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保证只对你好》 第1节 ================================================= 本图书由(落樱倾卿)为您整理制作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及出版图书,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朕保证只对你好》 作者:风泠樱 第1章 和亲大坑 南蜀边境近来不大太平。 起初,大家伙儿只是少了鸡鸭、丢了牛羊,可到后来,连活生生的人都开始不见踪影,这让一忍再忍的他们终是忍无可忍。 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定是那些恬不知耻的东赞人搞的鬼! 怒极之下,南蜀国的百姓们废话不说,直接就抡起锄头和铁锤,与一丘之隔的异国人打作一团。偏偏这边关地区鲜人问津,官差们对于“乱民滋事”多是睁只眼、闭只眼,唯有在差点出了人命的时候,才会把闹事者抓起来教训一顿。然而,他们即便要抓,也只能抓本国的人,又不好随随便便把手伸到人家的地盘。 长此以往,南蜀的百姓们自是怨声载道:你们这群家伙,嘴里吃的是咱老百姓上缴的粮食,手上花的是咱老百姓辛辛苦苦挣来的银子,到头来,咱老百姓出了事,你却半点儿不顶用,还胳膊肘朝外拐,这算个劳什子的官爷?!尤其是这一回,别人都骑到咱们头上来了,你们却照旧无所作为,这种只会吃饷银不会保平安的官兵,要来作甚?! 群众们愤怒了!整日游手好闲的官差们见势不妙,索性大手一挥,任其自生自灭。 罢了罢了,你们爱咋地咋地吧,别给上头添麻烦就成。 可惜,两国边关的民风向来彪悍,加诸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一次的事件是当真叫人不堪忍受,是以,在愈演愈烈的怒火浇灌下,普通的斗殴不久便顺理成章地升级成为一场小规模的战斗。 诚然,蜀、赞两国的一国之君虽未出兵,却有边关的民众自发抱团,短兵相接,还一下死了一百多个人——这跟打了场小仗有何分别? 这一下,在边疆当官的那些个小吏都急了,不敢再瞒,也不敢再拖,这就屁滚尿流地将此事上报于朝廷。两国的皇帝原本还一个缠绵病榻、一个纸醉金迷,惊闻此讯,前者急得忙不迭将自个儿故意外放的太子招了回来,后者惊得一不留神从嫔妃的怀里滚到了冰凉的地上。 东赞的皇帝半辈子庸庸碌碌,所求之事,无非是美人相伴、歌舞升平,好在他虽懦弱无能,但到底还是个讲道理的人,听说此番闹剧是他们家的子民先行挑起的,心知那群刁民本性的赞帝也是一阵心虚。 是啊,那群野蛮人想挑事,想通过发动战争来掠夺他国的土地,但是,他不乐意啊!万一偷鸡不成蚀把米,反倒被人占了便宜,乃至攻进皇城来,威胁到他和美人们的安危,那可如何是好? 不惑之年的东赞帝是一个喜欢安静的美男子,他二话不说,这便遣退了身边的几个嫔妃,而后紧急召来了他的心腹大臣们,命他们迅速寻出对策,解决这桩可大可小的破事儿。 被他传召的朝中官员既为“心腹”,自然是早将顶头上司的心思摸了个透——皇上要“以和为贵”,那简单,咱们东赞国多的是美人儿,找两个有着沉鱼落雁之貌的女子,给南蜀的皇帝送去,再让使臣说上几句好话,想来那同样不喜战事的蜀帝也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孰料,一臣子话音刚落,摸着胡子微笑的赞帝就面色一改:不对啊,南边的那个,听说已经病得连爬都爬不起来了,你给他送俩美人,这是要哪壶不开提哪壶——刺激他吗? 群臣想想,也对,这看得见、吃不着,可不打击人吗? 心腹们赶忙又顺着这条思路往下想:有了!咱东赞国啥都缺,就是不缺公主。皇上您雨露均沾,恩泽无量,早就令各位娘娘为我皇室诞下二十多位皇子、皇女,不如咱们就趁此良机,化干戈为玉帛,变祸事为喜事,将一位姿容得体的公主送去南蜀和亲,修两国永世之好。 皇帝思忖了一会儿,心道这个法子倒是可行。反正人不是送给那老皇帝的,随便他是指给他的儿子还是哪个近臣,只要结了姻亲,那南蜀和他们东赞就是哥俩好了,哪里还会为了边疆那点芝麻绿豆的小事闹得不愉快? 如此一思,真是甚好甚好。 东赞国的皇帝这就亲自指定了他的第十八个女儿——明宁公主,去完成这个光荣的使命。 消息传到蜀国,才赶回来没几天并已着手处理此事的太子——厉无刃,就突地眉角一跳。 倒不是觉着这东赞国的皇帝懦弱无为,实在是……对方就这么把一位娇滴滴的公主送过来,他要把人往哪儿搁? 是了,苍天有眼,何其不公,想那赞国的皇帝一发一个准,二十几年来,膝下已有近三十个孩儿,可是他们南蜀国呢?父皇的孩子,除却已嫁的长姐、早夭的二姐以及已故的二弟,就只剩下他这个太子还有那个少不更事的小弟弟了。 厉无刃不免头疼。 三弟才十三岁,又是那般放浪形骸的性子,让这孩子迎娶一个年长他三岁的异国公主为妻,指不定他会在新婚之夜作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举动来。 厉无刃又将朝中年轻有为的臣子们在脑袋里过了一遍,发现这些男人不是心有所属就是终身不娶,不是伉俪情深就是家有悍妻,然后,他就禁不住觉得,自己怎么就撞上了这么一个叫人有苦难言的班子? 常言道,一朝天子一朝臣,父皇病重不起的这三年来,他虽对那些老臣们以礼相待,却因政见不合而慢慢架空了他们的一部分权利,将之移交到一群年轻人的手上。对此,老皇帝几次在病床上训斥他,却终归是有心无力,眼睁睁看着他一点一点铸成了他自个儿的长城。厉无刃一直以为,这于他而言是件好事,却万万不曾料想,有朝一日,这好事也能变成坏事。 大约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的缘故吧,他手底下的人,鲜有朝三暮四、妻妾成群的,大多都是向往着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好男儿。 于是,这就难办了啊!如今放眼望去,他居然找不到一个适宜接受和亲公主的亲信! 随便塞一个吧,人家到底是堂堂公主、金枝玉叶,哪能叫个没权没势没前途的委屈了她?正儿八经为她选一个吧……这悲催的,选不出来啊! 厉无刃不想为难那些跟着他出生入死的弟兄们,身为一国太子,他最终痛定思痛,作了一个大义凛然的决定。 别折腾了,就他了。 正所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当朝太子将纳东赞国公主为侧妃的音讯,这就在皇城内外传了开来。 对此,南蜀百姓几乎无不称道:都说赞国人刁钻蛮横、偏帮护短,如此风气下教养出来的公主,那铁定是个上房揭瓦的主——太子殿下何其大气、何其良善!没把兄弟推进火坑,更没把任何一个臣子用作挡箭牌,而是亲力亲为,亲手拿下那想来极不好惹的公主!这般气度,这般品格,这般精神,简直堪称万民之楷模! 无意间,厉无刃本就不错的名声又攀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对此,在龙床上咳个没停的老皇帝只白眼一翻,冷哼数声。 哼,他这不肖的大儿子,也肯立侧妃了?呵呵,他还以为,这不孝子准备叫他厉家绝后呢! 但不论如何,事情是定下了。情报一路从南蜀的皇城传到东赞的南方小镇上,端着茶盏的肖涵玉一口水喷了出来。 “公主,公主你小心着点儿啊……”一旁的丫鬟——绯雪见状,赶忙抚着自家主子的背脊,替她顺气。 “咳咳……你说……你说,蜀国的太子要娶我当侧妃?”肖涵玉顾不得洒了一手的茶水,含着咳出的眼泪,难以置信地看向身侧的侍女。 “是啊,是蓝将军特地命人来禀报公主的,听说……听说,他已经开始挑选嬷嬷了,说要让嬷嬷好好教导公主……南蜀宫中的礼仪……” 绯雪越说越小声,肖涵玉则是越听越把眼珠子瞪得大大的。 这个蓝莫知,是嫌她还不够倒霉吗?! 第2节 就是!要不是考虑到半路上可以找机会开溜,她打死也不会答应父皇,来当这劳什子的和亲公主的! 对对对!开溜,开溜!事到如今,她更不能不走了!谁要留下来去嫁给那个什么南蜀太子,谁就是这天底下的头号大傻瓜! 作了一个毅然决然的决定,肖涵玉却无法未卜先知,一切的盘算在那位年轻的蓝将军面前,都是无用的纸老虎。 第一次,她借故出恭,揣着金银首饰想要遁走,被他亲自给捉了回去;第二次,她谎称沐浴,趁着谁也不敢随意入内的良机,换了男装偷偷从窗户上跳下,被他接了个满怀;第三次,她狠心打晕了一个小婢女,扒了对方的衣裳给自个儿换上,一个劲儿地埋低脑袋往外走,被他冷不丁冒出的一声呼唤给吓得崴了脚。 长这么大了,头一回叫右脚绊了左脚,恼羞成怒的明宁公主不干了。 为什么!?为什么她完美无缺的计划,到了这姓蓝的跟前却并没有什么卵用!? 第2章 势不可挡 然不论如何,这脚都崴了,短期内想要逃跑,是不可能的了。 微微颠簸的车厢内,肖涵玉摸着缠了白布的脚踝,透过帘子的缝隙,愤愤不平地瞪视着前方的背影。 冰瓜脸,棺材脸,木鱼脸……坏墨汁,臭墨汁,可恶的墨汁! 她咬牙切齿地在心里唤着她给蓝莫知起的绰号,把能想到的所有不好听的字眼都加了上去。 然而,这就跟她这阵子所做的事一样,并没有什么用场。一个月后,她还是被蓝莫知送到了接近南蜀皇城的地带。 这个时候,肖涵玉的脚伤已然痊愈,却也再没逮着机会逃跑。她知道,自己不日就将被送入蜀国的皇宫,如果再不抓紧时间作最后一搏,她这一辈子就真要交代在异国的高墙铁壁里了。 可是,她该如何是好?逃也逃了,伤也伤了,哪回不是被那个坏家伙冷着脸给捉了回来?所以,偷偷溜走恐怕是不现实的了。 肖涵玉思前想后,好像只能换一条路数了。 这天夜里,送亲的队伍在目的地以东的一座城镇里落了脚。身为此番护送任务的负责人,蓝莫知自是有一间属于自己的屋子。只不过,他没有想到,敞开着的屋门口,会忽然探出一只脑袋。察觉到动静,武将出身的男人回过头去,映入眼帘的,是明宁公主遽然一怔而后赔笑的面容。 蓝莫知面无表情地与来人对视,看着她跳过门槛朝他走了进来,还回身迅速阖上了房门。 “公主,夜深人静,你与臣二人实在不宜……”“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八个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剑眉微敛的男子就见来人神色一改,猛一下扑倒在他的面前。 此情此景下,饶是素来以冷面示人的蓝莫知也禁不住面色一凝。 “公主!你这是做什么?!” “蓝将军!我实在是走投无路,才来求你的!” 蓝莫知突地眉角一跳。 “你就看在咱俩青梅竹马……不是,是看在你我打小认识的份上,你……你就当我死了吧!” 耳听女子直接就来了这么一句,蓝莫知嘴角一抽。 “公主大喜当前,委实不该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见男子只眉心一动就变回到平日里那副无动于衷的模样,年方十六的少女登时就按捺不住了。 “喜什么喜啊!你明知道那是个火坑,还要眼睁睁地看着我跳下去!”反驳之词脱口而出,肖涵玉忽然觉得哪里不太对劲,紧接着,她就小脸一垮,猝不及防地扑到了男人的小腿上,“莫知,蓝墨汁!你我从小一起长大,没有情意也有敌意,你就当真这么心狠手辣,要我去给南蜀的太子暖床?” 少女豁出一切的言行,几乎就要叫蓝莫知绷不住脸。他不是没见识这位十八公主觍着脸耍无赖的模样,但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她竟会不计形象到这等地步。 当然,如此情况下,最重要的不是大吃一惊,也不是纠正对方胡乱使用的措辞,而是不能再由着堂堂公主殿下拽着他一个臣子的腿肚哭闹。 绷直了身子的男子蓦地弯下腰去。 “公主!君臣有别!请公主起来说话!” 语毕,他本想挣脱少女的束缚,直接跪在她的跟前,孰料肖涵玉一个姑娘家,力道还挺大,他挣了半天,愣是没能如愿以偿。 蓝莫知急得脸都快憋红了——她是公主,他总不见得一脚把她踹开! 于是,男人只能使劲儿地掰少女的双手和胳膊。肖涵玉当然不依,卯足了气力,死死地拽着他的一条腿。拽着拽着,腿拽不住了,她就拼命地攥着他的裤管。 说时迟那时快,僵持不下的男女双方只觉手中猛一脱力,这就不约而同地向后倒去。因着有武艺傍身,蓝莫知只一时失了平衡,便很快稳住了身子,但肖涵玉不一样,她不会武,反应也不及男人来得快,是以,突如其来的外力立马就叫她栽了个跟头。 唔……好疼! 从四脚朝天的姿势变为不太雅观的坐姿,少女不由自主地抚着撞疼的脑壳,却发现手里头不知何时多了个物件。她把那事物拿到眼前,定睛瞅啊瞅,瞅着瞅着,就觉得这东西看上去甚为眼熟。 片刻,她倏地睁圆了眼珠子,一脸震惊地抬眸去看。 赫然入眼的,是蓝莫知黑如锅底的脸色,以及……那两条穿着破裤子的长腿。 肖涵玉猝然还魂,“啊——”地惊叫一声,就扔了手中那烫手的破布,起身跌跌撞撞地往回跑了。 可怜她头一回放下|身段去抱蓝莫知的大腿,不,是小腿,便以夺路而逃告终。 肖涵玉觉着,人生简直没有比这更悲伤的了。 是的,自打这一夜过后,人蓝莫知就不搭理她了。如果说,在这之前,即便他总是木着个脸,也好歹是理会她的,那么现如今,他是当真连正眼都不肯给她一个了。 肖涵玉很苦恼:她也不是故意要扒他裤子的啊,这是一个意外嘛…… 就在这不被故人理睬的烦恼中,少女坐着马车入了南蜀皇城的城门。 蓦然回首,肖涵玉忧伤地意识到:那逃离的机会已在灯火阑珊处啊! 她暗骂自己真是不该,都到这个节骨眼上了,居然还在意那木头脸是不是在生她的气,结果一个恍惚,就羊入虎口了啊! 被蜀国人迎进了宫门,肖涵玉始终苦着一张脸,欲哭无泪。蓝莫知无甚表情地看她一眼,终究也没说什么。 是日,远道而来的东赞公主便在南蜀禁宫里的玉箫殿内住下了。除却侍奉她的一些侍女,其余人等自是被安排在了宫外的宅子里,等候皇帝的召见。 不过,想也知道,老皇帝重病不起,是以,他们纵然要见,那见的,铁定也是蜀国未来的一国之君——这样的事态发展,并没有如期上演,只缘赞国一行人才刚落了脚,当天深夜,宫里就传出了老皇帝驾崩的噩耗。一时间,厉无刃自是没了接待异国使臣的心思,全城内外一夜之间俱是披麻戴孝,在他的带领下,个个都忙着给老皇帝哭丧。 第3节 被安置在一座宫殿里的异国少女也接到了消息,与此同时送到她手里的,还有一件纯白无暇的孝衣。 对此,肖涵玉不以为意,倒是伺候她三年的绯雪不乐意了。 诚然,公主殿下还没嫁给南蜀的储君呢,这就要为老皇帝服丧了?说起来,也真是不吉利,公主前脚才刚到,老皇帝后脚就病故了,好好的喜事就被这丧事冲撞了,叫人实在不能不觉着膈应。 绯雪正暗地里嘀咕着呢,那边厢,她那心无芥蒂的主子却已然自个儿将孝衣换上了。说是“孝衣”,其实也就是件白色的纱衣。大约是考虑到少女尊贵的身份,这白衣无论是料子还是做工都属上乘,决计不是民间那些普通的粗布麻衣能够媲美的,是以,当少女换上这样一件衣裳后,整个人看起来非但不显凄凉苍白,反倒多了三分我见犹怜的味道,这让本来还在暗自抱怨的绯雪也不晓得该说什么好了。 哦,不,有句话,她憋了也有好些时辰了,她得跟自家主子说道说道。 “公主,你看,这都一天一夜了,蜀国的太子都没过来看你一次呢。” 绯雪本是想为自家主子打抱不平的,孰料她话音刚落,就见少女眉目生辉地开启了朱唇。 “啊呀,人家很忙的嘛。蜀国的先帝才刚过世,他身为人子,身为储君,当然是忙得焦头烂额啦,哪里顾得上我这个他国的公主。” 此言一出,还比少女年长一岁的绯雪几近目瞪口呆:如此温柔体贴的言语,绝对不该出自她家公主之口! 她当然不清楚自家主子的心思:蜀国太子把她遗忘在这深宫的角落里,简直是天助她也!如此,她就还有逃出升天的希望! 想到这里,肖涵玉本该因丧事而悲伤的面孔,就忍不住浮现出丝丝雀跃的笑意。绯雪用见鬼一样的眼神瞅着她,她也没当回事,只将闲杂人等遣退了,然后拉着一个蜀国的小宫女唠嗑。被她单独留下的小宫娥怯怯地答着她的问话,全然摸不着头脑。 这位来自异国的公主,倒不似传闻中的东赞人那般蛮不讲理、骄纵任性,只是……她为什么会像聊天似的跟自己讲话啊…… “我问你,你们蜀国有没有‘大赦天下’一说?” “回公主的话,有的。” “那有没有因为‘大赦天下’而被放出去的妃子……呃,我是说,宫人什么的?” “回公主的话,这个……一般是宫女到了年纪,便被放出宫去婚配的。” “哦……是这样啊……” 呃,公主殿下这种近乎失望的神态和语气……是怎么回事? 第3章 娘亲抱抱 作为一个与之素未谋面的宫女,她当然不会明白这位异国公主的心思。肖涵玉又同她聊了一会儿,便将她遣退了,自己一个人坐在屋里发呆。 怎么办?叫蜀国未来的皇帝借着“大赦天下”的由头把她给放了,好像是指望不上了。换言之,她只能偷偷地开溜了? 思忖着从宫里头溜出去要比在半道上遁走困难许多,少女免不了愁眉紧锁。过了一会儿,她毫无顾忌地伸了个大懒腰,决定姑且不再去想。 就是,既来之,则安之。既然人都到这儿了,她不四处晃一晃、看一看,哪里对得起自个儿这数十天来的舟车劳顿? 这么一想,肖涵玉当即站起身来,步伐轻快地出了屋门。 时至二月,草长莺飞,这一路上,她虽然已经见识够了,如今再见这宫闱深处的景致,还是觉着有几分新鲜。毕竟,南蜀和东赞的景色是不尽相同的,能够亲眼瞧一瞧这异国的风景,倒也别有一番情趣。更何况,如果她最后真要走上偷溜的那一步,可不得早早地将这禁宫里的路线摸个熟门熟路吗? 想是这么想着,少女的注意力却很快被一棵没见过的树给吸引了过去。她三步并作两步地行至树下,伸长了右臂,轻巧地往上一跳,这就采了树上的几朵小花儿下来。正拈着小白花定睛观察之际,她忽然听到一记奶声奶气的呼唤。 “娘亲——” 肖涵玉闻声一愣,下意识地别过脑袋,循声去看,片刻后赫然入眼的,竟是一个看上去才四五岁的小女娃。 少女呆呆地注视着这个陌生的小家伙,看着她迈着小短腿,张开双臂朝自己跑了过来,一时间,竟没能作出反应。直到小女娃迫不及待地扑到了她的小腿上,抱着她“娘亲,娘亲”地唤着,她才蓦地回过神来,丢开手中的小花,面对着小家伙蹲下|身去。 “娘亲抱抱,娘亲抱——”这个时候,小女娃已然泪眼婆娑地对她伸着两条小胳臂,一副向她讨要温暖怀抱的样子了。 肖涵玉直视着这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心里倒是一点儿也不讨厌。可问题是,她不是这娃的娘亲啊。 “小娃娃,我不是你的母亲啊,你认错人啦。” 话刚出口,她就觉着,虽然小孩子认错人很正常,但是她才十六岁啊,花儿一样的年纪,怎么就被一小女娃认成了二十来岁的亲娘呢? 好歹还是黄花大闺女一枚,肖涵玉毫不避讳地窘了一窘。 可惜,饶是她都如此真情流露了,跟前的小家伙却依旧不依不饶。 “娘亲,娘亲你不要湘湘了吗?娘亲,呜……” 眼瞅着小东西说哭就哭,一眨眼的工夫就变得上气不接下气,感觉自己成了“坏人”的少女顿时手足无措起来。 “我我,我没有啊……不是,我是说,我真的不是你娘啊!” 奈何她越是解释,小娃娃就哭得越是伤心,不多久,那张粉嫩的脸蛋儿就变成了一张小花脸。 肖涵玉简直要给跪了:乖乖,咱们听人话,行不行? 然不论如何,她总不见得跟个小娃娃计较——想来,这孩子也是太思念母亲了,这才会将自己错认。 只不过,她到底是哪家的孩子?她的母亲,又去了哪里? 火烧眉毛顾眼前,先不管这孩子姓谁名甚、家在何方,孩子哭了,自己总不能袖手旁观。是以,肖涵玉这就一把搂住了小家伙的身子,拍着那嫩生生的后背,好言哄慰起来。 对于哄孩子,她还是很有经验的。倒不是东赞皇宫里的皇弟、皇妹们喜欢与她亲近,而是她在得知自个儿的身世之前,几乎每天都要干那带孩子的活计。久而久之,她自是比那些当了娘的还要娴熟。 简短截说,年方十六的少女一个发力,轻而易举地将小家伙抱了起来。梨花带雨的小女娃被“娘亲”抱着、哄着,渐渐地也就安生下来,带着满脸未干的泪痕,她可怜兮兮地靠在“娘亲”的肩头,微微抽泣。 肖涵玉摸摸她的小脑袋,又侧首瞧了瞧她的小脸儿,心知孩子这么挂着泪珠定是不适,她连忙掏出帕子,轻声哄道:“乖,把脸转过来好吗?咱们擦擦脸,啊?” 所幸这个素不相识的小女娃性子乖巧,感觉“娘亲”不会再抛弃自己之后,她便乖乖地把小脑瓜转了回来,吸着小鼻子,任由“娘亲”替她抹眼泪。 哎哟哟!瞧这可怜的女娃娃,这么漂亮的脸蛋儿,都给哭成什么样了! 红一片、白一片的面颊赫然入眼,素来喜欢小孩子的少女登时一阵心疼,以至于都不由得生出了些许负罪感。她决定不再拿话刺激这个我见犹怜的小家伙,免得那哭声和这模样又叫她心揪。 第4节 于是,心生怜惜的肖涵玉伸长脖子亲了小家伙一口,立马就把她逗得咯咯笑了。 真是个可爱又乖巧的孩子——所以说,到底是谁,心肠这么狠,居然把这么好的一个孩子丢在深宫大院里! 义愤归义愤,少女心里仍是清楚,能出现在这皇宫重地的,那定然不是寻常人家的骨血——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皇亲国戚了。 “乖乖,告诉我,你是打哪儿过来的呀?” 她柔声问着,即刻目睹小家伙抬手指了指来时的方向。 “只有你一个人吗?” 小家伙顿时不吭声了。 见这娃娃突然就埋低了小脸不吱声,肖涵玉不免展开了各种各样的猜测。正在脑海中编织着如戏文般狗血的情节,她就瞧见一个宫娥打扮的女子一面惊呼一面朝她们这儿跑了过来。 “郡主!哎哟喂郡主诶!我的小祖宗,奴婢可算是找着您了!” 说着,又喜又急的宫女便快步而来,刚要伸手去抱那叫她一通好找的女娃,她就猝然还魂,一眼瞧见了正打量着自个儿的少女。 这位姑娘看着面生,穿得衣裳又不是宫女服,且独自一人在这宫中行走…… 来人想着想着,霎时神色一改,只缘她冷不丁记起了一件事。 据说昨儿个白天,太子殿下派人迎了一位东赞国的公主入宫。 也就是说…… 来人忙不迭双膝一屈,倏地向着肖涵玉跪下了。 “奴婢、奴婢见过公主殿下!” “起来吧。” “谢、谢公主!” “你是照顾这孩子的宫女?” 来人绷着身子垂着眼帘,战战兢兢地颔首称是,期间差点就想抬头看一看这位异国的金枝玉叶了。 是啊,听说这东赞来的十八公主,也就十几岁的年纪,怎么……怎么抱个孩子,竟跟她一般熟练? “这是哪家的孩子呀?她母亲呢?”肖涵玉自然不晓得她心中所思,只自顾自地道出了心下疑问。 “回公主的话,这位是廉王爷的嫡长女,湘茗郡主。” “那她母亲呢?”等了一会儿却没等来第二个问题的答案,少女径自开口追问。 “回公主的话……廉王爷和廉王妃,都已仙逝了……” 此讯一出,肖涵玉这才顿悟。 怪不得这小娃娃一见她就扑了过来,还说着那种“要不要”的话,原来,是个没了爹娘的可怜孩子! 电光石火间,少女的同情心几近飙升至顶峰。 她刚要下意识地向臂弯里的小家伙投去怜爱的目光,就见一路上安安静静的小家伙忽然离了她的肩膀,扭头“怒目而视”。 “琉璃姐姐乱讲!我已经找到娘亲了!”语毕,她就猛地搂住了少女的脖子,大有绝不松手的架势。 别看她不过是个几岁大的小女娃,这一下的力气却是杠杠的,勒得肖涵玉顿觉一阵生疼。 当然,少女不会因为这个就冲小东西发火,她腾出一只手来,轻轻摸了摸小家伙柔软的发丛,尽可能地温柔道:“你叫湘湘,对吗?” 听罢此言,双目圆睁的湘茗郡主不禁愣了一愣,她松开了一双短短的小胳膊,别过小脑瓜,迷惑不解地注目于自个儿的“娘亲”,好似是在问她,为什么娘亲不记得自己了。 “湘湘乖,我真的不是你的娘亲。你听话,跟宫女姐姐回去,好吗?” 话音未落,小家伙的脸蛋一下子就皱成一团。 “我不!你就是我的娘亲!娘亲身上香香甜甜的,跟湘湘的娘亲一模一样!” 霸道的童言童语还未说完,她就又紧紧地圈住了少女的脖颈,直把小小的身体蹭进她的怀里。 被唤作“琉璃姐姐”的宫女一听这话,随即深吸了两口气,还真就嗅到了一股子熟悉的幽香。 万万没想到,这位赞国的公主,居然同她那已逝的主子用了同一种香粉!方才匆匆忙忙地没注意,有了小郡主的指引,定下神来仔细一嗅,可不是八|九不离十吗?! 琉璃再斗胆抬起脸来定睛一瞧——天哪,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这位异国公主的眼睛,也同她那已故的主子颇为神似! 难怪!难怪思母心切的小郡主会认错! 怎么办?这下怎么办?!要是小郡主认定了这就是她的生母,那宫里可不得乱成一锅粥了?! 心惊肉跳之际,女子的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第4章 谣言四起 宫女琉璃听见了这匆匆的脚步声,肖涵玉自然没道理听不见。两人这就一个回身、一个抬眼,目睹几个侍卫打扮的男人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了过来。 “属下参见郡主!”只不过,他们刚一站定,就齐刷刷地朝着一个啥也不懂的小女娃下跪,也是醉了那抱着小女娃的少女。 都起来吧——这四个字,本该由湘茗郡主的贴身婢女琉璃代为发号,可是,今时不同往日,眼下,堂堂的东赞十八公主就在此处,她一个人微言轻的奴才,总不能越过了高高在上的公主殿下,在她面前“狐假虎威”吧? 是以,琉璃有些迟疑地注目于身前的肖涵玉,看着她一边抱着自家主子,一边面无涟漪地开启了朱唇:“别跪着了,都起来吧。” “……”一群大男人听到了陌生的女声,一时间不免想要面面相觑。 不过,片刻后,他们见侍奉郡主的宫女不曾发话,便还是规规矩矩地站起身来,齐齐看向紧搂着少女不放的小女娃。 第5节 “郡主……” 然后,他们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转移到了肖涵玉的脸上。 “我是东赞的明宁公主。” 肖涵玉主动报出了自个儿的身份,想了想,又平声道:“你们郡主住哪儿?我送她回去。” 此言一出,几个大男人是真的面面相觑了。然须臾过后,他们还是不敢违抗和亲公主的命令,这就恭恭敬敬地应下,护送着一大一小两位贵人,一路前往小郡主的寝殿。 望着一座比自个儿落脚的宫殿更为金碧辉煌的寝殿,肖涵玉微仰着脖子呆愣了一小会儿,随后默默无言都抱着小家伙跨进了门槛。 一进里屋,像是认定了“娘亲”会陪着自个儿一样,湘茗郡主主动松开了她的两条小胳膊,由着温柔的“娘亲”为她擦洗脸蛋。琉璃见这异国的公主似乎还挺会照顾孩子,而且好像也没什么坏心眼,便也听之任之,好好地在一旁伺候着了。 过了约莫两盏茶的工夫,肖涵玉轻车熟路地哄了小家伙睡下,还跟个当了娘的一般,极富耐性地在坐在床边,轻轻拍打着她的小手,一直等到小家伙睡熟了,她才蹑手蹑脚地从床上站起身来,同琉璃对上目光,接着就朝向外屋,十分随意地抬了抬下巴。 这意思,琉璃看得懂,无非是喊她去外头说话——只不过,与此同时,她却禁不住觉得,自己适才所瞧见的母性光环,难不成是一种错觉? 无论如何也没法将那张温和慈祥的面容同现下这张随性俏皮的面孔重合在一块儿,花信年华的女子冷不丁回过神来,匆忙跟上少女的步伐。 从她的口中,肖涵玉问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湘茗郡主的母亲——廉王妃,在生下女儿不到三年后,便溘然长逝了。生母去世的第二年,小家伙的父亲——先帝的二皇子,也因悲痛过度而随之离世,留下年幼的独女一人,孤零零地活在这世上。所幸当今的太子——也就是小郡主的大伯父心性仁慈,心疼小侄女孤苦无依,便直接将人从王府接到了宫中,命人小心照拂着。 是以,小小的湘茗郡主已在这南蜀国的皇宫里生活了将近两年,这回也不知怎么地,往常不哭不闹的她,竟忽然将素未谋面的肖涵玉错认成自个儿的娘亲,叫人措手不及。 听闻至此,少女抬起一条胳臂,对着衣袖使劲儿闻了闻。 她都换了一件衣裳了,怎么这香粉的气味还能叫一个四五岁的孩子闻了去? 肖涵玉觉着吧,这还得归功于她那喜好美人的父皇——谁让他时而不务正业,就爱待在温柔乡里,帮着他的那些个三宫六院,研究什么胭脂水粉、香膏青黛呢? 说起来,她用的这香粉,还是她父皇同一嫔妃一道调制而得的。 所以说……为什么父皇您调的香粉,会跟蜀国王妃用的如出一辙啊? 肖涵玉有些无奈,虽说她不讨厌湘茗郡主——甚至还挺喜欢她,可这不代表自己就能稀里糊涂当她的娘亲啊! 为此,自己必须狠下心肠,趁着小家伙熟睡的空当,偷偷地消失在她的生命里。 可怜的小湘湘,你就当是做了一场美梦吧! 如是思量的明宁公主一咬牙、一跺脚,头也不回地回了自个儿的寝宫,殊不知这个时候,一些流言正在皇宫的各个角落里迅速传开。 赞国送来的和亲公主前脚刚踏进宫,他们蜀国的皇上后脚就薨逝了,这让人想不多想也难。 是以,没两天的工夫,肖涵玉没见着张开胳膊向她要抱抱的湘茗郡主,却是渐渐感受到了来自四周的怪异目光。 那种视线,她再熟悉不过,就跟三年前她初入宫闱时一样,东赞的宫女、太监也好,嫔妃、皇嗣也罢,他们大多都是用那等嫌恶的眼神看她的。 只是,她不明白,前两天还好好的,顶多是待她不太热络而已,怎么一眨眼的工夫,这些他国的宫人们,就对她生出了敌意呢?她明明什么也没有做啊! 碧玉年华的少女觉着很是冤枉,直至侍奉她的绯雪从殿外打探到了些风声,主仆俩才恍然大悟。 什么!?这南蜀的老皇帝死了,干她何事?又不是她给弄死的! 气不打一处来的肖涵玉简直就要拍案而起,可转念一想,她总不见得去找一个死人理论喽? “亏得主子您还替蜀国的先帝披麻戴孝呢!他们居然在背地里这般议论您……蜀国的太子也不管管……” 正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肖涵玉这当主子的,是个不喜欢委屈自己的,绯雪作为伺候她的侍女,也是个有啥说啥的——反正眼下屋子里就她们两个人,此时不为主子打抱不平,更待何时? 肖涵玉闻言,欣慰地拍拍绯雪的手背,表示自个儿没白对她好一场。 “说起来,主子,这都多少天过去了,咱们连蜀国太子的影子都没见着。奴婢听说,他也没召见蓝将军,整个儿就是把咱们晾在一边嘛!” 见自家主子是向着自己的,绯雪的胆子越发大了,这就不服气地提了一句。 就是!这个劳什子的太子,十有八|九不是个善茬! 肖涵玉刚想表明“英雄所见略同”,那张开的小嘴就倏地阖上了。 “咳咳……”她毫无预兆地清了清嗓子,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绯雪啊,咱们不能这么说人家,到底人家是没了爹爹的,这沉浸在丧父之痛里的儿子,哪儿有心思去招待客人嘛……再者,我估摸着,南蜀的储君也正忙于登基事宜……” 少女煞有其事地说着,话到一半突然就顿住了。 国丧……登基…… 她蓦地眼前一亮。 是哦,既然那个太子忙得连抽空来看她一眼的工夫都没有,那是不是就意味着,她可以趁此良机,来个神不知、鬼不觉? 思及此,少女忍不住流露出一抹奸笑,看得一旁的绯雪又是一脸活见鬼的表情。 “主子……”你又在打什么主意啊…… 绯雪默默地想着,却不好直言不讳,只得在内心祈祷着,祈祷她家主子别又整出什么幺蛾子来。 事实证明,她的担心绝非杞人忧天。 这天晚上,月黑风高。夜深人静之际,一个娇小的黑影鬼鬼祟祟地从窗口跳了下去,突地发出一声闷响。 肖涵玉龇牙咧嘴地摸着摔疼的屁股,站在原地缓了片刻,这才东张西望一番,而后沿着一条小道,猫着步子往外走。 她没有携带任何细软或是衣物,只是换上了一身便于行动的衣裳,意图夜探蜀国禁宫。 诚然,尽管趁着几个白昼的工夫,她已然将自寝殿到宫门的路线走了不下三回,但这夜行之事,她还是头一回做。毕竟,往后若是真要逃跑的话,总不能在大白天光明正大地离开,所以,这夜间一探,还是很有必要的。 第6节 如此思忖着,小丫头说干就干,却不料在路过一座花园的时候,会被一个白色的身影给吸引去了注意力。 不,确切而言,引得她驻足旁观的,并非那个高大挺拔的背影,而是自其指尖流出的琴音。 肖涵玉只在东赞的皇宫住过三年,是以,对于宫里头可能有些什么人、不可能有些什么人,可能出现什么情景又不可能出现什么情景,她并不是特别清楚——这也就直接导致了,她猜不透不远处这个男人的身份。 侍卫?不像,哪个侍卫会在大半夜的弹琴扰民;太监?更不像,她瞧着他弹琴的时候,也没翘出个兰花指;那就是…… 脑袋里正有个什么答案将要冒头,她却冷不防听闻了两声突如其来的猫叫。 不得不承认,她肖涵玉天不怕、地不怕,就怕……猫。 因此,这一瞬间,心惊肉跳的少女打完一个激灵,就几乎想要开口怒吼:不是说南蜀禁宫守备森严吗?!怎么会叫那种瘆人的家伙横行其中?! 当然,比这念头先一步冲出唇瓣的,是她压抑不住的一声惊呼。 “啊——” 第5章 夜色正浓 少女尖利的惊叫划破长空。 而后,现场陷入一片死寂,连适才那悠扬的琴声也戛然而止。 厉无刃顿住手头的动作,抬眼定定地注视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天底下没有一个刺客会蠢到当着目标的面尖叫出声,所以…… “姑娘不过来坐坐?” 清润的嗓音穿越夜色而来,却只叫少女窘得嘴角一抽。她手忙脚乱地理了理并不凌乱的仪容,尴尬地从暗处行至明处。 “呃呵呵,这位公子,晚上好啊。” “……” 厉无刃设想过千百种可能,却没料到对方会笑嘻嘻地来上这么一句。显然,她并没有识破自己的身份。 他敛了多余的心思,淡声道:“夜深了,姑娘只身一人在宫中游荡,所为何事?” 语毕,他还特地打量了她那一身黑衣。 肖涵玉望着这个好像还挺英俊的白衣男子,干巴巴地笑道:“那个什么……我、我有夜游症!大夫建议我时常在深夜里到处走走,把自己走累了再睡,这样,就不容易犯病了。” 她随口扯了个谎,心道自己可真是随机应变。 “夜游症?”厉无刃挑眉重复着,面上虽是不动声色,心里却是一点儿也不相信,不过,他倒是挺佩服这个小丫头,为瞒天过海,都不惜谎称自己有病。 “对啊,就是夜游症!你不知道,我犯起病来,会掐人的脖子,会逮着东西就摔,会把屋子翻得乱七八糟!呃……”肖涵玉煞有其事地说着,不一会儿就觉得自个儿貌似吹嘘过了头,“反正,反正我发起病来很危险的,为了不给大家添麻烦,我只能放弃睡觉的时间,四处逛一逛了。” 大言不惭地说到这里,她忽然瞪大了眼,只缘适才还一动不动的男人突然就起身朝她走了过来。 “诶!慢着慢着!你你你、你别过来!” “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不能让你走到近处,看清我的长相啦! 这种话,少女自是不可能直言不讳。她当即眼珠子一转,正儿八经地板起面孔,故作气愤道:“我!我有病,所以我自卑!你别过来,不许看我的脸!” “……”对于她信手拈来的谎话以及紧随其后捂着脸后退的动作,厉无刃也是无言以对了,“好吧,我不过去。” “多谢公子体恤!”肖涵玉瞬间松了口气。 当然,为了不让自己给对方留下过于深刻的印象,她立马就转移了话题:“公子,这么晚了,你又为何在这里抚琴?” 厉无刃心知她是有意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却也不计较,这就神色淡淡地坐了回去,答曰:“心中烦闷,故而弹奏一曲,聊以自|慰。” “哦,那你继续弹,我接着转悠去了。” “……” 眼瞅着少女连句安慰、客套的话都没有,直接就转身欲走,厉无人忽然觉着,自己在金銮殿上的雄韬伟略、铁齿铜牙,在面对这个年不过十六的小丫头时,竟然分毫派不上用场。 也真是醉人。 不过,话又说回来,尽管自己可以确信她并不是冲着自己来的,却还是须得命人留意着些——虽说那东赞的皇帝庸碌无为,但难保他底下的那些人没有什么心思。 要知道,人的欲念一旦冒头,便没有什么是不敢利用的。 凤眼微眯之际,他听到了对方忽然传来清亮的嗓音:“公子也不必太苦闷了,人生在世,哪有事事如意的。只要人还活着,就是有希望的嘛。” 话音未落,厉无刃业已愣愣地抬起脑袋,注目于远处言笑晏晏的少女。只可惜,才一晃眼的工夫,小丫头就彻底背过身去,快步消失于夜色之中。 因着半道上遇见了一个“程咬金”,肖涵玉变得有点心神不宁,匆匆晃悠了一小圈之后,她就悄悄回了寝宫。第二天,她正在屋外百无聊赖地活动筋骨,远远地,竟听见一声稚嫩的呼唤。 “娘亲——” 少女一个扭头,这就瞧见了正抱着湘茗郡主而来的宫女琉璃。她心头一紧,眼瞅着小家伙使劲扭动了身子,逼得琉璃将自个儿放了下来。 “娘亲——” 小女娃跌跌撞撞地朝她跑了过来,唤她的声音里,已染上了明显的哭腔。肖涵玉瞬间就心软了,下意识地弯下腰去,对着小家伙张开了双臂。 “你怎么过来了呀?嗯?”她抱起泫然欲泣的小娃娃,随即便目睹了其红肿的大眼睛。 “娘亲,娘亲,是不是湘湘不听话,所以娘亲不要湘湘了?”小家伙紧紧地搂着自己的“娘亲”,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会弄丢了她似的。 肖涵玉明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可话到嘴边却是说不出口。 第7节 小家伙太可怜了,她不忍心啊。可是,她又不能真就充当这女娃儿的母亲。 左右为难之时,小家伙的眼泪已经“吧嗒吧嗒”地掉了下来。 眼见粉雕玉琢的小娃娃满脸委屈地瞧着自己,金豆豆很快落了一地,肖涵玉的心肠是如何也狠不下来了。 “没有没有,没不要你,没人不要湘湘的,湘湘很乖的,啊?”少女一面替小家伙抹着眼泪,一面抱着她调整了姿势,“咱们不哭了,好吗?” 小家伙抽抽噎噎地点了点脑瓜,两只小手兀自扒着少女的肩膀不放。过了一会儿,肖涵玉哄得她彻底收起了泪珠子,由着她趴在自己的肩头,享受这得来不易的安宁。 一旁的琉璃始终注视着这个仅一面之缘的异国公主,看着极有耐心的少女哄慰了自家的小主子,心下不免五味杂陈。直到对方冷不防问她,问她湘茗郡主怎地突然来找自个儿了,她才不得不将事情一五一十地呈禀。 原来,那天小家伙一觉睡醒,非但没忘记睡前发生的事,反而还一个劲儿地问娘亲在哪里。负责照顾她的琉璃没办法,只得据实以告,说那并不是她的母亲。谁知小家伙不依不饶,虽说不至于又哭又闹、乱发脾气,却整日蔫巴巴的,不肯好好吃饭、睡觉。这可把从小照料她起居的侍女琉璃给急坏了,连哄带骗地折腾了好几天,终是在小主子的执拗中败下阵来。 是的,这个年仅五岁的小娃娃已然认定,她那据说再也不会回来的娘亲又回到了她的身边。所以,只要琉璃姐姐一天不带她去找娘亲,她就会坚持一天。 尽管小丫头心里清楚,不论是娘亲还是琉璃姐姐,都最不喜欢不听话的小孩儿了,可她还是顶着巨大的压力,做了一趟不乖的“坏孩子”。 幸好自己的努力终归换来了与“娘亲”重逢的机会——这一下,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放开香香软软的母亲了。 肖涵玉并不知晓小东西此时此刻的心思,直至一炷香的工夫过后,她试图将小家伙放下,却被其死死地抓着衣裳,她才隐约意识到了什么。 琉璃也在一边帮着劝:“郡主,郡主,您听奴婢说,这位真的不是廉王妃,真的不是您的娘亲,她是别国的公主,是不认识的人。郡主您听话啊,快下来吧,公主殿下一直抱着您,会很累的。” 奈何小家伙根本就不听她的劝,只回眸看她一眼,就拧起小眉毛,倏地别过脑袋,用力搂紧了肖涵玉的脖子。 “郡主,郡主您听话,奴婢带你去喝甜汤,好吗?” 甜汤是湘茗郡主往日里的最爱,可惜,此情此景下,对母亲的依恋,又岂是一碗甜羹能够瓦解的? 小家伙动也不动,径自绷紧了软绵绵的小身子,抱紧“娘亲”不撒手。 “这……”琉璃左右为难地看向哭笑不得的少女,恰逢对方亦眸光一转,与她四目相接。 “算了,我先抱她到花园里走走吧。”语毕,肖涵玉就径直朝着殿外迈开了步子。 说实话,对于带孩子一事,她的经验可不比这个名叫“琉璃”的宫女少——小孩子什么时候该哄,什么时候该训,她可是一清二楚的呢! 自诩高才的少女面不改色地抱着小家伙去了御花园,因着胳臂有些酸了,她便找了一只石凳子坐下,让湘茗郡主坐在了自己的腿上。大眼瞪小眼,她问小家伙多大了。小家伙迷惑不解地盯着她瞧了片刻,奶声奶气地答曰“五岁”。 “那你知道你娘几岁了吗?” 湘茗郡主迷茫了:这个……娘亲没有跟自己讲过诶。 肖涵玉又将同样的问题扔给了琉璃,从她口中获悉,已故的廉王妃若是还活着,如今也该是二十有二了。 “听见没?”少女得了答案,视线这就从女子的脸上回到了小家伙的眼中,“你娘今年已经二十二岁了,而我,东赞国的明宁公主,眼下才刚年满十六。十六岁,才刚过嫁人的年纪,我哪儿来你这么大的女儿啊?” 话音落下,琉璃已然在旁抹了一把冷汗:公主殿下,您跟一个五岁大的小娃娃说这些,她也未必听得懂啊! 是的,饶是对自家主子的才智有几分信心,琉璃也仍是觉着,大人的世界于她而言还是太过复杂。 然而,让她始料未及的是,下一刻,她的小主子居然默不作声地咬紧了嘴唇,绷着小脸低下了头。 第6章 花园再遇 琉璃心头一紧:难不成,小主子还真听懂了? 就在她禁不住如是揣摩之际,湘茗郡主忽然绷紧了小脸抬起头来。 “娘亲,你就是我娘亲。” 肖涵玉腾出一只手来,扶了扶额头。 她终于发现,这个小娃娃一旦要面对自己不愿接受的事实,就会摇身一变,变成一个傻孩子。 明明平时看起来挺乖巧、挺聪慧的。 但反过来想想,她还真是挺精怪的。 肖涵玉放下那只扶额的手,继续扶着小家伙的身子。 “不许叫我娘亲,再叫,我就不理你了。” “……” 一旁的琉璃嘴角一抽:这种威胁的口气是怎么回事? 是的,她本以为,无计可施的公主殿下会继续摆事实、讲道理,或是姑且缓一缓劲,像之前那样好生哄着小郡主,怎料她说变脸就变脸,居然吓唬起小主子来了。 更叫她无言以对的是,当她眸光一转——去看湘茗郡主的反应时,竟发现小主子还真被唬住了,僵着脸一动不动地仰视着少女的眉眼。 不过,一晃眼的工夫,小家伙就瘪起了小嘴,变作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了。 肖涵玉也是为难得不行。 不成,事到如今,心务必要狠,刀务必要快,长痛不如短痛,拖泥带水绝不可取。 这样想着,她决定模仿戏文里写的那样,当一回恶婆娘。 然谁人能料,她刚酝酿好情绪,预备张嘴唬人时,湘茗郡主却冷不丁眼皮子一掀,望着她的身后张开了嘴。 “皇伯父——” 肖涵玉下意识地扭过头去,映入眼帘的,是个一身白衣的美男子——只是,这身装扮怎么看起来如此眼熟? 没等她抓住记忆的锁链,腿上的小娃娃已然主动离了她的身子,迈着两条小短腿,蹒跚学步似的跑向了来人。脚底生风的男人随即迎上前来,一把抱起了朝他张开胳膊的小家伙,脸上霎时露出了温和的笑容。 第8节 “湘茗在跟谁玩呢?嗯?” “跟……跟娘亲……” 小家伙张了张嘴,回话的声音却马上就蔫了下去。然而,来人还是清楚地听到了那两个字,继而蓦地神色一改。 被他抱在怀里的湘茗郡主怯生生地抬起头来,流露出从未在他人面前有过的小心和紧张。她看到她的皇伯父瞬间沉了脸,将锐利的目光倏尔投向她的后方。 在那里,坐着她一心一意想要依赖的“娘亲”,是以,厉无刃很快就目睹了已然缓缓起身的少女。 电光石火间,他的视线撞上一双明亮的眸子,心脏突然就漏跳了一拍。 回忆的思绪纷繁而出,他隐约的怒气这就被惊愕与愣怔覆盖,却又很快卷土重来。 东赞的十八公主,原来是长得这般模样——昨晚上夜色浓,离得远,他没能看清她的容貌,还真是给今日留了个“惊喜”。 不过,现在看清,也来得及。 脸色一瞬间沉到了谷底,本是过路的男人却再也不看远道而来的客人一眼,而是难得将阴沉的目光投进了素来疼爱的小侄女眼里。 “湘茗,皇伯父跟你说过很多次,你的母亲,早就已经死了。” 此言一出,本来还要向他行礼的琉璃顿时就僵在了原地——别说是她,就连不知内情的肖涵玉,此刻也是一下子怔住了。 这个……皇伯父,是小湘湘的伯父吗?那就是南蜀国的某一位皇子?那他……他怎么这般冷酷无情,当着一个小娃娃的面,直言不讳地说出那样一个字眼? 觉得自己就算再如何狠心,也不至于会这么直截了当地拿一个“死”字去刺激一个五岁大的孩子,少女顷刻间义愤填膺。 正要冲过去同这冷硬的男人理论一番,她就先听到小家伙“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皇伯父骗人!娘亲没有死!娘亲就在那里!” 才刚回过神的肖涵玉又愣住了,她万万没有想到,湘茗郡主就跟受惯了这等刺激一般,立马就作出了这样的反应。 只见小家伙拔高嗓门哭喊了一句之后,就开始在男人的臂弯里拼命扭动。来人也不说话,只任由她挣脱了自个儿的身子,带着满脸的泪水,扑回到少女的怀抱。 “娘亲,娘亲,呜呜……” 肖涵玉情不自禁地抱起了可怜的小人儿,看着她再次哭花的小脸,又瞧瞧那边厢面若冰霜的男人,一时间突然不晓得该如何是好了。 “这位……皇子殿下。”片刻,她经过一番天人交战,还是因同情而站在了小家伙的这一边,“湘茗郡主还小……” “她还小,公主殿下便准备一辈子假扮她的母亲吗?”谁知她话才起头,就被男人冷冷地打断了。 肖涵玉霎时哑口无言。 不得不承认,先前的工夫,她自己还捉摸着怎么叫小家伙认清现实呢。 只不过,这个男人的手法,也太不近人情了一些。 完全遗忘了自个儿方才是怎么吓唬一个小孩子的,少女理直气壮地挺了挺腰板,抱着不住啜泣的小女娃,三步并作两步地行至男子的身前。 这一回,两人总算是看清了彼此的面容。肖涵玉觉得,这个男人剑眉凤目,鼻梁高挺,长得委实好看了一些,就是心肠太硬,对着个没爹没娘的亲侄女,也能那般板起脸来训人。厉无刃则对身前少女的长相不再生出任何想法,只觉他每多看她一刻,脑中就忍不住要多冒出一种关于阴谋的揣测。 “我的确不是她的母亲,也不打算骗她一辈子,但是,皇子殿下,小郡主才五岁,你这么对她,就不觉着有愧于她爹娘的在天之灵吗?” 话音未落,在旁侍候的琉璃业已花容失色。 她原以为,这位赞国的公主殿下是个性子软和的,没料想,头一回见到他们的太子殿下,少女竟敢直愣愣地同他叫板! 要知道,那可是不日就将登基的未来天子啊!况且,这位明宁公主不是东赞国送来与他们南蜀和亲的吗?今日,她跟既定的夫婿起了争执,就不怕今后备受冷遇吗? 这一刻,吓呆了的琉璃全然没有意识到,眼前的少女其实压根就没领悟到来人的身份。 “是不是有愧于已故的廉王夫妇,并非由你说了算。”厉无刃冷声说罢,就自顾自地凝眸于黏在少女身上的孩子,“湘茗,过来,到皇伯父这儿来。” 小家伙有一抽、没一抽地看他两眼,就扭头抱紧了肖涵玉的脖颈。 看,他这么凶,连小孩子都知道要离他远远的呢! 莫名得意起来的少女抱着家伙躲远了些,顺带朝男人抛去了一个近乎挑衅的眼神。 厉无刃瞬间面沉如水。 “琉璃,把郡主抱过来。” “是、是……” 当朝储君下令,琉璃不敢不从,她为难地看了看下意识抱紧孩子的少女,只能赶紧地走过去,向着湘茗郡主伸出了手。 “公主,请把郡主交还给奴婢吧。” 然而,正义感突然爆棚的肖涵玉哪里肯依?她毫不迟疑地将孩子往自己这儿挪了挪,整一副母鸡护雏的架势。当然,她也知道,为难一个宫女并非大丈夫所为,是以,她这就大义凛然地转向了依旧面色不霁的男人。 “小郡主现在想跟我待在一块儿,殿下不会连一个小孩子都要欺负吧?” 她说得太过理所应当,以至于厉无刃的眉头当场就要皱起。 连一个小孩子都要欺负?这是什么话?他有仗势欺人过吗? “娘亲……”这个时候,小家伙似乎也感受到了现场剑拔弩张的气氛,不由得惴惴不安地唤了一声。 厉无刃稍有缓和的脸色这便又沉如死水。 那个人,明明已经不在了……这丫头,本该不记事的年纪,缘何却对她念念不忘?莫非他对她还不够好吗?不够吗? 禁不住怒上心头的男人刚要张嘴,强调这明宁公主并非小家伙已故的母亲,就听那被错认的少女愤愤不平地说:“别怕,姐姐会保护你的,不让你这个不讲理的伯父把你欺负了去。” 不期而至的话语一出,厉无刃腹中的一股子邪火愣是堵在了心口,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第9节 在旁边冒着冷汗的琉璃也是眉角一跳:这种鸡同鸭讲的感觉何其熟悉…… 而这时,满脸正色的少女已然大无畏地注目于某个“蛮不讲理”的伯父:“你们太子殿下在哪儿?本宫要见他。” 肖涵玉心想:向来以“我”字自称的她突然搬出了“本宫”这一称谓,这家伙也该识时务,带她去见能主事的人了吧? 可惜,她做梦也不会想到,话刚说完,对方就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端量了她几眼。 “你要见我?” “谁要见你?” 简洁明了的对话戛然而止,上一刻还昂首挺胸的少女冷不丁面色一凝。 “你刚才说什么?”肖涵玉觉得,她的脑袋里好像闪过了什么很重要的线索。 “如果明宁公主是要见本宫的话,大可不必多费周章,因为,本宫此刻就站在你的面前,”须臾,她便看到男子不冷不热地开启了朱唇,话到一半还特地顿了一顿,“如假包换。” 第6章 花园再遇 </script> 琉璃心头一紧:难不成,小主子还真听懂了? 就在她禁不住如是揣摩之际,湘茗郡主忽然绷紧了小脸抬起头来。 “娘亲,你就是我娘亲。” 肖涵玉腾出一只手来,扶了扶额头。 她终于发现,这个小娃娃一旦要面对自己不愿接受的事实,就会摇身一变,变成一个傻孩子。 明明平时看起来挺乖巧、挺聪慧的。 但反过来想想,她还真是挺精怪的。 肖涵玉放下那只扶额的手,继续扶着小家伙的身子。 “不许叫我娘亲,再叫,我就不理你了。” “……” 一旁的琉璃嘴角一抽:这种威胁的口气是怎么回事? 是的,她本以为,无计可施的公主殿下会继续摆事实、讲道理,或是姑且缓一缓劲,像之前那样好生哄着小郡主,怎料她说变脸就变脸,居然吓唬起小主子来了。 更叫她无言以对的是,当她眸光一转——去看湘茗郡主的反应时,竟发现小主子还真被唬住了,僵着脸一动不动地仰视着少女的眉眼。 不过,一晃眼的工夫,小家伙就瘪起了小嘴,变作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了。 肖涵玉也是为难得不行。 不成,事到如今,心务必要狠,刀务必要快,长痛不如短痛,拖泥带水绝不可取。 这样想着,她决定模仿戏文里写的那样,当一回恶婆娘。 然谁人能料,她刚酝酿好情绪,预备张嘴唬人时,湘茗郡主却冷不丁眼皮子一掀,望着她的身后张开了嘴。 “皇伯父——” 肖涵玉下意识地扭过头去,映入眼帘的,是个一身白衣的美男子——只是,这身装扮怎么看起来如此眼熟? 没等她抓住记忆的锁链,腿上的小娃娃已然主动离了她的身子,迈着两条小短腿,蹒跚学步似的跑向了来人。脚底生风的男人随即迎上前来,一把抱起了朝他张开胳膊的小家伙,脸上霎时露出了温和的笑容。 “湘茗在跟谁玩呢?嗯?” “跟……跟娘亲……” 小家伙张了张嘴,回话的声音却马上就蔫了下去。然而,来人还是清楚地听到了那两个字,继而蓦地神色一改。 被他抱在怀里的湘茗郡主怯生生地抬起头来,流露出从未在他人面前有过的小心和紧张。她看到她的皇伯父瞬间沉了脸,将锐利的目光倏尔投向她的后方。 在那里,坐着她一心一意想要依赖的“娘亲”,是以,厉无刃很快就目睹了已然缓缓起身的少女。 电光石火间,他的视线撞上一双明亮的眸子,心脏突然就漏跳了一拍。 回忆的思绪纷繁而出,他隐约的怒气这就被惊愕与愣怔覆盖,却又很快卷土重来。 东赞的十八公主,原来是长得这般模样——昨晚上夜色浓,离得远,他没能看清她的容貌,还真是给今日留了个“惊喜”。 不过,现在看清,也来得及。 脸色一瞬间沉到了谷底,本是过路的男人却再也不看远道而来的客人一眼,而是难得将阴沉的目光投进了素来疼爱的小侄女眼里。 “湘茗,皇伯父跟你说过很多次,你的母亲,早就已经死了。” 此言一出,本来还要向他行礼的琉璃顿时就僵在了原地——别说是她,就连不知内情的肖涵玉,此刻也是一下子怔住了。 这个……皇伯父,是小湘湘的伯父吗?那就是南蜀国的某一位皇子?那他……他怎么这般冷酷无情,当着一个小娃娃的面,直言不讳地说出那样一个字眼? 觉得自己就算再如何狠心,也不至于会这么直截了当地拿一个“死”字去刺激一个五岁大的孩子,少女顷刻间义愤填膺。 正要冲过去同这冷硬的男人理论一番,她就先听到小家伙“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皇伯父骗人!娘亲没有死!娘亲就在那里!” 才刚回过神的肖涵玉又愣住了,她万万没有想到,湘茗郡主就跟受惯了这等刺激一般,立马就作出了这样的反应。 只见小家伙拔高嗓门哭喊了一句之后,就开始在男人的臂弯里拼命扭动。来人也不说话,只任由她挣脱了自个儿的身子,带着满脸的泪水,扑回到少女的怀抱。 第10节 “娘亲,娘亲,呜呜……” 肖涵玉情不自禁地抱起了可怜的小人儿,看着她再次哭花的小脸,又瞧瞧那边厢面若冰霜的男人,一时间突然不晓得该如何是好了。 “这位……皇子殿下。”片刻,她经过一番天人交战,还是因同情而站在了小家伙的这一边,“湘茗郡主还小……” “她还小,公主殿下便准备一辈子假扮她的母亲吗?”谁知她话才起头,就被男人冷冷地打断了。 肖涵玉霎时哑口无言。 不得不承认,先前的工夫,她自己还捉摸着怎么叫小家伙认清现实呢。 只不过,这个男人的手法,也太不近人情了一些。 完全遗忘了自个儿方才是怎么吓唬一个小孩子的,少女理直气壮地挺了挺腰板,抱着不住啜泣的小女娃,三步并作两步地行至男子的身前。 这一回,两人总算是看清了彼此的面容。肖涵玉觉得,这个男人剑眉凤目,鼻梁高挺,长得委实好看了一些,就是心肠太硬,对着个没爹没娘的亲侄女,也能那般板起脸来训人。厉无刃则对身前少女的长相不再生出任何想法,只觉他每多看她一刻,脑中就忍不住要多冒出一种关于阴谋的揣测。 “我的确不是她的母亲,也不打算骗她一辈子,但是,皇子殿下,小郡主才五岁,你这么对她,就不觉着有愧于她爹娘的在天之灵吗?” 话音未落,在旁侍候的琉璃业已花容失色。 她原以为,这位赞国的公主殿下是个性子软和的,没料想,头一回见到他们的太子殿下,少女竟敢直愣愣地同他叫板! 要知道,那可是不日就将登基的未来天子啊!况且,这位明宁公主不是东赞国送来与他们南蜀和亲的吗?今日,她跟既定的夫婿起了争执,就不怕今后备受冷遇吗? 这一刻,吓呆了的琉璃全然没有意识到,眼前的少女其实压根就没领悟到来人的身份。 “是不是有愧于已故的廉王夫妇,并非由你说了算。”厉无刃冷声说罢,就自顾自地凝眸于黏在少女身上的孩子,“湘茗,过来,到皇伯父这儿来。” 小家伙有一抽、没一抽地看他两眼,就扭头抱紧了肖涵玉的脖颈。 看,他这么凶,连小孩子都知道要离他远远的呢! 莫名得意起来的少女抱着家伙躲远了些,顺带朝男人抛去了一个近乎挑衅的眼神。 厉无刃瞬间面沉如水。 “琉璃,把郡主抱过来。” “是、是……” 当朝储君下令,琉璃不敢不从,她为难地看了看下意识抱紧孩子的少女,只能赶紧地走过去,向着湘茗郡主伸出了手。 “公主,请把郡主交还给奴婢吧。” 然而,正义感突然爆棚的肖涵玉哪里肯依?她毫不迟疑地将孩子往自己这儿挪了挪,整一副母鸡护雏的架势。当然,她也知道,为难一个宫女并非大丈夫所为,是以,她这就大义凛然地转向了依旧面色不霁的男人。 “小郡主现在想跟我待在一块儿,殿下不会连一个小孩子都要欺负吧?” 她说得太过理所应当,以至于厉无刃的眉头当场就要皱起。 连一个小孩子都要欺负?这是什么话?他有仗势欺人过吗? “娘亲……”这个时候,小家伙似乎也感受到了现场剑拔弩张的气氛,不由得惴惴不安地唤了一声。 厉无刃稍有缓和的脸色这便又沉如死水。 那个人,明明已经不在了……这丫头,本该不记事的年纪,缘何却对她念念不忘?莫非他对她还不够好吗?不够吗? 禁不住怒上心头的男人刚要张嘴,强调这明宁公主并非小家伙已故的母亲,就听那被错认的少女愤愤不平地说:“别怕,姐姐会保护你的,不让你这个不讲理的伯父把你欺负了去。” 不期而至的话语一出,厉无刃腹中的一股子邪火愣是堵在了心口,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在旁边冒着冷汗的琉璃也是眉角一跳:这种鸡同鸭讲的感觉何其熟悉…… 而这时,满脸正色的少女已然大无畏地注目于某个“蛮不讲理”的伯父:“你们太子殿下在哪儿?本宫要见他。” 肖涵玉心想:向来以“我”字自称的她突然搬出了“本宫”这一称谓,这家伙也该识时务,带她去见能主事的人了吧? 可惜,她做梦也不会想到,话刚说完,对方就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端量了她几眼。 “你要见我?” “谁要见你?” 简洁明了的对话戛然而止,上一刻还昂首挺胸的少女冷不丁面色一凝。 “你刚才说什么?”肖涵玉觉得,她的脑袋里好像闪过了什么很重要的线索。 “如果明宁公主是要见本宫的话,大可不必多费周章,因为,本宫此刻就站在你的面前,”须臾,她便看到男子不冷不热地开启了朱唇,话到一半还特地顿了一顿,“如假包换。” 第7章 哄小团子 肖涵玉觉得,她的人生果然是充满悲伤的。 为什么?为什么她就没想到,眼前这个脸比锅底还黑的男人,其实就是百闻不如一见的南蜀太子呢? 呵呵……呃呵呵…… “那什么……小湘湘啊,要不要先跟你皇伯父回去,姐姐改天再来看你?” “……” 肖涵玉,你的气节呢?气节呢!? 不消去看其余人等的表情,少女此刻已然在内心狠狠地鄙视了自个儿一顿。 厉无刃也没料想她会突然画风一转,是以,一时间竟被她闹得没了脾气。他深吸一口气,又徐徐吐出,向着他的小侄女张开了双臂。 第11节 “湘茗听话,到皇伯父这儿来。”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的语气似乎已然恢复到方才刚到时的温和。 湘茗郡主见她喜爱的皇伯父好像变回了平时的样子,不由得就回头盯着他看了。眼瞅着小丫头脸上挂着未干的泪痕,一双大眼睛可怜巴巴地瞅着自己,厉无刃顿时软了心肠,后悔先前没能控制住情绪,吓着了他的宝贝侄女。 悔意渐生,男子意欲弥补的心思也就浓了起来。他甚至很快调整了心绪,朝着小家伙露出了柔和的微笑。 奈何湘茗郡主还是舍不得她的“娘亲”,才瞧了他没一会儿,她就转回了小脑袋,依依不舍地注视着怀抱她的少女。 肖涵玉看出了她眼底的依恋和犹豫,这就识时务地帮腔道:“小湘湘乖,先跟你皇伯父回去哈。姐姐明天再去看你……还给你带好喝的甜汤,好不好?” 她猝然记起琉璃先前哄小家伙时给出的诱惑,立马就补充了一句。可惜,小家伙虽然眼前一亮,却仍是黏在她的身上,没肯撒手。 “姐姐还陪你一起喝甜汤,喝完了再陪你玩,陪你睡觉,好不好?”少女一咬牙、一跺脚,索性提出了陪吃、陪|睡、陪玩的计划。 湘茗郡主皱起小眉毛,苦思冥想了一会儿,这才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 肖涵玉长长地松了口气。 她弯腰将小家伙放到地上,看着小家伙卖力地跑向厉无刃,心道这小娃娃倒是个不记仇的,才刚被男人沉着脸吓哭了一回,转眼就心无芥蒂地重返他的怀抱了。 紧接着,她就被男人冷冷地望了一眼。 肖涵玉有点心虚——诶可是,她刚刚都已经竭力配合他了啊,他干吗还拿这种冷冰冰的眼神看她啊? 认为蜀国的太子有点斤斤计较,少女一边腹诽一边斜了斜眼。殊不知等厉无刃将湘茗郡主送回寝宫安顿了之后,随即就向身边的影卫下达了一道密令。 身为未来的一国之君,厉无刃不知道所谓的“巧合”会不会落到自己的头上,但他既然已从父皇的手中接过蜀国的江山,便须得对天下子民负责。即便是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他也不能轻易放过。 肖涵玉并不晓得这位太子殿下的心思,只知道人不可言而无信。第二天上午,她便带着说好的甜汤,在侍女绯雪的陪同下,去了湘茗郡主的寝宫。 小家伙早就打扮得漂漂亮亮,巴望着“娘亲”的到来了。等她一见到来人的身影,便是一双眼都亮了起来。 “娘亲!” 肖涵玉头疼:这孩子是装傻呢,还是当真忘性大?明明昨儿个才说好,不许再喊她“娘亲”的。 话虽如此,当她看着粉雕玉琢的小娃娃满脸兴奋地朝她跑来,还是好脾气地弯下腰去,将其抱了个满怀。 “湘湘乖不乖啊?” “乖。” 小家伙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小脑瓜,被来人抱着进了里屋。 绯雪紧随其后,待自家主子抱着小郡主坐定后,就从随身携带的食盒里端出了一碗甜汤。肖涵玉喂湘茗郡主喝了几口,见她咂着小嘴一脸满足,当场就被逗乐了。 “娘亲你也喝。” 只是,当小家伙乖巧地表示要与她分享的时候,她心里还是有点五味杂陈。 片刻,她再一次狠心拉下脸来,硬生生地说:“昨天跟你说过的话,你忘记了?” 小家伙见她脸色不好,不免吓了一跳,僵着小脸看她。 “你该唤我什么?” 湘茗郡主总算明白“娘亲”为什么不高兴了,可是…… 她可怜兮兮地垂下小脑袋,蔫蔫地答道:“姐姐……” 肖涵玉捏捏她红润温软的脸蛋:“这样才乖。” 小家伙微撅着嘴抬起脸来,略觉委屈地瞅着她。 唔,不能心软。 肖涵玉眯起眼睛冲她笑笑,继续揉捏她的小脸。 湘茗郡主觉着不太对头:娘亲以前从来不捏她的脸啊…… 她纠结地掰了掰手指头,然后决定不再去想。 过了一会儿,一大一小你一口、我一口地将可口的甜汤刮分了,大的那个便开始领着小的那个到屋外玩耍。 暮春时节,天气宜人,碧玉年华的少女同一垂髫小儿在庭院里追逐嬉戏,银铃般的嬉笑声回荡在空旷的院子里,构成了一幅温暖、美好的画卷。 可惜,这光景落到有些人的眼里,却是蒙上了一层灰色的纱。一双位于暗处的眼睛直直望着这充满欢声笑语的一处,盯着盯着,却因眼睛的主人察觉到附近有人,被迫戛然而止。 “这是谁,在那边嬉闹?” 一个三十出头的女子身穿素衣,在宫女的搀扶下施施然走着,她自是听到了那欢乐的笑声,是以当即眉头一皱,语气不善地向底下人发问。 “回娘娘的话,那儿是湘茗郡主的寝宫啊。” 被称作“娘娘”的女子当即面露冷笑。 “到底是从小没有爹娘管教着,这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竟是没半点分寸。” 宫女闻言,连声称是。 她的主子说得一点没错。先帝才刚驾崩没多少日,整个皇宫都还沉浸在哀痛之中,怎能传出这般肆无忌惮的笑声?真不愧是宫外头跟来的婢女,饶是有这禁宫的水土滋养着,也照样不懂得什么叫做“规矩”,竟任由不懂事的小主子在宫中嬉戏玩乐。 “小孩子不懂规矩,本宫可不能当做没看见。走,过去瞧瞧。”正暗自思忖着,她听到自个儿的主子凉凉地出了声。 “是。”该宫女深谙主子心中所思,二话不说就扶着主子,不紧不慢地循声而去。 第12节 不多久,少女追着湘茗郡主玩闹的情景便映入眼帘。雍容华贵的女子拧了拧那双好看的细眉,就那样定定在站在院里,静静地等着对方发现自己。 果不其然,一晃眼的工夫,原本正看着主子们玩乐的两个宫人就先后主意到了她的存在。其中一个,她认得,是从廉王府陪着湘茗郡主过来的侍女——琉璃。 “奴婢叩见梅妃娘娘!”没想过会在此地突然见到先帝的宠妃,琉璃也是蓦地吓出了一身冷汗,她赶忙给来人跪下,高声请安,顺便也是提醒在场的所有人,有怠慢不得的贵人忽然造访。 所幸自家小主子不是个只顾着疯玩的,自东赞远道而来的十八公主也不是个没有眼力价的,两人一听到她的话,当即就顿住了脚步也止住了笑声,皆是朝着大门的方向望去。 对上来人高贵冷艳的眼神,肖涵玉下意识地将小湘茗往自个儿怀里护了护。梅妃见此情景,简直好笑。 看她这身不大一样的打扮和这张陌生的面孔,想来,她就是那个从赞国来的和亲公主吧?怎么,他们厉家的孩子,居然要靠她这个八竿子打到一块儿去的外人来保护了? 心里是这么讥讽着没错,梅妃面上还是不动声色的,只抬高了尖尖的下巴,似笑非笑地注视着面带警惕的少女。 就在这时,她听到湘茗郡主奶声奶气地说:“湘湘给娘娘请安。” 话音刚落,肖涵玉就惊讶地低下头去,恰好目睹了小家伙行完了礼、晃悠起身的姿态。 少女顿觉风中凌乱:这么小的孩子,竟然这般有模有样的,比起她这个大人来,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 肖涵玉忽然觉得有点惭愧。不过…… 将来人高高在上的架势看在眼里,少女并不急于行礼。作为一个在深宫大院里摸爬滚打了多年的“老人”,梅妃自然瞧得出她的意思。 果然是从蛮夷之地过来的丫头,一点礼数也不懂。 正这么想着,她身边的宫女已经站出来替主子嚷嚷开了:“大胆,见到梅妃娘娘,为何不行问安之礼?” 肖涵玉顿时笑了。 像她们这等货色,她在赞国的宫里见得多了。 心生鄙夷之际,少女更是不慌不忙地开启了朱唇:“那你呢?一个狗仗人势的奴才,见到我堂堂东赞国的公主,为何不下跪?” 代替主子呼喝的宫女今年也才二十出头,她没料想对方会反将她一军,因此不由自主地愣了愣。 诚然,再怎么说,眼前的这一位,也还是千里迢迢而来的和亲公主,就算自己敢仗着主子的威势而在心里瞧不起她,也不能忘了这“尊卑有别”啊。 双方僵持不下之时,她的主子及时替她解了围:“本宫是先帝的嫔妃,而公主将来乃是太子的侧室,依公主之见,你我的辈分,孰大孰小?” 言下之意,你我同为人妾,我是长辈,你是晚辈,向我请安,本就属分内之事。 肖涵玉心下又是一笑,面上却是敛起了笑意,正儿八经道:“娘娘,本宫现在还是赞国的十八公主,还没有嫁与蜀国的太子殿下。此外,本宫出自东赞的皇族正统,身体里流淌的,是我肖家的血。我记得父皇对我说过,宫里头再尊贵的妃嫔,于我们肖家而言,都不过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外人,有些甚至都入不了我肖家的族谱。怎么?莫非在你们蜀国,不是这么个理儿?” 第7章 哄小团子 </script> 肖涵玉觉得,她的人生果然是充满悲伤的。 为什么?为什么她就没想到,眼前这个脸比锅底还黑的男人,其实就是百闻不如一见的南蜀太子呢? 呵呵……呃呵呵…… “那什么……小湘湘啊,要不要先跟你皇伯父回去,姐姐改天再来看你?” “……” 肖涵玉,你的气节呢?气节呢!? 不消去看其余人等的表情,少女此刻已然在内心狠狠地鄙视了自个儿一顿。 厉无刃也没料想她会突然画风一转,是以,一时间竟被她闹得没了脾气。他深吸一口气,又徐徐吐出,向着他的小侄女张开了双臂。 “湘茗听话,到皇伯父这儿来。”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的语气似乎已然恢复到方才刚到时的温和。 湘茗郡主见她喜爱的皇伯父好像变回了平时的样子,不由得就回头盯着他看了。眼瞅着小丫头脸上挂着未干的泪痕,一双大眼睛可怜巴巴地瞅着自己,厉无刃顿时软了心肠,后悔先前没能控制住情绪,吓着了他的宝贝侄女。 悔意渐生,男子意欲弥补的心思也就浓了起来。他甚至很快调整了心绪,朝着小家伙露出了柔和的微笑。 奈何湘茗郡主还是舍不得她的“娘亲”,才瞧了他没一会儿,她就转回了小脑袋,依依不舍地注视着怀抱她的少女。 肖涵玉看出了她眼底的依恋和犹豫,这就识时务地帮腔道:“小湘湘乖,先跟你皇伯父回去哈。姐姐明天再去看你……还给你带好喝的甜汤,好不好?” 她猝然记起琉璃先前哄小家伙时给出的诱惑,立马就补充了一句。可惜,小家伙虽然眼前一亮,却仍是黏在她的身上,没肯撒手。 “姐姐还陪你一起喝甜汤,喝完了再陪你玩,陪你睡觉,好不好?”少女一咬牙、一跺脚,索性提出了陪吃、陪|睡、陪玩的计划。 湘茗郡主皱起小眉毛,苦思冥想了一会儿,这才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 肖涵玉长长地松了口气。 她弯腰将小家伙放到地上,看着小家伙卖力地跑向厉无刃,心道这小娃娃倒是个不记仇的,才刚被男人沉着脸吓哭了一回,转眼就心无芥蒂地重返他的怀抱了。 紧接着,她就被男人冷冷地望了一眼。 肖涵玉有点心虚——诶可是,她刚刚都已经竭力配合他了啊,他干吗还拿这种冷冰冰的眼神看她啊? 认为蜀国的太子有点斤斤计较,少女一边腹诽一边斜了斜眼。殊不知等厉无刃将湘茗郡主送回寝宫安顿了之后,随即就向身边的影卫下达了一道密令。 身为未来的一国之君,厉无刃不知道所谓的“巧合”会不会落到自己的头上,但他既然已从父皇的手中接过蜀国的江山,便须得对天下子民负责。即便是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他也不能轻易放过。 肖涵玉并不晓得这位太子殿下的心思,只知道人不可言而无信。第二天上午,她便带着说好的甜汤,在侍女绯雪的陪同下,去了湘茗郡主的寝宫。 小家伙早就打扮得漂漂亮亮,巴望着“娘亲”的到来了。等她一见到来人的身影,便是一双眼都亮了起来。 “娘亲!” 肖涵玉头疼:这孩子是装傻呢,还是当真忘性大?明明昨儿个才说好,不许再喊她“娘亲”的。 第13节 话虽如此,当她看着粉雕玉琢的小娃娃满脸兴奋地朝她跑来,还是好脾气地弯下腰去,将其抱了个满怀。 “湘湘乖不乖啊?” “乖。” 小家伙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小脑瓜,被来人抱着进了里屋。 绯雪紧随其后,待自家主子抱着小郡主坐定后,就从随身携带的食盒里端出了一碗甜汤。肖涵玉喂湘茗郡主喝了几口,见她咂着小嘴一脸满足,当场就被逗乐了。 “娘亲你也喝。” 只是,当小家伙乖巧地表示要与她分享的时候,她心里还是有点五味杂陈。 片刻,她再一次狠心拉下脸来,硬生生地说:“昨天跟你说过的话,你忘记了?” 小家伙见她脸色不好,不免吓了一跳,僵着小脸看她。 “你该唤我什么?” 湘茗郡主总算明白“娘亲”为什么不高兴了,可是…… 她可怜兮兮地垂下小脑袋,蔫蔫地答道:“姐姐……” 肖涵玉捏捏她红润温软的脸蛋:“这样才乖。” 小家伙微撅着嘴抬起脸来,略觉委屈地瞅着她。 唔,不能心软。 肖涵玉眯起眼睛冲她笑笑,继续揉捏她的小脸。 湘茗郡主觉着不太对头:娘亲以前从来不捏她的脸啊…… 她纠结地掰了掰手指头,然后决定不再去想。 过了一会儿,一大一小你一口、我一口地将可口的甜汤刮分了,大的那个便开始领着小的那个到屋外玩耍。 暮春时节,天气宜人,碧玉年华的少女同一垂髫小儿在庭院里追逐嬉戏,银铃般的嬉笑声回荡在空旷的院子里,构成了一幅温暖、美好的画卷。 可惜,这光景落到有些人的眼里,却是蒙上了一层灰色的纱。一双位于暗处的眼睛直直望着这充满欢声笑语的一处,盯着盯着,却因眼睛的主人察觉到附近有人,被迫戛然而止。 “这是谁,在那边嬉闹?” 一个三十出头的女子身穿素衣,在宫女的搀扶下施施然走着,她自是听到了那欢乐的笑声,是以当即眉头一皱,语气不善地向底下人发问。 “回娘娘的话,那儿是湘茗郡主的寝宫啊。” 被称作“娘娘”的女子当即面露冷笑。 “到底是从小没有爹娘管教着,这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竟是没半点分寸。” 宫女闻言,连声称是。 她的主子说得一点没错。先帝才刚驾崩没多少日,整个皇宫都还沉浸在哀痛之中,怎能传出这般肆无忌惮的笑声?真不愧是宫外头跟来的婢女,饶是有这禁宫的水土滋养着,也照样不懂得什么叫做“规矩”,竟任由不懂事的小主子在宫中嬉戏玩乐。 “小孩子不懂规矩,本宫可不能当做没看见。走,过去瞧瞧。”正暗自思忖着,她听到自个儿的主子凉凉地出了声。 “是。”该宫女深谙主子心中所思,二话不说就扶着主子,不紧不慢地循声而去。 不多久,少女追着湘茗郡主玩闹的情景便映入眼帘。雍容华贵的女子拧了拧那双好看的细眉,就那样定定在站在院里,静静地等着对方发现自己。 果不其然,一晃眼的工夫,原本正看着主子们玩乐的两个宫人就先后主意到了她的存在。其中一个,她认得,是从廉王府陪着湘茗郡主过来的侍女——琉璃。 “奴婢叩见梅妃娘娘!”没想过会在此地突然见到先帝的宠妃,琉璃也是蓦地吓出了一身冷汗,她赶忙给来人跪下,高声请安,顺便也是提醒在场的所有人,有怠慢不得的贵人忽然造访。 所幸自家小主子不是个只顾着疯玩的,自东赞远道而来的十八公主也不是个没有眼力价的,两人一听到她的话,当即就顿住了脚步也止住了笑声,皆是朝着大门的方向望去。 对上来人高贵冷艳的眼神,肖涵玉下意识地将小湘茗往自个儿怀里护了护。梅妃见此情景,简直好笑。 看她这身不大一样的打扮和这张陌生的面孔,想来,她就是那个从赞国来的和亲公主吧?怎么,他们厉家的孩子,居然要靠她这个八竿子打到一块儿去的外人来保护了? 心里是这么讥讽着没错,梅妃面上还是不动声色的,只抬高了尖尖的下巴,似笑非笑地注视着面带警惕的少女。 就在这时,她听到湘茗郡主奶声奶气地说:“湘湘给娘娘请安。” 话音刚落,肖涵玉就惊讶地低下头去,恰好目睹了小家伙行完了礼、晃悠起身的姿态。 少女顿觉风中凌乱:这么小的孩子,竟然这般有模有样的,比起她这个大人来,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 肖涵玉忽然觉得有点惭愧。不过…… 将来人高高在上的架势看在眼里,少女并不急于行礼。作为一个在深宫大院里摸爬滚打了多年的“老人”,梅妃自然瞧得出她的意思。 果然是从蛮夷之地过来的丫头,一点礼数也不懂。 正这么想着,她身边的宫女已经站出来替主子嚷嚷开了:“大胆,见到梅妃娘娘,为何不行问安之礼?” 肖涵玉顿时笑了。 像她们这等货色,她在赞国的宫里见得多了。 心生鄙夷之际,少女更是不慌不忙地开启了朱唇:“那你呢?一个狗仗人势的奴才,见到我堂堂东赞国的公主,为何不下跪?” 代替主子呼喝的宫女今年也才二十出头,她没料想对方会反将她一军,因此不由自主地愣了愣。 诚然,再怎么说,眼前的这一位,也还是千里迢迢而来的和亲公主,就算自己敢仗着主子的威势而在心里瞧不起她,也不能忘了这“尊卑有别”啊。 第14节 双方僵持不下之时,她的主子及时替她解了围:“本宫是先帝的嫔妃,而公主将来乃是太子的侧室,依公主之见,你我的辈分,孰大孰小?” 言下之意,你我同为人妾,我是长辈,你是晚辈,向我请安,本就属分内之事。 肖涵玉心下又是一笑,面上却是敛起了笑意,正儿八经道:“娘娘,本宫现在还是赞国的十八公主,还没有嫁与蜀国的太子殿下。此外,本宫出自东赞的皇族正统,身体里流淌的,是我肖家的血。我记得父皇对我说过,宫里头再尊贵的妃嫔,于我们肖家而言,都不过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外人,有些甚至都入不了我肖家的族谱。怎么?莫非在你们蜀国,不是这么个理儿?” 第8章 被人罚了 滔滔不绝的一席话脱口而出,梅妃的脸色不由得就生出了变化。 没想到这丫头,竟是个伶牙俐齿的! 诚然!她方才话里暗藏的意思,自己怎么可能听不懂?无非就是在向自己表明,如今她还未正式嫁入厉家,与他们蜀国皇族没有半点儿干系,自然也就算不得是自己的晚辈。更重要的是,她是东赞皇帝所出的亲生女儿,体内流着天家的血,而她不过是南蜀先帝的一个小妾,谁的血统更为高贵,一较便知。 冷不丁就从高高在上的贵妃娘娘变成了后宅侍妾般的存在,素来被人捧高的梅妃又岂能咽得下这口气? 她当即冷笑一声,故作淡定地打量着如花似玉的少女,寒声道:“看来民间所言非虚,你们赞国的人,可真是生得一副诡辩的好口才。” 肖涵玉秀眉一敛。 她不喜欢这个女人,这个女人想必也对她毫无好感——毋庸置疑,今天她们俩这梁子,是结下了。 “多谢娘娘夸奖了。” 不过,没关系,别人骂她,她就当是喝了一碗补药,有什么大不了的? 然而,梅妃当然不可能只满足于口舌之快,见对方似是无动于衷,她压下了心头的怒火,面无表情地继续道:“口才是好,可教化却差。看公主还穿着一身素服,难道忘记了,我蜀国的圣上才方驾崩不久,国丧未过,公主竟领着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在这皇宫重地内嬉闹?!” 说这最后半句话的时候,梅妃的语气和脸色都已变得严厉起来。肖涵玉倒是不至于被她这架势吓到,不过,她厉声道出的话语却是犹如当头一棒,将自个儿喝得脑袋都嗡嗡作响。 糟了,她还……真给忘记了。 是的,她身在故国之时,宫里虽没死过皇帝,却也至少知道,帝王驾崩,整个皇宫都得悠着些,否则就是大不敬之罪,搞不好是要掉脑袋的。 眼见少女适才还笃定的面孔这就失了血色,梅妃心中一阵快意。全程旁听的琉璃也是吓得面白如纸,暗怪自己这一阵光顾着能把小主子哄开心了,居然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给忘记了! 这一下,她紧贴着地面的膝盖都开始发抖了。 人都是怕死的,她琉璃也不例外。若是梅妃真就抓着此事不放,要治她一个失职、不敬之罪,那她定是吃不了兜着走的! 更糟糕的是,她要是就这么死了,谁来照顾年幼懵懂的小主子?这叫她如何去到九泉之下同她的旧主——廉王妃交代?! 正紧张都连呼吸都变作不畅,琉璃忽然听到了一记闷响。她下意识地抬起眼帘,惊讶地目睹了明宁公主屈膝跪地的姿态。 “是我疏忽了。不过,一人做事一人当,请娘娘莫要为难小郡主。” 简洁明了的话语一出,轮到梅妃暗吃一惊了。她本以为这丫头会死鸭子嘴硬,再跟她讽上几个来回,孰料对方竟然就这么轻易得服输了,还主动跪到地上请求原谅。 将少女直直目视前方的情景看在眼里,三十出头的女子忽而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她从容不迫地挑了挑细眉,抬手扶了扶自个儿的发髻,也不再去看少女无甚表情的面孔,只顾自个儿气定神闲地说:“公主初来乍到,不懂规矩,也是情有可原。不过,公主既已入宫,便该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本宫身为先帝最为倚重的嫔妃,也有责任教导公主。” 她顿了顿,轻蔑地看了肖涵玉一眼,兀自道:“这样吧,本宫做主,请公主去往藏经阁抄写经书。一来,可为先帝祈福,二来,也可静心思过。公主以为如何?” 话音未落,听闻“抄写经书”四字的少女业已禁不住眉角一跳。 她最讨厌抄经了。 话虽如此,好歹躲过一劫的少女还是见好就收,谢过女子的不计较之恩,便自说自话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梅妃:“……” 她是不是罚得太轻了? 心里是这么想着没错,可梅妃面上也不好出尔反尔。她没好气地冷哼一声,吩咐两个宫女将少女带往藏经阁,就转身施施然离开了。 琉璃一见这尊大佛总算是走了,赶紧站起身来,三步并作两步地行至少女的身前。 “公主……” 她的眼底写满了担忧、感激与愧疚,肖涵玉如何能看不真切? 少女这就灿笑着摆了摆手,声称无碍。 “不就是抄几本经书吗?没事没事。” 如此爽朗的肖涵玉,很快就对这番话感到了深深的后悔。 拿这一整沓经书给她抄,是准备叫她抄到明年开春吗!? 她想,那个劳什子的梅妃明摆着是故意整她来着。 可惜,事到如今,她总不能掀了桌子,不干了吧? 肖涵玉咬了咬牙,三下五除二地撸起了袖管——抄就抄,谁怕谁啊!? 下定决心一鼓作气的当天晚上,两眼发花的少女就换上了一张苦瓜脸。 为了体现她诚心悔过的“决意”,梅妃没准许任何侍女随她入阁——绯雪不在,她独木难以成林,自是抄着抄着就没了耐性。 是啊,以往在赞国禁宫的时候,每次她被罚抄经书,都有绯雪偷偷帮忙的,以至于到了后来,绯雪的手速要远远超过她本人。 如今,事易时移,昔日的好帮手爱莫能助,她自是如同断了一臂,这抄写的进度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于是,肖涵玉抄着抄着,就忍不住打起了瞌睡。她一手撑着脸颊,另一手握着毛笔,脑袋瓜在烛光下一点一点的,直到某一刻冷不防点过了头,“吧唧”一下拿脸撞了案几。 痛感传来,肖涵玉猛地惊醒,不自觉地拿手抹了抹唇边的口水,慌忙环顾四周。 还好还好,没人瞧见。 第15节 也对,这夜深人静的,藏经阁本就地处偏远,哪里会有什么人冒出来?也只有她这么命苦,还要被个拿着鸡毛当令箭的坏女人折腾。 肖涵玉使劲儿晃了晃脑袋,睁大了眼珠子,重新提笔疾书。 奈何小半个时辰后,她又犯困了。撑了半天没能顶住,她干脆把笔一放,趴在书案上打起了瞌睡。不知过了多久,她恍惚觉得有人在叫她,待到支起上身,睡眼惺忪地看向声源,她却被一张火光映照下的脸孔吓得一声尖叫。 是了,屋子里的蜡烛不知何时已然燃尽,眼下,正有一张看上去十分骇人的面孔赫然出现在她的跟前。一道光映照着那张脸,使得它看起来简直犹如黑暗中的鬼魅,直把神志不清的少女吓破了胆。 如果说肖涵玉这辈子最怕的东西是猫,那么她其次害怕的,就是鬼了。 是以,惊惧之下,她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挥起了胳膊,意图将现于眼前的“鬼脸”赶走,也就没瞧见那不速之客业已木着脸离她远了些。 “别喊了,我不是鬼。” 直至对方平声道出这么一句,她胡乱挥舞的手臂才蓦地停在了半空中。 肖涵玉慢慢地放下了挡着自个儿的袖子,露出了那张将信将疑的脸庞。她心有余悸地注目于立在不远处的家伙,总算是发现,对方仅仅是一个拿着烛台的五六十岁的老妇人。 确信来者是人不是鬼,少女顿时就长长地松了口气。 “这位婆婆,人吓人,吓死人啊!” 她颇为怨念地说着,毫不避讳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许是她这定神拍胸的模样太过滑稽,老妇人先是愣了愣,而后竟哑然失笑。 肖涵玉皱着眉头看她。 “小丫头,你是谁?这么晚了,怎么还在这里抄经?”老人家早就瞥见了桌上摊着的经书,这便缓了缓说话的语气,还算和善地向肖涵玉发问。 “我是赞国的公主,过来和亲的。”少女如实相告,话到一半不免顿了一顿,“结果不小心被人坑了,罚我在这儿抄写经书。” “哦……那你被谁坑了?” “好像叫什么‘梅妃’。” 话音刚落,老妇人就不着痕迹地敛了敛眉。 须臾,她又问肖涵玉:“她让你抄多少?” 少女一听这话,登时义愤填膺,她当场就捧起桌子上那一大叠厚厚的书册,双目圆睁道:“这么多!” 老人家又被她夸张却直白的回应逗乐,问她是怎么得罪了那位梅妃娘娘。 提起这个悲伤的话题,肖涵玉弹指间就蔫掉了,但她不想在这件事上撒谎扯淡抑或推卸责任,故而只老老实实地交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哦,那的确是你的不是。” “……” 肖涵玉默默地在内心泪流——她还以为老婆婆会同情一下她这个异乡来客的遭遇。 见面前的小丫头非但没有半句辩驳之言,还恹恹地垂下了脑袋瓜,老妇人平淡的面庞上又倏尔露出了三分笑意。 “不过呢,时辰已经不早了,夜里抄多了书也是伤眼,你先歇息吧,明儿个再抄也不迟。” 第8章 被人罚了 </script> 滔滔不绝的一席话脱口而出,梅妃的脸色不由得就生出了变化。 没想到这丫头,竟是个伶牙俐齿的! 诚然!她方才话里暗藏的意思,自己怎么可能听不懂?无非就是在向自己表明,如今她还未正式嫁入厉家,与他们蜀国皇族没有半点儿干系,自然也就算不得是自己的晚辈。更重要的是,她是东赞皇帝所出的亲生女儿,体内流着天家的血,而她不过是南蜀先帝的一个小妾,谁的血统更为高贵,一较便知。 冷不丁就从高高在上的贵妃娘娘变成了后宅侍妾般的存在,素来被人捧高的梅妃又岂能咽得下这口气? 她当即冷笑一声,故作淡定地打量着如花似玉的少女,寒声道:“看来民间所言非虚,你们赞国的人,可真是生得一副诡辩的好口才。” 肖涵玉秀眉一敛。 她不喜欢这个女人,这个女人想必也对她毫无好感——毋庸置疑,今天她们俩这梁子,是结下了。 “多谢娘娘夸奖了。” 不过,没关系,别人骂她,她就当是喝了一碗补药,有什么大不了的? 然而,梅妃当然不可能只满足于口舌之快,见对方似是无动于衷,她压下了心头的怒火,面无表情地继续道:“口才是好,可教化却差。看公主还穿着一身素服,难道忘记了,我蜀国的圣上才方驾崩不久,国丧未过,公主竟领着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在这皇宫重地内嬉闹?!” 说这最后半句话的时候,梅妃的语气和脸色都已变得严厉起来。肖涵玉倒是不至于被她这架势吓到,不过,她厉声道出的话语却是犹如当头一棒,将自个儿喝得脑袋都嗡嗡作响。 糟了,她还……真给忘记了。 是的,她身在故国之时,宫里虽没死过皇帝,却也至少知道,帝王驾崩,整个皇宫都得悠着些,否则就是大不敬之罪,搞不好是要掉脑袋的。 眼见少女适才还笃定的面孔这就失了血色,梅妃心中一阵快意。全程旁听的琉璃也是吓得面白如纸,暗怪自己这一阵光顾着能把小主子哄开心了,居然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给忘记了! 这一下,她紧贴着地面的膝盖都开始发抖了。 人都是怕死的,她琉璃也不例外。若是梅妃真就抓着此事不放,要治她一个失职、不敬之罪,那她定是吃不了兜着走的! 更糟糕的是,她要是就这么死了,谁来照顾年幼懵懂的小主子?这叫她如何去到九泉之下同她的旧主——廉王妃交代?! 正紧张都连呼吸都变作不畅,琉璃忽然听到了一记闷响。她下意识地抬起眼帘,惊讶地目睹了明宁公主屈膝跪地的姿态。 “是我疏忽了。不过,一人做事一人当,请娘娘莫要为难小郡主。” 简洁明了的话语一出,轮到梅妃暗吃一惊了。她本以为这丫头会死鸭子嘴硬,再跟她讽上几个来回,孰料对方竟然就这么轻易得服输了,还主动跪到地上请求原谅。 第16节 将少女直直目视前方的情景看在眼里,三十出头的女子忽而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她从容不迫地挑了挑细眉,抬手扶了扶自个儿的发髻,也不再去看少女无甚表情的面孔,只顾自个儿气定神闲地说:“公主初来乍到,不懂规矩,也是情有可原。不过,公主既已入宫,便该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本宫身为先帝最为倚重的嫔妃,也有责任教导公主。” 她顿了顿,轻蔑地看了肖涵玉一眼,兀自道:“这样吧,本宫做主,请公主去往藏经阁抄写经书。一来,可为先帝祈福,二来,也可静心思过。公主以为如何?” 话音未落,听闻“抄写经书”四字的少女业已禁不住眉角一跳。 她最讨厌抄经了。 话虽如此,好歹躲过一劫的少女还是见好就收,谢过女子的不计较之恩,便自说自话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梅妃:“……” 她是不是罚得太轻了? 心里是这么想着没错,可梅妃面上也不好出尔反尔。她没好气地冷哼一声,吩咐两个宫女将少女带往藏经阁,就转身施施然离开了。 琉璃一见这尊大佛总算是走了,赶紧站起身来,三步并作两步地行至少女的身前。 “公主……” 她的眼底写满了担忧、感激与愧疚,肖涵玉如何能看不真切? 少女这就灿笑着摆了摆手,声称无碍。 “不就是抄几本经书吗?没事没事。” 如此爽朗的肖涵玉,很快就对这番话感到了深深的后悔。 拿这一整沓经书给她抄,是准备叫她抄到明年开春吗!? 她想,那个劳什子的梅妃明摆着是故意整她来着。 可惜,事到如今,她总不能掀了桌子,不干了吧? 肖涵玉咬了咬牙,三下五除二地撸起了袖管——抄就抄,谁怕谁啊!? 下定决心一鼓作气的当天晚上,两眼发花的少女就换上了一张苦瓜脸。 为了体现她诚心悔过的“决意”,梅妃没准许任何侍女随她入阁——绯雪不在,她独木难以成林,自是抄着抄着就没了耐性。 是啊,以往在赞国禁宫的时候,每次她被罚抄经书,都有绯雪偷偷帮忙的,以至于到了后来,绯雪的手速要远远超过她本人。 如今,事易时移,昔日的好帮手爱莫能助,她自是如同断了一臂,这抄写的进度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于是,肖涵玉抄着抄着,就忍不住打起了瞌睡。她一手撑着脸颊,另一手握着毛笔,脑袋瓜在烛光下一点一点的,直到某一刻冷不防点过了头,“吧唧”一下拿脸撞了案几。 痛感传来,肖涵玉猛地惊醒,不自觉地拿手抹了抹唇边的口水,慌忙环顾四周。 还好还好,没人瞧见。 也对,这夜深人静的,藏经阁本就地处偏远,哪里会有什么人冒出来?也只有她这么命苦,还要被个拿着鸡毛当令箭的坏女人折腾。 肖涵玉使劲儿晃了晃脑袋,睁大了眼珠子,重新提笔疾书。 奈何小半个时辰后,她又犯困了。撑了半天没能顶住,她干脆把笔一放,趴在书案上打起了瞌睡。不知过了多久,她恍惚觉得有人在叫她,待到支起上身,睡眼惺忪地看向声源,她却被一张火光映照下的脸孔吓得一声尖叫。 是了,屋子里的蜡烛不知何时已然燃尽,眼下,正有一张看上去十分骇人的面孔赫然出现在她的跟前。一道光映照着那张脸,使得它看起来简直犹如黑暗中的鬼魅,直把神志不清的少女吓破了胆。 如果说肖涵玉这辈子最怕的东西是猫,那么她其次害怕的,就是鬼了。 是以,惊惧之下,她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挥起了胳膊,意图将现于眼前的“鬼脸”赶走,也就没瞧见那不速之客业已木着脸离她远了些。 “别喊了,我不是鬼。” 直至对方平声道出这么一句,她胡乱挥舞的手臂才蓦地停在了半空中。 肖涵玉慢慢地放下了挡着自个儿的袖子,露出了那张将信将疑的脸庞。她心有余悸地注目于立在不远处的家伙,总算是发现,对方仅仅是一个拿着烛台的五六十岁的老妇人。 确信来者是人不是鬼,少女顿时就长长地松了口气。 “这位婆婆,人吓人,吓死人啊!” 她颇为怨念地说着,毫不避讳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许是她这定神拍胸的模样太过滑稽,老妇人先是愣了愣,而后竟哑然失笑。 肖涵玉皱着眉头看她。 “小丫头,你是谁?这么晚了,怎么还在这里抄经?”老人家早就瞥见了桌上摊着的经书,这便缓了缓说话的语气,还算和善地向肖涵玉发问。 “我是赞国的公主,过来和亲的。”少女如实相告,话到一半不免顿了一顿,“结果不小心被人坑了,罚我在这儿抄写经书。” “哦……那你被谁坑了?” “好像叫什么‘梅妃’。” 话音刚落,老妇人就不着痕迹地敛了敛眉。 须臾,她又问肖涵玉:“她让你抄多少?” 少女一听这话,登时义愤填膺,她当场就捧起桌子上那一大叠厚厚的书册,双目圆睁道:“这么多!” 老人家又被她夸张却直白的回应逗乐,问她是怎么得罪了那位梅妃娘娘。 提起这个悲伤的话题,肖涵玉弹指间就蔫掉了,但她不想在这件事上撒谎扯淡抑或推卸责任,故而只老老实实地交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哦,那的确是你的不是。” 第17节 “……” 肖涵玉默默地在内心泪流——她还以为老婆婆会同情一下她这个异乡来客的遭遇。 见面前的小丫头非但没有半句辩驳之言,还恹恹地垂下了脑袋瓜,老妇人平淡的面庞上又倏尔露出了三分笑意。 “不过呢,时辰已经不早了,夜里抄多了书也是伤眼,你先歇息吧,明儿个再抄也不迟。” 第9章 贵人相助 肖涵玉没有想到,这位看起来其貌不扬的老婆婆,竟然深谙藏经阁内的布局。她带着自己拐了几个弯、上了几层楼,就将自己引入了一间干净的卧房。屋子里连枕头和被子都有,这让少女禁不住喜上眉梢。 当然,与此同时,她也没忽视一个很重要的疑问。 “婆婆,你是谁啊?为何对这藏经阁如此熟悉?” “老身不过是宫里的一个老人罢了,不值一提。” “那……婆婆您怎么称呼?” “你便唤我‘年婆婆’吧。” 虽然没能问出对方的身份,但获悉了老人家的姓氏,也算是彼此认识了吧。 并不勉强的少女这就冲着老人粲然一笑,诚心诚意地向她道了谢,又问她可有地方歇息。 “有。你啊,不必担心老身。” “那就谢过婆婆了。” 肖涵玉兀自笑着,忽然想到阁内晦暗不明,自己身为年轻人,要不要护送老人家回她的住所? 当她一本正经地提出此议时,年婆婆自是直言谢绝了。 “你放心,老婆子我就是闭着眼睛,也能找到回去的路。” 肖涵玉见她眸色清澈、神色笃定,便也不坚持,彬彬有礼地拜别了老人家,就舒舒服服地上床躺着去了。 翌日,一夜好眠的少女睁开睡眼,一动不动地望着简陋的房梁,眼底的惺忪很快被清明所取代。 方才睁眼的一瞬间,她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三年前的时光——没有华丽的床幔,没有满屋的馨香,有的,只是一间陋室、一盏青灯。 可是,她却无比怀念那样清贫的日子。 少女幽幽地叹了口气,一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不知是不是屋里的布置给了她亲切感的缘故,起床后的肖涵玉也不急着梳洗,只抓了抓散乱的头发,打着哈欠出了屋门。 昨儿个在这藏经阁里待了几近一整天,她心知这儿鲜有人问津,是以也不担心自己这披头散发的模样会被人看了去。 然而,她万万没有想到,当她不徐不疾地回到案几前后,屋子里会突然想起老人的声音。 肖涵玉又被吓了一跳。好在她很快就认出了来人的长相,知道这便是昨夜里好心带她去卧房睡觉的年婆婆。 “婆婆早。” 她笑着同老人打了招呼,却不料当场就挨了年婆婆的批评。 “一个大姑娘家,怎么起了都不晓得洗漱,就这么大大咧咧地跑出来了?” “呃……” 肖涵玉不自觉地挠了挠后脑勺。她没好意思告诉年婆婆,在认祖归宗之前,她经常是这么干的。 “梅妃娘娘连个伺候梳洗的丫鬟都没给你安排?”直至老妇人冷不丁话锋一转,少女才从回忆中抽离出身。 “好像是这样。”她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 年婆婆也不多说什么了,直接告诉她,阁外有井,叫她自己去打了水来,洗脸、漱口。老人家本以为,小丫头会张大嘴巴、满脸惊讶,抑或开口抱怨“本宫金枝玉叶,哪儿能自己做这等粗活”,孰料对方不但满口应下,还像得了宝贝似的,欢天喜地地跑出去了。 望着她欢欣雀跃的背影,老妇人的脸上露出了赞许的微笑。 肖涵玉的背后可没长眼睛,不晓得老人家的神情变化,她只三步并作两步地出了藏经阁,照着年婆婆指的路,寻到了一口古井。水桶和绳索都是现成的,她力气大,三下五除二就打了满满一桶水上来。此时,恰逢老人业已帮她取来了洗脸用的铜盆和帕子。肖涵玉道了谢,将两者一并接过,弯腰将水倒进脸盆里,就在这清静的藏经阁外梳洗起来。 不得不承认,清晨的空气是极好的。尤其是在像藏经阁这等僻静之处,就更是显出了几分清幽。肖涵玉很快把自己拾掇整齐了,精神抖擞地同年婆婆聊起天来。直到聊了一会儿,她的肚子突然“咕咕”叫了两声,二人的谈话才戛然而止。 少女干笑着转移了视线,暗道怎么都没个人来给她送早膳——明明昨晚上还有人给她送了两盘素菜和一碗白米饭! 正这么想着,她看到阁外匆匆走来了一个提着食盒的小丫头。肖涵玉见了自是欣喜,赶忙脚底生风地迎了上去。谁知那陌生的小宫娥只顿住脚步,愣愣地瞅了她片刻,就跟看怪物似的,一边打量着她,一边抬脚从她身边绕了过去。 肖涵玉见状也是当场一怔,她眼睁睁瞧着来人将吃食递到了年婆婆的手里,还张了张嘴,似乎是打算向年婆婆询问她的来路。 不过,在此之前,老人家就冲对方摆了摆手,示意她可以离开了。 小宫女没敢违逆老妇人的意思,这就迅速向她福了一福,再一次绕着少女走了。 肖涵玉无语凝噎。 啥情况呀?!你不给我送吃的也就算了,犯得着跟见鬼似的躲着我吗? 向来自诩长得还算好看,肖涵玉一时搞不懂南蜀女子的审美观了。 岂料就在她心生郁闷之际,身后便传来了老人家莫名爽朗的笑声。 少女窘着脸回过身去,目睹了年婆婆放声大笑的情景。 “婆婆!”她按捺不住,赌气一般地跺了跺脚——显然,年婆婆已经看懂了她和那小宫娥的“互动”,这会儿正忍俊不禁呢。 “好了好了……老身不笑了,不笑了。”年婆婆努力收敛了发笑的*,朝着她眼中的小丫头招了招手,“过来用早膳吧。” 第18节 “这怎么行?这些是人家送来给婆婆吃的。”肖涵玉微撅的小嘴即刻恢复如初,一本正经地婉拒了老人的好意。 “没事,够咱们两个人分的。” “真不用。” 话刚说完,少女的肚子就又唱起了“空城计”。 “咕噜噜”的声音登时叫人闹了个大红脸,肖涵玉简直就想仰天长啸——御膳房在哪里!?她要去偷吃的! 不过,这也只是连说都说不出口的气话,最后,少女还是架不住老人的盛情邀请和美食的致命诱惑,半推半就地跟着年婆婆回到了藏经阁里。幸亏那小宫女送来的早点是当真不少,耳听老妇人再三表示自己吃不了这么多,少女这才放下心来,啃了个玉面馒头,又喝了碗银耳粥。 尽管没能管饱,但好歹也是填了填肚子,肖涵玉感谢之余,主动替老人家收拾了碗筷,心里头也不免开始好奇对方的身份。 可惜,老人家并没有给她询问的机会,告诉她该把用完的餐具放到哪里之后,她就自顾自地消失了。 肖涵玉只好回到案前,继续苦着脸抄经,殊不知这个时候,将要去上早朝的男人正一边更衣一边听人汇报着她的情况。 是了,昨儿个白天,厉无刃就听说了东赞公主因故被梅妃罚去藏经阁抄书的事情。梅妃是他父皇生前宠爱的贵妃之一,往后,他还得照着父皇的遗旨,尊她为太妃,许她留在宫中,颐养天年。对于这位未来的梅太妃提前行使权利,对着他今后的妃嫔管头管脚,他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毕竟,这一次的确是那明宁公主有错在先,而他,也乐意看到她被约束起来,少跟他的小侄女接触。 所以,他并未插手此事——昨日是,今日也是。 “她知道安分就好。继续盯着。” “是。” 解决掉一桩微不足道的小事,厉无刃以储君的身份自东宫去往金銮殿。约莫一个时辰后,他又从大殿转移到御书房的偏殿,正要坐下批阅奏折,就听闻了湘茗郡主求见的通报。 小侄女平日里很少在他忙于国事的时候来找他,因此,他不用想也知道,怕是跟藏经阁的那位有关。 话虽如此,他却并未避而不见,这就命人将小家伙领进来,然后笑着应了那声软糯糯的“皇伯父”。 “来,皇伯父抱。”二十有五的男人从御座上站起身来,主动迎上前去,抱起了粉雕玉琢的小家伙。 湘茗郡主乖巧地待在伯父的臂弯里,睁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瞧。 “皇伯父。” “嗯?” “娘……姐姐她……她为了不让湘湘受罚,被梅妃娘娘抓走了,皇伯父,你能救救姐姐吗?” 稚嫩的话音未落,厉无刃已是一愣。 小侄女带来的消息,他早已知悉,然而让他诧异的是,才一晚上的工夫,怎么她就知道要唤那少女为“姐姐”而非“娘亲”了呢? 第9章 贵人相助 </script> 肖涵玉没有想到,这位看起来其貌不扬的老婆婆,竟然深谙藏经阁内的布局。她带着自己拐了几个弯、上了几层楼,就将自己引入了一间干净的卧房。屋子里连枕头和被子都有,这让少女禁不住喜上眉梢。 当然,与此同时,她也没忽视一个很重要的疑问。 “婆婆,你是谁啊?为何对这藏经阁如此熟悉?” “老身不过是宫里的一个老人罢了,不值一提。” “那……婆婆您怎么称呼?” “你便唤我‘年婆婆’吧。” 虽然没能问出对方的身份,但获悉了老人家的姓氏,也算是彼此认识了吧。 并不勉强的少女这就冲着老人粲然一笑,诚心诚意地向她道了谢,又问她可有地方歇息。 “有。你啊,不必担心老身。” “那就谢过婆婆了。” 肖涵玉兀自笑着,忽然想到阁内晦暗不明,自己身为年轻人,要不要护送老人家回她的住所? 当她一本正经地提出此议时,年婆婆自是直言谢绝了。 “你放心,老婆子我就是闭着眼睛,也能找到回去的路。” 肖涵玉见她眸色清澈、神色笃定,便也不坚持,彬彬有礼地拜别了老人家,就舒舒服服地上床躺着去了。 翌日,一夜好眠的少女睁开睡眼,一动不动地望着简陋的房梁,眼底的惺忪很快被清明所取代。 方才睁眼的一瞬间,她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三年前的时光——没有华丽的床幔,没有满屋的馨香,有的,只是一间陋室、一盏青灯。 可是,她却无比怀念那样清贫的日子。 少女幽幽地叹了口气,一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不知是不是屋里的布置给了她亲切感的缘故,起床后的肖涵玉也不急着梳洗,只抓了抓散乱的头发,打着哈欠出了屋门。 昨儿个在这藏经阁里待了几近一整天,她心知这儿鲜有人问津,是以也不担心自己这披头散发的模样会被人看了去。 然而,她万万没有想到,当她不徐不疾地回到案几前后,屋子里会突然想起老人的声音。 肖涵玉又被吓了一跳。好在她很快就认出了来人的长相,知道这便是昨夜里好心带她去卧房睡觉的年婆婆。 “婆婆早。” 她笑着同老人打了招呼,却不料当场就挨了年婆婆的批评。 “一个大姑娘家,怎么起了都不晓得洗漱,就这么大大咧咧地跑出来了?” “呃……” 肖涵玉不自觉地挠了挠后脑勺。她没好意思告诉年婆婆,在认祖归宗之前,她经常是这么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