萧氏的天下,昔日华章那逆贼却不顾羞耻的将江山窃取为一己之物,这便是大逆不道!你们现在享受的一切尊荣全都是萧氏皇室本该拥有的!这些根本就不是你的,而是萧氏皇族的!” 她越说越觉得自己有理,似乎是因为找到了理由,到最后,她干脆蹲身从干草堆里拣出了凤簪,擦了擦,藏入袖中,仿佛天经地义一般。“这是赃物。”她冲妙懿挑了挑下巴,似乎是在解释,又似乎是在给出理由。“我要先收起来,之后呈上去给夫人。” “萧氏皇族?乱臣贼子?”这下妙懿似乎听明白了什么,无奈的苦笑道:“你见过窃国超过百年的乱臣贼子吗?” 在史书上,这叫做改朝换代。 她望着萧明钰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他私自出走就是为了这个吗?皇图霸业,谋夺天下,这就是他要做的吗? “雨薇和鲁阳郡主知道你的选择吗?”她的眸光无端变得犀利起来,似质问又似怜悯,“你承担得了这样做的代价吗?” ——诛灭九族都是轻的。 萧明钰没有回答,红衣少女却急了,竟直接用刀尖指着妙懿的喉咙,厉声说道:“住口!萧公子是你可以轻易亵渎的吗?” 妙懿不去理会脖颈上的寒意,她的双眸紧紧盯着萧明钰的背影,真想干脆望进他心里去,好好看看他到底在想着些什么。 “你知道这样做的代价吗?” 如果仅仅是为了一分不甘心,那么失败后的代价也太大了些! “我不知道这样做的代价是什么,却知道不做的代价是什么。” 萧明钰缓缓转过身来,用没有抓火把的手缓缓拉下了面罩,露出唇边短短的胡茬,这少许沧桑将他俊美的脸孔衬得清矍凝重了几分。火光中,他的乌眸亮得惊人,无端令她心惊肉跳起来。 “我失去了生命中最珍贵的一样东西。”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却又似透过她凝视着某个遥远的地方。“也许再也寻不回来了。” 他蓦然转过身去,毫不拖泥带水的唤道:“鲁姑娘,该走了。” 红衣少女茫然的望着他,半晌,恶狠狠的瞪了妙懿一眼,收了短剑拢在袖中,扭身追了上去。随着两束火把的渐渐消失,洞中再一次回归了黑暗。 妙懿缓缓伸手揽住了双膝,只有这个姿势才令她觉得稍微暖和些。洞中有风,有时吹得不知哪里呜呜直响。半晌,她才恍然发觉自己的手脚可以稍微活动了,但腿上仍旧使不出力气来。她摸到了手边的吃食,虽说早就凉透了,但不吃哪得力气与这些人周旋? 刚吃了两口粥,忽听脚边处传来微小的“唧唧”声,吓得她打翻了手里的粥,有毛茸茸的小东西从她脚边爬过,她忙拼命的向后挪去,想着令人作呕的画面,她再也忍不住了,肠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方才吃的东西忍不住全呕了出来。 泪水伴着口中腥涩滚了下来,她怎么也想不到,事情为什么会弄到今天这个地步? ☆、第158章 泪语迟 “启禀大公子,三公子带回来的女子晕过去了。” 陈设华美的房间内燃着的沉水香薰得人昏昏欲睡,一只雪白的波斯猫翘着高高的尾巴,轻盈的跃上紫檀木大桌,旁若无人的趴在了精致的明黄本章上,随即一只保养得嫩白如女子的手抚上了它雪白的背毛,那人的指甲被修剪得圆润干净,食指和中指上各带着一枚猫眼石戒指,莹亮闪光,和波斯猫脸上那一双湖水绿的眼睛几乎一模一样,四只猫眼泛着清淡的冷光,雍容华贵得几乎毫无温度,淡漠的注视着下手椅子上坐着的男子清瘦的面颊,仿佛是在审视着什么,却又显然并无丝毫情感。 “让人看着她,别让她死了。”手指的主人轻描淡写的发了话,那只手有一搭无一搭的扶着猫儿柔软顺滑如上等丝绢的背毛。许是倦了,波斯猫站起身抖了抖毛,凑近主人怀中撒娇。那人发色乌黑,鬓若刀裁,三十左右岁的年纪,生得玉面短髯,微微发福的宽额方面上生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穿一身杏黄锦缎长衫,领绣金龙,气度不凡,颇有上位者的威仪。 “瑞王那里这么多天都没动静,一直按兵不动,还真是出乎意料的沉得出气。三弟若心疼,不妨过去了瞧瞧。” 萧明钰抬头看了看大哥萧明拓,面无表情的道:“无妨。” 第112节 世间又有几人能想到,曾经贵为豫国公世子的萧明拓竟然会放弃荣华富贵,诈死埋名,隐于地下。如今的他正坐拥萧氏皇族最后的力量,只为“光复”萧氏江山一途而战。这本是萧家最大的秘密,甚至连他的母亲鲁阳郡主和妹妹萧雨薇都被蒙在鼓里。至今母女二人还在为早年“病逝”的长子和兄长念经超度,期待他能早登极乐,修得来世。 而令他更加没有预料到的是,自己有一日竟也会再次与他同处一室。 在名义上,他早已不再是他的兄长,而是萧氏皇族的帝王,早有反意。而他们之间却偏偏又有着扯不断的血缘,想要完全割舍又何尝容易? “做大事的人就该狠下心肠,舍弃掉不该舍弃的。”萧明拓目光炯炯的望着自己最小的兄弟,他当然明白他的心思。他能放弃一切投奔他而来,自然不仅仅只是为了兄弟情谊。 萧明拓雄心勃勃的道:“待你大哥推翻了华氏伪朝,平定下叛乱,定让你挑尽世间美人,海内寰宇,任你挑选!” 他忽然蹙起眉头,愤愤不平的道:“当初他们在冤枉你刺杀安王的时候就应该想到会有今日。好兄弟,你曾经受过的所有屈辱和不公,大哥都会为你连本带利的讨回来!我们兄弟同心,必定能打败那些早已貌合神离,离心离德的华氏一族!现在朝中奸佞辈出,外有北漠强敌牵制,内在国库空虚,民不聊生。苏平、黎南已有两处反了,只是少有人知有多严重。那些地方官全都报喜不报忧,等什么时候这层纸被揭开,恐怕早就迟了。京城和南边还在歌舞升平,此时正是最好的机会,我们萧氏的机会终于到了!” 波斯猫微微抬起绿眸,冷冷的猫儿高傲的仰头叫唤了一声。萧明拓越说越激动,然而萧明钰却似闻所未闻一般,面无表情的端坐在那里,任凭萧明拓一脸神往的说个不停,从时机说到江山社稷,再到奇珍异宝,妖姬美妾,人间荣华等。 “……如今安王的正妃就是沙罗国的公主,这异国来的女子就是与中原的不同,够滋味。”萧明拓说着舔了舔嘴唇,唇角绽开了一丝暧昧不明的笑:“据说她们最喜欢多人在一处交欢,即便是公主也不例外,安王好个福气。” 毕竟是打小看到大的小兄弟,在旁人面前他得端着些,在亲兄弟面前就不必那般讲究了。 “我要去外面查看一番,就不打扰兄长理事了。”萧明钰站起身,面无表情的甩袍朝门外走去。 “还是老样子。”萧明拓望着他的背影,像世上所有溺爱幼弟的兄长一样笑着,自言自语道:“还说无妨,这般焦急的赶着过去可不是心疼了?” 一时门外下人报说:“国师求见。” 萧明拓一把将桌上猫儿撵走,整了整衣冠,迫不及待的道:“宣!” 洞中阴湿寒凉,耳畔的水滴声不绝于耳,妙懿只觉得身上的力气正在一点一滴的从身体中抽离,渐渐的流干,再也使不出力气来。 她被关在这里不知多少个白天黑夜,她甚至觉得自己可能再也看不到熹微的晨光,感受不到雨露斜阳,彼时她以为自己已是富贵以及,荣宠无限;此刻方才察觉命运的残酷和不确定——前一刻一呼百应,荣耀之至;后一时跌落尘埃,沦为阶下之囚。旁人都说一个人只有在遭逢大变的时候才会领悟许多,说得便是现在的她。 她此刻已经彻底感觉不到寒冷和饥饿,甚至觉得很舒适,仿佛躺在内室柔软的拔步床上,周围帐纹玉蝶,帘垂软烟,华窗绣金,锦榻雕银,随手一物便价值千金。 一晃又是在马车上颠簸,乡间路窄,车颠得厉害,她欲去京城投奔姑母,一路山高路远,盗匪猖獗,主仆几人惶惶而行。她卸下簪环,布衣素裙,贴身衣物中藏着匕首,随时准备着结果别人或者是自己的性命。那一段路程至今想来仿佛十分不真实,和她从前以及今后的生活似乎全无一点关系,但当无人时细细想来,那样的惶恐与不安却早已深入骨髓,每每梦回,总有种难以言喻的凄惶。 山道那样险,水涧那样湍急,有的农家少女却为了生计不顾危险,背着竹子编成的背篓攀上山崖菜药。结果一脚踏空,跌入水涧之中,再也没有露出头来,甚至连水花都来不及翻起一个。目睹了一切的她紧紧握住了怀珠的手,相握的指间全是汗水,分不清究竟是谁的。 “登高必跌重。”她望着幽深的潭水自言自语的说着,仿佛从那日起就在防着这样一日的到来。 此刻的她就似乎变成了那名落水少女。 冰冷的潭水吞噬着她的意志,厚重的水波缓缓从四面围拢上来,她感觉身体陷入了潭底软厚的淤泥中,游鱼的鳍飞速的从她的面颊一侧擦过,仿若蜻蜓点水一般。下雨了,细碎的雨声敲打着水面,叮叮咚咚,云雾也随之慢慢消散开来,太阳从云层中露出脸儿,纷纷散落在水面上,荡漾起一阵暖灿灿的光芒,那样恍若新生的金色,暖且温柔,她感觉到包裹着她的硬壳正在缓缓开化,露出内里鲜嫩的软肉,仿佛初生婴儿般毫无防备。 刚刚出生的她那样羸弱,许多名医瞧了都直摇头,委婉些的都让梁氏夫妻准备棺椁,冲冲喜也好。田氏每当说起这段过往的时候都无比叹息,幸好她听了老年嬷嬷的话,将她抱到庙里,让老尼姑收她为徒,并为她取了名字,这才好容易保住小命。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她正坐在窗边炕上翻花绳,听见母亲言语,不禁仰起脸来冲她笑。她身下坐着的是杏黄色绣流云百蝠的褥垫,是母亲亲手一针一线绣成的,她用了好些年。 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伸过来摸了摸她细软的头发,父亲和蔼的声音中满是笑意:“福祸岂非人力可料?人生在世,唯有恣意而活,方不辜负一世繁华。” 更多细碎的记忆随之翻滚而上,线绳在她手中不再只是玩具,而是由纤细的银针引着,缓缓从绷得笔挺的茧绸绣面上钻出,绣成翠鸟尾羽上的纤毫,阳光顺着半开的雕花小窗落在拈针的细白指尖上,少女秀丽绝伦的眉眼时不时从手里的活计上移开,一旁坐着的少妇手中抱着一个小男孩,容貌与她有三四分的相似,穿一身大红袄裤,颈戴金锁,正咿咿呀呀的不知在说些什么。 忽而又天气骤变,风裹着残雪从窗口扑进堂屋,吹得满室的白布灵幡沙沙作响。少妇领着一儿一女跪在堂侧,一抬头,满面的泪痕。肥头大耳的中年男子立在堂中,胸脯拍得山响:“一切都交给我们大房去办,只要有我们梁氏一族一日,就不会让你们孤儿寡母受欺负。” 他身旁的妇人紧跟着说道:“好好的,谁敢欺负她们?”一边说着,挑剔的目光却在穿一身雪白孝衣却难掩清丽容颜的少妇面上凉凉的扫过,最终落在跪在她身边的一双儿女身上,渐渐转为殷切:“懿姐儿和光哥儿的将来就都交给我们夫妻,定不会委屈了两个好孩子。也是弟妹命苦,六叔怎的就这样撒手去了呢……”说罢又拿帕子擦眼睛,堂中哭声和哀嚎声响成一片。大把的纸钱洒在铜盆里烧燃,呛人的烟气久久弥漫着不肯散去。 烟气缭绕中,一幢恢宏的殿宇缓缓在眼前浮现,皇帝高坐宝位正中,身旁坐着珠光宝气的四妃,被宫娥采女环绕周围。宝座前立着四位气宇轩昂的王爷,个个龙章凤姿,英姿勃发;立在他们身旁的王妃、良娣、美人则明艳照人,冰冷璀璨的珠辉将她们装点得凛然不可侵犯。他们都在朝着大殿正中的一名素衣女子身上望去,神情冰冷似铁,不带丝毫生气,仿佛庙中神佛的塑像,俯瞰众生,高高在上。 “你可知罪?” 皇帝金口一开,只见殿中女子双膝落地,跪在光可鉴人的青砖之上,轻声答道:“儿臣何罪之有?” 皇帝的眉头皱得死紧,不悦的道:“还敢狡辩!” 于是,贵、淑、德、贤四妃同声应和道:“你还不认罪吗?” 女子挨次朝四妃望去,大声道:“我若有罪,你们难道就都无罪吗?贵妃毒辣,淑妃跋扈,贤妃伪善,你们敢说你们没有害过人吗?如此说来,你们就是罪上加罪了。还有,请问贤妃娘娘,您膝下的六皇子真的是您的亲生骨肉吗?” 她这边一语未了,只见金冠紫袍的瑞王执剑从人群中走出,剑尖直逼那女子的鼻尖,瓮声瓮气的道:“贱妇被贼人所掳,名誉无存,早该以死谢罪!我不去救你就是给你留了脸面,想看在夫妻一场的份上保住你的声誉,谁知你竟然不肯死!好好好,真好!” 他一连说了数个“好”字,摆剑便朝着她的面门刺了过去。忽然间殿中狂风大作,许多声音铺天盖地朝她袭来,冷笑声和争吵声被风裹挟而来: “女子就该三贞九烈,没想到她竟然还有脸回来。” “好个贱妇,心狠害死我的孩儿,活该她有今日!” “即便是在我们沙罗国,被俘虏的女子也要好好审问一番,看看有无投敌叛逃的嫌疑。” …… 争论和斥责的声音越来越大,直至振聋发聩,响彻寰宇,漫天漫地的职责和嘲讽向她袭来,起初各种声音掺杂在一起,听不清究竟说得是什么,而后却愈发的清晰起来。 一个女声由低到高,用拔尖到刺耳的语调说道:……萧郎,事到如今你竟然还这样惦记她,关心她,你怎能被肤浅的美色所迷惑呢?你别忘了,她现在嫁的人可是你的仇人之一,是他们陷害你受那牢狱之灾,你所受的苦都是由他们造成的!你怎么会忘,你怎能忘呢……” 一个男声冷冷的道:“鲁小姐,这是我的私事,你没必要过问。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我不想再提,更不想听旁人提起。” “你……你简直是被狐狸精迷了心窍……” 妙懿缓缓睁开了双目,发觉自己没在山洞里,而是躺在一张干净的床上。她从枕上侧过头去,只见门口处立着的一男一女正在争吵,女子言语不饶人,丝毫没有放过面前男子的意思。 萧明钰率先察觉到了她的动静,当时也顾不得旁人,甩开大步径直走到床边,俯身看着妙懿,问道:“你觉得身上如何了?”说罢,又冲门外唤道:“定光,去叫大夫进来把脉。” 他伸手将床边帐子掩了,只让妙懿探出左腕出帐子,大夫进来诊脉过后只说无妨,说了个药方,很快就又退了出去。 萧明钰吩咐人去熬药,重新拉开了帐子,说道:“你好好将养身子,说不定哪一日就能回去了。” 他低头凝视着她略显苍白的芙蓉面,眼神深沉难测,最后竟忍不住伸手抚开了她颊边的碎发,喃喃道:“放心,他会来接你的。”他的手恋恋不舍的在她的颊边流连,反反复复的摩挲着她柔嫩的肌肤,指尖轻轻在她花蕊一般的唇瓣上划过,轻如蜻蜓点水,又仿佛是在触摸价值连城的珠宝,珍贵得舍不得触碰,却又难以割舍。 “他怎么会舍得丢下你不管呢?”他的声音低沉温柔,带着无言的落寞,好像北疆大漠中无边暗夜的朦胧月色,风吹过,空荡荡一片,除了轻如薄雾的沙烟,什么都没有留下。 一旁的鲁莲花再也看不下去,哭着大声道:“你会后悔的!”她又被又恨的看了床上女子一眼,丢下一句话就跑了出去,将门震得山响。 妙懿沉默片刻,哑着嗓子开口道:“萧公子还是去瞧瞧那位姑娘吧。” 萧明钰淡然的拉过一把八仙椅在床边坐下,泰然自若的道:“让她闹去吧,我就是故意让她看到的。” 妙懿不懂他的意思,萧明钰却显然没有解释的意思,二人沉默的对视着,久久无言。 到底还是妙懿没有沉住气,她有太多的话想要问他,于是开口道:“如果,我是说如果……” 她顿了顿,刻意避开了萧明钰的眼神,继续轻声问道:“如果当年我随你一同离开了,我们现在会怎样?” ☆、第159章 枉凝眉 都道此去经年,哪堪往事诉回头,妙懿一时冲动,话刚一问出口便有些后悔。她的手心紧紧攥住锦被镶的澜边,垂首但见湖绿闪缎的被面上绣着寒鸭戏水,在寒冰初融的水面上,一对绿头鸭相伴凫水,虽并肩而行,然水冷寒浸,终减了几分温情。诸多言语哽在喉中,一时不知该先吐露哪一句。 “我不过是胡言罢了。” “他也许不会来救你了。” 未料想二人竟同时出言,一时都愣在了那里。 妙懿愣了片刻,回忆起方才的梦魇,心更凉了三分。她岂会不知自己如今的处境呢?说好听些是代夫受罪,要是难听的……还指不定传得如何呢。说得更直白些,即便她现在一头碰死也难保能得个清白的身后之名。 “都是我害得你如此。” 萧明钰攥紧了拳头,起初他主动提出要去执行这个任务的时候,未尝不是带了几分私心和侥幸。然而结果却是另自己陷入两难,且让对方陷入绝境。“是我一时冲动才害得你如此的。” “不,是我命该如此。”妙懿轻轻摇头,富贵梦醒,她这个“仰夫鼻息”的女子自然也要“替夫受罪”,身为皇室的一员,皇家的儿媳妇,她不受苦又由哪个来受苦呢?“自己选择的路,即便跪着也得走完。” 而这条路她也差不多快要走到尽头了。 想到此处,她苦笑了一声,喃喃道:“瑞王妃被俘的丑闻是无法被压制住的,即便他不想外传,但安王和康王还有他们身后的后妃家族们又怎会浪费趁机攻讦他的机会呢?朝廷上下又怎会没有流言蜚语?恐怕他现在也是自身难保。” 夫妻本是同林鸟,也许他此刻巴不得她已死去……一了百了。 “直到现在,你还在惦记着他吗?” 眼前的女子因为那人而身陷绝境,而对方却至今连一点动静都没有。萧明钰想,如果知道她竟嫁给了这样一个冷心薄幸之人,当初在将军府的时候,他无论如何也要带她离开才是。 妙懿苦涩的微微摇头,事情并非他想象的那样,“谁都有身不由己的时候。他也有他的苦处。” 她抬头凝视着面前略显沧桑的俊颜,这个曾经年少气盛,意气风发的少年又何尝没有自己的苦处呢? “他有苦处?就算他有天大的苦处也不会眼见着妻子被人抓走而不来相救吧?” 萧明钰攥得手指节“咯咯”直响,火光在他黝黑的眼珠中闪烁不定,带着愠怒和怨气,几乎想要毁天灭地一般。他猛的从椅子上站起,挥舞着右拳,狠狠击在床柱上,只听得一声闷响,华美的漆木柱随之裂开了长长的一道口子,四周的纱帐也因这一击之力晃动不定,左飘右摆,仿佛摇动的水波,又似深秋凋零的落叶,彷徨萧瑟,摇摆不定。 妙懿吃了一惊,她从未见过这样的萧明钰,那样的愤怒,却又那样的悲伤落寞。如果可以,她真希望时光能够返回过去,初见时那个行止洒脱,放荡不羁的贵族公子才是他本来的模样。 她禁不住鼻头一酸,扑簌簌落下泪来,摇头轻声念道:“你又何苦如此作贱自己呢?” 萧明钰颓丧的坐回了椅子上,半晌,哑着嗓子说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只是一介莽夫,毫无主张,什么都不能为你做?” 他并非毫无自知之明,一个是帝王之子,前途无量,离帝位一步之遥;而另一个,如他,落魄似丧家之犬,家族看似一门富贵,实则惶惶不可终日,不知哪一日厄运便会降临。孰高孰低,一望便知。 他给不了她许多,离开才是最好的选择。有些苦痛只能永远埋在心底,也许有朝一日能消融于肺腑,或待到功成名就之日大白于天下,消万古愁意。而就在此时此刻,他知道他也许直到尸身被埋入黄土之日,恐怕永远都不会有释怀的一日。 只要她一日过得不幸福,他就不会忘记自己曾亲手放弃过带给她幸福的机会。 离开京城的一段时间里,他曾四处飘泊求索,佛寺道观大大小小不知去了多少,曾问过多少僧人道士,甚至还在因缘巧合之下遇到过一些无名隐士,但竟无一人能解开他的心结。“解铃还需系铃人”,有人这样不负责任的信口开河着,他却只道这一生再与她无缘,从此天涯海角,各自相安。 一只纤细的手掌缓缓覆在了他的手背上,萧明钰身形一震,缓缓抬头用异样的目光望着眼前的女子,那样温凉细腻的触感他曾以为今生再无可能触碰得到,然而感觉又那样的真实诱人,仿佛一片天鹅的白羽落在冰封的河面上,每一丝缕的绒毛都轻柔温暖得足以令霜河解冻,冰雪初融。 “疼吗?”她轻声问道。 萧明钰木然不答,想从那片暖柔中抽出手来,却连丝毫力气也使不出来。也罢,再多停留片刻也好,今日之后,也许永世再不能如此了。 女子星子般的目光在他的面上停驻,少倾,她说道:“如果可以,请不要再继续这样偷偷摸摸的生活了。因为这样的日子,配不起你。” 她的声音暖若春水,软如丝缎,“其实我一直在派我身边的人偷偷打探你的下落,如果可以,请你答应我,一定要去找他们。接下来的一切都已经安排好了,没有人会知道你是谁,你会很安全,天地这样大,何处不能安身立命呢?” 仿佛被春雨浇灌过的田地,她所说的每一个字都轻柔的滴在他心中皲裂的伤口上,滋润着,涵养着,平复着,在她说完最后一个字后,萧明钰眸中那原本窜动不已的火焰已渐渐收敛在了他黑亮的眼珠之下,恍忽似暗夜中燃起的一捧篝火,无声的悸动着。 萧明钰忽然反手攥住了她的手,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攥得死紧,甚至带着黏腻的触感,似要将手心里纤细的手骨捏碎一般。曾经在得知她婚讯的时候,他从未如此怨恨过自己的出身,然而兜兜转转,自己最爱的和唯一爱过的女子重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原来她也并未放弃他,从来没有过。 “你,一直在找我吗?”他想要确认,却又忽然之间失去了勇气。 妙懿微微颔首,羽睫垂下,遮住了明眸,她哽咽道:“我希望你能好好的。” 萧明钰侧过头去,努力眨了眨眼,不想被她窥到自己眼中的水光。也许意识到自己用力过猛,可能会弄痛她,萧明钰稍稍松了松手劲,却依旧没有放开她的手。 “你不打算同我一起走吗?”他问。 妙懿缓缓的摇了一下头,贝齿紧咬下唇,“你知道的,除非我死。” 萧明钰猛的握了一下她的手,比任何时候都要紧,然而妙懿却似乎感觉不到疼痛一样般,任由他就那样握着。 “我说不出让你放弃家人的话来,”他的声音微微发颤,带着一丝细微的乞求和期待,继续道:“但凡有一丝希望,我都不希望你放弃。给我一个机会,好吗?” 妙懿两眼含泪,沉默良久。她明白,这已是她最后的机会了,她必须做一个决定。 第113节 她抬头望着面前的男子,刚要开口时,忽听门外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似乎还掺杂着打斗的声音。萧明钰面色忽变,他松开了妙懿的手,站起身往外走去。待要推门时,他扭头看了妙懿一眼,沉声道:“你在这里不要出去,等我回来。” 似乎还嫌不够一般,他猛的抽身回转,大步走到床边,低头在妙懿的发顶轻轻印下了一个吻,然后头也不回的推门出去了。 妙懿眼睁睁的看着门在他的身后缓缓闭合,心头忽然涌起了一阵伤感,泪水不停的从面颊滑落。她捂住胸口,喃喃的自言自语道:“也许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她擦干了泪水,攒了攒力气,起身从床上爬起,在房内搜寻了半日,终于在墙角的酸枝木箱中寻得一条胭脂纱披帛,色艳质密,轻盈柔软,末端长长的拖在地上。她走到妆台前坐定,将披帛搁在桌上,拾起一把梳子,打散头发,对镜细细挽成坠马髻,用小珠簪固定。转目瞥见一旁架子上搁着水盆,地上放着水壶,妙懿走过去拎起水壶掂了掂,总有半壶多的水,于是将水倒入盆中,洗净了手和脸,又整理了一下衣裳,重新走到镜前照了照,端得是风流灵巧,秀丽绝伦。 她就这样端详了半晌,终于长长的叹了口气,如释重负。在这一刻,她终于完全属于她自己的了。 她在镜前左照右照,像一名不谙世事的小女孩试穿新制的裙子一般,欢快而喜悦,然后半是遗憾,半是惋惜的嘟囔道:“要是能再回一次北疆,看看月珠湖就好了。” 她随手抓起桌上的胭脂纱披帛,仰头望了望高高的房梁,缓缓露出了一个清浅的微笑。 结束了,终于可以结束了。 外面的声音越来越小,似乎许多人都跑了出去,整座院落安然静谧得仿佛佛寺内的禅院,风拂过一树淡紫丁香,芬芳满地。 好久没有好好做一场美梦了…… 但愿没有人再来打搅她。 “砰——嗵——”随着巨大的破门声响起,有人高声喊道:“啊,不好,有人上吊!” “该死!把这些人统统给孤王杀光!” 一道暴怒狠戾的男声响彻整座院落,妙懿感觉颈子上的压力一轻,身子随即被人抱住,用力摇晃,似乎打定主意要让她不得安生。那人的力气极大,她整人都要被摇散了一般。 讨厌,太讨厌了!如果不是她疲惫的得睁不开眼睛,甚至连皱眉的力气都没有,她真想坐起来朝此人狠狠唾上一口,做什么要让她不得片刻的安宁? 起初她以为只要忍一忍对方也就放弃了,谁知那人见摇不醒她,竟伸手在她的人中处大力的按了下去,疼得她忍无可忍,直响喊骂出口。 “动了,眼皮动了!” “人没死,还活着。” 废话!被人折磨了这么半天,就算真死了也要被疼醒了! “不行,还差了一口气。” 那个男声听起来似乎还不满意,紧接着,一个热乎乎的东西凑了过来,妙懿只觉得唇上一热,唇被亲了个正着。慢着,周围听上去还有许多人,她现在还没死呢,羞耻心也还活着呢! “不要——” 她拼命侧过头去,缓缓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缝,再去看亲她的人,一瞬间忽然血气翻涌,头脑一昏,差点晕死过去。 只见安王那个不要脸的东西正抻脖子打量着她,见她醒了,竟然咧嘴笑了起来。 下一刻,安王感觉面颊上一痛,稍微愣了一下,半晌才反应过来刚才那比打蚊子的力道重不了多少的一巴掌是怀中美人打过来的。 然而他此刻也顾不得许多了,嘿嘿一笑,人救回来就好。 “本王来救你了,莫怕。” 虽然安王用了自认为最温柔可亲的声音安慰怀中佳人,可惜妙懿看着这个“搅局精”就气不打一处来,瞪了他一眼后就认命似的合上了双目,她现在实在是动弹不得,没功夫去同他计较。 可是,为什么是安王来救的她呢?瑞王,她的丈夫又到哪里去了呢? 安王见佳人在抱,心内竟然涌起一股失而复得的快意。这次的营救行动可是他主动请缨,他二哥瑞王因为听见王妃被俘,在得到消息时一时冲动,竟从马上摔了下去,以致旧症复发,动弹不得,只能暂时送回京师王府休养。四弟康王本来也想同他一起前来营救皇嫂的,不过淑妃娘娘生怕他这个兄长趁机加害兄弟——当然这是他私自推断的,想来也*不离十。 在此危难深重的时刻,唯有他亲自出马了。 见安王出来,下属们纷纷上前请示如何处置俘虏。安王冷淡一笑,道:“这帮乌合之众还能如何处置?留下几个主要的送去审问,其余贼人全部斩杀!” 不过是一群丧家之犬,竟然还妄想着“复国”,真真是笑话!可惜京城萧家那些人全都趁他们离京的时机玩起了失踪,想必是早有预谋的。这回他虽然捣毁了萧明拓的巢穴,可惜被他提前给跑了,着实遗憾,否则他可是立下大功一件。 “萧氏忘恩负义,不顾皇恩,意图谋反,你们继续追查逆贼的下落,此关江山社稷,宁可错杀,不能放过!待我上禀天听,必诛逆贼满门,永绝后患!” “遵王爷命!”众将士齐声呼喝,声势震天,令人闻之胆寒。 在场的所有人,不论亲王还是低等兵士,全都处于极度的亢奋状态。诛杀敌寇,建功立业,护万里江山社稷,这才是男儿的天地!没有人留意到一滴眼泪从安王怀中女子的眼角处悄悄滑落,滴在地上的砖石间,瞬间便消失了。 她在心中默默祈求道:“萧公子,你快跑吧,跑得越远越好!” …… 一名男子匍匐在地,尽管已经伏跪了许久,却丝毫不敢有一丝懈怠。殿中的地上铺着寒玉青石凿花砖,一年四季都寒气逼人,无论日晒火烤,寒气都不减分毫,在这样的地上只消跪上片刻,寒气便会刺入骨髓,若跪上一盏茶的功夫,全身都能冻僵。要是跪上一两个时辰,就算是铁打的汉子也要残废了。唯有用拳头厚的蒲团垫在身下方能隔绝寒气。 那男子用余光瞥一下右手边的两个杏黄色流云蒲团,却始终不敢挪动一步。主人埋怨他在所难免,谁让他自作主张?可是他不后悔,有些事总要有人出手,否则霸业难成。 他陆痕就算拼了一死也不能眼看着大业功亏一回馈!尤其还是为了一名本该作为棋子的女人。 抱着这样的信念,他紧咬牙关,勉力支撑着业已僵硬的身体。全身的血脉仿佛已经凝固,但他的身影仍旧岿然不动。 继续跪了许久,就在陆痕撑不住,即将晕厥的时候,忽听门外一阵靴子脚响,他猛的惊醒过来,掐指算来日子差不多了,人也该送回京师了。 来者从殿外闯入,就在他身边的蒲团上跪了下去,沉声说道:“禀报殿下一个好消息,安王殿下凯旋而归,已经在城外十里处兵营安下营寨,明日便要入京了。” 此番言语明显打动了殿中坐上瑞王,只听他气息加重,迅速开口说道:“备马,孤王要亲自去见一见三皇弟。” 方才入内回禀的白慕襄毫不犹豫的答应了下来,飞速退出去准备马匹,连看都没看跪在自己身边的陆痕。陆痕此刻也后悔没有撺掇白慕襄参加自己的行动,否则对方也不会这样见死不救。 被栓在一根绳上的蚂蚱,即便一只掉进了坑里,另一只在跳动的时候也能将坑里的同伴往上拉扯一把。 ——失策! 白慕襄此刻却没心情搭理陆痕,本来就是你惹得主人不高兴的,凭什么要他跟在后面受罪?况且他现在也是自身难保,还要戴罪立功呢。 谁让你出这样的馊主意,等着挨罚吧您呢! 白慕襄出得门来,暗暗叹了一口气。要说也是,谁的王妃谁不心疼呀?可惜冲动于大业无意。 “啐!”白慕襄突然反应过来,朝地上猛啐了一口,他什么时候学会陆痕那家伙的口头禅了?大业,大业,大业,世上再无任何事情能高过那个目的,甚至连主人自己都不行。他们这些人殚精竭虑,出生入死,为的不都是那把金光灿灿的椅子吗? 陆痕曾经说过,除了名利地位外,当看着主人登上帝位,深深感受着自己多年的心血没有白费的一刻,只需想象便能感受到无与伦比的快乐。他们就是登天梯上的踏脚石,甘愿放弃自我,以血肉侍奉主人。而相应的,主人的一切荣耀也要与他们一同分享,否则他们的侍奉又有什么意义呢?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哪怕是至高无上的帝王也有必需妥协的时候。因为当他不再与臣民分享荣耀的那一刻,帝国的根基便会渐渐开始动摇,缺水的泥土渐渐变成沙,待到风起日,便是大厦崩塌时。 步步维艰,说得不仅仅是他们这些小人物。 瑞王府的大门缓缓闭合,一小队人马轻兵简阵的朝城北方向奔驰而去,如一阵旋风般,转眼就到了北城门处。守门官在城楼上远远瞧见瑞王身影,因早有瑞王府的人过来打了招呼,于是片刻不敢耽搁,立刻放行,瑞王马不停蹄的带人冲出了过去,将城门甩在了身后。 白慕襄驱马紧紧跟在瑞王身后,可即便手里的马鞭子抽得山响也仅能勉强不跟丢罢了。他是为数不多知晓瑞王一丝半缕心思的人,不觉在心里叹了口气。曾经的挚友曾在醉酒后感慨万千,若可以,下辈子他也想过一把公侯王孙的瘾,也做一把王子皇孙,享尽天下荣华。 “难道你不想吗?” 那个时候的白慕襄年轻气盛,也曾在心里暗暗的祈慕容华,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可现在,若有人再问他这个问题,他恐怕只会苦笑一声了。 瑞王淡紫色的王袍在风中猎猎作响,他算是保养得极好的一位王侯,身材武艺,筹谋韬略,文武兼备。加之出身高贵,论及血统,当朝再无人能与之匹敌。嫡之一字,人虽不说,但都心知肚明。自从瑞王的腿伤痊愈,又迎娶了王妃,开府立户之后,多少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的身上,尤其是那些与沈氏一族素来不睦,号称正统的老顽固们。只要血统纯正,就算是个傻子呆子也能受到他们的拥护,更何况是再次崛起,光芒万丈的瑞王。 那是众望所归之人,是整座帝国的期待。 但问题来了,一个早有觉悟,准备扛起整座的江山的人,若有了私念,又该如何平衡二者的分量呢? 他这样思索着,却见瑞王收住了缰绳,随着马的嘶鸣过后,停在原地不动了。他连忙打马过去,只见瑞王视线所及已是兵营,甚至可以隐隐望见安王府的旗帜。 瑞王立在原地,许久未动,白慕襄回头朝护卫们挥挥手,示意他们悄悄散开,以做警戒。 不知过了多久,瑞王忽然开口说道:“我们回去。”说着便拨转马头,纵马朝原路跑去。 白慕襄微微有些吃惊,却没时间犹豫,也打马跟了上去。他扭头朝兵营处瞧了一眼,兵营在他身后变得越来越小,很快就看不见了,只有树木在向他的身后快速退去。然而随之涌起的疑问却丝毫没有消退,反而更加扩大开来。 不将瑞王妃接回来真的好吗? 瑞王究竟在想些什么? ☆、第160章 并蒂莲 初晴端着茶盏立在门口,霁彩捧着痰盂紧随其后,身为安王府侍婢,按例日日都要如此行事。 霁彩是个没耐性呢,不由偷偷抱怨道:“沈侧妃怎的还不起身呀?从前这个时候早就开始梳妆了。” 她偷偷瞧了瞧整齐立在廊下等候回事的管事婆子媳妇们,虽都不言语,然面带不解之色的亦不少。 初晴没理会霁彩的话,紧抿娇唇,低头不知思索着什么。霁彩见她不理会自己,暗自冷笑了一声,便也不再问了。 房门毫无预兆的被推开了,大丫鬟宝瓶一脸凝重从里面走了出来,见初晴几个正等在门口处,方才勾起唇角浅浅一笑,说道:“今儿你们不用忙了,王妃身子不爽,需要卧床休养,你们都散了吧。”说着,又让小丫头给管事婆子传话,命众人各自散去,若没要紧的事就明日再来回禀。 霁彩闻言,暗暗欣喜,王爷不在王府,她就算在沈侧妃身边服侍也没什么意思,不如回屋睡个回笼觉。这边她拔步先走了,初晴却犹豫了一下,追上宝瓶,轻声问道:“我本有一事打算向王妃回明,既然王妃身子不适,告诉姐姐也是一样的。” 宝瓶停下脚步,拉着她回了自己屋子,将小丫鬟们打发出去沏茶,关起门窗,她这才说道:“有什么事你只管告诉我,若有用处,过后王妃少不了赏赐姐姐些稀罕玩意。前儿个王妃私下里还同我夸你呢,又恭顺,又衷心,比那些浪蹄子狐媚子好上百倍。等今后咱们家殿下成了事,王妃娘娘必要好好整顿一番事务,到时候论功行赏,少不了给姐姐个头功。姐姐该明白我的意思吧。咱们沈侧妃是什么出身,哪是那些番邦蛮夷比得了的!最后是好是歹,还不是咱们王妃说了算。” 初晴“唔唔”连声,表示赞成。她何尝不是这样想的,否则何必四处钻营,忍着委屈做那急先锋,暗卧底。 初晴道:“说来我听见此事也是凑巧,昨日沙罗王子过府探望胞妹,恰好几个沙罗侍女同时闹急症不能伺候,便叫了我过去服侍。他们也没防备我,我虽在近前端茶倒水,但他们说到要紧处就改用沙罗语,以为我听不懂。他们哪里知道咱们王妃有远见,早就派人教过我沙罗语,大体他们说什么我都能听懂。” 宝瓶面上带笑,心里却在暗暗打量初晴,心说:“这小狐媚子看着一身骚气,倒还真有几分机灵,否则怎么旁的丫头怎么都学不明白沙罗语,偏只她学得又快又好。况且她又是安王身边服侍的老人,近来连小姐都越发看重她,若非我已定亲,过两年就要出去嫁人,还真得防着她些。” 宝瓶不动声色的道:“那你都听见他们说什么了?” “先是说了些沙罗国内传来的消息,似乎有些内乱,仿佛是争王位的事。听沙罗王子的意思,是想让他胞妹给什么王后写信,他亲自去送,顺便回沙罗一趟瞧瞧。沙罗公主没表态,说要先考虑一下,随后说了些琐事,还大大抱怨了咱们王妃一番,说王妃瞧不起他们沙罗,咱们王妃的娘家也都是狼子野心之辈。” 宝瓶冷笑一声,插言道:“后来呢?” “听完这些之后,沙罗王子的表情有些奇怪,又说了些稀奇古怪的言辞,我听不太懂,是一些沙罗诗词,讲得好像是一些男女间的风流韵事。紧接着,沙罗王子说到了咱们王爷出去办差的事,他说……” “说什么?” 初晴咬了咬唇,似乎在思量着如何措辞才好,“他说,安王是因为私心才去办此事的,要公主多多辅助,好讨王爷欢心。他还说这是个好机会,让公主别错过了笼络王爷的机会。安王这次是真上心了,若能安排妥贴,将来王爷也会记住他们兄妹的好处。不过是一个女人罢了,只要做得隐秘些,旁人也未必会深究。毕竟在皇室看来,一个女人的名声比性命还重,若名声没了,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宝瓶是沈牡丹身边头一名心腹,甚至连未婚夫都是沈氏出身的将官,而她不过是婢女出身,竟能因沈牡丹之势寻得这样一门大大超越她身份的亲事,可见其颇受沈牡丹信重,凡事也不避讳她。因此,沙罗王子虽说得语焉不详,但听在宝瓶耳中却恍如打了个焦雷,结合这些天得到的消息,一股不安的预感渐渐在她心内升起。 初晴自然不肯放过宝瓶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她要以此来判断自己带来的消息是否重要,有多重要,并以此来判断将能得到多少赏赐。 观察过后,她很快就做出了结论——这一次她得到的赏赐必将远远超过以往。 她好像……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内情。 送走了初晴,宝瓶思量了片刻,起身从房中走出,顺着游廊直接走去上房。照例将门掩了,命丫鬟在外守着,“谁来都只说王妃正在休息,不准打扰!” 一番嘱咐过后,宝瓶这才入得房内,不多时,只听里面传来“稀里哗啦”的声响,吓了守门的众丫鬟一跳,听着好像是瓷器落地的响声,不过宝瓶事先已经吩咐过她们了,所以无人敢进去打扫。 不多时,宝瓶走出了房门,“方才我失手不小心打翻了茶具,你们进去两个收拾下。” 众人见她神色平静,虽不疑有旁的,却也暗暗提了一二分的小心。 宝瓶指着一个婆子说道:“王妃命我回沈府一趟,你去让人备车,你要亲自看着些,不许他们磨磨蹭蹭的。” 那婆子应了一声,提着裙子旋风似的一路小跑着去了,惹得几个尚未留头的小丫鬟偷笑不迭。 “都给我老实些!”宝瓶喝骂了一声,显见是生气了,吓得那几个小丫鬟浑身一抖,有胆子最小的一个竟然吓哭了,“噼里啪啦”的直掉金豆子。 第114节 “一个个都不让人省心。”宝瓶无奈的揉着眉宇间的褶皱,心生叹息。 现在最重要的还是要趁早除去后患。 …… 妙懿轻抚光洁的脖颈,只见镜中女子面若三月桃花,肌肤白若堆雪,白玉无瑕。仗着年轻底子好,经过月余的调理,她终于还是恢复了昔日的容光。 然而已经没有了什么意义。 对她的处置不过是早晚罢了。 她起身走到堂中桌畔落座,安王安排来伺候她的两名丫鬟忙利索的打开食盒,摆上四菜一汤,象牙镶银的筷子被捧到了她面前,丫鬟还劝道:“夫人多用些。”她虽身在京郊军营,却三餐丰盛,服饰簪环,胭脂水粉供应如常。 妙懿点点头,现在的她好歹还能被敬称一句“夫人”,没想到好日子还能多持续几天。 也好。 至少没撕开最后一层遮掩的薄纱,给她个体面的走法,也算和那人夫妻一场了。 要说在南巡之初,她还曾幻想过也许能与华珣更进一步,至少夫妻之间能少些猜忌,多些坦诚,平平淡淡,相敬如宾便是一世了。想来世上夫妻也多为如此。可惜造化弄人,她已经没有机会了。 他能为她做到如此地步,已算仁至义尽了。平静体面的离开总比最后撕破面皮要好上百倍。 妙懿用过饭后,除了留下一名丫鬟服侍她洗漱外,另一名则麻利的收拾了碗碟,提着红漆食盒出去了,就在门闭合的瞬间,能清晰的听见门口处传来一阵衣裙窸窣并女子细声细气的说话声音。 “夫人请用茶,这是滇地新送来雪茶,安王殿下特意交代请夫人尝鲜。”不待妙懿细听,只见一旁的丫鬟殷殷切切的用描金菱花形小茶盘托上一盏茶来,接着便莺莺沥沥的说了一大段话出来,因见她一副小心勤勉的模样,妙懿将纤手伸向茶盘,估量了一下水温,接着端起茶盏,微微抿了一小口,顿觉唇齿留香,甘香芳醇,不禁赞道:“有心了。” 那丫鬟左颊生了一个酒窝,笑起来十分甜美,“只要夫人喜欢,殿下就能放心了。”说罢,又欢欢喜喜的端来鲜果点心等,屋子不大,只她一个人却几乎忙不开了,惹得妙懿不由一笑,说自己不饿,过后再用,小丫鬟这才消停了片刻。 妙懿让她先下去休息,等她叫了再进来。这里虽是军营,却也有专供女眷休息的庭院,服侍妙懿的是安王派来的丫鬟,就住在旁边的厢房内,妙懿平时很少使唤她们,多是一个人呆着。 她还是不习惯没有怀珠在身边服侍的时候。她的怀珠不知道如今怎么样了。 她低头看了看手中茶盏,袅袅茶香已悠然向四下漫开,茶确实是好茶,可惜只能糟蹋了,茶香虽能入喉,却暖不得心。 既然他们不希望她多想,那她就装作不知道好了。 监视她不过是意料中的事罢了。 “见过安王殿下,请殿下安!”门外传来侍女欢快似鸟鸣般的请安声,每当安王出现时,不用通报,妙懿只需听便能知道。 她叹了口气,从桌前站起身来,罗袖滑落,掩住腕上轻响的玉镯。生来有希望才会快乐,在这一点上,她连一名小丫鬟都不如,尽管她们期待的不多,不过是清贵俊美男子的多情一顾。 ——然而这一顾之后,恐怕想要的会越来越多。 妙懿眼神一黯,在那人眼中,她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在想什么呢?” 回神时,安王已经出现在了她的面前,正笑吟吟的望着。只见他熟门熟路的走到方才妙懿坐过的那张椅子上坐下,似乎渴极了,随手端起桌上的茶盏一饮而尽。妙懿来不及制止,眼睁睁的看着他喝了自己剩下的半盏茶,默默地没说话。 这厮恐怕也知道她命不久矣,因此行动中虽似乎带着亲热厚密的劲头,其实不过是不再将她放在眼里罢了。 安王见她面无表情,微微一笑,指了指自己身边的一张椅子说道:“还站着做什么?” 见她仍旧不动,倒也没有强迫,只是笑道:“已经许多天没听见你说话了,要不是大夫说你没事,本王还以为你变成哑巴了呢。” 说着,提起茶壶又倒了一杯茶,自斟自饮起来。 妙懿寻了把离他最远的椅子坐了下去,默默无言的看着他。安王只是微笑,看样子心情不差,甚至可以说很好。妙懿大概猜到他心情好的缘故,这次“剿匪”于情于理都应该是瑞王出马才对,谁知道来的竟是安王!这个结果本身就不同寻常,但首先给人的感觉就是安王比瑞王更有能力,或者说安王和瑞王谁更得皇帝信重,一目了然。 安王自打在皇宫中做皇子的时候就一直被众人追捧,可谓一帆风顺,意气风发,是真正的天之骄子,少年得志。若这样看来,她倒是稍稍明白些瑞王因何一直不露面。 弃子——作为弃子,要尽快甩掉自己这个包袱才行。 毕竟好容易才走到了今天。 刚刚从泥潭中爬了出来,凭什么要再次被一个女人拖下水。 “为什么要救我回来?” 妙懿突然发问,仿佛躲在灌木丛中的添伤的幼兽,戒备的望着眼前执箭的猎人。“猎人”微微眯了眯眼睛,似乎觉得很好笑似的大笑了几声,中气十足的说道:“你居然也有怕的时候?” 他顿了顿,仿佛察觉到了“幼兽”不同寻常的气息,沉吟了片刻才道:“孤早就提醒过你,皇兄并非你想象中的那么简单。他不去救你自然有他的思量。” 说到此处,他忽然露出自嘲的笑容,用细长的眼尾扫向妙懿,看了半晌,端起茶盏一饮而尽,将空盏往桌上一撂,说道:“孤不喜欢不知好歹的人。” 话音未落,他已经站起身走到妙懿身前停下,随即缓缓弯下身去,双手撑在椅子把手两边,低头静静的望着妙懿。妙懿能感觉到他温热的呼吸轻轻扑在面颊,禁不住抖了抖纤长羽睫,下一刻,下巴被一只强有力的手抬了起来,被迫对上一双满含笑意的乌眸。 太近了!他的气息近在咫尺,那是男子特有的气味,意味着危险和侵略。 她暗咬银牙,心里下了狠心,若他敢做出同那日一般的轻薄之举,她绝计不会让他好过! 安王勾唇一笑,若他此时亲上去,这小妮子恐怕会把他的舌头咬掉也不一定。 他的眼神在那娇艳欲滴的樱唇上流连了片刻,恋恋不舍的舔了一下嘴唇,随即附在妙懿耳畔轻声道:“凤凰虽落了架,然一身华羽还算上乘,不如想想如何利用。” 妙懿猛的睁大了眼睛,下一刻,安王已抽身离开了。妙懿紧咬朱唇,直到尝到血腥味才缓缓松开。她凝视着桌上空空如野的茶盏,一如她此刻的心。 “夫人,可要用茶?” 恍惚中,只见丫鬟端着茶走了进来,妙懿极缓极慢的摇了摇头,问道:“安王呢?” 丫鬟抿嘴笑道:“殿下刚出去。”话音未落,只见妙懿从椅子上站起,一把将她推开,跌跌撞撞的冲出了门去。回廊尽头,依稀可见安王淡紫色的袍角一闪而过,妙懿一狠心,提着裙子就冲了过去。 安王正在与人交谈,冷不丁听见身后有玉动珠摇之声,面前的守备将军已怔在了当地,面露惊艳痴迷之色。 安王猛的回过头去,只见追来的佳人似桃花初绽,海棠新放,因刚跑过,娇喘微微间,周遭暗香浮动,掩不住的春光明媚,华光四射,由不得沉下脸来,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去,高大的身影将旁人的视线隔绝,略有些气急的喝道:“还不退下!” 那守备知道说得是自己,忙躬身行礼后退了下去,再不敢多看一眼。 “你怎么出来了?” 见安王拧眉,妙懿抿了一把鬓发,淡淡一笑,道:“殿下也怕私藏朝廷命妇被旁人知道会遭耻笑吗?” “这里是军营。”安王不悦,压低声音道:“不要乱来。” “我不会乱来,只想追问一句,若安王妃或沈侧妃处在我今日的光景,而救她们的是瑞王,不知安王殿下希望瑞王如何对待她们?” 安王这下彻底收敛起了和悦之色,他微眯着双目,低头打量着妙懿清泠泠的眼,眼沉若深海,“本王是那种会让自己的女人流落在外,任人欺凌之人吗?” “我相信瑞王。”妙懿不知道除了相信他对自己还留有一丝感情之外,还能相信什么。既然她没死,就仍旧期待着还能与亲人相见。既然她被救了回来,就仍旧留有一丝希望。 她想要得更多。 “你还是不肯面对现实吗?”安王冷笑了一声,“那么本王告诉你,皇兄那里已经有好消息传出来了,你想听吗?” 安王用手指摩挲着下巴,似笑非笑的神情令妙懿心下一沉,直觉的不想听这个“好消息”。 “殿下,原来您在这里,让妾好找呀!” 正僵持间,一个熟悉的带些口音的甜美嗓音蓦然响起,回头看时,竟是安王妃!只见她穿一身异域风情的翠色便服,依旧美色夺人。 “你怎么来了?”见安王的神色有些不自在,喀丝珠丽已经盈盈的行了福礼,走上前来柔声款语的说道:“妾是惦记着殿下,总也吃不香睡不好的,这不特意来看望殿下。” 妙懿乍然见了故人,可此时却不是叙旧的好时候,便垂了头,也不招呼。 “有什么事进去说吧。” 安王丢下一句话就拔腿走进了一旁厢房,安王妃笑着应是。 妙懿知道现在不是问安王的时候,待要回避时,手臂却被人忽然挽住,安王妃甜美的笑脸凑上来说道:“妹妹躲什么?还不跟了我们去!” 妙懿不知端底,闪避不开,竟直接被安王妃拉了进去。她自然不知道喀丝珠丽打得是什么主意,否则一定会大吃一惊。 ☆、第161章 天助我 “行了,还哭哭啼啼个什么劲儿?” 面对侄女沈牡丹的哭诉,沈贵妃颇为烦神的伸指按了一下额角,高高翘起的小指头上套着的赤金镂空镶玳瑁护甲在日光充沛的大殿内闪灼人目,绿箩上前接手帮她按揉,多年来娴熟的按摩技巧令沈贵妃渐渐松开了拧着的眉头。 宫中的日子现在也不太平,一个劲敌淑妃尚未除去,又多了个母凭子贵的贤妃,再加上口碑甚好的德妃一直在暗暗分她的权,真是一刻也不得太平。现在她看谁都觉得不像是安份之辈。 沈牡丹道:“姑母且消消气,并非侄女心胸狭隘,实在是此事关系重大,若再加上那蛮子女人推波助澜,恐怕后果……侄女不敢想。” 沈牡丹边说边用帕子擦泪,哭得红肿的眼眶令人观之生怜。“侄女也是实在没办法了,那蛮子女人趁夜坐马车出了王府,一宿未归,侄女猜也知道她定是奔着京郊军营寻王爷去了。虽说王爷剿匪救人乃是陛下亲自下的旨,光明正大的,可这世上军心叵测的人不少,瓜田李下,到时救人反成了坏事,怕只怕王爷一世的清名会毁于一旦!” 沈贵妃听罢了原委,反而松了口气,缓缓笑道:“小孩子家家,一点子小事就急成了这样,快不许哭了。” 沈牡丹垂头掩住眼中怨毒之色,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默默等候姑母发话。 沈贵妃端起茶润了润,这才慢慢开口道:“此事本宫早已同德妃商量过了,不宜外传,陛下尚未发话,也是忌讳着远在北漠征敌的唐继宗。后方稳定,前方才能安心。这打仗的事从来不是一时片刻能出分晓的,瑞王妃既然没死也算她命大,侥幸能多活一阵子。德妃已经遣人去接了,不日将她安顿在宫中住下也就断了旁人的口舌了。” 沈牡丹心下一揪,忙问:“瑞王不打算接回瑞王妃吗?” “哼,瑞王卧薪尝胆许多年,除了帝位,有什么是舍不下的,怎肯为区区一女子前功尽弃?”瑞王这阵子的行径让她彻底明白了,原来自己根本就是看走了眼。 “想那西施何等倾国之色,还不是被勾践送去做了美人计?”沈贵妃轻嗤,“男人呀,年轻时我们总以为自己可以凭借美貌才情占据他们几分心思,等年纪大了方才醒悟,什么也比不过权位在他们心中的地位。柔情似水,花容月貌,只不过是他们金冠上簪的鲜花,剑炳下镶的玉穗——枯了,旧了,从来不用愁,有得是新的可换。” 沈牡丹刚嫁人不久,虽夫妻不睦,到底意气未平,那高傲心气尚未磨平,哪里听得进去这些话。况且她巴巴的进宫装可怜自然有些目的,今日若不达成,将来必成祸患! “姑母教训得是,侄女受教了。”沈牡丹低头揉着帕子,心念电转,早又想出一篇话来,“只是姑母有一事不知,侄女也不知该不该说。” 沈贵妃见她说话吞吞吐吐,且眼神闪烁不定,遂挥退左右,微微蹙眉道:“说吧。” 沈牡丹道:“姑母应该早看出侄女不喜瑞王妃,可姑母知道侄女因何厌恶她吗?侄女也并非全无私心,表哥至今待我不过是兄妹之情,青梅竹马也并未有许多深情,但侄女自小听从姑母教导,知道夫君的尊重敬爱才是立足之本,那些小情小怨都是不入流的东西,不该放在心上,失了大体。” 沈贵妃轻轻颔首,只是眉宇间的纠结仍未舒展开来。沈牡丹不敢怠慢,继续说道:“侄女与姑母一样,同出沈氏,今虽已嫁入皇室,成为皇族儿媳,却片刻不敢忘记族中老幼,连在梦中也是如此。” 说到此处,她绞紧了手中精致的鲛绡丝帕,上面绣的大朵朱红色牡丹被拉拽得有一丝扭曲。“——正因为如此,侄女不得不想得多些,也更加谨小慎微,恐怕哪一处没留意到就会生出祸端。有些事,侄女想说却又怕姑母以为侄女是私心,因此也不敢说。但要是不说,侄女却又担心将来真的会出事……” “你不必顾虑,这里只有你我二人,再不会有第三人知道。” 虽说是姑侄,但到底不是母女,现在又成了婆媳,亲切中难免夹杂了些小猜疑,沈牡丹对这一点心知肚明——她自然是不敢同表哥比在姑母心中的地位,但是只要抓住沈氏一族来说事,姑母就一定会留心。 “当日侄女得到过一些消息,安王殿下曾经在私下同一人许诺过,若将来有幸可承袭大统,就封那人为后。” 听到此处,沈贵妃忽然露出了一个微笑,用帕子沾了沾殷红的唇角,道:“本宫还当是什么事,恐不过是玦儿一时戏言罢了,如何当得了真呢?况且以现今的形势,现在还是要多多安抚为上,玦儿心中有数,你又何必认真了呢?” 沈牡丹知道姑母仍旧怀疑她心存争风吃醋的心,于是面露难色的道:“表哥的承诺并非是说给沙罗人听的,这才是侄女担心的事。” “哦?那是说给谁的?” “瑞王妃。” “瑞王妃?” 沈贵妃又确认了一遍:“你是说瑞王妃?” 沈牡丹轻轻点头,忧心忡忡的道:“就是二皇嫂。” 沈贵妃渐渐止住了笑容,沉默片刻,微微一笑,道:“牡丹,你这孩子从来都是个细心大方的,将玦儿交给你照顾,姑母最是放心不过了。” 第115节 “这是侄女应该做的。”沈牡丹提着一颗心,心里虽急,面上却不动声色。 “你能将这件事告知于我,很好,此后便交与本宫处理便是了。” 意料之中的回应,只是姑母的反应未免太过冷静了些,恐怕仍然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牡丹待要再加一把火,抬眼瞥见姑母面现倦色,便将已到了口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沈牡丹又说了两句闲话就告辞了,在离开皇宫的马车上,她紧锁眉头,神情凝重,若有所思。宝瓶知道主子在贵妃娘娘面前吃了个软钉子,心情不好,于是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声,缩在角落里一动不动。 “宝瓶。” 宝瓶听见沈牡丹叫她,身子不由得哆嗦了一下,面上却已攒了个笑回道:“小姐请吩咐。” “过来。” 宝瓶陪笑着蹭到沈牡丹面前跪下,双腿刚落,颊上已经重重挨了一耳光。宝瓶捂着脸不敢说话,只听沈牡丹压低声音冷笑道:“我养的狗竟成了白眼狼,反嘴咬了我一口!你说,是不是你告的秘,否则姑母如何这般反应?这件事除了你我再没人知道,那日我让你回娘家是送我的手书,可没让你向姑母告密!” 宝瓶自知无可分辨,自家小姐的性子向来多疑,一旦起了疑心就再难回转,于是只得哭着道:“没有,真的没有,婢子打小就在小姐身边侍候,从未起过旁的心思,更将终身都系在小姐身上,就算借婢子一万个胆子也不敢背叛小姐呀。” 沈牡丹沉吟片刻,放缓了语气说道:“恐是我多心吧。” 细细想来,宝瓶确实没有这个胆子,莫非安王府内有姑母安插到眼线?想到此处,沈牡丹倒觉得自己真的冤枉了宝瓶——作为生母,姑母怎么可能不在亲生儿子身边安插人手呢?若说安王府内没有姑母的人,那才真的是奇怪呢。 “起来吧。” 宝瓶重新退到一旁坐下,因知沈牡丹爱面子,也不敢使劲揉眼睛,只用棉帕轻轻扑去眼角泪珠,务必不能让旁人看出端倪。只听沈牡丹说道:“不论姑母肯不肯管此事,我是再无法忍下去了。让一个蛮子女人踩在我头上已经够了,再多一个狐狸精分宠是万万不行的。也罢,算算日子,咱们部下的暗棋也该到发动的时候了。” 说着,将宝瓶招到身边,细细的嘱咐了几句。此时安王府的马车虽已进入闹市,然而车速非但不减,驾车的马夫反将手里的鞭子挥了两下,催得拉车的马匹加快了步伐,眼见着路人小贩躲避不急的狼狈逃窜,车夫洋洋得意的小声骂了两句,随着车轮辚辚的节律之声越发紧凑,马车飞快的向前驶去,撇下一路狼籍。 …… “安王殿下对姐姐可不一般。” 妙懿梳头的手停顿了一下,镶金檀木梳上嵌的上等蓝绿□□眼在晨曦中微闪,仿佛真猫的眼睛一般偷偷窥着人,小心翼翼又不可躲避的探究着细微的隐秘。 在她身后不远的美人榻上,正有一美人儿玉体横陈,身边装扮艳丽的娇奴侍女环绕服侍着,举手投足间异香扑鼻,那是完全不同于闺阁汉女爱用的淡雅芝兰香氛,而是荼蘼香艳的异国奇葩,热烈而鲜活,活色生香。 “安王妃若是不放心,大可留下下人服侍,或者继续与我同宿。” 原来安王妃昨日突然跑来看望安王,当夜竟主动要求与妙懿同房歇宿,顺便叙旧。安王不置可否,于是任凭安王妃折腾,妙懿也只是冷眼瞧着。 丝绸般的乌发在檀木梳间缠绵纠结,被妙懿不疾不徐的缓缓通开,顺服的垂在她雪花色的香腮旁,余下长发被侍女挽了个挽了个妩媚的侧髻,用攒珠步摇固定住,微微一动便珠光闪闪,玉影摇摇。 妙懿看了那侍女一眼,后者忙问道:“夫人可要上胭脂?”又忙不迭的打开妆匣,取出一枚银嵌珐琅的圆盒,打开看时只见里面装着半透明的玫瑰色胭脂膏子,用银簪子挑出一丝来,细腻的甜香便立刻漫溢开来,喷香诱人。 妙懿看也不看,懒懒道:“不必了,还是收着吧。” “把那胭脂拿来我瞧瞧。”安王妃饶有兴趣的接过侍女捧上来的胭脂盒子,只瞄了一眼就随手丢到了一旁,指着侍女的鼻子骂道:“好蠢东西,这样的次货都敢拿出来哄人?”又吩咐自己的侍女,“你去将贵妃娘娘新赏的取来些。” “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然而到底还是拦不住的。妙懿看着玉盒内装着的芬芳琼脂,不得不成承认确实是上上品,香气以及膏脂的细腻程度都比方才的还要高上一层。 “姐姐天然生就一副好颜色,也只有用这样的才不会被埋没。” 见安王妃笑得眉眼弯弯,妙懿忽然笑了笑,说道:“我还是喜欢弟妹像原来那样称呼我。” 安王妃从榻上坐起身,侍女为她披上彩纱罗衫,随后退了出去。安王妃咬着染过凤仙花汁子的指甲,微微一笑,仿佛自言自语般说道:“我曾学过不少中原的俗语,什么此一时彼一时,识时务者为俊杰等,但都不太明白其中的意思。” 说完又轻叹了一声,自顾自的笑道:“真没用,我到现在还没怎么学会你们中原女人说话的方式。” 她抬头直视着妙懿的眼睛,直接问道:“你要不要和我联手?” “从未想过。” “今后可想不想?” 妙懿缓缓摇了摇头,双眸清亮似一泓秋水,“不想。” “也许你还不太清楚现在的形势。告诉你吧,你同反叛之人萧明钰有私情的事已经不再是秘密了,现在只要你一露面,立刻就会有人参奏瑞王。再说得明白些,不用旁人下手,瑞王第一个就会致你于死地。你是聪明人,应该明白现在唯一能包庇你的人是谁。” 妙懿并不搭话,安王妃继续道:“你也别怕臊,只要你答应和我连手,后面的事自有我来安排,保证殿下既高看你一眼又不用你主动,两厢得宜岂不好?” 她凑近了说道:“我知道你们中原女子注重名声,其实那些虚名都是狗屁,你们皇室就曾有过叔纳兄妻,父占子媳的先例,一点都不稀奇。更何况这样做你就不用死,也不用被折磨,只要你点个头,我和安王殿下都会保你安然无恙的继续享受荣华富贵。待咱们殿下登上了帝位,再随意安插个新身份安排你入宫,到时候就算有人知道你还活着又能奈你何?说不定传出去又是佳话一桩。” 妙懿点点头,心说安王妃的口才越发好了,给丈夫安排小妾还真肯用劲。她哪里知道安王妃心里着急,自从听了哥哥加奈罗的劝说后,当晚口内就急出了两个疮。 沈家就像一颗巨石一般时刻压在她的头上,明眼人都看得出待安王登了大位,沈牡丹必定取她而代之,成为皇后,巨石终究要落在她身上。在这场必须论输赢,分高下的战争上,她迫切的需要一个能同她一起扛起石头的人。 安王妃端详着眼前的女子,日光从她的发梢,辫尾轻轻抚摸过,却似自惭形秽一般躲开了她的面颊。汉人形容美人常用“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几个字,还真是十分贴切。 她眯了眯眼睛,此等尤物真是天助我也。 ☆、第162章 当机断 “瑞王那边依旧闭门谢客,毫无动静。” “嗯,知道了。” 照例回答完毕,夏尘见安王似有些心不在焉,一直对着手里空白的折子发呆,于是便主动提出了告退。刚走到一半,夏尘想了想,重新又折返回来禀道:“方才宫里来的那拨人已经被臣打发走了,这已经是几天来的第三拨了,臣的借口也快用完了,还请殿下尽快拿个主意。” 等了半天没见安王回答,夏尘待要退下,只听得安王说道:“那件事,你去准备一下。还有木头,也要预备下。” 夏尘微微一愣,立刻了悟安王指得是哪件事,于是躬身施了一礼,低声道:“都已准备妥当。人和木头都已齐备,只等殿下一声吩咐就动手。” “好。” 夏尘按捺住心底的激动,悄悄退了出去。离开了安王处,他忍不住搓了搓双手,心说日盼夜盼的机会终于到了。原本安王安排他准备那件事的时候,他还不太敢相信。他这辈子没什么擅长的,唯有那一件祖传秘技,别的不说,天下再不会有第二个人能做到。 他正踌躇满志间,迎面忽见花园的石子甬路上走来一人,合中身材,气宇轩昂,高不可攀。那人也看见了夏尘,微微一挑眉,朗声道:“这不是夏太医吗?” 夏尘脸一红,草草朝那人拱了拱手,唤了声:“沈大人。” 沈智看了他一眼,缓缓说道:“夏太医怎么来了,莫非殿下身上不爽利?我早劝过殿下,就算是那些须末小病也该叫太医院的人来看,断不能随随便便找个人来处置,夏太医觉得呢?” 夏尘早已气红了脸,激动得颤声说道:“沈大人所言极是。小人告辞了。” 说罢,一甩袖子,愤然离去。 沈智看着他的背影,心说安王殿下还真是什么人都敢往身边揽,就这么个貌不惊人,又因为犯了错被太医院赶出去的不入流的下三滥都能被召见。沈家什么样的人才没有,安王却愣是放着不用,莫非此人有什么特别的能耐不成? 想来还是安王对沈家不能完全放心。 外戚呀!沈智暗自叹息。 现在尚且如此,等“飞鸟尽,良弓藏”到来的那一日,沈家还会像本朝这般风光吗?说到底,安王虽有沈氏血脉,但若一直只是咬定了这一桩,被厌弃也不过是早晚的事。 此一时,彼一时,人都要为长久考虑。要知道再多的繁华也不过是一人翻手间便烟消云散。沈智将双手拢在袖中,沉吟片刻后,忽然阴沉沉一笑,迈步朝着安王处行去。 “沈智?他来做什么?” 安王妃派人去请安王共用午膳,谁知侍女回来报说安王留了沈智用饭,暂时脱不开身。 安王妃想了想,露出一丝了然的微笑:“是了,贵妃娘娘那里接不到人,许是急了,这不派了说客来?要我说,男人还没得手的时候也是最放不下的时候,和狮子争夺已送到口边的羔羊肉,这一招可不高明。” “贵妃是殿下的亲娘,这亲娘的架子怎么能轻易放得下呢?”沙罗侍女陪笑着应道。 “没错。哥哥说他们沈家就是得意太久了,竟然想把个堂堂皇子握在手心里摆布,真当皇室只是个摆设不成?且等着,有他们哭的时候!” 就在这对主仆说着体己话的功夫,午膳已经摆了上来,花簇簇摆了满桌,八菜四汤,色色齐全。安王妃见了蹙了蹙眉,道:“怎的这般简素?” 早有安王府主管膳食的管事一溜烟的提着袍子冲了进来,先是跪下磕了个头,随即陪笑禀道:“军营寒苦,王爷这些日子也是这般菜色,王妃莫要嫌弃。” 话音未落,一旁的侍女早已像轰苍蝇一般将他轰了出去,“没赏赐你一顿板子就是天恩了,竟还敢往娘娘面前凑,找死!” “看他的样子,像不像个肉球?”那管事本就胖,又被人推了个跟头,在地上连滚带爬的想要站起来,别说安王妃见了忍俊不禁,众侍女仆从也都笑个不停。管事捡起掉在地上的帽子,羞恼而去。 不过是虫子一般的小人物而已,安王妃不出片刻已将其忘到了脑后:“也罢,去将姐姐请来,我们一块吃。” 一顿饭吃得很沉默,见妙懿神色安然自若,安王妃慢条斯理的用赤金羹匙拨拉着金盏内满满的汤水,半晌,放下羹匙,未语先笑道:“姐姐不觉得闷吗?” 妙懿不急不缓的咽下口中菜蔬后方才微笑道:“美酒佳肴当前,我一心只想着万不可辜负了,倒没心思琢磨闷不闷了。” 安王妃眼波流转,笑得婉转妩媚:“这些想必都是姐姐吃惯了的,不如尝尝我们沙罗国的佳肴——白玉酥肉。”说着,已有侍女将菜端了上来。 “通常这道菜是用未出娘胎的羊羔胎肉或者未出生的牛犊胎肉为原料,再加上了乳油,酥酪,浆果,以及各种香草等制成。若不嫌弃,就请姐姐尝尝吧。” 妙懿迟疑了一下,夹起一筷子尝了尝;安王妃见了,笑容愈发加深起来。 “此道菜味美的原因在于肉制鲜嫩与否,若论柔嫩,兽肉终究比不上人肉,尤其是刚出生的婴儿,再没有比那更嫩的肉了……” 妙懿闻言,面色突变,她看了眼面前的白玉酥肉,忍住恶心,勉强道:“王妃说笑了,人肉何以食之?” 只见安王妃面色自若的说道:“兽肉如何,人肉又如何?汉人的古书上还曾有过灾荒年月,百姓易子而食的记载。没权没势没靠山的人,有时连家畜都不如,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她夹起一块肉放在口内,津津有味的品着滋味,眼角还觑着妙懿,露出玩味的笑容。妙懿只觉得脊背发凉,仿佛安王妃口中嚼的是她的肉一般。 她轻轻在袖内握了握手指,先前她拒绝了安王妃的提议,于是接下来就轮到“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戏码了吗? 正在这时,只听门外有人说道:“见过安王殿下。” 随即帘栊一挑,安王从外面走了进来。他穿着一身紫蓝色软缎便装,面如冠玉,眸若朗星,唇角含笑的叫众人平身,十分自然的走到首位落了座。 安王妃忙吩咐人上前服侍,“本以为殿下忙,来不了了。” “孤忙完就直接过来了,可是搅扰到王妃进膳了?” “殿下哪里的话。请您还请不来呢。” 安王妃一边说着话,一双媚眼有意无意的在妙懿和安王身上瞟来瞟去,淡如春风般的笑意洋溢的唇齿之间。 “姐姐今儿穿的衣裳是妾亲自挑选的,领口和袖口绣的仙草蘅芜可是妾陪嫁的沙罗裁缝的手艺,殿下瞧瞧可好?” 安王的视线在妙懿身上停留了片刻,笑道:“好,真好。” “这身衣裳的料子也是我们沙罗的贡缎,色艳如酒醉佳人的粉面,软滑又似女子的肌肤,殿下觉得如何?” 安王丝也生出了几分趣味,含笑道:“好,甚好。” “这衣襟上的珍珠乃是西域特产的‘雪晶’珍珠,素以珠色晶莹剔透而闻名,艳夺天下,乃是西域三宝之一,其珍贵处世上再无珠宝能出其右,殿下以为如何?” “那真是再好也没有了。”安王轻轻赞道。 安王妃单手扶着尖尖的下颌,眉宇微蹙,做思索状:“可惜衣服再好也没有人好,殿下说是不是?” 安王捧起茶杯轻轻吹着热气,笑而不答。妙懿再也坐不住了,冷着脸站起身道:“王爷王妃请继续,我不能陪了。” 说着就要离座往外走,忽然觉得头上发晕,起初以为是站地急了些,只听安王妃问道:“姐姐怎么了?” 妙懿此时已觉得天旋地转,忙身手去摸身后的椅背,想借力扶住,哪知却摸了个空,手已经被人握住,安王关切的声音从她的身后处传来:“你怎么了?” “没事。”妙懿下意识的想要甩开他的手,可是身体已经无法控制的向后软倒,有人将她一把抱起,轻声呼唤道:“醒醒,你这是怎么了?喂——” 见妙懿无故昏倒,安王先是急了片刻后,刚要传大夫时,却见房内侍女已不知何时走了个干净,只剩安王妃含笑立在门口处道:“也是凑巧,侍候姐姐的丫头都吃坏了肚子,暂时不能服侍了。恐怕还要烦请殿下照顾姐姐一会。妾还有旁的事要处理,不能陪了。” 第116节 她说着已转身出了门,回手将门沉沉闭合,只留下安王同妙懿独处。 此时此刻,安王就算再迟钝也已领会了安王妃的意思。他低头看了看怀中的美人,又抬眼看了看卧室方向,几乎立刻就做出了决定。 ☆、第163章 搅事精 在安王妃看来,这回算是成了。 虽然她所做的不过是稍稍推了安王一把,但今日的事对方还必须得领她的情。一是她“贤惠大度”,二是她体贴人情,仅这两点就把沈侧妃比下去了。 “你留下听着里面的动静,要什么都别耽搁了,回头我有重赏。” 要做就做到最好,反正这些都不是白做的,最后她都是要讨回来的。 想着计划得逞,安王妃得意一笑,刚要带人离开,忽听门口传来一阵吵嚷之声,不由蹙起眉头,“谁在那边喧哗?都拖出去打死!” 今日谁也休想破坏她的计划。 “姐姐这是要打死谁呀?” 随着一声冷笑,从影壁后转出来一名头戴纬帽的女子,她的身后还跟着数名体格雄健的太监侍从,一行人气势汹汹的闯了进来。 “我当时谁,原来是牡丹妹妹大驾到了。” 还真会挑时候! 安王妃按捺住心中的不快,皮笑肉不笑的盯着那女子看,只见对方不慌不忙的摘下了纬帽,露出一张隐含几分威严的娇艳容颜——乍一看还真有几分沈贵妃的感觉,安王妃不由心内一惊,嘲讽的话到了嘴边还是软了三分。 “既然来了,不如妹妹就陪我一同去我那里坐坐,咱们姐妹俩说些体己话。” 先稳住她再说! 安王妃说着话便去拉沈牡丹的腕子,却不想被沈牡丹一把甩开。“恐怕我没什么话要同姐姐说。”沈牡丹一张脸冷若冰霜,绕开安王妃径直朝着房门处走去。 安王妃哪里肯放她过去,缠上去说道:“怎么会没说的?我有好多话想同妹妹说呢!妹妹同我来吧?” 于是她再次去抓沈牡丹的手臂,沈牡丹哪里肯让她如意,二人一个躲,一个追,正难分解间只听沈牡丹高声道:“姐姐这般阻拦,莫非是房内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不成?” “何曾藏着什么?只因殿下要休息,吩咐不让人打扰罢了。” “哦?那我更要见一见殿下,当面问清楚!”沈牡丹冷笑不迭,能信她才怪! 安王妃见她铁了心要进去,不由怒道:“你是在质疑我说的话吗?别忘了,我才是安王正妃,你胆敢藐视于我,可是连规矩礼仪都不顾了不成?” 沈牡丹闻言大怒,咬牙道:“这里不是沙罗国,侧室也不是正室的奴才!” 二人互相对视的眼神中隐含着憎恨,愠怒,怨恨,就像是水和油,永远都无法相容。 正在僵持不下间,却见门缓缓开了,安王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处。只见他口气如常的道:“牡丹,你怎么来了。” 院内顿时呼啦啦跪下了一片,沈牡丹和安王妃也同时松了手,款款福身下拜。 沈牡丹少不得先按下怒气,说道:“殿下一直不回京,贵妃放心不下,让牡丹过来瞧瞧,顺便将京城发生的新闻告知殿下知晓。” “什么新闻这么重要,竟让你特意跑来一趟。”安王此时已信步走到二妃面前,温声道:“既然来了就一块喝个茶吧。”顿了一下,他又道:“请王妃安排一下。” 安王妃笑着挽了沈牡丹的手,道:“这下妹妹肯随我去了吧?” 沈牡丹朝敞开的房门处看了一眼,又看了看安王,轻轻咬唇道:“殿下可休息好了?” 安王点点头,又笑着拉过她的手,笑容玩味的道:“表妹可要进去查看一番?”边说着还作势要拉她过去,沈牡丹缩了缩手,面上已带了笑意:“殿下说笑了。” ——都已唤她为“表妹”,她若再追个不休那就是给脸不要脸了。 她不甘心的最后望了一眼,方才随着安王同安王妃一块出去了。 她现在已经完全确信了,那个女人就在这里,就在那间屋子里,那间卧室里。 指甲刺着她的掌心,痛彻心扉。然而更令她忐忑的是她带来的这个新闻——究竟会将事情推往何处呢? 转眼这一日到了太后万寿的前一天,安王偕同二妃坐着车马回京城预备次日入宫贺寿。三人白日赶路,夜间休息,一夜无话。 次日天还未亮,安王已先骑着马带着侍卫入宫去了。安王二妃则收拾妥当,随后乘着朱轮华盖的香车,带着无数仆从也跟了过去。 到了卯正十分,太后宫前已人头簇簇,此时晨色微曦,夜晚积存的寒气尚未散去,然而古朴华美的大明宫却已然被数千盏花灯唤醒,等待一场盛事的举行。 沈牡丹捧着怀中手炉,双眼不断在人群中搜寻着什么,直到看见一个略显臃肿的身影出现在她的面前。 “沈侧妃有礼了。” 那娇俏似三月桃花的面庞上虽带着笑容,却又夹杂着一丝不自然的神情。有无数目光有意无意的朝这边扫来,众人略显探究的眼神夹杂在微小的议论声中,无端端令人不自在。 沈牡丹冲她点了点头,道了声:“秦侧妃。” 那女子顿时红了脸,扭了两下手中的帕子,忽然又意识到了什么,硬生生停住了手中的动作。她板直了脊背,努力笑了笑,腰身也随着她的动作略微挺了挺,显出微微拱起的弧,坚硬得仿佛山丘,与她纤细的四肢不太相称。 “王妃怀着身孕不便久站。”跟在她身后的老嬷嬷一脸持重的轻声劝说着,沈牡丹看了那嬷嬷两眼,笑容别有深意:“瑞王殿下待秦侧妃真好。” 待眼前女子匆匆离去后,康王妃走了过来,她望着女子的背影,蹙眉说道:“这就是瑞王新纳的秦侧妃?听说是户部尚书的掌上明珠。原来如此,样貌看着还不及原来那个的一半。” 她想了想,又自顾自的笑道:“到手的都不香,野花才好看,是我痴了。从前我以为瑞王总护着那个出身卑微的是真心喜欢,等出了事才知道,什么喜不喜欢,都不如身份地位来得重要。看她的肚子,果然如传言那样有了身孕,算算日子,还是南巡的时候发生的事,这瑞王也真风流。” 沈牡丹“嗤”的一笑,轻声道:“看来所有人都认定那个孩子是瑞王的。” 康王妃看了她一眼,奇怪道:“若不是瑞王的,瑞王又怎么会认下,还将人纳回王府呢?要说这件事当时就有风声,说瑞王英雄救美,还留下她住了一晚,看来就是那一晚令她珠胎暗结。要不是孩子月份大了藏不住,这件事恐怕也不会被人捅出来。据说事情传出去之后,秦尚书差点将女儿沉了潭,是瑞王亲自跑到水潭边将人救了下来。现在看来,还真多亏这个孩子,否则秦家哪能多个王爷做女婿……” 沈牡丹有些烦躁的打断她道:“这是皇室家丑,弟妹还是少在背后议论为妙。” “家丑?”康王妃沉吟片刻,道:“要说瑞王这事做得并不光彩,奸污重臣之女乃事大罪,只是人已经封了侧妃,也算有了交代。” 沈牡丹再也听不下去了,借口更衣匆匆去了。一路走时,宝瓶还小声劝道:“王妃消消气,都是对手太狡猾了,谁也想不到会这样。” 待到了一处僻静之所,沈牡丹命人关了门在外面守着,气得咬牙哭道:“是我太小瞧瑞王了,我费了多少心血才让秦蕊姬怀上身孕,想再借秦尚书之手弄死她,好让瑞王永远背着这个黑锅,像福王一样再不得翻身,谁知道竟反被他利用,盘活了这盘棋,白白将秦家送给瑞王做了臂膀!” 宝瓶连肠子都悔青了:“谁曾想瑞王肯当那剩王八,照单全收了!明知道不是自己的骨肉,却偏偏做出一副深情的样子来。” “更可恶的是,这下还将先前关于瑞王妃的流言压下去了!这下人都会以为瑞王妃是真病了,丈夫宠爱新人,旧人伤心失意气病了,完全解释得通!” 简直是完美无缺的解释。 “幸好秦蕊姬不知道是咱们做的。”宝瓶庆幸的道。 费尽心机,白白的忙了一场,竟是为旁人做了嫁衣裳。 她偷瞄着沈牡丹的脸色,小心翼翼的道:“瑞王有了新人,瑞王妃会如何?” 沈牡丹沉着脸,半晌无言。 事情仿佛又回到了原点。 接下来的豪宴沈牡丹全无兴趣,看着旁人欢笑喜乐总觉得自己置身之外。秦侧妃坐了一会就离开了席位,只剩下瑞王坐在那里与人谈笑自若,有人恭喜他纳新娶小,前来敬酒,他来者不拒,一派喜气洋洋。 康王喝得醉醺醺的道:“从前我以为二哥不近女色,原来不是真的不近,是近了没让我们知道!” 瑞王笑了笑,端起酒杯浅斟慢酌起来。 安王洒然一笑,扬眉说道:“娶妻娶贤,不贤则不孝,这回二哥算是有后了,恭喜恭喜。” 瑞王含笑摇了摇头,“小人都不禁说,现在说为时尚早。” “二哥未曾养育过子嗣,小嫂子又刚入府,恐没有经验,不如从宫中请些人去王府为小嫂子安胎。” 此话刚好被皇帝听见了,抚掌一笑,道:“这个主意好!就交给贵妃去办吧。” “多谢父皇。” 看着瑞王从善如流的表演,沈牡丹一阵心凉。她真的能斗得过这样的对手吗? 她惶然的看了看坐在身边的丈夫,安王不解其意,以为她喝多了酒,身体不适,于是命人端醒酒汤来服侍。 沈牡丹默默地低头喝汤,没有留意到对面瑞王意味深长的目光。 席间有唱不尽的的万寿无疆,千秋万代,太后望着满堂儿孙,兴致不减,众人也只得陪着欣赏歌舞。沈贵妃敬过酒后,却有一名宫女借着倒酒的功夫凑到她耳边说了两句,沈贵妃听后面色一沉,挥手让人去了。 今日是个好时机,正好去京郊军营将瑞王妃从儿子身边带走。谁知派人去时人已不知所踪。 沈贵妃幽深的目光朝下座的儿子望去,不由一阵失望。再怎么沉溺女色也该有个限度。 她必须得和儿子谈谈了。现在是立储的关键时刻,她又迟迟坐不上后位,再不加把劲就要被瑞王赶上了。 好容易熬到散席,太后起驾回宫,皇帝亲自相送,母子俩相携离去。德妃不放心,待要跟上去时,淑妃拦住她笑道:“莫不是姐姐怕他们笨手笨脚的摔着了陛下不成?” 德妃有些担忧的道:“陛下近日招了几回太医,想是时气不好,感染了寒气。方才又高兴多饮了几杯,该留意些才是。” 淑妃有些不自然的笑了笑,抚了抚鬓发,道:“陛下的身子一向健壮,料也不妨事,调养几天也就好了。” 德妃叹了口气,“还是淑妃妹妹最了解陛下。说来陛下也常在你那里歇息,妹妹帮着留意饮食,多劝着些罢了。” 淑妃说这是自然。 贤妃冷不丁插言道:“听说淑妃姐姐还想给康王殿下再添个弟弟,自然不会放着陛下的身子不保养了。” 淑妃扫了她一眼,道:“自从有了七殿下,贤妃妹妹说话越发中听了。” 沈贵妃此时已起身道:“妹妹们聊着,我不能陪了。”说着,径自摆驾去了。 承乾宫内,沈贵妃拉着儿子苦口婆心的劝一番,说一番,骂一番,哭一番,安王华玦从起初的嘻皮笑脸直至哑口无言。 见儿子不说话,沈贵妃气道:“玦儿,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华玦道:“儿子确实有思虑不周之处,让母妃忧心了。不知母妃是如何打算的?” 沈贵妃见儿子松了口,遂道:“人暂时还得留着,但是不宜见外人,后宫的漱玉馆我已经派人收拾出了几间屋子,就让她在那里清修吧。 “漱玉馆?”华玦倒吸了一口凉气,“那里不是挨着冷宫和藏经楼?人进去了还能出来吗?” 沈贵妃一挑眉:“怎么,心疼了?” 华玦笑了笑,“怎会。有母妃照料她,儿子也放心。” 沈贵妃剜了他一眼,道:“后宫还不姓沈呢,惦记她的人可不少。若有人在暗地里下手,就像当初火烧冷宫一般,谁也未必能护她周全。” 见儿子又迟疑,沈贵妃又急忙道:“人人都知道瑞王妃在你手中,好歹等事情冷下去了之后再说。况且她在咱们手里,瑞王也要顾忌三分。宫里难道不比外头安全些?” 好说歹劝了一番,安王最终还是点了头,“那就听凭母妃吩咐。人被儿子藏在西门胡同的别院内,母妃这就派人去接吧。” 沈贵妃怕儿子改主意,当即便吩咐人去接。安王暗自苦笑了一下,权力越大,他就越发不自由起来,看来吩咐夏尘去执行的计划要暂时改期了。 “殿下请用茶。”正不自在间,宫女上来献茶,安王只见一对皓腕明晃晃的在眼前晃了一下,顺势向下看去,只见雨过天晴色的茶盏配上一对雪白柔胰,说不出的赏心悦目。安王朝那宫女面上望去,漫不经心的一笑:“母妃越发会调理人了。” 红霞霎时飞上了那宫女的面颊,桃花妙目水波流转间,那宫女婀娜的身影已悄然去了,只余淡淡兰麝芬芳。沈贵妃含笑道:“若喜欢就带回去。” “母妃是要将宫女赏赐给儿子吗?还是算了吧,内务府那里可能还要惊动父皇,麻烦过逾了。” 第117节 “不妨。这丫头是我从沈家讨来的,名义上是入宫陪我几日,如今你带了去也不会被外人知晓。” 安王面上的笑意淡了几分,道:“那就更加不可。这是沈家孝敬母妃的,儿子那里还有事,先回去了。” 于是,安王起身做辞而去。目送儿子去后,沈贵妃怔了半晌,最终叹道:“绿箩,本宫是不是老了?” “娘娘,并非您老了,是殿下长大了。” “是了,孩子终归要长大的,是我痴心了。” 绿箩捧了茶上前,堆笑道:“儿子再大,也总要听娘的话。况且咱们还有牡丹小姐在,娘娘何必担心呢。” 沈贵妃怅然道:“也该轮到他们了。” 一阵风吹得雕花窗乱摇,绿萝上前看了看,回身禀道:“娘娘,下雪了。” 宫苑森森,墙围深重,妙懿仰头朝窗外望去,细雪盐粒一般从昏暗无光的天空中散落下来,被风裹挟着卷入窗内,冷冰冰的吹了人一脸。 妙懿伸手合上窗,信步走到火盆边,用夹子夹了些炭火放进去,熟练的拨弄了两下,这才重新在佛前的蒲团上跪下。座上的白玉观音身披素色段子披风,桌案上摆着的供奉仅是香茶净水,周围几塌桌椅陈设简单干净,并无一样多余之物。 念过了一段经文,妙懿缓缓睁开了眼睛,双手合十,仰头望着佛像慈祥的面容,静静祝祷母弟平安,就像这一年中的每一天一样。 两年前,也是这样一个落雪的日子,她被接入了宫中的这间佛堂——漱玉馆。从此不问世事,静心礼佛。 “吱呀”一声,门被轻轻推开了,走入一女子,手托黑漆茶盘,上面盛放供果,身穿银灰色素袍,容貌端庄,神情淡漠,她见了妙懿,淡淡道:“今日外面好生吵闹。” “听闻天竺高僧不远万里来到中原,送来古卷经文数千卷,陛下为表重视,特意在藏经阁举办了开光仪式,迎接远道而来的高僧。”妙懿又磕了个头,敛袍起身回首说道:“慈姐姐不去瞧瞧吗?” “有什么好瞧的。”韩慈苑淡然道,仿佛想到了什么,她冷笑了一声:“跑去看看旧人过得多好吗?” 不知是出于什么考量,就在一年前,福王妃韩慈苑也被送入了宫中的漱玉馆。不久之后,因皇帝身染急症,福王还曾入宫服侍过一阵,如今已过一载,想来福王府已一切恢复如常。 韩慈苑摆上供果,拈香下拜,口中念念有词。因她声音不大,妙懿只听得“平安”,“全哥儿”几个字,知道她还在惦记着儿子,因而在其祝祷完毕后劝道:“只要有小世子在,姐姐总有出头之日。不像我,大概要在此终了残生了。” 她的声音清澈似古琴的弦音,却在尾音处幽咽一转,涩了手指,揉了寸心。 韩慈苑幽幽叹气道:“我也就罢了,都是自己造的业,有今日此果原也该的。”说到此处,她顿了顿,问道:“可你怎么也落到了如此境地?” 妙懿双手合十,眼望佛像,微微一笑,道:“对我来说,此地何尝不是一处好归所?” 远处渐渐有鼓乐之声传来,曲乐悠扬间,有人在用梵音吟唱,听来歌者总有数百人,仿佛西方佛音下降,普渡苍生,虽历经百苦,肉身磨灭,然魂魄终归于平静安宁。 “阿弥陀佛。” 我的故事也该结束了,妙懿想。 这日晚间,妙懿刚要睡着,只听见隔壁传来一阵咳嗽声,起初断断续续,后来越发频繁起来,直连咳了有约有一刻钟的功夫没停过。妙懿爬起身,抓过床头的袍子披上,起身走到桌前点亮蜡烛,擎起烛台,轻轻开了门往隔壁去了。 门刚一推开,妙懿只觉得一股寒气扑面而来,夜寒侵肌透骨,冷风细针一般迎面袭来,刺得脸上生疼,周遭树影摇动,黑黢黢似鬼怪奇志小说中被遗弃的荒山野寺。虽然大明宫的夜晚从来不缺灯火,但显然并不包括这里。 妙懿小心翼翼的用手掌拢着摇摇欲灭的烛火,一明一暗间,恍惚瞧见一个人影立在紫藤架下,一晃眼却又消失不见。妙懿揉了揉眼,那里确实没有人。 她低头暗笑自己痴傻,伸手再去拢烛火时却已迟了一步,烛火早就被风吹熄了。妙懿无法,只得摸黑前行。行至隔壁房间时,妙懿轻轻敲门,隔了许久,韩慈苑开了门,边咳边将妙懿让了进去。 “我没事,不过咳疾犯了,咳咳,你倒来折腾一趟。” 见韩慈苑又咳个不住,妙懿道:“你一定想热茶喝,我去烧些吧。”于是寻了把水壶出来,走到隔壁厨房现通开火烧茶。韩慈苑跟了过去,倚门看着妙懿熟练的用火筷子拨着火,不觉叹道:“我来这里之前,从不知道做一餐一饭竟要费这么多功夫。这里又没个人伺候,凡事只能自己动手,我这手上又是茧子又是伤口,幸好炭火供给还算没克扣,否则免不了要尝尝冻疮的滋味了,咳咳。” 妙懿缓缓拨着火,笑容微如萤光,“自己动手至少不会闲下来。早饭吃过又是午饭,午饭用罢又是晚饭,擦桌抹地后又该浆洗衣衫,拆晾被褥,连诵经的时间都很紧张,如此就免了许多不必要的胡思乱想。” 一时烧开了热水,二人对座饮茶,听着窗外风声阵阵,看着桌上豆大的灯火,竟生出些朴素温馨之感。 茶罢两盏,韩慈苑觉得好些了,于是重新睡下。妙懿帮她关好门,也回房去了。 这一年冬底,来自北漠的捷报频频传入京师,大单于胡格里摩驾崩,各部纷纷投降,旷日持久的征北战事终于结束。于是帝心大悦,下旨招大将军唐继宗班师回朝。 到了次年春分时节,征北将士们终于抵达京师,轰动一时,皇帝甚至派遣瑞王同安王出城迎接。宫中连日摆宴庆贺,太后亲自召见有功之臣的眷属,赏赐不可谓不丰厚。宫内连日来议论的都是相关话题,甚至连一向冷清的漱玉馆都有所耳闻。 这日小太监照例送了新鲜蔬果米面等过来,妙懿查点了一番,道:“辛苦公公了。借问一声,是否我同韩姐姐每日的份例比往常增加了?” 那小太监的神情不同以往,满面堆笑的道:“瑞王妃有所不知,因大将军班师回朝,连日来为庆此盛事,阂宫都有赏赐。” 妙懿点点头,道了声“多谢”,就扭身回房去了。抬头瞧见韩慈苑正倚在门口看院子里的桃花,遂道:“你站在这风口里也不多披件衣服,也不怕着凉。” 韩慈苑怅然一笑,道:“你瞧,今年的桃花开得多好。可惜能陪我们赏看的人却不在身边。” 妙懿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也是一怔,缓缓开口道:“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韩慈苑看了她一眼,道:“桃红又是一年春。谁知道今年吹得什么风,东风,西风,南风,北风,哪一方旺就吹向哪一方。昨儿是青灯古佛,明儿是花前月下;昨儿唱得是妾在幽闺自怜,明儿再唱一出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要说无情最是宫前柳,依旧烟笼十里堤。等闲人心易变,谁知道是好是歹,想来未必没有盼头。” 妙懿低头想了一想,笑道:“说来姐姐的咳疾能够治愈,还真多亏了太后赏赐的药。但太后一向不理后宫之事,又怎会留意到这一点呢?恐怕是得了什么人的提醒。” “也许吧。”韩慈苑无所谓的摆了摆手,一扭腰身,回屋去了。 “太后年岁大了,喜欢小孩子也是常理。”妙懿随后说道。 “你明明知道的,又何必装糊涂呢?”韩慈苑一哂,“年岁越长,机会越少,谁知道还能有几次机会?” 二人正说着,忽听门口有人说道:“瑞王妃可在?” “谁呀?”妙懿闻声便出去看,只见眼前站着几位丽人,为首的是一名女官,看服饰打扮,身份不低,此刻这名女官正笑容满面的打量着她。 “给瑞王妃请安了。我是德妃娘娘身边服侍的玉珠,娘娘命我来请王妃到泰安殿小坐。” 妙懿道:“既如此,我先去换过衣裳再随姑姑过去。” 妙懿于是入内更衣,韩慈苑后脚跟了进去,拉住她的手,忽然眼圈一红,落下泪来。妙懿不解其意,忙问:“姐姐是怎么了?” 韩慈苑哽咽道:“你这一去,恐怕就不会回来了。” 妙懿更加不解,韩慈苑朝她摆了摆手,呼吸略有些急促的道:“有一件事,我若再不说,今后恐怕再没了机会。” 她凑近妙懿的耳边,轻声道:“不要相信瑞王。总会一日,他会将你置于死地。” ☆、第164章 蕊夫人 “见过德妃娘娘。” 德妃放下茶盏,只见面前跪着一名身形楚楚的年轻女子,穿一身素色衣袍,面上薄施脂粉,别有一番绝色出尘之处。 “快起来,到本宫身边坐。” 有宫女上前将妙懿搀起,扶到德妃身旁坐下,德妃拉着她看了好半天,竟流下泪来,“好孩子,这两年受苦了。” 妙懿忙摇头道:“为太后祈福本就是孩儿应该做的,娘娘言重了。娘娘看孩儿不是好好的吗?” “你也别怪瑞王,他是迫不得已。” 妙懿忙在榻前跪下,潸然泪下道:“孩儿并不是那糊涂不知事的,如何不知道殿下的艰难之处?这两年孩儿独自躲在漱玉馆躲清静,心里却不踏实,日夜惦念着殿下同娘娘的安危。” 说到此处,她压低声音道:“说句诛心的话,只有殿下好好的,孩儿才能保得平安,孩儿的家人方能在朝中立稳脚跟。” 德妃擦了擦泪,伸手将妙懿拉到身边坐下,温和一笑,道:“你能这么想我就放心了。” 德妃拉着妙懿聊了聊这两年中发生的种种过往,妙懿留心听着,大致与自己听到以及估计到的不差什么。因为这两年皇帝身体欠安,各方面势力蠢蠢欲动。前朝同后宫暗流汹涌,频繁发生人事变动。先是淑妃因为御下不严,被禁足反省了三个月。后是贤妃在为皇帝侍疾时出言不慎,被罚在奉先殿奉祖半年,年幼的七皇子被送到太后身边教养。 德妃不用说了,因为多病多痛而难以理事,后宫全权交给了沈贵妃打理。因为事多忙乱,贵妃难免一时照顾不周,致使新有身孕的悫贵人小产,被皇帝训斥了一顿,险些削去贵妃的封号。还是太后劝说后宫不可无人照料,加之皇帝身体时好时坏,这才保住了地位。在这之后贵妃倒是再未出过什么错处。 德妃道:“唉,都怪我身子不济,不能帮陛下同太后分忧。” 一语未了,只听门口处有人道:“有贵妃娘娘在,姐姐还怕后宫不平?” 左右两名宫女同时卷起珠帘,淑妃从外面了走了进来。她见妙懿在时似乎并不意外,反而含笑打量了她一番,道:“瑞王妃也在呀。怎的瑞望府的秦侧妃没听说你出来,进宫来迎一迎你?” 说着也不用人让,淑妃就在德妃左手边的头一把椅子上落了坐,随口道:“要说后宫一日不可无人,王府也是如此。因为瑞王妃不在,瑞王就纳了户部尚书的女儿做了侧妃,这下瑞王妃不但有了左膀右臂,还有了子嗣,倒省下不少事。” 见妙懿发愣,淑妃端起茶盏,笑道:“怎么,这些德妃姐姐都没告诉她不成?” 德妃有些不自然的笑了笑,轻声慢语的对淑妃道:“淑妹妹可曾用过饭?不如午膳端来在我这里吃吧。” “也好。长日漫漫却无事可做,不像贵妃娘娘闲得很。不如呆会将悫贵人,殷美人找来说笑话,她们年轻,总比咱们两个老的要能说,讨人喜欢。” 德妃微微一笑,道:“我和妹妹倒相反,不爱这份热闹。用过了饭我还要吃药,等明儿得空再找那几个孩子过来说话吧。” 淑妃挑了挑嘴角,“姐姐也太谨慎过逾了。” 德妃只是笑而不语。 过不多时,淑妃就坐腻了,也不吃饭就走了。妙懿陪着德妃用午膳。德妃见妙懿亲自侍候她用膳、布菜等,遂笑道:“你又忙什么?快坐下来吃吧。你这个孩子,哪里都好,就是心太重。虽说心重压得住事,但难免常和自己较劲,委屈了自己。” 妙懿沉默片刻,道:“娘娘认为我无法接受王府多出来新人吗?其实淑妃娘娘说得对,王府不可一日无人,不姓秦也会姓李,姓王,姓赵……” 德妃叹道:“瑞王心中是有你的。” 妙懿含笑道:“这个我深知道的。” “王宝钏苦守寒窑十八载,薛平贵若心中无她,又怎会回来迎接她做皇后——虽说只做了十八天而已。”原来,瑞王妃要被送回瑞王府的消息打从德妃召见她开始就已经传遍了,那时沈牡丹正在和康王妃、秦侧妃聚在瑞王府花园说话。沈牡丹第一时间听了宫内传来的消息,便同其余二人分享了。 康王妃看了一眼秦侧妃,道:“蕊姬,我同你也算是手帕交了,当年咱们未出阁时常在一处厮混。你别怕,瑞王妃虽出来了,那也是瑞王看在武国公唐继宗打了胜仗的份上才放出来的,不过是做个样子罢了。现如今你连儿子都生了,还怕她做什么?” 秦蕊姬勉强一笑,道:“是呀,有殿下做主,我怕什么呢?” 她想去端茶杯喝茶,却不小心打翻了茶盏,丫鬟顿时一通忙乱收拾。沈牡丹看着秦蕊姬,道:“这两年你兢兢业业的打理王府,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瑞王妃虽有虚名,却寸功未立,加之没有子嗣,更加不足为惧。” 秦蕊姬胡乱的点了点头,心事重重的道:“是呀,不足为惧。” 待康王妃走后,沈牡丹将众人都撵了出去,拉着秦蕊姬的手,道:“那小贱人我从来就讨厌得很,在我心中,你才是名正言顺的瑞王妃。” 秦蕊姬心中有鬼,又惧又怕,流着泪颤声道:“姐姐,你是不知道底细才这样说的,我这辈子顶天就这样了,还得是殿下发善心才行。” 沈牡丹如何不知道内中底细?秦蕊姬会有今日光景,全仗她一手所赐。瑞王也不过是利用秦蕊姬的身份和这个不知哪里冒出来的野种,早晚会将这个孩子除去。但现在此两项都还有用处,并不到时候。 “你莫怕,只需见机行事即可。而且你可知道瑞王妃并非一身清白?” 秦蕊姬忙忙的追问道:“此话如何说起?” 沈牡丹一笑,心说看你还不上钩? …… “你再去问问,人可到了没有?” 武国公府内,明显苍老了些的许夫人无心理事,将众婆娘媳妇子都打发了,只留田氏和女儿唐灵璧在身边。 在得到瑞王妃将要到来的消息后,几个人都坐不住了,田氏止不住擦泪,许夫人在旁边劝慰,唐灵壁每隔一刻钟就要问一回人到了没有,红玉和红拂气喘吁吁的来往报信,正乱着的时候,只见一个半大的小厮从门口处窜了进来,一边跪着打千一边嚷道:“禀太太小姐,人……人快到门口了,请太太小姐速去迎接。”倒吓了众人一跳。 “可算到了!”唐灵璧一跃而起,一手一个,挽着许夫人和田氏急急忙忙赶到大门处。府门口早已堆满了看热闹的百姓,都被侍卫赶到了一旁街角,婆子们急急的扯开青缎围幕,里三层外三层的将国公府女眷围得风雨不透,隔绝闲杂人等的视线。又等了约有一刻钟的功夫,瑞王妃的车轿方才姗姗行来。 妙懿刚被搀扶下了轿子,田氏已经扑了上来,拉着她的手一个劲流泪,只是说不出话。灵璧也扶着着许夫人走过来,含泪望着她道:“你瘦了好多。” 第118节 许夫人拍了拍女儿的手,抬头对妙懿道:“进来说吧。” 于是一行人浩浩荡荡进了武国公府,妙懿先去见过了唐继宗方才回了后院上房。许夫人见妙懿面有泪痕,知道她委屈,遂叹道:“想必你也听说了城中的流言,说你父亲同瑞王殿下不合。” 妙懿用帕子沾了沾泪,点点头,道:“前因后果,德妃娘娘都已告诉我了。这其中必有误会。” 原来,在唐继宗归京的那日,瑞王前去迎接岳父,同去的还有安王。不知谁传出来的话,说当时唐继宗只顾同安王说话,却对女婿瑞王有些淡淡的。 妙懿道:“都是没影子的事,父亲方才也已同我说明了。” 许夫人谈叹道:“那就好。” “这回不会再让你回宫了吧?”田氏等不得私下询问,忙忙的就追问起来。还未等妙懿答言,许夫人吩咐下人们摆饭,要为瑞王妃接风。待房内人都走光了,妙懿方才说道:“呆会我就得回王府去了,至于住到何时……”妙懿欲言又止,迟疑了一下才道:“还要问过王爷才知道。” 许夫人听了没说话,田氏则又流下泪来。唐灵璧双目冒火的道:“这瑞王也太过了些,自己的老婆丢在一旁不管,只顾着宠爱府里头的小妖精!” 许夫人忙将女儿喝住:“你知道些什么。” “难道不是吗?现在那小妖精连孩子都有了,妙妙回去也定要受气的!可她是瑞王妃,难道要在皇宫呆一辈子吗?” “休要胡说!”许夫人看了气鼓鼓的灵璧一眼,无奈的摇头道:“都是我平日对你太过溺爱,弄得你凡事不知,只知道一时意气。” 妙懿看了看小声抽泣的田氏,又瞧了瞧正气恼着的唐灵璧,不由得同许夫人对视了一眼。许夫人也回望过来,道:“王妃莫要同小孩子一般见识。” 妙懿点头,“姐姐也是关心我。” ——她不能,也不会认为自己已经安全了。唐继宗和许夫人能力有限,关键时刻,她也只能依靠自己。 一时用过午饭,许夫人将一应人等全部支开,关着门,单独同妙懿说了半日的体己话。然后是田氏和梁妙光陪着妙懿说了能有半个时辰。等到了掌灯时分,已有瑞王府的人来接人,妙懿无法,只得洒泪而别。唐灵璧不放心,直扮了男装,头戴斗笠,骑着马送了她半里地方才依依不舍的回去了。 却说车轻马快,一眨眼的功夫瑞王府已近在眼前了。妙懿望着熟悉的朱漆大门,心头不觉百感交集。入内再看车前迎接的仆妇下人等,有一半是认识,另一半却是陌生的。 妙懿重回故地,一时有些怔忪,冷不丁听见耳畔有人说道:“秦侧妃前来迎接王妃了。” 只见不远处停下一顶小轿,原本围在妙懿身边的众婆娘媳妇等忙都匆匆迎上前去,从轿内扶出一名女子。秦蕊姬见了妙懿不觉有些心虚,面上却强撑着满面带笑,温婉和平又气派非凡。 “姐姐下降,妹妹本该先一步等在这里的。只是方才出了一件事,我不得不先料理一番再来。”她说话时头上的赤金玲珑簪尾的明珠微微晃动,泠泠动人。 妙懿瞧了她一眼,简断的道:“不敢劳费秦侧妃费心,还请头前带路。” 秦蕊姬面色一白,不禁咬了咬唇,侧过身让开一条路,柔顺的道:“请姐姐上轿。” 妙懿也没客气,直接上了秦蕊姬的轿子;跟着秦蕊姬的丫鬟待要阻拦时,却见秦蕊姬冲她微微摇头,少不得将话忍了回去,又摆手招来一乘小轿,扶着秦蕊姬坐了上去。 ☆、第165章 此时心 却说妙懿时隔两年终于重回瑞王府,见到熟悉的景致难免生出些感慨。一时小轿到了上房,妙懿刚被搀下车,举目头一眼就瞧见了站在迎接人群之前的怀珠,泪水险些从眼眶中划出来,急忙用手里的帕子掩了。 “小姐……”怀珠早已泣不成声,“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膝行至妙懿身前,伏身叩拜不绝。妙懿哪里舍得,忙弯身将她拉起,忍住悲痛道:“大风地里又跪又哭的成了什么?还不随我进去。” 见怀珠哭软了身子,已有两个丫鬟走过来将她搀住,几人一同进了上房。房内暖香缭绕,一室辉煌,妙懿略扫了一眼就走到正中间的榻上坐了下去。紧接着秦蕊姬被众人簇拥着走了进来,满面是笑的招呼道:“姐姐这里日日都有专人打扫,因殿下吩咐过了,陈设布置一点都未动,生怕姐姐回来之后会觉不适。” 这时,丫鬟已捧上茶来,秦蕊姬亲自接过,恭恭敬敬的递到榻前,道:“姐姐请用茶。” “这事由下人做就是了,秦侧妃何必亲自动手,小心烫了手。”妙懿也不去接茶,只说不渴,让丫鬟接了搁在一旁小桌上。 秦蕊姬看了一眼,也不做声。 妙懿道:“我此次回府是蒙德妃娘娘恩典,让我回来瞧瞧,恐不能久呆,过后还要回去的。你们也不必铺张,免得传出去什么闲话让人说嘴。” 秦蕊姬喏喏应是,又听妙懿发话道:“此系皇恩浩荡,天家的恩德,我身为瑞王府之人自会为王府出一份力,辅助王爷事业。尔等守在王府,当克勤克俭,谨慎恭顺,方为你我之本。” 众人见她说得这样郑重,都肃容整衣,齐声应是。瑞王妃虽不在府内居住,人却置身皇宫,平日见得都是后妃娘娘们,见识自然不一般。想到这些,难免会令人生出些敬畏之心,此为常情。 妙懿见火候差不多了,就说到了为太后祈福诵经的时辰,于是众人退出,只留下怀珠在旁伺候。 单说主仆二人久未曾见面,难免诉说些别后之情,不足为奇。 怀珠哭着说道:“小姐,你真的不回来了吗?你不在府里这些日子,谁知王爷竟弄了这么个秦侧妃进来,连儿子都生了。您没见她现在都是拿着王府女主人的款,好在王爷还没全糊涂,没将王府管事之权交给她,现今府里管事的还是原来的那位总管,秦侧妃干瞪眼也插不上手去,连见儿子都要一堆人围着,说是怕她年轻不会照顾,还特请了宫里的嬷嬷进府照管,谁不偷偷说这侧妃之位来得不正,连孩子都是在府外怀的,也不知道干不干净。只因她娘家厉害,暂时还没人敢明面说什么,毕竟您不在府中,王爷的姬妾中位高者也仅她一个。” 妙懿点了点头,道:“秦尚书这样朝廷大员在王爷面前还是说得上话的,更何况她还有孩子。” 怀珠咬牙道:“那日南巡的时候,小姐就不该发善心让她留宿,结果倒便宜了她。” “不知她也会有旁人,王爷身边至少要有一两名侧妃,否则哪里成体统。你瞧后宫御妻几十,妃妾上百,将来若有那样一日,王爷身边也会如此。” 怀珠听她语气淡漠,不觉更伤心起来,“小姐若能早生下一男半女,也不至于困在宫中许久。” 妙懿道:“说这些又有什么用。” 怀珠一怔,道:“小姐还年轻,将来未必没有翻盘的机会。” 妙懿不欲在此事上纠缠,遂问起抱玉等人的去向。怀珠含恨道:“她们都是靠不住的。小姐不在的这一二年内,她们出府的出府,嫁人的嫁人,全都走了个干干净净。小姐也不必再惦记她们了,只当她们都死了吧。” 天水碧的窗纱滤入纯净的阳光,炕几上茶香袅袅,热气未散,妙懿抚摸着瓷盏上细腻如玉的青釉,热气透过薄薄的杯壁传到她冰冷的掌心。一时房内寂静无声,甚至连门口处传来的细碎脚步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怀珠用帕子抹了一把眼泪,扬声问道:“谁在那里?” “回禀王妃,殿下回府了,正往这过来。” 怀珠忙说:“知道了。”她扭头望向妙懿,见她神色如常,遂道:“小姐可要梳洗?” “不必了。” 妙懿沉吟了片刻,又道:“是我糊涂了,该是得梳洗一番才是。” 怀珠见她一时面容淡漠,一时又微笑,心中不觉伤感起来,忙起身帮她张罗。 “王爷直接去见王妃了,然后呢?”秦蕊姬惴惴不安的听着下人们回禀,心焦得仿佛热锅上的蚂蚁。 “王爷命人摆了饭,恐怕夜里要留宿也未可知。”那侍女一边说一边偷瞄秦蕊姬,见她面色青白,终于还是将多余的话咽了回去。要说王爷似乎从不在秦侧妃院里留宿,秦侧妃往日也并未有异议,今日倒着急起来。若是她瞧见流水似的赏赐朝着正房方向端去,还不知道脸色会多难看呢。 秦蕊姬紧紧握着袖中的锦囊,那是安王侧妃沈牡丹赠给她的,非到万不得已,她并不想使出这一招。 “你再回去盯着,看还有些什么,回来再报与我知。” 见人已去了,秦蕊姬的乳母胡嬷嬷凑上前来道:“小姐先别急,到底她名义上还是瑞王妃,又是许久才回府一趟,王爷过去瞧她也不足为奇。” “嬷嬷知道什么呀!”秦蕊姬心中焦躁,一挥袖子将桌上茶盏打翻,茶汤流了满桌。丫鬟们忙抢着去擦,都被秦蕊姬赶了出去。 胡嬷嬷手里拿着半湿的绢布,眨巴着眼睛道:“按说……这事着急的不该只是小姐。府里还有一个人准也着急。” 她冲着西跨院方向努了努嘴。 秦蕊姬先是一怔,面上虑色稍减,却仍旧心怀疑虑:“奶娘的意思是——西跨院的那位?” “自然。” “可她会出来吗?” 胡嬷嬷神秘一笑,道:“就算她不出来,老奴也想法子让她出来。” 却说秦蕊姬派去上房探听信息的丫鬟还没到走到门口,就见着丫鬟们仍川流不息的捧着覆有红绸的托盘往房中走去,不禁暗暗咂起舌来。 只听管家娘子在旁嘱咐道:“都小心着抬,别磕碰了。” 有好事的丫鬟偷偷凑上前去道:“咱们这位正王妃才第一日回来就这么着了?” 管家娘子剜了她一眼,唇角噙笑道:“你这小蹄子才来几日,哪里知道当年王妃在府里时候的光景。” “比秦侧妃还风光?” “那可是王爷明媒正娶,八抬大轿从皇宫正门抬进去的,你说呢?” 那小丫鬟不敢作声,吐着舌头一溜烟跑去后廊喂鸟雀去了。 那管事娘子在后追着骂道:“小浪蹄子别把心眼放歪了。高的捧低的踩,才进来没几日的毛丫头也学会这些了,呸!” 就在不远处的一窗之隔内,妙懿侧坐在榻上,默默用帕子轻沾眼角。瑞王就立在榻前,一脸温柔的道:“吾妻今日归家,为夫深为愧疚,当日竟未能护你周全。” 许久未听到这样的暖心关切之语,泪水在妙懿眼眶内打转,被她硬生生的噎住了,千言万语送到唇边都化作了温柔解语:“妾都明白,殿下无需多言。” 瑞王满眼疼惜的望着眼前女子微微颤抖的娇弱身躯,忍不住伸手轻抚她的肩膀。薄薄的热气透过单薄的丝绸渗入肌肤,妙懿忍不住打了个颤,想躲却又忍住没动。只听得一声轻微的叹息从头顶处传来,幽微而缠绵,蛛丝一般,丝丝缕缕,纠缠不绝。 妙懿心下一颤,不禁软下了心肠,回想从前自己初嫁与他时,瑞王待自己何等的温柔体贴,百般怜爱,从未强迫她做不情愿之事。纵使翻遍整座京城,皇亲国戚不论,能做到这一点的男子又有几个?即使她被禁足宫中多年,那也是无法之事,更是多方权衡的结果,又怎能怨怪瑞王? 他能走到今天着实不易,远比她当年丧父远奔京城的日子更艰难,她是吃过种种苦头的人,如何能不明白? 她正想着,只听瑞王温声道:“无论想要什么,想吃什么,尽管吩咐下人去做,旁人要有惊扰你的只管打出去,不用有任何顾忌。她们原都是来服侍你的。今日你先好好休息,明天我来陪你用午膳。” 瑞王微微弯身,轻声在她的耳畔说道:“你是王府女主人,永远都是。” 瑞王说罢便要转身出去,手却蓦然被一只温软的柔荑握住。瑞王惊喜,不敢置信的低头望向妙懿,却见她已将手收回,在颊畔做拭泪之状,不觉心中一软,怜爱的捧起她的脸,伸手轻轻帮她擦去眼角泪珠。 毕竟许久未见,妙懿略有些尴尬,微微侧了侧脸,躲开了瑞王的手。然方才男子掌心的灼热温度轻触在她冰冷面颊上的感觉并未消除,妙懿面颊绯红,似染了胭脂一般,越发楚楚动人。 瑞王心内愉悦非常,当即命人摆饭,二人举杯庆祝久别重逢,异常温馨。这一顿直从天明吃到黄昏,精致菜肴冷了便端下,重新做了再端上,如此丫鬟仆妇往来伺候不绝。 因妙懿爱静,不喜吵嚷,便只留了怀珠一人在旁服侍,妙懿亲自把盏,将酒端到瑞王面前,笑吟吟的道:“百年修得同船渡,妾修了千年才得与殿下共结连理,这杯便敬与殿下。” 瑞王接过,一口便饮干了。妙懿又斟了一杯,双手递与瑞王,絮絮诉说了些多年离别之思,说到伤心处时,不觉滚下泪来。 她哽咽道:“妾福薄,这些年未能在殿下身边与殿下相守,更未曾珍惜与殿下相处的时光,只一味的任性妄为,直到与殿下分开之后方觉悔之晚矣。” 瑞王沉默,只听妙懿继续道:“若再给妾一次机会,哪怕只嫁与殿下一日,也要珍惜一日,方不辜负殿下的恩情,夫妻的情分。” 她擦干泪水,凄楚道:“可惜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处呢?妾终究还是与殿下错过了。” 她霍然站起身,将酒盏撂在桌上,狠心放冷了声音道:“殿下请回吧。武国公府今日妾已经去过了,待明日还请殿下将妾送回宫中,妾情愿青灯古佛一生,为殿下祈福,为诸位娘娘们祈福。这辈子只要想着曾与殿下有过些许缘分,妾便已心满意足了。怀珠,送殿下出去。” 说罢,她已提裙奔向内室,不小心裙裾擦翻了锦凳,险些被绊倒。 她反手关上内室的门,跌跌撞撞的直跌到床榻前,将脸整个陷在软褥中,那床榻早已被杜若香熏透,盈盈香气霎时扑了满鼻,她忍不住打了几个喷嚏,又流泪不止。此刻,她只觉得自己怪异又好笑,她的存在早已是个笑话,只是她一直在逃避罢了。早知今日,还不如当初一根绳子吊死了干净。 “好好的,又哭什么。”瑞王的声音乍然在背后响起,妙懿没有回头,只是捂住胸口道:“妾心里难受,殿下请回吧,今日妾不便伺候殿下。” 妙懿哭了良久,听见身后没动静,只当是人已经走了。她重重叹息了一声,自言自语道:“妙懿呀妙懿,父母跟前你未曾孝顺过一日,夫君身边你不曾尽心,你有今日也是报应使然。如今已有新人在殿下身边伺候,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她又伏在床畔哭了一会,心绪逐渐冷静下来。她在宫中这两年几乎一滴眼泪都未掉过,再加上日日都在佛堂礼佛,很少与活人打交代,面上表情几乎像是被冰封住了一般。今日忽然冰破,一时情绪失控,身体便有些承受不住,起身时顿觉天旋地转。 一只手从身后探过来托住了她的手肘,妙懿稍稍稳住身体,轻叹道:“怀珠,你不必再劝我,我主意已定。如果一个孩子能够将我留在王府,那我宁可回去,也不要忍受将来可能承受的骨肉分离之苦。” 怀珠没有言语,妙懿轻轻推开她,趔趄着脚步倒在床上。她以手覆面,晶莹的泪水渐渐从指缝间渗出,想她这一生,想要的从未得到过,想留的从来都留不住,想说的从无人可诉。她从来都不曾属于自己过。 “你就是心太重了。”瑞王的声音乍然在她耳畔响起,似叹息,又似无奈。 他缓缓挪开她挡在面上的手指,一根一根,温柔却又不可拒绝。妙懿想躲,身体却不听使唤的依旧躺在原地未动,她就那样静静的望着瑞王俊美的容颜。他比从前更成熟了些,那股蕴藏在骨子里的天然贵气以及上位者的威严在他的神情中刻下了不可逆转的烙印。妙懿知道,那烙印会越来越深,越来越厉,直至与他深深的融为一体…… 不对,她想错了,完全错了,那烙印根本一直都在。从他降生那一刻开始,那烙印会随之越来越清晰。他温暖的手掌抚过她的额头,面颊,擦去她冰冷的泪水,顺着她的颈项缓缓向下移动…… “什么都不要想了,全都交给我吧。” 瑞王的呼吸近在咫尺,男性充满侵略性的味道覆上了她的唇齿,辗转反复,不可抗拒。妙懿缓缓闭上双眼,她只是漂浮在汪洋大海上的一只小舟,暗夜笼罩的大海,海水深浓似墨,她随波逐流的飘荡着,任由海水缓缓将她吞没。疼痛渐渐从身体绵延至内心最深处,往常她觉得疼痛时都会默诵经文,只要忍耐,一切都会安然度过。但是此时此刻,她却连一句经文也想不起来。 第119节 疼痛越发强烈起来,她咬紧贝齿,轻轻仰头,无助的想要逃离那包裹全身的炙人的火热,寻求一丝空气。但在下一刻,仿佛窒息一般的绵密缠绵却将她紧紧围绕,妙懿猛的睁开了眼睛,恍惚间,帐顶那些吉祥花纹仿佛飞星一般的在她的眼前乱晃,藤蔓向她伸出长长的枝蔓,缓缓向她的颈项缠来。她想喊叫,那人却不肯放过她,毫不留情的攻击着她,让她丝毫没有抵抗的余力,甚至连抵抗的念头都被那攻击一下接着一下的撞碎,变得破碎而迷离。 恍惚中,她听见他沉重的呼吸声近在耳畔:“别想逃走,你是我的。” 她当然是他的,她想,可她也再不会是他的了。 “别离开我。”妙懿梦呓一般轻哼道,对方的反应也愈发激烈起来。她搂着他的颈项,身体的痛觉逐渐麻木,她的意识却前所未有的清晰起来。 “殿下,殿下……”这是瑞王妃的呼唤声。“因何当初要抛弃我?”这是属于妙懿的声音。她既是瑞王妃,也是唐妙懿,从今之后,唐妙懿的话只会越来越少,瑞王妃将逐渐占据一切。 烙印!这是她身上的烙印。 瑞王显然不能发觉其中的不同,他只顾着身心的愉悦与占有欲的发泄。长久以来,他绷得太紧太累了,这使他急需一个宣泄口。 “再不会了。”他此刻的言语完全是出自真心,并没有一丝掺杂。男人在此种情形下永远都是真心诚意的,至于过后会如何,恐怕连他们自己都无法知晓。 妙懿紧紧抱住他此刻的真心,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暂时填满她心底的空洞。 “殿下,别离开我。”瑞王妃和唐妙懿在此刻同时开了口,她们同样的需要他,此时此刻。 长夜漫漫,仿佛一夜便已是一生。 ☆、第三女 “好好的晴天怎的就起风了?” 沈牡丹微微扬起脸,凝神瞧了一阵晴空中微卷的淡云,风拂过她梳理齐整的鬓发,与往常一样,一缕发丝未乱。 “车已备好,请王妃上车。”身着一色齐整青罗衫子的安王府侍婢们井然有序的分成两排,宝瓶宝结二婢左右搀扶着沈牡丹从廊下缓缓步出,逶迤行至朱轮华盖车前。一名容貌清秀的青衣小厮早已跪倒在车旁,任由沈侧妃脚上那只精致无比的珍珠绣鞋踏在背上,接着,另一只鞋踏上了马车的朱红厚毡上。 “瑞王妃出宫回府两月有余,秦侧妃已慌了手脚。”宝瓶扶着沈牡丹在车上坐定,自己则侧身半坐在她跟前的脚踏上。宝结在外掖好车帘,被婆子们扶着下了车,跟着登上后面一辆马车。 宝瓶继续道:“今日瑞王寿辰,瑞王府早几日就下了请柬。可昨日秦侧妃还是派人上门送了一趟请柬,看她这般行事,恐怕暗地里的意思还是要向王妃讨个主意。” 沈牡丹微微一笑,轻启朱唇道:“主意我早在两月前就已给过她,她自己立不起来能怪谁?” 宝瓶微微低下头去,方才小姐的笑容比盛开的牡丹花还美,但她跟随小姐多年,怎么会不晓得其中的含义?大家闺秀讲究喜怒不言于色,任何负面的恨、嫉、郁、颓都不能露于面上,虽怒却只能用以笑遮掩,虽恨却要笑语盈盈,言笑晏晏,所有表露在外的情绪都只是故意示人的。 “咱们的人送来消息说,瑞王妃此次回府后,性子倒和从前有些不同了。”她偷瞄了主人一眼,迟疑道:“仿佛稍微严厉了些。” “自然是不同了。”沈牡丹用长长指甲缓缓拨弄着手炉,漫不经心的道:“她这两载如同身在冷宫。那是什么地方?就算是火做的人儿在那里打个滚都能沾染一身冰雪。何况这人心统共就只有一捧热气,她就是水做的,进去了,也得结层冰出来。” “王妃说得是。” “我再告诉你,指望秦蕊姬恐怕很难再将她送回去了。你看着吧,这位躲在后宫卧薪尝胆两载的瑞王妃心里说不定已打了什么算盘,咱们可得好好瞧瞧。” 还能是什么算盘,宝瓶心想,要换她是瑞王妃,就算打死也要死在瑞王府,绝对再不回皇宫了! 金花银穗,玉琢珠挂,妙懿盯着新换的蜀锦帐子上的金玉满堂纹饰出神。虽已回府两月,可她还是改不了早起的习惯,天刚一放亮就再也睡不着了。她想掀开帐子瞧瞧天色,可身子却被圈在一具温热的身体牢牢的圈在怀中,一动也动不得。 “还是睡不着吗?” 低沉的男声伴随着温热的呼吸扑在她的颈侧,她觉得有些发痒,微微瑟缩了一下,一片温软却已贴了上来。缠绵过后,她轻轻喘了口气,含羞道:“今日是殿下的寿辰,殿下要先去宫中请安。午后诸府王公贵族也要上门来祝寿,算起来,此刻也该起身了。” 到底还是走到了最后一步,其时也不过早晚而已。于她,履行此责已是迟了许多。 自她回府的第一日起,直至今日,瑞王几乎没有离开过她的房间。甚至连公务都搬了好些过来。她不知他是为了做戏给人看,或是真心对她有几分迷恋,但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半晌,她方听得瑞王恋恋不舍的道:“也好。” 趁着瑞王却隔壁沐浴的功夫,妙懿已梳洗完毕,唤侍女端来羹汤,自己先服一盏,又端起另一盏。待瑞王沐浴完毕,她要亲自奉上。 她不想再回宫去了。 原因并不复杂,皇宫不是她的家。瑞王府虽也称不上是家,但至少是她此时的身份应有的居所。每个人都该有自己相应的位置,她也不例外。 瑞王披衣从浴室内步出,周身还散漫着氤氲之气。他还未走出门去,已见妙懿捧着汤羹,立在门内。她手中还捧着一盏羹汤,那是留给他的。 晨光点点金辉点缀在她乌油般的鬓发间,散在她茜红色的广罗轻纱衣袍上,她侧着身立在那里,逆光勾勒着她曼妙的轮廓,仿佛古画中的天女临凡。 一瞬间,瑞王有些怔忪。 仿佛听见了他的脚步声,“天女”转头朝他望来,“殿下,”她嫣然一笑,惊艳迷离。 他一惊,笑意已不受控制的凝聚在了眼角眉梢间,与此同时,他心中却不期然浮现一丝异样。 “殿下请进羹。” “好。” 瑞王口中虽应了,却并未动手,依然含笑凝视着眼前捧羹之人。妙懿面现桃花之色,含羞舀了一羹匙送到瑞王口边,后者就着她的手吃了。 如此一匙一匙的吃净了一盏之后,众婢又上前服侍瑞王更衣,束发。妙懿亦上前亲手为他正了正衣冠,最后道了声:“好了。” 瑞王握住她的柔荑,温声道:“辛苦王妃了。” 妙懿微微一笑,嗔道:“往日……从前妾亦是如此,都是做惯了的,殿下何须见外。” 瑞王微怔,似忆起了往事,也是一笑,声音愈发柔和起来:“从前妙儿也是这般周全,四时衣衫,三餐汤水,从未简慢。往事历历,从未改变。” 妙懿颔首,恬然一笑,道:“是呀,从未变过。” 瑞王起了兴致,谈起从前二三小事,颇有感触。妙懿含笑附和,不忍拂其兴致。刚说至心甜意恰之时,下人进内通禀说詹士府来人求见,瑞王只得摆驾去了。 “沈姐姐怎么才来,可急死妹妹了。”却说沈牡丹的马车还未行到瑞王府的垂花门处,远远已瞧见秦蕊姬领着人在门口处迎接。 “外面风大,你怎么就亲自来了?” 沈牡丹的声音中略带些不悦,见秦蕊姬一副含泪欲哭的愁苦模样,心内愈发鄙视。从前像这样既是庶出,且门第又不见得多高的女子,她从来不会拿正眼去瞧上一眼,觉得自降身份。更别说她品行不端,轻易经不起诱惑,当时选中扶植她也不过事有凑巧罢了。 她不动声色抽出被秦蕊姬握住的手掌,温声说道:“有什么大不了的事,竟值得妹妹如此心急。若真是大事,妹妹觉得在此处说可恰当?” 秦蕊姬稍有畏缩,沈牡丹已走到她前面。“既然我是客,好歹先去拜拜真佛。待得了空再和妹妹说体己话。” 秦蕊姬只得跟了上去。 沈牡丹先是见了瑞王妃,又和众女眷问好。当她听见康王妃无意中说起瑞王府小公子的时候,便也随声附和道:“说来小公子也一岁多了,我竟从未见过,不如抱来让我们瞧瞧。” 瑞王妃闻言,微微颔首,笑着命人传唤。在座的几位王妃贵戚交换了一下眼色,均各有深意。 “快过来让我瞧瞧。”康王妃第一个开了口,迫不及待的从乳母手中将孩子接过,抱在怀中,一边逗弄,一边笑着对众人道:“真是个齐全的孩子,二皇嫂好福气。” 瑞王妃笑道:“多谢四弟妹。”她又看向秦蕊姬,赞道:“其时还要多谢秦妹妹,为我们王府添子添福,论功劳,要属她第一。” 秦蕊姬抿了抿嘴角,低眉浅笑不答,眼角却偷偷朝沈牡丹处撇去。 沈牡丹心内微叹,还是出言赞了小公子几句,随即话锋一转,道:“二皇嫂回府多日,我们妯娌姐妹一直想上门拜望,今日终得一见,着实不易。想来待二皇嫂回宫之后,再见恐怕就没这有这般容易了。” 妙懿自然知道她想试探什么,却见秦蕊姬也偷偷朝她望来,目光闪烁不定,不觉有些好笑;再看乳母已将孩子抱到了秦蕊姬身边,她却连一眼都未看,又不觉有些疑惑。 “多谢三弟妹关怀。如今我已归府三月有余,然宫中并未下明旨传唤,因此未敢擅问。待我问过王爷再说吧?” 众女眷正说着话,却见小公子忽然哭了起来,且久哄不停,乳母慌忙跪下请罪。在坐一位年纪稍大些的夫人道:“小公子年纪尚小,乍然见了许多生人,恐不习惯。” 妙懿遂命乳母将其抱回房中,似有遗憾的道:“我没生养过孩子,不懂这些。” 那夫人笑说:“这倒不用学,将来慢慢就知道了。” 康王妃忽道:“我这位侄儿虽不是二皇嫂所诞,但眉眼细瞧起来,和瑞王殿下倒很相似。” 她的声音有些突兀,室内寂静了片刻。妙懿知她仍对当年失子之事耿耿余怀,故意出言想让她难堪,便也不接她的话。 “是吗?方才倒也没瞧仔细。”立刻有人出来打圆场。 又有人说:“父子长得像也是常事。” “孩子还小,此刻也还看不出什么。”沈牡丹已瞥见面现异色的秦蕊姬,怕旁人看出什么来,于是出言遮掩:“不知今日怎的没有瞧见武国公夫人?” “武国公夫人就不说了,不知二皇嫂的那位姨母可否也在受邀之列?到底是一家人,至亲的骨肉,不请也说不过去吧。”康王妃抢回话头,自顾自的继续笑道:“像秦侧妃好歹也为二皇嫂养下了一名小公子,单只这一点,也不知为二皇嫂省却了多少功夫?” “四弟妹还未吃酒怎的就醉了?”沈牡丹见秦蕊姬的面色已经快绷不住了,便提点道:“今儿是瑞王府的好日子,不知府里可曾备下了戏酒?” 秦蕊姬瞥见沈牡丹暗含警告的目光,忙攒起一个笑脸,陪笑说:“我这就让人去催一催。” 恰逢此时下人入内回报说戏班已准备妥当,请诸夫人点戏。妙懿笑道:“既如此,咱们不如就此挪过去吧。” 众人于是纷纷出门。因距离不远,大多数选择步行过去,三两结伴而行。少数年岁大或身体弱的才选择坐轿。 康王妃走到沈牡丹身边,压低声音道:“方才我不过想当众下一下那贱人的面子,三皇嫂怎的竟再三阻拦?莫非她给了你什么好处不成?” 沈牡丹淡淡道:“与其做此肤浅的口舌之争,四弟妹还不如想想如何让她继续回皇宫做尼姑去。” 康王妃沉吟片刻,冷笑道:“贵妃都做不到的事,三皇嫂让我怎么做到?淑母妃如今在后宫被挤兑得都快没有立足之地了,谁不知道现在是贵妃娘娘和德妃娘娘的天下?我想管也得能伸得进手去。倒是三皇嫂这些年和我们不怎么亲近,反而同瑞王府那个生了儿子的秦侧妃交往甚密,不知是何缘故?” 沈牡丹眉头微簇,停下脚步扭身直视康王妃道:“我与谁结交或与谁亲近都不关旁人的事。妇人相互之间来往不过是闲来无事打法时间罢了,这和谁与谁亲近又有什么关系?倒是康王殿下常来瑞王府做客,甚至于时常夜宿瑞王府。听说王府内甚至专门收拾出了一处书房供康王殿下歇宿。要说这兄弟情深也该和每位兄弟都亲近才是,你说是吗?” 话不投机半句多,康王妃冷哼一声,甩袖而去。沈牡丹望着她的背影,眼神有些阴郁。 连着三场戏唱罢,旁人倒还罢了,妙懿已是面色发白,胸闷喘不过气来。她这两年青灯古佛,整日连个人声都难得听见一回。今日算是开了荤,又恰逢寿宴,众人点的俱是拜寿迎喜的热闹戏文。谁也不是真的来听戏,不过是应个景罢了。 怀珠率先发觉了她的异样,提议陪她出去散散闷。按说妙懿是今日东主,轻易不该离席,便命人唤来秦蕊姬,让她代为照看。“我去去就回。”她说。 “姐姐可是不舒服?”秦蕊姬关切的问。 “不碍事。”妙懿摆手,示意她留下坐镇。 “这里离西跨院近,那边景致又好,姐姐不妨过去散散闷。”秦蕊姬殷殷的道。 怀珠看了她一眼,微微蹙眉。妙懿点头说:“有劳费心了。”说着便欠身离席而去。 秦蕊姬喏喏应承,一双眼睛却分明透着算计,妙懿也没理她。 待出得门来,怀珠略有不忿的道:“秦侧妃自来便不怀好意,小姐莫要着了她的道。” 妙懿只顾观花赏柳,见园中一片繁华盛景,树木花草比两年前愈发成熟,修剪得也十分精致,古朴中带着宁静悠远之意,其韵致堪比京中景致第一的“睢园”,遂忍不住感慨道:“昨播花种今始发,数载蓬勃荫年华。若得初识花荫下,苍苍白露述蒹葭。” 念完,她怅然一笑,心说自己还真是痴心妄想。 人生若似初识,等闲人心不变,世上又哪里去寻那么多痴男怨女呢? “王妃好雅兴。”一声不速之音忽然打破了宁静,妙懿扭曲望去,只觉眼前一亮。只见转角花丛中站立一女,鹦哥绿的衫裙上绣着金线,在阳光下泛着点点微光。但见她芙蓉面上生就一双晶莹璀璨的杏核目,顾盼生辉,温婉秀雅;和中身材,削肩细腰,纤纤细指捏着一方米白丝帕,上绣一枝胭脂色卧梅。 怀珠一见她就拧紧了眉头,下意识的上前一步挡在了妙懿身前,不悦的道:“鲁姑娘怎么今日这般有雅兴,竟然肯走出西跨院了?” 妙懿一听就明白了此女的身份,不觉打量了她两眼。鲁绣月感受到了她的目光,含笑蹲身朝她行礼,燕语莺声的道:“民女鲁绣月,给王妃请安。” “鲁姑娘请起。” 妙懿此次回府早有心理准备,知道不会那么简单,必有新人出现。出乎她意料的反而是府里仅仅只添了两个人。秦蕊姬因为诞育一子,得了侧妃之位;另有一人便是这位鲁姑娘。之所以并无名分,妙懿猜测是因其来历不明。 据说瑞王某次在外办差,下属送来一女在侧服侍,后来发现此女竟是下属之女,便收在了身边。具体其出身,系何门第,旁人全然不知。其实这种事在贵族之中不算稀罕,但在内宠稀少的瑞王府多少还是引人注目的。 鲁绣月柔婉一笑,道:“本来王妃娘娘回府当日,妾就该到您跟前请安的。只是殿下不允,妾便未敢擅出,还请娘娘恕罪。” 第120节 妙懿含笑听她说完方道:“既然是殿下的意思,鲁姑娘何罪之有?你只管在殿下身边尽心服侍便是,这也是你我之本分。” 鲁绣月眼中闪过一丝诧异,或许她以为自己该趁机发作她立威。妙懿淡淡一笑,扶着怀珠欲走,却见鲁绣月莲步姗姗走上前来,说:“若王妃娘娘不嫌弃,还请到妾的居所内坐坐。” ☆、第167章 大幕开 却说鲁绣月邀请妙懿到自己的住处小坐,一路在侧引路。 妙懿见她身边无人陪伴相随,便道:“我初回王府,许多事还未曾过问。若有疏漏之处,鲁姑娘尽可开口便是。” 鲁绣月款款说道:“多谢王妃惦记。王爷将一切安排得很妥当,王妃尽管放心便是。这卵石地上生有青苔,王妃仔细脚下。” 怀珠在妙懿背后不忿的念叨:“看把她得意的。” 一路分花拂柳行来,馥郁花香中伴随着越来越清晰的阵阵鸟鸣,越发幽静起来。妙懿笑道:“鸟鸣山更幽,我从来不只府中还有这样的桃源之景。” 妙懿侧耳细听了一阵,叹道:“这鸟鸣真是动听,连带着看树更绿,花也更红。” 鲁绣月抿嘴浅笑,露出颊边一对浅浅的酒窝,“王妃娘娘是见过大阵仗的,这些左不过是妾养的小玩意,不值什么。” 似乎回忆起了什么心事,她的唇边溢出了甜蜜的微笑:“都怪妾爱饲养花鸟,无意中被殿下知晓。我本是推辞的,可殿下仍旧派人将此处休整了一番。当时真个是闹得人仰马翻,阖府不宁,还惹得秦侧妃大大的抱怨了一番……” 似意识到自己言语不妥,鲁绣月忙向妙懿请罪。妙懿轻轻一摆手,道:“今日不拘这些,你想说什么均可直言。” 鲁绣月面露喜色,却又有些羞赧道:“早已听闻王妃是个豁达正直之人,原本妾不敢全信,甚至您要回府的消息传进府中之时,竟有许多流言传出。彼时妾夜夜惶恐难眠,时时常觉不安,生怕……” 说到此处,她忙用帕子掩了口,惶然瞥了妙懿一眼;妙懿淡淡一笑,道:“传言终究不可靠。” 鲁绣月连连点头,声音柔和婉转动人:“王妃教训得是。但凡有些见识教养的女子都该明白此理,妾虽卑微,这点子道理还是知道的。” 说到此处,鲁绣月眼中竟浮现出了一丝抑郁之色。妙懿遂问她家乡年纪等语,二人闲话起家常。 听闻鲁绣月从小长在江南,妙懿点头道:“怪不得。” 再抬头时,已见长长粉墙横在不远处,内里亭台楼阁已可窥见。两扇半开的绿漆月洞门前有两名刚留头的小丫鬟正在踢毽子,见了鲁绣月,二人忙丢下五彩鸡毛毽子,飞奔上前请安。 妙懿发觉此处鸟鸣声更响亮了,便侧耳细听了听,奇道:“鲁姑娘可是在院子里养了许多鸟雀?” 鲁绣月指了指内院方向,道:“王妃请进。” 其实妙懿对鲁绣月之前的得宠程度略有耳闻,自打她回府的那一日起,虽未有任何人在她面前提到过这位“鲁姑娘”,但看怀珠回避的态度和下人偶然的私语,亦或者秦蕊姬平日若有似无的“提示”,都令妙懿隐约有所察觉。但一切都没有此刻来得直观。 此处修建得比王府的花园更精美。院中各处挂满了各色鹦鹉、雀鸟,翠头的,凤冠的,红毛彩羽的,或叫声清脆婉转,或姿态优美,有一些甚至连妙懿都叫不上名字来。再看点缀其间的盆景花草,妙懿不觉点头,没有一件俗物,随便一样都要千金之数。 从重重珍稀鸟雀并异草仙藤间穿过,几人来到堂前,抬头只见一副匾额高悬其上,上书四个飘逸的大字“绵绵小筑”,妙懿认出那是瑞王亲笔。 “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天长地久时有尽,此恨绵绵无绝期。”妙懿念完,扭头看了看鲁绣月,含笑道:“好名字。” 鲁绣月这下真害羞了,双手扭着手中的帕子,低声道:“当时院子修建好后,殿下问我想取什么名字。妾不过随口一说罢了。” 妙懿道:“虽然是随口,但殿下还是记在心中了。” 她重新抬头,双目凝视着匾额上的字迹,半晌方轻轻舒了口气,微笑道:“我们进去吧。” “王妃进了鲁绣月的屋子,你可确定?” “千真万确。” 听了下人的禀报,秦蕊姬低头思量了片刻,唇角溢出了一丝诡异的笑,轻声道:“好,太好了!” 一旁胡嬷嬷凑趣说:“她不好好坐在这边看戏,倒跑去自己唱戏。这俩人一见面不知又要扯出几天的戏呢!” “确实如此。” 主仆二人正自幸灾乐祸,忽见丫鬟进来报说瑞王殿下已回府。于是秦蕊姬率众下人出迎。 行至垂花门处,只见不只瑞王回来,同来的还有福王、安王和康王。秦蕊姬不敢怠慢,笑盈盈上前行礼,柔声道:“恭迎殿下回府。” 之后她又同另外三位王爷见了礼。 旁人倒还罢了,却见安王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安王往出迎的人群中扫了一眼,最后将视线落在了为首的秦蕊姬身上,随即收回了目光,朗声笑道:“人都说二皇兄不好女色,小弟也向来佩服。但毕竟是放在身边日日服侍之人,总该选些顺眼的才是。” 秦蕊姬原本堆在面上的笑容不觉僵在了那里。 康王大笑着扭头对瑞王说道:“听说二皇嫂已经回来了,皇兄可称愿了?” 瑞王微微一笑,没有言语。 康王把玩着手中的扇子,叹气道:“要我说,皇兄早该将人接回来了。” “此话怎讲?”瑞王问。 康王“嘿嘿”一笑,凑近瑞王,一脸暧昧的道:“看二皇兄近来意气风发的滋润模样就知道了。” 安王盯了他一眼,缓缓挪开了目光,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旁的福王总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自从年前重新被皇帝从被拘管的福王府放出来之后,福王变得比从前更加沉默,和几名兄弟也少有话说。瑞王于是请众兄弟入内。 一番让坐奉茶过后,瑞王问道:“王妃身在何处?” 下人回禀说正在朝这边赶来。 康王道:“今日二皇兄可要多喝几杯,不醉不归。” 安王道:“我看是四弟想多饮些,又恐四弟妹担心,所以假借二皇兄做个幌子。” 康王被说安王中了心事,下意识的摸了摸鼻子,有些不甘的道:“还是三皇兄够自在,连府里的两位嫂子也栓不住三皇兄的心。只是兄弟我很好奇,究竟什么样的女子能真正称了三皇兄的心呢?” 他又摸了摸下巴,困惑道:“三皇兄阅人无数,按理说什么样的绝色佳人没见过?我怀疑能真正拴住三皇兄心的人是不是真的存在。” 安王闻言,哈哈大笑道:“你怎知没有?” “那就是有了?” 康王惊讶得下巴差点掉了,忙不迭的追问道:“谁,是谁?是哪家的小姐?” 他还真想见识一下这位能让他那眼高过顶的三皇兄动心的人,究竟生得何种面孔,又有何特殊的才艺。 瑞王笑道:“三皇弟不过玩笑罢了。” “还是二皇兄明白。” 安王端着茶盅,抿了口香茶,道:“我说今年的好茶都被送哪去了,原来一点不留,竟都在二皇兄这里。” 瑞王含笑道:“也是赶巧了,这新茶是昨日从宫里赏出来的,由德妃娘娘所赐。” “原来如此。德妃娘娘如今和贵妃娘娘一同管着后宫,出手不是一般的大方。” 康王见二人谈论的话题均是自己不感兴趣的,很快便厌倦了,开始留意起旁的来。一时见福王正在把玩手中的杯子,似乎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但细观了去,又仿佛是在聆听瑞王同安王的谈话。 康王想到福王妃和瑞王妃原本在后宫一处住着,想来此刻瑞王妃已被放出了宫来,福王看见她后,会不会惦念自家的王妃呢? 要说他这位大哥虽有些疯病,但毕竟是天家骨肉,是和他同父的兄弟。像他们这样的人,只要所作所为不碰触父皇最后的底线,想要复出并非不可能。 ——但是前途恐怕也仅止于此了。 康王心不在焉的摆弄着手中的扇子,其实要他说,他这位皇长兄还不如不出来得好。 至少现在出来得不是时候。 只听福王忽然开口道:“不知瑞王妃可到了没有?我有些事想要打听一下,不知可否方便?” 瑞王忙命人去请,不多时,下人通禀说:“王妃娘娘已到了书房门口。” 语音刚落,只见竹青色门帘缓缓被挑起,人虽未至,一股淡淡的幽香已率先顺着帘子的缝隙逐渐漫了进来。只听得压裙的碧玉环微微一响,从门外走进一女,莲步轻盈,裙摆翩然,不是瑞王妃又是谁? 原来,她正在鲁绣月处小坐喝茶时,下人已经得瑞王回府的消息,赶去西跨院禀报。妙懿于是起身告辞,鲁绣月直送出了院门方才止住脚步。 怀珠扭头看了两次,见鲁绣月竟一直站在门口处没动,不由轻“哼”了一声,对妙懿道:“真是小家子出身,莫非她以为凭她的身份能够在今日的场合露面吗?” 妙懿的面色略有些凝重:“看这位鲁姑娘的言语行事,并不像小户人家教养出来的模样。而且你瞧她的住处,哪里像是普通侍妾住的地方?” 怀珠咬唇道:“也不过是殿下稍微新鲜两天罢了。” “她虽态度谦卑,却也仅仅是因为身份的限制。毕竟没有名份,身份也尴尬。” 怀珠疑道:“可她若真是什么大家闺秀,殿下又因何不给她名份呢?” 妙懿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也许她的身份还不到可以公开的时候。” 妙懿忽然停下了脚步,怀珠走在她身后,差一点撞在她身上。“莫非……” “小姐想到了什么?” 妙懿摇头,“没什么。” 反正她的存在,必定代表一些势力。这个不难理解。 瑞王府,闲人难呆。 二人正走着,忽见秦蕊姬带着人走了过来。见了妙懿,秦蕊姬亲热的上前询问道:“姐姐哪里去了,让妹妹好找呀。” 妙懿淡淡看了她一眼,道:“我去了何处,秦侧妃应该一清二楚才对。” 秦蕊姬赔笑道:“姐姐这是打趣我呢。整座后宅都是姐姐说得算,无论姐姐想去哪都能去得。” 妙懿也没理她,径自往前院书房去了。 却说妙懿进了书房,先同众人一一见过。瑞王站起身来,将她领至身边坐下。“可是累了?”他柔声问道,“今日全靠王妃主持大局。” 妙懿略有些含羞的道:“都是妾该做的。有秦侧妃他们帮着,也累不着我。” 只听下面一声咳嗽,康王一脸看戏模样的笑道:“二皇兄伉俪情深,只是今日小弟要多灌二皇兄些酒,二皇嫂可莫要心疼。” 妙懿柔含笑柔声道:“康王殿下今日需得尽兴才是。我们殿下近日感染了些风寒,尚未完全恢复,还请殿下手下留情。” “风寒?”康王转了转眼珠,了然一笑,道:“怪不得二皇兄近来常常告假,原来是因为风寒所以体力不支呀。” 因他笑得太过暧昧,妙懿不觉面染霞色,低头不语。瑞王看了他一眼,康王立刻便收住了笑,端起桌上已经变得温凉的茶水啜饮起来。 “方才大皇兄不是有话要问二弟妹吗?现在人已经到了,想来可以问了。” 妙懿望向说话的安王,见对方也正朝她看来。妙懿忆起两年前二人最后一次见面的窘况,不觉又移开了目光。 一切前尘往事,在此种形势下都该翻过去了。只要她还是瑞王妃,他就不得不按礼仪行事。 况且那次他毕竟没有得手。 想到此处,她微微握起了拳头,接着又缓缓松开了。 但愿他不要再来招惹她了。 第121节 瑞王思量了片刻,道:“既然大皇兄有话要问,不如就进内室坐吧。” ——其实福王想问瑞王妃什么,想也能知道。左不过是后宫中福王妃的近况罢了。 福王率先进了内间,妙懿则由丫鬟怀珠陪伴,随后跟了进去。毕竟涉及福王妃的**,当着外男不好开口。 二人进入内室总有半柱香的时间。瑞王同安王和康王闲聊了一会,两盏茶饮毕,待第三盏茶刚端上桌,安王漫不经心的望了挡在内室门口处的屏风一眼,道:“不知何时开宴?” 康王道:“按照惯例,怎么也得等到晚上吧。” 安王看了看天色,太阳尚未落山,黄昏的阳光透过敞开的轩窗散落一室。 看起来离天黑还得有些时候。 “三皇弟若是腹中饥饿,不如先用点心垫一垫。” 瑞王欲唤人去厨下准备果点,安王刚要推辞,忽听内室传来一声短促的尖叫,伴随着男子的低吼声,冲击着众人的耳膜。 瑞王当即站起身,不小心失手打翻了手中的茶盏,就在这略一迟钝的功夫,安王已经率先冲了进去,康王也紧随他而入。 “出了什么事?” 瑞王一进门就看见福王伏在桌案上,肩胛处一起一伏,仿佛在抽噎。安王和康王立在他身边,有些不知所措。 妙懿同丫鬟立在桌八仙桌对面,显然丫鬟被吓到了,面色煞白,刚才的尖叫声应该也是她发出来的。 妙懿显得略微沉稳些,她看向福王的眼神中含着丝丝悲悯之色。瑞王走到她身边,伸手将她搂在怀中,低声安慰道:“别怕,有我在呢。” 看着他询问的眼神,妙懿摇了摇头,低声道:“妾方才只同福王殿下说了些福王妃的事。许是戳中了伤心处,殿下甚是伤感。” 瑞王轻轻抚着妙懿的背,半晌低叹道:“幸好你回来了。” 妙懿微微一笑,从他怀中抬起了头。不经意间,她的目光恰好对上了另一双眼睛。 安王就这样静静的看着相拥的瑞王夫妇,昏黄的阳光缓缓从内室退出,黑暗逐渐攀附上来。 漫长的一夜终究不可避免的拉开了帷幕。 ☆、第168章 长寿灯 瑞王府内灯光点点,珠辉灿烂,席间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因为福王情绪失控,已被先行送回了王府休息。其余贵客人等都聚集在了正殿的宴席上,对方才的事情浑然不觉。开宴后,乐工奏乐,舞姬起舞,彩袖长裙金玉佩,舞起了一派歌舞升平。 妙懿端坐在瑞王身旁,不时同前来敬酒的宾客寒暄。众人似乎早已忘记了这位瑞王妃曾在他们的视线中消失了两年多,言语间透着十分的亲热,仿佛是常来常往的故交知己一般。 妙懿笑着听他们说话,其实又何必戳穿呢?想在这个圈子里好好的活着,谁的面子都得敷衍一下。更何况这面子又不是看在她这个人的份上给的。 看得是她的身份。是瑞王的身份。 “恭喜二皇嫂了。”沈牡丹被丫鬟搀扶着上前,向妙懿敬酒。妙懿则微笑着向她颔首致意,道了声“多谢”,二人干了一小盅。 沈牡丹薄面微红,一双凤眼被饮下的酒水刺得微微泛红,倒比旁日少了些端庄持重,多了些妩媚之色。她端详了妙懿一会,似笑非笑的道:“看来到底还是皇宫里的风水养人,看二皇嫂的气色,是愈发的滋润了。” 妙懿不动声色的一笑,道:“可不是嘛。三弟妹打小在宫中生活,也难怪三皇弟这般看重三弟妹。” 沈牡丹理了理鬓发,慢条斯理的笑道:“二皇嫂向来最会夸人,妹妹自叹弗如。” ——巧言令色,以色事人,出身低微的女子总爱用这一套。 妙懿自来知道沈牡丹目无下尘,眼界甚高,除了宫里的几位贵人,谁又放在她的眼里?妙懿也不恼,她环顾四周,故做诧异的道:“今日怎的不见安王妃,可是病了?” 沈牡丹被踩中了唯一的痛处,脸色阴沉了一瞬,很快就恢复了平静。“她身体不适,不方便出门。” “是什么病,可找太医看过了?” 见妙懿一脸的关切,沈牡丹心内冷笑,但面上又少不得敷衍两句。“不碍事,太医说只需静养便是。” 妙懿点头,二人又说了些不痛不痒的话。正聊着,只见安王走了过来,先是向瑞王敬酒,兄弟二人言笑晏晏。饮毕,安王见沈牡丹正在和妙懿说话,遂转头走过来问沈牡丹:“在说什么呢?” 沈牡丹道:“不过是说些家常罢了。”她伸手挽了安王的胳膊,眼波盈盈的笑道:“殿下可觉得二皇嫂这次回府后什么不同?” 安王抬眸,恰巧和妙懿四目相对。妙懿禁不住在袖内握了握手掌,勉强自己不要避开他的目光。 仿佛她心虚似的。 明明该心虚得是他才对! 有一些故人,重逢时兴高采烈,难舍难离;可另有一些人,宁可一辈子不见才好。 比如眼前这一位。 “仿佛是变了些。”他说。 沈牡丹闻言,几不可闻的笑了笑。 “但若细瞧,似乎也并未有什么改变。”安王语焉不详,妙懿终究没有坚持住,微微垂眸,移开了目光。 沈牡丹没容他继续说下去,含笑打岔道:“打扰二皇嫂许久了,我们该回去了。” 还未等妙懿出言挽留二人多饮几杯,却听得礼官上前请命:“长寿灯已备妥,还请众位贵客移驾至殿外,亲自点燃放飞,为我家殿下的寿辰祈福。” 其实长寿灯就是孔明灯,只因在寿诞之日点亮放飞,故此也称长寿灯。点长寿灯是本朝一大风俗。不论节庆典礼还是某人寿诞,从民间到皇室,都有点灯祈福的习惯。 此次瑞王寿辰,皇帝点名要为儿子好好庆祝,并已在数天前拨了专门的款项。詹士府的礼官受命于此,个个绞尽了脑汁,务必要办得轰轰烈烈,热热闹闹。 看得出来,瑞王今日的兴致很高。他携了嫡妻瑞王妃的手,含笑缓缓步下玉阶,在众人簇拥下行至殿门口处。但见眼前火树银花,灯辉璀璨,硬是将半空中被群星环绕的玉兔银盘比得黯然失色。 妙懿望着眼前的繁华鼎盛,回想起自己在宫中的那段孤寂岁月;只不过隔了数月的光景罢了,却已是天地之别。 宫中的月,从来都是孤清冷淡的。 在那座小小的佛堂内,无论春夏秋冬,夜晚似乎总是寒风浸浸。即使炭火烧得再旺,手脚也总是冰冷的。 因为心也是冷的。 “可是冷了?快些披上吧。”温柔的声音伴随着暖意向她袭来,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身上已被一件披风密密的裹严了。她仰起头,瑞王温柔的笑靥近在咫尺。 妙懿低下头去,似是害羞。 “瑞王殿下对王妃还真是一往情深呢。” 沈牡丹的声音不高不低的在耳畔响起,安王有些烦躁,将头扭开。 此时,已见一名侍女将长寿灯呈了上来。安王接过一束点燃的香,伸手将灯心内放置的蜡烛点燃。 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上一次是在皇宫,开宴之前,女使们放灯取乐,她也在其中。 那时候,他还是宫中的三皇子,野心勃勃,信心膨胀,自认是最有前途的皇子,大位唾手可得。既然如此,那天下最美最好的东西也定然尽在掌握。 权势、钱财和最美的女人。 他看中了什么,就能得到什么。 他意气风发,他任性妄为…… 长寿灯受热逐渐鼓涨饱满起来,安王感觉到手中的灯越来越轻,竟渐欲挣开他的手掌,向夜空飞去……他心下兀地有些发慌,下意识将手掌收紧—— “殿下小心!” “殿下莫要烫到手!” 安王低头一看,发现手中长寿灯不知何时已被他抓破,露出灯芯处的蜡烛。那烛火被风一吹,火舌窜起,迅速舔燃灯罩。 长寿灯很快燃成了一团,侍从们惊慌失措,当下顾不得火烫,匆忙将纸灯从安王手中抢过,丢在地上踩灭。 “殿下可烧到手没有?”沈牡丹惊呼着上前查看,转头又骂周围服侍的人:“你们都是死人吗,怎么伺候的?”吓得先前捧灯的侍女哭丧着脸跪下请罪。 “罢了,不关她的事。”安王心不在焉,低头看着长寿灯的残骸,像只被烧焦的野兽。 “殿下千金之躯,怎会无事?”沈牡丹不肯罢休。 因他们的动静有些大,已有人察觉并禀报了瑞王。瑞王派人过来询问,安王只说不碍事。 那人道:“还请安王殿下到侧殿请太医看示。” “孤并未受伤。”安王负右手在身后,左手朝那人摆了摆,平静的道:“告诉二皇兄,不必忧心。” 他向人群中央望去,瑞王正在亲手为身畔女子系紧披风;女子粉颈微扬,似乎是在笑。 记忆中,她似乎很少笑;有时即使笑着,也仅仅是敷衍罢了。 这个女人似乎总是在糊弄人。而且在她心里,在那些值得糊弄的人的名单里,从来就不包括他。 但是那一次,她笑时是真心的。 他为她斩杀着火的凶猫,护她周全。 她向他道谢,似乎带了几分真心。 然而那并未有任何用处,因为她曾亲口告诉过他,她选择了二皇兄。 她对自己的眼光似乎十分自信。 ——也许她坚信,二皇兄更胜过他。 安王攥紧了背着的右手,努力平息体内混乱的气息。 渴望而不可得的东西,随着时间的推移,*非但未减,反而愈发深刻起来。渐渐的,那股*不知化为了什么样的感情。唯一清晰可见的是,那根深蒂固的*像一棵树,根系越扎越深,仿佛成了偏执一般。 “瑞王殿下如今可算是春风得意,既有威望,又有佳人相伴。恐怕再过两年,连嫡子都该有了。” 感受到沈牡丹似笑非笑的目光,安王面无表情的道:“我刚想到还有公务未办,先回府了。表妹迟些再走吧。” 他说得简短明晰,似乎不带一丝多余的情感。 这是嫌弃她了吗? 沈牡丹气得怔在了原地,连一向自诩端庄的笑容都快支持不住了。宝瓶在侧低着头,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眼见着安王走到瑞王身边辞行,瑞王显见着有些吃惊,出言挽留。安王再三推辞。 连瑞王妃也象征性的劝道:“殿下不妨再饮几杯。” 只见瑞王伸手揽住瑞王妃的肩膀,低头望着她的眼,含笑道:“不如将你我新酿的梅子酒取一坛来,赠与三皇弟。” 妙懿迟疑片刻,点点头,道:“安王妃今日没能来喝寿酒,不如安王殿下带些酒水回去,也算聊表瑞王府上下的心意。” 瑞王赞成:“还是王妃想得周全,孤竟然没有想到。” 妙懿谦虚:“这都是我们小女子的小心思罢了。” 瑞王夫妇相视一笑,甚为默契。 第122节 安王面上笑意未减,道:“弟还有一事相求,不知二皇兄可答应?” “请讲。” “下月臣弟想做回东道,回请二皇兄同二皇嫂,不知皇兄意下如何?” “有何不可?” 见瑞王欣然允诺,安王告辞,很快便带着从人离开了。众人纷纷避让、行礼,一行人很快就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宝瓶,你瞧,这就是男子。”沈牡丹望着丈夫的背影,冷笑着开口道:“我从小就知道将来定会嫁他,我也从未放松过自己,力求做到最好,可以配得上皇室的贵重。也许我对他更多的只有亲情,他是我表哥,是我可以依靠一辈子的人——可是,你看见了吗?他对我也不过如此罢了。” 宝瓶嚅喏了一声,终究没敢深劝。那也不是她能说的。 沈牡丹笑得萧索似秋日落叶:“易得的都不值得珍惜,是不是?”她眸光闪闪,不知是泪光,还是天上的星光倒映其中。但对她来说,这样的软弱也仅仅是片刻功夫而已。 沈牡丹一眼就瞧见了离瑞王妃几步之遥的秦蕊姬,不觉冷笑一声,低声吩咐宝瓶道:“去请秦侧妃,就说我有事要同她说。” 人群中忽然爆发出一阵轻微的惊呼声,只见瑞王亲手放飞了一只长寿灯,灯身巨大,比普通长寿灯足足大三倍有余。灯罩乃是最薄透的朱红梅花暗纹丝绸所制,上绣数千个“寿”字。当其迎风飞起时,煞是好看。 长寿灯随风飘荡至半空,在漫天的灯河中,异常醒目。 一如他们璀璨的未来。 ☆、第169章 新纠葛 “好,太好了!” 皇帝浏览过后,放下奏折,面上难言喜色。 “北漠初平,南疆又俯首称臣,此番江南赋税再翻两番,我朝国力蒸蒸日上,万年基业永固,恭喜陛下,万岁万万岁。” 朝堂之上,众臣俯首叩拜,呼声摇山振岳。 散朝之后,皇帝仅留下几名老臣商讨国事。 御书房内,皇帝已换了便服,背着手,意气风发的在桌案前走来走去。他问道:“清寒,你说此番该如何赏赐?” 王学渊上前一步,恭身施礼,回禀道:“自然是论功行赏。” 皇帝捻了捻胡须,朗声笑道:“此次赋税方面,多亏了户部的秦尚书和瑞王。”他感叹:“因着连年征战,国库都被掏空了。此时能得如此补给,也算是及时了。” 王学渊从不愿插嘴诸王之事,能避就避,遂不动声色的道:“若论功劳,武国公、威烈将军、范将军等平定有功,也理应更进一步。” 皇帝点头道:“这是自然。吏部已上了折子,为众人请功,朕已经准了。只是如何赏赐户部人等,还有待考量。” 当中有一老臣道:“此番瑞王殿下可算是功不可没。”当即另有二三人点头附和。 皇帝笑道:“是呀,珣儿这一回也算立功了,阖该有所奖赏。” 户部侍郎沈慕则眼神闪了闪,走上前一步,说:“今日秦尚书告病,未能上朝,微臣斗胆为户部几名新人讨些恩赏。” 王学渊看了沈慕则一眼,他的这位同僚可不简单,乃是当今后宫之首的沈贵妃之弟,三皇子侧妃沈牡丹之父。 皇帝和颜悦色的道:“沈爱卿的折子朕已看过了,果然初生牛犊不怕虎。待再将磨练几年,这几人将来必为国之栋梁。好,好,呵呵,有句话沈爱卿可能不爱听,将来这户部侍郎的位置,可能就要交由这几人中的一位喽。” 沈慕则满面是笑的道:“长江后浪推前浪,微臣已年过半百,早晚要让贤。” “不只你一人。”皇帝笑叹道:“年岁不饶人,朕也同你们一块老喽。” 皇帝同心腹老臣们说笑了一会,终于将奖赏之法定下。 一时散了,王学渊同沈慕则并肩出了御书房。王学渊笑道:“沈大人力荐的几人我也有所耳闻,倒同沈大人往日的风格不大相同。” “王大人有何高见?” “虽说不拘一格降人才,不过这几名人才却都非士族出身,甚至有传言,他们是瑞王看中并想要举荐的。” 沈慕则微讶:“果真如此?我倒没听说过。若瑞王殿下也看重他们,那就更加证明他们不该被埋没,应得以重用。” 王学渊笑道:“美玉也需雕琢方能出彩。他们这回能成功从那些老狐狸手中将赋税抠出来,恐怕也少不了瑞王在暗中出力。沈大人绕过瑞王为这几个人请功,这不知情的倒要将功劳全部算在他们身上了。” 沈慕则慢悠悠的道:“我是户部侍郎,权力有限,也仅能为手下人说两句罢了。至于瑞王殿下如何,陛下心里有数,也不是我该插言的。” 这功劳,就算他抢不到,也不能让旁人捡了去。 二人话不投机,很快互相告辞,各自回府去了。 却说瑞王妃此刻正在宫中陪伴德妃说话,恰逢崇兴公主过来请安。妙懿见她着实出落得标致起来,遂仔细打量了一番,笑着对德妃说:“女大十八变,公主转眼就长成大姑娘了。” 德妃笑得极为慈爱,她指着女儿,道:“别瞧她个子高了些,心里还只是个小孩子。眼看也快及笈了,这婚事可操碎了我这做娘的心。” “娘娘这是一片爱女之心。” 德妃笑得眉目舒展:“前儿本宫还和陛下提起过这孩子婚事,说嫁远了不舍得,嫁近了又怕她有持无恐,将来仗势欺负女婿。陛下也同本宫一样,舍不得她早早嫁人,说要再留几年。” 妙懿以扇掩唇,笑道:“民间流传一句俗语,叫皇帝的女儿不愁嫁。公主殿下将来定然是要在京城开府自住的,迟些早些又何妨呢?” 崇兴公主在一旁坐不住了,含羞撒娇一般的跺脚道:“母妃和二皇嫂说什么呢,谁要嫁人了!我要一辈子留在宫里陪母妃。” 妙懿见她急了,也就不再打趣。德妃拉着她问长问短,问今日几时起的,吃了什么,喝药了没有,宫人服侍得是否满意等等。事无巨细,问得极为周详。 妙懿见她母女亲密,不禁忆起母亲的好处,心生羡慕。原本她也认为嫁入高门显赫之家才是女子的好出路,谁知竟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一切并非她能做得了主的。除非你是天家公主,也许才能比寻常女子稍微随心些罢了。前提是你得有一位高位得宠的生母,这才算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生而就得如意之事□□之人,举世也难寻一个。 她正自出身时,忽听门外传报,慧嫔求见。 王嬛君先见过了德妃,随即与妙懿相见,二人会心一笑。妙懿在宫中时,二人虽不常见面,但如今身为帝妃的王嬛君念在昔日之情,仍三不五时遣人送东西过去。二人也算是从未断过联系。 此举完全是雪中送炭。 德妃赐座,慧嫔还未走到妙懿身旁落座,就见崇兴公主凑了过来,挽着慧嫔的手臂,将她让到自己身旁的椅子上落了座。 妙懿奇怪此二人何时竟这般亲密,却已瞥见慧嫔眼中露出一闪而过的无奈。只听崇兴公主说道:“慧嫔娘娘何时还要回娘家省亲?我听说王府内的石榴熟了,好想去亲眼瞧瞧,摘些回来吃。” 原来,慧嫔之祖上月过七十岁寿辰,慧嫔曾奉恩旨,回府省亲。其天恩之隆,几乎算是绝无仅有。一时间王家风头无俩,慧嫔得宠的消息再也不仅仅是只在后宫中流传的隐秘。 而当时崇兴公主一时兴起,求了德妃,以赐宴颁旨的天使官身份跟去了王家。 ——想来也是一时觉得新鲜,毕竟崇兴公主还小,玩心尚重。 慧嫔含笑应和着,崇兴公主愈发起劲,问长问短,喋喋不休。妙懿不禁有些汗颜,这位公主往常虽不是腼腆性子,却也未曾见她这般活跃过。因为说得兴起,公主粉白的小脸上显出一丝晕红,双眸仿佛清澈溪水中游来游去的小鱼,灵动异常。 她从王家的排场,陈设,花园布局,养的植物兽鸟说起,一直说到宾客如何如何。从穿着打扮说到言谈举止,谁言辞有趣,谁迂腐古板,谁见了她只会一味小心翼翼的巴结,等等等等。 妙懿一边拈着已经剥了壳,吹去薄皮的松子仁吃着,一边侧耳细听崇兴公主的描述。一时听她提到自己被人奉承得脱不开身时,幸好被途径竹亭的王公子解了围。 “母妃,您不知道那人有多难缠,我想走又抹不开脸面,只得耐着性子听他说话。” 德妃缓缓扇着扇子说道:“你呀,只会胡闹。” 妙懿笑着说:“公主年少心善,忍不下心也是有的。下回她不就知道了?”慧嫔则起身请罪道:“都怪我当时脱不开身,没有陪在公主身边。” 德妃忙说:“你身负皇命,又不是专陪她去玩的。她身为皇室公主,无人胆敢欺负她,不过是怕她任性惯了,恐一时言语举止不当,失了体统,与你又有何相干?” 崇兴公主兴奋道:“母妃该奖赏王公子才是。要不是她,女儿不知要听那人唠叨多久呢。”说到此处,她又兴奋了起来:“王公子还邀请我再到王家做客呢,母妃说我挑哪一日出宫较好?慧嫔娘娘,不知道你的兄长喜爱何物?下次再去府上拜望时我也好多备些。” 妙懿见她粉面生春,双颊艳若桃李,不由得偷瞄了德妃一眼。见她正在低头饮茶,似乎并未留意。慧嫔道:“许是公主误会了,我家兄长从不会轻易与女客私下闲谈,更不会邀请女子到府邸做客;倒是我的祖母和几位姨母对公主当日亲自驾临十分欣喜,只觉无限光彩,蓬荜生辉。我家兄长许是替长辈相邀,也未可知。” 崇兴公主想了想,道:“那也是一样的。” 妙懿低头饮茶,心说这里面的意思可是天壤之别。 崇兴继续追问慧嫔有关王端平的喜好问题,只见德妃放下茶盏,略为沉下脸来道:“璋儿,休得莽撞。你身为公主,又尚未及笈,除非奉旨,否则不可轻易出宫。上次王家上下为了接待慧嫔省亲,恐怕已经十分疲累。你此时再上门去,岂非让他们难做?” 崇兴垂头摆弄着衣带,不再言语。 慧嫔和妙懿忙解劝道:“公主还小,娘娘慢慢教她便是。” 慧嫔又略坐了片刻便要告辞。妙懿也趁机作辞,随慧嫔出了德妃的寝宫。一路上,妙懿见慧嫔的情绪有些低落,遂悄悄说道:“这话原不该我说,但你上回回府省亲,王家的脸可从地上露到了天上。” 慧嫔低低叹息,道:“不瞒妹妹说,我这心从回宫之后就未曾安稳过。能得陛下宠信是福气,但若往实了说,伴君如伴虎呀。” 妙懿扶住她的手臂,凑近了说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何况陛下又是念旧之人。姐姐一向聪明过人,又何必杞人忧天呢?” 慧嫔眸光幽沉,低声道:“我这个杞人最爱得陇望蜀,从前我也并不知自己会如此在意得失。宫廷远非从前我想象中那样,或者说人生并非如我从前所想。以往我一直想守住自己的心,可惜……” 她顿了顿,叹息道:“陛下一向对我恩宠有加,我亦知勤勉奉君之理。但时间越长,我就越发动动摇。” 闻得此言,妙懿心下一动,只听慧嫔说道:“……对陛下,我终究还是放不下儿女情长。” 听到她吐露真情,妙懿反而不知该如何劝说才好了。虽说君臣有别,君身大过人情,但人又岂非木石,怎会不动心呢?可惜皇室情爱如同云烟,终究抵不过实实在在握于掌心的权利。 失心便会妄动,妄动便会失去君心。 而失去君心的下场,早已写满了整部春秋。 妙懿沉默了半晌,道:“其实我更加没有资格劝说姐姐什么。” 慧嫔反而劝她道:“瑞王殿下对你也算是有心了,只是咱们时运不济,这也无可奈何。远的不说,你单瞧沈牡丹,她这些年过得不省心,连容貌都凌厉了三分。冷不丁乍一见到,仿佛是年轻些的贵妃娘娘,早没了往日做贵女时的娴雅幽静。更别说如今安王妃已有了身孕。” 妙懿闻言,略有些吃惊的道:“安王妃怀孕了?我从未听说过,姐姐是如何知道的?” “方才我在去看德妃娘娘之前,先去了一趟承乾宫,贵妃娘娘正让太医为安王妃把脉。” “怪不得沈牡丹上次说安王妃身子不舒服,没来参加殿下的寿宴,恐怕那时就已有些动静了。” 妙懿一想到安王妃曾经设计自己差点*于安王,心中难免有些别扭。但她又不能明言,只说:“沈牡丹的日子恐怕愈发不好过了。” 慧嫔哪里知道他们之间的纠葛,她忽然想起一事,说道:“说起安王府来,似乎一直不甚太平。总有流言传出。” “什么流言?” 慧嫔顿了一下,终究没忍住道:“人言安王喜好女色,其实也就罢了,哪家豪门公府内不是姬妾丫鬟成群?谁家不养着几名服侍待客用的养娘?但有人传说安王府里养着的几名美貌姬人,似乎有不妥之处。” 妙懿奇怪道:“是何不妥之处?” 慧嫔凑近她说:“这话说起来大约是两三年前,京中曾出了一桩奇事,你可听闻?” “未曾听闻,姐姐只管明言。” “那一年,曾有一名乡绅着家眷来京投亲访友。因贪图欣赏沿途风光,一路行来十分缓慢,走走停停。谁知因为排场太大,花费铺张,竟被贼人盯上,在行至京郊的那一晚被抢。那乡绅知道附近有兵营驻扎,慌忙跑去求助。也赶巧周围有兵巡逻,于是就追捕贼人。幸运的是贼人因为胆虚,没跑多远就被捉住,财物也并未损失。可财物虽追被回,但乡绅的三女儿却走失,各处都寻不到。” 妙懿道:“许是贼人趁乱将小姐抢走。那人可找回来了?” 慧嫔摇头道:“可惜没有找到。若人找回了,今日也不会有这样的流言传出。” 妙懿奇道:“听姐姐的意思,莫非此事同安王府有什么联系不成?” 慧嫔待要说起时,忽见迎面走来一行人。待走近了细看,只见当中一人身穿淡紫色袍子,金冠束发,丰神俊朗,气度非凡。不是安王又是谁呢? 第123节 说曹操,曹操到。 看来真的不能背后论人是非。 双方迎头遇上,难免要打招呼。慧嫔简单问了两句,安王回说要去承乾宫请安。 他看了妙懿一眼,笑说:“二皇嫂今日入宫可是来见太后的?” 妙懿没心思和他打交道,不过场面话敷衍了两句。安王似察觉不到她的冷淡,直道:“贵妃娘娘上回还同孤王提到过二皇嫂,不知二皇嫂可去过了承乾宫?” 妙懿抿唇含笑道:“听说安王妃此刻正在宫中。”她又将慧嫔方才告诉她安王妃已有身孕的消息说了一遍,又说:“恭喜殿下了。” 安王显然事先并不知道,乍然从旁人口中得知,不觉诧异:“此事当真?” 慧嫔奇道:“原来殿下竟不知道吗?” 安王摇了摇头,匆匆同二人告别,朝承乾宫赶去。 望着他的背影,妙懿微微一笑,道:“看来安王府真是个神秘的地方,几位主子互相之间都瞒得滴水不露。” 慧嫔蹙眉道:“当初贵妃娘娘就该劝住陛下,不要将沙罗公主指给安王。须知二虎相争,必有一伤。” “当时可是好处摆在面前,不要白不要。只可惜沈牡丹也不是什么都听从她姑母安排的木偶。本来应是一副心肠,却平白弄成了两样。”说到此处,妙懿方忆及前言,追问道:“姐姐方才的话还未说完,您说的究竟是什么样的流言呢?那件劫案同安王府又有什么关系呢?” 慧嫔想了想,道:“那位被劫的皇商千金就这样失去了踪迹,但是有人传说,曾在安王府中见过这位小姐。” “安王府?”妙懿不解,“王府门禁森严,岂是一般人可以窥探的?而且旁人又怎会知道那位被劫的小姐在安王府内呢?” 慧嫔笑道:“所以说流言终究是流言罢了。” 妙懿思忖片刻,笑道:“姐姐就不要让小妹猜迷了。” “你怎知是迷?”慧嫔神秘一笑,道:“官场之中互相倾辄也远非一日了,这件事我曾细细思量过,安王同此事之间唯一的联系,就是那日乡绅在京郊被劫,恰好安王就在兵营之中。” “原来如此。” “那一年,安王平定匪患后回京,因有兵将交接一事,遂滞留在京郊兵营一段时间。如果深思细想,似有含沙射影之嫌。” 慧嫔边说边步出回廊,走下台阶,忽然发现妙懿不见了,扭头一看,却见她仍立在原地,眉头微蹙,不知在想些什么。 “妹妹可是想到了什么?” 夕阳下的大明宫被镀上了一层淡金色的柔光,慧嫔的宫女远远的随行在后,几乎只能在偶一回头间窥见葱茏树木后淡绿色宫裙的一角轻轻一扬。妙懿缓缓从廊檐下的暗处走出,同慧嫔说了一句什么,那声音比燕子的呢喃声大不了多少。 她说:“姐姐也许忘了,那一年和安王同在京郊兵营的,还有我。” ☆、第170章 心事成 直到妙懿回到王府之后,她仍然忘不了慧嫔当时的表情。 她甚至后悔对慧嫔透露了这个真相,尽管她相信慧嫔的人品。 至于安王府的姬妾如何如何,有人如何的含沙射影,居心不良,应该都同她没有任何关系。最多也就是安王治下不良,强抢民女罢了。而且又是多年前的事情,即便追究也未必有证据。实在闹得大了,也可以将事情全部推到劫匪身上,同安王又有何干系? 至少此事同她没什么关系,顶多就是巧合罢了。 回想那一年发生的事,妙懿只觉头痛欲裂。 那时安王带兵平叛,祸首萧家大公子萧明拓从密道中逃脱,几经逃亡,最终被判变的部下砍下人头,惨死于衡江畔。 京中的豫国公府似乎早就得到了消息,萧明达带着一家老小,连带着鲁阳郡主在内,全都在一夜之间消失,不知所踪。而在混乱中和妙懿分开的萧明钰则消失在了茫茫人海中,下落不明。 而妙懿自己也付出了将近三年的代价。她被困后宫,以青灯古佛为伴。一场弥天大祸就这样随着岁月的流逝缓缓流淌出了世人的视线。 似乎一切都没变,似乎一切都变了。 她下意识的去抚腕上的玉环,却一下摸了个空,这才想起她已有一阵子没有戴了。她呆了一呆,终于长长的叹了口气。 桌上的茶水从热变温,妙懿抿了一小口就搁下了了。刚欲唤怀珠换上热茶,就见房门一开,怀珠气哼哼的走了进来。 妙懿见她面色不善,就只有事,遂问:“这一日我不在,可是谁又闹了?” “还不是那两个不省心的!” 妙懿见她火气不小,想逗逗她,便打趣道:“好了姑奶奶,咱们府里这些人谁不凭你收拾调理,何必动这么大的火气?” 要说她这次回来最大的变化,恐怕就是治下较严——也不得已,不严便无人服气。谁叫她曾有过一阵子不在府中?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一个个都翻了天了。 怀珠噘嘴道:“那些下人都是看主子的眼色行事。我哪里管得了主子间的事呢?”说着,立在一旁生闷气。 妙懿忍不住笑道:“凭她们闹去吧,府里又不是没有规矩。等他们闹得大了,我也能好好整治一番。” 怀珠闻言,眼前一亮。她凑近妙懿,一脸期待的道:“小姐,莫非你真的下定决心要好好整整那两个无法无天的不成?” 妙懿缓缓道:“那要看她们究竟闹到什么地步。” “鲁姑娘到了。” 守门的小丫鬟打了帘子,鲁绣月莲步纤纤迈过门槛,扑面的清凉感顿时将一路的暑热驱散。她微微抬眸,已瞧见一片锦绣之中坐着两位丽人。 正中上坐一女子,身穿家常衣裳,发髻上只簪了两支碧玉发簪。虽无过多装饰,却光彩照人,顾盼间带着天然的魅惑。其容色纵然身为女子见了也要眼红心热。 鲁绣月不敢多看,偷眼去瞧坐在左边上首的女子。虽也是美人,但同上座那名女子相比,这位却差了许多。鲁绣月羽睫轻垂,迅速在心中掂量了一下自己和此女的差距,倒也不分伯仲。况那人虽早早生有一子,可那孩子并不得瑞王的心。如今更有了天姿国色的瑞王妃在,恐怕秦侧妃今后也就那样了。 鲁绣月思索间已蹲下身去请安,瑞王妃和蔼的道:“快请坐吧。怀珠,上茶。” 鲁绣月见怀珠捧了茶来,略觉不安,微微欠身接过。再看坐在自己斜对面紧挨着瑞王妃位置上的秦侧妃,此刻正远远的翘着下巴盯着自己看。然而她的眼珠却是淡漠无光的,根本映不出她的影子;只有在同瑞王妃说话的时候,那眼珠子才是亮的,神采斐然的。 她握紧手里的帕子,头不自觉的垂了下去。 “鲁姑娘不必拘谨,到我身边坐吧。” 瑞王妃发话,鲁绣月本要客气一下,推辞一番的。然而此刻她却不知怎的,并不想退让。 “谢王妃。” 秦蕊姬见鲁绣月施施然在自己的正对面落了坐,心内隐怒,冷笑了一声,道:“鲁妹妹还真是不见外。” 鲁绣月贝齿轻咬下唇,隐忍不言。 瑞王妃似乎心情愉悦,闲聊过后,留下二人用午饭。 依旧是瑞王妃上座,秦蕊姬坐在她的下手。秦蕊姬坐定后,就见鲁绣月迟疑了一下,终于莲步姗姗行至瑞王妃身侧,福身一礼,轻声道:“绣月为王妃布菜。” 说着便从丫鬟手中接过布菜用的象牙长柄紫檀木镶银的筷子,伸手去夹圆桌中央摆着的那道松鼠鳜鱼。瑞王妃忙说:“罢了罢了,何必如此见外,这屋子里服侍的人还嫌不够多吗?你好歹是个有体面的,快些坐在我旁边,咱们娘们几个好好吃饭。” 恰好怀珠从外面进来,见状忙走过去从鲁绣月手中将筷子抢回,一叠声的道:“姑娘怎还站着?快坐,快坐。”又骂丫头们:“没眼色的东西,姑娘金玉一般的人物,你们也敢欺负,还不过来服侍着?” 地上立着的丫鬟们慌忙赶上前来挪椅子的挪椅子,摆盘子的摆盘子,团团将鲁绣月搀扶着坐了下来。 瑞王妃见她羸弱,怜爱的道:“我打小长在北疆,初来京城时也不习惯。你生于江南,恐怕更不适应。若有难处,只管同我说便是了。我也和你们王爷一样,心里是疼你们的。” 她说这话其实并不仅仅是客套。看鲁绣月的形容举止也并非小户出身,却连个正经身份都没有,也难怪秦蕊姬欺负她。 鲁绣月想到近来受到的种种委屈和难堪,忍住阵阵心酸,垂头不语。其实她并非不怨瑞王妃。 在她回府之前,瑞王因时常去看她,秦蕊姬就算常常冷眼,却也不敢太过。若说恩宠,她也算独得。 瑞王那样的男子,哪个女子见了能不爱呢?她也着实痴心妄想了一回。那时虽无名份,可满府中谁提到西跨院住着的那位不高看一眼?偶然遇见一回体面的管事仆妇,个个都毕恭毕敬,大气也不敢喘。连身为正经侧妃的秦蕊姬也对她十分忌惮。 那时她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 她甚至幻想瑞王能早些登基,这样她就可以得到身份,名正言顺的跟在他身边。她那时也是知道瑞王妃的存在的,也听说她当年的盛宠,瑞王如何痴心。她虽暗暗嫉妒,但瑞王妃究竟只是个模糊的影子,似幽暗夜色中的下弦月,窄窄的一条月牙散发着模糊的光晕,轻易就被漫天璀璨的星光所掩盖。 那个时候的她,太过天真。 自从瑞王妃回府之后,瑞王就再没有去看过她一次。 一次也没有。 她忍住眼泪,抬眸时刚好对上瑞王妃关切的目光。那倾城的容色仿如八月十五的满月,那逼人的光芒令万物无处躲,无处可藏。 ……那样千娇百媚的美人呀…… 如果她是男子,真的宁愿为这样的美人而死。 “鲁妹妹这是怎么了?” 妙懿见她滚下泪来,不知何故。鲁绣月起身告罪,说身体不适,想先回去休息。 秦蕊姬凉凉的道:“鲁妹妹身子弱,大暑日头下许是晒晕了。这回可千万别中了暑气,否则王爷知道该心疼了。” “心疼什么?” 秦蕊姬话音未落,只听得一阵靴子响,从门外走进一人。但见他身长玉立,金冠宝带,容颜俊美,其余非凡,不是瑞王又是谁? 秦蕊姬差点将舌头咬掉,忙忙的随瑞王妃站起身迎过去请安。瑞王笑着伸手将妙懿扶起,轻声凑到她的耳畔问道:“我不在时可否觉得无趣?” 妙懿见他如此轻佻,暗暗推了他一把,瑞王这才笑呵呵的站直了身子。他回头瞧见秦蕊姬和鲁绣月也在,说道:“都起来吧。” 他拉着妙懿在榻上坐下,怀珠捧上茶来,瑞王接过饮了起来。妙懿见他身穿宫服,遂催他去内间更换了再来。瑞王握住了妙懿的手,笑道:“孤想起一桩事来,还请王妃娘娘帮上一帮。” 妙懿见他眼神不善,却又怕他在人前作出轻薄之举,只得遂了他的心愿,同入内室。 鲁绣月立在门口,怔怔的看着二人的身影消失在房内,不觉呆住了。过不多时,忽听房内传来一声小小的惊叫,而后又没了动静。 又过了好一会,只见怀珠带着几名丫鬟从房内步出,笑着对二人说道:“王妃身体不适,今日就不能招待二位了,请回吧。” 秦蕊姬理了理衣裳,站起身就走。鲁绣月却似慢了一拍,愣愣的问怀珠道:“王爷在做什么?” 未等怀珠开口,秦蕊姬的嗤笑已灌了鲁绣月满耳。鲁绣月登时羞得面红耳赤,扭身就走。 瑞王会对国色天香的瑞王妃做些什么,傻子都能猜到。 鲁绣月踉跄着出了门,在太阳底下站了半晌方才慢慢往回走去。 却说怀珠在外面等着,一直等到了这日天光放暗方才听见瑞王的召唤,入内伺候。房内有些幽闷,鼎炉中燃得杜若之香嗅上去似乎都比平常浓稠了些。怀珠低着头立在床边,只听得帐内“嘤咛”一声,瑞王妃娇懒的开口道:“殿下不可失信于妾。” 瑞王轻声笑了起来,紧接着便是一阵细密的低语之声。至于说得是什么,因隔着帐子,也听得不甚清楚。 怀珠打了个哈气,心里琢磨着看这光景,一时半会还用不着她。待要悄悄退出去时,只听瑞王妃隔着帐子问道:“什么时辰了?” 怀珠忙取出怀表看了一眼,说:“酉时刚过。” “嗳呀,都怎么晚了,该起了。” 帐内窸窸窣窣一阵响动,却听瑞王低沉着声音道:“不许再乱动了。” “殿下……”瑞王妃弱弱的刚吐出两个字就再也没了声音,怀珠知道这算是没完了,偷笑着捂嘴悄悄退了出去,一边命人备饭,一边又传热水。待饭热了两遭,水传了三遍过后,瑞王方才偕同瑞王妃出了内室。 吃饭的时候只见瑞王一脸的神清气爽,瑞王妃却坐得有些别扭。瑞王时不时的嘱咐侍女为瑞王妃添添饭,十分体贴。瑞王妃却似乎不太领情的模样。 别别扭扭的用过了晚饭,良辰过来请瑞王去书房,说詹士府的人正在那边候着。瑞王这才起身,见瑞王妃也要起来相送,忙身手扶住她的腰身,低声在她耳畔说了些什么。听得瑞王妃面染桃花,斜嗔了他一眼。瑞王哈哈大笑着带着从人走了。 第124节 瑞王走后,瑞王妃也没了食欲,命人将残席撤下,接过茶水漱口。怀珠很有眼色的将闲杂人等全都打发了,笑嘻嘻的问道:“小姐可将事办成了?” ☆、第171章 泾渭分 这一年的夏日出奇的酷热。 妙懿夜里被蛙声吵得睡不踏实,夜里醒了几次,索性早早便起身在花园中散步。 瑞王府内的侍从天光尚未放亮时便已起身,用清水洒扫地面,直至土清苔润,不染一尘。待到妙懿出门时,天光已然放亮,夜里蛙叫已止,日间蝉鸣未起,漫步荷塘之畔,只嗅得莲香阵阵,水汽氤氲。 一时怀珠笑着跟上前回报说:“给鲁姑娘,不,是鲁美人的赏赐已经送过去了。” “哦,那她作何反应?” “鲁美人刚起身不久,正在梳妆,听说自己被封了美人,十分诧异,谢恩时还拉着我再三询问是殿下的意思还是王妃的意思。” 这时,只见三五名小丫鬟各捧了一盘子新鲜刚采摘的牡丹、芍药、玫瑰凑上前来,笑嘻嘻的请妙懿挑选。妙懿笑着随手拈了一朵嫩粉色的芍药放在手中摆弄,闲闲的道:“你说,她为什么会这样问?” 怀珠掩唇一笑,眼中略带轻蔑,“还不是盼着王爷顾念着她。” “那她一定有些失望。” 因为封号是她为她求来的。 那日她问瑞王,鲁绣月究竟是何来历。 瑞王似乎并没有隐瞒的意思,随口道:“她父亲叫鲁达荪,说起来鲁家也是名门,出过不少名士。当然,那已是前朝的老黄历了。现在鲁氏虽没落,但还是有些厉害根脉盘踞在江南一系。我曾在暗地里招揽过他,这只老狐狸十分狡猾,总也不甚放心,因此将女儿送了过来。我收下也是为了安他的心。” 妙懿在心中权衡了一番,便为鲁绣月请封美人,理由也很简单:“鲁氏女名份皆无,在府内名不正言不顺,难免被下人议论,就算被外人知道了也会猜疑。不如随意给她个封号,一来可令鲁达荪安心,二来可安下人之心,免得有人在背后议论。” 瑞王想了想,觉得有理,便将此事交给她来操办。 “若说没有私心,我还没那般豁达。”妙懿同怀珠说道:“依照殿下的意思,鲁绣月出身不低,进府又早,将来迟早会在府中占得一席之地,不如早些也好。由我亲口提出总比旁人说要好些。” 怀珠偷笑道:“只是不知道消息传出之后,秦侧妃会如何作想?” 妙懿笑了笑,将手中的芍药掷回盘中,吩咐道:“将牡丹送去我屋里插瓶,芍药送去给秦侧妃,玫瑰送过去给鲁美人。” 丫鬟们各自散去,一时主仆二人又聊起明日晚间要去安王府做客穿什么衣服,备什么礼物的事情。 妙懿现在一听“安王”二字就头疼,摆摆手说道:“你看着准备就好。” 怀珠想了想,道:“近来日头大,我已吩咐她们将小姐四季衣裳都拿出来晾晒。尤其是冬衣,搁箱子里久了容易被虫蛀。还有前些日子新制的袍子,全都是宫里赏的上好衣料,好些我都没见过。” 妙懿笑着打量了怀珠几眼,见她已如海棠新放的姣好面庞,遂道:“把那陈年衣裳料子也都翻一翻吧,我就一个身子,多了也穿不了,拿出来给家里的丫鬟媳妇们做衣裳用吧。” 怀珠满面喜色,心里琢磨着自己也好做几件时新的衣裳穿穿。 主仆正聊着闲话,忽然听见身后的丫鬟说:“见过秦侧妃。” 二人同时回头,却见秦蕊姬一脸凝重的匆匆行来,似乎有些气息不匀。怀珠迅速转至妙懿身后,低头时小声说了句:“她来得倒快。” 妙懿含笑望着秦蕊姬,说道:“方才我让人送鲜花去给你插戴,可瞧见了没有?” 秦蕊姬勉强笑了笑,身手轻抚鬓边艳红似火的芍药,道:“多谢姐姐,已经戴上了。” 怀珠等几名丫鬟都争先恐后的赞道:“果然好看。” “娘娘好气色!”“太美了。” 秦蕊姬闻言,面上焦色稍缓,俄而想起自己来的目的,再次勉强笑道:“方才丫鬟送东西过来,我就随口问了几句话,听说咱们王府有一件喜事,不知是否是谬传?” 妙懿见她乍问,迟愣道:“什么喜事?” 只听怀珠提醒道:“您怎么忘了,鲁姑娘在今早已被升为美人,您还派人送了东西过去呢。” “哦,原来秦妹妹说得喜事指得是这件事。我以为你们早就都知道了呢。”妙懿仿佛恍然大悟,含笑道:“早几日提到了鲁美人,殿下说让我多加照料。我当时无意中提了一句,说她现在住在府中,无名无份,恐受委屈。于是殿下就随口加封了美人,让我很是意外。” 说到此处,她露出了一种奇异的,混合着无奈和不解的笑容,道:“怪我回府太迟,许多事都是旁人告诉我的。因何鲁美人从前一直未被册封,直拖到现在才封,这其中有什么缘故,我是一概不知。不知妹妹可否知晓?” 她见秦蕊姬眉头紧锁并不出声,于是谴退了众人,低声嘱咐道:“虽然你我都是官宦人家出身,明媒正聘,上了玉牒的,但那鲁美人也不简单,背后不知有什么靠山。况且她得殿下恩宠的时候不短,也算是府里的老人了,资历并不比你我差许多。” “妹妹听我一言,不论从前有何恩怨,现如今都再不要去招惹她了。美人这个名份虽不高,可满府中也仅在你我之下而已。若将来她有福分,为殿下添加子嗣,难免母凭子贵,子凭母显,将来的风光是可以预料得到的。说到底,咱都是服侍殿下的,要相处一辈子的,呆在一起的日子恐怕比亲姐妹还要长久,何苦自己添不自在呢?各退一步,和睦相处才是长久之道呀。” ——但是很显然,这番谆谆嘱托并不能打去秦蕊姬的疑虑,再多的语言也在实实在在的事实面前显得苍白。 秦蕊姬虽说心中有鬼,绝对不敢违背瑞王的意思一分一毫;但她毕竟是女子,又嫁得如此显赫,不知羡煞了京中多少名门贵女。况且瑞王实在待她不错,又生得俊美温柔,她也不是没有幻想过他其实不在乎她的过去,否则又怎会娶她?只要她安份守礼,兢兢业业,时间终究会洗刷一切过往的污秽…… 她甚至曾幻想过,那夜侵犯她的人,就是瑞王。 连那孩子也是他的。 她刚想到此处,忽见服侍大公子的其中一名乳母满头是汗的提着裙子奔了过,见了二妃,乳母匆忙跪倒请安,说:“回禀二位娘娘,方才哥儿有些发热,似乎是受了暑热,还请娘娘们拿个主意。” 妙懿闻言,忙问:“可曾叫了大夫去看?” “未曾,还请娘娘们吩咐。” “这有什么可吩咐的,”妙懿气道:“下次再有此事,立即先传了大夫去,再来回明。否则孩子那么小,若耽误了病情,你们担待得起吗?” 那乳母忙磕头说:“小的不敢,小的不敢。其实……其实也不是很严重,热已经退下去了。但是怕天气炎热,病情反复,哥儿身子弱,受不住。” 妙懿想了想,道:“你还算想得周全。拿着府里牌子,去太医院请相熟的太医过来给哥把把脉,安安神。看是否要送些冰过去给哥儿,该放多少才不至于冰着了孩子,记得要细细的问了。去吧。” 乳母得了主意,立刻找人去办,片刻也不敢耽搁。妙懿见她一副急切的模样,心说孩子年幼,这些身边伺候的人恐怕日夜不敢放松,生怕有个闪失。 虽说是庶出,却为长子,如今还是独子,怎能不受重视呢? 想到此处,她忽然觉得哪里不对,想了半天,却听秦蕊姬在一旁忧心忡忡的道:“姐姐方才所言极是,即然鲁美人得以晋封,我也该去贺一贺才是。” 妙懿见她的神情似乎不太对劲,眼珠直转,不知在想些什么,忽然就明白自己因何觉得不对劲了,遂安慰道:“方才乳母已说哥儿无碍,你也不必过于忧心。” 秦蕊姬是孩子的生身之母,方才却一句话也没说,估计是想看看自己如何对待她的孩子。 ——其实没有必要,她身为孩子的嫡母,内里不好说,但面子上却一丝一毫不能亏待。这一点相信秦蕊姬心里跟明镜似的。 可惜她不明内情,秦蕊姬觉得这个孩子的存在是她今生最羞耻的事情。每当听到旁人聊起孩子的话题,她都必定会躲开,生怕被人察觉当中的异样。 见妙懿误解了她的态度,秦蕊姬于是顺着妙懿的口气说道:“小孩子太金贵了难养活,姐姐也莫要太疼他了。” 妙懿笑道:“你是她的亲娘,他病了,你怎能不疼得慌?罢了,你也跟着去看看孩子吧。” 秦蕊姬面现难色,踟蹰道:“可是殿下不准我常去看望。” “今日情况特殊,你就去瞧瞧吧。若殿下问起,你就说是我让你去的。” 秦蕊姬只得点头应下。虽然她心里一百个不情愿,生怕瑞王知道了会不高兴,愈发冷落了她。但她更怕被人看出端倪,察觉真相,于是只得露出一副感激的脸孔,接受了妙懿的好意。 却说秦蕊姬走后,妙懿又闲逛了一会,此时日头高挂,天空连一丝遮挡的云翳也无,怀珠为妙懿撑伞遮阳,抬头见前面不远处就是西跨院,遂道:“鲁美人的住处就在前面不远,不如咱们过去歇歇凉。” 妙懿想了想,“也好。” 顺便和鲁美人闲聊几句,毕竟今后还要长远相处,不好太过疏远。 她这边进了院子,却见除了服侍鲁绣月的侍女外,还有瑞王身边的景致公公立在门口处。妙懿微讶,忙摆手制止了欲要请安的众下人。这时,只听窗内传来一阵娇滴滴的笑声,接着,只听见一女声说道:“殿下能在百忙之中抽出一丝空闲来妾这里略坐片刻,妾已心满意足,再不敢奢望其他。妾不似旁人,即便没有任何位分,只做个粗使丫头,只要能留在殿下身畔长长久久的服侍,那便是妾一生所求。” 房内传来一阵压抑的低泣,很快,有沉稳的男声开口道:“月儿何需妄自菲薄?你既跟在孤的身边,孤便会一直照顾你。” “可是自从王妃回府之后,殿下就不再来妾这里歇宿了。”女子的声音婉转动人,悦耳中又带着丝丝柔弱委屈,“旁的不说,单说府中下人就比从前倦怠了许多。妾不敢委屈,只是妾近日饮食难进,葵水未至。算算日子,上月殿下曾在书房召见过妾一回,恐怕……” 夏日炎热却多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风刚止,蝉鸣便沸沸扬扬的吵了起来,湿热的汗扑了一头一身,单薄的纱衫粘在身上,裹得密不透风。 暑热的日子总令人心情烦躁,大厨房常备绿豆解暑汤粥,瑞王妃自己有独厨专做吃食冰饮,或用冰湃了各色鲜果,压成果泥,放入冰窖中使之凝固,再将果冰碾碎,掺以牛乳浆酪等物,食之香甜爽口。彼时妙懿偶然想出此种吃食,试吃过后,便用乳白色细瓷盏盛许多了,亲自捧去瑞王书房请他品尝。 瑞王尝后亦是赞赏,用罢,将杯盏搁在桌上,空出手揽住妙懿的腰身,将她揽在身边,笑言:“我的妙儿心思巧妙,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天下之大,心思巧妙之人如过江之鲫,殿下还怕找不到合心意不成?” 瑞王扣住她腰身的手缓缓扣紧,另一只手却抬起她的下巴,低头将刚吃过冰的薄唇贴在了她的眼睛上,酥麻微凉的触感,轻柔无比。 他的唇缓缓下移,滑至她的唇瓣方才停下,缓缓厮磨。“弱水三千,只取一饮。”他不容拒绝的撬开了她紧闭的牙关,让舌尖探入,甜蜜的果香在唇齿间肆意蔓延开来…… 那时的她也曾天真的幻想过,可以拥有一份完整的尊荣,无需与旁人分享。时过境迁,他的身边不再仅仅只有她一人。而她也不再是从前的那个她。 有些回忆,还是只放在心底得好。 她相信,当时的他们总有几分真心。 她想去握住手里的丝帕,却握了个空,低头才发现不知何时自己已松了手,雪白的丝帕落在殷红的花丛中,白的雪白,红得深红,从来都是那般泾渭分明。 总是在她想要开始的时候,一切却都已经结束了。 她轻轻勾了勾唇角,笑了笑,想来那笑是冷的,可心却莫名安定了下来。 “王妃娘娘怎么站在这风口里?” 鲁绣月身边还是有几个机灵丫鬟的,发现妙懿正立在门前,忙忙的上前请安。妙懿见掩饰不住,便笑着进了屋子,却见瑞王正坐在榻上,鲁绣月惊慌起身,拭去眼泪,盈盈参拜。 ☆、第172章 再表白 妙懿让怀珠将其搀起,玩笑道:“这是怎么了?今天是鲁妹妹的好日子,怎的却哭了起来?来人,还不服侍你们的美人梳洗?” 一时鲁绣月进了内室梳妆,妙懿在瑞王身边落了坐。瑞王习惯性的握住她的手,笑道:“大热的天气,何必亲子来跑一趟?” “早起在花园子里散步,顺脚就走到这里了。想着今儿是鲁妹妹好日子,不如进来贺一贺。” “原来是顺水人情。” 妙懿似被戳中了心事,含羞轻轻推了推瑞王,道:“殿下净会打趣,这也是我和鲁妹妹投缘。她温良柔顺,天真直率,相信不止是我,殿下也是喜欢鲁妹妹的性子呢。” 妙懿说到此处,忍不住叹息了一声,“可惜鲁妹妹入府已将近三载,却并未传出喜信,也是可怜见的。” 瑞王平静的道:“相比庶子,我还是更喜欢嫡子。”他凑近了妙懿的耳畔,轻声道:“你我二人的孩子。” 妙懿笑着轻轻推他,转目见鲁绣月已换了衣裳出来,便坐直了身子,扯起了别的话头。 日子还长,且一样一样的应付了去吧。 “太医,鲁妹妹的身子怎么样了?” 妙懿不会傻到让鲁绣月有机可趁,当即借口说见她脸色不好,不如让太医进来号号脉。 结果是鲁绣月并未有身孕。 意料之中的,妙懿却松了口气。安慰了失落的鲁绣月一番,妙懿才离开。瑞王听说她要走,也说和她一起走。 鲁绣月失落的神情几乎掩饰不住。 次日一早,瑞王。妙懿正在梳妆的时候,下人进来禀报,说大公子的病又加重了,妙懿匆忙更衣赶去瞧。 第125节 “你们都是怎么伺候的,怎么会越来越重?” 丫鬟仆妇乌压压跪了一地,一个个神情惶恐不已。妙懿走到床边,掀开帐帘,只见孩子身上竟紧紧裹着数层被子,原本粉嫩的脸蛋一片潮红,额上全是汗珠,双眼紧闭不肯睁开。 妙懿吓了一跳,心头怒起:“这究竟是怎么了,天气这般热,怎么盖了这样多的被子?昨天是谁照顾的?太医呢?可开方子了?” 见妙懿动怒,乳母战战兢兢的膝行向前,结结巴巴的道:“昨日秦侧妃一直亲自照顾着哥儿一夜,还将奴婢们全都撵了出去,早上才走的。临走还吩咐不许减被子,说要让哥儿好好发汗,病就好了?” 怀珠看着着急,道:“侧妃是太医吗?难道太医也这般吩咐的?” 乳母忙磕头说:“太医说让放汗,其实不必盖被也行。王妃饶命,奴婢也不敢违背秦侧妃的话。” 妙懿喘了口气,平静道:“今后一切都要听太医的嘱托,否则哥儿出了事,我和秦侧妃都是保不住你们的。” 怀珠道:“还不快给哥儿放汗!这么小的孩子,哪里扛得住这样折腾!” 一番折腾过后,又招来太医亲自在旁照顾,妙懿一直等到孩子已睡得安稳了许多,这才松了口气,再三嘱咐过后方才起身离开。 回去的路上,怀珠懊恼道:“白白折腾了大半日的功夫,小姐连口饭都没吃上。” 她说着话,眼珠转了转,忽然放低了声音说道:“我怎么觉得秦侧妃跟她的亲生儿子不太亲呀。” “不亲还照顾了一夜?” 沉默了半晌,怀珠将声音压得更低了些:“我瞧着大公子,长得不太像殿下。”她顿了顿,咽了口唾沫,“也不太像秦侧妃。” 妙懿没有说话。 怀珠自言自语道:“当时秦侧妃入府的时候,其实也有不少流言。” “既然是流言,就不必当真。” “不知道殿下心里是如何想的。” 妙懿沉默了更长一段时间。如果孩子真的不是瑞王的,或者说瑞王也不确定孩子是否是自己的,那么秦蕊姬的表现倒也合情合理。 “先放着吧,知道真相不过是迟早罢了。” 怀珠道:“小姐先用些餐食,我这就让人准备去安王府的车轿。” 吃过饭,又处理了几件小事,不必赘言。时候已将近傍晚,沐浴更衣过后,侍女送来了几身衣裳,怀珠一眼就看见一件墨绿色的,指着说道:“这件做工裁剪都上佳。” 妙懿看了觉得有些眼熟,但又想不起什么时候穿过,“莫非是新做的衣裳?” 怀珠摇了摇头,表示不记得了。“这几天忙着晾晒衣裳,新的旧的也分不清楚。也许是哪一年做的忘记穿了也未可知。” 妙懿点头,“就这件吧。” 到了安王府,天已经完全黑了。府内高悬灯烛,亮如白昼。看装饰气派,陈设的精细程度,安王府的富贵只在瑞王府之上。 不过也难怪,谁让沈家势大呢?更兼有安王妃曾是沙罗公主,性喜奢华,难免如此排场。 妙懿一进入厅室,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她的身上。正在和众人说话的安王突然停了下来,落在她身上的眼神有些发怔。 “二航嫂来迟了,该罚该罚!” 安王妃满面春风的迎了上去,宽大的袍子随着她的动作轻摆,飘飘欲仙。 妙懿望着她尚未有起伏的肚子,笑道:“恭喜弟妹了。” 安王妃略微挺了挺肚子,笑得愈发得意起来。妙懿下意识的去看席间沈牡丹的表情,结果发现她也在看过来,二人目光相撞。 沈牡丹的表情有些古怪。 还未等妙懿深究,已见瑞王朝她望过来,唇角含笑,眉目温柔。 妙懿穿过众人,径自朝他走去。在人群中寻找他的身影,自然而然的在他身边落座,一切都是那样的顺理成章。 “妾来迟了,殿下勿怪。” 瑞王道:“府内事多,有劳王妃料理。”他低头看着她身上的衣服,笑道:“这件衣裳很衬你。” 妙懿忽然想起她为什么觉得这件衣裳看起来眼熟了。那年她在宫中参选秀女时,瑞王派人送了这件衣服给她。日光下看去只是普通墨绿绸缎,但在夜晚时,衣裳却像沾染了云霞一般,流光溢彩。她出门的时候天还亮着,故此并未察觉出异样来。怪不得方才大家看她的眼神有些奇怪呢。 想起那段过往,虽遭遇了许多困难,却同样有不寻常的际遇。“殿下可还记得那一年的琼花台?” 瑞王的眼神变得悠远,“怎能忘怀?” 妙懿看着他英俊的眉眼,其实是她一直钻牛角尖了。不说皇室,即便是寻常人家的夫妻又哪有完全合心顺意的?他肯与她分享权力,这已经是最大宠信了。她奢求的东西太过贵重,即便不能完全得到,她也不该自怨自艾的。 这就够了。 “二皇嫂这身衣裳看着稀罕,恕我眼拙,这样的料子只在贵妃娘娘那里瞧见过。” 康王妃的话引得众人纷纷交头接耳,安王妃轻抚小腹,笑着接话道:“弟妹好眼力。这种衣料名唤皎月斓,乃是我们沙罗国所产,十分稀罕。当年我从沙罗带了寥寥几匹,全都送给贵妃娘娘了。” “三嫂好孝顺。” “贵妃娘娘身份尊贵,寻常之物哪里看得上呢?” 妙懿听着二人对话,忽然觉得似乎哪里不对劲。她扭头看瑞王,对方脸上并未有任何异样,又觉得自己想多了。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沈牡丹看向她的眼神十分尖锐,那里含着比敌意更深刻的东西。想到这里,她举杯笑望沈牡丹,说道:“安王妃有喜,还没来得及恭喜妹妹呢。” 沈牡丹弯了弯唇,似笑非笑的道:“确实是喜事一桩。”她的目光在瑞王和妙懿身上来回转动,忽然说道:“贵妃娘娘当真偏心,有好东西只单独赏赐一人。” 妙懿手下微顿,努力琢磨沈牡丹话中的意思。却见对方把眼光停在了瑞王身上,说道:“瑞王殿下怎么不好奇,为什么贵妃娘娘只将衣料赏给二皇嫂一人吗?” 妙懿猛的抬头,仿佛一块石头被投入水中,怦然溅起一片喧闹的水花。耳朵嗡嗡直响,几乎没有听清瑞王说了什么。 这件衣服难道不是瑞王送的? “孤未曾听王妃提及过此事。” 瑞王的目光温柔如昔,妙懿却仿佛大梦初醒一般。 “妾身体不适,想出去透透气。” 随口扯了一个蹩脚的理由,妙懿逃也似的走了出去。她仿佛想到了什么重要的联系,却又分明不解。 瑞王、安王、沈贵妃、安王妃、沈牡丹、秦蕊姬……许多事都杂揉在一起,怎么也理不清个头绪。她现在需要好好静一静,想一想。 怀珠不安的追了上来,紧张的小声道:“小姐,小姐,你要去哪里?你出去的时候,殿下还问您是不是不舒服,您怎么都不回答?” 妙懿只觉得头晕目眩,方才她只饮了几杯果酒,应该无大碍的,怎么就上头了呢?是了,她不能忘了分寸礼节,她是瑞王妃,要时时端庄大方,临危不乱才行。可她为什么又如此心慌呢不安呢? “只是一件衣裳罢了,又能如何?”她喃喃自语道。 多少事情都经历过了,还怕区区一件衣服吗? 然而这个念头,却被一个声音打断了。 一个人拦住了她的去路。 “原来你在这里。” 怀珠反应快些,蹲身请安道:“见过安王殿下。” 月华映在安王脸上,模糊了轮廓,凭添了几分白日不曾见的淡淡柔情。他双眼凝视着妙懿身上的衣裙,柔声说道:“很适合你。” 夜风清凉,草木香味随风淡淡鼻腔,廊下所悬一只八角琉璃灯散发着晕黄的光芒,这本是一天中最为舒爽的时刻,可妙懿却只觉得脊背全是汗。她手指紧紧握住丝帕,悄悄退后一步,轻声道:“出来这么久,该回去了。” 安王却并没有让路的意思,他含情脉脉的凝视着她,道:“我一直幻想着你穿这身衣裳的样子。” “殿下——” 妙懿想打断他的话,可惜激动的安王没有给她机会:“今日你能穿这件衣裳来,可知我有多高兴。” “殿下不必再说了。” 妙懿浑身虚汗直冒,仿佛被毒蛇逼视,只想逃离。原来她根本就弄错了!要知道衣服是他送的,她早就烧了! “我曾暗暗问过自己许多回,要不要问清你的意思。可每到最后关头都无法说出口。每一次,每一次都追悔莫及。”他猛的跨前一步,紧紧攥住妙懿的手腕,声音因为过于激动而微微发颤:“你本来就应该是属于我的。只要你点头,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你。” 妙懿和怀珠已经惊呆在了当场,心说莫非这位安王殿下是疯了不成?妙懿拼命想从他手里将手腕抽出来,谁知对方却越攥越紧,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 “我是你皇嫂!”妙懿压低声音,恶狠狠的说道。对方却不为所动,轻声笑着伸手去揽她的腰,“我不在乎。” “可我在乎!”妙懿几乎要哭了。这些人都怎么了,为什么一个个全都针对她,她只想过几天安生日子不行吗! “算我求你。”妙懿的声音带着哭腔,她一手抵着他的胸口,另一只手在拼命挣扎,“今日是一场误会,我并不知道这件衣裳是你送的,如果我让你误会了,那是我的错,对不起。” 她的眼中闪着动人的泪光,楚楚可怜至极。安王愣了一下,手中力道也松懈了下来。 就是现在! 妙懿猛的将他推来,咬牙照着他的下身狠狠踹了一脚,疼得安王直不起腰。 “多谢殿下从前救过我一命,可你也不该产生此等非份之想。我们扯平了。” 妙懿丢下这句话,拉着看傻了的怀珠,扭头疾走。她心里暗暗下了决定,安王府她今后再不会来了。 一口气直冲到前面,但见光影摇摇,丫鬟仆妇端着盘盏酒壶流水一般进进出出,丝竹之声阵阵从殿内传出。妙懿这才稍微安下心来。 “小姐,前面好想有争吵之声。” 妙懿拢目光观瞧,却见不远处花阴之下,一名女子被几个人围在当中,拉扯着衣裳,似乎在哭着诉说什么。有人呵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也轮得着你来撒野?” 那女子嘤嘤哭泣之声分外凄楚动人,似乎在轻声解释着什么,却被人不耐烦的退了一把,骂道:“就算你在殿下身边得宠了几日,那也得清楚自己的身份不是?” 怀珠悄悄拉了拉妙懿的袖子,说:“安王府后宅乱得可以,也不知道那两位王妃是怎么管家的。” 这时,已有丫鬟认出了妙懿,忙上前请安,询问可需要什么。怀珠答说:“无妨,我们家王妃只是出来散散酒,不需要伺候,忙你们的就是了。” 谁知道她的话音刚落,就见被几个人围着女子如被电击,抻着脖子直朝着妙懿主仆望过来。她的目光在看清了妙懿容貌的一刹那,忽然定住了。 气氛有些诡异,妙懿似乎感受到了什么,也直直的回望过去。 羊角大灯在夏夜的风中微微摇摆,将整座安王府照得仿佛白昼一般。妙懿分明看到了一张和自己有八分相似的面孔。 两人大眼瞪小眼,都呆在了原地。 蓦然间,妙懿的脑海中窜出了慧嫔的话。 “乡绅被劫,他的三女儿在京郊走失……” “那日瑞王恰在京郊兵营……” “有人传说,曾在安王府内见过这位小姐……” 妙懿几乎窒息,安王究竟在想什么!这样大的口实难道要暴露在人前不成? 难道他有恋嫂癖,她就得跟着倒霉吗? “怎么站在这风口里?” 怀珠缓缓回头,她的腿抖得厉害,牙齿咯咯响着,眼见着周围有人行礼说道:“见过瑞王殿下。”她却连屈膝的动作都做不出来。 第126节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之后,妙懿脑中的弦终于“啪”的一声断了。 ☆、第173章 金簪事 “怎么好好的就晕倒了呢?” 鼎炉内焚着上好的静心香,龙涎香麝,幽幽缠缠,金坠子的西洋钟“嘀嗒”“嘀嗒”的轻轻响着,太医用绢帕轻按美人手腕,眉头微簇,用比便秘好不到哪去的神情诊着脉。 他心里纳闷,面上却一丝不露,“有病没病来剂药”本来就是他们这些人的生存之道,哪里能说破得罪金主呢? 其实后宅这些夫人小姐得病,除了不爱运动之外,就是心事太重,或心里有鬼。有的就是吃太上老君亲手炼得仙丹也不见得能治好。可有时候,却只需男主人的一句话,病就不药而愈了。 心里的锁,还需要言语为钥来开解。 人参肉桂可劲吃,灵芝燕窝天天用,吃呗,反正也吃不死!祖宗传下来的饭碗,要好好端稳。 “妇人刚行过经,难免血气不足,只需吃些补血滋阴的药便可痊愈。” 太医装模作样的开完方子便拎包走人了,怀珠一边吩咐人去抓药,一边忐忑不安的在门前转圈子。她努力的竖起耳朵想听一听房内的动静,可惜却什么也听不到。 昨晚在安王府里真够惊险的,那个安王也真够可以的,弄个小妾还长得跟自家小姐那么像,简直疯了,生怕别人看不出来他对自己的亲嫂子心怀不轨吗? 这事要是被不怀好意的人传出去,那后果……反正最先倒霉的肯定是皇室以外的人,自家小姐黑历史还没洗白呢,怎么又沾了一身骚? 怀珠在心里已将安王祖宗十八代骂了八遍,想想不对,这不是连着瑞王和自己小姐的夫家全骂了吗? 怀珠在门外干着急,妙懿躺在床上也心急,但她也知道,现在只能以不变应万变。 在当时那样的状况下,她除了用装晕来吸引众人的视线外,实在没辙。她心里也将安王骂了一百遍,半晌,才缓缓睁开眼,轻轻“嗳”了一声。 瑞王就坐在床边,见她睁眼,忙握住她的手,问道:“要不要喝茶?” 妙懿沉重而缓慢的摇了摇头,满怀歉疚的望着瑞王,说道:“妾身子不争气,让殿下忧心了。” 瑞王扶她坐起,亲手端了一杯温茶给她,说道:“下次身子不爽快就不必勉强自己,不过是兄弟间往常来往走动而已,不去也罢。” 妙懿仔细思量他话中的意思,心思电转,顺势倒在瑞王怀里,轻声道:“殿下,妾无能。” 瑞王奇道:“为何如此说?” 妙懿犹豫了一番,似乎并不愿意解释。瑞王愈发好奇,追问道:“若有什么想要的,只管告诉我,不可委屈了自己。” 如此柔声好气的诱哄了一番之后,妙懿方才用比蚊子哼声大不了多少的声音说道:“安王妃……已有了身孕。” 说罢,她已将头深深埋入瑞王怀中,估计脸已经红透了。瑞王愣了一小会,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将自己小王妃从怀里扒拉出来,低头噙住她红润的嘴唇,直接将她压倒在床塌之间,身体力行的表示将完成娇妻的这个愿望。 怀珠听了半天墙根也没听见里面在说什么,干脆偷偷将窗户推开一个缝,听见里面传来一阵“咯吱”“咯吱”的响声,似乎是木质家具摇动的声音,渐渐的,声音变得有节律起来,她正纳闷,忽然听见一声轻如薄雾的娇喘声,猛的捂住嘴,瞪大了眼睛,石化在原地。 半晌,怀珠将窗户推好,若无其事的回到了廊下,轻轻咳嗽了一声,吩咐小丫头们准备热水。大概过了一个时辰,瑞王神清气爽的走了出来,吩咐众人好好照顾王妃便往前面去了。 怀珠轻轻出了一口气,心说这事暂时算是掩饰过去了吧。 这时,有人走过来和怀珠小声说了几句,怀珠点头,将人打发了,直接进入内室。只见妙懿拥被而坐,面色阴郁,间或小声嘟囔两句,也听不清说的是什么。 怀珠走到桌边,倒了一杯茶端了过去,试探着问道:“小姐,如何了?” 妙懿接过茶水,抿了一口,淡淡道:“还好。” 怀珠低头看着自己刚上脚的新鞋,那是王府新晋管着绣娘的头儿为了巴结她,让用给主子们做衣裳剩下的宫锦做的,最好的料子,最顶尖的江南绣娘,鞋面满绣着花团锦簇,步步高升——她这些年跟着小姐从一个籍籍无名的小官之女,竟然一跃成为炙手可热的亲王正妃,简直令人难以置信。旁人背后议论得多难听她都知道。但其中起起落落,满腹心酸,他们又如何得知? “小姐,你可知道你不在王府的时候,我过得是什么日子?”怀珠忍不住开口,她觉得再不说点什么,自己就快憋死了! 妙懿抬头望着她,没有说话。 怀珠索性在床边坐下,小声道:“我打小就跟在小姐身边,小姐心里所觉所想我也大概知道三分。打个比方,咱们现在就是站在悬崖边,或者算是骑在老虎身上,稍有不慎就粉身碎骨。我反正是个丫鬟,骨头没几两重,贱命一条,这辈子活到现在,该见的都见了,没什么遗憾。但我只要有一口气在,就不想看着小姐受罪,看着夫人和小少爷受罪。” 妙懿沉默了半晌,道:“你的心思我明白。” 反正她的心早就屈服了,还有什么是她不能承受的呢? 怀珠接过她手里的空杯子,走到桌边搁在那里,忽然想起了什么,说道:“还有一件小事,因为鲁美人被抬了身份,她的家人赶来谢恩,今日早间来了一趟,现时已经走了。听人说还送了不少东西给鲁美人,哼,不知道是不是怕女儿在王府受委屈。” 妙懿道:“你别看不上这位鲁美人,她将来未必比我低多少。对了,内眷都有谁来过?” “只有鲁美人的母亲和妹妹。” 妙懿眉头微簇:“为何无人禀明于我?” 怀珠忙说:“因他们一大清早就来了,王爷还在小姐这里……不便禀明。左右不是正经亲戚,当不妨事。况且当时秦侧妃去了一趟,也算很给鲁美人脸面了。” “也罢。”妙懿思量了片刻,道:“派人去告诉鲁美人,早起我身子不便,未能过去一见,改日再来时,我定亲自设宴款待。” 怀珠应了一声,刚要去,又被妙懿叫住,道:“算了,我亲自去和她说吧。” 却说鲁绣月刚送走了母亲和妹妹,心下未免伤感,这会儿正独自坐在房中垂泪。想着未出嫁前如何承欢膝下,在母亲怀里撒娇;如今虽入高门,却丝毫不得自由,想来事事也难得周全。 丫鬟卯儿等难免要宽慰一番,道:“方才夫人还劝小姐,说嫁了人哪里还能像做姑娘时候自在?王爷待小姐如何就不说了,上头也只一正一侧二妃,人少也清净。旁的王府哪里有这样的?别说王府了,就是普通公侯人家还三妻四妾,丫鬟美婢无数,成日家不得安宁。” 鲁绣月伸手从桌上的匣子里挑出一支累丝攒凤簪子放在手里摆弄,卯儿忙接着说:“夫人心疼小姐,送了一车的好东西过来。就拿小姐手里这个金簪子来说,上面嵌的宝石当真稀罕,竟然泛着金光!谁见过这样金颜色的宝石?” 鲁绣月叹了口气,道:“你没见方才娘给我这些珠宝的时候,妹妹连脸色都变了。其实娘从前最疼的就是妹妹,什么都由着她的性子来。要不是两年前发生了那件事,又怎么会……” 话说到此处,她忽然哽住不说了。 她被送入瑞王府之前,她爹鲁达荪曾千叮咛,万嘱咐,让她一定不可将那件事透露给旁人。 她牢记在心,甚至连梦里都不敢吐露一个字。 否则就是万劫不复。 “好了,我没事了。去把东西都收起来吧。” 鲁绣月毕竟也是有些城府修养的女子,否则在瑞王府里也站不住脚。卯儿亲自将珠宝收好,锁入柜中,将钥匙搁在暗格内,扭头瞧见鲁绣月手里的簪子,便殷殷勤勤的走上前道:“这样稀罕的珠饰,想来连王妃都少见,不若小姐戴上瞧瞧。” 鲁绣月眉头微簇,寻思着是否有些招摇,只听卯儿叹道:“小姐本是金玉般的尊贵人,如今又有了美人的名份,原本不爱装扮是为了藏拙,现在若再如此,岂不是辜负了王爷的心意?就连下人们看了也不像。” 这王府里的人虽说个个都是经过调、教,懂规矩,识大体的,可那都是表面而已。谁心里没有一杆富贵秤呀?谁有钱,谁得宠,谁不在心里头称一称? 正犹豫着,却见门外丫鬟说:“见过王妃。” 鲁绣月心头一凛,一股不知名的怒气蓦然涌上了心头。 在她以为自己可能已有了身孕的时候,却被王妃叫来诊治的大夫当场验出只是空欢喜一场,她忍不住当场便落了泪。 ……不可能全无怨恨。 就算王妃天姿国色,足以令世间所有男子倾倒,可当被倾倒的男子是自己的心上人时,那痛,也仿佛是心头被戳了一刀,鲜血淋漓。纵使用仙丹灵药敷着,养着,那痛也已渗入了骨髓,伤可平,心难平。 这便是人心。 她心念电转,伸手将金簪簪入发髻,起身迎到门口时,面上已满是盈盈笑意,明艳如花。 “见过王妃。”她柳腰一扭,以极优美的姿势行了个福礼。 “快起来吧。”妙懿握了她的手,将她搀起,二人相携入内。寒暄客套了一番之后,鲁绣月主动就母妹入府探望一事说了,她眨了眨水汪汪的妙目,含羞说道:“因不是什么大事,便并未搅扰姐姐。王爷也说让妾自己做主便是。”她轻咬下唇,含羞带怯的颔首抚了抚鬓发,金簪在她头上微微颤动,珠光莹莹。 妙懿起初并为留意她的做作之态,她端起茶盏,轻轻吹了一口浮沫,笑道:“王爷自是信重妹妹的。只是毕竟是亲戚,人都到了府中,却无人接待,这哪里像样子?传出去岂不是……” 她边说边缓缓抬眸,待瞥见鲁绣月头上的簪子时,忽然愣住了,直到鲁绣月唤了两声,她方才缓缓继续道:“你娘家人千里迢迢赶来京城探望于你,这已不再是你的私事。这样吧,我现在下个帖子,请他们来府中赏花饮宴。不知你妹妹可许配了人家没有,若有我能做的,你只管说。” 鲁绣月已面现感激之色,轻声说道:“姐姐如此盛情,本不该辞的。只是我那小妹年纪还小,又是从小娇生惯养的,不大见人,恐惹姐姐不快。” 妙懿“咯咯”笑道:“妹妹真痴人也!谁出嫁前不是在家中娇惯长大的?等出了阁,有了夫家,自然就长大了。妹妹不必多虑,我这就叫人去下请帖。” 她缓缓站起身,正要往外走去,忽然回首道:“不知你家小妹闺名唤做何名?” 鲁绣月见问,迟疑了一下,道:“她大名唤做素莲。” 妙懿点了点头,说还有事要处理,先行告辞了。 送走了瑞王妃,卯儿关上门,得意道:“小姐可见方才王妃看您头上发簪时的表情了?” 鲁绣月也略有些飘飘然,她轻蔑一笑,道:“何为前倨后恭,就连堂堂王妃也未能免俗。” 她伸手轻柔的抚摸着发髻中的金簪,上面罕见的金色宝石在午后灿烂的阳光下耀得人直眼花。所谓人靠衣装,她鲁绣月的娘家可不是等闲之家,她的家族在江南也是有一号的。 有娘家撑腰,任谁也不能小瞧了她去。看来她今后也要多多戴些名贵珠宝才不会轻易被人看轻。 很快,请帖发了出去,几日后,鲁绣月的母亲前来赴席。妙懿亲自招待,席间难免问起了鲁绣月的小妹因何没来。 鲁夫人恭敬的道:“家里已给我那小女儿定了一门亲事,那日离府之后,小女便坐车往家里赶去,因此不能来。” 妙懿点点头,不再问下去。 次日一早,天刚蒙蒙亮,一辆马车悄悄驶出了京城一处宅院。大街上人烟稀少,只有做小买卖的小贩打着哈气,挑着担子,赶着驴车,一心一意的赶路,行色匆匆,谁也不曾留意旁人。 马车不紧不慢的前行着,忽然从街边胡同里斜刺里窜出了一个人影,直愣愣的朝着那辆行驶中的马车飞奔而去。眼见着就要冲上马车了,那人却丝毫没有闪躲的意思。 赶车的车夫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勒住了缰绳,马儿嘶鸣一声,停在原地,马蹄乱踏中,那男人一跃而起,趁机猛的窜上了马车,只听得车内女子惊叫连连,紧接着,胡同内一片喧哗之声,一连冲出五六个青年男子,指着马车的方向大喊大叫道:“别让那贼跑了!” 显然是贼人偷了财物,逃跑时慌不择路。 车夫忙跳下马车,冲那些人挥手,颤抖着声音道:“快,快救我家小姐!那贼在马车里!” 这一闹,马车里的贼可藏不住,一猫腰又从车里窜了出来,而他的右手还拎着一个红衣女郎。 “接着吧!”那贼人竟然直接将手里的女人当武器朝追赶他的人扔了过去。 有那机警的见此情景,怕弄出人命,已飞扑上前,伸手先将那女子接住。与此同时,那贼已跳下马车,飞窜着离去。 众人此时已缓过神来,将红衣女子丢在一旁泥地上,滚了几滚才停下来。众人跟在贼人身后呼喝追赶起来。 “勿那贼,恁地狡猾!”“休走!”“抓住他!” 呼喝声很快便消失在了街道尽头,只留下烟尘和一路看呆了的路人。就连那车夫也半晌没回过神来。 那红衣女子“哎呦”了一声,缓缓从地上爬起来,口中哭骂道:“你们这些废物,还不过来扶我?” 从马车上爬下两名婢女,战战兢兢的走上前要去搀扶那女子,却被她没头没脸的打了好几巴掌,口中哭骂道:“蠢货!小妇养的!看我这样你们可得意了?” 婢女们显然已经被打骂惯了,一个个只是低着头,一言不发,任由她发泄。路人见此情状,纷纷侧目。 红衣女子此时已缓过神来,发现这里不是在家里,而是在大街上。她伸腿踢了那两名婢女几脚,恨得咬牙切齿:“相当日在山上,谁敢这样对我不敬?就算是那萧大郎……” “小姐,请慎言。” 两名婢女哆嗦着将她叫住,显然即便畏惧悍主,却更怕她口不择言的说出什么秘事,被人听见。 “多嘴!等我把你们的舌头□□喂鹦哥!” 红衣女子忍着痛,一扭人朝马车走去。两名婢女忙紧紧跟了上去。 “小姐,你当真认识那名女子?” 第127节 胡同的阴影里缓缓驶出一辆马车,车上坐着一主一仆两人,方才的一幕,两人看得清清楚楚。 怀珠放下车帘,心神不定的扭头望着身边的女子。车里的光线很暗,那女子的双眸却明亮得恍若天上星辰。 过了许久许久,就在怀珠以为不会得到答案的时候,才听她轻轻吐出了一句:“鲁莲花,我怎么可能会忘记她呢?”那声音轻轻冷冷,带着冬日冰封河流下汩汩水波的寒意。怀珠禁不住打了个冷颤。 在看清那红衣女子秀美脸庞的瞬间,已经沉睡了将近三载的记忆在瞬间异常的清晰起来。 鲁绣月恐怕根本不知道,她头上戴的金簪上的金色宝石乃是由番邦进贡而来,举世罕见,世间所存也不过一手之数。这还是当年德妃亲手从头上摘下来赏赐给她的。这样稀罕的物件,她如何会认不出? 在她被劫之后,金簪落入了鲁绣月的小妹鲁莲花之手,并且就在几日之前,落到了鲁绣月的手中。 “这是天意。” 起初她也只是怀疑,毕竟这件事太过匪夷所思。但一切疑问都在见过鲁莲花之后消瞬间消失了。 怀珠似乎受了些惊吓,小嘴微微张了张,想说些什么,一时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清晨的薄雾渐渐淡去,朝阳微微透出一丝光亮,可那光亮也是冷的,没有丝毫温度的。 怀珠低低的说道:“鲁绣月,鲁莲花,鲁家和萧公子他们莫非曾经是一伙?”她搓了搓小手,寻思了一会,似乎仍旧不敢置信。 萧家犯下的罪孽,即便是诛九族也不为过。和他们同流合污的鲁家至少也该治个抄家灭门之罪! “得快些告诉王爷,否则那鲁美人要是起了歹心,想杀小姐灭口,那就糟了!” 怀珠被这个结论吓得心惊肉跳,仇敌就在枕畔酣睡,这种感觉怎能不令人心惊呢? “小姐,咱这就回去同殿下说!” 怀珠见身侧没有回音,扭头望去,却见妙懿右手捂住胸口,左手撑在几上,柳叶眉簇得紧紧的,似乎十分痛苦。 怀珠忙伸手要去扶她,妙懿微微晃了晃头,仿佛呢喃一般道:“不可。” ☆、第174章 探真情 此时已是荷花飘香,堤柳如烟的盛夏时节,京城中的贵族,不论男女老幼,皆仿照旧日魏晋时节风流才子佳人的装扮,穿纱衣,踏木屐,悠然漫步在池塘河岸边的长廊中,广袖随着手臂的摆动飘飘荡荡,犹如仙人一般潇洒不羁,颇有飘逸飞升之感。 长廊尽头,隐约传来一阵朗朗笑声,木屐踏在地板上,发出一阵“咯吱咯吱”的凌乱杂音。走在最前方的男子着华贵的紫色长袍,身长玉立,风流挺拔。身后不知是谁说了些什么,引得他哈哈大笑起来。 他身后一人感叹道:“不愧是睢园,真乃神仙居所,天下风雅之大集。” 另一人得意道:“安王殿下为了今日款待鸿儒大才,特意向瑞王借来了此园,我等才能有幸一览。” 说说笑笑间,安王缓缓慢下了脚步,直直向前看去,神情中带着迷惑。众人顺着他的目光,引颈探头望去,长廊的尽头如雪般的纱帘被风纷纷扬起,隐隐传来悠扬琴声,叮叮咚咚似山间的清泉流水,清澈透明,几可见底。鱼儿间歇跳越其间,鱼身摆动上下,溅起串串晶莹水花,在阳光下散发着七彩光芒。 天边流云渐渐涌上遮挡住耀目的日光,琴声逐渐由明快转为温和悠长,暗流从清泉底部渐渐渗涌而出,无声无息的遮住鱼儿的眼目。一股无形的晦暗之力将天地遮盖,风吹云涌,天地变色。惊雷之声从遥远的天边隐隐传来,越来越近,越来越快,夹杂着狂风骤雨,劈头盖脸袭击而来。 众人的心随着琴声的变化不觉纠成了一团,奏琴人却似并为察觉自己的琴声已惹得闻者心绪紊乱,气息不稳。海上飘着一支大船,被狂风吹袭,被暴雨击打,被海浪裹挟,激越的琴声仿佛永无止歇,重重的扣打着众人的内心。 渐渐的,风雨声开始远去,云开雾散,日光再次代替晦暗的乌云,用它的光芒抚慰着天地万物,温暖着已被风雨锤打得麻木的心魂。 琴声逐渐缓了下来,到了最后,几乎伴着幽咽之声。等到最后一个弦音落下之后,众人已经石化在了当地,久久回不过神。 “殿下,安王殿下?” 一名卿客偷瞄了一眼此时已面色青白,浑身僵硬的安王,轻轻咳嗽了一声,小声提醒道:“不知方才奏琴的是哪位乐伎?” 像睢园这样的地方,自然少不了美貌姬妾歌女,不论宴客还是郊游,常常需要她们陪伴左右。 安王缓缓松开了已经握得青筋暴露的手掌,用一种如在梦中的声音答道:“并非乐伎。” “那是殿下识得之人?” 安王负手而立,双眸怔怔的望着前方,仿佛自问自答的道:“她今日如何会在这里?莫非她已不想避嫌了?不对,她在这里,定然是并不知晓我也在这里。” 半晌,他缓缓吐出一声叹息,提步向前迈去。后面众人刚要跟上,只见安王一摆手,头也不回的道:“众位先去游湖,我去去就来。” 就这样,他独自一人走到回廊尽头,重重纱帘之后是一处檀木所盖的凉亭,当中坐着一名女子,窈窕的身影正背对着他的来处。她的前方摆着一张小几,隐隐可见上面摆着一张琴和一个童香炉。 那女子缓缓将双手从琴上抬起,她的双目似乎正怔怔的望着亭外的荷塘,粉色荷花开了满满一池,每一朵都胜放如十五的满月,似乎开得不够圆满都会有损如此良辰美景的圆满。 夏风将纱帘吹得飘飘荡荡,柔软似少女肌肤的触感轻轻扑在面上,带来了丝丝缕缕的凉意。安王伸手握住那娇柔似少女纤腰的纱帘,双眸却定定的落在端坐纱帘中央的窈窕身影上。他就这样静静的站着原地,一动不动。女子也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他凝视着她,她凝视着荷塘,风吹过,卷起一树的花叶,散了遍地,凌乱了韶光。 不知过了多久,亭中女子轻声唤道:“怀珠,怀珠。” 身后有轻浅的脚步声传来,妙懿微微一叹,纤细玉指无意识的在琴弦上划过,引起一阵纷乱的“叮咚”之声。她将双手重新放在琴弦上,随手拨了一段清音,自觉不甚满意,不由沮丧道:“心思本不在琴上,何必强就。” 她又拨了一会,似觉得烦了,将琴一推,扭头将要站起时,忽然瞥见身后的男子,不觉大惊,身子一软,脚步被绊住,失控的向后倒去。 安王迅速抽步上前,右手一伸,当下揽住妙懿的纤腰,稳稳的将她搂入怀中,软玉温香顿时扑了满怀。他能感受到怀中女子玲珑的曲线,她花瓣一般的樱唇堪堪贴在他的颈侧,登时只觉血脉偾张,全身的血液都在瞬间沸腾。 不过是片刻的睁愣过后,怀中女子微微挣扎起来,安王面颊一烫,用双手握住她的肩,猛的将她一把推开。 当他的手从她的身上移开之后,一股强烈的空虚感令他有生以来头一次感觉到了迷茫。望着眼前美得足以动人神魂的面容,安王在袖内紧紧攥住拳头,指甲刺入掌心,钝痛令他的意识逐渐清醒了起来。 “方才是你在弹琴?” 他说了一句废话。 他精通乐理,又颇有天分,虽只为愉情而学,然而这世间罕有能与他匹敌之人。弹琴人那怕一丝呼吸,一丝瞬间的迟疑,一丝情感上的变化,他一听便知。不用言语,即便是刻意掩饰,都逃不过他的耳朵。更何况是方才琴声中强烈的感情宣泄,那几乎已是一个人绝望愤怒的吼叫。 这个女人从来都很少表达出强烈的情绪,虽是宜喜宜嗔,然而都到不了眼底,入不得内心。 “只有琴音最做不得伪。”他闲闲的在她方才所坐的厚毯子上坐了下来,端起几上的茶壶,自己倒了一杯茶,优雅的送入口中。 在妙懿睁愣期间,他缓缓开口道:“可是二哥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了,所以你失望了?不对,也许比失望更甚!” 他斜眼瞥向她,一字一顿的说道:“我早就警告过你,我那二哥,哼,我们兄弟几个中,就是他最薄情狠心。” 他扭头朝荷塘望去,幽幽说道:“一匹狼无论再怎么伪装成羊,都不可能成为羊。能在他身边呆长的,要么同样也是狼,要么是虎豹,而羊的下场却只有慢慢养肥被吃的份。” 妙懿僵直的立在原地,几乎连呼吸都停住了。 过了许久许久,她才缓缓转过身来,几乎是瘫坐在了安王对面。在安王怜惜的目光中,她的身体几不可见的微微颤动了一下,玉手缓缓抬起,握住了一根琴弦。 “殿下说得是,”她檀口微启,声音淡如天边流云,“妙懿出身低微,奈何心比天高,从不甘心被人踩在脚下。往日我只会自欺欺人,劝自己说一切都是为了家人,其实根本不是。” 她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长长的睫毛蝶翼一般微微颤动,恍如风中烛火。 “我只是不甘罢了。” 安王凝视着她紧闭的双目,淡淡说道:“人活在世,除了傻子和痴人,谁又敢说他真的甘心?” 他扭过头去,遥望天边白云,眸光变得异常深邃。 “你打算如何做?” 妙懿睁开眼,也朝着天边望去,幽幽淡淡地说道:“殿下洞若观火,我也不敢隐瞒。只是心中有几桩疑惑,本想暗自调查,但想来想去,还不如问问殿下。” “你想知道什么?” “我想知道,秦蕊姬的儿子究竟是不是瑞王殿下的?” 安王猛的扭头望向她的眼睛,面上神色逐渐变得复杂起来。“是与不是,其实对你并无影响。” “我知道。“妙懿轻轻颔首,认真的望向安王,“我只是觉得,我对我的夫君,实在太不了解了。” 有一种可能,她眼中的瑞王,根本就只是一个假象,一个幻影。假象越美好,真实就越令她觉得害怕。 “瑞王,贤者,能者,宽宏儒雅,有帝王风范,在外人眼中,他足以成为一代明君。” 但真实情况究竟如何,这样一个人真的如外人所说那般吗? 安王一哂,徐徐说道:“谁的手上没沾染过血腥?就算尧舜再世,若无雷霆手段,也断不能令天下安。” 妙懿自嘲一笑,低声道:“妙懿不过一介卑微妇人,除了自身安危,哪里顾得了天下如何?” 安王静静看了她片刻,道:“你在怕什么?” 妙懿一怔,旋即头一次非常认真的凝视着安王,许久,再次垂下眼睫,“我想要证实一件事。” 这日夜间,瑞王府一如往常。瑞王从宫中出来,到了瑞王妃处歇宿。妙懿看着侍女服侍瑞王换衣,脱下鞋袜,洗漱沐浴等。 沐浴过后的瑞王只披了一件素袍,乌发如泄,随意披散在背后。寝殿中燃着千枝红烛,直将他玉般的面容染上了一层艳光,放下白日威严的他,美得似妖似仙,直将一殿人看痴了去。 妙懿很少见他如此魅惑模样,一时心跳“砰砰”作响。 本朝迷恋男色的风气在近些年有所抬头,许多达官贵人亦喜接近美貌男子,出同车,卧同塌,饮宴时亦不离左右,渐渐人便以为常。但即使瑞王如何俊美,他的身份摆在那里,永远不可能被人看作娈嬖,甚至还要敬之,畏之。同理还有其他几位皇子,甚至是从前的萧明钰。 有些人,当你遇上时就会发现,如果你爱上他,那么就不可能只爱上他本人。或身份,或地位,你即使不爱亦不能忽略——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似是发觉了妙懿痴迷的目光,他不觉弯了弯唇角,走到塌前坐下,拈起她颊边一缕长发放在鼻间轻嗅。这个举动令妙懿不觉面染霞光,眸光闪烁,似要躲避;瑞王微微倾身向前,一低头,吻住了她的樱唇。 侍女水泻一般向外退去,殿门闭合,发出一阵闷响。 不知过了多久,瑞王松开了妙懿的嘴唇,稍稍退开了一些,好整以暇的欣赏着美人用左手捂着胸口,樱口一张一合,喘息个不停。他的脑海中顿时浮现出四个字“秀色可餐”。 真好似一道美味可口的甜点。 瑞王喉结微动,手臂已下意识的伸了过去。妙懿笑着向后一缩,那只手臂揽了个空。 瑞王的兴趣一下子被挑了起来,整个人上了塌,探出双臂去捉塌上的美人。妙懿惊叫了一声,旋即被他抱了个满怀。男人的脸在她的颈侧蹭来蹭起,微青的胡茬弄得妙懿发起痒来,“咯咯”娇笑个不停。 嬉闹缠绵了一阵之后,瑞王躺在塌上,妙懿则倚偎在他怀中,轻声软语的说些家常之言。一时感慨当初,道:“犹记当年,妾初嫁王爷时,内心可谓惶恐不安。虽每常得殿下款语宽慰,每常抒解,然总不觉得踏实。” 对于一个连洞房之礼都是在成婚三年后才完成的“新娘”来说,这样的“惶恐”是非常正常的。 下巴蓦然被挑起,妙懿对上了瑞王深邃的眼眸。他轻轻擦去她眼角的水渍,温柔的吻了上去,宠溺而又无奈的道:“怎的竟哭了?” 妙懿将头埋入他怀中,忍住哽咽,强撑道:“并无。不过迷了眼罢了。” 反正委屈的事从来不止一桩,她还得慢慢道来。 瑞王道:“当初也是形势所迫,宫内宫外皆有人虎视眈眈,我需得让他们放松警惕。” 妙懿等了一会,见他不肯继续解释下去,不觉悄悄抿了抿嘴角。 接着,她叹气道:“也是造化弄人,上天让妾与君分隔数载。当时妾心内着实绝望,自绝的念头一直未断。当时哪里能知道会有今日这般光景?” 当时要不是安王来得及时,她这条命已经交代了。她这一生,从没有像当时那样绝望过。 话音未落,她只觉搂着她的臂膀骤然一紧,头顶男人的呼吸变得沉重起来,甚至连心跳都加速了半拍。 妙懿就这样乖巧的倚偎在他胸前,他不开口,她便也不说。 “我们还有很多的时间,很多很多,今后孤必不负你。” 瑞王的声音坚定有力,灼热的体温几乎能令人烫伤。也不知道哪个字戳到了痛处,妙懿的眼泪直在眼圈里打转。 她忍着泪,轻声说道:“今生能成为殿下的妻子,妾已心满意足。” 第128节 瑞王低头亲吻着她的发顶,温暖均匀的呼吸令人昏昏欲醉。这个男人温柔起来真是无人能敌。 妙懿紧紧窝在他怀中,半晌,喃喃说道:“安王妃如今已有了身孕,康王庶妃也已为康王诞下一双儿女,我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她吸了吸鼻子,声音细弱得几乎融入了空气中。“妾想着要不要将大公子养在妾的名下。” 虽然对皇家来说,嫡庶之分往往没有外界看得那么严重,毕竟对江山社稷来说,“贤”比“嫡”似乎更实用些。但千百年来,“嫡”之一字甚为好用,也更加的正统。先朝有些帝王为了自抬身价,要么将自己早死的生母册封为先帝皇后,要么修改史书,将自己挂在先朝皇后名下——至少也是被某位皇后抚养过的。这样即可证明自己受到了良好的教养,从出生起就高高在上,有资格让万民跪拜臣服。 当然,对于无子的嫡妻们来说,这也是一件皆大欢喜的好事。 “不知殿下意下如何?” 偌大的寝殿中,烛火静静燃着,偶尔有淡红烛泪缓缓滑落。妙懿等了半天没有得到回音,悄悄仰头望去,却见瑞王静静阖着双目,呼吸均匀的喷洒在她的发顶,竟然睡着了! 妙懿凝视着他如玉的睡颜,一时有些恍惚。檀郎佳美,如诗如画,每个怀春女子年少时隐隐期待,一想到便心跳不已的美男子便是如此吧?但她不得不承认,她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这个男人。 她的枕边人,她永远也读不懂。 轻叹一声,她重新偎依在他怀中,缓缓将双目闭合。 次日午间,妙懿命人备膳,请来秦蕊姬共食。 趁着气氛不错,妙懿也没隐瞒,将昨日晚间向瑞王提议,要把大公子收养在自己名下的提议说了出来。她温和一笑,道:“你毕竟是大公子的生母,你同我一起劝说殿下,此事也许能成。” 秦蕊姬起初听说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瑞王妃好好的竟然提出要收养她的儿子? 但仔细想想,瑞王妃并不知道孩子的底细,她这样想也不奇怪,甚至是非常正常的。不论她生不生得出儿子,如果能将所有瑞王的子嗣都抓在自己手心,不失为一个稳固地位的好法子。这也是历朝历代主母们常做的事。 但前提得是,这个孩子真的是瑞王的血脉。 对于恨不得早早甩掉黑历史的秦蕊姬来说,她从开始到现在,办法没少想,可怎么就没想到这个呢? 如果孩子不再归她抚养,也许有一天,瑞王会逐渐淡忘她的过失,也许她还有机会。 “我知道这样做会让妹妹为难,所以想先来问问妹妹的意思。如果妹妹舍不得,那今后我便不再提了。” 妙懿的神情逐渐冷淡下来,似乎已经认定了秦蕊姬不会同意,便要挥手送客。秦蕊姬哪里会错过这个机会,忙摆手说:“不是的,我同意。” 她谄媚道:“大公子虽是我的孩儿,可他更是殿下的骨肉,如果王妃肯亲自抚养他,自然再好不过了。” 妙懿闻言,面色有些缓和,但仍有些半信半疑:“到时大公子在玉碟上可与妹妹不再有丝毫关系,妹妹也不再是大公子的生母,即便如此,妹妹也能接受吗?” 秦蕊姬忍住内心的狂喜,她恨不得这辈子都不见这个孩子才好,哪里会不答应? “若蒙姐姐庇护,大公子定能博个好前程。我这个做母亲的岂能为了一己之私横加阻拦呢?”秦蕊姬用帕子按着眼睛,想要挤出几滴眼泪,以示不舍之情。只是这泪水说什么也挤不出来,于是她半闭着眼睛,用帕子紧紧捂住眼眶,做出一副伤心的模样。 送走了秦蕊姬,妙懿轻轻叹了一口气。一旁的怀珠不屑的道:“这位侧妃娘娘当真有这样的好心?” 妙懿眸光闪烁,淡淡开口道:“备车,我要去见一个人。” ☆、第175章 男人心 这是一个宁静的夏夜,微风,无云,一轮明月挂在瑞王府那做凌空飞举之势的屋檐斗拱上,圆亮得令人心惊。 高大的府墙之内,风儿暖暖的,柔柔的,裹挟着夜牡丹优雅华丽的芬芳,迎头扑了人一头一脸,那茸茸的花粉细末无孔不入的涌入唇齿,鼻腔间,惹来一连串喷嚏,惊飞了隐在枝端花叶下小憩的鸟雀。 “这些个扁毛畜生,又扇了我一头灰!” 黑暗中传来低低的抱怨,几名青衣小帽的小厮手提着灯笼,已经在门口等了将近两个时辰。从天光正明,到日暮西山,依旧不见有马车进门。 “王妃回来了吗?”也不知这是第几拨过来询问的,小厮们本已懒得回话,可回头一见来人,顿时精神了许多,匆忙小跑上前,鞠躬哈腰的行礼奉承起来。 “景致公公,您老怎么亲自来了?” “您随意遣个人来便是,怎敢劳动您大驾?” 只见一身华服的景致面无表情的走了过来,身后还跟着几个提灯的侍从。 “王妃可回来了?”他问。 “尚未归来。” “没回来还不派人去打听着?一个个都杵在这里等我喂你们吗?” 众人见景致发火,吓得一哄而散,纷纷找马找人的忙碌起来。 有那体面的老仆见状,悄悄上前询问跟随景致的侍从。那人偷偷道:“还不是王妃最近常常出门,算起来能有半个多月了吧。听说外面已经有些流言了。纵使咱们家殿下性情宽和,那也难保不生疑不是……” 这话已经很重了,那老仆听了,吓得不禁咂舌。再联想景致的表现,他不禁冷汗直流。 他张口结舌道:“王妃娘娘那是何等的尊贵,尤其是咱家娘娘还曾……还曾在宫里住过许久。好不容易才回来的。” 那人冷笑一声,压低声音道:“王妃又如何?不过是个女人,长得又标志如此,咱们王爷从前身体有疾,现如今嘛……就算守不住也没什么奇怪的。” “你休要胡言!”那老仆听到此处,已然汗如雨下。这等诽谤主人之言,不论是说的人,还是听的人,都易惹罪上身。他仔细看了看说话的人,暗暗决定今后离此人远一些。 也不知他是王府里哪位娘娘的人。 他能活到这么大岁数,全仗小心谨慎,不参与任何一派主子的争斗之中。 瑞王府,书房。 良辰觉得腿弯有点酸,他低头看着光亮如漆的地面,看着烛光将自己的倒影印在地板上,冷清的得有些孤寂。 此时,门口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良辰缓缓抬头,偷眼见瑞王正在伏案写字,便悄悄退了出去。不多时,他再次入内,依旧恭敬的垂手而立。 半晌,瑞王的声音幽幽传来:“如何了?” 如何了?哪一桩事如何了? 良辰脑中迅速闪过许多答案,其实也不过是片刻而已。 “回禀殿下,宫中传来消息,福王殿下因为纯孝,要被加封孝平王,不日即要出发前往封地。” 他顿了顿继续道:“陛下因为西边战事连日操劳,身体抱恙,太医日日入宫请诊。沈贵妃因不满淑妃贤妃协理六宫,请旨称病,闭居寝宫不出。德妃娘娘现亲自照顾陛下,暂时无暇□□。不过她让人给殿下代话,说陛下身子暂时无妨,殿下无须担心。” 话音一落,房内就是一静。 片刻窒息后,瑞王搁笔,淡淡说道:“父皇只是累了。” 不知是不是烛火摇动的关系,良辰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身体微微一颤。 但也许只是幻觉。 瑞王端起桌边茶盏,抿了一口,道:“安王府那边情况如何了?” “老奴一直派人盯着安王府,今日安王妃请了咱们王妃去安王府做客。” 瑞王的面容隐在烛火中,他端着茶盏的手停在半空,许久未动。 “哦?那可曾遇到什么没有?”他的语调平淡中透着一股难以察觉的阴戾,平常人也许察觉不出来,但良辰在他身边已服侍了十数年,如何听不出呢? 良辰的腰背佝偻得更低了些,他有一种感觉,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个出身不正,行为不端,甚至可有可无的王妃竟在王爷心中重过了皇帝? 不对,这很不应该。明明应该成为废棋的女人什么时候竟有了这样的分量? 若说是在榻上有什么隐秘的好处,勾得王爷欲罢不能,他还真是不信。他家王爷的心中只有江山社稷,从不将女色放在心上。那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回殿下,今日安王殿下亦在府中,并未出门。” “你在暗示什么?” 良辰忙忙撩衣跪倒,颤声道:“如今京中已有了流言,有人曾看到王妃和安王殿下出现在茶楼,酒馆,马场中。虽说都是一家人,本不该分里外,可外面小人颇多,看到了不免说闲话。” “闲话吗?” 瑞王淡然一笑,好整以暇的望着地上跪着的良辰。半晌,他说道:“去看看王妃何时归府。” 良辰会意,起身退了出去。 瑞王侧头望向窗外明月,渐渐看得入神,自言自语道:“这盘棋还要继续下下去吗?” 许是凝视了太久的月光,妙懿眨了眨酸涩的眼睛,提裙下了马车。早有仆妇围拢上前向她请安,其中一人压低声音说道:“王妃可算回来了,王爷那边都来人看过四五回了。” 妙懿微微一笑,道:“劳烦王爷惦记,我这就去见他。” 一侧侍立的怀珠心事重重的看着妙懿,妙懿察觉,笑骂道:“你这妮子,还不快回房去,这么一会就舍不得了?” 怀珠退下后,妙懿望着她的背影,抿了抿唇角。 “莫让殿下久等了。” 瑞王负手立在书房,窗口大开,月光如洗般落在他身上。听见门口传来轻盈脚步声,他淡淡道:“全都退出百步,非我召唤,不得靠近。” 妙懿已在门前站定,听见瑞王吩咐,会心一笑。他们不愧是夫妻,还真是心有灵犀。 “殿下,怎的还未歇息?” 瑞王缓缓回头,正好对上巧笑倩兮的妙懿,不觉一怔。 他生平见过美人无数,却没有哪一个如面前女子这般,笑起来如此生动鲜活。今日的她仿佛脱去了厚茧的玉蝶,月光照在她的脸上,身上,为她平添了几分精灵的气质,竟美得不真实起来。 他的眸子幽深而辽远,那里装载着整个天下。但是此刻,那里却只有一个女子的倒影。 “你饮酒了。” 佳人粉面含娇,眼波似水,白日里端庄矜持的瑞王妃已在此刻化为花妖精怪,只为蛊惑人心而存在。 “安王妃将得爱子,喜不自胜,妾岂能拂了她的兴致?” “女子有了身孕,岂能饮酒?” 妙懿正提步朝榻前走去,闻言,“咯咯”一笑,道:“今夕何夕,明朝来兮,譬如朝露,去日离兮……” 瑞王听她胡乱念着诗不诗,曲不曲的,眉头微蹙,“你醉了。”说着便要去扶她。 妙懿笑得更欢畅了些,一行清泪顺着她的眼角流下,瑞王一怔,停下了脚步。 “殿下,安王妃这个孩子即便是生下来也活不长吧?” 瑞王沉默不语。 妙懿吃吃笑道:“胡祸已平,沙罗的存在可有可无,沈氏又怎会容忍一个再没有任何利用价值的异族女子继续做安王正妃?” 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皇室从来哪里容得下闲人呢? 瑞王沉吟片刻后,说道:“唐将军的辞呈被父皇压下了,他是朝中肱骨,不必多心。” 父皇早就对唐家有所忌惮了,不过看在他在军中威望甚高,处理不好反生祸患。 妙懿用力摇着头,声音略显得有些沙哑。“唐家还有一位少将军唐贤毅,一步也错不得。” 她明白,激流之后,想要全身而退都需要皇帝开恩。 第129节 “还请殿下多为唐家周旋。” 瑞王深深凝视着她,沉声道:“他是我的岳父。” 妙懿仿佛没有听见他的话,她扶着榻几,摇晃着一屁股坐在榻上,喘了两口气后,抬眸直视瑞王。 此刻的她似乎清醒了一些,眼底波光微敛,沉凝似潭。 瑞王有些恼怒,但看着她美丽中显得脆弱又迷茫的小脸,又忍不住轻叹了一声,含笑朝她走去,“你这是借酒消愁?” 妙懿认真的看着他,忽然道:“殿下,我们做个交易吧。” 还差堪堪五步就要走到榻前了,闻言,他猛然顿住了脚步。 妙懿轻笑了一声,眼神愈发清醒了几分。她缓缓抚着自己的手腕,平静的开口道:“外面流言纷纷,瑞王妃不守妇道,和安王殿下来往亲密。” 她的语气平静得近乎冷冽,仿佛在说起他人的事情,与她无关。 “安王对瑞王妃一直不死心,竟不顾人伦,在安王府内调戏了瑞王妃。瑞王妃心存愧疚,回去找对瑞王坦白,瑞王一怒之下将其囚禁在府中。瑞王妃的侍女跑去向安王求助,安王贼心不死,竟将被囚禁的瑞王妃偷出,携其外逃。瑞王得了信,带人追赶。混乱中,安王被自己的手下误伤,落下终身残疾。一个德行身体都有亏的皇子,又拿什么继承皇位。殿下,您说这个主意如何?” 接下来便是长久的寂静。 许久之后,瑞王阴冷的声音传来:“原来我的王妃竟对本王如此忠心,竟不惜牺牲自己的一切,也要助本王即位。” 妙懿笑了起来:“妾方才所说,不正是殿下心中所想吗?” 越看瑞王的行事,妙懿就越疑惑。当初究竟为什么他执意要娶她为妻呢? 这个疑惑一直存在她的脑中,仿佛萌了芽的种子,在心头越扎越深。 直到前一阵,她发现安王对她情根深种的种种表现,才渐渐有所领悟。 从安王对她表示好感动那一刻起,瑞王恐怕就是如此打算的。他千方百计的娶了她,不是为了得到唐家的助力,不是为了她的美貌,而是为了利用她毁掉安王! 用一个王妃来扫除摆在自己皇位面前最大的障碍,这笔交易,并不算亏。 范蠡为了越王,连自己的情人西施都肯舍得奉出,这样的事又有什么难以理解的呢? 相反,世上绝对不会有第二个人想到,那个以仁孝正统为名的贤王,即便背负一个令他难堪的污点,也要杀掉政敌,得到整个天下。 他只是太爱这个天下了。 “事成之后,瑞王妃会自缢而亡,天下再不会有这个人存在。活着的,只有远在蓬莱一缁衣小尼,只念佛经,不言红尘。” 她静静注视着沉默着的瑞王,唇角缓缓勾出一个微笑,“那么,殿下准备好得到妾的效忠了吗?” ☆、第176章 风乍起 青铜香炉上盘踞着花鸟山水,仿绿锈古痕带着遥远的殷商气息,随着袅袅蒸腾的百合香幽幽扑面而来。窗外秋雨敲打在竹叶上,和着房内琴音,奏出一曲秋情晚景,令闻者谓为一叹。 怀珠低头坐在廊下,手中绣了一上午的玉色蝴蝶只绣了一半翅膀。雨雾浸得蝶翅愈发显出翠色,针尖戳在绣绷上,涩了手指,半天拔不出来。 “怀珠姐姐,怀珠姐姐。” 怀珠被恍惚推醒,抬头见数名丫鬟打着伞,提着食盒等在门口处。领头的媳妇子含笑道:“外面寒浸浸的,姑娘怎么不进去做活。” 怀珠丢下手中绣活,引着众人悄悄入厅将饭菜摆好,然后便将人都打发了。听得东侧间琴声未断,她轻叹了一声,走上前掀开门帘一角,只见妙懿正在拨弄琴弦,才要说话,却又迟疑起来。 妙懿仿佛感觉到了什么,也不回头,轻声说道:“我还不饿,等一下再吃。” 怀珠紧簇的眉头并未因为这句话而舒展,她双手绞着帕子,终于还是抬步走了进去。 “小姐,已经入秋了。” 距离上次和瑞王在书房中最后一次谈话,已经半个月时间过去了。而妙懿在那之后一直再没有出过门,甚至连房门都没有再踏出过一次。瑞王府上下事宜她都交给了管家来做,只偶尔有大笔银子支出时才会过问一二句。旁人只当是瑞王夫妇有了分歧,小两口不过床头打架床尾和罢了,没人在意。 当然,令他们毫不怀疑的原因还有瑞王每日仍到王妃处歇宿。 但怀珠了解内情,瑞王虽每日都来,俩人也并未分榻而居,但几乎彼此从不言语。就连行周公之礼时,瑞王妃即使被弄疼了也不肯吭一声。瑞王却变本加厉一般的折腾着瑞王妃,有时候一夜过去,瑞王妃疲累得连床都起不来。 那无声无息的愤懑和沉默,直是令人心悸胆寒。 怀珠一直看不懂瑞王。他总是面色无波,平静随和,偶尔也很威严。但最近他似乎心情不是很好,每次她入内服侍瑞王妃时,他都坐在一旁的椅子上,静静的喝着茶,打量着面色苍白倔强的瑞王妃。 怀珠差不多每次都要屏住呼吸做事,只觉得两个人之间那样的窒息和压抑,夹在中间的自己很容易被憋死。 有时候怀珠想,是不是身为妇人,只要事事顺从夫君就好了呢?就像瑞王妃和瑞王闹别扭,瑞王自然无事,但瑞王妃就会被下人质疑是不是失宠?她不知道这样的情形会持续多久,一旦瑞王不再宿在此处,那么瑞王妃的情形就会变得非常不妙。府中的秦侧妃,鲁美人会立刻迎头直上。 甚至外面的人得知了这个消息后,会纷纷送美人“孝敬”瑞王,或者筹划着将姐妹女儿嫁进来妃分宠。以瑞王今时今日的地位,多少人巴结无门。美人从来都是不缺的。要不是因为瑞王不喜美色,只恋瑞王妃一人,恐怕这后院中的姬妾早已数十上百。 可闹到今日光景,两个人又该如何继续下去呢? 怀珠忍不住道:“小姐,王爷好歹和您有这几年的情分,看着你们相处的情形,怀珠实在是揪心。” 琴弦刺耳的响了一声,妙懿身子一晃,险些摔倒。怀珠忙抢上前一步伸手将她扶住,道:“小姐可是昨夜累着了。” 话一出口,怀珠的脸就红了红。妙懿却浑然未觉。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小腹,忽然推开怀珠站起身,冷声道:“我要静一静,你出去吧。” 怀珠愣了一下,眼眶一红,低声应是,退了出去。 久久之后,妙懿方才长叹了一声,望向窗外雨景,忍不住念道:“雨如注,不见来时路。缘相误,无计花间住。” 念罢,不禁惘然。 又十日,忽然传来消息,因皇帝卧病,安王替其前往泰山祭天。 消息下达当天,整个京城的气氛都忽然凝重了几分。 从来祭天都是天子本人,即便有替代者,那也得是太子或者默认的下一任继承人。一直以来,瑞王和安王都是问鼎皇位的热门人选,此次皇帝选择了安王祭天,旁人不多想那是假的。 沈牡丹身为安王侧妃,几乎是旨意刚刚下达,她就知道了。沈贵妃第一时间接待了侄女沈牡丹,娘俩亲密的拉着手,喜不自胜。 沈牡丹见沈贵妃满面红光,连说话底气都厚了一分,不禁眼珠一转,附耳说了半晌。沈贵妃点头,道:“你父亲也是这个主意。”说着又叹了一口:“可惜了她肚子里的孩子。” 沈牡丹心头一跳,面带忧色的道:“侄女也觉得可惜。但将来孩子长大了,容貌定与咱们中原人有异,还有那样一个的母族……终究生出嫌隙。而且她嫁与王爷之前不知曾和多少男子有来往,即便在王府内安份,可她还时常出门去沙罗国馆驿,一去便是半日……毕竟她曾是沙罗公主,驿馆中都是她曾经的臣下,连王爷也不好拦着。至于是否和什么人来往,谁也说不清。” 沈贵妃面色一沉,道:“这样的想法恐怕不少人都有。如今边疆已平,祸患再无,她这个沙罗公主的用处也到头了。再留下去就是玦儿的阻碍。也罢,夜长梦多,你回去亲自处理此事。” 沈牡丹笑了笑,却没有动地方。沈贵妃看了她一眼,道:“这件事我会亲自和玦儿解释。他还年轻,今后还会有许多嫡子。好孩子,你继续吃太医开的药,将来就靠你了。” 沈牡丹心中一哂,暗道你儿子不去我那,就算吃再多的药又有何用?但想想将来安王登基,有沈贵妃在,她必居中宫。到时候她或自己生,或从其他嫔妃处抱养,她还年轻,还愁膝下无子吗? 于是,就在安王出发的那日晚间,安王府传来阵阵女子哀叫声。不多时,丫鬟匆匆跑去向沈牡丹禀报,说安王妃小产,情绪不稳。 沈牡丹深吸一口气,面上已露出得意之色。次日一早,沈牡丹来到安王妃院中,将众人遣出,只领着贴身丫鬟入内。 房中血腥味尚未散去,因未开窗,光线有些昏暗。安王妃躺在纱帐内,原本艳丽的脸上此刻毫无血色,苍白如纸,憔悴如老了十岁。 沈牡丹以帕子掩鼻,轻声叹道:“太医说姐姐肝火太盛,因此未能保得孩儿。姐姐莫要伤心,府中的事就都交由妹妹打理吧。你养好身子,再为王爷诞下嫡子才是。” 安王妃忽然从床上坐起,一双媚眼直勾勾的盯向沈牡丹,幽沉沉的带着煞气。 沈牡丹毫不退缩的迎上她的目光,要是连这点狠心都下不了,将来她如何坐上皇后之位? 二人对视了半晌,安王妃忽然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捶着床,形如疯癫。 沈牡丹推开担心她安危的侍女,平静的说道:“你不过一蛮夷女子,即便贵为公主,也不如我朝一臣子之女。你有今日的下场,并无稀奇。” 喀丝珠丽一指沈牡丹,几乎笑出了眼泪来。“想我这一生,踏遍万水千山,见遍世间繁华,没什么是我没见过没听过的的。世间男子皆为我所倾倒,美男子我想要多少就有多少。我睡过的男人比你一辈子见的还多,我享受过的你却一辈子都不可能体会。” 见沈牡丹变色,喀丝珠丽笑得更欢了。“你们中原女子从出生开始就生活在一个院子里,到老也是如此。你十八岁的时候和你八十岁又有什么区别?安王现在就对你失去了兴趣,你一辈子也不过是守活寡罢了。可你却什么都不能说,因为说了就是嫉妒大罪,足以令你失去一切。这样的日子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只活了不到二十年,却比你活到八十还快活!就算我此刻死了,那也是毫无遗憾而死。而我的阴魂也可以回到我的祖国,继续逍遥。对了,就连你将来死了,那魂也是皇族的魂——由不得你。你不过是家族的傀儡,皇室的傀儡罢了,有这时间,你还不如同情一下你自己!” “疯妇,你这个疯妇!” 喀丝珠丽这一席话对沈牡丹来说无异于大逆不道之妖言,就算听着也要受连累。沈牡丹抚着胸口,厉声吩咐道:“你们都给我将她看好了,没我的允许,谁也不准和她说话!” 喀丝珠丽暂时还不能死,怎么也得缓上几日,等安王祭天归来再说。现在时机太过敏感,所有人都盯着安王府,要不是沈牡丹实在不想错过除去喀丝珠丽肚里孩子的大好机会,也不会挑这个安王不在的时机动手。毕竟看安王的意思,还是对这个唯一的子嗣有所期待的。 安王妃小产的消息很快便流传了出去,宫中除了沈贵妃赏赐了些补品外,再无人过问。毕竟安王妃再尊贵也尊贵不过皇帝的。现今皇帝身体愈来愈差,反复生病,虽不是什么大病,却总不痊愈,实在令人忧心。 福王已赶往封地赴任,安王不在京师,康王借口为皇帝祈福,三天两头往郊外跑,说是去佛寺礼佛,其实大家都知道不过是个幌子,打猎游玩才是他的目的。 瑞王除了入宫侍疾外,其实很少插手政事。皇帝虽对他十分放心,瑞王却谨守本分,想较往日,倒更加清闲了些。 皇帝批了一刻钟的奏折,已咳嗽了三四回,手脚伶俐的宫女忙上捶胸揉肩,服侍他吐痰喝茶。太后恰好携德妃前来探视,见状,心疼不已,遂劝道:“皇儿身体要紧,公务可交由大臣宰辅来做。” 皇帝笑道:“朕也是习惯了,不碍事的。劳母后挂心。” 太后道:“玦儿不在京中,珣儿还在!他也大了,不如让他帮你处理些小事。” 一旁的德妃扶着太后落了座,从宫女手中端过一盏茶,递到太后面前,笑道:“陛下身体好着呢,御医说再吃两副药就能去根了。太后也是关心则乱。现在国泰民安的,还不到咱们娘俩替陛下分忧到时候!” 太后拍着她的手,哈哈笑道:“也就是你这实心肠的孩子敢对我这老婆子说这样的话。罢了,咱们哪里懂前朝的事,还是斗我们的叶子牌去吧。” 德妃笑吟吟的道:“太后娘娘手下留情,呆会少赢我几两银子吧。” 太后点头,郑重道:“上次崇兴那孩子还跟我说,将来出宫开府之后,想将你接过去养老。我想着要那样你可得多攒些钱,宫外不比宫里过得舒坦,处处要用银子。” 皇帝听了,只觉哭笑不得。“母后这是挤兑儿子了。” 他一个堂堂皇帝,难道连妻女都养不起吗?他看了一眼德妃,道:“母后这样喜欢德妃,想必也舍不得她出宫居住吧。” 德妃含笑垂手而立。自古以来很少有宫妃在皇帝死后随女儿居住的,但也并不是没有。可如果做不成后宫第一人,那么能出宫随儿女同住也不愧为最理想的退路。 单看皇帝如何抉择了。 太后点到即止,略坐了坐就带着德妃回后宫去了。 这一日,瑞王回府很早。 妙懿坐在房中,只听门外传来男子温柔的说话声。怀珠惊喜而又战战兢兢的说道:“……王妃安好……殿下要到花园里逛一逛吗?” “也好。” 妙懿暗暗叹了口气,缓缓站起身来。 既然避无可避,那还是面对得好。 日光如雪,莹亮得几乎刺目。妙懿举手遮在额前,却见一个阴影缓缓覆了上来,将她笼罩其中。 妙懿轻轻仰头,眼前俊朗威严的面容直比他背后的阳光还要炫目。 从什么时候起,在她印象中,那身处万千盛开的琼花海中的温和男子已经变了模样呢? 他朝她伸出一只手,大掌握住她的纤指,缓缓放在手中把玩。 “我们走走吧。”他温柔望着她,轻轻说着。 妙懿垂下头去,露出一段初雪般晶莹白皙的颈项。 第130节 她默默的任由他牵着她的手,风拂起她颊边碎发,恍惚中,似有缠绵未休的情意未尽。 亦或者,这不过是另一场镜花水月罢了。 ☆、第177章 风云变 金菊摇曳,盘盏大小的花开得正盛。因瑞王喜金、紫二色,王府花园内多植此二色菊花。 紫袍男子拉着素袍女子在花间漫步,下人们纷纷躲避让路,遥遥下拜。既不敢上前打扰,又需得礼数周全。天家的威严气派,从不容人染指。 瑞王缓下脚步,徐徐开口道:“秦侧妃的孩子不是孤的。让她入府不过是权宜之计。” 妙懿在沉默中缓缓抬头,瑞王的侧脸十分英俊,他的眼神犹如深潭,令人难以看清。 “鲁美人的家族太过摇摆不定,让她入府是为了逼迫鲁氏摆明态度。” 妙懿恍然抬眸,他在告诉她自己的决定吗? 瑞王继续道:“三年前的我有太多掣肘,所以不得不妥协。同样的,他们也都明白,这不过是一场交换,利益分明,绝不奢求。” 他低头凝视着妙懿道:“你在宫中见到的那个我,除了残破的身躯,还有满心的愤懑和不甘。我从一出生就知道自己将来会承袭大统,可惜,总有许多人从中做梗,甚至一度令我垂死。除了忍耐和等待,我想不出还能怎样做。 当时我曾向父皇求助,可对他来说,那些人也是他的家人。他不可能为了一个毫无前途的儿子除去其他的儿子。” 说到此处,他有些哽咽,握住妙懿的手更紧了些。妙懿低头看着他们相握的手,若有所思。 “我曾视身边所有人为棋子,甚至连同父皇在内。我以为我的心会越来越冷,越来越麻木,可自从你来到我身边之后,一切仿佛有些不同了。” 究竟哪里不同了呢?四季依旧更替,权谋争斗仍然险恶,兄弟父子相残,宫内宫外风云莫测。 但有些事正在悄然改变。也许是一件袖口处刺绣精致的云纹,一盏亲手熬制的美味汤羹,一个望一眼就可以令人心安的身影。 他拖着一身疲惫从书房回到寝殿,见她已歪在榻上睡着了。桌上放着已热过几次的精致菜蔬,手边是还未绣完的鞋面。他拿起来比量了一下,却是自己的尺寸。 日日夜夜,耳鬓厮磨,恩爱渐长,心中挣扎愈盛。 他舍不得了。 尤其是当她再次回到自己身边时,一切都已被思念击碎。他想将她永远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 本该在年少时便识得的情之滋味,却直到今日方知。 他,是不是错过了什么? 华珣扶住妙懿的双肩,深深凝视着她明澈的眼眸,后者却侧过头,避开了他的目光。 “妙儿。” 他唤着她的名字,语气中带着一丝罕见的软弱和不自信。 “过去都已过去,我知道难以弥补。但将来能站在我身侧的唯有你一个而已。你是我的妻子,我当一生爱护与你。你我携手,共享天下繁华,得万世尊荣,这样不好吗?” 他的语气十分笃定,这是一个来自帝王的承诺,并且他有实现的能力。 “若你不喜欢,我可以不再纳妃,今生只守着你一个过人,好不好?” 好不好,好不好? 这不是一个情窦初开的青涩少年,而是一个意志坚定,金石难改的男人的承诺。只要她点头,只等她点头,一切便唾手可得。 他一动不动的望着她的脸,似乎想从她的表情中读出她的心思。妙懿闭了闭眼,长叹一声,慢慢开口道:“殿下,虽然您是真命天子,可这江山还需要各世家大族、王公等辅佐。只恐将来殿下会身不由己。” 华珣笑了笑,道:“那是我需要做的事,你不必担忧。我既然有此承诺,便能够做到。” 他目光灼灼,望向怀中软玉温香,忍不住低头亲吻她的面颊。亲吻片刻,却似乎仍不餍足,忽然伸手将她打横抱起,快步朝寝室行去。 这一荒唐,等再醒来时,天色已然全黑。 妙懿枕在瑞王怀中,二人长发交缠,呼吸相闻,亲密至极。房中没有点灯烛,黑暗中,瑞王用手轻轻抚着怀中女子的背,有一搭没一搭的,仿佛昏昏欲睡一般。 但他们都明白,此刻的彼此都异常清醒。 华珣低头轻吻妙懿额头,比起平日的温柔亲密,此刻他的吻多少带些小心翼翼。 他明白他的王妃外看似圆融平和,内心却是倔强不屈的。她既已洞悉前情,心内自然会有一些想法。 “殿下。”妙懿忽然开口,声音略带微微的暗哑。 华珣手臂一紧,语气却平静温柔,一如往昔。 “殿下,妾近期月事未至,似已有孕。” 御医院的宋太医并非第一次踏足瑞王府,但却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几乎是被人拉着跑进来的。 先是他正坐在家中看医书,看着看着就来了兴致,提笔默写了一个新学的古方。身边为他红袖添香的是新晋纳入府中的侍妾佳桃。佳桃容貌妍丽,弹得一手好琴,比那些价值千金,受过精心□□的扬州瘦马不差什么。 此刻她正在研磨,长袖半卷,露出一管雪白皓腕,腕上玉镯玉光致致,灯下佳人婉转妩媚,脉脉含情……正情动之时,门外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吓得宋太医以为夫人来了,忙命佳桃先从后门出去。 在得知是瑞王要传他时,他刚要松口气,却被瑞王府下人催促着连衣裳都没换就上了马车。等到了王府,他几乎是脚没沾地,就被人连拉带拽的送到了瑞王寝殿。 隔着纱帘,气喘吁吁的,连惊带吓的宋太医隐约窥见端坐在帘后榻上的瑞王怀中抱着一名女子。他猜测此人是瑞王妃,于是不敢直视,低头诊起脉来。 眯着眼摇头晃脑了一会,他站起身,躬身行了个礼,笑呵呵的道:“恭喜殿下,王妃已有身孕月余。” “真的吗?” 瑞王的声音带着些不敢置信的轻颤,不过以宋太医的医术,诊断妇人是否有孕还是轻而易举的。 况且事关瑞王嫡子,他可不敢有丝毫懈怠。 “好好招待宋太医。” 接下来,瑞王府内可真是热闹了起来,王妃有孕的消息迅速传遍全府,源源不断的药材和补品被送到了瑞王妃处。瑞王更是直接将瑞王妃搬到了自己的寝殿中,同吃同寝,同行同止,几乎寸步不离的守着。 瑞王身边的人从未见过他这般模样,却又不好说什么。只有詹士府几个人回事时稍稍表示些许不便。 “殿下,安王殿下已到达行宫,正在准备祭天事宜。”身为詹士府典仪和瑞王的幕僚之首,陆痕身家性命全系在瑞王身上。有些事,他不得不提。 “依旧按照计划行事便是。”瑞王见他迟疑,笑了笑,负手走到他面前,说道:“连你也认为孤失了心智不成?” 陆痕一凛,他确实害怕瑞王会因为沉迷女色而手软。 “京中一切皆在孤掌握之中,安王没有翻身的可能。” 皇帝之所以会安排安王前去祭天,皆因瑞王一派的谋划。“沈氏那边可以动手了。” 作为安王最强有力的支持,只要沈氏一族被连根拔起,安王便不足为惧。 他的这个三弟很聪明,但到底还是过得太顺了。沈氏又因为过于庞大臃肿,膨胀在所难免,因此在朝野树敌无数。当然,将沈氏至于此境地的还有皇帝的纵容。 他的父皇到底还是老了。有些事情,他心里清楚,却难以为继,只能交由下一任帝王去处理。而下一任帝王的人选,想必在他心目中一直是安王。 安王年轻气盛,又深知沈氏利弊,必然不肯让外戚做大。而他也会看在沈贵妃面上,对沈家有所保留,不会赶尽杀绝。但一番清洗是少不了的。清洗过后,沈氏必然紧紧依附安王而动,是以最小的代价稳定朝局,让皇朝进入下一代轮回。 他的父皇想得很好,但若是安王登基,其余皇子他定能容下,唯独他的这个先皇后嫡出的二皇兄是别想得到好下场。轻者流放,重者软禁或刺死,以绝“立嫡派”大臣之望。 华珣一直知道父皇这些年对他有所忌惮,盖因他的嫡子身份,身边聚集了很多支持老牌世家。这些世家一向以“嫡”为本,若是安王即位,那便是庶子压过嫡子,这些世家中蠢蠢欲欲动的庶出子弟和庶支家族又会如何呢?有的时候,这样的观念支配着整合家族的延续,令他们顽固无比。可皇帝只喜欢支持和忠心于他的人,对于擅自站队的家族和大臣又怎么喜欢得起来? 当一个人成为了帝王的威胁,即便是他的亲生儿子,那也是不能容下的。 华珣遥望皇宫的方向,他那垂垂老矣的父皇就住在那里。而他的母亲,就在那里生下了他,也在那里咽下了最后一口气。他生在那里,长在那里,若不能登上皇位,那今生他的存在岂不是变成了笑话一场? 他忽然回过头去,一眼便望见因怀孕而身体不适的妻子正躺在榻上沉沉睡去,眼神不禁逐渐柔和起来。 那是他的妻儿。 安王没来由的打了个寒颤。 他派去监视瑞王,以及打探瑞王府内消息的探子迟迟未曾回信。京城内倒是风平浪静得很,这倒让他觉得有些奇怪。 按理说他的二皇兄可不是省油的灯,看到他来祭天,竟然一点动作都没有吗? 还有那日瑞王妃和他说的话。他一刻不能忘。 她说:“瑞王一直在利用我,我不过是一枚棋子罢了。” 她说:“也许他现在改了主意,但我不知道他会不会再次利用我。” 她说:“安王殿下,不论你和瑞王谁当皇帝都好,我都不想掺合进来。我只想安安静静的过我的日子。今后不论我说什么或者做什么,请你都不要理会我。” 人都说他多情,并认为多情之人难长情,处事容易优柔寡断。但他华玦很清楚,在江山美人之间,他会和他的其他兄弟一样,最终选择江山。 这是他们立身的根本。是光耀万年的千古基业。纵使他爱一个女人到极致,甚至肯为她去死,那也得是在他安顿好一切,并让他的后代可以安安稳稳享受祖宗基业之后。 他首先是当朝皇子,是父皇最喜爱的儿子,是沈贵妃和沈氏的依靠,是他将来嫡子的父亲,最后才是他自己。 他的骨血中刻印着荣耀和传承万世的*。 也许在等到他得到一切之后,他才能毫无保留的好好爱一个女人。无论那个女人是谁,他都能将她抢过来,好好放在身边宠爱。 祭天的祭典进行得很顺利,但华玦却只觉得心慌,隐隐似乎有事要发生。不过京城有父皇坐镇,后宫有沈贵妃,前朝有沈氏一族,有他们在,他不会有后顾之忧。除此之外,他还有什么要担心的呢? 不过,他确实不宜离京太久。现在是让父皇下定决心的关键时刻,夜长梦多,不如趁着此时瑞王虎视眈眈,而他又最得帝心的时候,再努力一把,彻底将父皇拉到他的身边来。毕竟一个充满威胁的嫡子总是令人觉得不安。 他自认对父皇很了解,早年他觉得愧对瑞王,因此对瑞王十分优容;但现在眼看瑞王变得强势,再加上他们刻意安排人从中挑拨,他那多疑的父皇便更加偏心于他。 在祭典完成之后,安王立刻开始准备起了回京的事宜。 “殿下,大事不好了!” 匆忙赶来的下属连通报都顾不上了,连滚带爬的冲了过来。 瑞王带着人走上前去,蹙眉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禀,禀报殿下,大事不好!陛下遇袭,此刻昏迷不醒。羽林军追查刺客,刺客供认是沈氏一族中的沈才,沈兴,沈智所为。因牵涉重大,沈家上下许多人都被抓了。与此同时,羽林军在搜查沈家时还发现了沈氏一族勾结胡人的证据!现在京中一切都在瑞王掌握之中,情况十分紧迫,我们许多人都被抓了!沈大人命小的连夜赶来面见殿下,让您千万别回去。瑞王恐已有了反意!” 众人全都被这个消息惊呆了,安王紧紧攥住拳头,心思百转。 他从不敢小瞧这个兄长,甚至对其有所忌惮,但是他却不知道这位心思深沉如海的兄长竟在不知不觉间控制了羽林军,甚至还下手令控制了父皇!没错,刺客的事定然是他这位兄长所为,而且他既然敢做到如此地步,那就是不想让沈氏和他这个安王有反击的机会。他这是打算用雷霆手段直接登上皇位! 他猛的一拍桌案,厉声道:“我不能坐以待毙!” ☆、第178章 变天了 “这天,要变了。” 殿前古朴典雅的高窗大敞,德妃缓缓回过头去,层层叠叠的金色幔帐在秋风中飘摇,隐约扬起一处帐角,露出里面明黄色的袍子。 那里躺着她的丈夫,那个曾在她的记忆中,风光霁月,万民敬仰,曾经屹立于帝国之巅的男人。 第131节 可惜也只是曾经罢了。 寝殿的门被轻轻推开了,熟悉的脚步声传来。宫女脚下常穿的软底绣鞋踏在幽凉青砖地上时几乎无声,可德妃却听到出来,她的这名贴身宫女的步子比往日急促了些。 “外面如何了?”德妃沉声问道。 “瑞王已经得手。” 京城已在他们的掌握之中。 德妃面上丝毫没有喜色,她继续问道:“可有安王的消息?” “安王下落不明。” 德妃闭了闭眼,这才是她最担心的事情。只要安王还活着,沈氏一族便有翻身的可能。 此时的后宫已被她完全控制,沈贵妃被软禁,她身边的爪牙全被处死。太后闭门不出,这只老狐狸并非皇帝生身之母,反正不论谁做皇帝,她的地位都不会变。 “下去吧,继续打听消息。” 宫女退出,德妃缓缓转身,走到龙床边坐下,目光温柔的凝视着已经睁开眼睛的皇帝。 “朕……你们对朕做了什么?” 皇帝虚弱的躺在那里,目光涣散,面容苍白,一副垂垂老矣的模样。 德妃柔声开口道:“沈氏一族居心不良,竟然派人刺杀陛下,凶器上被淬了□□,太医已经尽力了。” 皇帝颤抖着双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此刻什么都明白了,可现在说这些有用吗? “安王呢,安王在哪里?”他急切的问道。“你们将安王如何了?” 德妃抿唇一笑,伸手帮皇帝掖了掖被角,细语温声的道:“陛下养伤要紧,有瑞王殿下和诸位王公在,想必不日便会寻回安王。” 皇帝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他挣扎着想要从床上撑起身体,可没两下便已汗湿了脊背。他无力的摇着头,恨声道:“德妃,都是朕太心软了,当年竟没有一并杀了你!” 德妃缓缓收敛笑容,静静凝视着老迈的皇帝,声音清冷。“陛下忘了昔日高皇后的死因,臣妾却没忘。陛下忘了瑞王的腿是如何断的,瑞王也没忘。” 皇帝的脸迅速灰败了下去,只听德妃继续道:“高氏一族是如何在瑞王受伤之后彻底败落的,您心中清楚。可他们为什么一直不抵抗,陛下难道没有怀疑过吗?还有沈氏,他们可是您手里的刀,为您挡了天下多少人的仇恨?当然,您心中还是想保住他们的,可惜天不遂人愿,一切转了一个弯后又重新回到了瑞王手中。” 兄弟相争,父子相残,都是由当今皇帝开的头。这位刚愎自用的皇帝,终究自食恶果。 “你,你可还在怨恨朕杀了高景昭吗?” 德妃听他提到这个名字,神色间却没有丝毫改变。她目光平静的望着皇帝,只是沉默着,沉默着。 皇帝急促的喘息了一声,哑声道:“你果然还在怨怪朕。” 德妃的眼神告诉他,她从未忘记过那段过往,从未忘记过昔日那段情。 “从五岁到十五岁,陛下可曾明白,十载光阴对一个人的意义?” 你可明白,一个人的存在对另一个人的意义? “你,你这个女人为了男女私情,竟然背叛朕!”皇帝此刻已是气怒攻心,原本以为后宫最贤良淑德的妃子之一,竟然会为了另外一个男人而不惜将他置于死地! 德妃高扬着下巴,轻蔑地道:“陛下以为臣妾是为了区区男女之情吗?“她顿了顿,声音更冷了一分:“您莫非真的以为高氏与我们谢氏反目了不成?” 皇帝猛然睁大了眼睛,青紫的嘴唇轻轻颤动着:“你们竟联合起来做戏!” “是!高氏早几年就已对陛下的心思有所察觉,为了尽可能保存实力,以待瑞王长成,必须保住谢氏!” 当年的凶险比之她今日描述有过之无不及,她眼睁睁看着那个她视为兄长的温厚男子,那个她曾在儿时度过无忧童年时光的高府,那个承载着她一切美好记忆的地方,一切的一切都被眼前这个男人亲手打破。 从此明媚春光,烂漫夏日,再不复以往斑斓多姿。 漫长的深宫岁月让她学会了隐藏心事,她仿佛旁观者一般,静静的看着他所做的一切,将苦涩一口一口咽下。她在等,她一直在等,她这一生的大半时光都在等,只为了在正确的时刻做出正确的选择。 她要为她的仇恨找一个发泄口,她要为她的家族继续兴旺百年寻找契机,她要为她的女儿撑起一生无忧。 这是她的命运,她的使命,她的责任。 现在,她已经做了一切她能做的。 夜晚的京城静谧得仿佛沉睡中的庞然巨兽,月光白森森的洒满宫阙楼台,市井长街中,高耸的城墙上悬着大红色的灯笼,在夜幕中泛着血色红光,隐隐给人不祥的预感。 城头巡视的士兵警觉的竖着耳朵,四下张望。忽然,他身后响起一声微弱的轻响,仿佛石子轻轻落地的声音。他警觉的回头望去,却只觉得眼前一黑,瞬间失去意识。 黑衣人抱住软下来的尸体,缓缓放在地上。越来越多的黑衣人出现在他的身后,仿佛从地底冒出一般,很快便摆成了一个阵列。 一切都在预示着一场隐匿在暗夜中的杀戮正在悄无声息的进行着。 妙懿猛然睁开双眼,四周一片黑暗。她扭头朝身边望去,精美的绸被中余温犹存,人却已不在。 她起身披衣,向外走去,值夜的侍女听见动静,在门外轻声问候。 妙懿推开房门,微微眯眼,殿中两侧摆放数枝两人高的铜树烛台,上面摆满点燃的红烛,整夜不熄。奢华精美的瓷器玉宝在两侧辉煌烛火的映照下,泛着迷人的光泽。 “王妃可要吃茶?” 侍女悄无声息的跟上来伺候,妙懿恍若未闻,她就这样散着长发,光着雪白玉足,一步一步朝殿门处行来。侍女们相互对望一眼,亦步亦趋的跟了上去。 见她伸手去推殿门,侍女忙跪下劝道:“外面风大,王妃已有身孕,受不得凉风。” “让开。”妙懿淡淡吩咐着,声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冷意。 她径自从跪了一地的侍女中穿过,伸开双臂,微一用力,随着“吱呀”一声响,沉重的殿门缓缓向两面退去。 殿内烛火忽明忽暗,凉气瞬间扑了满面,清寒透过薄薄的衣料渗入肌肤。及腰长发在风中轻舞,袍带飘扬,凌风欲飞。 “就在今晚了,对吗?” 侍女们伏跪了一地,长拜不起。 天边隐隐泛起红光,在深暗的夜幕中昭示着不详。这一夜如此漫长,无人入睡。 空气中透着肃杀之气,妙懿独立在门前,从子夜一直站到天光放亮。侍女仆婢们也战战兢兢的陪了一夜。 更鼓,滴漏,虫鸣,在这一夜默契的全部消声。夜静得不可思议。 “景致公公,您可回来了。外面情况如何了?” 景致擦了一把汗,面上是一夜未睡的干黄色,精神却异常振奋,两眼放光,语气中带着不可置信的兴奋和一丝迷惘。 “叛党已被诛杀,这下朝中再无人可撼动咱们王爷了!” 王府众人闻言,无不欢欣鼓舞。富贵险中求,一个不慎就是灭族之罪,谁不捏着一把汗呢? “王妃现在何处?”他回想瑞王披甲持剑,挥斥方遒到英姿,恨不得第一时间告知王妃。” 一夜未曾露面的怀珠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将他拦住,小声说道:“王妃一夜未眠,这不才刚刚睡下?” 瑞王妃的行为很好理解,过了今夜,她就是皇后娘娘了,任谁这个时候都不可能睡得着。 景致点头道:“王妃有了身子,你们好好伺候着,免得殿下担心。娘娘的福气在后面呢!” 景致搓着手,因心情激荡,一刻也不能放松。怀珠忙将他请入耳房,命小丫鬟烧茶端来为他提神。又将服侍了一夜的侍婢们遣回房休息,等待府里管事下一步的指令。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中。 当金色朝阳将整座皇城的琉璃瓦映得光辉耀目时,瑞王府后院内却安静得有些不像话。半开的轩窗下,一支花苞含香半吐,好奇将花枝探入窗前妆台。敞开的檀木匣内放着一支金凤,凤口含着的鸽血红宝石在阳光的映照下泛着艳丽诡异的红光,仿佛血泪。 “昨夜刚刚剿平安王同党,今日就有人上折子请封孤为太子了。” 瑞王随意将手中的奏折丢在御案上,皇帝昏迷不醒,为稳定大局,他已受命临时搬入皇宫理政,稳定大局。 此刻的瑞王换下戎装,简单清洗过后,换上亲王服饰,神采奕奕的坐在御书房内翻阅奏章。至此,他已大权在握,天下再无人可与他抗衡。 康王闲适的靠在一旁椅子上,任由小太监为他捏背捶腿,舒服得直哼哼。 “皇兄,我真不明白,这龙椅有什么好座的?咱们兄弟天生就富贵以极,凡事又都有父皇撑腰,安心享受生活多好!何苦劳心劳力,杀来杀去的,傻不傻呀!” 瑞王一笑,瞥了他一眼,道:“照你这样说,我这腿就不会断了。” “皇兄不能这样说。”康王嘻嘻一笑,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虽说不管哪个哥哥当皇帝,他这个皇弟都是富贵贤闲王。无奈他母妃淑妃一家总不安份,还犯在了这位二皇兄手中。他也只好将功赎罪了。 若说还有什么原因,其实他心里多少有些畏惧这位二皇兄。他的身上有一股隐藏极深的戾气,顺者昌,逆者亡。他本能的察觉到了危险,又知无力反抗,那就不妨投入其羽翼。 见他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瑞王笑了笑,道:“若担心,不妨到后宫看看淑母妃去。” 康王心头一跳,忙拱手作揖的冲着瑞王求饶道:“皇兄可别刁难臣弟了,母妃每次一见到我非得唠叨上两个时辰不可!”他眼珠一转,似乎想到了什么,嘿嘿笑道:“母妃还说待登基仪式之后,等宫里不忙了,就把我一位表妹送进来。” 他拿眼偷偷觑着瑞王,见他面色平静,继续道:“虽说样貌比不上二皇嫂,但也是一位标志佳人。若皇兄不好这口,我那还有好几个表妹呢,环肥燕瘦的,保准有一个能让皇兄看得上眼的。” 瑞王也被他逗乐了,“你若喜欢,何不自己纳进府中去。” “那不一样,我这些表妹一个个眼睛长在头顶上,可都看不上我。用我母妃的话说,我就是团糊不上墙的烂泥,掉进水沟里的朽木,举着扛着都扶不起来!” 一番话将房内众人都逗笑了。一旁伺候的太监宫女们一个个以袖掩唇,也不敢乐出声来。 “知道你想偷懒,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 虽说安王已被射杀,沈家全部下了大狱,但后续清理乱党的工作还有有人来主持。这个人选必须要背景够硬,还能在关键时刻压得住阵脚,瑞王就想到了弟弟康王。 “你府里还有三个侧妃的空,我打算指两个侧妃给你。” 瑞王发话,语气不容置疑。康王对办差没什么兴趣,对后院添女人却并不排斥。也不过是添两双筷子而已,他还养得起。 康王明白,自己这位皇兄为了上位,可谓费尽了一切心思。单是笼络各大家族就花费了不知多少力气。要知道,这些家族有的已经延续数百年,经历过数个朝代更迭,对谁家坐这个皇位已经没那么在乎了——不论谁坐,他们的荣华富贵不变。 看来,后宫难免又要多几位高门出身的妃嫔了。 至少皇兄登基后的前五六年少不得要忍些气了。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康王只要稍微想想就头痛。在这方面,他就明显不如他几位皇兄。 不多时,白慕襄求见。他现在已经是御前侍卫统领,可谓一步登天。瑞王原本看到他还很高兴,却见他一进来就长跪不起,面色也就渐渐转为肃然。 “说吧,发生什么事了?” 白慕襄双膝跪地,连头都不敢抬。“臣因怀疑安王死得太过容易,特意找了许多人验证尸体身份。结果……”他顿了顿,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心:“此尸体并非安王真身,只是其替身!” 一瞬间,殿内空气凝结,康王的身体僵在了那里,也不敢去看皇兄的脸色。 兄弟相争本就不是好事,就算二皇兄有多么认为自己是正统,那感觉还是不一样的。这个话题本该在今夜之后成为禁忌,永远埋在黑夜里,连梦中都不敢再次品味。可在光天化日之下就抛了这个话题出来……实在有种耳刮子狠狠煽在脸上的感觉。 他这边听得汗毛直竖,又不敢现在离开,甚至连动都不敢动一下。半晌,只听上头发出轻微的笑声,瑞王笑道:“孤也多少猜到了些。” 他这位皇弟可从不是好糊弄的。 “即然人没死,那就继续追查下去。对外只宣布安王的死讯,就说畏罪自杀,我这个皇兄也不为难他的身后事。只把安王府盯严些,若有安王的消息,立刻回报。” 他的声音在深广的殿宇中回荡:“安王乃是孤的皇弟,只是一时糊涂,任由沈氏谋害父皇龙体。为给父皇祈福,即日起,大赦天下,以安民心。朝中大臣各安其职,各司其位,绝不因安王和沈家之事株连其姻亲。” 一时瑞王又唤来心腹大臣,简单研究了一番朝中局势,决定位几家世子宗室赐婚。康王在一旁听了半晌,起初有些迷糊,听着听着,居然脑中一闪,明白过滋味来了。这是皇兄要让安王成为光杆司令呀! 京中势力重新洗牌,将沈氏的影响降到最低,避免这些人因惧怕瑞王清算,铤而走险。这下互相有了依靠和掣肘,这些人就不想动弹,也动弹不得了。 世界上本来就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即便安王漏网也再掀不起风浪了。 第132节 不过说是这样说,安王还活着本身就无法杜绝一些人的希望。 接下来有得忙了。 康王正琢磨着要不要先下手为强,自告奋勇领个轻巧些的活时,就见良辰公公愁眉苦脸的走了进来。 他的脸色比白慕襄还差! 康王决定无论如何,这次一定要先溜!可还没等他开口,良辰已经拜倒在瑞王脚下,磕了好几个头。 瑞王似有所感,霍然站起身,低头沉声问道:“王府里出了什么事?” 良辰用一种这句话说完,下一刻就会被瑞王宣布杖毙的语气陈述道:“瑞王妃失踪了。” ☆、第179章 最终局 小二抬头看了看天色,心说这也没下雨没刮风没大太阳的,茶棚子里却坐得满满当当的。 距京城六十里的岔路上只有这一个用油布和木板搭起来茶棚,因为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来往过路的行人商旅都爱在此歇脚。茶棚虽小,生意却一直很好。茶水是卖得贵了些,可运费也加在里头呢,价钱公道着呢! 出门在外,也没人在乎多花费一二钱银子歇歇乏。 “小二,来一壶茶,一碟炒黄豆,赶紧上!” 新来的茶客一边擦着汗,一边拍桌子敲凳子叫唤要茶喝,小二心里暗骂“穷鬼”,手脚不停的捧茶捧碗,攒着笑脸迎客。 一碗茶下了肚,茶客打开了话匣子,跟同伴抱怨道:“倒霉催的,今年又白来一趟。” 另一人丢了颗豆子在嘴里,“嘎嘣嘎嘣”嚼得起劲,半天才“吭哧”道:“听说京城三十里内连只鸟都飞不进去,谁也不知道里面是个什么光景。依我看,咱们也别想着投亲了找活干了,赶快回乡下猫着,等明年雪化了再说吧。” 近年流言都传说皇帝老儿流连后宫,身体不好,说不定哪天就殡天了。看这光景,只怕是真有事要发生了。 天色渐暗,一阵马蹄卷着黄烟朝着茶棚方向冲来。小二刚将桌子收拾了,正抻脖子探头去瞧,刚好吃了一嘴的黄土,呛得眼泪鼻涕都出来了。 茶博士走过来塞了条布巾在小二手里,“嘿嘿”笑道:“平时让你少看热闹,这下吃土了吧?” 一旁茶客大声问道:“这些人看着可不像平常镖局子出来的?” 江湖上跑镖的都不是普通练家子,身后都是有背景的。装备精良,来去如风,搁在人堆里一打眼就能看出不同。 “跑镖的这样?”在这里开茶铺,什么人没见过,什么八卦没听过?见茶博士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早有头脑灵活的转过弯来,结合最近的见闻,喃喃说道:“莫非……是官家出什么事了?” 夜幕深沉,郊野四周树影摇动,营地周围火把簇簇,侍卫警惕的来回巡逻。 帐篷内隐隐透着光,侧耳细听,似乎还夹杂着女子的哭声。 怀珠听着里面哭声渐止,叹了口气,端着盘子走入帐内。榻边趴着一名穿藕色衫裙的女子,除了眼睛稍微泛着红色,倒不太像哭过的样子。 “有茶吗?” 怀珠忙递上茶盏,女子接过,缓缓的抿了一口。一盏茶下肚,连她眼内的红色也都消去了,只剩清明莹光。 “小姐,下一步您有何打算?” 不怪怀珠忐忑,眼瞧着瑞王夺得皇位,自家小姐就要进宫做娘娘了,这当口跑出来可不是犯傻吗?这要是换成福王妃、安王妃或康王妃,估计早乐晕过去了!打死她们都不会跑。 看怀珠一脸的愁眉苦脸,妙懿的心情莫名的轻松了一分。 她的打算有些复杂,就和她此刻的心情一样矛盾。皇宫她恐怕不得不回去,但要怎么回去,如何回去,她还没有完全想清楚。 她摸了摸尚未显怀的肚子,若有所思。 “谁,谁在那边?” 帐外侍卫大叫,大变陡生。 奉先殿内。 瑞王一身素袍,浑身上下一丝挂配皆无。 沐浴熏香过后,瑞王已在此处跪了一天一夜。他身体笔直,目光坚毅,仿佛世间一切都无法侵扰他的天地。 良辰悄悄从殿外溜进来,跪在门旁,轻声道:“殿下,诸位王公大臣都在恳求您承袭皇位,继承大统。” 殿内静的得仿佛窒息一般,半晌,瑞王伏地三拜,缓缓起身说道:“先帝殡天,实在是孤始料未及。” 良辰狠狠低着头,大气不敢出一声。可事情已经做了,不论是后悔还是愧疚,日子还得继续下去。毕竟是亲父子,先帝虽然过分了些,瑞王也夺回了自己的东西,谁对谁错的,那就留给后世评说吧。 反正这座江山依旧姓华,外人也就看个热闹。 殿门缓缓向两边敞开,殿前跪满了大大小小的官员宗室子弟等,待看见一个身影出来后,齐齐下拜,山呼万岁。 万岁万岁万万岁…… 声音在殿内回荡,渐渐消散在了风中。 瑞王微微扬头,看着万里晴空,心内微微一叹。 总觉得有什么沉甸甸的东西稳稳落在了地上,终于可以长叹一声罢了。 他只差最后一件事未做。 妙懿望着眼前的男子,差点没认出来。 不过才短短数十天,竟能让一个曾经意气风发的男人消瘦成这样。 安王也回望着她,在她澄澈的目光中,他忽然觉得很累,很累。 他颓唐的在一把椅子上坐下,双手掩面,好半天才说道:“父皇没了。” 妙懿立在原地没动,这份苦楚太过沉重,除了他自己外,没人能够帮他排解。 安王缓缓抬起头,理智似乎有所恢复。他这才认真打量了妙懿一番,最后目光落到了她的腹部。 “你真的想好了,不后悔?” 妙懿摇了摇头,反问道:“那你后悔吗?” 后悔没有比瑞王早下手,后悔没有殊死一搏,占得先机? 安王笑了笑,道:“除了母妃外,其他的都让给他就好。” 他望着妙懿,笑得分外温柔:“我只想要母妃平平安安随我出京。” 江山、名份都已尘埃落定,政敌已经消失,只剩下兄弟的身份。 “你这次帮我可是冒了极大的风险,你真的不后悔?”安王追问道。 妙懿道:“你曾救过我数次,难道要我眼睁睁的看着你死吗?” 安王点点头,强忍住眼中水汽,叹道:“没想到到了最后,竟然是你帮了我。” 在生死毁灭面前,一切过往仿若云烟。每个人都可以用新的角度去面对,去审视。 他忽然开起了玩笑:“用一个皇后和一个皇嫡子来换一个前朝嫔妃,倒也不亏。” 妙懿也跟着笑了起来,时间仿佛从此刻开始变得缓慢起来。当一切尘埃落定之后,争与不争都显得多余且没有意义。 随着月份渐长,妙懿开始有了反应。安王起初以为她中了毒,吓得连夜请了一串大夫过来。在听说只是普通的孕妇反应后方才放心。 妙懿深知他是怕交易还没做,人质就先死了。那远在深宫的沈贵妃就别想活了。 “提前交易吧。” 夜长梦多,她不想最后闹得一场空,想帮道没帮到,还把小命给搭上了。 “也好。” 安王立刻派人去安排。 交换人质的日期很快就安排好了。 那一日,天很晴,日光大盛。 妙懿坐在马车里,讨厌的晨吐似乎比往日轻了一些。怀珠偷偷掀开车帘到一角向外望去,只见对面停着一队人马,她一个都不认识,似乎不是从前瑞王府的人。 一骑从那队人中走出,马上是一名玄衣骑士。怀珠一眼就认了出来,“白慕襄?” 妙懿也凑过去瞧,确实是他。 安王亲自驱马上前和白慕襄交谈,不多时,妙懿的只觉得马车开始驶动,白慕襄朝车内望来,正好和妙懿看了个对眼。 只见他一挥手,从他身后也行来一辆马车,妙懿望了一眼,只见车帘大开,车内端坐着一名美妇人。正是沈贵妃。 马车各自归队。 白慕襄从怀内取出一卷圣旨,安王滚鞍下马,双膝跪下接旨。 圣旨的大意是沈家的事和安王关系不大,安王毕竟是先帝血脉,当今御弟,陛下皇恩浩荡,准他回南疆封地。 其实那地方重山峻岭,常年瘴气缭绕,安王一行去了形同流放。不过对他来说,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安王满意领旨,重新上马,头也不回的带着人马离开,仿佛对这大好河山没有丝毫留恋。 白慕襄望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密林中,也拨转马头,带着队伍离开了。 队伍中备有太医,上前为妙懿请过脉后,连声道恭喜,简直不知道这么拍马屁好了。最后被白慕襄叫人给拽了出去。 见妙懿神情有些愕然,白慕襄笑道:“让娘娘受惊了,陛下已经发下封后旨意,封后大典在三日后举行。” 妙懿点点头,旁人都以为她是被安王秘密劫持为人质的,谁又会想到一个即将封后的人会不要唾手可得的荣华富贵,自己跑出去呢? 就当是为腹中胎儿积福吧。 在皇宫的三年“尼姑”生涯,其实对她产生了不小的影响。如果能不入宫,恐怕她还能做个好尼姑之类的。带着手下的小尼姑们念经吃斋,天天想法子从信徒手里搜刮香火钱。 自从有孕后,她就很容易疲惫,不一会就在马车上睡着了。 等她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她忽然感觉自己是被人抱着躺在车里的,不觉打了个激灵,一下子就醒了。 “吓到你了?” 耳畔传来熟悉的声音,那人将她在怀里换了个位置,抚摸着她的脊背,轻笑道:“现在知道怕了?” 妙懿一声也不敢言语。 瑞王华珣轻哼了一声,忽然低头在她雪嫩的腮边咬了一口,惊得妙懿轻呼了一声。 “你若想还他的人情,何必这样大费周章。直接告诉我一声就是了。” 妙懿默然无语。 “他是我的弟弟,我难道会要了他的命?” 妙懿暗道:“这太有可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