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嫡女攻略》 第1节 ●━━━━━━━━━━━━━━━━━━━━━━━━━━━● 本图书由(色色lin)为您整理制作 作品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24小时内删除,不得用作商业用途; ●━━━━━━━━━━━━━━━━━━━━━━━━━━━● ================== 重生之嫡女攻略 作者:子时无风 内容介绍: 江絮就是被人卸磨后杀掉的那头驴。一剑穿胸,身死名裂。 害她之人,枕着她为他们拼来的富贵荣华,一生无忧。 涅槃重生,她还是那个青楼里的小丫头,母亲还在世,一切还没开始。 这一世,谁也不能欺她、辱她、伤她、害她。 * 他是晋王世子,克父克母的天煞孤星,名声响亮——晋王世子,谁挨谁死。 少年袭爵,变成四六不着的闲散王爷。直到有一天,他遇到了她。 “嘿,美人儿,爷帅不帅?”宴会上,他从墙头跌下,明明狼狈不堪,偏顶着一张灿烂之极的笑脸。 “娘子,今天要宰谁?”自来熟的某人,抢过身后小摊上磨得锃亮的杀猪刀,一脸殷勤递了过去。 江絮无语,哪里来的牛皮糖,快走开。 * 大仇得报之日,江絮悄然抽身,准备接回母亲隐居他乡。 孰料,母亲已被某个死皮赖脸的男人收服了心,临阵倒戈:“絮儿啊,娘替你看好了,这个男人没爹没娘、有车有房、身强体壮、温驯忠良,绝对是不可多得的好男人!” “娘……”江絮无语,这个心黑的男人,比她还黑一百倍,不要被他骗了啊! * 一句话简介:嫡女重生,谈恋爱,虐反派,一对一宠文,不容错过! 本书标签:重生 ================== ☆、001、青楼重生 江絮低着头,看着胸口透出来的一截剑尖。 剑身由精钢打造而成,泛着冰冷而锐利的光泽。剑尖上挂着几丝碎布料,殷红的血顺着剑锋一滴一滴往下淌。 “贱人!你果然背叛了本王!”身后传来一个沉怒的声音,“梨香告诉本王,本王还不信,没想到你如此不知廉耻!” 梨香?江絮低垂的眸子闪过愕然,随即是浓浓的愤怒与后悔。她不该把梨香留在身边的,梨香是冯氏指派给她的丫鬟,能存什么好心肠?偏她心软,听梨香说的可怜,嫁入燕王府时带了梨香一起。 “从没有人背叛了本王,还能活着!”背后又响起燕王沉怒的声音,随即一股大力从身后传来,透出胸口的剑尖猛然变长,直直向前刺去,将她和站在身前的男人串成一串。 这还不算完,背后传来的大力,直将她和身前的男人钉在墙上,方才罢休。 “咯……唔……”被钉在墙上的男人瞪大眼睛,满是不可置信,口里汩汩冒着血,一句话都没说出口,就倒头死了。 江絮忍着剧痛,与眼前一阵阵的发黑,抬起双手,握住了剑身,一点一点往外拔。 冷冰冰的剑锋,在胸腔内划动,痛得江絮眼前发黑。手掌被锋利的剑身割破,鲜红的血成股往下流淌,很快染红了地面。 终于,剑尖从身前的男人胸膛里拔了出来。失去剑身的支撑,男人立时软倒在地上。江絮看也不看一眼,踉跄着转过身。 “我没有……”江絮张口想要解释。 血液的流失,带走了身体里的热量,江絮只觉身子一阵阵发冷,眼前也一阵阵发黑,甚至看不清燕王的脸。 “我没有背叛你。”她尝试解释。可是拔出剑身用尽了她全部的力气,最后三个字含在舌尖,还没有说出口,意识攸然陷入黑暗。 京城东侧,纵横交错的花街柳巷里,充斥着男欢女笑,脂粉香气直飘三里。 花月楼,便是其中一座花楼。门前站着容貌鲜妍的姑娘们,姿容妖娆妩媚。楼里头,无数穿着美艳的女子,偎在男人怀中欢笑。 就在花月楼的后院,杂役居住的一排低矮简陋的小屋子里,一名少女猛地坐起身,双眼圆睁,大口大口喘着气。 四周一片黑暗,仅从窄小的窗户里透进一层微弱的月光。江絮听到心脏在胸腔里激烈地跳着,咚咚,咚咚,震得她耳膜发疼。脸上传来一抹凉意,江絮抹了把脸,冷冰冰的都是梦中流下的泪水。 又做梦了。 重生回来的这些日子,她几乎夜夜做这个梦。 胸口凉凉的,隐隐发痛。江絮捂着胸口,垂下眼睛。 那真是可悲的一世。 母亲病故后,她从青楼逃出去,根据母亲告诉她的线索,寻找她从未谋面的,高居户部左侍郎之位的父亲。 她找了三日,如丧家之犬般东躲西藏,忍饥挨饿。终于找到江府,却不是户部左侍郎的府邸,而且户部尚书的府邸。 她从小长在青楼,母亲又是那样的身份,她从没想过会得到江子兴的宠爱。 她也不在乎。 只要能够让母亲的尸骨埋在江家祖坟,叫她做什么都愿意。 口干得厉害,江絮掀开被子,摸黑下了床。 漆黑的夜里,并没有阻碍她的步伐。径直走到桌边,手指触到冰冷的壶柄,猛地收紧! 江子兴,冯氏! 她为他们拼命钻营,她给江府带来数不清的利益,她甚至让江家从寒门士族变成皇亲国戚! 他们倒好! 卸磨杀驴,还借了燕王的手,推脱得一干二净! 一杯凉茶灌进口中,冰冷的水顺着喉咙往下,却浇不灭熊熊的怒火。 渐渐的,一抹苦笑溢在唇边。 燕王不信她。她中了冯氏的圈套,被迫与冯安宜共处一室,什么都没有发生。燕王却不信她,仅凭梨香的话,便一剑刺死了她。 也将她初萌不久的爱意,一剑斩灭。 也罢,情爱本是镜花水月,她不该动心,更不该对燕王那样的人动心。 只可恨,江子兴和冯氏枕着她带给他们的权势,一世荣华! “絮儿?”这时,床上传来陶氏的声音。窸窸窣窣的声响后,一朵昏黄的灯光渐渐亮起。 “娘,我口渴,下来喝杯水。”按下满腔怒意,江絮仰头将半杯冷水饮尽。 “怎么连衣裳也没有披?”看清桌边情形,陶氏微嗔。 只见桌边站着一道纤细的身影,只着了薄薄的中衣,随意趿着鞋子,短小的亵裤掩不及,露出一截圆润白皙的脚后跟。乌黑长发如瀑,直垂腰下。肥大的亵衣掩不住玲珑有致的身姿,在灯光下我见犹怜。 “并不冷,已是夏季了呢。”江絮冲陶氏一笑。 借着昏黄的灯光,看清陶氏的左脸,目光微微一紧。 只见陶氏的左脸上,印着几道深深的疤痕,从眼角下一直划到嘴角,十分丑陋。 江絮记得,那是她三岁的时候,花月楼的后院闯进了醉酒的客人,看到陶氏便拉拉扯扯起来。后来陶氏虽然脱了身,却引起了许多风言风语。 陶氏生得美丽,哪怕被繁重的活计缠身,也比楼里的花魁漂亮数倍。嫉妒陶氏美貌的姑娘们,各种难听的话都传了出来。陶氏有口难辩,不得不拿了剪刀,划了脸,才止住了风言风语。 后来那些说风凉话的姑娘,不小心用了没淘弄干净的香粉,全都毁了容貌,被易妈妈撵了出去。可是陶氏的脸也回不来了。 “哪里就不冷了?快快喝完,上床来。”陶氏微嗔,冲女儿招手。灯光下,陶氏的眼神充满慈爱,衬得那些可怖的疤痕,也不那么吓人了。 “这就来。”江絮转过身,将茶壶摆回原位。 茶壶并不是什么好质地,是粗瓷烧成,壶嘴已经缺了口。茶杯亦不是什么好货色,杯沿上甚至遍布豁口,一不留神就要划破嘴。 整间屋子窄小又简陋,仅有一张低矮木床,一只漆皮掉尽的衣柜,一张缺了一条腿,被江絮寻了几根树枝缠起来充作桌腿的小圆桌。 这样简陋的居处,却是陶氏和江絮能争取到的最好的处境了。 前些年,她们连屋子都没有,每天晚上睡在石头边上。每逢刮风下雨,母女两个便不得不抱紧对方,苦苦捱着。 “快上床来,娘给你捂一捂。”床边传来陶氏催促的声音。 江絮咯咯一笑,趿着鞋子,飞奔过去,两步上了床,将手往陶氏的咯吱窝里一塞:“女儿多谢母亲大人。” “瞧你乐的,喝个冷水也乐成这样。”陶氏好气又好笑地道。 江絮眼儿弯弯,甜甜说道:“我有天底下最疼女儿的娘亲,当然快乐呀!” 上天垂怜,让她重生回到母亲还在的时候。 “你就贫嘴吧!”陶氏嗔道,爬起来吹熄了小油灯,沙哑的声音说道:“快睡吧,明天还要调香,又要忙一整天。” 昏黄的灯光淡去,屋里恢复了漆黑寂静。 江絮的眼眸,再次变得深沉。 等着吧!江子兴,冯氏! 他们尽管睡着高床软枕,享着仆婢成群,毕竟这样的日子可不多了! 前世她为他们所做的每一件事,都会变成一把尖刀。等她和陶氏赎了身出去,站稳脚跟,她便会把那些把柄,一点点递出去。 第2节 借刀杀人,可不是只有他们才会! 身边传来陶氏悠长的呼吸声,江絮心中微暖。随即,想到前世就是这个时候,陶氏忽染重病,不出三日便不治而亡,又皱起眉头。 再睁开眼,窗外已经泛起朦胧的灰白。 陶氏还睡着,江絮轻手轻脚地起床,对镜梳了个毫无特色的发式,又将厚厚的刘海放下来,遮住大半的眼睛,只露出半张下巴尖尖的小脸。 左看右看,仍是过于清秀了,便拿过小油灯,沾了些污油,在脸上薄薄涂了一层。 乌青色盖过细腻红润的肤色,看起来老实巴交,毫无出彩之处,江絮这才满意地点点头,打开门走了出去。 她的相貌随了陶氏,这几年五官越长越开,楼里的人看她的眼光也渐渐变了。 易妈妈看她的眼神最阴沉,仿佛后悔当年答应陶氏不让她接客。为此,江絮不得不把自己收拾得普普通通,务必不让人多看她一眼。 此时,杂役们都起了,劈柴的劈柴,担水的担水,忙碌起来。江絮打过招呼,便往厨房走去。 “江絮啊,等等!”烧饭的郑大娘扭着肥肥的屁股走过来,拦住江絮的路,油腻腻的手里拿着一双筷子,在江絮的碗里搅了搅,然后挤了挤眼:“今儿做的香粉,能分给大娘一块吗?” 江絮看着碗里浮起来又沉下去的白生生的鸡蛋,抬起头笑了笑:“您也知道,易妈妈给我的材料是有数的,我交上去的如果少了,吃挂落的就是我了。” “大娘知道!大娘怎么会让絮儿为难呢?”郑大娘冲她挤了挤眼,“大娘不要多,就给手指肚大小的一块,就足够啦!” 江絮笑了笑:“我尽量。”说完,凑在郑大娘耳边小声甜甜道:“谢谢大娘的鸡蛋啦。” “小事,小事,别客气。”郑大娘有些受宠若惊,直等江絮的身影不见了,还没从江絮那明媚之极的甜笑中回神。 半晌,喃喃道:“真是个好姑娘,可惜我家没有小子,不然娶回家做儿媳妇该有多好?又嘴甜,又能干,还热心肠。” 江絮平日里极为勤快,谁劈个柴、担个水,洗个衣、绣个花,调个香、制个粉,喊她从来不会推辞。上到鸨母、花魁,下到杂役、丫头,没有谁不喜欢她。易妈妈虽然一心想叫江絮下水,到底顾忌众人的情面,没有来硬的。 ------题外话------ 捂脸羞羞,开了新坑,是个轻宅斗、宠文,主打谈恋爱啦。啊呜,求支持~ ☆、002、调香报恩 江絮端着碗走进屋里,才搁在桌上,便听“吱嘎”一声,被她用几根树枝充作的桌腿晃了晃。江絮一手扶住桌沿,俯身蹲下,重新系了系绑带。才站起身,走到床边轻声叫道:“娘,起了。” 陶氏昨晚睡得迟,江絮喊了几声,陶氏才醒了过来,眼睛半睁半闭,迷迷糊糊坐起来穿衣裳。 江絮心疼得不得了:“里衣绣什么花?别人又看不到。” 这几日,陶氏给江絮新做了件里衣,在胸口的地方十分用心地绣了一朵牡丹花,因着白日里头没工夫,只得晚上绣,已经熬了好几个晚上。 陶氏慢慢清醒了,闻言笑了起来:“你一年年没新裙子穿,娘已经很过意不去了,一件里衣,旁人看不见,还不能穿漂亮些?” 江絮故意扮丑的事,身为母亲,陶氏怎么可能察觉不到?心里愧疚得不行,只好在这些地方补偿女儿。 江絮喉中一哽,几乎说不出话来。看着陶氏布满血丝的眼睛,暗暗握紧拳头。 “鸡蛋?”收拾完毕,母女两人坐到桌边,陶氏端起粥喝了半碗,才发现碗底的鸡蛋,惊讶道:“絮儿,怎么回事?” 江絮一笑:“我今日不是调香粉吗?郑大娘想替她家女儿求一块。” 陶氏皱了皱眉:“你没答应她吧?易妈妈给的材料都是有数的,旁边还有人看着,怎么留得出来?不行,这鸡蛋不能吃,给她送回去。” “不必。”江絮按住陶氏的手,眨了眨眼:“娘放心,我自有主意。” 陶氏不赞同:“絮儿,你现在可不是从前了,调的香粉只能给没名气的姑娘用。如今做的香粉都是贵重的,当红的姑娘才用的,一块就值七八两银子。她给两只鸡蛋,就想求一块香粉?太会占便宜了!” 江絮从小就机灵勤快,常常被楼里的姑娘们使唤做事,多年下来就学了许多东西,调香粉便是其中一样。只不过,从前没见过好东西,做出来的也普普通通罢了。 如今,她带着前世记忆,见识今非昔比,做出来的东西就非同寻常了。 尤其江絮有个天分,凡是闻过的香粉,回来稍加钻研,便能研制出来。前世见过、用过、闻过的名贵香粉无数,此时随便捡出一样,便足够用了。 重生回来后,江絮在鸨母面前露了一手,才揽了这个差事。 听了陶氏的话,江絮一笑说道:“她是厨房的,我们怎么得罪的起?换了旁人,我一定就退回去了。” 陶氏听了,一时也没话。最不能得罪的,就是厨房的人。倘若得罪了,也不需旁的,只需给她们用没刷过的碗、吃隔夜的东西,就够遭罪的了。 “委屈你了。”陶氏低头叹气,“都是娘没用……” 江絮连忙打断道:“娘说什么呢?娘若是没用,我也不会清白地活了十五年了。” 这件事一直是陶氏自觉失败的人生中,唯一值得拿出来说的了,闻言心情好了三分:“你呀,净会哄娘。” 吃过饭,江絮才搁下碗,就听外面有小丫头敲门:“江絮姐姐吃好了吗?调香粉的材料已经送来了,咱们什么时候开始?” “这就来了。”江絮答了一声,站起身往外走去。 调香粉的屋子,在后院一处阴凉通风的角落。江絮同两名小丫头推门走进去,只见屋子里已经摆放了各色工具器皿,桌上摆放着一只只大小各异的盒子,里面盛着粟米粉,各色香料,以及玫瑰花、桃花、荷花、百合等各色干鲜花,俱是调香粉用的原料。 江絮挽起袖子,净了手,带着两个小丫头开始调制起来。 这两个小丫头,分别叫小红、小翠,都是签了死契的穷人家的女孩儿。被她们学会,也不怕外传。 江絮一边碾着材料,一边耐心教两个小丫头。 半个月前,她与易妈妈做了交易。她教这两个小丫头调香粉,易妈妈放她和陶氏自由。 说起来,易妈妈本不同意,哪怕她只求放陶氏自由,易妈妈也不答应。到了第二日,不知为何,易妈妈却主动找到她,答应了此事。不仅答应了,而且还提供她和陶氏的落脚处。 这等便宜好事,江絮心里是提防的,只不过她和陶氏也没什么值得算计的,倒也不怕。 这一忙,就忙了一天。 临近傍晚,三人做出玫瑰香粉、桃花香粉、荷花香粉等各两盒。 江絮留了一盒陶氏喜欢的茉莉香粉,见两个小丫头面露难色,便笑道:“我跟你们一起去见易妈妈。” 两个小丫头这才松了口气:“是,江絮姐姐。” 小红和小翠用手帕包了十余盒香粉,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在前头走着。每走几步,便回过头来看江絮一眼,生怕她跑了似的。 江絮忍不住一笑:“我走在前面罢。” 两个小丫头也不容易,江絮也不想难为她们。 三人一路前往易妈妈的房里。 易妈妈是一名四十多岁的女人,保养得极好,看起来不过三十出头。五官深邃,看起来不像中原人。 一双眼睛大而有神,不笑时神情冷峻,小丫头们都不敢瞧她。一笑起来,便是风情万种,仿佛春天都来了,见者无不融化在她的笑容里。 “易妈妈。”三人屈膝唤道。 易妈妈从榻上支起身子,一双仿佛含着无限风情的乌黑大眼,漫不经心地扫过来,见小红和小翠将香粉放在桌上后却不离开,启唇问道:“还有什么事?” 小红和小翠便一齐看向江絮,脸上欲言又止。 江絮姐姐跟以前可不一样,如今是妈妈面前的红人。妈妈连花魁也要一日骂三顿,却一句也没说过江絮姐姐。 江絮看得好笑,上前一步道:“我单留了一盒茉莉香粉,来跟易妈妈汇报一声。” 易妈妈瞥了两个小丫头一眼:“你们下去吧。”余光一扫,看向江絮。 江絮笑着福了福身:“我娘喜欢茉莉花,我见这次的材料恰好有茉莉花,便想求易妈妈允我一盒。” “是郑婆子问你要的?”易妈妈语速不快,声音也不高,说出的话却叫江絮吓了一跳。 虽然知道易妈妈和这座青楼可能并不简单,却没想到易妈妈的手伸得这么长。江絮心中微凛,低下头道:“不料竟惊动了易妈妈,实在惭愧。只不过,我昨晚惊醒了,梦见我娘离我而去。我娘苦了半辈子,才三十出头,便老得不成样子。而且她的脸……” 易妈妈的眼神微微软下来,不等看清,又恢复了冷然:“知道了,你下去吧。” 江絮谢过易妈妈,便揣着茉莉香粉,一路回了。 路上,江絮将香粉掰下一半,给厨房的郑大娘送去了。想了想,没有告诉郑大娘,易妈妈已经知道了此事。 如果她说出来,只怕郑大娘不会收了。而江絮,想还她一份人情。 不是赠鸡蛋的情,而是赠鸡腿的情。前世,陶氏病得快死了,只有郑大娘怀里揣了一只鸡腿,给陶氏送过来:“妹子,你这一生也够苦的,临走了吃顿好饭吧。” 江絮从不欠人情,前世她为了陶氏的病,花光了多年来攒的银子,没能报答郑大娘。后来身陷囹圄,更是抽身不得,这份情便一直欠着了。如今重活一世,既有机会,自要报回去。 得了香粉,郑大娘欢天喜地,把江絮好一顿夸:“絮儿真是好姑娘,大娘记你的情。” 倒是陶氏,见她居然带了一整盒香粉回来,怕得不行:“絮儿,你怎么……” 江絮笑道:“在易妈妈面前过了明路的,娘只管用。” 陶氏这才放松下来,一脸喜欢地试起来。 她也是个女人,年轻时候也是爱美的。只不过后来沦落青楼,美貌只会给她带来负累,才再不碰了。 江絮走过去,脸颊埋她肩头,笑道:“这可是女儿做的,又细腻又干净,里头没有铅粉,一点儿也不伤脸,娘放心用。” 陶氏不禁宽慰又欢喜,眼角眉梢全都舒展开来。 ------题外话------ 青楼的戏不会太多,下章就会粗现男主哦,情景略……嘿嘿嘿,你们懂的~ ☆、003、用手也行 江絮每日指导小红和小翠调制香粉。一眨眼,便过去了小半个月。 小红和小翠已能单独调制一些步骤简单的香粉了,步骤复杂一些的,来日多练多磨,必不是问题。 这晚,江絮才吃过饭,便接到易妈妈身边的小丫头传话:“江絮姐姐,易妈妈唤你过去。” “好。”江絮叫陶氏先睡下,自己披了外衣,同小丫头过去了。 易妈妈仍旧躺在窗边的绣榻上。只不过,两指夹着一只小巧玲珑的水晶瓶子,轻轻摇动着把玩。 水晶瓶不过核桃大小,里面晃动着淡蓝色的透明液体。见她来了,易妈妈抬眼看过来:“我们的交易,不得不改变一下。” 江絮愣了一下,疑惑地道:“妈妈的意思是?” 易妈妈意味深沉地看了她一眼:“你看这水晶瓶很漂亮?里面的东西,却能让人身染恶疾,不出三日便撒手西去。” 江絮一怔,随即脑中轰了一下,蓦地想起一件事,声音发颤起来:“妈妈是说……” 易妈妈短促地笑了一声,懒洋洋收回视线,看向指间捏住的水晶瓶,声音讥诮又冷漠:“我之前拒绝你,便是因为,你和你娘的命不归我管。是我们家公子……才叫我应了你。如今,那边要收你娘的命了。” 江絮的心狠狠缩了一下,也没注意易妈妈说的公子,只觉心中迸出无尽的怒意:“那对狗男女,好狠毒的心肠!” 第3节 原来陶氏不是病死的!江絮攥紧手心,眼中迸出怒意。她早该想到,陶氏虽然瘦弱,却一直健朗,如何会突染重疾?原来是他们! 一想到前世,她寻到尚书府,主动送上门给他们当牛做马,最后却被卸磨杀驴,落得身死名裂……一桩桩,一件件,不堪回首! 江絮气得浑身发抖,明媚的清眸,被怒恨填满:“狗男女,不得好死!” 她一眨不眨地盯着那瓶淡蓝色液体,从牙缝里挤出来:“这些年来,他们一直盯着我们?” 江絮不傻。联想到前世,全都明白了。 她从前以为,陶氏是风尘女子,是因为和江子兴有过一夜,不小心怀了她,才退出不干了。 而半个月前,跟易妈妈交易时,易妈妈却告诉她,陶氏是被送进来的。 被送进来时,陶氏已然怀着三个月的身孕。送她来的人留下话,若陶氏生的是男孩儿,则立时掐死,若是个女孩儿,则母女俩都做娼妓。 生下江絮后,陶氏宁可掐死江絮再自杀,也不肯沦落风尘。易妈妈将消息传过去,那边又说,绝不许她们离开青楼。 江絮恨得眼睛都红了,亏她还天真地想,攒够银子就为自己和陶氏赎身,原来那边从来没停止过对她们的监视! “那边是不会放过你们的。”易妈妈凉凉的声音响起,“你最好想好怎么应付。” 在江絮看不到的地方,易妈妈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江絮咬了咬唇,垂下头去。 杀人不过头点地,江子兴和冯氏却那样对待陶氏!究竟陶氏做了什么,令他们如此痛恨? 还是他们本就是狠毒冷酷的人?目光掠至水晶瓶,江絮眼眸转冷。 “你娘的命,就在你的一念之间。”见江絮沉吟不语,易妈妈的口吻有些急迫起来。 江絮没注意,抬起头问道:“妈妈方才说,我们的交易要变了,不知要变成什么样?” 易妈妈既然如此说,想必还有得挽回,江絮眸光微凝,定在易妈妈的脸上。 只见易妈妈勾了勾唇,风情万种的大眼妩媚转动着,往屏风后面一瞥:“只要你去伺候一个人,你和你娘的命,再也没人动得了。” 随着她话音落下,里间传来一声低低的男子喘息声。 江絮愣了一下,随即脸色变了:“妈妈,我不卖身!” “妈妈可不是落井下石。”看着江絮陡然涨红的脸,易妈妈的唇角勾了勾,“里面是我们公子,敢跟尚书府对着干的人。伺候好了他,你和你娘的命……” 江絮顿时想起来,易妈妈说过,放她和陶氏自由,不是她决定的,是她身后的人应下的。 心中又怒又气,攥紧手心:“楼里那么多姑娘,妈妈为何非要我去?” “因为只有你不会说漏嘴。”易妈妈利落地坐起身,拎着水晶瓶走过来,“你去不去?” 江絮死死盯着水晶瓶,忽然一把拽过来,塞到怀里:“我去!” 不就是伺候人吗?大不了就当被狗咬了。 “等等。”易妈妈却在身后叫道。 江絮顿住脚步:“妈妈还有什么吩咐?” “你不能就这么进去。”易妈妈走过来,“闭上眼睛。” 江絮抿了抿唇,闭上眼睛。 随即,一条锦带覆上眼睛,视野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一阵不安涌上心头,江絮捏了捏手心,只听易妈妈道:“跟我来。”紧接着,手被牵起,往前走去。 一声声若有似无的男子喘息声,越来越近,听在江絮耳中,只觉深深的羞耻。 前世她虽然嫁给燕王为妃,却以为母守孝为由,并没有圆房。没想到…… 男人低低的喘息声,就在耳边响起。想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江絮咬紧了唇。 “嗒!”房门被关上了,为了让江絮听清楚,易妈妈甚至刻意加大了力度。 屋里再没有旁人了,听着耳边越来越急促的男子喘息声,江絮咬了咬唇,鼓足勇气,抬手解衣带。 “等等!”耳边传来男子低哑的声音,“你干什么?” 江絮顿了顿,忍住羞愤,颤声说道:“解衣带。” “你解衣带干什么?”男子的声音带着些气恼,狠狠喘了一声,道:“用手,用手懂吗?” 江絮愣了愣:“‘用手’是什么?” 不久,她便知道了,“用手”是什么。 “既然可以用手,为何你不用自己的手?”江絮心念一转,强忍羞意说道。 “我若能用手,易妈妈叫你来干什么?”男子的声音顿时添了两分气恼。 门外,数颗脑袋从门板上移开,面面相觑。 “好容易给他创造了机会,他可真不懂珍惜!” “咱家王爷这么别扭呢?一早看上人家偏不肯说,每天巴巴的趴屋顶偷看。咱们给他制造机会,他竟这样浪费!” “唉,咱们王爷也是心里苦,没娘的娃儿就是啥也不晓得……” “呸,他都知道用手,还叫啥也不晓得?” “唔,本神医的药还需改进,用手就解了可不行。” 月至半空,江絮托着酸疼的手臂,一脸恨恨地往回走。 陶氏还没睡,点着灯在等她。 “絮儿,你怎么了?脸怎么这么红?是不是病了?”见江絮一脸通红地走进来,陶氏惊道。 “没事。”江絮的目光躲闪了一下,“在易妈妈屋里干活来着。” 陶氏顿时心疼道:“你是个姑娘家,易妈妈怎么能让你如此劳累?快进来,趴床上,娘给你揉一揉。” 江絮听罢,脸上愈发热得厉害。她若不是个姑娘,还不必做这事呢。 男子羞人的低吟声,又在耳边响起,缭绕不散。江絮又羞又恨,用力摇头甩去。 “你那么实心眼干什么,谁喊你都一心实干,你是个姑娘家,得顾着自己的身子。倘若累坏了,是小事吗?”陶氏按着她趴在床上,心疼地揉捏起来。 听着陶氏关心的责备,江絮心中一片暖烘烘,脸埋在被褥里,哼哼唧唧应了一声。 想起倒在墙角的毒药,羞意渐渐消去两分。这笔买卖,倒也划算。 又想起毒药的来历,明媚漆黑的眸子霎时间变得幽深。 ------题外话------ 咳咳……此梗乃是为了嘲讽x药必须ooxx才能解……哈哈哈哈 ☆、004、将计就计 “妹子?陶妹子?你怎么啦?”井边择菜的郑大娘,见旁边洗衣裳的陶氏身子一颤,口里猛地吐出鲜血来,顿时骇了一跳。 “来人啊!快来人啊!”陶氏吐了几口血后,便眼睛一闭,倒在地上,郑大娘吓得跳起来,大叫道:“快来人啊!陶氏吐血晕倒啦!” 四下匆匆过来几人,七手八脚把陶氏抬进屋,郑大娘叫了个小丫头,快声吩咐道:“快去告诉易妈妈!再把你江絮姐姐叫回来,快去!” 这时,江絮正在当红姑娘雪莲的屋里,给雪莲梳头发。她心灵手巧,在穿衣打扮上极有天分,姑娘们极喜欢喊她梳头。 忽然外头跑进来一个小丫头,急匆匆道:“江絮姐姐,不好啦,你娘晕倒啦!” “什么?”江絮吃了一惊,连忙松了雪莲的头发,走过去道:“怎么回事?你说清楚。” “陶大娘本来在井边洗衣裳,不知怎的突然吐了血,又晕倒了。”小丫头气喘吁吁地道。 江絮身子一颤,拔腿就往外跑。 雪莲也站起身来:“我跟你去瞧瞧。” 换了旁人出这样的事,她挑挑眉也就作罢,至多事后慰问几句。但江絮不同,她被那个负心汉伤了心,上吊寻死时,是江絮救下了她,又与她讲了好些道理,让她明白没有任何一个臭男人值得她放弃生命。故此,素日里对旁人都冷冰冰的,对江絮却是另眼相待。随手披了一件湖绿色披肩,关了门往外走去。 江絮赶到屋里的时候,床边已经围了好几个大娘,七嘴八舌在说着什么。她大步走进来,分开众人,来到床前。只见陶氏脸色蜡黄,双目紧闭,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明知这是假的,仍不由心中一紧。 “娘?娘?”看着这样的陶氏,江絮不由得想起前世,心中顿时痛不可挡,泪水哗哗而下。 假如不是跟易妈妈做了交易,真正的陶氏便会躺在这里,卧榻三日,而后撒手离去。留她一人,在世上独活,受尽欺骗和折磨。 思及此处,江絮心痛难抑,不必刻意做戏,眼泪便哗哗而下:“娘,你醒醒,别吓我。” “哎哟,快别哭,陶妹子心地善良,素日里身体又不错,定不会有事的。”郑大娘劝道。 “京城里别的没有,知名的大夫难道还少了?”雪莲也劝道。 这些年,旁人看江絮到处帮忙,只道她傻。雪莲却看出几分,江絮并不全是白忙活。总有几回,是得了赏钱、谢钱的。一回两回不显,多年积攒下来就很可观了。请个大夫罢了,总不至于没钱。 江絮含着泪,对雪莲点了点头:“多谢雪莲姐姐提点。” 不多时,大夫来了。 “快让让,别挡着大夫给陶妹子看病。”郑大娘将其他人都轰到一边。 大夫放下药箱,取出脉枕,拿起陶氏的手腕放上去。不多久,收回手,翻捡陶氏的眼皮。检查过一番,摇了摇头:“这位患者的病势十分蹊跷,老夫行医多年,竟没有见过这等病情。恕老夫才疏学浅,无法诊断。” 起身提了药箱,连诊金也没收,抬脚便走了。 “不怕不怕,咱们再请个别的大夫来。”郑大娘安慰道。 江絮转过头来,蒙着水光的明媚双眸,清亮亮的犹如浸在泉水里的黑曜石:“麻烦郑大娘了。” 郑大娘忙道:“说的什么客气话?你别担心,请大夫的事就包在我身上了。” 她小女儿得了那一块茉莉香粉,爱得什么似的,直说比外头卖的五两银子一盒的香粉还要好。郑大娘心知,这批香粉做出来是给当红的姑娘们用的,都是精贵的好玩意儿。江絮只收了她两个鸡蛋,就分了她一块,心里早就感激得不行。 其他人挨个劝慰了几句,便都散了。江絮一个人坐在床前,看着脸色蜡黄的“陶氏”,思绪渐渐飘远。 这时,陶氏应该脱身了吧? 此时,真正的陶氏在一间简单整洁的小屋子里醒来。 墙壁雪白,一应家具都是崭新的,窗台上摆放着几盆虽不名贵却极风雅的花儿,整间屋子收拾得让人一看便觉舒适。 “这是哪里?”陶氏愣了下,掀开身上崭新的锦被,诧异地下了床,往外走去。 这是一座精致小巧的院落,打扫得十分干净,栽有几株果树,有枣树、梨树、石榴树等,生长得极好。 第4节 还有一小片花圃,种着月季花、水仙花等,花枝被人用心修剪过,长势喜人。 另有一小片菜地,颜色略深,土壤耙得整整齐齐,虽没有长出什么来,但却看得出肥沃。 只一眼,陶氏就喜欢上了这里。 “有人吗?”收回心神,陶氏站在院子里叫道。 话音落下,偏房里走出一个与她年纪相仿的妇人,打扮得干净利落:“陶家妹子醒了?” “你是谁?为什么把我带到这里来?”陶氏皱了皱眉问道。 妇人道:“叫我宋大姐就行了。带妹子到这里,是易妈妈的吩咐,江小姐也知道的。” 陶氏更加皱紧眉头:“平白无故带我到这里干什么?”她倒不怀疑宋氏的话,毕竟她昨晚睡觉的地方是花月楼,不可能有人不给易妈妈打招呼,就把她带出来的。 “易妈妈说,江小姐是做大事的人,妹子留在那里,未免要给江小姐扯后腿。”宋氏道。 陶氏微怔,陡然想起来,昨晚江絮曾对她说,无论何时都要相信她,绝不会害她。 那时听着没头没脑的,如今想来,倒是有些连通了,陶氏的眉头皱得愈发紧了:“你们要我家絮儿做什么?” 她不怀疑江絮害她,只怕江絮年纪轻轻,却被易妈妈迷惑了去。 当年她虽然说通易妈妈,不叫江絮走那条路,但易妈妈怎肯放着摇钱树不要? 她的絮儿生得那样好,也不知易妈妈会如何蛊惑絮儿?想到这里,立刻往外走去:“我要回去!” “慢着!”宋氏拦在前头,声音冷了下来:“妹子恐怕还不知道,你这一回去,便是个死路。不仅你活不了,就连江小姐也活不成!” ------题外话------ 求收藏啦~ ☆、005、再做交易 “陶氏”的病情日渐加重,头一日只是昏迷吐血,到第二日便开始吃不下饭,仅能喝一点水润润喉。 待到第三日清晨,便开始大口大口吐血,仿佛要将身体里的血全都吐干净似的,吐得身上、被褥上全是。眼见着一头青丝大片大片地变白,肌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 吃不下饭、喝不进水,又一连吐了三天血,“陶氏”整个人仿佛苍老了几十岁,眼窝深深凹陷,犹如地狱里受苦受难的饿鬼。 伸着一双干枯的手,紧紧拉着江絮,一遍遍道:“絮儿,娘就要死了,可你怎么办?你已经十五岁了,连亲事都没有说,娘放心不下啊!娘就是死,也不能瞑目啊!” 每说一句,就吐一口血,终于等到身体里再也没有血可吐,便松了手。双眼大睁,满是不甘,当真是死不瞑目。 江絮哭得眼睛都肿了,嗓子也哑得说不出话来:“娘……” 看着这一幕,郑大娘等人也红了眼眶。 “人死不能复生,节哀吧。”雪莲等人陪着哭了一场,伤感地劝道。 “只怪那些庸医,瞧不起我们这样的人!”郑大娘抹着眼泪恨声说道。 这里是青楼后院,正经人等闲不肯偎近的。哪怕救死扶伤的大夫,也推脱不肯前来。偶有几个肯来的,看见“陶氏”病成这般,也不敢接手。被求得狠了,便胡乱开了副药,让“陶氏”先吃着,死马当活马医。 “陶氏”没有救回来,一口口吐血,滴水不进,何况苦药?哪怕江絮捧着攒了多年的银子,到处去求大夫,也没有救回“陶氏”的命。 眼下虽是假的,但前世江絮亲身经历过这番,眼看“陶氏”发病到离去,只将那撕心裂肺又经历了一回,痛得肝肠寸断。 再想起做下圈套,只等她自投罗网的江子兴和冯氏,恨意便如涌动的火山岩浆,炽热滚滚。 “多谢雪莲姑娘的心意。只不过,我娘没福气,没用得上。”葬了“陶氏”后,江絮敲开雪莲的门,将一袋碎银子递还过去。 雪莲接过银子,见江絮依然红肿的眼睛,冷冰冰的脸上闪过不忍:“你何时去寻你爹?那晚我听见了,陶大娘说你爹是户部左侍郎。” 户部左侍郎?江絮勾了勾唇,那是江子兴多年前的官职,如今他已然坐上了户部尚书的位子。垂着头只道:“我是这样的出身,哪敢去找他?” “说的什么话?你是清清白白的好女孩儿,怎么就不敢去找他?”雪莲冷声说道,“再说,你是他的女儿,既落到这般境地,全该怪他,与你没有半点干系。” 江絮张口才要说,忽然外头响起小丫头的声音:“江絮姐姐,易妈妈叫你。”闻言,对雪莲道了谢,便跟在小丫头后面往易妈妈房里去了。 易妈妈的房间在三楼最东边,既清净,又视野良好。而且位置凸出一块,全然杜绝了被人偷窥、偷听的可能。 江絮进了门,对易妈妈福身一礼:“妈妈叫我?” “这两日你哭的倒是入戏,那边丝毫没怀疑。”易妈妈打量了她两眼,然后指了指桌上,“拿去用吧。白玉盒里的是消肿的药,每晚在眼睛周围涂一层。青瓷瓶里的是治嗓子的,每日早晚含一粒。” 江絮顺着她的手指,往桌上看去,瞳孔微微一缩:“太金贵了,我不能收。” “你也算伺候过公子的人,这点东西算什么?”易妈妈不以为意,“拿去用。” 江絮心头涌上一股羞恼。想起那日发生的事,只觉男子低低的好听的喘息声又回响在耳边,仿佛带有魔力似的,回响不绝。掐了掐手心,定了定神,抬头问道:“妈妈的意思是,我如今算是公子的手下?” 易妈妈瞧了她一眼,似笑非笑:“你想得美。” 被拂了面子,江絮分毫不恼,反倒松了口气。她不知那位公子的身份,但他既敢沾手此事,又做得天衣无缝,想来不是简单的人物。若是轻易笼了她,她反而要怀疑他的居心。 “那便多谢易妈妈了。”江絮走到桌边,收起了消肿药膏和润喉丸。再看向易妈妈时,忽然发现易妈妈的眼底有两点乌青,青中带紫,仿佛被小圆棍抵过的样子,讶道:“妈妈的眼睛怎么了?” “没怎么。”易妈妈猛地别过头,转脸面向窗子,眼中闪过一丝似气似恼,又十分无奈的神情,转而问道:“你打定主意了?” 江絮愣了一下,垂下眼睛说道:“不敢给公子和妈妈添麻烦。” 易妈妈告诉她,可以和陶氏一起隐居,自有人来平这件事。条件是,她和陶氏不得离开京城。言外之意,花月楼日后仍然用得到她。 换做从前,江絮一定就答应了。但是眼下,她改主意了。那对狗男女,如此狠毒卑鄙,她实在等不及要报复他们。 总归陶氏已经安全了,她可以放心拼一把。 “你何时动身?”易妈妈见着江絮的神情,便知她主意已定。 江絮勾了勾唇,眼中闪过讥讽:“动身?到哪里去?我可是一介孤女。” 他们何时来接,她何时动身。 前世,是她主动送上门。这一回,她要他们来接她。 前世,她百般恳求他们。这一回,她要他们来求她。 易妈妈的眼中露出一丝不容易察觉的赞赏:“你自己拿主意就是。” “我除了会制香粉之外,还会制熏香。”江絮话音一转,浅笑看向易妈妈:“不论什么样的香,只要我闻过,便能做得出来。” 易妈妈的眼中闪过讶色,眼角瞟了过来:“我一直好奇,你何时有了这般本事?” “重要吗?”江絮微微一笑,“重要的是,易妈妈需不需要我的本事?” 楼里的姑娘,除却当红的那几位,大多都是自己调制香粉。无它,自己调制,总比从外面买来的要便宜。 而每个月里头,楼里采购的香粉、熏香,颇是一笔不小的花费。倘若用这些银钱买成材料让江絮来调制,价钱没有变,东西的档次却提高了不止一倍。 “我还可以把这份本事交出去。”江絮侧首轻笑。 易妈妈怎能不动心,立即问道:“你要什么?” ☆、006、江府来人 “我马上就要进江府了,我想求妈妈指给我两个人,进府帮衬我。”江絮道。 那府里都是披着人皮的妖魔,前世她什么都听他们的,尚且吃了不少亏。这一回她打算连本带利地讨回来,若无人帮衬,决然斗不过他们。 闻言,易妈妈的脸上绽出大大的笑意,江絮从没见过她笑得这么开心,只听她对外打了个响指,说道:“叫小红和小翠进来。” 江絮愣了一下:“小红和小翠?” 这两个人她知道,就是跟她学制香的小丫头。看起来很是胆小,畏畏缩缩的,放到她身边抵什么用? 易妈妈但笑不语。 不多会儿,小红和小翠来了。 “从今以后,你们就是江小姐的贴身丫鬟,凡事听从江小姐的吩咐,明白了吗?”易妈妈已经收起笑容,肃声说道。 小红和小翠相视一眼,齐齐走过来,对江絮磕了个头:“小红、小翠,见过新主子。” “给你们主子露一手。”易妈妈轻描淡写地道。 小红和小翠分别站起来。 小红走到桌边,将茶盘上的杯子悉数拨到一边,而后拿着茶盘走过来,嘴唇一闭,双手用力起来。顷刻间,金属制成的茶盘便被她揉成一团废铁。 小翠轻咳一声,张口说道:“絮儿啊,娘死了,你可怎么办啊?”声音与陶氏一般无二,惟妙惟肖,哪怕江絮也辨不出来!看着江絮惊得目瞪口呆的神情,小翠又开口道:“我单留了一盒茉莉香粉,来跟易妈妈汇报一声。”清脆爽朗,带着一股笑意,是那日江絮说的话。 江絮这回真正惊呆了,看着站在面前,又变成唯唯诺诺的两个单薄小丫头,眼角眉梢渐渐浮上笑意。 沿路挂起的灯笼,驱散了浓浓的夜色,照亮了偌大的江府。手持灯笼的家仆,三三两两,在主干小道上值夜巡逻。 正房中,雕刻华纹的暗金烛台,摆放在屋子四角,每只烛台上都坐着数支儿臂粗的蜡烛,将室内照得明亮而不刺眼。一名面容白皙俊美,身材修长的中年男子站在床前,沉着眼睛问道:“仍不见那个丫头的影子吗?” 一名中年妇人站在他身前,正服侍他褪下外袍,烛光将她的侧脸映得朦胧而娇美,一双手亦是娇嫩白皙,显然养尊处优已久。闻言,妇人轻声答道:“我一早便叫人守在门口,只不过一直不见那丫头露面。” 江子兴皱了皱眉:“算着日子,陶氏下葬已有几日了,那丫头磨蹭什么?”蹬掉长靴,掀开帐幔上床,“派去的大夫,可有按照教给他的说辞,对陶氏暗示过了?” 冯氏答道:“是,过去给冯氏瞧病的几个大夫,都被我嘱咐过了。有一个大夫还亲耳听见,陶氏对那丫头叮嘱,叫她务必来找我们。” 江子兴皱起眉头,随即说道:“离皇子选妃不到两个月了,不能等了。明日你便差人将她接回来,若她果然因此恃宠生娇,再好好教导她!” 冯氏眼波一闪,柔声应道:“是。”褪了衣衫,爬到床上,偎着江子兴躺下,口中幽幽叹了口气:“那丫头从小不在府里长大,跟我们并不亲,也不知好不好教导?” “你只管教就是。”江子兴不以为意地道。 冯氏应了一声,细细的眉头微微蹙起,又说道:“不瞒老爷,我还有一点担忧。那丫头不知是个什么心性?她自小长在外头,不知心里恨不恨我们?我倒不怕她是个性子软弱的,却唯恐她是个脑后生反骨的。日后,被我们一朝送上青云,便跟我们离了心……” “哼!她敢?”江子兴冷哼一声,轻蔑地道:“倘若如此,也不必叫她流着我的血,在世上苟活!” 冯氏垂下眼睑,唇角微微勾了起来。 次日一早,一辆青布马车停在花月楼的后门。 “带我见你们妈妈。”马车里走下来一名管事模样打扮的男子,通身气派不俗。 龟公见惯了眉眼高低,只搭眼一瞧,便知这人得罪不起,连忙弓着腰腆着笑说道:“请跟小的来。” 见了易妈妈,管事男子从怀里掏出一张颜色泛黄,有些年头的纸张递给易妈妈,神情冷酷地道:“十五年前,我们主子将这两个人放在这里,如今还在吧?” 当年的交易,正是这名管事男子来办的。前几日的那瓶毒药,亦是这名管事男子送来的。易妈妈如何认不出来,接过纸张,笑得好不妖娆:“瞧徐管事说的什么话?哪能不在呢?贵人特地言明,这两人一个也不能跑,我就是日夜不睡觉也要盯着她们呀!” 见她一脸讨好恭维的模样,徐管事的脸上露出傲色,轻哼一声说道:“既如此,就把她们带来吧。”手里掏出一张银票,正当易妈妈接过时,又缩回手:“可有‘好好’照顾她们?” 第5节 易妈妈贪婪地盯着他手里的银票,迫不及待说道:“当然有!当然有‘好好’照顾她们!贵人的吩咐,我哪里敢不遵从?” 徐管事见状,哼笑一声,将银票给了她。 易妈妈接过银票,顿时喜笑颜开,塞进衣襟里,随即面露难色道:“实不相瞒,那个大的呀,前些日子不知因何突发疾病,不过几日就去了。如今只留了那个小的……” 徐管事眼中毫无讶色,只是故作不悦地皱了皱眉,见易妈妈捂着银票往后缩了缩,眼中闪过轻蔑:“那便先把那个小的叫来。死了一个的事,回头我会禀报主子的。” 易妈妈听罢,松了口气,连忙叫道:“快去把江絮叫来!” 不多时,江絮到了。穿着一身洗的发白的麻布衣裳,袖口、裤腿都短了一截,还有几处明显的补丁。低着头,迈着小碎步走过来,小声说道:“妈妈叫我?” 看到她的穿着打扮,徐管事的眉眼舒展了几分。然而看清她白皙水嫩的肌肤,明媚动人的五官,以及一双秋水般的大眼,眉头死死皱了起来。 易妈妈见他眉头皱起,哪里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作势狠狠掐了江絮一下,而后对徐管事讨好说道:“并非是我撒谎,而是这丫头奇了怪了,给她吃什么喝什么,都挡不住这一头乌压压的头发。还有这身皮,一直白生生的,真是见了鬼了!” 被她掐了一把,江絮顿时眼中露出水光,却咬紧唇瓣,不敢吭声,明显是被打骂惯了的样子。徐管事的眉头松开两分,扯了江絮的手臂,说道:“跟我走吧。” “去哪里?”江絮小声道,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眸,闪动着害怕的水光。 徐管事冷哼一声:“带你回江府!你爹,尚书大人派我来接你回去了!” “我爹?”江絮愣了下,随即眼中冒出惊喜,“你说我爹是尚书大人?你是说真的吗?他来接我了?”随即,转头去看易妈妈:“妈妈,他说的是真的吗?” 易妈妈正拿出方才徐管事给她的银票,喜滋滋地数着,闻言随口道:“是真的。算你好命,还有个记挂你的爹。回去之后啊,吃香喝辣的时候可别忘了楼里的姐妹。” “我不会忘的。”江絮羞涩地垂下眼睛,白皙的双颊都被这突然而来的惊喜染红了。 看得徐管事眼底一阵轻蔑。 来到花月楼的后门,上了青布马车,江絮垂下眼帘。她的复仇之战,就从这里开始。 轨迹与前世一般无二,不同的是,这次她有备而来。 忽然间,心头一动,江絮掀开车帘,抬头朝楼上看去。只见易妈妈倚在三楼房间的窗口,面无表情地看向这边,对上她的眼神,微微点了点头。 ☆、007、再入江府 半个时辰后,马车到了江府。 在角门处,换了软轿,由几名身型健壮的婆子抬着,一路往二门行去。 “大小姐请下轿。”不多时,身下软轿停了下来,一个冷冰冰的婆子声音响起。 江絮的眼睑垂了垂,伸手拂开轿帘,走了下来。 仰头扫过四周,随即眼中露出惊羡之色,仿佛没见过面的土包子,被亭台楼阁、假山水池堆砌起来的高门大院震惊到。 “嗤!”前方响起一个清脆的少女声音,带着浓浓的轻蔑。 江絮垂着眼睛,身形略一瑟缩,才胆怯地抬起头,看向前方。 只见台阶上站着三人,左边是一个娇俏美艳的妇人,穿着料子名贵,剪裁完美的锦衣,佩戴各样精致优雅的首饰。 中间是一名男子,儒雅俊美,身材挺拔,虽然人至中年,仍无损他的魅力。 右边是一个身材微胖,满脸不耐的少女,嗤笑声就是她发出的。 冯氏,江子兴,江予彤。江絮依次在心中念过,随后垂下脑袋,局促地缩着双脚,仿佛想将自己那双露出脚趾的旧鞋子缩到裤脚下面。 然而她的裤脚短了一截,连脚踝都露了出来,如何能遮住鞋子?嗤笑声又响起来,这一次,有男有女,不止一人。 “别害怕,抬起头来。”头顶上,一个温柔的妇人声音响起。 并不陌生的声音,早已刻在江絮的灵魂中,随着她的重生,也并未减消半分。此时就犹如一把有毒的火焰,遇到了干柴,腾地燃了起来。 江絮慢慢抬起头。 “这孩子,长得真……好!”冯氏的眼中露出惊疑,还有一丝嫉妒。 江子兴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紧接着面上露出淡淡的怅然,而后不知想到什么,脸上涌起浓浓的厌恶,冷冷开口道:“你娘是陶氏?你叫江絮?” “是。”江絮垂下眼睛,蚊子般的声音响起。 冯氏暗暗点头,她的银子没有白花,花月楼果然将这个贱丫头“照顾”得很好。微微一笑,看向旁边:“孙嬷嬷,你带大小姐下去换衣裳。梳洗打扮后,带到正院来。” “是,夫人。”孙嬷嬷就是方才请江絮下轿的婆子,淡眉毛,三角眼,生得一脸刻薄相。 “大小姐,请这边走。”孙嬷嬷站在江絮的左前方,硬邦邦地说道。 江絮回头看了一眼,而后咬了咬唇,跟在孙嬷嬷身后走了。 只听冯氏温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孙嬷嬷是最本分可靠的,有她替大小姐掌着,想必大小姐会更快地熟悉府里的事情。” 江子兴随口回道:“你挑的人,再合适不过。絮儿性子怯懦,有孙嬷嬷这样刚直的人帮她掌着事情,最是恰当。” 江絮的唇角掠过一丝讥讽。 前世,江子兴也是这么说的。 不同的是,前世的她怨恨母亲死在青楼,而他们却在江府享尽荣华富贵,眼角眉梢便露出几分尖锐。江子兴十分不喜,说道:“絮儿性子偏激,有孙嬷嬷这样刚直的人在身边,正好磨一磨,也免得堕了江府的名声。” 堕了江府的名声,呵! “这里便是老爷给大小姐安排的院子。”孙嬷嬷带着江絮来到一处院落前,指着上头的匾额说道。料想江絮不识字,挨个指着对江絮念了一遍,而后故作不经意地说道:“大小姐可记住了?咱们府里的二小姐,可是过目不忘的才女,教一遍便记得了。” 江絮勾了勾唇,抬起脸道:“啊?是吗?我也记住了,并不难呀?难道是身为老爷的女儿的缘故,身体里流着老爷才华横溢的血,我也是过目不忘的才女?” 孙嬷嬷登时噎了一下。 “嬷嬷,我是吗?”江絮的脸上挂着天真的笑容,上前一步,黑曜石般的双眸盯着孙嬷嬷。 阳光照在她明媚无双的小脸上,一双秋水般的黑眸,闪动着清澈的光,明艳动人。 真是个小妖精!孙嬷嬷心中暗骂,仿佛没听见一般,哼了一声,转身迈进院子里。 江絮跟在后面,嘴角勾了勾。 芙蓉院位于江府的西边,离东边正院隔得极远。也不知冯氏打的什么主意,明明府里空着的院子还有几处,却偏将这座最远的拨给她住。 “府里的正经主子一共就三位,老爷、夫人、小姐。算上大小姐,就是四位。”孙嬷嬷一边将衣裙抖开,动作粗鲁地给江絮穿上,一边对江絮说道:“老爷虽是个严肃的人,却最敬重夫人,在府里有什么要求,过了夫人那边,老爷那边就容易了。” 江絮听得好笑极了。这两个狗男女,一个凉薄一个狠毒,互相敬重的字眼跟他们有一文钱的干系吗? “二小姐是最天真烂漫的性子,又是锦衣玉食荣宠惯了,再加上满腹才华,素来为老爷和夫人所喜,大小姐虽然居长,比起来却是逊色得多,不过,日后只要循规蹈矩,老爷和夫人也会多看你一眼的。” 孙嬷嬷一边说着,一边暗中打量江絮的神情。见她始终垂着眼睛,乖顺地听着,眼底闪过一丝得意。 拉拉杂杂地扯了一通,无非是说——江子兴那边,江絮最好别打主意,有事就跟冯氏说;江予彤性子娇贵,又是府里的明珠,她小心别抢了风头;进了府里就乖乖的,别整幺蛾子,否则必遭江子兴和冯氏厌弃。 从头到尾,全是敲打的话。 倘若江絮当真是一个性格怯懦的,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这番话的分量,足够她战战兢兢好一阵子了。 “你如今是正经的尚书府小姐,可别学你娘那些低三下四的做派,见了男人就走不动路……”孙嬷嬷还没有完,又开始教训江絮的言行。 这回,话没说完,便被江絮打断了。 ------题外话------ 猜一猜?咱家女主搞文斗还是武斗?(^_^) ☆、008、掌掴恶仆 “啪!”江絮扬手掴了孙嬷嬷一个耳光,打断了她的出言不敬。 孙嬷嬷被打得有点懵,愣愣地看着身前神情冷然的少女,有些回不过神。 虽然她的目的便是激怒江絮,但——也太容易了吧?她才说了两句啊? 看着面前站着的少女,神情冷然,眸中似讥似嘲,孙嬷嬷隐隐觉得不对。怎么跟方才在前院的怯懦模样,截然不同? 孙嬷嬷狐疑地盯着江絮,却见江絮秀眉轻蹙,明媚清眸中闪着担忧,看着她道:“孙嬷嬷,你怎么了?我们不穿梳妆了吗?我的头发还没梳呢?” “小贱人,你还装模作样?”脸上的疼痛不是假的,一愣神后,孙嬷嬷便回过味儿来,江絮耍她呢!立时气得半死,想起冯氏的吩咐,张口道:“跟你那个千人骑万人枕的贱人娘一样,惯会……” 话没说完,“啪”的一声,脸上又挨了一巴掌。 孙嬷嬷躲也不躲,打吧打吧,痕迹越重越好! 若是不够,说不得她还要自己补! 扬起头,嘴巴一张,又诨说起来:“真真儿跟陶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粗鄙不堪,低俗下贱……” “啪!”又是一个巴掌。 孙嬷嬷每说陶氏一句坏话,江絮便打她一个巴掌。终于,孙嬷嬷的脸麻了,闭口不说了,改道:“似大小姐这样的主子,老奴是伺候不了!”捂上脸,扭头就走。 “等等!”江絮勾了勾唇,“嬷嬷干什么去?” 孙嬷嬷的眼中露出得意,嘴角不由勾了起来,不料勾动脸上的伤,顿时疼得倒吸一口气,心里暗骂,死丫头下手真重:“自然是回禀老爷和夫人!” 臭丫头,小贱人,方才打的爽吧,没料到后果吧? 却见江絮唇角一勾,向她走近两步。半边身子露在阳光下,被洒金的日头一照,整个人明媚无双,贵雅不凡。檀口轻启,说道:“不知孙嬷嬷要回禀什么?不妨先说来听听?” 分明只是着了簇新衣衫,头发都未梳,佩饰也未戴,却似神仙妃子一般,叫人不敢直视。 孙嬷嬷看得愣住,心中隐隐浮出一股不安。 “老奴要回禀老爷和夫人!”孙嬷嬷按住心头的不安,江絮说什么也没用,她脸上的红肿可不是假的,“大小姐的性子太粗暴,才穿个衣服的空,就将老奴打成这般,老奴伺候不了。” “孙嬷嬷觉得,有人相信吗?”江絮微微勾着唇,明媚无双的小脸上,分明浮现出一丝邪恶。 孙嬷嬷一下子愣住了,看着江絮才要说话,蓦地只见江絮身形一动,退到阴影里,眼睫一眨,漆黑的眸中顿时泛起水光。琼鼻微皱,红唇轻抿,一副楚楚可怜的姿态:“嬷嬷,絮儿如何得罪了你,你要这般污蔑絮儿?” 见鬼了!孙嬷嬷暗道不好,江絮太会装模作样了,她和冯氏都低瞧了她! “老奴脸上的伤不是假的!大小姐休要狡辩!”孙嬷嬷神情一凛,扬声说道。 江絮勾了勾唇,方才的楚楚可怜,顿时变作了居高临下:“那嬷嬷倒是说一说,我为何打你?当然,嬷嬷尽可以找借口。只不过,我便不会吗?届时老爷会听谁的,嬷嬷觉着呢?” 江絮完全可以不承认她打了孙嬷嬷的事。为了教训她,也为了掩人耳目,孙嬷嬷早就将其他下人都撵了出去,方才的事,一个人证都没有。 看着江絮一脸的有恃无恐,孙嬷嬷心中大恨。明明方才在前院,江絮还是那副怯懦的样子。谁能相信,一转眼就嚣张至此? 打了她十几个耳光,还威胁她不要说出去!孙嬷嬷简直不敢相信,在江府横行了十几年,今日竟栽在一个小丫头片子手里! 江絮居高临下,睥睨过来。 第6节 江子兴是个虚伪无情的人,可就是因为他虚伪,反让她有了可趁之机——陶氏为他孕育过子女,他心里如何想陶氏不提,别人却不能对陶氏不敬。 孙嬷嬷在江府当差十数年,自然也清楚江子兴的为人。想到此处,心中恼恨,却也犹豫起来。她不想白白挨打,可她拿捏不准江絮的心思。如果因为她一时思虑不周,而给冯氏带去麻烦,该如何是好? 正院,江子兴和冯氏正说着话。 “瞧着是个软弱的,我既是放心,又是忧心。”冯氏温柔地说道,“教她什么必是肯听的,只不过,我怕她扶不上墙,不得那位的青睐,白白浪费了这样一张好相貌。” 江子兴不以为意地道:“怕什么?她骨子里流着我的血,必不是那等不争气的人。” “老爷说的是。”冯氏柔声附和道,随即又蹙起眉头,满目忧心地道:“可是,她骨子里到底还有一半那个女人的血,又被那个女人养大,我只怕,她言行举止不太妥当。” 江子兴一听,眼底顿时蒙上阴霾:“那就下重药,还怕治不好她?!” 冯氏唇角一勾,见好就收,不再提这茬,转而说道:“孙嬷嬷带她去了有一时了,怎么还不回来?难道……出了什么岔子?” 她特意嘱咐过孙嬷嬷,叫孙嬷嬷捡着各样的话儿都说一番,务必引得江絮动气,最好做出什么不合事体的事情来,遭到江子兴的厌弃。 江絮长得太像年轻的陶氏了,日日在眼皮子底下晃动,难免江子兴念起旧情。 那个贱人的女儿,只配做她女儿身边的一条狗!冯氏握着茶杯的手指,猛地用力,眼底闪过一丝阴狠! ------题外话------ 哈哈哈,是武斗啦~ ☆、009、小鬼难缠 在冯氏和江子兴等得失去耐心,准备打发人去瞧瞧时,江絮到了。 “不错。”看见江絮的打扮,江子兴点了点头。 只见江絮换了一身精致华美的衣裙,头上戴着质地不凡的金玉佩饰,脚上穿的绣鞋也是绣功不凡,件件都是珍品。愈发衬得她容颜脱俗,明媚无双。 听到江子兴的称赞,江絮小脸微红,垂下头小声道:“多谢老爷称赞。” “孙嬷嬷呢?怎么只你一个人回来了?”冯氏却皱了皱眉。 江絮小声说道:“孙嬷嬷说还有点事情,就叫我一个人先过来了。” 听到这里,江子兴和冯氏都觉得不对——有什么事,大的过主子的吩咐?江絮既是她领走的,便该她送回来才是,如何能半道撒手? “去瞧瞧孙嬷嬷出了什么事。”冯氏转头对身边的大丫鬟吩咐道。 江絮垂着头,听着大丫鬟领命而去,眼中闪过一丝讥嘲。 前世也有这么一出。 孙嬷嬷侮辱陶氏,她忍不过,给了孙嬷嬷一个巴掌。孙嬷嬷捂着脸跑走,她也不拦,而是跟在后面往前院来。 来到江子兴和冯氏面前,孙嬷嬷恶人先告状,颠倒黑白。江絮气恼不已,分辩起来,然后等着江子兴惩治恶奴。 她多天真啊,以为说出真相,江子兴就会相信她。 她错了,错得离谱。江子兴听罢,当着冯氏和一众下人的面,狠狠给了她一个耳光,骂她忤逆不孝,心思歹毒。然后喊过下人,将她关进柴房。 进江府的第一夜,江絮是在冷冰冰的柴房里度过的。江子兴不让人给她送饭,她饿着肚子,守着一屋子柴火,睁着眼睛捱到天亮。 次日,孙嬷嬷打开房门,将江絮带到冯氏面前。冯氏什么也没说,只是叫身边的另一个心腹嬷嬷给她讲了一上午的规矩——长辈身边的人,小辈该十分敬着;长辈身边的东西,不论猫儿狗儿、花花草草,小辈也该敬着。否则,便是忤逆不孝。 笑话!江絮可从没见着江予彤对孙嬷嬷敬着! 满府里的主子、下人,江予彤谁都不怕。动辄摔东西、打骂下人,从没见谁说过她一句不好。传到外头,也不过是江府二小姐性情率真、活泼爽朗! “夫人……”不多会儿,传话的大丫鬟回来了,在冯氏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冯氏的眉头挑了挑,扫了江絮一眼,然后笑了笑,看向江子兴说道:“孙嬷嬷不小心摔了脸,两边都摔肿了。她不愿冲撞了老爷,便下去拿冰敷脸去了。” 江子兴听罢,眉头挑了起来:“摔了脸?两边都肿了?” 这样的鬼话,三岁小儿都不信,何况官居尚书之位的江子兴? “怎么回事?”江子兴直接看向江絮问道。 江絮抬起头,看了江子兴一眼,又飞快垂下去了,小声道:“老爷……” 江子兴坐在上头,等着她回话。不料,江絮看了他一眼,就低下头不说话了。等了一会儿,不耐烦了,喝道:“吞吞吐吐做什么?” 冯氏也挑起眉头看过来。 孙嬷嬷虽然被称一句嬷嬷,实际上却并不老迈,素日里健步如飞的。就算不小心,也不至于跌倒在地,一跌就是两回,还专门把脸跌伤了。 冯氏很是好奇,这个贱丫头使了什么本事,叫孙嬷嬷有苦说不出,连告状也不敢? “我说了,只怕老爷和夫人不信。”江絮抬起头来,看了江子兴和冯氏一眼。 江子兴不耐烦道:“你说就是!” 江絮咬了咬唇,低下头小声答道:“我看见有一个小男孩,一直拌她的腿。” 江子兴还没什么反应,冯氏的脸色一下子变了。 “那个小男孩,身上是透明的,穿着大红的衣裳,脖子上戴着一根项圈,扑在孙嬷嬷的腿上,又抓又咬……”江絮一边小声说着,一边做着比划,生怕说得不够清楚似的。 “够了!”不等江絮说完,冯氏便猛地打断了她。说完,才发现不对,连忙补了一句:“大白天的,哪有什么鬼?你小孩子家家的,不要乱说!” 江絮抬眼看向江子兴,只见他的眼中浮现一抹深沉,心中冷笑一声,低下头小声道:“我本不想说的,是老爷和夫人问我的。” 冯氏却没耐心听下去:“好了!你回来这么久了,一定累了,下去休息吧!” 江絮抬起眼,看见冯氏的眉梢挂着一丝掩不住的焦虑,后背绷直了,明显坐立难安,唇角微不可查地勾了勾,垂下眼睛道:“是,老爷,夫人。” 福了福身,转身向外走去。 才走一步,蓦地“啊”了一声,身子一个踉跄。 坐在堂上的江子兴和冯氏,只见江絮平地走着,却忽然被什么绊住似的,一下子踉踉跄跄,趔趔趄趄起来。就像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抱着她的腿。 冯氏脸色骤变。 “喂,你走开好不好,不要闹了,老爷和夫人会生气的,大不了回头我再陪你玩好不好?”江絮低下头小声说道。 屋里静的厉害,哪怕江絮的声音压得很低,江子兴和冯氏仍是听清楚了。一时间,夫妻二人神色各异。 这时,江絮眉眼一展,温声说道:“乖。”话音才落,走路的姿势顿时变得正常起来,不多久就走远了。 身后,一室死寂。 ------题外话------ 来收藏啦~阿风保证日更哦~ ☆、010、真假追查 “这孩子,也没人说是她绊倒了孙嬷嬷,她做什么如此?”冯氏无奈地道,将一室的死寂打破,“连怪力乱神之语都诨说出来,可真不像话。等明日教养嬷嬷来了,一定好好教教她,改改她的怪脾气。” 温柔又无奈的声音,充满了包容与疼爱。然而仔细听去,却能发现其中的紧张与不自然。 江子兴听完,没有说什么,站起身道:“教养的事,就交给你了。我公务繁忙,不必事事跟我汇报。”说完,抬脚走了。 冯氏愣了一下,张口想唤住他,眼神微动,又闭上口。一笑起身,恭送道:“老爷慢走。”等江子兴的身影不见了,脸庞瞬间变得阴冷,坐回座位,冷声道:“叫孙嬷嬷过来!” 她倒要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 不多时,孙嬷嬷来了,两边脸颊仍能看得出红肿的痕迹,一见冯氏便跪下了,满脸羞愧地道:“老奴愧对夫人的吩咐。” “究竟怎么回事?”冯氏直接问道,“是不是那个臭丫头使了什么诡计?” 孙嬷嬷听罢,心里咯噔一下。 旁人可能听不出来,但她伺候冯氏多年,冯氏每句话、每个字的含义,她都听得出区别。 冯氏问的是“是不是那个臭丫头使了什么诡计”,而不是“那个臭丫头使了什么诡计”。可见,冯氏并不确定江絮做了什么。 以冯氏的精明,委实少见。 “回夫人的话……”孙嬷嬷低着头,按照江絮教给她的话,用一种疑惑又不确定的声音说道,“老奴在芙蓉院里,走路总是跌跤,像是……像是……” 冯氏紧紧盯着她,右手扳紧了椅子扶手:“说!” “像是……”孙嬷嬷打了个冷噤,抬头看了冯氏一眼,一咬牙说道:“像被人抱住了腿!” 这样的鬼话,冯氏能信?孙嬷嬷心里止不住地扑通扑通狂跳。 她不想跟冯氏扯谎的。可是,江絮拿了她惦记多年,始终无法释怀的事勾她。她,她无可奈何。 然而,对冯氏的淫威的惧怕,令孙嬷嬷心中紧张难抑,猛地伏下去,砰砰磕头起来:“老奴年纪大了,办事不利索,误了夫人的计划,请夫人处置。” 好半天,头上一片静悄悄。 孙嬷嬷的额头上逐渐冒出汗来。 在孙嬷嬷看不到的地方,冯氏的眼神充满阴郁。右手握住椅子扶手,力气大得指节都发白了。 她不是不怀疑孙嬷嬷。御下多年,冯氏深知一个道理,下人的衷心都是有前提的。当诱惑足够大时,背叛便是水到渠成的事。 但这件事,冯氏却能够肯定,孙嬷嬷没有背叛她。因为,孙嬷嬷根本不知道那件事。 江絮也不可能知道。 冯氏想不通——江絮为什么说看到了振哥儿?就连振哥儿死的那日,身上的衣着打扮都没有说错半分。孙嬷嬷又为何配合她说? 难道,世上当真有鬼? 想到此处,冯氏只觉脖子后面似乎拂过一阵冷风,顿时绷紧了身子。 世上绝不可能有鬼! 要么是振哥儿的那件事暴露了,要么是江絮和孙嬷嬷联合起来骗她! 冯氏的手指紧紧捏着扶手,眼神阴鹜。臭丫头的那番话,江子兴也听到了,他会信以为真吗? “夫人?”孙嬷嬷小心翼翼地出声道。 冯氏抬眼看过去,只见孙嬷嬷还跪在地上,眼神一扫,看向屋里的丫鬟们,淡淡说道:“都是死的吗?怎么还叫你们嬷嬷跪在地上?” 孙嬷嬷忙道:“不敢劳动姑娘们。”自己双手撑着地,慢慢站了起来。抬头看了一眼,犹豫了下,说道:“夫人让我敲打那个丫头,老奴按照夫人的吩咐做了,只不过……” 冯氏眼神一闪:“只不过什么?” 第7节 “只不过,似乎没有什么用。”孙嬷嬷皱了皱眉,“老奴一说,她便露出一副眼泪汪汪的样子。说得重了,她便开始哭,怎样激她都不生气。” “没用的东西!”一个清脆的少女声音传来,只见门口,江予彤迈步进来,一脸不屑。 她方才听说孙嬷嬷似被江絮整治了,便过来瞧一瞧,哪知才进来便听到孙嬷嬷的话,顿时十分不屑。 “嬷嬷的脸是怎么回事?不是被人打了吧?”走得近了,看清孙嬷嬷的脸,江予彤怀疑地道。 孙嬷嬷连忙摆手:“都怪老奴不中用,眼睛不好使,一路跌了几回。” 冯氏自己一肚子阴私,却最不喜女儿学这些。谁敢在江予彤面前提这些,她定要狠狠发落的。 “哼,你们只管瞒着我吧。”江予彤也不是傻的,只不过她也懒得理会这些。往旁边一坐,逗起冯氏屋里的鹦鹉来。 有江予彤在这里,许多话不便再说。冯氏看着一脸羞愧的孙嬷嬷,温柔笑了笑:“嬷嬷不必在意。既然那丫头如此软弱,倒也叫人放心许多。” 眼底满是不屑,比陶氏还没用,早知她是这般怯懦的,倒不必做那些小动作了,没得沾一身腥。 想到江絮在江子兴面前说的那些话,以及看起来毫无破绽的走路姿态,眼神又深了深。 “竟没见过这样没用的!”孙嬷嬷抬头看了冯氏一眼,脑中浮现芙蓉院中江絮似笑非笑,有恃无恐的样子,违心说道:“老奴才不过说了两句,什么词儿都没来得及用呢,她就哭天抹泪的!” 听到这里,冯氏有些纳闷:“她从小长在那种地方,按说没少挨白眼才是,怎么才说两句就受不了,跟没吃过苦似的?” “老奴也觉得奇怪。”孙嬷嬷说道,“徐管事回来时,说是亲眼看到易妈妈拧她,她一声不吭,一看就是苦日子过惯的。老奴给她换衣裳的时候,也打量了她的手,粗糙有老茧,真个儿就是做惯粗活的。” 冯氏若有所思:“嬷嬷记不记得她刚下轿子的时候?那张小脸一露出来,满院子的下人都盯着她瞧。虽然又蠢又丢份,但那双眼睛一扫一瞄,却是风情无限,我瞧着嫌弃她的人不多,怜惜她的倒不少。” 江絮生得太好了,不仅继承了陶氏的美貌,而且青出于蓝。一张脸蛋,白里透粉,细腻无暇,没几个人比得上。 “哼,漂亮有什么用?”不等孙嬷嬷说话,坐在一旁逗鹦鹉的江予彤开口了,轻蔑地道:“长得再好,也不过是替我做我不想做的事,给江家谋利的一条狗。” ------题外话------ 今天有两更哦~第二更,下午14:00~ (*^__^*)准时来看哦~ ☆、011、把柄在手(二更) 江予彤的相貌随了冯氏,十分娇俏可爱,长年的养尊处优,使她身上散发出浑然天成的娇宠气息。然而提起江絮时,口里满是不屑,便使她多了三分刻薄。 “彤儿,这种话可不要在你爹面前提起。”冯氏听罢,不禁嗔道:“给你爹听见了,必要训斥你。你爹有多骄傲,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知道。”江予彤随口道,“我又不傻,怎么会在爹面前提?” 冯氏又骄傲,又无奈,伸出手指,点了点她:“你啊你,就知道顽。若不是你不学无术,养成这副臭脾气,以咱们家的权势,送你当个皇子妃也使得。偏你不肯,没得白白便宜那个死丫头。” 江予彤一听,甩开鹦鹉起身道:“皇子妃有什么好的?我就喜欢安宜表哥,嫁到冯家去,看谁给我气受?” “不害臊。”冯氏听罢,顿时好笑起来,“不过,你虽然不学无术,脑子却是不差的。不错,咱们家的权势已然如此,凭你爹的才华,过些年再进一步也是有的,做什么皇子妃?没得受折磨。何况,那几位皇子可没个好相与的,哪里比得上你安宜表哥知根知底,又体贴温柔?” 江予彤终于脸上涌起羞涩:“安宜表哥明日休沐,定会来看我,我先去准备衣裳了。” 一跺脚跑了。 “嬷嬷也回去吧,今日辛苦了。”等江予彤的身影不见了,冯氏的温慈也消失不见,看向孙嬷嬷淡淡说道,“今日的事情,多半就是那个丫头使的诡计,嬷嬷不要多想。回去后,好好观察那个丫头,即时禀报给我。” 孙嬷嬷垂了垂眼,动身要走,犹豫了下,脸上露出一丝不甘心:“若真是那个丫头使的诡计,那她也太贼了,夫人绝不能小觑!” 冯氏眼里闪过一丝阴沉:“嬷嬷不必担心,我自有主意。”说罢,站起身道:“扶我进屋,累了一天,脑仁疼。” 在大丫鬟的搀扶下,往里屋去了。 孙嬷嬷目送冯氏进了屋,也退了出去,往芙蓉院去了。 一路上,脸色很是不好。 江絮究竟怎么迷惑的冯氏?她让自己对冯氏撒的谎,又是什么意思? 芙蓉院里,江絮躺在床上,半阖眼眸,嘴角微微上扬。 冯氏不是自诩夫妻恩爱,相敬如宾吗?等她揭出这档事来,看江子兴还敬不敬她? 冯氏是一个特别爱热闹和聚会的人。每次各府夫人们聚会,冯氏总是以谦虚的口吻,表达江子兴既不纳妾又不弄通房,她就是想搞阴私也没有机会,手上干净得连一只蚂蚁的性命都没沾过。 除此之外,冯氏还会旁敲侧击,让所有人都知道江府只有她一个女主人,府里一应事务不论大小都是她做主。上无婆婆压着,下无妾侍扰着,没有一个人给她添堵。每每说时,满脸的幸福喜悦,让其他人又唏嘘又羡慕,又暗暗嫉妒。 别人越嫉妒,冯氏就越开心。 江絮半阖的眸中,闪过一丝意味深长。有朝一日,被所有人都唾弃、鄙夷、讥笑时,不知冯氏是什么心情? 手指微抬,握住胸前的一只小巧锦袋,是雪莲送她的,绣功十分精致。里面藏着江絮珍而重之的,陶氏的一缕头发。 “老奴见过大小姐。”一阵脚步声响起,江絮抬头,只见孙嬷嬷回来了,站在床前一脸不善地看着她。 江絮收回心神,一笑说道:“夫人没有难为嬷嬷吧?” 孙嬷嬷沉着脸道:“托大小姐的福。” “客气什么?”江絮微笑说道。 好不淡然的模样,令孙嬷嬷噎了一下,随即上前一步问道:“大小姐何时告知老奴外子的事?” 江絮睁眼朝她瞧了过去,似笑非笑:“告诉孙嬷嬷,然后孙嬷嬷转头跟夫人告发我吗?嬷嬷觉得我很傻?” “大小姐当然不傻!”孙嬷嬷咬牙说道,“但是老奴也不傻。大小姐如此遮遮掩掩,莫非什么也不知道?只是糊弄老奴的?若是如此,可就别怪老奴在夫人面前不能替大小姐隐瞒了!” “嬷嬷若是不信,只管跟夫人告状就是。只不过,如此一来,李玉荣与乔氏的下落,嬷嬷就再也别想知道了。”江絮淡淡说道。 孙嬷嬷的脸色登时一变,声音有些颤抖起来:“乔氏?他跟乔氏在一起?他们竟然过了半辈子?不可能!这不可能!这一定不是真的!” 江絮微笑道:“是真是假,嬷嬷心中自有判断。我要休息了,嬷嬷请出去吧。”说罢,闭上了眼睛。 孙嬷嬷站在床前,仍旧一脸不信,喃喃道:“不可能!他不可能仍跟那个贱人在一起!他怎会是长情的人?” 良久,喃喃声才停了,一阵虚浮趔趄的脚步声后,屋里恢复了平静。 江絮睁开眼,唇角讥讽地勾了勾。 李玉荣是孙嬷嬷的男人。当年孙嬷嬷本是良民,产下一个女婴后不久,男人便跟一个姓乔的女子跑了。孙嬷嬷为了养育女儿,不得不卖身为奴。她针线活好,有幸卖入冯府,很快过上了安稳的日子。只不过,一直对李玉荣念念不忘。 后来有一天,孙嬷嬷偶遇李玉荣,巧的是乔氏也在,孙嬷嬷才知他们一直在一起,顿时气上心头,发疯起来。被李玉荣一脚踢飞,回去后不久便气绝身亡。 当时江絮与燕王坐在马车上,恰巧遇见这一幕。那时的她已经发现冯氏的歹毒,对孙嬷嬷这个爪牙也无好感,不仅没有派人照顾孙嬷嬷,反而让人拿了赏钱给了李玉荣。 捏着挂在胸前的锦袋,江絮阖上眼眸。 她会让世人知道,冯氏的歹毒心肠。 她会让江子兴知道,他如何错失了此生唯一的儿子。 狗咬狗的好戏,她几乎迫不及待了。 ------题外话------ 二更送上~ 喜欢就收藏一个吧~ ☆、012、迷魂高汤 傍晚时分,江絮醒了。 屋里没有人,也没点灯,只有夕阳的余晖从窗户里透进来,洒下一片橙黄。 外头不时传来几声清脆的笑声,偶尔夹杂几句说话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小丫头们在玩翻花绳。 江絮掀被起身,下了床。走到梳妆台前,整理起形容来。 不多久,外头走进来一个小丫头,是前头派来喊江絮吃饭的。小丫头看见江絮梳着一头歪歪扭扭,不伦不类的发型,戴着无数金银首饰,钗环簪子步摇等插了满头,立时忍俊不禁,笑出声来。 外头玩的小丫头们听见声音,陆续跑了进来,见到江絮的模样,亦是噗嗤笑出来。 江絮见她们笑,也跟着笑:“发生什么事,你们这般开心?” 小丫头们愈发笑得前仰后合。一个个捂着肚子,挤眉弄眼,没一个人看见江絮嘴角的讥色。 终于,小丫头们笑够了,一个穿着半旧绿色衣衫,打扮朴素的小丫头上前:“大小姐不该这般……” “大小姐的发簪歪了,奴婢帮大小姐扶一下。”一个穿着八成新的桃红色裙子的小丫头手肘一弯,捣开穿绿衣的丫鬟,上前在江絮的头上做模作样地摆弄一番,然后道:“扶正了,大小姐跟奴婢走吧,前头就快开饭了,夫人叫奴婢来请大小姐过去。” “好。”江絮微微笑道,“那就多谢你啦。” 穿桃红色裙子的小丫头,眼底闪过一抹得意之色。江絮将这一幕收入眼底,不动声色地转动目光,余光瞥了一眼穿半旧绿色裙子的小丫头。但见穿着半旧绿色裙子的小丫头微微蹙着眉头,眼中隐见忧色,不由轻轻挑了挑眉。 这个小丫头倒是面生,前世没怎么见过。 “你叫什么名字?”收回视线,江絮看向前面带路的桃红色裙子的小丫头。 这个小丫头生得细皮嫩肉,看起来不像做粗活的样子。身上穿的裙子有八成新,腰间系了一条银红色汗巾子,细手细脚,看起来伶俐可人。 “奴婢叫柳枝。”小丫头脆声说道。 江絮的目光落在她的衣裙上,又说道:“你穿的比她们都好,只料子就不一样,你是夫人房里的大丫鬟吗?” 听到前半句,柳枝眼中闪过得意。待听到后半句,神情有些变了,似不甘似向往:“大小姐不知道可不要乱说,夫人房里的大丫鬟,可不是人人都能做的。” “我瞧着你这般可爱伶俐,日后必然能做大丫鬟的。”江絮听罢,一脸认真说道。 柳枝听在耳中,不知怎么觉得不对。然而究竟哪里不对,又说不出来。 直到来到前院,江絮走进屋里,柳枝才恍然回过味儿来,顿时气得鼻子都歪了——江絮的意思是,她一辈子只配当个丫鬟,最多不过是个大丫鬟? 呸!一个养在外面的野种罢了,不过是夫人一时垂怜才能当上大小姐,凭什么奚落她?柳枝恨恨咬唇,抓了一把树叶子,撕成稀碎。 “你头一天回来,一应规矩,暂时不要求你遵守。打明儿开始,便有专门教导礼仪的嬷嬷,到芙蓉院指导你的礼仪。你要听从礼仪嬷嬷的话,明白了吗?”江子兴说道。 江絮点点头,小声回答:“是,老爷。” 江子兴的眉头微微舒展一分,没有没规没矩地喊他“爹”,看来倒是个懂事的:“开动吧。” 江絮慢慢拿起筷子,却不急着动,而是看向坐在旁边的江予彤。看了一会儿,才捏着筷子,伸向盘子。 吃到一半,江子兴无意中看过去,只见江絮坐得板正,握着筷子的姿势也很优雅,并不是想象中的没规矩。就连肩膀抬的高度,都十分标准,不禁大为讶异:“从前有人教过你用餐礼仪?” “回老爷,并没有。”江絮放下筷子,小声答道。微微抬眼,看向江予彤,而后垂下头小声说道:“我见二小姐是这样吃饭的,便也这样做了。” 江子兴更加讶异了:“你只看一遍就会了?” 第8节 此时,冯氏和江予彤都停下用餐,朝这边看过来。 江絮低下的脸上,带有一分羞涩,小声说道:“我记东西很快。” 江子兴挑了挑眉:“哦?有多快?” “之前孙嬷嬷带我去芙蓉院,指着牌匾上的字给我看,我立时就记住了。”江絮拧着衣袖,小声说道:“老爷若不信我,可以叫孙嬷嬷来。” “你学什么都很快?”江子兴来了兴致,放下筷子,往椅背上靠去,“除了芙蓉院这几个字认得之外,你还认得什么字?” 江絮微微抬头,羞涩地道:“回老爷,我还认得花月楼三个字。”说到这里,有些激动起来,眼睛晶亮:“我日日见着花月楼三个字,我能写出来一样的笔迹!” 花月楼,花朵为媒,月色风流,任谁听了,也知不是什么正经地方。 “住口!”江子兴立时黑下脸,“这几个字,以后不许再提!” 江絮吓住了,脸色发白地道:“老爷,我说错话了吗?” 楚楚可怜的神情,衬着她明媚的小脸,格外动人。偏她梳着一头歪歪斜斜的头发,又插着乱七八糟的钗环,倒破坏了那份动人,显得滑稽可笑。 江子兴的脸色,黑中隐隐发青,不能更难看了。 江予彤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冯氏到底顾忌着些,没有笑出声,只是眼底蕴着掩不住笑意。江予彤素来无所顾忌,伏在桌上,笑得前仰后合。 原来,江絮是这么个出身!亏得冯氏和孙嬷嬷她们还瞒着她,江予彤一边笑得厉害,一边眼底满是鄙夷。 一声声肆意笑声中,江絮逐渐抿起唇,手指绞着衣袖,低下头去。坐姿也不再如方才笔直了,腰背亦佝偻起来。 落在冯氏眼里,笑意愈发浓厚:“是谁给大小姐打扮成这样的?真是该死,钗环步摇能一起用么?还有这是什么发式,没得跟下三滥地方出来的东西似的!” 江絮垂着的眼睛,深了深。 ------题外话------ 一会儿还有二更喔! ☆、013、杀鸡儆猴(二更) 一滴滴清泪,从江絮的眼眶垂落,滴在她无措之下搭在膝上的手背上。 不多时,两只手背如同被水洗过一般,**的。 一声声低低的抽噎,夹杂着委屈,响彻在屋子里。就连江予彤的大笑声,都压不住了。 “哭什么哭?”江予彤顿觉扫兴,瞪起眼睛道:“我还没怪你学我吃饭呢,你倒是先哭起来了,以为哭就没事了吗?” 江絮耷拉着肩膀,瑟缩了一下,脑袋埋得更低了。 “我不是故意学你的。”江絮低着头,一边抽噎,一边说道,“我只是不想出丑。我以后,都不学你了,行吗?” 可怜兮兮的模样,落在江予彤的眼里,顿时没了心情。 江絮抽抽嗒嗒地耸动着肩膀,冯氏看了,不禁眯了眯眼睛。孙嬷嬷说得没错,这死丫头,真是爱哭。 这倒有些难办。冯氏眼神微深,她本想激怒江絮,让她气急之下,口不择言,惹恼江子兴。最好说些花月楼的事,江子兴最不爱听那个,到时她稍一撩拨,江絮再也不可能得到江子兴的喜爱。 可惜,江絮只是哭,哭得虽然狼狈,却也不会惹江子兴厌恶。 “来人,把给大小姐梳头的人叫来!”冯氏脸上一沉,一声令下。 不多时,一名穿着半旧的绿色裙子的小丫头被带上来。 “叫什么名字?大小姐的头发是你梳的?”冯氏问道。 小丫头跪在地上,看着眼前的阵仗,小脸有些发白:“回夫人的话,奴婢叫杏儿,负责给大小姐梳头发。” “就给大小姐梳这种发式?”冯氏一拍桌子喝道。 杏儿被吓得浑身一颤,扭过头来看向江絮,只见江絮顶着一头歪歪斜斜的头发,上面插满了钗环珠玉配饰,滑稽之极。咬了咬唇,说道:“大小姐的头发,不是奴婢梳的。” “不是你?难道你不是给大小姐梳头的丫鬟?”冯氏冷道。 大户人家的小姐们,身边有大丫鬟小丫鬟无数,有管着衣裳的,有管着首饰的,有专门梳头的,有只做衣袜鞋子的,不一而足。身份越尊贵,身边的丫鬟数目就越多。 跪在地上吓得脸色发白的小丫鬟,便是给江絮梳头的。也是试图给她重新梳头发,却被柳枝捣去一边的小丫鬟。 “奴婢是给大小姐梳头的丫鬟。”杏儿有些着急,无措地道:“但大小姐的头发不是奴婢梳的。” 冯氏冷冷地看着她比划,毫无感情地道:“如果大小姐的头发是你梳的,以你的手艺,足以撵出府去。如果不是你,你便是玩忽职守,该打板子!” 杏儿听罢,浑身一颤,一时着急起来,膝行两步上前道:“夫人,是柳枝,她不让奴婢给大小姐梳头的!” “柳枝是谁?府里的管事嬷嬷吗?”冯氏淡淡一句,便堵了杏儿的嘴。说罢,看也不看杏儿发白的脸色,对外面道:“来人!把这个做错了事还给别人泼脏水的丫头拖下去,执行家法!” “夫人饶命!”杏儿顿时瘫软在地上,满眼绝望。 江絮看着杏儿被人堵了嘴拖出去,心中微沉。 冯氏好手段。如果她不出声,任由杏儿被拉走,那么她在芙蓉院的威信便一落千丈,再也别想升起来。 如果她出声,留下了杏儿,那么她的手段便会暴露出来。暴露多少,全看冯氏的心情。 这就是冯氏,太师府的嫡女,尚书府的主母。前世推她入虎口,夺食之后,又抽了老虎一鞭子,令她丧生虎口的女人。 “我的头发不好看吗?”外头杏儿被拖远,呜呜声也逐渐模糊,江絮微微抬头,看向江子兴和冯氏说道,“可是我觉得还好?” 冯氏微微眯眼:“絮儿想给那丫头求情?” “不,絮儿不敢。”江絮低下头,“夫人既说她不对,她一定做得不对。只不过,杏儿没了,以后谁给我梳头?” 说到这里,抿了抿唇,抬起一双闪着希冀的眼睛:“夫人可以把柳枝给我吗?她长得漂亮,人又好,梳头我也喜欢。”说到这里,有些羞涩地摸了摸头发,“请夫人把她给我吧,放到我院子里做大丫鬟,我一定会好好对她的。” 门外,听到这句话的柳枝,恨得咬牙切齿:“谁要跟你?我宁肯在夫人的院里做一个粗使丫头!” 此时,冯氏和江子兴的神色各异。 冯氏的眼睛微微眯起,死丫头似乎并非蠢笨无可救药。 江子兴的眼中则有些喜色。好,是块璞玉。不愧是他的种,身体里流着一半他的血,既聪明又听话,比江予彤还要合适些。 当初听了冯氏的话,没有打江予彤的主意,真是英明极了。思及此处,江子兴偏头朝冯氏投去赞赏的一瞥。 “不过是个丫鬟罢了。”江子兴此时心情极好,“看起来也不似要紧的丫鬟,不如便拨到芙蓉院去,如了絮儿的意。夫人以为如何?” 江子兴都开口了,而且是在人前,冯氏能如何?况且,柳枝是孙嬷嬷的外孙女儿,也不是外人。 一笑说道:“既如此,便把柳枝拨给絮儿吧。只不过,她资历浅薄,年纪也不大,做大丫鬟却是不够格的。便调到絮儿身边,做一个梳头的二等丫鬟罢。” 江絮一脸欢喜,忙躬身道:“多谢夫人。” 余光瞥向外头,杏儿被拖下去的方向。 前世,她一进府便遭了江子兴的厌弃,被关进柴房里,并不知杏儿的下场。 既然杏儿为她着想过一回,她便试着救一救。 ------题外话------ 二更奉上!喜欢就收一个吧,啊呜! ☆、014、小荷尖角 “你身为尚书府的大小姐,虽是庶出,却也是金贵之极,万不能由着奴婢爬到头上。”冯氏一脸慈爱的模样,对江絮说道:“似杏儿那般惫懒又惯会耍心机的,不仅咱们府里有,别府也都有。只有你自己立起来,将她们收服,才会让府里安宁平和,一派兴旺。” 江子兴面带赞许,点了点头,看向江絮说道:“夫人教你的这番话,乃是金玉良言,你务必要记在心里。” “絮儿多谢夫人教导。”江絮站起身,对冯氏福了一福。 江子兴满意地点了点头。妻贤万事兴,老祖宗留下的话,再正确也不过。 “我从前在花月楼的时候,妈妈教训楼里的姑娘们,都是一天照三顿打。”江絮微微偏头,蹙眉沉思道:“姑娘们都很怕,也很听话。我也可以这样教训我院子里的奴婢吗?” 冯氏和江子兴不禁愕然,随即黑了脸。 江予彤却噗嗤一声,伏在桌上,乐不可支。 屋里头,其他伺候的丫鬟们有嘲笑的,有鄙夷的,有不屑的,表情不一。 “我说过,不要再提那几个字,你是忘了吗?”江子兴厉色道,一双眼睛闪动着冷酷的光芒,“还是说,这就是你的‘过目不忘’?” 江予彤停下笑声,挑了挑眉,一脸兴味地朝江絮看过来。 她这个新来的“庶姐”,倒是有趣。她倒要瞧瞧,江絮如何应付怒气冲冲的江子兴? “为何花月楼几个字不能提?”江絮咬着唇,一脸不解与委屈,“我从小就生活在那里,每天都有很多人来来去去,繁华得紧,难道是见不得人的地方吗?” 江子兴的脸色愈发难看:“你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我……我从前觉着那里有些人不正经,可是想到老爷也去过,又觉着那是风雅之地。”江絮小心斟酌着道。 “老爷我何时去过那等地方?”江子兴大怒,一拍桌子喝道。 满屋子里顿时寂静得针落可闻,丫鬟们全都眼观鼻鼻观心,大气不敢出。 江絮也被吓了一跳,咬了咬唇说道:“老爷若不曾去过,哪里会有我?” 一句话噎得江子兴说不出话来。黑着脸看着江絮,目光沉沉,似有雷霆之怒在其中涌动,吓人得紧。 江絮触到他的目光,浑身颤抖起来,低下头小声说道:“我以后再不提就是了。” 江子兴的脸色却没有好看半分。 他倒并非没有去过那种地方,但他素来好面子,如何肯在人前承认? 何况,陶氏并不是他在青楼认识的女子。而是…… 总之,不能跟江絮提就是了! 倒叫他白白落个混迹青楼的名声! “你记住就好!”江子兴的脸色难看得厉害,冷声说道。 恰时,下人将热过的饭菜重新端了上来,江子兴借此下了台阶。 冯氏温柔一笑,对江絮说道:“有些事情,不告诉你是为你好。不许你提,也是为你好。快别多想了,坐下吃吧。” 江絮抿了抿唇,低声说道:“谢夫人。”坐回原位,拿起筷子,却没有马上开动,而是沉吟一下,抬起头问道:“夫人,我该如何管教院子里不听话的下人?” 冯氏听罢,眼神有些深意:“你想怎么管,就怎么管,只要不丢了府里的脸。” 第9节 “絮儿知道了。”江絮微微一笑,扭头对外说道:“柳枝在哪里?叫柳枝进来。” 冯氏微微一挑眉头,握着的筷子又放下了。 江子兴也将光瞥了过来。 江予彤却没了兴趣,随意吃了几口,便道:“父亲,母亲,我吃好了,明日表哥要来,我还有功课没做完,我先回去了。” 江子兴转动视线,朝江予彤看过去。只见这个女儿生得圆润娇俏,像极了冯氏。不觉偏头,扫向江絮。但见江絮明媚动人,肌肤如雪,似是翻版的陶氏。 就没有一个像他的。 不,曾经有一个,生得极像他。 他给他取名振儿,意为子振父业,期望他率领江家更进一步。 可惜振儿不满两岁便夭折了。 想到这里,江子兴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 “彤儿告退啦。”虽然看到江子兴的神情有些奇怪,但是江予彤也没往心里去,起身高高兴兴地走了。 这时,柳枝进来了。扭着腰,一脸不情愿,行了一礼:“大小姐叫奴婢?” 江絮微笑说道:“夫人把你给我了,从此以后你就是芙蓉院的人了。” “是,奴婢见过大小姐。”柳枝不情不愿地磕了个头,心里郁闷得快要抓狂。 谁要跟她啊?她算个什么东西啊?没见夫人都调什么人过去吗?都是一些瞎眼瘸腿的东西。偶有个齐整的,偏不服从冯氏的话,这不就被冯氏杀鸡儆猴了? “奴婢以后会尽职尽责,伺候大小姐的起居。”虽然心里不情愿,但是当着江子兴和冯氏的面,柳枝还没那个胆子作妖,面上规规矩矩地道。 江絮微微一笑,很是高兴道:“那就太好了。正好我有件事吩咐你,方才夫人不是命人家法处置杏儿么?你过去等着,家法处置完之后,就将杏儿接回去,好生照顾着,我自有安排。” 柳枝愣住了,将杏儿接回去?那个不听夫人安排的小浪蹄子,夫人打算卖掉的,她接回去做什么? 而且,自有安排?真可笑,她不过是一个才进府的小野种罢了,老爷不喜她,夫人不待见她,就连府里的丫鬟都能肆意嘲笑她,她凭什么“自有安排”? 心里想着,面上便不禁带了几分出来:“奴婢才被分到芙蓉院,并不知道芙蓉院里还有没有空屋子,若是没有,将杏儿安置到哪里呢?” “孙嬷嬷管着芙蓉院,如何安排,你去找孙嬷嬷便是。”江絮说罢,脸上的笑意淡下来:“这些小事,不必事事都问我。无事了,你下去吧。” 柳枝听得睁大眼睛,江絮这是把她当成普通丫鬟,随意使唤了?一时气得头顶冒烟。 ☆、015、祠堂毒誓 柳枝纵然心不甘情不愿,到底不过是个奴婢,在江子兴和冯氏的面前不敢做出轻狂模样,忍气应了一声,行了一礼退下了。 “杏儿被夫人家法处置一番,必然以为自己没活路了,我若这时救她一救,她必然从此以后心里只有我。”江絮羞涩地低下头,“从前我见……便是这样对待姑娘们,都很有用的。” 这番话既解释了她方才的用意,不惹冯氏猜疑,又表明了她其实心智不俗,学什么会什么。 唯独就是性子太怯懦。 看着江絮羞涩垂首,手指绞着衣袖的模样,江子兴心中感叹。方才的气已经消了大半,转变成了满意。 有个这样心思剔透的女儿,江子兴实在是太高兴了。想到不久前做的那些个打算,眼中渐渐冒出慈爱的目光:“絮儿做得不错。”转过头,对冯氏说道:“絮儿的性子太过怯懦,有失大家风范,还望夫人费心教导。” 冯氏眼神一紧,随即温柔笑道:“老爷放心罢,既是江家的女儿,我自当全力教导。” 江子兴听罢,好不欣慰。 几番波折,一顿饭才落罢。下人撤了桌子,恢复了厅里原来的模样。 江子兴坐在上首喝茶,对站在一旁的江絮说道:“我打量着你是个懂事的,有些话不必我多说,你也该懂得。比如,你从小养在乡下,这些年身体渐渐好了才接回府里。至于那些乱七八糟的话,再给我听见一回……哼!” 他做官多年,一身官威极是凌厉,此番刻意显出来,便如有形的波涛,汹涌而来,压迫得人呼吸都艰难起来。 江絮微退半步,低声说道:“是,絮儿省得了。” 江子兴这才收回一身官威,放下茶杯,起身走下来:“跟我来。” 江絮对冯氏行了一礼,跟在江子兴身后往外走去。 一路来到江家的祠堂。 “跪下。”进门后,江子兴沉声喝道。 江絮垂下眼睛,提了裙角,在一只蒲团上跪了下去。 “向江家列祖列宗磕头。”江子兴沉声道。 祠堂中,缭绕着檀香的味道。江絮抬头,只见一只只牌位摆放在上头,沉寂无声。无形之中,散发出一种阴气森森的气息。一时间,周身仿佛卷过一道凉意。 “江絮给列宗列宗磕头了。”顿了顿,江絮便弯下膝盖,伏身拜下。 只听江子兴说道:“向列祖列宗起誓,身为江家女儿,永远以江家为主,若有背叛之意,则遭横祸而死,死后入十八层地狱,烈火灼身,永世不得安宁。” 如此毒誓,哪怕是第二次听到,仍旧叫江絮不禁一颤,按在地面上的手指蜷起,扣住坚硬冰冷的地面。 这是为人父应该说的话吗?她今日才回府,他便叫她发此毒誓,也不怕吓坏她? 也就是她了,没有母亲庇护,孤身一人落入他手里,他才敢如此折辱。江絮的眼中掠过一道讽色,他敢叫江予彤发此毒誓吗?母亲是太师府嫡女,江予彤从小就是骄纵恣意的性子,江子兴敢对她说这样的话,看她不告到太师府去? “身为江家女儿,永远以江家为主。”江絮直起身,目光望向案上的一只只泛着幽暗光泽的牌位,声音低低的,轻轻的,带着一分说不出的意味,“若有背叛之意,则遭横祸而死,死后入十八层地狱,烈火灼身,永世不得安宁。” 前世她发此毒誓时,心里在想,她是江家的女儿,自然不会做损害江家利益的事,除非江家先对不起她。 后来,一桩又一桩事件,令她明白过来,从始至终江家都对不起她。 已是燕王妃的她,要对付江府并不是难事。不过是念着生恩,以及陶氏的尸骨尚安葬在江家祖坟,才没有动作。 可笑他们倒不肯放过她。想到那一剑穿胸的冰冷与痛楚,江絮顿时心潮起伏。 梨香那个小蹄子,就该撵了她,不该看她老实可怜就留在身边。最终还是倒向冯氏,咬了她一口。 “好了,起来吧。”江子兴开口打断了江絮的回忆,“记住,你是江府的大小姐,永远都不许失了江府的脸面。” 江絮低头应了一声:“是,老爷。” “还有,你虽然年长,却是庶出。”江子兴又道,“彤儿年纪比你小,但是嫡女,你要尊重礼让于她,明白了吗?” 江絮掐了掐手心,强压下涌起的怒火:“是,絮儿明白。” 江子兴满意地点点头:“走吧,不要打扰了先人的安眠。” 江絮垂下的眼中,闪过一丝讥讽,这就走了? “啊!”忽然,江絮口里发出一声低呼。 江子兴的脚步顿住,转身看过来:“怎么了?” 待看清江絮的情形后,不禁拧起眉头。只见江絮的身子拧成一个古怪的姿势,上身前倾着,一条腿在前,一条腿在后。后面的那条腿伸得直直的,脚底紧紧贴着地面,仿佛被什么吸住,拔不出来。 “不要闹了,快松开。”江絮压低声音说道,一边说着,一边挣着腿。但不论她怎么挣,都仿佛有什么抱住她的腿一般,死活挣不开。 这番情形就跟白日里在前院看到的一模一样。江子兴的眉头深深拧起,看向江絮喝道:“你搞什么名堂?” “老爷,不是我。”江絮咬了咬唇,又着急又委屈,弯下腰去拨腿边的空气,“振哥儿,你不要闹了好么,我要回去了,老爷都生气了,改日我陪你玩好么?” 江子兴听罢,顿时浑身一震:“你说什么?!” 振哥儿?! 江子兴的身子僵住了,随即大步上前,握住江絮的肩膀:“你再说一遍?什么振哥儿?” “老爷,我……”江絮却没有马上就说,而是咬着唇,十分犹豫。 江子兴握着她肩膀的手加大力气:“说!” ------题外话------ 啊呜,没写过宅斗啊,不知道写的好不好,有人鼓励俺一下嘛? ☆、016、小胜一局 当着列祖列宗的面,江絮是不敢说瞎话的。 才怪。 “老爷……”江絮仿佛被吓坏了,明媚的双眸中噙满泪水,低头看着腿边的空气,小声说道:“就是振哥儿,他喜欢我,叫我同他一起玩。白天也是他,逗了我又逗孙嬷嬷,害得孙嬷嬷摔了脸。” “他长什么模样?”江子兴听到这里,眼睛眯了眯,两束犀利锋锐的目光朝江絮扫过去。 “振哥儿穿着一身大红的衣裳,上面绣着百福,脖子上挂着一只金锁项圈,眉心点着一粒朱砂,扎着一根朝天髻。”江絮一边比划,一边小声说道。 江子兴听罢,心跳顿了一下。不错,正是振哥儿当年的打扮。胸腔里不禁飞快跳动起来,因着太过紧张,声音都有些沙哑了:“他在哪里?” 当年振哥儿夭折时,江子兴只觉得可惜,并不觉得如何悲痛。不过是个庶子罢了,他和冯氏早晚会有嫡子的。 不料,一年年过去,同僚们的儿子都成了材,甚至孙子都绕在膝下,他却再无半点子嗣消息。江子兴嘴上不说,心中早已羡慕之极。当年的丧子之痛,便如酒一般发酵酝酿,逐渐成为不可触摸的伤。 “他一直抱着我的腿。”江絮小声说道,一边踢了踢腿,像要把什么甩下去。 江子兴急忙松开她的肩膀,低头往她僵直不动的腿上看去。只见除了一片空气,哪里还有什么影子?有些失望,又看向江絮道:“他可看见我了?” 在江子兴看不见的地方,江絮的嘴角勾了勾,目光一掠,往腿上看去:“振哥儿?老爷在问你话呢?你有没有话想跟老爷说的?” 江子兴紧紧盯着江絮腿边的空气,嘴巴张了张,好一会儿才用低低的声音,磕磕绊绊地道:“振哥儿?你有什么要对爹爹说的?” 事已至此,江子兴已经完全相信了江絮的话。 因为江絮根本不可能知道振哥儿。她从小长在花月楼,根本没接触过外面,如何能得知江府的事情? 若非“亲眼”所见,江絮如何能准确说中振哥儿的穿着打扮?所以,对江絮看得见“鬼”,不论是理智还是情感,江子兴都深信不疑。思及振哥儿未曾夭折时,也爱抱着他的腿撒娇,一时喉咙都哽了:“振哥儿,还吃桂花糖吗?” 声音透着说不出的温和。对江絮从没有过,对江予彤也从没有过。江絮垂下的眼中,闪过一丝讥讽,还有不甚明显的怨恨。 “啊!”忽然江絮踉跄一下,仿佛被推了一把,险些跌倒在地:“振哥儿,你推我做什么?啊,你怎么哭啦?” 江子兴愣了愣:“振哥儿哭了?他为何哭?” “他说,他再也不吃桂花糖了。”江絮蹲下去,对着空气好生安抚一阵,才起身说道。 江子兴愣了一下:“不吃桂花糖了?” 振哥儿生前最爱吃桂花糖了,每日都离不得。去的那一日,口里还噙着一块。 “振哥儿,你怎么不吃了?”江絮对着空气,一脸煞有其事的模样,软声发问一通,然后转过头,眉头轻蹙说道:“老爷,振哥儿不肯说,一问便哭。” 第10节 江子兴不由想起十年前,那个像极了他的小小身影。一时间,满怀惆怅。又听少女温软的声音缓慢劝慰,不知不觉蹲下去,劝慰起来。 等在外头的下人,听着里面的动静,吓得汗毛都竖起来了。 “老爷疯了!”一人低声说道,“快去禀报夫人!” 正院,冯氏已经卸了妆容,靠在床上等着江子兴回来。 江子兴久久未归,冯氏已经等得不耐,正要派人去问,忽听外头大丫鬟珊瑚的声音响起来:“夫人,老爷身边的长平传话过来。” “说什么?”冯氏的声音从帐幔里头传出来。 珊瑚说道:“说老爷和大小姐在祠堂里对着空气说话,语气像是在哄小孩子。并且……”说到这里,珊瑚顿了顿,抬头看了一眼帐幔上映出的曼妙身影,才继续说道:“老爷和大小姐的口里,时不时唤一声‘振哥儿’!” “唰!”冯氏撕开帐幔,一张森寒遍布的脸庞露了出来,厉声说道:“你再说一遍!” 珊瑚被她声音里的森寒,震得身子颤了颤,连忙收回心神,将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才抬起头,有些害怕地道:“夫人,难道大小姐真的具有通灵眼?” “呸!”冯氏啐了一口,随即冷笑起来,“我不知她是从何知道的振哥儿,但世上绝没有鬼!” 不过是接个野种进府,替彤儿挡一挡霉头,没想到接了这么一个东西进来!冯氏娇美的脸在烛光下显得阴气森森,冷笑一声:“我倒要瞧瞧她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放下帐幔,躺回床里。想了想,掀被下床,走到梳妆台前,拿了粉饼扑脸。 若那个有心计的东西,当真给江子兴使了眼药,少不得她要挽回一下。 准备充分总不会错。冯氏看向镜子里,神情憔悴,我见犹怜的娇美面孔,满意地点了点头。 躺在床上,左等右等,不见江子兴回来,冯氏的眉头越皱越紧。 这时,珊瑚又进来:“回夫人,那边传来话,说老爷抱着大小姐回芙蓉院了。” 抱着江絮,回芙蓉院了?!冯氏听罢,顿时咬牙切齿起来。江子兴连江予彤都没怎么抱过,不过是一个野种,竟被江子兴抱回院子里?真给她长脸! “回夫人,老爷在芙蓉院里,陪大小姐说话。”不多时,珊瑚又进来禀报。 贱丫头!冯氏气得捶床,一脸狰狞:“臭丫头倒是好本事!”比陶氏那个贱人厉害几分,竟能讨得江子兴的喜欢! 不过,她未免高兴得太早了!冯氏冷笑一声,若撒娇卖乖就能得到江子兴的喜欢,那江子兴的喜欢也未免太廉价了! 想起前些日子江子兴的打算,冯氏狰狞的脸孔慢慢平复。不过是送入虎口的诱饵,这时越得意,到那时就越痛! 望着帐幔外面,摇动闪烁的烛光,冯氏的嘴角勾了起来。 “回夫人,老爷回书房睡了。”夜深后,珊瑚走进来,声音低不可闻。 冯氏猛地坐起来,抓过被褥,用力撕了起来!江子兴从没睡过书房! 贱丫头,小瞧她了! ------题外话------ 唔,收到一番鼓励,捂脸羞羞~ 不要停,继续嘛~ ☆、017、踩低捧高 “老爷慢走。”芙蓉院里,江絮站在院子中央,看着江子兴离去的背影,神情孺慕而不舍。 江子兴迈着步子往外走,右边肩膀僵直着,闻言说道:“振哥儿还在我肩上吗?” 江絮微微笑道:“在呢,振哥儿在玩老爷的头发呢。” “哦?”江子兴的身子更加僵硬了,声音却透出喜意,左手微微抬起,想要摸一摸右边,又怕吓到谁似的,慢慢放下来,迈动步子,小心翼翼地往外走去。 出了芙蓉院,小厮长平凑过来道:“老爷,夫人身边的珊瑚姑娘来问过几回了。” 往常江子兴听了这话,必加快脚步往前走,然而这回,他僵着半边身子,只是慢吞吞地走着:“知道了。” 长平犹豫了一下,以为江子兴没听清他的暗示,又道:“老爷,时辰不早了。” 江子兴眼也不抬,僵着半边身子往前走,随口说道:“老爷今晚睡书房,你去夫人房里传一声吧。” 长平愣住了,这么多年来,老爷何时睡过书房?叫夫人怎么想?张口想问,忽然背后一阵寒意袭来,不禁打了个冷颤。今夜没有风,哪来的凉意?长平纳闷,回头看了看。 这一回头,只见芙蓉院的门口站着一个纤细的身影,姣好明媚的面上,偏生着一双冰寒冷酷的眼睛。长平愣了愣,一股异样从心底升起:“大,大小姐?” “你怎么还站在这里?”江絮微微一笑,方才冰寒冷酷的模样顿时化去,声音轻轻的,柔柔的,抬手朝前面一指,“老爷已经走远了,还不快追上去?” 长平扭过头,只见江子兴的身影没入深深的夜色中,变得模糊起来。他揉了揉眼,再看芙蓉院门口,江絮仍旧一副怯懦柔弱的模样,心里嗐了一声,扭头拔腿朝江子兴追上去。 才跑了两步,背后又传来一股寒意,长平停下来,回头看去。这一回,芙蓉院门口,空无一人。 一时间,长平头皮发麻起来。眼前闪动着两张面孔,一张眸中森寒,如地狱里爬出来的厉鬼般,一张怯懦柔弱,说话从来不敢高声。 哪个是错觉? 又或者,全都是错觉,那里根本就没人? 一层层麻意爬上头皮,越积越高,想到江子兴自从祠堂出来,便变得古里古怪,张口闭口都是振哥儿……长平低叫一声,拔腿就跑。 芙蓉院里,江絮的嘴角轻轻上扬。迈步踏上台阶,往屋里走去。 “大小姐,时候不早了,该歇息了。”一个小丫头迎上来,满眼恭敬:“热水已经烧好了,现在便端上来吗?” 江絮微微一笑,小声说道:“好呀。” 小丫头便迈动小碎步急匆匆下去准备了。 另有两个丫鬟迎上来,扶着江絮进屋,为她宽衣卸钗环。动作轻缓,神情殷切。 江絮的嘴角上扬,弧度又加深一分。 前世,江絮进府的第一晚,饿着肚子在柴房睁着眼睛耗到天亮。 第二晚,又挨了一巴掌,被关进柴房。原因是进祠堂后,江子兴教训她的时候,又拿出陶氏来说。用词之刻薄,言语之恶毒,丝毫不输于孙嬷嬷。江絮忍不过,同他争执起来,又被江子兴打了一个耳光,关进柴房。 自此失了下人的尊敬,所有人都敢在背后对她指指点点。而冯氏和江予彤院子里的下人,甚至敢当着她的面,说些不三不四的话。 “大小姐,请净面。”一块雪白的毛巾递了过来,散发着花朵的微芬,托在一只算得上白净的手上。 江絮接过毛巾,只觉温度适宜,捧起来擦过脸和手,又递了回去:“你叫什么名字?” “回大小姐的话,奴婢叫梅香,是大小姐的贴身丫鬟。”梅香接过毛巾,丢进水盆里,一旁小丫头捧着盆下去收拾了。梅香则引着江絮坐到梳妆台前,拧开一盒胭脂膏子,抠出一块雪白的膏子,合在手心捂热了,细细给江絮涂抹起来。 一边涂,一边道:“这叫牛乳膏,涂在脸上滋润又不油腻,有钱人家的小姐们都涂这个。”梅香生着一张没有攻击性,但又绝对精致的脸,是一种低调的美丽。 就如同她的人,精明而不招恨。 江絮想起前世,在她四下遭受嘲笑的时候,梅香从不跟众人一起,但也不示好。直到她的地位一日比一日稳固,梅香的态度才变得热切一些,但也绝对比不上现在。 江絮忽然觉得有趣。 “你是我的大丫鬟?”江絮微微抬脸,配合梅香给她涂牛乳膏。 贴身丫鬟,便是大丫鬟了。因为其他人等,是没有资格贴身伺候的。但江絮今日才进府,自然是不知道的。 梅香听了,脸上没有露出一丝一毫的轻视,而是一本正经地回答:“回大小姐,奴婢便是您的大丫鬟。不仅奴婢,还有梨香也是。” “哦,梨香?”江絮转眼看向另一头,只见一个生得平平的丫鬟从床前回过身来,对她福了福身,而后又转过身去,铺床、整理柜子。 与记忆中那张老实可怜的脸,一模一样。江絮的眼神紧了紧,随即收回视线,看向梅香道:“柳枝呢?怎么不见她?我让她接杏儿回来,办得如何了?” 柳枝一早就回屋歇着了,此时要么躺床上睡了,要么坐床上吃果子呢。但是这些话却不能跟主子说,没得有搬弄是非的嫌疑。 梅香面色不改,收回手,拧上胭脂盒子,答道:“杏儿被接回来了,挨了二十个板子,半个月内下不来床的。她听说是大小姐救了她,感激不已,早在床上就磕了头,说等到能下床了就给大小姐磕头。” 江絮微微一笑:“你告诉杏儿,好好养伤要紧,其他事情等她好了再说。对了,你还没说,柳枝做什么呢?” 梅香动作麻利地拧上胭脂盒子后,小手在桌上一扫,捞起桃木梳子,就要给江絮梳头发。闻言,微微一顿,才道:“大小姐要见她?奴婢去叫她。” “不必。”江絮微微一笑,声音轻轻的,柔柔的,“一会儿我睡觉的时候,叫她来就可以了。我很喜欢她,想叫她给我守夜。” ------题外话------ 谢谢水靈寶寶、成雪姣的鲜花,么么么~ ☆、018、初定乾坤 柳枝究竟没有过来,闻讯而来的是孙嬷嬷,脸上沉沉的,盯着江絮说道:“不知大小姐唤柳枝何事?” 孙嬷嬷才不信那些个鬼话,什么江絮喜欢柳枝,才向夫人要了过来。柳枝是她外孙女儿,她打小看着长大的,是个什么脾性儿,她一清二楚。 “倘若柳枝有得罪大小姐的地方,还望大小姐直言。”孙嬷嬷嘴上说着客气的话,语气却很不客气,眼神也颇不善,“得罪之处,大小姐冲老奴来就是了。” 江絮半倚在榻上,伸着一只手,旁边跪坐着梅香,正给她修剪指甲:“嬷嬷说的什么话?我是真心喜欢柳枝,她性子爽利直率,长得也好,我很喜欢和她说话。” 孙嬷嬷听了,不由多想了。 她是见过江絮本来面目的,又在江絮手里吃了暗亏,自忖清楚江絮的为人,绝不是表面上露出来的怯懦畏缩,因而提起了心,谨慎地道:“柳枝是个有口无心的,时常说话不过脑子,只怕冲撞了大小姐。老奴这便去教她,何时教好了,再让她来大小姐身边伺候。” “嬷嬷是不肯叫我舒心了?”江絮半垂下眼,脸上没了笑意,“我来到这府里,本来就没个亲近的人,好容易有个心眼里喜欢的,嬷嬷还要磨了去,是不想叫我开怀了?” 孙嬷嬷听了,心下琢磨起来。江絮为何非要柳枝不可?莫非要拿柳枝的短处,进而拿捏她,叫她成为芙蓉院的人?想到这里,不禁皱起眉头。 她可不想如此。不说冯氏知道后,会如何收拾她。只说江絮不过是一个窑子里出来的小娘皮,骨子里都是不干不净的,凭什么叫她效忠? 心里闪过一丝轻蔑,孙嬷嬷微微抬起头,口吻中带了一抹意味深长:“大小姐若是一意孤行,那件事……老奴少不得要到夫人面前说两句。” 不就是李玉荣和乔氏两个贱人的下落吗?大不了她不要就是了! 看谁熬得过谁? “我不知道孙嬷嬷在说什么。”江絮掀起眼皮,瞅了旁边给她修剪指甲的梅香一眼,随即勾了勾唇角,“嬷嬷不妨仔细想一想,若你现在告诉夫人,夫人心里如何想你?” 孙嬷嬷听罢,不禁愕然,随即脸色大变。 冯氏不是慈善大度的人,假使知道她为了一己私心而欺瞒,只怕背叛的帽子就牢牢戴在她头上,再摘不下来了!不禁后退一步,指着江絮咬牙道:“你,你!” “既然嬷嬷不希望柳枝陪我,我也不是勉强人的人,那便算了。”江絮翻了个身,收回修剪完的那只手,放在眼前欣赏起来,将另一只手递过去,伸到梅香面前:“从今往后,梅香给我守夜罢。” 孙嬷嬷的脸色难看得厉害,指着江絮的手指抖个不停:“大小姐当真是好……好!”她毕竟是下人,无法说出太过分的话,何况江絮并不好欺侮,她也不敢。 视线一转,落到梅香身上,阴沉沉地盯住了梅香。若非这个丫头在这里碍眼,她也不至于许多话说不出口,白白吃了瘪。 莫非,这个丫头被江絮收服了?孙嬷嬷的脸色沉了沉,心里思索起来。如果把梅香卖出去,能否在冯氏面前讨个好? 孙嬷嬷还想回冯氏身边。冯氏是江府的主母,跟在冯氏身边,既有体面又有尊严。何况,江府这个干净得没有一个小鬼的地方,实在是安享晚年的好地方。 第11节 “梅香真是好手艺,我从来不知道我的指甲能修剪得这样好看。”江絮举着手,对着灯光观赏修剪得圆润光滑的指甲,柔声赞叹道,“若没有梅香,我可怎么办?”说完,偏头看了孙嬷嬷一眼,这一眼,直是意味深长。 孙嬷嬷再次提起了心,飞快琢磨起来。江絮这一眼,是何意? 如果她把梅香卖给冯氏,江絮会如何?几乎一瞬间,孙嬷嬷就想起来,自己过来的目的——为了保住柳枝! 若梅香没了,江絮身边就只有一个大丫鬟,少不得还要从二等丫鬟里提拔一个。提拔谁呢?毫不犹豫的,柳枝的名字浮现在孙嬷嬷的脑中。 咬了咬牙,孙嬷嬷低下头说道:“梅香姑娘好手艺。”说到这里,又抬起头来,腰杆也直了起来,拿出掌院嬷嬷的架势,对梅香说道:“大小姐看重,是你的福气,一定要伺候好大小姐,知道了吗?” “是,梅香知道了。”梅香放开江絮的手,站起身来,对孙嬷嬷行了一礼。 孙嬷嬷看着她挑不出一丝儿错的举止,目光上移,落到梅香的脸上。她从前怎么没发现,梅香生得不错? 调过来伺候江絮的丫鬟、小子,全都不是什么好的。一个个眼瞎耳背,都是些木讷得要死的。有几个齐整的,也是冯氏派过来的眼线。 心中思索着梅香往日的表现,孙嬷嬷隐隐觉得不对,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想不通,索性不想了,告退道:“天色不早了,大小姐歇息吧。” 江絮微微一笑:“嬷嬷也是,‘累’了一天,回去早些歇着吧。” 孙嬷嬷告退离去。 芙蓉院陷入一片静谧。 江絮上了床,放下帐幔,听着外头梅香也歇下了,眉梢轻挑,轻轻柔柔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梅香,想不想跟我?” ------题外话------ 没收藏,不开森/(ㄒoㄒ)/~ ☆、019、收服梅香(首推求收) 从前在花月楼时,吃过晚饭,江絮便歇下了,只为省几文油钱。 如今来了江府,作为二品大员户部尚书的府邸,即便不曾刻意奢华,亦不是小小的花月楼后院所能比的。府里头小道旁边每隔几步便挂上一只刻字灯笼,每个院子里头正屋檐下皆挂着一对明亮灯笼,哪怕是星隐无月的夜里,出了门也不会伸手不见五指。 卧室里头,儿臂粗的蜡烛插在烛台上,摆在四下里,哪怕入了夜也明亮如昼。歇下时,亦不会悉数吹灭,总要留有几盏,方便主子们起夜或要水。 江絮不喜欢在黑暗中入睡,一早就吩咐了守夜的梅香留了两盏灯。微弱的光晕透过轻纱帐幔,影影绰绰,江絮仰面躺在床上,伸手点着帐幔上方的花纹,静静等待梅香的回答。 过了一会儿,梅香的声音传来:“奴婢已经是大小姐的丫鬟了。” “呵。”江絮口里一声轻笑,也不否认,“你从前是谁的人?” 大概听懂了她的意思,梅香这次没多犹豫便回答道:“奴婢是江府的丫鬟,自然是老爷和夫人的人。” “以后呢?”江絮轻声问道,“你如今是我的丫鬟,以后会是谁的丫鬟?” 梅香没有立时回话,过了一会儿,才慢慢说道:“奴婢听从主子的安排。” “你也可以听从自己的安排。”江絮收回在空中虚点的手,侧过身子面朝外,透过轻纱帐幔,看向外面榻上卧着的身影。 梅香的声音过了许久才响起来:“奴婢不敢妄想。” “呵。”江絮轻声笑起来,“你不是已经想了吗?怎么我一试探,你反而不承认了?” 前世的时候,梅香可不是这般表现。从始至终,梅香扮演着一个木讷丫鬟的形象,从不多一句嘴,从不多行一步路。 而这回,梅香的热情恰到好处,看似是一个尽职尽责的丫鬟,但只有聪明人才收得到她效忠的暗示。 恰好,江絮收到了。 “奴婢希望,从今往后,只有大小姐一个主子。”梅香的声音轻轻传来。 江絮心中暗暗叫好。 真是个聪明的丫鬟,这一句话,至少暗含三个涵义。 第一,梅香明确表示衷心,以后只有江絮一个主子。 第二,梅香祝愿江絮平平顺顺,坦坦荡荡,如此她才有机会一直效忠。 第三,不知多久的以后,梅香脱籍成了良民,再不会为奴为婢,江絮是她最后一个主子。 “祝你愿望成真。”江絮的眼中噙着一抹笑,轻声答道。 聪明人讲话,不需点透。 江絮自会护她,让她看清这份效忠的值得。 梅香也会尽力效忠,为了江絮许诺她的自由。 “我十分好奇,你为何选中了我?”江絮好奇问道。 别人对她热情,都是踩低捧高,见她得了江子兴的青睐,而上赶着捧她。梅香却不是那样的人,那么到底是看清她什么呢? “大小姐刚来芙蓉院时,与孙嬷嬷的对话,奴婢听见了。”梅香给了一个江絮没想到的理由。 江絮听罢,微微一怔。 她记得孙嬷嬷将所有下人都撵出去了。前世,莫非也是如此,梅香躲起来听到了她和孙嬷嬷的对话,才在后来一直明哲保身,不肯投诚? “你就不怕我对你也是表里不一,面甜心毒?”江絮挑了挑眉,问道。 梅香听罢,竟然笑了,隔着轻纱帐幔,看不清她的笑容,但是明显听得出她声音里的笑意:“大小姐,奴婢不是傻子。” 江絮愕然一下,不禁也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声音渐渐变得凄凉起来。 “你不是傻子,我却是。”前世,她多傻啊。明明手握底牌,最该有底气的人是她。到头来倾尽一切,却落得那样下场的人,也是她。 略带凄凉的轻笑声落下,屋子里陷入寂静。 不多久,梅香的声音又响起来,带着显而易见的坚定:“奴婢不会让大小姐犯傻的。” “噗嗤!”江絮被逗得笑出来,方才的那丝悲意,瞬间就被打散了,一下子伸出手,剥开帐幔往外头看去,“你以为本小姐真的很傻么?” 她说自己傻,是因为经历过那些事情。梅香又不知道,附和什么? 帐幔外头,不远处便是梅香容身的软榻,只见梅香曲着一条腿,另一只腿翘在上头,两只手臂枕在脑后,好不逍遥自在的模样。搭在身上的薄被,被她的小脚踢得一晃一晃,就差没衔着一根狗尾巴草了。若衔着,立时便是土匪大爷的模样。 江絮看得呆了。梅香此时也呆了,连忙抽出双手,伸直双腿,盖好薄被躺平了,埋怨起来:“大小姐突然掀开帐幔做什么?” “我若不掀开,哪知你是这样的人?”呆了片刻,江絮便回过神来,松了帐幔躺在床上,笑得打滚,“方才说你精明,眼下瞧着,不知说对说错了?” “总没有大小姐傻。”梅香听着室内的脆笑声不停,又见帐幔里头不停打滚的身影,渐渐有些恼了。 她也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少女,纵然心智聪敏,到底未脱天真心性,一时竟跟江絮犟嘴起来:“大小姐救杏儿做什么?没得让夫人惦记。” 江絮走的是低调柔弱路线,这样阴起人来才方便,又无迹无痕,谁也疑不到她身上去。但是救了杏儿,却是跟冯氏对着干了、又要来了柳枝,这路子走得委实蹊跷。 “我怕她惦记么?”江絮趴在被褥上,一手托着腮,一手捻着枕边的穗子,“我便是什么也不做,她也不会放过我。倘我露个脸,至少老爷会多看我一眼。” 她当然知道自己表现得太出彩了。 但她本来也没想一直柔弱下去。凡事没有两头好,她不能既无辜柔弱,让冯氏不把她放在心里,又机敏聪明,让江子兴爱她到心眼里。 在江府立足的根本,说到底是江子兴的看重。江子兴是个贪慕虚荣名声、权利富贵的人,只有她表现出巨大的潜力,江子兴才会下血本栽培她,不容旁人损她分毫。 哪怕冯氏也不行。 ------题外话------ 首推求收……求收……求收……重要的事情说三遍……收了的过年都有压岁钱!厚厚的! ☆、020、暗中窥伺 “可是大小姐……”梅香不知江絮心中所想,闻言有些犹豫,“府里人都知道,老爷什么事都听夫人的。” 江絮听了,心里有些感动。 寻常的下人,哪怕是效忠了,也不敢这样坦白。谁知道隔墙有没有耳呢?就像孙嬷嬷想不到梅香会偷听一样,梅香也不知道隔壁有没有耳朵在偷听她。但是,她却敢说。 “表面上看起来,老爷都听夫人的。”江絮低声说道,“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了。你以为,老爷为何接我回来?我从小在青楼长大,而非乡下的庄子上,若给人查出来,丢不丢他的脸?他情愿冒这个险,也要把我接回来,你以为是夫人的主意,还是老爷的主意?” 梅香听罢,惊得张大嘴巴,久久闭不上。 她不是个笨的,否则也不会选择效忠江絮。正因为她聪明机敏,才很快想明白其中关键,惊得结结巴巴道:“这,不是夫人的主意吧?” 江絮勾了勾唇:“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声音轻轻的,带着一丝淡淡的讥讽,犹如清晨初起的薄雾,冰凉凉的洒了满脸。 梅香听罢,没有多问,只是低声说道:“不早了,大小姐安歇吧。” 这才是江絮来到江府的第一晚。未来是前程似锦,抑或荆棘坎坷,谁也说不准。 唯能看清的是,只有经过挣扎拼搏,一路披荆斩棘,才有资格踏上似锦前程。 室内一片寂静。与花月楼充斥着喧嚣的夜晚不同,江府的夜晚安静极了。 江絮辗转反侧,只是睡不着。就在不久前,她还可以抱着陶氏的手臂入眠。也不知,如今陶氏过得可好? 想到这里,慢慢抬起手,握住挂在胸前的一只锦袋。里头装着陶氏的一缕头发,江絮举起来,凑在鼻尖嗅了嗅,仿佛能嗅到陶氏身上的馨香与温暖,渐渐心中安定下来,闭上眼睛。 就在这时,忽听“喀”的一声轻响,从屋顶上传来。江絮猛地睁开眼睛,朝上望去。隔着轻纱帐幔,只见上方似有一抹亮光闪过,随即归于黑暗。 “梅香,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动静?”江絮皱了皱眉,低声问道。 梅香也没睡着呢,闻言笑了一声,说道:“应当是猫儿跑过去了。不然,大小姐以为谁伏在屋顶上偷听我们说话不成?” 江絮一想,也是。赧然笑了一声,闭上眼睛睡下。 一夜无话。 次日,梅香早早醒了,轻手轻脚地起身,出门叫了热水,喊起另一个大丫鬟梨香以及一应小丫头们,才走进内室,来到床前轻声叫道:“大小姐,该起身了。” “几时了?”江絮睡得浅,几乎梅香才一撩起帐幔,便睁开了眼睛。 梅香麻利地挽起袖子,将两边帐幔挂起来,口里答道:“刚过卯时。” 江子兴和冯氏惯常在卯时两刻起来,江絮起身穿戴打扮至少要一刻钟,从芙蓉院走到正院脚程快了也要半刻钟。本来梅香还要早些叫的,想着江絮昨晚歇下时已不早了,便掐到这个时间才来叫。 室内已经点起了灯光,没有了轻纱帐幔的遮挡,统统透进床里头。所幸梅香点的灯并不多,也不很刺眼,江絮眨了几下眼睛便适应了,慢慢坐起身来。 “请大小姐安。”梨香带着一干小丫鬟也进来了,梨香从一旁的柜子里取出两套衣服,捧给江絮看,“大小姐要穿哪一套?” 江絮抬眼一扫,只见梨香那张老实本分的脸上,神情木讷得过分。任谁也想不到,她最后做得出那样的事来。 江絮随手一指鸭蛋青色印青莲荷叶的那一套:“这一身吧。” 第12节 梨香并着几个小丫鬟,便服侍着江絮穿好衣裳鞋袜。那边,梅香已经指着一干端着热水毛巾的小丫头站好,润肤的香脂也备好了。等江絮走过来,便拧了温热的毛巾递过去,给江絮净面。 一干大丫鬟、小丫鬟们,虽不是府里的精干人手,但也不是废物。毕竟,冯氏可不是善男信女,不肯拿着白花花的银子养废人。 众人极尽热情恭敬,虽然做不到冯氏身边的珊瑚等大丫鬟的精细,倒也伺候得江絮舒舒服服,没有出岔子。 一切都收拾齐备,只等柳枝梳头了。偏直到这时,柳枝仍没有露面。 “大小姐,时间等不及了,要不奴婢来吧?”梅香拿起梳子问道。 江絮点点头:“好。梳得用心点,别堕了柳枝的名声。” 听了这话,其他小丫鬟们不约而同停下手里的动作,对视一眼,而后垂下头。 江絮这番话,对梅香而言,可谓十分不公平——若梅香梳得好,便是柳枝的功劳;若梳得不好,便是梅香的罪过。 就跟昨日的杏儿一样,白白挨了板子,被泼了一头脏水。 大小姐可真是个有手段的人,一干丫鬟的心中,纷纷升起这个念头。 昨日的事情明明是柳枝的不对,杏儿好心想要指出来,最后却是杏儿挨了板子,柳枝得了赞赏。大小姐没有为杏儿出头,只不过事后将杏儿捞了回来,倒成杏儿眼中的好人了。 “奴婢来迟了。”就在梅香梳好头发,将一根碧玉簪子插到江絮发间时,柳枝来了。进得屋来,福身行了一礼,“奴婢方才来时,听到杏儿在屋里叫人,因想到大小姐吩咐过,叫奴婢务必照顾好杏儿,便先去了杏儿屋里,才来迟了。” 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稍微用心一想,便知漏洞百出。 柳枝借口照顾杏儿才来迟了,但是她衣衫平整,丝毫没有拉扯过的痕迹,况且神情平静,面上不见汗迹——杏儿并非不知轻重的丫鬟,在这时分喊人,必是急事,比如三急。以杏儿受伤之躯,若要人扶,绝不可能是柳枝这般轻松如常的模样。 “辛苦你了。”江絮笑着站起身,走过来扶起柳枝,亲切地挽住她的手,“梅香替你给我梳了头发,我瞧着不错,不会堕你的颜面。走吧,你随我去给老爷和夫人请安。” 一边说着,一边挽着柳枝往外走。 这副作态,哪里是小姐和丫鬟?亲姐妹也不过如此。 等两人的身影不见了,一干小丫鬟们炸开了锅:“梅香姐姐,哪里轮得到她陪大小姐去正院?要去也是你和梨香姐姐啊?” “柳枝她根本没有陪杏儿,她就是起晚了!就因为孙嬷嬷是咱们院的掌事嬷嬷,她就嚣张至此!大小姐怎么如此护她?” 梨香垂着眼睛,没有做声,转身过去打理床铺和衣柜。 梅香将众人的神情收入眼底,唇角几不可查地勾了勾,走到桌边将一应首饰清点好,收入匣子锁了起来:“大小姐要做什么,不是我们能置喙的。” ------题外话------ 给大家解释一下“首推”的意思。首推就是每本书的第一次推荐,成绩蛮重要的,如果推荐效果不好,是会扑文的。 阿风不想扑文,所以大家如果喜欢,就请收藏一下吧,如果能追文就更好了,阿风感激不尽! ☆、021、意挑祸心 天才蒙蒙亮,薄雾缭绕在屋檐上空,依稀看得见峥嵘轮廓。 江絮带着柳枝往正院走,来到一个路口时,只听柳枝说道:“大小姐,往这边走。” 江絮微微挑了挑眉,转过头去,眼角噙着笑:“往那边走不是远了么?” 柳枝搀着她的手臂,往岔路的方向使力:“大小姐记错了,那边更近一些呢。” 在她的眼底,浮现出浓浓的不屑。不过是一个什么也不晓得,愚蠢透顶的野丫头罢了。孙嬷嬷叫她好好伺候着,还说得那样郑重其事,实在是小题大做。 “听奴婢的就是,绝不会有错。”柳枝托着江絮的手臂,一径往岔路上扯。 哄得老爷昨晚在芙蓉院待了半宿,就是受宠了?在这府里,受宠不受宠,难道不是夫人决定的? 一时想起梅香等人的行径,眼底轻蔑更浓。一群没眼力见的,一大早把江絮叫起来,难道还想赶在二小姐前头不成? 江絮只是笑,眼角眉梢俱是柔柔的笑,身形丝毫不动,反手钳住柳枝的手腕:“你呀,若不是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倒要以为你要叫我出丑了。这条路是岔路,从这里走,至少要晚上半刻钟。” 手下用力,带动柳枝往正确的那条路上走去:“我从小就过目不忘,这条路走过好几遍,再不会记错的。倒是你,从前不怎么走这条路吧?” 柳枝被带得一怔,随即心里着恼,用力挣动手臂,想往反方向拽江絮。挣了一段路,半点也没左右江絮的步伐,反挣出一头汗来,顿时心头火起。 她却没想到,她虽是奴婢,却是家生子,母亲、外祖母又是得力的,谁敢给她苦头吃?反观江絮,自小长在青楼,做惯苦活累活,看起来瘦弱,实则有一把子力气,不是她这个娇养的副小姐能比的。 “大小姐为何不听奴婢的话?”柳枝抬袖抹了把汗,口气很不好:“这条路是错的。” 这个时候,江予彤还没起呢,若真叫江絮赶在前头,冯氏如何能高兴? 昨晚,江子兴一路抱着江絮回芙蓉院,府里都传遍了的,若请安再赶在江予彤头里…… 这苦差事!柳枝心里狠狠骂了几声,江絮干什么将她要来,否则这时她坐在正院嗑着瓜子等着看好戏呢! 江絮仍然一脸体贴笑意:“你呀,真是个实诚的丫鬟。若我走错了路,便是我一意孤行,你拦我不住,并没有你的错处。可若我跟你走错了路,晚了请安的时辰,到时夫人怪罪下来,打你板子可如何是好?想想杏儿,多受罪呀!” 柳枝听罢,脸色更加不好。什么叫“真是个实诚的丫鬟”?昨日江絮就说什么,“你一定会成为夫人院子里的大丫鬟的”,柳枝听着难受,怎么听怎么觉得江絮是影射她这辈子顶多是个大丫鬟的命。这时再听,愈发觉得讽刺意味十足。 江絮凭什么这样说?她自己也不过是个野种罢了! “奴婢没做错什么,夫人不是不分是非的人,不会打奴婢板子的!”柳枝扬起下巴。 她外祖母是孙嬷嬷,自冯氏还是姑娘时就跟着伺候,这份体面满府里几人有?就是江絮挨了打,她也不会挨打。 “好,夫人不会打你的。”江絮面上挂着笑,仿佛柳枝是她最喜欢的丫鬟一般,满脸宠溺地道:“你生得这样好看,夫人哪里舍得打你?再说,如果夫人真要打你,我会救你的。” 柳枝撇了撇嘴,正要说话,忽然发现两人不知何时走出老远,吃了一惊:“大小姐,再往前走可真就远啦!” 她被江絮带着,不知不觉走得飞快,已有微微的喘意。刚才只顾着生气,竟没察觉,此时回过神来,懊恼万分。天还没大亮呢,远处的天空还是朦胧的鸭蛋青,冯氏多半没起来。若叫江絮这时到了,可真就落得一个知礼孝顺的好名声了! 江予彤还没落着这样的好名声呢! “你还不信我?咱们都走了一半啦,再绕过前头的回廊,就到前院了。”江絮勾了勾嘴角,面上软绵绵的,一副极好说话的样子。 柳枝气得要命,只觉眼前这人实在是讲不通:“大小姐——” “呶,前面就是了。”江絮忽然抬手,指了指前方。 但见清晨的薄雾逐渐散开,漫天云霞逐渐升起,映出不远处的屋檐上,片片琉璃流光溢彩。 “咱们快走吧。”江絮松开柳枝,一手提了裙裾,小碎步往前行去。 “哎——”柳枝张大嘴巴,一句话还没喊出来,便见江絮雀跃地走远了,一边走一边竟还回头对她招手:“快跟上来呀。” 柳枝气得两眼冒火,恨恨跺了跺脚,快步跟了上去。 来到正院,江予彤还没有到,听着里头的动静,冯氏也才起身的样子。 江絮扭头对柳枝眨了眨眼:“听我的没错吧?” 柳枝气得牙根都快咬断了,一下子扭过头去。 江絮只当她不好意思,掩口低低笑了一声,愈发笑得柳枝脸上涨红,只差头顶没冒烟了。 不多时,冯氏从房里出来,江絮便进去行了礼:“给夫人请安。” 抬头瞧了瞧,只见江子兴的座位上是空的,脸上露出一丝茫然与不安:“老爷不在么?絮儿该到何处给老爷请安?” 一句话落,冯氏喝茶的动作顿了顿,抬起头,杏眼如刀似的扫了过来。 “喀”,茶杯搁在桌上,冯氏掸了掸袖子,好整以暇地端坐住了。脸上露出一丝温柔的笑容,朝江絮看过来:“絮儿今日起得这样早?昨晚不是睡得很晚吗?” 江絮仿佛没瞧见她眼中射出来的寒意,羞涩地低下头:“昨晚老爷抱我回芙蓉院,我高兴坏了,便睡得有些晚,没想到夫人都知道了。” 冯氏眯了眯眼,死丫头在炫耀受宠? 江絮抬起头,朝后头看去,甜甜一笑:“本来我起不来的,多亏了柳枝,一早便喊我起了,与我梳头穿衣,又带着我来给老爷、夫人请安。” 屋子外头,柳枝听了这句话,一时懵了,很快反应过来,脸色难看极了。 在她周围,站着几名小丫鬟,纷纷用怀疑的眼神看过来。直看得柳枝脸上乍晴乍白,在心里将江絮骂了一百遍。 她何时喊她起床了?她何时给她梳头穿衣了?江絮为什么要“污蔑”她? 偏这时江絮望过来一眼,明眸轻眨,一副“你懂我也懂”的样子,柳枝气得脸都狰狞了。 这个自以为是,蠢不可及的大小姐,竟然让众人都以为她叛变了! 一定要给她点颜色瞧瞧!柳枝眼神一深,昨晚孙嬷嬷叮嘱她的那些话,悉数忘在脑后。 ------题外话------ 推荐基友好文: 福星儿《空间之弃妇良田》 剧情精彩片段 某女:“家里只有一间卧房,男女有别,你睡这里。” 某爷蹙眉:“这么乱,是人睡的地方吗?” 某女:“确实不是人睡的地方,这里曾是驴棚。” 某爷黑脸…… ☆、022、重压之下 冯氏看着站在厅中的少女,时而面露怯懦,时而面露娇俏,眼神深了深,缓缓笑了。 剥夺她对柳枝的信任?俘获柳枝的衷心?看向江絮的眼神,犹如看向花圃里的小虫子。 有心计不可怕,可怕的是心计深沉。似江絮这样心思浅显又天真的……倒真是陶氏肚皮里爬出来的,与陶氏一个模样。 冯氏的脸上露出温柔的笑容:“柳枝能合你的眼缘,是柳枝的福气,也是你的福气。往后你在府里,也算有个知心的人了。” 站在冯氏身后的大丫鬟珊瑚,低下头掩盖住眼中的笑意。分明半个贬低的字眼都没有,却将江絮贬低到与丫鬟一般,夫人真是高明。 江絮假装听不懂,低下头羞涩地道:“其实,絮儿更想与彤儿亲近的。” 冯氏一听,脸色变了。什么叫更想与彤儿亲近?她最后选择了柳枝,难道彤儿还比不得一个丫鬟么? “大小姐说话可要当心。”珊瑚抬起头来,口气不悦,“将官家千金的名讳与奴婢相提并论,是十分犯忌讳的。来日若在外面说起,可是要招人耻笑的。” 江絮听罢,脸色一白:“我,我不知道。方才夫人说我与柳枝,我以为没关系的。”说到这里,顿了顿,“难道嫡女和庶女是不一样的?” 珊瑚听罢,顿时一噎。 冯氏心里亦咯噔一下,什么嫡女、庶女,难道江絮知道了什么? 不,不可能,陶氏不敢告诉她的。 第13节 “絮儿真是聪明,不止是过目不忘,而且还会举一反三。”冯氏微微笑道,面上看不出丝毫异样,“既如此,不妨交给絮儿一件好差事。依絮儿的聪明,定然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来了。江絮心中暗道,面上做出一副好奇模样:“是什么事?” “待会儿你就知道了。”冯氏笑了笑,站起身来,往外面迎去:“老爷来了?给老爷请安。” 满面笑容,仿佛昨晚因为江子兴睡书房,尴尬又恼怒的人,并不是她似的。 一干丫鬟们纷纷行礼:“给老爷请安。” “絮儿已经起了?”江子兴行至上首坐定,搭眼一扫,只见江絮站在厅中,江予彤还不见人影,“彤儿呢?” 冯氏掩口一笑,眼角朝旁边一扫:“珊瑚,你告诉老爷,咱们二小姐做什么好事了?” 江絮搭眼看着,只见珊瑚上前一步,行了一礼,才笑说道:“二小姐昨日读书读得太晚,早上便没起来。奴婢方才到碧霞院去瞧时,二小姐才起身。” “这丫头,就是爱读书,我几次劝她,姑娘家读那么多书做什么,又不做官,她听了还和我急呢。”冯氏一边笑着,一边端了沏好的茶递过去。 江子兴接过来,抿了一口,说道:“她喜欢读,就叫她读便是,腹有诗书气自华,淑女便该多读书。” 夫妻两人一唱一和,也不知有心还是无意,生生将早起请安的江絮说成无所事事的闲人,起得晚了的江予彤是腹有诗书气自华的淑女。 一旁,珊瑚顺过了气,斜着眼角瞧了过来。还想跟二小姐抢夺宠爱?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的模样! 江絮垂下头,听着江子兴和冯氏一说一合。 冯氏时不时扫过来几眼,看见江絮低头垂手站在那里,笑得愈发温柔。 “瞧老爷,总夸咱们彤儿,怎么忘了絮儿了?”终于,冯氏高兴够了,将话题移到江絮身上,“这孩子昨晚都没怎么睡,一大早就起来了,实在招人疼。” 江子兴皱了皱眉,望过来:“没怎么睡?不习惯么?” “并不是。”江絮低下头小声说道,“芙蓉院一切都很好,多谢老爷和夫人的安排。” 然而江子兴不知想到什么,皱起的眉头并没有松开,只淡淡说道:“少想从前那些乱七八糟的,既然回了府里,就要有尚书府大小姐的样子!” 江絮的肩头缩了缩,小声答道:“是,老爷。” 坐在上头的冯氏,嘴角勾了勾。 江子兴恨透了陶氏,偶尔对江絮好一点,江絮就以为自己得宠了? 永远不可能! “絮儿是个聪明伶俐的,我方才还说呢,想将那件事交给她主持,想来必有意外之喜。”冯氏掩口一笑道。 江子兴挑了挑眉,看过去问道:“哪件事?” 江絮也抬起头,一脸好奇地看过去。 只听冯氏笑道:“下个月六号是彤儿的生辰,一应事宜我已经安排得差不多,眼下只缺两件,一件是帖子还没送去各府里,一件是彤儿生辰那日还缺个圆场的。” 说到这里,冯氏掩口一笑:“咱们彤儿的脾气,老爷也知道,恨不得天翻地覆的,往年都是我给她圆场,如今可好了,有絮儿在,也省得我厚脸皮往小姑娘堆里钻。” 送帖子这回事,都是下人做的,冯氏出此主意,江子兴竟不觉不妥,反倒认真思索此事的可行性。 冯氏接着说道:“絮儿聪明伶俐,却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又有些怯懦。叫她主持彤儿的生日,对她而言是一番极好的磨练。” 眼下已是四月下旬了,离五月六号还有不到十天。在这十天当中,江絮要学好礼仪,而且还要打理江予彤生日的事,不论是送帖子还是打圆场,丁点儿错处都不能出——敢出丁点儿纰漏,冯氏活活撕了她!江子兴也会感到失望! 这对一个从小没有接受过任何礼仪训练的女孩子来说,堪比登天之难。 然而江子兴听罢,思索片刻,却点了点头:“便如此定了。絮儿,用心学,不可出纰漏,明白了吗?” 江絮微微低下头,脸上有少许掩不住的紧张,结结巴巴说道:“絮儿怕是,怕是无法肩负重任。” 冯氏在一旁笑吟吟地看过来:“絮儿‘过目不忘’,又聪明伶俐,想来此事并无大碍。” 两人一唱一和,将此事定下来,丝毫没有考虑江絮的意见。 江絮面上忐忑,心中却冷笑起来。说得冠冕堂皇,好像她不“过目不忘”、不“聪明伶俐”,就能推脱似的! 前世还不是一样?说她毛躁冲动、败事有余,要磨练她? 总归她也盼着此事。眼神一闪,掠过一抹意味深长,江予彤想过一个快乐的生日?做梦! ------题外话------ 来点收藏啦~来点掌声啦~ ☆、023、必有妖才 江絮回到芙蓉院,就只见院子里立了一位四十出头的嬷嬷,站得笔直挺拔,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身上穿戴整整齐齐,一丝褶皱也无。面上十分严肃,叫人一眼看去便生畏。 看到这位故人,江絮本能地觉得身上发疼,仿佛又回到当初被抽戒尺的日子。 眼神一闪,江絮收回神,走过去问道:“这位嬷嬷便是教我礼仪的嬷嬷吗?” “回大小姐的话,老奴就是。”这位面容严肃的嬷嬷,说起话来也一派冷硬。 旁边站着的孙嬷嬷说道:“朱嬷嬷便是夫人为大小姐请的教养嬷嬷,大小姐需得十分尊敬。” “见过朱嬷嬷。”江絮垂下眼睛唤道。 朱嬷嬷面无表情,声音毫无波澜地道:“应夫人要求,老奴要在十日之内,教会大小姐千金闺秀的礼仪。” “然而,实是不可能之事,老奴本不敢领命,无奈夫人看重,只得一试。望大小姐戒骄戒躁、用心苦练,否则老奴手里的戒尺可是不讲情面的。” 袖子一抖,露出一只涂着棕漆的光滑戒尺,握在手里掂了掂。 看见那根油亮的戒尺,江絮身上被打过的地方,不禁疼了一下。 “谨从嬷嬷的教导。”江絮垂眼答道。 朱嬷嬷肃着一张脸:“这就开始吧!”嘴巴一张,说教起来。 朱嬷嬷是有真本事的人,原是宫中放出来的嬷嬷,后被冯太师接到府上,做了冯家的教养嬷嬷。 说起来,以江府的底蕴,本是请不来她的。也就是冯氏受宠,才硬生生从太师府要了来。 要知道,皇子选妃在即,太师府也想往宫里头、王府里头送些人。 偌大的太师府,人丁可不是江府这等大猫小猫三四只的,嫡子、嫡女、庶子、庶女成群,凑一场蹴鞠赛还有余。 也就是冯氏了,因是冯太师老年得女,自幼受宠之极,连嫡子嫡孙都比不过。才硬生生夺了冯家千金们的嬷嬷。 “第一堂课,老奴为大小姐示范行立坐卧。”朱嬷嬷一边讲,一边示范:“行,肩不能摇,腰不能摆,每一步的跨度不得超出两只脚……” “嬷嬷,这样可以吗?”江絮有学有样,站在朱嬷嬷旁边,往前走了一步。 朱嬷嬷见状,颇惊讶了一番,点点头道:“不错。” “站立时,肩背要挺直,不可含胸,下巴不能佝着……” “嬷嬷,是这样吗?”江絮微扬下颌,双肩抬平,目不斜视地道。 朱嬷嬷偏头看过来,顿时吃了一惊。她本以为教一个毫无基础的少女,不知要纠正多少回。竟没料到,碰上了天才! “坐时,膝盖不能分开,两手交叠搭在腿上……”朱嬷嬷压下惊异,继续往下教。 “嬷嬷,这样行吗?”江絮摆出一个标准至极的坐姿,看向朱嬷嬷微微笑道。 朱嬷嬷已然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才一上午,江絮已经把她准备用五天教完的课程学完了。 五天时间,已是朱嬷嬷紧了又紧,来之前便做好了陪这位大小姐不眠不休的准备。 谁知…… 饶是朱嬷嬷经历风雨无数,也不由被江絮的进度惊得目瞪口呆。 “大小姐天分之高,实是老奴平生仅见。”饶是立场不同,面对这样聪慧的学生,朱嬷嬷也不由得赞了一声。 其实,前世江絮跟朱嬷嬷学习时,因不怕苦不怕累,且态度又认真,已是朱嬷嬷眼中难得一见的天才。 而今,天才变成了妖才。 旁边,孙嬷嬷的脸色很不好看。 她是被冯氏派来监视江絮的,却一不小心着了江絮的道儿,如今是又悔又恨。只等着抓到江絮的把柄,重新获得主动权。 见着江絮如鱼得水,真正是天才一般的人物,哪里高兴得起来? 眼看着江絮学什么会什么,孙嬷嬷心中飞快转动,思索起来,如何给冯氏提个醒儿? 冯氏对陶氏的恨意,孙嬷嬷比谁都清楚。当年设计陶氏跟野男人苟合,还是孙嬷嬷去办的。想起陶氏被卖之前,漆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冯氏,失去血色的薄唇吐出诅咒—— 诅咒应验了,这些年冯氏对陶氏的恨意,只增不减。现下陶氏死了,这些恨意全都要转到江絮的身上。 孙嬷嬷忽然有些后悔,她怎么就着了江絮的道儿?李玉荣和乔氏的下落,怎么比得过一家子的身家性命? 余光瞥见孙嬷嬷往外挪动的身影,江絮眼中划过轻笑。 “梅香,怎么不给孙嬷嬷搬个凳子?还要孙嬷嬷自己搬么?”江絮微微侧首,往屋门前的台阶方向说道。 梅香坐在门口台阶上,正在绣一方手帕,闻声抬起头来,只见孙嬷嬷僵住在通向院子门口的路上,立时站起身来:“哎呀,嬷嬷要搬凳子叫奴婢一声就是了,何必亲自劳动呢?” 孙嬷嬷气得脸都歪了,她哪只眼睛看见她要坐下? 恨恨地看了江絮一眼,心里怄得慌,她学规矩怎么还有暇关注旁的? 梅香是个心藏机灵的人,抱住了孙嬷嬷的手,哪里还给她走得脱?一路拉着往屋里去了。 朱嬷嬷将这一幕收入眼底,眉头几不可察地挑了挑。 这位大小姐的性情,倒并非是冯氏口里的怯懦无用。 只瞧这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本事,若还无用,难道天下间的人都是傻子么? “接下来老奴给大小姐演示吃茶用餐的礼仪。”朱嬷嬷是不管这些魑魅魍魉的,说到底她不是这府里的奴才,也不是冯府的奴才。 当年她本打算回老家的,不料故人出了事,才留在了京城。恰时冯府来请,便顺势留了下来。 江絮下巴轻含,站得笔直,微微一笑:“请嬷嬷教导。” 少女身姿纤细,容颜明媚,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蕴着潋滟波光,这份姿容,便连进宫做娘娘也有余了。 朱嬷嬷心中惊艳,恍惚之中,仿佛见到了故人。 ------题外话------ 回家咯~吃吃吃吃~喝喝喝喝~睡睡睡睡~ 第14节 ☆、024、选妃秘闻 “用餐时,要注意手腕的力度。筷子、勺子不可碰触餐具,不得发出声音,嚼东西时不可张口,口中有食物时不得说话……”朱嬷嬷站在桌旁,向江絮讲述用餐时的规矩。 江絮坐下,拿起筷子。 桌上摆放着四菜一汤,两荤两素,色香味俱全,做得很是精致。 在生活细节上,冯氏从不苛待江絮。她是聪明人,哪怕对江絮心怀不轨,也从不在面上做手脚。不论吃的、穿的、用的,全都叫人挑不出一丝错处。 朱嬷嬷打量着江絮优雅细致的吃相,不知不觉惊呆了。眼神一闪,试探问道:“大小姐从前真的不曾学过?” 她在宫里当差时,也见过不少天分非凡之人。譬如舞艺非凡,一舞惊天下;譬如琴艺不俗,一曲惊天下。但那无不是私下里练习了无数回,才有那样的成果。 察觉到朱嬷嬷异样的眼光,江絮轻轻一笑,放下筷子,拿起帕子沾了沾唇角,才看向朱嬷嬷道:“都是嬷嬷教得好。” 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带着丝丝笑意,虽无居高临下之威,但也没有半分怯懦瑟缩的模样。朱嬷嬷心中一惊,收敛起心神:“大小姐天资聪颖,老奴不敢居功。” 江絮微微一笑,又拿起筷子吃起来,动作优雅,直如画儿走下来的人物似的。 朱嬷嬷不觉又打量两眼,这一瞧,不禁怔住了。 方才她怀疑江絮扮猪吃虎,是学过规矩的,此时瞧来,绝非如此! 朱嬷嬷的规矩是宫里带出来的,含有她当差多年却全身而退的心得与经验,很多地方都与标准有出入。这些出入,只有她自己看得明白。 江絮所表现出来的,赫然是她教过的。绝不可能,是从别处学来。 饭后,江絮在院子里散步。 朱嬷嬷没有按着她再学,一来江絮学得快,已将她准备了五日的课程都学完了,二来朱嬷嬷年纪大了,也不愿耗神得太厉害。 坐在檐下,看着院子里散步的少女身形,但见身姿袅袅,步履款款,不觉心中宽慰。 临来之前,朱嬷嬷以为这是趟苦差事,心中老大不乐意。毕竟,虽然在太师府要教的人多出许多倍,却都是有底子的大家闺秀。而江絮,听闻是养在乡下庄子上的。 要把一个野丫头教导成千金小姐,而且是短短的十数日,朱嬷嬷绝不认为有丝毫实现的可能。然而摆在她面前的,偏偏是实现了。 花园凉亭里。 江予彤半伏在桌上,一手拿着书,一手托着腮,歪头看着身边的少年。 少年穿着一件天青色长衫,腰间绑着一根荔枝纹玉带,一头长若流水的发丝,柔顺地披在背后。一双温柔清澈的朗目,注视着人的时候,叫人心也醉、神也飞。此刻,指着书上的一段话,耐心细致地解读,声音如山涧泉水般叮咚悦耳。 盯着少年清俊的侧脸,江予彤的脸上渐渐红了,忽然丢了书,探手拧向少年的耳朵:“安宜表哥是呆子!” “表妹不要胡闹。”被拧了耳朵的冯安宜,脸上露出一丝无奈,把江予彤的手拿下来,道:“不是你叫我解释这段话的含义吗?怎么我读了你又不听?” “读书有什么好玩的?”江予彤眼睛一转,“表哥,我带你去一个好玩的地方。”抓起冯安宜的手,起身往凉亭外跑去。 “等等,书落地上了。”冯安宜无奈说道,挣开江予彤的手,弯腰捡起被她扫落在地的书,细心整理干净了,才道:“走吧。” 他捧着书耐心整理的时候,表情温柔又细致,从江予彤的角度看去,刚好看到他俊秀的五官,乌眉斜飞入鬓,两排睫毛长而翘,鼻梁挺直,说不出的好看,脸上又红了两分。 她的安宜表哥,是最好的。江予彤的眼睛闪了闪,露出浓浓的得意。她要给那个没用的野丫头瞧瞧,她有这样好的安宜表哥做未来夫婿。而野丫头,就配给那些个莽夫折辱。 这一次的皇子选妃,江予彤早就从各处打听了情形。 四皇子已有正妃,人人都知道四皇子妃是个泼辣的,先头的侧妃便是给她折磨死的,所以这次要纳一个侧妃进府补足名额。 五皇子要选的也是正妃,这位殿下早些年贪花好色,出了名的浪荡,玩弄死的侍妾也不知有多少,正经官家谁也不肯把女儿嫁过去,故此蹉跎到现在也没有正妃。 燕王是个煞星,性子孤僻又冷酷,听说很是喜怒无常,动辄拔剑砍人。更重要的是,这位似乎对女人没什么兴趣,这么多年来身边连一只母蚊子都没出现过。嫁给他为妃?谁知道是不是守活寡? 另外,听冯氏说晋王也要选妃了,似乎圣上的意思,要从这批小姐们里头挑出命最大的那个,赐给晋王为妃。 想到晋王“谁挨谁死”的赫赫声名,江予彤打了个哆嗦,眼底涌起惧意。 一点不带夸张,晋王是有史以来命格最硬的。克父,克母,克下属。自从晋王出生后,老晋王夫妇便隔三岔五出事故,终于在一次战役中双双丧命。而晋王府的下人,但凡就近伺候的,没有几个好下场的。 可笑的是,有些个脑子不清楚的小姐,见晋王长得好,便自命不凡地上前搭茬。但凡搭茬的这些个,不出三日,不是断胳膊便是断腿。 江予彤又打了个冷战,幸亏冯氏疼她,不叫她去选妃。想到这里,眼中浮现出幸灾乐祸,江絮那个没用的,也不知要被怎么折磨死?这些个皇子王爷,如冯氏所言,当真没有一个好相与的。 不过,眼下还是先瞧瞧江絮被朱嬷嬷训成什么样儿了。被孙嬷嬷说两句就哭,遇着朱嬷嬷这样正经严厉的嬷嬷,江絮该不会哭晕过去了吧? 江予彤眼中满是兴奋,拉着冯安宜的手,跑得飞快。 ------题外话------ 收藏涨不动噻,文文真的很无趣吗? 唔,无趣也不要告诉我,让我孤独寂寞冷地写下去吧,哈哈哈! == 推荐基友的文文: 《太子出没之嫡妃就寝》文/枯藤新枝 女强,一对一,双处,宠文,宅斗,权谋。 这就是一个倨傲高冷禁欲系的太子爷和无节操有三观微小人的小女子智斗群渣,战于宫闱,游刃权谋,相互受欺,乐此不疲,狼狈为奷的故事。 ☆、025、恶意中伤 芙蓉院里,江絮正在跟朱嬷嬷学习行礼的规矩。见到平辈时如何行礼,见到长辈时如何行礼,见到有品阶有诰命的夫人如何行礼,见到外男如何避讳等。 “江絮见过夫人。”江絮双手合拢,十指并扶,对着空处弯身拜下。然后偏头看向一旁的朱嬷嬷,笑道:“嬷嬷,不知絮儿做得可对?” 经过半日的相处,江絮发现朱嬷嬷并没有记忆中的可怕。前世时她挨了许多戒尺,对着朱嬷嬷严肃刻板的脸,才又敬又怕。重生一回,不再背负紧张与压力,赫然发现朱嬷嬷就是一位寻常的老人。 与花月楼的郑大娘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朱嬷嬷看着身前的少女笑意妍妍,漆黑清眸中一派澄澈,并没有诸多的算计与精明,心中不由也是喜欢:“不错,大小姐做得很好。”说到这里,忽然视野中出现两道人影,不由眉头一凝。 只见出现在花门处的两道人影,均是少年男女,已经到了男女大防的年纪,却仍然亲密地牵着手,衣衫发髻都跑得乱了,全然没有一丝规矩讲究。 忽见朱嬷嬷皱眉,江絮也惊讶了一下,忽然心中想到什么,眉头微挑,轻笑着转过头。顿时,视野中跃进两道身影,一位容貌娇艳,身形丰满,是江予彤。另一位,身姿挺拔,容颜俊秀,如一株白杨,是…… 记忆蓦然跳转,翻过一页又一页,停在最深处,充满阴暗与戾气的一页。 被江予彤拉着一路跑进芙蓉院的冯安宜,乍一进门,便看到院子里站着一名年纪相仿的少女。穿着葱绿色的裙子,身姿纤细,腰段柔软。一头及腰青丝,柔顺地披在背后,如一匹绝品乌锦。侧脸白皙,如皎皎白玉,洁白无瑕。 一瞬间,冯安宜仿佛看到了书中仙子跳入凡尘,心跳停了片刻。 这是谁? 恰在这时,少女微微偏头,瞥了过来。这一眼,带着三分温柔,三分灵秀,三分狡黠,还有一分读不懂的幽深。被风微微吹散的几根青丝,遮在她的面上,却挡不住明媚无双的五官。 一刹那,冯安宜有些头晕目眩起来,停顿的心跳,却仿佛疯了一般,扑通扑通跳得急促。 “表哥!”忽然耳边传来一声尖叫,冯安宜顿时拧眉,偏头一看,只见江予彤气怒的脸就在眼前,不知为何有些心虚:“表妹,怎么了?” 江予彤一指江絮,大声道:“你看她干什么?” “表妹,这位小姐是谁?”冯安宜被问得有些尴尬,隐隐不想在美人面前失了风度,便笑着问道。 江予彤顿时怒火三丈:“你问她干什么?她不过是个庶女!看她一眼都脏了我的眼!”说罢,扭头恨恨地瞪了江絮一眼,。 却见江絮已经直起腰,束手朝这边看过来。微风拂乱了一缕青丝,遮在皎洁无瑕的面上,隐隐透出嘴边的一抹微笑。有些冷,有些嘲。 江予彤的心中顿时不舒服起来,撒开冯安宜的手,大步走过去:“臭丫头,敢勾引我表哥?”抡起手,朝江絮的脸上打过去。快要落在江絮的脸上时,眼中闪过一抹狠毒,五指曲成爪,加快速度,势要把江絮的脸抓花! 江子兴和冯氏想叫江絮替她参加选妃,她原本看江絮并不碍眼的,反正不过是一颗棋子罢了!可是,这颗棋子居然敢勾引她的安宜表哥,江予彤忍不了! 不就是一张漂亮的脸吗?长得漂亮的女子多了去,随便挑一个出来也比江絮这个没用的更趁手! 眼看巴掌就要落到江絮的脸上,忽然手腕被一只手抓住。 “表哥,你拦我干什么?”江予彤扭头看向抓住自己的人,睁大眼睛问道。 冯安宜的脸上有些不赞同:“表妹,你做什么?” “这个小贱人敢勾引你,我要抓花她的脸!”江予彤用力挣着,怒目看向江絮,“还愣着干什么?你敢不抓花自己的脸,回头我告诉母亲!” 她生得丰满娇憨,拼命挣动时,一派君子风度的冯安宜,抓得很是辛苦:“姑母也不会同意你这样任性的。” “你说我任性?你才见了她一面,就骂我任性?”江予彤气得眼睛都红了,又委屈又气愤,但是对着冯安宜微带汗迹的俊脸,却是一丝脾气都发不出来。转头看向江絮,恨不得把她活吃了:“小贱人!狐媚子!你以为表哥喜欢你?我表哥就是这样善良,连只虫子都舍不得踩!” 一旁,朱嬷嬷早就事不关己地退到门边,朝这边看过来。 “二小姐说笑了。我是什么身份,敢奢求冯公子的青睐?”江絮微退半步,退出江予彤的指甲范围。 江予彤听罢,冷哼一声,扬起下巴:“算你有眼色!还不快滚?” 江絮微微一笑,然后移开视线,对冯安宜点了点头:“多谢冯公子求情。不敢再打扰两位的闲暇,江絮先行一步。”说罢,后退一步,转身往屋里走去。 对于冯安宜的表情,看也没看。 她当初觉得他是个好人,与他保持了君子之交。 可是茶馆中冯安宜的出现,以及为了赶走她身边的婢女,在她耳边说出的两个字,让江絮每次想起都厌恶得想吐。 厌恶到再也不愿看他一眼。 “江絮?”冯安宜痴痴看着少女窈窕的背影,口里喃喃:“仙姿本自下瑶池,绻结飘摇一醉时。” 江边柳絮随风飘,坠入碧水惹清波的情景,浮现在脑中,一时只觉心湖也坠入了点点柳絮,一圈圈波纹荡漾开来。 旁边,江予彤将他的痴然收入眼底,恨得连连跺脚:“你看她做什么?一个媚上欺下的庶女,空有一副美貌罢了!” 闻言,冯安宜微微一怔,收回视线看向江予彤:“表妹为何如此说?” 冯安宜已经想起来,江府接回来一位庶女,为此还抢了冯府的教养嬷嬷的事。再看朱嬷嬷就站在一旁,哪里还不知江絮是谁? “她?呵!”江予彤的眼中露出浓浓的恶意,“一心要攀附权势,要做皇子妃的呢!” ------题外话------ 推荐一个超级超级超级可爱有趣的文——《重生王爷穿越妃》文/明熙尔尔 不好看不要钱!看不笑你来找我! ☆、026、鬼蜮冒首 第15节 冯安宜听罢,一时怔住。目光不由转动,看向屋里头。恰时江絮走上台阶,迈进门内。莲足轻抬,扫动裙裾,腰肢盈盈一握,曼妙不可言。心内忽而搔动起来,似有小猫轻挠,这世间竟有如此美妙的人儿。 一旁,江予彤见他的目光直直望进门内,等江絮的身影都看不见了,他还舍不得收回视线,气得五官都狰狞起来:“表哥,你不要被她骗了!” 江予彤的眼中闪过阴沉,看向门里边,口吻轻蔑:“你知道她母亲是什么人?” 冯安宜的视线收了回来,看向江予彤,好奇问道:“是什么人?” “花月楼!”江予彤厌恶地道,眉头拧起,仿佛说出这三个字都脏了她的嘴,“有个那样的母亲,她是什么好东西?” 冯安宜睁大眼睛,满脸愕然:“这——” “哼!若非她将那些狐媚手段使到你身上来,我还懒得揭穿她!”看着冯安宜不可置信的神情,江予彤眼中闪过得意,随即跺起脚,拧眉厌恶地道:“表哥千万别被她骗了,她对所有人都是这样!才来府里那天,所有下人都盯着她看,好些个仆人口里都流口水了呢!” 冯安宜听罢,神情愕然,眼中逐渐露出一丝厌恶:“表妹,我们走吧。”转过身,匆匆往外走去,仿佛身后有什么脏东西似的,迫不及待要离开。 “嗯,我还有半篇文章没弄懂呢,我们快走吧。”江予彤上前两步,抱住他的手臂,仰头笑得志满意得。 安宜表哥是她的,谁也夺不走! 想起方才冯安宜盯着江絮目不转睛的样子,眼中又闪过怒气。贱丫头,胆子不小!她要告诉母亲,贱丫头不安分,叫母亲好好教训她! 屋里,梨香端了一杯清茶,来到站在窗边的江絮身后,声音如蚊:“大小姐,喝杯水吧。” 梅香不在,一众小丫头看了方才一幕,此时躲在一旁面面相觑,没有一个过来安慰的。 江絮转过头,看着梨香老实木讷的脸。梨香生得十分普通,五官单拆出来亦无特别之处。除了一头乌鸦鸦的头发,再无出彩之处。低眉顺眼地站在那里,被江絮盯得久了,耳尖渐渐红了。 前世她是那样信任梨香,认为老实的人可靠,不会学别人偷奸耍滑。 而事实呢?捅了她深深一刀,彻底倒向冯氏,害她身死名裂。 “你很好。”江絮忽而一笑,接过茶杯,深深地看了梨香一眼。 梨香顿时手足无措起来,耳尖红了个透,垂着头小声道:“都是奴婢的本分。” 本分?梨香的本分,就是听从冯氏的话! “梨香,你家里都有什么人?”江絮压下心中不解,状若随口问道。 她记得梨香不是家生子,是被家里人卖进来做奴婢的。为此,还吹了一件亲事。 父母是狠心的,有情郎也是薄情的,江絮想不通,梨香跟着她过上那么好的日子,为何还要背叛她? “回大小姐,奴婢卖的死契,往后再没有父母兄弟了。”梨香抓着袖子,低着头小声说道。 江絮淡淡打量着她,掀开杯盖,轻饮一口清茶。忽而眉头微挑,抬起袖子,掩住了口。叹息一声,说道:“我与你一般。我母亲也不在了,我父亲……疼爱的也不是我。” “大小姐不要妄自菲薄,老爷是很疼爱大小姐的。”梨香低着头磕磕碰碰地道。 江絮盯着她波澜不惊的普普通通的脸,眼中渐冷:“你下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梨香福了福身,退下去了。 江絮转手将半盏茶水悉数倒进花盆里。 苏凌清茶,算是茶中的上品,以江絮如今的经历,该是没尝过的。可偏偏,她前世是尝过的,而且是正宗的。苏凌清茶,以清爽怡人,涩味儿极淡盛名。可这盏茶水,偏偏有一丝淡淡的苦味儿。 江絮抬袖,看着上面淡淡的水迹,眼底浮现冷笑。 她是不知梨香为何背叛她。但是显然,梨香不止背叛过她一次。 而她从没有对不住她过。 院子外头,小丫鬟们各自忙碌起来。江絮看着满院子的人影,指尖搭在窗棱上轻叩起来。 小红和小翠,该来了。 傍晚时分,外头响起小丫鬟们叽叽喳喳的声音:“梅香姐姐回来了。” “梅香姐姐,给我带的胭脂呢?” “梅香姐姐,还有我的耳坠儿呢?” 梅香笑着依次分发了,才走进屋里:“大小姐,奴婢回来了。” 府里的大丫鬟,每个月有半日的暇时。梅香今日下午出府,便是采买平日里的用度了。有些不得闲的小丫鬟,便也央着带一些回来。 “东西买了吗?”江絮问道。 梅香左右一望,对江絮点点头:“买好了。” “好。”江絮的眼神闪了闪,一丝冷酷划过:“我改主意了,不下在她的胭脂盒里,药量加倍,喂她吃下去!” 梅香一惊:“大小姐?发生何事了?” 明明之前的计划是,叫梨香的容貌稍损。以府里的体面,是不容许伺候的下人容貌不周正,必然要换下去,挑个齐整的上来。 “今天她端给我一杯茶。茶里头,掺了东西。”江絮淡淡道。 梅香一听,吓了一跳:“什么?大小姐喝了?没有事吧?”说着,着急上前,摸上江絮的额头,又捏起她的胳膊,仔细打量起来。眉头紧紧皱起,担忧之色一览无遗。 江絮心中微暖:“我没事,我既喝出不对,立时就吐了,怎么会咽下去?” 梅香顿时松了口气:“吓死我了,大小姐没事就好。” “你吓成这样倒是为什么?”江絮偏头瞅她。她若是出了事,梅香另找明主就是,反正她们之间的约定都是暗中进行的。 梅香瞪她一眼:“奴婢的身家性命可是绑在大小姐身上了!” 江絮顿时掩着口咯咯笑起来:“那你可得看好我,我笨得很。” “不怪大小姐笨。”梅香沉着脸道,“大小姐是仁厚,不忍损那小蹄子的性命。谁知那小蹄子心思倒是偏了,连我也没瞧出来!” 谁能想到呢?看着那样老实本分的一个人。 “也不必伤她性命。”江絮止了笑,淡淡说道,“叫她不得不出府就是了。” 这世上,最冷酷的手段绝不是要人性命。这是冯氏教给她的。 “对了,大小姐,我来时有人塞给我一块手帕。”梅香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一方叠的整整齐齐的手帕,“那人说了一句‘给江小姐’,就钻进人群不见了。我左看右看,没看出什么玄机来,大小姐瞧瞧?” ------题外话------ 祝大家新春愉快! 咳咳,凡是今天留言祝俺新春愉快,又夸俺写的好的,一律有币币奖励哦! ☆、027、梨香之死 江絮接过帕子,只见这是一块淡绿色的丝帕,右下角绣着一株垂柳,扎根在潺潺河水边,枝头点点柳絮似飞未飞。 “好精致的绣功,搁外头要卖二两银子呢!”梅香凑过头,边看边赞。 江絮捧着帕子的手,微微颤抖起来:“这是,这是……” 这帕子上绣着的景色,江边柳絮,可不就是她的名字,江絮吗? 而这绣功,除了陶氏再没旁人了! “大小姐,这帕子怎么啦?”梅香见帕子抖得厉害,愕然抬头,只见江絮脸上虽然没露出什么异样,然而嘴唇却抿了起来,仔细看去眼眶也微微红了,顿时惊得不知说什么好了。 江絮咬了咬唇,一把攥起帕子。随即想起身边的不是旁人,而是梅香,又慢慢展开,小心翼翼地叠起,珍而重之地收入怀里,才道:“是我一位故人赠我的。” “大小姐的故人为何认得奴婢?”梅香颇纳闷道。 她在街上走着呢,忽然手里就被塞了一团东西,定睛看去,那人却匆匆钻入人群中,连背影都看不清呢,人就不见了。 “如果大小姐认为这东西不碍什么,便收着罢。”梅香不是愚笨的,她之前知道江絮有些聪慧,如今却明白了这位新主子的背后有些什么。这对她不是坏事,也不细究,手指从袖子里夹出一只纸包,阴笑一声:“奴婢这便去‘办事’!” 说罢,转身出去了。 江絮站在窗边,一手扶上窗棱,眼睛微微眯起。 帕子是陶氏绣的,没有第二人选。那么,是谁将帕子递给梅香的呢?将帕子传来的人,又是什么用意呢? “啊!”忽然,外头传来一声尖叫,是从下人房里传来的,“梨香姐姐?你怎么啦?来人啊!救命啊!” 这么快?江絮怔了一下,松开窗棱,往外走去。 才走到门口,便见一个小丫鬟匆匆忙忙地跑过来,吓得脸都白了,哆哆嗦嗦道:“大小姐,不好了,梨香姐姐不知为何忽然七窍流血……” “七窍流血?”江絮愣了一下,她吩咐梅香买的是砒霜,不该是这般症状?才想着,只见下人房门口,梅香的身影闪了一下。目光对上她,微微摇了摇头。 不是梅香下的手?江絮眼神一闪,面上却做出一副吃惊又无措的样子:“什么?怎么回事?” “不知道,梨香姐姐在屋里和柳枝姐姐说话,忽然柳枝姐姐就叫起来了,我们跑进去一瞧,梨香姐姐便……”小丫头哆哆嗦嗦地道,满眼恐惧。 江絮皱了皱眉:“快去夫人院子里请示!”说着,脚下迈出门槛,往梨香出事的房间行去。 梨香是在柳枝的房里出事的,江絮走进去时,梨香正躺在地上,眼睛、鼻子、耳朵、嘴巴里都溢出紫黑色的血,面目十分可怖。一应小丫鬟都不敢碰触,围在四周,一口一个“梨香姐姐”地喊着。 “大小姐来了,都别吵了!”梅香眼尖,拨开一众小丫鬟,来到江絮的跟前。怕江絮没收到她的暗示,又对她使了个眼色。 江絮对她微微点头,示意已经明白了,然后看向站在一旁,脸色煞白的柳枝:“这是怎么回事?” “我怎么知道?”柳枝下巴一扬,大眼一瞪,高声叫道:“她来我屋里跟我说话,说着便这样了,跟我有什么关系?” 攥起的手心里,满是冷汗。 天知道梨香怎么会变成这样?她只是叫梨香在江絮的茶里下药而已,那是一种让人的嗓子肿痛,数日都开不了口说话,就连吃饭喝水都困难的药——谁叫江絮自作聪明,经常在冯氏面前表示对她的“宠爱”? 哪知梨香才进来,没说几句话呢,忽然就七窍流血,吓死她了! “我们也没说跟你有关系,你且莫急。”江絮柔声安抚道。 这番维护的模样,叫一干小丫鬟纷纷诧异地看过来,就连梨香出事的恐惧都淡了三分——大小姐怎么如此偏爱她?明明梨香在她的房里出了事,大小姐连责备一句都没有! 柳枝察觉到众人嫉妒的目光,一时又得意又轻蔑,对江絮的反感之情反而淡了三分。这不过是个傻乎乎的大小姐罢了,对她倒是不错,她不该对江絮下毒的。 眼神一躲,说道:“她过来跟我闲话,说大小姐好伺候,然后忽然便这样了。” 甚至都没来得及说有没有下毒成功,江絮有没有喝那壶加了料的茶。柳枝眼神一闪,眼角掠过江絮的脸上,见江絮没有半分不适,便知那壶茶没有奏效。一时有些不甘,又有些松了口气。 “梨香姐姐,似乎没气了……”这时,一个小丫鬟哆哆嗦嗦地道。 众人纷纷一惊,低头瞧去,只见梨香躺在地上,七窍之中俱流出紫黑色的血迹,此时血迹已经凝固了,粘在梨香白净的脸上,可怖万分。而梨香大睁着的眼睛里,瞳孔已经扩散开来,显然已经死了。 屋里一时安静得没有声音。 “怎么回事?梨香怎么了?”一个娇脆的声音传来,随着一阵利落的脚步声,冯氏身边的大丫鬟珊瑚走了进来。目光落在地上,七窍流血、死不瞑目的梨香身上,脚步蓦地顿住了。 出了人命,这件事最终没有归江絮管,被冯氏接了过去。 第16节 冯氏如何处理的,江絮没有细究,只叫梅香暗中注意了下。两日后,梅香回禀说,此事已了结——梨香吃了相克的食物,中毒而死。因梨香卖的死契,跟家里已没了干系,故此梨香的家里人也没来闹,很简单便了了官司。 就如同一粒石子投入湖面,一圈水波之后,便归于寂静。 入了夜,四下寂静,只余偶尔的烛火噼啪声。 江絮躺在床上,握着颈下的锦袋,睁着眼睛看向上方。 锦袋柔软鼓实,里头已经不仅仅是陶氏的头发,还有陶氏新绣的一方丝帕。盯着帐幔上的花纹,江絮问外面守夜的梅香:“她究竟是如何死的?” ------题外话------ (*^__^*)猜一猜,梨香是肿么死的? ☆、028、采花贼上 梅香根本还未动手,梨香便死了。 冯氏对外的说法是,梨香吃了相克的食物,中毒而死。 在这个节骨眼上——前脚才给江絮端了不明茶水,后脚就七窍流血而死。 鬼才信! 明明前世没有这一出,究竟是哪里不对?江絮想来想去,始终不明白。又想起那日转手将茶水倒了,不由有些遗憾。若是留有少许茶水,兴许能从其中得出线索。 “难道是夫人?”梅香犹疑的声音响起。 梅香也不确定是怎么一回事。 梨香并不是很出色的丫鬟,她若死了,能留下的无非是一个大丫鬟的位置。然而为了一个大丫鬟的位置,并不至于杀人害命。若说结仇,梨香素来是个老实人,也看不出与谁结下死仇。 非要论起来,梨香是芙蓉院的人,或许能栽到江絮的头上,这是梅香唯一能够想到的了。 “冯氏?”江絮微蹙秀眉,口吻带着三分不确定。 以江絮对冯氏的了解,冯氏不会弄这些有的没的膈应人。毕竟是一府主母,眼界和气量都不至于如此。况且,丫鬟也是一条人命,弄不好就是一件大事,冯氏是太师府嫡女出身,不至于连这些也不晓得。 不过,以冯氏的狠毒,倒像会做得出来的。 “奴婢倒是想起一件事。”这时,梅香有些犹豫地道,“将梅香抬出去时,朱嬷嬷似乎站在旁边,奴婢当时看见她的眼神,很有些意味深长,似乎知道梅香的死因。” 江絮听完,猛地坐起身来:“你说朱嬷嬷——” 此时,猛然想起一件事来。这两日朱嬷嬷对她的态度好了许多,先头她只以为是表现出众,惹得朱嬷嬷惜才,故而对她柔和许多。 听了梅香的话,心中模模糊糊连起一条线,莫非朱嬷嬷误会了什么,以为是她对梨香做了什么,才…… “梅香,你觉不觉着,朱嬷嬷这两日对我和蔼许多?”江絮抓着被褥,转头看向帐幔外头。 梅香答道:“是和蔼许多。比起第一日来,简直不像一个人。有时朱嬷嬷看大小姐的眼光,奴婢以为朱嬷嬷在看孙女儿呢。” 看孙女儿?有这样和蔼吗?江絮心中一顿,疑惑不仅没有解开,反倒更加迷惑了。 “兴许朱嬷嬷知道什么?”梅香说道,“她老人家是宫里头出来的嬷嬷,本事不是一般人比得的,这样的事情见过也不知有多少。等到明早上,大小姐问她一问,兴许能知道些什么。” 江絮想了想,点头说道:“你说得有道理。那我明天便去请教一番。”说罢,向后躺回床上,闭上眼睛睡下。 屋顶上方,一只瓦片悄然盖上,发出细微的“喀”的声响。一团黑影站起,沿着屋脊,猫腰向前行。行至间断处,纵身跃起,身形矫捷迅疾,很快行远了。 江絮蓦地睁开眼睛,凝神听了片刻,掀开被子,起身下床。 “大小姐,怎么下来了?”外头守夜的梅香诧异坐起。 江絮向外走去:“我要看看,究竟是什么猫儿,每晚在屋顶上调皮?” 几乎每天晚上睡下后,都会听见屋顶上的瓦片轻响。 兴许是重生一回的缘故,江絮的五感变得异常敏锐,不仅茶水中的异样能品尝到,就连细微的声音也听得清楚,故此一丝一毫的风吹草动都能将她惊醒。 “奴婢方才仿佛也听到一声。”梅香听罢,披了衣裳,跟着走出来。 来到屋外,下了台阶,仰头往屋脊上看去。只见一片空空,哪有猫儿的影子? “跑得倒是快。”梅香撇了撇嘴。 这时,一抹润白的光芒一闪,江絮忽而抬手:“那是什么?” 只见一块莹白玉润的鸡卵大小的事物,顺着瓦片,一节一节掉落,发出细微的“咔哒、咔哒”的声响。很快,落到最下面的一截瓦片,停顿片刻,骤然坠落,在夜色中划过一道莹白的光。 “是玉佩!”说时迟,那时快,江絮瞳孔一缩,上前一步,伸手接住落下的玉佩。 羊脂玉的料子,触手温润,是极好的质地。被深色的线打成精巧的梅花络子,玉不是凡玉,线不是凡线,络子的手法也不是常见的手法,非富贵人家不能有! 而且,看着样式,是富家公子的饰物。 梅香被江絮的利落手法惊得呆了一下,随即走过来,看着江絮手里的玉佩,张大嘴巴:“这——难道是采花贼?” “胡说什么?什么采花贼?”江絮没好气地瞪她一眼。 梅香指着玉佩道:“猫儿绝不会留下这东西,一准是采花贼留下的!” 好好的男子,怎么会每天晚上踩屋顶,还留下了东西?梅香的联想力一下子开动起来,指着玉佩,睁大眼睛,却哪有半分害怕,全都是狐疑与好奇。 “呸!”江絮没好气地啐她一口,四下一望,将玉佩攥在手心里,迈步往屋里走去,“什么也没发生,你不要多想。” 梅香跟着进去,口里道:“大小姐,留着这祸根做什么?远远丢了才好呢,谁知道这东西是什么来历?被人发现咱们院子里有外男的东西,到时才没好呢!” “也有道理。”江絮忽然停下步子,转过身来,冲梅香一笑。 这一笑,直是叫梅香后背一寒:“大小姐,你要做什么?” 并不明亮的室内,昏黄灯光打在江絮的脸上,明媚精致的五官,在灯光下更加美得惊人。她微微笑着,漆黑眸中闪动着熠熠的光泽,仿佛暗处的小恶魔。 第二日一早,江絮带着梅香去寻朱嬷嬷。 朱嬷嬷负责教授江絮礼仪规矩,本来准备了十日的工夫,可是江絮学得快,才过一半时间便悉数教完了。朱嬷嬷又不想回太师府,便索性在芙蓉院住下来,平日里江絮就自己练习,不懂了可以到她房里问询。 “嬷嬷早。”梅香打开帘子,江絮走了进去,对朱嬷嬷一笑。 朱嬷嬷的脸上不见明显的笑容,眼中却带了两分暖意:“大小姐来了?这才一大早,便来老奴这里,所为何事?” “无事就不能来看看嬷嬷了吗?”江絮笑道。 朱嬷嬷听罢,眼中暖意又多一分。张口才要说话,余光瞥见梅香腰间的玉佩,神情蓦地变了,上前一步,厉声说道:“这玉佩不是你该戴的!” ------题外话------ 小絮可不是好糊弄哒~(≧▽≦)/~ ☆、029、采花贼下 主仆二人相视一眼。 随即,梅香收回视线,低头托起腰间挂着的玉佩,口里惊讶道:“嬷嬷,这玉佩怎么啦?” 朱嬷嬷不答话,沉着一张脸,将手一伸,也看不清她如何做的,只见白光一晃,玉佩便从梅香的腰间解了下来。 “请大小姐收好它。”朱嬷嬷握着玉佩,径直递到江絮面前,神情十分严厉。 江絮看着朱嬷嬷的神情,不由一怔。印象中朱嬷嬷从没对她如此严厉过,前世学不好规矩,一遍遍挨戒尺时,朱嬷嬷的神情也没有如此严厉。 倒似她做了极大的错事一般。 “嬷嬷,这玉佩……”江絮迟疑了一下。 朱嬷嬷伸着手,却不见江絮来接,不仅不恼,神情反而缓和一分:“你是个好孩子,不接是守规矩的。说来这事是他不对,名分未定,如何能私相授受?” 江絮心中一动,抬起头来,试探问道:“嬷嬷,他是……什么人?” “他竟连身份也没告诉你么?”朱嬷嬷闻言,脸上露出愕然的表情,低头看了看玉佩,一时啼笑皆非:“这孩子,真是胡闹!” 江絮与梅香对视一眼,均是瞪起眼珠子。梅香的眼中甚至有些凶意,仿佛恨不得扒开朱嬷嬷的脑子,翻捡出答案似的,被江絮一把按住了。 “嬷嬷,这玉佩啊,还是您收着吧。我们小姐可是守规矩的,被人瞧见屋里有男子的东西,我们小姐成什么人了?”梅香上前一步,挤在江絮身前,看着朱嬷嬷说道。 她长得小巧玲珑,比江絮和朱嬷嬷都矮半头,此时仰着脸,一脸坚定不移,气势丝毫不输。 “你这丫头,倒是衷心。”朱嬷嬷瞧了梅香一眼,“可惜不够精明。” 也不多言,兀自将手里的玉佩向前递了递:“大小姐收着吧。这东西既然给了你,便好生收着就是。即便给人瞧见了,也没人敢有半分碎嘴。” 江絮听得愈发云里雾里,这玉佩的主人究竟是什么人?可惜,朱嬷嬷虽是知道的,却不肯讲。 “不瞒嬷嬷,这并不是谁给我的,而是我捡来的。”江絮后退一步,并不接玉佩,而是将如何捡到这玉佩的经过道了出来。末了,微带歉然地道:“既然嬷嬷知道这是何人所失,便还与那人罢。” 朱嬷嬷握着玉佩,听了江絮的一番话,脸上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还带着一丝淡淡的怅惘。眼睛虽然看着江絮,焦点却不在江絮脸上,仿佛透过她在看别的什么人。 片刻后,朱嬷嬷眼中一闪,收起玉佩:“你倒是实诚,也足够谨慎,并不因这玉佩有可能带来的好处而心生贪婪。很好,我没有白教你。” 她是知道这玉佩的主人的身份的,也知道如果江絮用心设计一番,便能通过这玉佩得到什么样的好处。 当然,玉佩的主人并不是好惹的,若换了旁人捡了玉佩,是半分好处都得不了的,引来的绝对是任何人都悔不当初的灾难。 “多谢嬷嬷不计较。”江絮垂眼一笑,抬起头又问道:“嬷嬷,可否赐教,梨香为何而死?” 这才是她今天来的主要目的。 叫梨香佩戴玉佩,不过是想着,那人失了玉佩,兴许会回来寻找。看到梅香身上戴着,定要现身索要。届时,还或不还,如何还,便是另一番计较了。 只不过,听朱嬷嬷的意思,仿佛认得那人,而且话里话外多有回护。江絮早就想跟朱嬷嬷交好,索性给了朱嬷嬷,还能落个好。 谁知,朱嬷嬷听罢,却是明显愣了一下。随即后退一步,将江絮上上下下打量起来。眼神透着不敢置信,仿佛要将江絮剥光了瞧个分明。 “嬷嬷为何如此看我?”江絮被她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 朱嬷嬷奇道:“他一心为你,连梨香那小蹄子的小心眼都容忍不了,你不知道他的身份便罢了,竟连这一切都不晓得?” 江絮懵了:“嬷嬷……”低头看向朱嬷嬷手里的玉佩,想着朱嬷嬷方才的话,不可置信地道:“梨香是因我而死?玉佩的主人知道她对我不利,所以才……”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她不记得自己施恩给什么人过,也不记得自己有什么了不得的朋友? “姑娘再这样可就没意思了。”朱嬷嬷皱了皱眉,有些生气了,连大小姐也不叫了,“他那样的身份,难不成会平白无故跑到尚书府里来,弄死小丫鬟不成?” 江絮张口想道,她实在不知。忽然脑中清明一现,陡然记起一个人来。 花月楼,易妈妈屋里,屏风后面的男子! 前世今生,唯一的不同,就是他! 第17节 一时间,男子低低的缠绵的吟叫声,又在耳边响起,一下子闹得江絮面红耳赤起来。 “我不知道他是谁!”江絮心中一阵羞恼,一把推开朱嬷嬷,扭头就走。 那个登徒子,让她做那样的事,还每天晚上趴她屋顶上偷看,是什么正经人不成?一时将关节都想通了,明媚双眸燃起怒火,亮得惊人。 “小姐?”梅香愣了,赶忙追了上去。 留在后面的朱嬷嬷,想起江絮乍然霞飞双颊,明媚娇羞的模样,抿唇笑了。 “你有后了。”记起故人昔日容颜,朱嬷嬷的眼中浮现泪光,低头揩去湿意,再瞧手里的羊脂玉佩,又低低笑起来:“胡闹,真是胡闹。” 却说江絮气冲冲地离开朱嬷嬷的屋子,身后跟着不明所以的梅香,一路疾行,惹得院子里的下人纷纷看过来。 “大小姐这是怎么了?在谁那里受了气的模样?”一人小声问道。 “仿佛是在朱嬷嬷那里受了气?”一人猜测道。 “朱嬷嬷可是夫人请来的呢。”意味深长的声音。 梅香听见了,顿住脚步,扭头横眉斥道:“一个个都没事做了吗?谁再嚼舌根子就剪了他的舌头!”她是院子里的大丫鬟,也是眼下唯一的大丫鬟,谁不听话,挨嘴巴子都是轻的。 话音落下,院子里顿时清净下来。 梅香转过头,提着裙子,小跑进屋里:“大小姐,您怎么突然回来了?是想起谁来了吗?是不是塞手帕给您的那位?” 江絮走到内室,才坐到床上,拿被褥撒气。闻言,动作一顿。 “你刚才说什么?”江絮抬头看向梅香。 梅香将方才的话又说一遍,然后小心翼翼凑过来问道:“大小姐,怎么啦?” 江絮没答话,眼神一时有些飘忽。 她一直想不通为何会收到陶氏给她绣的手帕。 如果,当真是那个人,倒是说得通了。 ------题外话------ 求收藏啦~(≧▽≦)/~ ☆、030、恶仆反叛 江絮没有琢磨太久,便被打断了。 “夫人请大小姐过去一趟。”外头走进来一个小丫鬟,进屋福了福身说道。 江絮微微挑眉,有些诧异。平白无故的,冯氏叫她过去做什么? 站起身,说道:“柳枝呢?” 芙蓉院的下人都知道,柳枝是江絮最宠爱的丫鬟,干什么都要带在身边。因此,不等江絮叫,便有人喊柳枝去了。 不多时,柳枝走进来:“大小姐,奴婢在。” 眼底乌青一片,不复往日的水灵。却是自从梨香死后,便开始夜夜噩梦,梦见梨香一脸乌血,站在床前向她索命。 除此之外,因着梨香是死在她屋里的,又招了不少闲话。虽然碍于孙嬷嬷的面子,无人敢在她面前碎嘴,但她又不傻,如何察觉不出来? 又有江絮的“宠爱”在前,不少人都暗暗说她是江絮的一条狗,背叛了冯氏。柳枝气得暗地里撕碎几条手帕,嘴角都生了火泡。 “咱们走吧。”江絮装作看不见柳枝的异常,亲昵地牵了她的手往外走。 柳枝一点儿也不想跟这个“傻乎乎”的大小姐亲近,甩了一路,只是挣不开。 到了正院,江絮才撒开柳枝的手,进屋向冯氏行礼:“夫人好。不知夫人唤絮儿前来,有何吩咐?” 冯氏掀起眼皮,看着前方站着的纤细少女,想起孙嬷嬷说的那些话。 “夫人,老奴被猪油蒙了心,做出这些欺瞒之事。请夫人责罚老奴一人,不要迁怒柳枝,她什么都不知道。请夫人开恩,不要叫她做大小姐身边的大丫鬟啊!” “柳枝是个没心眼子的,又莽撞粗心,大小姐‘宠着’柳枝,定是要柳枝做另一个大丫鬟啊!从一开始,她就想要柳枝做大丫鬟,大小姐不安好心啊!” “大小姐是个心思深沉的,柳枝做了她身边的大丫鬟,绝无活路啊!” 真是有意思,陶氏那个绣花枕头,竟生出个瓷心儿枕头。 “这几日你忙着学规矩,我怕耽搁你的进度,一直没来得及找你说话。”冯氏温声一笑,“来府里也有几日了,絮儿可还适应?” 江絮低声感激道:“多谢夫人关心,絮儿过得很好。” “哦?”冯氏微笑着道,“那就好。本来我以为梨香的死,多少会吓到你几分,没想到你比我想的有出息。” 什么意思?江絮心念微转,低声说道:“这些年来,在我眼前死去的人不知凡几,我早已不觉得可怖了。” 花月楼是什么地界?最是藏污纳垢的地方。哪年不死几个姑娘?有病死的,有吊死的,有跳楼死的,有割腕死的,什么样的没有? 死在她面前的丫鬟,也不是一个两个了。其中一个,便是前世回府不久,冯氏在她面前活活杖毙的。如花似玉的姑娘,生生被打成一滩肉泥,江絮足足吐了三日。对比起来,梨香死得快,连罪也没受几分,很是幸运了。 “我就说你是个有出息的。”冯氏一笑,“换了彤儿,不知要吓成什么样子?” 江絮低着头,嘴角轻勾。吓成什么样子?用不多久,冯氏就知道江予彤会吓成什么样了。 “我听孙嬷嬷说,你知道李玉荣和乔氏的下落?”冯氏话音一转,“孙嬷嬷年纪大了,也没几样心事,唯独这一件是她记挂的。你既然知道,为何不告诉她?” 淡淡的声音,却犹如重锤击下,江絮心中一跳,抬起头来。只见冯氏的眼中,一片冷酷漠然,真正是铁石心肠的人才有的。 “絮儿不知夫人在说什么。”江絮低下头道。 一声轻笑,冯氏说道:“孙嬷嬷都告诉我了。” 室内一片静寂。 江絮轻轻掐住手心,冯氏说的是真的?孙嬷嬷都坦白了?可是,孙嬷嬷不怕冯氏秋后算账么? “还有振哥儿的事,你是如何知道的?”冯氏的声音又传来。 江絮皱了皱眉,垂眼说道:“絮儿真的不知道夫人在说什么。” 她要确定,冯氏是真的知道了,还是在诈她? “大小姐还装傻?”这时,站在冯氏身后的珊瑚开口了,“孙嬷嬷早上来时,跪在夫人脚下,把一切都说了!” 江絮闻言,心中立时一定,抬起头来:“絮儿不知夫人知道了什么,又为何认为我也知道。可是,絮儿当真听不懂夫人的意思。” 孙嬷嬷自己都是一知半解,如何能对冯氏坦白一切?冯氏想诈她,做梦。 “大小姐回府的时日尚浅,有些事情大概你不知道。”冯氏淡淡开口,“这府里头,只要我想知道,就没有撬不开的嘴。” 江絮垂着头,心念转动。冯氏既然问了,得不到答案必不肯放过她的。反正她也没指望孙嬷嬷能保密多久,倒不如…… “回夫人的话,前面孙嬷嬷说的,絮儿实在不知。”江絮低头说道,“至于振哥儿,絮儿倒是知道一些,但是老爷叮嘱过了,不叫絮儿对旁人提起。” 上头一时没有出声。 过了一会儿,珊瑚的声音响起来:“恐怕还有一件事是大小姐不知道的,咱们老爷向来敬重夫人,从没有什么是瞒着夫人的。” “那就好。”江絮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抬起头笑道:“既然如此,夫人问老爷就是,絮儿告退。明日就要给各府送帖子了,絮儿去准备了。” 说罢,行了一礼,转身退下。 冯氏和珊瑚的脸色精彩万分。 “真是个不知好歹的!”珊瑚咬牙说道,“竟敢对夫人无礼,都是夫人对她太仁慈了!” 冯氏眯着眼睛,忽然一笑:“有意思。” 先头以为是个软弱的,竟不想都是故意示弱。 规矩学得又快又好,人也精明有手段。 花月楼可真是调教人的好地方。 “夫人,孙嬷嬷那边……”见冯氏久久不语,珊瑚小声提醒道。 “她既然提了,又挨了板子,那件事便揭过了。”冯氏端了杯茶,啜了一口,“芙蓉院另一位大丫鬟的人选,空着就是。” 江絮回到芙蓉院,先到了孙嬷嬷的屋里头,只见屋里空空如也。冷笑一声,放下帘子,转过头来看向柳枝。 ------题外话------ 昨天去乡下走亲戚,有点晕车,回来就睡了,今早才爬起来写的,啊呜…… ☆、031、当头一棒 “我们去看看孙嬷嬷?”江絮扭过头,看向柳枝笑道。 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带着两分说不出的意味,柳枝本能地拧起眉头:“我外婆不在里面吗?” 江絮不答,闪开身子,示意她自己去瞧。 柳枝上前两步打开门帘,但见里头空空如也,床铺收拾整齐,桌椅摆放归整,偏没有人居住的痕迹。 “我外婆呢?”柳枝愕然回身。 江絮一笑:“我才问你呢?” “你把我外婆怎么样了?”柳枝眼睛一瞪,声音猛地拔高起来。 江絮挑了挑眉:“你怎么会以为是我把孙嬷嬷如何了?” “你……”她是芙蓉院的大小姐,不是她还能是谁?话到嘴边,转念一想,这府里头还有比江絮地位更低的吗?说是江絮把孙嬷嬷如何了,柳枝自己都不信。 “见我外婆了吗?”眼角瞥见一个小丫鬟走过,柳枝走过去拽住了。 小丫鬟答道:“回柳枝姐姐,孙嬷嬷回家了。” “回家了?”柳枝愕然,揪着小丫鬟来到孙嬷嬷的屋子门口,指着里面道:“里头的东西呢?怎么都不见了?” 小丫鬟惧于柳枝的厉害,缩着膀子答道:“都拉走了。听说孙嬷嬷被打了板子,以后不在芙蓉院伺候了。” “你说什么?!”柳枝拔高声音,瞪眼叫道,“我外婆怎么会被打板子?” 孙嬷嬷可是冯氏面前得力的老人了,怎么会被打板子?打孙嬷嬷板子,就是打冯氏的脸,谁敢?! “听说是夫人打的。”小丫鬟被拽疼了,苦着脸道:“柳枝姐姐若不信,便去前头瞧,孙嬷嬷还没走远呢。” 柳枝一听,撒开小丫鬟的胳膊,拔腿就往院外跑。 第18节 江絮挑了挑眉,抬脚跟在后头。 角门处,一辆青布马车停在外头,徐管事指挥着小厮往里头搬东西,一名与孙嬷嬷有五分相像的妇人搀着孙嬷嬷站在旁边。 “外婆!”一个清脆叫声传来,紧接着柳枝跑了过来,站在孙嬷嬷与徐管事家的身前,瞪大眼睛说道:“发生什么事?外婆为什么……唔唔!” 徐管事家的一把捂住她的嘴,低声道:“你少说些吧!如果不是为了你,你外婆也不会挨了这些!” “娘!”柳枝扒开徐管事家的的手,瞪着眼睛道:“怎么是为了我?跟我有什么关系?” 徐管事家的冷哼一声道:“谁叫你跟那位大小姐走得近?梨香没了,大丫鬟的位子空出来一个,眼见着就要提拔你了!你外婆为了不让你当大丫鬟,才挨了打!” “不是我要跟她走得近!那位大小姐脑子是傻的,不知道怎么喜欢我!”柳枝跺脚道,“而且,当大丫鬟怎么了?外婆为何不准?” “哼,你就是个傻子!”徐管事家的摁了柳枝的脑门一下,“那位大小姐可不是傻子,也就是你觉得她傻!就连夫人,都……跟在她身边,可没活路,你就老老实实在府里当差吧!” 身为冯氏身边的亲近人,孙嬷嬷对冯氏的打算,多少有几分明白。徐管事家的是孙嬷嬷的女儿,自然也明白几分——江絮自己都没好下场,做了她的大丫鬟,从此跟她荣辱与共,能有什么好下场? 让柳枝做江絮的大丫鬟,徐管事家的是舍不得的。 柳枝不知这些,还想说什么,忽然被徐管事家的一把拉到身后:“大小姐。” 前方,江絮慢慢走过来,在几人身前站定了,看向孙嬷嬷说道:“我听说孙嬷嬷要走,特来送行。” 孙嬷嬷沉着一张脸:“老奴身子不适,不能给大小姐行礼,还请大小姐见谅。” 闻言,柳枝偏过头,只见孙嬷嬷是被徐管事家的搀住的,身子站得并不直,才想起都是因为江絮,顿时一脸怒气,走上前来叫道:“你来干什么?害得我外婆还不够吗?” “柳枝,住口!”徐管事家的立时喝道。将柳枝按回身后,才看向江絮说道:“请大小姐恕罪。” “没关系。”江絮点了点头,看向徐管事家的说道:“我有两句话要对孙嬷嬷讲,还请这位娘子行个方便。” 徐管事家的不动,一脸谨慎地道:“不知大小姐要说什么?我娘才挨了板子,没人扶站不住的。” “我只说两句话,误不了事的。”江絮微微一笑,“还是说,身为江府的大小姐,我连这点权力都没有?” 徐管事家的神色一凝,立刻道:“不敢。” “你去看看东西都收拾好了没有。”这时,孙嬷嬷偏头对徐管事家的道。 徐管事家的看了江絮一眼,行了一礼,退下了。 “大小姐要对老奴说什么?”孙嬷嬷板着脸道,很有两分朱嬷嬷的神韵。 江絮的脸上仍然挂着两分笑意:“我从没想过让柳枝做我的大丫鬟。令孙嬷嬷误会了,真是不好意思。” “你说什么?”孙嬷嬷愣了一下。 “不知孙嬷嬷对夫人说了什么呢?”江絮道,“夫人可是问了我好些问题呢。” “老奴只是做了一个下人的本分。”孙嬷嬷绷着脸说道。 江絮轻笑一声:“我本来是没打算叫柳枝做我的大丫鬟。不过,梨香空出来的位子,空太久了也不好呢。” “夫人答应我了!”孙嬷嬷心中咯噔一下,想起江絮做的那些事,身子不禁绷紧了。顿时,臀上一阵剧痛,孙嬷嬷定了定神,说道:“芙蓉院的大丫鬟人选,夫人另有安排。” 江絮勾起唇角:“只怕嬷嬷忘了,这府里到底姓江呢。”话音落下,只见孙嬷嬷脸上微变,又道:“嬷嬷这一走,不知何时回来呢?夫人还记不记得嬷嬷?” 孙嬷嬷的脸色顿时更加难看起来。 “一个背主的奴才,我想任何一个精明的主子,都不会再重用。”江絮看着孙嬷嬷愈发难看的脸,轻声说道:“何况夫人是那么精明?” “大小姐何必落井下石?”孙嬷嬷气得浑身发抖,牵动臀上的伤势,痛得脸色都发白了。 江絮轻轻一笑:“那么,嬷嬷到底都对夫人说了什么呢?”上前半步,“芙蓉院的大丫鬟的位子落到谁头上,可都看嬷嬷的了。” ------题外话------ 不好意思,更新晚了,亲戚直到今天才走完,也是醉了/(ㄒoㄒ)/~ ☆、032、真正目标 “只有这些吗?”江絮轻声对孙嬷嬷道。 孙嬷嬷一脸不快,眼中带着丝丝恼恨:“只有这些!” 她就只对冯氏说了江絮拿李玉荣和乔氏的下落引诱她的事。配合江絮装神弄鬼,用振哥儿来糊弄江子兴的事,打死她也不敢开口。 江絮微微一笑,轻轻颔首道:“多谢嬷嬷口下留情。我会记着嬷嬷的情谊,好好回报嬷嬷的。” 果然不出她所料,孙嬷嬷不敢对冯氏坦白一切。 振哥儿的话,是冯氏诈她。 诈也没用。这只饵,还不到收线的时候。 “大小姐的话可说完了?”徐管事家的走过来扶住孙嬷嬷,眼神往四下一瞥,“我娘身子不适,不能久站。” 这里虽不是人来人往,到底也有人来来去去,给人看见了不好。 江絮后退半步,眨了眨眼:“祝愿孙嬷嬷早日养好身体,江府可缺不了您这样的能干人呢。” “多谢大小姐关心。”孙嬷嬷的嘴唇动了动,挤出这几个字来,再也不想看见江絮的脸,扭头在徐管事家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江絮眼神一转,看向柳枝:“跟我回去吧?” 孙嬷嬷走了,柳枝还是芙蓉院的丫鬟呢。 看见江絮微笑的模样,柳枝气不打一处来,被徐管事家的一把按住:“不可对大小姐无礼。”抬起头,谨慎地看向江絮道:“柳枝是个直性子,有时说话不过脑子,还请大小姐多多包涵。” “我最喜欢直性子的人,怎么会怪罪呢?”江絮一脸喜欢,抬手对柳枝招了招,“快来吧,该回去了。” 这副模样,落在徐管事家的眼里,怎么瞧怎么别扭。 偏柳枝到底还在芙蓉院里当差,她虽然不舍得,也不得不松开手:“柳枝,好好服侍大小姐,不可耍脾气,明白了吗?”一边说着,一边用眼神示意。 柳枝一肚子气,哪里听得进去?狠狠瞪着江絮。 江絮掩口笑:“柳枝真是可爱。” 吃过晚饭,江絮当着江子兴的面,对冯氏说道:“夫人,梨香走了有几日了,我院子里还空着一个大丫鬟的位子。” 江子兴不管内宅的事情,闻言只是挑了挑眉,听冯氏料理。 经过孙嬷嬷的事,冯氏已经万分清楚,接回来的这个丫头不是好摆弄的。面上也不露异样,只是笑着道:“絮儿有何想法?” 江絮也笑:“回夫人,絮儿喜欢柳枝,先头因着她经验不足,只叫她做了二等丫鬟,实在委屈她了。如今梨香走得蹊跷,想来也是天意,要给柳枝腾位子。不若,直接让柳枝做了大丫鬟罢?” “既然絮儿如此喜欢,不如就提拔了。”江子兴是无可无不可。因有事要与冯氏讲,便不愿多与江絮纠缠,索性应道。 冯氏却是答应了孙嬷嬷的,不会让柳枝做江絮的大丫鬟:“老爷,咱们絮儿才回府,虽然朱嬷嬷说她规矩学得不错,到底还是稚嫩了些。这大丫鬟,如何能轻易给人做呢?柳枝毛毛躁躁的,可不合适。” 被驳了面子,江子兴垂下眼睛说道:“夫人有何安排?” “絮儿年轻,只以为随了她的意就是好的。但人总要长大的,日后絮儿就会明白,身边有一个老成持重的大丫鬟是多么好的事。”冯氏一脸慈爱模样,“这样吧,一时也挑不出极出彩的,便把我身边的珍珠给了絮儿吧。” 江子兴一听,偏头望了冯氏身后一眼。只见一名长得水灵灵的丫鬟站在那里,正低眉顺眼给冯氏捶肩膀,正是与珊瑚同年的珍珠。眉眼如画,肌肤白里透红,朱唇一点,身材丰腴,纤合有度,真正是个美人儿。 江子兴的眼神一闪,随即收回视线,掩饰一般低头端茶:“夫人安排就是。” 站在下首的江絮,眼神亦是微微一闪,一抹几不可查的笑容爬上嘴角:“既如此,絮儿便谢过夫人。” 只有冯氏身后的珍珠,捶肩膀的动作一顿,抬起眼来,如出谷黄莺般的声音低声说道:“奴婢舍不得夫人。” “等芙蓉院的事务都调教好了,你再回来就是,就权当是帮一帮夫人我了。”冯氏笑着转头,拍了拍珍珠的手背。 珍珠咬了朱唇,慢步从椅子后面走到前面来,跪在地上给冯氏磕了个头:“是,奴婢谨从夫人的吩咐。” 大丫鬟都是主子的心腹,今日空了出来,冯氏难道会给她留着不成?但凡不蠢的人都知道,这一调开,便再也回不来了。 站在冯氏身后的珊瑚,描得细长的眉毛挑了挑,眼中涌上得意。 “好了,你带着珍珠回去吧,我与夫人有要事相商。”江子兴等不及地对江絮挥了挥手。 江絮便行礼告退:“絮儿告退。” “杏儿还伤着,没个把月养不好。我瞧你院子里的丫鬟也不凑数,不若这般,过几日请牙婆来,给你挑两个正当用的。”冯氏一脸慈爱地道。 江絮立刻满眼感激:“多谢夫人关爱。” 只等冯氏笑着挥手,才带上珍珠,往芙蓉院行去。 一路上,江絮沉默,珍珠也沉默。 江絮沉默,是为了表示没有达成心愿,让柳枝做大丫鬟的失望。 珍珠沉默,却有些意味深长了。 到了芙蓉院,江絮叫过梅香,将事情交代一番,便进屋了。梅香如今是她的心腹,又会度人心意,立刻上前好生招待珍珠。至于向一干小丫鬟介绍,却是大不必——珍珠从前的冯氏身边的大丫鬟,谁人不知? 在梅香的讨好与恭维下,珍珠渐渐露出笑容来。 “珍珠姐姐请放心,大小姐虽然不好伺候,但一切有奴婢和柳枝挡着,万不会让姐姐难过的。”梅香凑近珍珠耳边,小声说道。 珍珠也不是傻的,闻言便露出感动的样子:“有你这么说,我心里好受多了。” “珍珠姐姐乍然易地,定然不适应,这几日仍由我给大小姐守夜就好了,珍珠姐姐尽管下去休息吧。”梅香一脸奉承地道。 珍珠听了,心里很是受用,起身说道:“那我便打理铺盖去了,还望梅香妹妹替我在大小姐那里多多支应一些。” 又说了几句场面话,便拧着细腰丰臀,往原来梨香的屋子里去了。 “这般做派,难怪会被夫人撵出来了。”梅香盯着珍珠的背影姿态,嗤笑一声,一溜烟儿钻进江絮的屋子里,说起悄悄话来。 ------题外话------ 感谢oy、lover的9朵鲜花,么么么~ 感谢女王的小太阳的9朵鲜花,亲亲亲~ 大家情人节快乐哟(*^__^*)~ == 给基友的文文打个广告: 《谋妻有道之债妃难逃》文/弄棠,一对一,女强、腹黑、强宠,一个腹黑王爷算计小白花的爱情故事,欢迎姑娘们踊跃跳坑 ☆、033、御史千金 第19节 “小姐,你搞回来这么个东西,是要做什么?”梅香将软榻搬到江絮的床边,趴在上头,一边咬着头发,一边好奇问道。 珍珠那般模样,一看便不是安分的。搁在冯氏身边,还能收敛一些。放到外头来,可真是要招摇起来了。 红杏一般,枝头都招摇到墙外去。 “你猜猜看?”江絮枕着手,嘴角噙着笑。 梅香瘪嘴:“大小姐忒欺负人。奴婢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哪里猜得到?” “那我问你,珍珠有什么长处?” 能够在冯氏身边做大丫鬟,本事可不是等闲人有的。否则,就冲她这副娇媚模样,冯氏也不能留她。 梅香不假思索地道:“她的手指娇软,最会推拿捶捏,夫人让她伺候得很舒坦。而且夫人时常头痛,都是她给揉捏的。” “珍珠今年十八岁了吧?快要放出去了。”江絮轻声说道,“若是放出去了,夫人哪里再寻这么个妙人儿?” 梅香愣了一下,有些不解:“便是要留在府里头,配个小厮也就是了,老爷身边的长安、长平就很体面。这与放到咱们院子里,有什么干系?” “你觉得她想配个小厮吗?”江絮收回手,翻了个身,一手托腮看向外面。 梅香愣住了,张了张口,好一会儿才喃喃道:“又是个糊涂人。” 对有些人而言,做个姨娘,便意味着只要伺候老爷就够了。日后生了儿子,便能直起腰杆来,与正房分庭抗礼。可是,做个管家娘子,要伺候的却是一家子。 “我娘曾经跟我说,宁为穷人妻,不为富人妾。”江絮松了手,平躺在床上,看向上方五福纹样的帐顶。 做了妾侍,便意味着别人吃饭她看着,别人坐着她站着,此生再不能穿正红,子女永远矮一头。 所以,前世她选了燕王,最难走的一条路。 梅香聪明地没有多问,只是暗暗提点:“大小姐还要多多讨好老爷才是。” 唯有讨好江子兴,才有可能捞一桩好亲事,平顺喜乐地度过后半生。否则,以冯氏的心性,如何肯对一个庶女好?不想着法儿糟践江絮,就是积德行善了。 江絮笑了笑:“你是不是觉得,我一个庶女,只有这条路走?” 梅香挠了挠头,说道:“都是这样的,不止是大小姐,也不只是咱们府里,不论平头百姓还是显贵人家,倘若不得老爷夫人的喜爱,前路都是一样的。” “何况,我娘还是那样的身份?”江絮反问,不等梅香回答,轻笑一声:“从前我也以为我娘是说不出口的身份。后来明白,并不是。” 梅香发出惊愕的声音:“啊?” “我知道你们都以为我娘是那种身份,早在我来之前,府里便传遍了,一个个都打量我不知道呢?”江絮说着,记起冯氏的那些安排,心中浮起怒意,不禁冷笑一声。 梅香听罢,立时急了,坐起身道:“大小姐,奴婢从来没有那样想过!” “我没有生你的气。”江絮淡淡说道,垂在身侧的手指渐渐蜷起,目光变得幽深:“这些话是从谁嘴里传出来的,我一清二楚,怪不到你头上。” 梅香顿时松了口气,才要张口,只听帐子里又传来一声:“总有一日,这些人都要自打嘴巴!” 仿佛带着冰寒料峭,抽芽的枝头都裹了冰霜,梅香一时怔怔,涌到嗓子眼的话,不觉悄然散了。 “珍珠要做什么,你不要插手。若有必要,推她一把。”江絮说道,口吻带有一丝讥讽:“夫人想借我的手除掉珍珠,却是打算错了。” 珍珠是要做姨娘的人,冯氏打量着将珍珠安排到芙蓉院,江子兴顾忌着面子便不好下手,而江絮也是聪明人,不肯遭这种耻。 可惜,她打算错了。 闻言,梅香一时呆了:“可是,大小姐,您的脸面……” 做父亲的,把手伸到女儿身边来,一家子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江絮讥笑一声:“脸面?值几文钱?” 江府大小姐的名头,全然就是个虚名儿。江絮从没指望用这个谋夺什么好处,只要能打冯氏的脸,能叫冯氏和江子兴狗咬狗,便是把脸面剁碎了喂狗吃,又碍什么? “把振哥儿的事告诉珍珠。她是聪明人,知道怎么利用。”江絮勾唇说道。 梅香怔了怔,压下满腹疑窦,点头道:“是。” 大小姐不是傻子,甚至比她聪明。譬如对柳枝的“宠爱”,梅香一直搞不懂,如今明白过来,却是心折不已。 跟在江絮身边日久,梅香愈发心折。这个主子,值得效忠。 翌日。 一早起来,收拾妥当后,江絮便带着梅香,坐上江府的马车往各府送帖子。 有江子兴的上峰,也有江子兴的同级和下属,谁家有年纪相仿的小姐,便都送去了帖子。至于由头,则是赏花。 冯氏喜欢牡丹,专门辟了一个院子,栽种着各色各样的牡丹花。这时节开得正艳,先头便有夫人小姐们递了帖子来府里要瞧,都被冯氏婉拒了。只等这一日,打开园子给江予彤过生日呢。 接了帖子,各府里的夫人小姐们都很高兴,立时回了帖子,命丫鬟拿给江絮,叫她带回去。 唯独左都御史家的小姐,傅明瑾拿着帖子亲自过来,走到江絮面前,扬手摔到江絮的脸上:“回去告诉你们那位了不起的大小姐,本小姐忙着采花露酿酒,没工夫参加她那什么生日宴会!” 江絮抬手一抓,在帖子砸到脸上之前,抓到了手里。 看着傅明瑾有些惊讶的表情,江絮一笑:“怪我没报姓名,让傅小姐误会了。我是江府大小姐,江絮,来送帖子的。过生辰的是我们府里的二小姐,江予彤。” 将帖子摔到官家千金的脸上,可是极失礼数的行为。站在江絮身后的梅香,气得眼睛大睁,张口就要讥讽。被江絮掐了掐手,紧咬着唇,强忍住不吭声。 对面,傅明瑾的脸上闪过愕然,将江絮打量一眼,冷笑一声道:“我说江予彤怎么改性儿了,敢用这么漂亮的丫鬟,原来是江府大小姐,失敬。” 不过,江府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一位大小姐?回头该叫人打听打听。 “傅小姐不打算去吗?”江絮笑了笑,对傅明瑾的不善并不以为意,将手里的帖子扬了起来,“我保证,那日会很‘热闹’,保管傅小姐不虚此行。” ------题外话------ 这一章写的可是百转千回啊,在火车站的麦当劳写,在火车上写,在宾馆写……至于为什么在宾馆而不是在家,我只能哭了…… 下车回到家,发现楼上漏水,家被淹了,两床褥子一床被子加床垫全湿透,枕头都湿了,我新买的枕头啊,哭瞎,还有一床的玩偶和没来得及收的衣服,呜呜呜,跟老公打包跑宾馆睡觉来了,~(>_<)~ ☆、034、反变同盟 热闹?不虚此行? 傅明瑾狐疑地看过来,眼睛眯了眯:“你什么意思?” 江絮一笑:“就是傅小姐想的那个意思。” “哼,本小姐最讨厌背后使坏的小人!”傅明瑾的眼中浮现鄙夷,“原先看你身手不错,以为是个磊落的,没想到也是个小人!”转身就走。 江絮淡淡地道:“淫者见淫,傅小姐看我是‘小人’,可见……” “你说什么?!”跟在傅明瑾身边的小丫鬟转过身来,冲江絮叫道。 “说什么?你听不懂吗?”梅香冷哼一声,从江絮身后走出来,上前一步掐腰叫道:“心里藏奸的人才看别人都藏奸!我们家小姐当别人都是好人,才说好话呢,真是没想到啊,落得个小人的评价!” 傅府的小丫头呸了一口:“打量别人都是傻子呢?好话坏话都听不懂?你们江府一个个都不是好东西,快走开,别脏了我们傅府的地盘!” “我们江府再不好,也没往人的脸上丢东西,教养是一等一的好!”梅香不服气地仰起头,一脸傲然说道。 傅府的小丫鬟恼了:“你说谁没教养呢?” “谁没教养就说谁!” “你好大胆子!”傅府的小丫鬟气坏了,涨得脸都红了,指着梅香说道:“一个丫鬟,也敢辱骂我们家小姐,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上前一步,朝着梅香就抓过来。 梅香麻溜儿地后退一步,口里叫道:“对客人的丫鬟动手,御史府可真是好规矩,我长这么大可没见过,今儿真是开眼了!” 她的声音又脆又亮,外加口齿清晰,说出来再清亮也不过。傅府的小丫鬟打不着她,只听她口里说个没完,气得撸起袖子,叫着追过去:“反了天了!” “君子动口不动手,没理的人才动手呢!” 两个丫鬟你追我跑,打着跑远了。 江絮和傅明瑾站在原地。看着傅明瑾眯起的眼睛,江絮淡淡一笑,视线下移,落在傅明瑾的腋下位置:“奉劝傅小姐换一家香粉铺子,有些东西可不宜浓香遮掩。” 傅明瑾听完,脸色一变:“你说什么?” 半个时辰后,江絮从御史府的侧门出来。 傅明瑾亲自送她出来:“若你说的法子有用,那日我必然前往。若是不管用……你等着瞧吧!” 傅明瑾与江予彤自来有隙,从小便不和睦。却是两人都是各自府里的掌上明珠,谁也不肯让谁。早先傅家的官品大一些,江予彤还要想让几分,后来江子兴升迁,江予彤便傲然起来了。 傅明瑾生得花容月貌,却有一样缺点,那就是腋下有狐臭。天热时愈发明显,遮也遮不住,每逢出门玩,很少有人肯挨着她,故此除非必要很少出门。 偏生有一年,江子兴从户部侍郎升职为户部尚书,江予彤自觉底气硬了,请了许多闺秀来玩,却当着许多人的面嘲笑傅明瑾,两人彻底翻脸。 今日江予彤给她送帖子,未免便没带着嘲讽的意思——她敢来吗? 不论傅明瑾去不去,都免不了膈应一回。而被派来送帖子的江絮,吃了亏也是白吃。若非江絮早有盘算,今日非被傅明瑾怀恨在心不可。 “我等着你来。”江絮一笑,叫着梅香上了马车。 傅府是最后一家,因要与傅明瑾讲遮掩狐臭的法子,势必耽搁很长时间,所以江絮将傅府的帖子放到最后来送。 江絮是早上出门的,眼下已经到了晌午,马车回到江府,已经到午饭时分。 江予彤一早在正院等着,见江絮回来了,眼神闪烁不已,亟不可待地站起身问道:“帖子可都送去了?” 这个小贱人,胆敢勾引安宜表哥,非给她点颜色瞧! “已经送去了。”江絮边走进来边道。 她今日穿着一身湖青色绣新荷的裙子,掐腰收身,显得身姿纤细,窈窕不已。 这却是身材丰腴的江予彤,羡慕而不可得的。此时,看着江絮洁白秀气的额头,明媚动人的双眸,愈发嫉恨起来:“傅家也送去了吗?” 江絮微微低头:“送去了。” “傅小姐可应下了?”江予彤冷哼一声,“她可是我的好朋友,你没有得罪她吧?” 江絮微微挑眉,心下讥笑不已,面上却做犹豫模样,说道:“傅小姐将帖子丢在了我脸上,没说来,也没说不来。” “什么?”江予彤瞪大眼睛叫道,仿佛江絮做了十恶不赦之事一般,愤怒说道:“你竟然得罪了我最好的朋友?江絮,你故意的是不是?你不想叫我过个开开心心的生辰是不是?” 说完,扭到冯氏的怀里,叫道:“母亲,你看她,太欺负人了!大小姐就了不起吗?明明是庶女,却欺负到我这个嫡女的头上!母亲,你管不管,你不管我告诉父亲去了!” “那你想怎么样啊?”冯氏一脸无奈地道。 江予彤说道:“那天不准她出来!叫她待在芙蓉院里,不准出来捣乱!”说完,扭头看江絮一眼,“否则她肯定要使坏,叫我过不好这个生辰的!” 冯安宜那天也会来,可不能叫江絮出现,江予彤心道。又想到那日冯安宜看着江絮时,痴痴的模样,心中便是一阵恼恨。 “你呀,又胡闹,我可是叫絮儿帮你打圆场的,否则以你的脾气定又得罪人。”冯氏无奈说道。 第20节 江予彤不依,身子拧来拧去,说道:“母亲,你若不答应我,我就离家出走,去太师府过生辰!” “胡闹什么?”冯氏口中教训,语气却软得很,一派母慈女孝的模样,“一应之物府里都给你准备好了,你可不许走。” “那就把江絮关起来,不叫她给我捣乱!” 好似她有多么无理取闹,爱找麻烦似的。看着这对母女做戏,江絮心中玩味。低眉垂眼,只等两人闹的差不多了,才开口道:“夫人不必作难了。我的规矩还没学好,恳请夫人容我在院子里学规矩。” 不露面?正好!届时江予彤把人都得罪光了,看谁收场?! ------题外话------ 好戏开锣!求掌声鼓励! ☆、035、红玉翠芝 五月六号,如期而至。 一大早,府里的下人便忙碌起来。 牡丹园里,花匠们精心侍弄着花儿,将花垄间的枯枝落叶全都摘除,每朵花儿都仔细检查过,务必不能有哪怕一只小虫儿。 凉亭里,扫洒的仆人将围栏与桌椅擦了一遍又一遍,丝毫灰尘也无。旁边的假山水池,亦从里到外检验过,真正是丁点儿不恰当的东西都没有。 全府上下一条心,只要把江予彤的生辰宴办好,不给江予彤丢脸。 芙蓉院里,院门紧闭,周围冷冷清清,连只路过的鸟儿都无。 “虽然你们是丫鬟,但这般畏畏缩缩像什么样子?咱们大小姐就够谨慎小心的了,若咱们这些做丫鬟的硬不起来,非被人踩脚底下不可!”院子里传出一个清脆的声音,正是梅香插着腰,训着两个新来的小丫鬟。 “头抬高!腰挺直!咱们虽然是丫鬟,却是大小姐身边的丫鬟,最是值得骄傲的,都把你们的傲气拿出来!”梅香口里训着,手里握着一根柳条儿,不时甩动着,抽得空气啪啪响,很有几分朱嬷嬷的气势。 两个小丫鬟约莫十三四岁,生得眉清目秀,很是讨喜。唯独太瘦了些,塌着肩膀,显得畏畏缩缩的,看在梅香眼里,眉头拧得紧紧的。 “大小姐,怎么挑了这两个?”梅香教了一会儿,也教不出效果来,渐渐有些没耐心了,“昨天牙婆带来的十几个小丫鬟,很有两个伶俐的,您偏不听我的,挑了这两个!” 两个小丫鬟瑟缩了一下,小声说道:“都是我们不好,梅香姐姐不要生气。” “谁怪你们了?”梅香皱着眉头说道,“学不会又不是你们的错儿。我是说大小姐,缺的是伶俐能干的丫鬟,偏挑了你们两个过来。就你们这样畏畏缩缩的,来日被人吃的骨头都不剩。” 江絮坐在檐下,膝上搁着一只针线筐子,正在低头纳鞋底。既然陶氏绣的帕子能到她手里,想必她做的鞋子也能到陶氏手上。闻言抬起头来,笑着说道:“红玉,给你们梅香姐姐点颜色瞧瞧。” “是,大小姐。”左边生得下巴尖尖的小丫头,捋了捋袖子,上前一步对梅香说道:“梅香姐姐,得罪了。” 梅香讶然:“你有什么本事?”上上下下,将红玉打量起来。只见红玉走到她身前,两只手臂向前一伸,细瘦的手指掐住了她的腰—— “啊啊!”一阵天旋地转后,梅香尖叫起来,“快放我下来!” 红玉掐着梅香的腰,举高在头顶,任凭梅香四肢挣扎不休,也未晃动半分。双臂高举,袖子滑落下来,露出她细瘦的胳膊。举着梅香,闲庭碎步般在院子里走了一圈,才回到原处,将梅香放在地上:“梅香姐姐,得罪了。” 两腿刚着地,梅香顿时瘫了,幸得红玉手快,一臂将她托起来,关切地道:“梅香姐姐,你没事吧?” 梅香还未从惊吓中回神,只觉心跳快得要迸出嗓子眼了,一边急促喘着气,一边扭头看向檐下咯咯笑不停的江絮,又惊又恼:“大小姐耍奴婢玩呢?!” 有这般本事的小丫鬟,哪里是五两银子就买得了的?江絮不仅买了,还知道她的本事,说不知情谁信? “翠芝,也给你梅香姐姐瞧瞧本事。”江絮忍着笑,对另一个小丫鬟使了个眼色。 另一个小丫鬟生得略高些,仍是一样的瘦,只不过一双眼睛黑白分明,清澈澄明,很讨人喜欢。闻言,清了清嗓子,学着方才梅香的口吻,说道:“昨天牙婆带来的十几个小丫鬟,很有两个伶俐的,您偏不听我的,挑了这两个!” 听罢,梅香睁大眼睛,嘴巴不知不觉也张得老大,轻轻松松能塞进去一只鸡蛋:“这,这——” 翠芝方才说的话,不止口吻与她相似,就连声音都与她一般无二! 若非亲耳听见,她绝不敢相信,竟有人身怀这等绝技! 一时间,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大小姐!”梅香惊愕半晌,忽而爬起来,跑到江絮身边,睁着两只晶亮的眼睛,“这两人什么来头?您从哪里弄来的?” 红玉和翠芝,原名叫小红和小翠,是昨日牙婆带进府里来的十几个丫鬟中,最不起眼的两个。梅香原本很不中意,可是江絮硬是只挑了她们两个。 原以为是江絮任性,可眼下瞧着,哪里是偶然? 江絮一笑,挑了挑眉,压低声音,一脸神秘地道:“你猜?” 梅香顿时噎得不轻,脸上的表情都僵住了。嘴巴张开又合上,好半晌,举起拳头,在空气中挥了一下:“大小姐又耍奴婢!” “嘻嘻。”红玉和翠芝掩口笑起来。 见梅香要恼,江絮连忙收敛了,扶她起来说道:“这两个小姑娘可是保命用的,你不必教她们,就叫她们这样不起眼就好了,免得别人看在眼里。” 又对红玉和翠芝道:“相处得久了,你们便知道梅香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她心里喜欢你们,才着急教你们。这府里遍地魑魅魍魉,你们畏畏缩缩、懵懵懂懂,只会吃亏,梅香都是为你们好,你们可不许生气。” 小红和小翠是易妈妈的人,进江府帮江絮,也是有条件的,江絮可不敢怠慢。 “大小姐言重了,谁对我们好,我们心里明白着呢。”红玉脆声说道。虽仍是那副畏畏缩缩的模样,但是一双眼睛闪着明亮的光,何曾有半分呆傻? 梅香脸上仍有些挂不住,她方才还嫌弃人家没用,到头来都是身怀绝技的。红玉看着瘦弱,实则力大无穷,翠芝学人说话,便是本人都分辨不出来。 “你们就欺负我吧!”梅香恨恨地跺了跺脚。 红玉和翠芝嘻嘻一笑,说道:“我们给大小姐做点吃的去。” “我去给大小姐泡茶。” 说着,分开来各自去了。却是芙蓉院里头,再没第四个下人了。 天不亮,芙蓉院的下人就被借走了,为今日的赏花宴帮忙去了。红玉和翠芝是新来的,那边嫌弃得很,没叫过去。梅香能留下来,也是看着芙蓉院没个中用的了。 故此,江絮敢叫红玉和翠芝现出本事来——院子里就没第五个人了,怕谁看了去? “砰砰!”忽然,芙蓉院的门被拍响,“开门!快开门呀!红玉和翠芝呢?快出来,前头缺人呢,都去帮忙!” 梅香听罢,一张俏脸顿时拉了下来:“是不是要我们大小姐也去帮忙啊?” 一个轻蔑的声音顺着门缝传了进来:“夫人说了,大小姐继续熟悉规矩便是,不必到前头去!” ☆、036、墙头跌下 自从孙嬷嬷的事后,江絮与冯氏便算是撕破了脸,只不过没在江子兴的面前表现罢了。府里下人看江絮时,半分尊敬与讨好也没了——冯氏不喜欢的人,谁敢讨好,不要命了? 江子兴在江絮才进府时,倒是关爱有加,不少下人亲眼看见他抱着江絮回芙蓉院的。可是,这府里头谁最大? 且不说江絮才进府,根基不深,便是从小在府里长大的,若冯氏不喜,又有谁敢给她好脸色看?有太师府给冯氏撑腰,便连江子兴都不敢得罪冯氏的! “怎么才开门?耽误了二小姐的事,你们谁担当得起?”打开门后,一位管事娘子模样的妇人走了进来,“红玉和翠芝呢?快跟我去帮忙,前头忙不开了,你们还躲懒呢?” 梅香冷笑一声:“嫂子好大能耐,管到芙蓉院来了?” “你说得什么话?我不也是为了府里的脸面?前头都忙成那样了,若是怠慢了贵客,谁担当得起?”妇人一边往里走,一边四下张望,挑着眉头叫道:“红玉?翠芝?死哪儿去了?” “红玉和翠芝给我泡茶去了,这位娘子稍候。”江絮看向妇人淡淡说道。 妇人这才看见江絮似的,敷衍地福了福身:“大小姐好。”说完,又四下张望起来,眉头一皱说道:“还请大小姐把红玉和翠芝两个丫头叫来,前头忙得不可开交,极缺人呢!” “要不要我也去啊?”梅香上前一步,挑起眉毛说道。 妇人上下看了梅香一眼,撇了撇嘴:“不必了。梅香姑娘留在这里,伺候大小姐罢。不然的话,叫人知道大小姐身边一个丫鬟都没有,说出去怪难听的。” 现今谁都知道了,梅香成了江絮的人,事事都听江絮的。若叫梅香到前头去,谁知道江絮会不会吩咐什么?到时出了岔子,谁都担当不起! 梅香眼里闪过冷笑,只留一个丫鬟,说出去就好听了?张口要反击,被江絮拉了拉袖子,只听江絮微微提高声音叫道:“红玉,翠芝,跟这位娘子去吧。” 话音落下,红玉和翠芝从屋里各自出来。 “到了前头,用心伺候,明白了吗?”江絮道。 红玉和翠芝在妇人身前站定,小声说道:“是,奴婢明白了。” “快跟我走吧。”妇人也不客气,一手抓了一个,就往外去了。风风火火的,好似去做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一样。 “得意什么?一个奴才也敢如此猖狂!”梅香跺脚,又扭过头来,狐疑地看向江絮:“大小姐,这次是为什么?红玉和翠芝怎么也借出去了?” 别的人借出去也就罢了,反正不是要紧的人。胆敢弄出了事,只江予彤就能打死她们,再没人敢栽赃江絮而以身犯险的。倒是红玉和翠芝,江絮怎么舍得?看江絮宝贝得很,就不怕两人在前头被掐打一通? “要瞧好戏,还要看她们。”江絮勾唇一笑。明媚的阳光在日头下,犹如春日里绽放的桃花,粉嫩晶莹,洁白剔透,几乎要灼伤人的眼。 虽说傅明瑾多半要来的,而只要有傅明瑾在,这场赏花宴便不会冷清。可是,有了翠芝,才能让这场赏花宴更加热闹。 墙头上坐着的少年,见到这一抹明媚的笑容,不由得惊呆了。仿佛又回到那晚,他坐在屋檐上,看见她在月下调弄香粉,泠泠的月光照在她的脸上,犹如悄然怒放的昙花,美得惊心动魄。 “哗啦!”少年看得呆住,一时没有坐稳,脚下一空,整个人扑到墙边的树桠上,发出哗啦的声响。 闻见响动,梅香率先转过头去:“谁?” 待看到树桠上四仰八叉的少年,不觉愣住了:“你是谁?”紧接着上前一步,挡到江絮身前,再看向少年的神情变得愤怒起来:“哪里来的登徒子,快快离去,不然我要叫人了!” 她不说还好,这一说出口,四仰八叉地躺在树桠上的少年,扑哧一声乐了。随着他笑出声,身下的树桠便抖动起来,少年一个没稳住,哎哟一声跌下地来。他跌的姿势很不对,落到地上,打了几个滚才停下。 偏他落的位置也不好,正是墙角下栽种的一片玫瑰花从。玫瑰花枝带刺,顷刻间将他的衣裳刮破了,他跌下时狼狈地滚了几圈,浑身上下都沾满了泥土,就连脸上都抹得黑乎乎的。 “叫人?你们府里的人都在那园子里赏花呢,你能叫来谁?”裴君昊狼狈地爬起身来,也顾不得打落身上的泥土,一手指着牡丹园的方向,一手捂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 梅香黑了脸,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转身将江絮一推,说道:“小姐先进屋,我来对付他!” 转过身,对裴君昊说道:“喂,你快走,再不走我打你啊!”一边说着,一边寻找趁手的兵器。 眼睛看了两圈,连柄笤帚也没看见,又听少年清朗的笑声不绝,气得走到江絮方才纳鞋底的地方,拔了一根针,朝裴君昊走过去:“你再笑,我扎死你,登徒子!” “站住!”见梅香捏着针气势汹汹的走来,裴君昊才止了笑,眉梢微挑扬起。明明只是寻常的两个字,偏生叫他说出来,就带着一股子上位者才有的威势。梅香不由自主便停下脚步,在他身前几步远处不动了。 “本少爷是来拿回遗失的玉佩的!”裴君昊清了清嗓子,手一伸道。 梅香一时没反应过来:“玉佩?什么玉佩?” 谁拿他玉佩了? “你是……”倒是江絮反应过来,看向少年,眼神带着探究。 难道,这就是前阵子每晚趴屋顶偷看她,又遗失了玉佩的那人? 也是那晚,叫她用手……伺候的人? 耳边似又回响起来,男子低低的吟叫声,似撒娇,似讨好,缠绵不绝。一时好奇,羞赧,气恼,纷纷涌上心头,站在原地,抿起了唇,看向裴君昊。 却只见少年身形颀长,骨骼清秀,随意往那一站,犹如芝兰玉树一般,好生漂亮。身上穿着剪裁合身的绣锦袍子,虽然被玫瑰花从刮得凌乱破碎,又沾满了泥土,却仍然看得出昂贵不凡。 一张脸颊,沾满了泥土,看不出本来容颜。只见一双眼睛乌黑明亮,熠熠生光,犹如璀璨的宝石,叫人无法直视。 第21节 “玉佩我交给了朱嬷嬷,你问她要吧。”江絮握了握手心,转过头,看向地上被风吹来的一片落叶。声音低低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题外话------ 啊呜,男主出场,来点掌声啦~ ☆、037、屡遭戏弄 朱嬷嬷几日前便走了,皇子选妃在即,太师府里的小姐们也等着朱嬷嬷传授教导呢,这边江絮学得差不多了,自然就被接走了。 那枚玉佩,江絮是给了朱嬷嬷的,叫朱嬷嬷代还。怎么,朱嬷嬷没有还回去吗? 目光盯着地上被风吹得滚动的落叶,江絮的嘴唇抿得紧紧的,余光微微偏了两分。这人,爬屋顶偷看她,做出这等事体来,还好意思回来要玉佩? 真是个脸皮厚的! 不过,年纪轻轻便懂得那些用手啊什么的,可见也不是什么正经人! 站在不远处的裴君昊,难得离得这么近,又光明正大地看着喜欢的姑娘,两只眼睛几乎不错眼珠儿地粘在江絮的脸上。见到她脸上渐渐一抹绯色来,不由得看得呆了。 “喂!看什么呢?”梅香气得上前两步,站到裴君昊的身前,跳起来挡住了他的视线,“你这登徒子,还不快走?” 原来是他!爬屋顶偷看小姐的人! 梅香明白过来,顿时有气,屋里头不止有小姐,还有她呢!小姐有帐幔挡着,她可是直直愣愣躺在屋顶下面,还跷二郎腿呢! 一想到都被面前这人看了去,梅香气得牙痒痒:“走不走?不走我真的扎你了!” 裴君昊正痴痴地看着喜欢的姑娘,谁知道眼前有个猴儿窜来跳去,闹得他心烦,脸一沉,冷了下来:“退下!” 梅香淬不及防挨了冷脸,再落地时,不由得身子一晃,险些崴了脚!她趔趄两下站稳了,瞪大眼睛看着裴君昊,只见少年虽然一身狼狈,脸上滑稽地沾着泥土,但是一双乌黑的眸子却散发着威势,张了张口,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公子真是好本事,跑到我们家教训丫鬟来了。”江絮也有些生气,转过身冷然看过去,“我们家庙小,容不下公子这样的大佛,还请公子别处去吧!” 糟了!裴君昊暗道不妙,姑娘生气了! 怎么办? “没有没有,我没有教训你的丫鬟。”他欺负谁也不能欺负心爱的姑娘,和她身边的人,裴君昊连忙摆手,“她老在我眼前跳,我都没法看你了,才训斥她的,没别的意思。” 这还叫没别的意思?江絮的脸更黑了,袖子一扫:“梅香,送客!” “你快走吧!”梅香这回当真鼓足了气,捏着针就朝裴君昊扎过去,“五次三番戏弄我家小姐,我扎死你,登徒子!” 裴君昊这回不敢开口了,免得又说出什么话来,在江絮眼中落下个欺负她身边丫鬟的印象。 可是就这么走了,又不甘心。他喜欢的姑娘就在面前,他都没看几眼呢,怎么能走呢? “你把我玉佩还来,我就走!”一边躲着梅香的针,裴君昊叫道。 江絮微微拧眉:“玉佩我交给了朱嬷嬷,公子请去问朱嬷嬷吧。” “我才从朱嬷嬷那里出来,怎么没听她说玉佩的事?”裴君昊眼中闪过狡黠。 江絮愕然,转过身来:“怎么会?” “就是没有。”裴君昊说道。看着江絮微微睁大眼睛,一副愕然的神情,心里止不住窃喜。 他当然知道玉佩被江絮给了朱嬷嬷。昨天朱嬷嬷就带着玉佩,到了晋王府,亲手交给了他。 “你啊,这些年越发不成体统了!”朱嬷嬷一脸恨铁不成钢,“喜欢人家就光明正大地上门提亲,这样鬼鬼祟祟的做什么?没得招人家姑娘讨厌!” “你做的那些事,江小姐都不知道!你再不表明身份,迟早被人捷足先登了!” 易妈妈在一旁帮腔:“江小姐生得漂亮,又心思剔透,迟早要被人盯上的。她那个爹也不是什么好的,将她接回去就是为了攀高枝儿。以她的身份,做个皇子侧妃是够格的。江小姐又是个脾气好的,臻王、燕王见了,不得动心?” 人若被抢了,他抢回来就是了。可是如果姑娘的心被抢走了,就麻烦了。他就是再四六不着,也知道姑娘家的心一旦被抢走了,可就再难抢回来了。 “明天是江二小姐的生辰,届时太师府的三公子会过去。我记得上回三公子偶然见到江小姐一面,脸上惊得那个呆哟!”朱嬷嬷啧啧摇头,“冯三公子生得倒是好,温文尔雅,也不知道江小姐……” 才不会呢!他绝不容许别人偷走江絮的心! “不可能的,我亲手交给朱嬷嬷的。”江絮拧眉,垂下头,仔细回想那天的事。她确定交给朱嬷嬷了,怎么会没有呢?而且朱嬷嬷如果发现不见了,走之前肯定会说出来啊? 见着江絮垂首思索的模样,裴君昊心中一阵痒,还有些疼惜。他怎么能欺负她呢?他不该欺负她的。又痴痴看了两眼,才做恍然大悟状:“我想起来了,朱嬷嬷似乎交给我过什么,我随手抛给小厮了,难道就是玉佩?” 江絮猛地抬起头来,看向裴君昊的目光,冒出怒火。嘴唇抿得紧紧的,看了裴君昊一眼,转身就进了屋。 梅香此时也明白过来,气得大叫起来:“登徒子,几次三番戏弄我家小姐,我不把你扎成筛子,我就——” “我马上就走,你别生气!”裴君昊冲屋里喊了一声,撩起袍子就跑到墙根下,抱树上墙。扑棱棱的,踩着摔下来的那棵树,挣扎着爬上了墙头。咕咚一声,掉在墙外,不见了人影。 “算你跑得快!”梅香捏着针,在墙根下跺了跺脚。 牡丹园里,万紫千红的牡丹花从中,千娇百媚的小姐们扑蝶嬉戏,好不热闹。 忽然,只听一声刺耳尖叫:“啊!我的脸!” 笑闹声骤然停止,一束束目光投向声音来源。 只见一名身材丰满的姑娘,坐在凉亭中,手里握着一面铜镜,尖叫道:“我的脸!我的脖子!还有我的手!”猛然站起身,顿时铜镜跌落在地,露出一张生满红色斑点的脸,此刻狰狞了起来,看向前方:“傅明瑾!是不是你捣的鬼?” ------题外话------ 没收藏没留言,写得好没劲/(ㄒoㄒ)/~ ☆、038、脸若猪头 江予彤生得丰满娇美,穿着一身嫩黄色的轻纱薄裙,衬得她人比花娇。然而此时一脸红肿瘀斑,将两只眼睛都挤成了一条缝,五官狰狞着,眼中散发出憎恨的光芒,令她显得又可怕又丑陋。 满园子的小姐们,看着这样的江予彤,一时间都怔住了。有人发出短促的惊叫,随即又捂住了嘴,两只眼睛大睁着,看看江予彤,又看看傅明瑾。 难道江予彤的脸,当真是傅明瑾搞的鬼? 众人从小一起长大,谁跟谁好,谁跟谁不睦,心里门儿清。江予彤与傅明瑾的那些恩怨,也都一清二楚。本来今天看到傅明瑾来赴宴,就觉得蹊跷。再瞧江予彤的脸,不由得神情异样起来。 面对一束束异样的目光,傅明瑾恼了,扬起下巴说道:“江予彤,你少血口喷人了!我从来了到现在,就没挨过你吧?” “那我的脸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江予彤推开身前的小丫鬟,怒气冲冲走向傅明瑾,“肯定是你!你自己有狐臭,出不了门、见不得人,看我举办宴会就不痛快,故意给我难堪!” 傅明瑾也不是什么好脾气,又被戳中了痛脚,脸色顿时阴沉下来:“当自己是天仙呢?值得谁嫉妒呢?就你们家这园子,比不得我们家的下人住的!我给你难堪?你配吗?” “好了好了,快别吵了。”站在傅明瑾身边的两位小姐连忙劝起来,“江小姐气怒攻心,未免说话难听了些,傅小姐千万别往心里去。” “江小姐还是快请大夫瞧瞧吧,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方才还好端端的,突然变成这样,莫非是吃了什么东西的缘故?” 江予彤只觉脸上又刺又痒,难受极了,想起方才在铜镜里看见的一张猪头似的脸,眼泪都快下来了。一会儿安宜表哥还要来,如果给他见了,指不定就厌恶她了呢?江絮又长得那么好看…… “肯定是你!是你在我吃的东西里动了手脚是不是?”想到这里,江予彤恨得眼睛都红了,看着傅明瑾的目光恶狠狠的,“贱人,我的脸花了,你也别想好过!”说着,举起巴掌,就朝傅明瑾打过去。 傅明瑾听了“贱人”二字,眼神顿时沉了下来。又见江予彤动手,更是怒气上涌,抬手抓住江予彤的手腕,冷笑一声:“江府真是好教养,瞧瞧,这位大小姐口里说的什么呢?哦,不对,眼下已经不是大小姐,该称为二小姐了!” 闻言,园子里的其他人,眼中闪过诧异。 并不是人人都知道,江府多了一位大小姐的事。本来江子兴的打算是,叫江絮在这一日露个脸儿,与诸位大小姐都亲近一番,也好解释她的身份来历。然而江予彤闹着不肯,冯氏心里向着女儿,便劝着江子兴改了主意。 这一日,江絮只在芙蓉院里“练习规矩”,择日冯氏再专为她办一场宴,请来各府的小姐们,一起认识一下。 “贱人,闭嘴!”江予彤尖声叫道,抬起另一只手,朝傅明瑾的脸上打过去。 她一直膈应从大小姐变成二小姐的事。可是如果没有江絮进府,参与皇子选妃的人就是她了,虽然膈应却不得不忍着了。但身边的丫鬟唤她,从来都是称呼小姐,而非二小姐。“二小姐”几个字从傅明瑾的口中说出来,愈发刺耳。 傅明瑾的外祖家乃是世袭武将出身,从小也跟着学了几手功夫,眼珠儿一错就将江予彤的另一只手攥住了,勾唇冷笑道:“看来江二小姐与那位江大小姐的感情不睦呢?否则为何我一提,江二小姐便恼怒成这样?” 本来江予彤就觉着是傅明瑾对她的脸上使了手脚,又听傅明瑾专戳她痛脚,气得头顶都快冒烟了:“我跟江絮感情怎么样,关你什么事?快放开我,一身狐臭的野蛮人!” 再听“狐臭”二字,傅明瑾的脸色更沉一分,手上不觉用了力,顿时攥得江予彤嗷嗷叫起来。 旁边劝架的两位小姐,见状不妙,连忙使力分开两人:“快别争执这些了,有什么呢?” “就是,都是姐妹,何须如此置气?” 江予彤挣不开手,又听旁边人劝架都不向着她,愈发恼了起来:“你们偎着她干什么?闻她的臭味儿吗?便是你们父亲比不得她父亲职位高,也不必这般扒着吧?” 劝架的两位小姐一听,脸上顿时不好了。 诚然她们家世略差些,但也是四品大员的女儿,从小做掌上明珠养大的。再者,并不是人人都有个太师外公的。何况,若非外公是冯太师,江子兴也不见得爬得那么快。 “可见江小姐是气糊涂了,傅小姐身上只有淡淡花香,哪有什么狐臭味儿?”一人本来暗中帮着江予彤,见状也撒了手,退到一旁淡淡说道。 “江小姐还是快些请大夫来瞧一瞧吧,莫扯这些莫须有的事来闹了。”另一人亦退了开去。 傅明瑾从前腋下是有些味儿,可是今日不知为何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馨香。她们都很好奇,围着傅明瑾正问缘由呢。哪想江予彤突然发了疯,本来该公平劝和的,见江予彤如此瞧不起人,也都向着傅明瑾了。 “花香?”江予彤听了,气得五官都扭曲了,看向两人的眼神厌恶又轻蔑:“你们就捧她臭脚吧!什么花香,分明就是狐臭!这种谎话都编的出来,真恶心!” 她素来是言语无忌的,当年江子兴还是户部侍郎的时候,就不曾让人。后来江子兴升迁至户部尚书,又有太师外公撑腰,更是横行无忌起来。面对两个父亲官职比不上江子兴的小姐,言语间充满鄙夷。 “江小姐不信,可以自己闻。”一位小姐忍着气说道。 其他人看见这等情形,也纷纷围了过来。若有若无,轻轻嗅着傅明瑾身上的味道。 她们本就好奇,傅明瑾这些年不大出门的,怎么今日江予彤过生辰却来了呢?两人的关系又不好,来了不是自找羞辱吗? 待离近了,闻到傅明瑾身上的味道,不禁纷纷睁大眼睛:“真是花香!” “是茉莉花香!” ------题外话------ 傅小姐嘛,吵架打架都是一把好手(*^__^*) ☆、039、宴会易主 原先众人看见傅明瑾来了,想起从前她身上的那股味儿,都是屏着气过去与她打招呼的。打完招呼,便各找借口散了。故此,并不知道傅明瑾身上已没了那股狐臭味儿,而变成了花香气。 此时,看着傅明瑾微抬下巴,面带骄傲的样子,纷纷都是好奇起来。 “傅小姐,你身上的这股茉莉花香,真是清新怡人,是哪里买的香粉?”一位小姐委婉地打探道。 傅明瑾侧头看了她一眼,勾了勾唇,收回视线,眼眸在四下里状若无意地扫了一圈,说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众人听了这句话,纷纷相视起来。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这是说的谁啊? 第22节 “什么花香?少往脸上贴金了!”见众人都围着傅明瑾打听起来,竟没几个向着她的,江予彤勃然大怒,“狐臭就是狐臭,什么香气都遮不住,你腋下那股熏天的臭味儿!” 打人不打脸,江予彤几次三番说出“狐臭”两字,并且当着许多人的面,对一个年轻女孩子而言,可谓恶毒之极。傅明瑾眼神一沉,猛地上前一步,扬手就要给她一巴掌,却在半空时,忽然顿住了。 周围提起心的众人,见状松了口气,连忙分开两人。一人笑了一声,打圆场道:“傅小姐的手臂抬起来,茉莉花香味儿愈发浓了些呢!” 满园子的小姐们,属傅明瑾和江予彤的家世最好。 江予彤是个骄傲的性子,最不耐烦跟家世比她好的人玩闹,请的都是江子兴的同级或下级。这些人遇见她,都会敬着捧着,没有敢得罪的。故此,哪怕江予彤方才言语难听,也没有人敢眼睁睁看着她被傅明瑾打。 但是,也没有向着她而对傅明瑾不敬的。毕竟,傅明瑾的脾气也没比江予彤好到哪里去,若是招惹了,也是吃不了兜着走的。 众人一意要分开两人,不想两人起了大干戈,到时大家面上都不好看。 不想,江予彤看见傅明瑾放下手,却是扬起下巴得意起来:“打啊?有胆子你打倒是打啊?” 真是作死!众人心头纷纷闪过四个字,看着江予彤得意又丑陋的脸,眼中几不可查地闪过厌恶。然而口里仍是劝道:“大家都是姐妹,不要如此。” “谁跟她是姐妹?”江予彤厌恶地道,“本小姐可没有这样一身臭味的姐妹!” 傅明瑾寒着一张脸,看着江予彤冷笑一声,抬起手指轻轻吹了吹,说道:“我也没有长着一张猪头脸的姐妹!” 她这样一说,谁还不明白,她方才为何没打下去? 不是不敢打,而是嫌恶心! “你——”江予彤顿时恼了。 眼见场面就要一发不可收拾,一位小姐急中生智,搀住江予彤的手臂:“方才我看到江小姐身边的丫鬟离开了,想来是请大夫去了,估摸着用不多久大夫就要来了,咱们送江小姐回房吧?” 若是江予彤有个好歹,她们也没好果子吃。 江子兴也不是大度的人,众人多少听家中父兄说起过,江子兴就是个笑面虎,伪君子真小人。江予彤又是独女,吃了亏,江子兴知道了,还不得归到她们身上?届时给父兄招了灾,可就没地儿哭了! 一时间,人人心里只想,大夫快些来吧,最好江予彤没事才好! 大夫果然来了,而且是被冯氏带着来的。 本来冯氏放心地待在前院,只想着这回请的都是家世不及江予彤的,万不能惹出乱子来。谁知,竟出了这事,一时面带寒霜,吓得珊瑚都不敢多言了。 “这是怎么回事?”来到众位小姐面前,冯氏收敛了几分寒霜,看过来问道。 搀着江予彤的那位小姐,先给冯氏见礼,然后说道:“我们正玩着呢,不知怎的,江小姐便成这样了。” “是傅明瑾!”江予彤却偎在冯氏怀里,指着傅明瑾,咬牙说道。 冯氏立刻喝道:“彤儿不许胡说!” 她不像江予彤没脑子,知道这种话说出来,不仅对傅明瑾没影响,反而会对她自己的名声有极大坏处。一边掐住江予彤的手,一边给傅明瑾道歉:“彤儿无故遭了灾,情绪不好,并非故意冲撞傅小姐,还请傅小姐不要跟她一般见识。” 傅明瑾冷笑一声:“我要跟她一般见识,早就气死了。” 太师府的嫡女了不起?她外公还是一品神武将军呢!论起家世,她一点不输给江予彤!故此,面对冯氏时,也丝毫不惧。 冯氏的眼睛眯了眯,笑得愈发慈爱起来:“傅小姐真是善解人意的好姑娘。” 这时,大夫已经给江予彤把了脉:“江小姐应当是吃了不当吃的食物,看着凶险,其实并不要紧。我开几服药,吃上几日就好了。” “敢问大夫,此患于小女的容貌可有碍?”冯氏问道。 大夫答道:“不碍。几服药下去,连点疤痕也不会留。” “那就好,多谢大夫。”冯氏说完,转头对珊瑚道:“带大夫去写方子,然后抓药回来给二小姐煎服。” “是。”珊瑚福了福身,便带着大夫出了亭子。 众人听见江予彤无碍,也都松了口气,上前安慰起来。在冯氏的巧言调解下,气氛很快恢复轻松愉快。 一人说道:“方才听夫人称呼江小姐为二小姐?不知大小姐是?” 冯氏的眼神深了深,随即笑着说道:“是从小养在庄子上的孩子。小时身子不好,算命的说她跟京都风水相冲,便寄养在亲戚家。如今瞧着无碍了,便接了回来。” 江予彤在旁边撇了撇嘴。 傅明瑾却微微挑了挑眉,看了看冯氏,又看了看江予彤,眼中闪过一丝兴味。 “说起来,我们家大小姐也是个好的,眼下彤儿不方便待客,便叫絮儿出来招待你们。”冯氏笑着起身,替江予彤告了罪,便带着江予彤离开了。 不多时,江絮带着梅香来了。 但见少女穿着一身桃粉色的裙子,衬得她皮肤白皙娇嫩。五官精致,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清澈澄明,一丝明媚笑容挂在里头,叫人一见之下便心生好感。 “江絮见过各位姐姐妹妹。”来到众人身前,江絮盈盈福身,清声说道。 场中静了片刻,随即一众人全都围了上来:“便是你给傅小姐做的茉莉香粉?” ------题外话------ 去超市买卫生巾,我看见高洁丝的包装不错,就问老公:以前都用苏菲,不知道高洁丝好不好用? 老公:你觉得这个问题问我合适吗? o(n_n)o有时候挺想给老公塞一条卫生巾,叫他感受一下的! ☆、040、屈打成招 方才江絮没来到之前,众人已经从傅明瑾的口中得知,那个“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的人,就是江絮。 此时,一见到江絮出现,立即就围了过来。 “蒙傅小姐不弃,用了我的香粉。”江絮盈盈一笑,抬头朝傅明瑾看去,“不知傅小姐用着可好?” 傅明瑾双手抱胸,勾唇道:“若是不好,我敢出门吗?” 这般落落大方的态度,顿时招到众人的好感。比起江予彤的蛮横不讲理,傅明瑾虽然也十二分高傲,却要好相处太多:“这香粉清雅宜人,闻着很是清爽,与一般的香粉不同,我们都很喜欢呢。” “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过是一时得闲,弄来玩的。”江絮蜷首一笑。 本来江絮想叫傅明瑾到花月楼去买的,但花月楼那种地界,十二分的不合适。况且,易妈妈把小红和小翠给了她,也不知道花月楼的香粉交由谁做了。万一做的不好,可是要得罪了傅明瑾。故此,那日送帖子回来后,悄悄买了材料做的。 “江大小姐,我有个姐妹身上也有些味道,她苦恼得紧,不知可否也给我一盒香粉?”这时,一位长得娇娇怯怯的小姐上前来说道,“我不占江大小姐的便宜,我可以给你银子。” 江絮看了她一眼,笑道:“其实谁身上没有些体味呢?不过是重一些,还是轻一些罢了。若是味道不重,完全不必苦恼。只要常清洗,常打理,不要遮着捂着,自然便会好很多。” 腋下出汗,散发出异味儿来,那是再正常也不过的了。傅明瑾跟别人不同的是,她是真的有狐臭,离得近了,闻着都刺鼻。她自己介意,便裹得严严实实,并抹上浓浓的香粉试图遮掩。 殊不知这样,恰得其反。裹得严实了,那味道便越积越重,总有捂不住的时候,一旦散发出来,便是刺鼻的味道。而扑上浓浓的香粉,不仅遮不住味道,然而会产生一股更加难闻的气味来。 “若真是担心散发出不好的气味,可以身边多备几条手帕,隔一时便擦一擦。不要夹着腋下走路,胳膊抬起来,常通风就没有异味儿了。”江絮将道理和方法一一讲来,然后看了傅明瑾一眼,见她不甚在意的样子,便说道:“傅小姐的味道有些重,所以才稍抹香粉,味道轻的很是不必。” 众人听她一番娓娓而谈,均是心下信服。 本以为养在乡下的女子,必没什么气质,她们还曾想过,被冯氏叫出来的说不定是个畏畏缩缩的土包子,论气度恐怕连她们身边的丫鬟也不如。谁料,江絮的风姿气度,竟是这般出色。 又听她说话时条理分明,又不咄咄逼人,一个个都很喜欢,起了交好的心思。 只听一位小姐笑道:“我算是听明白了。江大小姐说了这么多,无非就只有一条,不肯把香粉卖给我们喽?” “好生偏心呢,就只给傅小姐,不肯给我们。”一位小姐嘟起嘴做埋怨状,“这天下间的好处,都叫你们这些美人儿占全了不成?” 今日来参加江予彤生辰宴会的小姐们,有十几位,数江絮和傅明瑾最是貌美动人。 其他人亦纷纷逗趣起来:“是啊,江大小姐可真是偏心呢,莫非瞧不上我们?” “姐妹们不要打趣我了。”江絮求饶道,“并不是我不肯,而是我才回来,这些日子在学规矩,并没有很多时间。不若这样,我告诉你们调制香粉的法子,你们回去自己做?” 众人听了,便不要了,只笑道:“你说什么也没用了,总归你给了傅小姐却不给我们,已是坐实了的。” 好一阵子没有出声的傅明瑾,见到这一幕,嘴角勾了勾。 这边其乐融融,那边跟着冯氏回了院子的江予彤,却是大发雷霆。 “查!今天的吃食,哪些不对劲的,都给我查出来!” “如果查不出来,全都家法处置!” 冯氏拨了身边得力的嬷嬷与珊瑚,跟过去调查哪些人去过厨房。 查来查去,并不见什么异样,冯氏的脸色难看起来。 “咦,这碟子里装的是什么?”珊瑚指着撤下来的盘子里,只余下点点残渣的一只碟子问道。 江予彤身边负责吃食的丫鬟走近前来,看了一眼说道:“回珊瑚姐姐的话,这里头原本盛的伍仁酥。” 听罢,珊瑚的脸色一变:“伍仁酥?里头都有什么?” 小丫鬟吓了一跳,答道:“有花生、核桃——” “混账!”冯氏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拉出去打死!” 小丫鬟顿时吓得跪下来:“夫人饶命!” “二小姐不能吃花生,你不知道吗?”珊瑚上前一脚踹倒小丫鬟,怒道:“竟然敢端上伍仁酥,什么居心?” 小丫鬟连滚带爬地起来,一边磕头一边惊慌道:“是二小姐亲口说的,上一碟子伍仁酥,奴婢当时好奇,还特意问清楚了,二小姐说做的!” “我何时说过?”江予彤瞪着肿成一条缝的眼睛看过来,“好你个小贱蹄子,害了本小姐,还把脏水泼到本小姐头上来!拉出去,打死!” 小丫鬟懵了,连道:“冤枉啊!二小姐,分明是你说的,奴婢亲口听见的……”话没说完,就被两个婆子架着出去了,按在板凳上,狠狠打起板子来。 “我何时说过了?”江予彤气得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娘,你说她被谁买通了,要害我?” 冯氏眯了眯眼。 半晌,外头的叫声减弱了,冯氏站起身,走出去问道:“是谁指使你把伍仁酥端进亭子里的?” 小丫鬟已经被打得去了半条命,闻言勉强答道:“奴婢冤枉……” “接着打!”冯氏一声令下,板子又落下来。 珊瑚走过去,在小丫鬟耳边轻声说了几句,然后道:“想活命,就快招。” 小丫鬟颤颤抬头,抖着声音说道:“回夫人,是大小姐指使奴婢的。” 牡丹园里,众人正向江絮辞别。 周祭酒家的千金挽着江絮的手,说道:“我一见江姐姐就觉得亲切。改日我做东,请江姐姐到我家赏花,请江姐姐务必到来。” 江絮笑道:“承蒙周妹妹看得起。若我得空,必找你去玩。” 周小姐也不强求,江絮在江家是什么地位,她们都看得出一两分,笑着又打趣几句,便告辞了。 傅明瑾留在最后,对江絮勾了勾唇:“她家的赏花会你不敢去,我若办一场,你敢不来?” 第23节 这些年她因为体味浓重的缘故,不敢疯跑疯玩,可是憋坏了。如今既然好了,自要昭告天下的。 江絮笑着道:“若是你办赏花会,我便是被打断腿,爬也要爬去。” 傅明瑾清笑一声,满意地上了马车。 ------题外话------ 如果没有意外,以后还是早上9点更新喔~ ☆、041、栽赃陷害 “孽女,还不跪下?”正房中,传来江子兴的怒喝声。 才接到前院的传话,来到正房的江絮,一进门就被江子兴骂了个当头。愣了一下,抬首看过去道:“老爷?” “哼,你挑唆下人暗害你妹妹,如此狠毒的心肠,真是丢尽了江府的脸面!还不跪下?”江子兴一拍桌子说道。 江絮余光一瞥,看到边上跪着一个头发散乱,衣衫上沾着斑驳血迹,瑟瑟发抖的小丫鬟,顿时明白了。 “絮儿不明白老爷的话。”江絮走上前,蹙起眉头轻声说道,“彤儿妹妹的事,我听下人说了,乃是吃了不当的食物引起。只是,关絮儿何事?” “人证物证俱在,你还狡辩?”江子兴怒道,一指跪在不远处角落里的小丫鬟,“是谁叫你把伍仁酥端上桌的?” “是,是大小姐。”小丫鬟抖抖索索地道。 “絮儿,我和老爷自认待你不错,你为何害彤儿?”坐在江子兴旁边的冯氏,脸上不见了惯常端着的温柔,此刻一丁点儿笑意也无,看向江絮痛心疾首地道:“难道,今日没叫你出来玩,而是叫你在芙蓉院练习规矩,你便怀恨在心?” “絮儿冤枉!”江絮掐着手掌,焦急地辩道。 “你还不承认?”这时,江予彤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指着江絮说道:“那贱丫鬟已经招了,就是你叫她把花生端上桌,害得我出丑,你还不承认?” 下午服了一回药,江予彤脸上的肿胀已经消了两分,但是大块大块的红色瘀点,仍然十分明显,看起来骇人得紧。一双眼睛只能睁开一半,眼皮浮肿着,看向江絮的眼神充满嫉恨。 要不是江絮,今天她就能在傅明瑾面前风光得意了,还能跟安宜表哥出门看戏。她都打算好了,下午吃过饭,就叫安宜表哥带她出门。可是脸变成这样,她都没脸见冯安宜,更别提出门看戏了! “我们江家不缺你吃,不缺你穿,还从太师府请来朱嬷嬷教导你,你就是这么回报我们的?”冯氏一脸失望痛心地道,“眼下是彤儿无事,吃两服药就好了,若是当真有什么好歹,你——” 闻言,江子兴更是大怒:“来人,行家法!” “絮儿,这次夫人我也不会为你求情了。”冯氏说道,“你从前是什么样的人,都不要紧,但是眼下你做出这样不顾手足之情,阴险狠毒之事,不叫你吃点教训,你是不知道厉害。” 江子兴一挥手:“来人,把大小姐拉下去!” 话音落下,外头便走进来两个婆子,伸手过来扯江絮。 “你别恨老爷和我对你狠心。”冯氏的脸上露出微微的不忍,“日后你便明白了,这都是为你好。你是尚书府的大小姐,做事却如此没有体统,传出去败坏的是满府里的名声。” 污蔑了她,马上就要家法处置她,倒还是为她好,她还要感谢了? 江絮眼底一片阴沉,面上却无比的委屈与焦急,挣扎起来,不叫两个婆子抓住,一边看向小丫鬟说道:“我从不曾得罪过你,你为何要陷害我?” “你说,是我叫你把伍仁酥端上桌的。可是,我之前根本就不知道彤儿妹妹不能吃伍仁酥,如何会叫你端给她吃?”江絮说得又急又快,躲得也快,一错身便跑到江子兴的身前,仰头含泪道:“老爷,絮儿冤枉,请听絮儿分辩。” 江子兴被抓住了袖子,立时眉头一皱。低头瞧去,只见江絮黑白分明的眼中,充满了晶莹的泪水,无辜又信赖地看着他。一时间,眼前浮现出另外一张面孔。那是与江絮有七分相似,却更加灵动秀美的面孔。 那是陶氏的面孔。 心中一阵悸动,几乎立刻就想叫她别哭,这时耳边忽然响起一声轻咳:“絮儿,快松开老爷的衣裳,这像什么样子?” 再低下头,看着抓着袖子的玉白小手,如被雷击一般,江子兴猛然一甩袖子,眼中浮现一股浓浓的厌恶:“你还有什么要辩解的?” 这是陶氏的女儿,拥有与陶氏一般美丽的面孔,只怕……也学了陶氏那些不堪的手段!江子兴心中一阵厌恶,想起最后见到陶氏时,她衣衫凌乱地与下人躺在一张床上,一股熊熊怒意从心底窜出来。 “父亲,您是户部尚书,朝中要员,定然办过数不清的棘手案件。”江絮却仿佛看不见他眼中的厌恶与迁怒,抬起手背擦了擦泪,“许是您太关心彤儿妹妹了,所以才没看清这其中的蹊跷。” 听了这句话,江子兴的神智一清,微微耷眼,打量起这个女儿来。 他之前一直对她很满意的,因为她虽然性格怯懦,却是个聪明灵慧的。 如果她足够聪明,即便害江予彤的事真的,倒也不是容不得她。 只需要将她的心思,引到该用的地方,比如后宫之中的争斗……便是大善! “你说。”江子兴清了清嗓子,手往旁边一伸,端了杯茶,轻啜起来。 见状,冯氏的眼睛沉了沉。 一旁,江予彤早就忍不住了,甩开珊瑚的手,跳起来道:“父亲,别听她狡辩,她心思歹毒,又诡计多端,不要被她骗了!” “彤儿妹妹,你误会了我,我不生气。可是,难道你不想抓出来,究竟是谁害得你吗?”江絮偏头看向江予彤说道,“今日放过了真凶,来日再害你怎么办?我被冤枉了倒是次要,顶多被父亲打一顿。可是,你放过了那人,来日不给你端一盘子伍仁酥,而是毒药怎么办?” 江予彤听罢,愣了一下。再看江絮满眼的真诚,不由得动摇了一下。随即,怒色汹涌而上,瞪着眼睛说道:“我从来没被人害过!你一进府,我便遭了这倒霉事,不是你又是谁?” ☆、042、拔眼中钉 “正因如此,才更显出那人的阴毒来。”江絮不急不躁地说道,一脸真诚地看向江予彤,“彤儿妹妹不妨想一想,既然我的嫌疑如此大,我为何还要如此做呢?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江予彤听着听着,逐渐拧起眉头。江絮说的话,倒也有两分道理。 “暗中那人,做得如此明显,便是为了将嫌疑扣到我头上!如此一来,既伤害了彤儿妹妹,又陷害了我,真真是恶毒!”江絮气愤地道。 江予彤一听,不由也愤怒起来,看着江絮说道:“那你说,那人是谁?” “彤儿妹妹莫急,听我问来。”江絮说着,走到小丫鬟身边,“你说是我让你将伍仁酥端给二小姐的?” 小丫鬟低着头,支支吾吾地道:“是。” “我原话是如何说的?” 小丫鬟的身子抖了抖,结结巴巴说道:“就说,让奴婢将伍仁酥端给大小姐。” “可我并不知道二小姐吃不得伍仁酥。”江絮淡淡说道,抬起头,看过江子兴和江予彤,只见两人都拧着眉头朝这边看来,一脸等着下文的模样。余光微动,扫了冯氏一眼,但见冯氏眼底阴沉一片。 江絮收回视线,掩住眼中的讥讽,又看向小丫鬟问道:“我并不知道二小姐吃不得伍仁酥,又怎么会叫你端伍仁酥给二小姐?嗯?” “大小姐先问的奴婢,奴婢才说的!”小丫鬟抬起头急匆匆说道。 珊瑚说了,如果她不咬死江絮,就叫她好看。不仅如此,也叫她家里人好看!小丫鬟想到这里,心中一急,脱口说道:“那会儿大小姐对奴婢说,如果奴婢不讲,就叫奴婢家里人好看,奴婢迫不得已才——” 闻言,冯氏的脸色立即沉了下来。 江子兴亦是沉下脸:“好个胡说八道的贱婢!大小姐才来府里多久,怎么知道你家里有什么人?就算大小姐知道,你身为二小姐的丫鬟,出卖二小姐的短处是为不忠!帮助外人迫害主子,按律当杖毙!” 小丫鬟一听,顿时吓得浑身哆嗦起来:“老爷饶命,饶命啊!” 蠢货!冯氏心中暗骂,她明明可以咬死了,江絮就是知道江予彤吃不得伍仁酥,更显得江絮心思深沉。难道很难吗?竟说出这样愚蠢的话来! “老爷,这小丫鬟打已打了,想必知道错了,就不要再惩处了。”冯氏叹了口气说道,“咱们这样的人家,也没有动不动就要人性命的。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咱们饶人一命,也有功德。” 江子兴一听,转过头覆住她的手:“你最是心地慈软,可恨这些奴婢,眼中太没主子!” 冯氏道:“她也是个孝顺的,何况咱们彤儿也没事,不是吗?老爷就饶她一命吧?” 小丫鬟在下面连连磕头:“多谢老爷,多谢夫人。” “怎么能便宜她?”这时,江予彤跺脚说道,“她把我害成这样,就想这么完了?” 冯氏张口刚要说话,不料被江絮截在了前头:“自然不能。”只见江絮看过来,淡淡说道:“指使这小丫鬟的人还没揪出来,怎么就这般算了?” “那你快问!”江予彤跺脚急道。 江絮转过头,看向小丫鬟:“你方才说,是我先问你二小姐吃不得什么,才叫你端了伍仁酥给二小姐?那么,你是见了我的真人,还是只听见我的声音?” 小丫鬟被问得一愣,张口不知道怎么回答。 她方才说的那些,都是扯的谎,只为了攀咬江絮。心中一片茫然,偏过头去看冯氏,只见冯氏沉着一张脸,什么也看不出来。又去看站在冯氏身后的珊瑚,只见珊瑚恶狠狠地瞪着她,吓得浑身一颤,立即埋下头。 “我问你话呢?”背对众人的江絮,嘴角勾了勾,声音虽然轻,却不失气势地问道:“你是见了我的真人,还是只听见我的声音?” 小丫鬟心中一团乱,想起她在厨房时,的确没有见到二小姐的真人,只听见二小姐叫她快点做一盘伍仁酥送过去,她疑惑地问了句,还遭了骂。那样暴躁的脾气,只有二小姐才有,所以她才没多想,做了一盘伍仁酥就送上去了。 “我,我没见到大小姐的真人,只听见了大小姐的声音。”小丫鬟低头说道,声音低得犹如蚊子般。 这样说,倒也不全错。至少,她的确只听见了声音。只不过,听见的是二小姐的声音。心虚少了三分,说话的底气就足了些,不再是方才磕磕碰碰的了。 “好个小丫鬟,你连大小姐的真人都没见,就敢把二小姐的忌讳说出去?”冯氏一拍桌子怒道。此时,看向小丫鬟的眼神满是怒火。真是个蠢货,怎么这么没有眼色,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心里没有半分成算呢? 江絮转过身来,对冯氏说道:“夫人且息怒。如今重要之计,还是先把那心思歹毒的小人揪出来。” 冯氏听罢,不禁狐疑起来。看着江絮无比澄澈的眼眸,心中不禁想道,难道真的不是江絮? 江予彤出事的第一时间,冯氏便把责任归到江絮头上。无它,这些年她把江府治理得铁桶一般,再没人逃得出她的手掌心。而江絮来了后,却出了许多她不愿意看见的事。故此,直觉就是江絮做的。 何况,就算不是江絮做的,她也要让这件事转变成,就是江絮做的。 那个贱人的女儿,竟然不自量力地想在江府立住脚跟,呸!之前不动她,不过是因为江予彤和冯安宜的婚事还没定下来,江子兴那边还需要江絮打马虎眼。等江予彤的生辰过后,两个孩子便能正式说亲了,届时再好好收拾她不迟! 只不过,在那之前,小试牛刀,给江絮点颜色瞧瞧,倒是两不耽误。这才有了,把整件事归因到江絮头上的一幕。 “絮儿有何计较?”眼见江絮一步步引着场面到了这一步,冯氏打算静观其变。如果不是江絮做的,她倒是也想瞧瞧,是谁如此胆大包天? 江絮露出一丝胸有成竹的神情:“不知府里头可有人擅长口技?” 既然能模仿“她”的声音,让小丫鬟误认,可见是高超的口技了。这样的人,如何会将才华埋没?必然是人尽皆知的。 果然,话音落下,江子兴、冯氏的神色,都有些变了。 江予彤的身边,还当真有这么个人物! ------题外话------ o(n_n)o别着急,咱们絮儿在布一场局,慢慢拔钉子呢! == 感谢janeylee的5分评价票,么么哒~ 感谢misil、安安小琪、莜浠的花花支持,爱你们哟~ ☆、043、以退为进 “来人,把紫英叫过来!”江子兴脸一沉,威声喝道。 不多时,紫英便被叫了来。 第24节 “紫英给老爷、夫人、大小姐、二小姐请安。”紫英走进来跪下行礼。 江子兴看着跪在地上的紫英,只见她生得脸儿容长,眼睛细细。五官算不得出挑,但是薄施脂粉,看得出精心打扮过。虽然生得一般,看起来倒也算出挑。 想起江絮之前的推断,江子兴沉声喝道:“大胆贱婢,竟敢迫害二小姐!来人啊,将她拉下去执行家法!” 紫英听得犹如晴天霹雳一般,抬起头愣住了:“老爷?”随即,急急道:“冤枉啊,老爷,奴婢冤枉!” “父亲且慢。”这时,江絮上前一步,来到紫英身前,笑着说道:“还没有证据呢,不是吗?且容我问她一问。” 江子兴听罢,便挥手令下人退出去,沉声道:“你问。” 坐在旁边的冯氏,脸上辨不清喜怒。但见她握着茶杯的手,小指微微敲着杯壁,似在沉思。 “贱婢,敢有半句谎言,本小姐撕了你!”倒是江予彤站在江絮身后,气鼓鼓地说道。 她本来以为犯下事的是江絮,就连冯氏都说了。可是,江絮的分析也不无道理。对她而言,要对付江絮是极容易的事,毕竟江絮就在眼前头,什么时候拿捏,还不是看她心情吗? 倒是这次害她出丑的人,不借机揪出来,只怕事后要被蒙混过去。故此,这时站在江絮身后,倒给江絮撑起了腰。 只听江絮问道:“你有些口技的本领,是真是假?” 紫英早就被江子兴的雷霆大怒,和江予彤恶狠狠的眼神,给惊了一下。再听江絮的问话,心里咯噔一下。低了头,谨慎说道:“回大小姐,算不得什么本领,不过耍弄出来,偶尔博得主子一笑,便是奴婢的福气了。” 江絮一笑:“那你学我说话听一听?” 紫英浑身一震,两手攥得紧了,后背上出了一层薄汗。 她一开始是被买进江府做跑腿小丫鬟的,因羡慕别人能穿好看的衣裳、佩戴主子给的赏赐,故此拼命钻营,做了江予彤身边的二等丫鬟。 她生得不好看,府里的主子都不待见她,她琢磨了许久,将自小就会吹口哨的本领发扬开来,时常学动物叫声给江予彤听,才慢慢得了江予彤的喜欢。 可是,眼下的阵仗,是怎么回事? 身为江予彤院子里的二等丫鬟,紫英也是有些手眼的,早就听了几嘴,说是大小姐支使小喜给牡丹园里端伍仁酥。眼珠子骨碌碌转了几下,大小姐叫她学她说话,莫非是为了栽赃陷害她? “奴婢不敢。”紫英低下头,口里谦卑地道。 “我叫你学,你就学,有什么不敢的?”江絮前半句说得轻轻柔柔的,待看见紫英不遵从,便淡淡说道:“莫非你不认我做主子,才不听我的话?” 紫英一听,心里突突地跳起来。 微微抬眼,余光扫了一眼上头,但见江子兴沉着脸,冯氏一脸喜怒不辨,而江予彤却是恶狠狠的瞪着她,心里骤然发沉。她想了想,颤声说道:“奴婢不敢。既然大小姐要求,奴婢便斗胆学大小姐说一句。” 说着,她便随意学了一句。既没用十分力气,也不敢只用三分力气。 饶是如此,也叫江子兴的脸色沉了沉。 “学得不好,恐冲撞了大小姐,还请大小姐恕罪。”紫英伏地磕了个头。 江絮一笑:“怎么会?学得很好呢。” 只不过,没有记忆中的那股极尽谄媚。 上辈子,为了讨江予彤高兴,紫英可是没少学她说话呢。甚至,有一次给江絮亲眼撞见,紫英学着她的打扮,跪在地上,学着她的声音,抱着江予彤的腿求饶。而江予彤呢,笑得好不得意。 那是她被燕王求亲后,即将做燕王妃的前一天。 “那你便学一句,‘将这盘伍仁酥端到牡丹园里去’吧。”江絮轻轻柔柔地说道。 紫英猛地变了脸,大滴大滴的汗水顺着鼻尖滚下来,惊恐地看向上方:“大小姐,奴婢——” 她“奴婢”了几声,急得说不出话来,忽然跪在地上磕起头来:“老爷、夫人明鉴,奴婢绝没有做过那样的事!” “我们都没有说是你做的。”江絮的声音依然轻轻柔柔的,可是眼底却闪动着沉不见底的幽光,“你就学一句罢了,方便我们断案。” 江子兴冷哼一声,虽不说话,但是眼神却让紫英知道,她不学是不能了。 紫英颤巍巍地张开口,学着江絮的声音道:“将这盘伍仁酥,端到牡丹园里去。”说罢,脸上苍白一片,犹如死人一般,“老爷、夫人,当真不是奴婢做的。” “你之前听到的,可是这样的声音?”江絮不再看她,慢悠悠走到跪在角落里,被冯氏打出一身血迹的小丫鬟身前。 小丫鬟早已经懵了。 事情怎么会演变成这样?她发誓,她的确是听到江予彤的声音,才敢把伍仁酥端上去的。可是眼下,牵连出一个又一个,让她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江絮见她不出声,又问一遍:“你听得不清楚?我叫紫英再学一遍?” 小丫鬟打了个哆嗦,垂下头道:“似乎,就是这个声音。” 大小姐看着温柔得紧,实际上…… 然而到底不敢说死了,谁知道事态会变成什么样?紫英可是个厉害的,若是打不死,以后被弄死的就是她了。 这江府里头,看着体面荣耀,实际上呢?死个把小丫鬟根本不是事儿。没见梨香死了没几日,大伙儿都把她忘了吗? “老爷,夫人,我所能做的就是这些了。”这时,江絮却并没有再追究。向江子兴和冯氏行了一礼,道:“事情并不是絮儿做下的,一来絮儿并不知道彤儿妹妹不能吃伍仁酥,二来絮儿在芙蓉院练规矩,并未迈出门一步。” “故此,絮儿斗胆判断,是有人冒充了我,叫小丫鬟端了伍仁酥到院子里,害了彤儿妹妹。至于那暗中小人是谁,絮儿没有这个本事,还请老爷和夫人查明。”说到这里,江絮便后退一步,不再出言了。 听到这里,江子兴微微眯眼,不知道想什么。倒是冯氏,轻叩杯壁的手指停了下来,微微偏头,对珊瑚使了个眼色。 ------题外话------ 捂脸,昨天躲懒了,没有写完。明天仍然正常,早上九点更新。 == 推荐基友好文: 《蜜战不休之顾少的甜妻》作者:疯子棠。 坏坏的小片段: 新春拍卖会,她只多看了一眼开槌的翡翠玉镯,他便毫不犹豫的拍下。 对于这种土豪行径,穆璃简直神烦:“你能不能拍点有用的东西?” 顾承洲淡定的在她耳朵上咬了下,施施然坐回去:“新买的长焦镜头挺好用的,下次给你拍。” 穆璃囧囧有神,这个禽兽! ☆、044、第一条命 珊瑚立时会意,上前一步说道:“今儿二小姐生辰,请了许多贵客前来,为免人手不足,便从别的院子里借了些个奴婢。不若都叫了来,挨个问清楚,都去哪里、做了什么?也好给大小姐洗去冤屈,也揪出暗中的小人。” “你想得很是周到。”冯氏听罢,赞许地点了点头,“倘过了今日,还不知道那小人又想出什么招数来推脱?”说完,偏头看向江子兴,请示道:“老爷意下如何?” 江子兴自然是点头的,沉着脸道:“老爷倒要瞧瞧,是哪个小人如此胆大妄为,胆敢害我彤儿?” 话音落下,江予彤顿时哼了一声,跺了跺脚跑过去撒娇了:“爹,抓住那小人,一定要扒皮抽筋,叫她尝尝我吃过的苦头!” “好,好,父亲一定给你出气。”江子兴安抚道。 珊瑚指挥人去聚集满府里的下人了,其余人就在这里等着。 江絮微微垂首,感受到上方传来的两道若有若无的视线,心下冷笑。 谁尝谁吃过的苦头,还不一定呢! 不多时,各院子里但凡接触过牡丹园的下人,全都聚起来了。站在前头的,是江絮的芙蓉院里的下人。 一个个小丫鬟,排着队走进来,经由珊瑚考核询问。梅香是大丫鬟,站在头一个,由珊瑚拷问。看着梅香站得笔直的身子,珊瑚撇了撇嘴,稍微问了几句便放过了。梅香就在芙蓉院伺候江絮,并没有到前头去,她是知道的。 后面的小丫鬟,偶有结结巴巴的,倒也说得清楚,都到哪里去了、做了什么,故此倒是很顺利。直到红玉和翠芝的时候,出了变故。 红玉和翠芝是新来的,按照资历排在最后,两人含着胸走进来,一双眼睛带着惊恐的神情,亦步亦趋,可怜巴巴的像街头无人要的猫狗。 “你们两人都去了哪里,做了什么?”珊瑚的眼中有些不屑,扬眉问道。 红玉和翠芝结结巴巴地道:“姐姐们照顾我们是新来的,便叫我们在厨房烧火、洗碗。” 珊瑚一听,眼中轻蔑更甚。就她们两人的模样性情,放出去只会丢光江府的脸,也就配在厨房里做些杂役了。 “你们一直在厨房里烧火、刷碗吗?有谁能给你们证明啊?”珊瑚又问道。 红玉细声细气地答道:“回姐姐的话,奴婢一直在厨房烧火。” 翠芝则愣了一下,支支吾吾地道:“奴婢中途去解手了,因姐姐们事情忙,我便自己去的,没有人能证明。” “是她!肯定是她!”这时,紫英猛地抬起头来,指着翠芝说道,一双眼睛锃亮瓦明:“没有人给她作证,肯定是她趁机蛊惑了小喜!” 这时,因身上疼痛过巨,几乎趴在角落里的小喜,情不自禁地撇了撇嘴。就翠芝那样的,敢对二小姐不利?而且,学二小姐说话的那人,中气十足,哪里是这个含胸缩背的丫鬟能学得来的? “奴婢,奴婢没有。”翠芝愣愣地看向紫英说道。 珊瑚悄悄偏头,向冯氏请示,要不要拿这小丫鬟做筏子?毕竟,江絮那样对孙嬷嬷,就此咬她一口也是好的。 冯氏来不及说话,只听一阵咚咚的脚步声,江予彤大步走到紫英身前,一脚将她踹倒了:“贱婢!还敢诬赖别人?我看就是你!”说到这里,又抬起腿,狠狠踹在她胸口:“就知道咬别人!你不心虚,咬别人做什么?” 自从紫英学江絮说话后,江予彤的目光便从她身上移不开了。见紫英紧张地看着这边,越看越怀疑。 她跟冯氏一个性情,都是多疑狠戾之人。但却偏偏没有冯氏的狡猾,竟是娇宠过甚,养成鲁莽冲动的性子。 “不必审了,就是她,绝没有错!”江予彤半句不听紫英解释,跑到江子兴的身边,摇着江子兴的手臂晃了起来,“父亲,就是她,快惩治了她!” 过去这么久,江子兴也累了。他揉了揉一直皱着的额角,声音微哑:“彤儿下去休息吧。这贱婢如此胆大妄为,定要家法处置!” “不!我不下去!”江予彤扭头,恶狠狠看向紫英,“她害我出了这么大的丑,我要亲眼看着她被家法惩治!” 江子兴拗不过她,便应了。 “来人,把这贱婢拖下去,重则四十大板!”江子兴冷酷一声吩咐下去。 紫英眼睁睁看着外头走进来两个壮硕的婆子,脚步落在地上,发出咚咚的声音,吓得肝胆俱颤:“冤枉,冤枉啊,老爷,夫人,不是奴婢啊!” 此时,紫英后悔死了,方才为何要咬住翠芝? 可是,如果她不咬住翠芝,等到满院子的下人都“干净”了,罪责还不是落到她头上? 思来想去,竟是从江絮叫她学说话的那一刻起,嫌疑就脱不开了! “啊!”板子落在臀上、腿上,紫英顿时痛得惨叫起来。 她得罪的是江予彤,而不是旁的什么人,心知江予彤就在屋里看着,执刑的人哪敢心慈手软?一下比一下瓷实,全都打到紫英的身上。 一个板子落下去,紫英便发出一声凄惨的叫声,听在江予彤的耳中,好不快意! “贱婢,胆敢害本小姐,这就是你们的下场!”江予彤对还没走散的,满府的丫鬟说道。 人人都情不自禁打了个冷噤。 不知何时,天阴了下来,竟开始打起了闪电。不多时,豆大的雨点便噼里啪啦落了下来。没多会儿,便把紫英的浑身浇透了。 第25节 挨了三十个板子的紫英,早已经浑身血淋淋的,被雨水一浇,活似拔了毛退了皮丢进水里的死鸡。 “三十七!”执邢的婆子每打一下,便报一声。 板子落下来,紫英猛地睁大了眼睛,嘴里发出一声咕噜声,身子软了下去。 执邢的婆子察觉出不对劲,上前探了探紫英的鼻息,然后朝里面说道:“禀主子,这小蹄子没挨完,已经断了气。” “接着打!”江予彤仍不解气,冲外面嚷了一声。 婆子应了一声,继续行刑。 “三十八!” “三十九!” “四十!” 沉甸甸的板子,落在紫英了无知觉的尸体上。恰时一个闪电劈下来,照亮了紫英的脸。 乌黑的头发,被雨水打湿了沾在脸上,两只眼睛瞳孔扩散,死不瞑目地瞪向屋里头。一张脸说不出什么颜色,似惨白惨白的,又似乌黑乌黑的,似乎还有猩红的血在皮下流淌。 “啊!”江予彤看见这一幕,不由得惊了一跳,待闪电退去,外面又是漆黑的雨幕,才拍了拍胸口,拧眉道:“拖下去,丢出城外,喂野狗!” 外头下人依言拿了破席子,裹了紫英的尸体无声往外走。 看着这一幕的江絮,眼中闪过冷嘲。瞧瞧啊,堂堂户部尚书的府邸,做起这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多么驾轻就熟? ------题外话------ 以为这就完了?no~ 还有一手,这盘棋才下完! (*^__^*)收了俺吧,后面剧情更精彩哦~ ☆、045、无心插柳 “不早了,都下去休息吧。”江子兴挥了挥手,带着疲意的声音响起。 江絮低了头,恭敬行了一礼:“絮儿告退,老爷、夫人早些歇息。” “父亲、母亲晚安。”江予彤却是睨了江絮一眼,随意福了福身,故意咬重了“父亲、母亲”二字。 就连她也察觉出来,江絮称呼江子兴和冯氏,从来都是“老爷、夫人”。 偶尔,江絮会称江子兴一声“父亲”,但不超过一把手的数。至于称呼冯氏为“母亲”,却是从没有过的。 眼中闪过一丝轻蔑,还有几分得意,算江絮识相! 江絮抬头瞧了江予彤一眼,笑了笑:“彤儿妹妹回去好生歇息,早日把脸上的‘伤’养好,‘傅小姐’说改日请我们去玩呢。” 江予彤听了,脸上顿时阴沉下来。狠狠瞪了江絮一眼,走到外头檐下,由小丫鬟撑着伞,往外走了。 她不知道傅明瑾今日出门,又被众人捧着说一身茉莉花香,乃是江絮的功劳。否则,才不会如此轻易就罢休。 “絮儿告退。”江絮又对着江子兴和冯氏福了福身,缓步退下。藏在眼睑下方的,是一抹讥冷。 不敢称江子兴、冯氏为父亲、母亲? 他们配吗? “咱们走吧。”江絮走到檐下,对梅香说道。 其他小丫鬟都散了,只有梅香举着伞站在外头等她。接了江絮,撑着伞往外走。 回到芙蓉院,梅香的半边身子已经被淋透,江絮赶紧叫她下去换衣裳,叫了红玉和翠芝进来伺候。 自从梨香死后,芙蓉院的大丫鬟便少了一个。杏儿还伤着,下不得床,伺候的人更少了。江絮使了一计,用柳枝做幌子,叫冯氏不得不安排牙婆带着小丫头来,叫她选了两个。 江絮不知道易妈妈如何安排的,但见牙婆领来的一行小丫头中,果然有小红和小翠,便心下一安,挑了她们两个来。如此,伺候的人便又多了一个,于是顺理成章的,柳枝被调走了。 “可见着珍珠了?”卸了钗环,换了衣裳,江絮朝外一瞥,只见院子里没有人影,下人们全都回屋歇了,唇边勾起一抹讥冷。她这个主子还没歇呢,她们倒是都歇了。 红玉答道:“她说身子不舒服,回屋歇了。”说到这里,眼珠子转了转,凑近江絮说道:“可是她屋里根本没人。躺在被子下面的,是一只枕头和几件衣裳。” 江絮笑了笑,伸出一根手指头,点了点她:“你啊,怎么大胆跑她屋里去了?” 红玉嘻嘻一笑:“我很小心,没动她的东西。” 作为冯氏调过来的大丫鬟,旁人是不知道珍珠在冯氏心里失宠的,因想着毕竟是冯氏身边出来的人,都十分敬着。本来两个大丫鬟是睡一屋的,结果珍珠偶尔说自己觉浅,下面的小丫鬟立即收拾出来一个屋子,给她单住。 这个珍珠,在冯氏跟前的时候,虽然少言寡语,做事却不含糊,与一肚子鬼点子、多言多语的珊瑚相比,并未差到哪儿去。但是到了江絮跟前,不仅少言寡语,竟连事也不做了。 江絮也从没指望过她什么,倒是对她另有安排,对此倒是满意。 “你们两个今天做得很好,我承你们的情。”江絮眼神一软,看着两个丫鬟说道。 红玉嘻嘻一笑:“奴婢们还没还清小姐教我们调香的情呢。” “这是另一码事了。”江絮愣了一下,好笑道:“教你们调香,是我与易妈妈的交易,与你们无干。” 翠芝却摇头道:“小姐教我们的时候,极尽耐心温柔,既没打过我们,也没骂过我们。不像在外面,师傅对学徒都是非打即骂,三年下来也学不到什么。易妈妈说了,我们如今的手艺,比朱颜斋的师傅也差不哪里去。这份大恩——” 红玉接了一句:“小姐一日需要我们,我们一日不走。”说到这里,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哪怕易妈妈叫我们也不走。” 江絮听罢,心中好不感慨。竟没料到,她无心之举,竟然夺得了两个小丫头的敬爱。点了点头,说道:“不会太久的。” 皇子选妃,就在当即。何况,她结交了傅明瑾……以傅明瑾对江予彤的厌恶,和左都御史傅大人的护犊子之深,把江府连根拔起,指日可待! “大小姐。”这时,梅香收拾完回来了,进屋见到红玉和翠芝守着江絮,略一踟蹰,随即走过来,眼神一瞄翠芝,低声道:“可是翠芝?” 江絮见她聪敏若此,不禁一笑:“你倒是机灵。” 谁知,梅香眼中露出不赞同之色:“大小姐此事未免做得阴毒。即便要对二小姐如何,何必踩着两个无辜的丫鬟?” 小喜被打了板子,一身血迹斑斑,再淋雨回去,少不得大病一场。至于另一个丫鬟紫英,却是尸骨已寒,眼下只怕落入野狗之腹了。 江絮见她眼中毫不掩饰的指责,别过头淡淡道:“这府里头,除了红玉和翠芝,哪个也不无辜!”抓了梳子握在手心,冰凉的梳齿深深嵌进肉里,心中冷笑一声,又转过头,看着梅香说道:“你若不满,趁早离了府,否则就连你也逃不了!” 梅香一听,惊得瞪大眼睛,情不自禁后退两步,失声道:“大小姐?!” “你跟我来!”见状不妙,红玉连忙抱了梅香的手,往外拖去。她力大无穷,梅香在她手里,与一截木桩子也没区别,很快被拖出去了。 “大小姐……”一旁,翠芝担忧地看着江絮,想把梳子从江絮的手里掰出来,但她没有红玉的力气,竟是掰不动分毫,眼中担忧更甚。 江絮抿着嘴唇,渐渐抚平心绪,松了手任由翠芝把梳子拿走,抬头说道:“我不是什么好人,也没什么柔软心肠,你回头也告诉红玉罢。如何做,你们自己拿捏!”说完,起身往床上走去,掀了帐幔钻进被子。 只听翠芝的声音在帐子外面响起:“奴婢不知道什么好人、坏人。” 翠芝永远忘不了,那次调香后,江絮私自拿了一盒茉莉香粉。她和红玉很害怕,不知道怎么跟易妈妈交代。谁知,江絮却笑盈盈地说,跟她们一起见易妈妈。路上,更是主动走在前头。到了易妈妈屋里,也没叫她们作难。 这本没什么,可是,翠芝却觉得窝心。从没有人,如此体贴过她。 “在花月楼的时候,大小姐从未对我们有一丝不好。大小姐对没干系的人,是那样温柔和善。对小喜和紫英……必有缘故。” 江絮怔了怔,一股暖热,从心底涌上。嘴唇动了动,说道:“不早了,下去歇着吧。” 此时,正院里。 江子兴怒气冲冲地大步走出来,不顾身后珊瑚的叫声,闷头就往外走。 小厮长平惊呆了,老爷与夫人一向琴瑟和鸣,今儿是怎么了? “老爷,去哪里休息?”长平小心翼翼觑着江子兴的脸色道。 江子兴含怒道;“书房!” 书房里,有一个惊喜在等着他。 ☆、046、成了笑话 一大早,江府便热闹起来了。 江絮住在芙蓉院里,离正院最远的地方,都能隐隐听到几声掐打、咒骂声,偶尔夹杂着几声江子兴的怒喝声。 珍珠得手了?江絮微微挑了挑眉,坐起身,慢悠悠地穿衣下床。 才打开帐幔,只见梅香已经起了,就站在帐子外面,端着水盆等了不知多久了。江絮的脸色淡了淡,问道:“翠芝呢?” 昨晚上是翠芝给她守的夜。 “翠芝下去洗漱了,待会儿过来伺候。”梅香说道。脸上闪过一丝羞愧,咬了咬唇,端着水盆就跪了下去,“昨晚是奴婢出言冲撞了大小姐,都是奴婢不对,望大小姐再给奴婢一次机会。” 她跟江絮即将爆发冲突时,红玉把她拉了下去。悄悄对她说,江絮的亲娘陶氏是怎么“没的”。以及,当年陶氏是如何被卖进花月楼的。 还有这些年陶氏和江絮在花月楼,都过的什么日子。梅香听罢,当时眼睛就红了。她真是错怪了江絮,若是换了她,做的也不会逊色半分。 “你想通了?”江絮坐在床边,淡淡看着她问道。 梅香点头,咬了咬唇,道:“红玉都告诉奴婢了。奴婢昨日的指责,实在是……奴婢错怪大小姐了。” “你还是不懂。”江絮抿了抿唇,淡淡说道。没再看梅香愕然的神情,穿了鞋袜,起身擦过她身边,唤道:“红玉,翠芝。” 满院子的丫鬟,只在江絮进府的头几日殷勤的很。后来约莫是见江子兴和冯氏对她平平,又或者听说了别的什么,一个个开始躲懒起来。江絮不唤,等闲没有到跟前伺候的。 这倒也是好事。江絮又不是真正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大小姐,一应活计她都干的了,用得着一群丫鬟近身吗?如此正好,谁也别到她屋里来,只指着红玉、翠芝就够了。 “大小姐,奴婢不明白。”梅香端着水盆来到江絮跟前,拧了手帕递给她擦脸,脸上满是困惑。 江絮擦完脸,见红玉和翠芝还没有进来,再看梅香一脸焦急,忍不住叹了口气:“罢了,是我苛求了。” “还请大小姐点醒。”梅香的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江絮。 江絮低头笑了笑,将毛巾甩到水里:“你今早来跟我道歉,是因为你认为误会了我。可是,如果没有误会呢?如果我就是一个心肠邪恶又歹毒的人呢?” 闻言,梅香愕然。 “大小姐,您不是那样的人。”梅香忍不住道。 江絮抬眼:“如果我是呢?” 看着江絮淡然的脸上,却异常坚定的眼眸,梅香渐渐明白了。忽然,她笑了起来:“奴婢以后都听大小姐的就是。不论大小姐做什么,奴婢都听大小姐的。” 一个人的本质是很难改变的。江絮本质上绝不是邪恶、歹毒之人,跟在江絮身边这些日子,梅香看得清清楚楚。所以不论什么时候,江絮也不会恶意伤人。 “不过,如果大小姐被奸人蒙蔽,奴婢仍然会提醒大小姐的。”梅香笑道。 这回换成江絮愕然了,怔了片刻,也笑了起来:“你啊,你啊。” 第26节 躲在外头的红玉和翠芝,听到屋里终于和好了,也笑嘻嘻地跑进来。只听红玉说道;“大小姐,前头闹开了!” “珍珠的事发了?”江絮坐在梳妆台前,一边由梅香给她梳头,一边问道。 红玉一拍手,贼兮兮地道:“对!今早上从老爷的书房里跑出来时,恰好被珊瑚逮着了,好一顿打!老爷理亏,也不敢拦,只瞅着不像样了才分开了两人,现在都到正院里去呢!” “珊瑚跑老爷书房门口干什么?”梅香不知情,疑惑地道。 红玉嘻嘻笑了两声:“还不是昨晚,老爷和夫人不知因为什么闹翻了,老爷去睡了书房,夫人拉不下脸,就叫珊瑚过去赔罪呗。哪成想,老爷在书房睡了年轻貌美的丫鬟,啧啧,这男人的心哪!” “胡说什么!”听到最后一句,梅香斥了起来,“在大小姐跟前,少说那些有的没的。” 江絮还是没出嫁的黄花闺女呢,什么男人的心,这都不是闺阁少女该听的。 红玉才想说,大小姐从小在花月楼长大,什么不知道呢?不料翠芝也在后面扯了扯她,便住了口,对梅香福了福身:“是,以后不敢啦。” “大小姐,咱们现在过去请安吗?”梳妆打扮完毕,梅香问道。 江絮缓缓勾起唇,站起身:“走吧。” 两人往正院行去,一路上见到不少下人,三三两两挨一块,正在嚼舌。碰到江絮,倒是住了口。然而不等江絮走远,立即又说起来。 “听到没?老爷要纳珍珠做姨娘呢!” “这么多年了,府里终于又有姨娘了。” “嘿,我想起来,前头没的那个姨娘,也是夫人身边的丫鬟。” “咱们夫人倒是严防死守,这么多年也就两个得手的,还偏偏全都是她自己身边的人。也不知道怎么闹?成不成,说到底也是她自己没脸。” 一个个,都在看冯氏的笑话。 太师府嫡女如何?尚书夫人又如何?任你平日里威风八面,一朝被狗咬,了不得还是被平日里最瞧不起的人嘲笑。 江絮唇边的笑意越来越多。快到正院时,才整了整神情,悉数压下。 “大小姐莫进去的好。”在院子里就被拦住了,“老爷和夫人正在商议要事,大小姐先回吧。” 江絮蹙眉道:“那怎么好?晨昏定省,都是子女的本分。我在这里等吧,老爷和夫人商议完了,我再进去请安。” 对面的丫鬟听了,有些犹疑。夫人倒是没说,免了江絮的请安。想了想,道:“那大小姐便在这里等吧。”说完,便一旁做事了。 江絮便在院子里站定了。 貌似枯等,一丝一毫的意义也没有。 可是,这怎么是没意义呢?再没什么比见证仇人翻脸更有意义的事情了。 ------题外话------ 咳咳,猜猜冯氏的表情是怎么样的? ☆、047、珍珠姨娘 “老爷若是看中了珍珠,一早与我说了,我也不会不同意。”冯氏坐在榻上垂泪,“眼下又算怎么回事?珍珠如今是絮儿身边的人,说出去叫人怎么看?絮儿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江絮的名声,冯氏是丁点儿也不在乎的。可是此时,却不得不拿来当幌子。否则,江子兴真要纳了珍珠做姨娘了! 也不知道珍珠那小蹄子使了什么手段,江子兴如此护着她,非要纳了她不可!冯氏垂在袖子里的手指,紧紧掐住了手心,胸中怒火炽盛。 江子兴的脸上倒是有些羞愧:“是我疏忽了。” 平日里他虽然看珍珠不错,偶尔也有那些想法,但毕竟是冯氏身边的人,他不好碰。当年他一着不慎,碰了冯氏身边的丫鬟青菱,就下了一次冯氏的脸了。 可是,昨晚也不知怎么了,他看到珍珠在他书房里,因为碰洒了茶杯,沾得胸脯上一片湿哒哒的,本来是叫她出去的。谁知道,一来二去,就…… “我知道,这些年来一直没给老爷纳小,实在委屈了老爷。”这时,冯氏一抹眼泪说道,“回头我给老爷寻个好的,珍珠却是不能给老爷的。” 背叛了她的小蹄子,冯氏无论如何也不会留。当年的青菱是被人设计的,并非本意,她尚且容不下,趁青菱产后虚弱弄死了,又一日日隐毒弄死了振哥儿,何况这个心术不正的珍珠? “珍珠……恳请夫人容下她吧。”谁知,江子兴却拱手对她行了一礼。 冯氏愣了一下:“老爷?”江子兴可从没有这样脑子不清楚过,冯氏又不解又疑惑,“珍珠如今是絮儿身边的人,老爷如此,叫人怎么看絮儿?” 在冯氏的心里,江子兴是最重面子和名声的。动了女儿身边的丫鬟,说出去是极没脸的,一家子都没什么好名声。江子兴不会不懂,可是他怎么…… “有些因由,我不方便告诉夫人。但是,且容下她吧,我在这里谢过夫人了。”江子兴说完,拱手又是一拜。 话说到这份上,冯氏再没了不同意的借口。胸中怒火更盛,偏生面上还得忍着,扭头垂泪道:“一家子出了这样的事,我都没脸出去见人了。絮儿是咱们家的大小姐,她没了脸,彤儿是她妹妹,脸上也没光的。老爷叫我们如何自处?” 即便要答应,她也要拿捏江子兴,对她愧疚至极。 果然,江子兴听罢,愧疚地道:“我知道夫人素来心思玲珑,此事还望夫人想个法子遮掩一下。” 两人说话的声音虽然不大,偶尔也有几句飘了出去。江絮站在院子里,听了几耳朵,唇角几不可查地勾了勾。 前世她就知道,珍珠是个不容小觑的。在冯氏的眼皮子底下,就爬上了江子兴的床,并叫江子兴替她出头,向冯氏求了做妾。 如今有了她的推波助澜,告知了振哥儿的事,珍珠只怕如鱼得水。 珍珠与江子兴的这一夜,是珠胎暗结的。江絮等着看,冯氏与珍珠这对主仆,是如何翻脸的。 屋里头,江子兴和冯氏到底没有吵起来。出了这样的事,再大吵大闹,满府的脸面都不要了?冯氏心里再苦,也不得不做出大度贤良的姿态,不仅要给珍珠过了明路,还得做出十分高兴的样子。 不多时,珍珠被宣了来。 “老爷看上你,是你的福气。本来我想放你出去,给你找个好人家的。既然老爷看上了你,也不算委屈了你。”冯氏叫珊瑚拿出一套上好的头面,给了珍珠,“从今往后,你就好好伺候老爷,争取早日添个一男半女。” 珍珠磕了个头,细声细气地道:“奴婢谢过夫人。” “你初次承欢,想必也累得很,下去休息吧。”冯氏不想看见珍珠年轻娇媚的脸,那会让她想起每天早上照镜子时,日渐不再的年华韶光,低头端茶,对珍珠挥了挥手。 珍珠便下去了。 只听江子兴道:“昨夜雷雨交加,只怕夫人也没歇息好,我就不打扰夫人歇息了。”说完,不顾冯氏愕然的眼神,起身大步走了出去。就在院子里,就扶住了珍珠的手,好似她是什么金尊玉贵的,小心翼翼扶着往外走,“慢些,别摔着。” “老爷就这么走了?‘扶’着那个小蹄子,就这么走了?”一手指着江子兴和珍珠消失的身影,冯氏不可置信地道。 不过是个贱婢,又是自轻自贱的,背主爬床的下贱人,江子兴竟然如珠如宝地待她? “咔嚓!”瓷器的碎裂声响起,冯氏哆哆嗦嗦地道:“珊瑚,你告诉我,是我看错了?” 珊瑚支支吾吾地道:“夫人,您昨晚一宿没睡好,奴婢扶您进去歇息吧。” “他竟这么对我?”冯氏的声音猛地拔高了,充满盛怒:“我要告诉父亲!江子兴,这个——呜呜!” 冯氏的嘴巴被珊瑚捂住了,只听珊瑚着急地道:“老爷还没走远呢,夫人别叫。” “咔嚓!” “咔嚓!” “咔嚓!” 接二连三的瓷器碎裂声响起,随即是冯氏压抑的怒气:“好,好,他真是翅膀硬了!” “咱们走吧。”这时,江絮终于听够了,低声对梅香说道,转身带着梅香走了出去。 听了这么久,梅香还愣愣的,走出院子,才问道:“小姐不进去给夫人请安了?” 她本来以为江絮是想进去气冯氏一通的。 “没看二小姐都不来吗?”江絮低低一笑,“这时候,进去讨什么霉头?” 她若这时进去,说不准冯氏的矛头就会转移到她身上。 冯氏之所以还没动她,就是因为江予彤和冯安宜的婚事还没定。等定下来,才是冯氏真正出手对付她的时候。 可是,冯氏眼下被珍珠气疯了,若她再进去刺激一下,难保不会激起什么来。江絮可不想,眼下尚算平静的生活被打破。坐在一旁看戏,还是不错的。 那边,冯氏摔打了好一通,才终于散了些怒气。 “彤儿呢?”冯氏喘着气问道。 珊瑚答道:“方才派去的小丫鬟说,二小姐昨晚做了噩梦,似乎是被什么吓着了,天快亮才睡下,还没起呢。” “被什么吓着了?”冯氏皱了皱眉 珊瑚道:“听小丫鬟说,二小姐梦魇中似乎提到了‘紫英’的名字。” “这个胆小鬼。”冯氏听罢,有些怒其不争地道,“死一个丫鬟罢了,倒把她吓着了。” 珊瑚道:“咱们二小姐就是太单纯善良了。哪像那边,一晚上倒是睡得香。”说着,嘴角撇了撇芙蓉院的方向。 听到这里,冯氏皱了皱眉。不知怎的想起梨香死后,她曾对江絮说:“我本以为梨香死了,你多少要吓到几分。” 江絮回答说,在花月楼时见惯了死人,她还笑着说:“就说你是个有出息的。换了彤儿,不知要吓成什么样子?” 此时想来,不知怎的,心中有些怪异。然而此时着实没心思分析,定了定神,对珊瑚道:“叫于嬷嬷过来。” ------题外话------ 咳咳,下章有大坑,跳入需谨慎,~(≧▽≦)/~啦啦啦 ☆、048、燕王心计 于嬷嬷是跟随冯氏嫁过来的另一个嬷嬷,是冯氏心腹中的心腹。只不过这些年身体不好,等闲不到前边伺候。 “老奴给夫人请安。”于嬷嬷是个生得瘦小的老妇人,一头花发,看起来比孙嬷嬷年长许多。 冯氏见到于嬷嬷,心里的委屈顿时压也压不下,屏退了下人,将一肚子苦水倒了出来:“嬷嬷说,江子兴是不是欺人太甚?我是不是该告诉父亲?” “夫人受委屈了。”于嬷嬷说道,“可是此事却不宜告诉太师大人。” 见冯氏一脸不忿,便一一分析开来。 “夫人需知道,大人已非当年那个除了功名之外,身无长物的毛头小子了。他官居户部尚书,得皇上信任,门生同袍也大多居于要职。”于嬷嬷用手帕掩住口,微咳了一阵子,才继续说道;“再搬出太师大人,未必能压住他。” 冯氏抓紧了袖子,一脸不甘。 “当年我们能够利用权势,逼他将陶氏降为妾侍。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将青菱和振哥儿弄没,如今却——”于嬷嬷又说道。 “何曾是我们逼他?”冯氏有些不悦,抬头冷哼一声:“他自己若不想,谁能逼他不成?” 于嬷嬷听罢,眼神有些深沉:“所以,陶氏和青菱,未必不是有他‘愿意’的成分在里面。而如今,他‘不愿意’了,珍珠那小蹄子,我们是动不了了。” “咔嚓!”陶氏拿起一个杯子,狠狠摔在地上,“我小瞧她了!” 原以为凭着这些年她的威势,府里没有人敢捋虎须的。珍珠的事,简直像一个巴掌,狠狠打在冯氏的脸上。 第27节 “此事,倒也不乏是一件好事。”只听于嬷嬷又说道,“依我看,大人对珍珠那小蹄子的看重,多半是为了珍珠的肚子。” 冯氏一愣。 “大人已是这般年纪,却还没个嫡子,连庶子也没有,心里如何能痛快?依老奴看,大人未必多么重视珍珠,不过是昨夜春风一度,很怕珠胎暗结,才留了珍珠。”于嬷嬷说道。 冯氏仔细一想,江子兴离开时,小心翼翼扶着珍珠的样子,不由得感叹:“到底是嬷嬷懂得多。” “既然大人说了,夫人不妨就先忍下,瞧瞧那位的肚子里能爬出个什么来?”于嬷嬷说道,“连陶氏都能赶走,区区一个珍珠……” 冯氏的嘴边立即浮现一个阴测测的笑容:“不错!” 区区一个贱婢,竟然敢打她的脸?生下孽种后,再发落她! 至于孩子……冯氏冷笑,江子兴凭着她父亲冯太师的权势,才一步步爬到这个位子,就算要子承父业,也必须是她肚子里爬出来的! “夫人,外头来了个嬷嬷,说是傅御史府中的,带来了傅小姐的帖子,想请大小姐过去玩。”这时,珊瑚从外面走进来。 冯氏皱了皱眉,接过帖子瞥了一眼,随手扔给她:“给那个丫头带过去!”等珊瑚应声而去,才冷笑一声:“且由她蹦跶几日!” 说到这里,不由又摸了摸肚子。想起那个夜晚,陶氏被江子兴打了一巴掌,衣衫不整地坐在地上,对她说的一句话:“你做的孽,早晚会报应到你的子嗣身上!” 这些年,她的肚子一直不争气,只爬出来一个江予彤,便再没了音讯。每到这时候,她便会想起陶氏的诅咒。再想到江絮,眼中的恨意几乎要夺目而出。 “夫人,如果珍珠肚子里爬出来的是个小子,倒不妨留他一命,记在夫人的名下,由夫人教养长大。百年后,也有人养老送终。”看着冯氏长大,对冯氏的性情十二分了解的于嬷嬷,打量了冯氏一眼,劝道。 冯氏听了,却没往心里去,只敷衍道:“我知道了。” “既如此,老奴便不打扰夫人休息了。”于嬷嬷是个聪明的人,见冯氏不爱听,便不言语了,转身告退。 才退出一半,蓦地珊瑚又进来了,这回是带着柳枝进来的,只见柳枝哭哭啼啼的,看着脸上不大好。 “什么事?”冯氏问道。 “回夫人,孙嬷嬷出事了,柳枝是来告假的。”珊瑚答道。 冯氏愣了一下:“孙嬷嬷怎么了?” “我外婆被人打死了。”柳枝跪下就哭起来,“求夫人给我外婆做主啊!” 听到孙嬷嬷死了,冯氏的太阳穴突突跳了起来,才打发出去多久,怎么就死了?拧眉喝道:“怎么回事?京城脚下,还能平白无故打死人?” 柳枝哭着道:“我外婆这几日能下床了,便偶尔出个门。昨日跟隔壁的奶奶上街买菜,不知怎么跟一个女人吵起来了,然后争执起来。那女人旁边跟着一个男人,隔壁的奶奶说,外婆见了那个男人,就跟疯了一样,怎么都拦不住,眼睁睁看着他们打起来,最后我外婆的脑袋磕到地上,立时就咽了气。” 冯氏沉下脸:“可知道是什么人?”竟敢打死江府的奴才,好大的胆子! 虽然因为孙嬷嬷隐瞒之事,冯氏心中不满,但是打狗还看主人呢,孙嬷嬷被打死事小,她丢脸事大! 何况,心腹嬷嬷被人打死,她不出头,以后谁还为她办事? “我爹娘查出来了,那个男人叫李玉荣,女人姓乔,住在西门大街外的一条巷子里。”柳枝咬牙恨声说道,“他们打死了我外婆,请夫人做主!” 冯氏眯了眯眼:“他们有什么靠山?” “他们是周祭酒家的奴才。”柳枝抹泪说道,“我爹娘本来想找他们报仇的,怕给府里惹祸,故此一直按着没动。” 周祭酒?区区四品小官罢了。冯氏记得,昨日江予彤生辰宴,还邀了周祭酒家的姑娘来做客。只不过,听说最后周姑娘倒是拉着江絮聊得欢。 “叫你爹娘看着办吧。”冯氏微微扬首,“出了事,有夫人呢。” 柳枝立即感激地磕头:“多谢夫人。”又告了假,回家帮忙办孙嬷嬷的丧事去了。 此时,燕王府中。 “那姓孙的婆子可死了?”一个冷硬的声音道。 下人回道:“是。那李玉荣是个无赖,出手本就狠辣,奴才又给了他一百两银子,更是不曾手软。” “再给他一百两,告诉他,有人给他撑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握着上等青瓷茶杯,布满薄茧的手指,慢慢摩挲着杯口。 絮儿,他的小絮儿。前世看见那老婆子死的时候,开心极了。 他就叫她再开心一点。 ------题外话------ ~(≧▽≦)/~啦啦啦,是不是好大一个坑? ☆、049、赴宴傅家 江絮并不知道孙嬷嬷死了的事,此时看着手里的帖子,嘴角抽了抽。 傅明瑾今日摆了宴,邀她过府做客。 寻常都是提前给人送帖子,才不失礼。傅明瑾倒好,当天清早给她送帖子。 也不知道请了谁? “梅香,与我梳妆打扮一下。”既然是出门做客,穿戴打扮便不能太过随意,否则便有失礼之嫌。 到了傅府,秋眠正等着,向江絮行了礼,引着江絮往花园里去了。 “你家小姐几时有的主意?”梅香问秋眠道。 两个丫鬟上次在傅府门口又掐又吵,也算不打不相识。如今傅明瑾与江絮没了梁子,两个丫鬟自然也交好了。 秋眠也是个直性子,闻言便道:“昨日。” 昨日?梅香的眼珠儿转了转,又问:“昨日你家小姐回来后,心情如何?” 昨日在江府发生的事情,前前后后,梅香都一清二楚。往日傅明瑾和江予彤的梁子,她也是桩桩件件都知道。因此,听说傅明瑾昨日才打定主意摆宴,不由得就联想起来了。 秋眠想起昨天回来后,傅明瑾一脸的痛快之色,面上不由得带了笑:“多谢贵府的款待,我们小姐玩的很是尽兴。” 听她打官腔,梅香撇了撇嘴,反正得了有用的信息,也假笑一声道:“秋眠姑娘客气了。” 惹得秋眠扭头过来瞪她一眼。 不多会儿,便到了园子里。江絮来得不是最早的,已有四五位姑娘提前到了,正围着傅明瑾说话。 傅明瑾站在几人中央,高挑的身材,十分瞩目。穿着一身明黄色绣大朵缠枝牡丹的织锦裙子,看起来明艳不可方物。 “你来啦?”错眼看见江絮的身影,傅明瑾眼睛一亮,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江絮微微一笑:“傅小姐。” “你叫我什么?”傅明瑾听罢,不悦地皱起眉头。 江絮愕然,打量着傅明瑾的神情,心念一转:“明瑾?” 傅明瑾立刻转阴为晴,口里却道:“叫我瑾娘,我爹、我娘都是这么叫我的。”说着,撇了撇嘴:“明瑾都给她们叫了。”拉起江絮的手,往其他小姐们走去:“这是我新交的朋友,是户部尚书江大人的女儿,叫做江絮。” 又为江絮引见了其他小姐们:“这位是我表姐,定国将军府上的,名唤郑颖容。这位是右布政使家的小姐,白灵卉。这位是……” 几人便互相认识一番。 “江小姐真是蕙质兰心,难怪我表妹这么喜欢你,以后有时间常来玩啊。”郑颖容笑道。 出身定国将军府,郑颖容却是个温文尔雅的大家闺秀,言行举止,不带一点儿武将世家的豪迈气。轻轻柔柔的,像是书香世家出身的。 江絮抿唇笑道:“明瑾肯带我玩,我自是高兴万分的。” 一句话说得傅明瑾眉开眼笑。她是个直来直去的姑娘,有什么都摆在脸上,立时拉着江絮的手道:“那你晚上不要回去了,同我一起睡吧。” 傅明瑾是个很孤单的人,上头两个哥哥,一个姐妹都没有。小时候还好,可是男女七岁不同席,自从七岁后,傅明瑾就孤单了。 所幸外祖定国将军府上,有个表姐郑颖容可以一起玩。而自从少女初萌,发现腋下怪味儿后,傅明瑾心里别扭,便不肯轻易出门了,连郑颖容也不怎么见了。直到遇到江絮,才解了尴尬,又喜欢江絮为人,将她当成好朋友。 “疯的你!”郑颖容无奈地伸出手指,点了点她的脑门。 傅明瑾今日请了不少人,算是广散帖子,不多时,众位小姐们便陆续来到了。 “明瑾这些年都不肯同我们玩,今儿怎么突然想通了?”一位小姐貌若亲密地走过来道。 傅明瑾微抬下巴,眼睛里闪过一抹狡黠:“你猜?” 两字一出,对面的小姐顿时哑口无言了。 她其实没带着什么好意,可以说,今日前来的大多数人,都没抱着好意。大部分都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情赴宴的,想瞧瞧傅明瑾怎么不怕丢人了? 傅明瑾当然也知道,她今日摆宴的目的,便是昭告天下,她——傅明瑾回来了! “本以为明瑾这些年在家都是修身养性的,没想到还是爱捉弄人。”另一位小姐掩口笑道。 她们说话时,不是掩着口,便是站得远远的。其中含义,自是明明白白。 “吴小姐可是冤枉我了。”傅明瑾也不生气,反正她也没把她们当朋友,何况终于摆脱束缚,她高兴得很,笑着说道:“我何曾捉弄人来着?不过是好些年没见着你们,今日见了高兴得紧。” “我今日可是一早就起了,置备了好些糕点瓜果,还偷偷抱了母亲的几盆花儿,就为了招待你们。”傅明瑾挑着眉头,看着众人说道:“再说我捉弄人,我可不依。” 众位小姐们便笑着入席。 不多时,便有人发现了,一人笑着说道:“咦,明瑾身上什么味儿?” 一句话落,席中顿时安静下来。目光若有若无,往傅明瑾脸上瞟去。 傅明瑾面色不变,一边拿了果子咬着,一边说道:“你闻着什么了?” “味道清清悠悠的,好闻得紧,可是茉莉花香?”那位小姐笑道。 其他人闻言,眼中闪过好奇。 “你的鼻子倒是灵,隔着两张桌子你都闻见了。”傅明瑾却高兴地道,拉着江絮的手,说起来:“都是絮絮教我的,你们可不知道,她懂得有多少。做出来的香粉,细腻无瑕,清香幽静,用着比朱颜斋的还要好。” 把这些年来用过的香粉,一一比对出来,只夸江絮的好。 被拉着手的江絮,对傅明瑾的热情,很有些挂不住。一旁,郑颖容“扑哧”一笑,附耳小声说道:“瑾娘就是这样,一旦对谁好,就是掏心掏肺的。” 江絮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如此淡然模样,倒叫郑颖容多瞧她一眼。 其他人听她叫江絮如此亲密,纷纷用好奇的目光看过来。一人问道:“江小姐如此能干,怎么从前不曾听闻呢?” 她们都知道江予彤。只因江予彤高调得很,处处跟傅明瑾唱反调,一点儿不顾忌傅明瑾的面子,每次摆宴都邀傅明瑾,只为给傅明瑾难看。故此,傅明瑾居然没跟江府生仇,反而跟江絮如此亲密,全都好奇极了。 江絮淡淡一笑,说道:“之前身子不好,一直在乡下修养,近期才回来。” 其他人听罢,面上一闪,再看向江絮的神情,就有些变了。热情有余,敬重不足。 但凡大家族里的,谁家没有个龌龊事?听到江絮这么说,心里都明白了,她从前多半是见不得人的。 才说着话,只听到院子外面有些动静。傅明瑾是个好奇心强的,立时道:“秋眠,你去瞧瞧。” 不多时,秋眠回来了,附在傅明瑾耳边道:“是燕王。” 第28节 “他来咱们府里干什么?”傅明瑾愕然。 燕王素有煞星之名,性子冷厉无情,跟哪个府上也没什么交情。怎么今日,来了左都御史府? 坐在邻桌的白灵卉,听见“燕王”二字,眼珠微转,随即低下头去。 ------题外话------ 感谢【女王的小太阳】的5分评价票,么么么 感谢【莜浠】的1朵鲜花和极其用心的长评,么么么 ☆、050、狭路相逢 江絮没有注意到那边的动静。此时,被一干小姐们围着,正在传授如何做香粉,以及调理肌肤的法子。 “外头卖的香粉,多半都含有铅粉,咱们自己做来便可以避免这些。采用上好的料子,再研磨得细细的,不比外头卖的差。” 她自小在花月楼长大,里头都是靠脸吃饭的姑娘,对美貌无比看重。为了维持美貌,什么法子都用上了,江絮耳濡目染,也知晓许多,此时一一讲来。 “脸上一定要清洗干净,否则会生痤疮,又痛又难看。比起外头卖的香胰子,淘米水是最简单又干净的。” 闻言,在座的小姐们,扑哧一声乐了。 “淘米水?那样脏的东西,都是倒了的,怎么能用来洗脸?”一位小姐口吻轻蔑地道。 坐在旁边的一位小姐作势打了她一下,掩口笑道:“江小姐从前是长在庄子上的,你忘了吗?除了淘米水,还有什么能洗脸呢?” “难道江大人和江夫人,没有给她送去吃穿用度和月例银子吗?”又一位小姐惊讶道。 听到这里,傅明瑾不高兴了。 在座的人都是她请来的,她当然知道其中有些人并不是真心来的,很有一些是来看笑话的。只怕她们听了江絮的身世,心中起了轻视之意,这才如此埋汰。 “你们谁不信,便将脸凑过去,和絮絮的比一比?”傅明瑾坐直身子,一把将江絮拉到身边,指着她的脸道:“你们谁有絮絮的脸蛋儿光滑白皙?” 心怀鬼胎不是错,敢欺负她的朋友,就是大错特错了。 话音落下,方才吃吃笑着的小姐们,纷纷住了口。一个个看向江絮的脸,渐渐愕然了。 江絮继承了陶氏的美貌,五官之明媚精致,自不必提。偏她的肌肤也是细腻光滑,白皙洁净,一丁点儿雀斑都没有,在阳光下,真正是晶莹剔透。 “絮絮真是我见过的最漂亮,蕙质兰心的姑娘。”见着众人吃瘪,傅明瑾心中得意,又补了一句。 闻言,坐在一旁的郑颖容作势打了她一下:“你又骗人。从前这话你对我说过,如今又对别人说了,可见是个负心的。” 一边说着,一边给傅明瑾使眼色。 今日是傅明瑾数年来头一回办宴会,就算再不高兴,也得办得和和睦睦,宾主尽兴了才行。 “从前我没见过絮絮,才觉得你是最美的。如今见了絮絮,你就得排第二了。”傅明瑾毫不心虚地道,嘴角微撇,转过头指着众人道:“你若不服气,便问问在座的姐妹们,我可说错了?” 其他人有了台阶,连忙纷纷点头:“江小姐果真生得美,这份肌肤也是百里难挑一。难道真是用淘米水洗出来的?” “不错。”江絮笑道,“早晚各洗一回,然后涂上牛乳膏即可。” 从前在花月楼的时候,连茶杯、茶壶都用不得好的,哪有闲钱买香粉、香胰子?一直是陶氏问郑大娘要了淘米水,叫江絮用来洗脸。 “想必是江小姐天生丽质的缘故。”一人看着江絮的脸,又摸了摸自己的脸,口中感慨道。 众人虽然心怀不轨,到底是傅明瑾请来的客人,见傅明瑾如此护着江絮,哪敢再给江絮难堪。一时间,围着江絮请教起各种各样的问题来。 “失陪一下。”不多时,傅明瑾站起身来,“表姐,替我招待她们。” 她听江絮的话,每隔半个时辰便擦一擦腋下,再重新涂一层薄薄的粉。如此一来,腋下异味便几乎嗅不见了。 郑颖容早就知道,闻言点点头:“好。” 傅明瑾放了心,叫了秋眠,往外去了。 “不知府上在何处更衣?”这时,白灵卉也站起身来。 郑颖容道:“我带你去吧。” 她与傅明瑾相熟,自小在傅府住惯了的,除了傅明瑾就是她熟了。 “你们呀,可省省吧,江小姐口都说干了。”这时,白灵卉轻笑一声,弯腰勾住了江絮的手,“走,跟我们一起去,莫理这些贪心的人。” 江絮被她一勾,抬头见白灵卉面上带着浅笑,微微思索片刻,起身笑道:“多谢白小姐救我。” 将众人的清脆笑声甩到身后,跟着郑颖容往更衣的地方去了。 “我没来过傅府,没想到这里如此漂亮。”更衣过后,白灵卉不急着回席,脚下慢慢往外走去。 郑颖容见这一片没有人,便陪着她走动:“我姑母和姑父都是风雅人,这园子是他们自己修建的呢。” “好生厉害。”江絮看着四周清雅怡人的花丛、小道,忍不住赞道。 席间都是些乏味的话题,三人走着走着,便不想回去了。 直到前方走廊拐角,忽然出现几道人影。 “快回避!”后方是长长的走廊,退是退不回去了,郑颖容暗道大意,将白灵卉和江絮拉着退到边上,让出前方的道路。 走在前面的那道人影,步子迈得又大又快,如疾风一般,很快行到眼前。 白灵卉偷偷抬头,只见这人身量极高,穿着一身黑色绣金纹锦衣,面色冷峻,目不斜视地大步前行,仿佛裹挟着海浪一般,气势惊人,不禁心口一跳。 思及从傅明瑾口中听到的,又想到京中的传闻,已把眼前的人与燕王挂上了钩。 听闻燕王是个极冷厉无情的性子,眼下瞧着似是真的。只是,是真是假,往往面上是瞧不透的。 眼珠一转,忽然惊呼一声,脚下一软,恰好倒在江絮身上! 被一股重量压在身上的江絮,淬不及防,低叫一声向前跌去,恰好挡住黑色锦衣男子的去路。 “絮絮!”郑颖容吓得花容失色。 她受了傅明瑾的嘱托,答应好好照顾江絮,如今却把江絮照顾到燕王的身上去了,真是该死! 满京中谁不知道燕王的脾气?冷厉无情是出了名的,动辄拔剑砍人也是有的。而江絮就这样挡了他的路……刹那间,吓得脸都白了。 燕王沉眸向前走着,看也没看走廊边上的几名小女子。忽然前方出现一个身影,挡住了他的去路,眉头一蹙,挥袖便要拂开。 他这辈子,除了小絮儿,不会碰第二个女人。 蓦地,耳边听到一声“絮絮”,拂袖的动作顿了一下。絮絮?谁如此大胆,敢跟他的小絮儿同名?凝眸瞧去,只见挡住他去路的身影,不是小絮儿,又是谁? 拂袖的动作立时回转,长臂一捞,将江絮揽进怀里。 ------题外话------ 推荐俺的完结文: 《盛世天下之农门弃妇》,种田+萌宝,男强女强,灰常好看哟~ 《悠闲田园之第一酒娘子》,萌宠田园,欢乐无限,绝对不容错过~ == 感谢15867602278送俺的鲜花,么么么 ☆、051、一次就够 低头看着臂弯里揽着的少女,燕王微微绷紧了脸,一时间心跳有些快。 “你无事吧?”喉结上下滚动几下,燕王开口问道。 他没想到在这里会遇到她。在他的印象中,两人第一次见面,是吴太妃八十寿辰时,皇上举办的宫宴上。 那一日,京中四品以上官员家的千金都会进宫祝寿。而皇上会弄出些场景,为他们兄弟几个选妃。 他什么也不用做,只等着小絮儿选他就好。 而他再不会如前世一般,让她吃尽了苦头,才将她纳入麾下。他会接纳她,爱护她,照料她,让她永远快快乐乐的。 不过眼下……看着臂弯里脸色微微发白,怔怔出神的少女,燕王迟疑了。 怎么跟前世不一样? 此时,江絮浑身僵硬地躺在燕王的臂弯里,看着上方那张硬朗的面孔,一时间什么也听不到、看不到了。 早在郑颖容拉开她前,她就认出了他。 冷峻的神情,高大的身形,以及闲人勿近的气息,她一眼就认出了他。 “你,无事吧?”只见江絮两眼怔怔,燕王抿了抿唇,又问道。 江絮却听不见他说什么。看着他的嘴唇一张一合,忽然眼前一阵模糊,一个愤怒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贱人!你果然背叛了本王!” 一截明亮的剑尖从胸口刺出,露出明晃晃的锋锐,殷红的血液滴落。 江絮蓦地脸色惨白,只觉胸口剧痛,仿佛此刻就有一把剑穿透了胸膛。 “絮絮?”一个焦急的声音传来,将江絮拉回神,转动目光,只见郑颖容白着脸扑过来,“絮絮,你无事吧?” 回过神的郑颖容,见燕王并未将江絮抛开,心中松了一口气,却不敢再叫江絮躺他怀里,生怕一会儿生出别的事端来。抱了江絮,就往外拽。 一拽之下,并未拽动。心中咯噔一下,郑颖容白着脸抬头,看见燕王冷峻的神情,强撑着道:“你是何人,怎么抱着我妹妹不放?” 郑颖容这句话透露出两个意思。第一,她不知道燕王的身份,不知者无罪,哪怕冲撞了他也不该治她们的罪。第二,江絮是她的妹妹,他想对江絮不利,也要瞧瞧别人的面子。 燕王扫了她一眼,松开了臂弯,却是手心托着江絮的背后,扶着她站稳了,低沉的声音又道:“你还好吗?” 被郑颖容揽在怀里的江絮,身子还有些微微发抖。将脸埋在郑颖容的肩上,摇了摇头:“我没事。” “没事就好,咱们快走吧。”郑颖容以为她吓坏了,心中暗暗自责,半抱着江絮就往反方向走。 白灵卉跟在后头,余光瞥了燕王一眼。 她身量只到燕王胸口,偷眼瞧去,只能看到燕王的下巴。但见线条坚毅,下颌处透着微微的青色,是才剃掉的胡茬。 看来传言果然不靠谱,燕王并非传说中的冷厉无情——他对江絮多温柔啊,明明是江絮撞了他,他不仅不恼,反而十分君子地揽住了江絮。 想到不久后的吴太妃的寿宴,白灵卉眼神一闪,低下头快步跟在郑颖容和江絮的后头。 “爷,咱们走吧?”站在燕王身后的随从,只见燕王立在原地,看着几人的背影离去,低声提醒道。 燕王没有应声,直到江絮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的拐角,才迈动步子:“走吧。” 第29节 她应该没有被吓到,她是那样大胆又狡黠的女子。 即便被吓到了,他也要她选他。只有她配得上他,也只有他能给她幸福。 想到方才同傅御史所谈之事,燕王唇边勾起一个冷笑。 江子兴,冯氏,胆敢害他的王妃,并且借他的手…… 罪无可恕! “絮絮?你还好吧?”半抱着江絮来到一处凉亭,只见四下无人,郑颖容停下步子,担忧地轻轻摇江絮的肩头。 江絮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我没事。” 她不过是没料到,竟然会碰见燕王。而且,好巧不巧,撞到他的怀里。 目光一转,看向白灵卉。 如果不是白灵卉摔到她身上,她也不会撞向燕王。 “你没事就好,方才可吓死我了!”白灵卉不停地拍着胸口,眼泪汪汪地道,“都怪我,如果不是我,你也不会撞到燕——那个人身上。” 郑颖容有些狐疑地看过去:“对了,你怎么会突然摔到絮絮身上?” 由不得她不多想,而是白灵卉摔的时机太蹊跷了!假如燕王果真是传言中的冷厉无情,江絮可就吃大亏了! “我也不知,我本来缩在墙边,谁知膝盖忽然一痛,不由得就跌倒了。”白灵卉咬着嘴唇,无辜又内疚地说道。 郑颖容的面色淡淡的,口吻却带着两分冷厉:“你知不知道,絮絮差点就——” “我没事。”这时,江絮拉了拉郑颖容的手,挤出一个正常许多的微笑:“想必白小姐也不是有意的。咱们出来许久了,再不回去,傅大小姐可要恼了的。” 郑颖容点了点头,又扫了白灵卉一眼:“走吧。” 回到席中,傅明瑾已经坐在位子上了,见几人回来,佯恼道:“表姐,你把絮絮带哪儿去了?” “出去走了走。”郑颖容笑着坐下来,附在傅明瑾的耳边,将方才发生的事低低说了一遍,“江小姐怕是吓到了,我瞧着她一路上都有些神思不属,叫下人带她到你房里歇会儿吧?” 傅明瑾的眉头深深拧起,眼光一扫白灵卉,只见白灵卉坐在位子上,低头把玩着发梢,脸上荡着一抹飘忽的笑容,眼神冷了下来。 “白灵卉!”傅明瑾低低叫道。 白灵卉跟她并不合拍,今日来参加宴会,便是为了瞧她的笑话。只不过白灵卉比别人心计深,从不出头,所以傅明瑾也没跟她正面冲突过。 江絮撞到燕王——多半就是白灵卉捣的鬼! “你别冲动。”郑颖容按住她,低声道:“这事传了出去,对江小姐的名声也不好。” 未出嫁的姑娘,却躺在一个大男人的臂弯里,说出去不好听。 若是日后成了燕王妃就罢了,人们只会赞一声郎才女貌。可是,燕王妃是那么好当的吗?虽然那位今日表现得不如传闻中冷厉无情,但谁知本性如何呢? “今日先便宜了她!”傅明瑾抓过盘子里的果子,恨恨地咬了一口,“有她露马脚的时候!” 另一边,江絮低垂眼眸,看着身前白釉瓷杯,心绪随着其中沉浮的茶叶,起起伏伏。 她已经很久没记起燕王了。 那个她花费了无数心血,去谋夺信任、庇护的男人。那个不信她,轻易被谗言蒙蔽,一剑刺死她的男人。 她希望此生同他再无交集。 一次就够了,她没那个耐性,也没那么多条命,再挨一剑。 ------题外话------ 感谢【残寒正欺病酒】的50朵鲜花,阿风被砸的晕头转向,壕,求包养啊~ ☆、052、强行留宿 “江小姐,你无事吧?”郑颖容走过来,坐到江絮身边,低声问道。 江絮回神,目光从杯中离开,抬头看着郑颖容一笑说道:“郑小姐方才唤我絮絮的,为何这时唤我江小姐了?” “若你不介意,我便与瑾娘一样叫你絮絮了?”郑颖容一笑。 方才在燕王、白灵卉面前,郑颖容代表的是傅明瑾的表姐,要替表妹照顾重要的客人,自然要表现得亲密些。 江絮偏头瞅了旁边一眼,只见傅明瑾被一位小姐缠住,不知道在说什么,眉头一会儿拧起一会儿展开,忍不住一笑:“不胜荣幸。” “我头一回见瑾娘如此喜欢一个人。”郑颖容随着她的目光往傅明瑾看去。 江絮轻笑:“我很高兴,瑾娘喜欢我。”顿了顿,“瑾娘是我第一个朋友。” 前世今生,这是她的第一个朋友。 “缘分真是奇妙。”江絮收回视线,低头拿起杯子,看着里头沉浮的茶叶,轻声说道。 郑颖容定定瞧了她一会儿,点头笑道:“是啊,真奇妙。” 两人无言了片刻,随后郑颖容说道:“我看你的脸色还有些苍白,真的不要紧吗?若不然,我带你到瑾娘的房里休息片刻?” “郑小姐想说什么?”江絮抬头看她。 与傅明瑾不同,江絮虽然对郑颖容的观感也不错,但却不如傅明瑾那般亲密。此时若是傅明瑾说来,她只会觉得是关心。但听着郑颖容说话,下意识便觉得郑颖容话里有话。 郑颖容听了,低头一笑:“果然是瑾娘说的,江小姐是个蕙质兰心的。” 江絮挑了挑眉:“郑小姐有话直说便是。” “那我便直说了。”郑颖容抬起头,“方才瑾娘见你不舒服,便想散了宴会,只留你一人。她有些年没出来走动了,今儿是头一回,也是得了江小姐的帮助,我心里亦感谢。但我不想叫她这样早便散了宴会,所以江小姐不舒服的话,我陪你进去歇着?” 江絮不由得抬手,摸了摸脸:“我的脸色当真那么难看?” 郑颖容微微一愣,没料到江絮竟是这个反应。顿了顿,轻声说道:“这会儿好些了。方才……白得跟雪似的,一点儿血色都没了。” 说到这里,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方才你不小心撞的那位,可不是什么简单的来头,我悄悄告诉你吧,那位就是传闻中冷厉无情,动辄拔剑砍人的燕王。他十三岁就带兵打仗,养了一身的戾气,难免你害怕。” 江絮垂了眼,掩住自嘲的神色。 她竟然如此怕他,以至于脸都白了。 他一定很瞧不起吧?他那样骄傲的人,素来瞧不起胆小鬼。 罢了,谁还在意他不成? “我才回到京中,你也知道,没见过什么人物。”江絮垂着眼说道,“方才见到燕王,真是很害怕。尤其我还撞了他,传了出去,名声就毁了。” 郑颖容十分理解,低声说道:“你莫怕,这事传不出去。燕王不是多嘴的人,这事在他眼中不值一提。至于白灵卉,她最是明哲保身的,此事若传了出去,必然就是她说的,所以她再不敢多言一句的。” “嗯。”江絮点了点头,随即抬起眼,看着郑颖容的眼神带着一抹狡黠,“小女子还要多谢郑小姐的守口如瓶。不知道,郑小姐要多少封口费?” 郑颖容愣了一下,随即“扑哧”一声笑出来,一手掩口,一手指着江絮说道:“难怪瑾娘喜欢你,你可真是个讨人喜欢的。” 这时,傅明瑾终于摆脱了纠缠,挪过来伏在郑颖容的背上:“笑什么呢,这么开心?说出来叫我也听听?” 三人笑闹起来。 晌午,在亭子里摆了饭。 “絮絮坐我身边。”傅明瑾拉着江絮的手,往亭子里走去。 其他人在身后交换了几个眼神。是蛟龙是泥鳅,在饭桌上便可辨真假。 若江絮的用餐礼仪很没规矩,哪怕傅明瑾喜欢她,她们说什么也不会交往的。 等到江絮拿起筷子,表现出完美的用餐礼仪,众人全都惊呆了。 “絮絮,是你们家的嬷嬷教的你礼仪规矩吗?”傅明瑾也吃了一惊。 江絮笑道:“是我们府里的夫人为我请的嬷嬷。”说到这里,赧然低头道:“我才学了半个月,尚不熟悉,让大家见笑了。” 众人听完,面面相觑:“半个月?” 江絮学了半个月,便不输于从小就接受大家闺秀教导的她们? 不可能! “絮絮真是聪明。”偏偏傅明瑾却深信不疑,一比拇指,满口称赞。好似天资聪颖的人是她,而非江絮一般,高兴极了。 其他人见状,相视一眼,全都缄了口。不论江絮是不是吹牛,但她的礼仪是不错的,而且傅明瑾如此给她做脸,面上全都一派笑意盈盈。 午后,众人耍了一阵,便散了。 “明瑾不必送了。若不嫌我们讨厌,改日我们还要来的。”一位小姐掩口笑道。 又有一人挽住江絮的手臂:“江小姐,改日我办了宴席,你也要来啊。要不然,就是瞧不起我,我可不依的。” 是周祭酒家的千金,名唤周云容。昨日江予彤的生辰宴上,周云容临走之前就说,要办宴席请江絮玩。 江絮笑道:“哪日你办了宴席,便给我下帖子,只要我们夫人允许,我必然飞着过去的。” 她说话很有几分诙谐,很有几位小姐喜欢她。又见识了她堪称完美的餐桌礼仪,都觉得值得交往。笑着应和几声,也约了口头上的,才一一乘坐马车散去了。 江絮没有走。傅明瑾拉着她,送走一个又一个,连郑颖容都送走了,却拉着她不许走:“你留下陪我玩。明天我带你去我们家的庄子上玩,保准你高兴。” 江絮听得都愣了:“这怎么好?” 她还从没在外过夜过呢。 “有什么不好的?我还能把你吃了不成?”傅明瑾跺着脚说道。 明明也是惯坏了的千金大小姐模样,却是怎么看怎么可爱,全然不似江予彤那般张狂惹厌。 江絮一想,府里正乱着,只怕冯氏的心情也不妙。她回去了,万一扎了冯氏的眼,又要使绊子。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江絮拱手一拜,笑着说道。 傅明瑾顿时高兴得拍手道:“那好。快叫你的丫鬟回去,收拾你的东西,咱们在那住上几日。对了,我再叫上表姐,她一直想去,却总没去成,若知道你去了必然埋怨我偏心。”扭过头,对秋眠一叠声吩咐起来,“快去传信。” “你是不是一早就算好的?”看着傅明瑾高兴地忙来忙去,江絮狐疑问道。 早不早,晚不晚,偏选了今日。 明知道江予彤的脸肿成猪头样,想来也来不了。 又诱哄她不回去,一住就是几日。 “不错。”傅明瑾也不瞒着,扬着清傲的脸蛋儿说道:“就等着你点头呢。” 江絮不禁笑着摇头。虽然被算计了,可是心里着实欢喜。 除了陶氏,又有人真心关心她、喜欢她了。 第30节 想到这里,不由得抬手,抚上颈间。里头贴身挂着一只锦囊,里头盛着陶氏的一缕发丝与托梅香递进来的手帕。 娘,你现在过得好吗? ------题外话------ 咳咳,男配出场了,接下来便是咱们男主大展身手啦~ == 感谢【jimmy820118】的1朵鲜花,么么么~ 感谢【oy丶lover】的9朵鲜花,谢谢宝贝儿~ ☆、053、贱婢歹计 “二小姐饶命啊,求二小姐别打了!”芙蓉院里,一片高高低低的哭叫声。 只见院子里跪了一地的丫鬟,背上的衣料全都破碎了,被斑驳的血迹染红了。两个壮硕的婆子,手里拿着一条鞭子,正在狠狠地抽过去。 江予彤站在台阶下,下巴骄傲地扬着,眼中又是得意,又是轻蔑:“叫你们好好服侍大小姐,你们倒好,大小姐的屋里藏了男人的东西,你们居然知情不报!” 旁边,丫鬟迎春举起手,晃了晃一只男人用的扇套。 “我们根本不知道啊,求二小姐饶了我们吧!” “大小姐只叫梅香进屋伺候,偶尔会叫红玉和翠芝,我们从来没进屋伺候过,根本无从察觉,求二小姐饶命啊!” 底下的丫鬟纷纷哭着求道。 被迎春抓在手里的扇套,一众丫鬟们亲眼看着迎春从怀里掏出来,放到桌上,又被江予彤拿起来,栽赃是江絮的东西。 可是,她们怎么敢说? 不说的话,顶多挨一顿鞭子。若是说了,可就不是挨顿鞭子的事了。 听着小丫鬟们哭求声,江予彤半点动容都没有。挑了挑眉,眼睛扫过小丫鬟们中间:“哪个是红玉、翠芝?” 梅香那个生了反骨的小贱蹄子,运气倒是好,今儿不在这里。 不过其他人嘛…… 小丫鬟们闻言,顿时眼中一喜,连忙抬起手,指向跪在边上的两个瘦小的背影:“回二小姐,就是她们!” 江予彤顺着她们的指向看过去,但见两个小丫鬟缩着肩膀跪着,身子缩成一团,就跟裹着抹布的竹竿似的,而且还是受潮变形的竹竿,眼中闪过浓浓的轻蔑。 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下人。江絮畏畏缩缩的,挑的丫鬟也不怎么样。 “给我打!”江予彤抬手一指红玉和翠芝的方位。看过去的眼神,恶狠狠的,被满眼的血丝衬着,更加显得阴沉。 昨天晚上,江予彤一夜没睡好,阖上眼就看见紫英惨白的脸,和一双死气沉沉的眼,直勾勾盯着她。或者披着头发站在床边,伸着两只乌黑的手,要掐死她。 一夜惊醒无数回,心情差到极点,想到昨天在牡丹园大出风头的江絮,立时就往芙蓉院过来。谁知,却听小丫鬟们说,江絮被傅明瑾请去做客了! 好个傅明瑾,挑她脸上有恙,不能出门的时候下帖子,什么意思? 还有江絮,当真以为自己是江府的大小姐了?居然就屁颠屁颠地去了! 江予彤肺都快气炸了! “小姐,不如这样……”贴身丫鬟迎春凑过来,小声说了几句话。 才有了此时,芙蓉院的小丫鬟们全都被打的一幕。 红玉和翠芝挨着鞭子,心里暗暗叫苦。她们也是亲眼见着江予彤如何污蔑江絮的,但却不敢说什么。她们自知不是聪明机灵的人,唯恐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反而给江絮招祸。只能咬牙忍着,希望江予彤赶紧发完疯。 “两位嬷嬷是不是没用力啊?”站在檐下的江予彤,只见红玉和翠芝并不似想象中的凄厉大叫,皱起眉头说道,“给我狠狠打,听见没?” 红玉和翠芝心尖一颤,懊恼得险些咬了舌头。胸中又气又恼,两人悄悄对视一眼,索性屏气厥了过去。 “晕了?”江予彤皱了皱眉,随即脸上浮现不怀好意的笑,“看来是两个奸猾的,为了躲惩罚,竟然装晕!泼醒,继续打!” “二小姐,不如算了吧?”这时,一个嬷嬷收起鞭子,走到江予彤身边低声道:“老奴瞧着,两个小贱蹄子不似装的。这两个生得瘦弱,本身就不耐打。若是打死了,恐怕不好。” 前不久才死了个梨香,昨日又死了个紫英,一个月内接二连三死人,说出去恐不好遮掩,只怕官家要追究的。何况,今早柳枝又来说孙嬷嬷也死了,虽不是死在府里的,却是府里出去的人。老人常说,手里沾多了人命,要祸及子孙的。 “这些个不值钱的小贱蹄子,打死了虽不值得什么,但若扰了二小姐的清梦,岂不是该死?”那个嬷嬷讨好地说道。 江予彤皱了皱眉,瞥了一眼倒在地上的红玉和翠芝,轻蔑道:“暂且饶了你们的贱命。等我回了母亲,将你们做的这些下作事都禀明了,叫母亲处置你们!” 说完,昂首走了。 迎春和两个嬷嬷跟在后头,护送江予彤走出芙蓉院。 等人影看不见了,其他小丫鬟才纷纷站起来,口里无不叫痛。 一个丫鬟扶着腰,走到红玉和翠芝跟前,狠狠踢了两人几脚:“小贱蹄子!连累我们被打,你怎么不被打死呢?” 又有两个丫鬟走过来,或踹或踢,在红玉和翠芝的身上出气:“叫你们讨好那个没用的大小姐!扫把星!害人精!” 几个心肠软一些的丫鬟,看不过眼,走过来劝道:“都是大小姐害的咱们,她们两个小丫鬟又懂得什么?” “咱们做丫鬟的,不就是任由主子打骂的命?今儿没被打死就算好的了,你们不疼啊,快回去洗洗上药吧。” 几个丫鬟才住了脚,愤愤道:“真倒霉,居然分到这个院子伺候!” “说什么呢?”这时,一个声音从院子门口传来。 几个小丫鬟连忙住了嘴,转过身恭恭敬敬地道:“梅香姐姐。” “都怎么了?谁打的?”见众人无不是一身血糊糊的,梅香皱起眉头。 几个小丫鬟便委屈地道:“方才二小姐来了,不知道怎么了,就拿我们出气。” 并不说江予彤污蔑江絮的事。 几人心里想着,江絮害得她们被打,她们替江絮着想才是疯了。二小姐已经禀报夫人去了,一会儿夫人就要派人过来叫了,没有准备之下,江絮定然得不了好果子吃。最好被夫人狠狠打一顿,给她们报仇。 甚至,有人心里想着,最好打死算了,这样她们就能去别的地方当差了。 “咦,怎么就梅香姐姐回来了,大小姐呢?”往梅香身前身后看了看,只见没有江絮的身影,一个丫鬟诧异问道。 梅香淡淡道:“大小姐被傅家小姐留下了。” 这时,红玉和翠芝也听到梅香的声音,适时“醒”过来,口里发出低低的痛叫声。梅香听见声音,拨开挡在身前的几个丫鬟,才发现红玉和翠芝躺在地上,连忙走过去扶两人:“你们没事吧?” 只见两人脸色煞白,身上的衣裳几乎都碎了,浑身血淋淋的,哪里是没事的样子?梅香咬住唇,眼睛都红了:“怎么伤得这么重?” 其他人都没她们两个伤得重,梅香眼睛又不瞎,当然看了出来! “她们两个冲撞了二小姐,被二小姐打的狠了些。”一个叫兰花的丫鬟说道。 ------题外话------ 昨天有姑娘说,文中的人名错误太多,阿风在这里解释一下。 作者写文的时候,脑子里穿插着很多条线,有时候想写的是张三,结果跟张三有关联的人很多,笔下可能就写成了李四。修文的时候,不一定每次都捉出来,所以造成了人名错误的情况。 阿风在这里向大家道歉,影响大家的阅读感受了,非常抱歉。但也希望大家能够谅解,阿风并非不负责任。 祝周末愉快。 == 感谢【allygee】【5630123】的评价票,感谢【肖莨123123】【18926675690】的花花,非常感动,飞吻~ ☆、054、冯氏教女 方才就是这个丫鬟,打头骂江絮,又对红玉和翠芝又踢又踹。 翠芝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咬着唇,忍痛站起来,对梅香摇了摇头:“梅香姐姐,我没事。” “还说没事!就你们两个伤得最重!到我屋里来,我给你们上药!”梅香一手牵了一个,往屋里走。 府里这些年虽然也顺顺当当,但梅香素来是个稳妥的性子,唯恐哪日得罪了主子,故此金疮药都备着一些,就收在柜子里。 带着红玉和翠芝进了屋,拿出金疮药,又打了水拧了毛巾,给两人仔细收拾伤口。只见两人瘦得厉害,那鞭子一道道几乎打在了骨头上,只觉得手都是抖的。 “究竟怎么回事?”梅香才不信兰花的鬼话。 翠芝瞄了一眼外头,又凝神听了一会儿,知道没人在外头,才低声道:“二小姐要对大小姐不利。” 三言两语,将事情的经过说了出来。 梅香听罢,唬得眼睛都直了。给两人上药的动作,也不觉顿住了。 好半晌,才瞪大眼睛道:“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好个恶毒的千金闺秀,净做这些下作事!”梅香见识过了傅家小姐的清傲直率,见识过了郑家小姐的知书达理,再看江予彤,只觉得就是披了人皮的恶魔! 一时间,气得浑身发抖:“夫人不会信她的!老爷也不会信她的!” 翠芝的眼中流露出担忧:“虽然我们进府才几日,但也知道……” 冯氏把江予彤护得跟眼珠子似的,但有求无不应。至于江子兴,对冯氏几乎言听计从。 假如江予彤咬定了江絮不守闺誉,只怕…… “我得告诉大小姐!”梅香担忧地道。 她知道江絮不是软柿子,但在府里毕竟无根无靠,也不得江子兴看重,这回江予彤一心害她,她应付得来吗? 梅香自忖是江絮身边第一得用的人,硬是把心绪都压下去,给红玉和翠芝飞快上完药,才道:“大小姐今日不回来了,我是来拿东西的,你们仔细应付着,万事小心。” 说完,走到江絮屋里,拿出江絮藏在枕头下面的一双鞋,与其他衣物包在一起,背在肩上就往外走。 不料,才出了芙蓉院,就被珊瑚拦下了:“等等!” 梅香心中突地一跳,抓紧了包袱说道:“方才我已经回过了夫人,不知夫人因何事叫我?” 江絮要留宿别人家,梅香回来拿东西,自然要回禀冯氏一声的。那会儿冯氏正被珍珠和孙嬷嬷的事烦得焦头烂额,冷冷看了她一眼,便放过了她。 梅香当时心里还高兴着,任你是太师嫡女、尚书夫人又如何?心肠那般歹毒,早晚要遭到报应! 谁料,回到芙蓉院,却得知江予彤来大闹过一场。听了翠芝的解释,再看珊瑚一脸的不怀好意,暗暗觉得不妙。 珊瑚挑着眉头,笑得不怀好意:“夫人叫你,先跟我去回话吧。” 不容梅香再说什么,一手扯了梅香的腕子,就往正院去了。 第31节 却说那头,冯氏听说江子兴把珍珠当成了眼珠子,从外头一回来先往珍珠的屋里去了,气得又摔了两个上好官窑。 见梅香来了,说江絮被傅小姐留下,虽然不高兴,但也没心思想,抬手就打发梅香走了。 前脚梅香刚走,后脚江予彤就到了。举着一个扇套,得意洋洋地说:“母亲,你得给女儿圆一圆。”便将做了什么事,对冯氏说了出来。 冯氏听闻,脸上露出两分稀奇:“主意是你想的?” “是迎春。”江予彤道。 冯氏便好笑地指了指她的脑门:“你啊,说风就是雨的,一句都不跟我商量,就把满院子的丫鬟给打了。给你父亲知道,一准要骂你。” “所以女儿才让母亲给圆一圆嘛。”江予彤抱着冯氏的手撒娇道。 冯氏自然不会不管,眼神深了深,说道:“给她点教训也好。这些日子我没工夫修理她,倒叫她爬你头上去了。昨天明明是你的生辰宴,偏叫她得了风头。” “就是!”江予彤撅起嘴道,“傅明瑾下帖子,她竟然还敢去,吃了雄心豹子胆了她!”一边说着,一边跺脚。 冯氏拍了拍她的手背:“可不是?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竟敢越过我的彤儿去。别担心,母亲给你圆过去。” 江予彤立时眉开眼笑起来:“母亲好好收拾她,叫她长点眼色!” “倒是你,从哪儿弄的这扇套?”冯氏挑了挑眉。 江予彤的脸上一红,扭捏起来:“昨儿不是脸上不好,没见安宜表哥吗?他特特给我送礼物来祝贺我,我怕他生气,就迎春绣了个扇套,给他赔礼道歉。” “可是你这么一来,被你父亲知道了,江絮得不了好果子吃,你这扇套可也保不下了。”冯氏眼梢一扫。 江予彤不以为意地撇了撇嘴:“叫迎春再绣一个就是了。不是多难的东西,迎春绣功又好,一晚上就弄出来了。” “江絮被傅小姐留下了,今日并不回来,你打算如何?”冯氏心中早有了主意,却考校起江予彤来。 江予彤扬起脖子,得意道:“梅香不是回来了吗?打她一顿,再把她扣下,让迎春替她!” 江絮想在外面痛痛快快的玩?做梦! 她脸上没好之前,谁也别想开开心心地玩! 还有傅明瑾,只请江絮不请她,如此打她的脸,她非得好好教训她不可! 至于江絮,她不是想巴结傅明瑾吗?呵,如果傅明瑾的脸上也出了事,而且证据表明是她做的—— 想到这里,阴沉沉地笑了。 听完江予彤的打算,冯氏半是赞许,半是摇头:“难为你长点心眼了,可是此法却不合适。” “头一样,梅香好端端地来,却换了迎春过去,尤其迎春还不是伺候江絮的,外人怎么看?” “第二样,傅家小姐跟你不合,又是个莽撞鲁钝的,给她知道迎春是你的贴身丫鬟,当心她嚷嚷得人尽皆知,届时你的名声就被她带累了。” 江予彤听完,顿时不乐意了:“那就什么也不做了?” “做是要做的,却要换个人。”冯氏勾了勾唇,“珊瑚,去把梅香叫回来。” ------题外话------ 每一个点击、收藏、评论,都是对作者的莫大支持。 亲们喜欢文文的话,记得经常追文啊,让俺知道是有人在看书的,啊呜…… ☆、055、策反梅香 不多时,梅香被珊瑚扯着手带了进来。 “奴婢给夫人请安。”梅香跪下行礼。 冯氏微冷着一张脸,沉声喝道:“贱婢可知罪?” 梅香心中一颤,垂眸回道:“奴婢并不知道做错了什么。” “你不知道?”冯氏冷哼一声,“把她的包袱拿下来,瞧瞧里面装的什么?” 珊瑚领命,弯腰去扯梅香肩上的包袱。 梅香一听,慌了。里头有江絮打算“烧”给陶氏的鞋子,江絮特意叫她回来拿的,不容有闪失。偏偏那鞋子的样式,搭眼一看就知不是少女穿的,给冯氏看见,不知道要闹出什么来? 陶氏没有死的事,只江絮和易妈妈知道,红玉和翠芝是不知道的。之前和梅香讲,红玉便只说陶氏“死”了。因此,梅香听江絮说把鞋子给娘亲,便以为是“烧”给陶氏。乍见鞋子做得用心,还感动了一番。 此时,紧紧抱着包袱,不撒手:“这是大小姐的随身衣物,并没有什么。” “既如此,你干什么不撒手?”珊瑚说道,在梅香腋下狠狠掐了一下,趁梅香吃痛,猛地把包袱抽出来。 包袱里装了江絮的一身衣物,以及其他日常用的,所以一双深蓝底子金色绣面的鞋子,便格外显眼。 “这是什么?”冯氏挑了挑眉,没料到会有意外发现。她本想借着搜江絮包袱,把江絮暗藏男子扇套的事抖出来的。 梅香急得冷汗都下来了:“是大小姐的鞋子!” “骗谁呢?这样老气的样式,分明就是妇人婆子才穿的!”江予彤抢白道,眼珠一转,忽然一拍手道:“我就说她暗中私会男人,还给人绣扇套!这双鞋子,是给那奸夫的母亲绣的吧?” 这样一想,江予彤越发觉得自己聪明:“她可真是不要脸啊,一个没出阁的女儿家,竟然做出如此不知廉耻之事,我简直没眼看了!” “母亲,一定不能替她瞒着,江絮做下这等不要脸的事,传出去连我的名声都带累了。一定要告诉父亲,叫父亲打死她,以正门楣!”江予彤越说越兴奋,一张红肿的脸上,两只细小的眼睛满是恶毒。 冯氏瞪了她一眼:“还没问清楚呢!”江絮是该死,可是江予彤与冯安宜的亲事订下之前,还需要江絮在江子兴面前支着呢。把江予彤瞪的不敢说话了,才淡淡看向梅香说道:“说吧,这双鞋是怎么回事?” 眼看江絮给陶氏做的鞋子,在珊瑚的手里颠来倒去,梅香的心也跟着七上八下。 “回夫人的话,这当真是大小姐穿的。”事到如今,梅香只能一口咬死了,“也许,大小姐的眼光独特,就喜欢这样的?” 她这番话说出来,顿时让冯氏和江予彤想起,初来的时候,江絮顶着一头奇奇怪怪的发型,还觉得自己美得不行,顿时笑出声来。 梅香不知二人为何发笑,竭力转动脑筋,思索着如何描补。 “方才彤儿在大小姐屋里发现了这个。”冯氏的眼神一扫手边,搁在桌上的男子用的扇套,“大小姐何时绣的,你为何不拦着?” 梅香抬眼看见那扇套,顿时又气又恼。冯氏的意思,已是给江絮扣实了,那扇套就是她绣的。 可是,江絮何时绣过这个?红玉和翠芝亲眼看见,那扇套是江予彤身边的迎春从怀里掏出来,硬生生栽赃嫁祸给江絮的。 何况她几乎时时跟在江絮身边,再清楚也不过,江絮得空就给陶氏绣鞋子,再没做过旁的女工。 只见母女两人的脸上均是轻飘飘的得意,梅香掐紧了手心,低下头道:“回夫人的话,奴婢并没见着大小姐绣这个。” 冯氏的眼神深了深,伸手去端茶:“掌嘴。” 珊瑚立时得令,走过去一把提起梅香,抡起大耳刮子就扇了过去。 “啪!” 梅香挨了珊瑚的一个大嘴巴,半边脸都火辣辣的痛,她强忍着没叫出来,低头对冯氏磕了个头:“夫人恕罪,奴婢着实没瞧见大小姐绣这个。” “再掌嘴。”冯氏淡淡说道。 珊瑚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容,抓起梅香,又扇了一巴掌:“夫人问你,还不老实回话!” 梅香这回什么也不敢说了,只是一个劲儿磕头。 “珊瑚,去拿剪子来。”这时,冯氏淡淡说道。 梅香听罢,心中顿时一紧,冯氏要剪刀,是要做什么? 珊瑚应声进屋拿了剪刀,不多会儿便出来了,冯氏勾了勾唇:“把那双来历不明的鞋毁了。”视线落到梅香的脸上,“满府的清誉,可不能叫她一个人毁了。” 梅香顿时急了,膝行上前道:“夫人,这鞋子的确是大小姐自个儿穿的!” “既然如此,绞了又何妨。”冯氏道,“府里头还缺她的鞋子穿不成?再回去拿一双正当穿的,也免得堕了府里的名头。” 梅香张了张口,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眼睁睁看着珊瑚一手握着鞋子,一手拿着剪刀,把鞋子绞碎了。一时间,眼眶都红了。 “你原先是在哪儿当差的?”搁下茶杯,冯氏看着梅香问道。 梅香低下头,忍着泪道:“回夫人的话,奴婢原先是扫洒的。” “做了大丫鬟,吃穿都比原先好不少吧?”冯氏又问道。 梅香本来就是个机灵的,见冯氏此时说话的声音软和了许多,心里不免机警起来。微微掐住手心,恭恭敬敬答道:“都是夫人提拔,才有了奴婢的今日。” “不错,是个懂事的。”冯氏勾了勾唇,对珊瑚扫了一眼:“把东西给她。” 珊瑚便拿着一个纸包,塞到梅香的手里。梅香捏着那只纸包,心里咯噔一下:“夫人,这是?” “把它放到傅家小姐的吃食中。”冯氏说道,“若你办成此事,夫人我便给你记一功。否则,你绞碎了大小姐的鞋子,又使计蛊惑二小姐将芙蓉院的丫鬟都打了,该当何罪……你明白吧?” 梅香浑身震了一下,抬头看着冯氏笑得温柔和蔼的脸,只觉得浑身发冷。 ------题外话------ 三八节快乐(*^__^*) ☆、056、断臂毒计 “夫人问你话,你听见没有?”见梅香不吭声,珊瑚往她腿上踢了一脚,“听见就回话!” 梅香紧紧捏着纸包,心跳得厉害,扑通、扑通,只觉口干舌燥,耳朵轰鸣。 “奴婢听见了。”最终,梅香捏着纸包,俯身磕了个头,“奴婢,会尽力按夫人的嘱咐去办的。” 听见她应了,冯氏满意地点了点头:“很好。你是个机灵的,这件事就是你给二小姐的投名状。假使你办得好,给二小姐出了气,我和二小姐都不会亏待你。倘若你办不到,或者泄露半分……” 后面的话,冯氏没有说出口。 梅香却深深察觉到其中暗含的阴森,垂着眼睛,磕磕巴巴地道:“奴婢知道了。” 冯氏才挥了挥手:“去吧。” 梅香起来的时候,脚下踉跄了下,身形跌跌撞撞地往外走,险些撞到门框上。珊瑚忍不住嗤笑一声,道:“如此胆小,能中什么用?” “母亲,她能做到吗?”江予彤很是怀疑地道。 冯氏勾了勾唇:“端看她想不想了。” “若她做到了,当真要调到我身边来啊?”江予彤拧起眉头,“虽然紫英没了,可我想挑个合心意的,这个我可不喜欢。” 伺候过江絮的丫鬟,她想一想就恶心。 冯氏嗔了她一眼:“动动你的脑子!一个害了官家千金的贱婢,留在世上,是不想要名声了?” 江予彤愣了一下,陡然明白过来,这是冯氏剪除江絮臂膀的一计,顿时眉开眼笑起来:“还是母亲厉害!这下咱们什么也不必做,就等着她们主仆二人死呢!” 第32节 “什么死不死的,眼下江絮还不能死。”冯氏作势不悦地拿下江予彤的手臂,“你也注意下,眼下少动作。等到你和安宜的婚事定下来,想怎么收拾她不行?” 江予彤瘪了瘪嘴,不甘不愿地点了点头。 这时,底下的小丫鬟正在收拾方才珊瑚剪碎的鞋子,江予彤见了,厌恶地皱了皱眉:“这鞋子到底是谁的?梅香那贱婢也不讲。” “如果我没猜错……”冯氏斜眼看过去,冷笑一声:“是烧给她那个贱人娘的!” 看见这双鞋的第一眼,冯氏便猜到了。结合梅香的紧张表现,更是确信无疑。 哼,陶氏! 她有什么资格?但凡江府的一物一事,哪怕一根线头呢,她都没资格用! “绞的好,那种地方的贱人,怎么配用咱们府里的东西?”江予彤冷哼一声道,随即又咯咯笑起来:“这下江絮要哭死啦。上次孙嬷嬷才说了她娘一句,她就哭半天。这回费心绣的鞋子被毁了,哭死她!” 冯氏用不争气的眼光看着她道:“你怎么会觉得她会哭?” “她那么没用,除了哭还能做什么?”江予彤道。 “你可小看她了!”冯氏冷笑一声,“她原先那样,都是装的!你以后也小心些,如今想来,只怕你在生辰宴上出了事,都有她一脚呢!” 这头冯氏教训着江予彤,那边梅香坐上马车,一路往傅府行去。 进了傅府,仍然是秋眠接的她:“你脸怎么了?看着有些肿?” “没事。”梅香垂了头道。 秋眠不信,拉住她在路边停住,凑近了仔细端详她的脸,渐渐皱起眉头:“谁打你了?” “谁也没打我。”梅香推开她道,“兴许是喝水喝多了,把脸喝肿了。” “喝水多了能把脸喝肿?”秋眠疑惑道。 “你不知道啊?”梅香强打精神,满口与她胡扯起来。 家丑不可外扬。身为奴婢,也不能宣扬主家的丑事。否则,落在旁人眼中,便是这个奴婢不安分,往后谁也瞧不起。 虽然知道秋眠是一片好心,梅香也不会对她和盘托出。 直到见了江絮。 “你的脸怎么了?”江絮一眼就看出梅香脸上的红肿。 梅香摸了摸脸,苦笑一声:“珊瑚打的。” 珊瑚对冯氏极衷心,自从知道梅香认了江絮为主,便把梅香恨得不行。之前那两个巴掌,打得又重又狠。 “她为什么打你?”江絮拧起眉头。 梅香左右望了望,见四下无人,便跪在江絮脚下,把事情的经过一一道了出来,末了磕了个头:“奴婢没用,对不住大小姐的嘱咐。” 听到梅香说,给陶氏做的鞋子被冯氏命人绞碎了,江絮的眼睛就直了。紧紧掐着手心,身子微微颤抖起来。 她不过是想着,既然出了府,便找机会叫梅香把鞋子送到易妈妈手里,再转交给陶氏,也好叫陶氏知道,她如今过得很好,锦衣玉食,没什么可操心的。 哪知道…… “也罢。”江絮忽然出了一口气,后退几步,坐到床沿上。手指紧紧抓着被单,沉沉笑了几声:“满府里的污秽肮脏,哪里配给我娘穿戴?绞了好……绞了好!” 梅香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泪一下子就掉下来。低着头,手指紧紧抠着地面:“都怪奴婢没用。大小姐别伤心,奴婢还存了几两银子,回头到外面买些好的、干净的布料,给,给大小姐的娘亲做鞋子。” 她其实跟江絮的身世是一样的。 她娘在她三岁的时候死了,爹又找了一个,后娘对她很差,又不愿给她置办嫁妆,见天对着她爹哭穷。终于逮着一个机会,趁着家里丢了两头猪,还不起人家猪苗钱,就把她给卖了。 其实那两头猪不是丢的,是后娘偷偷给了娘家人。她本来想说的,但是这些年来早已心灰意冷,索性就同意卖身,而且卖的死契。 从此生死各不相干。 “你起来吧。”见梅香哭的厉害,江絮起身走过去,把她拉了起来,“不怪你,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梅香被扶起来后,仍然哭得厉害,江絮见她哭得眼睛都肿了,不由拧起眉头:“你是不是还有什么没告诉我的?” 两人如今在别人家里做客,眼睛哭成这样,是很不恰当的。以梅香的聪明,不会不知道这些。 梅香听罢,眼泪掉得更厉害了:“奴婢只怕没法伺候大小姐了。”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只纸包。 ------题外话------ 感谢【misil】的花花,么么么 ☆、057、主仆一心 “夫人让我把这个下到傅小姐的吃食中。”梅香边哭边道,“傅小姐是官家千金,奴婢哪敢做这种事?胆敢起一丝儿念头,命都没了的。可是奴婢不做,夫人也不肯放过我。” 冯氏的一番盘算,梅香没猜到十成十,也猜到了九成九。 之前在冯氏面前应下,不过是权宜之计,只为脱身,好到江絮面前和盘托出。 总归她是活不成了,何必拖着江絮一起? “大小姐,奴婢没法再伺候您了。”梅香呜呜哭道。 她也不过比江絮大一两岁,仍是个天真少女,之前江絮答应她,日后放她自由生活,她只觉得前途一片光明。 乍然见识了冯氏的毒计,梅香才明白,她太天真了。冯氏老辣而有权有势,江絮年幼而无所依靠,总之她是活不成了。又害怕又难过,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江絮听罢,薄唇抿得紧紧的,掰开梅香捏得紧紧的手,把里头的纸包抽了出来。 “大小姐,这东西是祸害,还是扔了吧。”梅香带着哭腔说道。 江絮的嘴角缓缓勾了起来:“扔?这种好东西,扔了多可惜?” 打红玉,打翠芝,打芙蓉院所有的丫鬟。 折辱梅香,逼梅香给傅明瑾下毒,离间她和梅香的情义。 给她套上通奸的罪名,绞碎她给陶氏做的鞋—— 冯氏! “大小姐,你要做什么?”看着江絮陡然阴沉的面容,梅香怔住,“您该不会要对傅小姐做什么吧?”说到这里,顾不得伤心,连忙去抢纸包,“傅小姐是好人,大小姐千万不能如此!就算大小姐照夫人说的做了,奴婢也活不成的!” 冯氏就是为了剪除江絮一臂,且不必自己动手,才设下这出毒计。不论梅香做或不做,都活不成。 “我怎么会对瑾娘用?”江絮拨开她,“谁给你的,我就用到谁身上。” 梅香愣住。 “你不会死的。”江絮把纸包收起来,“至少不会因我而死。” 她拥有的很少。每一样,都弥足珍贵。 “可是,若夫人一意要奴婢的命,大小姐如何能拦住?”梅香的眼里不无担忧。 冯氏的势力太大了。她是一府主母,满府下人都听她调动。不说别的,只说冯氏叫人把她抓走,安个罪名给她,硬生生要打死,江絮如何拦得下? “她一手遮不了天。”江絮眸光一闪,清冷的口吻中,带着几丝讥嘲。 梅香见她镇定从容,来时的惧怕不由得消减两分。但仍旧是担忧的,看着江絮说道:“奴婢不过一条贱命。大小姐千万别为了奴婢,伤害了自己。” “还操心别人呢!”江絮伸出手指,在她额头点了点,“不过你今日表现很好。尤其在夫人面前的那一番表现,十分完美,否则夫人也不会放你离开。” 梅香回想起来,才觉得后怕:“奴婢也是一口气强撑着。” 那会儿但凡她表现出一丝不当,冯氏便不会信她,能不能回到江絮身边又是另说。 “对了,大小姐,那扇套的事怎么办?”梅香想起这茬,顿时焦急得不得了。 江絮冷笑一声:“不是说在我屋里发现的?那便算我做的好了。” 梅香一愣:“可是——”忽然,脑中灵光一现,想起一事来,府里也有受得江絮礼物的男子,“大小姐是想说,那是送给老爷的?” 江絮唇边的弧度深了两分:“不错。” “可是,那扇套上绣的梅兰竹菊,不合适呀?”梅香心口一松,随即又拧起眉头:“送给老爷的东西,该是五福花纹才合适。” 江絮的眼神一闪,意味不明地道:“我才来府里多久?这等讲究还不曾学全呢。至于赠礼的规矩,以我的出身,懂得什么呢?” 花月楼的姑娘们,送东西可都是风花雪月、梅兰竹菊之类的。 “絮絮?”这时,门外响起一个声音,傅明瑾带着秋眠大步走进来了,“东西都拿来了吧?” 秋眠告诉她,梅香大概受了委屈。梅香是江絮身边的大丫鬟,她若没脸,那便说明江絮在江府也没什么脸面。傅明瑾有些担忧,便带着秋眠来了。 “你来了?”听到傅明瑾的声音,江絮连忙收起脸上的情绪,挂上一抹微笑。 傅明瑾走进来,恰见梅香站在江絮身边,脸蛋微肿,上面泪痕未干,一双眼睛哭得红红的,不由皱起眉头:“怎么回事?” 她爹是左都御史,谦虚地说,是言官里头很说得上话的了。假使江府有什么龌龊,她也可叫她爹搜集证据,参江子兴一个治家不严,看他还敢不好好对待自家女儿。 江絮笑道:“没什么。不过是梅香呀,十足的小气鬼,回去后见着小姐妹跌伤了,便把自己珍藏的药送了出去,正在这心疼呢。” “是吗?”傅明瑾狐疑地看着梅香,“是什么珍贵的药,叫你这丫头心疼成这样?” 梅香见江絮不说,自然不会漏口风,只不过对于江絮找的借口却很看不上,佯恼道:“大小姐脸皮真厚,奴婢是为了谁呀,还不是那丫鬟是您的心肝儿,奴婢才赠药的?不过跟您哭两句,想求个赏赐,您倒好,跟傅小姐面前抹黑奴婢来了。” “我不过说了一句,你倒好,巴巴讲了一堆,生怕我冤枉你。”江絮把梅香往里一推,“快去收拾东西,别想躲懒。” 梅香跺了跺脚,就势进了里头。 “没事就好。”傅明瑾不是傻的,哪里看不出古怪,但见江絮不想说,便也没问了,“对了,我娘这会儿闲的无聊,正缺人说话,你若收拾好了,就跟我过去吧?” 江絮听了,微微一讶:“我这样的,夫人会喜欢吗?” 傅御史夫妇是出了名的清高,等闲的人入不了他们的眼。而她,眼下不过是江府才接回来的庶女。因此,有些踟蹰。 说起来,江絮对前世有印象的人,都游刃有余。可是对于没见过的,却不太有信心。 说到底,她也不是什么聪明人,否则前世也不会落得那样的下场。不过是仗着有一世的记忆,才显得从容无畏。 “你这样能说会道,长得又漂亮,谁会不喜欢你?”傅明瑾一脸莫名其妙,很不以为然地拉起她的手,“快跟我走吧。” ☆、058、命运岔路 郑氏是个温柔和善的妇人,叫人一眼看去,便打心底里生出亲近来。 “江絮见过夫人。”江絮福身行礼。 第33节 郑氏招了招手:“我瞧瞧,瑾娘满口称赞的絮絮,是个多么伶俐的人儿?”待江絮走上前,不由得称赞起来:“真是百里难挑一的人品。我家瑾娘,看人的眼光着实不错的。” 一句话,既捧了自己的女儿,又夸了江絮。 “不敢当夫人的夸赞。”江絮低下头,有些羞赧。 郑氏却很喜欢她的样子,拉着她说起话来:“早些时候就听朱嬷嬷说,她教了个天分极高的女孩子,不成想就是你。能得朱嬷嬷夸赞,也真是难为你了。” 江絮惊讶抬头:“夫人也认得朱嬷嬷?” “我们呀,可是多年的交情呢。”郑氏掩口笑道。 傅明瑾听到这里,不由得好奇,她可没听说过什么朱嬷嬷。这时,余光瞥见秋眠在外头对她招手,闭上口,起身出去了。 “小姐,老爷叫你。”秋眠小声道。 傅明瑾奇怪道:“爹叫我做什么?” “奴婢不知。”秋眠摇了摇头。 傅明瑾耸了耸肩,进屋对江絮和郑氏说了一声,便往傅大人的书房去了。 “不许你跟那个江小姐来往!”一进门,便听傅大人说道。 傅明瑾愕然瞪大眼睛:“爹,你说什么啊?” “说什么?让你和姓江的断交!”傅大人指着她道,“你说你,平日里不交朋友,一交就是个祸害。” 傅明瑾不高兴了:“爹,你说什么呢?絮絮是个好姑娘。” “好姑娘?你知不知道,今天燕王来家里了?” 傅明瑾点点头:“我知道。可是,跟絮絮有什么关系?” “前些年,你杨叔叔一家被贬,你还记不记得?”傅大人的声音转为低沉。 傅明瑾的神情一顿,咬牙切齿起来:“当然记得!都是江子兴,害了杨叔叔一家!杨家哥哥本来要考进翰林了,出了那事,不得不跟杨叔叔到西疆去!” “你知道姓江的一家跟咱们有仇,还跟江小姐走得那么近?”傅大人瞪了她一眼。 傅明瑾不服气了,跺着脚道:“跟絮絮有什么关系?又不是絮絮做的,她才回京呢。我不管,絮絮聪明又漂亮,我就喜欢她。” “你又不是男人,管人家姑娘漂不漂亮?”傅大人怒其不争地道,“可不是我不叫你跟江小姐玩,是燕王。” 傅明瑾听得糊里糊涂的:“跟燕王什么干系?他还管我们姑娘家交朋友?” “你用用脑子!”傅大人气得道,“你以为燕王来咱们家干什么?便是为了你杨叔叔一家的事!他要把那件案子翻出来,为你杨叔叔平冤!” 傅明瑾愣了。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傅大人声音低沉,“燕王可不是仁心慈厚之人,他摆明了要对付江家,江小姐虽然是一介女子,也逃不开去。你跟她交朋友,到时伤心的是你!” “不可能!”傅明瑾叫道,“燕王是好人!” “好人?”傅大人忍不住,在她头上拍了一下:“谁是好人?燕王是好人?你看谁都是好人是不是?” “爹,你不知道,今天出了一件事!”把江絮撞到燕王身上,燕王不仅没有动怒,反而将她揽在怀里,再三问她有没有事的过程,说了一遍。 “燕王不像传闻中的冷厉无情,他就算要对付江府,絮絮是无辜的。”傅明瑾坚持道。 傅大人听了,不由愣了。燕王坐在他书房里,与他谈话时,一言一行,分明比传说中的更冷厉无情。 皱了皱眉,问道:“你确定你们撞见的是燕王?” “表姐不会看错的!”傅明瑾跺脚道,“总之我要跟絮絮玩,谁也管不着!”跺了跺脚,扭头跑了。 任由傅大人在身后喊她,也不回头。 另一头,江絮跟郑氏说着话,好不投机。 “原来朱嬷嬷曾经那样活泼?”江絮一脸好奇,“我见朱嬷嬷板着脸,以为她一直很严厉的。” 郑氏笑道:“谁没有少女的时候?” 曾经她也不是这样温柔和善的性子。满府里的女孩儿,她是最坏的一个。与老晋王妃一起,见天的作弄人。后来认得了朱嬷嬷,一个小官的女儿,三人一见如故,结为了姐妹。 后来她嫁入了傅家,老晋王妃掌管了晋王府,朱嬷嬷进宫做了宫人。 而今,她儿女双全,朱嬷嬷也终于熬出头,只有老晋王妃……与老晋王打打闹闹几年后,双双死于沙场。 一眨眼,竟过了许多年头了。 江絮看着郑氏忽然面露伤感,不知她想到什么,坐在下首并不敢打扰。 直到傅明瑾风风火火地闯进来:“气死我了!” “你不是去见傅大人了吗?”江絮扭头讶道。 傅明瑾猛地闭上嘴。 她是打算和江絮交朋友的,明天还约好了出去玩。傅大人不允许她们交朋友的话,便不能给江絮听见了。 “咳,没什么。”傅明瑾别开眼,走到郑氏另一边坐下,“你们聊什么呢?” “随便聊聊。”郑氏笑道。 傅明瑾笑嘻嘻地拉过江絮的手:“絮絮是不是聪明极了?” “你快别说了,臊死我了。”一整天光听傅明瑾夸她了,江絮是真的不好意思了,埋头就拧她。 傅明瑾就喜欢她这副不乔张做作的劲儿,咯咯一笑,跟她互掐起来。 傅大人说的不错。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若江府被燕王打倒,江絮便不再是官家千金了,很有可能是戴罪之身。 但她不想江絮有事。以傅家和郑家的地位,届时保江絮一条命,或者送她安安稳稳出嫁,当是没问题的。 明天要去的地方,在京城郊区,坐马车要两个时辰才能到。 晚上,傅明瑾缠着郑氏,如何说江絮的好话,暂且不提。只说江絮躺在傅明瑾专程为她收拾的客房里,看着上方花纹截然不同的帐幔顶子,久久睡不着。 这一世,很多地方不一样了。 原本的把握,也如烟一般,钻进前方的迷障里,攸忽不见了。 ------题外话------ 潜水太久会被水下的大鱼吃掉哦!快上来冒个泡,透透气吧!~(≧▽≦)/~ ☆、059、郊外之行 清晨,一辆青色马车顶着薄薄雾色,从左都御史府的侧门驶出。 天色尚早,街上的行人零零散散。车轮转动的声音,在青石板上格外悠长。 马车里,江絮、傅明瑾和郑颖容围桌而坐。傅明瑾支肘看着郑颖容,俏生生的声音说道:“你来得倒是巧,竟能跟我们同车而行。” 本来傅明瑾想着,她们先到庄子上,然后等郑颖容。谁知马车才要出行,郑颖容坐着郑家的马车到了。 郑颖容笑道:“这一路上要走两个时辰,我一个人岂不是太闷了?” “那倒是。”傅明瑾道,“那也没办法,马车就是走得慢。若咱们是男子,策马而行,只消一个时辰就到了。” 见她眉头皱起来,郑颖容一笑,将带来的小包袱放到桌上:“我就知道你嫌闷。来,我们来下棋。” 说着,打开小包袱,从里面掏出一副棋盘和两盒棋子。但见这两盒棋子,并非常见的黑白棋子,竟是青白色的。青的似是青玉,白的似是白玉,粒粒打磨得圆润剔透,触手沁凉。 “郑小姐好大的手笔。”江絮一见这两盒棋子,便不由得感叹起来。 傅明瑾白了郑颖容一眼:“又不是她自己的东西,臭显摆什么?” 听出其中话中有话,江絮不由得挑了挑眉,侧首看过去。只见傅明瑾的脸色臭臭的,眼角斜着郑颖容,一副怨愤的模样。 “我还不是为了给你长脸?”郑颖容笑道,“这可是你这个表妹孝敬表姐的好东西,我拿出来也显得你大方不是?” 傅明瑾“啐”了她一口,扭过脸不说话了。 郑颖容忍不住低低笑起来。笑了几声,才抬头对江絮道:“江小姐下不下棋?” “我不太会。”想了想,江絮委婉说道。 她才从“乡下”回来,能将规矩学好,已经是骇人听闻了。若是再露出一手好棋艺,只怕要吓着人了。 “我教你。”郑颖容却没露出轻鄙的神色,温柔一笑,对江絮讲了起来。 她声音温婉,教人的时候亦是耐心之极,不多会儿傅明瑾的气也消了,扭过脸来一起听。 “来,咱们试一局。”郑颖容道,“边下我边给你讲,这样下几回你便明白了。” 江絮也喜欢这套青白玉打磨成的棋子,早就心痒了,闻言便点点头,执了那盒白玉,与郑颖容下起来。 三局下完,郑颖容用惊讶又欣赏的眼神看着江絮:“絮絮好聪明。” 在傅明瑾的强行要求下,两人不再互称江小姐、郑小姐,而互称起了名字。 “絮絮,好好下,把这盘棋赢回来!”傅明瑾早就激动得不得了,袖子卷起半边都顾不得,抱着江絮的手臂摇晃道:“我下不过她,叫她把杨家哥哥送我的生辰礼物都赢走了,你再帮我赢回来!” 江絮有些不好意思:“我初学下棋,若不是容容让着我,我哪里能赢呢?” 三盘棋,江絮第一盘输了一半,第二盘输了几个子,待到第三盘便以半子之差赢了郑颖容。 “絮絮不必谦虚,前两盘我略有相让,第三盘却是用了七分水平。你初学下棋,便能赢我七分水平,很是了不起。”郑颖容说着,眼角一瞥傅明瑾,掩口笑道:“如今你全然可以当某人的师父了。” 傅明瑾立即起身掐她:“你少得意,等我叫絮絮把棋赢回来。” “你却要这副棋子做什么?”郑颖容虽是个温婉淑女,说起话来却绵里藏针:“你又不会下棋。” 傅明瑾恼了:“我虽不会,絮絮却会!等赢回来,我就送给絮絮!” “好啊,你果真是喜新厌旧,这就不喜欢我了。送给絮絮就甘心情愿,送给我就这般……”郑颖容一脸难过,“我又何必强求呢?罢了,我这就下车去吧。” 她口里说着难过,实际表现却不是这样,欺身过去,把傅明瑾咯吱得直打滚。 江絮早就躲到一旁,笑着看她们闹,偶尔拉一把偏架。 一路说说笑笑,两个时辰竟然不知不觉便过去了。 “到了。”傅明瑾放下帘子,拉着江絮下了马车。 郑颖容跟在后头,看着前方的景色,不由得睁大眼睛:“直至今日才见得这般美景,真是遗憾。” 但见大片的油菜地,组成了无边无际的金色海洋,随着微风拂过,摆动着柔软的腰肢,此起彼伏,犹如一波一波的海浪。 “这边走。”傅明瑾拉着江絮,往旁边红墙碧瓦的院落走去。 第34节 江絮收起眼中的惊艳,随着傅明瑾往宅院里走去,只听傅明瑾道:“院子里头还有好看的呢,先别着急。” 她半是算计半是耍赖,非要江絮陪她来,可不是只有这点东西显摆。 “那我便拭目以待了。”江絮笑道,回头拉了一把郑颖容,“容容都挪不开眼了。” 郑颖容被她一扯,才回神,眼底的惊艳仍未退去,依依不舍道:“我从没见过这般壮丽的景色。” 郑家在京城的宅子也算广阔的了,五进五出的院子,假山水池都有,各色花儿都栽种着。但是跟眼前的景色比起来,却是匠气有余,灵气不足。 “我也没有。”江絮低声说道,若非傅明瑾带她来,只怕这辈子也不见得能瞧见。嘴角勾起浅浅的笑,微微握紧傅明瑾的手。 郑颖容听了,倒是奇怪道:“你不是自小长在乡下吗?怎么没有见过?” 江絮听罢,心头一紧,握着傅明瑾的手不由一重。傅明瑾立刻察觉到了,扭头对郑颖容道:“表姐真讨厌,老提絮絮的伤心事做什么?” “哎,是我多嘴。”郑颖容见江絮的神情有些变了,连忙道歉:“絮絮别生气。” 江絮抿了抿唇,并没抬眼看她,只是挤出一个勉强的理由:“乡下跟乡下也不一样的。我从前,的确没见过这样漂亮的油菜地。” 凭心而论,傅明瑾和郑颖容对她实在很好。而她,却欺骗了她们。 她的出身,在世人眼中都是轻视的。但她一点儿不觉得,因为陶氏是那样好的母亲。可是,傅明瑾和郑颖容若知道了,会如何看她? 江絮一点儿也不想,从她们眼中看见轻鄙。 ------题外话------ 男主下章粗来!而且,陶氏的身份来历也要揭开了哦,就在这几章! * 推荐福星儿的《空间之弃妇良田》,很好看的文哦 小剧场: 某女:“家里只有一间卧房,男女有别,你睡这里。” 某爷蹙眉:“这么乱,是人睡的地方吗?” 某女:“确实不是人睡的地方,这里曾是驴棚。” 某爷黑脸…… ☆、060、近在咫尺 傅明瑾倒没想过江絮会欺瞒什么,她是个心眼直的姑娘,一旦喜欢一个人,从来不会去怀疑。拉着江絮的手,小跑着往里走。 绕过两道小径,忽然指着前方道:“快看!”停下脚步,兴高采烈地道:“这才是我带你们来的目的!” 江絮和郑颖容随之停下脚步,目光直直地看着前方。不必傅明瑾指着,已看到前方那一片惊人的景色。 但见前方,一片姹紫嫣红,栽种的全都是各种各样的花儿。 有娇艳欲滴的红玫瑰,有俏丽可人的迎春花,有矜傲清雅的郁金香,有芬芳扑鼻的月季,有国色天香的牡丹,有…… 两人满眼赞叹,这真正是百花齐放。 “原来这就是祖父给姑母的百花园!”郑颖容的眼睛里放出光来,“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好美。” 傅明瑾骄傲地扬起下巴:“这就是外祖父给我娘的嫁妆。等我出嫁时,我娘要传给我的!” 闻言,郑颖容的眼睛里顿时流露出羡慕,转过身揪着傅明瑾就捶起来:“祖父好偏心,将这么大一座花园给了你们。” “外祖父典藏的书籍,不是被你搬空一半吗?”傅明瑾嘴上不饶人,“别以为我不知道,舅母早就给你置办起嫁妆了。” 郑颖容顿时羞的不行,逮着她连连捶起来。 傅明瑾咯咯笑着往前跑,口里不忘喊江絮:“絮絮,快跟上,前面有一座小楼,视野极好,咱们上去赏花吃茶。” 江絮收回思绪,一笑,抬步跟了上去。 这座百花园是郑家的大手笔,坐地极广,三人穿行了许久才来到那座传说中视野极好的小楼。但见三层之高,建造在花园中间,三人登上去,顿时满园景色尽收入眼中。 甚至,院子外头大片大片的油菜地,也都收入眼中。 “漂亮吧?”傅明瑾背倚着扶栏,笑吟吟看着江絮说道。 江絮由衷点头:“漂亮极了。” “多看看漂亮的东西,能让心情变好。”傅明瑾说道,抬手抚上江絮的眉头,“快别皱着了,小小年纪就跟老太太似的了。” 江絮一怔,也伸手摸上眉头:“我何时皱眉了?” “你何时不曾皱着了?”傅明瑾说着,朝郑颖容努了努嘴,“不信你问表姐。” 江絮偏头看过去,只见郑颖容的眼睛里满是温柔与包容,轻轻点头道:“絮絮的心事重了些。有何难事,不妨跟我们说一说?” 闻言,江絮鼻子一酸,险些红了眼眶。连忙低头,说道:“我是没见过什么世面的,自来到京中,一直怕人瞧不起,日日胆战心惊,倒没什么心事。” “你休要骗我们啦,你……”傅明瑾拧了眉头,不满江絮的隐瞒,却被郑颖容拉了袖子,冲她摇了摇头,顿时闭口不说话了。 郑颖容温声说道:“絮絮是个懂事的,心里也有分寸,唯独心事重了些,很多事情都看不开。我们并不想追究什么,只是想让你开心些。” “谢谢你们。”江絮低着头,声音带着一丝鼻音,“我,我会让自己开怀些的。”顿了顿,“有些事情,我也的确瞒了你们。日后,我会告诉你们的。” 她相信,真正的朋友,是不会介怀她的身世的。 而她,也不会欺骗真正的朋友。 小楼下面,一道灰扑扑的身影站在玫瑰花丛中,如玉一般的耳朵动了动,嘴里咕哝起来:“真讨厌,总抢本王的话。” 在他旁边,一个穿着同样灰布衣裳的妇人,仰头看着楼上,口里喃喃:“是絮儿,真是絮儿。” 灰衣少年转过身来,眼睛亮晶晶的:“本公子没骗你吧?你别着急,这花园子大得很,一会儿我找机会让你们单独说话。” “不必了。”灰衣妇人正是陶氏,她低头揩了揩眼角,说道:“我看见絮儿没事就好,倒不必叫公子冒风险。” 裴君昊一听,却是急了:“那怎么行?本公子答应了要叫你们见面的。”而且,他好容易说通陶氏,让陶氏相信他。若是就这么走了,他岂不是白忙一场? 陶氏怕给江絮带麻烦,劝他道:“公子的一片好意,我心领了。”她也算看出来了,这个生得极为俊秀的小伙子,只怕是看上她家絮儿了。一路上,陶氏瞧着也不是坏人,便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包,“公子把这个带给絮儿,她自然知道是我的手笔,届时想来会对公子感激万分。” 对于女儿和年轻男子单独会面,陶氏倒不似寻常母亲那般,看得极为严厉。 说起来,她自己便不是很讲究男女大防。否则,也不会认得江子兴。 江子兴,心头闪过这个名字,陶氏只觉口中发苦。脑中闪过曾经浓情蜜意的时光,口里终于涌上一片甜蜜。然而陡然间,曾经受过的那些,便如浩瀚的苦海,刹那间将她淹没。 罢了,他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她喜欢的,虽然贫困却不曾折腰的年轻书生了。 他跪在了权势脚下,成为名利场上的一条狗。再不是她一心爱慕的男人了。 眨眼间,将苦涩咽下,陶氏将小包推到裴君昊的怀里,又仰头看了一眼楼上,凭栏赏花的少女,转身就要走。 “你好自私。”只听身后传来少年低沉平稳的声音,带着一丝丝的冷,“你见到絮儿,就心安了。絮儿呢?你想过她没有?她那样思念你,如果知道明明能见到你,却被你拒绝了,该有多伤心?” 陶氏一怔,回过身来。 “傅家是很清傲的人家,哪怕发现我们,也不会有事。”裴君昊上前半步,把陶氏拉了回来,“何况,你是絮儿的娘亲,我不会让人伤你一根汗毛。” “让絮儿见见你吧,她很想你。”裴君昊低声说道。他微垂着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落下一层淡淡的阴影。 不像他,再思念双亲,却也见不到了。 陶氏怔了怔,说道:“我不出现,不是更好?絮儿伤心时,你可以陪她说话。” 裴君昊一听,脸上腾的红了:“我是专为这个的吗?”怀里揣着的小包,似炭火一般灼着他的胸膛,猛地掏出来塞回给陶氏,“你自己给她!” 看着少年红着耳朵转过身,陶氏不由得想起当年,江子兴也是这般模样,七分骄傲,三分羞涩,漆黑目光灼灼,勾走了她的魂。 絮儿虽然聪明,到底是个年轻孩子,谁知这个少年是不是良人呢? “好,我听你安排。”陶氏说道,她得看顾着些,不能叫絮儿栽跟头。 才说罢,蓦地脚下有什么蹿过去,擦过她的脚踝。陶氏吓了一跳,下意识往旁边一躲。这一躲,便没站稳,摇晃两下仰头栽了下去。 ------题外话------ 推荐基友好文: 《太子出没之嫡妃就寝》by枯藤新枝 女强,一对一,双处,宠文,宅斗,权谋。 【这就是一个倨傲高冷禁欲系的太子爷和无节操有三观微小人的小女子智斗群渣,战于宫闱,游刃权谋,相互受欺,乐此不疲,狼狈为奷的故事。】 ☆、061、母女相见 梅香、秋眠并郑颖容的丫鬟仗剑,抱着茶具、点心、棋盘等上了楼。 “小姐,你们跑那么快做什么,奴婢们都追不上了。”秋眠放下茶壶茶杯,抬袖抹了把汗。 傅明瑾不想丫鬟们跟着,便把她们安排到后面的马车上,跟带来的一应之物挤一挤。 下车后,傅明瑾拖着江絮和郑颖容只管跑,三个丫鬟追不迭,索性放下东西才追来,然而到底累出一头汗,秋眠便抱怨起来。 傅明瑾笑看她的贴身丫鬟,眼神往下一扫:“谁叫你长得矮?若非你拖累,梅香和仗剑定然早早到了。” 气得秋眠连连跺脚:“小姐太欺负人了!” 其他人都笑了起来。 江絮也掩口笑了起来,眼神一扫,指着仗剑问郑颖容:“倒不曾问过你,怎么给小丫鬟取了个这样的名字?” 若只听名字,倒以为是个书童小厮的名儿。 郑颖容扶着栏杆,看着楼下连绵无际的花丛,微微一笑:“君子仗剑,行走天涯,一直是我最喜欢的故事,便给她起了这么个名儿。” 江絮听罢,有些惊讶。 这时傅明瑾说道:“絮絮别看我表姐生就一副淑女模样,其实她可仗义豪爽了,只不过我舅母是书香门第出身,看不得女孩子张狂,从小严厉教导她。” 江絮肃然起敬。 正说话间,忽然余光瞥见小楼下面,一片花丛被压倒了。只见花丛中,两名身穿灰布衣裳的人影,正在拉扯。本想收回目光,却在看清倒在花丛中的妇人身影时,蓦地瞪大了眼睛! “絮絮,你做什么去?”乍见江絮一句话也不说,提着裙子就飞快往小楼下跑,傅明瑾和郑颖容都愣住了,动身跟了上去。 江絮一手提着裙子,一手捂着胸口,满心都是不可置信。娘怎么会在这里?易妈妈答应好好安置她,却为何在给傅家做花匠? 第35节 眸中一时郁怒,一时忧急,飞快下楼,往花丛里奔去。 来到拉扯的两人身边,扯住那名“小厮”,扬手便打了过去:“滚开!” 裴君昊弯着腰,正小心翼翼把陶氏从玫瑰花从里拉出来,冷不丁挨了一个巴掌,蓦地懵了。转身一看,打他巴掌的不是旁人,正是江絮。一张玉白的脸上,渐渐腾起红晕,似一抹上好的胭脂。衬得他俊秀的容颜,百花都为之黯然失色。 江絮没看他,拧着眉头,弯腰去扶陶氏:“娘?你怎么会在这里?” “絮儿,你为何打君公子?”乍见江絮,陶氏也是愣住了,随即心里欢喜起来,就着江絮的力道站起来,再看站在一旁捂着脸的裴君昊,脸上便浮现一抹不好意思。 “方才是我不小心倒在玫瑰花从里,君公子怕我被刺伤,很用心地扶我,你怎么打人家?”陶氏推了推江絮,小声道:“给君公子道歉。” 江絮狐疑地看向裴君昊。她方才离得远,难道看岔了? 这一看,不由愣住了。只见站在身旁的少年,俊雅如玉,浑身透着一股温雅灵秀的气息,哪怕穿着最寻常的灰布麻衣,也丝毫减损不了他的光彩。一双漆黑的眸子,似嗔似喜,似情似怨,直直地望着她。 没来由的,江絮心中一麻,像被蜜蜂蛰了一下,连忙别开眼:“方才小女子情急无状,冲撞了公子,还望公子不要计较。” “不计较,不计较。”裴君昊见江絮弯腰对他行礼,连忙去扶。江絮又怎肯给他扶到,迅速收回手,直腰站起。扶了个空,裴君昊的面上流露出遗憾,眼睛盯着江絮水葱似的指尖,一时转不开眼。 这般模样,一下子被江絮打上了“登徒子”的标签,心中有些不悦,转身问陶氏:“娘,你怎会在这里?他,又是谁?” 瞧着一身气度不似花匠,指不定是哪家的公子哥儿,陶氏怎么跟他在一起了? “说来话长。”陶氏眼光瞥见傅明瑾和郑颖容往这边走来,推了推江絮,“你的朋友们过来了。” 江絮一怔,握紧了陶氏的手。 该如何同傅明瑾和郑颖容解释? 只要傅明瑾和郑颖容看见陶氏的脸,立时便会认为她们有关系。要知道,江絮和陶氏生得七分相似。 忽然,江絮觉得不对,抬眼盯住了陶氏的脸。只见陶氏原本干枯发黄的肌肤,变得白皙光滑许多。 “娘,可是我看错了?为何觉着你年轻了许多,脸上的疤痕也浅了几分?”江絮有些疑惑道。 陶氏赧然地摸了摸脸,然后抬头看着裴君昊说道:“你有所不知,君公子有个朋友是神医,调配的药膏很管用,我用了这些日子,脸上便成这样了。” 旁边,裴君昊呵呵笑着挠后脑勺:“夫人客气了。” 江絮却微蹙眉头,眼中涌起几分提防——无故献殷勤,非奸即盗! 她同他根本不认得,他如此接近她娘亲,是何居心? 然而此时却不是问话的时候,只因傅明瑾和郑颖容走近了,几步便来到近前,问道:“絮絮,怎么了?你认得这两个花匠?” 傅明瑾一年也来不了几回,这园子里的花匠,她并不认得几个。郑颖容更不认得了,眼睛在陶氏和裴君昊的脸上扫来扫去,一抹疑窦逐渐浮现在眼中。 江絮握着陶氏的手,定了定神,张口就要说,蓦地陶氏先一步开口了:“给两位小姐请安。小妇人是絮儿的姨母,人唤陶氏。” 姨母?傅明瑾和郑颖容看着陶氏的面容,又看了看江絮的脸庞,顿时便信了。相似成这样,说没关系谁信啊?傅明瑾一脸羡慕地看着陶氏的脸,说道:“你们一家子都是美人。” 郑颖容却看着陶氏身上的灰布衣裳,疑惑道:“夫人为何在我表妹的园子里做花匠?”江絮是江府的大小姐,母亲是户部尚书的房里人,手里随便漏一些,便不至于这样? “她不是我姨母。”正当陶氏要解释时,忽然江絮开口道。她看了一眼陶氏,又看向傅明瑾和郑颖容,绷着脸道:“她是我娘。” 无论傅明瑾和郑颖容会不会瞧不起她,总之她不可能在外人面前,不认自己的娘。 “絮儿的意思是,她娘去世后,就一直把我当成她的娘亲。”陶氏连忙解释道,手里暗暗掐了江絮一下,叫她别乱说话。 她不想再回江府了,她也回不去了,那么,江絮姨母的身份便是最正当又清白的。 何况,她听宋大姐分析过,江子兴已经认了江絮,如果知道她还活着,非但不会接走她,反而可能对她下狠手。 再者,倘若追究出来,对江絮的名声也不好。 “不,她是我娘。”江絮依然绷着一张脸,攥紧了陶氏的手,看着傅明瑾和郑颖容道:“是我的亲生娘亲。” 傅明瑾和郑颖容都愣住了。 裴君昊却看着江絮,渐渐笑了,眼中迸出耀眼的明亮。 ------题外话------ 谢谢【新月钩寒玉】的5分评价票,么么么~ == 推荐好友的女强宠文: 《宠婚之女王归来》by霁月光风 江城,名震一时的最年轻商业女王锒铛入狱, 此消息一出,轰动全城!颜氏集团就此垮台。 五年后,她刑满出狱,却一无所有,负债累累。 面对重重困境,她该如何卷土重来,重振她的商业王国? 精彩片段: 全城最高楼的顶楼天台上。 “嫁给我!”男人笔直地站在护栏旁。 “如果我不答应呢?”女人侧着身子,妩媚一笑。 “那就陪我一起跳下去。”男人说话间,已经抓住了她的手腕,意味很明。 如果她不答应,他一定会拽着她一起跳下去。 “你是故意的。”女人咬牙。 “对,你是顾熠的。”男人用力一拽,将女人霸道地拉入怀里。 * 他是顾熠,一个这一辈子只宠爱颜琳的男人。 ☆、062、坦白之争 “絮絮?”傅明瑾和郑颖容都懵了,到底谁说的是真的?争执亲娘还是姨母的身份,又关乎着什么? 陶氏急急还想辩解,被江絮拉到身后:“我骗了你们。我从前根本不是在乡下长大的。” “絮儿?!”陶氏惊叫一声,被江絮突然的坦白,吓得脸都白了,“絮儿,你可不能乱讲话。” 江絮偏头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娘,又能骗到什么时候呢?” 没有任何谎言,能天长地久。 前世她骗了燕王,让燕王对她动心,并迎娶她做王妃。最终,燕王给了她一剑。 前世江子兴和冯氏骗了她,让她为她们当牛做马,最后卸磨杀驴。结果,她重生了。 没有任何谎言能带来好下场。 “我们到楼上去说罢。”郑颖容是最先反应过来的,扯了傅明瑾的手,指着不远处的小楼说道。 转身走出两步,瞥见站在一旁的裴君昊,此时才看清他的面容,不禁面上一惊。想了想,道:“这位公子也跟来吧。” 裴君昊的鼻尖微微耸了耸,想起郑颖容方才在楼上把他想对江絮说的话都抢去了,心里还不高兴着,皱着眉头,高傲地点了点头。 江絮扶着陶氏微微颤抖的手,跟在后头往小楼走去,口里低声安抚:“娘,不会有事的。大不了,她们都不同我玩了。” “你,你真是莽撞。”陶氏心里又急又怕,又不忍苛责,反过来握紧江絮的手,急得眼睛都红了。 “娘,做错事的不是我们,我们又何必怕被人说呢?”想起真正狠毒无情,肮脏透顶的人,江絮的眸子转冷。 陶氏低声道:“你这傻孩子。你只知道娘的身份有污点,会叫人瞧不起。可是,如果你爹做的事被人知道了,人们只会更加看你不起。” 这个世上就是如此。生母卑贱,则会被人指指点点。生父卑劣,却让人指指点点的资格都没有。 江絮倒未想过这一点。听陶氏一说,心里怔了一下。随即,眸中变得冷然。 “我没做错事,怕谁瞧不起我?” 梅香没有瞧不起她,红玉、翠芝没有瞧不起她,易妈妈没有瞧不起她。往后,还有更多的人不仅不会瞧不起她,反而还会敬重她。 只要江子兴和冯氏得到应有的惩罚,哪怕天下人都瞧不起她——她也认了。 “絮儿,你不要一意孤行。”此时,陶氏才惊觉,女儿跟从前不一样了。 从前那个爱笑爱说,脸上永远甜甜的少女,不过十几日的工夫,便变成了浑身散发着孤冷又阴沉的气息的人。 “絮儿,他们待你不好?”陶氏怔怔问道,随即想起,他们又怎会待她好呢?冯氏那个人,心肠狠毒又残忍,怎么会对她的絮儿好呢? 还有江子兴,当年赶她出去时,心里是恨她的,见到絮儿与她相似七分的面孔,又怎会待见她? “娘也是没办法。”陶氏攸然掉下泪来,“跟着娘,你找不到什么好人家。跟着你爹,你还能说个好亲事,往后衣食无忧,有仆人伺候。” 走在前面的傅明瑾和郑颖容,隐隐约约听到几句,眉头都拧紧了。 “先什么都不要说。”郑颖容按下傅明瑾的手,低声道:“一会儿到了楼上,先听她们说什么。” 傅明瑾大大咧咧的,没什么心眼,郑颖容却是心思缜密。从见到陶氏到现在,心里已经转过几个念头。假若江絮不得已骗她们,尚可以原谅。若今日的事,全都是江絮一手安排,那么不论她有什么苦衷,都不能原谅。 “一会儿你不要怕,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出了事我给你兜着。”见母女两人神色都不大好,裴君昊走到江絮一侧,对她做了个放心的表情。 江絮偏头看他一眼,扭头问陶氏:“娘,你还没告诉我,他是谁?” “哦,君公子啊,他是宋大姐的旧主。”陶氏说道。 江絮拧眉:“宋大姐?” “就是易妈妈派来照顾我的人。”陶氏将那日醒来后,就在一个陌生却漂亮的院子里,又见了宋氏的事说了出来,“宋大姐从前是服侍君公子的,后来赎身出来了,便给易妈妈做事,我们住在一个院子里,互相照应。” 江絮挑了挑眉,又扫了裴君昊一眼。这个人的眼睛,有些熟悉。说话的声音,也有些熟悉。 “你刚才说什么?”江絮冲他微微一笑,问道。 乍见江絮笑了,裴君昊的心中陡然扑通扑通跳起来,有些口干舌燥,结结巴巴地道:“我说,你什么都不必怕,有我在,谁也不能把你怎么样。” “是你!”江絮突然记起来了,这就是那日从墙头跌下来,掉在玫瑰花从里,调笑她的少年! 那日他从墙头跌下,滚了一头一脸的土,衣裳也挂破了,她才没有看清他的面容。只不过,他的眼睛又黑又亮,灼灼光华,叫人印象深刻。 “娘,他不是好人,你以后不要见他!”猛地扭过头,江絮对陶氏说道。声音不大不小,正好叫裴君昊听到。 这个登徒子,敢叫她用手帮她……初时江絮还感激,他没有要了她的清白。后来一想,他莫不是嫌她,才不肯叫她解衣裳? 还屡次趴她房顶上,偷偷瞧她。更是私闯后宅,轻薄调戏她。林林总总,回想起来,对他一点好感也没有。 第36节 “我不是……我是好人!”裴君昊一听,顿时急了。偏这时三人已经走到小楼下面,正要上楼梯。江絮转过身来,伸手就在他肩头拍了一掌,硬生生将他拍了下去,冷冷瞪他一眼:“走开!” 尤其是,他竟敢哄了陶氏过来! 万一出了什么事呢? 走在前头的傅明瑾和郑颖容,闻声转过头来,只见江絮拍在裴君昊肩上的那一掌,当真没留力,不禁相视一眼。 “絮絮的脾气好大。”傅明瑾小声说道,眼角瞅了裴君昊一眼,“瞧着这位不是什么凡夫俗子,她竟也敢,啧啧。” 郑颖容的眼中也闪过诧异,却没说什么,拖着傅明瑾往楼上走。 ☆、063、陈年往事 肩头挨了一掌,虽然并不疼,然而看着江絮冷冰冰的表情,裴君昊只觉心里好难受。捂着肩头,看向江絮的眼神充满委屈。 他生得俊雅灵秀,一双漆黑明亮的眼睛更是出彩,这般盯着人瞧,饶是铁石心肠的人都不由触动了。 陶氏想起一路上裴君昊对她的尽心尽力,连忙拉住江絮道:“絮儿,怎么对君公子无礼?” “娘,你不知道——”江絮想把裴君昊做的那些事说出来,想了想,说出来后陶氏定要担心,便狠狠瞪了裴君昊一眼,转身扶着陶氏上楼。 陶氏见女儿神情恶狠狠的,而裴君昊又低着头一脸委屈,也不知谁对谁错,只好闭了口。 到楼上,屏退了一干下人,叫梅香几人在楼下守着,郑颖容拉着傅明瑾坐下,淡淡说道:“说吧。” “我根本不是在乡下长大。”江絮也不做矫情之举,偏头看了陶氏一眼,安抚地握住她的手,然后说道:“我是在青楼长大的。” 只听“噗”的一声,傅明瑾咬了一口的点心卡在喉咙眼,连连咳嗽起来。 郑颖容本来瞪大眼睛,满眼不敢置信,见傅明瑾如此,不得不收起惊讶,先给她倒了茶顺喉咙。 “青楼?你说你是在青楼长大的?”傅明瑾再也顾不得之前郑颖容嘱咐她的,瞪着眼睛问江絮:“那你娘呢?她是……” 看了看陶氏,那两个字,终究没有说出口。 “不。”江絮的眼底涌上讥冷,“我娘是好人家的女子。从前是江子兴的房里人,后来被卖进青楼的。” “什么?!”傅明瑾和郑颖容纷纷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道:“他怎敢如此做?” 把身边人卖进青楼,他的脸面不要了?他的名声不要了?他不怕有朝一日被人检举,堕了官声,遭皇上嫌弃? “是真的。”这时,站在角落里的裴君昊,看了江絮一眼,弱弱地举起手:“我可以作证。那座青楼的主人同我有些关联,证据我也是见过的。” 傅明瑾拧了拧眉头:“你是谁?我们凭什么相信你?” 本来她们对江絮的话,是相信大于怀疑的。可是裴君昊穿着傅家下人的衣裳,又是领着陶氏来的,却让傅明瑾怀疑起来。 “我叫君昊。”裴君昊睁着一双漆黑明亮的眼睛,瞅了江絮一眼,扯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是晋王府的客卿。” 晋王府的客卿?傅明瑾和郑颖容相视一眼,两人倒是知道,晋王府的小王爷是个浑没正形的,忽悠了一帮命硬的纨绔子弟,满京城抓鸡撵狗。 “你说是晋王府的客卿,有何证据?”郑颖容问道。 “有。”裴君昊得意一笑,在怀里掏了掏,摸出一只翠绿欲滴的翡翠扳指,套在了左手上:“前阵子晋王在赌石场上开了一块石头,切出拳头大的一块帝王绿,他做了三枚扳指,分别给了身边要好的朋友,我就有一枚。” 这件事是很有名的。当时五皇子要买这块翡翠,打算做成一套首饰,日后给他的王妃。毕竟,他贪花好色那么多年,好人家都不肯把女儿嫁给他。有了这套翡翠首饰,等闲没有女人抵挡得住,他娶正妃的筹码便多了几分。 晋王不肯相让,为此闹得很大,最后皇上都出来说情了。晋王才松了口,叫人切下三分之一,做了三枚扳指,其余的给了五皇子。 人人都说,晋王之所以不肯想让,是因为身边有个狐朋狗友,很喜欢翡翠。晋王为博脔宠一笑,不顾手足情面,当时茶馆里还编排了几出好戏讲这个。 “那个男宠,该不会就是你吧?”傅明瑾瞅着裴君昊俊美得令人睁不开眼的面容,托着腮狐疑道。 裴君昊一听,顿时站直了,急道:“你别胡说,谁是男宠?” 开玩笑,他可从来没搞什么男宠,絮儿千万别误会了。眼角觑了江絮一眼,急急说道:“晋王可是很好很好的,勇敢正直又聪明,洁身自好得很,身边从没有什么不干不净的。” “扑哧!”傅明瑾忍不住笑起来,“恐怕不是洁身自好,而是不得不洁身自好吧?” 人人都知道,晋王是个灾星,谁挨谁死。他倒是想贪花呢,可是哪朵花儿敢给他贪? “好了,说正事。”郑颖容碰了碰她,叫她收住嘴,看向江絮道:“江大人既然接你回府,想来心里是有你的,你怎么不为你姨娘求情,让她也随你回去?”说着,看了陶氏一眼,“而不是在外面做粗活。” 口里溢出一声冷笑,江絮抬眼看向空处,淡淡说道:“他恨不得我娘死,怎么可能叫她回去?” 把冯氏如何嘱咐易妈妈,叫易妈妈苛待她们母女二人,生下男孩则立时掐死,生下女孩则卖为娼妓的事,毫不隐瞒地说出来。以及,不久前如何收到一瓶毒药,要置陶氏于死定,并逼得江絮不得不进江府的事,也都道了出来。 这些事,江絮本来不想说,怕陶氏听了伤心。可是,日后要揭冯氏的短,说不得要从陶氏口里套话,以便查找证据,因此狠了狠心,全都说了出来。 众人听罢,全都默然了。 陶氏的眼泪早就掉了下来,双手捂住脸,极力压抑地抽噎。 傅明瑾和郑颖容的心里也不好受,她们都是被父母捧在手心里的明珠,即便见过阴暗事,也没这般骇人听闻。 “絮儿说的,只有一部分是对的。”过了半晌,陶氏从手心里抬起脸,一双眼睛红通通的,“这些话,若非两位小姐在这里,我本来也不会说的。” 几人听了,不由微讶:“还有隐情?” 陶氏抬袖擦了擦眼角,口吻带着几分讥嘲:“都这种时候了,絮儿受了这么多委屈,我也不在乎自己的脸面了。” “我原是江子兴的发妻,絮儿才不是庶女,而是江子兴的嫡女。论身份,冯氏不过是继室,她的女儿也不过是继室之女,却凭什么瞧不起我的絮儿?” 闻言,傅明瑾和郑颖容顿时愣住了,就连江絮也愕然在当场。 ------题外话------ 下章揭晓陶氏和江子兴的恩怨。 ☆、064、才子佳人 “二十年前,我出生在江南富商陶家……” 因为生得美,又是独女,陶氏自幼受尽了宠爱。陶老爷和陶夫人把她当成眼珠子一样爱护,吃的、用的、玩的,无不精致用心。就连身边伺候的下人,也捡着聪明的、伶俐的,生怕她受一点委屈。 有一天,陶氏出城上香,被大雨堵在了庙中,结识了贫困书生江子兴。江子兴生得俊朗,人又彬彬有礼,谈吐更是不俗,一下子就俘获了陶氏的心。回到家,陶氏请求陶老爷资助江子兴读书。 陶老爷见了江子兴,很是欣赏他的才华,便给他买了一个院子,送了两名书童,又为他请了城中有名的先生,供他读书。 原本陶老爷想着,若是供出一个读书人,以后官商相护,说不定对家业更加有利。等他和陶夫人百年之后,若陶氏受了委屈,也有个做官的熟人相护。为此,还想认江子兴为义子。 陶氏知道了,立即反对起来。她见了江子兴后,便芳心暗许,只想做他妻子,而非义妹。陶老爷知道后,非常生气,不肯答允两人的好事,只说读书人大多薄情,若有一日负心,必是绝情无义。 陶氏不听,非要与江子兴成好事。江子兴亦摆出一副正经姿态,表示若娶不到陶氏,则终身不娶。看着陶氏就连绝食的法子都使出来,陶老爷没了办法,答应了两人。 后来,江子兴要赴京赶考,陶老爷赠了他盘缠,只不允陶氏跟随。陶氏说,两人已经成了亲,拜了天地,自该夫唱妇随,便径自跟去了。 “然后呢?”见陶氏说到这里,忽然停住了,傅明瑾忍不住问道。 江絮抿着唇,紧紧看着陶氏:“娘?” “然后,他高中榜首,被冯太师之女看上。”陶氏口里溢出一声“咕噜”,似苦笑,似自嘲,“他说他挡不住冯太师的权势,他说他读书多年不想为此一生无望,他说要娶冯氏,他说不会负我,只将我降做平妻。” 众人全都瞪大眼睛,隐约知道接下来要发生的事。 “爹娘听说江子兴高中,一半是高兴,一半是不放心,千里迢迢来看我。到了京城,就听说我要被降为平妻。”陶氏讥嘲一声,“我正与江子兴发脾气,对他们也没有好言语。” “我爹劝我和离算了,回江南找个好人家,以陶家的财势,肯好好待我的人多得是。他一直觉得,读书人是靠不住的,何况江子兴已经要降我为平妻,故此一心想带我走。” “我没同意,跟他们狠狠吵了一架,叫他们不用管。就当……”陶氏攥紧了拳头,吸了口气道:“就当没我这个女儿!” 听到这里,傅明瑾、郑颖容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陶氏苦笑一声,道:“是不是很不孝?爹娘对我那么好,从不叫我受一丁点儿委屈,我却这样对他们。” “可是他们虽然伤心,却没有走,在京中买了间宅子,日日来瞧我。我被降为平妻后,江子兴对我仍然不错,和冯氏一碗水端平。我便骄傲起来了,说爹没有眼光,把他和我娘撵走了。” 几人全都愕然。 江絮抿了抿唇,攥紧了拳头,低低道:“外公外婆再也没来过吗?” “我不知道。”陶氏摇了摇头,“我希望他们再也没有来过。因为没过多久,我就被降为妾侍,冯氏几次三番陷害我,甚至找男人往我房里塞,最终被江子兴看到,他打了我一巴掌,叫我滚。” 傅明瑾和郑颖容的眼睛瞪得圆圆的,紧紧盯着陶氏,等她接下来的话。 “冯氏这时做好人,叫江子兴息怒。可是她明里劝,暗里却煽风点火,很快江子兴便写了休书,拂袖走人。冯氏叫来两个妇人,堵了我的口,架着我往外走,这便到了花月楼。”陶氏说到这里,叹了口气。 “我不是没有机会逃出去,可是我能逃到哪里去?我根本不敢得罪江子兴,更不敢得罪冯氏,只怕连累到江南的爹娘。如果我不逃,爹娘再来看我,找不到我的话,便当我死了,从此再不踏足京城一步。” 听到这里,众人都缄默了。 “江南陶氏,我仿佛记得,是不是做盆景生意的?”郑颖容拧眉思索了半晌,忽然记了起来,抬头问陶氏道。 陶氏愕然:“小姐听说过江南陶氏?不错,我家里正是做盆景生意的,也做鲜花、干花生意,许多胭脂铺子都买我们家的花。” “这……”郑颖容抿了抿唇,面上有些为难,“我们家有个亲戚,走南闯北做生意的,我曾听他口中感叹,什么盆景不好做了,花匠们都不用心,胭脂生意也不好做了,所有的花园庄子培育的花儿都不行,若是当年江南陶氏不倒该有多好。” 陶氏听罢,脸色煞白,颤声说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有些年头了。”郑颖容一脸同情,“大概有七八年了,我那时年纪小,对这些不感兴趣,听了一嘴便跑了。” 陶氏摇摇欲坠,泪水哗哗落下来:“江子兴对不起我,我虽恨他,却更恨我自己,怪我自己有眼无珠。他那样对我就罢了,可是,可是……” “倒也未必就是江大人做的。”郑颖容连忙劝道,“做生意有成有败,都是常事。而且陶老爷子也未必有事呢?说不定已经东山再起了?” 陶氏哭得更凶了:“不可能。我爹说过,读书人最是薄情,若有一日负心,必是绝情无义。当年我跟他情浓时,曾拿这话与他说笑,他只怕早记在心里,若有机会,怎肯放过我爹?” 一时间,小楼上寂静无闻,只有陶氏后悔莫及的嚎啕大哭声。 ☆、065、多行不义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傅明瑾和郑颖容相视一眼,默默低下头去。 江絮则揽过陶氏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身上。一双明媚的清眸,充满恨意。 “叫两位小姐见笑了。”良久,陶氏止了哭声,揩去眼泪抬起脸道:“这些事我从没对任何人说过,只因拉不下脸。今日,两位小姐既明了事情的经过,倒也不必做什么,只要日后不轻视絮儿就好。她,实在是无辜。都是我无能……” “娘,不要说了。”江絮抿紧嘴唇,握着陶氏的手道,“你是世上最好的母亲。” 作为一个母亲,陶氏给了江絮所有她能给的。不论何时,她永远是江絮最敬重的母亲。 “外公和外婆的事,我们差人慢慢去访。”江絮低声说道,“总能访到消息的,至少要查出来,当初是人为还是……” 第37节 陶氏红着眼睛,点点头:“也不必找别人,我去便行了。我已经十七八年没有回去了,我想回去看看。” “不行。”江絮一口否决道。 陶氏愕然:“为何?” 江絮道:“娘,你别急,总归都那么些年了,再等一等也无妨。” 她不放心陶氏一个人南下,那么远的路程,万一路上有个病有个灾的,可如何是好?不如过一两年,她在这边的事了,便与陶氏一起回江南。 “我等不了。”陶氏摇摇头,眼中露出一丝希冀,“万一你外公外婆还在人世,就等着我回去呢?” 二老的年纪都大了,又“痛失”唯一的爱女,若是还活着,只怕状况也不好。陶氏并不想看到,子欲孝而亲不在的一幕。 “这事交给我吧。”裴君昊不知何时走过来,“我手里有不少能跑的人,打听消息的事,他们最擅长。” 江絮扭过头:“你?”看着裴君昊,微微蹙眉,“你为何帮我们?” 裴君昊语塞,看着江絮的眼睛,一双耳朵渐渐染上胭脂色。 “我,我天性仗义,是个好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不值得什么。”被喜欢的女子注视着,裴君昊心里扑通扑通跳个不停,有些语无伦次。 旁边,傅明瑾“扑哧”笑了一声,捅了捅郑颖容小声道:“表姐,你觉得他是‘行侠仗义’的好人吗?” 郑颖容推了她一把:“去。” 傅明瑾吭哧吭哧笑了两声,才站起来道:“这件事可以交给我。” “瑾娘?”江絮愣了一下,抬头看她。 傅明瑾的脸上却没了笑意:“江家同我们傅家有些旧怨。本来我父亲便在打听江家的事,既然你们对江家恨之入骨,我便不怕告诉你们了。回去我便告诉父亲此事,叫他着人调查,收集到足够的证据,便呈奏折上去了。” 三言两语,把当年江子兴如何陷害杨侍郎,令他们一家被贬流放的事说了。 “傅小姐肯出手相助,我们感激万分。”陶氏说道,只不过,眼中有些担忧。 江府若倒了,自然是报了仇。可是,絮儿的亲事怎么办? 若江絮先嫁了人,江府后倒,则她在夫家的日子只怕不好过。若江府先倒,江絮后嫁人,顶着一个有罪名的父亲,她的亲事可怎么说? 江絮只看了一眼,便明白陶氏的顾虑。从前世到现在,陶氏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她的亲事。 “娘,莫非你以为,江府好好的,我的亲事就能好了?”江絮对陶氏说道,眼底闪过一抹讥讽:“我偷听过他和冯氏的对话,原是他们想做皇亲国戚,却舍不得江予彤,便把主意打到我身上,才接了我回府。” “什么?”傅明瑾跳了起来,“姓江的居然如此无耻?可气,可恨,可恼!” “卖女求荣,好生无耻!”就连郑颖容都忍不住道。 傅明瑾更是气得跳起来:“我这就回家告诉父亲,叫他给絮絮出一口气!” 江絮忙拉她坐下来,缓缓说道:“眼下最顾虑的,却是江府背后靠着冯府。冯太师乃太子之师,门生故旧无数,有冯府的支撑,哪怕傅大人出手,搬倒江府也非易事。” “谁说是我爹出手?”傅明瑾磨着拳头,哼了一声:“是燕王,他要为我杨叔叔撑腰,对付江府!” 江絮愣了一下:“谁?” “燕王。”傅明瑾弯下腰,凑到她耳边道:“就是那天你撞到的男人。” 江絮陡然瞪大眼睛,满脸不可置信。 燕王?他对付江子兴干什么?她记得,两方并无恩怨? “絮儿撞到燕王?”站在江絮身后的裴君昊,耳尖听到傅明瑾的话,立时跳了起来,“絮儿,你没事吧?他有没有把你怎么样?” 一脸担忧地凑过来,上下打量江絮,生怕她掉一根汗毛似的。 这时,江絮还没从愕然中回神,脸上愣愣的,似没听见裴君昊的话。傅明瑾便扭过头,对裴君昊挥了挥手:“喂,那个男宠,你走开,别挨我家絮絮那么近。” 裴君昊一听,瞪大眼睛:“谁是男宠?你别乱说话!” “我说错了吗?你自称是晋王府的客卿,又生得这般模样,还戴着那枚扳指,不是晋王的男宠是什么?”傅明瑾白他一眼,“我们商量事情,没你这小男宠的事,你走开,快下楼去!” 裴君昊顿时气得跳起来:“你别乱讲话!再乱讲,我——” “你怎样啊?”傅明瑾一点儿也不怕他,叉腰就要同他吵,被回过神的江絮一把拉住,“瑾娘,别理他。” 郑颖容随即拉住傅明瑾的另一只手,余光瞥了裴君昊一眼:“君公子不会把今日听到的事,往外传吧?” “当然不会!”裴君昊冷哼一声,别过脸道:“我是絮儿这边的,我怎么会乱讲话?” “那就好。”郑颖容点点头,同傅明瑾、江絮商量起来。 她方才注意到,听到江絮撞到了燕王,裴君昊说的不是“燕王有没有把你怎么样”,而是“他有没有把你怎么样”——裴君昊称呼燕王为“他”。 不熟的人,根本不敢如此。 何况,她隐约记起来,晋王的名讳似乎便是“裴君昊”。与“君昊”,只差一个字。 ------题外话------ 捧脸,可怜的男主……给他点蜡 ☆、066、回府遭审 “絮儿,娘走了,你好好保重。”陶氏站在百花园的门口,向江絮道别。 江絮依依不舍地拉着陶氏的手:“娘,你也要照顾好自己。” “娘会的,你莫挂心。”陶氏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发。 这时裴君昊驾着马车从远处驶来,很快来到近前,矫健地跳下来,站在江絮身前笑道:“你放心,我会安安全全把夫人送回去的。” “我娘若损失一根汗毛,你等着瞧!”江絮对他一直没好感,瞪着他说道。 裴君昊连忙摆手道:“不会,不会,我定把夫人毫发无损地送回去。” 江絮才松开陶氏的手,看着陶氏上了马车,轱辘辘地远去了。 傅明瑾和郑颖容与她一起目送陶氏离开,等到马车的影子几乎看不见了,才道:“咱们进去吧。” 在小楼上,说了一下午的话,此时已经不早了。 “那个君公子,看着倒是个不错的。他把你娘送过来,只为叫你们见一面,絮絮可不好对他那么凶。”郑颖容想到自己关于裴君昊的身份的猜测,委婉劝道。 江絮垂了垂眼:“我知道了。” 她也知道他不错。 她早想见陶氏一面,偏今日他就带着陶氏过来了,还叫她们说了许久的话。 只不过,一想到他对她做的那些事,就叫她没法对他好一点。 “我得快点把这些告诉我爹。”傅明瑾拧着眉头道。 “你这就要走?不赏花了?”郑颖容拉住她,“难得出来一回,还没尽兴呢。” 傅明瑾道:“这一园子的花,什么时候也谢不了。我却忍不下去了,咱们这就回去,改日我再请你们来玩。” 她说风就是雨,十足的急脾气,立时便叫了秋眠等人收拾东西。 三人赶在天黑前进了城。 傅明瑾叫车夫拐了个弯,在江家门口把江絮放了下来,然后带着郑颖容走了。 目送马车离开,江絮才转身进了江府。 一进门,便觉着众人看她的眼神有些不对。有好奇,有轻蔑,有幸灾乐祸。 走出一段,耳朵里隐约传来后方下人的交头接耳声:“大小姐回来了,她怎么敢回来哟?做下那样的事体,也不知老爷夫人怎么惩罚她?” “小姐?”梅香不禁握紧了包袱。 江絮勾了勾唇,低声道:“别怕,依计行事。” 梅香咬着唇,点了点头。 两人径直往芙蓉院走去,才走到半截,便被珊瑚拦住了:“大小姐,还没给老爷和夫人请安呢,这是要往哪儿去?” “我在外头沾了一头一脸的灰尘,怕此时见老爷夫人失礼,本想回去换身衣裳再去的。”江絮说道。 珊瑚的眼珠子转了转,忽而咯咯一笑:“灰尘?怕不是风尘吧?” 风尘,一意为风尘仆仆,二意为风尘女子。 江絮眼眸一沉,随即低低一笑:“珊瑚姑娘真是有学问,不愧是夫人身边的丫鬟。” 等闲人家,谁把这等词语挂在嘴边?没得被人指着骂一句没教养。 一句软软的刺,把珊瑚堵了回去,脸色不善地道:“大小姐出去一趟回来,真是好威风呢。既如此,也不必梳洗了,随我去见老爷夫人吧。” “梅香,你去把东西放下,我随珊瑚姑娘过去给老爷和夫人请安。”江絮转头对梅香说道。 梅香才要答,蓦地被珊瑚拦下了:“等等!” 珊瑚伸出手臂,拦在梅香身前,挑着眉头道:“一起过去吧,难不成这包袱里还放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看着珊瑚挑衅的目光,江絮一笑:“珊瑚姑娘的心思,真是迥异常人。”目光扫了扫梅香肩上的包袱,“既如此,珊瑚姑娘便前头带路吧。” 珊瑚得意地哼了一声,转身带路起来。 梅香抱紧包袱,跟在江絮身边,紧紧盯着珊瑚的后背。想起那日珊瑚打她的一巴掌,脸上又隐隐作痛起来,目光不由恨恨的。 江絮偏头看了她一眼,对她轻轻摇了摇头。 进了院子,江絮对江子兴和陶氏行礼:“老爷,夫人,絮儿回来了。” “你还有脸回来?”江子兴冷哼一声。 江絮愕然抬头:“老爷,为何如此说?” 江子兴下巴一点,对珊瑚道:“打开她的包袱,看看里头装了什么?” “老爷,这是要做什么?为何要搜查絮儿的包袱?”江絮一脸不解。眼看着珊瑚趾高气昂地走到梅香身边,一把扯过包袱,打开搜查起来。 江子兴沉声说道:“你做了什么好事,心里不清楚吗?” “絮儿实在不知。”江絮低下头委屈地道。 这时,珊瑚已经将包袱搜查一遍。瞧来瞧去也没什么值得说的,便把目光落在其中一双鞋子上:“这是什么?不似咱们府里的东西?” 江子兴一听,立刻说道:“呈上来。” 珊瑚便把那双鞋子拿到江子兴的眼下:“老爷,这鞋子的样式奇怪,绝不是咱们府里的东西。” 第38节 只见那是一双只有半指厚的软缎拖鞋,全部用细软的缎子做成,鞋面只有一半。穿上后,脚跟便会露出来,看起来十分轻巧软和,贴脚舒适。且鞋面上绣着傲雪寒梅,针线精致之极,一看便知下足了工夫。 这种样式的拖鞋,便连冯氏也是第一次见到,更别说珊瑚等人了。顿时,全都用怀疑的目光看过来。 “你从哪里得来的?”江子兴沉声含怒。 江絮一脸委屈地道:“我昨晚不是宿在傅家吗?傅家小姐向我好生显摆了一番,她屋里都有什么东西。最终,送了我一双她的拖鞋。我不要,她还不高兴,说她有一柜子,我不要就是嫌弃她。我没办法,只好收下了。” “当真?”江子兴皱起眉头。 江絮点点头:“当真。” 才怪。 当陶氏从怀里拿出这双拖鞋时,傅明瑾简直两眼放光,几乎要扑过来抢了。直到陶氏答应给她也做一双,她才满意了,为此被郑颖容好一顿嘲笑。 “老爷,我可以收起来了吗?”忽视一旁冯氏的目光,江絮看向江子兴说道,“傅家小姐的脾气很不好,她若知道我把她送的东西随便丢,下次见了定不饶我。” 拜江予彤所赐,江子兴对傅明瑾的脾气早有耳闻,闻言点了点头:“收起来吧。” 江絮便上前一步,冲珊瑚伸出手。 珊瑚还不想给,江絮直接一把拽过来,转身叫梅香收进包袱里。 “等等!”这时,江予彤从外面走了进来,指着江絮手里的拖鞋道:“谁知道是不是傅家小姐送的?万一是那奸夫的老娘送的呢?” ------题外话------ (*^__^*)今天有三更,第二更在中午14:00,敬请期待。 感谢【橄榄忘忧草】的2朵鲜花,么么~ ☆、067、针锋相对(二更) “彤儿妹妹在说什么?”江絮转过头,一脸惊讶、羞气地看着江予彤,“这样粗鄙的话,彤儿妹妹怎的说出口?往后可不要再说了,传出去名声都没了。” 江子兴听罢,偏头看向江予彤,眉头微微皱起。也觉得“奸夫”什么的话,从一个黄花大闺女的口里说出来,很不合规矩。 “你都做得出来,我说出来怎么就不行了?”江予彤傲然翻了个白眼,带着迎春抬脚走进来。 冯氏连忙道:“好了,彤儿休要赌气,再怎么说你也是江府的嫡小姐,口舌之争可是有**份的。” 嫡小姐?江絮眼眸一沉,心中冷笑起来。 好一个嫡小姐! 也不做声,只抬眼瞧着冯氏装模作样地对江子兴道:“老爷,还是说正事吧。” “哼!”江子兴听罢,立即沉下脸,从袖子里掏出一只扇套丢在桌上,看向江絮问道:“这是什么?” 江絮看着那扇套,心道来了,上前两步,盯着扇套看了两眼,犹豫了下:“看着有些眼熟。” “哼,彤儿在你屋里看到的,你当然觉得眼熟!”江子兴冷喝一声道。 江絮讶然,扭头看向江予彤:“彤儿妹妹,这扇套我放在柜子底下,你是怎么看到的?”说到这里,猛地掩住口,“难道你趁我不在,偷偷翻我东西?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谁翻你东西了?这扇套明明是——”江予彤脱口想说,这扇套明明是她叫迎春放在桌上的。目光对上江絮的眼睛,猛地停住了,改口道:“明明是我在你桌上看见的!” 江絮拧眉:“不可能,我怕丢了,明明放在柜子底下的。” “谁知道?可能是你院子里的丫鬟翻出来的呢?”江予彤道,说到这里才觉得不对,连忙拧过话题:“江絮,你偷藏男子的东西,还不打算解释吗?” 江子兴重重哼了一声,沉着脸对江絮道:“你如何说?” “说什么?”江絮愣了一下,很是惊讶,“有什么不对吗?” “珊瑚,你告诉大小姐,什么是对,什么是不对。”见江絮装傻,冯氏的眼底闪过轻蔑,淡淡看向珊瑚说道。 珊瑚便站出来:“好叫大小姐知道,身为未出阁的女子,私自跟男子见面、说话,都是不合规矩的。私相授受,更是其中大忌。似大小姐这般,将男子东西私自放在闺房中,是极不、知、廉、耻的!” 说到最后几个字,珊瑚加重了语气,眼神里更是迸出轻蔑。 “可是,这是我绣来孝敬老爷的。还差几针没有完,因怕人给我动了,才压在柜子底下的,也不合规矩吗?”江絮一脸无辜,目光从珊瑚的脸上划过,又掠过冯氏,最终落在江子兴的脸上。 “自老爷接我回来,便一直对我很好,穿的用的伺候的丫鬟,都尽量按我的意思,我实在感激,又不知如何报答,便想做一只扇套送给老爷。”江絮微微垂下眼眸,害羞地道。 江子兴愣住了。 冯氏和江予彤也愣住了。 珊瑚更是怔在原地,眼中的轻蔑还来不及收回去。 “不可能!”最先叫起来的是江予彤,她看着面露动容的江子兴,愤怒地指着江絮道:“你狡辩!你胡说!” 这明明是她叫迎春放江絮桌上的,江絮竟敢说是亲手做给江子兴的,简直无耻! “我狡辩什么?”江絮一脸纳闷的神情,一双水亮清眸更带着几分委屈:“这扇套如何从我柜子底下跑到桌子上的事,我就不说了。只是,彤儿妹妹发现扇套在我桌上,为何就认定我,我私通外男?” 江予彤顿时噎住。 她故意做来陷害江絮的,当然要扣一顶私通外男的帽子给江絮了! “也是我们二小姐太忧心了。”这时,迎春站了出来,福了福身说道:“当初二小姐见扇套上绣着梅花,便以为是送给年轻公子的。毕竟,梅兰竹菊四君子,都是年轻公子最喜欢的。” 这句话说罢,顿时招得冯氏的另眼相待。但这时不必她开口,珊瑚熟知她的脾气,早已先一步问道:“迎春说得是,大小姐绣了梅花,却还狡辩说是送给老爷的,不怕老爷伤心吗?” 果然江子兴才动容的脸,顿时拉了下来,一拍桌子怒道:“还不速速招来?” “砰”的一声,桌上的茶杯都被震得跳了起来。 江絮的身子亦震了震,随即低下头委屈地道:“梅花不能送给老爷吗?原先我在……乡下时,她们都是这么做的,绣了风花雪月或者梅兰竹菊,做礼物送人。我见老爷学识渊博,便觉着送风花雪月太肤浅了,才想着送梅兰竹菊的。” 一句话噎得江子兴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此时夸他学识渊博,不是把他当做浪荡形骸的书生了? 偏他辩驳不得,除非他说出陶氏根本不是青楼女子的真相! 一时间,又把陶氏怨恨起来——当年送她出府时,明明给了她许多银两细软,她倒好,自甘下贱,受不得苦,堕落到青楼里去! “絮儿说的可是真的?”这时,冯氏轻轻开口道,“身为女子,言德容工是极重要的,撒谎更是淑女的大忌。” 淑女的大忌?若这样说,江予彤浑身上下连根汗毛都跟淑女不搭边了。 江絮心中冷笑一声,口中却道:“回夫人的话,絮儿所说,没有半句虚言。” “你倒真是有心了。”陶氏再傻,也知道梅香背叛了,否则就算江絮的心思再灵敏,乍然得知此事,也不会半点马脚也不露。冷冰冰的目光一扫,落到梅香脸上,忽然抓起桌上茶杯往地上一摔:“来人,把这个贱丫鬟拉下去,重则四十大板!” 梅香一惊,立刻跪下道:“夫人饶命。” “慢着。”江絮抬头看向冯氏,“不知梅香做错了什么,要重则四十大板?” 冯氏冷道:“身为你的贴身丫鬟,竟不知你绣了扇套,没有及时纠正,是为失职。你分明放在柜子底下的扇套,竟然被人放到了桌上,被彤儿看见才引起这场争端,身为院子里的大丫鬟,是为失察。” 她就是要剪除江絮的一条臂膀。 借口对她而言,信手拈来。 ------题外话------ 二更奉上。 第三更在19:00,敬请期待。 ☆、068、掌院之权(三更) “我听说,芙蓉院的丫鬟全都被彤儿妹妹叫人打了一轮,其中两个都爬不起来了?算上先头的杏儿,已有两个起不来床了。”江絮伸出手,掰着手指头数了起来,“若梅香也被打了,不知谁伺候我?哪怕现买来,也要调教好些时候。” “何况,头一条乃是我背着梅香行事,她不知也是常情,否则我这个大小姐,做什么都被人知道,还有什么威信?再者,扇套被发现时,梅香并不在府里,而是跟我去了傅家,如何能算失察呢?” “倒是我院子里的小丫鬟,一个个都翻了天,我担一半调教不当的责任,另一半……絮儿想问,这些个小丫鬟,莫非骨子里都不是好的?否则,怎么单单分到我院子里来,就接二连三出事呢?”江絮放下手,抬眼看向冯氏。 冯氏没料到,江絮敢如此咄咄逼人,一时沉下脸:“你这是怪我包藏祸心,专挑不干不净的小丫鬟给你?” “絮儿并没有这个意思。”江絮却不肯掉进她的陷阱里,争执这个并没有用处,总归冯氏是不是故意,她心里清楚。而江子兴,只怕也不糊涂。 敛衽一礼,江絮便不再看冯氏,而是转身冲江予彤一笑:“说起来,还要多谢彤儿妹妹替我教训那些刁奴。换作是我,既没有那个魄力,也没有那个威势,敢把芙蓉院的丫鬟全打了。我在这里谢过彤儿妹妹了。” 一番话气得江予彤险些拧烂衣角! 谁要她谢了?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那扇套明明是她绣给冯安宜的,不过是一时心血来潮,才用来污蔑江絮。江絮倒好,直接用以讨好江子兴了! 还有芙蓉院的丫鬟们,这下子就成了她越俎代庖,替江絮管教下人了! 江予彤一肚子话想说,偏都说不出口,红着眼睛瞪着江絮,恨不得把她吃了。 “我初回府,老爷便教我,不论在何时何地,永远不能丢了江府的脸面。”最后,江絮冲着江子兴深深一礼,“絮儿记在心里,时刻不敢忘。也斗胆希望老爷给絮儿一分信任,以后再有事关絮儿之事,恳请老爷先问过絮儿,再做定夺。” 一番话说得江子兴的面上有些难堪。 他是朝廷要员,处置内宅之事,却屡次不顺。前儿才差点冤枉江絮害了江予彤的脸,今日又急吼吼冤枉江絮不守规矩,与外男私通。 真是难堪极了。 “好。”江子兴握着椅子扶手,慢慢摩挲着上面的纹理,沉声说道:“自你回府以来,一直乖巧懂事,遵守规矩。先头一直怕你不懂分寸,才对你要求得严格了些。如今既然你适应良好,又聪明懂事,你院子里的事便归你管了。” 江絮听罢,着实有些惊喜,连忙福身道:“絮儿多谢老爷疼爱。” 瞧瞧,江子兴多会做人。 人人都敬重江子兴,只因他总在关键的时候,给予信任和放权。 与之相比,冯氏的手段,真是低劣之极。 “天不早了,你可吃过了?若没有,叫下人做一份端到你屋里去。”江子兴的神情愈发和蔼。 这个女儿,真正是聪明机敏,很有几分他年轻时候的影子。好好培养,必是一棵好苗子。 江絮面上更加感动:“絮儿多谢老爷关心。天不早了,絮儿便不打扰老爷和夫人歇息了。” “等等!”这时,珊瑚在身后叫道,“梅香留一下。” 梅香才松了口气,要跟着江絮回芙蓉院,蓦地听到这一声,不啻于平地炸雷,身子一下子僵住了。 她对冯氏和珊瑚,是真的惧怕,打骨子里的惧怕。 “珊瑚姑娘叫你呢,还不快去?”江絮知道她怕冯氏,便先一步应了珊瑚的话,又推了推她,“我就在外面等你,你快去快回,咱们一块回芙蓉院。” 听到这里,梅香心中略定,抬脚跟在珊瑚后面往里面去了。 第39节 “你给大小姐通风报信的?”珊瑚居高临下地看着梅香说道。 梅香低着头道:“大小姐回来后总要知道的,若我不说,恐怕大小姐要罚我。” 珊瑚冷冷嗤笑一声:“你说了,就不怕夫人罚你?” 梅香的身子颤了颤,嘴唇抿得发白,低着头说道:“奴婢只是尽了一个奴婢的本分,不知夫人为何要惩罚奴婢?” “倒是牙尖嘴利了?”珊瑚冷下脸,“叫你办的事,办好没?” 梅香听罢,抬起头来,思及来时与江絮定的计,面上露出迟疑的神色。 “问你话呢!”珊瑚拧眉不耐地道。 梅香绞着手指,神色有些为难:“珊瑚姐姐,我的确把东西撒在食物里了,而且亲眼看着傅小姐吃下去的。可是,她吃完之后什么事也没有。” “不可能!”珊瑚立刻说道,凶起一张脸,审视着梅香,冷笑两声说道:“别耍花招!你是不是没给傅小姐吃?夫人吩咐你的事,你胆敢忘在脑后?胆子不小啊?” “我没有!”梅香躲着珊瑚戳过来的手指头,“我当真是亲眼看着傅小姐吃下去的,为何没作用,我实在不知!是不是,珊瑚姐姐给我的时候弄错了?那并不是什么毒物,只是寻常面粉?” 经她一说,珊瑚一顿,心里疑惑起来。 看着梅香清秀的脸庞,忽而不怀好意地笑起来:“我这里的确还有一包。既然你说那包是假的,那就再给你一次机会,你亲自验一验,这包是真是假?” 说着,从怀里又掏出一个纸包,塞到梅香手里:“吃下一半!若果真有用,剩下的一半给大小姐吃下去!” ------题外话------ (*^__^*)看得爽不爽?明天还有惊喜哦~ ☆、069、忠勇梅香 梅香心中腾地燃起炽怒,死死掐着手心:“珊瑚姐姐陪我一起吃?” “我陪你吃什么?”珊瑚眉头一皱。 梅香直直盯着她的眼睛:“这药粉是什么东西,我可不知道。万一珊瑚姐姐拿错了,我吃了却要了命去——” 珊瑚愣了一下,随即怒道:“我不会拿错的!你少推脱,快吃!”说着,便拿过药粉,要往梅香嘴里倒。 梅香抬手挡开她:“大小姐还在外面等我。我进来时好好的,出去后却有了不妥,珊瑚姐姐打算如何向大小姐交代?” “你嘴馋偷吃东西,要我交代什么?”珊瑚嗤笑道,根本不怕梅香气恼。一个贱丫鬟而已,又是那个院子里的,谁还把她当人看不成? 梅香冷冷地瞧着她:“不如你我都吃,更容易解释些?毕竟,老爷在外面坐着呢?” 等闲后宅之事,江子兴不爱追究,但他毕竟是朝廷官员,断案的本事可不是内宅妇人可比。只要他想知道,谁能瞒得过? 珊瑚果然愣住了。 “那就给大小姐吃!”珊瑚回过神来,抬起下巴对梅香说道:“这药粉绝然是真的,再不可能假的。晚上回去你就喂给大小姐,若第二日大小姐仍然好好的,你知道下场!” 梅香心中恨意更炽,为珊瑚的狠毒。 “这事奴婢办不了。”梅香一口回绝,“方才因为奴婢伺候不力,夫人便要责罚奴婢。若做了此事,日后只怕没有奴婢的活路。” “你若不做,眼下就叫你没有活路!”珊瑚猛地抓住她的头发,将她的脸硬生生地掰了起来,恶狠狠地道。 头皮上传来的痛楚,让梅香心中的恨意达到顶峰,她看着珊瑚高傲得意的脸,在灯光下白生生、俏嫩嫩的。不觉想起昨天被她打了一个巴掌,红肿得人人都看得出来的模样。 “啪!”脸上传来的脆响,让珊瑚愣住了,松了梅香的头发,捂着脸愣愣地道:“你敢打我?” 梅香淡淡收回手,将有些滑落的包袱往上背了背:“大小姐还在外头等奴婢,奴婢先退下了。”脚下抹油一般,不等珊瑚反应过来,飞快走了出去。 珊瑚反应过来,顿时气疯了,可是梅香已经溜了出去,饶是她紧赶慢赶也没追上,顿时气得连连跺脚! “大小姐,咱们走吧。”梅香来到外头,对江絮一笑。 江絮将她打量几眼,见没大碍,便放下心:“她叫你进去做什么?” “回去说吧。”梅香低低地道。扶了江絮的手臂,往芙蓉院行去。 一路上,心中从未有过的坦荡与勇敢。 她曾经害怕冯氏,打骨子里的怕。她不过一个小丫鬟罢了,冯氏要弄死她,只需给她安一个“嘴馋偷吃东西,不甚误食”的罪名。她就是死了,也是白死。 可是江絮在外面等着她。 从来都是丫鬟护着小姐,再没听说过哪家丫鬟要小姐护着的。 她再没用,也不能拖江絮的后腿。 “老爷今晚不歇珍珠那儿?”等屋里人都散去了,冯氏一脸温柔地看向江子兴问道。 江子兴放下手里的茶杯,淡淡说道:“今晚不过去了。” 珍珠不过是个丫鬟抬成的姨娘,他已经连宿两日了,便是再喜欢她,也不能如此打冯氏的脸。 “珍珠这两日倒是没来我这里立规矩,我听说她不太舒服,可是老爷孟浪了?”冯氏暗暗给珍珠上眼药,口里却说着贴心话:“也兴许是她脸皮薄,不好意思见我,老爷不妨宽宽她的心,告诉她能够伺候老爷是她的福气,只要她把老爷伺候高兴了,我心里也是痛快的。” 江子兴听了,倒不觉得珍珠忘了规矩本分,竟是有些担忧起来了:“她不舒服?” 看着江子兴担心的模样,冯氏心里一揪,不由攥紧了袖口。不过是个贱丫鬟,他倒真放心上了? “若不然,老爷今晚还是过去瞧瞧吧?”冯氏口里试探道。 江子兴犹豫了下,竟果真站起了身:“那我过去瞧瞧。” 不知是太担心还是别的,竟也没跟冯氏说几句知心话儿,便大步走出院子。 冯氏坐直身子,两眼眨也不眨,直直盯着江子兴离去的方向,好半晌,才回过神来! “好,好啊!”冯氏铁青着脸,快要喘不上气,猛地拿起手边的茶杯往地上摔去:“竟当真把那个小贱蹄子放心尖上了!” 珍珠算个什么?不过是给她捏肩捶腿的一个丫鬟,几两银子买来的玩意,江子兴居然为了她,如此打她的脸! “夫人息怒。”珊瑚连忙上前来,给冯氏拍背顺气。 她不劝还好,这一劝,冯氏愈发火大,捞起手边能拿动的东西,统统往地上摔去:“他真是翅膀硬了!竟敢如此待我!” “我要告诉父亲!”冯氏简直怒不可遏。 想当年,江子兴对她多好啊!这几年,远不如从前体贴不说,最近更是为了个丫鬟就扫她的脸! 不知道府里的下人都怎么嚼舌根子吗?若传了出去,人人不都笑话她? 想起从前的风光得意,众多官家夫人对她的羡慕嫉妒,冯氏渐渐握紧了拳头。不,她不能叫任何人笑话她半分。 “哼,不过是个贱婢抬成的姨娘,我看她嚣张到什么时候?”冯氏将疯狂压到眼底,坐回位子,抬手捋了捋头发,“你方才跟梅香那小蹄子说了什么?” 珊瑚见冯氏忽然自己便平息下来了,心里也是松了口气,闻言,立时把方才发生的事添油加醋道了出来。末了道:“那小蹄子的胆子可不小,奴婢瞧着她不是一心忠于夫人的,不知是不是大小姐威胁了她什么,话里话外竟是维护大小姐的。” “哼,她倒是个聪明的。”冯氏冷笑一声,“可惜跟错了人。” 珊瑚等了一会儿,不见冯氏再说,想了想问道:“夫人,如何处置这小蹄子?” “先不必处置她。”冯氏淡淡说道,面上现出几分诡谲来,“去找个婆子,在大小姐能听见的地方,说这么一番话。” 珊瑚凑耳过去,听冯氏说完,脸上现出兴奋来:“还是夫人高招!” 冯氏轻哼一声。 满府里,谁不在她的一手掌控之下? 脑中闪过江子兴无情离去的背影,眼中闪过恼怒。 ------题外话------ (*^__^*)今天仍然有三更。 第二更在14:00,敬请期待。 ☆、070、整治刁仆(二更) 江絮与梅香一前一后,回到院子里。 进了屋,梅香便低声把珊瑚威胁她的事说了。 “大小姐,奴婢十分担心,她们会不会偷偷下在咱们的饭菜里?”梅香一脸担忧地道。 冯氏若是一心想毁了江絮的脸,只怕防是防不住的。毕竟,只有千年做贼的,哪有千年防贼的? “她若敢毁了我的脸,我就……”江絮的眼中一片沉冷。 梅香连忙打断道:“大小姐,还得想个法子,把隐患除去了呀!” 不管江絮有什么法子,叫冯氏后悔不迭,那都是吃了亏后的事了!在梅香想来,那可一文不值,毕竟那时江絮的脸已经被毁了不是吗? 被梅香这般一晃,江絮倒是心神一震。她最近有些钻牛角尖,为了复仇,什么都不顾了。 这可不好。 自从回府后,她便一日比一日更恨。尤其今日从陶氏的口中,听了那些陈年旧事,以及陶家的败落,更把江子兴与冯氏恨到骨子里。她情愿粉身碎骨,也要把江子兴和冯氏拖下地狱。 可是,这样是不对的。 江絮想起才重生回来的时候,她满心想的是如何同陶氏过日子。至于报仇,都是顺手而为之。 若是她的脸毁了,只怕陶氏心中难安。 “我会注意的。”定了定神,江絮拍了拍梅香的手背,“我吃饭都是同老爷夫人一起,只有茶水和糕点是需要留心的。往后我不喝茶水,只饮白水就是了。至于糕点,我一概不动,你可放心了?” 梅香一听,也只好如此。看着江絮反过来安慰她,不由得心中一酸:“大小姐,您怎么就这么命苦?” 明明是尚书府的大小姐,却只能喝白水,连糕点都不敢动一块。 “谁命苦?你才命苦。”江絮搡她一把,“好歹我是小姐,不是丫鬟呢?” 梅香被她挖苦一句,倒是破涕为笑:“是,大小姐,都是奴婢瞎操心,大小姐生得如花似玉,日后必然是富贵荣华的,哪里需要奴婢操心呢?” 主仆二人进屋,先摸索检查了一应柜子橱子,见没有异样东西,才放下心,铺了被褥,坐下来。 “大小姐,咱们手里还有一包药粉,要如何用?”梅香一边放下帐幔,一边小声说道。 瞧着冯氏的手段,动不动就搜这搜那,怕哪天要搜到身上来。 若被搜去了,还不知要闹出什么幺蛾子来呢? “眼下我也没主意。”江絮皱起眉头。 第40节 她倒是想神不知鬼不觉,洒到江予彤的脸上去,可是这得好好谋划。 “喀!”这时,房顶上传来一声轻响,似是瓦片被掀动的声音。 主仆二人纷纷神情一凛,迅速站起身来。梅香更是拉下帐幔,将江絮裹在床里头,起身向屋顶看去。 只见一道黑色身影飞快一闪,咻的不见了。梅香抿紧嘴唇,提起裙子就往外跑。来到院子里,仰头看向屋脊,只见屋脊上一片空空,哪有什么人?便连猫儿也没一只。 “可气!”梅香跺了跺脚,她明明就看见方才有人影闪过去的。目光在四下屋脊上扫了一圈,最终什么也没发现,气嘟嘟地进了屋,“恁多登徒子呢?” 江絮倒是眼中一闪,心头隐隐有了猜测。 次日,江絮早早醒了。 “这帮懒散的小蹄子,改日非把她们全卖了不可!”梅香一个人伺候江絮穿衣、净面、梳头等,口里很不高兴。 满院子的小丫鬟,都被江予彤打了,个个抱伤不肯上前伺候。红玉和翠芝倒是来了,但梅香亲眼看见她们受伤最重,哪里舍得叫她们动? 一个个签了卖身契的丫鬟,也敢在主子面前摆谱?梅香气得要死。 “走,咱们到院子里去。”梳妆完毕,江絮漫步走出门,对梅香说道:“把人都叫出来,就说我有话说。” 梅香知道江絮心里也憋了一口气,红玉和翠芝被打成那样,最过意不去的就是江絮了。昂首来到院子里,扬声喊起来:“人呢?一个个死哪里去了?快出来,大小姐有话讲!” 小丫鬟们才不情不愿地走出来,个个扶着腰,披头散发,一副狼狈模样。 江絮转动视线,一个个扫过,才开口问道:“我听梅香说,你们被二小姐打了?” “回大小姐,是的。”一个丫鬟脆声说道,听着声音,并不恭敬。 江絮打量两眼,便认了出来,这就是叫“兰花”的丫鬟。她笑了一下,柔声问道:“疼不疼?可上药了?” 兰花似没料到,江絮竟然如此温和对她说话,愣了一下,咕哝道:“当然疼,疼极了。” “知道疼就好。”谁知,江絮笑着点点头,“知道疼,以后就不敢了。” 她说话轻轻柔柔的,明媚无双的脸上挂着笑意,看起来温柔可亲。偏偏一双清亮的眸子里,仿佛涌动着碎冰,丁点儿笑意都没有,冷森森的叫人看了心里发寒。 “大小姐……”兰花愣了一下,随即不忿地道:“咱们都是冤枉的,无端端被打了,大小姐怎如此说?” 江絮唇边的笑意又加深了一分,视线挨个扫过众人,抬脚走下台阶,轻轻柔柔的声音说道:“你们都是冤枉的?” “那当然!”兰花见她眼中的寒意又深了些,心里不禁有些发怵,随即想到,她们什么也没做,有什么好怵的? 再说,江絮难道还能学江予彤,也打她们一顿不成?因而仰起头道:“奴婢们什么也没做,便无端端挨了打,不是冤枉是什么?” 江絮脚步一顿,目光移到兰花身上,慢慢朝她走过去:“你叫兰花?你同我讲一讲,昨日的经过是什么样的?” “昨日……”兰花本想说,不就是那样吗,难道大小姐不知道?然而对上江絮幽深沉冷的眸子,不知怎的心内一阵惧怕,不由得便将昨日发生的经过讲了出来。 只不过,隐去了江予彤叫人把扇套放在桌上的事。 “那扇套是我绣来孝敬老爷的,分明被我放在柜子底下,为何我一走,便跑到桌上来了?”江絮盯着兰花的眼睛,“好巧不巧,给二小姐看见了,引起了这场误会?” 兰花听罢,不禁瞪大眼睛,满脸愕然。 ------题外话------ 第二更奉上。 第三更在19:00,敬请期待。 ☆、071、诡异血脸(三更) 她亲眼看见迎春将东西放在桌上的,怎么成了江絮绣来孝敬老爷的了? 昨晚江絮回来时,时候便不早了,丫鬟们受着伤,没精力乱跑,也不知道正院的官司如何了结的,想着今早出去探听下,故此都不知道事情的经过。 此时,看着江絮好整以暇的模样,似乎并没有吃亏的样子,兰花的眼珠子不由得滴溜溜转起来。 昨晚大小姐没有吃亏吗?怎么可能?夫人和二小姐怎么可能放过她? “回大小姐,奴婢不知。”兰花低下头道。 江絮站在她身前,没有挪动脚步:“你不知?你觉得你该不该知道?” 兰花低着头道:“奴婢从来没有到大小姐的屋里伺候过,也没有进过大小姐的屋子,奴婢什么都不知道。” “昨晚梅香挨了夫人的罚,罪名是失职。”江絮没再看兰花,抬起眼睛扫过众多小丫鬟,“主子屋里多了或少了什么东西,你们一概不知,便是失职。二小姐替我教训你们,做得很对!” 一时间,所有小丫鬟全都愕然抬起头。 有小丫鬟按捺不住,脱口想要说出真相,被旁边的人眼疾手快地捂住嘴。 开玩笑,若是不说出真相,她们就挨江予彤的一顿打便完了。可若说出来了,只怕要多一顿江絮的鞭子。 她们算看出来了,这位大小姐绝不是等闲之辈。 “老爷发了话,从今往后,这院子里的一花一草,一针一线,一人一物,都归我处置。”江絮扬着下巴,看着满院子的小丫鬟说道:“谁是你们的主子,你们明白了吗?” 小丫鬟们一个个震惊不已,都有些不知所措。 “都回去吧。”江絮转身,拾阶而上,“机会只有一次,已经被你们用掉了。日后再发生昨日那样的事……” 她停驻在檐下,转过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众人。 她什么都没说,众人却都明白了她的意思——若芙蓉院里再平白无故多了什么、少了什么,可不是一顿鞭子就能了的。 “奴婢遵命。”小丫鬟们全都乖觉了,纷纷行礼退下。进屋梳了头,洗了脸,换了衣裳,忍着伤痛,该干活的干活,该伺候的伺候。 只除了兰花。 “大小姐,我去揪那小蹄子,叫她知道规矩!”梅香沉下脸便往外走。 江絮拉住她:“且饶她几日。” 这样心思活络的丫鬟,她可不敢收在跟前。 “我们去瞧瞧珍珠姨娘。毕竟是咱们院子里出去的,提点尺头、头面,看看她也是应该的。”嘴角勾了勾,江絮吩咐道。 梅香愣了愣,点头进去收拾了。 两人还没出门,蓦地前边传来凄厉的哭嚎声。听着,似是江予彤的声音。除了她,还有旁的人,在呜呜哇哇的哭,好不刺耳。 “去瞧瞧,发生什么事?”江絮随手点了一个眼前做活的小丫鬟,吩咐道。 小丫鬟便应了一声,放下手头的活计,跑出去打听了。 不多时,小丫鬟回来了,气喘吁吁地道:“回大小姐,是二小姐,二小姐不好了!” 江絮一愣,问道:“怎么不好了?” “脸,二小姐的脸……”小丫鬟的脸上露出一丝古怪。似害怕,又是忍笑。 江絮转身与梅香相视一眼,抬脚道:“咱们先去看看二小姐。” 梅香丢下手里的事,抬脚跟了上去。 此时,江予彤的院子里,一片鬼哭狼嚎。 一大清早,院子里的小丫鬟便发出一声尖叫,似被鬼吓破了胆子,声音又尖又锐,直冲云霄,连屋顶的瓦片都被刮得吱吱响。 小丫鬟一大早就打了水,站在屋外头,等着里头传唤。昨晚是迎春守夜,见门被打开了,小丫鬟抬眼便要喊一声“迎春姐姐”。谁知待看清迎春的脸,不禁瞪大眼睛,一声尖叫从她的喉咙里发出来。 “鬼叫什么?”迎春劈头给了小丫鬟一个巴掌,“吵着二小姐,仔细扒了你的皮!” 自从紫英死后,江予彤便觉浅了很多,极容易醒又很难睡着。往往天快亮时才踏实睡着,若被吵醒了,必要发脾气。 小丫鬟顿时不敢吭声。然而看着迎春的眼神,犹如见了鬼似的,眼睛睁得铜铃大,满脸惊恐:“迎春姐姐,你的脸……” “我的脸怎么了?”迎春摸了摸脸,并没觉得有什么异样。只不过,早上醒来时是有些麻痒的。她见小丫鬟如见了鬼似的,又给了小丫鬟一个巴掌,才探头往小丫鬟怀里端着的水盆看去。 只见清澈的水面上,倒映出一张脸孔来,血红血红的皮肤,覆盖住了整张脸孔,似是涂抹了一层鲜血,干涸在脸上,异常骇人。 “啊!”迎春不由得一声尖叫,向后退去。一时没站稳,跌倒在台阶上。 小丫鬟被她吓了一跳,两手一抖,盆里的水便溢出好些,打湿了她的裙子。小丫鬟不敢吭声,咬着唇,只是惊恐地盯着迎春瞧。 迎春睁大眼睛,呼哧呼哧喘着气,想起方才在水中看到的面孔,猛地从台阶上爬起来,爬到小丫鬟身边,探头往盆里瞧去。 盆里盛着一层清水,悠悠水波,渐渐映出一张脸孔。血红的皮肤,犹如才吃完人肉的魔鬼,沾了满脸的血迹,且上深下浅,似在向下流淌一般,说不出的诡异骇人。 “是谁?如此戏弄我!”迎春心下大恨,挽起袖子,捧了水就往脸上泼。一边泼,一边心想,等她逮着那个不怀好意的,定叫他好瞧! 谁知,连连泼了几下,竟是丁点儿也没洗下来。盆里的水仍然是清澄澄的,脸上的皮肤仍旧是血红血红的。 “谁在吵?”这时,屋里传来一声不耐烦的叫声,是江予彤醒了。 迎春一顿,轻声答道:“回二小姐,方才有野猫儿窜过来,把小丫鬟的水盆撞洒了。” “快些撵走。”江予彤喊了一声,便没声了。 迎春等了片刻,不见江予彤再喊,便伸手揪住小丫鬟道:“昨晚谁到二小姐的屋里去了?” 小丫鬟被面前这张血红的脸吓得眼泪汪汪:“奴婢,奴婢不知道。” 迎春从小丫鬟的眼瞳里,看见一张狰狞可怖的脸,气得推开小丫鬟,拔腿就往自己屋里钻。抱出脂粉盒子,不要钱地往脸上扑。 半盒子脂粉都扑脸上了,却遮不住一星半点儿。脸上仍旧是血红血红的,在略显阴暗的屋里,从模糊的铜镜中映出来,饶是迎春自己看着,仍不由得被吓了一跳。 这时,江予彤的屋里却又传出尖叫声:“啊!我的脸!” 迎春一听,不由浑身一震。顾不得再往脸上涂脂粉遮掩,提起裙子就往外跑。 江予彤的脸上,又是另一番情形。 ------题外话------ 第三更送上,希望大家喜欢。 是的,这两天频频加更,便是因为文文要上架了。对于上架这回事,阿风是盼了很久的,因为从此往后便能痛痛快快地写故事了,不再限于两千字一章。除此之外,还能赚少许钱补贴家用(*^__^*) 多的便不再说了,只希望喜欢文文的姑娘,能继续支持阿风,不胜感激! 最后,明天更新可能比平时晚一点,但也不会晚太多,敬请期待哟~ ☆、072、给她出气(两万求首订) 被迎春和小丫鬟吵醒后,江予彤便睡不着了。翻来覆去,没有丝毫睡意,又觉口渴,便坐起身叫小丫鬟进来倒水。 第41节 小丫鬟倒了水,走到床前,掀开帐幔就要喂给江予彤。不料看清江予彤的脸,情不自禁手腕一抖,半杯水便洒了在床上。 江予彤立时大怒,劈头给了小丫鬟一个巴掌:“想死啊?” 小丫鬟吓得连忙跪在地上,哭道:“二小姐,奴婢不是故意的……” “还敢顶嘴?”江予彤一脸郁怒,“掌嘴!” 小丫鬟只得给了自己一个嘴巴,然后瑟瑟跪在地上,不敢吭声。 “愣着干什么?本小姐叫你干什么来了?”见小丫鬟木呆呆地跪着,江予彤又是大怒。 小丫鬟连忙站起身,端了水往江予彤跟前走去。只不过,再不敢看她的脸。 这下又得罪了江予彤:“我脸上有什么?你怎不敢看我?” 小丫鬟抬头瞄了她一眼,有些踟蹰。二小姐是府里最难伺候的一位主子,高兴了,不高兴了,都要罚人。她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正犹豫间,眼角瞥见江予彤的眼中积起郁怒,连忙后退两步,跪在地上道:“二小姐的脸上,有些不妥。” “有什么不妥?”江予彤不由得摸了摸脸。 昨晚她又梦见紫英了,紫英就站在她的床前,枯枝般的乌黑双手捧着她的脸,一口一口把她的脸啃了。她吓醒了几回,醒后还觉得脸上麻麻的。又见小丫鬟一脸欲言又止,心里有些发毛了。 “把镜子拿来!” 小丫鬟连忙起身,拿了镜子过来。 江予彤把脸凑过去,只见打磨得平滑光亮的铜镜里,映出一张……乌龟! “我的脸上怎么会有乌龟?”江予彤尖叫一声。 只见一只巨大的乌龟,整个儿趴在她的脸上,用粗粗的黑笔描出来,盖住她的额头、脸颊、鼻子、下巴,整张脸都被覆盖住了! “是谁?!”江予彤一脸怒气冲冲,扬手摔了铜镜。 “哐当”一声,铜镜摔在地上,手柄断成了两截。 小丫鬟连忙跪在地上,一声不敢吭。只听头上传来呼哧呼哧的喘气,随即肩膀上挨了一脚:“还愣着干什么?打水来!” 小丫鬟连忙起身,跌跌撞撞往外去了。不多时,捧着一盆清水进来了。 雪白的毛巾,擦过江予彤脸上乌黑的墨迹,好半晌,一丁点儿墨迹也没擦下来。 江予彤一把抢过小丫鬟手里的毛巾,抖落展开,只见上面雪白一片,丁点儿墨迹都没有,气得往地上一摔,挽起袖子,撩水就往脸上泼。 连连泼了几下,什么也没洗下来。悠悠荡荡的水波中,映出一张画着大乌龟的脸,根本看不清真容。 甚至,那只大喇喇趴在她脸上的乌龟,尾巴尖儿就戳在她的鼻孔里! “啊!”江予彤气坏了,扬手掀了盆子,尖声叫了起来。 这是江府,户部尚书的府邸,庭院深深,又有家丁护院,能是谁做的?必然是府里的哪个贱婢! “迎春呢?”江予彤记得昨晚是迎春守夜,一腔怒气顿时有了出口。 话音才落下,迎春便进来了:“二小姐?” 看见迎春的脸,江予彤愣住了,只见往日算得上清秀的脸孔,此时全被深深浅浅的血红覆盖,只露出一双眼睛,黑黑的瞳孔,嵌在泛着血丝的眼白里,说不出的恐怖! “啊!”江予彤尖叫一声,踢蹬着退到床里边。 此时,迎春也看清了江予彤的脸。又见小丫鬟端着水盆跪在床脚,地上还扔着一条雪白的湿毛巾,顿时心中一沉。看来,江予彤跟她一样,脸上都洗不掉了。 她给江予彤守夜,却守得江予彤的脸上多了只乌龟——迎春心中一沉,脚一软,坐倒在地上。 “滚出去!快滚出去!”江予彤指着迎春喊道。 这几声连连的尖叫,惊动了外面的小丫鬟,纷纷进来看。目光落在江予彤的脸上,又落在迎春的脸上,纷纷瞪大眼睛,尖叫出声:“啊!” 满院子的主子、下人,一齐发出尖叫,一声更比一声高,直冲云霄,很快传遍了江府。不多时,江子兴、冯氏身边的下人过来了。 见了迎春和江予彤的脸,江子兴、冯氏身边的下人,也都吃了一惊,免不了又是几声尖叫。不过一眨眼的工夫,二小姐和贴身丫鬟被毁了脸的消息,传遍了江府。 江絮赶到的时候,冯氏已经到了,此时正搂着哭得涕泪横流的江予彤,满脸阴沉的神色。 “查!”冯氏沉怒的声音道,“昨晚谁行踪鬼祟,全都绑了来!检举有赏!” 只一句话,便将江予彤的脸,敲定了内贼。 否则,如果是外头的人做的,江予彤的名声还要不要了?——没出嫁的黄花闺女,闺房里进了外人,只在脸上画了乌龟,说出去谁信? 江絮就是在这时到的,她看了看江予彤的脸,又看了看跪在一旁的迎春的脸,一抹惊讶渐渐从眼底升起。 “彤儿妹妹,这是怎么回事?”江絮走过去关切地道。 江予彤抬起头,从朦胧的泪光中,看到江絮明媚之极的脸庞。连牡丹园里的花儿,也不及她明艳照人。一时间,心中的气怒陡然添了两分,冲江絮叫道:“滚出去!谁叫你进来的?” 她本来就没江絮生 她本来就没江絮生得好,偏最狼狈的时候,又叫江絮给瞧见了,心里气急了! “我听下人们说,彤儿妹妹有些不好,特来看望妹妹的。”江絮似乎一点儿也不以为意,一脸担忧与包容的神情,看着江予彤说道:“没想到,彤儿妹妹竟然遭了这样的事。究竟是谁,如此胆大妄为?” 旁边,冯氏暗暗打量江絮的神色。只见她脸上挂着一抹担忧,顿觉刺眼极了。她的彤儿,何时轮得到这个小贱人看笑话?然而江絮进门时,眼中闪过的惊讶不是假的,因此也没心情理会她,只不耐烦地挥挥手:“这里够乱了,你回去吧。” 江絮微微皱眉,直起腰,目光在四下扫了一圈,然后看向冯氏说道:“夫人,我瞧彤儿妹妹伤心得厉害,恐怕离不了夫人的安慰。而那歹人还没抓出来,只怕眼下想法子遮掩呢。不若我给夫人搭把手,一起把暗中那凶手抓住可好?” 这番话说出来,委实招得冯氏心中一阵奇异,上上下下将江絮打量起来。 真是笑死人了,江絮要给她搭把手? 就在昨晚,她还要打死江絮的丫鬟,又试图污蔑江絮的清白,并在江子兴眼前上了眼药。就在今早,江絮就要给她搭把手? “彤儿昨日把你院子里的丫鬟全都打了个遍,又险些冤枉你的清白,你愿意帮彤儿查此事?”冯氏一手揽着江予彤,一手在膝上缓缓敲动。 江絮低头一笑,说道:“说到底,也是我院子里的丫鬟不省心,气坏了彤儿妹妹。否则,以彤儿妹妹的身份,又怎么生得起兴致,特特叫人责罚她们?再说,彤儿妹妹打了她们,却是替我教训她们了,我感谢彤儿妹妹还来不及。” 冯氏冷笑一声:“既如此,那你便去查吧。” “是,絮儿一定早日找到那暗中的凶手。”江絮福了福身,下去了。 江予彤从冯氏的怀里抬起脸:“母亲,怎么交给她去查了?她心里一定恨我,怎么肯查?说不定帮着那起子小人逃脱呢?” 冯氏冷笑道:“她敢?” “夫人,不好了。”这时,珊瑚从外面走进来,神色有些匆匆的。 冯氏皱起眉头:“什么不好了?” 珊瑚连忙抽了自己一个嘴巴:“奴婢该死。”见冯氏神色略展,才凑过去小声说道:“柳枝的外婆,孙嬷嬷前些时候不是被人打死了吗?这几日徐管事和徐管事家的在料理后事呢,怎知又出了岔子。” 那日柳枝前来求情,冯氏答应她,尽可去报仇。对方不过是四品小官家里的下人,待说明缘由,料得对方不敢说什么。 哪知,徐管事带人将对方揍了一顿后,对方却是个泼皮无赖,到处嚷嚷江尚书家的奴才仗势欺人,一时嚷嚷得整条街都知道了。 周祭酒家住的街道,左右邻居都是朝廷官员,有武将,有文官,上至正三品,下至从六品,都在一条街道上住着。 李玉荣的嗓门极大,又是故意嚷嚷,当天便嚷得人尽皆知。过后,又带了几个兄弟,打着“凡事都要讲道理”的幌子,找到徐管事家把场子找了回来。 一来二去,这梁子就结下了,并且越结越大。 徐管事这些年一直风风光光的,借着尚书府的名义,外头不知道多少人都给他面子。陡然遇见一个泼皮,如此打他的脸,顿时气炸了肺。便叫人传话进来,也不说别的,只说有辱江府声誉,请夫人责罚。 冯氏听了,不禁有些头痛。这几日,事情一桩接着一桩。其他的也罢了,只珍珠叛主、江子兴离心、江予彤毁容,就够她头大的了,哪里还有心情理会旁的? “你告诉他,这责罚且先记着,叫他平了此事,将功补过!”一挥手,冯氏把珊瑚撵下去了。 却说江絮带着梅香,一路往外走。 刚走出院子,便见到江子兴大步往这边赶来。 身后,跟着新晋的珍珠姨娘。 江絮的目光在珍珠的肚子上打量一眼,又挪到她愈发显得娇媚的脸上,再看江子兴并不显得多么着急担忧的神情,心中只觉讽刺。 “给老爷请安。”江絮对江子兴一礼。 江子兴脚步微顿,看向江絮问道:“彤儿怎么样了?” “彤儿妹妹很是伤心,夫人正在里头劝慰她。”江絮说道,“夫人把查明此事的任务交给了女儿,女儿正要去查。” 江子兴听到这里,眉头微微动了动。也不知是为冯氏居然开始看重江絮了,还是为江絮自称女儿。 “既然夫人交给了你,便好生去办。”江子兴没有多说,转身往屋里去了。 珍珠跟在他身后,抬脚也要走。江絮微微错身,挡在珍珠身前,笑着说道:“芙蓉院里还有两样东西,珍珠姨娘忘了带走,回头我叫梅香给姨娘送过去。” 珍珠微微讶异,才抬起的脚步又收了回来,看向江絮的眼神带着两分惊疑。然而她素来是圆滑的,很快便收起惊疑,蜷首低声说道:“不敢劳动大小姐,奴婢一会儿自去取走。” 江絮对她笑了笑,侧身让开路,带着梅香走了。 珍珠不觉摸了摸肚子,想起江絮走之前露出来的笑容,微微蹙起眉头。大小姐这回叫住她,不知为什么事? 上一次,梅香拦住她时,对她说肚子里已经有了小少爷。并且告诉她,府里曾经有个庶生的大少爷,名叫振 爷,名叫振哥儿。还说了振哥儿的容貌长相,喜好性情。若非如此,她也没这么容易笼络住江子兴。 心思转动几番,面上却不显,抬脚跟在江子兴身后,到屋里看望江予彤去了。 江絮回到院子里,首先走进里屋,一手扶着桌子,仰头便“哈哈”大笑起来。 梅香跟着她一路走进来,心里正苦恼着,江絮为何要在冯氏面前主动兜揽这么个差事? 还没等她开口,蓦地江絮便仰头大笑起来,立时吓了一跳:“大小姐,您没事吧?” 梅香心里扑通扑通跳起来,担心江絮疯了——二小姐无缘无故就被人在脸上画了乌龟,大小姐会不会也被人下了药? “我?我当然没事。”江絮狠狠笑了几声,又深吸一口气,才止了笑声。然而眼角眉梢,笑意丝毫掩盖不住,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看着梅香说道:“难道你不高兴?二小姐的脸上被人画了乌龟,哭得那个可怜模样,啧啧。我只要想一想,便觉痛快极了。” 梅香听她如此说,顿时呼出一口气,口里不禁埋怨道:“吓了奴婢一跳。以为大小姐也中了招,被人下药疯了呢。” “你个胆小鬼。”江絮伸出手指,在她额头虚点一下,“不过,是谁呢?” 究竟是谁,有这般本事,人不知鬼不觉便在江予彤的脸上画了乌龟,还把迎春的脸上也涂了骇人的血色? “莫非,是昨晚屋顶上那个黑影?”梅香脑中一闪,怀疑地道。 江絮微微沉吟起来。 “若说是府里的人,奴婢觉着不大可信。”梅香掰着手指头,拧眉数了起来,“二小姐在府里是说一不二的,谁敢得罪她,不要命了?再说,有迎春守着夜,都没能拦住,想来是用了什么下流手段,譬如迷药之类。否则,绝不可能的。” 江絮挑了挑眉:“从前怎不知,你还有几分断案的本事?” “奴婢又不傻。”梅香嗔道,“这么显而易见的事,谁瞧不出来呢?” “哦?”江絮的神情有些意味深长起来,“假如,人人都如你一般,猜到这些——咱们那位二小姐的名声,倒是好听极了。” 夜半三更,闺房里有不明人士来访,只在脸上涂了乌龟,别的都没做,说出去谁信? 第42节 正值花样年纪的少女,长得又不差,虽然丰腴了些,倒也有丰腴的妙处呢! 梅香“唔”了一声,眼珠子乱转起来。显然,同江絮想到了一处。 “对了,大小姐为何要在夫人面前揽下这件事?”梅香猛地想起来,跺了跺脚,“咱们自己都不清净呢,还管别人做什么?” 梅香是想不通,以江絮在府里的处境,不老老实实待着,总出头做什么? “火中取栗。”江絮淡淡答道。 她自然知道,以她的处境,什么都不做才是最安全的。 可是,当初回府之前,她就知道这里是一个什么样的去处。 用四个字形容,那便是——水深火热。 “什么都不做,我如何复仇?”江絮垂眼看向床脚下,安安静静摆在那里的拖鞋,柔软又贴脚,是她穿过的最舒适的一双鞋子,她恨不得时时刻刻都穿着它。 梅香一听,顿时怔住。沉默半晌,抬头说道:“大小姐可有计划了?要奴婢做什么?” “一会儿咱们便把府里的下人都召集起来,挨个审问一番,昨晚谁行踪诡秘?”江絮说道,“凡是出过门,又没有人跟在身边的,都有嫌疑。” 梅香点了点头,又问道:“然后呢?” “然后,便是咱们除眼中钉的好时机了。”江絮无声勾起唇角,眸中灼灼。 梅香先是一惊,随即明白过来,胸腔中顿时扑通扑通跳起来。 她看着身前的少女,生着一张明艳无双的面容,身姿纤细,气质温软,分明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千金闺秀。偏偏,胸中丘壑惊人,所有谋划,又准又狠。就像潜伏在草丛中的毒蛇,不动则已,一动就要咬死人。 然而奇异的是,她不仅不怕,反而觉得浑身血液都沸腾起来! “是,大小姐!”梅香按住激动,声音微微颤抖。看着江絮的眼神,带着几分她自己都没察觉的膜拜。 江絮听见她的声音里带着两分颤抖,微微握紧手指,不敢看梅香的眼睛。她怕从其中看到,恐惧与疏离。 然而,随即就听见梅香道:“大小姐,是否用得到红玉和翠芝?尤其,翠芝?” 江絮猛地转过头,看向梅香。只见梅香的眼睛里,闪烁着明亮又信任的光芒。一时间,有些怔住了:“你不怕我?” “怕大小姐?为何?”梅香亦是愣住了。 江絮见她眼中的惊愕不似假的,顿了顿,低低笑起来。在梅香不解的眼神中,慢慢走过去,一把抱住她:“谢谢你。” 没有人知道,梅香给她的信任,有多么重要。 这个真诚的姑娘,对她真心实意,让她在江府的日子,好过了不知道多少。 而这份关键时刻的支持,更让她觉得不是一个人,心里的胆怯与惧意,通通都消散了。 “大小姐?”被搂抱住的梅香,有些受宠若惊,不知该推开她,告诉她不合规矩,还是该回抱住她。 江絮却在此时放开了她,转过身说道:“我还没有全面的计划。但是要揪出谁,我已经有了人选。 有了人选。此时,或许还需要杏儿的配合。” “杏儿?大小姐要杏儿做什么?”梅香有些疑惑。 杏儿是江絮在冯氏的手下,救出来的第一个人。梅香之前不知,后来对江絮熟悉后,才明白过来。江絮救下杏儿,只因杏儿曾经无意中对她示过好。 杏儿的为人,梅香也是知道的,是个没什么主意的小丫鬟,性子有些怯懦,又没什么思量。难得的是,心地善良,又有几分衷心。 江絮拉过她,低声道:“你去翠芝屋里,叫她做这么件事。” 听着听着,梅香的眼中渐渐冒起亮光,握紧拳头说道:“好,就该如此!” 两人又低声商量几句,将可能发生的情景都想清楚了,以及如何应对。末了,梅香道:“这下便成了!对付那个小贱蹄子,尽够了!” “行了,你去吧。”余光瞥见院子里来了人,江絮推开梅香。 梅香也看见外面来了人,屈了屈膝,转身退下了。 来人正是珍珠。 “给大小姐请安。”珍珠行了一礼。 江絮侧身避过:“不敢受姨娘的礼。”嘴角噙着一抹笑,看着明显比从前多出几分妩媚的女子,“姨娘从前真是太低调了。” 从前的珍珠,生得相貌平平,但是莫名招人眼,越看越是好看。至少,江子兴只要看到她,目光便移不开。 而如今,人人都知道,珍珠从前一直在藏拙。 她的眉眼,她的气质,自从被抬成姨娘后,便如揭了面纱的美人,叫人一眼看去,便再也挪不开目光。 “大小姐过誉了。”珍珠淡淡一笑,并不骄傲,也不自轻。 江絮笑了笑,不再追着这件事,改问道:“姨娘可有想过,老爷的这份宠爱,究竟能维持多久?” “奴婢只尽力伺候好老爷,尽一尽本分罢了。”珍珠答得很是安分,“老爷的宠爱能维持多久,并非奴婢能左右的。” 江絮轻笑一声:“姨娘的手段,我是不敢轻看的。只不过,咱们府里头还有一人,可不管你是软是硬,是忠是奸,只随心情便要发卖了的。” 此话一出,珍珠顿时身子微僵。显然,她听懂了江絮说的是谁。 “大小姐有何指教?”聪明人不必多说,珍珠立时明白,江絮要说到正题了。 江絮道:“姨娘晚上做个梦,梦见这样一副场景。” 破旧的巷子里,一个容貌依稀看得出清秀的妇人,穿着脏乱的衣裳,怀里抱着一根木头桩子,木头桩子上裹着一层红布,头上用一圈稻草缠着,在最下面打了个结。 妇人抱着木头桩子,眼神浑噩,口里喊着:“振哥儿,姨娘的振哥儿,谁也不能抢走你,你是姨娘一个人的,谁要害死你,姨娘就跟他拼命。” 听完江絮的话,珍珠愕然了:“大小姐方才说的,可是……” “不错,就是青菱。”江絮点点头,“她还活着,就在方才我说的那条巷子里。” 珍珠听罢,后退两步,眼中带着几分谨慎:“奴婢如今伺候着老爷,很是知足了,不敢肖想旁的。” 青菱曾经亦是冯氏身边的丫鬟,一直是冯氏的肉中刺之一,虽然拔出了,那个窟窿还留在冯氏的心里,谁也不能提。 珍珠背叛了冯氏,已经是铤而走险,哪敢再干旁的?只怕多行一步,说不定哪日就被冯氏提脚卖了。 “姨娘方才可看到二小姐了?”见她不应,江絮也不急,淡淡说道:“夫人眼下正烦恼着,究竟是谁害了二小姐?姨娘觉得,会是谁呢?” 不论是谁,总归不是她,珍珠心想。然而这个念头才冒出来,不禁吓出一身冷汗,抬起头,惊惧地看着江絮。 江絮一笑:“姨娘伺候夫人最久,想来了解夫人的脾性。如果姨娘是夫人,此时会如何做呢?” 一句话不啻于平地炸雷,在珍珠心头轰然炸响,一张粉白的脸儿,不由变得煞白。 “大小姐要我如何做?”珍珠抿了抿唇说道。 江絮笑着转过身去,推开窗户:“非是我要姨娘如何做。而是姨娘,为了性命,为了前程,要如何做?” 说到这里,江絮转过身来,背抵着窗户,看着珍珠的肚子,浅笑:“假若姨娘一举得男……” 她的话没有说完,珍珠立时便懂了。本来煞白的脸色,更是毫无血色。 以冯氏的性情,去母留子是最心慈手软的手段。 “青菱为何没有死?”珍珠紧紧捂着肚子,颤抖着嘴唇问道。 江絮淡淡道:“她本来应该死了。偏她命大,被人给救了。” 珍珠不信:“被谁救了?” 青菱已经疯了,谁会救一个疯子? “知道得太多,并不是好事。”江絮轻笑一声,“否则,老爷问起来,姨娘认为自己骗得过?” 珍珠没有说话,但是她的表情写着,她认为自己做得到。 江絮轻笑一声,口吻带了讥嘲:“姨娘到底是年轻呢。男人,永远不会是你想得那样。” 都说最毒妇人心,其实男人何尝逊色呢? 这天下间,最狡猾、最奸诈、最狠毒的,莫过于男子。 冯氏的确狠毒,但是她的狠毒是天真的,是自幼的娇宠培养出来的任性。 而江子兴,他什么都懂,却装作不懂,借着别人的手,将事态一步步推 态一步步推向他想要的。到最后,得到最多的人是他,名声最干净的人也是他。 “真相会出来的。但是,要通过老爷的手。”江絮说到这里,便不再多言,“二小姐的脸被毁一事,夫人交给我来调查。今日,便会出个结果。姨娘好自为之。”说完,袖袍一挥,走进了内室。 珍珠犹豫了下,转身退了出去。 见珍珠走了,梅香从外头走进来,对江絮低声道:“大小姐,已经安排好了。” “好。”江絮勾了勾唇,“可以把人都召集过来了。” 梅香应声下去了。 江絮叫了小丫鬟,把椅子搬到檐下,敛衽坐了下去。 不多时,梅香带着下人们到了。全都是丫鬟婆子,没有一个小厮随从。 看清楚梅香身边跟着的那道身影,江絮挑了挑眉。为了江予彤的名声,冯氏也是煞费苦心了。 “大小姐要如何盘问?”珊瑚走到江絮身后问道。 这是跟江予彤相关的事,冯氏虽然交给了江絮,也不会不派一个人过来协助的。 江絮笑了笑:“你有何良策?” “奴婢认为,应该一个一个叫进来盘问。”珊瑚说道。 江絮便扬了扬手:“其他人退后,排成一队,一个个上前来。” 见江絮听从了建议,珊瑚的眉毛挑了挑,有些得意,有些不屑。 不过是那等下三滥地方出来的,懂得什么?况且一肚子坏水,哪里会对二小姐的事上心?这件案子,还得靠她,回头在夫人面前讨个赏。 “昨晚上入夜后,你到哪里去了?”站在江絮另一边的梅香,对上前来的一个小丫鬟问道。 小丫鬟福了福身,答道:“奴婢哪里也没去,就在屋里睡觉。” “谁能证明?”梅香问道。 小丫鬟便说出两个名字,然后道:“奴婢三人住在一个屋里,她们都能给奴婢证明。” “好了,你下去吧。”梅香对她挥挥手,然后把她方才说的两个小丫鬟叫了上来,每人问了几个问题,见没有出入,便将她们放了回去。 “下一个。”梅香叫道。 珊瑚在旁边看着,见梅香办事利落,神情便有些不悦。想起昨天梅香居然敢打她巴掌,眼神更是阴沉。牟足了劲,为难下面的小丫鬟,势必要最先发现蛛丝马迹,赶在梅香前头。这样,便有理由在冯氏面前,狠狠扣一个帽子给梅香。 第43节 有了珊瑚的刻意刁难,很有几个丫鬟答不上来,被赶到有问题的人群里面。 “奴婢昨晚吃过饭,便回屋睡了。”接下来是江絮院子里的丫鬟,头一个赫然是兰花。 梅香例常问道:“谁能给你证明?” “奴婢跟杏儿一个屋,杏儿能证明。”兰花说道。 杏儿便被叫了上来。她的腿才将将能下地,颤巍巍地走过来,跪下磕了个头。 “兰花昨晚吃过饭便睡了,是吗?”梅香问道。 杏儿迟疑了下。 “你迟疑什么?”珊瑚立刻发现了她的迟疑,马上尖锐地问道。 杏儿迟疑着,眼神看了看江絮,又看了看梅香。 “杏儿,你为何迟疑?”梅香不似珊瑚那般尖锐,她的神情虽然严厉,却是公事公办,并不刻意唬吓,“有什么情况,尽管说来。” 杏儿迟疑了下,道:“昨晚我起夜的时候,不小心摔倒了,想叫兰花扶我一把,但是她没有扶。我趁着月色,看见……” “看见什么?”珊瑚厉声问道。 杏儿瑟缩了下,说道:“看见她床上并没有人。” “杏儿,你冤枉我!”站在一旁的兰花,立时变了脸色,怒气冲冲地上前来,就要撕了杏儿。 梅香立刻上前把她拦住了,转头问杏儿:“兰花何时回来的,你记得吗?” “我不记得。”杏儿摇了摇头,“我起夜后,便睡下了。我,我睡得快,并不知道她何时回来的。” 珊瑚听罢,立时眯起眼睛,走到兰花身前,“啪”的一声,给了她一个巴掌:“大胆贱婢,竟敢撒谎!说,你昨晚做什么去了?” 看到这里,江絮微微抿唇。 兰花是她院子里的丫鬟,她再不喜,那是她的事。旁人呼来喝去,动辄打骂,便是不给她脸了。 只不过,珊瑚得罪她的地方,也不是一处两处了。江絮在心里又给她记了一笔,此时并没有吭声,就连抿起的嘴唇,很快也展开了。 “我,我哪里也没去。”兰花捂着脸,委屈地道:“杏儿那小蹄子冤枉我,我昨晚分明就在屋里。” 珊瑚抡起巴掌,又给了她一个耳光:“还敢狡辩?” “杏儿,你为何冤枉我?”兰花一连挨了两个巴掌,顿时急了,扭脸就去拽杏儿,“我哪里对不住你了?你为何要污蔑我?” 杏儿瑟缩了一下,鼓足勇气说道:“你莫吓我。我的命是大小姐救的,我不能对不起大小姐。你昨晚分明就是出去了,我不能替你瞒着。” 说完,咬了咬唇,又说出一件事来。 就在方才,兰花找到她的屋里,一把将她按床上,对她说道:“我昨晚哪里也没有去,你给我记好了,胆敢说出什么不该说的,仔细我对你不客气!” “你还有什么说的?”珊瑚扬手又给了兰花一巴掌,这一次,眼睛看着梅香的方向,“小贱蹄子, 小贱蹄子,这就是不老实的下场!” 她打的何尝是兰花,分明就是梅香,就是江絮的脸。 梅香的眼中冒出一股怒火,眼睛盯着珊瑚,劈手掴了兰花一个巴掌:“小贱蹄子,自己也不过是个下人,却如此轻贱别人,当自己是小姐哪?” “你!”珊瑚如何不知,梅香话里有话?她明着打兰花,口里骂的却是自己。一时间,气得眼睛瞪圆了,扬手就要打兰花。 兰花也是个精明的,哪里不知道自己成了两个大丫鬟的靶子?自知此时谁都靠不住了,索性冲到江絮跟前跪下了:“大小姐,奴婢冤枉啊!奴婢昨晚哪里也没有去,都是杏儿冤枉我!” “你有何证据,证明杏儿冤枉你?”江絮淡淡说道。 兰花顿时愣住,看着江絮淡然的脸,蓦地想起早上的时候,江絮也是用这种不带一丝感情的目光,教训满院子的小丫鬟。一时间,心里发沉,只觉江絮是不会救她了。 然而,她自己不能不救自己,因此跪得笔直,扬声道:“那,杏儿又有何证据,证明她说的是真的?她说我不在屋里,我还说她不在屋里呢!” “如果你说她不在屋里,那你便是翻供了。”梅香这时走上前来说道,一把拽起兰花,“方才你可不是这么说的。你也不要狡辩了,站到那边去吧。究竟是不是冤枉,等大小姐盘问完,会还你一个真相。” 兰花见状,也知道再说什么都没用了。恶狠狠瞪了杏儿一眼,站到那边有嫌疑的队里了。 至于杏儿,她被冯氏打了板子,腿脚才刚刚能走,若说是她偷偷摸进江予彤的院子,并对江予彤和迎春做了什么,就连珊瑚都不信。挥了挥手,叫她退下了,转而又叫了一个丫鬟上来,细细盘问起来。 珊瑚发誓要在这件事情中露脸,因此盘问得格外仔细,倒是省了江絮和梅香的口舌。 江絮和梅香不过是想着,借此事拔除一两颗钉子。至于过程如何,谁在意呢?因此,看着珊瑚卖力,但笑不语。 当然,面子还是要做一做的,于是梅香便也格外卖力,做出一副欲与珊瑚一争高下的模样。 不到一个时辰,满府里的丫鬟婆子便都盘问完了。最终,揪出十来名有问题的丫鬟婆子。其中,便包括了兰花。 “随我去见夫人!”珊瑚骄傲地站起身,余光瞥了瞥众人,昂首打先走了出去。 江絮从椅子上站起身,淡淡说道:“走吧。” 一行人有的害怕,有的忧愁,神情各异,踟蹰着往正院走去。 冯氏还没回来,仍在江予彤的院子里,于是珊瑚打头带着众人往江予彤的院子里去了。 却说此时,江予彤的一双眼睛哭得红肿不堪,好不可怜。 她生辰那日吃了伍仁酥,脸上的红肿才将将退去,又遭了这一番,直是又气又恼,一上午打骂了也不知道多少丫鬟。至于迎春,早被她拿鞭子抽了个半死。 “贱婢,都怪你,不好好守夜,害得本小姐被人画了乌龟!”江予彤抬脚踹在迎春的肩头,“如果本小姐的脸好不了,你就等着瞧吧!” 这一上午,江予彤使尽了法子,用清水洗,用温水洗,用牛乳洗,用菜籽油洗,用皂角洗,几乎能用上的全都用了,偏偏一丁点儿都没洗下来。 乌黑粗犷的墨迹,就那么鲜明地印在她的脸上,丝毫不曾褪色。乌龟的尾巴,正正戳在她的鼻孔里,说不出的可气! “二小姐饶命。”迎春有气无力地叫道。 这一上午,她被鞭子抽,被杯子砸,被热水烫,早就喊得嗓子哑了。可是江予彤的脸一时不好,她就一时不得安宁。 江予彤又嫌她的脸骇人,叫她用手巾裹了脸,此时在地上滚来蹭去,手巾早就掉了,而她一身鲜血,更是衬得一脸血色说不出的真实可怖。竟是,犹如预言一样。想到这里,迎春不禁打了个冷颤。 “夫人,有嫌疑的下人都带来了。”这时,珊瑚打头走了进来,解救了迎春。 江予彤抬起的脚又收了回来,走到冯氏的身边,阴沉的目光扫向一个个丫鬟婆子。 江絮随后走进来,目光瞥见迎春,心里冷冷一笑。 该! 梅香看见迎春的凄惨模样,亦觉痛快极了。大小姐是好污蔑的吗?为了捧江予彤的臭脚,竟敢算计大小姐,被打死也不足惜! “夫人,满府里的丫鬟婆子,我都对照着名单审问过了。珊瑚辅佐着我,一个个审问过了。这些人是行迹有些可疑的,我全挑了出来,请夫人定夺。”江絮走到冯氏身前,福身一礼。 冯氏听罢,淡淡点了点头,也不说什么,只把目光投向珊瑚:“都是怎么回事?” 见状,珊瑚的眼中闪过一丝得意。还大小姐呢,在夫人面前,连她这个奴婢都不如。一时得意,便上前一步,指着一众丫鬟婆子,扬声说道:“这个说是起夜,但是没有人瞧见。这个自称洗衣裳,也没有人能作证……” 她记性很好,况且又是牟足了劲儿要表现,故此记得一清二楚。指着一众丫鬟婆子,挨个说了个遍,竟是一个也不错。 冯氏点了点头,淡淡说道:“拉下去,每个人打二十板子。” 一众丫鬟婆子们听了,全都一愣,没想到冯氏竟然问也不问,直接便要上板子。 “夫人,饶命啊!” 命啊!” “夫人,奴婢冤枉啊!” 一时间,全都跪在地上叫嚷起来。 “再多嘴,每人加五个板子!”冯氏冷哼一声。 众人顿时不敢多言了。只不过,一脸苦色,欲言又不敢。 “咦,这个丫鬟有点面熟。”就在这时,江予彤忽然走上前,来到兰花身前。 兰花眼睛一亮,忙磕了个头:“回二小姐的话,奴婢叫兰花,是芙蓉院里的。昨日才见过二小姐,不想二小姐还记得奴婢。” “哼!”谁知,江予彤抬脚就踢到她肩上,“贱婢,本小姐昨天刚打了你们鞭子,当然记得你们!说,你是不是对我怀恨在心,所以晚上悄悄跑到我屋里来,对我做了手脚?” 兰花一听,顿时懵了。 江絮站在一旁,却是眼睛微亮。江予彤,倒是不傻嘛。兰花才遭了她的打,可不就是最有动机的吗? 冯氏也微微眯起眼睛,只不过,余光扫了江絮一眼:“贱婢,还不从实招来?” 在冯氏心里,却又多想一层。兰花,莫不是受了江絮的指使,才出手迫害江予彤? “奴婢没有,奴婢不敢,二小姐……”兰花这时却似傻了一般,只知道砰砰磕头。 江予彤越想越觉得有道理,使劲又在她肩头踹了一脚,直踹得兰花向后仰倒:“贱婢,还不承认!说,你用什么在我脸上画的乌龟?怎么才能洗掉?” 兰花仰倒在地,磕得后脑勺咚的一声,立时懵了。回过神后,又听到江予彤的质问,再次懵了:“奴婢没有,不是奴婢……” “还说不是你?”江予彤又要再踹,这时江絮上前一步,拉住了她的袖子。 “彤儿妹妹息怒。”江絮将她拉开说道,“还有这些人没有审呢,不若一个个都审过了,再判定谁才是真正的凶手?” 江予彤一把掀开她:“你是不是也有份?这个贱丫鬟是你院子里的,是不是你指使她的?所以才护着她?” 江絮一听,顿时脸上不好看了:“彤儿妹妹,我知道你心情不好,可是也不该如此莽撞给我定罪。兰花的确是我院子里的丫鬟,但我并未袒护她一分一毫,发现她有些嫌疑,立刻就带了来。你先头打她,我也没有吭声,不是吗?” “哼!”江予彤想了想,的确是这样,走到冯氏身边,“继续往下审!” 一边说着,一边阴测测看了兰花一眼。 兰花吓得浑身哆嗦,只觉得一颗心如坠冰窖。此时才想起来,满府里唯一可能护着她的人,是江絮。 然而当她偏头看向江絮,却只看见一张淡然的侧脸。顿时间,懊悔不迭。 想想啊,杏儿就要折在冯氏手下时,是谁救了她? 梅香先头不过是一个透明人似的,最近因何忽然风光起来了? 柳枝从前在芙蓉院做二等丫鬟,江絮是多么喜欢她啊,可是她要走,江絮居然也没留她,就放她自由走了! 江絮是多么体贴仁善的主子啊!她怎么就没发现呢?为什么非要江予彤提醒,才想起来江絮能救她? 然而此时,已经晚了。兰花没在江絮面前表露过一分一毫的衷心,江絮也不见得喜欢她,否则绝不会任由江予彤折辱她,而不发一言。 愣愣看着江絮淡漠的侧脸,兰花的一颗心,愈发沉重。 在珊瑚的指认与审问下,很快一干丫鬟与婆子,都被审问一遍。 想起方才冯氏开口就要把她们拉下去打板子,众人都害怕极了,拼了命地证明自己的清白。 “夫人,老奴真是冤枉的,老奴昨晚真是去洗衣裳了!洗的时候不小心还磕了手,这里还有印子呢!” “夫人,奴婢冤枉啊,奴婢昨晚吃了凉的,就拉起肚子来,还问别人借了草纸,奴婢有证据的!” 第44节 冯氏冷冷地看着众人,不发一语。 众人见状,愈发使出浑身解数,为自己辩白。 直到冯氏开口了:“来人,全都拉下去,每人打二十板子!” “夫人,奴婢冤枉啊!”片刻的沉寂之后,众人全都大叫起来。然而在冯氏冷冰冰的眼神下,渐渐闭上嘴,只用一双可怜祈求的眼睛看着冯氏。 冯氏一个也不理,只淡淡说道:“若是二十个板子过后,仍没有人承认,便继续打!”目光挨个扫过,阴测测的声音说道:“若全都打死了,便再挑出一批有嫌疑的,直到找出迫害我儿的凶手为止!” 都说法不责众,可是冯氏的意思,却是要大开杀戒了! “饶命啊!”众人哭喊着被拖了下去。 一声声板子打在皮肉上的声音,噼噼啪啪地传进来,一声接一声,好不紧密。想到紫英被打杀的那晚,江予彤的身子不禁一抖。 冯氏很快察觉了,眉头皱了皱,看向外头道:“堵上她们的嘴!” 于是,执邢的婆子找了布条,挨个塞到众人嘴里,才又举起板子,噼噼啪啪地打了起来。 二十个板子下去,没有一个人招的。 众人还在想,夫人兴许只是吓唬她们,并不敢全都打杀了她们。 毕竟是十几条性命呢,这一下子全都没了,饶是江子兴也没法跟官府交代! 唯独江絮,眼中一片冷凝。她相信,冯氏说的是真的。打杀这些下人,在她眼中并不算什么。 “继续打!”冯氏淡淡说道, 淡淡说道,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婆子们得令,举起板子,再度落下。 方才二十个板子,便打得众人皮开肉绽。有年纪大一些的,已经是觉得半条命都去了。再挨几个板子,只怕真的要丢了性命。再看冯氏淡淡的神情,仿佛丝毫不为所动,一时间,全都恐慌起来。 终于,有一个婆子受不住,从长凳上滚了下来,扒出口里的布条,冲屋里喊道:“夫人,老奴招了!” “停!”冯氏抬起手,神情一片冰冷,“你要招什么?” 那个婆子哆嗦了下,勉强爬起来跪好,口里吸着冷气,抬手指向兰花的方向说道:“回夫人的话,是兰花做的。老奴昨晚洗衣裳的时候,曾经隐约听到有人在说话,似乎在说‘扎死你,胆敢打我,我扎死你’。老奴当时没看见人,不确定是谁,但是方才听兰花说话,隐约觉得熟悉,后来一想,定就是她了!” “回夫人的话,老奴似乎也听见,兰花诅咒二小姐。”这时,另一个婆子从长凳上滚下来,爬到方才那个婆子身边,顶着一头被汗水沾湿的头发,仰头说道:“昨天二小姐打过兰花她们之后,便有几个小丫鬟凑在一块,埋怨二小姐,很是说了一通,还诅咒二小姐,必有恶人惩治。” 不等第三个人出来说,江予彤已是眉毛倒竖,走到兰花跟前,狠狠踹倒长凳:“贱婢!” 兰花本来就被打了鞭子,身上带着伤,再被打了二十多个板子,半条命都去了。眼看江予彤走过来,眼皮都睁不开,更别说求情了。被江予彤一脚踹翻凳子,整个人便滚到地上。 粗糙的沙砾硌着脸,又麻又痛,兰花张开口想说什么,不料被江予彤一脚踩在脸上,狠狠压在地上:“本小姐就说,谁会害我?果真是你这贱婢!贱婢,你好大胆子!” “冤枉……”兰花欲哭无泪,张口想说什么,不料脸被压得深,一块泥土便趁机钻进嘴里。她急着吐泥土,连话也来不及说,落在江予彤的眼里,便成了嘴硬,立刻恼怒地道:“好啊,还敢呸我?看来就是你了!贱婢,本小姐饶不了你!” 江予彤松开脚,仰头唤道:“来人,兑一桶盐水来,把这个贱婢扔进去!” 兰花一听,顿时晕了过去。 其他人见状,纷纷屏住了气,眼也不敢抬。趴在凳子上的,索性闭上眼睛装死。已经跪在地上的,便把额头紧贴着沙砾,一丝也不敢抬起。 “彤儿妹妹,且留她一条性命。”这时,江絮走出来说道,对上江予彤的怒容,不急不缓地道:“你脸上的画,还没有洗掉呢。这贱婢胆敢害你,哪怕是我院子里的,我也不会包庇。只不过,需从她口里问出来,如何洗去你脸上的墨迹?等问出来,你要怎样处置她都不迟。” 江予彤哼了一声,扭过头:“要你提醒?” “还有,彤儿妹妹也需仔细问一问,她还有没有同伙?”江絮瞄了晕过去的兰花一眼,又看向江予彤说道,“她不过是一个小丫鬟,身单力薄,如何能悄悄潜入彤儿妹妹的院子里,又人不知鬼不觉地进了彤儿妹妹的屋子?” 听到这里,江予彤倒是一凛:“你倒是提醒了我。” 这时,坐在屋里的冯氏,听了这句话,不由得也站起身来。在珊瑚的搀扶下,慢慢走出屋子。 “泼醒她。”冯氏冷冷看着晕过去的兰花道。 她虽然不喜欢江絮,却不得不承认,江絮说得有道理。如果没有人里应外合,兰花如何能人不知鬼不觉地溜进去,又祸害了江予彤的脸? 谁会是内鬼呢? 忽然,冯氏脚步一顿,转身看向身后。 迎春就趴在门后,身上沾满血迹,映得一张血色的脸,格外恐怖。 “是你?!”冯氏转身朝迎春走去。 迎春才歇了口气,因为珊瑚领着一串丫鬟婆子进来,冯氏和江予彤的注意力暂时转移了。当听到兰花是罪魁祸首时,简直恨得要死,如果目光能杀人,她早就在兰花的身上戳好几个洞了。 忽然听到冯氏说话,不由得抬起头:“夫人?” “是你与兰花里应外合,在我彤儿的脸上作怪?”冯氏低声说道。声音低低的,轻轻的,并不凌厉。然而,其中的阴森之意,却叫人莫名觉得骨子里发寒。 迎春打了个哆嗦,模糊明白了冯氏的意思,脸上顿时白了:“奴婢没有!” “没有?那为什么守夜的你,一晚上睡得沉沉,什么也没发觉?”冯氏拧着眉头说道,“若非为了洗清嫌疑,你又为何在自己脸上涂上这奇怪的颜料呢?” 只有把自己也弄成受害者,才会洗掉凶手的嫌疑。迎春的脸上变成这样,比江予彤的还可怕,便是因为她要给自己扣上受害人的帽子。 如今人人都可怜她,谁会怀疑她呢? “奴婢没有!”迎春听懂了冯氏的意思,顿时急了,忍着疼痛从地上爬起来,“不是奴婢,夫人,奴婢冤枉!” 冯氏抬脚踹倒了她:“来人,把这个小贱蹄子,和兰花一起泡进盐水桶里!” 站在外头的江絮,脸上没有丝毫表情。看着迎春哭喊着,和兰花一起被丢进盐水桶里,痛得死去活来,心中除了快意,便再没旁的了。 梅香不知何时也走到她身后,看着这一幕,心中除了快意之外,倒是有几分兔死狐悲之感。 之感。 她也是丫鬟,对丫鬟的身不由己的命运,感到深深的悲哀。然而,她又是幸运的,因为她选对了主子,她的主子不会不管她。 最终,迎春和兰花被折磨得半死,也没有说出如何去除江予彤脸上的墨迹。 “先关起来!”冯氏对于没能撬开两人的嘴,感到震怒不已。然而又不能弄死两个丫鬟,否则江予彤脸上的墨迹,该如何是好? 因此,只能叫人先把她们关起来,再寻法子撬开两人的嘴。 江予彤出了口恶气,倒没有那么大气性了。只不过,想到脸上画着的大乌龟,仍然是连连跺脚:“等我脸上的墨迹没了,我要在她们全身都涂满墨迹!” “好孩子,别害怕,母亲一定会撬开她们的嘴的。”冯氏连连安抚道。 此时已经没了江絮的事。 她在冯氏面前领了命,已经完成了——她已经把“凶手”交到她们跟前了,不是吗?审问犯人,并撬开犯人的嘴,却不是她所擅长的了。 于是,带着梅香回了芙蓉院。 珊瑚带了两个丫鬟,跟着她一起,因为要搜查兰花的屋子,看是否有解药什么的。江絮没管,只叫梅香“协助”,径直走到内室,往床上一躺,把自己埋进被子里。 把脸埋进被子里,吭哧吭哧笑了两声。 她真想把江予彤的模样画下来,交给傅明瑾看。想来,傅明瑾一定会高兴得多吃半碗饭的。 罢了,下次再见傅明瑾,现画给她看好了。 想到这里,蹬掉鞋子,扯着被子,往床里一滚。从早上起来,她的脑子便没停过,此时真是有些累了。 才闭上眼,便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意识逐渐凝聚。半梦半醒间,觉得有些不对劲,仿佛床头有什么东西,在盯着她瞧。这样一想,顿时浑身一个激灵,猛地睁开眼醒了过来。 这一睁开眼,果真瞧见床前蹲着一人,睁着一双乌黑清亮的眸子,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她。下意识间,江絮尖叫一声,抓起枕头便朝他砸了过去! “别叫!”裴君昊连忙捂住她的嘴,“是我!” 他怕引来旁人,几乎在江絮张开嘴的瞬间,便捂住了她的嘴。江絮的叫声没发出来,手里的枕头却抓实了,狠狠朝他背上砸过去。挨了这一下,裴君昊痛得倒吸一口凉气,却强忍着没有松开手:“是我,你忘记了吗?” 江絮这时已经清醒了,见砸到的人是裴君昊,心头闪过一丝愧疚。随即,那丝愧疚被她抛开,拨开裴君昊的手,冷冷地道:“你来干什么?” 女孩子的闺房,是随便乱闯的吗? “那你别叫?”裴君昊说道。 江絮点点头。 裴君昊才松开她,重又蹲在床前,一边揉着被砸疼的后背,一边仰着那双乌黑清亮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她道:“我来看看你。” “看我干什么?”江絮忍不住瞪他一眼,没好气地道。 裴君昊呵呵一笑,明明是极俊秀的面孔,偏偏被他笑出了三分傻气:“我就想看看你过得好不好。” “用你管?”江絮抬手放下帐幔,低头整了整衣裳,又扶了扶头发,然后拨开帐幔下了床,“你来是有什么事要跟我说吗?” 裴君昊顿时眼睛一亮:“你怎么知道?” “昨晚是不是你?”江絮没答,只是抬手,指了指屋顶上方。 裴君昊顺着她的手指,看向床上方的屋顶,伸手挠了挠后脑勺,呵呵笑起来。白玉般的肌肤上,浮起一层绯色,好似上好的胭脂,比云霞还要鲜艳。 江絮看着他这般模样,哪里还不确定? “你知不知道,这是极失礼的行为?”江絮本想骂他一通,然而看着他带着三分傻气的俊秀面孔,无端端就有些骂不出口。又想起裴君昊带陶氏看她,骂他的话涌到嘴边又被她咽下去了。 裴君昊听了,立刻点头:“我知道。” “那你还天天偷看我?”江絮忍不住又瞪起眼睛。 裴君昊却看着她微怒的模样,痴痴看起来,眼睛也舍不得眨一下:“絮儿,你真好看。” “啪!”江絮再也忍不住,抬手拍他脑门上,“再胡说,下次还拿枕头砸你!” 裴君昊被她一巴掌拍到脑门上,玉白的容颜上,绯色更深一分。他捂着额头,只觉被拍过的地方,炽热得厉害,烧得他有些头晕:“我没胡说,絮儿,你真的好看,是天下间最好看的人。” 他捂着脑门,带着三分痴傻的模样,偏说出这样甜蜜的话来,江絮心中又是羞,又是恼,不由沉下脸:“你再胡说八道,我就喊人了!” 裴君昊听罢,连忙摆手道:“不要喊,你不要喊,我就想看看你,跟你说说话,我这就走,你不要喊。” 江絮往前一指:“你蹲那。” 裴君昊回头一看,那边离床前有好几步远,他心里有些不乐意,转头想问可不可以不过去,然而看见江絮微怒的神情,便乖乖蹲过去了。 江絮指的地方,赫然是桌边。他只要起身,就能坐下来。偏他听话得很,江絮让他蹲那,他就蹲那,一丝一毫坐下的念头都没有。 见着他这副痴傻模样,江絮也不知如何是好了。想了想,问道:“你的确把我娘安安全全地送回去了吗?” 裴君昊眼睛一亮,连连点头 ,连连点头:“送回去了,她很好。她叫我跟你说,不必担心,她会好好照顾自己的。等她再给你做一件衣裳,就叫我给你拿过来。” 江絮一听,不禁鼻子一酸。 “你以后不要带她乱跑。”忍住鼻酸,江絮对他说道:“她的身份并不安全,让她待在那里就好。” 第45节 “可是,你会想她呀?”裴君昊说道,“你不要怕,只要你想她了,我就带她来看你。放心,不会有事的。” 江絮听到这里,不由多看了他一眼。 不得不说,这句话虽然听起来十分幼稚。但是,它的确是江絮最喜欢听的一句话了。 “你为什么要对我这样?”江絮轻声问道。 裴君昊呆了一下,才退下去的绯色,又涌了上来:“你,你值得最好的。” 江絮却是脸上一冷:“哼,油嘴滑舌!” “我没有!”裴君昊急了,立刻就想站起来,“我说的是真的!” “蹲下!”江絮沉着脸,一指地面。 裴君昊便抱着手又蹲下了,仰着脸,看向坐在床边的江絮,乌黑清亮的眼睛里,闪动着几分委屈:“我说的都是真的。” “那只乌龟是你画的?”江絮却没接他的话,眼角往一个方向瞥去。 裴君昊立时便明白她说的是什么,顿时一脸邀功的神情:“是不是很好看?他们都说,我画乌龟最好看了。” 江絮的嘴角抽了抽,看着他一脸喜色,实在不忍打击他,只问道:“你怎么想到在她脸上画?她得罪你了?” 裴君昊听罢,撇了撇嘴:“她得罪絮儿了。” 江絮眯了眯眼睛。 “我,我听见你和你的丫鬟说,想把药粉弄到她们院子里。”见江絮不说话,裴君昊憋不住了,挠着后脑勺,全都招了,“那药粉你随身携带,我拿不到,便换了别的东西。我觉着,你应该会高兴见到这一幕的?” 一边说着,一边打量江絮的神情。 “你用的什么画的?”江絮没有说高兴,也没有说不高兴,只微微攥紧了衣袖,不让面上露出异样的情绪来,“她和她的丫鬟,用尽了法子,都没有洗掉。不知道用什么,才能洗掉?” 裴君昊惊讶道:“你这就想让她们洗掉?才不到一天呀?” “我是想知道,能不能洗掉?又用什么洗掉?”江絮忍不住轻轻笑了,“并没有说,立时便叫她们洗掉。” 裴君昊松了口气,此时蹲得有些麻了,他挪了挪,才仰着脸道:“絮儿想让她们用什么洗掉,她们就用什么洗掉。” “你什么意思?”江絮不由惊讶。 裴君昊顿时得意起来:“这本来就是给絮儿出气的。絮儿想怎么折磨她们,都没问题!哪怕叫她们用粪便洗脸呢,她们为了洗掉,也不得不洗!” 联想到江予彤撩着粪便往脸上扑的情景,江絮的脸上不禁抽动起来。又恶心,又想笑。最终,还是恶心压过了好笑,摇了摇头:“以她的性子,只怕宁可去死,也不肯用粪便洗脸。” “那絮儿想叫她用什么?”裴君昊问道,“絮儿想用什么都可以的,我都能弄。” 江絮这时来了兴趣,一手托着腮,思索起来。 江予彤性子高傲,但是又爱美之极。为了一张脸,她什么都干得出来。借此来折辱她,真是再有趣也不过了。 想了一圈,江絮有了主意:“不如就用黑狗血吧?” 黑狗血又腥又臊,且又是畜生身上的,江予彤必然瞧不起极了。可是,她就是再瞧不起,也不得不撩起黑狗血,一捧一捧往脸上扑。想一想,真是美妙极了。 “你觉得怎么样?”江絮微微睁大眼睛,有些兴奋地看着裴君昊说道。 却见裴君昊看着她的眼神,不知何时多了热忱,挟带着两分包容,两分怜惜:“絮儿,你真是个善良单纯的姑娘。” 江絮黑了脸:“你说什么?” “这事交给我吧!”裴君昊忽然豪气万分地站起来,冲她拍了拍胸脯,“保证比你黑狗血的点子好!要知道,本……本公子可是京城一霸!” 然而他蹲得久了,忽然站起身,便没掌握好,眼瞅着要往前栽。江絮连忙起身,冲过去扶他:“哎,你站稳点,若是摔着了,闹出动静来,我怎么解释?” 软玉温香,就近在咫尺,裴君昊微微低头,便嗅到她秀发上传来的幽幽香气,不禁有些心猿意马。如果,他长臂一伸,是不是就能搂她在怀里了?这般想着,手臂似有了自己的意识,慢腾腾伸出去,往她腰间搂去。 “啪!”江絮一下子反应过来,猛地拍掉他的手,退后几步冷冷地看着他,“君公子少耍花样吧!” 裴君昊一听,顿时知道她误会了。张口想说,他刚才是真的没站稳,并不是故意骗她来扶他。然而这话说出口,他自己也不怎么信。谁叫方才他一时冲动,想去抱她呢? 一时悻悻,又有些不甘,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地道:“我走了。明日,我便差人过来,教训那个二小姐给你出气。” 江絮扭过脸,只不理他。 裴君昊叹了口气,狠狠心,收回目光,几步走出屋子。身形一闪,也不知怎么做的,便消失在屋子门口。 江絮其实很想看他是怎么脱身的,但方才她在生气,此时便不好出面。因此,强忍住没有出去, 没有出去,后退几步,坐在床上。一手托腮,有些出神起来。 下午,江予彤又开始折磨迎春和兰花,只想从两人口中撬出来,如何洗去她脸上的乌龟? 然而迎春和兰花委实不知,又能说出什么花样来?到最后,兰花被打得狠了,整个人已经糊涂了,口里乱七八糟说些什么,用草汁洗脸,用花瓣搓脸。江予彤听从了,然而丁点儿都没洗下来,更加气狠了,当下叫人拔了兰花的舌头。 迎春见状,顿时吓得眼白一翻,晕了过去。 江予彤怎肯允她晕过去?叫人用盐水把她泼醒,继续大刑伺候。一直折腾到天黑,兰花已经是进气多出气少,迎春也好不哪儿去。 “今天先饶了你们!”江予彤冷笑一声,叫人把她们拖下去,关了起来,“看好她们,胆敢死一个,明儿这就是你们的下场!” 如拖死狗一般,拖着迎春和兰花的下人,顿时凛然。二小姐还没出气呢,这两个丫鬟还不能死。连忙改拖为抱,小心翼翼将两人抱走了,好吃好喝上药不提。 当晚,珍珠做了个“梦”,梦见一条破旧的巷子里,一个容貌依稀看得出清秀的妇人,穿着脏乱的衣裳,怀抱着一根裹着红布,缠着稻草的木头桩子,口里喊着“振哥儿”。连梦见三回,她再也睡不着,睁着眼睛熬到天亮。 醒来后,江子兴看见枕边人的眼底下一片乌青,顿时好不担心:“怎么没睡觉?莫不是哪里不舒服?” 一边说着,一边关切地摸了摸珍珠的肚子。 “回老爷,珍珠昨晚,一直在做一个梦。”珍珠犹豫了下,将昨晚的“梦”说了出来。 江子兴本来不以为意,但是见珍珠如此憔悴,往日白嫩的肌肤都仿佛失去三分水分,便道:“既如此,老爷便叫长平去查探几趟,哪里有这么条巷子,好不好?” 珍珠这才羞涩地点点头,一手抚着肚子,偎在江子兴的怀里。 太阳升至三竿,江府外来了一个穿着道袍的中年男子。胡子拉碴,发髻脏乱,手里握着的拂尘,甚至布满油渍。便是这样一个不修边幅的道人,却被门房恭恭敬敬地请了进去。 只因这个道人说:“我掐指一算,你们府里有位小姐,有黑气覆面,很不好解决啊!” 满府里的下人都知道,二小姐的脸上被人画了一只乌龟,采取的不知什么墨,竟是洗不掉的。因此,听了道人的话,虽然不很相信,还是报给了冯氏。 冯氏还没答话,旁边的江予彤已经跳了起来:“快请进来!” 道人被下人引着见了冯氏和江予彤,也不行礼,只看着江予彤的脸,微微点头:“不错,便是这位小姐。如果我没看错,这应当是极为罕见的一种诅咒。不好解啊,不好解。” 他说别的也罢了,偏说这是诅咒,冯氏不由得动了念头:“不知道长有何良策?” 道人捻了捻脏兮兮的胡须,说道:“白银千两。” “好,给你!”不等冯氏说话,江予彤立刻跳脚应了。 冯氏还想说什么,已经被江予彤应了,只好也应了:“来人,先取三百两白银给道长。等小女的诅咒解开,另外七百两白银,自当双手奉上。” 不过是一千两银子而已,她手指头缝里漏一点便有了。而这个道人,如此稀奇古怪,也不知能不能治好江予彤? 若是治不好,莫说千两白银,命都得留下! 似乎没看见冯氏眯起的眼睛,道人将白银拢到宽大的袖子里,然后说道:“只需有血缘关系的男子,晨尿一壶,悉数饮下,不出一刻钟,诅咒尽去!” “呕!”才听罢,江予彤的脸色就变了,捂着喉咙扭头就吐了起来。 “母亲,好恶心,我不要!”呕了几下,江予彤忍着恶心,拽了拽冯氏的袖子说道。 冯氏的脸色也难看得厉害:“道长莫不是消遣我们?” “我赚银子,给你们治病,为何要消遣你们?”道人一脸奇怪的模样,“哦,对了,这位有血缘关系的男子,必须是童男之身。若已破解,则不灵验了。” 冯氏铁青着一张脸:“不知可还有其他法子?若有,我们可奉上双倍酬金。” “只有这一个法子。”道人摇了摇头,一脸可惜的模样,“道长我的确想多赚银子,可是这个诅咒,的确只有这一个解法。” 冯氏不禁沉默了。 “母亲,我不要!”见冯氏沉默,江予彤顿时怕了,连连哭叫起来。 冯氏想了想,道:“请道长在客房住下。” 是真是假,还要请江子兴来,断定一下。 中午时分,江子兴下朝回来,听了道人的话,第一反应便是不信。但是他也拿不出证据,便索性从宫里请了位御医来。谁知,那御医看了江予彤的脸,摇头只道没法子。 最终,江子兴和冯氏没辙了,只得派人去了冯太师府。 “对了,最好是热乎的,若那晨尿已然凉了,是会减弱作用的。”道人又道。 冯氏绷着脸:“还有没有别的?道长最好一次说清楚!” 道人摸了摸鼻子:“没有了。” 于是,第二日一早,一壶新鲜温热的晨尿,被端到了江予彤的身前。 晨间第一泡尿,最是馊臭难闻,又是热着的,更是腥臊极了。江予彤哭着不肯喝,冯氏心疼得不得了, 得不得了,叫人架了道人来,说道:“彤儿,你乖乖喝,若是一刻钟后不管用,母亲活剐了这道人给你报仇!” 江予彤哭哭啼啼仍不肯,被冯氏叫人按住了,掐着下巴灌了进去。 “不能吐!吐了就不灵了!”道人被几个小厮架住,还有空关心屋里的江予彤。 一刻钟后。 “怎么没消?!”只见江予彤的脸上,那只乌黑的大乌龟仍然存在,冯氏气翻了天,“来人!给我把这个道人活剐了!” 道人大叫道:“不可能!这绝对是唯一灵验的法子!” “那你看看,我彤儿的脸上,为何还有墨迹?”冯氏阴森森地吐出一句话来。 道人上前观察了江予彤的脸,忽然神情古怪起来:“夫人,敢问这壶晨尿,果真是童男子的?未曾破过身?” “那当然!”江予彤捂着嘴起身,一张小脸,吐得苍白苍白的,“我安宜表哥,绝不可能是那样的!” 她自见到脸上的乌龟并没有去掉,便知失效了,立时忍不住,全都吐了个干净。 “等等。”冯氏却皱起了眉头,叫过一个小厮,“你去太师府打听一下,安宜少爷房里可有了人?” 大家公子成年后,房里都会放几个通房。因着冯安宜是定给江予彤的,故此冯氏一直以为,太师府里不会给冯安宜放通房丫鬟。 半个时辰后,派去的小厮回来了,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地道:“回夫人的话,安宜少爷的房里,半个月前放了两个通房。” 闻言,冯氏只觉眼前一黑,情不自禁晃了晃。 江予彤更是呆了,随即狂叫起来:“不可能!”一边说着,一边疯了似的跑到小厮身边,又撕又打:“你胡说!我安宜表哥才不会!” 芙蓉院里。 裴君昊蹲在上次蹲的位置,抱着手,笑得肩膀一耸一耸的。 第46节 江絮负着手,围着他转圈:“没想到啊,你颇有几分机灵?” ------题外话------ 两万字奉上,希望亲们看的开心!(*^__^*) 前10楼留言,有币币奖励,不要大意地留下你们可爱的脚印吧~ == 感谢【肖莨123123】的8朵鲜花,么么~ 感谢【misil】的2朵鲜花,么么~ ☆、073、青菱事发 在江絮的眼中,裴君昊一直是痴傻多于精明的。她几次见他,都不是什么正经场合。除开第一次见面,难堪得让她不愿回想之外,其余每次他出现在她面前,都是一副痴样儿。因此,绝没有料到,他办了这样漂亮的一件事。 “本公子可是京城一霸!”裴君昊骄傲地拍了拍胸脯。 江絮绕着他走了两圈,便停了下来,眼角隐隐露出几丝笑意:“的确比我之前所想的,高明多了。” 她到底还是软善了些,只想着一盆黑狗血就算惩治江予彤了。跟裴君昊的法子一比,逊色了不是一分两分。 男子晨尿,而且还是热乎的……只想一想,便忍不住浑身激灵。 最让江絮感到快意的是,江予彤喝了也白喝,脸上的乌龟丁点儿也不见褪色! 冯安宜的房里,早就有了通房,江予彤想不到吧?江絮微微偏头,看向窗棱上跳跃的金色阳光,不禁愉悦地勾起唇。 此时,最高兴的人,非裴君昊莫属。他得了江絮的夸赞,又见江絮笑得开心,只觉胸臆一片激扬。恨不得再做千八百件这样的事,叫她笑得更开心些! “絮儿,接下来怎么整治她?”裴君昊蹲在地上,抱着双手,一张俊脸仰起来,追随着江絮的身影,似向日葵一般。 江絮负着手在屋子里踱步,没过多时,顿住脚步说道:“叫她用黑狗血洗脸,治好她。” “为何?”裴君昊听罢,眼中浮现不解,“絮儿不是讨厌她吗?” 江絮笑了一下:“正是因为讨厌她,才要叫她好起来。” 等她以为好了的时候,再给她重重一击。如此反复,直到她再也受不住。 “絮儿真是聪明!”裴君昊稍微转动脑筋,便明白了江絮的打算,伸出手臂,冲她比出大拇指。 江絮的嘴角抽了抽:“好了,你快走吧。” 他整日往这跑,半点忌讳都没有,虽然心里感谢他为她做的事,到底不喜欢他总是如此。 “那我改日再来看你。”裴君昊心思机敏,察觉到江絮有些不高兴了,连忙起身往外走。来到屋子外头,身形一闪,便不见了。 江絮这时没跟他吵嘴,见他就这么消失了,按不住好奇,走出屋子四下转头看。却见周围并没有什么人,廊柱旁边、阴影里头,通通没有他的身影,眼中闪过一丝好奇,随即便淡去了。 “梅香?”江絮站在檐下唤道。 声音才落下,梅香从下人房里走了出来:“大小姐叫奴婢?” “随我去前头瞧瞧。”江絮说道,嘴角勾了勾,“听着前头有些声响,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昨日府里来了个道人,说能治好二小姐的脸。只不过,需要准备许多药引子,列了一堆千奇百怪的,也不知准备好了没有?” 梅香便放下袖子,走过来道:“奴婢跟大小姐去。” 江予彤脸上的乌龟,需要喝童男子晨尿才能治好的事,并没有宣扬得人人皆知。毕竟,一位没出阁的黄花闺女,却需要喝这等腌臜之物,说出去里子面子都没了。也就是裴君昊,早早来了,跟江絮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一番,她才知道。 否则,冯氏必将此事瞒得死死的,叫她一个字也听不着。 此时,江予彤的院子里。 “不可能!安宜表哥不是那样的人!你胡说!一定是你开错了方子!”听闻冯安宜的房里居然有了女子,江予彤一脸癫狂,将探听消息的小厮撕打一番后,又对准了道人,“你这个江湖骗子,我叫母亲把你送去官府!” 冯氏的脸上,亦是一片铁青。 她比江予彤更难接受,冯安宜居然有了屋里人的事实。 她是冯太师最疼爱的女儿,家中兄长对她也是万般疼爱。当年江予彤一出生,她就跟兄长定下,让两个孩子结为夫妻之好。 她怎么也没料到,眼看江予彤长大了,马上就要正式定亲了,兄嫂居然往冯安宜的屋里放了人! 一想到冯安宜与那些贱婢门欢好过的那话儿,流出的尿液居然进了江予彤的口,冯氏便气怒得想杀人! “来人,把这个骗子绑了!”冯氏一指道人,阴着脸说道。 她说过,假如这壶尿液灌下去,去不掉江予彤脸上的墨迹,她就活剐了这个道人给江予彤报仇! 江予彤立刻应和:“对!绑了!给本小姐剐了他!要千刀万剐!剐不到一千刀,不许他死!” 胆敢污蔑她的安宜表哥,简直活腻了! 直到此时,江予彤仍然不相信,冯安宜居然有了屋里人。 她的安宜表哥是那么好,百里难挑一的少年才俊,温润俊雅的翩翩君子,心里只有她一个人才是,怎么可能做出贪花好色的事? 道人皱紧眉头,拂了拂在江府住了一晚后,变得更加脏兮兮油腻腻的道袍:“不是贫道吹牛,江小姐脸上的诅咒,满京城除了贫道之外,再无第二个人可解。若夫人剐了贫道,则江小姐就顶着这张带诅咒的脸,过一辈子吧!” “哼,休要狂言!”冯氏却不信,“天下之大,我就不信,没有第二个人解得了我彤儿的诅咒?” 道人昂首道:“若如此,夫人便剐了贫道就是!” 说罢,也不再躲了,任由两个小厮将他绑了起来。 冯氏见状,不由皱了皱眉头。这道人说得如此斩钉截铁,莫 说得如此斩钉截铁,莫非竟是真的? 就在她犹豫不决之间,江絮带着梅香到了。 “给夫人请安。”江絮走到冯氏身前,对她行了一礼,然后一脸好奇地看向周围:“这是怎么了?为何绑了这位道长?难道他没治好彤儿妹妹的脸?” 说完,扭头朝江予彤看去。只见江予彤的脸上,仍然趴着一只硕大的乌龟,尾巴尖儿冲着她的鼻孔,说不出的滑稽。 “咦,院子里什么味儿,怎么骚气的很?”忽然,江絮眉头一皱,掩住了鼻子。 江予彤顿时脸色一变,扭头冲江絮尖叫起来:“谁叫你来的?滚出去!” 她看着站在阳光下,明媚动人的江絮,只觉得嫉恨无比。凭什么她被诅咒了,江絮却没有?凭什么她要喝晨尿,江絮却不必? “一定是你害的我!”忽然,江予彤抬起手臂,指着江絮的鼻子尖儿说道。 冯氏心中微震,抬头朝江絮看过去。 若说是江絮做的,倒也不是不可能。这些日子以来,通过一次次的交锋,冯氏愈来愈发觉,江絮并不是个简单的。之前没有往她身上想,不过是觉得,江絮没有这样的能耐。 然而,除了她,有谁会、又有谁敢,对江予彤下手? 被江予彤指着鼻子尖儿,江絮的反应是无奈一笑,没有震惊,没有惧怕,更没有躲闪。她笑得很无奈,仿佛听到的并不是恶毒的指责,而是一个无理取闹的小孩子在撒泼耍赖。 “彤儿妹妹,我知道你因为诅咒的事,心情很不好。”江絮不急不缓地说道,“可是,你也不能一次次冤枉我?我年纪比你长,理当让着你,可是次数多了,我也要生气的。” 江予彤看着她气定神闲的样子,只觉得可气极了。 不过是那种下三滥的地方出来的,骨子里便是低贱之极,做出这样一副大家闺秀的样子,是恶心谁呢?又想起冯安宜初见江絮时,几乎挪不开眼的痴迷模样,更加恨极了。 “谁冤枉你了?就是你害的我!”江予彤走到江絮跟前,扬手朝她脸上打去,“以为害了我,你就能心愿得偿了吗?做梦!我的脸好不了,你也别想好!” 她留着尖锐的指甲,每只指甲上都涂着鲜艳的颜色,这一下若是在江絮的脸上抓实了,便是四五道血淋淋的口子。 江絮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张口才要说什么,蓦地只听旁边传来道人的惊呼声:“啊呀!我想起来了!” “我想起来了,还有一个法子,兴许可以试一下!”被小厮擒起来的道人,忽而叫了起来,两眼发光地盯着江予彤的脸。 听闻这一句,江絮不由得一顿,才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松开江予彤的手,看向道人问道:“什么法子?” “只需要——”道人张口就要说,蓦地被冯氏打断了。 “絮儿,你先回芙蓉院。”冯氏毫不客气地道。 江絮心中一动,晓得冯氏不想女儿在别人面前丢脸,暗地里讥笑一声,面上却做出惊愕模样:“这是为何?” “回去!”冯氏却懒得同她多讲,反正眼下江子兴不在跟前,她犯不上装模作样,直接冷声喝道。 江絮的身子震了震,随即低声道:“是,夫人。”转身带着梅香退下了。 垂下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讥讽。 瞒?又能瞒过多少人? 等她的身影消失在院子外头,冯氏才看向道人:“最后一次机会。假若再治不好我的彤儿,千刀万剐就是你的下场!” 她平素里最爱装出一副温柔慈爱的妇人模样,因着生得圆润,倒是装得毫不费力。如今微微眯起眼睛,从喉咙里吐出冷厉刻薄的字句,便如一片片刀片,割得人肌肤生疼。 道人却仍旧是那副浑不在意的散漫模样,挥了挥袖袍,拂开两旁的小厮,对冯氏说道:“先头也不是贫道的错。那壶晨尿的主人并非童男子,怪得到贫道头上吗?” 冯氏的脸色很不好看:“你新想出来的法子是什么?” “用才宰杀的黑狗血,热腾腾地泼在脸上,当能去掉这诅咒。”道人说道,不等冯氏变脸,又补充一句:“这回可说好了,那黑狗须是公的,没有劁过的。” 冯氏扬了扬手:“把他给我绑起来!看好了,在二小姐的诅咒驱除前,不许有任何差池!” 说完,吩咐下去,叫人寻了年轻健壮的黑狗,杀了放出一盆血,给江予彤洗脸。 江予彤哭得厉害:“母亲,那道人一定是骗子,我不要洗。” 黑狗的血,多么恶心啊!还是没有劁过的! 黏稠的一盆血,散发着辛辣的味道,刺激得江予彤连连流泪:“母亲,再让那道人想个别的法子吧,我不要用这个洗脸。” 她从小到大,何曾吃过这样的苦头?莫说她受不了,便连一旁看着的冯氏,也心疼得不得了。 “乖彤儿,黑狗血是驱煞的,一定能把你脸上的诅咒去掉的。”冯氏安慰道,“母亲知道你受委屈了,等你脸上好了,想怎么教训那道人,都随你!” 眼神冲旁边的丫鬟一使,然后丫鬟们便架着江予彤坐下,捧了狗血往江予彤脸上泼。 辛辣刺鼻的味道,直直冲进江予彤的鼻子里,感觉到黏稠热乎的血液泼在脸上,黏答答地滑下来,江予彤只觉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偏她 来了。偏她被丫鬟们架住,挣脱不开,便死死闭上眼睛,屏住呼吸,嘴巴也抿得紧紧的。 “掉了!掉了!”就在这时,给江予彤洗脸的小丫鬟忽然发出惊喜的叫声,“二小姐脸上的诅咒开始变浅了!” 江予彤顿时浑身一震,忍不住道:“当真?” 她本来紧紧闭着嘴巴,这一开口,立时便有几滴黏稠的血迹滚到她的嘴里,顿时呛得干呕起来。一边大口大口地呼吸,一边觉得鼻子里仿佛也进了狗血,直是难受得呜呜直哭。 冯氏心疼极了,在旁边安慰道:“再洗几下,就全掉了,一会儿母亲叫人采了牡丹花给你泡澡,务必一点儿怪味也留不下。” 江予彤想到自己的脸,呜呜哭着不挣了,由着小丫鬟摆布。 第47节 又过了一盏茶的工夫,她脸上的乌龟终于洗掉了。小丫鬟拿了毛巾,蘸了清水给她擦脸,越擦越欢喜。只见江予彤本来白皙的脸蛋儿,渐渐露了出来,再没有一丝墨迹了。 见到这一幕,冯氏的眉头渐渐展开。然而,眼睛里却闪动着狠厉的光芒。 “你去……”叫过一个丫鬟,低头吩咐几声,然后冷冷笑了起来。 随即,院子里传来道人被堵住的惊呼声。 “胆敢算计我的彤儿,我叫你们死无全尸!”冯氏的眼中闪过冷厉。 童男晨尿,黑狗之血,一个是喝的,一个是洗的,都是最埋汰人的东西,冯氏初时想不到,眼下怎么还反应不过来,江予彤被人算计了? 只怕,这道人也有一份! 就算没有,他既知道江予彤的难堪事,冯氏也留他不得! “叫我查出是谁——哼!”冯氏用力捏着椅子扶手,眼神一片阴沉。 这时,给江予彤擦脸的小丫鬟,神情微微变了。 “好了没?”江予彤没注意小丫鬟的神情变化,急不可耐地叫道。 小丫鬟拿着毛巾,在江予彤的眉心多擦了几下,神色渐渐变得苍白起来。 “嗯?这里怎么还有?”冯氏就坐在一旁看着,见女儿白皙的脸上都恢复了,脸上顿时涌上喜色。谁知,下一刻,这喜色便僵住了。 只见江予彤的额头,还有一片黑点,怎么也擦不掉。她起身过去看,只见这片黑点竟不是旁的,而是一只指甲盖大小的乌龟! “怎么回事?”冯氏顿时大怒。 这时,院子里传来道人断断续续的叫声:“夫人,你不能出尔反尔,呜呜!” 方才冯氏叫人把道人堵了口,准备拉下去处理了。此时看着江予彤眉心的黑点,冯氏心中一团乱麻。又见江予彤对着镜子发现了眉心的小乌龟,又哭又闹个不停,更是一个头两个大:“好了!把他带回来!” 道人被带了回来。 他方才被小厮堵了口,很不雅观地往外拖,一身本就脏兮兮油腻腻的袍子,更加沾了许多灰土,脏得不能看了。偏他举手投足间,却好似这是什么宝贝法衣似的,神态之间倨傲十足。 “夫人为何出尔反尔?”道人冷冷说道。 冯氏这时有些理亏。看着道人,一时没有做声。 本来她以为,江予彤的脸上,必然是人戏弄她,才画上去的。并不是道人说的诅咒,因此等江予彤的脸上墨迹去掉,立时便叫人把道人处理了。毕竟,江予彤还没出门,这等事体若传了出去,江予彤以后都抬不起头来了。 哪知,大乌龟洗掉了,还有一只小乌龟,让冯氏不由得无措了。一时间,心里不由想道,难道那疯癫的道人并没有骗人,彤儿脸上的乌龟果真是诅咒?看着洗掉了,其实诅咒仍然存在? 究竟是什么厉害的诅咒,竟然如此千变万化,还存在江予彤的眉心之中? 看着冯氏的神色,道人立时便懂了。眼中划过一道不甚明显的讥讽,目光掠过江予彤的眉心,呵呵笑了起来:“本来江小姐的诅咒便要去了的。夫人方才做的好事,让江小姐的诅咒生了变,这下可难去除了。” “我做了什么?”冯氏瞪眼道。 道人的眼中再也不掩讥讽:“夫人这就忘记了?方才叫下人拖我下去,是要做什么呢?” 冯氏顿时沉下脸。 “好叫夫人知道,这世间天理伦常,并不是无迹可寻的。”道人悠悠说道,“人在做,天在看,头顶三尺有神明。” 大意便是,假如没有冯氏生了杀心,叫下人把道人拉出去处理了,江予彤也不会遭到报应,眉心之处印了一只小乌龟。 而且,这小乌龟长得模样,与大乌龟一般无二。唯一不同的是,颜色有些差别。之前的大乌龟,是墨色的。而这个小乌龟,似是黛青色的。 “如何才能去掉?”冯氏看着道人冷冷地道。 她素来骄傲惯了,再没有给别人赔礼道歉的时候。哪怕是她错了,也从来不会认错。在她看来,她还肯跟道人说话,便已经是给足了道人颜面。 道人一笑:“贫道不知。” 这边,道人与冯氏打着机锋。那边,得到下人回报的江子兴,一张脸上阴沉沉的,似要滴下水来。 “带我去那个巷子!”江子兴沉声含怒。 ------题外话------ 前10楼的留言,奖励已经发放。 == 感谢基友福星儿、夏太后、明熙尔尔、枯藤新枝,还有绝世大壕小尖的花花和钻石,么么么! 感谢【an210300】【shixiu3】【snakechl】【肖莨123123】的月票和评价票,谢谢,非常感谢对阿风的支持! ☆、074、絮儿中毒(二更) “这位老爷,求求您发发慈悲,不要带走青菱。”破旧的院子里,一个身材矮小的男人跪在坑坑洼洼的地面上,对着江子兴连连磕头,“她疯了,什么也不记得,什么也不知道,求求您放过她吧,求求您了!” 就在院子一角,一个穿着破旧却整洁的女人,怀里抱着一根裹着红布的木头桩子,坐在水缸边,一边轻轻拍打木头桩子,一边哼着不成调的歌谣。 长平看了看痴痴傻傻的女人,又看了看面目沉凝的江子兴,张了张口,不知该说什么。他跟在江子兴身边多年,却从来不知道江子兴心里想的什么。因此,从来不敢自作主张。想了想,小声道:“老爷,怎么办?” 江子兴没有做声。 珍珠告诉他,连连梦见同一条巷子、同一个女人,他还不以为意。只不过,珍珠才跟了他,又服侍得不错,他还不想失了这份贴心服侍。为了安抚珍珠,也为了珍珠肚子里可能有的孩子,他便叫长平去查了。 查到的结果,却是江子兴所没想到的。‘ 跪在地上的那个男人,方才告诉他说,多年前在城外的一条草沟里发现了青菱。找到青菱时,她奄奄一息,只剩一口气,乃是被毒蛇咬了,命悬一线。 给青菱治病的大夫说,幸亏青菱被毒蛇咬了,否则早就死了。原来,青菱体内本就存有一种罕见的毒,咬她的毒蛇恰好也是毒性极烈的一种,以毒攻毒之下,才保了她一条命。 青菱的模样,其实江子兴已经不大记得了。“死”了多少年,他也记不太清了。那时他与冯氏尚算恩爱夫妻,对爬上他床的青菱,并不怎么喜欢。冯氏告诉他青菱误服砒霜而死,他并没有怎么伤心,甚至还怨恨青菱不小心。看也没看青菱一眼,就把振哥儿抱到冯氏的院子里,让冯氏养着。 青菱是被席子卷了抬出去的,他并不知道原来她没死。或许冯氏也不知道,青菱如此命大。 “她醒来后,吓坏了,整日瑟瑟发抖,又口口声声念着‘振哥儿’。我把她关在屋里,可是有一日她偷偷跑了出去,等我再找到她时,她便已经疯了。后来我去打听,却听说小少爷已经……” 被他逼问时,那个男人如此回答。 江子兴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振哥儿并不是忽然死掉的。自一生下来,振哥儿便是个虚弱的身子。究其原因,江子兴忽然想起来了,冯氏曾在他耳边埋怨,青菱日渐骄纵,仗着肚子打骂下人,连她也不看在眼里。终于得罪了下面的丫鬟,推了她一把,害得振哥儿不足月便出生了。 江子兴记得,青菱“死”后,他把振哥儿抱到冯氏的院子里,振哥儿的身子骨一开始是好转的,但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便日渐虚弱。终于有一日,虚弱得下不来床。冯氏还特意把冯太师府养着的老御医请了来,却也没说出个缘由。 后来振哥儿便死了。 江子兴闭了闭眼睛,深吸一口气,转身往外走去。 “摇啊摇,摇啊摇……”妇人含混不清的声音,渐渐消失在身后。 江府。 “难看死了!”江予彤倾身贴近镜子,看着里面映出的一张粉白脸孔,眉间一只指甲盖大小的乌龟,洗不掉,擦不掉,遮不住,气得抓住什么便摔什么。 小丫鬟全都跪在地上,战战兢兢不敢说话。 “彤儿莫气,母亲已经把那道人绑了起来,他若不说出个三四五,母亲绝不放他走!”冯氏在一旁劝道,“人是铁饭是钢,不给他吃,不给他喝,也不叫他睡觉,过不两日他就得招!” 江予彤拧着身子不依:“我现在就要去掉这死乌龟!” 方才外头送来了布政使家小姐白灵卉的帖子,邀江予彤和江絮明日到郊外游玩。若是这乌龟去不掉,江予彤如何出去玩? 自那日在生辰宴上出了丑,江予彤便再没出过门了,这对好热闹的她来说,无异于酷刑折磨。 又想到傅明瑾如今腋下去了味儿,定要到处去玩的,她若不去,届时傅明瑾败坏她怎么办? “现在就叫他开口!”江予彤摔完梳妆台上的东西,叉着腰,一脸狠毒地道:“不说就砍他的手!拔他的舌头!看他说不说?” 冯氏不赞同地拧起眉头:“彤儿,你要有耐心。动不动就下酷刑,有时只会适得其反。那道人并不是好相与的,假如他虽然开了口,却故意多出几道工序,叫你多吃苦头怎么办?” “这还不简单?”江予彤仰着头道,“我用什么,他就用什么!看他还敢不敢耍花样?” 冯氏闻言,倒是愕然了,渐渐眼中露出笑意来:“你啊,难得聪明一回。”说完,转头对外面道,“听见二小姐的吩咐没?去,叫那道人开口。” 底下自有人应了声,下去办事了。 江予彤摔打累了,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托着腮,声音开始有些飘忽:“母亲,你说安宜表哥真的有了房里人吗?” 听到这里,冯氏的神色阴沉下来:“你不要多想。”顿了顿,“不论有没有,都于你没有任何影响。” “我不信。”江予彤却说道,“我不信安宜表哥,竟然是个贪花好色的人。”咬了咬唇,一脸的委屈,“等我的脸上好了,我去就问问他,当面问他。” 冯氏的眼中闪过一抹阴鹜。 她那个嫂子,倒真 她那个嫂子,倒真真是个好的!竟然敢,在冯安宜的房里放人! 阴鹜的目光中,渐渐涌上一丝别的情绪。似回忆,似怅惘,似不甘。 当年冯氏认得江子兴的时候,只一眼,就付出了真心。江子兴哪里都好,全然就是她梦想中的样子,只除了一点。那就是江子兴已经娶了妻,而且是个绝色美人。这一点,一直让冯氏心中不甘。 后来她轻轻松松便赶走了陶氏,而且把江子兴和陶氏的感情破坏得分崩离析。至今想起陶氏,江子兴的心里还存着恨。 但毕竟心中是遗憾的,遗憾没有第一个认识江子兴。她把这一丝隐蔽的念头,寄托在了江予彤的身上。她希望江予彤和冯安宜,是真真正正的青梅竹马,此生此世,冯安宜的眼里、心里,只有江予彤一个人。 谁料到!她的好嫂子,竟然—— “彤儿,你放心,你安宜表哥的身边,绝没有别人。”冯氏的声音是从没有过的温柔,像一条毒蛇轻轻擦过草丛,只为了不惊动它的猎物,“往后也不会有!” 江予彤没有听到她的话,不知何时,手里又握了一把镜子,对着镜子左看右看,眉头拧得死紧,恨不得把画着乌龟的那块抠掉:“怎么办呢?怎么能去掉呢?” 见着这一幕,冯氏无奈地笑了。 “不好了,那道人,他跑了!”这时,院子外头传来下人急急匆匆的声音。 冯氏的脸一沉:“你说什么?!” 下人吓得跪在地上,不敢抬头,结结巴巴道:“回,回夫人的话,那道人不知怎的,不见了!” “怎么会不见?!”江予彤尖叫一声,从屋里走出来。 下人哆嗦了一下,惊恐地回答:“小的不知。明明,之前把他绑了丢在屋里的,门窗关得严严实实,可是方才去提人,他就是不见了!” “找!”江予彤气得连连尖叫,“去搜!他能飞了不成?!” 下人被她刺耳的叫声,刮得耳蜗生疼,身躯震了震,连忙起身飞快跑了。 冯氏此时皱了皱眉,喝道:“彤儿!注意你的身份!” 一个官家千金,这般放声尖叫,也太失态了。不觉想起江絮,似乎朱嬷嬷教导了她一番,便再也不见从前那般怯懦畏缩的形态了。一举一动,都像极了锦衣玉食的淑女小姐。 陶氏的女儿,怎么能跟她的彤儿比?脑中闪过这个念头,冯氏走到江予彤的面前,教训她起来。 第48节 此时,芙蓉院里。 江絮正在屋里,耐心细致地做一双鞋子。 之前给陶氏做的那双,被冯氏毁了。后来梅香拿自己的月例银子,在外头买了些好的尺头,江絮藏在了枕头底下,得空便拿出来做几针。 反正如今芙蓉院归她管,谅那些个小丫鬟,也不敢再随随便便放人进来。 “咦,外头什么声音?”梅香就坐在不远处,缝着一双袜子。她自从跟在江絮身边做大丫鬟,等闲用不着她劳累。而江絮的衣物、首饰也不多,每天清点也费不了多少工夫,因此竟不忙的。便在江絮做鞋子的时候,顺道绣一双袜子给陶氏。 忽然听见外头窗户下面有窸窸窣窣的声响,不由奇怪,放下东西起身走到窗边,往外头看去。 这一看,不由吓了一跳,张口想叫,下一刻便被一双大手捂住了口:“呜呜!” “嘘!是我们!”大手的旁边,钻出一个人来,俊雅灵秀的面孔,漆黑明亮的眼睛,冲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梅香,发生什么事了?”听见外头有些不寻常的动静,江絮也放下东西,起身来看。 走出卧室,来到外屋,看清情形,不由得愣住了。 “你们,你们怎么进来的?”此时,梅香指着身前的两人,一脸怒气冲冲地道。 站在她面前的,是一高一矮两个男子。说是一高一矮,其实并不贴切,只因矮的那个,在寻常人中其实算得上高挑。但他旁边那个,实在太过于高大,因此竟显得他有些矮了。 这两个人,梅香都是认得的。一人是裴君昊,一人是给江予彤治脸的道人。 “你们来芙蓉院干什么?”梅香皱着眉头,看着道人一身脏兮兮油腻腻,邋遢得不成样子,很是嫌恶。但又怕惊动他人,故此不敢大声,一双眼睛快喷出火来,压着声音道:“这里不是你们该来的,快走!” 这时,裴君昊看见江絮从里头走了出来,眼睛顿时一亮:“絮儿?” 听见他的叫声,道人也抬起头,朝江絮看去。只见江絮穿着一身白底绣青芽伴蝴蝶的裙子,腰间仅束了一条青色绦子,一头乌黑秀发用碧玉簪子挽起,说不出的清雅秀致,眉头一动。 “唔,这位小姐倒是好面相。富贵荣华,尽在一念之间。”道人装模作样地捋了捋下颌上的胡须。 谁知,这一捋,倒把胡须捻下来一撮。 “啊,你你!”梅香瞪大眼睛,指着道人光滑紧致的下颌,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站在一旁的裴君昊,见状撇了撇嘴,伸手过去把道人下颌上的胡须全都揪掉了,又顺手把他的“头发”摘了下来,最后在道人脸上也不知怎么搓抹的,最终呈现在江絮和梅香面前的,便是一张阴柔无比的年轻男子容颜。 换了皮的男子,与方才的气质大相径庭。生着一双凤眼,其中闪动着漫不经 动着漫不经心的光芒,似笑非笑,似讥非讥,不经意间看人时,似将人的魂儿都勾走了。 梅香看着面前这个身量高挑,面目阴柔的俊美男人,不由得心跳顿了顿,随即警惕地后退一步,挡在江絮身前:“小姐,你进里面去!” “哎,他不是坏人。”这时,裴君昊连忙摆摆手,“他是我的好朋友,叫冷子寒,方才你们府里的夫人要砍她的手、拔他的舌头,我将他救出来的。” 听到“救出来”三个字,冷子寒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并没有否认。 “你将人带到我们这里干什么?”梅香没好气地道。 她与裴君昊倒是有两面之缘,第一面是江予彤生辰那日,他从墙头跌下,口口声声调戏江絮。第二次,便是在傅家的百花园里,裴君昊带着江絮的姨母看望江絮。 因着陶氏极力要求,并且事关机密,知道的人多了有害无利,故此江絮并没有把陶氏的身份告诉梅香。目前,陶氏的事,只有傅明瑾与郑颖容两个人知道。 两件事相抵,梅香对裴君昊不喜也不厌,只不过也没什么好印象就是了。眼下见着裴君昊不仅自己偷偷闯进江府,还带了陌生男子进来,瞪大眼睛狠狠剜他。 “不是我要带他来的,是他非要来。”裴君昊挠了挠后脑勺,对江絮解释道,“我怕他闯祸,就跟着过来了。” 裴君昊“救出”冷子寒后,便要带着他离开。谁知冷子寒却来了兴趣,想要见一见江絮。他拦不住,只好跟着来了。两人在窗户下面说话,被梅香发现,才有了眼下这一幕。 “生得是不错,难怪他喜欢你。”这时,冷子寒将江絮上下打量几眼,说道。 除掉道人的皮后,他便不再用那股散漫的声音说话了。此时,声音冷冷清清的,听着没什么感情在里面,说不出是褒是贬,但听在人耳中,无端端觉得不快。 江絮甩手就往里走。 梅香狠狠剜了裴君昊一眼:“还不快走?” 这是江絮的闺房,虽然不是内室,却也是私密的。等闲连小丫鬟也不让进来的,眼下却叫两个男子进来了,若非梅香敌不过他们两个男子,这就要同他们撕打起来了。 “这就走。”裴君昊依依不舍地往里面看了一眼,才去拽冷子寒。 谁知,冷子寒却不动:“你舍不得走?那就不要走。” 话音才落下,手腕一抖,自他的袖子里落下一条小蛇,碧绿碧绿的,不过小指粗细,只一闪,便“嗖嗖”往里头滑去,眨眼间便不见了。 梅香愣了一下,不待她反应过来,蓦地便见眼前一道身影闪过,随即便听到里头传来江絮的惊呼声。 “小姐?!”梅香撒腿就往里头跑。 来到内室,只见裴君昊抱着江絮在怀里,顿时扑过去:“放开我家小姐!” “絮儿,你没事吧?”裴君昊却不松开,抱着江絮担心地问道。 梅香才想起来,方才钻进来一条碧绿小蛇,顿时心头一跳,连忙问道:“小姐?你没事吧?你有没有怎么样?” 一阵轻不可闻的脚步声响起,冷子寒走了进来,袖袍一拂,一道碧绿的影子便钻进他的袖子里。看着这边,神色冷然无觉。 江絮偎在裴君昊的怀里,只觉脚腕处一阵火热。那火热迅速随着血液蔓延至全身,烧得她浑身发软。并且,一股热意从骨子里透出来,渐渐烧得皮肤麻痒,令她忍不住想挠,更是想拽下全身的衣服,好减轻热意。 这感觉,好熟悉。 就在江絮皱着眉头,咬唇抵抗难耐的热意时,忽而听到一个带着焦急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絮儿?絮儿?” 真好听,江絮心想,忍不住用头顶在他下巴处蹭了蹭。 被柔顺丝滑的秀发蹭了下巴的裴君昊,浑身一僵,低头看见江絮开始变得粉红的肌肤,哪里不明白怎么回事? 扭过头,愤怒地看着冷子寒:“快把解药拿来!” “何必呢?”冷子寒冷然的声音说道,“你喜欢她,为何不要了她?早日娶回府里去,也免得你整日往外跑。” 话才说完,蓦地只觉手臂一痛,顿时倒吸一口凉气,拧紧了眉头。低头一看,只见梅香不知何时来到他身边,张大嘴巴,死死咬住了他的手臂! “叫你欺负我家小姐!”梅香死死咬着,恨不得从他手臂上咬下一块肉来。 ------题外话------ (*^__^*)二更奉上。 == 感谢【張萌芽】【吕米妮】的月票,么么么~ 感谢基友简寻欢、笑无语的花花,爱你们么么~ ☆、075、风云将变 梅香气急了,无比后悔刚才为何没把他们撵出去,以至于害了江絮! “拿解药来!”梅香一边咬着冷子寒的手臂,一边含混说道。 冷子寒微微拧眉,随即伸手在梅香颈后一拂,刹那间梅香便浑身一软,松了口坐在地上。浑身软趴趴的,像一滩泥巴,动弹不得。 “你,你对我做了什么?”梅香睁大眼睛,冲冷子寒怒道。却没有半丝威吓,有的只是有气无力。 冷子寒低头瞥了她一眼,随后收回视线,神情淡淡地掸了掸袖袍。仿佛脏兮兮的不是他的袍子,而是梅香的嘴巴。 见状,梅香顿时气得头顶快冒烟了:“你,你——” “快拿解药来!”这时,裴君昊打断了她的话,冲冷子寒伸出一只手。 冷子寒对着他倒不是那副冷淡的样子了,凤眼中闪过一丝调笑,说道:“你自己不就是解药吗?” 裴君昊一听,也是有些恼了。私下里他们什么话都说,什么都不避着,可是当着江絮的面,他怎么能说这些? “走开!”就在这时,忽然江絮挣扎着站稳了,用力推开裴君昊,抱着手臂往床上走去。 浑身热得厉害,像是有一把火,在血液里燃烧。烧得她浑身发热,头脑不清。 这感觉,江絮并不陌生。前世,她不是没尝过这种滋味。 忍过去就好了。江絮模模糊糊中想道,来到床前,抖抖索索地爬上床,用被子把自己裹起来。蜷成一团,咬住嘴唇,竭力忍耐着浑身酥痒。 “絮儿?”裴君昊愣愣地看着江絮从他的怀里挣扎出去,明明痛苦不堪,偏偏背脊挺得笔直。哪怕在这种时候,仍没有放下一丝一毫的骄傲,一如他初见她时,明明被器皿砸伤了手,她也只是眉头一皱便展开了,冷静得叫人心疼。 冷子寒也愣了一下。他看着床上鼓起的一团,又低头看了看袖子,眸中闪过一丝讶异:“她竟然忍得住?” 小绿蛇的药力,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江絮不过是一个十来岁的少女,怎么耐得住这种痛苦? 难道,她是世间罕见的,耐药体质?想到这里,眸中陡然锃亮,抬头看向床上隆起的那一团。 “解药!”裴君昊站到他身前,俊秀的眉头拧起,一脸严肃地冲他伸出手。 冷子寒挑了挑眉:“你知道我这趟出来是干什么来了。哪有什么解药?” “没有解药,你干什么叫小绿蛇咬她?”裴君昊怒道。 冷子寒勾了勾唇,用一种漫不经心的,带着一丝丝轻挑的声音说道:“若不是你磨磨唧唧,总是浪费机会,直到这时也没将人娶回去,用得着我出手吗?” “谁要你管了?”裴君昊再也忍不住,抬手给了他一拳。 他哪里都好,就是太自以为是、爱管闲事! 裴君昊有些后悔了,为什么要告诉他江絮的事? 当初裴君昊路过花月楼,恰时看见了月下调香的江絮,顿时春心萌动,整日魂不守舍,只想盯着江絮瞧。被冷子寒看出端倪,套走了话,并对他下了春药,还与易妈妈等人密谋,将他和江絮关在一间屋子里。 若非他机智,此时江絮已经失了清白! “你肯定有解药!”裴君昊又捶了他一拳,“身上没有,你就回府去取!” 冷子寒是这一代神医谷中最出色的,医术、毒术全都造诣精深,若说他解不了区区小绿蛇的毒,打死裴君昊都不信。 冷子寒翻了翻白眼:“没空。”拂袖转身,“我走了。你若想给她解毒便留下,若舍得看她难过就跟我一起走。” “你不能走!”这时,梅香强撑着一股力气,扑过去抱住了他的腿,“解药拿来!” 她虽然对冷子寒与裴君昊的对话半懂不懂,但是模模糊糊也明白了什么,心知冷子寒不能走,不然江絮就可怜了。 被抱住腿的冷子寒皱起眉头,一张脸刹那间冷了下来,但见他袖袍一抖,屈指就要弹出什么,被裴君昊一把攥住手腕:“她是絮儿的丫鬟,你不能伤害她。” “松开!”冷子寒便收回手,低下头对梅香道。 梅香摇头,死都不肯松开:“拿解药!” “解药?不就在你眼前吗?”冷子寒抽了抽腿,谁知梅香虽然中了他的独门点穴之法,却不知为何力气仍然大得很,抱着他的腿紧紧的,他竟然抽不出来。于是,眼神一挑,指了指裴君昊说道。 床上,江絮只觉浑身处于火烤之中。又似有无数的小虫子,在肌肤间啃噬。一股一股的麻痒,从尴尬的地方蔓延而出。偏生半点力气都没有,就好像渴极的人倒在河边,想喝水却没力气。一时间,只觉脑袋蒙蒙的,什么思考能力都没了。 只隐隐约约中,心间浮现一个模糊的念头,为何比记忆中的还要难忍? 第49节 “好,你不肯给我解药,那我就也让它咬一口!”同冷子寒纠缠了半天的裴君昊,只见冷子寒死活不松口,也是恼了。从他袖子里拽出小绿蛇,按着小绿蛇的脑袋,在手腕上咬了一口。 冷子寒睁大眼睛:“你?” 梅香也愣了,随即急了,松开冷子寒的腿,改为抱住裴君昊的腿:“你想干什么?不准你动我家小姐一根手指头!” “我不会动她哪怕一根汗毛的。”这时,毒液渐渐在身体里蔓延开来的裴君昊,脸上 延开来的裴君昊,脸上也浮现一层胭脂色。他偏头看向床上拱起的那一团,嘴唇微微颤抖着道。 梅香不信,她已经听懂了他们的对话——江絮中了女子最怕的那种药,一旦不慎,就是失去清白的下场。 她家小姐已经很可怜了,绝不能再遭受这些。于是,死死抱住裴君昊的腿,宁死也不肯撒手。 “你松开我,我不会对絮儿做什么的。”裴君昊的身子已经开始微微颤抖。 旁边,冷子寒看了他一眼,走过去把梅香提起来,丢到一边。然后看着裴君昊说道:“你这又是何苦?” 他是不明白,裴君昊纠结什么?真喜欢人家,提亲不就是了?到时候娶回府里,想恩恩爱爱,想吵闹不休,还不都是他说了算?这般纠结着,是为什么? “我既解不了她的痛苦,便跟她一起痛苦。”裴君昊的气息已经有些不稳。 此时的他,一双黑眸亮得惊人,玉白的额头上逐渐涌出汗迹,两腮染上了胭脂色,薄唇更加红润诱人。若是换一身衣裳,保管就是国色天香的大美人。 小绿蛇的毒液,在男子的身上作用得更快,却又有一分不同。与江絮的浑身乏力相反,裴君昊此刻全身都是力气,他几乎要克制不住。唯恐做出什么不该做的,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身子抱成一团,死死克制着冲动。 “既你乐意,我便不管你了。”冷子寒一甩袖子,扭头走了。 梅香惊叫道:“你不能走!” 然而冷子寒就连一丝停顿也无,眨眼间消失了身影。 留下三个人在屋里,受着不同的折磨。 梅香浑身乏力,努力往江絮的床边爬。江絮中了小绿蛇的春毒,咬唇苦捱着。裴君昊要与江絮共苦,亦是忍着欲念,蜷着身子呻吟着打滚。 “这可怎么办?”终于爬到江絮的床前,梅香已是浑身汗水涔涔。抹了把汗,心中冰凉一片。 江絮中了最难以启齿的那种毒,谁能解呢?又不敢叫大夫来看,否则被看出端倪,却叫江絮的名声往哪搁? 至于裴君昊,梅香一心想把他扔出去,但又不忍心。他其实是个不错的人,虽然引来了冷子寒那个王八蛋,但他情愿自己受同样的罪,也不肯伤害江絮分毫。现如今,他在地上呻吟打滚,若是被旁人瞧见了,该如何是好? 怕什么,来什么。 “搜!不许放过任何一个角落!”这时,院子里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梅香心中一震,立刻坐直了,珊瑚来干什么? 目光落在裴君昊的身上,一时急得满头大汗。好在她这时力气恢复一些了,走过去把裴君昊拖起来,目光四下扫视一圈,拖着裴君昊塞到了床底下。 想了想,又拿出一只手帕,伸到床底下,摸索着塞到裴君昊的嘴里。 “你别出声,听到了吗?”梅香低声道,“若是你被别人看见了,我们小姐的名声就完了!” 裴君昊本来在低低呻吟,听到这一句,呻吟声立刻停下了。 梅香见他不声也不响了,不由得嘘了口气。听着外头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定了定神,站起身抿了抿衣裳和鬓角,走了出去。 “不知珊瑚姐姐带人前来,有何贵干?”梅香来到院子里,站在珊瑚跟前说道。 珊瑚瞥了她一眼,冷笑道:“给二小姐看病的那个道人,被人放跑了,夫人派我到各院子里搜查呢!” “外头没有,就到屋里去搜。”瞟了梅香一眼,珊瑚指着几名小丫鬟说道。 梅香立刻拦在门口:“谁敢进去?” 搜大男人搜到了小姐的屋里,说出去好听吗?瞪了珊瑚一眼,梅香冷冷地扫过院子里的众人:“你们就眼睁睁看着她们搜大小姐的屋子?” 之前江絮才教训过满院子的小丫鬟,这芙蓉院到底谁说了算。小丫鬟们还惧怕着,闻言瑟瑟缩缩地涌了上来,站在梅香身边道:“我们院子里不曾进来什么人,珊瑚姐姐还是到别处去搜吧。” 虽然江予彤很可怕,会打她们鞭子,但是江絮也不遑多让。假使不让珊瑚搜,虽然有可能得罪冯氏和江予彤,但是眼下江絮却不会责罚她们。而如果叫珊瑚进去搜了,下一刻她们就会被江絮惩治了。 小丫鬟们想到对江絮阳奉阴违,被江予彤要走的兰花,此时生死不知,而江絮也没有要她回来的打算,更是定了心,要听江絮的话。 “珊瑚姐姐还是到别处去搜吧。”见小丫鬟们都识趣,梅香心中也是松快三分,淡淡挑眉看向珊瑚说道。 珊瑚却是冷笑一声,上前一步,劈手挥开梅香和小丫鬟,大步往里头走了进去:“既是没鬼,为何不让我进去搜?” 梅香的力气还没全部恢复,被她挥臂一格,立时便站不稳,倒在了后头小丫鬟的身上。见珊瑚大步往里走,顿时急了,站直了就往里冲:“大小姐的身子不舒服,正在里头发汗,你休要搅了大小姐休息!” “哦?发汗?”珊瑚挑了挑眉,一脸阴测测的笑容,“莫不是做了什么好事,躲进了床上吧?” 上午还在江予彤的院子里见到她,整个人好好的,可没什么毛病?怎么忽然间,就生了病,还要躲床上发汗? 珊瑚笑得意味深长,径直往内室闯。她铁了心要揪江絮的小辫子,梅香一时竟然拦她不住,几步就给她走到了内 她走到了内室。 芙蓉院的小丫鬟们,围在门口,并不敢进去。江絮说过,没有她的吩咐,不许随便进她的屋子。小丫鬟们踟蹰不定,不知道到底该进去呢,还是不该进去?最终还是没进去,只堵在门口,把珊瑚带来的其他人挡在了外面。 “珊瑚,你别太过分!”终于,珊瑚快走到床前时,被梅香拦住了。梅香沉着一张脸,挡在珊瑚面前,“这是大小姐的卧室,没有大小姐的允许,谁也不能进!” “我奉了夫人之命,搜查各个院子,谁的屋里都躲不了!”珊瑚挺直腰板说道。 梅香冷笑:“夫人的卧室可搜了?二小姐的卧室可搜了?老爷的卧室可搜了?全都没有,凭什么先搜大小姐的?” “凭什么?”珊瑚挑高了眉头,轻蔑一笑:“就凭她生母卑贱,夫人不喜,在府里没有丁点儿地位,连我这个丫鬟都不如!” 说完,抬手一推梅香,就要撩开帐幔,掀江絮的被子。 “梅香,给我掌嘴!”这时,床里头传来江絮低哑的声音。 她只是中了蛇毒,并没有全部失去意识,听到珊瑚轻蔑的声音,顿时神智一清,在被子里掐紧了手心,眸中一片讥冷。 “是,大小姐!”见江絮出声,梅香顿时底气十足,抡起胳膊就给了珊瑚一个巴掌。 珊瑚听到江絮的声音时,愣了一下,张口才要讽刺,不料梅香的动作快,一巴掌就扇了过来。饶是她急忙避了,也还是被梅香的指甲刮在脸上,生疼生疼的。 “你竟敢打我?”珊瑚顿时想起来,从傅家回来的那晚,梅香便打过她一个巴掌。新仇旧恨一齐涌上,尖叫一声,就冲梅香打回去。 梅香早就积攒了一肚子的怨恨,见珊瑚竟敢还手,当下就道:“好你个珊瑚,仗着是夫人身边的丫鬟,就不把大小姐放在眼里,在你眼里还有规矩吗?” 她的确是力气没恢复呢,不过打架的技巧她可不输给谁,一时间与珊瑚打了个平手,两人撕扯着打得好不用力。 “两位姐姐,不要打了,不要打扰大小姐的休息。”这时,一个小丫鬟从外头走进来,怯生生地劝道。 “滚开!”珊瑚眼也不抬,照着梅香的脸就抓。 梅香毫不客气地揪下她的耳坠,顺带着把她的耳垂都扯破了,疼得珊瑚嗷的一嗓子,立刻叫骂开来。 而这时,那个小丫鬟仿佛急得不行,一脸怯生生的要哭的模样,也不知是蠢还是胆子太大,竟然试着分开两人:“两位姐姐,别打了。” “不用你管!”梅香说道。余光瞥见小丫鬟的脸,嘴角几不可查地勾了勾。 小丫鬟不是旁人,正是红玉。 她自来了府里,还没大展过拳脚。与她一起的翠芝,倒是借着独特的天赋,做了两件大事。前不久挨了江予彤的板子,翠芝的体质不如她的好,仍然在床上趴着。她却是恢复得快,已经能下床了。听见江絮被欺负了,立刻就赶来了。 “两位姐姐,这样不好,快些住手吧。”红玉口里怯生生地说着,伸手专门去扯珊瑚。她眼睛尖,扯得又恰到好处,无异于给梅香添了一只手。很快,珊瑚便落了下风。头发乱了,脸被抓花了,一只耳垂还被扯破了,衣裳也七零八落的,好不狼狈。 “好,好啊,我可是夫人身边的,你胆敢对我动手,看我回去禀报夫人!”输得惨烈的珊瑚,不敢再打下去,指着梅香撂了句狠话,拨了拨头发,扭头就走。 她倒没想过,方才偷偷溜进来的小丫鬟,竟在其中充当了不可或缺的重要角色。只以为梅香阴损狠辣,憋了一肚子气,气冲冲回去告状了。 “你怎么出来了?身上的伤都好了?”等到珊瑚带着人都走了,梅香才拉着红玉坐下说道。 红玉轻哼一声,冲珊瑚离去的方向撇了撇嘴:“我就是没好,也不必一只胳膊,就能捻倒她。” “你就逞能吧!”梅香伸出手指,点了点她的额头,“好了,没事了,你下去歇着吧。再有什么事,我叫你。” 红玉便点点头:“那奴婢便下去了。” 屋里还有第四个人,梅香不敢叫红玉多待,飞快把她打发走了,又关好了门,才走回来。 “大小姐,人都走了。”梅香走到床前,对里头说道。 床里头没有传来回应。 此时,江絮陷入另一波深深的难熬的**中。热,浑身发热。痒,全身发痒。每一寸肌肤都在叫嚣,渴望着来自于男人的爱抚。 忍住!江絮死死咬着牙,只觉口里都有了血腥气。前世她忍得住,没有落入冯氏的圈套,这一世她也忍得住! 与此同时,床下躺着的裴君昊,亦是不好受。小绿蛇咬在手腕的伤口,像一把把皮鞭,狠狠抽打着他,叫他屈从于内心的渴望,去跟他喜欢的女子亲近。 他上次没忍住,结果絮儿对他的印象一直不好。他这次若是再忍不住,只怕絮儿再也不会跟他说话,此生都恨极了他。 上次是因为冷子寒不仅给他下了春药,还给他用了软筋散。这次他没有中软筋散,他一定能忍住的。 然而,床上传来断断续续的低声呻吟,娇媚婉转,丝丝入骨,不时激发着他身体中的毒药,促使他冲出床底,将喜欢的女子抱在怀里…… 不能,他不能。死死守住脑海中最后一丝 中最后一丝清明,裴君昊将自己抱得死紧,用力克制住发狂的冲动。 梅香在一旁干着急。她不是大夫,又没有什么经验,更不敢告诉其他人,最终无法,只说大小姐身上不舒服,叫小丫鬟打了两盆冷水进来,拧了冷毛巾给江絮擦脸和手。 接触到凉水,江絮终于感到好受一丝丝。虽然廖近于无,到底比没有的好。 见江絮舒服一些,梅香心里也松了口气,连连换水换毛巾,给江絮擦拭。 这一折腾,便到了傍晚。 来回换了几盆水,梅香早已记不清了。她只知道自己拧毛巾拧得脱力,此刻只想坐在地上,好好喘口气。 江絮折腾了大半天,也是疲累之极,渐渐睡了过去。梅香看着屋内变得昏黄的灯光,靠着床角滑坐在地,只觉上下眼皮打架。 不行,她不能睡,床底下还有一个呢!谁知道他的药劲儿过了没有?她要保护好大小姐,才不能给任何人可趁之机。 强打起精神,爬起来搬了凳子坐在床边,如门神一般守着。 她没有守多久,便觉屋门被推开,顿时站了起来:“谁?出去!没有大小姐的吩咐不许进来,你们是忘了吗?” 她以为是芙蓉院的小丫鬟,立时便出去撵人。哪知来到外头,却见一位穿着黑色锦衣的男子,阴柔俊美的脸上,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的神情。见到梅香,随意瞥了一眼便往里走去,正是换了装束的冷子寒。 “你又来干什么?”梅香立即警惕起来,赶忙拦在前头。 冷子寒低头看了她一眼,说道:“送解药。”袖子一抬,露出一只小瓷瓶,“他们两个若没有就解药,就这么硬生生扛过去,可是后、患、无、穷。” 他的小绿蛇的毒液,是那么好扛的吗? “这解药是真的?”梅香怀疑地看着他。 不是她不信他,而是这个人太坏了。大小姐也没得罪他,他便叫蛇咬她。大小姐都受了一天的罪了,他才把解药送过来。这个人,良心都是黑的! “信不信随你。”冷子寒却是将小瓷瓶抛给她,然后大喇喇往里走。 梅香看着他高出两个头还要多的身形,又惧于他诡异的手段,并不敢招惹他,狠狠剜了他一眼,便跑到床前,倒出解药喂给江絮。 第50节 是假的也不怕,反正裴君昊还在呢,如果他敢给假药,她就对裴君昊不客气! 江絮吃了解药,身上残余的红晕开始渐渐消退,肤色恢复成正常颜色,身体的温度也逐渐趋于正常。没过多时,她打了个激灵,睁开眼睛,醒了过来。 “梅香?”江絮开口叫道。 梅香就在床边坐着,连忙应了一声:“大小姐,你好些了?” 江絮点点头,捏了捏手指,发觉力气也恢复了,便慢慢坐起身来:“辛苦你了。” 她并没有全部失去意识,梅香焦急而耐心地照料,她全都记得。 梅香摇头,声音有些哽咽:“大小姐受委屈了。” 旁边传来一声轻轻的嗤笑。 梅香立刻转头,怒视着冷子寒:“你笑什么?” 江絮这时才发现,冷子寒居然就大喇喇坐在她的闺房里,一时脸上沉了下来。 “你出去!”见冷子寒不说话,眼角眉梢很带着一副旁若无人的模样,梅香立刻站起身,指着外头说道。 反正江絮已经解了毒,她也不怕得罪他了。 ““这位公子,不知还有何贵干?”江絮一把拉住梅香,按着她坐下,抬眸冷冷看着冷子寒说道。 冷子寒坐在桌边的小凳子上,很有些不舒服的样子,伸直了大长腿,换了个坐姿才道:“君昊呢?我来带走他。” “我不知道他在哪里,公子还是去旁处寻吧。”江絮淡淡说道。 冷子寒没做声,只挑了挑眉头,把目光扫向梅香。 “大小姐,君公子的确在咱们这。”梅香方才只顾着给江絮吃解药,这会儿倒是把裴君昊抛在脑后了,给冷子寒一提才想起来。 江絮皱了皱眉:“他还在?在哪里?” 她被小绿蛇咬了之后,察觉到身体中熟悉的变化,便躲去了床上。对后来发生的事,有些模糊知道,有些却一点印象也没有。 裴君昊也被小绿蛇咬了,并被梅香拖到床底下的事,她就不记得。 “君公子还在床底下呢。”梅香一拍脑门,“他大半天没动静,不会出事了吧?”连忙弯下腰,跪在地上,伸手进去把裴君昊拖了出来。 冷子寒只是微微挑眉,看着这一幕,凤眼中似闪过趣味。 江絮没有错过他的神情变化,微微蹙起眉头。 这个人,当真古怪得紧。 闺房的床底下藏着一个大男人,让江絮有些不适,不自觉挪了挪身体,用被子将自己裹得更严实两分。搭眼瞧着梅香动作,有些好奇,裴君昊怎么藏在她的床底下? 裴君昊被拖出来时,人是昏迷着的。身上的袍子沾了床底下的灰尘,脏兮兮的。一张俊雅灵秀的脸上,也被尘土糊了一块又一块,看起来很是狼狈。面上绯红一片,眉头紧皱,一看便知很不舒服的样子。 梅香抽出他口里的帕子,唤道:“君公子?君公子?” 唤了几声,裴君昊也没反应。 “我把他带走了。”冷子寒起身走过来,弯腰抓起裴君昊,轻轻松松扛 轻轻松松扛在肩上,转身就向外走去。 梅香陡然想起来:“你还没给君公子吃解药呢!” “解药?不是被你给江小姐吃了吗?”冷子寒一边说着,一边往外走。 梅香道:“那里头只有一粒!” “本公子搜罗了整个京城,才集齐材料做了一粒。”冷子寒道,“既给你家小姐吃了,他自然没得吃了。” 梅香又惊又怒:“你这人,好坏的心肠!” 连好朋友都不放过,实在太坏了! “梅香,送客。”江絮却只是淡淡说道。 她才不信,冷子寒会看着裴君昊不妥。虽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裴君昊同他相熟,料来他不会不管。 梅香犹豫了一下,便送了两人出门,然后“砰”的一声关上了门,并闩了门栓。 “君公子怎么会在我床下?”江絮等梅香进屋来才问道。 梅香便把江絮被蛇咬了之后,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末了,狠狠骂起冷子寒来:“怎么有这样的人?好端端的,谁也没招他,他就放蛇咬人!君公子是他的朋友,他也不卖面子!” 江絮听罢,心中微微一震。他竟然,自求陪她一起受苦。 想起那张俊雅灵秀的容颜,看着她时总是亮晶晶的眸子,一时心头涌上难明的滋味。难道,他真的喜欢她? 可是,她有什么值得喜欢的? 胸口又隐隐痛起来,记起前世被人从身后刺来的一剑,猛地惊醒了。情爱之事,便如那镜花水月,看着美,实则都是泡影。 “也不知道君公子怎么样了?”梅香想到江絮那么难过,她不时给江絮擦拭脸颈和手臂,江絮仍然难受得不得了的样子。而裴君昊什么都没有,被她塞到黑漆漆的床底下,该是多么难熬?一时,有些替他担心起来。 “不会有事的。”江絮垂下眼睛,淡淡说道。 他们是朋友,冷子寒不会看着他难受的,不是吗? 然而,此后一连数日,裴君昊再也没有出现。 江絮却没太多精力去担心他,因为府里又出了一件热闹事。 那日珊瑚与梅香打了一架,便到冯氏面前告状去了。冯氏正头痛冷子寒扮的道人跑了,没人给江予彤治病,大半精力都用来哄江予彤了,听了珊瑚的添油加醋,也没来得及细想。反正她讨厌江絮,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索性便借机在江子兴面前上眼药。 于是,当江子兴似漫不经心提起:“怎么不见珊瑚?” 冯氏便趁机告了一状:“絮儿如今的气性是越来越大了。想她才来的时候,多么乖巧听话,怎么这才没过多久,竟变成这样了呢?” 江子兴听到这番话,不由想起曾经冯氏在他面前用同样口吻,说的一番又一番话来。青菱如何如何,珍珠如何如何,傅家小姐如何如何。他对很多人的坏印象,很大一部分都是冯氏安给他的。 那些他都不在意。他只在意,当年陶氏是不是也有过她的鼓动? “人呢?过来我瞧瞧,伤成什么样?”江子兴道。 冯氏有些惊讶,但也没多想,便叫人把珊瑚喊了上来。珊瑚的伤不是假的,脸上红肿起棱,嘴角破了皮,一只耳垂血糊糊的撕裂着,看着很是渗人。 江子兴招了招手,叫珊瑚道:“上前一些,我看看你的耳朵怎么了?” 珊瑚就站在江子兴的三步之外。闻言,愣了一下。她是个丫鬟,又是冯氏的贴身丫鬟,离老爷太近是不是不合适? 冯氏一直提防身边的丫鬟不规矩,个个都狠狠教导过,偶尔冒起的一丝当姨娘的心,也通通被她及时发现并掐灭了。 珊瑚许多年没有生过这份心了,当然也不敢往江子兴的跟前凑。她看了看冯氏,见冯氏的神色不好,心下一沉,连忙原地站好,低下头去:“恐污了老爷的眼。” 江子兴见她不靠前,也不以为意,站起身往她身前走。伸出一只手,轻轻挑起珊瑚的下巴,似仔细端详她的脸:“唔,当真伤的很严重。子不教,父之过,既然是絮儿身边的人伤了你,走吧,跟我去取伤药。” 说着,便抬脚往外走。 珊瑚已经愣住了。整个人似被雷劈了一般,站在原地,动也动不得。一双不大的眼睛,瞪得滚圆。老爷,这是什么意思?! 冯氏也愕然在当场。如果她没听错,江子兴是在当着她的面,勾搭她的丫鬟?! 这怎么可能?!冯氏打心底里不信,可是如果不是,江子兴又是什么意思? “怎么不走?”江子兴走出两步,见珊瑚没有跟上,便走回来一把牵起珊瑚的手腕,“我屋里有些上好的伤药,你跟我过去吧,叫珍珠给你上药。” 珊瑚只觉握在手腕上的那只手,似烙铁一般,忙不迭地甩脱。然而江子兴抓得紧,她丝毫甩不脱。心中扑通扑通跳个不停,愣愣地抬头看向江子兴。只见江子兴的嘴边噙着一抹笑意,正冲她笑着。 江子兴年轻时生得很俊朗,剑眉星目,鼻梁挺直,是十分英俊的。否则,也不会让陶氏和冯氏见了他,便一见钟情。 锦衣玉食多年,江子兴虽然年长许多,但是并没有老去。反而一身气度,随着为官多年的资历,变得更加有魅力。 他一只眼睛冲珊瑚微微眨了眨,动作轻得仿佛是幻觉,却叫珊瑚的一颗心都差点跳出来。再 跳出来。再回过神时,已经跟着江子兴走出好几步了。 “江子兴!”身后传来冯氏的大怒,“你这是什么意思?当着我的面,就跟我的丫鬟勾勾搭搭?” 她嘴上说着,眼睛却毒毒地盯着珊瑚,恨不得把她碎尸万段的样子。 珊瑚脸上一热,忙不迭地甩手:“老爷,奴婢这点小伤,不值得老爷挂心。” “夫人这是说得什么话?”江子兴口里说着讶异的话,语气可不是那样,“珊瑚不是你最得力的丫鬟吗?她既被絮儿伤了,说不得我要替絮儿给夫人赔礼道歉。便领这丫鬟去上药,又哪里不对了吗?” 冯氏看着两人交握的手腕,目光恨不得在上面盯出一个洞来。浓烈的怒气,险些烧毁她的神智,然而终究保有一丝清明,强做出一副委屈的模样,看着江子兴说道:“珍珠才被老爷寻摸去了,日日丢不开手,如今老爷又来牵我的珊瑚,叫我如何不往那方面想?” “你我都一把年纪了,还吃这些醋做什么?”面对冯氏的似嗔似怒,江子兴只是轻描淡写,“不过,既然你这么说了,我倒觉得,珊瑚生得不错,又是你最衷心的,放我身边也不碍着你什么,仍给你使唤。” 冯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老爷说什么?” “我说,就把珊瑚放我身边吧。”江子兴低头瞧了珊瑚一眼,恰时珊瑚也木愣愣地抬头看他,于是他轻笑一声,抬手给珊瑚别了别耳边的碎发,然后转过脸看向冯氏说道:“絮儿也太不像话,连你身边的人都敢动。不过她到底不敢动我身边的,等我把珊瑚也收了房,她便无恙了。” 冯氏不是说,珊瑚跟在她身边这些年,操心又劳力,如今却遭了这么大一个没脸,很是不值吗?他就把珊瑚的脸面补回来,她该满足了吧? 冯氏满足才怪! 此时,气得快疯了,脑中绷着的最后一根弦,嗡的一声断了:“江子兴!你欺人太甚!” “你休要吵嚷。彤儿才消停,你又想招她过来吗?”江子兴皱起眉头,淡淡说道。 江予彤的院子离得最近,原是冯氏不放心她,又独宠这么一个女儿,所以放得近些。近到两边谁有个动静,另一边都能听得到。 “我先带珊瑚走了。她受着伤,也没法伺候你,等过几日脸上好了,摆一桌席面,正式抬了姨娘再来伺候你。”江子兴说道,“这几日就叫她跟珍珠住着。” 说完,牵着珊瑚,往外走去。 冯氏一口气没喘上来,只觉眼前一片发黑。 荒唐!简直荒唐!叫珍珠和珊瑚一起住着,他是想做什么?白日宣淫吗?日日荒诞吗? 偏她身后没了人扶着,踉跄几步,后退到椅子边,后腰撞在角上,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胸中怒火陡然更炽! “咔嚓!”冯氏随手抓过一只杯子,狠狠摔在地上,“反了天了!反了天了!” 江子兴竟敢如此欺辱她! 珊瑚,被江子兴抓住了手,竟没有一头撞死,而是跟江子兴走了! 疯了!一定是她疯了!否则怎么会看到这样的事? 她在做梦。一定是在做梦。 激扬的情绪,逐渐静寂下来,冯氏充斥怒意的眸子,渐渐变得空洞一片。脸上慢慢变成一片雪白,踉跄着进了内室。 睡一觉,一切就会变得正常了。闭上眼睛之前,冯氏心想。 然而第二天早上,睁开眼睛叫了一声“珊瑚”,出现在她面前的却是正院里的一个二等丫鬟。 ------题外话------ 第51节 感谢【肖莨123123】的5朵鲜花,么么么 ☆、076、冯氏出府 看着上方的不那么熟悉的脸庞,冯氏愣了一下。 昨晚发生的那一幕,渐渐回到脑海中。眯起眼睛,冷笑一声,神情瞬间变得阴厉。 “夫人,您现在起吗?”莲枝掀着帐幔,神情有些战战兢兢。 昨晚江子兴牵着珊瑚的手,状若亲密地离开,一干丫鬟们全都看见了,个个惊呆了。 今早,珊瑚并没有回来。众人想起被江子兴牵着手带走时,珊瑚脸上隐隐的魂不守舍,全都明白了。 有的骂珊瑚吃里扒外,有的诅咒珊瑚没好下场,更多的却是在心里暗暗打算起来——老爷最近开了荤,她们拾掇拾掇,是不是也能捞个姨娘当一当? 抛开这些不提,只说冯氏身边如今没了人伺候,谁顶上去呢? 两个大丫鬟,珍珠和珊瑚,不过半月的工夫,全都被老爷摸走了。便是傻子也知道,现在的冯氏招惹不得,谁也不愿上前伺候。 一番推脱后,众人想出个主意,抓阄。谁抓到,就去伺候冯氏。 叫莲枝的丫鬟,不小心抓到了阄,才有了眼下这一幕。 “服侍我穿衣。”冯氏坐起身,冷声说道。 余光瞥见莲枝战战兢兢的脸庞,抿紧了嘴唇。小贱蹄子心里,只怕在嘲笑她吧?嘲笑她被江子兴和珊瑚合伙,狠狠打了脸! 哼,江子兴,胆敢如此给她没脸,且走着瞧! 还有珊瑚,吃里扒外的小贱蹄子,真以为飞上枝头就能当凤凰了? 她这些日子忙不迭,倒是疏忽了,一个个都敢造反了! “夫人,今儿穿这身可好?”莲枝从衣柜里挑了两身衣裳,挨个抖开叫冯氏挑选。 冯氏搭眼一看,抬手指了那身大红色的绣着并蒂莲的褙子,叫莲枝伺候着穿上了。 她要叫小贱蹄子们瞧瞧,只有她配穿大红!她,才是江府的女主人! “夫人,今儿梳个什么头发?”伺候冯氏洗脸漱口后,莲枝摸了梳子,站在冯氏身后轻声问道。 冯氏看着镜子里的脸庞,已经不是昔日的年轻细嫩了,就连一头秀发,也失去了年轻时的柔顺与光泽。好在脸上还没有皱纹,头发也还没有白。 “捡着庄重的梳一个吧。”冯氏道。 莲枝轻声应是,抓过冯氏的一缕头发,开始梳了起来。 “其他人呢?”冯氏挑眉问道。 她原是有专门的梳头丫鬟的,身为太师府的嫡女,冯氏自幼娇生惯养,身边的大丫鬟最多时四个,二等丫鬟八个,其余小丫鬟数不清。 嫁给江子兴后,一应数目全都砍了一半。但是伺候梳头、穿衣、针线上的丫鬟,还是都有的。绝不至于走了一个珍珠和珊瑚,身边就没人伺候了。 莲枝的嘴角动了动,老老实实说道:“她们,她们怕夫人生气,都不敢进来。” 冯氏听了,火气蹭蹭往上冒。 不敢进来?什么叫不敢进来?都知道她眼下处境难堪了? 往常珍珠和珊瑚在身边伺候时,何曾有人敢说这些话,给她添堵? 眼神闪了闪,汹涌的怒气被她压下,转而问莲枝道:“你在我身边多长时间了?” 莲枝答道:“回夫人的话,已有九年了。” “这么久?”冯氏皱了皱眉,“比珍珠和珊瑚还要早两年?” 莲枝低着头,小心翼翼地给冯氏梳着头发,口里答道:“是。” 从前怎么没注意过呢?冯氏有些奇怪。她从镜子里盯着莲枝看,只见莲枝生得一般,手脚也不够灵巧,进来这么久了,一句漂亮话也没有,木讷得跟一根木头桩子似的,顿时明白了。 她不喜欢笨手笨脚,一点儿也不机灵的丫鬟。 出神间,莲枝已经给她梳好了头发,果然是中规中矩。冯氏皱了皱眉头,若是往日给她梳头的丫鬟,胆敢弄出这么个发式,她非臭骂一顿不可。 然而此时…… “从今天起,你就是我身边的大丫鬟了,顶替原来珍珠的位置。”冯氏顶着一张温柔和蔼的脸,对镜子里的莲枝说道。 珍珠跟了江子兴后,冯氏一直忙不迭,还没来得及再提拔一个上来。大丫鬟的位置还空着一个,之前是没有好人选,今天冯氏却有了别的主意。 外头那些小蹄子们,不是不敢进来伺候吗?当她是什么?猛兽吗?她就叫她们瞧瞧,老老实实伺候她的丫鬟,她会多么优待! 莲枝听罢,顿时愣了:“夫,夫人,奴婢,奴婢恐胜任不了。” 进府十年了,仍然在针线上做一个没名气的二等丫鬟,莲枝自知不是个聪明的。她也没有掐尖要强的心,因此每月做些针线,领一吊钱,就很知足了。乍听见冯氏提拔,一时惊倒是大于喜。 冯氏见她居然没有跪下来谢赏,心里着实不快,真是个没眼力见的丫鬟,木讷得要死。然而眼下用得着她,便做出一副和蔼模样,看着莲枝说道:“你胜任得了。” 于是,针线上的二等丫鬟莲枝,一跃成为冯氏身边新晋的贴身大丫鬟。 听到这个消息,方才推三阻四不肯进屋伺候的丫鬟们,全都后悔极了,抓到阄的人,为何不是她们? 然而面上仍然是恭维与贺喜的,倒叫老实丫鬟莲枝有些适应不了。 冯氏却不管这个,点了一个下人去江子兴那里,探听情况去了。 不多时, 。 不多时,下人回禀:“老爷是跟珍珠姨娘歇在一处的,珊瑚姑娘昨晚上了药,便自个儿歇了。” 冯氏点了点头。 这才对,珊瑚长得并不好,至少跟珍珠比起来是差一截的。她就说,江子兴怎么突然看上珊瑚了? “老爷昨日去了哪里?”冯氏问道。 下人道:“小的并不知。但是昨日跟老爷出去的是长平,不如把他叫过来一问?” “叫他过来。”冯氏说道。 不多时,长平来了:“给夫人请安。” “老爷昨日去了哪里?”冯氏直接问道。 长平愣了一下,随即低下头,支支吾吾起来。 昨天江子兴带他去了一个地方,见了已经“死”去多年的青菱姨娘。回来后,便对冯氏异样起来。 长平知道,这里头肯定有什么。但他不敢说,也不能装作什么都知道的样子。顶着两道针扎似的目光,支吾道:“老爷昨日下朝回来,便带着奴才出去走了走。” “哦?去哪里?见了谁?”冯氏眯起眼睛问道。 长平心里咯噔一下,一时间额头上有些汗意:“就是,随便走走。” “昨晚老爷把珊瑚领走了,你是知道的吧?”见他不肯说,冯氏忽然换了一个话题,“珊瑚的年纪也不小了,我本来是想把她配给咱们府里的小厮的,但是瞧着她稳重得很,又很犹豫,要不要……” 长平果然抬起头来,有些紧张地看着她。 “你向来是个好的,往常又惯为这边着想,我心里是很中意把珊瑚配给你的。”冯氏意味深长地说道。 她身边的两个丫鬟,珍珠是个内向的,但是细心体贴,往日又藏的好,因此并没招得很多人看她几眼。倒是珊瑚,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又爱掐尖儿,虽然生得普通了些,却是府里许多小厮都看上了的。 冯氏又怎么可能放过她们的婚事呢?心里头早就打算好了,要借着这两个丫鬟,将江子兴身边的小厮笼络过来。 可惜,珍珠是心大了,先斩后奏,爬了江子兴的床。至于珊瑚,她没那个胆子,也没那个手段。冯氏也不会再允许有人如珍珠一般,打得她脸上啪啪响。 “老爷,昨日去了……”长平犹豫了一下,便将江子兴的踪迹透露给了冯氏。 反正老爷也没说,不能告诉夫人? 何况,这府里头,谁能与冯氏抗衡?除了江子兴,便是冯氏了。而他们两个,夫妻一体,又岂会真正有翻脸的时候? 长平认为,江子兴和冯氏恩爱了十多年,眼下偶尔有些小矛盾,也不是什么事儿。因此,面对冯氏的诱惑,没多犹豫便和盘托出。就连江子兴之所以去那条巷子,全是因为珍珠姨娘做了个梦,也都说出来了。 “好,我知道了。”冯氏握着椅子扶手,手指险些嵌进木头里,面上却强忍住愤怒,对长平和蔼一笑,“你和珊瑚的事,我记在心上了,你先下去吧。” 长平得了这句承诺,高兴得什么似的,连连跪谢并下去了。 冯氏坐在椅子上,深吸了一口气。 原来是这样,都是珍珠那小蹄子吹的耳旁风,才叫江子兴与她离了心! 她就说,江子兴怎么无缘无故,忽然如此打她的脸? 原来都是珍珠! 可是,珍珠到底从哪里得知的青菱的事?青菱死的时候,她们可才刚进府?冯氏皱起眉头。 看来还是小瞧珍珠了!冯氏想不通,忍不住抓起茶杯,狠狠掼在地上! “咔嚓!”瓷器碎裂的声音,惊呆了站在后头的莲枝,身子一僵,讷讷说道:“夫人息怒。夫人,这瓷器贵重得紧,夫人要是实在生气,奴婢拿些便宜的来给夫人摔?” “滚出去!”冯氏狠狠瞪了她一眼。 真是个没眼力见的! 她缺银子吗? 莲枝被唬了一跳,弯腰拾起地上的瓷器碎片,讷讷下去了。 等到江子兴过来用早饭时,冯氏又恢复了往常的温柔体贴:“老爷昨晚休息得可好?” 见到冯氏没有摆脸色,江子兴倒是颇惊讶:“不错。夫人休息得可好?” 冯氏抿了抿唇,才要嗔一句:“并不好。”蓦地瞧见跟在江子兴身后过来的珊瑚,脸上一抽,险些便控制不住。 “老爷昨晚给了我好一个没脸,我半宿没睡着。”冯氏好容易收住脸上的神情,目光从珊瑚战战兢兢的脸上挪开,看向江子兴似嗔似怨说道。 江子兴坐在椅子上,拿起杯子悠然啜了一口,漫不经心说了一句:“夫人休要多思。” “我若不多思,如何将偌大的江府,打理得井井有条?”冯氏叹了口气,艰难地捶了捶自己的腰,“自从珍珠被老爷要走,我这里便没人给捏肩捶背了,老爷可拿什么赔我?” 江子兴抬头看了过来,忽而露出一抹笑容:“夫人说得什么话?满府里的奴才,可不都归你管?你想使唤谁,尽管叫到身边就是了。” “老爷说得可当真?”冯氏的脸上有些受宠若惊,“既如此,回头我使唤珍珠和珊瑚,老爷可别心疼?” “珊瑚是你的人,你使唤便是。”江子兴低下头又啜起茶来,“珍珠这两日不大舒服,我叫她在院子里静养呢。” 冯氏才焕发的容颜,立刻沉了下来。说来说去,江子兴就是宠着珍珠 第52节 是宠着珍珠。 他就是要跟她作对了?! 一时间,忍不住抬头狠狠瞪了珊瑚一眼。同样都是她身边出去的,怎么珍珠就如此大的能耐,偏这个东西丁点儿也不得江子兴的爱护? 珊瑚本来就胆战心惊的,被冯氏狠狠瞪了一眼,更是吓得浑身一哆嗦,膝盖一软就跪了下来。 “跪下做什么?过来我瞧瞧,脸上的伤好些没有?”冯氏却对她和蔼一笑,仿佛刚才的恶狠狠都是错觉。 珊瑚心里更加七上八下。她伺候冯氏多年,最是知道冯氏的脾气,她笑道越温柔时,心里越不可捉摸。 “看来老爷的药果真是好的,这小脸儿恢复许多了。”冯氏伸出手,在珊瑚的脸上慢吞吞摸了一把,又笑着看向江子兴:“珊瑚也是个好的,这些年跟在我身边,忠忠恳恳的。模样也不错,不比珍珠差。不如也给了老爷吧?” 江子兴顿了顿,抬头一笑:“夫人怎么舍得了?” “这些年,我独自受老爷的宠爱,已是知足了。”冯氏叹了口气,“我早该为老爷纳几房妾侍了,否则也不至于这些年府里只有彤儿一个。” 江子兴的面上淡了淡:“还有絮儿呢,彤儿也不孤单。” 江絮?那个小贱蹄子,过了皇子选妃这茬,她就送她去见陶氏! 心里暗暗发狠,冯氏面上却是笑道:“是啊,瞧我这记性,倒把絮儿给忘了。说起来,这丫头真是个好的,彤儿脾气爆,跟谁都处不好,跟她却处得好。” 江子兴慢慢放下茶杯,没有搭话。 冯氏便又笑道:“这俩丫头昨日接了布政使家小姐的帖子,一会儿要出门去玩呢,也不知收拾得怎样了?”说到这里,对珊瑚使了个眼色,“去瞧瞧你家二小姐可收拾好了?” 待珊瑚出去后,又对江子兴道:“老爷,方才我是认真的。珊瑚是个不错的,你要纳了她吗?” 江子兴但笑不语。 “老爷若不要,我可给了别人了。”冯氏眯了眯眼,随即掩口笑道:“满府里的小厮,可都盯着我身边的珊瑚呢。” 江子兴这回开口了:“这些后宅之事,我是不管的。夫人想如何,便如何罢。” 既没说要,也没说不要。 冯氏脸上的温柔笑意便挂不住了。深吸一口气,到底撑住了。等到江子兴吃过饭离开,才猛地塌了下来。 “去叫于嬷嬷来。”冯氏死死掐着手心,低声吩咐道,“备轿,我要回太师府。” 江子兴的反应,似一条滑不留手的鱼。冯氏根本就抓不着,自然摸不清他在想什么。可是,她摸不清,有人摸得清。 另一头,江予彤终于穿戴打扮好了,趾高气昂地出了门。 “二小姐,迎春和兰花还被关着,是不是放了她们?”下头有婆子请示道。 江予彤皱了皱眉:“谁?” “迎春和兰花。”婆子又重复一遍,“她们被关在下人房里,已经有两日了,快要熬不住了。” 因着江予彤被画了一脸乌龟的事,府里许多下人都遭了秧。受罪最多的便是迎春和兰花,一个被打得半死,一个被打得半死之外,还被拔了舌头。 这两日被关在下人房里,吃喝不尽心就不必说了,只说两人受着伤,又没有喝药,眼瞅着进气多出气少。 “哼!”江予彤抬手摸了摸眉心,眼中闪过一丝狠辣,“把卖身契还给她们,赶她们出府!” 那道人逃脱之前曾说,举头三尺有神灵。江予彤虽然不信,到底也没意思故意去做伤天害理的事。打死迎春和兰花?犯不着。全都丢出府,叫她们自生自灭! “是,二小姐。”婆子听了,心中感叹一声,便下去办了。 江絮已经等在马车旁。见江予彤过来了,便笑道:“彤儿妹妹这样一打扮,可真是俊,仙女儿也不过如此了。” 江予彤扬头哼了一声:“上车吧。” 冷子寒假扮的道人跑了,江予彤眉心的小乌龟到底也没消除掉。因着不影响满张脸,江予彤倒没那么气愤了。在盒子里挑挑拣拣,寻了一块桃花型的花钿,沾在眉心遮住了小乌龟,这才高高兴兴地出门赴约。 江絮一笑,被梅香搀着上了马车。 旁边,江予彤的另一个大丫鬟,冬青有些戒备地看了江絮一眼。然后便扶着江予彤坐在马车另一边,默不作声伺候江予彤吃茶用点心。 “什么人哪?”梅香忍不住咕哝一声。 就因为眉心有个小乌龟的事,江予彤大闹个不停,还要在江絮的眉心也画一只小乌龟,才肯出门赴约。满院子的下人都出不了一个好主意,险些遭了江予彤的打,还是江絮出了个主意,叫她用花钿遮着,这才平了风波,也免了冬青等人的挨打。 可好,人家压根不领情,还戒备起来了。梅香暗暗撇嘴,被江絮轻轻掐了一下,才收回视线,转而道:“也不知道白家小姐请了傅小姐没有?” 梅香对傅明瑾的印象是很好的,一来因为傅明瑾对江絮好,二来也喜欢傅明瑾不矫揉做作的做派。 “傅明瑾?”江予彤转头看过来,“我告诉你们,不许跟姓傅的走得近!” 梅香蓦地瞪大眼睛,一脸气愤。然而她是下人,再没有跟主子顶嘴的份。 只不过,叫她点头应下,又不甘心。她不仅喜欢傅明瑾,也跟秋 瑾,也跟秋眠的关系不错。因此,只觉得脖子后面绑了一块钢板,死活低不下去。 江絮笑了笑,拍了拍她的手道:“我去了就跟彤儿妹妹站在一起,绝不跟别人玩。” “谁要跟你站在一起?”江予彤听了,却又不高兴了,看了看江絮在昏暗的车厢内,仍然挡不住的明媚容颜,心里一阵阵嫉妒,“你配跟我站在一起吗?你就是个庶女,是我的丫鬟,我叫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听懂没有?” 江絮的笑容淡了下去:“彤儿妹妹说什么?” “我说,到了地方,你就跟在我后面,扮作我的丫鬟!”江予彤瞪着她道。 江絮淡淡说道:“然后让大家都知道,江府的女儿是多么没规矩吗?” “你说什么?!”江予彤听罢,顿觉脸上火辣辣的,气愤地看着江絮。 江絮道:“彤儿妹妹好好想一想,便知道我说的什么了。”言罢,不再说话,转过头,透过飘动的车帘缝隙,往车厢外头看去。 马车行驶的这条街道,正是京城极为热闹的一条街道。但见高楼四立,鳞次栉比,各行业的招牌挂在上头,鲜艳分明,行人三三两两结伴,在街边的小摊前驻足,满目尽是繁荣景象。 江絮看到一位妇人挽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站在一个卖首饰的小摊前,正拿着头绳往小女孩头上比划,不觉眼中流露出思念。 她也想和陶氏挽着手,光明正大地到街上,把衣裳首饰铺子全逛个遍。如果她有钱,便可以把所有陶氏多看一眼的东西,统统叫小贩包起来。 总有一日,那些都会实现的。 江絮收回目光,靠在车厢上,合上眼睛。 就在她收回视线的下一刻,数匹毛色鲜亮的高头大马从两旁跑过,上头坐着身穿劲装的高门大户的侍卫,打头一人身材高大,面目冷峻,穿着一袭紫色锦衣,头上束着金冠,背后披着黑色大氅,随着他策马奔腾中,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少女娇羞的低呼声,接二连三地响起。他看也没看,在街道上打马而过,冲向城门的方向。 白家的庄子离京城并不远,就在京郊外头。马车出了城门,行驶了不过两刻钟,便到了。 江絮下了马车,等着江予彤一起,递了帖子,跟在前来接应的小丫鬟身后,往里头走去。 已经有几位小姐来到了,正坐在凉亭里,围着白灵卉说话。白灵卉今日穿了一身蕊黄色的纱裙,腰间系着一根精巧的络子,看起来灵巧可爱,很是引人注目。 “白小姐。”江絮走过去,与白灵卉打了个招呼。又转动目光,看到围在白灵卉身边的其他人,也有几人是见过的。有的人是在江予彤的生辰宴上见过,有的人是在傅明瑾的宴会上见过。也有不认识的,便笑着轻轻颔首。 江予彤也走了过来,目光在白灵卉的身上打量几眼,轻哼一声:“怎么才来这么些人?其他人呢?” 白灵卉也习惯了江予彤的这副模样,并不生气,只掩口笑道:“在路上呢。毕竟,并不是所有人都似江二小姐一般准时,不是吗?” 听到“江二小姐”几个字,江予彤皱了皱眉。随即想到,她眉心贴着花钿,不宜常常皱眉,否则容易掉下来。便展开眉头,轻哼一声,顺势在亭子里坐了:“你今日邀我们过来,就为了赏荷花?” 亭子周围,便是一座碧绿的池子,占地很是广阔,上头漂着一朵一朵圆润可爱的荷叶,也有许多清丽的荷花冒出来,有拳头大小的花骨朵,有羞涩半开的花儿,还有热烈绽放的。被风一吹,便摇摇晃晃起来,隐约飘来一丝清香。 “难道这荷花池子不美?”白灵卉笑吟吟地道。 江予彤撇了撇嘴:“还好。” 这话一出,其他人都低低笑了起来。 “你们笑什么?”江予彤瞪了众人一眼。 一位小姐便道:“我们却没有江二小姐的见识。这荷花池子于我们而言,却是美不胜收的。” 也只有在郊外,才能辟出这么大的庄子,来挖一座广阔的荷花池子。况且池子里头,池水碧绿透彻,一丝儿杂物也没有,显见是花费了许多人力才能造成。 再说这花儿,江予彤不懂,她们却清楚,是布政使夫人搜罗了极珍贵的品种,花费好些年头培育种成,再没有第二株不纯的。 “不知江大小姐看来,这池子如何?”这时,一位小姐将话头引到江絮的身上。 江絮一笑,才要答,不料一个清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这池子呀,倒是漂亮,最配给我家絮絮赏花了。” 众人齐齐望去,但见一名穿着红色衣裳的少女大步走来,眉目清丽,英姿飒爽,正是傅明瑾。 早先傅明瑾办了一场宴会,许多人都晓得了,她是要复出了。又听闻,解决她难以启齿的毛病的人,就是江絮。乍见她对江絮又护又捧,纷纷都是笑起来。 “只配给你家絮絮赏花?配不配给我们赏啊?” “就是,傅大小姐这是什么意思啊?” 傅明瑾笑着走近了,一把揽住江絮,调笑道:“你们啊,也是花,温柔可人的解语花,也是给我家絮絮赏的。怎么样,我说得对不对?” 她虽然也是个火辣的脾气,但有一点好,那就是知情知趣,又很有几分大气爽朗,但凡不招惹她,相处起来还是很愉快的 是很愉快的。 不似江予彤,看谁都用鼻孔,一副傲然之极的样子,不讨人喜欢。 因此,众人都很捧场地笑起来:“哎哟,那却是我们的荣幸了,能给傅大小姐和江大小姐观赏?” “是啊,不知傅大小姐和江大小姐最喜欢哪一朵啊?” 一众人聚在一起,你一句,我一句,嘻嘻笑了起来。只把江予彤晾在一边,好不风凉。 江予彤气得脸都青了,拍开挡在前面的冬青,叫道:“江絮,给我倒杯水!” 周围的说笑声一瞬间全都停了下来。 在场的小姐们,纷纷讶异地看向江予彤。 “冬青,给你家小姐倒水。”江絮只是淡淡一笑,对冬青吩咐道。 有几人的目光,便从江予彤的身上收回来,投到了江絮的身上。 “冬青忙着呢,你给我倒!”江予彤一把按住冬青,目光直直看向江絮。 众人的目光便在江予彤与江絮之间徘徊起来。江大小姐与江二小姐,很不和睦吗?一时间,人人心里都有了几分猜测。 “江予彤,你故意找茬是吧?”这时,傅明瑾耐不住了,上前一步挡在江絮面前,“絮絮是江府的大小姐,又不是你的丫鬟,凭什么给你倒水?你再欺负絮絮,看我不打你?” 她们两个从小就不和睦,这样说话,也并没有人觉得奇怪。只不过,身为主人的白灵卉却不能干看着,连忙上前来打圆场:“呀,看我光顾着充当江大小姐的花儿,都忘了江二小姐还坐着呢,该打。” “予彤,你今儿打扮得真别致,这桃花花钿可真漂亮,在谁家买的?”白灵卉笑着坐到江予彤的身边,挽住了她的手臂。 江予彤还不耐烦,张口又冲江絮喊,这时白灵卉冲旁边一使眼色,顿时又坐过来一位小姐,挽住了江予彤的另外一边胳膊,甜声笑道:“是呀,真好看,衬得予彤似桃花仙子一般,把我们这群人都比下去啦!” 听到这一句,江予彤的脸色才稍微好看一点。她虽然嫉妒江絮的容貌,但对自己的容貌也是很有信心的,自认为除了江絮之外,她就是这亭子里最好看的一位了。因此,轻哼一声,表示接受了白灵卉的恭维。又冲江絮挑衅地翻了翻白眼,便自得盎然地享受起白灵卉等人的吹捧了。 江絮与傅明瑾相视一笑,牵着手走下亭子,往荷花池边上行去。 第53节 江予彤不叫她与傅明瑾走得近,她就听啊?开玩笑,她想跟谁走得近,江予彤管得着吗? 两人围着荷花池子,低声说笑,好不快活。江絮又把这几日江予彤的脸上被人画了乌龟的事,对傅明瑾和盘托出,把傅明瑾笑得前仰后合,直道活该。 围着荷花池慢慢走着,直到白灵卉差人来叫:“傅小姐,江小姐,你们走得可真远。人都到齐了,快跟奴婢回去吧,我们家小姐说,还有惊喜等着你们。” 两人相视一眼,便笑着跟在小丫鬟身后,往回走去。 亭子里,人已经到齐了,并不多,也就十二三人,全都是家世不俗的官家千金们。江絮离得远远的,搭眼一瞧便知道了,这里头有白灵卉交好的,有白灵卉想交好的,有白灵卉不得不交好的。 “主人家准备了什么惊喜,叫我们瞧啊?”走进亭子里,江絮笑着说道。 白灵卉嗔她们一眼:“跑哪里去了?找半天找不见,就等你们两个了。” “这不是来了吗?快说,什么惊喜?”傅明瑾快人快语道。 白灵卉便掩口一笑,拍了拍手,对下人道:“端上来吧。” 随着她声音落下,几名小丫鬟鱼贯而入,手里分别端着一只深口彩釉盘子,上面盖着一层绸布,一共四盘,在桌上摆了一圈。 “什么呀?快揭开我们瞧瞧。” 白灵卉的眉头微微挑了挑,一抹得意的神色从她眼中闪过,拍了拍手,身边的丫鬟便走过去把绸布揭了下来。 待看清盘子里盛的东西,一干人都愣了。 “呀!荔枝!” “好生新鲜!” “叶子上还挂着冰呢?” 这四只盘子里,全都盛着最新鲜的荔枝,下面垫着厚厚一层冰沙,上面铺着红艳水灵的荔枝,就连叶子都是新绿的,仿佛才采摘下来一般。 京城是北方地界,而荔枝却是南方产物,若要运过来,快马加鞭不停歇,也要至少一天一夜才能到。 而保存得如此新鲜的荔枝,几乎是见不到的! “白小姐好手笔。”一人惊叹道。 白灵卉掩唇一笑,做出谦虚模样说道:“我姑母年轻时候在南方长大,自从进了宫,再没回去过。家里心疼她,便每年摘了南方的荔枝,给她送进宫里去。今年摘得多了些,便匀给了我。” 她姑母在皇宫里做贵妃,虽然膝下并无皇子、公主,但是颇得皇上宠爱。前些时候隐约听说,皇上想从别的嫔妃那里抱一个小皇子,给白贵妃抚养。这份恩宠,除了皇后之外,再没人敢对她不毕恭毕敬。 “可真是要谢谢灵卉,一点吃的还记着我们。”一位小姐凑到白灵卉身边,讨好地笑道。 白灵卉笑着嗔她一眼,然后摆摆手:“坐下尝尝。” 众人便围着桌边坐下,分食盘子里的荔枝。梅香用帕子包着手,取了一个就剥起壳来,秋眠与她一起,见她剥的不熟练,便教 熟练,便教给她怎么剥可以把壳完整地剥掉,惹得梅香又羞臊又感激。 “江絮,你过来给我剥荔枝。”谁知,这时江予彤又插话进来。 亭子里的气氛顿了顿,一抹微妙的东西逐渐飘散开来。在座的众人,或明或暗,全关注着江絮与江予彤之间的变化。 奇怪的是,这回白灵卉似乎没听见,低着头吃荔枝,一声也不吭。 傅明瑾顿时恼了。又想起来上回在傅家,便是白灵卉害得江絮撞到燕王身上,好不惊险的一幕。张口便要替江絮出头,又被江絮按下了。 “彤儿妹妹当真要我帮你剥?”江絮淡淡笑着看向江予彤,目光在她眉心的花钿上,停顿了片刻,然后笑容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江予彤没有错过她的停顿,因为江絮就是要她看见,才故意停顿了一会儿。不由得抬手,想去摸一摸花钿,手伸到一半又放下了,瞪眼道:“你过不过来?” 她就不信,江絮敢当众坏她的事? 江絮一笑,站起身来:“彤儿妹妹眉心的花钿似乎有些歪了,我帮妹妹正一正。” 江予彤没料到她真敢,吓得猛地往后一仰,脸都白了三分:“你,你别过来!” 一手捂住眉心,一手指着江絮,声音都破音了。 如此激烈的反应,在座众人都是人精,谁察觉不出来奇妙?一时间,纷纷往江予彤的眉心瞧去。 江絮笑了笑,假意嗔道:“瞧你,还是这么爱美。我不过就是吓你一吓,你怎么脸都白了?” “你坐下!不许过来!”江予彤却仍未从惊吓中回神,白着脸指着江絮道:“不必你剥了,你坐回去!” 她可不能在众人面前被揭下花钿,若是那样,她真是一点儿脸也没了! 江絮一笑,也不多难为她,顺势坐了下去。 旁边,傅明瑾别过头,笑得肩膀一抖一抖的。 “哎呀,灵卉,你真坏!”这时,亭子里一位小姐惊呼道,“咱们都看热闹了,就你一个人闷头吃,这都吃了半盘子了!” 又一位小姐见状说道:“你舍不得给我们吃,不要端出来就是了,怎么端出来还跟我们抢?不带这样的!” 一时间,亭子里又恢复了其乐融融。 仿佛方才那一场风波,从来没有存在过。 江絮与傅明瑾相视一眼,全都一笑而过。她们是来赏花吃荔枝的,谁跟一些没要紧的人生气? 等吃过荔枝,有人说道:“还有什么好吃的没有?速速端上来给大爷们尝尝。” 白灵卉嗔笑道:“有,但要你花些力气,才能吃得着。你吃不吃?” “什么东西?” 白灵卉抬手一指不远处的一座青山:“清寿庵,里头的斋饭可是有名的好吃,你们要不要尝?” “那得爬上去吧?”一位小姐犹疑道。 白灵卉掩口一笑:“怎么样?我们一起爬上去,求顿斋饭吃?” 清寿庵是座小庵,坐落在玉嵩山的半山腰,只为亡人超度。而时下人们最常去拜的庵堂寺庙,却是求子、求财、求平安的,故此清寿庵倒是清净。 但就因着清净,许多大户人家的夫人小姐们,等闲也会过来住些日子,因此庵虽小,名气却并不小。 “好,爬就爬。”一位小姐兴致勃勃地站起身道。 其他人也来了兴致,纷纷道:“我们也去。” 江絮坐在原处不动,淡淡一笑:“你们去吧。我身子不舒服,就不跟你们爬了。” 今天是二十五号,江絮不会忘记,每个月的这一天,燕王都会去清寿庵,为过世的慧嫔诵经。 ------题外话------ 推荐基友的宅斗好文,《纯禽王爷的金牌宠妃》作者:纳兰语语。 求收藏啦~ ☆、077、教训江二 “絮絮不去,我也不去。”傅明瑾将一条手臂搭在江絮的肩上,清声说道。 她本来也不想去,她生有狐臭的毛病,腋下常常散发怪味儿。如今虽然好些了,却是靠着常擦拭、多通风,再加一点茉莉香粉才能遮住。若跟她们去爬山,一路累得气喘吁吁,腋下不知要流多少汗? 因此见江絮不去,倒是十分高兴。 江絮笑了笑,没有说话。 她想起今天是燕王到清寿庵诵经的日子,心里登时有些异样。若早知道白家的别院,离清寿庵这么近……江絮捏了捏手心,她就不来了。 她不想再见到裴凤陨,哪怕只有一丝可能见到,她也要极力避免。 倒是傅明瑾心细,见江絮的脸色有些不好,不由担心起来:“絮絮,你哪里不舒服?要不我送你回去?” “不行!”不等江絮开口,白灵卉走过来道,“一个都不许走!明瑾也别找借口,咱们都上去玩!”说着,一手架起一个,“走吧,咱们人多热闹,玩的才开心。” 她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就将傅明瑾和江絮架了起来,一脸笑容地往亭子外头走,口里道:“姐妹们,快来搭把手,别叫这两个滑头跑了。咱们爬山都是一副狼狈模样,谁想体体面面的都不行!” 几个跟她要好的小姐,便笑着走过来,簇拥在周围,口里说道:“就是。明瑾这些年不出门,我们可都想你,明明小时候玩的那么好。走吧,跟我们一起吧,我们保证,不管你多狼狈,哪怕累成死狗样儿,都不嫌弃你还不行?” 被嘲笑了的傅明瑾,瞪大眼睛,从白灵卉的手臂里挣脱出来,抬手去拧她:“说谁死狗呢?谁是死狗?” 那位小姐咯咯笑着躲开了,一边躲一边笑:“谁是死狗,爬上去就知道了。” 傅明瑾瞪了她一眼,然后骄傲地别过头:“休想激我。絮絮不去,我也不去。” 被白灵卉夹在臂弯里的江絮,就有些尴尬了。 “我们都想去,就你不愿意,诚心煞风景吗?”这时,江予彤也开口道。 她是个爱玩的,虽然也怕累,但更想跟众人一起。而且她也想瞧瞧,一会儿傅明瑾爬山累出一身汗,身上又馊又臭,谁还理她? 想到这里,就格外想叫江絮也去。只有江絮去了,傅明瑾才会去。 “快走吧,磨蹭什么?在家里可没见你不舒服。”江予彤不耐烦地说道。 白灵卉也笑着劝道:“说的是。咱们都去了,只你自己在这里,可没人管你午饭。” 江絮淡淡一笑,只是摇头。 清寿庵她去过,并不新奇。何况燕王也去,完全打消了她去的念头。 张口刚要拒绝,这时傅明瑾走过来,从白灵卉的手里抢过江絮,拉到一边小声说道:“絮絮,你真的不舒服?” 江絮听她口气带着兴奋,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咽下了才出口的话,笑着问道:“怎么?你要做什么?” “絮絮真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傅明瑾掩口一笑,眼珠一转,在她耳边小声说道:“江予彤想看我笑话。我要她瞧瞧,究竟是谁看谁笑话?” 说完,手指在眉心的地方点了点,冲江絮眨了眨眼。 江絮哪里不明白?一时失笑起来。想了想,道:“既如此,咱们就跟去吧。” 哪里就那么巧,上去便见到裴凤陨?他是男客,她们是女客,并不在一处的。何况,前世费了多大力气,才打动的他,对她青眼相待。而这一世她什么也不会做,他根本不会多看她一眼,即便遇见又怕什么?他又不认得她。 傅明瑾见她应了,颇有些担心:“你不是不舒服吗?你可别硬撑。” “我没事。”江絮对她摇摇头,笑道:“咱们走吧。” 傅明瑾对她很不错,她怎么好扫她的兴?面上一笑,方才那几分僵硬便消散了,一脸明媚可人的模样:“既大家都要去,我不去倒显得扫兴了,何况又没人管我吃饭呢?” 白灵卉一听,笑得很是真心实意,走过来挽住她的手臂说道:“走,一会儿同我坐一辆马车。” “谁要跟你坐?”傅明瑾不乐意地一把抢过江絮,“絮絮要跟我坐一辆。” 有句话叫做,望山跑死马。从这里看,离清寿庵的确很近,但是走过去却要远得多了。因此,众人打算坐马车过去。 只不过,倒也没必要一人一辆马车就是了。 第54节 这边,傅明瑾抢了江絮就往自家马车上走,倒叫其他人把她笑话一番:“不知道的,还以为江大小姐是你没过门的媳妇儿呢。” 只有江予彤的脸上阴沉沉的,盯着傅明瑾和江絮的背影,恨不得在两人的背上剜一个洞出来。随即,她眼中一闪,一抹嘲笑浮现在嘴角。江絮不是喜欢傅明瑾吗?一会儿傅明瑾爬山爬出一身臭汗,她就不信江絮还愿意叫傅明瑾搂着? 两刻钟后,马车停在玉嵩山脚下。 “咱们从这里上去吧。”下了马车,白灵卉指着前方的石径说道。 清寿庵的访客并不多,上山下山的路,就只修建了一条。不似其他香火旺的庵堂寺庙,一般建有两条路,男客一条,女客一条。 其他人纷纷从马车上走下来,由丫鬟搀扶着,往山上走去。 “有没有身子虚弱的呀,率先说出来,一会儿爬不动了,我们 一会儿爬不动了,我们不笑你。”一位小姐掩口笑道。 紧跟着有人答道:“谁身子虚弱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自己腿快。若是一会儿头一个爬上去,可有什么彩头没有?” “若你胜了我,回头我把那串水晶手链送你。”先头说话的那位小姐笑道,“若我先爬上去,你那支蝴蝶簪子就归我了,如何?” “好,这是你说的!” 一阵笑声之后,两位小姐甩开丫鬟的手,提着裙子往上头跑去了。 其他人见状,也纷纷效仿,笑着做了赌约,三三两两向前跑去。 “有什么稀罕?”没人邀请的江予彤,撇嘴不屑地道。就着冬青的搀扶,一阶一阶台阶往上走。余光瞥见江絮与傅明瑾携着手从身边擦过,不由得脸色一沉。 “站住!”江予彤往旁边走了一步,堵在石径前方,居高临下地看着江絮:“如果我没记错,来的路上你可答应过我,今天一整天都跟在我身边,绝不跟姓傅的往来的?” 说完,挑着眉头不怀好意地看了傅明瑾一眼。 “江二小姐就这么点挑拨离间的手段吗?”傅明瑾撇了撇嘴,“让开,我们要过去。”根本懒得理她。 “你!”江予彤顿时气结,只见傅明瑾一脸目中无人,而江絮则一脸淡淡,气得五官都狰狞起来。她见两人携着手并肩站在阶下,忽而笑了:“好啊,你可以过去。但是江絮,必须留下。”抬起手,指着江絮说道。 傅明瑾冷冷瞪她一眼:“絮絮凭什么要听你的?” 这回江予彤也不看她,只昂着下巴对江絮说道:“你这么在乎江府的名声,想必不愿别人嚼舌,说江府的两位小姐不睦吧?” 江絮忍不住讶异,微微抬眼,将江予彤打量一番。江予彤何时变聪明了?淡淡笑,点头道:“好。既如此,咱们三人一块儿。” 叫她跟傅明瑾分开,那是不可能的。 而江予彤也没真想叫傅明瑾先走。她就是想看傅明瑾出丑,才要跟她们同行的,否则谁愿意呢? “咱们走吧。”目的达到的江予彤,就着冬青的手,转身迈步往上行去。 江絮和傅明瑾携手走在后头,一边说话儿,一边赏景,好不惬意。 走在前头的江予彤,渐渐有些不耐烦了。其他人爬得快,已经落下她们许多,如果一会儿发现傅明瑾的丑态,她们来不及赶回来可怎么办?因此转过身不耐烦地催促起来:“快些!就你们两个最慢!难道要别人等你们不成?” “哟,我刚才听到了什么?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傅明瑾做出一副夸张的模样,“江二小姐竟然开始为别人着想啦?今儿太阳是打哪边出来的?”一手作帘,左探右探,似看日头在哪边。 江絮扑哧一笑,忍不住打她一下:“我们走我们的,你招她做什么?” 江予彤是个暴脾气,脑子又蠢,万一逗毛了,这趟上山之行可就毁了。 傅明瑾撇了撇嘴,说道:“她先招我们的。” 当她不知道啊?江予彤催她快走,就是想看她流汗,好叫别人都来看她难堪。眼珠子转了转,冲江予彤说道:“要我走快也不是不可以。不如咱们两个比赛,看谁先到清寿庵?” “怎么比?”江予彤的眼珠子转了转,有些心动了。 傅明瑾眯眼笑道:“如果你输了,就大喊三声‘我是小王八’。” 江予彤的脸色瞬间变了,又惊又怒地看着傅明瑾:“你说什么?!” “江二小姐没听清吗?”傅明瑾惊讶地挑挑眉,“那我再说一遍——” “你闭嘴!”江予彤怒气冲冲地打断她,猛地看向江絮,“是你告诉她的?!” 江絮听了,一脸莫名其妙的表情:“我告诉她什么?” 背地里偷偷掐了傅明瑾一把。 傅明瑾反过来在她的手心里挠了挠。 两人的互动,都是背着江予彤的,江予彤看不到。但是她看不到,并不代表她察觉不出不对劲。 何况,她早见江絮和傅明瑾亲密,认定了江絮把她的秘密告诉了傅明瑾。否则,傅明瑾干什么下那个赌注? “你还装傻?”江予彤气得脸色铁青,走下台阶就来到江絮面前,举起巴掌朝江絮的脸上打落。 傅明瑾脸色一沉,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你干什么?比不起就别比,找絮絮的麻烦做什么?” 江予彤挣了两下,没挣回来,气得道:“好啊,你们两个一个鼻孔出气!” “你比不比?一句话!”傅明瑾挑着眉头,帅气利落地丢开她的手。 江予彤被丢得一个踉跄,若非冬青在身后扶着,好悬没跌在石阶上。一脸气怒的神情,阴沉沉的目光落在傅明瑾的腋下,忽而冷冷笑道:“好,比就比。如果你输了,回去时当着众人的面跪在我的马车前,我踩着你的背上车!” 江絮的脸色瞬间变了:“江予彤,你过分!” 寻常人家上马车,都是踩着小凳子上去的。也有那些讲究的人家,是踩着下人的背上去的。但傅明瑾是御史家的千金,岂能给她作践? “絮絮,你别说话。”傅明瑾按住她,明亮的眸子看着江予彤道:“那就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江予彤说道。 傅明瑾立时拍手道:“好!”说罢,两手捂在嘴边,冲上面 边,冲上面喊道:“白灵卉!你下来!我和江二小姐做了个赌约,你替我们做见证!” 不多时,白灵卉下来了,听了傅明瑾的描述,惊得不得了:“这不公平!” 江予彤若输了,只需要喊三声“我是小王八”。而傅明瑾若是输了,却得干下人的事。她想不通,傅明瑾怎么就答应了? “不然这样,若明瑾输了,则为予彤打帘子,如何?”白灵卉思索了下,取了个折中。 傅明瑾一口回绝:“不必,就按原先的来。”说着,挑衅地看了江予彤一眼。 即便为了叫她跪在地上,江予彤也会拼了命地往前跑。她最知道江予彤的禀性了,绝不会放过这个羞辱她的机会。 而只要江予彤敢跑起来……傅明瑾抬头看了看正中的日头,又瞄了瞄江予彤眉心的花钿,意味深长地笑了。 江絮皱着眉头,扯了扯她的袖子,低声道:“瑾娘,你当真要跟她比?” “我不会输的。”傅明瑾低头挽起袖子,将长长的裙摆撩起来,塞到了腰间。 自从发现腋下的怪味儿后,她就很少出门了。一个人呆在家里,闲着也是无聊,倒是闲得乱窜,也被家中几个兄长捉弄。郑颖容与几位表哥也时常来看她,倒是教过她拳脚功夫。因此在场众人,若说谁身子骨最好,非她莫属。 一身碍事长裙,眨眼间被她打理得矫健利落。又从袖子里抽出一条手帕,掩住了脸,而后冲江絮眨了眨眼,做出一副奔跑的姿态。 江絮已经看呆了。 白灵卉也看呆了。 直到被傅明瑾一唤,才回过神来,张口道:“开始!” 一声轻喝,傅明瑾和江予彤埋头往山上跑去。 冬青劝不住江予彤,眼看着江予彤提着裙子往上跑,眼中露出担忧的神色。 江絮与白灵卉走在后面,路过冬青身边时,微微侧头瞥了她一眼。 石径上头,其他人也听到了傅明瑾和江予彤的赌约。纷纷让开身子,给傅明瑾和江予彤让开道路。 只见傅明瑾灵巧得如同猴子一般,又轻巧又敏捷,眨眼间已经窜出去好一段路。而江予彤则如同一头蠢笨的猪,丰腴的身躯笨拙地扭动着,眼见着那汗珠儿就从她的额头上冒了出来,却还不及傅明瑾的一半路程。 “江二小姐要输定了。”众人纷纷摇头。 被江予彤听见后,每个人赠送了一个恶狠狠的眼神。 通往清寿庵的石径,修建得并不平缓。越往上,越陡峭。 江予彤上了不过数十台阶,便满头大汗,再也走不动了。站在石径旁,扶着一块巨大的奇石,喘起气来。 在她前方,傅明瑾亦停了下来。只不过,并不是因为爬不动,而是故意停下来等江予彤。 “江二小姐,现在认输还不晚。”傅明瑾好整以暇地站在上方,笑吟吟说道。 江予彤冷冷看着她:“谁输还不一定呢!” 她若输了,不过就是喊几声“我是小王八”。 除了傅明瑾,别人都不知道这句话的涵义,有什么可丢人的? 倒是傅明瑾,如果输了,就得跪在地上给她当下人了。 而就算傅明瑾赢了,这一路跑上去,她难道不出汗?想到这里,江予彤的眼中闪过一丝得意。 这场比赛,不论结果如何,她都赢定了! “小姐,咱们别比了?”冬青一直跟在身后,此时见江予彤跑得一脸大汗,不由得担忧劝道。 她总觉得江絮和傅明瑾没安好心。 “走开!”江予彤一把推开她,喘匀了气,又往上爬去。 她不能停下。如果她停下,傅明瑾也会停下。如此一来,怎么还能跑得一身臭汗?因此,咬紧了牙,闷头往上爬。 见她开始动了,傅明瑾也转身向上爬起来。 通往清寿庵的小径上,并没有其他人。只一行娇生惯养的金枝玉叶们,结伴说笑着前行。 四周生长着年份不齐的古树,遮挡住了部分日头,在地上洒落一片阴影。又有到处生长的槐树,随着山林间的风刮过,不时飘下一朵朵一串串幽香的槐花。 少女们清脆的笑声,回荡在静谧的山林间,若是不知情的人路过,定会惊叹于这份美好。 “好个明瑾,咱们都当她面纱遮脸是怕丢人,原来竟是为了遮阳。”走到一半,一位小姐没好气地说道。 话音才落下,其他人已经纷纷从怀里掏出手帕,覆在了面上:“谁知道她这样机灵呢?都多少年没一起玩了。” 一路上并不是全都有树荫遮阳的。没有树荫的地方,将近正午的日头便直直照下来,晒得众人脸上发烫。因怕晒得黑了,纷纷遮起了脸。 “江大小姐怎么不遮?”一人看见江絮仍然是素面朝天,不由惊讶道。 江絮便笑道:“我戴面纱会透不过气。” “江大小姐的皮肤这样好,想来不怕晒的。”一人便笑着说道,“只怕江大小姐晒上一天,也比我们这些丑样儿的白皙。” 江絮微微一笑,说道:“分明是我丑,破罐子破摔,又怕什么晒黑来?倒是你们,一个个美若天仙的,若是晒黑了,可真是暴殄天物。” “江大小姐真会说话。”几位小姐咯咯笑起来。 除却傅明瑾跑得没影儿了,江予彤吭哧吭哧在前方不远处爬着, 第55节 远处爬着,其他人都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 日头正值当中时,一行人才到达山顶。 “你输了。”早已站在山顶的傅明瑾,指着才爬上来的江予彤,清声说道。 江予彤爬上最后一个台阶,站直身体,看着傅明瑾挽着袖子站在平地上,一对皓白的腕子露了出来,而秋眠正在旁边拿着帕子给她擦脸,阴测测地笑起来。 “哎呀,什么味儿,熏死我了。”忽然,江予彤抬手掩住口鼻,厌恶地看着傅明瑾的方向,“你多久没洗澡了,怎么臭成这样?” 她一边说着,一边余光看向正往这边走来的其他人,声音高高扬了起来,生怕别人听不见似的。 傅明瑾的眼底划过冷笑,好整以暇地站在那里,任由秋眠给她擦着一头一脸的汗。等到众人即将上来时,忽然惊讶地说道:“江二小姐,你眉心的花钿怎么掉了?” “什么?”江予彤一愣,下意识就抬手去摸。一摸之下,却觉花钿好好地贴在原处,顿时松了口气。怒气冲冲地瞪着傅明瑾,叫道:“哪里掉了?你胡说什么?” “我可没胡说。你再仔细摸一摸,是不是掉了两瓣?”傅明瑾道。 江予彤见她一脸信誓旦旦,不由抬手又摸上眉心。她怕极了花钿掉落,因此这次摸得格外仔细。左摸摸,右摸摸,指肚数着花钿的数目。摸了两遍,确信花钿一瓣都没掉落,顿时怒气冲冲地看着傅明瑾道:“你休要唬我!” “呀,江二小姐的花钿怎么歪了?”这时,一位小姐走上来了,偏头看了江予彤一眼,立刻惊讶地说道。 随后,又走上来一位小姐,看向江予彤的眉心,亦是惊讶了一下:“江二小姐,你的眉心怎么有些墨迹?那是什么?难道贴花钿之前,要先用墨汁画上吗?” 江予彤顿时神色大变。 傅明瑾抱着手,笑得一脸开怀。 落在江予彤的眼中,哪里还不明白?她被傅明瑾算计了! “傅明瑾!”江予彤怒道,抬手捂住眉心,“你对我做了什么?” 傅明瑾挑眉道:“我什么也没做呀?” “你,你就是做了!你骗我说花钿掉了,还叫我摸!”江予彤气得口不择言。 傅明瑾笑了起来:“我叫你摸你就摸?”见江絮也走了上来,抬脚迎上去,口里随意道:“我不叫你欺负絮絮,你还欺负絮絮呢?” “江二小姐,你跑得一头一脸的汗,那花钿本来便粘得不牢固了,你怎么能随便摸呢?这一摸,可不就歪了?”旁边,一位小姐瞥了傅明瑾一眼,状若好心地对江予彤说道。 江予彤这才明白过来。她眉心的花钿本来没事,都是傅明瑾诈她,骗她摸来摸去,才硬生生摸歪了! 一时间,气得鼻子都歪了:“傅明瑾!” “啊,对了,你输了,要喊三声‘我是小王八’。”傅明瑾牵了江絮的手走过来,笑吟吟地看向她说道。 江予彤才想起两人的赌约,猛地想起一事,不由睁大眼睛:“你身上怎的——”连忙转头看向周围,“你们没闻见她身上的怪味儿吗?” 其他人都很惊讶:“什么怪味儿?” “狐臭味儿!”江予彤跺脚说道。 其他人面面相觑:“并没有呀?”又看向傅明瑾,“明瑾的病,不是好了吗?” 傅明瑾一脸笑吟吟地看过来:“江二小姐从我身上闻见什么了?嗯?不论闻到什么,那都是一会儿的事了。眼下,江二小姐是不是要履行赌约了?” “你骗我!”这时,江予彤再傻也明白了,从一开始她就落到傅明瑾的圈套里! 从答应傅明瑾比赛开始,她的一举一动就都被傅明瑾算到了!脸上难看得厉害,扬手上前,就要给傅明瑾一巴掌。 傅明瑾眼神一冷,一手推开江絮,一边转了半个身子,钳住江予彤的手腕,袖口一拂:“动不动就打人巴掌,江二小姐可真是学得好规矩啊?” 江予彤只觉脸上被什么拂过,并没有放在心上,挣扎着转身,一边口里骂道:“你以为本小姐愿意打你的脸?你这种卑鄙小人,打你的脸,本小姐还觉得脏了手!” 眼见两人越闹越大,白灵卉连忙上前分开:“快别打了,叫人看见,怪不好的。”说着,她目光在周围一扫。但见周围除了她们这群姐妹,便全都是树影,眼中划过失望。随即,定了定神,分开傅明瑾与江予彤。 “呀!予彤,你的眉心怎么有一只乌龟?”待看清江予彤的脸,白灵卉顿时惊讶起来。 江予彤一愣,连忙摸上眉心。但觉一片光滑,哪里还有花钿的痕迹? 再看地上,几点金属光泽,散落在傅明瑾的脚下。 一时间,气怒上头,尖叫一声朝傅明瑾扑过去:“我跟你拼了!” 她千般遮藏,百般掩盖,竟还是被傅明瑾给揭穿了,暴露在众人面前! “傅明瑾,你这个贱人,我要杀了你!”气怒之下,江予彤的力气大得出奇,白灵卉拉她不住,眼看着她朝傅明瑾扑过去,不由得惊呼一声。 傅明瑾眸色一沉,在江予彤扑过去之前,便身子微转,来到江予彤的身后,一把钳住江予彤的手臂,反剪在她背后:“怎么?比赛输了不认,还想打人?” “我没输!你诈我!”江予彤叫道。 冬青方才在路上有 才在路上有些腹痛,便告了一会儿假,找了个偏僻地方躲了起来。此时终于来到山顶,才一上去,便见江予彤被傅明瑾制住了。而江予彤的眉心,贴好的桃花花钿也不见了。一时间,如被雷击,竟是直愣愣站在那里。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江二小姐眉心的乌龟是怎么回事?又为何用花钿遮挡呢?” 山顶上一时寂静下来。 江予彤停下挣扎,阴沉沉的目光看向人群中:“方才是谁说的?” “你管谁说的?”傅明瑾道,“有还不叫人说了?” 冬青这时回过神来,连忙上前从傅明瑾的手里抢江予彤:“叫诸位小姐见笑了。原是我们大小姐和二小姐在家里玩,二小姐输了,便在眉心画了只小乌龟。本来要顶够三天的,因着今日要出门,怕诸位小姐们笑话,才用花钿遮了。” 闻言,江絮挑了挑眉头。 傅明瑾亦是惊讶地打量了冬青两眼:“你倒是个伶俐的丫鬟。”一撒手,丢开江予彤,“你输了,履行赌约吧。” 反正江予彤的丑也出了,她倒不必揪着不放了。 “呸!”江予彤却狠狠瞪了她一眼,随即转身往山下走去:“冬青,我们走!” 想叫她出丑?做梦! “输不起就别比!”傅明瑾冷笑一声,对这一幕倒不觉得意外。两人素来不合,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江予彤的德行,在身后冲江予彤喊道:“赖账的是小狗,我瞧不起你!” 江予彤一声也不吭,只加快了脚步,往山下行去。 冬青急匆匆跟在后头。 “絮絮,一会儿下山我送你回家。”傅明瑾走到江絮身边说道,看着江予彤的背影,扬起声音道:“某些输不起的人自己走了,我们玩我们的!” 白灵卉咬着嘴唇,站在众人中央,小声喊着江予彤的名字。似要挽留,又似不知如何挽留。最终,却是看着江予彤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视野中。 一阵寂静后。 “肚子饿了,咱们进去讨斋饭吃吧。”这时,与白灵卉交好的一位小姐说道。 其他人纷纷叫好。于是,一行人往清寿庵的大门行去。 “我们是山脚下的庄子里来的,讨一顿斋饭吃。”白灵卉身边的丫鬟,掏出一锭银子做香油钱,递给了住持。 住持念了声佛号,引着众人进去了。因着来客是姑娘家,便往西边厢房领,边走边道:“今日庵里还有别的贵客,望诸位小姐们以谨慎为主,不要行差步错。” 江絮一听,顿知住持口中的“贵客”指的是谁,不由得脚步顿了顿。 察觉到她的僵硬,傅明瑾揶揄道:“絮絮什么时候如此胆小了?唔,不要怕,有我护着你,你得罪谁都不怕。” 江絮勉强笑了笑:“那你可不许离开我身边半步。” 与此同时,白灵卉的目光转了转,闪过一丝希冀的光芒。 清寿庵的斋饭,名不虚传,仅仅几样简单的素菜,便做得色香味俱全,好吃得叫人差点吞掉舌头。 “我有点想住下了。”一位小姐说道。 白灵卉掩口一笑:“你只知道这里的斋饭好,还不知道,后院的花儿开得好呢?” “花儿?什么花?” 白灵卉笑得更加灿烂了些:“芍药。就在后院,品种繁多,株株经过精心栽培。两年前我见过一回,再没有比这更好看的了。” 其他人纷纷意动:“咱们这便去瞧瞧?” “好容易爬上来了,不把美景看完,绝不回去。”又有人说道。 傅明瑾不屑地撇了撇嘴。 清寿庵就这么大点地方,能种多大一片花儿?比得过她的百花园吗?一点儿兴趣也没有,懒洋洋靠在江絮身上,只道:“这里的厨子可真好,我真想请到我家去。” 江絮的眼珠转了转:“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当真?”傅明瑾听罢,眼睛一亮,“絮絮,你有什么法子?” 江絮一笑:“法子没有。不过……” 话没说完,蓦地胳膊被人揪起来了,只见白灵卉不知何时来到身后,一手抓住她的胳膊,一手抓住傅明瑾的胳膊,说道:“你们两个惫懒的,快些起来,咱们到后院赏花去。” 傅明瑾才要听到关键的,被白灵卉一下子打断了,就有点不高兴。然而白灵卉实在太热情了,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她再怎么不高兴,也不好意思抱怨。 “走吧,咱们一边赏花,你一边告诉我。”傅明瑾抓住江絮的手臂,跟在白灵卉等人身后,往后院行去。 清寿庵的后院,的确种着一从一从的芍药。但并不是特意开辟出一块空地栽种上的,而是捡着怪石嶙峋间的土壤播下种子,栽种出来的。 于是,众人来到后院,便只见一块块奇石树立,有数人多高的,有细长蜿蜒的,有遍布孔洞的,表面都被风雨吹打得平滑,在日光下反射出光滑的光芒。 而一丛丛娇艳的芍药,便生长在一块块奇石边上,娇花伴奇石,如此奇特的景色,叫众人不由得睁大眼睛,暗暗惊叹。 傅明瑾见了,也是忍不住点头赞道:“栽这芍药的人,确是一副玲珑心肠。可惜我表姐不在,不然她一定会喜欢的。” 江絮看着这些花儿,只是淡淡地笑。眸中透出一丝怀念,扯了扯傅明瑾的衣袖, 瑾的衣袖,低声说道:“这花儿呀,便是那厨子栽种的。” “什么?!”傅明瑾大大地惊讶了,“怎么可能?” 江絮想起这位旧人,便忍不住笑,悄声道:“他原是一位奇人,因与上一任住持打赌输了,便卖身在清寿庵做厨子。如今算来,已有二十年了。若你想请他走,他心里必定是愿意的,只有些抹不开面。你却要从住持身上下手,只要住持点头了,这事就成了。” 傅明瑾听得眼睛发光,搓着手道:“好,好!” “咦,絮絮,你为何知道这么多?”心里盘算了一圈的傅明瑾,忽然狐疑转过头来,盯着江絮瞧。 江絮抿唇一笑,偏头做了个俏皮的动作:“你猜?” “好啊,你个促狭鬼,我就知道你鬼心眼最多,连我表姐也自愧不如的,我对你这样好,你竟然连我也捉弄,还不快速速招来?”傅明瑾握着粉拳,追着江絮一通好打。 两人笑着在奇石芍药间穿梭起来。 另一边,怂恿众人过来赏花的白灵卉,却并未认认真真地赏过一株花儿。她站在一株芍药前,神情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目光飘过这边,又划过那边,似在寻什么人。 然而清寿庵本便是清净之处,后院更是鲜有人来,她游走了好几株芍药跟前,也没有发现期待中的那个身影,不由得有些失望。 就在这时,忽然自林子深处传来一声冷峻的喝声:“站住!” 是个男人的声音! 第56节 其他人纷纷惊讶了起来,连忙找地方躲避。唯有白灵卉,眼中一亮,站住原地并不动。有一位与她交好的小姐,见她似吓愣了,连忙拐回来抓着她往一旁躲。 傅明瑾和江絮也听到这一声男子喝声,停下追打的脚步,同时拧起眉头。 “怎么有男人?”傅明瑾不悦地道。 江絮却是心中一跳,脸色陡然有些苍白起来。这个声音,她再熟悉不过。 裴凤陨,她与他的孽缘就这么深? 微微抿唇,垂了脸,拉住傅明瑾的手,扭头往回走去:“咱们回吧。” 傅明瑾这回没拦着,她不是不识大体的姑娘,反应比江絮还快些,握住江絮的手腕便往回走,借着奇石的遮掩,往西厢房的方向走去。 然而没走出多远,便听到一阵簌簌的急响,从林子里传来。眨眼间,几名黑衣蒙面的男子从林中窜出,还没躲藏好的小姐们,见状纷纷一声尖叫:“啊!” 方才她们磨磨蹭蹭,只因心里抱着几分旖旎心思,若是冲出来的是几位才子呢?才子佳人,在这奇石鲜花遍布的地方相遇,会不会成就一段佳话?因此,口里说着要躲起来,真正落实行动的却不多。 眼下见了这番情形,顿时吓得脸色惨白,又见黑衣蒙面人的手里俱都拿着明晃晃的长刀,刀身上还有暗红的血迹,有人吓得眼白一翻,立时晕了过去。 “我们走!”傅明瑾脸色一沉,拉着江絮就往西厢房的方向跑。 眼下情形如此危险,有人死了伤了都不稀奇,她不过是一介小女子,所谓的拳脚功夫都是花拳绣腿,可充不了英雄。 江絮本来抬起脚了,可是最后一瞥,却见到一个高大冷峻的身影从林子间跃出来,紧跟在数名黑衣蒙面人的后面,手中握着一把精铁打造的长剑,而剑身上亦滴着殷红的血,不由得眼前一黑。 就是那把剑! ------题外话------ 感谢【肖莨123123】的花花,么么么~ 感谢【151**0130】的8张月票,给土豪跪了!也谢谢土豪的评价票和花花,么么么~ ☆、078、庵中惊险 滴着殷红血珠的宝剑,从山林的阴影里斜斜刺出,暴露在明亮的日头下,反射出冰冷锋利的光泽。落在江絮眼中,不觉胸口一痛,仿佛又回到重生前那一天。 她又一次接到冯氏差人递给她的话,邀她出来。这一次,冯氏说,如果她不出来,就把陶氏的尸骨从江家的祖坟中挖出来,用破席子裹了丢去荒郊野外。 她做了那么多,为的就是陶氏的尸骨能够安葬在江家的祖坟。冯氏如此要挟,触动了江絮最后一根弦,立即决定去见她。 她已是燕王妃,与燕王的感情日渐深厚,倘若她出了事,燕王必定不会放过他们。她倒想瞧瞧,冯氏打算对她做什么? 来到约定的地点,没有见到冯氏,却见到了冯安宜。她心中浮现不好的回忆,立即掉头就走,却被冯安宜拉住手,说道:“信我。” 冯安宜一脸恳切,对她说道:“我有事情要告诉你。你坐下来,听我慢慢说,绝对不虚此行。” 她曾经是颇信任冯安宜的。他给她的印象,一直是知书达理的翩翩公子。并且,也多次帮过她。但是随着与冯氏的日渐隔阂,她与冯安宜也逐渐生疏,到后来连点头之交也不剩了。 见着冯安宜的神情恳切,她挥了挥手,甩开他的拉扯,坐了下来:“你说吧。” 有这么多下人跟着,她就不信,还能中冯氏的计? 冯安宜坐下后,东拉西扯,久久没有说到正题。在她失去耐心之前,他才说道:“这件事,关乎你的身份,是与你母亲有关的,不宜叫别人听见。” 他用手指蘸了茶水,在桌上写了一个“嫡”,然后一脸恳切地看着她。 “希望你能说出让我信服的东西来。”江絮看了他两眼,挥手让下人们退下了,守在门外。 等到下人们退出去,冯安宜立刻站起来,拉着她的手,激动地说:“絮儿,其实你可以是嫡女,只要记在正房夫人的名下!也,也比江予彤更配得上三奶奶的身份!” 他和江予彤后来不知因为何事,闹得僵了。直到江絮嫁入燕王府一年后,仍然没有成亲,而且仿佛冯安宜和江予彤都有解除婚约的意思。 “我已经是燕王妃了!”江絮只觉听到了天下间最好笑的事,“而且,你说我配得上你,可你配得上我吗?” 她只当他疯了,甩手就要走。却被冯安宜拉着手不放,激烈地说着笑话一样的言语:“絮儿,你不要因为身份而妄自菲薄!哪怕你被燕王休了,我也会娶你的!我不嫌弃!” “滚开!”江絮已经不明白他怎么变成这样,又为何说这些没边没际的可笑话,更没耐心跟他纠缠,推开他就要走。 就在这时,胸口一凉,一阵剧痛传来。冰冷锋利的剑尖,刺破了衣服,从胸口透出。伴随着的,是一个阴沉愤怒的声音响起:“贱人!你果然背叛了本王!” 她一定是疯了。才在同一天之内,遇到两个疯子。江絮低头看着滴血的剑尖,心中想道。冯安宜疯了,居然妄想她被燕王休弃,转而嫁给他。燕王也疯了,居然叫她贱人,还指责她背叛了他。 冯氏赢了。她什么也没做,甚至面也没露,就要了她的命。而且不会得到来自燕王府的报复,因为是燕王亲自动的手。 “絮絮?”旁边,傅明瑾见江絮忽然唇色发白,整个人怔怔的模样,以为她吓坏了,忙掐了掐她的手,“别看了,快走!” 她没看清从山林里跃出来的人是燕王,当看到手持长刀的黑衣蒙面人时,便知大大不妙。什么也不及去管,只拉着江絮快跑。 被傅明瑾掐了掐手心,江絮回过神来,反握住傅明瑾的手,低声道:“快走。” 她不记得前世有没有这回事,前世的这时,她根本不认得燕王。未知的变动让她有些不安,紧紧握住傅明瑾的手就往回跑。 这时,只听身后传来一声尖叫:“救命啊!” 是白灵卉! 片刻之前,裴凤陨自林间跃出,手握宝剑就朝黑衣人刺去,他身姿矫健,兔起鹘落,眨眼间就刺死一个。其他黑衣人之前便在这位年轻勇武的王爷手里吃了亏,人人身上都带着伤,又见死了一个同伴,更是发狂。 见到周围十数位年轻姑娘,哪里肯放过?顺手抓住一个就威胁起来:“你再不让我们走,我就杀了这个女子!” 这一抓,便抓了白灵卉。 白灵卉本来就站得靠近林子边缘,后来出了变故,她磨磨蹭蹭不急着躲,因此离黑衣人最近。此时,被黑衣人一把抓到了手里,威胁起燕王来。 裴凤陨微转一双沉黑的眸子,淡淡扫了白灵卉一眼,一字未说,握着宝剑便刺向离他最近的黑衣人。似乎,黑衣人手里掐着的不是一位官家千金的脖子,而是一截毫无价值的枯树枝。 白灵卉的脸色顿时变了,颤巍巍叫道:“王爷?” 听到白灵卉叫“王爷”,裴凤陨的眼中微微惊讶,侧首朝她看去。然而他的目光仅在她的面上停留片刻,便收回了视线。如鹰一般锐利的眸子盯住身前的黑衣人,长臂一伸,宝剑横削。 刹那间,黑衣人的胸前便被划开,鲜血迸溅,转眼间染红了身前的地面! “啊!”周围的小姐们哪里见过这样的情景?纷纷吓得花容失色,尖叫声接二连三地响起,再也顾不得形象,连滚 再也顾不得形象,连滚带爬地高叫着乱窜。 被黑衣人抓在手里的白灵卉,此时彻底傻了。 燕王,怎如此冷酷无情? 目光盯住裴凤陨的后背,满是不敢相信。明明上次见他,他是那么温柔体贴,平易近人? 上回在傅家,她故意把江絮推到燕王身前,燕王不仅没有动怒,反而十分温柔地揽住她,又体贴地关心询问。怎么这时,却对她的生死漠不关心? 白灵卉的眼中闪动着浓浓的不解。一张小脸也从苍白,变得一片雪白,再无半点血色。 难道,这些黑衣人的身份十分要紧,所以他来不及救她?想到这里,脸色才微微好了少许。否则,她的这番布置,岂不是一文不值? 这次下帖子请众人来玩,是白灵卉从傅家回去后,就开始策划起来的。她爹打定主意要她成为皇子妃,而那几位皇子,不是府里头有母老虎,便是贪花好色的浑人。她若嫁了进去,定没有好下场。 至于晋王,他是个煞星,她还没活够,当然也不考虑做这位的王妃。因此,思来想去,将主意打到燕王身上。 上次在傅家见到燕王,是一次意外,白灵卉趁机试探了一下,结果是叫人惊喜的。燕王面对撞上来的江絮,反应比她想象中的要来的体贴。 她打听到燕王今日会到清寿庵,满心期待着再相遇。甚至,她的穿戴打扮都跟那日的江絮有几分相似,盼望着燕王会认错,然后她就可以“再次”感谢那日他的体贴和不计较,并借此侃侃而谈。 谁知,不知哪里冒出来的黑衣人,全盘打乱了她的计划! “啧,可真是冷酷无情。”这一幕只发生在几个呼吸之间,看清楚之后,傅明瑾不由得感慨万分,“这才是传说中冷厉无情的燕王。” 上次从郑颖容口里听说的,简直不像是真的。若非是郑颖容亲口说出来,换成另一个人,傅明瑾便不会信。 “快走。”感慨了只一瞬间,傅明瑾便拉着江絮往来路走。 白灵卉受制,她也不想的,但她也帮不上什么。 江絮心跳得有些快。诚然她是怨着他的,但是亲眼看见他孤身奋战,还是忍不住心惊肉跳。 “瑾娘,你喊一声……”目光扫过四下乱窜的姐妹们,江絮拉了拉傅明瑾的手,低声说道。 傅明瑾听罢,眼中露出一丝赞赏。她的絮絮,真是个善良的人。这种时候,还为别人着想。 “快跑,不要给燕王拖后腿。”傅明瑾一边拉着江絮的手,往原路返回,一边冲没头苍蝇般四下乱撞的小姐们喊道。 江絮又回头看了裴凤陨一眼,便咬住唇,头也不回地跟着傅明瑾往回跑起来。 她自己知道,她并不是为了谁的安危。这些人是死是活,又跟她有什么干系?除了傅明瑾,她谁也不在乎。 就连裴凤陨,她也不在乎。 她甚至想过,最好有个黑衣人身手敏捷,砍他一刀。 但是眼下这种情形,还是罢了。假若裴凤陨当真有个闪失,只怕她们这些女子也无以自保。所以才叫傅明瑾提醒她们,跑得远远的,别给裴凤陨添乱。 听到傅明瑾的提醒,四下乱跑乱撞的小姐们,如同有了主心骨,纷纷往这边靠来。而那边与黑衣人交手的裴凤陨,也投过来一缕视线。 裴凤陨本来是想看看,谁如此有眼力,知道不拖他后腿?这一瞧,便瞧见一个眼熟的身影,顿时气息一乱! 絮儿怎么在这里?! 他又惊又怒,手下动作不由一乱,刹那间失了章法。立刻给黑衣人有了可乘之机,数人一齐围上,眨眼间就在裴凤陨的手臂上划了一道口子! “嗯哼!”裴凤陨闷哼一声,随即反手护在胸前,抵住了黑衣人的下一波杀伐。 他生得高大,加上身手勇猛,回过神后,黑衣人就不是他的对手了。很快,又有一人被他持剑刺中腹部,踉跄着倒下了。 “散!”眼见又一名同伴折损,其他人相视一眼,纷纷散开朝最近的小姐们追去,很快一人抓了一个在手里,挡在身前做挡箭牌。 一时间,场中情形骤变。 原先被黑衣人围在中间的裴凤陨,此刻孤身一人站立在空处。一手持着宝剑,一双深邃的眸中带着冷怒,看着狡猾的黑衣人们。 “燕王殿下,还请放我们离开,否则这些小姐们的性命——” 黑衣人缓缓聚拢,围成一圈,将人质挡在身前,冲裴凤陨笑了起来。 “区区女子,怎敌你们的罪行?”裴凤陨仅仅皱了皱眉头,便挥剑而上,冲黑衣人刺来。 被黑衣人擒在手里的小姐们,先头听见黑衣人称裴凤陨为“燕王殿下”,心里还有些惊喜。谁知,听到裴凤陨的回答,却是心头一凉。 燕王,怎如传闻中一般,冷峻无情? 甚至比传闻中更加无情! 就算这些黑衣人罪恶滔天呢?她们可是朝中重臣之女,她们的性命加起来,他也不看在眼里吗? 最震惊的人,非白灵卉莫属。 她从前认为裴凤陨是冷峻无情之人,不敢对他动分毫心思。但是在傅家的那一番试探,让她知道,人不可貌相,传闻并不可尽信。 可是—— 第57节 眼见裴凤陨持剑刺来,带起的劲风凶狠而冷煞,并不似装模作样,而是当真不把她们的 不把她们的性命放在眼中,被黑衣人擒在手里的小姐们纷纷花容失色,大声尖叫起来。 而没有被捉住的其他人,也尖叫起来,再顾不得旁的,拔脚便四下乱撞,唯恐下一个被抓的是就是她们。 燕王殿下是靠不住了,而她们又无自保之力,若被黑衣人擒住,不是死路一条又是什么?况且,哪怕没有丢了性命,传出去名声还能好? 傅明瑾亦是抓紧江絮的手腕,大步往来路跑去。 “砰!”就在这时,一名黑衣人没有挡住裴凤陨的攻势,被他一剑刺中肩膀。裴凤陨拔剑之时,纵身一跃,长腿重重踹在他的胸口,将他踹得横飞起来,一下子撞到后头的一块巨大的奇石上! “咔嚓!”骨裂的声音清晰响起,由此可见裴凤陨方才那一脚有多大力道。黑衣人落下地后,抽搐了几下,便倒头人事不省了。 其他黑衣人见状,纷纷又惊又怒。惊的是裴凤陨的冷酷无情,竟当真连这些无辜女子的性命也不顾及。怒的是裴凤陨的勇猛善战,他们一伙人足有十数个,到现在只剩下了四五个,其余全折损了。 “没用!”这时,最先抓着白灵卉的黑衣人,冷哼一声将白灵卉推了出去,直直冲向裴凤陨的剑尖。而后,飞快奔向傅明瑾与江絮的方位。 方才裴凤陨有片刻的失措,如果他没看错的话,是因为裴凤陨朝江絮和傅明瑾的方向看了一眼。 是哪一个?黑衣人的视线在江絮和傅明瑾的身上扫了一个来回,最终探手抓向江絮的衣领。 抓个最漂亮的,一定错不了。 黑衣人如此想着,探手抓住江絮的后领,一下子将她提在了手里。 “絮絮!”傅明瑾但觉一股大力袭来,随即江絮就从她的手里被抓走了,顿时大惊失色。 不远处,正与黑衣人交手的裴凤陨,见到这一幕,面上顿时涌起怒气。 看也不看被黑衣人丢到他剑尖前方的白灵卉,拂袖一挥,将白灵卉扇到一旁,持剑跃起,迅速朝江絮的方向奔去。 “啊!”摔到在地上的白灵卉,吃痛叫了一声。掌心被蹭破了皮,火辣辣的痛。她一脸愣愣的,眼中半是茫然,半是不信。 被黑衣人抛出去的那一瞬间,她整颗心都提起来了,心里认为裴凤陨不会不管她,可是又不确信。 裴凤陨究竟会降敌为先,还是救她为先? 直到看见裴凤陨的剑尖移偏,顿时心中一喜。不料这份喜意才升起,下一刻就变得冰凉,因为裴凤陨袖袍一拂,将她挥之一旁! “灵卉!”与白灵卉交好的一位小姐,见黑衣人都围到江絮那边去了,连忙跑过来扶起她。 白灵卉被她拖着往边上走,眼睛却直直盯着江絮的方向,眸中疑色渐浓。又将视线移向裴凤陨,但见那张本来冷峻无情的脸上,坚毅的眉峰不知何时皱了起来,薄唇也抿了起来,眸中神情似忧似怒。 怔了片刻,疑色顿消,眸中盛满复杂的情绪。 “灵卉,你没事吧?”方丽纹将白灵卉拖到边上后,见白灵卉不声也不响,直直盯着场中看个不停,不由一脸担忧,“咱们快走吧,太危险了!” 白灵卉掐着手心,眼睛直直盯着场中,轻声问道:“燕王殿下不肯救我,却肯为了江絮动怒,你说是为什么?” 方丽纹被她的问题弄得愣了一下:“什么?” “没什么。”白灵卉却没有再问,撑着站起,抓着方丽纹的手道:“咱们不能走,燕王殿下还在危险之中,咱们若是逃了,届时落个不忠之名,岂不给家里招灾?” 方丽纹眉头一拧,还要劝她,却又听白灵卉道:“丽纹,你先走,去外头找人来救驾。” 白灵卉从场中收回目光,松开了方丽纹的手,语重心长地道:“燕王殿下的身边不会一个随从侍卫也没有,定是中计被调开了,你快去外头寻找,叫他们来救驾!” 说着,将方丽纹一推,自己则趁势躲在大石后,仍紧紧盯着场中。 却说此时,江絮被黑衣人抓在手里,挡在身前用以要挟裴凤陨,却是她没想到的。一时间,又是惧怕,又是气怒。 “这个小美人儿,生得可真好。”黑衣人一手掐着江絮的脖子,一手在江絮的脸蛋上轻轻抚了一把,余光却盯着裴凤陨的表情,缓缓说道:“这么漂亮的脸蛋儿,若是毁了,岂不可惜?燕王殿下,您说是吗?” 裴凤陨紧紧握着宝剑,一双眸子里迸出震怒:“放开她!” 听到这句话,黑衣人笑了。 “想不到,竟然在这里遇见燕王殿下的心上人?”黑衣人收回抚摸江絮脸蛋儿的手,改为掏出一把匕首,抵在江絮的后腰上,话锋一转:“燕王殿下还是放了我们吧。否则,这位小美人儿的性命……” 看到匕首的尖头抵在江絮的腰上,裴凤陨顿时浑身紧绷,几乎下意识地上身前倾,似随时准备冲上去救人。眉头隐隐有青筋鼓起,咬牙道:“我说,放开她!” “啧啧。”黑衣人的眼中露出兴味,“真是想不到,冷峻无情如燕王殿下,竟也有这一面?方才见殿下对那几位小姐如若未闻,还以为殿下当真是铁面无私!却原来,不过是因为那些入不得殿下的眼?” 这番讥讽的话说出来,顿时引得还未跑远的小姐们,刹那间变了脸色。 有的惊 有的惊愕,有的不信,有的愤怒。 白灵卉躲在大石后面,一双杏眼中充满了不可思议。 裴凤陨绷紧的身子渐渐放松下来,看着黑衣人说道:“你放了她,并不再为难于这些姑娘,我放你们走。” “殿下当真是‘怜香惜玉’啊!”黑衣人笑了两声,抵在江絮腰间的匕首却并未放松半分,“既然如此,那咱们就此别过。至于这个小美人儿,到了山脚下,我们兄弟会放了她的。” 江絮脸色微微变了。 裴凤陨杀了他们那么多人,他们既然看出裴凤陨在意她,又怎么可能放了她? 至于裴凤陨为何如此在意她,江絮虽然满腹疑惑,但也无暇去想。脑中飞快转动起来,如何脱身是好? 就在这时,忽然只听身后一声轻叱:“放了絮絮!不然,我就杀了他!” 瑾娘?听到这个声音,江絮一愣,扭头朝身后看去。 擒着江絮的黑衣人,听到这个声音,亦是分出两分心神去瞧。但见傅明瑾不知何时手里握了一把长刀,刀锋就搁在其中一个黑衣人的脖子上! “放了絮絮!”傅明瑾两手握着刀柄,脸色微微发白,却强撑着硬气地道。 被刀锋抵着脖子的那名黑衣人,见其他同伙充满怒意的眼神看过来,不禁讪讪:“我,我没想到……” 他见同伙擒住了江絮,并要挟住了裴凤陨,就放松了警惕。哪知还有个巾帼英雄在旁边,胆子大到偷偷去摸他们弟兄的刀,并架在他的脖子上! “小姑娘,这刀沉得很,可别坠了你娇嫩的手脖子!”一名黑衣人阴沉沉说道,慢慢朝傅明瑾走过去。 傅明瑾白着一张俏脸,却毫不服输地瞪着他道:“站住!不许过来!”说着,手上微微用力,顿时刀锋便陷进了黑衣人的脖子里,隐隐渗出一丝血迹。 黑衣人没料到她竟然真的敢动刀子,脸色也是变了:“小姑娘,你手可稳着点儿,若是出了什么事,你的好姐妹可就不保了!” 说着,抵在江絮腰间的匕首,往里送了送。 傅明瑾这下慌了:“絮絮——” 便在这时,忽然一道身影闪过,但见裴凤陨动了,身形疾掠向前,长剑凌空砍下。下一刻,黑衣人抵着江絮后腰的手臂便从中断掉,落在地上! “啊!”没走远的其他小姐们,被这血腥的一幕吓得惊叫起来。 与此同时,黑衣人亦是痛叫出声。半条手臂被砍断,鲜红的血液喷涌而出,射向前方,瞬间染红了大片地面。他又惊又痛又怒,被这一变故打得措手不及。 便在这时,江絮迅速蹲下身子,从黑衣人掉落在地上的手臂中,抓出那只匕首,紧紧握在手里:“瑾娘小心!” 她没想到傅明瑾对她如此厚谊,宁愿身陷危机,也要救她出来。心中感动不已,一边提防着黑衣人,一边提醒傅明瑾道。 而这时,裴凤陨已经持着长剑与黑衣人交手起来。他一个人对付三个,剩下两个黑衣人,一个被傅明瑾的刀架在脖子上,一个断了半只手臂,痛得站不起身。 傅明瑾不过是一介女子,又是个没经过事的闺阁少女,哪怕手里拿着刀,又如何能威慑住人呢?正当江絮心中担忧时,忽见傅明瑾双手握紧刀柄,猛地用力一割! 顿时,黑衣人的颈侧被划开,大量鲜红的血液迸射出来,瞬间喷了傅明瑾一裙子。黑衣人捂着脖子,瞪着鼓鼓的眼睛看向傅明瑾,而后咕咚一声倒在地上。 不远处观看着这边的几位小姐,见状又是惊呼一声:“明瑾杀人了!” 她们这样的出身,从小连只鸡、连条鱼都没有杀过,遑论是活生生的大活人呢?见傅明瑾不仅敢拿刀,还敢杀人,顿时吃惊极了! 燕王是少年将军,出了名的勇猛善战,杀人对他来说,跟碾死蚂蚁也没多大区别。可是,傅明瑾怎么敢呢? “我体内流着一半定国将军府的血。”傅明瑾挑了挑眉,轻描淡写地说道。 方才她便察觉到了,黑衣人想夺她的刀。她若被夺了刀,只怕不仅她自己有危险,就连絮絮也有危险。 低头看着被鲜血染红了半边的裙子,傅明瑾拧了拧眉头,撇着嘴,朝江絮身边走来。她方才杀了人,除了动手的那一瞬间,心跳快了一下,竟是再没其他感觉了。冷静得就好像,不过是下棋时吃了对方一子。 “小丫头片子,好狠辣的心肠!”这时,被裴凤陨砍了半条手臂的黑衣人,扶着断手站了起来,瞪着傅明瑾,眼眶欲裂。 傅明瑾一手拉过江絮,护到身后,一手横刀在身前,冷冷说道:“奸贼人人得而诛之!” 她外祖父定国将军乃是以平乱定边疆出名,一生打过无数战事,保护了也不知多少平民百姓。而她,最以此为傲。 想起方才裴凤陨宁肯折损她们这些官家千金,也要擒杀这些人,便知黑衣人的身份绝不简单。她骨子里流着一半定国将军府的血,对于忠君爱国的信念,坚如磐石。此时,看向黑衣人的眼神,充满冰冷与憎恨。 “小丫头片子,那就尝尝大爷的手段!”黑衣人忽而阴沉一笑,松开捂住断臂的手,转而在怀里一掏。但见他眼底闪过一抹诡谲,随即扬手一挥! “瑾娘小心!”乍见一片幽光从黑衣人的手指缝中撒出,江絮心头一跳,猛地推开 ,猛地推开挡在身前的傅明瑾。下一刻,便觉身前一痛。低头一看,但见数只寸长的金属飞镖,插在她的胸腹之上。 “絮絮!”傅明瑾猛地瞪大眼睛。 江絮张了张口,想说没事。飞镖并不长,扎进皮肉并不深,并未损筋动骨。然而不知为何,她渐渐觉得头晕起来,嘴巴张了张,一句话还没说出口,蓦地晕了过去。 才解决掉三个黑衣人的裴凤陨,忽然听到一声充满惊惧的“絮絮”,立刻转过身来。 只见姿容明媚的少女,脸色微微泛着青色,明亮的眸子此时渐渐合上,身子摇晃两下,眼看便要跌倒! “絮儿!”裴凤陨一瞬间来到江絮的身边,将她揽在怀里。目光落在江絮胸腹上插着的飞镖,登时脸色阴沉如水。 “燕王殿下好本事,我们兄弟全都栽在您的手上。”断手的那名黑衣人嘿嘿一笑,“不过,有殿下的心上人陪我们上路,我们兄弟也不寂寞——” 他话没说完,便觉上方银光一闪,却是裴凤陨一手执剑,凌厉的剑势由上而下劈落,正正从他的头顶劈下! “啊!”一阵齐唰唰的尖叫声响起,躲在不远处的小姐们再也看不下去,扭头拔腿就跑! 太吓人了! 燕王居然活生生把人劈成两半! 前一刻还是好端端的一人,下一刻便从中裂成两半,甚至脸上的表情还维持着,但是身体已经从中裂开,露出红的肉、青的筋、白花花的肠子—— “啊!”被吓坏了的少女们,疯了似的尖叫着跑走。 燕王沉着一张脸,将宝剑归鞘,打横抱起江絮,大步朝外走去。 傅明瑾连忙跟在后头。 等他们的身影都消失了,白灵卉才一脸煞白地从大石后面走出来。 她看着满地的尸体及暗红的血液,又扫见被裴凤陨劈成两半的黑衣人,顿时一阵反胃。空气中淡淡的花香味,早已被刺鼻的血腥气冲散,白灵卉不敢多看,也不敢多闻,用帕子掩着口,低头匆匆跑了出去。 “殿下,您要把絮絮抱到哪里去?”傅明瑾跟不上裴凤陨的大步流星,不得不提着裙子大步跑起来。 裴凤陨阴沉着一张脸:“别跟来!” “您要把她带到哪里去?”傅明瑾却不怕他,跟得紧紧的,“絮絮怎么了?为何昏迷不醒?您要带她看大夫吗?” 裴凤陨抱着江絮大步走向东厢房,心里挂念着江絮的伤势,见傅明瑾紧随不放,眉头紧紧皱起。随即,对她说了一句:“叫住持师太过来!” 说着,抱着江絮走进东厢房,“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第58节 傅明瑾被挡在门外,气得跺了跺脚。他这样把人抱进东厢房,算什么?明明东厢房是男客歇脚的地方! 然而,事急从权,她也没有别的法子,咬了咬唇,扭头朝住持师太所住的地方跑去了。 裴凤陨抱着江絮走进厢房,把她轻轻放在床上。目光落在她苍白中泛着青色的嘴唇上,顿时一沉。 “絮儿?”他轻轻抚上她的额头,低声唤道。 江絮只是躺在床上,紧紧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对他的呼唤,没有半丝回应。 不由得,他想起那一天。他听信了谗言,亲手将宝剑送进她的胸口,并且怨毒地将她和太师府的那个小子串在一起,钉在了墙上。 他真是混账。他怎么能听信了那贱婢的话呢?当他看着她握住剑锋,一点一点把剑身拔出来,立时便后悔了。又怕,又悔。 然而当她转过身,对他说话的时候,他一瞬间愕然在当场,一动也动不得。 她的眼里,少了什么,又多了什么,他看得再清楚也没有。 少的是往日没有察觉的缱绻,多的是无比明显的失望。 她根本没有背叛他。 而他亲手杀了她。 他看着她的嘴唇嚅动,看着她因为疼痛与失血过多而苍白的脸,看着她失望的神情,仿佛看到她胸腔里那颗碎裂的心。 那原本是一颗温热的,鲜活的,跳动的心。 他亲手把它毁掉了,她再也不爱他了。 而他没有机会挽回,因为他杀了她。 他从来没有如此痛恨自己打仗多年带来的身手,盛怒之下,无比精准地把剑尖刺进她的胸膛,便是大罗神仙来了也救不活。 她似乎想对他说什么,但是还没说出口,便软软倒了下去。 “叮咚!”手里握着的宝剑,不知不觉掉在地上,将裴凤陨从回忆中扯回来。 他看着躺在床上昏迷的江絮,又看了看扎在她身上的毒镖,沉着脸用帕子包了手,将毒镖一只一只拔了出来。 血迹渗出,很快染红了她的身前。仿佛又看到那一幕,她浑身是血地倒在他的眼前。裴凤陨只觉双手有些颤抖,看着江絮苍白的脸,只见她的睫毛在微微抖动,不知是不是因为拔出毒镖的痛楚。 “絮儿,我为你把毒血挤出来。”他说道。等了片刻,不见她回应,便深吸一口气,去解她的衣裳。 就在这时,江絮忽然睁开了眼睛,她拦住了他的手,看向他的眼神带着一丝冷意:“出去。” “你中了毒,如果不快些把毒血挤出来,只怕危及性命。”他压低声音,用最大的耐心与温柔同她说道。 江絮的眼中一片冷意,然而她此时虚弱着,眼睛只能 ,眼睛只能睁开一半,那冷意便最大幅度地削弱了,表现出来的便是极度的虚弱。 “出去。”她说。 裴凤陨误会了,他低低一笑,说道:“这里没有别人,你放心,不会对你的名誉有损。”说到此处,眸光微深:“而且,我会娶你做我的王妃。” 江絮的眼中顿时迸出浓浓的惊愕。 他是疯了吗? 他怎么能对只见过两面的她,说出这种话? 前世她费了那么大的力气,才叫他多看她一眼,如今她什么也没做,他却主动对她说娶她? “你是燕王?”她忍不住吸了口气。 裴凤陨点点头:“我是。” “你不是。”江絮冷冷地道,“他不是你这样。” 既然她都能重生,为何其他人不能变呢?也许,这个裴凤陨,根本就不是前世的那个裴凤陨。 她猜对了一半。 “我是。”裴凤陨低沉的声音带着几分温柔,“外面传我冷峻无情,是不是?可那是对他们。对你,我永远不会。” 江絮更疑惑了,甚至有种见了鬼的感觉。这样的裴凤陨,让她浑身发毛。 “为什么?”她问道,“为什么你才见过我两回,便对我……”她想说,为何才见过她两回,便对她这样好?转念一想,他对她好吗?她绝不承认他对她好。话到嘴边,拐了个弯儿,换了一个词:“另眼相待?” 裴凤陨深邃的眸中闪过一丝笑意,抬手格开她的:“我先为你挤出毒血。”说着,便要解开她的衣带。 江絮连忙按住衣带,紧紧攥在手里,提防地看着他:“你出去!” 挤出毒血?怎么挤?她伤的是胸腹,难道要—— 她宁肯死! “听话。”裴凤陨敛了笑意,神情严峻地看着她,“否则你会有性命之忧。” 江絮攥紧衣带,强撑着说道:“换别人来。” 反正,她就是不肯与他再有更近一步的接触。 “你不要逼我动粗。”裴凤陨看着她倔强的模样,不禁有些头疼。他从来不知道,原来她有这么不好收拾的时候。 从前她出现在他身边时,是多面的,时而狡黠,时而温柔,时而活泼,时而静美。他见过她的许多副面孔,却独独没见过任性的一面。 江絮闻言,有些怕了起来。她是知道他的,他若要什么,绝不会心慈手软。 “换别人来。”然而,她仍然坚持这一点。说完,便别过头去,不再看他。 裴凤陨看着她苍白的脸色,以及被血色染红的身前,眸子顿时沉了下来。即便她不愿意,他也要给她挤出毒血。他绝不愿再看到,她死在他面前。 “咚咚!”就在这时,外头响起敲门声,“施主,贫尼来了。” 是住持师太。 江絮听到声音,心中一喜,抓紧衣带的手不禁微松。然而便是这一松懈,刹那间觉得眼前一晕,紧接着失去意识。 裴凤陨见她忽然晕了过去,眉头顿时拧起来,探手到她鼻下,待一股温热的气息缓缓扑在手指尖,才微微松了口气。转身大步走到门口,打开了门。 ------题外话------ 不好意思,更得迟了点。写燕王和絮絮的时候,有点卡了(*^__^*) == 感谢【yingzxc123】的5分评价票和2张月票,么么么~ 感谢【張萌芽】的3朵鲜花,么么么~ 谢谢亲爱的们这么支持俺,俺很受感动,俺会好好码字,争取万更不断的! (* ̄3)(e ̄*)最后,亲亲每一位支持正版的妞儿,祝周末愉快~ ☆、079、燕王提亲 江絮醒来时,已是夕阳西下,红霞满天。 睁开眼,只见刷得如同雪洞一般的墙壁,以及简素之极的摆设,顿时知道,她仍然在清寿庵的厢房里。 红彤彤的霞光,斜斜从窗户里刺进来,洒落在屋里,给简素之极的摆设披上一片片织锦。傅明瑾就坐在床头,下巴拄着腮,眼眸半闭,正一下一下点着头,似是困极了。霞光染红了她的半边脸,映出浓浓的疲惫。 经历了那样的事,她也是吓坏了吧?江絮微怔,思绪却渐渐清醒过来,之前的一幕幕纷纷回到脑海,想到傅明瑾不顾自己安全也要救她,甚至还杀了人——她自己明明还是个小姑娘呢。再看傅明瑾一脸掩不住的疲惫,不由得心下一软。 “瑾娘?”江絮轻声唤道。 “絮絮?”听到声音,傅明瑾猛地坐直身子,朝床头看去。见江絮果真醒了,不禁眼睛一亮:“絮絮,你醒了?” “我昏睡了多久?”江絮偏头看向窗外,见着窗棱上跳跃的霞光,微皱眉头,都这么晚了? “你昏睡了小半天了。”傅明瑾小心翼翼地捧起她的手,见她终于无恙醒来,心里的大石头终于放了下来。担了大半日的心,一放下来,便不由得抽噎一声,眼中晶莹一闪,随即成串的泪珠扑簌簌地落下来:“都怪我,偏要逞能,害得你……” 江絮一笑:“哎,你说什么?风太大,我听不清。” 傅明瑾愣了一下:“风?” 晶莹的泪珠被拦在眼眶里,绕着睫毛滴溜溜打转。她内疚的哭声暂且含在了嗓子眼,偏头看了看门,又转头看了看窗,只见俱是关着的:“絮絮,哪来的风?” “咦,没有吗?”江絮看着她难得的呆样,忍笑道。 傅明瑾这下回过味儿来,只见江絮一脸忍笑,顿时气得直捶床板:“你就欺负我吧!” “我怎么欺负你啦?”江絮依然笑着道。 傅明瑾便瞪大眼睛,使劲瞪着她。 满心的内疚,经这么一打岔,也不知怎么再开口了。咬着唇别过头,想起担了大半日的心,泪珠又成串地往下掉。 江絮只得坐起身来:“好啦好啦,别哭啦。你为了我甚至杀了人,那么英勇地保护我,有什么可对不起我的?”她躺了半日,躺的身上无力,加上中了毒又失了血,好半天才坐起来,“快别哭了,叫人看见,没得笑话。” 傅明瑾转过头,咬着唇瞪着她。泪盈盈的眼睛,有些红通通的:“谁敢笑话我?我杀了他。” “是是是,傅大小姐最厉害了。”江絮顺着她说道。 傅明瑾不禁撅起嘴。 江絮忍不住又是笑,这下笑得傅明瑾恼了,捏着拳头就捶她,但又舍不得,捶到中途便收了力:“真讨厌!絮絮最讨厌了!” 江絮配合着晃了几下,才道:“怎么这样安静?其他人呢?” “都走了。”傅明瑾说道,“出了这样的事,谁还有心情玩呢?”说到这里,有些讥讽地勾了勾唇:“有几个甚至没等白灵卉,从后院窜出来便往山下跑了。” 撇了撇嘴,又说道:“没跑的那些,在白灵卉的带领下,向燕王请了安、谢了恩,才战战兢兢地走了。你受了伤,又中了毒,挪动不得,便没有走。” 江絮想象着当时的情况,很是理解。抿了抿唇,低头看着身上已经换了衣裳,微微握拳:“是谁给我上药的?” 她记得清楚,燕王要给她挤出毒血,她宁死也不肯。最后听到住持师太的声音,才心下一松,晕了过去。 “是师太。”傅明瑾的眼睛一闪,垂了下去,看着鞋尖说道:“是师太给你上了药,又换了衣裳。” 江絮听罢,顿时松了口气。 还好,不是燕王就好。 又想起昏迷前,裴凤陨固执又霸道地非要给她挤毒血,不禁皱眉。若非她知道他的为人,定会怀疑他是色中饿鬼,要占她便宜。 不过,江絮的眉头又皱了皱,也说不定。裴凤陨同记忆中的不大一样,虽然在后院斩杀黑衣人时仍如记忆中一般冷酷无情,但是面对她的时候却花言巧语。 “燕王殿下可走了?”想了想,江絮抛开疑惑,看着傅明瑾问道。 话音才落下,傅明瑾还没来得及开口,房门便被推开了。 第59节 裴凤陨大步走进来:“你醒了?” 他已经换过装束了,这时穿的是一件靛青色的长袍,大氅挂在他的臂弯,令他看起来整个人显得柔和了许多。 然而,他浑身冷峻的气息,虽经过了刻意收敛,却仍然是冷意森森,叫人不敢亲近。 “可有哪里不舒服?”裴凤陨走近床前,低沉的嗓音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柔和。 又来了,她脸上是长了什么,叫他才见过她两面,却每次都似变了个人似的? 江絮忍不住浑身起鸡皮疙瘩,垂下眼睛道:“多谢燕王殿下关心,小女子并没有哪里不舒服。” 听到她刻意疏离的称呼,裴凤陨皱了皱俊眉:“既然没事,我送你回家。” 他用的不是问句,而是陈述句。不仅江絮惊讶地抬起头,就连傅明瑾都睁大眼睛,一副见了鬼的样子。 不是说燕王冷峻无情,不近女色吗?目光扫过裴凤陨,又落在江絮的面上,渐渐有些懂了。 是了,絮絮这么漂亮,燕王就是动了心, 亮,燕王就是动了心,又多新鲜呢? 只见江絮的脸色有些苍白,因着失血的缘故,不复往日的明媚可人。但又因此多了两分我见犹怜,令人见了,不由便心疼起来。 想通后,傅明瑾便收回目光,低头握住江絮的手,一边把玩着,一边听江絮的回答。 只听江絮无比客气地说道:“不劳烦王爷了。一会儿我让下人回家送信,让他们来接我就是了。” “一会儿天就黑了。”裴凤陨说罢,上前一步,把江絮腿上的被子掀开,不顾江絮的惊愕,抖开臂弯里挂着的大氅,就将她兜头一裹,随即打横抱起:“走吧。” 江絮惊得都破了音,尖叫一声道:“放我下来!” 这是什么情况?他疯了吗? 还是她疯了? 脸颊贴在他坚实的肩膀上,鼻尖满是他独特的气息,江絮只觉如同被人活生生灌了一碗苍蝇:“放开我!放我下来!” 他凭什么抱她?她允许他碰她了吗? 傅明瑾此时一双眼睛睁得铜铃似的,老天爷,这个燕王是假冒的吧? 直到江絮几乎破音的尖叫,才将她唤回神来,连忙起身道:“王爷,我家絮絮可以自己走的!” “‘你家’?”裴凤陨转过身来,微微眯起眼睛,如鹰一般锐利的视线看向傅明瑾。 傅明瑾不明白他用力咬了“你家”两个字,究竟是什么意思。见江絮不停挣扎,因想到江絮胸腹上的伤口,又心疼又担忧,飞快说道:“江家的马车提前回去了,絮絮要坐我的马车回家,我会好好把她送回去的,就不劳烦王爷了。” 谁知,裴凤陨听罢,却是抱着江絮转身就走。 江家的马车提前回去了?裴凤陨的眸子沉了沉,胆敢如此怠慢他的絮儿,等他搜集到足够的证据,再把絮儿迎娶回府,便是江家的死期! “等一下!”傅明瑾叫他不住,急得连忙追上去,“男女授受不亲,还请王爷放下我家絮絮!” 男女授受不亲?裴凤陨微微低头,看着在他臂弯里面带红晕江絮,眼中划过一丝笑意。他抱的是他的王妃,又有什么不可? 江絮脸上的红晕,都是气出来的,哪里想到,被裴凤陨当成了羞涩? 见裴凤陨脚下不停,江絮气得叫道:“还请王爷放我下来!” 裴凤陨不听,拨开房门便往外走。 跟在后头的傅明瑾,也不由一阵气恼,这人是听不懂人话吗? “王爷,小心碰到我家絮絮的伤口!”无奈,傅明瑾打也打不过他,权势又比不过他,只得忍着气提醒道。 絮絮不停挣扎,不知痛成什么样了?这个燕王,一点儿也感觉不到吗? 听了傅明瑾的提醒,裴凤陨才低头看去。果见江絮在他臂弯里不停挣扎,额头上浮出一层薄薄的汗,不知是累的还是痛的。顿了一下,更加用力抱紧她,大步往山下走去。 梅香和秋眠听到声音,赶了过来,只见裴凤陨抱着江絮往外走,而傅明瑾则一路跑着在后面追,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追上去。 “傅小姐,这是怎么回事?”梅香紧跟着傅明瑾的步伐,听到前面传来江絮挣扎的声音,一脸担忧地问道。 傅明瑾一脸气恼:“他疯了!” “小姐!”秋眠连忙捂住她的嘴,“那是燕王殿下,您怎么能这样说?” 傅明瑾恨恨地甩开她的手:“我说错了吗?” “小姐,您快别挣扎了,一会儿伤口又挣裂了。”梅香却是除了傅明瑾之外,第二担心江絮的人。她是个小丫鬟,凡事以主子为先,再没什么错儿的了。因此也不怕什么,越过傅明瑾跑到裴凤陨的身后。 这一会儿的工夫,裴凤陨已经抱着江絮出了清寿庵,开始往山下走。挣了一路,江絮便痛了一路。见怎样也打动不了裴凤陨,没法让他松手,心下越来越冷。 她何尝认错人了? 这就是他。霸道得若称第二,全天下无人敢称第一。 她就是挣一路,他也不会放开她的。 见怀里的人渐渐不再挣扎,而是安静柔顺地垂下头,老老实实窝在他怀里,裴凤陨的嘴角微微弯起。他就知道,她最会审时度势的了。 下山的路并不比上山时更好走。裴凤陨怀里抱着一具柔软温热的身躯,更是舍不得走得快一分。 他曾经眼睁睁看着她倒在他面前。重生后,满心想的便是,一定不能重蹈覆辙。而这时,鼻尖嗅到丝丝幽香,告诉他这都是真的。他无比清楚地认识到,他又把她抱在怀里。她,还活着,他,还能再次拥有她。 在他身后,傅明瑾和梅香见江絮不再挣扎了,终于是松了口气。然而,看向裴凤陨的眼神,却又多了两分气恼。 一行人来到山下,傅家的马车就停在山脚下,裴凤陨抱着江絮来到马车前,将她轻轻放了进去:“你别怕,我这就送你回家。” 他知道江府的人都是什么德性。而今日清寿庵出了这样的事,只怕掩盖不住,她回去后一定不好过。因此,决定亲自送她回去。 “不劳烦王爷。”江絮冷冷地道。 裴凤陨看着她蜷首敛眸,在车厢中慢慢坐起,几丝未退的霞光照进车厢打在她的脸上,说不出的妩媚姣好,心中一软,温声说道:“不劳烦。” 他只以为她害羞,哪怕江絮将他 怕江絮将他的大氅叠起递回来,也只是说道:“风大,你盖着吧。”说完,便放下车帘,走到旁边,翻身上马。 车厢里,被车帘挡住视线的江絮,脸上的平静龟裂,露出愤怒的表情。低头看着裴凤陨的大氅,立刻丢到一边。 叠得整整齐齐的大氅,被她一丢,便有些凌乱了。黑色的一滩,躺在不远处。江絮看了一眼,终于忍不住,伸腿过去狠狠踩了几脚。然后用力一踢,把它踢到最远的那个角落里,别过头不看了。 这时,傅明瑾和梅香等人也爬上来了。 “絮絮?痛不痛?”傅明瑾坐到江絮跟前,看着她胸腹间,眼里满是担忧。 江絮摇摇头:“没事,你别担心。” “你别骗我了。”傅明瑾咬着唇,“你一路挣扎,只怕伤口都裂开了,怎么可能不痛?” 她心中有怨气,说话时故意拔高声音,想也知道是说给谁听的。 “好啦好啦。”江絮拉了拉她的手,“你若心疼我,就隔三差五去看我,也让我瞧瞧,你是真的心疼我,还是只口里说说?” 她这样说,不过是安抚傅明瑾罢了。且因在车厢里,说话声音便压低许多。再没想过,可能被外头的裴凤陨听到。 坐在马上的裴凤陨,听着车里面低低的说话声,微微皱起俊眉,若有所思。 重生回来后,他只想着不能重蹈覆辙,只想着不会信别人的谗言,只想着不能冤枉他的絮儿。却没想过,去改变什么。他怕一着不慎,絮儿到不了他的身边。 他想要一切跟前世一样。 但是,眼下的情景,显然是变了。 他拧着眉头,思索着最近发生的一桩桩,并对比着前世的记忆。 前世他并没有去过傅家,也不记得这场杀伐中有没有絮儿。这番变故,会不会影响结果?裴凤陨的眉头拧得更深了。 前世絮儿对他讲,她见到他的第一眼,便被他所吸引。她向往着他,仰慕着他,哪怕他的拒绝如石头一样冰冷,她也不会退缩。 这一世呢?她还会选他吗? 想到江絮可能绕过他,而去选别人,裴凤陨的眸光瞬间变得冰冷。她只能选他,不能选任何其他人。 也许,他应该改变什么。 他是燕王,少年成名,手握重兵的燕王。他的父亲是皇帝,虽然不喜欢他,但他是皇子无疑。他若要娶一个女子为妃,难道会有什么阻力吗? 想到这里,裴凤陨只觉眼前一亮,豁然开朗。 江府。 “老爷,不是我狠心,絮儿那丫头被陌生男子掳了,又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哪里还有名节在?”客厅里,冯氏一脸淡淡,低头吹了吹茶末,“这样的事情既出了,便没有道理再送她上青云。否则,上头雷霆一怒,咱们满府都跟着遭殃。” 一个多时辰前,白灵卉来了江府,说道:“今日在清寿庵,出了事。江大小姐被贼人掳了,又受了伤……遭了这样的事,我们也很难过,等江大小姐回来后,还请夫人多多开导,请她务必不要想不开。” 被贼人掳了?不要想不开?这话里头的含义,很难不让人想入非非。 今早上,冯氏回了一趟娘家,将这些日子江子兴是怎么对她的,都跟冯太师说了。冯太师看起来并不着急,也没当回事的样子,只让她记住了几句话,回来告诉江子兴。并说,只要江子兴听了,必定不会再那样。 她回来后,将冯太师教她的话对江子兴说了,果然江子兴的脸色立刻变了。看她的眼神,也从一开始的愤怒,又变得恭敬尊重。 还是父亲厉害,冯氏不无得意地想。为免江子兴有一日骄狂,早早拿了他的把柄。胆敢翻身?立刻打回原形! 这次回太师府,冯氏不仅告了江子兴的状,还趁机敲定了江予彤和冯安宜的亲事。并且,也敲打了冯安宜,想必眼下冯安宜屋里的小妖精都被打出去了。 大获全胜,冯氏心里别提多开心了。因解决了江予彤的婚事,就连江絮也可以着手收拾了。因此,听了白灵卉的话,只觉瞌睡有人送枕头,高兴得简直要笑出来。 江子兴的脸色阴沉如水,没有做声。 前脚冯氏告诉他,江予彤和冯安宜的亲事定了下来,后脚布政使家的闺女便来说,江絮出了事。 出了事?出了事还如何攀龙附凤? 指望江予彤那个蠢货吗?哪怕她没有跟冯家小子定亲,他也不指望她能出息。 没有对比,就显不出好赖。从前江子兴也没觉得江予彤如何,而自从江絮来了,他再看江予彤,怎么看怎么不待见。 江絮生得好,性子好,聪明机灵。江予彤呢?相貌自不必说,比江絮差了好几截。性子?暴躁又鲁莽,哪能跟受了委屈还能心平气和为自己辩解的江絮比?至于聪明机灵,便是府里的下人也知道,她根本没这玩意。 而他的好女儿,江絮却遭了这样的事,叫他如何不气恼? 一旁,江予彤幸灾乐祸地道:“就是!叫她自尽吧!都被男子摸了抱了,还有什么脸面活在世上?” 江子兴猛地转头,狠狠瞪了她一眼:“住口!” 怎么出事的不是江予彤呢?看着眉梢掩不住笑意的冯氏,江子兴忍不住心想,若是江予彤遭了这样的事,看冯氏还能好整以暇地喝茶吗? 为什么偏 为什么偏偏是他的好女儿,他寄于满满希望的江絮呢? “我说错了吗?”江予彤大声说道,“她心肠又坏又狠毒,害得我屡次出丑,今天终于遭了报应,可见老天爷也看不过眼!” 她今日在众人面前出了丑,虽然被冬青机智地圆了回来,到底将傅明瑾恨到骨子里。而江絮又跟傅明瑾要好,一样被她拉到仇恨的名单当中。听到江絮遭了难,幸灾乐祸得不行,哪里收得住嘴? 第60节 江子兴更生气了,张口要教训,却被一旁的冯氏拦住了:“老爷吓唬彤儿做什么?她今天受了气,心里正委屈着,老爷还要教训她。同样都是亲生女儿,老爷只心疼絮儿,却不心疼彤儿,是什么道理?” 从前她爱装着温柔慈爱的样子,那是因为她以为江子兴就喜欢这样。过去的十几年,江子兴一直没有动什么心思,对她也爱重有加,她便十年如一日地扮演下去了。 可是,现在她知道了,没有男人不偷腥,没有男人不爱年轻漂亮的小蹄子,江子兴也一样。她再装着温柔贤惠,他也不爱她了。因为,她不再年轻了。 可是,他不爱她又如何?她一样是江府的女主人,而他的头上吊着一把刀,那是她父亲给她留的后手,他再怎样也不敢对她不好。 “老爷有这工夫,不如好好想一想,如何处置那失了名节的大女儿吧。”冯氏懒洋洋地说道,又对身后捶肩的珊瑚说道,“左边轻点儿,右边不要太使劲儿。你说你,跟珍珠请教手法,都请教了些什么回来?半点儿不长进。” 从前是她爱他到心眼里,愿意为他装温柔贤惠。如今她知道了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可不再觉得值当了。没出嫁前是什么脾气,眼下渐渐都显露出来。 江子兴冷眼看着她,心头闪过恼怒。 姜是老的辣,他当年还是太年轻了,被冯太师握了把柄。 冯太师让冯氏传给他的话,冯氏不懂那是什么,他却知道得一清二楚。那是陶氏的娘家,江南陶氏祖宅的地址。当年陶氏背叛他,他恨到了心里,又想起当年陶老爷的瞧不起,心中更恨。便派了人,暗中下江南,把陶氏的祖宅放火烧了。 如果没有意外,陶老爷和陶夫人,应该都葬身在那一场大火之中。既解了他心头之恨,也消了他的隐忧。从此以后,冯氏就是他的嫡妻,也是他的元配。那些过往都葬身在一场火海中,从此再也不提。 冯太师忽然让冯氏提醒他此事,是为了什么?冯太师抓住了他杀人害命的证据?江子兴没有把握,以他对冯太师的了解,不该如此简单。 也许,这只是一个敲打。冯太师想借机告诉他,他手里握着许多东西,只要他胆敢对他的女儿不好—— 哼!老不死,看谁熬得过谁?江子兴的眸子沉了沉。 冯太师年纪大了,早晚死在他前头,他倒是熬得住。可是,太师府偌大的势力,冯氏的哥哥,他的舅兄也不是等闲之辈。若冯太师死之前将把柄传给他,难道他还能再熬死一个?思及此处,江子兴握紧了椅子扶手。 他唯一的指望,便是他的好女儿,江絮能够借着她的容貌、聪明和他给她的支持,平步青云。只要做了皇亲国戚,他还怕什么? 可是,想起眼下,又是棘手。 “絮儿被贼人掳了的事,可是许多人都亲眼看见了的,裹是裹不住的。”见江子兴一脸阴沉,冯氏心中好不快意。 叫他欺负她?叫他跟珍珠那个小蹄子苟且?心下一片痛快,眉梢禁不住浮起了笑意:“咱们都是好心肠的人家,因着女儿失了名节,便要女儿自尽的事,咱们是做不出来的。不如将絮儿送去庵堂,叫她吃斋念佛吧。” 送去庵堂,才是一个开始。冯氏眼中笑意更深,她会让江絮知道,什么叫地狱生活,什么叫生不如死。 至于陶氏,就在地下看着吧! 每每看到江絮,冯氏便会想起当年的陶氏。若说江子兴这样凉薄的男人,心中当真会放一个女人的话,那个人非陶氏莫属。即便冯氏不甘心、不情愿,也不得不承认。那是江子兴的发妻、元配,若非她从中作梗,江子兴绝不会把她赶走。 如今,陶氏的女儿回来了,便处处显得她的女儿不如。瞧吧,江子兴对江予彤的态度,跟往日哪有可比性? 这母女俩,都该死!冯氏眯了眯眼,闪过一丝狠毒的神色。 “明日派人接她回来吧。”江子兴沉声说道,“回来后,再从长计议。” 他还是不愿放弃。 江絮,他的女儿,这么好的一棵苗子,怎能扔到庵堂自生自灭? 总有法子的。 “还从长计议什么呀?”冯氏不以为意地道,“老爷没听见布政使家的小姐说吗?絮儿的名节已经损了,没有好人家的哥儿娶她的。” 见她屡屡撩拨,江子兴心中的怒意升腾,几乎就要按不住了。 江予彤还不知死活地道:“就是,谁肯娶一个失了身的女人呀?要我说,送去庵堂也不好,一辈子吃斋念佛,有什么意思?不如一根白绫吊梁上,既全了贞洁,又不堕咱们府里的名声。” 仿佛没察觉到江子兴充满怒气的目光,江予彤一脸兴奋,继续出着主意:“父亲,依我看,也不必接她回来了,直接送白绫到清寿庵不是更好?” “胡说八道!”江子兴一拍 江子兴一拍桌子说道。他看着这个与冯氏如出一辙的女儿,只觉怒意上头,张口便要教训。谁知,才刚开了个头,便被打断了。 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迈进门来,低沉的声音响起:“江大人在处理家事?看来本王来得不巧。” 江子兴一愕,随即站起身来。 这时门外才响起小厮气喘吁吁的声音:“老爷,燕王,燕王殿下来了。” 裴凤陨是王爷,要进府来拜见,他总不能叫人等在门口,再通传不是? 何况,裴凤陨也没有等在门口的意思。抱着江絮,便大步走进来了。 与他一起进来的,还有傅明瑾。她不放心江絮,生怕江絮吃亏,哪怕江絮劝她说没事,也不肯先走,非要跟着来了。 “下官参见王爷。”江子兴连忙跪下行礼。 冯氏与江予彤愣了一下,也跪了下来:“参见燕王殿下。” 裴凤陨等他们全跪下了,才将大氅掀开一角,把江絮放了下来。一只手臂仍然扣着她的腰,将她整个人揽在自己身上,然后才道:“平身吧。” “江絮?!”起来后,江予彤才看见裴凤陨怀里的江絮。一时间,满是不敢置信,瞪大眼睛指着江絮,“你,你怎么会——” 如果江絮在裴凤陨怀里,那裴凤陨方才抱着的人,便是江絮? 她方才向裴凤陨下跪,岂不是等同于向江絮下跪? 想通这一点,顿时气得脸上涨红,上前便要把江絮抓出来,被冯氏一把按住。 冯氏到底比江予彤多几分能耐,虽然心里恼怒,到底知道裴凤陨是什么人物。她之所以嚣张,便是因为她父亲是冯太师。冯太师是谁?太子之师。裴凤陨呢?那是太子的兄弟。 眯起眼睛,看着裴凤陨怀里的江絮,笑着说道:“絮儿,好不知礼数,怎么还赖在燕王殿下的怀里?” 江絮偎在裴凤陨的怀里,看着对面的母女两个,忍不住勾了勾唇。 冲她下跪的滋味儿,不错吧? 虽然她不喜欢裴凤陨,甚至一路上都在诅咒他摔下马,但是不得不承认,裴凤陨这件事做得颇为阴损。 笑意一闪而没,江絮轻轻挣扎起来:“是,女儿错了。” 她早便想下来的,只不过裴凤陨霸道之极,不等她下马车,便一把将她抱出来。任凭她如何挣扎,也不为所动,一路抱着她走进来。 这会儿便宜也占了,正好借冯氏的话,趁机离开他的怀抱。 谁知,裴凤陨的手臂揽得她紧紧的,挣了几下,也没挣开,反而挣得伤处隐隐作痛,不禁倒吸一口气。 “絮絮,你别挣了!”一旁,傅明瑾心疼得不得了,再也顾不得,走过去便掰裴凤陨的手,“王爷,絮絮累了,我送她去休息。” 裴凤陨低头一瞧,恰时江絮低着头,他看不见她的表情,只看见她颈后露出来的一段雪白细嫩的肌肤,心下微荡。 “麻烦傅小姐了。”裴凤陨松了手臂。 一会儿要谈的事,却不适宜她听。为免她羞涩,还是叫她避开的好。 傅明瑾连忙把江絮抢过来,护在怀里:“絮絮,你没事吧?走,我送你回去休息。” 江絮却有些犹豫。 裴凤陨还在这里,她心下有些不安。 他要做什么吗? 前世的一切,都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手,任性地打乱了。她原本的计划,都不能用了。而新的计划,在事态明朗之前,还不能定下来。 “不知王爷驾临,所为何事?”这时,江子兴拱手问道。 自从看见江絮从他的怀里下来,江子兴的眼睛就腾的亮起来。燕王的名声,他不是没听过——冷酷无情,不近女色! 而眼下,他亲手抱着江絮进来,看起来有些舍不得撒手的样子……转头看向江絮,目光格外慈爱。 真是他的好女儿。 对于方才冲江絮下跪了的事,压根没往心里去。 如果她能够成为燕王妃,冲她下跪又怎样呢?君臣之间,便该如此。 “我来向江大人提亲。”裴凤陨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张口便说出来意。 此话一出,江子兴愣住了。 冯氏和江予彤也愣了。 江絮瞪大眼睛。 傅明瑾张大了嘴巴。 门外的梅香和秋眠纷纷捂住嘴巴,好悬没叫出声儿来。 他们没听错吧?! 这是冷酷无情,不近女色的燕王? 冯氏脸上的镇定几乎绷不住。死死掐着手心,装了十几年的温柔贤惠在这一刻派上用场,勉强露出一个笑脸:“王爷莫不是开玩笑吧?我们家絮儿,怎么配得上王爷?” 才要拉着江絮回去休息的傅明瑾,这一刻也顿住了脚步,微皱眉头。 她可没看见江絮对燕王有什么好感。 燕王也才见了江絮两面吧? 拧着眉头,握着江絮的手,站在门口朝里头看去。 “呵呵,王爷真是吓了下官一跳。”倒是江子兴,回过神来,满心惊喜,面上的笑容压也压不住,“不知此话从何讲起?小女与王爷,又是怎么一回事?” “不管怎么回事,江絮已经失了名节,嫁不得人了!”这时,江予彤挣开冯氏的手,大声叫道:“父亲说要把她送庵堂里去,叫她吃斋念佛了度残生的!” 一句话落,江 句话落,江子兴顿时黑了脸。这个蠢货,知不知道在跟谁讲话? 抬眼看向裴凤陨,但见裴凤陨一脸冷峻的表情,看不出喜怒:“不知这位诋毁本王的未婚妻的是?” 江子兴心中咯噔一下,扭脸给了江予彤一个大嘴巴:“闭嘴!退下!” 没看到裴凤陨在提亲吗?胆敢说他提亲的女子失了贞洁,江予彤的脑子是浆糊吗? 与此同时,江子兴心中又是一阵欢喜。裴凤陨方才用了一个词,“本王的未婚妻”,意思是他看上了江絮,并且娶定了她? 这就好比有一顶“皇亲国戚”的帽子,就扔在他的脚下,他弯腰就能捡起来。一时间,高兴得几乎合不拢嘴。对江予彤的气愤,也没心思维持了。转过身,恭恭敬敬地对裴凤陨拱手一拜:“小女无状,还请王爷恕罪。” 那边,被江子兴打了一个耳光的江予彤,顿时哭闹起来。被吓坏了的冯氏捂了口,快速退了下去。 江子兴的脸色才稍霁。然而瞥见江絮还没走,皱了皱眉:“絮儿,你也退下。”说完,对裴凤陨做了个请的手势,“王爷,入内详谈?” “等等!”江絮的脸色泛着苍白,眼中又气又恼,看了裴凤陨一眼,低头说道:“感谢燕王殿下的护送,但自认蒲柳之姿,不配燕王殿下,还望燕王殿下恕罪。” 她一口一个燕王殿下,疏离之意已很明显。 裴凤陨此时也察觉出不对,微微皱起眉头。若她心仪仰慕他,此时该羞涩退下,只等他与江子兴谈妥亲事,举行大婚即可。而她的反应,似乎并不羞涩,也并不喜悦? “你不想嫁给我?”裴凤陨疑惑地问道。 眼见江絮要点头,江子兴的心提得老高,连忙打断她:“絮儿,退下!”目光往外一扫,沉声喝道:“伺候的下人呢?还不扶你家小姐回去休息?” 第61节 不论怎么回事,总之燕王想与他做亲,江子兴求之不得,如何肯允许其他人破坏?哪怕是江絮,也不行! 说着,他目光阴沉地盯着江絮,其中残酷之意,森然分明。 哪怕江絮不愿意,只要裴凤陨想,他就是绑也会把她绑上花轿。 江絮的脸色一片苍白。 怎么会这样?到底哪里出了差错,为何裴凤陨会提亲? 她再也没想过,裴凤陨送她回来,竟然是为了提亲! 她到底做了什么,竟然触动了他冰冷残酷的心肠,如此亟不可待地提亲?江絮想破头,也想不出来。 “小姐,咱们回去吧。”被江子兴点了名,梅香硬着头皮走进来,拉着江絮往外走。 她倒是看得清楚一些。 首先,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江絮是不该听这些的。其次,提亲的是燕王,有权有势,她若回绝了,让燕王丢了脸,届时雷霆一怒,焉承受得起? “走吧。”傅明瑾也回过神来,与梅香一起,架着江絮往外走。 她也糊涂了。她见裴凤陨对江絮十分爱惜,才敢从他怀里抢人。却是忘了,裴凤陨是什么人?那是动辄拔剑杀人的人。 且瞧瞧他在清寿庵后院的举动吧。一把宝剑,被他舞得如神兵利器。劈开人的胸膛,斩断人的手,踹断人的骨头,甚至把人一劈两半! 是什么良善人不成? 万一江絮惹恼了他,被他恼羞成怒之下,拔剑刺过来,岂不要了命? 什么都没命要紧。傅明瑾当机立断,半拖半抱,把江絮带了出去。 ------题外话------ 不好意思,又迟了一点,/(ㄒoㄒ)/~ 最近有点卡,这章更是写了快十个小时,苦逼瞎了…… == 感谢【張萌芽】的月票,么么~ ☆、080、婚事将成 看着江絮被傅明瑾带了出去,江子兴便对裴凤陨做了个请的手势:“王爷,这边请。” 这等大事,自然不能随意对待,必要到书房里谈的。 裴凤陨点点头:“江大人请。” 对江絮可能并不想嫁给他的事,只疑惑了一瞬,便抛开了。 她只能是他的王妃。 不管她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罢。 往书房去的路上,江子兴心里转过无数念头。最开始的惊喜,渐渐被他压在最深处,冷静与理智逐渐回到他的脑中。 “敢问王爷,今日在清寿庵,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来到书房里,各自坐下后,江子兴开口问道。 虽然他几乎迫不及待地要把江絮送进燕王府,但是女方的矜持还是要的。 这时,他应该扮演一副慈父的形象。 如此一来,才能不被人看不起。往外说的时候,也是他的女儿优异,被燕王看中,而不是他江子兴卖女求荣,攀龙附凤。 “我遇到一伙贼人,正追杀他们时,遇到了令媛和其他一些官家千金。”裴凤陨半真半假地道,“令媛机智聪慧,胆大心细,帮了我很大的忙。” 他知道江子兴对真相如何,其实并没有兴趣,江子兴感兴趣的,只是他口里说出来的。如此,才能全了他的面子。 对于全了江子兴面子的事,裴凤陨一丝兴趣也没有。但事关江絮的名声,他还是要维护的。 江子兴听到裴凤陨的解释,心里不由啧啧称奇。传言中冷酷无情,不近女色的燕王,对他家絮儿倒是不错? “在王爷送小女回来之前,布政使家的千金曾来过一趟。她带来的消息,同王爷所言有些出入。”江子兴说道,“在白小姐的口中,小女似乎被掳了,于名节上有些……” 不论他多么想立刻敲定与燕王的婚事,该说清楚的还要说清楚。他可没有骗他一分一毫,往后如果燕王发现什么,可不能拿江家女儿的名节说事。 裴凤陨听罢,脸色立刻沉了下来:“一派胡言!” 布政使家的千金?姓白?裴凤陨在心里记下了这个名字,沉声说道:“江小姐并没有被掳。” “王爷的意思是,白小姐的话,不尽其实?”江子兴反问道。 如今的他,在得到切实利益之前,是一丝一毫的风险和责任也不肯担的。 如果姓白的撒了谎,那是燕王断定的,跟他没有关系。如果以后传出来什么不好听的,白布政使有怒气,那也是照着燕王发。 裴凤陨当然察觉出江子兴的狡猾与算计,但是他一点也不生气。在他眼里,江子兴已经是个死人了。跟一个将死之人,有什么可生气的? “白小姐是否撒了谎,本王并不确定,本王并没有亲耳听到她说了什么。”裴凤陨这次没有给他脸,跟絮儿无关的事,他的底线还是分明的。 不过,该说的还得说清楚:“当时的情景,几乎每个人都被劫匪抢在手里做人质,江小姐只是其中一个。” “原来如此!”江子兴一脸恍悟,随即,他思索了下,又问道:“不知王爷对这个女子有没有印象?” 便把白灵卉来时的衣着打扮,描述了一番。 裴凤陨对他说的这身打扮,倒是有些印象。第一个被黑衣人抓在手里的蠢货,就是她了,而且她还知道他的身份。 “本王有印象,这个女子也被贼人抓在手里做人质。”裴凤陨看着江子兴脸上的表情,有些明白了,眼中有些冷意,“她是第一个被抓住的,事实上,如果不是江小姐引起贼人的注意,她还脱不了身。” 江子兴好不惊讶:“原来是这样?”说完,脸上恰到好处地浮现出一丝气愤,“这倒真是贼喊捉贼了!” 裴凤陨没有搭他的茬,该说的他都说了,站起身道:“不日后,本王就请媒人来提亲,还望江大人做好准备。” “是,下官明白。”江子兴连忙起身恭送。 裴凤陨走到门口,又停了下来,回身说道:“江小姐为了保全他人,吃了些苦头,身上还带着伤,还请江大人好生照料——本王的未婚妻。” “是!”江子兴停下脚步,肃容说道。心里面,美得快要飞了。 等送走裴凤陨,立刻往江絮的芙蓉院行去。 傅明瑾才被江絮劝得离开,在芙蓉院的门口遇到江子兴,行了一礼便离开了。 江子兴倒是好言让梅香送她出府。他这时心情好,看谁都觉得顺眼。 “絮儿?”江子兴走到屋里唤道。 江絮已经躺下了,闻言垂下眼帘,慢慢坐起身来:“老爷。” “叫老爷多么生疏?”江子兴走进里头,站在床边关切地说道,“从今往后,你叫我父亲就是。” 江絮垂下的眼帘,盖住了浓浓的讥讽。这可真是如了他的意了,才说得出这样的话来。 “父亲,方才燕王殿下所说,您没有应下吧?”江絮攥着手心,低头问道。 江子兴一脸的春风得意,笑着说道:“为什么不呢?燕王殿下既然看上了你,便是你的福气,也是我们江家的荣耀。” 他面上笑着,话里却软中带硬地敲打:“絮儿,你能够得到燕王的垂青,为父很是为你骄傲。但是,你今日险些惹恼了燕王,为我们江府带来祸事,你知道吗?念在你初犯,这次为父就不 你初犯,这次为父就不跟你计较了,日后再也不可鲁莽,知道了吗?” 江絮进府的第一日,江子兴就带她跪祠堂,让她发了毒誓,凡事必以江府的利益优先,否则下地狱受油煎之苦。 他在提醒她,不要忘了发过的毒誓。 “可是,絮儿不喜欢他。”江絮当然记得她发过的毒誓,本来今日如果换了别的人,哪怕贪花好色的五皇子呢,她捏着鼻子也能认了。可是,偏偏是燕王。 江子兴的脸色沉了下来,冷哼一声:“胡闹!燕王殿下是何人?岂有你说不的权利?” 对他的不允,江絮一点儿也不觉得惊讶,但她还是争取道:“父亲,燕王太可怕了,他杀人如麻,女儿怕他。能不能,换个人?女儿知道,应以江府的利益为先,女儿心里也是如此想的,可是燕王……女儿着实怕他。” 皇子选妃,不日在即。除了燕王,还有四皇子、五皇子。那两位虽然权势比不得燕王,但却是皇帝喜欢的儿子。而燕王,除了兵权,他什么也没有。皇帝不喜欢他,甚至不愿意看见他。老实说,燕王并没有特别的优势。 前世她选了燕王,不过是既想做正妃,又瞧不起贪花好色的五皇子。而晋王那时又失踪不见,皇帝几回派人也没找见他,所以才选了裴凤陨。 “换个人?哼,你能够得到燕王的垂青,已经是祖坟冒青烟!”江子兴立时怒道,“你以为皇子遍地走,谁看见你都喜欢你不成?” 江絮的脸上顿时有些尴尬,不由得低下头,握紧了拳头。 她从没这样想过。 她知道自己长得不错,但是她从没想过,谁见了她都会喜欢她。 “父亲,女儿不想嫁给燕王。”最终,江絮忍着怒气,低声说道。 “已经晚了!”江子兴背着手说道,“燕王已经放下话,不日即派人来提亲,叫我好生准备着。” 话音落下,便见江絮一脸震惊的表情,江子兴好言又劝了起来:“你究竟是我的女儿,难道我还会害你不成?燕王殿下着实是个好的,他有身份,有权势,又一表人才,难得的是懂得体贴人。” 体贴人?江絮想起来的路上,他不顾她的挣扎,霸道地抱着她,忍不住冷笑。 只怕她就是痛死,伤口崩裂流干血,他也不会放手! 如果这就是江子兴口中的体贴的话,那他可真是体贴! “他明明可以不送你回来,但却亲手抱着你回来了,一路上多少人都看见了?”江子兴一副循循善诱的口吻,“他还没迎娶你过门,便知道在娘家给你做脸,这是多少女子求之不得的事?” “你说你怕他,无非是见他杀人,心里胆怯。可他是王爷,带兵打仗的,哪有不杀人的?再说,便是咱们府里,还有仗杀丫鬟的嬷嬷呢,你也怕吗?”江子兴说道,“临走之前,他几次三番嘱咐我,一定要好好照料你。你说,他对你好不好?这样体贴的良人,多少人修几辈子福气都修不来,你还不愿意!” 福气?江絮心底冷笑。 敏感、多疑、霸道,动辄听信谗言,一不高兴,拔剑就杀人。如果被他一剑刺死是福气,这福气谁爱要谁要! “总之,你好好养伤,为父一定会让你风风光光嫁入燕王府的。”江子兴根本不容许江絮开口,最后又摆出一张慈父脸,说道:“絮儿,你是个好女儿,为父和江家列祖列宗,都为你感到骄傲。” “你好好休息吧。想吃什么,尽管叫下人做。有什么要求,也只管跟为父说。如果夫人做不了主的,尽管派下人告诉为父。”江子兴说得很隐晦,但她知道江絮听得懂,“为父就不打扰你休息了。” 说完,转身走了。 等到外头的脚步声消失不见了,江絮狠狠捶了几下被子。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燕王到底哪根筋不对了? 她什么都没有做,他到底看上她什么了? 他抱着她回府,好似他知道她会被为难似的。这也罢了,在清寿庵出了那样的事,他若不是傻子笨蛋,就该猜到的。可是,他竟然抱着她,生受了江子兴、冯氏的礼。 冷静下来后,江絮一遍遍想着这一点,渐渐觉得似乎抓住了什么。 她还没成为燕王妃呢,她该受他们的跪拜吗?即便他是傲气又霸道的人,也不至于如此吧?而且,他只等到他们都跪拜完了,才将她放下来,倒好像故意似的。 第62节 他在给谁下马威?又为何给他们下马威?为了给她长脸吗? 忽然,一个念头浮现在江絮的脑海中,不由得后背一凉。除非,他知道他们对她不好。可是,她才回府不到一个月,他怎么知道的? 不禁又想起来,在傅家的百花园里,傅明瑾曾经说,燕王在跟傅御史谋议,要扳倒江子兴。 他一边对她好,一边要扳倒江子兴。 要么他恨她,在耍她玩。要么,便是他有所图谋,想从她身上得到什么。 但是,据江絮所知,裴凤陨是极骄傲的人,他的骄傲不容许他做出这样卑鄙的事。 究竟是哪里不对?江絮想得头都疼了,也想不出一丝头绪。 除非燕王跟她一样,都不是原来的她,而是—— 想到这里,江絮猛地睁大眼睛,坐得僵直,愕然看着前方,重重吸了口气! 如果他不是原来的他,又 来的他,又是谁? 他给她的感觉,无比熟悉,就是他本人——只除了面对她的时候,他仿佛变了个人。 变得好似,他深深喜欢着她。 前世,江絮用尽手段,才终于让他喜欢上她。如果他真的是重生回来的,究竟是从什么时候? 至少,是他动心之后。 该不会是杀了她之后吧? 想到这里,江絮攥紧手心,连连冷笑起来。 如果他当真是刺死她之后,才重生的,那么他现在的所作所为,是为了什么?愧疚吗?补偿吗? 呵! 如果是原来的裴凤陨,如果逃不掉,再嫁给他也无妨。总归,他是个王爷,有权有势。嫁给了他,对她的复仇计划有利无害。 但是,如果裴凤陨不是原来的裴凤陨,而是重生回来的—— 恕她做不到! “小姐,您怎么了?”送走傅明瑾才回来的梅香,一进屋,就听到江絮粗粗喘着气,顿时吓得跑过来:“小姐,哪里不舒服?” “没事。”江絮摇摇头,“我累了,先睡会儿。” 说着,躺回床上,盖上被子,慢慢合起眼眸。 她要好好计划一下。 裴凤陨是王爷,而且是有权有势的王爷,如果他非要娶她,只怕她抗拒不得。 但她可以弄清楚,他究竟是怎么回事? 如果他仍是原来的裴凤陨,只是脑子疯了才如此,她倒是可以暂时顺从他,日后再找机会让他休掉她。 如果他不是,而是重生后的裴凤陨——她倒要问问他,那一剑刺得痛不痛快?要不要再来一次? 江府,另一个院子里。 “气死我了!凭什么?”江予彤在屋里大闹不休,满屋子的茶具、花瓶、梳妆用的,全被她摔了个遍。 满屋子的碎片,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冯氏劝了好一阵了,只是劝不动,渐渐失去了耐心:“够了!停下!” “凭什么?凭什么她被燕王看上了?”江予彤推倒屋里最后一个能摔的花瓶,才气喘吁吁地大叫道:“她有什么好?被人抱了摸了的破烂货,燕王居然求娶她,眼睛是瞎了吗?” “住口!”冯氏脸色一凛,“燕王也是你能不敬的吗?” 江予彤一脸不甘心:“我就是不服气!凭什么?她凭什么样样都比我好?比我长得好,比我嫁得好,就连安宜表哥也——” 说到这里,江予彤喘起粗气:“就连安宜表哥,第一眼见到她,都挪不开眼!” 事实上,冯安宜喜欢江絮,喜欢到江予彤都看得出来。而且,冯安宜没少跟她打听有关江絮的事。若非她每次都说江絮的母亲出身不堪,江絮本人又是个心机深沉、手段狠毒的人,冯安宜只怕—— “凭什么?她凭什么?”江予彤不甘心,明明她才是出身高贵的那一个,凭什么处处输给一个低贱地方出来的江絮?气得如无头苍蝇一般乱转,捡着东西就摔。 她转到梳妆台前,不小心抬头看向铜镜,从里面看到自己的脸。只见一只指甲大小的乌龟,贴在她的眉心,如同刺绣上去的一般,仿佛在嘲笑她的狼狈。 “我要她死!”江予彤气得扳住梳妆台,使劲推倒了,发出重重的一声闷响。 冯氏被这股动静吓了一跳:“你疯了?如此粗鲁,这还是一个女孩子该有的教养吗?” “母亲,我与安宜表哥已经订了亲,她是不是就没有用了?”江予彤忽而抬起脸,眼神阴沉地看向冯氏,带着一股浓浓的疯狂,“她不配嫁给燕王!我要她死!” 如果江絮成了燕王妃,那么她每次见江絮,都要给江絮行礼。就像今天一样,跪在地上给江絮磕头! 凭什么? “你冷静些!”冯氏看着陷入疯狂的江予彤,眉头紧紧皱起,“我不会叫她好过的,你尽可坐下来,慢慢看好戏。一切都有我来,你只做你的二小姐就好,不许再如此癫狂!” 江予彤喘了口气,直起腰来,面上已经平静了几分,然而声音里仍然充满了狂躁:“母亲,她必须死!在她死之前,我还要她受尽折磨!把我所受到的屈辱,全都经受一遍!然后,我要她身败名裂,死得毫无体面!” 裴凤陨第二日便找了媒人,上江府来提亲。 对于裴凤陨的行动力,江子兴简直乐得合不拢嘴,在心里把江絮夸了一百遍,毫不矜持地便应下了婚事。 三日后,媒人正式上门来提亲。一应物品礼节,要多风光有多风光,要多体面有多体面。并定下日子,就在秋天桂花开的时候,准备完婚。 眼下已经快到六月,离九月才不到四个月的时间。一般来讲,如此仓促是肯定不合适的。然而裴凤陨是谁,哪个敢讲他的闲话?何况他亲自放出话来,看上江府的大小姐,已经等不及,尽早便要完婚。 他已经二十有二,寻常人家的男子,这个年纪已经做了父亲,他却连个房里人也没有。因此,他把时间卡得紧,倒也很能理解。 不说冯氏暗地里气得绞碎多少手帕,江予彤又打摔了多少东西,整个江府满打满算,也只有一个人高兴——江子兴。 一时间,春风满面,正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朝中同僚眼见他喜笑颜开,个个全都来恭喜,或真或假地羡慕他生了个好女儿。 从前人人只道,燕王是个冷峻无 是个冷峻无情、不近女色的。如今看来都是无稽之谈,他从前不动心,不过是没遇到叫他动心的人。 没听说吗?他对江家大小姐一见钟情,再见倾心,恨不得明日便娶回燕王府? 而有高兴的,就有不高兴的。 此时,晋王府,一片鸡飞狗跳。 “絮儿要嫁给燕王了?胡说!”听到消息的裴君昊,不相信地瞪大了眼睛,“他不是不近女色吗?你们要骗我也该换个人!要说五皇子看上絮儿,我还更相信些!” 晋王府,这会儿人倒是全了。 易妈妈,朱嬷嬷,冷子寒,还有其他在身边伺候的,全都绕着桌子坐下,挨个嗑瓜子儿。 “公子,从前咱们便劝你,看中了就早下手。您偏不,如今倒好,被人先占了吧?”这是易妈妈。 “谁骗你呢?你这些日子没出门,所以没得到消息。我本来以为你知道了呢,谁知过去这几日,也没见你动静,我才来问问。”这是朱嬷嬷。 “敢情您什么都不知道呢?这身边一个个伺候的,都是干什么吃的?” “您到底怎么想的,给个准话儿?要是不喜欢那江家小姐了,咱们就不管了。若是还喜欢,可要想个招儿。” 裴君昊听他们七嘴八舌地说了一通,终于相信他们不是又逗他,而是真的发生了!裴凤陨,那个死人脸的家伙,看上了他的絮儿! 凭什么?明明他先看上絮儿的! “我当然喜欢絮儿!”裴君昊一脸抓狂地道,“倒是裴凤陨,他什么时候看上絮儿的?” 他就只听傅明瑾说过,那日在傅家的时候,江絮不小心撞上了裴凤陨。他还担心来着,那个死人脸,心如铁石,不解风情,可别吓坏了他的絮儿! 万万没想到啊,千年的铁树开花了! “公子啊,您这是为什么呢?您既然喜欢江小姐,为何不早早提亲呢?” “就是,您磨蹭什么呢?” “早就跟您说,早点占坑。江小姐漂亮又知情知趣的,被人看上是迟早的事。您偏不,怎么劝您也不正经做起来,我们还当您沉得住气。可是,您倒是继续沉得住气啊?” “主子,依奴婢看,您就祝福江小姐吧。您没胆子去提亲,人家燕王殿下有啊!再说人家燕王殿下,也是一表人才,配得上江小姐的。” 裴君昊顿时大怒:“你说什么?” “奴婢说呀,燕王殿下一表人才,又勇武又主动,配得上江小姐。” 裴君昊大怒:“住口!再说就把你卖掉!” “卖呀,奴婢早就想去易妈妈那做事了。”小丫鬟耸了耸肩,从口里吐出一地瓜子壳儿。 裴君昊顿时气得呀,他看看围着桌子坐了一圈的下属、下人、长辈、朋友,只见一个个不是嗑瓜子就是凑在一堆挤眉弄眼,气得脸都白了。一转脸,指着冷子寒道:“都怪你!要不是你不给我解药,我至于这么多天不出门吗?” 那日被小绿蛇咬了之后,冷子寒给了江絮解药却没多余的给他,那后遗症弄得他每天火烧火燎,夜夜睡不找觉,不仅衣带渐宽,而且人憔悴。 每天早上起来洗脸,看见镜子里的那张眼底乌青的脸,他就羞于去见江絮。这才几日没出门,谁知竟出了这等大事! 冷子寒是在场唯一一个没有嗑瓜子的,他倚在桌边,满脸漫不经心地抚弄着缠绕在他手腕上的小绿蛇,说道:“你自己要挨蛇咬的,关我什么事?” “我跟你拼了!”满屋子不是看他笑话的,就是奚落他的,裴君昊只觉孤立无援,好不凄凉,不由得大叫一声,就朝冷子寒挥拳过去。 冷子寒将手腕朝他一伸,顿时小绿蛇的脑袋便朝裴君昊嘶嘶叫起来:“你的毒性就要解了,再被咬一口,可就不知道又到什么时候了。” 裴君昊硬生生刹住脚步,拳头举在半空,目光狠狠盯着小绿蛇:“赶明儿就把你炖吃了!” “嘶嘶!”小绿蛇冲他吐了吐蛇信子。 看起来像嘲笑他似的。 “好了好了,别逗他了。”到底是朱嬷嬷好心肠,起身挥了挥手,按住看好戏的众人,对裴君昊语重心长地说道:“江家已经同燕王订了亲,只差聘礼没到了,原是有一样奇珍是在外地,还没运过来。眼下公子还有机会挽回,等到江家收了聘礼,可就真的无法挽回了。” 易妈妈跟着说道:“您要不就进宫同皇上说一声,他儿子抢了您的王妃。总归这些日子,聘礼咱们也准备得差不多了,就只差您点头了。” 自从裴君昊看上江絮,日思夜想,屡屡跑出去偷看人家,暗地里帮忙还不给人家说,整个儿就是一傻小子,易妈妈等人就知道,公子这是到年纪了,因此开始着手准备起来。 晋王府也没有什么别的主子,统共就裴君昊一个,钱自是多的花不完,准备什么都便宜,因此捡着上好的准备起来,绝不比燕王的聘礼差。便是到皇上跟前哭诉,也有说的由头。 “我要去见絮絮。”裴君昊的脸上闪过犹豫和挣扎,最终决定跑出去一趟。 跑出去之前,问冷子寒要了副面具,好歹遮住他乌青的眼底与憔悴的面容。 “真是想不通。”易妈妈摇了摇头,“没爹没娘的孩子就是古怪,心里想的什么,一点儿也猜不透。” 朱嬷嬷亦是摇了摇头:“ 了摇头:“咱们这些人,有空也都教他,怎么他还是和一般人不同呢?” “他是怕那江小姐受一丁点儿委屈。”冷子寒漫不经心地抚弄着小绿蛇的脑袋,一脸不经心的模样,仿佛方才的话并不是他说出来的。 其他人面面相觑起来。 第63节 江府。 “小姐,您真的一点儿不打算做吗?”梅香看着满床的针线和各式各样的布料,又看了看坐在窗边状似悠闲饮茶的江絮,很有些纠结。 亲事已经订下来,便是江絮不愿意,也该埋在心底下。该绣的嫁衣、手帕、鞋袜,还是得做。若不然,将来嫁到燕王府,给燕王知道她的疏懒与怠慢,日子怎么能好过呢? 江絮慢慢吐出一句:“不做。” 这些东西,前世她已经做过一回了。做的时候,何其用心。 她那时是一门心思想着同他好好过日子的。 现在?呵。 梅香很是无奈:“小姐,奴婢倒是能帮您做一些,可是老爷盯得紧,他要您自己也做一些。若是发现您这样,老爷他……” “不必理会。”江絮慢慢饮了口茶,目光盯着窗外的天空,看着一朵朵白云悠悠飘过,“他能做燕王的丈人,心里不知道多得意,求着我还来不及,能把我怎样?” 梅香见她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丝毫没有待嫁的喜悦,只觉得满心担忧。然而她每次劝,又劝不动什么,江絮就连话也不跟她讲,来来回回只会说两个字:“没事。” 可是,这像是没事的样子吗? 一时间,倒有些想念起裴君昊了。他是个有本事的人,能偷偷带别人进府,若是把小姐的“姨母”带进来,劝一劝小姐,该有多好?毕竟,小姐跟她的“姨母”很是亲密的样子,想来会听她的劝。 君公子倒是好些日子没偷偷来了。不想他的时候,他隔三差五来。想他的时候,倒是不露面了。梅香心中有些埋怨,只觉男人都是靠不住的。 才想着,蓦地只听身后传来一声低低的惊呼,转身一看,只见窗子外头探出半个身影,脸上带着一副奇怪的面具,坐在窗边的江絮赫然被吓了一跳。 正当主仆二人欲喊人时,只听戴面具的那人低低说道:“是我。” 说完,按着窗台,从窗户外面跃了进来。 “你怎么来了?”江絮皱起眉头,目光往外头看了一眼,起身把窗户关上了。 裴君昊的眼神有些奇怪,似纠结,似着急,又带着一股欲语还休:“我,我来看看你。听说,听说你定亲了?” 江絮听到这里,挑了挑眉:“然后呢?” “你,你喜不喜欢他?”裴君昊的眼神有些闪躲,他后退一步,挠了挠后脑勺,“絮儿,你,你是真心想嫁给他吗?” 江絮见他这副样子,只觉可笑。他问这个又是什么意思呢?哦,他倒曾经说过,他喜欢她的。他的喜欢,便是隔三差五偷窥她,带着朋友来戏弄她。 “你把面具摘下来。”江絮说道。 裴君昊愣了一下,犹豫道:“不能摘。” 他现在丑的很,没脸见她。 “那就走。”江絮没耐性跟一个藏首藏尾的人说话。 裴君昊见她似生气了,心里有些慌了,犹豫了下,把面具摘下来了。只不过,双手捂着脸,只露出一双眼睛出来:“我,我脸上有些不好,你不要看我。” “你脸怎么了?”江絮倒是好奇起来了。 她原以为他不过是得闲时来调戏逗弄她,原来是脸上不大好,这些日子才没来吗? “你把手放下,我瞧瞧。”江絮偏了偏头,努力从他的手指缝里看进去。 裴君昊后退一步,摇摇头:“不好看,你不要看。” “那你走吧。”江絮忽然沉下脸道。 见她翻脸跟翻书似的,裴君昊心里更慌了。一来怕吓坏她,二来怕她嫌弃他。可是若不放下来,她根本不听他说话,立时便要撵他走。 “我放下了,你不能嫌弃我。”裴君昊犹犹豫豫地道,“我只是这几天这样,我还会回到原来的样子的。” 江絮听着不由觉得可乐,她还没见过一个大男人如此在意自己的容颜的,便点头道:“好,我不嫌弃你,你放下手叫我瞧瞧。” 裴君昊只得放下双手。 江絮打量着他的脸,倒也没露出什么奇怪的神情。 他心中一安,问道:“你不觉得我丑吗?” “梅香,你过来看他丑不丑。”江絮忍着笑,对梅香招了招手。 梅香走过来,在他脸上打量几眼,奇怪道:“君公子,你多少日子没睡觉了,怎么眼底这么青?” “不丑吗?”裴君昊瞪起眼睛,“你们不觉得我这样很丑?” 梅香道:“君公子本来就生得好,不过是眼底发青罢了,怎么能说丑呢?” 裴君昊愣了一下,顿时满脸气恼地道:“好啊,回去就不管他们饭吃,个个说我丑,害得我这些日子都不敢出门,以至于——”他说到这里,抬眼看向江絮,小声说道:“絮儿,你真的想嫁给燕王吗?” “想又如何?不想又如何?”江絮淡淡说道,别过头,走到一边。 裴君昊道:“如果你想嫁给他,可要想好了,他那个人是铁石心肠,冷冰冰硬邦邦的,嫁给他不见得日子好过。” 嫁给他的日 嫁给他的日子的确不好过。江絮想起前世身为燕王妃的日子,裴凤陨没什么情趣,整日不是看书便是练武,也不怎么说话,都是她说他听着。偶尔出去游玩,也是她跟丫鬟赏景,他一直是吝于言词。 她后来对他心动,打算试着喜欢他,乃是因为他对内对外都护着她,从不允别人欺她分毫,除此之外,她提出守孝三年,他也并没有逼迫她。她那时心想着,既然嫁给他,而他又是个沉稳可靠的人,她便该试着喜欢他的。 “如果你不想嫁给他,”裴君昊倒没察觉到江絮的出神,他说到这里,仿佛很是紧张地咽了口唾沫,“我帮你,不叫你嫁给他。” 江絮听到这里,一瞬间回过神来,惊讶地看着他:“你帮我?”她上上下下打量起他来,“你凭什么帮我?” 那可是燕王! “我,我跟晋王的关系好,我说什么他都肯听的。”裴君昊的眼神闪了一下,“只要他跟皇上说,皇上就会听的。” 后半句,江絮倒是有三分相信。老晋王和老晋王妃,双双战死沙场,只留下晋王一个独苗苗。看在这一点上,只要晋王的要求不过分,相信皇帝都会依他的。 只不过…… “你跟晋王的关系很好?有多好?”江絮怀疑地道。 难道要晋王去跟皇上说:“我有一个好兄弟,他看上了一个女人,而这个女人被燕王给定下了,他不想她被燕王定下,皇上你快拦着吧。” 想想也知道不可能啊! “总之,就是很好、很好!”裴君昊咬定道,“你放心,只要你说你不想嫁给燕王,我就帮你。” 江絮对他帮不帮得上忙,倒是不感兴趣。想也知道,那不可能。 燕王就算不得皇帝的欢心,那也是皇帝的儿子,哪有做爹的死拦着儿子不能娶媳妇,就为侄子的一番撒泼耍赖? 她好奇的,倒是这个:“你为什么要帮我啊?” 话音才落下,蓦地裴君昊的脸上红了,一直蔓延到耳朵尖上,一双漆黑的眼睛也变得亮晶晶的,他微微躲闪着,不跟她好奇的目光对上,支吾说道:“我,我不会骗你就是了。” “你喜欢我?就这么喜欢?”江絮见他脸红的厉害,几乎是唰的一下就红了,忍不住上前一步,凑近了看他。 才说完,只见裴君昊的脸上更红了,红得要滴血似的。一双眼睛,更是来来回回转动,就是不敢看她。江絮偏头往上看,只见他的睫毛颤抖得厉害,不禁心下大为好奇。 “那要是我不想嫁给燕王,而且最后没嫁成呢?”江絮又朝他的脸下方凑近一分。 裴君昊红着脸,结结巴巴地道:“只要你不想嫁,我就帮你,没人能逼迫你的。” “然后呢?”江絮又问,“如果我谁都不嫁,做一辈子老姑娘呢?” 裴君昊听到这一句,目光蓦地愣住了。 “不,不——”下一刻,他立时着急起来,冲江絮连连摆手,“不行,不行!” 江絮隐约知道他的心思了,后退两步,抱着手瞧他:“‘你’喜欢我?‘你’想娶我?” 被她的两个“你”字,弄得一脸通红,裴君昊张口才要解释,蓦地被江絮一脸的冷淡给吓着了:“絮儿?” “絮儿也是你叫的?”江絮冷冷地道,“你走吧。” 说完,转过身去。 ☆、081、再生毒计 “絮儿,不,你,你生气啦?”裴君昊小心翼翼地道,“如果你不喜欢我这样叫你,我以后叫你江小姐,行不行?” 听着身后传来的小心翼翼的声音,江絮不由觉得好笑。 她算哪个牌子上的人物,叫他特地翻墙越院地进来,给她赔小心? “愿不愿意嫁,都是我的事,不必你操心。”江絮没有转身,淡淡说道:“你走吧。” 听到她淡漠的声音,裴君昊心中生出一股恐慌,声音都微微发抖起来:“你,你喜欢他?你,你当真想嫁给他的?” 他不顾丑样子,特特跑来,想给她排忧解难,原来都是他的一厢情愿吗? 她,她竟是愿意的? 一时间,血色从脸上褪去,一张俊雅灵秀的脸庞,变得苍白。眼下两点乌青,愈发显得他憔悴。 江絮背对着他,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将他发颤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不由眉头微皱。 然而她也没多想,只淡淡说道:“你也不要总是顶着晋王府的名头,肆意胡来。晋王到底是王公子孙,你便是他的朋友,也该敬着他的身份。倘若有朝一日惹恼了他,于你并不好。” 裴君昊没将这番话听进心里,他见江絮不回答他的问题,便当江絮果真是愿意嫁给燕王的,一时有些失魂落魄。 “晋王不会把我怎样的。”他喃喃道,“多谢,你的关心。” 艰难地说出这句话,便怔怔地转过身,失魂落魄地往外走去。走到门口,又停了下来。 转过身,看着背对着他的那道纤细人影,按着心口又问:“你,你当真是愿意的?” “愿意什么呀?”这回,不等江絮说话,梅香忍不住开口了,冲站在门口的裴君昊说道:“我们家小姐何尝愿意了?自这婚事定下来,就没睡过一次好觉,没吃过一顿好饭,整日见不着一个笑脸。” 她憋了好几天了,这时终于有人可以发泄,顿时一股脑儿全说出来。 指着床上的一堆大红色针线和布料,道:“还有不到四个月的时间,小姐一根针线都没动,说她愿意,三岁小孩都不信!” 哪个欢欢喜喜的待嫁新娘,不是满面羞涩地捧着嫁衣,一心一意地绣着?江絮如此反常,可见不是想嫁的。 听完梅香的抱怨,裴君昊一扫失魂落魄的样子,眼睛一亮,走了回来:“当真?” 梅香撇了撇嘴:“你说呢?” “那,那为什么絮儿,不,江小姐说,她是愿意的?”裴君昊小心翼翼地看了江絮一眼。 江絮早便给梅香使眼色,叫她住口,可是梅香憋狠了,而且又有一点可怜裴君昊,便自作主张全都说了出来。 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可瞒着的了,江絮索性转身走到一旁,也不管了。 于是,梅香便道:“小姐她怕你惹祸,你听不出来吗?你不过就是晋王的朋友罢了,说得不好听一点,就像傅小姐说的那样,你就是晋王的男宠。你一个男宠不好好伺候主子,尽往外跑,还提各种要求,不怕惹怒晋王啊?” 第64节 听完这一席话,裴君昊的脸上真是各种颜色都有。 “谁告诉你们,我是晋王的‘男宠’”?裴君昊握紧拳头,强忍着不去捶在柱子上,“我是他的兄弟!好得能穿同一条裤子的兄弟!不是男宠!” 梅香的眼神告诉他,她一点儿也不信。 裴君昊顿觉无力极了:“要我怎样,你们才相信我不是‘男宠’?” “男宠”两个字,他几乎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 梅香翻了翻白眼:“是不是男宠都是你自己的事。好了,你还有其他事没?没有就走吧。” “我,我没事了。”裴君昊偷偷看了一眼坐在窗边的江絮,只觉心里有些小小的欢喜,真好,她没喜欢上别人。 磨磨蹭蹭地往窗边走了几步,小声说道:“江小姐,你放心,只要你不想嫁,谁也不能逼你。”他说完,就不再多言,转身准备正儿八经办事去了。 却不料身后传来江絮的声音:“等等!” 裴君昊抬起的脚步又收了回来,转身问道:“你叫我?有什么要我做的吗?” 他一双漆黑明亮的眼睛,此时闪动着亮晶晶的光泽,好似假如江絮吩咐他什么,他感到无上荣耀似的。 江絮饶是狠了狠心,也被他亮晶晶的眼神击溃三分,抿了抿唇,才冷冷道:“什么也不必你做。你以后也不用再来了。” 裴君昊愣住了,亮晶晶的眼神渐渐消失了,此时看向她的眼神,困惑又不解:“为什么?你明明不想嫁给他,为什么不要我帮你?” “你当真想不通?”江絮冷冷地道。 裴君昊摇了摇头:“我想不通。你说给我听?” “你以为你是谁?”江絮冷笑一声,上前一步,点了点他的胸口,犀利的眼神看着他道:“别说是你,就算是晋王,又有几分本事跟燕王抗衡,嗯?” “你怎么样了不要紧,若是连累了我娘——”江絮的指尖停在他的胸口,狠狠摁了下去。 她目光中的冷静与一闪而过的狠厉,让裴君昊着实愣了一下。脑中一闪,他陡然明白了她的顾虑! “不会的!”裴君昊一把攥住狠狠戳着他胸膛的手,因为明白了她的顾虑,心中激动起来,“你放心,她不会有事的!” 攥紧 的!” 攥紧她的手,扣在胸前,郑重地发誓:“不论是你,还是你娘,都绝对不会有事的!” 絮儿,他的絮儿。如此善良,惹人怜惜。 她怕他被“晋王”不喜,她担心陶氏会有危险,唯独没想过她自己。就连被迫嫁给不喜欢的人,她也能委屈自己。 被他猛地攥住了手,江絮不由得愣了一下,随即脸上一红,用力挣起来:“放手。” 裴君昊怕她生气,连忙放开来,口里忙道歉:“我,我不是有意的。” 江絮把手腕背到身后,瞪他一眼:“最好是这样!” 梅香早就在两人说话的时候,跑到门边守着了。 如今芙蓉院里的下人比从前少了些,但也不能掉以轻心。若是江絮屋里进了外男的事被发现了,后果不堪设想。 说起来,府里头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可真不少,丫鬟们遭了大劫,伤的伤,死的死。只芙蓉院里,便死了一个梨香,一个兰花,走了一个柳枝。 至于伤的,就不必提了,除了她之外,就没有不伤的。 原先补给江絮的大丫鬟珍珠,如今跑到江子兴身边去了,这个空缺还没填上,芙蓉院里的丫鬟竟是少了一小半。 剩下的这些个,被江絮敲打过一番,个个老实得紧。梅香端了针线筐子在门口坐着,只觉院子里静悄悄的,一时间不由得走起神来。 大小姐的出路是什么?丫鬟的命运总是和小姐关联在一起,小姐的出路,就是丫鬟的出路。虽然江絮说过,以后放她自由身,但也要江絮做得了主。 如果以后江絮成了燕王妃,那她就是燕王府的丫鬟,听起来挺气派的。可惜,大小姐显然不喜欢燕王。 梅香也不喜欢燕王,那天在清寿庵中,裴凤陨的霸道独断,让她很没有好感。 相对而言,虽然不知道君公子是什么身份,但是他对江絮的小心翼翼,让梅香很是放心。 谁不喜欢一个小心体贴的夫婿呢?大小姐又是性子倔强的,如果跟燕王那样的人过日子,少不得处处委屈自己。 她漫无边际地想着,不知不觉思绪越飘越远。直到屋里传来一声:“你等等!” 梅香立刻回过神,起身往屋里看去,只见眼前一花,一道身影闪过,紧接着江絮出现在门口,一脸气恼不休的样子。 “小姐?发生什么事了?”梅香问道。 江絮的脸庞微红,带着一丝气恼,目光往上看了看,跺了跺脚进屋去了。 梅香不由好奇,小姐可很少有这样的情绪,跟了进去,问道:“君公子说了什么?” 江絮顿时有些难言。 他说了什么?无非就是那句话,谁也不能逼她做不愿意的事。 想到这里,江絮的嘴角有一丝讥讽。 他以为他是谁?便是晋王,也不见得如此自在。他不过就是晋王手下的人,倒敢大放厥词了。 然而她劝也劝不住,骂也骂不听,他自知道她并非真心想嫁燕王,就不知为何开心得不像话。她再说什么,他也只是点头,但根本没听进心里去。 他是死是活,她并不在意,只是,想到陶氏,到底心下叹了口气。 晋王府。 两盘瓜子见了底,众人正准备叫晋王府唯一的丫鬟茯苓再去拿一盘,便见裴君昊回来了。 “主子,情况如何呀?”茯苓放下才搂进怀里的瓜子盘,看过去的眼神充满兴奋。 裴君昊昂首挺胸地走进来,说道:“我打听清楚了,絮儿并不是真心想嫁燕王,她是被逼无奈的。” “哦?”众人的目光全都投在他身上,等着他的下文。 只听裴君昊又说道:“明天我就进宫见皇上,让他管管燕王,不要欺男霸女,仗势欺人。” 众人听罢,纷纷撇了撇嘴。 朱嬷嬷见他一脸的不开窍,忍不住叹了口气,老晋王妃是多么通透机灵的一个人,怎么生了个儿子,跟缺了根筋似的呢? “公子,我且问你,就算你成功说服了皇上,让他制止了燕王殿下与江小姐的婚事,然后呢?”朱嬷嬷问道。 裴君昊一脸莫名其妙:“然后絮儿就不必被迫嫁人啦?” “可是,她是女子,年纪又差不多了,总要嫁人的。”朱嬷嬷按住蹦蹦乱跳的眉头,耐心说道:“你希望她嫁给谁?” “当然是……”裴君昊的脸上红了一下,“嫁给我了。” 后半句被他用蚊子般的声音说出来,若非大家都在看他热闹,并没有人出声,只怕根本听不见他说什么。 朱嬷嬷松了口气,说道:“既然公子想娶江小姐,早早便去求亲才是正理。若是早先公子听了我们的建议,也没了眼下这等麻烦事。” 裴君昊没有吭声。 朱嬷嬷看不透他是怎么想的,便耐心问道:“公子要等到什么时候才向江府提亲?” “等到絮儿喜欢我的时候,我便去提亲。”裴君昊这回倒是回答了。 朱嬷嬷不由愣了下。 “我怕她不喜欢我,若我上门提亲,她碍于我的身份,又不敢回绝。”这回,裴君昊主动解释起来。既说出口,便也没那么害羞了,挠着后脑勺又道:“嬷嬷,怎么才能让她喜欢我呢?” 朱嬷嬷被他百转千回的心思,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后退一步,坐倒在椅子上,好半晌才 ,好半晌才回过神:“可是公子,你怎么就知道,江小姐不喜欢你呢?” 她根本不必问,就知道他根本没有开口问过人家姑娘,虽然他违反礼教就跟吃饭喝水似的。 “我没有猜错吧?你根本没问过人家姑娘吧?”朱嬷嬷看着他又红起来的脸颊,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裴君昊红着脸道:“她很害羞,我若问她,她指定要说不喜欢。” “主子,你可真笨。”这时,茯苓忍不住插嘴道,“你反过来问啊,就问江小姐讨不讨厌你?公子这么好,她指定不讨厌你的,这不就得了?” 裴君昊愣了一下,随即眼前一亮,看向茯苓说道:“你真机智!”话没说完,脚下一溜,整个人又窜了出去。 这下不必众人问,也知道他做什么去了,纷纷摇了摇头。 茯苓笑嘻嘻地嗑着盘子里剩下的瓜子:“我猜他得挨个巴掌回来。” 众人愣了愣,随即想到裴君昊在江絮面前一贯的呆样,纷纷笑了起来。 此时,江府。 “小姐,你怎么样?有没有好一点?”梅香一脸担忧地站在床边,看着江絮说道。 江絮躺在床上,眉头微蹙,一张脸儿红得不正常,层层细密的汗珠渐渐浮上来,梅香给她擦了一遍又一遍。 “梅香,我热。”江絮微微喘气道,嗓音有些沙哑,“我还口渴。” “出那么多汗,能不渴吗?”梅香连忙倒了杯白水,喂给她喝。 江絮喝完水,重又躺回床上,只舒服了一会儿,又难受起来。 “这是怎么了?”梅香不由焦急起来,“难道是吃着什么了?”她目光在屋里一扫,“都是老爷叫人送来的,又是外头买来的,不该有事?” 如今江絮成为板上钉钉的未来燕王妃,江子兴自然慈爱得紧,什么吃的用的玩的,一天几回叫人送来,美名其曰,补偿江絮这些年的缺憾。 不吃白不吃,不用白不用,江絮很是高兴地谢了江子兴,然后拉着梅香,把东西也分了红玉和翠芝一份。 只没料到,吃完没多久,梅香她们没什么,江絮却开始不舒服。只说脸上发热,像小虫子在咬,又一层层冒汗,最后全身都发热起来,浑身乏软,不得不躺到床上去。 梅香一开始怀疑吃食有问题,可是她和红玉翠芝都吃了,也没问题? 而且,东西是江子兴身边的长平送来的,并不是冯氏或江予彤身边的人送来的,否则她根本不会让江絮碰一下。 此时江絮难受得厉害,她竟是一点儿辙都没有。 “奴婢去禀报老爷,叫老爷请个大夫来。”见江絮难受得厉害,梅香终于是坐不住说道。喊了红玉和翠芝在屋里守着,自己飞快往外去了。 可也巧,江子兴这时恰不在府里。 他自从江絮与燕王订了亲,便成了朝中的大红人。人人都知道,冷峻无情、不近女色的燕王,自见了江家大小姐的头一面,便搁在心上放不下了,火急火燎地就要娶回家。因此,纷纷热络攀谈交好,邀去喝茶看戏。 这时,江子兴恰带了小厮,出门吃茶看戏去了。 “请夫人给大小姐请个大夫来。”最终,梅香只能硬着头皮求到冯氏的跟前。 芙蓉院跟冯氏一早就撕破脸皮了,梅香甚至还打过珊瑚一巴掌,因此来到冯氏跟前,看着冯氏高深莫测的眼神,以及她身后珊瑚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咬了咬唇,跪在地上磕了个头:“请夫人大发慈悲,给大小姐请的大夫来。” “大小姐怎么啦,怎么忽然要请大夫?”冯氏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 梅香心里一沉,顿知冯氏是不会轻易给江絮请大夫了,俯身又磕了个头,恭恭敬敬地回答道:“大小姐自下午开始便身上发热,浑身冒虚汗,难受得厉害。奴婢实在没有法子,只得前来禀报夫人。” 第65节 “什么?”冯氏故作惊讶地道,“大小姐自下午开始就浑身发热了?可你这丫鬟,现在才来禀报我?说,你安的什么心?” 梅香被问得一怔。 “主子但凡有个好歹,你早就该禀报了我,你拖延那么久,是不是想看大小姐出事啊?”冯氏耷拉着眼皮看着她,阴沉沉地说道:“大小姐如今可是府里的要紧人儿,那是未来的燕王妃呢,若出个好歹,千刀万剐了你都偿不起!” 梅香咬了咬唇,知道冯氏是故意为难,也不敢辩驳,只低头道:“是,奴婢知错。” “知错就好。”冯氏勾了勾唇,“珊瑚,教教她怎么做个好丫鬟。” 珊瑚听罢,立时从她身后走出来,上前两步走到梅香的跟前,一把薅住梅香的头发,举起巴掌便扇了过去:“贱婢,如此怠慢大小姐,可是想叫咱们满府里都跟着遭殃啊?没安好心的小贱蹄子,知道错了没有?” 她一连正反扇了梅香好几个巴掌,直扇得梅香耳朵嗡嗡的,眼前也有些冒金星,自然听不清她说的什么,也张不开口回话。 “好啊,竟然还敢不认错!”珊瑚眉头一挑,抡起手臂,又给了她几个重重的巴掌,直打得梅香口破血流,眼见着一张脸儿肿得高高的。 “还请夫人给大小姐请大夫。”趁着珊瑚歇口气的间隙,梅香扯着破了的口角,望着坐在上头的冯氏,艰难地说道。 冯氏不会饶过她的,才进院子她就猜到的,只不过 的,只不过那时还抱着一丝侥幸心理,兴许冯氏会饶她一命呢? 然而此时,看着冯氏淡漠的表情,以及珊瑚下死手的劲儿,梅香知道她活不成了。 上回因为没听她们的话,珊瑚就说过,随时能要了她的命。那时有江絮在外头等她,她机灵地脚底抹油跑掉了。这一回,只怕是躲不过了。 “恳请夫人,给大小姐请个大夫。”梅香憋足了力气,挣开珊瑚,冲着冯氏磕了个头,“大小姐是未来的燕王妃,如果出了差池,只怕燕王雷霆一怒,满府都得不了好。” 她落在冯氏手里,是迟早的事。 梅香这些日子以来,一直紧紧跟在江絮身边。但不是没想过,什么时候行差一步,就落在冯氏的手里。眼下不过是一直害怕的成了真,心里倒并不怕了。一双执着的眸子,直直盯着冯氏,为江絮求着情。 “呵,谁说大小姐有事的?你这是诅咒咱们了?”只见一个小丫鬟也敢威胁自己,冯氏冷笑一声,冲珊瑚使了个眼色。 珊瑚立即一脚踹倒梅香,从袖子里掏出一块帕子,塞进梅香的嘴里:“来人,把这个犯上的丫鬟拖出去,打二十板子!” 二十板子!梅香心里一紧,浑身止不住一颤。 她当然知道二十板子意味着什么,杏儿就是挨了二十个板子,躺到现在将将能下床。 不过,也才二十个板子。被两个婆子架着拖下去的时候,梅香暗暗给自己打气。二十个板子,打不死她。只要她撑住了,总还有机会能见到大小姐。 “一!” “二!” 板子重重地落下来时,梅香才知并没有她想得那么轻巧。被帕子堵住了口,发不出尖叫声来,全都堵在喉咙中,挤作一团呜呜声。 眼看梅香趴在凳子上,叫也叫不出来,一双眼睛几乎快瞪出眼眶来,珊瑚的眼中露出解气的神情,进屋向冯氏邀功去了。 她自从上回被江子兴领回去一晚上,便心惊胆颤的不得了,唯恐哪日冯氏发作她。因此,伺候起来格外用心,揣摩冯氏的心思更是变本加厉。 “一会儿打完了,拖下去关起来。”冯氏淡淡说道,“留口气,别死了,一会儿还要给老爷看一眼呢。”说到这里,眼中露出讥讽,“免得又以为咱们随意仗杀下人。” 不过就是几个下人罢了,仗杀了又怎样? “是,夫人。”珊瑚依言应道。 听着外头棍棒加在皮肉上的声音,冯氏的眼里闪过浓浓的不屑:“去请王大夫来,人来了后,直接到芙蓉院里去。” “是,夫人。”珊瑚再次应道。 又安排了几句,冯氏才站起身:“莲枝,跟我到芙蓉院,瞧瞧咱们那位了不起的‘燕王妃’去。”说到“燕王妃”几个字,语气满是讥诮。 莲枝是个老实木讷的丫鬟,也不知应和奉承,闻言只是默默跟了上来。 冯氏忍不住瞪了她一眼,怎么有这样木讷的丫鬟?然而珊瑚还要留在院子里看着,也不能带去。于是收回目光,抬脚往芙蓉院的方向去了。 院子里只剩下珊瑚,还要梅香及一干执刑的婆子。 珊瑚冷笑一声,走到长凳前头,居高临下地打量着梅香:“小贱蹄子,真以为自己能躲过去啊?之前不教训你,不过是没工夫。怎么,吃着苦头了吧?” 梅香别过头去,不看她。只在心里默默数着,“十七,十八……” 等二十个板子打完,她还有命在。 那些个小人,且等她好了! “十九,二十!”终于,梅香在心里默默数完,提着的一颗心放下大半。别的都不要紧,只要还有命在,什么都能放到一边。 贴着长凳的身子一松,准备滚下来时,却又觉一棍子落在屁股上,不由一愣。难道她疼得糊涂了,数错了不成? 却只听身后执刑的婆子口里叫道:“二!” “三!” “四!” 所谓的二十板子,竟是这样的“二十板子”! “呜呜!”梅香顿时叫了起来,仰头死死瞪着珊瑚。 珊瑚挑眉一笑:“你瞪我做什么呀?二十个板子还没打完呢,你慢慢受着吧。”说完,咯咯一笑,扭着屁股往外走了。走到半截,似才想起来,回身对执刑的婆子说道:“别打死了,夫人吩咐了,留口气呢!” 婆子手下不停,应了一声:“哎!放心吧,珊瑚姑娘,老婆子手底下有数!” 在大户人家,这样的事情多了去了。为显宽容,哪家哪户的规矩都定得浅薄。最重的刑罚,也才二十板子。 然而并没有说,二十板子只能打一次? 一下下棍棒,加诸到梅香的身上,也把梅香的一颗心打得冰凉。 冯氏带着莲枝,一路慢悠悠走到芙蓉院。进了屋,就见红玉和翠芝在床前伺候,不由得撇了撇嘴:“这芙蓉院里就没个平头正脸的丫鬟了吗?怎么叫这两个毛手毛脚的来伺候?” 江絮才被红玉喂了一碗水,精神好了两分。见冯氏进来,身后跟着新晋的大丫鬟莲枝,挣扎着坐起身来:“怎劳动夫人来看我了?” 梅香不是找老爷请大夫去了吗?怎么江子兴没来,却来的冯氏?江絮心中想道,目光在冯氏和莲枝的身后看了看,并不见梅香的身影。 “可是我那丫鬟梅香去打扰了夫人?”江絮 人?”江絮一脸不好意思地道,“真是该死,本不想打扰夫人清净的。” 冯氏掩口一笑:“这是说的什么话?你若哪里不舒服,立时便叫人同我说,该请大夫就请大夫,该抓药就抓药。” 说到这里,脸上带了一抹故作的教训:“如今你可是未来的燕王妃了,这身子骨若不好好照料着,回头燕王殿下发了怒,责怪到一家子的身上来,可怎么办呢?” 江絮听她还有后文,便垂首听着。 “你那个丫鬟呀,我瞧着很不上心,你都不舒服一下午了,她才到我那里去禀报,实在是个懒惰懈怠的。”冯氏说到这里,见江絮脸色微变,不由得勾了勾唇,“所以呀,我叫人稍稍教训了她一通。等教好了规矩,再给你送来。” 江絮心下一沉,不禁攥紧了手心,强忍着不适道:“是我不叫她打扰夫人的,也并不能算是她的错儿。我身边也只有这么几个伺候的丫鬟了,还望夫人体谅,再将梅香送回芙蓉院来,往后我教她。” “说得是,你如今这院子里可真是萧条。”冯氏似才想起来,目光在屋里打量了一圈,“彤儿的院子里也该进人了。这样吧,过两日叫牙婆来,给你们姐妹两个好生挑些个。” 见她不答梅香的腔,江絮忍了忍又说了一遍:“还请夫人把我的丫鬟送回来。我这里许多事情都离不了她。” “你呀,也不该纵着下头的丫鬟,没得一个个纵得不成样儿了。既你不舒服,哪怕不叫她去禀报我们,她也该主动去才是。怎么能你一说,她就不去了呢?这就是偷奸耍滑,我是最厌恶这个样儿的!”冯氏稳坐床前,一通一通大道理讲来,就是不肯说放了梅香的话。 江絮心中渐渐着急起来,偏她这时又难受得狠了,只觉浑身烧得慌,脸上一层层汗水又冒了出来,就连喘息都艰难。 “大小姐?”红玉和翠芝惊叫一声,连忙拿毛巾的拿毛巾,端水的端水。 冯氏眼中闪过一抹嫌恶,立即起身走开。透过红玉和翠芝的间隙,看到江絮的脸颊虽然通红,却是平滑无痕,再没半个斑点。一时间,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就在这一茬刚忙活完,江絮勉力挤出几分精神,要再为梅香求情时,王大夫到了。 “给夫人请安,给大小姐请安。”王大夫放下药箱,拱手一礼。 冯氏抬了抬手:“别做这些虚礼了,快给大小姐看一看,究竟是怎么了?” 江絮见状,也只得暂时作罢,把手腕伸了出去。 王大夫搭指在她腕间,两只手腕都号了脉,又探身在她面上瞧了半日,而后似不经意间与冯氏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沉声说道:“大小姐这病生得奇怪。老夫并未见过实例,只从前辈口中听过这种病症,却是不好治。” “不论多么难治,我们都是要治的。”冯氏做出一副慈母的神情,对王大夫说道:“究竟要怎么治?还请大夫指点。” 王大夫犹豫了一下,说道:“每日以童男子尿为引,冲服活蜈蚣、活蚯蚓、活蟑螂各八只,早晚各一次,一个月就好。” 童男子尿?听到这四个字,江絮的心猛地提起来,慢慢抬起头,往冯氏的面上看去。 只见冯氏惊讶地掩住口,仿佛听到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一般:“好恶心!大夫,只能如此治吗?就没有别的法子?” “老夫只知道这一个方子,还是前辈口中偶尔提起记下的。别的方子兴许有,但是老夫却不知道了。”王大夫说道。 冯氏一脸同情与怜悯,坐在江絮的床边,爱怜地抚过她的头发:“好孩子,委屈你了。可是,你这病却不能不治。你是要做燕王妃的人,带着病体可怎么嫁过去?” 江絮别过头,躲开冯氏的手,忍着气怒说道:“就是身子发热了些,别的病症却没有的,也不见得就是王大夫口里说得那样。兴许过几日,就好了呢?” 冯氏的眼底闪过一抹不明,短短一瞬就掠过去了,然后再次摆出一副慈爱面孔说道:“别大意!万一以后有什么不妥呢?” “能有什么不妥?”江絮微微眯眼,反问道。 冯氏的眼底一沉,转头去看王大夫:“王大夫,如果这病不及时治,可会有其他症状?” 王大夫本来在思索,为什么江小姐的脸上如此光滑无痕?听了冯氏的话,还有些回不过神。忽然被冯氏一瞪,才连忙醒回神。 看了看江絮的脸,说道:“眼下江小姐的病症只是初发,若是不及时治疗,只怕还有后续症状。譬如脸上浮现黑色斑纹,肌肤变暗,喉咙肿胀,食不下咽……” 他口若悬河,说了一大堆,生怕吓不到江絮似的。 倒是冯氏,听他说了一半就打断了他的话,坐在床边握着江絮的手,好不怜爱地道:“絮儿,你也听见了,如果不治疗,你脸上可是会长斑的。瞧瞧,你这张漂亮脸蛋儿,若是长了斑,该有多可惜?” “而且,燕王若是见了,可哪里还会喜欢你?”最终,冯氏拉长了尾音。 江絮已经大概明白了,心里一阵冷笑,低下头道:“夫人且容我再考虑一番。” “好,那便给你一晚上时间考虑。”冯氏故作慈爱地摸了摸她的手,然后转身离开了。 王大夫自然跟着出去了,屋里只剩下红玉和翠芝,守在江絮的床前。 等人 等人走得差不多了,红玉才跳脚道:“那大夫是假的!哪有那么恶心的药?” 翠芝也皱起眉:“等老爷回来,一定要老爷请个可靠的大夫来看。” “那大夫是真的。”江絮淡淡说道,眼中带着嘲讽:“只不过,他是冯家的大夫。” 她大概明白了。多半是江予彤闹起来,冯氏为了哄江予彤,便想出这么个法子,死命恶心她,给江予彤解气。 只不过,冯氏和王大夫之间的眼神交流,似乎有些不对劲。江絮皱了皱眉,脑中一遍遍回放冯氏的一举一动,隐隐觉得抓住了什么。偏在这时,身上又难受起来,不禁闷哼一声,躺到床上。 红玉和翠芝连忙又拿毛巾给她擦汗,喂了她半碗水。 “这可如何是好?”翠芝一脸担忧,“大小姐显见是生了病。” 说到这里,与红玉对视一眼:“找个法子,去找公子吧?” 第66节 她们算是看出来了,在这府里,谁都信不过。要想找个可靠的大夫,还得请她们的旧主子出马。 “你们,谁去打听打听,梅香怎么样了?”稍微缓过来几分,江絮强撑着睁开眼睛说道。 到这时都没回来,梅香只怕出事了。而冯氏死活不肯放人,让江絮心中更是不安。 “奴婢去打听下。”翠芝说完,便转身出去了。 红玉一个人守在江絮身边。有心想出府去送信,却又担心江絮身边没人照料,一时间只把冯氏骂了个狗血淋头。 “絮儿?我能进来吗?”这时,外头忽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江絮心中一震,不由得清醒了两分。 红玉直是高兴得站了起来,拍手道:“公子!”她一下子就听出来,在外间小声询问的人是裴君昊,连忙跑出去道:“公子快进来,大小姐不好了!” 裴君昊背上扛着一只包袱,正在外间扭捏着,忽然听到红玉说“大小姐”不好了,顿时一怔。随即如旋风一般,立刻窜到江絮床前:“絮儿,你怎么了?” “大小姐不知道怎么了,浑身发热流汗,难受极了。”红玉跺着脚道,又把方才冯氏来了的经过,向裴君昊说了一通,“气死人了!那夫人也太坏心肠!” 裴君昊的脸上黑如锅底。一双漆黑明亮的眸子,此刻盛满了怒意,隐隐散发出几分沉沉的威势。往常那个喜笑颜开,单纯可爱的少年,一瞬间不见了。 “拿着。”裴君昊取下肩上的包裹,递给红玉,然后在床边坐了下来,微微探身,在江絮的脸上看了看,又取过她的手,在腕上探了探,眉头微拧。 他跟着冷子寒学了一点皮毛,如果不是特别复杂的病情,他也能探出几分。但是眼下,江絮的脉象乱得出奇,倒叫他无措了。 “你等着,我去叫人。”裴君昊说罢,便一转身出去了,眨眼间没了人影。 红玉抱着沉甸甸的包裹,才来得及问一句:“公子,这里头是什么呀?” “给小姐的。”裴君昊落下一句,便再没了回应。 红玉也知道他走了,便坐在床前,问了江絮的意思,然后好奇地打开了包裹。 只见包裹里头,是一只又一只的小油纸包、小木匣子、小锦袋,端的是品类繁多又可爱非常。 “大小姐,咱们打开瞧瞧?”红玉看着一样样,忍不住手痒。 江絮也好奇,裴君昊背了一包袱什么来?便道:“你打开吧。” ------题外话------ 谢谢【肖莨123123】的票票,么么哒 ☆、082、肌肤之亲 “这是莲蓉酥?绝味斋的莲蓉酥?”红玉打开一只油纸包,看着里头金黄诱人,香气扑鼻的糕点,满脸惊喜。 “这是什锦蜜饯?百味香的什锦蜜饯?”红玉打开一只巴掌大小的精致罐子,打开盖子瞧了一眼,只见里头铺着杏脯、梅子等蜜饯,颗颗圆润饱满。 “这里头是一块帕子?呀,四季坊的帕子?上头绣着七星草,是七星娘子的绣品!”红玉的声音带着掩不住的兴奋。 “这是虾须镯?玉珍阁的最新款式?呀,还是徐大师的亲手打造!”红玉捧着一只匣子,两眼亮晶晶地看着江絮,“小姐,是徐大师的作品!徐大师的!他老人家一年都做不了两件!您快戴上!” 江絮的嘴角抽了抽,见红玉一脸激动的模样,仿佛她不接过匣子便饶不了她似的,便伸手接了过来。 红玉却没看她戴上,而是兴冲冲地又转过头,继续扒拉起裴君昊带来的包裹。 “这是卿秀堂的胭脂?” “这是……” 她一样一样小心打开,看清楚里头的东西,便是一声惊喜,然后打开另一件。 等把包裹里的东西检查一遍,才两眼亮晶晶地道:“小姐,公子对您可真好,这里头样样都是难得的,他全都寻来讨您欢心。” 江絮没有说话,只低头瞧着手里的木匣子。 玉珍阁的首饰向来是京里头大小姐们打破头争抢的好东西,而徐大师亲手打造的,那是打破头也争不到的。而这虾须镯,款式新颖别致,必是徐大师的心血所做,京里头等着这件东西的人不知道有多少,怎么就落到裴君昊的手里了? 其他的物件,绝味斋的莲蓉酥是鼎鼎有名的,每日就出那么几笼,卖光就没了,人们都是一大早排队去抢的。 百味香的什锦蜜饯,也是京中大小姐们的最爱,杏脯、枣儿、梅子等,都是采摘的一等一的好果子腌制而成。 四季坊的帕子倒不值什么,珍贵的是七星娘子的绣品,轻易是寻不到的。 还有卿秀堂的胭脂,更是昂贵之极,红玉手里头拿的那一小盒,至少卖到三十两银子。 裴君昊背来的这一包东西,粗粗算下来,竟是好几百两银子也打不住! “他究竟是什么人?”江絮心中起了疑,偏头看向旁边一脸兴奋的红玉。 普通的纨绔子弟,也没有出手如此阔绰的。何况他不过是晋王府里的……他死活不承认是晋王的男宠,那便算他是晋王的狐朋狗友?若是如此,他至少也是有名有姓的富贵人家的子弟,否则哪里拿得出这么多钱来? “公子就是公子啊!”红玉原本兴奋的神色收敛了两分,眼珠转了转,并不看江絮,口里含糊答道。 江絮一把揪住她:“别走。我且问你,他姓什么?” 动不动就出手数百两银子的,必然不是小户人家。只要知道他姓什么,江絮早晚会打听出来的。 红玉挣了挣,低着眼睛说道:“小姐,您若想知道,直接问公子不就好了?他必不会瞒着您的。” “你告诉不告诉我?”江絮抓着她的衣袖不放。 红玉顿时轻轻扭动起身子。她如今是江絮身边的人,但易妈妈并没有把真正的身契给江絮,她和翠芝如今还算是那边的。因此,竟是为难得很。 “小姐,并不是奴婢不说。”红玉抬头看了她一眼,“求小姐饶过奴婢吧,奴婢不能说。” 江絮见她为难得紧,只怕再问下去,她都要哭出来了,慢慢松开手。 “小姐,如果您当真想知道,就直接问公子。”见江絮不追究了,红玉反而心里愧疚起来,悄悄说道:“公子对小姐,绝不会隐瞒半句的。只要小姐问他,他一定会说的。” 江絮淡淡道:“我知道了。”将手里的木匣子递给她,“你收起来吧。” 这么贵重的首饰,她可收不起。 慢慢躺了回去,盯着帐幔上方,心里思量起来。 裴君昊的身份如何,暂且不提。总归,她没察觉出他的敌意。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冯氏那边,以及梅香的安危。 晋王府里,众人都在等裴君昊的“好”消息。全都没料到,裴君昊竟然一脸阴沉地回来,张口就问:“冷子寒呢?” “在寒院中调弄他的花花草草呢。”茯苓答道,看着裴君昊称不上好看的脸色,试探问道:“主子,您这是失利啦?” 裴君昊没答她,转身往寒院走去。找到冷子寒,抓了他的衣领就往外走。 “干什么?急匆匆往哪儿去?”冷子寒皱眉。 “絮儿出事了。”裴君昊一边抓着他急匆匆往外走,一边说道:“不知吃了什么,像中毒又不像,脉象乱得紧,我号不出来。” 冷子寒一把拨开他:“她被小绿咬了,又吃了我给她的奇效解毒丸,从此百毒不侵。你说她中毒了,开什么玩笑?” “我骗你不成?”裴君昊急匆匆又抓他,一边抓一边瞪,“你也说了‘百毒不侵’,这世上的毒千千万,你都能解啊?要是能解,哪还有我现在这样?” “你是自幼胎里带出来的,我翻遍了神医谷的藏书,也没找到相似的案例,怎么能一样?”被质疑了的冷子寒,顿时不高兴起来。 裴君昊抓着他埋头往前走,听他不悦,也没往心里去:“谁怪你了?我给你当了十几 你了?我给你当了十几年的药人,你也该看在我的面子上,去帮我看看絮儿?快走快走,磨蹭什么?絮儿若是有个什么,我也不活了!” 冷子寒听得黑了脸。 两人潜入江府,悄悄摸进芙蓉院,闪进江絮的屋里时,江絮正遭受又一波难忍的痛楚。脸上麻痒难忍,似有小虫子在咬,身上则又烫又热,仿佛遭受火烤一般,凶猛地流着汗,兼之浑身乏力,竟是躺在床上,一动也动弹不得。 “絮儿?”裴君昊急匆匆奔到床前,看着满脸通红,一层层往外渗出汗珠的江絮,难受得两道秀眉蹙在一起,不禁心疼极了。 冷子寒本来很不以为意地凑近床前,待看清江絮的情形,不由一怔。江絮眼下这般情形,便不是大夫,也看出来不对劲来了,何况是他?挤开裴君昊,俯身从被子里抓出江絮的手,搭指在手腕上。 “你最近中了毒?”冷子寒拧起眉头,“至少两种。其中一种,还是极其霸烈的毒药。”他放开江絮的手,转而去打量她的眼皮、舌苔,又做了其他的检验,才冷冷道:“算你命大。” 裴君昊听他这么说,立时不乐意了:“你说什么呢?” “我说什么呢?”冷子寒口里发出一声冷笑,眼角瞥了江絮一眼,“她可算是个命大的。被我的小绿蛇咬了,又吃了我的奇效解毒丸。否则,就她中的那种毒药,不出半刻钟,人便死透了。” 裴君昊听得吓了一跳,脸都白了,忙蹲到床前攥起江絮的手:“絮儿,发生什么事了,谁给你下毒?” 江絮想起在山上发生的事,有一瞬间的犹豫,随即摇了摇头:“并没有人给我下毒。” 给她下毒的黑衣人,已经全都死光了,再追究也没意思。 而江絮也明白过来,为何她才中毒镖时,整个人晕了过去。再醒来时,身上的毒却都解了。因此,看向冷子寒的神情有些异样。顿了顿,半坐起来,对冷子寒福了福身:“多谢公子救命之恩。” 她先头还恼恨他放小绿蛇咬她,害她受了大半日的欲毒之苦。更将裴君昊也恼了起来,以为他故意带朋友来戏弄她。 “先头对公子多有不敬,还望公子宽谅。”江絮低着头说道。 虽然他行事的确邪道,但是江絮受了他的恩惠,因此那些不满都散去了。 “这回又是谁给你下的毒?”冷子寒又说道,“本来我给你的奇效解毒丸,尚未完全被你的身体吸收,遇到那霸烈之极的毒药,两种药性在你身体中厮杀着。如今又来一股,那平衡就被打破了,你身上才会难受。” 江絮听罢,脸上微微一白,一时有些怔愕。 又中了毒? 她在清寿庵的后院中毒,是她运气不好,赏玩时遇到裴凤陨和一干黑衣人。 而自回来后,她便没做什么出格的,吃食上也很小心,怎么仍是中了毒? “我,我不知道。”江絮有些犹豫,抬手指了指外间,“这是我们府里的老爷差人送来的,我与梅香她们都吃了,却只有我一个人有事,她们都没事,我也不知里头不是有些不好。” 冷子寒听罢,便走出去检查那些吃食了。 “吃食并没有问题。”不多久,冷子寒回来道,眼睛里有些奇异,“有问题的是你的杯子。” 江絮愣了一下:“什么问题?” “杯子边缘被人抹了一层毒药。”冷子寒勾了勾唇,“下毒的人倒是聪明,知道你饮食小心,故而抹在你的杯子上。你是大小姐,一应餐具都是独用的,丫鬟并不敢动。所以,在你的杯子上下毒,你才中了招。” 江絮愣了一下,随即气得浑身发抖起来。 “可恨!”裴君昊猛地站起身来,一张俊脸布满沉怒,“是谁如此狠毒,加害絮儿?” 江絮捏着手心,心里闪过一个人选——冯氏。 除了冯氏,在这府里头,还有谁恨她入骨? “我身上的毒,可有解?”江絮没有答他的话,而是抬头看向冷子寒说道。 冷子寒的目光瞥过裴君昊,答道:“自然有解。只不过,不太好解。” “公子的意思是?”江絮有些惊讶。 她倒没想到,冷子寒的口中,也会说出“不太好解”几个字? 第67节 “你身体中有三种药劲混合,不适宜再吃其他解药。否则,你的身体承受不起。”冷子寒说道,“如果我方才号脉没错的话,你才受了伤,血气亏损,扛不住再多的药力了。” 江絮听罢,不由心生敬佩:“那便劳烦公子费心了。” “什么?!”裴君昊听到这里,却是一脸惊愕,瞪大眼睛问道:“这又是谁?谁害你受了伤?伤了哪里?” 他才几日不在她身边,她便又是中毒、又是受伤?究竟是谁,一次次叫他的絮儿不痛快?裴君昊气得头发都快炸了! 江絮看了他一眼,本来不欲说什么的,然而见他一双眼睛瞪得鼓鼓的,漆黑的眸子里盛满认真的怒气,不由得心中一动。 “回头再说这些。”江絮说道,偏头叫了红玉,“给两位公子看座。”然后又看向冷子寒问道,“不知我体内的毒,今日可能解除?” 假若解不了,等到江子兴回来,只怕难以善了。 以冯氏的奸猾,必然要说服江子兴相信,她是真的中了毒。而如果她表现出一丝不适,只怕江 适,只怕江子兴便会叫她吃“药”了。 以童男子尿为引,送服活蜈蚣、活蚯蚓、活蟑螂各八只,早晚各一次,连续服用一个月——这就是冯氏给她开的方子。 童男子尿,呵!傻子才不明白,冯氏到底想做什么! 冯氏就是为江予彤出气,因江予彤之前喝了冯安宜的尿,她心里不忿,便硬生生报复到江絮身上来了! “可以。”冷子寒没有犹豫便答道,目光又瞥了一眼裴君昊,“只不过,要君昊搭把手。” 江絮看了看裴君昊:“要君公子帮什么忙?” 裴君昊本来搬了椅子,就守在江絮的床头处。听了冷子寒的话,立刻站起来,将椅子撇到一边:“要我做什么?” “我需要为江小姐施针。”冷子寒道,也不知他如何做的,只见他手腕一翻,立刻便有一只白玉小桶出现在他手心,拧开盖,抽出一卷银针,“你帮忙把江小姐体内的毒血挤到四肢,我再在她手指、脚趾上放血,便成了。” 手指还好,脚如何能给男子碰?江絮立刻摇头:“不成。” “江小姐不肯让君昊帮忙,难不成想让在下来?”冷子寒邪邪勾了勾唇,衬着他阴柔的面孔,说不出的邪性。 江絮立刻摇了摇头。叫他来,还不如叫裴君昊来呢。 然而裴君昊到底是男子,又不是血脉亲人,到底不合适。江絮犹豫了下,目光一扫,落到红玉的身上,顿时眼睛一亮,指着红玉道:“叫红玉替我挤毒血。” “我?”红玉指了指自己的鼻尖,才要抬脚上前,不由得挨了冷子寒一记冷飕飕、阴测测的眼刀,立即止了脚步。支吾两声,才眼睛一亮,忙道:“小姐,奴婢得去门口守着,以防有人进来!” 翠芝去寻梅香了,本来屋里只有她自己伺候江絮,倒还罢了。如今屋里来了别人,又是男子,若没人在门口守着,给旁人瞧见了怎么办? 这个借口,就连江絮都无法反驳。一时,皱起眉头。 “江小姐,在下可没时间陪你在这耗着。”冷子寒的嘴角勾了勾,随即一闪而没,挂出一副不耐烦的神情说道:“你到底要不要解毒?” 江絮的脸上顿时现出犹豫。 她自然是想解毒的。可是,叫一个男子为她捏手、揉脚,实在不合礼数。 可是,若错过了机会,等到江子兴回来,逼她喝冯氏开的“药方”,怎么办? 她几乎可以预见,冯氏只需要一句话便能说服江子兴:“絮儿如今可是未来的燕王妃,若是有个好歹,可如何向燕王交代?” 江子兴是绝不会允许她有任何差池,而嫁不成燕王的。所以,他就是用灌的,也会把那恶毒又恶心的“药方”,给她灌进肚子里。 “好!”终于,江絮咬了咬牙说道。 她情愿被裴君昊捏手、揉脚,也不会喝冯氏杜撰出来的“药方”! “那就开始吧。”冷子寒的嘴角勾了勾,站在床脚,开始指挥起来,“君昊,你按照我说的穴位,在江小姐的手臂上推拿揉捏。对,就是这样。” 裴君昊坐在床边,一双骨节分明而又白皙的手,从江絮的肩头缓缓下移,分别推拿过她手臂上的穴位,神情极其认真。 江絮浑身乏力地靠在床头,垂着眼皮,紧紧抿起嘴唇。 裴君昊的每一个动作,都会让江絮的身子禁不住轻轻战栗。幸而体内有着毒性,烧得她的脸颊通红,才没露出尴尬。 一缕气息拂在面上,是裴君昊的呼吸落下来。吹得他散下来的几根发丝,垂下来落到江絮的脸上,一飘一荡,十分麻痒。偏江絮的手臂不能抬起,不得不忍着,越忍越难过,最后整个人的心神全都放在抵御他的发丝挠着脸孔上面了。 “啊!”忽然,一阵刺痛从手指传来,将江絮的心神收了回来。 冷子寒不知何时捏住她的手,银针一根一根刺破她的指尖,令发污的血液一滴一滴落下来。 “不痛不痛,吃点蜜饯就不痛了。”裴君昊见她两手都被刺破,她还没怎么着,他先心疼得不得了,恰见包裹就搁在不远处,半起身长臂一捞,将包裹勾了过来,手伸进去摸出一只罐子,腕上一抖,甩开盖子,捏出蜜饯喂到江絮的嘴边。 江絮低头,含了一颗在嘴里,低声道:“谢谢。” “不谢,不谢。”裴君昊的声音有些受宠若惊,将喂她吃蜜饯的手背在身后,蹭了蹭背后的衣服。 她,她居然吃了! 他喂给她的,她居然吃了! 方才,他似乎感觉到她的唇瓣在他的指尖,轻轻一碰。 手指慢慢攥起,整只手有些火烧火燎的。 他决定,今天不洗手了! 不,明天也不洗了! “君昊,你给江小姐把腿部的毒血挤出来。”给江絮的手指放完毒血,冷子寒站起身又退到一旁,指挥起来。 裴君昊便站起身来,挽起袖子,才要下手,蓦地动作一顿。 “絮儿?”他看着躺在床头,双颊通红,眸子紧闭,两排睫毛轻轻颤抖的人儿,忽然有些下不去手。 她一定不想这样吧? “君公子请吧。”江絮别过头,把脸埋进被子里,低低道:“麻烦君公子了。” “要不,我去把红玉叫进来,我去守门?”看着她这副模样,裴君昊只觉心中一疼, 心中一疼,脱口而出道。 话音才落,冷子寒眼光一闪,暗道不好。 果然,江絮顿了顿,慢慢转过头,看向裴君昊的目光,似是平静着的:“君公子果真机智。既如此,便麻烦君公子去把红玉叫进来吧。” 他们完全可以叫红玉给她挤毒血,而叫裴君昊去守门的。为何,先头没想起来?她自己没想到就罢了,为何他们也都没想起来? 想到红玉其实还算裴君昊的人,江絮心下便是一阵恼意。再看裴君昊的目光,便由平静变成了灼人的火光。 裴君昊这回真的无辜,他也是才想起来,然而他觉得,他这时解释出来,只怕她不会信了。扭头去看冷子寒,却见冷子寒早将脸别到一边,似乎发现江絮屋里的摆设十分好看似的。顿时,心里那个气呀! 裴君昊心里恨恨的,只不敢对着江絮表现出来,一脸讨好地看着她说道:“那我便去替红玉。” 江絮睁着一双黑眸,盯着他不说话。 裴君昊心中哀嚎一声,跺了跺脚,转身就要出去。 “等一下。”这时,冷子寒终于开口道。霎时间,江絮冷冷的目光和裴君昊愤怒的目光,一齐朝他投过来。他丝毫感觉不到其中的威力,淡淡只道:“君昊,你的脑子是忘在家里,没带出来吗?” 裴君昊愣了一下。 江絮也显然愣了。 “红玉的力气,你不是不知道。便连铁盘子,她也能揉纸团似的,眨眼间便揉成一团。你叫她给江小姐挤毒血,你生怕江小姐的腿骨不断掉,是吗?”冷子寒淡淡说道。 裴君昊听罢,仍然愣愣的,但是还知道点头:“她,力气倒是天生的大。” “我,我叫她小心些,不会如此的。”江絮不服气地道。 冷子寒便一声冷笑:“江小姐莫不是以为,人体的穴位是随便按的?君昊随我学过浅薄医术,对穴位的位置和按捏力道都熟悉,我才敢叫他帮忙。换了别人来,捏死了你不要紧,堕了我的名头,我可不干!” 江絮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江小姐,如果你再这般挑三拣四,冷某便认为你并不想解毒?”冷子寒说着,手掌一翻,将摊开的银针又收了起来。 江絮的脸色更加难看了。握着手心,低下头忍气说道:“我并没有那个意思。还请公子继续为我解毒。” 他一走不要紧,谁为她解毒?被裴君昊碰几下,可比不上喝童子尿、活吞蜈蚣来得可怕又恶心。 冷子寒的嘴角勾了勾,冲裴君昊挤了挤眼。 裴君昊顿时明白过来,这一切都是他的布置,用尽力气,恶狠狠瞪了他一眼。 然而他也怕冷子寒再出其他坏主意,冷子寒可不是他的下属,也不是晋王府的下人,又很有些邪性,他这时不敢惹恼这位神医大人。 “按住穴位推挤毒血。”冷子寒好整以暇退到床尾,双手抱臂,口里念出一个个穴位,指导着裴君昊为江絮解毒。 江絮半躺在床头,感觉到一只温热的手在她的腿上按捏揉压,一时羞愤难抑。紧紧闭着眼睛,不敢睁开分毫。 直到那只手脱了她的袜子,按压她脚心的穴位,才猛地睁开眼,惊呼一声:“你!” 之前都是隔着亵裤的,江絮虽然羞愤,倒也还能忍耐。如今被脱了袜子,眼看两只脚都落在他的手心里,顿时霞飞双颊,一双清眸泛起水光,咬唇瞪着他。 裴君昊惊慌地抬起头:“是不是捏疼你了?哪只脚捏疼了?” 一张清雅灵秀的面上,满是焦急和担心,看不出半分邪念。 “没有。”最终,江絮咬了咬唇,又闭上眼睛。 裴君昊“哦”了一声,小声说道:“那我下面小些力气,如果还是疼,你就忍着些。”说话的时候,他的耳朵尖渐渐红了。 他何尝就一点邪念也没有呢?她的腿那样软,柔腻细滑,他虽然极力避免碰触她别的地方,但是一处处穴位按压过去,到底引得他心神激荡。而她的脚,此刻就握在他的手心里,小巧玉润,犹如玉雕而成,温热细腻,叫人丢不开手。 他忍不住在心里骂起自己来,怎么能对絮儿有这种邪念?不是说好了吗,在成亲之前,再也不对她起半分邪念? 定了定神,压下旖旎的念头,握着小巧双足,继续方才的穴位。 倚着床柱的冷子寒,眼角一挑,闪过一丝不明的光芒。 “啊!”脚趾上传来一阵刺痛,江絮忍不住睁开眼,只见冷子寒捏着银针,开始给她的脚趾放血。 他刺得极重,江絮不由痛得腿一颤,才一动,便被他冷脸骂道:“江小姐,管好你的腿。” 江絮咬了咬唇,撑着坐起身来,按住双腿。 “我来吧。”这时,裴君昊挪到床尾,双手分别按住她的脚踝。 细腻温润的肌肤,落在他的掌心,不由得又引得他心神一荡。裴君昊这回没忽略冷子寒眼中的那抹怪笑,顿时明白过来,这都是冷子寒故意的! 然而不等他瞪回去,冷子寒便收回目光,一本正经地道:“按稳了?” “按、稳、了!”裴君昊从牙缝里挤出来道。 冷子寒垂眼盖住眼底的笑意,捏着银针,一下下分别刺在江絮的脚趾上,一滴滴放出污血。 江絮这回不觉得疼了,只觉握住她脚踝的手,烫得厉 手,烫得厉害。像火一样,烧得她肌肤都刺痛了。而且,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握着她脚踝的手,并不太老实。有那么几根手指,似乎动来动去? 然而她也不想再挨冷子寒的骂,便咬唇忍了,只死死盯着裴君昊握着她脚踝的手。心中想道,如果他真的是占她便宜,她一定会好好修理他的! 第68节 等到污血放完,冷子寒起身收起工具,说道:“你的毒已经解了。只不过,你近日受伤、中毒的次数有点多,所以气虚体乏,还要好生补养。” “多谢公子。”江絮挣了挣脚腕,从裴君昊的手里挣出来,连忙缩进被子里,然后坐直了对冷子寒福了福身。 冷子寒又一次救了她的性命,她虽然对他的有些行为感到不痛快,到底心里是感激的,因而抬起头道:“大恩大德,无以为报,以后只要公子用得上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当真?”冷子寒扣上白玉小桶的动作顿了顿,看着江絮。 江絮一脸认真地道:“自然当真。” “唔。”冷子寒低头扣上白玉小桶,手腕一翻收起来,然后一手抱胸,一手摸着下巴,做出一脸沉思的神色,“我这里还真有一件事要你去办。” 江絮神色恭谨:“公子请说。” “我府里缺一个女主人,不如你——” 他话没说完,便被“呼啦”一声站起来的裴君昊打断了:“你说什么?是我先看上的,你怎么跟我抢?还是不是好兄弟?” 冷子寒冷冷地看着他。 这小子是猪脑子吗?没听出来他是在为他骗媳妇吗?一时间,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都说女人如衣服,兄弟如手足,这小子倒好,为了女人对兄弟翻脸无情。 哼,他改主意了。 “你先看上的?你什么时候看上的?你看上她后,都做了些什么?”冷子寒问道。 裴君昊瞪大眼睛:“我……” 要不是拜他所赐,对他下了春药,又把他和絮儿关在一间屋子里,发生了那样的事……他如今怎么会那么被动? “你——”更可气的是,他居然好意思问出来? 见裴君昊瞪大眼睛,答不出来,冷子寒笑了:“你既看上人家,为何不来提亲?说再多都是没有用的,总之你晚了一步。” 他口气里慢慢都是奚落,裴君昊顿时被激得怒了,抬手就去抓他领子:“你跟我回去说!” 便是要打,要吵,也不能在絮儿的面前,多丢份儿。 冷子寒轻轻拨开他的手,余光扫了江絮一眼:“她的命是我救的,她也答应了我,不论我说什么,她都应我。” “你做梦!”裴君昊后退一步,挡在床前,瞪着他道:“你是我请来的,诊金自然我付,跟絮儿有什么关系?” 见两人吵得热闹,江絮也分不出来他们是真吵还是假吵,清了清嗓子,说道:“关于这件事,想必两位公子并不太清楚,我们老爷已经把我定给了燕王,九月便要完婚。” 说到这里,她深深地看了一眼冷子寒。 裴君昊或许不知燕王有多么难缠,竟然妄想通过晋王来阻止他。冷子寒这样精明的人,应该懂得。最好,回去劝一劝裴君昊,别仗着跟晋王关系好,就肆意妄为。 “明天就不是了!”裴君昊大声说着,转过身来,“明天我就……叫晋王进宫见皇上,把这事撇了,你不会嫁给他的。” 冷子寒勾了勾唇:“是,江小姐不会嫁给燕王的。江小姐答应了我,要到我府上做女主人的。” “谁到你府上?你哪有什么府上?你住的是我家好吗?”裴君昊回头吼他。 啧,不容易,这小子居然听懂了。冷子寒挑了挑眉,决定再逗逗他:“我眼下没有开府,不见得日后不会开?” 裴君昊果然当真了,立时又要跳脚。幸好这时红玉走了进来,小声问道:“小姐,你好了吗?” “好了。”江絮正愁怎么赶这两人走,闻言立时把红玉叫了进来,“可是有人来了?” 红玉摇摇头:“没有。只不过,奴婢有些担心,翠芝去寻梅香了,到这时也没回来,该不会出了什么事吧?” 江絮听到这里,神色也沉了下来。想了想,她掀开被子说道:“我去找她。” 梅香只可能被关在正院的哪个角落了,再没有别的可能。 翠芝不过是一个丫鬟,想来走动并不方便,不如她直接去找冯氏,跟她“谈谈”。 “你别动,我去!”裴君昊见她要下床,连忙拦道,“你才解了毒,身子虚弱,不易走动,我去找你的丫鬟。” 冷子寒瞥了两人一眼,撇了撇嘴:“我去吧。” 那地界,他可比别人熟,毕竟他住过几日又被关过几日呢。 “那你去吧。”裴君昊见他肯动,倒是很意外,然后高兴地挥手撵他,“一定把那小丫鬟好好带回来,不然饶不了你。” 饶不了谁?冷子寒没好气地回头瞪他一眼,才大步往外走了。 屋里只剩下裴君昊和江絮两个人。红玉在冷子寒出去的时候,就机灵地跟了出去,在外面放风起来。 “你,你要吃东西吗?”裴君昊挠了挠头,神情有些不好意思。 江絮摇了摇头,神色有些郑重地看着他:“君公子,我有些话要对你讲。” “你说。”裴君昊连忙 裴君昊连忙搬了凳子,乖乖坐在床前,两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江絮险些被这两道纯洁无害的眼神看得破功,定了定神,才小声说道:“我之前跟你说的话,都是真心话,你一定要听到心里去。晋王靠不住,你从现在开始,就要打算起来了。” 裴君昊听得一头雾水,他怎么就靠不住了?难道她是因为京中的那些流言,才觉得他靠不住?想了想,他决定说一点实话:“我偷偷告诉你,其实晋王并没有那么命硬,被他克的人并不多,大部分都是别人冤枉他的。” 江絮倒没想到这一茬,有些惊讶:“被冤枉的?” “可不是吗?”裴君昊撇了撇嘴,举起例子来:“那谁家的小姐,说是因为挨了晋王的身,回去就断了腿。其实是她谋害嫡姐,被他们家夫人打断了腿。然而这样的丑事又不能对外说,于是就扣到晋王的身上了。” 江絮好不惊讶:“原来是这样?!” “嗯嗯,所以你不要怕,晋王还是很靠得住的。”裴君昊说道。 江絮抿了抿唇,低声说道:“我并不是因为这个,才叫你远离晋王。”说到这里,她有些难以启齿。 前世,皇子选妃的时候,原本皇上也想给晋王选个王妃,但是晋王那时消失了,怎么找也没找到。一直到江絮嫁给燕王,过了一年多,京中仍然没有晋王的消息。人们只道,他这下终于把自己克死了。 这些事情,她是不该知道的,自然也不知如何开口。一说出来,倒仿佛在咒晋王似的。而裴君昊看起来很护着晋王,只怕说了他不信,还要生气的。 终于,江絮叹了口气,并没有说出来,只道:“谁也不能一直给你依靠,你总要想法子靠自己。” 裴君昊见她如此语重心长地对他说这些,心里好不感动:“我知道了,我一定记在心里。” “我没事了,你走吧。这次,谢谢你。”江絮垂下眼睛,“我本来有些讨厌你的,可是你几次帮我,还救了我的命,所以……”她说到这里,抬起头来,“那件事我不怪你了。你忘了吧,我也忘了。” 裴君昊微微张着口,眼睛直直地看着她,只觉心跳得快要跳出嗓子眼! 她说什么? 她本来是讨厌他的? 幸好他没有一早来提亲! 他就知道,她不是那么好打动的姑娘,他的等待是有意义的! 而她现在不讨厌他了! “你,你不讨厌我了?”裴君昊忍不住傻傻笑起来。 江絮被他的眼神看得有些不知所措,别过头道:“我不是忘恩负义的人,你对我有恩,我自然不会讨厌你。” 其他的话,裴君昊一个也没听见,他就只听见一句话:“我自然不会讨厌你。” 一时间,又呵呵笑起来。 一边笑着,一边站起身。两只眼睛,瓦光锃亮的,看着她道:“既然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放心什么?”江絮疑惑地看着他。 她说什么了?他的举动怎么忽然怪异起来?她,没有给他什么不该有的暗示吧? “既然你不讨厌我,我就回去准备了。”裴君昊握了握拳,捶在心口,“放心,我会对你好的,永远对你好!” 说完,飞快转过身,顶着一脸灿烂之极的绯色,拔脚往外去了。 ------题外话------ 上阵父子兵,泡妞靠基友……哈哈哈,没有一个给力的基友,燕王大大,你可肿么办哟~ == 谢谢【依曼达yi】的花花和【shixiu3】的票票,么么哒~ ☆、083、撕破脸皮 裴君昊从屋里出来后,便如往常一般,遁入隐蔽处,遮掩着身形,腾挪着往外去。他着急回府,告诉易妈妈和朱嬷嬷她们,可以操办起来了。他觉着时机成熟了,可以向江絮提亲了。因此,选了一条往常没走过的捷径,从下人房的后面穿过去。 来到最后一道墙的下面,忽然听到下人的交谈声,本来不以为意的裴君昊,听到“大小姐”三个字,猛地顿住了身形。借着阴影蔽身,侧耳倾听起来。 “啧啧,这么多蜈蚣、蚯蚓、蟑螂,全都要大小姐活吞下去,娘哟,老子想一想就浑身掉鸡皮疙瘩。”一个下人说道。 “我还奇怪呢,突然叫咱们抓蜈蚣、挖蚯蚓做什么,原来是给大小姐吃的?”另一个下人说道。 “可不是吗?听说大小姐得了病,非要童男子尿和着这些东西生灌下去,连吃一个月才能治好。” “这可真是祸从天降。大小姐眼看着要当王妃的人了,怎么突然生了这种毛病?” “呵呵,你以为大小姐这病是自己得的?”一个下人的声音带了神秘。 “难不成……” “她不过是外头青楼女子生养的,也就是长得漂亮些,忽然要荣华富贵,一步登天,比二小姐的命还要好,换了你是夫人,你会叫她风风光光、如如意意地出嫁?” 听到这里,裴君昊的眸光一深,薄唇慢慢抿了起来。没再听下去,从阴影中敏捷无声地跃出,跳出墙头。 正院,堆放杂物的一间充满霉味儿的屋子里。 四面墙上只开了不过巴掌大的一块窗户,仅有一束微弱的光照进来。阴暗潮湿的地上,趴着一个暗色的身影,一动不动。 “吱呀。”门被推开了,翠芝闪身进来,将门轻轻关上,目光落在地上那道身影上面,不由得瞳孔一缩:“梅香?” 她打听了一圈,使尽了手段,终于得知梅香被关在这里,又引开众人,才悄悄溜进来。 一进门,便闻到一股浓浓的霉味儿,混合着一股刺鼻的血腥气。翠芝心里颤了颤,脸都白了,轻手轻脚走近身影:“梅香?梅香姐姐?你还好吗?” 蹲了下去,手才触到梅香,便觉一片湿哒哒、粘糊糊。翠芝心里一跳,捻了捻指腹,但觉粘稠滑腻,不禁倒吸了口凉气。 “梅香?梅香?”翠芝压低声音,快速唤道:“能听见我说话吗?” 她这时已经适应了屋里的昏暗,只见趴在地上的身影,浑身都被血迹染透,一头乌发凌乱地盖在脸上,看不清容貌。但是身上穿的衣裳,赫然是梅香离开时的那件。 仿佛听不见她的呼唤,梅香趴在地上,一动也不动。呼吸声几乎不可闻,犹如死了一般。翠芝屏住气,将手指伸到梅香的鼻下,好一会儿,才感受到一股微弱的气息拂来,才松了口气。然而下一刻,眉头又皱了起来。 梅香被打得这么重,眼看着半条命都没了,靠她自己走是走不回去了。而翠芝扶着她,倒是扶得动,只是梅香伤得这么厉害,她哪里敢移动她? 一时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直是急得团团转。 第69节 就在这时,屋门又被推开了。翠芝一愣,下意识就想藏起来,却在看清来人的身形时,刹住了脚步,眼睛一亮,飞快迎上去道:“冷公子,快救救梅香姐姐吧,她伤得好重!” 满屋子的霉味儿,也遮不住梅香一身的血腥气,冷子寒皱了皱眉,关上门走过来。蹲下了身,指尖探向梅香的鼻下。又扫过梅香浑身血糊糊的样子,才收回手,从腰间荷包里掏出一只白玉小瓶,倒出豆大的一粒,起身给了翠芝:“喂给她。” “是。”翠芝连忙接过,跪了下去,小心拂开梅香脸上粘腻腻的头发,把药丸喂进她的口中。 这药她倒是知道的,是神医谷秘制的续命丸,冷子寒身上总会带着两三粒,宝贝似的挂在腰间。只要人还活着,鼻间存有一口气,吃了它,便能救得回来。 药丸入口即化,倒不必担心咽不下去。翠芝抬起梅香的脸,一手合上她的嘴,等着药丸融化流入喉咙。察觉到梅香似乎微弱地吞咽了一下,翠芝才松了手,轻轻吐出一口气:“这下有救了。” “冷公子,现在怎么办?”翠芝站起身来,看着冷子寒问道。 她见冷子寒来了,顿时便想到,裴君昊定也来了。而裴君昊来了,不可能不去见江絮的。因此,对江絮的病情倒不大担心了。 “可是小姐叫你来找我们的?”翠芝又问道,“小姐可说了,要如何做?” 这屋子又潮又冷,梅香伤得重,怎么能待在这里?过上一夜,只怕不死也要落下病根。 “还能怎么做?”冷子寒看着地下那道血糊糊的身影,皱了皱眉,叹了口气。而后认命地挽起袖子,俯身一把抱起梅香,“我先行一步,你自己机灵点儿。” 说着,抱着梅香,溜了出去。 翠芝见他走了,忙也跟上。不知为何,心中动了一下,走到门口的脚步又退回来,把屋里来过人的痕迹全都抹平了。想了想,又把梅香趴过的痕迹也抹平了。 只见屋里一片凌乱,除了仍有血腥味未散之外,丝毫看不出曾经有人在这里被关过,翠芝才打开门,悄悄溜了出去。 她耽搁了一些时间,等到出去时,已经没了冷子寒的身影。好在她也熟悉路,绕 。好在她也熟悉路,绕过了正院的下人们,埋头匆匆离开了。 “冷公子回来了!”芙蓉院里,红玉最先发现冷子寒的身影,连忙迎了上去,“这是梅香姐姐?天啊!她怎么了?” 听到红玉的声音,江絮忙下床趿了鞋,往外走去。只见冷子寒的臂弯里,抱着一个浑身血淋淋的身影,待看清那道身影竟是梅香,不由得眼前一黑。 “梅香姐姐?”红玉被梅香的样子吓得嘴唇都白了,“怎么会这样?怎么会……夫人打的?” 江絮紧紧抿着唇,走上前来,拨开梅香粘血的头发,看清她紧紧闭着的眼睛,以及一张毫无血色的脸,心中一痛。 “她,她……”江絮垂着眼睑,颤声说道:“可还有救?” 江絮紧紧抿住嘴唇,不敢看冷子寒的脸。她怕从他脸上,看到惋惜的神情。 所幸冷子寒这时并没多做停顿,直接说道:“死不了。” 江絮顿时心中一松,不由得抬手捂住口,眼泪不受控制地扑簌簌落下来。 若是梅香因此死了,她百死难辞其咎。 她答应过梅香,不会让她有事。可是眼下……冯氏几乎把梅香打成了肉泥! “多谢冷公子。”江絮忍着泪,对冷子寒深深一拜。 冷子寒并没退开,受了她这一拜。 “小姐……小姐……”就在这时,忽然冷子寒臂弯里的梅香动了动,口里发出微弱的声音,“杯子,有毒……杯子……” 江絮一怔,连忙上前:“梅香?你醒着?” “小姐,杯子,有毒……”梅香的眼睛并没有睁开,只是眉头微微皱起,口里微弱地念道。 见她伤得都神志不清了,却还挂念着她,江絮只觉心中涩得厉害。 “没事了,我已经知道了,我的毒也解了,你不要挂在心上了。”江絮连忙对她说道。 不知道是不是听见了她的话,梅香渐渐安静下来,躺在冷子寒的臂弯里,一动不动了。只有微弱的呼吸声,昭示着她还活着。 “江小姐打算怎么办?”低头看了看梅香,冷子寒说道。 “不知冷公子能否把她带走?”江絮抬手抚上梅香苍白的脸颊,轻声说道。 冷子寒挑了挑眉:“带走?” “她伤得重,在这府里只怕没法好好养着。”江絮垂着眼睛,“如果可以,还请冷公子把她带到我娘那里,让我娘照料她。我娘的落脚处,君公子知道。” 冷子寒只想了想,便应下了:“行。” 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的人,轻盈得不像话。但他还记得那时她抱着他的胳膊,一口咬住不撒口的样子,是那么神气飞扬。 “那我走了。”冷子寒收回目光,抬起头来,“她身上的伤还要照料。” 江絮深深拜下:“冷公子的大恩,江絮谨记心中。” “倒也不必你做什么。”冷子寒本来抱着梅香转过身了,想了想,又停下脚步,“往后对君昊有些耐心。” 说完,再不作停留,转身出了屋子。 江絮一愣,对裴君昊有些耐心,是什么意思?裴君昊很烦人吗?等她回过神,走到门外时,冷子寒带着梅香已经不见了。江絮看着空空的院子,不由怔怔。 “小姐?”这时,翠芝也回来了,进门便问道:“冷公子可带梅香姐姐回来了?” 江絮收回目光,转身进了屋:“里面说。” “是。”翠芝和红玉相视一眼,纷纷低头跟了进去。 来到屋里,江絮坐在桌边,才道:“我让冷公子把梅香带走了。她伤得重,没有半年好不利索,我索性叫冷公子带她出府了。” 翠芝和红玉都有些惊讶:“可是,怎么跟夫人交代?” 本来把梅香偷偷抱回来,就担了很大的风险了,回头说起来,可以把罪责怪到冯氏过分惩处下人的由头上。可是,直接把人送走了,却又怎么说? “交代?”江絮冷冷一笑,“我需要给她什么交代?她要给我一个交代才是!” 傍晚时分,江子兴吃茶看戏回来。手里提了一包在外头买的小玩意儿,先往江絮的院子来。 一早得了冯氏的吩咐,在二门处盯着的下人,见江子兴回来了,连忙去回了冯氏。 于是,江子兴和冯氏,几乎前后脚到了芙蓉院。 “絮儿给老爷、夫人请安。”江絮行了一礼。 冯氏连忙说道:“哎呀,好孩子,你生了病,怎么能下床呢?屋里的丫头都怎么伺候的?” “什么,生了病?”江子兴顿时神色一凛,“什么病?要不要紧?” 江絮一笑说道:“哪有的事?都是夫人太着重我了,一点儿不舒服就担心得不得了。”说着,转身看了看屋里的红玉和翠芝,“这两个丫鬟照料了我一下午,很是心细体贴,我已经没大碍了。” 听到这里,江子兴松了口气,将手里提着的纸包往桌上一放:“没事就好。”目光扫过四周,有些奇怪:“梅香呢?你不舒服,她怎么不在屋里伺候?”说到这里,语气沉了下来,“莫不是疏忽怠慢你不成?” 江絮想到梅香为了给她求大夫,而被冯氏几乎打成一滩肉泥,只觉从江子兴口里说出来的“疏忽怠慢”几个字,说不出的刺耳。 压下即将涌上来的冷笑,江絮看了冯氏一眼,轻声说道:“夫人下午也说 人下午也说来着,我院子里的丫鬟不尽心,因此把梅香叫走了,说要调教一番再送回来。我院子里,眼下就红玉和翠芝是得用的了。” 她这句话已经有点上眼药的成分了,而且是很浅显的上眼药。 冯氏自然听了出来,暗暗撇了撇嘴。到底不过是个黄毛丫头,也就那么点儿心计,如今自以为做定了燕王妃,便连脑子也懒得用了。 “看咱们大小姐,多会心疼丫鬟。”冯氏故作慈爱地嗔了一句,“老爷可不要纵着她,她的心呀,软得跟棉花似的。今天下午梅香那小蹄子来找我说,大小姐不舒服,请我给大小姐找大夫看病。我一问,絮儿居然已经难受了小半天了,她才来禀报我。一气之下,叫人打了她一顿。老爷说,她该不该打?” 江子兴如今是把江絮当眼珠子看的,闻言立刻点了点头:“该打!” “老爷,夫人,梅香实在是冤枉的。”江絮福了福身,小声说道:“我并没有很难受,就是身上有点热,梅香要去禀报夫人,是我拦着不让。她是瞒了我,偷偷禀报夫人的,实在是个衷心的丫鬟。请老爷看在她待我一片衷心的份上,稍微教训一下,就还给我吧?” 冯氏和江絮的话,显然都跟下午时说的不一样。两人暗暗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底的敌意。 如今端看江子兴更相信谁了。 “哦?”江子兴却是压根不在乎一个丫鬟的死活,微皱着眉头,看着江絮说道:“絮儿,你当真已经好了,没有不舒服了?” 江絮一笑,抬眼看向冯氏:“夫人听了梅香的禀报,已经请了大夫给我看病,并没有大碍的。兴许只是吃了什么不妥的,眼下已经全都好了。” 冯氏的脸上一沉。 她本来打算趁机对江子兴说出,江絮生了怪病,必须用怪方子治病的。怎料江絮如此狡猾,竟然先一步堵上了她的口。 不过,冯氏心中冷笑一声。 以为如此便能堵上她的口?未免太天真了! “老爷,”冯氏看了江絮一眼,然后俯身在江子兴耳边小声说道,“大小姐真的有些不好,而且后遗症也有了。” 江子兴皱起眉头:“你说什么?” 他看着江絮好好的,除了面色不够红润之外,但这也是在清寿庵受过伤,尚未补足气血之故。旁的,倒是没看出来毛病啊? 冯氏便掩口说道:“下午我请王大夫给絮儿诊了脉,絮儿原是得了一种奇怪的病,正经病发时是脸上长黑纹,神智不清说胡话。我瞧着,她脸上虽然还没有长出黑纹,却已经开始说胡话了。” 便颠倒黑白,把方才江絮说过的话,又统统篡改一番。 “梅香那丫鬟的确是个奸猾的,我已经叫人打了一通,关了起来。”冯氏说道,“至于絮儿的病,如果老爷不信,可叫王大夫过来一问。” 王大夫是江府惯用的大夫了,这些年一直看得很好,江子兴也颇信得过。闻言,便道:“请王大夫来。” “老爷,絮儿有个不情之请。”这时,江絮开口道。 王大夫毕竟不住在府里,要请过来,还要等上两刻钟。于是,江子兴耐心坐在这里,等王大夫来。见江絮有话说,便道:“你说。” “絮儿的院子里,得力的丫鬟着实没有几个。”江絮缓缓说道,“本来伤了杏儿,死了梨香,走了珍珠,调了柳枝,已经是少许多人了。兰花自被彤儿妹妹要走后,便也没影了。剩下的,虽然被彤儿妹妹教训过,却仍然是刁钻奸猾,女儿想把她们全都换掉。” “全都换掉?”江子兴愣了一下,这可不是件小事,等闲人家没有这样大张旗鼓换下人的,除非是出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时间,皱起眉头,有些认同冯氏方才说的,江絮神志不清的话了。 然而,他到底不肯相信,江絮得了怪病。瞧着好端端的,怎么会有病呢?因而又说道:“就没有一个得用的?全都要换掉?” “倒也并非如此。”江絮说道,“梅香素来是个好的,很中我的用,如我的左膀右臂一般。红玉和翠芝,也是两个好的,见我稍有不舒坦,便赶忙进屋来伺候。不似其他人,个个躲懒在屋子里,喊也喊不出来。” 其实,其他人待在屋里不出来,也是江絮要求的。之前把小丫鬟们都教训过一顿,叫她们老实些,因此等闲不在江絮面前晃悠。 但将毒药抹在杯子边缘一事,却脱不了她们的嫌疑。一来,常在屋里走动的只有梅香、红玉和翠芝,她们几个是肯定不会害江絮的。二来,其他小丫鬟时常也进屋递个话,送个东西,都有作案的嫌疑。 但江絮没工夫去揪到底是谁被冯氏收买了。索性全都发卖出去,换一批新的进来。 “如果老爷不信,我给老爷看一样东西。”江絮说罢,有些歉意地看了一眼冯氏,“还请夫人暂且挪步,絮儿有样东西要悄悄给老爷看。” 冯氏听罢,眼睛一闪,掩口咯咯笑起来:“究竟有什么小秘密,不给叫我瞧的?罢了,罢了,既然你不许我看,我出去便是。” 带着莲枝,慢悠悠出去了。 小蹄子,悄悄告状?且看江子兴信她不信呢? 自以为有了方才的一招,冯氏断定,不论江絮说什么,江子兴都会认为她神志不清,因此毫不担心江絮一会儿要说什么。 而江子兴此刻果然如冯氏预料的一般,心中起了疑。拧眉看着江絮,问道:“絮儿,有什么是不能给夫人看的?” “这件事情有些丢人。”江絮小声说道,“女儿也怕自己弄错了,故此不敢在夫人面前现眼。” 江子兴见她说话如常,心中的担忧倒是暂且抛开两分:“你要说什么?” 第70节 “老爷,有人对女儿下毒。”江絮小声说道。 江子兴愣了一下:“你说什么?” “你疯了?”紧接着,江子兴愕然补了一句。她是江府的大小姐,又转眼要成燕王妃的人,谁吃了雄心豹子胆,敢对她下毒? “其实,女儿下午的确不舒服来着。”江絮的脸上闪过一抹犹豫,然后终于下定决心似的,抬起头认真地道:“浑身发热无力,脸上又麻又痒,似有无数小虫子在咬。女儿一度难受得,以为自己快死了。” 江子兴一愣:“夫人说的是真的?你当真生了病?”可是方才在外头,她却不是那么说的? “女儿并没生病,女儿其实中了毒。”江絮抬手把盘子里的一只杯子拿在手心里,指着杯子边缘说道:“便是抹在这里,让女儿没有提防。”说到这里,抬起眼道:“如果老爷不信,可以叫人来试,是不是喝了后便会脸上长黑纹?” 江子兴听到这里,渐渐察觉出不对劲。他是聪明人,又是为官多年的老狐狸,这般多的蹊跷,不可能不让他起疑。眯起眼睛,盯着江絮不说话。 “本来我的脸上也该有黑纹的。”江絮放下杯子,垂下眼睛,摸着脸颊说道:“可是我幼时生过一场大病,从此体质异于常人,等闲的药物对我不起作用,所以只是难受了一下午,便没事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江子兴沉声说道。 江絮见时机已到,便在江子兴的身前跪了下来:“再不敢欺瞒老爷,女儿怀疑,是夫人欲对女儿不利。” “胡闹!”江子兴立刻大喝一声,脸色异常难看,“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江絮一点不怕,抬起头看着他道:“老爷,其实女儿早已同夫人撕破脸皮,已经不是一日两日了。因不敢打扰老爷,故此才装作安然无事。” 江子兴一听之下,顿时愣住了:“撕破脸皮?何时?” “夫人一直不喜女儿。屡次刁难不说,更纵容彤儿妹妹对女儿侮辱。”江絮说道,“这次下毒害女儿,也是为了给彤儿妹妹出气。” 江子兴拧紧眉头:“又关彤儿什么事?” “女儿不小心从下人口里听到,彤儿妹妹脸上的大乌龟,是喝尿喝没的。”江絮低头小声说道,“夫人心中不忿,为何只有彤儿妹妹一个人遭受这般苦难,而我却平安无事?因此,要叫女儿也尝一尝这滋味。” 江子兴的眉头拧得紧紧的:“不可能!” “老爷,女儿若非有十分把握,也不敢说出这些话的。”江絮重又抬起头,眼睛里已经有泪意浮现,“老爷可知,下午的时候,夫人叫王大夫给我瞧病,开了什么方子?” 江子兴问道:“什么方子?” “用童男子尿,冲服活蜈蚣、活蚯蚓、活蟑螂各十只,每日两次,吃上一个月!”江絮说到这里,眼中浮现悲愤,“老爷,这是给人治病的方子吗?哪怕女儿不懂医术,也知道这绝不是治病的方子!” 江子兴愕然瞪大眼睛,随即一拍桌子:“胡闹!简直胡闹!” 他是读过圣贤书的人,并非愚昧不化的老骨头,自然深知,这绝非什么药方,而是催命毒药! 活蜈蚣,活蚯蚓,又脏又恶的东西,吃了不得死人?尤其是活生生的,进了人的腹中,不得吃得人肠穿肚烂? “老爷若不信,只消女儿做出不适的样子,躺在床上。一会儿王大夫来了,老爷且瞧他是不是开出这个方子?”江絮垂下头,眼中掉下泪来。 江子兴心中又惊又怒,又疑惑不解:“你说是夫人给你下的毒。可是,你已是未来的燕王妃,她如何敢这样对你?” 听到这里,江絮抬起头来,看了江子兴一眼,又垂下去。贝齿咬住嘴唇,似语还休。 “你只管说!”江子兴沉声道。 江絮咬了咬唇,才道:“这些话,女儿一直不敢说,只怕是自己听错了。” “你且说,老爷给你听着。”江子兴道。 江絮便从头开始说了起来:“其实,早在老爷才接我回来的第二天,我便不小心听到一些话。并不是我故意要偷听,而是我恰好路过,而夫人和彤儿妹妹没有看见我。那时我只模糊听了两句,什么皇子选妃,平步青云,一场笑话。我并没有太听得懂,便抛在了脑后。” 听到这几句,江子兴猛地脸上一沉,握紧了椅子扶手。沉沉的目光,盯紧了江絮的脸。 江絮仿佛没有察觉到他的观察,低着头又说道:“直到那天后,冯家公子来府里找彤儿妹妹玩,却不知怎么两人跑到我的芙蓉院里,彤儿妹妹似乎认定我,我勾引,勾引冯公子。” 说到这里,江絮的脸上露出又羞又气的神情,“等冯公子走后,彤儿妹妹来骂了我一顿。我实在没有那种心思,便追着彤儿妹妹,想跟她解释。”江絮说到这里,脸上有些为难的神情,“我没想到,追到正院里时,却听见彤儿妹妹和夫人的说话声。” “彤儿 “彤儿妹妹说,要划花我的脸,叫我再也勾引不了人。夫人则说,我不是障碍,等她和冯家订了婚事,我就没有用了,可以想怎么折磨就怎么折磨,再也不必怕了。”江絮一口气说完,然后泪眼朦胧地看着江子兴,“老爷,絮儿发誓,絮儿没有撒谎。” 江子兴的脸上沉沉的,如积蓄了暴风雨的天空,乌沉沉得吓人。 “夫人对彤儿妹妹说,在她和冯家订婚之前,还要留着我。小小教训一下就是,万不能做大动作。”江絮咬着嘴唇,继续说起来:“从那之后,彤儿妹妹便隔三差五找我的麻烦,出去玩也不给我面子,要我像小丫鬟一样伺候她。甚至,还叫梅香给傅家小姐下毒。梅香不肯,夫人便要打杀梅香。从傅家回来的那晚,若非我在外面等着,只怕梅香就出不来了。” 说到这里,江絮哽咽了一下,想到方才见到梅香死气沉沉,毫无生气的模样,两行泪水从她的眼眶里滑出来。还要说什么,却又想到梅香伤成那样,还不忘告诉她杯子上有毒。也不知道是怎么打听到的,心心念念不忘。一时间,喉咙哽得说不出话来。 江子兴垂着眼,沉沉盯着江絮的脸,见她哭得呜呜咽咽的,有委屈,有气愤,再没半句矫揉做作,心里顿时相信了八分。 皇子选妃的事,假如不是从冯氏的口中听到,江絮是不会知道的。江子兴心想,她一个花楼里长大的小丫头,能知道什么呢? 而且,冯氏也不可能喜欢江絮。江子兴比任何人都了解冯氏,尤其在他们暗中生了隔阂,冯氏开始暴露本性之后,他愈发明白过来。江絮长得像极了陶氏,冯氏又怎么可能看她顺眼呢? 所以,表面上对江絮好,暗地里做手脚,只等江予彤与冯家小子的婚事定了,就把江絮往死了整,非常像是冯氏的手段。 最重要的是,江予彤与冯安宜的婚事已经定了,两家已经交换了帖子,若无意外,便不可更改。思及从那之后,冯氏和江予彤的做法,江子兴渐渐相信了江絮的话。 “你是怎么发现杯子上有毒的?”忽然,江子兴问道。 她不过是一介深闺女子,能发觉自己中毒就了不起了,竟然还能找出下毒下在哪儿了?江子兴觉得很是蹊跷。 江絮早料到这里,低头说道:“老爷派人给女儿带了许多东西,女儿心里开心,便也分了少许给梅香和红玉、翠芝,她们伺候女儿一向得力,女儿也想借机给她们长脸。谁知,她们吃了都没事,女儿吃了却……” “女儿躺在床上,想了一下午,所有能摸到的,能入口的东西,才把结论定在了杯子上。”江絮说到这里,抬起头来:“老爷,女儿想换一遍院子里的下人,也是因为这个缘故。梅香她们是不可能害女儿的,其他人一向与女儿不亲近,保不齐就是其中一个做的。” 江子兴冷冷地道:“换!明日便换!” 胆敢谋害未来的燕王妃,这就是把他皇亲国戚的希望打断! “多谢老爷。”江絮跪下磕了个头,满眼泪光地道,“女儿自从燕王提亲后,心中实在惴惴。既骄傲有机会为江家长脸,又担心哪里做得不好,堕了江家的脸面。可是女儿不曾想过,要丢了性命,没机会为江家长脸。” 江子兴听得一清二楚,心里更是再明白不过,沉沉的眼光闪动几下,轻轻拍了拍江絮的发心:“你是我的女儿,身体里流淌着我的骨血,谁都不能害你半分。” 他本来就想跟冯氏翻脸。可是冯氏身后站着太师府,他胆敢动冯氏一下,那边便是地动山摇。 他还想查一查,当年陶氏背叛他,是不是也有冯氏的手脚在里面? “絮儿,你且忍一忍。等你成了真正的燕王妃,父亲必还你一个公道。”江子兴一脸爱怜地扶起江絮,“父亲向你保证。” 等他成了真正的皇亲国戚,成了手握重兵、权势惊人的燕王殿下的丈人,他还怕谁? “你放心,你这么年轻漂亮,燕王一定会好好疼你的。你好好做你的燕王妃,谁也不敢再拿你怎么样。”江子兴和蔼地说道。 只要江絮讨得燕王欢心,令燕王对她死心塌地,他便是撅了太师府的一只脚,太师府也得忍着! 一时间,心头浮上一抹快意。他憋了这么多年,忍了这么多年,终于要翻身吐气了! “父亲,一会儿女儿便躺床上,装作不舒服的样子。”江絮轻轻扯了扯江子兴的袖子,“等王大夫来了,便叫他给女儿看病。” 江子兴扬了扬眉:“这是为何?” “女儿并不想,凭女儿的一家之言,便令老爷对夫人生了隔阂。”江絮说道,“便凭借这件事,让老爷也瞧瞧,是不是女儿撒谎?” 江子兴哈哈一笑:“我怎么会不相信你呢?”说到这里,看向江絮的眼神更添三分怜爱,“你是父亲的女儿,又如此聪明灵慧,父亲以为为傲。” 江絮心中冷笑,面上却恰到好处地浮现出羞涩。 “不过,你躺床上装病也好。”江子兴沉了眼睛说道,“父亲也想看看,那王大夫说出个什么花儿来?” 王大夫一直是江府常用的,这些年来,府里上下有个病痛不适,都会找他。 可是,听江絮的意思,显然这王大夫是听从冯氏的。 这让江子兴忍不住有个联想——他死去的长子振 去的长子振哥儿,会不会也有这位王大夫的手笔? 站在江子兴身前的江絮,忽然察觉到一股浓浓的戾气从江子兴的身上散发出来,不禁轻轻抬眼。但见江子兴的脸色难看得厉害,轻轻勾了勾唇。目光瞟向外头,冯氏啊冯氏,你自求多福! 不一会儿,冯氏从外头走进来,见到江絮满脸通红,眼神透着不正常,不禁掩口讶道:“这是怎么了?絮儿的病犯了吗?来人,快去瞧瞧,王大夫到哪儿了?” “你们两个丫鬟,还不快把大小姐扶到床上去?”冯氏一边指挥,一边对江子兴说道:“瞧瞧絮儿把她的丫鬟们都惯成什么样儿了?回头再买了小丫鬟,我先替她调教一番。” 听到这里,江子兴眯了眯眼睛。 替江絮调教丫鬟?最后调教出来,到底听谁的? 不由想到,江絮院子里的丫鬟,都是冯氏拨了最差等的过来的。那时他没见过江絮,也没想过江絮会是这么聪明灵慧的好苗子,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此时想来,倒是有些不对劲。 别的不说,胆敢在江絮的屋里下毒,就是江子兴不能忍的! 看着冯氏忙不迭地指挥起来,江子兴忽然笑了。他倒是要感谢她,有这么一副狠毒的心肠,素来最爱将人折磨得生不如死,而不是一刀痛快——否则,他再到哪里去找个聪明伶俐的,活生生的女儿? “大小姐应是又犯病了。”王大夫来到后,搭指在江絮的腕上,心中惊讶于她平息了许多的脉象,面上却不露分毫,又把之前跟冯氏商量好的“古方”,对江子兴说了一遍:“应当取童男子尿……” 果然是这个方子!江子兴偏头看向江絮,恰见江絮委屈的目光,心中有了断定,抬眼对王大夫说道:“王大夫,这方子也太古怪了些?” 王大夫有些为难地说道“实在是大小姐病得太奇怪。这种脉象,我只在前辈的口中听说过,从来没有在医书中看到过,也没有遇见过得这种病的病人。” 他当然没有在医书中看到过!江子兴眼底浮现冷意,因为这根本不是病! “到底还是古怪了些,我怕絮儿吃个好不好的……”江子兴皱了皱眉,看向冯氏说道。 冯氏顿时懂了他的意思,连忙道:“咱们再请个大夫来瞧瞧,看看是否跟王大夫诊断得一样。” 一般遇见奇难杂症的时候,也有人家会再请个大夫来,这时候原先看病的大夫不仅不会气恼,反而会松了口气。因为,担风险的人多了一个。 “我请我师兄来吧。”王大夫便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说道,“他是太医院的太医,医术较我高上一截,有他为大小姐诊断,江大人应当会放心许多。” 江子兴听罢,却是眉头拧起,陡然想起一件事来——十年前,他的振哥儿屡次发病,最难过的关头,都是王大夫请了他的师兄,钱太医来救命的。 这位钱太医,究竟是杏林圣手,还是害他振哥儿夭折的帮凶? 一瞬间,江子兴就下了决定:“那就麻烦王大夫了。” “若是钱太医也说如此,老爷可就不要再心疼絮儿,不给她吃药了。”冯氏嗔了他一眼道,“絮儿可是要做燕王妃的人,怎么能讳疾忌医呢?” 眼底,闪过一抹深深的得意。 她最知道江子兴了,为了权势,他什么都会同意的。别说吃活蜈蚣、活蚯蚓了,只要能治江絮的病,便是才拉出来的屎,他也能给她灌下去! ------题外话------ 下章虐渣! == 谢谢【dongping0808】的1张月票,么么哒~ 谢谢【肖莨123123】的2张月票,捧脸亲亲~ ☆、084、乌龟与蛋 时辰并不早了,能够请来王大夫,乃是因为王大夫与江府的关系深厚,并且住得不远。而王大夫的师兄,钱太医却是宫中太医,若要为江絮诊病,今日是来不了的,至少要明日上午。 第71节 因此,与王大夫商量了请钱太医过府的时间后,江子兴便叫人送走了王大夫。 “你好好歇着,明日我们再来看你。”江子兴慈爱地伸出手,摸了摸江絮的发心,站起身来。 江絮行了一礼,然后抬起头,看向冯氏说道:“夫人,我都是叫梅香守夜的,没有她守在外头,我睡不着,恳请夫人放了她吧。” “好吧好吧,既然你如此看重那小蹄子,我也不好多替你教训。”冯氏掩口一笑,“莲枝,去,把梅香放出来吧。” 莲枝屈膝福了福身,转身往外去了。 “多谢夫人。”江絮对冯氏一礼。 冯氏掩着口只是笑:“客气什么?若非你实在心地软善,叫一个个小丫头都纵到你头上来,我哪里会越俎代庖,管到你院子里?” 江絮垂首只是听着,并不言语,神态极是恭顺。仿佛冯氏当真是为她好,而她也当真十分尊敬她一般。 站在一旁的江子兴,见到这一幕,微微眯起眼睛。若非江絮方才对他说过那番话,他当真想象不到,在这样一副母慈子孝的画面中,掩藏的竟是离心离德。 “小姐,夫人真是会装。”等到江子兴和冯氏离开芙蓉院后,红玉才凑过来,撇了撇嘴说道,“明明梅香姐姐被打得只剩一口气了,她倒说得出那样的话来,好似不过小小教训了一下梅香姐姐似的。” 江絮淡淡笑了笑:“她最会装的。” “她再会装,也得败在小姐的手下。”说到这里,红玉的神情有些兴奋,“一会儿她发现梅香姐姐不见了,不知是什么表情?” 江絮听了,嘴角的笑意加深一分:“都别歇下,只怕一会儿要来人呢。” 果然,没过多久,江子兴又来了。 “絮儿,梅香是不是被你接了回来?”江子兴进门便道。 江絮的脸上浮现惊讶:“老爷,您说什么?梅香怎么会在我这里?她不是被夫人扣下了吗?” “梅香并不在正院里。”江子兴说道,走近来看着江絮,眼中有一丝满意的神色,“絮儿,梅香是不是悄悄回来了?跟父亲还隐瞒什么呢?你这一计使得极好,父亲不会责怪你的。” 江絮却拧着眉头:“父亲,您说什么呢?梅香并不在我这里啊!” “真的不在?”见她的表情不似作伪,江子兴不由愣了一下,“你没有欺瞒我?梅香真的没有回来?” 江絮摇摇头:“下午见我不舒服,梅香便禀报夫人,求夫人为我请大夫,到现在也没回来。”说到这里,眼中闪过疑惑,“夫人说,梅香伺候不用心,她要替我调教梅香一番,所以扣下了。可是,为什么梅香不见了?” “为父也不知。”江子兴的神情也有些愕然。 他跟冯氏走到半路,便见莲枝急匆匆回来禀报:“夫人,梅香不见了。” “不见了?跑哪儿去了?”冯氏的反应很是不经心,“叫人去找,回我做什么?” 他本来想去珍珠的院子里,这个毒妇,不仅心思恶毒,况且年老色衰,怎么比得上年轻娇美的珍珠? 然而听到梅香不见了,正欲拐弯的脚步收了回来,跟冯氏到正院去了。 “梅香那丫头,我早说是个奸猾的,我才不过小小教训了她一下,叫她下去反思,她倒好,居然偷偷跑了!”回到屋里,冯氏的神情很不以为然,带着几分轻蔑说道:“絮儿还看重她,依我看,倒是卖了的好,也免得左右絮儿的主意,全给带歪了。” 江子兴没有说话,等了一会儿,才见莲枝进来回禀:“禀老爷和夫人,正院到处都找过了,都没有梅香的影子。” 回话的时候,莲枝的表情有些奇怪。她是个老实木讷的丫鬟,心里有什么,从来藏不住。 江子兴立刻叫住她问道:“你欲言又止的样子,是要说什么?” “没有,奴婢没有想说什么。”莲枝连忙摇摇头。 她自从被冯氏提拔成大丫鬟,便时时提着心,生怕弄巧成拙,惹怒了冯氏。因此说什么、做什么,都要在心里过几道弯。 然而江子兴是谁,岂看不出她的言不由衷,冷哼一声说道:“好个小丫鬟,连老爷也敢隐瞒,是不是差事当得太轻松了?” “老爷恕罪!”莲枝被他吓得一抖,立时便跪了下来,又被他吓了几句,便招了:“回老爷,奴婢,奴婢只是想不通,梅香挨了二十个板子,根本走不了路,她能跑到哪里去?但是关押她的屋子里,什么痕迹也没有,所以奴婢觉得奇怪。” 冯氏换了衣裳,从屋里走出来时,正好听到莲枝跪在地上说出这句话。眉头皱了皱,说道:“正院里可来了人?是不是有人把她接走了?” 以江絮对梅香的重视,做出这种事来,倒也不稀奇。 “回夫人,并没有。”莲枝老老实实地摇摇头。 把冯氏气得直翻白眼,怎么有如此木讷的丫鬟,不知道接她的话茬? “下去吧!”最终,冯氏也懒得跟她计较,挥了挥手,叫她下去了,然后转过身来,坐到江子兴身边,用手支起了头,有些愁容浮现在她脸上:“ 愁容浮现在她脸上:“絮儿问我要人,我却把人弄丢了,这可怎么交代?” 江子兴低下头端起茶杯:“再找一找,一个大活人,难道还能凭空不见了?” 然而,便是这个大活人,当真就不见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凭空消失了。 “莫非,她偷偷跑了出去?”冯氏说道,“别听莲枝的,说什么挨了二十个板子,走不动路。梅香到底是絮儿身边的丫鬟,我哪里敢打狠了?说是二十板子,其实打得并不重,也就是听着吓人,实际上不过是吓唬吓唬她罢了。” 江子兴垂着眼睛,慢慢饮茶,并不作声。 “老爷,要不我叫人到芙蓉院里找一找?”冯氏试探着道,“兴许她偷偷回去了呢?” 她怀疑江絮偷偷把人接走了。梅香被打成什么样,冯氏一清二楚,绝不可能自己跑走的。但是,对江子兴却不能如实说。 而江子兴自从知道冯氏和江絮暗地里撕破脸后,再听冯氏说话,自然便多想两分。此时,心里不由想道,莫非江絮已经知道梅香回来了,却故意要叫冯氏为难,所以才几次提起话题,叫冯氏交人? “正好我还有些事情嘱咐她,我这就去问她一问。”现成的离开正院的借口,江子兴岂会放过,笑着站起身,往外去了。 于是,来到芙蓉院,对江絮盘问起来。 “老爷,我心里实在怕得慌。”江絮揪着胸口的衣裳,一脸苍白的神色,“夫人不把梅香交给我,又弄出这些障眼法,难道是,难道是梅香已经被她打死了?” “不可能!”江子兴下意识道,“咱们府里这些日子屡次出人命,官府那边已经不好交代,她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弄出人命的。” 江絮却想起梅香被冷子寒抱回来时,浑身血淋淋的样子,与没命几乎没差了。若非冷子寒在,只怕熬得过今晚,也熬不了几日。 眼眸深了深,江絮低下头道:“那,那梅香哪里去了?” 见她如此,江子兴不由得也怀疑起来。莫非,果真让冯氏不小心打死了,暗地里命人带出府料理了,才会死活交不出人来? “老爷,絮儿记得您说过,芙蓉院的大小事情,一应都归我管。”江絮低着头,声音透着哽咽,“可我身边的大丫鬟,被人打死了,我都不知道。我,我这个大小姐,做得有什么意思?” “絮儿切莫如此想!”江子兴心头一震,连忙安抚起来,“梅香的下落,为父一定会替你好好查找的,你莫担心。” 每次他要打感情牌,总会自称“为父”。 可是,他到底为她做过什么呢?江絮低着头,心里冷笑不已,并不做声。 见她低着头啜泣,江子兴不得不继续说道:“你放心,从此往后,芙蓉院的一应事情,全都由你自己做主。如果再有人越俎代庖,插手你院子里的事情,你只管禀报我,不论是谁,我绝不会纵容!” “絮儿谢过父亲。”见好就收,江絮擦了擦眼泪,抬起头,对江子兴福了福身。 江子兴见她如此轻易便不追究了,暗道她懂事,心里松了口气:“你好好休息吧,如果仍然找不到梅香,就叫红玉和翠芝给你守夜,你不是说她们两个伺候得也不错吗?” “是。”江絮垂着眼睛,点了点头。 江子兴趁机说道:“那为父便不打扰你歇息了。”说罢,带着小厮,转身走了。 江絮送到门口,站在檐下,看着江子兴大步离去的背影,哪有什么忧愁与急躁?七分是意气风发,三分是亟不可待。想起他的目的地,冷笑一声。 “小姐,你该休息了。”红玉走过来说道。 江絮在清寿庵受了伤,失了不少的血,又中了烈毒,身子本来就亏损许多。加之今天又中了毒,正该多休息。 “嗯。”江絮应了一声,收回视线,转身往屋里走去。 洗漱更衣过后,江絮躺在床上,睁眼看着上方。 帐幔垂了下来,包裹住床四周,形成一个狭小而独立的空间。安静又安全,正适宜想事情。 “大小姐,奴婢就守在外面,有事您就叫奴婢。”翠芝的声音传来。 梅香被冷子寒带走了,依她的伤势,只怕没有几个月,是好不利索了。而看江絮的样子,似乎不打算让梅香回来了。因此,红玉和翠芝两个商量好了,每天晚上轮流给江絮守夜。今晚上,正是翠芝守夜。 “好。”江絮低低应了一声,没有说别的。 翠芝的年纪相对梅香而言,还是小了一些。江絮跟梅香有许多话可说,跟翠芝却说不出来。 而且,梅香是她的人,凡事以她为主。而翠芝,又有些不一样了。 “呀!”忽然,外头守夜的翠芝发出一声惊呼,随即是一声低低的恭敬的叫声:“公子。” 公子?裴君昊?江絮心神一凝,坐了起来:“翠芝,怎么回事?” “江小姐,是我。”翠芝没有回答,代替她的是裴君昊的声音。清澈的,悦耳的,带着少年独有的干净,就在帐幔外不远处响起:“我找到了害你的凶手。” 江絮抿了抿唇,说道:“凶手我已经知道了。天晚了,君公子还请回吧。” “我说两句话就走!”帐幔外,裴君昊的声音带了几分急迫,“就几句,说完我就走!” 江絮顿了顿,道:“你说。” “你说。” “我,我是来告诉你,你不要害怕。”裴君昊的声音里带着几分认真,“很快,我就带你逃离这个地方,你再也不用担心被人害了。” 江絮不禁笑了一声:“逃离?” “是啊!这里就没一个好人,个个都对你心怀恶意!之前那个肥猪要害你,现在那个肥猪的娘也要害你,简直坏透了!”裴君昊的声音带着几分气愤,“这怎么是人过的日子?你放心,我会很快带你走的!” 江絮不禁低低笑起来,他还真是个天真的人,也难怪冷子寒特意嘱咐她,对他多几分耐心。 “不必。”止了笑声,江絮淡淡说道,“这日子是我选的,在做完该做的事情之前,我不会走。” 回来之前,她便知道,将会遭遇什么。她要走的这条路,本来就不是一帆风顺。如今,有失有得,倒也算有惊无险。 “谢谢你的关心。”江絮格外认真地补充一句。 如果没有他,如果没有他带来冷子寒,只怕她的日子要难过多了。 “不,不必客气。”裴君昊听她客气,倒是有些局促起来,“我,我都是心甘情愿的。” 听到这一句,江絮忍不住嘴角抽了抽。 一般人听到别人道谢,不都会说“不客气,也没帮到你什么”吗?他倒好,来这么一句,倒叫她如何接话? 想了想,江絮决定不理他这句话,只道:“不论如何,仍然非常感谢你。”见裴君昊仍没有离开的意思,又提醒他一句:“天不早了,君公子该回去了。” “哦,还好。”裴君昊却说道,“我睡不那么早。” 江絮只觉得控制不住,嘴角又抽动起来:“君公子,‘我’要休息了。” 他睡不那么早是吗?那她睡得早总行吧? “哦,对,你该休息了。”裴君昊似乎才明白过来,“冷兄说过,你身子虚弱,该好好休息。”挠了挠头,又说道:“我家里还有好些个补品,等明日我给你带一些来,你尽管放心吃,不必担心有什么不干净的。” 江絮忍不住打断他:“君公子,你我无亲无故,还是不要如此得好!” 白天他已经扛来一包珍贵的东西了,价值好几百两银子,明天他又要扛什么来?他要把家当都搬来不成?他有多少家当搬给她? “哦,对。”听了这话,裴君昊呵呵笑起来,挠着后脑勺的侧影,清晰地映在帐幔上,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憨里憨气,“我们现在还是‘无亲无故’的。嗯,那你等我两天,过两天我们就不是无亲无故了。” 第72节 过两天,她就是他的未婚妻了。他想给自己未婚妻什么,还不是随时、随地、随心所欲吗?而且,再不必爬墙了,到时他光明正大地走正门! 然而这些话,江絮却是没听懂,拧着眉头,只道:“君公子不要说这些怪话了。天不早了,我要休息了,还请君公子也回吧。” 若不是冷子寒说过,让她对裴君昊有点儿耐心,她早丢枕头砸他出去了。 “我这就走。”裴君昊说道,“我是来借翠芝的。我叫她跟我去办件事,办完就送她回来。” 翠芝的声音恰时响起:“公子叫奴婢做什么?” “给你家小姐出气。”裴君昊说道,“你去把红玉叫来,给小姐守夜,你跟我走。” 江絮还没想明白,外头便是一阵动静,门开了,又关了。 “小姐?”这是红玉的声音。 江絮抿了抿唇:“我歇下了。” 躺在床上,闭上眼睛。然而到底睡不着,满脑子都在想,裴君昊带翠芝做什么去了? 到了半夜,门又开了,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江絮并没睡得沉,立刻睁开眼睛。只听外头翠芝的声音响起:“红玉,小姐睡了没有?” “已经睡下好一会儿了。”红玉轻声答道,“哎,公子带你做什么去了?” 翠芝口里发出一阵闷笑声,随即捏着嗓子学了一段:“二小姐,我死的好惨啊,我那么卖力地服侍你,你却听别人一句话便仗杀了我,我冤枉啊!” “二小姐,奴婢对您一片忠心,您脸上的乌龟,当真跟奴婢没有半点儿关系!可是,您却打死了奴婢!” 前面那个声音,江絮听得出来,是学的紫英。 后面的那个,更是耳熟,是迎春的声音。 然后,翠芝又学着江予彤的声音:“啊!放开!不要靠近我!” 她压低声音,学得活灵活现,江絮只听着,就能想象得出当时的情景。顿时明白过来,裴君昊带翠芝做什么去了。 “公子带你去吓唬二小姐了?”红玉也听懂了,声音里带着兴奋,“吓死她没有?她是不是快哭了?” 翠芝的声音亦是兴奋非常:“何止?公子还带我去了夫人的屋里!”说到这里,有些惋惜,“可惜我没听过青菱姨娘的声音,倒是没法学,只能眼睁睁看着公子……” “公子怎么?你说啊?”红玉小声催促道。 翠芝掩口一笑:“才不说。明儿你就知道了。” 两人小声推搡一番,最终仍是翠芝守夜,红玉悄声开门出去了。 江絮闭上眼睛,没有问究竟裴君昊都带她做了什么。 反正明日就知道了。 第二日,才一清早起来,江府便热闹起来。 首先传出惊叫声的, 惊叫声的,是冯氏的院子里。 “啊!”冯氏站在梳妆镜前,不敢置信地捧着脸,尖叫起来。 一早醒来后,她叫珊瑚服侍她起身,却看见珊瑚如同见了鬼一般的表情。脸上微微传来的麻痒,让冯氏有些不安,便走到梳妆台前。 却见镜子里映出一张面孔,布满了黑色的纹路,看不清原来的相貌。而那黑色的纹路,好巧不巧,串联成一只趴着的巨大乌龟。从额头,一直蔓延到下巴,覆盖住整张面孔。乌龟尾巴在下巴处翘起,绕过嘴角打了个弯,直直戳向她的鼻孔。 与前些日子江予彤忽然长出的乌龟,如出一辙! 然而冯氏又惊又恐地发现,她脸上的乌龟同江予彤的乌龟还有些不一样!从她的下颌一直到脖子根,多出一串黑色的椭圆点点,整齐地排成一排,从乌龟翘起的尾巴下面开始,一直没入她的中衣! 冯氏脸上又惊又恐,顾不得多想,连忙一把扒开中衣。只见最后那粒黑色圆点,没入中衣后,便不见了。冯氏松了口气,幸好没有全身都长满这些玩意儿! “这到底是什么玩意儿?”冯氏拍桌怒道。 珊瑚的眼中闪烁着惊恐,指着冯氏的手道:“夫人,您的手……” 冯氏低头一看,只见按在桌上的手,手背上赫然也趴着一只乌龟!连忙抬起另一只手,只见另一只手的手背上,也趴着一只,将她的手背牢牢固固地盘住! “究竟是谁干的?!”冯氏又气又怒,瞪大眼睛叫道。 她才不相信那什么诅咒一说,她从小到大做的坏事,数也数不清,怎么从来没有长过这玩意儿,单单教训了江絮才有? 冯氏的眼睛眯了起来,把人选怀疑到江絮的头上,一时间脸色阴沉如水:“等我查出蛛丝马迹来——有她好看!” “不好了,夫人!”这时,莲枝从外面进来禀道,“二小姐的病又犯了,那大乌龟,又出现在她脸上了!” 话才说完,蓦地看清冯氏的脸,顿时愕然呆住:“夫人,您,您的脸怎么……” “彤儿的脸上也如此?”冯氏沉着脸站起身道。 莲枝压下满心的惊愕,点点头:“是,二小姐的脸上也如此。”说到这里,顿了顿,才道:“二小姐恐怕有些疯了,一早起来发现脸上多了这东西,便哭得厉害,跪在地上不停磕头,像是,像是向谁求饶一般。” “什么?”冯氏皱紧眉头,本来想教训莲枝用词不当,居然敢说江予彤疯了。然而听到后面,也觉得江予彤疯了,顿时拧起眉头。 珊瑚此时已经回过神来,小心翼翼地问道:“夫人,要过去瞧瞧二小姐吗?” 冯氏听罢,阴沉沉地扭过一张脸,看着她。 “奴婢,奴婢叫下人们都让开,不要堵着夫人的路!”只一瞬间,珊瑚便明白过来,她说错了话。冯氏顶着这样一张脸,如何肯走出门去?她最好面子的,给下人们瞧见她一张脸变成这样,不是她疯,就是下令戳瞎他们的双眼! 冯氏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子里的那张脸,眼神阴沉如水。 半晌后,她站起身道:“拿帕子来,我要出门。” 彤儿居然跪在地上磕头,当真是疯了! 她也要看看,究竟江予彤的脸上是不是跟她一样? 这又是怎么回事? 等到冯氏用帕子遮了脸,一路走到江予彤的院子,已是半个时辰后的事了。 “紫英,我求你了,放过我吧!”院子里,江予彤跪在正中,一脸泪痕,“我叫母亲把你的尸骨收敛了,给你用金子打造的棺材装殓,好不好?求你放过我吧!” “迎春,我知道冤枉你了,我也用金子给你打造一座棺材好不好?我还烧许多漂亮衣裳和首饰给你,你就放过我吧!” “兰花,你是江絮院子里的丫鬟,我不该拿你出气的!” “我知道你们都是冤枉的,是我坏心眼,遭了报应,你们都是被冤枉的,是我活该……”江予彤跪在地上,一手抹泪,一手扶着膝盖,呜呜哭得好不狼狈。 满院子的下人,都在周围站成了圈,个个垂着眼睛,一动不动,似木头桩子一般。 一大清早,江予彤就召集他们,叫他们在院子里站成一圈。然后,便跪了下去,呜呜地又哭又叫。 他们第一反应就是要扶起她,可是江予彤根本不让扶。然后他们便想躲走,江予彤却也不让,非要他们看着,说什么见证她的忏悔。 这位小姐又发什么疯?他们全都吓到了,哪里敢眼睁睁地看着? 这位主儿的脾气反复不定,眼下不知发什么疯,叫他们在这看着。日后回想起来,想到他们看过她的狼狈样子,不知要怎么收拾他们? 可是走又走不掉,一个个深深垂着头,恨不得把脑袋埋进肚子里。 “都站着干什么?不知道把二小姐扶起来吗?”冯氏来到院子里,就见到这一幕,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扬声骂道。 下人们哆嗦一下,齐齐跪了下来:“夫人恕罪。二小姐不叫奴婢们管,奴婢们不敢打扰二小姐。” “滚!”冯氏瞪大眼睛喝道。 一个个,都来看她们的笑话!她们的笑话是那么好看的吗?过了这茬,看她怎么收拾他们! 众人在冯氏恶狠狠的眼神中退下,心里惧怕不已。然而惧怕之中,又有 之中,又有一分好奇,夫人怎么顶着一块面纱出来了?而且,夫人今日的装束实在奇怪,袖子又宽又长,分明是好几年前时兴的款式了。 然而他们不过是下人,有几个胆子敢猜度冯氏?纷纷垂首敛眸,一个个恭恭敬敬地退了下去。 “起来!”等下人们退走后,冯氏走到江予彤身边喝道。 江予彤哭得直打嗝,闻言抬起一双红肿的眼睛,呜呜说道:“母亲,我都认错了,她们为何还不放过我?” 她的手里握着一把小镜子,却是每认错一句,就低下头看一眼镜子。只见如同她们要求的那样,哭了好几遍了,脸上的乌龟也没有退下去,仍然牢牢盘在脸上,不禁一阵气怒,撅起嘴,抬手把镜子都出去了。 “认什么错?你跟谁认错?”冯氏皱起眉头说道。 江予彤抽噎着道:“就是紫英,她们几个小蹄子。”说到这里,瘪了瘪嘴,“昨晚上她们三个齐齐来找我,说我冤枉她们,害得她们惨死,一定不会有好下场的,会顶着这张乌龟脸一直到死。除非,除非我真心实意地向她们道歉。” “我一早起来,就按照她们说的,在所有下人面前忏悔了,怎么乌龟还下不去?”江予彤呜呜哭个不停。 冯氏扬手给了她一巴掌:“给我站起来!” 被打了一巴掌的江予彤,抬头愕然地看着冯氏。 “瞧瞧你现在的样子?像什么话?你是江府的二小姐,跟一群下人下跪像什么话?”冯氏怒声喝道。 她早知道江予彤胆儿小,自从眼睁睁看着紫英被杖毙后,就鲜有睡好觉的时候。她只以为时间久了,江予彤就会忘了。哪知道她不但没忘,反而变本加厉,竟把迎春和兰花那两个也给梦见了! “不过是几个丫鬟,别说已经死了,就仍是活着,你怕她们什么?”冯氏瞪大眼睛,冷声说道。 江予彤被珊瑚扶起,捂着脸吸着鼻子,说道:“是真的,娘,我还听见她们说话了,她们一起来的,没有影子,忽远忽近地跟我说话。” “你做梦了!”冯氏只觉额角青筋直跳。 江予彤摇了摇头,委屈地道:“母亲,不是梦。”说着,伸出一截手臂,给冯氏看,“我还掐了自己一把,很痛,是真的。” 但见她雪白丰润的手臂上,一块淤青赫然在目。 她也不是傻的,怎么会轻易在下人面前出丑?实在是昨晚上,她吓坏了。她听到紫英那小蹄子的声音时,本来都愤怒了,她夜夜被紫英缠着,总是睡不好觉,心里也有气。可是当听到迎春和兰花的声音时,就害怕了。 偏她喊冬青,冬青怎么也不应,在榻上睡得熟。她过去踢冬青,冬青都掉在地上了,也没醒过来。她听着周围忽远忽近的鬼声,吓得厉害,又怕是在做梦,所以狠狠掐了一把手臂。当感觉到痛时,更害怕了。 偏那时,屋里的烛火不知怎的摇晃起来,忽然呼啦啦全都灭了。吓得她躲进床里头,用被子蒙住脸。却也没用,那鬼声咯咯笑着,又或呜呜哭着,又或阴森森地叫着,不停地纠缠她,一直到她痛哭流涕答应了她们,才散去了。 一早起来后,江予彤就发现脸上多了乌龟。跟从前那只一模一样,牢牢盘踞在她的脸上。 “母亲,是不是真的有鬼?”江予彤忍不住往冯氏的身边躲了躲。 冯氏冷声说道:“胡说!青天白日,哪有什么鬼?” “那晚上呢?到了晚上呢?”江予彤瑟瑟发抖地问道。 冯氏一顿,有些不敢答了。 她想说没有鬼,可是如果没有,那她脸上的乌龟和乌龟蛋,是怎么来的? 若说是有人恶作剧,可她分明没感觉到有人潜进她的屋子?何况,外头有丫鬟守着,这里又是江府后院,谁进得来? 偏头看向江予彤,只见江予彤的脸上只有一只乌龟,冯氏不由得隔着面纱,摸了摸自己的脸。 江予彤的脸上只有乌龟,兴许是因为江予彤年纪还小,心思也不够深,做的恶事还不够多。而她的脸上,除了乌龟,还有一串乌龟蛋,是什么意思?难道如果她不悔改,继续做恶事,那些乌龟蛋会孵化出来,长满她的身子? 第73节 简直无稽之谈! 可是,冯氏的脑子里却不由自主浮现出,她浑身都布满一个个大大小小的乌龟的样子! 江予彤贴着冯氏的身子,感觉到冯氏打了个冷战,便想问她是不是冷?抬头才要张口,这时才发觉到,冯氏的脸上竟然蒙着纱巾。 “母亲,你的脸上——”江予彤才要疑问,恰时一阵风吹过,将冯氏遮面的纱巾掀起一角,露出一张布满黑色纹理的面容,落在江予彤的眼中,不禁愕然住了。 冯氏抿着唇,把江予彤推开,然后将面纱重新戴好,沉声说道:“叫什么?总能去掉的!” “不可能,不可能!”谁知,这却成了压垮江予彤的最后一根稻草,目光从冯氏的脸上移开,又呜呜哭了起来,“她们说,我会顶着这张乌龟脸,一直到死。” “可是我明明已经在所有下人面前跪下了,怎么还消不掉?”江予彤呜呜哭着说道。 本来站在冯氏身后的莲枝,闻言神情一震,说道:“二小姐并未在满府的下人面前跪下,只在您院子里的下人面前跪下了。兴许,是这个缘故?” 她一直被冯 她一直被冯氏说是木讷、愚笨,时间久了,也有些想要表现的心思。此时,看着呜呜哭泣的江予彤,捏了捏手心,壮着胆子说道。 话才说完,顿时挨了冯氏恶狠狠的一个眼神,霎时间,脸色变得煞白。 她,她说错话了? 看着冯氏不善的眼神,莲枝心里扑通扑通跳,暗暗后悔起来。她做什么自作聪明,插一句嘴? 没见珊瑚就没吭声吗?这么明显的破绽,怎么可能叫她一个笨丫鬟发现了,而珊瑚却没发现? 旁边,珊瑚的眼中闪过一丝讥诮与嘲笑。这个顶替了珍珠位置的蠢货,也配跟她一起做事? “还不跪下谢罪?”珊瑚走过去,扬手给了莲枝一巴掌。 莲枝还没有完全接受自己已经是大丫鬟的事实,对身为大丫鬟的珊瑚,仍有一丝畏惧。挨了一巴掌,也不敢言,忙跪下了:“奴婢知罪。” 冯氏冷哼一声:“滚下去!” 莲枝忙磕了个头,爬起来匆匆退下了。 “不该,她说的倒是对。”将莲枝的一番话听在耳中,江予彤琢磨起来,眉头渐渐皱起,“难道是因为这样,所以大乌龟才没消掉的?” 冯氏恨不得又想给她一巴掌:“动动你的脑子!你显然被人算计了!” “不可能!”江予彤脱口道,满眼不信。 其实冯氏也不信,但她不可能在下人面前下跪,更不可能做出方才江予彤做的那些蠢事。 “今儿你父亲会请宫中太医来,届时叫他给你看一下,他是资历极老的太医了,见多识广,想必看得出来。”冯氏说道。 江予彤犹豫道:“可是母亲,上回我脸上出现大乌龟,从宫里请的太医便没有看出来?还是,还是叫一个道人给治好的?” 她想起那段喝尿、黑狗血洗脸的经历,忍不住呕了一声,眉头皱得死紧。 “上次请的太医,资历不够老。”冯氏断言道。 有了冯氏在身边,江予彤心中渐渐定下来。尤其冯氏与她一样,脸上都长起了大乌龟,更叫她不害怕了。 不论如何,母亲那么厉害,一定会解决的。 “咦,母亲,你这里怎么有黑色点点?”散了大半焦心的江予彤,倒有心情偷偷打量起冯氏掩在面纱下的脸,当看到冯氏下颌上的黑色点点时,不由问道。 冯氏顿时一僵。她特意穿了高领长袖的衣裳,便是为了遮掩。可是下颌处是遮掩不住的,没料到叫江予彤看了出来。一时有些气怒,瞪了她一眼:“进屋去!” “哦。”江予彤见她不说,也不问了。她见冯氏比她脸上的东西还要多,心里反而轻松了,“母亲,一会儿太医来了,先叫他给我看。” 冯氏点点头:“那是自然。” 别说江絮中的毒只会毁了她的脸,便是要命的剧毒,也得排在她们母女后面。 想到这里,冯氏又有些纳闷。她弄的那副药,专门用在女子身上的,名字就叫朱颜改,是极难寻的秘药,只要服下一点,脸上便会出现枯枝般的纹理,密密麻麻长满脸上。可是,江絮的脸上仍是白生生的,却是为何? ------题外话------ 文文写到这里也差不多了,明天大结局! == 感谢【annefan】、【绿辰】、【依曼达yi】、【dyw1981】、【xysere105】、【xixilv】的月票和评价票,么么么~ ☆、085、晋王提亲 王大夫带着钱太医,早早就到了。 “闻听江大人的千金有恙,我师兄心里十分着急,江大人这样的好人、好官,不该遭这样的难。”王大夫扶着钱太医,来到江子兴跟前,一脸沉痛与惋惜地道。 钱太医微微佝偻着身子,被王大夫扶着手臂,听王大夫说完,才接过话道:“我师弟已把令千金的脉象与病症告诉我了,但我还要再亲自把一把脉,才能断定江小姐的病情。” 他年纪有些大了,说话有些喘,一句话分了几回才说完。 江子兴看着他生满皱纹的脸,余光又打量了眼他身上穿的崭新的袍子,脑中莫名迸出一行字:良绸裹朽木。 他不着痕迹地移开目光,抱拳一笑:“那便有劳钱太医了。” “江大人客气了。”钱太医努力绷直身子,扬起下巴,生生做出一副骄傲自矜的神态。 他看起来有六七十的年岁了,头发几乎全都花白了,稀疏的胡须也不见一根青色,江子兴忍不住怀疑,他老成这样还能给人看病吗? “钱太医这边请。”不论心中如何作想,江子兴面上分毫不露,笑着在前面带路,引着两人往芙蓉院的方向行去。 才走到一半,蓦地被斜刺里窜出来的珊瑚给拦住了:“夫人请钱太医到正院一坐。” “怎么回事?”江子兴停下脚步,沉声问道。 珊瑚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夫人有些不适,想请钱太医诊一诊脉。” “不适?哪里不适?”江子兴昨晚睡在珍珠那边,并不知冯氏的异状。听珊瑚如此说,心中想道,把钱太医请过去,好暗示钱太医如何给江絮定病情吗?想到这里,心中冷笑起来。 珊瑚咬了咬唇,垂下眼睛说道:“不敢瞒老爷,不止夫人,就连二小姐也有些不适。” “彤儿怎么了?”江子兴皱了皱眉,如果只是冯氏“不适”,他可以直接绕过去不管。但是加上一个江予彤,此时不理会便说不过去了。因而转身对钱太医拱了拱手,“内子忽然有些不适,还请钱太医多走一程。” 听说病人多了,身为大夫,哪里不高兴的道理?钱太医心中早就乐开了花,面上仍端着道:“江大人客气了。既然尊夫人身子不适,咱们还是快些过去的好,莫耽误了病情。” 江子兴看了眼他苍老佝偻的身影,心中哂笑,抬起眼睛说道:“那咱们便走吧。” 珊瑚在前面带路,引着三人到了正院,先一步进了屋,禀报冯氏去了。 “母亲,你先出去,我在里头听着。”江予彤坐在内屋的桌边,推了推冯氏说道。 她和冯氏的脸上都长了乌龟,看谁不是一样的?因此,只想听钱太医给冯氏的病诊出接过来,自己再出去。 “行了行了,别推了。”冯氏心里没好气,这是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吗,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骂道:“小没良心的。” 说完,整了整面纱,起身出去了。 “钱太医,好些年不见了,您可还好?”走出内室,冯氏看着钱太医苍老的脸,眼中有些惊讶。才不过十年不见,怎么钱太医老了这么多,活像老了二十岁似的? 钱太医这些年在宫中的处境,一日不如一日,哪能老得不快?他见冯氏还记得他,心里有些感触,挣开王大夫的搀扶,对冯氏拱了拱手:“不成想夫人还记得老朽。老朽的身体还好,不知夫人如何?” 江子兴不看他们寒暄,目光一扫,不见江予彤的身影,开口问道:“彤儿呢?不是说身子不适吗?怎么不在?” 与钱太医寒暄两句,冯氏才笑着对江子兴说道:“她呀,倒是生了孝心了,想叫钱太医先给我瞧。” “江小姐真是孝顺。”闻言,钱太医和王大夫自然捧了一番。 冯氏一笑:“哪里就当得起这般夸奖了?” “夫人哪里不适?”江子兴却没耐心听这些,打断了他们的寒暄。然而面上却做出一副担忧的表情,看着冯氏问道:“夫人为何戴着面纱?可是脸上不适?” 钱太医和王大夫似乎这时才发现冯氏的面纱,也抬眼看过来。 “不瞒各位,我脸上却是生了怪病。”冯氏一叹说道,摘下面纱,露出脸上的乌龟,“前阵子我脸上也长了一回,后来渐渐下去了,不知为何昨日又长了起来,我想问一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何反复发作?” 自从冯氏摘下面纱后,屋里的几个男人都愣住了。 “怎么彤儿的脸好了,她脸上却又生了这个?”江子兴心想,脑中浮现那道人的话,“举头三尺有神灵,多行不义必自毙”,再想起请钱太医来这一趟的缘由,以及至今没找到的梅香,惊愕的目光渐渐被收起来。 王大夫却是瞪大眼睛,不敢相信堂堂尚书夫人的脸上,竟然被人画了一只乌龟,而且还认为这是病! 然而他跟冯氏打过不少的交道,深知冯氏的为人,此时心里想的什么,万不敢说出来。 另一位钱太医,却是年纪大了,眼睛有些花,看不清冯氏脸上的乌龟,只瞧着她脸上黑糊糊的,便说道:“我观夫人脸上缭绕黑气,却是古怪得紧。” 听完这话,王大夫心中不禁感慨,这就是为什么钱太医明明跟他医术相近,却成为太医的缘故。瞧瞧,人家多会说话呀? “钱太医请坐。”冯氏 “钱太医请坐。”冯氏总算听到一句有用的,连忙坐下来,将手腕伸出来,给钱太医把脉。 钱太医便垂下眼皮,给冯氏把起脉来。渐渐的,脸上的褶子都皱了起来。 冯氏心中一突,忙问道:“可是不好治?” “并不是。”钱太医脸上的老褶抖了抖,“夫人伸出另一只手来。” 搭指上去,探了半晌,又抬起眼看着冯氏的脸。这时他看清了,冯氏的脸上并不是缭绕黑气,而是被画了一只乌龟,因而笑道:“夫人的脸上被小儿涂鸦了,并非是病。” 看着冯氏不相信的神情,钱太医笑着站起身来:“夫人的身子好得紧,一点儿毛病都没有。” “小儿涂鸦?”冯氏摸着脸,满眼不可置信,“可是,我怎么都洗不掉?” 钱太医捋了捋稀疏的胡须,笑着说道:“兴许用的墨比较特殊,寻常用水洗不掉,夫人可问一问那小儿,究竟用的什么墨?” 冯氏听了,不禁心中大是羞气。 她竟然被误导了,以为是什么诅咒!原来真相那么简单,就是特殊的墨汁! 一时间,气得浑身都发抖起来。 之前那道人绝对是个骗子,竟然让江予彤喝尿、用狗血洗脸! 可是,究竟是谁,在她和彤儿的脸上画了乌龟,看她们出这么大的丑? “有劳钱太医了。”忍下气恼与猜疑,冯氏站起身道,“我们府里的大小姐才是真的不舒服,还请钱太医给好好瞧一瞧。” 江子兴抬头深深看了她一眼,而后目光一扫屋中,却不急着走,而是问道:“彤儿呢?不是说彤儿也不舒服?快把她叫出来,让钱太医也给她看一看?” 江絮是假病,钱太医早去晚去都不打紧。倒是江予彤,不管怎样也是他的女儿,该瞧病还是得瞧。 “彤儿……”冯氏犹豫起来。江予彤与她是一样的,既然知道了原因,何必把江予彤叫出来,叫她现丑呢?因而便想遮掩过去:“她小孩子心性,并没有大碍的,还是先给大小姐看病吧。” 钱太医说道:“那可不行。大病小病,都是病情。况且小病又容易拖成大病,如果二小姐不适,还是早些看的好。” “这……”冯氏暗恼起来,老头子听不出来她的拒绝吗? 第74节 江子兴也想知道,江予彤究竟怎么了,便道:“我听珊瑚说,她就在夫人这里,可是躲在里头了?快叫出来罢。” “我不要!我不出去!我没事!我好了!”话音落下,屋里传出一叠声儿来,正是江予彤的声音。 江子兴沉声道:“胡闹!快出来!” “我不出去!”江予彤大叫道。 眼看江子兴站起身,就要进去抓人,冯氏连忙拦在前头:“不如这样,钱太医跟老爷去芙蓉院,给絮儿瞧瞧。王大夫留下来,我把彤儿劝出来,叫王大夫给彤儿看一眼?” “也好,还是大小姐的病要紧一点。”这时,王大夫开口说道,“师兄便跟江大人去吧,我在这里给二小姐瞧一瞧。” 江子兴的眼睛微微眯起,哪里察觉不出不对?心中立时想到这番请钱太医过府的缘由,眼中闪过一道暗光,随即站起身来:“既如此,就劳烦王大夫了。”目光往外一扫,“长平,过来扶着钱太医。” “有劳小哥。”被长平搀扶着,钱太医跟在江子兴身后,往外走去。 一刻钟后,一行人来到芙蓉院。 “絮儿,这便是钱太医。”江子兴引见道,“这便是小女,还请钱太医给她瞧瞧。” “江大人客气。”钱太医在桌边坐下,拿出脉枕,给江絮把起脉来。 半晌后,钱太医脸上的褶子抖了抖。 “太医,我怎么了?”江絮攥着一只手,目光带着紧张,小声问道。 钱太医又诊了一会儿,才道:“与我师弟说的差不多,大小姐是生了怪病。” 江絮目光微紧,抬头看向江子兴。 站在钱太医背后的江子兴,脸黑如铁,目光狠狠瞪着钱太医佝偻的后背,似要把他吃了似的。 “难道当真要小女吃那种恶心又古怪的方子?”江子兴沉声问道。 钱太医收回手,颤巍巍地站起身来,摇了摇头:“除此之外,老朽实在想不到,还有别的什么法子能治大小姐的怪病。” 江子兴的眼神更加阴沉:“钱太医,小女可是未来的燕王妃,您老确定没有开错方子?” 听到“未来的燕王妃”几个字,钱太医的身子颤了颤,禁不住抬头看了江絮一眼。 小姑娘生得水灵灵的,娇俏俏的,真个儿比宫里的妃子娘娘还要好看几分。 这个女娃娃,是未来的燕王妃。又在心里把这几个字念了一遍,钱太医才开口说道:“老朽医术浅薄,想不到还有别的法子能治。” 师弟同他说了,只要他咬定了江絮生怪病,必须用那个方子来治,就给他五百两银子的好处。 五百两银子啊!钱太医的眼中闪过贪婪,他如今年纪大了,在宫里越来越不受重用了,挣钱的机会越来越少了,既然有机会捞一把,何乐而不为呢? 而且,别看江絮是未来的燕王妃,眼下她可是在江府!在江府,谁说了算?一想到从前跟冯氏打的交道,钱太医的心中一定,又看向江絮说道:“大小姐还是早些服药的好。若是耽搁久了,又 搁久了,又怕生出别的病故来。” “呵呵。”江子兴低低一笑,按上钱太医的肩头,“钱太医确定小女要用这个方子治病?” “如果江大人信得过老朽。”钱太医昂起下巴,一脸自信与骄傲。 江子兴目光沉沉地道:“如果我不信钱太医呢?” 话音落下,愕然的表情出现在钱太医的脸上:“大人这是什么意思?”他看着江子兴沉沉的目光,心里禁不住咯噔一下,“大人莫开玩笑!” 说完,钱太医的脸上出现被侮辱的愤怒。 当着面就说这样的话,对每一个大夫而言,都是巨大的侮辱。 只不过,钱太医的气愤背后,是莫大的心虚。 “江某并未开玩笑。”江子兴说着,抬头看了一眼江絮,目光中浮现慈爱,“小女生得花容月貌,又伶俐乖巧,我很舍不得她吃那种苦头。既然钱太医如此说,江某少不得再去旁处请大夫来看了。” 钱太医的目光禁不住浮现出微微的惊惧:“既如此,江大人自去请便是,老朽告辞了。” 怎么这一回,江子兴竟不好糊弄了?钱太医心中既惊疑又不安,他可是冯氏请来的太医,江子兴怎么敢这样对他说话? 这都不是重点,最重要的,他得快点给冯氏说,叫冯氏快点想想对策! 要不然,他的清名可就毁之一旦了! “等等!”江子兴伸手拦在钱太医的身前,“在小女的病情尚未定论之前,还请钱太医留在这里。” 钱太医一听,心中顿时砰砰跳起来,苍老的身躯几乎承受不住,哆哆嗦嗦地抬起头道:“江大人,这是羞辱!你这是在羞辱老朽!” “等江某拜见燕王殿下,将小女的病情一说,燕王殿下带着整个太医院的太医们前来,一起为小女诊治后……”江子兴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盯着钱太医睁大的老眼,一字一顿地道:“那时候,才叫羞辱!” 钱太医的两条腿直打哆嗦,看着江子兴沉沉的眼睛,脸上满是惊恐,却仍然嘴硬道:“江大人休要开玩笑!莫说江小姐如今还不是燕王妃,便是真正嫁到燕王府,以她的身份,也不足够请动整个太医院的太医!” “看来钱太医身在宫中,对外面的事情并不太了解。”江子兴淡淡说道,“燕王殿下对小女一片深情,请求皇上派出整个太医院的太医前来,难道是难事吗?” 看着钱太医愈发哆嗦的双腿,江子兴心中大恨,上前一步逼近了他:“而且,小女的病情如此古怪,太医院的太医们听说之后,难道没有兴趣见识一番?全都赶来,又有什么稀奇?” 遇到疑难杂症,大夫们不肯上前乃是常态。但是,如果有人治不好过,其他人便不怕了,不仅不怕,还会跃跃欲试。 假如治好了,便是同行内的佼佼者,从此声名远播。而就算治不好,也不是头一个,没人会责怪,又有何损失呢? 听懂了江子兴的话,钱太医再也撑不住,浑身都哆嗦起来,一屁股坐在地上。 “江大人,若不信老朽,老朽走便是了,为何,为何如此侮辱老朽?”钱太医哆哆嗦嗦地道,挣扎着想爬起来,赶紧离开这里。 不料下一刻,被江子兴的一句话打懵了,猛地瘫在了地上! “我府上振哥儿的夭折,也是钱太医的手笔吧?”江子兴缓缓说道。 他的声音并不大,然而此刻却犹如巨雷一声,轰的一下,炸得钱太医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怎么知道了?钱太医僵硬地抬起脖子,看着江子兴,只见江子兴的脸孔带着几分扭曲,目光阴沉沉的,像要吃人。一时间,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他完了! 江子兴知道了!知道振哥儿的夭折,跟他们有关系! “很惊讶?没想过我会知道?”江子兴负着手,居高临下地看着钱太医的苍老而惊恐的脸,语气不明:“钱太医以为,江某会如何做呢?” 钱太医张张口,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我年近四十,却连一个儿子都没有。嫡子没有,庶子也没有。”江子兴的脸上阴沉得仿佛滴下水来,“我曾经以为,是自己没有子嗣命。可现在,钱太医,你告诉江某,是江某没有吗?” 他明明有过一个儿子!聪明伶俐,活泼可爱! 钱太医惊恐地张大嘴巴,看着江子兴额角迸出的青筋,嘴巴张开又闭上,闭上又张开,好半晌才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哆哆嗦嗦地道:“不是老朽,不是老朽,是夫人,是江大人的夫人叫老朽做的!” “江某的夫人?为何要谋害江某的子嗣?”江子兴眯着眼睛,沉声说道,“钱太医,你不仅谋害江某的子嗣,还污蔑江某的夫人!”说到这里,俯身去拉钱太医,“跟江某去见官!” 钱太医忙蹬着双脚,连连后退,口里叫道:“老朽没撒谎,是江府的夫人叫老朽如此做的!否则,老朽有什么胆子,敢谋害江大人的儿子?” 那个叫振哥儿的,他也有印象。不得不说,江子兴的血脉很好,不仅江絮长得好,就连那个小娃娃振哥儿,也是雪白晶莹的小团子,一双黑滇滇的眼睛,说不出的喜人。他下手时,还颇不忍。 “夫人说,江府的子嗣只能从她肚子里爬出来,其他人肚子里爬出来的,只能是死的。”钱太医连滚带爬地逃到门边,“求江大人不要 江大人不要报官,求江大人饶过老朽吧!” 江子兴浑身散发着浓浓的戾气,铺天盖地的沉怒和恨意,令他看起来像一座不可招惹的煞神。 “父亲。”这时,江絮走到他身边,扯了扯他的袖子,“父亲息怒。” 被江絮一拽,江子兴才勉强压下澎湃的怒意,没有上前一步踹死钱太医,紧紧握起拳头,看着钱太医道:“振哥儿本身没病,是你们害死的?” 钱太医不敢摇头,也不敢点头,只深深埋下头去。 “那我絮儿的病呢?”见他不反驳,江子兴哪还不知道,“小女的病,也是假的?” 钱太医的脑袋几乎埋在腋下,苍老的声音说道:“江小姐并没有生病。只不过身子气血不足,有些虚弱,好好调养一阵子也就没事了。” “长平,你带钱太医下去,我有话和老爷说。”见江子兴怒气上头,抬脚就朝钱太医走过去,江絮连忙拉住他,抬眼对外头的长平说道。 长平也怕极了现在的江子兴,连忙带着钱太医下去了。 “父亲,女儿有话要讲。”等到长平带着钱太医下去了,屋里顿时只剩江絮和江子兴了,江絮开口说道。 没了钱太医在眼前戳着,江子兴的情绪渐渐恢复平静,看向江絮问道:“你要说什么?” 江絮福了福身:“方才钱太医也说了,女儿并没有病,之前王大夫说的,都是骗我的,那恶心人的药方子也是骗人的。” 江子兴定了定神,看着她的眼睛,等待她的下文。 “父亲,别人欺负了我,我该如何?”江絮抬眼迎上他的目光,平静地说道。 江子兴微怔,随即眯了眯眼:“你想如何?” “以眼还眼以牙还牙。”江絮慢慢吐出八个字,“父亲以为如何?” 江子兴没有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她。 “莫非父亲想叫我忍下?当做此事没有发生?”江絮睁着一双清眸,不闪不避地看着他的眼睛。 江子兴终于开口了,淡淡地道:“我并没有这样说。” “那絮儿便放心了。”江絮微微垂眼,嘴角勾了勾,脸上恰到好处地浮现出一股安心,“我还以为,父亲惧于太师府的威名,不敢得罪夫人,要叫我忍着了。” 听到这句话,江子兴没忍住,口里发出一声怒哼。 江絮却不害怕,因为她知道,这是江子兴对冯氏的怒气,可不是针对她的。 “早上我听下人说起,彤儿妹妹的脸上又生出那种东西来。”江絮淡淡说道,口气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幸灾乐祸,仿佛只是淡淡描述一件事情,“上回她生了这病,是叫一个道人给治好的。治病的法子,我也有所耳闻。这一回,我想……” 说到这里,她没有再往下说。但是表达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就是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冯氏不是给她开了个用童子尿冲服活蜈蚣、活蚯蚓的方子吗?那么,她也给她们开一个。 “你不觉得自己残忍了吗?”江子兴沉声说道。 江絮冷笑一声:“父亲觉得我残忍?父亲别忘了,我只不过是以眼还眼以牙还牙,说我残忍的话,这药方子并不是我开的呢!” 江子兴一时没有话说。 “父亲忘了,若非我幼年时遭过一难,自此身体与常人不一样,眼下已经中了毒,一脸漆黑地坐在床上,不得不喝童子尿、活吞蜈蚣呢!”见他不说话,江絮又道。 她口气里都是压抑的怒气与恨意,听得江子兴心头也是不痛快。冯氏、江予彤,欺人也太甚,如今报应来了吧? “絮儿想叫钱太医回去后,如此给夫人和彤儿说?”江子兴开口道,“为父没有意见。只不过,这方子是夫人想出来的,絮儿以为,她会不会相信?” 江絮抿了抿唇,直勾勾盯着江子兴的眼睛:“可见父亲并不是真心实意为我讨公道。絮儿只不过是打个比方,如何能叫钱太医开出一模一样的方子来?只不过是比着这个,开个别的出来,程度一样便罢了。” 江子兴微微眯起眼睛:“你确定要如此做?” 这回江絮没有说话,只是不躲不避地迎上他的目光。 她倒要看看,江子兴应还是不应? 两人无声对视半晌,江子兴最先移开目光,淡淡说道:“不巧,钱太医来芙蓉院之前,先去了正院。他给夫人看过病,说那是小儿涂鸦,找对法子洗一洗,便能洗掉了。” 他并不愿意叫江絮对付冯氏或江予彤。 虽然他也恨冯氏。 第75节 但冯氏毕竟是冯太师之女,而江絮还没有嫁入燕王府。 何况,江絮有如此强硬的复仇心,令他隐隐不安。 “小儿涂鸦?”听了江子兴的话,江絮脸上微微惊讶。 江子兴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絮儿不知道吗?” 江絮当然知道。裴君昊还给她说过,这是他特质的颜料,除了他,谁也不知道怎么洗掉。 然而面上丝毫不露,摇头只道:“钱太医给夫人看病的时候,我又不在,哪里便知道了?” “所以,你仍然打算那样做吗?”江子兴微微放下心,又问道。 他真是想多了,怎么可能是江絮做的呢?她才回府多久,身边连个得力的下人也没有,偶尔有个梅香,还被冯氏打死了,又如何能对冯氏和江予彤的脸做手脚? ? “我知道,老爷不想叫我对付她们。”这时,江絮低下头,退后半步,语气变得毕恭毕敬,“絮儿累了,想休息了。” 她的称呼一下子从“父亲”变成了“老爷”,而且如此疏离恭敬,一下子让江子兴皱起眉头。 “我并没有不叫你报仇。”江子兴皱着眉头说道,“我只是要你好好想一想,该不该报仇,能不能报仇,什么时候报仇,用什么法子报仇。这些,你都想过吗?” 江絮垂着头,并不作声。 “欺负你的人是谁?是你的母亲,虽然你平时总不肯叫她,但名义上她是你的母亲,你应该报仇吗?” “我已经告诉你了,她认为脸上的乌龟是墨迹,在想法子洗掉,你的报仇法子还能用吗?” “她是你的嫡母,是江府的主母,是太师府的嫡女,而你,不过是江府的庶女,只不过顶着未来的燕王妃的帽子,你现下报仇合适吗?” 江子兴出奇的耐心,一条一条给江絮分析:“现在,你觉得,你要报仇吗?” 江絮抬头看了他一眼,乌黑的眸子少了那份清亮,多了一抹乌沉沉,看得江子兴皱起眉头:“絮儿,你不要执意妄为!” 他说了这么多,就是想告诉她,不要盲目报仇。至少,要想清楚,报仇的意义和好处在哪里? 江絮自然也明白。她更明白的是,江子兴说出这番话的用意,不是为了叫她不要向冯氏复仇,而是叫她日后不要向他寻仇! 他是个谨慎而精明的人,当年对陶氏一族做的事,对陶氏做的事,从来不会真正抛之脑后。如果被江絮知道了当年的事,以她眼下表现出来的复仇心,向他寻仇只是迟早。 他便是要硬生生转变她的观念,没有什么是真正放不下的,如果报仇只会带来危险,而不能带来好处,何必为了出一口气,就非要报仇呢? 等到她成了燕王妃,背后靠着偌大的江府,一生一世岂不逍遥快活?而如果她寻了仇,背后没了娘家做倚靠,就算成了燕王妃,又有谁真正尊重她?那时的日子,称不上好过。 此刻,父女两人的脑子里想的,出奇的一致。 而不一样的地方,就是江子兴想的是如何拧过江絮的想法。而江絮想的只有两个字——呵呵! 荣华?富贵?名利?权势?统统不值一提! 她从来不是聪明人,也不足够精明,她认准了一件事,就要做到底! 冯氏与她有血海深仇,有刻骨之恨,她就是要向冯氏寻仇,哪怕为此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我明白了。”江絮低着头,轻声说道,“我不会向她寻仇了。这件事,便过去了。” 江子兴听到这里,不禁松了口气。面上却一副慈爱的模样,抬手抚上她的发心:“她这样对你,为父也是没有想到的。不过你放心,等你成了燕王妃,你想如何复仇,为父都不拦着你。” 他当然不会拦了!江絮心中讥笑,他受冯府的辖制这么多年,心里的不甘早就积成了一座山,她要对付冯氏,就如同拔出他的喉中刺,他乐得自在! “不过,父亲要答应我另一件事。”江絮抬起头,“恢复我娘的名声。” 江子兴一愣。 “你说什么?”江子兴觉得自己听错了,忍不住又问一遍。 江絮重复一遍:“恢复我娘的名声。”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江子兴忍不住拧起眉头,“你娘的身份,叫我怎么为她恢复?” 江絮直直看着他:“老爷,你不要瞒我了,我都知道了。” 她又叫他老爷。 江子兴已经知道了,当江絮叫他老爷的时候,就代表她不想跟他亲近。 她是未来的燕王妃,他一点儿不想叫她喊他老爷,他想叫她喊他父亲。 然而这会儿他来不及在意这个,谨慎地盯着她问道:“你知道了什么?” “我娘不是青楼女子。”江絮说道,“还有,她曾经是父亲的身边人。” 江子兴只觉脑中轰的一声,忍不住拔高声音:“谁告诉你的?” 他费尽心机要压下的事,竟然给她知道了? 为了掩埋这件事,他当年把府里的下人都发卖了大半,只留下冯氏身边伺候的!为何江絮才回来不久,就知道了这事? 江子兴的目光阴沉如冰,像要将人冻成冰,又带着一股阴狠,像要举起大锤,把冻成冰块的人狠狠砸碎,碎成齑粉。 对上他阴狠的目光,江絮不仅不怕,反而有些快意。 “老爷答应我吗?”她仰头看着他,轻声说道。 他不是不叫她向冯氏寻仇吗?她不寻仇就是。 他告诉她,寻仇远没有获得更大的利益,来得更有价值。她便为了更大的利益而行动。 怎么?他反而惊讶了? “谁告诉你的?”江子兴只是沉声问道,目光阴沉沉地盯着她。 江絮压下心中澎湃的快意,微微别开眼:“老爷觉得呢?” 这件事知道的人并不多。胆敢随意在她面前开口的人,也不多。几乎一瞬间,江子兴就怀疑到冯氏的头上去。 可是,冯氏到底想干什么?江子兴却猜不透了。 “不论谁告诉你的,这都不是真的。”江子兴沉声说道,“你不要多想。” 如果那件事被人挖出来,他必定会遭 他必定会遭受一大波的痛斥。他如今官居户部尚书,二品大员,站得高,想要将他拉下来的人也更多。如果透露出去,只怕一窝蜂的人都来咬他。 江絮几乎以欣赏的目光,看着江子兴难看的脸色:“不是真的吗?可是,这明明是……” “都是假的!”江子兴喝断了她,“不管你如何为你母亲不平,我希望以后不要再听到这种话!” 假的?假的!江絮心中涌上一股怒意,他真有脸说是假的! 张口才要说话,蓦地被外头跑进来的长安打断了。 “老,老爷,老爷!”长安门都没敲,就如猴子一般窜了进来,“老爷,老爷,老爷!” “没规矩!”江子兴正在气头上,见长安大呼小叫地窜进来,话也不知道说,只知道喊“老爷”,气得一巴掌扇过去。 长安捂着脸,也不敢叫痛,抬起头恭恭敬敬地看着江子兴说道:“老爷,外头,外头又有人来提亲了!”他说到这里,余光一扫江絮,然后咕咚一声,咽了口唾沫。 江子兴气得扬手又给了他一个巴掌:“向谁提亲?话也说不利索了吗?” “向,向大小姐提亲!”长安是一路跑着进来的,气还没喘匀,说话自然哆嗦了几分。 话音落下,气得江子兴抬脚踹了他一个跟头:“大小姐与燕王殿下定了亲,京里谁不知道?向大小姐提亲?给我打出去?” “可,可是,提亲的人是晋王府的呀!”长安这回摔得狠了,没有爬起来,捂着被踹的地方说道。 江子兴张口便道:“那也打出去——等等,你说谁?” “晋王府!晋王府的人来提亲!”长安大声道。 江子兴瞪大眼睛,如同见了鬼一般,走到他跟前又问道:“你再说一遍,是谁?” “回老爷的话,是晋王府的人来了,向大小姐提亲!”长安倒是很理解江子兴的惊讶,毕竟他也很惊讶来着! 江子兴愕然,好半晌才又问道:“晋王府替谁向大小姐提亲?” 万一他理解错了呢?是晋王府替别人提亲的呢? 长安的脸上带着一抹同情,他看了看江絮,咽了口唾沫说道:“替晋王提亲。晋王看上了大小姐,要聘大小姐为晋王妃。” 闻言,江子兴如被雷击,满脸愕然表情,后退两步。 “他向絮儿提亲做什么?”江子兴喃喃道,又惊疑,又不解。 长安摇头,咽了口唾沫,又道:“是晋王亲自带着人来的,就在客厅里等着。” “什么?!”江子兴不由瞪大眼睛,猛地回过神来,“晋王就在府里?你怎么不早说?” 狠狠瞪了长安一眼,然后大步往外走了出去,准备觐见。 长安才缓过劲儿,从地上爬起来,抬脚要走,忽然想到什么,对江絮恭恭敬敬行了一礼,才转身跑出去了。 留下江絮在屋里,也是一脸愕然。 晋王向她提亲?没弄错吧? 她想起裴君昊对她说的话,什么他和晋王可熟了,什么他说什么晋王都会听的,什么他马上就救她脱离苦海——这就是他救她“脱离苦海”的法子? 一时间,脑中纷乱起来。 如果晋王府替裴君昊提亲还罢了,怎么是替晋王提亲?难道…… 想到一个可能,江絮惊愕得瞪大眼睛! 裴君昊说,他和晋王可熟了,熟得能穿同一条裤子!难道,他们也熟得能共用一个妻子? 想到这里,江絮白了脸,踉跄后退几步,身子抵到了桌缘。 ------题外话------ 终于更新了(*^__^*) 自从万更后,阿风每天睡不到六个小时,半夜才睡天不亮就起什么的,困成狗!昨天狠狠睡了一觉,然后才爬起来写的,睡饱了真痛快! 最后,求订阅支持!看在阿风勤奋码字的份上,有能力支持正版订阅的妹子,请正版订阅哦,阿风会更有动力的! 最最后,感谢大美妞儿【13377157991】的花花,么么哒~ ☆、086、双王争妃 “小姐,公子来府里提亲了!”红玉和翠芝从外面溜进来,两人的眼神都是亮晶晶的,脸上充满喜悦。 第76节 江絮还没从“裴君昊和晋王的关系好得能共用一个妻子”的震惊中回过神,闻言想也不想就道:“哪是他?明明是晋王!” 也不知道裴君昊那小子搞什么鬼,叫晋王来提亲做什么,难道他们真的熟成那样?想到这里,不禁微微打了个颤。 红玉和翠芝听了,面面相觑。 “嗯?”江絮发觉两人的表情有些异样,凝眸朝两人看过去,“你们欲言又止什么?” 红玉和翠芝连忙低下头道:“没有,小姐。” “没有?”江絮却不信,微微移动视线,打量着两个丫鬟面上的表情。 只见红玉和翠芝都把脑袋埋得极低,恨不得塞进胸口里似的,垂下来的刘海挡住了脸,生怕被江絮看到似的。不停地往后缩着脚,像下一刻就要落荒而逃。 “晋王来向我提亲了,你们方才的喜悦呢?”江絮上前一步问道,“你们刚进来时的喜悦呢?” 听听,她们进屋时是怎么说的?“公子”来府里提亲了! 看着两个小丫鬟不停往后缩脚的样子,江絮往前逼近的步子一顿,眼中闪过愕然! 胸腔里发出急促的砰砰声,方才脑中一闪而过的念头,让她有些懵。抿了抿唇,犀利的目光直视着红玉和翠芝,说道:“君公子就是晋王?!” 江子兴问长安,晋王替谁来提亲?长安答道,替他自己提亲。 红玉和翠芝方才满脸喜色地跑进来说,公子来府里提亲了! 她们两个小丫鬟,在外面跑动的,得到的消息一定是最直接的,绝不可能听错。 也不可能口误。 “小姐……”红玉和翠芝从胸口抬起脑袋,看着江絮的眼神有些尴尬。她们方才一时高兴,倒是没想过,公子竟然还没把身份透露给小姐? 难怪小姐生气了! “公子,他,他不是有意欺瞒小姐的。”翠芝磕磕巴巴地道。 江絮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小姐,回头您想怎么收拾他,我们都配合您!”红玉则干脆利落地挽起袖子,露出细瘦的手臂说道。 既然公子向小姐提亲了,以后他们就是一家人了。她们虽然是易妈妈的人,但易妈妈却是公子的人,而公子呢?整个儿都是小姐的人。所以,往后她们都是小姐的人了,小姐说什么就是什么! 一旁,见红玉表忠心,翠芝连忙也道:“奴婢也配合!” 前院。 “下官参见晋王。”匆匆进了客厅,见到厅中坐着的少年,江子兴连忙行礼。 裴君昊今日穿戴打扮得极是华丽,不论是簪缨发冠,还是绣金蟒袍,又或是紫边镶白玉的腰带,都衬得他英姿勃勃,比往日的随性打扮多了几分富贵与尊荣之气。 “平身。”对江子兴挥了挥手,裴君昊直接道:“本王来向江大小姐提亲。”说完,眼睛往后一看。 他身后跟着两个人,一位是管事模样打扮,另一位江子兴却有些眼熟,却是朱嬷嬷。 朱嬷嬷不是在太师府做教养嬷嬷吗?怎么跟晋王一起来了?江子兴心头闪过疑惑。 这时,管事从后面走出来,自怀中掏出一张帖子,递给江子兴:“江大人,这是我们王爷的名帖。” 只要江子兴把江絮的名帖也给了他,双方就算是交换了名帖,这事便初定下了。 “回王爷,小女先头已经与燕王殿下定了亲事。”江子兴垂眼从名帖上扫过,躬身又拜了下去,并不敢接。 裴君昊的脸上便有些不好看:“定了亲事?聘礼何在啊?” “这……”江子兴便有些答不上来。 其实江絮和燕王的亲事,大部分礼节都走得差不多了,只不过燕王要好,只说一定要等到那件东西到手,才把聘礼一齐送过来。 江子兴原本也没觉得是事儿,裴凤陨对江絮的护持,他是看在眼里的,还能亏待了江府不成?何况,他堂堂一位王爷,也做不出言而无信之事。 只不过没有料到眼下这一出,倒叫江子兴有些烦恼。 “回王爷,燕王殿下说,过阵子就把聘礼送来。”江子兴不敢替燕王辩解,也不敢代燕王承诺什么,因此将燕王的原话说了出来。 裴君昊便仰头哼了一声:“聘礼都没送来,能叫定亲吗?”说着,示意管事将帖子塞给江子兴,“快接了帖子。” 接了帖子,絮儿就是他的了。想到这里,眼睛里亮晶晶的。 “回王爷,下官不敢。”江子兴仍不敢接。 一女许二夫,难道是什么值得宣扬的事情?传出去他的脸都丢尽了,也别做人了! “有什么不敢?”见他磨磨唧唧,裴君昊没了耐心,站起身从管事手里夺过帖子,一手抓住江子兴的衣领,就往他怀里塞,“裴凤陨没带聘礼,你也与他换了帖子。本王什么都带齐了,你反而不接本王的帖子?” 眼睛往外头一扫,但见数十名晋王府的下人,直溜溜站成两排,身前摆着一抬又一抬打开盖子的聘礼,有金银珠宝,有绫罗绸缎,有古玩字画,样样都是珍贵难见的。 “怎么,瞧不起本王?”见江子兴垂着眼,只不敢看他,裴君昊用力攥紧他的衣领,使劲晃了晃。 江 晃了晃。 江子兴被他晃得脸色煞白。 他的手才一接触到江子兴,几乎是一瞬间,江子兴的脸色就变了:“王爷,不能这样……”他缩着身子往后躲,极力避免与裴君昊的碰触。 京城人人都知道,晋王是个煞星,克父克母克下属,谁挨近了谁没好果子吃,断胳膊断腿都是轻的。 他还没活够,怎么敢叫裴君昊碰他?一时间,既想往后退,又不敢退得太明显,直是吓得脸都白了。 “接!”裴君昊瞪他。 江子兴哆哆嗦嗦地道:“王爷,不合规矩。” “怎么不合规矩?”裴君昊微微眯起眼睛,盯着江子兴满脸不悦。 他是圆圆的桃花眼,睁大了漂亮又清澈,娇娇的带着一点媚。便是眯起来,也没什么威慑力,看起来就像得不到糖吃的小孩子在撒娇。 然而,他本身的存在就是最吓人的,江子兴自从被他揪住领子,一张脸就白得像死人,惊恐之中,余光扫见晋王府管事和朱嬷嬷,忽然灵光一现:“王爷,您没有请媒人!” 正经的婚礼程序,至少要三媒六聘,一道道程序走下来,至少要半年时间,既认清了娶妻那方的诚意,又给嫁女这方涨足了脸面。 这两位爷倒好,一位三五日内就定下了,一位连三五日也不想等,直接聘礼就抬进来了。这是提亲求娶吗?这是抢压寨夫人吧? “要媒人是吧?”裴君昊哼了一声,松开他的领子,“拿出来吓死你!” 裴凤陨跟江絮订了亲,京城中人人皆知,媒人圈里更是传遍了,他再想请媒人来做媒,死都请不来一个。 没办法,燕王冷酷无情的名声在外,谁不要命了,敢再替晋王向江絮求娶? 裴君昊也不恼,直接求见了皇上,请来一幅手书。 “看清楚了,皇上的亲笔手书,盖着印章的!”裴君昊从怀里掏出一卷黄帛,背面印着云纹,正是圣旨专用之物,正面则写着一行字:“晋王乃佳儿,不得小瞧,不得怠慢,不得拒婚。” 最下面盖着皇上的私人印章。 虽然不是玉玺印章,但是有什么差别吗? “这,这……”江子兴睁大眼睛,将那行字看了一遍又一遍,最终目光直勾勾盯着“不得拒婚”四个字,彻底懵了。 裴君昊将黄帛往前送了送,几乎贴在江子兴的脸上:“看清楚了吗?好好看,仔细看!” 漂亮的桃花眼中,浮现一抹亮晶晶的狡黠。 “这不可能!”半晌后,江子兴失神地脱口说道。 前面那些倒还罢了,“不得拒婚”是什么意思?皇上知道晋王要提亲的对象是谁吗?是他亲儿子看中的女人啊! 而且,皇上怎么能写出这种话来? 不得拒婚啊!意思是,裴君昊拿着这卷仅次于圣旨的皇上手书,想要娶谁都可以,谁都不能拒绝! 这不是明晃晃的强权吗? 王法呢?! “你不信?”裴君昊皱起眉头,“跟我去见皇上!”拉过江子兴的手臂,就往外走。 开玩笑,他耍了半天机灵,才逗笑了皇上,给他写了这个。江子兴居然不信?呸!没眼力见! “王爷,且慢,王爷!”江子兴哪敢跟他去,那不摆明了不信他吗?若真闹到皇上跟前,而这手书又是真的,他怎么解释? 认不出皇上的亲笔字迹?找死! 不服从皇上的私下口谕?找死! 怠慢晋王,不敢将女儿嫁给他?还是找死! “哼,本王忙得紧,没工夫陪你闹。”裴君昊松开江子兴,将快要从他怀里掉出来的名帖掖了回去,“快把絮儿的名帖拿来!” 江子兴敢不拿吗?转过身,低头下去吩咐了。 他且应下再说。 一女许二夫什么的,虽然不大好,但这两位大人也没按着规矩来不是?一个没带聘礼,一个没带媒人。 说起来,晋王的礼数还要全一分,至少他有媒人、有聘礼。而且他的媒人是当今圣上,虽然没有亲至,但那是皇上啊! 肯赐予亲笔书已是给足了脸面,否则还要亲自驾临不成? 不论如何,他是下官,惹不起这些位爷。眼下暂且应了,回头再派人通知燕王。究竟花落谁家,且叫两位爷去打吧! 打来打去,赚足脸面的还是他! “王爷请上座。”再转回来时,江子兴的脸上已经恢复了大半的镇定:“方才多有怠慢,还望王爷恕罪。” 如果晋王不是“谁挨谁死”的名声,倒比燕王好多了。看着裴君昊俊雅灵秀的面容,江子兴不由得感慨。 这位虽然不是圣上的亲儿子,但是祖上蒙荫,号召力一点儿不小。况且不似燕王那般骇人,如果做了他的泰山,倒是更加轻松。以絮儿的心计,日后若要谋什么,倒是手到擒来。 “谁要上座?本王要去看看本王的未婚妻!”见江子兴一扫恐惧,转而一脸殷勤模样,裴君昊撇了撇嘴,“本王的未婚妻在哪个院子里啊?听说她前阵子受了伤,身子不好,本王特地带了补品来看她。” 身后,管事和朱嬷嬷都低下了头。说得跟真的似的,好像那个一天三趟往江府跑的人不是他一样。 “这,恐怕不合规矩。”江子兴说道。 且不说外男要擅闯女子闺房,有多么不合规矩。单说两 矩。单说两人定了亲,在大婚之前见面可不合适。 “什么?你跟本王说规矩?”裴君昊转过脸,一脸惊讶地看着他,“本王没听错吧?江大人,你是不是第一天听说本王的名声?” 江子兴一噎。 裴君昊的名声可真不算好。 除了“谁挨谁死”的煞名,裴君昊还有个“不着四六”的浑名。 第77节 在京城,若论纨绔子弟,他是头一个。 带着他那帮命硬的狐朋狗友,斗鸡走狗,打架斗殴,强抢民女,大闹赌场,他可一样也没落下过。嚣张之极,足以止小儿夜啼。 “带路!”裴君昊一瞪眼。 无奈真人版的晋王,实在没什么威慑力,一双桃花眼瞪圆了,更显得清澈明亮,好看得紧。 “王爷,着实不合规矩。”江子兴拱了拱手,“您带来的东西,下官会带给小女,请问王爷有何话要捎给小女,下官代传。” 朱嬷嬷上前一步:“万般规矩,逃不出一个理字。而这个理字,又臣服于一个权字。江大人,是不是忘了我们王爷的身份?” 燕王抱着江絮一路回了江府,可是人尽皆知的。怎么就没人说他不守规矩?还不是因为燕王一身煞气,无人敢多嘴? “这……”江子兴顿时噎住。 裴君昊似突然想起来,转身对朱嬷嬷道:“嬷嬷,我记得您曾经教导过江大小姐规矩,您一定知道她住在哪里了?” 朱嬷嬷的眼中闪过笑意:“老奴知道。” “那咱们快走。”裴君昊一把搀住朱嬷嬷的手臂,风也似的就往外走。 江子兴叫了一声,抬步去拦,恰好撞到上前一步的管事身上。 只见管事冲他一笑,慢慢抬手:“江大人,请?” 江子兴再抬头,只见这一停顿的工夫,裴君昊已经搀着朱嬷嬷走出十几步,拦是来不及了。不由得恨恨,甩袖跟了上去。 管事慢悠悠地抬起脚,跟在后头。 正院。 “你说什么?”正与王大夫讨论保养秘方,生子秘籍的冯氏,听到珊瑚回报,不由得惊讶地站起来。 珊瑚有些为难地开口:“晋王殿下亲自来向大小姐提亲了。” “这怎么可能?!”冯氏不敢相信,“臭丫头不是跟燕王定亲了吗?” 珊瑚道:“老爷也是这么说的。可是晋王殿下带了皇上亲笔写的口谕,叫江大人不可拒婚。”说到这里,她抬起头看了冯氏一眼,“而且,晋王殿下连聘礼一块儿抬来了,就摆在前院。” “啪!”冯氏猛地一拍桌子,一脸扭曲,仿佛吞了苍蝇一般,“疯了!疯了!一个个都疯了!” 那臭丫头有什么好?不就生了一张漂亮的脸蛋儿?一个个都来向她提亲! 怎么没有一个向她的彤儿提亲?! “老爷怎么说?”冯氏扭头看向珊瑚。 珊瑚道:“老爷迫于晋王的淫威,已经应了。” “啪!”冯氏又一拍桌子,“他糊涂了么?!这怎么能应下?!” 珊瑚埋下头不敢说话。 “胡闹!真是胡闹!”冯氏拿起面纱,遮住脸,“我去和老爷说!” 燕王是什么人?那是煞星!少年将军,征战沙场多年,又是个戾气满身的,能招惹吗? 晋王虽然也有煞名,但也不是谁挨着就死了,没见着晋王府那么多活物吗? 可若是惹着燕王,一怒之下,提剑血洗了江府也不是不可能! “老爷在哪儿?”出了门,冯氏问道。 珊瑚道:“听长平说,似乎往大小姐的院子里去了。因为,因为晋王非要去看大小姐。” “什么?!”冯氏简直要气笑了,目光直直看向芙蓉院的方向,满脸不可思议:“那是位菩萨不成,人人都上赶着去供她?!” 珊瑚小步快走跟在后头,低着头不敢吭声。 “可差人通知燕王了?”忽然,冯氏脚步一顿。 珊瑚一愣,随即往旁边走了几步,拉住一个小厮,问他道:“老爷可差人出府了?” 小厮摇摇头:“回珊瑚姐姐的话,不曾。” “没你事了。”珊瑚松开他,走回冯氏身边回了话:“老爷还不曾叫人通知燕王。” 冯氏的眼中闪过一丝讥讽:“他倒是精明,两边不得罪!倒也不想想,哪有那么好的事?” 她与江子兴夫妻多年,互相了解极深。只稍微一想,便明白江子兴的意思。他想同时应了双王,然后让双王为此争抢。两虎相遇,必有一方是王者。胜利者成了他女儿的夫婿,这是多么大的荣耀? “去通知燕王,就说晋王向江絮提亲了。”冯氏淡淡说道。 她怎么可能叫那个臭丫头如了意?她不过就是陶氏那个贱人肚皮里爬出来的小贱种,两位王爷为她大打出手?想得美! 她要叫燕王和晋王同时鄙弃她,叫她名誉尽毁,再也没有好人家的男子肯娶她! 珊瑚低低应了一声,下去吩咐小厮跑腿,然后急匆匆跟上来,与冯氏一起往芙蓉院走去。 芙蓉院。 “大小姐,公子他,他往这边来了!”远远瞧见裴君昊大步往芙蓉院走来,红玉掩口一笑,公子果然还是忍不住,逮着机会便要看望大小姐。一边掩口笑着,一边脚下飞快进屋禀报。 江絮站在窗边,双手扶在窗台上,面 窗台上,面色淡淡地往外瞧去。 不多时,果然一行人陆续走了进来。打头的是裴君昊和朱嬷嬷,后面跟着江子兴和一个管事模样打扮的男子。管事手里提着一只包裹,几个人里只有他自己是不紧不慢地走着。 “絮……江小姐!”走进屋,站在门口,看见江絮身影的裴君昊,有些期期艾艾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江子兴随后走进门,对江絮道:“絮儿,这位是晋王,快拜见晋王殿下!” 江絮低眉垂眼走过来,福了福身:“江氏参见晋王殿下。” “不必,不必行礼。”裴君昊连忙道,想亲手去扶,又碍于旁边站着的江子兴,不由狠狠瞪了他一眼。 江子兴被这一眼瞪得莫名其妙,又看江絮行的礼并未有差池,更加莫名其妙了。 好在这时朱嬷嬷拨开裴君昊搀着她的手臂,走到江絮跟前,扶起了江絮:“江小姐可还记得老奴?” “朱嬷嬷?”江絮抿了抿唇,看着朱嬷嬷的眼神涌了涌,最终垂眼说道:“好久不见,嬷嬷可好?” 朱嬷嬷的眼中浮现一丝笑意:“老奴很好。听说大小姐不好?前阵子受了伤?” “并没有大碍,劳嬷嬷挂怀了。”江絮低声说道,并不抬眼看她。 她至今不明白,裴君昊怎么看上她了?此时看到朱嬷嬷,忍不住想,难道是朱嬷嬷说了什么? 朱嬷嬷说她很聪明,配给他当王妃?可是想到裴君昊的性子,又不似别人说什么他便听什么的。 “嬷嬷怎么跟晋王殿下一起来了?”最终,江絮没有问出来,只有些疑惑道:“嬷嬷不是在太师府教养小姐们么?” 这个问题,江子兴也很好奇,便也定睛看过来。 只见朱嬷嬷拍了拍江絮的手,说道:“老奴年纪大了,再教养那么多小姐,很是顾不过来。恰好我义弟在晋王府做管家,我便投奔他来了。”说着,抬眼看向自进屋以来便沉默的管事。 “江小姐。”管事对江絮点了点头。 裴君昊正愁不知道跟江絮说什么,忙道:“他姓黄,江小姐叫他大黄就行。” 大黄……江絮的嘴角不由得抽了抽,她记得花月楼后院养的守门狗就叫大黄。然而她现在不想跟他说话,闻言便只是对黄管家点了点头,便垂眼不吭声了。 裴君昊顿时心中揪了起来。他自进了屋,便察觉出江絮对他的疏离,他知道江絮生气了,谁叫他一直对她隐瞒身份呢?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便将求救的眼神看向朱嬷嬷。 朱嬷嬷心中暗笑,转眼看向黄管家说道:“把包袱拿过来。” 黄管家便上前,将一直挽着的包袱递了过来。 朱嬷嬷接过来,在众人好奇的目光中,把包袱放在桌上摊开,说道:“我们主子听说江大小姐近来身子不好,便四下搜刮了许多珍品燕窝、阿胶,给江大小姐补身子。” 裴君昊听到这里,脸上一红。 红玉和小翠站在江絮身后,已经低低笑了起来,笑得裴君昊的脸上更红了,忍不住挨个瞪了过去。 朱嬷嬷真是的,干什么多说话?瞪完红玉和翠芝,裴君昊又瞪朱嬷嬷。 “谁准你们笑的?没规矩!”江子兴却害怕晋王迁怒,对红玉和翠芝大喝一声,“出去跪着!” 裴君昊不禁皱了皱眉:“江大人,如果本王的耳朵没有问题的话,方才可也听见你笑了?” 冤枉!江子兴愕然看着裴君昊,嘴巴张了张:“王爷……” 他着实没笑! 可是,如果他说他没笑,岂不就是说裴君昊的耳朵有问题? 这个晋王,怎么并不好对付?江子兴的脸上红了青,青了红,到底说不出“下官也出去跪着”的话。 好在这时,冯氏到了,解救了他的尴尬。 “冯氏参见晋王。”冯氏进屋便行了一礼。 被她一打断,裴君昊便不再追究方才江子兴的“嘲笑”,自然红玉和翠芝也不必出去跪着了。 “你是?”裴君昊装作不认得她的样子,上下打量她一眼,诧异地看向江子兴:“江大人,这是府上的歌姬吗?” 闻言,江子兴和冯氏都尴尬起来,冯氏更是气恼得要命。 “王爷,这是内子。”江子兴强压着不快说道。 冯氏则将一双刻毒的眼睛看向裴君昊,好个晋王,胆敢说她是歌姬,她定与他不甘休! “尊夫人怎么遮着脸?”裴君昊撇了撇嘴,丝毫不为方才“认错”身份的举动而感到歉意,“若非如此,本王也不会认错了。” 冯氏低下头去:“臣妇近日脸上有恙,未免冲撞晋王殿下,便用面纱遮上了。” “既然如此,那你平身吧。”裴君昊这才挥了挥手,眼睛一扫屋里,说道:“本王来看望本王的未婚妻,你们都围在这里干什么?挤死了,都出去,出去!” 一脸急迫的语气,好似马上要洞房似的。朱嬷嬷掐了他一下,叫他端着点儿。裴君昊忍了忍,才道:“朱嬷嬷留下,其他人都出去,出去!” 朱嬷嬷顿时一脸没好气,想要教训他,可是眼下时机又不对,便说道:“我们王爷有几句体己话想和江小姐说,还请江大人和夫人暂且行个方便。”顿了顿,又道:“有老奴和两个丫鬟在,并不算不合规矩。” 她可是宫里出来的教养嬷嬷, 教养嬷嬷,她说合规矩,谁敢说不合规矩? 冯氏深深看了她一眼,忽然笑道:“如果我没认错,这位是朱嬷嬷?我记得朱嬷嬷从前是在太师府做教养嬷嬷的,如今怎么成了晋王府的奴才了?” 在太师府做教养嬷嬷,是请过去的礼仪师傅,算是客人,而非奴才。 而朱嬷嬷此时站在晋王身后,这身段便拉下来一截了。 “夫人好记性,仍然记得老奴。”朱嬷嬷不卑不亢地道,又把方才对江絮的解释说了一遍。 冯氏看见她向着江絮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冷笑一声道:“我原以为朱嬷嬷是气性高的,在宫里做了一辈子的奴婢,再不愿伺候人的。没想到,太师府对你不薄,你却……” 第78节 她即便后半句没说出来,意思却已经表达清楚了。这般不客气的话,可是当着晋王的面说的,江子兴不禁有些担忧,狠狠瞪了冯氏一眼。没点眼色吗?朱嬷嬷是在寻常人家做奴婢吗?便是要讥讽人,也别当着正主的面啊? 果然,裴君昊轻笑一声,看向冯氏说道:“本王也好奇呢。太师府待朱嬷嬷不薄,朱嬷嬷却宁肯到本王府上做奴婢,也不肯留在太师府。这太师府究竟是有什么毛病?” 他的身份在这,想说什么毫不顾忌,不似冯氏还要留半句。 这番话一说出来,顿时气得冯氏脸色铁青,张口还要再说,被江子兴猛地捂住嘴拖了出去:“不打扰晋王殿下的要事,下官和内子先出去了。” 被捂住口的冯氏,一开始还又打又挣,转念想到她已经派人通知燕王了,不多时燕王就要到了,顿时消了气,心下冷笑起来。 一个黄毛小子,胆敢跟燕王抢人,看不被燕王教训得狼狈逃窜?! 屋里头。 “絮儿?”裴君昊小心翼翼地上前半步。 江絮看也不看她,拂袖就进了内室,连朱嬷嬷的面子也不看。 “絮儿?!”裴君昊急了,连忙想要追进去,然而走到帘子外面便停下了,揪着帘子上的小珠珠,吭哧了半天,憋出一句:“你别生气啦?” 话既出口,后面的便好说了,他攥住一把珠帘,将珠帘露出一个缝儿,探头往里面看:“我不是故意骗你的。我,我怕你不敢跟我说话。他们都说我命格硬,谁挨谁死,可那不是真的。” 江絮坐在屋里,背朝外面,不做声。 “我来向你提亲啦,你不高兴吗?”裴君昊探头看了半天,也不见她转过身来,很有些失望。 话才出口,身后传来朱嬷嬷的一声轻咳,顿时心中懊恼,他又说错话了。 “我,你不高兴也没关系!”裴君昊连忙补充一句,“你,只要不讨厌就行了。” 他紧紧记着茯苓的话,想要探女孩子的心意,不要直接问她喜不喜欢,而要问她讨不讨厌。 身后传来不知道红玉还是翠芝的低笑,笑得裴君昊心里发虚,也不知道是不是又说错话了? 好在江絮意识到,外面还有朱嬷嬷,因此这样晾着他也不合适,便道:“江氏感谢王爷的厚爱。但是婚姻之事,还要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她说的都是场面话,并没有一个字是她自己要说的。裴君昊有点失落,绞尽脑汁想话题。然而想了一大堆,都不是他想说的,他想说的是:“絮儿,我不是故意骗你的。我,我提亲是想让你快点逃离这个火坑。如果,如果你以后实在不喜欢我,我,我放你走!” 他说到这里,脸上有些惨白。然而这的确是他的真心话,他永远不想叫她不高兴:“你放心,这都是权宜之计。如果,如果有那一天,我一定不会拦着你。” 只不过,他会跟着她。她去哪里,他便去哪里。 想到这里,脸上恢复两分血色,又说道:“我会跟姓江的说,把日子定得早一点,快点把你接出去。到时候,也把你娘接过去。等你成了晋王妃,你想做什么都方便了。” 身后,朱嬷嬷和红玉、翠芝互相看了看,不禁摇了摇头。 她们的这位爷,平素里也是机灵的,遇见江絮,可真是一丁点儿机灵气儿也没了。这憨里憨气的,跟傻子似的,只差没剖开胸膛,把心掏出来给江絮看了。 屋里头,背对门口的江絮,禁不住咬了咬嘴唇,手指紧紧抓着膝上的裙子。 他能说出这番话来,着实叫她大吃一惊。说一点儿也不感动,那是假的。 他甚至说,如果她不喜欢他,他可以放她走。 不管是真是假,至少他能想到这里。哪怕为了骗她呢?他也是下了血本的。 就像,就像当年她对裴凤陨做的一样。 想到裴凤陨,江絮心中渐渐冷了下去。她欺骗裴凤陨,是因为有求于他。裴君昊呢?他欺骗她,又有什么好处呢? 如果他是真心的,她不配。 “絮儿?”看到江絮站起身,往外走来,裴君昊不由得一阵惊喜,连忙让开门口。 江絮走出来,却对他福了福身,然后走到朱嬷嬷面前,对朱嬷嬷也福了福身:“方才是我失礼了,没有好好招待嬷嬷。” “江小姐的礼仪便是老奴也挑不出错儿来的。”朱嬷嬷却笑着说道。 裴君昊期期艾艾地站在后头,身子贴着廊柱,手心不住在背上蹭,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江絮的背影,只等她转身跟他说说话 跟他说说话。 他的目光太灼人,江絮便是不回头,也知道他在看她。然而她不能回头看他,强忍住转过身的念头,又对朱嬷嬷福了福身:“嬷嬷对絮儿的一番教导,絮儿心中感激。在此,向嬷嬷说一句真心话。” “哦?”朱嬷嬷有些讶异。 说起来,这一世的朱嬷嬷,对江絮着实很好。前世教她的,这一次没少一点儿。前世没教她的,这一世也教了很多。 江絮是实心实意地感激她。 “燕王不是好惹的。”第一句,江絮说了这个。 “晋王府,也并不安全。”第二句,江絮说着的时候,紧紧盯着朱嬷嬷的眼睛。 前世这个时候,晋王是否安然无恙,她不知。她只知道,等到吴太妃寿宴时,也就是开始了皇子选妃时,晋王已经不见了踪影。连着晋王府,也变成空空一座。 外人只道,晋王终于被自己克死了,江絮却偶尔从燕王的口里听到一句:“晋王府?那就是座虎窟。” 听到这句话,朱嬷嬷愣住了。她情不自禁握着手心,站了起来,盯着江絮问道:“江小姐,你知道了什么?” 诚然,晋王府有些秘密。但是,是她理解的那个意思吗?如果是,江絮是怎么知道的? “砰!”不等江絮开口,忽然房门被人踹开,一道高大的黑色身影大步迈入,鹰隼般的锐利双眸在屋子里扫过,最终定在江絮的身上。 见江絮站在朱嬷嬷跟前,而裴君昊在后面贴着柱子蹭来蹭去,裴凤陨眼中的冷意减轻半分。 “絮儿,过来。”裴凤陨说道。 他忽然闯进来,把众人都惊到了。 “喂,你来干什么?”裴君昊反应过来,连忙大步走到江絮身前,把她挡在背后。 裴凤陨的脸上沉了三分:“让开!” “你喊什么?”裴君昊伸出手,护着不让江絮出来,“你吓着絮儿怎么办?” 裴凤陨眯了眯眼,声音放轻几分:“絮儿,过来。” “你谁啊,你让絮儿过去,絮儿就过去啊?”裴君昊不高兴地转过身,一把将江絮揽在怀里,“絮儿是我的未婚妻!” 目光盯住裴君昊揽住江絮的手臂,裴凤陨的眼神一沉:“放、开!” “不放!”裴君昊把江絮又抱得紧了些。 眼看裴凤陨就要发怒,朱嬷嬷和红玉、翠芝连忙上前,跪地行礼:“参见燕王殿下。” 裴凤陨看也不看她们,目光锁定裴君昊,慢慢走过来:“放开她!” “不放!”裴君昊看着裴凤陨的眼神,也带着一分敌意。 竟然抢在他前头,向絮儿提亲,这个男人很有眼光嘛,而且还比他动作快,害得他差点失去先机! “噌!”裴凤陨拔出腰间宝剑,慢慢抬起来,剑尖对准裴君昊揽住江絮肩膀的手,“我让你放开!” 裴君昊低头看了一眼江絮,见她眼睛微微睁大,脸上隐隐有些苍白,抬头怒道:“你吓着絮儿了!”另一只手也搂到江絮的肩膀上,两手把她整个人环住,对裴凤陨道:“把剑收回去!” 裴凤陨紧紧盯着裴君昊揽住江絮的双臂,眸中涌动着怒色,提剑朝裴君昊走过去:“如果我没记错,絮儿是本王的未婚妻,而不是你的!” “我下聘礼!”裴君昊道,“你下了吗?” 裴凤陨一怔,随即拧起眉:“我有媒人见证,互换了名帖!” “我有媒人见状,也互换了名帖,还有聘礼!”裴君昊睁着眼睛说瞎话。 名帖还在江子兴那里,没到他手里。但是,裴凤陨也不会真叫他掏出来看。而且,就算裴凤陨叫他掏,难道他就掏啊? “我的聘礼就在前院摆着,你有吗?”裴君昊叫道,只见闪着寒光的宝剑刺到身前,更加搂紧了江絮,“叫你收回去,你没见絮儿都吓到了吗?” 裴凤陨这才低下头,只见江絮一脸苍白,双目微睁,直直看着他的宝剑。 ------题外话------ 谢谢【jane3000】和【13377157991】的票票! 谢谢【misil】和【又见月白衫】的花花! 么么么每一位正版订阅的美人儿,爱你们! ☆、087、大打出手 “絮儿?”看着脸色微微发白的江絮,裴凤陨微微愕然,动作僵在半空。 她,难道害怕他?裴凤陨下意识地觉得不会,记忆中他的絮儿是个胆子极大的女子,勇敢又坚韧,而且对他的勇武一见倾心。 哪怕他拿剑指着她,她的脸上也不该露出这样苍白而空洞的神情? 何况,他并没有指着她,他指着的是裴君昊? 江絮的目光直直看着裴凤陨手里的剑,一眨也不眨。听到裴凤陨唤她的名字,才目光一动,从剑尖上移开,抬起来看向他。 “絮……絮儿?”看见那双空洞茫然的眼睛里,飞快闪过一抹看不清的光,裴凤陨愕然,直觉哪里不对。 此时,裴君昊却只觉怀里的身子僵住,并且微微颤抖着,顿时心疼得不得了,又将她抱紧了几分,然后抬头看向裴凤陨怒道:“把剑收起来,你吓到絮儿了!” 他果然吓到她了?裴凤陨微微一震,低头看向剑尖。 精铁打造的宝剑,反射着锋锐的冷芒,饮过无数敌人的血,令它无形中散发出一股森寒之气。 她还是个小姑娘。就算怕他,也没什么大不了。 裴凤陨心中想着,手腕一动,慢慢放下剑,缓下声音道:“絮儿,过来。” 前世,他用这把剑刺进了她的胸膛。他曾经发誓,永远不再用这把剑对着她。 却见江絮眸中忽而一冷,随即垂下眼睑,快得仿佛是错觉。然后,她在裴君昊的怀里挣起来。 裴君昊的脸上露出讶异,忍不住道:“絮儿?” 她这样用力地挣扎,难道当真不想在他怀里,而要投向裴凤陨的怀抱?想到这里,不禁有些难过。然而又实在不忍心箍着她,便慢慢松开了环着她的手臂。 裴凤陨的唇角勾了起来,眼中的冷意尽退,一丝温和从他的眼底涌上。 随即,那丝温和僵住在眼底,一抹愕然不由自主地浮上来:“絮儿?” 只见江絮谁也没看,挣出来后,便低头匆匆走向内室。 “站住!”见裴凤陨提着宝剑便要追进去,裴君昊抬手拦在他身前,“那是絮儿的卧房,不许你进去。” 裴凤陨微微垂眸,看着仅到他眉头高度的裴君昊,面上一片冷峻:“我进去与我的未婚妻说话,关你什么事?” “你说絮儿是你未婚妻,你有什么证据?”裴君昊拦在他身前不让开。 裴凤陨冷声说道:“我与江府交换过名帖,请媒人提过亲,絮儿便是我的未婚妻。” 第79节 “我也请媒人提过亲,也与江府交换过名帖,江府还接了我的聘礼!”裴君昊仰头说道,“絮儿是我的未婚妻!” 他虽然比裴凤陨矮了半分,又略显纤瘦,却是顶着裴凤陨的威势,半分也不曾后退。 “哼!”裴凤陨冷哼一声,不耐烦与他争执。想起方才裴君昊居然把江絮揽在怀里,当下目光一沉,扬手就要给他一点教训。 裴君昊眼疾手快,侧身躲过他这一掌,而后矫健地跃起,窜到裴凤陨的背后,双腿夹住他的腰,旋身用力,就要把裴凤陨甩开。 裴凤陨没料到裴君昊看着不壮实,身手倒有几分矫健,心中微微惊讶。随即,冷哼一声,神色更加冷沉。下盘一沉,稳住身子,随即手掌向后一抓,就要将裴君昊扔出去。 两人就在屋里交手起来,你来我往,打得砰砰作响。跪在地上的朱嬷嬷,见势不妙,一把拉起红玉和翠芝,躲在了墙边,口里叫道:“两位殿下,且住手!” 两人都不听她的,你一拳我一脚,真正是砰砰乓乓打成一气。 屋外,听着一阵砰砰乓乓的声音,江子兴和冯氏的神色各自不同。 江子兴紧紧盯着屋里,一脸紧张之色,希望里头的争斗快些消停下来。 冯氏却是好整以暇,暗暗期待里头越打越热闹。最好一个失手,把那小贱人给砍了才好。 “谁给燕王送的信?”半晌后,屋里砰砰乓乓的声音也没静下来,江子兴的心提得高高的,忍不住扭头喝道。 如果没有人送信,裴凤陨怎么来得这么巧? 闻言,珊瑚的身子抖了抖。 “是你?”江子兴没忽略珊瑚的异状,眯眼看向珊瑚,“你向燕王告的密?” 后面一句,却是看向冯氏说的。 珊瑚不过就是一个丫鬟,有什么胆子,敢自作主张做这种事? “老爷何必说话如此难听?”冯氏露在面纱外的眼睛别开了去,不跟他对视,“什么叫告密?府里出了这种事,尽快告诉燕王,难道不是最好的吗?否则日后燕王知道,怪罪我们没有立即通知他,拿咱们府里撒气怎么办?” 江子兴的脸上沉了下来:“日后他若知道,只会找晋王的麻烦,同我们有什么关系?” 他就算是朝廷的二品大员,与这些皇室宗亲比起来,也不过是一个寒门士族,有什么底气硬抗?便是没有立即通知燕王,也可把责任都推到晋王的身上,尤其晋王本身就有个四六不着的诨名儿,再无可指摘的! 冯氏这么做,是故意把事情闹大了! 江子兴很生气:“从前你任性,都不碍着府里的荣辱,我也不管你。可是这回,你实在太过分了!” 她打死个把下人,弄死他身边的小妾,甚至折辱他的女儿,他都可以不计较!但是,她 可以不计较!但是,她做出了伤害江府荣耀的事,他便不能忍了! “我任性?我过分?”冯氏睁大眼睛看着他,“江子兴,你第一天认识我?你刚刚知道我任性、我过分?” 她一边说着,一边冷笑:“这时嫌我任性、过分了?当年我闹着要嫁给你时,你怎么不怪我任性、过分?现在你坐上了户部尚书的位子,才来嫌我任性、过分?” “你胡说什么?”江子兴的脸上顿时难看起来。 冯氏脸色一冷,有些恨恨地看着他:“我胡说?江子兴,你知道我是不是胡说!这么多年,你靠着谁才爬到这个位子?现在想起来反咬一口了?我告诉你,这府里还是我说了算!” 她早就忍不了了! 目光一扫屋里,冯氏的目光阴沉如水。自从江絮回府后,一切就变了。江子兴变了一个人似的,不再体贴、敬重她。下人们死的死,伤的伤,反的反。彤儿屡次出丑,倒是江絮屡次拔尖儿,如今还惹得两位王爷为她大打出手! 凭什么?不过是一个贱女人的肚子里爬出来的贱种,却糟蹋了她的生活,害得她被晋王讥讽成“歌姬”,冯氏咽不下这口气! 江子兴居然还敢嫌她任性、过分,满脑子只有江絮那个臭丫头,和他的荣华富贵!她就叫他知道,这府里究竟是谁做主! 听完冯氏的一席话,江子兴的脸色不能更难看。余光一扫杵在旁边的下人,只见个个把头埋得低低的,更觉尴尬与恼怒。 “你知道方才钱太医给絮儿诊脉,说什么吗?”江子兴黑着一张脸,阴沉沉的目光看向冯氏问道。 冯氏翻了个白眼,冷笑道:“说什么?” 难道不是说,江絮生了怪病,要用那个奇奇怪怪的方子才能治? 想起江絮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却不得不忍着尿骚味儿,把一条条活生生蠕动着的蜈蚣、蚯蚓吞下肚,便觉心中一片快意。 “钱太医说,絮儿没有生病。”江子兴一边说着,一边盯着冯氏的神色,“他说絮儿只不过有些气血不足,好好补养几日就行了。” “什么?”冯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可能!” 钱太医怎么会这样说?难道王大夫没有给他说清楚? “一定是他诊错了!”冯氏断言道,“他年纪大了,一时把脉不准也是常事。回头让王大夫再给她诊一诊脉,看看究竟生没生病。” 看着她一点儿也不心虚的神情,江子兴冷哼一声,又说道:“钱太医不仅说絮儿没有生病,还告诉了我另一件事。十年前,振哥儿的事。” 轰的一下,如被雷击一般,冯氏猛地瞪大眼睛。 看着她懵了的样子,江子兴走近她说道:“钱太医毒害二品大员的子嗣,我告去官府,夫人觉得如何?” “不,不可能!”冯氏的脸色变得煞白,大睁的眼睛里透着一股掩不住的恐惧,“这不可能!” 她本来就不是有急智的人,一时被揭穿了现行,顿时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还有王大夫,明明我的絮儿没有大碍,他为何要给絮儿开那种方子?我也应该把他一起告上官府才是。”江子兴一个字、一个字地轻声说道。目光犹如冷酷的毒箭,一根一根扎到冯氏的心底。 冯氏被他逼迫得连连后退,露在面纱外的一双眼睛瞪得滚圆,充满了惊恐:“不,不关我的事,咳,咳咳!”她太过惊恐,一时被唾沫呛住,连连咳嗽起来。 珊瑚连忙上前,为她拍背:“夫人?” 江子兴定住脚步,冷眼看着,直到冯氏的咳嗽声渐渐止歇,才冷冷地开口:“不关夫人的事?那关谁的事呢?” “一定是他们串通好了,要骗我们府里的钱!”咳过一阵后,冯氏渐渐找回几分神智,努力挤出一副仇恨的样子,说道:“这两个丧尽天良的,竟然敢谋害咱们府里的血脉,一定要给他们点教训!” 说到这里,冯氏的脸上露出一副恶狠狠的样子:“老爷,趁他们还在府里,都没走,先把他们关起来,打上一顿再说!” 好似她真的跟他同仇敌忾一样。 江子兴心中冷笑,再不疑冯氏与钱太医等人的勾结,别过脸淡淡说道:“他们与江府无冤无仇,便是要骗钱,也不至于谋财害命。定有恶人躲在他们后头,要害我江府子嗣。我已经派人把他们绑了扭送去官府了,一会儿送走晋王和燕王,我便去写状纸,等候传堂。” 一句话打得冯氏立时懵了,只觉眼前一黑,身子摇晃起来。 “不可能!”冯氏勉强打起一丝精神,看着身前脸色冷峻,不带一丝感情的江子兴,“老爷何时将他们送去的?我来时还与王大夫说话?” 江子兴看也没看她,只道:“你前脚走,后脚他便被我绑了。怎么,这府里究竟听谁的,夫人难道有疑惑?” 冯氏顿时气得红了眼,若非珊瑚拦得快,她一爪子就挠到江子兴的脸上:“好啊!江子兴,你就为了与我堵一口气,这般戏弄我?” 就为了争一句“这府里谁说了算”,倒差点牵扯出一桩旧案来,气得冯氏直翻白眼,气都喘不过来。 “我何时戏弄你?”江子兴这时转头过来看她,眼神带着一丝嘲弄,“莫非夫人以为我说的是假的?钱太医和王大夫勾结,害我江府子嗣,我岂能饶他们?” 冯 冯氏一愣,一时就连呼吸都忘记了:“老爷当真叫人绑了他们,送去了官府?” “嗯。”江子兴点点头。 冯氏顿时腿一软,差点跌在地上。她倒在珊瑚的怀里,遮在面纱下的一张脸儿煞白:“老爷……” 钱太医和王大夫,都是听了她的吩咐,才害了振哥儿,又要害江絮。如果被他们透露出来,她原是那种恶毒女人,竟做过那种事,传了出去,叫她的脸往哪儿放? 她倒不担心性命有危险。她身后站着太师府,别说这只是陈年旧案,振哥儿的尸骨都腐朽了,真相如何有待商榷。只说这案子就发生在眼下,她父亲冯太师也有本事抹平,不叫她受一点儿苦。 她只担心,这事包裹不住,传了出去可怎么办?她一向在众夫人面前露出的,就是一副夫妻和睦,神仙眷侣的形象。如果给她们知道,原来她过的也不过就是妻妾争宠,男人花心好色的日子—— 想到这里,冯氏就觉得脸上被人打了一巴掌,又脆又响! 江子兴冷冷看了她一眼,没有理她,抬脚往屋里走去。 两位爷还在砰砰乓乓地打,很是有一会儿了,江子兴倒不怕江絮的屋子被砸了,只怕两位爷有个好歹,他要吃挂落。 而且,万一两位爷都恼了,全都撒手要退婚,他可真就成了笑话了。 “两位殿下,请歇手吧!”江子兴迈进屋门说道。 才落脚,蓦地迎头飞过来一个什么,正正砸在他的额角,顿时传来一阵剧痛。江子兴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等到“咔嚓”一声在脚下响起,才明白那是一只茶杯。 眸色深了深,江子兴捂着额头往里走去:“两位殿下,且住手!” 然而两人你来我往,正打得欢,谁也不肯先罢手。一个发冠被打落,乌黑长发披散在肩上,衣裳碎成一条条,狼狈得紧,是裴君昊。一个持着长剑,发冠衣物都完好,但是左眼被打得一圈青紫,也十分狼狈,是裴凤陨。 两人打出了火,哪里肯停手,眨眼间又是几个回合。 “两位殿下,再打下去,江小姐要生气了!”这时,朱嬷嬷喊了一句。 这句话落下,原本拳打脚踢的两人,猛地收了手。 红玉和翠芝不禁佩服地看着朱嬷嬷,还是朱嬷嬷有法子,掐得住两人的软肋。 “哼!”看着乱糟糟的屋子里,裴凤陨冷哼一声。 只见桌子倒了,瓷器碎了一地,柜子歪了,里面的东西撒了一地,挂着的帐幔碎成了条儿,再不能看了。 “来人,把本王给江小姐的聘礼带过来!”裴君昊斜了裴凤陨一眼,然后拨了拨被打散的头发,看向江子兴说道:“放心,本王不会打完就走,坏了什么本王照陪!” 裴凤陨的脸色顿时有些不好。然而,让他不快的还在后面。 黄管事不知何时带着晋王府的下人,把聘礼全都抬进了芙蓉院,就在外面堆着。听了这声嘱咐,立刻叫人抬着进来,堆在门外阶下。 “进来打扫,把东西换上!”裴君昊扬手一声令下。 顿时,几名下人有秩序地走进来,把倒了的柜子扶起来,桌子抬起来,帐幔换下来,一地狼藉都扫进簸箕里抬了出去。另有一波下人手里捧着崭新的瓷器、帐幔、用具等,填充在原来的地方。 眨眼间,屋里焕然一新。 “这……”江子兴愕然得睁大眼睛,失去了言语。 裴凤陨的脸色难看得厉害,一双凤眼狠狠瞪着裴君昊:“晋王殿下,你学的礼仪和规矩呢?” 聘礼是这么用的吗?! “我再没礼仪,再没规矩,也不会打破人家的东西不给赔!”裴君昊抱着手,傲然扬起下巴说道。 他横行京中,得了个“四六不着”的诨名儿,也只是说他行事没章法,出人意表。可从没有人说他仗势欺人,横行霸道! 就是因为,打坏了东西,他赔! “桌子和柜子也有点坏了。”审视完焕然一新的屋里,裴君昊又指着桌子和柜子说道,“一会儿我叫人送新的来。” 裴凤陨的脸色更难看了。紧紧抿着唇,说不出“桌子和柜子我来赔”的话。 然而不说,又觉周围其他人看向他的眼神,若有似无带着点异样。 “我才是絮儿的未婚夫,这些东西,回头我都送来。”视线掠过内室门口,裴凤陨直接看向江子兴说道。 江子兴的脸上露出踟蹰,看了裴君昊一眼,垂下眼道:“这……” 他真不该这时进来的!刚才被茶杯砸到的额角,此时仍然辣辣作痛,又看了一眼在屋里待到现在,仍然不见狼狈的朱嬷嬷等人,心中一阵气恼。有朱嬷嬷在,两人翻不了天,他进来做什么? “我才是絮儿的未婚夫!”裴君昊试着把头发绑起来,然而他有一缕头发被裴凤陨削断了,怎么也绑不起来,一溜儿耷拉下来,恼得他不行。又听裴凤陨说他是絮儿的未婚夫,顿时气炸了:“你要不要脸?你睁大眼睛好好看看,这屋子里摆的是什么,絮儿收了我的聘礼,就是我的王妃,你别痴心妄想了!” 第80节 裴凤陨冷冷看他一眼,忽然提剑就砍:“摆什么了?” 他要把晋王府的东西全砍成破烂,然后摆上他燕王府的东西! 裴君昊一见,也来不及绑头发了,披头散发地又扑上来:“ 扑上来:“你没打够是不是?想打架,咱们外头去,别搅了絮儿的清净!” 他虽然比裴凤陨矮上半分,身量又不如裴凤陨健壮有力,但是胜在矫捷灵敏,这一番缠斗,裴凤陨到底也腾不出空来砍东西了。 “你们两个小丫头,杵着干什么,还不进去看看你们小姐?”一边与裴凤陨缠斗,裴君昊一边分出心神对红玉和翠芝说道。 裴凤陨听了,只觉心底有一股火,噌的窜起来。为什么裴君昊的口气,如此理所当然?他算江絮的什么人? “老奴也进去看一看大小姐。”朱嬷嬷想起裴凤陨来之前,江絮没说完的话,贴着墙边也溜进了内室。 两人砰砰乓乓又打起来,江子兴叫了几声,也没人理他,一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顿时一个头两个大。站在门口,看着衣衫褴褛又披头散发的晋王,又看看风姿威仪,气势惊人,但是左眼有个青紫眼圈的燕王,眸光渐渐沉了下来。 他是男人,他懂得两个雄性生物为一个雌性大打出手的背后含义。这是一场关于尊严之战,认输就是认怂。不论晋王还是燕王,都容不得输。因此,这一架只要打起来,谁都不会放手。 江絮,就是胜利者的战利品。 想到这里,江子兴的眼底浮现出深深的笑意。吸了口气,转身走了出去。下巴昂起,说不出的骄傲。 他再不必担心江絮的婚事,会有所变故。不论最后是燕王得手,还是晋王得手,他都是他们的丈人,一等的皇亲国戚。 “小姐?”红玉和翠芝溜进屋时,江絮正坐在床边发怔,两人探头打量两眼,见她面上没有伤心,也没有气恼,眼眶也不见红,稍稍松了口气,小声唤道。 江絮的目光依然怔怔的出神。不论是红玉和小翠的轻唤,还是外头砰砰乓乓的大打出手,似乎都没影响到她。 她在想什么呢? 她什么也没想。 这一切就像一场梦,那样的不真实。 哪怕她把手背都掐青了,痛楚是那样清晰,仍然觉得不真实。 从花月楼的那个晚上,她被蒙上眼睛带进易妈妈的卧室,发出的那件荒唐事开始。到裴君昊偷偷趴她屋顶偷窥,在江予彤的生辰宴上跌下墙头。到清寿庵再次遇见裴凤陨,被裴凤陨抱回江府。再到裴君昊竟是晋王,亲自上门提亲,还与赶来的裴凤陨大打出手。 这究竟是怎么发生的? 江絮思来想去,想不出个头绪。 她的计划……她的计划…… 这一世,助力变得如此轻易,直是唾手可得。 这两位,不论她最后嫁给谁,权势都能轻易借到。整治江子兴和冯氏,称得上不费吹灰之力。 可是…… 大脑渐渐放空,整个人怔怔的犹如失了魂。 “大小姐?”这时,朱嬷嬷上前,轻轻摇了摇江絮的肩膀。 被她一晃,江絮渐渐收回神,抬眼看到身前的人,站起身来:“嬷嬷。” “大小姐,你方才说的话,不知是何意思?”朱嬷嬷对红玉和翠芝打了个眼色,叫两人到门口守着,然后看向江絮轻声问道。 时间不等人,一会儿两位爷打完了,她就得走了。而以她得罪了冯氏的情形,日后再想进江府,只怕难了。因此,有什么话,这会儿若说不清楚,便没机会了。 想起江絮方才说,晋王府不安全,朱嬷嬷的眼睛眯了眯。晋王府的确有些小秘密,朱嬷嬷是为数不多的知情者之一,所以她对江絮的话,才十分敏感。 “并没有什么意思。”江絮定了定神,说道。 朱嬷嬷微微惊讶,上下打量她一眼,说道:“可是,大小姐方才明明说……” 她以为江絮要跟她说什么呢,才特意进来,怎么江絮这会儿又反口了? “哪个府里没有什么腌臜事儿?”江絮却是低头一笑,说道:“晋王府偌大的府邸,哪会没有什么魑魅魍魉呢?” 以她的身份,不该知道晋王府的秘密。如果她直说出来,如何解释她是怎样知道的呢? 朱嬷嬷眯了眯眼:“大小姐方才是这个意思?” 江絮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低头笑了笑:“我的丫鬟梅香还在晋王府呢,她伤得重,经不起折腾。还望嬷嬷回去后,禀报晋王殿下,好好清扫一下府里,别叫梅香晚上起夜,被什么吓一跳。” 朱嬷嬷顿了顿,点点头:“好。”说完,松开江絮的手,“劳大小姐记挂。” 有些话,不必说得太直白。有人听得懂,目的便达到了。 江絮垂眼盯着地面,没有再说话。 以朱嬷嬷的精明和细心,既然在晋王府当差,想必回去后会仔细清扫一番。 如此,她该尽的心也尽到了。 “等晋王府打扫干净后,正好迎娶大小姐过门。”看着垂首敛目,静静站在身前的江絮,朱嬷嬷试探着说一句。 江絮心中一动,抿了抿唇:“江絮配不上晋王殿下。” 她没说什么“蒲柳之姿”“才疏学浅”之类的场面话,直接说“江絮配不上晋王殿下”,让朱嬷嬷一下子怔住了。她没想到,江絮就这么不愿意嫁给裴君昊? “为什么?”朱嬷嬷忍不住问道。 江絮顿了顿,有些艰难地从口中挤出三个字:“配不上。” 她配不上裴君昊。 君昊。 他是那么单纯干净的一个人,她几乎能想象他胸腔里跳动着的,是一颗干净到极点的充满生机和活力的红心。 而她的心是黑的。 “江大小姐若有何不满,直说便是,何必如此搪塞?”忽见朱嬷嬷沉了脸,昂头傲然说道:“晋王府并非江大小姐想象中的狼窝虎穴,晋王殿下也并非传言中的逮谁克谁的煞星。老奴没想到,原来江大小姐也是如此肤浅的一个人!” 说完,转身抬脚就走。 江絮张了张口,想叫住她解释,然而张开的嘴巴又闭上了。叫住她说什么呢?不如什么都不说,让她误会去吧。最好回去就拦住裴君昊,不要再跟她接近了。 想到这里,背过身,又坐到了床上。 因此没有看见,朱嬷嬷回过头,疑惑的一瞥。 “殿下,该回去了!”走到外面,晋王和燕王还在打,朱嬷嬷挨着边走到门口,冲裴君昊叫道。 裴君昊对朱嬷嬷还是很尊敬的,见她喊了,便对裴凤陨道:“我不跟你打了,我要回家吃饭了。你也快走吧,别吵絮儿休息。” “哼。”裴凤陨冷哼一声,收了剑,眸光一瞥江子兴,“本王今日要在江府用膳。” “什么?”裴君昊一听,顿时不答应了,“你要不要脸?” 裴凤陨一脸鄙夷地看着他:“本王与江大人有事相商,留下吃顿便饭又如何?” “你!”裴君昊没想到他这么不要脸,顿时道:“我也留下吃顿便饭!” 想趁机跟絮儿说话?没门! “殿下,咱们回去。”朱嬷嬷却微微提高声音说道。 裴君昊愣了一下,走过去对朱嬷嬷小声道:“嬷嬷,不能回去,回去就给他占便宜了!”说着,眼角往裴凤陨的位置一斜。 “来日方长。”朱嬷嬷却道,抓了裴君昊的手腕就往外走。 裴君昊不甘心地扭头,恰巧,披了满肩的头发盖住了他的视线,气得伸手拨开。就在这时,看见裴凤陨微微勾起唇角,满眼讥讽地看过来。 出乎意料,裴君昊没有生气,也没有跳脚,而是挤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冲裴凤陨做了个口型:“来日方长!” 而后转过身,跟着朱嬷嬷往外走了。 他走得干脆利落,倒叫裴凤陨愣了一下,有些不敢相信。 “快走快走,我有急事。”出了芙蓉院,裴君昊就催促朱嬷嬷和黄管事道。 他这么痛快利落地要走,就是朱嬷嬷和黄管事也很纳闷。 两人不知,裴君昊肯走,乃是放了心。他方才见裴凤陨被他在左眼角捶出来的一个青紫的眼圈,哪还不放心?那么丑的样子,絮儿就算见了,也不会有好感。 然后,他想起来自己被裴凤陨的剑削去了发冠,衣衫也褴褛成条,顿时心虚起来。若是顶着这副模样见江絮,他宁肯去死! “殿下,什么事这么着急?”被他拖着往前走的朱嬷嬷,心里好不纳闷。 裴君昊出了芙蓉院,便连最后一丝形象也顾不得了,又蹦又跳,猴儿似的往前窜:“我得进宫!找皇上告状!看看他儿子把我打得?有剑了不起啊?欺负我这个手无寸铁的少年!以大欺小,讲不讲理了?” 朱嬷嬷一愣,随即有些啼笑皆非,也跟着迈起大步:“那咱们快些走,别给燕王殿下反应过来。” 裴凤陨也不是傻的,一会儿给他想明白了,又失了先机了。 这厢,终于把情敌轰走了,裴凤陨松了口气。 “江大人,今日这事,你做得很好。”收剑入鞘,裴凤陨走出门,对江子兴说道,“以后晋王再来,立即到我府里传信。” 江子兴愣了一下,顿时有些心虚:“此事,下官实在……” “本王了解。”裴凤陨直接开口缓解了他的尴尬。却万万想不到,给他传信儿的其实是冯氏,之所以传信儿原是出自没安好心。总之,轰走了情敌,他此刻松了口气,语气很是缓和。 只不过,才一出门,便看见满院子摆着的晋王府带来的“聘礼”,脸上又沉了下来:“丢出去!” 江子兴打了个哆嗦:“下官,下官不敢。” 那是晋王带来的东西,他哪敢丢啊? “本王让你丢,你就丢!”裴凤陨说道。 江子兴心说,你们都是王爷,论级平等,谁丢谁的,都不算惹祸。但叫他一个二品官员去丢一个王爷的东西,这是不给他活路了?因此,低着头也不吭声。 裴凤陨看他一眼,便知他不敢,眼底闪过一丝冷笑。目光落在一箱箱聘礼上,拔剑大步走过去,挑开一只箱子,挥剑便砍。 他接到信儿就匆匆赶来了,下人也没带几个,这一箱箱,叫他一个人丢出去,根本不可能。只不过,毁了它们还是不费力的! 但听一声声布帛破裂声,裴君昊叫人扛来的绫罗绸缎,全都碎成一条一条。上好的锦缎在阳光下反射出光滑如水的色泽,闪花了一干下人的眼睛,纷纷露出满脸可惜的神色。眼睁睁看着一箱锦缎碎成一条条,眨眼间铺满了地面。 “呀!”听到动静,站在窗户跟前看见这一幕的红玉,气得眼睛都睁大了。跺了跺脚,进屋禀报江絮去了:“小姐,燕王殿下把公子带来的聘礼全都砍了!” 江絮一愣,站起身来:“什么?” “小姐,你快出 姐,你快出去看看吧!”红玉心疼得不得了,直把江絮往外推,“满京城最新花式的绸缎、首饰都被公子搜刮来了,就这么被燕王殿下毁了!” 小丫鬟气得快哭了。 裴君昊对江絮的一片心,她们没有一个人不知道的。从一老早,裴君昊就开始准备东西了。哪个绸缎庄出了新品,他就带人亲自去看,只要看上的,不管是不是被别人定下了,一律抢了回来。 还有珠宝首饰,除了请工匠打造的特别款式,还有一些是裴君昊四下溜达时看见的有趣新颖的单品。在他心里,江絮是独一无二的,因此买的东西也都要是独一无二的,只要他看上的,就不许别人再戴,因此全都买下来,只留一份,其余全都融了。为此,不知跟多少人打了架。 第81节 可是,就是他这么搜罗来的东西,却在裴凤陨的剑下,飞快地销毁。 江絮见两个小丫鬟都露出泪意,连忙走了出去。她虽然不想嫁给裴君昊,但那并不是因为裴君昊不好,而是因为他太好了。因此,听说裴凤陨要毁了裴君昊带来的东西,第一个念头便是阻止。 “住手!”江絮来到院子里时,箱子已经开了好几只,近乎三分之一的东西已经毁在裴凤陨的剑下。 看着铺了满地的碎成一片片的各色各样的上好绸缎,又看着被裴凤陨砍毁的金银珠玉的首饰,江絮只觉心中腾起一股浓浓的怒意。 “燕王殿下这是做什么?”江絮站在阶下,面上满是清冷,“毁了我的屋子不算,又要毁了我的院子吗?” 裴凤陨听到她的声音,立时止了剑,提在手里垂在身侧,缓声说道:“这是裴君昊带来的东西,没有任何意义,本王毁了它们,也是怕碍了你的眼。” 好一个没有任何意义!好一个怕碍了她的眼! 江絮冷笑一声,指着满地的绫罗绸缎的碎片:“燕王殿下可否估算出来,这些锦缎值多少银子?” 裴凤陨一愣,低头看了看,拧眉说道:“几千两银子而已。” 裴君昊带来的都是好东西,既是上好的料子,又是最新的款式花色,裴凤陨不至于看不出来。他心里有些吃味儿,口气里便带了几分不屑。 “几千两银子,而已?”江絮冷冷一笑,走了过来,俯身捡起一片绸缎碎片,捏在手里说道:“世上有多少穷人,连饭也吃不起一口,蔽体的衣裳也没有一件,一个铜板够他们活三天。而几千两银子,在燕王殿下的眼中,只是一个‘而已’?” 裴凤陨的眉头皱了皱,为江絮的刻薄,有些不舒服:“那跟此事有何干系?” “有何干系?是啊,可真是一点儿干系都没有!”江絮冷冷看他一眼,甩了手里的碎布料,就转身往回走:“如此冷心薄情,没有一丝一毫仁善之心之人,絮若嫁给此人,真是作了十八辈子的孽!” 此话一出,众人脸色皆变。 “住口!”江子兴最先反应过来,铁青着脸怒喝。余光瞥了一眼裴凤陨,见他眼中涌动着无比的怒气,顿时心中一跳,走过去扬手扇了江絮一巴掌:“你怎么敢对燕王殿下无礼?” 江絮顿时被打得脸一偏。江子兴这一巴掌着实没留力气,她的脸上立刻就肿了起来,火辣辣地疼。慢慢转过脸,冷冰冰的目光扫过江子兴,又看向裴凤陨,口里发出一声冷哼,甩开江子兴的手,转身进了屋。 ☆、088、御前争锋 脸上被打过的地方,传来火辣辣地疼。江絮抿着嘴唇,慢慢转过脸,目光在江子兴的脸上扫过,又看向裴凤陨。 “向燕王殿下道歉!”被江絮冷冰冰的目光扫过,江子兴心头一跳,不知怎的有些不安。然而余光觑见裴凤陨更加沉冷的神色,顿时什么也顾不得,扬手又要给江絮一个巴掌,“孽女,还不快跪下?” 裴凤陨一皱眉,张口喝道:“慢!” 江子兴的巴掌顿时停在半空,没有打落下去。 他本来便不想打江絮,方才那一巴掌打下去,看着江絮冰冷的目光,就有些后悔了。江絮是个报复心极强的人,他还没有拧过来,若打恼了她,只怕要与他离心。 “孽女,还不快谢过燕王殿下的不罚之恩?”虽然没有打落,一通呵斥却是免不了的。否则,纵容小辈侮辱燕王殿下,可是不小的罪名。 江絮看看江子兴的脸,又看看他举在半空的手掌,慢慢站直了身体。 不罚之恩?江絮移开目光,看向裴凤陨的方向。视线缓缓下垂,落到裴凤陨提在手里的长剑上。只见锋锐的剑身,反射着银白色的光泽,比冰还硬,比雪还冷。嘴角勾了勾,江絮垂下眼睛,福了福身:“多谢燕王殿下的不‘杀’之恩!” 话音落下,院子里的气氛便有一丝变化。 江子兴皱起眉头,只觉得江絮不知好歹。谁要杀她了?燕王何时说要杀她了? 裴凤陨亦是皱起眉头,不觉握紧了剑柄。目光低垂下来,也看向手里提着的宝剑,眼底浮现一丝困惑。她为什么觉得,他想杀她? “你是本王的未婚妻,本王不会杀你。”想了想,裴凤陨把剑收入鞘中,“也不会罚你。” 他的絮儿仿佛与从前不一样,也许是在清寿庵见过他杀人的缘故?想起几乎就没有不怕他的女子,裴凤陨很快释然。既然她也怕,他就不在她面前露出来就是。 “不仅本王不会动你,任何其他人,也不能动你一根手指头!”说到这里,裴凤陨深深看了江子兴一眼。 顿时,江子兴浑身一僵。方才打过江絮一巴掌的手,渐渐如火烧一般,让他无处安放:“王爷,方才……” “絮儿是本王的未婚妻,希望江大人记得这一点。”裴凤陨沉声说道,“未来的燕王妃,容不得任何人的欺凌!” 方才江子兴打江絮一巴掌,他多么想挥剑过去,砍掉他的手臂!但眼下却不行,江子兴是江絮的父亲,他还没有把江絮娶过门,便砍了未来丈人的手,怎么说也不合适。 将这笔账记在心底,裴凤陨别过头,不再看江子兴,慢慢走到江絮身前:“你说我冷酷无情,没有仁善之心?” 江絮微微后退半步,低着头不说话。 裴凤陨克制住将她纤细玲珑的身子拉入怀里的冲动,转头看向余下的数十只箱子,说道:“那我便将它们悉数变卖,用以救济穷人,你可满意?” 既然她看不惯他砍裴君昊送来的东西,他不砍就是。 满院子的下人,此时全都惊讶地抬起眼睛,看向裴凤陨。 自从裴凤陨来了,便冷着一张脸,又打又杀。哪怕对着晋王,也没给过半分好脸色。他们都当他是阎王一样的,可是现在听见他对江絮用堪称温柔的声音说话,顿时惊讶得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江絮仍然没有说话,也没有抬头,只是对他屈膝福了福身。 裴凤陨站在江絮身前,等着她与他说两句话。可是等了半晌,也不见她开口,甚至不抬头看他。眉头一皱,伸手抬起她的下巴:“看着本王!” 这个絮儿,怎如此胆小?裴凤陨心里有些不满,硬生生掰起她的脸,看着她的眼睛说道:“跟本王说话!” 江絮倒是一点儿也不奇怪,他会做出这样的举动。他就是这么霸道的人,她早就知道了。她也懒得躲,反正躲也躲不过。抬头看着他如刀削斧凿般的面孔,只见乌眉如墨,凤眼含威,真是一个英俊的美男子。 “王爷,您的眼睛……”江絮抬起手,指了指他泛着一圈青紫的左眼,用一种犹豫的口吻说道。 裴凤陨听罢,顿时一怔。抬手摸上左眼,但觉被按到的地方传来微微刺痛,陡然想起来,这里曾经挨了裴君昊的一拳。 “哼!”想起裴君昊走之前冲他灿烂的一笑,以及“来日方长”的口型,哪里还不明白?一时间,胸中又涌起怒气。 江子兴瞪了江絮一眼,暗怪她不会说话。没看见裴凤陨的意思,想听她说点好听的吗?竟然如此煞风景!然后看向裴凤陨,殷勤地说道:“燕王殿下,下官与您拿点消除淤肿的药?” 钱太医还在他府里呢,被长平关了起来,别说裴凤陨青了一只眼眶,就是两只眼眶全青了,于钱太医而言,也不过是小菜一碟。 裴凤陨压根不看他,好似他根本不存在一般。微微皱眉,然后抬手捂上青紫的那只眼,对江絮说道:“你好好休息。改日,我再来看你。” 说完,转身大步走了。 他便是再冷硬铁血的汉子,在喜欢的女人跟前,也是不愿意有一丝出丑的。可恨裴君昊在他眼眶上捶了一拳,叫他在这么多人面前出了丑,一时目光沉沉,脸色比往常更加冷峻三分。 江子兴愣了一下,连忙跟上去:“下官恭送王爷。” “那 爷。” “那些箱子就按本王说的处理。”裴凤陨一边大步往外走,一边头也不回地留下一句。 江子兴口里喏喏应是。 看着一口又一口打开着的箱子,又看了看满地的狼藉,江絮抿了抿唇,转身进了屋。对仍然站在院子里,用面纱遮脸,只露出来一双残酷狠毒的眼睛的冯氏,看也不看一眼。 “哼!”冯氏冷冷哼了一声,转身也走了。 她可没有工夫,与这个贱丫头一般见识! 方才江子兴与她说,已经叫人把钱太医和王大夫绑了送去官府,吓得她三魂六魄都出了窍。后来珊瑚悄悄出去打探一圈,却说王大夫仍然在正院坐着,被江予彤抓着磨制药水消除脸上的墨迹呢,并没有被江子兴绑了送走。 心里虽然松了口气,但仍然是高高提起来的。好端端的,江子兴突然翻脸,更把振哥儿的事拿出来说,让冯氏嗅到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平息此事,与江子兴和解。至于其他的,等她分出神来再挨个收拾! “你们两个出府一趟,与晋王府送个信。”进了屋,江絮招手把红玉和翠芝叫到身前,低声说道:“把方才的事大概解释一番,然后叫他们快些把东西抬回去。” 东西都是好东西,江絮就着被砍坏的那些,已经看过了。这么些个值钱又好看的东西,只怕不是花钱就能买来的。假使真被江子兴卖了,当真亏得紧。裴君昊对她不薄,江絮也不想叫他吃亏。 红玉与翠芝对视一眼,然后福了福身:“奴婢去吧。”说着,福了福身,低头快步往外去了。 不多时,送走裴凤陨的江子兴回来了。 “絮儿?”进了院子,江子兴便沉声唤道。 江絮听他的语气并不和蔼,心里知他约莫是要教训她了,从屋里走出来,对他福了福身:“老爷回来了。” 听她又唤“老爷”,江子兴立即皱起眉头。才要出口的教训,被他含在了嗓子眼。看着身前纤细窈窕的少女,一时间犹豫起来。 这是他的摇钱树,又是一株报复心极强的摇钱树。倘若对她狠了,只怕她一两金子都结不出来。 “絮儿,你啊!”最终,江子兴进门一声长叹,语重心长地说道:“你今日可是犯了大错!你怎么能那般对燕王殿下说话?” 江絮垂着眼睛,不紧不慢说道:“父亲,我若不那般说,难道任由他把晋王殿下暂时放在咱们家的东西,都给砍成破烂?” “他是王爷,想砍什么砍便是了,你何故拦他?”见江絮又开始称他为“父亲”,江子兴顿时心中一松,知道方才没有教训她,而是语重心长的劝导,这一做法是对了。心里愈发清楚,他这株摇钱树乃是吃软不吃硬的。 江絮说道:“父亲,此言差矣。晋王是什么人,可也是京城一霸,脾气难道是好的?给他知道放在咱们府里的东西,全都被燕王殿下毁了,回头治咱们一个保存不力的罪,咱们岂不是遭殃?” 江子兴倒没想过这一点,一时有些愣住。 “所以,父亲教训女儿,女儿却是不服气。”江絮垂下眼睛说道。 江子兴心中一动,看着江絮明媚秀美之极的面孔,又想起裴君昊见着江絮时,那副痴痴的移不开眼的神情,忽然笑了起来:“絮儿多虑了。以晋王殿下对你的心意,不论咱们做了什么,只要你在他面前哭一哭,他还不得服软?” 说完,眼睛微微眯起,似试探道:“除非,絮儿根本不想为府里出力?” “父亲!”江絮猛地抬起眼睛,一张脸儿红若胭脂,漆黑的眸子似嗔似怒,瞪了他一眼说道:“女儿还没出嫁呢,父亲怎能说出这样的话?” 江子兴便哈哈一笑道:“眼下是还没出嫁,但是为父瞧着时候差不多了!” 江絮便低下头,不说话了。她怕再看他几眼,会装不下去,直接吐出来。 “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沉吟了下,江子兴缓缓说道:“这些东西任由燕王砍坏或者卖掉,都不合适。既如此,为父叫人往晋王府跑一趟腿,问一问他们如何处置?” 江絮低着头说道:“父亲英明。” 江子兴看着她一脸乖巧柔顺的模样,只觉得说不出来的高兴,又是哈哈一笑:“好,好,絮儿,你真是为父的好女儿!” 同时被两个王爷看上,而且这两个王爷还不顾手足情,为她大打出手。江子兴简直越想越得意,越看江絮越顺眼。抬手在她肩上拍了拍,满面笑容地转身,就要离去。 “父亲似乎忘了一件事?”江絮叫住他道。 江子兴转身过来:“什么事?” “晋王来提亲之前,我与父亲说过的。”江絮抬起眼睛说道,漆黑的眸子里没了羞涩,一片沉静,“为我娘恢复身份。” 江子兴立刻皱起眉头:“恢复什么身份?” “府里许多人都知道我是从花月楼走出来的,而非从乡下的庄子上回来的。”江絮抿了抿唇,“老爷倒是叫我对外说,我是从庄子上回来的。可是,满府的下人可都不是那么看的。” 江子兴皱着眉头,一时没有言语。 这些传言,他倒没有听到过。他是一府之主,没有哪个下人的胆子大到在他面前多嘴。但是,这些传言也并非不可能。以冯氏对江絮的不喜,这些话多半是由她授意 是由她授意,在下人中慢慢传开的。 “你如何知道你娘曾经是,我身边的妾侍?”江子兴忽然又想起这件事来,眯起眼睛看向江絮问道。 江絮垂下眼,这回没有隐瞒,直接答道:“是夫人授意,叫人在我路经之处说的。” 一个浆洗上的婆子,疯疯癫癫说什么,孤魂野鬼投不了胎,被其他野鬼欺凌,日日受煎熬之苦。她自然感到“惊讶”,上前捉住她问了一番。那个婆子却似见了鬼一般,看着她喊:“陶姨娘?” 她才“知道”,原来陶氏曾经是江子兴身边的一个妾。 第82节 江子兴又皱紧眉头,心中对冯氏的不满又多了一分。好端端的,整这些幺蛾子做什么? 又想起来,他还有别的账要同冯氏算,便对江絮说道:“等为父先处理了钱太医的事,稍后再处理此事。你放心,为父一定会给你个交代。” 江絮点点头,又说道:“父亲,梅香有消息了吗?” 江子兴的瞳孔缩了缩。哪有什么消息?梅香多半是被冯氏打死了,又悄悄叫人运出府料理了。一想到江絮对梅香的看重,而冯氏却折了江絮的臂膀,一时只觉怒气无处可泄。冯氏,对江絮也太过分! “还在找。”最终,江子兴没有说出猜测,只安抚她道:“你别着急,一定没事的,等找到就给你送回来。眼下,就先叫别的小丫鬟伺候着。我看你院子里的人也不多,回头我叫夫人喊牙婆来,给你挑几个好的,给你使唤。” 江絮低着头,微微点了点:“府里这些日子忙得紧,想必是没工夫再找牙婆来的。反正我院子里事少,倒也不需很多丫鬟伺候。如今小红和小翠就伺候得很好,等找到梅香,有她们三个尽心尽力伺候着,我就知足了。” 又是梅香。江子兴有些头痛,面上仍笑着说道:“好。既如此,你先休息着,为父去办别的事了。” 他要跟冯氏算账,要处理钱太医,一会儿晋王府的人来了,他还要解释。江子兴觉得,他今天是忙得不可开交了。 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江絮的嘴角勾起一丝讥笑。 另一边,裴君昊顶着一头披散的头发,穿着一身与乞丐相差无几的褴褛衣衫,便往皇宫去了。在宫门口,险些被侍卫当做刺客拦下。幸而他生得俊秀,又有一副好嗓子,辨识度极高,才没被侍卫抓起来。然而,仍是闹了不小的一番动静。 在宫里头,人人都是循规蹈矩,按部就班,生怕冲撞了哪位贵人。偏大步行来这么一个身影,披头散发,衣衫褴褛,一时人人都惊愕不已,纷纷看过来。 裴君昊鼓着脸,做出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闷头往里冲。如果被人拦下,就一脸委屈与气愤地把“实情”说出来。很快,燕王把晋王打了一顿的事情,飞快传播开来。 等到裴君昊来到御前,几乎整个宫里的人都知道了。而皇上,竟是最后一个才知道的:“你说什么?燕王把你打了?” 看着披头散发,衣衫褴褛的裴君昊,隆安帝只觉得自己的眼睛要瞎了:“你怎么惹着他了?他虽然性子不好,也不会轻易动手打人?” “我惹着他?”裴君昊气鼓鼓地道,“明明是他惹了我!” 便添油加醋,将他本来看上一个姑娘,就连聘礼都准备妥当了,今日去提亲时,却发现几天前被燕王无耻地定下了的事,给说了一遍。 “皇上,您说,他是不是欺负人?”裴君昊一脸委屈,“他连聘礼都没准备好,就去提亲,赶在我前头!他肯定是从哪儿得了信,知道我要成亲了,就去看我喜欢的姑娘。然后,他看见我喜欢的姑娘长得美,就连忙赶在我前头。如今倒来说我惹了他,欺人太甚!” 他一边说着,一边跺脚,睁着一双漆黑明亮的眼睛,好不委屈地瞪着隆安帝。 隆安帝有些无语:“你也不要妄加揣测,事情不见得就是你想得那个样。” “那是什么样?”裴君昊瞪起眼睛,“我知道,你们是亲父子,皇伯父必是向着他的。只可怜我,没爹又没娘,如今连个主持公道的都没有!” “爹啊!娘啊!你们走得早呀!”裴君昊忽然眼睛一闭,就哭喊起来,“儿子连媳妇也娶不上,咱们晋王府的根要断了呀!” 隆安帝的眼角直抽抽:“你闭嘴!” “爹啊!娘啊!昊儿不孝啊!”裴君昊不听,仍然闭着眼睛大哭,“儿子没本事啊,看上的媳妇被人抢了啊,叫儿子还有什么颜面活在世上啊!” “朕叫你闭嘴!”隆安帝被他哭得头疼,又听见身后大太监在低低笑,更觉得好气,“这件事朕会查清楚,然后给你一个公道的!” 裴君昊才住了嘴,仍旧是抽抽嗒嗒地道:“什么公道?他没聘礼就想娶媳妇,偏偏压着我这个什么都准备好的,我委屈死啦!” “好了好了,你先别哭。”隆安帝招招手让他安静下来,偏头问身后的大太监:“燕王果真在准备娶亲?” 大太监苏公公回道:“老奴隐约听了几耳朵,燕王殿下去清寿庵为慧嫔祈福时,遇到了户部尚书江大人家的千金,从此一见钟情,第二日便准备提亲了。” 隆安帝沉下脸:“为何朕不知道?” 不等苏公公回答,裴君昊叫了起来:“是吧?可见他心虚了,都不敢跟皇伯父您讲!”说到这里,又委委 里,又委委屈屈地道:“我多么喜欢絮儿啊,生怕她惧于我的名声,不敢嫁给我,在皇伯父您这里求了老半天,才求了一个口谕。可倒好,没有用武之地。” 说着,从怀里掏出隆安帝之前写给他的黄帛,一屁股坐在地上,捧在手里抽噎起来。 “你起来,这样坐在地上,成何体统?”隆安帝的眼角直抽抽。 裴君昊便哇的一声又哭了,还用黄帛捂着脸,呜呜边哭边道:“我要体统干什么?我媳妇都被人抢了!里子面子都没了,没尊严没媳妇,连皇伯父也不向着我,我不活了,呜呜呜!” “晋王殿下,您且起来,皇上年纪大了,听不得人哭。”苏公公见隆安帝的额角青筋都迸出来了,连忙走下去搀起裴君昊。 裴君昊不仅不起来,反而一把撇开苏公公的手,整个儿躺在大殿的地上,撒泼起来:“爹啊,娘啊,带儿子走吧!” 苏公公拉他不起来,急得出了一头的汗。隆安帝坐在案后,几番叫他起来,他也只是哭得更响。一时间,竟是奈他莫何。 皇后娘娘带着宫女来到时,便见到大殿内的地上躺着一个披头散发,衣衫褴褛的身影,正一遍遍在地上滚动着,边滚边哭。而隆安帝则坐在案后,闭着眼睛,耳朵已经用软绢塞上了,苏公公正在他身后给他按摩太阳穴。 “皇上,这是怎么回事?”皇后有些惊讶地道。 听到皇后的声音,已经滚到大殿另一头的裴君昊连忙往回滚,一直滚到皇后的脚下,拦住她的去路:“娘啊,是您吗,您要带昊儿走了吗?” 皇后这才看清,这个撒泼打滚的人是裴君昊。 其实,她就是不看,她也知道这是谁。敢在大殿上撒泼打滚还没被叉出去的,除了四六不着的晋王,也没别人了。 非常淡定地抬脚从裴君昊身上跨过去,皇后娘娘走到隆安帝身边,掩口忍笑问道:“这是怎么回事?臣妾在长乐宫便听说,晋王让燕王给打了?” “给皇后娘娘请安。”苏公公给隆安帝除了耳朵上塞的软绢,方才跪下行礼。 皇后娘娘挥手叫他平身,然后看着一脸无奈与疲意的隆安帝,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又回身看了一眼裴君昊,低声笑道:“这么多年过去,永远还是晋王最叫皇上没辙。” 隆安帝一脸无奈:“如果能重来,朕宁可御驾亲征。” 老晋王夫妇双双战死沙场,倒是成就一段佳话,只苦了他们这些活着的,对着一个熊孩子打也打不得,骂又骂不听,生生愁个半死。 “爹啊,娘啊……”下面,裴君昊又满地打滚地又哭又叫起来。 恨得隆安帝握紧拳头,只恨不得掐死他:“他怎么就长成这样儿?” 皇后娘娘往下看了一眼,笑道:“这孩子从小就这样儿,也并不是跟谁学的,兴许娘胎里带出来的吧?咱们也不是没掰过,硬是掰不过来。” 说到这里,皇后娘娘又是忍不住。看着脸色发黑地隆安帝,连忙掩口捂住即将溢出来的笑声。 老晋王夫妇去世时,裴君昊才四五岁,已经是个治不住的熊孩子,整日哭着闹着要爹娘,怎么打、怎么吓、怎么哄,全都不管用。忽然有一天他想明白了,才不哭了。 隆安帝怜惜他年幼失,命人将他接到宫里来,与皇子们一起教养。这下可坏了,就跟狼入了羊群一般,人人被他捉弄得够呛,御书房里日日是鸡飞狗跳,不得安宁。夫子打个盹的工夫,就被他在脸上画一只大乌龟,气得夫子直叫养老还乡。 晚上睡觉,他也不老实。所有读书的皇子,都是住在一处的,别人都老老实实睡觉,他净出鬼点子。不是把水洒谁床上,然后嘲笑人家尿床,就是往谁被窝里塞个鸟蛋,然后一惊一乍嚷得人人都知道几皇子昨儿个晚上下蛋了。 想起这些事情,隆安帝便仰头长叹,只想静一静。偏偏下头有个人滚来滚去,口里又哭又叫,气得他头疼:“快,给朕堵上耳朵。” “晋王,你今儿又求什么来了?”皇后倒是有耐心,走下去来到打滚的人身前,温声含笑。 她年轻的时候也不喜欢裴君昊,因为裴君昊总惹乱子,给她平添麻烦。但是年纪大了,日日瞅见宫里死寂死寂的,好没趣味,又想念起裴君昊来。 “我媳妇儿被抢啦,我要孤独终老啦!”裴君昊在皇后脚下停住,揭掉遮在眼睛上的黄帛,一双红通通的眼睛看向皇后娘娘说道。 皇后有些惊讶:“真哭啦?” “我就喜欢她!”才说着,清亮的泪水又从他眼眶里掉下来,瘪着嘴道:“燕王不是东西,偏跟我抢,他不是不好女色吗,怎么我才要娶亲,他就忽然也对女子有兴趣了?明摆着跟我过不去!我不就小时候拆过他裤裆吗,至于记仇到现在吗?” 本来皇后还挺同情他的,见他哭得眼眶通红,心下已经软了。偏他提到最后一句,倒叫皇后忍不住啐他一句:“该!你蔫不吭声把他裤子的线给挑了,他在那么多人面前露了屁股,可不记恨你一辈子?” 那边,被软绢堵了耳朵的隆安帝,也并非什么都听不见。此时连忙摘了软绢,幸灾乐祸地道:“该!叫你作!” 气得裴君昊又撒泼打滚起来:“你们一家子都欺负我,欺负我没爹没娘,如今连媳妇也不叫我娶!我不活啦!爹啊,娘啊, 啊,娘啊,带昊儿走吧!” 见他又来这一套,隆安帝也有些不耐烦了,张口才要说什么,忽然见殿外头有小太监探头探脑,便一伸手道:“进来。” 小太监进来后,跪在地上请了安,然后说道:“晋王府的管家来了,说有要事急于禀报晋王殿下。” 说着,余光不住往旁边瞟。 只见裴君昊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来,抹了抹泪:“本王的管家何在?” “就在外头候着。”小太监连忙收回眼神。 裴君昊便向隆安帝和皇后娘娘暂且告退,往外去了。 “可算清静一会儿了。”隆安帝忍不住叹了口气。 皇后的眼中带着两分怜悯:“也难为他了。若不这般,他又有什么法子呢?臣妾方才瞧见他哭得眼眶通红,可见是动了真情。他这么大了,一直也没个定性,臣妾早先还担忧着。如今他有看上的姑娘,本是喜事。只是被燕王抢了先,也不怪他如此难过伤心。” 隆安帝想起从前的时候,裴君昊每次撒泼耍赖从没真哭过,每次得逞后放下捂着眼睛的手,都露出一双带着狡黠的清亮眼眸。再想起方才看见的裴君昊,那双小兔子一般通红的眼睛,也是忍不住叹气。 “回头问问那个混账,究竟怎么回事,要跟兄弟抢女人?”隆安帝揉了揉眉心。 皇后皱了皱眉,低声说道:“这事恐怕有蹊跷。按说皇子大婚,都该交由官家来办,他倒好,自己便办了,知会一声都没有。” 便是寻常百姓家,男子要娶妻,也该交由父母和媒人,按照礼节一步步走下来。裴凤陨如此,实在不合礼数。 “方才昊儿还说,那个混账连聘礼都没下,就把人定了下来。”隆安帝沉声说道,“这是以势压人呢?” 帝后二人才说着话儿,不多时裴君昊又走了进来。这回一脸怒气冲冲,手里还扯着黄管家:“皇上,皇后娘娘,您要给君昊做主!” “这是怎么啦?”见他一脸怒气冲冲,皇后不禁惊讶地道。 裴君昊一甩黄管家的手:“你来说。” “燕王殿下砍毁了晋王殿下送去江府的聘礼。”黄管家一句话便讲明了事情的缘由经过。 隆安帝与皇后全都惊得睁大了眼睛。 “他太欺负人了!”裴君昊抿紧嘴唇,这回没有哭,但却比哭出来更叫人心疼,只见他一双泛红的眼睛大睁着,里面分明有泪水滚动,他却强撑着不让泪水掉下来。嘴唇抿得紧紧的,一脸倔强的模样。 在隆安帝示意的眼神下,黄管家把今日到江府提亲,却被告知江大小姐已经被燕王定下,而燕王甚至没有下聘礼,继而两兄弟打了起来的事,给说了一遍。自然,有详有略。只把晋王的惊愕与委屈,燕王的无情与跋扈,暗中点出三分。 “那个混账!”隆安帝沉着脸,一拍龙案。 皇后眼中也有些不悦:“真是不妥!” 相较而言,虽然裴君昊总是给她惹麻烦,但是裴凤陨更不讨她的喜欢。至少,逢年过年做寿,裴君昊都会来她宫里逗趣,惹她笑上一番,虽然也捉弄人,但并没有坏心。 而裴凤陨,一年四季到头,一切都是中规中矩,又冷酷得紧,叫人丝毫亲近不起来。除此之外,当年裴凤陨的母妃,慧嫔生前的那些事,也叫皇后无法忘怀。因此,竟是偏向裴君昊多一点。 “皇上,不妨把燕王叫来,一问究竟?”说完,看向裴君昊安抚一句:“晋王别急,此事自然还你公道。” 裴君昊正正经经拱手拜下:“多谢皇后娘娘。” 他此时不撒泼打滚了,反而叫隆安帝也不禁心中一软:“你且下去换个衣裳,这样成何体统?” “我来得急,忘了换。”裴君昊挠了挠后脑勺,呵呵一笑。 眼珠儿微微转动,显见是打坏主意。皇后见了,忍不住“扑哧”一笑,也不揭穿他的小九九,只说道:“焕儿这些日子住在宫里,你与他身量差不多,且去借他一身穿。” 说的是五皇子裴景焕,他年纪比裴君昊还要大,但因着没有正妃,因此隆安帝也不待见他,许多要紧差事都不交给他办。而裴景焕成年建府之后,花销日益增大,逐渐入不敷出,因此这些日子腆着脸住宫里,想讨好隆安帝来着。 “谁要穿他的衣裳?”裴君昊却皱着鼻子,一脸嫌恶。 隆安帝见他这副模样,忍不住来气:“穿朕的儿子的衣裳,倒委屈你了?方才骂燕王不是东西,这会儿心里又骂焕儿什么呢?” “皇伯父,您怎么还记仇呢?”裴君昊两眼朝天,一脸无辜地道:“我刚才生气头上,说的话能当真吗?” 只把隆安帝听得,又好气又好笑,指着他道:“你就这么不乖,一会儿不给你做主!” “我不信。”裴君昊一脸正气地道,“皇伯父最疼我了。” 隆安帝顿时忍不住,哈哈大笑。 第83节 不多时,燕王到了:“儿臣叩见父皇,给父皇母后请安。” 隆安帝看见他那张冷冰冰的脸,心中不喜,指着坐在一旁啃果子的裴君昊道:“可是你把晋王打成这样的?” 裴凤陨偏头看了一眼,垂眼道:“是。” “你欺侮兄弟还有理了?”见他应得如此干脆,隆安帝沉声怒道:“打仗几年本事见长啊?御风大师给你打造的宝剑,是叫你用来砍兄弟的吗?” 裴凤陨低头不答。 “给晋王道歉!”隆安帝沉声道。 裴凤陨这时抬起头来:“我给他道歉,他也给我道歉吗?”一边说着,一边指了指左眼圈上的青紫痕迹。 他就不喜欢裴君昊。从小就是个坏胚子,长大后成日游手好闲,无所事事,只知道惹是生非,凭什么皇上如此偏向他?就连小时候,每次他们被捉弄了,皇上也是叫他们忍着! “你脸上……”隆安帝这才看清他的脸,但见那一圈青紫的痕迹,好不明显,一时有些惊愕:“是晋王打的?” 裴凤陨偏头看向裴君昊:“你承不承认?” “当然承认!”裴君昊站起身来,昂首挺胸,仿佛做了极骄傲的事一样,“我打架永远不会输!就算打不赢,也要在对方身上留点痕迹!” 一句话险些又把皇后逗笑,连忙低下头,用帕子掩住口,佯作咳嗽。 “皇伯父,我不要他给我道歉。我没赢,却也没输。”这时,裴君昊说道,“皇伯父,咱们快说正经事。” 他心急火燎的样子,把隆安帝也逗得不轻,咳了一声,才看向裴凤陨道:“晋王说,你抢了他看上的姑娘?” 裴凤陨神情不改,一脸冷峻地道:“无稽之谈!” ------题外话------ 谢谢【肖莨123123】的2张月票,谢谢【女王的小太阳】的1张月票,么么哒~ ☆、089、血溅金殿 “你还不承认?”裴君昊瞪着眼睛,看向裴凤陨道:“明明是我先看上絮儿的,你趁我准备聘礼的工夫,就抢先把人给订了,不要脸!” 大殿上方,隆安帝咳了一声,不悦道:“好好说话!” 裴君昊撇了撇嘴:“是,皇伯父。” 裴凤陨冷声说道:“我怎知你看上谁?我在清寿庵遇见絮儿,就喜欢上她,找媒人上门定亲有什么错?倒是你,见我订亲就来凑热闹,我看你就是故意捣乱!” 前世,可没这么一出。裴凤陨认定了,裴君昊就是故意找茬。想起裴君昊居然当着他的面,胆敢把絮儿抱在怀里,一身冷气更加森然。 “谁捣乱了?我府里的人都知道,我一早就看上江家大小姐了!”裴君昊鼓着气道,“她还没回到江府,我就认识她了,对她一见钟情,我府里的人都能作证!” 裴凤陨不为所动,一脸冷气。 “皇伯父,您可以叫他们来问!”裴君昊又转过头,看向隆安帝说道,“看我是不是一早就把聘礼准备起来了?就等准备好了就提亲呢!” “你府里的人,自然向着你说话了?”裴凤陨微微挑了挑眉头,对他的说辞丝毫不为所动。这个家伙,从小就爱捉弄人,鬼才知道他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总之他说的,裴凤陨一个字也不信。 这两个,一个是早早就看上人家姑娘,却一直等到聘礼都准备好了,才上门提亲。一个倒是爽快非常,头天看上,第二天便叫人上门提亲。隆安帝和皇后相视一眼,都有些无奈。 在两人听来,裴君昊和裴凤陨都不是故意抢对方的心上人,给对方找不痛快。倒像是一个巧合,偏巧两兄弟就看上同一个姑娘,而下手的时机又错开了,才惹出这场误会来。 一个是儿子,一个是侄子,隆安帝也有些拿不准,究竟要如何处理这件事。 向着儿子吧,怕人说他欺负没爹没娘的孩子。向着侄子吧,他虽然不喜欢这个儿子,但还要靠他稳定朝政,也不敢得罪他。 接到隆安帝投来的目光,皇后也犹豫了。想了想,她委婉地劝道:“燕王,你是兄长,理当让着弟弟。况且,晋王的情况特殊,等闲没有女儿家敢嫁给他。难得他有喜欢的人,不如就让给他吧?” 隆安帝一听,心中赞了一声,皇后这个由头找得极妙:“兄友弟恭,本该如此。” “父皇,我娶妻并不比他容易。”裴凤陨淡淡看了一眼裴君昊,“我行军打仗多年,一身戾气,女子等闲不敢近我,唯独絮儿敢,错过这个,儿臣恐怕找不到第二个了。” 隆安帝顿时一噎。 看看裴凤陨,又看看裴君昊。一个是凶名在外,一个是煞名在外,谁也没比谁好三分。 “你胡说!”就在这时,裴君昊指着他说道:“你以为我们都没看见吗,你拿剑指着絮儿的时候,她脸都吓白了。她怕你怕的要死,你想跟我抢人就直说,干什么拉絮儿做幌子?” 听到这一出,隆安帝和皇后都精神一振。 “可有此事?”隆安帝看向裴凤陨说道。 裴凤陨脸上一沉,充满怒意的凤眸看向裴君昊:“你休要混淆视听!絮儿根本不怕我!” “怕不怕可不是你说了算!”裴君昊一口咬定道,“她脸都吓白了,你还说她不怕,你怎么睁着眼睛说瞎话呢?” “她为什么吓得脸色发白?”裴凤陨猛地拔高声音,一手握着剑柄,一边转身盯着裴君昊,“若非你抱她,我也不会把剑对着你,吓到了她!” “皇伯父,他承认了!”裴君昊听了,压根不搭这茬,扭头就对隆安帝道:“他就是把絮儿吓得脸色发白!哼,动不动就对兄弟拔剑,把人家姑娘吓坏了他也不承认,这种人,怎么配得上絮儿?” “你!”裴凤陨不如他口齿伶俐,顿时气得竖起眉头,手指紧紧握着剑柄,猛地上前一步。 “咳!”隆安帝忙咳嗽一声。 裴凤陨这才压下拔剑的冲动,狠狠瞪着裴君昊。若非御前不能失仪,他一定好好砍他几剑! “好了好了,都别吵了。”隆安帝皱着眉头,看着剑拔弩张的兄弟俩,“燕王,你是兄长,理当让着晋王。况且,晋王认得那位江家小姐在前,只不过准备聘礼用的时间久了些,才被你抢在前头,论理该是他迎娶江家小姐。” 裴凤陨握着剑柄,一身冷气森寒:“恕儿臣不敢苟同。” “你说什么?”被违逆了的隆安帝,脸色顿时有些不好。 裴凤陨抿了抿唇,说道:“若是旁的也就罢了。但是此事,儿臣不会退让一步。” 他前世杀了她,后悔莫及。既然上天给他机会重生,他必定要弥补前世的遗憾。絮儿,只能是他的。 “你!”被如此直白的违逆,隆安帝的脸上浮现怒色,沉着一双眼睛看着他甚不喜的这个儿子,“这是圣旨!你要抗旨吗?” 裴凤陨没有作答,只不过昂起头,目光一眨不眨地迎着他。 “皇上息怒,燕王并非那个意思。”见状,皇后连忙冲裴凤陨使眼色,可是裴凤陨似没看到一般,仍梗着脖子不肯低头。 无法,皇后只得道:“既然你们兄弟两个都不肯相让,不若这般,把江小姐叫来一问,愿意嫁给谁?对你们兄弟二人都公平,也不伤和气。两位殿下以为 伤和气。两位殿下以为如何?” 裴凤陨和裴君昊听罢,都有些惊讶,皇后竟会出这么一个主意。 裴凤陨皱了皱眉,心下有些拿捏不准,江絮可会选他?毕竟,上午她才在他面前说了那样的话。而裴君昊却是不大担心,他觉得哪怕江絮不喜欢他,但也绝对不会喜欢裴凤陨。 因此,裴君昊高高兴兴地冲皇后行了一礼:“多谢皇后娘娘。皇后娘娘英明。” 瞥了一眼裴凤陨,见裴凤陨并未反对,皇后心中也是松了口气,掩口笑道:“晋王笑得这般开心,可是有十分把握呀?” “没有十分。”裴君昊拂了拂披肩的碎发,“但八分还是有的。” 见他一双清亮的眸子里盛满单纯的喜悦,皇后不由得也被感染了,心中轻松几分,逗他道:“若是江小姐选了燕王,你可别哭鼻子?” 裴君昊皱了皱鼻子,斜了裴凤陨一眼道:“怎么可能?江小姐顶多谁也不选,怎么会选他?”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裴凤陨心中咯噔一下,不由得握紧了剑柄。 “你倒是了解江小姐?”皇后有些讶异地看着裴君昊。 裴君昊跺了跺脚,指着燕王说道:“皇后娘娘,我早说我认得絮儿很久了,我比他要了解絮儿,若非是他捣乱,絮儿都成我的王妃了!” “好了好了。”眼见一旁的裴凤陨眉头一挑,似又要引起争执,皇后连忙道:“你兄弟二人先坐下,咱们这便传唤江家小姐来。” 语毕,叫了小太监,吩咐几句,打发出去了。 “咱们可先说好,不论江小姐选谁,另一个都不许闹。”皇后正经说道,“天家子孙,没得做出为了个女子便阋墙的丑事来!” 这句话却说得严厉了,裴君昊和裴凤陨听罢,纷纷低头道:“不敢。” “那便好。”皇后在宫女的搀扶下,坐在皇上旁边,一众人便开始等候起来。 江絮才在屋里合上眼,准备休息一会儿。今天闹的这几出,着实让她有点累了。 正迷迷糊糊有点困意时,蓦地听到耳边传来翠芝的声音:“大小姐,醒醒。” “嗯?”江絮半睁开眼,“什么事?” 翠芝答道:“老爷来了,说宫里传下话,要您入宫。” “什么?”江絮一愣,困意全消,不禁坐起身来,“你方才说什么?” 翠芝便勾起帐幔,扶着江絮起身,口里不忘又说了一遍:“方才前院来了人,仿佛是宫中的太监,说皇上和皇后娘娘要见小姐,让老爷带着小姐入宫呢。” 江絮顿时愕然,皇上和皇后娘娘见她做什么?她并没有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啊?难道,今早上晋王和燕王争执的事,传到了宫里去? “怎么那么快?”江絮喃喃。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一个可能,心里有些不安。皇上和皇后召她入宫,会不会责骂她一通?搅得两位王爷大打出手,这可不是什么好名声,一时心下惴惴不安。 翠芝扶着她起身,挑了件庄重又不显刻板的裙子给她穿上了,按着她在梳妆台前坐下,手脚麻利地为她梳头打扮一番。饶是她收拾得快,外面仍然传来催促声:“好了没?快些个!” “这就好了。”翠芝俯身端详几眼,见没有纰漏,便道:“大小姐,可以了。” 江絮站起身,往外走去。 江子兴在前院招待小太监,明里暗里打听皇上与皇后召见江絮的用意。小太监滴水不漏,倒叫他心里也有些不安。 等到江絮出来了,见江絮穿着打扮都妥当,便道:“快走吧。” 坐上马车,一路往宫中行去。 江絮并不是第一次进宫,但没想到再次进宫是在这种情形下。吸了口气,压下不安的心情,跟在江子兴旁边,垂首敛目往里面走去。 发生那么多不一样的事情,她早该习惯了。自从她重生的那一刻起,便注定了一切都不一样了。 “臣江子兴,叩见皇上、皇后娘娘,皇上万岁,娘娘千岁。”入了殿,江子兴便跪下行礼。 江絮跟在他身后,依样跪下。 “这就是江大人的女儿?”皇后看着跪在江子兴身后的那团身影,有些好奇,“抬起头来,叫哀家瞧瞧。” 江絮便抬起头来,但仍是垂着眼睛,不敢直视。 “呀,长得真俊俏!”皇后一愣,随即惊讶说道。顿时明白了,那兄弟俩为何大打出手了,“这份样貌,也难怪燕王和晋王同时求亲了。” 江絮心中咯噔一下,果然如此。但她听皇后的口气并非隐含怒意的样子,又稍稍不那么提着心。只抿了抿唇,跪下又磕了个头。 皇后见她如此乖巧谨慎,心里倒也怜惜:“好孩子,别害怕,没有怪罪你的意思。” 若换了别人,她倒也许会生气。但那两个,一个凶名在外,一个煞名在外,哪个是靠谱的?招惹了人家姑娘,把人家姑娘吓得脸都白了,倒有些心疼起江絮来。 “谢皇后娘娘。”江絮垂着眼睛说道。 皇后轻声一笑,站起身来:“好孩子,过来,随哀家到偏殿来。” 第84节 江絮一怔,终于抬眼看过去,却见皇后的脸上带着一丝笑意,并没有阴沉郁怒的样子。顿了顿,站起身来:“是。” “江爱卿也平身吧。”这时,隆安帝也开口道。 江子兴站起身, 兴站起身,有些犹豫:“不知皇上与娘娘叫微臣前来,是有何吩咐?” “坐。”隆安帝不答,只抬手指了指下首的座位。 江子兴顿时不敢再问。老老实实坐下,待小太监上了茶,便端起来拿在手里,却哪有心情喝?看着江絮往皇后走去的背影,眼眸沉了沉,但愿江絮应付得来,万万莫惹祸。 这头,江絮接到皇后的口谕,便起身往偏殿的方向走去。才走到一半,蓦地前面窜出一个身影来,顿时吓了一跳。 “絮儿,不要拒绝我!”窜到身前的这个身影,一把捞起她的手握住。 江絮听到这个声音,才认出来,这个披头散发,浑身褴褛的人竟是裴君昊!一时好不惊讶,他怎么成了这副模样? 却是之前裴君昊与裴凤陨争斗时,她躲在内室,并未出来,因此也没有看到。 “晋王!”就在这时,皇后略带恼怒的声音传来。 真是的,说好两兄弟都躲在一旁,等候结果的。他这一窜出来,不是犯规吗? 藏在柱子后面的裴凤陨,此刻沉怒满面,手掌心摩挲着剑柄,恨不得一剑捅过去,让这个碍眼的家伙彻底消失。 “一定不要拒绝我!”裴君昊松开她的手,仍不忘嘱咐道。 江絮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抽手后退一步,微微睁大眼睛看着他,隐有怒意。 这是什么地方,他怎么敢如此?一时吓得脸都白了。又想到他居然在这么多人面前,尤其是皇上和皇后面前就敢拉她的手,气得脸上又是一红。这下,怕人人都以为她是不庄重的女子吧? “江小姐,随哀家来。”皇后瞪了裴君昊一眼,随即让身边的宫女去拉江絮,自己先行一步进了偏殿。 江絮跟在宫女的身后走进偏殿时,脸上仍然有些不自然,一时发白,一时通红,咬着嘴唇不敢抬头。 “江小姐请坐。”皇后见她这般,方才隐起的怒气消散两分,缓缓坐在榻上,看过去问道:“江小姐先认得晋王,还是先认得燕王?” 江絮如今哪里还猜不出来,此行被召唤入宫,是何缘由? “娘娘恕罪。”江絮跪下来,磕了个头,然后伏在地上,低声答道:“民女实不知如何回答。” 皇后看着她如此恭谨知礼,方才因为裴君昊而起的怒意,又消散几分:“如实回答。” “是,娘娘。”江絮慢慢起身,仍旧跪坐在地,垂着眼睛说道:“民女最先见过晋王,但那时并不知他就是晋王。” “哦?是在何种情形下?”皇后此番倒来了兴致,她是知道裴君昊有多四六不着的,因此心中猜想,莫非江絮被晋王捉弄过? 江絮咬了咬唇,脸上微微泛红,睫毛也微微颤动起来,似羞似气:“那是民女的妹妹过生辰时,晋王殿下从墙头掉下来,摔到玫瑰花从里,爬起来后便调笑民女。” “呀?”皇后听了,顿时忍俊不禁,口里溢出一声“扑哧”笑声。听起来倒像裴君昊会做的事,皇后心想,忍住笑意又问道:“后来呢?你如何发现他就是晋王的?” 江絮咬了咬唇,说道:“今天,他上门提亲,民女才知道原来他就是晋王。” 这中间,必然还有其他的事情,皇后心想。以裴君昊的性子,不可能平平静静什么事情都没有。但她见江絮年纪不大,脸上又红红的,便没再追问,只道:“那么,你同燕王殿下第一次见面,又是什么时候?” 江絮垂眼说道:“第一次见面,是在傅家。民女的妹妹过生辰时,民女同傅家小姐交好,隔日便被她请去家中玩。然后便见到燕王殿下,但那时奴婢也不知道他就是燕王殿下。” “那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呢?”皇后问道。 江絮低着头,说道:“在清寿庵。”便把那日发生的事,如实禀报出来。 皇后听罢,心下顿时有了考量。 看来的确是裴君昊最先认得她的,裴凤陨是落后一步的。但也不排除裴凤陨早就认得江絮,但是江絮不知道他的可能。 不过,她为什么要向着裴凤陨说话呢?慧嫔的儿子,哼! “今日燕王和晋王为争抢你而大打出手,你可知道?”皇后收起脸上的表情,淡淡看向江絮问道。 江絮的脸上顿时露出难堪,咬了咬唇,低声道:“民女知道。” “惹得宗室子弟为你险些酿出阋墙之祸,你便与那商纣妖妃无异,你可明白?”皇后的口气听不出一丝波澜。 江絮听罢,顿时一怔,随即脸上煞白:“民女……” “按着规矩,当赐你一杯毒酒!”皇后沉声又道。 江絮的脸色更加惨白,嘴唇微张,翕动几下,最终垂着眼跪在地上,低声说道:“请娘娘饶命。” “呵呵,瞧把你吓得。”忽然,皇后话锋一转,竟然掩口咯咯笑起来,“快把江小姐扶起来,瞧我,年纪大了,话也说不明白,白白吓了江小姐一遭。” 旁边走过来一名宫女,把江絮扶了起来。 “赐座。”皇后又道。 江絮仍然白着脸,半边身子侧坐下,绞着手指,低头不敢看。 “本来,是该如此的。但晋王对你一片痴心,只说若娶不着你,命也不要了。”皇后叹了口气,“晋王府就剩他这一条根了,我们怎么能眼睁睁看着晋王府在他这里断了根呢?” ” 江絮咬着唇,仍不敢答。 “你明白了吧?”皇后的口吻带着几分深意。 江絮这才抬起头,目光有些怔怔,与皇后对视片刻,才低下头去,绞着手指小声道:“民女明白。” “那好。一会儿出去,哀家可就等着你的回答了。”皇后说罢,站起身,“走吧,随哀家出去。” 江絮站起身,才觉背上凉飕飕的,方才出了一身的冷汗。 然而,命保住了,并且如此容易,倒叫她松了口气。 这位皇后,年轻时不是简单的人物,她自认不聪明,丁点儿花招也不敢使。女人,永远别在另一个女人面前耍花样,尤其那个女人聪明有城府,又位高权重。 好在,她的乖巧谨慎,让那个位高权重又聪明有城府的女人很满意,这才轻易饶过了她。 “皇上,臣妾问过了。”皇后施施然走到隆安帝身旁坐下,附耳说了一句,等隆安帝点头,才抬头道:“两位殿下也出来吧。” 江絮在殿中垂首站着,只觉两道无法忽视的存在,从左侧逐渐逼近。她不敢抬头看,仍旧扮演着一副乖巧谨慎的模样。 “哀家问过了,的确是晋王殿下先认得江小姐。”皇后说道,见裴凤陨眼中一沉,唇角几不可查地勾了勾,随即又道:“但,先上门提亲的,却是燕王殿下。” 这下,裴凤陨和裴君昊的表情都一样了。那便是眼睛眨也不眨,盯着江絮。 无疑,现在是江絮表态的时候了。 “江小姐,现在两位殿下都愿求你为妃。”皇后说道,“你的答案呢?” 想起方才在偏殿中,皇后的一句“你明白了吧”,江絮抿了抿唇,垂眼说道:“仅听父母之命。” 话音落下,皇后微微愕然,显然没料到江絮居然如此说。 转念一想,江絮在偏殿中的表现,极是乖巧谨慎,便也明白了。因此,有些兴味地朝江子兴看过去。 与此同时,殿中其他人也都朝江子兴的身上看去。 江子兴手一抖,杯子里的茶水险些溅出来,强笑一声,说道:“絮儿,此事乃是皇后娘娘问你的意思,为父并没有资格言论。” 说完,赶紧将杯子放回桌上,心中暗骂,这种时候问他的意思作甚?不是给他招不满吗? 江絮低着头,掩去眼中的讥笑,面上做出一副为难的模样。 “江小姐但说无妨。”皇后给她一个台阶,“这时并不是讲究矜持的时候。” 江絮才屈膝对皇后福了福身,然后咬了咬唇,说道:“民女,民女害怕燕王殿下。” 一句话落,答案顿时出来。 所有人的表情都松了口气,隆安帝不愿苛待晋王府的人,唯恐落下话柄,却也不想得罪裴凤陨,毕竟他还靠着裴凤陨稳定朝政呢。因此,听得江絮主动说出愿意嫁给裴君昊,顿时松了口气。 皇后不待见慧嫔,这份不待见延续到裴凤陨的身上,自然也不想他如意。至于江子兴,也是更看好痴情一片又好哄的晋王的,因此也松了口气。 唯独裴凤陨,冷峻的表情露出一条裂纹,仿佛受到了重重一击,脸上露出不敢置信、失望、愤怒的表情。握紧剑柄,低哑的声音看向江絮:“你说什么?” “絮儿怕你,你没听清啊?”见他威吓江絮,裴君昊连忙走过来,将江絮揽在怀里,一脸掩不住的得意:“你离我的王妃远点,再吓着我的王妃,我可不会再对你客气了。” 话没说完,便见眼前剑光一闪,与此同时,耳边传来“噌”的一声,却是裴凤陨拔剑挥来,速度快得令人看不清! “啊!”皇后惊呼一声。 “住手!”隆安帝拍桌站起。 裴凤陨砍在裴君昊手臂上方的剑势顿了顿,随即速度不减地斩下! “啊!”裴君昊万没料到,他在御前竟敢逞凶,然而抱着江絮的手臂却一丝力气也没减少,不论何时,他永远不会松开她,将她一个人置于危险之中! 反是江絮,深知裴凤陨的性情,他情绪上来了,再不会管什么场合、什么人,不见血是不会收手的。因此,连忙推开裴君昊,让他躲过裴凤陨的剑势。 然而,到底没有裴凤陨的剑快,这一剑虽然没有把裴君昊的手臂斩落,却是在他的手臂上划出长长一道口子,鲜血立即喷涌而出! “你,你!”裴君昊又痛又怒,忍不住瞪着裴凤陨,另一只手下意识捂上受伤的手臂,却在半途硬生生停下,转而去抓江絮,要把她拉到身后。 没料到,裴凤陨一开始的目标就不是他。在他被江絮推开的一瞬间,便移开目光,盯紧了江絮。长臂一伸,将江絮抓到手里。 “燕王,放手!”皇后唯恐他把江絮也砍了,连忙叫道。 隆安帝也怒道:“裴凤陨!” 苏公公则飞快跑下去,大声叫道:“传太医!传太医!” 被裴凤陨抓在手里的江絮,脸色煞白。这一次,再不是装的,而是实实在在被吓的。 她看着上方的那张脸,冷峻坚硬,仿佛石头一般。而他漆黑狭长的眸中,闪动着浓浓的怒意。 就像一只雄狮,被一只绵羊踢了脑袋,心中在想,是活生生撕碎这只小绵羊好呢,还是咬断它的脖子,看着它在恐惧中一点点死去好呢? 江絮一点也不怀疑,他想杀了 ,他想杀了她。 “你怕我?”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告诉我,你在骗我!” 他不信,她居然害怕他! 手中的身躯僵硬得像石头一样,而她的脸上苍白一片,毫无血色。这些,他都可以骗自己,她一点儿也不怕他。 可是,她睁大而僵直的眼睛,里面清清楚楚写满了恐惧,深深刺痛了他。 “你不怕我,对不对?”裴凤陨抓着她胳膊的手,力气又大了三分。 江絮吃痛,眉头不禁拧了起来。 “放开絮儿!”被几个小太监抱住,往手臂上缠帕子止血的裴君昊,硬生生拖着几个小太监往这边走来。 裴凤陨看也不看他,只将手中长剑一挥,精准地对准他的方向,而后低头看着江絮,又问道:“你方才是骗我的,对不对?” 第85节 她其实不怕他的,对吧? “你要吓坏她了!”裴君昊看了江絮一眼,只见她脸色发白,顿时急得跳脚。 然而几个小太监拼命抱住他道:“晋王殿下,莫冲动!” “江小姐还在燕王殿下手中,您不顾自己,也要顾着江小姐啊?” 闻言,裴君昊顿时停下挣扎,愤怒的眼神看着裴凤陨:“你有意思吗?絮儿害怕你,不想嫁给你,怪谁?你看看你自己,谁敢嫁给你?你快放开絮儿!” 怪谁?这两个字像两根长钉,深深扎进裴凤陨的心中。他抿着唇,紧紧盯着江絮,仍然不愿相信,她居然怕他! 她明明对他说,她不怕他,她懂他的骄傲,她以他为豪。 如果她怕他,他的重生还有什么意义? 被裴凤陨抓在手里的江絮,心中的恐惧慢慢退了下去。剩下的,只有讥讽。 那些隐藏在恐惧下面的,讥讽与怨恨。 如果说,之前对裴凤陨也是重生的猜测,并没有把握的话。经过这一幕,江絮便有八分把握,他就是重生的! 裴凤陨不是饮风流如露水的才子。一见钟情,至死不弃的感情,不可能出现在他身上。他绝不可能对突然见过一面的女子,忽然深情如斯。 可是,想想吧,他在傅家第一次见到她,是什么反应?江絮的记忆,前所未有的清晰起来。 他满脸冷峻地大步走来,看见她跌倒,拂袖就要将她挥开。是郑颖容的一声“絮絮”,才叫他眸光微动,拂袖的动作往回一收,将她揽住了。 第二次呢?在清寿庵中,他视白灵卉的安危如草芥,却在她被抓到黑衣人手中后,忽然紧张起来。傅明瑾说,看到她中毒晕倒,他将最后一个黑衣人,活生生劈成两半。 为一个仅仅见到两次的女子,失态到这个地步,这是以冷峻无情著称的燕王吗? 江絮可不敢相信,哪怕她生得花容月貌,她也没有自大到认为,能够让裴凤陨钟情到这般地步。 那便只有一个可能,他的异样,出自一个原因——他脑中存在一些不该有的记忆! “王爷饶命。”江絮抬头看着他,口中轻轻吐出一句。 她的眼睛里已经没有了恐惧,微微发颤的僵硬的身躯,也不知何时放松下来。 裴凤陨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她不怕他了。 可是,随之而来的另一个真相,深深地击中了他! 她不怕他,但她恨他! 她眼底的讥讽与怨恨,是如此清晰,叫他想忽视都做不到! “你怨恨我?”裴凤陨又愤怒又疑惑,“是因为我伤了他吗?”说着,他抬眼看向被小太监围住的,就站在几步外的裴君昊。 江絮心中一动,陡然回过神来,这里是皇宫,是金銮殿,不是她可以走神的地方。 好在她背对隆安帝和皇后,并没有将脸上的表情暴露在他们眼下。 缓缓垂下眼眸,抿紧嘴唇,不再吭声了。 配合方才裴凤陨的话,便让众人认为,她对裴君昊也是一番深情,两人乃是两情相悦的。 “来人!”隆安帝沉着脸喝道,不多时,殿外便冲进来一队侍卫,随着隆安帝的手势,将裴凤陨团团围住。 “陨儿,放开江小姐!” 如果他再任性,隆安帝也不会给他面子,直接叫人逮捕他。 目光一扫数十名身穿铠甲,腰佩长剑的侍卫,裴凤陨面色不变。看着再也不肯抬眼的江絮,渐渐松开她的手臂。 一直盯着这边的裴君昊,连忙拨开身边的小太监,完好的那只手将江絮拉到身边:“絮儿,你没事吧?” 江絮垂着眼睛,摇了摇头。 “我不会放弃的!”裴凤陨将长剑收入剑鞘,发出“锵”的一声,目光紧紧盯着江絮,里头闪过一抹杀意。 如果得不到,他不介意毁掉她! 裴君昊没有看到他的眼神,此刻全部心神都在江絮的身上:“那个混蛋是不是抓疼你了?别怕,别怕,没事了。” 倒是江絮,没有忽略裴凤陨的口气中,那抹森寒的杀意。虽然心里已经不再怕他,但是身子却下意识地颤抖了下。她没有抬头,偎在裴君昊的怀里,慢慢摇了摇头:“我没事。” 在数十名侍卫的监视中,裴凤陨大步走了出去。随即,殿内变得一片安静。 隆安帝和皇后的神色都不大好。当着臣子的面,被儿子如此忤逆,隆安帝掀桌子的心都有了。皇后却是没料到,除了裴君昊之外,裴 昊之外,裴凤陨对江絮也有如此深的情意。一时间,看向江絮的眼神有些微妙。 倒是江子兴,目睹了这一幕,心情从担忧、紧张、焦虑,过度到现在的松了口气,反倒是最平静的。 还有几分欢喜。 太好了,最终是晋王赢了。在目睹了裴凤陨动辄拔剑伤人的一幕后,更是无比真心地待见晋王。连手足同胞都敢挥剑就砍,江子兴可不敢保证,日后做了燕王的女婿,会不会也挨上几下。好在是晋王赢了,这让他心里着实松了口气。 “晋王殿下的伤,没事吧?”江子兴一脸担忧地问道。 隆安帝和皇后也敛去面上的情绪,看向裴君昊关切地道:“昊儿,伤得可重?” “太医呢?还没来吗?” 唯独真正受伤的那位,裴君昊反而不觉得怎样,此刻顶着一头乱发,两眼亮晶晶地看着江絮:“絮儿,真高兴你选了我。” 江絮被他灼热又纯粹的目光看得有些扛不住,低下头去,脸上渐渐红了。 想起方才裴君昊护着她,哪怕被裴凤陨的剑砍了手也没松开她,心里有些异样。 “皇伯父,絮儿选了我!”裴君昊见她羞的低下头去,喜得绷不住,一脸快活激动的神情:“快赐婚呀,您快赐婚呀!” 隆安帝瞪他一眼:“老实坐着!” “我没事。”裴君昊道,急急催他:“您快赐婚呀,就明天,不,后天,我们就大婚!” 他可怕裴凤陨再捣乱。也怕江絮在江府多待一日,就多一日的危险。 当然,他更想跟江絮同吃同睡同玩,快快乐乐过日子。 “说的什么话?像话吗?”隆安帝一脸无语,还有些怒其不争,“回去等着!” 皇后也忍笑道:“晋王先回去等着吧,圣旨不日就到。” “我不,我现在就要!”裴君昊跺着脚道。 惹来隆安帝的瞪视:“再闹,朕就不写圣旨了!” 裴君昊这才瘪了瘪嘴,不甘不愿地道:“好吧,我回去等着。皇伯父,那您可快点啊,我等不了太久。” 羞得江絮一把推开他的手,走到江子兴身边,深深埋下头。 这时,太医也到了。按着裴君昊坐下,给他重新清理伤口,上药包扎。 看着他手上近一尺长的伤口,以及外翻的皮肉,从上臂一直旋到手腕,隆安帝的脸色再次沉下来:“那个孽子!” 他没想到,裴凤陨居然下得如此狠手! 江絮也没料到,看着疼得脸色发白,却掩不住一脸喜悦,冲她连连挤眼的裴君昊,咬了咬唇,低下头去。 “皇上,娘娘,晋王殿下,微臣这便带着小女退下了。”这时,江子兴站起身道。 隆安帝点点头:“退下吧。” “等等!”裴君昊却道,“江大人回去吧,絮儿留下。” 众人一齐朝他瞪过去。 裴君昊一脸笑吟吟地道:“有本王的未婚妻在,本王才不觉得疼。” 江絮顿时红了脸,拧着眉头,狠狠别过脸不看他。 隆安帝和皇后都啐了他一口:“忍着吧!” 江子兴和江絮便行礼退下了。裴君昊的伤口包扎好,也亟不可待地告辞了。走之前,不忘说道:“皇伯父,燕王砍坏了我的聘礼,回头我清点一下,您得补给我。” 若是从前,隆安帝或许会说:“谁砍坏的你找谁去。”然而看着裴君昊包扎得厚厚一层的手臂,话到嘴边便成了:“好。” 送走裴君昊,大殿内便只剩下隆安帝和皇后。苏公公也退下了,他知道帝后二人有话说。 隆安帝深深叹了口气,揉了揉额角:“这可怎么办?” 如果裴凤陨没有发那么大的脾气,他或许就把江絮许给裴君昊了。 ------题外话------ 求订阅呀~喜欢就支持正版呀~ 求不养肥啊~喜欢就每天追文啊~ 呜呜呜,万更好辛苦,没动力扛不住呜~ ☆、090、燕王起疑 出了金銮殿,江子兴顿时松了口气。 从接到小太监传话到现在,一直高高悬起的心,总算放了下来。余光看着走在他侧面的江絮,不禁满意地微微点头。 这一回,她做得很不错。可以说,十分出乎他的意料。 皇后娘娘带江絮进偏殿时,江子兴本以为,要发生什么不测。毕竟,皇室的颜面还是要的,两位殿下都为同一个女人大打出手,说出去并不好听。 但是江絮居然应付得来,并且很快就出来了,让江子兴不禁觉得,陶氏当真给他生了个好女儿。回去后,也许可以给陶氏恢复一些“名分”,以奖励江絮。 只要江絮高兴,日后为江家出力,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江子兴并不觉得这叫卖女求荣。他的女儿,为本家谋夺荣耀,而本家则为她提供坚实的依靠,这是互惠互利的好事,有何不妥? 隆安帝已经答应了,不日就赐婚下来。这可是金口玉言,再不容更改的。江絮,就是板上钉钉的晋王妃了。而他,则是板上钉钉的皇亲国戚。 今日哪里都好,就只除了一点不好,那就是裴君昊被砍了手。这可真不幸,江子兴心想。然而面上的喜色,却是掩也掩不住。 燕王虽然不高兴,又能如何呢?隆安帝是向着裴君昊的,他再不高兴,也只能在旁边看着。 “江大人一脸喜色,可是发生了什么喜事呀?”前方拐角,忽然迎面走来一名年轻男子,身穿蟒袍,头戴玉冠,手里摇着一把折扇,笑吟吟地道:“说出来,叫本皇子也听听?” 江子兴顿时止住脚步,看清来人的面孔,拱手一礼:“下官参见五皇子。” 来人正是五皇子,裴景焕。 江絮跟在江子兴的身后,屈膝福了福身:“五皇子殿下。” 第86节 “本殿下瞧着江大人满面喜色,特来道一声贺喜。”裴景焕摇着折扇对江子兴说道,余光却盯住了他身后的江絮,眼中一亮。 江子兴忙拱手道:“不敢。” “这位是江大人的女儿?”裴景焕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江絮,移不开了。 他之前听说燕王和晋王在金銮殿大打出手,特来瞧热闹。不料走到半道,忽然看见一个容貌绝丽的小美人,立刻拐了路线。 此刻,近距离瞧着小美人的面孔,愈发心痒:“江大人的女儿可曾定亲?” “这……”江子兴看着裴景焕的神情,如何不知他心里想的什么?身子移了移,把江絮遮到身后:“就快定亲了。” 本来么,如果不是江絮被晋王看上了,他此刻是恨不得把江絮往裴景焕怀里推的。可惜,江絮已经被晋王定下,八字只差一撇的事。相较于裴君昊,他自然看不上裴景焕了。 “哦?就快定亲?”裴景焕却是眼睛一亮,“意思是还没定了?” 江子兴暗道不好,这位主儿的贪花好色的毛病又犯了,可别发疯才好。 “回殿下,名帖已经换了,正在说着了。”江子兴拱手道。 裴景焕顿时不悦,皱了皱眉,张口才想说什么,蓦地衣角被人拉了拉。转头一看,只见身后的小太监一脸着急,有话要说的样子。 裴景焕侧耳过去。 “殿下,这就是晋王和燕王大打出手争抢的江大小姐。”小太监低声道。 裴景焕顿时一愣,扭头看向江絮。只见少女身姿婷婷,容颜明媚,虽然垂着眸子,但也看得出其中灵动绝色。一时间,心中好不遗憾。 若换了别人,他还能闹一闹,争一争。可是那两个,他是一个也争不过的。目光从江絮的脸上依依不舍地移开,魂不守舍地走了。 “殿下,不去看热闹了?”身后的小太监提醒道。 裴景焕连折扇都忘了摇,怅然道:“不看了。” 有什么好看的?他今天失恋了,什么心思也没有。 别过裴景焕,江子兴立刻皱起眉头,拉着江絮飞快往外走。 再待下去,谁知道又出什么幺蛾子? 所幸接下来的一路,倒是顺利。直到坐上马车,江子兴才松了口气。 “絮儿,今日你做得很好。”江子兴倚在车厢壁上,双手扶着膝盖,颇为满意地说道。 江絮抬头看他一眼,嘴角几不可察地勾了勾,轻声说道:“父亲打算何时恢复我娘的名分?” 江子兴一愣,随即皱起眉头:“为父之前不是说过,此事会给你一个答复?” “纸包不住火。”江絮说道,“老爷虽然对外说,我是在乡下长大的,但是咱们府里那么多下人都知道,我其实……谁知道何时就传出去呢?” 她看着江子兴皱起的眉头,又道:“从青楼里走出来的打杂的小丫头,居然成了晋王妃,老爷觉得,说出去好不好听?届时,我做不做得成晋王妃?” 江子兴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原先对江絮趁火打劫,趁机提要求的行径,心中有些不满。此刻仔细想来,却又很有道理。 “你说得对。”片刻后,江子兴沉声说道,“回去后为父便处理此事。” 一旦圣旨下来,而冯氏那个恶妇又生出幺蛾子,可就没法收拾了。 江子兴多少也明白冯氏的性情,任性起来是谁也拉不住的。假使她恼了,豁出去把陶氏和江絮的出身对外一讲,他皇亲国戚的身份便成泡影了。 身份便成泡影了。 “絮儿,你我是血脉至亲,是天下间最亲的亲人。你娘去后,你在世上最亲的人就是为父了。以后,叫我父亲就是,不可再唤我老爷。”江子兴做出一副深沉的慈爱模样,对江絮说道。 江絮垂下眼睛,道:“是,父亲。” 江子兴满意地点了点头。 江絮勾了勾唇角,忽然想到什么,脸上露出兴奋之色:“等我恢复嫡女的身份,以后再同瑾娘她们玩闹,可就再没人会嫌弃我了。” 江子兴一愣,愕然道:“你说什么?什么嫡女?” “不是吗?”江絮讶异道,“我娘恢复了身份,我就是嫡女了呀?” 江子兴眯起眼睛:“谁告诉你,你是嫡女?你娘只不过是为父的一个妾,当年因为不守贞洁,被为父遣出府。后来她自甘堕落,进了青楼。而你,一直是庶女!” 江絮的眼神顿时变得深沉起来:“父亲,您当真以为,我是傻子?” 当年的事,他怎么有脸这么说? 江絮早就想跟他算这笔账,不过是时机不成熟,一直忍到了现在。 “我娘绝不是您说的那种人,我与她生活了十六年,比任何人都清楚!”江絮紧紧攥着手心,冷着脸道:“当年为何会发生那样的事,父亲难道当真不曾想过吗?夫人的性情和手段,父亲就一点也没怀疑过吗?” 江子兴一脸愕然。 他没怀疑过吗? 他真的一点儿也没怀疑过吗? 骗得了别人,江子兴骗不了自己。 “你娘的清白,为父会好好侦查。”江子兴回过神后,沉声说道:“但你的身份,委实是庶女。” 他可以承认陶氏的清白,在府里给她正名,叫下人们不会碎嘴。但是,陶氏乃是他元配发妻之事,江子兴是打算烂在肚子里,带进棺材里的。不论江絮说什么,他都不会松口。 “我在这世上,最亲的人,就是我娘。”江絮看着他的眼睛,轻声说道,“谁也不能轻慢她半分。从前我不知道还罢了,如今我既然知道了,谁也不能委屈她。” 江子兴皱眉,张口想说,陶氏已经死了,一个死人,在意她做什么?然而看着江絮的眼睛,张口只道:“你想怎么样?” 江絮,委实聪明得过头。江子兴皱了皱眉,这是他看重她的地方,可是时常也叫他忌惮。 她究竟什么时候知道的?他竟一点儿也不清楚! “冯氏害了我娘。”江絮紧紧盯着他,因为刻骨的恨,再也维持不住淡定,声音微微颤抖,“我曾说过,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她害了我娘,我不会放过她!” 江子兴心中一震,被她眼中深深的恨意,与声音里透出的刻骨愤怒,惊得险些跳起来! 她口中的“害”了陶氏,是什么意思?她该不会知道,那瓶让陶氏送命的毒药吧? 那瓶毒药,并非冯氏一人的手笔,也有…… “絮儿,为父怎么教你的?审时度势!”江子兴强压下震惊,冷声喝道:“你现在到时机复仇了吗?” 江絮看着他一脸教训的神情,心中一阵冷笑,渐渐平复急促的呼吸,松开攥紧的手心,说道:“到了!” 眼中的恨意,不曾减轻半分。 她当然不会松口,这是她复仇的大好时机! 她本来的计划,是在吴太妃的寿宴上,引起一位皇子的注意。就如同前世引起燕王的注意一样,而后,江子兴就会看重她,只要她提的要求不过分,他都会答应她——就算她提出的要求过分,他也没办法,他想当皇亲国戚,想要江府荣华富贵,就得顺着她! 而她的第一步,就是恢复陶氏的名分,狠狠打冯氏的脸,叫她在京城的贵妇圈中再也抬不起头——堂堂太师之女,居然做了继室?她这辈子都没脸出门应酬了! 而后,她会把江子兴做过的、打算做的龌龊事,一件件捅出来,叫他革职罢官,再翻不起身! 而眼下,拜裴君昊所赐,她提前得到了机会。 虽然,成为晋王妃之后再行动,会更为保险一些。但是,她实在不愿利用裴君昊的感情。因此,在圣旨下来之前的这段时间,做此事却是最好。 “父亲,如您所见,我已是板上钉钉的晋王妃。我需要一个体面的、说得出口的出身。”江絮抬眼看着他道,“我娘是您的元配发妻,我是真正的嫡女,这都是我该得的,我为何不能索要?” 江子兴抿唇看着她,不说话。 “父亲,您是聪明人。”最后,江絮轻声说了一句,便别过头,不做声了。 她的意思很明显,江子兴不必费力就领会到了。 “等圣旨下来,为父就为你娘正名。”江子兴沉声说道。 他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人。得罪人的事,能拖就拖,能延就延。 江絮却不肯放过他:“父亲,圣旨暂时没下来,又有什么干系呢?总归我不是晋王妃,就是燕王妃。何况,假使此事有了变故,父亲难道不希望我去争取?” 江子兴猛地被提醒了,是了,如果江絮不愿意,这门亲事便结不成,而如果江絮愿意,哪怕有了变故,她也有很大把握再兜揽回来。 望着咄咄逼人的江絮,江子兴大为头痛。然而这头痛之中,又有一分不易察觉的骄傲。倒不愧是他的女儿,如此精明狡诈! 狡诈! 若是个儿子该多好!江子兴心中闪过一个念头,随即隐没。 “好!”江子兴眼光一闪,咬了咬牙:“回府后为父便为你娘正名!” 他想成为皇亲国戚。不论是势力惊人的燕王,还是护短之极的晋王,只要攀上他们,太师府再不能压住他一分! 只不过,为陶氏正名的同时,把他自己摘出来才是最要紧的。 江絮见江子兴的面上露出思索的神色,嘴角讥讽地勾了勾,也不打断他。胸臆中一片期待,几乎让她坐不住。真想知道,冯氏发现自己其实并非江子兴元配发妻的身份被抖落出来,是什么表情? 江府。 “东西都给钱太医和王大夫带走了?”冯氏淡淡问道。 珊瑚低头答道:“是,都包好给他们带走了。” “哼!”冯氏冷哼一声,眼中迸出狠意,“到了地下,他们就该感谢我了,叫他们死得体面!” 珊瑚抬头讨好地道:“是啊,夫人仁慈。换了老爷,不仅要他们的命,还会叫他们名声尽失。” 在江子兴携江絮进宫后,冯氏便满府搜找钱太医的身影。她知道江子兴要跟她摊牌了,她岂会给他这个机会? 她为他做了那么多,他一点恩也不念,如今竟想跟她翻脸,冯氏不答应,她要一辈子骑在他头上! “你好好安抚下长平,别叫他一惊一乍的,这府里到底还是本夫人说了算。”冯氏又说道。 钱太医是长平关起来并守着的,为了从他手里要人,冯氏很是费了一番口舌。好在长平看上珊瑚,她以珊瑚为饵,最后还是叫他松口了。 请钱太医和王大夫吃了一杯下了料的茶,又给他们每人送了一包同样下了料的糕点,冯氏便把两人放走了。放走之前,她对他们说江子兴欲对他们不利,她是偷偷把他们放走的,希望他们回去后好自为之。 以那两个的性情,只怕回去后就收拾东西离开京城了。而吃了茶和糕点的他们,只会死在京郊外的小路上。如此一来,江子兴还拿什么跟她翻脸? 想到这里,冯氏勾起嘴唇笑了。 等到江子兴回府,准备提了钱太医与冯氏谈判时,才被长平告知,钱太医已经被冯氏提走了,并在半个时辰前就与王大夫一起出了府。 “啪!”江子兴狠狠一掌掴在长平的脸上,把长平打得懵了,捂着脸道:“老,老爷?” 江子兴阴沉着脸:“我是怎么交代你的?” “叫,叫奴才好生守着钱太医,不得,不得叫他人接近。”长平捂着脸哆嗦道。 江子兴扬手又给了他一巴掌,仍不解气,抬脚踹了他一个趔趄:“以后不必跟在我身边伺候了!” 长平大惊:“老爷?是,是夫人说……” 第87节 “夫人说?”江子兴猛地转头,打断了他,一双沉怒的眼睛盯着长平,“什么都是夫人说?这府里究竟是谁做主?” 长平脸色煞白,眼看着江子兴转身大步走了出去,捂着脸弓腰站着,眼中一片绝望。 “夫人,老爷来了。”珊瑚远远看见江子兴进了院子,连忙往屋里通禀一声,不等江子兴来到跟前,便早早打开帘子,屈膝道:“老爷。” 江子兴看也不看她,抬脚就往屋里走。 屋里头,冯氏本来在对着镜子收拾脸上的乌龟纹,她派下人到外头寻了好些个年轻书生,问他们平时如何去掉墨迹的,下人得了话便回来告诉她,她在一样样试。听到江子兴回来了,连忙重新挂起面纱。 “老爷。”冯氏站起身,看着走进来的一脸怒容的江子兴,笑了:“老爷为何一脸怒气呢?可是进宫并不顺利?” 最好是江絮那小贱人被皇后一顿训斥,叫她永远也做不成王妃! “你把钱太医和王大夫放走了?”江子兴忍怒说道。 冯氏见他为这个生气,撇了撇嘴:“总不能关着他们一辈子?钱太医还是有功名在身的,老爷私下囚禁是犯法的,被御史知道了,少不得又是一通弹劾。” “你以为你放走了他们,振哥儿的事就了了?”江子兴不用脑子想,也知道冯氏为什么那么做,冷冷说道。 放走了钱太医和王大夫,只是没了人证,但江子兴已经知道了此事,冯氏此举无异于掩耳盗铃。 “振哥儿?振哥儿有什么?”冯氏不以为意地道,根本就不承认。 江子兴看着身前这个戴着面纱的女人,虽然只露出来一双眼睛,但是刻薄和毒辣已经遮掩不住,从她的头发丝儿里都发散出来。 想当年,她也是俏丽可爱的佳人,虽然比不得陶氏的美貌,但也别有一番风情。尤其下嫁给他后,贤惠温柔,更是让他哪哪都舒坦。 可是现在…… 这个女人已经不是他的助力,而是他的阻碍。通往荣华富贵的路上,一颗绊脚石。 “你我夫妻多年,为何会走到这一步?”江子兴状若遗憾地道。 冯氏一听,顿时如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跳脚起来:“你问我?江子兴,你有脸问我?这都怪谁?不是怪你吗?” “怪我?”江子兴的眼睛沉了沉。 “不怪你吗?你说你从此只爱我一个人,可是你现在呢?每天打我的脸!你要珍珠,要珊瑚,再不把我放在眼里!为了一丁点儿小事,就给我脸色看!”冯氏怒视着他, 怒视着他,尖声指责:“是你不肯好好过日子!” 江子兴冷冷道:“我不要珍珠?不要珊瑚?那你给我生个儿子?” 冯氏顿时一噎,直被气得险些上不来气,一手指着江子兴,一手捂着胸口,喘息道:“江子兴,你没良心!” “我没良心?青菱可不是我自己要的,你自己屋子里不干净,叫她爬到我床上来,怪我吗?”江子兴冷冷说道,“青菱肚子争气,给我生了个儿子,可你害死了他!” 江子兴最恨冯氏的地方,就是她毁了他的儿子! 年少轻狂时,他倒也生出过与冯氏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念头。但随着一日日过去,冯氏的肚子里除了爬出一个江予彤外,再没了动静,他便有所不甘了。 青菱的自动送上床,他没有深究,只当成是冯氏识趣,从此多个人服侍他,也多一分生儿子的希望。为此对冯氏歉疚,更加对她好。 只没想到,振哥儿是被冯氏害死的! 他这一辈子,唯一的儿子,就这么被冯氏害死了! “我那时可跟你没有仇?也并没有半分对不起你?你为何要害死振哥儿?”江子兴直直盯着冯氏的眼睛,目光中满是怨恨。 这份怨恨把冯氏吓了一跳,不禁后退两步,随即回过神大叫道:“你要儿子,我就不能给你生吗?死一个庶子又怎么了?” 她那时还年轻,心里想着,总会再生出来的。可是没想到,多年过去,她的肚子一直没动静。 猛然想起陶氏被赶出府前,对她的诅咒,冯氏掐着手心恨恨说道:“没儿子你得怪陶氏,谁叫她走之前诅咒你?” “陶氏诅咒过我?”江子兴微微一愣。 冯氏冷笑道:“她被赶出府之前,十分不甘心,诅咒你这辈子没儿子!” “不可能!”江子兴脱口道,眯了眯眼,看着冯氏状若癫狂的神情,想起一直以来的疑惑,慢慢说道:“陶氏是被你冤枉的吧?” 冯氏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起来,一手指着江子兴,一手捂着肚子,笑得快要岔气了。 “你笑什么?”江子兴沉声道。 冯氏一边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一边说道:“我笑你今日才来问我!我笑陶氏的可怜!哈哈哈!” 她笑了好一阵,才在江子兴黑着脸,失去耐心之前开口道:“江子兴,我真没想到,还能等到这一日。你,你问我陶氏的事!” “你什么意思?”江子兴沉着脸道。 冯氏揩了揩笑出的眼泪,看向江子兴的目光,带着讥讽与快意:“过去了快二十年,你才来问我,我真是惊讶!” 她本以为,江子兴很快就会后悔,查明真相并质问她。她等啊等,盼啊盼,心中的担忧都被磨没了,他也没问她。 倒是过去了二十年,因为振哥儿的事发,江子兴才怀疑起来! “江子兴啊江子兴!”冯氏揩尽笑出来的眼泪,讥讽地看着他,“陶氏的确是冤枉的。她从来没有对不起你。可是我把她卖进了青楼,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江子兴的脸色难看得厉害。 冯氏掐紧手心,眼中满是怨毒:“因为我恨她!” 她恨陶氏嫁给江子兴在前,她恨陶氏的美貌,她恨江子兴对陶氏的爱护有加! 当年挤走陶氏,冯氏很是花了一些手段。先是离间江子兴与陶氏的感情,再陷害陶氏不安于室,更是几番煽风点火,才叫江子兴彻底放弃陶氏。可江子兴那时年轻,舍不得打死陶氏,哪怕她都被捉奸在床了,也只是赶她出府。 这让冯氏把陶氏恨到了骨子里! “我以为你会很快醒悟过来,问我陶氏的下落。那时我就可以告诉你,陶氏沦落为风尘女子。那时,你再想找她回来,也无路可走了!”陶氏的口气充满讥讽与快意,“我没想到,你倒是能忍,快过了二十年才来问我。” 江子兴吸了口气,仰头看着上方,好一会儿才低下头道:“我没有问你,因为我自己去查了。” “什么?”冯氏一愣,“你去查什么?” 江子兴抿了抿唇:“查陶氏的下落。” “你什么时候去查的?”冯氏心中一顿,看着江子兴的眼神带着不信。 江子兴道:“两个月后。” 他与陶氏少年相识,虽然也吵吵闹闹,且陶氏也常赌气,但故意拉野男人上床来气他,却是不可能的。而且,他自认容貌英俊,陶氏的眼光又高,怎么会愿意跟别人上床呢? 可他没想到,陶氏竟然沦落进了青楼。那一次气坏了他,以为陶氏被冤枉后破罐子破摔,是自己主动卖身青楼,才没再接她回府。 “现在你知道了?”冯氏恨恨地道,“她是被我卖进去的!” 说到这里,她讥讽又挑衅地看着他:“然后呢,你要怎么做?为她报仇吗?” 江子兴负手道:“我要恢复她的名分。” “为了江絮?”冯氏只要一想就明白了,冷笑道:“陶氏可真没对不起你啊,江子兴,你说如果她在地下有知,你从来没想过为她平冤,终于决定为她平冤,却是因为她的女儿能给你带来更大的好处——” 她的话没说完,就被江子兴冷酷的眼神给震惊到,不知不觉失了声。 “怎么?”被心中的恐惧刺激得失声尖叫,“你怕了?你怕陶氏知道? 陶氏知道?啊,陶氏已经死了,她永远也不可能知道!那你是怕江絮知道了?” 她多么了解江子兴啊!这个薄情寡义的男人! 冷笑一声,冯氏讥笑道:“陶氏虽然没脑子,可却生了个有脑子的女儿。江絮可不是傻的,你说,如果有一天她知道了真相,会怎么做呢?” “她永远也不可能知道!”江子兴冷冷打断她,“她恨的是你!” 冯氏好似听了什么笑话一样,咯咯又笑起来:“恨我?一个巴掌拍不响,没有你江子兴,我如何能挤走陶氏呢?” 她斜眼看着他,笑得咯咯的:“如果你没有为权势动心,没有娶了我,我如何能挤走陶氏呢?” “而且,”她眼睛闪了闪,“送陶氏下黄泉的那瓶毒药,可是江大老爷点过头的!” 江子兴猛地上前一步,掐住她的脖子:“住口!” “江子兴,你想为陶氏正名,你妄想!”冯氏的怒气彻底被点燃,一面尖叫着挠他的手,一面说道:“我死都不会同意!” 江子兴道:“有钱太医和王大夫作证,你如果不同意,我就把他们告上官府!” “哈哈哈!钱太医和王大夫?两个死人,能出堂吗?”冯氏哈哈大笑起来,看着江子兴愕然的脸,解气极了:“你该不会以为,我会好生生送他们回去吧?” 江子兴大怒,猛地甩开她:“你又要了人命?!” “怎么?怕御史弹劾?”冯氏冷笑,“咱们夫妻一体,你倒是去揭发我啊?我告诉你,江子兴,你不给我遮掩,死的就是你!” 她有太师府做靠山,出了什么事,都可以推到江子兴的头上。 江子兴的脸色难看得厉害:“你——” “我怎样?”冯氏站直身体,扬着头,傲然走到桌边坐下,高高抬起下巴:“江子兴,你能把我如何?” 江子兴目光沉沉地看着她,不说话。 “你是不是想着,只要江絮嫁了晋王或燕王,就可以翻身了?”冯氏脸上的面纱在方才的争执中掉落,露出一张画着乌龟的脸,令她的表情显得十分狰狞:“我告诉你,你死了这份心吧,只要太师府不倒,你的把柄就永远……咯咯!” 江子兴的目光阴沉得像要杀人。 冯氏的威胁,直如一把刀,狠狠插入他的骨髓中。 只要太师府不倒,他的把柄就永远捏在她手里。不论他爬到多高,都能被她拉下来。 这个疯子!江子兴此刻恨得直想掐死冯氏,他这辈子是毁在她手里了! 怒气冲冲看了她一眼,江子兴转头就走。 身后传来冯氏得意的大笑声,仿佛在嘲笑他的懦弱无能。 “老爷?”珊瑚见江子兴大步走出来,小心问了一句。 江子兴一巴掌挥开她,大步往外走去。 太师府?哼,太师府了不起?眼中闪过沉沉怒意,江子兴心中翻腾不休。 燕王府。 “砰!” “哐!” 屋里传来重物倒地的声音,还有什么被砍碎的声音,下人们看着紧闭的房门,大气不敢出。 “来人!”终于,房门被打开,裴凤陨走出来,站在檐下沉声说道:“去打听江府大小姐的生平,一丝一毫,都不要漏掉!” 下人领命,连忙出去了。 裴凤陨在檐下站了片刻,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屋里的桌椅柜子都被他砍成碎片,收回视线,头也不回地走出去。 后院有一片池子,里面栽种了荷花,还没有全开,但是已经能看见偶尔冒出水面的尖尖小荷。 第88节 裴凤陨走进池边的亭子里,站在栏杆旁边,目光低下来,看着一只石墩。 记忆中,她就坐在这里,笑语逗他。一张明媚的容颜,尽是讨好,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缱绻。 “砰!”裴凤陨一拳捶到栏杆上,眼中满是悔意,他怎么就不信她,一剑杀了她? 如果他没有听信谗言,没有杀了她,现在他就在这里,与她一起看荷花,听她说着俏皮话。 又想起金銮殿上,被他抓在手里的江絮,用一双充满恐惧的眼神看向他,一股愤怒袭上他的心头。 她怎么能怕他?他不会伤害她!他就算杀尽天下人,也不会伤她分毫!她怎么能怕他? 那双漆黑的清眸中,惧色褪尽,余下的竟是讥讽与怨恨,慢慢浮现在他的眼前,裴凤陨渐渐皱起眉头。 不对劲。 她怕他,他能理解。她怨恨他,他也能找出合理的解释。 可她为何讥讽他?这是何缘故?在金銮殿上不明白的他,回来后发了一通怒气,心中渐渐有了一个猜测。 这一世,很多地方都不一样了。而他可以肯定,为了让前世的轨迹不变,他几乎没有做过什么。 那么,除非有人跟他一样,改变了这个世界! 他第一个怀疑的是裴君昊,可是裴君昊几乎跟前世没有差别,只除了他认识了絮儿。 于是,第二个怀疑的对象,就出现在他的脑海中。这个人不是别人,很有可能就是他的絮儿! 半日后,下人带着消息回来。 一条条全都列在纸上。 前面的很简单,都是在花月楼做打杂小丫鬟的事迹。 待到进了江府,却渐渐不一样了。 看到梨香早早就死了,裴凤陨猛地攥紧! 地攥紧! 一沓纸被他握得皱起,裴凤陨抿了抿唇,松开拳头,继续往下看。 看完之后,他的嘴角带着一抹苦笑,慢慢坐在石墩上。 低头看着被他握得皱巴巴的纸,裴凤陨抬起一只手,捂住了眼睛。 他错得离谱。 江府。 听完江子兴说,冯氏不允许恢复陶氏的身份,最多只能给陶氏一个妾的身份,江絮淡淡一笑。 冯氏不允许?一点儿也不出乎她的意料。倒是江子兴,居然如此无能,让她很是惊讶。 “我知道了,老爷。”江絮客气地说道,“劳烦老爷费心了。但是一个妾的身份,我娘不稀罕。” 江子兴的脸色顿时不好看起来:“絮儿,为父说过,你我乃是血脉至亲,不需如此见外。” “是,老爷。”江絮垂下眼睛说道。 江子兴顿时一噎,张口想说什么,然而看着江絮油盐不进的神情,叹了口气:“我再去跟夫人交涉。不过,你也知道,她背后站着太师府,有些时候便连我也做不得主。” 江絮只听着,不做声。 “絮儿,如果你做了晋王妃,这件事便容易得多了。”江子兴又说道。 江絮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 “唉!”江子兴的脸上浮现一丝犹豫,似乎终于下定决心,抬手按上她的肩膀,“絮儿,有件事,为父也不瞒你了。当年你娘被夫人卖进青楼后,夫人又使人下了江南,把你外祖父一家全都……” 说到这里,他深深叹了口气,脸上后悔又无奈:“为父去得晚了,到江南的时候,你祖父一家已经全部葬身火海。” 江絮的睫毛剧烈地颤抖起来,双手攥成拳头,垂在身侧,整个人都发颤起来。 “絮儿,你一定要出息,才能为你娘、为你外祖父一家,报仇!”江子兴说罢,又在她肩上拍了拍,然后叹息一声,转身离去了。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江絮才终于忍不住,慢慢抬起头。一双眼睛,满是怒气与厌恨。 这世上怎有如此奸猾又不要脸的人?江子兴居然好意思把此事推到冯氏身上! 冯氏虽然是个歹毒的人,但江絮知道,她不够细腻。相比之下,江子兴既狠毒又心思缜密。这种斩草除根的事,必是他做的无疑! 充满恨意的眼睛死死盯着院子口,良久,才收了回来。江絮闭上眼,吸了口气。 江子兴又想做什么呢?他如此不遗余力地让她恨冯氏…… ------题外话------ 灰常对不起大家,昨天有个地方写错了,皇后不应该自称“哀家”,哀家是死了男人的女人的自称。 感谢【15080007015】的提醒,么么~ ☆、091、季芳楼宴 “小姐,痛得厉害吗?”翠芝站在梳妆台前,拿着手巾轻轻给江絮擦脸,看着江絮肿的厉害的左脸,心下一阵不忍。 这是江子兴打的,因为顶撞燕王,为免燕王发怒,先发制人打了江絮一巴掌。 江子兴下手没留力,当时江絮的脸上就红肿起来。后来接到消息入宫,便涂了厚厚的脂粉掩盖。要歇息了,翠芝给她净面才发现,竟然已经肿得这样厉害,明溜溜的,红得发紫,仿佛一碰就破。 “有点痛,但也不很痛。”江絮对着镜子吸了一口气,顿觉针扎似的,但不想叫翠芝她们难过,便说不痛。 翠芝咬着唇,眼泪汪汪地道:“肿得这样,怎么可能不痛?” 红玉在一旁咬牙道:“老爷也真是狠心,怎么如此不留手?” 江絮听了,低头一笑,唇边勾起一丝讥讽。留手?别说打她一巴掌了,假如裴凤陨真的生气了,要杀了她,只怕江子兴也不会拦,反而上前给裴凤陨擦刀。 “真的没事,你们不必担心。”江絮站起身,撵两个小丫鬟,“明早起来就好了,快去睡吧。” 今晚是红玉守夜,翠芝便福身退下了。 “都怪奴婢没用。”等翠芝退下后,红玉咬了咬唇,扑通一声跪下了,“奴婢空有一身怪力,却始终也没中大小姐的用。” 比起翠芝,红玉觉得自己太没用了。 “不,这不怪你。”江絮惊讶了一下,便把红玉扶起来,“你不过是个小丫鬟,老爷要打我,你怎么拦得住?” “什么?姓江的敢打你?”这时,从窗外响起一个声音,打断了红玉没出口的话。 两人抬眼看去,只见窗户上映出一个黑影儿,随即窗户被推开了,裴君昊窜了进来。 “你来干什么?”江絮又惊又恼,忙后退两步,躲在柱子后面,“出去!” 深更半夜,她已经卸了妆容,衣衫不整,给他瞧见,极是不妥! “哎,我……”裴君昊顿时紧张起来,“我就来看看你!” 江絮咬了咬唇,眼中一阵恼意,躲在柱子后面说道:“我很好,你可以走了。” “可是我刚才听红玉说,姓江的打你?”裴君昊还没见到她,怎么肯走? “不关你的事。”江絮拧眉道。 “怎么不关我的事?”裴君昊说道,“他打你,就关我的事。你是我的未来王妃,他敢打你,就是以下犯上,我要砍了他的手!” 这番歪理,听得江絮嘴角一抽。即便皇上下了圣旨,为她和裴君昊赐婚,那么在出嫁前她仍是江家的女儿,江子兴要打她,谁也管不着。 何况,裴凤陨那样的脾气都没有砍江子兴的手,只是告诫了一句,裴君昊倒这样说,叫江絮好笑不已。 “我没事。”江絮没有说什么,低头看见白天他们两个打架,被裴凤陨在柱子上砍出来的痕迹,轻声问道:“你的手怎么样了?” “你叫我看你的脸,我就叫你看我的手。”裴君昊趁机道。 江絮的嘴角忍不住又抽了抽,暗啐一口,谁稀罕看他不成? “晋王说话听起来中气十足,想来没有大碍,天色不早了,还请晋王早些回去吧。”江絮淡淡说道。 裴君昊看着柱子后的衣袂飘动,知道江絮往里面去了,心痒的不行,完好的那只手揪着胸口的衣裳,强忍住不跟进去。 如果她现在已经嫁给他就好了,他就不用干看着她的背影了。 “大小姐的脸究竟怎么回事?”低头看向站在一旁装透明的红玉,裴君昊问道。 “被江大人打的。”红玉一脸恨恨地道,把裴凤陨如何砍毁嫁妆,江絮如何阻拦,又被江子兴打了巴掌的事,给说了一遍。 末了,又问道:“公子,您什么时候把小姐娶回去?这里真不是人过的日子,连花月楼都比不了。” 在花月楼,易妈妈虽然也爱骂人,但人人都知道她是有口无心。并且,上到花魁,小到打杂的小丫头,她从不偏颇,每个人被她骂的都心服。 但是江府呢?梅香才被打个半死,被冷子寒带走多久?江絮就被打了! 裴君昊听得一肚子怒气:“好个江子兴!” 单纯快乐的黑眸,被怒气充斥,又看向红玉沉声说道:“你当时在做什么?为何不拦着?” 红玉咬了咬唇,不敢辩驳,立时跪下了:“奴婢有罪。” “今晚不许起来!”裴君昊沉声含怒,说不出的威严。 江絮本来在屋里听着,听到这一句,起身走了出来:“你教训她做什么?她不过是个小丫鬟,怎么能跟江子兴抗衡?” 这也是红玉想拦又没拦的一个原因。从她和翠芝进府,江絮就教她们低调行事,不可掐尖要强。如此一来,有些事情悄悄做了,才不会引人注意。 “身为你的丫鬟,便应当以你为先。难道江子兴要杀你,她也眼睁睁看着?”裴君昊转回头说道。 这也是他第一回反驳她的话。说完又把头转过去,低头看着红玉说道:“当初为什么叫你跟在大小姐身边?因为你有一身怪力,特殊时候能保护大小姐的安危!可你呢?你都做了什么?” 红玉咬了咬唇,磕了个头:“奴婢知错。” “跪着,不许起来!”裴君昊余光瞥了江絮一眼,口气凶厉地道。 红玉便低眉 红玉便低眉顺眼跪在地上,默默反思。 “你凭什么?”江絮不悦地皱起眉头,“红玉是我的丫鬟,要教训也该是我,你凭什么替我责罚我的丫鬟?”说着,对红玉道,“起来,你没有错!” 红玉抬头看了江絮一眼,又垂下去了:“奴婢没有保护好大小姐,奴婢有罪。” “都说了,不关你的事。”江絮皱了皱眉,绕过裴君昊,走过去扶她,“起来。” 裴君昊偷偷看了眼她的侧脸,心里有点儿美,他的絮儿真好看。随着她的走动,悄悄挪动脚步,离她近了一分,又去看她另外一边脸。但见这边脸上,高高肿起来,明溜发紫,顿住心中一紧。 第89节 好个江子兴! 裴君昊眸光一沉,对红玉说道:“不许起!”本来只是想稍微教训一下红玉的,看见江絮的左脸后,改了主意,“跪下!” 红玉本来被江絮扶起一半,闻言咬了咬唇,推开江絮的手,又跪了下去。 江絮的脸上顿时沉了下来。 “红玉到底是谁的丫鬟?”江絮微微侧头,微冷的目光投向裴君昊。 裴君昊愣了一下,顿时明白了她的意思,连忙道:“当然是你的丫鬟。可是,她如此——” “既然是我的丫鬟,”江絮打断他道,垂眸看向红玉,“为何不听我的吩咐?” 裴君昊顿时无话可说。抿了抿唇,脸上露出两分委屈,也看向红玉道:“大小姐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吧,以后再不必听我的话。” 红玉抬眼瞧了他一眼,应了声是,便提着裙子站了起来。 “红玉,送客。”江絮说完便转身往里走去。 红玉愣了一下,顿时看向裴君昊。只见裴君昊比她还要愕然,抿嘴忍笑:“公子,请吧。” 裴君昊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心下好不懊恼,磨磨蹭蹭不想走,但是红玉的力气却不是吹的,手臂一伸,便将他拨动几步,一下子就站到门口。 扳住门框,裴君昊不肯走,绞尽脑汁,终于给他想到一件事:“啊,你的小丫鬟醒了!” ““谁?”听到这句话,江絮微微讶然,转身问道:“是梅香醒了?” 裴君昊连连点头:“是她。她今天下午的时候醒了,已无性命之忧。你母亲也在我府上了,我听你的吩咐,让她在照顾小丫鬟。” “梅香,可有说什么?”顿了顿,江絮轻声问道。 也不知道梅香看见陶氏,知道了陶氏和她的真正关系,会不会怨她?毕竟,梅香连命都肯交给她的时候,她却还瞒着她和陶氏的关系…… “哦,她睁开眼就叫我跟你说,你杯子上被下了毒,是一个叫‘流苏’的小丫鬟做的。”裴君昊一边说着,一边挥手撵红玉,想要往屋里走。 无奈红玉如今一心听从江絮的吩咐,就是不放他过去,将他堵在门口,气得他直瞪眼。 流苏?江絮心中记下了,咬了咬唇,又问道:“还有别的吗?” “没有了。”裴君昊摇摇头,然后一脸殷勤地道:“你想知道什么?我去问她?回头再来跟你说?” 江絮摇头:“没有了。多谢晋王殿下。”说罢,转身往里走去,“红玉,送客。” “哎,等等!”裴君昊扳着门框,“我大老远跑来,有些口渴,可否给我一杯水喝?我喝完就走。” 他都这么说了,江絮也不好再说什么,便道:“红玉,给晋王殿下倒杯水。” 红玉闻言,便收回手,走到桌边倒水去了。 裴君昊连忙放开门框,往屋里蹭,一屁股坐到桌边。 “公子请用。”红玉倒了水,端给他,然后站在桌边盯着他喝,一脸等他喝完就轰他出去的样子。 裴君昊有些后悔,方才为何要说那句“从此以后都听大小姐的,不必听我的”,以至于红玉胆敢对他如此不客气。 “公子,快点喝。”红玉见他握了被子,便一小口一小口的抿,照这样下去,半天都喝不完一杯水,因此出声提醒道。 裴君昊瞪她。 “公子,以后不要随随便便往我们小姐的屋里跑了,男女授受不亲。”红玉一点儿也不怕他,非常贴心地说出江絮的顾虑。 裴君昊瞪她。 “公子,如果您实在想见我们家小姐,或者有话要对我们家小姐说,大可以走正门。”红玉又好心提醒一句,“您可是王爷,谁敢拦您不成?” 江子兴巴不得他天天来呢! “我就愿意跳窗户,怎么了?”裴君昊收回瞪她的眼睛,小声嘀咕一句,低头喝起水来。 走正门的话,人人都知道他天天往江府跑了。这也罢了,要紧的是身边会有下人跟着,他做什么也都不方便。当然,倒也不是说他就要做什么。 一边心里琢磨着,一边慢吞吞喝着水。 红玉站在旁边,眼看他杯子里的水降了一半,便停止不动了,出声催他道:“公子,您喝好了?” 裴君昊瞪她。 这时,屋里传来江絮的声音:“红玉,晋王殿下还没走吗?” “我,哎,忽然手有点疼,走不动路了。”裴君昊想了想,对里面喊道。 屋里头,江絮的嘴角抽了抽。合着,这位晋王殿下是用手走路的? “红玉,去正院请老爷过来,就说晋王殿下造访,叫他陪晋王殿下喝茶 王殿下喝茶。”江絮淡淡说道。 裴君昊这下没辙了,不得不放下杯子,依依不舍地站起身:“那我走了。” “恭送晋王殿下。”屋里传出江絮不冷不热的话。 裴君昊一步三回头地往外走,走到门口时,忽然狡黠一笑:“冷子寒那里还有些上好的药膏,一会儿我给你送过来,只要抹在脸上,保准明天早上就消。” 这回没等红玉轰他,自动自觉打开门窜了出去,一眨眼就没影儿了。 红玉忍不住扑哧一笑,关上门,走进屋里说道:“大小姐,公子走了。” 江絮的脸上有些无奈。撩开帐幔,坐进床里,对红玉说道:“一会儿他若果真又来了,你招待他吧。就说我睡下了,就不见他了。” 这位晋王殿下,果真是传闻中的四六不着,可一点儿也没形容错他。瞧瞧这做派,放着大门不走偏要跳窗户,放着白天不来偏要晚上来,而且偏偏喜欢钻她卧室,什么臭毛病? 好在他倒也没动手动脚,除了眼神有点不规矩,别的倒没什么,江絮虽然对他有些不满,到底也没真正动怒。 “是,小姐。”红玉听了,脆声应下,把帐幔放好,便去外边守着了。 果不多时,窗户外面有些响动。 红玉走过去,把窗户打开。只见裴君昊站在窗子下,一只手伸了进来:“给你,涂在大小姐的脸上。” 红玉伸手接过,刚要关窗,蓦地一只手抵住了窗户。 “大小姐睡下了吗?”裴君昊对她眨了眨眼。 红玉想起江絮的吩咐,面无表情地道:“睡下了。” “好歹你我也有过一场主仆情分。”裴君昊抵着窗户不松手,“你叫我进去吧,我看着你把药膏涂好,我就走。” 他之前还说喝完一杯水就走,结果呢?一杯水喝了大半天。 “啪!”红玉掰开他的手,关了窗户,上了栓。 被挡在外面的裴君昊,摸了摸险被碰到的鼻尖,叹了口气。今晚要是翠芝守夜就好了,翠芝的性子可要好说话一些。而且,翠芝的力气没有红玉大。 “小姐,您睡下了吗?”红玉拿着药膏往里面走,来到床前小声问道。 江絮还没睡着,坐起身道:“东西拿来了?” “是,公子才送来了。”红玉摇了摇手里的小瓷瓶,“奴婢给您涂脸上?” 江絮只觉左脸麻刺刺的痛,便掀开帐幔:“来吧。” 药膏是浅绿色的,好似雪脂里掺了点点的绿,看起来浓郁得化不开,涂在脸上却很轻易便化开了。江絮只觉得脸上有一丝淡淡的清凉之意掠过,随即那麻刺刺的痛便减轻了三分。 “小姐好好睡一觉吧,希望明早上起来,果如公子所说,这肿胀能消下去。”给江絮上完药,红玉便退了出来,放下帐幔说道,“奴婢就守在外面,大小姐有事就喊奴婢。” 江絮点点头:“去吧。” 吹了灯,屋子里一下子暗下来。 一夜过去。 “皇上,燕王殿下求见。”才下了朝,隆安帝正起身准备往御花园走走,便听见苏公公来报。 隆安帝的脚步一顿,又坐回去:“叫他进来。” “儿臣参见父皇。”燕王单膝跪地,垂着头说道。 隆安帝看着跪在下方的身影,这是他所有儿子中,外表最出色的一个。身形高大不说,又骨骼清秀,自小便是习武的好苗子。且心志冷坚,又于兵法一道有天分,真是天生的将才。 如果不是他的生母,慧嫔生前做的那些事,隆安帝会极喜欢这个儿子。 可惜了。 隆安帝耷拉着眼,打量着跪在下方的裴凤陨,半晌后说道:“平身吧。你有何事?” 裴凤陨站起身,也不多言:“为江家小姐的事而来。” 听到这里,隆安帝一下子皱起眉头:“你仍不甘心?” “娶不到江家小姐,儿臣永不甘心。”裴凤陨直直看着隆安帝说道,半点不退缩。 隆安帝的眉头皱得更紧了:“那江家小姐就那么好?”顿了顿,“还是说,你一定要与晋王分个高低?” “既有前者,也有后者。”裴凤陨抿了抿唇,直言说道。 隆安帝不由得叹了口气,揉起眉心:“陨儿,你才把晋王的手砍了尺把长的口子,又要跟他抢江家小姐。传出去,朝中众臣如何说你?” “儿臣不管。”裴凤陨丝毫不为所动。他手握重军,几乎朝中将近三分之一的兵力,都在他的手里。只要隆安帝不疑他,他惧谁? 隆安帝直是拿他没办法。老实说,就算裴凤陨再不好,也是他儿子。哪有做父亲的,不希望自己的儿子好,反而向着别人的儿子? “可是江家小姐明说了,她害怕你。”隆安帝提醒道。 裴凤陨的神色终于微微触动,却是很快收了回去:“她不怕我。”抿了抿唇,裴凤陨又重复一句,“父皇,她根本不怕我。她,是故意那么说的。” “你有何凭证?”隆安帝不信。 裴凤陨微微垂眼,有何凭证?他说凭直觉,隆安帝会信吗? “你也没把握,对不对?”隆安帝叹了口气,“江家小姐是生得好,可晋王也配得上她。既然她害怕你,你何不放手,成全他们?晋王是你的兄弟,这些年又不容易,你便是让他一回又何妨?” 何妨?” 隆安帝不说这句,裴凤陨或许还有所犹豫。偏偏说了这句,反而让他心硬了三分。凭什么,从小到大,所有兄弟们都得让着裴君昊? “恕儿臣不能从命。”裴凤陨垂下眼睛说道,口吻没有留下丝毫余地。 隆安帝叹了口气,眼神也冷了下来:“此事却由不得你。” 裴君昊是晋王府唯一的一条血脉了,老晋王夫妇又是为国捐躯,于公于私,他都不能苛待裴君昊。 听到这句话,裴凤陨猛地抬起眼来:“父皇,如果得不到,儿臣宁可杀了她!” 他生着一张冷峻的脸,一双凤眼更是狭长无情,说出这句话来,便是隆安帝也不由得心中发寒:“你说什么?” “儿臣说,如果得不到江家小姐,儿臣宁可杀了她!”裴君昊沉声说道。 第90节 他重生回来,便是为了江絮。如果得不到她,他的重生又有何意义? 何况,如果她也是重生的,他正好将欠她的解释还给她,两人冰释前嫌,这是上天给他的大好机会。 “胡闹!”隆安帝气得一拍桌子,“你真是能耐了啊?一个女人罢了,竟叫你疯了不成?” 裴凤陨低着头不说话。 “朕倒要瞧瞧,如果把江家小姐和晋王赐婚,你要做出什么事来?”隆安帝气急反怒,抬笔就要写赐婚圣旨。 裴凤陨上前一步叫道:“父皇!” “你要杀,便杀吧!”隆安帝抬笔疾书,不多会儿便写了半张圣旨。 裴凤陨见逼急了隆安帝,一时也有些后悔,眉头皱了皱,单膝跪地:“父皇,儿臣错了,请父皇恕罪。” “你错了?错在何处?”隆安帝见他服软,便笔下一停,看过来道。 裴凤陨低着头道:“儿臣不该如此心胸狭隘。” “还有呢?” “父皇,请父皇迟一个月再下旨。”裴凤陨垂着眼睛道,“如果父皇当真要为他们赐婚,请延迟一个月。” 隆安帝不禁好奇:“这是为什么?” 等到一个月后,晋王府便会出变故。裴君昊那小子,会消失得无踪无迹。到那时,隆安帝再想赐婚,也没法下旨了。 然而这些话,裴凤陨一个字都不会说,低头只道:“再给儿臣一个机会。” 他没有说这个机会是再追求江絮,还是用这个一个月的时间尝试忘掉江絮。隆安帝也不知他心里想的什么,但是迟一个月赐婚,却不是不能接受的。 “只要你和君昊商议妥当,朕便在一个月后再下旨赐婚。”隆安帝说道,“否则,三日后,朕便下旨。” 裴凤陨皱了皱眉,心里对隆安帝的偏心很不满,然而他也知道,这是他能争取的最大的地步,因而点了点头:“儿臣谢父皇。” 江絮一早起来,便见翠芝一脸的忍笑,不由好奇问道:“什么事叫你这样开心?” 翠芝便道:“大小姐才起来,不知道那边又闹起来了。” “哦?”江絮不由也来了兴趣,“谁又闹起来了?” 翠芝掩口笑道:“夫人闹了起来,听说屋里的茶杯茶壶花瓶什么的,统统摔了一遍。这回老爷放话说,她这个月已经摔坏好几套了,不必再从库房里拿上好的填补,捡着最不值钱的,摔碎了也不心疼的给她摆上。” 冯氏哪里肯忍?那些下人用的东西,还没进她的屋,才抬到院子里,就被她统统打了个稀碎。她是太师府嫡女,又是尚书府的女主人,叫她用下人用的东西,怎么可能?带着从太师府陪嫁过来的一群衷心的下人,到库房里捡着最好的挑了一套,重又摆上了。 “这回又是因为什么发脾气?”江絮好奇问道,“是因为她和二小姐脸上的乌龟纹?” 裴君昊信誓旦旦地说,除了他之外,别人都洗不掉那墨迹。江絮心想,总是洗不掉,冯氏怎么可能不生气? 翠芝一笑答道:“小姐真是一猜就中。本来是因为这个,夫人和二小姐早上起来,发现脸上的乌龟纹比从前粗了一倍,又怕又气,大发脾气。可巧,一大早上的,珍珠姨娘捂着肚子叫痛,她身边跟着的小丫鬟说,已经好几日没来月事了。老爷又惊又喜,险些把珍珠姨娘捧上天去,又听到正院那边摔摔打打,便迁怒了,说是夫人吓坏了珍珠姨娘。夫人知道了,闹得更厉害了。” 江絮勾了勾嘴角,眼底闪过一丝愉悦:“算起来,也是时候了。” 珍珠的肚子是个争气的,只那一晚上便怀上了。并且,是个男胎。江絮记得,前世她直到死前,珍珠和她的儿子都活得好好的,在冯氏的眼皮子底下,健健康康,快快乐乐的。 “不管她们。”江絮说道,“我今天要出门,红玉跟我去吧。” 红玉脆声应了,便去柜子里挑了几套出门穿的衣裳,给江絮选。 江絮选了一套藕荷色穿提花裙子,又简单选了几样首饰戴在头上,站在镜子跟前左右看了看,见没什么不妥,便准备出门。 “好在昨晚上公子送来的那瓶药膏,今早淤肿就消了。要不然,怎么出门呀?”红玉看了看江絮两边一样光滑细腻的脸,高兴地一拍手道。 翠芝早从红玉口中得知此事,见江絮的步子顿了顿,掩口低笑一声。准备了出门用的东西,以及备用的衣裳鞋袜和手帕等,打成包裹递给红玉:“好好照顾大小姐,别叫 小姐,别叫大小姐给人欺负了,知道吗?” 红玉握了握拳头,瞪起眼睛恶狠狠道:“昨天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以后只要有我在,谁也别想欺负大小姐!” “好了,好了。”江絮笑着按下她的手,“快走吧。” 昨日下午,白灵卉给她下了帖子,邀她今天中午在季芳楼小聚。来送帖子的小丫鬟道,那日在清寿庵发生的事,白灵卉感到很抱歉,也非常内疚,所以备了席面给大家道歉。地方选的是城内,再不会有危险的。 而且季芳楼是她的好朋友,方丽纹家中的产业。今日一整日都闭门谢客,只叫她们这些姑娘们进去,其他人等一个都不会放进去。白家的小丫鬟似怕江絮不肯去,说了好多个白灵卉如何内疚不安,夜夜做噩梦的话,并劝江絮一定要去。 江絮瞧着,她若不点头,小丫鬟只怕要哭出来,便应了她。 “去跟夫人说一声,要了马车,咱们便出门。”江絮说道,打先往正院走去。 冯氏因为脸上的乌龟,一觉起来便加粗一倍的事,正满心怒火。又有珍珠怀孕的事在后,直是气得心口疼。加上江予彤也在闹,直闹得她头大。看见江絮来要马车,冷冷的目光如刀子一般刮在江絮身上,冷笑连连。 “母亲在家身子不适,身为女儿,你却要出门玩耍。”冯氏冷笑说道,“江大小姐的不孝名声,这是要坐定了?” 江絮不禁发出一声讥笑。冯氏这般模样,哪里出得了门?便是想跟其他夫人们败坏她的名声,也得见着人吧? 如今她与冯氏已是撕破脸皮的,在江子兴面前也挂了明路的,再装母慈女孝也没什么意思,漫不经心说道:“我呢,也不想去的。可是白家的小丫鬟千哭万求,我实在不忍拒绝。” “真当自己是什么要紧人物了?”冯氏阴沉着脸,“人家不过跟你客套一句,你倒拿棒槌当针了!” 江絮好整以暇地抱着手,看着冯氏的脸。 也不知裴君昊如何做到的,冯氏脸上的乌龟纹足足粗了一倍,浓郁的墨迹,便是拿帕子也遮不住,隐隐透出模糊的纹路来。 “我不去倒也没什么。只不过,话说在前头。如果白小姐见我没去,亲来府上找我,我告诉她夫人病了,她要来探病……”江絮轻轻勾着一抹笑,“或者,她问我夫人生了什么病?我要不要如实回答呢?” 冯氏顿时一拍桌子,怒道:“你敢?” 江絮低头弹了弹指甲:“我只不过想出门散散心。” 冯氏的眼中一片阴沉,像要把江絮活吃了,满脑子转动起来,如何叫江絮不痛快? “冯氏!”就在这时,忽然一声怒喝传来,紧接着急匆匆的脚步声传来,江子兴大步迈了起来,“你做得好事!” 冯氏早上才跟他吵过一架,见他又来,怒意又升腾起来,站起身道:“江子兴,我又做什么了?” “徐管事打死了周祭酒家的下人,是不是你纵容的?”江子兴铁青着脸道。 他今早在朝中被弹劾了,周祭酒指责他管家不力,纵容下人胡作非为,并说家中的马夫被他家里一个姓徐的下人给打死了,害他好不丢脸! “什么就赖我头上?”冯氏瞪眼怒道。 江子兴道:“我问了徐管事,他说是你叫他不要丢了江府的颜面,他才错手打死了周家的马夫!” “胡说!”冯氏反驳道,然后忽然想起来,前阵子似乎是见过徐管事家的娘子,皱紧眉头,好半晌才从乱糟糟的脑中抽出一丝头绪来,皱着眉头说道:“我记起来了,原是周家的下人打死了孙嬷嬷,徐管事是孙嬷嬷的女婿,自然要为她讨回公道。我叫他去讨公道,有什么错?” “讨公道就要打死人吗?”江子兴怒道,“周家在的那条街上,住着多少京城官员,你不知道?现在满条街上,没有人不知道此事,就我一个人被蒙在鼓里,我的脸都丢尽了!” 冯氏不服气地大叫道:“是我叫他打死人的吗?孙嬷嬷被打死了,我叫他去讨公道有什么错?错手打死人,怎么也能赖我头上?” “他府上的下人先打死了人,你叫徐管事告官不就得了?”江子兴一掌拍在桌子上,“本来我们是受害的一方,现在倒成了理亏的一方!” 本来如果徐管事去报官,错的就是周府上,可是徐管事和冯氏惯于私下行事,直接找上门了。且被裴凤陨在其中插了一脚,本来简单的一件事,竟被搅成了浑水。李玉荣先头打死孙嬷嬷是失手,而徐管事打死马夫却是聚众斗殴,故意伤人。江府便从受害的一方,变成了理亏的一方。 两人吵起架来,没人注意站在一旁的江絮。听了几耳朵,江絮便悄悄出去了。拉了红玉,问道:“孙嬷嬷死了?什么时候?” 先头她使了个计,把孙嬷嬷请了出去,这一阵子事多繁忙,孙嬷嬷的事就搁在了脑后。今日突然听闻孙嬷嬷死了,而且闹出了这样的动静,让她好不惊讶! 红玉却是知道此事的,当时她和翠芝身为两个不起眼的小丫头,被支使着到处打杂帮忙,没少听府里的琐碎事,闻言便将事情的先后给江絮说了一遍。 “奇怪。”听罢,江絮皱了皱眉。 还没等她动手,孙嬷嬷便死了。这也罢了,前世孙嬷嬷死后,可没有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 不过,闹成这样,还叫江子兴被弹劾了,却是意外之喜。江絮勾了勾唇,对红玉道:“咱们走吧。” 到外院支了马车,出了府。 没有注意到,江予彤带着丫鬟站在二门处,看着马车轱辘辘驶去,一脸阴沉模样。 “到了。”不多时,身下马车缓缓停了下来。 江絮在红玉的搀扶下,走下马车,往门口正对着的季芳楼里面走去。 “江大小姐来了?”迎上来的是方丽纹,她是个瓜子脸的姑娘,生得极是秀气,此刻笑吟吟地道:“快上楼吧,姐妹们都在楼上呢。” 江絮笑着谢过,带着红玉往楼上走去。 季芳楼在京中的名气虽然不大,却胜在精巧,每一处细节都设计得极为雅致,是风雅君子好来的地方。 二楼是一间间的包厢,专为喜好清雅的君子所设。江絮走到二楼才要转弯,却见角落里走上来一个小丫鬟,笑着说道:“江大小姐请上三楼。” 江絮眉头微挑,对她点了点头,往楼上去了。 三楼的布置更为精致,厢房的数量比二楼少一些,中间多了一片空地,看起来极为清净。江絮一想,便知道了,这是给贵人专用的一层。 不过,季芳楼本就是方家的产业,她都能够让季芳楼停歇一日,包下整个三层自然也不在话下。 “絮絮来了?”这时,厢房里走出来一个娇俏玲珑的少女,见到江絮便是眼前一亮,笑着迎上来:“快进来坐。” 江絮一笑:“白小姐这般热情,可叫我生受不住啊?” 白灵卉掩口笑道:“这里头就你最尊贵,不对你热情,对谁热情呀?” 江絮装作没有听懂,笑着往里走去。 说话间,便走到了厢房门口,推门进去,果见里头已经坐了六七位熟悉的面孔,正是那日在白家的庄子上吃荔枝赏荷花,又去爬清寿庵的一行人。 一一点头见过,江絮便坐了下来,环顾一圈,问白灵卉:“傅小姐没来?” “她呀,我请她了,她说今日有事,来不了。”白灵卉的眼神微闪,随即低下头,惋惜地道。 江絮“哦”了一声,微微点头:“可惜了。” 如果傅明瑾在,她今日的计划便有人帮衬,也更好施行些。 “可惜什么?难道咱们这些姐妹,你便不喜欢么?”白灵卉佯作吃醋地道。 江絮一笑:“你猜呀?” 逗得其他人都纷纷笑了起来:“江小姐还是这么诙谐。” “还叫什么江小姐,改日便该叫燕王妃了。”这时,一位小姐笑着说道。 江絮的脸上微沉:“不要开玩笑。” “害羞了?咯咯!”坐在对面的一位小姐掩口笑起来,“自那日从清寿庵回来,燕王殿下便请媒人上门提亲,全京城都知道了,江小姐还害羞什么?” 江絮的脸上更沉了一分,低着头道:“休要胡说。” 然而她们说的是事实,裴凤陨的确向她提亲来着,而江子兴原先也应了。 “你们呀,消息不灵通。”这时,方丽纹从楼下走了上来,打开门笑道:“昨日晋王殿下也向江小姐提亲了,听说还打了起来呢。晋王被燕王教训得狼狈不堪,还进宫告状了。” 其他人听罢,都纷纷惊讶地掩住口:“当真?” 方丽纹笑着坐在江絮的另一侧,与白灵卉一边一个将她围住了,笑着说道:“我们家虽然比不得你们,在朝中都有高居官位之人,但是人脉却比你们广,有些消息我比你们灵通。” 第91节 她说这话,众人都信服。方家这一代并没有出仕之人,但却出了个商业奇才,把方家经营得蒸蒸日上,倒比前些年有人出仕时还红火些。毕竟,有钱能使鬼推磨,谁不爱跟钱亲近呢? “哟,那咱们该叫江小姐是燕王妃呢,还是晋王妃呢?”一阵寂静后,屋里响起一个说不出是羡慕还是酸溜溜的声音。 ------题外话------ 推荐基友好文,纳兰语语《纯禽王爷的金牌宠妃》 有爱短介绍: 她是有史以来最嚣张、胆大的女人,居然把威武无双的战王给强了,还死不承认,拒绝负责。 战王表示非常生气,发誓要将这个女人捉住,将她加诸在自己身上的事情十倍百倍还之。 ☆、092、一波未平 同时被燕王和晋王提亲? 而且,两王为她大打出手? 一时间,众人看向江絮的眼神都带着几分异样。 “谁叫咱们絮絮长得漂亮呢?”白灵卉掩口一笑,抱住江絮的手臂,异常亲近地道,“莫说两位殿下,便是咱们,见了她不也心动吗?” 其他人并没有热情附和。 白灵卉有些尴尬,随即更加抱紧了江絮的手臂:“瞧瞧你们,一个个看着絮絮都着了迷,连话也不会说啦。”说罢,又转头对江絮说道:“絮絮,你怎么就长得这样好看呢?只怕妖魔鬼怪见了你也走不动道了。” “絮絮是傅小姐给我起的名字,说好只有她能叫的。”江絮淡淡一笑说道,扒开白灵卉的手臂,“若给她知道你们也这样叫我,她要怪我的。” 她原只是想岔开话题,不再提那茬,不料话音落下,却听到一声冷哼。 “江小姐只瞧得上傅明瑾,哪里瞧得上我们呢?”坐在对面的一位小姐说道,口气有些阴阳怪气。 白灵卉被她扒开手,眼底闪过一丝不明,转眼间消失不见,只掩口笑道:“只怕是了。江小姐才一进来,便问我明瑾可来了没?可见咱们这一群人,加起来也比不得明瑾一个。” “这可是你说的。”江絮斜睨她一眼,“我可没有说过。” 这些女孩子们既知道了裴凤陨和裴君昊为她大打出手的事,不论她说什么,她们心里都痛快不了。因此,什么也不提,只当没有这件事发生。 “还要亲口说啊?你的一举一动都表现出来了。”白灵卉佯作恼道。 旁边,方丽纹也笑着附和:“别说灵卉,便是我也瞧出来了,江小姐的眼里只有傅小姐一个。便连名字,也只许傅小姐一个人叫。” “我倒不介意你们叫的。只不过,回头被她知道了,要拧我的时候,你们可替我挨?”江絮作势拧两人。 白灵卉和方丽纹被她拧得咯咯直笑,气氛似乎一下子恢复了正常。 “江小姐不过是一个庶女,却有这样的荣耀,叫我等……唉!”有人叹了口气,语气极是复杂。 周遭一下子寂静下来。便连白灵卉和方丽纹,也都停止了娇笑,全都朝江絮看过来。 “庶女?”江絮的脸上渐渐敛了笑,“我吗?” 她的目光慢慢扫过众人,一个也没放过,锐利又冷清的目光瞧得众人一阵尴尬,或垂首或别过脸,均不与她对视。 “想必大家对我有些误会。”江絮慢慢握紧手心,“我是正经的嫡女,并非什么庶女。” 这原本是她答应参加宴会的起因。那便是借着人多,把冯氏乃继室的消息抖搂出去。 否则,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她何必来? “嫡女?”对面一位小姐惊讶道,“可你不是庶女吗?从小养在乡下,近日才接回来的?” “就是,可没听江予彤说,还有个嫡亲的姐姐?” 那日在白家的庄子里,众人都看见了,江予彤对江絮十分不敬,说是把她当丫鬟对待也不为过,一时间,纷纷表示不信。 “难道是因为燕王的提亲,江家将你记在了冯氏的名下?”又一位小姐猜测道。 江絮等她们都猜测完,才淡淡说道:“我娘是江府的元配夫人,我父亲的发妻。” 一句话落,不啻于平地炸雷,将众人全都震住了。 “那江府现在的夫人,算是什么?” “岂不是江大人的继室?” “不可能!江府现在的夫人,可是太师府的嫡女!” 堂堂太师府的嫡女,给当时官位尚不高的寒门学子江子兴做继室?这何止是下嫁,简直是扶贫! 众人纷纷嚷着不可能,只有白灵卉暗中观察江絮的神情,只见江絮面色淡淡,不由心中一颤,握了握手心。 “江小姐说得是真的?”众人七嘴八舌地问道。 江絮点点头:“我何必骗你们?这样的事,你们回去打听一下就知道了。我若是撒谎,你们眨眼间便能揭穿我。” 众人仍然不信,又讨论起来。倒比方才知道江絮被燕王和晋王同时提亲,要感兴趣得多。 江絮觉得有趣,便也没制止,嘴角勾着一抹轻笑,看着她们讨论。 “江小姐,不知你母亲……当年因何被下堂?”坐在旁边的方丽纹,好奇问道。 其他人听罢,顿时停止了讨论,朝江絮看过来。 她们也想知道,但因为跟江絮不熟,并不好意思问出来。听到方丽纹问出来,全都凝神静听。 “我娘并未被下堂。”江絮淡淡答道,“她被降为平妻,生下我之后,身子不太舒服,便去了庄子上静养。” 其他人听罢,两两相视,脸上全都露出恍然。再看江絮的眼神,便带着一股怜悯与同情。 她们都不是天真不谙世事的姑娘,从小生在在高门大户,见惯了倾轧之事。况且身边不乏这样的例子,因此全都在心中勾勒一出“寒门学子出人头地之后抛弃糟糠之妻,另娶高门贵女”的戏来。 与真实情况,大差不差。 “所以,姐妹们说我是庶女,我却是不认的。”江絮挑眉一笑。 她是正儿八经的嫡女,虽然可怜了些,却容不得别人说她一句庶女。 听了此事,众人再看江絮时,那分嫉妒与不服气,便 那分嫉妒与不服气,便消散了许多。 “江小姐如今也是苦尽甘来了。” “是啊,如今燕王和晋王同时求娶,可见是好日子要来了。” 她们想起之前江絮对她们说,用淘米水洗脸的事了。结合江絮方才讲的一番话,顿将她这些年的生活之艰辛,给想象了出来。 本来因为被燕王和晋王同时求娶的嫉妒,也都消散大半。至少,她们从小锦衣玉食,要什么有什么,连寻常的米饭都不吃,只吃精贵之极的南方粳米。 淘米水?她们都不知道有这个! 眼见江絮被众人围住,或说或笑,眨眼间气氛变得一派和睦,白灵卉的眼睛沉了沉。 “来人,上茶。”这时,方丽纹叫过门外伺候的小丫鬟,嘱咐了几句,“咱们楼里最好的花茶,各泡一壶呈上来。” 小丫鬟领命去了。 “不知道予彤的病怎么样了?”一眨眼的工夫,白灵卉又恢复了热情好客,颇关心地问道:“我给她也下帖子了,她只说身体不适,可是那日爬山累着了?” 想起江予彤脸上的乌龟,江絮勾了勾唇:“并无大碍。白小姐的关心,我回去后会转达给彤儿的。” “并无大碍的话,怎么不肯来?”白灵卉撅嘴不悦地道。 其他人倒没说什么。 有人想到江絮所说的嫡女身份,以及同时被燕王和晋王求娶,再联想到江予彤的“装病”不肯来,顿时扑哧一笑。 不知谁起了头,话题又变成了年轻女孩子们凑在一处常聊的那些,江絮也乐得她们不提,兴致勃勃地加入进去。 谁脸上长斑啦,谁手臂上肉多啦,谁发育得迟缓啦,你一句我一句,七嘴八舌地出主意,倒也培养出几分情谊。 众人见江絮原来如此好亲近,又懂得多,再加上她是未来的晋王妃或燕王妃,有意无意都跟她亲近起来。 倒把白灵卉晾在了一边。 未来的燕王妃?白灵卉的眸光一深。 “聊得这么高兴,可口渴了?”这时,小丫鬟们端着泡好的花茶,推门而入,白灵卉站起来笑道:“尝尝季芳楼的花茶,这可是我们季芳楼独有的。” 本来这东西是没有的,人们常喝的茶叶就那么些,好的有龙井、碧螺春等,粗的则折个树叶子进去泡着,再没有想过花儿也能泡茶。 是方家那位不世出的商业奇才,有一日忽然提起,花茶也能卖钱,才慢慢兴了起来。男人们仍不爱这个,倒是女子们喜欢得紧,十分追捧。 “有些花茶,外头也有卖的,但都没有我们家的正宗。”看着小丫鬟们倒茶,方丽纹的脸上有几分骄傲,指着其中一壶茶道:“这茉莉花茶,外头的就没有我们家的好。这茉莉花,我们采的都是雨后初开的,正是稚嫩清甜,喝完茶后,将泡开的茉莉花拌了蜂蜜,味道是绝好的。” 众人听得纷纷称奇。又见茶杯里的茶汤清亮,气味甘甜,而壶嘴里落出来的一两颗花朵,在茶汤中沉沉浮浮,好看得紧。 “听说季芳楼的花茶供不应求,等闲都喝不着呢,我们今日可是沾了白小姐和方小姐的光,不仅喝得上,而且能够敞开了喝。”一人笑道。 其他人纷纷附和:“就是。” 也有人打趣:“那快喝吧,你这辈子没第二次机会再如此敞开肚皮喝了。” 惹得众人又笑成一团。 江絮也忍不住,捏着帕子掩了口笑。 “咦,江小姐这帕子绣得很是别致?”这时,坐在旁边的白灵卉凑近了,盯着江絮手里的帕子道。 江絮放下手,垂眼看着手里握着的帕子,眼神一软:“这是我娘绣给我的。” “哦?”白灵卉讶道,“针脚可真好。” 江絮听得一阵骄傲:“我娘的女红可是极好的。” “可否叫我一观?”白灵卉似乎极是好奇,扯着江絮的衣袖嚷道,“我的女红做得就不好,快给我瞧瞧。” 江絮扭身道:“不给。” 这是陶氏给她的,她可舍不得给别人看。 白灵卉不依道:“别小气嘛,就给我看一眼。”她见江絮不为所动,便从袖子里拿出自己的手帕,“我有一块七星娘子的绣帕,抵押给你,总行了吧?小气样儿,生怕我不还你呀?” 她说到这份上,江絮便不好不给她了,接过七星娘子的绣帕,说道:“不是我吹牛,七星娘子绣得也没我娘好。你拿这个抵押,我还担着心呢。” 惹得白灵卉直道:“既如此,我不还你了,叫你小气。” 说着,果真将帕子往袖子里一塞。 “你敢不给我?瞧我收拾你。”江絮眼底一暗,随即将七星娘子的绣帕往桌上一拍,作势收拾起白灵卉来。 第92节 白灵卉被她收拾得直叫,偏又不肯还,站起身在屋里跑来闪去:“你追上我就给你。”她手里举着帕子,冲江絮摇啊摇。 江絮心底已经生气了,也站起身朝她追过去:“一会儿哭了可别说我欺负你。” 两人因着一块帕子,在屋里追来躲去,其他人纷纷看起热闹。 “江小姐跑得脸上红霞飞起,可比方才更好看了。” “灵卉怎么一头臭汗都出来了?呀,好生叫人嫌弃。” 一个个笑着,不嫌事大。 恰这时,白灵卉被江絮追上了,却仍举着帕子摇来 着帕子摇来晃去:“不给你,叫你欺负我。” “欺负你?我以为这是你要的呢?”江絮挑眉,踮脚去捉帕子。 她比白灵卉高上一分,因此夺回帕子并不难。上身压住白灵卉,眼看就要拿回帕子,却忽然只听身下白灵卉惊呼一声,蓦地松了手,那块帕子便从她手里飞出去,被风吹着飘落到楼下。 江絮顿时脸上一沉。 “呀,对不起!”白灵卉顿时惊呼一声,一脸做错了事的表情,内疚地道:“方才你压着我了,我后腰被窗棱硌着了,我一吃痛,忍不住便撒了手。” 江絮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也不多言,转身便叫道:“红玉,随我下楼。” 那是陶氏给她绣的帕子,上面是一副垂柳飘絮的景色,原是她的名字,江边柳絮。这块帕子,不能落到别人手里。 “江小姐且慢!”这时,方丽纹在后面说道,“下头人多嘴杂,咱们出去不合适,我叫几名伙计下楼去寻吧。” 白灵卉内疚地道:“都怪我,我叫我的丫鬟也下去,尽一份力吧。” 方丽纹皱着眉头看了她一眼,然后吩咐一通,小丫鬟并着小伙计都下了楼。红玉也跟着下去了,临下去之前,明白了事情的经过,好好看了白灵卉一眼。 好在几人下去的及时,那帕子并未被风吹得太远,不多会儿便找到并捡了回来。 “有些脏了。”捡回来后,方丽纹看了看帕子,微微皱眉,交还给了江絮:“好在没有丢。咱们女孩家的东西,可不能随处丢。” 江絮接过帕子,只见那抹垂柳旁边飘飞的柳絮,恰有一块染了污渍,不禁拧了拧眉。 “对不起。”白灵卉在旁边绞着手指道歉。 江絮低着头把帕子叠好,塞在袖子里,没有理她,径直坐回位子。 “这事是灵卉不对。”方丽纹拧了拧眉,有些不赞同地看了白灵卉一眼,“这是江小姐的母亲绣给她的,你怎能拿这个开玩笑?” 江絮的母亲是江子兴的元配发妻,后来被降为平妻,一直在乡下静养。眼下只回来了江絮一个人,却不见江絮的母亲,她们心底都猜到几分。 因此,白灵卉的举动便显得极为不妥。 “对不住,我向你道歉。”白灵卉咬着唇道,“絮絮,你原谅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她如此低声下气地道歉,江絮再不吭声,面上便过不去了,因此道:“再有下一回,我可真不原谅你了。” “绝没有了!”白灵卉连忙举起手发誓。 江絮看她一眼,然后扑哧一笑,说道:“好了,快坐吧。再不吃,茶都凉了。” 众人见她笑了,也都松了口气,纷纷吃起茶来。 谁知,江絮才要端茶,旁边倒水的小丫鬟忽然脚下一崴,整个人倒向地上。摔倒之前,手里的茶壶歪了,好巧不巧,半壶热腾腾的茶水泼到了江絮身上,若非江絮反应快,用手臂遮住了脸,登时就毁容了! 然而便是挡住了,那半壶热腾腾的茶水也将她烫得够呛,顿时间脸上苍白一片,豆大的汗珠立时落了下来。 “怎么做事的?”方丽纹立刻沉下脸,扬手给了下丫鬟一巴掌,然后转过身对江絮道:“江小姐,你没事吧?” 江絮被烫得手臂直抖,虽然用帕子把大半热水都擦掉了,但是余下的水渍仍然打湿了衣袖,紧紧贴在她的手臂上。 “来人,去拿烫伤膏!”方丽纹向外看去,沉声吩咐。 隔壁的红玉听到江絮的惊呼声,连忙赶了过来,见江絮湿了一条袖子,顿时惊叫道:“怎么回事?” “可还有替换的衣裳?”为江絮挽起袖子,并小心擦过手臂上的水渍,方丽纹沉声问道。 红玉点点头:“有,在下头马车上。” “去拿上来,给你家小姐换上。”方丽纹说道。 红玉抬头看了江絮一眼,见她没有反驳,立时转身飞快拿衣裳去了。 江絮的一条袖子湿透了,连带臂膀和身子上也湿了许多,湿哒哒粘在身上,很是不妥。 “真是对不住,季芳楼一定给江小姐一个交代。”方丽纹冷冷瞪了一眼那个做错事的小丫鬟,对江絮说道。 江絮咬了咬唇,强笑道:“今儿出门前该看看黄历的。” 其他人也很是同情:“江小姐今日可真是不顺,先是丢了帕子,而后又被烫了手。” “也亏得江小姐反应快,用手挡住了,若不然那茶水可就冲着江小姐的脸上泼去了呢!”一人心有余悸地道。 花样年华的女孩子,被半壶热水泼了脸,能有什么好下场? 尤其,江絮才被燕王和晋王同时提了亲。若是毁了脸,结果可想而知! “一会儿再喝茶,还是咱们自己倒吧。”又一人拍了拍胸口说道。 方丽纹的脸上难看得厉害。她特意把季芳楼腾出来,给姐妹们做宴会用,便是为着安全起见,也为了给季芳楼打一打名气。 谁知,竟出了这样的事,直是打她的脸! “一会儿我亲自给姐妹们斟茶。”方丽纹拱手对众人做了个揖。 众人见状,哪还能再说什么,只道方丽纹仗义,也不责怪方才的小丫鬟了。 “小姐,衣裳拿来了。”这时,红玉抱着包袱跑了上来。 方丽纹道:“隔壁没有人,我带你们去那边 你们去那边换。” 整个季芳楼,除了她们这一层,全都是空的,雅间厢房多得是。方丽纹找了间近便的,打开门叫江絮和红玉走进去:“江小姐在这换吧。” 江絮对她点点头,然后让红玉关上了门。 门才一关,江絮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看着红通通一片的手臂,抿紧了嘴唇。 如果她没有猜错,这并不是巧合。 哪有如此巧合的事?小丫鬟单单走到她跟前便崴了脚! “大小姐,快把衣裳换下来吧。”红玉从包袱里拿出备用的衣裳,抖开搭在手臂上,一边说着,一边去解江絮的衣裳。 江絮轻轻抬手隔住她,目光在四下一扫,但见连个屏风也没有,只有桌椅盆景摆设在四下里,空荡荡的一目了然。 “红玉,你看窗子关紧了没有。”江絮下巴朝窗户点了点。 她吃过这样的苦头,是险些中了冯氏的计。而每次挨着白灵卉,都没什么好事,让她心中提防起来。 红玉便走到窗边,检查了一下,果见窗户是松松掩上的,风轻轻一吹便能打开,因此嘟囔一句:“还好大小姐提醒。” 她关紧了窗,才走回来,帮着江絮把湿衣裳脱了,换上了备用的衣裳。 正给江絮系着衣带时,忽然听见窗户处传来一阵异响,不由抬头看过去。只见窗户上映出一个黑影,随即只听“咯”的一声,上的栓被挑开,一只男人手臂推开了窗户,紧接着跃了进来。 “哟?好个小美人儿!”男人跳进来后,便把目光落在江絮身上,顿时两眼一亮,发出不怀好意的目光,“方才在楼下,爷就瞧见你了,没想到近距离一瞧,更是美得紧。” 江絮还剩最后两颗扣子没有系上,见与自己的猜测一般无二,果然有这一出,眸中怒意升腾。背过身去,将最后两颗扣子系上,对红玉低声道:“叫他闭上嘴!” 男人见江絮乖得很,也不尖叫,心下大是得意:“小美人儿,爷告诉你,跟了爷,保管你下半辈子快乐无穷。你乖乖的别叫,爷便娶你做第八房小妾。” 他话没说完,红玉便一脸怒容地窜了过去,一拳冲他脸上就打去了。 男人见红玉生得瘦瘦弱弱,压根没放在心上。只要江絮不叫,他还怕个小丫鬟?一边贪婪地看着江絮的背影,一边随意抬起手,就去抓红玉的手腕。不料根本抓不住,那细瘦的手腕带着无法想象的巨力,带着他的手就砸在了嘴上! 好像他握着她的拳头,自己打自己一拳一样! “呜!”面门剧痛,好似满口的牙齿都被打落了,男人顿时痛呼一声。放开红玉的手,弯腰捂住了嘴。 江絮系上最后两颗扣子,转过身来,一脸冷怒地道:“把他丢下去!” 如果她没猜错,原本的计划是在她换衣裳时,窜进来这名男子。如果她被吓得放声尖叫,其他人便会从隔壁冲过来。看到的一幕,正好是衣冠不整的她,和一脸不怀好意的男子。 可惜她早已有了防备,先叫红玉闩了窗户,拖延了时间。等到男人进来时,她几乎快把衣裳穿好了。 并不复杂的计谋,却歹毒之极。只要她衣冠不整的和一个男人站在一个屋里,哪还有什么清白可言? 只不知道,这是白灵卉一个人的计策,还是方丽纹也参与了?江絮皱了皱眉,喊住了举起男人就要丢出去的红玉:“等等!” 红玉便把男人又放了下来:“小姐?” “是谁指使你的?”江絮看向男人问道。 男人早被红玉吓得魂都飞了,万万没想到,一个小丫鬟竟有如此的力气!而且,江絮也好生歹毒,竟要把他活生生丢下去! 这可是三楼!他若被丢下去,非死即伤! “呜呜!”他想喊饶命,可惜满口牙齿被打落了,痛得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鲜血顺着他的嘴角直流,沾得衣襟上都是,衬着他恐惧的面容,愈发显得恶心。 江絮还要再问,忽然听到有脚步声从外面传来,连忙对红玉使了个眼色:“丢出去!” 红玉连忙举起男人,从窗户里丢了出去,然后“砰”的一声关上了窗。恰好,与男人落在地上的闷响,巧妙地重合了。 “絮絮?你没事吧?”这时,包厢的门被敲响了,白灵卉担忧的声音传了进来:“怎么这么久还没好?是不是伤着了?” 江絮的眼睛微微眯起,漆黑的瞳仁缩了缩:“劳白小姐记挂,我没事。” “真的吗?我看你许久都没出来?”门外,白灵卉担忧地道。 江絮勾起一抹冷笑:“如果白小姐不放心,可以进来瞧瞧。” 门外,声音一顿。 江絮对红玉使了个眼色,红玉便走过去开门了。 走进来的白灵卉,眼中还有一丝没消去的惊讶和疑惑。目光不觉四下扫视,方才她明明听见动静的,怎么人却不见了? “白小姐在找什么?”江絮低头掸了掸衣袍,然后拿着方丽纹给的烫伤膏,在手臂处涂了起来。 白灵卉勉强一笑:“没什么,我见这间厢房的摆设同咱们那间不大一样。” 她请的人呢?她明明听见有声音的,究竟被江絮藏哪里去了? “咦,这里怎么有血迹?”忽然,白灵卉的目光一凝,指着窗棱上说道。 只见几滴血迹挂在窗棱上 挂在窗棱上,看起来还没干涸,仿佛才滴上去的样子。 第93节 “呀,这里也有!”白灵卉的目光顺着窗棱下移,发现窗边的地上也滴着几滴,不由惊讶地瞪大眼睛。 她这回是真的惊讶了,抬头看着江絮的眼神,充满不敢置信。 怎么可能?这是怎么一回事?看起来她请的人的确来过了,可是怎么却不见了,而且还留下几滴血迹?最重要的是,为何江絮看起来毫发无损?! “白小姐似乎很奇怪,我为什么好端端站在这里?”江絮微微抬起下巴,看着白灵卉说道。 白灵卉忍不住要点头,然而看着江絮清凌凌的眼眸,不觉一个机灵,忙道:“絮絮说的什么话?我不过是看见地上有血迹,以为你受伤了,才多问一句。” “恐怕不是这样吧?”江絮眯了眯眼,抬脚走近她:“我十分好奇呢,不知何时得罪了白小姐,让白小姐对我如此仇恨?” 白灵卉面上一惊,随即强笑道:“絮絮说什么?我怎么会仇恨你?”说着,后退一步,从江絮逼近的压迫中避开,笑道:“既然絮絮换好了衣裳,咱们便出去吧,这么久了,大家都担心呢。” “可是,这些血迹怎么办?”江絮故作拧眉,看了一眼窗边的血迹说道。不等白灵卉答话,自顾说道:“有了!” “红玉!”江絮叫过红玉,一脸微笑地指着白灵卉说道:“你看,白小姐的脸上有只苍蝇,快帮白小姐拍掉。” 红玉早先没猜出来,是这个姓白的在害江絮。但白灵卉害江絮丢了手帕,却让她很不高兴,那可是陶氏绣给江絮的,江絮宝贝得很。现下听江絮如此说,心里顿时明白,方才那一幕,多半就是白灵卉使的计了! “江絮,你要干什么?”白灵卉不禁瞪大双眼,惊叫道。 才说话间,红玉已经走到她跟前,举起巴掌朝她脸上打了下去! 她手劲奇大,又没留手,几乎是一刹那,白灵卉的脸上便高高肿起,嘴角也破了,流出丝丝血迹。 “这点儿血,可不像。”江絮走过去看了一眼,摇了摇头。 红玉便又抡起巴掌,不顾白灵卉的尖叫,又打在她鼓起的脸上。 这一下,白灵卉的脸颊可谓是精彩纷呈。半边脸高高鼓起,肿的如馒头一般,口角皮破血流,滴滴答答地淌下来。她一张口,“哇”地吐出两颗槽牙。 两颗玉白的牙齿,躺在地上,混合着一小滩殷红的血,无比刺目。白灵卉捂着脸,似不敢置信,看着刚从口里掉出去的两颗牙:“江絮,你——” “这下有解释了!”江絮咯咯笑着,一拍手道:“白小姐探身往外看风景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脸,留下这么一滩滩血迹。” 白灵卉的脸上顿时难看无比,抬眼恼恨道:“你好狠毒!” “我狠毒?”江絮冷笑一声,看着她道:“我把一个可怜的姑娘推到燕王身上了吗?我故意抢别人心爱的帕子,丢下楼了吗?我买通外面的野男人,意图祸害一个姑娘的清白吗?我狠毒?” 她每说一句,白灵卉的脸上就更苍白一分。 “我方才说过,再有下一次,绝不原谅你。”江絮冷冷看着她道,“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否则,我不介意叫白小姐尝尝,我的手段!” 白灵卉的脸上顿时更加难看。 “还有,絮絮也是你叫的?”最后,江絮轻鄙地看了她一眼,“从你口里喊出来,真叫我恶心。” 说完,带着红玉往外走去。 她不知道白灵卉为何屡次害她。从第一次见面,在傅家的时候,白灵卉状若无意地崴脚,将她推到燕王身上,便让江絮起疑了。可是那次两人头一回见,她自认为没有得罪白灵卉,便没有往坏处想。 而今天发生的一桩又一桩,从丢帕子,到烫伤手臂,到陌生男人爬窗户,江絮若还相信是意外,她就是不折不扣的大傻子! “方小姐?” 才打开门,便见方丽纹站在门外,举着手正要敲门。 “你终于出来了。没事了吧?那烫伤膏好不好用?”方丽纹收回手,笑着问道。 她和白灵卉的关系一向要好,江絮摸不清这事有没有她的参与,因而淡淡说道:“我没事。倒是白小姐,不小心把脸撞在窗棱上了,伤得不轻。” 把脸撞窗棱上?方丽纹一愣,抬头看向屋里。只见白灵卉捂脸低头站着,身下一小滩血迹,而窗边还有几滴没干涸的鲜血。 怎么撞,能把脸上撞成这样?而且,就连牙都撞掉了? “灵卉,是江小姐说的这样吗?”方丽纹皱着眉头,看向白灵卉说道。 白灵卉低头捂着脸,侧对着门口,没有吭声。 方丽纹顿时眼神一深,收回目光看向江絮:“大家都是姐妹,江小姐这样不好吧?” “谁跟那种人是姐妹?别侮辱我家小姐!”红玉听不下去了,气愤地嚷道。 她嗓门不小,这一下子吼出来,立刻把方丽纹惊到了。她看着红玉愤慨的神情,又看了看江絮淡淡的带着冷嘲的脸,又看了看低着头看不清表情的白灵卉,渐渐皱起眉头。 “我身体不适,先回去了。”这时,白灵卉低头捂着脸走出来,“方小姐替我跟大家说一声。账算我头上,改日再聚吧。” 在门口对方丽纹说了一声,便匆匆下楼去了。 下楼去了。 方丽纹看了江絮一眼,随即转身追了上去:“我送你。” 然而白灵卉并不等她,抬袖遮面,飞快往下走。 方丽纹紧紧追着,问道:“灵卉,究竟是怎么了?她是不是欺负你了?如果欺负你了,你跟我说!” 白灵卉不接话,只闷头往下冲,出了门,便一头钻进白家的马车里,只见车夫一扯缰绳,“驾”的一声,马车驶动起来。 方丽纹愕然。 “小姐,不好了。”这时,旁边跑过来一个小伙计,脸色很难看地道:“东边墙根下摔死了一个人,看起来像从雅间里落出来的。” 方丽纹一愣,随即拧眉道:“不可能!” 她今日清了楼,不许一个外人进去,怎么可能有男子从楼里掉下来,还摔死了? 然而小伙计一脸的欲言又止,她终究还是跟过去看了。只见果然如小伙计所说,墙根下躺着一具男尸,面朝下摔死的。 方丽纹皱了皱眉,抬头往上面看去。这一看,不禁愣了。只见江絮站在三楼的窗边,面无表情地看过来。 方丽纹心里突地一跳,陡然觉得似乎明白了什么。她抿紧嘴唇,收回视线,往白灵卉离去的方向看去。想起白灵卉肿胀得鼓起的脸,想起江絮眼中的讥冷,一瞬间什么都明白了! 白灵卉走了,其他人虽然觉得可惜,但因为账仍然记在白灵卉头上,因此玩的也开心。好生尝了季芳楼的有名菜品,又喝了满肚子新式花茶,才心满意足地告辞。 “江小姐,有空去我家玩啊。”众人离去的时候,几乎人人都拉着江絮说道。 白灵卉走了,江絮却没走,跟众人打成一片。她本来就是个好相处的人,又见识得多一些,稍微费些心思,便赢得了众人的好感。 况且,想起她日后的身份,大家都不想跟她结仇。因此,玩得倒是尽兴。 “江小姐,那件事我并不知情。”等到众人都走后,方丽纹拉住江絮,低声说道。 江絮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绕过她走了。 方丽纹在她身后咬了咬唇。 “就是,小姐别信她的话。这是她家的酒楼,说她不知情谁信啊?”上了马车,红玉气愤地说道。 江絮闭眼靠着车厢,没有说话。 虽然有些波澜,好在该说的都说了。冯氏是继室的事,相信这些小姐们回去后,会好好宣扬一通。 谁叫冯氏没人缘呢?整日在外头宣扬她和江子兴是如何恩爱! 呵,恩爱! 江絮可没有忘记告诉众人,府里新晋的珍珠姨娘怀孕的事。贴身丫鬟爬了老爷的床,又怀了孕,这样打脸的事,想必那些跟冯氏不对付的人,会好生利用。 只怕明日开始,府里便要连连接到拜帖,开始有人来看望冯氏了,江絮心想。 正想着,忽然身下马车“咯噔”一声,颠得江絮后脑勺磕了一下,忍不住皱眉。 “吁!”外面传来马夫有些惊恐的声音,随和他话音落下,马车飞快跑动起来。 “怎么回事?”红玉朝外面喊道。 “大小姐,马惊了!”马夫带着风声的惊恐声传进来。 江絮顿时皱眉,抓住了身下坐着的厢板:“怎么好好的就疯了?” “奴才不知道。”马夫的声音充满惊恐。 车厢外头传来一阵阵行人的尖叫,听起来情况很不乐观。而如果马车一直疯跑,不知道要带着两人到哪儿去?红玉不敢大意,咬了咬牙,站起身道:“小姐坐稳了,奴婢去制住马儿。” 她力气大,只要勒住缰绳,马儿奔跑的速度就会放慢些。江絮没别的法子,只好对她点点头:“那你小心。” 就在红玉才站起来,要往车向前走时,忽然外头响起马夫的惊呼声,随即车厢外传来一阵整齐一致的尖叫声:“啊!” 刺耳的尖叫声,仿佛发生了极可怕的事情。江絮心头一跳,有些不好的预感。这时,忽然马车前头一倒,江絮立时没坐稳,向前扑了出去。 “小姐?”红玉连忙抓她,却晚了一步。只见江絮直直向前扑去,眼看就要撞到门上。却在这时,门忽然被打开了,一只大手伸了进来,钳住江絮的肩膀,将她抓了出去! ------题外话------ 推荐基友好文: 《重生王爷穿越妃》文/明熙尔尔 《空间之弃妇良田》文/福星儿 《太子出没之嫡妃就寝》文/枯藤新枝 都是很好看的哦,而且都在万更,不骗人! ☆、093、重生再见 “啊!”随着马车猛然倾倒,江絮不受控制地向前一扑,眼看脑袋就要撞到门上,连忙伸手支在前头。 预料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一抹刺目的光亮突然照进来,将她的眼睛照得眯起。车厢门骤然被人从外面打开了,向前扑去的趋势没了阻挡,身子一下子悬空。就在江絮以为要摔出去时,一只大手用力地钳住她的肩头,将她整个人抓了出去。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江絮不由得惊叫一声。 一阵天旋地转之后,江絮趴在了一匹马儿的背上,只听身后传来一声低低的“驾”,随即身下的马儿奔跑起来。 “放开我!”江絮一惊,随即挣扎起来。 身下的马儿跑得飞快,并未在意她的惊呼,飞快将马车边的情景甩在身后。 被砍掉整个头,前肢跪在地上不停喷血的硕大马尸。被溅了半身血,一脸恐惧坐在地上的马夫。从车厢里爬出来,冲这边挥手大叫的红玉。 眨眼间便被甩到身后,再也听不见、看不清。 “驾!”身后又响起低低的一声,策动马儿飞快向前跑,很快拐过两条街道。 余光看见道路两旁飞快倒退的门面,江絮立刻知道,这是一条通往城外的路,心里咯噔一下,用力挣扎起来:“放我下去!” 她今天出门真的该看黄历的!这一出出,都是什么事儿? 一只大手按在她的背上,将她死死按在上面,不容她有一丝一毫的挣扎。 “放我下去!”江絮大叫道,脱口的尖叫声,被马儿飞奔带起的风吹得破碎。 第94节 身后的人仍然没有回应,只有一只手大力按在她的背上,不容她挣扎。 江絮心中陡然涌起浓浓的愤怒与憎恨。 “燕王殿下要掳我去何处?”江絮愤然质问。 她当然听出来,背后是谁的声音!何况,在城中也唯有他敢在闹市中策马狂奔,这个狂妄恣意的男人! 裴凤陨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按在江絮背上,本来一张冷峻的脸上覆满冰霜,听到江絮叫出他的身份,冰霜微微化解一分。 改按为抓,一把提起江絮,坐在他的身前。然后揽住她的腰,将她整个人锁在怀里,俯身加快速度:“驾!” “殿下要带我去何处?”眼看城门就在不远处,江絮紧紧抓住马鬃,忍着怒气问道。 裴凤陨低头看了一眼,只看到江絮的发心,一头乌黑长发被风吹得扬起,有几缕扫在他的脸上,带着他熟悉的馨香。 “去一个你知道的地方。”裴凤陨将她揽得更用力了些,低声说道。 江絮不禁身子一僵。 去一个她知道的地方? “殿下要带我去清寿庵?”江絮试探问道。 裴凤陨微微眯起狭长的凤眸,在马儿穿过城门口时,低沉的声音说道:“思过崖。” 江絮的身子顿时更加僵硬了。 思过崖,顾名思义,是叫人反思过错的地方。传说前朝曾有一位王爷,把他红杏出墙的王妃丢在崖边,让她反思过错。后来,王妃掉下了山崖。野史记载各不相同,有说王妃不堪受辱自己跳了下去,有说王妃是被愤怒的王爷丢下去的。 前世,裴凤陨曾带她来此处,并玩笑说,如果她敢红杏出墙,他一定会把她丢下去的。 想到这里,江絮心中涌出一股惊恐。 这一世,她并没有去过那个地方! 感觉到怀里的人犹如石头般僵硬,裴凤陨顿时更加确认,她与他一样,都是带着记忆回来的。 “王爷,思过崖是什么地方?我,我从来没有去过。”江絮强忍惊恐,紧紧抓着马鬃,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足够困惑,“请王爷放我下来。我,我要吐了!” 裴凤陨听到前面,心里止不住涌起怒火,她竟然还否认?等到听到后面,不禁一愣,随即勒紧马缰,让马儿缓缓停了下来。 几乎就在马儿停下的一刹那,江絮一扭头,“哇”的一声吐了。 她才在季芳楼用过饭,又喝了不少花茶,肚子里满满当当的。被他按在马背上颠了良久,又被他勒着腰疾驰一路,早就觉得不舒服了。 但是这种程度尚在她忍受的范围内。 真正让她受不了的,是他说“去一个你知道的地方”,以及跟着的答案“思过崖”。 他猜到了她也是重生的?还是,他在试探她? 不论如何,她绝不能被试探出来。因此,不着痕迹地抠了抠喉咙,用不舒服来掩饰身子僵硬的原因。 “你……”裴凤陨看着脸色有些苍白,看起来很不舒服的江絮,神情复杂。 他以为她的僵硬,是因为被他看穿。原来,竟是不舒服? “王爷为何要带我去思过崖?”江絮试探着爬下马背,却被裴凤陨一把按住,心里微微懊恼,继续又说道:“思过崖远不远?可以不去吗?” 裴凤陨心中翻涌着剧烈的情绪,抿了抿唇:“不可以!” 说罢,一攥缰绳,驱动马儿又跑起来。 怀里的人又变得僵硬起来,不知是怕了,还是又是不舒服?裴凤陨不知道答案,只觉愤怒,除此之外,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只觉被背叛了。 被他重又锁在怀里的江絮,被扑面而来的风吹得睁不开眼,心知此行再无可抵挡,在心中默默思索起对策。 索起对策。 她不能让他知道,她也是重生的。 她也不能让他一怒之下,把她丢下思过崖。 一个时辰后,马儿停下。 裴凤陨跳下马,然后将江絮抱了下来。几乎是一下地,江絮便腿一软,险些坐在地上。一张脸上,尽是苍白。 这回不是装的。 一路上,裴凤陨策动马儿跑得飞快,不知是气怒还是根本没察觉,丝毫不在意她的感受。 “王爷,慢些。”被裴凤陨一把攥住手腕,往崖边拖去的江絮,踉踉跄跄地道。 裴凤陨头也不回,用力攥着江絮的手腕,往崖边拖去。 一瞬间,江絮觉得,他就要把她丢下去了! “放开我!”江絮又怕又气,用力甩手道。 她招他惹他了?她这一世根本就没想过再跟他有何交集,他凭什么如此? 而且,明明是他杀了她,凭什么一副她对不起他的样子,还要抓她来思过崖? “你害怕了?”裴凤陨一直抓着她来到崖边,才转过头对她说道。 江絮怕得脸都白了,脚下便是崖边,稍微一动,便有碎石子往下坠落:“王爷,这里不安全,我们退后一些?” 下方便是深不见底的山崖,江絮根本不敢往下看,坐了一路马儿,双腿本来就酸软得厉害,此时更是不停发抖,两手死死攥紧裴凤陨的衣裳。 裴凤陨低头看了看抓住他衣裳,紧紧挨着他站立的江絮,抿了抿唇。只有这时候,她才会需要他吗?想到这里,他搂着她的肩膀,又往前走了一小步。 “啊!”半只脚掌都悬空,吓得江絮情不自禁尖叫起来,双手死死抓着裴凤陨,颤着声音说道:“王爷,我们别站在这!” 裴凤陨看着她吓得发白的脸色,觉得有些新奇。前世,他从来没见过她这个样子,从容尽失。 “站在这里不好吗?”他抬起头,看向远方,“你看,山峦,浓雾,多么美。” 他喜欢这里,并非因为那个前朝的传说,而是这里的景色。远远近近的山峦,层层叠叠的青色,尽隐藏在白色雾气中。站在崖边,感受着剧烈的山风,仿佛所有的不开怀都被吹散了,只余下豪气万丈在胸臆中。 “你不喜欢吗?”裴凤陨低下头问道。 他明明记得,前世他带她来这里,她镇定又从容。虽然脸色有点苍白,但是眼眸中却是一片狂热,与他一起欣赏这片美景。 喜欢?喜欢个头! 江絮还没活够呢,她还没有报仇,她还要跟母亲一起过平平静静的幸福日子,鬼才要跟这个疯子站在这么危险的地方! “王爷,退后一步再说可好?”江絮勉强保持声音的平稳。 她想说不喜欢,可又怕惹怒裴凤陨,反而让他发起疯来,一把将她丢下去。 裴凤陨挑了挑眉,没再吓她,抓着她后退几步,来到相对安全的地方。 “王爷抓我来这里,只是为了看风景吗?”甩开裴凤陨的手,江絮又后退几步,直到来到安全的地方,才双脚一软,毫无形象地坐在地上。 山风很烈,吹得她的头发披在脸上,裙子也向后扬起,她不得不伸手捂住。喘了几口气,才撑着地站起来,抬头看向裴凤陨。 即便不照镜子,她也知道此时有多么狼狈。而她本来可以不这么狼狈,是他不顾她的意愿,强行将她带来这里。 这个认知,让江絮的脸上带了几分怒气。 看着不远处,一脸冷淡与薄怒的江絮,裴凤陨只觉胸中的怒气不知不觉消散了,重生以来的激烈的执着仿佛也淡了几分。 他现在的心情有些微妙。他说不出那是什么感觉,好像有一个假的江絮在他心中模糊了,又有一个真的江絮在他心中更清晰了。 他越来越清楚地意识到,他想要她。 “你恨我。”裴凤陨忽然说道,向她走近几步,“在皇上面前,我抓住你的时候,我看见了,你恨我。” 被恐惧与愤怒重重包裹起来的,讥讽与怨恨,在那一刻,如此清晰地映在她的眼底,被他收入目中。 江絮冷淡而薄怒的脸上,微微露出一道裂纹,随即被她修补如初:“王爷说笑了。民女有什么资格恨王爷呢?” “你恨我杀了你。”裴凤陨一直走到她身前才停下,捏住她的下巴,不容拒绝地抬了起来。紧紧注视着她的眼睛,道:“别装了,絮儿。” 被他锐利的眸子注视着,江絮的瞳孔不禁微缩,紧接着心头涌上一股慌乱,被如此直白地揭穿秘密,让她几乎控制不住自己:“民女不知道王爷在说什么。” 她不会承认的。她不会再跟他有丝毫瓜葛,所以她绝不会承认,她跟他是一样的。 “我不怪你不承认。”出乎意料,裴凤陨的口气居然十分平静,他仍然紧紧注视着她的眼眸,不容她躲闪一丝一毫,“我不信你,轻信谗言杀了你,你怪我是应该的。” 听到这句,江絮不得不说,他很懂得如何挑起人的好奇心。 至少,眼下她有点想知道,他接下来会说什么?解释他为何会轻信谗言?还是后悔杀了她? 握了握拳头,江絮忍住了探寻的冲动,微微垂下眼睑说道:“民女着实不知王爷在说什么。王爷,您是否认错了人?” 她不会为了一时好奇就把自己的秘密暴露。 秘密暴露。 话音落下,就觉捏住自己下巴的手一紧,紧接着一股痛意传来。 “絮儿,别逼我失去耐心。”头顶上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隐隐裹着怒气,仿佛稍微一碰便要汹涌喷出。 江絮心中冷笑,到底谁逼谁?用力挣开下巴,退后两步,低头轻道:“请王爷恕罪。” 她低着头,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觉周身的气息仿佛被冻住,便在心中想象他一脸怒气的样子。 他生起气来,着实吓人。但江絮此时站得挺直,身形极稳,一丝一毫都没有发抖。 直到耳边传来“噌”的一声,一抹银白色的反光射入她的眼睛,不禁瞳孔微缩,身子僵直起来。 “我知道你恨我。”裴凤陨提着长剑走近她,“我也恨我自己,为何轻信谗言,冲动地杀了你?” 如果对换一下,他被江絮杀死了,那么重来一回,他绝不会原谅她。暗中使诡计的小人,他不会放过。杀了他的她,他也不会放过。 而他的絮儿,如此善良,竟然只想着远离他,甚至没有过一丝一毫报复的念头。 这让他的心中柔软起来。哪怕她多么倔强地不承认,他也没法再对她生气。 “你不必原谅我。”他说道,低头拉起她的右手,把长剑塞到她手里,“刺我一回,然后不要再恨我,好吗?” 冰冷的剑柄被塞入手心,精铁打造的宝剑重逾数十斤,一瞬间坠得江絮身子一斜。江絮再也忍不住,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惊愕与不敢置信。 裴凤陨的眼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戏弄与狡诈,狭长的凤眼就这样定定地看着她:“除了心脏,你想刺哪里都行。” 如果刺中心脏,便是大罗神仙来了,也难救他性命。而他没有把握,还能再带着记忆重活一回。 “如果我非要刺心脏呢?”江絮差一点就说出来了。 他真是狡诈!用这种方式,来试探她的秘密! “民女惶恐。”抿了抿唇,江絮近乎谦卑地垂下头。 她不可能对他承认,不论他用什么方法刺探,江絮都决定,让他永远猜去吧! 第95节 不错,这就是她对他的报复!她永远也不会对他承认,她仍然活着! 她要让他知道,那个曾经对他动心,曾经试着喜欢他,打算与他共度一生的江絮,已经死了! 死了! 不论他用什么方法,再也回不来了! “絮儿!”没料到江絮竟然如此憋得住,这样都不肯承认,裴凤陨愕然的同时,又有一股愤怒。 他相信她是重生的,与他一样带着记忆回来的!否则,为何别人都没有变化,独独她身边的人和事情,变化了那么多? 虽然来时的试探,被她的呕吐给化解了,但那并不打消他的疑虑。 他知道,她是狡猾的,擅忍的。所以,那极有可能是她的疑兵之计! “王爷?!”本来无动于衷的江絮,忽然被握住了手,不由得一惊。 裴凤陨抿着唇,握住了她的手,举起宝剑对准他的胸膛:“来!刺我一剑!” 单单江絮一只手,是提不起重逾数十斤的宝剑的,但是他握住了她的手,让她轻而易举地提起宝剑,并把剑尖对准了他的胸口。 江絮情不自禁握紧了剑柄。感受着剑柄上的花纹,胸中涌起一股冲动。 梦中,江絮也曾经握着一把剑,刺进了他的胸口。 说不怨不恨,那是假的。他不信她,刺死了她,而且是从背后捅来一剑,并将她屈辱地钉在墙上。 虽然是中了别人的计,但那时她已经对他动了心,如何能不恨他? 但是现实中,真正把剑尖抵在他的胸口,才涌起的那股冲动,还没涌上来,便萎靡地消散了。 “王爷,请您冷静。”江絮抿了抿唇,抬眼看着他。 又一次摸不准她的心思,让裴凤陨挫败又无力。他不懂,她怎能如此淡然,无动于衷? 难道,他真的猜错了? “你不需要我了?”他抿了抿唇,盯着她的眼睛,“你有了晋王,便不需要我了?” “絮儿,你是个骗子。” “前世,你骗了我。这一世,你又打算骗晋王吗?” “你明知道,晋王府有大祸,一个月后,晋王将从世上消失。你便掐准这一个月,借着未来晋王妃的名头,对付江家,对付冯家,是不是?” “等你报完仇,晋王也消失了,你借了他的势,却不必嫁给他。” “你真是好算计!” 江絮猛地睁大眼睛:“你胡说!” 她不是这么想的! “你承认了?”他终于笑了,然而口角却溢出血沫来。 江絮一愣,目光不由往下,只见不知何时,她把剑尖刺进了他的胸口! ------题外话------ 脖子疼了一个多月了,有点害怕,俺决定去看医生。先更这么多,等俺看医生回来,如果有时间就考虑二更。 感谢【ina1849】【13377157991】的月票支持。 ☆、094、一剑之仇(二更) 鲜血很快涌了出来,湮湿了剑尖周围,并逐渐向外蔓延。不过几息之间,便将裴凤陨的胸前染透。 江絮看着这一幕,愣住了。 她怎么会真的刺了他?而且,刺得这么深? 她,心里原来这么恨他吗? “不,不!”江絮摇头,不敢相信她真的刺了他,撒手就往后退。 裴凤陨站得笔直,仿佛挨刺的人并不是他一般,明明胸前的衣裳都被鲜血浸透了,他却笑了出来。 抬起袖子,擦了擦嘴角的血迹,一手握住了剑锋。 “我记得,你就是这样,一寸寸将剑身拔出来的。”裴凤陨握着剑身,一点一点,将刺进胸膛里的冰冷拔了出来。 江絮睁圆了眼睛,茫然地看着裴凤陨的手掌覆上剑身,然后鲜红的血迹从他的指缝间滴落,很快染红了身下的地面。 这是御风大师特意为他打造的宝剑,江絮曾经不止一次听他用骄傲的口吻说起,这把剑有多么锋利,他用它杀了多少敌人,它又有多少次救过他的命。 她知道手掌握上去是什么滋味儿。几乎就在一瞬间,剑锋便会割破手上的皮肉,抵在骨头上。 再用力一点,骨头都会被切断。 而他,就这样当着她的面…… “絮儿,我们扯平了。”裴凤陨看着她瞪大的眼睛,笑得如释重负。 他记得她是如何握住剑身拔出来,并转身试图向他解释的。而今,他都还给她。 “不!”江絮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不是我!” 她没有刺他!她不记得什么时候刺他的! “是你。”裴凤陨将宝剑丢在地上,仿佛它并不是他心爱之物,而是寻寻常常的一把剑,看着江絮绷紧的身子,笑着走过去:“你恨我,所以你忍不住。” 他说到这里,脸上的笑容更明显了些。 他知道她不想承认。可是她到底是他认识的那个,心胸狭窄,格外记仇,报复心极强的少女。 所以,只要给她机会,她一定会报仇的。 “不是我!”江絮拼命摇头,脚下连连后退,不相信她怎么就刺了他? “不要再恨我了,好吗?”裴凤陨低沉的声音说道,看着江絮的目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祈求,“不要再恨我了,絮儿。” 临近傍晚,西边渐渐烧起灿烂的云霞,一层一层,瑰丽耀眼。 裴凤陨背对着云霞,周身被镀上一层橘色的光,一手捂着胸口,微微弓起背,身影显得格外孤独。 江絮摇头,她看着他,眼中的平静终于被打破:“我怎么能不恨你?” 说到这里,再也忍不住,被压在心底的软弱和怨恨,冲破了自制力。抬起手背,掩住了口,眼泪潸然而下。 “我最信任的人,从背后刺我一剑,你叫我如何不恨你?”她的声音并不大,几乎快要被风吹散了,却一如她纤细的身影,虽然摇摇欲坠,却始终保持屹立。 裴凤陨微微怔住。 “背叛我的人那么多,欺负我的人那么多,我全都不在乎,因为我知道你在我身边,永远会护着我。”江絮的声音有些颤抖,“我以为,你会永远护着我。” 带着控诉的目光,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裴凤陨不禁接口:“可我没有……” “所以,你以为,我刺了你一剑,就会从此不恨你?”江絮闭上眼睛,放下掩着口的手背,转而抹掉眼泪,“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你。” 一句轻轻的“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你”,像一只重锤,狠狠砸在裴凤陨的心头,一直沉稳的身影不禁一震。 “但我感激你。”江絮重新睁开眼睛,脸上没有了泪水,眼中也没有了怨恨,她平静地看着他,嘴角甚至挂上一丝笑意:“如果不是你杀了我,我也不会回来。你大概不知道,我娘并没有死。她被我保护起来了,我一想到这个,就不恨你了。” 裴凤陨愕然,却像被一只更大的锤子击中,让他的身形不禁晃了晃。 “你娘……”他艰难地开口,却在迎上她静静的目光时,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他一直以为,只要他向她道歉,求得她的原谅,他们就能回到最初。 哪怕她不肯原谅他,可是只要她不再恨他,他仍有机会。 可是,他错了。比他想象中,错得更加离谱。 “你以为我宁可选择晋王,也不肯选择你,是因为我怕你、恨你。”江絮淡淡说道,“不,只是因为,我再也不想见你。你要了我的命,却把我娘还给了我,在我心里,我们早就扯平了。” 裴凤陨低头,看着胸口被浸透的大片血迹,忽然觉得荒谬。 “你喜欢他?”裴凤陨抬起头,狭长的眸子里闪动着隐藏的怒意,“你听到我说你利用了他,忽然便把剑刺进了我的胸口。” 她本来一直很平静。不论他如何激她,她也没有表现出过分的情绪。直到他质疑她欺骗了裴君昊的感情时,她忽然生气了。 听到这句,江絮心里微微一动,脑中不期然响起江予彤生辰宴那日,从墙头上摔下来,掉进玫瑰花从里的少年。 “不。”江絮冷冷地道。 裴凤陨猛地咳出一口血来,胸膛激烈地起伏着:“你撒谎!” 情绪起伏之下,胸口流出更多的血迹,就连口中也不停溢出血来,裴凤陨猛烈地咳了 来,裴凤陨猛烈地咳了几声,狭长的凤眸紧紧盯着她:“你不肯原谅我,是因为他!” 男人的直觉告诉他,她不原谅他,是因为裴君昊,那个狡猾又阴险的少年! “你怎么能喜欢他?”裴凤陨不敢相信地道,“他成日游手好闲,不务正业,是个地地道道的无赖,你怎么能喜欢他?” 那个小子,长得没他好,打又打不过他,絮儿怎么能喜欢他? “我不喜欢他。”江絮一口咬定道,看向裴凤陨的眼神有些冷,“但他再不好,却有一点好——他救了我娘!” 如果没有裴君昊,易妈妈是不会青眼看她的,更不会为了和她的所谓交易,就私藏下陶氏。 何况,他们把陶氏照顾得很好。江絮没忘记,上次在傅家的庄子里见到陶氏,她气色很好,脸上多年的伤疤也淡了许多。 陶氏过得很好,不论从哪方面而言。 “你还说不喜欢他?”裴凤陨瞪大眼睛,“你在为他辩解!” 江絮抿了抿唇,别过眼睛:“我只是实话实说。” “好,好!”裴凤陨顿了顿,忽然笑了起来,“不论你是真喜欢他,还是假喜欢他,你都不能否认,他活不长了!” 江絮心中一顿,猛地转过头来:“当年晋王府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只知道晋王府的人,在一夕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却不知道人都去了哪里,又是为什么? “你想知道?”裴凤陨笑了起来,“我……咳咳!” 他忽然猛烈地咳嗽起来,江絮才意识到,她方才刺了他一剑,他眼下伤得不轻! 不论从哪方面而言,他都不能死在这里,江絮连忙跑过去扶住他:“你包扎下伤口吧!” 裴凤陨扬手挥开她,一双狭长的凤眸中充满怒意:“你还说不喜欢他?” 第96节 他之前说了那么多,她从来没意识到他受了伤,需要包扎!才说起那个小子,她马上就过来扶他! “我说过,我不喜欢他。”被甩了一下的江絮,心下并未着恼,她淡淡看了他一眼,扬手指了指他的背后,沐浴着夕阳,愈发灿烂的云霞:“天色晚了,如果不能赶在天黑之前回城,我们便要在野外过夜。你的伤,能撑到明天的太阳吗?” 裴凤陨眯了眯眼睛:“你想从我这里知道,晋王府当年为何消失?” 她有多狠心,又有多狡猾,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此时,无比敏锐地意识到,她恐怕真的不在乎他的死活。她劝他包扎伤口,除了担心她自己的安危之外,多半是为了裴君昊那个小子! 愤怒与心冷,充斥着他的胸臆,看着眼前这个一脸镇定,丝毫没有惊慌与担忧的少女,忽然无比痛恨起来:“你怎能对我如此狠心?” 如果此时中了一剑,流血流得快死了的人是裴君昊,她还会如此镇定吗? 裴凤陨的眼前陡然浮现出金銮殿上的一幕,看着他挥剑砍来,她飞快推开了裴君昊,甚至不惜自己暴露在他的剑下。而看到裴君昊被他砍了手,她眼中一闪而过的焦急与惧怕。 江絮只是淡淡地看着他。 裴凤陨从她的目光中,清楚地读出一个事实——造成这一切的人,不是别人,就是他自己! “就因为我没有救下你娘,而他救下了?”裴凤陨捂着胸口,只觉浑身开始发冷。 江絮看着他的眼神开始变得同情与怜悯:“他知道我最想要的是什么。而你,从来都不知道。” 这是他和裴君昊最大的区别。 “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江絮见他一脸不能接受的样子,又看了看他被鲜血浸湿的胸前,皱了皱眉,决定同他多说几句。 裴凤陨的脸上有些难看:“三个月前。” “你为什么不去花月楼,救我和我娘出来呢?”江絮微微握起拳头,看着他道:“如果那时候你出现在我身边,你一定想象不到,我有多感激你。” 三个月前,还是原来的她。花月楼里的一个打杂的小丫头,为了得到所有人的喜欢,扮演着勤快又热心的形象,一文钱一文钱地偷偷攒着银子,攒够了就赎身,与陶氏搬出去,过清白自在的生活。 如果那时他出现,一定会成为她的神。 他为什么没有出现呢?裴凤陨的脸色无比难看起来。 他那时想的是,这一世,一定不会再轻信谗言杀了她。他好整以暇,守株待兔,等着吴太妃的寿宴上,她自投罗网。 “如果你不想死,最好包扎一下伤口。”见他久久不语,江絮抬手指了指他的伤口,好心地提醒道。 裴凤陨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只是垂眼静静站着。良久,他慢慢放下捂着胸口的手,转身回去,把丢在地上的宝剑捡了起来。 “你要干什么?”只见裴凤陨捡起宝剑后,却不放回剑鞘,而是提在手里,向她大步走来,江絮心头涌上不好的预感,向后退了起来。 背着光,看不清裴凤陨脸上的表情,只觉他高大的身影,散发出沉沉的气势。 “裴凤陨,你想干什么?”江絮不停后退,清声喝道。 裴凤陨忽然大步奔跑起来,修长的大腿迈动,几乎是眨眼间,便来到江絮的身前。手腕一翻,横剑搁在江絮的颈上。看着她瞪大的眼睛,抿了抿唇,说道:“絮儿,我们重新来过吧。” 如果杀了她,再回到 她,再回到这里,他一定不会再犯这种错误。他会提前去花月楼找她,照顾好她的母亲,然后俘获她的心,让她这张甜蜜的小嘴,再也不会说出那样残忍的话。 “你疯了?”江絮不由叫道,“那是不可能的!” “为何不可能?”裴凤陨跟着提高声音,“你方才说的,如果我提前找到你,你就是我的!” 江絮看着他疯狂的神情,只觉可怜:“你知道你要的是什么吗?是现在的我?是从前的我?” 裴凤陨一怔,手下不禁一颤,陡然间,锋利的剑锋割破江絮颈侧柔嫩的肌肤,一丝血线瞬间印了出来。被这抹血迹刺激到,陡然回神,忙把剑锋撤离半分。 她问的问题,太过诡秘,他回答不出来。但是,有一个问题是他能回答出来的:“我不管。我要的,始终是你。” 不论何时的絮儿,都是絮儿。 “你就不怕,这回死了就再也活不回来了?”江絮脑筋急转,思索着如何才能打消这个男人的疯狂念头。 裴凤陨淡淡笑了笑:“那也好。”他轻声说道,将剑刃朝她的颈上挪了挪,“你与我一同死去,就没裴君昊的事了。” 他得不到的,裴君昊也别想得到! 江絮被他话音中透出的意味,给惊得心尖颤了颤,脱口而出道:“那,如果我们都能活回来,却到了十年后呢?十年后,我嫁给裴君昊,生了一群孩子,过得恩爱有加呢?” 裴凤陨被她的假设给震住,脑中浮现出她梳着妇人发髻,却偎在裴君昊的怀里,身边绕着一群长得像裴君昊的小孩子,笑得无比甜蜜的模样。顿时间,胸口一窒! 趁他失神,江絮连忙矮身躲过剑尖,拔腿就跑! 不能被那个疯子追上!江絮提着裙子,用力地跑,只见景色不停往后退,竟是快得连她自己也不相信! 跑出好一段,她才敢回头看,只见身后空无一人,裴凤陨并没追来,才不由得松了口气。 顿了顿,她才想起来,裴凤陨受了伤,还没包扎。 是不是他追她的过程中,发生了意外?这个认知,让江絮心中一顿。 此时,夕阳已经深陷云堆,再过不久,天就要黑了。 目光从天边收回,江絮吸了口气,提着裙子又往回跑。 他不能死,他还要带她回城。 江絮顺着来路一直往回跑,直到回到原地,才看见裴凤陨的身影。他果然如她预料的一般,倒在地上,闭着眼睛,人事不省。 他竟然一步也没追出去。江絮走到他跟前,眼神有些复杂。她的假设,竟让他如此震惊吗? “絮儿?絮儿?”就在江絮蹲下身,解开裴凤陨的衣裳,准备给他包扎伤口时,却听到远远有人叫她的名字。 听着声音,像是裴君昊? “我在这!”江絮连忙站起来,大声喊起来。 “絮儿?!”裴君昊敏锐地捕捉到风中江絮的声音,眼睛一亮,策马赶了过来。 少年迎着夕阳,策马而来。天边的云霞,打在他俊雅灵秀的脸上,将他一身白衣也印成了彩色。他脸上的惊喜无比真切,来到近前,不等马儿停稳,便一跃而下,一把抱起江絮:“你吓死我了!我找了你好久!” “你怎么找到我的?”江絮心里着实有些惊喜。 裴君昊道:“红玉告诉我,你被裴凤陨掳走了,我把整个晋王府的人都支出来找你。”说到这里,他微微放开她,担忧地问道:“你没事吧?” “我没事。”江絮才想起来,她还被他抱在怀里,忙推开他道:“燕王受伤了,快给他包扎一下。” 裴君昊听罢,放她下地,低头看了看躺在脚下的裴凤陨,撇了撇嘴,一脚踢他大腿上:“大坏蛋,竟敢掳你!” “快别踢,他伤得很重。”江絮连忙拉住他。 裴君昊又踢了一脚,才停住了,低头看了几眼,才发现裴凤陨的胸前被血浸得湿透,好奇地蹲下身,戳了戳裴凤陨:“他怎么了?” “唔,被人刺了一剑。”江絮含含混混说道。 裴君昊“哦”了一声,在裴凤陨的身上摸了一遍,摸出一瓶金疮药来,咬开瓶塞吐到一边,便准备扒开裴凤陨的衣裳。才扒开,忽然想到什么,又合上了。扭头一看,江絮果然瞪眼看着这边,瞪起眼道:“絮儿,你不许看。” 江絮被他提醒,才醒悟过来,脸上一热,扭过身去。 裴君昊给裴凤陨的伤口上了药,又把裴凤陨身上干净的衣裳撕了几条,裹了几圈:“算他命大,身上带着伤药。” “对了,谁刺的他?刺得挺狠的。”想起方才看到的伤口,裴君昊啧啧摇头。 江絮顿时有些尴尬,支支吾吾说不出来。 “难道是你?”裴君昊眼睛一亮,“絮儿,是不是你?” 见江絮不回答,转到她身前去,盯着她的眼睛:“是你吗,絮儿?” 江絮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 裴凤陨顿时哈哈一笑,一把抱起她:“絮儿,你真好!他那么凶,你居然也敢刺他,为我报仇!” 江絮张口想说,她并不是为了给他报仇。然而裴君昊根本不听,抱着她转了好几圈,才停下来。然后走到裴凤陨身边,啐了一口:“该!” ------题外话------ 二更送上,答谢【18369188183】姑娘的5分评价票、9朵鲜花和1颗钻石,还有一份无比用心,带有一万点鼓励值的长评! 最后,去看了医生,脖子问题不大,只是有点生理曲度变直,注意多仰头就好了。看来,俺以后要做一个鼻孔看人的高傲小公举啦,哈哈~ ☆、095、情愫暗生 通往京城的路上,两匹马儿一前一后,慢悠悠地走着。 走在前头的那匹马儿,背上伏着一个人影,一动不动,正是裴凤陨。走在后头的那匹马儿,背上驮着两人,前头坐着江絮,后头坐着裴君昊。 “咱们这样慢吞吞的,什么时候才能到?”看着逐渐黑下来的天色,江絮皱了皱眉。 来时,裴凤陨把马儿策得飞快,也走了一个时辰。他们这样慢吞吞地走着,得走到什么时候? “那也没法子。”裴君昊眼珠一转,扬起下巴朝走在前面的马儿点了点,“他伤得重,跑得快了就把伤口颠破了,到时就麻烦了。” 江絮一听,顿时没了言语。 “絮儿,你那一剑刺得真狠。”见江絮没话说了,裴君昊偷偷一笑,握住缰绳的手举了起来,竖在江絮眼前比了个大拇指,然后说道:“絮儿,你对我真好,我一点都没想到,他划我一下会叫你这么生气,我感动死啦!” 江絮的眉头抽了抽,第无数遍跟他解释道:“并不是你想得那样。” “我懂,我懂。”裴君昊挤眉弄眼地说道,一副明白她是害羞,才不好意思承认的样子。 江絮顿时无言以对。想起裴凤陨猜测的,她喜欢他什么的,不由得抬头望天。 “对了,回京后,你可千万别承认。”忽然,裴君昊一脸严肃起来,“他毕竟是个王爷,不管你多不喜欢他,也不能刺他一剑。尤其还往心口上刺,赶不巧的话他就没命了,到时你也得麻烦。” 江絮一想,此事也是棘手。虽然是裴凤陨让她刺的,但是说出去谁信? 指望裴凤陨为她辩解?先不说他能不能及时醒来,便是真的醒了,以他倒地前的心思,肯不肯为她辩解还是另说。 一时间,心里有些不安起来。 “你别怕,到时只说是我刺的就行了。”裴君昊连忙说道,“他划了我一剑,我回了他一剑,算是扯平了。便是闹到御前,也没什么大事。” 江絮见他如此大包大揽,心下也是感动。他什么都不知道,却肯如此回护她。心下又感念他寻她的情分,便低声说道:“你不必揽,他不肯认的。” 以裴凤陨倒下前的表现来看,多半不肯善罢甘休的。他要么就杀了她,要么就以此做要挟,要她嫁给他。再没有第三个可能的。 “他不认?”裴君昊嗤了一声,说道:“难道他要承认是你刺的他?别说你是个小姑娘,他那把几十斤重的宝剑你根本提不动,更不可能刺到他胸口。便说你即便能刺到,他一个征战沙场的王爷将军,如此轻易便给一个小姑娘刺了胸口,说出去脸面还要不要了?” 裴凤陨是说不出口的。他如果承认是江絮刺了他,威严何在?颜面何存?麾下将士和满朝文武,谁还肯服他? 往重了说,他那么一个脾气,又杀人无数的,只怕承认了后,层出不穷的刺杀都会冒出头。 被他分析一通,江絮心里冒出一股诡异感,似乎他说得有些道理? “能行吗?”她倒不曾那样想过,听了裴君昊的话,心里还有些不安妥。 裴君昊扬头道:“那是自然。絮儿,你为我报了仇,我当然不会叫你身陷险境。你放心好了,只管交给我。” 第97节 “我并不是……”江絮又一次试着解释。 这一次,话还没说出口,便被他打断了:“我懂,我懂。” 他到底懂什么?!江絮抿了抿唇,心下一阵无力,终是放弃了跟他解释。心里面,想起另一件事。 之前与裴凤陨争吵的时候,裴凤陨表现出来的,好似他知道晋王府发生了什么事,以及如何发生的?有机会,她一定要问问他。 坐在江絮身后的裴君昊,见江絮不出声了,微微低头沉静不语的样子,禁不住心里痒了起来。 她可真好看,娇娇柔柔的,好似被雨水打湿的花朵。看起来纤纤细细的,但是又好像永远也不会被吹垮。 裴君昊心里有点儿得意,抬眼瞄了瞄走在前头,趴在马背上的裴凤陨,冲马屁股做了个鬼脸。还想跟他抢絮儿?不知道他家絮儿内里是最坚强又勇敢的吗?不仅保护得了自己,还顺带给他报了仇。 絮儿真棒!他心里越想越得意,不禁左摇右晃起来,口里哼起了小曲儿。 江絮听着听着,渐渐皱起眉头。 这不是十八摸吗? “不要唱了。”江絮拧眉说道。 裴君昊讶异道:“不好听吗?” 跟好听有什么关系?再好听,出了那种地界,又有谁会唱? “你还会不会别的?”江絮忍了忍,好声好气地道。 一路上还长着呢,什么都不说,未免奇怪。而说话的话,她又没什么话跟他说。因而想着,叫他一路上哼个曲儿倒也不错。 裴君昊听了,却是眼睛一亮:“絮儿喜欢听什么?我会唱很多,就是不知道絮儿喜欢什么?” “雅致一点的。”江絮委婉地道。 裴君昊便又开口哼了起来。偶尔有记得住的词儿,便咬着腔唱出来,高兴了还会比划两下。 江絮的眉头越皱越紧。 他刚才唱十八摸,她叫他唱个雅致一点的,他就唱隔着衣服十八摸。 有区别吗?! “停停。”江絮终于听不下去了,想叫他别唱了,然而看着遥遥 别唱了,然而看着遥遥的前方,抿了抿唇:“再换个。” 裴君昊便又换了一个,摇头晃脑地哼了起来。 江絮听着,仍然是那些调调,不禁扶额。 也怪她,从小生活在花月楼,对那些曲子烂熟,才引了此时的尴尬。 如果她听不懂,倒是好极了。 “絮儿,这个喜不喜欢?”哼罢一曲,裴君昊睁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偏头凑到她侧面问道。 江絮抿了抿唇,艰难地点点头:“不错。” “那我再哼一个。”裴君昊顿时来了兴致,收回脑袋坐好,摇摇摆摆地哼了起来。 江絮听着听着,也麻木了,面无表情地撑到了曲罢。 “这个好听吗?”裴君昊又凑过脸来问道。 江絮木然地点点头。 “絮儿说谎。”谁知,这回裴君昊有些委屈地道,“你根本不喜欢。” 江絮有些讶然:“我没说不喜欢。” “可是你的脸上写着不喜欢。”裴君昊瘪了瘪嘴,然而不等江絮解释,他自己又调整过来了,一脸兴奋地道:“你不喜欢听曲子,我就学鸟叫给你听。” 他成天斗鸡走狗,抓蛐蛐遛鸟儿,本领多得很。才说罢,便把缰绳放到另一只绑着绷带的手中,嘬唇学起鸟叫来。 马儿走得慢,又是从小惯骑的,哪怕不牵着缰绳,也不会出岔子。裴君昊非要抓着缰绳,不过就是想离江絮更近一点。 可惜江絮看不出来,见他用受伤的手握着缰绳,怕他牵动伤处,便把缰绳抢了过来,握在自己手里。 “絮儿,你把缰绳抢走了。”裴君昊停下鸟叫,小声控诉。 江絮好声道:“你手不方便,还是我牵着吧。” “那我就坐不稳了。”裴君昊小声说道,带着一点委屈,“要不,我牵着你的衣裳,好不好?” 江絮怔了一下。 “万一坐不稳,我会掉下去的。”裴君昊继续带着一点委屈地说道。 江絮想了想,说道:“要不你坐前面?” “不要!”裴君昊立刻摇头,“男人不能坐前面。” 江絮抿了抿唇,有些气他这时候还矫情,木着脸道:“既如此,也没法子,你坐稳些吧。” 然而她话音才落下,坐在身后的裴君昊便吱哇吱哇叫起来,一会儿说“哎哟,差点掉下去”,一会儿说“吁,好险”,一会儿又说“这段路真难走,累死我了”,走不几步便要叨叨一句。 江絮渐渐有些不耐烦,离城门口还早着呢,他要这样一路叫下去,她得疯。 “好了,你别叫了。”江絮没好气地道,用缰绳在腰上缠了一圈,然后又在他腰带上绕了一圈,最后把柄握在手里,“这下咱们两个都不会掉下去了,你别叫了。” 一根缰绳将两人栓在一块,虽然中间还有些缝隙,并没有绑得紧紧的,然而裴君昊仍然偷偷笑起来。 得了便宜,他倒也乖觉,不再得寸进尺,讨好地说道:“那我学鸟叫给你听。我会好多种鸟叫呢,百灵、喜鹊、金丝雀,叫得上来名儿的,我都会。” 说着,嘬唇叽叽咕咕叫了起来。 还别说,他学得真像。这样一叫,不远处的树林里也传来鸟儿的回应声。 裴君昊愈发来了兴致,忽高忽低地学着鸟叫。引得林子里,一片叽叽咕咕的回应声,一下子便将郊外的寂寥冲散了,也使得昏暗的路程变得欢腾起来。 “絮儿,我学得好不好?”裴君昊学了一阵,便探头到江絮侧面,眨着眼睛看着她道。 江絮这回真心实意地赞了一声:“好。” 裴君昊顿时得意起来,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坐回原位,说道:“我还会学别的。”说完,便又学了起来。 “呱呱呱!”裴君昊的声音。 “呱呱呱。”不知哪里的青蛙传来了回应。 “?!”裴君昊嘬唇叫道。 “?。”路边草丛里的蛐蛐叫了起来。 “汪汪汪!”裴君昊探着脖子叫道。 “扑哧!”坐在前面,忍俊不禁的江絮笑出来。 “嗷呜——”裴君昊仰头又学起别的。 这一下,可把江絮吓得不轻,顾不得旁的,忙转身捂住他的嘴:“这个可不能乱学!” 这是野外,谁知道有没有狼?万一真的有狼,可就坏了! 被捂住嘴的裴君昊,只觉一只柔软细腻的手贴在脸上,带着一丝淡淡的馨香,不由得心中砰砰跳了起来,一双漆黑的眸子眨也不眨,盯着她的眼睛。 江絮此时也察觉不对,连忙收回手,转过身去。脑子里还闪动着他那双漆黑明亮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定定盯着她。 “不能,不能随便学狼叫。”江絮低着头,只觉脸上有些发热。 裴君昊盯着她露出来的一截纤细的颈子,只觉心里痒得不行。鬼使神差,点了点头:“汪。” 江絮脸上一窘,有点想笑,又觉得不妥,一时只觉缭绕在周围的空气都怪怪的。 好在这时,前方有点点光亮闪动,伴随着的高高低低的叫声传来:“王爷?” 其中还夹杂着几声:“小姐?” “是红玉!”江絮眼中一亮,抬手指着前方说道,忍不住拽了拽裴君昊的袖子,“他们找来了!” 裴君昊撇了撇嘴,心底老大不愿意:“哦。” :“哦。” 江絮知他脾气古怪,此时见他不大乐意的样子,也见怪不怪。一脸喜色地冲前方招手,喊道:“红玉!我在这儿!” 前方顿时传来回应声,只见亮起的火把加快移动速度,快速靠近。江絮心中又欢喜,又松了口气。这时才想起来,还跟裴君昊绑在一块呢,连忙把缰绳解开。 裴君昊垂着眼看她解缰绳,低声咕哝了一句。 “你说什么?”江絮没听清,抬头问道。 裴君昊摇摇头:“没什么。” 一群没眼力见的,这么快找过来干什么? 便是他口中那群“没眼力见的”,很快走近了,不仅举着明亮的火把,还驾着一辆马车。 “小姐!”红玉从马车上跳下来,几步奔到江絮跟前,仰头道:“您没事吧?” 江絮摇摇头,笑道:“我没事。你扶着我,我这就下去。” 之前跟裴君昊坐一匹马,那是没办法。现在有了马车,自然不好再如此了。 红玉忙伸出手,架着她下了马。旁边,来自裴君昊愤怒的瞪视,她假装看不见。天太黑了,她看不见,看不见。 气得裴君昊连连瞪她,心里一遍遍叫道,扣月钱扣月钱扣月钱! 然而红玉此时的月钱却不归他管了,小丫鬟已经全全然然是江絮的人了,只归江絮管了。 他脑筋转了转,眯眼露出一丝坏笑。 “小姐,您没事就好,奴婢看见您被燕王殿下抓走的时候,吓都吓死了。”红玉说着,眼里变得泪汪汪起来,抓着江絮的手不知不觉用力,等江絮忍不住痛呼一声,她才意识到,连忙放开手,抹了抹泪:“奴婢该死。” 江絮见她瘦瘦小小的一个,此刻揉着眼睛带着哭腔,忍不住有些怜惜,将她有些乱的碎发别在而后,说道:“快别乱说。今天多亏了你,若不是你机灵,去晋王府报信,我哪容易轻易得救呢?” 红玉被她夸着,忍不住红着脸低下头:“小姐,快上马车吧。” 江絮抬头一看,并不是江家的那辆马车,赶车的也不是别人,正是冷子寒。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她对冷子寒的印象好了起来,只见他是车夫,倒觉得这马车坐上去必然没事的,便拉着红玉走到马车前,提着裙子就要上去。 脚才迈起来,又放下了,想了想,回头说道:“还是把燕王殿下搬进来吧?” 裴凤陨受了伤,此时又人事不省,虽然被裴君昊用马缰捆在了马背上,但毕竟不舒服。 “不用。”裴君昊一口回绝道,“他那么大个子,若躺进去,哪还有咱们坐的地方?” 江絮嘴角抽了抽,不跟他说,侧过头看向冷子寒,福了福身,说道:“冷公子,不知身上可带了伤药?燕王殿下受了伤,心口中了一剑,眼下失血太多昏迷着,不知冷公子可否给他瞧一瞧?” 第98节 “没带。”冷子寒回答得干脆。 开玩笑,叫他救裴凤陨?救活了跟裴君昊争王妃吗?他又不傻。 江絮没料到他回答得如此干脆,顿了顿,也不好再说,福了福身,便上了马车。 裴君昊紧跟着钻进来,笑着道:“马车里有点黑,我给你们做伴,你们就不害怕了。” “小姐有我陪着,不会害怕的。”红玉认真贯彻着一个衷心耿耿的丫鬟应遵守的准则。 裴君昊轻哼一声,眼中划过一丝不满,随即绷起脸道:“你不说,我倒忘了,你今日怎么保护大小姐的?怎么叫她被燕王抓走?你不是向我保证过,再不会叫小姐受一点委屈吗?” 红玉顿时一噎,脸上涨红起来,低头小声道:“我……” “你吓唬我的丫鬟做什么?”江絮瞪了裴君昊一眼,“今日事出突然,便是换了别人,也不可能比红玉做得更好了。你别总吓唬她,她是个实心眼的姑娘,很容易就当真的。” 说完,又对红玉道:“你别听他胡说,他都是吓唬你的,你做得很好。” 红玉咬了咬唇,有些感激地道:“奴婢多谢小姐维护。” 她就知道,江絮姐姐是个很好的人。还在花月楼的时候,她就从来不欺负弱小,能为别人着想的,她都着想到了。哪怕如今她给她做小丫鬟,她也是能护着就护着她,一点不因为身份的差别就轻待她。 “不行,至少得扣月钱!”裴君昊不高兴地嚷道。 他记得小丫鬟嘴馋,最爱攒了钱买果子吃,一定得扣她一顿月钱,叫她好好涨涨记性,他是不是她能得罪的? 江絮看了他一眼,轻哼一声,抓着红玉因为紧张而有些僵硬的手,笑道:“你别听他的,你如今是我的丫鬟,万事我说了算。我不仅不会扣你月钱,还会多赏你一份。” 红玉一听,顿时眼睛一亮:“真的?” 江絮点点头,笑道:“自然是真的。今天多亏了你,在季芳楼才能安然脱身。你做得很好,我不仅要赏你月钱,回头还要提拔你和翠芝做我的一等丫鬟,以后月钱就拿得和你梅香姐姐一样多了。” “梅香”是找不到了,她身边的大丫鬟位子总不能空着,明儿就跟江子兴提一句,把红玉和翠芝提拔成她的贴身丫鬟。 红玉听了,高兴得险些没蹦起来:“多谢大小姐!奴婢多谢大小姐!” 大丫鬟每个月有一两银子!够她买好多好吃的! 江絮姐姐真是 絮姐姐真是好人!比公子好多了! 想到这里,红玉彻底安下心,她以后跟着江絮,只怕吃不了亏。因而倒壮了胆,冲裴君昊做了个鬼脸。 把裴君昊气得,几次想伸手过来拧她耳朵,终于还是在江絮淡淡的目光下,没敢伸出去。 “对了,方才说从季芳楼安然脱身,是什么意思?”裴君昊皱了皱眉,看向江絮问道。 江絮摇摇头;“没什么。” 已经解决了,因此不想再拿出来说。 裴君昊便看向红玉:“你说。” 红玉在这种事情上,一向是听裴君昊的话,连忙把事情经过说了出来,末了愤慨地道:“我们小姐从来没得罪过她,也不知道她怎么回事,竟这样对小姐,真是坏透了!” “好恶毒的心肠!”裴君昊听完,简直震惊了,漆黑明亮的眸中燃着愤怒的光,“才打落她两颗牙齿?太便宜她了!” 江絮怕他又做什么,忙道:“已经足够了。我并没有受到什么伤害,只是吃了一惊罢了,她一个姑娘家,被我打落两颗大牙,已经很受教训了。” 裴君昊抿着唇不吭声,显然在憋坏主意。 “你省省吧。”江絮忽然低低叹了口气,“你自己身上的事情,尚且搞不定,且别多事了。” 裴君昊抬起头,惊讶道:“我身上什么事?” “朱嬷嬷没告诉你么?”江絮轻声问道,“你们府里大约有些不太平,不定什么时候就要使乱子,你且一心跟朱嬷嬷联手,把那些魑魅魍魉都揪出来。” 外头赶车的冷子寒,听到这里,眉头挑了挑。 “絮儿说得对!”裴君昊听到这里,倒没有不以为然,而是十分严肃地拍了一下手,说道:“只有肃清府里,日后絮儿嫁进来时,才没有人敢阳奉阴违,在我看不见的时候怠慢你。” 说到这里,看向江絮的眼神带着一丝怜意:“絮儿已经很委屈了,日后嫁给我,可不能再受委屈。” 瞧瞧吧,这才多久的工夫,又是中毒,又是受伤?今天被人泼热茶水,还使计试图坏她名声,坐的马车又被人动了手脚,多亏裴凤陨才没摔伤。 不对不对,关裴凤陨什么事?明明是他掳走絮儿,害得絮儿本来该吃完东西歇下了的。 “咦,我记得马车上有吃的来着?”想到这里,裴君昊立刻弯腰翻找起来。 他不常做马车,但是也会放一下耐搁的小吃食,譬如瓜子花生什么的。翻找了半天,从最底下的暗格里掏出一只纸包来,得意地摊开在腿上:“有了。” 江絮还没从他肉麻得让人起鸡皮疙瘩的眼神中回神,下一刻便见他在眼前晃了晃什么,好奇道:“什么?” “吃的。”裴君昊说道,一边打开纸包,这一包是花生,他便抓起一粒饱满的,剥了起来,“这么晚了,絮儿一定饿了吧?我给你剥花生吃。” 江絮心中一顿,从不知名的地方渐渐翻腾起一丝异样的情绪。 “唔,没坏,也没潮。”裴君昊自己先吃了一粒,只觉嘎嘣脆,又香甜得紧,顿时眉眼间一片快活,忙又剥了几只,然后一起递给江絮,“絮儿,快尝尝,好不好吃?” 马车里有一盏并不明亮的油灯,一片昏黄的光线中,只见坐在对面的少年腿上摊着一包花生,完好的那只手拿起一颗花生,捏碎外壳,又搓去花生外衣,将白生生的花生仁放到另一只不方便的手里,攒齐一堆,就向她递过来。 一时间,心里那股翻腾的异样,愈来愈多。 “好不好吃?”见江絮没有嫌弃,接过后便低头吃起来,裴君昊心里高兴。 江絮点点头:“好吃。谢谢。” “不谢,不谢。”裴君昊连忙道,“应该的,应该的。” 说完,又低下头,更来劲地剥起花生来。剥了满满一手心,便递给江絮,然后翻身又翻找起来:“我记得还有炒瓜子的?” 车厢下面全是暗格,他一格一格翻过去,就是没找着,急出一头汗来,冲外头嚷道:“冷子寒,我的瓜子呢?” “哦,路上太无聊,我吃了。”冷子寒淡淡说道。 裴君昊立即瞪眼,气道:“你,你——你凭什么吃我的瓜子?” 冷子寒冷冷一笑:“叫我帮你找人的时候,怎么不说,凭什么叫我帮你找?” “那你至少给我说一声,害我找半天?”裴君昊半点不觉心虚和理亏,大声嚷道。 外面似乎响起一声嗤笑:“我忘了。” 半点诚意都没有。 把裴君昊气得够呛,翻身坐起,恨恨朝外面剜了一眼,腮帮子都鼓起来:“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江絮看着这一幕,倒觉得好笑。但她见裴君昊气得不得了的样子,又觉得就这么笑出来不大好。想了想,把手心递了过去:“花生很好吃。你也吃几颗?” 她听红玉说,她被裴凤陨掳走后,红玉就立即上晋王府送信了。裴君昊一直找到现在,只怕也饿了。 白生生的手心,托着一撮白生生的花生仁,说不出的好看。又听她说话轻轻柔柔的,说不出的好听,裴君昊心里的那股气立刻就消了。 他可是有王妃的人。冷子寒比他年长几岁,却还打着光棍呢。老光棍总是有些怪脾气的,他能理解。 “你喜欢吃,我再给你剥。”花生还剩下一些, 剩下一些,裴君昊来了劲,又把纸包摊在腿上,兴冲冲地剥起来。 当然,没忘记从江絮的手心里拣出一粒,送到嘴里吃了。 沾了江絮的气息,裴君昊只觉这粒花生格外好吃,好吃得他都快飘起来了。 “坚果倒不好多吃,这一包也有不少,咱们分一分吧。”江絮听见旁边红玉偷偷咽口水的声音,心下好不怜惜,又见裴君昊低头兴冲冲剥了一颗又一颗,自己却一粒也不吃,心里直是胀胀的。 裴君昊听了,歪了歪头:“倒也是。眼下先垫补着,等回了城,再好好吃一顿。” 他这时倒也大方,将剥好的花生分成三份,自己留了一份,另外两份给江絮和红玉。 红玉接过花生,顿时好不惊喜,她原以为自己没有的。一时间,倒感激起裴君昊来。偷偷瞄了眼江絮的手里,只见江絮手心里的都是圆圆整整的花生仁,又看了看自己手心里的半瓣与剥碎的,忍不住低头偷笑起来。 “我也要。”一只手伸了进来,是冷子寒的。 裴君昊撇了撇嘴:“你不是吃了瓜子吗?” “江小姐说得对,花生吃多了不好,你的分我一半。”那只手固执地停在那里。 裴君昊低头看了眼手心,眼珠一转,挑出一瓣放在冷子寒的手里:“呶,本公子今天心情好,分你一瓣。” 轻飘飘的重量,冷子寒不用看也知道,猛地掀开帘子:“我说的是一半!不是一瓣!” “唔?有区别吗?”裴君昊在他掀开帘子的同时,便一仰头,把手心里的花生全拍进嘴里,含着一口花生,无辜地看着冷子寒。 冷子寒黑着脸,本来阴郁的面容,此时更是阴沉得仿佛能滴下水来。 “冷公子,我这里还有些,分你一些?”已经吃了不少的江絮,想了想,把手伸了过去。 冷子寒往她手心瞥了一眼,冷哼一声:“稀罕?” 甩开帘子,出去又驾起车。 “嘁,不稀罕还要?”裴君昊不知好歹地补了一句奚落,然后把江絮的手推回去,“絮儿,你吃,别管他。” 江絮低头看着手心里白生生的花生仁,一时有些错愕。他们这些人,一个是当朝的晋王,一个是医术出神入化的神医,还有她,好歹算是尚书府的小姐,便为了几粒花生仁,就吵成这样? 她心里有一股不真实感,然而不论是旁边红玉嘎嘣嘎嘣嚼花生的声音,还是裴君昊鼓着腮帮子艰难地吃着一嘴花生的样子,都告诉她,眼下发生的一切,不折不扣,全是真的。 顿了顿,默默低下头,吃起花生来。 冷子寒到底生了气,把马车赶得飞快,江絮甚至怀疑他是故意的,因为身下时不时便“哐当”一声,有时是从坑里碾过去,有时是从石头上轧过去,偶尔坐不稳,后脑勺还会在车厢壁上磕一下。 “喂,你会不会赶车!”裴君昊又听见江絮在车厢壁上磕了一下,听着“咚”的一声,心疼极了,掀开帘子冲外面吼道。 冷子寒轻飘飘回了一句:“你会你来?” 裴君昊会不会且另说,但叫他离开江絮身边却是不肯的。瘪了瘪嘴,对江絮道:“絮儿坐过来,我揽着你。” 江絮忙摇头:“不必,我很好。” 磕两下而已,她小心些也就是了。 裴君昊却不肯,起身坐到她身边,把手臂横在她脑袋后面,对上江絮诧异的眼神,得意一笑:“一会儿再颠簸起来,有我的手臂给你垫着。” 话音还没落下,马车又掉进坑里,哐当一声,把人颠得东倒西歪。江絮只觉后脑勺磕在一个软绵绵的东西上,一点也不疼,随即想起这是裴君昊的手臂,心下顿时不知什么滋味儿。 倒是裴君昊,眼睛骨碌碌转了转,在下次颠簸时,身子一歪倒在江絮身上:“对不起,对不起,我没坐好。” 江絮被抱了个满怀,顿时脸热得不行,但是又不好怪他,便垂眼道:“我没事,王爷还是坐到那边去吧。” “不行!”裴君昊一口否定,非要坐她旁边。 一路上,无数次颠簸,总有几回是裴君昊扑她身上,或者她落他怀里的时候。 不说裴君昊的偷笑,与江絮的尴尬,只说赶车的冷子寒,嘴角邪邪勾了起来。 现在温香软玉在怀,得意着了?回去再收拾他! 第99节 终于,城门口近在眼前了。 已经过了宵禁,但是冷子寒拿出晋王府的腰牌,自然是一路无阻。 通过城门的时候,倒有守城的士兵问起裴凤陨,冷子寒只淡淡说道:“燕王殿下与晋王殿下在城外喝酒,燕王殿下不胜酒力,喝晕了。” 守城的士兵见状,便没有再检查,为几人放了行。 “先送我们回府吧。”进了城后,江絮红着脸坐开一些。到了城内,一路都是好路,再不会颠簸了。 感觉到怀里一片凉意袭来,裴君昊心里有些空落落的,然而他也明白这一路上已经占了大便宜了,因而收回手,握拳在嘴边咳了一声,道:“要不去晋王府吃饭吧?” “那怎么行?”江絮愕然,随即连忙摇头。 裴君昊忙道:“怎么不行?而且,你不想见你娘吗?还有梅香,她也醒了,你不想见见她吗?” 这个理由一下子把江絮给俘虏了。她心下狠狠动摇起来,一面觉得不妥 面觉得不妥,一面又想跟陶氏好好说说话。 “小姐,倒也无妨的。”这时,红玉说道,“叫晋王府的下人传个信就是了,想来江大人不会为难,而且也不容许有什么不好的传言流出去。” “就是。”裴君昊连连点头,冲红玉使了个赞赏的眼色,然后说道:“谁若敢乱说话,我叫他一辈子说不了话!” 江絮还有些犹豫。若给人知道,她还不是晋王妃呢,就进了晋王府,传出去多难听? 裴君昊和红玉便又劝她。 裴君昊是想多跟她待一会儿,红玉则是想着,大小姐想见陶氏,便去见呗,做什么委屈自己?便是真传出去什么不好的,公子难道还嫌弃她不成?就如裴君昊所说,不毒哑那些人就算好的了,真当晋王府吃素的? 终于捱不住两人的劝,江絮点头答应了:“好。” 裴君昊心里顿时狂笑起来,打定主意,一会儿哄江絮在晋王府吃饭,并在心里琢磨起菜谱来。 江府。 “什么?去了晋王府?”得知江絮已经找到了,并且是被晋王找到的,江子兴心下顿时松了口气。他的摇钱树,若就这么没了,他可真再养不出一棵。又听到晋王府的小厮说,晋王着急回府,没时间特意拐弯送江絮回来,顿时皱起眉头。 未嫁女,被掳失踪已经够不好听的了,眼下三更半夜的,又进了别人府里?说出去叫人怎么瞧她? “来人,准备马车。”他得亲自去晋王府,接江絮回来。 正院,江予彤也得知了消息,顿时气得直跺脚:“凭什么?她凭什么?那个贱丫头,她怎么如此好运?” 冯氏已经被下午送来府里的无数请帖给弄得心力交瘁,却还不得不安抚道:“你呀,太鲁莽,她如今在风口浪尖上,盯着她的人多了去了,不必你出手,也有别人出手。你倒好,叫人弄坏马车,幸亏她没事,若有事,被查出来你就等死吧!” 想起燕王和晋王护着江絮的样子,又想起江予彤居然鲁莽得光天化日之下就下手,好悬没把冯氏的心给吓出来。 “母亲,我气死了!”江予彤不停地跺脚,“她怎么那么好运,被燕王给救了?听说燕王带她出了城,怎么没杀了她?这个朝三暮四,水性杨花的贱丫头,燕王怎么没杀了她?” “居然还被晋王带回来,而且还带到晋王府里去了,她怎么那么大脸?晋王没空送她回来,她不会自己走回来吗?”江予彤不停地跺脚,对冯氏的劝慰根本听不进去,“气死我了!贱丫头,我不信她一直那么好运!” 冯氏见怎样也劝不动,很是无力。下午的时候,也不知怎么了,一窝蜂十几位夫人都给她下请帖,邀她参加聚会。 她这张脸,能出门吗?可是全都驳了,未免又显得古怪。因此,一半驳了,一半应了。应的那些,她都不打算去,临行前只说府里有事,去不了便是了。 冯氏一整天都几乎没吃饭,想起脸上几乎被墨迹覆盖全的乌龟纹,又听着江予彤气急败坏的尖叫,只觉脑仁嗡嗡地疼。 “珊瑚,跟我去瞧瞧珍珠姨娘。”她不痛快,别人也休想痛快。 ------题外话------ 谢谢【18369188183】的5颗钻石,壕,你太厚爱俺了。 谢谢【qquser7474215】美妞儿的钻石和票票和花花,非常非常感动,么么。 也谢谢每个订阅支持俺的小天使,新的一周又开始了,祝大家工作顺利,学业有成。 ☆、096、江府绝后 “谢谢夫人。”梅香趴在床上,感受到一点点清凉的药膏被人温柔地涂在背后,咬了咬唇,感激地道。 陶氏轻轻一笑,柔声说道:“谢什么呢?原本你也是因为我女儿被打,我替她照顾你,不是应该的?” 梅香顿时惶恐:“奴婢只是个丫鬟,本就该为大小姐尽心尽力。” 陶氏听罢,轻轻叹了口气:“谁又天生该是丫鬟呢?” 主子丫鬟什么的,没人比她感受得更清楚了。 前半生,她是金尊玉贵,奢华荣宠的陶家小姐。想吃个新鲜热乎的脆皮鸭,满府里的小厮都跑出去,到处排队给她买。 后半生,她是花月楼里的粗使仆妇,每日浆洗缝补不必说,便连喝一口浓稠些的米粥都难。 “夫人……”梅香听得心里一热,不禁眼眶都酸了。 她心里原也有几分傲气,每次说“奴婢只是个丫鬟”的时候,心里隐隐约约总是不舒服,但没料到陶氏居然如此安慰她,顿时心下好不感动。 陶氏便笑,给她上完药,又拿薄被给她披上,才道:“你好好歇着。想吃什么、喝什么,我就在外头,你尽管唤我。” 说着,便往外走去了。 看着陶氏的背影,梅香微微出神。她知道,陶氏最近在给江絮做一件小衣,上头绣着攒攒密密的芍药,针脚均匀,配色繁复,极是难绣。 在心里把陶氏方才说的话又回味一遍,只觉得,夫人既没端着主子的架子,也没把自己当成伺候人的,那口气听着,倒像是长辈对晚辈一般,带着一股慈爱。 梅香自小没了亲娘,因而看着陶氏的背影,目光有些痴痴起来。 “夫人,夫人!”忽然,晋王府里唯一的丫鬟,茯苓急匆匆地跑来,声音里带着一股浓浓的热忱,“您猜谁来了?” 陶氏才走到门口,便见茯苓气喘吁吁地跑近了,气还没喘匀,便急着说话,便笑道:“茯苓姑娘,是谁来了,叫你这般激动?” “大小姐来了!江府大小姐,您女儿来了!”茯苓握住陶氏的手,用力地说道。 陶氏顿时一愣:“你说谁?” “大小姐来了?!”这时,屋里传来一声惊叫,随即便是一声痛呼。 两人一愣,连忙走进去,只见梅香忽然支起上身,顿时牵动了伤口,疼得五官都挤在一块了。 “茯苓姐姐,你说大小姐来了?”梅香被两人扶着重新趴好,仍不掩一脸惊色,“大小姐怎么会来这里?” 陶氏也看向茯苓问道:“她,可是出了什么事,为何会到晋王府来?” 老实说,陶氏刚知道裴君昊是晋王的时候,真是吓了一跳。但她见晋王府并没有什么规矩,甚至一个小丫鬟茯苓都敢对裴君昊明嘲暗讽,而裴君昊生气归生气,倒没把茯苓怎么样,才心下微安。 后来府里终于来了个有规矩的明白人,那便是朱嬷嬷,为人虽然规矩刻板,倒也不是不好说话的人。府里规矩走了起来,但也松松散散的。时日久了,陶氏也习惯了,这里就是个没规矩的地方。 非要说,也有一条,那就是不许做出背主之事。只要不违背这一条,别的都可以容忍。 何况裴君昊隔三差五便来她这边走动,她看得清楚,这个少年虽然身份尊荣,但是极好说话。又三句不离江絮,她明白,这个少年是看上她闺女了。但因为对晋王府的印象还不错,倒也未加阻拦。 只是,裴君昊再没规矩,也不能领着江絮往这里跑? “倒没出什么事。”对陶氏,裴君昊下过命令,一律报喜不报忧。但凡有关江絮的事,只要不该说的,谁说漏了嘴,他可是会狠狠地罚,绝不会留情面。 因此,茯苓倒也不敢说,江絮被燕王掳走,又被裴君昊救回来的事,只道:“大概是因为太思念夫人了?” “再思念我,也不能干出这种事?”陶氏皱眉。 茯苓眼珠一转,掩口笑道:“大小姐是做不出来的。但我们王爷,做得出来呀?” 裴君昊一向是忧江絮之忧,急江絮之急的。他又是个素来四六不着的,做出什么事都不稀奇。 陶氏想到这里,也觉无奈。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衣裳,掸了掸几处淡淡的皱纹,又抿了抿头发,才问茯苓道:“她现在哪儿?” “正往这来呢。”茯苓快声说道,“大小姐要瞧瞧夫人平日里的起居坐卧,王爷正领她过来呢,我先瞧见了,便过来跟夫人说一声儿,叫夫人做个准备,省得一会儿吓着了。” 陶氏放下抿头发的手,一脸无奈地笑:“要是你不跟我说,一会儿我陡然见她站我跟前,倒真是会吓着。” 一旁,梅香趴在床上,两眼直勾勾盯着门口,眨也不眨。 没过多久,江絮便到了。 “娘?”进门后,江絮便看到陶氏,眼眶一热,走上前跪下了。 陶氏连忙扶起她:“你这是做什么?” “女儿不孝,不能侍奉娘亲跟前,累娘亲担惊受怕。”江絮低头说道。 陶氏顿时笑了起来:“有晋王殿下照顾你,娘有什么不放心的?” 站在江絮身后的裴君昊,听到这一句,眼睛噌地亮起来,忙表忠心:“夫人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絮儿的,叫谁也不敢欺负她。” 江絮顿时脸上一热,想转身啐他一口,终究在 转身啐他一口,终究在陶氏面前做不出来,低头把脸埋在陶氏颈间,不说话了。 陶氏笑着抱住她,一脸怜爱:“你进了那府里,怎么也没胖?” “胖得起来么?”梅香脱口道,想说江絮每日操不完的心,吃点东西都要战战兢兢,不可能胖得起来。但见茯苓连连朝她使眼色,又觉一道锐利的目光打到身上,转头见是裴君昊,随即见江絮也朝她微微示意,即将出口的话便被咽了回去,改道:“大小姐如今是长个子的时候,过两年兴许会胖。” 陶氏听罢,转身打量江絮,果然觉得江絮长了一些,便笑道:“从前你窝在娘肩膀间,都是直直扑过来的。眼下竟要低头了,可见是长个头了。” “嗯。”江絮轻轻应道。 站在后面的裴君昊,只觉肩膀上痒痒得紧。心里想着,如果絮儿也能如此亲昵地伏他肩上,该有多好? “娘在这过得不错,晋王殿下把我照顾得很好,一应安排都妥当,你尽可放心。”陶氏知道江絮是个孝顺孩子,这趟特特跑过来,只怕就是为了看她过得好不好,因此不等她开口,便直接说出来,“倒是你,娘知道那府里不是好地方,你万万要小心。” 茯苓不说,梅香不提,她便什么也不知道了?她又不是没在那府里待过。江子兴什么样儿,冯氏什么样儿,她可是领教过的。 何况,梅香身为江絮的贴身丫鬟,却被打个半死,抱回来的时候只剩一口气,叫陶氏如何不多想? 但她也领他们的情,他们不说,她也不问,只嘱咐江絮道:“咱们娘儿俩如今不在一处,免不得互相牵肠挂肚,但日夜担心倒没必要。你保重你自己,娘也保重自己,就是最妥当了。” 江絮连连点头:“是,娘。” “我叫厨房备了酒菜,咱们到前头坐下,边吃边说。”裴君昊一心想留江絮用饭,不等两人叙旧完,便忙说道。 陶氏打断他道:“殿下,絮儿一会儿就该回去了,恐怕不能留下用饭了。” 还没出阁的小姐,平白跑到别人府上就罢了,还要吃晚饭?陶氏是不答应的。何况,她也不想叫裴君昊看轻了江絮。 裴君昊听罢,顿时一脸失望,仍不死心道:“那,到前边坐下,边喝茶边聊?我叫下人泡几壶好茶,都是我从宫里顺出来的极品,不喝可惜了。” “也好。”陶氏想了想,倒不能一直拒绝裴君昊,他毕竟是个王爷,不好得罪。 裴君昊顿时眼睛一亮,忙撩袍子奔了出去:“我去吩咐。” 风风火火的样子,把茯苓逗笑了,站在门口咯咯个不停。 江絮有些脸热,低头看向梅香:“你好些了吗?” 第100节 梅香受着伤,爬不起来,自然没法跟他们去前边。因此,有些眼巴巴的,看起来可怜得紧。见江絮问,便点点头:“好多了。” 冷子寒的药极好,她几乎每天醒来都觉得伤势轻了两分。再加上这边没有污七糟八的事儿,心里不必多想,倒好得更快些。 “那就好。”江絮点点头,顿了顿,“你不怪我?” 梅香一愣,随即看了看陶氏,然后摇了摇头:“大小姐不告诉我是对的,那府里人多嘴杂,我若知道了,难保什么时候不会漏出来,倒坏了大小姐的事。” 要说一点不怪,那是假的。 她为了江絮,连命都能丢,江絮却还瞒着她,她初知道时,心里是震惊、伤心,难过的。但转念一想,又能理解。 在江絮心里,最重要的人就是陶氏了。她贴身伺候江絮,倒知道江絮把陶氏给她的帕子,护得多么严实。因此,久了便想开了。 加上陶氏对她很好,因府里只一个丫鬟茯苓,来来回回忙不过来,便亲自照顾她,更叫她把最后一丝不满也去了。 “对不起。”江絮想了想,低声对她道歉,“但也就这一件了。除了这个,我没别的瞒你了。” 梅香没想到江絮会对她道歉,忙道:“使不得,大小姐,您不必向奴婢道歉。” 她虽然心里藏着一股傲气,觉得自己不该是奴婢,但着实没想到江絮会向她道歉,因此竟慌了起来,手足无措地直摇手。 江絮一笑,按住她道:“快别动了,原也是我欠你的。如今你离了那府里,便好好养伤,旁的别多想。” “小姐,以后我便回不去了吗?”梅香咬了咬唇问道。 江絮笑道:“怎么?你还想回去?在外头不好吗?日后给你安排个良民的身份,不比什么都强?” 听到这句,梅香又是惊,又是喜:“小姐?” “本来我便应了你的。现在你又为我差点送了命,便该兑现给你的。”江絮说道。 梅香已经感动得说不出话来。 这时,裴君昊又奔了进来:“前头都收拾好了,咱们这便过去吧?” “那我过去了。你好好养伤,往后我恐怕没什么机会再来看你,你自己保重。”江絮握了握梅香的手道。 梅香这回却笑了:“跟着夫人,还怕见不到小姐吗?” 两人便同时笑了起来。 “絮儿,走吧。”裴君昊好容易把江絮哄来,怎么能容她总是和小丫鬟说话,因此瞪了梅香一眼,便哄着她往前头走。 江絮别过眼不理他,扶了陶氏道:“娘,咱们过去吧。” 陶氏笑着抬 陶氏笑着抬脚,往外去了。 裴君昊看着陶氏另一边空荡荡的位置,狡黠一笑,快步迈了过去,扶住陶氏另一边:“天黑了,路不好走,我也来扶夫人。” 陶氏听罢,顿时好笑。四角檐下都挂着灯,路边每隔几步也都点着灯,真是灯火通明的,黑什么黑? 她偏头去看裴君昊,但见裴君昊虽然目不斜视地走着,但是眼角分明在偷偷看絮儿,嘴角不禁弯了起来。 “王爷,江大人来了。”才走到正厅,几人刚刚坐下,便听到下人来报。 裴君昊皱起眉头:“他来干什么?” “接江小姐回去。”下人低头答道。 裴君昊顿时不耐烦地道:“打发他走。” 他还没跟絮儿说上话呢,真是的。转头刚要跟江絮说,不要理江子兴,喝完茶再走,却在看见陶氏的神情时,暗道不好。 “娘?你没事吧?”江絮抓着陶氏的手,轻轻摇晃着。 陶氏的脸上有些苍白,神情怔怔的,好半晌,才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我没事。” 那个狠绝寡情的男人,有生之年,她都没想过再见到他。她原以为,下次听到他的消息,是他被问斩,或者贬职流放。 “对了,江南可有信传来?”江絮忽然想起来一件事,转头问裴君昊。 裴君昊顿了顿,道:“还没有。” 江絮却见他的眼神有些躲闪,不禁抿了抿唇,下意识握紧手心。 如果没有消息,或者没有好消息,裴君昊不会是这个表现。他迟疑了,或许…… “不是你想得那样。”见江絮误会了,裴君昊忙摆了摆手:“消息还没有证实,所以我才没说的。” 陶氏这时也回过神,急急问道:“什么消息?” “下人去江南打听了,一开始说陶宅的确被烧了,还从里面挖出几具焦黑的尸首。”裴君昊说道,“但是,翻阅了当年的案件,以及找到当年验尸的仵作后,却发现了奇怪之处。” “什么奇怪?”江絮和陶氏异口同声问道。 裴君昊道:“仵作的表现很奇怪。我派去的人打听此案时,被仵作打了出来。再上门时,又被仵作骂了一通,说什么那么好的人也不放过,他们这些坏人云云。但是一开始的惊慌却没有了,只有愤怒。” 江絮顿时明白疑点:“难道,那几具尸首里面,并没有我外公和外婆?” “极有可能。”裴君昊说着,挠了挠头,“我派去的人还没有查清楚,所以我原不想说的。但你太敏锐了,我怕你想岔了。” 江絮一怔,咬了咬唇,低下头去。 “天可怜见。”陶氏却哭了起来,颤声说道:“我父亲仁厚,年年做善事,每到春黄不接,施粥放粮都是第一份。求老天爷开眼,别叫他老人家死得不明不白。” 江絮心里也有些震动。前世,陶氏去得突然,她的心思都放在别处。倒不知道,自己有这样的外祖。 “好人会有好报的,夫人别伤心了。”裴君昊劝道。 陶氏又哭了几声,才止了眼泪,起身对裴君昊一福:“民妇多谢晋王殿下。” “不谢,不谢。”裴君昊连忙站起来,侧身躲过,不受她这一礼,“既是夫人的双亲,也是絮儿的外祖,我断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 陶氏愣了一下,抿了抿唇,低头看了江絮一眼,又福了福身:“絮儿年幼青稚,当不得晋王殿下的厚爱。” 她原以为裴君昊对江絮只是少年人的好感。哪怕裴君昊把江絮哄了来,她也只当这位殿下又犯了四六不着的病。倒没料到,裴君昊似乎用情不浅。 这本是好事。但陶氏在此事上头吃过亏,便不确定裴君昊的这份情意能坚持多久。因此倒怕江絮动心后,万一裴君昊的用情退了,絮儿此生就耽误了。 “当得,当得。”裴君昊似乎没听懂陶氏暗含的意味,呵呵笑道。 江絮抬头白了他一眼,然后拉陶氏坐下:“娘,他帮了我们,我们也帮他就是,什么当得当不得的。” “你能帮他什么?”陶氏听罢,却是惊讶起来。 江絮目光环视一圈,问道:“朱嬷嬷呢,我有事同她讲。” “朱嬷嬷早上出府了,似乎到以前的老姐妹家里去了,留话说今晚不回来。”茯苓答道。 江絮顿时拧起眉头,怎么这样不巧? “絮儿,你有事同我说也是一样的。”裴君昊睁着一双漆黑明亮的眼睛,冲她眨呀眨,“若不然,让我传话也行。” 江絮想了想,道:“你就同朱嬷嬷说,我上回跟她说的话,是从燕王殿下口里探出来的。” 她没办法了。她出府一趟,并不容易。而朱嬷嬷进江府,也不容易。更何况,真见了面,她倒是想提醒朱嬷嬷,却怎样解释她知道呢? 想来想去,少不得借一下裴凤陨的名头了。 “跟裴凤陨有关系?”裴君昊听了,却是耸了耸鼻尖,“絮儿,你从他那知道了什么?跟我也说说?” 江絮不待拒绝,便听见下人又跑进来道:“王爷,江大人不肯走。” “他不走,你不会轰吗?”裴君昊立即瞪起眼睛。 下人顿时语塞,同时心里也有点塞:“王爷,那是江小姐的父亲,他要接江小姐回府,奴才如何能……” 摊上这么个主子,他也是 子,他也是没法。可是,谁叫他祖上几代都是在晋王府伺候的呢?他便是想换一个主子,他也换不了。 他记得,小时候每回跟爹娘抱怨,爹娘总骂他身在福中不知福:“有个这么好伺候的主子,你有什么不满的?你知道你爹娘当年在老晋王和老晋王妃手底下,过得什么日子吗?” 听说那两位极能作,因着老晋王武艺高强,老晋王妃也不遑多让,俩人又爱拌嘴,一天从早打到晚。有那么几年,府里头寸草不生,那草芽芽才冒出来,就被老晋王一剑扫没了,那树枝上才抽条,就被老晋王妃一剑砍没了。 每当他爹娘抱怨的时候,总能引起一片共鸣:“那可不是人过的日子,我和老王天天被吓破胆。也不知道我俩长得就那么扎眼?每次老晋王和老晋王妃要比射箭,都会把我俩拉过去,搁一个苹果在头顶上,射我头上的苹果。娘嘞,我每次都不敢睁眼看。” “既然如此,那我便回去了。”见下人为难,江絮索性站起来道。 想见的人见到了,该说的话她也提了醒,剩下的便不是她能办的了。又握了握陶氏的手,江絮便叫了红玉往外走。 “我送送你吧。”陶氏忽然跟着站起来,跟在江絮身后。 江絮一愣:“娘?” “我瞧瞧他现如今变成了什么模样?”陶氏自嘲一声,又说道:“我躲在暗处,不会叫他瞧见的。” 江絮想了想,点点头,抬脚往外走去。 陶氏远远跟在后头,等看到江子兴时,便停下脚步。站在阴影中,看着远处的那个男人。 江子兴包裹在一身锦衣华服中,面容与记忆中并没有变化多少,年近四十的他,看起来仍然如三十出头一般。但是神情刻板严肃,眼睛里透着一片阴沉,记忆中的明亮溢彩,再也不见。 那些棱角,那些尖锐,那些她曾经喜欢的和不喜欢的,全都不见了。 就像一块晶莹的玉,变成了一块石头。 这绝不是她曾经爱过的那个人。再没多看一眼,陶氏转身走了。 似乎察觉到什么,远远的,江子兴朝这边投过来一瞥,却只看到一抹衣角没入夜色中。他心头泛起一丝奇异,仿佛那个身影有魔力一般,忍不住又看了一眼。 “父亲,您在看什么?”江絮不动声色地叫道。 江子兴才收回视线,道:“没什么。”说完,看向裴君昊,拱手道:“感谢王爷救小女回来,不日定当登门道谢。” “记得带着絮儿。”裴君昊抱着手说道。 江子兴一愣,皱起眉头。转念一想,裴君昊救了江絮,他上门道谢,便是带上江絮也并不会不妥。 只是,晋王府没有女眷,倒不合适了。 “那就这么说定了。天不早了,本王就不送了,江大人一路走好。”不等他拒绝,裴君昊便敲定了,说到这里,眼睛眯了眯,“可别再发生什么惊马事件,害得本王的王妃竟被别人救了!” 江子兴一惊,还发生了这样的事?忙肃容道:“下官省得。” 等上了马车,江子兴立即问道:“晋王口中的‘惊马’,是怎么一回事?” 江絮低头淡淡道:“女儿从季芳楼回来,马儿忽然惊了,疯了一般奔跑。后来偶遇燕王殿下,砍下马头,才制止了。” “你怀疑是有人动了手脚?”江子兴问道。 江絮挑了挑眉:“难不成父亲以为,马儿会白白惊了?” 只不过,是谁做的,倒不好说了。兴许是府里的,也兴许是白灵卉的后招。 第101节 “委屈你了。”江子兴叹了口气,怜惜地抚了抚江絮的发心,“不过,幸好有燕王殿下,才免了你危难。” 江絮低头不语。 “其实,燕王殿下和晋王殿下,对你都算不错。若非皇上下了旨,为父也不知道把你许给谁好?”江子兴佯作叹息。 是啊,两个王爷都抢他的女儿,说出去多荣耀呢?江絮心里讥笑一声,也不答话。 “只不过,燕王殿下实在性子怕人,说掳你就掳你,也不顾念你的名声。为父知道此事后,气得直想拿剑砍了他。可惜,为父是一介文官,打不过他。”江子兴又叹道,“幸亏皇上没有把你许给他,否则你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他说着这番话,面上带着一副慈父的样子,好似当真为江絮的前途打算着。听在江絮耳中,心中讥讽一笑,更是没兴趣搭他的话。 “父亲,女儿被掳的事,有多少人知道?”见他还要做慈父模样,江絮不耐烦地打断他。 江子兴听了,皱了皱眉:“恐怕不少。” 裴凤陨生得高大,面目冷峻,一身闲人勿近的气息更是叫人看一眼便忘不掉,辨识度极高。何况,他在闹市杀马,那一剑的英姿,更是暴露了他的身份。 于是,燕王掳了一名女子往城外去了,很快传遍了。因着裴君昊也向江絮提亲,所以众人都猜,燕王掳的女子是江絮。 江絮皱了皱眉。 “你不必担心。”江子兴反过来劝她道,“那日在金銮殿上,皇上已经应了,只怕赐婚的圣旨明日就要下来了,又怕什么闲言碎语?” 江絮低头道:“如果有什么麻烦,还望父亲多担待。” “那是自然。”江子兴点头,又说了一番什么血浓于水,父女情深的话来。 江絮都懒 江絮都懒得听,左耳进右耳出,直到回了府。 “大人,您可回来了!”才下了马车,长安便一脸死了娘的表情,一脸惨色地扑过来,“大人,您快去看看吧,珍珠姨娘,她——” 江子兴神色一肃:“怎么了?” 长安惨白着脸,哆哆嗦嗦地道:“她流血了……” 江子兴立刻拨开他,大步往珍珠的院子里走去。 江絮想了想,跟着过去了。好歹也是她院子里出去的丫鬟,不是吗? “姨娘,您好点儿了吗?”院子里,小丫鬟跪在床边,冲了一碗红糖水,正喂给珍珠。 珍珠两眼直勾勾地看着屋顶,脸色惨白,勺子喂到嘴边,她也不张,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姨娘怎么了?”江子兴大步进来,就见到这副情景,立刻沉下脸。 小丫鬟见了,忙放下碗,哭道:“老爷,您可回来了,姨娘她,她不想活了。” “究竟怎么回事?”江子兴的目光落在珍珠的肚子上,皱着眉头走过去,“怎么流血了?发生什么事?” 珍珠见他进来,才慢慢转过头,看着他的脸,惨然一笑:“老爷,孩儿没有了。” “什么?!”江子兴立刻震住了,脱口道:“不可能!怎么会没有了?” 珍珠惨然一笑,别过头,两眼空洞洞地看向屋顶,喃喃道:“没有了,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江子兴立刻把目光转向小丫鬟:“你来说!” 小丫鬟便呜呜哭道:“夫人来了,打了姨娘一巴掌,姨娘不小心撞到肚子,流了好多血。” “什么?!”江子兴只觉不敢相信,“夫人为什么动手?” 小丫鬟呜呜哭着说道:“奴婢也不知道。夫人来后,便屡次挑姨娘的毛病。姨娘跪在地上认错,夫人也不饶。后来把姨娘打倒在地上,看姨娘肚子流血,她才住了手。” “请大夫了吗?”江子兴仍然不相信,他盼了那么久的哥儿,居然就这么没了? 小丫鬟点点头:“夫人请了大夫来看,大夫说,姨娘小产了。” “不可能!”江子兴仍然不信,扭头道:“长安,去把城里最好的大夫请来!” 原本有病有痛的,都是请王大夫。但是王大夫被冯氏弄死了,他只得请别人了。 长安领命而去。 “不可能,我的儿子,不会那么轻易被打掉。”江子兴握着珍珠的手,两眼通红地盯着她的肚子,“他一定还在里面。你们都被夫人骗了,她蛇蝎心肠,一定骗你们哥儿没有了。” 又看了看小丫鬟碗里的红糖水:“这是什么?” 小丫鬟道:“红糖水。” 江子兴拂袖打落,拧眉厌恶地道:“什么东西,也不知道干不干净?去老爷房里,拿燕窝来,炖了给姨娘吃。” 小丫鬟抬头看了珍珠一眼,又看了看紧紧握着珍珠的手的江子兴,低头告退了。 “不可能的,哥儿一定还在。”江子兴一手握着珍珠,一手摸着珍珠的肚子,口里喃喃不停。 等长安带着大夫来了,他才回过神:“大夫,快来看看,我儿子怎么了?” 大夫看了他一眼,只见他两眼赤红,眼神疯狂,心里暗道一声可怜人。放下药箱,拿出脉枕,给珍珠把起脉来。 不多时,大夫摇摇头:“夫人气血亏损,应当是才落了胎,当好生保养。” “胡说!你胡说!你这个庸医!”江子兴猛地站起,抬手往外一指:“滚!给我滚!” 大夫顿时一脸恼色,拿了药箱拂袖就走:“往后再不来你府上,八抬大轿相请也不来!” “长安,再去请!”江子兴扭头看向长安说道。 长安哭丧着脸:“老爷,哥儿是真没有了,您节哀。” 江子兴怔怔站了半晌,才颓然坐倒。扭头看了看珍珠,但见珍珠一脸惨白,自从他进来到现在,一直是两眼无神,空洞洞地看着屋顶。 她早就知道了。 “敢害我儿,我叫她偿命!”江子兴忽然暴起,猛然大步往外走去。 冯氏,害了他一个振哥儿不算,又害了他的荣哥儿! 这个毒妇! 江子兴相信珍珠肚子里的孩子,一定是个带把的,因此给他取名“荣”,意为光荣江府。 他对荣哥儿寄予了无比的希望,他甚至决定,要手把手教导荣哥儿,带在身边教养! 可是这一切,都被冯氏毁了! 听到房门被甩上,发出巨大的“砰”的一声响,珍珠才稍稍回神,扭头朝这边看了一眼。 随即,又转过神,一脸空洞地看着屋顶。 没有了,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她这辈子的指望,就这么没有了。 她没保护好荣哥儿,她以后都不会有孩子了,冯氏不会让她再有机会怀上的。而江子兴,只怕也不会再看她一眼。 正院。 冯氏坐在堂上,好整以暇喝了口茶,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小贱蹄子,敢背叛我,这就是下场!”冯氏挑眉说道,余光刮过珊瑚。 莲枝是个老实的,长得也不怎么样,江子兴是决然看不上的。倒是珊瑚,有过前科,让冯氏记住了。 珊瑚忙道:“就是,她活该,以为自己的肚子值几个钱?眼下什么都没有了,看老爷还多看她一眼?” “老 “老爷不会多看她,那会多看谁啊?”冯氏斜眼看过去问道。 珊瑚连忙一脸谄媚地上前:“当然是多看夫人了!本来夫人就是老爷的心头肉,如今……老爷更是把夫人当成眼珠子来护!” 冯氏听罢,顿时咯咯笑起来。 万万没想到,老蚌也有生珠的机会。 当时,看到珍珠身下流了血,她暗道不好,请来大夫给珍珠看了病。得知珍珠落了胎,她心里也不大痛快。她可没想过,要让珍珠的孩子是这样没的。 但是既然没了,她也不会多想,谁叫珍珠命薄呢?顺便,请大夫到正院,看了看她的脸。 谁知,大夫旁的没说,倒贺喜她有了! 这真是意外之喜,冯氏自打知道后,便乐得合不上口。 本来么,她还担心,一时失手打落了珍珠肚子里的,江子兴恐怕不跟她干休。但眼下她自己的肚子里有了,又怕什么? 她肚子里这个可是嫡子! “老爷来了。”外头传来莲枝的声音。 紧接着,一股旋风刮进来,江子兴的身影来到屋里。 “恭喜老爷,贺喜老爷……”珊瑚连忙张口道喜,话没说完,被江子兴一脚踹倒。江子兴这一脚没留力,珊瑚直直倒飞出去几步,脑袋撞到门框上才刹住身子,又惊又痛地道:“老爷?” “江子兴,你干什么?!”只见江子兴进门后,二话不说,就把珊瑚给打了,冯氏顿时怒道:“你发什么疯?” “我发什么疯?”江子兴红着眼睛,低低冷笑,眼角一瞥珊瑚:“老爷我痛失爱子,她却来贺喜,不打她打谁?” 冯氏顿时大怒:“一个庶子,掉就掉了,也值得你打我身边的丫鬟?” “打你身边的丫鬟?”江子兴的脸上浮现一股疯狂,“老爷我不仅打你身边的丫鬟,我还要打你!” 冯氏瞪大眼睛:“你敢?!” 她话音还没落,便被江子兴一个巴掌扇到脸上,顿时倒退几步,撞到了桌子上。 “你,江子兴,你竟敢打我?!”冯氏只觉那一下撞得她腰都快断了,腹部隐隐有些疼痛,叫她瞬间白了脸。 江子兴冷笑道:“才一下就受不了了?你之前是怎么打珍珠的?”才说罢,又一个巴掌打过去。 他是男子,力气本就大,气急之下,又岂是冯氏受得了的?便是她打珍珠的那几下加起来,也抵不过江子兴的一巴掌。 这一下打在脸上,顿时把冯氏打得跌在地上,顿觉肚子痛得更厉害了,冷汗都流了下来。 ------题外话------ 唔,没节操的作者敌不过小天使们的钻石和花花的攻势,终于还是决定开个没节操的群。 群号【158271686】,群名【子时无风家的小天使们】。 有兴趣的可以来玩,敲门砖是读者号(只限全订的妹子,其他不要加,加了也不给过,是的,作者就是这么霸气) * 最后,谢谢【肖莨123123】的1张月票,谢谢【misil】的3朵鲜花,谢谢绝世大壕【18369188183】的1张月票和5颗钻石和9朵鲜花,谢谢每个订阅的小天使的支持。 第102节 ☆、097、白府来讹 “江子兴!”冯氏伏在地上,一脸不敢相信地转过头,瞪大眼睛看着江子兴,“你竟然敢打我?”小腹传来的疼痛,让她脸上冒出冷汗,一滴滴顺着脸颊滚落,她一手捂住小腹,一边咬牙怒道:“你竟然敢打我!” 她是太师府嫡女,下嫁于他,他不捧着宠着就罢了,竟还敢打她?! 江子兴冷冷地看着她:“你害我振哥儿还不够,又害我荣哥儿?我打你两巴掌,委屈你了?” 她明知道他有多么想要个儿子! 她自己生不出来,也不叫别人生,她想让他断子绝孙吗? “你!你为了两个庶子,居然如此对我!”冯氏咬牙,死死瞪着他道:“你可别后悔!” 江子兴冷笑一声,满眼的冷酷与厌弃,上前两步一把拉起她,扬手又给了她两个巴掌:“方才两巴掌,是替振哥儿和荣哥儿打的。这两巴掌,是替陶氏和絮儿母女打的!” 如果不是冯氏,他绝不可能和发妻闹成那个地步,最终陶氏含冤出府,被卖进青楼。 如果陶氏仍然是他的正房,绝不可能叫他沦落到这个地步——年近四十,膝下无子,走哪都招人笑话! 被正反两个巴掌打在脸上,冯氏只觉耳朵嗡嗡的,眼前都冒起金星来。她这辈子,何尝吃过这种苦头?从小到大,就没人动过她一根手指头! “江子兴!”她气得尖叫一声,抬手就挠江子兴。偏偏此时腹中绞痛,让她一点力气也没有,不觉又捂住肚子,脸上一滴滴冷汗流下来,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这时,珊瑚终于回过神来,尖叫一声,惊恐地扑过来抱住江子兴的腿:“老爷,不能打,不能打了!” 江子兴厌恶地一脚踹开她:“滚开!” 这个丫鬟,也不是什么好的。若不是她怂恿,冯氏也不见得就把珍珠打那么狠。 “老爷,不能打啊,夫人她,她怀着身子啊!”珊瑚又一次被踹飞,脑袋哐的一声撞到桌脚,直撞得她眼前阵阵发黑,却仍然撑着说道。 江子兴这么打下去,冯氏肚子里的那块肉,只怕也保不住。而如果冯氏的孩子保不住,只怕江府要血流成河了! “什么?”江子兴听罢,第一反应是不相信,只觉得可笑,扭头看着冯氏道:“你怀上了?什么时候?莫不是骗老爷我的吧?” 她什么时候怀上不好,单单在他的荣哥儿没了的时候,在他找她算账的时候,偏偏怀上了?江子兴不由得怀疑,这是她为了逃避惩罚,说出来骗他的! “我骗你?”冯氏心里又气又怒又委屈,埋头就朝江子兴撞过去,“你不信,就继续打啊?你打啊?你今生唯一的嫡子,就在我肚子里,你就照着我肚子打啊?打死了他,你就绝后吧!” 江子兴皱起眉头,看着冯氏被漆黑硕大的乌龟盖住的脸,此刻狰狞着,又透出一股疯狂的神色,真是叫人连爱怜的心也起不来。 “你站住!”江子兴抬手抵住她的头,“坐下,我叫大夫来给你诊脉。” 虽然他生气冯氏害死了珍珠肚子里的荣哥儿,但如果她为他怀上了嫡子,倒是能将功补过。而如果她没有怀上,只是说出来骗他的,到时再算账不迟! “有种你就接着打啊?”冯氏不听,使劲朝他顶过去,“江子兴,你这辈子可就这一个嫡子,有种你就打死他!” “我叫你站住!”江子兴抿紧嘴唇。 冯氏一句也听不进去,她见江子兴终于不敢动她了,哪还不趁机找回来:“你个没良心的,我怀着身子你竟然敢打我,看我不告诉我父亲?你能爬到今天这个位子,靠的是谁?你竟然敢打我,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 她一句接一句,骂得又快又狠,丝毫没注意到江子兴猛地变了脸色。 “啊!”忽然,冯氏只觉抵住她的手一撤,偏她向前撞的力气没有松,一下子向前冲出去。而珊瑚被江子兴踹倒,脑袋磕在桌脚上,还没爬起来,因此没来得及拉住她。只听冯氏尖叫一声,整个人向前冲了出去,重心一失,砰的趴在地上! 江子兴负手背对着她,沉声含怒:“老爷爬到今天这个位子,谁也不靠!” 他现在无比后悔,娶了冯氏这个毒妇! 以他的聪明才智,爬到这个位子只是迟早的事。而娶了冯氏,只是让他爬得更快了,却并没有让他爬得更高。 可惜这个道理,他年轻的时候不懂。 “若非娶了你这个毒妇,老爷我如何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江子兴抿紧嘴唇。 他后悔极了! 如果他没有娶冯氏,仍然和陶氏在一起,以陶氏善良的性子,绝对做不出毒害庶子的事!何况,如果陶氏能够给他生儿子,他不纳妾又何妨? 比陶氏更美的女子,他根本没见过!有陶氏这样的绝色佳人做正妻,谁还看得上路边的野花野草? 他想起江絮的聪敏,想起燕王和晋王为了争抢她为妃而大打出手,心里又是骄傲,又是后悔。陶氏只给他生了一个孩子,便如此有出息,若是当年他没有娶冯氏,而是和陶氏生了一个又一个的孩子,不比娶了冯氏爬得更快? “夫人?夫人?”这时,耳边传来珊瑚的惊叫声。 江子兴回过神,拧眉转身看去:“叫什么叫?”待看清地上的情形,不由得瞳孔一缩,忙奔了过去 瞳孔一缩,忙奔了过去:“夫人?!” 冯氏趴在地上,半天没有起来,在她身下不知何时流出一滩血,殷红殷红的,慢慢变得越来越多。 “叫大夫!来人!快去叫大夫!”江子兴瞪大眼睛,向外叫道。 长安忙跑出去请大夫。 江子兴看着冯氏身下那滩殷红的血迹,只觉脑中轰了一下,忙俯身将她抱起,也不顾冯氏的血沾在他的身上,大步往里屋走去。 珊瑚早已经吓白了脸,眼泪何时流了一脸都不知道,腿软脚软,半天都没爬起来,口里喃喃:“完了,完了。” 刚得知怀孕时,冯氏是多么开心啊!还没到一天,不,还没到一个时辰,孩子就没了!而且,是被老爷亲手打掉的! 珊瑚不敢想象,冯氏醒来后,会如何大闹? 而她,身为冯氏的贴身大丫鬟,居然没能护住主子……想到这里,珊瑚浑身一个哆嗦。哪怕冯氏肯饶她一命,被太师府那边知道了,也定饶她不得! 想到这里,直是心灰意冷,坐在地上半天没动弹。 “夫人?夫人?”江子兴把冯氏抱进里屋,发现冯氏两眼紧闭,怎么叫也不回应,知她昏过去了,心头一时乱糟糟的。 原来,冯氏真的怀孕了。 他的嫡子,他此生唯一的嫡子,在他还没相信他的到来时,就抹杀了。 不,不,没有,他一定还在。江子兴颤抖着伸出手,覆在冯氏的肚子上。他的嫡子,一定还在。 不知过了多久,外头一片寂静无声,江子兴猛地站起来,朝外走去:“人都死哪去了?请的大夫呢?” 外头小厮战战兢兢地道:“回老爷,长安自出去了还没回来。” “没用的东西!”江子兴忍不住怒道,“请个大夫请到这时候还没来!你,出去找找!” 小厮忙应了一声,往外去了。 江子兴转身走回内室,对瘫坐在地上的珊瑚看也不看一眼。 “老爷,大夫请来了。”终于,长安带着大夫来了。 江子兴劈手给了他一巴掌:“怎么这么久?夫人有个闪失,你就赔命吧!” 长安也不敢捂,哭丧着脸道:“老爷,奴才跑遍了城里,才请到一个大夫。” 之前给珍珠看病的大夫,是城中极有名气和威望的,因涉及江子兴的子嗣后代,且江子兴对珍珠又看重,所以长安捡着最好的请。但因为江子兴的不客气,直接叫人家滚,那名大夫便生气了,回去大肆宣扬一通,说江府如何怠慢。 医馆附近的几位大夫,都不肯再来了。长安是跑了好几条街,许了重金,才好容易请来一名大夫。 当然,还有一个法子,便是到太师府去借。但是长安又不傻,这时候去太师府借人,不就暴露了?回头江子兴得生吃了他! “大夫,请为内子瞧瞧。”江子兴这回倒客客气气地道。 他也怕万一惹怒了这位大夫,反而害了他的嫡子。 大夫看了一眼冯氏苍白的脸色,以及身上的血迹,稍一把脉,便摇了摇头:“夫人已有近两月身孕,此番强行滑胎,身子亏损极大,日后需得好生调养,否则……”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只开了一张药方,是给冯氏补气血养身子用的。 江子兴没多言,让长安好生送走了大夫,才把方才大夫开的方子撕成碎片:“再去请大夫来!” 他不信,他的嫡子就这么没了! “老爷……”长安哭丧着脸,“奴才请不到了。” 这时天已经晚了,医馆都关门了,他要请,只能去大夫家中请。而请大夫时,大夫总要问一番症状情形,听说是滑胎,十个有八个不愿意来。 大户人家的当家夫人滑了胎,他们若去了,十个有九个得吃挂落! 何况,之前给珍珠看病的大夫回去一宣扬,更是把江府的名声都带臭了,没有人肯来。 江子兴瞪眼:“你就是跑遍全城,也得给我请来!” 长安没法,只得硬着头皮出去了。 江子兴怔怔站在床前,感受到死一般的寂静。 难道,就在一天之内,他要连失庶子和嫡子? 想到大夫方才的话,江子兴沉着脸走出去,见珊瑚仍然愣愣坐在原地,抬脚踹她肩膀上:“贱婢!夫人已有两个月的身孕,为何不早早报来?” 他不是毛头小子,娶妻多年的男人,都知道女人每个月的那点儿事。而两个月没来身孕,说明冯氏至少一个月没有来月事了。可恨这些下人竟然不禀报,害他分毫不知! “老爷?”被踹了一脚的珊瑚,才回过神来,抬头愣愣看着江子兴,忽然明白他问的什么,顿时哭丧着脸道:“奴婢冤枉。” 冯氏快四十了,这个年纪的女人,很大一部分都做祖母了。自然,冯氏也快绝经了。这半年来,月事总是时来时不来的。因此,上个月没来月事,主仆两人都没放在心上,以为是终于要不来了。 谁又能想到,偏偏这个时候,竟然怀上了呢? “贱婢!”江子兴不听她解释,抬脚又踹了她一个趔趄,“主子养你们,是叫你们懈怠的吗?” 如果冯氏每个月不来月事,都请大夫给瞧一瞧,哪会发生今天的事? 珊瑚被踹得半边身子发麻,只觉骨头都快断了,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却也不敢哭出 也不敢哭出声,咬着唇生生忍了。 江子兴看见她就烦,皱眉往外一指:“滚出去!” 珊瑚再不敢多言,忙爬起来踉跄着出去了。 江子兴负手站在屋里,脸上一片沉沉。 等到长安终于又请来一个大夫时,已经快半夜了。这位大夫的年岁有些大了,却是个悲悯人的,因此听说有病人,倒也没多想,背着药箱就来了。 走进内室,才掀开帘子,猛地捂住鼻子:“怎么这么冲的血腥气?” 江子兴也皱起眉头,他年纪比老大夫轻一些,五感更灵敏些。连老大夫都觉得冲,他此时已经快呼吸不动了。 屋里没有别人,只有躺在床上的冯氏,那么血腥气从哪里传来的? 大步走上前,江子兴掀开盖在冯氏身上的被子,只见冯氏身下的褥子湿了一大片,殷红刺目,叫人心惊肉跳! “怎么才请大夫?”老大夫见状,也吓了一跳,忙上前诊脉。 他年纪大了,能做江子兴和冯氏的父亲,因此忌讳也少了些,直接探上冯氏的手腕,又掰开冯氏的眼皮瞧。 好半天,老大夫才颤声说道:“再晚来半个时辰,你夫人就血崩而死了!” 第103节 便是小产,也有大出血的几率。何况冯氏年纪大了,又是活生生被江子兴打得小产?又在床上躺了半夜,也没个人给她瞧。 之前倒有大夫给开了药方,但是江子兴不信,直接撕了,也没叫人抓药煎来给冯氏吃,因此血不仅没止住,而且越流越多。 老大夫连忙给开了药方,交给长安去抓药。低头再看冯氏,老大夫摇了摇头,背上药箱就走了。 江子兴愣愣的,也没去送,站在床头,心中一片茫然。 他的嫡子,真的没有了。 而冯氏,差一点就没命了。 如果冯氏真的死了,给太师府知道的话…… 想到这里,江子兴浑身发起抖来,顺着床柱滑倒在地,冷汗吧嗒吧嗒从脸上滴了下来。 忽然,江子兴抱住头,使劲揪起头发。 他都干了什么? 他打了冯氏!他怎么敢打冯氏?他还把冯氏肚子里的孩子打掉了,害得冯氏差点没命!如果给太师府知道此事的话……想到这里,江子兴脸色煞白,抖得更厉害了。 这件事并没有瞒住,很快传到江絮的耳朵里。 “哈哈哈!”江絮伏在床上,捶着床板狂笑,“好!好!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这下看江子兴怎么说?” 不为别的,只为江子兴敢打冯氏,还打得冯氏落了胎,这一条就足够太师府把他捏死了! 一个寒门出身的小子,仰仗他们太师府才年纪轻轻有了官位和威望,如今翅膀硬了,竟如此翻脸不认人了? 当太师府是软柿子吗? 今晚翠芝和红玉都守在屋里,因着等正院的消息,并没有睡着。两个挤在一张榻上,陪江絮说话。见江絮忽然大笑,翠芝忙起身扑过去,说道:“大小姐,小点声儿,您这时候可不能笑!” 于名义上而言,冯氏是江絮的嫡母。在嫡母如此危难的时候,江絮哈哈大笑,说出去总是不好听的。 “我怎么能不笑?”江絮此时心里痛快,捶着床又狂笑一通,才道:“谁敢传出去?天一亮,这起子小人就全被我卖了,我怕她们作甚?” 她如今全指望红玉和翠芝在身边,其他人一个也不敢指望。若是一个个老实还罢了,但偏偏就没个老实的,叫她留她们也不放心。 “对了,挑一对值钱的耳环,并几枚戒指,放到流苏那丫鬟的包袱里,明儿牙婆来的时候,给她扯出来!”江絮冷冷说道。 这个叫流苏的丫鬟,胆敢往她杯子上抹春药,害得她难受还罢了,竟因此而让梅香遭了罪,险些被冯氏打死。这个仇,江絮不能不报! 翠芝领命:“是,小姐。” 她这时也睡不着,便披了衣裳走到梳妆台前,挑了几样既贵重,江絮又不大喜欢的耳坠、戒子,包在手帕里,揣到了身上。 这些东西,但凡给那些小贱蹄子摸了,便不配再上江絮的身了。因此,她挑的都是江絮不喜欢的,如此一来,打完流苏之后,还可以分发给其他丫鬟,并叫牙婆看见,江絮是很讲情义的,都是流苏贪心不懂事。 做完这些,江絮便躺回床上,两眼盯着床幔上的花纹,心里隐隐有股快意。她嗅到了风雨欲来的气息。抿唇一笑,闭上了眼睛。 另一头,珍珠屋里。听了小丫鬟的小声回报,珍珠空洞的脸上渐渐浮起一丝表情。竟是一个笑容,慢慢绽开来。 “好,好!”珍珠抓紧身下的褥子,“荣哥儿,你的仇报了!” 江子兴却是一夜没睡,就在冰凉的地上,枯坐了半夜。期间,莲枝端着药碗喂给冯氏,又给冯氏擦身换衣裳,他都没有扭头看上一眼。 等到天亮后,一抹明亮的光线刺进来,他才眯了眯眼,抬手挡住了光线。 “来人!”江子兴慢慢站起来,“备礼备车,老爷要去晋王府!” 他还有个好女儿,是未来的晋王妃。只要晋王不倒,谁也不能拿他怎么样。便是看在江絮的份上,晋王也得保着江府。 说着,便起身出去了。 他要好好打扮一番,仍做那个精神满面的尚书大人。 就在他走出去 在他走出去不久,一位身材瘦小的老嬷嬷走了进来,正是不大出门的于嬷嬷。她是冯氏从太师府带来的,也是冯氏心腹中的心腹。因着身子不大好,所以昨晚早早睡下了,今早才听说了此事。 “夫人如何了?”进了屋,便见一个举止木讷,但是不失认真的丫鬟在屋里忙碌着伺候,于嬷嬷看过去问道。 莲枝正端了盆子,准备给冯氏擦身,见状忙放下盆子,对于嬷嬷行了一礼,才道:“夫人一直没醒来。” “血可止住了?”于嬷嬷皱了皱眉。 莲枝犹豫了下,老实说道:“没有。但是自从吃了老大夫开的药后,好了许多,已经不是很凶猛了,只是还在流。” 于嬷嬷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只吃药怎么行?” “嬷嬷,还要怎样?”莲枝小心问道。 于嬷嬷没答,只道:“你好生伺候着。夫人若有个闪失,你的小命就别想要了。”见莲枝煞白了脸,又安抚一句:“我瞧着你很好,不似珊瑚那个多心的,只要你好好伺候,日后有你的好日子过。” 莲枝只得福了福身:“是,嬷嬷。” 于嬷嬷点了点头,转身走了出去。却是带了个小丫鬟,出府去了。目的地,正是太师府。 另一边,江子兴终于挑了一件满意的石青色长衫,将有些干枯的头发也打了发油,梳得顺了,又指点了下人准备的礼,便准备带江絮出门,往晋王府上道谢。 才刚吩咐下去,便听下人来报:“老爷,右布政使白大人拜见。” “什么?”江子兴皱起眉头,“白义盛来干什么?” 他有心不见,但人都到府上了,他也不好撵走。不管怎样,右布政使可是从二品的官职,仅比他低半级。朝堂上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这点礼数不能失。 皱了皱眉,说道:“请到书房。” 一刻钟后,书房里。 “白大人光临敝舍,不知所为何事?”江子兴客气道。 白义盛是个身材不高的男子,皮肤倒是很白,略有些胖,此时冷冷一笑,臃肿的眼皮便挤成一团,将一双眼睛遮得只有一条缝大小:“江大人,最近春风得意啊?” “不敢。”江子兴见他阴阳怪气,心里有些不悦,他可不记得得罪过这位右布政使? 白义盛冷笑道:“不敢?还有江大人不敢的事?” “白大人,有话不妨直说。”江子兴也冷下脸。他可不记得得罪过这位右布政使,连拜帖也没有一张,一大清早就来说些阴阳怪气的话,是什么意思?他忙得很,如果没有要紧事,才懒得招待他。 白义盛一拍桌子道:“你女儿仗着燕王和晋王殿下的提亲,嚣张得不行了,把我女儿的脸都打肿了,还打落她两颗牙齿,这笔账怎么算?” 江子兴一愣,随即道:“绝无此事!” 他家絮儿,别的不敢说,绝对头脑清晰,不会做出这种不智之事! “难道我女儿的脸,是她自己打的?我女儿的牙齿,是她自己打落的?”白义盛猛地一拍桌子站起来,“我道江小姐不过一个小小女娃儿,为何如此心肠狠毒,又胆子比天大,原来是江大人教唆的,真是长眼了!” 江子兴冷笑一声:“白大人休要胡说,我女儿的脾气,我最懂得。那是温柔贤淑,事事礼让,怎么可能做出那种事?退一万步讲,便是她做了,也是你女儿做出不可原谅的事,伤害了她!” “江大人不肯承认是吧?既如此,把你女儿叫出来,咱们当面质问!”白义盛叫道。 江子兴淡淡道:“叫出来就叫出来。但白大人须得把令嫒也叫出来,才叫对峙?” 若不然,只叫江絮一个人出来的话,叫什么对峙?分明叫审问! “好!”白义盛道,扭头对外头等着的小厮说道,“去马车里把小姐请出来。” 江子兴听罢,扬了扬眉,始知道白义盛是有备而来,故此心里设了一分提防。 不多时,江絮到了。 “老爷。”江絮福身行礼,“女儿给老爷请安。” 在外人面前,她叫一声老爷,倒显得敬重。江子兴听了,很是高兴,为江絮在外人面前给他面子。 “嗯,起吧。”江子兴点点头,“这位是右布政使,白大人,絮儿见过白大人。” 右布政使?白大人?江絮心里一跳,飞快转动起来。最终,她没有福下去,而是咬着唇,一脸控诉地看着白义盛,双眼含怒。 “絮儿?”见着江絮的表情,江子兴心里一突,难道昨天当真发生什么? 江絮才低下头,对白义盛福了福身:“见过白大人。” 然而声音里的愤怒与委屈,却是任傻子也听得出来,白义盛顿时怒哼一声。 “絮儿,昨天发生了什么事?”江子兴却拉过江絮,低声和蔼地问道。 江絮瞥了白义盛一眼,说道:“白小姐欺负我。” “好啊,恶人先告状起来了?”白义盛听到后,立刻转身过来,怒目看向江絮:“明明是你这小丫头打了我女儿的脸,还把她的牙齿打掉了,竟然反口说我女儿欺负你?” 江絮咬了咬唇,顿时一脸气愤与冤枉的表情,抬头对江子兴道:“老爷,女儿没有。女儿昨日带红玉出门,到季芳楼赴宴。白小姐几次欺负我,姐妹们都能作证的。” “老爷相 “老爷相信你。”正是夺得江絮信任与依赖的好机会,江子兴如何能不把握,顿时表现得如同一个护犊子的慈父,扭头对白义盛冷声说道:“白大人,令嫒被打脸的事,我们兴许证明不了清白。但是令嫒的牙齿被打落,这可是无稽之谈了!” 江子兴又岂是傻的?白白叫人欺负到门上来? 别说他相信江絮不是傻子,不会做出那种得罪人的不智之事。便是江絮果真做了,那他也得维护,毕竟这是江府的脸面,他不容任何人侮辱。 “老爷,小姐到了。”这时,下人传来声音,紧接着白灵卉走了进来。 白灵卉今日穿着一身白底素面裙子,面上挂着一块纱巾,令她玲珑娇小的身躯,看起来格外楚楚可怜。走进来后,对白义盛福了福身,又对江子兴福了福身:“江大人。” 最后,目光落到江絮的身上,顿时露出又怕又气的表情。偏又不敢言似的,咬唇低下头,站到白义盛身后。 “卉儿,把你的面纱摘了,让江大人看看!”白义盛说道,抬头看向江子兴,“叫他看看,他的好女儿,把你打成了什么样?” 白灵卉垂着眼睛,把面纱揭开了。顿时,江子兴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白灵卉的左脸,肿如馒头高,明溜溜的,喑哑发紫,与右半边莹润白皙的脸颊,顿时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就是你的好女儿,对我家卉儿做的好事!”白义盛大声怒道。 江子兴眯了眯眼:“白大人,我女儿不过是一介女子,哪里来的力气,把你女儿打成这样?别说她是女子,便是男子,如你我二人,可能一巴掌把人打成这样?” 他曾经不留余力打过江絮,也没见江絮的脸上肿成这样?何况,他隐隐记得,打过江絮之后,第二日江絮的脸上便好了?再看不出半点痕迹的。 “何况,你我都不见得能打落旁人的牙齿,更何况我女儿一介小丫头?”江子兴又道。 白义盛顿时怒道:“你的意思是,我冤枉你了?” “事实如此。”江子兴淡淡说道。 这时,白灵卉双眼含泪,把面纱重新戴上了,扯了扯白义盛的袖子,低声说道:“爹,咱们走吧。他们仗着燕王府河晋王府的势,不把咱们瞧在眼里,女儿这个亏只能是咽下去了。” “我白义盛从不吃哑巴亏!”白义盛顿时怒道,扬手指着江子兴:“你不认是吧?我这就带着女儿,告到圣上那里去!” 说到这里,他看了江絮一眼,冷笑道:“皇上可不曾下圣旨呢,如今你什么都不是呢,且莫嚣张!” 说着,领着白灵卉就往外走。 “你便是告到圣上跟前,你也解释不清,为何我女儿能把你的脸上打成这般,又为何打得落她的牙齿?”江子兴在他身后冷冷说道。 第104节 白义盛道:“皇上若不管,本官便让天下人管,这个哑巴亏,本官不吃!” 等他宣扬出去,人人都知道,江絮仗着有燕王和晋王求亲,便嚣张惹事,无法无天。届时,看江絮的名声往哪里搁? 世人都是同情弱者的,更是事不关己的时候,永远不嫌事大。到时江絮的名声,只怕臭不可闻! 而她的名声臭了,如何还能嫁入皇室? 这便是**裸的威胁了。 江子兴顿时沉下脸:“白大人且慢!” 白义盛停下脚步,扭头道:“江大人还有何话讲?” “你想要什么?”江子兴沉声问道。 他这时若再看不出来,白义盛是来讹人了,他就是天下第一大傻子! 白义盛的眼中露出得意,拉着白灵卉又走回来,昂着下巴说道:“江小姐要嫁给哪位王爷,我女儿也要嫁给哪位王爷!而且,我女儿要做正妃!” “哈哈!”江子兴听罢,顿时气得笑起来,“白大人还没睡醒吧?要我借白大人一张床,再睡一觉吗?” 可笑极了!他家絮儿要嫁谁,白家小姐就嫁谁?白义盛的脑子没坏吧?而且,还要他家絮儿做侧妃?这种白日梦,他也敢做! 白义盛骄傲地扬着头,仿佛勉为其难地道:“若不然,江小姐做正妃,我女儿做侧妃,也可以!” 江子兴的眼睛顿时眯了起来。 若是这样的话,他倒是有几分明白,白义盛想的什么了。 在白义盛想来,燕王是不好惹的,若只有白灵卉嫁过去,不论为正妃为侧妃,只怕日子都过得战战兢兢。而如果跟在江絮身后,什么都有江絮这个正妃挡在前头,她只安安静静做她的侧妃就好了。既享受燕王妃的名头,又不必付出代价。 而晋王呢,京中一直有传说,那就是个绝世大扫把星,克父克母克下属的。但如果白灵卉嫁过去为侧妃的话,不管晋王要克谁,都捡着跟他最相近的克。所以,如果真要死人,最先死的一定是身为正妃的江絮。 “白大人的算盘打得真是精明!”江子兴明白了他的想法后,眼神越来越冷,“白大人想借我女儿做垫脚石,也要瞧瞧,那两位殿下的坑,肯不肯让你女儿入?” 想做侧妃?可以啊,他家絮儿可以不拦着。江子兴也没指望,两位殿下不论谁娶了江絮后,今生今世就江絮一个正妃。早晚要娶侧妃的,娶谁不是娶? 只不过,白义盛凭什么认为,讹了他就能让白灵卉做侧妃呢?要娶谁 呢?要娶谁,不要娶谁,难道不是两位殿下说了算? “恐怕白大人找错人了。”江子兴冷笑一声,再看白义盛,顿觉可笑。 愚蠢和贪婪一样多的蠢货! “本官并不认为。”白义盛眯眼笑了起来,看向江絮的眼神,格外热忱,“谁不知道,燕王殿下和晋王殿下为了江小姐大打出手呢?两位殿下都会江小姐情有独钟,想必江小姐应下亲事时,提出一个小小的要求,不在话下吧?” 这意思已经很明白了。 白义盛觉得,江絮在裴凤陨和裴君昊的眼中,分量足够重。所以,不论她想嫁给谁,最后嫁给了谁,顺道提一句让白灵卉做侧妃,都是一句话的事。 江子兴的眼皮都抖起来:“白大人太看得起小女了!” 他从来没见过如此无耻的人!便连他自己,面对白义盛都觉得自愧不如! 白义盛不以为意地道:“是江大人太自谦了。” 站在他身后的白灵卉,始终垂着眼,不发一语。 江絮的目光从始至终都没离开过白灵卉身上,忽然淡淡一笑,说道:“恕絮儿无状。敢问白大人,如此究竟把白小姐当成什么呢?阿猫?阿狗?我想带到哪里,就带到哪里?”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前世白灵卉做了四皇子的侧妃。并且,把正妃服侍得很好,虽然四皇子妃对她也骂也打,倒是留她一命,偶尔也叫四皇子到她屋里歇下。 这个女人,心计深得很。江絮并不认为,一个心计深的女人,没有自己的骄傲。而白义盛如此光明正大地羞辱,白灵卉能咽的下去? 白灵卉的身子一颤,抬起头来,两束充满怨毒的目光,直直朝江絮看过来。 江絮!江絮!白灵卉心中大叫着,这个可恶的女人,抢了她的一切! 凭什么燕王殿下的眼里只有她?凭什么? 想起裴凤陨看向江絮的温柔目光,又想起裴凤陨看向她时,如同看木头桩子的漠然,白灵卉的心中充满怨毒与不忿! 如果没见过裴凤陨那样温柔的目光,她还可以接受裴凤陨看向她时的淡漠。可是她见过!而那样温柔的目光,只对江絮一个人才有! “如果你不选择燕王,我就把你换衣服时被野男人看光的事,抖露出去!”白灵卉看着江絮,嘴角慢慢浮起一个笑容。 ☆、098、婚事生变 此话一出,江子兴和江絮同时往白灵卉看过去。 “白小姐此话是何意?”江絮淡淡挑眉,“为何我听不懂呢?” 江子兴亦是沉声说道:“白小姐,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讲。” 白义盛的脸上却露出得意来,胸膛挺直了,看向白灵卉道:“卉儿,既然江小姐忘了,你就再提醒提醒她吧。” “是,爹。”白灵卉微微垂眼,朝白义盛福了福身,然后重又抬起眼,看向江絮,眼中透出一股激烈与疯狂:“昨日才发生过的事,怎么江小姐今日就忘记了呢?你喝茶时不小心泼到身上,便到隔壁厢房换衣裳,却不巧被爬上来的登徒子瞧见,身上不着寸缕的样子……” 她这几句话轻飘飘地说出来,江子兴的脸上顿时沉下来:“胡说八道!我家絮儿不过是泼湿了衣裳,最多换个外衫而已,如何会叫人瞧见不着寸缕的样子?” “这便要问江小姐了?”白灵卉说道,看向江絮的眼神,透着一股浓浓的不怀好意:“我也很好奇,江小姐不过是打湿了衣裳,为何要脱得不着寸缕呢?” 一旁,白义盛笑得意味深长:“莫非这是江小姐的安排?我们卉儿奔过去救她,却是打断了她的好事?若是如此……”他转过头,一脸怜悯地看着白灵卉,“卉儿,真是委屈你了。好心去救人,却撞破别人的好事,被人如此糟践。” “胡说八道!一派胡言!”江子兴大怒,“白大人,我敬你是同僚,可若你再胡说八道,侮辱我家絮儿,可别怪我不客气!” 白义盛两手交叉,交握在身前,笑得怡然自得:“江大人,我是不是胡说,你说了可不算,要天下人说了才算!” 这句话的意思,假如江子兴不同意他方才的提议,这件事便会捅出去,届时百姓们相信谁?恐怕会传得沸沸扬扬。而江絮的王妃之位,一定会泡汤。 “你!”江子兴简直怒不可遏,看向白义盛的眼睛,直要喷出火来,“这等无稽之谈,不会有人信的!”说到这里,见着白义盛不以为意的样子,眯了眯眼,冷声道:“我家絮儿若被毁了名声,白小姐也别想好过!” 大不了一拍两散,谁也别想做美梦! “我是不在意的。”白义盛并不受他要挟,脸上的笑容一丝一毫也没有减少,“有句俗话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如今,我们便是那光脚的,江大人便是那穿鞋的。” 这便是无赖了。 江絮微微抬手,按下江子兴,转而看向白灵卉笑道:“说起来,有件事情我一直想感谢白小姐,却一直没有来得及。” “什么?”白灵卉见她不羞不怒,不恼不气,心里有些不痛快,微微拧眉看过去。 江絮笑道:“那日在傅家,若非白小姐推了我一把,将我推到燕王殿下的怀里,我也不会认得燕王殿下。而燕王殿下,也不会记得我。” 白灵卉的脸色顿时一变,眼见着胸口的起伏变得急促了些。 江絮状若无意扫了一眼,又笑道:“如今我所得的这些名气,有一半都是因为白小姐。因此,江絮该感谢白小姐的。”说着,双手拱起,对白灵卉做了个揖。 作揖的同时,眼睛却没离开白灵卉的脸上。只见白灵卉的脸色骤变,杏眼中透出浓浓的嫉恨,仿佛要将她活吃了似的,心中顿时明了。 她就说,明明没同白灵卉有何嫌隙,为何白灵卉屡次害她?经过这次试探,她倒有些明白了,白灵卉的敌意从何而生。 恐怕是白灵卉对裴凤陨有意,而裴凤陨的眼里又只有她,故此白灵卉因嫉生恨,才屡次与她过不去。 “说起来,那日在清寿庵,白小姐当真受委屈了。”江絮说罢,又捡起另一件事,一边叹气,一边摇头,目光却紧紧注视着白灵卉,“燕王殿下视白小姐的命如草芥,眼见白小姐被贼人掐住脖子也无动于衷,而看见有贼人朝我冲过来,立即放下手里的事情,向我赶过来。如今想一想,真是心疼白小姐。” 白灵卉的脸色,此时难看得厉害,她胸口剧烈起伏着,身子微微颤抖,抬手指着江絮,话都说不利索:“你,你,江絮,你这个——” “哎,白小姐也别伤心,我这里也有句俗话,叫做萝卜青菜各有所爱。燕王殿下看你便如兔子看石头,那也是没法子的事。”江絮不等她说完,便叹了一口气打断道,“总归燕王殿下看不上的人多了去了,白小姐更加不必如此羞愧。” 她这番话说得委实句句带刺,字字如针。 若说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可是,单单燕王向她提亲便罢了,偏偏燕王与晋王同时向她提亲,又有什么可说的?分明就与萝卜白菜没有丝毫关系! 裴凤陨看也不看白灵卉一眼,哪怕看见白灵卉就要被蒙面人杀死了,他也懒得去救一救——他就是看不上她! 这样也就罢了,偏偏白灵卉不知何时,心系裴凤陨,听了这番话,心里如何不难过?直是又伤心,又愤怒,又羞愧,又嫉妒! “你少得意!你以为燕王殿下看上你是为什么?不就是因为你那张脸?”白灵卉的眼神阴沉得厉害,如毒蛇一般盯着江絮的脸,冷笑说道:“如果你被男子看光身子的事传出去,你以为,你这张脸还有没有用?燕王殿下还喜不喜欢你?” 她就是嫉妒江絮! 凭什么江絮 凭什么江絮能够得到燕王殿下的青睐,而她没有? 她除了比江絮的容貌差两分,别的又差什么? 江絮虚伪、矫揉做作、势利,在众姐妹们间从来不说实话,又只捧着傅明瑾,在燕王殿下面前又胆小得如兔子一般,到底凭什么夺得燕王殿下的青睐? 她不服气! “燕王殿下喜欢不喜欢我,我做不得主。”面对白灵卉的怨毒目光,江絮只是淡淡一笑,“但我能让你今生今世,都做不了燕王妃!” 她虽然跟裴凤陨闹得僵,但她相信,裴凤陨绝对不会为了气她,而故意跟她的敌人有些什么。 假使她的名声当真让白灵卉给弄臭了,她只需要原原本本地告诉裴凤陨,白灵卉决计讨不了好。 这倒不是说,她有多么大的魅力,让裴凤陨如此护着她。而是,她如今是裴凤陨昭告天下,正在求娶的王妃。白灵卉胆敢设计她,便是往他头上泼粪,他如何能容忍? “絮儿说得不错。”这时,江子兴也反应过来。 听了江絮的一番话,江子兴心里多少摸清楚一些了,因此冷笑着对白义盛道:“白大人又不是第一天在京中为官,难道不晓得燕王殿下的脾气?假如给他知道,他未来的王妃因为你们而毁了名声,白大人以为燕王殿下会轻轻放过?” 江絮站在江子兴身边,也朝白灵卉笑道:“白小姐,昨日在季芳楼,可不止你我二人。事情到底如何,也不是你一人说了算的。白小姐与其挖空心思污蔑我,并来我们府上讹诈,不如多花点心思,到正经的地方去。比如,不小心撞窗棱上的脸,还能不能恢复如初?毕竟,吴太妃的寿宴就在不久后了呢。” 想讹诈她?做梦! 倒是吴太妃的寿宴上,假如白灵卉的脸上恢复如初,倒可以进宫贺寿。那是皇上、皇后光明正大为皇子们挑选妃子的时机,白灵卉在那里好好表现,说不定还能谋个前程。 至少,前世白灵卉是这么做的。 “好,好!”白灵卉看向江絮的目光,阴沉沉的,仿佛住着无数怪物的深洞,叫人不寒而栗,“江小姐颠倒黑白的工夫,灵卉自愧弗如。”说完,拉着白义盛的手臂,“爹,咱们走吧。” 事到如今,他们也得不到好处了。江府根本不怕他们耍手段,反倒是他们,怕极了江絮跟燕王撒娇告状,届时燕王雷霆一怒,整个白家都跟着遭殃。 “哼,这事不会就这么算了!”白义盛恶狠狠看了一眼江子兴,又轻蔑地扫了一眼江絮,扭头往外走了。 白灵卉并没有跟他说实话。 白义盛所知道的,便是江絮换衣裳时被陌生男子瞧见了,而白灵卉好心去救她,却被她打破口角,甚至打落了牙齿。 虽然打落牙齿这一点,不大可信,但是白义盛毫不犹豫便信了。只要对白家有利,白灵卉说什么他都信。 走出江府后,白义盛仍觉得心中委屈,只觉得吃了无比的大亏。坐在马车上,脸上仍然阴沉沉的,忽然道:“咱们去见皇上,告御状!” 反正他这个女儿,也没什么值钱的。不过就是个小妾生的,长得又不好看。比起江府的那个丫头来,差了不是一截两截。既如此,不如狠狠闹上一番。 若闹赢了,他便是皇亲国戚了。便赢不了,也只牺牲一个白灵卉,又怕什么?说着,叫车夫驾车,一路往皇宫驶去了。 白灵卉想拦,顿了顿,又没有拦。 第105节 她想起方才江絮说起的那番话,什么感谢她把她推到燕王身上,什么清寿庵中燕王没救她有多么可惜。只想一想,她便觉得眼珠子发痛。 江絮,她凭什么? 眼中一片诡异森森,在心下思量起来,一会儿果真到了御前,如何才能编得严密,没有漏洞? 送走白家父女后,江子兴阴沉的脸色却没有好多少。垂眼看向江絮,沉声说道:“究竟怎么一回事?为何你没有跟我说此事?” 江絮垂下眼,淡淡说道:“我以为此事已经过去了,她再不敢寻我晦气的,便没有向父亲说起。没想到她这样无耻,竟然讹上门来了。” 便把昨日在季芳楼发生的事情,一一详说起来。 自然,有些地方是改动了的。比如那块帕子,是陶氏“生前”绣给她的。比如她只是让红玉打了白灵卉一巴掌,白灵卉掉落的牙齿绝对跟她“无关”。 红玉是她的一枚暗棋,知道得人越少,才是最好。 “哼,卑鄙无耻!”听罢,江子兴不由得冷哼一声说道。 他知道红玉那丫鬟,生得瘦瘦小小,极不起眼。似乎才进府的时候,整个人畏畏缩缩的,很不成样子。近来才好些了,但也不是嚣张跋扈的。若说红玉这样一个瘦小的丫鬟,能把白灵卉的两颗大牙打掉,江子兴绝对不信! “到季芳楼赴宴那些小姐,向着你多一些,还是白灵卉多一些?”江子兴又问道。 江絮想了想,答道:“不偏不倚的应该最多。” 除了方丽纹,一直是白灵卉的好朋友,其他人,江絮觉得她们多半是中立的。 “不怕。”江子兴安抚道,“他们没有证据,只散播谣言,是伤害不到你的。皇上不是傻子,不会信他们的。天下人也不是傻子,也不会信他们的。” 江絮点点头,没有说话。 白灵卉, 白灵卉,前世她几乎没有同此人有过交集,只从旁人的只言片语中判断出,此女不可小觑。没料到,竟是这样一个难缠的角儿。 想了想,说道:“父亲,女儿心里委屈。原本我以为打她一巴掌,就算惩罚她了,毕竟我也没有当真受什么伤害。可是她今日做的事、说的话,女儿觉得侮辱,求父亲给女儿做主。” 江子兴愣了一下。 “父亲,女儿咽不下这口气。”江絮抬起头,认真地看着江子兴说道。 白灵卉这下是惹着她了,但她眼下又没工夫教训她,且两人隔着半个京城的距离,她到哪儿教训白灵卉去? 倒不如丢给江子兴。让他从朝堂上入手,给予白家重重一击,让白义盛焦头烂额去。而白义盛今天来的目的,清清楚楚显示出他对白灵卉的不看重。届时,焦头烂额的白义盛发现是江家动的手,只会把罪责怪到白灵卉的头上。 江絮省了力气,又看了好戏,还给江子兴找了事做,算不得一箭三雕,却也相去不远。 “父亲?”见江子兴不答话,江絮叫了一声。 江子兴又哪里是肯轻易树敌的人,他笑了笑,抚了抚江絮的头发,说道:“絮儿心里不痛快,为父很能理解。为父心里,也不痛快。正好,咱们要去晋王府,向晋王殿下道谢。等到了晋王府,絮儿对晋王殿下一说,还怕白家没有报应吗?” 裴君昊对江絮的心意,明明白白地显露出来,江子兴看得一清二楚。这也是他不怕白义盛讹诈的原因,因为他相信,哪怕白义盛把江絮的名声弄臭了,裴君昊也不会嫌弃他的絮儿。 “父亲,这像什么话?”江絮没想到,江子兴居然如此无耻,让她向裴君昊告状?一时眼睛都睁大了,“女儿受了委屈,竟要找没有任何干系的人来出气吗?” 她和裴君昊还没订婚呢!圣旨还没下呢!江子兴怎么说得出口?把她当什么了? 江子兴不以为意地道:“你们已经过了明路的,只差一道圣旨了,不算没有任何干系。何况晋王殿下身份高贵,有他给你出气,你这口气出得更痛快,不好吗?” “不好!”江絮已经有些生气了,抿唇看了江子兴一眼,然后垂眼躬身:“女儿告退。” 江子兴忙叫住她:“等等!我看你已经收拾好了,随我一起去晋王府,给晋王道谢吧。” 裴君昊可是点名要江絮去的。虽然不大合适,但江子兴也不认为不妥。 “女儿身子不适,恐不能陪老爷一起去了。”江絮说罢,再没开口,福了福身就退下了,任江子兴在身后如何叫也不回头。 裴君昊叫她也去,她懂他的意思,恐怕他没别的事,就想多看看她。可两人名分未定,晋王府又没有女主人,她去实在不合适。 何况,她也是时候在江子兴面前耍耍小脾气了。若不然,他真当她是好拿捏的了? 身后,江子兴见江絮头也不回地走了,顿时有些不悦。但是,却也拿江絮没办法。他要靠着江絮成为皇亲国戚,还要靠着晋王府对抗太师府,如何能得罪江絮呢?想起江絮一脸记仇的样子,顿觉头痛又无奈。 “来人。”江子兴叫了一个长随,带在身边,坐上马车往晋王府去了。 他打了冯氏,又害冯氏小产了,且昨夜流血流了大半夜,险些性命不保。只怕瞒不多久,便要传到太师府的人那里。届时,他要难过了。 因此,江子兴打算着,到了晋王府,好好劝一劝裴君昊,赶紧找皇上要了赐婚圣旨。如此一来,太师府便不能把他怎么样了。 就在江子兴驾车往晋王府行去的时候,另一行人也在浩浩荡荡往晋王府行去。等到江子兴到达晋王府门前时,便与另一行人撞了个迎面。 “臣江子兴,叩见皇上,皇上万岁。”见到对方,江子兴一愣,忙跪下行礼。 心中思量起来,隆安帝来晋王府干什么?若是赐婚,只要派一个小太监宣旨就是,何必亲自来?莫非,是有什么变故? 隆安帝耷眼看了看他,问道:“江爱卿来晋王府所为何事呀?” 尤其,江子兴身边跟着的随从,手里提着不少东西,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江子兴恐隆安帝误会,忙道:“回皇上,昨日小女多亏晋王殿下送她回府,臣今日特来上门感谢晋王殿下。”说着,心里委实松了口气,幸亏没有带江絮来。 裴君昊是个四六不着,万事不讲究的。但是隆安帝,这位却是极讲究的。他知道晋王府没有女主人,而江子兴却带着未嫁的女儿上门道谢,这事情恐怕就不好说了。 隆安帝听罢,没有多说,只抬手叫他起身,然后带着人往江府里头去了。 江子兴等他进去后,才跟着抬脚进去。心里七上八下起来,瞧着皇上对他并不热情,不像是就要为江絮和晋王赐婚的样子? 隆安帝此行,却要从一个时辰前说起。 昨晚裴凤陨被冷子寒送回府,已经很晚了。本来燕王府的下人要进宫通禀的,但因为皇上年纪大了,这个时候只怕歇下了,因此也怕打扰皇上,就没有通禀。 又考虑到冷子寒的医术高超,给裴凤陨处理了伤口又开了药,裴凤陨的情况并没有大碍,至少于性命无忧,因此等到天一亮才进宫禀报。 隆安帝听到一向勇武非常的亲儿子,居然被 子,居然被人在心窝刺了一剑,惊得饭都没吃好,便带着人去了燕王府。 隆安帝到燕王府的时候,裴凤陨已经醒了,半靠在床头,由下人喂着吃粥。见他来了,还挣扎着要下地行礼,立时被他止住了:“这是怎么回事?” 堂堂燕王,少年成名的大将,满朝之中再也寻不出第二个比他更加勇武威猛的男子,却竟然被人在胸口刺了一剑,叫隆安帝如何不多想? “只是被刺了一剑,并不要紧,父皇不必担忧。”裴凤陨勉强行了半礼,才半躺回去,挥手叫下人都退下了。 隆安帝沉着脸道:“是什么人?难道南疆那边又蠢蠢欲动了?” 本朝幅员辽阔,如今正值盛世,民生繁荣,但周边的几个小国却是相对潦倒。其中,北戎和南疆便是最不安分的,时而骚扰边境,屠杀抢掠。 在北戎和南疆两国之中,北戎人身材高大,壮硕有力,打起来极耗兵力。而南疆人虽然矮小,却擅使巫毒,竟比北戎更加难对付。隆安帝不愿劳民伤财,便只是稍加教训,叫他们适可而止。 然而十几年前,老晋王和老晋王妃在与南疆的战役中双双战死,令隆安帝大怒,派出大半兵力去往南疆镇压。如此,南疆才安安分分了十几年。但隆安帝不会认为,南疆被打服了。那是一群贪心有余的豺狼,有机会定要反扑。 因此,见裴凤陨受伤,第一反应便是,南疆又要蠢蠢欲动了! 听到隆安帝的猜测,裴凤陨微微抿了抿唇。虽然隆安帝猜错了,但是南疆的确要蠢蠢欲动了。 但,又关他什么事呢?前世,他因絮儿的死,心如死灰,自请命去平南疆。不过三个月,便中了巫毒,命丧黄泉。 这一世,絮儿没死,他不会再请命去南疆。南疆于裴君昊而言,有杀亲之仇,裴君昊比他更合适。 他心里转过无数念头,冷峻的脸上却不露分毫,沉黑的眸中透着镇定与稳重:“并非南疆之人。” “那是谁?”隆安帝愕然说道。 北戎人虽然高大健硕,但裴凤陨丝毫不差。这些年在与北戎的战役中,裴凤陨只是偶尔受伤,从未有过性命之忧。所以隆安帝才猜测,是南疆那些擅使巫毒的小人,用了卑鄙手段,才将裴凤陨重创至此。 裴凤陨垂下眼睑,低声说道:“是为了她。” “什么?”隆安帝愣了一下,“为了谁?难道,是江家小姐?” 说罢,见裴凤陨没否认,隆安帝直是愣了:“究竟怎么回事?” 想起苏公公的欲言又止,隆安帝拧起眉头:“朕隐约听说,昨日你在闹市中掳了江家小姐去往城外,难道遇到什么心怀叵测的人了?可探明他们的身份了?” 裴凤陨抬起头,看着隆安帝的眼睛,缓缓说道:“儿臣只遇见了晋王。” 闻言,隆安帝愣住了。 他看着裴凤陨的眼神,渐渐涌上不敢置信:“你说什么?没有别人?只有晋王?那你胸口的伤……”他视线下移,落在裴凤陨没有着外衫,只被纱布缠裹住的精赤上身,“难道是昊儿?” 他下意识便把江絮排除了,那不过是一个小姑娘,如何能近得了裴凤陨的身?倒是裴君昊,虽然这些年不学无术,但常年上树掏鸟蛋,下河捞鱼卵,练出一副矫健敏捷的身手,或能与裴凤陨抗衡一二。 决然没想到,他的傻儿子,竟会把剑送到人手里,并把胸口凑上去,让人刺他一剑。在他心里,只剩下一个人选,那就是裴君昊。 无比艰难地吐出“昊儿”两个字,隆安帝简直不能相信,为了一个江家小姐,他的儿子,他的侄儿,极尽尊贵的两位王爷,竟然大打出手,甚至他的儿子还险些送了命! 然而,又想起那日金銮殿上,裴凤陨一言不合,拔剑砍坏裴君昊的手,隆安帝又觉得,他兴许没有猜错。 一时间,直是怒气升腾:“你们两个,为了一个女子,便手足相残?!” 裴凤陨低着头,没有澄清。 既然隆安帝误会,便让他误会下去吧。总归,他不能说出真相。 与其给絮儿带去麻烦,不如给那小子带去麻烦。 何况,他并不是故意的,他只是没有立时澄清,不是吗? 沉黑的眸中,半点愧疚也没有,只道:“父皇,从小到大,您都叫我们让着他。好吃的,好玩的,我们都让着他。就连他做了坏事,也是我们给他背黑锅。如今,儿臣看上一个女人,也要让着他?” 儿臣,究竟是不是您的亲生儿子? 这句话裴凤陨没有说出口,但是隆安帝分明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一分指责。顿时,身躯一震,有些踉跄了下。 “你,你和江家小姐……”隆安帝的声音有些沙哑,一时竟然不敢看裴凤陨沉黑的眸子,“江家小姐不喜欢你,并不是父皇不帮你。” 裴凤陨抿了抿唇:“父皇,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儿臣不求父皇能够偏心儿臣,将江家小姐指给儿臣。儿臣只求父皇给儿臣一个机会,让儿臣与晋王公平相争。最终,谁抱得美人归,全凭本事。” 隆安帝不由得犹豫了,他想起裴凤陨曾经说过的话,叫他不要急着为裴君昊与江絮赐婚,而要等到一个月后。 “一个月为期?你有把握夺得江家小姐的心?”隆安帝问道。 裴凤陨微微扬起下巴 微扬起下巴:“如果得不到,儿臣再不会纠缠。” “好!不愧为皇家子孙!”见裴凤陨如此傲气地回答,隆安帝心下很是满意,敢作敢当,拿得起放得下,才是好男儿! “既如此,父皇你答应你。”隆安帝心里还是有些怜惜这个儿子的,“如果同昊儿交代,也不必你亲去,你在府里好好养伤罢,父皇替你走一趟。” 兄弟之间,偶尔打个架,隆安帝是不想管的。男人么,没点血气还叫男人吗? 只不过,兄弟两人竟然倒戈相向,却叫隆安帝心里不悦。上次裴凤陨对裴君昊动手,是冲着裴君昊的手去的,隆安帝坐在上头,看得清楚,是因为裴君昊揽住了江家小姐。 可是,昨日裴君昊竟敢对裴凤陨的胸口下手!那是轻易能动的吗?裴凤陨还能活着,是他命大! 因此,到达晋王府的时候,隆安帝的脸色并不好。 侄子再可怜,也比不得他的亲生儿子尊贵。当侄子差点害了儿子的命时,隆安帝心里的天平立刻反转了。 第106节 “参见皇伯父!”倒是裴君昊,打扮得俊俏非常,在府里等着江子兴带江絮来向他“道谢”。谁知,没等来江子兴和江絮,倒等来了隆安帝,一时有些惊讶。 随即,脸上便露出惊喜来,上前一步抱住隆安帝的手:“皇伯父,您今日来,是特意给我和絮儿赐婚的吗?皇伯父,您真是太好了,竟然亲自来给我和絮儿赐婚!侄儿太感动啦!” 隆安帝一句话还没说呢,倒先被裴君昊噼里啪啦说一堆,而且一顶顶高帽子先扣他头上,倒叫他准备好的一通责骂,竟然有些说不出口了。 顿了顿,隆安帝才沉着脸道:“赐婚?你犯了那样的大错,竟然还想让朕给你赐婚?” 裴君昊愣了一下:“皇伯父,昊儿又犯什么错啦?” “陨儿胸口那一剑,难道不是你刺的?”隆安帝见他装傻,顿时脸色沉了下来。 裴君昊摸了摸鼻尖,小心打量着隆安帝的神情:“裴凤陨都跟您说啦?” “怎么?他不说,你便不承认吗?”隆安帝瞪大眼睛,一甩胳膊,将他甩到一边。 裴君昊瘪了瘪嘴,在心里把裴凤陨骂了一百遍,龟孙子,倒跟他想一处去了。算他还是个男人,没让絮儿担着。只不过,裴凤陨究竟如何跟隆安帝说的? 他心里转了几圈,低头瘪嘴道:“那是个误会,我没想刺他胸口的。” “那你想刺他哪儿啊?”隆安帝沉着脸道。 裴君昊仰起头,一脸不服气地道:“怪我吗?他无端端从闹市撸了我的王妃,我知道消息后,立刻出城去找。皇伯父,您猜我看到了什么?”说到这里,他一脸气愤,“当我找到他们时,就见他手里提着一把剑,另一只手提着絮儿,站在思过崖的边上!絮儿整个身子都掉在外面了,裴凤陨要是一个没抓稳,絮儿便掉下思过崖,要摔死的!” 他说到这里,眼睛瞪得圆圆的,好不愤怒:“他凭什么?絮儿只是不喜欢他而已,他便要杀了她?大不了我也不娶她就是了,让她嫁给别人好了,他怎么能杀了她?我当然要上前救絮儿了,那可是一条人命!” 他说得跟真的似的,隆安帝不由得竟有些信了:“当真?” “我骗您做什么?”裴君昊气呼呼地道,一边说着,一边不解恨似的,跺了跺脚,“他见我来,倒是把絮儿放下来了,叫絮儿在我和他之间选一个。他手里拿着剑,我怕他一会儿情急伤人,就跟他抢了过来。” 说到这里,他特意把被裴凤陨砍过的手臂往隆安帝的眼前杵了触,意思是,他可没把裴凤陨想坏,裴凤陨就是那样的人。 “我也没想过伤他的,可我只有一只手,难免行动有些不妥当,一不小心才刺到他的。”裴君昊委屈地瘪了瘪嘴,“我当时都快吓死了,连忙给他包扎伤口,止了血,又好不吃力地用一只手把他扶到马上,一路上小心翼翼地护送他回来。” “皇伯父,您一来就骂我,我不服气。”说到这里,别过头,一脸气呼呼的样子。 他生得俊秀,又是少年模样,看起来仍有几分稚气。这番话说出来,倒叫隆安帝不由得心软了。 裴凤陨并没有说太多详情,简短两句话,让隆安帝也不清楚事情的经过。因此,见裴君昊唱色俱佳,心里头便信了大半。 “朕知道,你不是个坏孩子。”隆安帝叹了口气,“虽然他们都说你四六不着,但朕知道,你委实没有什么坏心。” 裴君昊是不让人省心,但那是从前。自从听了皇后的话,不拘着他,只要他不干杀人放火、伤天害理的事,就不必管他,隆安帝觉得,再也没有比裴君昊更让人省心的孩子了。 他自己的几个儿子,除了年纪最大,已经生下皇孙的太子,其他哪有省心的? 一个娶了个母老虎做正妃,见天打骂侧妃侍妾,前不久人命都闹出来了。一个贪花好色,心思歹毒,一个个如花似玉的姑娘进了他府里,出来后都变成了枯骨,没少被御史弹劾。 裴凤陨一把年纪了,身边连只母蚊子都不敢靠近,他操心自是不必说。只有裴君昊,如果不逼他上进,不拘束他读书做正经事,真是都不必管的,他自己不会干坏事,只是爱玩罢了。 “你和陨儿之间,也算是打平手了。”隆安帝拍了拍 安帝拍了拍裴君昊的肩膀,“但他砍伤的是你的手,你却是刺的他胸口,险些叫他丧了命,因此这事是你亏欠他。” 裴君昊点了点头,倒是承认了。 “所以,皇伯父眼下不会为你和江家小姐赐婚。”隆安帝又说道。 裴君昊听了这句,立刻瞪大眼睛,跳了起来:“皇伯父,您要出尔反尔吗?那天明明说,絮儿选了谁,就为谁赐婚的?” “朕何时要出尔反尔了?”隆安帝瞪大眼睛,“还不是你自己不争气,刺了他一剑?而且还是刺的胸口,叫朕怎么帮你?再帮着你,他要不认朕这个老子了!他要撂挑子,北戎、南疆再出了战事,你替他上啊?” 裴君昊听了,出乎隆安帝的预料,竟然极认真地道:“只要皇伯父把絮儿许给我,便叫我带兵打北戎、平南疆,我也愿意的!” 隆安帝噎了一下,随即瞪眼道:“你会打仗吗?嘴上说说多轻巧的事?你知道怎么带兵吗?知道怎么布阵吗?就凭你打架那几把刷子,就能打仗啦?”顿了顿,一挥手道:“总之,此事就这么定了,眼下我不会为你和江小姐赐婚,但也不会为陨儿和江小姐赐婚。等到吴太妃的寿宴落罢,再说吧!” 他还是偏心裴凤陨一点,没有说出一月之期。 那到底是他的亲儿子,隆安帝只要一想到裴凤陨眼中露出来的指责,就心里愧疚。这些年,他的确是疏忽他了。 做错事的是慧嫔,跟裴凤陨有什么关系?便是慧嫔做了天大的错事,这些年裴凤陨出入战场,也将功补过了。 “皇伯父……”裴君昊傻眼了,怔怔看着隆安帝转身带人就走,急忙上前去追,但不论他怎么央求,隆安帝就是不松口。一直追着隆安帝出了晋王府的大门,也没从隆安帝口里听到除了“不行”之外的字眼。 愣愣站在晋王府门口,看着隆安帝上了龙辇,浩浩荡荡地消失在视野中。 ------题外话------ 来个小剧场吧。 隆安帝说,儿砸,粑粑就能帮你到这里惹! 晋王哭瞎在狗窝,你们欺负本宝宝没粑粑! 燕王赤身半倚床头,凤眸冷笑。 作者蹲狗窝前,探头安慰,别怕啦,你没粑粑,但你有麻麻呀,麻麻让你做男主! 晋王,汪! 哈哈哈,前头挖的坑,阿风在一点一点填啊。大家别怕,保证不虐,咱可是甜文、宠文哦。 最后,谢谢【肖莨123123】的1张月票,谢谢【dongping0808】的1张月票,谢谢【misil】的2朵鲜花,谢谢【qquser7474215】的4张月票和7颗钻石和9朵鲜花,谢谢【183**8183】的2颗钻石和18朵鲜花。 谢谢每位小天使的订阅支持。看在阿风努力万更的份上,不要养肥哦~ ☆、099、冯府来人 隆安帝与裴君昊谈话时,江子兴并没有跟进去。他站在院子里,隐隐约约听了几耳朵,并不敢确定。 但是隆安帝出来后,裴君昊追在后头央求,他是一个字也没落下的。此时,直是懵了——不给裴君昊和江絮赐婚了?! 怎能如此?!那他和太师府的恩怨,如何消弭? 他的皇亲国戚的头衔!近在咫尺,却就是抓不着! 江子兴快疯了,一双眼睛乌沉沉的,泛着红光。等到裴君昊失魂落魄地回来,才勉强笑着迎上去:“王爷。” 裴君昊抬头瞅了他一眼,侧身探头往他身后瞧了瞧:“絮儿呢?” “这……”江子兴犹豫了下,说道:“絮儿有些不舒坦,就没有跟下官前来。” 裴君昊立即拧起眉头:“絮儿怎么了?” 江子兴见他如此在意江絮,心中一安,面上却挤出一丝勉强的笑容:“没事,没事。” “我问你絮儿怎么了?”裴君昊冲他瞪眼,“没事为什么不来?敢隐瞒,本王饶不了你!” 江子兴这才期期艾艾地道:“我们正要出门时,右布政使白大人上门拜访了。”把白义盛与白灵卉上门讹诈的时,添油加醋,说了一遍。 江子兴以为,他说出这番话后,裴君昊必然气得跳脚,马上要去白府,为他和絮儿讨公道。若是如此,他也可以借机,让太师府明白,江府对于裴君昊的意义。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裴君昊只是皱紧眉头,淡淡点了点头:“本王知道了。” 说罢,便再没了下文。 江子兴愕然,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裴君昊转身就往里走,惊得说不出话来。 “王爷?”江子兴看着那道修长挺秀的少年背影踏上台阶,忍不住叫了一声。 只见裴君昊转身看过来,俊雅灵秀的面上一片淡然神色,似乎还有一丝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江子兴心里咯噔一下。 “你还有什么事?”裴君昊淡淡问道。 江子兴心里更觉不对劲了,他女儿是裴君昊的心上人,他无比确定这一点。可是,为何裴君昊对他,对心上人的父亲如此冷淡? 这很不对劲!但看着裴君昊淡然下潜藏的冷漠面孔,只敢恭敬拜下去:“王爷不必担心,下官会好好照顾絮儿的。” 裴君昊淡淡“嗯”了一声,转身往里去了:“本王就不送了。”说完,修长挺秀的身影没入门后。 江子兴愣愣站了半晌,才在晋王府的小厮提醒下,惊觉回神。 怎么会这样?裴君昊身上发生了什么?为何忽然之间变得如此冷淡?江子兴一边转身往外走,一边想道。难道因为隆安帝不给他和絮儿赐婚?可是,即便如此,他也不该如此冷淡才是? 他那么喜欢絮儿,听说絮儿受了欺凌,为何是这样不咸不淡的反应?江子兴不解极了,本想借裴君昊的手,杀鸡儆猴,既教训白义盛,又给太师府点颜色瞧瞧,计划失败,一脸茫然地坐上马车。 马车离去不久,一堆包装鲜艳,显然价值不菲的礼盒,被丢出了大门。伴随着的,是一口唾沫:“呸!” “王爷,都丢出去了。”小厮回了院子,站在裴君昊的屋子外面说道。 裴君昊闷闷应了一声:“知道了。”什么破烂人带来的破烂东西,也配占他晋王府的地方?眼中闪过一抹鄙夷,随即想起隆安帝带来的消息,又闷闷不乐起来。 窗台前正好摆着一盆蒲公英,这是他从小最喜欢的花。走过去揪下一朵长得最高、花序最大的,打开窗户,对着毛茸茸的圆球球吹了起来。 看着白色的蒲公英种子一下子被吹得飞散,手里只余下一个光秃秃的头,裴君昊也没感到一点高兴。 他又拔下一朵,凑在嘴边猛地一吹。 仍然不开心。 直到整盆蒲公英都被他吹完了,裴君昊仍然不觉得开心。 “真讨厌。”裴君昊悻悻摔了手里光秃秃的蒲公英梗,转身背靠着窗台,鼓起了腮。 一定是裴凤陨搞得鬼!他抬腿踢了一下空气,想着前面就站着裴凤陨,撩起袍子狠狠踹了几脚。 好在隆安帝还没偏心到家,起码也没给裴凤陨和絮儿赐婚。裴君昊踹了几下空气,情绪渐渐平复几分。又想起江子兴方才说的事来,皱起眉头。 姓白的胆敢如此欺负他的絮儿?等他查清楚,如果确有此事—— 想到这里,薄薄的嘴唇勾起来,有些鄙夷,有些不屑。江子兴把他当傻子了,以为他的手是那么好借的? 倒是絮儿,究竟为什么没来?是害羞,还是真的被姓白的气到了?他心里想着,下意识地反手去摸蒲公英的花盆。却只摸到光秃秃的一片,才想起来都被他吹完了,悻悻地撒了手。 江子兴回府后,心情一直是沉甸甸的。负着手,带着长随一路往里面去。 不提防,给二门处传来的一阵动静给惊到了。 “怎么回事?”江子兴皱起眉头。 话音才落下,身边下人没来得及答话,江子兴便瞧见二门处涌出一堆丫鬟婆子,面容很是陌生,不禁皱起眉头:“什么人?” “哟,江大人回来了?”很快,二门里走出一位穿着富贵的妇人,论年纪比江子兴还大一些。她冷眼瞧过来,眼角满是讥讽:“我们冯家的姑奶奶大出血都快没命了,江大人居 都快没命了,江大人居然还有闲心出门游玩?” 江子兴却是认得这位妇人的,瞳孔一缩,上前几步,拱手叫了一声:“大嫂。” 正是冯府的当家太太,也是冯氏的长嫂。论理,江子兴也该叫一声大嫂。 “可不敢当江大人这一声。”蒋氏冷笑道。 江子兴却不敢在这位面前骄狂,拱手拜过之后,便直起身来,双手束在身侧,谨慎地问道:“不知大嫂前来,所为何事?方才有事出门,没来得及招待,怠慢了大嫂,还请大嫂宽恕则个。” 他说着话,眼角余光已经将周围的情形扫入目中。但见一众丫鬟婆子,约有二十来人,浩浩荡荡很是有排场。中间簇拥着一抬软轿,轿帘是垂着的,不知里头坐了何人。 第107节 蒋氏见他两眼直往软轿里瞧,冷笑一声说道:“江大人也不必看了。这里头坐着的,便是我们冯家的姑奶奶。我这趟前来,便是把我们姑奶奶接走。我们冯府的明珠,江大人不珍惜,有的是人珍惜。” “不可!”江子兴顿时一惊。 冯氏怎么能被太师府接走呢?只要这趟被蒋氏接走,他想要再接回来,可就是被扒掉几层皮了! 而且,究竟是谁,这么快就把事捅到太师府那边去了?江子兴的目光在软轿周围扫了扫,很快揪出几个眼熟的身影,一个是于嬷嬷,一个是莲枝,一个是珊瑚。他的目光定在于嬷嬷的身上,抿了抿唇。 “江大人连大夫也舍不得给请,我们姑奶奶还留在这里做什么?没得丢了性命。”蒋氏说道,脸上露出不耐烦的神色,“咱们走。” 江子兴连忙拦在前头:“大嫂,内子身子虚弱,不适宜挪动,还是叫她在府里修养吧。” “啪!”蒋氏扬手给了江子兴一个巴掌,指尖刮过他的脸,顿时留下一道血痕。她眼含冷笑,神情不屑:“叫你一句江大人,你便真把自己当回事了?江子兴,你如何有的今天,自己不清楚?竟敢如此怠慢我们姑奶奶,我看你是活腻了!” 当于嬷嬷带着小丫鬟来到冯府,禀报了冯氏的情形之后,蒋氏立时震惊了。她万万没想到,江子兴竟敢如此对冯氏! 就在不久前,冯氏才回来过一次,抱怨江子兴对她不好,想爬到她头上去。那次,蒋氏安抚住了她,告诉她有太师府在,江子兴不敢怎么样的。 蒋氏还记得,冯氏又找冯太师诉了苦,冯太师如何说的,蒋氏不清楚,但她记得冯氏出来时满脸得意笑容,容光焕发的样子。 她以为,在冯太师给了冯氏良计之后,江子兴该收敛了的! “把霞儿接回来!”冯太师说道。 霞儿是冯氏的闺名。 如此大的事体,蒋氏自然不敢隐瞒,忙带着于嬷嬷见了丈夫和公公。听了于嬷嬷的禀告,冯太师的脸色阴沉如水,立即下令,叫把冯氏接回来。 “大嫂,此事有误会。”被打了一巴掌的江子兴,只觉脸上火辣辣的,心中怒气已经升到极致。一个女人,也敢打他的脸?然而,这个女人却是太师府的当家夫人,不是他能得罪的,只忍着怒气,低声下气地说道:“还请大嫂听我解释。” “解释?你有什么好解释的?”蒋氏根本不听他说,抢过话道:“我们家姑奶奶是不是小产了?是不是失血过多,一直昏迷着?我可没有说错一个字吧?” 江子兴张了张口,一个字也辩解不出来。 “没话说了?”蒋氏冷哼一声,对后面挥了挥手,“咱们走!” 江子兴不得不硬着头皮拦在前头,说道:“还请冯夫人把内子留下。” 这回连大嫂也不叫了,只叫冯夫人。很显然,他在告诉蒋氏,软轿里坐的是他的夫人,没有人能够不经过他的同意,把他的夫人带走。 “江大人可真是硬气了?”想到临行之前,公公冯太师的话,蒋氏顿住脚步,把江子兴上上下下打量几眼,“莫非,有了一个好女儿,就叫江大人的底气如此厚了?我倒要瞧瞧,是个什么人物,叫燕王和晋王同时争抢?” 蒋氏听了于嬷嬷的禀报后,当时很是不解,为何江子兴胆敢这么大的胆子,活生生把冯氏打得落胎?是谁给了他胆子?后来,冯太师给了她答案。蒋氏还记得,冯太师沉着脸,喉咙里溢出的一声冷笑。 江子兴就是一条养不熟的白眼狼。谁能给他最大的利益,他转头就跑向谁。如今,他手里有一枚极好的棋子,如何还肯听命于太师府? 这不,立时便反咬一口了? 蒋氏简直鄙夷极了,哪怕是燕王殿下、晋王殿下,也不敢如此怠慢太师府的人!而江子兴,这个目光短浅的白眼狼,竟敢如此打太师府的脸! “那位名动全京城的大小姐,住在哪个院子里?”蒋氏一转脸,看向于嬷嬷,“嬷嬷带我过去,我要好好瞧瞧,这位了不起的大小姐!” 冯太师对她说过,若有机会,当观察一下那位大小姐。毕竟是陶氏的肚子里爬出来的,如今动静又不小,恐怕是个城府深的。 当时蒋氏并不以为意,一个小丫头罢了,再有城府,又能做什么?至于引得燕王和晋王为她大打出手,也不过是男人之间的较劲罢了。 然而此时,江子兴竟如此硬气地拦她的路,倒让蒋氏想起这茬,立时便要转去瞧瞧。 于嬷嬷垂眼应了一声,便打头 声,便打头在前面带路了。 带着几名心腹嬷嬷和丫鬟,蒋氏抬脚往芙蓉院的方向去了。其他人仍守着软轿,不让江子兴靠近。 江子兴狠狠瞪了冯府的下人们几眼,然后一脸阴沉地跟了上去。 真是祸不单行,一大清早就没个好消息。江子兴沉着脸,大步往芙蓉院走。先是白义盛上门讹诈,继而是晋王与絮儿的婚事一时成不了,再是冯府的当家夫人上门,眼看着絮儿又要遭殃。一时间,头痛不已。 不行,他的絮儿绝不能有任何闪失。 江子兴决定了,不论怎样,哪怕得罪太师府,他也不能叫蒋氏动絮儿一根手指头! 此时,江絮坐在檐下,手里正做着一双鞋。她低着头,纤手上下翻飞,一针一线,纳得极为认真。 红玉和翠芝却不似别的小姐身边的丫鬟那样,得空便给小姐绣个帕子,做个荷包的。两人挽着袖子,一头薄汗,对着一堆杯盏碗碟,正在一心一意摆弄着。 自从进了江府,两人便忙得脚不沾地,之前在花月楼学的本领,几乎快忘干净了。因此,得空便搭了桌子,做些简单的香粉。 忽然,翠芝的耳朵动了动:“有人朝这边来了。” 她天生便能学别人说话,并且五官十分敏锐,因此隔得远远的,便听见一阵脚步声朝这边来。她听了片刻,眼中露出疑惑:“听起来人还不少?” “会是谁呢?”红玉抬袖擦了擦额头上的薄汗,站起身来,“我去瞧瞧。” 一溜烟儿跑到院子门口,搭眼瞧去。却只见一位穿着打扮极为富贵的夫人,带着不少丫鬟婆子往这边来。在他们身后,还跟着江子兴。 “不对劲。”红玉皱了皱眉,忙撒腿跑回去,将看到的情形同江絮说了一遍,“大小姐,瞧着情况不妙。” 因着芙蓉院离正院比较远,因此蒋氏抬了冯氏就要走,并且在二门处与江子兴吵起来的事,还没传到江絮的耳朵里。因此,江絮也不知究竟是谁来了。 但是能在江府横行,并且江子兴是跟在后头的,一把手指数的过来。心里略略有了底,江絮站起身道:“把东西都收了吧。” 说着,抱着快做成的鞋子,往屋里去了,小心收到箱笼里。 红玉和翠芝也忙把调香用的东西收了起来。 就在主仆三人将将收拾好,芙蓉院的门口进来一行人。 “怎么一个人也没有?”看着冷冷清清的院子,蒋氏挑了挑眉头。一转脸,有些讥讽地看向江子兴,“江大人就是这么对待,就连两位王爷都争相求娶的姑娘?” 她本以为,这院子里必然仆婢成群,把江絮捧到天上去的。 “絮儿喜静。”江子兴口里答道,一边往前走了几步,“絮儿?快出来,见过娘家舅母。” 如今江府的当家夫人是冯氏,也就是江絮的嫡母。因此,冯氏的娘家,便是江絮的娘家。让她叫蒋氏一声舅母,倒算不得越礼。 江子兴这么说,也是想让蒋氏明白,冯、江两府乃是一家人,江絮日后有了荣耀,也是太师府的荣耀,叫蒋氏不要难为江絮。 听了江子兴的话,蒋氏抿起嘴唇,谁稀罕这份荣耀?他们太师府能有今日,靠的可不是裙带关系。 不过,江子兴如此说,倒也有便宜之处。既然她是江絮的“舅母”,那么“舅母”教训自家“外甥女”,便挑不出错儿了。 不多时,江絮出来了。身后跟着红玉和翠芝,对江子兴福了福身:“父亲。”又转动目光,落在蒋氏的身上,在江子兴的提醒下福了福身,“见过舅母。” “你便是那个叫燕王和晋王同时求娶的孩子?”蒋氏慢慢走近了,抬手捏住江絮的下巴,仔细端详几眼,“倒是个水灵的,也难怪两位殿下为了你大打出手。” 江絮微微别开脸,挣开蒋氏的钳制,垂眼道:“舅母谬赞。” 竟敢躲开?蒋氏心里不悦起来,问身后的小丫鬟拿了帕子,仔细擦了擦捏过江絮下巴的手指,然后对小丫鬟道:“丢了吧。” 江絮抬眼看了看,又垂下眼睑。 “倒是个沉得住气的?”蒋氏见激将法没有起作用,心里暗道,看来公公说得不错,陶氏肚子里爬出来的这个,倒有些城府。 然而激不怒江絮,她也有别的借口教训她。口里发出一声冷笑,蒋氏看着江絮的脸说道:“嫡母重病卧床,你不在前头伺候,倒躲在院子里清净,如此不孝,看来你父亲没好好教你!” 说到这里,右手扬起,猛地就朝江絮脸上打落:“我便替你父亲教训教训你,什么叫孝道,什么叫规矩!” 江絮瞳孔一缩,往后退了两步,躲过蒋氏的巴掌,抬眼看过去道:“舅母息怒。方才只是捏了捏我的下巴,便用掉一块帕子。恐怕打了我的脸,十块帕子都不够用。届时,舅母要擦得手痛了。” 站在一旁的江子兴,听到江絮的反击,心里暗暗感叹,还是太小了,这番话根本不够力度。 他刚才见蒋氏要打江絮巴掌,本想上前拦的,想了想又作罢。 如果想收服一个人的心,最好在她害怕的时候。江絮如果挨不到蒋氏的巴掌,便不知道恐惧,那么他就是上前护着,江絮也不见得感激。 何况,江子兴还记着出门前,江絮闹小性子的事。自从那日燕王抱着她回府后 着她回府后,他就对她太和蔼了。是时候叫她得到一点教训了,江子兴心想,这样她才知道自己是谁,不听父亲的话是不行的。 “大嫂,絮儿是我的女儿,凡事自有我教导,就不劳大嫂费心了。”收起心中的念头,江子兴走过来,站到江絮的身前。 虽然没叫江絮挨了巴掌,但是她已经受到教训了。如果再不站出来保护她,恐怕她要嫉恨了。 蒋氏冷笑一声,扭头指挥着几个婆子:“把江大人请到一边。” 她是堂堂太师府的当家夫人,还从没有想教训谁,而教训不到的时候! 被江絮在众人面前拂了面子,蒋氏很是不悦,不过就是被两位王爷求亲罢了,圣旨都没下来呢,骄狂给谁看呢? “按住她!”等婆子们把江子兴挤到一边,蒋氏又指挥小丫鬟把江絮按住。 这时红玉上前一步,把江絮护到身后:“谁敢动我家小姐?” 什么韬光养晦,什么尊卑之别,这一刻在红玉的眼中全都是狗屁!她就记得裴君昊对她说过的话,她如今是江絮的丫鬟,便该为江絮生、为江絮死,事事以江絮为主,就像梅香做到的那样! “哟?哪里冒出来的小豆芽,也敢学人挡道?”蒋氏上下打量几眼,看着红玉瘦小的身形,不禁咯咯笑起来,随即目光一沉,“还愣着干什么,拉开她!” 冯府的丫鬟们立刻手快脚快地分成两拨,一波去扯江絮身边的红玉和翠芝,一波按住江絮。 翠芝没有大力气,两个小丫鬟按得她死死的,忍不住咬牙怒道:“你们胆敢伤害我们家小姐,晋王殿下不会放过你们的!” “哟呵?口气不小?”蒋氏冷笑道,根本不往心里去,“我倒要瞧瞧,晋王殿下怎么个不放过我们的法儿?” 这时,去抓红玉的小丫鬟,却连连失手。只见红玉一挥手,一推胳膊,便把围在江絮身前的冯府的丫鬟们轰开,个个都近不了江絮的身。 “磨蹭什么?”等了一会儿,不见小丫鬟们把江絮按住,蒋氏不耐烦地道。 小丫鬟们见自己这么多人,还按不住一个红玉,顿时脸上羞恼,忙下死力气去按红玉。有个小丫鬟狠狠在红玉的手臂上拧了一下,痛得红玉眉头都皱起来了,因此下手也不留情起来,或推或踢,几下就把冯府的小丫鬟都打得不敢上前。 “没用的东西!”蒋氏也看出来,红玉很会掐打,皱了皱眉,对婆子们招了招手:“你们给我按住她!” 江子兴方才被四五个婆子涌到一边,看着这边干着急。此时分出去两个婆子去按红玉,还有三个婆子围着他,本来他是能冲出去救江絮的。但是,方才翠芝的话却给了他一个灵感,于是冲出去的脚步顿了顿。 翠芝说,晋王殿下不会放过他们的。可是江子兴知道,他告诉裴君昊,白家来人欺负江絮的事,裴君昊却无动于衷。 裴君昊并不见得就会替江絮出头。 这让江子兴的脑子不由得转向另一个方向,如果是燕王呢?如果燕王知道江絮受了欺负呢? 隆安帝不给裴君昊和江絮赐婚,是不是因为燕王殿下? 莫非,燕王殿下才是最爱江絮的那一个? 一刹那,江子兴的心中转过无数念头。他收回了打算冲出去救江絮的脚,脸庞挂上担忧与气愤,对蒋氏喊道:“大嫂,絮儿是我的女儿,她便是再有不对,也该我来教训才是!” 蒋氏理都不理他,指挥着婆子去抓红玉,又指挥着小丫鬟去按江絮。 两个婆子来到红玉跟前,粗大的手抓向红玉的胳膊,一边一个,似要把红玉的手臂拧断似的。然而,红玉的力气又岂是她们料到的,便只是两边一甩,又把两个婆子甩开了,而且把两个婆子甩得一个踉跄。 “有我在,谁也别想动我们小姐!”红玉高高扬起下巴,大声说道。 直到这一刻,她才有点扬眉吐气的感觉。 她有一把子力气,最该被重用的。偏偏,江絮让她韬光养晦,不让她在人前露风头。有时候,江絮宁可自己吃亏,也不让她出手。 红玉一点儿都不喜欢这样。 第108节 “你们走开,否则别怪我不客气了!”只见两个婆子爬起来后,便恼羞成怒地走过来,红玉瞪起眼睛说道。 两个婆子如何肯听,她们在主子面前丢了脸,正恼怒着呢:“小贱蹄子,方才一时大意,给你钻了空子,你倒以为自己是什么厉害的人物了?” 说着,又朝红玉抓过来。这一回,抓的地方便十分隐蔽而尴尬了。 红玉才是个小姑娘,顿时气红了脸,一拳捶到一个婆子的脸上,又一脚踹到一个婆子的肚子上:“不要脸!” “哎哟!” “哎哟!” 随着两声痛叫声,两个婆子纷纷倒在地上,这一回竟然起不来了! “都给我按住她!”蒋氏见状,瞳孔缩了缩,顿时大为羞恼。她堂堂太师府的当家夫人,带着一帮丫鬟婆子想要教训个小丫头,竟被一次次打脸! 于是,从冯府过来的丫鬟婆子,纷纷涌过来,朝红玉围过去。 乌压压的一片人头涌来,红玉吓了一跳,然而又有些说不出的兴奋。但她还记得江絮就在她身后,忙拉住江絮的手,飞快跑到屋门口,把江絮往屋里一塞,然后关上门,整个人守在门前:“我看谁 :“我看谁敢过来?!” 颇有一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 便连翠芝见了,眼中都不由得生出几分崇拜来。 “大言不惭的小丫头!”蒋氏冷哼,指挥着冯府的丫鬟婆子们涌上前,将红玉淹没。 然而下一刻,只听一声声哀嚎,一个又一个身影倒飞了出来,扑通,扑通,跌在地上,很快越来越多。 蒋氏的瞳孔缩了缩,只见围在门口的人影越来越少,最后全都被红玉丢出来,江絮门口只余下红玉一个人! 红玉的头发虽然有些凌乱,衣裳也有些破了,人却是没事。挺直腰杆,守在门前,昂着下巴说道:“我说过,有我在,谁也别想伤害我家小姐!” 闻言,蒋氏的脸上难看得厉害。她万万没想到,这竟是个有功夫在身的丫鬟。 难怪芙蓉院里没有别人伺候,可笑她还怀疑江子兴不重视江絮,有红玉这么个丫鬟,谁能说江子兴不待见江絮?他最看重的便是江絮了罢? “江大人,你府里的丫鬟打了我身边的丫鬟婆子,就不打算解释一下?”蒋氏眯起眼睛,朝江子兴看过去。 江子兴有些尴尬:“我……” 他也被吓了一跳! 红玉和翠芝,都是冯氏叫牙婆送来府里的,江絮从里头挑了两个。他看着两人瘦小畏缩,本以为都是没什么本事的,可是眼下瞧着,分明还是江絮的眼光好! 看着冯府的丫鬟婆子都被打了,江子兴心里暗暗痛快,这无异于在蒋氏的脸上狠狠扇了几个巴掌。 可是,面上还是要做一做的:“红玉,你怎敢如此无礼?快给冯夫人赔罪!” 红玉不服气地道:“老爷,我做错什么了,要赔罪?他们欺负大小姐,我护着大小姐,再正确也没有。” 蒋氏直是气得笑了,扭头看着江子兴:“江大人,就这么纵容府里的丫鬟吗?” “红玉,给冯夫人赔罪!”江子兴顿时瞪眼看向红玉。 红玉翻了个白眼:“不。” “好,好!江府的规矩,我算是领教了!”蒋氏也知道,今日在芙蓉院是讨不了好了,她冷笑着看了一眼红玉身后的房门,转身道:“我们走!” 一时吃亏又何妨?来日方长! “等等!”江子兴才想起来,蒋氏是要带着冯氏走的,连忙在身后叫道。 蒋氏理都不理他,步子迈得飞快。 江子兴忽又想起红玉,忙道:“红玉,快来,跟老爷到二门去。” 蒋氏带来的都是丫鬟婆子,且人数众多。而江府的丫鬟婆子,全都听冯氏的话。冯氏昏迷着,她们便都听于嬷嬷的话。因此,江子兴指挥不动她们。至于府里的小厮,如果他敢叫他们动冯府的丫鬟婆子一根手指头,明天江府就得被掀了。 好在红玉是个会功夫的,江子兴心中欢喜不已,只要红玉把冯府的丫鬟婆子全都轰开,谁也带不走冯氏! 可惜红玉不听他的话:“奴婢只是大小姐的丫鬟,奴婢还要伺候大小姐。” 说完,一推门,走进屋里去了。 江子兴一愣,随即心里涌起怒气,冲屋里叫道:“絮儿,叫你的丫鬟随为父走一趟。” 江絮并不出来,淡淡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女儿怕她们杀个回马枪,到时可没人护着女儿了。恕女儿不能从命。” 这便是直白白地讥讽方才他没有护着她了。 江子兴的脸上难看地厉害,抿了抿嘴唇,转身大步往外去了。 等他来到二门处,恰见蒋氏带着人往外走,软轿已经抬了起来,同行的还多了一些人:“彤儿,你也要走?” 江予彤方才在收拾东西,所以不在。她一听到蒋氏要带冯氏回太师府,立刻就说同行。但蒋氏见她动作磨蹭,便说先走,叫她一会儿跟上。 可巧,去芙蓉院耽搁了一阵,正好给江予彤赶上来。她见了江子兴,撇了撇嘴,把脸扭到一边:“父亲有江絮就够了,还稀罕我么?” 她早就感觉到了,江子兴眼里只有江絮。自从那天江絮被那个凶神恶煞的燕王抱回来,江子兴打了她一巴掌,她便再不跟他亲近了。听说可以回太师府,当时就没有犹豫。 江子兴还想劝,哪知江予彤根本不跟他说话,只对蒋氏道:“舅母,咱们走吧。” 蒋氏讽刺地回头,对江子兴道:“江大人不必送了,我们这就走了。”说着,众人重新迈动脚步。蒋氏走了两步,又回过头,笑得意味深长:“江大人今日别出府了,不定什么时候宫里有人来叫呢?” “大嫂此话何意?”江子兴心里咯噔一下。 蒋氏想起临出发前,冯太师穿戴打扮过后,便坐上轿子进宫的一幕。嘴角勾了勾,转身带着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走了。 江子兴在原地站了良久,直到冷汗滴进眼睛,火辣辣地疼,才回过神来。一边抬袖擦眼,一边往芙蓉院行去。 此时,芙蓉院里,江絮正抱着红玉的手,将她狠狠夸奖一通。另一边,翠芝也抱着红玉的手,将她好好崇拜起来。红玉好不得意,拍着胸脯道:“以后有我在,谁也欺负不了你们!” 把江絮和翠芝都逗得不行。 才笑着,忽然江子兴又折回来,三人脸上的笑容都敛了起来。 “父亲。” “老爷。” 江子兴进门后,看 进门后,看着江絮一脸淡淡,不由叹了口气:“絮儿,咱们府里,只怕要遭殃了。” 他打了冯氏,把冯氏的孩子打掉了,还让冯氏大出血,险些丢了命。如今传到了太师府的耳中,听蒋氏的意思,冯太师不会轻易饶过他。 他把这些话跟江絮分析一遍,然后叹气道:“为父昨日看她一脸洋洋自得,不禁想起你和你母亲来。这些年,她坐在属于你母亲的位置上,锦衣玉食,嚣张自在。为父一时没忍住,怒气上来,打了她一巴掌。谁知道,就惹了祸。” “絮儿,你和晋王的婚事,只怕定不下来了。”江子兴叹气道,“没有王府的名头护着,只怕他们要收拾我们,轻而易举。” 江絮等他说完,才淡淡道:“父亲想让我做什么?” 对隆安帝不给她和裴君昊赐婚的事,脸上并未表现出一丝异样。 江子兴看着她一脸淡淡的模样,委实猜不出她心里想的什么,只得叹气道:“为父方才替你试探了,用白家侮辱你的事试探晋王,他根本无动于衷。为父心想,晋王是指望不了了,如今我们能指望的,只有燕王了。” 听到这句话,江絮不禁抬头,仔细打量了江子兴一眼:“父亲的意思是?” 难不成,让她去巴结裴凤陨?他是不是疯了? “絮儿,为父知道,你冰雪聪明,心里定然明白为父的意思。为父也不想的,可是为今之计,只能如此了。”江子兴叹气道,“哪怕不为了为父,只为了你自己呢?”他说着,目光一瞥,看了看旁边的红玉,“方才你的丫鬟打了冯府的下人,冯夫人定然怀恨在心,不与你善罢甘休的。” 江絮挑了挑眉,不及表态,忽然外头传来下人急匆匆的脚步声:“老爷,燕王府来人了,要召大小姐过去。” “什么?”江子兴惊讶抬头,忙看向江絮。 怎么这么巧?他才想着,让江絮想个由头,到燕王府拜见燕王。可巧,燕王府就来人传江絮进府?忍不住道:“絮儿?” 这么好的机会,不把握住怎么行呢? 他才要嘱咐江絮,到了燕王府如何行事,不及开口,蓦地又有下人急匆匆地跑进来:“老爷,宫里有人来了,招老爷入宫觐见!” “什么!”江子兴这下笑不出来了,想起蒋氏临走之前意味深长的一眼,心中一冷,如坠冰窖。 ------题外话------ 还有木有童鞋要来群里玩啊?有灰常灰常可(kong)爱(bu)的头衔哟~ ☆、100、众矢之的 江絮并不知道二门处蒋氏对江子兴说的话。只见下人通报后,江子兴便两眼发直,浑身明显地哆嗦起来,微微讶异。不过是召见他进宫罢了,怎么怕成这样? 转念一想,有些明白了。 昨日冯氏被打成那样,今天太师府特意来人接她,分毫面子也不给江子兴留,可见冯太师是动怒了。把江子兴告到御前,也不是不可能。 莫非江子兴也猜到了?看着江子兴嘴唇发白,冷汗往外渗的样子,江絮心中好不快意。眼珠微转,佯作关心道:“父亲,你怎么了?怎么脸色发白?是身子不舒服吗?” “没事。”江子兴勉强说道,僵硬地转过身,“来人,备轿。”宫里来人,他可不能怠慢。宣他觐见的那人,可容不得丝毫不敬。 江子兴步履僵硬地往外走,走到门口,又转过头来,看向江絮的眼神带着一丝希冀:“絮儿,燕王召见你,你快去吧,别让燕王殿下等急了。” “是,父亲。”江絮站得门里,微微笑着应道。 江子兴看着她微笑的表情,不知怎的,心头滑过一丝凉意。但他来不及思索,近乎讨好地对她说道:“好好跟燕王殿下说话。他要你怎么样,你就怎么样,千万别惹怒他,明白吗?” “是,父亲。”江絮站得笔直,嘴角微微笑着。 江子兴见她一脸淡然,丝毫不怕的样子,心里也安心两分。他这个女儿,最是聪明懂事,他没什么可担心的。对江絮点了点头,便转身去了。 等他走远,江絮的脸上露出一个讥讽的笑容。 指望她讨好燕王,解救他于水火?在他那样对待陶氏,对待外祖父一家之后?在他只把她当谋利工具,从无一点慈父心肠之后? 恕她办不到。 “红玉,随我去燕王府。”江絮说道。 红玉愣了一下:“小姐,您真的要去?” 江絮点点头:“他是王爷,岂容我拒绝?” “小姐,您该不会真的……为了救老爷,就……”翠芝为难地咬着唇,说不出口。 红玉斩钉截铁地说道:“小姐,公子绝不会不管您的,您就算去求人也是求公子,求燕王殿下做什么?” 虽然不知道为何江子兴说,裴君昊不管江絮了,但红玉认为,其中必有原因。 何况,江子兴说的话,能信吗?也许他只是为了让江絮心甘情愿去燕王府,才故意那么说的呢? 江絮看着身前两个小丫鬟,知她们都是一心一意为她,微微一笑,一边一个按上她们的肩膀,轻声说道:“相信我,你家小姐不傻。” 第109节 她有别的事情要跟裴凤陨说。 本来,裴凤陨没有召见她,她也要找由头求见的。 “小姐,那你自己多小心。”翠芝咬了咬唇,看了眼红玉,“红玉,你照顾好大小姐。我去晋王府,探探消息。” 她跟红玉一样,都不认为裴君昊会不管江絮。 开玩笑,一个前一刻还痴情得不得了的人,下一刻就变得了冷漠无情了,谁相信?其中必有蹊跷。不是江子兴撒谎,便是裴君昊有苦衷。 “那你小心。”江絮想了想,没有拦着,只嘱咐一句。她也想知道,是江子兴撒谎,还是裴君昊那边出了什么变故? 主仆三人,分成两路,各自出了府。 燕王府的马车风格,一如裴凤陨本人,冷硬坚固。采用厚实的钢铁打造的车厢骨架,内里铺着一条暗色但花纹繁复的毯子,偌大的车厢里头,连熏香也没有。车门一关,车厢里便昏暗阴冷,犹如一座华丽的囚笼。 红玉很不喜欢这种风格,搓了搓手臂,紧挨江絮坐着,口里低声道:“公子何时才能把小姐娶回去?” 如果裴君昊把江絮娶回府,那么燕王就再也不能“召见”江絮了,江絮与他是平级的,想不去就不去。 就算必须得去,也有裴君昊光明正大地陪在她身边,哪像现在这样,心事重重的样子? 跟在江絮身边久了,粗心如红玉,也能分辨出江絮何时是开心的,何时是有心事的。虽然江絮面上不大显露,但是仔细观察总能明白几分。 似现在,江絮垂眸坐着,背脊挺得笔直,双手微微攥起,便是沉眸思索的样子。 小姐一定很害怕吧?红玉心中想道,那日裴凤陨那么粗鲁地掳走小姐,而且江絮回来后,翠芝还眼尖地在江絮的脖子根发现一条血痕,一看便是利器割破的! 一定是燕王威胁小姐,想杀小姐,红玉心想。又想到裴君昊已经替小姐报了仇,在裴凤陨胸口刺了一剑,又觉得解气。 裴凤陨如今身受重伤,倒不能把江絮怎么样。只要她跟紧江絮,谁也没法奈何江絮。她心中打定了主意,进了燕王府,便搀住江絮的手臂,寸步不离。 然而到了燕王府,跟随下人一路走到裴凤陨养伤的偏殿外,江絮却掰下她的手:“你在外面等我。” “可是小姐……”红玉还想说什么,被江絮打断了。 江絮笑着拍拍她的手:“不会有事的。” 红玉只得放开手,担忧地看着江絮踏上台阶。心中暗暗祈祷,翠芝动作快点,赶紧把公子找来,救小姐离开。 江絮走进殿内,一路来到裴凤陨的卧室,熟门熟路。中间,一个下人也没有遇到。 燕王府的下人并不多,一来裴凤 下人并不多,一来裴凤陨要求极高,看得入眼得极少。二来,裴凤陨不喜欢下人杵在跟前,下人们不敢站在他看得见的地方。 不过,这一路走来,江絮还是发现有些地方跟前世不一样了。有些下人,不见了。比如原先在裴凤陨身边伺候的,叫玉竹的一个丫鬟,便不见了踪迹。 想起玉竹普普通通的面孔,却做出的那些膈应人的事,江絮忍不住眼中一冷。 前世,裴凤陨之所以怀疑她,除了冯氏不遗余力地设计与陷害,还有裴凤陨身边的那起子不怀好意的下人作祟。三人成虎,裴凤陨日日听,夜夜听,不知不觉就惦记在心底了。 这一世,大概他回来后,便将那些钉子拔了。江絮收回视线,压下起伏的情绪,走到床前,微微屈膝:“王爷。” 裴凤陨此时就靠坐在床头,身上松松披着一件外袍,仔细看,还能从衣襟的缝里看见一角纱布,以及若隐若现的结实坚硬的肌理。 看到江絮,他面上很平静,下巴往旁边一点:“坐。” 不知是不是安排好的,在他床头,放着一把椅子。 江絮走过去,在椅子上坐下了。这一坐下,才发觉不对劲。 椅子紧挨着床头,又比床榻矮了半分。江絮是女子,身量本就矮小,这般坐下去,要同他说话,便得仰起头来。 从裴凤陨的角度看过来,她面上的神情什么也掩不住,一览无遗,全都被他清晰地收入目中。 江絮抿了抿唇,站起身,把椅子往后拉了拉,才坐了下去,微微仰头看着他。只要她不愿意,垂下眸子便能避开他的审视。 床上传来一声低笑,随即裴凤陨低沉的声音响起:“你知道我找你来何事?” 江絮淡淡道:“如果我没猜错,与晋王府有关。” 裴凤陨英挺的眉毛微微挑起,低沉的声音缓缓响起:“不,与你有关。” 江絮听了,不禁微微惊讶:“与我有关?” 裴凤陨点点头:“不错。” “是什么事?”江絮想不出有什么是与她有关的,叫他特意召见她。 裴凤陨别开眼,没有再看她,坚毅的下巴微微抬起,目光望着上方一点:“用不了一个月,晋王府便会再无一人。到那时,你怎么办?” 听到“晋王府空无一人”的字眼,江絮心里缩了一下,而后垂眼说道:“江子兴已经惹怒了太师府,我有把握在一个月内,让他一败涂地,再也翻不了身。” 说到这里,她抬起头来,看着他道:“然后我会带着母亲离开此地。” 她不知道裴凤陨今天为何如此平静,但两人能够平平静静地说话,却是弥足珍贵。 她与他并没有深仇大恨,虽然他杀过她一次,但她也刺过他一剑,两人早就扯平了。能够这样和平相处,她非常珍惜。 “你不会以为,你能彻底搬倒江府?”裴凤陨收回视线,看向下方那张莹白的容颜,低沉的声音缓缓说道,“江子兴是条疯狗,他不会放过你。而冯氏,她对江子兴的执着,比你想象中的还要深。” 江絮听罢,不禁微微怔住。 “你扳不倒江府,因为江府身后站着太师府。”裴凤陨低沉的声音缓缓说道,看向她的眼神带着一抹深意,“而太师府,就连裴君昊也扳不倒。” 江絮不由抿紧嘴唇,不由得攥紧手指。 “冯氏对江子兴的执着,比我想象中的要深,是何意?”江絮咬着唇,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裴凤陨。 裴凤陨偏过头,又看向空气中的一点:“前世,你死后,我察觉到不对……所有害过你的人,我都没有放过。”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冯氏本来有机会逃得一命,但她宁肯跟江子兴死在一起。” 江絮屏着气,静静听他说。 “那时冯氏和江子兴已经翻脸,可以说反目成仇。”裴凤陨的语气有些意味深长,“但她宁肯跟江子兴死在一起,也不肯独活。絮儿,太师府不会眼睁睁看着江府倒掉的,因为冯氏是江府的当家夫人。” 江絮抿了抿唇,轻声问道:“如果冯氏不想做江府的当家夫人呢?” “你的意思是?”裴凤陨皱了皱眉。 江絮勾了勾唇,眼底闪过一抹嘲讽,微微垂下眼睑,轻声说道:“江子兴打了冯氏,还把她肚子里的孩子打掉了,不给她煎药,就差一点冯氏就命归西天。我来之前,太师府刚派人把她接走。” “而且,皇上派人召江子兴入宫。我想,冯太师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整治害了他女儿的人。”江絮说道,又抬起眼,“冯太师疼爱女儿,但我不认为,会无条件地疼爱。” 裴凤陨微微皱眉。 她说得有道理。江府,并不可能被太师府一味维护。以他对冯太师的了解,想把一个人捧到云端,再打落凡尘,是再容易不过的事。 而如果冯氏太执着于江子兴,冯太师完全可以再把江子兴捧起来。到那时,江子兴心气皆失,便是冯氏脚下的一条狗。 “你可以扳倒江府。那冯氏呢?她可是害死你的另一个背后凶手。”裴凤陨又道。 “她最爱江子兴,可是江子兴不爱她,甚至恨她。她最爱面子,可是她已成为满京城的笑柄。”江絮说道,眼中透出厌恨、快意,“往后的几十年,她不会有一日过得高兴。” 裴凤陨听 裴凤陨听罢,慢慢勾起薄唇,眼中闪过一抹笑意。顿了顿,那丝笑意一闪而没,他又问道:“你不会以为,冯氏会放过你?” 江絮一愣。 “你小瞧了太师府。如果冯氏要找你出来,不论你隐居何处,最终都会被她找到。”裴凤陨说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晋王府已经消失了,谁会护着你呢,絮儿?谁会护着你的母亲呢?” 裴凤陨敏锐地捕捉到,江絮脸上一闪而过的惊惧,搭在腿侧的手指,轻轻敲动起来。他没猜错,她选择裴君昊而非他,便是因为,一开始的时候,裴君昊庇护了她的母亲。但是,裴君昊能庇护多久呢? “晋王府到底为何会消失?”江絮抿紧嘴唇,看着裴凤陨问道。 裴凤陨不答,反问她道:“絮儿,为何你不问我,前世是如何死的?” 江絮一愣,垂下眼睛:“你是如何死的?” 裴凤陨有些不满地拧起眉头:“絮儿,你当真一点心思也不肯放在我身上?” 江絮心中微颤,抬起头,静静地看着他,语气平静:“死在战场上。” 她从前不问,是因为她知道,他绝不可能因为后悔杀了她,而愧疚自尽。他是个王爷,是个将军,是个硬朗铁血的男人。他只会死在战场上。 听了她的回答,裴凤陨的眼中泛起笑意。他就知道,她懂他。 收回视线,不再看她,面庞一点一点变得冷峻:“我死在南疆的战场上。” 南疆早有动作,本来隆安帝便头痛此事,因着老晋王夫妇的战死,而无人可用。北戎人也时常动作,裴凤陨还要盯着北戎那边。但是南疆诡秘,将士有去无回,隆安帝最终仍是指裴凤陨去南疆的。 就连老晋王夫妇都战死在南疆,裴凤陨接到皇命,心中是有些忧虑的。他怕自己去了,也是一去无回。 他的絮儿怎么办?他还没有和她同房,从此彻底亲密无间。也许,他应该等她有了他的骨肉,再去南疆。如此,燕王府有了后人,她也有了倚靠。 就在他一边盯着北戎,一边分神盘算如何打南疆时,却几次三番听到有关她的闲言碎语。说她和冯安宜屡次私会,暗通曲款。他知道冯安宜,她同他提起过,说冯安宜是个不错的人,堪称君子。 他再也按不下心中的猜疑,听了梨香的话,闯入他们见面的茶馆。他看到冯安宜的手按在她的肩膀上,口里说着如何摆脱他,而跟他成就好事的话。再也忍不住,一剑拔出,刺向她背心。 思及此处,裴凤陨心口微痛,他阖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才又说起来。 “南疆从没停止过入侵的心思。我领兵南下,将士们水土不服,勉强撑了三个月,才渐渐适应。这时,却有人在我们的水中投了毒,将士们中毒乏力,被南疆人一个个砍下头。”裴凤陨沉声说道,口稳中隐隐含着巨怒,“我侥幸逃脱,却又中了巫毒,终死在南疆的土地上。” 江絮一愣:“你……” 她一直以为,自十几年前老晋王夫妇战死南疆后,隆安帝派大军血洗南疆,南疆已经被打服了。原来,那个卑鄙的国家,竟然一直在南边虎视眈眈。 而裴凤陨,他一向与北戎人打仗,无战不胜。作为一个无往不利的常胜将军,最后却在南疆,而且死得那样窝囊和狼狈。麾下将士全都被杀,不是公平而光荣的战死,而是死在南疆人卑鄙的毒害下,无比屈辱地被一个个砍下头。 他心里,该有多难过? “你……不怪你。”江絮忍不住劝道。 裴凤陨深沉的眸子盯着她:“我死之前,抓到了那个投毒的人。你一定猜不到,那个人是谁?” 江絮一愣:“南疆的人,我怎会认识?” 才说罢,便见裴凤陨眯起眼睛,高深莫测地看着她。 一个可怕的猜想,逐渐浮上她的心头,下意识便摇头:“不可能!” 绝不可能是裴君昊! 虽然他连带整个晋王府上下,全都消失不见,有可能是去南疆为老晋王夫妇报仇,但他怎么会叛敌,反过来帮着有杀亲之仇的南疆人,毒害本朝将士? “他成了南疆国公主的驸马。”裴凤陨的嘴角勾了起来,“我没有骗你。” 他只是没有说,那时的裴君昊,神智显然已经不清楚,多半是被南疆人的巫毒控制了。 江絮已经震惊得站起来:“你看错了!那不可能!” 她无法想象,那个俊雅灵秀的少年,拥有一双天真而单纯的眸子的少年,竟会帮着杀了他父母的仇人,毒害本朝将士! 如果当真是裴君昊,那该有多可怕? “一定是你看错了。”江絮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眯起眼睛,平视着裴凤陨:“你的意思是,晋王府之所以消失,是因为裴君昊叛国,转投入南疆国?” 第110节 裴凤陨淡淡道:“我并没有如此说。” 他只是说,一个月后晋王府会消失,而数年后,裴君昊出现在南疆国。 “有区别吗?”江絮冷笑一声,扬起下巴,“你不肯救晋王府便罢,同我说这些,又是什么意思?” 亏她还以为,他长进了,肯同她好好说话了。也不过是布下一层层陷阱,仍为了他那自私之极的目的。 “絮儿……”裴凤陨拧了拧眉。 江絮没容他说完,冷冷打断他道:“能不 道:“能不能报得了仇,是我的事。能不能护住我娘,也是我的事。不劳烦燕王殿下费心。” 不等裴凤陨开口,她又说道:“燕王殿下还有何吩咐?若无他事,民女告退。” 裴凤陨的脸色难看得厉害,薄唇被他抿成一条线,脸上肌肉也紧紧绷起。 她就是不肯再给他一次机会! 为什么?他已经如此低声下气地跟她说话! 裴君昊能给她的,他能给她!裴君昊给不了她的,他也能给她! 为什么她就是不肯再给他一次机会? “絮儿……”裴凤陨抿了抿唇,才要开口,蓦地一个更高昂的声音淹没了他的。 “絮儿!絮儿!”带着少年独有的清亮嗓音,在外头响起,并且越来越近,“裴凤陨,你不要欺负絮儿!絮儿,你不要怕,我来救你了!” 裴凤陨的脸色顿时黑如锅底。 “来人,拦住他!”裴凤陨沉声喝道。 不知哪里藏匿的灰衣人,闻言现身,往外头奔去。 紧接着,裴君昊的清亮叫声充满愤怒:“裴凤陨,你卑鄙,有本事同我单打独斗!” 裴凤陨冷笑,转头看向江絮:“你听见了吗?他明知我受着伤,还要同我单打独斗。”说到这里,他的语气变得厌恶:“他从小就是这么卑鄙无耻!” 江絮皱起眉头。虽然她有时也觉得,裴君昊行事很不妥当,但听裴凤陨说他卑鄙无耻,还是很不赞同:“燕王殿下言重了。激将法而已,算不得卑鄙无耻。” “你一定要向着他说话?”裴凤陨顿时气怒起来,猛地坐起身,却不意牵动了伤处,顿时拧起英眉,脸上有些苍白起来。 江絮抿了抿唇,强忍住上前探问的念头,站在远处攥着手心说道:“既然燕王殿下身子不适,民女便不打扰了,民女告退。” 说完,福了福身,转身往外走去。 “砰!”身后传来一声巨响,随即传来一声“喀嚓”碎裂声,江絮的身影顿了顿,没有回身,转身向外走去。 裴凤陨看着那道纤细的背影毫不犹豫地往外走去,一转眼便消失在视野中,哪怕他捶断床边,狠狠牵动伤处,她也没有回过来安慰他一分。脸上又是受伤,又是狼狈,收回拳头,颓然倒下去。 胸口痛得厉害,仿佛有人拿着一把刀子,在里面狠狠搅动。 她为什么对他如此残忍?裴凤陨抬手捂住眼睛,只觉快要无法呼吸。 “絮儿,你出来了?”看见江絮的身影,裴君昊忙甩脱钳着他的灰衣人,上前一步窜到江絮的身前。 江絮看他一眼,然后抬脚往前走去:“红玉,我们走。” “絮儿?”裴君昊愣了一下,絮儿为何不理他?忙跟上前,“絮儿,他叫你来干什么?是不是欺负你了?” “絮儿,你怎么不理我?是不是他说了我的坏话?” “好啊,他真是卑鄙,趁我不在,就对你说我的坏话!” 裴君昊说了几句,都不见江絮回应,猛地停住脚步,愤愤转身:“我去找他算账!” “等等!”江絮有些无力,转身叫住他,“没有的事。” “絮儿,你肯理我啦?”裴君昊连忙转过身来,紧紧跟在她另一边,“那你刚才为什么不理我?吓死我了!” 一边说着,一边拍着胸脯,脸上怕怕的。 江絮的嘴角抽了抽,别过头不看他,说道:“刚才在想事情。” 她只是不想看见他。一看见他,她就忍不住想起裴凤陨说的话——裴君昊成为南疆国公主的驸马,帮着南疆国毒害本朝将士。 “絮儿在想什么?那么入神?说出来,我帮你一起想?”裴君昊一脸积极地道。 江絮本来想说没什么,转念一想,偏头看向他:“朱嬷嬷可回来了?” “朱嬷嬷?”裴君昊愣了一下,随即撇了撇嘴,闷闷地道:“回来了。” 一回来,就各种嘲讽他。 晋王府的人并不多,隆安帝来过,并且说短时间内不给他和江絮赐婚的事,一眨眼的工夫都没用,就传遍了全府里。 朱嬷嬷、黄管家、茯苓、冷子寒等人,又围坐在一起,边嗑瓜子,边嘲笑他。 “你一会儿把我掳到晋王府。”江絮微微偏头,小声说道。 裴君昊愣了一下,有些疑惑,絮儿不是轻易不肯到他府上玩的么?这回怎么主动要去?但这样好的事,他才不会拒绝。眼睛一亮,弯腰一把将江絮扛在肩上,拔脚往前冲去。 江絮愣了一下,随即才被颠得叫起来:“放我下来!” 红玉也愣了,直到裴君昊窜出去好几步,才猛地反应过来,拔脚追上去:“放开我家小姐!” “本王今天要抢个压寨夫人!”裴君昊格外入戏,一边叫着,一边跑着。 软绵绵的身躯,就搭在他的肩上。裴君昊忽然脑中一热,扬起手来,在江絮的屁股上拍了一下。 软软的,嫩嫩的,很有弹性,就像才做出来的豆腐。 “小的们,本大王今晚要跟压寨夫人洞房,你们都来喝喜酒啊!”裴君昊压不住砰砰的心跳,扬头冲燕王府的下人叫着。一边忍不住手痒,又扬了起来,在江絮的屁股上拍了一下。 绝佳的手感,让他险些停不下来,拍了两下,还想再拍。但他也怕江絮生气,从此都不理他了,强 理他了,强忍住再拍的冲动,只敢扛着江絮,老老实实往外跑。 跑出燕王府,便直直窜到晋王府的马车前,把江絮往里一塞,然后跟着爬进去:“回府!” “等等奴婢!”红玉生得瘦小,比不得裴君昊手长脚长,等马车都启动了,她才刚跑出燕王府的大门。 裴君昊从窗户里探头,对她喊道:“想喝喜酒,就来晋王府吧!” 反正她知道路。 哼,小丫鬟,几次叫他不开心,这回叫她跑回去。 红玉眼睁睁看着马车疾驰而去,气得跺脚! 马车里,江絮好容易爬起来,抬眼就看见裴君昊跪坐在身前,两眼亮晶晶地看着她:“絮儿,我刚才演得好不好?” 江絮一愣,扬手就朝他脸上打过去:“谁叫你扛我的?!” 她只是叫他掳她! 到了马车前,逼她不得不上车,不就行了? 谁叫他扛她的? 还敢……打她屁股! 而且还打了两下! “絮儿?我做错啦?”裴君昊见她的巴掌打下来,也不敢躲,只是肩膀瑟缩了一下,眼巴巴地道:“你说叫我掳你的。” 口气说不出的可怜。 江絮顿时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紧紧抿着唇,忽然收回手,扭过头不看他。 几缕光线透过车帘照进来,隐隐看见江絮气红的脸,以及两排密密的睫毛下,充满神气的黑眸。裴君昊不由得看呆了,心里扑通扑通跳起来,不觉咕咚咽了下口水。 “絮儿,你打我吧。”他忽然觉得脸上发痒,低头抓起她的手,就往脸上打去,“絮儿,我错了,你打我吧。” 小小的手,软软的,温温的,打在脸上好舒服。 裴君昊眯起眼睛,拿着她的两只小手,一下一下,在两边脸上打来打去。 江絮恼怒地抽回手,狠狠看他一眼:“你等着!” 目光一转,又问道:“红玉呢?” 裴君昊的眼睛躲闪一下:“她,她没赶上车。我,我怕裴凤陨追出来,不让我掳你,就先带你出来了。” 江絮冷笑一声:“哦?” 这小子,撒谎不带眨眼的,难怪裴凤陨说他卑鄙无耻。 “刚才的事,我很生气。”江絮抬起下巴说道,“不过,我不会打你。” “不,絮儿,你可以打我。随你想打几下,就打几下。”裴君昊连忙说道,垂眼又想捞她的手。 江絮把双手背在身后,眼中闪过一抹狡色:“等红玉追上来了,我叫红玉替我打。” 裴君昊顿时愣住,脸上的表情一下子龟裂开来。 “红玉……”裴君昊一脸苦色,“絮儿,不能……” 红玉那个怪力小丫鬟,一巴掌打过来,还不得把他的牙都打掉? 万一打得他眼斜鼻歪的怎么办? 江絮看着他一脸苦相,冷笑一声,抱手转过头去。 另一边,江子兴坐了软轿,往宫里行去。 一路上,胆战心惊。 不知道冯太师会怎么整治他?江子兴每每回想起蒋氏临走前的那个眼神,都不禁浑身发冷。 终于,到了宫门前。江子兴下了轿子,在小太监的带领下,往御前行去。 “臣江子兴,叩见皇上,皇上万岁。”江子兴叩拜而下。 隆安帝这一天已经是第二次见到江子兴了。但是这一次,脸色显然比上回难看了许多。他目光在周围扫视一圈,抬了抬手:“平身吧。” “皇上召臣前来,有何吩咐?”江子兴的额头上隐隐冒出冷汗来,仍尽力保持着面上的平静。 隆安帝往龙椅上靠了靠,说道:“并非朕对你有何吩咐。”他抬手一指两边,“是他们告状告到朕跟前了。” 江子兴随着隆安帝的手指,往两边看去。只见一边站着冯太师、周祭酒,一边站着白义盛、白灵卉,顿时心头一沉。 “人到了,你们都说吧。”隆安帝揉了揉太阳穴,“一个一个来,慢慢说。” 他也是不容易。才暂时化解了儿子和侄子之间的矛盾,刚回宫,便被一干臣子围住了,要他给他们做主。 第111节 他听得很是头疼,有心不管,但冯太师这一遭却是家事,衙门是不管的,而且冯太师到底是太子之师,既求到眼前,他不好不管。 白家那一桩,听着很不像话,又牵涉着他儿子和侄子看中的姑娘,虽然可以叫衙门解决,但总归名声不大好,因此也留下了。 两桩都留了下来,也不差周家这一案。于是,全都在殿前候着了。 “老臣年岁最长,少不得倚老卖老,先开口了。”冯太师率先开口道。 其他两家都没有异议,先不说冯太师的确年长,而且资历辈分也高,他们爬不到冯太师的头上去,因此都拱手相让:“太师大人请。” “皇上,老臣要告江子兴忘恩负义、谋害人命。”冯太师拱了拱手,面向隆安帝说了起来:“当年江子兴乃是榜首,老臣欣赏他的才学,把掌上明珠嫁给他,并将多年为官经验悉心教授予他。新科才子,有几人比他升得快、升得稳?老臣自恃,若没有老臣将他当半子教导,绝没有他的今日。” “可是,江子兴却不知感恩,一时不如意,便对老臣的女儿非打即骂。老臣的女儿已经有两个月的身孕,他也下得去手,把老臣的女儿打得 的女儿打得落了胎。老臣女儿身边的丫鬟说,老臣的女儿在床上躺了半夜,也没有大夫给瞧,流的血甚至染红了半边褥子,就差一点便命丧黄泉!” “求皇上做主!”冯太师撩起袍子,冲着隆安帝跪了下去。 周祭酒和白义盛全都用鄙夷的眼光看向江子兴。 真是想不到,这个江子兴是如此愚蠢狠毒之人。多少人羡慕他得了冯太师的青眼,一路青云直上,才四十岁的年纪,便坐上户部尚书的位置。正二品大员啊,多少人一辈子辛勤劳碌,才不过四品官职? 周祭酒便是读了一辈子的书,自入仕以来,每日勤勤恳恳,绝不敢懈怠。但也才做到四品官而已,他对江子兴这种凭借裙带关系青云直上,却胡作非为的人,是极为不齿的。 因此,接下来开口的便是周祭酒:“回皇上,微臣告江大人管家不严,纵容下人胡作非为,仗势欺人。” “微臣家的马夫,便被江大人家的奴才聚众打死,江大人拒不道歉,便是江大人家的下人也毫无悔意,叫嚣着‘不过是四品官门下的一个小小马夫,死在爷手里,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街坊四邻都能作证,这并非微臣杜撰,而是确有其事。” 这事早就闹起来了,原是徐管事得了冯氏的话,自以为冯氏给他撑腰,做得很是嚣张。江子兴已经叫下人提了礼品,代他上门赔罪了。毕竟他可是二品大员,而周家死的不过是一个马夫而已,用不着他亲去。 谁知,周家却叫人把下人赶了出来,礼品也丢了出来。江子兴气他不识抬举,便没有再理会。万没想到,周祭酒竟敢闹到御前来,不禁很是惊愕。 “微臣白义盛,告江子兴骄纵猖狂,纵容子女伤人。”白义盛等周祭酒说完,便往这口井里落下最后一块石头,“微臣的女儿昨日同江家大小姐一起,在季芳楼赴宴,江小姐误洒茶水在身上,隔壁换衣服之时——” 隆安帝皱了皱眉,有些不悦。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白义盛要把江家小姐的名声毁得一丝不剩吗?他看着白义盛,只见白义盛的脸上尽是狂热激切,心中不悦更甚。身为朝廷大员,一介长辈,却一点怜悯之心也没有,行事透着恶毒! 他抬起手,就要打断白义盛的话,却忽然一个清冷明澈的男子声音传来,赶在他的前头,打断了白义盛的话。 “臣傅盛林,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一个清瘦高挑的中年男子走进来,走到正中跪下,手里举起一本厚厚的奏折,“臣状告江子兴,以权谋私,构陷同僚。” 隆安帝不禁惊讶地挑了挑眉,对旁边站着的苏公公使了个眼色。 苏公公便走下去,从傅御史的手里接过奏折,双手捧着走回隆安帝身边。 隆安帝接过奏折,看了几眼后,眉头便拧了起来。 在场这几人,所为的不是家事,便是死个把奴才的小事。可追究,也可不追究。但傅盛林告的这事,却是不能大意。 其他人看着隆安帝捧着奏折,眉头越拧越深,不禁十分惊讶。 两两相视一眼,看了看傅御史,又看了看江子兴,目光全都意味深长起来。 周祭酒的到来,是冯太师差人通知的。 白义盛的到来,纯属偶然。 傅御史却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恰巧挑了今天? 只见傅御史看向江子兴的眼神,带着深深的憎恨。他的好兄弟,当年的户部侍郎杨侍郎,便因为江子兴坐上户部尚书之后,打压异己,使出卑鄙手段构陷,被隆安帝罢官,带领全家老小回了贫瘠荒芜的老家! 被众人以讥讽、幸灾乐祸、憎恨等眼神看着的江子兴,脸色白如纸,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额头滚落,衣襟前面都湮湿一片。 他命休矣! ------题外话------ 周末快乐~ 推荐好友百万作品《毒后归来之家有暴君》,作者顾轻狂,坑品保证,已肥,可以宰杀了。 七年囚禁,她三餐不饱,受尽欺凌,被迫之下,更是生下一个儿子。 斗兽场内,她的儿子被生生咬下胳膊,血肉横飞。 斗兽场外,她哭得肝肠寸断,泣不成声。 而她的夫君,一手执杯,一手戏弄其她女人,抚掌大笑。 她绝望地看着她的儿子,在她面前鲜血流尽凄惨死去,却无能为力。 劫后余生,她背井离乡,强势归来,翻手云覆手雨,冷眼笑看沦为阶下之囚的前任夫君,笑得狂媚,笑得妖娆,笑得嗜血。 * 谢谢【菲比豆豆糖】的2张月票,谢谢【183**8183】的1张月票、1颗钻石、9朵鲜花,谢谢【qquser7474215】的1张月票、2颗钻石、3朵鲜花,谢谢每一位正版订阅的小天使~ ☆、101、大厦将倾 “江子兴,你如何解释?!”将奏折从头看到尾的隆安帝脸色黑如锅底,扬手把奏折往江子兴的脸上甩去。 江子兴不敢躲,闭着眼睛,等奏折狠狠砸到头上,才抬手接住,低头打开,一行行看去。 “啪嗒!”一滴汗珠落在奏折上,晕开了字迹。 江子兴的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哆嗦着,想要辩驳什么,然而白纸黑字,证据确凿,他竟是一句话都辩驳不出来。 一旁,傅御史冷冷哼了一声。 他这些日子极用心地收集整理证据,加上燕王的暗中协助,进展得很快。就在昨晚,他终于把证据都整理清楚,并撰写成了奏折。 本来他还在思索,何时呈上奏折,才能让江子兴罪无可逃?毕竟,江子兴可是太师府的女婿,有冯太师在上头给他遮着,极有可能又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可巧,他女儿与江家大小姐走得近,成日嚷着找她玩。傅御史极力拦着,并不惜狠狠训斥了傅明瑾——江家是能接近的吗? 然而傅明瑾甚至伙同丫鬟,要偷偷跑出府,让傅御史生气之余,又有些好奇。那位江家大小姐,究竟有什么好的,竟让傅明瑾如此着迷?就连他夫人,对她也是赞赏有加。于是,他便叫人到江家附近,悄悄打听。 这一打听不要紧,赶巧便碰上江府家宅不宁,一日之内请了至少三个不同的大夫到府里。傅家的那个下人也是机灵的,打听到消息后,并没有立走,守了一晚上并一上午,直到冯府来人把冯氏接走,他才匆忙跑回傅家,将消息传了回去。 傅御史当时得了信儿,便抚掌大笑:“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立即更衣,携了奏折,往宫里来。 不过,他到没想到,一同状告江子兴的人,居然有这么多! “江子兴,你还有什么狡辩?”傅御史冷冷看向江子兴说道。 杨家与傅家是世交,杨侍郎也是个极有才华又勤勉的人,被江子兴诬陷后,被剥了官职,携全家老小前往荒芜贫瘠的老家,不论之于朝堂还是之于杨侍郎自己,都是可惜之极。 还有杨侍郎的儿子,杨业城,是个极其聪明伶俐的孩子,又肯用功读书,若非那件事,想来如今已经在翰林院扎稳脚跟。 本来,傅御史是打算把傅明瑾许配给他的。两个孩子从小一起长大,算得上青梅竹马,何况相貌般配,两家又是世交,正是天定良缘。 都是江子兴,这个卑鄙险恶的小人!想到这里,傅御史忍不住啐了他一口:“呸!” 一口唾沫正正落在脸上,江子兴的面皮抖了抖,双手托着奏折,只觉浑身冒冷汗。 怎么会这样?他即便没有抬眼,也知道来自龙椅上的那位,朝他投来的冷沉沉的怒意。也知道来自冯太师的眼中,讽刺又冷酷的眼神。他还能想象得出,来自周祭酒和白义盛的快意与得意。 可是,怎么会这样? 江子兴只觉手足无措,他素来自诩机敏,但是此时此刻,面对四位朝中大臣的指责,他全然不知道怎么办了。 其他的,他还能辩解一二。可手中的奏折,上头写的这些,每个字都像一颗钉子,狠狠钉在他的眼中,让他痛得几乎不能直视。 傅御史乃是世家出身,一身功底修养不是吹的,又做了左都御史多年,写奏折弹劾人这种事做得炉火纯青。这本奏折,一个多余的字都没有,字字如针,犀利无比,江子兴连半个字都挑不出错处。 “扑通!”江子兴不由得膝盖一软,跪在地上,“臣知罪。” 冯太师自鼻中喷出一口不屑的气息。 周祭酒和白义盛这时聪明的没有表态,低头垂眼,等着隆安帝对江子兴的发落。 “来人,将罪臣江子兴拖下去,交由大理寺审查!”隆安帝一脸怒容说道。 下一刻,殿外走进来两名侍卫,把江子兴拖出去了。 江子兴浑身瘫软,连一句求饶都没有喊出口。 他自认罪无可恕,而唯一有本事救他的冯太师,却不会再为他做一件事、说一句话了。 他此刻心中唯有的希望,便是江絮与燕王相谈甚欢,等消息传回去,她能求着燕王救他一救。 “皇上,老臣要求与江子兴和离。”殿内,冯太师拱手恳求道。 隆安帝此刻心情一点都不好,没好气地看着冯太师道:“朕怎么不知,冯太师何时与江子兴成了夫妻?” 冯太师一噎。 周祭酒和白义盛不由得闷笑一声。 傅御史则拂拂袖子,站了起来:“臣告退。” “等此事查出个结果,朕会给杨侍郎一家平反的。”隆安帝看见傅御史,脸上的神色才好了一些。 一群就知道告状的,什么时候能像傅御史这样,做点靠谱的事情?告状便告状,连点证据也没有,隆安帝鄙夷极了,相对之下,便更看重傅御史多一些。 “等此案结案后,朕便恢复杨侍郎的官职。”隆安帝又说道。 傅御史立即拱手拜下:“臣替杨侍郎谢皇上恩典。” 隆安帝点点头,挥手叫他退下了,然后看向冯太师,说道:“你的家事,朕不过问。冯爱卿若无他事,也退下吧。” 冯太师想了想,没再多言,也拱手退下了。 隆安帝又看向周祭酒:“你这点子小事,自管到衙 这点子小事,自管到衙门告状去,朕没工夫管。” 周祭酒此刻也有些赧然,拱了拱手,躬身退下了。 剩下的只有白义盛和白灵卉了。 “皇上,臣的案子……”白义盛张口说道。 隆安帝看着白义盛,脸色不大好看:“人证和物证呢?” 一窝蜂来告状,隆安帝烦死了。 白义盛知不知道状告的是谁?又牵扯到了谁?那是他儿子和侄子同时喜欢的女子好吗?他有没有一点眼色?竟要当着这些个大臣的面,就要说出口! 江家大小姐的名声毁了不要紧,他的儿子和侄子的名声不也被带累了? 隆安帝不傻,他觉得白义盛多半是落井下石来了,绝对没安什么好心。 “你先告诉朕,什么女子有这么大的力气,把你女儿的两颗大牙都打掉了?”隆安帝说道,见白义盛脸上有些不服气,又道:“还有,白小姐的脸上肿成这样,可不似一巴掌两巴掌就能打出来的。怎么,白小姐躲都不躲,由着人打吗?” 第112节 说到最后,隆安帝直是没了耐心,站起身丢下一句:“白卿家若有人证物证,自管去衙门相告,若没有——哼!” 龙袍一拂,起身往外走去。 苏公公赶忙跟在后头,路过白义盛身边时,深深看了他一眼:“白大人,有些话当说,有些话不当说,白大人好自为之。” 说完,立刻小步快走跟上,随在隆安帝的身后出了大殿。 白义盛被苏公公的一句话说得红了脸,鼻子里哼出一声。脸上扭曲一阵,随即露出得意的神色来:“江子兴被关入了大理寺,他女儿凭什么再做王妃?一个罪臣之女罢了,不被卖入教坊就是好的了!” 一个罪臣之女,拿什么跟他女儿争? 白义盛得意一笑,回头看了白灵卉一眼:“咱们也走吧。” “是,父亲。”白灵卉跟在他身后,垂眼往外走去。 她本来准备了一肚子的说辞,孰料竟是一句也没派上用场,陆续来告江子兴的人一个接一个。虽然最终江子兴没得到好下场,但她心中仍不免有些气闷。 才走出去不久,碰到了五皇子,裴景焕。 “咦?”远远看见一道窈窕的少女身影,裴景焕来了兴趣,摇着一柄玉骨扇子往这边走来,“白大人?这位是令嫒吗?” 他对于朝中品阶较高的大臣,还是认得过来的。 “臣参见五皇子殿下。”白义盛连忙拜下。 白灵卉自然也跟着拜下。 裴景焕却不容白灵卉拜下,他看着白灵卉被面纱遮住的半边脸,只觉美好无暇,尤其那双杏眼,水汪汪的,有点勾人。上前一步,越过白义盛,亲手把白灵卉扶起,不让她跪下:“石板寒凉,美人不可跪之于上。” 白灵卉一下子闹了个大红脸,忙抽回手,后退一步,小声说道:“多谢五皇子殿下。” 一边说着,一边抬起杏眼,悄悄瞄了裴景焕一眼。 只见这位五皇子,身量高挑,骨骼均匀,五官十分秀丽。生着一双桃花眼,一笑起来,便叫人心中砰砰跳动。 白灵卉此刻也不禁心里砰砰跳起来。从前,她只听说五皇子是个贪花好色,残忍狠毒的,可是看上去却并非如此? 莫非,五皇子也和燕王一样,那些传言其实都不尽其实? “白小姐为何面上戴着面纱?”裴景焕看着白色面纱遮住白灵卉的脸,朦胧绰约,不由得心痒不已,“这面纱将白小姐的灵动秀美都挡去了,实在该死。”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去揭。 白灵卉忙后退避过,低头小声说道:“民女脸上有恙,不敢污了殿下的眼。” 心里头则有些砰砰跳起来,掩在面纱下的嘴角,也不禁轻轻扬了起来。原来,还是有人长了眼睛,觉得她好看的。 燕王殿下有眼无珠,对江絮那个贱人死心塌地,她又何苦对他念念不忘?五皇子殿下可没差到哪儿去,何况又温柔体贴,还异常有眼光。 “白大人这便要回去了吗?难得进宫一趟,不如本殿下带你们去后花园,这几日才开了一坛海棠,十分漂亮。”裴景焕说道,眼睛直直盯着白灵卉,挪不开眼。 白灵卉羞得脸都红了,不禁掐紧了手掌心,却矜持地不说话。 旁边,白义盛心底乐开了花。不管黑猫还是白猫,看得上他家闺女的就是好猫。虽然也觉得这位殿下的风评没好到哪儿去,但架不住人家要娶的是正妃呀! “多谢殿下相邀。”白义盛很痛快地应了。 一行人往御花园走去,裴景焕走在白灵卉的身侧,不是帮她遮阳,便是帮她拨开挡路的树枝。一路上,白灵卉已经芳心深陷。 白义盛为表正经,也为了让某种企图不那么明显,便说起在御前发生的事来。 裴景焕有些讶异:“可是那位家中有一位小姐被燕王和晋王同时求娶的江大人?” 他也听说了此事。他这些日子住在宫里,为了在皇上面前博个已经悔改的好印象,直是乖得不得了,连好看的宫女也不调戏了,正是闲得无聊。听宫人说前头热闹起来了,他打算过去看的,但他出门磨蹭了一下,还没赶到便散了场。 此时听白义盛说起,顿时好不惊讶。 “正是那位江大人。”白义盛点头说道。 裴景焕的脸上露出思 脸上露出思索的神色,被白灵卉一瞥,顿时又换上那副迷人的笑容,口里却问道:“那,白大人又是因何事而状告江大人?” 白义盛从来不吝于落井下石,立刻又把那番说辞拿了出来,末了气愤道:“真是欺人太甚!” 话音落下,白灵卉的脸上恰时露出一抹委屈,低下头颅,露出一段白净细腻的脖颈。 裴景焕的脸上若有所思,玉骨扇子在手心里敲了敲:“竟有此事?” 他听了白义盛的话,心里对那位见过一面的江大小姐,不觉升起一丝渴望。 这些年来,他身边来来去去有过那么多女子,有刚烈的,有温婉的,有爱使小性儿的,也有贤惠体贴的。独独,没有歹毒的! 那位江大小姐,看起来是那么漂亮,没想到,竟有这样歹毒的心肠! 裴景焕心里痒极了! 他忽然明白了,为何这么多年,没有一个女子能够笼住他! 因为她们都不够歹毒! 他需要一个,同他一样歹毒,不,比他还要歹毒的妃子! “殿下?”只见裴景焕忽然出神起来,白义盛不由轻声唤道。 裴景焕忽然回过神来,站定脚步说道:“不好意思,本殿下忽然想起来,还有件急事要办,就不奉陪了。” 本来,因为燕王和晋王同时求娶的缘故,他虽然也觉得那位江小姐漂亮,但不敢插手。不过,似乎皇上还没有为那两人赐婚?是不是,皇上并不同意? 不管怎么说,他太需要一个歹毒的王妃了! 思及此处,再不犹豫,捏着玉骨小扇,便大步往回路走去。 白义盛和白灵卉顿时愕然。 看着裴景焕的身影大步离去,很快消失在花树后,不由得面面相觑。 “看来五皇子殿下真的有要事要办。”白义盛说道。 白灵卉咬了咬唇,点点头。 她心里隐约有些不安,随即想道,又有什么好不安的?难道会有人,放着她这样温婉可人的不喜欢,反而去喜欢江絮那种歹毒的女子不成? 想到这里,她放下心,对白义盛说道:“爹,咱们也回去吧。” 她不由得摸了摸脸,一个月内,她要这张脸恢复如初。然后,在吴太妃的寿宴上,大出风头。既让燕王后悔,也要让五皇子为她所迷。 至于江絮,白灵卉的眼底涌上一片讥嘲,一个罪臣之女,有什么资格再与她站在一处? 手下败将,不足为谈! 晋王府。 一辆马车从侧门驶入,里头传来“汪汪”的叫声。过了一会儿,又传来“啾啾”的叫声。紧接着,是“呱呱”的声音。 裴君昊见江絮生了气,一路上花样百出地逗江絮开心。 可惜,不论他唱曲儿,讲段子,还是学动物叫,江絮一直面上淡淡,丝毫笑意也没有。 最终,裴君昊鼓了鼓脸,“嗷呜”一声叫出来。 江絮仍然不为所动。 “絮儿,你怎么不捂我的嘴啦?”裴君昊挠了挠头,探头看过去,一脸纳闷地道。 江絮的眉头抽了抽,忍不住横他一眼:“上回不叫你学狼叫,是因为在野外,招来狼怎么办?这里是京城,哪儿有狼?” 他就是学一百遍狼叫,她也不会制止他的。 “呵呵,絮儿懂得真多。”裴君昊见她终于肯看他了,忙朝她竖起大拇指,一本正经地夸赞道。 这叫懂得多吗?人人都知道好吗? 江絮顿觉被忽悠了,懊恼地别过头,不管裴君昊怎么逗她,再也不肯开口了。 裴君昊也不恼,他只要能这样看着她,就心满意足了。 口里不止歇,又说起各种各样,有意思没意思的话。哪怕得不到江絮的回应,依然乐在其中。 倒是江絮,见他一路上自娱自乐,哪怕她一句话都不说,他也一脸兴冲冲的模样,不觉又有些亏欠的感觉。 “你的手好些了吗?”江絮的目光落在下面,看向他的手臂。 他明明被砍伤了一只手,她亲眼见到裴凤陨在他手上砍了好长一道口子,并且深可及骨。这才多久,他就这么活蹦乱跳的?不仅扛着她一路跑,方才还握着她的手往他脸上打?他就不疼么? 裴君昊眨了下眼睛,说出一句江絮始料未及的话来:“我习惯了。” 江絮微微张开樱唇,有些愕然地看着他。 裴君昊挠了挠后脑勺,呵呵一笑:“其实,京中传言我天生煞星,整天三灾八难的,不是断胳膊便是瘸腿,倒也不全然是假的。” “不是说,别人让你背黑锅么?”江絮愕然说道。 裴君昊呵呵一笑:“有些是,有些不是。”顿了顿,他往她身边凑近了一点,“絮儿,你害怕吗?” 江絮见他忽然挨近,拧住眉头,挪开一点:“你真的无缘无故把自己摔断手、摔断腿?” 京中关于他的传言很离谱。什么吃着饭,椅子会断腿,让他摔个仰倒。只要他摔倒,身前的碗筷一定会掉落,砸在他头上。而见他摔得仰倒,一群下人必定会来扶他。只要他们一拥而上,一定会有人摔在他身上。然后一群下人全都被绊倒,统统压在他身上,最后造成重伤的后果。 裴君昊挠了挠头:“并不是无缘无故。事实上,我摔断腿、摔断手的次数并不多。只不过,有些时候得流点血, 得流点血,而这种时候又有点多。所以,虽然我们都避免找一样的借口,但这些年下来,仍然是……流传出去,就成这样了。” “什么叫‘有些时候得流点血’?”江絮拧起眉头,“你为什么要流血?” 裴君昊才要回答,忽然身下马车停了下来:“王爷,到了。” 晋王府里委实没什么规矩,马车一直行驶到后院才停下来。 江絮一下马车,就觉得眼熟,不就是上回裴君昊带她来喝茶的地方吗? “絮儿,慢点。”裴君昊先一步跳下马车,伸出一只手,恨不得把江絮抱下来的样子。 江絮嫌弃地避开他的手,自己轻轻跳了下来:“我想见朱嬷嬷。” “好的,我这就带你去。”裴君昊一口应道,走到江絮跟前,低头看着江絮的手,忍不住想起在车厢里,他抓住她的手,打在脸上的感觉。 温温的,软软的,细腻滑嫩。 两眼望天,悄悄伸手过去,小指碰了碰她的。 “你干什么?”江絮本来正走着路,忽然觉得小指被碰了碰,低头一看,某人的爪子正有一下没一下地蹭过来,顿时瞪起眼睛。 裴君昊目不斜视地往前走着,闻言转过头来,颇惊讶地道:“絮儿,怎么了?” 江絮怒视他一眼,想都没想,狠狠拍开他蠢蠢欲动的手:“王爷自重!” “好疼。”被打了手的裴君昊,心里痒痒的,只觉打他的那只手,温温的,软软的,细腻滑嫩,忍不住还想被打一下。心里想着,手便伸了过去,送到江絮的眼下:“絮儿,你打我做什么,你看,都打红了。” 第113节 “啪!”江絮毫不客气,又给了他一下,狠狠瞪着他,“请王爷自重!”见裴君昊鼓着脸,丝毫不明白错在何处的样子,不由得太阳穴突突地跳,“如果王爷手痒,一会儿红玉来了,我会叫她好、好、伺、候王爷的。” 裴君昊顿时收起鼓起的脸,一本正经地道:“我带你去找朱嬷嬷。” 两手摆动起来,往前走去,再也没试图毛手毛脚。 江絮好气又好笑,跟在后头,往前走去。 “嬷嬷。”见到朱嬷嬷,江絮颔了颔首。 朱嬷嬷见到她,有些惊讶:“大小姐怎么来了?” “我有些话想跟嬷嬷说。”江絮轻声道。 朱嬷嬷便让开路,说道:“大小姐里面请。” 裴君昊想跟进去,被朱嬷嬷挡住了:“就不打扰王爷的要事了。” 他哪有什么要事?裴君昊张口想说话,忽然看见朱嬷嬷对他使眼色,不由得挠了挠头:“什么?” 朱嬷嬷气他笨,口型对他说道:“大小姐吃饭了吗?” 裴君昊顿时眼睛一亮!忙转过身,往外跑去! “大小姐之前让王爷传给我的话,我已经收到了。”进了里头,朱嬷嬷说道,“大小姐这次来,可是仍为了那件事?” 江絮想了想,说道:“我才从燕王府回来。有些事情,我想要提醒嬷嬷,但又不知怎么开口。” 朱嬷嬷是历经风雨的人了,许多事情都通透得紧,见江絮犹豫,便立刻明白了:“大小姐若有话,便只管说。大小姐不想说的,老奴也不会问。” 江絮便轻轻点了点头,然后问了出来:“我知道老晋王和老晋王妃是战死在南疆的。王爷,是不是也有这个打算,去南疆,为老晋王和老晋王妃报仇?” 朱嬷嬷愣了一下,看向江絮的眼神有些变了:“大小姐为何这么想?” 江絮垂了垂眼:“他有这个打算,是吗?” 朱嬷嬷抿了抿唇,说道:“不瞒大小姐,王爷从前是有这个念头。” “从前?”江絮并没有忽略她话中的前提,“如今呢?” 朱嬷嬷笑了笑,看向江絮的目光,带着一丝打趣:“说起来,倒多亏了大小姐,王爷近来才不再提了。” 江絮被她话中暗含的意思,羞得双颊飞红,低下头去:“嬷嬷休要开玩笑。” “老奴并没有同大小姐开玩笑。”朱嬷嬷的口吻带着一丝认真,“老奴想向大小姐讨个准话,大小姐也请不要搪塞,不知大小姐对我们王爷,有什么想法?” 江絮抿了抿唇,垂着眼睛说道:“没有什么想法。” 没有想法的意思就是,没有丝毫想法。 她不想嫁给裴君昊,不想成为晋王妃。 朱嬷嬷的眼睛落在江絮搭在膝盖上的双手上,见她微微捏紧了膝上的裙子,又去打量她的神情,但见她颊上的飞红还没有隐去,如玫瑰花瓣一样娇嫩的嘴唇微微抿着,不觉眼底划过一丝笑意。 “大小姐可是嫌弃我们家王爷的名声不好?”朱嬷嬷一边问道,一边打量江絮的神情变化,“老奴敢以性命保证,我们家王爷虽然名声不好,却真真是个实心实意的好孩子。” 江絮还是个没出阁的姑娘家,本来跟她说这些话并不合适,但是一来江絮是个主意硬的人,只怕同别人说也做不了她的主,二来她也想探一探,假若江絮真的对裴君昊没有任何想法,倒也不好勉强两人。 朱嬷嬷同老晋王妃是极好的交情,对裴君昊虽然不是看着长大的,到底他才出生的时候便抱过他,如今又是一心一意要服侍的主子。抛开这些,她也实在觉得裴君昊是个好孩子,他值得最好的,勉强而来的并不配他。 并不配他。 “莫非大小姐因为不知何处听说的,晋王府不甚安稳的话,才不愿意同我们家王爷说亲?”朱嬷嬷又问道。 老实说,她觉得两个孩子很般配。裴君昊生得极好,江絮也不差,一个性子好动,一个性子好静,一块过日子正是好。至于门第什么的,朱嬷嬷并不太讲究,而她相信,若是老晋王和老晋王妃仍在世,也不会讲究这些。 只要人品好,是好孩子,两个孩子又互相中意,门第之间差一点又有什么呢? 江絮低着头,避开朱嬷嬷的注视。 她此时心里颇有些彷徨。 本来她以为,对裴君昊只是普普通通,并没有生出什么不该有的情感。但是朱嬷嬷的一席话,让她想起在燕王府的时候,听到裴凤陨说起裴君昊在南疆“叛国”的事,心中涌起的超乎意料的剧烈情绪。 朱嬷嬷说,裴君昊自从遇见她后,便不再提去南疆的事了。 听起来,她对他而言,似乎占了极重的分量。 心底隐隐有些窃喜,然而随之而来的是愈加的沉重。 “嬷嬷,近来可发现晋王府有什么不对劲的?”江絮抬起头问道。 朱嬷嬷见她不答,有些意料之中,又有些意料之外。她觉得江絮对裴君昊并非口里说的那样,什么想法也没有。但是显然,她还没有考虑好。 这也无可厚非,总归她的目的达到了,那就是探出江絮对裴君昊并不是一点心仪也没有的。心里一松,朱嬷嬷笑道:“多亏那日大小姐提醒。回来后,老奴便几经排查,倒是发现几个行踪异常的。” 其实,这些年来,晋王府已经排查了一道又一道。当年老晋王与老晋王妃战死沙场,晋王府便只剩下裴君昊这个小主子,满府里数百个下人都伺候他自己,人多嘴杂,滋生了不少事体。 后来,黄管家把人遣散了一多半,只余下了世代伺候晋王府的下人们。便是这样,里头也藏有不少奸猾的。也有些是心肠歹毒的,都被易妈妈以极残忍的手段作弄死了。为了掩盖,才传出了晋王世子“克父克母克下属”的传言。 为了让等闲人都不敢靠近裴君昊,黄管家与易妈妈等人没少使了手段。 而那日听到江絮的提醒,朱嬷嬷本来是不相信的,毕竟这些年来,府里排查了一道又一道,基本上可以确信,府里都是可靠的下人了。但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朱嬷嬷回去后还是跟黄管家商量,又暗中查探起来。 这一查却发现,晋王府近来两个月,府里出现不少奇怪的事情。原先没人报上来,都当做寻常了。仔细一思索,却是不对劲。于是将不对劲的那几个人,全都盯死了,只等他们露出破绽来。 说到这里,朱嬷嬷便十分感谢江絮。若不是她提醒,不定那些人要做出什么有害晋王府的事情呢? “大小姐眼下没什么想法,倒也是好事。”朱嬷嬷说道,见江絮有些惊讶地抬起头,便冲她笑道:“老奴也不瞒大小姐,眼下晋王府的确有些小小的不妥之处。等到过一阵子,奴才们把府里收拾妥当了,大小姐再仔细考虑不迟。” 江絮并不似一些闺中女儿一般,会为了儿女情长而冲昏头脑。她比大部分人都要冷静得多,这既是好事,也有不好。但朱嬷嬷以为,这样两个人才更般配。毕竟,裴君昊是真心实意地喜欢她,若她是个聪明的姑娘,便更配得上他了。 “嬷嬷,絮儿,我进来啦?”才说着话,忽然外头响起裴君昊的声音。 江絮一怔,站起身来。 朱嬷嬷却把她按下了,走出去道:“王爷又为何事而来?” 裴君昊呵呵笑着,探头往里面瞧,口里答道:“我想着絮儿或许还没吃东西,就叫厨房做了些点心,给絮儿垫垫肚子。” 他手里提着一只食盒,紧紧抱在手里,并不给朱嬷嬷:“嬷嬷,让一让,我进去提给絮儿。” “老奴来就可以了。”朱嬷嬷一边说着,一边冲他使眼色。 姑娘家都害羞,他不能总这样没脸没皮地缠着呀? 裴君昊别过身子,不把食盒给她,一边试着往里钻:“我问问絮儿,喜不喜欢吃?喜欢吃哪个,我得记下来。不喜欢吃的,我也得记下来。嬷嬷年纪大了,记这些费力气,还是放着我来吧。” 朱嬷嬷一下子黑了脸。 这么不会说话,难怪人家小姐这么久了还不肯嫁给他。 该。 朱嬷嬷白了他一眼,甩手进去了,口里只道:“王爷进来不合规矩,还是叫茯苓来吧。茯苓年纪轻,人又机灵,做这些正合适的。” 裴君昊顿时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嬷嬷,茯苓忙着呢,满府里就我最闲了……” “小姐!奴婢来了!”他话没说完,便被打断了。正是被他丢在燕王府门口,一路跑回来的红玉。 燕王府与晋王府挨得并不近,红玉纯靠脚力跑回来,又怕怠慢江絮,一路上跑得十分用力,唯恐耽搁了时间。因此,到达的时候,直是满头大汗。 “红玉?”听到小丫鬟的声音,江絮忙站起身,挑开帘子走了出去。视线掠过裴君昊,直接看向门口。 只见红玉喘着气,一手扶着门,刘海儿都被汗水打湿了,好不狼狈的样子。江絮忙掏出帕子,给她擦汗:“快擦一擦,别着了凉。”又牵着她进屋, 着她进屋,倒了杯水给她。 红玉气喘吁吁地坐在椅子上,灌了一杯水,才把目光恨恨地看向裴君昊:“王爷,奴婢何曾招惹您了,您抛下奴婢不管,叫奴婢一路跑回来?” 江絮顿时狐疑地眯起眼睛,看向裴君昊:“你故意把红玉丢下的?” 她还以为他一开始抢她做“压寨夫人”太兴奋了,上了车跑出去好远才想起来。没想到,竟是故意把红玉丢下的? “小丫鬟,你怎么这么想本王?”裴君昊瞪眼,“本王是那样的人吗?”他说着,目光觑了江絮一眼,然后挺直胸膛一本正经地说道:“还不是怕燕王追上来,本王不敢停车,才叫你跑回来的吗?” 红玉听了,不禁顿了顿。 “怎么了?”江絮见她神色有异,低声问道。 红玉咬了咬唇,抬起头看着江絮说道:“燕王殿下当真追出来了。” 就在裴君昊一把扛起江絮就往外跑,口里还嚣张地喊“本王抢了压寨夫人,都来喝喜酒”后,裴凤陨立刻提着剑出来了,脸色沉沉的,要跟裴君昊算账。 “我就说吧?”裴君昊正好有了理由,连忙说道,“可不是我故意抛下你,如果我跑得慢些,裴凤陨就追出来了!” 红玉撇了撇嘴:“燕王殿下伤得重,如何追得出来?” 事实上,裴凤陨才追出几步,便伤口复发,红玉眼睁睁地看着他裹在胸前的绷带染满血迹,被下人们惊叫着围住,死活拦下送回了屋。 听到这里,江絮不禁一顿。 那个刚强的男人,竟然一直不愿放手。 “虽然你这个小丫鬟差点冤枉本王,不过本王还是决定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你了。”裴君昊说着,趁机把食盒提到桌上,“厨房里才做出来的,服侍你家小姐用些。” 红玉已经慢慢喘匀了气,伸手揭开盖子,只见里面用小碗盛了好些样的吃食,样样色香俱全,不由得眼睛一亮。 “不是给你吃的,是给你家小姐吃的。”裴君昊知道这个小丫鬟是嘴馋的,伸手盖在食盒上方,“等你家小姐吃饱了,剩下的才归你。” 红玉忍不住抬头瞪他一眼:“王爷把人都想坏了。奴婢何曾想过在小姐前头吃呢?”说着,撇了撇嘴,一巴掌打开裴君昊的手,“还请王爷出去吧,奴婢伺候小姐用饭就行了。” 说完,见裴君昊捂着手不动脚,鼻子里哼了一声,起身就把他往外推:“快出去,快出去。” 如果怕裴凤陨追出来,那么马车跑出一段,在前面等她总行吧?偏偏叫她跑了一路,红玉心里头很不高兴。还想看小姐吃东西?看个屁! 被推出门的裴君昊,看着红玉直是瞪大了眼睛,咬牙低声道:“你要造反吗?” 红玉翻了个白眼:“王爷说过,从此奴婢是大小姐的人,一心为大小姐着想。” “你!”裴君昊气得跳脚,却又拿她没法子,直是站在门口干瞪眼。 红玉看着他敢怒不敢言的样子,才稍稍气平,转身往屋里走去。 江絮已经把食盒里的点心拿了出来,食盒一共有三层,每层都摆了好几只小碗,因此竟铺满了大半张桌子。热气腾腾,看得人流口水。 “红玉,坐下来同我一起吃吧。”江絮对她招了招手,然后又看向一旁的朱嬷嬷,“嬷嬷也用些吗?” 朱嬷嬷只是笑:“老奴就不必了。” 江絮也不勉强,招手哄了红玉坐下,与她一起用起来。 从早上起来,应付了白家父女,又扛过了冯家的当家夫人,再到燕王府转了一圈,江絮早就饿坏了。至于红玉,中间还同冯家的丫鬟婆子们打了一架,更是饿得前胸贴后背。见江絮实心让她坐,便没客气,一屁股坐下来。 主仆二人在屋里吃着美味的点心,裴君昊则在屋门外背着手走来走去,绞尽脑汁想着如何再进去。 就在这时,下人匆匆跑进来传来话:“王爷,宫里头……” 第114节 听完,裴君昊眼睛一亮。 ------题外话------ 管也撸了,屁股也打了,小手也算是牵了……下一步就是亲亲了! 晋汪加油!麻麻挺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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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絮抱着陶氏的脖子,咯咯笑了一阵,才拉着陶氏的手坐下,然后跪在她腿边,仰头认真地说道:“他做尽坏事,终于得了报应,这下谁也救不了他啦。” 便把从裴君昊那里听来的,冯太师、傅御史等人如何在御前告状的经过,对陶氏一一说了出来。 “老天有眼!”陶氏听罢,浑身轻颤起来,眼眶里涌出泪意,“老天有眼!老天有眼!” 那个恶贼,终于是得到了报应! 江絮的眼眶也湿润起来,低头抱着陶氏的膝盖,泪水一滴一滴掉下来。 “只可怜你生死不明的外公和外婆。”陶氏哽咽一声,泪水从眼眶里汹涌地奔出来,一手抚着江絮的头发,一手捂住脸,呜呜哭了起来。 听到陶氏说起陶老爷子和陶老夫人,江絮不禁攥了攥手心,哑声说道:“假如外公和外婆有了不测,我们也算给他们报仇了!” 陶氏摇摇头,只是捂着脸,不停地哭。 即便江子兴被千刀万剐,故去的人也回不来了。何况,凶手何止一个江子兴?她自己,便是最大的帮凶。 江絮见陶氏哭得不能自己,便不停劝她节哀,又说陶老爷子和陶老夫人未必便遭遇不测了。但见陶氏越哭越抑不住,渐渐也停下劝说,陪她一同掉起眼泪。 前世惨死,她携怨恨而来,却发现害她的人,竟与她有着更深的仇恨。江絮心中一直憋着一股戾气,到今日才终于释放出来。 她不是没用的,她有能力为自己复仇。 她不是愚蠢的,她这次没有重蹈覆辙。 “妹子,快别哭了,大小姐身子弱,跟着你哭得脸都白了。”赶过来的朱嬷嬷,见母女二人抱头痛哭,心里很是感触,一时没有上前,在旁边静静看着两人发泄。直到看见江絮的脸色都白了,身子也摇摇欲坠,才走上前劝道。 江絮不久前曾经中过极烈的毒,又受伤流血,还没将养回来。情绪大起大伏之下,身子便有些撑不住了。 裴君昊连忙跑过去,把江絮抱起来:“絮儿?哪里不舒服?”他见江絮果然如朱嬷嬷所说,脸上都白了,忙扭头叫道:“冷子寒!冷子寒!来人!快去把冷公子叫过来!” 自有下人跑去叫了。 裴君昊见太阳刺眼得很,忙把江絮打横抱起,往屋里去。 江絮其实没事,只是哭得有些头晕罢了,并不似他们说的那样严重。但裴君昊不听她解释,认定她不舒服,抱起她就往屋里走,吓了一跳,忙道:“王爷,你的手还受着伤呢,不可用力!” 朱嬷嬷也唬了一跳,忙上前道:“公子,你别冲动。放下大小姐,让老奴来。” 裴君昊听都不听,一直把江絮抱到屋里,放在榻上,才站直身子说道:“我不碍。” 然而朱嬷嬷却眼尖地发现,裴君昊的外衫上氤出一点血迹来,并且越 出一点血迹来,并且越来越明显。顿时皱紧眉头,走到外面厉声叫道:“多去几个人,快把冷公子叫来!” 冷子寒有些个怪脾性,若看起书来入了迷,不多去几个人根本叫他不动。 “没事。”裴君昊却不以为意地甩甩手,对江絮笑道:“絮儿不必担心,流点血罢了。” 江絮却渐渐皱起眉头。她想起在马车上,他对她说的话——他的身体有时需要流点血,而这种时候有点多。再看过去的目光,便带了几分探究。 她以前觉得,他是个单纯的少年。但细细接触下来,他身上却似笼着数不清的谜团。 抿了抿唇,站起身来,垂眼说道:“王爷还是爱惜一些吧。”说完,走到陶氏身边,抱住陶氏的手臂,低下头再不说话了。 “呵呵,好,都听絮儿的。”裴君昊挠了挠后脑勺,傻笑起来。 一旁,朱嬷嬷直是没招儿。若这傻小子是她儿子,她定会走过去揪着他的耳朵训斥一顿:“傻笑什么?以为人家是关心你哪?人家生气了你知不知道?” 然而裴君昊不是她儿子,她倒没那个立场。除了撇了撇嘴,也做不了别的。傻也有傻的好,没见江小姐抿了抿唇,欲言又止吗?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别的都不怕,就怕淑女不同君子说话。只要肯说话,想说话,别的一切都好办。 冷子寒的院子离这边并不远,不多时便被人抬着来了。 四五个下人抬着一把椅子走进来,椅子上坐着一道绛色身影,一手支着额头,一手握着书卷,眉头拧得紧紧的,嘴里叨念着什么。 “冷公子到了。”来到门口,下人们才把椅子连人一起放下来。 被放下地的冷子寒,对周围似是无察无觉,仍然握着书卷,口里低声叨念着。 “冷公子!”朱嬷嬷走过去叫道。 冷子寒闻若未闻,眉头皱得紧紧的,仿佛遇到了极难解的题,忽然撑着扶手站了起来,一手负在身后,一手仍握着书卷,低头走来走去。 朱嬷嬷只得又叫了一声:“冷公子!” 站在院子里的下人,也跟着一齐叫起来:“冷公子!” “又怎么了?”终于被叫回神的冷子寒,拧眉不悦,“不是说我读书的时候别打扰我吗?” “公子的手臂又流血了,想是伤口破开了,故此请冷公子给看一下。”朱嬷嬷说道。 冷子寒一顿,脸上闪过一抹不耐烦,把书卷往怀里一塞,抿着嘴往屋里走去。 “怎么又流血了?不是结痂了吗?”走进屋里,目光落在裴君昊的手臂上,冷子寒皱了皱眉。 晋王府有些特殊,并没有养太医或大夫什么的,但凡府里有人生了病,就全靠冷子寒了。 冷子寒深知其中缘故,连抱怨也没法说,很不耐烦地撸起裴君昊的袖子,修长的手指粗鲁地扯开纱布,查看起来。 “没什么事,就是伤口裂开了。”看了一眼,冷子寒又把纱布给裴君昊裹上了,“别再动了,你这个月流血够多了,再流血你吃不消。” 随便给裴君昊系了个结,便甩手往外走去,又坐回到他的椅子上,抬眼看了一圈:“愣着干什么?把我抬回去!” 下人们忙应声上前,又扛起椅子,原路返回。 冷子寒又把怀里的书掏出来,一手扶额,一手捏书卷,拧眉看了起来。 江絮已经惊呆了,她只知道冷子寒是个有些怪脾气的人,又因他生得阴柔俊美,便当他是个极讲究又不好相处的人。却没料到,他竟然有这样的一面! “嬷嬷,他给我系得太紧了,疼。”这时,裴君昊撅着嘴走到朱嬷嬷身边,把手臂伸过去道。 朱嬷嬷白他一眼:“等着。” 冷子寒懒得很,也不重新给裴君昊换纱布,直接就系上了,哪里能行?朱嬷嬷已经叫下人去拿纱布和伤药了,只等着拿回来就重新给他包扎。 好在下人的腿脚快,不多会儿便拿回来了。朱嬷嬷解开裴君昊手上的纱布,重新给他上药包扎。陶氏见她一个人不方便,便走过去帮忙。 “絮儿,你别看。”裴君昊从两人中间探出头来,朝站在不远处的江絮说道。 江絮何时要看他了?闻言低下头,转身走到外头。 “嬷嬷,我是不是说错话了?”裴君昊见江絮看也不看他一眼,扭身就往外走去,愣了一下,仰头看向朱嬷嬷问道。 朱嬷嬷心说,你不叫人看,人家便不看,怎能说人家生气了?然而人家姑娘的亲娘就站在一旁,她什么都不好说,便只低头给他上药。 倒是陶氏,笑了一声,说道:“絮儿不是小气的人,公子多虑了。” 陶氏并不是晋王府的下人,因此裴君昊不许她唤他王爷,便同易妈妈、朱嬷嬷她们一样,唤他公子。陶氏一开始还有些心怯,但这些日子在晋王府住着,裴君昊三天两头跑过来嘘寒问暖,她倒也心宽了,一声“公子”叫得十分自然。 “我只是不想她吓到。”裴君昊说着,又探头往外瞧了一眼。 这么狰狞的伤口,怎么能叫她看见呢?万一吓坏她,晚上做噩梦怎么办? 陶氏便十分好笑,摇了摇头,与朱嬷嬷一样,不再开口。 包扎完,裴君昊便又活蹦乱跳的,跑出门来到江絮身边,漆黑明亮的眼睛看着她:“絮儿,我带 絮儿,我带你去花园玩?” 花园里种满了蒲公英,一坛一坛的,全都是毛绒绒的白色小团团,被风一吹,便摇摇摆摆,好看极了。 “不了。”江絮摇摇头,“谢王爷美意,但我更想在这同我娘说说话。” 裴君昊有些失望,但也不放弃,又说道:“那你们说完了,我再带你去。” 江絮不置可否,转身往屋里去了。 裴君昊想跟进去,被走出来的朱嬷嬷瞪了一眼,便顿住了脚步。想了想,叫下人搬了只凳子,坐在凳子上,托腮看着里头。 “娘,咱们里头说。”余光瞥见裴君昊蹲坐在门外,直勾勾往里看进来,江絮低头扯着陶氏往里头走。 陶氏往外看了一眼,不由得笑了笑,反扯着她往外走:“娘在花月楼的时候,日日住在没窗户的小屋子里,可是住够了。走,咱们到外面说话,敞亮。” 她如此说,江絮顿时没了反驳的理由。住在花月楼的日子,的确是陶氏这一生中,最艰苦、最难过的时候。 见两人往外面走出来,裴君昊眼睛一亮,忙站起身招呼下人:“快搬椅子来,给夫人和小姐坐。” 第115节 江絮抬头看他一眼,总觉得别扭。抿了抿唇,也不吭声,又垂下眼去。 “絮儿啊,苦了你。”母女两人挨着坐下,陶氏揽过女儿,摸着她并没有长几两肉,反而瘦了些的身子,眼眶又发热起来。 她是知道江絮多么想报仇的,以及为了报仇,费了多少心血,劳了多少神。上回在傅家的百花园里,陶氏曾经参与过,也能想象得出,她没参与过的那些,江絮都出了什么力气。 “娘,我不苦。”江絮低着头摇了摇。 这么快就让冯氏和江子兴离心离德,并且把江子兴送进大理寺,老实说是有些出乎江絮的意料的。 多亏了江子兴那一巴掌,打落了冯氏肚子里的胎儿,才让事情的发展如此迅速而趁人心意。江絮记得,前世冯氏是生下一个哥儿的,白嫩的小团子,一脸傲然的模样,与冯氏如出一辙,叫全府上下都爱得不行。 这一世,江絮本想让珍珠和冯氏斗法的,只没料到,最终落在江子兴的手里。 想到下人们学舌,江子兴见到珍珠姨娘落了胎,脸上多么气怒,来到冯氏屋里,如何一巴掌又一巴掌地打下去,嘴角直是讥讽地勾起来。 这个虚伪、贪婪又歹毒的男人,活该落得此下场! 既被关入大理寺,便别想毫发无损地出来! 这次冯太师不会护着他了!墙倒众人推,这几日匿名弹劾的奏折,只怕会淹没隆安帝的龙案! “冯氏被接回娘家,江子兴又被大理寺关押,那府里岂不是无人了?”陶氏皱起眉头,脸上有些忧虑,“絮儿,你可怎么办?你一个人回那府里,只怕不安全。” 江子兴被关押入大理寺的消息,根本瞒不住的,江府的下人很快就会知道。而冯氏和江予彤都回了太师府,满府里也就江絮一个主子,还是个未出阁的小姐。她怎么能镇压得住,满府的下人? “娘,我有红玉在身边,怕什么呢?”江絮说道,把红玉如何对抗蒋氏的事,做笑话给陶氏说了一遍。 红玉在旁边也道:“夫人放心,奴婢一定保护好大小姐。” “娘担心的倒不止是这个。”陶氏的眼中划过忧虑,往旁边看了一眼,落在裴君昊的脸上。 江絮还是江家大小姐的时候,身为二品大员的女儿,做王妃绰绰有余。 但如今江子兴背了罪名,被关押入大理寺,身为他的女儿,江絮又如何能做得王妃呢?只怕,连寻常人家都不敢娶她。 但是这些话,陶氏又说不出口。她看着坐在一旁,托腮看着她的女儿,两眼亮晶晶,一脸傻笑的少年,心中的忧虑反而更深了。 这两个孩子,倒并非不般配,但她心头总有些不好的预感。 “小姐,夫人说得对,那府里都没人了,咱们回去干嘛?”红玉掏出最后一块点心,用帕子捧着咬了一口,含混说道。 江絮偏头嗔了她一眼:“不回去,又能到哪里去?” 在江子兴的罪名落实之前,她是不会离开江府的。就算要买了宅子,同陶氏搬出去,或者直接回江南,也要等江子兴的惩罚加身之后。 “絮儿,你可以住在这里呀,空院子有好多,我叫下人收拾出来给你住。”这时,裴君昊接了一句。 江絮皱了皱眉,看也不看他,低下头偎在陶氏肩上。 陶氏也觉得不合规矩。本来裴君昊待在院子里,看她们母女说话,就很不合规矩了。但她们能见面说话,还多亏他的成全,因此也不好说什么。口里说道:“多谢王爷美意,但此事着实不合规矩,还请王爷不要再提。” “哦。”裴君昊有些失望。 江絮又同陶氏说了会儿话,便起身告辞了:“娘,我走了。” “絮儿,你好好照顾自己。”陶氏拉着她的手,很是不舍,“晚上封了院门,屋门都栓了再睡。叫小丫鬟们都警醒些,别都睡了。” 她很怕有些个不怀好意的下人,趁机而入,对江絮做些什么。毕竟,她的女儿长得这么好。而那府里头,又多的是冯氏调教出来的下人。 江絮点点头:“我有红玉,不怕的。” “夫人别怕,有我呢!”这时, !”这时,裴君昊站起来,拍了拍胸脯,“晚上我去给絮儿守夜!” 这句话一出口,不说江絮,便连陶氏也有些无言。 他堂堂一个王爷,又是年轻男子,跑到人家内院里头,给人家没出阁的小姐守夜,说出去像什么话? 便连戏文也没这么编的! 顿了顿,陶氏决定忽视他的这句话,摸了摸江絮的脸颊,低声说道:“絮儿,你一定要好好保重自己。什么也没你的命重要,娘就只有你了。” 江絮心里一热,咬了咬唇:“娘,我知道了。” 陶氏一直看着她上了马车,才住了脚步,往回走去。 “江小姐真是个好姑娘。”朱嬷嬷不知从何处走来,望着马车的背影,感慨道。 陶氏骄傲地点点头:“她是个孝顺懂事的好孩子。” 在花月楼的那些日子,如果没有江絮,陶氏断断撑不过哪怕一年。 “她从小就知道疼人。”陶氏回忆起从前的日子,眼中流露出愈发浓厚的骄傲。 这边,陶氏和朱嬷嬷慢慢聊着往回走。那边,裴君昊驾了马车送江絮回府。 “多谢王爷。”江絮坐在马车里,对坐在另一边的裴君昊轻轻颔首。 她倒是想说,不劳烦王爷亲自相送,但裴君昊肯听吗?江絮甚至都能猜出来,他会用什么不着边际的借口来缠上来。因此,也不费那些个口舌。 裴君昊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只纸包,摊在腿上打开,用一种亮晶晶的眼神看着江絮,口气十分自得:“上回就想让你尝尝这个瓜子,又香又脆,可惜被冷子寒给吃光了。回去后我又叫人买了一包,这就剥给你吃。” 江絮见他一脸快乐的样子,低头就开始剥瓜子,并且十分认真地在腿边铺了一块手帕,剥好一粒便放上面,不一会儿便攒了小小一堆,一时间心中又泛起异样的感受。 抿了抿唇,江絮问道:“你说你常常需要流点血,是什么意思?” 不仅他自己这样说,就连冷子寒也这样说,江絮奇怪极了。 裴君昊愣了愣,剥瓜子的动作立时停住了,抬头看着江絮,眼中闪动着犹豫。还有一丝,如果江絮没有看错,是叫错“胆怯”的神情? 这让她更加好奇了:“可以跟我讲吗?” 裴君昊抿了抿唇,微微垂下眼睛:“没什么不能跟絮儿讲的。我每个月都需要放点血出来,这是冷子寒教给我的,解毒之法。” 江絮一愣:“什么?解毒?” 他中了什么毒,需要每个月放血才能解? 而且,以冷子寒那样莫测的医术,竟然也治不了根,要叫裴君昊十数年如一日的放血才能解的毒,究竟是什么? 裴君昊点了点头:“这大概是我一出生就带有的毒,冷子寒解不了,只能依靠放血来缓解毒性。” “毒发时是什么样?”江絮愕然说道。 裴君昊想了想,道:“毒素充满全身的时候,我会失去意识,做些奇奇怪怪的举动。有时会杀人,有时会发狂,有时会自伤。但清醒后,却全然不记得分毫。” “难道,京中传言你‘克下属’,便是你毒发时,不小心杀了人?”江絮禁不住绷紧了身子,看着他问道。 裴君昊摇摇头:“我身边都有人伺候,一旦毒发,就会制止我。传言中的那些死掉的下人,都是心怀叵测之徒,虽也是我下令杀掉的,却不是毒发时杀的。” 老晋王夫妇战死南疆之后,晋王府一度陷入混乱,许多不明人士趁机混入,很是动乱了一阵。后来黄管家问隆安帝要了人手,一点点清除出去,才安稳下来。但凡心思恶毒的,全都没放过,一律取了性命。 “我父王与神医谷有些交情,一开始是冷子寒的父亲照看我。但他没研究出解药,我每隔一阵仍然会毒发。后来冷子寒说,毒发是身体中的毒素积累到一定程度,才会影响人体的行为,所以拿了匕首便划了我一下。”说到这里,裴君昊笑了笑。 “我那时七岁,他十二岁,拿着匕首划得我鲜血淋漓,被冷神医好一顿打。但我后来有好一阵子没有毒发,所以他那顿打是白挨了。” “后来冷神医回了神医谷,说要研究典籍,为我找出解毒之策。冷子寒便留了下来,每个月给我放血,同时也拿我做药人来研究。” “絮儿,你害怕我吗?你,嫌弃我吗?”最后,裴君昊微微绷紧身子,看着江絮问道。 他睁着一双漆黑清亮的眼睛,里面担忧与害怕的情绪一览无遗,俊雅灵秀的脸庞,微微发白,看起来紧张极了。 江絮往后退了退,身子紧紧贴着车厢壁,微微颤抖着,脸色渐渐发白起来。 “絮儿,你,你不要怕我。”裴君昊见她眼中充满恐惧,顿时手足无措起来,心里很不想她怕他,忙道:“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毒发了,只要每个月放一些血,让毒素不会充满全身,就永远不会毒发的。” 江絮的嘴唇哆嗦着,声音里压不住的惊恐:“你这些年,每个月都放血,可有想过自己放出来多少血?为何毒素没有清除,一旦停止放血,便又会发狂?” 裴凤陨砍他的那一道口子,可不是儿戏,但晋王府就没有人因此而感到吃惊、害怕,或者多么照顾裴君昊。由此可见,他们是习惯了。 也可以表明,每个月裴君昊要放血,放 要放血,放出来的并不比这少。 若是如此,不需两年,裴君昊身体中的血便换了一遍——为何毒素仍然存在?便是血换不干净,那些毒素也该稀薄下来,再达不到让裴君昊毒发的程度? “你有没有想过,你身体中的毒,有可能是‘活物’?”江絮僵硬地道。 她想起来裴凤陨对她说的,在南疆见过裴君昊,裴君昊竟然叛国,毒杀本朝将士的事。江絮不相信那是裴君昊干的,或者说,不相信那是清醒时的裴君昊干的。 如果是裴君昊毒发,被有心人利用,倒可以解释得通。江絮越想下去,越觉得真相就要浮出水面:“或者说,你体内的毒,可能是南疆巫毒?” 毒发时不会叫人丧命,而会叫人失去意识,并且同时叫人发狂。这种奇怪的毒,江絮闻所未闻。想来也只有南疆那种诡异之地,才有可能弄出来。 并且,那毒素似乎清除不掉,过一段时间便卷土重来。令人不禁觉得,好似那是活的一样,会自己生长! “活物?南疆巫毒?”裴君昊愣了一下,漆黑明亮的眸子陡然变得深邃起来,随即垂下眼睑,秀气的眉微微拧起,“是这样吗?” 江絮又把自己的猜测同他细细分析一遍,顿了顿,又说道:“还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晋王府有奸人,每隔一段时间,便会给你重新下毒。” 听到此处,裴君昊猛地一震,抬头看向江絮:“不,是活物!” 冷子寒对他体内的毒,一直感到蹊跷不已,他又是个没耐性的,从入口的、入鼻的、所有能接触到的东西,统统给裴君昊过滤了一遍,结果证明,并没有人再次给他下毒。 “谢谢你,絮儿!”裴君昊格外诚恳地握住江絮的双肩,“谢谢你不怕我,还给我分析这些!谢谢你!” 江絮的嘴唇都是发白的,张口想说,她何时不怕他了?她很怕他好吗?万一他发起狂来,周围没人制住他,她可怎么办?但见他眸子里一片坦荡与真诚,话便没说出口,只道:“王爷回府跟冷公子他们商议一下吧。” “等送絮儿回了家,我回去就跟他们说。”裴君昊道。 江絮挣了挣肩膀,一把推开他,别过眼,抿了抿唇,道:“王爷不必担心有人找我麻烦。这是晋王府的马车,谁不长眼了敢欺过来不成?” 晋王府的马车分两种,一种是低调朴素型的,出了门行驶在大街上,谁也看不出这是晋王府的马车。还有一种是严格按照规制,或者说比规制还要奢华一分,别人一眼看去就知道是王公子孙所驾驭的。 送江絮回去时,裴君昊叫人赶了第二种马车。以免那些势利的小人,见江子兴被关押入大理寺,便欺负江絮。有了晋王府给江絮撑腰,那些人在欺负江絮之前,也要掂量掂量。 “那也不行,我先送絮儿回家——”裴君昊的话没说完,便挨了江絮冷冷的一眼,顿时止住声音。 “时间不等人,赶早不赶晚,王爷当多为自己的身体想一想!”江絮冷冷说道。 万一迟了一会儿,却发生别的事情,给阻拦了怎么办?江絮最怕发生这种事情,她自己做事也是,能立即做的绝不推脱到以后。 裴君昊还试着分辩:“就这一会儿,不碍事的。” “红玉,请王爷下车。”江絮却不跟他说了,直接掀开帘子,对坐在车辕上的红玉说道。 “哎!”红玉脆生生应了一声,爬起来就往车厢里走。 “不必,不必,我自己走。”裴君昊见江絮是真的要赶他走,忙摆手说道,叫车夫停了车,认命地跳了下去。 他可不想被红玉丢出去,小丫头还嫉恨他让她跑了一路的事,只怕丢他的时候不会给他留面子,万一把他丢得很难看,絮儿岂不是要嫌弃他? “晚上我再去看你。”站在马车外,裴君昊一脸认真地说道。 江絮气得抿紧唇,一把放下帘子:“启程。” 第116节 江府果然已经乱了。 下人们因为冯氏被接走的事情,本来就心中惶惶。又听说江子兴被关押入大理寺,更加不安起来。心中纷纷想道,定然是冯太师发怒了,要给江子兴点颜色瞧瞧。 想也知道,若是他们家闺女被女婿打成那个样子,他们也要跟女婿决裂,从此老死不相往来的! 府里头,已经有人偷偷收拾包裹,准备逃走了。还有人胆大包天,潜到正院里去,准备偷出身契,光明正大地逃走。 不过,冯氏虽然被接走了,身边的丫鬟倒没有全带走,守着院子,没让别人进来。只不过,也是守得吃力。 见到江絮回来,下人们本来不放在眼里的。不过就是一个黄毛丫头罢了,虽然这些日子得老爷看重,但老爷自身都难保,谁还会给她面子? 但是江絮是坐着晋王府的马车回来的,红玉的臂弯里还挎着好几个包裹,似是从晋王府带来的东西,一干下人们见了,才稍稍放敬重几分。 “大小姐回来了。”见到江絮,下人们貌似恭敬地行礼。暗地里,人人都打量过来,似要从江絮脸上找出慌张的神色。 江絮点点头,并没有多做理会,带着红玉一路往芙蓉院行去。 “开门。”来到院门口,见院门关着,红玉敲了敲门喊道。 里头的小丫鬟听到是红玉的声音,忙上前开了门:“大小姐,您回 小姐,您回来了。” 听到声音的翠芝也上前来,把府里的情形说了一遍:“大小姐,府里要乱了。” 不止是外面,就连芙蓉院也险些遭了秧。 下人们都知道江子兴近来对江絮很好,好吃的、好玩的、好用的,什么绫罗绸缎、金银首饰,都没少往这里送。因此,见着府里主子都不在,颇有几个胆大的,冲进去要抢夺。翠芝带着满院子的丫鬟婆子,生生抵住了门,没叫他们进来。 如今换的一批小丫鬟,都是新来的,翠芝跟她们讲过,从前那些不听话的都是什么下场。且她们也都看见了,前头被牙婆领走的丫鬟流苏,包袱里被发现了偷盗的主人的首饰,最后落得的下场。 她们想起来一次,就心惊胆颤一次。因此,今日倒是齐心协力,全都听翠芝的指挥,把芙蓉院守得牢牢的。 “我知道了。”江絮倒没露出慌张的神色,走到屋里,从里屋的柜子底下拿出一个盒子,来到外头,“把新买进来的小丫鬟,都叫进来吧。” 等人到齐了,江絮便把盒子打开,里面放着一沓身契:“把自己的那份领走。” “大小姐?”底下的小丫鬟们都懵了。 虽然她们也猜测,江府是不是要不好了?她们才进了府,可不想这么快主人家就倒了。因此,虽然府里的老人们都说府里要不好了,她们还跟着劝。 “倒不是说不用你们了。”江絮见没有人敢上前拿,便解释道:“府里的情形,连我也看不透。万一哪一日不好了,没得连累你们。你们拿了身契,到官府脱了奴籍,也可以回我这里来做帮工,我按日给你们结算工钱。” 小丫鬟们听了,直是惊讶得不得了:“大小姐,这,真的……” 哪有这样的好事?白白给她们脱了奴籍,还允许她们进来做短工?便是听都没听过! 天大的馅饼掉头上,小丫鬟们都不敢相信。 “不骗你们。”见仍然没有人敢来拿,江絮有些无奈,把盒子递给翠芝,“给她们发下去。” 府里最差的情形,便是江子兴被下狱,江府被抄检,一应下人都被改卖。 这却是江絮最希望的情形。 但她也不想连累了这群新来的小丫鬟,瞧着都是认认真真,手脚干净的。若是因为主人家不好了,她们再被卖一次,只怕也落不到什么好下场。 “谢大小姐恩德!”小丫鬟们接了身契,纷纷感激地跪下磕头。 江絮知道她们都是穷苦人家的小女孩子,只怕脱了奴籍,也没什么好去处。回到家,弄不好还要再被卖一次。 因此说道:“脱了奴籍的事,你们也不必声张,只悄悄去办了,把事情藏在心里,仍然在我这里做事。如果府里哪天不好了,你们趁机逃走就是,若是府里回转起来了,咱们再说。” 小丫鬟们听了,心下更感激了,忙不迭地磕头:“谢大小姐仁德!” 一旁的红玉和翠芝,都忍不住把胸脯挺得更高些。这就是她们跟随的主子,宽厚又仁善。谁说大小姐不是好人,她们打断他的腿! 才说话间,外头有下人来报:“大小姐,五皇子殿下求见。” ------题外话------ 谢谢【cjhmmfl】【肖莨123123】【fei19911227】【151**0130】的月票,挨个么么小脸儿。 谢谢【qquser7474215】的2颗钻石和9朵鲜花,抱住蹭蹭~ 诚恳感谢每一位正版订阅的小天使,新的一周又开始了,祝大家工作顺利,学业有成! ☆、103、险斗渣五 “五皇子?”听到下人禀报,江絮愣了一下。 江府素来同五皇子没什么交情的,他这时来做什么? 前来禀报的下人,抬眼偷偷看着江絮,心里念头纷纷。 本来是没道理禀报到江絮这里来的,但是府里如今就只有江絮一位主子,而那位五皇子殿下又听不得他们说“府里没有当家的,不便招待殿下”,摇着玉骨小扇就信步进来了,他们难道还能拦着不成? 江絮拧了拧眉,挥手叫一干小丫鬟们起身,然后对禀报的下人说道:“请殿下到老爷的书房,上好茶、点心伺候着,只说府里眼下没有当家的,请他见谅。” 下人应声出去了。 “你怎么还站在这里?”红玉放下从晋王府带来的装着各类点心的包裹,准备盛到盘子里给江絮用一些,却见其他小丫鬟都下去了,唯有一个眼睛大大、下巴尖尖的小丫鬟没有走,垂手站在那里,一脸踟蹰的样子。 听到红玉问,小丫鬟抿了抿唇,把身契又拿出来,看向江絮说道:“大小姐心慈,肯放我们自由身。但奴婢无父无母,得了自由身也无处可去,想求大小姐收回去,仍叫奴婢在身边伺候。” 江絮听罢,有些惊讶地看了她一眼。这一批买进来的小丫鬟,年龄都不大,都是十二三岁的。但是这个小丫鬟,看起来却显得小一些,也不过十一二岁。眼睛又圆又大,嵌在她巴掌大的小脸上,又黑又亮。 “你家中没有别的亲戚了吗?”江絮问道。 小丫鬟睁着一双圆圆的大眼睛,一眨也不眨:“有叔叔婶婶。但如果奴婢回去了,他们一定会再把奴婢卖掉的,奴婢宁可跟着大小姐。” 这个小丫鬟,倒是有些主意。 江絮看了她两眼,问道:“你跟在我身边,不怕哪日府里抄检了,我护不住你?” 小丫鬟看了看红玉,又看了看翠芝:“大小姐护得住她们,就护得住我。” 江絮听了,不禁一愣,随即忍不住轻笑一声。 小丫鬟虽然年纪小,心眼倒不少。她知道,倘若江府被抄检,府里的一应之物都会被封上,下人们也会被发卖,江絮给她们发卖身契,本是善举。但她却注意到,为何江絮没有给红玉和翠芝发卖身契? 若要发卖,府里的下人们都会被发卖,红玉和翠芝也躲不了。因此,小丫鬟断定,江絮肯定有法子,保住她想保住的人。 “你就这么想跟着我?不怕有一日我护不住你?”江絮看着小丫鬟又圆又大的眼睛,淡淡说道。 小丫鬟十分坚定地点头:“是,奴婢想跟着大小姐。” “想跟着我也行,但须得把身契再交还回来。”江絮说道,“日后我叫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从此一心为我,忠贞不二,你可办得到?” 小丫鬟犹豫了一下,咬牙道:“能!” 反正都是做丫鬟,跟谁不是跟?眼前这个主子还有点善心,想来不会逼她太狠。 “丑话说在前头,我不一定护得住你。”江絮说道,偏头看向红玉,“你给她说说,梅香的事。” 梅香是她第一个心腹,也是她想护住,最终却没护成,险些丧命的衷心大丫鬟。 红玉明白她的意思,犹豫了下,把梅香如何得罪夫人,又被打得半死的事说了一遍,末了道:“小纹,你别以为主子心善,就好跟随。” 小丫鬟名叫小纹,听红玉说起梅香被打得血肉模糊,只剩一口气的话,吓得浑身哆嗦,脸都白了。然而眼中的信念反而更深了,咬定道:“求大小姐收留!” 一边说着,一边将手里的身契往前递了递。 红玉见江絮没有接的意思,便没有伸手去接,果然只听江絮又道:“仅仅有衷心却是不够的,你会什么?” 小纹挺直身板道:“奴婢力气大,一口气能提两只水桶!” 听了这话,江絮有些愕然,站在身后的翠芝却扑哧一声笑了。 小纹涨红着脸,说道:“奴婢从小干重活,一般的粗使丫鬟都没有奴婢的力气大。” 江絮忍不住笑了笑,说道:“力气大的,我这里有一个了。你还会别的吗?” 小纹看了看红玉,又看了看翠芝,眼中闪过不服气,但仍是老老实实回答道:“奴婢会做饭。” “都会做什么菜?”江絮挑了挑眉。 小纹低头扳着手指头数道:“会炒、会炖、会蒸、会煎、会烤,大菜小菜糕点,奴婢都会一些。做得最好的,是蒸点心。” 江絮听罢,点了点头,伸手将她的手推回去:“身契先留你那。这两日你露一手,叫我们瞧瞧你的手艺,如果做得很好,我再收下你。” 小纹才明白,江絮只是看起来好说话,但实际上严苛得紧,一点都不好说话。但她也不气馁,又圆又大的眼睛看了看红玉,又看了看翠芝,把身契收进怀里,行了一礼退下了。 看着她的背影,红玉到底没忍住,两步走过去,从后头一把攥住她的腰,把她扛了起来。 “啊!”小纹被吓得直叫,挣扎了半天,才看清是红玉,又见红玉只是一只手就把她拖举起来,眼中又是震惊,又是羞愧:“红玉姐姐?” 红玉笑嘻嘻地把她放下来:“我就是大小姐口中,有把子力气的那个。” 小纹脸上涨得通红,拧着衣角,咬住了嘴唇。 衣角,咬住了嘴唇。 “好了,别对外提,知道了吗?”见小纹吓到了,江絮也忍不住一笑,安抚了两句,叫她下去了。 然后嗔了红玉一眼:“叫你莽撞,吓着人了吧?” 红玉嘻嘻一笑:“我听她说力气大,就手痒。” “小姐收下她倒不错。”翠芝说道,“正好咱们院子里另起一个小炉灶,做什么吃食都便宜,也安全些。” 从前冯氏在的时候,江絮连点心都不大碰。如今冯氏走了,府里连个当家的都没有,只怕厨房那边也信不过。因此,留下小纹,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江絮笑了笑,看向两人的眼神有些促狭:“我可不是因为这个才收下她的。你们没见着吗,她的手极软和,又灵巧。若是调香,再好也不过了。” 红玉原本因为芙蓉院要起个小炉灶,可以想吃什么就叫小纹做什么,高兴得咽着口水。听到江絮这么一说,顿时险些呛着。 “小姐,您是嫌我们笨手笨脚了?”红玉忍不住道。 江絮笑道:“我可没这么说。” 她只不过是想招揽一个有天分的在身边,帮衬她一把。毕竟,江府眼看要倒了,日后的生计还是问题。江府的东西,江絮连一文钱都不会拿,当初怎么从花月楼来的,就仍然怎么走。出去后,她自凭本事赚钱,养活自己和陶氏。 红玉和翠芝纷纷做了个鬼脸。 她俩的天分一般,练习得不快也不慢。一阵子不练,手就生了,也难怪江絮嫌弃她们。 “来,咱们吃点心。”红玉也不往心里去,她的长处是力气大,什么时候江絮也不会嫌弃她的。因此把从晋王府带来的点心装了盘,摆在桌上。 江絮在晋王府并没吃几口,便听裴君昊说了宫里的消息,一时激动跑去找陶氏了,眼下正饿着。便坐了过去,用帕子包了手,拿着吃起来。 红玉和翠芝也在她的招呼下,一人拿了一盘子,大口吃起来。 第117节 规矩什么的,江絮也不讲究。说什么主仆,在她眼里,谁又比谁低贱?真正论起来,她们都是花月楼里出来的呢。 “大小姐,不好了,五皇子殿下往芙蓉院来了!”正吃着,忽然下人跑着进来回道。 “什么?”江絮惊得站起来,“怎么不拦着?府里没有当家的,不曾告知五皇子殿下吗?” 下人支支吾吾道:“说了,但殿下说,就想四下瞧瞧。奴才,奴才们如何能拦?” “荒唐!”江絮忍不住拍了下桌子。 江府如今没有一个当家的,尤其江子兴还被关押入大理寺,哪有这种时候到别人府里走动,还四下看景儿的? 然而五皇子的名声摆在那里,叫江絮不由得多想了,心中一时有些不安。 “小姐别怕,一会儿他敢有非分之想,奴婢定不饶他。”红玉自然也是知道五皇子的名声的,可以说,满京城里,就没有一个不知道的,便连街上的母狗见了五皇子,都要夹着尾巴走。 “哟?真个儿住得远。”这时,一个清朗的男子声音传来,紧接着一道瘦长的身影从门口走进来,五官生得十分秀气,一双桃花眼格外勾人,“大小姐这样的美人儿,怎生住得如此偏僻,叫本殿下好找。” 江絮收敛了神情,带着红玉和翠芝出门,低头拜见:“给五皇子请安。不知殿下到来所为何事?府里如今没有主事的,倘有怠慢,还请殿下恕罪。” “有美人儿招待本殿下,如何称得上怠慢呢?”裴景焕信步走近,来到江絮面前,低头看着身前这道纤细的身影,不禁眼中冒光。 江絮今天穿了件素色的裙子,打扮也十分朴素,只在头上别了根白玉簪子,耳垂上挂了两粒白玉耳坠儿,端的是素净清丽。她肌肤细腻莹润,上好的羊脂白玉也比她不如。俏生生站在身前,让裴景焕觉得,此前都白活了! 什么美人,什么佳丽,在江絮面前,算个屁!他之前还觉得白灵卉也颇有姿色,此时觉着,根本给江絮提鞋都不如! 尤其这个绝色美人儿的皮囊之下,包裹着一颗残忍狠毒的心,让他不禁口干舌燥,紧紧攥住了玉骨小扇。 “殿下。”只见裴景焕一言不发,越逼越近,江絮后退半步,低声说道,“府里今日没有主事的,不敢留殿下在此,他日主事的回来了,再登门谢罪。” “美人儿的声音真好听,黄鹂百灵到你跟前,也要咬断舌头,此生不敢再叫一声。”裴景焕原先只觉江絮生得绝色,没想到美人儿说话也好听,忍不住又朝她走近两分。 这一回,他没能走近,身前横了一条手臂:“殿下请自重。” 裴景焕低头一瞧,一个矮小瘦弱的小丫鬟,在旁边瞪着眼睛看着他。拧起眉头,没兴趣地拂过去:“本殿下与你家小姐说话,小丫鬟插什么嘴?一旁退下。” 一旁退下?然后给他腾地方,眼睁睁看着他调戏江絮吗?便连粗心如红玉,也看了出来,裴景焕此行目的不纯。因此,上前一步,瘦小的身子挤入裴景焕与江絮中间,仰头对裴景焕道:“殿下,我家小姐身子不适,待不了客,还请殿下见谅,改日来访。” 江絮趁机向后退了几步,离裴景焕远一些。 只见小丫鬟牢牢挡在自己身前,裴景焕不耐烦地皱起眉头:“江小姐身子不适?还不快扶你家小姐进屋?在 姐进屋?在外头站着做什么?” 他生着一双桃花眼,瞪起人来,也不显得凶,倒愈发显得俊美。 然而红玉知道他对江絮心怀不轨,看向他的眼神只有鄙夷的:“殿下不走,我家小姐自然不敢歇下的。” 裴景焕眯了眯眼。寻常时候,倘若有人胆敢如此对他说话,他定叫人把她的招子挖出来、舌头剪下来。只不过…… “美人儿,你身边这小丫鬟,对本殿下可是很不客气啊?”裴景焕握着玉骨小扇,指了指身前的红玉。 江絮心中一紧,抓住红玉的袖子,扯着她后退两步,低声说道:“这是新来的小丫鬟,规矩尚不曾学全,冲撞了殿下,还请殿下恕罪。” 裴景焕笑了笑,捏着玉骨小扇敲打着手心,说道:“这小丫鬟的规矩没学好,美人儿的规矩也没学好吗?就叫本殿下在院子里站着?” 江絮心中忍气,低声说道:“府里没有主事的,还请殿下改日再来。” 裴景焕挑了挑眉,手指一转,又捏着玉骨小扇指向红玉:“本殿下走也行,这个小丫鬟方才得罪了本殿下,本殿下要带走。” 红玉顿时气炸了,挺胸上前一步,张口刚要说什么,被江絮死死拽着袖子,又给拉了回来。 “殿下想怎样?”明人不说暗话,江絮也知道裴景焕来者不善,因此抬眼看过去道。 这是她自裴景焕进芙蓉院以来,头一回抬起头,正眼看他。一双明媚之极的眸子,黑白分明,似冷清,似讥诮,似薄怒,看得裴景焕痴痴起来。 “美人有香。”裴景焕不禁喃喃,仿佛闻得见江絮身上散发出来的,独属于美人的幽香。 这样的美人,为何不是他的?裴景焕的眼中露出狂热与不甘。反正赐婚的圣旨还没下来,江絮仍旧待字闺中。他此时要了她,回头父皇责骂也好,惩处也罢,总得叫他娶她。 想到这里,裴景焕眼睛一闪,笑道:“美人以茶代酒,向本殿下赔罪,本殿下就放过这小丫鬟。” 江絮听他说的并不过分,便偏头对翠芝说道:“去给殿下泡壶茶。” 翠芝应声进屋去了。 裴景焕的眼中逐渐露出笑意来,偏头对带来的下人使了个眼色,下人顿时会意,上前走向江絮。 红玉顿时眼中露出警惕,紧紧把江絮护在后头:“你要干什么?” “你这小丫鬟,好不懂情趣。”下人口里溢出一声怪笑,伸手抓向江絮的手臂。 红玉顿时大怒,口里呸了一声,上前一步,打落他的手:“滚开!” 不料,才打落下人的手,便听身后传来一声惊呼。转身一看,只见江絮已经被裴景焕抓在手里,强行搂在臂弯里。 “卑鄙!”红玉顿时大怒。简单的一个调虎离山之计,竟把她糊弄过去了,懊悔得不得了,连忙扑上前道:“放开我家小姐!” 裴景焕一手搂着江絮的腰,一手抚在江絮的脸上,感受到手指尖传来的细腻柔滑的触感,直是迷醉得吸了口气。对扑过来的红玉,看也不看。 红玉更加生气了,打定主意,一会儿要咬下这位五皇子的一块肉来。没注意到身后高高举起的一只手,朝她颈后砍下。只觉颈后一痛,整个人软软倒了下去。 在裴景焕怀里挣扎的江絮,忽然听到扑通一声闷响,扭头看去,只见红玉竟然倒在地上,顿时又惊又怒:“殿下做了什么?” “本殿下瞧她不识趣,叫她安静一会儿。”裴景焕说道。 听闻红玉只是晕过去了,并无性命之忧,江絮才松了口气。又见裴景焕欲行不轨,顿时瞪大眼睛:“殿下要做什么?!” “做什么?美人儿猜一猜?”裴景焕的手从江絮的颈间抚过,慢慢下移,目光落在她凹凸有致的玲珑曲线上,眼中闪过一抹赞叹。 眼看那只手就要落在自己胸前,江絮又气又怕,一双眸子几乎喷出火来:“殿下自重!” 然而裴景焕只是轻笑一声,动作顿也没顿,就往她耸起的双峰握去。 江絮脑中“轰”的一下! “咯咯,这男人呀,最是没良心的。但只要你握住他脐下三寸的那命根子,他就听你指挥啦,叫他往东,不敢往西。” “这一握呀,也要有技巧。倘若狠狠一抓,那人不死也要去掉半条命。” 昔日里,在花月楼打杂时,不小心从姑娘们口里听到的话,闪现在耳边。 “啊!”一声凄惨的叫声,从头顶上传来。 江絮陡然回神,看向头顶上方,张口大叫,五官狰狞的面孔。 “你,你——”裴景焕的脸上扭曲起来,连话也说不利索,从牙缝里挤出来道:“放开!” 江絮这才察觉,手里狠狠攥住了什么东西。低头一看,才明白手里握着的是何物,顿时脸上一烧! 裴景焕此时下面痛得厉害,连话也不会说了,低头看着仰在他臂弯里,脸上浮起艳丽霞色,美不胜收的容颜,只觉美人有刺,从牙缝里挤出来道:“还不快松手!” “殿下先松开我。”江絮心里臊得厉害,只觉脸上快烧起来了,身子都轻轻发抖起来,然而手下却没松,甚至又狠狠攥了一下。 裴景焕闷哼一声,脸色愈发白了两分,忙松开了江絮:“快松开我!” 江絮忙松了手,飞快后退几步。 脸上的燥 脸上的燥热仍未退下,她此刻不照镜子,也知道脸上有多红。 “殿下?殿下?”下人本来已经走开几步,听见裴景焕的惨叫,立刻转回来。见裴景焕捂着下面,弓着腰痛吟不止,脸上苍白如纸,直是吓坏了。 江絮看了一眼,便低下头,走到红玉身边,拍了拍她的脸:“红玉?红玉?” 红玉没有反应,仍然昏迷着。江絮忙扭头唤道:“翠芝,快出来。” 翠芝在屋里泡茶,并没听见外面的动静,直到裴景焕发出一声惨叫,才吃了一惊,忙走出来。江絮的叫声才落,她已经走出门来,看见倒在地上的红玉,吓了一跳:“小姐,红玉怎么了?” “一会儿再说。”江絮扶着红玉的头,把她上身抬起。 翠芝过来后,弯腰蹲下,抱住了红玉的双脚,两人把红玉抬进了屋里。 “好,好,不愧是本殿下看上的女人!”院子里,痛楚终于减缓两分的裴景焕,却是咧开嘴,露出一个笑容。衬着他痛得扭曲的面容,愈发显得狰狞。 裴景焕一手扶着下人,一手握着玉骨小扇,剧烈喘息着,明明痛得冷汗都流下来了,他却哈哈笑了起来——够歹毒!够阴狠!他喜欢! “美人儿,天色不早了,你早些休息。待到明日,本殿下再来看你。”说着,裴景焕就着下人的搀扶,往外走去了。 江絮方才那一把,抓得叫一个狠,他即便有心做什么,眼下也是无力了。 不如修生养息,明日再来! 听到裴景焕走了,江絮心中一松,差点坐倒在地上。她低头看了看昏迷的红玉,走出去道:“把芙蓉院的门关上,栓起来!” 裴景焕来的时候,一干下人们全躲起来了。不论是原有的老人,还是新买进来的小丫鬟,都没有一个出头的。此时听了江絮的吩咐,才走出来两个人,哆哆嗦嗦地走到门口,把院门关上了。 江絮的目光扫过去时,没有一个敢与她对视的。 身为下人,最要紧的便是护着自家主子。主荣仆荣,主辱仆死。但是他们见裴景焕来了,却惧于裴景焕的威名,缩头乌龟一般,躲在屋里不出来。 还有那些个才得了江絮恩惠,送还了卖身契的小丫鬟们,也没有一个出头的。江絮的目光在人群中扫了一遍,不敢相信小纹竟然也没出面。然而扫了一圈,却不见小纹的身影,不由皱了皱眉。 “小纹呢?”江絮问道。 其他人互相看了一圈,才低下头道:“奴婢们不知。” 小纹并不在院子里。 这个认知让江絮皱起的眉头稍微缓和两分。没再多看,进屋去了。 红玉被裴景焕身边的下人砍了一记手刀,晕了过去,此刻趴在榻上,翠芝给她按摩着颈后,小声唤道:“红玉?红玉?” “别唤了。”江絮抿了抿唇,“那些人做惯了的,手刀砍得又准又狠,红玉一时半会儿怕是醒不过来了。” 翠芝看着昏迷中仍然皱紧眉头的红玉,不由得抬袖掩住口,眼泪掉了下来:“怎么竟这样的?” 好端端的,怎么惹着那位五皇子了? 江絮的脸上沉沉的,没有做声。 她也好奇,五皇子今日怎生过来了?她与这位五皇子,就只有一面之缘。那日在宫中,江子兴说她已经在说亲了,她记得五皇子虽然惋惜,仍然是负手走了,并没露出别的心思来。 怎么今日竟忽然来府里,而且还抱着那样龌龊的心思? 不及细想,院门又被敲响了,江絮心中咯噔一下,不禁站起身来。 却听下人喊道:“大小姐,傅家小姐来了。” 傅明瑾?江絮愕然,不及出声,已经听傅明瑾的声音在外头响起来:“絮絮?怎么关着院门呀?” “来人,把院门打开。”江絮忙道。 等到院门被打开,傅明瑾便带着秋眠进来了。 “絮絮!”才一进了院子,傅明瑾便眼睛一亮,朝江絮直直扑过来,一把将江絮抱在怀里。 第118节 江絮愣了一下,随即也回抱住她,拍了拍她的背:“好些日子不见了。” “是啊,你都瘦了。”傅明瑾松开她,端详着她有些苍白的脸色,以及略略变尖的下颌,皱起眉头说道。 江絮笑道:“你倒是胖了。” “啊,絮絮真坏!”傅明瑾顿时瞪起眼睛,跺了跺脚。 旁边,秋眠咯咯直乐:“我们小姐这些日子思念江小姐,思念成狂,逮什么吃什么,可不就……哎哟!” 话没说完,腮上被傅明瑾拧了一把,才忙住了口。 江絮也忍不住笑起来,牵着她的手,往里面走:“咱们进去说。”目光一扫身后,“茶水、点心都准备着。” 下人忙应声去准备了。 “你还好吧?”一进了屋,傅明瑾的声音反而小了下来,握住江絮的手,面上满是忧色,“你爹被关押进大理寺了,府上夫人也不在,满府里就你一个主子,这些个下人没难为你吗?” 奴大欺主,很有一些刁钻的下人,做得出欺侮主子的事情。 江絮淡淡一笑:“你别担心我,我没什么事。他们要闹,自管去闹,哪怕把江府搬空了呢?我只关上芙蓉院,谁也进不来。” “我总觉得不妥。”傅明瑾坐下后,也没放开江絮的手,“白日里还好,青天白日的,他们 日的,他们不敢太过分。到了晚上,倘若有些个心怀不轨的……”傅明瑾没有说太明白,但她知道江絮一定听懂了,“我特意来接你的,这阵子你到我家去住吧。” 江絮愣了一下,忙摆手道:“不妥,不妥。” 她虽然憎恨江子兴,但在世人眼中,她便是江子兴的女儿。而江子兴是傅御史弹劾下去的,她却住进傅家,传出去像什么话?江絮虽然不怕什么,但也不想给傅家、给傅明瑾带去不好的传闻。 “怎么就不妥呢?”傅明瑾不依地道,“朝堂上的事,跟咱们有什么关系?你是江子兴的女儿,可也没做过坏事,我就跟你好,又怎么了?” 江絮心中暖呼呼的,只觉得身前这个姑娘对她是一片真心实意,反握住她的手,轻声说道:“瑾娘,你的心意我领了。但眼下我的确不适合住到你们家去,等到过些日子,尘埃落定,我再去你家住着,好不好?” 傅明瑾仍然不肯,她实在担心江絮,因为江絮太漂亮了,小小的一个女孩子,只怕镇不住满府的下人。尤其江府现在形势不明,谁知道那起子下人心里有什么鬼?因此更加卖力地劝起来。 江絮不想连累她,便只是不肯,直到最后,傅明瑾都快生气了:“你是不是怨恨我爹把你爹弹劾了,所以不喜欢我了?” 江絮一愣,有些啼笑皆非:“当然不是。” “那你怎么老拒绝我?”傅明瑾撅着嘴道。 这回不等江絮说话,旁边的翠芝福了福身,低声说道:“奴婢斗胆,多一句嘴。回傅小姐的话,就在您来之前,我们才送走了一尊煞神。” 三言两语,把五皇子来过的事情说了一遍。 末了,翠芝抹了抹眼,低声道:“我们小姐并不是对傅小姐有什么想法,而是不想连累傅小姐。” “这……”听完,傅明瑾也愣住了,嘴唇抿得紧紧的,一双清眸中充满怒火,拍了下桌子:“这也欺人太甚!” 话音落下,立刻站起身,牵着江絮就往外走:“走,跟我回傅家,说什么我也不能叫你一个人待在这儿。” “瑾娘!”江絮好容易拉着她,“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那毕竟是五皇子,你不为自己想,也要为傅大人想一想?” “五皇子怎么了?谁待见他不成?皇上什么时候给过他要紧差事?我们怕他不成?”傅明瑾扬着头道。 江絮心里很为她的维护而感动,因此更是拉住了她,认真说道:“瑾娘,我感激你维护我的这番心意,但我不能拖累你。这是我自己的事,我自己应付,是好是歹都是我的命。若是因此带累了你或傅家,我成什么人了?” 傅明瑾知她主意正,说一不二,此番必定是劝不动她了,又急又气,直是跺脚连连:“就你大道理多,就你会说,反正我是笨的,从没叫你听过我一回。” 江絮见她软化下来,笑着拉了她坐下,说道:“傅小姐哪里笨了?我在外头听说的最多的,便是咱们傅小姐聪敏伶俐,恃才傲物,可从没听过一句傅小姐笨的。” “哼。”傅明瑾对自己的名声也是有些知道的,但她从来不以为意,昂首哼了一声,然后想起什么,眼睛一亮,凑过来问道:“絮絮,你们家夫人,到底为何被江子兴打的?” 朝堂上的事,传出来的并不多,傅明瑾又是个姑娘家,因此传到她耳朵里的更少了。但她十分好奇,便揪着江絮问起来。 江絮一笑,便把冯氏如何打了珍珠,江子兴如何生气,反过来给珍珠报仇,但是不小心打落冯氏肚子里的孩子,等等说了一遍。 听得傅明瑾连连拍手称快:“好,好,恶人自有恶人磨,该!” 江絮只是抿嘴笑。不一会儿,下头小丫鬟端了点心和茶水上来,摆在了桌上。江絮瞧着点心的样式有点不同,便问道:“这是厨房里做的吗?” “回小姐,是。”端来茶点的小丫鬟回道,因内疚方才只顾自己性命,而不管江絮被五皇子欺侮,便规规矩矩答得详细:“小纹就在厨房里,这些全都是她做的。” 江絮一愣,难怪方才没瞧见小纹,原来是听了她的话,立即就去了厨房吗?便拿起一块,咬了一口。顿觉齿颊留香,味道很是不错,不禁点了点头。 傅明瑾却有些渴了,只是喝了杯茶,然后皱了皱眉,又说道:“江子兴被关押进大理寺,罪有应得,只可惜你母亲还没有正名,我叫我爹把这个也写一份奏折,他瞪眼骂我傻!” 江絮咬点心的动作顿了顿,眼皮垂了垂,说道:“傅大人若是把这份奏折呈上去了,弄不好要得罪太师府的。” 弹劾了江子兴,固然江子兴的名声更臭了,但太师府的名声也好不哪儿去。而且江子兴很有可能反咬一口,说是太师府权势逼人,叫他不得不休妻再娶。 “对了,我与白灵卉结了仇,日后你与她打交道时,小心她几分,免得她将对我的怨恨转移到你头上来。”江絮又提起一件事来。 傅明瑾愣了愣:“你怎么跟她结仇了?” “那日在季芳楼……”江絮便把经过说了一遍,连带白灵卉讹上门的事也说了。 傅明瑾拧紧眉头,拍了下桌子:“胡说!她那日根本就没邀我!可不是我不去!”说到这里,清眸中怒气升腾,“她就是设了局要害你,才不敢请我!这个白灵卉, 个白灵卉,好生卑鄙!” “你别惹她就是了。”江絮反过来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往后我也不惹她。” 傅明瑾仍然气呼呼的:“你等着,我不会放过她的!” 欺负絮絮算什么本事?有种来欺负她啊?傅明瑾心里又鄙夷又不屑,一想到江絮差点就被野男人看到换衣裳,气得又拍了下桌子。 “我这桌子也是委屈,平白无故总是挨傅小姐的打。”江絮见她气鼓鼓的,掩口调笑了一声。 傅明瑾绷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两人又交谈了一会儿,傅明瑾便告辞了。临走之前,抓紧江絮的手,说道:“你不肯跟我走,我也奈何你不得。但明日早上我一定要来接你的,若你怕连累傅家,我便接了你逛街,总叫他找不到你就是。” 江絮心下感动,点点头,一本正经地道:“我的性命可就全托付给傅小姐了,还望傅小姐多多费心。” 又惹得傅明瑾捶了她一下,才带着秋眠走了。 转过身,傅明瑾的脸上便冷下来。 好个五皇子,竟把肮脏念头打到她家絮絮身上来,回到家她一定要叫傅御史写奏折,明儿就上朝弹劾他! 母妃已经不在了,母家又不是什么大世家,手里更没有领要紧差事,嚣张个什么劲儿? 此刻,走在大街上,晃晃悠悠的裴景焕,冷不丁打了个喷嚏。 “谁念本殿下了?”裴景焕皱了皱眉,“莫非是江府的小美人儿?” 他想起江絮绝丽的容颜,颈间散发出的处子幽香,只觉得身上一阵燥热,偏偏一动情,脐下三寸便痛起来,瞬间打消他的念头。 “好菜要慢慢吃。待到明日,本殿下准备妥当,再好好吃她这道菜。”裴景焕勾了勾唇,慢慢悠悠踱着步子。 他好些时候没出来闲逛了,为了在皇上面前表示已经悔改,他最近都住在宫里,老实得不得了,骨子里早已经叫嚣起来,他都快压不住了。 眼下有机会闲逛一会儿,裴景焕才不会放过,带着下人慢悠悠走着。 蓦地,一阵断断续续的女子尖叫声,从小巷子里传来。夹杂着男人的粗吼声,十分耳熟。裴景焕眼睛一亮,玉骨小扇一敲手心,转身往小巷子的深处走去。 巷子深处,地上躺着两个灰不溜秋,脏兮兮的身影。两人都穿得破破烂烂,赫然是乞儿模样打扮。 上头那人是个男子,浑身衣裳虽然破烂,倒是好好儿地穿在身上。他下头那个女乞儿,却是被剥得干净,几乎衣不蔽体。在男乞丐的身下,尖叫挣扎着。 裴景焕就站在不远处,摇着玉骨小扇,看着男乞丐压住女乞丐,行那禽兽之事,一脸欣赏的神情。身体重重撞击的声音,男乞丐低吼的声音,还有女乞丐哭喊尖叫的声音,落在他的耳中,渐渐脸上变得潮红,莫名兴奋起来。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片动静,裴景焕转头一看,是一条翻找垃圾吃的大黑狗。他眼中一亮,对身边下人道:“抓住它!” 下人忙堵了过去,费了几番力气,把大黑狗捆住了。 这番动静惊动了男乞丐,扭头想喝一声什么人,目光落在裴景焕清秀的面孔,以及华丽不凡的打扮上,顿时住了口。在裴景焕的目光中,渐渐浑身发冷,再没了兴趣,拔身出来,连裤子也来不及系,匆匆提着就跑了。 裴景焕慢慢踱步到女乞丐身前,从袖子里摸出一只小瓷瓶,拔开塞子,对准女乞丐下面就倒了下去。 女乞丐才要感谢这个救了他的人,看着这一幕,不禁愣住了。等到下面一凉,随即渐渐传来又痒又热的感觉,不由得惊叫出声:“公子,你,你对我做了什么?” 裴景焕看也没看她一眼,站到旁边,对下人道:“松手吧。” 下人立时松了手,就在一瞬间,他怀里的大黑狗冲了出来,往女乞丐两腿间钻去。女乞丐吓了一跳,又惊又怕,连连尖叫着,对大黑狗又打又踢。 “帮帮它。”裴景焕朝下人一抬下巴。 下人便走过去,按住女乞丐的上身。女乞丐挣扎不过,上半身被按得紧紧贴在地面上,顿时又惊又怕,大声咒骂起来。下人给了她一个嘴巴子,登时将她的脸打得一偏。女乞丐被打得一懵,挣扎的动作顿时减弱了,大黑狗趁虚而入,钻进她的两腿之间。 裴景焕好整以暇地站在旁边,眼睛一挪也不挪,看着这一幕,渐渐脸上兴奋之色愈浓。忽然,他眉头一皱,渐渐弯下了腰,脸上露出痛苦之色。 “殿下?”下人忙放开女乞丐,朝他跑了过来。 裴景焕扶住他,压抑着痛苦的声音说道:“回五皇子府。” 自从江府出来后,他下面便隐隐作痛,兴奋时便痛得更加厉害,如今不仅没有缓解,反而竟有些捱不住了。 五皇子府离这里比皇宫要近,裴景焕疼得厉害,忍不得进宫了。何况,他痛的地方隐蔽,也不好叫宫里人知道。 下人忙扶着他,往五皇子府行去。 才进了门,立时便道:“请太医,殿下受伤了!” 一阵兵荒马乱之后,裴景焕躺到床上,由太医给他看着脐下三寸那处。 “囊袋撕裂,卵黄肿硬,子孙根也受到了波及。”太医检查一遍,摇头说道,“一个月之内,不可再行房事。” 大意就是,你蛋蛋肿啦,装蛋蛋的囊袋也撕裂啦,丁丁也受到了波及,这个月就别折腾啦。 裴景焕听罢,脸上的表情顿时精彩纷呈。 他不知道,江絮虽然是一介女子,但她自小在花月楼打杂,力气虽然比不得男子,但也比寻常女子大上许多。抓他的时候,又是气怒攻心之下,这一把便没留力。 “殿下,您虽然年轻体壮,但这命根子,还是要好好爱惜。”太医又嘱咐一句,便开了涂抹的伤药,背上药箱走了。 他是常来五皇子府的。但往常来的时候,都是给女子瞧伤势。这位殿下很爱折腾人,越喜欢的女子,便折腾得越厉害。那些伤势,太医简直闻所未闻,每次来了都觉得大开眼界。 没想到这位殿下的口味更重了,折腾女子还不够,竟把自己也折腾了。作孽哟,太医摇摇头,背着药箱出了府。 ------题外话------ 今天多写了一千字!为了庆祝万更整整一个月! 我真棒!有没有! 凑表脸给自己点120个赞~(≧▽≦)/~ ☆、104、真情厚谊 送走傅明瑾后,天色已近傍晚。江絮简单吃了点东西,便除了钗环,和衣躺下。 烛火在帐幔外摇曳,偌大的府邸,鲜有人声,寂静得骇人。 第119节 夜风从窗棱上拂过,带起呜呜的声音。江絮睁着眼睛,望着上空,久久也睡不着。 五皇子来府里,对她相欺的时候,除了红玉和翠芝,再没第三个人帮她。 她们会不会合起伙来,反过来欺负她?或者,江子兴、冯氏院子里的下人趁夜打劫,她们里应外合? 这样一想,愈发毫无睡意。 外头,榻上躺着翠芝,细细的呼吸声传进来。 红玉被五皇子身边的下人砍晕了,怎样也叫不醒。翠芝不服气地又捏又揉,又拍又打,还拿湿毛巾给她擦脸,也没能把她叫醒。 只有翠芝一个人守夜。翠芝五官敏锐,倘若有个风吹草动,她能早早察觉。但如果到了那一步,又能如何呢?两个弱女子,怎样才能全身而退? 江絮大睁着眼睛,盯着上方的帐幔,脑中绷紧了一根弦。 不知过了多久,脑中渐渐有了困意,江絮慢慢把手指凑到嘴边,用力咬了下去。一阵剧痛传来,让她瞬间清醒过来。 外头的夜仿佛更加寂静,就连夜风擦过屋檐,带着树叶在瓦片上擦过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江絮慢慢翻了个身,枕着手,面朝外,半垂下眼睑。 谁也指望不着。在她需要依靠的时候,谁也没有来,叫她安心。裴凤陨没有,裴君昊也没有。 在这世上,到底还是要依靠自己的。江絮眨了下有些酸涩的眼皮,听着胸腔里并不强壮的心跳,慢慢掏出挂在颈下,装着陶氏一缕头发的锦袋。 她还有陶氏。她一定要坚强,不能被孤独和怯懦打倒。等熬过这一段最难过的日子,她就可以跟陶氏团聚,隐居市井,过着平静安然的小日子。 她会一直陪在陶氏身边,陶氏难过的时候,她一定不让她一个人。 渐渐想着,心里踏实下来。直到帐幔外忽然响起一个轻轻的声音:“小姐,你睡着了吗?” 江絮顿了顿,道:“没有。” “唉。”翠芝忽然叹了口气,良久,才开口说道:“公子食言了。他说要来给小姐守夜的。” 平日里就知道缠着小姐,怎么关键时候不来呢?翠芝心里隐隐有些埋怨。 江絮心中微微梗了一下,随即若无其事地说道:“他不来才是应该的。” 他是王爷,身份尊贵,又是男子,本来就不该在夜里私闯女子闺房。 帐幔外头,翠芝侧躺在塌上,与江絮一样和衣而卧。此时高高撅起了嘴,满脸的不认同。 “小姐,您别害怕,院门我叫人栓好了,屋门也栓了两道,我给您守夜,您睡会儿吧,明天傅小姐还要叫您出去玩呢。”翠芝聪明地没有再提裴君昊,而是提了傅明瑾。 话音落下,立时让江絮的嘴角弯了弯:“好。” 江絮没有说别的,慢慢闭上了眼睛。真要做坏事,也不会选择才入夜的时候。 做坏事的最佳时机,其实是在后半夜,快天亮的时候,才是人最放松的时候。 “一个时辰后叫我。”江絮说道。 她打算寐上片刻,如此后半夜才有精神守着。 翠芝应了一声:“是。” 江絮便睡下了。她睡得并不沉,梦里头光怪陆离,一时是前世,一时是今生。 她梦见前世的死,雪亮冰冷的剑锋刺破胸前的衣裳,将她钉在墙上。 一转头,看见裴凤陨惊慌悔恨的脸:“絮儿,我不是有心的。” 忽而又站在悬崖边,裴凤陨抓着她,一脸阴鸷:“絮儿,你选择嫁给我,还是死?” 一时又梦见裴君昊,他乖乖坐在对面,剥瓜子给她吃。 白皙的手指十分灵巧,膝上摊开一块青布手帕,不一会儿就攒了一小堆。他捧起来,两眼亮晶晶地递过来:“絮儿,你吃瓜子。” 一会儿又梦到他浑浑噩噩,两眼无神,却动作敏捷地将什么东西投入水中。在他身边,站着一位看不清面目,但是打扮十分华丽的姑娘。 梦境繁杂而凌乱,江絮睡得极不安生,直到一个微高的声音传进帐幔:“可恨!” 男人的声音?江絮瞬间惊醒过来:“谁在外面?”江絮一下子坐起来,又问一句:“翠芝?谁在外面?” 屋里静了片刻,随即翠芝的声音响起道:“小姐,公子来了。” 紧接着,响起裴君昊的小声:“絮儿,你醒了?”轻轻的脚步声响起,帐幔上映出一道修长清雅的身影。 江絮拥被而坐,看着帐幔上的身影,眼神有些呆滞。 “絮儿?你生气了?”外头又传来裴君昊小心翼翼的声音,“对不起,我同朱嬷嬷、冷子寒他们争执了一点事情,才来晚了,并不是故意的。” 江絮方才做了一段冗长而光怪陆离的梦,呼吸还有些急促,思绪也没全然回神。她大睁着眼睛,看着帐幔上映出来的一道修长身影,良久才反应过来。 “哦。”江絮慢慢垂下眼皮。 “絮儿,你不要生我的气。”裴君昊走近几步,映在帐幔外上的身影又拉长了几分,声音有些无措,又有些焦急:“我,我……” 映在帐幔上的身影,笨拙地舞着双手,似要解释, 舞着双手,似要解释,偏偏不知如何解释。 “我并没有生王爷的气。”江絮轻轻攥着被面,垂下眼睑。 她有什么资格生他的气呢?他肯来瞧她,她已是该感谢他的。 “多谢王爷来看我。但夜色已深,恐并不合适,还请王爷回去吧。”江絮低声说道。 裴君昊一下子慌了:“絮儿,你怎么了?”她鲜少这么客气生疏地同他说话,哪怕叫他王爷,也是带着点气恼或者讥讽的,从没有像现在这样,不带一丝感情。 “我不走。絮儿,从现在开始,我就一直陪在你身边。”裴君昊忽然一口咬定道,映在帐幔上的身影也不再晃动了,而是站得笔直,“谁也不能再欺负你!” 江絮几乎是立时,唇边浮现一抹讥讽。谁又能一直陪着谁呢?他是一个王爷,她如今不过是一个罪臣之女,日后最好也不过是平民姑娘,她有什么资格让他陪着呢? 然而心中却冒出一股奇怪的感觉,似是沸腾的醋,咕嘟咕嘟往上涌,酸得她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喉间更似哽住了什么,让她张口说话都说不了。 “絮儿?你怎么了?”站在帐外的裴君昊,只听到里头传来有些急促的呼吸声,忙叫了几声,又往床前走近几步。 江絮张口想说,她没怎么。但是喉咙仿佛被什么哽住了,她一张口,便发出奇怪的声音,顿时吓了一跳,忙又住了口。 便是这一声,给裴君昊听了,立时瞪起眼睛,上前一步:“你哭了?”他掀开帐幔,只见她拥被而坐,乌黑的长发披在身后,有些凌乱,此刻似被他惊到了,仰头看着他。 乌黑明媚的大眼睛,此刻被泪水充斥,鼻头也有些微微发红。这一瞬间,裴君昊只觉心口一疼,不禁拧起了眉头,清亮的眸中瞬间积蓄满了怒气:“你放心,裴景焕敢欺负你,我饶不了他!” “我,我没事。”江絮才反应过来,忙低下头,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伸过去推他,“你出去。” 她一低头,眼中的泪珠便再也含不住,瞬间滴落出来,打在被面上。裴君昊心疼极了,几乎是想也没想,跨步上前,坐在床边,一把将她揽进怀里:“絮儿,别哭,我以后都不让人欺负你了。” 裴君昊心里那个恨啊!他求娶江絮的事,满京城谁不知道?他为此都闹上金銮殿,还跟裴凤陨打了一架!裴景焕那个龟孙子不可能不知道!但他还是欺负絮儿! “你放心吧!接下来半年,他都下不了床了!”裴君昊狠狠说道。 江絮被他猛地搂住,惊得回不过神,又被他搂得死紧,只觉浑身骨头都缩在一块了,终于忍不住,捏着拳头捶他:“松手!放开我!” “絮儿别哭,是我的错,我不应该放你回来。”裴君昊不仅没放开她,反而将她更加抱进怀里,脸颊贴上她的发心,一手在她后背上轻轻拍动起来,口吻近乎哄孩子一般:“好絮儿,别哭,都是我的错,我以后不会了。” 江絮心里明明觉得好笑,跟他有什么关系,怎么就是他的错?但不知为何,鼻子却更酸了,喉间也哽得厉害,胸臆间涌满了委屈,不觉便溢出“呜”的一声,视线瞬间变得模糊起来。 裴君昊更是心疼极了,他用力收紧手臂,恨不得把这个小小的娇娇的身子融进自己身体里:“好絮儿,别害怕,以后都没人敢欺负你了。” 他本来打算暗地里教训裴景焕一顿的,但现在他后悔了,他要光明正大地去宫里闹一顿,然后在人前狠狠打裴景焕一顿,谁也救不了他! “我不害怕……”江絮想说,但是张口便是低低的呜咽声,她被他紧紧揽在怀里,脸颊贴着他温热的胸膛,鼻间灌入他身上清新的气息,又觉发心被他轻轻蹭着,后背上被他一下一下轻轻拍着,忽然间泪水流了满脸。 裴君昊顿时察觉到了,贴近胸膛的位置,有一股温热的水意,他心疼得不得了,只将她揽得更紧了:“好絮儿,别害怕,睡吧,睡一觉起来,把这些全都忘了,以后再不会有了。” 江絮被一个男子揽在怀里,而且那男子并不是她的夫君,她如何睡得着?然而便是这样奇怪,她哭着哭着,便不知不觉便睡着了。等到再醒来,外头天色已经亮了。 “翠芝?”江絮猛地坐起来,张口才发现喉咙有些沙哑,眼睛也有些涩涩发胀,不由得摸了摸脸,又低头看了看身上,难道昨晚,并不是梦? “絮儿,你醒了?”回应她的是一个好听的少年声音,紧接着帐幔被掀开一点,江絮猛地往后一缩,才要张口斥他,却见他并没有再冒然进来,而只是伸进来一只手,手里攥着一只小巧的瓶子:“你抹一点在眼睛上,便不会痛了。” 他昨天见她哭得厉害,只顾着心疼了,倒忘了她眼睛会难受。等到想起来时,天已经快亮了。他依依不舍地把她放平在床上,又嘱咐了翠芝和已经醒来的红玉,才回了晋王府,找冷子寒要了一瓶药膏。 “谢谢。”抿了抿唇,江絮伸手出去,从他手里抽出瓶子。拔开塞子,倒了一点在手心,然后指尖蘸了一点,抹在眼皮上,轻轻揉匀了。 “你再躺一会儿,等眼睛舒服了再起来。”外面又传来裴君昊的声音。 江絮应了一声,也没再说“谢谢王爷”什么的话。 裴君昊反而更开心了,抽回手,腰杆 回手,腰杆挺得笔直,洋洋得意地出去指挥了:“红玉,去厨房催催,早饭怎么还没做好?” 一大清早,小纹和翠芝就去厨房了,小纹会做饭,翠芝则是心细,正好在一旁盯着,免得有人使坏动手脚。 “是,公子。”红玉很乖巧地应了一声,出去瞧了。 她醒来时,正好看见裴君昊搂着江絮坐在床头,而江絮很是信赖的模样,两手抓着他腰间的衣裳,脸埋在他胸口,闭着眼睛睡得沉。 这恐怕就是未来的姑爷了呢,红玉心想,可万万不能得罪。 吃过早饭,才没过多久,下人便来通报,傅明瑾来了。 与她一同来的,还有郑颖容。 江絮有些惊讶,迎上前道:“你们怎么一同来了?还来得这么早?” 傅明瑾和郑颖容比她还惊讶,指着她身后,倚在门口的裴君昊:“君公子怎么在你这?” 江絮的脸上顿时有些微红,她想了想,低头拉过两人的手:“他不是什么君公子,他就是晋王。” 傅明瑾顿时惊得睁大眼睛:“他,他他——” 她一直以为,“君公子”是晋王的男宠!并且一直觉得,这个男宠好生仗义,又有本事,叫晋王什么都听他的,还为了江絮各种大闹。 “这,他怎么会……”傅明瑾震惊极了! 一旁,郑颖容却是垂眼轻笑一声。她倒是早就猜到了,此刻不过是从江絮口中说出来,印证罢了。 “你早就知道了?”只见郑颖容的脸上毫无意外之色,傅明瑾瞪大眼睛,指着她道:“你知道了怎么不告诉我?” 郑颖容笑着看她一眼:“我知道的多了,都要告诉你不成?” “你狡辩!”傅明瑾气得挽起袖子开始拧她。 郑颖容笑着躲到江絮身后,也不跟她闹:“晋王殿下在一旁看着呢,成何体统。” 傅明瑾哼了一声,甩了甩袖子,抬头看向倚在门框上的裴君昊,福了福身:“参见晋王殿下。” 郑颖容依样行礼:“参见晋王殿下。” 裴君昊见到她们,也不心虚,哼了一声,仰头说道:“早告诉你们,我不是什么男宠!” 说到男宠两字,他还有些咬牙切齿。 第120节 傅明瑾不知为何,见了他从来不觉得害怕,起了身,竟也敢又讥讽他:“隐姓埋名,行事乖僻,谁知道你身份啊?” 裴君昊跟她也不大对路,扬起眉头就要跟她吵,被江絮连忙按住:“瑾娘,你这是要带我去哪里玩,还叫上了容容?” 闻言,傅明瑾的眼中闪过一丝光亮,她笑嘻嘻地拉了江絮的手:“跟我走,有惊喜给你。” “什么惊喜?”江絮好奇道,转身叫了红玉跟上,至于裴君昊,倒不必她招呼,他想去哪儿都随他。 “现下告诉你了还叫什么惊喜?一会儿你就知道了。”傅明瑾笑嘻嘻地道。 郑颖容的脸上也带着一抹笑意:“对絮絮而言,是个极好的消息。” “那我就等着了。”见郑颖容也如此说,江絮心里不由得好奇起来。 傅明瑾还有心思逗她:“你素来聪明,倒是猜一猜,会是什么好消息?” “这我真猜不出来。”江絮老实说道。 傅明瑾顿时高兴了,步子都放得轻快了:“哼,终也有你猜不到的。” 江絮好笑摇头:“我又何时什么都猜到了?” “你就有!”傅明瑾一口咬定道。 郑颖容在旁边看着她们斗嘴,眼里浮现一丝笑意。 上了马车,江絮还是没猜出来傅明瑾要干什么:“快别卖关子了,告诉我吧?” “就不。”傅明瑾说道,见江絮的眼睛从飘动的车帘往外看,忙从怀里掏出一只帕子,要蒙江絮的眼:“不许看。” “你这人,真是古怪,连看也不给看,还让人猜什么?”江絮一把推开帕子。 傅明瑾撅起嘴,随即眼睛一闪,不怀好意地凑近道:“其实呀,本小姐要把你给卖了,小美人儿,你就乖乖从了吧!” “哦?不知傅大小姐卖了多少银钱?快拿出来,分我一半。”江絮一挑眉头说道。 旁边,郑颖容乐得都快直不起腰了。 等到马车停下,却不是在闹市区,而是傅家门口。 “这?”江絮愕然,“瑾娘,不是说要带我逛街吗?” 她一路猜傅明瑾要送她衣裳、首饰,或者请她吃名菜,难怪都没猜对,原来傅明瑾都没打算去闹市。 “跟我来。”傅明瑾拉起她的手,兴冲冲往里走。 江絮却有些忐忑起来,不由得看了一眼旁边的郑颖容。 “好事。”郑颖容淡淡一笑,拍了拍她的手臂安抚道。 江絮微微安下心,跟着进了里头。 “哟,这么快就把我的干女儿带过来了?”才一进门,便听到一个温柔带笑的声音,正是傅夫人,郑氏。 江絮听了,不由得心里很是奇怪。郑颖容不是郑氏的娘家侄女么,怎么还认了干亲? 才想着,便见身边傅明瑾跺了跺脚,不高兴地道:“娘,你怎么拆我台!我叫絮絮猜了一路呢,她一直没猜到,你就这么直说了啊?” “我怎知道你这么坏心眼,都不跟人说一声,就把人带来了?”郑氏咯咯一笑,随即温柔地对江絮招了招手,“好孩子,你过来。” 。” 江絮站在原地,愣愣的。 如果她没理解错,傅夫人方才叫的“干女儿”,是在叫她? 她什么时候成了傅夫人的干女儿? 不对,傅明瑾一路上叫她猜的好消息,难道是傅夫人要认她做干女儿? “瞧瞧,这孩子都吓坏了。”傅夫人笑着站起身,走到江絮身前,拉着她往前走去,“昨晚瑾娘闹了我半宿,说要我给她生个姐姐妹妹的出来,我都这把年纪了,哪里还生得出来呢?我便告诉她,亲生的姐姐妹妹是没有了,若是看中了谁,便领回家来,做个干姐妹。” 江絮愣愣的,抬头看看郑氏,只见郑氏一脸温柔和善模样,又偏头看看傅明瑾,只见傅明瑾捂着口直乐,眼睛里满是快活模样。 “我……”江絮只觉喉咙堵得厉害,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胸口热热的,烫得她都快喘不上气。 “坏了,瑾娘,絮絮嫌弃你太顽劣,不肯跟你做姐妹。”郑氏瞧了江絮一眼,见她呆愣愣的,却并不似不愿意的样子,倒仿佛是太震惊了,不由得掩口一笑,坐回位子上,打趣起傅明瑾来。 “胡说!”傅明瑾不愿意了,走上前拉起江絮的手,“絮絮,你不肯跟我做姐妹吗?” 江絮被她摇了半晌,才终于回过神,平复了下情绪,拉过她低声说道:“这么大的事,你也不跟我说,你怎么就这么定下了?夫人,定是被你闹得厉害了,难道真愿意认我不成?” 江家如今的情形,臭的简直不行,谁还愿意往前凑?傅明瑾仍肯跟她来往,江絮已经很知足了,怎么还闹得傅夫人认她做干女儿? “那当然!”傅明瑾一口咬定道,“倒是你,难道不肯跟我做姐妹?” 江絮顿时噎住,还想说什么,这时身后传来郑氏的声音:“哎哟,我怎么生了这么个女儿,人憎狗嫌的。倘若我生个絮絮这样乖巧可爱,又漂亮可人的女儿,该有多好?可惜我是生不出来了,便要认个干女儿,人家也嫌弃瑾娘,不肯跟我。” 她唉声叹气的样子,叫江絮惊得微微张开口,不知说什么好。 “谁人憎狗嫌了?”傅明瑾跺脚,“娘,你别在絮絮面前说我坏话。” 郑氏便道:“哪个说你坏话了?你要不是那么讨人厌,你倒是劝通絮絮呀?” 她一口一个絮絮,也不称什么江小姐,便是江絮再笨,也听出来其中的意思了。 “夫人。”江絮站好,认认真真行了一礼,“我是极仰慕夫人,极喜欢瑾娘的。能够认瑾娘做姐妹,是我上辈子修来的福分。但我身份……” “小女孩子家,顾虑那么多做什么?”这时,一个清冷的声音传来,却是郑氏的旁边,还坐着一位夫人。生得标志秀丽,与郑颖容有两分相似,只面上冷冷的,看起来不好亲近,“只是认你这个人罢了,跟江府有什么干系?” 江絮一愣。 “这是定国公府的当家夫人,也是容容的母亲,出身书香世家,遥城林家。”郑氏拉过江絮的手,对她介绍道,“原是我要认你做干女儿,请她来做个见证人。” 江絮忙福身行礼:“给夫人请安。” “你那点心思,我们都知道。”林氏说话冷冷清清的,也很直接,但却并未叫人觉得不耐烦,“你不必多想,愿意就点头,不愿意就说出来,很不必踟蹰犹豫。” 不论郑氏还是林氏,都是一府的当家主母,吃过的盐比江絮吃过的饭都多。她心里顾虑的那点事,两位夫人搭眼一看便明白了。 郑氏也早早就表了态,愿意认她做干女儿。并不是被傅明瑾要挟了,只做面子情。否则,也不会在江絮一进门,便打趣她叫干女儿了。 想通这些,江絮心里直是复杂得紧。她万万没想到,傅明瑾居然如此仗义,竟然说通傅夫人认她做干女儿。 便是这一层干女儿的身份,能给她带来多少方便、多少庇护? “絮儿见过义母。”江絮垂眼拜下去。 傅明瑾的情,她领了。郑氏的情,她领了。林氏和郑颖容的情,她也领了。 只要日后有机会,她一定会还回去。 郑氏的眼中便露出笑意来:“可好,我有了干女儿了。这么漂亮聪慧,人又乖巧,真是前世修来的福分。” 旁边,丫鬟将茶水递给江絮,江絮便双手捧过头顶:“请义母吃茶。” “哈哈,我有妹妹啦!”傅明瑾高兴地一拍手,等江絮敬完茶,便一把拉她起来,瞪着眼睛道:“叫姐姐!” 江絮抿了抿唇,笑着叫了一声:“姐姐。” “哈哈!”傅明瑾顿时高兴得笑起来,然后又道:“再叫一声!” “把你轻狂的?”郑颖容走过来,掰开傅明瑾的手,拉过江絮说道:“我们年龄都比你大,你叫了瑾娘,却也不能厚此薄彼。” 江絮便对郑颖容福了一福:“姐姐。” “真好!”傅明瑾高兴极了,一手牵起一个,“走,给你们看看,我昨日收拾出来的地方?” 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我们家就我一个女孩儿,寂寞得紧,总想喊你们来陪我。表姐快出嫁了,眼下不来陪我,只怕日后更没机会。絮絮如今是我妹妹,陪我住下最是理所应当。我们姐妹三人,便好好培养培养感情。” 江絮听在耳中,无比动容。 见了 见了傅明瑾连夜叫人收拾出来的院子,心里更是感动极了,攥了攥傅明瑾的手,小声道:“谢谢。” “客气什么?咱们如今是姐妹了!”傅明瑾说道,见江絮垂着眼睛,睫毛颤抖着,说不出的惹人怜,不禁软下声音,同她说了一句软话:“我是喜欢你,想叫你陪我,才做这些的。我都是为了我自己,你不要有负担。” 江絮听了,垂下眼睛,点了点头:“嗯。” “哟?”郑颖容看了看江絮的神情,抿了抿嘴,笑了一声,“瑾娘难得正经说句话,却把人吓哭了,看来以后还是少说为妙。” 江絮听了,顿时扑哧一声,破涕为笑,抬眼看了两人一眼,抬手拧了过去:“你们仗着比我大,就来欺负我,我是好欺负的吗?” 她昨天还想,在这世上,谁又能指望谁?还自怨自艾地想,她谁也指望不着,只能指望自己。 但是裴君昊对她一片真诚,傅明瑾对她亦是诚心无比,便连郑颖容也接纳了她,大家都如此帮她,她却竟然认为,在这世上谁也靠不住! 全天下,最没良心的人就是她了! 三人一番笑闹着,半闹半抢地占据了自己的房间,又指挥着丫鬟开始布置,直到前面传来话,叫她们三个去说话。 三人便去了,却听到一则极震惊的消息。 “晋王对絮絮倒是一片痴心。”郑氏看着江絮的表情,带着毫不掩饰的惊讶。 下人才传来信,晋王把五皇子给打了。就在街上,只用一只手,就把五皇子给打得面目全非,趴在地上起不来了。 究其原因,乃是晋王要去江府看未婚妻,路上偶遇了五皇子,便问他去做什么?五皇子说,要去江府。以他素来的禀性与名声,去江府能干什么?晋王立刻发了怒,冲着他的脸就是一拳。 五皇子也不会白白吃亏,又看晋王吊着一只手,原是被燕王砍坏的,以为晋王好欺负,便还起手来。 哪知晋王虽然只有一只手,仍然打得他翻不了身。不仅脸上肿如猪头,身上也是惨不忍睹,甚至两只手都被卸了。 临走之前,还在五皇子的肚子上踩了一脚:“离本王的未婚妻远点!敢看她一眼,就挖了你的眼珠子!敢想她一下,就挖了你的脑子!” 这事就在大街上,闹得极大,很快传得沸沸扬扬。 只为了一个江家小姐,晋王也是拼了,不仅跟燕王干仗,还把五皇子给打了。这是为了美人,不要手足了。一时间,没见过江絮的,都无比好奇起来。 这究竟是怎样一个美人,才惹得两位王爷、一位皇子,都为她大打出手?而且,这位美人听说家中即将落魄,怎么晋王一点儿也不在乎? 后来不知谁又传出来信儿,说晋王把五皇子的子孙根都给打得重残,于是,围观过那一架的人,都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难道晋王临走那一脚,没有踩在五皇子的肚子上,而是踩在了五皇子的那地方? 关于江絮的传言,更盛了一些。但是这一回,却变得恭敬许多。瞧瞧,哪怕是隔房兄弟呢,就因为觊觎了江小姐一下下,就被晋王打得重残。他们这些外人,胆敢嚼江絮的舌根子,是不想活了? 一时间,关于江絮的传言,全都变成了“江家大小姐美若天仙”“江家大小姐心地善良”“江家大小姐才华横溢”“江家大小姐命硬,与晋王乃是天生一对”云云。 因着这事闹得极大,所以下人们很快收集全了消息,报到郑氏面前。郑氏正与林氏说着话,听了消息,全都吃了一惊,然后把江絮叫过来了。 “我……”头顶着数道各种各样的目光,江絮不知说什么好。她也没想到,裴君昊竟然这么快就行动了。 老实说,昨晚上他那样哄她、劝她,发誓说给她报仇,她心里是期待的,但也没抱太大希望。裴君昊已经为了她惹了燕王,难道还要再惹一个五皇子?那毕竟是他的手足,皇上怎么看他?别人怎么看他? “那小子倒真不错。”傅明瑾却抱起手说道。脑中浮现出见过裴君昊的场景,在百花园里,在江家时,虽然心里仍对裴君昊的碎嘴耿耿于怀,倒不得不说,他对她家絮絮是真的好。 “倒是个奇女子。”林氏打量江絮几眼,清冷的面上闪过一丝奇异。 第121节 她之前倒没瞧出来江絮有什么特殊的,只觉得江絮不过就是长得好了一些,言行举止也算稳妥,并没瞧出其他出彩的地方。但是眼下瞧着,倒觉得有些不同了。 换了其他女子,假使被燕王和晋王同时求娶,又被晋王爱惜到别的男子想她一下就被威胁挖出脑子,哪里还能眼神如此清澈? 倒是个守得住本心的,林氏心想,不由得偏头看了一眼郑颖容。她的女儿,看人的眼光倒是不错。 又看了看傅明瑾,但见傅明瑾一脸灿烂笑容,不禁心想,这个傻姑娘,一番热忱倒也有好报。虽然傅家是清流,不屑于攀扯裙带,但是有个王爷做干女婿,谁也不会往外推不是? “这就叫英雄难过美人关了。”郑氏的眼中露出笑意。 她跟故去的老晋王妃有着莫逆的交情,自然也是愿意看着晋王府好的。因见晋王这些年四六不着,心里也是惋惜,有意说媒,但都没有好人家同意。忽见晋王自己开窍了,寻着一个满京城里再找不出来第二个的大美人,而 大美人,而这位大美人似乎也不嫌弃他的名声,心里头已是高兴起来。 前儿听说晋王提亲来着,还闹上了金銮殿,怎么不见皇上赐婚?郑氏心中想道,明儿递牌子进宫,到皇后那里打探打探口风,这门亲事究竟成是不成? 毕竟,晋王无父无母,婚事只能由皇上和皇后点头。 “没事了,你们都去玩罢。”见江絮低着头,有些不适的样子,郑氏好笑地对她们挥了挥手,“就是叫你们来说一嘴,可没有旁的意思,该哪儿疯就哪儿疯去吧。” 傅明瑾才要问江絮好多话,忙扯起江絮的手,飞快往外跑了。 林氏顿时往郑颖容的身上看去。郑颖容不紧不慢冲两人行了一礼,然后小步踱了出去,往傅明瑾和江絮离开的方向追去了。 林氏见了,微微点头。 “还是你教女有方。”郑氏忍不住有些羡慕,“我家瑾娘就跟个皮猴儿似的。” 林氏瞥她一眼:“你何时舍得训了?” 郑氏连连捶腿:“哎,哎,后悔啊,怎么早没听你的呢,如今养成这么个模样儿?瞧瞧容容,瞧瞧絮絮,哪个不比她仪态好?” “嗤!”林氏冷冷清清地嗤她一声,嘲讽之意毫不掩饰。 傅明瑾是郑氏老来得女,生了一大堆小子,才生出来的姑娘。自小捧在手心里,舍不得骂一句,连个眼色也舍不得冲她使。林氏先头还劝几句,但郑氏每次都是口头上应了,回头该如何纵容还是如何纵容,她便不劝了,因为郑氏压根是口是心非。 皇宫。 “这个江子兴,真是天怒人怨!”看着堆得满满一龙案的奏折,隆安帝的脸色黑如锅底。 自从昨日江子兴被关押入大理寺,匿名弹劾的奏折便如雪片般飞来。这还是下头呈到隆安帝跟前,有理有据的。隆安帝简直不敢想象,那些没理没据的,又该有多少? 或者说,满朝文武,有几个是没写弹劾奏折的? “他可真有本事!”隆安帝忍不住讥讽,能被这么多人恨,江子兴也是头一份了。 “若不是他有个好女儿,朕真想将他千刀万剐!”隆安帝咬牙道。 这些奏折上写的,累积起来,足够将江子兴判最严重的刑了。但隆安帝偏偏还不能,若是江子兴就这么判了刑,被他家侄子和儿子喜欢的江家大小姐,可也就没好下场了。 他那儿子和侄子,又都是浑的,隆安帝相信,他若把江家大小姐打入教坊司,裴君昊和裴凤陨能联手把皇宫都给拆了。 “难怪都说红颜祸水。”隆安帝忍不住叹气。看着一堆堆奏折,心里想着,如何能既惩罚了江子兴,又不太牵连江絮?且又不能太过,否则臣子们的怨气平不了,也是难事。想来想去,直是头都大了。 偏在这时,下头有人来报:“晋王把五皇子给打了!” “什么?”隆安帝惊愕,“怎么回事?” 小太监便把听来的事情,一五一十禀报上去。 “朕要砍了他!砍了他!”愣了片刻,隆安帝一把抓起龙案上的奏折,狠狠往地上摔去。 江子兴可真是会生啊,生这么个好女儿,一眨眼就祸害了他两个儿子、一个侄子! “朕要把他大卸八块!” ------题外话------ 谢谢【肖莨123123】的2张月票,【qquser7474215】的2张月票。 谢谢【183**8183】的1颗钻石,【qquser7474215】的3颗钻石。 谢谢【肖莨123123】的18朵鲜花,【183**8183】的9朵鲜花,【qquser7474215】的3朵鲜花。 谢谢所有支持订阅的小天使,求继续支持,嗷嗷~ ☆、105、一府两王 “把晋王叫来!”最终,隆安帝沉着脸喝道。 下面便有小太监领命,下去叫人了。 也有那机灵的,眼珠转了几圈,往皇后宫中去了。 未几,裴君昊到了:“给皇伯父请安。” “别叫朕皇伯父!”隆安帝沉着脸道,一脸怒其不争,“瞧瞧你干的这些事?怎么又把小五给打了?为了一个女人,你要跟皇家反目,六亲不认不成?” 裴君昊鼓着脸道:“皇伯父,您怎么不问问,我为何打裴景焕?” “还要问什么?京中都传遍了!”隆安帝一挥手,怒道,“就因为小五想去瞧瞧那江家大小姐,你便给人一拳头,这可没冤枉你吧?” 裴君昊顿时瞪大眼睛:“他们知道什么?”说到这里,一脸义愤与怒火,“皇伯父,我是那样混账的人吗?会仅仅因为这个就跟兄弟打架吗?” 隆安帝心说,这可说不准。然而看着裴君昊气愤的脸,便没有出声。 “您不知道,昨天裴景焕都做了什么!” 便把裴景焕去江府,趁着江府没有当家的,把江絮欺负了的事简略说了一遍。 “他混账成这样,我能不打他吗?”裴君昊一脸气愤地道。 隆安帝没想到竟还有这样的内情,一时愕然住了。看着裴君昊鼓起来的脸,满脸气愤的神情,一时也觉得,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裴景焕被打也是活该。 “他何时出了宫?”隆安帝扭头问苏公公。 苏公公便道:“昨日用过午膳,五殿下便带着身边的随从出了宫。” “混账!”隆安帝不由得骂了一句,心里也觉得气恼。这个儿子,最不叫他省心,贪花好色,行事无章,近来在他面前表现得好似悔改了,他正打算交代一些好差事给他,谁料全都是装的! 竟还干出强闯民宅,欺凌良家女子的事情来! 真是活该被打! “江家小姐已经被‘欺负’了,是吗?”隆安帝沉着脸问道。 裴君昊瞪大眼睛道:“那当然!要不然我打他呢?” “既然如此,也只得把江家小姐许给他了。”隆安帝叹了口气,看向裴君昊的眼神带着几丝内疚,几丝安抚,“这事是小五对不住你,但一女不许二夫,江小姐既然已经被小五占了,也只得许给他了。” 裴君昊听了,一脸愕然和不解,上前两步急道:“皇伯父,裴景焕是个混蛋,怎么能把絮儿许给他呢?而且,什么叫絮儿被小五占了?他占什么了?絮儿是我的!只能许给我!” “你不是说小五把江小姐‘欺负’了吗?”隆安帝见他胡搅蛮缠,口气变得不好起来,“一个女子既然被男子‘欺负’了,不嫁给他,还能嫁给谁?” 裴君昊拧起眉头:“别人我不管,反正絮儿就得嫁给我!” “你就这么喜欢她?哪怕她已经被小五‘欺负’了,你也要娶她?”隆安帝见状,一时倒是愕然居多。 裴君昊狠狠点了下头:“反正我就是要娶她!” 看着他这副执着的模样,隆安帝一时间感慨良多。又想起当年的老晋王,也是风度翩翩,痴情一片。 “皇上,只怕晋王殿下不是很明白,‘欺负’的含义。”这时,苏公公凑到隆安帝耳边,小声说道。 隆安帝愣了一下,反问道:“不会吧?” 苏公公看了一眼站在下方,一脸单纯固执模样的裴君昊,对隆安帝道:“您自己瞧。” 隆安帝搭眼瞧了过去,这一瞧,不由得也是眉头抽搐。他怎么觉得,苏公公说得很有道理? “昊儿,朕问你,小五是怎么‘欺负’江小姐的?”隆安帝眯起眼睛问道。 裴君昊瞪大眼睛回答道:“还能怎么欺负?他都把絮儿吓哭了,坏透了!” “好,好!”隆安帝气极反笑,“你可真是好样儿的,就因为小五把你的江小姐吓哭了,你就把他打成那样?” 亏他还以为裴君昊受了多大委屈!才对裴景焕下那么重的手!原来裴景焕并没得逞!也许是裴景焕只是逗逗江絮,也许是江絮聪明机灵躲了过去,但不论如何,总归是没发生不可挽回的事!可是,裴君昊却对裴景焕下那么重的手! “你打他一顿也罢了,兄弟妻不可戏,可你怎么敢朝他的命根子下手?!”这是隆安帝最不痛快的,“兄弟之间有龃龉,哪有下那么重的手的?” 裴君昊愣了一下:“我什么时候打他命根子了?” “你还不承认?太医都瞧过了,说他那处伤得厉害!”隆安帝气得拍起龙案来,“不是你打的,难道是他自己闲着无聊玩坏的?” 裴君昊摸了摸鼻子,咕哝一句:“谁知道呢?反正不是我。” “你——”隆安帝指着他,手都哆嗦起来。 “这是怎么了?晋王怎么又惹皇上生气了?”这时,皇后娘娘来了。进了殿内,便往龙案边上走去,站到皇上身边笑道:“晋王的心性,皇上又不是不知道,就是孩子气了些,委实没有坏心眼,皇上可别生气。气坏了身子,叫咱们心疼。” 隆安帝便把事情的经过简单同皇后说了一遍,末了道:“你说朕该不该生气?” 皇后掩口一笑:“许是有什么误会。晋王虽然四六不着了些,倒不曾做了事不承认过,皇上还不知道吗,他胆子大得很,做了什么从 子大得很,做了什么从来都是骄傲居多,何曾不承认过?既然他说不是,只怕也不赖他。” “那小五……是怎么伤的?”隆安帝皱了皱眉。 皇后轻声说道:“自昨日用过午膳,小五便带着下人出了宫,他在外面做了什么,咱们也不很清楚。” 皇后的话,说得隐晦。她想表达的是,以裴景焕的德行,能干出什么好事来?一眨眼的工夫,坏事就干了好几件了,何况都半天一夜过去了呢? “这……”隆安帝有些犹豫起来。 裴君昊趁机说道:“皇伯父,真的不赖我,我再不懂事,我也不敢往那儿下手啊!” “哼,还有你不敢的事情不成?”隆安帝没好气地道,抬手指着他,“就为了一个女人,你说说,你都干了些什么?跟燕王打架,跟小五打架,闹得是满城风雨,你就不能消停些时候?” 裴君昊仰头道:“怪我咯?我早想把絮儿娶回家,关起门来好好过日子,是皇伯父偏心眼,听说裴凤陨也想娶絮儿,原先答应我的也反悔了,我心里不知道多难受!如今絮儿被人欺负了,我还不能给她出头吗?” 说到这里,声音里已是带了哭腔,一撩袍子,盘腿坐在地上,袖子蒙了脸:“昨晚上我去看她,你们都不知道,她多可怜,被裴景焕吓得连连做噩梦,睡也睡不好,醒来还哭了。” “你昨晚上去看她?!”隆安帝和皇后一齐惊叫道。 他们方才听他说,以为他是在裴景焕走后才去看的江絮,全没料到,裴君昊是大晚上去的江府! “你怎么去的?你不顾人家小姐的名节了?”隆安帝一拍桌子说道。 裴君昊放下袖子,仰起一双清亮的黑眸:“我当然顾着了!我趴屋顶上偷偷瞧见的!后来我看她哭得伤心,又辗转反侧睡不着,才忍不住现身的!” “你,你趁夜私闯人家闺房,你还有理了?”隆安帝气得随手拿起什么,就往下头扔去,“滚,你给朕滚,跟小五一样,没一个好玩意儿!” “我才跟他不一样!”裴君昊忙就地一滚,躲了过去,口里不服气地道:“我跟他不一样,我才不会欺负絮儿,絮儿不叫我做什么,我决不肯做的。不像他,全不顾絮儿的话,非要欺负人!” 第122节 听到“欺负”两个字,隆安帝心里一梗,想起来方才因为这两个字而险些闹出来的误会,气得又拿东西丢他:“江小姐叫你爬屋顶了吗?江小姐叫你闯闺房了吗?还说跟小五不一样,我看你们都是一路货色!” “絮儿没叫我爬,但也没叫我不爬呀!”裴君昊一边滚来滚去地躲闪着,一边口里辩解道,“反正她不叫我做的事,我从没违逆过她的意思,我跟裴景焕才不一样!” 隆安帝听他狡辩,更是没好气,把龙案上好大一堆弹劾江子兴的奏折,全都朝他丢过去:“好,好,你们不一样,他是白天欺负人,你是晚上欺负人,你们可‘不一样’了!” “反正皇伯父就是向着自己儿子,不向着侄子!”忽然,裴君昊不躲了,任由一本奏折砸在身上,瞪起一双清亮乌黑的眼睛,倔强地看过去道:“本来絮儿该许给我的,裴凤陨说他喜欢,皇伯父就不给我赐婚了。如今又多了一个裴景焕,皇伯父又说要把絮儿许给裴景焕。反正他们都是皇伯父的儿子,就我不是,怎样也轮不着我。” 说到这里,两行清亮的泪水从他眼里滑下来,他眼睛一眨也不眨,被泪水洗过的乌黑双眸,更显倔强:“反正我就是没爹没娘没人疼的,说什么晋王,却连个媳妇也娶不着。” 他一手撑地站了起来,抿唇看了隆安帝一眼,扭头走了。 “哎……”皇后在后面叫了一声,却见他头也不回,埋头就往外走。 殿内一时间寂静得针落可闻。 苏公公的眼皮抖了抖,弯着腰下去把奏折一一捡起。他的脚步声放得很轻,却仍然如一只大锤,一下一下捶在隆安帝的心上。 “唉!”隆安帝沉沉叹了口气。 皇后顿了顿,问道:“皇上,这是究竟……如何是好?” “朕答应过陨儿,一个月内,不给昊儿和江家小姐赐婚。”隆安帝闭上眼睛,往椅背上靠去。 “难道过了一个月,燕王便不纠缠此事了?”皇后不大相信。 隆安帝摇了摇头:“朕那日去燕王府,同他谈过。他说,只求这一个月的时间,不要给昊儿和江小姐赐婚。倘若一个月后,江小姐仍愿意嫁给昊儿,他便不纠缠了。但朕瞧着,只怕他自己也做不得主。” 这世上,便是有那么一些事,叫人自己也做不了自己的主。 皇后默了片刻,然后也摇了摇头,叹了口气:“皇上有没有想过,晋王怎么办?倘若一个月后,江小姐肯嫁给他还好。但若一个月后,江小姐不肯嫁给他,瞧着昊儿用情至深,只怕此生不肯再娶其他人。晋王府这一脉,可就……” 老晋王和老晋王妃故去得早,只留下裴君昊这根独苗苗。要真是让晋王府就这么绝了香火,隆安帝该被后人如何唾骂? “倘若有两个江小姐就好了。”隆安帝叹了口气,这样儿子分一个,侄子分一个,便皆大欢喜了。 然而他自己说完,也不禁笑了,摇了摇头:“只一个江小姐,就惹得朕两个儿子、一个侄子都走上邪路,再多一个,只怕 一个,只怕要满城风雨,还是一个就够。” 皇后掩口笑了笑,没有做声。 “朕当初答应陨儿,也是怕他因私怠公,北戎、南疆再生战事,无人可倚。”隆安帝叹气道,看着苏公公把捡起来的奏折都抱了回来,想起方才裴君昊被他用奏折丢得满地滚的样子,顿时好气道:“罢了,一个月后,朕还是为晋王和江小姐赐婚吧。倘陨儿当真倚靠不住,便叫昊儿顶上!” 他说到这里,有些好气,捏起一本奏折,犹如捏着当年那个在他脸上画乌龟的小裴君昊的脸:“都是他惹出来的好事,到时全丢给他!” 皇后又是一笑,做了个万福,半是打趣道:“皇上英明。” “皇上,晋王殿下又折回来了。”这时,外头有小太监来报。 隆安帝愣了一下:“他又回来做什么?” 不等小太监回答,裴君昊的身影已经出现在殿外,隆安帝拧了拧眉,招手叫他进来:“怎么又回来了?” “求皇上一件事。”裴君昊单膝跪下,垂着眼睛说道:“江府如今没有当家的,江小姐一个人恐掌不住,也怕再有宵小闯入,欺负了她。请皇上指一队侍卫到江府,保护江小姐的安全。” 他这时心冷了,连“皇伯父”也不叫了。 隆安帝心里不禁也是有些发凉,又见他为了一个女人,竟然深思熟虑到这个地步,不禁叹了口气,丢给他一块腰牌:“你自己去挑吧。” 裴君昊眼也不抬,扬手抓过腰牌,行了一礼往外退下。 “皇上方才说的,叫晋王顶上,如今看来倒也不是没谱。”皇后笑了一声,“好歹他见了江小姐,原先顽劣的心性也收住了,这不懂事许多?想得比谁都周全。” 隆安帝还有些生气方才裴君昊叫他“皇上”,摆明了跟他疏远。又说唯恐有宵小闯入江府欺负江絮,宵小指谁啊?因此脸上很不好看,鼻子里哼了一声:“如果有战事,朕就把那江家小姐扣到宫里,每天只给一碗饭吃,他何时摆平战事回来,朕何时把江家小姐还给他。” 皇后不禁“扑哧”一笑,说道:“只怕三日后,晋王便率兵回来了。当是一日去,一日打,一日还。三日后,晋王大捷而归。” 帝后两人又说了几句话,便听外头又有小太监来报:“皇上,五殿下回宫了。” “回宫便回宫,禀报朕做什么?”隆安帝拧眉道。 小太监踟蹰了下,有些艰难地回话:“五殿下的府邸被燕王殿下给平了,五殿下无处可去,才,才回宫里来的。” “什么?!”隆安帝愕然,不禁站起身来,“什么时候的事?因何而起?” 皇后也愣住了:“该不会是燕王听说江小姐被五殿下欺负了,为她出气,才……” 小太监便道:“与皇后娘娘猜测的一般无二,便是因为如此。” “荒唐!简直荒唐!”隆安帝气得连连拍起龙案,把苏公公才摆上去的奏折,全都拍得散了堆,“一个个为了女人,连手足情分都不顾了!” 隆安帝气得抬脚踹翻了龙案,顿时,哗啦啦一阵,奏折散落了满地。他负着手,脸上满是阴沉:“朕给他兵权,是要他用来拆兄弟的府邸的吗?居然还给夷平了,不知道建一座府邸要花多少银子吗?这个败家子!” 他气得在殿内走来走去,苏公公和皇后都劝不住他了,只听一声声愤怒指责响彻殿内,随即便是一声龙吼:“把那个不肖子给朕叫来!” 小太监愣了愣。 “皇上,叫燕王殿下,还是叫五殿下?”小太监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实在不是他不懂事,而是隆安帝一会儿骂燕王,一会儿骂裴景焕,他实在不知道隆安帝口中的“不肖子”是哪个呀? 隆安帝瞪眼道:“你说叫谁?” 小太监顿时冷汗都下来了,也不敢再问,忙叩首出去了。 出去后,小太监想了半天,燕王殿下离得远,还是叫五殿下来吧。 不多会儿,被绷带缠得几乎看不出人形的裴景焕来了,进门便哭丧着声音道:“儿臣叩见父皇。” “逆子!”隆安帝才不管他被绷带缠了一身,当胸就是一脚踹过去,“你惹得好事!” 五皇子才要告状,说裴君昊打了他,说裴凤陨拆了他的皇子府,不料话还没出口,便挨了当胸一脚。这本是被裴君昊打过的,原就带了伤,又被隆安帝踹在上头,登时疼得脸上一白,气都喘不上来了。 偏他脸上也受了伤,裹着纱布,因此哪怕痛得龇牙咧嘴,也没人看得出来。隆安帝见他不吭声,便当他心虚认了,走过去又是一脚:“逆子!朕要被你气死!” 这一脚踢得裴景焕回了神,忙躲到一边,哭道:“儿臣冤枉呀,父皇!” 便把昨天发生的事,颠倒黑白,说了一通。 “是江家小姐勾引儿臣,又欲拒还迎,还叫儿臣今天再去找她。儿臣也是听了她的话,今天才要去的。”裴景焕呜呜哭道,“晋王就这么把儿臣打了一顿,儿臣实在冤枉!裴凤陨也因为此事拆了儿臣的府邸,实在是欺负人!” 隆安帝如今已经听不得“欺负”两个字了,闻言又是一脚踹过去:“你还狡辩?那江家小姐如何,朕是见过的,绝不是你说的这种毫无德行的女子。你干了伤天害理的事,还污蔑人家小姐的名声,混账东 声,混账东西,给朕滚,滚出宫去!” “父皇,儿臣的府邸已经被裴凤陨夷平了,叫儿臣去哪儿住?”裴景焕本来还要辩解,闻言不禁愣住,这一脚就没躲过去。 “爱住哪儿住哪儿!滚!”隆安帝已经是一眼也不想看见他,转过身对外面下令:“把五皇子请出宫。” 声音落下,便有一队侍卫进来,搀住裴景焕:“五皇子,请吧。” 裴景焕不挣扎还好,一挣扎,顿时被侍卫拖着出去了。他又惊又气,口里大叫道:“父皇,您不能如此偏心!儿臣到底做了什么,您要如此对待儿臣?” 隆安帝抿紧嘴唇,根本看也不看他,等到外头的大叫声逐渐听不见,才深深叹了口气:“孽子,孽子!” 皇后从始至终站在旁边,一言不发,并不曾有过半句求情。 “拟旨!”看了看堆在龙案上的一堆奏折,隆安帝冷声开口。 傅家。 五皇子府被燕王夷平的事,也传入了江絮的耳中,此刻看着郑氏和林氏异样的眼神,直是张着口,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该!”只有傅明瑾站在旁边,拍着手叫好,“那个混账东西,敢欺负絮絮,就该受点教训!” 郑氏瞪了她一眼:“口无遮拦!” 傅明瑾吐了吐舌头,不说话了。 “倒也不见得就是为了絮絮。”郑颖容看了江絮一眼,轻声说道:“燕王殿下素来以冷酷无情著称,这‘无情’二字必然不仅仅是对女子,想来对兄弟也是如此。五殿下既然不顾他的面子,欺上门找絮絮的麻烦,便是打他的脸。他有此作为,也并不出奇。” 这话也算是给江絮一个台阶下。 若不然,被两位王爷、一位皇子如此大打出手争抢,她成什么了? “容容说得是。”郑氏点了点头,表示赞同:“跟咱们絮絮却是没关系。好了,你们去玩罢,也不过是叫你们过来,同你们说一声。” 三个女孩子便颔首告退,牵着手出去了。 才走到门口,便遇到迎面而来的傅大人。在他身后,跟着一个想不到的人。 “晋王殿下?”傅明瑾和郑颖容惊呼出声。 裴君昊对两人点了点头,倒没看江絮,进门对郑氏和林氏行了一礼,然后才走到江絮身边,柔声说道:“我带絮儿回去。” “等等!”傅明瑾不愿意了,“说好絮絮要陪我住一阵的,你凭什么把人接回去?” 不等裴君昊回答,傅大人便开口喝断了她:“江小姐回自己家,用得着向谁禀报吗?” “可是——” “江小姐请吧。”傅大人直接对江絮做了个手势,“恕不远送。” 傅明瑾顿时急了,但傅大人并不像郑氏那般宠女儿,他冷下脸时,傅明瑾也有些怕,眼睁睁看着江絮愣了一下,然后挨个告别,转身退了出去,气得直捶他:“爹,您干什么?” “你先头把江小姐接过来,为父同意了,因为你心怀仗义。如今江小姐什么事也没有了,便该把人送回去,也免得旁人闲言碎语。”傅大人的声音并不低,仿佛是为了叫没走远的江絮也听见,“我们傅家不是攀附权势的人家,倘有一日江小姐遇到难事,自可来府上求助。” 他的意思很清楚。既然傅明瑾和郑氏要认江絮为干亲,那么认就是了。以后江絮有个困难,自然可以来府里求援。但是,江絮风头正劲之时,他们也不会借风。这是身为清流,傅御史的骄傲。 傅明瑾还想说什么,被郑颖容拉住了:“瑾娘,姑父说得有道理。” “好,好,你们都有道理!”傅明瑾咬着唇,眼眶里含了泪,“五殿下是被晋王打了,又被燕王夷平了府邸,但他心里岂不埋怨?日后再找絮絮麻烦怎么办?” “你护得住她一时,护得住她一世吗?”傅大人冲她瞪眼,“何况,晋王已经从宫里求了一队侍卫,在江子兴的案子结案之前,就驻扎在江府,保护江小姐的安全。否则你以为,为父会叫晋王把她接走?” 傅明瑾听得愣住了:“这,真的?” 傅大人哼了一声。 “絮絮早些成为晋王妃就好了,看谁还敢欺侮她?”顿了顿,傅明瑾撅起嘴道,又扯着傅大人的袖子,撒娇赔礼了一番。 “说起来,晋王殿下同絮絮的婚事还没定呢,他怎么就来接絮絮回去了?他的身份,可并不合适呀?”郑氏有些纳闷。 傅大人道:“晋王殿下同江小姐的婚事,早先在皇上跟前就过了明路的。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仍未赐婚,但瞧着晋王殿下为江小姐做的这些,婚事只怕跑不了了。” 另一头,江絮跟在裴君昊的后头,出门上了马车。 这是晋王府那辆标识明显的华丽大马车,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哪个府里的。 不去看周围路人的神色,江絮低着头上了马车,坐进车里头。 “絮絮,我已经把那个混蛋教训了一顿,又向皇上求了一队侍卫保护你,你再也不用怕啦。”裴君昊坐在她对面,睁着一双漆黑明亮的眼睛,看着她道。 “谢谢你。”江絮真心实意地说道。咬了咬唇,又补充一句:“谢谢你把我领出来,还为我想得如此周全。” 江絮其实并不想住在傅家。如果没出这些事,她或许还能在傅家住几日,陪一陪傅明瑾。但是,出了 第123节 但是,出了这些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的事,虽然郑氏和林氏的脸上没有露出什么,但江絮还是觉得不舒服。 “呵呵,应该的。”裴君昊呵呵笑道,挠了挠后脑勺。看着坐在对面的姑娘,低头蜷首,一派温顺安静,不由得心里也渐渐宁静下来。 从听到裴景焕欺负她的愤怒,听到她哭的心疼,到进宫面圣的冲动,见到隆安帝的偏心而灰心丧气等,逐渐转变为无比的宁静。 这是他要守护一生一世的宝贝,他会好好守护住。 仿佛被裴君昊的情绪所感染,江絮心中也逐渐变得宁静下来。所有的气愤,担忧,不安,全都在此刻渐渐转化为安宁。仿佛这一片狭小的空间,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而坐在她对面,看起来并不十分强壮的少年,却能把外头的风雨全都挡住,留给她一片安全而宁静的空间。 “你……” “絮儿……” 两人同时抬头开口。 “你先说。”裴君昊挠了挠头,呵呵笑道。 江絮抿了抿唇,垂下头,问道:“你昨日回府后,跟朱嬷嬷他们商量得如何?” 听到这里,裴君昊挪了挪屁股,有些不自在的样子:“我们吵了一架。” “为何?”江絮惊讶地抬起头来,“为何吵起来?” 裴君昊掀开车帘,往外看了一眼,然后起身坐到江絮身边,凑到她耳边小声说道:“他们说,我身体里极可能中了巫毒,而且是巫毒之首,巫蛊。这种毒极难解,便是神医谷也没有太多的记载,所以叫我去南疆求解药。” 温热的气息扑在耳边,痒痒的,江絮强忍住不去挠,捏紧手心又问道:“那怎么吵起来了呢?” 裴君昊看着眼前变得晶莹红润的耳垂儿,忍不住又凑近一点,轻轻吹了口气。但见那只小巧莹润的耳垂,仿佛变得更加透明了几分,并且被他吹得轻轻颤了颤,不禁有些心痒,想凑过去咬一口。 就在他快咬上去时,却见目标忽然离他远了一点,就见江絮捂着耳朵,坐在一臂之外的地方,羞红着脸道:“我耳朵痒,你就小声说吧,我听得见。” “不行,万一给别人听到怎么办?”裴君昊肃容说道,一本正经地坐过去,伸臂搂过她,嘴唇几乎贴到她的耳垂上,小声慢慢说起来:“他们叫我去南疆找解药,我不肯,就因为这个吵起来了。” “你为什么不肯?找到解药,彻底解了毒性,不好吗?”江絮疑惑道。 裴君昊道:“本来我一个人的话,去不去都行。但我现在不是一人了,那里那么危险,我一去回不来怎么办?反正每隔一阵放点血出来,也能缓解毒性,我才不跑那么远的地方,冒那么大的危险。” 江絮只觉他的嘴唇贴着她的耳朵,一个字一个字地慢慢说着,温热的气息将她的耳朵染得发烫,不禁心里扑通扑通跳,也说不清为什么,只紧紧攥着手心,才强忍着没推开他。 直到他说:“我舍不得离开絮儿。” “你,你爱去不去,拿我做幌子干什么?”江絮只觉脸上腾的发烫,一把推开他,别过脸说道。 裴君昊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她红得几欲滴血的耳垂,又挪动身子蹭了过去:“我不想去,然后朱嬷嬷他们非要我去,最后就吵起来了。” 江絮听着他的话,联想起前世知道的,与今生从裴凤陨那里听来的,渐渐心里联系到了一处。 前世,恐怕裴君昊不知从何处得知,他身体里的毒就是巫蛊,所以跑去了南疆。最后大概是失利了,被南疆公主控制住,做了驸马。 一想到昨晚梦到的那个穿着华丽衣裳,但是看不清面目的身影,江絮心里有些不舒服。 “如果你身体里的巫蛊,并没有其他异样,依你所言倒也有道理。”江絮低着眼睛说道,“南疆太危险了了,不去也罢。” “我就知道絮儿会支持我的!”裴君昊听她这么说,顿时高兴得一把抱住她,将她抱到腿上坐着,然后狠狠揽到怀里,脑袋往她肩膀上搁去,“我真高兴,你没有同他们一样,劝我去那么远的地方!” 江絮本来好生坐着,忽然被扣紧了腰,还没反应过来,便觉一阵旋转,整个人坐到了他的腿上。这还罢了,他又把她锁进怀里,脸颊在她肩窝里蹭啊蹭,直蹭得她浑身痒极了! “放开我!”江絮使劲捶着他的胸膛。 裴君昊抱着她,仿佛要把她揉进身体里似的,脸颊不住在她细嫩温软的颈窝里蹭来蹭去,直到捶在胸膛上的力气越来越大,他才微微拧起眉,稍稍松开她:“絮儿,小点儿劲,把你手硌疼了怎么办?” 江絮红着脸,狠狠瞪他一眼,挣扎着下地坐到对面去了。方才捶过他的两只手,被她攥成拳头,背在了身后。眼中又是急,又是气,又是羞。 “是不是硌疼了?我给你吹吹。”裴君昊见她把手背过去,以为她果然疼了,忙蹲下去捉她背在身后的手。 江絮瞪他一眼,见他不走开,忍不住抬脚在他小腿上踢了一下,轻叱道:“走开!” 其实并不疼。连她自己都没想到,裴君昊看起来修长纤瘦,实际上肌肉倒不少。她捶了几下,感受得很清楚,他胸前肌肉结实而富有弹性,并不稀薄。 心里想着,眼角不由得往他胸口扫了一眼。他看起来高高瘦瘦的,哪里来的肉? 里来的肉?暗暗打量几眼,渐渐瞧出缘由,脸上不由红了。 往常瞧着他高高瘦瘦的,其实他一点也不瘦,大概是穿得衣裳比较合身,兼之生着一张纯净无害的脸,显得他少年气息十足。实则,他胸膛宽厚,早已是成年男子身形。此时在光线并不充足的车厢里,愈发明显。 裴君昊被踢了一脚,并不疼,反而有些痒。他想叫她再踢他几脚,只要能跟她亲近,哪怕她一脚脚往他脸上踢呢,他也甘之如始。 但他看着江絮别过头,不肯理他的样子,也知道方才太过唐突了,挠了挠头,缩在一角不敢说话了。 所幸马车跑得虽然稳当,速度却不慢,很快便到了江府。 “絮儿,下车。”裴君昊先一步跳下去,伸出手接她。 江絮无视他,自己撑着车门跳下去了,裴君昊也不以为意,走在前头给她引路,殷勤得仿佛小厮一般。 但又有哪个小厮,长得如他一般俊雅灵秀?江絮自从在马车上看明白他看似瘦弱实则有力的胸膛,便再不敢直视他的眼睛了,只觉自己好似那专门偷窥的小贼,悄悄把人的秘密看光了,因此只是别过视线,不与他对视。 直到快到芙蓉院的时候。 “你们是谁?”裴君昊一把将江絮护在身后,指着身前一队穿着红缨盔甲,看起来高大健硕,明显是精良配置的人问道。 打头一人抱拳:“燕王麾下,红鹰旗,见过晋王殿下,见过燕王妃。” “你说什么?!”听到最后三个字,裴君昊顿时变了脸,“不会说话就别说话,不然拔了你的舌头!” 他一边说着,一边反手把江絮从身后拉出来,搂进怀里:“这是晋王妃,看清楚了,晋王妃!” “本王的王妃,何时变成你的了?”一个低沉稳厚的声音,从侍卫队身后响起,随即众侍卫们从中分开,一身黑衣大氅,面目冷峻的裴凤陨迈步走来。 看到裴凤陨,裴君昊顿时拧起眉头:“你来干什么?” “本王发现京中出现不安分之徒,疑似出现在江府附近,遂率麾下将士前来,保护本王的王妃的安全。”裴凤陨负手说道,“不知晋王所来为何?” “跟你一样!”裴君昊耸了耸鼻尖,心里有些不痛快。 真烦人,如果他手里也有兵就好了,哪里还有裴凤陨露脸的机会?只把江絮抱得紧紧的,示威性的看向裴凤陨。 “烦请晋王殿下放开本王的王妃。”裴凤陨说着,慢慢抽出了腰间的佩剑,目光落在裴君昊被他砍过一回的手臂上,又慢慢下移,落在裴君昊的腿上。 看来他还是下手太轻了。下次,在这小子的腿上砍一剑,他就老实了。 ------题外话------ 两人一言不合,大打出手,直打得昏天黑地,飞沙走石,眼中只有对方! 忽然,剑锋一歪,误伤江絮,把江絮打死了!(参考风云雄霸天下,被风云打死的孔慈) 全文完! 感谢【qquser7474215】送给俺的3朵鲜花! ☆、106、不作不死 气氛一时有些剑拔弩张。江絮就在一瞬间,立即提起了心。 几乎每次裴凤陨拔出剑,都要发生不好的事情。比如在金銮殿上那次,他砍伤了裴君昊的手。比如在思过崖边上,她刺了他一剑。 “既然燕王殿下有差事在身,民女便不打扰了。”江絮低头行了一礼,暗暗扯了扯裴君昊的衣裳,打断他要出口的话,随即迈步往芙蓉院走去。 裴君昊愣了一下,随即眼中冒出得色。傲气什么?絮儿不向着你,你再傲气又有什么用?脸上明晃晃都是得意,扬起下巴朝裴凤陨看了一眼:“本王要跟本王的王妃去休息,就不打扰燕王兄‘办差’了!” 眼睛里更是明亮的喜悦,手臂一伸,勾住前面江絮的手,错身往里面走去。他家絮儿可真是聪明啊,兵不血刃,一句“不打扰王爷办差”就堵上裴凤陨的嘴。 裴凤陨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起来,转身一把握住江絮的手,将她拉到身前:“你一定要这么跟我说话?” 江絮不敢抬头,她怕看到他眼睛里的指责。 他还受着重伤,听说她被五皇子欺负了,便立即张罗着替她出头。而后更是擅用职权,以办差的名义带侍卫驻扎在江府。为的什么,不言而喻。 他待她不薄。只可惜,她无以为报。 “看着我,絮儿。”头顶上传来裴凤陨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伤心,带着一丝愤怒,火热的掌心更加攥紧她的手腕,“你一定要跟我如此疏离吗?” 江絮抿了抿唇,往回挣着手腕:“民女惶恐。” “喂,你放开絮儿。”裴君昊最不爱看的就是裴凤陨这副“你怎能如此对我”的表情,好似絮儿亏欠了他什么似的。 絮儿亏欠他什么了?明明是他一直纠缠絮儿不放,真好意思摆出这副神情来。撇了撇嘴,抓住裴凤陨的手臂,就往一旁扯。 裴凤陨立即偏头怒视着他,自然不肯松手:“滚开!” “王爷。”这时,身后的红鹰旗队长却上前一步,“您身上受着伤,不宜牵扯幅度太大。” “退下!”裴凤陨沉声喝道,不要他们管,一手仍然握着江絮的手腕,另一只手则去掰裴君昊的手。 本来他的力气比裴君昊大得多,但他如今受着重伤,十分力气也变作三分,立即就被裴君昊比了下来,脸色顿时阴沉如水。 “哼,就这点力气,还学人欺男霸女?”裴君昊巧劲拂开他的手,一把将江絮揽了过来,错身就往芙蓉院走去。 他得了便宜还卖乖,江絮听了,忍不住眉头抽了抽。这人,真是会气人。她有些不忍去看,身后裴凤陨难看的脸。 才刚走了几步,蓦地听身后一声惊呼:“王爷?” 江絮脚步一顿,耳朵自动捕捉起身后的动静。只听一声声惊呼,好似裴凤陨有什么不好了。 他难道伤势又崩裂了?江絮想着,忍不住回头就要看。被裴君昊一把掰过脑袋,说道:“不理他,矫情。” 哀兵之策,骗得过絮儿,骗不过他。 堂堂一个王爷将军,竟把打仗那套拿到这里来,裴君昊心里很瞧不起。 “可是……”江絮听着不像作假,而裴凤陨闷哼的声音也无比真切,因此踟蹰不前。直到侍卫队长大步来到前头,说道:“江小姐,我们殿下伤势复发,晕倒了,不知客房在哪里?” 江絮回身一看,裴凤陨果然被几名侍卫搀扶着,他高大挺拔的身形,此刻看不出丝毫笔直骄傲,带着几分软弱地倚在侍卫的肩上。脑袋低垂着,长发从两侧落下,遮住他有些苍白的脸颊。 “在这边。”江絮忙指了一个方向,“我带你们去。” 侍卫队长看了一眼,却说道:“太远了。我们殿下需要立刻上药,重新包扎。” “这……”江絮不由得为难了。 众人所在的位置,在芙蓉院的旁边。而芙蓉院是整座江府的府邸中,最偏僻的位置,其他院落都离得远。想了想,她只能道:“如果殿下的伤势委实情急,可以到偏房中委屈一下。” 说着,指了指前方芙蓉院的门口。 “多谢。”侍卫队长冲她一抱拳,便指挥着其他人将裴凤陨扶进去了。并在江絮的指点下,抬到偏房的床上,开始脱衣上药。 江絮自然没有跟进去,只是点了几名手脚麻利的小丫鬟,在一旁供他们驱使。 “絮儿,你怎么叫他住进来了?”裴君昊站在江絮身后,小声嘀咕,“这下可如了他的意了,引狼入室。” 江絮没搭理他。 第124节 裴君昊的眼珠转了转,忽然一亮,伸手入怀掏出一只荷包,从里头取出一只纸包,打开来摊在江絮眼下:“絮儿吃糖?” “这块是梅子糖,这块是蜜桔糖,这块是凤梨糖……”他手心里摊着的纸包里,聚着五六块方形的糖果,散发着诱人的清香,“絮儿吃一块?” 江絮看了一眼,没什么兴趣,便摇了摇头。 “吃一块嘛。”裴君昊说完,不由分说捏了一粒黄澄澄的塞到她口中,而后又捡了一块塞到自己口里,才把其他的重新包好,又放回荷包,收到身上。一边腮里噙着糖,一边含混说道:“絮儿想吃了,再喊我,我给你拿。” 江絮有心说什么,但是凤梨汁儿的清甜从糖果里溢出来,瞬间裹住了她的味蕾,叫她一时间什 的味蕾,叫她一时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半晌后,由衷地点了点头:“很好吃的糖。你在哪里买的?” “我自己熬的!”见她喜欢,裴君昊顿时眼睛一亮,随即挺起胸膛,献宝似的把如何熬制的过程说了出来,末了道:“我觉得比别家老字号店里卖的都好吃!” 江絮听罢,一时也是无语。人家店里卖的糖,因要往便宜了卖,如此才好销,故此用料俭省,味道自然要逊色一些。他可倒好,那果汁儿滤了一遭又一遭,精致得没法,可不就好吃? “絮儿喜欢,我再熬给你吃!”裴君昊拍着胸膛说道,“想吃什么口味的,尽管给我说,要多少有多少!” 江絮扭头看他一脸神采飞扬的模样,忍不住想逗他:“那正好,我知道红玉爱吃这个,下次你多熬一些,我给红玉吃。” 裴君昊的脸上顿时垮了下来。神情有些忿忿,撇嘴说道:“给她吃?到店里买就行了,要多少有多少!” “扑哧!”江絮忍不住笑出声。 但见她笑了,眼睛亮晶晶的,明媚之中又添几分娇甜,好似全天下最诱人的糖果,裴君昊强忍着没过去舔,咽了下口水,老老实实说道:“絮儿,你真好看。” 江絮顿时敛了笑,瞪他一眼,别过头不说话了。 然而她面上敛了笑,眼睛里的笑意却没消,这一瞪又添三分嗔意,更叫裴君昊心里扑腾扑腾乱跳,目光痴痴地看着她,回不了神。 “殿下醒了,请江小姐进屋一叙。”侍卫队长走出来道。 江絮本不想进去。但她心里明白,以裴凤陨的固执,如果不能跟她说上话,是不肯善罢甘休的。因此点点头,抬脚往屋里走去。 “还请晋王殿下稍候。”放江絮进去后,侍卫队长却伸手拦住了裴君昊。 裴君昊没好气地瞪他一眼,也没纠缠,只冲里面喊道:“絮儿,如果他欺负你,你就大声叫我的名字,我一定会进去救你的!” 一句话落下,院子里所有红鹰旗侍卫全都用不善的眼神看着他。 什么意思?把他们家燕王殿下当成什么了? 屋里头,躺在床上才醒来的裴凤陨,听到这句话,气得也是一口气险些没上来。但他见江絮从外面走进来,便没说这些煞风景的话,只对她点了点头,在床前示意一眼:“坐。” 江絮看了一眼,并没有走过去坐下,而是走到床边不远处,低头看着他胸前,抿了抿唇,低声问道:“你这又是图什么?” 他不惜冒着生命危险,也要她刺他一剑。如今更是带着伤就来江府,只为守护她的安全。她不明白,他究竟要做什么? “絮儿,我图什么,你心里应该很清楚。”裴凤陨直直看着她的眼睛说道。 江絮抿了抿唇,收回视线,垂下眼睑说道:“我不明白。” 她心里清楚,他是为了她。但她不明白,他为何如此固执? “有些事情,过去就是过去了。”江絮低声说道,“有些东西,失去了便再回不来了。” 裴凤陨的眼中一下子迸出怒意:“所以?你是想告诉本王,你再也不会成为本王的王妃?” 他已经做了那么多,只为了向她赔罪。哪怕他前世真的非常对不起她,但她也一剑刺回来了,为何她还不依不饶? “还是说,你看上外面那个混账小子?”裴凤陨眯起眼睛,身上陡然迸出杀意。 江絮被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杀意激得浑身一个机灵,猛地抬起头,看着他脸上毫不掩饰的冷然,不禁瞪大眼睛,后退一步,冷冷说道:“亏我以为能够同你好好说话!我,我真是痴心妄想!”扭身就走。 看着她气冲冲往外走的背影,裴凤陨一顿,随即狠狠砸了下床! 身后传来的巨响,丝毫没有阻拦江絮的脚步,一直出了屋子,才抿着唇站定。 “絮儿?他惹你生气了?”裴君昊一直守在外头,见她出来,忙迎了上去。见她脸色不好,脸上一绷,挽袖子就往里走:“你等着,我去修理他给你出气!” “站住!”江絮猛地拉他一把,“不必进去。” 她深吸一口气,余光瞥了身后一眼,冷笑一声道:“理他做什么?” 说罢,抬脚往前走去。 他什么时候也改不了自说自话,霸道自私的毛病。永远也听不进别人说的,只知道自己想的。 他骂裴君昊混账,难道他便不混账?江絮越想越气,一路上脸色都不好看。 “絮儿?”裴君昊跟在后头,见江絮气得不行,想了想,从怀里掏出荷包,又打开纸包摊在手里,递过去道:“吃糖?” 江絮微微垂眼,看着摊在眼下的五颜六色的糖果,余光瞥见一旁那张俊秀清雅,略带讨好的面孔,步子顿了顿,胸中的怒气散去几分。 “吃一块吧?”裴君昊见她要摇头,忙捏起一粒,塞到她口里。指腹触到她柔软娇嫩的唇瓣,不由得心中一痒,目光带了期期艾艾:“好吃吗?” 江絮又被强塞了一颗糖,甜蜜的滋味儿充斥着口腔,叫她的脾气都发不出来了,只狠狠瞪他一眼:“以后我自己吃,不必你喂我!” “好,好,以后我喂你。”裴君昊呵呵笑着应道,背在身后的手指,指肚捏来捏去,回味着方才触到的柔软娇嫩的感觉。 江絮见他故意说反,认定他 反,认定他戏弄她,才消下去的气又升起来了,抿紧唇,扬手在他手臂上打了一下,然后扭头气呼呼地往前走去。 裴君昊笑呵呵地把糖果收起来,几步跟了上去。 太师府。 冯氏醒过来后,发现自己被接回了娘家,对着父兄好不委屈地哭了一通:“我要跟江子兴和离!父亲,您要替我报仇!” 冯太师便道:“为父已经替你和那个畜生办了和离,从今往后你就是和离待嫁之身了。至于那个畜生,哼!” 冯大老爷冷笑一声说道:“我才从大理寺回来,他被大理寺那些人审出了好些个案子,回头都要报到皇上那里去。最轻也要判他一个,抄家流放之罪!” “什么?!”冯氏不由得瞪大眼睛,惊叫一声。 冯太师的脸上也露出几分笑意:“这次没太师府站在他身后,往年他得罪的那些人,谁不趁机踩一脚?墙倒众人推,我猜皇上面前的奏折,只怕堆成了山。” 江子兴的运气太好了,自入仕以来,便有太师府站在他身后,做他的靠山。又给他指着方向把着舵,这些年来顺风顺水,不到四十岁便坐上户部尚书的位子。嫉妒的他的人,多如过江之鲫。 而江子兴本人虽然谨慎,却架不住被纵养得愈发茁壮的傲气,以及冯氏在外面为他树的敌,故此朝中上下,真正服他的人却没有几个。如今一倒,落井下石的人便数也数不清了。 “父亲,我……” “你放心,他得不了好下场!”打断冯氏的话,冯太师冷哼一声说道,“胆敢如此对你,如此打太师府的人,他是活腻了!” 冯太师心里也恨啊,他万万没想到,在他还活着的时候,江子兴就敢如此对冯氏!他这是养了一条白眼狼,而且是最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不!不要,父亲,不要!”冯氏听他这么说,急得挣扎起来,伸出手去抓冯太师的袍子,“父亲,您救救他,不能让他被流放啊!” 冯太师愣了一下,冯大老爷也愣了一下,父子两人看着一脸焦急的冯氏,全都不解:“为何?他害了你,为何不让他被流放?” “难道你嫌这惩罚太轻?”冯大老爷说道,“这却不碍,他被抄了家,身无分文被流放,一路上的风霜雪雨,足够他受的了!” “不是!”冯氏愈发着急起来,额头上都冒出汗来,她咬了咬唇,说道:“父亲,大哥,我,我不是真心要与他和离。我,我就是想叫他受点教训。父亲,不要让他被抄家流放,我还想做江府夫人。” 冯太师愕然瞪大眼睛:“什么?!” 冯大老爷也不敢置信:“你说什么?!那畜生如此对你,你还要同他过日子?!” 冯氏咬了咬唇,恨恨说道:“他待我那般,我要一辈子折磨他!” 冯太师和冯大老爷全都拧起眉头,相视一眼,冯太师说道:“已经晚了。我已经替你和他办了和离,你不再姓江了。” “而且,如今的情形,再想救他已经晚了。”冯大老爷说道。 冯氏顿时急了:“不行!父亲,大哥,你们救救他,不能让他被流放,我不想跟着去吃苦!还让他在京中吧!彤儿,彤儿也不能没有父亲啊!” “胡说八道!”听到最后一句,冯太师直是吹胡子瞪眼起来,他看着面前这个被画了一脸乌龟的女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种父亲,要来何用?我看你很不必为彤儿担忧,她是我太师府的外孙女,谁也怠慢她不了,江府不回也罢!” “即日便为彤儿和三小子完婚,届时她便是太师府的三奶奶,要什么姓江的父亲?”冯大老爷冷哼一声。 冯氏见父兄的神情坚决,渐渐瞪大眼睛,有些绝望的神情:“不,不要。” “你歇着吧。”冯太师说罢,便拂袖出去了。 冯大老爷也冲她点了点头,说道:“你好好歇着,其他事宜不必担心。”也转身出去了。 “来人!”等冯太师和冯大老爷的身影不见了,冯氏才吸了口气,捶床叫人。 进来的是珊瑚和莲枝,还有于嬷嬷。 “夫人,您总算是醒来了。”于嬷嬷来到床前,双手合起,念了声老天保佑。 “谁把我的事报给太师府的?”冯氏瞪起眼睛说道。 于嬷嬷便道:“是老奴。老奴见夫人昏迷不醒,而江子兴又不给夫人请大夫,便回禀了太师府。” 冯氏顿时一愣,捏了捏手,目光投向一边的珊瑚和莲枝。于嬷嬷是老人了,跟在她身边伺候了几十年,她动不得于嬷嬷,难道还动不得旁人?目光在珊瑚和莲枝的身上扫了一个来回,然后说道:“珊瑚过来!” 珊瑚顿时脸上一灰,嘴巴张了张,最后什么也没说,慢腾腾挪到床前。 还没开口,冯氏的巴掌便劈头盖脸地落下来:“贱婢!你是看我不顺眼吧?老爷要打我,你竟然也不拦着!” 她身边又不是没人,却仍被江子兴打落了胎,冯氏将罪因全都扣到了珊瑚的头上,一边打一边骂:“我看你是想爬到我头上去!除掉我,你就能做江府夫人了?做你的白日大梦!” 她身子虚着,打不动力气,目光一转,拿起床头摆着的花瓶便朝珊瑚的头上砸下去:“贱婢!我叫你心思歹毒!害了本夫人,又害了本夫人肚子里的儿,我打死你个贱婢!” 个贱婢!” 昏过去后,冯氏并不是没醒来过,朦朦胧胧间,她看见身边照料着的是莲枝,这个丫鬟虽然愚笨了些,倒是衷心,伺候她也尽心。倒是珊瑚,往日她多疼她啊,日日给了她多少脸面,到头来这贱婢竟要害死她! “奴婢没有……”珊瑚哭着道,跪在地上也不敢躲,被花瓶砸破了头,鲜血顺着额角流下来,很快淌了满脸,“夫人饶命……” “饶命?我饶你的命,谁还我儿的命?!”她不开口还好,这一开口,立即把冯氏气得怒火又升起三分,抓过什么就朝她身上砸,“贱婢,看我打死你!” 如果没有珊瑚的歹毒心肠,她如何会被江子兴打落了胎儿?虽然她和江子兴有些嫌隙,但以江子兴对儿子的看重,知道她有了身孕,只会把她当祖宗捧着。如今,她正保着胎,在正院威风凛凛地做她的正房夫人。至于那个落了胎的小狐狸精珍珠,她也可以顺手发卖了。 可是,就因为珊瑚,她被打了不说,胎儿也落了,还害得江子兴被关押入大理寺,面临着抄家流放的局面! “我打死你个贱婢!”冯氏赤红着眼睛,从牙缝里挤出来道。 她说要打死珊瑚,可不是嘴里说说,捞着什么就往珊瑚的头上打,力气更是往死了使,不多时珊瑚就被打得头破血流,连求饶的力气都没了,一头倒在地上。 “死了吗?”冯氏喘了口气,丢了手里的一具玉雕的观音。 于嬷嬷一直在旁边看着,眉头都没有皱一下,闻言弯下腰,伸出手指在珊瑚的鼻尖探了探,然后直起身道:“小蹄子只是昏过去了。” “哼,贱命倒是硬!”冯氏又喘了口气,才觉得刚才累出了一头的汗,抬头朝莲枝瞪了一眼:“愣着干什么?过来给我擦汗!” 莲枝方才被冯氏死命打珊瑚的样子给吓到了,此刻脸都是白的,闻言哆嗦了一下,才破着音应了一声,抽出帕子走到床前,给冯氏擦汗。 冯氏觉她笨手笨脚,忍不住又生起气来:“什么时候能机灵些?” 放在往日,身边伺候的丫鬟如此笨手笨脚,她早叫人拉出去打一顿了。但经过珍珠、珊瑚的事,又想起当年青菱等人的事,冯氏虽然依旧嫌弃她笨手笨脚,倒不肯罚她了。总比某些看着机灵,实则心里藏奸的好。 莲枝好容易给冯氏擦了汗,才得了令,颤手颤脚地走到一边,躲到于嬷嬷的身后。只听冯氏冷笑一声,说道:“没死也好。去把她给我卖了,卖到外城那些穷人家里,一户人家几个兄弟只娶得起一个媳妇的!” 第125节 说到这里,冯氏冷冷笑了几声,眼中尽是狠辣。 莲枝听罢,脸上愈发没了血色。她知道那样的人家,真正是穷得一副筷子几个人使,满家里一只破碗轮着吃饭,男人们捱到三四十岁也娶不起媳妇。倘给这样的人家娶了媳妇,只怕…… 想到这里,莲枝情不自禁打了个哆嗦。看向珊瑚的眼神,带着几分不忍、几分恐惧。脚下缩了缩,心头冒起一个念头,她能不能跑?在这样狠毒的主子身边伺候,保不齐哪日她笨手笨脚,招了主子厌弃,也被卖了! “你缩什么?”她缩得太明显,冯氏一眼就看见了,又见她脸上掩不住的恐惧,直是嫌弃道:“你老老实实伺候,别犯她那样的毛病,往后只有吃香的、喝辣的份,夫人我还能亏待你不成!” 莲枝脸上的恐惧仍没有消减,只是低下头去。 “这丫鬟是个笨拙的,夫人叫她在身边做贴身丫鬟,委实难为她了。”倒是于嬷嬷,看了莲枝一眼,说道:“既然回了太师府,想要什么样的丫鬟没有?老奴这就禀了大夫人,叫她挑几个好的送来。至于莲枝,就放到我身边,我教教她。” 大夫人便是蒋氏,也是冯安宜的亲母,与冯氏的关系倒不错。 冯氏也信得过她,闻言点了点头:“行吧。”她这会儿也有些累了,只挥了挥手,“出去吧,闹得我头疼。” 于嬷嬷便叫小丫鬟进来,把珊瑚抬了出去。领着莲枝就要走,又被冯氏叫住了:“彤儿呢?” “小姐在花园里头,同三公子顽呢。”于嬷嬷答道。 冯氏点了点头,又皱起眉:“她脸上的乌龟,可招人笑话了?” “太师府里谁敢笑她?敢露出一丝儿来,全提脚卖了。”于嬷嬷淡淡说道。 冯氏叹了口气,摸了摸脸:“这究竟是什么鬼东西,怎么就去不掉了?”她心烦得紧,对于嬷嬷道:“你出去吧,叫大夫人想想法子,把我脸上的东西去了!” 于嬷嬷应了一声,带着莲枝出去了。 冯氏躺回床上,怔怔看着屋顶,想着江子兴,一时咬牙暗恨,一时眼露担忧。 花园里,江予彤不耐烦地伏在亭子里,与冯安宜有一搭没一搭地下着棋。 她喜欢的东西,无非是梳个头、戴个钗,冯安宜却没有兴趣。而冯安宜有兴趣的,却全是君子之间风靡的风雅之物,江予彤没有半丝兴趣。 好在她只要能看着冯安宜,便很觉着开心了。但是眼下,她瞟着亭子外头守着的下人,只觉每个人都在嘲笑她脸上的乌龟,登时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啪!”江予彤一拍桌子,摔了棋子,起身指着亭子外小声说话的两个丫鬟,瞪眼道:“在说我什么呢?以为我听不见是不是?” ?” 一个小丫鬟把手里的盘子递给旁边的小丫鬟,屈膝福了福身,说道:“回表小姐的话,奴婢方才忘了一件东西,要回去拿,便请晓兰帮奴婢端一会儿盘子。” “还不承认?以为我没听到是不是?”江予彤走下亭子,来到小丫鬟身前,扬手一个巴掌便打了过去,“再狡辩一句我听听?” 小丫鬟登时被打得脸上一红,抿着嘴,捂着脸跪了下去:“表小姐息怒。” “彤儿!”亭子里,冯安宜皱了皱眉,起身走了下来,“怎么拿小丫鬟撒气起来?”说着,他弯腰扶起小丫鬟,“落了什么?快去拿吧。” “是。”小丫鬟福了福身,就要告退。 被江予彤一把叫住了:“等等!” 小丫鬟顿时停住脚步。 江予彤拧眉看着小丫鬟的脸,又回想着方才冯安宜扯她起身的口吻,越思索越觉不对劲起来。再瞧小丫鬟的脸,皱着眉头说道:“抬起眼来。” 小丫鬟便依言抬起脸。 只见她生着一张瓜子脸,五官说不上出彩,但是看着却叫人很舒服。旁的也就罢了,偏偏一双眼睛生得黑白分明,不喜不怒,不卑不亢,顿时让江予彤想起一个人来——江絮。 若论全天下江予彤最讨厌谁,那个人非江絮莫属。 长得比她好,生得比她早,自从江絮来了,她便由大小姐变成了二小姐。这也罢了,便连冯安宜见了江絮一眼,也念念不忘。 于是,小丫鬟平平静静的眼神,落在江予彤的眼中,便成了四下无人时,江絮看她时的冷漠讥诮,顿时仿佛被踩了尾巴的猫,跳脚起来:“给我把她的眼珠子挖出来!” “彤儿!”见她如此无理取闹,冯安宜不由得轻喝一声,“好端端发什么脾气?”一手扯过小丫鬟,温声说道:“你下去吧。” 落在江予彤的耳中,愈发觉得他对她说话很不寻常,立即叫道:“不许走!” “你想怎么样?”冯安宜不由得也很无奈。 江予彤走到小丫鬟身边,一把捏住她的下巴,硬生生抬了起来,打量起她的脸。她越看,越觉得这小丫鬟生得很有几分江絮的神韵。譬如说,这副什么时候也不会变色的可恶的从容表情。 “啪!”江予彤扬手又给了她一个巴掌,“为什么不看着我?是不是在心里偷偷诅咒我,怕我看出来?” 小丫鬟抿了抿唇,抬起眼来:“奴婢不敢。” “啪!”江予彤又给了她一个巴掌,“你那是什么眼神?瞧不起谁呢?不过一个下贱的丫鬟罢了,打死你都是轻的,不高兴也得忍着!” 小丫鬟便是再好的脾气,无端端连挨两个巴掌,也不由委屈又生气起来。况且旁边不止她一个人,面上火辣辣的,又是疼,又是羞,眼泪不由便落了下来。 “哭什么?本小姐打你还冤枉你了?”江予彤扬手又要打下时,被冯安宜攥住了手腕,“表哥,你拦我干什么?这小丫鬟瞧不起我,我教训她呢!” 冯安宜的脸色不止何时变得铁青:“你够了!” “你凶我?”江予彤顿时瞪大眼睛,“为了一个小丫鬟,你凶我?”她不敢置信地看了看小丫鬟,见她低头无声流泪,不禁又想起江絮来,初进府时,江絮也是一副爱哭模样,她还被江絮骗了,以为江絮是个软包子。 过往的不堪,此时回想起来,愈发叫江予彤愤怒,指着小丫鬟道:“你是不是想起江絮来了?我就知道,你心里仍然惦记着她!” 冯安宜的脸上僵了僵,随即怒道:“你胡说什么?” 然而江予彤看着他有些发红的脸,不禁瞪大眼睛,伸手指着他道:“你,你,你竟然真的——” 她不过是随口一猜,谁知竟猜中了? 心中愈发觉得羞辱、难堪、恼怒,扭头又朝小丫鬟打落下去:“我打死你个贱婢!” 她的手才举到半空,便被冯安宜攥住了,只见冯安宜脸色铁青,方才一瞬间的羞恼不见了,此刻有些阴沉起来:“你有完没完?” 他的确忘不了江絮。 他第一眼见到江絮,就不由得被吸引住。才知道什么叫做“怦然心动”,才明白什么叫“刻骨相思”,更懂得了什么叫“辗转反侧”,什么叫“夜不能眠”。 但江予彤说江絮是不知廉耻,出身卑下,城府手段都叫人不齿的女子,他虽然遗憾,却也不容许自己的尊严被打倒,便强迫自己忘了她。 直到传出燕王上江府提亲,又传出晋王也上江府提亲,并且两位王爷全都为她神魂颠倒,甚至大打出手的消息。冯安宜才明白,自己被骗了! 他崇拜的人并不多,祖父冯太师是一个,燕王裴凤陨是一个。他崇拜冯太师身为太子之师,胸怀的渊博学识。他崇拜裴凤陨身为王爷,却身披铠甲,抛开尊贵之身,带兵平北戎,十年之中从无间断。 就连裴凤陨都看上的女子,又如何是那种令人不齿的?江予彤之前那样诋毁,必然是嫉妒之心作祟,险些毁了他心中的梦! “你敢这样对我说话?”被攥着手腕的江予彤,看着头顶上冯安宜铁青的脸,一时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冯安宜抿了抿唇,用力甩开她的手:“不要再无理取闹!” 不然,他会向父亲说明,绝不娶她为妻! 本来冯安宜看江予彤,圆 江予彤,圆润丰满,颇有几分娇俏。但自从知道她因嫉妒而诋毁江絮,害他竟没同江絮说上几句话,便有些怨愤埋在心中。又见她如今被乌龟占着脸,真正是丑陋无比,他花了好些力气才叫自己忍住没有皱眉。 她倒好,胆敢打他的通房丫鬟! 江予彤丁点儿也不知道,她的猜测前所未有的精准。方才被她打的,便是冯安宜心里喜欢的丫鬟。 自从见了江絮后,冯安宜的脑中便忘不掉了,回到府里便发现一个小丫鬟身上有几分她的影子。但是碍着江予彤说的,江絮出身卑贱,且又手段无耻,于是不敢去想别的。直到发现那都是诋毁,再看小丫鬟,便忍不住了,立时收了房。 后来机缘巧合,传到冯氏的耳中,来府里告状,逼迫他把小丫鬟卖掉。冯安宜舍不得卖,蒋氏也有些恼冯氏的手伸得长,连个姿色普通的通房丫鬟也容不得,于是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说是打发了,其实仍然放在冯安宜的身边。 “你,你胆敢这样对我说话,我要告诉舅舅,告诉舅母!”江予彤看着冯安宜冷漠无情的眼睛,不禁心里有些怕了,但又不肯服输,气鼓鼓地一跺脚,扭头跑了。 冯安宜冷淡地看了她一眼,然后低头去问小丫鬟:“被打痛了?” 小丫鬟低着头,摇了摇。 “委屈你了。”冯安宜见她低头摇首的样子,不由又想起初见时,江絮也是低着头,一头青丝披在肩上,将她的侧脸衬得无比动人。假使她被人侮辱了……想起江絮蜷首垂泪的样子,冯安宜顿时心里一痛,牵起小丫鬟的手,柔声说道:“我送去回去上药。” ------题外话------ 哈哈哈,没错,朕就是要写一个绝世玛丽苏——全天下男人都爱我! 谁叫咱家絮儿就是美啊就是美! 【想起之前看的一个帖子了,论倚天屠龙记中谁最美。说赵敏美?可是看上她的是她师父,猥琐老头鹿杖客,一帮元兵,张无忌对她死活没感觉,直到脱了她袜子摸了她的脚。而周芷若呢?明教教主、武当张三丰的心头肉张无忌为她百死无悔,人称小明王的韩林儿对她一见钟情,武当派根正苗红的未来掌门人宋青书为了她欺师灭祖,陈友谅那么坏的人也舍不得侮辱她!】 所以,看一个女人美不美,就看为她动心、追求她的人是什么身份! 咱们家絮儿,谁为她动心?皇帝的儿子、皇帝的另一个儿子、皇帝的侄子、太师府嫡孙! 未来可能还有别的! 哈哈哈,朕就是要写玛丽苏! ☆、107、他生气了 “什么?!”听到消息的白灵卉,露在面纱外的眼睛睁得滚圆,仿佛要脱出眼眶,“她凭什么?!” 尖利的叫喊声,刺耳地响起,几欲破音,白灵卉如抓狂一般在屋中奔走起来:“她凭什么?她凭什么?” “凭什么五殿下也看上她了?!” “凭什么晋王和燕王为她做到那个地步?!” “那个贱人,她凭什么?!” 如果这个消息不是白义盛亲口说给她听的,白灵卉一定不信,一个字都不信! 这太荒谬了! “卉儿,冷静些!”看着女儿抓狂般在屋中奔来奔去,仪态尽失,白义盛不满地喝了一声。 白灵卉停下脚步,眼中满是怨恨,掩在面纱下的嘴角咬住了:“爹,我不甘心!” “若不甘心,就好好养你的脸。”白义盛指着她掩在面纱下的脸,怒其不争地道:“天大的好机会就摆在面前,就因为你的脸……” 白灵卉一愣:“什么天大的好机会?” “五殿下住到咱们府里来了!”白义盛说到这里,挺起了胸膛,口吻满是骄傲地道:“燕王殿下平了他的府邸,他又被皇上从宫中撵了出来,正是无处可去,不正是咱们的天大机会?” 白灵卉蓦地瞪大眼睛,抬手捂住了嘴:“啊?” “方才话没说完,你就失了理智,简直让为父失望之极!”白义盛怒其不争地指着她道,“五殿下一时半会儿不会走,你好好养你的脸,尽快养得完好如初,为父有重要的事情吩咐你,明白了吗?” 白灵卉立刻低头道:“是,女儿明白。” 声音里的情绪已经平复下来,掩在面纱下的嘴角,慢慢弯起一抹弧度。 江絮啊江絮,咱们走着瞧! 三日后。 “这不是白小姐?”在白府花园散步的裴景焕,忽然抬头一瞥,看见花门后闪过的一道身影,不由得眼前一亮,迈步走了过去。 第126节 白灵卉的身形有些慌乱,仿佛没有料到会碰见他,忙屈身行礼:“给殿下请安。小女子无意中路过,并非有意打扰殿下赏花。” 裴景焕笑了笑,直接拉过她的手:“卉儿何须如此客气?来,陪我一同赏花。” 被握住手的白灵卉,惊得杏眸大睁,写满了愕然。脸上也顿时红了,一时羞得无措,被他拉着手往花园里走去。 这几日,白义盛可是费了老劲,从太医手里求了消肿除淤的药,又是吃、又是涂的,总算把白灵卉的脸上弄好了,虽还有点印记,到底不似从前那般骇人。 至于裴景焕,他被裴君昊打得鼻青脸肿的,但红玉天生力气惊人,因此裴景焕倒没白灵卉伤得狠,被白义盛献上药,这几日已是好得利索了。 顶着一张清秀皮囊,眨着一双桃花眼,裴景焕握着美人的手,笑得亲近:“自那日宫中一别,我就对卉儿念念不忘,日日是茶不思饭不想,可惜白大人说卉儿正在养伤,我想亲近也没得机会。今日见了卉儿,我真是太开心了。” 他说起甜话儿来,格外有一套。又眨着一双桃花眼,直直盯着人家的眼睛,愈发显得恳切。 白灵卉听了他的话,不由得脸上更红了,低下头悄悄挣了挣手,咬了咬唇说道:“殿下休要哄我。人人都知道,殿下喜欢江家小姐。我,我不过中人之姿,哪里当得起殿下的青睐呢?” 裴景焕的眼睛沉了沉,随即换上一抹气愤:“不知谁传出来的流言,说本殿下喜欢那什么江家小姐!本殿下何时见过她?真是可笑!晋王和燕王也不听本殿下解释,上来就动手,真是气死我了!” “殿下不曾见过江家小姐?”白灵卉讶然掩口,一时不知裴景焕说得是真是假,但她心里希望那是假的,因此体贴地没有多问,只是安慰道:“殿下莫气,真相总会水落石出的。” 裴景焕又装作气愤地发了通脾气,才握着白灵卉的手道:“卉儿,你真好。我再没见过比你更知冷知热的人了,若我早些遇着你,该有多好?也没得蹉跎了这些年,还落了个那样的名声。” 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看向白灵卉的眼神,却愈发虔诚与灼热。 白灵卉何时经受过这样的阵仗,顿时羞得面红耳赤,手脚不知往哪里放了:“殿下,休要戏弄人。” “我可没戏弄你。”裴景焕握着她的手,慢慢放在心口上,“你听,这里全是因为你在跳动。” 白灵卉不等指尖触到他的胸口,就急忙抽回手,站起身匆匆离去。 留在后面的裴景焕,看着她有些狼狈的背影,嘴角慢慢弯了起来。站起身,好整以暇地拂了拂衣袍,心满意足地往回走去。 他就说,他素来是魅力无穷,手段高超,怎么会不管用了呢?看来独独对江絮不管用罢了。对别人,照样是管用得很。 一想到江絮,他脑中便浮现出那张明媚动人的面孔,以及,那叫人痛不欲生的一抓。顿时间,裆下一痛,裴景焕吸了口气,眼神暗了暗。总有一日,他要叫她在他身下,哭着求他! 裴景焕素来是离不得女子的,一日不见,便神魂不属。偏他如今是寄人篱下,摸丫鬟是极不合适的,因此便把目光对准了白灵卉。 这些日子白灵卉的脸上好了,但她仍没有摘掉面纱,倒叫裴景焕十分心痒。这一日,趁机在花园里堵了她 ,趁机在花园里堵了她,手臂圈她入怀,轻轻吹了吹她脸上的面纱:“卉儿当真如仙子下凡尘,叫我等凡人都渴慕不已。” 面纱被吹起几分,裴景焕瞧见她脸上的肌肤,白净细嫩,很有些吹弹可破的样子,一时忍不住,往她脸上亲了过去。 他已是好些日子没有近女色了,这一亲,便有些刹不住。但白灵卉还是没经过人事的少女,被他抱一下尚且惊慌不已,等被他亲在脸上,顿时羞得脸色通红,连连捶他:“殿下,放开我。” 女人的嘴,在喊“不要”的时候,才最让人着迷。裴景焕听她拒绝,登时下面腾起一股火,忍不住扶住她的后脑勺,低头对着她的小嘴亲了下去。 白灵卉瞪大眼睛,抓紧了他胸前的衣裳,连躲也不知躲了。 直到被裴景焕亲了个够,才在他的轻笑声中回神,但见她眸光晶莹一闪,两行泪便落了下来,一把推开裴景焕就跑。 裴景焕这回没放她走,他才亲得食髓知味,哪肯轻易放她。又把她揽回怀里,抱到亭子里坐下,好言哄劝起来:“卉儿可是觉得我戏弄你?实则我是情不自禁,我太喜欢你了,卉儿。等我证实清白,让父皇消了气,我就请旨让父皇为你我赐婚,给你皇子妃的名分。” 白灵卉听了,眼泪流得更凶了。这回不是羞的,而是激动的。她没想到,原来她的青云之路在这里! 虽然裴景焕的名声不好,但他生得好啊,又对她一片痴情,且好歹算起来也是皇子,总是配得上她的! 脑中又闪过一张冷峻的面容,心底深处隐隐浮现一丝不甘,随即被她压下去了。燕王瞎了眼,只看得见江絮那个贱人,哪里有五殿下好? “卉儿快别哭了,哭得我心里直疼。”裴景焕一手握着她的腰,一手握着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上,两道秀雅的眉毛皱起来,有些痛苦的神色。 白灵卉终于被他逗得破涕为笑:“殿下就会哄我。” “卉儿是我的心肝儿,是我的心头肉,我不哄卉儿,又去哄谁?”裴景焕说道,看着白灵卉半嗔半喜的杏眸,一时觉得,虽然比起江絮来差得远了,倒也不乏是一道可口小菜,因此哄着她揭了面纱,半骗半哄偷了许多香。 到了晚上,白灵卉端着一碗补品送到裴景焕的房里,口里说道:“殿下这些日子清减了好多,卉儿看在眼里,好不心疼,还请殿下多多爱惜自己的身体。” 裴景焕看了看她手里端的补品,又看了看她的穿着打扮,眼睛暗了暗。白义盛这家伙,倒是知情识趣。心里想着,面上泛起笑容来:“可是卉儿亲手熬的?” 白灵卉的脸上红了红,低下头去:“殿下快用吧,一会儿凉了就不好了。” “卉儿陪我一起用。”裴景焕说道,接过补品,一手揽着白灵卉的腰,在桌边坐下。拿起汤匙,喂自己一口,又喂白灵卉一口。 喂着喂着,便弃了汤匙,口对口哺喂起来。一碗补品吃完,白灵卉的脸上已是飞霞一片,看得裴景焕的眼睛愈发暗沉,直接打横抱起,不顾白灵卉的惊呼,抱着她来到床上。 白灵卉抓着衣带,不肯松手,裴景焕直接用行动让她住了口。裴景焕是其中老手,白灵卉哪里敌得过他,很快败下阵来,抓着衣带的手松开了,双眼迷蒙,泛着水光。 “卉儿,卉儿。” “殿下,殿下。” 一番折腾之后,白灵卉全然被折服,偎在裴景焕的怀里,媚声道:“日后还请殿下怜惜。” “那是自然,卉儿可是我的心头肉。”裴景焕口里说着,脑中却浮现出另外一张面孔来。 他隐约听说,江子兴被革职罢官,府邸被抄检,而冯家又与他划清了界限,如今江子兴可是人人痛打的落水狗。倒不知,他的小美人儿怎样了? 此时,晋王府后街上,一座简陋的小院里。 “絮儿,给为父倒杯水。”屋里头传来一个嘶哑的声音。 江絮在院子里调弄着香料,闻言头也不回:“女儿手头忙着,父亲且忍一忍。” 低头研磨干花瓣,淘净胭脂,细细做完装盒,已经过去了小半个时辰。 江絮抬袖擦了擦汗,仿佛才想起屋里头还有人等着喝水,嘴角勾了勾,转身往屋里去了。 “呀?父亲,您怎么趴在地上?”看见趴在地上挣扎的身影,江絮掩口惊讶道。 地上挣扎的身影顿时停住,自乱发中抬起一张脸,阴沉沉的:“扶我回床上。” “是,父亲。”江絮便蹲下去,扶他起身。但她一介弱女子,又能有多大的力气呢?才起来一半,只听“扑通”一声闷响,江子兴又趴回了地上,直是摔得他差点咬了舌头。 不等江子兴发话,江絮连忙道歉:“对不起,父亲,都怪女儿力气小。” 她都这么说了,江子兴还能如何?抿唇忍了忍,沉声道:“还不快扶我起来?” 江絮这才“吃力”地扶他起来,趴回了床上。然后走到桌边,倒了一杯凉水,端给他喝。 江子兴看着手里的粗瓷茶杯,上面零星缺了几个口,里头盛着的是毫无一物的白水,而且还是凉的。 这让他的脸色更加阴沉起来。但是不喝,又无以解渴。紧紧握着杯子,江子兴闭上眼睛,咕咚咕咚喝起来。 站在床边的江絮,眼中浮现一丝讥讽。 一丝讥讽。 三日前,江子兴的案子判下来了。他构陷同僚,排挤他人,贪污受贿,谋财害命,罪名无数。本该判秋后斩首,但因吴太妃的寿宴就在近日,隆安帝为老太妃祈福,只打了他八十大板,革职罢官,又抄检了府邸,饶了他一命。 江子兴此时身上穿着的,还是被关押入大理寺的那件衣裳。审讯时被用了刑,已是血迹斑斑。又挨了八十大板,更是不堪入目。 但哪里有钱给他买新衣裳穿呢?江府可是被抄检了的,一文钱都不让带出来。江絮身上的首饰,小到耳环、戒指,都被要求摘了下来。 本来江絮是可以私下携带一些出来的,但她哪肯要江府的一文钱,直穿着当时从花月楼出来时的一件衣裳,就拖着被打了八十大板,昏死过去的江子兴,来了这里。 别问她是怎么拖动江子兴这个昏迷过去的,死沉死沉的大男人的。当时就因为她住哪里的问题,裴君昊和裴凤陨简直打破了头,江絮回想都不愿回想。 本来她想住到外城,往最破旧的地方钻,好好羞辱一下江子兴。但两个男人都不肯,说外城不安全,江絮听着也觉得有道理,才作罢。 最后裴君昊打赢了,他的阴谋诡计气得裴凤陨险些一口血吐出来,红鹰旗的侍卫们狠狠按着,才没叫裴凤陨提剑砍了他。 最终,也不知道裴凤陨想起什么,对着裴君昊冷笑一声,提剑走了。 是的,江子兴便是裴君昊花十文钱雇了一个乞丐,把他拖过来的。 至于这件简陋但却很干净的小院子,也是裴君昊拿银子砸走原主人,给她腾出来的。 江絮对他已经无话可说。 对江子兴的解释,便是私下藏了首饰,变卖了租的院子。江子兴大概是信了,问了一句便没追究。 他也没精力追究。那八十大板,并不是说来听听的。若非他这些年养尊处优,身子骨极好,这八十大板完全能要了他的命。 但即便如此,他也没好过多少。身上疼的厉害,他就连睡着的时候,都是皱着眉头的。清醒的时候,更加难受,因为他成了废人,吃喝拉撒对他而言都是痛苦。吃的是糙米,喝的是凉白水,每次大小便他都跟打仗似的。 当然没有人伺候她。江絮是女子,对于此事简直是听都羞得听。江子兴偶尔下床来,痛得忍不住了,想叫她扶他去恭房,江絮都是扭头就跑开。每当这个时候,江子兴就又羞又恼,又愤又怒。 但他又能如何呢?除了江絮,他谁也指望不上了。每当这个时候,他又觉得陶氏给他生了个好孩子,这种时候还对他不离不弃。每每又思念陶氏,后悔当年被冯太师和冯氏蛊惑,更恨冯氏这些年的愚蠢与狠毒。 “好孩子,委屈你了。”江子兴把空杯子递给江絮,看着她纤细窈窕的身形,包裹在破旧的衣裳中,却仍然掩不住清丽之姿,眼神闪了闪,“如今王妃是做不成了,但只要为父还活着,就一定能东山再起,到时给你找个实心实意对你的。” 江絮背着身,没有转过来。 “有钱难买有情郎,你放心,为父一定好好替你挑选,挑一个真心疼你,不在乎你的家世是富贵还是贫贱的好儿郎。”江子兴的口吻听起来简直慈爱极了。 事到如今,他已经不指望江絮还能扒上晋王或者燕王了。只瞧他们没有捞他就知道了,女人就是女人,哪怕再漂亮的女人,也就是玩玩罢了,谁还当真放在心上不成? 他原先觉得江絮聪敏不凡,但经过了这件事,他又觉得自己高看了她。若她当真是聪敏不凡的,便该凭借自己的外貌,让晋王和燕王对她死心塌地,至少也要把他捞出来才行。 可是,瞧瞧她都干了什么?他一点儿也没从她身上占到便宜。该挨的板子,全都实实在在的,没一下是讲情面的。该抄检的,那是抄检了个干净利落,一文钱都没给他留,甚至一身衣裳也没给他剩。 倒还算她机灵,身上瞒了件首饰,得以当了换银子,租了这间小院子。江子兴看在这个容身之处尚能遮风挡雨的份上,才没臭骂她一顿。 “你方才在外面干什么?为父叫了你许多声,你也没听见?”见江絮低着头不说话,江子兴又问道。 他实在是疼得厉害,睡又睡不着,便拉着她说话分散精力。 江絮抬头看了他一眼,答道:“调香。” “调香?”江子兴惊讶问道。 江絮点点头:“这是我在花月楼学的手艺。调弄些香粉,卖了换钱,改日买米吃。” 听到“花月楼”三个字,江子兴本能想斥她一顿,但他看着江絮看不出情绪的双眸,斥责的话到嘴边转了一圈,又咽了下去。点了点头,说道:“那你去吧。好孩子,在我的伤势好起来之前,家里就靠你顶着了。” 江絮点点头,又出去了。 她实在忍不住了,她要笑出来了! 站在院子里,江絮一手捂嘴,闭着眼睛,好辛苦才忍着没有笑出声来。 真是太痛快了!江子兴,他也有今天! 本来江絮完全可以不管他,反正让他身败名裂了,就此接了陶氏,一走了之也不是不行。但江絮又觉得,这样就放过他,有些轻巧了。 她忍不住,要奚落他几日,瞧瞧他狼狈的样子。瞧够了,她再走。 而且,裴 而且,裴凤陨说过,冯氏对江子兴的执着,是旁人无法想象的。她知道裴凤陨其人,甚是骄傲,从不屑于说谎。于是,她盘算着,“成全”冯氏。 想到这里,慢慢停下闷笑,睁开眼睛,面上一片冷酷。 “咕咕。”就在这时,墙头上传来一阵咕咕的叫声。 江絮的嘴角抽了抽,抬眼看过去,果见一张俊雅灵秀的面孔,出现在墙头上。见她看过去,那张面孔上绽开笑意,“咕咕”叫得更欢了,跟唱歌儿似的。 第127节 “别叫了。”江絮走过去,倒也不怕江子兴听见,“再叫就把你捉了,除毛下锅。” “咕咕咕。”鸟儿的叫声中有些悲凉。 江絮也不知怎的,竟从那叫声中听出“悲凉”的意味,一时忍不住,笑出声来。随即用手掩住口,瞪着逗她的那只“鸟儿”。 “鸟儿”趴在墙头上,见她走过来,便从手里递过去一只纸包:“才烤的鸡腿,你尝尝?” 江子兴吃的是粗茶糙饭,江絮本来是不介意跟他一起的,但裴君昊总是不肯,且又因为这间小院子就在晋王府的后街上,因此他过来更加方便了,时不时就跑来送点心送吃食的,还附赠聊天解闷。 江絮才要接过,蓦地裴君昊又收回了手,江絮不由瞪他,戏弄她好玩么? 却见裴君昊一手撑着院墙,纵身一跃,轻巧翻过,落在她跟前:“我剥给你吃。” “不必。”江絮又不是断手断脚了,哪容他如此“轻视”,当下就伸手抢夺。 却见裴君昊竖起一根手指在唇边,悄声说道:“我烤的这根鸡腿啊,特别特别香,沾手上便去不掉。你等我剥给你吃,不然你手上沾了肉味儿,回头江子兴闻见了,要怀疑你。” 他的理由找得很是充分,江絮不由得就有些犹疑了。 裴君昊趁机打开纸包,露出一根烤得金黄油量,外酥里嫩的鸡腿。鸡腿才烤好,这时仍烫手,他一边鼓着腮吹着,一边用修长的手指撕下一条,喂到江絮嘴边,小声道:“快尝尝。” 这情景,怎么越想越觉不对劲呢?江絮拧了拧眉,不待思考,两根修长的手指已经捏着一条肉塞到她唇齿间,气得她瞪大眼睛,扬手在他胳膊上打了一下:“我自己吃!” “太烫了,你手嫩,会烫疼你的。”裴君昊一本正经地说道,又眨了眨眼,微微鼓起脸,有些委屈地小声道:“我喂给你吃,就不烫了,真的。” 江絮盯着他微微鼓起的脸,忽然有股冲动,她想把他的脸咬下来。 等吃完鸡腿,裴君昊还特地把油烘烘的手往她鼻下送了送:“你闻,是不是很香?如果不是我喂你,你自己吃,回去肯定要被江子兴发现的。” 他手上的确很香,也不知这鸡腿用什么香料烤的,沾上一点就香得要命。江絮整整吃了一根鸡腿,竟也没觉得腻,反而有些意犹未尽。 “好吃?晚上我再给你送别的,我会的可多了!”裴君昊观察着她的神情,见她脸上一点嫌弃也没有,反而鼻尖微耸,像一只好奇的小猫,不禁心中一痒,随即生出豪气万丈,挺起胸膛,骄傲地拍了拍。 江絮的嘴角抽了抽,抬起手,指着他胸口上的油手印:“你仔细些,老这样莽莽撞撞的,府里下人会埋怨你的。” 裴君昊低头一看,发现衣裳上多了一个明显的油手印,顿时大是羞窘,转身就往墙外爬:“我先走了!” 修长的身形变得有些笨拙,爬了几回,才成功地翻过去,咕咚一声落了地。江絮忍不住低笑一声,转身要走,忽而听见身后又响起“咕咕”的声音,只见裴君昊又爬到墙头上,只脑袋露出来,两眼亮晶晶地瞧着她。 “又做什么?”江絮走过去,抬起脸小声道。 裴君昊两手翻上来,下巴搁在手臂上,低头往下看。 她真好看。此刻,裴君昊满脑子里都是这四个字。 见他久久不语,江絮抿了抿唇,低声道:“我倒有件事要麻烦你。” “什么事?”裴君昊顿时两眼一亮。他最喜欢听这句话了,她每提出一次麻烦他,他就觉得跟她更亲近两分。 江絮见他没有丝毫烦恼,仍然是一脸赤诚的模样,眼神不由软了下来。这世上,除了陶氏,大概也只有他对她最好了。抿了抿唇,低声说道:“帮我求冷公子一件事。” 等她说完,裴君昊的脸上已经不仅仅是兴奋,还有赞服,他毫不吝啬地给江絮竖了个大拇指:“絮儿真聪明!” “你不觉得我狠毒?”江絮忍不住问道。 裴君昊反而惊讶道:“为何要觉得絮儿狠毒?江子兴对你们那么坏,你怎么对他都不过分的。”说到这里,他摸了摸下巴,“不过,你到底是善良了些。等我叫冷子寒加一味药,到时定叫你满意。” “加什么药?”江絮好奇问道。 裴君昊听了,眼神开始乱瞟,耳朵渐渐红了:“哦,没什么,那个,我走了。”说着,脑袋往后一缩,整个人便不见了。 江絮又等了一会儿,也没见他再出来,便知他真的回去了,才转身往回走去。 一眨眼,半个月过去。 “扑通!”一声闷响传来,紧接着是江子兴的怒吼声,“为何过去半个月了,我身上的伤一点也没好?!” 反而越来越坏的趋势?! 因他是要 因他是要去恭房,江絮早早就羞得避开,因此他摔在地上半天也没人扶。直到他自己咬着牙,勉强站起来,又往恭房走去。 “扑通!”还没走到地方,猛地又摔了一跤,这次是面朝下摔的,标准的狗啃屎姿势。一下子把江子兴的怒火全都摔了出来,捶着地面大叫起来:“啊!” 江絮避在院子外头,江子兴摔到的声音,她或许听不真切,但这一声大叫,她是听得真真切切。但她也只作听不见,背靠着院墙,摊开手心,接住一片慢悠悠飘落的柳叶儿,唇角慢慢弯了起来。 她请裴君昊帮的忙,便是从冷子寒那里求一味药,掺在江子兴吃的药里,让江子兴的双腿逐渐瘫痪。 八十大板,不仅打得江子兴的背臀一片血肉模糊,便连他的双腿也几乎被打残。一开始,江子兴没法子,强忍着去恭房,还能走一走。他心里想着,时日久了,就好了。 但他万万想不到,江絮在他的药里,放了残害他双腿的毒药。三剂药下去,江子兴这辈子就别想站起来了。 因要让江子兴慢慢残废,因此江絮并没有一口气全给他吃完,而是每隔三日给他吃一剂。今天,正好是第三剂。 冷神医的药,名不虚传。江絮听着院子里传来的愤怒、不甘的嘶吼声,只觉得快意极了。 身有残疾之人,在本朝是做不得官的。甚至,容貌稍微不雅的,也有可能被刷下去。几年前就有过一个例子,有个生得五大三粗的书生,明明考得名次不错,却以“天生不全”的名义被打落下去。 江子兴双腿残疾,还如何为官?便是日后冯氏求冯太师赦免他,又接回身边,江子兴又能做什么?顶多做冯氏脚下的一条狗。 想到这里,江絮勾了勾唇,心中又有些好奇。不知裴君昊说的,多加了一味药,是什么药?她怎么没瞧出来,江子兴有什么变化呢? 而从此之后,发现双腿不能行走,江子兴的脾气变得阴晴不定起来,动不动就摔东西、骂人。江絮由着他骂,却在他摔东西的时候,说道:“老爷,家里就这么点家底了,您都折腾没了,咱们怎么过日子?” 江子兴不得不面对现实,他已经不是那个呼风唤雨的大老爷了。他此刻穷困之极,病痛加身,声名狼藉,比街边的乞丐都不如。 他不由开始想道,此时冯氏在做什么呢?她是不是在得意地笑?笑他终于遭了报应?想着想着,怨毒便生了出来。他这一生,就是被冯氏给毁的! 然而这怨毒浓到极致,又渐渐滋生出一丝希冀来。毁了他的,是冯氏。可是,能救他的,也只有冯氏了。 如此过了几日,江子兴终于放弃挣扎,叫来江絮:“絮儿,这些日子,辛苦你了。为父身为一家之主,却什么也做不了,倒让担子落在你肩上。为父实在看不得你再受苦下去了,如今有件事情要你去做,做完这件事,咱们的日子便好起来了。” “父亲,是什么事?”江絮心中已经猜到了,但面上仍然惊讶道。 江子兴便道:“你去太师府,求见冯氏,告诉她,我身上有一件极要紧的东西,她忘了拿。” “可是……”江絮道。 不等她说完,江子兴便打断道:“絮儿,难道你想继续这样过下去吗?吃着糙米,喝着白水,每天好的时候便是有片烂菜叶子吃,坏的时候连烂菜叶子都没得吃!絮儿,你想这样过下去吗?” 江絮看着他近乎癫狂的神情,垂下眼睛说道:“不想。” “好,好孩子。”江子兴喘了口气,又挤出慈爱的神情说道:“那你快去吧。” 江絮点了点头,往外去了。 当然不是去太师府,而是去了晋王府。 开玩笑,江子兴才受这么点罪,就想摆脱?而且,冯氏小产还没足月,身子都没调理好呢,心中必然还生着气。江絮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冯氏现在不可能来见江子兴。 过几日再说吧,回去随便敷衍江子兴就行了,正好有机会常常出门。因此,高高兴兴往晋王府,看陶氏去了。 陶氏正在院子里晒花,各种各样的鲜花花瓣,被她用布盛着,摊在地上。江絮见了,很是惊讶:“娘,你晒这么多花做什么?” “你上回不是说,又要调香粉吗?这就晒了给你用的。”陶氏笑着叫她一旁坐着,然后小心翼翼地行走着一片片花瓣中,把快要被日头晒到的拖动到阴影中。 “你哪儿弄这么多花瓣?”江絮却不坐着,走过来同她一起打理,见着地上的花瓣都是新鲜又饱满的,每一瓣都完美无瑕,连个缺口也没有,都是挑出来极上品的,忍不住惊叹。 陶氏笑道:“还能怎么弄来?不就是公子?” “他……”江絮不知说什么了,跺了跺脚,心中羞得不行,口里迸出一句:“他怎能让您如此劳累?” 陶氏忍不住笑起来,直起腰,见女儿脸上通红,衬得一张明媚容颜愈发美得不可逼视,不由得擦了擦手,爱怜地在她脸上轻抚一下:“我不累。我空有一肚子料理花儿的学问,却无处可用,正觉着可惜。倒是你,回头见了公子,对他客气些。” 江府倒了,但是裴君昊对江絮的态度,却一点儿也没有变。因着离得近了,更是一天好几趟往外跑,烤个鸡腿要送过去,熬一碗粥要送过去,便连朱嬷嬷叫茯苓炒的 叫茯苓炒的瓜子,他也要抢了来,因怕露行迹在江子兴眼里,便剥好了送过去。 听说江絮要调香,但收集干花瓣麻烦,便不知从哪里捞了几大包袱鲜花,摘得干净了,叫她晾晒起来。晒成干花,再给江絮送过去。陶氏想起女儿素来对他不客气,倒不禁有些心疼起来。 江絮低着头,嘴唇抿了起来。慢慢的,点了点头:“嗯。” “既然如此,你便去劝劝他吧。”陶氏见她点头,不禁笑了,“他昨儿个不知从哪里回来,生了一肚子气,听茯苓说,两顿饭没吃了,一个人在屋里发脾气。朱嬷嬷她们都劝不动,打算他再不吃就把你叫来的。可巧你来了,便去劝劝吧。” 江絮惊得抬起头来:“他怎么了?” 她来了好一会儿了,一直没见他跟来,以为他不在的。没想到,他在府里,但是因着什么生气,才没过来? 这倒叫江絮好奇起来。不是她自大,而是裴君昊对她的态度,全然是把她放在第一位的,从没有什么排在她前头。这是发生什么了,生这么大的气? “我这就去瞧瞧。”江絮好奇极了,叫了下人带着,往裴君昊的院子里去了。 裴君昊此时不仅在生气,而且生很大的气。背着手在屋里走来走去,拧着眉头,一脸恨恨的样子。走得累了,便躺在床上,抿着嘴,恨恨地瞪着上空。躺得烦了,便翻身跃到屋顶上,坐在房梁上,看见蜘蛛在织网,便伸出手指,坏心眼地全都戳断。 蜘蛛是个固执的,发现网断了,便去补。裴君昊心里有气,便拿它撒气,眼看着它补好一根,便又戳断,一边戳,一边嘴里骂:“戳死你个龟孙子!戳死你!戳死你!” 江絮进来后,找了半天没找见人,忽然听到上面传来声音,不禁抬头看去。但见房梁上坐着一个披头散发,满脸都是灰,抹得乌七八糟的人影,顿时愕然。 ------题外话------ 周末回老家了!在火车上写的!拼了有木有! 谢谢【133**7991】的票票支持! 谢谢【183**8183】【qquser7474215】【肖莨123123】【misil】的钻石和花花! 求小天使们继续支持订阅,不胜感激! ☆、108、临行留手 那道乱糟糟的,极不讲究的身影,难道是裴君昊? “你爬那么高做什么?”顿了顿,江絮没有指出他乱糟糟的仪表,只是仰头看着他问道。 反倒是裴君昊,看见江絮后,愣了一下,随即往房梁后一躲:“你,你怎么来了?” 他这么丑的样子,一定都被她看到了? 真讨厌!谁带她来的? “他们说你两顿饭没吃了,我来瞧瞧你。”江絮轻声说道,仰着头看着他道:“你下来吧?” 裴君昊摇摇头,随即想起他缩在房梁后,她只怕瞧不见,便道:“我不下去。” “你怎么啦?”江絮也不生气,往前走了两步,仰头看着他,“谁惹你生气了?” 她从来没有这么温柔地跟他说过话,又轻又软,裴君昊只觉心里荡了一下,满腹的怨气登时如被风吹散一般,再也没法遮蔽在他心头了。 他从房梁后探出半张脸,往下方瞧去。 只见她穿着一身葱绿色的裙子,并不是什么名贵的布料,而是普普通通的棉布。是陶氏紧赶慢赶,用了半日裁剪,半日缝制,给她赶出来的。 第128节 自从江府被抄检后,江絮什么也没拿,只穿着从花月楼带走的那一身,便要离开。他哪里肯?不说那身衣裳十分破旧,根本配不上她,只说那身衣裳的袖口、腿脚都短了,她白生生的腕子都露出来,叫人瞧去岂不占了便宜?便软磨硬泡让陶氏亲手做了一身给她,让她穿着了。 可是,就是这样寻常的布料,被她穿来,也是好看得不得了。 她皮肤嫩,被葱绿色一衬,愈发白皙水嫩,吹弹可破。陶氏的女红又好,衣裳裁剪得十分合身,将她双肩如削、腰肢盈盈都展露出来,说不出的亭亭玉立,比池中清莲都要清丽可人。 裴君昊心里最后一丝怨气,也消去了。看着下面这道亭亭玉立的身影,仰着一张明媚动人的脸庞,用一双漆黑幽静的眸子盯着他瞧,顿时觉得不会有更好的时刻了。这便是最好的时刻,被她仰头瞧着。 “你刚才说什么?”他半躲在房梁后,只探出一双眼睛出去,浑然不记得她方才说了什么话。 江絮也不生气,又问一遍:“你怎么啦?谁惹你生气了?” 原来是这个,裴君昊听了,微微鼓了鼓脸。余光瞥见那只蜘蛛又把网补好了,抿起唇,一个指头伸过去,又给戳断了。 “没有谁惹我生气。”裴君昊坐在房梁上,抱着一根梁柱,轻轻晃着腿说道。 江絮看着他这副样子,倒真是好奇极了:“你下来,吃点东西吧。” “不想吃。”裴君昊摇摇头。 他生气的时候,什么都不想吃,除非把气撒出去,否则他一粒饭都不会吃。 江絮出乎意料竟然一瞬间就明白他的小脾气,想了想,试着问道:“你下来,我喂给你吃?” “噌”的一下,梁柱后探出一张脸来,两眼亮晶晶的,看着她问道:“你说的是真的?” 江絮忍不住微微一笑,挑了挑眉:“你下来。” 裴君昊顿时不做作了,连忙顺着柱子就爬下来,窜到她跟前道:“絮儿,你真的肯喂我吃饭?” “嗯。”江絮点点头,被他盯得脸上有些热,转头对外面吩咐道:“把王爷的饭菜端来。” 外头下人非常惊喜地应了一声,转身跑了。 江絮抿了抿唇,再转过身,却见身前没了人影。定睛一看,一抹袍角消失在内室门口,带起珠帘叮咚作响。 “我换身衣服,马上出来!”裴君昊的声音传出来。 江絮忍不住又弯起唇角,走到桌边坐下了。 里面传来一阵窸窸窣窣,叮叮当当的声音。 良久,裴君昊一撩帘子走了出来。 “絮儿。”裴君昊的脸上微微红着,走到江絮身前,低下头两眼亮晶晶地看着她。一双漆黑明亮的眼睛,闪动着欲语还休的样子。 江絮此刻看着他,脸上也有些发热。 他也穿了一件湖绿色的长衫,上头的纹理与她身上穿的有几分相似。凌乱的头发已经梳好,虽然不整齐,但看起来比方才强多了。抹得乌糟糟的脸上,也擦得干净了许多,只还有少许灰点,在不容易擦拭的地方。 但仍遮掩不住他的俊秀。 “你弯下腰。”江絮轻声说道。 裴君昊有些好奇,又有些期待,顺从地弯下腰:“絮儿要做什么?” 江絮没有说话,只是拿出帕子,在他脸上没有擦拭干净的地方,轻轻擦了擦。然后将帕子收在袖子里,垂眼说道:“好了。” 裴君昊几乎是雀跃起来了,刚才絮儿为他擦脸! 絮儿为他擦脸! 絮儿一定喜欢他!几乎就是一瞬间,裴君昊心里就浮现出一个念头! 于是,他想也没想,一把揽过她的肩,撅嘴就亲了过去。 “啪!”江絮的一只手抵在他的唇上,眸中似嗔似怒,“你要干什么?” 裴君昊眨了眨眼睛,随即在捂着他嘴巴的柔软小手上,亲了一口。 江絮顿时脸上一红,收回了手,瞪大眼睛看着他:“你!” “絮儿,你真香。”裴君昊眨着眼睛,认真地说道。他想起亲吻她手心的感觉,只觉心里痒痒的,又补充一句:“又香又软。” 江絮气得一巴掌就甩出去, 气得一巴掌就甩出去,目标是他的脸。好在就快打落的时候,她陡然想起来,他是王爷。握紧拳头,生生收回手,冷冷看了他一眼,起身就走。 “絮儿?你去哪里?”裴君昊愣了一下,忙拉住她,“你不是说要喂我吃饭吗?” 江絮抿了抿唇,冷声说道:“我闻听你心情不好,特来劝你宽心。可是你,”她怒视他一眼,“你倒好,居然轻薄我!” “我——”裴君昊瞪大眼睛,“我不是故意的!絮儿,我不是故意的!” 江絮抿着唇,扭头就走。 “絮儿,你说要喂我吃饭的。”衣角被人捉住了,身后,传来一个委屈的小声,“我没有轻薄你,絮儿,我不是故意的,我错了,絮儿,不要走。” 江絮顿了顿,转过身去,极认真地看着他道:“如果你再肆意轻薄我,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这可是天大的事情,裴君昊一下子吓坏了,忙摆手道:“不会的,我一定不会了,絮儿不要不理我。” 看着他吓得手足无措,眼眶都睁圆了,江絮心里才稍稍解了气,说道:“你坐过去,饭快来了。” 裴君昊顿时听话地坐到桌边,然后仰着一张俊雅灵秀的面孔,盯着她瞧。神情甚是乖巧,倒叫江絮心中一软。 “王爷,江小姐,饭来了。”门外响起下人的声音。 江絮便让开路,说道:“端进来吧。” 下人便端着饭菜进来,热的凉的,荤的素的,很快摆了一桌。 “絮儿,你喂我吃。”裴君昊拿起筷子,往江絮手里送。 江絮搭眼接了过来,问道:“你要吃哪个?” 裴君昊便连忙指着一盘子菜:“我要吃这个。” 江絮便夹了菜,喂到他口中。 裴君昊万万没想到,江絮说得是真的,竟然真的喂他吃饭。他只觉得做梦一样,好不真实。 “你做什么?”见他一脸梦幻般的神情,含了菜也不好好嚼,江絮微拧眉头问道。 裴君昊慢慢转过目光,落在她的脸上,怕惊到什么似的,声音放得极轻:“絮儿,你真的在喂我吃饭?我觉得像做梦一样。可是我又不敢掐自己,怕疼醒了就没了。” 江絮撇了撇嘴,把筷子递到另一只手里,然后伸过去在他手臂上拧了一下:“疼不疼?” 裴君昊的眉头有一瞬间的纠结,随即点点头:“疼。” “是做梦吗?”江絮问道。 裴君昊摇摇头:“不是。” “那就好好吃饭。”江絮说道,又把筷子递回右手,“吃哪个?” 裴君昊呵呵一笑,因知道不是梦,倒更加开心了。一手撑腮,一手指着桌子上的菜:“我要吃肉。” “我要吃鱼。” “我要吃豆腐。” 江絮的脸上一丝不耐烦都没有,他要吃什么,她就给他夹什么。甚至吃鱼之前,她还帮他挑刺。 倒是裴君昊,虽然知道不是做梦,仍然不敢相信江絮对他如此温柔又认真。他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然两手捂住她的脸,一通搓揉:“你是不是絮儿?你是假冒的絮儿吗?” 他知道有些人会乔装打扮,在脸上做些手脚,打扮成别人的样子。因此,两手捂住“江絮”的脸,一通搓揉。不过几下,便把江絮的脸上搓得通红。 这回不是羞的,也不是气的,纯粹是被搓红的。 “疼!”江絮搁下筷子,急忙掰他的手,“你快把我脸搓破了!” 裴君昊其实已经得出真相了,这就是絮儿。如此细腻滑嫩的肌肤,绝对是真实的,不可能是人皮面具或者别的什么。因此听她喊疼,忙收回手。只见江絮的脸上通红,且不是正常羞红的程度,顿时吓了一跳:“絮儿?你没事吧?” 江絮狠狠瞪了他一眼,吸了口气,双手捂上脸,疼得蹙起眉。 “对不起,絮儿。”裴君昊手足无措地站起来,两手无措地挥着,“我,我给你揉揉?揉揉就不疼了?” “还揉?”江絮瞪他,“你是想把我的脸揉烂吗?” “没有没有,我不是那样想的。”裴君昊连忙摆手,“那,我给你吹吹?吹吹就不痛了?” 江絮瞪着他,好气就好笑,放下手道:“不必了。”重又拿起筷子,“还吃什么?” “我自己吃。”裴君昊不敢叫她喂了,接过筷子,自己乖乖吃起来。 一边吃,一边抬眼偷看她。 今天的絮儿,有些反常。她从前不是这样的,今天是怎么了? 裴君昊想不明白,虽然心里极想叫她喂,但却更怕她生气,因此自己乖乖吃起来。 江絮见他可以自己吃饭了,便以为他心情好了,也不抢着非要问他,一手托腮看着他吃饭,一边问道:“你究竟因为什么生气呀?” 话音落下,便见裴君昊吃饭的动作顿了顿,撇了撇嘴,一脸嫌恶的样子:“没有什么。”垂下眼睛,又吃起来。 但他的表现,哪里是没有什么?倒分明是不愿意跟江絮说了。 江絮心里有些不快,但她又不愿承认自己不快,好似她把他当成什么重要的人似的。因此,抿了抿唇,也不问了,只道:“既如此,那你好好吃饭,我走了。” 说着,起身就要走。 “絮儿别走!”裴君昊忙放下筷子,拉住她的手。 江絮背对着他 絮背对着他,使劲甩手:“松开我。” 裴君昊明显察觉到她的口吻有些冷硬,跟方才的温软一点也不一样。虽然这样的絮儿是他所熟悉的,但刚才那个温软的絮儿却是他更想见到的。 他想了想,问道:“絮儿,你是不是生气了?” “没有。”江絮飞快答道。 裴君昊听了,反而认定她就是生气了。想了想,又试着问道:“因为我不告诉你为什么生气?” 本来她好好的,就连问他为何生气,口气都是轻轻软软的。裴君昊想来想去,可能就是因为这个了。 “谁又想知道了?”江絮更加用力地甩他的手。 裴君昊的心中顿了一下,随即飞快地跳动起来,絮儿这是在跟他使小性子?几乎一瞬间,他的嘴角就咧到了耳朵根,攥着她的手,一把将她掰过来。仰头看着她,只见她微微嘟着嘴,眼中赫然闪动着生气,顿时笑得更开了。 “你笑什么?”江絮看着他笑得亮晶晶的眼睛,心中一顿,几乎是立刻喊出来。 裴君昊敛起大半笑容,但眼中仍然是亮晶晶的,闪动着愉快的神采,一手抓着她,一手拿起筷子:“我这就告诉絮儿。” 她肯对他使小性子,一定是极信赖他。 第129节 至少,她决不肯对裴凤陨使小性子的。 心里快活得快要飞起来了,狼吞虎咽地扒了几口饭,又匆匆扫了几盘子菜,然后一抹嘴,站起身拉着江絮就往外跑。 “你干什么?”江絮被他没头没脑的举动,弄得一头雾水。 裴君昊一边拉着她跑,一边说道:“我们到别处去说。” 江絮便住了口,不问了。只匆匆回头瞧了一眼,这里是他休息的地方,难道也不安全吗? 直到来到目的地,看着前面的一片景色,江絮的嘴角抽了抽,才知道自己或许想岔了。裴君昊拉她来这里,并不是因为他院子里不安全。 “这是我家的花园,我上次就想带你来的,但你急着走,一直没有来。”裴君昊拉着江絮站在一片蒲公英前,口吻满是自豪。 触目所及,全是一团一团白球球,毛绒绒的都是蒲公英,江絮实在不知道他骄傲什么,便试探着问道:“你喜欢蒲公英?” 裴君昊用力地点头:“我小时候最喜欢的就是蒲公英。我娘说,如果心情不好,吹一吹,坏心情就会像蒲公英一样被吹走。” 江絮心中一紧,他那时候一定很小,才这么容易就被哄了。又想起老晋王夫妇过世有十多年了,而裴君昊很小的时候就没了爹娘,一时有些怜他。 弯下腰,她拔了一根蒲公英,举到他面前:“要吹一吹吗?” 裴君昊看着举在面前的蒲公英,花序十分饱满,一整坨圆球球,随着风微微摇摆。举着它的那只手,如水葱一般娇嫩,是这世界上最配捏着蒲公英的手。 “呼!”他吸了口气,鼓起腮,并不用力地朝蒲公英吹去。蒲公英成熟了,只被他轻轻一吹,那毛绒绒的花序便轻飘飘地飞了出去。 “还有一根。”江絮看着手里光秃秃的蒲公英梗,只见上头还有一粒小小的种子,踮起脚尖,举高一些说道。 裴君昊低了低头,一把握住她的手,把蒲公英举到嘴边,然后狠狠吸了口气,猛地一吹! 温热的气息从指尖流过,江絮被烫得颤了一下,随即垂下眼皮。 “絮儿,没有了。”头顶上传来裴君昊的声音。 江絮抿了抿唇,才抬起头,果见手里只剩一根光秃秃的梗。用力抽回手,把梗丢到地下,低头看着脚尖不说话。 裴君昊压根没察觉到她的异样,兴冲冲地弯腰拔了一根,也递到她嘴边:“絮儿,你吹。” 江絮搭眼瞟了瞟,别过头去:“我不吹。你吹吧。” 她想起他吹蒲公英时,吸了一口气,两腮微鼓的模样,稚气极了。她可不想自己也露出那种傻样,一定很难看。 裴君昊见她不吹,微微偏头,看了她一会儿,然后眼睛渐渐弯了起来:“那我吹了?” 江絮点点头。 裴君昊便举着蒲公英,对着她的脸,轻轻吹了过去:“呼……” 白色的蒲公英种子,顿时飘了江絮满头,有一些还粘到她的脸上。江絮顿时黑了脸,抬袖抹去弄得她脸上发痒的蒲公英,仰头怒视他:“为什么作弄我?” 她招他了?! “絮儿,你真美。”裴君昊却看着她头发上沾着白色蒲公英,只觉好看极了。絮儿是最配得上蒲公英的,他心里想着,低头在花丛里看来看去,最后挑了一朵最圆最大的,弯腰采了下来,往江絮的头发上别去。 江絮仍然黑着脸,一把推开他:“干什么?” “给絮儿戴花。”裴君昊紧紧捏着蒲公英,认真地说道。 江絮想说,这哪里是花,分明是草吧?往头上插草,她是要卖身葬父吗? 然而看着裴君昊一脸认真的样子,又说不出口,只狠狠瞪着他:“我不戴。” “絮儿不喜欢蒲公英吗?”裴君昊愕然一下,眼睛里有些受伤。 江絮直是无奈极了,别过脸道:“我不想在头发上戴东西。” “絮儿,这样呢?”只听旁边响起一声。 江絮又把头转过去,只见裴君昊的头上插着一根圆滚滚毛绒绒的蒲公英,侧簪在他发间,被 他发间,被风吹着,微微摆动,忍不住“扑哧”一笑。 裴君昊趁机弯腰又拔了一根,满眼希冀地伸出手:“絮儿跟我戴一样的好吗?” 江絮不想戴。 人家姑娘都是戴花,而且越鲜艳越明媚的花,戴起来才越好看。怎么她就要戴草? 见她还是不愿意,裴君昊顿时有些失望。手里掐着蒲公英,玫瑰花一样娇嫩的嘴唇抿了起来。 江絮就是不想戴。她转动目光,往周围瞧去,想找出一朵花来。就算要戴,她也要戴花,哪怕只是不起眼的小雏菊呢? 但奇怪的是,偌大的花园里,一朵花也没有,哪怕是不起眼的小花也没有,所能看到的全部都是白绒绒的一片,只有蒲公英! “絮儿,你在看什么?”裴君昊见她只是看来看去,就是不说话,也憋不住了,小声问道。 江絮收回视线,好奇问道:“怎么晋王府的花园里,全都是蒲公英呢?” 裴君昊道:“我叫人种的。” “以前的花儿,都被你拔了?”江絮忍不住挑起眉头。 裴君昊还不曾说话,这时旁边跑过来一个下人,原是照顾这片蒲公英的花匠,他弯腰行了一礼,然后说道:“江小姐冤枉我们家王爷了。这府里头,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了,从老晋王和老晋王妃在的时候,便鲜有一株花儿。” 江絮愕然:“这是怎么回事?” 他们家都这么奇怪吗?不喜欢花儿,只喜欢草吗? “我跟絮儿说,不必你多嘴。”裴君昊一把将江絮护在身后,看着那个下人,脸上很不高兴:“谁叫你过来的?走开走开。” 他正跟絮儿说话呢,要谁来打扰?怎么都没眼色呢? 被他赶走的下人,心里嗤了一声,退下去后,跟隐在暗中的茯苓等人抱怨起来:“咱们好心好意给他圆场,他倒好,不领情。人家江小姐显然不高兴了,看他怎么哄?” 他们早瞧见江絮哄着裴君昊吃了饭,又被裴君昊拉着来花园。这花园是裴君昊的秘密基地,一般人不给来的。但是他却拉着江絮来了,因此都想瞧瞧,他要做什么? 待看见裴君昊揪了蒲公英,吹了人家一头一脸不说,还要把蒲公英插人家头上,全都捂住眼睛,不忍直视。他们家王爷,能不能精明一点?哪个姑娘爱戴这个?不都喜欢戴花儿的? 但府里着实没有别的花,因此便推了花匠出去,打算以哀兵政策,好好跟江絮说一说,当年老晋王夫妇把府里砍得寸草不生,小世子如何可怜,只能满府挨着墙角搜罗蒲公英玩的场景。 姑娘家大都心软,听了这样可怜的场景,必然会心疼他。到时候,说不定就一时怜悯,把蒲公英戴头上了,岂不皆大欢喜? “哼,看他怎么哄?”被撵回来的花匠,忿忿嘀咕一句。 却说另一边,撵走花匠的裴君昊,面对江絮好奇的眼神,绞尽脑汁编着故事:“我爹和我娘,他们不喜欢花。” 老晋王和老晋王妃去世太久,裴君昊已经不大记得他们的模样了。只隐隐约约记得,他们两个整日打来打去。你一拳,我一脚,打得兴起了,叫嚷声能传遍整座晋王府,他躲在角落里都避不过。 虽然他们不打架的时候,也和睦得不得了,但这种时候委实很少。他不太明白自己爹娘的感情好不好,只听下人们都说他们是“伉俪情深”。 但他不想说给江絮听,他怕江絮听了,会误会。毕竟,成日打来打去,感情能有多好?他自己也不大信的。 “他们喜欢练功,这里原来不是花园,是练武场。”裴君昊从来没在江絮面前撒过谎,原有的机灵,此时也都不见了,一句话得想半天,“后来,我长大了,才在这里种的蒲公英。” 江絮倒没怀疑他骗她。见他说得慢,只以为他思念老晋王夫妇,心中悲伤所致。因见他说得艰难,便轻轻拍了拍他的手:“原来如此。” 裴君昊见她体贴得没有追问,心里感动不已,他的絮儿真是温柔体贴,是全天下最可爱的姑娘。 “絮儿,跟我一起戴吧?”裴君昊一脸虔诚地把手里的蒲公英往前送了送。 江絮心里仍不想接,但拗不过他期望的眼神,抿了抿唇,接了过来。狠了狠心,插在了头上。 头上插草,一般是卖身的标志。但裴君昊也插了,江絮心想,他或许不知道其中的意思。便告诉自己,这是花儿,这是花儿,这不是草。 如此默念几遍,心里舒服几分,才想起重要的事来:“你还没告诉我,究竟为什么不开心?” 不开心到她来了晋王府,他都没追去! “我这就告诉你。”裴君昊却是看着一片蒲公英,忽然眼睛一亮,抓着江絮的手就往花丛中间跑去。 江絮惊呼一声,连忙提起裙子,才没被他拽倒:“又要做什么?” 两人大步往花丛中跑去,看起来完全没什么隔阂,倒让隐在暗处的众人,面面相觑起来。 “就这样?” “江小姐就把草插头上了?” 天底下就没有一个聪明的姑娘了吗?遇见喜欢的人,都变傻了吗? 只见两人拉着手,大步往草丛中跑去,袍角带起的风,刮散了许许多多的蒲公英,飘飘扬扬,绕着两人的衣袍纷飞。 “你要干什么呀?”江絮被他带得懵了 他带得懵了。 裴君昊拉着她来到蒲公英中间,撩起袍子,席地而坐,然后把袍子后面小心翼翼地铺平,拍了拍:“絮儿,坐这。” 江絮的眉头抽了抽。 “絮儿,坐这嘛。”裴君昊又拍了拍袍子,仰头看着她道:“不会弄脏你衣裳的。” 的确不会弄脏她的,因为只会弄脏他的。 但是,这像什么话?江絮看着他撩起来的,铺在身边的一块袍角,坐不下去。 忽然,手腕被人一把攥住,就往下拉,江絮不由得惊呼一声。 “快坐下。”裴君昊用力扯她的手。 江絮抵不过他的大力气,踉跄着就往下跌,眼角对准了他的袍子,终于在摔倒时坐在他的袍子上。 好在没弄脏自己的衣裳,江絮心想,仍然狠狠瞪了他一眼。 裴君昊顿时笑得跟朵花儿似的,拔起一根蒲公英,凑在嘴边就吹了起来。 “你仍心情不好?”江絮见他又吹蒲公英,有些惊愕。 裴君昊又拔了一根,边吹边道:“我心情好了也吹呀。” 他心情不好的时候,吹了会让心情变好。 心情好的时候,吹了会让心情更好。 江絮抿了抿唇,隐约觉得被骗了,气呼呼地扭过头,不跟他说话了。 但四周全都是毛绒绒的,圆乎乎的蒲公英,随着风微微摆动,委实让人喜欢得紧。她忍不住也拔了一根,轻轻吹散了。 看着蒲公英种子飘飞开去,慢慢悠悠地随着风飘扬,心情一时有些奇妙。 裴君昊不知何时已经躺下了,枕着双手,曲起一条腿,看着坐在他袍角上的姑娘。葱绿色的衣裙,衬得她白生生的。微微仰着头,吹着一朵蒲公英。从他的角度,可以看见她微微鼓起的腮。又细致,又柔软,让人忍不住想要咬一口。 裴凤陨那样对他说,又算得了什么呢? 絮儿这样好,他绝不会放弃的。 一天前。 第130节 裴君昊才要出府去给江絮送吃的,忽然接到下人来信,外头有人叫见他。 他走出去一瞧,那人不是别人,正是曾经在江府驻守的红鹰旗侍卫队长。看见他,侍卫队长行了一礼:“我家王爷有请晋王殿下相见。” 裴凤陨约他见面的地方,并不是燕王府,甚至不是京城,而是在郊外,一片空旷的草地上。 他看着这片草地,方圆数百米都没有一棵树,甚至没有一块稍大的石头,平平坦坦,什么阴私都装不下,便知道裴凤陨有机密的话要同他讲。 “你要跟我说什么?”裴君昊问他。 裴凤陨负手站在他身前,神情一片沉稳,但眸光中又带着一分冷意:“你还不启程去南疆?” 听罢,裴君昊立即皱起眉头:“你怎么知道?” 裴凤陨勾了勾唇:“没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哦?那你知道我何时启程吗?”裴君昊不怀好意地问他。 裴凤陨顿时一僵,才勾起的唇立刻抿得紧紧的,浑身散发着冷气:“你现在就该启程!” 裴君昊敏锐地察觉到,他的情绪中暗含焦躁。 他焦躁什么?因为他不启程吗? “看来燕王殿下的消息并不灵通。”裴君昊好整以暇地抱起手,“我并不打算去南疆。” 只听裴凤陨冷笑一声:“贪恋温柔乡的胆小鬼!” 裴君昊不吃激将法,倒是反过来嘲笑他一句:“本王有温柔乡可贪恋,有什么丢人的?倒是燕王兄,何时才能贪恋温柔乡啊?” “噌!”裴凤陨将身侧宝剑拔出两寸,然后又插了回去,发出“锵”的一声。脸上一片冷然,不带丝毫感情,“我知道你不肯去,是舍不得絮儿,但你忘了一些事。” “你身上的毒,是谁下的?”他挑眉问道。 “你以为你的发狂症状,仅仅只是发狂?” “那些下毒的人,到底要你做什么?” “如果你不去做,他们会善罢甘休吗?” “那些人是不是还藏在你府里?藏在你身边?会不会因为你不按照他们的计划,就伤害絮儿?” “如果絮儿也中了和你一样的毒呢?” 他一口气抛出来许多问题,每个问题都十分尖锐。 裴君昊的神情不由得也凝重起来,放下抱起的手,盯着他问道:“你都知道什么?” 这下换做裴凤陨抱起手臂,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道:“你的父王母妃都殒命在南疆,你不为他们报仇,只知在温柔乡中安逸,便是屠狗之辈也胜过你万分!” 裴君昊捏起了拳头。 “絮儿最敬重有情有义的男子汉,如果她知道,你连杀父杀母之仇都不报,她还会不会看你一眼?”裴凤陨讥讽地勾了勾唇。 裴君昊抿了抿唇,道:“是絮儿不叫我去的。” 裴凤陨的眼中似乎闪过愕然,随即被他飞快掩去了,面色沉了沉,极不情愿地说道:“退一万步讲,就算絮儿不会鄙夷你,就算皇上为你们赐了婚,但是以后呢?你想没想过,如果你和絮儿有了孩子……孩子身上会不会也有毒?” 裴君昊登时被重锤击中,脸色变得煞白,蹬蹬后退几步:“不,不会的……” 但他比谁都清楚,到底会不会。 会。 答案清清楚楚地写在他的脑中,因为他身上的毒,就是从老 ,就是从老晋王妃的体内带出来的。 冷子寒清清楚楚地说过,这是他一出生就有的,是从胎里带出来的。 “裴君昊,你真是个自私的人。”裴凤陨逼近他,如鹰一般锐利的目光直直刺进他的眼底,“你无视杀父杀母之仇,是为懦弱。你不顾絮儿安危,是为自私。只想眼前不想以后,是为愚蠢。” “我真不明白,你这样懦弱、自私、愚蠢的人,絮儿为何选择了你?”裴凤陨紧紧抿着嘴唇,拇指用力地抚过剑柄,被上面的花纹硌得生疼,“你配不上絮儿!” 你配不上絮儿! 这几个字,每次回想起来,都像一把巨锤,砸得裴君昊的心中钝痛,怒气平添三分。 他配得上!他想说,他配得上絮儿! 但裴凤陨的话,却直挺挺的,血淋淋的,摆在他的面前,让他无法忽视。 父王和母妃的仇,他不能不报。 他也不能带着这副有隐患的身躯,与絮儿成亲。 但如何才能去掉巫蛊呢?这是裴君昊想了一天的问题,他烦得透透的,气得够够的,就是想不出来好法子。 直到江絮来劝慰他。她大概从哪里听说了他生气的事,为了安抚他,她甚至亲手喂他吃饭。他叫她戴蒲公英,她明明不想戴,却也戴了。 她是这么好的姑娘! “你知道吗?我会射箭。”裴君昊忽然坐起来,两手比了个射箭的手势,扭头对江絮说道,“我爹教我的。” 这是他关于小时候的记忆,为数不多的几幕,清晰的场景。 他记得老晋王和老晋王妃,时常叫下人头上顶个苹果,站着一动不动,他们比赛谁射得准。老晋王妃的准头比较好,赢的时候较多。偶尔老晋王赢一把,便会高兴得大叫半天,甚至抱起他骑在他的脖子上,手把手教他开弓。 “把苹果放在下人头上?”江絮听完,直是瞪大眼睛,“这,不怕准头不稳,出人命吗?” 裴君昊挠了挠脸,说道:“我爹和我娘的箭法很准,从没出过人命。” 江絮仍然张着嘴巴,惊得合不上。 她想离他远点。 结果,江絮陪他玩了一整天,也没从他嘴里套出话来。才一开口,便被裴君昊带偏话题,说到别的事情上。最终,江絮生气了,拧住他的耳朵道:“你跟我说,为什么生气?” 其实她已经不是很想知道了。但她是为这个来的,要是不知道,这一天不是白费了? 裴君昊被她拧得龇牙咧嘴,忽然在她麻穴上点了一下,趁她松手忙救回耳朵,然后不等她大叫,便一溜儿烟跑了:“我还有事,我先走啦。” 这回是真的跑了,不论江絮如何叫,就是不回头。 他一路跑进了宫中,求见了隆安帝。 隆安帝这阵子才处理了有关江子兴的一系列案件,刚刚消停两天,今天睡了个午觉,精神正好。见他来了,倒是很高兴,招手叫他上前来:“昊儿怎么来了?” 裴君昊没有过去,而是直挺挺往下一跪:“昊儿想求皇伯父一件事。” 隆安帝见他扑通就跪,以为他还为之前的事跟他生分,心里就有些不高兴,脸上也拉了下来。但见他口里仍称皇伯父,面上缓了一缓,问道:“什么事?” 裴君昊求他的事很多,但大多数是撒娇耍赖,很少这样正儿八经跪下来的。隆安帝不禁心想,只要不是求他马上把江小姐赐婚给他,不论什么,他都应了。 却听裴君昊开口道:“不瞒皇伯父,昊儿已经身中奇毒十七年。” “什么?!”隆安帝愕然瞪大眼睛,“昊儿,你说什么?!” 裴君昊便把事情的经过,一一叙述出来。末了,他抬头看着隆安帝说道:“皇伯父,我想求您把絮儿赐婚给我,即日完婚。然后,我便去南疆,找解药了。” “你,你……”隆安帝震惊不已,还没从方才听到的事情中回过神。 又听他提出这样无理的要求,直是脑中混乱一片,勉强压住思绪,说道:“你既知道南疆危险,此去九死一生,为何还要亲自去?你若有个万一,回不来,叫人家江小姐守寡一生不成?” 裴君昊抬着头,认真地说道:“皇伯父,我喜欢她,我就算不在了,我也想给她留个靠。裴凤陨对她不好,她不能嫁给他。而如果我当真回不来,她有晋王妃的名分在,也没人能欺负她。” “如果三年后,我仍没有回来,絮儿想改嫁的话,请皇伯父答允。如果絮儿不想改嫁,请皇伯父过继一个宗族子弟到晋王府,继承晋王府一脉。”裴君昊说完,磕了个头,“请皇伯父答允。” ------题外话------ 非常需要大家的订阅支持!非常非常需要!请看文的姑娘们不要养文、不要看盗版,阿风感激不尽! 正版订阅在潇湘书院,想支持作者、勾搭作者、调戏作者,请来潇湘书院! 你们的订阅是作者最大的动力! 感谢【qquser7474215】【183**8183】【肖莨123123】的钻钻和花花支持,抱住大么么~ ☆、109、怒写圣旨 看着跪在殿上的裴君昊,隆安帝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心中早已翻了天! 亏他还当裴君昊是个老实孩子!因为裴凤陨叫他一个月内不给裴君昊和江絮赐婚的事,他还觉得心下愧疚!眼下却觉得,真正的老实孩子,是他儿子啊! 他儿子只不过叫他“一个月”内不要给裴君昊和江絮赐婚,裴君昊倒好,人都要走了,还要占着江家小姐三年!三年后,江家小姐才能改嫁! 裴君昊凭什么觉得他儿子不好啊?瞧瞧他口中的嫌弃,好似江家小姐就是天上的云,他儿子就是那地上的泥! 他凭什么觉得裴凤陨不会对江家小姐好啊?全天下就只有他一个人会对江家小姐好是吧? “请皇伯父答允。”见隆安帝久久不语,裴君昊抬起头,认认真真地恳求道。 隆安帝依然一言不发。 真糟心。怎会这样?为什么晋王府的后人,身上竟然中了这等奇毒? 若非如此,他何必管裴君昊和裴凤陨是不是打破头呢?谁最后抱得美人归,各凭本事,别三天两头来告长辈! “你一定要亲自去南疆?”隆安帝沉声问道。 裴君昊微微垂眼,答道:“我父王和母妃都是在南疆身亡的,我身上的毒又是胎里带出来的,我总要亲自去看看,这究竟是为什么?” “你有何计划?”隆安帝又问道。 裴君昊抿了抿唇,说道:“我打算一个人前去。最多,带一个神医谷的后人。” 此去路途遥远,带得人多了,未必就合适。何况,他并非光明正大地去,而是隐姓埋名,暗暗潜入。带得人多了,目标未免太明显,对他并不见得有利。 “你打定主意了?”隆安帝沉声说道。 裴君昊点点头:“是,皇伯父。”紧接着,他两眼直勾勾地看着隆安帝,“请皇伯父给我和絮儿赐婚吧!” 隆安帝的眉头猛地抽了一下。 “你去可以。”隆安帝抿了抿唇,说道:“赐婚不行。” 他答应过他儿子的,一个月内不给裴君昊和江家小姐赐婚。这才过了……二十多天? 隆安帝的心头忽然跳了一下,一个月的期限,马上就要到了! 他脑中忽然迸出一个猜测,裴凤陨该不会知道什么? 第131节 不然,裴凤陨提出的期限,不多不少,正好是一个月? 隆安帝回想起来,那日裴凤陨的神情,非常有底气,好似确定只要撑过一个月,裴君昊与江家小姐的事就成不了了! 当时不觉得如何,此时想来,蹊跷得紧! 难道裴凤陨知道什么?隆安帝心想。 “为何?”裴君昊听见隆安帝一口否决,顿时急了,站起身,迈步就朝龙椅走过去,“皇伯父,您为什么就不肯答应我呢?” 来到隆安帝面前,他一把揪住隆安帝的胡子:“皇伯父,昊儿都快死了,这点临死前的心愿,您也不满足我吗?” “胡说八道什么?你怎么就快死了?”隆安帝瞪他,一把拂开他的手,救回自己的胡子。 裴君昊不高兴地道:“怎么就不是?南疆那么危险,多少将士都陨落在那里,便连我父王和母妃也没例外,只怕我去了,也……” “住口!”隆安帝猛地喝了一声,脸上的神情很是严肃,“休要胡说八道!你是皇室子孙,自有祖宗庇佑,绝不会有事!” 裴君昊不跟他争这个,反正他也认为他当然会好好地回来,方才那样说不过是卖可怜罢了。见隆安帝不吃这套,便不纠缠,改道:“那您为何不给我和絮儿赐婚?我和絮儿两情相悦,郎才女貌,哪哪都般配,正是天生一对,地设一双,再般配也没有的了,您为何不给我们赐婚?” 隆安帝直是快翻白眼了,这孩子的脸皮还能再厚一点不? “你说什么也没用。”隆安帝说道,“回去好好准备去南疆的事。准备好了,就来跟我说一声。赐婚的事,休要再提。” 裴君昊气得一拳捶在桌子上:“您给我一个理由!”他倒也不怕在隆安帝面前放肆,反正他是隆安帝的侄子,隆安帝再生气也不能把他怎么样,“是不是因为裴凤陨?因为他也喜欢絮儿,所以您就是不肯成全我?” 隆安帝被他猜中心思,到底是有些心虚的,但他做皇帝多年,这点城府还是有的。冷冷瞪了他一眼,沉声说道:“理由?她如今的身份,配不上做晋王妃,这个理由充分不充分?” 裴君昊愣了一下,随即大声道:“怎么就配不上了?她还是傅御史的干女儿呢,哪里就配不上了?” “她爹是江子兴!”隆安帝被他聒得耳朵疼,忍不住也大声道。 裴君昊气得背着手,在龙椅周围走来走去,嘴里说道:“我不相信,您是这样迂腐的人!您肯定还有别的理由,没有告诉我!” 隆安帝的眉头跳了跳,不吭一声。 “肯定是因为裴凤陨!”裴君昊说道,“肯定是因为他!要不然您最疼的就是我了,怎么可能看着我这么难受,就是不肯成全我?” 隆安帝顿时有些心虚兼内疚起来。 “皇伯父!”裴君昊停下走动,站在隆安帝的手边,瞪着眼睛问道:“您为什么不疼我了?为什么?我不是您的侄子吗?” 隆安帝顿时有些牙疼。 “您告诉我,为 “您告诉我,为什么呀?”裴君昊撅起嘴,一脸委屈的模样,快要哭了似的。 隆安帝再也扛不住,深深叹了口气。 他好像是有些过分了,这孩子打小没了爹娘,没的原因还是为国捐躯,他怎么能如此对他呢? “因为……因为……”隆安帝语塞了半天,决定把黑锅推到皇后身上,“老实跟你说吧,皇后这阵子忙着吴太妃的寿宴,都累得病了,委实没精力给你操持。等吴太妃的寿宴过去,皇后的身子也好些了,一定就给你办。” 裴君昊一脸狐疑地看着他:“是真的?” “朕还能骗你不成?”隆安帝一瞪眼道。 裴君昊半信半疑,说道:“那我去给皇后娘娘请安。恰巧我府里有个医术不错的朋友,我把他叫来给皇后娘娘瞧一瞧。” 瞧什么?皇后好得不得了。隆安帝忙拉住他,说道:“别打扰她了。这样,你再稍等几日,朕瞧着皇后的身子差不多了,就下旨给你和江小姐赐婚,如何?” 他不打算管了。这太煎熬了,闹得他里外不是人。 他如此偏袒,不仅裴凤陨不见得会感激他,就连裴君昊也要跟他离心了。 何况,裴君昊对江家小姐倒真是一片痴心。方才跪在殿上说的那番话,便是隆安帝听了,也不禁唏嘘。 他不得不承认,论起来,的确是裴君昊对江家小姐更痴心的。他家傻儿子,输得不是一星半点儿。 “真的?”裴君昊没料到这就争取来了,还有点懵,挠了挠头,才反应过来,立刻一跳三尺高:“太好了!多谢皇伯父!我这就回府准备去了!我这就回去,等您下旨!” 说罢,匆匆行了个礼,一转身,雀跃地跑出去了。 俊秀挺拔的身形,犹如一株旺盛生长的小白杨,真是叫人喜欢。 隆安帝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来人,召燕王。” 半个时辰后,裴凤陨到了。 “给父皇请安。”裴凤陨进殿行礼。 隆安帝抬了抬手:“平身吧。” “不知父皇召儿臣前来,所为何事?”裴凤陨起身问道。 隆安帝看着他高大健硕的身形,宽厚坚实的肩膀,叫人一眼看去,便心中生出安心的感觉来。跟裴君昊完全不同,裴君昊是叫人看了便心中喜欢的孩子。而裴凤陨,是叫人生不出亲近感的。 但这不怪他。 “你为何叫朕在一个月内,不许给昊儿和江家小姐赐婚?”隆安帝没有拐弯抹角,直接问道。 裴凤陨的神情有些许的变化,但并不明显,精铄的眸子看了隆安帝一眼,没有做声。 “方才昊儿来了,告诉朕说,他要启程往南疆。”隆安帝说道,“有没有你在其中推动?” 要说没有,隆安帝一点儿也不信。 哪有那么巧合?裴凤陨单单提出一个月,不许给裴君昊和江家小姐赐婚。而一个月不到,裴君昊就要离开? 这一去,便是吉凶难料,凶多吉少。裴君昊又舍不得带江家小姐一起,如果他真的回不来,届时便宜了谁? “他身上有南疆人下的奇毒,如果不去南疆,则永远无解。”裴凤陨说道,“儿臣只是劝他,性命要紧。” 他本以为裴君昊知道自己中了巫毒,很快便会做打算,启程去南疆。但没想到,一个月都快过去了,裴君昊也没动作。 离吴太妃的寿宴,已经没有几日了,前世这时,晋王府已经人去楼空。这一世,裴君昊仍然活蹦乱跳的。 所以他找到裴君昊,说了那番话。因见隆安帝找他兴师问罪,便知道裴君昊打算行动了,心里终是松了一松。 “我只答应你,一个月内不为他和江家小姐赐婚。”隆安帝的眼中涌动着薄薄的怒意,“一个月之期,马上就要到了。届时,朕不会再偏袒你分毫。” 裴凤陨本想说,用不了一个月,裴君昊便会启程去南疆。可是,一个念头闯入他的脑中,叫他瞬间愕然起来:“父皇,您该不会对他说了一月之期?” 前世,裴君昊启程去南疆,是在没有江絮的情况下。如今,他一意要娶江絮为妃,甚至为此连父母之仇都不想报了。如果给他知道,只要再待几天,隆安帝与他的约定便作废,他便可以继续求娶江絮…… “父皇!”裴凤陨禁不住攥着前头,上前一步。 隆安帝冷冷说道:“朕并没有告诉他。” “多谢父皇。”裴凤陨顿时松了口气,抱拳对他拱了拱手。 隆安帝淡淡说道:“朕对他说的是,皇后近日身子不适,无法替他操持。但朕已经答应他,过几日皇后身子好了,便给他和江家小姐赐婚。” “父皇?!”裴凤陨愕然,随即怒气上头,“您为何要对他如此说?!” 他好容易说服裴君昊,让裴君昊尽快去南疆!隆安帝的这番话下去,裴君昊如何还能启程?至少要等到与江絮成亲后,他才会走! 但他与江絮成了亲,还舍得走吗?! “朕之前为了你,出尔反尔,本来答应给昊儿赐婚,也反悔了!”隆安帝声音含怒,“你既得不到江家小姐的心,又怪得了谁?” 裴凤陨的指腹用力摩挲着剑柄,上面的花纹硌得他的掌心都疼了,他紧紧抿着唇,一声不吭,只仰着头,紧紧盯着隆安帝。 “你退 “你退下吧。”看着他带着怨责的目光,隆安帝不禁有些心冷。 裴凤陨话也没多说,行了一礼,便转身退下了。 “皇上?”只见裴凤陨走后,隆安帝坐在龙椅上,久久也不动一下,苏公公有些担忧地唤道。 隆安帝才被惊醒一般,猛地坐直了,拿起笔就开始写圣旨:“朕这就给昊儿和江家小姐赐婚!” 给谁脸色看呢?混账东西!他为他做的还少吗?欺负人家没爹没娘的孩子,老脸都丢尽了,他居然还敢给他脸色看! “皇上,息怒啊!”苏公公连忙劝道。他是知道隆安帝与裴凤陨的约定的,因此连忙劝起来,“燕王殿下毕竟是龙子,亲父子哪有隔夜仇?” 隆安帝怒道:“他刚才朝朕甩脸子,你看见没?他真是翅膀硬了!” “换个角度想一想,那是燕王殿下与皇上亲近呀!”苏公公劝道,“从前的时候,咱们想在燕王殿下的脸上看见一丝儿表情,就跟太阳打西边出来似的!如今燕王殿下身上的人气儿多了许多,难道不是好事?” 的确是好事,但别冲他使啊?隆安帝很不高兴,唰唰唰把赐婚的圣旨写完了,然后交给苏公公:“等吴太妃的寿宴一过,朕马上下旨!” 苏公公赶忙双手接过收好,口里道:“皇上圣明。” 裴君昊回到晋王府的时候,江絮已经走了。他召齐了朱嬷嬷、黄管家、茯苓等人,把打算说了一遍:“等皇伯父为我和絮儿赐了婚,我就启程去南疆。” 众人听了,不禁纷纷惊讶:“公子,您这是要让江小姐守一辈子活寡吗?” 裴君昊肯去南疆,他们当然很高兴,但是……为什么要娶了人才去呀? 万一他回不来,呸呸呸,不是他们咒他,而是就事论事,万一他回不来,叫人家江小姐怎么办? “到时你们就一心服侍絮儿!”裴君昊倒没斥他们胡闹,一本正经地道:“我只带冷子寒去,你们都留下,好生服侍絮儿,不可叫她被人欺负了。” 其他人听了,纷纷面面相觑起来。 这下他们哪里还不懂?他们家的傻王爷,为了人家姑娘,当真是一颗心都掏出来了。 “是,公子。”这种时候,他们也不想叫裴君昊再操心,因此全都福了福身,应了下来。 裴君昊顿时高兴了,想起隆安帝的允许,坐在椅子上,两手捧着腮,呵呵笑起来:“皇伯父答应我了。我马上就能与絮儿成亲了。” “公子……”茯苓站在朱嬷嬷身后,探头出来,咬着指甲说道:“似乎江小姐离开的时候,有些生气呢。” 您还在这做大梦,真的好吗? “什么?”裴君昊愣了一下,随即站起身来,他也想起来临走之前的事了,忙走过去拎出茯苓,“她怎么样?为何生气可说了?” “仿佛在气您诓她?”茯苓捂嘴偷笑。 江小姐真是好看,生气的时候也那样好看。 “啊!”裴君昊顿时拍了下额头,坐回椅子上,“这可如何解释?” 其他人互相看了一眼,同时说道:“啊,我还有点事情,我这就去忙。” “还有几本账本子没看,我得赶紧去,不然弄不完了。” “上午有两个小子打架,衣裳都扯破了,我给他们发下去。” 一眨眼走了个干净。 开玩笑,他们才不帮他呢! 第132节 上午在花园里,他们那么热心,听听他都说什么?叫他们走,别碍事! 以后鬼才帮他! “哎,你们帮我出主意啊!”见人一眨眼就走了个干净,裴君昊连连叫道。 然而他叫得越快,其他人散得越快,一眨眼连人影儿都看不见了。 “不仗义!”裴君昊悻悻地道,坐了回去。 晋王府后街上的一座小院子里。 “絮儿,给为父拿些吃的。”趴在床上的江子兴有气无力地说道。 江絮睡在一道帘子的那边,闻声说道:“家里没有吃的了,父亲还请忍一忍。” “怎么没有吃的?不是才蒸了窝头吗?”江子兴道。 江絮一点也不急,慢声细语说道:“那是咱们明天、后天、大后天的粮食。如果今天吃了,明天、后天、大后天就没得吃了。” 她不高兴了。裴君昊竟然敢诓她。她陪了他一天,又是哄劝,又是抚慰,还喂他吃饭、陪他戴花。他倒好,逗了她一整天! 所以,晚饭她只给江子兴喝了一碗凉水,一口吃的都没给他。 “父亲,以后咱们每天只能吃一顿饭。”江絮翻了个身,又说道。 江子兴顿时气急了:“不行!” 每天只吃一顿饭,是要饿死他吗?他受着伤,不好好吃东西,怎么能好得快? “絮儿,虽然你今日求见冯氏没有成功,但你相信为父,很快就会见到她的。”只听帘子后面没有传出声音,江子兴缓下口气,开始劝道:“她是个骄傲的人,定要拂我几回面子,才肯来见我的。等她见了为父,咱们的日子便好过了。这些干粮,不必留着,该如何吃用,还要如何吃用。” 江絮不做声。 “而且,你不是在调香粉吗?拿出卖几盒,吃饭的银钱便有了。”江子兴又说道,“你生得随你娘,善良和气又漂亮,拿出香粉去卖,必然好卖,咱们吃用的银钱却是不缺的 却是不缺的。” 帘子后头,江絮撇了撇嘴。 怪不是他出力赚钱,说得真是轻巧。 但也不反驳他,只是枕着手,不做声。 裴君昊到底因为什么生气呢?她竟然套不出话来。翻了个身,枕着手躺平,望着黑洞洞的上空,心里琢磨起来。 那边,江子兴又说了什么,江絮没有听清楚。直到一个生气的声音传来,说道:“你有没有在听为父说话?” “父亲,女儿不想去冯府了。”江絮说道。她当然没有在听他说话,他说来说去,无非就是那些,哄人的话罢了。她不必听也知道都有什么,又何必浪费精力呢?只淡淡说道:“冯府太瞧不起人,女儿不想去遭罪。” 江子兴愣了一下,没想到哄劝不成,反而叫江絮生了抵触。因此,连忙劝道:“遭罪只是一时而已。等为父与冯氏说清楚,咱们的好日子便会来了。” 江絮想着白日里在晋王府,被裴君昊戏弄的遭遇,心里正烦得慌,闻言便冷笑一声,一点面子情也不做了,直接说道:“父亲难道想与冯氏再续前缘不成?她害得我娘沦落花月楼,又是几次三番迫害于我,父亲要与她再续前缘,我成什么了?我娘成什么了?” 亏江子兴一遍遍说得出口!江絮简直膈应极了,话既出口,便再也不遮着掩着了:“我根本没去冯府!我不想再去那边!我情愿生活得朴素些,也不想在她手底下讨生活!她害了我娘,父亲与她和离正是最好!” “你,你——”江子兴听罢,顿时愕然。随即,理解了江絮的意思,便又是羞,又是气,“絮儿,你怎能如此说话?” “我说错了吗?”江絮反问。 “为父,为父是那样的人吗?”江子兴的情绪有些不稳,仿佛气得狠了,“为父此生最爱的人,便是你娘,绝没有旁人能够代替她在为父心目中的位置!冯氏害了你娘,为父心中恨极了她!” 江絮暗暗冷笑,也不做声,听着他继续胡扯。 “为父非要你去冯府,并非为了为父,而是为了你呀,你怎么就不懂为父的苦心?”江子兴叹了口气说道,“为父已是这把年纪,又遭了皇上厌弃,于仕途却是无缘了,后半生便是苟活。但你不一样,你还没嫁人,如何能跟着为父蹉跎呢?” “为父便是想,求得冯氏一求,叫她看在为父的面子上,给你安排一门好亲事。”江子兴深深地叹了口气,“这样你的后半生便有指望了,为父也算对得起你娘了。” 江絮听得差点没吐出来! 亏他有脸说得出口! 同样的话,江絮在陶氏的口中听到过,那是陶氏临死前,抓着她的手,一句句说的。她记得清楚,那晚的烛光很是昏黄,陶氏的脸色更加蜡黄,带着多年操劳的疲惫与风霜,满头花白头发,拉着她的手告诉她,她爹是江子兴,是大官,只要找到他,她的后半生便有靠了。 陶氏对她的心,自是一片真诚。 而江子兴对她的心,呵呵。 “絮儿,你应当懂得为父的心才是。”见她仍不出声,江子兴耐心地劝说道,“为父对你讲过的道理,你全都忘了吗?如果你恨一个人,最好的报复方式,便是叫她为你出工、出力、出人、出钱,劳心又劳力。” “冯氏害了你娘,又害过你,你的生活如此困苦,她却依然高床软枕,你甘心吗?”江子兴循循善诱。 江絮没有说话。 江子兴见她始终不开口,也捉摸不清她到底想的什么。 他这个女儿,有时看着聪明极了,有时瞧着又愚蠢透顶。他看不见她的神情,当真猜测不出半分。想了想,叹了口气:“你好好想想罢。” 他还想说,给他拿一块窝头。但瞧着江絮的样子,是指望不上了。因此,咽了下口水,忍着翻搅的肚肠,勉强入睡。 江絮却是久久睡不着。 她当然不甘心看着冯氏高床软枕,依然过着优渥的生活。 老实说,她想把太师府扳倒。 她恨冯氏,她想看冯氏被踩在脚底下,在泥土里翻滚,狼狈不堪的模样。 但只要太师府存在一天,冯氏就一天不会真正跌落凡尘。 哪怕她对自己说,以冯氏的骄傲,只要她的名声尽毁,臭不可闻,而江子兴此生再也不会爱她,这就算把她打入地狱了。 但那显然不是。 冯氏从来没有吃过真正的苦头。 像陶氏一样,担水、劈柴、洗衣,甚至宿在露天之中,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被艰苦的生活磨去精力与美貌,在尘世间逐渐变得粗糙。 这种苦头,冯氏没有吃过。 江絮心中不甘,凭什么她没有吃过? “咕咕咕!”外头传来鸟儿的叫声,在寂静的夜色中,格外清晰,一下子把江絮从仇恨的思绪中拉回来。 “咕咕咕!”鸟儿的叫声接着响起,十分有规律,且清脆好听,有点耳熟。 江絮撇了撇嘴,翻身背对过去。 别想她出去见他。 “咕咕咕!”鸟儿的叫声继续响起。 江絮一点起身的冲动都没有。臭小子,诓了她一整天,还想叫她不顾体面,大晚上偷偷跑出去跟他私会? 这种没羞没臊的事,她绝不会做。 说到做到。 “咕咕”声叫了大半夜,吵得江子 ,吵得江子兴都睡不着了,他饿了大半日,本来睡着就不容易,又被咕咕的叫声吵醒,直是不耐烦地道:“赶明儿抓了吃掉!” 自从他被革职罢官,抄检府邸后,便再没闻过肉香了。 不,其实偶尔他从江絮的身上闻到过。但他问江絮,是否做了肉?江絮便回答没有,他才知道自己太馋了,以至于嗅觉都出现了问题。 但他真的想吃肉了。 少年时候,他也曾打过野味,为自己加菜。他厨艺并不精,做出来的菜味道只是普通。但他永远记得,那一抹叫人涎水直流的肉香。 这附近的鸟儿还真多,明儿教一教江絮,叫她设个陷阱,逮几只来吃。江子兴心中想道,在咕咕的鸟叫声中,又睡了过去。 江絮却是早就睡了。说来奇怪,她本来在生着气,气自己无能,没法扳倒太师府。听到那一阵阵的鸟叫声,又开始气裴君昊诓她。只是,没气多久,她便觉一阵困意袭来,就这么睡着了。 裴君昊趴在墙头,嘬唇叫了大半夜,也没叫出江絮来,一脸悻悻,直到夜深露重,才在下人的三番四次来请时,依依不舍地跳下墙头。 第二日一早,江子兴便同江絮说起抓鸟儿来吃的事:“为父从前读书的时候,做过许多机关,都很好用,你且试试。” 江絮心下已是笑得打跌,叫裴君昊总学鸟叫,这下被惦记上了吧? 当然,她也不反驳,便依样做了陷阱,撒在院子里。如果当真捉了鸟儿,再放了就是。总之她是不会给江子兴吃一口肉的。 “父亲,女儿出门了。”江絮挽了篮子,里头装着她做的香粉,对江子兴说道。 江子兴对她挥挥手:“去吧。”顿了顿,又说一句:“絮儿可去太师府附近的街上,倘若遇见冯氏,便……” 江絮没做声,戴上面纱,便出去了。 香粉并没有卖给旁人,而是带给了易妈妈。 这是她新研制出来的配方,也不便宜别人,只给了易妈妈瞧。 接过香粉,易妈妈试了试,只见气味清淡,脂粉细腻,涂上后显得气色极好,很是满意:“江小姐开什么价格?” 江絮放下篮子,说道:“我想同妈妈谈一桩生意。” “什么生意?”易妈妈有些好奇。 江絮便道:“我想开一间脂粉铺子。”便将自己的打算和计划,一一说了出来。 她如今手头有人,譬如梅香、红玉、翠芝、小纹等。也有技艺在身,比如调制香粉的法子,以及秘制配方,这些她都不缺少。 唯独缺少的是,银钱和靠山。只要有银子,她就能开起铺面。而有了靠山,她便能开得稳。因此,便把主意打到了易妈妈的身上。 “江小姐想经商?”易妈妈听了,不由得惊讶,将她上下打量起来。 她已经听说了,不日后皇上就要赐婚,给裴君昊和江絮。可以说,江絮便是板上钉钉的晋王妃了。如此,她衣食无缺,又有裴君昊的宠爱,为何还要费心力操持这些呢? 江絮淡淡一笑:“若是做起来,赚了银子,我与妈妈五五分成。妈妈意下如何?” “江小姐提的建议,倒是公平。”易妈妈说道,“此事容我斟酌两日。” 江絮要开脂粉铺子,但却没有一文钱,所以出资便是易妈妈的事。在这天子脚下,最贵的便是地皮,小小一间铺面也要数千两银子才能盘下来。而如果要做出名堂,便需要好的地段才行,要花费的银子便更多了。 “既如此,过两日我再来。”江絮说道,起身把香粉都留下了,只带了空篮子走。 易妈妈看了看留在桌上的香粉,忽然问道:“江小姐打算一盒卖多少银钱?” 江絮转过身,指着几盒香粉答道:“这个卖五两三钱,这个卖六两六钱,这个卖……”她一一答毕,竟是没有低于五两银子一盒的。 易妈妈直是惊讶:“江小姐不怕卖不出去?” 江絮淡淡一笑:“不怕。” 她的东西做得精细,又极巧,卖这些银钱并不昂贵。而对于有钱人家的小姐而言,根本不是什么事儿。 “好。”易妈妈说罢,叫人取了银子来,递给江絮,“我也不占江小姐的便宜。既然留下香粉,便付相应的银钱。” 第133节 一共三十二两八钱银子,交到江絮的手里,沉甸甸的。 江絮也没矫情,接过并道了谢,然后取出二两八钱,将其余的三十两递还给易妈妈:“我身上不方便携带太多。这些银子,倘使妈妈有工夫,便送到我娘那里去。倘若没工夫,便暂且放易妈妈这里,方便了我再来取。” 倘若给江子兴知道,她卖出这么多钱,怕他要生出不知什么心思来。江絮眼下没工夫搭理他,也不想给他看见,平白惹出麻烦。 易妈妈跟她也不客气,把银子接了过来,直接说道:“今儿我便叫人送到你娘手里。” “多谢妈妈。”江絮福身谢过。 才出了花月楼,蓦地碰到一个面熟的小丫鬟。 “大小姐?”迎面走来的丫鬟,不是莲枝又是谁? 江絮抿了抿唇,对于冯氏身边的人,敬谢不敏:“姑娘认错人了,我并不是什么大小姐。” “是奴婢莽撞了。”莲枝低头说道。她方才只是看见江絮,太过惊讶,才脱口而出。因见江絮面上淡淡的,便 淡淡的,便想转身走。 却听江絮问道:“莲枝姑娘如今还跟在夫人身边吗?” 早晚还是要叫冯氏来接江子兴的,因此江絮想从她口里套几句话。 莲枝点了点头,又摇了摇:“我跟着夫人身边的于嬷嬷。” “莲枝姑娘可知,夫人是否惦念老爷?”江絮又问。 莲枝听了,神情有些古怪,随即点了点头:“夫人每日都惦念老爷!”说到这里,她仿佛绷不住了似的,对着江絮大吐苦水:“奴婢就不明白了,老爷对她那样,她为何还日日惦记老爷?” 她实在不懂啊!虽然她觉得冯氏有些可怕,但明显江子兴更可怕啊!他打自己的夫人,还把自己夫人肚子里的孩子都打掉了,多可怕啊! 更可怕的是,冯氏居然不恨他!成日愁眉苦脸,谋划着如何才能再跟江子兴在一起! 但在太师府,她根本没有一个能吐苦水的人,憋得脸都快绿了。偶然看见江絮,就如同有了一个出气口,立刻大说特说起来。 “叫大小姐见笑了。”说完,莲枝才有些后悔似的,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她方才的行径有些不妥。 但不知怎的,她一直对江絮很有好感。也许是江絮生得漂亮,也许是江絮很聪明,也许是梅香宁肯被打死也不求饶,莲枝对芙蓉院一直是感到神秘的,对江絮的印象也是充满好奇的。 今日见了江絮穿着一身普通的棉布裙子,却依然婷婷袅袅,不知怎的就觉得亲近,忍不住同她诉起苦来。 江絮笑了笑:“你今日出来做什么?” “奴婢出门买些日常用的。”莲枝回道。 她们这些做大丫鬟的,每个月都有一日的工夫,可以出门去买些用得着的。她一大早就出来了,到现在也不想回去。 江絮敏锐地发现她的抵触情绪,心中微微一动。但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笑道:“今日碰见我的事,你完全可以跟夫人说一通。你可以告诉她,在路上瞧见了我,很是好奇,便偷偷跟了我一段,然后在晋王府后街上发现了老爷。” 莲枝惊得瞪大眼睛:“这,这……” “夫人只会奖赏你的。”江絮笑着拍了拍她的手,“当然,如果你不愿意,也可以说,今天见到了我,我求着你不要走,跟你说了好一通话,并把住处也告诉你了,又说老爷想见夫人。” 莲枝的嘴巴越张越大:“这,真的可以吗?” “你若想讨巧,便说头一个。你若不敢,便说后面那个。”江絮笑道,“当然,你也可以什么都不说,我也不会怪你。” 莲枝想了想,只说道:“奴婢见机行事可好?” 若冯氏今日没有提江子兴,她冒冒然说了,倒是不好。 “都依你。”江絮笑道,偏了偏头,“总归你就是照我说的做了,我也没有什么答谢你。” 她本是开玩笑,莲枝却当真了,忙摆手道:“奴婢不用大小姐答谢。” “扑哧!”江絮见她呆呆傻傻的,倒有些喜欢她,挽了她的手道:“同你玩笑的。走,我请你吃糖。” 挽着莲枝的手臂,走到一间卖点心糖果的铺子里,包了一份糖果递给莲枝:“老实说,我希望你把老爷的住处告诉夫人。如果你肯试一试,便拿着这包糖果。如果你觉得不好,也拿着就是了,就当我打扰你这么久的赔礼。” 莲枝想了想,收了糖果:“奴婢愿一试。” 当天傍晚,江絮便在小院里迎来了冯氏。 ------题外话------ 又是在火车上写的!窝在中铺,苦逼哈哈的码出来一万字!我真是勇士! 请小天使们踊跃订阅,支持这位美(er)丽(bi)的勇士! 感谢【肖莨123123】和【jane3000】的月票,感谢【133**7991】的鲜花,(* ̄3)(e ̄*)亲亲~ ☆、110、骤然毒发 自从被接回太师府,并被冯太师强行同江子兴和离后,冯氏的日子过得可谓一言难尽。 一切都很好,吃的、用的、玩的,包括身边伺候的下人,全都可心极了。小产后的身子,也养得差不多了。只除了,她心里实在是高兴不起来。 她想知道,江子兴如何了?被革职罢官,抄检府邸,并被打了八十大板,他撑得住吗?死了没有?一想到江子兴或许熬不住,已经死了,冯氏便觉一股说不出的焦郁从心中升起。 江子兴就是死,也只能死在她手里! 但冯太师不许她再想江子兴,提也不许提。冯氏无法,每天只能对着莲枝念叨个不停。 别的丫鬟都是太师府的,她胆敢念一句,回头就被传到冯太师的耳朵里,定要来训她。只有莲枝,这个笨头呆脑的丫鬟,能叫冯氏说一两句。 这一日,莲枝请了一日的假,出府采买日常用的,因耽搁得久了,回来就遭到冯氏的一通谩骂,随即便是老一套,关于江子兴的抱怨。 莲枝早就听得够够的,想着江絮同她说的话,因此便将江子兴的地址说了出来。 “当真?!”听到莲枝居然带来这样的消息,冯氏直是眼前一亮,立即站起身:“走,跟我出门。” 她说风就是雨,抬脚就往外走。 莲枝惊得瞪大眼睛,看着冯氏往外走,一时还没反应过来,愣愣的仍站在原地。便在这时,忽见冯氏又站住了,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衣裳,又抚了抚两鬓,随即又走了回来,往梳妆台前走去了。 “不好,我得换一身漂亮的衣裳。”冯氏对着镜子喃喃自语,翻开衣柜,挑起衣裳来。 莲枝微张着口,呆呆看着冯氏挑了一件又一件,在身上比划着,最终挑了一件簇新的胭脂色的裙子穿上了,并拣出几样日常不戴的奢华的步摇,别在了发间,整个人打扮得十分妩媚,随即对着镜子一笑,满意地点点头。 “夫人……您,您不戴面纱吗?”莲枝吞吞吐吐地道,目光不敢看冯氏的眼睛。 冯氏脸上的乌龟纹,自始至终也没去掉,虽然没再变深,但是丁点儿变浅的迹象也没有。仿佛,是从皮肉里生出来的,如何洗也洗不掉。 来到太师府后,因要卧床休养,并不必出门,因此冯氏也懒得戴面纱,只不许其他人随意进出,自然没有人看见她的脸。久而久之,冯氏也习惯了。 方才照镜子的时候,她便一丝一毫也没注意到,脸上的乌龟纹是如此有碍观瞻。但被莲枝提及,冯氏的脸色一下子阴沉下来,猛地拍了下桌子。 莲枝被吓得浑身一颤,暗暗后悔,为何要开口提醒?但她也知道,如果不开口提醒,任由冯氏这么出了门,到外头被笑话了,回来挨打的人还是她。 “江絮!”冯氏的脸色阴沉沉的,从牙缝里吐出两个字。 在太师府卧床休养的日子里,冯氏接到不少上门探望的帖子,都被她一一退回去了。甚至,来太师府之前,也有许多邀她出门玩的帖子,也都被她半敷衍答应,半敷衍退了。 她这张脸,能见外人吗? 但想见她的外人,却多如过江之鲫!冯氏听蒋氏说过,那是因为,江絮把她是继室的消息传播了开去!人人都知道,她是夺了人家的正室之位,还使出下三滥的手段,把人家撵走了! 而如今,江子兴被革职罢官,她也因着被打得小产而回太师府修养,如今京中谁人不知?所有人都看她的笑话! 说什么递帖子要来看她,还不是来看她的笑话?看她有眼无珠,嫁了个狼心狗肺的男人?看她手段用尽,最终遭到了报应? 往年她在她们面前,一直是炫耀恩爱居多,又说府里清净无比,从来用不着她使手段。便有些个不老实的,江子兴也早早替她料理了。如今想来,全都是一个个巴掌,重重打在她的脸上! 而这一切,都是拜江絮所赐! 如果不是江絮把她是继室的消息散播开去,她根本不会丢这么大的人! “姑奶奶?”莲枝见她满脸狰狞,一动不动的样子,心里吓得直颤,好容易鼓起勇气唤了一声。 冯氏如今是和离之身,自然称不得夫人,且又嫁过人,又不能称小姐,因此便只叫人称一声姑奶奶了。 冯氏转过头,阴测测地看了莲枝一眼,把莲枝吓得双腿发抖,脸都白了,才又别过脸,取了块面纱覆在脸上,道:“跟我出门。” 莲枝颤声应了一句,战战兢兢地跟在后头。 冯氏要出门散心,谁也拦不着她。况且冯太师也没禁她的足,因此出门倒是顺利。依着莲枝说的地址,一路往晋王府后街上走去。 院门并没有关上,冯氏按住要敲门的莲枝,冲她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抬脚迈了进去。她要瞧瞧,江子兴在做什么呢? 此时,江子兴正往床上爬。手里握着一个窝头,他衔在嘴里,两手用力撑起,吃力地爬回床上。 他的腿已经全然废了,没有半点知觉了,要去哪里都去不得。这让他的脾气愈发不好,方才还跟江絮吵了一架,让江絮拿着才赚来的银子,扯布给他做一身新衣裳。 否则,日后冯氏来了,他难道要一身臭烘烘、脏兮兮的见她?她最爱他的俊俏容颜,倘使看见他现在的样子,一切就完了! 于是,他把江 于是,他把江絮骂了个狗血淋头,看着她眼底都有了泪意,才住了口,抬手往门外一指,叫她去买了。而后,他偷偷爬下床,到灶屋里摸了个窝头,准备填填肚子。 才刚爬上床,掸了掸身上的灰土,刚把窝头咬下一半,便听见门口传来一声惊呼,吓得他忙把窝头藏进被子里,猛地抬起头:“谁?” 只见一道胭脂色的身影站在门口,身形丰满,体态妩媚,正是他又爱又恨,想掐死却更想攀扯住裙带的女人。 “你,你……”门口,冯氏看着床上那个狼狈的身影,又脏又破,比街头的乞丐还不如,直是不敢相信地瞪大眼睛,“你不是!你不是!” “我是!我是啊!”江子兴万万没料到,冯氏如此快便找了来,一时又激动又兴奋,直起上身叫道:“是我啊,夫人!” 冯氏看着那道脏得看不出样子,头发也乱糟糟的,唯独一张脸依然是她熟悉的模样的身影,瞪大了眼睛,久久说不出话来。 站在她身后的莲枝,也看清了江子兴的模样,眼睛也是瞪得滚圆。曾经长身玉立,玉面修容,叫府里一干小丫鬟们纷纷萌动春心,但惧于冯氏的威势才不敢暴露出来的老爷,竟然变成了这副模样?! 她忍不住转头,看了看冯氏。老爷已经变成这样,夫人日后再不会念着他了吧? 谁知,冯氏却没有掉头就走,而是身形一动,抬脚走了进去。一直走到床前,低头看着江子兴。 “夫人?”江子兴按捺不下心头的激动,仰头看着冯氏,用他自认为最虔诚的眼神看着她道:“兴,从来不敢奢想,此生此世,还能再见到夫人你一面。” 冯氏看着他没有说话,但是眼神有些奇异。 江子兴见她不语,有些愧疚地低下头,叹了口气:“那件事,我委实不是有意的,也不知是撞了什么邪,竟然对你下了手。幸好你无事,否则,我这辈子心里都不得安生!” 冯氏的嘴唇动了动,但仍没有说话。 “夫人的身子可修养好了?”江子兴又抬起头,看着她愧疚地道,“本该我日日床前伺候夫人的,但我……身子不争气,如今连自己都伺候不了。” 冯氏口中猛地迸出一阵尖锐的大笑:“哈哈哈!” “夫人?”江子兴被她笑得懵了,不知她为何发笑,“夫人,可是恨我之极?” 所以见他遭了难,才笑得这么开心? 他猜对了,冯氏的确恨他之极,也的确因为他的狼狈处境而开怀不已。 第134节 但出乎意料,冯氏止了笑声,却神情温柔地看着他:“江絮那个小贱人呢?她怎么不好好伺候你?” 江子兴摸不清她为何如此温柔对他说话,心里忖度一番,咬牙说道:“那个贱丫头,心黑手狠,往常我瞧错她了!” “哦?”冯氏的眼睛亮了亮。 江子兴知她与江絮素来不合,两人之间更是有深仇大恨,因此,在冯氏面前说江絮的坏话总是没错的,便拧起眉头,大吐苦水:“夫人可知,她每日只给我吃一顿饭?明明吃得起,她总说省吃俭用,这两日连粥也不做了,只叫我用清水蘸窝头,吃得我……” 吃得他大解都下不来! 这是江子兴最恨的一件事!他身子不适,腿脚又那样,本来去一趟茅厕就很艰难,而江絮又从来不扶他,每每躲得老远。好容易去一趟茅厕,偏偏大解总是下不来,他每次都蹲半天,腰部以下全麻,有时候不小心还会仰倒,弄一身污秽! “早跟你说,那贱丫头不是个好的,你总是不信。”冯氏有些幸灾乐祸地道,再看江子兴一脸皱眉苦相,不由越看越顺眼,眼睛往周围看了一圈,本想叫莲枝搬凳子给她坐,但见屋里唯一的凳子又矮又旧,直是皱眉。 江子兴连忙道:“我真是后悔啊!我待她可不薄,瞧瞧她都对我做了什么?我落难,她一把也不拉我,如今更把我当累赘,恨不得我死了一样!” “跟她那个娘一样!”冯氏讥讽勾唇,“面上瞧着好,心里全是奸坏!” 江子兴听她说陶氏,心里有些不舒服,但面上却附和道:“可不就是夫人说的这般?”说着,他深深叹了口气,“怪我有眼无珠,不听夫人言!” 说到这里,他脸上又有些落寞,悔恨之色一览无遗,极大的取悦了冯氏。 “现在知道后悔了?”冯氏哼了他一声。 江子兴叹气点头:“后悔不跌。”说到这里,他抬起头,深沉地看了冯氏一眼:“只不过,如今我再也没资格伴在夫人身边。” 他又深情款款地说了好一番话,大意便是如何后悔不听冯氏的话,他心里真正深爱的人其实是冯氏,他的心挂在她身上,生生世世都不收回,但他如今配不上她了,希望她日后好好过,再也别念着他。 他本就有几分哄人的本事,眼下舌绽莲花,更把冯氏哄得眼泪汪汪,感动得一塌糊涂,心里甚至开始琢磨,如何说服冯太师,再把江子兴捧起来? “别哭,一哭就不美了。”江子兴有些贪恋地看着她的脸,用赞叹的口吻说道:“夫人真是十年如一日的美,便如当年我初见你时一样,半分光彩不曾失去。” 冯氏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心里软得一塌糊涂,哭着对他又捶又打:“是吗?你说的是真心话吗?难道在你心里,最美的 里,最美的不是陶氏?你还打我,把我们好容易得来的孩儿打落了,你这个混账,你欺负我!” “都是为夫的错,你打吧,打死我也无怨无悔。”江子兴甚至握住她的手,往自己身上捶。 莲枝早已看不下去,退出门口,在院子里捏着拳头无声捶着空气。 这两人是疯了吗?他那样打过她,还打落过她的孩子,她竟然还能原谅他?而他,竟然也说得出口,那些叫人作呕的假惺惺的话? 莲枝是笨,但她不傻。江子兴的鬼话,她一个字都不信。但冯氏竟然信了,还感动得哭了,让莲枝简直瞠目结舌! “莲枝,去打盆水来。”这时,屋里传出冯氏的声音。 莲枝连忙停下,应道:“是,这就来。” 她本以为冯氏是哭花了脸,才要打水,用以净面。从井里打了水,并把手帕覆在盆沿上,便端了进去。 谁知,才把盆放在桌上,便听冯氏道:“出去吧。关上门。” 莲枝愣住了:“夫人?” “那么多话?!”冯氏绷起脸训斥道。 莲枝顿时垂下眼,不敢再说,退了下去。 没过多久,她听见屋里传出“嗯嗯啊啊”的声音。一开始,她还没反应过来,以为里头出了什么变故,走到门口准备听清楚一些。但是这一走近,顿时尴尬得羞红了脸,忙退出十几步远。 这两人,是疯了吗? 还是她疯了? 青天白日,就做这种事,而且江子兴还受着伤……莲枝简直不能相信! “不好!”莲枝忽然想起,江絮不知什么时候就回来了,她还是没出阁的大姑娘,定不能听得此事,忙走到院子门口,把院门栓上了。 只听“嗯嗯啊啊”的声音,更加高昂了些,一声声钻进莲枝的耳朵里,羞得她满脸通红。索性打开院门,自己走了出去。 “莲枝?”江絮回来时,便见院子门口蹲着一个人影,仔细一看,认出是莲枝,不由好奇问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莲枝闻声抬起头,见是江絮,猛地站起来,拉着她的手就跑。 “怎么了?为何要跑?”江絮不解道。 莲枝满脸通红,支支吾吾解释不出来,好半天,才在江絮诧异的目光中,说道:“夫人在里头。” “哼!”江絮误会了,以为冯氏来了,要跟她算账,不由得冷哼一声。随即,想起莲枝如今还跟在冯氏身边,却竟为她着想起来,不禁有些感动:“谢谢你,不过我不怕。” 她便是要直面冯氏,劝冯氏早日把江子兴带走,如何能避而不见? “不是,大小姐,那个……”莲枝见江絮抬脚就往回走,忙死死拉住她,“不能进去,大小姐,别进去!” 江絮便笑了笑:“我不怕她。” 莲枝拉不住她,又解释不出口,直是憋得脸上通红。跟在江絮身后,来到院子门口,恰好听见冯氏高昂的叫声与江子兴的低吼声,搀在一起,直冲云霄。 江絮愣住了。 莲枝更是满脸通红,都快滴出了血:“他们,他们……” “哈哈哈!”愣了片刻,江絮忽然大笑起来,直笑得她眼泪都出来了。 真真是王八配绿豆,天生一对! 一个无耻,一个荒淫,在这种情形下都能干出那档子事来,江絮也是佩服! “我就不进去了。”想了想,江絮转身往回走,“不要告诉夫人我回来过。” 莲枝点点头:“是,大小姐。” 说完,她推开院门,走了进去。 两人的那种叫声,约莫是完事了,不久便要出来了。莲枝站在院子里,等着叫人伺候。 不料,过了不久,里头又传出“嗯嗯啊啊”的声音,直是惊得莲枝目瞪口呆! 老爷从前没这么……那什么啊! 怎么被打了一通板子,还……还把那什么给脱胎换骨了不成? 屋里头,冯氏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并且她还戏谑着问了出来。 江子兴十分自豪地道:“因为夫人太美了,为夫忍不住。” 两人胡天海地折腾一通,浑然忘记了时间。 终于,冯氏喘着气道:“不成了,再弄下去,我就回不去了。” 江子兴依依不舍:“夫人明日还来么?” 冯氏红着脸瞪了他一眼,匆匆穿好衣裳,又捋了捋头发,才在他胳膊上拧了一下,骂了句死鬼,抬脚急匆匆走了。 走出院子,不见莲枝,她便叫道:“莲枝?死哪儿去了?” 莲枝从院门外走进来:“夫人,我,我在外头守着。” 冯氏一愣,才反应过来,这里不是江府,外头也没丫鬟婆子守着,万一来了人却是不妥。因此,赞赏地看了莲枝一眼:“做得好,回去有赏。” 莲枝低着头,闷声应了一声。 “这事回去不许外传。”冯氏知她笨,唯恐不嘱咐一句,她便漏了口风,因此十分严厉地嘱咐道,“不然打死你!” 莲枝忙点头:“奴婢知道了。” 冯氏这才放下心。见天色不早,便一路往太师府回了。 一路上,腿是软的,心是飘的。 她万万没想到,江子兴真的爱她如此。她原不信的,可是江子兴引着她看他下三路那处鼓起的大包,她不由得便信了。 如果不爱她,不为她的美貌 为她的美貌而心动,他怎会如此?因此,叫莲枝端了水来,为他净了身,好好检验他的真心。 这一番检验,冯氏喜出望外。这些年,她一直是渴着的。江子兴是文人书生,行事一直是斯文有余,冯氏心里是不满足的,只苦于不好说出口。对于江子兴今天的表现,冯氏简直惊喜极了。 却没深想,为何江子兴年近四十,还有如此表现?她只想着,兴许是好些日子不见了,小别胜新婚,江子兴想她得紧,才如此热忱。 她心里更高兴了。想起江子兴被擦干净的脸颊,仍如记忆中一般清俊,那双黑沉的眼睛却比年轻时更多了几分魅力,脸上渐渐飞红。 另一头,江絮离了小院,想来想去,还是往晋王府去了。 昨晚上裴君昊在院子外头叫了半宿,她生气没理他,也不知他悔改没有? 进了晋王府,却觉府里的气氛有些奇怪。下人们的脸上带着惊慌,眼神飘忽不定,仿佛受了惊吓的样子。 “发生什么事了?”江絮不禁拧起眉头。 下人犹豫了下,摇了摇头,将她带到内院,便退走了。 江絮更奇怪了,顺着路往裴君昊的院子里走。 才走到门口,便见茯苓匆匆往外跑,险些撞上。江絮忙刹住脚步,待看清茯苓的脸,不由瞳孔一缩,拉住她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只见茯苓的脸上,划开了几道口子,将她的脸上染得满是血,好不吓人。 见到江絮,茯苓的眼中闪过惊慌,忙推她:“江小姐走吧,今天晋王府不待客。” “怎么回事?”江絮不走,反拉住她问道:“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府里下人全都一副受惊的模样?” 茯苓摇头不肯答,只推着她往外走。 “是不是王爷出了事?”江絮拧眉问道。不等茯苓说什么,只看见茯苓的表情,江絮便知道了,“王爷怎么了?” 茯苓张了张口,还没出声,这时身后又走出来一人,手里提着个桶,一边抬袖擦脸,一边嘴里气愤地骂道:“他娘的!” “冷公子?”江絮愕然,放开茯苓,看向冷子寒道:“王爷出什么事了?” 冷子寒看见她,顿时眉头一皱,顿住脚步。 江絮忽然闻到一股刺鼻的血腥气,太过于浓郁,以至于她无法忽视。快步走近冷子寒,但见他手里提着的小桶,里头荡着鲜红的液体,不是血又是什么? 她被这抹刺目的血色晃得眼晕,脸上一白,也不等他说什么,拔腿就往里面跑。 “别进去!”茯苓惊叫道。 江絮没管,径直冲到里头。但看清里面的情形,不由得愕然停住脚步。 院子里,一片狼藉。砍碎的木屑,打破的水缸,倒在地上的石墩,从根处倒下的树木,横七八糟摆了一院子。 而院子中央,唯一完好的家具,便是一只椅子,裴君昊就坐在上头。他身上捆着一圈又一圈的麻绳,将他牢牢捆在椅子上,头发披散着,衣裳凌乱不堪,闭着眼睛,脑袋歪在一侧,仿佛睡着了。 在他周围,黄管事与几名下人抬袖擦着汗,有站着的,有坐在地上的,无一例外,身上都是凌乱不堪,血迹连连。 “这是怎么回事?”江絮忍不住道,目光落在裴君昊的手臂上,本来只有一只手臂缠着纱布,现在另一只手上也缠满了纱布。 第135节 她脑中浮现出一个猜测,不由得脸上白了一白:“是不是,他毒发了?” 见她连这个也知道,黄管事等人先是一惊,随即又释然。以裴君昊对她的心思,只怕祖宗八辈喜欢穿什么材质的亵裤都能抖出来,说出这些委实不奇怪。 “正是江小姐猜测的。”黄管事站直身体说道,“他毒发了。” 江絮瞪大眼睛:“可是,不是说每隔一阵放血,就不会毒发吗?” “那只是没有毒发,不是不会毒发。”身后传来冷子寒的声音,他拎着小桶又走了回来,冷冷的声音说道。 江絮愕然睁大眼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僵硬地转过头,看着被绑在椅子上的裴君昊。 他被绑得紧紧的,随着他的呼吸,拇指粗的麻绳一起一伏,往日看起来瘦高的身躯,此刻竟然显出精壮来。头发披散下来,凌乱垂落着,给他平添了几分野性。那双单纯快乐的眼睛,此刻紧紧闭着,令他苍白的脸颊,轮廓十分坚硬,看起来好不陌生。 这不是她熟悉的那个快乐又单纯的少年。 这是一个危险的陌生的男人。 江絮忍不住后退几步。 “他昨晚回来得晚,一直没睡,听下人说,他背着手就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冷子寒沉声说道,“然后突然便发了狂。” 这跟他从前发狂的时机不一样。从前,他多是从梦中发狂。这一回,他本来是清醒的,忽然便发了狂。 打伤下人,毁坏东西,后来还要自残。为了制止他,他们花了好大的力气。 也不知是何原因,发狂起来的裴君昊,力气比平时大几倍。府里半数下人,都被他误伤了。 冷子寒试着砍晕他,但是不多久他就醒了过来,并不清醒,仍然要发狂。他们又砍晕他,把他绑在椅子上,他醒过来后,竟然蛮力撞坏椅子,好好的椅子,竟被他撞成碎屑,然后脱身出来,继续发狂。 府里的人都没法子 人都没法子,只得狠狠心,给他放了血。 放血的过程中,裴君昊又醒了过来,仍然狂躁不已。直到血液流失越来越多,多到冷子寒都皱起眉头,他才渐渐恢复神智,虚弱地昏迷过去。 昏迷前说了一句话:“别告诉絮儿。” 听茯苓说完,江絮不由得攥紧手指,咬住嘴唇。 “我来接我娘。”江絮低下头,看着地面说道。 周围一下子寂静无声。 “江小姐?”茯苓有些不敢相信,轻声叫道。 江絮抿了抿唇,低头说道:“叨扰府上良久,十分过意不去,我是来接我娘回去的。” 周围更寂静了几分。 “江小姐请吧。”最终,黄管事开口道,声音有些冷清。 江絮点点头,仍然垂着眼睛,谁也没看,往外走了出去。 走出院子,她听见茯苓的声音传来:“怎么这样?公子白对她好了!” 江絮抿抿唇,没有停留,抬脚往陶氏的院子走去。 “絮儿,你来了?”陶氏正往口袋里装晒干的花瓣,见她来了,对她招手道:“快来,给娘撑着口袋。” 江絮抿了抿唇,说道:“娘,别弄了,咱们走吧。收拾东西,这就走。” “啊?怎么要走?”陶氏惊讶地站起身,才看见江絮的脸色煞白,不禁问道:“絮儿,发生什么事了?你的脸色这么难看?” 江絮垂下眼睛,拉她的手:“也没什么收拾的,这都是晋王府的东西,咱们不要也罢。” “等等。”陶氏拉住她,“你怎么了?跟公子吵架啦?” 江絮摇摇头:“没有。” “那怎么好端端要走?”陶氏不解地道,“絮儿,你跟娘说实话,发生什么事啦?” 这时,梅香从屋里走了来,她的伤在陶氏的照顾下,以及冷子寒的诊治下,已经好了大半。走到跟前,诧异问道:“小姐,怎么啦?你的脸色好难看?” 江絮的脸上煞白一片,垂着眼皮,两排睫毛剧烈颤抖着,看起来很不对劲。 “我们叨扰晋王府多时,是该离开了。”江絮说道,抓着陶氏的手就往外走。 “就算要走,我们也该向公子辞别一声?”陶氏说道,“这么走了,好生无礼。” “我已经辞别过了。”江絮说道。 陶氏站定脚步,扳过江絮的肩膀,严肃地道:“絮儿,发生什么事了?” 被她一晃,江絮的睫毛闪过一点水光,随即两行泪水滑了下来,仿佛决堤的河口,顺着她的脸颊不停歇地往下淌。 江絮咬着唇,摇头道:“什么事也没有。就是,不好叨扰晋王府了。” “没事你不会哭的。”陶氏也急了,江絮是个硬气的性子,等闲从不掉眼泪,这回说哭就哭,显然不是小事,“快跟娘说说,怎么回事?” 江絮摇头不答,只道:“咱们走吧。” “我去探探消息。”梅香见状,拔脚往外跑去,叫她都来不及。 梅香来到前边院子里,恰巧听见茯苓在跟朱嬷嬷抱怨:“江小姐真是冷情冷性的,咱们公子对她多好,她说走就走。真是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出了事才能看出谁是真心、真是假意。” “你胡说!”梅香听罢,站定脚步,冲她说道,“我们小姐才不是那样的人!” 茯苓抬头,看见梅香叉着腰替江絮说话,冷笑道:“不是哪样的人?平日里来晋王府倒是勤快,出了事,她第一个说走。” “我们小姐是再心软也不过的了,定然有误会!”梅香仰着头道。 茯苓仿佛听见了天大的笑话,笑得前仰后合,末了冷笑一声:“心软?她心软?再没有她更铁石心肠的了!” 说着,便把事情说了一边,然后道:“你可觉得有误会?” “肯定有误会!”梅香一口咬定道,虽然她也不知道江絮为何如此,但她误会江絮的时候多了去了,江絮哪回让她失望了?反倒是她次次羞愧不已。 茯苓冷哼一声,别过头,气冲冲地离去。 “江小姐要走的话,你也跟着一起吧。”朱嬷嬷只说了一句,便抬脚走了。 梅香只觉得心里堵得难受,忍不住冲朱嬷嬷的背影说道:“一定有误会!绝对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朱嬷嬷脚下不停,很快绕过拐角,身影不见了。 “咱们走吧。”等梅香回去后,陶氏和江絮已经收拾好了包袱,正准备走了。 “小姐?”梅香不禁跺脚,“咱们不能走,如果走了,她们要说咱们忘恩负义、无心无情!” 江絮淡淡道:“你要命,还是要名声?” “我……”梅香顿时结舌。 “走吧。”江絮挽着陶氏的手臂,往外走去。 梅香虽然不甘,到底也做不出一个人留下的事来,又想起茯苓的讥讽,直是堵得心里难受,气得连连跺脚。 “娘,我收拾一下灶房,给你和梅香暂且住下。过两日,我想法子再租个院子,咱们再搬过去。”江絮说道。 以冯氏和江子兴的勾当,只怕过不几日,便要把江子兴接走。到时她带着陶氏和梅香,再去别的地方租住。 “娘,你戴个面纱,别给他瞧见了。回头就说,梅香来投奔我,你是梅香的姨母。”江絮又对两人嘱咐几句。 陶氏叹了口气:“都听你 :“都听你的。” 梅香闷头收拾灶房,嘴巴撅得高高的。 “絮儿,你总要想一想,这辈子除了活着,还要别的什么?”陶氏叹了口气。 江絮一怔,随即垂下眼,抿住了唇。 “父亲,我在路上碰见了梅香,原来她被夫人打了一顿丢出去,却没死,被人给救了。她仍想跟着我,便带着她姨母来投奔我了,以后照顾咱们的起居。”家里多了两个大活人,江子兴不可能不发现,在他问起时,江絮便解释道。 江子兴没有多问。反正等他哄好了冯氏,日子就会好过起来,才不担心江絮养不养得起下人。只是,忍不住总往陶氏身上瞧。为何他觉得,她的身影看起来那么熟悉呢? 晋王府。 入了夜,裴君昊才终于醒转。 “公子,您可醒了。”朱嬷嬷等人都松了口气。 冷子寒上前给他松绑,茯苓端着粥上前喂给他。 “絮儿没来吧?”裴君昊吃了一口粥,含混地道。 话才出口,周围顿时一静。 “没有。”朱嬷嬷淡淡答道。 茯苓喂粥的动作顿了顿,随即又舀了一勺,喂给他:“没见江小姐来呢。” “你们骗我?”裴君昊何其敏锐,别开头不吃,狐疑地看着众人:“她是不是来了?是不是看见我的样子了?是不是吓坏了?” 见他都这样了,还一心为江絮着想,而江絮看见他如此狼狈,第一反应却是接了陶氏就走,茯苓气得手里的粥都端不稳了,强忍着没往地上摔,恶狠狠地舀了一勺:“公子,您乱想什么,江小姐忙着呢,哪有时间来府里呢?您快吃粥吧!” “我不信。”裴君昊说道,如果江絮没来,茯苓不会说话阴阳怪气的,因此别过头不吃,只看着茯苓问道:“你快说,她是不是来了?究竟怎么了?” 茯苓本就忍不住气,被他几次三番地问,脾气已经忍不下了,张口就要说,被朱嬷嬷按在肩上,压了下去:“公子,江小姐来过了,她看见您这样,有点害怕,又走了。” “哦。”裴君昊皱了皱眉,“这样吗?” 他想摸摸脸,但两手都缠着纱布,并不方便。又想挠挠后脑勺,但是更不方便了。因此皱着眉头,鼓了鼓脸,忽然站起来:“给我换衣裳,我要出门。” “出门找江小姐?”茯苓瞪大眼睛。 裴君昊道:“我去跟她说,叫她别害怕。” “公子,您是不是傻——”茯苓话没说完,被朱嬷嬷瞪了一眼,捂住她的口,然后对裴君昊说道:“天晚了,江小姐也要休息,公子先吃饭,吃完饭歇一歇,精神好了再去见江小姐。” 见裴君昊有些意动,朱嬷嬷又道:“公子才毒发过,又失了血,脸色十分苍白,很不好看呢。” 府里的人都知道他爱美,尤其不肯在江絮面前出丑,朱嬷嬷更是知道,因此一句话说出口,便劝得裴君昊又坐了回去。 ------题外话------ 谢谢【新月钩寒玉】的3张月票,如果喜欢,还请支持订阅,谢谢。 ☆、111、直面真心 第136节 “不对!”裴君昊猛地又坐了起来,一双漆黑清亮的眼眸,此刻瞪大了看着众人,目光机敏而锐利,“你们瞒了我事情!” 朱嬷嬷等人不禁愕然,随即,有些头疼起来。 他们的这位小主子,最是叫人头疼的。既是顽劣得紧,叫人管不住也劝不动,又十分聪慧,等闲没有什么糊弄得住他。 “什么也没有。”朱嬷嬷定了定神,回答道,“公子想多了。” 裴君昊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茯苓。接触到他的目光,茯苓的眼睛闪了闪,随即低下头去。裴君昊的眼睛眯了眯,直接看向冷子寒:“到底怎么了?” “江小姐知道你犯了病,立刻接了她娘走了。”冷子寒见他问过来,一个字都没多说,仿佛没瞧见朱嬷嬷冲他使的眼色,张口便道了出来。 裴君昊一愣:“真的?” “可不就是真的?”见冷子寒已经说了,茯苓也憋不住了,不去看朱嬷嬷冲她使的眼色,将碗往桌上一磕,大声说道:“从没见过这样的!公子平日里对她多好啊?满城搜罗好吃的、好玩的,衣裳、首饰都捡着最好的给她!看到她受了欺负,公子哪回没给她出气?还接她母亲过来住,好生照料着!” “她倒好,一见着公子毒发了,连句安慰的话也没有,直接就把她母亲接走了!”茯苓气得大叫道,“如此冷心薄情,无情无义之人,简直是平生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奴婢也是长了见识了!” 朱嬷嬷沉下脸,喝了一声:“住口!” “我说错了吗?”茯苓不服气地道,“我哪句话说错了?公子是不是对她好得不能再好了?她是不是无情无义,一点不把公子放在心上?” “我叫你住口!”朱嬷嬷冷声说道,偏头看了裴君昊一眼,只见裴君昊的嘴唇抿得发白,眼神也有些发直,瞪了茯苓一眼,“江小姐未必便是这个意思,你休要胡说!” 茯苓也看见裴君昊的神情,心里更加不忿,然而看着朱嬷嬷严厉的神色,到底不敢再说了,抿了抿唇,重又端起碗,喂到裴君昊的嘴边:“公子,先用饭吧,不管怎样,身体是最重要的。” 裴君昊低头看了看碗里的粥,抬臂挡开了,而后一言不发,转身往屋里去了。 “公子?”茯苓不禁愕然。 朱嬷嬷狠狠瞪了她一眼:“叫你多嘴?” “怎么怪我?”茯苓忍不住跺了跺脚,“我又没说错?而且,冷公子不也说了?” 冷子寒在一旁道:“我只说江小姐接走了她母亲,旁的什么也没讲。” 今日裴君昊莫名其妙便毒发了,而且毒发的时候非常难制住,晋王府便不再是安全的地方。可以说,危险之极。 江絮要把陶氏接走,也在情理之中。毕竟,江絮对陶氏的看重,他们都是看在眼里的。如果不把陶氏接走,万一裴君昊不知何时再毒发,伤到陶氏怎么办? “我……”茯苓见他如此狡辩,不禁目瞪口呆。 朱嬷嬷也不赞同地看她一眼:“真是把你宠坏了,在主子跟前,什么都敢乱说!” 茯苓是晋王府唯一的丫鬟,她爹娘也是晋王府当差的下人,而且是老晋王夫妇的心腹下人。在十多年前,已经随老晋王夫妇一起,丧命在南疆。因此,茯苓在府里的地位,倒比一般的下人高上几分。又因为裴君昊素来没什么架子,故此这些年倒养出了几分大小姐的脾气。 “我……哎呀!”茯苓张口想辩解,但偏偏什么也解释不出来,直是气得跺脚,随即扭头往外奔去。 冷子寒耸了耸肩,抱手走了。 朱嬷嬷叹了口气,走到内室门口,又询问一句:“公子,当真不吃晚饭了?” 裴君昊有些闷闷的声音传来:“不了。” 朱嬷嬷听在心里,不禁也是有些难受,便道:“公子也不必多想。江小姐,未必便是那个意思呢?” 虽然她心里想的,跟茯苓是一样的,但见裴君昊如此难受,还是忍不住为江絮开脱起来。 裴君昊没有吭声。 朱嬷嬷又劝了几句,见他不做声,便叹了口气,退了下去。 晋王府后街上。 江絮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上方一片黑暗,毫无睡意。 满脑子都是在晋王府见到的一幕,狼藉不堪的院子里,裴君昊被捆在椅子上,往日看着单薄的身躯,被拇指粗的麻绳缠了一圈又一圈。脑袋微微偏向一侧,向下垂着。乌发散乱,凌乱地落在脸侧,彰显出几分野性。那双清亮的眸子紧紧闭起,再不见机灵狡黠。肤色十分苍白,轮廓显得冷硬,很是陌生的模样。 她第一眼看见这一幕,就想逃得远远的。 那不是她熟悉的少年,而是一个陌生而危险的男人。 她根本不敢看他,她怕他忽然睁开眼睛,那双漆黑而明亮的眸子,会盛满什么样的情绪?还会不会是快乐与热忱? 又想起遇到的晋王府的下人,个个面带恐慌,而茯苓的脸上还带着几道伤痕,黄管事等人也没好到哪里去,全都经历过一场大战似的。 毒发的仅仅是裴君昊一个人,他们竟然全都遭了秧。 若非冷子寒划破他的胳膊,给他放了血,他不知何时才能恢复意识。 江絮想起冷子寒手里提着的小桶,那么多的血,晃晃荡荡在桶里,只一 晃晃荡荡在桶里,只一眼看去,便叫人心寒不已。一个人的身体里,能有多少血? 又想起裴君昊的院子里,那一地的狼藉。她从没想过,他毒发的时候,竟是这么可怕。 拥紧被子,江絮慢慢蜷了起来,紧紧闭起眼睛。她没有做错,他那么危险,她远离他是对的。 但是脑中却闪过一幕幕,她被裴凤陨捉去思过崖,他来救她。他在腿上铺了帕子,坐在对面低头给她剥瓜子。他摊开手心,露在她眼下的一堆五颜六色的糖果。他揭开纸包,露出一根烤得金黄的鸡腿,撕成条塞她嘴里。 他坐在她身后,学狗叫,学青蛙叫,学蛐蛐叫,学鸟叫。 “汪。”他坐在她身后,叫道。 不,不对,不该想他。江絮猛地抱住头,想把脑子里的纷乱赶出去。但到底没有用,满脑子全是那双漆黑清亮的眼眸,看着她的时候,自始至终,没有变过的喜爱与热忱。 他头上顶着一团蒲公英,手里掐着一根蒲公英,半是求半是闹,非要她也插在头上。 明明他吹了她一头一脸的蒲公英,却戏说她真美。 可是她最后接了那根蒲公英,而且戴在了头上。 她怎么能拒绝他呢?他是那么好的人,她怎么能伤害他呢?她,怎么能看着他受伤,竟然转头就走呢? 江絮,你是全天下最坏的女人。 最坏的女人。 “唰”的一下,江絮再也受不了脑中的叫嚣,猛地坐起身。 她得问一问,他醒过来没有?又毒发没有?毒发之前,可觉出什么征兆没有?身体有哪里不适没有?冷子寒放了他一小桶血,研究出什么来没有? 他,他如果醒了,应该知道她转头就走的事了吧?才要下床,脚尖刚刚触到鞋子,动作蓦地又僵住。他,还愿意见她吗? 夜色深深,不知什么时辰了。江絮看着窗外,怔怔出神。 他现在昏迷着还是醒着?她多么想去看他,但是,她是一个未出阁的女子,怎能在晚上出门去看望一个非亲非故的男子? 如果现在是白天就好了,江絮瞪着窗外的夜色,无比希望下一刻天色就变亮。 夜露寒凉,江絮坐了没一会儿,就感到一丝冷意袭上肩头。她抿了抿唇,忽然站起身,脚尖伸进鞋子里,弯腰提上,疾步就往外走。 谁若瞧不起她就瞧不起她吧,不就是不守妇道的骂名吗,最好他也这样想她,这样他就不会再总是用那种眼神看她,也不会向她提亲了。 她便去看他一回,从此他们两清了。 “咕咕咕。”院子外头传来鸟叫的声音。 江絮才走到门口,听到这声鸟叫,不由得微微瞪大眼睛,顿住脚步。 “咕咕咕。”鸟叫声又传进来。 江絮听了几声,忍不住掐了自己一下。疼,并不是做梦。 小心打开门,飞快往墙根跑去:“喂,是你吗?” 墙头上,并没有少年俊秀的面孔,但是鸟叫声分明从墙外传进来。 “絮儿?你没睡?”墙外传来裴君昊的声音。 江絮心里砰砰直跳,她扶了扶额头,压低声音说道:“等我。” 说着,顺着墙根往外跑,一路来到门口,悄悄打开院门,跑了出去。 裴君昊就站在外面墙根下,穿着一身绯色长衫,半边身子浸在阴影里,半边身子沐浴在如纱一般的月光下,俊秀的脸庞如染上一层朦胧光辉,说不出的迷人。 江絮站定脚步,悄悄又掐了下手心,然后抬起脚步,慢慢朝他走过去。 “絮儿。”裴君昊看着她走近,直到来到身前站定,才低头叫道。 江絮抿了抿唇,抬脸问道:“你醒了?可觉着好些了?” “我没事了。”裴君昊说道,“我听他们说,你去晋王府了?看到我那样,是不是吓到了?” 江絮想了想,点点头:“有点吓到了。” 她的声音轻轻的,但却像一只又冷又硬的手,瞬间抓紧了裴君昊的心。 抿了抿唇,裴君昊后退半步,然后低下头:“我听他们说了,你把你娘接走了。接走也好,我如今很危险,不知何时便毒发了。往后,你也离我远远的。” “真的?”江絮偏了偏头,问他道。 裴君昊抿了抿唇,点点头。 “那我回去了?”江絮轻声道。 话音才落下,裴君昊立即抬起头来。他没有说话,但是眼睛里分明闪动着委屈。 “傻子。”江絮忍不住伸出手,抚平他皱起的眉头。 裴君昊没料到她居然主动靠近他,而且还伸出手,抚上他的眉头,一时间愕然:“絮儿?” “我是很害怕。”江絮收回手道,才一动,便被他把两只手全都搂怀里。挣了挣,没挣开,便放弃了。两手抵住他炽热的胸膛,低下头轻声说道,“你那样,我很害怕。他们那么多人,都没轻易制住你,我真的很害怕。” 裴君昊顿时心疼极了,又心疼她那么怕,又觉得自己本该保护好她的,然而此刻他一句话也辩解不出来,只苍白着脸道:“我,我也不想那样的。” “所以,你快些把毒解了!”江絮抬起头,瞪他一眼。 这一眼,三分嗔,三分怜,更有三分缱绻,晃动在她幽幽的黑眸中,在月下更显美得惊人,动人心魄。 裴君 裴君昊只觉挪不开眼,他看着她的眼睛,心里扑通扑通直跳,更搂紧她的手:“我,我一定会的!” 江絮抿了抿唇,又低下头去。 他的胸膛太炽热了,烫得她手都发麻。而且,他似乎真的一点也不瘦。她的指腹所触之下,一片结实而富有弹性。她不禁想起白天见到的一幕,他身上捆着拇指粗的绳子,随着他的呼吸,一起一伏的情景来,蓦地脸上一热。 “放开我。”江絮只觉耳朵都热得快要烧起来,低头往外挣着手。 裴君昊更加搂紧了,他看着她的面容,只觉比月下一现的昙花还要美丽,忍不住把她的手往怀里更加揽紧几分,几乎快把她的人都抱进怀里:“絮儿,等我的毒解了,我们就大婚吧?” 江絮抬头,眼中有些羞恼,用力挣起来,使劲推他:“谁要嫁给你?” 他胸前浑厚而结实,她按了几下,愈发明白了什么,更加羞得脸上通红。又被他铁钳一般坚硬的双臂裹着,就是抽不出手来,愈发羞恼得厉害:“松开我!” “不松。”裴君昊摇头,反伸出一只手,把她按进怀里,抱得紧紧的:“我永远都不会松开你的。” 第137节 他的声音轻轻的,跟往日笑闹的时候不大一样,听起来带着几分沉稳和坚定,蓦地叫江絮想起他昏迷时候的样子来。脸色苍白,轮廓冷硬,分明是一个成熟而危险的男子。 他是危险的,她明明知道,但是此刻伏在他怀里,双手按着他的胸膛,却莫名觉得安稳,仿佛在他身边就是最安全的,心中一片宁静。 他俯下头,脖颈贴住她的脸颊,血管的跳动声都传入她的耳中,跳得有点快。江絮缓缓呼吸着,只觉一股微妙的气息从他的血管中散发出来,让她微微有些醺。 两人在月下相拥,不知过了多久,失常的心跳也渐渐恢复正常跳动,却仍没有分开,两人都有些享受这种静谧的氛围。 但是时机不合适。 江絮推了推他,道:“你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了?是不是偷偷跑出来的?” “嗯。”裴君昊点点头,“絮儿真聪明。” 江絮撇了撇嘴。她才得罪了晋王府的人,谁不说她坏话呢?猜到又有什么稀奇? “我看到你失了很多血,头晕不晕?难受不难受?”江絮问道。 裴君昊摇摇头,随着他的动作,头发在江絮脸上扫来扫去,他丝毫感觉不到,只道:“知道絮儿还肯嫁给我,我就一点儿也不难受了。” 谁要嫁给他了?江絮发誓,她从来没这么说过。气得抬起脚,在他脚面上狠狠踩了一下:“胡说什么?” “痛。”裴君昊的身子动了动,贴着她蹭来蹭去,“絮儿把我踩痛了。” 两人本就抱在一处,他又用了大力,使两人挨得极紧。这时蹭来蹭去,便不免有些尴尬了。 他兴许还没觉出来,但是江絮被他蹭得尴尬极了,立即使劲推他:“松开我。” 裴君昊一只手也把她抱得紧紧的,摇头道:“不松。”说着,他也觉出几分异样来,微微低头,看着胸口的位置:“絮儿,你这里好软。”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指,在她软绵绵的地方戳了戳。 江絮脑中一懵,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地抽回手—— “啪!”一个清脆的耳光声,在寂静的夜色中格外清晰。 裴君昊被打得脸一偏,懵了一下,捂着脸转回来,看着江絮的眼神很无辜:“絮儿为什么打我?” 他才问出口,便见她黑眸格外明亮,里头盛着又羞又气又恼的情绪,捏着拳头,仿佛还要再给他一巴掌似的。不由低头,往他方才戳的地方看去。 但见那里鼓鼓的,随着她的呼吸而一起一伏,他看了几眼,有些明白了,脸上也发热起来,眼神躲闪着不敢看她:“我,我……打得好,絮儿打得对。” 他这时也明白过来,方才轻薄了人家姑娘。 但他方才怎么就没反应过来呢?不仅抱着人家蹭,竟然还敢戳人家的胸脯! 不过,絮儿身上真软,他恨不得把她揉进身体里。胸脯也软绵绵的,只戳了一下,他完全不满足,此刻心痒极了,眼神不住往那瞄。 “还想挨巴掌吗?”江絮咬着牙,冷声说道。 裴君昊连忙抬起头,看向天上:“不想。” 然而别的他也说不出口,此刻满脑子都是她软绵绵的身子,和仿佛水儿一样柔软的胸脯,再没有往日的机灵劲儿。 “你——”江絮被他气得脑中空白一片,捏着拳头举起来,又想往他脸上落。 这回裴君昊也不知怎的学乖了,竟然拔腿就跑:“絮儿,我先走了,明天你来看我。” 他口里喊了一声,然后拔腿就跑远了,一眨眼就消失在夜色中,江絮就是叫也叫不住他,气得口里哼了一声,跺了跺脚,才转身往回走。 走到院子门口,脑子才清明几分,不由懊恼得皱了皱眉。她还要问他一些线索,怎么一看到他就全忘到脑后? 都怪他,从来没个正经! 将罪名往裴君昊头上一扣,江絮栓上院门,心里想道,明天上午再去晋王府一趟,问问他们发现什么线索没有? 又想起白日里在晋王府的表现,嘴角溢出一丝苦笑。也不知他们还给不给她进去?又肯不肯说实话给她听? 不论如 不论如何,她不后悔。裴君昊毒发的情况不明,又难以制住,她不会让陶氏再住在晋王府的。 “娘?”栓上门,才要轻手轻脚往屋里走,蓦地见到灶房门口站了一个身影,不禁顿住脚步。 陶氏披着衣裳,慢慢朝她走过来,柔声问道:“你方才出去了?” 江絮不敢看她的眼睛,也不知她看见什么、听见什么,低着头点了点:“嗯。” “娘白天问过你,除了活着,你还要别的什么?”陶氏的声音很轻柔,她抬起头看着天上的月亮,没有遮面纱的脸,在月光下看不出丝毫皱纹,清丽绝色犹如蟾宫仙子,“你现在想明白了吗?” 江絮心中微颤,张了张口,又闭上了,咬住唇,摇了摇头。 “絮儿,你变了。”陶氏收回目光,看着站在身前的女儿,“从前你是一个胆大心细的姑娘,想做什么,从来不犹豫,只会想法子做。但是现在,你退缩不前。” “你为什么要把自己的心封起来?”陶氏不解皱眉,“明明你还年轻,最是心思活跃的年纪,公子对你也称得上好,为何你不肯接受也罢了,心里也不承认呢?” 陶氏很懂自己的女儿。从前在花月楼的时候,江絮是活泼的,雀跃的,每日都是笑着的。她知道江絮心里有小九九,也知道江絮有些不好的手段,但她只做看不见。这是江絮生存的手段,是她自己打拼摸索出来的,她没能给她过上好的生活,根本没资格教训她什么。 但是现在,江絮虽然每日依旧笑着,但她的眼底是冷的,往日的活泼与雀跃,几乎都看不见了。只有很少的时候,极难得的情况下,才能从她眼底看到几分。似乎,便是有一日,她突然就变了。变成这样,内心封闭,冷酷淡漠的样子。 “絮儿,能跟娘说说吗?”陶氏伸出一只手,搭在江絮肩头,“你在害怕什么?担心什么?为什么变成一个胆小鬼?” 胆小鬼三个字,落在江絮心头,犹如巨石坠地,引起一阵震动。她咬了咬唇,低头说道:“他太好了,我配不上他。” 陶氏愕然睁大眼睛:“就因为这个?” 江絮点点头。 “可是……”陶氏简直不能相信,“他对你好,难道不应该吗?你生得美,又聪明伶俐,性子也算得上温柔,怎么会觉得配不上他?” 江絮咬了咬唇,又摇摇头:“娘,我一点也不好。” 她其实一点也不聪明,所仗着的不过是前世知晓的一些事情,偶尔有几分急智,也远远到不了聪明的地步。 她唯一拥有的就是美貌,这却是陶氏给她的,也不是她自己挣来的。 至于性子温柔?江絮不由得想起,方才她给裴君昊一耳光,又狠狠踩他脚的事,闭口缄默起来。 “你是不是觉得,身份配不上他?”陶氏握着她的肩膀,恳切地道:“絮儿,晋王府是皇室,本就尊贵之极,根本不需你的娘家给他锦上添花。如果你的出身极好,那自然是两下欢喜。但如果你的出身平庸,其实也算不得什么。” “难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还有什么比两情相悦,心有灵犀更珍贵的?”陶氏说道,“我看公子也不是在意那些俗物的人,他什么都有了,权势、富贵、名利都不缺,所缺唯有一个得他心意,与他执手一生的人。” “絮儿,你缺什么?”陶氏见她低头不语,嘴唇越抿越紧,一副倔强的模样,不由得叹了口气,“这些年,我也看透了,天下人所争执抢夺的,无非就是财势、权利、地位、名声,女子更多一点,也无非是一副美貌。” “你从小就爱攒钱,看着对钱很计较,但我知道,你只不过是想攒了钱赎身出来,过清白的日子。”陶氏的手顺着江絮的肩头缓缓下移,慢慢握住她的手,“絮儿,你不爱财。你也不爱名声、地位,否则就便不会往死了把江子兴拉下马。” 江絮听到这里,头垂得更低了,张了张口,想说她不想听。但又忍不住,想听陶氏口中的她,究竟要的是什么? “我知道你方才去见他了。”出乎意料,冯氏却并没有说,而是转了话头,“他怎么样?好些了吗?” 江絮抿了抿唇,低声道:“看起来还不错。” 至少有力气抱着她,还叫她挣不脱。 “那就好。”陶氏点点头,“我既然搬出来了,便不会再回去了,他可生气没有?” 生气?江絮回想了下,裴君昊似乎看不出生气的样子,只是有点伤心。于是摇了摇头,道:“没有。” “竟然没有吗?”陶氏忍不住惊讶问道,“茯苓最是话多的,又是个正直忠义的脾气,难道没有冲他抱怨吗?” 但凡有点脾气,有点骄傲的人,假如听了抱怨,都不会一点气也不生。 当年她和江子兴,为了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能吵好几天,那还是浓情蜜意的时候,江子兴让了又让的结果。怎么裴君昊和江絮,从来不生气的吗? “絮儿,他有没有冲你生过气?”陶氏忍不住问道。 江絮回想了下,似乎没有,也有些惊愕:“娘,没有。” “那你呢?你可冲他生过气?”陶氏又问道。 江絮想起她对他又打、又拧、又踩,方才还一个耳刮子就糊过去了,脸上微烫,点点头:“嗯。” “扑哧!”陶氏忍不住 陶氏忍不住笑出声来,“他对你倒是包容,什么都让着你。” 江絮低着头,脚尖碾着地面,没有做声。 “絮儿,娘最后问你,如果公子身上没有毒,也不是王爷,而是隔壁普通人家的小子,你会同意跟他成亲吗?”陶氏缓缓问道。 她话才说到一半,江絮便忍不住抬起头,愕然看着她。 “你不必跟娘说。”陶氏却掩住她的口,“你对自己的心说。” 江絮睁圆了眼睛,满是震惊。 “天不早了,回去歇着吧。”陶氏咳了一声,往身上披了披衣裳,轻轻推了推江絮。 江絮一脸愣愣地往回走,直到躺到床上,仍然两眼发直,脑中满是陶氏的话。 如果裴君昊不是王爷,如果他身上没有中毒,如果他仅仅是普通人家的一个小子,只不过生得好看了些,她会同意吗? 几乎是立刻,答案就蹦了出来——会! 他俊秀,他聪明,他细心,他体贴,他包容。虽然有些无赖和混账,但都遮掩不住他的好。而且,他对她好! 江絮甚至觉得,就算他对她没有这么好,她恐怕也愿意的! 反之,如果是他不愿意,她恐怕会拧着他的耳朵,每天大耳刮子糊过去,教训他到同意为止! 想到这里,江絮只觉脸上烫得厉害,心中哀叫一声,扯起被子蒙住脸。 晋王府。 裴君昊出去没多久,就被人发现了,茯苓几个气得不行,背着手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公子怎么就不长记性呢?江家小姐那样对他,他还要去找她?她会什么妖法?凭什么就叫公子见了她就跟丢了魂似的,不见她也跟没了主心骨似的?” “她这么对公子,公子也不生气!公子是傻的吗?方才明明气得饭都不吃了,这会儿又跑出去找她!”茯苓背着手走来走去,气得眉头高高挑起,“最好是找她算账!把她住的院子要回来!叫她无家可归!看她还嚣张什么?” 朱嬷嬷也被叫起来了,此刻坐在院子里,也是叹气连连。 幸亏她这辈子没孩子,否则,如果是她儿子如此不争气,她定要打断他的腿。 “公子不是那样的人。”黄管事沉声说了一句,算是回应茯苓的话。 茯苓的脚步一顿,随即更是气咻咻,但也不吭声了。 这不过就是她们的怨气罢了。便是她也知道,裴君昊做不出那样的事情。 不说他根本舍不得生江絮的气,便是他真的生气了,以他的善良心性,也做不出大晚上把人撵到街上去睡的。 “唉!”茯苓简直是气坏了,恨不得把裴君昊的脑子抠出来,在水里过一遍,把那些个有关江絮的东西都洗掉。 “公子回来了!”这时,一个下人指着院子门口叫道。 众人顿时抬头,果见一道修长的身影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股奇异的笑容,一会儿对对手指,一会儿摸摸脸,笑得跟三条街外那个整体被人骂的大傻子似的。 “公子?”几人都起身迎了过去。 裴君昊这时才看见他们似的,脚步立刻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从他们身旁走过:“哦?都没睡呢?天不早了,快回去睡吧。” 第138节 他如此轻描淡写,把几人都气得不轻,合着他们在这等他,就是闲得没事做啊? “公子,您是不是又去找江小姐了?”茯苓忍不住问道。 裴君昊的脸上热了热,想起戳过的那片软绵绵,又对起手指来,仰头看天:“昂。” “您怎么就——您脸上这是怎么了?”茯苓说到一半,忽然发现裴君昊的一边脸上有些异样,忙凑近了看,只见五根指印十分分明地印在他的脸上,顿时瞪大眼睛:“她打的?!” “是不是姓江的女人打的?!”茯苓气得头发都快炸了,连江小姐也不叫了,“她怎么能如此无耻?!她那样对您,您去找她,她还打您?!” 裴君昊捂了捂脸,瞪她一眼:“你懂什么?” 冲她挥了挥手,抬脚就要进屋。 “怎么又成了我懂什么?”茯苓气得道,拉过一旁的朱嬷嬷,“嬷嬷,您瞧呀,公子都傻啦!那个女人打他耳光,他还说我不懂!” 朱嬷嬷见茯苓气得连话都快说不出来了,便拍了拍她的后背,一边为她顺气,一边问裴君昊:“公子,您这样无端端叫人打了,总得给我们个交代?是我们没照顾好您呢,还是没本事给您讨公道呢?” 裴君昊对手指的动作顿了顿,目光终于从天上收回来,却在对上朱嬷嬷严肃的脸庞时,连忙又偏了过去:“嗯……没,我自己撞树上了。” 朱嬷嬷的脸上一黑:“敢问公子,什么树生得枝丫如此细致,连开五叉?” 裴君昊被问得有些恼了:“哎呀,你们烦不烦,你们不困我还困了,我要睡觉了。”说着,抬脚就往里走。 这回被黄管家拉住了:“公子,您不交代个分明,我们是不会叫您睡的。” 裴君昊幼时便失去爹娘,可以说晋王府的这些个下人,便是他最亲近的人。况且他没什么架子,虽然四六不着了一点儿,到底也算是个好孩子,因此黄管家等人自觉担起被托孤的职责,在心里把他当自己的孩子一样。 “就是,您得说出来!”见黄管家上手了,茯苓也跑过去,按住裴君昊的另一只手,“不交代不许 不交代不许睡。” 朱嬷嬷见状,也道:“外头夜寒露重,扶着公子到屋里去说。” 说是扶,其实就是押,黄管家和茯苓一边一个,押着裴君昊进了屋。 “真的什么也没有,就是撞树上了,那树桠就是很奇怪,你们若不信,明儿我带你们去瞧就知道了。”裴君昊叫道。 黄管家和朱嬷嬷都沉着脸:“公子,我们傻吗?” “就是,公子当咱们傻吗?”茯苓脆声说道,“这样的鬼话,三岁小儿都不信,公子还是实话实说了吧!” 裴君昊还想抵赖,最终抵不过黄管家的火眼金睛,与朱嬷嬷的缜密细致,不得不招了:“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觉得好奇,我就戳了一下,真的,就一下,我保证没干别的!” 朱嬷嬷黑了脸:“公子,姑娘家的那地方是能随意戳的吗?” 还一下?人家打他一巴掌真是便宜了,怎么没把他眼珠子抠出来呢? 黄管家也有些尴尬:“公子,是我们疏忽了,在这些地方对您的教导不足。从明天开始,便由老奴向您细细解说。” 就连茯苓都不向着他了,捂着胸口退到一边,红着脸道:“呸!该!” “我……”裴君昊的脸上也臊得通红,想要辩解,然而几人看着他的眼神,叫他臊的不行,又羞又囧,起身捂着脸跑了。 跑走之前,又说一句:“明天絮儿来看我,你们别拦着不叫进。” 他还怕他们生江絮的气,不肯叫江絮进门。 朱嬷嬷等人本来是生气的,但听了裴君昊的解释,仔细一想,也觉得可以理解。抿了抿唇,也没多说什么。 他们都老了,小孩子们的事,他们理解不了。 第二日一早,江絮果然来了。手里挎着一只篮子,登门而入。 “絮儿,你提的什么?”裴君昊好奇道。 茯苓站在一旁,也好奇地看过来。 她还生着江絮的气,一路上都没跟江絮说话,虽然也好奇江絮带了什么,到底抹不开面子,开不了口。 江絮便把篮子放在桌上,说道:“我早起买了大骨头,放了籼米,熬了粥给你送来。” 她思来想去,也不知道裴君昊喜欢吃什么,爱玩什么,以至于眼下想要赔礼,也不知道送什么好。更何况,晋王府什么没有呢?只怕她拿了仙宫蟠桃来,他们也不见得稀奇。 因此,便照着陶氏教给她的,如果裴君昊只是隔壁家的小子,她要怎么对他? ------题外话------ 小剧场。 隔壁有个小伙子,生得俊雅灵秀,高挑修长,又活泼灵动,就是太无赖了一点,闹得每日鸡飞狗跳,四邻都不待见。 但是偷偷喜欢他的姑娘很多,光明正大勾他的姑娘也不少,小到三两岁的奶娃娃,大到十五六的大姑娘,都爱往他跟前蹭。 但他一个也不喜欢,她们都太丑了,他喜欢住在隔壁的江家小姐。 江家小姐长得真美,他都看呆了,有次趴在墙头看她,口水都流了一地。 但他娘不叫他看,说江家小姐太霸道、太凶悍,如果跟她成了亲,他会死得很惨。 他不相信,他长得这么俊,谁舍得打他呀? 【题外话有字数限制,想看更多小剧场,请加群、加群、加群!】 * 谢谢【肖莨123123】的1颗钻石,谢谢【qquser7474215】的5颗钻石和3朵鲜花, ☆、112、发现端倪 谢谢【jane3000】的月票,谢谢【夏娜君】的钻石,么么~ 别太期待二更,多半是没有的。 实在是累,而且有点卡文,先更八千字吧,捂脸。 ------题外话------ “哼,等她回来,有她好看!”冯氏气得狠狠把鸡毛掸子摔地上。 江子兴阴着脸道:“她一大早就出门了,眼下不在。” “那臭丫头呢?”冯氏越骂越气,扭头找起江絮来。 两人同仇敌忾,把江絮一通尖锐咒骂。 江子兴此刻也把江絮恨到了骨子里,亏他还把她当成好女儿,赞她聪慧,还把希望寄托在她身上,如今想来,简直愚蠢透顶! “还有我的脸!”冯氏反手一指自己的脸,“我和彤儿的脸,定然也是她干的好事!彤儿还被那道士骗着喝了尿,又用狗血洗脸,那个贱丫头,我要扒了她的皮!” 这就是江絮密谋的一个大圈套,他没有察觉,一脚踩了进去,便再出不来了! 他现在全都想清楚了,从江絮交好傅家,从江絮跟白家结仇,从江絮抱住燕王的大腿,并且威胁他和冯氏决裂,全都是故意!还有江絮拿着振哥儿为引子,牵着他走了一步一步又一步,当时不觉得如何,此时想来,全都是圈套! “那个贱丫头!”江子兴想起来,也不禁咬牙气恨。 冯氏立即尖叫起来:“我早说她不是个好的,是你自己不信!自从她进了府,死了多少下人?丫鬟一个接一个的死,嬷嬷一个接一个的死,她没来之前,咱们府里哪有这样的事?如今你丢了官,我失了名声,全都是她干的好事!” 他那时以为江絮是聪明,可是,怎么可能有这么聪明的女子?小小年纪,过目不忘,学什么会什么?此时想来,全都是蹊跷! 他想起江絮才进府的时候,分明是一个只会哭的黄毛丫头。偏偏叫朱嬷嬷教导了几天,便脱胎换骨,什么都会了,比正经的大家闺秀还要大家闺秀! 然而扣着扣着,就连他自己也不禁信了:“那贱丫头,从始至终都在耍我们!你我夫妻两人,本来日子过得和和美美,直到她进了府,才日日不得安宁!” “我怀疑,江絮耍弄我们。”江子兴疼得厉害,心中的怒恨奔腾着,有因为冯氏的刻毒而恨,有因为江絮的不作为而恨,有因为上天待他不公而恨,一边极力脱罪,一边往江絮身上扣屎盆子。 冯氏见他誓言发得毒,不禁放下鸡毛掸子:“你继续说?” “若我有半句假话,叫我生生世世投畜生道,永远翻不了身。”终于缓过一口气来,江子兴举起三根手指,对天发誓道。 江子兴见她不信,直是满嘴发苦,待要解释,偏偏脸上被抽得疼痛不已,直是开不了口。 冯氏听了,却根本不信,举起鸡毛掸子,又朝他脸上抽了一下:“还想糊弄我?梅香早就死了,陶氏也死得不能再死,你现在告诉我,她们两个在一起?你当我是傻子不成?” 他顾不得别的了,哪怕那真的是陶氏,哪怕冯氏知道后,会要了她的命,他也顾不得了。眼下,他自己的命都快没了。 “我,我方才真的看见了陶氏。”江子兴深深吸了口气,勉强挤出几分力气,“与梅香那小丫头在一起,江絮说那是梅香的姨母,但她始终戴着面纱,我瞧着身形像极了陶氏。” 江子兴本打算随便哄她一下的,然而那处传来的巨痛告诉他,冯氏并不是那么好哄的。只怕他哄不好,这回当真连命也要丢了。 “什么误会?”冯氏残忍地笑了一声,举起掸子,往他两腿之间狠狠抽了一下,顿时抽得江子兴眼睛发直,浑身僵硬,好悬没死过去,“你说啊,什么误会?” 江子兴被她打得还没缓过来,闻言重重喘了一口,然后说道:“这委实是个误会,你怎就不肯信我呢?” “谁要饶他了?”冯氏冷笑一声,瞥了江子兴一眼。 莲枝便道:“恐太师大人并不会轻饶老爷。” “什么不妥?”冯氏皱眉问道。 莲枝被她一吓,脸上又有些苍白,但她记着江絮的话,便低头说道:“夫人,奴才跑到一半,觉得不妥。” “怎么就你自己?”见莲枝一个人回来,冯氏皱起眉头。 两刻钟后,莲枝的脸色恢复原样,定了定神,低头匆匆跑了回去。 江絮扶着不叫她跪下,说道:“若你信我,便这般。” “那,那奴婢……请大小姐救奴婢!”莲枝吓得眼泪都出来了,忙要跪下。 但这不是江絮想要的。 只怕等着江子兴的,也不是什么好下场。而冯氏,多半要被冯太师囚禁起来,好好教育。 冯太师不可能允许冯氏做出这种丑事来的。只要莲枝回去一说,等着她的就是一顿板子——竟敢纵着冯氏出门,还见了江子兴,乱棍打死! 梅香拉着她的手,把她扯到旁边的巷子里,江絮也在那里,听了梅香的话,便对莲枝说道:“梅香说得对,你去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莲枝睁大眼睛,惊恐地看着她。 恰好梅香就守在外面,贴着墙根听动静。见莲枝跑出来,因想起江絮同她说,莲枝倒是个不错的,便一把拉过莲枝,一手捂住她的口,低声说道:“你别去,去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莲枝看着她眼中涌动的疯狂与狠毒,禁不住浑身打了个颤,跌跌撞撞向外跑去。 “叫他们扛着笼子过来!”冯氏的脸上涌起刻毒,“如果有人问起,就说姑奶奶我上街买了一条狗!” 莲枝顿时脖子一缩,忙道:“奴婢这就回去。” “听不懂人话吗?”冯氏扬起鸡毛掸子冲莲枝叫道。 莲枝愕然瞪大眼睛:“夫人?” 冯氏打了这么久,也打累了,呼哧呼哧喘着气,指着江子兴道:“你心里只有她,我偏叫你一辈子离不得我!莲枝,回府叫人,把江子兴给我抬回去!” 第139节 但见冯氏捏着鸡毛掸子,快把江子兴打死了,忙扑上前抱住冯氏。 “姑奶奶,别打了,再打人就死了。”守在外头的莲枝,听着声音渐渐变了,一开始以为两人玩什么新花样,羞得脸上都红了。直到听到后面,越来越不对劲,不像是那个,便硬着头皮跑过来一看。 而且,冯氏根本毫不避讳,逮着哪里就打哪里,江子兴的头上也挨了几下,顿时打得他发蒙。 江子兴腿脚不便,只有两只手能动,虽然扯着被子往身上挡,但夏季盖的被子能有多厚?何况冯氏气急之下,力大如牛,一下下打得他疼得浑身激灵。 “我打死你!狼心狗肺,无情无义,卑鄙无耻的小人!”冯氏气急了,捏着鸡毛掸子,把江子兴往死里打。 她对他不好吗?他竟然一直骗她,他心里装的自始至终都是陶氏! 然而已经迟了,冯氏当然知道陶氏的闺名,她见江子兴跟她在一起的时候,竟然叫陶氏的名字,气得头都快炸了,捞起什么便朝江子兴的身上砸,连衣裳都顾不得穿好,恨不得打死这个狼心狗肺的男人! 江子兴的脑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让他震惊之极,甚至忘了身上还坐着一个人。直到一个清脆的巴掌声响起,与此同时脸上挨了狠狠一记,他才回过神来。 这究竟是……难道,陶氏竟然没死?她不仅仅是身形像陶氏,而就是陶氏? 而且,他眼尖地看见,他叫出那个名字后,陶氏的脚步顿了顿! 今天早上,冯氏又来了,并且如他意料中的,带来了好消息。他使劲撩拨她,打算哄她高兴,让她回去更加卖力地替他说好话。后来看见陶氏和梅香从门前匆匆走过,他看见陶氏的身影,不由得想起昨晚的梦,脱口便叫出陶氏的名字。 昨天他虽然跟冯氏春风一度,但冯氏又怎能跟陶氏比呢?她甚至不敢揭下面纱,因为她脸上的乌龟纹会让他兴趣尽失。 但他总也无法忘记,并且总是在想,如果他当初没有抛弃她,现在在过什么样的生活? 但他后来发现,他以为的仙女,不过是一名漂亮的宫娥。真正的公主,遥不可及。他又娶了冯氏,虽然不是公主,却是仅次于公主,是他所能娶到的最高贵的女子。他抛弃了那名宫娥。 陶氏是江子兴真心爱过的女子,他虽然极力忘却,但总也无法真正忘掉。曾经年轻的时候,一个落魄的书生遇见一位漂亮的富家小姐,她是那么美,那么温柔,出身又好,是高高在上的仙女。 他也不知怎么了,最近总是想起陶氏。就在冯氏来之前,他还在沉浸在怅然的情绪中,不能自拔。 终于,那道身影有一次停在他面前,转过头来。他看清她的面容,顿时惊叫出声—— 昨晚他做了一个梦,梦见一个身影在他面前匆匆而过,他只觉得眼熟,却并没有认出来。而后,那个身影几次从他面前走过,他只觉得那道身影越来越眼熟,却总是想不起来那是谁。 可巧,从门前经过的时候,被江子兴看见了。陶氏戴着面纱,匆匆行走的模样,顿时让江子兴想起一个人来,不是别人,正是陶氏。 江子兴听了,也很高兴,不停哄她。两人说着说着,便滚做一堆,嗯嗯啊啊叫了起来。隔壁便是灶房,住着陶氏和梅香。听到两人居然青天白日就干起来,都是气得说不出话来。陶氏是恶心,梅香是羞气,互相扶着走出来,打算出门避一避。 冯氏想着,再求几日,说不定冯太师便松口应了她。至少,也答应她把江子兴接到太师府,或者另辟府邸叫他们二人过日子。因此,一早便兴冲冲来了,跟江子兴汇报好消息。 昨天她从江子兴这里回去后,满心想的都是江子兴,更是在冯太师面前求情,又撒娇又恳求,想叫冯太师再扶他一回。冯太师才被狗咬了,哪肯再喂这条狗,因此决然不应。冯氏绞尽脑汁,在冯太师面前打赌,江子兴是真的悔改了,冯太师才有缓解的意思。 她一边打着,一边竟哭了出来。 “误会?你有脸说是误会?”冯氏气得面纱都掉了,被画了乌龟的脸,此刻显得无比狰狞,“我打死你个口蜜腹剑的卑鄙小人,竟敢骗我!” 江子兴方才与她干那事,衣裳脱得精光,此刻只得扯着被子抵挡,口里连连道:“这是误会,一个误会。” 冯氏连衣裳也没有穿齐整,手里拿着一个掉了毛,只剩光秃秃的杆的鸡毛掸子,对着江子兴的身上就狠狠地抽:“江子兴,你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你骗我,你一直骗我,亏我还在我父亲面前为你说话,还想再扶你起来,你居然骗我!” 却说院子里,此时正热闹着。 梅香立即兔子似的窜了出去。 “你去吧。”见她实在心痒,江絮也不拦她了,笑着搡了她一把。 因听说陶氏已经避了出来,江絮也不着急了,挎着篮子,与梅香慢悠悠往回走。倒是梅香,有些心痒:“小姐,要不然我快些回去,瞧瞧情况如何了?” “我娘没事就好。”江絮吁了口气,然后冷笑一声:“冯氏要打死江子兴,关咱们什么事?” 梅香便道:“夫人躲了出来,叫我先一步来向小姐报信。” “我娘呢?”江絮连忙问道。 梅香跺了跺脚,脸上便臊红起来,有些难以启齿:“就是,本来他们,他们……后来冯氏不知怎的生气了,尖叫着要打老爷,而且根本不手软,拎着什么就往老爷头上砸。” “什么?”江絮愕然睁大眼睛。 梅香连忙解释道:“冯氏来了,快要把老爷打死了!” 家里有江子兴,虽然他腿脚不便,但江絮还是不放心把陶氏一个人留家,因此叫梅香无论如何也要跟在陶氏身边。 她来晋王府就没叫梅香跟,哪怕梅香叫嚷着非要跟来,还要向茯苓证明她说的是对的,茯苓误会了江絮,江絮都把她按下了。 “怎么跑出来了?”江絮拧起眉头。 没走多远,遇到迎面跑来的梅香:“小姐!小姐!” 说完,便没再多言,转身走出晋王府。 江絮点点头:“谢谢。” 她话没有说完,但是意思已经很清楚了。 “事关晋王府的机密,对外人虽不能言半分,但对江小姐却可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这是为何,江小姐心里明白。”茯苓轻声说道,“但是,有些事情知道得多了,对江小姐反而不好。江小姐如此看重您的母亲,若是因此有个闪失……” 江絮微微偏头,有些讶然地看着她。 “江小姐,其实嬷嬷她们没有不放心你的意思。”快走到门口时,茯苓忽然开口道。 茯苓对江絮并没有什么成见。正相反,她很喜欢江絮。长得漂亮,又不盛气凌人的姑娘,谁不喜欢?在昨天之前,江絮一直是茯苓期待中的,未来的晋王府的女主人。所以,昨天江絮见到裴君昊毒发,立刻一走了之,才会那么生气。 江府是如何倒掉的,她们这些晋王府的核心下人,都有些谱。如果江絮是那种看重荣华富贵的人,根本不会扳倒江子兴。放着大小姐的日子不过,而去过小家碧玉的平民生活。更不会放着燕王、晋王不巴结,而是拒了一个又一个。 倒是茯苓,偷偷看着江絮的侧脸,又想起蹲门口听她和裴君昊拌嘴,心里其实早就原谅她了。朱嬷嬷说什么,好歹裴君昊是王爷,总比别人强得多。但茯苓看得清楚,恐怕在江絮心里,并不是这样。 江絮挽着篮子,一路往外走,半句话都不多说。 茯苓倒是干脆,走过来道:“江小姐,请吧。” 江絮点点头:“告辞。” “公子,不要胡闹。”朱嬷嬷制住要上前的裴君昊,对茯苓使了个眼色,“茯苓,送江小姐出府。” 她心里清楚,在朱嬷嬷等人的眼中,她的形象早已不如从前。她断不会在这种时候,自讨没趣。既然他们在讨论重要的事情,她当然一句也不能听。 江絮摇了摇头,转身就走。 “再坐会儿吧?”裴君昊舍不得她走,脱口说道。 江絮挽着篮子,淡淡说道:“我是来送早饭的。既然王爷吃过了,我便该回了。” 其他人也停下讨论,转身诧异地看过来。 “絮儿,你做什么去?”这时,裴君昊却从人缝里看见江絮提了篮子往外走,连忙站起身叫道。 这些年来,晋王府的人只出不进,越来越少,便是以防有人对裴君昊不利。之前听了江絮的提醒,朱嬷嬷和黄管事又扫了一遍,当是十分干净的了。 随着他话音落下,众人都是一惊。 “晋王府偌大的府邸,外面的人吹曲子也传不进来。所以,那人多半是府里的。”黄管事说道。 冷子寒同意地点点头:“我们都没有听到什么曲子。” “多半是那曲子!”茯苓快嘴说道。 朱嬷嬷等人便围住裴君昊,将方才的情景描述出来,然后得出一个结论:“公子并不是无缘无故毒发,多半是被人诱发。” “受教了。”江絮客气地点点头。 他说的冷不丁,但是江絮听懂了,这是回答她之前的问题。 冷子寒开始拔针,一边口里答道:“这叫催眠术。” 裴君昊脸上的痛苦之色才消去,渐渐一丝茫然在他眼中出现:“怎么了?都围着我干什么?” “啪!”冷子寒打了个响指,“醒过来。” 裴君昊没有回答,只是眉头越皱越紧,越皱越紧,脸上竟是传来痛苦之色,渐渐五官都拧了起来。 “吹了多久?”冷子寒问道。 好在裴君昊并没有清醒,闻言老实回答道:“没有听过。” 朱嬷嬷连忙拉了她一下,示意她别乱问。 “什么曲子?”茯苓忍不住脱口问道。 裴君昊的眉头慢慢拧了起来,张开口,思索着回答:“有人吹曲子。” “听见了什么声音?”冷子寒诱着他问道。 冷子寒和众人的神色都是一凛。 裴君昊没有立刻回答。 “听见奇怪的声音没有?” “没有。” “看见奇怪的东西没有?” “没有。” “闻到什么气味没有?” 江絮的脸上一热,低下头去。好在这时没人看她,全都在注视着裴君昊。 “想法子让絮儿开心。” “在做什么?” “在府里。” “你昨天早上在哪里?” 冷子寒的眸光一深,其他人也神色一凛,慢慢围了过来。 “不知道。” “你昨天上午在哪里?” “絮儿。” “你昨天晚上见了谁?” “絮儿做的粥。” 冷子寒在他身上扎了几针,然后打了个响指,伸出一根手指在裴君昊的眼前,低声说道:“看着我的手。告诉我,你今天早上吃了什么?” 然后松开他,与朱嬷嬷等人站到一边。 江絮看他扎针的动作非常凌厉,顿时吓了一跳,但见其他人都不担心的样子,便安抚地拍了拍裴君昊的肩膀:“你乖乖的,别乱动。” 冷子寒淡淡看她一眼,没有回答,一把抓住裴君昊,一针朝他扎了下去。 第140节 “你站好!”江絮终于忍不住了,抓着他的衣领,将他揪了出来。然后看向冷子寒,问道:“冷公子,若要帮助王爷回想,为何要扎针呢?” 裴君昊不肯扎针,左躲右闪,避着冷子寒的针。但又舍不得松开江絮的手,因此直往江絮身后躲,害得江絮险些挨了一针。 朱嬷嬷等人也跟着走进来,说道:“江小姐和冷公子想到一块儿去了。冷公子也觉得,王爷的毒发不是偶然,而是有人恶意诱发。因此,想叫王爷回想一下,是否遇到什么怪异的事情?” 裴君昊忙躲开:“你干什么?” “我来帮你想。”这时,冷子寒从门外走了进来,他一脸沉郁,仿佛别人欠了他几百万两银子不还似的,走到近前,摊开手心,露出一卷银针,抽出一根就往裴君昊身上扎去。 裴君昊便抱着她的手臂,又回想起来。 “真的没有吗?你再好好想一想?”江絮说道。 江絮便皱起眉头。 他想了半天,摇摇头:“没有。” 裴君昊本来不高兴她要走,但此刻抱着她的手,她也并不挣开,又如此浅声细语同他说话,不觉便被安抚下来。一边把她的手抱得更紧了,一边拧眉思索起来。 “你毒发之前,有没有闻到什么气味?看到什么奇怪的东西?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吃过什么异样的食物?”江絮低着头问道,声音说不出的轻缓,“你好好想一想,可有异状?” 这么多年过去了,裴君昊一直安然无事,怎么忽然就毒发了?联想到前世晋王府便是这时变成一座空府邸的,心中隐隐觉得不安。 江絮没有挣,只低头看着他被纱布缠得结实的手臂,说道:“我昨晚思来想去,觉得你毒发不是偶然。” 裴君昊一呆,随即急了,伸出手臂抱住她的:“絮儿,再坐会儿好吗?” 江絮把两只碗摞起来,放进篮子里,又把布盖在上头,闻言转过身来,看着他问道:“我不多坐了,说几句话就走。” 另一边,喂完了饭,江絮便收拾碗勺。裴君昊坐在一旁,两眼亮晶晶地看着她:“絮儿,再坐一会儿吧?” 茯苓心想也是,才担起的心又放下了,高高兴兴同朱嬷嬷吃饭去了。 朱嬷嬷听了,脸上的表情也有些复杂:“好歹他是王爷呢?这便比许多人强得多了,咱们很不必替他担心。” “公子真是……”茯苓顿时一言难尽的表情,便把方才听到的对话说了出来,“他这样,谁能忍受他呀?” 因为茯苓的表情,全然不是对江絮的厌恶与排斥,反而有些同情在里面? “哦,为何?”朱嬷嬷讶道。 茯苓听了,嘴巴渐渐撅起来,有些担忧地回头看了一眼:“我真担心江小姐不要公子。” “都走了,就你还在听,有什么好听的?”朱嬷嬷是来喊她去吃饭的。 “嬷嬷?”忽然,肩膀被拍了一下,茯苓急忙转头,见是朱嬷嬷,便轻巧起身。 听了半截,茯苓渐渐有些绝望起来。公子,原来就是这样追求姑娘的吗?原本对江絮的几分提防,也渐渐转为同情与佩服。就她家公子这个碎碎的样儿,江小姐仍愿意同他说话,真是了不起的心胸。 这两人怎么只知道拌嘴呢?一勺子粥,喂得多了,也值得公子念念叨叨个不休?什么,粥里没有肉?人家江小姐不是说了吗,这是用大骨头熬的汤,根本没放肉,怎么可能有肉呢?往日也没见他爱吃肉,怎么今天同江小姐纠缠个没完呢? 一干人全都没兴趣地起身走了,只有茯苓,仍贴着门,竖着耳朵仔细听着。她要瞧瞧,这个女人是怎么勾着公子喜欢她的?都干得出那种凉薄的事,公子还肯去找她。然而听着听着,她也越来越觉得没劲起来。 蹲在屋外的一排下人,纷纷打着哈欠站起来。真没劲,还以为能看到昨晚上发生的那一幕呢。公子真怂,想戳就再戳嘛。只知道拌嘴,有什么意思? “我没咬。” “你想咬来着!” 裴君昊眨着眼睛:“我何时咬你手指头了?” “你!”江絮瞪大眼睛,这是学会恶人先告状了啊?气得道:“若不是你咬我手指头,我怎么会松开手?” 连喝半碗粥,裴君昊才终于把鸡蛋都顺下去了,这时倒是幽怨地看着江絮:“絮儿,你怎么一口就喂给我了?我差点噎着。” 裴君昊的嘴里塞了鸡蛋,含含混混说了一通什么,也叫人听不清,他努力咽下鸡蛋,结果吃太急噎着了,江絮白他一眼,然后舀了粥送他嘴边,帮他顺食。 幸好她松得快,不然手指头都被他咬去了! “你这人——”江絮连忙松开手,眼中带了嗔怒,“怎么咬我手?” 裴君昊低头,盯着捏着鸡蛋的两根白净手指,嘴巴一张,张口咬了下去。 白生生的鸡蛋,剥得干干净净,一点碎屑都没有,江絮捏着还带着温度的鸡蛋,喂到裴君昊的嘴边:“呶。” 江絮一边剥壳,一边瞥他一眼,见他笑得傻傻的,心里不禁一动。这人,还真是容易满足。如果他不是王爷,倒是好了,她一定不会放过他的,便是使劲手段,也非要他娶她不可。 “絮儿真好。”裴君昊见他才一说,江絮果真就给他剥起鸡蛋来,心中好不惊讶,更是热乎乎的,咧着嘴只知道傻笑了。 江絮看着他缠得紧紧实实的双臂,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拿起一只鸡蛋,剥起壳来。 “真的。”裴君昊冲她的方向动了动手臂,“昨天回来后,冷子寒又给我包扎了下,叫我这两天都不要动手。” 江絮抿着嘴瞪他,不方便?昨天是谁把她抱得死紧?还,还戳她?这叫不方便吗? “絮儿,你给我剥鸡蛋吃?”裴君昊看着桌上的两只白皮鸡蛋,抿嘴一笑,好不羞涩地样子,“我手不方便。” 屋里头。 但不仅是茯苓,还有几个其他的下人也蹑手蹑脚地往回跑,蹲在门外,排成一排,竖着耳朵听里头的动静。 朱嬷嬷见状,没好气地摇了摇头。 走到半截,又推开抓着她手的朱嬷嬷,提着裙子,蹑手蹑脚跑了回来。 茯苓又往里看了一眼,才撅着嘴松开手,随他们走了。 “还站在这干嘛?你不饿呀?走了,吃饭去。”边走边扯扒着门框的茯苓。 “我们还没饭吃呢。” 朱嬷嬷等人撇了撇嘴,随即配合地道:“既然公子有饭吃了,我们便走了。” 裴君昊还真没有吃早饭,闻言眼睛一亮:“没有吃呢。”口里说着,一边冲朱嬷嬷等人连连使眼色。 “吃过早饭了吗?如果没有吃,便吃这个?”江絮说道。 江絮放下篮子,把遮在上面的布揭开,露出两只扣在一起的碗。丝丝诱人的香气,便从两只碗相扣的缝隙里飘出来。在篮子底下,还有两只白皮鸡蛋。江絮把碗揭开,端了出来,又将两只鸡蛋放到旁边,然后冲裴君昊一努嘴。 ☆、113、陶氏报仇 只见冯氏摔了鸡毛掸子,江子兴心中顿时松了口气。总算是叫她把掸子放下了,他可以不必担心被打了。 方才说了那么多,其实初衷都是叫冯氏转移怒气,不要再对准他,而是对准江絮。 只不过,说着说着,江子兴却发现了蛛丝马迹!原来他说的那些,并不是往江絮头上扣屎盆子,而是揭开了她的真面目! 亏他一直看重她,为她谋划,为她打算,还教她道理,她就这么对他! 一时间,对江絮的恨意比任何人都深。 “等我先教训了那个死丫头。”江子兴沉着脸说道,“跟你回去的事,咱们再从长计议,如何?” 如果跟冯氏回去了,没有缜密的计划,只怕冯太师要打死他。江子兴还没活够呢,哪里肯?因此便劝冯氏道。 “哼!”冯氏的气还没消,又翻了他一个白眼,冷笑一声,道:“教训那个臭丫头的事,自然有我来,至于你,马上跟我回去!” 江子兴顿觉头痛起来,忍不住往一边看去,但见莲枝愣愣地站在那里,像是一根木头桩子似的,立即拧眉对她道:“站着干什么?出去守着!” 没看见老爷和夫人在吵嘴吗?竟敢在旁边看笑话,怎么有这么笨的丫鬟?江子兴简直不敢相信,跑到半截就回来,做出这样机灵事的,竟是莲枝。 “奴婢,奴婢遵命。”莲枝呆了一下,才连忙低头退下。 退下之前,关上了门。 “你坐过来。”江子兴对冯氏招了招手,“你瞧瞧,它都被你打成什么样了?” 一边说着,一边掀开被子,指了指里头。 他如今没有别的依仗,既没有权势名利,也没有金银财宝,有的只是巧舌如簧,还有男人的武器。 冯氏方才正在兴头上,就被打断了,还憋着火。被他撩拨几番,就忍不住了,又挪了过去。 屋里又传出没羞没臊的声音。 莲枝早听得面红耳赤,赶忙退得远远的。又想起方才听到江子兴与冯氏的对话,竟是要对江絮不利,挣扎一番,悄悄打开院门,走了出去。 来到方才的巷子里,简单对江絮描述一番,然后急急说道:“大小姐,这可怎么办?老爷和夫人都要对你不利!” “他终于想明白了?”江絮挑了挑眉,有一点惊讶,但又不是很惊讶。 直到这时候,江子兴才明白过来,委实不算快了。 “谢谢你通知我。不过,你也不必太担心。”江絮安抚地拍了拍莲枝的手,“我心里有计较了。” 莲枝的脸上依然挂着恐惧,还有点点泪意:“大小姐,您能不能救奴婢出来?奴婢,奴婢不想再在太师府伺候了。” 准确来讲,她不想在冯氏身边伺候。她知道自己笨,这辈子也没什么出息,就只想做个安安分分的二等丫鬟,给主子做点衣裳鞋子,就足够了。 可是,跟在冯氏身边做大丫鬟,每日干的事,都叫莲枝心惊胆颤极了。生怕哪一日,绊了冯氏的脚,或者碍了冯氏的眼,就把她料理了。 江絮听罢,脸上露出几分难色:“如果仍在江府,我或许能帮你一把。但你眼下在太师府,我鞭长莫及。” 莲枝的身契在冯氏的手里,如果不告而逃,便是逃奴,如果被抓回去了,只有死路一条。 之前梅香出来,是被冯氏打的半死,江絮托了易妈妈,才给梅香换了身份。但那是因为梅香与她卖过命,她又答应过梅香,自然要替梅香打算。对于莲枝,江絮不敢暴露太多。 “奴婢知道了。”莲枝低头抹了把泪,然后屈了屈膝,“奴婢回去了。” 江絮冲她点点头。 “小姐,要不咱们帮帮她吧?”看着莲枝低头匆匆行走的背影,梅香心里有些不好受。 江絮心里也有些不痛快,但仍是摇了摇头:“如果我能帮,我一定帮她。” 冯氏直到快晌午时,才出来了。 梅香传话给江絮时,脸上红红的,满口都是鄙夷:“小姐,她简直,简直……” 她是大姑娘,江絮也是没出阁的小姐,有些话,两人只能心里想一想,根本说不出口。 “哼!”江絮冷冷一笑,不予置评。 她现在明白,裴君昊叫冷子寒掺的药是什么了。 有机会,还要从裴君昊口里套一套话,那药只有这一个作用吗?如果不是,还有其他什么作用?也方便她施行下一步计划。 待到冯氏和莲枝走得远了,江絮叫梅香把陶氏叫出来,准备回去了。 说来也巧,陶氏与梅香一同出门,只叫梅香先一步同江絮报信了,她自己则慢慢走在后面。可巧附近搬来一户人家,夫妻两口子带个不满周岁的小孩子,正哭闹不休。陶氏见了,便驻足哄了几句,许是她生得漂亮,又温柔可亲,那小孩子被她哄了一会儿,竟不哭了,于是陶氏被小两口留住,邀家里坐着去了。 “那孩子,真是俊,我瞧着跟絮儿小时有几分相似。”出来时,陶氏还有些依依不舍,口里直感慨道。 第141节 江絮跺脚道:“娘,谁有我生得好看呀?” “是,是,絮儿最好看。”陶氏好笑地道,“我也没说那孩子有你好看?只不过有你几分模样罢了。” 江絮不过是开玩笑,哪里就想着叫陶氏恭维了?被陶氏一哄,倒是脸上红了:“娘!” 梅香便在一旁掩口笑。 三人推门进去,陶氏摸了摸脸上的面纱,见戴得好好的,便低头往灶房的方向行去,被江絮一把拉住。 “娘,他猜到是你了。”江絮轻声说道。 陶氏一愣。 江絮便把莲枝听到的对话,同陶氏讲了一番:“他从门口见到你了,也不知怎的,便猜了出来。如今,正憋着坏,要教训我呢。” 陶氏的呼吸顿时起伏不定起来。双手攥得紧紧的,面纱被她呼出的气体吹得一荡一荡的,露出下面那张虽然不再年轻,却依然精致的面容。 “教训你?我倒要看看,他要如何教训你?”陶氏猛地扯掉面纱,转身往屋里走去。 屋里头,江子兴听到院门被打开的声音,支起半个身子,就往外瞧。 果然看到一道身影,面上覆着纱巾,步履规矩,身姿窈窕,正是他梦中熟悉的那道身形。 他不禁有些激动,双眼直直看过去,眼睛眨也不眨。就在他心里想着,如何诈她现身相见时,却忽然见她扯掉面纱,大步往这边走来,一时不由怔住。 “你……”看着出现在门口的身影,赫然顶着一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江子兴愕然。 陶氏慢慢走近床前,屋里江子兴和冯氏荒唐过的气味还没有散尽,陶氏不是未经人事的少女,自然闻了出来。她的眼神冷冰冰的,带着一抹高傲,抬起下巴,轻蔑地往他两腿间瞧去:“多年不见,江大人老当益壮啊?” 江子兴顿时噎了一下:“你,我……” “怎么?听说你要教训我的女儿?”陶氏慢慢走近,目光落在地上,横躺着的一根几乎秃掉的鸡毛掸子,她弯腰捡起来,拿在手里,“不知我的女儿何处得罪了江大人,令江大人竟然狠心要教训她?” 眼看着陶氏捡起了鸡毛掸子,江子兴浑身一个激灵。就在方才,他才被冯氏抽过一顿。难道此时,又要挨陶氏的一顿打? 他沉了沉脸,看着陶氏说道:“她做了什么好事,你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的女儿乖巧孝顺,是一等一的好孩子。”陶氏握着鸡毛掸子,站在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江子兴。 仿佛他说一句不对的,她手里的鸡毛掸子就要落下去。 “她乖巧孝顺?”江子兴却瞪大眼睛,忍不住大声说道,“你不知道她干了什么好事,我告诉你!” 他心里憋了一肚子气,正无处可发,见着陶氏,不知怎的便满腹气愤:“她害苦了我!” 便把他如何好心接江絮进府,给她大小姐身份,给她好吃、好喝、好穿、好用,给她仆婢伺候,给她请一等一的嬷嬷教她规矩礼仪,而她又是怎么祸害他的,一一说了出来。 “你教的好女儿!”一口气全说完,江子兴心中的气愤却半点也没消,反而更加气愤,直要炸了肺似的。 陶氏居高临下,用一种可怜的目光看着他:“这么多年过去,你仍然那么贪心。” 从来只许他负别人,而别人还不能有半句怨言。别人胆敢对不起他一分,便是犯了天大的罪了。 “你说什么?!”江子兴顿时大怒。 陶氏只是冷冷地看着他,脸上的温柔与从容,渐渐布满尖锐与憎恨:“絮儿为何如此对你,你不知道?你千不该,万不该,与那贱人合伙,要毒死我!” 她若死了,絮儿怎么办?她们母女两人,相依为命多年,谁都离不了谁。而江絮又是个孩子,没有了娘,日子怎么过? “啊!”江子兴忽然一声惨叫,却是陶氏一掸子抽到他露在外面的肩膀上。 “你害了我不要紧,只怪我瞎,只怪我蠢,没看清你的真面目。但你千不该,万不该,害了我爹娘!”陶氏想起仍旧没有下落的陶老爷子两口,心中的恨意陡然浓郁起来,握着鸡毛掸子就朝他打下去。 她这些年在花月楼干的都是粗活,担水、劈柴,都是习以为常的,自是有一把子力气。冯氏打江子兴的那几下子,加起来也抵不上她一下。 “我打死你个狼心狗肺的男人!我打死你个忘恩负义的男人!我打死你个狠毒无情的男人!”陶氏握着鸡毛掸子,狠狠抽着江子兴,直抽得江子兴满床打滚,凄厉的痛叫声几乎穿破屋顶,震得屋顶上的灰尘都扑簌簌落下来。 “你落得这步境地,谁也不赖,这叫苍天有眼!”陶氏每一次下手,都在江子兴**的身上留一道青紫的印子,“你赖不着絮儿,也轮不着你教训絮儿!” 她直把江子兴打得最后连翻滚的力气也没有了,如死狗一般癞在床上,才松了手。 “咔嚓!”就在这时,鸡毛掸子似乎再也承受不住,才落在地上,便断成两截。 江子兴的脸上也给她抽得都是包,一只眼睛也被抽得睁不开了,他勉强睁开另一只眼睛,看着陶氏说道:“你,你这个毒妇,你——” “我是毒妇?”陶氏本来抬脚要走了,听见这一句,眼睛一眯,转过身来,看着躺在床上的江子兴,“你害我沦落青楼,害我家破人亡,害我女儿每日心惊胆颤,我才打你一顿,便成了毒妇?” 江子兴被她这般盯着,不禁身上一冷:“不……” 他原是说顺口了,当年他们浓情蜜意时,这样的话也如家常便饭一般,脱口便出来的。 他也不知怎的,只要同陶氏在一起,什么话都说得出口,什么忌讳也没有。 虽然多年不见,但只要一见到她,便似乎回到当年。仿佛这些年的分离,横亘在两人之间的仇怨,全都不存在似的。 只是,这会儿被陶氏冷冰冰地看着,江子兴开始觉得不对劲起来。 “你要干什么?”江子兴吃力地往里面挪了半寸。 陶氏冷笑一声,转身走了出去。 “娘,你要干什么?”院子里,江絮早就听见屋里的动静,在一开始的吃惊过后,便觉痛快起来。 她一直以为陶氏是十足温柔的性子,还担心陶氏进去后,反被江子兴欺侮。没想到,事实倒同想象中的相反,陶氏一下子变得硬气彪悍起来,简直太叫人解气了。 陶氏看也没看她,便往灶房走去,口里道:“梅香,带絮儿出去。” “啊?”梅香本想跟上去帮忙,闻言愣住了。 但见陶氏进屋后,随即便走了出来,手里握着一把剪子,又朝江子兴的屋里走去了,“砰”,反手关上房门,也将她的身影关在里头。 江絮愕然瞪大眼睛,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陶氏,这是要做什么? 莫非…… “小姐,咱们出去吧。”梅香心里也冒出一个念头,嘴巴张得能吞下一只鸡蛋,随即转过身,捂住江絮的耳朵,推着她往外走。 江絮被她推得踉踉跄跄的,脸上又是惊愕,又是尴尬,又是兴奋,两只手紧紧攥成拳头。 然而两人才走到门口,还没出院子,便听屋里传来江子兴惊恐之极的大叫声:“你要干什么?!” “干什么?你说干什么?”陶氏冷冷的声音传来,带着说不出的讥诮,“你不是骂我毒妇吗?我若不做点什么,岂不辜负你给我的评价?” 江子兴充满惊恐的声音叫道:“你,住手,你不能,我只是说笑,并没有那个意思,你消消气!” 他满心期望陶氏是同他开玩笑,并不真的会对他做这种事。 “我心里一直惦记着你,从来没有忘记过你,我最爱的人从始至终是你,难道你不是吗?只因为我说了一句气话,你竟要这样对我?”江子兴的声音带着怨怒和指责。 陶氏只是冷笑一声,劈手掀开他的被子,对准他那处便剪了过去。 方才江子兴同冯氏干完那事,还没来得及穿裤子,陶氏一点也没遇到阻碍,一手抓住,一手使劲剪去! “啊!”阻拦不及的江子兴,遭遇到这种伤害,眼睛瞪得直直的,一声凄厉之极的惨叫之后,便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陶氏冷笑一声,捏住剪断的那根丑陋的物事,丢到他的脸上:“呸!” 方才江子兴同冯氏干完那事,只是随意擦拭了一下,并没有认真清洗,黏哒哒的粘了陶氏一手,令她恶心得拧起眉头,转身就走。 “娘……”江絮与梅香站在院子门口,双耳皆被梅香捂住,但并没有什么作用,江子兴的凄厉惨叫声,一丝不漏地落在她的耳中。 梅香也是睁大眼睛,脸上又是震惊,又是佩服:“夫人……” 她们都没想到,陶氏看起来温柔贤淑的,竟然做得出这种狠辣的事! “你们两个出去,外面等我。”陶氏皱了皱眉,说完便往井边走去。好好搓洗了下双手,才走进灶房,把随身的东西收拾一下,背在身上就往外走。 江絮和梅香看着她背着两只包裹出来,连忙上前一人一个接过:“咱们这是搬家吗?” 陶氏抿了抿唇,低声说道:“这里不能待了。冯氏已经知道我的下落,她不会放过我的,我们避得越远越好。” 她这时又恢复了往日的温柔模样,一双婉约的眸中满是柔顺,丝毫看不出方才果断狠辣的模样。 然而江絮和梅香却没法忘记,方才叫人震惊的一幕。 两人点点头:“好。” “咱们走!”顿了顿,江絮咬了咬牙,“离开京城!” 本来她的计划,还有更多的。但陶氏这一剪,她从前的计划便不能用了。 冯氏是个疯子,如果她知道江子兴残废了,又找不见陶氏的身影,定会大发雷霆,闹得满城风雨。 而她们一行人都是女子,江絮和冯氏又生得漂亮,极容易泄露行踪。因此,再留在京城,并不安全了。 但江絮一点儿也不觉得可惜,能让陶氏出一口恶气,没有比这更值得的了! “絮儿,咱们离开京城,晋王府那边怎么办?”陶氏皱起眉头,不同意地道。 江絮低下头,抿了抿唇:“事急从权,其他事日后再说。” “不行。”陶氏不肯同意,“公子是个好的,错过了这一个,你以后再难碰见了,咱们不能走。” 若只是裴君昊对江絮有意便罢了,可眼下分明江絮也动了心,叫两人硬生生分开,陶氏绝对不能同意。 “可是……”江絮还想说什么。 陶氏直接打断她道:“不能离开京城。”顿了顿,“至少也要同那边打个招呼再走。” 也许裴君昊有好主意呢? “那,咱们这就去吧。”顿了顿,江絮低下头道。 她心里明白,如果叫裴君昊知道了,只怕会叫她们留下。或者,他安排一处没有危险的地方,给她们住下。 但,也不是不能接受。 晋王府虽然危险,但那是因为裴君昊。只要裴君昊不毒发,她们就没有性命危险。住在别的地方,更是不错,又安全,又能时常见到他。 想到这里,江絮脸上有些发热,余光往两边一瞥,见陶氏和梅香都没看她,才稍稍出了口气。 然而,等三人来到晋王府门前,说明来意,却被晋王府的下人们不耐烦地撵了出去。 “喂,你知不知道在跟谁说话?”梅香气得瞪大眼睛。 那个下人往下看了一眼,冷笑一声:“哟,谁啊?这不是那个忘恩负义,见我家王爷有难,就抬脚走人的江小姐吗?我们王爷发话了,从此不许你们出现在晋王府周围一百步之内,快滚吧!” 江絮顿时愣住了,简直不敢相信,裴君昊居然对下人放出这种话来? 明明早上她才喂他吃粥! 梅香也气坏了,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瞪大眼睛,指着下人道:“你放屁!” “呸!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厚颜无耻,卑鄙可憎!”下人唾了一口,砰的一声,关上了大门。 第142节 江絮瞪大眼睛,看着在眼前关闭的大门,又是羞,又是臊,又是气。 “娘,我们走。”江絮扭头就走。 他凭什么这么侮辱她?之前不是同他说开了?怎么又叫下人这般羞辱她? 江絮气得脸上通红,埋头就往前走。 “絮儿?”陶氏也才从震惊中回神,忙追了上来。 梅香指着晋王府的大门骂了一句,也匆匆转身,追了过去。 “小姐,咱们走,离开京城!”梅香愤愤地道,“他今天这样对您,以后可别后悔!” 江絮紧紧抿着唇,不说话。 “要不然,我们去燕王殿下那里!”梅香愤愤又道,一边往回看了一眼,只见晋王府的大门仍然紧闭着,顿觉羞辱,“以为非他不可呢?当自己是谁?燕王殿下比他高、比他结实、比他好看、比他有权势,对小姐也没差到哪儿去,咱们这就去投奔燕王殿下,叫他后悔!” 陶氏则是一脸担忧地道:“絮儿,你别冲动。” 她知道女儿心里喜欢的人是谁,也知道对燕王,江絮是一点儿也不动心的,因此好不担忧,生怕她一时冲动,就走了弯路。 “我们先去客栈落脚。”江絮忽然身形一顿,吸了一口气说道。 梅香愕然,随即道:“小姐,咱们要不就离开京城,他都那样了,咱们干什么还为了他留在京城?” 江絮转过头,看着她道:“此事蹊跷,你不觉得吗?” 裴君昊往日对她如何,大家都看在眼里。忽然变得这样,委实不寻常。 如果他当真生气她无心无情,至少也该当面骂她一顿,而不是忽然闭门不见她。 如果他是那种冷酷无情的性子,也不该还叫她住着他买的小院子,而是一早就收了回去,把她们撵到大街上,任由她们睡大街。 “这……”梅香当然也觉得蹊跷,但方才气急攻心,倒没想那么多,只以为裴君昊是个混账,要欺负江絮了。此时想来,也不禁大感蹊跷:“公子这是怎么了?” 她受过伤,在晋王府住过一阵子,裴君昊对江絮有多么上心,她悉数看在眼里,甚至比江絮还要感动于他的细心。 此时想来,简直无法理解,为何他忽然便翻脸无情了呢? “我觉得有误会!”梅香拧着眉头,下了总结。 江絮抿了抿唇,说道:“不论如何,眼下出城并不合适。咱们先到客栈住下,再从长计议。” 一行人便往客栈行去。 因江絮生得美,在路上的时候,陶氏便把她拉到一边,在她脸上涂了深色的粉,又描浓了眉,把嘴唇也涂得厚了两圈,生生将她的颜色折损七分。 然而就是如此,也是一名清秀有余的小美人,陶氏看着,心里说不出的骄傲。 “你外婆年轻时,便是这样好看。”陶氏怀念地道。 她生得好,是因为继承了陶老夫人的容貌。而江絮生得好,又是继承了她的。算起来,都是沾了陶老夫人的光。 “咱们叫一个可靠的车夫,送咱们回江南。”江絮捉着陶氏的手,安慰说道。 她们一行人都是女子,从车行租了马车,只怕也不安全。 “梅香,你去傅家送个信儿,就说我与晋王府生了隔阂,想在傅家借宿两晚,问她方不方便?”江絮说道。 梅香起身应了一声,便拔脚去了。 江絮仍觉得客栈不安妥,实乃无计可施才能住的。便拉着陶氏的手,在屋里说话,只等梅香的消息传来。 梅香腿脚快,不多时便回来了,高兴得眉眼弯弯:“小姐,傅小姐叫咱们去呢。” 不止是她,便连傅明瑾身边的秋眠也来了,却是傅明瑾听说江絮要来,高兴坏了,很喜欢江絮多住几日,便叫秋眠帮着收拾东西,拿得越多越好。并且,马车都赶来了。 但秋眠来了,却发现东西并不多,只两个包裹而已,不由惊讶。 当然,她更惊讶的是,江絮却住在客栈里。但她也没问,只笑道:“才这两个包裹,倒叫我无用武之地了,梅香一个人也拿得了。” 梅香瞪她一眼,高高兴兴地把另一个包裹塞她手里:“美得你,给我拿一个!” 因江絮和傅明瑾的关系好,两个丫鬟的关系也不错,一路上亲亲热热,说说笑笑,倒也不寂寞。 进了傅家,老远便看见傅明瑾在二门处等着,见江絮来了,高兴得眉眼都弯了起来:“絮絮!” 她几步并作一步,飞扑过来将江絮抱住,搂着笑了几声,才转头看向陶氏,放开江絮屈膝行了一礼:“夫人。” “当不得。”陶氏一笑,“傅小姐好。” 听到人到了,郑氏也带着丫鬟远远走来,来到近前,将陶氏打量几眼,笑道:“都说江南出美人儿,如今我可算是信了。” “江北的女子英姿飒爽,更叫人心生仰慕。”陶氏笑道。 两人一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然后郑氏便转身看着皮猴儿一样的女儿,嗔道:“得亏你是个女孩子,我瞧着呀,若是个男的,非得把絮絮娶回来不可。” “我要是个男子,还有别人什么事儿呀?”傅明瑾也不害臊,搂着江絮的手臂道,“我带絮絮下去说话了,娘,夫人,你们慢慢说话。” 郑氏很无奈:“去吧,去吧。” 傅明瑾便高兴地挽着江絮的手,下去说话了。 郑氏也做了个“请”的手势,邀陶氏入内。 江絮如今是郑氏认作的干女儿,因此与陶氏也做了姐妹相称。本以为陶氏并没有什么眼界,谁知谈起穿衣打扮,妆容服饰,竟是丝毫不逊,反而叫郑氏大开眼界,不由心道,江南的女子果真名不虚传。 她却不知,陶氏在江南的时候,是有名的富商陶家的掌上明珠,自小受到宠爱,礼仪教养都比一般的大家闺秀还要出挑些。 两人聊着聊着,也觉投机,倒是有些惺惺相惜起来。 话说两头。 自从把江絮送出府后,茯苓便甩着衣带往回走。 进了院子,裴君昊正被众人围着,少有的一本正经地讨论着,如何把那恶意诱引他毒发的人揪出来。 “如果揪不出来,公子如何跟江小姐成亲?”听了几句,茯苓不禁担忧地道。 如果裴君昊的毒不解掉,江絮是不会同他成亲的。 而茯苓也不怪江絮。便是她自己,想起裴君昊毒发时的样子,也骇得不行。 她自己不敢的,才不会不要脸皮地责怪别人胆小。 茯苓的话音落下,屋里顿时一静。 裴君昊的脸上一片凝肃:“我一定要把那人揪出来。” 究竟是谁在他身上,或者说在他娘身上下了毒?又有什么样的目的? 揪不出那人来,他也不敢同江絮成亲。他怕莫名其妙毒发,再害了江絮。 “我也要问问他,这是什么东西?”冷子寒摸着下巴说道。 他回去后研究了下裴君昊的血,并没有丝毫毒性,与常人的血并无不同。 那么,究竟是什么东西,让裴君昊失去神志,又力大无比呢? “公子说,他毒发前曾经听到有人吹曲子。”黄管家说道,“不然,咱们找个由头召集下人,叫他们比赛吹曲子,谁吹得好了就有奖,如此可否引出那人来?” 朱嬷嬷想了想,点头道:“只要赏银丰厚,想必能引得出来。但这由头,还要万无一失才行,不能叫那人起了提防。” “我有主意!”茯苓眼睛一亮,上前一步道:“就说,公子要讨江小姐的欢心,打算挑几个吹曲子好的,唱戏给江小姐听。这样一来,绝没有人怀疑的。” 只怪裴君昊平时的举止太没规矩了,什么事安到他头上,也不觉得蹊跷。而他对江絮一片痴心,可谓予取予求,如此说来,再没有丝毫可疑的。 “不好!”裴君昊想了想,拧眉摇头,“从前不知道也罢了,如今既知道那人便在晋王府,再不能把絮儿推出来,让她置于危险之境。” 眼下还不知道那暗处的是什么人,又有什么本事。如今只他一人身中巫毒,已经叫他们头疼不已。 如果暗中那些人心怀不可告人的目的,使江絮也中了毒,却是裴君昊所不愿看到的。 茯苓便道:“公子,您和江小姐的事,府里谁不知道?如今又想隐瞒,却瞒得住谁呢?” 她这话一点也不假。不说晋王府的人,便说外头,谁又不知晋王对江家小姐的一片痴情?为了江家小姐,与燕王打到御前,又当街揍了五皇子,闹得人人皆知。 “这……”裴君昊的眉头拧得紧紧的,嘴唇也抿了起来,面上一片凝重,“从今天开始,不许絮儿进晋王府。倘若她来了,也不许放进来。对外只说,我不想再看到她。” 众人听了,都是愕然不已。 “公子?”茯苓睁大眼睛,“您这是为何?眼下才撇清干系,来得及吗?” 裴君昊的嘴唇抿了抿,漆黑的眸子里,一片坚定神色:“就说,她见到我毒发,便开始避着我,我实在伤心了,再不愿见到她。”顿了顿,“一定有人信的。” “可是如此一来,暗中那人倒是信了,但江小姐只怕也要信了吧?”茯苓不赞同地道,“您好容易才跟江小姐互通心意,怎能因此事而……” 裴君昊眨了眨漆黑而坚定的眼睛:“没有别的法子了。” 大不了,如果絮儿生气了,等他解了毒,再去哄她。 “唉!”朱嬷嬷不由得叹了口气。 她是眼见着裴君昊如何一点一点捂热江絮的心,骤然一盆凉水泼过去,日后再想捂热,还能够吗? “好吧。”茯苓低下头道,心里一点儿也不好受,把那暗中的人恨死了,转头走了出去,对其他人传话去了。 裴君昊垂着眼睛,看不出情绪。俊秀的脸上,因着失血过多而有些苍白的嘴唇,微微抿了起来。 “既如此,咱们的计划便不能用了。”黄管事道,“公子要同江小姐撇清干系,方才想的招数便不能用了,得换一个。” 朱嬷嬷想了想,说道:“吴太妃的寿宴就在眼前了,就说公子要亲自上台唱一出戏,来给吴太妃祝寿。” “也好,便如此。”黄管家点了点头,迈步出去吩咐了。 朱嬷嬷看了看裴君昊,但他垂着头,看不清面上的表情,但是心里却疼了起来,不由得劝道:“公子莫伤心。江小姐心思聪敏,想来不会真正生气的。” 裴君昊点点头,仍没有抬起来,只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嗯。” 朱嬷嬷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出去了。 等屋里没了人,裴君昊才慢慢抬起眼。漆黑的眸中,没有什么浓烈的神情。只是吧嗒了下嘴,絮儿煮的粥真好吃,等过了这阵,他每天都要吃。 黄管家办事利落,很快便张罗起来,在晋王府的下人中挑拣会唱曲吹打的。 只不过,挑拣一番,却并没有发现丝毫端倪。 他给的赏银极是诱人,被选中的,有五十两纹银做赏赐,因此下人们都很卖力。但黄管家在明处,朱嬷嬷在暗处,却没有发现有可疑的线索。 暗中相视一眼,两人决定继续观察,便全都圈到一处,命他们排练起来。 一连过了数日,仍未发现丝毫不妥,黄管家和朱嬷嬷都皱起眉头:“隐藏极深,是个不容小觑的。” “絮儿不会真的生气了吧?”裴君昊却没管这些,背着手,在屋里走来走去。 他听下人说了,江絮来找过他,但被撵了出去。他听说下人把江絮骂了一顿,气得直想撕了他的嘴。但那是他自己吩咐下去的,因此把自己的嘴狠狠撕了一通。 第143节 过去几日了,江絮再没来找过他,他虽然欣慰她安全了,但也觉得委屈和不安。她该不会,真的生气了吧? 但暗中那人还没捉出来,他又不敢偷偷出府去瞧她,直是抓心挠肝,难过极了。 明日便是吴太妃的寿宴了,暗中那人还没揪出来,而府里的下人已经排练得似模似样了,只差裴君昊登台唱戏了。 裴君昊一点儿心情都没有。 絮儿再没来找过他了,唱什么唱啊! “公子,老张求见。”这时,茯苓敲了敲门,轻声说道。 裴君昊有些奇怪:“什么事啊?” 老张是晋王府的粗使仆人,等闲不在内院伺候的,突然求见要做什么?裴君昊闲着也是没事,便叫老张进来了。 “你有什么事?”裴君昊问道。 老张生得身量一般,略有些发福,须发皆白,少说也有五十来岁了。他见到裴君昊,便是一笑:“老奴知道王爷并不是想为吴太妃登台做戏,而是为了引一个人出来。” 裴君昊听罢,神情顿时严肃起来:“你说什么?” “王爷要引的那个人,就是我。”老张忽然站直身体,原本不高的身量,陡然如撑开了一般,高大了至少两圈,直逼裴君昊的身量。 这一下,顿时把茯苓吓了一跳,忙跑过来挡在裴君昊身前,口里大叫道:“来人啊!有刺客!” “呵呵,老奴可不是刺客。”老张呵呵笑着,也不上前,而是负手站立,一脸悠闲模样。 不多时,冷子寒、黄管家、朱嬷嬷等人带着下人而来,进了屋子,只见站着一个人,有几分眼熟,仔细一打量,纷纷愣道:“你是老张?” “不错。”老张点点头,“引得王爷发病的人,便是我。” 他说着,从袖中取出一管翠绿的小笛子,似木非木,似玉非玉,凑在嘴边吹了起来。 ------题外话------ 谢谢【qquser7474215】的5颗钻石和9朵鲜花,(* ̄3)(e ̄*)么么 谢谢【肖莨123123】的2张月票,(* ̄3)(e ̄*)么么 ☆、114、垂死挣扎 老张拿着一根翠绿小管,似木非木,似玉非玉,凑在嘴边,便吹了起来:“呜……” 奇异的曲子飘扬出来,其他人还没如何,只见裴君昊立时身子一僵,紧接着目光变得僵直,随即一抹戾气从他的眼中迸发出来。 “住口!”黄管家顿时大怒,指挥着下人去抢老张手里的翠绿小管。 老张不等众人扑来,便将手腕一转,收起小管,随即身形灵敏地一挪,避开众人的围攻。 见到他如此矫健,众人全都吃惊地睁大眼睛:“你!你真的是老张?” 老张是个很木讷、呆憨的人,当年老晋王和老晋王妃时常叫他站在空地上,在他头上搁一只苹果,夫妇两人比赛谁的箭法好。 府里那么多下人,都不敢接这个差事,只有老张敢,并且站得极稳。众人都调笑他,呆有呆的好,换了别人可站不住,那时老张只是憨笑挠头。 这么木讷、呆憨的一个人,怎么忽然变得如此敏捷? 若非他的衣着打扮跟老张一样,并且五官模样并未大变,众人简直不敢认! “便是我。”老张的身形很是敏捷,一边躲着众人的围捕,一边笑得诡秘,冲裴君昊的方向看了一眼,“你们再不拦着,他要把朱嬷嬷杀了。” 众人闻言,顿时吃了一惊,转头一看,裴君昊不知何时把朱嬷嬷擒在手里,手臂勒着朱嬷嬷的脖子,朱嬷嬷被他勒得喘不过气,快要翻白眼了。 “快放开嬷嬷!”茯苓大惊失色,在一旁又掐又打,掰着他的手臂。 黄管事连忙指挥人制住裴君昊,救出朱嬷嬷。 眼见众人乱成一团,老张的脸上渐渐绽开一抹诡秘的笑容。 “你快叫公子恢复原状!”黄管事从人群中挤出来,冲老张走过去道。 裴君昊受了老张的曲子影响,整个人失去神智,疯狂地又踢又打,抓住什么便不放,偏又力大无穷,很快手臂上的伤口都崩裂了,将他的袖子染得血红一片。再这样下去,只怕他失血过多,要对身子有极大的损害! “呜……”老张没有说话,只是拿出翠绿小管,又吹起了曲子。 他这回吹的与方才的迥然不同,没多时,裴君昊便逐渐安静下来,迷乱疯狂的眼神也恢复了神智。 “我怎么了?”才清醒过来的裴君昊,便觉手臂上传来一阵剧痛,低头一看,两只袖子都被鲜血染得通红,顿时吓了一跳。 茯苓吓得都哭了,抹了抹泪,忙去翻止血药和纱布。 朱嬷嬷被他勒了一番,气还没喘匀,坐在椅子上,自己抚着胸口顺气。 其他下人有的被裴君昊扔在地上,摔得还没爬起来。有的被裴君昊踩在脚下,挣扎着翻身。很少几个仍站着,也是一脸惊惧之色。 “你到底是谁?”只一念间,裴君昊便明白了事情的经过,怒目看向老张问道。 老张一笑,脸上的老褶堆成一朵菊花:“公子不必问我是谁。只要公子知道,我手里有这个即可。” 他一边说着,一边晃了晃手中的翠绿小管。 “拿来!”冷子寒伸手去抢夺,却被老张躲了过去,顿时脸上阴沉如水。 老张虽然年纪老迈,身形倒是灵活,苍老的手中握着翠绿小管,几次三番避开冷子寒,笑得十分得意:“冷公子还是莫抢。” 冷子寒怒视他道:“为什么害王爷?” “我?我害他?”老张的脸上顿时沉了下来,阴涔涔地看了裴君昊一眼,冷笑一声,随即眼中露出傲然:“我不过是听从主子的吩咐罢了。” 黄管事等人的脸上顿时一凝:“你是谁的人?” “你们都没想到吧?王爷身上的毒,原是当年,我种在老晋王妃身上的,后来流传到了王爷的身上。”老张却不答,负着手,昂着下巴站立,一脸得意地道:“老晋王妃怀疑我又如何?不也拿我没法子?哼,只敢在我头上搁苹果,用射箭来吓唬我,我岂会怕她?” 众人听到这里,全都愕然:“原来——” 他们只以为老晋王和老晋王妃胡闹,才常常作弄老张,叫老张顶着苹果供他们夫妇比赛。竟没料到,里头还有这样的缘故? “你为何要向老晋王妃下毒?你究竟是谁的人?”黄管事冷声喝道。 老张依然不答,脸上满是得色,背着手开始走动起来:“我知道你们在找我。居然还想出这样的法子,来逼我现身。”他一边走动着,一边看着裴君昊说道:“王爷一提出吹曲儿为吴太妃贺寿的事,我便猜到了。但我就不出来,王爷可知道为何?” “因为你要作弄人。”冷子寒替裴君昊答道,阴柔的脸上布满冰霜,眸中闪动着怒意。 老张哈哈大笑起来:“不错!我就是故意的!我偏不出现,叫你们着急!你们越着急,我就越得意!凭你是王爷又怎样,不也被我耍弄得团团转?” 当年老晋王和老晋王妃那样作弄他,以为他心里没有气的吗?如今,他也来作弄他们的儿子! 满屋子都是老张得意又张狂的大笑声,众人纷纷愤怒不已。 茯苓更是恨得咬牙,想起就因为他,裴君昊与江絮又波折起来,便恨得直想咬死他。 “啊!”这时,裴君昊闷哼一声,却是茯苓气急之下,为他包扎的力度大了几分。 老张见状,更是笑得前 ☆、114、垂死挣扎 老张拿着一根翠绿小管,似木非木,似玉非玉,凑在嘴边,便吹了起来:“呜……” 奇异的曲子飘扬出来,其他人还没如何,只见裴君昊立时身子一僵,紧接着目光变得僵直,随即一抹戾气从他的眼中迸发出来。 “住口!”黄管家顿时大怒,指挥着下人去抢老张手里的翠绿小管。 老张不等众人扑来,便将手腕一转,收起小管,随即身形灵敏地一挪,避开众人的围攻。 见到他如此矫健,众人全都吃惊地睁大眼睛:“你!你真的是老张?” 老张是个很木讷、呆憨的人,当年老晋王和老晋王妃时常叫他站在空地上,在他头上搁一只苹果,夫妇两人比赛谁的箭法好。 府里那么多下人,都不敢接这个差事,只有老张敢,并且站得极稳。众人都调笑他,呆有呆的好,换了别人可站不住,那时老张只是憨笑挠头。 这么木讷、呆憨的一个人,怎么忽然变得如此敏捷? 若非他的衣着打扮跟老张一样,并且五官模样并未大变,众人简直不敢认! “便是我。”老张的身形很是敏捷,一边躲着众人的围捕,一边笑得诡秘,冲裴君昊的方向看了一眼,“你们再不拦着,他要把朱嬷嬷杀了。” 众人闻言,顿时吃了一惊,转头一看,裴君昊不知何时把朱嬷嬷擒在手里,手臂勒着朱嬷嬷的脖子,朱嬷嬷被他勒得喘不过气,快要翻白眼了。 “快放开嬷嬷!”茯苓大惊失色,在一旁又掐又打,掰着他的手臂。 黄管事连忙指挥人制住裴君昊,救出朱嬷嬷。 眼见众人乱成一团,老张的脸上渐渐绽开一抹诡秘的笑容。 “你快叫公子恢复原状!”黄管事从人群中挤出来,冲老张走过去道。 裴君昊受了老张的曲子影响,整个人失去神智,疯狂地又踢又打,抓住什么便不放,偏又力大无穷,很快手臂上的伤口都崩裂了,将他的袖子染得血红一片。再这样下去,只怕他失血过多,要对身子有极大的损害! “呜……”老张没有说话,只是拿出翠绿小管,又吹起了曲子。 他这回吹的与方才的迥然不同,没多时,裴君昊便逐渐安静下来,迷乱疯狂的眼神也恢复了神智。 “我怎么了?”才清醒过来的裴君昊,便觉手臂上传来一阵剧痛,低头一看,两只袖子都被鲜血染得通红,顿时吓了一跳。 茯苓吓得都哭了,抹了抹泪,忙去翻止血药和纱布。 朱嬷嬷被他勒了一番,气还没喘匀,坐在椅子上,自己抚着胸口顺气。 其他下人有的被裴君昊扔在地上,摔得还没爬起来。有的被裴君昊踩在脚下,挣扎着翻身。很少几个仍站着,也是一脸惊惧之色。 “你到底是谁?”只一念间,裴君昊便明白了事情的经过,怒目看向老张问道。 老张一笑,脸上的老褶堆成一朵菊花:“公子不必问我是谁。只要公子知道,我手里有这个即可。” 他一边说着,一边晃了晃手中的翠绿小管。 “拿来!”冷子寒伸手去抢夺,却被老张躲了过去,顿时脸上阴沉如水。 老张虽然年纪老迈,身形倒是灵活,苍老的手中握着翠绿小管,几次三番避开冷子寒,笑得十分得意:“冷公子还是莫抢。” 冷子寒怒视他道:“为什么害王爷?” “我?我害他?”老张的脸上顿时沉了下来,阴涔涔地看了裴君昊一眼,冷笑一声,随即眼中露出傲然:“我不过是听从主子的吩咐罢了。” 黄管事等人的脸上顿时一凝:“你是谁的人?” “你们都没想到吧?王爷身上的毒,原是当年,我种在老晋王妃身上的,后来流传到了王爷的身上。”老张却不答,负着手,昂着下巴站立,一脸得意地道:“老晋王妃怀疑我又如何?不也拿我没法子?哼,只敢在我头上搁苹果,用射箭来吓唬我,我岂会怕她?” 第144节 众人听到这里,全都愕然:“原来——” 他们只以为老晋王和老晋王妃胡闹,才常常作弄老张,叫老张顶着苹果供他们夫妇比赛。竟没料到,里头还有这样的缘故? “你为何要向老晋王妃下毒?你究竟是谁的人?”黄管事冷声喝道。 老张依然不答,脸上满是得色,背着手开始走动起来:“我知道你们在找我。居然还想出这样的法子,来逼我现身。”他一边走动着,一边看着裴君昊说道:“王爷一提出吹曲儿为吴太妃贺寿的事,我便猜到了。但我就不出来,王爷可知道为何?” “因为你要作弄人。”冷子寒替裴君昊答道,阴柔的脸上布满冰霜,眸中闪动着怒意。 老张哈哈大笑起来:“不错!我就是故意的!我偏不出现,叫你们着急!你们越着急,我就越得意!凭你是王爷又怎样,不也被我耍弄得团团转?” 当年老晋王和老晋王妃那样作弄他,以为他心里没有气的吗?如今,他也来作弄他们的儿子! 满屋子都是老张得意又张狂的大笑声,众人纷纷愤怒不已。 茯苓更是恨得咬牙,想起就因为他,裴君昊与江絮又波折起来,便恨得直想咬死他。 “啊!”这时,裴君昊闷哼一声,却是茯苓气急之下,为他包扎的力度大了几分。 老张见状,更是笑得前仰后合起来。 冷子寒的眼中闪过一抹冷诮,手腕一动,一抹赤色影子从他袖中飞出,钻向老张的颈间。 “啊!”只觉颈间一痛,老张不由得变了脸色,忙伸手去抓。却只抓到一只浑身火红,通体晶莹的小蛇,不过小指粗细,仅有一扎长,被他捏在手里,嘶嘶吐着信子。 “你,你——”老张瞪大眼睛,捂住脖子,又是惊恐,又是愤怒地看向冷子寒,“你竟敢放蛇咬我!你知不知道我是谁!快拿解药,不然我叫王爷立死!” 冷子寒昂起下巴,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冷哼:“只有你会曲子不成?” 说罢,嘬唇吹起口哨来,高高低低,也如曲子一般。 “啊!”众人口里发出一声惊呼,全都爬起来围到朱嬷嬷身边,茯苓甚至还抱住朱嬷嬷的手臂。 只见一条条灰的、花的、红的、白的、黑的蛇,从门外涌进来,密密麻麻,少说也有百条,朝老张涌过去。随着冷子寒的口哨声,尾巴缠住老张,竖起颈部,嘶嘶吐着信子,随时都能在他身上咬一口。 顿时间,老张的脸色变了:“走开!走开!” 他在晋王府潜伏这么多年,怎么不知道冷子寒还养了一窝蛇? 不说他们,就连朱嬷嬷等人也不知道。茯苓甚至一脸恐惧地看着冷子寒,觉得他真是变态。 这时,原先被他掐在手里的小红蛇,忽然在他虎口咬了一下,待老张痛叫松手,便滚落下地,爬向冷子寒。 “说吧,你到底是谁派来的?为何要跟晋王府作对?”冷子寒一伸手,将小红蛇接回到手腕上。 在他手腕上,还有一条碧绿的小蛇,两条蛇交颈蹭了一下,缠在他的手腕上,慢慢游动着。 老张被数十条蛇缠在身上,阴冷滑腻的感觉绕着他,嘶嘶的吐信子的声音,让他不禁脸上发白,惊恐不已。听了冷子寒的话,他咬牙道:“你先叫你的蛇走开。” 冷子寒的嘴唇勾了勾,嘬起唇,高高低低地吹了几声,原先缠在老张身上的蛇,纷纷松开尾巴,慢慢爬了下来。但却没散开,而是围在老张的周围,一条条十分有秩序,排列得极为整齐,竖起脖子对准他,依旧嘶嘶吐着信子。 只要老张的举止稍有异常,它们便能立刻扑上去,叫他死无全尸。 “我,我是南疆人。”被一条条黑的、红的、灰的、花的蛇围绕着,老张也不禁脸上发白,冷汗顺着他的脸流下来,方才被小红蛇咬的地方,开始发麻起来,他不知那是什么毒,因此不敢再造次,老老实实交代起来。 其实他本来也没打算隐瞒的。 方才说了那么多,不过就是想报当年老晋王和老晋王妃作弄他的仇。 “南疆王传信过来,希望你同我们结盟。”老张说道,“否则,当年老晋王夫妇的下场,便是你的前车之鉴。” 裴君昊冷冷地看着他,漆黑的眸中满是冰冷的怒火:“结盟?南疆于我有杀父杀母之仇,凭什么认为,我会同你们结盟?” 老张呵呵一笑,说道:“如果王爷不同我们南疆国结盟,那王爷身上的毒,永远也不会解。” “我从不是贪生怕死之辈!”裴君昊微微扬起下巴,朝他说道。 老张又是呵呵一笑:“王爷不怕死,不知王爷怕不怕最亲近的人死呢?” “你说什么?!”裴君昊猛地变了脸色。 老张的眼珠转了转,脸上浮现一抹诡秘的神色:“你们以为老晋王和老晋王妃真的死了?” “你什么意思?!”众人纷纷瞪大眼睛,愕然说道。 他们本来以为,老张并没有被骗到,口中“王爷最亲近的人”是江絮呢,怎么却是老晋王和老晋王妃?这是什么意思? 老张呵呵笑道:“你们以为他们二人死了?其实并不是,老晋王和老晋王妃在我南疆国,仍然活着。” 当年,老晋王和老晋王妃在战场上身中数箭而亡,是将士们亲眼看见的。但两人中箭后,便坠落河流,随即被大水卷走。战后,将士们寻找了三天三夜,也没有发现两人的尸骨,回来后,为老晋王和老晋王妃立的是衣冠冢。 因为老晋王和老晋王妃死得惨,连尸骨也没留下,所以隆安帝大怒之极,派出大半兵力,镇压了南疆国。 “只要隆安帝答应我们的条件,我们便放老晋王和老晋王妃回来。”老张说道。 裴君昊眯起眼睛,冷冷问道:“什么条件?” “割一半土地给我们南疆,每年提供粮食万车、布帛万匹、牛马万只、香料万担、瓷器万箱,向我们俯首称臣。”老张说道。 话音才落下,顿时传来一声声“呸”的不屑声。 “做梦!” “穷疯了!” “谁要向你们俯首称臣?” 老张并不以为意,他抹了抹脸上的唾沫,说道:“我知道你们不会同意,而隆安帝就更不会同意了。所以,我们希望晋王同我们结盟。” 裴君昊的脸上冷冷的:“我为什么要同你们结盟?” “你不想救回你的父母?”老张挑了挑眉,“他们的日子可不好过,在巫后的手里,每天遭受万虫啃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你!”裴君昊的身子立刻绷紧了,他紧紧盯着老张,从牙缝里挤出来:“你说的是真的?” “没有半句虚言。”老张诡秘地笑起来,“如果王爷不答应,日后遭受这种痛苦的,便又包括了王爷。”仿佛知道裴君昊要说什么,他怪笑一声,又补充一句:“中了我们巫后的毒,那是想死也难的。” 裴君昊紧紧抿着唇,眸中满是冰冷的怒火,像要把他撕成碎片。 “王爷就算不答应,我们也有法子叫王爷答应。”老张说到这里,又从袖中滑出翠绿的小管,凑在嘴边吹了起来,这回又是截然不同的调子。 在他吹了几声之后,裴君昊的脸上便被茫然之色替代。 本来围着他的人,也纷纷散开了,生怕他一时发狂,再伤害到他们。 却见裴君昊一动不动,站在那里,两眼发直,呆滞茫然。 “跳起来。”老张做了个手势。 裴君昊便屈膝一跳。 “说,愿向南疆国俯首称臣。” 裴君昊便张口说道:“愿向南疆国俯首称臣。” 众人见状,顿时大怒,纷纷朝老张看过去,眼神厉得像刀子:“你在干什么?” “你手里拿的什么鬼东西?” 老张哈哈大笑,握着翠绿小管,脸上说不出的傲然:“这是巫后赐予我的,是给她最心腹的勇士的,整个南疆国也寻不出三只来。” 一旁,裴君昊还在不停地重复着:“愿向南疆国俯首称臣。” “跪下!”老张傲然一比手势,冲裴君昊说道。 裴君昊停下重复说话,膝盖一弯,便朝地上跪去。 这时,冷子寒的眼中闪过怒意,口里一声冷哼,嘬唇一唤,顿时上百条黑的、红的、花的、灰的蛇,便如闪电般朝老张扑去,吭哧一口,咬到他的身上。 老张顿时惨叫一声,被咬得满地打滚起来。他拼命挣出手,抓起身上的蛇,往外丢去。 但他丢出去的速度,赶不上蛇爬回来的速度,很快浑身都被各种颜色的蛇缠住,嘶嘶声不绝于耳,在他身上、手上、脚上,一口口咬下去。 “该!”茯苓死死瞪着他,气得都破了音。 其他人使劲抱着裴君昊,不让他跪下,但又哪里抱得住,被老张诱得毒发的裴君昊,力气大得要命。 “冷公子,快让他把公子恢复神智。”朱嬷嬷颤着声音说道。 冷子寒便嘬唇一唤,很快,上百条蛇松开口,从老张的身上滑下来。仍然整齐地排列在他四周,竖着颈部,嘶嘶吐着信子,仿佛一声令下便能扑过去。 老张已经被咬得浑身破烂,头上、脸上、身上都肿了,他呼哧呼哧喘着气,却笑道:“原来不过是没有毒性的蛇,呸!” 还以为冷子寒多厉害!不就是一群没有毒性的破蛇?害他吓得半死! “没有毒性?”冷子寒冷声说道,低头看了一眼手腕,在他手腕上,一条火红的小蛇与一条碧绿的小蛇,交互在他手腕上滑来滑去,“你要试试吗?” 老张听他声音冷漠,又带着漫不经心的冰寒,不由得迟疑了。 冷子寒的本事,他在晋王府多年,并非一点不知。越鲜艳的蛇,毒性越强。他看着冷子寒手腕上游来游去的两条小蛇,一条火红,一条碧绿,都是他不认得的品种,又想起自己被那么多蛇咬了,却只痛得厉害,并没有毒发而亡,心里渐渐发怵起来。 “你给公子解了毒,今天我就叫你死得痛快。”冷子寒抬起头说道,“如果你解不了,方才你所说的,老晋王和老晋王妃每日被万虫啃噬,便是你的下场。” 他倒是没有万虫,但他有百蛇。他有的是法子,叫老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毒是巫后下的,全天下只有巫后能解。”老张昂首说道,一脸骄傲的样子,“冷公子便是杀了我,我也解不了!” 他说完,便拿着翠绿小管,吹了几声,等裴君昊恢复神智后,对他说道:“王爷还是同我们合作吧。老晋王和老晋王妃,巫后大人会放了他们。至于王爷,每个月也有解药可服用,再不必每隔一阵便放血,勉强压制毒性。” 裴君昊一连被他耍弄两回,早已怒火沸腾,只听旁边茯苓告状道:“王爷,他方才让您下跪!”立时怒意飙升到极致,冷冷看着老张,说道:“把他捆起来!” 一声令下,众人纷纷看向冷子寒,等冷子寒让百蛇退散,便一齐上阵,把老张捆得结结实实的。 “先关起来,把他看好,别跑了。”裴君昊抿起嘴唇。 冷子寒低笑一声,他手腕上的小绿蛇便游下去,来到老张的身边,仰头在他腿上咬了一口,然后游回来,缠回冷子寒的手上。 “不必人看着,把他关起来吧。”冷子寒道。 茯苓连忙道:“把他的那个吹的东西拿过来!” 下人立刻上前,在老张的身上搜索一番,把那根小巧的翠绿小管搜出来。老张本要挣扎,但自从碧绿小蛇咬过他后,便浑身疲软,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的小管被递到冷子寒的手上。 “你们以为我没有它,王爷就安然无事了吗?”老张失去了翠绿小管,气得脸都狰狞了,“实话告诉你们吧,今日王爷一连毒发多回,他体内的蛊虫已经彻底被唤醒。如果没有我吹曲子控制,王爷每天都要毒发!” 冷子寒顿时面上一凛:“你说什么?” “难道你们不觉得奇怪?为什么每隔一阵子都要给王爷放血?”老张诡秘笑道,“因为王爷身上的根本不是寻常的毒,而是南疆巫蛊,是活物。只要蛊虫彻底苏醒,再也不会沉寂。除非每个月吃解药,压制蛊虫,否则……” 冷子寒没听他说完,便忍不住,上前一脚踩在他的脸上:“你身上有没有解药?” “解药只有巫后有。”被踩得脸贴在地上的老张,吃力地说道:“在王爷答应与我们结盟之前,是没有哪怕一粒解药的。” “巫后是谁?在哪里?”冷子寒又问道。 老张哈哈大笑,无比敬慕地道:“巫后是我们南疆的神!” 第145节 “她在哪里?”冷子寒使劲踩着他,恨不得把他的脑袋踩烂。 “南疆的神,自然在南疆!”老张的脸紧紧贴在地上,骨头都快被碾裂了,余光看向一旁裴君昊的脚,使劲往上瞄,嘿嘿笑道:“王爷要去南疆吗?非常欢迎!不过,你是找不到巫后的,没有人知道她在哪里!” 众人都觉头疼,看向老张的眼神更加憎恨起来:“说了半天,一点有用的东西都没有,杀了他算了!” “不能杀。”冷子寒沉着脸道,“万一公子真如他所言,每日都要毒发,恐怕要留他一命。” 说完,他松开脚:“把他关下去!” 晋王府后街上。 江子兴靠坐在床头,脸上一抹诡谲的笑容。似解恨,似快意,似恐惧,复杂无比。 冯氏站在一旁,指着桌边,一脸不敢置信:“他,他,我父亲,他——” 冯太师伏在桌上,一动也不动,七窍内都流出点点乌血。 “他死了。”江子兴脸上的笑容愈发诡谲,“冯太师,他死了。” “不可能!”冯氏大叫道,“他只不过喝了一杯茶,怎么就死了?!”说完,猛地扭头,看向江子兴:“是你?!你做了什么手脚?!你为什么要害死我父亲?!” 江子兴哈哈狂笑起来:“我为什么不能杀了他?他把我害得如此之惨,我杀了他报仇,有何不可?!”说完,他止住笑,如蛇一般冰冷粘腻的目光盯住了冯氏,“现在,你再也不能离开我了!” 冯氏愕然看着他,眼中逐渐涌起恐惧:“你,你……” “冯太师死在这里,给你兄长们知道了,你觉得他们会如何想?你,脱不脱得了干系呢?”江子兴呵呵低笑,看着冯氏说道,“你为了跟我在一起,不惜弑父,他们如何如果发落你?又如何发落你的女儿呢?” 冯氏扬手打了他一个耳光,尖叫道:“跟我有什么关系?是你害死我父亲的,不是我!我兄长们知道了,只会把你千刀万剐!你这个狠心薄情的男人!你好狠毒!” 她一心想着同他在一起,他倒好,因为冯太师不同意,就毒死冯太师! 还要嫁祸给她! “不是你?你以为你解释得通?”江子兴在她第二个耳光打过来之前,就抓住了她的手腕,“哪怕是我杀了冯太师,那也是因为你,因为是你先来找我的,冯太师才跟来的,他死在这里,你兄长不会迁怒于你吗?” “你,你——”冯氏又惊又惧,又气又怕,死死瞪着他,说不出话来。 江子兴低低一笑,诱哄说道:“你想脱身,我也有办法,只看你听不听我的话?” “你要我听你什么?”陷入恐惧的冯氏,听江子兴说他有法子,顿觉有了救赎,咽下心中仇恨,带着一丝希冀问道。 江子兴勾了勾唇,眼中闪过一道怨毒:“栽赃到江絮的身上!” 陶氏掐断了他最后一丝希望,他就报复她的女儿,看谁狠得过谁?! 那日,他被陶氏剪断了子孙根,痛得晕了过去。醒来后,脸上黏答答的,伸手一摸,在脸上摸到了他被剪断的子孙根。小小的一团,沾着污血,看不出原样。 她剪就剪了,还丢在他的脸上! 江子兴恨得睚眦欲裂,几欲成狂!攥紧那小小的一团肉,仰天大吼! 全没有了!他什么都没有了! 吼过一阵之后,又颓然仰倒,满脸绝望地看着上方。 他什么都没有了。 他没有了权势,还能再去争取。可是没有了健全的身体,他如何还能争取?他的两条腿坏了,这辈子不可能再踏入仕途。他还想着,哄了冯氏给他请太医,再瞧瞧他的腿。如今可好,就连他哄冯氏的利器,也被陶氏一剪刀给毁了。 他没了官职,没了自由,如今连男人拥有的东西也没了,他还凭什么再东山再起? 他绝望地躺在那里,感受着光线从明亮到昏暗,又从昏暗到明亮。一天之后,冯氏又来了。她穿得十分鲜艳,显见是经过了精心的打扮,他几乎不费力就闻到她身上涂的香粉。 他知道她想干什么,但他已经满足不了她了。 “陶氏!”掀开被子的冯氏,很快发现了他的不足,听了他的解释,顿时咬牙切齿起来,将满屋子的东西全都摔打一遍,“我要杀了她!她在哪儿?” 陶氏又不傻,做了这种事,哪还会待在这里?便是她傻,她的女儿可不傻,一行人早就走了。 “我怎么这么可怜啊!”闹过一阵的冯氏,坐在床边,哭天抢地起来。 她年少轻狂时,从陶氏的手里抢过了江子兴,又把陶氏赶出江府,自以为后半生得意快活,谁知好日子只过了十几年,便落得这步境地! 短短数月,她江府夫人的身份没了,容貌毁了,名声坏了,现在江子兴下不得床不说,连唯一的指望也被剪掉了,叫她以后怎么过? 她哭了又哭,好悬没把眼珠子哭出来。江子兴见了,满心的绝望倒是去掉几分,渐渐又升起希望来。 “你以为我没了那玩意儿,就没法叫你幸福吗?”他的眼中透出一抹疯狂,“我能叫你更快活。”他冲她一招手,“上来。” 他就算没干过,也不代表他不会。种种手段齐出,直弄得冯氏死去活来,彻底被他折服,破涕而笑。 “打水来,给我擦身。”事毕,江子兴吩咐道。 冯氏便叫莲枝打水来,但莲枝方才被他俩的声音弄得羞涩不堪,早跑得远远的,因此冯氏叫她也没听见。骂了几声,冯氏自己打了水,拧了毛巾,给江子兴擦身。 江子兴指挥着她,给他擦了身,换了衣,梳了头,然后坐在床头。精精神神的,曾经户部尚书的威风模样,又回来几分。只除了被陶氏打肿的一只眼睛,还有额头上的几道伤痕。 但冯氏全不在意,她甚至觉得,这样阴沉沉的江子兴,更叫她脸红心跳。 “我一定找人治好你的腿!”冯氏发誓道。 江子兴冲她点点头,然后握住她的手,沉声说道:“没了那玩意又如何?我一样能叫你幸福,并且比从前更幸福。” 冯氏羞涩地低下头:“嗯。” 她是更加喜欢这样的江子兴的。从前的江子兴,太过骄傲,她总觉得收不住他。只要一松神,他就跑了,就展翅飞了,她绑不住他。 但是如今的江子兴,翅膀被折,再也飞不走了。他彻底落在她的笼子里,此生离不得她一步,并且还要好好奉承她、伺候她,为免她抛弃他。 这让她不禁有些骄傲起来。扬起下巴,朝江子兴说道:“等治好了你的腿,我就叫我父亲再把你扶上去,你仍是户部尚书,我仍是江府夫人。” 所有嘲笑她的人,到时都会自打脸! 两人绝口不提陶氏。江子兴是把陶氏恨到了骨子里,而冯氏是自以为终于胜出,从此江子兴的心里再也不会有陶氏,此生此世都离不开她,根本不屑于提起。 从此之后,冯氏每日请大夫给江子兴诊治腿疾。然而,江子兴的腿是被冷子寒废掉的,哪怕冷子寒自己,也不可能再医治好,更不必说其他人了。因此,一日日过去,得知自己的腿再也治不好了,江子兴的脸色一日比一日阴沉。 “都是庸医!”冯氏气道,见江子兴的脸色实在难看,知他心里不好受,一时又有些得意,他也有这一日,害怕被她抛弃的一日,因此装模作样地劝道:“你别怕,就算治不好,我也不会不要你,我叫人打造一辆轮椅,你就能行动自如了。” 江子兴的脸色丝毫没有好转,反而更加难看几分。 等到冯氏回去后,他一个人时,憎恨便汹涌而来,将他包裹住。他想起当年意气风发的时候,想起曾经才华横溢,夫子赞赏,同窗钦佩的时候。 如果没有冯太师,如果没有冯氏,他哪怕爬得慢,此时也该爬到至少户部侍郎的位置。尚书之位,只是迟早的事。 他会有聪明的儿女,会有富贵无匹的岳家,官商结盟,三代人后,江家便会成为又一个世家。他会儿孙成群,门生无数,真正是荣华富贵,道不清的尊荣。 但是,一切都毁了。被冯氏毁了,被冯太师毁了,被陶氏毁了,被江絮毁了。 他的一切,都被他们给毁了! 江子兴清楚地知道,如今的他,再没有被冯太师看在眼里的可能。而冯氏来得如此勤,很快便会被冯太师察觉。到那时,冯氏会被冯太师带走。 而他,会被一个人留在这里,像一条狗一样,每天爬着去茅房,爬着去灶房,爬着把饭端到桌上,然后跪着吃。 不,他比一条狗都不如! 如果下半辈子就这么过,江子兴绝不能容忍。一个黑暗的计划,逐渐从他心中升起。 江子兴把主意打在莲枝的身上。 他早就看出来了,这个丫鬟心怀恐惧,处处躲避,因此诱惑她道:“你想要自由吗?” “老爷……”莲枝顿时愣住。 “只要你帮我办一件事,我就给你自由。”江子兴道。 莲枝顿时被诱惑到了。 她确实被冯氏吓坏了,冯氏做的这些事,说出去都是叫人笑话死的,要被戳脊梁骨的,要被唾沫淹死的。身为冯氏的丫鬟,她的名声也好不哪儿去,也要被人指指点点到死的。 她不想这样。 何况,于嬷嬷已经问了几回了,这些日子都陪冯氏出去做什么?她很小心、很吃力才隐瞒过去了,但一点儿也没信心,还能隐瞒多久?如果被发现了,她便是死路一条!纵着主子做这种勾当,莲枝觉得,她就是死也不会死得痛快! 听了江子兴的话,便心动起来:“老爷要奴婢做什么事?” “帮我买一包砒霜。”江子兴说道。 莲枝顿时吓坏了,忙摇头:“老爷,不能!” “难道你想被打死?”江子兴开始给她分析,等冯太师发现冯氏的行踪后,会是什么情形,没几句便把莲枝吓得脸色发白。 “你替我办了事,我立即把身契给你,你带了身契就走,管老爷用砒霜做什么?”江子兴哄她道,“跟你没有半点干系。” 莲枝仍不肯同意,最终江子兴吓唬她道:“你若不肯,我立即告诉夫人,你试图勾引我,爬上我的床!” 莲枝顿时吓坏了,眼泪都流下来,哭着跪下道:“老爷饶命。” 她根本没有勾引他,可是冯氏那样敏感多疑的性子,怎么会信她?她还记得珊瑚被打得半死,又被冯氏命人卖到那种穷苦人家的下场,吓得连连直哭。 江子兴对付她这种心思单纯的小丫鬟,手到擒来,很快便连哄带吓,叫她答应了。而他也的确兑现了诺言,半闹半说,以莲枝驽钝、伺候不好为由,叫冯氏打了她一耳光,便丢身契给她,放了她出去。 不多久,冯太师发现冯氏行踪诡秘,果然便追来了,但这时江子兴脸上的伤也养好了,穿得干干净净的,打扮也极为精神,倒是没丢了面子,只是双腿不能行动自如,令他的尊严打了折扣。 “你还在同他纠缠。”冯太师根本没同江子兴说话,只看了他一眼,便如看什么桌子板凳似的,旁若无人地移开目光,教训起冯氏来,“跟我走!” 冯氏自然不肯,她抱怨了一通,只说是江絮、陶氏把江子兴害成这样了,江子兴根本就是无辜的,又说非要跟江子兴在一起,把冯太师气得不行。 “给太师大人斟茶。”江子兴对新来的小丫鬟道。 小丫鬟便下去冲茶了,这是一个机灵的,是蒋氏指派给冯氏的小丫鬟,行事作风都很得冯氏的心意。而莲枝走后,她又重新重用这种机灵的小丫鬟了。 冯太师被冯氏拉着走不开,又被冯氏按在桌上,听冯氏各种劝,渐渐也不吭声了。姜是老的辣,冯太师听了几句,便知道女儿被人哄成了傻子,因此看向江子兴的眼神冷冰冰的,像看死人一样。 等小丫鬟冲了茶,冯太师也没多想,接过来便饮了两口。这小丫鬟是冯府的人,冯太师万没想到,她端来的茶有什么问题。 事实上,小丫鬟的确没动什么手脚,被动了手脚的,是冲茶的茶叶。江子兴叫莲枝买来的砒霜,全都掺进了茶叶里,更提前在杯子上抹了一圈,保证万无一失。 说起来,在杯子上抹毒药的事,还是从冯氏的身上学来的。便是那日,江絮中了毒,最终检查出来是冯氏叫人做的,这种下毒的法子,江子兴听过一回,便再没忘掉。 喝了茶的冯太师,没多久便毒发身亡,吓坏了冯氏,也吓坏了小丫鬟。 但江子兴却哈哈大笑起来:“报应!报应!” 冯太师一生骄傲,却死在这种低劣的手段下,死在这么便宜的毒药下,死得真是不体面! 江子兴心里痛快极了,冯太师死了,他的大仇人便除掉了一个。还剩下陶氏和江絮,等把她们两人也除掉,他此生便无憾了,立时闭眼也值了。 “这茶叶,是江絮买的。”江子兴对冯氏道,“跟咱们没关系,你回去后,便如此同冯大老爷说即可。” 冯氏又气又怕,又怨又恨,又没法子。她看着伏在桌上的冯太师,腿一软,跪在地上:“父亲,女儿不孝。” 冯太师来的时候,并没有带太多随从,原是怕冯氏的事情被太多人知道,反而堕了名声。因此,只带了一个下人,却还守在院子外头,并不知里头发生的事情。而小丫鬟虽然知道一星半点,又哪里敢说半个字?吓得脸都白了,双腿直抖。 等冯氏“哇”的一嗓子哭出来:“父亲,父亲,您怎么了?” 第146节 守在外头的下人,忙闯进来,见到冯太师七窍流血,已经死透了,直是大惊失色:“怎么回事?!” “是江絮,她在茶叶里下毒,害死了父亲!”冯氏呜呜哭道。 下人睚眦欲裂:“小人这就回府,禀报大老爷!” ------题外话------ 最近有点卡文,真是痛苦极了,坐半天才挤出一点点来,呜呜。 看在俺努力万更的份上,姑娘们订阅支持俺啊~ ☆、115、进宫贺寿 “他招了吗?”裴君昊看着走进来的高挑身影问道。 冷子寒摇了摇头,阴柔的脸上带着明显的不耐,乌黑的眼珠里满是沉郁:“老骨头倒是硬,被咬下一条手,连带半张脸也没了,他都不吐露半个字。” 从前逮不到人还罢了,如今既然老张自作聪明跳出来,冷子寒如何会放过他?撵了蛇群到关押老张的屋里,对他开始逼供。 老张被吓得嗷嗷叫,疯了似的乱踢乱挣,但就是不松口,让冷子寒十分头疼。但他也不是什么心软的性子,何况又是对待心怀恶意之人,索性驱赶蛇群咬他。从手指头开始咬起,一直咬到脸上,小半边身子都被啃掉了,老张仍然没吐露巫后的信息。 “不过,倒是招出来不少南疆国的情形。”冷子寒说道,把老张痛极之下招出来的部分,对裴君昊讲了出来。 南疆国本就是弹丸小国,因为物产不丰,才屡次骚扰边境,抢夺物资和土地。本来隆安帝也没当一回事,与北戎一样,都只是以教训为主。但老晋王和老晋王妃的身亡,让隆安帝大怒,才派出重兵,强力镇压。 所谓强力镇压,便是几乎屠尽南疆国的战士,收缴所有发现的、能带走的刀具、铁器,便好似把一个青壮年的小伙子,打退成三岁的幼儿,再无丁点儿战斗力。至少二十年内,南疆国动弹不得分毫。 事实上,南疆国的处境要凄惨得多。那一战之后,壮年男人几乎都死绝了,只剩下老的与小的,根本养活不了自己。加上死的人太多,爆发出瘟疫,又死了好些人,本来就不多的土地,竟然荒置起不少。 一直到现在,十多年过去,才将将有些起色。当年活下来的小孩子,渐渐长大了,能养得活自己和家里的女人,也开始繁衍生息。在人口渐渐充实后,当年的问题又浮现水面,那就是物资太贫瘠,仅够温饱蔽体。 绸缎、瓷器、香料等,稀少罕见之极,只有南疆王用得起。其他人要么看得见、用不起,要么见都没见过,只从别人的口中听到过。 当年的巫后也在瘟疫中死去,新一任巫后愈发神秘,继承了老巫后的手段与埋下的暗线,沿用盟友的政策,放出信来让潜伏在晋王府的老张开始行动,务必说服晋王府站在南疆国这边,为南疆国谋利。 “如今的南疆国,比当年还不如。”冷子寒说道,“但新任巫后的手段,恐怕比当年那位也不遑多让。” 从老张的口中得知,巫后是南疆国身份极神秘的人,就连南疆王对她都礼让三分,重要的事情都要通知巫后,若巫后不点头,便连南疆王都要再三思索,才敢行动。而通过巫蛊控制晋王府为南疆国所用,恐怕是巫后和南疆王共同商议的结果。 “我父王和母妃当真还活着?”裴君昊抿了抿唇,只问了一句。 冷子寒一愣,摇了摇头:“未曾亲眼看到,你我都无法得知。” 老张是个嘴硬的,他的半边身子都被蛇群咬没了,却连巫后的一个字都没透露。至于老晋王和老晋王妃,他也咬死了,一个字都不提。 而就算他提了,冷子寒也不认为可信。南疆国对晋王府下手,是从十几年前就开始的。他们既然要裴君昊为他们所用,口里焉有一句实话? “我要去一趟南疆。”沉默半晌,裴君昊攥紧拳头,薄唇里吐出一句,“你们都不必跟去,我一个人前去。” 仅老张便如此难对付,何况巫后?在弄清楚南疆国有多少像老张这样的人之前,裴君昊不会带一个人去。 “你带不带我,我都要去的。”冷子寒一挑眉头,说道:“这世上就没有神医谷解不了的毒,除了你身上的这种。我身为神医谷的子弟,既然发现了,理当找出解毒之法,记录在册,也好扬名后世。” 裴君昊低低笑了一声,走到他身前,抬手按在他的肩上:“你不能去。你要替我,照顾絮儿。” 冷子寒皱起眉头,不待开口,又被裴君昊打断了。 “我想好了,我不能娶絮儿。而皇伯父也不会再为我阻着裴凤陨了,只怕吴太妃的寿宴过后,皇伯父便要下旨赐婚了。既不是我,便是裴凤陨。”裴君昊说道,眼中浮现一丝痛苦,“我虽然不喜欢裴凤陨,但却不能不承认,除了我,他是对絮儿最好的人了。” “但我不能指望他把絮儿护得好好的。”裴君昊说到这里,眼神变得坚定起来,“所以你要在絮儿身边,这也是我要求皇伯父的事。” 冷子寒微微睁大眼睛,狭长的眸子里盛起愕然:“你要做什么?” “我要进宫。”裴君昊放下搭在他肩上的手,抬脚往外走去。 冷子寒上前一步,拦住他道:“君昊,你要做什么?” “做我该做的事。”裴君昊抿了抿唇,因为连连失血而有些苍白的面颊,衬得他一双漆黑的眸子更加乌黑明亮,神情坚定地道:“我早该启程了。既为我自己,也为晋王府,更为絮儿,为我父王和母妃。” 他从裴凤陨的口中听到后,便该即刻启程的。是他贪心,想霸占絮儿,才求了隆安帝给他和江絮赐婚,想等到大婚后再启程。但眼下的情形,显然并不合适了。 也许,他和絮儿之间并没有那么深的缘分。一切都是他强求,而强求是求不来的,裴君昊微微垂下眼,眼底划过一丝痛苦。 冷子寒见他语气坚定,便知他主意已定,别人再难说得动。抿了抿唇,没有多说,侧身让开路,目送他往外走去。 裴君昊一路来到皇宫,求见了隆安帝。 “不是说好了,等到吴太妃的寿宴过后,我就为你和江小姐赐婚?”只见裴君昊又来了,隆安帝烦得直揉太阳穴,“赐婚的圣旨我都写好了,不信叫苏公公拿给你看?” 裴君昊听罢,嘴角溢出一丝苦笑,磕了个头,说道:“叫皇伯父费心了。但是,恐怕要叫皇伯父重新写一道圣旨了。” “什么?重写一道?”隆安帝一头雾水,“你什么意思?你不打算娶江小姐了?” 裴君昊抿了抿唇,张口想要说“是”,但喉咙仿佛被什么堵住了,他张了张口,几次要说出来,偏偏一个音都吐不出来。最终,他狠了狠心,点点头:“是!” 隆安帝听他的声音粗哑,不禁吓了一跳:“昊儿,你怎么了?” 这声音,不对劲啊?这反应,也不对劲啊? 前头还为了跟江小姐成就好事,又跟裴凤陨撕破脸皮,又跟裴景焕打破头的,怎么忽然说不娶就不娶了? “昊儿,究竟怎么了?”隆安帝想不通。 听着隆安帝关怀的口气,裴君昊只觉心头发酸,咬着唇,强忍着不叫自己哭出来。攥着拳头,身子绷得紧紧的,哑声说道:“她跟着我,过不好。” 便把晋王府发生的事,对隆安帝讲了一遍。又把冷子寒如何逼问老张,却几乎没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也告诉了隆安帝。 “明日我就启程。”裴君昊说道,“就不给太妃娘娘贺寿了,还请皇伯父替我告个罪。” 听完之后,隆安帝只觉眼前发黑,咬牙道:“好,好,好个南疆!” 区区弹丸之地,竟然如此欺侮他泱泱大国!害了他手足兄弟不够,又要害他侄子! 当年南疆国屡次进犯,本不该老晋王出征的。当时隆安帝还很不理解,但听说他和老晋王妃吵了一架,便以为他赌气才自请出征的。后来,大军才开拔,又传出老晋王妃追上去的消息。两人一走了之,只把小世子一个人留在府里,也没人照看。 当时隆安帝只以为这夫妇两人不靠谱,还在皇后面前狠狠抱怨一通,然后把裴君昊接到宫里来照顾。如今想来,恐怕两人早知道此事,才双双出征。一为打压南疆,二为取得解药。只可惜,解药没取来,两人却是双双身亡。 “不必你去。”隆安帝的脸色铁青,怒声说道:“区区小国,竟敢如此欺我皇室子孙。简直自不量力,自寻死路。改日朕就叫陨儿领兵出征,平了它!” 如果能叫裴凤陨领兵出征,一打就是十年,再没机会打扰他和絮儿,倒是裴君昊所乐见的。 但这个念头只在他脑中浮现一下,立即便闪去了,他摇摇头,对隆安帝说道:“皇伯父,此事昊儿认为没有那么简单。”便把他的忧虑,对隆安帝说了出来。 南疆国既然能在老晋王妃的身上下毒,又为何不能在其他人身上下毒呢?譬如后宫妃子,譬如宫中侍卫,譬如太监宫女,甚至……譬如隆安帝。 如今仅仅把主意打到裴君昊身上,倒也罢了,好歹是明面上的,要对付也容易。但南疆巫毒诡秘莫测,谁知下一个目标是谁?说句不好听的,隆安帝身上未必便没有中毒,不过是毒发或不发的区别。 再者而言,假如朝中上下只有裴君昊中了毒,那么隆安帝一声令下,要把南疆国扫平,谁知南疆国到时会做出什么?难保不会狗急跳墙,做出难以挽回的两败俱伤之事。 “你说得也有道理。”隆安帝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南疆丛林密布,气候湿热,所生活的奇异毒物无数,这也是为何隆安帝轻易不肯派兵南下的原因。本朝将士并不适应南方的气候,只怕去了之后,十名男儿要折损八名,仅仅因为水土不服。如此得不偿失的事,是隆安帝无论如何不肯做的。 “所以,恐怕皇伯父要再写一道圣旨了。”裴君昊低下头,嘴角又溢出苦笑。 如今最好的法子,便是他潜入南疆,最好找到解毒之法,最次也要打听出巫后的消息,以及如何躲避南疆巫毒,日后一举歼灭。 “你想好了?”看着殿下跪着的身影,脑袋埋得低低的,只露出尖尖的下巴,以及苍白的面色,隆安帝心里也不好受。 裴君昊抿着唇,点了点头。 “既如此,我便把江小姐赐给陨儿了。”隆安帝忍着心里的难受,说道:“这是你自己放弃的,你莫要后悔。” 裴君昊本就苍白的面色,更加没了血色,他摇摇头,哑声说道:“我不后悔。” “把那道圣旨拿来。”隆安帝转头对苏公公道。 苏公公看了裴君昊一眼,摇头叹了口气,把隆安帝先头交给他保管的圣旨取来,交到了裴君昊的手上:“晋王殿下,您看一眼,皇上是真的写了圣旨,要把江小姐许给您的。” 裴君昊握着圣旨,低头展开,看着上面赐婚的字样,嘴唇越抿越紧。目光又在江絮的名字上停了停,然后双臂一用力,只听“刺啦”一声,黄帛被撕成两半。 “我不后悔。”裴君昊苍白着脸道,抬起眼来,目光一片坚定,“皇伯父,如果燕王兄仍要娶絮儿,您看着办就是。只不过,我府里有个神医,医术很是精妙,我走之后,想叫他跟着絮儿,还请皇伯父答允。” 见他都这种时候了,还一心替江絮考虑,隆安帝心里叹了一声又一声。见裴君昊的神情坚定,点了点头:“我答允你。” “谢皇伯父。”裴君昊俯身磕了个头,然后站起身,“既如此,昊儿就不打扰皇伯父休息了,昊儿告退。” “等等!”隆安帝忽然伸手道。 他偏头看向一侧,苏公公叫小太监拿来了火盆,把方才被裴君昊撕成两半的圣旨卷成一团,正往里头丢去。黄帛被火舌吞噬,一点点卷起焦黑,渐渐全都化为灰烬。 “昊儿,你会后悔的。”隆安帝看着被火舌吞没的黄帛,沉声说道。 裴君昊的身子微微颤了下,双拳握得紧紧的,张口想说他不后悔,但是心脏仿佛被攥成一团,令他呼吸都不顺畅起来,口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昊儿,你再想想。”隆安帝叹了口气,劝道。 裴君昊抿了抿唇,忽然抬起头道:“我不后悔,皇伯父。如果我能活着回来,我肯定要把她抢回来的。” 只要他不死,只要她仍在,怕什么没办法在一起? 隆安帝愕然瞪大眼睛:“你说什么?”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叫朕把江小姐赐婚给陨儿,然后又说,如果你回来了,又要抢回来?” 别这么作,行不行? 他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了! “是!”裴君昊朗声说道,漆黑的眸子愈发如水洗过般明亮坚定。 他想通了,他永远也不会放下她的,如今不得不放手,是他没办法。等他回来了,他一定要把她抢回来的! 隆安帝猛地一拍龙案:“胡闹!”他气得吹胡子瞪眼,指着裴君昊,手臂抖了抖,吸了口气说道:“你几时能回来?那时朕还在不在?如果朕已经不在了,太子继位,他会向着你还是向着他的兄弟?” 太子是个性子极稳重的人,与诸位兄弟的关系都不错,且在当年慧嫔的事上受过教训,越来越有一国之君的风范了。隆安帝生了不少儿子,太子是最让他省心的一个。但是他更知道,以太子的性格,最是谨慎守成,再不肯挑战规矩的。 如果他不在了,太子继位,到时裴君昊要闹,绝不会护着他半分的! “我,我尽力早些回来。”想了想,裴君昊仰头答道。 气得隆安帝拿起镇纸就朝他丢过去:“你滚!滚出去!别回来了!明天朕就给陨儿和江小姐赐婚,你这辈子别再肖想了!” “皇伯父,你别担心,我一定会回来的。”裴君昊闪身躲过镇纸,一脸认真地说道,“我会尽快回来的。” 谁担心他了?隆安帝气得瞪眼,指着他道:“你回不回来,也不能由你胡来!你想要,朕就下圣旨给你赐婚?你不想要,朕的圣旨就得烧了?”他一指旁边,火盆里的一滩灰烬,“这么任性,你怎么不当皇帝呢?” 裴君昊歪了歪头,看着他道:“听我父王说,是因为我祖父没有跟先皇抢到手。” 所以他们这一脉就只是王爷,跟皇位无缘。 “呸!”隆安帝不禁唾了一口,他还真敢想,方才有些难过的心思,也在裴君昊的插科打诨中消散了,冲他挥挥手:“你爱走不走!总之明日朕就给陨儿和江小姐赐婚,三日后便大婚,你要么现在反悔,要么以后再也不要想!” 就算隆安帝不给裴凤陨赐婚,以裴凤陨的性子,也是急吼吼要请婚的。如今既然没人跟他抢了,隆安帝何不做些面子,主动给他和江絮赐婚呢? 第147节 “我……”听到这里,裴君昊的脑子里不由浮现出,裴凤陨与江絮成亲时的情景来。他们二人皆穿着大红喜服,他的絮儿凤冠霞帔,更是不胜娇艳。喜房中,与她喝合卺酒,同她落帐同眠的人,不是他。一想到这里,心便似被什么攥住了,痛得呼吸不过来。 隆安帝见他身子微微弓起,一手按着胸口,眉毛皱成一团的样子,方才的气恼不禁消散两分,又为他感到心疼起来。 “你回去想一想吧。”隆安帝沉声说道,“还有一晚上的时间,你回去想好了,如果明日朕没有收到你的消息,便下旨赐婚了。” 裴君昊的嘴巴张了张,最后什么也没有说。 燕王府。 “大人,晋王求见过皇上了。”下属站在门外禀报道。 一个低沉稳重的声音从里头传来:“知道了。” “大人,您不……”下属有些迟疑。 他们家大人,对江小姐最是上心的,怎么最近却蛰伏起来了?听闻晋王进宫,也不为所动?就不怕晋王从皇上那里得了偏心,把江小姐抢走? 然而,屋里头没再传出声响。下属站了片刻,便闭口退下了。 “絮儿,你终究是我的。”屋里头,裴凤陨搁笔,低头凝视着桌上墨迹未干的画作。 妙龄少女低头闻花,明眸半合,精致的脸庞,伴着几丝青丝飘动,说不出的姣好。他低头看着,渐渐浮起一丝浅笑。 俯身拿起画作,轻轻吹着墨迹,等到墨迹干掉,便把它轻轻卷起,放进一旁的画筒。画筒里,已经放了十几副画作。 他这些日子没出过门,一直闭门养伤,思念得狠了,便执笔作画。他虽然是武将,但是该学的一样没落下,画技虽然比不得大师,但也错不多少。每当搁笔,看着画上栩栩如生的身影,他便想起前世她伴在他身边的一幕幕,心中的念头愈发坚定,她是他的。 晋王府虽然人少,但是打造得如铁桶一般,裴凤陨得不到消息,也曾心焦。但那日絮儿被阻在晋王府门外的消息传来,他顿时不心焦了。今日传出裴君昊进宫的消息,属下都担心裴君昊会被皇上偏袒,但他直觉,发生的八成是好事。 就快了,絮儿将会是他一个人的。 手指在一卷卷画上抚过,抿起的薄唇渐渐放松,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裴君昊终于要踏上他该走的路了,莫名转变的命运,也该走回正途了。 次日。 郑氏身为二品命妇,理当进宫贺寿。她左手牵了傅明瑾,右手携了江絮,一脸笑容地上了马车:“今儿不知多少人羡我,有这样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儿伴在身边。” 傅明瑾笑得眉飞色舞:“那当然。” 郑氏忍不住又道:“你可乖巧些,万万别生事。别我才夸了你,你接着便给我落脸,回头我可要打你的。” “知道啦。”傅明瑾做了个鬼脸,“有絮絮跟着我,我还能惹事不成?” 郑氏偏头看了江絮一眼,忍不住笑道:“絮絮最叫人放心的。” 江絮是个别人不招惹她,她从来不会去招惹别人的性子。便是别人招惹了她,倘若不很要紧,她也懒怠搭理的。不似傅明瑾,看人不顺眼了,少说也要刺上几句。而如果别人敢招惹她,那可不得了,要翻了天去。 “干娘放心,到了宫里,我便带着瑾娘去找容容。”江絮掩口笑道,偏头看了傅明瑾一眼,“我和容容一左一右,像门神一样,定把瑾娘看得牢牢的。” 傅明瑾顿时转过来拧她:“好丫头,说什么呢,有这样跟姐姐说话的吗?” 郑氏看着两人笑闹,也不禁笑着摇头,又见陶氏就站在不远处,便掀开车帘,对陶氏挥了挥手,示意她放心。 马车启动,一路往宫中行去。 傅家到的不算早也不算晚,到宫门前时,恰好几家相熟的也到了。 众人下了马车,互相打量起来。 但见年轻的小姐们打扮得不是艳俗之极,便是灰头土脸,竟没几个适宜的,不禁心有戚戚。 今日是给吴太妃祝寿,皇上和皇后也在场,按理来说,应当打扮得鲜丽喜庆,给皇上和皇后留个好印象。但是,暗地里早传出消息来,说皇上和皇后会在今日贺寿的人家中,挑出几家出彩的,给几位皇子和王爷选妃。 本来能够做皇子妃,是荣耀全族的事情,但那几位哪个是好的?之前倒是听闻,燕王和晋王同时看上户部尚书江家的小姐,让众人都松了口气,自家女儿被选中的几率低了几分。 但才过不久,江子兴就被众臣弹劾,一下子罢官、抄家,落得不能再凄惨了。一时间,又紧张起来——江家倒了,江小姐如何还能为妃呢?晋王妃和燕王妃,肯定又要从他们中间挑了。 “傅夫人身边的这位小姐是?”傅家的马车停下来后,便走下来郑氏、傅明瑾和江絮,一个清丽矜傲,一个明媚无双,哪怕穿戴打扮都寻常,也立时叫人投去目光,再也移不开了。众人纷纷瞧去,全都惊诧非常,傅家倒是心宽,胆敢如此打扮女儿。 “是呀,不知这位小姐是?为何瞧起来有些眼生?”又有一位夫人走过来,目光在江絮的身上打量两个来回。 郑氏一手牵了一个,笑着答道:“是我才认的干女儿。怎么样,是不是漂亮得叫咱们女子都动心了?” 傅明瑾和江絮今日其实没有刻意打扮,衣裳首饰都是日常惯用的,但因为要进宫,才多戴了两件首饰撑场面。昨晚上傅御史就发话了,明日是给吴太妃祝寿去的,穿的素净了,是不尊重谁呢? 本朝太后早年便故去了,余下几位老太妃,荣养在宫中。其中,吴太妃膝下无子,曾经与太后关系极好,对还是皇子的隆安帝非常照顾,还为了救隆安帝还被砸断一只手,至今只有一只手臂能活动。 隆安帝非常在意这位老太妃,为老太妃祝寿也是花了很多心思的,如果给他看见有人轻慢,管他什么原因,定要在心里记上一笔的。因此,傅明瑾和江絮便在傅御史的要求下,打扮得稍微用心了些,一下子便把其他人比下去了。 诸位夫人和小姐们,心情便有些复杂了。 虽然她们知道,别人打扮得出彩了,她们就安全一些。但是看着别人漂漂亮亮的,自己却灰头土脸的,还是叫人心里高兴不起来。 “怎么都站在这里,不进去呢?”这时,又一辆马车停下,走下来一位打扮富贵非凡的夫人,以及一位穿戴无比精心,把所有人都比下去的小姐。 在场众人,大多数都打扮得灰头土脸的,或者故意描得艳俗丑陋,只为了不叫皇上和皇后多看一眼。只有两个鲜丽的,傅明瑾和江絮,那还是人家本来就生得好,稍作打扮,便叫人眼前一亮。 但是才来的这两位,却是实打实往打眼了收拾的。大红的裙子,金黄的刺绣,珠玉环佩戴了满头,叫人想忽视都不能。 白家这是疯了吗?很多夫人心中想道。 才来的这两位,正是白夫人与白灵卉。走到近前,白夫人站在郑氏的面前,打量起傅明瑾和江絮来:“傅夫人身边的两个丫头,今日倒是入眼。这一位我认得,是明瑾。这一位却又是谁,不曾瞧过呢?” 郑氏牵着两人的手,淡淡说道:“是我才认的干女儿,今日带出来见世面的。” 傅家跟白家的交情一般,而郑氏跟白夫人的性子又很不对路,因此这些年也只是点头之交,并没有很深的交情。至于白灵卉耍心机陷害江絮的事,郑氏也从傅明瑾的口里听说了,因此只是淡淡答道。 “江絮,好久不见。”这时,白灵卉却上前半步,冲江絮一笑。描得细长的眉毛,高高挑起,眼梢微斜,说不出的挑衅。 “江絮?”听到白灵卉的话,在场众人全都低低叫道,一道道目光唰唰投过来,全都打在江絮的脸上,“生得这般漂亮,又姓江,莫非便是那位江小姐?” 因裴君昊、裴凤陨和裴景焕的缘故,江絮的名声可谓响亮之极,没见过她的人多了去,没听过她名声的人却没有几个。一时间,全都朝她看过来。 “江家不是被罢官又抄家了吗?怎么江小姐还能进宫给太妃贺寿呢?”白夫人冲白灵卉投去赞赏的一瞥,然后转过头冲江絮挑了挑眉。 郑氏攥紧江絮的手,脸上淡淡的:“想必方才风大,白夫人没有听清,我方才说过,这是我认的干女儿,带出来见世面的。” 众人纷纷低头,有些人已经忍不住低声笑出来。风大?没瞧见树叶子都没动一动吗? “都聚在这里做什么呢?”一个有些清冷的声音传来,定国将军府的当家夫人,林氏携着郑颖容下了马车,朝这边走来。目光在白夫人脸上一瞥,又看向郑氏,“你又现什么眼呢?快走吧,正巧我有件事同你说。” 郑氏趁机朝众人告辞,携着傅明瑾和江絮朝林氏走去。 “傅家倒是好打算,把这位名动京城的江小姐收为干女儿。” “是啊,当初晋王和燕王为了她闹成那样,只怕如今仍没放下呢。如今江小姐的身份,虽然做不了正妃,做个侍妾却是没问题的。” “她生得那样漂亮,哪怕是侍妾呢,两位王爷只怕也要爱到心眼里的。” “瞧你们说的,什么侍妾?江小姐如今是傅家的干女儿,你们方才没听见郑氏说么,只怕做个侧妃是没问题的。” 身后传来七嘴八舌的声音,虽然压低了声音,但江絮又不是聋子,怎么可能听不见?一时间,嘴唇抿得紧紧的,低着头一言不发。 听了一阵,郑氏勾了勾唇,眼底闪过一抹讥诮。转头看了看傅明瑾,又看了看江絮,笑道:“我从前总嫌瑾娘没用,如今看来,还是瑾娘有本事。什么力气也没费,就给我拐来一个漂亮女儿。说不得日后还能带着咱们成为皇亲国戚,日后王爷也要叫我一声干娘呢?” 江絮顿时羞得脸上通红,低头说道:“干娘,我……” “你很不必多想。”郑氏方才那样说,也不过就是开句玩笑,宽她的心罢了,“是人就生有一张嘴,咱们连自己的嘴都不见得能管得住,管别人怎么说呢?她们爱说什么,只管说就是了,想这想那,没得自己头痛。” 郑颖容也走过来,柔声劝道:“絮絮,你就是想得太多。傅家从来都是清流,而郑家自来就是纯臣,身正不怕影子斜,什么时候也不怕别人说的。” “嗯。”江絮抿了抿唇,用力点了点头。 她真是三生有幸,认得傅明瑾和郑颖容这样的闺中好友,以及傅家这样清明正直的人家。 “不过,白灵卉刚才打扮得真难看。”一边往里走着,傅明瑾一边撇了撇嘴。 江絮的眉头一动,想说什么,又没说出口。 她是在花月楼长大的,对姑娘和妇人的区别,再是敏锐也不过。方才瞧着白灵卉的样子,正是眉心长开了,眼角眉梢也透着艳容,怎么看也不像是姑娘了。 但这样的话,又没有凭证,说出来便是诽谤污蔑了。何况她是个姑娘,郑颖容和傅明瑾也都是清白的女儿家,说这些没得脏了两人的耳朵,因此半个字也没提,只笑道:“是,最漂亮的就是咱们瑾娘了,没看瑾娘才下马车,她们都看直了眼吗?” “哪是看我的?分明是看你的。”傅明瑾清声说道,眼里带着几分气恼,“本来我走到哪里,都要被人夸句漂亮。自从认了你做妹妹,跟你站在一块,别人都只看你了。” 郑颖容瞥了她一眼,掩口笑道:“便是你不认絮絮做妹妹,你们两个站一块儿,别人也只看絮絮。” “好哇,你们都欺负我!”傅明瑾气得又去拧郑颖容,被郑氏一把拉住,瞪她道:“这是哪里?也容你放肆吗?” 傅明瑾吐了吐舌头,瞪了郑颖容一眼:“回家再收拾你。” 郑颖容方才逗得她跳脚,险些失了规矩,也有些心虚:“好,好,回家我给你赔礼。” 一行人说着话,便进了后宫。 “给老太妃请安,愿老太妃福如东海,寿比南山。”郑氏和林氏打头,带着几个女孩子给老太妃祝寿。 吴太妃今年八十,算得上高寿中的高寿了,更难得的是她眼不花,耳不聋,脑子还清楚。老太妃笑了笑,对几人抬了抬手:“快平身。” “哟,这几个女孩子,生得可真是好。”等到几人平身,老太妃看见林氏和郑氏身边站在的女孩子,不禁眼前一亮,“走近了,叫我瞧瞧。” 郑颖容、傅明瑾和江絮便走上前去。 “哎哟,一个生得比一个好。”老太妃拉着三人的手,拍拍这个,又拍拍那个,眼中不住惊叹,“难得仪态也好,这是上辈子修了什么福,才能得这样出色的女儿?” 林氏和郑氏便是一笑:“老太妃谬赞了。” “这几个啊,都是皮猴儿,您眼下瞧着她们安安静静的,不知道她们在家里都翻了天的?”郑氏倒是不腼腆的,往前走了几步,指着三个女孩子对老太妃道,“老太妃是慈心肠,才看谁都是好孩子,其实啊,一个比一个熊。” 傅明瑾听郑氏又在人前说她,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口里嘀咕道:“谁熊了?说我也还罢了,干嘛说絮絮?” 她的小声说的,老太妃没听太清楚,但看见她口角掀动了,因而转过目光看着她道:“好孩子,你方才说什么,我年纪大了,没听太清?” 郑氏倒是听见傅明瑾方才嘀咕的,气得在后面掐了她一下,然后笑着对老太妃道:“这孩子方才不服气呢,说自己可乖了,老太妃可千万别信她。” 吴太妃便被逗得直笑,又拉着三人很不吝啬地赞了几句,才放人出去了。毕竟,祝寿的不止傅家和郑家,还有其他人家也要来祝贺的。 “一会儿倒别跑远,我抓果子给你们吃。”临走前,吴太妃冲三人使了使眼色,“别人都没有的。” 听到这句,林氏和郑氏心里咯噔一下,老太妃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一下子便看中了三人,要给那几位做妃子不成?但是眼下却不是推脱的好时候,因此只得应了,然后带着几人出去了。 “母亲,方才我瞧见吴太妃抓着她们三个的手,笑得和颜悦色的。莫不是已经选中了?”一位打扮得灰头土脸的小姐拉着母亲的手,眉眼间一片喜悦。 被她拉住的妇人闻言拍了拍胸口:“最好如此。佛祖保佑,全叫她们揽去吧。” “但还缺一个呢?”那位小姐皱起眉头,“郑家小姐,傅家小姐,还有那位江小姐,加起来才三个。但是今天要挑的,加起来可要四人呢?” 母女两人又皱起眉头来,一脸苦哈哈的样子。 江絮等人没听见这些,跟在林氏和郑氏的身后,往外走去。 林氏皱着眉头,面上不大好看。 “一会儿我得去皇后娘娘跟前,求个恩典。”郑氏拍了拍她的手,“我在皇后娘娘跟前还有些体面,倒也不必太过害怕。” 林氏点点头:“总也要两家都愿意才是,皇上和娘娘总不能强按头。” 第148节 本朝帝后都不是不讲道理,任性之极的人。两人互相安慰几句,总算面上好看些了。 “还请冯夫人让一让。”一行人走到拐角处,迎面走来太师府的当家夫人蒋氏。带着一干小姐和丫头们,挡在路前方,一动也不动。 蒋氏挑了挑眉,也不答话,目光冷冰冰、直刺刺地看向江絮,忽然冷笑一声:“杀人凶手!” ------题外话------ 祝大家节日快乐~ 今天会出一个燕王和絮儿的福利,香喷喷的那种,有兴趣的姑娘可以加群~ == 谢谢【yharkz】【lulifeng198411】【qquser7474215】【annefan】的月票支持,么么~ 谢谢【肖莨123123】的钻钻,飞吻~ ☆、116、三道赐婚 一句话落,所有的人脸色都变了。 “夫人慎言!”郑氏脸色一寒,上前半步挡住江絮的身子,目光直直看向蒋氏,“夫人莫不是认错人了?” 江絮与太师府的恩怨,郑氏也知道几分。但她一来瞧不上江子兴的虚伪势利,二来看不起冯氏整日吹嘘与江子兴之间恩爱有加,故此江絮把那些事捅出来后,郑氏很是乐见其成,因此也不怕为她得罪太师府。 蒋氏看向江絮的目光被阻隔住,便把目光投在郑氏的脸上,勾起一边嘴角,冷笑一声:“你还护着她?你知道她仗着是傅家的干女儿,都干了什么好事吗?” “不劳夫人费心。”郑氏冷声说道,根本不接她的茬。 蒋氏脸色一寒,上前两步,目光越过郑氏的肩头,看向她身后的江絮:“小贱人,你以为躲在傅家的身后,就能保得住你那条贱命了?告诉你,没门!” 冯太师是太子之师,等到太子继位后,冯太师的身份更加水涨船高,满朝文武当中,再没有比得过冯家的了。偏偏,冯太师竟然死了,而且是死在江絮这个名不经传的小丫头手里,叫冯家上下如何不恨? “喂,你骂谁呢?堂堂太师府的当家夫人,嘴竟这么臭吗?”见蒋氏竟然指着江絮骂小贱人,傅明瑾顿时受不了了,仰头便朝蒋氏骂回去。 郑氏一皱眉头,横了她一眼:“叫嚷什么?怎么学的规矩?便是闻见别人口里发臭,又哪有叫嚷出来的?” 她面上训斥着傅明瑾,其实何曾有丁点儿教训的意思?原是郑氏也不高兴,江絮是她的干女儿,蒋氏分明知道,却骂江絮是小贱人——究竟是骂谁呢? 一句话落,蒋氏的脸色顿时黑如锅底。她咬着牙,目光在郑氏、傅明瑾的身上扫过,最后停顿在江絮的身上,冷笑一声:“走着瞧!” 大步一迈,带着太师府的小姐们,与一众浩浩荡荡的下人,擦身而过。 今天是吴太妃的寿宴,而隆安帝素来看重这位老太妃,因此哪怕太师府上下都恨得要命,却也不敢在今天就捅出来——老太妃八十寿辰,却闹出冯太师被人害死了这样的晦气事,隆安帝能高兴吗? 隆安帝本来就因为晋王和燕王的缘故,而偏向江絮,如果他们给吴太妃的寿宴带来晦气,想必隆安帝一时不悦,倒未必向着他们了。但太子妃必然是向着他们的,因此蒋氏带着一干冯家小姐们,往太子妃所在的方向去了。 “她今日发什么疯?”等蒋氏的身影看不见了,众人才又迈起脚步,林氏走上前与郑氏并行,拧眉说道。 郑氏冷笑一声道:“谁知道呢?被疯狗咬了似的,逮人便吠。” “絮絮,你跟她不是没大过节吗?怎么她方才看你的样子,像是跟你有深仇大恨似的?”傅明瑾也纳闷道,“而且,怎么还叫你‘杀人凶手’?你杀谁了?” “我只见过她一回,是她接她们家姑奶奶走的那日,到我院子里寻我晦气,我没叫她得逞而已。”江絮也拧着眉头,很不解,“旁的再没了,而且我何曾杀人了?” 她这阵子一直住在傅家,与傅明瑾作伴,深居简出,可没见过什么外人。蒋氏今日如此,实在叫人摸不着头脑。 “理她做什么?”郑氏转过头说道,“今儿是吴太妃的寿宴,咱们便是祝寿来了,吃吃点心看看花,一会儿陪老太妃说说话,咱们便回去了,可别因此坏了兴致。” 傅明瑾一拍手道:“就是,咱们别想那个疯女人。” “不妥。”林氏却拧起眉头,“方才我瞧她看着絮儿的眼神,倒似恨不得把絮儿吃了的样子。回去后还得差人打听下,太师府出了什么事?” 郑氏点点头:“我省得了。” 没等到回去,一行人便得知了消息。却是给皇后娘娘请安时,皇后娘娘拉住郑氏低声说道:“昨儿个下午,冯太师去了,说是中了毒,隐约听着跟江小姐有些干系,一会儿你警醒些,别被带累进去。” 这是皇后身边的宫女端着茶点走动时,路过太子妃那边,听到蒋氏和她说话,隐约听了几耳朵,忙禀报给皇后的。皇后跟郑氏的脾胃相投,说得上几句话,便同她招呼一句。 皇后如此做,倒有两方面的考量。 一来,她同郑氏说得上话,也知道以傅家和郑氏的人品,不至于对太师府做出这种事,因此也不想郑氏被带累,便卖个人情给她。 二来,冯太师虽然是太子之师,但是为人狠绝孤傲,很不讨皇后的喜欢。眼看着隆安帝的年纪越来越长,精神愈发不好,想必过不几年便要把皇位传给太子。届时,冯家的地位只怕水涨船高,又不知道要哄着太子干什么呢? 因着两方面的考量,虽然冯太师死了,皇后倒并不是很难过,甚至还有些松了口气。 她承认冯太师的学问很好,太子被他教得很有几分本事。但是,冯太师的品性却叫皇后十分不能认同。因此,极其担心太子或小皇孙被他带偏,冯太师之死,在皇后看来,倒是一桩好事。 “冯太师死了?”听了皇后的话,郑氏好不惊讶,“被人毒死的?但是,跟我干女儿又有何干系?”她很是想不通,便把方才遇见蒋氏的经过,对皇后道了出来,末了说道:“我干女儿这阵子一直住在我家,从没有出过门,怎么可能跟这件事有关系?” 皇后拍了拍她的手,安抚道:“我也不信呢?江小姐不过就是一个小姑娘,我也私下同她说过话,是个很规矩的孩子,哪里便有这样的心计和手段呢?” “可不就是?絮絮是再规矩也不过的孩子了,我常常叫我家瑾娘都跟她学的。”郑氏说道,“不说规矩这回事,只说太师大人是什么人物,我家絮絮能害死他?真是天大的笑话!” 堂堂太子之师,活了一把年纪,什么大风大浪都过来了,竟然叫一个没出阁的小女娃娃给毒死了?说出去不要笑掉人的大牙? “哼,必然又是他们家那位和离的姑奶奶的手段!”郑氏冷笑道,“我干女儿从来都是老实规矩的孩子,这事绝对跟她没半点干系。太师府要咬我干女儿,为的什么?只怕是借机给他们家那位和离的姑奶奶出气罢了!” 皇后没有做声。目光微斜,看向站在一旁,低头与傅明瑾说话的江絮。姿容明媚,连满园子的牡丹都及不上她。这个女孩子,生得真是好,皇后心中暗叹。 只盼别是红颜祸水,皇后心中想道,又移开目光,对郑氏说道:“今儿是老太妃的寿宴,只要哄得老太妃高兴,其他事什么也别提。” “是,娘娘。”郑氏福身退下。 傅、郑两家的位子挨着,郑氏与林氏坐在一起,三个女孩子坐在一起,分别说起话来。郑氏和林氏商议什么,暂且不提,只说江絮被傅明瑾和郑颖容夹在中间,听她们两人吵嘴,可真是头都快要炸了。 她一直以为郑颖容是个温文尔雅的姑娘,谁知每每跟傅明瑾在一起,郑颖容便出奇地顽劣,一句话里十根刺,偏偏又都是傅明瑾听得懂的那种,把傅明瑾气得直咬牙,若非这是在宫里,早站起来撅她了。 “我坐那边,你们两个挨着。”江絮开始还劝着,但表姐妹两个没一个听得进去的,端的是乐在其中,她也不自讨苦吃了,忙跟郑颖容换了位子,坐在旁边嗑瓜子听两人磨牙。 “江絮。”这时,一个声音从旁边传来。 江絮本来看郑颖容和傅明瑾掐架,正看得热闹,忽然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便转过头。只见坐在旁边的,不是白家,又是哪家?叫她名字的,正是白灵卉。 “白小姐。”江絮面上淡淡,对她一颔首。 白灵卉高高扬着下巴,有些轻蔑地说道:“真没想到,还能在这里见到你。”目光在坐在江絮旁边的傅明瑾和郑颖容身上一扫,口里发出一声轻哼,“你倒是好心计,江家倒了,还能攀上傅家。” 能够在吴太妃的寿宴上看到江絮,其实白灵卉是高兴的。今天,便是她成为五皇子妃的日子。这样的风光场面,不叫那些恨她入骨的人看见,又有什么意趣呢? 至于江絮,长得好看又如何?如今江家都倒了,她便是靠住傅家,到底不是本家,谁又当真管她死活? 晋王和燕王当初倒是打得热闹,为了抢她做王妃,闹得满城风雨。可是,江家倒的时候,谁站出来捞一把了?可见两位殿下并不是真心喜欢她,而是为了一时意气罢了。 想到这里,让白灵卉十分得意。一时的出头,又算什么?江絮之前倒是风光,但如今晋王和燕王都不要她了。而她,却得到五皇子的喜欢和宠爱。 五皇子答应她了,就在今天,便向皇上请旨赐婚。白灵卉几乎能预见,这会叫多少人惊得合不拢嘴。而叫他们合不拢嘴的还在后头,她会叫他们都知道,五皇子有多么宠爱她。她会叫他们都知道,之前关于五皇子的传言都是误会。 五皇子从来不是众人口中的贪花好色! 也从来没有喜欢过江絮! 想到这里,白灵卉阴沉沉的目光扫过江絮,落在江絮明媚精致的脸上,忽然觉得刺眼。真想把这张脸划烂!这世上,怎有这样丑陋又可恶的脸? 片刻后,白灵卉眼中的阴沉一敛,忽然充满怜悯地道:“好歹咱们也是姐妹一场。你落得如今的下场,我心里亦是难过。以后你有什么困难,只管来找我,我能帮得上的,一定不会拒绝你。” 说到这里,她微微抬头,往隆安帝那边看去。但见隆安帝的下手,太子等人依次而坐。五皇子坐在最后,今日穿着一身象牙白的衣裳,腰间系着淡金蟒带,头上戴着一顶白玉冠,将他清秀的五官衬得格外秀雅。 想起这张秀雅的脸,到了晚上,却是那样一副邪气的模样,白灵卉不禁心中一动,随即脸上一红。恰在这时,裴景焕似有所觉,往这边看过来。白灵卉忙收回目光,低下头,心里砰砰跳个不停,脸上一片飞红。 此时,裴景焕正往这边看来。但他看的人,却不是白灵卉,而是江絮。 有些日子没见,裴景焕却从来没有忘记过江絮的容颜。她安静垂首的样子,她眸中嗔怒的样子,她泫然欲泣的样子,全都在他脑中深深印刻着。但没有哪一幕,是比她本人更漂亮的。因此,目光落在江絮身上,便收不回来了。 这样一个绝色佳人,任谁能想到,竟有那样一颗狠毒的心肠?想起这些日子以来,白灵卉所说的有关江絮的话,裴景焕对江絮的“狠毒”有了更深的认识。面对白灵卉的时候,他对江絮嫌弃非常。但是内心里,他早已经为她所倾倒! 这样美丽又狠毒的女子,便该是他的妃子! 脐下三寸在看见她的时候,便忍不住又隐隐作痛起来。这让他的眼中带了一股火气,如果她是一匹烈马,他就非要征服她不可! “往后,你到五皇子府上找我就是。”好半晌,白灵卉才收回心神,平复了心绪,又抬起头对江絮说道。 只不过,这句话她说得极小声。却是忍不住要将好消息同讨厌的人分享,但又不好叫人都知道。 江絮本来不想理她的,对她的话也都是听一句没一句的,直到听了最后一句,才有些惊讶起来:“五皇子府?” 前世,白灵卉不是进了四皇子府吗?怎么,眼下却说五皇子府? “怎么?”见江絮一脸惊讶的模样,白灵卉陡然不悦起来,冷笑一声说道:“你莫不是以为,五殿下是喜欢你的不成?” 江絮淡淡一笑:“不敢奢想。” “你最好是不敢!”白灵卉抿着唇,看着江絮这副淡淡的表情,不知怎的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怒气,压着嗓音说道:“五殿下从来就没喜欢过你,不过是晋王殿下想找人打架,又没得借口,才安到你头上。实际上,同你有什么关系?别自作多情了!” 江絮听了,不禁低低笑起来。这是裴景焕对她说的吧?可笑,白灵卉居然信了。至于自作多情什么的,也不知是谁自作多情?就裴景焕那样的,谁稀罕不成?但她也不会好心提醒白灵卉,别随随便便就把渣滓当个宝。 “你笑什么?”白灵卉见江絮低头笑起来,更加不悦起来。 江絮挑了挑眉:“自然是笑好笑的事。” 这边两人说着话,暗里满是机锋,明里却是一派和乐融融,任谁看了,也以为两人在开开心心说着话儿。 “皇上觉得周家小姐如何?”坐在上首的帝后二人,打量着满目的小姐们,低声商议着。 今日是为吴太妃做寿辰,也是难得的好机会,让众卿家的小姐们聚在一起。四皇子、五皇子、燕王和晋王都要纳妃,其中只有四皇子要纳侧妃,其他人要纳的都是正妃。而有资格给吴太妃祝寿的官员们,都是配得上跟皇家结亲的。 皇后口里的“周家小姐”,便是周祭酒家的女儿,今日穿着一身鹅黄色的裙子,打扮得活泼可爱,是为数不多的正常打扮的姑娘之一。 纵然几位皇子和王爷的名声不大好,但毕竟是皇室子孙,想要结亲的人虽然没有挑选太子妃时那样多如过江之鲫,但也并非全然无人问津。 隆安帝的目光在场中扫过,穿得灰头土脸的直接被他掠过了,不想跟他儿子、侄子结亲的,他还看不上呢。目光只在穿戴打扮鲜艳出挑,行为举止都透着热忱的身影上停驻,比如周家小姐,比如白灵卉。 傅明瑾和郑颖容的打扮,也比较出色。两人都是生得一副好样貌,又是千金小姐,仪态规矩都是一等一的,乍一看便是叫人尊敬的好姑娘。隆安帝的目光在两人身上停顿片刻,叹了口气,有些可惜地移开目光。 定国将军家的小姐,听说已经定了亲事,一女不能许二夫,他的老四、老五是娶不上了。傅家那位小姐,性子如何不说,只论傅御史疼女儿的一颗心,是出了名的,绝不可能叫傅明瑾嫁进皇室的。 多么好的两朵花儿,可惜插不到他们家。隆安帝很可惜,想要移开目光,终究还是在两人身边的江絮身上顿了顿。 这是今天所来的小姐们当中,生得最漂亮的一位了。他的儿子,他的侄子,为了她是神魂颠倒,有一个甚至都疯魔了,一会儿说让,一会儿又说抢,全无体统。 裴君昊今天没来。他的位子原在燕王旁边,但此刻燕王旁边是空着的。想起昨天裴君昊进宫找他说的那番话,隆安帝便不由叹气。 过了今日,再没有反悔的余地了。裴君昊,到底是放弃了吗? “我瞧着周家小姐是个懂事知礼的。”最终,隆安帝的目光挪回到吴太妃身边,给老太妃说笑话祝寿的周家小姐身上,点了点头。 皇后见他目光扫了一圈,有些出神的样子,也猜不出他是为哪件事而烦恼。眼下叫人发愁的事,可太多了。为老四、老五选妃子,在燕王和晋王中间平衡,冯太师昨儿还去了,哪一桩都叫人高兴不起来。因而也没多说,只是淡淡点了点头。 老太妃膝下无子,也没女儿,一生只照料过隆安帝小时候,最是喜欢聪明听话的孩子。见了漂亮女孩儿,也喜欢得不行。一个个叫到跟前来,许她们说话儿。 第149节 在场的小姐们,来之前都被家里教导过,无论如何也不能叫老太妃不高兴。要知道,如果能被老太妃赞一句,可就相当于在皇上面前露了脸,于家族仕途是大大有益。 因此,小姐们来到吴太妃跟前,吟诗、作对、或说、或笑,更有弹琴、抱琵琶、下棋的,只为了叫老太妃多看一眼。 一番下来,哪怕她们都穿得灰头土脸的,还是出了不少彩——又有什么法子呢?如果老太妃不高兴,皇上就不高兴,而皇上不高兴,穿戴得灰头土脸的她们,就给家里招祸了,根本得不偿失。 至于或许被看中,她们倒不太担心了。不知道谁传出来的,说老太妃对傅家小姐、郑家小姐,还有傅家新认的干女儿特别亲切。又见傅明瑾三人穿戴打扮的确十分鲜艳,便以为她们有意要做皇子妃、王妃,因此担忧消了大半。 还有白灵卉,简直明晃晃地写在脸上——选我吧,选我吧! 她们数来数去,打扮出挑的小姐们的数量,已经超出四个,因此也并不很害怕了,过了初时的拘谨,便放开来,一个个笑闹起来。 老太妃的年纪大了,精神不济,坐了半晌便回去了。临走之前,特特叫了傅明瑾、郑颖容和江絮到跟前,说了一番话,又嘱咐她们有空常来宫里玩。并且果然给了她们每人一盘果子,却是番邦上贡来的奇异果,数量稀少,只老太妃和皇上的面前有,便是太子和太子妃的面前也没有的。三人接了果子,也没露怯,谢过老太妃,便坐回原位了。 “这几个姑娘,倒真是出色,难怪老太妃喜欢。”皇后感慨道。 隆安帝点点头。傅御史虽然宠女儿,但傅家是清流世家,该有的教导是不会缺的。至于郑家,倒是武将起家,但当家夫人却是书香世家,教出来的女儿也是一等一的好。 剩下那个,旁的也不必说,只瞧那生得模样,便将其余人都比下去了。难得的是,人不矜傲,又拎得清。晋王、燕王和老五喜欢她,真是一点儿也不奇怪。 老太妃被身边的嬷嬷扶着回去歇息了,临走之前,给傅明瑾、郑颖容和江絮每人一盘果子,其他小姐们见了,都高兴得差点跳起来,只除了白灵卉和周家小姐。 白灵卉方才也十分卖力地讨老太妃欢心,但老太妃却对她淡淡的,此时见老太妃对江絮等人如此和颜悦色,气得手里的帕子都快绞烂了。 周小姐却是一心想做四皇子的侧妃的,她生得没有四皇子妃好看,家世又远远比不过,只要进了四皇子府,谨慎小心一些,日子还是过得去的,也能为家族带来荣耀。因此,见老太妃把桌上的果子给了江絮等人,不免有些失落。 总的而言,自从老太妃回去歇息后,或者说给江絮等人分了三盘果子后,场中的气氛便一扫沉闷,仿佛绷起的那根弦全都断了,一时热情得过了头。 皇后心中好笑,遇见一个,便打趣一个:“今儿这是怎么了,个个穿得灰头土脸的,几年没做新衣裳了,是买不起布啦?” “真个买不起啦,还望娘娘慈悲,赏赐些个。”有那脸皮厚的,便笑着回道。 郑氏和林氏等到皇后身边清闲些了,才携手走了过来。来到近前,目光一瞥皇后身前的桌子,笑道:“娘娘,您这儿也有奇异果,不知是什么味儿?那几个丫头,个个都爱得什么似的,说要回家供起来,也不给臣妇尝尝,真是白疼她们了。” “别来抢我的,我也就这么几颗。”皇后笑道,自然明白她们两人的来意,因而笑道:“你们家姑娘得了老太妃的喜欢,往后得空便领进宫里来,陪老太妃说说话,说不定还能再得一盘子呢?” 郑氏和林氏一听,顿时松了口气。皇后说,往后得空便再领进宫里来,可见并没有给几位皇子和王爷聘请为妃的打算。脸上全都松快几分,倒有心情同皇后打听起来,究竟选着人没有? “皇上同我都看上周家小姐,打算许给四殿下做侧妃。”皇后的目光一瞥,在不远处的周家的位子上扫了一眼。 郑氏跟着看了一眼,点头道:“皇上和娘娘的眼光自然是好的。” 但还缺三个呢?一时间,又有些紧张起来。 皇后便将她们两个嘲笑一顿,然后说道:“你们这些个破落户,想跟皇家做亲,回家做梦去吧!” 话不是好话,但郑氏和林氏却喜得什么似的,连连道谢一通,才心满意足地走了。 皇后看着她两人高兴的背影,摇摇头。 能挑出一两个就不错了,哪还能都安排妥了?昨晚上隆安帝同她说了,晋王那边不必给他操心,那小子能否活着回来还是个事儿,燕王那边自然有了江絮,今儿就只给老四和老五挑一个就是了。如果老四这边的定下了,还差老五那边。 裴景焕自从上回被燕王平了府邸,又被隆安帝一怒之下赶出宫,听说是在白家住下了。想到这里,皇后的目光往白家的位子上投过去。恰看见白灵卉低头咬唇,使劲绞帕子的模样,不禁皱了皱眉。如此情绪外露,实显小器,做皇子正妃,委实还差了点儿。 又将目光投向周家那边,但见周家小姐倒是很快将失落的情绪掩过去了,正同旁边的姑娘凑在一块说话儿,笑得眼睛弯弯,可爱大方的样子。两下一比较,便显出差距来。白家虽然品阶高些,但教养的女儿却是差了一点。 或许是周家小姐是嫡女,而白家小姐是庶女的缘故?皇后心想,不由得又把目光投向白家那边,只见白灵卉穿戴打扮都极其用心,显然要讨一番彩头的,又想起裴景焕在白家住过一阵,眼神便有些微妙了。 “父皇,母后,儿臣有一事相求。”宴席即将散去时,五皇子忽然出列,跪在地上说道。 白灵卉的眼睛一亮,不禁掐住了帕子,心里砰砰跳起来。五殿下答应要娶她,这是要请皇上赐婚吗?想到这里,目光不由得往旁边一瞥,冲江絮投来一抹炫耀的眼神。 江絮根本没察觉到她往这边看来,只见裴景焕忽然出列跪地,与傅明瑾和郑颖容一起,惊讶地往那边瞧去。 “何事?”隆安帝问道。 五皇子便拱手抱拳,说道:“儿臣与右布政使家的小姐一见钟情,情投意合,想请父皇下旨,将白小姐指给儿臣为侧妃。” 一句话落,满场皆惊。 不论是夫人们,还是小姐们,全都愕然睁大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老天爷!一个没出阁的小姐,与皇子一见钟情,还情投意合?这是有多么不知廉耻? 这也罢了,情投意合之后,御前请旨赐婚,为什么竟是侧妃?难道以白家的家世,他们家的小姐,竟然配不上五皇子正妃的位子? 感受到一道道投来的或鄙夷、或轻蔑、或怜悯的目光,白灵卉的脸上涨得通红,只听“刺啦”一声,手里的帕子终于被她绞烂。 一时间,投过来的目光更多了,白灵卉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目光快要喷出火来。 “此事不能凭你一人之言。”隆安帝说道,转头看向白家的方向,“白卿家,你们家女儿可许了人家了?” 白义盛站了起来,走到御前跪下,脸上一阵愤懑。 白灵卉当然没有许人,他就等着今日与皇家结亲呢,如何会早早将白灵卉定下? 可是,若就这么应了,他心里委实憋屈。他没想到,被裴景焕摆了一道,今日求娶白灵卉竟是为侧妃,而不是正妃! 裴景焕住白家,吃白家,喝白家,用白家,就连白灵卉都送到他床上去了,今天在御前他就说这个?真是把白家的脸皮搁地上踩! 但他能拒绝吗?白灵卉已经失了身,除了裴景焕,还能嫁给谁?因此,这份屈辱,他只能咽下了,而且还得高高兴兴地咽下:“臣,不胜荣幸!” “既如此,便指白家小姐为五皇子侧妃,三个月后完婚。”隆安帝没有多想,便定了下来。 他如今对裴景焕是失望透顶,再不指望裴景焕能改好了,至于正妃,他也不打算给裴景焕张罗了。这个侧妃,也是裴景焕的最后一个,以后不论如何,他也不管了。 “多谢父皇成全。”裴景焕高高兴兴地磕了个头。然后,一脸喜悦地往白灵卉的方向看去。好似在说,卉儿你瞧,父皇给咱们赐婚了! 好悬没把白灵卉给气死!这有什么可高兴的?正妃,她要的是正妃!一个侧妃之位,她很稀罕吗?而且,裴景焕为何要叫她做侧妃?他的正妃位子给谁留着呢? “呀,恭喜白小姐。哦不,恭喜五皇子侧妃。”坐在江絮旁边的傅明瑾,笑吟吟地挪过来,半是拱手,对白灵卉奚落道。 五皇子是个什么德行,谁不知道?他既然看上白灵卉,还要娶回府里做侧妃,傅明瑾高兴得嘴都快合不上了。 她一来厌恨白灵卉设计江絮,二来讨厌五皇子轻薄过江絮,见这两人竟然凑做一堆,直是高兴极了,这就叫做恶人自有恶人磨。 五皇子不是贪花好色吗?有白灵卉这个心狠手辣的女人在身边,看他还如何沾花惹草?至于白灵卉,这辈子摊上五皇子这样的男人……一个心狠手辣,一个残忍狠毒,两人就斗一辈子去吧! “你!”看着傅明瑾笑吟吟的样子,白灵卉气得双目喷火,随即将目光落在江絮的脸上,见江絮也笑着看她,气得拿起桌上的茶杯,就朝江絮丢过去:“贱人,得意什么?” 手臂举到半空,蓦地一道冰冷之极的目光从前方传来,令她浑身冰冷,不由僵住了。抬头一看,裴凤陨不知何时站了起来,冷峻的面上,一双如鹰一般敏锐的眸子盯住她。 “燕,燕王……”白灵卉不禁喃喃,脸上顿时煞白。 她看着裴凤陨高大英武的身形,冷峻硬朗的面容,压在心底的记忆不觉又翻涌出来,不禁浑身轻颤起来。 她现在一定很可笑吧?她放弃了他,然后被裴景焕如此侮辱,他一定很瞧不起她吧? 白灵卉低下目光,握在手里的杯子也慢慢放下来,搁在桌上。两手攥着膝上的裙子,嘴唇抿得死紧。 事到如今,她不会还不知道,她被裴景焕给耍了。 她以为裴景焕是一个温文清雅的男子,她被他的清秀长相给骗了,那个人根本就是个恶魔!想起床上他对付她的那些手段,以及在她耳边说的话,再对比眼下的情形,白灵卉愤怒得浑身都发抖起来。 好,好,胆敢如此玩弄她,那就走着瞧! “父皇,儿臣亦有一事相求。”裴凤陨走到御前跪下道。 隆安帝的眼睛沉了沉,目光在四下一扫,不见裴君昊的身影,心中一叹:“你说。” 白灵卉此时也抬起头来,面上带着一丝希冀。 曾经,燕王为了江絮在御前与晋王大打出手。今天,他会不会也为了她,和五皇子争执起来? 毕竟,她曾经是那么喜欢他。他,应该感觉得到吧?他,不会让她成为五皇子的侧妃,在人前这般屈辱吧? 白灵卉心里想着,目光痴痴看过去,只见裴凤陨单膝跪地,脊背挺得笔直,心里呼喊着,看过来,朝这边看过来! 许是听见了她的呼唤,裴凤陨果然转过头来,就在白灵卉心中腾得一跳,喜悦还没升起,便被一桶冷水当头浇下! 裴凤陨的目光朝这边看过来,但是看向的人并不是她,而是江絮。他冷峻硬朗的面容,渐渐化开几许温柔,如鹰一般锐利的目光,也渐渐流动着水一样的明亮与温软:“儿臣对江小姐一见钟情,愿聘江小姐为妃,请父皇下旨。” 与五皇子相似十分的话,却透出全然不一样的内涵。 五皇子说,与白小姐一见钟情、情投意合。多了一个情投意合,便透出两人的不规矩来。 燕王说,愿聘江小姐为妃。少了一个“侧”字,身份便是天差地别! 偏巧白灵卉和江絮就坐得邻近,正方便众人打量。一道道各异的目光,朝两人投了过来。落在白灵卉身上的,是轻蔑、是怜悯,落在江絮身上的,是羡慕、是赞叹。 江絮没有注意旁边白灵卉的神情,她在听到裴凤陨的话之后,心里便咯噔一下。她早就注意到了,裴君昊今天没有在场。前世这个时候,裴君昊就没有来,但那时晋王府已经空了,裴君昊应当是去往南疆了。这一世,却是怎么回事? 她已经好一阵子没有见裴君昊了。自从上回在晋王府门前,被晋王府的下人闭门撵走,她便带着陶氏和梅香投奔到傅家。傅明瑾又不许她出门,也不叫梅香出去打听,只说不能给他脸,免得他骄狂。一眨眼,便到了今天。 “准了。”隆安帝的目光在四下又打量一圈,仍未见到裴君昊的身影,不禁深深叹了口气,点头准了。 既然给五皇子和燕王都定下了,倒不缺四皇子了,于是隆安帝又下旨,将周家小姐指给四皇子为侧妃。 周小姐听到旨意后,惊得眼睛都睁大了,全然没想到,竟然还有她的份。随即,便高兴得眼睛弯弯,跟在父母身后,跪下谢恩。 寿宴到此,便没什么好说的了,隆安帝说了一声累了,便起身带着苏公公退下了。 吴太妃早就回去歇着了,隆安帝也回去了,不多时其他人也都纷纷告退。 郑氏也带着傅明瑾和江絮,向皇后请辞。 “好孩子。”皇后见江絮自从听到赐婚给燕王,脸上的笑容便没了,嘴唇都有些发白,脸埋得低低的,不禁也有些心疼。 她是知道裴君昊对江絮的心意的,此刻也看出来江絮对裴君昊未必就少了,倒是十分怜惜这一对小冤家:“燕王也是不错的,他对你用情至深,并不比晋王少多少。” 江絮抿着唇,没有说什么,只福了福身,低声道:“谢娘娘。” 就连郑氏都看出她的不对劲来,因此也没跟皇后多寒暄,便一手牵着一个走了。 出了宫,上了马车,郑氏才叹了口气,抱过江絮安慰道:“好孩子,真是委屈你了。” 她知道江絮的性情,并不在乎权势名利,宁可嫁个喜欢的,也不想嫁个位高权重的。她心里喜欢裴君昊,又如何能接受裴凤陨? 江絮把脸埋在郑氏的怀里,抓着她的衣裳,眼泪顿时流了出来。 她不想嫁给裴凤陨。但皇上亲口赐婚,她又拿什么拒绝? 以性命相抗?她死了,谁孝敬陶氏?何况,她是以傅家干女儿的身份,被郑氏带着进宫的。做出那样的事,叫傅家如何做?傅家对她有恩,她不能做出坑害之事。 ------题外话------ 推荐明熙尔尔好文,《重生王爷穿越妃》,吃货,你的节操能捡起来吗? 推荐纳兰语语好文,《纯禽王爷的金牌宠妃》,借种遇到腹黑狼,你是公来我是母。 * 昨天的福利,真的很香哦,快加群来看吧,过几天就删掉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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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欺人太甚!欺人太甚!”白灵卉气得跳了起来,在被子上使劲踩个不停,仿佛要把所有嘲笑她的人,奚落她的人,作弄她的人,全都踩在脚下。良久,她累得脱力,脚一软坐在地上,被汗水打湿的脸,狞出一个冰冷残酷的笑容,“走着瞧!” 她不会认输的,裴景焕胆敢如此作弄她,那就走着瞧! “江絮!”又想起裴凤陨单膝跪地,求皇上指婚的一幕,白灵卉死死咬着牙,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这世上,她最恨的人便是江絮,没有之一! 凭什么江絮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得到她想要的?燕王,那样冷峻无情的一个人,看向江絮的时候,眼中也温柔得滴出水来。哪怕江府倒了,江絮身上只挂着一个傅家干女儿的身份,燕王也要娶她,而且还是娶做正妃! 而她,身子都给了裴景焕,而且夜夜由他摆弄,裴景焕才要娶她做侧妃! 不公平! “殿下,咱们之前说好的可不是这样。”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白义盛的声音。 随即,裴景焕漫不经心的声音响起:“不是哪样了?” “殿下!”白义盛的声音带着几分恼羞成怒,“下官待殿下,自认仁至义尽,就连小女也……殿下今日在御前怎能如此?” 裴景焕似乎轻笑一声,然后仍然用着漫不经心的语调说道:“我也觉得白大人待我甚好,所以今日在众人面前,请皇上为我和卉儿指婚。难道,白大人认为我做得不合适?” “小女既然配得上殿下,又与殿下两情相悦,殿下请旨赐婚自然是合适的。”白义盛咬着牙,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但为何殿下请旨赐婚,是侧妃而不是正妃?” 裴景焕的声音便冷了下来:“卉儿自是配得上我。但是,白大人恐怕忘了,卉儿是庶女,而非嫡女。做皇子正妃,恐怕差了一点吧?” “殿下!”白义盛的声音几乎破音,他指着裴景焕,气得脸上的肉都哆嗦起来。 不错,白灵卉身为庶女,给裴景焕做正妃,的确差了一点。但是,两人既然两情相悦,差的这一点,又有什么可深究的? 瞧瞧燕王殿下,他要娶的正妃,可是什么背景都没有。当真论起来,还是罪臣之女,不也求娶为正妃了? 这一比,白义盛简直觉得,自家女儿比人家,差了不止一星半点,真是丢人丢到了天边去! “殿下非要如此,下官无话可说。”白义盛沉着脸道,“但是,既然小女已经许配给殿下为侧妃,在成婚之前,恐怕殿下再住在府里,恐不合适,还请殿下另觅歇脚之处吧!” 他无义,就休怪他无情! 一个连府邸都被平了,又被皇上赶出宫,无处可去的“皇子”,还想在他跟前拿乔?白义盛觉得自己之前把姿态放得太低了,才叫裴景焕把他的脸当地皮踩! “本殿下朋友众多,倒不惧无处可去。”面对白义盛的要挟,裴景焕丝毫不放在心上,竟还有心情笑出来,“不过,本殿下的对头也不少,在外面待得久了,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叫卉儿可怎么办呢?” 他要是娶不了白灵卉,看看白灵卉还能嫁给谁? 白义盛闻言,顿时气得头顶冒烟。看着面前的这张清秀面孔,只觉得从前眼睛瞎了,才会觉得他好拿捏! 传言总是没错的,这位最是残忍狠毒,又无情无义的!否则,隆安帝为何不喜他,那么多皇子当中,唯独裴景焕身上从来没个正经差事? “好,好,五殿下都不吝于自己咒自己了,下官也无话可说!”白义盛心里憋着一口气,不禁放出狠话来:“倘若有那一日,怪也只怪下官的女儿命不好,这辈子给五殿下守贞便是!” 裴景焕听他放狠话,倒是愣了一下,仿佛没料到白义盛竟然气成这样。桃花眼微微眯起,慢慢说道:“白大人,说话之前,可要三思啊!” 他这一走不要紧,回头不娶他女儿了,他可不要哭? 白义盛已经是赔了女儿又折兵,如果这时撒了手,那可真是血本无归了。但若继续陪着小心伺候裴景焕,他又咽不下那口气。 这个混账,竟把他们父女当猴耍,白义盛快气死了,怎么都说不出来“外头总是不太安全的,殿下不如仍住府里,只叫小女等闲不要抛头露面,避着一些就是了”的话。 “爹。”这时,房门被打开,白灵卉走了出来。 她已经换下进宫穿的那身富丽堂皇的裙子,改为一身素色衣裙,头上只别着一根青玉簪子,看起来婷婷袅袅,柔弱堪怜。 一双杏眼微微带着红肿,显然是哭过一番,站在檐下,侧身避着裴景焕,低着头对白义盛道:“殿下在咱们府里住了这些日子,想必也住惯了,在殿下的府邸重新建起来之前,便仍是住咱们府里吧。大不了,女儿日日足不出户就是了,别人再也说不得什么。” 口吻说不出的委屈,便是再铁石心肠的人听见了,也不由得心生怜惜。 裴景焕原先已经玩够了她,但此时见着她这副打扮,也不由得心里一痒。有句话叫,要想俏,一身孝。白灵卉这身素得不行的打扮,真是柔弱无辜,叫人想将她揉到骨子里。 “卉儿,你哭了?”仿佛被大锤狠狠击到一般,裴景焕的脸上露出无比震惊与心痛的神色,大步走到白灵卉身前,握住她的肩膀道:“难道做我的侧妃,便叫你如此难过?” 白灵卉看着他一脸的震惊与痛惜,下意识便想说:“不是的,能够陪在殿下身边,是卉儿毕生的荣幸。”但是想起在宫中受到的羞辱,她咬紧了唇,别过头去,挣着肩膀说道:“这样不合礼数,请殿下放开我。” “卉儿,你怎么了?”裴景焕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咱们不是一直要好吗?为什么名分定下来了,你反而同我生疏了?” 白灵卉顿时一噎。她只觉着,她说话就够叫人难受的了,怎么裴景焕的段数比她还要高?她想信他是真心的,但是裴景焕对她做的事,让她再信他就是傻子。 “民女身子有些不适,先行告退。”白灵卉低着头不看他,挣开肩膀后,便退到门后,并关上了门。 裴景焕站在门口,看着在眼前闭上的房门,眉头微微挑了挑。 这小娘皮,欲拒还迎的本事倒是学会了。 他本已有些玩够了的,太顺从又听话的女子,他玩过又弃过的,不知有多少。若非还用得着白义盛,他根本没兴趣对白灵卉下手。但是眼下瞧着,小白兔是披着的一层皮,内里却是只小狐狸? 他心中升起一丝玩味,转头对白义盛笑道:“卉儿伤心了,我进去瞧瞧他,便不打扰白大人做正经事了。”语毕,推门进去。 白义盛看着他自说自话,全然把此处当成他的五皇子府了,禁不住一声冷哼。但是白灵卉给他台阶下,他也不会不识相。目光在门上一瞥,转身走了。 她最好能笼络住裴景焕,如果能叫裴景焕改主意,提她为正妃就更好了。否则,他就当没有这个女儿! “卉儿,怎么哭了?”走进屋里,裴景焕一路往里行去,果然在卧室的床上见到白灵卉,伏在床上呜呜地哭。赶忙走过去,将她揽在怀里。 白灵卉只是捶他:“殿下既然觉得我配不上殿下,又何必再来哄我?” “我何时觉着你配不上我了?”裴景焕一脸惊讶地道,根本不承认,“你这样漂亮又知心的女子,全天下再找不出第二个了,我怎么会那样想?” “那殿下为何要向皇上请旨,叫我做侧妃?”白灵卉被他抱在怀里,揪着他的衣裳,咬唇问道。 裴景焕的眼睛闪了闪,低头看着姣姣娆娆伏在他怀里的身影,体内腾起几缕欲念。然而一双桃花眼中,满是轻蔑。他的正妃,只给真正配得上他的女子留着。她,配吗? 脑中浮现出一张面孔,明媚动人,清丽绝色。满目的小姐们,同她一比,全都如地上的泥。只有这样的女子,才配做他的正妃。 又想起今日在御前,裴凤陨跪地请旨的样子,眼中闪过一分轻蔑。一个动不动便带兵打仗的,指不定哪日就战死身亡了,留着一个漂亮的王妃,难道要守寡一生不成?到时候,自然就是他接手过来。 至于裴君昊,根本不足为虑。这混蛋小子,不过就是仗着老晋王和老晋王妃的功劳罢了,隆安帝能偏袒他一次,还能偏袒他两次吗? 他越想下去,嘴角弯得越高。 “卉儿想做我的正妃?”他低声说道,手里轻拢慢捻,挑拨着白灵卉。 江絮最终一定是他的,但在那之前,他也不会亏待自己。 白灵卉见他又来这一套,眼底暗光一闪,银牙紧咬,制住他道:“殿下不知?” “从前不知,现在知了。”裴景焕说道,低头在她肩头嗅了一口,“我道卉儿为何如此伤心,原来竟是因为此事。这也没有什么,既然卉儿想,明日我便进宫,向父皇重新说明此事,叫父皇重新拟旨。” 白灵卉一愣,没想到裴景焕如此好说话,惊讶抬起头来:“殿下说得可是真的?” 难道,她之前误会他了?他其实性子单纯,只是没想太多,才那样做的吗? “自然是真的。”裴景焕的脑袋埋在她肩窝里,口齿不清地说道,“只要卉儿高兴,叫我做什么都愿意。” 叫皇上再下一道旨意?他又不是活腻了。不过就是哄哄她而已,回头进宫一趟,求皇上指给他个好差事,或者拨点银子快些把他的府邸建起来,再回来给她说,皇上不答应就是了。 他撩拨起女子来,格外有一手,很快白灵卉便折服在他的手段中。一阵折腾之后,白灵卉轻喘着伏在他身上,轻轻扭动身子:“殿下莫忘记了,答应人家的事。” “自然忘不了。”裴景焕邪邪勾唇,眼中闪过一丝漫不经心。 傅家的马车停下后,江絮在郑氏和傅明瑾身后,轻轻下了车。 “我脸上还好吗?”江絮握着傅明瑾的手,仰起脸叫她瞧。 路上,江絮窝在郑氏的怀里哭了一场,下了车,被风一吹,便觉眼睛有些刺痛,不由担心是不是红肿了? 她本来也没想哭的,但郑氏的怀抱太温暖了,温声细语地劝她,不觉便心中发酸,眼泪止也止不住。 “脸上倒是好,就是眼睛有点红。”郑氏站在一旁,瞧了几眼,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若怕你母亲担心,便不必到前头去了,叫瑾娘带你下去敷眼睛吧。回头你母亲问起,我来同她解释就是。” 江絮便福了福身:“谢谢干娘。” “客气什么?”郑氏说道,“走吧。见了你母亲,我便对她说,为了哄老太妃开心,你们两个都累坏了,先歇口气,到晚上用饭的时候再露面。” 说到这里,郑氏又补充一句:“你呀,不必什么都瞒着你母亲,她人虽然看着柔弱,委实要比你想象得坚强。这些事情与她说了,并没有那么严重。” 江絮有些羞愧,点点头:“我知道了,干娘。” 郑氏带着丫鬟往一边行去,江絮则与傅明瑾携手往另一边行去。 到了院子里,傅明瑾便拉着江絮的手,担忧地道:“絮絮,你就那么喜欢晋王殿下吗?” 老实说,傅明瑾真的没看出来,江絮对裴君昊的喜欢有这么深。 她倒是瞧见裴君昊对江絮十分殷勤,但裴君昊的殷勤在她看来,带着几分随性与恣意。就好像三岁的孩子,看见一颗漂亮的糖果,便吵着要吃。倘若又看见另一粒更漂亮的呢,他的喜欢又能坚持多久? 因此,她便以为江絮也这样想,所以对裴君昊根本没动心的。然而眼下看见江絮的样子,她便知道自己想错了,江絮不仅动心了,而且动得还很深。 “早知道,我就不拦着梅香了。”傅明瑾有些后悔地道。 江絮有两回打发梅香出去,到晋王府探听情形,被她瞧见,都给拦住了。她认为江絮不该纵着裴君昊,哪能由着他使小性子,反叫她低头去哄呢?万万没想到,今天在宫中,裴君昊压根没出现,倒让燕王提出指婚,而且皇上还答应了。 “不关你的事。”江絮摇摇头,走到桌边坐下,眉头轻轻蹙了起来。 第151节 见她愁眉不展的样子,傅明瑾心里也不好受,咬了咬牙,站起身往外走:“我这就叫秋眠去晋王府一趟,问问他,到底怎么想的?” 没人叫他胡来的时候,他隔三差五地上蹿下跳。如今骗得了絮絮的心,倒是当了缩头乌龟了。傅明瑾想一想就气得不行,恨不得亲自上门,把裴君昊揪出来打一顿。 江絮忙叫住她道:“等等!” “不能等了!”傅明瑾说道,“皇上都下旨了,三日后就为你和燕王殿下大婚。若是那小子不出手,你就得嫁给燕王殿下了!” 江絮抿了抿唇,抓着她的袖子道:“让我再想一想。” “还有什么可想的?”傅明瑾跺了跺脚,“絮絮,没时间犹豫了,如果那小子不留情面,咱们还得想法子叫他出手呢!” 江絮抓着她的袖子,低着头,咬了咬唇说道:“去是要去的,但不能叫秋眠去。”她走出去,叫了梅香,“你从后门进去,看看晋王府如今是什么情形?该透漏进去的消息,不要忘了。” 秋眠是傅明瑾的丫鬟,怎么能做这种事呢?叫人看见了,未免对傅明瑾的名声有碍。 梅香点点头,应声去了。 “咱们等消息吧。”傅明瑾拉着江絮走回屋里坐下,又吩咐秋眠端水来,拧了帕子给江絮敷眼睛。 江絮躺在床上,眉眼都被帕子覆住,只露出精致的鼻尖,与小巧的下巴。傅明瑾坐在床边,握着她的手,不由得叹了口气。絮絮这么好的姑娘,怎么如此波折呢? 未几,梅香回来了。 “情况如何?”傅明瑾率先问道。 江絮亦抬起头,看向梅香。 只见梅香低头绞着手,一脸难色:“晋王府的下人根本不听我说话,见到我便撵我走,当着我的面关上门,我怎么都拍不开。” 江絮的脸色一下子变了,先是变得苍白,随即竟涨红了,明媚的眸中涌满怒火:“他竟如此对我!” 落梅香的面子,不就是落她的面子?裴君昊,竟如此对她! 难道从前说的那些,都是大风刮来的吗?从前对她的爱护有加,都是装的吗?还是他翻脸如翻书,就是戏弄她来的,一等到她对他也动了心,就弃她如敝屣? “好啊!”傅明瑾听了,也气得站起来道:“这小子,太混账!” 梅香咬着唇,亦是气得直跺脚:“小姐,何必喜欢他呢?燕王殿下不比他好得多?咱们就嫁给燕王殿下,叫他好好瞧瞧!” “我想静一静。”江絮咬着唇,转身走向内室。 傅明瑾和梅香张了张口,最终什么也没说,一前一后出去了。 “仔细听着点儿,万一有什么动静,你就冲进去,明白吗?”站在门外头,傅明瑾看着梅香嘱咐道。 梅香点点头:“奴婢会的,傅小姐放心。” 傅明瑾这才直起身,又看了看闭上的房门,叹了口气,抬脚走了。 梅香坐在石阶上,两手抱膝,一动不动地守着。 屋里头,江絮坐在床边,低头看着被单上的花纹,秀眉蹙成一团。 她想不通,为何会这样? 不该这样的,她对自己的直觉有信心,裴君昊并不似戏弄她,可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思前想后,江絮也没觉得自己做了什么得罪了他,他毒发那日,诚然她的表现不佳,但后来她不是跟他说清楚,他也理解了吗? 难道他身上的毒,又有了异状?江絮没得思路,只能往这方面想。否则,她实在想不通,裴君昊为何把她往外推? 也许,她应该当面问一问他。 但他根本不见她—— 江絮的眉头蹙得紧紧的,一时犟劲儿上来了,立时站起身,往外走去。 他说不见她,就不见她吗?他招惹了她,却一句解释也不给,说翻脸就翻脸,凭什么? “小姐?”听到身后门响,梅香扭过头,只见江絮开门出来,忙站起身。 江絮面上覆着一块帕子,对梅香说道:“跟我出门。” “小姐?莫非是要——”梅香猜到她的心思,不禁愕然瞪大眼睛,“小姐,何必自取其辱呢?他都已经,都已经那般了,咱们如他的意就是了,不该再见他的!” 江絮口里发出一声冷笑:“如他的意?凭什么?” 梅香顿时张口结舌,答不上来了。 顿了顿,说道:“我去找傅小姐,请她安排马车。” 说完,提着裙子飞快跑走了。 她心里也想知道,裴君昊到底怎么啦?原先对小姐的心思,真是一点儿也不像装的。忽然便翻脸,她奇怪极了。 之前说那些,也不过都是气话。假如能叫他回心转意,梅香很愿意多跑几趟。 听了梅香的传话,傅明瑾想了想,还是给郑氏说了一声儿。郑氏听了,沉吟片刻,说道:“叫絮儿仔细些,把头脸蒙好了,别给人瞧见。一会儿出门,便使那辆没标记的青布马车,叫秋眠也跟着。” 她想了想,终究不放心,又把自己身边的一个嬷嬷指了出去,随江絮一同出了府。 坐在马车上,江絮垂首敛目,心中一片紧张。 她也不知道,那个蠢办法奏不奏效,能否引得他出来? 晋王府。 “公子,您歇歇吧,奴婢的眼睛都花啦。”茯苓看着身前走来走去的身影,叹了口气,第无数次说道,“事已至此,您就接受了吧。” 裴君昊听不进去,低着头在屋里走来走去。 “主意是您定的,吩咐是您下的,如今不过是如了您的意,您这样又是何必呢?”茯苓很是无语,“您既然主意那么正,倒是快点行动起来呀,几时出发去南疆?” 自从知道身上的毒一天发作一次,裴君昊便不敢再跟江絮亲近了,他怕他会伤着她。也怕江絮对他用情至深,回头他去了南疆,万一没回来,心碎的岂不就是她?他舍不得。 但就这样跟她离了心,让他的心都碎了,每天被折磨得死去活来,比毒发时还要难受一百倍。 忽然顿住脚步,看了看天色,但见日头已经偏西,一时面上怔怔。这时,老太妃的寿宴已经结束了吧?皇伯父也已经给她和裴凤陨赐婚了吧?想到这里,他心中顿时一痛。 “王爷,方才梅香姑娘来了。”一个下人来到门外,禀道:“语气很不好,说要见王爷,还说江小姐已经被皇上指给燕王为妃了。奴才谨遵王爷的命令,把她轰走了。” 下人说着的时候,口吻一片得意,抬起头来,一脸邀赏的表情。不料,才抬起头,便见裴君昊一脸阴沉地瞪着他,不由呆住。 “王爷?”下人呆呆地道,“难道奴才做错了?” 裴君昊只是死死地瞪着他,仿佛在瞪不共戴天的仇人一样,眼神十分凶狠,才一对视,下人便不禁双股打颤起来。 “没你的事了,下去吧。”茯苓见状,叹了口气,见下人两腿打颤,连路也不会走了,起身扶着他出去,来到没人的地方,才低声道:“你撵也就撵了,也别做那些怪,好声好气叫人走也就是了,咱们府里可一直是仁义有加,别坏了府上的名头。” 下人听得云里雾里:“茯苓姑娘,咱们府上什么时候仁义有加了?” 从前裴君昊在外面胡混的时候,常常窝藏一干纨绔子弟和他们抢的小娘子,对他们的吩咐,都是如果有人找上门来,便毫不留情地打出去。 怎么成了“咱们府里一直仁义有加”了? “给你说就听着!”茯苓没好气地给了他一下子,“那么呆呢?” 下人挠了挠头,懵懂地应了一声,抬脚走了。 “公子?”走回屋里,茯苓便见裴君昊坐在椅子上,弯着腰,两手捂着脸,一动也不动,不禁屏气凝息,走近他轻声说道:“您还好吗?” 裴君昊不做声,只是摇了摇头。 这是说“我不好”,还是说“我没事”呢?茯苓猜不出来,便只轻声劝道:“燕王殿下待江小姐也是不错的,您就放心吧。” 话音落下,裴君昊立刻从手里抬起头来,一双微红的眼睛死死瞪着她,仿佛要她把方才说出来的话再吞回去的样子。 茯苓吓了一跳,随即撇了撇嘴:“您呀,可以安心了。皇上已经下了圣旨,再不容更改的了。江小姐已经是板上钉钉的燕王妃了,您可以启程去南疆了。” 她们都不知道裴君昊在隆安帝面前说的那番话,都以为裴君昊是彻底放弃了,虽然觉得可惜,但是眼下没有比裴君昊的性命更重要的事,便一心劝他快些启程。 裴君昊的眼睛睁得更大了,一眨不眨地盯着茯苓,薄唇几乎抿成了一条线。 “您瞪我也没用。”茯苓仿佛完全接收不到他的暗示,耸了耸肩,转身出去了,“我这便给您打包行李去。” 裴君昊看着她转身出去了,气得鼓起了脸,猛地站起身——谁说不容更改了?谁说板上钉钉了?絮儿是他的,是他的,是他的! 然而才站起来,想起那些糟心事,又不由得脸色一白,颓然坐下了。低下头,两手捂住脸。 “公子,不好啦!”不知过了多久,忽然茯苓跑进来,一脸惊慌的神色,“江小姐来了,就在门外!” 裴君昊“腾”地站起来,张开口,顿了顿:“不许她进来!” “她没进来,在后门那儿呢!”茯苓说道,一脸惊慌的神情,“公子,江小姐说,如果见不到您,她就自尽在当场!” 裴君昊猛地瞪大眼睛,愕然道:“什么?!” “江小姐才来的时候,下人便撵她走了,但她不走,反而从袖子里拿出一根簪子,抵在了脖子上。只说如果见不到您,她就立刻自尽。”茯苓说道。 裴君昊浑身一僵,随即大步便往外走去。然而刚出了门,步子又顿住了。 “是真的!梅香都哭着跪在地上了,江小姐也没回心转意!公子,这可怎么办呀,不能叫她死在咱们门前呀!”茯苓着急跺脚道。 这时,院子外头伺候的红玉听见了,猛地瞪大眼睛:“不能叫小姐自尽!”转身飞快往外跑去,“我要告诉小姐真相!” 她本来跟翠芝、小纹一起,被江絮安置在易妈妈那里,准备开铺面的事。但是裴君昊不知何时就毒发了,众人制不住他,便把红玉调了回来,放在裴君昊的院子里。如此一来,假若裴君昊有个不好,也有人能困得住他。 才来的时候,红玉便听下人在说江絮的坏话,又说裴君昊如今对江絮十分鄙弃,顿时气得不得了,挽起袖子就找裴君昊理论。她如今是一心为江絮的,哪里能眼睁睁看江絮受委屈,一拳都快捶到裴君昊的脸上了,才被茯苓急忙拦下,对她说出真相。 又嘱咐红玉,这是机密,也是裴君昊为江絮好,否则给南疆那边的人知道了,未必不会对江絮做些什么不好的事。 红玉十分不情愿地答应了,保证不乱说话,也不冲动。但是听见江絮居然要自尽,顿时脑中轰的一下,什么也管不了了,拔腿就往外跑。 “站住!”茯苓叫了一声,却只见红玉跑得跟兔子似的,一眨眼便窜出去老远,气得跺了跺脚,提着裙子就要追过去。 却见有一道身影更快,风一般从她身边擦过,定睛一瞧,却是裴君昊跑出去了,往红玉的方向追去。 “这到底是要怎么样?”茯苓气得跺脚,“已经忍了那么些日子,可别功亏一篑!” 朱嬷嬷从屋里走出来,站在门口,面上一片疲惫,深深叹了口气。 门口,江絮一手握着簪子,抵在脖子上,威胁道:“不叫我进去,我就血溅在此。” 梅香已经吓呆了,虽然在马车上,江絮同她知会过一声,但见着那尖利的簪子抵在江絮白嫩的脖子上,还是叫她心惊肉跳,抱着江絮的腿,眼泪哗哗往下流:“小姐,您仔细些,千万别乱来啊!” “喂,都跟你说了,我们王爷不见你,你快走吧!”看门的下人很无语。他本来想狠狠奚落她们一通,然后甩门就走的,但是茯苓吩咐过他,如今府里要“仁义有加”的好名声,再那样做便不妥了,因此强忍着轰她们的冲动,好声好气地说道。 江絮一手握着簪子,抵住脖子根处,余光瞥见他身后敞开的大门,腿上微微一抖动,等梅香的手抱得松了一些,便挪动脚步,往门口的方向蹭去:“我不走,我说过,如果你不叫我进去,我立刻血溅在此!” “你这姑娘,这么难缠呢?”下人很是没法子,但又不敢对江絮太过无礼。一来,茯苓说过了,二来,江絮是未来的燕王妃,就这么死在晋王府门口,或者说在晋王府门前出了什么事,燕王殿下不得拆了晋王府啊? 他一点也不怀疑这个可能性,瞧瞧吧,五皇子只是对江絮有一点点心思,便被燕王殿下夷平了府邸,如果江絮在他们府门口出了事,只怕善了不了。 “放下簪子!”这时,门里传来一个焦急的声音,紧接着一道颀长的身影出现在门后,眨眼间便跃出门外,来到跟前。 江絮抿了抿唇,仰头看着站在跟前的这道身影。他比上回见到时,要憔悴得多。几乎是一个照面,江絮便察觉出来了。下巴上有没刮净的青色胡茬,两只眼睛下面是浓浓的乌青,原本红润的皮肤也苍白干燥,一双清亮单纯的眼睛,也布着明显的血丝。 第152节 “你变丑了。”江絮看着他的脸,很认真地道。 裴君昊几乎是在一瞬间,立刻抬起双手,捂住了脸。余下一双眼睛,从指缝里露出来,满是震惊和羞愧:“絮儿,你,我……” 见到他的反应,江絮反而笑了。没错,这就是他。她心里一松,捏着簪子的手便放下来,将簪子收进袖口,又掸了掸衣角,然后抬头看着他道:“借一步说话?” 裴君昊看着她如此淡然而又自信的样子,禁不住心里倾倒不已。一颗心脏更是被她明媚的眸子注视得砰砰乱跳,几乎快要扛不住,立时便想把她抱在怀里。 然而他终究忍住了,后退一步,放下两只手,微微扬起下巴,眼中浮现两分倨傲:“不必了。有什么话,江小姐在这里说便是。” 江絮皱了皱眉,眼睛也眯了起来。她几乎可以确定,这小子瞒了她什么。心念微动,她冲他勾了勾手指:“你凑近一点。” “干什么?”裴君昊的目光不由得落在她如水葱一般的手指上,见那根白嫩修长的手指冲他勾啊勾,忍不住便想凑过去舔一口。然而他仍然忍住了,艰难地咽了下口水,更加笔直地扬起头:“有话就光明正大地说。” 见他不受诱惑,江絮挑了挑眉,说道:“你凑近点,我有悄悄话要对你说。” 其实,就在裴君昊窜出来的一刹那,其他人便识趣地退到一边。哪怕裴君昊不凑近,江絮小声一点,他们也听不到。 但是裴君昊还是被诱惑了,他看着那根冲他勾啊勾的白嫩嫩的手指,咽了下口水,慢慢倾身凑过来,嘴里还硬气道:“那你快点,就一句,不然被人看见不好。” “嗯,就一句。”江絮点点头,在他凑过来的时候,踮起脚尖在他耳边说道:“找个地方,我亲你。” 话音落下,裴君昊蓦地瞪大眼睛。 ------题外话------ 美人计!哈哈哈!絮絮使的最溜的一招! “快叫姐撩汉小能手”——来自挥皮鞭的女王絮 == 推荐福星儿好文,《空间之弃妇良田》,娘子狠厉害,驯夫成忠犬。 推荐枯藤新枝好文,《太子出没之嫡妃就寝》,压一压,更健康。 == 谢谢【假面嗅青梅】【依陌莎】的月票和5分评价票,谢谢【qquser7474215】的2颗钻石和3朵鲜花,么么哒~ ☆、118、谁最冷酷 她说什么?! 找个地方,她亲他?! 他没听错吧?! 裴君昊几乎就在一瞬间,一双漆黑明亮的眸子,瞪得滚圆。惊愕的神情爬上他俊雅灵秀的脸庞,猛地侧头,瞪得滚圆的眼睛直直看着江絮。 “咕咚。”他张口想说什么,但是看着面前微微仰起的脸,一双清眸明媚动人,小巧的鼻尖微翘,嫣红的嘴唇微微向上弯起,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不禁头皮发炸,什么也说不出来了,只“咕咚”“咕咚”咽着口水。 江絮看着他呆傻的模样,不禁轻笑一声,冲他眨了下眼:“走吗?” “走!”他下意识回答道。下一刻,才猛地惊醒,忙后退几步,仿佛站在身前的是洪水猛兽一般,退得又慌又急。 见他避她如蛇蝎,江絮脸上的笑意微微敛起,清眸中泛起的笑意也敛起来。她抿了抿唇,轻扬下巴,静静地看着他。 裴君昊紧紧攥着手心,纠结极了! 他想亲她!他还从来没有亲过她!她居然主动说要亲他,他不知道多高兴!可是,为什么是这种时候? 为什么? 他要不要答应? 理智告诉他,不能答应。如果他和江絮的亲密被心怀叵测的人看见,必然会给江絮带来不利。他应该保护好她,不该让她陷入危险。 可是,身子却像有自己的意识一般,他努力张口想拒绝,但是拒绝的话却卷在舌尖后,无论如何也吐不出来。 江絮静静看着他纠结的样子,从他蹙起的眉头中,清晰地察觉到他的挣扎。想了想,她微微上前一步,仍然仰头看着他,轻声说道:“你想不想知道,我来之前吃了什么糖?” 她吃了什么糖?他怎么知道,她吃了什么糖?裴君昊的目光盯住近前那张嫣红的唇,下一刻,福至心灵,瞬间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顿时间,白净的脸皮涨得通红,绯色灼灼,比西边的晚霞还要鲜艳。 “你一点也不想知道吗?”见他呆呆只盯着她的嘴唇瞧,身子却是一动也不动,江絮抿了抿唇,眸色彻底冷下来。她都这样引诱他了,他竟然无动于衷。也许,是她高看自己了。想到这里,扭头便走,“梅香,我们走。” “等等!”裴君昊张开口,终于说出话来,伸手去抓江絮,却只抓到一片袍角,从他的手指间划过。心中顿时一急,猛地上前两步,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将她扯了回来。 江絮眯着眼睛,转过身,抬头问道:“晋王殿下有何指教?” “絮儿……”裴君昊看着她冷艳的面庞,只觉如一朵带刺的玫瑰花,同方才那样娇艳明媚的样子,一点也不一样。他心里被扎得刺痛,忍不住便低下头,去啄她的嘴唇。他不想看见她冷冰冰的样子,一点也不想。 江絮没料到他不动作则已,一动作竟在人前就轻薄起来,又气又羞又恼,扬起手,一巴掌拂在他的脸上:“殿下自重!” “絮儿?”裴君昊被打得偏过脸去,他捂着脸,委屈地转回来,“为什么打我?” 不是她说,要亲他吗?不是她说,要他猜她吃了什么糖吗?怎么又打他? “啊!”这时,躲在远处的茯苓和梅香,口里溢出一声惊呼。 她们站得远,没听清裴君昊和江絮说什么话。只见他们之间的气氛有些古怪,却也猜不出他们说了什么。只见江絮忽然脸上一冷,转身要走,以为裴君昊欺负了她,还担忧着,盼着裴君昊赶紧把人追回来。谁知下一刻,裴君昊便把人拉住了,而且还—— “放开小姐!”一声娇斥响起,随即一道瘦小的身影窜过来,挥起拳头就朝裴君昊的脸上打去,“登徒子,不要脸!” 眼看红玉的拳头就要打到裴君昊的脸上,茯苓等人纷纷瞪大了眼睛:“不要!” 红玉的力气,可不是吹的,她这一拳头打下去,裴君昊的脸还要不要了?只怕牙齿都要被打落半边! 说时迟,那时快,江絮向前一抓,捞住裴君昊的衣裳便往旁边一扯,险险躲过红玉的拳头。然而这时,没站稳的裴君昊,却向前一冲,直直扑了过来。江絮一个没躲过,惊呼一声,被他压在了身下。 裴君昊只来得及伸出手,垫在她的脑后,随即两人跌倒在地上,一个在上面,一个在下面。在上面的那人,是裴君昊。他低着头,看着被他压在身下的人儿,目光不由得又往下移,落在那张嫣红的唇上。 水水的,嫩嫩的,亲起来一定很好吃。他心里想着,忍不住俯身下去,啄那两瓣娇嫩的唇。 江絮的眸子里已经迸起怒火,亏她还救了他,他倒好,只想着这回事了!手一抬,便要给他一巴掌。却在这时,骤然身上一轻,却是回过神的红玉,一把提起裴君昊,扬起拳头就捶过去:“叫你欺负小姐!打死你个登徒子!” “别打!”这回拦住红玉的,是终于回过神,急忙跑过来的茯苓,她死死抱住红玉的手臂,说道:“红玉,这是公子啊,你怎么敢对公子动手?” 红玉瞪着眼睛怒道:“他轻薄我家小姐!” “我没有。”裴君昊辩解道,后襟还被红玉抓在手里,他使劲挣起来,“你这小丫鬟,快放开我。” 红玉揪着他不松手,瞪他道:“放开你干什么?让你再欺负我家小姐吗?” 他哪有欺负她?是她让他亲他的。裴君昊反瞪回去,训斥道:“叫你松手,听见没?” “好了。”这时,江絮从地上爬了起来,低头掸了掸裙子,淡淡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身对梅香道:“我们走吧。” “絮儿!”裴君昊急了,见江絮要走,忙伸手去抓她,又被红玉劈手打在手背上,顿时疼得一龇牙,瞪起眼睛道:“你这小丫鬟,你懂什么?快松开我!” 红玉还要叫,被眼疾手快的茯苓一把捂住嘴,眼睛在裴君昊和江絮身上扫了个来回,而后在红玉耳边轻声道:“你傻啊?你看明白了吗?快松手。” “唔唔。”红玉叫了两声,见茯苓一直冲她使眼色,也不禁纳闷起来,松开了手。 如果小姐生气了,肯定会叫她打裴君昊的。但是小姐并没有叫她动手,难道是误会? 这边,红玉刚一松手,裴君昊便大步窜了上去,拦到江絮的面前:“絮儿?你,你,不能走。” 江絮抬眼,淡淡地道:“晋王殿下还有何吩咐?” 不是他有什么吩咐啊,不是她说的吗,要亲他? “你到那边去。”裴君昊瞪了梅香一眼,等梅香识趣退到一边,才扭扭捏捏地走到她跟前,清亮的眸子盯着她,“絮儿,你不是要亲我吗?”他一边小声说着,一边抬手指了指一条夹道,“那边没人,我们去那里?” 方才她勾他,他不为所动。现在她要走了,他倒是舍不得了?江絮的脸上腾起一片薄怒,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王爷莫不是发癔症了?我何曾说过那样的话?” “絮儿,你不能不承认呀!”裴君昊着急了,两只脚不停交替轻踩着,“你刚才明明就说过的。” 江絮冷眼看着他焦躁的样子,等他眼中的焦色越来越浓,才开口打断他:“好啊,那我们过去?” “啊?真的?”裴君昊顿时眼睛一亮,忙扯了她的臂弯,往不远处的一条夹道里走去。 江絮冷冷勾唇,随着他往里走。 身后,茯苓、梅香、红玉等人,目瞪口呆地看着两人的背影消失在夹道里,面面相觑。 “公子和江小姐,这是干什么去了?”茯苓愕然道。 梅香的脸上红了红,目光闪躲起来:“我不知道。” “看看就知道了。”红玉当机立断,提起裙子就往夹道口跑。 还没跑出两步,被茯苓和梅香一左一右,拽了回来:“别去!” “为什么?”听着茯苓和梅香不约而同的阻拦声,红玉诧异地道。 茯苓和梅香的脸上都红了一下,支支吾吾地道:“总之,别去就是了,主子说话,咱们搀和什么?” “就是,听到使唤声,咱们再过去也不迟?”梅香红着脸附和道。 红玉才点了点头:“哦。” 放下裙裾,站在原处,不再追去了。 夹道里。 这是一处十分狭窄的夹道,仅容两人并肩走过,墙壁已经有些斑驳,看起来有些年头没有整修了。地上坑坑洼洼,很不齐整,靠着墙根生着几丛喜阴的幽蓝色小花。 “絮儿?”裴君昊握着江絮的臂弯,低下头,两眼亮晶晶地看着她。 江絮抬起头,看着他。 这处夹道,阳光照射不到,偏又通着风,带着几丝阴凉。裴君昊有些憔悴的脸,在阴影中反而不显了,只有淡淡的苍白,令他显得十分秀美孱弱。 便是这个人,招惹了她,教她动了情。 也是这个人,无故不理她,视誓言为无物,任由她被指婚给别人,也无动于衷。 “絮儿,你,你干什么?”被江絮按住肩膀,用力一推,裴君昊不由得后退半步,背部抵在了墙上。他低头看着她冷艳的脸庞,嫣红的薄唇轻轻勾起一边,几分邪魅,几分冷酷,又带着几分狡诈,令他的心不禁砰砰跳了起来。 江絮将他推倒在墙上,上前半步,仰头看着他:“想让我亲你,是吗?” 裴君昊心中砰砰直跳,想说“是”,但是口干舌燥,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飞快点头。 “亲这儿吗?”江絮抬起手,竖起一根手指头,抵在他的唇上。回忆着在花月楼见过的,姑娘们对待恩客的模样,勾了勾唇,露出一丝狡诈又妖娆的神情。 裴君昊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面容,分明是他无比熟悉的,但是上面的神情却是他无比陌生的。他的絮儿,怎么如此,如此妖娆?他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往头上冲,如万马奔腾一般,刺激得他脑中轰隆隆一片,什么也想不了,只知道点头。 “你低下头。”江絮冲他勾了勾手指头。 裴君昊抵挡不住,不禁慢慢俯身,低下头。 第153节 江絮便伸手握住他的下巴,轻轻地摩挲起来,踮起脚尖,在他耳边呼出一口气,轻声说道:“为什么不见我?嗯?” “因为……因为……”裴君昊此时根本不能思考了,他只觉得抚着他下巴的小手,柔软细腻,光洁温暖,摸得他骨头都酥了。而吹在他耳边的那一口气,更是让他感觉一阵麻酥酥的感觉顺着脊椎骨往上,叫他浑身发软,几乎站不住。 他努力集中精力,思考着她的问题。终于,神智渐渐清明几分。 “因为……”神智恢复清明的裴君昊,顿觉痛苦起来。这种有话不能说的感觉,真是难过极了。但是不说出来,又得不到她的亲吻。 “因为什么?”江絮松开他的下巴,手指往上,捏住他的耳垂,轻轻揉了揉。 裴君昊被她揉捏得浑身酥麻,几乎快站不住了,只想抱着她压倒,狠狠打几个滚。 她想知道什么,他都告诉她。她想做什么,他也都由着她。 但那是不对的,他得保守秘密。咽了下口水,绞尽脑汁思索着借口,却发现耳垂落在她的手中,根本集中不了精神。一时间,一脸纠结苦相。 “你不说?”江絮猛地收回手,“那我走了。” 她说撒手便撒手,转身便要走,决绝极了。裴君昊顿时妥协了,忙抓住她的手,重新放回自己的耳朵上,让她捏自己的耳朵,然后支支吾吾地道:“我,我府里头不安生,我怕他们伤害你。” “嗯?”江絮用力掐了他的耳垂一下,“全都说出来。” 裴君昊被她掐得一疼,却莫名觉得心里好痛快,身子微微拧了下,然后在她漆黑明亮的眸子注视下,一五一十和盘托出。 “就是这样。”他可怜巴巴地看着她道,“你别怪我,絮儿。” 江絮得到想要的消息,顿时冷笑一声,松开他:“我知道了。我不会辜负晋王殿下的一片好意的。三日后,我便与燕王殿下大婚。届时,晋王殿下可要来吃一杯喜酒。” “不!”裴君昊惊得瞪圆眼睛,“絮儿,不!” 江絮用力甩开他:“皇上已经把我指给燕王殿下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恨恨地甩他的手。 现在说“不”?早做什么去了?她来找他,他避而不见。她叫梅香找他,他把梅香关在门外。说什么怕南疆的人对她不利?既如此,便真心实意祝福她和裴凤陨啊! “絮儿,你别走。”裴君昊心里又是发慌,又觉委屈,见她不停挣扎要走,猛地一收手臂,把她整个人箍在怀里,“我错了,絮儿,都是我的错,你别生气好不好?” 江絮抿着唇,攥起拳头,重重捶他的胸膛。 怎么可能不生气?她被他关在门外,他知道她有多害怕吗?她差点以为他变心了!她好容易又相信人,好容易又喜欢人,如果又失败了,她—— “絮儿,都是我的错,我错了,你打我吧,只要你出气。”裴君昊低头看着怀里的人咬着唇,眼眶都红了,不禁心里一阵揪痛,甚至攥起她的手,用力往自己身上捶去。 江絮自己打他,是为了出气。他攥着她的手打,却不是出气,而是出人命了。她见他这些日子憔悴了,身子更是瘦了一圈,捶了两下便舍不得了,忙收回手:“谁叫你抓我手的?我叫你抓了吗?” “絮儿……”裴君昊怕她生气,不敢造次,只低了头,看着她道:“你说要亲我的。” 他鼓着脸,微微撅起嘴,一双漆黑的眼睛带着几分湿漉漉,又柔软又可怜。 江絮心中一软,抿了抿唇,抬手抚上他的脸。 他果真瘦了,也憔悴了,脸上皮肤摸着都有些干燥了。 “你闭上眼。”她轻声说。 裴君昊心中一喜,忙闭上眼,又把嘴唇微微撅起。 她柔软滑嫩的小手在他脸上抚了一下,便松开了。裴君昊感受到她微温的气息轻轻拂在脸上,不由得心生荡漾。她究竟吃了什么糖呢?好不好猜?不知道还有没有余甘? 他心里想着,嘴角不禁翘起几分。感受着微凉的风拂在脸上,带来一股青草的香气。 青草的香气?裴君昊猛然察觉出不对,絮儿身上从来不是青草香气! “絮儿?”猛地睁开眼,却见身前空无一人,不禁愕然。 江絮在梅香的搀扶下,坐进马车里头,车帘放下时,恰看见一个大傻子从夹道里跑出来,满脸愕然神情,勾了勾唇:“咱们走。” 车帘放下,遮住他的身形,也遮住她明媚动人的脸庞。 “骗子!”看着马车轱辘辘驶去,裴君昊只觉心里一片哇凉,情不自禁叫了出来。 回到傅家后,早已等了多时的傅明瑾立即跑了过来,急急问道:“絮絮,怎么样?” 郑氏与陶氏也朝这边看过来。 方才郑氏已经同陶氏把宫里发生的事情讲过了,都是做母亲的,设身处地,她一定不想女儿的事如此瞒着自己。而她也并不认为,陶氏是一个易碎的玻璃人儿。事实证明,她的感觉是对的。陶氏知道后,只是焦急与担忧,并没有接受不了的样子。 “絮儿,来娘这边。”陶氏心疼地冲女儿招招手。 她的女儿,她知道,最是个乖巧孝顺的,很多事情宁肯压在自己心里,也不肯同她讲,叫她担心。但她没想到,江絮如此能忍,这样大的事情也不同她说。她又是心疼,又是生气,等江絮走到跟前,便一把将她揽到怀里:“这么大的事,怎么也不同娘说?” 江絮向郑氏行了一礼,然后偎在陶氏的怀里,垂着眼睛说道:“已经没事了,娘。” “怎么叫没事了?已经解决了是吗?”陶氏诧异问道,“晋王殿下,他同你说什么了?你被指给燕王殿下,他说如何解决了吗?究竟要怎么样?” 江絮抿了抿唇,一时没有做声。 当然没有解决。什么事都没有解决,依然是那样。她去找他,不过是想知道,他为何不见她,任由她被指给裴凤陨为妃。 现在她知道了。 “他说他不想娶我。”江絮低着头说道,然后福了福身,“女儿有点累了,先退下了。” 冲郑氏和陶氏行了一礼,然后低着头往外走了。 郑氏和陶氏有点愣,这是什么情况,怎么瞧着蹊跷呢? “瑾娘快追上去看看?”郑氏冲傅明瑾使眼色道。 才从宫里回来时,因为被指给燕王的事,江絮还那么难过,在她怀里哭了好一阵。怎么出去一趟,也没有什么改变,她却情绪平复下来了呢? 她不喜欢晋王啦?怎么可能呢?郑氏纳闷极了,又见旁边陶氏一脸担心的样子,忙收回心神,劝道:“想来是没事了,絮絮其实最藏不住心事的,瞒得过别人,又如何瞒得过咱们呢?看她脸上并没有什么,想来两人说了什么,没有告诉咱们罢了。” “嗯。”陶氏点点头,攥着膝上的裙子,心里仍止不住担忧。 傅明瑾追着江絮往外走去,担忧地道:“絮絮,究竟怎么了?” “没有什么。”江絮停住脚步,转过身,握住傅明瑾的手,“真的没什么,瑾娘。” “可是,你说他不想娶你?”傅明瑾咬着唇,清眸中满是恼怒,“他真的那么说?” 江絮笑了笑:“他不想娶便不想娶了,说得好像我一定要嫁给他似的?你别担心,我已经想通了,这又有什么呢?我有瑾娘,有容容,有干娘,过得再好也没有了,谁又稀罕他呢?” 傅明瑾愕然看着她道:“絮絮,你说的是真心话?” “嗯。”江絮点点头,轻声道:“我总得想通不是?” 傅明瑾愣愣的,一时说不出话来。她还是不能相信,江絮就这样平静下来了?怎么想也想不通啊? “我真的没事。”江絮拍了拍她的手道,“我有点累了,歇息一会儿,不必担心我。” 傅明瑾知道她主意硬,见状也实在不知说什么了,便点点头:“那你好好休息。如果有事,就叫我。” 江絮对她点点头,然后抽手走了。 看着她的背影,傅明瑾的眼中满是担忧。 虽然江絮的脸上没表现出来什么,但是心里又怎么可能不难受呢?江絮是那么喜欢裴君昊,为他哭了一路,现下不顾体面,主动上门求说法,裴君昊却不肯娶她——这样难堪又羞辱的事,如果换了傅明瑾,一定拿把剑将对方刺死了。 江絮回到屋里,便关上门,便连梅香也赶出去了。 “小姐?”梅香憋了一路了,想问江絮和裴君昊在夹道里都说什么了?裴君昊到底是什么意思?她可是亲眼看见,裴君昊几次想轻薄江絮的,这是不喜欢江絮的表现吗?骤然被关在门外,不由愣了一下。 江絮的声音从门里传来:“我想静一静。” “我给您守着门。”梅香闻言,也不说别的了,在台阶上坐了下来。 走进内室,江絮便直直往床上一扑,整个人埋进柔软的被褥里,手指慢慢抓紧了光滑微凉的丝绸被面。喉咙深处,涌出一股叹息。原来竟是这样,那个傻子,竟也不同她说,害她差点误会。 他究竟是真傻,还是聪明呢?猜到她不会误会他吗?想到他见了她,明明双眼晶亮,一副按捺不住要凑过来的样子,却偏偏强撑着仰起头,同她高傲又疏离地说话,江絮便忍不住又是一声叹息。 同他的安危比起来,她嫁给裴凤陨的事,竟不那么重要了。这个念头让她的脸往被褥中埋得更深了,一声长长的叹息,从她喉中涌出来。 良久,她翻了个身,仰面看着上空。虽然很难为情,虽然很残忍,但是她不得不尽快见裴凤陨一面。 可是,怎么才能见他呢? 就在江絮思索如何上门拜访裴凤陨时,却忽然听到房门被“砰砰”敲响,随即梅香有些紧张的声音传来:“小姐,燕王殿下来了,正朝这边走来呢!” “什么?”江絮的眸子微微睁大,一下子坐起来,愣了愣,“燕王殿下来府里了?” “是的,而且正朝这边走来呢!” 江絮愣了愣,忙站起来:“梅香进来。”说着,走到梳妆台前,对镜检查妆容。 梅香进来后,也来到梳妆台前,为江絮稍稍打理一番。 “絮儿,燕王殿下来看你,快出来迎接。”门外响起傅御史的声音。 江絮便站起身来,走出房门,抬头看了一眼站在院子里的那道高大身影,也没敢多看,便屈膝行礼道:“给燕王殿下请安。” “嗯。”裴凤陨点点头,然后偏头看了傅御史一眼,“本王有几句话要跟本王的王妃说,还请傅御史行个方便。” 傅御史抬头看了一眼江絮,说道:“絮儿,不得无礼怠慢,明白吗?” 江絮垂着眼睛,点点头:“絮儿明白。” 傅御史便没有多说,对裴凤陨拱了拱手,便退下去了。 皇上已经明旨下来,为两人赐了婚,既是名正言顺的未婚夫妻,单独说几句话也不逾越。 “絮儿。”裴凤陨上前几步,站到江絮跟前,低头看着她明媚如昔的脸颊,古井般幽深的眸子,犹如注入一道清澈明快的泉水,显得异常明亮,“你没有拒绝,我真高兴。” 江絮抬头看他一眼,然后一指旁边的石桌:“殿下请坐。” 裴凤陨便微微颔首,走到桌边桌下。 “梅香,沏壶茶来。”江絮偏头对梅香吩咐道,然后也走到桌边,轻轻坐下,“殿下有什么话要同我讲?” 裴凤陨的眼中涌上一丝笑意,低沉的声音缓缓说道:“我只是想来看看你。” 江絮挑了挑眉,没有做声。 然而她这样,裴凤陨已经很惊喜了,他原以为,圣旨下来的时候,她要不顾一切抗争呢。没想到,她十分平静地接受了,而且现在他坐在她面前,她也没有说那些“其实我不想嫁给你”的扫兴话来。 “你没有拒绝我,我真高兴。”他忍不住又说了一遍。 他是个口拙的人,心里虽然激动万分,却实在不知如何表达。只用一双深沉的眸子,盯着她道:“絮儿,我会对你好的。这一次,我发誓再也不会欺负你。” 江絮笑了笑:“承蒙王爷厚爱。” “相信我!”裴凤陨忍不住伸出手,握住她的,“我一定会好好对你,叫你尊荣富贵,再也没人敢欺你半分!” 江絮脸上的笑意消失了,她垂下眼睛,慢慢抽回手,声音平平地道:“真心祝愿王爷长命百岁。” 他是王爷将军,少年成名,如今正值青年,当是一生中最茂盛的年华。在江絮的记忆中,北戎从来就没消停过。而从他的话中,也可以知道,南疆亦不平静。甚至,前世他就是陨落在南疆的土地上。 第154节 他说要守护她一生,实在是吹大话——刀剑无眼,他连年征伐,谁知能保全到何时? “我——”裴凤陨顿时愣住,他如何不知道,她的意思?抿了抿唇,眸光变得深邃起来:“这是我的使命,絮儿。但我保证,哪怕我不在了,燕王府也护你周全。” 江絮没有回答。恰在这时,梅香端着茶水上前来,江絮接过茶壶,挥手叫她下去,然后起身亲自给裴凤陨斟茶:“王爷对南疆有何想法?” 见她竟然给他倒茶,裴凤陨顿时受宠若惊。能同她平平静静地说话,已经让他惊喜之极了。而她竟然给他斟茶,难道她已经原谅他了? 听了江絮的话,也没多想,张口答道:“南疆这两年还算平静。我正在练兵,两年后南疆动乱,我再率兵南下,一举歼灭!” 他话中带了煞气,显然前世折损在南疆,令他心中仇恨极深。 “两年后?为何要等到两年后?”江絮坐回凳子上,诧异问道:“趁他们还没准备好,一举拿下,不是更轻松吗?” “我们也没准备好。”裴凤陨低头饮了一口茶水,“而且南疆尚无动作,我们出师无名。” 藩国附属国小国那么多,南疆只是其中一个。如果南疆没有大动作,而朝中便出兵血洗,难免不会给其他小国带去压力,届时便不好收场了。 “尚无动作吗?据我所知,南疆国在十几年前便开始埋线了。”江絮便把晋王府的事情说了出来,“老晋王和老晋王妃都折在南疆,如今晋王也中了南疆的手段,这都是宗室血脉,如果晋王有个好歹,晋王府这一脉便悉数折损,难道还不够出师有名?” 她说的这一番话,非常有道理。但是裴凤陨的脸色,却瞬间寒如冰霜。一双幽深黑眸,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她,沉声说道:“说了那么多,你是想叫我为那个小子护航?” 他多懂她啊!前世,他虽然木讷口拙,不善言辞,但却把她的心思琢磨得透透的。他懂她极了,只是无法表达罢了! “絮儿,你同我说了这么多话,甚至给我斟茶,竟只是想叫我为那小子护航,是不是?”裴凤陨简直不敢相信,修长有力的手指捏着杯子,指节用力得都发白了,他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你就那么喜欢他?” 江絮见他看出来了,也不装模作样了,脸上的笑意收敛起来:“难道不是吗?南疆国害了你,又害了晋王府,于公于私,你不该趁机出兵,铲平南疆吗?” 裴凤陨紧紧抿起唇,薄薄的嘴唇被他抿成一条直线,他定定盯着她,良久,神色微动,却是仰头笑起来:“哈哈!于私,南疆虽然杀了我,却叫我重生回来,见到了你!于公,眼下并不是出兵的好时机!你想叫我为那小子护航,绝无可能!” 见他不应,江絮心里有点急,脸上一片沉凝,冷冷道:“燕王殿下果真如传闻中一般,冷酷无情!眼看着手足同胞去送死,竟无动于衷!” “我冷酷无情?”裴凤陨陡然伸出手,掐住她的下巴,逼着她凑近他,一双如鹰一般犀利敏锐的眸子,如剑一般直直劈进她的眸中,“究竟是你冷酷无情,还是我冷酷无情?我为了你,得罪兄弟,得罪父皇,不顾名声,而你呢?你无视我,糟践我,竟还要我为那小子去送死!” 他狠狠掐住她小巧的下巴,恨不得掐死她:“絮儿,你对我才是真的冷酷无情!” 怒火在他的黑眸中炽烈灼烧,他看着面前这张漂亮的面孔,彻彻底底明白了,她的心有多冷酷。 “你终于知道了?”江絮攥着手下,忍着剧痛,强笑一声:“大概从没有人告诉过你,这就是女人。女人一旦变了心,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裴凤陨如被重锤击到,浑身震了一震。 他眼下是真的明白了。 对待心爱的人,女人可以不顾性命,为他送死。 对待不爱的人,女人可以比谁都冷酷无情,算计着他如何去死,才更有价值。 江絮满眼的倔强坚持,令裴凤陨的眼眶都红了,他死死掐住她的下巴,心里甚至想着,他再用力一点,会不会听到“咔嚓”一声? 如果他把她掐死了,她是不是就不会再对他说出这样残忍的话来? “唰!”裴凤陨收回手,再也没看她一眼,拂袖而走。 临走之际,高高荡起的袖袍,甚至拂倒了石桌,发出巨大的一声闷响。 江絮也被他甩在地上,只觉掌心一阵刺痛,低头一瞧,竟被地上的石子擦破了皮。 她垂下眸子,掩住内中情绪。这样,他就不会再想娶她了吧? 却听前方脚步声蓦地一顿,紧随着是裴凤陨冷冷的声音响起:“你不必多想了。三日后,你我的婚事照常举行。” 说罢,再也不作停留,拂袖大步而去。 江絮愕然抬头,看着他高大的身影裹挟着冷气远去,身姿如坚石一般硬朗挺拔,一时间不由得咬唇,攥起拳头狠狠捶了下地面! “啊!”她**凡躯,又没有男子的皮糙肉厚,这一捶,立时便察觉出痛来。 “小姐?”梅香这时才敢走上前来,忙扶起她,“怎么好好的,又吵起来了?”才把江絮扶起来,蓦地看到她的下巴,顿时瞪大眼睛,口里发出一声惊叫,“小姐,你的下巴!” “怎么了?”下巴痛得快要裂开似的,江絮连碰也不敢碰,被梅香扶着走进屋里坐下,等梅香拿了小镜子过来,举在面前一照,不由得也是目瞪口呆,苦笑连连。 “这叫我怎么见人?”江絮看着镜子中,尖俏的下巴上,赫然分明地印着一个紫黑色的拇指印子,不由得抬袖掩住了脸。 此时,宫中。 “皇上,晋王殿下求见。”小太监禀报道。 “他怎么又来了?”隆安帝诧异地道,“他不是去南疆了吗?” 昨儿个吴太妃的寿宴上,裴君昊一直没出现,隆安帝给裴凤陨和江絮赐婚的时候,也没见他出现,以为他走了的。 “传进来。”隆安帝道。 不多时,一道跳跃的身影便闯了进来,直直冲着龙案前而来。 “昊儿,你有什么事啊?”隆安帝见他活蹦乱跳的,不禁诧异万分。 裴君昊一直跳到隆安帝跟前,才一把抱住他的手臂,说道:“皇伯父,我不想去南疆了。” “什么?”隆安帝惊讶道,“你不去南疆了?那你身上的毒怎么办?” 裴君昊道:“叫别人去!” “哦?你叫了谁?”隆安帝一边说着,一边甩他的手,心里隐隐有不好的预感。这小子长大后就不大跟他如此亲密了,倒是小时候,每每想求他什么的时候,才会如此赖皮。 裴君昊张口便道:“叫裴凤陨去!” 隆安帝瞪大眼睛。 裴君昊振振有词地道:“反正我没什么本事,我就不去了。裴凤陨最有本事的,又厉害,还有一把宝剑,去了一定事半功倍,大胜而归,叫他去吧!” 隆安帝听得目瞪口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 “要点脸!要点脸!”隆安帝气得随手抓过一本奏折,就朝他身上打去,“叫陨儿去?你怎么说得出口?” 好哇,这是无赖成精了,脸皮厚得刀砍不入了,连这样没脸没皮的话,他也说得出来? 隆安帝又不傻,哪里不明白他为何忽然改了主意,一定是因为知道他赐婚的事了。气得抓着奏折,狠狠打他:“你做梦!圣旨已经下了,陨儿和江小姐的婚事就这么定了,再无更改,你什么也别想了!” “我不去,我就不去,我不想死,叫裴凤陨去!”裴君昊被打得头发都散了,索性松开他,躺在地上打滚:“我不想死,叫裴凤陨去,他那么厉害,他一定会把我的解药找到的!而且他是哥哥呀,当哥哥的,不就应该保护弟弟吗?” 隆安帝气得快笑了,这时知道哥哥弟弟了?之前抢女人的时候,怎么不记得? “要点脸!要点脸!”抓起龙案上的奏折,就朝他身上丢,仍不解气,踢了他一脚:“滚滚滚!别跟这胡闹!你爱去便去,不去便等死吧!” 踢了一脚,仍不解气,站起来,抬脚又往他屁股上踹:“朕金口玉言,屡次被你们兄弟两人耍弄,当朕没脾气的?” 裴君昊被踢了几脚,一个骨碌爬起来,捂着被踢疼的地方,睁着一双清亮的眼睛说道:“要不我和他一起去!” 叫他去也行,但得裴凤陨保护他! 反正他就是不想叫裴凤陨和江絮在一起!絮儿那么美,嫣红柔软的嘴唇,他还没有亲到呢,怎么能叫裴凤陨亲到? “你,你做梦!”隆安帝已经被气得说不出话来了,一眼都不想看见他,抬手对外面道:“来人!送晋王出宫!” 门外进来一队侍卫,架住裴君昊就往外走。 “皇伯父!我不走!放开我!皇伯父!我还没说完呢!”裴君昊大叫道。 隆安帝直接堵上耳朵,闭上眼,不听也不看。 终于,聒噪的声音听不见了,隆安帝才睁开眼,掏出堵耳朵的塞子,长长叹了口气。 “方才是怎么了?晋王来过了?”皇后来时,就见苏公公弯腰捡地上的奏折,惊讶道。 “朕要被他给气死!”隆安帝拧着眉头,气咻咻地道,胡子都被他吹得一抖一抖的。 皇后便问一旁的苏公公:“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苏公公便把方才晋王大闹的事情说了。 听了事情的经过,皇后愕然,随即忍俊不禁,“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题外话------ 推荐夏太后好文,《最毒嫡女上位计》,我要做妻奴,谁拦谁死。 推荐顾轻狂好文,《毒后归来之家有暴君》,一步一步斗破山河。 ☆、119、嫉妒悔恨 一缕橙色的霞光从窗棱里打进来,落在靠窗放置的软榻上,江子兴半倚在榻上,双腿向下垂着,脚下跪着一个小丫鬟,给他揉捏着双腿。 昨天,他和冯氏就搬进了太师府。冯太师死了,冯家几个老爷要问冯氏话,火烧火燎地叫冯氏回了府。与冯氏在一起的他,自然也被接回来了。 他如今不是太师府的女婿了,冯大老爷对他很没好脸色,给他拨了一个极狭小简陋的院子住着。但是,那又如何呢?冯大老爷再不喜他,也得拨院子给他住着,拨下人给他使唤着——他现在可是双腿残疾呢,太师府苛待他,还要不要脸呢? 江子兴自始至终也没有放弃过自己的腿,总梦想有一日还能站起来,哪怕冯氏请来的大夫都说,他的腿是好不了了。但江子兴不信,自从冯太师死后,他心中又涌起几分郁气。凭什么就好不了了? 于是,得空就叫小丫鬟给他捏脚捶腿。 “今日是吴太妃的寿宴。”江子兴靠坐在床头,接过下人递过来的茶盏,低头饮了一口,眸色阴郁:“过了今日,那死丫头就别想再好过!” 他的话是对坐在梳妆台边的冯氏说的。冯氏手里拿着一盒粉,正往脸上扑着。这个动作,她已经持续一整天了。看着镜子里的那张脸,乌黑嚣张的大乌龟大喇喇罩在脸上,无论扑多少粉也遮不住,气得眉头倒竖,扬手抓起粉盒往地上摔去。 她今天摔了也不知多少盒了,小丫鬟都习惯了,连寒噤都不打了,只低眉垂眼做自己的事,耳边听到冯氏的怒骂声:“本来这样的场合,便是我出风头的日子!可是你瞧瞧,我如今连门都出不了,更别说进宫了!那贱丫头,害得我这样,我要活剥了她!” 江子兴偏过头,看向她,眼中郁光涌动,忽而低低一笑:“别生气,在老爷眼中,你怎样都是最漂亮的。” 冯氏不信,随手抓起什么就往地上摔:“我连门都出不了!漂亮什么?” 江子兴的脸色沉了沉,随即又缓和起来,诱哄的口吻说道:“等抓到那贱丫头,你想往她脸上画几只乌龟都行。” 冯氏听罢,果然解气,覆在脸上的乌龟舒展开来:“我不画,我要拿刀刻!” 口吻带着狠毒,屋里做事的几个小丫鬟听了,都忍不住浑身抖了抖。 “怎么仍没动静?都这时了,还没回来吗?”冯氏等着从蒋氏口里听信儿呢,只见院子外头安安静静的,一直没什么动静,忍不住往外头看去。 话音才落下,外头便传来几分动静,吵吵嚷嚷的,似乎是蒋氏带着几个小姐们回来了,下人们都上前伺候了。 “我去瞧瞧。”冯氏亟不可待,要听到江絮倒霉的消息,忙抬脚出去了。 江子兴半倚在榻上,看着冯氏奔跑的背影,不知怎么竟觉得,如同裹在一匹上等绸缎里的死猪肉一般。他垂下眼,看向给他捶腿的小丫鬟。 小丫鬟的容貌并不出彩,因为冯氏从来也不往身边放漂亮丫鬟。自从容貌毁了后,更是忌讳这个,放在身边伺候的丫鬟,个个都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 但是,小丫鬟虽然生得普通,浑身的朝气却是掩也掩不住。便如那春日里才抽芽的柳枝,柔软妩媚,清新可人。江子兴盯着她光滑细嫩的皮肤,喉结上下滚动,忽然伸手去抚。 小丫鬟正聚精会神给他捏着腿,蓦地被摸了脸,顿时吓了一跳:“老爷?” 第155节 “站过来。”江子兴挑了挑眉,对她勾了勾手。 小丫鬟猛地瞪大眼睛,仿佛不敢置信一般,盯着江子兴的眼睛越睁越大。 江子兴微微皱眉,不悦地看着她。在他毫不辩解的脸上,小丫鬟很快看明白了他的意思,脸上腾的一红,扭头提着裙子飞快跑出去了。 “哼!”江子兴的脸色顿时黑如锅底。 就连一个低贱的小丫鬟都敢嫌弃他! 搁在从前,他对哪个小丫鬟露出好脸色,不全都惊喜地扑过来? 这一切都是拜江絮所赐!如果没有江絮回府,他还是他的户部尚书,还做着他的大老爷!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不多久,冯氏回来了,脸上覆着一只狰狞的乌龟,“那小贱人,倒是命大,气死我了!” 江子兴看着她气冲冲地走回来,脸上的郁怒之色敛起,转而诧异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那小贱人,手段倒是好,扒上了傅家,做了傅家的干女儿,还被燕王殿下求婚了!”冯氏把从蒋氏那里听来的信息,一股脑儿倒给江子兴,“她如今被指作燕王妃,三日后便成婚,太师府还能把她如何?” 裴凤陨是有实权的王爷,性子又冷酷无情,朝中上下谁敢得罪?冯太师还在的时候,能在太子跟前说得上话,跟裴凤陨扛一扛也没什么。但冯太师不在了,他们在太子面前的地位自然落了几分,哪还有资格叫太子听他们的话?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冯氏气得在屋里走来走去,“小贱人,竟是命好!” 江絮这下真的成了燕王妃,板上钉钉,再难更改,谁还敢得罪她?燕王为了她,几番跟晋王翻脸,如今江絮背负罪臣之女的名声,燕王照娶不误,这番行为实打实昭示着,他对江絮的看重!谁敢虎嘴撩须? 江子兴听到这里,只觉得浑身发疼。 头疼,心疼,肉疼,牙根疼,竟没有一处不疼。那些曾经涌上心头,又被他狠狠压下去的悔意,再一次翻腾上来。 如果他没有被冯太师拿捏住,当年跟陶氏好好过日子,如今不仅爬上该坐的位子,还能光明正大做一回皇亲国戚! 那可是燕王啊!谁敢得罪?他有燕王做女婿,往后还怕什么? 但如今,这一切都是泡影。江絮跟他势如水火,决不肯叫他沾一点好处的。 牙根一抽一抽的疼,一直疼到脑子里,紧跟着心口处的血管也抽搐起来,江子兴有些倚不住了。双手攥成拳头,抿着嘴唇,绷着脸,慢慢躺了下去。 “母亲!江絮要成燕王妃了?”这时,一个大叫大嚷的声音传了进来,紧接着江予彤带着丫鬟窜了进来,进门便大叫道:“母亲,不能叫她做燕王妃!” 与冯安宜在一处,江予彤也在第一时间得知了消息,顿时气得眉头倒竖。凭什么,江絮的命就那么好?这一番折腾下来,竟仍叫她做了燕王妃! “母亲,绝不能便宜了江絮!”江予彤大叫道,绕着冯氏走来走去,“母亲,快想想法子,不能叫她做燕王妃!” 她连太师府的三奶奶都没挣上呢,江絮竟然挣上了燕王妃的位子?江予彤不服气! 又想起冯安宜在听到江絮被指为燕王妃的时候,脸上又是怅惘,又是敬佩,又是苦涩的神情,更加气不打一处来:“母亲,我们——”她做了一个咔嚓的手势,阴狠地道:“弄了她!” 冯氏狠狠瞪了她一眼:“你以为我不想吗?” 早先有机会的时候,她只想叫江絮难受一点,再难受一点,被她握在手心里,搓圆揉扁。如今想来,真是后悔极了,当初为何没下手,早早弄死江絮呢? “推我去见冯大老爷。”这时,江子兴从榻上缓缓坐起,看向冯氏说道。 江予彤仿佛这时才看见他,撇了撇嘴,不甘不愿地叫了一声:“父亲。” “嗯。”江子兴只是点点头,也没教训她什么。这个女儿,他早失望透顶,因此就连看她一眼都懒得,更别说教训她的规矩了。抬眼看向冯氏,说道:“怎么对付那个臭丫头,我有主意。” 冯氏和江予彤的眼睛同时一亮,忙叫下人进来,把江子兴抱到轮椅上,推着去见冯大老爷了。 一路上,几次探江子兴的口风,江子兴都闭口不谈,只道:“成与不成,还看大老爷的意思。” 等见了冯大老爷,江子兴便是一拱手:“愿为大老爷分忧。” 看见江子兴被推进来,冯大老爷皱了皱眉。他实在不喜江子兴,这个养不熟的白眼狼,胆敢那样对冯氏,对他们冯家的姑奶奶,他恨不得弄死江子兴。若非冯氏拦着—— 想到这里,他看了冯氏一眼,这个脸上罩着乌龟的女人,叫他越看越觉得陌生。心里有些不耐烦,冯大老爷皱着眉头说道:“你们有什么事?” “太师大人的去世,我心里十分难过。他老人家一直是我最敬重的长辈,既被江絮害死,我蒙受太师大人的恩惠,理当为太师大人做些什么。”江子兴说道。 冯大老爷冷冷哼了一声。 江子兴见他没有赶人,便继续说道:“我听闻,今日在宫中,江絮被皇上指给燕王为妃。如果她当真成了燕王妃,想要为太师大人报仇,便希望渺茫。” “哼!我自然知道!”冯大老爷冷哼一声。 “三日后,江絮与燕王便大婚。”江子兴接着说道,“要想为太师大人报仇,只有三日时间!” 听到这里,冯大老爷没再冷哼,他眯起眼睛看着江子兴,这个曾经的妹婿。 不得不承认,当年冯氏看上江子兴,眼光是极好的。因为,就连冯太师对江子兴,也是赞不绝口。这个男人,极精明狠辣,又有手腕。若非养不熟,冯太师可以捧他更高。 但江子兴永远也不会知道了。 “你接着说。”冯大老爷往椅子上一坐,偏头看过来道。 半个时辰后,江子兴被下人推着出门,冯大老爷亲自相送:“若此事执行顺利,再备薄酒相谢。” 江子兴抱拳道:“大老爷说的客气话。太师大人于我有恩,要什么谢呢?” 冯大老爷便没有再做声。 于他有恩?有恩,江子兴那般对冯氏? 但眼下他还用得着江子兴,那些话他也不必说出来,点了点头,抬脚出去吩咐了。 江子兴被下人推着往回走,身后跟着冯氏和江予彤,方才在门外,两人隐约听了几耳朵,此刻都兴奋得不得了:“该!” “就是,弄死她!看她还嚣张?”江予彤摩拳擦掌,狞笑道。 江子兴勾了勾唇,眼中一片冷酷。 三日后。 “哇,燕王殿下好英俊!” “真没想到,燕王殿下也有娶亲的一日!” 京城的街头巷尾,挤满了人群。纷纷看向路中央,井然有序走过的吹吹打打的迎亲队伍。 队伍的中间,是一道身穿大红喜袍的身影。裴凤陨高坐在大马之上,脊背挺得笔直,无论正面、背面还是侧面,都挺拔如松,稳健如山,端的是英俊无比。 一众没出阁的少女,与才出阁的少妇,以及早已嫁人多年的妇人,看着那道身影,全都露出痴痴的目光。 “怎么我就没长江小姐那样漂亮的脸蛋儿?”一名妇人摸着自己的脸,毫不惋惜,“若不然,我也能嫁给燕王殿下,成为燕王妃了。” 瞧瞧啊,燕王殿下多么挺拔英俊!宽阔的肩膀,细窄的腰臀,骑坐在马上,露出的两条修长大腿,肌肉紧绷,结实健壮,只看一眼便叫她们流出口水来——燕王殿下绝对是天下间最有男子气概的男人! 今日正是裴凤陨迎娶江絮的日子。 他坐在马上,目光直直看向前方,嘴唇微微抿起,掩饰着心中的激动和紧张之情。终于,他又等到了这一日。 前世,他娶回了她,却没有好好珍惜。这一世,他绝不会再犯同样的错。 低低的惊呼声、尖叫声、仰慕声,有一句没一句地传入裴凤陨的耳朵。他面无表情地听着,心中在想,若是絮儿知道嫁给他会被这么多人羡慕,会更高兴一点吗? 什么?以为他娶江絮,仅仅因为江絮漂亮?听到这一句,裴凤陨的嘴唇抿得更紧了一些,眼中闪过冷讥。那是她们不知道,絮儿有多好。 当然,也很坏。脑中闪过那日在傅家,江絮对他的残酷,裴凤陨的薄唇直是抿成了一条线。她喜欢一个人,便会对那个人特别好。但如果她不喜欢了,就会比任何人都残忍。 非常不幸,他现在就属于她不喜欢的那种。裴凤陨抿起的薄唇,又渐渐松开,绷紧的脸庞也放松半分。但那又如何呢?她是他的王妃,他有一辈子的时间,去解她的心结,叫她再喜欢上他。 他相信,她能喜欢上他一次,就能喜欢上他两次。 江絮如今是傅家的干女儿,经过商议后决定,就从傅家出门。傅御史和郑氏十分用心地准备起来,又给江絮添了许多嫁妆。 傅家是清流,从不屑于攀附权贵。但能够干干净净地同燕王结亲,他们也不会傻得拒绝。就在江絮很不好意思接受傅家的嫁妆时,郑氏还好好劝了她一通。江家被抄了,江絮同江子兴也断绝了关系,从此往后就是傅家的干女儿了,傅家就是她的娘家。 其中含义,非常清楚。那就是江絮嫁进燕王府,便是他们傅家的一座靠山。而傅家,也会在江絮的背后,给她撑腰。 婚姻从来都是两个家族之间的利益纽带。诚然,傅家对江絮是一片坦诚和真心,但是这件事情上,却难免会有利益的牵扯。但江絮只有高兴的,傅家对她有恩,能够给傅家带来好处,她求之不得。 迎亲队伍吹吹打打上了门,因是王爷求娶,因此许多习俗都改掉了,只保留了极少数几样流程。江絮被傅明瑾的三哥哥背着出了门,上了花轿,被红盖头遮住了脸,根本看不清周围的人,只看见一双双鞋子在眼下来回走动,心里不是不紧张的。 前世今生,她出嫁两番,都是嫁给同一个人。这不是缘分,这是孽缘。江絮坐上花轿,手里握着苹果,低下被凤冠压得发沉的头,抿起了嘴唇。 经过这么多事情,她以为可以避免的。谁知,世事难料,她还是坐上了花轿。江絮想起昨晚,梅香看向她时,一脸的忧色,讥讽地勾了勾唇。他敢娶,她有什么不敢嫁?她会让他知道,她心里喜欢的人不是他,他再执着于此,也毫无用处。 心中一动,江絮不着痕迹地摸了摸袖子。她在这里藏了一根磨得尖尖的银簪,如果晚上他强迫她,她就用这个对付他。 “啊!”忽然,身下的轿子晃了晃,江絮一个没坐稳,脑袋坠了坠,她忙松开袖子,扶住头上沉甸甸的凤冠。心中诧异,谁这么不会抬轿子? 正想着,身下又颠了一下,紧接着一阵嘈杂的叫嚷声传来:“快拦住!拦住他们!” 发生了什么事?江絮心中惊讶,忍不住要掀开盖头去看。难道是裴君昊,他来捣乱了?想到这里,她的嘴角忍不住抽了抽,然后微微向上扬起。 如果是他,倒是一点也不意外。 这几日,裴君昊可没闲着。明里暗里,非要见她。不是登门求见,被傅御史拒绝,便是晚上爬窗户,被梅香打出去。 她根本不见他。尘埃已定,她和他是不可能了,她不想再见他,给他希望,再叫他做出什么不合时宜的事来。 他该不会仍没放弃,真的来抢亲了吧?江絮抓着苹果,慢慢咬住了唇。心里既欢喜,又气恼。强忍着不去掀开盖头,偷偷往外瞧。 “拦住他们!”轿子外,传来裴凤陨沉声怒喝。 接着外头又嘈杂起来,仿佛有一群人横冲直撞,而侍卫们拦不住一样。就连抬轿子的轿夫,都被冲得东倒西歪。 “究竟发生什么事了?”江絮有点把握不定起来,这不像是裴君昊的风格,他如果来了,定要吵吵嚷嚷,越热闹越好的。就跟那次,他在燕王府扛起她,嚷了一路压寨夫人的话似的。叫人都知道,那是他干的。 可是,外面怎么没听见他的声音呢?江絮诧异起来,如果不是裴君昊,又会是谁呢?她想不出来,除了裴君昊,谁敢跟燕王对着干?在裴凤陨成亲的日子捣乱,是嫌命长吗? 轿子外头。 “王爷,他们人数太多了,而且都是冲着王妃去的,恐有图谋。”红鹰旗的侍卫队长指挥着侍卫们拦住大叫大嚷蛮力冲撞过来的乞丐们,匆忙之间来到裴凤陨跟前回道。 裴凤陨坐在马上,居高临下地打量着眼下的情形。但见一波又一波的乞丐,拼了命的往这边涌来,侍卫们几乎抵挡不住,冲得花轿都一晃一晃的。 想到江絮坐在轿子里,可能被这番动静撞得一倒一歪的,薄唇愈发抿得紧了。如鹰一般锐利的眸子眯了起来,往人群中打量。 胆敢在他成亲当日闹事,他倒要瞧瞧,究竟是谁? 他心里怀疑的是裴君昊,除了他之外,不作第二人想。但裴君昊不可能混在乞丐中作乱,他一定藏在人群中的某个地方,等待时机,就把江絮抢走。 想到这里,裴凤陨策动马儿,折回到轿子旁边,下意识地摸上腰间,待摸到一片空空,不禁皱起眉头。今天是他大喜的日子,自然没有佩戴那柄见血无数的宝剑。以至于,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王爷,咱们人数不足,恐抵挡不住。”侍卫队长来到另一边,看见冲过来的乞丐,便一脚踹飞。 但是乞丐人数太多了,浩浩荡荡的,而且越来越多,不时挤开侍卫们,朝花轿冲过来,渐渐让他怀疑,不仅仅是乞丐,而有许多假扮的! ------题外话------ 昨天是阿风结婚两周年,跟老公去嘿嘿嘿了,你们懂得,所以今天先更这么多,见谅见谅哈~ 谢谢【深谷幽兰8232】的月票,谢谢【临血妖姬】和【19875】的月票和5分评价票,谢谢【成雪姣】的花花,么么么~ 第156节 ☆、120、钉在墙上 裴凤陨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下方。只见一个个穿着脏乱的乞丐,拼命推搡着他的侍卫们,往迎亲队伍中间挤来,眸中渐渐升起薄怒。 今天是他大喜的日子,不宜见血,否则他早一声令下,把这些刁民砍杀! 红鹰旗的侍卫们,碍着这一点,备受束缚,不敢动刀动枪,只用一身蛮力抵挡,吃亏极了。乞丐们人数极多,不多时,便把侍卫们撑起的防线冲开一道大口子。 刹那间,七八个乞丐呼啦涌进来,往花轿旁冲去。裴凤陨神情一凛,下意识摸上腰间,但觉滑溜细软的布料,不禁眉头一拧。 真是失策! “宋书,给我一杆枪!”裴凤陨沉眸喝道。 他最趁手的兵器是剑,其次是长枪。今日是他大喜的日子,他不想有丝毫的不吉利,虽然极想把这些刁民砍杀,到底强行忍住了。 红鹰旗的侍卫队长,名叫宋书,是个身量削瘦的男子,看起来颇有几分斯文。就连名字也很有书生气,却是本朝文臣比武将更受人尊敬,他家里原本希望他走文臣的路子。但是命运难料,他却在武官的路上一条道走下去了。 闻言,宋书从一旁抽过一柄长枪,递到裴凤陨的手里。裴凤陨伸臂接过,虎目一沉,猿臂横扫,顿时将冲上近前的几名乞丐抽飞出去。他长臂回收,反向又是一扫,余下几名乞丐也被他手中长枪扫飞。 这两下横扫,强劲利落,引得远处看热闹的人群中,发出几声兴奋的尖叫声。 裴凤陨抿着薄唇,狭长凤眸低垂,看向变得干净的身前地面,一手扯着缰绳,策马离花轿近了几分。他微微倾身,贴近花轿,低声问道:“絮儿,你受惊没有?” 花轿里头,江絮着实被晃得不好受,她今日穿了一层又一层的喜服,头上戴的凤冠足有十几斤重,脖子都快断了,本就撑得辛苦,接连被晃了几下,更是难受。 听了裴凤陨的问话,她抿了抿唇,摇头说道:“我没事。”顿了顿,她攥着手心,隔着轿帘问道:“究竟怎么回事?是何人在捣乱?” “你没事就好。”裴凤陨却不答她的话,挺直背脊,对抬轿的轿夫说道:“好好抬你们的轿子,再敢有半点晃荡,哼!” 轿夫被他一声冷哼,吓得额头上的汗都冒出来了,忙道:“是,王爷。” 花轿里,江絮什么也看不到,只能通过传进来的声音,隐隐辨认着大致的情形。心里不由猜测,难道果真是裴君昊?否则,为何裴凤陨不答她的话呢? 而且,她当真想不到,除了裴君昊,谁还敢如此得罪声名赫赫的燕王殿下? 然而她这次着实猜错了。此时,就连裴凤陨也察觉出来不对劲。这些不知何处涌来的乞丐们,穿着破烂,面目脏污,下手又狠又毒,红鹰旗的侍卫很快便伤了不少。而这些乞丐们愈发兴奋了似的,一个个但凡挤进来,便朝花轿冲去,显然目的是江絮。 如果是裴君昊来抢亲,他绝不会找这么些人。虽然裴凤陨对裴君昊很不喜欢,但却不否认,裴君昊对江絮是护着的,绝不会找来这样的人,对江絮一丝一毫的惊吓或伤害。 他手持长枪,端坐马背上,沉眸扫视四周。但见红鹰旗的侍卫们凭蛮力阻挡着乞丐们,不仅人数没有乞丐们多,便是手段也不比对方狠辣,一时间抵挡得无比艰难,情形眼见着不妙,浓眉渐渐拧起铁疙瘩。 “王爷,再这样下去,恐抵挡不住。”宋书退到马前,秀气的脸庞一片沉凝。 裴凤陨抿紧了薄唇。他何尝看不出来,势头愈发不妙? “可派人禀报官府了?”裴凤陨问道。 宋书点点头:“方才属下便派人去通知官府那边了。” 裴凤陨是王爷,身兼将军,只管带兵打仗,这些治安的事务并不归他管,他也不能越权。 “王爷——”宋书才开口要问,如果官府的人来得不及时,应该如何应对?蓦地,又有两名乞丐冲破防线,朝这边涌来。宋书忙上前几步,挥动长枪,拦住两个乞丐。 两个乞丐却不怕死似的,一人抱住宋书的腰,另一人则猫腰从宋书的枪下钻过去,往轿子前冲去。就在他冲到离花轿只有几步的距离时,蓦地眼前一花,一杆长枪来到面前,重重击在他的胸膛上,将他抽飞出去。 那边,宋书也收拾妥帖了乞丐,抓着他的领子,喝道:“你们是谁派来的?” 这个乞丐的年纪并不大,约莫十四五岁,还是个少年。他被宋书在脆弱的地方狠狠打了几拳,又痛又怕,睁着一双惊恐的眼睛道:“没有人派我们来……啊!”他话没说完,便被宋书屈膝狠狠在腹部顶了一记,痛得脸都白了。 “说不说?”宋书喝问道。 少年见他举起拳头,又要往身上落,不禁目露惊恐,急急答道:“我说的是真的,大人,并没有人派我们来,是我们自己要来的!” “你们自己要来?什么意思?”宋书面上一凛。 少年便道:“昨天有个人到我们憩身的地方,告诉我们,只要来这里捣乱,就给我们每个人五两银子。如果有人能在新娘子的脸上抓一把,就给十两银子,我们就来了。” “你们是从哪里来的?”这时,裴凤陨忽然开口问道。 少年便说了一个地方,然后道:“我们赶了一晚上的路,早上才到。” 裴凤陨顿时拧起眉头。少年说的地方,是离京城较近的一个镇子。 难怪有这么多乞丐,原来并不都是京城里的。他与宋书相视一眼,张口正要吩咐什么,忽然骤然惊起! “快!冲啊!”从远处又涌来一波乞丐,飞快加入战局,与原来的乞丐们同心协力,一瞬间便破开红鹰旗的防线,潮水一般涌动着,朝花轿冲过来。 裴凤陨眉头紧皱,眸中满是怒意,挥起长枪就要扫落,蓦地身下马儿一声嘶鸣,却是有个乞丐不知何时绕到后头,拿匕首在马臀上扎了一记!随着一声嘶鸣,马儿吃痛受惊,撒蹄就朝前奔去,犹如发狂了一般,勒也勒不住! “吁!”裴凤陨大力握着缰绳,试图让马儿停止。然而马儿受惊,四蹄撒开便朝前跑,也不顾前方是不是有人,横冲直撞就朝前奔去。 裴凤陨皱紧眉头,勒住马儿的脖子,避免伤到无辜的路人。却在这时,只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惊叫,顿时脸色一变。再也顾不得旁的,将缰绳一松,翻身跃下马,提着长枪便往回返。 却见花轿已经被乞丐们拆成了碎片,而江絮穿着一身喜服,被一个乞丐抓在手里,头上的盖头摇摇晃晃,很快滑落在地上,露出她被描摹得明艳动人的面庞。那个乞丐见了她的容貌,顿时脸上露出邪色来,伸手朝她的脸上摸去。 “住手!”离得近的宋书,见江絮就要被乞丐轻薄,气得双眼大睁。但他这时被几个乞丐缠住,竟是上前不得,直是怒得双目大睁,冲那名乞丐嘶吼道。 抓着江絮的乞丐,直勾勾盯着江絮的脸,露出叫人害怕又恶心的神情,一只黑黢黢的脏手,朝江絮的脸上摸去:“啧啧,竟是这样一个小美人儿。” “滚开!”江絮别过脸,挣扎道。 乞丐嘿嘿笑了一声,目光在她身上游移两个来回,最终朝她的下巴捏过去:“怎么?瞧不上大爷吗?” “那个男人回来了!”这时,一个乞丐伸惊叫道。他伸出手,指着手提长枪,大步奔来的裴凤陨,“咱们快走吧!” 到了这时,江絮也明白绝不可能是裴君昊派来的人了。 如果是裴君昊计划的,他本人早就现身了,绝不可能叫一个脏兮兮的臭乞丐碰她。 江絮隐隐觉得不安,这些乞丐也不知是谁的人?看起来虽然乱得很,目的却是十分统一,那就是冲着她来的。 这是她得罪过的哪一路神仙? “啊!”才想着,蓦地眼前一阵旋转,却是方才想要摸她脸的乞丐,猛地弯腰将她扛了起来。看着瞬间变高的地面,江絮不由得一阵惊呼,随即握拳捶起他来:“放我下来!” 乞丐扛着她哈哈一笑,拔腿就跑,其余的乞丐们则为他断后,拦截裴凤陨不让他追上来。 “放开她!”身后传来裴凤陨低沉的怒喝声。 乞丐充耳不闻,兀自哈哈笑着,扛着江絮,犹如扛着小孩子似的,拔脚跑得飞快。 裴凤陨被十几名乞丐拦住去路,心中怒不可遏,眸中盛满杀意,但今天是他大喜的日子,是他和絮儿成亲的日子,他不想沾有丝毫的不吉利,因此对这些闹事的乞丐们不敢下狠手,一时竟被缠住了,眼看着那个乞丐扛着絮儿越跑越远。 “可恨!”裴凤陨咬牙凝眸,目光死死盯住拦在前头乞丐,猿臂挥舞着长枪,勇力一扫,顿时抽飞三人。反手又是一抽,顿时又有几人被扫飞开去。他心中怒极,强忍着不杀人罢了,因此一个个乞丐被他抽飞后,也只留一口气罢了,再没爬起来。 红鹰旗的侍卫们眼见裴凤陨气成这样,而他们的准王妃还被一个臭乞丐扛跑了,也是大怒,学着裴凤陨的模样,只不杀人罢了,对待每个闹事的乞丐,都是横枪抽飞。 被同伴倒飞出去再没爬起来的样子震住了,大部分乞丐都停了手,后退几步,不敢再欺上前。只有拦在裴凤陨身前的那些个,却仿佛不要命似的,一次次被抽飞,一次次扑上前,抱住裴凤陨的腰、腿、手臂,不叫他前进一步。 “咱们去救王妃!”宋书抽身出来,见裴凤陨一时脱不开身,便招手叫了一队侍卫向江絮被掳走的方向追去。裴凤陨虽然被缠住,但以他的本事,足以自保。倒是江絮,被裴凤陨放在心尖尖上的人,容不得丝毫闪失。 乞丐们方才被打怕了,此时也不敢拦,自动退到两边,让宋书带着人从前头跑过去。 一个乞丐惨白着脸,哆嗦道:“娶亲的这位,是王爷?” “莫不是,燕王吧?”一个乞丐看着裴凤陨勇武的身形,两腿打着颤,惊恐地道。 宋书从他们身前跑过时,将他们的喃喃听在耳中,心中记了下来,带着侍卫们朝江絮被掳走的方向追去。 “放开我!”被一个中年男子模样的乞丐扛在肩上,江絮连连挣扎叫道。 乞丐扛着她快步跑着,冷哼一声道:“闭嘴!再动老子打死你!” 江絮一听,心中顿时明白,他着急掳她走,没工夫停下来教训她,顿时挣扎得更厉害起来:“放开我!”她要拖出他的脚步,不能叫他把她掳走。 “这小娘皮,还挺能叫的,就不知晚上躺在身下,还叫得这么好听不?”两边的乞丐模样打扮的男子调笑起来。 江絮顿时气得脸上通红,偏她还要扶住脑袋上的凤冠。这凤冠加上其他的首饰,足有十几斤重,被固定在她的头发上,此时被乞丐扛起来奔跑,又坠又颠,扯得她头皮发疼。 真想把它丢了算了!江絮心想,再值钱的东西,此时也是个累赘! 想到这里,她忽然眼中一亮! 她又不是诚心嫁给裴凤陨,这场婚礼也不是她期待的,做什么还如此维护呢?想到这里,不再扶着凤冠了,而是两手一齐动作,飞快把凤冠解了下来。十几斤的凤冠拿在手里,沉甸甸的,江絮举着凤冠,眼眸一深,忽然举起来,朝乞丐的头上砸去! “哎哟!”乞丐蓦地吃痛,不由叫了起来。 江絮砸了一下,不见他停下,又举着凤冠朝他后脑勺砸下去:“放我下来!” 十几斤的重器,又不是平滑的,尖锐的棱角撞击着后脑勺,生疼生疼的。乞丐被砸得有点懵,往前奔跑的步子也不由得停住了。 “贱人!快住手!”护在两边的乞丐将这一幕看得分明,愣了一下,随即忙拥上来,制止江絮。 江絮握着凤冠,用力砸着扛她的乞丐,直到他头上见了血,一股一股涌了出来,打湿了头发,顺着脖子根流下去。 “放我下来!”江絮一边用力砸,一边大声叫道。直到四五个乞丐拥过来,钳住她的手,把她手里的凤冠夺了过去。 “娘的,这小贱人,手真狠!”一个乞丐把江絮抓了下来,劈手就是一个巴掌打过去,“小贱人,你作死是不是?” 江絮瞳孔一缩,仰头一避,险险避开他的巴掌。抓着她的乞丐顿时大怒,一手钳住她的领子,一手朝她脸上就打过去:“小贱人,还敢躲?” “别惹事,快走!”旁边,一个乞丐见宋书领着人奔近了,忙拦住他道。 江絮余光一瞥,只见宋书带着十几名侍卫飞快往这边赶,忙使劲挣扎:“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抓我?” 抓着她的那个乞丐,却不理会她,只对同伙说道:“走什么走?抓这小娘皮,也不过是要她性命罢了!咱们便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杀了这小娘皮,不是更叫主子痛快?” 原本拦住他的乞丐一听,也觉有道理,便点头道:“也是。既如此,这就杀了她吧!”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锵”的一声拔出来,亮闪闪的锋刃在阳光下反射着寒光。 “先划花她的脸!”这时,方才被江絮砸得满脑袋血窟窿的乞丐回过神来,咬牙瞪了过来,“小贱人,就这么死了,便宜她!” “哈哈,哥,给你,你来!”那名乞丐听罢,便把手里的乞丐递过去。 满脑袋是血的乞丐阴笑一声,接过匕首,一手钳住江絮的衣领,握着匕首就朝她脸上扎去:“小贱人,先划你的左脸呢,还是先划你的右脸?” 他握着匕首,在江絮的脸孔上方游移,看着江絮蓦地睁大的眼睛,快意地笑起来:“不然,先把你的眼珠子割破吧?” 话音落下,立即在江絮的眼中见到惊恐,他顿时哈哈大笑起来。余光瞥见逼近了的宋书等人,再不迟疑,握着匕首就朝江絮的脸上划下! 主子说了,如果能扛来人,便把人扛来。如果扛不来,便把她的容貌毁了。杀人,只是下下之策。 眼看反射着寒光的刀尖迅速逼近,江絮惊得双眸大睁,拼命挣扎起来。但她衣裳前襟被乞丐攥在手里,不仅挣不脱,就连脑袋都偏移不了。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空中一道绿光闪过,随即只听一声痛叫,反射着寒光的匕首似烫手的炭火一般,被乞丐一把甩开。江絮定睛一瞧,乞丐的虎口上咬着一只不大的小绿蛇,浑身碧绿,看起来有些眼熟。 “哪里来的蛇?”乞丐甩了几下手,没有甩开,气得松开江絮,抓住小绿蛇的尾巴就往下拽。但就在这时,他感到浑身一阵燥热,紧接着浑身力气被抽走一般,不禁软绵绵地坐倒在地,很快就连坐着的力气也没了,如一滩烂泥般萎顿而倒。 江絮看着他的模样,只觉得十分熟悉,忙扭头去看,果然见乞丐们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两道身影,一道颀长秀雅,一道异常高挑,正是裴君昊和冷子寒。 见到两人的身影,江絮顿时眼中一亮,忙朝两人奔过去。才跑两步,蓦地后领被人抓住,扭头一看,一个乞丐狰狞着脸,阴沉沉说道:“小贱人,想跑?” “去死吧!”江絮抽出袖中藏着的簪子,使劲朝他的眼珠子扎了过去。 她看见裴君昊,顿时有了主心骨一般,心里也不害怕了。 第157节 那个乞丐不料她手里还有利器,而且是朝他的眼珠子扎过来,忙偏头一躲。刚刚躲过,不及侥幸,紧接着脖子一侧吃痛,随即一股温热的东西冒了出来。他伸手一捂,摸到一股黏稠的东西,顿时大怒,扬手就朝江絮扇了过去:“小贱人,敢害你爷爷?” 他话没说完,忽然感到一股奇异的感觉。扇向江絮脸颊的手,忽然使不出力气了,仿佛找不到目标一般。紧接着,他看到扬起的手从肘弯处断落,直直坠向地面。 “啊!”一股鲜红的血液喷射出去,随即一股剧痛传来,乞丐才惊恐地发现,他的手被人砍断了! 身侧,一个充满沉怒的声音传来:“找死!” 紧接着,胸口一痛,他低头一看,一杆长枪刺进了他的胸口。 “咕咚!”乞丐眼睛一闭,倒地死了。 看着乞丐倒在地上,断臂处、被刺穿的胸膛都在流血,很快流了一地,裴凤陨的眼底变得暗红,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今天是他大喜的日子,他一忍再忍,不想伤人。但是这些人,欺人太甚!抓了他的絮儿,凌辱打骂,他们以为自己是谁? “絮儿,你没事吧?”收起长枪,裴凤陨转头往一边看去,却在看清眼前的情形后,瞳孔蓦地睁大。 只见江絮仍站在原地,却被一个人抱在怀里,那个人不停亲着她的头发,两只手在她身上捏来摸去,口里絮絮叨叨说道:“絮儿,你没事吧?他们有没有伤到你?可恨,我来晚了,我应该早点来的,这样你就不会被吓到了!” “裴君昊!”裴凤陨顿时大怒,提着长枪上前,抬臂一挥,枪头指着他:“放开她!” “放开谁啊?”裴君昊抬起头,对裴凤陨撇了撇嘴,手里将江絮抱得死紧,“我已经把絮儿让给过你一次了,可是你呢,你差点叫人害了她!如果不是我赶过来急事,絮儿就伤在他们手下了!” 他比裴凤陨快了一步,在乞丐要划花江絮的脸,刺瞎她的眼睛的时候,赶到并让冷子寒把她救下来。虽然他才救下江絮,宋书等人便赶到了,他也不过就是早了一步而已。 “你护不住絮儿,我以后都不会把絮儿交给你了!”他紧紧抱着江絮,义正言辞地道。 裴凤陨的脸色铁青,紧紧抿着唇,额头上的青筋都开始跳了,手里握着长枪,指着裴君昊的胸口,一字一顿地咬牙挤出来:“我叫你放开她!” “不放!”裴君昊答得很痛快。 江絮被他抱在怀里,此时也不知如何反应。 推开裴君昊,走过去把凤冠捡起来,戴在头上,继续跟裴凤陨成亲? 转过身,跟裴凤陨说,对不起我不嫁给你了? 算了,她还是默默偎在他怀里吧。 江絮从来没有觉得,他的怀抱是这样安全可靠。她偎在他怀里,心中便一片宁静,仿佛再大的风雨袭来,也不值一提。 方才经历的惊慌与害怕,在闻着他身上散发出来的自然清爽味道后,慢慢平复下来。她把脸埋在他怀里,脸颊被呼出的气体熏得发热,隔着薄薄的布料,她感觉额头抵着的地方,结实又有弹性。 如果今晚同她洞房的人是他……想到这里,江絮只觉脑中蒙了一下,不期然浮现出他脱掉衣裳,披着一头乌黑的头发,侧卧在床上,冲她招手的一幕。 想什么呢?江絮使劲摇摇头,把不合时宜的念头甩去。 “絮儿,你也不同意嫁给他是吧?”察觉到怀里的人在摇脑袋,裴君昊虽然不知她摇什么,却不妨碍他借题发挥,一边将她揽得更紧,一边朝裴凤陨伸出手:“快把你身上的衣裳脱下来,你没资格娶絮儿了,我也不想拂你面子,反正都是王爷,我替你拜天地!” 他想得倒是好,裴凤陨与江絮的大婚是京中人人皆知的,乍然取消,裴凤陨定然十分没面子。索性他穿上裴凤陨的衣裳,替裴凤陨成亲,这样婚事就能正常进行了。至于换了新郎官的事,得空了再想如何解释吧! “哈!”裴凤陨如何不明白他的意思,直是气得笑了,随即冷哼一声,脸上沉冷一片,枪头又朝他的胸口逼近几分,冷冷道:“我不想伤你,放开絮儿!” 裴君昊抱着江絮后退两步,扭头冲冷子寒努嘴:“帮我拦住他!” 此时,冷子寒弯下腰,垂手伸向地面。一条碧绿的小蛇顺着他的指尖,攀爬而上,缠在他的手腕上,嘶嘶吐着信子。 就在方才,宋书带着侍卫把一众“乞丐”收拾妥帖后,冷子寒又放出小绿蛇,叫它挨个咬了一遍。 但凡被小绿蛇咬中的人,全都浑身乏力,被情毒所扰,既容易逼供,又不可能逃脱。 只除了一个人。 想起早上,他例行去老张屋里逼供,却发现老张不在屋里,到处都找不见,而他放在屋里的翠绿色小管也不翼而飞,冷子寒皱起眉头。 老张不见了,也许是自己跑了,也许是被人救走了。不论是哪种可能,裴君昊都不再安全,随时都会毒发。为此,裴君昊大受打击,一度放弃抢亲的计划。 直到下人传来消息,江絮被人劫走了,裴君昊才打起精神跑了出来。也算他来得巧,刚好救下江絮。再晚一点,此刻江絮便满脸血痕了。 老张会跑去哪里?又是如何不引人注意逃走的呢?如果是被人救走的,难道是南疆的人?他陷入沉思中,一时没听见裴君昊叫他,直到裴君昊发火了,大声喊他的名字,才回过神来,不耐烦地皱眉:“叫什么?没聋呢。” “你!”裴君昊气得歪了鼻子,“叫你帮我拦住他,我带着絮儿跑!” “放开江小姐吧。”冷子寒放下袖子,遮住交缠在一起的小红蛇和小绿蛇,转身就走,“再耽误下去,吉时便过了。” 老张跑了,裴君昊随时都会毒发,冷子寒不赞同他抢江絮过来。 “听到了吗?放开絮儿!”见冷子寒识趣,裴凤陨的脸色缓和几分。 裴君昊抿起嘴:“不放!”他把江絮抱得紧紧的,“絮儿是我的,你没机会了!” 周围都是红鹰旗的侍卫们,还有围过来看热闹的百姓们,裴凤陨不耐烦再跟他纠缠,沉着脸把长枪往前送了送:“你再不放开,别怪我不客气!” “我就不放!”裴君昊已经打定主意,就是不放开。 裴凤陨顿时脸上一沉,再也不跟他胡搅蛮缠,手腕一转,握着长枪便朝他刺过去。 裴君昊忙抱着江絮往旁边一闪,口里叫道:“裴凤陨,我抱着絮儿呢,你就敢出手,你眼里没有絮儿吗?” 被他如此挑拨,裴凤陨的脸上更见阴沉,周身都散发着沉冷的气息。他绷着脸,一言不发,只握紧了长枪,一招又一招,朝裴君昊的胸口刺去。但刺实了,裴君昊非死即伤。 红鹰旗的侍卫们看得心惊胆颤,实不实替裴君昊抹一把汗。宋书也怕当真惹出什么事来,这两位都是身份尊贵的主儿,哪个也不能有闪失,因此扬声劝道:“晋王殿下,今日是江小姐同我们王爷大喜的日子,您就别胡闹了!” 裴君昊鸟都不鸟他,抱着江絮左腾又闪,口里依旧大叫道:“啊呀,裴凤陨,你刚才差点刺中絮儿的手臂!” “啊呀,你刚刚挑断了絮儿的两根头发,我看见了!” “啊,絮儿的衣角都被你挑破了,裴凤陨,你罪大恶极!” “你这么凶残霸道,絮儿永远都不会嫁给你的——啊!”他话没说完,蓦地肩膀一痛,却是裴凤陨双目怒睁,将长枪送进他的肩头。 他说别的也还罢了,裴凤陨气归气,都不会往心里去。唯独那一句“你这么凶残霸道,絮儿永远都不会嫁给你的”,深深刺痛了他,忽真忽假的枪势猛地转虚为实,刺进裴君昊的肩头。 凶残霸道?这四个字,犹如四根长钉,深深楔在他的心中,刺得他血淋淋。心头一阵刺痛,带来高涨的怒火。 他凶残霸道?谁说他凶残霸道?他对她,从来都不凶残霸道! 该死,裴君昊居然说他凶残霸道! 裴凤陨睁着一双狭长凤眸,满是沉怒,长枪刺透裴君昊的肩头,怒气仍未得到发泄。大手紧紧握着长枪,低喝一声,脚下用力,抵着裴君昊往后退去,直到将他钉在墙上! “絮儿永远都是我的!”他盯着裴君昊吃痛愕然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道。 说完,一手扯过他怀里的江絮,转身就走。 “啪!”脸上传来一声脆响,裴凤陨顿住脚步,低下头看向江絮,“你打我?” “为了他,你打我?”裴凤陨低低的声音,含着沉沉的怒意,掌心攥紧江絮的手腕,仿佛要将她纤细的手腕握断似的。 江絮吃痛,脸上都白了,漆黑的眸子却愈发明亮,一眨不眨地盯着他道:“我就是死,也不会嫁给你!” 又把人钉在墙上?他就这么喜欢把人钉在墙上?前世,她的他的王妃,他看见她跟别的男子在一个屋里,问都不问,便一剑把她钉在墙上。这一世,裴君昊是他的兄弟,不过为了一个女人,他把兄弟也钉在了墙上。 “你说什么?!”裴凤陨双唇颤抖着,眼睛里满是不可置信,“你宁可死,也不嫁给我?” “我若是自己死,还能死得痛快,死得干净。”江絮仰头看着他,眼睛一眨也不眨,“可若是嫁给了你——” 她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但是裴凤陨懂了。 她仍记得前世,他误会她,一剑将她钉死的事。 前世,江絮死后,名声忽然变得极坏。人人都在说,燕王妃与人茶馆偷情,被燕王一剑刺死。 裴凤陨也是好些日子之后,他振作起来打算报仇的时候,才听说的。江絮,又是怎么知道的? 是了,她素来聪敏,一定料到了。 裴凤陨的脸上渐渐变得苍白:“你,你终究不肯原谅我?” “你叫我怎么原谅你?”江絮说道,偏头一指身后,“我还能相信你吗?” 裴君昊被他的长枪贯穿了肩膀,深深钉在墙上,半边身子都被染红了,冷子寒正站在他身前,给他处理。 “我只怕,哪一日又不知如何刺痛了你,莫名其妙又被你钉在墙上。”江絮说罢,再也不看他,掰开他的手,扭头走向裴君昊。 裴凤陨脸色苍白地看着一身红衣的娇俏身影从他眼前离开,张口想说他再也不会伤害她了,可是想起她冰冷的眼神,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怔怔地看着她离去,只觉得心口痛得厉害,仿佛她的每一步,都是踩在她的心尖上,一直踩得稀碎,混入尘埃。 “啊……”被钉在墙上的裴君昊,已经痛得叫也叫不出来了,脸色一片苍白,眉头紧紧蹙起,咬着嘴唇,一脸受不住的样子。 冷子寒才不会安慰他,刚才叫他走,他不走,现在被人收拾了吧? 打量着裴君昊的情形,眉头皱了起来。 裴君昊身后的枪头,一半没入墙壁中,他至少要把裴君昊从墙上拔出来,才能考虑把枪柄从他体内拔出来。 “啊……”才一拔,裴君昊便痛叫起来。 “闭嘴!”冷子寒没好气地道。 裴君昊哪儿是冲他叫,分明是看江絮走过来,冲江絮叫的。 “很痛吧?”江絮走近跟前,看着他苍白的脸色,轻声说道。 怎么会不痛呢?她尝过这种滋味,真是痛得眼前发黑,叫人恨不得死过去。 裴君昊点点头,微微扁嘴:“絮儿,好痛。” 江絮看着他乌黑的瞳仁,在他苍白的脸上,犹如雪地里的两颗黑珍珠。抬起手,轻轻抚上他的脸。然后,在他微微瞪大的眼睛里,踮脚倾身,凑过去在他唇上轻轻一吻。 “这是欠你的。”江絮亲完他,脸上也烧的慌,毕竟那么多双眼睛都看着,而且是她主动亲的他。 裴君昊已经傻掉了,嘴唇微微张开,两排长睫毛轻轻颤抖,犹如蝴蝶振翅。 絮儿亲他了! 亲他了! 真的亲他了! 他不是做梦吧? “嗯哼!”就在这时,肩头传来一股剧痛,却是冷子寒趁机把他从墙上拔了出来。 感受到深深的疼痛,裴君昊却是不怒反喜,笑呵呵看着身前红着脸低下头的江絮:“再来一次可以吗?” 江絮抬头怒视他一眼。 冷子寒则趁机又把裴君昊身上长长的枪柄切断,然后拍了拍他的手臂:“跟我回府。” 他受创伤口太大,不能贸然拔出枪头,不然失血过多太危险。 裴君昊张口刚要回应,忽然一股幽幽的曲子传来,整个人一怔。 “不好!”听到曲子声的冷子寒,脸色大变,扭头对江絮道:“江小姐快跑!” 第158节 裴君昊毒发的时候,是谁也不认的,破坏力巨大,这里没有红玉拦住他,只怕要遭! 自从老张被逮住,并言说裴君昊每日都会毒发后,裴君昊毒发的频率果然变得密集了,虽不至于一天一次,也差不多了。每次都是红玉抱住他,然后众人将他捆住,如此过去大半个时辰,他才能力竭,逐渐消停下来。 然而冷子寒喊晚了,或者说裴君昊毒发的速度变快了。江絮还没明白怎么回事,便觉身子猛地被箍紧,紧接着被人掐着腰举了起来:“啊,你干什么,放我下来!” “放开她!”冷子寒和裴凤陨同时惊呼出声。 裴君昊把江絮举起来后,脸上露出一抹古怪的神情,忽然使劲往地上摔去! “啊!”江絮扑腾着想抓住什么,却什么也没抓住,惊得脸上都发白了,再看裴君昊,俊雅灵秀的面孔变得僵硬,五官挤出一副古怪的神情,全然不是正常的样子。她就是再迟钝,也明白,他毒发了。 好在裴凤陨离得近,立即奔过来,伸臂揽住了她,将她卷在怀里,带出危险的范围。 ------题外话------ 今天搞个小活动,留言的均有20币币相赠哦~ 感谢【qquser7474215】亲爱的送俺钻石和花花,么么么 ☆、121、明君手段 “絮儿,你无事吧?”裴凤陨低下头,问怀里的人儿。 江絮一脸惊惧地看着前方,摇了摇头,从他怀里站直身子。只见前方,与冷子寒缠斗在一起的裴君昊,随着他的蛮横莽撞,越来越多的鲜血从他的肩头流出,染得半边身子都红了,担心得不知如何是好。 “能不能请你的侍卫制住他?”似乎才想起身后还站着一个人,江絮回头看着裴凤陨问道。 裴凤陨的薄唇抿了抿,看了她一眼,然后扭头吩咐道:“捆住晋王!” “是,王爷。”宋书领命,带人上前。 江絮见红鹰旗的侍卫们一拥而上,围住裴君昊,抓手臂的抓手臂,抱腰的抱腰,全然把裴君昊当成一件物件似的,不禁攥着手心,紧张地叫道:“小心,别伤着他!” 站在她身后的裴凤陨闻言,眸中闪过一抹痛楚,禁不住伸出手去,攥住她的手臂,不知何时变得沙哑的声音,低低响起道:“当着我的面,你非要如此吗?” 江絮身子一僵,顿了顿,回身过来,仰头看着他道:“那是你的兄弟。” 去他的兄弟!裴凤陨不听还罢,一听“兄弟”两字,眸中顿时迸出怒火,他紧紧攥住江絮的手臂,脸上浮起一丝讥笑:“兄弟?这样的兄弟,我要不起!” 从小到大,从来没有尊敬过他,有这样的兄弟吗?三番两次跟他抢王妃,更是在他大婚当日,做出抢亲的事来,这是兄弟应该干的吗? 裴君昊从没把他当成兄长过,他也绝不会把他当成弟弟看待! 江絮抿了抿唇,垂下眼睛,没有说话。转头又看向裴君昊的方向,脸上涌出担忧的神色来。 “他受着伤,别碰他的肩膀!”只见红鹰旗的侍卫们依然动作粗鲁,一时擒拿不住裴君昊,便把他当敌人对待似的,格斗、踢打、撞击等,什么招数都使出来,江絮的一颗心高高提起来,担忧得不行,恨不得自己亲身上去。 红鹰旗的侍卫们又怎会放轻手脚?他们最尊重的人便是裴凤陨,而今天是裴凤陨的大喜之日,裴君昊不恭贺也就罢了,竟然还做出抢亲的事来! 受着伤?如此生龙活虎,比他们还能打,他们需要顾忌吗? 半是私心,半是公事,才造成江絮看到的这一幕,七八名侍卫跟裴君昊缠斗在一起,势均力敌,旗鼓相当,打得精彩。 “唉!”江絮急了,跑过去来到冷子寒身边,“有没有什么办法,叫他快点平静下来?” 冷子寒方才跟裴君昊缠斗了一番,挨了裴君昊的几个狠狠的肘击,正倚着墙壁喘息着。见江絮走过来了,格外高挑的身子站直了,淡淡答道:“没有。” “他到底是怎么回事?”江絮紧紧皱着眉头,担忧地看着一脸凶狠,神情与往日大不一样的裴君昊,“方才还好好的,怎么忽然毒发了?” 才说罢,蓦地想起裴君昊曾跟她说起过的话,略一回想,顿时睁大眼睛,看向冷子寒:“方才我听见有人吹曲儿?难道是老张?可是,老张不是被关起来了吗?” 冷子寒的脸上顿时沉下来,阴沉沉地道:“他跑了。” 便把早上起来,发现老张不见了,连带他房里的翡翠小管也不见了的事,三言两语说了出来。 江絮不禁瞪大眼睛,随即跺脚道:“怎么还留着那翡翠小管?既知道是祸患,便该毁了才是?” “没有那翡翠小管,他也是该毒发便照常毒发。”冷子寒阴柔的面上一片冰冷,带着几分说不出的讥嘲:“你该不会以为,没有翡翠小管,他便不会毒发吧?” 江絮语塞,抿了抿唇,移开目光。 “老张被关起来后,没有人动那翡翠小管,他也是时不时毒发。”冷子寒仿佛察觉到方才的态度不对,淡淡解释道:“那翡翠小管不仅仅能够诱他毒发,而且还能控制他的行为,据老张说,还能平息他体内躁动的蛊虫,所以才没有毁去。” 他一直在研究那翡翠小管的用法,想弄明白究竟什么样的声音和曲调能够触动蛊虫。如果弄明白了,是不是也能控制着蛊虫,从裴君昊的体内自动爬出来?这才是他没有毁掉翡翠小管的原因。 “他每次毒发,都会这样吗?”江絮看着跟侍卫们斗成一片的裴君昊,眼神古怪,神情无比陌生,狠辣又诡异。明明伤得极重,他却丝毫感觉不到似的,斗得肩头鲜血直流,大半边身子都被染红了,江絮心中被攥紧了,眼眶模糊起来。 冷子寒深深看了她一眼:“是。” 江絮顿时想起来,三日前在晋王府后门处逼出裴君昊,他异常憔悴的模样。他瘦了很多,眼底下的乌青直至今日也没散去,而且愈发有深重的趋势。往日健康的肌肤也变得苍白干燥,十分容色损了三分。他那样臭美的性子,也不知多难受? “平时毒发的时候并没有这样难控制。”冷子寒看了她一眼,说道:“红玉的力气大,只消从身后抱住他,扛一个时辰过去,他便自己恢复正常了。” 江絮抿起嘴唇,没有做声。 明媚的眸中,却是迸出深深的恨意。南疆,如此可恶! “啊!”终于被侍卫们擒住的裴君昊,脸朝下被按在地上,身上按着七八只手,叫他挣扎不开,张口嘶吼起来。 裴凤陨这时走过去,看着挣扎不停的裴君昊,很想一脚踩他脸上。但他抿了抿唇,只道:“打晕他,绑了送到晋王府去。” “是,王爷。”侍卫们领命,飞快行动起来。 只见几个侍卫拿了布绳,七手八脚将裴君昊捆得严实,然后分出两人来,扛了他,向裴凤陨行了一礼,便往晋王府的方向去了。 冷子寒也迈起脚步,跟在后头走了。 周围看热闹的人群,眼神里纷纷透着意犹未尽。 等到裴君昊被扛走了,身影看不见了,便把目光又投到江絮的身上,然后在她和裴凤陨的身上来回扫视起来。 这个姓江的女子,生得真是美,难怪晋王和燕王都对她情有独钟。 不过,他们也总算明白,江絮是如何把晋王和燕王“迷住”的了——瞧瞧,当着燕王的面,而且是大庭广众之下,她便敢凑过去亲晋王的嘴,这是一般女子做得出来的吗? 燕王和晋王都是没娶过妻、纳过妾的男人,被这样脸蛋漂亮又手段不凡的妖娆女子迷惑,简直不能更寻常了。 看来,他们回到家也要改一改教女儿的方式了。被宋书带着侍卫们驱赶之前,人人心中想道。 “把王妃的凤冠捡回来。”裴凤陨的目光落在江絮披散的头发上,然后一瞥被丢在不远处地面上,孤零零的凤冠。 一个侍卫应了一声,然后走过去捡起凤冠,递到裴凤陨的手中。 裴凤陨接过,只见上面沾了血迹,而且许多地方被砸坏了,眉头不禁拧了起来。 “我不戴它。”江絮直接说道。 裴凤陨深深看了她一眼:“不戴它?”他低下头,犀利的目光落在江絮缩在袖中的手上,俯身抓起来。 “你干什么?”江絮忙往后缩手。 裴凤陨却抓着她的手,不许她缩。撩开她的衣袖,果见她的手攥成拳头,手心里握着一根簪子,头部尖尖的,还带着一点血迹。他低低笑了一声,也不知是讥嘲、是愤怒,扬手将凤冠一扔,粗鲁地抽出她手心里的簪子,一手揽过她及腰长发,随手一挽,用那根簪子固定住。 “走吧。”他看也不看她被素簪挽起长发,只露出一张明媚的小脸儿的模样,扯过她的手腕便往前走去。 江絮咬了咬唇,双脚拖着地,不肯同他走:“裴凤陨,我不想嫁给你。” “我知道。”裴凤陨脚下不停,甚至更加大步往前走。 江絮拗不过他的力气,被拖得踉踉跄跄,咬着唇道:“你放开我吧,裴凤陨。” 听到这句,裴凤陨猛地停住脚步。他转过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到了这种时候,你叫我放开你?” 他冷峻的面上不复平静,深刻英俊的五官微微狞起:“全京城的人都知道,燕王今天要成亲。你现在说不想嫁给我,难道要嫁给那小子?你叫我的颜面,往何处放?” 江絮被他脸上略带狰狞的表情吓了一跳,不禁后退半步,却又被他攥紧手腕,立时扯了回去。 心虚、愧疚袭上她的心头,的确是她的错,她如果这时走了,当真对不起他。 但是,她从来也没想要嫁给他。不甘和委屈,还有一股说不出口的气愤,涌上她的心头。如果不是他不顾她的意愿,非要在皇上面前请旨,也不会有今日的进退两难! 她仰起头,看着裴凤陨略显陌生的狰狞脸庞,咬了咬唇,最终低声下气地道:“是我对不起你,我不该出尔反尔。可是我真的从来没想嫁给你,你放了我吧。” “放了你?让你去找那小子?”裴凤陨现在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她要干什么。无非是脱下喜服,跑到晋王府,看那个小子去。 “你把我当什么?”裴凤陨缓缓松开她的手,在江絮的眼中闪过一丝希冀的时候,冷笑一声,狠狠捏住她的下巴,“你把我当什么了,絮儿?” 他低头看着她的下巴,上回被他捏过的地方,已经恢复了白皙。心中陡然涌起一股愤怒,就连他带给她的伤害,都能被她轻易抹平。 “你就这么不待见我?”他重重捏住她的下巴,俯身下去,脸贴着她的,与她柔软娇嫩的嘴唇,仅有分毫之隔,两人甚至感觉得到对方呼吸出来的湿热气息,“你从前说的呢?最景仰我这样英武刚强的男子?很心疼我这些年受到的委屈?以后会好好照顾我?” “你从前说的呢?你都忘记了?”裴凤陨狠狠捏住她尖俏白皙的下巴,恨不得捏碎它。目光落在她嫣红娇嫩的唇上,想起方才她就当着他的面,便去吻那个小子,拇指不由得按在她的唇上,用力厮磨起来,“你现在要告诉我,你全都忘了,是不是?” 江絮往后仰着脖子,躲开他不安分的拇指:“我没有!”她甚至挣扎起来,拼命推着他捏住她下巴的手,“我从来没有忘!我也没有食言!我对你说过的,我都做到了!” “你做到了?那你现在怎么不肯嫁给我?”裴凤陨放开她的下巴,改为抓住她的手腕,高高举起来,俯身盯着她的眼睛,“告诉我,你想嫁给我!” 江絮冷冷一笑,方才的心虚和愧疚,在这一刻统统烟消云散。她扬起下巴,不服输地看着他:“我、不、想、嫁、给、你!” “我再也不想嫁给你了,裴凤陨!”她说了一遍,犹不满足,又重复了一遍,“我从来不欠你的,裴凤陨!” 她的确对他说过那些话,但她没做到吗?前世,她嫁给他两年,除却没有同他圆房之外,哪里对他不好?衣食住行,日常起居,她哪里没照顾好他?他木讷,不善言辞,她嫌弃过他一句吗?她把他照顾得好好的!她甚至宠坏了他,以至于他轻信谗言,不听她解释,从背后刺来一剑,将她钉在墙上! “我不欠你的!”江絮冷冷说道。 裴凤陨忽然仰头哈哈大笑起来,一直笑得眼眶里闪动着晶莹,才低下头看着她道:“你永远都欠我。江絮,你永远都欠我。”他抬起一只手,指了指她的心口,“它从来没有属于过我。而这里,”他点了点自己的心口,“它曾经属于你。” 如果说,他刺了她一剑,而她还了回来,两人扯平了的话—— 那么,他爱过她,甚至现在也依然爱她,但她从来没有真心爱过他,两人永远扯不平! “你以为我欠你的?”江絮的眼中闪过一抹悲哀,随即自嘲地笑了笑,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她低下头,淡淡道:“如果你非要娶我,便娶我吧。” 但她永远也不会服输。 裴凤陨深深看她一眼,攥住她的手腕就往前走。 “来人,去把王妃的盖头捡回来!” “是!” 一个侍卫大步跑向前头,不多时便捧着一团红稠走了来。 裴凤陨接过红绸,抖开罩在江絮的头上。期间,他一直盯着她的发心,看也不敢看她的脸。 他怕看到她的痛恨。 但他更怕看到她的漠然。 他知道她的心已经彻底给了那个小子,再也不可能给他了。但他无法放开她。他已经丢了她的心,再不能丢了她的人。 第159节 至少给他一样也好。裴凤陨抿着薄唇,牵着他的王妃,一步步往回走去,回到迎亲队伍中。 花轿被一群乞丐拆碎了,裴凤陨攥着江絮的手腕,等着新的花轿被抬来。这是他大婚的日子,一切都不能将就。 “王爷,人都抓起来了,并不是乞丐。”期间,宋书走到跟前,低低说道。 把江絮掳走的那群乞丐,洗干净后,发现人人的脸色红润,肌肤也不粗糙,有几人的身上还有腱子肉,绝不可能是乞丐能有的。 “知道了。”裴凤陨点点头,沉声道:“关起来,好好审问。” 宋书点点头,退下了。 婚礼照常进行。 拜天地的时候,江絮梗着脖子,不肯低下去。被裴凤陨按在脑后,迫得垂下去,与他重重磕了下额头。 受礼,册封,祭祖。一切忙完,便到了晚上。 江絮坐在喜房的床上,累得直想仰倒,好好睡一觉。但她不能,一会儿还有一场仗要打。 “小姐,饿不饿?奴婢给您弄点吃的。”跟她嫁过来的是梅香,站在床前低声问道。 江絮当然饿,一整天没吃没喝,不仅饿还渴,真正是饥肠辘辘。她听到梅香的话,索性一把揭了盖头,走到桌边,捡着酒菜便吃起来。 去他的规矩,她又不是真心嫁他,管什么合不合礼数、吉利不吉利呢? 而且,白天闹了那么大的事,还见了血,若说不吉利,也早就不吉利了,差她这一点? 裴凤陨进来的时候,就见江絮吃饱喝足,坐在酒桌前,拿着帕子擦嘴。脸颊红扑扑,两眼亮晶晶,在烛光下说不出的娇艳。 他一句话也没说,目光落在桌上的酒菜上,但见还有一多半没有动,便大步走过来,拿起筷子就大吃大喝起来。他也一整天没进食了,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 梅香瞪着一双不可置信的眼睛,看着新婚的小夫妻两人,见面后一句话都不说,第一件事便是大吃大喝,觉得自己从前真是太孤陋寡闻了。想了想,她没有说什么,屈膝退下了,轻轻关上了门。 “喀!”吃饱后,裴凤陨放下筷子,站起身,开始解身上的衣裳。 江絮不禁目光微紧,搭在膝上的手指抓紧了裙子,强撑的平静被他无声而坚决的举动给打破了,面上露出一丝惊慌。 裴凤陨低头解扣子,心中未必便不紧张。他微微侧目,用余光打量她一眼,见她面上露出惊慌的神色,眼中满是抗拒,不由得一股怒愤从心底生出。 她答应过他的!他只是拿回他该得的! 收回目光,他将衣裳上的扣子从头解到尾,一把脱下来,甩到椅背上,大步往里头走去。 哗啦啦的水声逐渐传来。 里头搁了热水,裴凤陨进去洗了个澡,很快便湿漉漉地出来了。浓墨一般的长发,披散下来,嘀嗒嘀嗒往下滴着水。 “你不去吗?”他走到她身前,俯视她道。 江絮低着头站起身,往里头走去。 她知道,如果她不去,他现在就会把她扛上床。 走进里头,下人已经重新换了一桶水,江絮慢吞吞地解着扣子,很不想就这样下去。但是该说的她都跟裴凤陨说了,他不接受她的拒绝。 裴君昊受了重伤,不可能来救她了。她又不想死,不可能宁死不屈,所以…… 沉沉的喜服坠在地上,堆在脚腕周围,江絮忽然一屁股坐下来,两手环膝,低头把脸埋了进去。 她耍赖行不行? “我最多等你一个时辰。”外头传进来一个低沉的毫无起伏的声音。 江絮埋着头,没有回应。 一个时辰,足够她洗几回了,他倒是还对她有点宽容。 外间,裴凤陨坐在桌边,一杯一杯给自己倒酒。 里面静悄悄的,一点水声都没有,她就像是消失了一般,一点儿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但他知道她没有消失,她只是没有动。他不禁在心中想道,她此时在做什么呢?倔强地抿着唇,一动不动?还是揪着扣子,解开又系上? 一杯又一杯烈酒下肚,他的脸色没有改变半分,只一双黑眸愈发明亮。 这一次,他不会放过她了。 一个时辰到了,裴凤陨站起身,往里边走去。他说给她一个时辰,就给她一个时辰。他说要她,他就会要她。 江絮仍然坐在地上,还是那个姿势,双手环膝,低头埋首。听到裴凤陨的脚步声,她才慢慢抬起头,直到他来到她跟前站定。 “你自己起来,还是我抱你起来?”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道。 江絮抿了抿唇,松开膝盖,撑着地面慢慢站起来。 “啊!”才站起身的江絮,蓦地见他跨步过来,弯腰把肩膀顶了过来,一下子就把她扛了起来,不禁扑腾大叫:“放开我!” 裴凤陨抿着唇,扛着她大步往喜床的方向走。 她凭什么一脸不甘不愿的样子?她明明答应过他的!这是她欠他的,他只不过是拿回该得的! “我会恨你的!”江絮被他扛着往外走,又怕又气,眼眶飞快红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我一定会恨你的!” 裴凤陨的眼眶也微微红了,低低说道:“我宁可你恨我。” 他宁可她恨他,至少她心里有他。 “你放过我吧。”被摔到床上,江絮四肢并用往里爬,背抵着墙壁,咬唇看着他道,声音低低的,忍气吞声地求他:“我们都重活一世,就不能好好过吗?我过我的日子,你过你的生活,非要这样吗?” 他甩掉鞋子,长腿一迈跨上床,一把抓过她按在身下,修长的手指解她的扣子:“是的。” 如果得不到她,他重生的意义何在? “可是我不想。”江絮抬起手背,捂住眼睛,“我不想,你别逼我。” 她恨她的无能、无用,面对他的时候,就像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 “如果你喜欢的是我的脸,我毁了它行不行?”她松开手,睁着一双泪涟涟的眼睛看着他道。 裴凤陨猛地一僵,他抬起头,用一种极其愤怒的眼神看着她,从牙缝里挤出来道:“不行!” 他的确为她的容貌而惊讶,但他从来不是因为她的容貌而动心!而她,为了让他讨厌她,竟然要毁掉这份上天的馈赠! 她就这么讨厌他?! 想到这里,他更加愤怒了,再也没耐心解她的扣子,跪坐在她腰间,扯住她的衣襟,往两边一撕! “刺啦!”薄薄的布料,在他手里毫无难度地分开,变成两片废料。 感觉到胸前一冷,江絮的眼泪顿时下来了,咬着唇掩住胸口,努力睁大眼睛看着他道:“你一定要这么自私吗?” “我自私?”他沉脸看着她。 “难道不是吗?你何曾喜欢我?”江絮掩着胸口,大声指责道,“你只是想得到我,你从来没喜欢过我!” 裴凤陨的脸色更加阴沉,他咬着牙道:“我不喜欢你?我只是想得到你?那个小子呢?他就是喜欢你?他就不是想得到你了?” “他从来没逼迫过我!”江絮理直气壮地道,再也没有比此刻更有底气的时刻了,“他从来、从来没有逼迫过我,叫我做过哪怕一点儿我不想做的事!” “你说我不如他?”裴凤陨的脸色阴沉得厉害。 江絮仰着头道:“我喜欢跟他在一起!他永远只会讨好我,叫我开心!他从来不会做叫我不开心的事,如果他做了,只要我说,他马上停下!他从来把我放在心尖上,我说什么就是什么,你能做到吗?” 裴凤陨只觉心口疼得厉害,这让他的嘴唇都有些发白了,他松开她的衣裳,直直坐起来,扯开自己的衣裳,露出胸口的地方。 “他会为了让你开心,捅自己一剑吗?”他抓过她的手,让她去摸自己的心口,这是她捅他的一剑,除了没刺中心脏之外,一点也没留情面,“他会吗?” 他的伤口还没好利索,坚硬而刺目的血痂,竖在他的心口位置,并着他胸膛上密密麻麻的战伤,虽然不够狰狞,但是格外显眼而刺目。 “他不会。”江絮的脸上也有些白了,但是眸色却愈发坚定,“他只会偷偷躲起来,自己刺自己一剑——因为我不想!” 她不是主动刺他的,那是他逼她的。她从来不是善良的人,她不会主动刺他,一来她得罪他不起,二来她小心眼,她希望他一辈子都活在悔恨和内疚中。 “好,好,我比不过他。”裴凤陨猛地合起衣裳,重新把扣子密密麻麻地扣紧了,他把他的软弱暴露在她面前,得到的却是这样的羞辱,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条线,神情愈见冷酷,“但是我比他好的地方是,我身边很安全,我府里很安全,南疆对准的人是他不是我,你跟在我身边是安全的,靠近他却会被连累。” 穿着衣裳,就不能洞房了? 他猛地俯下身,掐住她的下巴,靠近她的嘴唇,低声呢喃:“他就要死了,你嫁给他会成为寡妇。嫁给我,却不会。” 说他比不上裴君昊?他永远也不会承认!那个臭小子,从来都是不务正业,一事无成,成日只知道走鸡斗狗,她却说他比不上他?裴凤陨觉得这是一种侮辱! “他不会!”江絮拼命挣扎着,“他不会死的!” 裴凤陨冷笑,低头攫住她的唇—— “圣旨到!”忽然,一个尖锐的声音划破了寂静的夜空,在外面响起。 裴凤陨猛地坐起身来,满脸愕然——这种时候,怎么有圣旨传来?皇上不知道这是他的洞房花烛夜吗?还是他快驾崩了? 被打断好事的裴凤陨,心中不自觉诅咒起来,感觉到身下的人儿更加挣扎起来,忽然低下头,掐住她的下巴,狠狠亲了一口:“你等我回来!” 江絮连忙挣扎起来,连捶带打,把他从身上打下去,然后飞快坐起身,裹住自己的身体。 裴凤陨很快起身,披上外袍就出去了。他方才把扣子都系上了,此时倒方便了,大步走到门口,打开门走出去。 “燕王接旨。”门外站着一个小太监,见到裴凤陨出来,便叫道:“皇上口谕,宣燕王殿下速速入宫。” 裴凤陨的眉头紧紧拧了起来:“什么事急招我入宫?” “回殿下,奴才不知,还请殿下速速启程。”小太监道。 裴凤陨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一股股怒火从心底升起,突突往上蹿。他抿唇看了看小太监,扭头就往屋里走去。 “什么事?”江絮用被子裹着,从帐幔中间探头出来。 裴凤陨看她一眼:“皇上召我入宫。” “哦。”江絮眨了眨眼。 裴凤陨换衣裳的动作一顿,忽然大步走过来:“你很高兴?” 江絮忙松开帐幔,躲进床里头。然而已经晚了,裴凤陨一把掀开帐幔,长腿一迈,跨到床沿,大手一捞将她扯了过来。 “你快去吧,皇上召你。”江絮拼命缩着脖子,把脸往下埋。 裴凤陨冷冷一笑,一手掐住她的下巴,端详着她惊惧的神情,忽然不气恼了:“下来,服侍我穿衣裳。” 他已经把她娶到手了。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她是他的王妃。 就算今晚洞房不成,来日方长,他总有的是机会。 被捏住下巴的江絮,本来以为要躲不过了,不料他张口却说出这样一句,不禁惊讶地抬起眼睛。 裴凤陨却松开她的下巴,把外袍抛给她。 江絮想了想,老老实实抱着衣裳下床,仔仔细细地给他穿上了。 第160节 “等我回来。”裴凤陨说完,便大步往外走去。 江絮微微偏了偏头,着实有些好奇,仔细思索着前世,似乎并没有出什么大事。那究竟是为什么,隆安帝不惜打断亲儿子的洞房花烛夜,也要召裴凤陨进宫呢? 这个问题,裴凤陨也百思不得其解。他黑着脸,随着小太监入了宫,大步往殿内走去。 “父皇为何急召儿臣入宫?”他说得很不客气。 隆安帝的态度也很不客气,直接走过来,劈手给了他一巴掌:“你说为何?朕倒要问问你,你以为朕为何召你入宫?” 一个大耳刮子打下来,力气大得紧,裴凤陨猝不提防,被打得脸一偏。他瞪大眼睛,愕然看向隆安帝。 “昊儿是你的兄弟,为了一个女人,你把他伤成那样?”隆安帝气得直喘,指着他的手指都发抖了,“朕原本不管你们,是因为你们虽然有些小干戈,到底不动根本。朕万万没想到啊,你们竟然能闹到这种地步!” “是他捣乱!”裴凤陨倨傲地扬起头,“他在我大婚之日捣乱,要抢我王妃,我怎样对他都不亏心!” 隆安帝更生气了,他抖着手指,看了裴凤陨半晌,忽然道:“好,好,你不亏心。那明日朕便赐死江氏,她红颜祸水,挑唆朕的子侄翻脸,朕赐死她,也不亏心!” 裴凤陨愕然睁大眼睛:“父皇,您不能!” “朕为何不能?朕这就下旨!”隆安帝甩手往龙案边上走去,抓笔便要写圣旨。 裴凤陨急急追上前,这回彻底急了:“父皇,您不能如此!絮儿什么错也没有,您不能赐她死罪!” “她没有错?那错在谁?”隆安帝被他抓住笔,抬头看着他冷冷一笑。 裴凤陨抿了抿唇:“错也是儿臣和晋王的错,不关絮儿的事。” 隆安帝冷笑一声,看着他不说话。 裴凤陨的眸中闪动怒气,但他在隆安帝面前没有发怒的资格,眼见隆安帝挥开他的手,又要写圣旨,抿了抿唇,忍气道:“是儿臣的错,儿臣不该一时冲动,伤了晋王。” 隆安帝看着他明明不服气却又不得不忍住的样子,心里长叹一声,又生气,又无奈。 他气裴凤陨做错了这么大的事,还不知悔改。他无奈裴凤陨这样骄傲的一个人,为了儿女情长,也英雄气短。 “罪魁祸首就是她,没跑了。”隆安帝垂下眼睛,继续写圣旨,“如果没有她,昊儿和你不会起干戈,你们不会手足相残。” 裴凤陨见他不似吓唬他,竟是要动真格的,登时心中一紧,有些慌乱起来:“父皇,您不能!” 隆安帝一言不发,垂眸飞快写圣旨,很快便当着裴凤陨的面写完了。 拿起印章,正要往上盖,只听“扑通”一声,裴凤陨跪下了。 “你真不想朕赐死她?”隆安帝拿着印象,不动声色地道。 裴凤陨跪在地上,双手攥得紧紧的,脑袋低低垂着:“求父皇开恩。” “就因为她,你和昊儿兄弟不和,反目成仇,昊儿甚至险些丧命,你叫朕如何饶过她?”隆安帝沉声说道。 裴凤陨的脸色渐渐变得苍白,一想到方才还在他身下,各种挣扎,各种捶打他,快要把他气死了的人儿,就要变成一具苍白安静的尸体,他不禁心口一痛。 “只要父皇饶过她的性命,叫儿臣做什么都愿意。”裴凤陨白着脸道。 他曾经以为,他宁可杀了她,也不能叫她嫁给别人。 事到临头,他才发现他错了。他宁可她不爱他,她恨他,她气他,他也不愿意她冷冰冰地躺在那里,不会哭也不会笑。 他已经受够了。前世,他抱着她回燕王府,一路上她流干了血,回到燕王府后再也没有一滴血可流,皮肤苍白得可怕,如同白纸一般。她躺在那里,皮肤是冰冷的,不说也不笑,他给她说什么她也不回应。 他不想再看见这样的她。他宁肯她活着,哪怕像刚才那样,往死了气他呢? “好。”隆安帝放下印章,看着他说道,“你想要她活着,也不是不可能。只要你同昊儿一起去南疆,将那不毛之地夷平。”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就像夷平你五弟的府邸一样,对你来说,不难吧?” 隆安帝觉得,这不仅不难,反而很轻松。瞧瞧,他把老五的府邸推得多干净啊,墙歪了,屋子塌了,池子填了,花园埋了,可是有技术得很! 裴凤陨低着头,抿了抿唇,道:“是,父皇。” 只要能救絮儿,这算什么?何况,他本来就深恨南疆,要为前世冤死的兄弟们报仇。隆安帝的吩咐,不过是让计划提前而已。 “好。半个月后,你与昊儿同行,启程往南疆。”隆安帝说道,“至于江氏,从明天开始,就住进宫里来吧。老太妃很喜欢她,让她去陪老太妃吧。” 裴凤陨愕然抬头:“父皇?” 然而这还没完,隆安帝冷笑一声,又道:“你别打别的主意。想接江氏回去,可以。什么时候你带着解了毒的昊儿回来,朕什么时候把江氏还给你。” 裴凤陨瞪大眼睛,满脸不可置信。 父皇该不会是裴君昊那小子假扮的吧? 处处向着裴君昊说话就罢了,怎么手段也这么奇怪? 如果给隆安帝知道他的心声,一定会说,当朕想啊?朕不这样,有什么法子? “朕再说一遍,你二人同去,务必同回。胆敢有一人回不来,朕就叫江氏给他陪葬!”隆安帝沉声说道,“对晋王,朕也如此说!” 皇家血脉,岂容轻易折损!他绝不会让一个女人,分裂他裴家血脉! “如果我和裴君昊都活着回来,父皇一定把絮儿还给我?”裴凤陨抬起眼问道。 隆安帝毫不犹豫地答应他:“是!” 南疆那么难打,他不知道活不活得到那时候,先应下了,到时候再说! 也许他已经驾崩了,这堆烂摊子就丢给太子了呢? “好!”裴凤陨站起身来,昂首应下。 等裴凤陨走后,隆安帝才叹了口气。 好歹暂时平息了。他也没想到,当时跟皇后的戏言,有一日成了真。 但他有什么法子?他想想裴君昊一脸生无可恋地躺在床上的样子,就不忍。 晋王府。 “哎哟,你慢点,这么粗鲁呢?絮儿比你强一百倍!”坐在床上,被冷子寒上药的裴君昊,嗷嗷叫道。 冷子寒讥笑道:“不好意思,你的絮儿此刻跟别人洞房呢。” “不可能!”裴君昊叫道,抓过床头一颗桃子啃了起来,“皇伯父说了,他不会叫他们洞房的!” 冷子寒听了,一声冷笑:“卑鄙!” “谁卑鄙了?”裴君昊不服气地道,“我什么都没说,是皇伯父自己提出来的!” 冷子寒撇撇嘴:“是谁一脸生无可恋地躺在那里,卖惨的?” “我又不是故意的!”裴君昊叫道,吭哧又啃了一嘴桃子,“我那会儿是真的生无可恋!” 他醒来后,知道自己在江絮面前毒发,而且举起江絮就往地上摔,直是恨死自己了,是真的心灰意冷! 看看黑下来的天色,想着裴凤陨这时可能在享用大餐,简直就是生无可恋。他的絮儿,他的絮儿,他都没有尝过! 就在这时,他可爱的皇伯父来看望他了,主动说出不会叫裴凤陨得逞的话来。 想到这里,他两眼亮晶晶的,弯弯如新月,吭哧吭哧咬起了桃子。 ------题外话------ 谢谢可爱妞儿【肖莨123123】的月票,谢谢土豪妞儿【qquser7474215】的钻钻和花花,么么么 ☆、122、计贬西南 在裴凤陨被圣旨召入宫后,江絮便从床上爬起来,叫了梅香进来,拿了完好的衣裳给她穿上。 “小姐,您这是何必呢?”梅香看着她欲言又止。 江絮低头系好腰带,然后走到桌边,倒了一杯茶:“拖得一时是一时。” 就算他撕衣裳很快,但总也是要花时间和力气的,不是吗? 如果他回来得晚,她再挣扎一下,这一晚上,说不定便这样蒙混过去了。 “小姐,您就别跟燕王殿下倔了。”梅香从床上抱下来被撕坏的喜服,看着那上面触目惊心的毛边,只觉心惊肉跳,“再倔下去,吃亏的是您啊!” 从来没有女子能在男子手里讨得了好。身为女子,既然嫁了人,总要过这一关的。 纵然江絮生得美,纵然裴凤陨那么喜欢她,可也不会纵容她如此胡闹的! “嗯。”江絮点点头,低头喝茶。 梅香见她不往心里去,急得跺了跺脚,走到她跟前:“小姐,您别敷衍我,您总要为自己想一想的!”说到这里,目光落在江絮的下巴上,刚被掐出来的青痕,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您瞧瞧,上回被掐出来的印子才好,还把冷公子给的药膏都用完了,这又被掐成这样,明天还要给进宫给皇上和皇后请安,这可怎么办?” 江絮顿了顿,低头看向杯子里,透过波动的水面,朦朦胧胧瞧见一张晃动的面孔,下巴尖尖,上面印着一道触目惊心的乌青指痕。 “嘶。”江絮摸了摸那道青痕,感觉到一阵刺痛,乌黑明眸渐冷,又慢慢转为自嘲。 瞧瞧,他说他喜欢她,这就是他喜欢她的表现。 梅香直是跺脚:“您倒是说句话呀!奴婢方才说的,您都听进去了吗?” “听进去了。”江絮抬头冲她笑了笑,“我又不傻,我不会跟他作对的,你放心吧。” 梅香分不清她说的是真的还是敷衍,又觉得自己一番好意不被人放心里,抿紧嘴唇,一跺脚,转身出去了。 江絮低头注视着杯中映出的面孔,只见眼儿媚媚,下巴尖尖,端的是一副惑人的面孔。如果她把这张脸毁去了,裴凤陨还会多看她一眼吗? 指腹抚在脸上,细腻柔滑,微微发凉。别人求之不得的东西,当然也是她所骄傲的。 这是陶氏给她的,也是外祖母留给她的,她才不会轻易毁去。 一定有别的办法阻止他。 如何拒绝同名正言顺的夫君行房呢? 在名正言顺的夫君无比强烈地要求行房的时候? 大概只有一个法子了——骗他。 江絮坐在桌边,一手支着腮,思索着可能性,渐渐嘴唇弯了起来。 裴凤陨回到燕王府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才走进院子,便见一个娇小的身影迎了过来,眉头一挑,顿住脚步。 然而那道身影从阴影中走出来的时候,看清并不是他想象中的面孔,有些失望地抿了抿唇:“什么事?” 梅香走到他身前两步距离时,屈膝福了福身,然后仰头说道:“王爷,我家小姐自小吃了无数苦头,没过过几天安静舒坦的好日子,如今嫁给了王爷,希望王爷好好对她!” 裴凤陨沉着脸:“你的意思是,本王对她不好?” 第161节 “好不好,我们这些做奴婢的,有目共睹。”梅香丝毫不被他沉着的脸色吓到,仰头直视着他,抬手指了指自己的下巴,“奴婢斗胆,王爷几次三番把我家小姐的下巴掐成那样,可算不上对我家小姐好。我家小姐生得好,不知多少人羡慕她,可王爷不珍惜便罢了,还如此糟蹋。既然王爷不喜欢我家小姐,何必把她娶回来呢?” 裴凤陨沉沉看了她一眼,袖袍一拂,绕过她大步往屋里走去。 “王爷,我家小姐是吃软不吃硬的人,您越逼她,她越不喜欢您的!”梅香被他那一眼看得腿都发抖,仍是忍着惧意,在他背后说道。 江絮是什么样的人,梅香跟在她身边这么久,也算看得清楚。她也知道,江絮心里喜欢裴君昊,并不喜欢裴凤陨。 但江絮毕竟是嫁给了裴凤陨,要过一生一世的人,便是裴凤陨。这样倔着,又怎么是过日子的法子呢? 虽然害怕裴凤陨,到底鼓起勇气拦住他说了这么一番话。 裴凤陨的身形微微一震,并没有回身,迈开大步往屋里走去。 江絮坐在桌边,一手支着腮,正瞌睡着,一下一下点着头。裴凤陨放轻脚步,走到桌边,低头看过去。 不出所料,她重新穿好了衣裳,并且头发也仔仔细细梳好了,俨然一丝不苟,一点儿也看不出要同他洞房花烛的意思。 他又把视线上移,落在她的下巴上。白皙细腻的肌肤上,赫然印着一道青痕,占据了半个下巴,触目惊心。 那是他掐的。 裴凤陨抿了抿唇,轻轻俯身,动作轻柔地将她抱起来。 “啊!”被搬动的江絮,骤然惊醒,睁眼见是裴凤陨回来了,而且还抱着她往床上走,忙挣扎道:“我自己走!” 裴凤陨难得用温柔的口吻,低声对她说道:“今晚不碰你。” “真的?”江絮愕然,满眼不可置信与惊诧。 裴凤陨看着她乌黑明媚的眸子,充满叫人心动的神采,只觉心里满满涨涨的。他怎么舍得这双眼睛永远地闭上,再也不会睁开呢?极力忍住亲下去的冲动,抬起头,迈动脚步,抱着她往床上走去。 江絮见他出乎意料的温柔,便没有挣扎,以免触怒他敏感的心思。直到被抱到床边坐下,他俯身蹲下,竟去脱她的鞋,才忙惊得推他道:“我自己来!” 裴凤陨抬头看了她一眼,没有坚持,站起身走到一边,开始宽衣解带。 江絮一边慢吞吞脱鞋子,一边悄悄抬眼看他。他这是哪根筋没搭对?怎么出去一趟,便跟变了个人似的?刚才竟还想给她脱鞋子! “王爷,您刚才说,今晚不……”江絮脱了鞋子,向里坐了坐,两只脚缩在裙子里,偏头看着他。 裴凤陨将解下的衣裳搭在一旁,然后大步走过来,两步上了床:“我是说不碰你。但今晚是大婚之夜,你叫我睡哪儿?” 江絮顿时语塞。 前世,她跟他说过之后,他倒是一直跟她分房睡的。也没别的意思,不过是他血气方刚,无法忍受跟她睡一个被窝却什么也不做。 但大婚那夜两人却是睡在一张床上的。她睡床里,他睡床外,中间空着一道缝隙,还能再睡两个人。然后,天不亮,他便起身出去打拳了。 江絮也不好说叫他出去睡。他是一言九鼎的人,说到从来做到。既然说今晚不碰她,哪怕忍得再辛苦,他也不会碰她一根手指头。 但如果她叫他出去睡,万一惹恼了他,却叫他改了主意,便得不偿失了。 因此江絮便没说什么,乖乖爬到床里头,贴着墙根,平躺下去。 裴凤陨看了她一眼,拂袖挥灭了灯,也在床外躺下。 外头还留了一盏灯,微弱的灯光传进来一点,视野所见,并没有黑得什么也看不见。 江絮睁着眼,看着微微晃动的帐幔,心一下一下跳着,有点紧张,睡不着。 她没想过,重来一世,还会有这一幕。她仍然嫁给了他,而他还愿意忍着不碰她。 “皇上召你入宫,是什么事情?”轻轻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裴凤陨偏过头,借着微弱的光芒,看着她的侧脸。她小小的一个,躺在被子里,安静又乖巧,让他的心不知不觉软得一塌糊涂。 “没事。”他抿了抿唇,“睡吧。” 江絮“哦”了一声,没再问,闭上眼睛,强迫自己赶快睡着。睡着了,便不紧张,也不尴尬了。 也许是他最后那一句“没事,睡吧”,太过于安静,将她心中的戒备消去几分。不多时,床里便传来一道悠长轻浅的呼吸声。 她睡着了。就在他身边,沉沉睡着了。这个意识,让裴凤陨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滋味。也许,她还是愿意信任他的? 但是,恐怕他要辜负她的信任了。 裴凤陨慢慢坐起来,轻轻往床里头挪了挪,一直挪到她身边,低头看着她。 昏暗的光线,让他看不清她的脸,只能模糊看到一个小巧的轮廓,不足他的巴掌大。 他和裴君昊一起去南疆,真的都能活着回来吗?如果他没有回来…… 即便他回来了,如果她还是喜欢裴君昊,他又该如何自处? 他缓缓伸出手,轻轻罩在她的脖子上方。也许,他该掐死她的。这样的话,他就能带着她,永远带在身边,不论平南疆还是战北戎,永远不必担心她会不属于他。 他多么想就这样掐死她,从此没有人气他,没有人折磨他,没有人控制着他的心,他便是自由的一个人,此生沉湎在思念中,孤寂地渡过。 但他舍不得。手掌停顿在她脖子上方,像有一道透明的屏障,保护着她,让他再也无法接近一分一毫。 他知道那道屏障是什么,那是他对她的心软。 他看着她小巧的下巴,光线太昏暗,已经看不清上面的青痕。但他深深记得,那有多么触目惊心。他心底一痛,他明明是爱她的,为何竟对她下那么重的手? “我永远都不会伤害你了。”他低声喃喃。 这句话他说了很多次,然而却没有一次做到过。他把她带到思过崖,逼她与他站在崖边,他其实知道她的害怕,但他自私地想让她跟他一起看美丽的风景。 他一生气,便掐她的下巴,这是第二次,他掐得她下巴乌青了。梅香说得对,他对她并不好。 絮儿说得对,他是个自私的人。 可如果他再自私一点,他便会杀了她,叫她一辈子都只属于他。但他做不到,他还不够自私。 “这次是真的。”他轻轻抚上她的脸颊,“我再也不会伤害你了。” 指腹所触之下,一片温软细腻,似有魔力一般,叫人无法收手。 他怎么可能放手呢?她是絮儿啊! 他坐在她旁边,低头凝视着她的睡颜,良久。 “梆梆梆!”打更的声音遥遥传来,不知不觉已是三更天。 他低头看着她,竟一点不觉得困。 明天她就要被皇上留下,到太妃身边伺候了。而他要跟一个混蛋去南疆,给那个混蛋的父母报仇,给那个混蛋找解药,归期遥遥。 这是他仅有的安安静静注视着她的时候了,他怎么舍得睡着? 但她偏偏睡得着,呼吸悠长,睡颜安详。她真是个没心没肺的小混蛋,他看着她毫无防备的睡姿,一阵牙根痒。 随即,便是铺天盖地的绝望。 她从来不是没心没肺的人,她曾经对他也很用心。如今,不过是把那颗心放在别人身上了。 她的心、她的情,都给了别人,所以才对他无心无情、残忍冷酷。 可是,她怎么能这样对他?他不过就是犯了一次错,她便再不肯原谅他,不论他做什么都是错。 江絮睡得沉沉,猛地被一阵窒息感惊醒。睁开眼睛,顿觉浑身被困在一个炽热的怀抱里,浓烈的男子气息钻入鼻腔,脸颊贴着一片坚实的肌理,分毫也动弹不得。 他想干什么?不是答应了她,今晚不会碰她?江絮又惊又怕,张口才要叫,忽然感到脸颊贴着的胸前剧烈起伏一下,紧接着上方传来一声类似抽噎的声音,不禁瞪大眼睛,愕然僵住。 他,他哭了? 然而她屏气倾听,却再也没听见类似的声音。只觉箍在背后的两条手臂,用力极大,似要把她的骨头勒断似的。他的胸腔剧烈起伏,仿佛情绪极不稳定。 他到底怎么了?难道皇上召他入宫,说了一些了不得的事情?江絮心中一片惊疑,正犹豫要不要开口相问,蓦地只觉发心一热,仿佛有温热的液体落在上面。紧接着,第二滴,第三滴,烫得她头皮发麻。 究竟是什么事,竟叫这个铁血汉子偷偷地哭?江絮吃惊极了。 抱着她的手臂依然用力,江絮几乎要被勒得喘不上气,但是发心处传来的温热,却叫她有些犹豫。之前她问他,皇上召他入宫什么事,他没有说。现在偷偷地哭,应该是不想告诉她了? “为什么?”头顶上传来一个压抑到极点的声音,“为什么一次机会也不给我?” 江絮一愣。 “你好狠心,一次机会也不给我。”他又说道,声音带着微微的嘶哑。 江絮这回知道,他是真的哭了。而且,仿佛并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她。心里仿佛被什么刺了一下,让她张了张口,什么也没说出来。 箍着她的手臂,愈发用力,像要把她揉进他的身体里。 江絮被箍得难受,却不敢开口。 她回答不了他。 不知过了多久,脸颊贴着的剧烈起伏的胸膛渐渐平复下来,箍着她的手臂也慢慢放松。 江絮忙闭上眼,装作仍然睡着的样子。身子被轻轻放了回去,并且盖上被子。就在她庆幸没有睁眼的时候,忽然额头上传来一个湿热的触感,不禁浑身一僵。 随即,她感到床边一阵震动,他的身子远离了她。紧接着,帐幔被撩起,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然后便是穿衣束带的声音,以及远去的脚步声。 她听见房门被打开,又被关上。 他走了。 江絮睁开眼,怔怔看着仍然摆动的帐幔。心里麻麻的,像被蜂尾刺中,有点疼。 天还没有亮,不知道什么时辰了。他这时走了,是去了哪儿? 江絮睁着眼睛看着上空,再也睡不着。她没有叫人,直到天色一点一点亮了,梅香在外头敲门:“小姐,起吗?” “进来吧。”抿了抿唇,江絮坐起身来。 她还穿着昨晚的衣裳。她没有脱,裴凤陨也没强她。只不过,此刻皱皱巴巴,极不像样子。应该是被他那一抱,才褶成这样的吧? 她又想起那个快要把她勒死的怀抱,以及一滴一滴落在发心的炽热的液体。 “小姐?”梅香走进来,将帐幔挂起来,却见江絮怔怔的,也不知下床,不禁呆了呆,“小姐,您怎么了?” 江絮回过神,摇了摇头:“没事。”低头看着身上已经不能再穿的衣裳,“去给我再拿一套衣裳来。” 梅香点点头,拿衣裳去了。 梳妆完毕,江絮看着镜子里,下巴上那一道刺目的淤青,直是无奈。经过了昨晚,她真是恨也恨不起来,气也气不起来。拿过脂粉盒子,扑了一层又一层,勉强盖住几分。 “王妃,摆饭吗?”外头传来小丫鬟的声音。 江絮一怔,扭头问梅香:“王爷去哪儿了?” 话音才落下,便听屋外响起一个沉稳的嗓音:“摆进来吧。” “王爷。”听到一阵脚步声走近,梅香忙起身行礼。 江絮也站起身,低头福了福身:“王爷。” 第162节 裴凤陨径直走到桌边,挽起袖口,等到下人鱼贯而入,将早饭摆在桌上,才抬眼看向江絮:“过来吃些东西,一会儿要进宫。” 江絮敏感地察觉到他变了,但经过昨晚,她也不会傻得去问他。 不仅江絮,便连梅香也察觉到裴凤陨似乎有些不一样了。但她是丫鬟,也没什么可说的,便服侍江絮坐下,布菜用饭。 “你出去吧。”这时,裴凤陨却抬头对她道。 梅香愕然一下,又看了江絮一眼,见江絮点点头,便行了一礼退下了。 “一会儿进宫后,先给皇上和皇后请安。”不等江絮开口相问,裴凤陨便径直说起来,“皇上大概会对我有些处置,你不必担心。如果叫你留在宫中,你听命就是。” 江絮呆了一呆,连筷子也忘了拿起来:“究竟怎么回事?” 她问他怎么回事?难道她当真还关心他不成?裴凤陨本来不想说,但他抬头看了她一眼,终于忍不住,低声说起来:“皇上叫我和裴君昊一起去南疆,总要找个由头,不是斥便是贬,都是做面子,你不必害怕。” 江絮一愣。 叫裴凤陨和裴君昊一起去南疆? “皇上大概会叫你留在宫中,陪在吴太妃身边。老太妃身边很素净,你倒不必担忧。”见她愣住,裴凤陨以为她害怕,便低声安抚道:“假使真有不开眼的,想欺负你,你也不必胆怯,总归我并不是真的被贬,没人敢给燕王妃脸色看。” 江絮咬了咬唇,垂下眼睛,心情无比复杂。 他,原来真是喜欢她的。这种时候,竟也为她着想。 从前他对她霸道时,她能够毫不客气地恨他、怨他。如今他对她客客气气,温柔有加,她倒不知道怎么待他了。 “裴君昊会活着回来的。”只听对面又响起他沉稳的嗓音,有点冷,“我也会活着回来的。” 江絮心中一颤,一股说不出的滋味儿从心底涌上来,抬了抬头,终于没敢全部抬起来,看着他坚毅的下巴,咬了咬唇:“那就好。”顿了顿,“祝你们全都毫发无损地回来。” 裴凤陨抿了抿唇,没再说话,低头吃起饭来。 吃过饭,两人便进了宫。一路上,又是无言。 “给皇上、皇后娘娘请安。”江絮跟着裴凤陨一齐拜下。 裴凤陨跟隆安帝和皇后素有隔阂,等闲不肯叫父皇、母后,江絮无奈,只得也跟着叫皇上、皇后。 隆安帝不跟裴凤陨计较,谁叫裴凤陨是他亲儿子,而且本事高呢?至于皇后,她无所谓,反正她也不待见裴凤陨,只要裴凤陨不拦着太子的路,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因此,帝后二人都没往心里去,抬了抬手:“平身吧。” “这会儿太妃也该醒了,絮儿跟本宫去给太妃请个安吧。”皇后走下来,笑着挽住江絮的手,往外走去。 江絮有点担心地看了裴凤陨一眼,想起来时他说的话,抿了抿唇,低头跟皇后走了。 “逆子,跪下!”才走出大殿不远,便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怒喝,江絮忍不住回头,便见隆安帝拿起镇纸往裴凤陨的身上扔去,而裴凤陨躲也不躲,正正被砸中额头,不禁惊呼一声。 “走吧。”皇后回身看了一眼,勾了勾唇,眼底闪过一抹冷意,牵了牵江絮的手,拉着她往外走去。 江絮抿着唇,心里提了起来。便是要贬,也不该如此动真格? 见了老太妃,江絮打起精神陪着说笑几句,果然哄得老太妃笑得合不拢嘴。待过了半个时辰,老太妃累了,又要进屋睡一会儿。皇后便带着江絮告辞,临走前道:“既然老太妃如此喜欢燕王妃,何不把燕王妃留下,给您老人家作伴呢?” 吴太妃笑道:“我倒是想,可是陨儿怕不乐意吧?” “皇上的孝心您也知道,只要您老人家高兴,管谁乐不乐意呢?”皇后也笑道。 老太妃听了,眼角眉梢都是笑意,被身边的嬷嬷搀着进去休息了。 江絮跟着皇后走出来,便见一名小宫女跑过来,在皇后跟前停下,行了一礼便说道:“禀娘娘,方才燕王殿下惹恼了皇上,被皇上一道圣旨贬去西南,三年内不准回京。” 西南,是一片荒凉贫瘠的土地,紧挨着南疆国。 江絮的眼皮跳了跳,隐约明白这就是裴凤陨说的,隆安帝做的计。 “知道了。”皇后摆了摆手,叫小宫女退下,然后带着江絮又求见了隆安帝,这回是劝和来的:“不知燕王犯了何错,叫皇上如此大怒?他毕竟于朝廷有功,何况才大婚,便是犯了错,总不好如此?” 隆安帝便怒哼一声道:“他差点把晋王打死了!如此凶狠残暴,不顾念兄弟之情,朕罚他去西南三年,算是宽宏大量了!” 皇后便又劝了几句,终是没有劝动,便一脸怜意地指着江絮,说道:“这孩子倒是可怜,才成了亲,便要去那荒凉的地方,日日见不得趣儿。这么水灵灵的姑娘,在那样的地方待上三年,真是可惜了。我瞧着老太妃极喜欢她,不如叫她留下来陪老太妃吧?” 其实,隆安帝和皇后、裴凤陨早就定了计,如今不过是走一走过场罢了。你怒我劝地来了几回,便定下了。 裴凤陨不顾念手足之情,险些杀了裴君昊,惹得隆安帝大怒,一道圣旨贬他去西南,没有三年不得回,即日整顿出发。 燕王妃得老太妃的欢心,留在宫里,特地开恩,可不予同行。 一道圣旨下来,又一次惊动了京城。 昨天裴凤陨迎亲的路上,被人拆了花轿,扛走了新娘子,又与裴君昊抢新娘子的事,还没有落幕。一夜之间,又出了这样的变故。一时间,流言纷纷。 这流言,自然也传到了太师府。 “哈哈哈!好!燕王被贬,看那个小贱人如何逃脱?” ------题外话------ 手指疼,脖子疼,偏头疼……再加上卡文……暗无天日的感觉,呜呜呜。 谢谢【假面嗅青梅】的票票,谢谢【qquser7474215】的钻石和花花,抱住蹭~ ☆、123、各方动作 冯安宜偶然经过正房窗下,听到里面传来冯大老爷和江子兴的谈话声,不禁惊得呆住,愕然睁大眼睛,直直伫立在窗下,挪不动脚步了。 “那些人被燕王殿下抓住了,不会吐出什么不该说的吧?”这是江子兴的声音。 只听冯大老爷冷哼一声,说道:“他们都是嘴硬的人,不该说的,半个字都不会吐漏。否则,燕王饶过他们,我也不会饶他们!” “这样便好。”江子兴松了口气,又说道:“至多他们说出自己得过太师大人的恩惠,此举只是为了给太师大人出气,扯不到咱们身上来。便是燕王告到皇上面前,也与咱们无碍。” 冯大老爷冷冷一笑:“谁怕燕王告了?他最好是告到御前,也省得咱们主动去说了,还不必落个不识抬举的名声!” 窗台下,冯安宜睁大眼睛,满脸愕然。 原来,昨天破坏燕王殿下的婚礼之人,是太师府出去的? 他简直不能接受!一边是他的家族,一边是他从小崇敬的燕王,双方竟然起了如此龃龉! 而且,他还听说他悄悄喜欢了很久的女子,居然被一个粗人扛在肩上,还差点欺侮了! 为什么会这样?冯安宜一脸失魂落魄,转身走了。 他当然也听说了,冯太师的死,是跟江絮有关。满府里上下都知道了,没可能他不知道。但他根本不信,也没想到别人会信,而且还…… 回到院子里,还没进门,便听到里面有低低的哭求声传来:“求表小姐饶过奴婢。” 紧接着江予彤充满怨毒的声音传来:“贱婢!还敢来我表哥的房里?骨头就这么贱?没男人活不了吗?给我打,把她的脸打烂!” “住手!”冯安宜一声怒喝,大步走进屋里。只见屋子中间,一个小丫鬟举着手,要往跪在地上的婢女身上打落。跪在地上的婢女,恰是他的通房丫鬟,此时哭得一脸泪,头发衣裳都被撕得一团糟。见到这一幕,冯安宜的太阳穴突突跳了起来:“这是怎么回事?” 仿佛没料到他会来,江予彤的脸上闪过惊愕,随即踟蹰起来,谄笑一声:“没,就是这小丫鬟手脚不干净,我叫人教训她。” 冯安宜沉着脸拉起他的通房丫鬟:“我房里的丫鬟,好不好都是我的事,别人没资格来教训。” “表哥?”江予彤愕然睁大眼睛,“你,你说什么?我,我是别人吗?”她简直不敢相信,睁大眼睛,看看冯安宜,又看看被他护在身后的小丫鬟,怒气渐渐浮现在脸上:“不过一个婢女罢了,你为了她却扫我的面子?” 冯安宜看着她顶着一张乌龟纹的脸,只觉丑陋不堪,一双眼睛充满嫉恨与刻薄,简直一点儿也不可爱。不耐烦的神情逐渐爬到他的脸上,他抓着小丫鬟的手,往里屋走去:“来人,送表小姐出去。” “我不走!”江予彤大叫一声,上前抓他的衣裳,“表哥,你什么意思?你当真要为了一个小丫鬟,几次三番拂我的意思吗?” 她就是不服气!为什么冯安宜会有通房丫鬟,而且还爱得不行?她向蒋氏撒娇,蒋氏竟然也不向着她,只说:“大家公子的房里哪有不放着通房丫鬟的?安宜的房里才放了一个,委实算少的了。” 可是,凭什么呀?表哥如此偏向那贱婢,将她的脸面放哪里? “是你先打我的脸。”冯安宜被她抓住衣角,走也走不动,不耐烦地回过身来,“你几次三番打骂我院子里的丫鬟,不是说这个手脚不干净,就是说那个心思叵测。她们伺候我十几年了,人品如何我心里一清二楚。你无故找她们麻烦,知道的以为你看她们不顺眼,不知道的以为我冯家三公子糊涂眼花,身边都是魑魅魍魉呢!” 说罢,袖袍一拂,甩开江予彤,带着小丫鬟进了里屋。 “表哥?”江予彤瞪大眼睛站在原处,简直不知如何是好! 其他的小丫鬟们见了,心里暗暗解气。她们中间,但凡长得平头正脸的,都被江予彤打骂过。见江予彤被冯安宜给了个没脸,心里痛快极了:“表小姐,请吧?” 江予彤抿着嘴,转过身恶狠狠瞪了她们一眼,气呼呼地大步走了。 里屋,冯安宜拉着通房丫鬟的手坐在床边,拿了药膏给她擦脸。动作轻柔,眼神温柔,很快弄得小丫鬟红了脸。 “委屈你了。”冯安宜看着她有些破皮的口角,低低叹了口气。 小丫鬟垂首掉泪:“公子往后还是叫奴婢在外头伺候吧。” 冯安宜的眼中闪过薄怒:“你放心,往后我不叫她踏进院子一步。” 小丫鬟摇头掉着泪珠子:“表小姐早晚要做主母的,她,她那样喜欢公子,怕是容不下我们。”说到这里,她跪下来,冲冯安宜磕了个头,“只怕表小姐做了主母,便要将我们打死或发卖了的,求公子开恩,放奴婢出去吧。” 她跪下磕头时,被撕得一团糟的衣裳,更加抖落开来。露出雪白的中衣,水红的抹胸,以及印在左胸上方的一块紫色淤痕,是昨晚冯安宜狠狠嘬出来的。 冯安宜的眼睛沉了沉,抓起她道:“绝不会发生那样的事!” 他得不到江絮,却得到一个像极了她的小丫鬟,这是上天对他的厚爱和补偿,他不容许任何人破坏! 被扶起的小丫鬟,垂首轻啜着偎在冯安宜的怀里,嘴角缓缓勾了起来。 白家。 白灵卉也得知了燕王被贬,江絮被留在宫中的消息,脸上一片快意。 “贱人,活该!”白灵卉冷冷笑道。 昨天她知道江絮被人掳走,却仍被燕王不计前嫌地娶回去,嫉妒得剪坏了好几件衣裳。 一晚上,都没睡好。 谁知,风水轮流转,江絮这便倒霉了! 她掩着口,咯咯笑个不停,看花是美的,看草是可爱的,就连呼吸都觉得清甜万分。正笑着,外头小丫鬟的声音响起:“参见五殿下。” 白灵卉忙收了笑容,低头迎上前,福了福身:“五殿下来了,给五殿下请安。” “怎么不叫夫君了?”裴景焕勾起她的下巴,微微俯身,呼吸喷在她的脸上。 白灵卉顿时红了脸,娇羞无限地抬起眸子:“殿下又逗人家。” 裴景焕邪笑一声,低头在她唇上亲了一口,然后道:“五皇子府总也盖不起来,我心里十分忧心。如果盖不起来,如何迎娶卉儿?所以本殿下决定,这些日子住进宫里头,好生求一求皇上,叫他知道我悔改了,有卉儿在身边,我已经脱胎换骨。如此,早些盖起五皇子府,我也好早日迎娶卉儿。” “殿下……”白灵卉羞得红了脸,随即想到什么,她脸上浮起几分忧色,“江氏那个满腹心机的女人就在宫中,殿下可要小心,千万莫着了她的道儿。” 在她想来,燕王被贬,江絮如今便是小可怜一个。但江絮又不是简单的,万一给她看见裴景焕,便把心思使到裴景焕身上,叫裴景焕捞她一把,也不是不可能。 但裴景焕是她的,江絮想也别想! 第163节 裴景焕的神情动了动,随即一脸骄傲地道:“本殿下是容易被哄的人吗?”说完,低下头来,“那种满腹心机的女人,我可不喜欢,卉儿尽管放心。” 前几日,才被他耍了一道,成为他的侧妃的白灵卉,露出来一点爪牙,令裴景焕以为她并不是小白兔,而是披着小白兔的狐狸。谁知,这几日过去,却没再发现她有什么锋利狡猾的地方,让裴景焕十分没意思。 他还是喜欢同他一样恶毒又狠辣的女子。 比如江絮。 又在白灵卉的脸上摸了几把,裴景焕才辞别了她,一路出了府。才一出门,脸上便笑起来。目光看向皇宫的方向,一脸兴致盎然。 傅家。 “什么?这是怎么回事?”听说了消息的郑氏,满脸愕然,反应不过来。 带来消息的是傅御史,他把燕王被贬,江絮被留在宫中的消息对郑氏说了,然后摇摇头:“我也不知。瞧起来,是皇上不满燕王和晋王为絮儿大动干戈,才把燕王贬去西南。” “这个燕王,也真是的!”郑氏一脸怒意,“便是晋王不该抢亲,他也不至于下那么重的手?” 对于裴君昊、裴凤陨和江絮,究竟谁喜欢谁的问题,她已经不太清楚了。但裴君昊是老晋王妃的骨血,不论身份,只谈交情的话,裴君昊算是她的外甥。外甥被人一枪钉在墙上,好悬没把郑氏给气死。 听说燕王被贬,她心里既解气,又忧虑。解气的是,皇上给裴君昊出了一口气。忧虑的是,江絮可怎么办? “絮儿陪在老太妃身边,一时倒也无忧。”傅御史见妻子气得不行,倒了杯水递给她,“老太妃的年纪虽然大了,到底身子健朗,只要她好好的,絮儿陪在她身边,谁也欺负不了。” 郑氏也想起来,那日在吴太妃的寿宴上,吴太妃拉着江絮、傅明瑾和郑颖容的手,笑得开怀的样子,微微安心下来。 “可是,别人会怎么看絮儿?”郑氏叹了口气。 叫两个位高权重的王爷,如此大动干戈,要说江絮是红颜祸水,可真不算冤枉她。对于这样的女子,世人多半不喜。老太妃从前喜欢她,如今还喜欢吗?皇上和皇后又对她是什么态度? 傅御史听罢,也没了话说。 如果是他,坐在那个位子上,大概一早就把江絮赐死了。倘若儿子和侄子伤心,他会叫人把他们狠狠打一顿。堂堂男儿,断没有为了一介女子便如此六亲不认的。 因此,在傅御史看来,隆安帝和皇后对江絮委实是宽容的。 “这件事暂且别告诉陶氏。”傅御史说道,“你有时间进宫一趟,探一探皇后的口风,再定夺不迟。” 从前隆安帝和皇后没动江絮的性命,大概是看在裴君昊的面子上。裴君昊无父无母,又是四六不着的性子,帝后二人总要顺着他一些。但如今裴君昊一时争,一时不争,叫人也摸不清他的意思,因此江絮的命运便一片茫然起来。 郑氏点点头:“我省得。” 燕王府。 宋书从暗房里走出来,走到院子里裴凤陨的身边,秀气的脸上满是怒意,低头抱拳:“王爷,是太师府的人。” “太师府?”裴凤陨微微挑眉。 宋书忍怒道:“一开始他们只说自己是冯太师的追随者,受过冯太师的恩惠,不甘心他被王妃毒死,因此才来报仇。后来用了冷公子的药,他们才熬不住,说了实话。原是有三个计划,一是找人……侮辱了王妃,二是划花王妃的脸,三是杀了王妃。” 裴凤陨的脸色陡然沉下来,幽沉的眸子里闪动着冷厉的光:“本王的王妃,他们也敢动心思?!” “王爷,这些人是杀了还是……”宋书请示道。 裴凤陨微微偏过头,目光掠过暗房,眸中幽光一闪:“送到晋王府去。” 冷子寒不是厉害吗?连这样的硬骨头都能收服。给他知道,这些人对江絮有那样的打算,他自然会好好“招待”他们。 “是,王爷。”宋书听罢,抱拳下去了。 “我同你一起去吧。”忽然,裴凤陨脚步一动,跟了上去。 他不日就要启程去西南,有些事情倒是跟不上,不如交给裴君昊那个臭小子。絮儿那么喜欢他,那小子总不能白白担她的喜欢,得做些事情出来。 路上,裴凤陨又道:“你去查一查,王妃毒害冯太师,是怎么一回事?” “王爷,咱们不日就要启程,恐怕没有时间……”宋书犹豫了一下,说道。 裴凤陨听罢,微皱起眉。随即,又舒展开来,冷笑道:“那就也交给晋王府。” 他来到晋王府的时候,裴君昊正坐在床上,被冷子寒上药,口里嗷嗷叫着:“轻点!轻点!疼!” “参见燕王殿下。”外头下人看见裴凤陨来了,忙行礼道。 裴君昊也看向门口方向,只见裴凤陨穿着一身黑色绣金蟒长袍,腰间扣白玉带,脚下踩着黑色长靴,大步走来。高大的身影才一进门,便挡住了大半光线,不由得撇了撇嘴。 “你来干什么?”裴君昊斜眼看过去道。 裴凤陨径直走近前来,来到床前,看着冷子寒给他缠纱布,忽然伸出手,在他肩膀伤口处狠狠捅了一下:“我来看看你的伤势。” “啊,你,卑鄙!”裴君昊被他捅得脸色一白,怒视着他。 裴凤陨冷笑一声:“我卑鄙?是谁趁火打劫?是谁抢我的王妃,坏我的婚礼?” “你自己保护不好絮儿,我救了她,她便是我的!”裴君昊仰着头道。 裴凤陨挑了挑眉:“昨晚父皇要杀絮儿,我救了她,依你的意思,从此她便是我的了?” “什么?”裴君昊瞪大眼睛,“不可能!” 裴凤陨冷笑:“不然你以为我为何会被贬去西南?”他说到这里,脸上愈发涌出恨意,伸手握住他受伤的肩头,狠狠一捏,“都是因为你!” 他一捏之下,用力极大,裴君昊才被包起来的伤口,登时又迸出大量的血液,瞬间染红了纱布,一点一点浸透出来。吃此一痛,裴君昊的脸上更是苍白,豆大的汗珠从他脸上渗出来,顺着他俊秀的脸颊滑落。 “你,你……” 裴凤陨冷笑着收回手,眼中浮现嫌恶,甩了甩手说道:“父皇说了,我与你一起去南疆,把那不毛之地平掉。顺道解了你的毒,只有办完这两件事,你我二人才能回京。” “真的?”裴君昊愣了一下,“你陪我去?” 裴凤陨冷笑一声,没有多说一句废话,哪怕一个字。 裴君昊抬起那只完好的手臂,摸了摸下巴:“如果你去,我便不必去了,不然谁照顾絮儿呢?”他说到这里,又放下手,指着裴凤陨道:“就这么定了,我去跟皇伯父说,你一个人去就行了,反正你有兵权我没有,我就安安静静待在京中,等你回来。哦,对了,我也会照顾好絮儿的,你放心。” 他照顾?照顾到床上去吗?想起江絮主动亲他的一幕,裴凤陨的脸上漆黑一片,抬手又去抓他受伤的肩膀。这回被冷子寒伸手格挡住,沉眸说道:“燕王殿下,适可而止。” 裴凤陨冷哼一声,收回手,退后两步说道:“你我二人必须同去,并且必须同归。父皇说了,假若有一人回不来,便叫絮儿给他陪葬。你看着办!” 裴君昊惊得瞪大眼睛,简直不敢相信。皇伯父,竟然如此狡诈吗? 他本来还想着,办完了事,便趁机把裴凤陨丢南疆,他先回来。这样,他就可以诈隆安帝说,裴凤陨回不来了,留下遗言叫他好好照顾絮儿。这样,他先娶了絮儿,等裴凤陨回来,什么都晚了。 隆安帝猜到他会这么做,所以早早堵死了? “坏我婚礼,掳走絮儿的人,我已经绑来了。”裴凤陨抿了抿唇,眼眸一片幽深,“是太师府的人,他们说絮儿害了冯太师,要向絮儿寻仇。我不日便离京,没有时间查此事,你速速解决了吧。” 说罢,再不停留,转身便走。 ------题外话------ 脖子又严重了,一点点扭头都疼。老公下了明令禁止,不许我每天写那么晚,起那么早。 我决定听他的(*^__^*) 以后万更大概不会经常出现了,但仍然厚颜求订阅支持! 谢谢【dongping0808】的月票,谢谢【misil】的花花,么么么~ ☆、124、两案齐发 裴君昊盘腿坐在床上,目送那道高大健硕的黑色身影离开,扭头对冷子寒道:“去审审他带来的那些人。” 冷子寒便抬脚出去了,袖中若隐若现游动着一碧绿一火红的颜色。阴柔俊美的脸上,带着一股冷酷。 他从不是善男信女,更没什么怜悯心肠。普通人对他而言,还不如路边的一把草药更有价值。至于敌人……最好祈祷别落在他手里。 “啊!好痛!” “啊!痒死啦!” “你给我们吃了什么?” 凄厉嚎叫的声音,骤然响起,高高低低起伏成一片。 不到一刻钟,冷子寒回来了,手里拎着一个人,往地上一扔,面上覆着一层寒霜,冷冷道:“把你们方才招的,对王爷说一遍。” 裴君昊立即坐直了,好看的眸子盯过去:“快说!” 那人方才吃了一顿苦头,生不如死,出的冷汗把衣裳都浸透了,又在地上打了许久的滚,直是狼狈得没有人样了。听到冷子寒的声音,他打了个哆嗦,头也不敢抬,哆哆嗦嗦说道:“江氏毒害了冯太师,冯大老爷怀恨在心,叫我们召集了京城周边的几个城镇上的乞丐,在燕王殿下大婚当日捣乱,务必把江氏掳走。” 说到这里,他浑身哆嗦得厉害,直是话都说不清楚了,仿佛咬了舌头似的,倒吸一口凉气。 “然后?”裴君昊的声音变冷。 那人哆哆嗦嗦又道:“掳走江氏,破了她的身子,或者毁了她的脸,或者杀了她……” “拖出去!”裴君昊的声音猛地拔高,俊雅灵秀的脸上,一片怒容,“凌迟!” 胆敢对他的絮儿生出这种心思——太师府,好大的胆子! “王爷饶命啊!”那人尖叫一声,慌忙扑在地上,跪地哭嚎起来。 掉头不过碗大的一个疤,死也便死了,可是凌迟这种极刑,真是叫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如果碰到技艺高超的刽子手,足足能在人身上剐下来三千片肉,还叫人死不了! 他不想啊! “求王爷饶命!求王爷饶命啊!”那人尖叫着哭道。 冷子寒都忍不住笑起来:“饶命?你们对江氏做了那样的事,还想活命?” 失贞、毁容、丧命,于女子而言,简直不能更恶毒了! 亏这些人下得去手,根本就是丧心病狂! “我们只是听从吩咐啊!”那人连忙辩解道,“而且江氏被人救下,我们并没有得逞啊!” 裴君昊的脸上一片沉冷,淡淡抬眼,对冷子寒道:“人交给你了。” 冷子寒点了点头,抓着那人的衣领,将他拖了出去。 没有得逞就想活命?做梦! 得逞了才能活命呢!叫他们这辈子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等冷子寒叫下人把太师府的走狗都拖下去了,高高低低的嚎叫声也逐渐听不见了,脸上的沉冷也没有消减半分。 “红玉,进来!” 不多时,红玉来了:“公子叫奴婢?” 第164节 “你去易妈妈那里,请她查一件事。”裴君昊沉声吩咐道。 红玉听罢,眼珠子瞪得滚圆:“他们胡说!小姐才不会干这种事!” 裴君昊摸摸下巴,却道:“倒也未必。太师府的人,个个同她有仇,她但凡有机会,便不会放过他们。只不过,就这么容易被发现,却不是絮儿的风格。所以,一定是陷害。” “奴婢这就去!”红玉气鼓鼓的,提了裙子就往外跑。 没过多久,红玉回来了。 再回来的时候,却带了两个人一起。一个是易妈妈,另一个人却是裴君昊没见过的,生得模样普通,神情拘束又木讷的小丫鬟。 “公子,这是莲枝,从前在冯氏身边伺候的。”易妈妈把莲枝往前一推,对她道:“把你知道的,对公子说出来。” 莲枝便磕磕巴巴道:“……江老爷叫我买了砒霜,我把砒霜给他后,就拿了卖身契走了。” 说来也巧。莲枝被江子兴威胁一通,不得不给他买了砒霜,拿到卖身契后,便回了家。走到半路,却遇见了红玉和翠芝,还有小纹。 三人那时领了易妈妈的吩咐,打理香粉铺子的事,莲枝见了,不免便上去说了几句话。又见就连小纹如今也混得有头有脸,不由得很是羡慕,把自己被撵出来的事说了,又说很想跟她们一起。 红玉本来不想同意的,但是翠芝在江府的时候,没少到处打听消息,也知道莲枝的风评和为人,便按住红玉,把事情报给了易妈妈。 易妈妈是什么人,见了莲枝,三两句盘问,便把她跟在冯氏身边、在太师府时、伺候冯氏和江子兴时,所见、所闻、所做过的事,给掏了出来。没费多少力气,又把她给江子兴买砒霜的事,也套了出来。心中一动,把她留了下来。 今天听了红玉传话,说江絮被太师府的人欺侮,理由便是她毒害了冯太师,易妈妈立即想起江子兴叫莲枝买砒霜的事来,因此带了莲枝来晋王府。 “如此说来,极有可能是江子兴下的手,却栽赃给絮儿?”裴君昊拧着眉头,摸下巴说道。 红玉听了,立时跳脚道:“太可恨了!他是小姐的生父,却待小姐如仇人一般!明明是他自己下的手,却叫人以为是小姐!不要脸!” “哼,要不是他姓江,死了的话,絮儿得给他守孝,三年内不能大婚……”裴君昊沉着脸,咬着牙,“本王早就弄死他了!” 茯苓不知何时也来了,听说了事情的经过,横眉道:“叫他半死不活!” 叫一个人死不了还受罪,法子不多得很吗?譬如瘫痪在床,只能吃喝拉撒,全身上下只有眼皮子能动,翻身都要人帮忙。 “这件事用不着咱们出手。”裴君昊冷冷地道,俊雅灵秀的脸上,难得一片讥冷,“找机会透露给太师府的人,看冯家怎么对他?” 江子兴毒杀了冯太师,还嫁祸给别人,把冯家当猴耍,叫冯家白白得罪了燕王府和晋王府,如果给冯家知道—— 易妈妈点头应下:“是,公子。” 等易妈妈带着莲枝走后,红玉和茯苓也出去做事了,裴君昊便挣扎着下床:“絮儿一个人在宫里害怕不害怕?我得瞧瞧去!” 冷子寒一把按在他肩上,将他按了回去:“你省省吧,嫌死得不够快吗?” 就因为他们兄弟二人争抢江絮做王妃的事,已经彻底惹恼了隆安帝,都要赐死江絮了,亏得燕王求情,才侥幸躲过一劫。他今天再进宫,绝对会给江絮招黑。 何况,他受着伤,到处跑什么?再毒发一回,万一冲撞了帝后,还想不想活了? “别拦我!”裴君昊不服气地挣扎,“皇伯父肯定不会真的要杀絮儿,一定是忽悠裴凤陨的,我是去感谢皇伯父的,顺道看看絮儿,皇伯父怎么会生气呢?” 冷子寒耷拉下眼睑,瞅了他几眼,冷笑着放开他:“希望你把脑子带在身上。” “什么话?”裴君昊翻了个白眼,对他的阴阳怪气和讽刺根本不往心里去,对着镜子打扮了打扮,又在腰间挂了块漂亮的玉佩,才高高兴兴地出门了。 进了宫,见了隆安帝,裴君昊喜得不行,十分标准地行了一礼:“给皇伯父请安!” “今儿怎么这么高兴啊?”隆安帝耷眼瞅着他,“伤口不疼了?” 裴君昊起身,跑到隆安帝的跟前,没受伤的手臂抱住隆安帝,殷勤地耙着他的胡子,笑道:“皇伯父如此疼我,我便是什么伤,也不疼啦!” “去!”隆安帝拍开他的手,把自己已经不再浓密的胡子夺了过来,好生捋了捋,然后侧脸看向他道:“你又跑进宫里干什么?受着伤,也不好好养着!” 裴君昊笑吟吟地道:“昊儿是特地进宫来感谢皇伯父的!感谢皇伯父叫裴凤陨陪我去,有他在,我就安全多啦!” “哼!为了你,朕可真是操碎了心!”隆安帝看着他嬉皮笑脸的样子,忍不住来气,扬手在他头上拍了一下。 他的陨儿那么委屈,却没有一个人知道,倒是这个小子,实在没心没肺。 “以后不许再缠着江氏,她如今是燕王妃了,跟你再没有关系了!”隆安帝肃容说道,“知道了吗?” 人总是会不自觉偏向更可怜的那个,如今在隆安帝的眼中,裴凤陨委实可怜多了。那么骄傲的性子,也宁肯低了头,只求江絮活命。 “我知道了。”裴君昊十分乖巧地点了点头,没有跟隆安帝争执。 他不跟裴凤陨抢就是了。但如果哪一日,裴凤陨自己放手,他再接过来,可不算抢了吧? 但这些话他也不会傻得立时就说。万一隆安帝生气了,不叫裴凤陨跟他去了,他何时才能回来娶絮儿? “你呀!”隆安帝见他乖乖点头,心里满是不信,但裴君昊都点头了,他也不好再揪着他骂,便又在他头上拍了一巴掌,然后道:“还有别的事没?没别的事,朕要批奏折了。” 裴君昊乖乖地摇头:“没有了,昊儿这就告退。昊儿去给皇后娘娘请安,不打扰皇伯父了。” “今儿倒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看着裴君昊乖乖离去的背影,倒给隆安帝惊诧得不行,扭头问苏公公:“朕不是在做梦吧?这小子转性了?” 苏公公呵呵直笑:“皇上这些日子为晋王殿下操碎了心,晋王殿下又不是没心没肝的人,哪里便感觉不到呢?自然是感动于皇上的苦心,变得懂事了。” “哼。”隆安帝摇了摇头,低下头去,嘴角到底勾了起来。 裴君昊说去给皇后娘娘请安,便当真去给皇后娘娘请安。请了安,便又吃又喝,赖在椅子上不走。皇后撵了他几回,也撵不走他,直是好笑不已。 “得了得了,我带你去。”皇后哪里不明白他的小心思,没好气站起来道。 裴君昊得了便宜还卖乖,把剥好的一手心白生生的瓜子仁递过去,睁着一双漆黑明亮的眼睛,好奇问道:“娘娘要带我去哪里?” 皇后一脸好笑,推开他的手,又见他一脸贱兮兮的,忍不住扬手拍了他一下:“跟上!” 裴君昊便笑嘻嘻地跟在后头。 一路来了吴太妃的宫中,皇后带着裴君昊给吴太妃请了安,然后笑道:“下头孝敬上来两盘子葡萄,我不爱吃那个,牙酸,想着老太妃喜欢,便端过来了。” 身后的小宫女便把手里的托盘递了过去,交给吴太妃身边的嬷嬷,放在桌上。 吴太妃看了一眼,笑道:“还值得你特地赶过来?叫宫人送过来也就是了。” “我也是没什么事,便四下走动走动。一会儿再去其他宫里瞧瞧,总不好一直坐着。”皇后说道,又陪着笑了几句,便推了推裴君昊,“叫晋王陪您说话吧,我再到其他地方去走走。” 裴君昊便笑嘻嘻地坐到老太妃身边:“太妃娘娘可还记得我?” “哟,谁啊,生得怪俊的?”吴太妃笑道。 裴君昊最会玩的,又会说,不多时便把老太妃逗得前仰后合,不多会儿便笑累了,直道:“难为你特地陪我一回。但我年纪大了,受不得累,我进去躺一躺,你在这坐,别拘束。” 见她被嬷嬷扶着进去了,裴君昊顿时眼睛一亮:“那我便自己玩啦!” 又惹得老太妃笑了两声,才没入殿后,不见了身形。 裴君昊立时跳了起来,抓住一个宫女,便问道:“听说燕王妃也在这里?” 小宫女被他抓住,顿时一愣,张口刚要答“是”,陡然想起来这位是谁了——这不是跟燕王殿下抢王妃的混球吗? 她却是裴凤陨的崇拜者,对少年成名,战绩赫赫的战神王爷十分敬仰,因此跟裴凤陨抢王妃的裴君昊,便被她十分鄙夷了。 “奴婢不知。”低头答了一句,小宫女便溜走了。 裴君昊愕然愣住,挠了挠头:“不可能啊?”他走了几步,又抓住一个小宫女,问道:“燕王妃在哪儿?” 并不是人人都那么崇敬裴凤陨,他问了几个,便把江絮的位置给问出来了。因此一脸高兴,笑得眉眼弯弯,往那边去了。 江絮住在吴太妃宫里的一间偏殿,此时正抱着箩筐,在绣什么。忽然身前一暗,“哐”的一声,蹦出来一个人,顿时吓了一跳:“哎哟!” “絮儿,怎么了?”裴君昊本想跟她开个玩笑,不料吓得她被针扎了手,顿时懊悔不已,忙抓过她的手指头,放在嘴里吮起来,一边吮,一边舔,口里含混不清地道:“不疼不疼,含一含就不疼了。” 江絮顿时臊得脸上通红,使劲抽回手,推了他一把:“你干什么呀?” 裴君昊眨巴着眼睛,无辜地道:“给你舔一舔。” “叫你舔了吗?”江絮羞得把手背到身后,忍不住抬脚踢了他一记,“你来干什么呀?” 裴君昊往前蹭了蹭,说道:“我来看看你。” “那现在你看了?快走吧。”江絮把腿上的箩筐收拾一下,放到身后,低着头道。 裴君昊弯下腰,俯身侧脸看着她道:“我还没看够呢。” 惹得江絮忍不住抬眼,狠狠瞪他:“你就无赖吧!” 她脸上不知羞的还是气的,红彤彤的一片,明媚如朝霞,叫人一看便挪不开眼。裴君昊痴痴看着她的侧脸,一时目光直直。 江絮抿了抿唇,终于忍无可忍,抬手按住他的脸,使劲推到一边,然后低下头道:“你怎么样?伤好些了吗?” “痛。”裴君昊顿时蹲下来,两手扶着她身边的床沿,仰头看着她,一脸可怜巴巴的模样,“裴凤陨到我府上去了,抓着我的肩膀,狠狠一掐,又出了好多血。” 江絮一愣,忙问他道:“他为什么掐你?” “因为皇伯父叫他陪我去南疆,他很不高兴,就捅了我一下,又掐了我一把。”裴君昊委屈地撅起嘴,“可痛了。” 江絮也不禁替他觉得疼。她是知道被人刺个透穿,钉到墙上,是什么滋味的。因此,听他说伤口被人蹂躏了一回,自己也疼得起了一层颤栗。 “你是不是气他了?”江絮绞着手指,轻声说道:“他总不能平白无故,到你府上便对你出手?” 裴君昊撅着嘴,一脸委屈:“我没有。” “好吧,好吧。”江絮忍不住心软,摸了摸他的脑门,低声说道:“不管怎样,有他陪你去,你总是安全许多的。路上你也别气他,有事就跟他商量,早些平了事,早些回来。” 裴君昊就想听她轻轻柔柔地对他说话,因此乖乖点头:“嗯。” “你们什么时候启程?”江絮又问。 裴君昊道:“他就快走了,我不跟他一起,免得惹人注意,我过几天再走,先养养伤。” “这样啊。”江絮点点头,见他蹲在她跟前,仰着一张俊雅灵秀的脸,漆黑明亮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她瞧,不禁脸上有些发热,“我在太妃娘娘的宫里,什么事也没有,你不必担心,也不要再来看我了,这样不好。” 裴君昊便道:“我是来跟你说事的。” 便把昨日大婚被掳的事,跟她明明白白解释了一通。 听说是太师府的人干的,江絮冷笑一声:“我道那日蒋氏为何对我阴阳怪气,说我杀了人?” 原来是江子兴!他倒好意思,栽赃到她头上来? “我再告诉你一件事。”嘴角一勾,便把冯氏杀了王大夫和钱太医的事,给裴君昊讲了出来。 ------题外话------ 渣爹这次要死透啦~冯氏这个满脑子金鱼的女人也要倒霉啦~ 谢谢【qquser7474215】的钻石和花花,谢谢【假面嗅青梅】的钻石,谢谢【肖莨123123】的花花,感谢小天使们的体谅和包容,好窝心的说,嗷嗷~ ☆、125、逐出家门 太师府,议事厅门前。 第165节 几名下人合力,抱着一辆精铁与红木打造的轮椅,小心翼翼地抬上台阶,平放在议事厅里头。 江子兴稳稳当当地坐在上面,面色平静。他已经习惯了被推来推去、抬来抬去的日子了。 他今日穿着一身竹青色长衫,脚上蹬着一双崭新的石青色布靴,一头长发被墨青色发带高高束起,露出一张虽至中年却依然俊朗的脸,整个人打扮得极为精神。 “大老爷叫我?”被推进里头,江子兴才发现不仅仅是冯大老爷在里头,冯府的其他几位老爷也在里头。他心里有些诧异,不由思索起来,究竟发生什么事,叫这几位老爷都聚在一起,还找他来?垂下眼,冲坐在上首的冯大老爷拱手一礼。 冯大老爷坐在上首,看着眼前的男人。模样身量都是一等一的,若非双腿残疾,只能坐在轮椅上,当真算得上出色之极的了。 而,就是这个“出色”的男人,骗了他的妹子,害了他的父亲。 这是一条永远也捂不热、养不熟的白眼狼! “哼!”不等冯大老爷开口,坐在左边下手的冯二老爷,口里发出一声重重的怒喝,转过脸,满眼憎恨地看过来。 江子兴被他眼中满满的憎恨,看得心头一突。紧接着,他发现其他几位冯家老爷,也用同样憎恨的眼神看着他,不禁有些不妙的感觉。 “可是在下做了什么不妥的事情,叫几位老爷不满?”江子兴试探问道。 话音落下,几位老爷的脸上,憎恨之色更浓。冯家三老爷甚至按着扶手要起来,被他旁边的四老爷压住了:“听大哥问他。” 议事厅里没有一个下人,只有冯家几位老爷,以及江子兴。 汉白玉铺就的地面,反射出冷冷的光泽,让江子兴心中愈发不安,不禁握紧了椅子扶手。 但他素来心志坚定,因此面上也不显露,只露出几丝诧异:“大老爷要问我何事?” “我要问你,我父亲究竟是如何死的?”冯大老爷面上沉沉,一双阴沉的眸子,紧紧盯着他。 江子兴心里一突,冯大老爷怎么忽然问他这个?难道他们发现端倪了? 不可能,冯氏绝不会说,冯大老爷必然是诈他的。 因此,面上露出几丝愤慨和愧疚,咬着牙道:“只怪我那狠毒的女儿,我也没料到她如此心狠手辣,又心机深沉,竟然把毒药下在茶叶里,害了太师大人。” “砰!”冯家三老爷抬手拍在桌上,忽的站起来,指着他怒道:“你还狡辩?” 江子兴仰起头,面露愕然:“三老爷这是何意?我何时狡辩了?” “毒药是你下的,你还不承认?”冯家四老爷也站起来,冷冷看着他道,眼中满是仇恨。 江子兴顿时瞪大眼睛,一脸震惊的神情,甚至撑着椅子扶手要站起来,但他努力了几回,并没有成功,气吁吁地坐回去,无比愕然又气愤地道:“四老爷为何如此说?毒药若是我下的,叫我天打雷劈,堕入畜生道!” 他发的毒誓,不可谓不狠毒,若非几人明明白白知道真相,只怕要动摇了。 “太师大人对我情意深重,不仅提拔我在仕途上一路平顺,更将女儿嫁给我,我心里感激还来不及,为何要下毒害他?”江子兴仿佛遭受到了极大的侮辱,咬着牙,脸红脖子粗,将他清隽的外表都破坏了,“我那女儿,竟是个狠毒的,不仅害了太师大人,还差点嫁祸给我,那个孽女,我一定不会饶过她!” 他说话时,颊侧的青筋若隐若现,显然是气得狠了。这样煞有其事的表现,让知道真相的冯家几位老爷愤怒极了! “好,既然你不认罪,那我问你——是谁叫莲枝买的砒霜?”冯大老爷负着手,踱步走近,站在轮椅前头,垂眸看着江子兴问道。 莲枝?!江子兴心里一突,瞳孔不由缩了一下,那个贱婢不是带着身契走了吗? 他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并没有瞒过冯大老爷,怒笑一声,猛地抽过手,冲他掌掴而去! 江子兴张口,刚要辩解,蓦地眼前闪过黑影,紧接着一股大力袭来,重重打在他的脸上,将他的脸打得一偏。 半边脸顿时麻了,耳朵嗡嗡作响,什么也听不见。就连眼前都花了,看不清东西。江子兴摇了摇头,努力晃走这股不清楚的感觉,忽然衣领被人揪住了,紧接着整个人被提了起来,勒得他喉咙发紧,喘不上起来。定睛一看,是冯三老爷。 “三老爷……” 冯三老爷根本不听他讲话,方才江子兴一进来,他就想砸烂这张可恨的面孔了,苦于冯大老爷没有开口,才一直忍耐不动罢了。见冯大老爷都出手了,哪里还按捺得下,立即扬起拳头,朝他的眼眶上砸去:“畜生!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他们冯家待他不好吗?仕途给他铺得平平坦坦的,最宠爱的小妹妹也嫁给他为妻,人脉和钱财从来不亏待他,他到底为何如此待他们? “畜生都不如!”冯三老爷咬着牙,眼睛都红了,一把将江子兴掼在地上,抬脚狠狠踩他的脸,“杀了人还不认,在我们府里好吃好喝这么久,把我们一家都当傻子了?” 他们是真傻!居然将杀父仇人养在家里,给他好吃、好穿、好用,还订做了精铁与红木打造的轮椅,叫下人仔细伺候着! “我们家上辈子欠你的吗?”其他几位冯家老爷也走过来,袖子一挽,蹲下去,逮着江子兴狠狠揍起来。 一时间,议事厅里满是江子兴凄惨的大叫声。 后院正房,也是一番热闹。 “几位嫂子叫我过来,不知有何事?”冯氏接到蒋氏身边的小丫鬟来唤,便到了这边。 蒋氏与冯府的其他几位夫人,分座在上首和两边下首。见到冯氏来,没有一个人的脸上露出笑意。 “关门。”蒋氏冷冷道。 冯氏不由拧眉,疑惑道:“大嫂这是做什么?”她好歹也是冯府的姑奶奶,她们做出一副三堂会审的样子,是给谁看? “做什么?不做什么。不过是问一问我们的姑奶奶,父亲是如何死的?”蒋氏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来。 冯氏心里一突,随即皱眉扬声:“不是说过了吗,是江絮那个小贱人,毒害了父亲!” “江絮?”蒋氏冷冷一笑,“她一个黄毛丫头,有这么深的心计?知道父亲会去,所以早早在茶叶里下好毒,只等父亲一去,便一定会喝茶而死?” 屋里门窗紧闭,外头的光线透不进来,屋里头十分阴暗,透着一股森森的冷意。 冯氏情不自禁攥紧帕子,扬着脖子道:“你们是不知道,她可是个心机狠毒的,这点子计谋在她心里,不过是一眨眼就能想出来的!” “就算是她下的,难道你们平时都不喝茶的吗,只等父亲去了,单独泡给父亲喝?”冯家三夫人叫道。 冯氏顿时噎了一下。眼珠飞快转动着,思索着辩解之法。 她心里紧张极了,万万没想到,竟然会事发,而且如此之快! 她们究竟如何怀疑起来的? “夫人,露儿已经招了。”这时,房门被打开一条缝,一个小丫鬟走进来,来到蒋氏身边,福了福身,小声说道。 冯氏顿时一惊,情不自禁捏紧了帕子。 “你还有什么说的?”听完小丫鬟的汇报,蒋氏的脸色铁青一片。 露儿是她安排给冯氏的伺候丫鬟,给了冯氏后,她再没过问了。没想到,露儿竟也胆子大了,这样的事情也敢隐瞒。 方才冯氏进屋后,便关上了门后,自有人领了露儿下去,盘问起来。盘问的结果,跟冯大老爷那边传来的一般无二,甚至更加龌龊肮脏,直叫蒋氏气得脸色铁青。 “我……”冯氏顿时脸色煞白,张了张口,一句话也辩解不出来。 她不是有急智的人,不过是心思狠毒了些,然而蒋氏等人管着偌大的太师府多年,不仅心思狠毒,心智也不是她可比拟。几番盘问,便叫她把底细全透了出来,一点没留。 “好啊!”蒋氏冷笑一声,“你可真是好啊!为了一个男人,连自己的父亲都谋害!” 冯家三夫人更是啐了她一口:“跟杀父仇人日日睡一张床上,你可真有脸!” 冯氏的脸上红红白白,张口要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来人,搀着我们的好‘姑奶奶’,咱们到议事厅去!”蒋氏看也不看她一眼,起身大步往外走去。 其他人也都绕过冯氏,往外走去。眉头紧皱,仿佛冯氏是什么脏得臭的,挨得近了便能沾她们一身似的,甚至捂着口鼻,匆匆行过。直把冯氏羞得又气又急,却半个字也说不出口,被两个小丫鬟架得结实,往议事厅去了。 “老爷,审出来了。”进了议事厅,几位夫人们便走到自家男人身边,蒋氏也往冯大老爷身边走去,转过身一指被架进来的冯氏,皱起眉头,一脸厌恶地把方才审出来的结果说了,“并不是燕王妃,而是江子兴主谋,咱们的‘姑奶奶’帮着!” 冯家几位老爷听了,都气得要命:“咱们对你不好?父亲对你不好?全家上下就你最受宠,你怎么做得出这种事来?” “我……”冯氏听了,又羞又愧,直是捂脸哭起来。 冯大老爷的脸上阴沉如水,从桌上拿起一把匕首,“锵”的一声拔出来,走到冯氏跟前,把匕首塞到她手里:“杀了他!” “我——”冯氏瞪大眼睛,满脸惊愕,低头看着被强塞进来的匕首,又看了看一旁躺在地上,被冯家几位老爷打得鼻青脸肿,看不清面目的江子兴,浑身发抖起来。 冯家三老爷见她久久不动,浑身抖得跟筛糠似的,直是气得跺脚:“你下不了手不成?” 冯氏握着匕首,哆哆嗦嗦地抬起头,满脸恳求:“三哥,他已经知道错了,饶他一命吧?” “你!”冯家三老爷气得险些厥过去,抬手指着冯氏,手臂都哆嗦着,“他毒害了我们的父亲!你知不知道?那是我们的父亲!杀父之仇,你竟然不报?” 于情而言,那是他们的父亲,教养、宠爱他们长大的父亲。杀父之仇,不可不报。 于公而言,那是冯太师啊,太子之师,等太子登基之后,满朝文武谁比得过他们冯家?可是冯太师一死,冯家立时跌了一阶!此仇,如何能不报? 然而冯氏握着匕首,满脸泪痕地道:“可是,他是我的男人啊!” 她如今已经这样了,人不人,鬼不鬼,除了江子兴,谁还肯好好待她? “求哥哥们饶他一命吧!”冯氏松了手,任由“叮当”一声,匕首掉在地上。随后,她也跪了下去,“求求你们了!” 冯家几个老爷见状,险些没气死过去! “好姑奶奶,你就说些个人话吧!”冯家三夫人一脸厌恶地道。 蒋氏站在冯大老爷身边,沉着脸,抿着唇,一言不发。 其他几位夫人则半是指责,半是规劝起来:“只要你杀了他,为父亲报了仇,就还是冯家的姑奶奶,往后不会不管你的饭吃。” “你不为自己想,也要为彤儿想一想?你从前为杀人凶手隐瞒就罢了,如今给了你机会回头,你若把握不住,冯家可不能容你!届时,彤儿怎么办?” 蒋氏听着,嘴角冷冷勾起来。 她们劝冯氏的话,未必便安了好心。至少,提起江予彤这一点,便是绝对没安好心。 这几个女人,心里把冯氏恨得透透的! 没了冯太师,冯家的地位一跌便是好几个台阶,本来该娶更好的孙媳妇,该嫁更好的孙女婿,如今也不成了!这口气,叫她们如何咽的下去? 至于江予彤,如今在冯家可是臭不可闻。拈酸吃醋,泼辣狠毒,小气成性,简直没有一点儿好的!何况,她的脸上跟冯氏一样,都盖着一只大乌龟,使劲法子也消不去。配着她招人恨的性子,上上下下竟没一个喜欢她的。 蒋氏更是听冯安宜抱怨几回了,最近的一次,冯安宜甚至说,他宁可死也不娶江予彤! 她从前还有些犹豫,还劝一劝冯安宜。如今见了冯氏的行事,几乎当机立断,绝不能叫江予彤跟了冯安宜,哪怕是妾都不行! “求求你们了,哥哥,嫂嫂,饶他一命吧。”冯氏却完全没想过,江予彤如今在冯府的地位如此之差。她只以为,江予彤生得漂亮,又活泼可爱,再加上冯安宜是个能容人的,哪怕江予彤有些小性子,以冯安宜的长情也没有问题。因此,满心都只为江子兴一个人打算起来。 冯三老爷已经听不下去了,扭头就走:“我没有这样的妹妹!” 其他几位老爷也抬脚走了:“我们也没有这样的妹妹!” 最终,屋里只剩下冯大老爷、蒋氏、江子兴和冯氏。 “大哥,你一向最疼我了,就再疼我一次吧!”冯氏跪行几步,来到江子兴的旁边,一手抱住他,一边抬起脸,冲着冯大老爷哭道:“他如果死了,我也活不成了!” 她如今这个样子,人不人,鬼不鬼,如果没了江子兴,还能做什么? 出门交际?被人嘲笑死吗?待在家里?没有江子兴,谁陪她说话,逗她开口笑? “大哥,他害了父亲,我也恨他,我曾也想杀了他的。”看着冯大老爷阴沉的脸,冯氏抹了抹泪说道。 冯大老爷终于开口道:“那就杀了他!” “可是,杀了他,未免太便宜他了!”冯氏咬着牙,仇恨地看了一眼江子兴,“他爱的人,从始至终,只有一个陶氏,他以为我不知道,可我比谁都清楚!他这么对我,我一辈子不会原谅他!他想痛快的死,没门!我要叫他一辈子都绑在我身边,日日只能看我这张乌龟脸!” 冯大老爷皱了皱眉。 第166节 “大哥,不能杀了他,太便宜他了。”冯氏抹掉眼泪,阴沉地道,“叫他活着,一辈子受尽屈辱,才是对他最好的报复!” 冯大老爷阴沉沉地看了她几眼,又走到江子兴身边,低头看着闭着眼睛在地上抽搐的江子兴,忽然冷笑一声:“好,既然你想他活着,那就饶他一命!” 冯氏惊喜地抬头:“大哥?” “来人!”冯大老爷却没再看她一眼,负着手走出门,“把这个女人和江子兴丢出府!” 冯氏愣住了,呆了一下才叫道:“大哥?” “轮椅不许带走,砸碎扔了!”冯大老爷冷声又道。 说着话,下人已经把江子兴和冯氏都拖了出来。 看着冯氏狼狈挣扎的模样,蒋氏皱了皱眉,拉了拉冯大老爷的袖子,低声道:“她毕竟是咱们家的姑奶奶,就这么扔出去,叫她怎么生活?若是丢了脸,不是堕咱们的名声?” 冯大老爷冷笑一声:“咱们家的姑奶奶?不是病重而亡了吗?”扭头看了一眼冯氏,见她脸上涂着粗粗的乌龟纹,忽然觉得从未有过的顺眼,“你觉得,如果她到处宣扬是冯家的姑奶奶,谁会信?” 蒋氏抬眼看过去,顿时也笑了:“老爷说得是,咱们家的姑奶奶小产后身子一直不好,已经不幸病故了。” “把那个丫头毒哑了,一同扔出去!”冯大老爷说罢,便沉着脸,拂袖走了。 蒋氏一愣,顿时明白过来,“那个丫头”指的是谁。 “是,老爷。”蒋氏低头应道,眉梢涌上一丝愉悦。那个臭丫头,哪里配得上她的哥儿?早该丢出去的! 两刻钟后。 “呜呜呜!啊啊啊!”江予彤站在冯府的后门外,瞪大了眼睛,跳着脚大骂将她扔出来的下人,但是张口却只能发出断断续续的“呜呜”“啊啊”的声音,直是急得跳起来。 冯氏也被扔了出来,坐在地上,仰头看着关闭的后门,久久回不过神。 冯家的下人将他们三人扔出来时,丝毫没有留情面,冯氏打了两个滚才坐起来的,手肘、膝盖处的衣裳都磕破了,手上也蹭破了油皮,火辣辣的疼。 至于江子兴,他本来便双腿残废,更被冯家几位老爷痛打一顿,连动弹都不得,骨碌碌滚出去好远。 冯氏站起身,走到江子兴的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中露出快意、痛苦、憎恨、怜悯等神情:“你终于满意了?” 他一手策划出来的,弄到这一步,他当然满意了! 听他口里发出“嗬嗬”的笑声,冯氏再也忍不住,蹲下去,一把捞起他的领子,扬起巴掌扇在他脸上,大叫道:“你满意了?如今我什么都没有了,你满意了?” 冯氏是不聪明,但她也没笨得无可救药。事已至此,江子兴的脸上没有半丝懊悔,肿得只能睁开一条缝的眼睛里,迸出来疯狂的快意,冯氏哪里还不明白? 这一切,他早就料到了! “冤家啊!你是我的冤家啊!”冯氏松开他的领子,任由他“咚”的一声倒回地上,拼命捶起他来,“你害了我一生啊!” 她使劲捶着他,嚎啕大哭。 那边,江予彤骂了半晌,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气得走上前,使劲捶门。她力气大,捶得门板咚咚作响。不多时,门打开了,走出来一个下人。见到她后,眉头立即皱了起来,扬手一个巴掌挥她脸上,随即抬腿一踹,将她踹得倒头骨碌碌滚得老远,才骂咧咧地关上门。 江予彤直是懵了,爬起来后,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她蓦地瞪大眼睛,爬起来要去再捶门,却听到旁边传来一阵哭声,还有“嗬嗬”的笑声。扭头一看,冯氏捶着一个人,嚎啕大哭。被她捶着的那个人,隐约看出来是个男人,眼里迸出疯狂的快意,嗬嗬大笑。 “呜呜呜!啊啊啊!”江予彤想问冯氏,究竟怎么回事,为什么府里忽然把他们一家三口丢出来了,还敢打她?然而发出声音,却是含含混混的一片,急得连连跺脚。 冯氏终于想起来,她还有个女儿。扭头看了江予彤一眼,沙哑的声音道:“咱们被赶出来了,因为你爹!” 听她讲完,江予彤简直气得要死,一把挥开冯氏,抬脚狠狠踹在江子兴的身上:“呜呜呜!啊啊啊!” 江子兴被她踹在身上,顿时收住笑声,毒蛇一般阴冷的目光投向她:“滚!” 他能容忍冯氏打他,却不能容忍江予彤踢他。不过是一个长坏了的种,叫他父亲都是侮辱了他,还敢对他动手? 江予彤被他冷森森的喝声吓了一跳,立即停下动作。这时,冯氏拉住她的手,沙哑的声音道:“咱们先找个地方落脚吧。” “啊!”江予彤话也说不出口,气得一甩袖子,走在前头。 冯氏叫了她几声,没叫回来,只得一个人弯下腰,扶着江子兴站起来。但江子兴残废了,双腿走不了路,他又长得高大,冯氏一个人扛不起他,折腾了半晌,累出一身汗来,也才挪动了没几步。 而江子兴身上的衣裳,也在这场拉拉扯扯中,被刮得又破又旧,再不能看了。冯氏见他还笑得出来,气得狠了,一挽袖子,抱住他的双脚,倒拖着他往前走:“想死?没门!江子兴,你这辈子只能听我的!我叫你活着,你就不能死!” 江子兴被她抱着双脚,倒拖着往前走,没几步,后背的衣裳便被磨破了,粗粝的地面刮擦着他的后背,很快流出血来,所过之处,便是一道蜿蜿蜒蜒的暗红。后脑勺更是时不时掉进坑里,或者撞在石头上,一路狼狈之极,看得冯氏更是哈哈大笑! 此时,宫中。 “儿臣这便启程。”裴凤陨已经整顿好了队伍,正准备出发。出发之前,进宫同隆安帝道一声别。 隆安帝点点头,沉声道:“务必大胜而归!” “是!”裴凤陨点头应道,一手按着腰间宝剑,转身向外走去。 乌黑的盔甲,反射出森森的寒光,衬得他的身形无比高大,气势无匹,好像无战不胜的战神。如鹰一般锐利的眸子,更是幽深如渊。 他就要走了,去南疆,九死一生。如果他回不来,上次见絮儿,便是最后一面。 他知道江絮就在宫中,如果他想,他还能再见她一面。但他不知道,还应不应该再见她? 也许,他不该再见她了。上次离别之前,他们安安静静吃了一顿饭,难得没有争执,也没有吵闹。他不敢保证,如果再见她,会不会还是那么安静美好? 然而心里虽如此想着,脚步却不知不觉来到吴太妃的宫墙外。就在他站定在外面,犹豫着要不要进去时,忽然听到里面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絮儿,我放得高不高?”是裴君昊的声音,清亮中透着愉悦。 裴凤陨猛地抬头,看见宫苑上方飞着一只纸鸢,迎着风,飞得高高的。 “絮儿,你要不要试一试?很好玩的呀!”裴君昊清亮的声音又传来。 裴凤陨的目光陡然一沉! 他每日忍着不要见她,不想打扰她宁静的时候,那个混账小子却每日都来这里?! ------题外话------ 谢谢【月上梅梢鱼铃音】的花花,么么么 ☆、126、南疆再见 “别闹啦。”看着院子里来回跑动的身影,江絮忍不住拧起眉头,“你肩上的伤还没好,仔细着些吧。” 裴君昊的手里牵着纸鸢,一脸笑嘻嘻地跑过来:“你不说我还不觉得,肩膀好像有点痛,你替我拿一会儿。” “不舒服就快回去吧。”江絮退后,“我不玩这个,你收起来拿走吧。” “不要。”裴君昊摇头道,掰过江絮的手,硬往她手里塞,“我好容易才放起来,就这么收起来,多可惜。你替我拿一会儿,就一会儿。” 江絮忙推他:“我不要。” 一边说着,一边目光匆匆扫过周围,只见宫人们纷纷低着头,都没往这边看,心里依然止不住砰砰直跳,咬唇瞪了裴君昊一眼。 有没有眼色?这是他能胡来的地方吗?她如今顶着燕王妃的名声,他就不知道替她考虑一下吗? 裴君昊当真一点儿也没想到似的,被她用力瞪着,依然笑嘻嘻的,耍赖似的往她手里塞:“别害怕,很容易的,如果你不会,我教你。” 两人不免挨得极近,哪怕江絮极力避免,架不住裴君昊使劲往她跟前凑,手脚一时挨挨蹭蹭的。坐在一旁的吴太妃,眯了眯眼,慢悠悠地说道:“年纪大了,总是容易困。” 就着一旁老嬷嬷的搀扶,站起身,迈动着脚步往屋里走去了。 扶着老太妃的老嬷嬷,自始至终耷拉着眼皮,没往那边举止亲密的小年轻看一眼。扶着吴太妃,仿佛什么也听不见似的,一路往屋里走去。 她们年纪大了,还有几年饭吃,几年日头好晒?年轻人的事,她们管不了,也没兴趣管。 “你再这样,我生气了!”江絮抽不开身,又不好立时给他一巴掌,急得直是跺脚。 裴君昊便笑嘻嘻仍往她跟前凑:“絮儿别气,我自己放就是了。” 站在宫墙外的裴凤陨,抿紧薄唇,慢慢仰起头来。 绘制得颜色鲜艳的纸鸢,在宫苑上方高高飞舞,看起来轻盈而自在。 她嘴上说生气,其实一点儿也不生气吧? 耳边又传来里头两人拌嘴的声音,裴凤陨仰头看着迎风飞舞在上方的纸鸢,薄唇抿得更紧了。絮儿跟他说话的时候,从没有过这种口气——叫人忍不住把她疼进心坎里的娇嗔。 她一定很喜欢裴君昊。 不仅喜欢,而且打心底里依赖。 否则,她不会用这种口气跟他说话——明是嗔怒,暗是撒娇。 明明早就知道了的,可是心里还是忍不住发疼。他不理解,那小子有什么好的?为什么絮儿喜欢上他,就不回头了呢? 他听着里头传来的声音,一个可恶得叫他想拔剑刺成马蜂窝,一个娇嗔发甜叫他忍不住想箍在怀里。最终,他抿了抿唇,从纸鸢上收回目光,转身走了。 江絮跟裴君昊拌着嘴,目光不经意间一瞥,隐约看到一抹乌色身影闪过,心头忽然一动。该不会是裴凤陨来了吧?算起来,他也该出发了。 想到这里,她瞪了裴君昊一眼,抬手推开他,往外走去。 “絮儿,别生气呀。”裴君昊像牛皮糖一样缠上来,紧紧跟着她的步子,“你要去哪儿?出去放纸鸢吗?其实御花园最好的,我们可以把线绑在石墩上,然后坐下赏花。” 他口里絮絮叨叨着,脚步紧紧跟着江絮,直到出了院门,江絮顿住脚步。 “裴凤陨?”顺着江絮的目光,裴君昊抬头往前看去,恰见一道高大英武的身影走在前头,不禁惊讶叫道,“你还没出发吗?” 裴凤陨本来要走了的,谁知身后传来一声,叫他顿住脚步。转身一看,他心心念念的身影,就站在不远处。穿着一身湖水色的碧波裙子,乌鸦鸦的发间簪了一朵淡粉色的绒花,比夏日湖中的荷花还要叫人喜欢。 “王爷。”想了想,江絮福身一礼。 裴凤陨的目光盯住她,抿了抿唇,低声说道:“我即刻启程。”顿了顿,“你保重。” 说罢,再不发一言,也不等她回话,转过身大步便走。 从始至终都被忽略了的裴君昊,摸了摸鼻子,等裴凤陨走远了,便牵起江絮的手,依然笑吟吟地道:“絮儿,咱们去御花园放纸鸢。” 江絮瞪他一眼:“不去。”甩手往里头去了。 她心里有些乱。想起裴凤陨或许在宫墙外站了很久,不知听到了什么,便有些愧疚的情绪萦绕在心头。又想起那个晚上,她从梦中惊醒,却听到他压抑的哭声,心里更是烦乱之极。承载了他大颗热泪的发心,此刻则灼灼燃烧,烫得她头皮都绷紧了。 “那我明日再来看你。”裴君昊又逗了她几回,见她只是一径往屋里走,也不肯抬头看他,悻悻收了纸鸢,一步三回头地往外走。 江絮终于在门口站定,抬头看他:“不必来了。你好好养伤,早些启程吧。” 虽然他没有说,但江絮知道,他仍然时常毒发。从他的气色上便能看出来,他的憔悴与疲惫。 有病就要治,有毒就要解,这样磨磨蹭蹭,要拖到什么时候? “你等等,我有件东西给你。”终不忍看他失落的模样,江絮低头往屋里走去。 不多会儿,握着一只荷包出来了,走到裴君昊身前,递给他道:“南方多虫蚁,你问冷公子要些避虫蚁的东西,装在荷包里头,随身带着。” 裴君昊接过荷包,看着簇新的料子,用心的针脚,方才的失落一扫而空,抬起头两眼亮晶晶地看着她道:“絮儿,你真好。” “快走吧!”江絮抿了抿唇,瞪他一眼。 第167节 裴君昊笑呵呵地点点头:“这就走。” 他口里说着要走,脚下却不动,两只眼睛直勾勾盯着江絮瞧。江絮终于给他瞧得不自在,瞪了他一眼,转身往里头走了。 “哎哟!”才走上台阶,蓦地头皮一疼,江絮捂着头皮,转过身瞪他:“你做什么?” 却见裴君昊手里捏着一根什么,在往手指头上缠。缠了几道,才看出模样来,原来是江絮的一根头发。他小心翼翼地缠好了,珍而重之地放进荷包里,然后抬起头来,对江絮露出一个狡黠的笑:“絮儿,我走啦。等我再回来,就把你娶过门。” “呸!”江絮狠狠瞪了他一眼,扭头往屋里走了。 裴君昊也不以为意,手里捏着荷包,一脸快活地转身走了。 他身上受着伤,本来最好静养。但他从小受伤习惯了的,因此皮实得紧,也不觉得怎样,加上冷子寒的药很有疗效,因此这时活蹦乱跳的。从吴太妃的宫中出去后,便求见了隆安帝,很乖巧地说伤势养得差不多了,可以启程了。 隆安帝当然知道他每天来宫里,找江絮说话。但一来裴凤陨没什么表示,二来他也懒得管,因此只装作不知道,冷眼瞧着他瞎闹。 本来隆安帝以为,裴凤陨启程了,京中再没人治得了他,他要更加胡闹的。谁料,裴君昊的举止大为出乎意料,叫他不禁刮目相看起来。 “好。你快些收拾,还能赶得上陨儿。”隆安帝说道。 裴君昊点点头,跪下磕了三个头,说道:“皇伯父保重身体,昊儿会想您的。” 难得见他规规矩矩又乖巧的样子,隆安帝也是眼眶发热,抬手叫他平身:“去吧。” 裴君昊便起身退下了。 隆安帝往后一靠,倚着椅背,仰头睁着眼睛,好半晌才叹了口气,沉声吐出两个字:“南疆!” 裴君昊离开的事,并没有几个人知晓。 一来他没有裴凤陨的名气大,关注他的人本来就不多,再加上他常常四六不着的,谁知道他去哪里?二来,他走得静悄悄的,只带了冷子寒一个人,也不引人注意。因此,知道他离开京城的,就只有隆安帝、皇后和江絮,以及晋王府的一些下人。 没了人打扰的日子,如同平缓流淌的河水,平静无波。白天,江絮陪吴太妃说说话,抄写抄写佛经。晚上,老太妃睡下后,便一个人回屋,做几样绣件,在心里为两人祈福。 这一日晚上,江絮忽然从梦中惊醒,坐起身来,看着黑暗寂静的四周,只听到血管砰砰跳动的声音,以及急促的喘息声。 摸了一把额头,粘腻腻都是汗。握着袖子,擦了擦额头,良久才平复喘息声。梦见了什么,她已经记不得了,但是那种心悸的感觉,却没有消退半分,牢牢占据着她的心头。 “谁?”忽然,江絮浑身汗毛竖起,只觉屋里多出一股异样的气息,紧紧攥着被子喝道。 昏暗中,有个模糊的影子一闪,紧接着一声古怪的笑声短促响起。江絮瞪大了眼睛,张口刚要叫,忽然口鼻被什么捂住,下一刻便失去了意识。 次日。 “什么?”听到宫人来报,说江絮不见了,隆安帝瞪大眼睛:“简直一派胡言!偌大的皇宫,好好的人,还能凭空飞了不成?” 伺候江絮的宫人跪在地上,一脸苦相:“回皇上,奴婢昨晚伺候燕王妃入睡的,等燕王妃入睡后,奴婢才退下的。奴婢就守在外间,并没听到异样的声响,可是早上起来,燕王妃便不见了!” “找!”隆安帝气怒喝道。 然而找遍了皇宫,到处都没有江絮的影子。就好像一个大活人,凭空不见了。 “不可能!”隆安帝大怒,命人将伺候江絮的宫人全都圈了起来,挨个审问,“是不是昨天晋王出宫时,把燕王妃带走了?” 亏他还觉得裴君昊乖巧听话!他就觉得奇怪,怎么裴君昊这么轻易便肯走了?原来,他是把江絮打包带走的! 然而不论他怎么审,宫人们都摇头说不是:“晋王殿下从来都是一个人进宫,身边并不跟伺候的,便要带走燕王妃,也没处可藏啊?” 皇后也道:“皇上莫气,这些宫人们不至于一口撒谎。就算皇上不信她们,总要相信老太妃吧?” 江絮每晚都是伺候老太妃睡下后,才回屋睡下的,昨晚也不例外。因此,被裴君昊带出宫,并没有可能。 隆安帝的脸色黑如锅底:“那人去哪儿了?” 没有人知道江絮去哪儿了。仿佛一夜之间,便人间蒸发了。 傅家,没有人知道江絮的踪迹。傅御史、郑氏都心急如焚,傅明瑾更是急得火炮都出来了,至于陶氏则是哭了一场又一场。 晋王府,没有人知道江絮的去处。朱嬷嬷和黄管家全都摇头,表示不知道。 太师府,得知江絮失踪了,冯大老爷一声冷笑:“天助我也!不等咱们动手,小贱人便不见了!” 白家,白灵卉心里高兴极了,面上却一副忧虑:“燕王妃该不会被人害了吧?抛尸在哪个枯井里了?” “绝不会!”裴景焕一口打断她道。眉头拧得紧紧的,快要夹死蚊子了。 他自从知道燕王被贬,江絮被留在宫中,便高高兴兴进宫去了,打算跟江絮发展一点儿什么。但他没料到,皇上根本不叫他在宫里住,更是叫他不必日日进宫。而他偶尔进宫一回,便见裴君昊陪着江絮玩耍,更是一点儿机会也没有。 他都没有上手呢,人便不见了?这是耍他呢! 江絮不见了的消息,很快传到了裴凤陨的手中。他虽然被“贬”西南,京中到底留了些人手,得到消息后,便立刻使人快马加鞭送去了。 “不见了?”看着手里的密信,裴凤陨拧起眉,抬头往不远处看去。 不远处,裴君昊坐在篝火前,手里拿着一柄不知何处抢来的长剑,上面串着一只野鸡,在篝火上来回翻动着烧烤,脸上的表情一如既往是叫人手痒的单纯快活。 如果不是裴君昊跟他汇合了,日日在他眼皮子底下晃荡,他当真要怀疑是裴君昊把江絮掳走了。 但裴君昊没有。不是他。 “絮儿不见了。”裴凤陨走过去,把密信递给他看。 裴君昊愣了一下,接过信,看清上面的描述,顿时变了脸色,烤鸡也不要了,立刻站起来:“我要回去!” “等等!”裴凤陨和冷子寒一左一右按住他,“你回去有什么用?你知道絮儿被谁掳走了吗?” 裴君昊的脸色苍白,乌黑的眸中却跳跃着怒火:“叫我知道是谁——” “到处都找不见,消失更是离奇,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时,冷子寒忽然开口道,“十有**是南疆的人。” 闻言,兄弟两人都是一愣:“你说什么?” “很简单。”冷子寒移开目光,看向黑寂的深处,口吻冷郁:“皇宫是什么地方?有什么人能凭空消失?这得多大的本事?而且遍寻不见,要么被人藏得严实,要么已经不在京中。”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扭过头来看着两人:“要么是被太师府的人抓住藏起来了,要么是被南疆的人掳走了。” 只有这两个可能。 江絮得罪的人不多,有深仇大恨的也只有冯家一个。会因为看她不痛快,便冒着巨大风险将她从宫中偷出来,恐怕连太师府也不会。 所以冷子寒才说,多半是被南疆的人抓走了。 裴君昊忽然身子一颤,脸色变得更加苍白起来,抖着唇道:“自从离开京中,我再没有毒发过。” 老张从晋王府跑了,在裴凤陨大婚当日,躲在暗中诱他毒发过。因为裴君昊受了伤,晋王府没精力找他,到现在也没发现他的踪迹。 而裴君昊身上的蛊毒,时而发作时而不发作,毫无规律可言。自从出了京,便再也没有毒发过。很难说清楚,这是什么原因。 “我们要加紧步伐了!”裴凤陨冷声说道,转过身,大步迈到军营里,对宋书说道:“吩咐下去,从明日开始,急军前进!” 宋书愣了一下,没有发问,只是应了一声“是”,便转身把命令传达下去了。 裴君昊坐在篝火前,连烧鸡都烤糊了也没力气管,抿唇看着被篝火照亮的地面,眸中怒火跳跃。 第二天一早,裴凤陨醒来,才刚起床,便见一个人影冲进来:“君昊不见了!” “什么?”裴凤陨一愣,随即提上靴子,大步走过去:“怎么回事?” “不知道。”冷子寒抿着唇,阴柔的脸上带着恼意,“我一早起来,就不见他。找了一圈,也没发现他的身影。” 裴凤陨的脸色陡然沉下来。 “不管他。”说完,裴凤陨撩开帐篷,大步走了出去,“速度吃完启程!” 裴君昊多半不是被掳走的,而是自己走的。他一个人去的话,倒是比大军的进度要快,因此裴凤陨也不管他,带着队伍,井然有序地前进。 只不过,每到晚上,便单独一个人呆着,或坐或仰,沉默地看着上方的星空。 三个月后,南疆国。 “好个标致的小姑娘,这就是晋王妃?”南疆国王看着下方,被掼在地上的身影,讶然挑眉。 老张拱手谄笑:“并不是,而是燕王妃。” “那你带她来做什么?”南疆国王顿时拧起眉头,没兴趣地别开眼。 老张顿时笑得更加谄媚了:“陛下不知,这小丫头虽然是燕王妃,却是晋王的心头肉。”便把江絮是如何引得裴凤陨和裴君昊大打出手,一一向南疆国王汇报出来。 南疆国王听罢,顿时笑了:“好,好,你办得不错!” 被掼在地上,狠狠摔了一记的江絮,捂着摔痛的手肘,死死咬住嘴唇,垂着头,掩住恨意的目光。 ☆、127、南疆公主 三个月前,江絮在吴太妃的宫中被掳。醒来后,睁眼便见一片稀疏的树林,散乱地分布在四下里。耳边传来潺潺的流水声,一条清澈的小溪就在不远处,汩汩流淌。 身下硬邦邦的,江絮摸了摸,坚硬冰冷,原是嵌在河沿上的一块大石头。她转过头,四下打量,入目所见皆是稀疏的树林,与远远近近的青山,不知是哪个山坳中。 老张就坐在不远处,偎着小溪搭了一簇篝火,用树枝串了两只馒头,握在手里在火上烤。见她醒了,抬起头来,脸上满是玩味。 “为何掳我?”江絮慢慢坐起身,从大石头上跳下来。两手背在身后,在大石头的缝里摸索着。指尖触到几颗石子,立刻攥在手心里,紧紧盯着老张问道。 老张嘿嘿一笑,却站起身来:“既然你醒了,那就走吧。老子扛着你走了三天三夜,累死老子了。” 江絮一愣。 三天三夜?他扛着她走了三天三夜? 那此处岂不是离京城很远? 方才她一醒来便思量着如何伺机逃走,听了老张的话,不免犹豫了。如果她伺机逃走了,只怕来不及求救,又被老张抓回去了。 “吃吧。”老张递过来一只烤得烫手的馒头。 江絮抿了抿唇,从他手里接过来。三日三夜没有进食,她饿得体虚发软,如果不吃东西,只怕走不了几步路。 识时务者为俊杰,江絮没有跟老张对着干,一手拿着馒头,轻轻咬着,一边跟在老张的身后,往前方走去。几颗小石子,始终紧紧攥在手心里。 “小丫头,你最好老老实实的,老子不会叫你吃苦头。”一边走着,老张一边说道,“你跑不了的,也不必尝试,否则被老子抓回来,有你的苦头吃。” 江絮垂眼走在他身后,并不应声。 但她怎么可能不跑呢?南疆那么远,这一趟不知要走几个月,如今才走了几日,要回去还容易。走得越远,回去越难。倘要逃跑,越早越好。 老张并不是个细心缜密的人,以天为庐以地为被,他照样睡得舒坦。至于江絮,他全然放养了似的,除了给吃、给喝,其他都不管。 但江絮并不敢在晚上跑。老张从始至终都走山林,她对地形一点也不熟悉,万一只身跑走,却遇到狼,当真性命休矣。 于是,走了几日,她便对老张说道:“我身上的衣裳破了。” 日日在山林间穿梭,草丛、灌木、石子,早就把她的裙摆割破了。江絮忍了几日,见时机差不多了,便对老张说道:“我要买两套换洗的。” 老张打量她一眼:“我带你进城。” 第168节 他对江絮的表现还是很满意的。这么漂亮的一个小姑娘,没有娇滴滴的每日喊苦,着实给他带来了很多便宜。因此,偶尔提出一个并不过分的要求,他也同意了。 老张对地形和位置很熟悉,没过半日,便带着江絮绕出山林,来到就近一座城镇。他身上有些银子,带着江絮进了一家成衣店,对江絮说道:“挑几件耐磨又不鲜艳的,别打歪主意,知道吗?” 江絮生得美,见过她的人,哪怕只是一眼,都很难忘掉她的模样。因此,为免城镇中贴了告示,老张不敢带她在城镇间行走。就连这次进城,也是叫江絮一路蒙着脸。 “嗯。”江絮点点头,拿了几套成衣,到里面去试了。 这一试,过了良久也没出来。 老张等了又等,不见人出来,便进去问道:“我家丫头呢?方才在这里试衣裳的?” “不知道。”小伙计吩咐人进去瞧,然后回来道:“里面并没有人。” 老张听罢,冷笑两声,也不生气,从袖子里拿出一只翡翠小管,放在嘴边吹了起来。 不多时,天上落下一只生得奇异的鸟儿,竟是脑袋大,身子小,生得灰扑扑的,没有尾巴。在老张的肩头跳了跳,等老张在它喙前晃了晃一只小瓶子,才叽叽叫着又飞起来。 老张便跟在下方,一路往鸟儿飞去的地方走去。 半个时辰后,老张走进一堆乞丐中,准确地从中揪出一个身形小巧的小乞丐。无它,这个小乞丐的脑袋上蹲着一只灰扑扑的鸟儿。 “我说过,你逃不了的。”一把揪出江絮,老张挑起眉头,脸上带着讥笑说道。 江絮此时穿着一身小乞儿的衣裳,是她方才拿旧衣裳换的,又把脸涂黑了,她不明白老张是怎么找到她的?直到头顶上扑棱棱飞起一只鸟儿,以及老张看着她明显带着得意和讥笑的眼神,才抿了抿唇,别过头去。 “既然你喜欢这副打扮,便穿着吧,也省了我的银子了。”老张揪着她的手臂,一路往城外走去。 江絮张口想求救,但老张的手段如此诡秘,她又怕害了别人,因此抿紧嘴唇,跟着老张往城外走。 不几日,身上小乞儿的衣裳便脏污得不成样,更是破破烂烂,几乎不能蔽体。江絮一脸恳切,看着老张说道:“我这次一定不会跑了,你带我进城买身衣裳吧。” 老张似笑非笑地瞅了她几眼:“好。” 江絮一路上都乖乖的,但是进了成衣铺子,却又故技重施,趁人不注意偷偷跑掉了。这一回,她没往乞丐堆里钻,而是往来路跑去,找到一家酒坊,抢了一坛酒便往身上浇,从发心一直浇透到脚底。 她猜,上回之所以被抓回去,是因为老张有法子辨出她身上的味道。这一回,她用烈酒浇透身子,应当掩盖住身上的气味了吧? 浇在身上的一坛酒,江絮没钱付,浇完便跑了。小伙计在后面追着不放,直到江絮跑进一家染坊,撞到了一个人。 “姑娘,你没事吧?”一只手臂扶住她,江絮抬头一瞧,是一个身量颀长,打扮富贵的年轻公子。 江絮低下头道:“对不住,冲撞了公子。” “姑娘是否遇到麻烦了?可要在下帮忙?”站在前头的公子柔声问道。 江絮不由得心中一动,抬起头来,看着他道:“公子可否借我一身衣裳?” “当然可以。”那位公子略打量她一眼,便立刻别开头,扬声叫下人拿了一套衣裳过来。然后又替她付了酒钱,请她进屋坐,“我观姑娘气度不俗,想来不是寻常人家的女子,不知遇到什么变故,才沦落到此?” 江絮轻巧避过,并不回答,只道:“如果公子肯一路相送,护我回京,必有重谢。” 知人知面不知心,眼前这人虽然看起来温文尔雅,又十分守礼恭谨,但江絮并不敢随意付出信任。 “我姓方,名叫方兰芝。”他轻笑一声说道,仿佛看出江絮的提防,“如果姑娘在京中生活过,便该知道季芳楼,我便是季芳楼的东家。” 江絮一愣,不由得抬头看过去:“你是方家那位不世出的天才?你有个妹妹,叫方丽纹?” “天才之名不敢当。”方兰芝一笑,眉宇清雅,说不出的温文尔雅,“倒是姑娘,认得我妹妹?” 江絮抿了抿唇,低下头去:“有过一面之缘。” 如果是方家的人,她倒不必顾忌了。一来,方丽纹伙同白灵卉,差点叫她的名声丧在季芳楼,她便是利用方兰芝,也算是讨回来。二来,方家势力不小,兴许拦得住老张。 她这般想着,便言简意赅说道:“我遭了仇家,是个不好对付的人,如果方公子不惧,请护送我回京。” 她用了激将法,方兰芝立时听了出来。但他并不往心里去似的,只笑道:“愿助姑娘一臂之力。” 他是做生意的,所遵循的只有两个原则,第一,赔本的买卖不做,第二,不涉及利益时,广交朋友。 见江絮生得不俗,气度也不寻常,立刻便打算帮一把。 有了方兰芝的护送,江絮心里松了口气。第二日,坐上方家的马车,只见马车里头布置奢华,顿时知道方兰芝并没有撒谎,他的确是方家的人。 就在她松了一口气时,忽然车帘飘动,露出一角缝隙来,江絮不经意间一扫,顿时身子僵住了。 老张就在路边的树下,双手抱胸,倚着树干对她笑。 为了避嫌,方兰芝并没有同江絮一起坐马车,而是在外面骑马。马车里只有江絮一个人,她想起老张的那个笑容,只觉浑身发冷,不禁轻轻哆嗦起来。 他究竟怎么找到她的? 当天晚上,江絮甚至不敢睡觉。但她没有理由拉着方兰芝彻夜详谈,因此一个人回到屋里躺下,心里一片惊惧,两眼睁得大大的,根本睡不着。窗外的一丝风吹草动,都能叫她心中咯噔一下。 终于,夜至三更,江絮的情绪平复下来。她理了理身上的衣裳,坐起身来,轻声道:“出来吧。” 话音落下,只听一声怪笑,一道黑影闪现出来,果然是老张。 “早告诉你,你跑不掉的。”老张走到床前,“你自己走,还是我提着你走?” 江絮抿了抿唇:“我自己走。” 她还想拜别方兰芝,想通过他给京中传些话,但老张根本不给她机会,立时扛了她出门,一直来到城外,才把她放下来:“跟我走吧。” 江絮跟在他身后,吃力地赶着夜路。 两人又走近山林中,以老张习惯的方式,从山林中赶路。 “啪!”次日清晨,一声清脆的巴掌声,惊醒了还在沉睡的鸟儿,扑棱棱展开翅膀从巢中飞起。 江絮捂着脸,看着前方,只见老张沉着脸,面上满是讥笑:“我一开始就告诉过你,乖乖的,老老实实的,不会叫你吃苦头。” 话才说完,反手又是一巴掌,这一回直接把江絮打倒在地上:“你跑了两次,我便给你两巴掌。”老张负着手,居高临下地看着江絮,“这次略作薄惩,叫你长长教训。再有下次,可就没这么简单了。” 江絮抿着唇,从地上爬起来,手肘和身上的皮肤都被地上的石子硌得生疼,她垂着眼,一言不发。 既然跑不掉了,她也索性不再费心机。 一路山路、水路,走了近三个月,终于来到南疆。 快到南疆的时候,江絮又一次试着逃跑。她知道裴凤陨被贬来西南,因此想潜伏在这里,等裴凤陨来了,便同他汇合。但又被老张抓住了,不管她如何费尽心机逃跑,老张总能抓住她,仿佛她身上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叫他不费力气就能找到她。 这一回,老张狠狠教训了她一顿。他举起那只翡翠小管,吹了一首不知什么曲子,顿时四下里爬过来无数古怪的虫蚁,将江絮围住,然后爬到她身上,肆意啃咬。 南方气候潮湿酷热,虫蚁也同北方的不一样,江絮根本没见过这种虫子,但见一只只黢黑透亮,犹若指甲盖大小,生有细长的触须,腹下全是细细密密的爪子,爬到她身上、头上,不知是咬是蛰,很快叫她浑身刺痛难忍,不禁在地上打起滚来。 过了不知多久,耳边才又听到曲子声,身上的虫蚁慢慢退了下去。江絮睁开眼,发现身上的衣裳几乎没有损毁,但是不论露在外面的肌肤,还是衣裳下面的肌肤,全都红肿一片,疙疙瘩瘩,骇人得紧。 被蛰咬过的疼痛,仍然停留在身上,江絮不敢看自己的脸,咬着唇放下袖子,遮住自己红肿起包的手臂。对南疆的恐惧与厌憎,更深十倍。 到了西南,便离南疆近了。半个月后,江絮便被带到南疆王的面前。 老张一把将她掼在地上,向南疆王汇报她的身份。一五一十,全都准确无误。就连裴君昊试图跟她疏远,也被老张当成笑话一样讲出来。 “这个晋王,倒是有情有义。”南疆王坐在上方,摸索着椅子扶手,看着下方,“这小姑娘生得倒是漂亮,也难怪了。” 话音才落下,自偏殿一侧传来一个清亮的声音:“谁漂亮?难道有人比我还要漂亮吗?” “公主!”老张立刻跪下行礼。 江絮心中一动,不由得也抬起头来,朝声音发出的方向看去。 南疆公主?前世招了裴君昊做驸马的南疆公主? 但见一个身量比她矮了半头的少女走进来,身上穿着花里胡哨的衣裳,里衣、外衫、腰带、衬裙,既有绸缎也有棉布,既有纱绫也有绢布。上面绣着的花纹图案,更是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全都有。 江絮打量完她的穿着,又看向她的头上。但见南疆公主的头上戴着一顶纯金的头冠,上面点缀着红宝石、绿宝石、珍珠、玛瑙等,压在她梳成一条一条小辫子的头发上,看起来便沉甸甸的。江絮粗粗估算,比她和裴凤陨大婚那日戴的凤冠,还要沉上几分。 这小姑娘的脖子倒是粗,该不会日日戴着这纯金头冠,给生生压粗的吧?江絮心里忍不住恶意地想,就是不去看南疆公主的脸。对于这个前世跟裴君昊成过亲的女子,她心里反感之极。 南疆公主此时也在打量江絮。她是南疆国的第一美人,素来只有听人恭维仰慕的份,乍一听老张扛了个美人回来,心里很不高兴。又听南疆国王也夸赞,更是不悦之极。她走到江絮的跟前,仰起头,掐住江絮的下巴,打量起来。 但见一张明媚的容颜,生着精致的五官,细眉乌瞳,唇瓣娇嫩,仅仅是眸子轻眨,嘴唇半抿,也如朝霞一般灿烂,比百花盛开还要动人。 “啪!”南疆公主立刻扬手,给了江絮一巴掌,“贱人,生得这么丑,本公主都要吐了!” 江絮被打得脸一偏,火辣辣的痛立即袭来。但两手被老张钳住了,想要捂着脸都不能。她慢慢转过头,乌黑的眸子盯着南疆公主,定定看了她一眼,然后垂下去。 “原来是个哑巴?”南疆公主挑了挑眉,围着江絮转了起来,“瞧瞧,没胸没屁股,还是个哑巴,怎么跟本公主比?” 她说完,又仰起头朝上面的南疆王道:“父王,您方才说她长得好,难道及我一根手指头吗?” 南疆王看着自己的女儿,呵呵直笑:“连你的一根头发丝儿都比不了。” 老张也跟着恭维道:“全天下的女子,但凡有公主的一根头发丝儿,都算得上天仙了。” 南疆公主顿时被恭维得心花怒放,她看了江絮一眼,说道:“这个哑巴虽然长得丑,但也算听话,很合我的眼缘,我把她带走了。” “公主……”老张一愣,张口就想拦阻。 这时南疆王道:“带走可以,但她还有旁的用处,你需留她一命在。” “知道。”南疆公主一拍手,笑了起来,“要对付那些人,我知道,到时候咱们赢了,就有穿不完的绫罗绸缎了!” 到时候,她要从里到外,从上到下,就连脚上穿的鞋子、袜子,都用绸缎! 还要用绸缎把房间铺满,墙壁上都用绸缎点缀,走的路也要铺着绸缎,脚下再不沾一丝灰土! 这才配她南疆公主的身份! “好,那你去吧。”南疆王呵呵笑着一挥手。 南疆公主便带着江絮下去了。 江絮跟在南疆公主的身后,余光打量南疆国的王宫的建设。看了几眼,便垂下眼。 便连江府都胜此处百倍。 “小哑巴,我瞧你生得丑,实在不忍直视。你想不想变漂亮啊?”走进殿内,南疆公主一招手,从婢女的手里接过剪刀,盯着江絮鲜妍明媚的脸,一步步走近过来。 ------题外话------ 谢谢【月上梅梢鱼铃音】的花花,还是你最爱我啊,呜呜呜~ ☆、128、养蛊之巢 锋利的剪刀,反射出冰冷的光芒,一点点逼近,令江絮的瞳孔不由得缩了缩,脚下向后退起来。 南疆公主见了,咯咯笑了起来:“来人,把她给我钳住。” “是。”声音落下,两旁顿时走过来几个婢女,围住江絮,抱臂的抱臂,抱腿的抱腿,登时把江絮困得严严实实,一动也动不得。 江絮挣了几下,却发现一动也动不了,抿了抿唇,抬头看向南疆公主:“公主莫非是嫉妒我的美貌?” 第169节 南疆公主的脸上顿时拉了下来,如绿豆一般的小眼睛,闪动着恼羞成怒:“原来不是个哑巴!竟敢欺骗本公主!来人,给我把她的嘴绞烂!” “是,公主。”立时便有婢女接过剪子,朝江絮走去。神情漠然,动作麻利,仿佛做惯了似的。 江絮心里咯噔一跳,又吃惊又害怕,这个南疆公主好生狠辣! “你放了我,我就叫你跟我一样美丽!”趁婢女没走近,江絮脑筋急转,飞快说道。 南疆公主一听,脸上顿时一愣,随即露出狐疑:“你说什么?叫我也……”她说着,抬手对婢女挥了挥,让婢女暂且退下。 婢女虽然退下了,但是手里依然拿着剪刀。江絮看了一眼,心里扑通扑通直跳,咽了一下口水,打起精神,看着南疆公主说道:“你该不会以为,我一出生就这么漂亮吧?” “难道不是吗?”南疆公主愕然说道。 其他的婢女们也一脸愕然,好奇地看过来。 江絮一笑,说道:“并不是。” 她看着南疆公主的脸,皮肤又黄又粗,许多麻子似的黑色小点分布在鼻子周围,眼睛又细又小,眉毛又粗又短,额头上竟然长出深深的抬头纹。 真难为南疆王和老张面不改色地夸她是南疆第一美人。 “容貌是可以改变的。”江絮用一种笃定的口气说道,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南疆公主,“只要吃点苦头,你想变成什么样,就能变成什么样!” 如果她说,很轻松就能改变容貌,南疆公主还不见得信。但听她说要吃点苦头,不由得就信了。 “哦?”南疆公主挑了挑眉,转身看了一眼婢女,顿时婢女会意,把椅子搬了过来,她坐下去,抬头看着江絮:“你接着说。” 江絮挣了挣手臂,说道:“公主先叫她们放开我。” “放开她。”南疆公主便对婢女们挥了挥手。 她倒不怕江絮跑掉,这是南疆国的王宫,四下都有巡逻守卫,江絮又能跑哪里去呢?她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一双绿豆小眼盯着江絮:“现在可以说了?胆敢有半个字是假的,本公主就绞了你的嘴,剪掉你的鼻子,抠出你的眼睛!” 如此残酷的心性,任谁听了,也不禁吓得变色。江絮心里也跳得飞快,唯恐一会儿编不圆,就被南疆公主如此对待。 越是这时候,越不能露出半点心虚。江絮努力绷住神情,挣脱出束缚后,站直身子,整了整衣角,才说道:“就像头发脏了要洗,指甲长了要剪,长出脓包要挑破,如果五官长得不好看,也可以改变的。只需要把不好看的地方去掉,只保留好看的。” 南疆公主从来没听过这样的言论,一时又怀疑,又心动:“你说的是真的?你的脸,也是这样弄成的?” 江絮一笑:“公主方才不是要在我脸上划几下,想叫我变丑吗?因为我的脸已经是好看的了,所以划上几下,就会变得难看。而如果本来就不好看,或者划得巧,完全可以变得好看。公主以为呢?” 南疆公主不禁站起来,目光直直的,闪动着疯狂的神情,盯着江絮问道:“你能把我的脸,变成你那样吗?” “愿一试。”江絮压下快要跳出喉咙的心跳,挤出一个谦逊而自信的笑容。 站在两旁的婢女们,听了江絮的话,却纷纷上前劝起来:“公主,不能听她一面之词啊!” “哪有在脸上动刀子的?” “相貌都是天生的,从没听说过还能改变的!” 江絮听她们质疑,但笑不语,神情说不出的淡然。没有人知道,她心跳得有多快,后背的衣裳都被冷汗打湿了。 她吹嘘出这样一个弥天大谎,南疆公主若信了,她的性命就得以暂保。南疆公主若不信,她命休矣。 好在南疆公主太执着于容貌,对江絮的说法十分心动。见江絮一脸自信地站在旁边,一副不屑于辩解的模样,而婢女们则一脸急切,嘴巴张张合合,顿时恼了:“你们看不得本公主变漂亮吗?” 婢女们顿时吓得跪下了:“奴婢并不是那个意思。” “哼,那就滚下去,别打扰本公主!”南疆公主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等婢女们站起来,刚要往外走,南疆公主忽然露出一个有些诡异的笑容:“等等,拿百虫丸来,给她喂下。” 说着,抬手一指江絮。 “是,公主。”立即便有婢女去取了。 江絮终于变了脸色:“公主,这是什么意思?” 百虫丸,单听名字便不是什么好东西! “如果本公主的脸并没有变得像你那样……”南疆公主抱着手,围着江絮走了一圈,笑得十分诡异,“你的脸上就会长出一百只虫子来!” 这就是欺骗她的代价! 没有人能戏弄南疆国的公主,巫后的徒弟! 脸上长出一百只虫子?江絮简直不敢去想,那会是什么模样?眼睛睁得圆圆的,强抑着愤怒:“士可杀不可辱,我宁可死也不会吃它的!” “只要你没有戏弄本公主,最后做到了方才说的事,百虫丸永远不会发作。”南疆公主不以为意地道。 江絮抿着唇,心中害怕极了,她方才不过是一时异想天开,哪敢保证真的能做到?如果做不到,最后脸上长出一百只虫子…… “公主可有心上人?”眼看婢女捧着一只木盒出来,往这边走近,江絮脑中一白,脱口问道。 南疆公主的神情变了变,死死盯住她:“给我掌她的嘴!” “啪!啪!”一个婢女走上前,正反两个巴掌打在江絮脸上,“再多嘴,割了你的舌头!” 挨了两个巴掌,江絮不气反笑。 “你笑什么?”南疆公主看着她被打得微肿的脸,笑起来却依然漂亮得叫人睁不开眼,绿豆般的小眼睛里迸出嫉恨。 江絮笑道:“我跟公主做个交易如何?帮公主变漂亮的同时,我再教公主如何讨男人喜欢?” “等本公主变漂亮了,自然有数不清的男人喜欢!”南疆公主高声叫道。 她的年纪其实比江絮大一点,今年已经一十有八,但却仍然没有驸马。不因为别的,就因为她心里喜欢的男人,看不上她。 当然,她身份尊贵,是南疆国公主,也是巫后的徒弟。想当驸马的男人,数也数不清。但那都是因为她的地位,而不是真正喜欢她。 更何况,她喜欢的只有那一个男人。 只可惜那个男人不喜欢她。哪怕她把他的几任未婚妻都杀了,他宁可打光棍,也不肯做她的驸马。 这都是因为她长得丑,等她变得好看了,他一定会成为众多求娶她的人之一。 “公主不懂男人的心。”江絮微微一笑,“男人固然喜欢漂亮的女人,但更喜欢的是……” “是什么?”南疆公主问道。 江絮轻挑眉头:“我愿做公主的幕僚,假如公主足够尊重我。” 南疆公主微微眯起眼睛,绿豆一般的小眼睛几乎看不见了,但是其中审视与恶毒的目光,却是如针一般密密麻麻地射出来。 “好。”南疆公主挥了挥手,叫婢女把百虫丸拿下去,“本公主给你一个月的时间,假如你做不到,可不仅仅是一粒百虫丸的事了!” 江絮心中一松,笑着点头:“好。”说到这里,她心中一动,“如果我帮助公主成为天下间独一无二的大美人,又让公主抱得驸马归,不知公主可否奖励我一粒百虫丸?” 南疆公主有些好奇地问道:“你要这个干什么?” “我有一个仇人。”江絮挑了挑眉,说道。 南疆公主听了,倒有些意外似的,上上下下打量她起来:“我以为你们外面的人,都很怕我们的巫毒?” “当然怕。”江絮说道,“所以我要用它来对付我仇恨的人。” 南疆公主闻言,掩口咯咯笑起来:“你这个人,倒是不一样。”说到这里,她没再犹豫,“事成之后,便给你一粒就是。” 江絮见她答应得似痛快又不似痛快,也摸不清她手里究竟有多少这东西。想到这里,半是漫不经心,半是好奇问道:“百虫丸难得吗?要花费多少精力制作?只能在南疆做吗?” “当然。”南疆公主骄傲地扬起下巴,“这东西只有我们南疆才有。你们外面的人想要制作,根本是天方夜谭!” “为什么?”江絮好奇问道。 南疆公主偏头看了她几眼:“你想知道?” “只是有点好奇罢了。”江絮谨慎地道。 南疆公主上下打量她几眼,咯咯一笑:“你想知道,也不是不可以,跟我来。” 她听江絮说,可以把她的容貌变得好看,心情说不出的开心。一招手,叫人备轿,一边坐着江絮,一边坐着她,往宫外去了。 “公主,我们这是去哪里?”江絮有些好奇地道。 南疆地域湿热潮闷,地势非常不好。到处坑坑洼洼,起起伏伏。王宫内还好,铺就着石阶,走路还方便。出了宫门,到处都是黏黏嗒嗒的,枯叶和苔藓遍地。 到处生长着没有见过的植物,各种各样的虫蚁在眼皮子底下爬来爬去,有时掀开一片巴掌大的树叶,能看见背面爬着数十只种类不同的虫子。 江絮看着前面走路的一名侍卫,一脚没踩对,惊动了枯叶下面盘着的一条蛇,头颈立刻竖了起来,尾巴尖儿缠住他的脚,嘶嘶吐着信子。侍卫视若寻常,弯腰从脚腕上捞起蛇,转身往旁边一扔。咻的一下,花蛇变成一道光影,很快不见了。 江絮几乎看傻了眼,又见抬轿子的一人,后背上爬着一只透明无须的圆滚滚的小虫子,约莫指甲盖大小,肚子里蠕动着绿色的液体,随着它的爬动而一颤一颤。这只小虫子爬得倒是快,很快爬到轿夫的脖子上。 轿夫耸了耸肩膀,想把它抖掉,结果不仅没抖掉,反而被小虫子飞快往上爬,眨眼间钻进了头发里。轿夫难受地耸了耸肩,终于腾出一只手,在头发里掏了了半晌,终于把小虫子捏了出来。放在眼下,呵呵一笑,随即丢进了口中。 “呕!”江絮捂住嘴。 “咯咯!”旁边,南疆公主看见她的反应,掩口笑了起来。 她的手臂上不知何时也爬上几只小虫子,绿的、黑的、紫的,有透明的,有不透明的,有多脚的,有带翅的。大的不过指甲盖一般,小的犹如绿豆一般。南疆公主随手捏起一只绿色的小虫子,在两指间揉搓半晌,然后丢进口中,嚼动起来。 江絮看着这一幕,脸都白了。 南疆公主啧啧摇头,把身上爬着的小虫子挑挑拣拣,有的捏死丢了,有的揉搓玩弄半晌,然后丢进口中吃了,见江絮白着脸,要吐未吐的样子,冷冷一笑:“你心里是不是觉得,我们都有病?” 江絮不敢说实话,低头不做声。 “十年前,你们的王爷将军带兵攻打我们,破坏了我们好多土地。后来更是大军入境,把我们的男人杀的杀,砍的砍,连耕田用的工具都一扫而光!”南疆公主的声音冰冷滑腻,犹如毒蛇一般,“没有吃的,没有用的,没有耕田,换了是你,会吃什么?” 江絮紧紧抿着唇,扬起头道:“若你们不骚扰我们的百姓,我们的皇帝是不会下令攻击你们的!” “有吃有喝有穿,谁骚扰你们?”南疆公主大声反驳,“而且,凭什么你们占据肥沃的土地,生活在舒适的环境中,我们却只能世世代代蜗居这里?” 江絮顿时哑然。 见她回答不出来了,南疆公主冷冷一笑:“你也觉得我们没错吧?我们也是为了南疆国的百姓们讨生活!” “不。”江絮垂下眼睛,“我并不觉得你们没错。” 南疆公主的脸上顿时阴沉下来:“你说什么?” 江絮不看她,低着头说道:“我小时候的生活环境很不好,吃不好,穿不好,甚至没有屋子睡,每天跟母亲抱在一起,睡在石头边上,但是我从来没想过去抢别人的。” “哼,你是在指责我们了?”南疆公主的脸上更加阴沉,绿豆大的眼睛里迸出阴沉的目光。 江絮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只是说道:“我宁可饿死、冻死,也不会去抢别人的东西。更不会因为遭到别人的抵抗,便杀人害命。” 南疆国比北戎更可恨的地方是,北戎虽然也劫杀抢掠,但是一刀毙命,鲜少折磨人。而死在南疆人手下的百姓,却无一个痛快死去的,大部分人生前都遭受到了折磨。 江絮自己是吃过这种苦头的,老张曾经叫来一群虫子,将她咬得面目全非,身上痛了半个月有余。而她喜欢的人,也经受南疆蛊毒的痛苦,甚至神志不清,自伤自残。 这是恶毒的东西,真应该统统毁掉! “哼!”南疆公主冷冰冰看了她一眼,忽然眼中闪过一抹诡笑,嘬起唇,高高低低地吹起调子来。 不多时,轿子上爬上来一群密密麻麻的虫子,井然有序地朝江絮的方向涌去。 第170节 “我们的百姓,最初也不是这样的。”南疆公主停下调子,眼看虫子爬上江絮的脚,并继续向上爬,眼中闪过一抹疯狂:“换了你,日日夜夜被虫蚁如此困扰,你恨不恨?” 他们也想生活在干燥舒适的地方!没有虫蚁遍地的地方!穿着绫罗绸缎,吃着山珍海味! 可是南疆国没有!他们只能吃虫子! 江絮没工夫搭理她,在看到虫子爬过来的一瞬间,便站了起来,试图躲着乌压压爬过来的虫子。踩,踢,扫,甚至脱下来外衣,拧起一头抓在手里,做成扫帚模样,使劲把虫子往下扫。 南疆公主冷眼看着,也不给她再找麻烦,等江絮把虫子几乎都扫下去,累得一头大汗地坐回去,才冷冷说道:“换了你,日日如此,时时如此,你恨不恨?” 江絮扶着膝盖,大口喘气,没有回答。 在她前方,一个又一个的轿夫身上都开始爬满了虫子,他们学着南疆公主方才的样子,有的捏起来丢了,有的捏起来放入口里吃了。 见她不答话,南疆公主也不再说话,又行走了小半个时辰,终于来到地方。 这是一片山谷,用栅栏围起来,入目所见,没有一棵树、一棵草,只有少许苔藓藏在阴影中,土地完全裸露出来,并且充斥着各种圆形、方形的坑。 “跟我来。”南疆公主下了轿子,打头走在前头。 江絮抿了抿唇,抬脚跟在后头。 “这里便是炼制百虫丸的地方。”南疆公主走到一个圆形的坑前,命人揭开盖在坑上方的干草编织成的盖子。 盖子被揭开后,坑里的情形顿时毫无遮拦地露出来,落在江絮的眼中,顿时变了颜色。 这是一座约有数丈深的坑,口径约有丈余,下方涌动着一种紫色的色彩,深的、浅的,折射着阳光的颜色。因为坑很深,看得并不真切,但是密密麻麻涌动着的紫色虫子,至少有上万只。 “这一万只虫子,最终只能活下来一百只。”南疆公主弯下腰,捏起一只爬上来的紫色虫子,“活下来的这一百只,用特殊的植物喂食,所排之卵,便制成了百虫丸。” ------题外话------ 真的非常非常卡……憋了一天……简直生无可恋! ☆、129、疑似故人 江絮看着南疆公主手里捏着的虫子,形状很是奇特,整个身体是细细长长的,约有一根手指的长度,腹下的足柔软而透明,密密麻麻长了两排,头部长了一根长长的口器,通体细长,直到尾部骤然鼓了起来,圆球似的,摇摇摆摆,好似一朵随风摇曳的花骨朵。 “漂亮吧?”南疆公主见她看得入神,诡笑着走过来,把虫子的尾部正对着她,“瞧,就是这里,最终会开出一朵花儿。你能想象吗?一个人的脸上开出一百朵紫色的花儿,不必风吹,自己便会摇曳个不停,是不是漂亮极了?” 她说话的时候,口吻中满是自得与赞叹,绿豆大的眼睛里涌动着狂热的光芒,看得江絮身上一阵发冷。她强忍着逃跑的冲动,攥起拳头,绷紧身子,硬邦邦地扭过头,朝脚下的坑里看去。 坑底下,像这样的虫子还有上万只。一万只虫子,最终才只得一粒百虫丸。这样的耗费,不可谓不巨大。 江絮抿了抿唇,又抬起头来,看向远方。这一座巨大的山谷,不知道有多少顷,分布着的圆形、方形的坑,数不胜数。坑底下,全是各种各样的虫子,在暗无天日的地方,激烈厮杀。 难怪南疆公主说,外面根本没法养蛊虫。首先,这份残忍狠毒的劲儿,便不是常人能有的。其次,外头也没有这么多种类,这么多数量的奇奇怪怪的虫子。 “我先头以为,百虫丸并不难得,才问公主讨一粒。”江絮转过脸,看向南疆公主,神情充满了恳切,“原来并不是。一万只虫子,才能做出一粒百虫丸,公主舍得给我,真是大方之极。” 南疆公主听了她的恭维,果然很高兴,扬起下巴道:“所以你要好好伺候我,只要你用心服侍我,我再送你别的也无妨。” 江絮冲她拱手,微微俯下身子:“是,公主。” 南疆公主很高兴,又说道:“你才看了一个蛊巢,就惊讶成这样,跟我来,我带你去看看我其他的宝贝儿们。” “不,不必了。”江絮脸上一白,忙道:“我实在是个胆小的人,今天看了这些,就已经足够了。公主若要去,可把我一个人留下,我就在这里等公主回来。” 南疆公主的脸色沉下来,撇了撇嘴:“没劲。” 她也没有多想去看其他蛊巢,不过是想要同人炫耀炫耀罢了,见江絮没兴趣,她也没了兴致。转过身,往上面走去:“既如此,咱们回吧。” 于是,一行人便又往上走,出了谷底,坐回轿子上。 “公主,这么大的一片蛊巢,都是您的吗?”江絮摆出一脸讨好的样子,同南疆公主主动说起话来。 南疆公主瞥了她一眼,很是受用:“那当然。” “里面的蛊虫,也都是您自己养着吗?”江絮好奇地又问。 “本公主哪有工夫?”南疆公主骄傲地道,“叫下人们给我养着罢了。” “公主不怕下人们粗心大意,给您养坏了吗?”江絮又问。 “不会,这些小东西最怕火,只要不碰着火,怎么都无碍的。”南疆公主不以为意地道。 话才说完,旁边响起几声干咳声,南疆公主转过头:“怎么了?” 走在轿子旁边的一名婢女小声说道:“公主,您怎么把蛊虫的弱点给她说了?” 南疆公主一愣,顿时有些羞恼,但又不肯承认自己嘴上没把门的,因此一瞪眼睛说道:“告诉她又能如何?本公主的蛊巢周围,寸草不生,便是有谁生了坏心思,想要火烧我的蛊巢,我看他能燃得起一星半点儿吗?” 婢女顿时不敢再说,一脸讨好地道:“公主英明。” “哼,本公主早有先见之明。”南疆公主说完,收回目光,又侧身看向江絮:“不准告诉别人,知道吗?” 江絮忙道:“我绝不会透露半个字的。”说到这里,又有些歉疚,“我并不是有意打听,不过是担心公主的一番苦心反而被那些下人们坏了,因此多了句嘴,还望公主原谅。” 见她一脸毕恭毕敬的样子,南疆公主心里很是受用,故作大方地道:“这次就原谅你了,以后再说话时,务必想好再说,明白了吗?” “是,公主。”江絮忙道。 轿子平平稳稳地前行,江絮看着被轿夫踩得吧唧吧唧的枯叶和苔藓,一脸感激地对南疆公主道:“多谢公主,叫我同公主坐一顶轿子,免于受虫咬之苦。” “知道就好。”南疆公主扬着下巴说道。 不得不说,江絮哄人很有一套,在她刻意的巴结和讨好下,南疆公主很快对她刮目相看,什么话都同她说起来。 “你看我的蛊巢很大?跟我师父相比,却连我师父的十分之一都没有。” “我师父?当然是巫后!” “并不是人人都养蛊,寻常百姓们连饭都吃不饱,看见虫子都吃了,哪有多余的养起来?” 一路上,江絮打听了不少消息,到最后惹得婢女们、轿夫们、侍卫们,全都对她没有好感,一道道愤怒的目光朝她投过来。 江絮只是淡淡一笑,并不与他们争执。 回了王宫,江絮主动说起:“公主,我对您的脸颊改造,是这样想的。” 三分真话,三分恭维,四分谎言,把她的计划同南疆公主说了一遍。 “我只给你一个月的时间。”南疆公主听罢,眯起绿豆小眼,“你要花费二十天,来改造我的皮肤,你确定一个月能完成?” 江絮心中突地一跳,面上却无比镇定与自信:“我确定。” 事实上,她一点也不确定。 可以说,她连一分的把握也没有。如此行事,不过是尽量拖延时间罢了。 她被老张掳来之前,裴凤陨和裴君昊便出发了。就算她和老张镇日在林子里绕,快了几分,一个月后他们也该到了。到时,她便想法子脱身,投奔他们。 最差最差的情况,也不过是她的谎言被南疆公主发现,喂她吃下百虫丸。她不会吃的,她宁可死。而死之前,她会想办法把打听来的消息,送出去。 “公主,想要恢复肌肤的白皙光滑,第一步便是净面。”江絮说道,“您平时都用什么净面?” 南疆公主便把平时如何净面、护肤的法子,同江絮说了。 江絮一听之下,直是咋舌,便把她自己净面、护肤的那一套,毫无保留地说了出来:“您按照我这个法子,一日两次,早晚各一次,不出三日,便能看出效果来。” 一开始当然不能欺骗南疆公主。或者说,前面二十天的保养过程,必须实打实的来。只有南疆公主发现自己变美了,才会心花怒放,也许二十天后,会对她宽容一点也说不定? “来人,取淘米水来。”南疆公主听完,立刻吩咐婢女道。 “公主,您身上的皮肤,弹性和光泽也不够。”趁南疆公主洗脸的工夫,江絮看见她领口下方的肌肤,也是暗沉无光,“您用羊乳泡过澡吗?” 南疆公主有点奇怪:“羊乳?那不是喝的吗?” “我们那边,特别有权有势的人家,会给女儿用羊乳泡澡。”江絮小心翼翼地说道,唯恐说得不合适了,南疆公主的仇富心理又升起来。 果真被她料中了,南疆公主听了,脸上顿时沉下来,绿豆小眼里迸出冷冰冰的光芒,看向江絮:“你也泡过吗?” “我没有。”江絮连忙摆手,做出一脸苦笑的神情,“我同公主说过,我从小生活贫困,连喝都喝不着,遑论泡澡呢?” 南疆公主听了,冷哼一声,才不说话了。 江絮悄悄捏了把汗。 三日很快过去。 “果然不一样了?”南疆公主俯身看向盆里,水底倒映出来的面孔,情不自禁地伸手摸了摸,“变白了,变细了。” 暗沉的皮肤,经过温和的清洗,有了几分光彩。鼻子周围的麻子似的黑点,也变浅了许多。不必江絮再吹嘘,南疆公主自己就看得出来不一样了。 “太慢了!”看了一会儿,南疆公主直起腰来,拧着眉头,不满地道:“二十天后,能变成我要的样子吗?” 她要的模样,至少是江絮这样,白皙细腻,就连上好的羊脂玉都难以比拟的肌肤。 如果要打心眼里说实话,江絮会回她一句:“做梦!”别说二十天后,就算二十年后,恐怕也做不到。 但眼下是要哄着南疆公主的,因此江絮挤出一个温柔的笑意,对她说道:“公主莫急。假以时日,一定能变成公主心目中的模样的。” “我不要假以时日!我要现在!”南疆公主叉起腰,绿豆小眼盯住江絮,“你给本公主想办法,一定要想出办法,越快越好!” 江絮心里止不住苦笑,怎么可能办到?她又不是神仙。然而又拒绝不得,南疆公主是喜怒不定的脾气,说不好什么时候惹怒了她,什么情面也不看,立时就喂她吃下百虫丸呢?低头答道:“是,公主。” “哼,你可别敷衍我。”南疆公主见她答了,仍然不满意,小眼睛里迸出残酷的光芒,“否则,就把你丢到蛊巢里,喂蛊去!” 江絮心头一跳,浑身汗毛情不自禁地竖了起来,脸色唰的一下变白了:“我会尽量想办法的,绝不敢敷衍公主。” 南疆公主见她吓得脸都白了,这才满意了,撸起袖子,对着阳光看着手腕上的皮肤。从前是暗沉发黄的光泽,泡了三日人乳,果然变得不一样了。 南疆国没有羊,这里的气候根本养不活牛、羊。可是如果泡不到羊乳,南疆公主又觉得会被江絮瞧不起。于是,央求了南疆王,叫南疆王抓刚生了小孩的女人进宫,挤出乳汁给她泡澡。 刚知道这件事时,江絮后悔得肠子都青了,万万没有想到,南疆公主居然如此残忍!但事已至此,她也没法补救,只能更加小心谨慎,做任何事情都三思而后行。 “抓住他!” “别让他跑了!” 忽然,一阵呼喝声从外面传来,叮叮当当的,仿佛一群侍卫在追什么人。 “公主,上次偷了您烤鸡的那小贼又来了!”外面跑进来一个婢女,对南疆公主说道,“这次又来偷东西了,被侍卫们捉拿呢!” 南疆公主一听,顿时眉头倒竖:“给我抓住他!本公主要拿他去喂蛊!”一边说着,一边迈起步子,气呼呼朝外走。 看着她生气的模样,江絮心有戚戚焉。 放在从前,一只烤鸡什么的,她决不至于放在心上。但是在南疆国,她深深明白一只烤鸡意味着什么——在物资匮乏之极的南疆国,一只烤鸡相当于一只烤仙鹤。 平民根本吃不到肉,王公贵族们只能偶尔吃一两顿,南疆王才有一个专门的养鸡场,派出擅于饲养的宫人数十名,专门照料。南疆公主又是巫后的徒弟,地位颇高,因此也从南疆王的养鸡场里抓鸡吃。 但也不过是一个月一只罢了,顶天去也就一个月吃两只。 第171节 听婢女的意思,似乎半个月前宫里来了一名小贼,把南疆公主的烤鸡给偷走了,一边吃一边丢骨头,而且每根骨头都丢在侍卫的脸上,嚣张之极。 才过去半个月,他又来了,倒好似有专门的消息,专捡着吃鸡的时候来。 “给我抓住他!本公主要把他抽筋扒皮!”南疆公主气呼呼地走出去,指着侍卫们叫道。话音才落,蓦地头上被什么砸了一下,伸手一摸,只见一根啃得干干净净的鸡骨头,顿时气得脸都狰狞了,抓着鸡骨头狠狠摔到地上:“可恶!可恶!” 江絮也很好奇,什么小贼有这样的能耐?便也随在后头,往外面走去,打算看一看热闹。 只见一个穿着破烂的身影,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在石头上、树干上、墙头上,飞来飞去,矫健得不得了。侍卫们跟在他屁股后头,只能吃他蹬起的灰土,以及被他抛弃的鸡骨头。 江絮看着那人黑乎乎的手,撕下一块烤得金黄油亮的鸡肉便往嘴里噻,忍不住打了个颤。多脏啊,他不怕吃坏肚子吗?转念一想,南疆人连虫子都吃,怕什么吃坏肚子?便不替他担心了,转而满心看起热闹来。 只见上蹿下跳的那个小贼,忽然冲南疆公主这边窜过来,拧下鸡头,就朝南疆公主的头上丢过去。南疆公主躲闪不及,被他正正丢在脸上,油烘烘的砸了一脸,气得跳脚:“抓住他!抓住他!” 婢女们连忙护在她身边,拿帕子的拿帕子,擦脸的擦脸。江絮被挤出人堆外,因怕遭殃,便往墙根上靠。谁知,那小贼却注意到她,猛地扭过头,朝她看过来。 不好!江絮心中暗叫,正要拔腿就跑,忽然看到那小贼的一双眸子,不禁一怔。这一怔神的工夫,那小贼已经三下两下跃到她身边,歪头打量她几眼,忽然把吃了一半的烤鸡往嘴里一叼,弯腰扛起江絮,嗖嗖就跑! “站住!放下她!”眼见小贼把江絮扛着跑了,南疆公主大急,“快拦住他!不能让他跑了!” 没了江絮,她的变美大计怎么办?才尝了甜头的南疆公主,决不允许江絮被掳走,因此急得推开婢女,提起裙子就追了上去。 侍卫们当然也早就追了上去,但是那小贼的身形灵活,哪怕扛起江絮,也依然灵活矫健,速度分毫不减,不多时便扛着江絮甩掉了侍卫们,仿佛之前被侍卫们追在屁股后面,不过是同他们戏耍一般。 “君昊?”等到侍卫们都被甩掉了,江絮才抓紧身下那人的衣裳,忍着扑通扑通的心跳,轻声唤道。 身下的人并没有给她回应,仿佛没听到一般,扛着她绕过一个个宫殿,跃过一道道长廊,一直来到一处荒凉的地方。 “咕咕!”“咯咯!”耳边传来一阵鸡叫声,江絮一愣,从他肩膀上撑起身子,往发出声音的地方看去。只见隔着一道墙的外面,数十只大大小小的鸡跑来跑去,在它们的周围,小心翼翼跟着数十位打扮粗糙的宫人,脑子里立刻就冒出来三个字——养鸡场! 怪不得每次南疆公主要吃鸡,都被这小子抢了先!原来他就住在养鸡场,可不得消息最灵通吗?想到这里,江絮忍不住“扑哧”一笑。这么久不见,他还是这么没正行。 正想着,忽然身下的人止住脚步,把她放了下来。 “你……”江絮刚要问他,什么时候混进南疆国王宫的,待看见他两眼亮晶晶的,把烧鸡从嘴里拿出来,就往她身前送,不由得瞪大眼睛。 生有一双漆黑明亮的眼睛的小贼,捏着半只烤鸡,不顾上面滴答着的口水,就往江絮跟前递:“啊,啊。” 江絮看看烤鸡,又看看对面的人,忽然犹如一桶冰水当头淋下:“君昊?!” “啊,啊。”小贼只是把半只滴答着口水的烤鸡往她跟前递,见她不接,还有些急了,捏着烧鸡就往她嘴里杵。 ------题外话------ 谢谢【月上梅梢鱼铃音】的2颗钻石和6朵花花,好开心,抱住么么么~ ☆、130、被抓回去 江絮被塞了一嘴的烧鸡,来不及因为上面滴答的口水而感到恶心,只见身前的小贼一脸欢欣,睁着一双漆黑晶亮的眼睛看着她,口里发出“啊,啊”的声音,好似在问她,好不好吃?一时间,心都凉了。 “君昊?”江絮把烧鸡从口里取出来,伸出手,拨开他披散在肩头,遮住脸颊的乌糟糟的长发,又捏住袖子,擦去他脸上乌漆抹黑的灰土,只见露出来的鼻子、眼睛、嘴巴,都是熟悉的模样。偏偏脸上的神情,是那么陌生。忍住心塞,又叫一声:“君昊?” 小贼却对她的呼唤毫无所动,反而着急地低下头,指着她拿在手里的烧鸡,“啊,啊”地叫起来。 江絮怔怔地看着他,胸口越来越堵。怎么会这样?他怎么会变成这样? “啊,啊。”裴君昊见她不吃烤鸡,有些急了,捞起她的手腕,又把烧鸡塞她嘴里。 江絮只觉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哪有心情吃,偏他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她,见她要把烧鸡拿出来,立刻伸手给推回去,非要她含着不可。这样莽撞又粗鲁的动作,让江絮哭笑不得,她试着同他讲道理,但他根本听不懂,只得含着烤鸡,把余下的一半吃掉了。 见她吃掉半只烤鸡,裴君昊表现得比他自己吃了还高兴似的,两眼亮晶晶的,弯成好看的弧度。正在江絮看着他,不知道说什么好时,忽然他把她的两只手抓住,举起来凑在嘴边,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舔过去。 江絮一愣,随即涨红了脸,忙抽手:“你干什么?” “啊,啊。”他抬起头,两眼无辜地看着她,又看看她的手。 江絮顿时明白了,她刚才徒手捏着烤鸡吃,沾了一手的油。 他连这点油也不放过吗?江絮试着往回拽手,但根本拽不动,他抱着她的两只手,又舔又含,仿佛一点点油星也不放过似的。偏又跟他讲不通道理,江絮直是无语问苍天,仰头不看他,任由两只手被他小狗似的舔了又舔。 终于,他舔干净她的手指,意犹未尽地放下了。随即,目光又盯住她的嘴角,灼灼发光。江絮一愣,随即抬袖掩住嘴角,为免他做出舔她嘴角的事,忙捏着袖子把嘴角擦了一遍又一遍。 裴君昊有些遗憾地看看她的嘴角,又带着一点埋怨地看看她的袖子,“啊,啊”叫了两声,颇有几分指责的意味。 “你就住在这里吗?”虽然知道他不会回应,江絮还是忍不住问道。仰头看着所在的小小院落,四下充满破旧的气息,屋宇塌陷,墙角倒塌,显然不知道多少年没有住过人了。 也难怪他躲在这里,没有人发现。 却见裴君昊仿佛听不见似的,甩手就往屋子里头去了。不多久,又出来了,手里拿着一只破旧的小木凳,往地上一放,然后指着它冲江絮叫道:“啊,啊。” 江絮心里一阵发酸,想当初他是多么能说会道,浑身机灵劲儿十足,如今连句话也说不出来。他,还能变回去吗? 发愣的工夫,便被裴君昊抓着手,一把按到小木凳上坐下。然后后退两步,蹲下去,两手托着腮,仰起头,眨着一双漆黑明亮的眼睛,就这么看着她。 江絮坐在凳子上,也看着他。 两下无言。 过了一会儿,仿佛觉得这样无趣似的,裴君昊忽然站起来,仰头在周围看了几眼,忽然爬上一棵树,挑拣了几回,摘下一片翠绿的树叶在手里,抖落掉上面的虫子,然后跳下树来,又回到江絮身前,蹲下去,把树叶放在唇间,吹了起来。 他一边吹着,一边注视着江絮的表情,仿佛在观察她喜欢不喜欢。 江絮不由得想起从前他哄她开心也是这样,学鸟叫,学青蛙叫,学狗叫,还曾浑然无忌地唱十八摸给她听。 再看看现在,只觉心里酸得厉害,一时间泪水止不住似的,扑簌簌掉下来。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变成了傻子,裴凤陨呢?裴凤陨变成什么样了?她打听了一肚子消息,准备汇报给他们,如今这样,到底…… 见她忽然哭了,裴君昊愣了一下,随即丢了树叶,狠狠踩了几脚,然后跑到江絮跟前,胡乱去擦她脸上的泪,口里叫道:“啊,啊。” 江絮见他分明已经变成了傻子,竟然还知道她的喜怒哀乐,不禁哭得更厉害了。 离此处五十里外。 “没有晋王的消息?”营帐前,裴凤陨负手而立,看着跪在身前的宋书,一脸沉凝。 宋书单膝跪地,一脸羞愧:“属下无能,打听不到晋王殿下的踪迹。” “一点迹象也没有?”冷子寒从不远处走过来问道。 宋书一脸羞愧,垂着脸道:“一点也没有。” 裴凤陨和冷子寒都皱起了眉头。 “王妃呢?”裴凤陨又问道。 宋书这回抬起头,答道:“有王妃的消息,是被混在晋王府里的南疆的细作掳了,如今被南疆公主困在身边。” “南疆公主?”裴凤陨皱起眉头,“可曾难为王妃?” 宋书沉吟了下,才答道:“王妃机智过人,并没有受到苛待。属下打听到的消息,南疆公主甚至允许王妃同她共乘一轿。” 听了这句,裴凤陨微微眯起凤眼,冷笑一声:“本王的王妃同她坐在一顶轿子里,竟需要她来允许?” 宋书没有答话,又垂下眼睛。 “我去找君昊。”冷子寒说完,转身就走。 宋书愕然抬头:“冷公子,您怎么找?” 裴凤陨也拧起眉头,缓声说道:“不要冲动。” 一路行来,冷子寒虽然性情不定,又常常举止古怪,但委实照顾众人良多。谁有个病痛的,他都给治。而且托他的福,一路上将士们的身体都好得不能再好了,竟没出现水土不服的反应。 对于这位冷神医,上至裴凤陨,下至士兵们,全都敬重有加。听他说要只身去寻裴君昊,不少人都拦着、劝着,还有人主动请缨,要跟他一起。 “不必,我一个人即可。”冷子寒拒绝了众人的好意,包了粮食和水,独自一人上路了。 宋书想了想,觉得甚为惭愧,单膝跪下又道:“属下愿再次深入南疆侦察。” 裴凤陨想了想,同意了:“去吧,注意安全。” “是。”宋书领命,带了一支小队,背了粮食和水,再次出了营地。 裴凤陨负手站在营帐前,看着即将落下的夕阳,背脊挺得笔直。 这一次,他再不会让将士们屈死。 随着夕阳渐渐沉入云海,裴凤陨的嘴唇渐渐抿成一条线:“絮儿……” 他在营帐外站了良久,一直到夜深露重,近侍几次催促,才点了点头,进帐歇下了。 次日一早,裴凤陨集结了将士们,下了一个命令:“每人带好三日的粮食和水,立刻出发,打南疆一个措手不及。” 将士们都愣住了。 “最多三日,成则升官加爵,败则污泥裹尸,被虫蚁啃噬,尸骨无存。”裴凤陨的声音冷冷的,“要成,还是要败?” 虽然心中惊讶,但他们跟着裴凤陨多年征战,自然是信得过他的,因此全都大声响应道:“要成!” 裴凤陨微微点头:“一刻钟后,全军出发!” 这一世和前世不一样。其一,有冷子寒给将士们巩固体质,又有西南之行作为缓冲,并没有直接面对南疆。其二,没有裴君昊给将士们下毒,将士们非常健康。 南疆凭什么还能赢? 他有大军十万,有精良铠甲和兵器,南疆有什么? “王爷,准备妥当!” 裴凤陨转身,看着他麾下十万将士,个个精神奕奕,亟待出发。 “出发!”裴凤陨一声令下,打头向前行进。 赶了一夜路的冷子寒,成功在两条小蛇的协助下,找到了躲在山洞里的江絮和裴君昊。 “怎么是你?”江絮握着一块尖尖的石头,打算等外面的人拨开堆在洞口的藤蔓后,就给他来一下,然而看清来人的面孔,顿时惊愕住。 冷子寒弯下腰,让赤色小蛇与碧绿小蛇缠回手腕,然后直起腰,看了看江絮手里的石头,又看了看她身后,并不宽广的山洞里头。 山洞里头,蜷缩着一个人影,一动不动,似是睡着了。冷子寒绕过江絮,大步走进去,来到那个人影跟前。弯下腰,扳过那具身躯,看清他的面孔,赫然便是裴君昊。 “他怎么了?”冷子寒扭头问江絮。 被他这样扳动,却仍然没有醒来,非常不符合常理。尤其,这是应该警惕的时刻。 江絮摇摇头,一脸担忧:“昨晚来到这个山洞里,没多久,他忽然就倒下了,一直到现在也没醒来。” 便把她如何遇到裴君昊,并来到这里的经过说了。 吃完烤鸡后,裴君昊便按着江絮在小木凳上坐了,然后摘了树叶吹曲子给她听,却惹得江絮一阵难过,忍不住哭起来。 第172节 哭了没多久,她便猛地想起来,这里并不安全。如果只有裴君昊一个人,可能还安全些。可是她身上大概有什么东西——被掳来南疆的路上,几次逃跑,最后都被老张抓了回来。因此,唯恐南疆公主找到老张,让老张抓她,进而连累裴君昊,便想法子离开。 但裴君昊并不让她走,抓着她的手,哪儿也不叫她去。一时急了,甚至抱她在怀里,搂得紧紧的,就是不让她走。江絮也很着急,但是同他又说不通,直是没法子。 就在她试图同他讲道理的时候,忽然他神情一凝,不知发现了什么,一把扛起她,便翻墙越壁起来。没多久,竟然出了南疆国的王宫,往一处密林里钻去了。 江絮怕得紧,南疆国别的没有,虫蚁最多,一脚下去能踩死一堆,钻进密林里,还不得被虫蚁吃了?但同他说,他又听不清,扛着她一意往山林里钻,直到来到这个洞穴里。 洞穴并不大,但是十分出奇,竟然干燥温暖。在南疆国这个潮湿闷热的地方,竟然有干燥无虫的所在,并且地上铺着厚厚的干草,看起来十分舒适又安全的样子。 脚一落地,江絮便下意识地张口,问他来这里干什么?但是把她扛进来后,裴君昊便往角落里一坐,紧接着仰头倒下了,呼呼大睡起来,任江絮怎么喊也喊不醒。 江絮没办法,不能丢下他走,也不敢丢下他走,便走出洞口,就近寻了些藤蔓之类,把洞口堵住了,然后偎着裴君昊坐下,抱膝守了大半夜,直到天快亮的时候,冷子寒找了过来。 “他的身体没问题。”蹲下了身,给裴君昊把了把脉,冷子寒说道:“之所以神志不清,恐怕是他体内的蛊毒所致。” 裴君昊体内有南疆蛊虫,一旦发作的时候,便神智全失。他一路独自来到南疆,中间也不知经历了什么,恐怕体内的蛊虫发生了变化,才导致他神智全失。不过,他虽然神智全失,好在基本的生活能力还是有的,并且也没有再自残自伤了。 给裴君昊做了一番检查后,冷子寒站起身来:“好消息是,他没有再自残自伤了。坏消息是,不知道他体内的蛊虫还有没有解?” 江絮一听,顿时怔了一下。转过身来,看着蜷缩在草堆里的裴君昊,他此刻面向着她,睡着时面容恬静,五官英俊漂亮,让人忍不住想怜爱他、保护他。 “南疆公主是巫后的徒弟。”江絮咬了咬唇,神情有些复杂,“能不能通过她,给君昊解毒?” 冷子寒挑了挑眉:“巫后的徒弟?本领如何?” “十分残忍。”想起那片蛊巢,江絮吐出这四个字,“她似乎是学了一点本事,不过我也没有把握,她能够解君昊的毒。” 冷子寒的眉头皱了起来:“巫后在哪里,打听到了吗?” “没有。”江絮摇摇头,“我在南疆公主身边的日子还短,打听得多了,便显得我居心叵测,因此不敢一次打听太多。” 冷子寒点点头,没有出声。 “燕王殿下,现在如何?”想了想,江絮低声问道。 冷子寒淡淡道:“都好。” 他和江絮并不熟稔,也没什么话好说,背着手站在洞口,拧眉沉思起来。 江絮坐回干草上,偎着裴君昊,抚过他乱糟糟的长发,低头看着他英俊漂亮的脸,忍不住心中酸涩。 “并不妥。”忽然,冷子寒淡淡开口,转过身看着江絮说道:“既然你们都逃出来了,不如与我一起,同燕王殿下汇合。解药的事,面临灭国之祸,他们总会交出来的。” 裴凤陨麾下有十万大军,个个都是征战多年的老兵,战术和体力都无可指摘,冷子寒相信,平掉南疆并非难事。 而南疆王宁可灭国,也不交出解药,并不大可能。 江絮一怔,随即点点头:“也好。” “我背着君昊,你跟着我。”冷子寒也不磨蹭,说完便走过来,捞起裴君昊,就往身上扛。 江絮站起身来,看着冷子寒异常瘦高的身形,又看看被他扛在肩上的裴君昊,心里不禁安稳一些。总算有个人,能跟她说说话了。 “不好!”就在冷子寒背着裴君昊要出山洞时,忽然江絮一声低叫,连忙上前抓住他的衣襟,硬生生将他扯了回来,“南疆人追过来了!” 扑棱棱飞在洞口的一只灰色小鸟,不正是老张用来抓她的? “就是这只小鸟,不知为何总能找到我!”江絮咬着唇,心里一阵扑通扑通急跳,“你和君昊藏在里头,别出来,我自己出去!” 这只小鸟总能找到她,江絮一个人暴露也就罢了,无论如何不能把冷子寒和裴君昊暴露出来。 “哼,区区禽兽!”冷子寒袖口一甩,顿时一道赤色影子飞出,缠在灰色鸟儿的身上。鸟儿扑棱棱几下,再也飞不动了,很快掉在地上。冷子寒上前一步,一脚踩扁。 赤色小蛇十分机灵,趁冷子寒抬脚时,便松开了灰色的鸟儿,飞快游动到冷子寒的脚边,顺着他的脚腕往上攀爬,很快回到他的手腕上。 看着这一幕,江絮不禁睁大眼睛。看看被踩扁的鸟儿,又看看若无其事的冷子寒,一股崇拜之情油然而生。 “走吧。”冷子寒说道,抬脚刚要往前走,不料前方树丛摇摇晃晃,紧接着有人钻出来,他眼疾手快,立刻退回山洞里,沉声道:“居然追来了!” 老张带着人,紧随着灰色鸟儿,很快来到山洞前。 “我跟他们走,你带着君昊躲好。”江絮低声说道,“告诉燕王,蛊虫怕火。” 说完,走出山洞,正正站在洞口,努力掩着里头的情形,冷冷看着老张:“你居然追来了。” “那个小贼呢?没跟你一起?”老张上下打量她一眼。 江絮冷冷道:“他出去找吃的了,不然你以为还能抓到我?” “呵呵!”听她这么说,老张倒是没怀疑,上前一步擒住她的手腕,“走吧!”不料,脚下踩到粘腻腻的一坨,抬起脚一看,顿时愣住:“谁干的?” 江絮忍住后退的冲动,淡淡道:“什么谁干的?” “我的鸟儿,是谁踩死的?”老张大怒。 江絮淡淡挑眉:“不正是你自己干的?” “不可能!”老张反驳道。 江絮撇了撇嘴:“你的鸟儿不知道怎么回事,飞到洞口就掉下来了,你自己没看见,一脚踩扁了,怪谁?” 老张哑口无言。沉沉看着江絮,一把攥紧她的手腕:“跟我走!” 一边拽了江絮走,一边对其他人道:“你们在附近搜,一定要搜到那个小贼,公主要剥了他解气!” 江絮被他攥着手腕,踉踉跄跄往前走,强忍住回头的冲动,紧紧抿着唇,心中祈祷,冷子寒和裴君昊一定要平安无事,到时候再来救她。 正想着,忽然身后一阵劲风袭来,只听老张一声尖叫,江絮扭头一看,顿时瞳孔一缩! ------题外话------ 谢谢【月上梅梢鱼铃音】送俺的花花,么么么~ ☆、131、两心相贴 只见老张的肩膀上骑坐了一个人,身形瘦削而灵活,长长的乌发披散在肩上,半遮住他英俊漂亮的脸颊,一双漆黑发亮的眸中,此刻喷薄出狠辣的光芒。他骑坐在老张的肩头,双腿锁住老张的肩膀,两手则扳住老张的脑袋,用力便是一拧! “啊!”江絮忍不住掩住口,眼睁睁看着老张的脖子被扭成诡异的角度,同时听到一声骨骼脆响,紧接着老张睁大眼睛,口角流出一股鲜血。 随即,裴君昊从老张的肩上跃下,朝其他侍卫们冲过去。被他松开的老张,则歪着脑袋,软软倒在地上,眼睛凸凸睁着,口里汩汩流着血,竟是死了! 江絮忍不住睁大眼睛,愕然看着这一幕,简直不敢相信——老张,就这么死了?她一路上怎么也甩不掉,没少吃苦头的,怀有巫蛊之术,如有鬼眼相助的老张,就这么死了? 是裴君昊太神勇,还是老张除了巫蛊之术外,其实不堪一击? “哎呀!”好容易从老张身上收回目光,将视线投向杀入南疆国侍卫的裴君昊身上,却发现裴君昊此时的情景委实算不得好,不禁惊叫一声。 裴君昊纵然身形灵敏,动作矫健,但他毕竟只有一个人,而南疆国的侍卫们却有几十人,并且还在源源不断地涌来。 一个个口里叫着:“抓住他!” “别让他跑了!” “公主说了,要活捉!” 若要逃跑,于裴君昊而言,并不是难事。但是正面相抗,便有些不敌了。 身陷数十人的包围圈中,裴君昊很快开始吃亏起来。 “这可怎么办?”江絮不禁着急不已,有心想叫裴君昊逃走,但不知道他现下是不是清醒的。而且依他的脾气,不论是不是清醒的,只怕都不肯丢下她,独自逃走。 眼见裴君昊同侍卫们打成一片,没有人注意到这边,江絮一猫腰,钻进山洞里:“冷公子?怎么办?” 冷子寒就站在洞口里头,半藏着身形,目光盯着外头的战场。闻言,抿了抿唇:“你问我?我问谁?” 江絮顿时一噎。 “冷公子有没有法子叫他脱身出来?”江絮咬了咬唇,又问道。 冷子寒一脸阴郁:“没有。” 臭小子,见色忘友,醒来后二话不说,就从他肩上跃下来,拉都拉不住。眼下脱不了身了,又想求他帮助了? 晚了!眼下的情形,他也没法子了! “既如此,冷公子保重。”江絮抿了抿唇,一猫腰,又钻了出去。 小心地跑到战圈外,看着打成一片的男人们,提声叫道:“住手!快住手!公主叫你们捉活的,再打下去,你们就捉不了活的啦!” 裴君昊身上已经挂了彩,本来便脏兮兮的衣裳,被血液浸湿了,一片片深色,看得人心惊胆颤。就连脸上也挨了几道,虽然伤口不深,但是血珠子一颗颗往外涌,衬着他英俊漂亮的脸,直叫人心惊肉跳。 “小贼,你束手就擒,不然我们不客气了!”一个南疆国侍卫说道。 裴君昊捂着受伤的手臂,一双漆黑的眸子喷着火,扫过围在周围的侍卫们,神情说不出的凌厉。最终,他缓缓停下动作,站定在原地,偏头看了江絮一眼:“放了她,我就跟你们走。” “不好意思,这位姑娘是公主指明要的,跟你一样,必须带回去。”侍卫里头分出两人,去抓江絮,其余人仍旧围着裴君昊,“别耍花样,不然公主亲自来捉你,可就有苦头吃了。” 裴君昊抿着唇,没有理他,转头看向江絮,冲她一招手:“过来。” 江絮从没见过他如此凌厉的模样,整个人如同开锋的宝剑,明亮而锋利。英俊漂亮的脸颊上,被划破了几道口子,给他平添几分煞气。 然而她一点也不觉得害怕,甚至因为他的清醒,本来没着没落的心,也渐渐落下地来。微微一挣,从两边的侍卫手里挣出来,朝他走过去。 “你醒了?”站在他身边,江絮仰头问道。 裴君昊点点头,没受伤的那只手臂一把揽过她,令她紧紧贴着他,然后看向周围的侍卫们:“带路吧。” 明明是阶下囚,他的口吻却平静而冷然,没有一丝一毫的惧怕。 “嘁!”侍卫们口里发出一声不屑,随即分成两队,列在左右,夹着两人往前走去。 江絮被一只有力的手臂紧紧揽着,走路都不得劲,仿佛被人抱着走似的,两脚几乎不着地,她脸上有些烧,低声说道:“你松开我,我自己走。” “地上都是虫子。”裴君昊微微低头,凑到她耳边说道。 温热的气息,喷得耳垂一阵发烫,江絮有些恼。什么时候了,还这么混不顾忌的?微微偏头,瞪了他一眼:“放开我。” 裴君昊闻言,反而将她搂得更紧了,几乎贴在他身上。昂首看向前方,半抱着她往前走。 “你!”江絮捏紧拳头,忍不住想捶他,然而到底心疼他一身的伤,便低声说道:“你先停下,我给你包扎一下。” 裴君昊顿住脚步,低头看着被他揽得紧紧的人儿:“好。” 说着,把她放下来,指了指身上各处伤得厉害的地方,等着她给他包扎。 守在两边的侍卫们见他忽然停下,立时便围过来:“怎么不走了?” 江絮看着一群人凶神恶煞,很没好脸色的样子,便道:“他受了伤,我给他包扎一下,很快就好。” 其中一个侍卫很不乐意,鼻子里喷出一口气:“矫情什么?死不了就赶紧走!” 第173节 “你大概不知道我在公主跟前的地位?”江絮拉下脸来,冷冷看着他道:“与公主同轿出行的人,除了我,你见过第二个吗?我乃是公主的幕僚,你胆敢如此对我说话!” 那人听了,顿时吓了一跳,脸上便有些犹豫。 江絮也不理他,转过身,将袖口撕成一条一条,给裴君昊包扎好,止住血迹。 “你跑出来干什么?”再次启程后,裴君昊仍旧把江絮揽得紧紧的,江絮挣不开,禁不住半是埋怨道:“你只管跑了,回头再救我就是,总好过我们两个都被捉回去。” 裴君昊低头看了她一眼,凌厉的神情微微放软:“我不会丢下你一个人的。” 江絮顿时一噎,张了张口,最终又闭上了。垂着眼,一手反环住他的腰,扶持着往前走。 “一路上,老张可有难为你?”裴君昊偏头看向她问道,一边伸出手,拂了拂她耳边的碎发,“可惜,他已经死了,怪我方才下手太狠,没留个活口,不然还能好好教训他一顿。” 江絮一路被老张掳来,担惊受怕,憋了一肚子的委屈,正无人诉说。听见裴君昊问,顿时便想一股脑儿抱怨出来。然而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他没把我怎么样。” 跟他相比,她吃的这点苦头算什么呢? 他贵为王爷,生来便是天之骄子,金尊玉贵地宠着长大,又有隆安帝护着,何曾真正吃过什么苦头?但瞧他现在,头发乌糟糟地披在身上,一身衣裳尽是褴褛,脸上黑一块白一块,若非一双眼睛明亮之极,她险些认不出来。 一路上受的罪,不必问也知道了。 “絮儿这么漂亮,谁舍得叫你吃苦头?”裴君昊的眼睛闪了闪,随即笑着说道,然而这笑意并未抵达眼底,只停留在他英俊漂亮的脸蛋上。 江絮低着头,没看见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冷沉,抿了抿唇,又问道:“你怎么弄成这样?身上的蛊毒,到底怎样了?” “时好时坏。”裴君昊将她揽得更紧了些,隔着两层衣裳,两人紧紧贴在一块儿,密不透风,不多时便出了一层潮潮的汗,“糊涂的时候多,清醒的时候少。” 女子的体温素来便比男子身上低一些,江絮被他紧紧揽着,只觉一股灼人的温度透过衣裳,烫得她微微发抖,只觉紧贴那处都变得潮乎乎的。换作往常,她必然嫌弃之极,但此时在异国他乡,与心仪之人亲密同行,能够说话,能够议事,她只觉得感激。 “南疆公主不是好相与的。”江絮抿了抿唇,“一会儿你见机行事,能够逃走的话,务必先逃脱。南疆公主看我还有用处,一时不会把我怎样的,你脱身后便与燕王会和,再想法子救我。” 裴君昊想也不想就摇头:“我不会把你丢下的。” “你!”江絮不由急了,“你不要任性,只有你走掉,才有机会救我。你身姿矫健,人又机敏,假使要逃,他们追不上你的。走掉一个是一个,总比都落在他们手里好。” 裴君昊忽然顿住脚步,低头看着她道:“方才明明有机会逃走,你为什么留下来?” 江絮一愣。 “你没有丢下我,我也不会丢下你的。”裴君昊说罢,弯下腰,整个儿将她扛在肩上,“我同你的心是一样的。” 江絮被他扛在肩上,只觉胃部被顶得难受,很快眼泪一串串落下来。她咬紧嘴唇,没有哭出声,隔着朦胧的视线,看着眼泪扑簌簌往下掉。 他有机会和冷子寒藏在山洞里,伺机逃走,但是他没有。 她有机会与冷子寒躲过侍卫们的监察,伺机溜走,但是她也没有。 她和他都是傻子。 一路出了密林,进了南疆国王宫。 进了宫门,裴君昊便把江絮放下来了,但仍然紧紧揽在怀里,一直被侍卫们押送着来到南疆公主的身前。 “你便是几次三番偷本公主烤鸡的小贼?”南疆公主坐在上首,眯着绿豆小眼看着裴君昊问道。 裴君昊挑了挑眉头,不以为意地道:“两只鸡而已,犯得着如此大动干戈吗?” “你!”南疆公主顿时黑了脸,什么叫两只鸡而已?她一个月最多也只能吃两只好吗? 这臭小贼吃了她一个月的份额,竟然还如此跟她说话! “本公主要绞了你的嘴!”说着,从婢女手里接过剪刀,拿在手里便朝裴君昊走去,“来人,给本公主按住他!” 江絮忙护在他身前,对南疆公主道:“公主手下留情,这小子就是口里欠调教了些,公主切莫同他一般见识。” “你怎么向着他说话?”南疆公主皱起眉头,“他把你掳走了,你不恨他?” 江絮顿了顿,才笑道:“他虽然把我掳走了,但是也算照顾我,一路又扛又抱,总算没叫虫蚁伤害我。请公主看在我的面子上,饶过他吧。” 裴君昊看着江絮在这个丑女人面前装乖卖巧,心里不痛快极了。但他负了伤,想带江絮逃走,并无三分把握。抿紧嘴唇,缓缓低下头。 “看在你的面子上?”南疆公主拿着剪刀,把玩起来,上下扫视着江絮,忽然咯咯笑起来:“看在你的面子上,倒不是不行。不过,你这么替他说话,莫非昨晚上你们……”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如果没有发生点什么,江絮又怎么会如此回护他?南疆公主觉得自己猜到了真相,掩口咯咯笑个不停。 屋子里,其他人也纷纷投过来一抹“了然”的目光。 江絮登时脸上涨红,张口欲辩解,但南疆公主一副“你不用说,我们都懂”的表情,让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罢了,只要南疆公主不找裴君昊的麻烦,她就认了。 咬了咬牙,江絮低下头去,一手攥住裴君昊的,一边说道:“多谢公主开恩。” “我瞧瞧,这小子究竟哪里好,叫你都看上了眼?”南疆公主笑了一阵,然后走过来,围着裴君昊打量起来。 这一打量,不禁眼中渐渐放起光来。 只见面前的男子身量高挑,骨骼匀称。削肩窄腰,长腿长脚,充满矫健之感。一张沾了灰土,黑一块白一块的脸,如果洗去脏污,恐怕也是一张俊秀之极的面孔。英眉之下,一双眸子漆黑明亮,犹如夜空中的繁星,叫人一看便忍不住被吸进去,再也移不开眼。 他脸上还有几道血痕,将他周身的气势衬出几分凌厉,这样英俊漂亮的男子,南疆公主自认从未见过,便是她从前的心上人也远远不及! “来人,带他去沐浴!”南疆公主后退两步,一挥手命令道。 两只眼睛则一眨不眨地盯着裴君昊,充满贪婪和狂热。她不会看错的,这小贼原是一个货真价实的美男子,而且恐怕无人能及! 天下间,也只有她配得上这样的美男子。不,也只有这样的美男子,有资格作她的驸马。目光一转,落在江絮身上,目光陡然变得阴沉起来。 “沐浴干什么?”裴君昊挥开走过来的下人,狐疑地看着南疆公主。 南疆公主抬袖遮面,咯咯一笑,侧头媚眼看向他道:“你瞧瞧你身上,简直脏死了,不沐浴更衣,怎么能行?” 裴君昊低头看看身上褴褛的衣裳,又抓过肩头的头发在眼前打量,顿时有些羞窘。他之前糊涂了,忘了自己眼下是这样一副鬼模样,竟抱着絮儿走了一路,也不知絮儿心里有多嫌弃他? 想到这里,他松开江絮,对南疆公主拱了拱手:“多谢公主。” “不客气。”见他识趣,南疆公主笑得更开心了,连连挥手叫下人把他带下去了。 裴君昊自从发现自己浑身脏不可闻之后,便羞于再看江絮,因此错过了她眼中的担忧,转身跟着下人出去了。 一时间,殿内只剩下南疆公主和江絮两人。 南疆公主的脸色一瞬间便沉了下来,冷冷打量着江絮,绿豆小眼中闪动着阴冷残酷的光芒。 江絮心里咯噔一下,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她想起来裴凤陨对她说过的话,前世裴君昊成为了南疆公主的驸马。莫非,南疆公主刚才看上了裴君昊?所以才叫他去沐浴? 裴君昊的相貌如何,江絮是一清二楚的。一想到他沐浴干净,打扮整洁地回来,顿时头皮直发麻。到时候,南疆公主见了他,还不得跟苍蝇见了肉似的? 不,不能让他成为南疆公主的驸马! 江絮低头思索的时候,南疆公主一直打量着她,没有挪开视线。 仅仅是一个晚上的工夫,她就对那小贼死心塌地,难道那小贼在那方面的功夫比较好? 南疆公主是知道江絮身份的。嫁过人的女人,一旦对另外的男人死心塌地,只能说明一件事情,那就是那个男人的活好。这让她不禁咽了下口水,心里升起几分期待。不知道比起她的男宠们,谁的本领更好? 一直欲嫁心上人而不得,南疆公主并没有屈待自己,从十五岁开始便养了一群男宠,一开始是为了气她的心上人,后来始终没有作用,她索性破罐子破摔了,满南疆国挑选年轻力壮的男人,养为男宠。 不论如何,江絮是不能留了。南疆公主眯了眯眼,胆敢提出做她的幕僚,这个女人既胆子大又有心计。随即,又皱起眉头。她的容貌还没有变成想象中的那样,一时半会儿倒是不能把江絮怎么样。 那就等到一个月后,她恢复了容貌,便把江絮—— ------题外话------ 求订阅支持~五千更也写得很辛苦呀,呜呜~ 谢谢【肖莨123123】的钻石,么么~ ☆、132、解药到手 裴君昊沐浴完毕,再次回来时,随着他面上带着微微的笑容,大步迈进屋里,简直如一股清风拂进来,立时叫人眼前一亮。 他身上穿着男式的长衫,棉布料子,无花素面,略微有些宽大,被他用一根灰色布条系住,明明平平无奇,偏偏穿在他的身上,无端端显出几分潇洒纵意。 披在肩上的长发尚未擦干,发梢湿漉漉地滴着水,披在他的肩头,散发出乌黑明亮的光泽,好似上好的绸缎一般,衬着他英俊漂亮的脸,愈发叫人移不开目光。 南疆公主简直看得呆住,不觉张开了嘴,口水都流了下来。 察觉到南疆公主的异样,江絮心中暗恼,等裴君昊走过来,便掐了他一把,压低声音说道:“谁叫你沐浴的?我方才不是不叫你去么?” 裴君昊被她一把拧在腰间,低头握住她的手,无辜又委屈地道:“脏脏的,我怕絮儿嫌弃。” 谁要看他卖乖?江絮忍不住又想拧他,然而看着他低低垂下的眼,乌黑幽沉,不觉一怔。 他变了。从前脸上白皙光滑,一点儿瑕疵也没有,比刚剥了壳的鸡蛋还要完美。如今不仅变得黑了,脸上还多了几道伤痕,颊侧的小肉也不见了,线条分明而硬朗,浑然从一个无忧无虑的少年,变成了一个可靠的青年男子模样。 江絮慌忙低下头,抿住了唇,只觉心跳快得似要飞出来。 “你只怕我嫌弃,倒不怕别人为你痴迷,看着你挪不开眼?”顿了顿,江絮又抬起头来,余光往南疆公主身上瞥了一眼,有些懊恼。 裴君昊抬头看了南疆公主一眼,随意不以为意地低下头:“痴迷我的人多了去,她算老几?” 江絮一噎。 “松手!”感觉到腰后有一只手缓缓摩挲着,又戳、又按、又摸、又捏,江絮抬头瞪着罪魁祸首,“这是什么地方,怎么胡来呢?” 裴君昊狡黠一笑,又变成从前那个无赖的少年,手臂一紧,将她搂到怀里:“絮儿,我想你了。” 江絮禁不住心中砰砰跳。虽然他口吻轻软,但是他的容貌和神情,分明已经是叫人心动的青年男子模样。 “不许想!”江絮在他怀里挣扎着,“这是瞎想的时候吗?” 怎么也不知道看情况的? 偏他一只手就把她揽得紧紧的,她挣也挣不脱,气得伸出手,在他胸前用力一拧:“不听话了是吗?” 裴君昊吃痛一声,揽住她的手臂松开几分,委屈地道:“没有,我听絮儿的话。” 他嘴上说着,心里可不是那样想的。江絮眼睁睁看着他的眼底燃起一簇火苗,低下头,就朝她的嘴唇撞过来,气得咬牙,低头往他下巴上一撞。 “老实点!” 她这一下没客气,不光把裴君昊的下巴撞得痛了,就连自己的脑袋都有些痛,不可谓不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哎呀!”裴君昊摸着被撞痛的下巴,痛呼一声,才要说话,蓦地被一个突兀的声音打断了。 “你!”那个声音从前方传来,带着令人作呕的**,“今晚给本公主侍寝!” 自从裴君昊沐浴干净,走进来后,南疆公主便看呆了去。 她何时见过这样的美男子?直是口水都流出来了。而周围的侍女们,见惯的多是南疆公主的男宠们,大块头的粗糙男人,就跟地上的泥巴一样,除了能干一点,别的再无可取之处。这会儿见了裴君昊,直如神子下凡一般,一个个呆住,也忘记提醒南疆公主注意仪态了。 等南疆公主回过神后,口水已经滴了一片,把前襟都打湿了,不禁懊恼不已。但更叫她懊恼的是,竟没有一个人发现她的失态,包括裴君昊!这个漂亮男人,只顾着跟江絮卿卿我我,搂搂抱抱,一眼都没看过她! 第174节 这让她气坏了,心中顿时萌生浓烈的占有欲——从此之后,这个男人就是她一个人的,别人谁敢再看他,就挖了眼睛! “公主方才说什么?”裴君昊的眸光沉了沉,面上却带着微微的笑意,分毫不达眼底:“风太大,我没有听见。” 南疆公主见他终于正眼看她,不禁面上一热,掩口咯咯笑起来:“叫你晚上给我侍寝,怎么,是不是高兴得不得了,都不知如何是好了?” 给她侍寝?谁要给她侍寝?他宁肯自己跟五姑娘过一辈子! 裴君昊禁不住撇了撇嘴,眼底闪过一抹鄙夷:“我被你的侍卫们打伤了,伤得很严重,恐怕无法遵从。” 虽然很想说实话,但眼下不是激怒这个丑八怪的时候,因此裴君昊表现得很谦虚。 不料,南疆公主上下打量他一眼,竟然眼珠一转,咯咯笑道:“不要紧。你躺着不必动,本公主自己来就好了。” 江絮闻言,不禁瞪大眼睛,气得脸都白了! 察觉到她的动作,裴君昊握紧她的手,不叫她冲动,只听他道:“恕无法遵命。” “怎么?”南疆公主再傻也听出来他的拒绝了,眯起绿豆小眼,目光在他和江絮紧紧握着的手上扫了几个来回,渐渐沉下脸来:“你拒绝本公主,是因为她?” 说着,尖细的手指一伸,指向江絮。 “不错。”裴君昊根本懒得辩解,也不想说违心话,一手握着江絮的手,一手揽过她的腰,抬头看向南疆公主:“她是我的妻,我不会碰除了她以外的任何人。” 南疆公主顿时愕然:“你的妻?”她指着江絮,绿豆小眼睁得滚圆,“你是燕王?” 裴君昊一噎,随即摇头:“不是。” “嘁。”南疆公主顿时松了口气,睁圆的眼睛也恢复原状,带着几分嘲笑说道:“她可是燕王妃,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自己也是抢别人的媳妇,我抢你做男人怎么不行了?” 裴君昊的脸色顿时青一块白一块,忍不住暗暗发恼。怪他当初被屎糊了心,竟叫絮儿被燕王娶走了,以至于此刻沦落到叫这个丑八怪嘲笑他。 “公主,一个月之期还没到,我仍然是您的幕僚。”江絮忍住才涌起的笑意,不去看裴君昊懊恼的脸,抬头看向南疆公主说道:“您至少要给我一点体面,不要抢我的男人?” 南疆公主听了,却是冷笑一声:“你的体面?你的男人给本公主侍寝,就是你的体面!” 她不杀她已经是好的了,还敢问她要体面? “来人,把江絮捆了,关起来!”南疆公主下令道,说完,掩口咯咯一笑,冲裴君昊抛媚眼:“如果你今晚不乖乖就范,她的下场,你不妨猜一猜?” 裴君昊把江絮搂得紧紧的,谁上前来,他便一把拂开,或者一脚踢开,冷冷看着南疆公主道:“我不会碰你,你也捆不了絮儿。” 几番被违逆意思,南疆公主的脸上顿时一沉,朝外面道:“来人!给本公主分开他们!” 话音落下,一群宫人们顿时涌进来,还有一队一队的侍卫们,刹那间将屋里围了个水泄不通。 裴君昊有心护着江絮,但他双拳难敌四手,很快左右不支,被人把江絮抢了出去,怀里空落落的,令他不禁大怒:“放开她!” “咯咯!”南疆公主坐在上首,看着下方打成一团,掩口笑个不停,“我改主意了,来人,把江絮捆了,吊在房梁上。割开她脚上的血管,何时这小子把本公主伺候舒服了,何时放开她。” 如此恶毒的主意,顿时叫裴君昊和江絮双双变了脸色。 “公主,恐怕他不能服侍你。”怒极之下,江絮反而冷静下来,她被几名婢女擒在手里,也不挣扎,只抬眼看着南疆公主道:“他身上中了蛊毒,发作无常,且发作起来根本没有意识,万一伤了公主……” 南疆公主顿时一愣,指着裴君昊道:“他身上中了蛊毒?什么时候?” 趁着侍卫们发怔的工夫,裴君昊一个矮身,机灵地挣脱开去,在他们中间左钻右挪,眨眼间来到江絮身边,挥手将婢女们拂开,一把将江絮揽回怀里。 “公主一查便知。”江絮说道,“我并不知道是什么,但他的确昨晚发作过,发作起来很是可怕,我也是怕伤了公主才阻拦着。”说到这里,她顿了顿,“如果公主能解开他身上的毒,便是叫他侍寝又何妨?” 裴君昊抱着她的手臂一僵,不可置信地低下头,愕然道:“絮儿?” 江絮不看他,只抿唇看着南疆公主从座位上走下来,拨开侍卫们和婢女们,往两人身边走来。 走到裴君昊身前,南疆公主颇奇异地打量他一眼,然后抓过他的手,尖细的手指搭了上去。不多时,脸色渐渐变了,眉头也拧了起来。 “你是……”她紧紧抓着裴君昊的手,眼中绽放出奇异的光彩,有兴奋、有激动、有灼热、有不可置信,最终全转变成狂喜,“你是晋王?!” 江絮和裴君昊同时一怔,异口同声说道:“不知道公主在说什么?” 南疆公主却是哈哈大笑,死死抓住裴君昊的手,脸上都扭曲了,狂喜道:“你是晋王!是晋王!哈哈!本公主的驸马,晋王殿下!” 江絮和裴君昊简直不敢相信,只把了一下脉,南疆公主便认出裴君昊的身份? 只听南疆公主狂笑道:“哈哈哈!本公主是晋王妃!晋王是本公主的驸马,哈哈哈!”笑声一顿,目光灼灼地盯着裴君昊,“今晚就圆房!” 说罢,又哈哈大笑起来。 “公主,您是不是要先给他解毒?”江絮努力压住波动的情绪,挤出一丝淡定的口吻说道。 南疆公主止住笑声,看着裴君昊道:“当然!”说罢,松开裴君昊的手,转身往里头去了,“失心蛊一旦发作,便再无止歇,时间久了,人就傻了。本公主可不想要一个傻子驸马。” 她进去拿解药了,江絮和裴君昊则相视一眼,随即别开去。 准确说,是江絮别开眼,因为她很快被裴君昊捏住下巴,扳了回来。乌沉的眼睛,紧紧盯着她的,脸上绷得紧紧的,忽然低头噙住她的嘴唇,又舔又咬起来。 江絮瞪大眼睛,随即反应过来,推他的胸膛:“你干什么?” 裴君昊被她一推就离开了,乌沉的眼睛仍然紧紧盯着她,黑眸中闪动着幽幽的火光,忽然低头在她下巴上咬了一口,才低低说道:“惩罚你。” 她方才竟然说,如果能解他的毒,叫他给南疆公主侍寝也没什么——她怎么敢说? 江絮抿了抿唇,使劲推开他,抬眸看向远处,冷冷地道:“先解毒再说。” 既然有机会,为何不把握住呢? 她又没有错。 只不过一晚上罢了,他能忍,她也可以不在乎。 话才说完,蓦地肩膀被人握住,随即身子被扳回去。紧接着,一个黑影压了下来,湿热的气息拂来,嘴唇被叼住了,又舔又咬,这回加大了力度,咬得她都疼了。 江絮伸手推他,这回没推开,心里也觉委屈,以为她当真那样想吗?忍不住反口一下咬在他嘴唇上,更加惹得他气势汹汹地反击。 南疆公主带着解药回来时,就见两人“吻”得难分难舍。一个身形高挑,一个身形纤细,一个英俊漂亮,一个明媚秀丽,任谁见了都不禁觉得,他们是天生一对。 这样的面孔,应该属于她才对。南疆公主握着解药,目光紧紧盯着江絮微闭眼眸的脸,一抹狠毒从她眼中划过。 “这是解药。”南疆公主出声打断了他们,“想要解药也可以,先给本公主侍寝。” 她方才进去拿解药的时候,全都想明白了。什么一夜之欢,他们才好得如胶似漆,都是假的。她是燕王妃,他是晋王。他们的纠葛,她听老张说过,一早便是纠缠不清的,如今不过是他乡重逢,并非才认识。 本来么,抓江絮来这里,便是为了引诱晋王前来。既然引诱来了,她倒不信了,他们不是为了解药而来的? “本王不稀罕。”裴君昊冷冷瞥过她手心里托着的药丸,口吻冷淡。 南疆公主一笑,忽然将药丸抛过去:“你不想给本公主侍寝?只怕由不得你。” 裴君昊抓过药丸,有些狐疑地看着她:“这解药,你做了什么手脚?” “本公主什么手脚也没做。”南疆公主说道,“你是不是好奇,本公主为何这么轻易便给了你?”说到这里,她咯咯一笑,“那是因为,我手里有你不得不妥协的筹码。” 裴君昊冷冷看着她:“什么筹码?” “你想不想知道,老晋王夫妇的下落?”南疆公主好整以暇地坐到椅子上,翘起一条腿,歪在椅背上,看着他说道。 话音落下,江絮和裴君昊同时一惊:“你果然有他们的消息?” “那当然。”南疆公主咯咯笑道,“他们就在我师父,巫后的手里讨生活。” 裴君昊眯了眯眼:“我不信。” “你们都以为老晋王夫妇死了,可是你们谁找到他们的尸首了?”南疆公主挑了挑眉头,“他们被我师父巫后给救了。” 裴君昊仍然一点儿也不信,如果巫后当真救了老晋王夫妇,为何不作为人质,为南疆国向隆安帝讨要好处? 老张当初诱惑他的条件,便是老晋王夫妇还活着,只要他跟南疆国结盟,就有机会再见到老晋王夫妇。 老晋王夫妇跟他们结盟不是一样?为何非要他呢? 除非老晋王夫妇一直不同意。 “你考虑得怎么样?”南疆公主有些不耐烦地换了个姿势,“快点把解药吃了,晚上给我侍寝,明天我就带你去我师父那里。” 见裴君昊握着解药,并不吃下,南疆公主冷笑一声:“你体内的失心蛊,已经发作超过百次,每多一次,你清醒的时候就少一分。你再不吃下,用不多久就会变成彻头彻尾的傻子!” “我们怎么知道你有没有做手脚?”江絮问道。 南疆公主冷冷看她一眼:“你们有别的选择吗?” 不吃,裴君昊很快就会变成傻子。 吃,可能解毒,但也可能中另外一种毒,再被他们掌控住。 但的确如南疆公主所说,他们没得选择。 裴君昊仰头,把药丸拍进口中,咽了下去。 “哈哈哈!”见他吃了,南疆公主顿时大笑起来,“晋王啊晋王,看你今晚给不给本公主侍寝?” 江絮脸色一变:“你在药丸里做了什么手脚?” “没有什么。”南疆公主掩着口,绿豆小眼中露出得意的笑容,“不过是几分增加情趣的成分罢了。” 简而言之,就是春药。那丸药的确是解药,但是多了别的东西——南疆公主逼裴君昊给她侍寝的东西。 “你!”江絮抿紧嘴唇,张口刚要说什么,忽然听见裴君昊轻笑一声,说道:“我说过,我宁可不吃解药。” 他伸出手,只见药丸被他夹在指缝里,根本没有吞下。方才那一仰头,不过是虚晃一枪。 南疆公主顿时捏紧椅子扶手,脸上有些不好看:“你!” “叫公主失望了。”裴君昊微微一笑,反手将药丸一扔。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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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劝你快些把解药吃了吧。”南疆公主掩口咯咯一笑,绿豆小眼中渐渐迸出得意和兴奋,“你什么时候把我伺候舒服了,我什么时候带你去见他们。” 如此无耻而令人作呕的言语,令裴君昊的脸色黑如锅底,跟南疆公主做那档子事,比让他吞一整锅的苍蝇还难以接受。 而且,这个女人竟然当着絮儿的面说这些话,更令他反感至极。 “容我劝一劝他。”不等裴君昊做出反应,江絮拉了拉他的袖子,仰头对南疆公主说道。 南疆公主看向她的时候,脸上的得意和兴奋瞬间不见了,看向裴君昊时暗含的一丝丝讨好也没有了,目光刹那间变得阴冷和刻毒:“你最好‘好好’劝劝他!” “嗯。”江絮低头应了一声,然后拉着裴君昊的手臂,往外面去了。 裴君昊被她拉出去,来到偏僻的一个角落里,微微拧眉看着她道:“絮儿,我不吃。” “那你也别扔啊?”江絮嗔了他一眼,然后握着他的手腕,低声说道:“你方才也试探过了,这就是货真价实的解药,只不过多了一些别的。你拿着它,悄悄潜出去,找到冷公子,叫他给你瞧瞧,能否把多余的东西弄掉?” 如果药是真的,以冷子寒的本事,多半能够辨出里面的成分。要么比着做出来一模一样的,要么把多余的东西去除,只保留有用的那一部分,总能解他的毒。 “我若走了,你怎么办?”裴君昊抿着唇,摇了摇头,“南疆公主若发现我不见了,一定会拿你出气的。” 江絮心里顿了顿,强忍住害怕道:“她不会把我怎么样的,她还要我给她保养美肤呢。” 然而这个理由,她自己也不信。身为巫后的徒弟,南疆公主有的是法子叫她难受之极,又死不了。只想一想老张就知道了,他甚至还不是巫后的徒弟呢,就能引来虫蚁咬得她满地打滚,难受了好些日子。 “我不走。”裴君昊摇头道,“除非能带你一起,否则我不会走的。”说完,长臂一伸,把江絮紧紧揽在怀里,用行动表达了他的坚定。 江絮眼眶一热,埋首在他胸前,攥紧了他腰间的衣裳,一时没有再开口。 她当然不想叫他走,她一个人在这里,面对那么残暴的南疆公主,害怕极了。可是,他身中失心蛊已久,发作不定,谁知道哪一次再发作,便再也清醒不过来,成了彻头彻尾的傻子? 她不要那样的裴君昊。 难道真的没有法子吗? “君昊,我们成亲吧?”忽然,江絮从他怀里抬起头来,一脸通红地看着他道。 裴君昊愣了一下,微微睁着眼睛,低头看着她如堆满朝霞般红彤彤的脸颊,以及闪着水润光泽似语还休的明媚双眸,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 她刚才说什么? 成亲吧? 成亲是什么意思? 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 裴君昊张了张口,想问她是不是那个意思,但是看着她愈发绯红的脸颊,不由得也双颊发烫,一时竟问不出口。 “没有别的法子了。”江絮咬了咬唇,强忍住羞意,垂下眼睛说道。 解药,他得吃。 解药之外的毒性,他得解。 伺候南疆公主?让南疆公主做梦去吧! 她也是女子,没道理南疆公主能解他的毒,她就不行! 虽然还没有成亲,或者说她如今是燕王妃的身份,但事急从权,顾不了那么多了! “絮儿,你说的是,是真的?”裴君昊微微俯身,偏头盯着她的侧脸,小心翼翼地说道。 如果是真的,他自然是愿意的啦! 能跟絮儿在一起,是他早就梦寐以求的事了! 虽然没有等到大婚之夜—— 不对,那些虚礼,要来做什么?天地为证,花月为媒,等他们正正经经拜了天地,便是夫妻了,没有那些虚礼,他们也可以洞房花烛! 今晚,便是他们的洞房花烛夜! “还得想个法子,避开南疆公主才成。”不等江絮回答,裴君昊拧起眉头,自说自话起来。一边又将她揽进怀里,“可不能叫她打扰我们。” 他当然要跟她度过美好又清净的一晚,他要全心全意地跟她在一起,他想细细体会跟心爱的人在一起,究竟是多么美妙的滋味儿?他决不许有人打扰! “咻!”忽然,一道灰色影子飞来,裴君昊下意识抬手去抓,放在眼前一看,是一只拳头大小的石头。 “谁偷袭我?”裴君昊拧起眉头,目光在周围扫视一圈,不见任何异样,扬手就要把石头丢掉,却被江絮拦住:“等等!” 江絮跟他面对面站立,恰好看见他看不到的地方,只见石头的一面似乎刻着两行白白的小字,忙指给他看。 裴君昊的脸上露出奇异的神色,将石头凑到眼前,蓦地瞪大眼睛,脸上露出喜色。 “怎么?”江絮也忙凑过去瞧,只见上面写着,“戌时一刻,宋书。” 戌时一刻?那不就是刚刚吃过晚饭不久?底下刻着宋书的名字,难道石头是宋书丢过来的?他混进王宫来了?要在戌时一刻救他们出去吗? 两人相视一眼,都露出喜色。 “走,咱们进去!”裴君昊揽着她的腰,往殿内走去了。 走进殿内,在中央站定,裴君昊仰头看着南疆公主说道:“我和絮儿商量好了。今晚,我就吃下解药。希望你能遵守诺言,明天就带我去看我的父王和母妃。” 他们出去有好一会儿,南疆公主早就等得不耐烦了,心里已经下了决定,假如裴君昊敢拒绝,她就叫他不得不答应。 听他识趣,竟然应了,顿时高兴起来,脸上浮现出得意与快活的神情,掩口咯咯笑道:“明天?恐怕明天不行。” “为何不行?”裴君昊沉下脸道。 与江絮交握在一起的手,不由得紧了两分。 莫非解药里头还有其他的东西?如此看来,却不能轻易吃下了。 只听南疆公主咯咯笑起来,竟是没完没了了似的,好半晌才止住了笑声,暧昧的眼神朝他看过来:“便是你起得来,恐怕我也起不来。” 听懂了她暗含的意味,裴君昊的脸上顿时,异彩纷呈。 他看着她的脸,想象着她脑子里出现的画面,就连剁碎她喂虫子的念头都有了,偏偏面上不能表现出来,一时憋得难受,嘴唇都抿得发白了。 “你别怕。”南疆公主见他脸色发白,以为他害怕了,咯咯笑了两声,又道:“如果你半途撑不住,本公主会给你补一补的。” 裴君昊的脸色更难看了,就连江絮都忍不住了,猛地抬头,恶狠狠的目光盯着南疆公主。 察觉到她的目光,南疆公主反而笑得更加得意起来:“燕王妃,你别嫉妒,本公主素来便是这样,没有一晚上是吃不饱的。区区六个时辰而已,本公主对他算是怜惜的了。若你实在馋得慌,本公主也赏你几个男人,保管不会叫你空房独守。” 六个时辰?! 裴君昊和江絮没听到别的,满脑子都是这几个字——这个丑女人疯了不成? 一天是十二个时辰。六个时辰,便是整整半天。如果今晚上裴君昊吃了解药,有六个时辰的发作期,岂不是会折腾到天光大亮? 几乎是一瞬间,裴君昊的脸色就白了,嘴唇哆嗦着看向江絮,神色犹豫起来。整整一个晚上,絮儿又是初次,他会不会弄坏她? 被他担忧又害怕的目光注视着,江絮很快也明白过来,脸色也渐渐白了。她是在花月楼长大的,她见过被客人折腾一晚上的姑娘,不止一个、不止一次。几乎每回,姑娘都会死人一般躺在床上,没有三天根本下不来。 那还是身经百战之后,已经有了防备和经验的情况下。 江絮从没有过,而裴君昊也没有过,又是吃了药了,今晚上该怎么过? “咯咯!”南疆公主高兴极了,看着江絮难看的脸色,她就越发高兴。舍不得呀?没有用!不止今晚,从今往后,他就是她一个人的了! “来人,带晋王和燕王妃下去休息。”南疆公主止了笑声,吩咐下去,然后看向裴君昊,暧昧地道:“晋王好好休息,最好多吃一点补一补,晚上才有力气。” 说完,又咯咯笑起来,起身走了。只把裴君昊和江絮留下来,面面相觑。 这下不好了。 六个时辰,那女人还真是狠毒。 “絮儿,我不吃了。”裴君昊忙安慰起来,一边揽着她往外走,一边低声说道,“宋书会把我们救出去的。等见了冷子寒,就叫他把上面的药性去掉。”顿了顿,他异常坚定却声音小得可怜地说道:“我不会伤害你的。” 江絮的脸上红了红,抿了抿唇,低着头没有回应。 宫人们送来许多吃食,大概是南疆公主授意的,除了面点、菜肴,还有两只烤鸡。 她大概是当真把裴君昊当成驸马看待的,这一桌子菜,毫不含糊。江絮见过南疆公主平日里吃的,也没有这么丰盛,忍不住撇了撇嘴。 裴君昊悄悄觑着她的表情,内心暗笑,面上却一本正经地挑剔道:“谁知道这里头有没有不正经的东西?”说完,他觑了江絮一眼,“絮儿,我们别吃了吧?” “哼。”江絮别过脸。 裴君昊看着她微红的脸颊,只觉得心里发烫。难得他们有这样安静独处的时候,没有一个人来打扰。忍不住凑了过去,一手揽过她,轻轻亲了亲她的脸颊。 她的肌肤细腻,脸颊柔软,水水嫩嫩的,亲起来叫人爱不释嘴。裴君昊亲了一下,没忍住,又亲了一口,最后演变成又舔又嘬,恨不能吃掉似的,很快挨了江絮一个巴掌:“老实点!” 真是没分寸,亲一口就够了,他还没完没了了? “再亲一口,就一口,好不好?”裴君昊被打了一巴掌,也不敢捂,歪着脑袋凑过来,眨着一双漆黑清亮的眼睛,无辜地盯着她瞧。 江絮被他瞧得脸上发红:“不好!” “就一口!”裴君昊不依,坐在她身边,扭来扭去,“絮儿别这么狠心嘛?” 他素来是最会缠人的,江絮推了他几回,也没把他推开,反而遭了他的埋怨:“絮儿要推我去哪儿?要我出去吗?可是外面都是南疆人,可怕极了,我不敢出去。” “好了,好了。”江絮终于给他缠得受不了,脑袋一歪,把脸凑到他嘴边,红着脸道:“亲吧。就一口,听见没?” 红彤彤的脸颊就在跟前,任君采撷的模样,裴君昊的眼神暗了暗,低低的声音说道:“你把眼睛闭上。” 这么多事?还要把眼睛闭上?江絮横了他一眼,然后把眼睛闭上了。 这一闭,就坏了。 脑后忽然被一只大手按住,随即一股熟悉的气息扑来,嘴唇被什么含住,凶猛地又舔又吸又嘬。腰后也按了一只大手,整个人都被抱起来,随即身后一空,整个身子腾空了。就在她忍不住睁眼欲惊呼时,忽然眼前一暗,紧接着身上覆了一个人影,按着她滚入床榻上。 第176节 “呜呜!”说好的就亲一口呢?江絮忍不住捶他。 裴君昊松开她的后脑勺,改为捂住她明亮的双眸,另一只手仍然覆在她腰下,紧紧按着她的腰,令她贴紧他的身体。如失水多时的鱼儿,疯狂苛求着水露,疯狂而凶猛地亲吻着她。 他没有骗她,的确是一口。什么叫一口呢?亲上去,再松开,便是一口。如果他不松开,这一口便永无止境。 他忍住不去听她的叫声,口舌覆住她的,堵住她未出口的抱怨。 他也不想唐突她的,可是自从她说,今晚便是他们的洞房花烛夜,他的心里便仿佛燃起一簇火苗,愈燃愈烈。他开始忍不住幻想,她的脸,她的唇,她的颈,她的…… 这一个吻,一直持续了良久,直到江絮的嘴唇都麻了,才得以被松开,大口大口地呼吸。 “你这个骗子!”看着仍然覆在上方,眼眸暗沉,充满侵略性的青年,江絮忍不住垂下眼眸,捏起拳头就捶过去。 裴君昊原本双手撑在她两侧,将她圈在他怀里。被她捶着胸膛,他也不觉得疼,反而目光下移,落在她挥臂捶他时,一荡一荡的胸前。 ------题外话------ 谢谢【深谷幽兰8232】的2张月票,么么~ ☆、134、燕王之痛 裴君昊最终也没能在他梦寐以求的地方讨点好处。 他的目光太过直白而灼烈,江絮又不是大大咧咧的傻姑娘,如何会一无所觉?很快便注意到他直勾勾的目光,盯住了哪里。顿时,眸中染上了羞怒,停下捶他胸膛的动作,扬起手,“啪”的一声,甩了他一个耳光。 裴君昊捂着脸,露出无辜又委屈的神情,打算给自己辩解一番:“絮儿为何打我?” 江絮看都不看他,蜷起双腿,三蹬两踢,把他踹下了床:“混蛋!你离我远一点!” 这是知道宋书要救他们出去了?找到了冷子寒,把解药上的那些多余东西去了,他就不能同她洞房了?竟然想……简直混蛋! “扑通”一声,裴君昊被踢下了床,淬不及防之下,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屁股着地,摔得他龇牙咧嘴起来。脸上又是震惊,又是羞愧,又是委屈:“絮儿,你,你怎么这样?” 江絮理都不理他,抬手把帐幔放了下来,挟着被子往床里一滚,背对着外头:“我要休息了,晋王殿下自便吧。” 裴君昊才将帐幔掀起来一点,蹑手蹑脚地想爬上去,便听到一声“晋王殿下”,顿时吓坏了:“絮儿,你别生气,我再也不敢了。” 江絮不吭声。 她才不会这么轻易就原谅他。 裴君昊看着一道小巧玲珑的身影,卷在被子里头,只露出一颗黑漆漆的脑袋,乌黑长发散落在被子外面,打心眼里想扑过去,把这具软乎乎香喷喷的身子搂在怀里。偏偏她背对着床外,一声不吭,叫他鼓不起勇气来。 “那,我给絮儿守着,絮儿休息吧。”最终,裴君昊放下帐幔,乖乖地道:“我就在床外,絮儿有事就叫我。” 江絮依然不吭声。紧紧闭着眼睛,抿住嘴唇。 不能纵着他,这家伙是顺杆儿爬的好手,她再好声好气地下去,只怕撑不过一盏茶的工夫,就要落他手里。 帐幔外面响起轻轻的脚步声,渐渐走远,随后又走近,只听“喀”的一声轻响,似是什么东西撞到了地面。江絮便知道,他把椅子搬了来,当真守在床外了。 心中一安,闭紧的眼睑渐渐松开,抿起的嘴唇也慢慢放松下来,很快睡了过去。 她昨晚被裴君昊扛进山洞里,因他一进山洞便自己找地方仰头就睡了,倒苦了她,枯坐了一晚上不敢入眠。又跟南疆公主打了一回机锋,当真是累了。 心里知道他就守在外面,不由觉得安稳,很快睡得沉沉。这一觉,直睡到夕阳西下,晚霞漫天。 悠悠转醒,江絮睁开眼睛,只觉神清气爽。伸了个懒腰,才掀开被子,撩起帐幔下了床。 “絮儿,你醒了?”裴君昊从外间拐进来,睁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她道。 经过下午的事,江絮已经没法把他再看成当初那个天真单纯的少年。不论他如何装乖扮无辜,都已经在她心里烙下无赖、混账的印记了。 “怎么还披散着头发?不束起来吗?”江絮冲他抬了抬下巴。 才被南疆公主抓来时,裴君昊急匆匆沐浴完便回来了,头发湿漉漉的,没法束起来。经过一下午的工夫,长发早已经干了,此刻披散在他背上,犹如上好的锦缎,反射出顺滑的光泽。 “我不会梳。”裴君昊眨巴着眼睛走过来,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来,无辜地看着她说道。 江絮忍不住白了他一眼:“背过去。” 臭小子,还跟她耍心眼。 不过,她看着他的头发,乌黑发亮,当真是好,忍不住也想试试,摸上去什么感觉? 裴君昊喜滋滋地背过去了,仍不忘乖巧说道:“谢谢絮儿。” 江絮忍不住弯起了嘴角。 他乐意哄她,她又怎么忍得住不笑呢? 从枕头下面拿出一条手帕,叠成长条的形状,摊在腿上。然后以指做梳,撩起他乌黑长发,一点一点细心地梳起来。 同她想象中的一样,他的头发柔软顺滑,摸起来有点微微的凉,果真如绸缎似的,简直令人爱不释手。 “絮儿,你真好。”被她柔软灵巧的手指耙着头发,偶尔掠过头皮,裴君昊只觉一阵麻酥酥的感觉冲上天灵盖,舒服得都睁不开眼了。 江絮禁不住心中一软。 他从小就没有父母在身边,哪怕隆安帝很照顾他,但毕竟君臣有别,想来也没有同他如此亲密过。不似她,虽然也穷苦了些,但是陶氏对她极好,但凡能给她的,从来不吝于给予。 想到这里,她心中一酸。她忽然就这么不见了,也不知道陶氏担心成什么样了? “好了。”压下酸涩的思念,江絮给他把头发理顺束好,用手帕扎起来,固定在头顶,然后拍拍他的肩膀,叫他转过身来。只见一个神采奕奕的青年站在身前,五官俊秀,神情朗然,不禁心头砰砰直跳,忙别开眼,“不错。” 裴君昊上前一步,倾身下来,歪头瞅着她:“絮儿,你的脸怎么红了?” 怎么红?还能怎么红?看他羞红的不可以吗?居然还问! 江絮又气又羞,忍不住狠狠剜了他一眼:“你不是说,就守在我床外吗?怎么我醒来了,你却不在?” 见她找茬,裴君昊反而笑得更加开心了,好看的眼睛弯了起来:“絮儿要罚我吗?怎么罚?再蹬我几脚吗?” 他说着,眼睛直往下溜,盯着她半掩在裙下的脚尖。 江絮不禁又想起之前的荒唐来,忙缩起脚尖,气呼呼地瞪了他一眼,冷笑一声:“你如今倒会欺负我了。得亏我没嫁给你呢?若是嫁给了你,不知道要被怎么欺负呢?” 裴君昊顿时傻了眼。 糟了,絮儿生气了。他脑筋急转,偏偏看着她冷睨的神情,一个念头都转不起来,只得乖乖认错:“我错了,絮儿。你饿了吗,我给你拿东西吃?” 江絮哼了一声:“饿了。” 裴君昊便忙转身去拿东西了。 两人简单吃过,外头的天便黑了下来。 “公主有请。”这时,婢女的声音响起来。 两人顿时一凛,宋书怎么还不来,反倒叫南疆公主抢了先? “马上就去。”裴君昊扬头应了一声,屁股根本动也不动,牢牢扎根在椅子上。 大概南疆公主也料到了,裴君昊还要磨蹭一会儿,因此倒是耐心,婢女一连喊了三回,也没有把裴君昊喊出门,她也没有动怒。 “他再不来,可就害苦我了!”左等右等,没有宋书的踪迹,裴君昊咬牙道。 江絮也蹙起眉头,眼中涌起忧色:“该不会出了什么事吧?” 好在戌时一刻,宋书准时来到了,黑衣蒙面,一身夜行衣打扮。与他同行的,还有两三人。手里丢了一个包袱给他们,低低道:“快换上。” 裴君昊扬手接过,打开一看,是两身黑色夜行衣。与江絮分别换上了,正要跃窗而出,忽然房门被敲响了:“晋王殿下,公主有请。” “这就去。”裴君昊扬头应了一声。 这回婢女没有走,而是又道:“晋王殿下,您已经推脱三回了,公主已经没耐性了,还请您快些动身吧。” 宋书等人都看着裴君昊,眼神有点古怪。 “都说了,这就去。”裴君昊扒着窗框,不耐烦地道,“才什么时辰,着急什么?” 被他呛了一顿,婢女的声音顿了顿,才道:“那奴婢便在这等着。每过一盏茶,奴婢便叫您一声儿。” 糟糕!众人顿时沉下脸,一盏茶的工夫,可不够几人逃出王宫的。如果被发现了,只怕要麻烦。 “怎么就听不懂人话呢?”这时,裴君昊忽然极不耐烦地叫了一声,“我得先把絮儿伺候睡了,再一心一意伺候公主,你到底听明白没有?听明白了,就好好去回话。半个时辰后,我准时去见公主,期间别来打扰我!” 婢女的口中发出一声惊讶的低呼,随即忙道:“是,奴婢这就去回公主殿下。” “哼。”裴君昊翻了个白眼,等到门外的脚步声远去了,才转过头对宋书等人道:“咱们走吧。” 宋书等人看他的眼神更奇怪了,然而此时不是说话的时机,便冲他点了点头,然后护着江絮,一路顺着打探好的路线,往宫外行去了。 所幸一路安然无事,一行人顺利逃出王宫。 “竟然真的逃出来了!”回头看了一眼南疆国寒碜无比的王宫,江絮拍了拍胸口,呼出一口气。 裴君昊则弯起腰,一把扛起江絮,然后看向宋书问道:“咱们快走吧,只怕一会儿南疆公主发现我们不见了,要追出来的。” “请晋王殿下放开我们王妃。”谁知,宋书竟然不动脚,而是冷冷看着他道。 裴君昊拧眉正容道:“她一介女子,能跑多快?何况路上难行,万一出了差池,你担待得起吗?” 一句话噎得宋书说不出话来。 裴君昊紧接着又道:“我不带着她,难道要让你带着?” 宋书更加说不出话来了。露在夜行衣外面的眼睛,紧紧盯着裴君昊,又生气,又无奈。 他能怎么样呢?连他家王爷都奈何不得这位主儿,他还是忍着吧。 “走。”一招手,宋书打头往前行去。 裴君昊则扛着江絮在后头,才走没几步,就被江絮捶着肩膀叫停:“你背着我,不许扛着我。” 他的肩膀顶着她的胃,才吃下去的晚饭,都要被顶出来了。 裴君昊挠了挠头,呵呵一笑,把她放下来,然后弯下膝盖:“习惯了。” 自从那一回在燕王府,他一路山寨王扛压寨夫人似的把她扛出去,便上瘾了,再没想到还有别的法子能带她走。 江絮直是好气又好笑,爬上他的背,拧住他的耳朵,忽然眉毛一挑:“驾!” “咴儿咴儿!”裴君昊愣了一下,随即会意,口里学着马儿的嘶叫声,背着她朝前跑起来。 快步行在前头的宋书等人,察觉到身后的动静,不由得转过身来。 只见江絮伏在裴君昊的背后,两手拧着他的耳朵,把他当做马儿来驭。裴君昊不仅不觉得羞耻,反而极为骄傲光荣的样子,一时间,全都默然。 他家一本正经又老实无比的王爷,如何能比得过这位?只论脸皮的厚度,便差出十万八千里了。默默转过身,朝前行进起来。 一行人行得快,而且宋书打探清楚了地形和路线,因此一路上都没遇到追兵。更惊喜的是,竟然遇到了裴凤陨的大军。 第177节 “王爷?”看清前方的篝火前,负手站立的裴凤陨,宋书又惊又喜,忙上前行礼:“您怎么到这里来了?” 他出发之前,裴凤陨和大军还在西南呢。才过了一天一夜,怎么就行至这里了? “明日攻打南疆国。”裴凤陨一句话解释了原因。 他与下属们全都只带了三日的口粮和水,赶了一天的路,还剩两天和一夜。明天一早,他便带兵攻打南疆。 最多两日,便要攻下! “有晋王和王妃的消息了吗?”裴凤陨问道。 宋书已经扒下了蒙面的黑巾,听了这句话,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有些奇怪,在篝火的映照下格外清晰。 “怎么?”裴凤陨拧了拧眉,“发生什么事了?” 宋书只好老老实实回答:“他们就在后面,属下刚把他们救出来。” 话音落下,裴君昊驮着江絮已经出现在众人的面前。 说是“驮着”,一点不为过。大概是发现安全了,两人愈发玩得起兴,裴君昊口里发出“咴儿咴儿”的马儿叫声,就连脚步也一颠一颠的,学着马儿奔跑的样子。江絮便伏在他背上,揪着他的两只耳朵,脆声笑着。 来到裴凤陨的身前,两人才停下来,江絮从裴君昊的背上滑下来,与他并肩站着,对裴凤陨福了福身:“燕王殿下。” 裴凤陨抿着唇,低头看着她,久久不做声。 江絮便坦坦然然地任由他打量。 一开始,发现前面是裴凤陨和他的大军,江絮是想从裴君昊的身上爬下来的。但是裴君昊不肯,带着她兜了好大一圈,各种逗她开心,她渐渐便心软了。 是啊,为什么要避嫌呢?从一开始,她就跟裴凤陨说过,她喜欢上了别人,她不是真心嫁给他的。 她明明白白跟他坦白过的,他什么都知道,又何必再做样子呢? 大概是她的表情太过坦然,以至于裴凤陨的嘴唇动了动,到底什么也没说出来。别开眼,看向裴君昊问道:“都没事吧?” 裴君昊的眼中闪过一道诧异,随即点点头:“我受了点伤,絮儿没事。” “那就好。”裴凤陨点点头,随即转过身,往营地深处走去,再也没看江絮一眼。 江絮有些诧异,但她也没多想,大战当前,儿女情长是最不值一提的。 “宋大人,不知冷公子在何处?”江絮叫住宋书问道。 宋书原本不想搭理她的,在他看来,江絮简直太过分了。好歹她头顶上戴着的是一顶燕王妃的帽子,竟然在这么多将士面前,跟晋王如此亲密,置他们家王爷于何地?因此,听了她问,顿了顿,才忍着气道:“不知。” 说完,拱手匆匆退下了。 “你等等!”裴君昊眼尖地看到宋书眼角藏着的鄙夷,顿时神色一冷,“你对本王和王妃,可是有什么不满?否则,为何如此怠慢?” 宋书顿住脚步,咬了咬牙,转身拱手俯身:“属下不敢。” 裴君昊还想说什么,被江絮一记肘弯捣在肋上,只听她笑道:“还没谢过宋大人的救命之恩。”一边说着,一边福身拜了下去。 宋书饶是心里有气,被她如此大礼对着,也不禁消了半分。怪谁呢?只怪他家王爷得不到美人的心。明明江絮都站在他面前,他也一句话不提。 若是裴凤陨有裴君昊的半分脸皮,扛了江絮就走,哪还有裴君昊的事? 他心里叹了口气,避过身道:“不敢,都是属下的职责。”说完,又一拱手,这回客客气气地道:“属下还有事,先行退下。” 江絮点点头,又捣了捣裴君昊,裴君昊便也道:“本王也谢过你的救命之恩。无事了,你退下吧。” 眼看宋书离去,江絮才抬眼看着裴君昊,嗔道:“你做什么?人家才救了咱们性命,你倒好,转头拿人家撒气去了。” 裴君昊委屈地道:“谁叫他对你不敬?” “本来也是我先做了叫人敬重不起来的事。”江絮淡淡说道,随即横了他一眼,“怪谁?若不是有些人背着我胡来,我叫也不停下,至于这样吗?”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在他腰间拧了一记。 两人这边闹着,说不出的轻快。一早离开此处,没入营地深处的裴凤陨,站在阴影中,手指摩挲着宝剑的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这边。 一直到两人停下笑闹,往将士中间走去。不多时,携手并肩,朝他所在的位置走来。 裴凤陨眯了眯眼,握着宝剑的手指紧了紧。 ------题外话------ 明天一定合体!一定!不然我生吞洗发水! == 谢谢【月上梅梢鱼铃音】的3颗钻石和3朵花花,么么么! ☆、135、药力发作 江絮与裴君昊向士兵们打听了裴凤陨的位置,便一路携手并肩,朝裴凤陨的方位走去。 来到裴凤陨跟前,裴君昊直接问道:“冷子寒呢?没有回来吗?” 裴凤陨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微微垂下头,看着站在他身边的江絮,低低开口:“没有。” “去哪儿了?该不会被抓起来了吧?”裴君昊听罢,一脸诧异,挠了挠后脑勺。 江絮却对着裴凤陨的目光,怔怔说不出话来。 他站在阴影里,没有星光照进来,也没有篝火的光线点亮这里,她分明看不清他的身形,但不知为何,她仿佛能看见他的眸子,里面闪动着幽暗的光泽,蕴含着一股深沉而压抑的情绪,让她的心不禁狠狠缩了一下。 “我找他有要紧事,你派些人去找他回来。”裴君昊没有察觉到异样,扬头冲裴凤陨说道。 裴凤陨抬起头:“什么要紧事?” “很要紧的事!”裴君昊说道。 裴凤陨藏在暗处的唇角勾了勾:“夜深了,行路不便,明天再说吧。” “我们是怕冷公子有意外。”这时,江絮开口道,把遇见冷子寒的经过说了一遍,“他既然没回来,恐怕是去寻蛊巢了,他只有一个人,而蛊巢周围寸草不生,守卫良多,他只怕难以得手,反而有危险。” 裴凤陨拧紧眉头:“蛊巢?” “是南疆公主养蛊之地。”江絮解释道,“她是巫后的徒弟,跟巫后学了不少本事,所建的蛊巢极大,养的蛊虫只怕不下数百种,非常可怖。” 如果交战时,被这些蛊虫影响,恐怕胜算要打折扣,所以江絮想叫冷子寒传信回来,先灭掉蛊巢,再开始战役。 裴凤陨却想起前世时,他的将士们屈死的一幕。一个个血性男儿,征战沙场无数回,最终来到南疆,却连一刀一剑都没挥出去,便软绵绵地被人斩了首。 论对巫蛊的痛恨,绝没有人比得过裴凤陨。 “宋书!”裴凤陨踏出一步,迈出阴影范围。 不多时,宋书来到:“王爷?” “与晋王一起,去烧掉蛊巢。”裴凤陨沉声说道,“如果发现冷公子,便救下。倘若没发现,烧掉蛊巢后,再去寻找。” 宋书一愣,偏头看了看裴君昊,心中暗道,王爷莫非开窍了?都知道把情敌支走了?低头应道:“是。”然后看向裴君昊,有些幸灾乐祸,“晋王,请吧?” “等等!怎么要我去?”裴君昊却不乐意道。 裴凤陨冷笑一声:“不是你担心冷神医?” “叫他们去就行了,我还受着伤呢!”裴君昊道。 裴凤陨将他上下打量几眼:“哦?本王并未看出来。” 方才背着江絮,左挪又跳的,这会儿又说受伤了? “你逃跑的本领,倒是一等一的。万一有什么不测,你速速脱身,回来传信。”裴凤陨说着,目光却扫过江絮,然后才看向裴君昊道:“军令如山,你从不从?” 来之前,两人说好了,他是将军,裴君昊什么都得他的。 裴君昊有心不听,但是却不得不听。否则,回到京城后,裴凤陨向隆安帝告状怎么办?咬了咬牙,道:“我去就是了!” 说什么他逃跑的本领强,虽然他承认他说得对,但这是什么好话不成?透着一股瞧不起的味道! “絮儿,我走了,你好好保重。”临走之前,裴君昊抓着江絮的手,再三嘱咐:“离某些人远一点!” 裴凤陨直接伸臂,一把将江絮揽在怀里:“本王会照顾好本王的王妃的!” 气得裴君昊瞪大眼睛,张口就想说不去了,被江絮在手臂上打了一记:“磨蹭什么?冷公子的安危要紧!” “那我走了。”裴君昊说道,又气呼呼地瞪了裴凤陨一眼,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原地只剩下裴凤陨和江絮两人,站在阴影中,久久无言。 “王爷放开我吧。”江絮挣了挣。 裴凤陨缓缓收回手臂,垂在身侧。低头看着她,目光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悲怆。 江絮几乎被这两束目光压得喘不过气来,抿了抿唇,低头道:“王爷为何如此看着我?” “回到京城后,我便向父皇说明,同你和离。”裴凤陨低声说道。 江絮一愣,双眸不禁睁大了,仰头看着他道:“王爷?” “我不会再束缚你了。”裴凤陨低声又道。 江絮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这样执拗的人,怎么忽然想通了? “是真的。”他低低叹了口气,松开剑柄,缓缓抬起来,抚上她的脸畔,“你那么喜欢他,我,我……” 他说到这里,便说不下去了。手指轻轻摩挲着柔嫩的脸颊,百般不舍,千般心痛。 他是真的不愿失去她。可是,方才那一幕,深深刺痛了他。 裴君昊背着她,左挪又腾,学着马儿给她骑,脸上的神情,是那样的甘之如始。而她骑在他背上,捏着他的耳朵,笑得那么开心。 他从来没见过她这么开心的样子。笑声又清脆又纯净,打心底里透出来的愉悦。 他从没给过她这种愉悦。 恐怕,他也给不了。 他永远也不会想到,可以学一匹畜生,驮着她又颠又跑,逗她开心。 就算他现在知道了,他也做不到。他无法想象,自己学着裴君昊的样子,做出那样的神态来。 他一直以为,裴君昊一无是处,根本配不上絮儿。现在他发现,他错了。裴君昊纵然有种种不足,但他能让絮儿开心。 这是他做不到的。 “我……”裴凤陨想说,他比不上裴君昊。但“比不上他”几个字卡在喉咙口,到底也挤不出来。 他不甘心,不愿意,却又不得不服气。 原来他真的没有那个小子好。那个他一直看不上的小子,竟然比他好。 第178节 “你怎么了?”江絮不知他心中所想,听他竟然说出放手的话来,惊诧不已,简直不敢相信。又听他吞吞吐吐,心中甚至有了不好的预感,“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裴凤陨看着她单纯清澈的眸子,里面满满都是担忧,忍不住低笑一声,心中又苦又涩。 “没什么事。”他又在她柔嫩的颊上流连了一下,然后收回手,又握住剑柄。坚硬又冰冷的花纹,硌痛了他的手心,却叫他心中升起一丝微弱的安稳。也许,他就适合冷冰冰的兵戎生涯,温香软玉并不是上天安排给他的宿命。 江絮看着他的目光却更加担忧了:“真的没什么事吗?” 如果没什么,他怎么会忽然要放手?虽然她很高兴,但是这好事也来得太蹊跷了? “还是你希望,我不要放手?”裴凤陨已经不想说出真相了,但见她问个不停,便冲她挑了挑眉。 江絮忙后退两步,摆摆手道:“不,不。多谢王爷的宽容。” 虽然已经决意放手,但是看见她如此避之不及,还是叫他心中一痛。 又如何能不痛呢?他并不是不爱她了,他只是发现,自己竟然比不上别人。两重痛苦,便如两把尖刀,深深刺在他的心上。 “明天我便带兵攻打南疆,你便留在这里,我派一队士兵保护你,不要到处乱走,等我大捷而归。”裴凤陨说道。 江絮一怔:“明天?这么快?” 她也想到了,前世裴凤陨便是殒命在此,一颗心不禁提了起来:“你,你要小心。” 他真是个勇敢的人,常人知道自己死在哪里,如若重来,一定不会再靠近那个地方。而他,卷土重来,竟要再战一回。 看着她眼底的担忧和崇敬,裴凤陨心中好受几分,轻轻颔首:“我会的。” 已是深秋,但是南方的气候却仍然闷热潮湿,虫鸣声和鸟叫声偶尔响起来,伴着远处的篝火噼啪声,愈发显得静谧。 两人沉默了一阵,然后江絮又抬起头,想起一件事来:“巫后还有一个蛊巢,据南疆公主说,比她的蛊巢还要大十倍。如果不除掉巫后和她的蛊巢,怕是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 裴凤陨点点头,眸光变得深沉:“既然南疆公主是巫后的徒弟,想来知道巫后在哪儿!” “南疆公主说,老晋王夫妇并没有死,在巫后的手底下讨生活。”江絮又道,“为此还要挟君昊,叫君昊叛国。不过,君昊不信,并没有答应。” 君昊?叫得真亲密。裴凤陨只觉插在心头的两把尖刀,又捅得深了几分,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江絮见他不做声,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了。 她和裴君昊在一处时,裴君昊总是闹她,似乎有说不完的话。但是跟裴凤陨在一处,总是她挖空心思同他说话。 她习惯了不必费心思,便有人哄她开心。此时,要她同别人搭话,竟然懒得动心思。 就在江絮心中想着,如何抽身而退时,忽然身后传来一阵动静,不由得转过身去。 只见打头走在前面的是宋书,横抱着一个人,大步向这边走着。身侧跟着许多士兵,全都一脸惊慌的样子,口里喊着:“冷神医?冷神医怎么了?” 这么快就找到了?江絮一阵惊讶,随即忙提起裙子往那边跑去。 裴凤陨也有些诧异,他只说裴君昊那小子好运道,才找借口支他出去的,没想到果真就找到人了?不过,他明明对宋书说,先去烧掉蛊巢再回来,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扶着剑柄,大步走上前去。 “冷公子怎么了?”江絮眼尖地找到裴君昊的身影,小跑到他身边,看着宋书怀里的人道。 裴君昊的脸色有些沉凝:“他中了蛊毒。” “什么?!”江絮不禁掩住口,不敢置信道:“冷公子怎么会中了蛊毒?” 这时,旁边响起一个咬牙切齿的声音:“可恶的南疆人!” “冷公子孤身一人去烧蛊巢,不小心被蛊虫咬了。”另一个士兵答道,“我们遇见他时,他正被守卫追杀。” 江絮不禁愕然:“我明明叫他回来传信,他怎么一个人去烧蛊巢了?” 这时,被宋书放在篝火旁边的冷子寒,渐渐醒了过来。伸手在怀里摸索一番,倒出一粒白色药丸,吞了下去。 “冷神医?您没事吧?”旁边,士兵们七嘴八舌问道。 冷子寒点点头:“我有祖传解毒圣药,区区蛊毒奈何不得我。” 只要不是裴君昊那种,被人种在身体里的东西,他都能解。 果然,才说完不多久,他的气色便渐渐好了起来。这时,裴凤陨也走过来,缓声问道:“发生何事?” 冷子寒便说出了经过:“跟晋王殿下分别后,我便打算回来报信。但我走错了方向,不小心走到蛊巢那边。我本来打算瞧瞧情形再回来的,这一瞧便忘了时间。后来不知发生何事,守卫们都被调走了,只余下寥寥几人。我见机不可失,便放倒几名守卫,烧了蛊巢。” “可是,蛊巢周围寸草不生,冷公子是如何烧掉蛊巢的?”江絮好奇问道。 冷子寒勾了勾唇,狭长凤眼闪过讥讽:“蛊巢周围的确寸草不生。但蛊巢上方盖着的草茎编织成的盖子,难道不是易燃之物?” 江絮听罢,顿时愕然。又想起冷子寒一脚踩死老张的那只奇怪鸟儿,可谓出人不意,不禁又添三分敬佩之情。 “况且,蛊虫本身便是易燃之物。”冷子寒又道。 这时一名士兵问道:“冷神医怎么会被守卫追杀呢?” 冷子寒便道:“我烧了蛊巢,漫天大火,他们见到火光,折回来有什么稀奇?” “既然冷公子没事就好。”裴凤陨道,“都散了吧,好好休息,养精蓄锐。明日一早,攻打南疆!” “是!”士兵们纷纷退下了。 裴凤陨又对宋书道:“明日我与晋王一同攻城,你带人保护冷神医与王妃,便在此处等候。” 宋书愕然:“王爷……”他也想攻城,可是冷子寒与江絮的身份,又注定两人必须有人保护,因此咬了咬牙,“是,王爷。” 裴凤陨点点头,转身走了。 宋书拱了拱手,也退下了。 只剩下裴君昊、江絮站在篝火边,冷子寒盘腿坐在一旁。 “给你看看这个。”见没有人了,裴君昊才把南疆公主给的解药递给他,又把事情说了一遍,“你瞧瞧是不是真的?” 冷子寒挑了挑眉,接过解药,嗅了嗅,然后拿出小刀,轻轻割下少许,仔细观摩研究一番,然后说道:“应当是真的。” “上面是不是还有些别的东西?”裴君昊支支吾吾问道。 冷子寒斜睨他一眼,把解药交还给他:“没有。” “不可能!”裴君昊道,“南疆公主明明说,她往上头放了,放了那种药的!” “哪种药?”冷子寒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裴君昊才明白,冷子寒哪里是没看出来,根本就是看他笑话来了,因此狠狠瞪了他一眼:“快说,有没有法子去掉?” “没有。”冷子寒淡淡道。 裴君昊瞪眼:“怎么可能没有?” “怎么不可能?”冷子寒一声冷笑,“情药非毒,自然无药可解。” 裴君昊瞪眼:“那怎么办?” “忍着。”冷子寒说罢,便不耐烦地挥挥手,“要吃便吃,不吃拉倒,我要休息了。” 江絮不太敢跟他说话,此时只是同情地看着裴君昊,拉了拉他的袖子:“冷公子才回来,先叫他休息吧。” “我就不信,我就吃了,你敢不管我?”裴君昊却猛地仰头,把解药扔进口中,一下子吞了下去。 江絮瞪大眼睛,失声道:“你,你怎么——” 冷子寒本来要躺下了,见状惊得坐起身来:“鲁莽!” “南疆公主说,我拖得久了,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变成傻子。”裴君昊无赖地摊了摊手,“我可不想变成傻子。我就吃了,如果一会儿情药发作,你得给我解。” 冷子寒的脸色难看得厉害:“我说过,没有解药!” “反正我吃了!”裴君昊无赖地道,“你答应过你父亲,要好好照顾我的。” 冷子寒的脸色难看得更厉害了,抿着唇,满脸怒气:“我说过,没有解药,你为什么还要吃?” “不然我要变成傻子吗?”裴君昊扬声道。 才说罢,蓦地脸色一变,嘴唇有些哆嗦起来:“我觉得有点热。” 江絮的脸色也变了,他说身上发热,岂不是说,情药的药力发作了? 捏着手心,紧盯着裴君昊,只见裴君昊的脸色飞快变得通红,甚至头顶上隐约都开始冒热气了,不由大为吃惊! “这是什么药力?”冷子寒也是一惊,抓过裴君昊的手腕,就把起脉来。但他的手指才触到裴君昊的手腕,顿时被烫得一缩手,脸色蓦地难看起来。抿着唇又搭上去,给裴君昊把着脉,脸色愈发难看:“好霸烈的情药!” 江絮听得心惊肉跳,忍不住道:“南疆公主想叫君昊跟她……所以,便在解药上面做了手脚。据她说,这药有六个时辰的药力。” 话音落下,便见冷子寒用一种同情的眼神看着她,不禁后退两步:“冷公子为何这样看我?” “情药无解。”冷子寒松开裴君昊的手,看向江絮的眼神愈发带着同情,从怀里掏出一只小瓶子,递给她,“里面有六粒药丸,你每隔一个时辰吃一粒。” 江絮抿着唇:“为何我要吃这个?” “你不吃?还想要命在吗?”冷子寒嗤笑一声。 两人才说了几句话的工夫,裴君昊已经情药发作得厉害,在地上打起滚来,两手攥着衣裳,想要撕开,又拼命忍着,喉咙都嘶哑起来。 江絮愈发看得心惊肉跳,只觉害怕极了。 就在这时,不少士兵被吵醒,往这边看过来。裴凤陨也听到异动,往这边走来。只见裴君昊脸色涨红,在地上打滚,两手抓着衣裳,一会儿撕开一会儿掩上,不禁拧起眉头:“他怎么了?” 冷子寒正襟危坐,一本正经地道:“他从南疆公主那里偷了解药,但是没想到解药上覆了一层情药。” “哼!”裴凤陨听罢,没往心里去,“既如此,他就忍着吧。” 说完,抓过江絮的手臂:“别在这站着。” “等等!”冷子寒站起身,一把抓过江絮的手臂,“恐怕她不能走。” 裴凤陨转过身来,眯着眼睛:“冷神医何意?” “晋王殿下的身体中的情药,厉害非常,恐怕少说也有六个时辰的药力。只凭忍耐,是忍不过去的。”冷子寒说道,低头看了江絮一眼,“她得留下来。” 江絮的脸上涨得通红,简直抬不起头来! 抿着唇,恨恨地看着地上打滚的裴君昊。也不说一声,就把解药吃了,这是把她赶鸭子上架吗? 所幸其他人都在远处,而冷子寒与裴凤陨说话的声音又低,并没有传出去。 只不过,身为裴凤陨的亲卫,宋书就站在裴凤陨的身后,将这些话听得一清二楚。 “晋王殿下也太鲁莽?”宋书低低道,“明天一早就要跟我们王爷一起攻城,他就不能等到战事结束再吃?” 言外之意,便是裴君昊算计好的,想以此躲过攻城之役。 江絮的脸色顿时不好看起来,抿了抿唇,看向宋书道:“此言差矣!君不知,晋王殿下身中蛊毒十数年,近来更是频频发作,万一明日攻城之时,他蛊毒发作,反而成为累赘,到时归咎于谁?” 到时是不是又要说,晋王殿下明知道今天就要攻城,为何不提前把解药吃了?拖拖拉拉,是不是故意的?有投敌卖国之嫌! “等他忍不住了再说!”裴凤陨沉着脸,拉过江絮就走。 第179节 他的确已经打算放手,但却绝对没有想过,荒郊野外,就叫他们在一起! 而且,六个时辰,这是要絮儿的命吧? “赶早不敢晚。”冷子寒拉住江絮的另一只手,看向裴凤陨的目光十分坚定,“恐怕燕王殿下不知,这等药,积得时间越久,爆发出来,便越……” 裴凤陨立时黑了脸。 转过头,怒目看向地上,翻来覆去打着滚的裴君昊,紧紧握着剑柄,恨不得立时把他剁了! “他会死。”最终,冷子寒下了一剂重药。 南疆公主费尽心思,在解药上动手脚,为的便是收服裴君昊。 说解就解?开玩笑!忍住?天方夜谭! 最终,裴凤陨抿着唇,松开江絮的手,偏头看向远处,一个字一个字地从牙缝里挤出来:“来人,搭出一座营帐来!” ------题外话------ 我做到了!我不用吞洗发水了!哈哈! 那个,河蟹部分,你们懂的,加群~ ☆、136、杀入屠城 天色渐渐亮了,大军整顿完毕,亟待出发。但是四下不见裴凤陨的身影,就在众人猜测裴凤陨为何还没现身时,宋书站出来道:“我去找一找。” 营地边缘一里之外,搭建了一座营帐,宋书在营帐不远处发现了裴凤陨的身影。顿了顿,他走上前,拱手道:“王爷,该动身了。” 他话音刚落,蓦地营帐里传来一声女子似哭似泣的叫喊声,伴随着的还有男子的低低吼声。一个婉转柔媚,一个低沉有力,交合在一起,说不出的暧昧。便是傻子听了,也知道两人在做什么。 宋书顿时面红耳赤起来,抬眼看了看裴凤陨,但见裴凤陨面色漠然,仿佛不为所动。然而一张薄唇抿成了线,一双幽深双眸泛着血丝,随着营帐内女子的低低媚叫声,渐渐浮起一道深深的痛苦。 “王爷?”咽了下唾沫,宋书低头提醒道。 他家王爷,真是天底下第一号大傻子。王妃跟别的男人做那种事,他还要在旁边守着,这不是自己折磨自己吗? 裴凤陨的眼神微动,微微转过身,看了一眼身后的营帐。整整一夜,两人没有止歇,做了一次又一次。他听见絮儿的声音从初时的清脆,再到现在的沙哑。从一开始半痛苦半愉悦,到最后应承不来,每一声叫喊都几乎带着哭腔。 他多么想冲进去,把她身上的那个男人拉下来,砍成一段一段。想到这里,裴凤陨闭了闭眼。她从来没有求救,哪怕到现在了,她承欢了一整夜,也没有发出过一声求救。她就那么爱他,宁可自己受苦,也要给他解毒。 “走吧。”收回目光,裴凤陨紧紧握着剑柄,大步往前走去。 南疆,南疆!裴凤陨从来没有如此憎恨过一片土地,这片生存着罪恶与邪恶的居民的土地,罪不容恕! 冷子寒打着哈欠,一手端着饭,一手提着水袋,迈着大长腿,慢悠悠往营帐走去。迎面遇见裴凤陨,便冲他打了个招呼:“王爷这就要出发了?祝大捷而归。营帐里的人,王爷不必担心,我会照顾好他们的。” 裴凤陨冷冷看了他一眼,一个字都没答,大步往前迈着,擦肩而过。站在他身后的宋书,气愤地看了一眼冷子寒,也一言不发走了。 这位冷神医,委实是晋王的狐朋狗友!若非他医术高明,给众人都治过病,又立下火烧蛊巢的大功,他一定纠集人手,好好教训他一顿! 对宋书的敌意视而不见,冷子寒耸了耸肩,又打了个哈欠,朝营帐的方向走去了。 来到营帐前,在门前站定,清咳一声说道:“两位,吃点东西吧?” 里面的声音停了停,随即有脚步声响起,越来越近。然后冷子寒便看见一只光裸着的手臂伸出来,手心向上,然后裴君昊的声音从门后响起来:“搁我手上。” 冷子寒的眼中闪过一抹戏谑,挑眉说道:“你再伸出一只手,我不仅带了饭,还带了水。” 再伸出一只手?这是叫他整个人都出去吗?他是个大男人,有什么好看的?裴君昊在门后瘪瘪嘴,不屑地道:“你先给我饭,然后再给我水。” 一只手足够了。 “你没有被情药冲昏头啊?”冷子寒啧啧摇头,把饭碗搁在他手上,等他把手缩回去,紧接着又空空地伸出来,便又把水放上去。 里头传来一声:“嘁!”随即脚步声渐渐远去,“离远点,有事我会叫你的。” 冷子寒翻了翻白眼,背着手走了。说的什么话,他稀罕靠近吗? 大军开拔后,宋书带着一队士兵,守在营帐不远处。裴凤陨有令,叫他负责冷子寒与营帐里的两人的安危。 宋书十分不乐意,他是一名士兵,他的荣耀在战场上。可是军令如山,裴凤陨既然交代了他,他便不得不接受。 带着士兵们坐得远远的,尽量让士兵们听不见营帐里的声音。否则,大家的体面全都没有了。 “晋王殿下中了巫毒,昨晚服下了解药,解毒过程比较痛苦,容不得打扰。你们不要靠近,即使听到奇怪的声音,也不要冒然靠近,告诉冷神医即可。”为防万一,宋书又嘱咐一声。 士兵们点点头:“是。” “怎么不见王妃?”这时,一人问道。 仿佛自从昨天晚上,便不见江絮的身影了。一直到早上,燕王殿下带兵出发,也没有见到她来相送。 宋书顿了顿,木着脸道:“在照顾晋王殿下。” “喔!”士兵们全都“了然”地点点头,“女人总是比较细心,照顾人的事当然还是女人来。” 燕王、晋王大打出手抢王妃的事,他们也都有所耳闻。想起昨晚裴凤陨一直不见人,再知道江絮一直在营帐里照顾裴君昊,众人顿时“了然”。 难怪裴凤陨不放心呢,任谁也不放心呀! 不过,留江絮在这里照顾裴君昊,倒也不得不为之。毕竟,带江絮去攻城,更加不安全。 何况,有他们这么多人在,王妃和晋王也不可能发生什么呀! 宋书不知众人心中所想,但见众人没怀疑,暗暗松了口气。 旁边,冷子寒发出一声短促而轻浅的笑。 此时,营帐里。 “絮儿,吃点东西吧。”裴君昊端着碗,跪坐在草堆上,一脸讨好地看着横陈在上面的娇躯。 天渐渐亮了,丝丝光线透进来,让江絮看清自己的情形,以及不着寸缕的裴君昊。她脸上渐渐蒙上羞意,咬了咬唇,抓过旁边的衣裳,披在背后,然后抬起酸痛的手臂,抓过一只馒头,凑在嘴边吃起来。 南疆公主下的药,药效至少会持续六个时辰。眼下过了才不到四个时辰,还有好长一段时间要折腾。如果不吃东西,江絮觉得自己恐怕会死在这里。 每个士兵都只带了三日的口粮和水,两人吃的这份,不知道是冷子寒从哪里抠来的,放在火上烤热了,端在碗里给两人送来。委实算不得美味,但此时此刻也没什么好计较的,江絮吃了一个馒头,又喝了几口水,才喘了口气。 见她不吃了,裴君昊把其他的吃干喝净,然后抹抹嘴,磨蹭着又爬过去,两眼亮晶晶地看着她:“絮儿?” 江絮脸上一红,咬了咬唇:“歇一会儿行吗?” 裴君昊乖乖点头:“好。” 他的衣裳昨晚都被他一时激切给撕烂了,此刻什么也没得穿,扬着一根雄赳赳气昂昂的小兄弟,跪坐在一边,眼巴巴地看着她。 虽然他很小心,但是江絮的身上还是出现许多紫色淤痕,遍布她的全身。药力不停灼烧,撩拨着他的血液,在血管里呼啸奔腾。他渴望地盯着她,看着她的脸上渐渐着起的绯色,终于忍不住,猛地扑了过去。 裴凤陨带着三万大军,攻打南疆国。如狼入羊群一般,直杀入南疆国的王宫,几乎如入无人之境。 十年前的那场剿杀,让南疆国几乎灭顶,哪怕经过了十年,战力依然没有恢复。没有足够的兵器,也没有足够的战力,寻常村落的居民们,在裴凤陨的三万大军面前,犹如手无寸铁的孩童,根本阻拦不住分毫。 “来者何人!”南疆王站在城楼之上,看着杀至宫门前的乌压压的大军,吓得腿都软了,勉力大声喝问道。 裴凤陨微微仰头,看着南疆国的王宫。这是南疆国最高大结实的一座建筑,但是在他而言,却不堪一击。 “放箭!”裴凤陨扬手冷喝。 随着他话音落下,一排弓箭手上前来,弯弓搭箭,朝城楼上的南疆国士兵射去。一轮射过,后面又补上一轮,如此几个来回,很快城楼上便没有几个站着的南疆国士兵了。 南疆王早就吓得躲下去了,站着弓箭射不到的地方,颤声大喊:“来者何人?为何攻打我们南疆?” “燕王。”裴凤陨冷冷道。 南疆王顿时睁大眼睛,脸色一片灰白。战神之名,谁人不知?可是,为何燕王会突然杀至?明明他们什么也没干? 难道,晋王把身中巫毒的事捅给隆安帝了?南疆王不禁猜测。 “敢问燕王殿下,为何攻打我南疆国?我们做错了何事?”南疆王勉力撑起威严,向外喝问道,色厉内荏,“如果不给出一个原因,我们不服气,便是弹丸小国,也不容这般羞辱欺凌!” 裴凤陨冷冷笑了。 “南疆国包藏祸心,对我朝皇室子弟下毒暗害,更试图鼓动晋王府反叛!”裴凤陨冷声说道,“此等罪行,当诛!” 南疆王吓得腿都软了,差点跪在地上,晋王府果然把事情捅上去了!他不想要命了吗?就不怕南疆国不给他解药? 然而他想起昨晚上,南疆公主气急败坏地找来,要他派兵四下搜捕裴君昊,顿时泄了气。很显然,说什么都晚了,晋王不仅捅了出去,给他们招来了灭国之祸,还得到了解药,全身而退! “这是污蔑!”南疆王做着最后的挣扎,“南疆国从来没有做过这种事!” 裴凤陨冷冷勾唇,挑了挑眉道:“既如此,还请打开城门,请本王进去,咱们坐下详谈,究竟是谁在污蔑南疆国?” 南疆王顿时面如死灰。打开城门?这不是引狼入室,自找死路吗?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没用了,只得咬牙道:“守住城门!” 一边急匆匆躲开,对宫人道:“去告诉公主,叫她想办法!” 南疆公主是巫后的徒弟,花了许多力气建了一座蛊巢,养了许多蛊虫。假使拿出来,起码也能抵得一时。 不多时,宫人匆匆回来,答道:“公主也没办法。昨晚,蛊巢被人烧了!” “什么?!”南疆王的身子晃了晃,这回终于站不住,一下子倒在地上。面如死灰,喃喃道:“天要亡我!” 宫人忙把他扶起来:“陛下,快逃命吧!” 南疆王在他的搀扶下,颤巍巍站起身,走下城楼,准备逃命去了。走到半截,遇到南疆公主,她正气呼呼地走来:“我倒要看看,这位战神是个什么人物?” 她好好的南疆公主,锦衣玉食的,一下子就要沦为亡国公主,跟着南疆王逃命。就因为这个燕王,她舒舒服服的日子就要没了,她不服气。撇开南疆王,登上城楼,往下看去。只一眼,便看清裴凤陨的模样,不禁怔住,眼中渐渐冒出光来。 “你,你就是燕王?”双手紧紧抓着城墙上的砖头,南疆公主看向裴凤陨问道。 裴凤陨仰头看了一眼。 “你,看你长得一表人才,怎么却这样狠心?”南疆公主捏着嗓子喊道。 这跟狠心有什么关系?裴凤陨挑了挑眉,又看了她一眼。这回看清她身上的打扮,穿着各样的丝绸,戴着满头的珍珠玉翠,心下顿时知道,这就是南疆公主。 凤眼微眯,迸出冷厉的光芒。 就是这个女人,手段卑劣,给裴君昊的解药做了手脚,害得他的絮儿…… “你,你要怎样才肯停手?”南疆公主没看清他眼中的仇恨,只觉他面目冷峻,剑眉凤眼,冷酷动人,不禁心里砰砰直跳。这个男人,比晋王还要对她的胃口。她忍不住捏着嗓子,羞答答道:“和亲,我们愿意和亲,你快住手吧!” “和亲”二字出口,正在攻城的士兵们不禁全体顿了顿,忍不住往城头上看去。这个女人疯了吗,谁要跟他们南疆国的女人和亲?待看清南疆公主的长相,一个个全都露出难受的神色。 丑成这样,还要和亲?别说和亲,就是给燕王府倒泔水,她都不配! 恶心过后,愤怒的情绪顿时涌起。这个女人,没有自知之明吗?丑成这样,还敢提“和亲”?这是对他们的战神的侮辱! 一时间,攻城的力度陡然加大起来。 “哦?本王可以饶你不死。”谁知,裴凤陨却缓缓开口,声音带着明显的柔和。 第180节 攻城的士兵们不禁全体顿住,愕然看过来。 王爷怎么了?他瞎了吗?没看清那个女人长得什么模样? “多谢燕王。”南疆公主顿时喜上眉梢,一脸羞答答的,半遮面颊,窃喜不已。捏着嗓子,又道:“还有我的父王,你也要饶他不死。” 南疆王吗?裴凤陨挑了挑眉,又点点头:“好。” “你真好!”见他答应,南疆公主简直惊喜极了,完全不去想,裴凤陨为何答应她?满心欢喜地道:“你索性不要攻城了,不然我便是亡国公主,跟你和亲,于你的名声并不好。” 裴凤陨的唇角勾了勾,冷冷道:“不行。” “你什么意思?”南疆公主不禁尖声叫道,“你不是说,饶我和我父王吗?” 裴凤陨看也不看她,只对士兵们下令道:“屠城!除了南疆王和南疆公主,一个都不许放过!” 士兵们听罢,才醒悟过来,忙加大力度,速度攻城。 王爷并没有疯,他留下南疆王和南疆公主的性命,想来有别的考量。并不是眼瞎了,看上南疆公主了。 城楼上已经没有士兵了,弓箭手全都退下了。换上其他人,抱着一根巨大的柱子,狠狠撞着城门。 “咚!咚!”城门被撞出震耳欲聋的声音,随着每一下撞击,都摇摇晃晃的,掉落下无数尘土来。 终于,随着“轰隆”一声,城门倒塌。 士兵们踩着城门,一拥而入。 裴凤陨跟在大军后面,握着宝剑,往里走去。 “你,你不能屠城!”南疆公主早就吓呆了,她从没经历过这种可怕的事,又见士兵们进城便杀,一道道血光迸溅,直是急得走下城楼,来到裴凤陨的身前:“燕王,你不能屠城!” 她纵然看上这个男人,但也不至于一点不在意自己的身份。如果南疆国被屠,她便是亡国公主,到时只怕连女奴的地位都不及,更别说跟他和亲了! “本王为何不能屠城?”裴凤陨眯着眼,看着挡在他面前的丑女人。 南疆公主仰着头,努力睁大眼睛,看着他道:“你屠了城,我怎么跟你和亲?” “和亲?”裴凤陨一声轻蔑冷笑,“谁要跟你,一个丑八怪,和亲?” 他抬起剑尖,挑起她的下巴:“本王留你一命,不过是要问出巫后的下落,你以为呢?” “你!”南疆公主蓦地瞪大眼睛,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轻蔑与鄙夷,羞得满面通红,“你,你混蛋!” 裴凤陨冷笑一声,扭头对身边的士兵道:“绑了!” “是!”两名士兵上前,粗鲁地扯掉南疆公主的腰带,把她双手捆在一起。 捆的过程中,南疆公主又羞又愤,不停挣扎:“放开我!你敢绑我!我可是公主!” 换来的是一声声嘲笑:“没见过这么丑的公主。” “连我们王妃的一根汗毛都不如。” “刚才她说‘和亲’,都吓死我了,她怎么有脸说?” 随即便是附和声,与轰然大笑。 南疆公主的脸上乍红乍白,简直气得睚眦欲裂,再看裴凤陨一脸轻蔑鄙夷,脑中轰的一下,尖叫起来:“哈哈!我丑?燕王妃美?是啊,她可美了!” 周围的士兵们本来在哄笑着,忽然被南疆公主骤然拔高的尖利嗓音打断,全都皱起眉头:“我们王妃当然美!” “我当然知道她美。”南疆公主诡异一笑,“连晋王都看上了她,不是吗?” 士兵们都有些不悦,怎么这些事都传到南疆国来了? “最终是我们王爷抱得美人归!” 南疆公主咯咯一笑,尖锐的声音里带着刻薄:“是吗?可是晋王和燕王妃被我抓住的时候,同吃同睡,亲密得不得了呢?燕王殿下,你头上的帽子,可是绿油油呢!” 她话没说完,被一个士兵狠狠掴了一巴掌:“臭婊子,闭嘴!再胡说八道,割了你的舌头!” “我胡说?”南疆公主冷笑一声,在周围扫视一圈,不见裴君昊的身影,她咯咯一笑,不怀好意地看着裴凤陨:“燕王殿下,您可要小心啊,我给晋王的解药,是加了料的。他没来吧?江絮那个小贱人也没来吧?燕王殿下就不怕,他们趁你不在,做苟且之事吗?” 话才落地,顿时惹怒了周围的士兵,上前揪住她的领子,“啪啪”给了她几个大嘴巴子:“闭嘴!贱人!敢羞辱我们王妃,你好大胆子!” “我羞辱她?她配吗?”南疆公主被打得嘴角都破了,一脸怨恨地看着裴凤陨,“一个廉不知耻的小贱人,此刻说不定正跟别的男人颠鸾倒凤呢,用得着我羞辱?” 裴凤陨绷紧脸,眯起眼睛,见士兵们要教训她,扬手制止。 见状,南疆公主咯咯笑起来:“燕王殿下,你想知道,是吗?我给晋王下的药,药效足足有六个时辰呢!奉劝您,快点回去吧。否则,等您攻完城回去,晋王殿下恐怕跟江絮还没完事呢!或者,江絮已经被操弄得……啊!” 她话没说完,就被一脸沉怒的裴凤陨捏住下巴,狠狠往下一掰。顿时,下巴被卸掉,嘴脸歪斜,涎水流出口角,滴滴答答往下淌。 其他士兵们一脸愤怒之色:“好恶毒的女人!竟然如此编排王妃!” “王爷,要如何处置她?” 对南疆公主说的话,士兵们并不相信。敌人的话,半个字都不信,这是常识。南疆公主如此,定是为了不叫他们攻城,故意说出来叫他们误会的。 何况,裴君昊虽然不靠谱了点,但是这种事,相信他是不会做出来的。 没有人知道,裴凤陨的心中,犹如被人撕裂成两半,痛得几乎喘不上气。 “本王记得,你们已经有三个月没有碰女人了?”裴凤陨紧紧握着剑柄,目光一动不动地盯着南疆公主。 他治军严厉,从来不带军妓,也不容许士兵们去花楼。只有战事结束后,才会给士兵们放几天的假期,叫大家休息一番。 “王爷的意思是……”周围的士兵们愣住了。 裴凤陨眯起眼睛:“这个女人,赏给你们了。”他想着在营帐外站了一宿,听到的声音,心中如撕裂一般,吸了口气,冷冷道:“随便玩,只要留她一口气。” 众人顿时面面相觑。 “啊啊!”被卸掉下巴的南疆公主,目中露出气愤的神色。 “这么丑,我情愿憋着。”谁知,一个士兵却后退一步。 “我家里有贤妻,来时答应她了。”话音落下,又一个士兵后退一步。 “我昨天自己撸过了。”又一个士兵后退一步。 南疆公主顿时气急,疯狂挣扎起来:“啊啊!” 可恶!可恨!竟如此羞辱她! “也不要这样嘛。”这时,一个士兵说道,“女人嘛,蒙上脸,都一样。这个女人方才侮辱咱们王爷和王妃,得给她点苦头尝尝。” 多的是没娶妻的单身汉,摩拳擦掌地围过来,站在南疆公主的周围。一人解下身上的褂子,蒙在南疆公主的脸上。看着她尚算玲珑的身材,嘿嘿笑了。 ------题外话------ 昨天急着写福利,忘了贴感谢榜了。 感谢【国服第一ad小乔】【帕卡】【夏娜君】【月上梅梢鱼铃音】【假面嗅青梅】送俺的花花、钻石和票票,谢谢小天使们,爱你们~ 尤其感谢【国服第一ad小乔】和【月上梅梢鱼铃音】两位土豪,让你们破费啦,么么么~ ☆、137、拷打逼问 夕阳如血,压着天际乌沉沉的云朵,一片片刺目的通红,如同被迸溅上一道道鲜血。 南疆国的王宫,此刻陷入一片死寂中。 城楼上,一片片残缺,仿佛被巨力轰撞过。城门口,赫然露出一扇巨大的豁洞,巨齿参差。城池内,房屋建筑倒塌无数,一道道暗红的血迹,喷溅在石头上、木桩上、墙壁上。 一名名士兵弯腰拖拽着尸体,往城外挪去。腰间挂着佩刀,随着他们的动作而摇晃,刀身上布满暗红的血迹。或者手握长刀,四下巡逻,发现活口便一刀补上,然后拎起双脚,拖出城,丢在已经堆起的尸山上。 “任何人不准私拿一物。”攻城之前,裴凤陨便下达过命令。 因此,不论手中拖着的尸体,身上有什么稀罕东西,士兵们没有一个人摘取。 南疆国充满诡秘,巫毒之术充满各个角落,一针一线、一砖一瓦,都有可能藏着玄机。为免将脏东西带出去,裴凤陨下了命令,所有尸体用火烧化,整座王宫都用火焰焚毁。南疆王族已经全被杀死。南疆的臣子、百姓、奴仆,也都被屠灭。方圆五十里,再无一名南疆人。 只除了南疆公主。“她招了吗?”裴凤陨偏头问身边的亲卫。亲卫摇头:“没有。”裴凤陨拧起眉头,看着被血洗过的地面,遍布的残垣断壁,疮痍满目。慢慢移动目光,将视线投向悠远的宫墙外,薄唇渐渐抿了起来,转身就往一边走去。亲卫连忙跟在身后。 “说,巫后在哪儿?!”一个偏僻巷子里,竖着一根木桩,上面绑着一个衣衫凌乱的女人,粗糙的脸上布满鼻涕和泪水,又脏又丑。身上的衣服也破碎不堪,几乎无法蔽体,两条腿上布满青紫淤痕,被架在空中,一晃一晃。 “我宁可死,也不会出卖师父!”南疆公主睁着一双肿得几乎只露出一条缝的小眼睛,怨毒地看着身上的男人,声音嘶哑地道。士兵拧眉,朝她脸上唾了一口,粗噶的声音道:“臭婊子,真经操!老子就不信,从你嘴里问不出来!”说着,抓着她的腿,更加大力地运动起来。南疆公主顿时挨不住,张口发出刺耳的尖叫声,犹如指甲抓在粗糙的木板上,比乌鸦的叫声还渗人。 “闭嘴!”士兵停下动作,扬手狠狠给了她一个巴掌,“娘的,叫的真难听,差点把老子吓软了。”一边说着,一边撕下她的一条衣裳,塞到她的嘴里,“臭婊子,闭上嘴,不然再把你的下巴卸下来。” 因为要从她嘴里套话,因此被卸下来的下巴,已经被接了回去。 抓着南疆公主的腿,士兵泄愤一般,大冲大撞。直到巷子外面传来脚步声,他头也不回地道:“等会儿,老子还没完事儿呢,着急什么?” 王爷说了,这女人就赏给他们兄弟了,只要不弄死,随便他们玩。 几乎一整天了,他们轮着来,就没有空闲的时候。憋了三个月,一个个都憋得狠了,遇见可以肆意玩弄,不必克制着的女人,就像饿狼看见了肉,全都疯了。 “住口!是王爷来了!”巷子外面传来一个喝声。 正在玩弄南疆公主的士兵一听,忙回头一看,只见裴凤陨就站在巷子口,在他身后的亲卫正拧眉看过来,这回真的吓得软了,忙抽身出来:“王爷!” 裴凤陨点点头:“还没问出来?” “回王爷,这女人经操得很,咱们弟兄们轮着上,她也不松口。”士兵一边提裤子一边道。 裴凤陨微微拧眉,往狼狈不堪的南疆公主看去。 “臭婊子,王爷问你话,你最好老实回答!”猜到裴凤陨要问话,士兵一手系着裤子,一手拔出南疆公主口里的布条。 “你们想知道我师父的下落?”南疆公主努力睁开肿得只露出一条缝的眼睛,看向裴凤陨说道,“我就是死,也不会吐露一个字!” 说话时,她的声音粗糙嘶哑,不仔细辨认几乎听不清她说的是什么。 经过一整天的凌辱,她已经油尽灯枯,仅仅剩一口气了。 虽然她养了众多男宠,而且个个健壮能干,她跟他们在一起,最荒唐的时候也有好几个时辰。但是她身为公主,男宠们都是伺候她的,哪敢有丁点儿不敬?但是这些士兵们对她却是丝毫体贴也没有,粗鲁之极,全然把她当成玩物一般。 “臭婊子,看来吃的苦头还不够!”见她仍然嘴硬,士兵瞪起眼睛道。 排队等着的人还多着呢,既然她还有力气嘴硬,看来他们还可以更肆意些! “如果是燕王,本公主说不定会吐露只言片语?”听了他的恐吓,南疆公主却咧了咧嘴,露出一个丑陋又可怖的笑容,“怎么,王爷要试试吗?” 话音落下,只见裴凤陨微挑眉头,抿着薄唇,慢慢走了过来。 南疆公主竭力仰着头,看着站在身前的男人。真是英俊啊,她的眼中忍不住露出一丝痴迷和狂热。如果南疆国未灭国,如果她还是南疆公主,她说什么都要把这个男人弄到手。 但她不再是南疆公主了,南疆国已经灭了,她的父母兄弟、臣子奴仆,全都已经死了,她的蛊巢被烧了,她的寝宫被推倒了,她什么都没有了。 就连性命都不再是自己的了。 第181节 全都拜这个男人所赐,她什么都没有了。 “怎么样?燕王殿下?”南疆公主的眼中露出一丝诡谲,“伺候我一回,然后我告诉你,我师父的下落?” 她此刻衣衫不整地被绑在木桩上,浑身都是青紫淤痕,到处充满污浊的斑点,顶着一张涕泪交横的脸,扯着嘶哑难听的嗓音,用一双肿得只露出来一条缝的眼睛看着裴凤陨,这个战神一样的男人,目光充满了贪婪。 站在一旁的士兵们,全都感受到了侮辱,扬手就要给她一个巴掌:“臭婊子,你配吗?” 丑成这样,进燕王府倒泔水都没资格!竟然还敢肖想燕王伺候她,多大脸? 裴凤陨抬起手,制止士兵们的动作。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被绑在木桩上的女人,冷峻的面上没有丝毫表情,仿佛站在他面前的不过是一棵草、一根木头一样。 “噌!”忽然,他拇指一动,将宝剑从剑鞘中顶起几分。 士兵们一顿,忙道:“王爷,不能杀,还没有得知巫后的下落呢!” 巫后不除,则巫蛊之术不绝,他们来南疆的任务,只完成一半。 “别脏了王爷的剑。”这时,另一名士兵吐了口唾沫,拔出自己腰间的刀,“属下来!” 裴凤陨微微移动目光,顶起宝剑的手指一松,只听“噌”的一声,剑柄又落回剑鞘中。他看着身边的士兵,缓缓开口:“割了她的舌头!” “是!”那名士兵立刻上前,掰开南疆公主的嘴,把刀锋伸了进去。 南疆公主死命睁大眼睛,摇头发出“呜呜”的声音,但是根本挣脱不开,很快感觉到舌根一痛,只觉眼前一黑,口腔里弥漫起浓浓的血腥气,眼泪哗哗流了满脸。 “哼!”士兵割下她的舌头后,立即甩到地上,抬起脚狠狠踩了下去,很快将一截舌头踩成了肉泥。 胆敢侮辱他们王爷,这个女人,便是千刀万剐也便宜了她! “呜呜!”南疆公主含着一嘴的血,痛得直掉眼泪,想要伸手去捂,但是双手都被绑着,她使劲挣也挣不动。眼泪哗啦啦地往下流,血水也从嘴角往下淌,很快沾得胸前都是血淋淋的。 她又惊又痛,隔着模糊的视线,看见站在身前的男人,仍旧是一脸冷峻,表情分毫也没变,看向她的眼神冷冰冰的。既没有厌恶,也没有怜悯,仿佛她只是一块石头、一根草,根本不配牵动他的情绪。渐渐心中发寒,逐渐整个人都哆嗦起来。 她不该招惹这个男人。 “带上她,我们走。”裴凤陨冷冷看了她一眼,转身往外走去。 士兵愣了一下,随即快步走到南疆公主身边,把她从柱子上解下来,但是仍然捆着她的双手,押着她的手臂跟在后头,往巷子外面走去。 裴凤陨手扶宝剑,大步往前走:“出城!” 四下巡逻寻觅活口的士兵们,纷纷立身站定:“是!”然后迅速列队,整齐一致地往城外走。 城外不远处,尸山已经堆得很高,一堆又一堆,染红了地面。 “点火!”裴凤陨冷声下令。 火把燃起,点燃了一堆堆的尸首,以及围在王宫外面的干草树枝。 大火随风而起,呼呼蔓延,很快越燃越高,越燃越广。尸体燃烧的焦臭味儿,逐渐散发出来,士兵们纷纷抬袖掩住口鼻,看着同样燃起来的南疆国王宫,脸上纷纷露出复杂的神情。 建筑倒塌的声音,连成一片,砰砰之声不停传来,南疆公主隔着朦胧的视线,看着自己的国家就这样成为一片废墟。 “回城!”裴凤陨淡淡瞥了一眼漫天大火,转身往反方向走去。 士兵们纷纷列队,步伐整齐地跟在后头。 直到走出数里地,仍然能看得见身后的火光,汹涌猛烈,夜空都被烧得红透半边。 回到营地的时候,天色已经彻底黑透了。 “恭迎王爷,大捷而归!”宋书等人早早就看见了火光,再见裴凤陨率军归来,顿时一脸骄傲与喜色地迎上前,大声喝道。 裴凤陨点点头:“都是将士们的功劳。”转过身,对众将士们说道,“虽然今日打了胜仗,但仍不到高兴的时候。何时除掉巫后,再举杯相庆!” “是!”士兵们纷纷敛起骄傲与兴奋,肃容回道。 裴凤陨点点头:“就地歇息。”然后叫上宋书,两人来到一处僻静处,裴凤陨抿了抿唇,才问道:“营帐里如何了?” “已经没事了。”宋书低下头道,心中一片惨然。他们家王爷出去征战了一天,回来后问的第一句,却是…… 良久,头顶上方没有传来回应。 宋书又抬起头,只见裴凤陨背对他站着,微微仰着头,似看着上方的星空。从他挺得笔直的背影中,宋书分明感受到一股悲怆,不由得心中发紧。 “王爷……” “晋王呢?”这时,裴凤陨忽然转过身来,一双凤眸幽深不明。 宋书愣了愣,才答道:“在营帐中,休息。” 六个时辰,不仅江絮累坏了,裴君昊也累脱了力。若非冷子寒每隔一个时辰便送水、送食物、送药进去,给两人补充,恐怕两人此时都半死了。 但饶是如此,两人还是匆匆吃了顿饭,便一口气睡到现在,也没有醒来。 “把他叫出来!”裴凤陨抚着剑柄,冷冷说道。 宋书看着他冷峻的脸庞,幽深不明的凤眸,心中抖了抖,低头应道:“是。” 但营帐里睡着江絮,他也不敢进去,索性找到冷子寒,说道:“烦请冷神医进去,请晋王殿下出来,我们王爷有事相商。” 冷子寒一听,也没多说,点了点头,便掀起帐门,走了进去。 两人早就穿好衣裳,脸偎着脸,挨在一起,睡得沉。 冷子寒的目光在江絮的脸上,停了一停,随即匆匆掠过,然后走到裴君昊的那一边,伸出脚,踢了踢他的屁股:“起来。” 他一连踢了好几下,裴君昊才动了,捂着屁股,拧着身子坐起来,眼睛都睁不开,含含混混道:“干什么?” “燕王找你。”冷子寒道。 裴君昊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好似在消化他的话。过了半晌,身子一歪,又倒了回去。脑袋在干草上蹭了蹭,然后挨着江絮的,一手搂过她的脸,又睡着了。 一声冷笑,冷子寒抬脚,这回直接往他肚子上踹:“起来!” 得了便宜还卖乖,这小子永远学不会适可而止。 “哎哟!”被踹了肚子的裴君昊,这回当真醒了,捂着肚子坐起来,一脸痛苦纠结,眉头拧成一团,愤怒地瞪着冷子寒道:“你干什么?” “叫你起床。”冷子寒冷冷说道。 裴君昊抿了抿唇,终于在他阴柔的眼神下,不甘不愿地站起身:“起就起!”说着,迈步往外走去,一把掀开帐门,嘟嘟囔囔地走了。 冷子寒低下头,看着草丛上睡得沉,几乎一点也没察觉的江絮,抿了抿唇,收起目光,转身也走出营帐。 “王爷,这个女人怎么处置?”伸手一指火堆前歪着的身影,宋书站在裴凤陨身前问道。 这个女人的身份,让宋书拿不定主意,如何对待才好。因此,来到裴凤陨身边请示。 队伍里多了一个女人,而且是惨不忍睹的女人,宋书一开始好奇极了。一问之下,才发现原来是南疆公主,登时便睁大了眼睛。他是见过南疆公主的,在南疆王宫中打探时,他没少见到这位南疆公主。但见南疆公主此时的模样,竟是认都认不出来了,可谓凄惨之极,一时也是感慨。 但他丝毫不同情,听了士兵们的学话,南疆公主是如何侮辱裴凤陨的,他只觉对南疆公主,简直太心慈手软了。 “留一口气,死不了就行。”裴凤陨看也不看他,目光盯着走来的一人,随口说道。 宋书得令,便拱手下去了。临走之前,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看来人,嘴角撇了撇,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了。 裴君昊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捂着屁股,一脸不高兴地来到裴凤陨的身前,张口先恭喜了一句:“恭喜燕王殿下大捷而归。” 这点礼数他还是懂的。 裴凤陨看着他,一头长发乱糟糟的,上面还沾着几根稻草,显然刚爬起来,根本没有打理。身上的衣裳也不整齐,并不是他昨日穿的那一身了,不知从哪里扒来的一身,穿在身上有些短,有些肥,松松垮垮的,露出来半个膀子。 借着篝火,他眼尖地看见,裴君昊的膀子上有几道抓痕,顿时瞳孔一缩。 “看我干什么?说话啊?”裴君昊见裴凤陨盯着他的膀子瞧,低头一看,扯着衣裳往上拽了拽,“叫我来干什么?” 裴凤陨抿了抿唇,强忍住一拳打在他脸上,把他这张可恶的脸踩到泥里去的冲动,吸了口气,说道:“明天一早,你我二人去找巫后。” 说好的两人一起,结果攻城只有他一个人,这个臭小子温香软玉在怀,逍遥自在得不得了。凭什么?他来南疆,是给谁求解药?这小子吃了解药,倒是拍拍屁股,甩手不干了? “哦。”裴君昊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 他现在乏得厉害,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走过来都是费了老劲了,找一个老巫婆什么的,他真是没有兴趣啊。 “对了,那个女人不肯吐露巫后的地址。”裴凤陨眯了眯眼,抬手一指不远处篝火前,被士兵们围住的南疆公主,“但她说,只要你好好伺候她,她就把巫后的所在说出来。” 凭什么他一个人被恶心?他也要这个臭小子被恶心! 果然,听完他的话,裴君昊的脸上一下子皱了起来,直是皱成了卷花的包子,要多难看有多难看:“本王宁肯跑断腿,四下搜寻!” 跑断腿,四下搜寻?裴凤陨微微挑起眉头。 ------题外话------ 关于燕王的结局,一直在卡,推翻了一版又一版,更得晚了,非常非常抱歉。 但是今天想出了对策,接下来应该不会卡了,会按时更新。还请小天使们继续支持,么么~ == 谢谢【国服第一ad小乔】的鲜花,谢谢【肖莨123123】和【oy丶lover】的票票,么么哒~ ☆、138、沼泽深处 “你选一个,去伺候南疆公主,或者带兵四下搜寻。”裴凤陨抬起双臂,抱胸看着身前的人道。 话音落下,遭到裴君昊的一个鄙夷眼神:“何必这么麻烦?” “你有办法?”裴凤陨有些怀疑地看着他。 裴君昊哼哼一笑,转身往后方看去:“只要冷子寒出手,还没有撬不开的嘴。” 他是神医谷年轻一代的佼佼者,从小便极具天分,小小年纪便已经被准许出谷,在外历练。不仅医术高明,就连毒术方面也颇有建树。况且又不是迂腐成性的,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对付区区一个南疆公主,不是手到擒来? “那便交给你了。”裴凤陨放下手臂,淡淡说道。 没能叫这小子吃点苦头,他有些失望。但要事当头,他也不会由着性子胡来。 “交给我吧!”裴君昊拍了拍胸脯保证道。 说完,转身往回走。走出几步,身形忽然顿住了,仿佛想到什么,他慢慢转过身,偏头看着裴凤陨,漆黑的眸中闪过一抹踟蹰。 “还有什么事?”裴凤陨见他顿住不走,反而扭头看过来,又不说话,不禁开口问道。 裴君昊顿了顿,彻底转过身来,走到他身前,一本正经地站好了,然后说道:“谢谢你。” “谢我什么?”裴凤陨的瞳孔一缩,然后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裴君昊忽然哈哈一笑,伸出手臂,揽住他的肩膀:“真是好兄长,我没想到你这么大度,小弟自愧弗如。这件事是我对不起你了,你放心,以后只要有什么是小弟办得到的,小弟一定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 第182节 怎么又一脸市井混混的样子了? “走开!”被强迫跟他哥俩好,裴凤陨很不乐意。他到现在心中还滴着血,再看着裴君昊眉飞色舞的样子,忍不住皱起眉头,一把拂开他的手,“你别高兴太早,先把巫后除掉再说!” 裴君昊点点头:“明白!” 被拂开手臂,也不往心里去,反而收回手,神采飞扬地转身走了。 站在他身后的裴凤陨,看着他神气满满的背影,心中重重叹了口气。 目光在四下扫视一圈,最终盯住了远处营帐的帐门。絮儿就躺在里面,也不知伤得如何?他多么想好好呵护她,守护她。但上天何其残忍,永远有那么一些事情,是他所做不到的。 走回营地的过程中,裴君昊顺道看了一眼篝火边,被士兵们围住玩弄的南疆公主,眼中闪过一抹嫌弃与厌恶。然后走到冷子寒跟前,说道:“你想个招儿,从那个女人嘴里套出巫后的位置来。” “恐怕有些困难。”冷子寒低头看了他一眼说道。 这个女人,既然被众多士兵们轮着玩弄,也没有吐露丝毫口风,恐怕是跟老张一样,对巫后死心塌地,决不肯背叛。 要知道,这种事情对一个女人来说,绝对是最侮辱的手段,没有之一。但南疆公主遭受这种侮辱,都不曾松口,可见在她心中,巫后的地位神圣之极。 “不管怎么样,试一试再说。”裴君昊道。 冷子寒想了想,便动身往不远处,被士兵们围住的南疆公主走去了。 南疆公主此刻被数人上下其手,已经哭都哭不出来了,偏偏双手被缚,挣扎也挣扎不得。她心下后悔不迭,为何一开始没有咬舌自尽?以至于被割了舌头,现在想死都死不了,比最低贱的奴仆还不如,任人玩弄。 “把她交给我。”就在她心中绝望之际,忽然一个好听的男子声音传来。紧接着身上一轻,那些人都停了下来。她忍不住也从地上支起身,用力把脑袋别过了,看向发出声音的地方。 只见一名异常高挑的男子站在身前,垂着一双狭长的眼睛,不带丝毫感情地看着她。他的穿着打扮与士兵们都不同,一身黑衣黑靴,令他显得有些冷漠。而一张略显苍白的面容,则充满了阴柔之气,里面带着几分邪肆。 南疆公主不禁一怔,心口跳了一下。好一个美男子,而且是与俊雅灵秀的裴君昊、冷峻无情的裴凤陨完全不同类型的美男子。 这世间竟有如此之多的美男子! 南疆公主努力睁大眼睛,痴痴看着冷子寒,只觉此前都白活了,以至于世间有如此精品的美男子,而她竟然分毫不知! “是,冷神医。”士兵们见他来了,纷纷提起裤子,抱手告退。 冷子寒叫住一人,目光掠过地上的南疆公主,说道:“带上她,跟我来。” “是。”其中一人留下,看着被捆得结实,一身狼狈的南疆公主,眼中闪过嫌弃。这个女人,让他玩弄,他十分乐意。但叫他跟她有别的接触,他委实是一万个不愿。但冷子寒拜托了他,他也只得弯下腰,把她提起来。 否则,以冷神医之尊,难道要亲手抱着她不成? 跟在冷子寒的身后,提上南疆公主,往营地边缘走去。来到一处隐蔽又昏暗,篝火几乎照不到的地方,停了下来。 “放下吧。”冷子寒站定,转身对士兵说道,“多谢。” 士兵忙摆手道:“不必客气。冷神医还有别的吩咐,尽管叫我。” “没有其他事情了。我奉王爷之命,要审问此人,这便开始。”冷子寒道。 士兵听了,顿时会意,忙拱了拱手,转身走了。 “呜呜!”只见士兵走了,南疆公主用力从地上坐起来,努力睁大眼睛,摆出一副无辜又可怜的样子,看着冷子寒。 她想向他求助,想求他放她一马。 长得好看的男人,总不会每个都狠心非常吧? “一会儿倘有得罪之处,非我本意。”冷子寒做了一个歉意的动作,实则眼中根本毫无半分歉疚。从袖子里取出一根短笛,放在嘴边吹了起来。 看着他吹笛子,南疆公主只觉养眼极了,忍不住目中有些痴迷。但随即,她的脸上涌起恐惧,忍不住蹬着双脚往后退起来。因为随着冷子寒的笛声,周围渐渐游过来一道道细长的影子,贴着地面爬过来,发出阴冷的嘶嘶声。 一条条各种各样的蛇,缓缓游动而来。每一条都至少两尺来长,口中吐着信子,随着笛声,从四周汇集而来,爬到南疆公主的身上。有的缠住她的脖子,有的缠住她的手臂,有的缠住她的躯体,还有的…… 感觉到下面发凉,南疆公主的脸色煞白,堪比死人一般:“呜呜!” 她想求饶,但舌头被割,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眼见冷子寒领悟不到她的意思,仍然吹着笛子,而一条条蛇则随着笛声钻进她的衣服里,不禁吓得呜呜直哭。想要打滚挣扎,但是一条条冰冷湿滑的蛇在身上游动,又让她僵着身子不敢动弹。 她虽然是巫后的徒弟,虽然也养过蛊虫,但是可从养过蛇啊!巫后说了,越高级的生物越难养,似蛇这等有智慧的生物,她根本驾驭不了,因此根本没教过她。而她也害怕这种冰冷湿滑的东西,因此没有碰过。 万万没想到,今日会落到这步境地,被一群蛇捆住,而且还要在一个男人的眼皮子底下,被一群蛇给…… 她心中又恐惧又羞辱,又绝望又后悔,原以为活下来是一件好事,没料到这世上真的有一种叫做生不如死的处境。 “呜呜!”南疆公主拼命仰头看着冷子寒,紧紧闭着口,喉咙发出含混的叫声。她不敢张开嘴,她怕这些蛇会钻进她的嘴巴里,然后沿着喉咙一路向下,钻进她的胃里,咬烂她的肠子。 冷子寒一边吹着笛子,一边打量着她的神情。觉得差不多了,便放下笛子,俯身下来,单膝虚跪,压低声音,温柔的口吻说道:“我也不想的。但晋王是一个非常残忍的人,是他叫我这么对你的。我,无法拒绝他的命令。” 原来是晋王!那个长得最灵秀,看起来最叫人有好感的男人! 听了他的话,南疆公主简直气晕了,无比后悔当初怎么没有一把毒死他,反而叫他和江絮逃脱了? “晋王说过,倘若你不肯招出巫后的位置,就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冷子寒叹了口气,口吻中满是怜悯,“他的手段很多,我怕你扛不住。” 南疆公主第一反应不是害怕,而是恼恨。随即,她无奈又绝望地发现,她根本没有法子逃脱,只能硬生生接受。 “呜呜。”她仰起头,祈求地看着冷子寒。 冷子寒摇了摇头:“我不能放了你。但是我可以保证,如果你交代出巫后的位置,我会让你死得痛快一点。”顿了顿,“否则,你这辈子,只怕都……” 听到这里,南疆公主的脸色直是如死人一般,毫无血色。 身上还缠着数不清的蛇,虽然冷子寒的笛声停了,但是蛇群并没有完全停下动作,而是缓缓在她身上游动。冰冷黏腻的身躯,将她身上的温度全都汲取走了,她整个人如被寒冰裹覆,冷得瑟瑟发抖。 她还年轻,这一生还很长。如果接下来的漫长人生,全都是这种日子……铺天盖地的绝望袭来,她不由得放声大哭起来。 冷子寒等她哭了一阵,声音渐渐歇下来时,才柔声说道:“你也是可怜,好好的公主,竟然落到这种地步。” 南疆公主本来已经快要止住哭声,被他如此一说,更觉悲从中来,再次放声大哭起来。 这次她哭了很久,几乎都晕厥过去,冷子寒驱散了她身上的蛇,扶着她坐起来,然后才叹气道:“我也想放了你,可我有令在身,也是身不由己。”他看着她,满脸怜悯之色,“不如,你便说出来吧。” 感觉到一条条蛇从身上撤走,南疆公主只觉从地狱中回到人间一般,眼泪流得凶。她听到冷子寒的话,咬了咬唇,良久,摇了摇头。 她不会出卖师父的。 “唉。”冷子寒叹了口气,然后站起身,摸出笛子,又吹了起来。 这一回,更多的蛇群爬过来,将南疆公主缠得结实。冰冷湿滑的蛇身,从她身上滑过,在她身上所有能钻的地方,钻来钻去。 不论她如何用可怜的眼神看着冷子寒,冷子寒都没有停下笛声,一直到她哭得几乎昏死过去,再也无法想象,后半生都要被这样对待,才颤巍巍地伸出手指,在地上写起字来。 见她开始写字,冷子寒停下笛声,一直到她写完,他念道:“此处往西,三十里外,沼泽深处。” 南疆公主一脸希冀地看着他:“呜呜。” “好。”冷子寒点点头,收起笛子,“明日,你随大军一起出发,如果的确是巫后所在,我一定叫你死得痛快。” 南疆公主的眼中闪过一丝犹豫与恐慌,张嘴“啊”了一声,手指动了动,最终垂下眼皮,一动不动了。 冷子寒叫来人,把南疆公主提起来,看押起来,然后把消息汇报给两位王爷。 “她招了?”裴君昊有些稀奇,摸着下巴道:“会不会有诈?” 裴凤陨眯了眯眼:“明天带上她,看情况而定。” “王爷,属下愿前往一探。”宋书抱拳道。 裴凤陨摇摇头:“南疆已灭,无需再夜探。明日启程,寻到沼泽再说。” “是。”宋书抱拳道。 裴凤陨又道:“只知道位置还不够。既是巫后的地盘,想来危险之极,烦请冷公子费心再刺探几句,都有哪些危险?” “冷某非神人。”冷子寒淡淡说道。 肯暴露巫后的位置,已经是南疆公主的底线了,一时半会儿,恐怕套不出更多的话来。 见他如此说,裴凤陨也没有再说什么,抿了抿唇,说道:“都下去歇着吧。宋书去点兵,选出三千机灵敏捷的将士,明日一早随我出发。” “是。”宋书应了一声,转身退下。 冷子寒与裴君昊也并肩走了,来到半途,冷子寒从怀里摸出一只小瓷瓶给他:“给王妃用的。” “什么呀?”裴君昊接过来,“怎么那么多药?这个是干什么的?” 冷子寒黑了脸:“你说是干什么的?”还要他解释清楚不成?拂袖便走。 叫不住他,裴君昊抓着小瓷瓶,挠了挠头,进了营帐。 江絮还睡着,秀眉微微蹙着,被昏黄的灯光映着,一脸疲意,掩也掩不住。裴君昊看着她纤细的身形,蜷缩在干草丛上,眸光渐渐变得温软。 他微微低下头,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然后跪坐在旁边,拔开小瓷瓶的塞子,低头嗅了嗅。 淡淡的草木清香,仿佛有一丝薄荷凉气,裴君昊摇了摇,里面不是药丸,他摊开手心,往手心里倒了一点,是淡绿色的膏状药物。 “难道,是用在那里的?”裴君昊捏起一点,在指腹间捻了捻,只见药膏渗透进皮肤中,带着一抹清凉,颇有些滋润的感觉,忍不住偏过头,往江絮那里看去。 要说江絮现在最需要什么药?裴君昊觉得,也就是那里了。 睡得沉沉的江絮,模模糊糊感到下面一阵发凉,虽然很舒服,但是有什么东西进进出出,还是把她惊醒了:“啊!你,你做什么?” 她以为自己又昏睡过去了,那六个时辰还没完,吓得一个激灵,半点困意都没有了。猛地坐起身,只见裴君昊跪在她两腿间,掀着她的裙子,手上还沾着什么,不由得又羞又气,对他怒目而视。 裴君昊没想到会惊醒她,见她怒目而视,不由有些尴尬,连忙解释道:“我,我在给你上药,絮儿。” 六个时辰的欢好,饶是他竭力温柔,她那里仍然是受了伤。裴君昊想来想去,这药应该是用在这里的,因此也没叫醒江絮,以免她害羞,直接就给她上药了。 “上什么药?你哪里来的药?”江絮涨红着脸道。 裴君昊举了举手里的小瓷瓶:“冷子寒给的。” 江絮的脸上顿时爆红:“你,你居然还请冷公子给做了这种药?” “我没有啊!”裴君昊脱口想说,是冷子寒自己给他的,他根本没去要。随即,念头一顿,感觉到不对——冷子寒操这个心干嘛?! 他此时才回想起来,冷子寒一早就给了江絮补充体力的药,中间又几次给两人送水送食物送药,末了又特地去配了这个药——他未免管的太多了吧?! “你还狡辩!”江絮只听他说了半句,一个字都不信,攥起拳头就捶他,“你丢死人了!这也要拿去说!” 裴君昊只觉冤枉啊,他真心是一个字都没提,冷子寒想得比他还要周到,简直诡异极了! 但他解释出来,恐怕江絮也不信,因此挨了几个拳头,才凑过去抱住她道:“我错了,好絮儿,你别动了,都累坏了。你躺下,我给你上药。” “呸!”江絮本来已经歇了拳头,闻言又给他一记,红着脸道:“你出去,我自己来!” 裴君昊被她捶了几下,又看她一脸羞恼,终于不敢放肆,把药膏交给她,然后出去了:“我给你守门。” “用你守?”越说越不像话,江絮忍不住白他一眼。然后躺好了,忍着羞意,自己上起药来。 裴君昊走出帐子,便一手抱胸,一手摸起下巴,思索起来。冷子寒这小子,周到得未免过分了啊? ------题外话------ 谢谢【夏娜君】的花花,谢谢【帕卡】的票票,么么呀~ 第183节 ☆、139、巫后难寻 “喂!”裴君昊从后面拍了拍冷子寒的肩膀,待他微挑眉头转过身,便笑着说道:“今天的事,多谢了啊!” 见是裴君昊,冷子寒慢慢降下挑起的眉头,微微颔首:“回京后再谢我。” 他从来不是白白帮忙的。以前每次帮了裴君昊的忙,最后都会问裴君昊索取药材、医书作为酬劳,抑或晋王府的下人给他当药人。 裴君昊听了,眼神微动,两手抱胸,上下打量起他来。一只手摩挲着下巴,忽而笑道:“那是当然。你这次‘不遗余力’地帮我,实在是‘周到之极’,什么‘边边角角’都考虑到了,我回京后一定会好好感谢你的。” 冷子寒淡淡点了下头,便转过身去,不说话了。 裴君昊换了一只手摩挲着下巴,盯着他的背影打量了几眼,又笑了起来:“冷神医如此医者仁心,叫冷伯父知道了,一定会非常高兴的。” 冷子寒从小便禀性奇怪,没有什么医者父母心,也很少怜悯人。在他眼里,生了病的人,与一株蔫吧了的草是没区别的。为此,神医谷里的许多人都看他不喜欢,这也是他从小就出谷历练的原因之一。 听了这话,冷子寒立时转过身,冷冷看着他道:“你到底要说什么?” 裴君昊想说:“你很不对劲啊,兄弟,你对我媳妇儿也太关心了吧?里里外外的药都准备好了,心里想什么呢?” 然而这话打死他也不敢说的。也许冷子寒当真生出一点“医者父母心”呢?他若问出来,可就是度君子之腹了。 “我是来专程感谢你的。”裴君昊笑吟吟地道,“也替絮儿谢谢你。” 听到“絮儿”二字,冷子寒的眸子仿佛晃了晃,然而一瞬间又不见了,乌瞳幽深如谜,仿佛刚才的恍惚只是错觉。但见他阴柔的面上渐渐浮起一丝讽色,微微的嘲意在他嘴边勾起,又邪肆又不屑:“晋王殿下客气了。” 说罢,又转过身去,这次再也不说话了。 裴君昊眯了眯眼,冲他道了一声“晚安”,便抱着手臂转身走了。 回到营帐里,江絮已经睡下了,背对着外面,侧躺在干草丛上,纤细的身子微微蜷着,说不出的柔弱姣好。 心中顿时软成了一汪水,裴君昊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蹬掉鞋子,侧身躺了过去。小心翼翼地调整着姿势,一手垫在她颈下,一手揽着她的腰,感受到她迷迷糊糊中蹭了蹭他的肩膀,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 次日一早。 三千精锐士兵整顿完毕,列队站好,等待裴凤陨一声令下便出发。 “晋王呢?”站在队伍前方的裴凤陨,一身戎装,精铁打造的铠甲在晨曦下泛着乌光,映得他高大的身躯威风凛凛。左手扶着剑柄,乌黑剑眉微微拧起,看向宋书沉声问道。 宋书拱手弯腰,低头答道:“晋王殿下带着人搭轿子。” “搭轿子?”裴凤陨皱起眉,“他搭轿子做什么?” 宋书顿了顿,脑袋埋得更低了:“带王妃一起出行。” “胡闹!”裴凤陨一声沉喝,随即迈开大步往前走去,薄唇抿成了一条线。如今絮儿还是他的王妃呢!臭小子是一份脸面也不给他留,不给絮儿留了? 来到跟前,只见“轿子”已经搭好了,用几根结实的树干,削得光滑顺溜,做出架子来,中间铺了几块拼凑的木板,上面铺了厚厚的干草,以及一件不知哪里来的衣裳,铺在上面做垫子,前后留出四根抬手,正是四人抬的小轿。 看着这座简易搭建起来的“轿子”,裴凤陨的脸色立时黑下来:“你在干什么?” 江絮正被裴君昊劝着坐上去,而她不肯,便一直推拒着,听到裴凤陨的声音,两人纷纷朝他看过去。 江絮:“王爷。” 裴君昊:“哥哥!” 听到“哥哥”二字,裴凤陨额角的青筋抽了抽,抿了抿唇,终于忍住没有拔出剑来砍他一下的冲动,沉声道:“你们在做什么?” “我想叫絮儿和我们一起。”裴君昊说着,走过来站在裴凤陨的身边,蹭了蹭他,“哥哥,你帮我劝劝絮儿。” 裴凤陨黑着脸,努力忍着一把拍开他的冲动:“你既叫我‘哥哥’,便该叫她‘嫂子’,知不知道?” 说着,他的眼神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谁知,裴君昊一点也不为意地道:“做那些虚礼作甚?哥哥,我想带絮儿一起,不然路上好无聊。有絮儿陪我说话,就好过多了。” 裴凤陨这回差点没忍住,长吸一口气,才压着怒气道:“就为这个?” 就在昨天,他才跟絮儿做了那样荒唐的事,又是六个时辰之久,絮儿累得睡了一整天,今天还没休息过来,他如此折腾,就不顾惜絮儿的身子吗? “当然还有别的。”裴君昊一脸讶异地看着他道,仿佛不明白他为何不理解他?说完之后,只见裴凤陨拧着眉头,一脸不解与怀疑,便有些忿忿,冲他做了个低头的手势,压低声音说道:“咱们都走了,你放心叫絮儿一个人在这里?” 裴凤陨拧着眉头道:“不还有冷公子在?” “你放心吗?反正我不放心!”裴君昊直接无赖地一摊手,“絮儿这么美,只有带在身边,我才放心!” 裴凤陨气得简直恨不得敲晕他,抿唇看了他半晌,冷笑道:“你想留下来,陪絮儿?我告诉你,没门!” 这小子穷折腾,一定是料到他耐心不足,或许会叫他留下来。 他偏不。 一手抓着裴君昊的领子,一边冲江絮点点头:“你进去休息吧,等我们大捷而归。”说着,抓着裴君昊,就往反方向走去。 路上遇到冷子寒,便对他点点头:“有劳冷公子照顾本王的王妃。” 冷子寒微微挑眉,随即拱手道:“是,王爷。”看着裴君昊被他拎着领子,一路拖着走,讥诮地勾了勾唇。 “你松手!”快到队伍跟前,裴君昊不想丢脸,使劲挣扎起来。 裴凤陨才松开他,冷冷道:“你少动歪心思!”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队伍前,正准备出发,忽然负责带着南疆公主的士兵惊叫一声道:“不好了,这女人昏死过去了!” 被轮着干了一天,又被割舌头,被毒蛇缠身,种种酷刑,让南疆公主本来便心神俱疲,油尽灯枯。偏又吃喝不尽兴,因此半夜里便发起烧,神志不清了。到了现在,直是昏死过去,再也叫不醒了。 “请冷神医来。”裴凤陨抬起手,制止士兵们的步伐,看了南疆公主一眼,拧眉说道。 不多时,冷子寒来了。 走到南疆公主身边,为她检查一番,然后说道:“她活不过今天了。” 本来他手里还有些药,可以为人续命提神的良药,但都给江絮吃了,眼下是一粒也没有余的。现配,又配不出来。 “可是,一会儿还要她给我们指路呢?”一人说道。 南疆公主昨晚招的供,只说三十里外,沼泽深处,并没有说可能会有的危险,以及解决之法。他们还想留着她,给他们带路、排难呢,就这么死了怎么行? “我有祖传针法,可施针三回,令她神智清醒。但是三次之后,她药石难救,恐怕撑不过一刻钟。”冷子寒淡淡说道。 场中静了静,随即一个声音说道:“恐怕要劳烦冷神医随我们一起了。” 本来他们是不打算带上冷子寒的,他毕竟不是军人,这种打打杀杀的事情,带上他不合适。可是南疆公主的情况,又不得不带上冷子寒一起。 裴凤陨一时沉吟起来。 带上冷子寒,并没有什么。可是,如此一来,军中就只剩絮儿一个人了? 哪怕他再把宋书留下,可是……不得不承认,裴君昊的小心眼影响到了他。絮儿太漂亮了,跟两万七千个男人在一起,他放心不下。 只要有一个人色胆包天,偷了她便跑,他便损失惨重了。 “你留下。”最终,裴凤陨以一种充满恨意的眼神,看着裴君昊说道。 这小子,每次都好运气,什么苦差事到头来都轮不着他。 “咦?”裴君昊有些惊讶地扬了扬眉,随即笑得眉眼弯弯:“是,哥哥,我会照顾好絮儿的。” 说着,乖巧地对裴凤陨挥了挥手:“哥哥再见,我等哥哥捉住那老女人,大捷而归。” “噌!”裴凤陨没忍住,大拇指把剑身顶起来一寸多高,在阳光下反射出冷厉的光芒,犹如他充满冷寒的眼神。最终,他只是深深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身大步往西行去:“启程!” 三千精锐士兵排列整齐,步伐一致,低声喝道:“是!” 踩着整齐的步伐,在裴凤陨的带领下,一路往西行去。 裴君昊等到最后一名士兵也从身前走过,才笑嘻嘻地挥手行了一个军礼,然后转身往营帐的方向跑去。 一路上,迎来无数诧异的眼神。 没有不透风的墙。他昨晚睡在营帐里,渐渐有不少人都知道了。而江絮也在营帐里,也有人看见了。 第一晚,可以说是江絮照顾晋王。 第二晚,又是如此吗?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怎的不叫人浮想联翩? 尤其两人还曾经有过一段人人皆知的感情纠葛。要说两人之间是清白的,几乎没有人信了。 但是裴凤陨仿佛对此并没有什么异样的表现,叫人摸不着头脑,一时又觉得,也许他们之间的确是清白的,仅仅是嫂子和小叔子之间的关系呢? 对于周围投来的异样眼神,裴君昊丝毫不觉,高高兴兴地跑到营帐跟前,对指挥着士兵把“轿子”抬走的江絮说道:“絮儿,我不必跟他们去了,我留下来保护你。” 江絮黑着脸看了他一眼:“你怎么不必去了?不是说好了,一早就跟燕王殿下一起吗?” “哥哥疼我。”裴君昊笑嘻嘻地道。他经历了许多艰险,原本的少年清朗之气渐渐被消磨掉,余下的便是属于青年的锋芒毕露。这样笑嘻嘻的,便显出几分无赖,几分慵懒,几分不可捉摸。乌黑双眸,光华涌动,叫人不敢逼视。 江絮没好气地看他一眼:“你就作吧。” “我哪有?”裴君昊又笑了一阵,才把实话说了出来,“只怪我没本事,处处都用不着我,只能看家啦。” 江絮忍不住道:“看家?看家的那是……” 狗! “是什么?”裴君昊仿佛没听出她的打趣,眯着眼,笑嘻嘻地凑过去。 眼见他眸中闪动着异彩,俊秀的脸庞凑过来,温热的气息拂在面上,江絮忍不住一阵脸热,抬手推他胸膛上:“走开!成何体统?” 裴君昊笑吟吟地退开了:“絮儿说什么,就是什么。” 两人站在一处,或说或笑,其中亲密,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得出来。留在营地中的士兵们,看到这一幕,纷纷心中惊奇不已。 另一边,被挑出来的三千精锐士兵,此刻跟在裴凤陨身后,往西行去,心中也都泛着异样。如果他们没猜错,裴君昊此时在调戏他们的王妃吧?他们家王爷,怎么能忍?宁可把王妃带在身边,也不能留下给晋王那个没脸没皮的调戏呀? 但是,裴凤陨偏偏就把裴君昊留下了,叫他们怎么也想不通! “大家小心,切勿被虫蚁伤到!”前面传来裴凤陨低沉的声音。 众将士们纷纷应道:“是!” 看着走在前方的高大身形,士兵们心中情绪不一。有人感叹,江絮与王爷是美女配英雄,天造地设的一对。有人担忧,王爷未免太过正直,王妃会不会被晋王那个小人抢走?有人骄傲,他们家王爷是最勇猛威武的! 行了大半日,终于来到一片沼泽前。 一株株低矮粗壮的古树,被藤蔓与苔藓爬满,枝枝蔓蔓招展着,遮蔽了大半的天空。一丛丛叫不出名字的植物,没有规则地排列着,扎根在湿地中,呈现出暗沉的灰绿色。 一汪汪水洼,映出幽暗的倒影,不时有波纹一圈圈荡开,不知是什么虫豸在上面漂过。偶尔有灵活的水蛇从上面游过,动作灵敏之极,快若闪电,眨眼间便钻入草丛中不见了。 沼泽深处,有鸟叫声高高低低地传来,显得神秘又阴暗。一时间,众人看着这片一眼望去,望不到头的沼泽地,心中全都沉重起来。 第184节 “王爷,属下愿打头阵。”这时,一名士兵上前来,拱手说道。 话音落下,又有几名士兵上前来,附和说道。 这是几名年轻的士兵,神情还带着几分年轻人独有的跳脱与一往无前的勇气,以及对裴凤陨这位威名赫赫的战神的仰慕。此时站出来,一为大显身手,二为在他们的战神面前露脸。 裴凤陨看了他们几眼,点点头:“去吧,务必小心。” “是!”几人得到同意,立刻兴奋起来,将战袍撩起,塞到腰间,踩着湿地缓缓往前行去。 裴凤陨一脸沉凝,看着几人小心翼翼地前行,不多时便不见了身形,没入阴暗的沼泽密林中。 直到一刻钟后,视野中出现一道身影,对他大喊道:“王爷,前面没有路了,是一片汪洋!” 裴凤陨顿时拧起眉头,转过身,看向南疆公主的方向。 冷子寒会意,拿出银针,施展祖传针法,开始唤醒南疆公主。 不多时,南疆公主睁开眼,慢慢看清身边的情形,脸上渐渐浮现诡异的笑容:“哈哈哈!” 她的笑声太过嘶哑,难听之极,惊得沼泽中的鸟儿都扑棱棱飞起来。 “巫后就在沼泽深处?”裴凤陨问道。 南疆公主张口“啊”了几声,才想起自己被割了舌头,说什么他们都听不见,一时又哭又笑,口里说的什么,含混不清。 “你可以点头或摇头。”冷子寒站在旁边,声音温柔地道。 南疆公主的狂笑声顿时止住,仰头看了看冷子寒,只见他此刻低着头,用一双充满温柔和怜悯的眸子看着她,渐渐怔怔起来。 半晌后,她点了点头。 “前面是一片水泽,根本过不去。”裴凤陨又道,这次拧着眉头,声音又冷又硬,还带着几分杀意,“要怎么过去?” 南疆公主被他的气势吓得往后缩了缩,禁不住往冷子寒的腿上靠,仰头看了看冷子寒,只见他一脸温柔与怜悯,忍不住目光痴痴起来。 她就要死了,她活不久了,可是如果能在死之前,多看一点他温柔与怜悯的目光,也是值得的。 反正师父那么厉害,又有南疆之神守护,他们奈何不得她的。 “小船。”南疆公主低头在地上写道。 裴凤陨拧了拧眉,转身走回去,对前方探路的人道:“去找小船。” “是!”士兵转身又往深处行去。 又过了两刻钟,几名士兵全都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中:“有一条小船,但是只容两人乘坐。” 他们一边说着,一边走了回来,脸色很不好看。 “再无落脚之处,全是汪洋水泽,只能乘坐小船划行。”一名士兵气喘吁吁回道,“而且,一望无际,不知有多广阔。” 假使小船半路上翻了,落入沼泽之中——必死无疑! ------题外话------ 这几天心情极其糟糕,内分泌失调很严重,非常容易任性……按时更新有点困难,但会保证日更5000+。 希望这么任性的我,不会被你们抛弃,看我真诚(并不)的眼神。 ☆、140、闯毒瘴林 听了士兵的汇报,裴凤陨挑了挑眉头,足下一转,高大的身躯直冲南疆公主走了过去。 “另一条路?”走到南疆公主身前停下,居高临下地看着萎顿在脚边,浑身狼狈,犹如一滩烂泥的女人,裴凤陨沉声问道。 他根本不相信,这是通往沼泽深处,见到巫后的路。 原因很简单,那就是太难走了。 巫后也是人,是人就要吃饭、喝水。而这一片沼泽中,有什么可以吃的?一定有另外一条路,是通往巫后的住处的。而且是给下人走的,为了给巫后送饭、送水,照顾巫后的起居。 “呜呜!”南疆公主愣了愣,随即摇头起来。 然而她眼中一闪而逝的惊慌,却没有逃过裴凤陨锐利的眼睛。微微眯眼,沉声说道:“奉劝你,如实回答。” 南疆公主还要摇头,这时站在她旁边的冷子寒开口了,声音温柔极了:“你说吧,不然,我怕你受不住。” 一愣,南疆公主抬头,不解地看着他。 只见冷子寒面带怜悯,微微叹了口气,说道:“晋王虽然没有来,但是来之前他给我们出了好些个主意。假使你不听话,要如何惩治你。” 说着,他举了几个例子。 譬如把南疆公主丢进沼泽中,让她自取灭亡。譬如把她埋进土里,只留头部在地上,叫她喘不过气,活生生憋死。譬如在她身上涂满糖水,剥光了丢在地上,让她被虫蚁咬死。 越说下去,他的口吻越温柔,目光越充满怜悯。南疆公主听着听着,脸色渐渐变了,眼泪哗哗流了满脸。心中又怕又怨,那个小子,她是真的没想到,居然如此歹毒! 可气她堂堂南疆国公主,一朝沦为亡国奴,下场竟然比畜生都不如! 经过了一场又一场的凌辱折磨,南疆公主已经心如死灰,了无生念。她只想一死了之,可是,眼下的情形,就连痛痛快快的死也不能,他们一定要她受尽折磨而死! “呜呜!”南疆公主仰起头,看着冷子寒充满怜悯的神情,一手抓了抓他的袍角,一手在地上写了起来,“答应我,痛快死?” 冷子寒的眸光一动,柔声说道:“我答应你。只要你说实话,我就叫你痛痛快快地死。” “从左绕行,十里地,毒瘴林,穿过就是。”南疆公主在地上写道。然后,她努力睁大一双绿豆小眼,仰着头,充满希冀地看着他。 冷子寒的面上一片温柔笑意:“你说的都是真的?从此处绕行十里,穿过一片毒瘴林,便能见到巫后?绝无谎言?” 南疆公主点点头。 冷子寒一笑,转身对后面的一名士兵伸出手,等士兵将佩刀递给他,便一把握在手里,又看向南疆公主问道:“那片毒瘴林,要如何才能安然穿过?” “烧了。”南疆公主见他开始拔刀,目光不禁落在明亮锋利的刀身上,再也移不开了。眼中又是恐惧,又是悲哀,又是解脱。良久,终于收回视线,低下头,在地上写道,“王宫,烧了。” 冷子寒微微皱眉:“你的意思是,穿过毒瘴林所需要的东西,在王宫中,但是已经被烧了?” 南疆公主点点头。 抬头与裴凤陨相视一眼,冷子寒缓缓抽出一半刀身,又问道:“那片毒瘴林,会把人如何?” “幻境。”南疆公主见他抽出一半刀身便不动了,并没有一刀劈下来,不禁有些急切起来,伸着手指,胡乱在地上写道:“死。” 冷子寒微微沉下脸,“噌”的一声,将刀身插回刀鞘,然后垂下眸子看着她道:“你不说清楚,我不能给你一个痛快。” 南疆公主一听,顿时急了,连比划带叫唤,一时“啊啊”个不停。 她是真的活够了,她不想再活哪怕一时一刻。她生下来便是南疆公主,从小受到荣宠无尽,何曾吃过一点点苦头?这几日的遭遇,简直是地狱一般的折磨,让她把一辈子的苦头都吃尽了似的。而她已经松了口,吐露出巫后的秘密,如果被巫后知道了,她的下场只会更悲惨。 她急着求一个痛快,连比划带叫唤了半天,见冷子寒只是沉着脸看着她,丝毫不明白她说什么,只得按捺住,又在地上写起来。 “据说,陷入幻境,全都,自杀而死。”她匆匆在地上写道。 写完,又仰起头,反手指着自己,“啊啊”摇头。 她也只是听巫后说过而已,并没有陷入其中过。她是南疆公主,又是巫后的徒弟,进出毒瘴林都是自由的,当然没受到过影响。 至于毒瘴林到底是怎么回事,却是每一任巫后的秘密。每一任巫后在位时,毒瘴林都是不一样的,每一任巫后都会对其进行改造。而为了挡住外人进入,每一任巫后都没有对外人吐露过半分。哪怕南疆公主是巫后的徒弟,在传位之前,也不会知道哪怕一分。 裴凤陨在旁边观察了半晌,见南疆公主说得似是实话,便冲冷子寒微微点了点头。 冷子寒便抽出刀身,举高起来,往南疆公主的脖子上砍去—— 南疆公主的脸上反射过明亮的刀光,顿时恐惧又紧张地直起身子,紧紧闭上眼睛。 刀锋在触到南疆公主的脖子之前,猛地反转,刀背狠狠砍了下去。 “走吧。”瞥了一眼软倒在地的南疆公主,裴凤陨迈起步子,大步往旁边走去。 冷子寒将佩刀还给士兵,又道了谢,才弯腰一把提起南疆公主,跟在后头。 就这么给她痛快? 想起那晚上营帐里传出来的女子竭力承欢的声音,冷子寒的眼睛眯了眯,嘴唇抿了起来。 他不会轻易给她一个痛快的。 三千精锐士兵在沼泽周围游转,按照南疆公主的消息,往左绕行了十里左右,果然看到一片充满瘴气的丛林。稀稀疏疏的树木,笼罩在淡淡的瘴气中,枝叶灰黑,透着幽暗与森然。 “止步。”裴凤陨站定脚步,扬手止住身后的士兵们。 一名亲卫上前半步,拱手问道:“王爷,我们杀进去吧?” 区区瘴气而已,据南疆公主的说法,会叫人陷入幻境,从而自杀而死。可是他们都是最优秀的士兵,心志坚定,这等低劣的幻境,不会动摇他们的心志的。 “不可。”裴凤陨沉声说道。看着眼前的毒瘴林,拧眉陷入思索。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南疆巫毒的可怕。仅仅是一份巫毒而已,便能叫他的数万将士悉数软倒在地,眼睁睁看着敌人割掉自己的脑袋,这是多可怕的东西?因此,看着眼前的一片毒瘴林,眸中满是警惕。 “我进去吧。”这时,冷子寒上前一步说道。 士兵们纷纷惊叫道:“不可!” “冷神医,怎么能叫您以身犯险?” “属下愿前往!” 最终,一名年轻的士兵得到准许,大步踏入了毒瘴林中。 但见他进去后,脚步便慢慢停下来,站在一棵树前,忽然怒喝一声,拔刀便砍,一直把那棵树砍得碎屑纷飞,才仰头凄厉大叫一声,横刀自刎! 这一刹那发生得太快,众人甚至来不及去救,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呐喊。然而如雷声一般的喝声,却没能唤醒他,那名年轻的士兵脖子里喷出一道鲜红的血液,随即软软倒了下来。 站在外头的众人,纷纷睚眦欲裂。 “好可怕的毒瘴林!” 这一回,没有人再提出一试。 “我去吧。”冷子寒又一次站了出来。 士兵们纷纷出声劝阻:“太危险了,冷神医不要去,我们再想一想办法。” “我们已经失去了一名兄弟,不能再白白损失了。” 冷子寒勾了勾唇,说道:“我手里又没有佩刀,绝不会自刎的。” “你把身上可能会要命的东西,都取下来吧。”被他一言提醒,裴凤陨指了指他身上说道。 冷子寒点点头,取下身上携带的银针等物,浑身空空地往毒瘴林去了。 第185节 毒瘴林的边缘处,瘴气十分稀薄,冷子寒只觉出一阵微弱的异样,随即脑中一晃,神智有些混沌起来。 好厉害的瘴气!他心中一凛,掐了掐手心,定了定神,往毒瘴林的深处走去。 “冷神医!不要太往里!”见他越走越深,外头的士兵们纷纷叫道。 然而冷子寒仿佛听不到似的,在毒瘴林中,越走越远,渐渐人影都看不到了。 “王爷,冷神医为何走得那么深?”一名士兵担忧地道。 “若有个不测,我们想救他,恐怕也来不及。”又一人道。 裴凤陨亦是拧起眉头,看着毒瘴林的深处。白色的瘴气笼住树林,不知是不是错觉,仿佛瘴气更加浓郁了几分,不仅冷子寒的身影看不见了,就连仿佛清晰的树影都有些模糊起来。 “再等一刻钟。如果他不出来,本王亲自去救他!”裴凤陨沉声说道。 看着前方的毒瘴林,微微眯起狭长双眸。 若论众人当中,谁最怕毒瘴林,非他莫属。无它,只因这毒瘴林的奥秘,便在于让人陷入幻境。何谓幻境?或狂喜,或惊怖,或迷诱,或悲哀,均是勾出人心底最不能对外人言的心思,然后将之加深,令人无法自拔。 而他的心思,当属众人之中最深刻,又最无法对外人言的。 他重生的秘密,他前世战败的悔恨,他对絮儿的求之不得,都是他无法宣之于口,并且一辈子都要深深埋藏在心底的。 此时,被数千双眼睛注视着毒瘴林,在一点一点变得浓郁起来,甚至渐渐向外扩散。但是众人全都聚精会神地盯着毒瘴林的深处,竟没有一个人发觉。 直到一刻钟后,衣着有些凌乱的冷子寒从里头冲出来,发觉众人的目光都开始变得呆滞,顿时一惊,大叫起来:“醒一醒!都醒一醒!” 他跑到裴凤陨的身前,见裴凤陨的呆滞程度是最深的,双颊肌肉甚至被他咬得鼓起,一手攥着剑柄,手背上的青筋都开始跳动起来,面上一凛,随即捏起拳头朝他脸上打去:“醒一醒!” 挨了一个拳头,裴凤陨的头顿时一偏,脸上传来的疼痛令他醒过神来,直起腰,才发现冷子寒已经出来了,就站在身前,顿时一凛:“冷公子出来了?发生了什么事?” “瘴气在向外扩散,快把大家都唤醒!”冷子寒说了一声,立即冲到旁边,去叫醒其他人。 一个叫俩,俩叫四个,很快众人渐渐都清醒过来,并在裴凤陨的号令下,纷纷后退一里地,躲开瘴气的范围。 “好厉害的瘴气!”来到安全的地方,众人想起方才不知不觉就陷入进去,不禁后怕地道。 “我方才似乎看到婆娘跟汉子跑了,还想杀了她呢!” “我看到我爹娘把家产都给了我兄弟!” “我,我梦到我被升官加爵了。” 众人方才陷入的幻境,都不一样。但是无一例外,全都是心中最隐秘的心思。或担忧,或惊怖,或迷诱等,叫人深信不疑,难以自救。 “冷神医,您方才闯进那么深,怎么出来的?”一名士兵好奇问道。 其他人听了,也纷纷好奇地围过来:“是啊,我们在毒瘴林的边缘,都入了迷,差点回不过神,您闯进那么深,究竟怎么回来的?” 冷子寒淡淡一笑:“一点小把戏而已。” 他显然不想多提,但士兵们实在太好奇了,纷纷追着他问个不停。就连裴凤陨,都走过来道:“此事非同小可,如果冷公子有法子抵制瘴气的诱惑,还请教一教大家。” 冷子寒沉吟了一下,说道:“不是我不教,而是这个法子,本身便属于幻术的一部分。”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看向众人,“我教了,你们也不一定会。” 他出身神医谷,自小看的医书数也数不清,而且不仅仅看医经等正典,就连毒经也烂熟于心,甚至驭蛇术、摄魂术,也有所涉猎。 方才在毒瘴林中所用来自救的法子,便属于摄魂术的一种。那便是先让自己陷入幻境,然后给自己设下一个暗示,假如遇到另一个幻境,触发他给自己设下的暗示,立刻便会清醒过来。 “好高深。”众人听罢,纷纷面带茫然。犹豫与退缩的神情,浮在众人的面上,摇头道:“我们不懂此术,临时学来,只怕没有用。” 裴凤陨却听进了心里,眸光浮现沉思。 “啊?啊啊?”这时,被冷子寒用刀背砍晕的南疆公主醒了。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还活着,周围都是一个个穿着打扮熟悉的士兵,不禁懵了,她,她怎么没死? 冷子寒就站在她身边,看着她一脸的茫然,渐渐勾起嘴唇笑了。这一笑,三分冷诮,三分讥讽,三分邪肆,还有一分轻蔑:“还没有见到巫后,你怎么能死?” 南疆公主茫然看着他阴柔俊美的脸上,爬上她所不熟悉的神情,不觉一股冷意,顺着脊椎骨一路攀爬而上,带起一片片的颤栗:“啊,啊……” “我答应过你?”冷子寒挑了挑眉头,微微俯身,伸出指尖挑起她的下巴,“让你痛痛快快的死,是不是?” 南疆公主只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袭来,令她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看着冷子寒阴柔俊美的脸,上面挂着一抹邪肆的笑容,又诱人,又带着深深的危险,只觉陌生之极,竟比裴凤陨还可怕一些:“啊,啊啊啊……” “我答应过你,就不会反悔。”冷子寒掐住她的下巴,看着这张丑陋又狼狈,几乎看不出人形的脸,一点也不觉得恶心与厌恶。在他眼中,她与一团被揉烂的草茎,没有半分区别。他捏着她的下巴,低声说道:“我说过,让你痛痛快快的死,就一定会让你痛、快、死!一个都不会少!” 他细长的眸子里,闪过一抹幽沉,带着浓浓的阴狠,顿时吓得南疆公主尖叫一声,使劲推着他,往后倒退起来。 冷子寒低低一笑,从怀里掏出一株墨绿色的小草,这是他方才在毒瘴林中发现的,刚刚采摘下来,还新鲜着。他揉烂了,强硬地塞到她口中:“来,先给你——痛!” “啊啊啊!”被迫吞咽下墨绿色小草的南疆公主,痛得凄厉大叫一声,抱着身子,疯狂在地上打起滚来。 冷子寒站直身体,在一旁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中闪过一抹恼恨。 这个女人,硬生生挖出他埋藏在心底,此生都不打算承认的念头,罪该万死! 看着他阴柔的侧脸,满是狠辣之意,裴凤陨微微皱起眉。直觉冷子寒的反常,跟他在毒瘴林中的经历有关。但冷子寒究竟经历了什么,他又猜不出。直到心中一凉,一抹灵感袭来,陡然瞪大眼睛—— “有冷公子陪着絮儿,你还担心什么?”临行之前,他不耐烦地对裴君昊说道。 裴君昊状似无赖地摊手:“反正我不放心,我就要带絮儿一起。” 冷子寒是裴君昊的好兄弟,他竟然是这样的表现,究竟是无心之言,还是早有察觉? 裴凤陨拧着眉头,看向冷子寒的目光,渐渐充满深意。 ------题外话------ 谢谢【帕卡】姑娘的花花,么么~ 也谢谢每一个没有抛弃俺的小天使,么么么~ 这几天暂时都晚上更新。 ☆、141、跨过瘴林 “啊啊啊!”南疆公主浑身抽搐着在地上打滚,口中发出凄厉之极的尖叫声,面目狰狞得可怖,仿佛在遭受极大的痛苦,甚至努力抬起头,狠狠往地上撞。 她后悔了,后悔极了,怎么一次次相信那些漂亮的男人?一个晋王,一个燕王,她在他们手里吃了苦头,却没学会教训,又相信了冷子寒! 他比他们更加狠毒! 南疆公主只觉内里仿佛有火在烧,筋脉寸寸折断似的,五脏六腑绞成一团,痛得她眼前发黑,只觉暗无天日,不禁为之前的侥幸而深深悔恨起来。 她应该一早就撞墙而死的,好过眼下想死都死不了! 冷子寒,这个男人,当真是狠毒又无情!她以为他是个温柔的人,因为他看向她时的眼神是那么怜悯,对她说话时的口吻温柔之极,丝毫没有其他人看她时的厌恶。她是那么信任他,什么都告诉他,结果他对她的怜悯和温柔都是假的! 想起方才冷子寒掐着她的下巴,喂下她吃下那株墨色小草时,眼中的幽暗与阴狠,南疆公主浑身一个哆嗦,后悔不迭。他恨她,虽然她不知道为什么,但他一定不会叫她好过。 “我说过,叫你痛痛快快地死,就一定会让你痛、快、死,一个都不会少!”耳边又闪现他方才说的话,阴郁得仿佛能滴出水来,南疆公主后悔得抱着头,砰砰砰地撞着地面。但毒瘴林外的地面土壤松软湿润,她撞一下便是一个大坑,根本要不了她的命! “啊啊啊!”从来没有过的剧痛,令她浑身每一块肌肉都在颤栗,南疆公主再也忍不住,双手掐住脖子,拼了命的使劲掐下去。 看着她天真的行为,冷子寒缓缓勾起唇角。 愚蠢。 然而到底出了一口气,眼中的戾气渐渐消散三分。思及方才在毒瘴林中遇到的幻境,勾起的嘴唇平复下来,抿成一条线,缓缓闭上眼睛,掩住一抹难明的情绪。 他一早就猜到,自己可能遇见的幻境。 他这辈子,在乎的事情没几样。小时候,因为师兄弟、叔伯们的不认同,曾经难过了好些日子。长大后,便一心钻研医经、毒术。遇见旁门左道,来了兴趣也会研究一番。 他心中并没有什么执念,在晋王府一待便是好些年,只想给裴君昊解毒。一直到裴君昊遇见了一名少女,事情开始往不可挽回的方向发生。 一开始的时候,他对江絮并没有丝毫旖旎的念头。一个长得漂亮的小姑娘罢了,有点傻,又有点坏,裴君昊会喜欢上她,他一点也不觉得奇怪。单单凭着样貌,这个小姑娘便能得到任何人的倾慕。 他眼看着裴君昊沉沦下去,不可自拔,每天什么也不做,就盯着人家姑娘看个不停,甚至还偷偷爬房顶偷窥。嗤笑一阵过后,他便不管了,每日仍然研究他的医术。 但他想错了,裴君昊和那个小姑娘很能惹事,总有各种各样的事情需要他从中协助。他不可避免地接触到她,跟她说话,跟她对视,听她一声声的“冷公子”。不知何时,事情开始有了微妙的变化,他开始常常发呆,脑中浮现她的身影。 但他发现得及时,立时便掐断了。 朋友妻不可戏。没了江絮,裴君昊会死。而他没了江絮,除了心里难过一点,医书还是读得下去的。他当机立断,掐灭心中的念头,深深地按下去,再也不许浮出一丝一毫。 直到那晚,裴君昊吃了南疆公主的解毒丸,却中了烈性情药。他也不知为什么,心中如被蜂尾刺了一下,刺痛的感觉不可遏止地蔓延开来。 他面上若无其事的样子,还能冷静地拿出补气丸给江絮。但当他睡下,那些清醒时死命压抑的念头,便开始疯狂挣脱枷锁,一个个奔跑出来。他甚至梦到,与江絮在营帐里的人是他,一遍又一遍。 从梦中惊醒后,他便把南疆公主恨到了骨子里。 方才闯毒瘴林,他一早就想到,如果遇到幻境,恐怕也只有这一桩,最叫他难以回神。因此进去之前,便给自己催眠了一下,一旦看见江絮,立即便醒过来。 果然被他料中了,深入毒瘴林后,他不知不觉迷失神智,一步步走进幻境。他看见她一身华服,端庄优雅,正是王妃的装束。站在窗子里头,笑着对他说道:“王爷不在,要进来坐吗?” 脑中有一根弦,绷紧了,嗡嗡作响。他明明觉得不对,但却忍不住走了进去。一进屋,便被她拉住手,往内室行去。他看着她坐在床边,开始脱他的衣裳。他看见她的眼神娇媚,如迎风招展的牡丹。脱到一半,她忽而妖娆一笑,伸出舌尖,在他紧实的小腹上轻轻一舔—— 猛然间,他清醒过来!再看前方,哪有半分旖旎妖娆?分明是一片茫茫瘴气,而他就站在一截树桩前,自己解着自己的衣裳。 眼中闪过羞恼,一把捞起衣服穿上,转过身,大步往外走去。 虽然是幻境,但未必不是他心底渴望的念头。才被勾着诱发出来,构成了幻境中的场景。 对自己的厌弃更深了,再看到南疆公主,恨不能用千百种手段,叫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王爷?”这时,一个惊呼声传来,“您做什么去?” 冷子寒回过神,偏头看去,只见裴凤陨迈着大步,高大的身形朝着毒瘴林的方向走去。 “王爷?您不能进去啊!” “里头太危险了,不能进去啊!” 闻言,裴凤陨站定脚步,转身看过来,冷峻的面上,眸光充满沉毅:“你们在此等候,倘若两刻钟后我没有回来,不必找我,回营地通知晋王,明白了吗?” 裴君昊那小子,虽然没什么本事,但一身运气不是盖的。裴凤陨纵然瞧不上他的本事,对他的好运气,却是不得不服气。 万一他当真被幻境打败,担子便落在裴君昊的身上,他不想挑也不得不挑了。 “王爷!”众人全都愕然,面上纷纷带着担忧与不满,“我们不会弃王爷而去的!” “如果王爷没出来,我们便进去找王爷!” “誓与大人共生死!” 遇着危险,他们不上,却叫王爷上,本来便是他们的懦弱了! 王爷被困在幻境中,他们不去救,却转投别人麾下,成什么了? 何况,他们一直瞧不起晋王,那个只知道胡搅蛮缠,毛都没长齐的小子,配带领他们吗? 第186节 看着众将士们脸上的坚定神色,裴凤陨的嘴唇动了动,冷峻的面上闪过一丝动容。顿了顿,他说道:“既如此,不妨多等我两刻。半个时辰后,倘若我没有出来,你们一定不要进去找我。回营地去,将此处情形告知晋王,明白了吗?” 见众人还要再说,他沉声喝道:“这是军令!” 闻言,众将士们虽然仍不甘心,也只得抱拳低头道:“是,属下领命。” 裴凤陨微微点头,然后转过身,大步往毒瘴林中走去。 “等等。”这时,冷子寒叫住他。 裴凤陨顿住脚步,讶异转身:“冷公子还有何事?” “王爷不妨带上这个。”说着,冷子寒从袖子里掏出一株嫩绿色的小草,不过巴掌高,上面仅有四五片指甲盖大小的叶子,嫩得仿佛一碰就碎,“这是我在毒瘴林中发现的,如果我没有猜错,这种植株应当会有提神避瘴的作用。” 毒瘴林中,一应植株全都是暗沉沉的颜色,根本没有生气。他从幻境中醒来后,恰见一株绿莹莹、幼嫩可爱的小草,在一块朽木旁边生长着,周身弥漫的瘴气,丝毫奈何它不得,看起来生机旺盛,朝气蓬勃。 万物相生相克,这株小草既然能在毒瘴林中生长,想来对瘴气有着克制的作用。 接过小草,裴凤陨的眸中多了两分明亮,他想了想,从中摘下一片叶子,然后将其余的推回给冷子寒:“得来不易,余下的你收着吧。” 说罢,将嫩叶塞入口中,压在舌尖下,大步往毒瘴林中走去了。 众将士们目送他进去,只见高大健硕的身影逐渐没入在白色的瘴气中,一颗心纷纷提了起来。 “冷神医,也给我一片吧,我想进去陪王爷一起。”一名士兵走过来道。 冷子寒瞥了他一眼,摇摇头。 裴凤陨进入毒瘴林中,但见满目尽是灰暗的颜色,植株叶片与地上丛生的杂草,全都是沉沉的墨色,说不出的妖异。他放缓呼吸,尽力调节着呼吸的幅度与频率,同时抬手掩住口鼻,凤眸注视着林中,大步往前走着。 不知是不是舌尖下含着的叶片的作用,他只觉头脑清醒,并没有之前陷入幻境时的沉重与迷惘。趁着药效还在,他大步快走,以期快些走出毒瘴林。 然而这片毒瘴林太大了,他走了良久,仍然没有看到边际。而他开始觉得力不从心,叶片的药效似乎越来越小,而他吸入的瘴气越来越多,渐渐开始头晕脑胀起来。 用力掐了下手心,裴凤陨在心中对自己说道,不论一会儿看到什么,都是假的,假的。 他想起冷子寒的话,首先对自己下一个暗示,这样陷入幻境后,如果暗示被触发,清醒过来的可能性就会大很多。 可是,他在意的事情那么多,心中的秘密那么多,究竟如何下暗示呢? 充满白色瘴气的林子里,一个高大的身形渐渐放缓脚步,直到停在一株纤细的小树前。 “裴凤陨,我不爱你了。”容颜明媚的少女站在身前,仰着一双充满厌恶的黑眸,看着他说道。 裴凤陨心中一痛,看着站在身前的少女,清澈的眸子里,厌恶的神情是那么明显:“絮儿,不要厌恶我。” 他能接受她不爱他,但却不能接受她厌恶他。 “不厌恶你?我怎么能不厌恶你?”她的脸上挂了讥讽,又厌恶又怨恨地看着他,“你杀了我,不问青红皂白便杀了我,你叫我不厌恶你?你重生一回,却不想去花月楼救我,只想守株待兔,等我沿着命运轨迹找到你,如此卑鄙,叫我怎么不厌恶你?” 他被她的话击得身躯剧震,禁不住脸色发白,哑口无言。 “君昊是最好的。”她说着,脸上忽然荡起甜蜜的神情,转身看向一旁。 白色雾气中,走来一名青年,容貌俊雅,神情带着一点无赖,口里叼着一根草茎,吊儿郎当的模样。 她几乎是雀跃着走过去,抱住青年的手臂,然后转头过来,挑眉对他说道:“裴凤陨,你连君昊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他抿了抿唇,张口要说什么,她却又不看他了。抱住青年的手,转为拧住青年的耳朵,轻叱道:“蹲下,给我骑大马!” “是,爱妃。”青年笑嘻嘻地吐掉口里的草茎,往上提了提衣摆,屈膝蹲下去,稳稳当当地任由她爬到背上,然后直起腰,抱着她的腿弯,四下转起圈来。 他看着她骑坐在青年的背上,笑得咯咯的,眸中满是快活的神采。一时间,只觉胸臆憋闷得厉害。 “裴凤陨,你做得到吗?”他看着她骑坐在青年的背上,忽然抬起头来,朝这边看过来。 他张了张口,想要回答,然而过了半晌,也没答出来。 他从前觉得,他必然做不到的。但是如今却觉得,只要能叫她快快活活地笑着,叫他做什么不肯呢? 然而他看着她的眼睛,里面充满了不信任,带着一点高高在上的轻视,顿时说不出那三个字。 她早早给他判了死刑,他再也得不到她的一句信任。 “嗯……啊…………”不知何时,原本玩骑大马游戏的两人,躲在一棵大树后,他听见女子娇媚到骨子里的声音,从大树后面传来,与此同时,还有青年带着低低喘息的声音:“絮儿,絮儿,你真好。” 他怔怔看过去,只见几缕衣角飘动,人影被挡在大树后,什么也看不见。只听得见一缕一缕暧昧之极的声音,从树后传来。 “锵!”他握着宝剑的手,禁不住顶起几分,把宝剑顶起一寸余高。 “啊……啊……不要了……” “絮儿……给我……” 裴凤陨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终于再也忍不住,“噌”的一声拔出剑来,握着就往大树后面走去。 她明明是他的王妃! 裴君昊何德何能,得到她的心,得到她的身? 什么都没给他留! 她甚至还恨着他! “怎么?你又要杀我一次吗?”见他走来,她躺在裴君昊的身下,甚至姿势都没有变一下,就这样看着他手里的宝剑,唇角勾起浓浓的讥讽:“来啊,杀了我,杀啊!” 他紧紧抿着唇,手心甚至被剑柄上的花纹硌痛了,他看着仍然在她身上动作的裴君昊,猛地扬起剑尖,朝他背后刺去! 就在剑尖几乎刺到裴君昊的背心时,忽然他心头一凉,一股不好的预感升起。他抬起头,看着她的眼睛,里面充满了讥讽与厌恨,忽然觉得额上一片冷意,立刻收住剑势,大口喘起气来。 “幻觉!”他猛地收剑入鞘,眸光一沉,犀利透过大树下交合的身影。 原本交合在一起的身影,在他犀利的目光中,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灰暗的草丛与泥土,渐渐显露在视野中。 果真是幻觉。随着意识渐渐清醒,裴凤陨只觉口中一阵发苦。舌尖动了动,原先被他含在舌根下的草叶,已经被碾成了碎片。 吐出草叶,抬起袖子,抹了抹额上的冷汗。 救了他的,绝不是这片草叶。 是絮儿。 想到方才幻境中的情景,裴凤陨苦笑一声,渐渐闭上眼睛,沉沉叹了口气。 如果他要杀裴君昊,以絮儿的脾气,绝不会好整以暇地看着的。 她会不顾一切扑过来,推开他,救出裴君昊。 她那么喜欢那小子,怎么会叫他杀了他呢? 心中闷闷发痛,头脑却前所未有地清晰起来,辨了一下方向,然后大步往前走去。 这回没有多久,他便走出了毒瘴林。前面是一片空地,面积并不大,没几步便跨了过去。然后是一片汪洋般的沼泽,漫无边际,呈现在眼前。水光粼粼,平静无波,只有一道窄小的栈道,蜿蜒曲折,通往沼泽的深处,一直连接到远方缩成小黑点的几座房屋。 裴凤陨微微挑了挑眉头,握着宝剑,抬脚走上了栈道。 栈道修建得年头有些久了,他走上去,只听到脚下“咯吱”“咯吱”直响。甚至,偶尔还会发出“咔嚓”一声,木头被踩断的声音。 裴凤陨皱着眉头,从断掉的木头中间抽回自己的脚,然后继续往前走。 忽然,脚下的水面涌起一股不寻常的波动,缓慢而巨大,仿佛有什么体积庞大的生物在下方缓缓游动。他心中升起一股危险的感觉,不由得顿住脚步,右手紧紧握住剑柄,垂着目光,紧紧盯着水面。 栈道下方,水流缓缓被什么推动,慢慢地涌动着。然而,并没有什么浮现出来,仿佛紧紧是一股暗流而已。然而裴凤陨心中的那股危险感觉,却丝毫没有减灭。一直到良久,水面才恢复平静,他心中那股汗毛直竖的森然之感,才渐渐平息。 ------题外话------ 谢谢【夏娜君】【月上梅梢鱼铃音】【假面嗅青梅】姑娘的钻石、花花和票票。 么么哒~周末愉快~ ☆、142、直面巫后 栈道的尽头,低矮的小木屋连成一片,黑压压的爬满了不知名的植物,裹覆着连成片,浮在水面之上,幽幽绰绰,透着阴暗与诡秘。 木屋前头,正对着栈道的方向,背立着一道身影。身姿纤细,高挑削瘦,看起来是一名女子。穿着一袭华服,头发高高挽起,黑色秀发上缀满了珠钗,整个人鲜妍而明媚,与周围的阴暗诡秘格格不入。 裴凤陨大步走近,在栈道尽头停住脚步,望着前方的背影,沉声道:“你就是巫后?” “他究竟是派你来了。”背对着的身影,慢慢转过身,看着裴凤陨,轻轻一笑。 女子转过身,露出真容,在看清她面容的一刹那,裴凤陨蓦地睁大眼睛,一脸惊愕。 “很惊讶?”女子轻轻一笑,凤眼狭长,光华潋滟,流动着魅惑的神采,“也是,他又怎么会告诉你呢?” 站在面前的女子,拥有一张极美丽的容颜,乌发雪肤,五官瑰丽,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的模样,一双凤眼狭长,流光溢彩,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大美人。 “母妃?”然而,看着这张与记忆中毫无半点出入的面孔,裴凤陨却握紧拳头,艰难地从口中挤出一声,眸子大睁,一脸不敢置信。 女子轻轻一笑,然而这笑意却分毫不达眼底,红唇微启,淡淡挑眉:“你还承认我是你母妃?” 裴凤陨蓦地神情一凛,握紧剑柄,整个人做出防御的姿态,警惕地看着她道:“我母妃已经死了!你,究竟是谁?” 这个女人,纵然长得与他的母妃十分相似,但却绝不可能是! 他的母妃过世多年,绝不可能还活在世上,更不可能成为南疆的巫后! 更何况,他今年二十有二,面前的这个女人,看起来跟他一个年纪,又怎么会是他的母妃? “你刚才不还叫我母妃?”巫后轻挑眉头,与裴凤陨如出一辙的狭长凤眸,闪动着凉凉的光泽,“怎么,又不敢认了?” “少占本王的便宜!”裴凤陨沉声说道,“本王的母妃,十多年前已经故去!”他眸中带着警惕,缓缓拔出宝剑,横在身前,“你,究竟是谁?” “你见到我的模样,仍不相信,我就是你的母妃?”巫后微微拧眉,有些不悦。 裴凤陨冷笑一声,视线移向四周:“又是幻境?” 毒瘴林中的经历,让裴凤陨心有余悸,他看着巫后,怀疑仍然身处幻境中——否则,巫后的面孔,为何与记忆中慧嫔的模样,一般无二?必然是借着他的记忆,编织出来的幻觉! “哈哈哈!”见他一副谨慎模样,甚至四下查看,仿佛要找出破除幻境的方法,巫后怔了片刻,忽然仰头纵声长笑起来。 “他果然什么也没有跟你说!”半晌后,停止笑声,巫后睁着一双狭长凤眼,紧紧盯着裴凤陨,一脸怨恨地道:“他是不是告诉你,我已经死了?” 不等裴凤陨回答,她又哈哈一笑,而后自问自答道:“他当然要说我死了!否则,他要如何解释,娶了一个南疆女子为妃嫔?” “哼!”说到这里,巫后抿紧嘴唇,从秀气挺拔的鼻梁中发出一声充满怨恨的冷哼,“我给他生了儿子,一心一意服侍他,更是不惜违背师父的命令,未曾取他性命,他倒是好——” 被她充满怨恨的目光盯着,裴凤陨抿着嘴唇,半点也未动容。 这个长得与他母妃年轻时一模一样的女人,口口声声说是他的母妃,当他是傻子吗? 她说的话,他一个字也不信。 第187节 “你不信?”见他一脸淡漠神情,巫后顿时恼怒起来,指着他道:“你小时候,镇日喝一种味道奇怪的茶,你皱着脸不肯喝,是我百般哄劝才给你灌下去的,你都不记得了?” “你开智极早,刚学会走路便已经晓得事情,我教你背书、带你嬉戏,你全都不记得了?” 她一件件列举出来,全都是裴凤陨小时候的事,末了道:“你三岁之前的事,我全都记得,你还不信我就是你的母妃?” 随着她一件一件地列举出来,裴凤陨的眼中渐渐涌起惊疑。 她说的一点也没错,全都是他小时候的事,全部吻合。 可是,她怎么知道的? 难道,这当真是又一场幻境? 然而他此刻心间一片澄明,并无半点迷蒙的感觉,与方才陷入幻境之中,混混沌沌的滋味儿,大有不同。 要么,这是一场近乎乱真的幻境。 要么,这个女人,就是他的母妃! “我十月怀胎,辛辛苦苦生下你,你不与我一条心也罢了,如今竟要听从那个人的吩咐,反过来杀了我吗?”巫后上前一步,紧盯着他道。 裴凤陨紧紧抿着唇,狭长凤眸盯着她的,抑制住心中澎湃的情绪,半晌后,才缓缓开口:“可是,你的容貌,为何与当年离开时一般无二?” 慧嫔“故去”的时候,他才三四岁,离如今已经十七八年了。过了将近二十哉,她的脸上却没有留下一丝岁月的痕迹,这简直不可思议! “容貌?”巫后的眼中露出一丝得色,“我是南疆巫后,这点驻颜小术,不过是雕虫小技尔。” 裴凤陨微微眯了眯眼睛,又问道:“你是如何逃脱的?我当年明明看到你,你已经‘死’了。” “哼!”被问到此处,巫后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随即被她按下,转而骄傲地扬起下巴,“金蝉脱壳,难道很难吗?” 裴凤陨仍不愿意相信她就是巫后,但是他的直觉素来灵敏,看着身前与他年纪相仿的女子,只觉荒谬无比:“父皇知道你的身份?他知道你其实没死吗?” “哼,那个老贼!”说到此处,巫后的眼中再次充满怨恨,捏着拳头说道:“他当然知道我没死!否则,他为何单单派你来剿灭南疆?” 他恨她!所以叫她的儿子,来亲手了结她的性命! “父皇如果有意要你的命,为何当年不下手,非要等到二十年后?”裴凤陨拧着眉头问道,忍不住为隆安帝开脱。 虽然他对隆安帝很不满,父子的关系并不怎么好,但毕竟比面前的这个女人——这个自称是他母妃,抛弃他近二十年,而且是南疆巫后的女人,要亲近得多! 闻言,巫后的眼中渐渐露出疯狂的神色:“这还要问吗?” 他当年不杀她,不代表二十年后还不杀她! 恩尽情绝,他想杀她了,需要理由吗? “你究竟向着谁?”巫后紧紧盯着裴凤陨,“你是我肚子里爬出来的,是我十月怀胎所生,如今要为了那老贼的一句话,便杀了我不成?” 裴凤陨心中一紧,抿着嘴唇,没有回答她。握在手里的剑,自始至终横在身前,没有放下。 巫后看了他一时,渐渐明白了他的意思,冷笑一声:“好,好,你们父子同心,算我自作多情!”说罢,她眼神一厉,抬手一挥,顿时间,只听“哗啦”几声,数道乌光破水而出,从栈道两侧冲裴凤陨袭来。 乌光太快,裴凤陨甚至来不及看清,只跃动身躯,挥动手中长剑。剑刃破开骨肉的触感传来,等到数道乌光悉数被他砍断,坠落在地,裴凤陨反手收剑,才有机会看清地上,只见一截一截都是断掉的蛇尸,一股一股暗红的血液从蛇躯断落的身体里流出来。 “哼!”只见裴凤陨矫健利落,将乌蛇全都斩断,巫后冷哼一声,双手连挥,比出奇异的招式。顿时间,“哗啦”的声响不绝于耳,一道又一道乌光破出水面,直冲裴凤陨袭来。 裴凤陨抿紧嘴唇,双眸凛然,右手握紧长剑,频频斩动。矫健的身躯在乌蛇密集的侵袭中,时而跃起,时而落下。未几,栈道上落满了乌蛇的断尸,暗红的血液几乎把栈道沾满了。甚至,栈道两旁的水面,也浮起一层层血色,是栈道承接不住的蛇尸,坠回了水中。 “你束手就禽吧!”握紧剑柄,裴凤陨盯着前方的女子,有些无奈地道。 他委实拿她不知怎么办。 她是他的母妃,生恩大于天。在他的记忆中,母妃对他是极好的。 他清楚地记得,就在母妃“故去”后,他的日子一落千丈,骤然从人人都宠爱的小皇子,变成了人人都冷眼对待的透明人。 他生来早慧,早早便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因此格外怀念母妃在的时候。在他长大后,还特意去清寿庵,为母妃立了长生牌位,每个月都会去颂念经书。 他以为她死了的。绝没想到,她不仅还活着,而且是这样,叫人两难的身份。 在大义上,他们是死敌。他此番奉命前来,便是剿灭南疆。而巫后,擅长巫毒之术,是一定要剿灭的。 但从私情上而言,他们是母子。她生他养他,又曾对他极好,他怎能下杀手? 于是,打算先叫她束手就禽,再从长计议。 但没料到,巫后一声冷笑,看向他的眼神冰冷嘲讽:“束手就禽?我生你养你,就是为了二十年后,任你宰割?”说罢,她目光一转,看向他的身后,忽而笑得阴森森:“把他给我捆住!” 裴凤陨猛地转身,才发现身后不知何时走来两个人,一人身量高大健壮,一人身量高挑削瘦,正是一男一女,两人肩并着肩走来,动作十分亲昵。 然而裴凤陨看着两人,却是瞳孔微缩,脸色渐渐变了,不禁后退两步。 只见这两人,穿着极为普通的麻布衣裳,甚至有几分褴褛。露在外面的肌肤,并不是常人拥有的光泽弹性,而是青白交加,僵硬如尸。一双眼眸,通体死白,无半点乌色,看着他的方向,死白的眼珠微微转动,忽然流露出凶意,身形骤然跃起,拔剑杀来! 裴凤陨不知两人身上为何佩戴锋利无比的宝剑,并且身手矫健,毫无僵硬之处。冲他杀来,更是配合默契,一时竟打得他无还手之力! “咯咯,你知道他们两个是谁吗?”巫后站在屋前,看着栈道上打斗的三道身影,笑得诡秘,“男的是晋王,女的是晋王妃。” 听到她的解释,裴凤陨蓦地睁大眼睛,看着与他交锋的人不人、鬼不鬼的这对男女,脚下一个踉跄,险些被两人打到水里去! “你把他们怎么了?!”裴凤陨一边狼狈抵挡来自老晋王夫妇的进攻,一边冲巫后问道。 巫后冷笑一声:“什么叫我把他们怎么了?跟我并没有半点干系。” 当年老晋王夫妇带兵战南疆,纷纷身中数箭,坠落河中。被前任巫后捡起时,只有一口气在,见两人宁死不肯松开交握的手,前任巫后心血来潮,把他们做成了蛊人。 真正的蛊人,是没有自己的意识的,准确而言,算不得真正的活人,但也算不得死人。只有脑子是死的,其他身体各部都是活的。如此,才能听从主人的指示,为主人效力。 制作蛊人,需要极大的心血,只有对方生前拥有一副优秀之极的身体,才有价值做成蛊人。前任巫后费了许多心血,才完成了蛊人的制作,但却失败了。 老晋王夫妇的确从床上站了起来,但他们与蛊人正好相反,他们的身体是死的,脑子是活的。两人醒来后,依然手牵着手,轻易不肯分开,同进同出,同坐同卧。 前任巫后诧异极了,不明白哪里出了问题,才叫他们成为这副模样?他们没有心跳,没有脉搏,躯体僵硬而冰冷,但却有一部分自己的意识。后来,没研究出两人的诡异之处,前任巫后便死在瘟疫中。 巫后接手过来,在初时的动乱后,才有闲暇研究老晋王夫妇的异样。但她研究了几年,也没研究出来,两人似有自己的意识,但却朦胧难懂,时常牵着手在栈道上一坐便是一整天,时常又钻入毒瘴林不见,偶尔也会听从她的指挥,但大部分时候是闻若未闻的。 巫后曾经试着制作陷阱,叫两人葬身其中。毕竟,留两个摸不透的“人”在身边,并不是好事。但是成为“蛊人”后,两人的敏捷和力气并未退化,反而更出色了几分。她几次三番设陷阱,也没有将两人除去,只给两人带去一些挽回不了的伤害,譬如这双死白的眸子。 见两人似乎并未记恨,而除掉两人又十分麻烦,巫后索性留下两人,偶尔使唤他们做事,然后心血来潮拿两人做试验。好处便是,两人听从她使唤的时候,越来越多了。 此时,听从她的使唤,与裴凤陨交战在一处。眼看裴凤陨就要不敌,巫后的脸上露出一抹快意,她眼中幽光一闪,忽而抬手,弹指朝前方射出什么东西。几乎就在一瞬间,裴凤陨的身子一僵,随即闷哼一声,跪倒在地。 “我儿,你不在乎为娘的心情,为娘却不得不在乎你的性命。”巫后轻笑着缓缓走近,挥手制止老晋王夫妇的杀招,来到裴凤陨的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道,“给你三日时间,你想清楚,要不要留下来听我的话?” 裴凤陨只觉腿弯处一痛,似乎被什么咬了一口,整个人都提不起力气。他右手死死握着剑柄,杵在栈道上,不让自己仰倒,努力提了一口气,抬头看着巫后说道:“你休想!” 他是大顺朝最年轻的战神王爷,是数万铁血男儿效忠的将军,投敌卖国的事,他宁死也不肯! “你!”巫后顿时大怒,“你跟着他,有什么好?你是我的儿子,体内流着我的血液,他难道会叫你做太子、做皇帝吗?” 裴凤陨抿着唇,忍着浑身的乏力,汗水一滴一滴从额上滴落。 “跟着我,我扶你做南疆国的王!”巫后眸带锐利,看着他说道:“南疆国的王室,已经悉数被你灭族,一应臣子和幕僚,想必也都在那场大火中死伤殆尽。你带着你的人马,自拥为王,再没有人会是你的绊脚石,难道不好?” 南疆国虽然只是弹丸小国,但也不是裴凤陨能够一两日便剿灭干净的。他带兵烧了南疆国的王宫,只杀死了王室、臣子和有钱有势的百姓,其他穷困百姓没有资格居住在王宫周围,只能四下散落在各处。这些人,日后都是他的臣民! “做那老贼的一杆枪,难道比不得做南疆的王?”巫后以一种想不通的口吻,看着他说道。 她是南疆的巫后,秉承着祖上传下来的训诫,将蛊毒一脉相传。谁做南疆的王,对她而言,都无所谓。但如果是她的儿子,那便是再好不过了。 “哼!”回应她的,是裴凤陨的一声轻蔑冷哼。 他堂堂战神王爷,被百姓拥戴,被麾下敬仰,稀罕做这弹丸之地的王? “你!”见他死不松口,巫后顿时大怒,“我就不信,你当真骨头硬到这份上?”说着,她手腕一转,来到裴凤陨的身后,在他颈后、背部,飞快点了几下。而后,眼中露出诡秘而得意的神情:“从来没有人能拒绝巫后的诱惑!” 是人便有弱点,是弱点就可以利用。她就不信,他心中就没有在乎的东西? ------题外话------ 谢谢【724306】的票票,谢谢【月上梅梢鱼铃音】的花花,么么么~ ☆、143、上代恩怨 初冬之际,不同于炎热潮湿的南疆,北国已然飘起了细碎的薄雪。 雪粒纷纷,洁白如盐粒,在寂静的深夜中轻轻飘落。巍峨的皇宫,在夜色中更显浑厚威严,无声承接着自上方飘落的雪粒,屋檐上的洒金瑞兽都披上一层白纱。 帝王寝宫中,雕龙镀金烛台搁置在四下角落,上面举着几支燃至一半的蜡烛。烛火静静燃烧,偶尔爆出一声噼啪声,墙壁上的淡淡影子都晃了一下。 硕大的龙床上,帐幔轻轻抖动几下,传来淡淡的簌簌声响。年迈的帝王,在龙床上辗转反侧,久久不得睡意,竟是失眠了。 “皇上,您还没睡着?”歇在外头的苏公公,在半刻钟内连听见三次隆安帝翻身的声音,慢慢坐了起来,轻声朝里头问道。 里头没有传来回应的声音。苏公公没有着急,坐在榻上等了半晌,才听见里头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唉!” 闻声,苏公公立刻穿戴起来。屋里燃着火盆,并不寒冷,他随手披了件衣裳,便快步悄声走向寝宫里头,站在床外,低声问道:“皇上,您是怎么了?何事忧心难眠?” “不知陨儿,此刻如何了?”隔着道道帐幔,传来隆安帝疲累沙哑的声音。 苏公公微微一怔,随即恭声回答道:“燕王殿下乃是身经百战,有他带兵前去,必然一切顺利。想必过不几日,皇上便能听见大捷之报了。” 隆安帝没有说话。良久,又传来一声叹息。 “你下去吧。”隆安帝沉沉叹了口气,抬了抬手。 帐幔上映出一道摆手的影子,苏公公顿了顿,只好道:“请皇上保重身体。” 弓着身子,静悄悄退下了。 隆安帝躺在帐内,睁眼看着帐幔上方,久久没有睡意。 一团团的福寿详纹,印在帐幔上方,隆安帝看了一时,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眼前浮现出一张瑰丽的面孔,狡黠灵动。白皙光洁的手臂,从他怀里探出去,指着帐幔上方,声音清脆:“太难看了,全然瞧不出是什么,绣些花鸟虫鱼多好?” 他记得那时虎着脸,又好气又好笑地按下她的手:“朕是一国之君,是七尺男儿,帐幔上绣那些东西,成何体统?” 她便撅起嘴,然而眼中丝毫没有怒气的影子,里头闪动着一些叫人忍不住心神迷醉的东西,然后翻身骑坐到他身上,在他身上煽风点火起来:“堂堂一国之君,不也要被我骑在身下?” 他封她为慧嫔,便是因为他觉得她灵慧狡黠,聪敏可人。 他最爱她的大胆妄为,小妖女似的,总能叫他不可自拔。 她是他一生中最喜欢的女子,大胆、出格,总能说出一些似是而非,叫他不赞同却无法反驳的话。她行事出人意表,似正似邪,每每叫他恨得牙痒,却又无法真正动怒。 她进宫后,做了许多错事。从一开始的争风吃醋,到后来的胆敢对龙种下手,再到后来试图谋害皇后,他都一忍再忍,不惜得罪重臣,也要护她性命。但她却怪他不肯升她为妃,时常跟他怄气,甩脸子不跟他说话。 如果她老老实实的,不那么嚣张,不惹得众怒,他便是封她为贵妃,叫她仅次于皇后之位,又有什么呢?但她做了太多的错事,他让她待在嫔位,已经是最大的让步。否则,便是他肯,后宫妃嫔和前朝臣子,也决计不同意。 她不理解他,她总是生气,眼睛里的怒气动不动便涌出来,到最后变成了怨恨。 第188节 她争,她斗,她闹,他都能容忍。因为他知道,她喜欢他,才会容不下其他女人。而他也喜欢她,他根本舍不得罚她,哪怕是一丁点儿。 直到后来,她对陨儿下毒,又自己吃下毒药,以此要挟他。他才知道,原来他们之间,还隔着那样深的一道鸿沟——她是南疆人,她要为南疆牟利。 他不肯,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那是他的祖祖辈辈们打下来的江山基业,是要传给后世子孙的,是裴氏子孙世世代代都要守护的荣耀、权利、骄傲和财富,他无法割让出去哪怕一寸土地。别的都可以商量,唯独这一项,他绝对不会同意。 她开始跟他争吵,并且愈发怨恨:“你不肯封我为妃,亦不肯割让土地给我南疆百姓,我在你心里到底算什么?” 他无言以对,而她的怨恨越来越深,终于有一天,他夜半醒来,看见她坐在床头,低着头一脸阴沉地看着他。在她洁白的手臂上,游走着一条乌蛇。 南疆人擅长巫蛊,但唯有巫后有权利和本事,玩弄蛇类。 他知道了她真实的身份,心中渐渐发沉。想坐起来,跟她好好谈一谈,却发现浑身动弹不得。 “我出来之前,师父叮嘱过我,早去早回。”她抚弄着乌蛇的脑袋,眼睛并不看着他,轻声说道:“尤其,不可为男人而驻足。” 不可为男人而驻足? “你为我而驻足。”他虽然身体不能动,但是头脑却清晰,嗓子更没有被限制。他看着她的脸,上面的神情是那样陌生而阴冷,只觉得口舌沉重无比,“你,甚至还为我诞下陨儿。” “陨儿?”她忽然阴沉沉地笑了一声,缓缓抬起眼,看着他说道:“你可知道,我为何给他起名‘凤陨’?” 他抿了抿唇,只觉得心中愈发沉重,干哑的声音问道:“为何?” 身为皇室子孙,起名都是珍而重之,十分讲究。八字不合的,属相相冲的,五行不当的,根本不能取,更何况“陨”这种不吉利的字。 但她坚持,他拗不过她,只好应了她的要求。但她从始至终,也没有向他解释,为何要取这样一个名字。 “他是你我的结合,贵为龙凤,自然要取一个‘凤’字。”她缓缓抚摸着乌蛇的脑袋,语气森然,“但他是不该出生的,是我一时昏了头,才违背师父的命令,生下了他——他该死!” “你!”他蓦地瞪大眼睛,胸膛因怒气而剧烈起伏,“你一早便期待他……夭折?!” 她美丽的眸子里写满了阴沉:“我期待错了吗?你是如何待我的?你不爱我!不给我妃位,不肯割让土地给南疆!你一点不顾我的处境,一心要我死!” “你要干什么?”他睁大眼睛,看着她将洁白的手臂慢慢伸过来,游走在她手臂上的乌蛇,吐着信子朝他游来,顿时挣扎起来。 她一脸讥讽地看着他徒劳挣扎:“你既然不爱我,我又何必为你违逆师父?” 说罢,她神情一狠,口里发出一声尖啸,只见乌蛇的头颈猛地立起,紧接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他颈侧咬来! 他只觉得颈上一痛:“你——”来不及说完,便觉眼前一黑,整个人失去了意识。 再醒过来时,天已经大亮。苏公公站在帐外,听到他坐起身,顿时松了口气,一边给他打帘子,一边说道:“皇上,您终于醒了!” 他怔怔地坐了半晌,才扭头看向身侧,并没有慧嫔的影子。昨晚他并没有召她侍寝。 “去慧嫔宫里。”他穿好衣裳,起身往外走去。 然而来到慧嫔宫里,却只听到小宫女们的哭声:“娘娘,您醒一醒?” 他的脚步顿了顿,随即大步走到床前,却看到一张面色发青,嘴唇发紫的面孔。触手冰冷,了无鼻息。 “怎么回事?”他沉声怒喝。 小宫女们哭道:“娘娘昨晚上睡前还好好的,一早起来就这样了,奴婢们委实不知。” 他铁青着脸,看着她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浑身僵冷,已然是一个死人。 “宣太医!”他从牙缝里挤出来。 然而太医来了,看过之后,却只道:“请皇上节哀。” 她死了,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 他回到宫里,一个人照了镜子,只见颈侧印着两颗红点,触手一摸,微微发硬。 他想起那个晚上,她抚着乌蛇坐在他的床头,一脸怨恨。 他记得失去意识之前,依稀看到她美丽如昔的眼睛,满是决然。 剧烈的心痛席卷了他,哪怕是二十年后的今天,再想起来那晚她的眼睛,依然是心痛如绞。 隆安帝睁开眼睛,看着帐幔上方纹着的福寿云纹,忍不住伸手按住胸口。 他没有厚葬慧嫔。因为就在他打算下旨时,却忽然想起来,有一回两人玩笑时说的话。 她偎在他胸前,以一种玩笑的口吻说道:“假若有一日我先去了,你不必厚葬我,只用一卷席子裹了,丢去城外路边的阴沟里就是。” 他那时回答说:“朕要以贵妃之名厚葬你,将你安置在皇陵中,等朕百年之后便去陪你。” 他本来已经写好圣旨了,要追封她为贵妃,但却不知为何,忽然想起那一回两人玩闹时说的话。她捶打着他的胸口,非要他依她:“好啊,你是皇上,什么都是你说了算,我便是想死在阴沟里,也没有资格的?” 他依她的时候很多,不依她的事只有两件。一件是封她为贵妃,一件是割让土地给南疆。 他想,她是真的怨恨他,因为他口口声声说爱她,却在她最在乎的事情上,始终没有依她。 她一定不愿意死后跟他同穴。 人老了,许多事情都记不清楚了。便连皇后,也几乎忘了个干净,如今只记得慧嫔曾经害过她性命,其余的都不记得了,跟裴凤陨也肯心平气和说几句话了。 但是隆安帝却将那几年的时光,记得清清楚楚。哪怕到死,也忘不掉。 不知不觉,便到了天亮。 隆安帝起身时,只觉得眼皮酸重,浑身发沉。他抿着唇,由近侍伺候着穿戴完毕,然后被苏公公扶着,前去上朝。 “可传来燕王的消息?”隆安帝沉声问道。 下面一片平静,只有一句淡淡的:“不曾。” 没有人担心裴凤陨。他们都以为他是战神,从来都是战无不胜。攻打南疆这种弹丸之地,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何况,在老晋王夫妇折戟之后,他曾经派人踏平过南疆。不过十年工夫,南疆还没恢复过来。 这是一场没有悬念的战役,在朝中众人看来,隆安帝每日都要问一嘴,委实大惊小怪。 也许,他老了。有些人心中想道,悄悄抬头看向龙椅上,面目松弛的皇帝。 傅家。 “还没有消息吗?”看见傅明瑾的身影从门外走进来,陶氏忙站起身。 傅明瑾摇摇头:“没有听到消息。”说罢,勉强挤出一抹笑容,“絮絮生得漂亮,人又可爱,谁舍得把她怎样呢?她必然没有什么事情的,便是有什么困难,也会化险为夷的。” 自从江絮失踪后,她每日都要来陶氏的院子里,同陶氏说几句话。随着时间越久,她和陶氏之间的话,来来回回也就这几句了。但是,她仍然坚持每天都来,坐下陪陶氏说几句话。 “倒有好消息告诉您呢。”俏脸儿上堆了一抹笑,傅明瑾说道:“之前絮絮不是同人一起开了脂粉铺子吗?她如今不在,便由她的几个小丫头张罗着开起来了。依着她教的手艺,做出来好些品类,卖得很不错呢。据说,一天也有二百两银子的进账呢。” 陶氏的脸上勉强挤出来几分笑容:“是吗?” 如果人都不在了,要银子有什么用? 傅明瑾当然明白她心里想的什么,便是她,也常常做噩梦,梦见江絮出了事,再也回不来了。但郑氏总劝她说,梦都是反的,江絮肯定没事的。因此,久而久之,便咬牙信了,江絮定然没事的,只不过一时半会儿回不来罢了。 “当然啦,一天是二百两,一个月便是几千两呢!等絮絮回来了,看到这么多银子,不知道高兴成什么样呢?”傅明瑾又道。 她同陶氏说话的时候,只要提及江絮,一定是“絮絮还活着,绝对没有事”的口吻。说得多了,陶氏心中便也有几分慰藉,不至于担忧得崩溃。 好生安抚了一阵,等到陶氏的情绪稳定一些,傅明瑾便笑着告辞了。 出了门,脸上登时垮下来。 她每次劝陶氏,都说江絮还活着。但过去那么久,一点音讯也没传来,她又怎么不害怕呢? 然而害怕也没办法,一早的时候,发现江絮失踪了,隆安帝便派人到处搜查,也没有查出半点消息。过去三四个月,此事早就淡下来,更难查出消息了。 哭丧着脸了半晌,她才勉强打起精神:“等燕王和晋王回来,再叫他们去找,他们一定有法子!” 两人对江絮都是喜欢得不得了,又有几分人脉和本事,倘若认真搜寻起来,总会有些消息的——至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吧?这样不明不白地失踪了,总不行啊! 此时,南疆。 在毒瘴林外守了一夜,也没见裴凤陨出来,三千将士都心中发沉。 裴凤陨告诉他们,如果等他半个时辰还不出来,就立刻返回营地,禀报给裴君昊。但他们没有一个人动身,一来此处离营地并不近,趁夜赶路不安全,二来他们也做不到丢下裴凤陨,独自返回。因此,全都守在林子外面。 一直到次日清晨,日头出来了。别处的雾气,被日头一晒,纷纷都散了。唯有毒瘴林中的瘴气,一如既往的浓郁。 “我要进去瞧瞧!”一名士兵将佩刀往地上一摔,抬脚就要冲进去。 其他人有的依样摔了佩刀,跟随进去的。也有的仍有理智,犹豫着拦住欲冲进去的士兵:“不要冲动。” 两下里争执起来,很快其他人也参与进来,分为两派,一派要冲进去,另一派拦在前头。 “我要进去救王爷!也许王爷遭了困,正等着我们救呢?” “还是听从王爷的命令,将此事禀报给晋王殿下吧,由晋王殿下定夺。” 此时,天亮了,若要回去,路上也安全许多。 就在两拨人争执时,忽然林子里传来一个清冷的女子声音:“把江絮带来,换燕王。” 众人的争执声全都停下来,纷纷朝林子里看去。只见林子深处,不知何时出现一道纤细身影,被瘴气笼罩,若隐若现。 “你是谁?” “你把我们王爷如何了?” 面对众人的质问声,那道身影只是淡淡道:“你们王爷在我手上。想要他,拿江絮来换。” 说罢,不等众人再问,转身往更深处走去,一眨眼就不见了。 众人还要冲进去,但见林中瘴气似乎变得浓郁起来,那道身影几乎是一眨眼就不见了,顿时又着急,又担忧,又气愤。 “我们回去吧。”这时,一人说道。 “将此事禀告给晋王殿下。”又有人说道。 有人不信邪,摔了刀,便往林子里冲去:“喂,交出我们王爷!” 然而他进去不久,便消失在白色的瘴气中,很快不见了身影。未过多久,林子里传来一声隐约的惨叫,很快再没了声响。 有跟他关系好的,胆子也足够大,便也扔了刀,携手进了林子里。但没过多久,一声接一声的惨叫传来,又没了动静。 周遭一片死寂。 ☆、144、救援之计 “咱们回营吧。”良久,一个声音从队伍中传来。 没有人应声,士兵们全都垂下目光,不再看向毒瘴林,队伍中寂静得针落可闻。 第189节 不久,铠甲轻撞的声音渐渐响起。不知是谁牵头,开始收回目光,转过身去。随着这声铠甲相撞的清音响起,越来越多的士兵们开始转过身,默默列队。 队伍外,一道异常高挑的身影垂手而立,阴柔的面上满是冰寒,狭长的眸子一眨不眨地注视着毒瘴林,薄唇抿得紧紧。半晌,忽然扭头就走。 “冷神医,这女人怎么办?”只见冷子寒转身就走,众人皆是一怔。随即,一名士兵指着地上凸起的一团人影,扬声问道:“由她在此自生自灭吗?” 被他指着的人影,赫然是南疆公主。 被冷子寒以酷烈的手段折磨了一夜,眼下只留一口气,脏兮兮的躺在地上,南疆公主已经不成人形了。她一动不动地躺着,胸前甚至看不出半点起伏,仿佛已经死了。 但是人人都知道,她没死。他们亲眼目睹冷子寒是如何折辱她的,无比清楚地明白,她不仅没死,而且决计死不了。 没有一个人肯带着她回去,她现在的模样,他们只远远看着,便觉恶心之极。 经过了此事,士兵们对冷子寒的态度也从一开始的尊敬有加,变成了如今的敬畏无比。 太狠辣了,懂医的人折磨起别人来,真是叫人看着便通体生寒。心中都道,往后得罪谁也不能得罪会医术的人。 冷子寒根本没回应,高挑的身影在前方疾行,步子迈得飞快。 见状,士兵们只好收回目光。冷神医没说带上,也没说不带着,可见带不带都没什么干系,并没什么要紧的。故此,再没看地上那团人影一眼,列好队,行军离去。 队伍整顿出发,很快离开了此地。只留下一团人影,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 乱发覆面,衣不蔽体,浑身都是脏污的泥土与血迹。仔细看去,才能看到她胸前微微的起伏,微弱得几乎看不见。 常人落得如此凄惨的境地,意识早已混沌,但南疆公主的意识却是清醒无比。不知冷子寒对她使了什么手段,她在经受折磨的同时,一直不曾失去意识。 耳朵贴着地面,听到脚步声逐渐远去,震动的地面也渐渐恢复平静,她微微动了一下手指。如此简单的一个动作,对她而言,却吃力极了,简直浑身都要出一层汗。 “师父……”两行泪水顺着她紧闭的眼角滑落,在沾满泥土的脸上冲出两道痕迹。南疆公主心中绝望之极,委屈之极。唯一获救的机会,就这样没有了。师父来过了,却没发现她。 没发现她。 当她听到巫后的声音时,不知有多激动,满心期待巫后救她走。但巫后根本没发现她。 意识前所未有的清醒,使得浑身的灼痛愈发鲜明。南疆公主不知道自己还要忍受多久才能死去,一想到再无被救的可能,她一个人不成人样地躺在脏污的土地上,胸中顿时充满怨恨和诅咒,深重的绝望铺天盖地地袭来。 营地中。 “回来了!回来了!”发现将士们归来的身影,留在营地中的人全都站起来迎上去。 “抓到巫后了吗?” “废话,王爷出马,何时失手过?” “不知道巫后长得什么模样?” 众人兴奋地叫着,迎上前去,却发现迎面走来的士兵们,全都一脸沉凝,整体气氛低落压抑,听他们问话,无一人开口回答。 “这是怎么了?”发现了异状,众人纷纷诧异问道:“王爷呢?” “被巫后抓住了。”打头的冷子寒丢下一句,便大步往里走去。 “什么?” “不可能!” 众人纷纷惊叫出声。 不顾身后的喧哗,冷子寒说完便朝里走去。不多时,找到裴君昊所在的位置。 这小子还在采花戏美人,他冷笑一声,走上前道:“晋王殿下,好兴致。” “咦,你回来了?”裴君昊将好容易采到的一朵明媚小黄花簪到江絮的鬓侧,转过身来,看着冷子寒笑道:“还顺利吗?巫后生得什么模样?好不好对付?” 冷子寒一脸冷笑:“叫晋王殿下失望了,我们没能抓到巫后。” “啊?!”站在裴君昊身后的江絮,闻声掩口惊呼,随即睁大眼睛,“她如此难对付吗?” 冷子寒好容易才克制住自己,不要把目光投到她身上,捏着两只拳头,用力锁住目光,只盯着裴君昊的脸,硬邦邦地道:“燕王殿下独自闯毒瘴林,被巫后抓住了,要我们拿人去换。” 简单几句,将众人的经历道了一遍,末了,终于将目光移到江絮的脸上:“巫后要她。” “她要絮儿干什么?”裴君昊睁大眼睛,一把将江絮揽到身后,“她不是女的吗?” 冷子寒一脸冷郁的神情,微挑眉头:“我怎知道?事情便是如此,巫后现身在毒瘴林,亲口说出来的。晋王殿下还是好好想想办法,如何应付吧!” 以将士们对裴凤陨的敬爱,假使想不出解救裴凤陨的法子,只怕要兵变,夺过江絮去换裴凤陨回来。 用什么理由都挡不住,哪怕他们心里知道,敌人的话不能信,这极有可能是一场骗局。 “什么毒瘴林,如此厉害?”听罢,裴君昊拧起眉头,俊秀的脸上露出一丝沉稳之色。 冷子寒便把毒瘴林的迷幻之处,简略几句讲了出来,末了道:“只怕轻易穿不过去的。” “你不是出来了?”裴君昊看着他,上下打量起来,“你怎么从幻境中出来的?” 冷子寒的脸上一黑:“我出得来,不代表别人也出得来!”他握紧拳头,努力不去看江絮的脸,咬得两腮鼓起,盯着裴君昊道:“你还是想想有用的办法吧!” “一把火烧了?”裴君昊拧着眉头,一手抚上下巴,“不知那毒瘴林有多大,此计可不可行?” 冷子寒摇头:“依我的判断,毒瘴林并不小,非一两日可烧尽的。届时打草惊蛇,并无益处。”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裴君昊拧紧眉头,忽然目光一动,抬起头说道:“巫后要絮儿,咱们就把絮儿给她送过去,届时只送到毒瘴林外,叫她出来接人!等她出来,便将她一网打尽!” 冷子寒一脸冷然地道:“如果她不出来呢?” “她要的是絮儿,必然要一手交人,一手交货……哎哟,絮儿别打我。”裴君昊揉了揉后脑勺,才改口道:“必然要她交出裴凤陨,我们才交出絮儿,当面交清的。她不出来,怎么行?” 冷子寒沉吟了下,然后一脸质疑地看着他道:“你当真打算把王妃交出去?” “废话。”裴君昊冲他翻了个白眼,“当然不交了。” 冷子寒被他气得直是冷笑连连:“你也不必耍嘴皮子,眼下时间紧迫,你倘有法子,紧急召集大家,说出来就是了。” “我何曾耍嘴皮子了?”裴君昊不服气地道,“我也不过是刚刚想出来法子罢了。倒是你,一回来便阴阳怪气的,裴凤陨被抓了,又不怪我,你冲我发什么脾气?” 明明他们才是狐朋狗友,怎么冷子寒一脸替裴凤陨着急的样子? 冷子寒顿了顿,才道:“我并没有冲你发脾气。”他的口气缓了缓,才道:“此事十分棘手,你好好斟酌。”说罢,再不看他,转身离开了。 看着他大步离去的背影,裴君昊微微眯了眯眼睛。 “这可怎么办?”倒是江絮,听闻裴凤陨被巫后抓住了,心中好不担忧。她记得前世,裴凤陨是折戟在南疆的,因此听闻他出师不利,心里担忧极了,“君昊,你有什么法子能救他吗?” 裴君昊转过身,捏了捏她的手,低声说道:“你别急,有我在。”说罢,牵起她的手,转身往营地中士兵的中间走去。 来到队伍前头,他清了清嗓子,大声喝道:“安静!” 连喝三声,众人才渐渐安静下来,他缓缓移动目光,视线在众人中间扫过,才道:“冷神医方才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本王。巫后抓了燕王,可恶至极,我们不能叫她得逞。” “晋王殿下有何妙计?”人群中传来一个声音。 裴君昊微微扬起下巴:“将计就计。” 沼泽深处,小木屋中。 “你打错主意了,他们不会把絮儿带给你的。”裴凤陨躺在床上,吃力地转动目光,看着坐在不远处的巫后说道。 巫后的身前放了一只及膝高的木桶,她一手拿着一根木杵,一手舀了半碗不知什么制成的米珠,往木桶里一边倾倒一边搅拌,每搅拌几下,便停一停,抬袖擦一擦额头上的汗水。 听了裴凤陨的话,她头也不回地道:“乖儿,你就老老实实等着,为娘一定叫那小丫头痛改前非,从此对你死心塌地。” 说到这里,她喉咙里发出一声暧昧的低笑:“任她贞洁烈女,吃一丸缠郎,自此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永生永世不变心。” 裴凤陨的胸膛剧烈起伏着,薄唇抿成了一条线,他看着巫后的背影,口里吐出冷冷的一句:“你也给我父皇用过这种药吗?” “砰!”木杵子重重捣在了木桶底部。 巫后背对着他而坐,秀丽的背影变得僵直,久久不发一语。 良久,她才慢慢转过身,看过来道:“为娘想要男人,还需用那种东西?”她说着话,细长的眉头挑了挑,眼角带了几分讥讽,“若非看你没用,连个女人都得不到,为娘至于给你用这种东西?” 裴凤陨心中一刺,脸上顿时难看起来,从牙缝里挤出来道:“不必!” 他是得不到江絮的心,但他发过誓,从此不会伤害她。哪怕他多么渴望得到她,他也不会使用下三滥的手段,来得到她的心。 “哦,不必?”巫后慢慢弯起嘴角,“如果你一点都不动心,昨晚为何吐露心声,叫我知道呢?” 裴凤陨的脸色一下子难看得厉害。双拳握得紧紧,绷着脸,猛地扭过头去,大口喘着气。 是他的错。他没有咬紧口风,在她的卑劣手段下,到底给她套出话来。 他怎么都不要紧,只连累了絮儿。 如今只盼裴君昊足够自私,最好携了絮儿就跑,不要管他就好。 “咯咯!”见状,巫后反而愉快地笑了起来,“乖儿,有什么想要的,当然要说出来。在为娘面前,还藏着掖着什么呢?”说到这里,她叹了口气,“只怪为娘离开你的时候,你还太小,这些年没有人教你,才叫你在那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面前,一败涂地。” 她一边说着,一边松开木杵,走到床边,看着躺在床上的这个高大健壮的男人,也是她的儿子,微微出神:“男人呀,在喜欢的女子面前,脸皮越厚越好,姿态越可怜越好,如此才能引得她的心软,她的怜悯,处处为你讲话,为你着想。” 说到这里,她又垂下头,看着他冷峻而硬朗的面孔,叹息摇头:“有几个女人敢同你亲近呢?你总是一脸硬邦邦、冷冰冰的,再大胆热烈的女孩子,也要被你吓得退缩了。” 裴凤陨抿着唇,脸色铁青,一眼也不发。 如果不是他中了蛊毒,一动也动不得,他早就持剑跃起,绑了她回京城交差。 巫后似乎很想教教他,索性坐在床边,同他絮絮叨叨起来。 一直到毒瘴林外发生了变动,她看着屋中轻摇的铃铛,才住了口,站起身道:“乖儿,你的属下回来了。” “不许你动絮儿一根汗毛!”裴凤陨终于转过头,目光直直盯着她的脸上。 巫后转过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忽然冷笑一声:“老娘要做什么,还轮不着你来管!”说罢,拂袖离去。 裴凤陨躺在床上,碍于巫毒所限,一动也动不得。浑身使不上丝毫力气,漫说站起来,便是动一动手指头也难。看着巫后离去的背影,直是急得双目大睁,汗水一颗一颗从脸上滑落。 “巫后,我们把江絮带来了,快拿我们王爷来换!”毒瘴林外,一个声音大喊道。 巫后站在毒瘴林中,看着外面的身影,只见一道修长高挑的曼妙身影,容貌更是秀丽脱俗,忍不住心中感叹。生得这副模样,也难怪她的傻儿子痴心不忘。 “把她放进来。”巫后扬声说道。 外头传来一句:“你出来,咱们一手交人,一手也交人。” “哼,你们把江絮放进来,我自会把你们王爷放回去。”巫后冷声道。 外面又传来:“我们怎知你是不是诓我们?万一我们把江絮给了你,你却不放我们王爷,怎么办?” “你们有得选择吗?”巫后扬起下巴,骄傲又得意地笑了一声。 话音落下,外头响起几声谩骂,随即有人推了那道修长高挑的身影一把:“进去吧。” 巫后隐身在毒瘴林,看着那道修长高挑的身影慢慢走进来,并不出声。直到那道身影开始沉浸在幻境中,她才从后面慢慢逼近,扬手甩出一条乌蛇,缠住她的双臂。 “别费劲了,你挣不开的,跟我走吧。”巫后走到前头,看着“江絮”说道。这一看,不禁一怔,眸子微微睁大,“你不是——” 第190节 只见“江絮”微微一笑,双臂一个用力,霎时间挣开乌蛇的捆缚。一手抡起,将乌蛇甩出老远。一手探出,掐向巫后的脖颈,面上笑道:“燕王在哪儿?” 巫后急忙后退,但她没了乌蛇,哪里是裴君昊的对手,不几下便被裴君昊困在手里,挣扎不得。但她不慌不乱,口里冷道:“要见燕王?先把江絮给我!” “你要絮儿干什么?”裴君昊对这一点很是诧异。 巫后听了,却诡笑一声:“你便是晋王吧?”见裴君昊微微一怔,便知自己猜对了,愈发笑得诡秘而得意,“看来消息不错。你和我儿,全都对那个叫江絮的小丫头情有独钟。为了保护她,你不惜亲自犯险。堂堂王爷,居然扮作女子的模样。” “你想说什么?”裴君昊皱眉冷道。 巫后忽然仰头,哈哈一笑:“天助我也!”说罢,她嘬唇一唤,发出嘹亮的声音。 不多时,两道身影兔起鹘落,穿过瘴林,来到近前。穿着褴褛的麻木衣裳,腰间别着宝剑,面色僵硬而惨白,一双眼睛更是通体死白,不带丝毫感**彩。 “给我抓住他!”巫后盯着两人的眼睛命令道。 前来的两道身影,正是老晋王夫妇。二人拔剑,一左一右,朝裴君昊夹击而去。 “什么怪东西?”裴君昊见到两人的模样,顿时吓了一跳。他本以为南疆公主就是最难看、最吓人的了,但没料到,这世上还有这样奇奇怪怪的人,不禁面露厌恶,“难怪皇伯父要灭南疆,全是这种奇奇怪怪的东西,恶心死了!” 巫后本来一脸诡秘与得色,听到最后一句,脸上僵了一下,随即冷笑道:“哦?你说他们是怪东西?那我可要告诉你,你听好了——他们不是别人,正是你的父王和母妃!” ------题外话------ 谢谢【肖莨123123】【qqcb58bc195f56ff】【daisyweiwei】【annefan】【夏娜君】【月上梅梢鱼铃音】的打赏和票票,谢谢支持,么么么~ ☆、145、推出江絮 裴君昊一手钳着巫后,一手左挡右抵,躲避着来自老晋王夫妇的夹击。听到巫后的话,顿时一愣,耳边浮现出南疆公主说过的话,目光不由得往老晋王夫妇的身上看去。 但见两人身着褴褛,落在外面的肌肤是一片死气沉沉的灰白,不乏几处伤口,皮肉翻卷着,却诡异得不见丁点儿血迹。再看两人的面孔,亦是灰白一片,两颊凹进去,肌肤干瘪而褶皱,一对眼眶里嵌着两颗死白的眼珠,没有丝毫表情,阴沉沉的,煞是骇人。 “不可能!”裴君昊忍不住脱口而出。 这样两个活人不似活人、死人不似死人的怪人,怎么可能是他的父王和母妃? 虽然老晋王夫妇走得早,但他隐约记得他们的模样,男的高大俊朗,女的英姿飒爽,直是一对璧人,任谁见了,都得道一句天造一对、地设一双。 可是,巫后却说这两个人是他的父王和母妃? “我骗你做什么?”巫后咯咯笑着,对他满脸的惊愕与不敢置信,感到十分的快活,“这个男的,便是你的父王,老晋王。这个女子呢,便是你的母妃,老晋王妃了。怎么,是不是认不出来?” 想到方才裴君昊说,老晋王夫妇是奇奇怪怪的东西,顿觉乐不可支,笑得前仰后合起来。 裴君昊乍闻如此惊人的消息,直是惊呆了。 “啊!”分神之际,躲闪的身形不由得迟钝了几分,在两旁夹击的老晋王夫妇,趁机加大攻势,他一个没留神,手臂顿时被划了一道口子。痛叫一声,连忙收回神,一手抓着巫后在身前做盾牌,一边飞快往毒瘴林外退去。 他们此行的计划,便是诱出巫后,然后一举擒获,逼问出穿过毒瘴林的方法,救出裴凤陨。 只没料到,前半段很顺利,后半段却出了变故。巫后身边竟有这样两个怪人,武功高强,身手矫健。裴君昊即便擒住了巫后,竟然也难以将她带出去。 进来毒瘴林之前,裴君昊并没有带兵器。因要扮作絮儿的模样,若身上携带兵器,难免不会被巫后发现。此时,赤手空拳应付老晋王夫妇,直是捉襟见肘起来。 尤其,当他知道两人竟是他死去多年的父王和母妃,更是难以下手。往往反击的招式才打出去,便卸了力气。 孝字当头,叫他如何对父母下狠手? “臭小子!”这时,被裴君昊擒在手中的巫后,却发出一声恼怒的咒骂。只见裴君昊的手,抓着她的手腕,死死不放。方才为了躲避老晋王夫妇,甚至还按着她在地上打了两个滚。 一时恼极,狭长的凤眸中划过讥笑,趁着裴君昊拽着她躲到树后,忽然半转过身,拧腰抬膝,狠狠顶在他下面! “嗯哼!”不意遭此重击,裴君昊顿时瞪大眼睛,不由得松开了她,双手捂着下面,俊脸微微扭曲,弯下了腰。 巫后趁机旋身退开。这时,方才被裴君昊丢出去的乌蛇也爬了回来,她哨声一吹,乌蛇顿时簌簌爬来,顺着她的指尖向上攀爬,缠绕在她的手臂上。 “晋王殿下,束手就禽吧。”抚摸着乌蛇的脑袋,巫后勾起唇角,看着被老晋王夫妇把双剑架在脖子上的裴君昊说道。 裴君昊被老晋王夫妇一左一右挟住,两柄剑分别架在他的脖子两边,冰冷锐利的剑锋紧贴着他的皮肤,森森寒意激起了一层细碎的颤栗。 下面痛得厉害,裴君昊弯腰捂着痛处,抬眼狠狠盯着巫后:“你,卑鄙!” “咯咯!”巫后不禁掩口笑起来,“小子,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若不然,我怕我忍不住,摘了你这双招子。” 如此漆黑明亮的眸子,她可是很少见呢。 裴君昊抿着唇,怒视着她。被两把剑架在脖子上,不敢轻举妄动,维持着弯腰的姿势,直直盯了她半晌,才眨了下眼,沉声说道:“放了本王,饶你不死。” “哼,毛都没长齐,学人家说大话!”巫后冷哼一声,一手轻抚着乌蛇的脑袋,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道:“如今燕王在我手里,你也在我手里,我要什么得不到,用得着你这毛都没长齐的臭小子饶我性命?” 不说别的,燕王是她的儿子,大顺朝的皇帝是她的男人,她便是闹翻了天,又如何? 那父子俩,都是嘴硬心软的人,只要她软上三分,哀求几句,怕没命在? 裴君昊不知她的来历身份,但听她口出狂言,顿时冷笑道:“南疆已经灭国了,你虽是巫后,却也徒有名声罢了。南疆国已无人,没了人敬着,便为巫后,又算什么?” 哪怕是天上的神呢,若没了底下人的香火供着,也一文不值。 “小子,你这张嘴可真不讨人喜欢。”巫后沉着脸看着他道。 他说得不错,南疆已经灭国了,这是不争的事实。最后一位王室,她那个没用的徒弟,不久前也才死在毒瘴林外。如今没了信徒的她,自然只是徒有名声。 “假如你不肯放走燕王,又抓了我,你觉得,我朝的三万将士,会如何?”随着下面的痛楚渐渐减轻,裴君昊松开捂着的手,缓缓直起身,漆黑双眸盯着巫后,“火烧毒瘴林,踏平沼泽地,布下天罗地网抓捕你,届时你还有命在?” 说到这里,他勾了勾唇:“本王有一位朋友,是神医谷的传人,他的手段……你的徒儿,南疆公主倒是尝过。可惜她死了,不然倒是能够与你描述几分。” 巫后的神情微微变了。她自然知道,闯入毒瘴林却全身而退的人,除了她的儿子,还有一人。当时她便心中惊奇,对此人起了提防。竟没料到,原是神医谷的人,顿时凛然。 当年踏出南疆,她四下游历,也听说过神医谷的名头。其中人才济济,本领非凡,底蕴十分深厚。若非一意秉承正道,不肯钻研歪门邪道,恐怕南疆巫毒在他们眼中也不过是尔尔。 “我那徒儿,素来不争气的,能得神医谷传人的教训,也算是她的造化。”巫后淡淡说道,“我便不必了。庙小容不得大佛,燕王殿下和晋王殿下便要住我这里,我也不敢容的。不过是请来暂住几日,做一做客罢了。等到江絮来了,我自然要送两位殿下离开的。” 她不傻,知道三万将士都在外头,这毒瘴林挡得住他们一时,却挡不住他们一世。只要他们下了狠心,或火烧,或刀乏,不出三日,毒瘴林便不复存在。她所赌的,不过是他们不敢轻举妄动,顾忌她手里的人质。 “你为何非要絮儿?”又一次听到江絮的名字,裴君昊眯了眯眼说道。 巫后咯咯一笑,掩口道:“我听闻那是一个极漂亮的姑娘,引得两位王爷大打出手,不免十分好奇,想要请来做一做客罢了。” “不必了。”裴君昊压根不信她的说辞,直接拒绝道:“絮儿生性羞涩,不爱出门做客。” 巫后眯了眯眼,说道:“哦?如此,恐怕晋王殿下要与燕王殿下一起,留下做客了。” 毒瘴林外,跟随裴君昊一起而来的三千士兵,只见裴君昊的身影进了林子,便不见了影子,只偶尔听到几丝似是打斗的动静,后来连打斗的声音都没有了,不禁焦灼起来。 “晋王殿下该不会也被捉住了吧?”一个声音响起道。 “连咱们燕王殿下都吃了亏,何况……”一个小小的嘀咕声。 “不应该的,晋王殿下的身手咱们见识过,还是有几分的,总不至于连个女人都降服不了?”有人疑惑道。 然而不论众人如何猜测,毒瘴林中始终没有动静传来,只看得见白色的瘴气在林间流动,散发着迷蒙幽静的气息。 “晋王殿下考虑得如何?”毒瘴林中,巫后含笑而立,轻抚着攀缠在手臂上的乌蛇,看着被两把剑压得跪在地上的裴君昊,口吻好不得意。 多有意思啊,做父母的拿剑压着自己的儿子,逼自己的儿子做不情愿做的事,这可真是太有意思了。 “你敢动我,燕王不会放过你的!”被两把剑压得跪在地上的裴君昊,咬着牙抬头看着巫后道。 他是晋王,与燕王同是皇室子孙,两人虽然性格不合,论起来却是隔房兄弟,燕王不会不管他的。不论公仇还是私怨,必要替他报仇的。 而巫后不敢得罪燕王,因为燕王带来的三万将士,她只要还想活命,就得客客气气的。 “他敢不放过我?”闻言,巫后却是冷笑一声,然而嘴唇动了动,到底什么也没说,只对老晋王夫妇下了命令,叫他们捆了裴君昊,扛在肩上。然后缓步向前踱了一段,等到隔着白色的瘴气能够看到外面的士兵的影子时,才道:“你们的晋王已经落在我的手里。想要人,拿江絮来换。”说罢,身形向后一退,骤然没入白色瘴气中,不见了。 候在外面的士兵,闻声顿时炸了锅。 “欺人太甚!” “别拦我,我要冲进去!” 堂堂大国的王爷,就这样一而再的被一个名不经传的弹丸小国的女人抓走了! 而且是在他们数千将士的面前! 他们甚至束手无策! “别冲动!” “从长计议!” 将士们分成两派,一派叫嚣着要冲进去,另一派则死命拦着。然而,叫嚣着要冲进去的,远远大于死命拦着的,不多时,便有数十人挣脱开来,往毒瘴林中冲去。 “还我们王爷!” “纳命来!” 冲进去的数十名将士,个个抽出腰间佩刀,朝着巫后的身影消失的方向而去。然而,他们冲进去不久,便拔刀互砍起来,一边砍着,一边口里叫着:“还我们王爷!” “我杀了你这老巫婆!” 一时间,刀光剑影,鲜血四溅。 林子外头,争执中的将士们看着这一幕,渐渐停下动作。一个一个,全都目瞪口呆,冷汗渐渐流了下来。 “住手!” “别打了,都是自己人!” 回过神后,众人纷纷来到林子边缘,冲里面大声喊道。 然而根本没有用处,闯进林子里,被瘴气笼罩的数十名士兵,显然已经被幻境所困,听不进去分毫。但见刀光剑影,鲜血四溅,很快染红了众人的视野。在众人睚眦欲裂的目光中,喊打喊杀声渐渐减弱,一道又一道身影倒了下去。 站在林子外的士兵们,一个个咬着牙,眼眶都快瞪裂了。 这片毒瘴林,委实可恶、可恨! 与此同时,人人都心有余悸。如果不是他们动作慢,被拦住了,此时死在毒瘴林中的人,就是他们了。 “怎么办?”好半晌,有人问道。 这次跟随而来的人,有宋书等人,皆是红鹰旗的侍卫,也是裴凤陨的贴身将士。闻言,宋书抿了抿唇,睁着一双暗恨的眸子,捏着拳头说道:“把王妃交出来罢!” 话音落下,顿时响起一片质疑声。但是这片质疑声,很快便消失了。 诚然,裴凤陨很喜欢江絮,如果他在场,定然不会同意。 诚然,裴君昊很喜欢江絮,临行之前特意嘱咐,万一他计划失败,不许把江絮交出去。 但是不交出去江絮,还有什么办法?燕王是他们最尊敬的王爷将军,晋王是晋王府仅剩的后人,都是要紧之极的人物。江絮呢?说到底,也不过是一个罪臣之女。 “交!”随着一个声音响起,越来越多的声音跟着附和,终于众口一致:“交!” 回到营地,宋书亲自请出了江絮,并说明了缘由。 第191节 江絮一早便觉眼皮直跳,心中有不好的预感。听到宋书说出情况,抿了抿唇,点点头:“好。” 这三万将士,只有裴凤陨能指挥得好。除了他,再没有第二个人。哪怕裴君昊,也不能叫他们全心全意的跟随。 “多谢王妃深明大义。”宋书冲她拱了拱手,然后在前面带路,引着江絮往毒瘴林的方向行去。 冷子寒跟在后头,紧紧抿着嘴唇,一言不发。 “便是这里?”江絮抬手一指前方充满白色瘴气的林子,问宋书道。 宋书点点头:“正是。” “你们喊一声吧,就说把我带来了。”江絮抿了抿唇,捏着拳头说道。 宋书又冲她拱了拱手,说道:“等换回了王爷,属下们一定尽快把王妃救出来。” 以往宋书对江絮的印象,恶感远远大于好感。但是通过这一回,江絮如此深明大义,甚至不曾尖叫、哭喊,只是脸色有些发白,稍作思量便答应了他们,令他十分钦佩。这不是一般女子做得到的。难怪他们家王爷和晋王,都如此为她着迷。 又深深看了一眼江絮,宋书便走到毒瘴林的边缘,冲里面大喊道:“江絮已带来,请放两位王爷出来!” 上一回,他们便是在外头叫喊,巫后便听到动静,很快赶了来。 只不过这一回却失算了,过了良久,巫后也没有现身。 皱了皱眉,宋书又喊一声:“江絮已带来,请放两位王爷出来!” 这一回,直过了一刻钟,里头也没传来丝毫动静。顿时间,众人的脸色变了。 “该不会巫后把咱们王爷……潜逃了吧?” 虚张声势,故意叫他们拿江絮来换,其实她早已把裴凤陨和裴君昊杀了,暗中潜逃了! 一想到这里,众人顿时浑身一凛,眼中迸出愤怒与焦色。 江絮站在宋书身后,看着前方充满白色瘴气的林子,听着身后将士们的猜测,秀眉渐渐蹙了起来。不会如此吧?他们,不会如此倒霉吧? 江絮不愿相信,士兵们猜测的是真的。但她却知道,前世裴凤陨是折戟在南疆的,而裴君昊也在南疆被困住。虽然前世与今生有许多地方不一样了,但她仍旧忍不住担心。 终于,在众人的喧哗声越来越大,已经开始着手准备放火烧林时,林子里渐渐有了动静。 只见一团细长的东西,朝外滚来,速度越来越快。一眨眼,便来到了林子边缘。身上裹着枯枝烂叶,双手被绑缚,眸子紧紧闭着,被一棵树拦住趋势。 正是裴君昊。 “叫江絮走进来,我便把燕王放了。”林子里传来巫后的声音。 “王爷?!”已经有士兵上前,赶紧把裴君昊拖出林子,又解开他身上的绳子,擦去他脸上的脏污。冷子寒走上前,为他诊脉。眉头渐渐拧起,说道:“只是昏过去了。” “我们还要不要把王妃交出去?”一人问道。 好歹换出来一个了,而裴君昊又不是缺乏主意的人,等他醒了,问一问情况,再杀进去救裴凤陨,不也可以? 毕竟,裴凤陨对江絮十分看重。如果给裴凤陨知道,是用江絮把他换出来的,必然要大怒。 “我数到三,如果你们还不叫人进来,我就把燕王的脑袋割下来,当球踢给你们。”林子里又传来巫后的声音。 仿佛听到一声闷哼响起,众人忍不住浑身一凛,忙道:“这就送进去!” 裴凤陨的命,他们不敢赌。 要死,只能死江絮。 何况江絮还不一定死呢?众人心中抱着侥幸念头,把江絮往前一推。 ☆、146、沼泽玄机 江絮没有再说什么。 事已至此,说什么也没用了。她定了定神,微微抿起唇,迈开步子朝毒瘴林中走去。 脚下是松软而潮湿的土壤,遍布着虫洞与巢穴,江絮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不让身体失衡跌倒。随着越来越深入林子,周身飘动的白色瘴气也渐渐浓郁起来,带着一股粘稠,与说不出的气味,令人渐渐有些头晕脑胀起来。 江絮死死咬着舌尖,紧紧掐住了手心,努力维持心头的清明。直到前方若隐若现出现一道人影,才停下脚步,视线穿过重重瘴气,直直朝前方看去。 “过来。”隔着瘴气,巫后也看到江絮的身影,微微勾起唇。 这一回,定不会错了。 但见纤细削瘦的一抹,俏生生立在瘴气中,虽然看不清面目,但是出于女人的直觉,令她立时便认定,这是一个绝色的美人。 想起裴凤陨的一片痴情,宁可自己忍受巫毒的折磨,也不肯松口半句。常人忍不过半刻钟的痛苦,他直直挺了一宿,才终于捱不过,被她套了话出来,巫后的眼睛渐渐眯了起来。 瘴气涌动,粘稠湿润的气息拂过脸上,带着令人头晕脑胀的气味,江絮渐渐觉得心头清明在飞快流失。抿了抿唇,更加用力地掐着手心,目光掠过巫后的身畔,警惕地问道:“燕王殿下在何处?” 说好的,她过来,巫后放了裴凤陨。但此时巫后身边白茫茫的一片,哪有半个人影?江絮不禁心下生疑,不肯往前走了。 巫后的身影却渐渐动了,口里似乎发出一声轻笑,朝她走过来,带着一抹淡淡讥嘲的口吻说道:“你这丫头,最好乖乖的,别像晋王一样,徒惹我不快,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见她逼近,江絮心中升起一抹危险的感觉,脚下不着痕迹地往后退着,口里道:“我何曾惹你不快?只不过,事先说好的,我过来,你放了燕王。” 巫后忽而咯咯笑起来:“我当然要放了燕王。但他不肯走,便怪不得我了。” 江絮神情一凛:“此话何意?你要反悔?” “哼,我何时反悔了?”巫后不悦地冷哼一声。 “那你为何不放燕王?”江絮质问道。 “想知道?”巫后的身影慢慢走近,露出高挑瘦削的身影,与一张瑰丽的面孔。一双凤眸狭长,里面闪动着诡诈的光泽,“那就跟我走吧!” 说罢,口中发出一阵怪异的哨声,尖锐而嘹亮,瞬间刺破了重重瘴气。 江絮面色一变,急急往后退起来。然而已经晚了,周围地面忽然传来簌簌的声响,越来越近,一眨眼的工夫,视野中出现一道道乌光。 只见一条条乌蛇紧贴着地面,从四面八方飞快游来,很快将她包围住。 “你出尔反尔!”被无数乌蛇包裹在中间,江絮再也不敢迈动脚步,乌蛇吐着蛇信子的冰冷嘶嘶声,令她手脚冰冷,强压着砰砰的心跳,怒目看向巫后说道。 巫后的面上尽是冰冷:“小丫头不懂事便不要乱说话。我何时出尔反尔了?不错,我的确说过交出你便放了裴凤陨。但我可曾说过,这就放了他呀?” 说到这里,她咯咯笑了起来。又见江絮面带恼怒,却惧于乌蛇群的包围,不敢妄动一步,面上更见得意:“老老实实跟我走,否则我便叫宝贝儿们缠着你走了,听到了吗?” 随着她的手势落下,包围着江絮的乌蛇群,自前方分开一道口子,容江絮迈步前行。 江絮看着脚下的口子,又微微转头,看向身体两侧和背后。只见乌蛇仍然紧随着,密密麻麻的,支起尺余高的身子,通体泛着冰冷黏腻的乌光,不由得胃里一阵恶心,忙收回视线。 “走吧!”巫后轻笑一声,打头朝前走去。 江絮心中不甘,但周边数不清的乌蛇围着她,并且纷纷立起头颈,冲她嘶嘶吐着信子,直是头皮发麻,再也不敢看,迈步跟在巫后的身后。 毒瘴林外。 “王爷怎么还不出来?” “王妃已经进去许久了吧?” “那老巫婆该不会出尔反尔吧?” 随着时间一点一滴过去,等候在毒瘴林外的士兵们渐渐不安起来。 “把这鬼林子烧了!”忽然,一人气冲冲地跨出队列,朝前头走去。 两旁的人忙拉住他:“不可!燕王和王妃还在那老巫婆的手里,冒然烧了林子,恐怕那老巫婆要对王爷和王妃不利!” 一时间,众人的脸色都无比难看。 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如今不仅王爷落在老巫婆的手里,如今就连王妃也搭进去了。 好在换回来一个晋王。 “晋王殿下?”众人渐渐围了上来,在裴君昊的周围聚了一层又一层。 裴君昊是被巫后从毒瘴林中踢出来的,头上、脸上都被摔出一块块乌青,此时刚刚被松了绑,但人还没醒,被冷子寒抱在怀里,连连用银针刺穴。 “殿下没事吧?”众人担心地问道。 如果裴君昊有个什么,他们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亏本亏大了。 “中了巫毒,一时醒不来。”冷子寒试了几下,没把他唤醒,便收起银针,站起身来。 众人的脸色都很不好。 “嗯哼!”这时,被冷子寒弃在地上的裴君昊,却忽然闷哼一声,竟然醒了过来。 眼睛眨动几下,迷茫之色渐消,猛地翻身坐起:“絮儿呢?” 士兵们看着他沉怒的面容,个个愣住,没有一个出声的。这个被他们瞧不起的无赖王爷,素以四六不着出名,可是眼下被他用满含怒意的眸子盯着,他们却个个脊背发寒,不敢动弹。原来裴君昊竟也有如此威势之时,并不输给他们王爷! “被巫后抓走了。”一个淡淡的声音说道。 这个时候还敢说话的,也只有冷子寒了。 裴君昊猛地站起身,大步走过去,一把抓住冷子寒的领子,张口想问他,为何把絮儿交出去?然而,对上冷子寒带着几分郁怒、几分讥嘲的眸子,怔了怔,一把甩开他,朝宋书走去。 为何不拦着?冷子寒垂下眸子,修长的手指掸了掸衣角。 一,他拦不住,那是三万大军,不是三万蝼蚁。二,他顾念兄弟之情,更甚于男女之情,裴君昊还在巫后的手里,他做不出带着江絮逃跑的事。 半晌,衣角被掸平了,冷子寒的眸中才恢复平静,抬头看过去。 “为何不听我命令?”不远处,裴君昊攥着宋书的领子,生生将他提得离开地面。 进入毒瘴林之前,他分明跟他们说过,不论发生什么,不可把江絮交出去。 “属下,别无他法。”宋书深深埋下头,声音里满是愧疚。 他此时既后悔,又内疚。是他把江絮推出去的,往毒瘴林中推去。他看着那道纤细的背影,分明微微颤了一下,却什么也没说,甚至头也没回,便迈开步子往里走去了。 这是两国交战,是男人们的事,无论如何不该叫一个女子出头,这是他们的耻辱。 但他没有别的法子。此行的两大主将,一个是燕王,帝君之子,一个是晋王,帝君之侄,哪个都不容出分毫差错。如果不交出江絮,导致两人中的任何一个有何不测,他们担待不起。 “给你一个机会,将功赎罪!”紧紧盯着宋书半晌,裴君昊的腮边被咬得鼓起,一双漆黑明眸如雨水洗过的黑曜石,亮得惊人。一把松开宋书的衣领,裴君昊站在将士中间,冷声说道:“去抓牛、羊来,越多越好!” 他的巫蛊未解之前,曾有一阵神志不清,住在南疆国的王宫里头,紧挨着养鸡场。就在养鸡场的周围,便是其他牲畜的饲养地,他隐约记得有些牛羊的,但是数目不多。如今,南疆国的王宫悉数葬于火海,估计也不剩了。 顿了顿,他没有缓下语气,而是更加沉下声音说道:“何时你们找到五十头牛、五十只羊,何时能救出燕王!” 众人本来奇怪,他为何忽然要抓牛羊?因对他素来观感不佳,一时都不动身。但听到他说到这里,顿时精神一震,立刻挺直胸膛道:“是!” 不论如何,只要能救出他们王爷,叫他们做什么都肯! 第192节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裴君昊敢在众人前说出来,就一定不会食言! “捉不到活的牛、羊,借来牛皮口袋、羊皮口袋也可!”裴君昊又道。 众人立时应道:“是!” 随着裴君昊的一声令下,众人整队出发,往营地的方向行去。将命令传达回去,所有士兵都开始分散成小队,寻找起来。 “你要这些做什么?”冷子寒思索一阵,没明白其中关键,皱眉看向裴君昊问道。 如果只说活牛、活羊,还可以理解为,他要驱使牛羊冲破毒瘴林,毕竟牛羊和人不一样,不见得也会被瘴气所幻。但是,要牛皮口袋、羊皮口袋,又有什么用? “自然是要过毒瘴林!”裴君昊说道,没再看他,大步往外走去。 虽然絮儿被抓走了,但他一时也不太担心。他被巫后抓进沼泽深处的小木屋中,见到了裴凤陨。裴凤陨的态度,焦急之中带着一丝蹊跷,他参不透那是什么,但他知道巫后抓絮儿虽然没好事,但也没有性命之忧。 毕竟,絮儿如今是燕王妃的名头,巫后想要做什么,也得看一看裴凤陨的面子。只要她还想活命,只要她有所求,就不敢把絮儿如何。 另一边,江絮被巫后带着出了毒瘴林。一路上,许是蛇群的包围,令她心神绷得紧紧的,竟然也没有陷入幻境。 出了毒瘴林,巫后便驱散了蛇群,好整以暇地抱起手臂,看着站在毒瘴林边缘,眸中透出几分愤怒的江絮,笑得轻快又狡黠,仿佛一个只是有点坏心眼的大姐姐:“跟我来吧。” 江絮看着她转身走上栈道,敢怒不敢言。身后便是一片白茫茫的毒瘴林,蛇虫遍布,便是给她一百条命,也不够用的。 栈道又长又窄,蜿蜒曲折,浮在沼泽上方,脚踩上去,便咯吱咯吱响。两旁简单搭了扶手,但是歪歪斜斜,风一吹便摇摇晃晃,令人看得胆战心惊。 江絮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迈着步子,尽力避开栈道上的破洞。栈道修建得太久了,许多地方已经破败了,还有断裂的地方,不知道是谁踩断的,一不小心就踩空,掉下半条腿。 不知下面有没有吃人的怪物?江絮把目光从栈道上的破洞上收回,提着裙子,小心翼翼地往前走。 忽然,背后一凉,一股巨大的危机感从心头升起。一时间,背后的汗毛都竖起来了。这股危机感来得太过莫名,但却十分迅猛,不禁浑身僵直,一动也不敢动。一只脚已经抬起,却不敢落下去,幸而双手握着两边扶手,令她的身体得以保持平衡。 这股危机感一直持续了良久,巫后几乎已经走到栈道的中央,江絮才感觉到背后的汗毛慢慢平复下去。微微抬头,看向沼泽的水面。 此时已是傍晚时分,夕阳在水面上洒下片片橙红,原本灰暗的沼泽,也变得美丽起来。然而江絮看着一望无际的沼泽,心中又沉又冷,无论如何也欣赏不了。 “怎么不走?”巫后转过身,看向落下好一段的江絮,勾起了唇:“这沼泽里头,可是有着吃人的怪物的。你若跟不紧,被吃了可别哭。” 她说话时,眉梢高高挑起,一副戏谑的模样。 ☆、147、蛊王真身 “这水底下有什么?”江絮强忍住惧意,伸手一指脚下,抬头看向巫后问道。 没来由的,她就是觉得脚下这片乌沉沉的水面,仿佛藏着什么怪物一般。 尤其方才,心中莫名升起一股巨大恐怖,简直毫无来由。听了巫后半真半假的恐吓,不禁怀疑起来。 “哦?你以为有什么?”巫后微微眯了眯眼,狭长的凤眸中仿佛闪过什么。 江絮看着面前这个高挑瘦削的女人,皮肤白皙光滑,五官瑰丽艳极,心中升不起丝毫的欣赏之意,只觉得一股凉飕飕的东西从心头滑过。 “比如说,能吃人的什么东西?”她抿了抿唇,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巫后道。 巫后冷笑一声,拂袖转身:“少想这些有的没的。你不是想知道燕王在何处吗?跟我来吧。” 姣好的背影,朝着栈道的尽头走去。破烂的木板,仿佛不被她看在眼里,大步而行,如履平地,不多时便把江絮落下好一段。 江絮低头看了看脚下,透过腐朽陈旧的木板的缝隙,只见乌沉沉的水面就在下方,仿佛容纳了数不清的脏污,一丝一毫也看不透。顿了顿,抬起头,绷着身子往前走去。 “燕王就在里头。”巫后的脚步停在一扇门前,侧过身,看着江絮笑了,眉头微微挑起:“你想不想知道他怎么样了?” 江絮看了她一眼,没说话,直接走过去,推开了门。 “王爷?”门被推开后,江絮几乎是一眼就看到了躺在床上的裴凤陨。 只见狭小的木屋中,靠墙摆放着一张窄小的木床,以及一只木桶。木桶旁边,是一只矮小的木凳与一根木杵。除此之外,再没旁的了。 江絮一眼扫过,便将屋中的布置一览而尽,而后提着裙子,快步走到床前。看着躺在上面的裴凤陨,一脸惊愕与愤怒:“她把你怎么了?” 假使无碍,裴凤陨不会就这样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看到她进来,一言也不发。 而且,他现在的样子,绝不像是什么也没有。 江絮猛地转身,怒目看向巫后:“你对他做了什么?” 裴凤陨身上的乌铁铠甲已经褪下了,时时刻刻挂在腰间的宝剑也摘下来了,此刻身上只穿着一层中衣,而且脏破之极,胸膛上、手臂上、腿脚上,一块块肌肤露出来,尽是刮擦的伤痕。 而他往日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此刻也散乱不已,一缕缕乌发从发冠中落下,使他看起来就像阶下之囚。 “怎么?燕王妃生气了?”巫后迈着闲适的脚步,慢悠悠走进来,将一只小瓷瓶塞到她怀里。 江絮拧眉:“这是什么?” “救燕王性命的药。”巫后咯咯一笑,忽然从袖中拔出一把匕首,“噌”的一声,锋芒闪现,随即贴在了裴凤陨的颈侧,“你若不吃,我就杀了他。” 江絮一愣,随即怒道:“你想做什么?” “我想做什么,已经告诉你了呀。”巫后的眼睛垂了垂,视线在她怀里的瓷瓶上一扫,笑得诡秘。 江絮忍着怒气,紧紧攥着小瓷瓶:“这是什么药?” 想叫她吃下去,简直太容易了。方才在毒瘴林中,被数百条乌蛇围绕,倘若那时巫后叫她吃,她一定不敢拒绝。 但是,巫后却选择用这种方式,叫她吃下去。江絮不解,她不认为巫后是个蠢货,正相反,这个女人心思深沉,如此做一定有其他用意。 “乖乖,你吃不吃?”巫后却咯咯一笑,手下一个用力,锋利的匕首顿时在裴凤陨的颈侧划了一条血线。顿时间,血珠子涌了出来。 江絮看着殷红的血迹顺着锋刃汇集,而后慢慢滑落,一颗心顿时提了起来。目光不由得往旁边移了移,对上裴凤陨的视线。 裴凤陨躺在床上,一动也动不得,并且连话也说不出口。之前他是可以说话的,但就是因为和裴君昊说了不该说的话,巫后直接封了他的口。 此时,一双凤眸用力睁着,眼眶都快要裂了,英挺浓眉更是拧成了疙瘩,严厉地看着江絮,满满都是不赞同。 江絮看着他的眼神,哪里不明白他的意思,一时间,心里为难极了。 “你到底吃不吃?”见她不说话,巫后不耐烦地手下用力,匕首的锋刃往裴凤陨的脖子上又深了深,顿时间,殷红的血汩汩流出,瞬间染红了裴凤陨的半边脖子。 江絮心跳一顿,忙伸出手道:“住手!” 紧紧抿着唇,握着小瓷瓶,目光落到裴凤陨的脸上,最终说道:“我吃。” 说完,拧开小瓷瓶,倒出一粒药丸,仰头吞了下去。 “咯咯!”看着江絮软倒在地,巫后笑得一脸得意,收回匕首,拿出帕子好生给裴凤陨擦去血迹,而后取出一粒药丸给他吃下去,“这小丫头,心里也不是一点儿没有你。我说过,只要她肯吃,就饶她一命。好了,你又何必这样看着我,仿佛我做了罪不可赦的事一般?” 解药入口,裴凤陨立刻从床上弹坐起来,双手撑着床板,一跃而起。 两步来到江絮的身边,俯身将她抱起来,转身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然后冷眼看向巫后:“你放了她,我说服裴君昊饶你一命。” “老娘的命是自己的,要谁来饶?”巫后冷哼一声,嘴角勾起一丝讥讽,“而且,他首先得过得来毒瘴林?” “你小看他了。”裴凤陨道,“如果他一分本事也没有,”顿了顿,低头看向床上,抿了抿唇,“絮儿怎会弃我而就他?” 江絮虽然一动也动不了,连话也说不出来,但是思绪却是清明的。睁着眼睛,听着巫后和裴凤陨之间的对话,一颗心都提了起来。 “说到这里,”巫后也低下头,往床上看去,嘴角勾起一丝诡秘的笑,“她不喜欢你,还不是你没用?”一边说着,一边掏出一只小巧瓷瓶,捏在细长的手指里,“只要你喂她吃下缠郎,我保证,她今生今世都只爱你一个人,绝不变心。” 缠郎?江絮一愣,眼睛微微睁大了。缠郎,纠缠着郎君?只听名字,便不是什么好的。 “我说过,我不会强迫她一分一毫。”裴凤陨并不伸手去接,冷冷看着巫后,“南疆势必被灭,毒瘴林和沼泽都会被填平,我可以保你一条命,这是最多,别的再没有了。”说到这里,他顿了顿,“但若你伤她分毫,别怪我不念情分。” 江絮听到这里,只觉怪怪的。裴凤陨同巫后,又有什么情分? 她看着两人,目光在两人的面上移来移去,渐渐有个惊人的发现——两人生得三分相似!尤其那双眼睛,一样狭长,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莫非,两人有血缘关系?江絮忍不住猜测,她看着两人的容貌,只觉两人若是姐弟,竟是说得通的。 可是,她从来不知道,裴凤陨同南疆有什么联系? “不念情分?”这时,巫后的一声尖锐拔高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路,只见巫后拧着一双秀眉,面上泛着浓浓的怒气,看着裴凤陨说道:“我不杀你,你反倒要跟我不念情分了?裴凤陨,你可真是好啊!” 巫后冷笑一声,看向裴凤陨的眸中,充满怨毒与讥讽:“我一心为你着想,看你情路不顺,辛苦做缠郎给你,想教你得偿所愿,只没料到啊!” 果真是那个人的种,一样冷血自私,薄情寡义! “不必你教我!”裴凤陨忽然沉声说道,两只拳头紧紧握了起来,眸中有几分羞愤,更多的是恼意,“我知道我要什么,不必你强塞给我!” 他的絮儿不喜欢他。他努力过了,但是追不回她的心。他已经决定放弃了,放她和裴君昊去过幸福的日子。 他亏欠过她,这是他该还给她的。他不必巫后替他操心,硬生生做什么缠郎,喂出一个虚假的絮儿,拿假惺惺的感情回报给他。 “好,好,这是你说的!”见他不领情,巫后冷笑一声,“既如此,你就看着她死吧!” 说罢,嘬起唇,吹叫起来。 薄唇间溢出诡异而婉转的调子,穿透力极强,缭绕在沼泽上空,弥久不散。 裴凤陨最怕她这些鬼招数,扬手刚要打断她,蓦地背后升起一股寒意,仿佛有什么恐怖的东西,盯住了他,令他不禁绷直身子,一动也不敢动。 “咚!”脚下的地面仿佛被什么撞击了一下,整间小木屋都摇晃了起来。 裴凤陨心中凛然,下意识伸手摸向腰间,却发现宝剑早已被巫后顺走。抿起嘴唇,大步跨到床边,一把将江絮揽在怀里:“别怕。” 江絮哪里不怕?就在方才,那股熟悉的恐怖感又袭上心头,她只觉手心里都渗出冷汗来,此刻浑身僵直着,一动也不能动,更是有一股身不由己的不安。 此刻被裴凤陨揽着,微微安定两分,然而眸中仍然透着惊恐。 “咚!”又一声闷响传来,仿佛有什么在水下撞击着,小木屋晃动得更加厉害了。 裴凤陨揽着江絮,沉眸看向巫后:“你做了什么?” 巫后不知何时已经走到门口,嘴角勾了起来:“乖儿,你不是不想叫她活命吗?可是为娘素来心慈手软,下不了狠手,只得请帮手来了。” 随着她嘬唇又唤了一声,只觉脚下一阵水声涌动,随即只听“哗啦”一声,似有什么破水而出,紧接着只听“咔嚓”几声裂响,小木屋的半边墙壁悉数破碎,带着水草腥气的沼泽水哗啦啦从天而降,浇了两人一身,刹那间全都湿透了。 被水泽一浇,地板顿时变得湿滑,站不住脚。裴凤陨抹了把脸上的水,才刚站稳,便觉头皮一阵发麻,一股透彻的寒冷从心底升起。缓缓抬起头,只见被撞碎的小木屋的外面,竖着一颗巨大的脑袋,顿时僵住。 方才,绝不是有什么撞在小木屋上。 充其量,只是它的身体转圜不开,不小心刮蹭到了。 被裴凤陨抱在怀里的江絮,此刻手脚冰凉,怔怔看向小木屋的破洞之外,被一双足有水桶般大小的黄色眸子注视着,浑身发抖,就连牙齿都不禁咯咯发起颤来。 只见一颗巨大的蛇头,露在小木屋的外面。通体乌黑,被反射着寒光的鳞片严严实实地覆盖。一双眼睛,比水桶还要大,散发着冰冷的黄光。 方才就是这颗硕大无比的脑袋,撞碎了半间小木屋。此刻,这颗蛇头摇晃着探进来,口里吐着信子,又粗又长,几乎比江絮的手臂还要粗,散发着令人几欲昏厥过去的腥臭气息。 “乖儿,既然你不想叫那小丫头活着,便松开她吧,叫她跟为娘的老朋友走。”巫后缓缓走过来,面上挂着一抹轻笑,抬起一只手,轻轻摸了摸巨蛇的鳞片。 ------题外话------ 昨天断更了,对不住。实在是太困了,最近工作忙得厉害,回到家一动也不想动,爬到床上就起不来了。 第193节 向大家道歉,以后尽量避免断更。 谢谢【misil】【假面嗅青梅】【月上梅梢鱼铃音】的花花,么么~ ☆、148、最终一战 反射着森寒光泽的乌黑鳞片,覆盖着乌蛇巨大的脑袋,从小木屋破碎的墙壁中探了进来,硕大的脑袋几乎占了整面墙壁。巫后站在它的脑袋下方,姿态亲密地依靠着,高挑的身形,此刻显得无比娇小。 漫说是一个人,便是一头牛站在此处,也不够乌蛇一口吞的。猩红的蛇信子,足有成人的手臂粗细,在空中吞吞吐吐着,散发出腥臭的气息。涎液大滴大滴地落下来,砸在木地板上,发出嘀嗒嘀嗒的声音。 “我再考虑一下。”近距离面对这样一颗巨大的蛇头,尤其趁手的兵器并不在身边,饶是裴凤陨也不禁脸色发白,浑身绷得紧紧的,盯着乌蛇如水桶一般大小的黄眼珠,对巫后说道。 巫后倚在乌蛇的颈项位置,好整以暇地抱起手,翘起了嘴角:“考虑?考虑什么?燕王殿下不是说,知道自己要什么吗?” 不知好歹的小犊子,她一心替他打算,费心扒拉做缠郎给他,想叫他心愿得偿,他倒是好!瞧瞧他刚才说的什么?他要跟她“不念情分”! “母妃。”这时,裴凤陨艰难地转过头,不再警惕地盯着巨蛇,而是带着几分祈求地看着巫后,“是孩儿错了,请母妃再给孩儿一个机会。” 巫后脸上的好整以暇渐渐收了起来。微微抿起薄唇,倚着巨蛇的身体站直了,扬起下巴看着他道:“你肯喂她吃了?” “再让孩儿考虑一下。”裴凤陨艰难地道,目中的祈求更添三分,“母妃。” 被他搂在怀中的江絮,只觉肩膀被他大力握得几乎快要碎掉。然而此时,心中的震惊远远压倒来自肩膀的疼痛。眸子大大睁着,满是震惊。如果不是此刻动不得也说不出话来,她早就惊叫着跳起来了! 裴凤陨叫巫后为“母妃”! 据她所知,慧嫔已经故去多年!而面前这个女人,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与裴凤陨是一般年龄! “你还要考虑什么?”巫后扬着一张神情冰冷的脸庞,目光微转,落到江絮的脸上,“这小丫头又不是不喜欢你,方才我要杀你,她情急的样子可不是作假。你喂她吃下缠郎,得到她全心全意的爱慕,从此做一对只羡鸳鸯不羡仙的快活人,哪里不好?” 裴凤陨抿了抿嘴唇,声音带着两分祈求:“请母妃给孩儿一晚,让孩儿再想一想。” 他都这样低声下气的说话了,巫后心里也有些不舒服。换了别人,她一定想也不想就驳回去。但裴凤陨毕竟是她肚子里爬出来的,跟别人总是有些不一样的。而且,她还要指着他做南疆王,一心一意为她守护南疆。 想到这里,脸色缓和三分:“便再给你一晚。过了今晚,你要么喂她吃下缠郎,要么把她喂给蛊王。” 裴凤陨抿了抿唇,点点头。 “你好好考虑吧。明天一早,我来问你消息。”巫后说完,便拍了拍乌蛇的脑袋,转身往外走去。 乌蛇巨大的脑袋从小木屋的破洞里缩出去,又带下一片片木板,哗啦啦碎了一地,整间小木屋几乎破坏殆尽,只有不到三分之一的地方可以落脚。从小木屋里退出去后,乌蛇并没有沉入沼泽中,而是缓缓游动着,跟着巫后的脚步。 巫后走到门口,又顿住脚步,转过身来道:“劝你不要耍花样。有蛊王在,任何心机都是白费。”说完,眉头一挑,勾着嘴角,转身消失在门外。 裴凤陨抿了抿唇,脸上更加难看起来。 巨蛇破开水流缓缓游动的声音,传入两人的耳中。脚下站着的地面,不时晃动一下,不知哪里被巨蛇的身体蹭到了。过了良久,这阵动静才停下来。但是裴凤陨与江絮的神情,依然难看得厉害。 巫后最后留下的那句话,很显然在说,巨蛇不会离开。此时的静止,多半是沉入水下不动了,而非离开了。 就算巨蛇离开,以它庞大的身躯,只要巫后召唤,瞬间便能游过来。 所以巫后才说,不论他有什么心思,都是白费。 “你在这里等我。”半晌后,两人才稍微平复心绪。裴凤陨俯身把江絮抱起,走到床边,把她轻轻放到床上,“我马上就回来。” 江絮的眸中顿时充满恐惧,睁着眼睛看着他,一眨也不肯眨。 这里太可怕了,她不想一个人待着。 “我保证。”裴凤陨从她的眼中看出恐惧,心下狠了狠,抬手捂住她的眼睛,然后转身大步往外走去。 江絮闭着眼睛,不敢睁开。听着他越来越远的脚步声,心跳得几乎撞破耳膜。 她知道他去找巫后了。 去找巫后做什么,她大概也能猜到几分。 但她觉得,巫后是不肯答应他的。 虽然裴凤陨叫巫后一声“母妃”,但是她没从巫后的眼中看出几分母子情分。 说得难听点,巫后看那条巨蛇的眼神,都比看裴凤陨时更加亲密。 江絮心中不由得有些悲哀。她是知道裴凤陨曾经多么怀念他的母妃,每个月都会去清寿庵为慧嫔诵经祈福。然而事实叫人难堪。 他只有两个选择,喂她吃下缠郎,或者把她喂给那条巨蛇。 这两个选择,一个侮辱了他的尊严,一个藐视了他的能力。便是他曾经无比敬爱与怀念的母妃,给他如此难堪的选择。 忽高忽低的声音,隔着几间小木屋,隐隐约约传过来,听不清晰。没过多久,又沉寂下来。身下轻轻颤了颤,水流涌动的声音,哗啦啦的传来,约莫是那条巨蛇的身体蹭到了哪里。 随着一阵脚步声越来越近,江絮慢慢睁开眼睛。 裴凤陨高大的身躯,从倒掉一半的门口走进来,几步来到床边,手心里拖着一枚药丸,送到江絮的嘴边:“吃吧。” 江絮微微睁大眼睛,看着他的眼神,带着两分疑惑。 裴凤陨却低低笑了,带着几分说不出的悲怅:“这是给你恢复体力的,并不是缠郎。”说着,轻轻掰开她的口,将药丸送了进去。 他方才跟巫后交涉,想要给絮儿求来解药,让她能够自由行动。如此,他有什么计划,至少她多几分活命的机会。 巫后对他几番冷嘲热讽,他强忍着怒气,低头任由她数落,好一番低声下气,才终于把解药求了过来。 幸好,絮儿看他的眼神只有疑惑,没有悲愤。这让他本来难堪之极的心情,稍稍好受两分。 吃下解药不久,江絮便渐渐恢复了体力,可以坐起身说话了。 “她真的是,你的母妃?”江絮想了又想,第一句却问的这个。 裴凤陨的身子一僵,慢慢站起来,宽厚的背影僵硬得如同石板,从喉咙里发出低低的两个字:“或许。” “或许?”江絮有些惊讶,“可是,你方才不是叫她‘母妃’吗?”话没说完,她猛地住了口,慢慢抬起手,捂住了嘴边,看向他的眼神又是震惊,又是羞愧,又是后悔。 他并没有真心认那个女人为母妃。但他方才的确是叫了出来的,并且不是一次两次。为的什么,难道还不清楚吗? 裴凤陨背对着她站着,听她问到一半便止住了,嘴角忍不住勾起一抹自嘲。现在他在她心中,当真是一分颜面也没有了。 “我后悔了。”良久,他望着破洞外面暗沉下来的天色,喉咙里溢出低低的一句。 江絮抱膝坐在床上,下巴埋在臂弯里,本来在出神。听到这一句,不由得抬起头来:“后悔什么?” 这一回裴凤陨没有回答她。 “你,后悔什么?”见他久久不动,整个人如同一块冰冷的雕塑,沉沉立在暮霭中,江絮只觉得心头仿佛被什么压住,沉得厉害。 裴凤陨依然没答,这一回他转过身,高大的身形伫立在夜色中,愈发显得如山一般沉稳可靠,低沉的声音伴着水面上的凉风传来:“明日一早,如果裴君昊没有带人杀进来,你便与我一起,死战!”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巫后是个没有心的女人,她的眼中只有南疆,只有巫蛊,只有那条巨蛇,以及一代代残忍的传承。虽然他是她的儿子,但是她根本没有放在心上。如果他不答应做南疆王,她一定会杀了他。 不论江絮吃不吃缠郎,只要他不答应做南疆王,她都会被他连累。 而他是绝对不会做南疆王的,哪怕巫后用江絮来威胁他。 他情愿亲手杀了江絮,也不肯叫她与他一起苟活。 君子固有一死,或重于山岳,或轻于鸿毛。而他,绝不会妥协于畜生之口。 “好!”江絮郑重地点了点头。 她明白他的骄傲,理解他的选择,并且没有半分怨言。 他已经做了他所能做到的了,如果他有办法,一定不会叫她去死。 一切只看天意。 夜色愈发暗沉。巫后挑了灯送过来,见两人一个坐在床上,一个倚在墙上,互相没有说话,挑了挑眉,没有说什么,放下灯便走了。 一起拿来的还有简单的食物和水。 两人沉默着分吃了食物,然后便歇下了。 江絮蜷缩在小木床上,鼻尖传入沼泽的水腥气,耳边传来暗涌的水声,缓缓拍打着小木屋,根本睡不着。 身下偶尔传来吱吱咯咯的声音,就连墙壁都跟着一起颤动,伴随着水流缓缓涌动的声音,不必说也知道是那条巨蛇在作怪。 巨大得能够生吞一头牛的蛇头,比她的手臂还粗的蛇信子,水桶一般的巨大黄眼珠,在脑中一幕幕闪现。江絮只觉头脑一片清醒,一丝睡意也无。 这世上,怎有这样的怪物?露在外头的脑袋便那么大,藏在水下的身躯,又该有多么吓人?凭裴凤陨的一人之力,根本奈何不得巨蛇,两人只有死路一条。 如果裴君昊带人闯过了毒瘴林,又如何来到这片小木屋呢?那条栈道又窄又旧,年久失修,根本容不得几个人踏上去,否则一定会坍塌。 而这片小木屋,根本也没有几间,也容不得多少人上来。思来想去,竟是没有丝毫办法。 何况,毒瘴林根本没法穿过,明天一早,大概她就要葬身蛇腹了。眼睛缓缓闭上,两行温热从眼角滑落,没入鬓发中,渐渐变得冰凉。 倚在墙壁上的裴凤陨,凤眸微闭,双手抱在胸前,等到床上传来的呼吸声渐渐趋于平缓,才慢慢睁开眼睛。 半圆的月亮,洒落下昏黄的光,透过破碎的墙壁,大片洒落在床边,映出一道蜷缩的身影。 他注视着那道身影,久久没有眨一下眼睛。 此时,毒瘴林外。 一片乌压压的人影,聚集在林子边缘,人人手里提着一只口袋,有黑的、有白的,有大有小,全都是鼓鼓的,装满了不知什么东西。 “我数三声,大家便往里冲。紧跟在我身后,不许走散。”站在最前面的一道身形,修长秀雅,手里亦提着一只圆滚滚的口袋,俊美的脸上染了昏黄的月光,清俊而冷冽。 跟在他后面的将士们,纷纷点头,低声应道:“是!” “一,二,三!”随着他话音落下,立刻大口吸了一口气,而后提着硕大的口袋,埋头就往里冲。 其他将士们有样学样,纷纷憋了一口气,往林子里冲去。 约莫冲出去数十米,裴君昊停下脚步,其他人亦纷纷停下脚步。只见裴君昊吐出一口浊气,而后打开手里的口袋,闷头吸了一大口。其他人有样学样,队伍整齐之极,一致划一,惊人的有序。 吸了一大口气,众人才又迈开脚步,跟在裴君昊的身后,大步向前冲去。 如此反复,等到众人手中的口袋几乎瘪下去时,毒瘴林的边缘若隐若现。 “走!”裴君昊无声比了个手势。 见到手势,众人打起精神,快步奔跑。几乎是一眨眼的工夫,众人冲出毒瘴林,来到林子的另一头。 眼前,是一片乌沉沉的水泽,一望无际。 水泽深处,浮着几幢小木屋,通过一道蜿蜒细长的栈道,与岸边相连。 第194节 ☆、149、两条蛊王 月光涌入小木屋,通过参差不齐的断口,将仅剩一半的小木屋照得一片明亮。 倚着墙壁阖眼假寐的裴凤陨,忽然睁开眼睛,放下抱起的双臂,站直身体往外看去。只见两道黑影出现在栈道上,弯腰疾行,几乎一眨眼的工夫,就通过了小半栈道。 “唔!”江絮本来闭眼假寐,忽然口鼻被捂住,不禁睁开眼睛。只见裴凤陨弯腰站在床前,手指竖在唇边,冲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微微一愣,点了点头。 裴凤陨松开她的口鼻,压低声音说道:“来人了,不知是不是君昊。如果是他,一会儿你跟他走,不要留恋。” 江絮一愣,不及说话,这时身下的床轻轻颤动了一下,与此同时,墙壁也跟着晃动起来,吱吱咯咯的声音从水下传来,似有什么摩擦着小木屋下面的支柱。 不必说,又是那条巨蛇在动了。 “你怎么办?”江絮坐起身,低声说道。 裴凤陨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轻轻抚了抚她的头发,目光是令人看不懂的幽深。 “絮儿!”这时,一个低低的声音传来,带着说不出的惊喜,只见门口出现一道修长秀雅的身影,悄声闪身进来,带着惊喜的声音低低响起,“你没事吧?” 正是裴君昊,他轻巧闪进来,走到床边,一把挤开裴凤陨,两手握住江絮的,将她上上下下打量起来:“老巫婆没把你怎么样吧?” “没有。燕王殿下在,她没把我怎样。”江絮话没说完,便被他一把搂紧怀里,脸颊紧紧贴着他的胸膛,余下的话悉数被堵了回去。 头顶上传来裴君昊失而复得的惊喜:“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一边说着,一边用力顺着她的头发,几乎要把她挤进他的身体里。 顿了顿,江絮咬住嘴唇,反手环住他的腰。 他身上的味道并不好闻,带着汗臭味,还有说不出的腥膻味儿,仿佛淋了一身羊血似的,熏得她几乎快晕了。但她还是用力把脸埋在他的胸膛上,使劲蹭了蹭,用力闻着他身上的气息。终于,鼻间嗅到几分熟悉的味道,是他本身的味道,心中顿时一安。 随即,一股浓浓的委屈从心底涌上来,所有被强压下去的惊慌与害怕,此刻纷涌而上,冲得她的眼眶都发酸起来。然而,此时不是叙话的时机,她抓着他腰间的衣裳,刚要从他怀里抬起头,便听他带着怒意的声音响起:“她就给你们住这种地方?” 抱着江絮温软的身体,仿佛一颗心终于回到肚子里,裴君昊环视四周,看清被撞破的墙壁,一张英俊的脸上顿时浮现怒意。 “你再不来,便是这种地方也没得住。”裴凤陨低低的声音响起道,迎着裴君昊看过来的眼神,说道:“明日一早,巫后就要拿絮儿喂蛇。” 缠郎之事,他并没有提起。 巫后的身份,他不打算同任何人提起。而缠郎之事,是对他尊严的侮辱。他已经在江絮面前丢过一次颜面了,绝不能容忍在裴君昊面前再丢一次。 裴君昊闻言,顿时大怒:“这个狠心的老巫婆!” “哎!”江絮却是知道巫后与裴凤陨的纠葛的,见裴君昊肆无忌惮地骂起来,忙拽了拽他的衣裳,不叫他再说,“君昊,你们是怎么闯过来的?” 除了裴君昊,还有一个人站在屋里,正是宋书。方才单膝跪地对裴凤陨行了一礼,便没有再动作了。此刻,听了江絮的问话,便低声答道:“晋王殿下想的法子,叫我们抓了牛羊,制成不透气的口袋,装了干净的空气,一路冲进来的。” 他说话时,口气中透着打心底的敬意。显然这一计,令他终于服气了。 “一共来了两百名兄弟,都是身手矫健的好手,在栈道另一头候着。”宋书低声说道。 他们本来都想冲过来的,但是栈道太沉旧了,走上去便咯吱咯吱直响,根本容不了那么多人一起上去。因此,裴君昊与宋书先过来探一探情况,再做下一步计划。 “两百人……”裴凤陨拧起眉头。 裴君昊道:“足够了,不就是一个巫后,还有两个……两个蛊人吗?” 他自始至终也不相信,那两个蛊人是老晋王夫妇,认定了是巫后骗他的。 “不。”这一回出声的却是江絮,脸上带着微微的惊惶,低声说道:“还有一条蛇,巨大无比,两只眼睛如水桶一般大小。”说到这里,她抬手一指碎裂的墙壁,“这个大洞便是巨蛇的脑袋撞出来的。” 裴君昊和宋书听罢,全都愕然,低呼出声:“不可能!” 举凡蛇类,哪怕是蟒蛇,长成大腿粗细就极难得了,如人的腰肢一般粗细的,见都没见过——两只眼睛便跟水桶似的,这得是什么样子? “是真的。”裴凤陨点了点头,看着裴君昊说道:“你带絮儿先走,我们垫后。” 几乎就在他话音刚落,身下又摇晃起来,吱吱咯咯的声音从水下传来,仿佛有什么在摩擦着木桩一般。 联想到江絮的话,裴君昊和宋书的脸色都变了。 “走!”裴凤陨一把抓起裴君昊,又将江絮提起来塞他怀里,“马上!” 裴君昊二话不说,打横把江絮抱起,就往外冲。 才走出屋门,蓦地脚步顿住了。 只见迎面走来一个女人,披散着头发,身上仅披着一件外衫,露出里头白色的中衣,瑰丽的面容在月光下愈发显得美丽,但却阴森如女鬼一般。 “贵客光临,陨儿怎么不招呼,叫人这就走了呢?”巫后道,瑰丽的脸上满是阴寒,扫过裴君昊的目光更是不善,“小子,你倒是有些本事,竟能闯过毒瘴林。” 她当然也看见站在裴凤陨身边的宋书,不必说,定是裴君昊带来的了。因此,面上更加不悦:“这里可不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说着,嘬唇一唤。只听哗啦一声巨响,一个庞然大物破水而出。 一颗巨大的蛇头,蓦然出现在几人的身侧,乌黑的鳞片在月光下反射出森寒的光泽。带起的水花哗啦啦落在地板上,浇得几人半边身子都湿透了,也把几人的心都浇得冰凉。 “别怕。”裴君昊把江絮放下来,一把捂住她的眼睛,并把她的脑袋按在肩头,不叫她看,然后他笑了笑,冲巫后吹了一声口哨,“宠物不错啊!” 裴凤陨和宋书齐齐黑了脸。这种时候,还有心情跟巫后开玩笑,也只有裴君昊干得出了。 巫后生平最讨厌裴君昊这种油嘴滑舌的小子,闻言冷笑一声:“怎么?晋王殿下也想要?”说着,对乌蛇打了个手势。顿时间,巨大的蛇头向前一凑,手臂粗的蛇信子舔了舔裴君昊,巨大的力道推得他脚下踉跄一下。 被他抱在怀里的江絮,虽然没有看,但是巨蛇口中散发出的腥臭气息,浓郁得根本无法忽视,自然也明白发生了什么,一时只觉心跳都快被吓停了,忍不住抓紧裴君昊腰间的衣裳。 “我的确想要一条,不知巫后可还有多的?”裴君昊面色不改,一手紧紧揽着江絮,笑得吊儿郎当的。 听到这里,裴凤陨的面色微变。 他想起初来到此处,巫后为了困住他,召唤出的数百条乌蛇。悉数被他斩落在地,她也没有露出丝毫心疼的表情。 似乎,来到沼泽之后,他便没有见到别的蛇。所见到的蛇,只有一种样子,便是这种——乌蛇! 无穷无尽的乌蛇,到底从何而来?难道,果真如裴君昊怀疑的那般,还有另一条巨大的乌蛇?思及此处,警惕的目光瞬间盯住了巫后。 巫后的神情并没有变动,仍然是一片冰冷:“如果我有呢?晋王殿下拿什么来换?” “我还有几处封地呢,都是富饶多产的州郡。”裴君昊笑得吊儿郎当的,仿佛根本不在意似的,“拿出两处,每年的产物和赋税用来交换,巫后意下如何?” 巫后听罢,果真有几分意动。狐疑的目光看过来,仿佛在思索他话中的真实成分。 “哼,你少套我的话!”忽然,巫后冷哼一声,面上带着几分讥笑,“我何必要跟你换呢?抓了你们,我要什么,怕那老家伙不给我!” 说到这里,她的眼中满是得意的神色,目光转动,落在江絮的背影上,嘴角勾了勾:“这小丫头,倒真是条好饵,咯咯!” 这下好了,她有了两位王爷在手,还有江絮这条好饵,怕谁不听话? 笑了几声,笑意一敛,嘬唇又唤起来。这一声,却是众人从未听过的调子。几乎她的唤声刚起,乌蛇陡然扬起脑袋,随即朝众人袭来,手臂粗的蛇信子一伸,就朝裴君昊和江絮卷来。 裴凤陨一直不听她的话,便连裴君昊这个臭小子也不听话,是时候给他们点教训了。 “走!”眼见乌蛇巨大的脑袋袭来,蛇信子吞吐而出,带着令人作呕的腥臭,裴凤陨猛地拔出宋书腰间的刀,挥刀对上乌蛇。 他这一刀挥得又迅疾又猛烈,差一点便削到乌蛇的信子,只听一声巨吼,乌蛇向后仰了仰脑袋,躲开了裴凤陨的攻击。 然而,蛇信子虽然躲开了,嘴上仍是被砍了一刀。虽然被鳞片挡住,并没有受伤,却一下子激怒了它,一条巨大的尾尖忽然扬起来,重重拍了拍水面,激起数丈高的水花,又疾又猛地冲裴凤陨袭来。 巫后一愣,连忙嘬唇又唤,她要的是巨蛇卷住裴君昊和江絮,以此要挟裴凤陨。并没有想过,让巨蛇袭击裴凤陨。 这条巨蛇是数百年来,一代代巫后传下来的,并不是她从小喂养大的,并不会事事都听她的。假若惹恼了它,便是她的命令,它也不肯听的。 然而,巨蛇已经被裴凤陨激怒,放弃了裴君昊和江絮,一意朝裴凤陨攻击而来。 另一边,裴君昊一把抱起江絮,趁着机会就跑。江絮急得不行,从他肩头探过视线,只见月色下,裴凤陨挥刀对上巨蛇,高大健硕的身形在巨蛇的衬托下,显得十分弱小,不禁一颗心都提了起来。 宋书站在裴凤陨的身后,有意帮一把,但他的佩刀被裴凤陨拿在手里,此时赤手空拳,什么忙也帮不上,只能干着急。 “宋大人,接住!”正在干着急的宋书,却听一声娇叱,扬头一看,一把刀凭空飞来,却是江絮解下裴君昊腰间的佩刀,朝他丢过来。 眼中一喜,宋书纵身一跃,抓住佩刀,站到裴凤陨的身后,相助起来。 巨蛇浑身覆满坚硬的鳞片,寻常刀剑砍上去,只能砍出一个印子。力道不够,便连一道印子都砍不出来。 几个回合下来,两人不仅没对巨蛇造成分毫伤害,反而愈发惹怒了巨蛇。只见它忽而扬起蛇头,猛地一扫,顿时两人被撞飞,倒向后方,撞到小木屋上。 只听咔嚓咔嚓连声脆响,小木屋被撞塌,断裂的木板掉落下来,砸在两人身上,瞬间将两人埋没了。 “停下!”伴随着一声怒喝,巫后走了过来,拦在巨蛇的前头,口中唤出奇异的声音。 只听得几声不甘的怒吼,巨蛇终于停止攻击,硕大的蛇头静止在巫后的跟前,两只水桶般大小的黄眼珠盯着巫后,带着冰冷的怒意。 “往那边去!”巫后沉着脸,转身一指栈道方向,眨眼间就跑出一段路程。 栈道上,裴君昊已经把江絮放了下来,两人此时牵着手,在栈道上跑得飞快。 巨蛇听到指令,硕大的蛇头一转,朝栈道的方向看去。随即,身躯游动,往裴君昊与江絮的方向游去了。 “叫它停下!”这时,巫后的脖子上搭了一把刀,冰冷的刀锋贴着她的脖子,与此同时,响起了裴凤陨低沉的嗓音。 巫后微微偏头,脸上根本没有惧怕,反而奇怪地看着他道:“你做什么?” “叫那条蛇停下!”眼看巨蛇划开水流,游向栈道的方向,裴凤陨的脸色阴沉,手中的刀刃更加贴紧了巫后的脖子。 巫后这回听明白了,脸上顿现怒容:“你为了一个不顾手足之情的男人,和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竟然用刀架着我?” 裴凤陨这回没说话,薄唇抿成了一条线,手中更加用力。 顿时,刀刃割破了巫后娇嫩的脖子,鲜血顺着刀刃流下来。 颈部传来的疼痛,令巫后的眸中怒火更炽:“好,好,你若是敢,就杀了我!” 她就不信,他当真做得出弑母的行径! “你以为我不敢?”裴凤陨冷声道。 巫后冷笑一声:“你杀了我,这里所有人都活不了!包括那小贱人!” 裴凤陨没有做声,只是手中刀刃更往里推了推。 一股温热顺着脖子流下来,带着刺痛,令巫后顿时变了脸:“裴凤陨!” “大人。”这时,宋书的声音传来。 走到裴凤陨的身边,将一把宝剑递了过去。 方才两人被断裂的木板埋没后,裴凤陨立刻起身出来了,挟持住巫后。宋书则听他的命令,在几间小木屋中搜寻,把他的宝剑带了过来。 寻常刀剑根本拿巨蛇无法,用这把巨匠打造的宝剑,才有几分机会。 裴凤陨一把抽出剑身,握在手里,同时将原来宋书的佩刀一丢。一个眨眼的工夫,架在巫后脖子上的便不是刀刃,而是剑锋了。 这把宝剑跟随裴凤陨多年,沾的鲜血无数,除却本身宝剑散发出来的锐利之气,更带着沙场血战的煞气,才一架到巫后的脖子上,顿时带起一片片小栗。 “最后给你一次机会,叫那条蛇停下。”裴凤陨冷声说道。 巫后满眼讥讽,冷冷道:“我倒要瞧瞧,你敢不敢弑母?” 听到这一声,旁边站着的宋书猛地睁大眼睛。 第195节 他一早觉得两人之间的气氛不寻常,仿佛没有太多的敌对之意,而且裴凤陨隐隐表现出无奈的样子。此时听了这话,不禁往两人的脸上打量起来。只见两人生得三分相似,尤其那双凤眼,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难道,真的是慧嫔? 可是,慧嫔不是早就死了吗?而且,面前这个女人,看起来才二十出头! “宋书,杀了她。”这时,裴凤陨忽然撤下宝剑,冷声命令道。 她是他的母亲,他下不了手,但却可以叫别人动手。 这一刻,裴凤陨终于下了狠心。这个女人,虽是他的母妃,但她的心性诡异又狠毒,又养了这样一条巨蛇,危害无穷,绝不能留! 宋书听到命令,下意识举刀,砍向巫后的脖子。却在接触到巫后的脖子时,生生又顿住了:“王爷,这是——” 如果真的是慧嫔,可杀不得啊! 便在这一犹豫的工夫,巫后一个扭腰,避开了刀锋,口里发出几声诡异的叫声。 裴凤陨听过这种叫声,这是巫后召唤老晋王夫妇的叫声。顿时间,眼中一沉,握紧了宝剑。 老晋王夫妇的武功高强,而且默契非常,对上他们,便连他也没有几分胜算。 然而巫后唤了几遍,却不见老晋王夫妇的身影。 “哼!”巫后冷哼一声,眼中满是怒意。关键时刻,两人竟然不听话。 才被制成蛊人的时候,老晋王夫妇几乎很少听从命令,十次里头至多有一次听从的。但是近几年,巫后也能使唤得动两人了,十次里头渐渐有四五次能使唤动的。 眼下如此关键的时候,两人又不听话了,连人影都不见,巫后顿时大怒,心中暗道,等过了这一劫,定叫两人碎尸万段。 她好容易脱身,连忙提着裙子,拔腿就朝前跑。口中发出诡异的尖啸,充满怨愤。要紧时刻,还是巨蛇靠得住。 栈道上,裴凤陨已经跟巨蛇交起手来。 他牵着江絮的手,飞快地跑,却也将将跑到一半,就被巨蛇拦住。这条栈道太长了,而巨蛇的身体又太大,几乎是一个摆尾,便来到栈道旁边。 好在岸上的将士们,早已经发现巨蛇的存在,开始往这边赶来。 听到巫后的尖啸,巨蛇忽然怒吼一声,巨大的脑袋扬起来,猛地向下一砸。顿时间,只听咔嚓咔嚓几声脆响,栈道断裂开来,一截一截坠落。 站在栈道上的裴君昊和江絮,顿时落入水中。赶来的其他人,也纷纷掉了下去。被巨蛇甩尾一扫,十数人顿被扫飞,跌入远方的水中,再也没了动静。 “裴凤陨,你如此无情,休怪我无义!”险些命丧刀下,巫后彻底恼了。她此时已然明白过来,裴凤陨从来也没打算妥协,一切都不过是他的缓兵之计。 她原先的依仗,便是毒瘴林的阻挡,裴君昊等人绝对过不来,她有的是时间跟他好好磨。但没料到,裴君昊竟然闯了过来,而且还带了不少人进来。一下子,便给裴凤陨增加了底气。 她没想过,裴凤陨竟然真的敢杀她! 他是她的儿子,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却要杀他! 既然如此,便休怪她无义! 这些人,一个也活不了! 一边拔腿往前跑,一边做着手势,召唤沼泽中的小蛇们。但见一道道乌光,从水面中跃起,嗖嗖往走廊上飞来,随着砰砰砰的坠落声,走廊上顿时落满了乌蛇。 巫后转过身,瑰丽的面上满是讥冷:“裴凤陨——” 她明明给他活路,打算扶他做南疆的王,他不要便罢了,竟还要杀她。如此不知好歹,休怪她不念母子之情。 才刚刚念出他的名字,蓦地眼前一道银光闪过,飞快往她身前而来。瞳孔一缩,不及看清是什么,蓦地浑身一僵。 胸口传来一阵剧痛,巫后低头一看,只见一把泛着冷光的剑,插在她的胸前,只露出一把剑柄。 她不敢置信地看着胸口露出来的剑柄,缓缓抬头,只见一道高大的身形,大步朝她走来,冷峻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不禁两眼睁得大大的:“你——” 裴凤陨大步走到巫后的身前,一手握住她胸前的剑柄,用力一抽。顿时间,鲜血迸溅而出,不仅染红了巫后的身前,也将裴凤陨的身前染红了。 眸中划过一抹几不可察的沉痛,裴凤陨抿了抿唇,沙哑的声音响起:“你不是我的母妃。” 他的母妃,永远是记忆中那个温柔漂亮的女人,会叫他的名字,会教他念书识字,会带他嬉戏玩耍,会带着他到父皇跟前,和乐融融。 而不是眼前这个,一把年纪却仍然二十出头的模样,养着一整个沼泽的乌蛇,守着一片毒瘴林,奉一条巨大的怪蛇为神明的怪异女人。 他伸手搭在巫后的肩上,用力一推。顿时,巫后软倒在地上。他看也不看,长腿一迈,跨过巫后的身躯,走到栈道旁边。纵身一跃,跳入水中。 巫后躺在地上,一手捂着心口,只觉浑身发冷。落在地上的长发,在洒落的月光下,从乌黑亮泽逐渐变得花白干枯,她哆哆嗦嗦地抓起长发,摇头喃喃:“不,不!” 然而这时,抓着花白头发的手,也开始变了。白皙光洁,透着年轻气息的肌肤,开始变得充满皱纹,暗沉的斑痕也渐渐生出,满是老态。 “不——”她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地道。然而胸口的血液大量流出,渐渐令她的视线都模糊起来。她极力仰起头,看向暗沉的水面,只见一颗颗人头飘浮在水面上,分辨不出哪个是裴凤陨,只见一颗硕大无比的脑袋,在月光下泛着粼粼寒光。 “哈哈哈!”她忽然大笑起来,声音充满悲怆以及怨恨,“你们父子,都不是好人!”随即,用尽最后的力气,嘬唇发出一阵诡异而尖锐的调子。 裴君昊猜得不错,这沼泽中并不仅仅有一条巨蛇。蛊王,自百年前传到她师父的手里,便是一对。这一条是雄蛇,还有一条雌蛇,因在产卵期,并没有出现。 但她眼下管不了了,她看着水面上的一颗颗人头,只觉得碍眼。 这些可恶的人,都该死!她要叫他们马上死! 包括江絮那个小贱人! 包括裴君昊那个臭小子! 也包括裴凤陨,这个最令她失望的儿子! 然而,她尖啸了几声,也没有见到雌蛇的影子。不由得诧异,雌蛇为何不听她的召唤?然而她的力气所余不多,想不了许多,努力聚起力气,一遍遍召唤着雌蛇。 终于,随着一声巨吼,以及哗啦啦的破水之声,又一颗硕大的脑袋出现在水面上,正是雌蛇。 “你们,都该死!”巫后再也支撑不住,脑袋重重垂下,砸在身下的木板上。嘴角高高地勾了起来,带着说不出的诡异。她便要死,这些人也都得给她陪葬。 就在意识消失之前,模模糊糊看到雌蛇的脑袋上,仿佛站着两道身影。 一定是她眼花了,谁能站到蛊王的脑袋上?巫后聚起最后一丝力气,努力看去。视线时而清晰,时而模糊。然而,最后一丝意识消散之前,她分明看清了,雌蛇的脑袋上,的确站着两道身影! 眸子睁得大大的,带着不敢置信,失去了最后的气息。 ------题外话------ 哈哈,机智的【帕卡】姑娘看出来啦,文文的正文就快完结啦。南疆这一块是主线的最后一段,剩下的就是回京后晋汪和絮儿的日常、小包子、好盆友们的配对,以及燕王的甜蜜番外啦。 正文完结后,阿风打算搞个活动,粉丝榜的前六名将会收到阿风的小礼物,还有漂亮的明信片,是阿风的独家狗爬字哦(小礼物不值什么钱,大概是景泰蓝的手镯、古韵发簪、仕女铜镜之类的,代表阿风对大家一路支持的感激)。除了前六名之外,所有全订的小天使们都可以留言,有币币回赠哦~ 最后,祝我不要卡文,早点写完主线,~(≧▽≦)/~ ☆、150、绵薄之力 暗沉的水域中,两百余名热血男儿手持佩刀,与巨蛇激烈交战着。 巨蛇通体被坚硬的鳞片覆盖,寻常刀剑砍上去,不过就留一道印子罢了。又粗又长的蛇尾在水中横扫一记,便有十数位男儿被扫飞开去,落入远处的水中,再也没了动静。 裴君昊此时抱着江絮,往岸边游去,身后暂且交给了两百余名将士。 天大地大,絮儿最大。 何况,他们两百多人围着一条巨蛇砍杀,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 絮儿便不一样了。夜晚的水域,透着一股寒凉。浸泡得久了,病了怎么办? 一手抱着江絮,一手划着水,往岸边游去。快要游到岸边时,忽然身后响起一声巨大的嘶吼,不禁浑身一震。转身看去,只见水面被破开丈余高,又一颗泛着乌黑鳞光的蛇头冒了出来,一边嘶吼着,一边剧烈地翻滚着。 “怎么又一条?”江絮不禁惊呼一声,由于太过震惊,都有些破音了。 裴君昊亦是一脸沉凝,眸中带了几分怒意:“老巫婆,藏得真深!” 他方才试探巫后,到底有几条巨蛇,巫后的回答似是而非,以至于他也没有弄清楚。但见此刻又一条巨蛇冒出来,真是什么也不必说了,一颗心直往下沉。 “上面似乎站着两个人?”从江絮的角度,恰好看见雌蛇的脑袋上,恰站着两道身影。一个高大,一个纤细,手里都握着一柄剑,不禁诧异地伸出手,指了过去。 她的手才抬起来,不等裴君昊看清,只见雌蛇仰头嘶吼一声,巨大的身躯翻滚着沉入水中,砸出一道巨大的浪花。 “快走。”裴君昊没再多看,扭过头来,抱着江絮拼命往岸边划。 一条巨蛇就够受的了,再多一条,恐怕他们这些人全都凶多吉少。 不论如何,总要叫絮儿逃出去。 “拿着这个。”来到岸边,裴君昊一把抱起浑身湿漉漉的江絮,就往岸上干燥的地方拖去,来到众人卸甲的地方,随手拾起一只牛皮口袋,灌足了气,塞到江絮的手里:“快走。顺着直线,一直往外走,不要回头。” 众人下水之前,为免累赘,沉重的东西都丢到岸上了。这些牛皮、羊皮口袋,自然也没有带在身上。裴君昊也不怕拿了别人的,跟两条巨蛇交战,还能活下来的只怕不足十分之一,弄不好都要交代在这,谁有余力跟他计较口袋的事情? 往江絮手里塞了一只还不够,弯腰又挑了一只大口袋,灌足了气,扎紧口,又塞到江絮的手中:“慢慢走,别着急,足够你用的了。” 只要江絮走直线,不迷路,两口袋空气足够她用的了。 “我不走。”江絮却摇摇头,把两只口袋放在地上,“我等你们杀掉怪蛇,一起回去。” 裴君昊笑了笑,捏住她尖俏的下巴,一双漆黑的眸子带着几分调笑的意味,凑近了注视着她的。一直看得她面带薄怒,似恼非恼,才低下头,在她娇嫩的唇上亲了一口:“我知道你舍不得我,但你一个如花似玉的大美人在岸上看着,会叫我分心的。” “呸!”江絮忍不住啐了他一口,扬起手来,在他肩头捶了一记,“你再油嘴滑舌也没用,我就要在这看着!” 他是为了救她,才趁夜冒险前来的。他甚至不怕被将士们骂,搂了她就往岸上游,头也不回。她不见得一定与他同生共死,但她至少要在旁边看着,万一他遇到危险,假如她力所能及,总要搭一把手。 如果,他不幸有个万一,她得为他收尸。 “不行!”谁知,裴君昊出乎意料地坚定,脸上的调笑也不见了,一张俊脸上布满冷肃,弯腰捡起两只口袋,往她手里塞,“快走!” 江絮不接,退后一步,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我不走。” “絮儿。”见她执意要留下来,裴君昊叹了口气,慢慢走上前,轻轻将口袋塞她手里,低低柔声说道:“想想你娘。想想你干娘。想想傅小姐。想想梅香,红玉,翠芝。”他说这话的时候,眸中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我会好好活着,出去找你的。” 江絮咬着唇:“如果你没有出去呢?” “哈哈!”听到这里,裴君昊仰头大笑一声,“那就叫冷子寒照顾你!没钱了,问他要!被欺负了,叫他给你出头!”顿了顿,“他是我的好兄弟,看在我的面子上,他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 江絮看在他英俊的脸庞,一双眸中并无惧意,满是清亮与坚定的光芒,忍不住心中一酸,眼眶瞬间模糊了。 “乖。”裴君昊抚了抚她的头发,转身要走,却觉脚下仿佛生根了一般。他轻轻揉着她脑后的头发,只觉又软又滑,带着几分蒙蒙的凉意,禁不住抿了抿唇,忽然用力按着她的后脑勺,低头往她唇边亲了下去。 他狠狠亲了一口,犹不知足,但时间不等人,他不得不按住心中的不舍,在她脸颊上咬了一口,然后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江絮看着他修长秀雅的背影,一步步往沼泽中行去,忍不住啜泣了一声,然后抬起手,抹了抹脸上的泪,弯腰抓起地上的两只口袋,迈动步子,往毒瘴林走去。 “哗啦!”忽然,身后传来一声巨响,伴随着一声长长的震耳欲聋的嘶吼声。 江絮忍不住驻足,回过头去。只见暗沉的水面之上,方才沉入水中的雌蛇又翻滚着腾出水面,蛇口张出惊人的弧度,发出令人胆战心惊的怒吼声。在它的脑袋上,依然存在着两个身影,这一回却是一人握着一柄剑,深深插在雌蛇的眼睛上。 雌蛇吃痛地在水中剧烈翻滚着,巨大的身体砸出一篷又一篷的水花,借着月色,江絮看清楚雌蛇脑袋上的情形,不由得睁大眼睛,满脸愕然。 随着雌蛇不停地翻滚着身躯,它脑袋上的两道人影也跟着翻滚,但不论是沉入水下还是腾出水面,两人始终紧紧吸附着雌蛇的脑袋,不曾被甩出去,神勇异常。但是,站在雌蛇脑袋上的男子,身体一侧却空荡荡的,竟是缺失了一条手臂! 江絮发誓,她之前看到这两道人影,全都是完好无损! 第196节 被雌蛇咬掉一条手臂的男子,想要附着在雌蛇的脑袋上便吃力了许多,但见他的腰间多了一条手臂,却是站在雌蛇脑袋上的女子,一手拿着剑,一手搂着他的腰。两人同进同退,默契异常,显然已经化作一人。 江絮睁大眼睛看着这一幕,不禁被深深震撼到了。如果她没记错,这两人便是被巫后制成蛊人的老晋王夫妇。两人生前恩爱非常,被制成蛊人后,竟比生前更加恩爱。 她忍不住又把目光移到另一边,与雄蛇战在一处的众将士们。但见众人围着雄蛇,手里举着佩刀,朝它身上砍杀。裴凤陨不知潜到什么地方,她只看到裴君昊似乎也要学着老晋王夫妇的样子,提着剑往雄蛇的脑袋上溜,不禁一颗心都提了起来。 脸上的泪不知何时干了,她心中此时充满了不知名的热烈情绪,仿佛要被烧得炸开来。 晋王府一家三口都在与巨蛇死战,裴凤陨贵为王爷亦不惧危险亲身上阵,众多将士们哪个家中没有父母兄弟? 她一定得做点什么。 只见雄蛇尾巴一扫,又将数道身影扫得横飞而出,落入十数丈之外,再也没浮起来,江絮心中更加坚定了念头。 目光在地上一扫,随即有了主意。弯下腰,把裙摆系在腰间,袖口全都绑紧了,一头长发也紧紧扎成一团,而后提起一只裴君昊方才给她充足气、扎紧口的牛皮口袋,就往水中行去。 她不会凫水,但有了充足气的牛皮口袋,她也不会沉下去。 两手抱着充足气的牛皮口袋,江絮努力摆动着双脚,朝着方才被巨蛇扫飞的将士们划去。来到近前,果然见到将士们昏迷着,双眼紧闭,或面朝下,或面朝上,在水中沉沉浮浮。她忙游过去,探了探一人的鼻息,而后抓住他的衣裳,用力扯住,往岸边游去。 吃力地把受伤昏迷的将士拖到岸上,江絮只来得及查看他的生死,见他仍然喘着气,便没有多看,又拖着牛皮口袋,朝水中划去。 如此反复,救了大概四五个人,江絮只觉得浑身乏力,累得一动也动不得。但她看向水中,与雌蛇交战的老晋王夫妇,与雄蛇交战的裴君昊,不由得咬了咬牙,又拖着牛皮口袋下了水。 游过去后,看着浮在水面上的人影,江絮不禁万分庆幸,她忍住疲惫过来了。只见这人仰躺在水面上,身形高大而修长,在水中沉沉浮浮,乌黑长发披散在周围,如水藻一般,衬托着他冷峻的面容无比坚毅。 江絮颤着手,探向他的鼻下。但觉一股温热的气流扑在她冰冷的手指上,顿时松了口气,忙抓住他的衣襟,用力扯住,往岸上游去。 途中不知蹭到了什么,脚腕处痛了一下,然而冰凉的水很快让这痛感变得微乎其微。尤其记挂裴凤陨的安危,江絮很快将之抛在脑后,拼尽最后的力气,拖着裴凤陨上了岸。 “王爷?王爷?”把裴凤陨拖上岸后,江絮便跪坐在他身边,轻轻拍着他的脸唤道。 她没有再下水救其他人,一来她力气有限,救出裴凤陨后便再也扛不住了。二来,裴凤陨还昏迷着,于公于私,她都应该先唤醒他。 唤了几声,裴凤陨没有反应,江絮探手在他颈侧摸了摸,但觉脉动并不如往常一样有力,禁不住心下担忧起来。如果冷子寒在此处就好了,江絮心想,他的医术出神入化,肯定不用片刻便能将裴凤陨救醒。 然而冷子寒并不在此处,多想无益,抛开软弱的念头,定了定神,擦干双手,用力对搓起来。搓得热了,便贴在裴凤陨的脸上、颈上,为他摩挲着冰冷的肌肤。 好在没过多久,裴凤陨渐渐有了反应。但见他紧闭的眼睛动了动,随即慢慢睁开来,对上她惊喜的眼睛,迷茫了片刻,随即恢复清明,立刻坐起身来。 “王爷,你没事吧?”江絮握着双手,着实有些惊喜地看着醒过来的他道,“有没有受伤?” 裴凤陨才将目光从水面上收回来,低头看向身边,只见江絮浑身湿漉漉的,头上、脸上都在往下滴水,禁不住一怔:“是你救了我?” 他记忆中的最后一幕,便是雄蛇巨大的尾巴抽过来,随即脑中一蒙,便没了知觉。但他绝不会平白无故自己就游上岸的,再看江絮浑身湿漉漉的,哪还不知道为什么? 一时间,心下震动非常。 “我,我总要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江絮轻轻咬唇,垂下眼睛道。 他们都在拼死拼活,叫她一个人逃走,她做不到。 裴凤陨这才看清,旁边还躺着四五道**的身影,哪里不知她都做了什么。一时间,又是骄傲,又是心疼。再看她此刻**地坐在脏兮兮的地上,衣裳紧紧贴在身上,露出美妙的曲线,不禁皱了皱眉。 下意识想脱下衣裳给她披上,但他才从水里被捞出来,浑身也**的,脱给她也无济于事,一时握紧了手心,心中无比挫败。他每次想为她做点什么,总是什么也做不了。 “不要再冒险了。”最终,裴凤陨站起身来,留下一句,便又朝水中走去。 水中不知还藏着什么生物,绝不可能只有两条巨蛇。况且,两条巨蛇沉沉浮浮,并不会在一个地方,万一游到她旁边,一个甩尾扫飞了她,可就后悔不跌了。 “我知道了。”江絮答道,想要站起来,却发觉一只脚腕使不上力,不禁心下微沉。但她面上仍然如常,只等裴凤陨高大矫健的身形又跃入水中,才掰过那只脚腕,撩开裤腿。但见白皙纤细的脚腕,此刻一片乌黑,肿得如发面馒头,在月光下泛着明溜溜的光泽。 ------题外话------ 努力恢复早上更新,(*^__^*) 谢谢鱼儿的钻钻和花花,么么么~ * 推荐好基友的完结文: 最温馨最甜宠的种田文《最强农家媳》作者:良辰一夜 现代高级女工匠师穿越到古代农村,成为一个被夫家二两银子买来的小村妇。 相公身材魁梧健壮,腿废了! 房子破败不堪,柴米油盐样样空,吃了上顿没下顿。 生活如此艰难,直把九娘从女强人逼成女汉子。 上山能打猎,下河能摸鱼,养得相公呵呵笑。 斗得了婆婆,治得住妯娌,虐得极品哇哇叫。 靠着一技之长,带着相公走上康庄大道! ☆、151、凤陨蛇口 她中毒了。 看着肿得明溜,一片乌黑的脚腕,江絮心中一沉。方才在水中时,似乎刮擦到什么,此时想来,又哪里是刮擦到什么,分明是被什么给咬了。 想到这里,抬眸看向水中。看着水泽之中,与两条巨蛇作战的将士们,以及站在雄蛇脑袋上的裴君昊、往雄蛇游去的裴凤陨,眸中更见担忧。 南疆处处充满毒物,这水泽之中多是有毒的蛇虫,没道理这两条巨蛇却没有丝毫毒性……一时间,心中更加忧急起来。 “唔!”脑中忽然一阵发晕,视野开始变得模糊起来,江絮忙咬唇,用力摇了摇头。但是毒液带来的影响,并不是她所能控制的。双手在身边摸索几下,抓过一块尖锐的石头,把尖部对准脚腕,用力砸了下去。 顿时,肿胀的部分被砸开一个口子,江絮咬着舌尖,极力保持清醒,开始挤着伤口处的毒血。 百余名将士从毒瘴林里冲出来时,便看见同伴们全都处在水泽中,与两条巨蛇剧烈交战,一时全都惊呆了。唯独冷子寒,视线一转,立刻发现了岸边有一道娇小的身影。 只见这道娇小的身影,浑身**的,衣裳悉数贴在身上,有些狼狈的同时,又有些说不出的惑人。只见她弓腰坐起,两手握着脚腕,上下滑动着,动作越来越慢,而后便在他的视野中慢慢向后倒去。 几乎想也没想,冷子寒一瞬间便冲了过去,在那道娇小的身影倒在地上之前,将她接住了,抱在了怀里。 “你还好吗?”看着怀里星眸微闭的女子,冷子寒低声问道。 他从来也没抱过她。从来不知道,原来女子的身体是这么柔软。他抱着她在怀里,几乎不知怎么办了。 江絮睁开眼睛,看着上方晃动着的熟悉面孔,怔了怔,嘴角溢出一声苦笑。她大概是不成了,都有幻觉了。 看见她嘴角的苦笑,冷子寒心中一沉,以为她受了什么重创,就要不行了。抿紧嘴唇,抓过她的手腕,给她把脉起来。 就在他的手指搭在江絮的腕上时,余光一瞥,看见她半露在裙角外面的脚腕,乌黑肿胀,周围流满了污血,顿时目光一凝。 “你中毒了?”他说完,立刻从怀里掏出一枚解毒丸,当机立断给她喂了下去。 南疆处处是毒物,便是他自己也中过招,因此,只要得了机会,便做些解毒丸带在身上,以防万一。 喂江絮吃下去后,他便轻轻把她放下,目光瞥见一旁有只牛皮口袋,便抓过来叠了几下,塞在江絮的颈后。而后,跪坐在她身边,拿过她的脚腕,开始为她挤起毒血。 水泽中。 “刀给我!”回到水中,裴凤陨便朝雄蛇游去,路过一名士兵时,冲他伸出手。 方才被雄蛇的尾巴扫飞时,他脱手落了宝剑。夜色沉沉,水域茫茫,如何寻得回来?便取一把普通的佩刀顶上。 士兵抹了抹脸的水,把佩刀交到了他的手上。 “裴凤陨,你上来!”这时,水花中传来一个声音,只见裴君昊不知何时爬到雄蛇的脑袋上,此刻探头出来,冲他喊道,“我们一起解决这畜生!” 裴凤陨的眸光深了深:“早有此意。” 受老晋王夫妇的启迪,两人都想到从巨蛇的眼睛入手。这怪物浑身都被坚硬密实的鳞片覆盖,寻常刀剑根本难伤其分毫,也只有双眼是其要害。 将刀背咬在口中,划动双臂,往雄蛇的方向游去。高大修长的身形在水泽中矫健游动,惊险地避开一道道危险,来到雄蛇的颈后位置,看准时机,抓住雄蛇的身体就往上爬。 周围,士兵们见他冒险,急忙吸引雄蛇的注意力,掩护他的动作。 裴君昊一手握着刀,一手抓着巨蛇脑袋上的鳞片,小心地稳着身子。等到裴凤陨爬上来,便拉了他一把。两人如老晋王夫妇那般,在巨蛇的脑袋上站稳了,而后对视一眼,喊了一声:“一,二,三!” 声音落下,齐齐举起佩刀,用力往巨蛇的眼睛里插去! “吼!”被毁双眼的巨蛇,痛得大声嘶吼起来。 巨大的身躯在水中剧烈翻滚,一下子把周围的士兵们都抽飞开去,站在它脑袋上的裴君昊和裴凤陨,一时也握不住刀柄,立时就要被甩出去。 巨蛇张着血盆大口,嘶吼声惊天动地,尖锐的獠牙在月光下闪动着森寒的光泽,拼命扭着身子,要将裴君昊和裴凤陨这两个毁它双眼的人咬成碎块。 这种时候,假如被甩飞出去,一定会被狂怒中的巨蛇咬住,瞬间殒命。 裴凤陨刚才被巨蛇抽飞过一回,已经受了不轻的内伤,此时被巨蛇大力甩着,立时便有些力气不济,眼看就要被甩飞,忽然肩上多了一只手:“抓住了!” 一股大力钳住他的肩膀,提着他往上,借着这股力道,裴凤陨吸了口气,纵身一跃,骑到巨蛇的背上,紧紧抓着它身上的鳞片,死死稳住身形。 “都闪开!”裴凤陨一声沉喝,凤眸扫过周围,“给我一把刀!” 他的佩刀插在巨蛇的眼睛里,没有拔出来,此时手无寸铁,危险之极。 话音落下,眼前便闪过一抹刀光,正是宋书给他抛来一把佩刀。扬手一抓,握在手里,对准巨蛇的七寸,狠狠砍下去! 巨蛇浑身都被坚硬的鳞片覆盖,哪怕七寸之处也是一样,但方才裴凤陨便用宝剑在此处砍过一剑,已经将鳞片迸开一刀深深的口子。此时握着刀,用力一砍,只听一声“嘣”的一声响,鳞片顿时断成两截。裴凤陨的眸光一深,双手握刀,对准下方狠狠插下! “吼!”伴随着一声凄厉之极的怒吼,巨蛇浑身剧烈抽搐,庞大的蛇身重重跃出水面,又狠狠砸下,一蓬蓬水花溅起丈余高,不待落下来,又被翻滚的蛇身砸出更高的水花。 裴凤陨这一刀狠狠扎在它的七寸之处,见巨蛇的反应剧烈,他眸中闪过深色,两条修长有力的大腿夹紧了蛇身,两手握住刀柄,狠狠往下一按。顿时间,刀身悉数没入,只余一个刀把露在外面。 “吼!”巨蛇翻滚得更加剧烈了,原本站在它脑袋上的裴君昊,此时吊在半空中,有些吃不住劲了。 巨蛇的脑袋上本来没有什么借力的地方,裴君昊拼着双手鲜血淋漓,才硬生生借着鳞片站住身子。然而,随着巨蛇的几番剧烈翻滚,他吃不住劲,已经掉了下来。此时握着巨蛇眼中的刀柄,在空中摇摇晃晃,一个没留神,没抓稳刀柄,一下子被甩飞出去。 “扑通!”身影重重坠入水中。 巨蛇在水中翻滚着,张着血盆大口极力嘶吼,逮着什么就咬什么。眼看它一个翻滚,来到裴君昊落入水中的位置,张口就咬下去,裴凤陨神情一凛,握住刀柄,用力往外一拔! “吼!”就要咬到裴君昊身上的蛇头,猛地向上扬起,发出一声凄厉之极的怒吼声。紧接着,巨蛇奋力翻滚起来,势要把裴凤陨甩出去。 它恨极了裴凤陨,这个屡次挑衅它,毁它双目,又使它重创的男人! 巨蛇身上覆满了坚硬的鳞片,又在水中翻滚,到处湿漉漉的,更加滑溜无比。裴凤陨坚持了这么久,早已经精疲力竭。尤其不久前受过重创,更是精力不济。此刻刀身从巨蛇的身上拔了出来,再也没有借力之处,一下子没坐稳,被甩了出去。 “吼!”巨蛇扬头嘶吼一声,脑袋往前一伸,利齿狠狠合上! 只听数百声惊恐之极的叫喊声:“王爷!” 河岸上,吃下解毒丸,又被冷子寒把大半毒液都挤出来的江絮,渐渐恢复了神智。只听到耳边一声齐齐呼唤,声音如雷,顿时惊醒。坐起身,往水泽中看去,只见巨蛇张开血盆大口,一下子把空中的一个人影咬在口里—— “不!”江絮不禁睁大眼睛,惊呼出声。 看到这一幕的冷子寒,也惊得忘记手中的动作,给江絮缠了一半的纱布,顿时停了下来。他愣愣看着水泽上空,一道高大健硕的身影被巨蛇一口咬住,只觉心跳都快停了。 第197节 “王爷!”又一声齐齐怒吼,才穿过毒瘴林,刚刚看清情形,还没有加入战局的数百名将士,此刻拼了命地往水中游去。 江絮只觉胸腔里有什么跳得剧烈,震得她耳膜都发疼了,直直看着水泽上空,张口想要说什么,然而张了几下都没说出一个字来。 “不,不会的……”她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往水中走去。 冷子寒一把架住她的胳膊,抿了抿唇,低声道:“别去。” “燕王殿下,他……”江絮仿佛此刻才发现身边还有一个人,怔怔看过去,只见是冷子寒,忽然又笑了,“一定是做梦。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一定是我在做梦,王爷他没事的。” 冷子寒的眼中,渐渐露出悲悯。 “这不是梦。”他攥紧她的手臂,低声说道。 裴君昊和两百余名最优秀的将士第一批穿过了毒瘴林,剩下的人又怎么甘心等在外头?极力寻找牛皮、羊皮,缝制成口袋,盛了空气,带在身上往里闯。 还有的分不到口袋,便撕下身上的衣裳,在水里浸湿了,捂住口鼻就往里冲。如此,又有几百人穿过毒瘴林来到此处。 但却晚了一步。他们最敬爱的将军,就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葬身蛇口。 ☆、152、回京面圣 “冲啊!” “杀了这怪物! 数百名将士纷纷涌入水”泽中,举着佩刀,冲着雄蛇杀去。 一时间,整片沼泽中充满震天动地的愤怒吼声,将巨蛇的凄厉吼叫声都压了下去。 亲眼目睹最敬爱的人惨死,将士们心中充满了汹涌的怒意,一时间全都将生死置之度外,同巨蛇拼命起来。 雄蛇被裴凤陨和裴君昊两度重创,战力已经大不如前,被数百名愤怒的将士们围住,不多久便彻底丧失力气,庞大的身躯渐渐停下翻滚,一点点沉下水去。 另一边,雌蛇也在老晋王夫妇的攻击下,渐渐停下了扭动,口中发出一声力竭的嘶叫,沉沉地砸在水面上,重重沉入水下。 随着巨大的水花溅起又落下,水面上渐渐恢复了平静。 “王爷?”强忍住将巨蛇碎尸万段的冲动,将士们纷纷寻找起裴凤陨。 只见不远处,裴君昊浮在水中,手里抱着一道身影,面带悲痛。被他抱在怀里的身影,浑身被鲜血染红,身上的衣物支离破碎,胸口上赫然露着一个巨大的洞,前后通透,正是被雄蛇的牙齿贯穿,一时双目圆睁,纷纷仰头长啸起来。 宋书拼命游过去,来到裴君昊的身前,脸上一片煞白。 “王爷?”他看着裴君昊的怀里抱着的身影,哆嗦着嘴唇唤道。 被雄蛇咬得血肉模糊的身影,一动不动地浮在水面上,根本回答不了他。 宋书的眼睛顿时红了。 “把那条畜生捞上来!”裴君昊的喉结上下滑动一下,目光沉沉扫过水面,哑着嗓子沉声说道。 说罢,抱着裴凤陨的尸体,往岸边游去。 在他身后,宋书口里发出一声悲痛之极的低吼声,随即一个猛子扎入水里。 岸边,江絮的目光直直盯着裴君昊的身影,等他走上岸来,便往他怀里看去。 这一看,顿时再也忍不住,眼泪哗哗地流下来。 “不……”她喉咙里溢出一个破碎的声音,便再也说不出来了,抬起手背死死咬住,一时间泪流满面。 裴凤陨的尸体被巨蛇咬得血肉模糊,面目全非,根本看不出本来模样。手臂和双腿都呈现出怪异的弧度,从裴君昊的臂弯里耷拉下来,根本连骨头都被咬碎了。 堂堂一代战神,落到如此下场。 “我把他救下来时,他已经……”裴君昊哑着嗓子道。 当时他离得最近,已经尽全力去救了。但把裴凤陨从雄蛇的口中夺下时,裴凤陨已经断了气。 连句遗言都没来得及交代。 江絮听了,眼泪流得更厉害了。 “不……”眼泪汹涌地奔出眼眶,透过模糊的视线,江絮看着裴君昊怀里的身影,只觉心里痛得厉害。 他们都不知道,他前世便死在此处。 他好容易有了一个重生的机会,却又折戟在此。 见她哭得厉害,裴君昊抿了抿唇,轻轻把裴凤陨的尸体放下,搂过她在怀里,把她抱得紧紧的。 “他已经决定放手了。”江絮伏在他胸口,揪着他胸口的衣裳,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裴君昊听了,只觉胸口疼得慌,原来……抿紧嘴唇,愈发把她抱得紧紧的。 江絮靠在他怀里,呜呜大哭。 上天对他何其残忍,给他的极少,亏欠他的却数也数不清。 另一边,数百名将士纷纷涌入水中,游到水底,将两条巨蛇拖上岸来。 庞大的蛇尸横在岸上,如两座肉山一般,乌黑的鳞片在月光下反射出冷冷的幽光,无比渗人。然而此刻,没有一名将士觉得害怕,心中全都被怒火填满。 “剥皮,碎尸!”看着两条庞大的蛇尸,裴君昊冷冷下令。 不必他吩咐,每一名将士都恨不得碎其尸,啖其肉。一个个抹了把脸,操刀就上,从蛇头开始,剥皮抽筋。 雄蛇是被裴君昊和裴凤陨刺瞎双目,又被裴凤陨刺中七寸,而后在将士们的围攻下身亡的。雌蛇的死法却有些不一样。 剥皮的时候,将士们发现雌蛇的双目一样是被刺瞎的,但死因却不是。认真检查一番,发现雌蛇是被人在口中刺了一剑,由内而外,将头颅刺破,损及脑内而亡。 “君昊,那两个怪人呢?”江絮恨极了两条巨蛇,站在旁边亲眼看着将士们把它们剥皮抽筋,看清雌蛇的死因后,眸光微怔,陡然扭头看向裴君昊。 如果南疆公主和巫后没有说谎,两个怪人应当就是十年前就死去的老晋王夫妇。 裴君昊经她提醒,才想起此事,急忙转动视线,四下搜寻。但他望了一圈,也没有发现老晋王夫妇的身影。 “来人,去水中搜寻,把缺失的兄弟都捞上来。”裴君昊看向众人下令。 巨蛇的威力惊人,不少士兵都或死、或晕,沉浸在水泽中。方才要对付两条巨蛇,无暇他顾,此时尘埃落定,少不得把兄弟们都救回来。 士兵们听罢,分出几十人,重新投入水中。 宋书的眼睛红红的,哑着声音道:“红鹰旗所属,随我打捞王爷的神兵。” 十几名身材高大的士兵出列,坚毅的脸庞上,一双虎目全都带着悲痛,沉默地跟在宋书的身后,往水中去了。 气氛压抑得叫人喘不过气来。 只有一道道粗重的喘息声,以及一声声佩刀砍破骨肉的声音,在这惨然的月光下响起。 破晓时分,宋书带着红鹰旗的侍卫,捧着一把宝剑,破水而出。 打捞兄弟和尸首的将士们,也从水中撤了出来。 对巨蛇剥皮抽筋的将士们,已经把蛇皮剥下,筋抽出、肉砍碎,只留下两副白森森的躯干骨在岸上。 众人在岸上,或站或坐,有的低低啜泣,有的低头抹泪,有的狠狠剜着脚下的泥土,有的双目赤红。随着日头缓缓升起,天光逐渐大亮,压抑而沉痛的气氛却没有缓解半分。 江絮抱膝坐在不远处,下巴搁在臂弯中,看着下方泛着腥红的水泽,默默不语。 将士们在水里捞了半夜,捞出来的全都是将士们的尸体或身躯,并没有老晋王夫妇。裴君昊眼下已经有些信了,那两个看起来十分怪异,但是异常神勇的男女,可能是老晋王夫妇,因此动身去寻找了。 她的脚上受了伤,没有跟去,此刻静静坐在岸边,看着水面出神。 巫后死了,是被裴凤陨一剑刺死的。两条蛊王也死了,被剥皮抽筋,死得不能更彻底。南疆彻底亡了。然而这代价,让人心里只一想,便疼痛难当。 等到天光大亮的时候,裴君昊回来了,身后空无一人。江絮站起来,看着他走过来,轻声问道:“没找到吗?” 裴君昊摇摇头,一手搂过她,才一接触,江絮顿觉一股凉意透过衣衫传来,令她忍不住打了个冷战:“你下水了?” 他的身上带着潮意,显然已经去水中捞过一圈了。 听她问,裴君昊笑了笑,有点吊儿郎当的:“咱们回吧。”然而眼中的神情分明不是表现出来的那般轻松。 江絮不知如何安慰他,这种事情,委实难以安慰,便是说什么也都显得苍白而无力。便握紧了他的手,点点头:“嗯。” 于是,众人纷纷动身,往回走。 乌黑冗长的蛇皮,一人多高的蛇骨,被士兵们扛起来,架在肩上往毒瘴林行去。 这是裴凤陨的战利品,他们要扛回京中,陈列在燕王府中,叫世人永远铭记他的勇武。 三个月后,京城。 “也不知我成亲时,能不能见到絮絮?”傅府,一脸忧愁的傅明瑾坐在窗前,一手撑腮,对着窗外叹气。 秋眠坐在不远处,低头绣着裙子,闻言说道:“一定能回来的。” “容容成亲时,她便没有回来。”傅明瑾说着,换了只手,撑着腮道。 两个月前,郑颖容成亲了,嫁的是门当户对的世家嫡子。男方是个俊秀挺拔的青年,谈吐涵养都很好,更难得的是胸怀侠气,与郑颖容正是天生一对。小两口如今蜜里调油,过得很是甜蜜,说不得再有几日便要传来好消息了。 至于傅明瑾,也在不久前说了亲,对方正是青梅竹马的杨家子弟,杨丰宁。 当年杨侍郎被江子兴陷害,罢官卸职,带着一家老小回了老家。这些年来很少有消息传来,顶多在逢年过节时送些节礼。傅明瑾本以为此生是没缘分了,没料到杨家还有沉冤得雪,再回京复职的一天。 而杨丰宁回了荒僻偏远的老家,却没有就此颓废,日常做活贴补家用的同时,仍然抽出闲暇时间读书,如今已然成为一名有学问、有品貌、有担当的三好青年。傅御史很是高兴,立即与杨侍郎相议,为两人定了亲事。 傅明瑾想起那天,她试探问他为何没有定亲,他顶着一张晒黑了许多的脸,漆黑眸中满是璀璨的笑意,说道:“弱水三千,君子取一瓢饮。” 她才知道,原来他也在等她。 因此,郑氏问她的意见时,她毫不羞涩地回了郑氏,她愿意嫁给他。 日子就订在三月,百花盛开之际。 也就是半个月后。 快出嫁的这段日子,便是傅明瑾,心里也忍不住有些七上八下,因此格外想念江絮。但每每想起来,便又是担忧,又是怅然。 过了大半年,她和陶氏都想开了,没有坏消息便是好消息,江絮一定还能回来。 不久前,陶氏搬出去了,却是晋王府的黄管事送来了陶老爷子和老夫人。乍见两位老人还活着,陶氏高兴得又哭又笑。尤其看到两位老人的身体还算硬朗,更是高兴,便辞别了傅家,带着两位老人搬了出去,买了间小院子住着。 傅明瑾这几日常见郑氏的脸上带着笑意,仿佛是陶氏有什么好消息,她叫秋眠偷偷听了句,却是陶氏的第二春要到了。 原来,当年江子兴派人去害陶老爷子两口子时,被陶家的邻居发现了,偷天换日将两位老人救了出来。那位邻居名叫阿生,无父无母,跟着叔婶杀猪为生,自小爱慕着陶氏,但自惭形秽,从来没敢表露出来。陶氏嫁给江子兴后,他更是绝了念头,一心杀猪。 叔婶给他张罗婚事,阿生也不往心里去,渐渐惹恼了叔婶,将他赶了出来。他自己租了个小屋,就在陶家的后街住着,却是想着有朝一日陶氏回来探亲,他能看上几眼。 当发觉到不妥时,阿生立刻把陶老爷子老两口救了出来,然后听从陶老爷子的嘱咐,立刻出城远走。这些年,一直是他在照顾万念俱灰的老两口,直到晋王府的人找到他们。 第198节 见了陶氏后,阿生黝黑的脸上透着红,支支吾吾,讷讷不能言。往日里也算得上爽朗的汉子,面对陶氏竟羞涩得跟不经事的毛头小子似的。 他发现自己仍然对陶氏有着爱慕,便不用刻意花心思,那些情绪也都流露出来。从止不住地偷看她,到往她门前放花,买胭脂水粉,送首饰衣服。这份心思纯朴而浅显,便连黄管事送来的看门大黄狗都看出来了,更别说陶氏了。 陶老爷子和老夫人也都看了出来,但都没有阻拦。一来,阿生救了他们的性命,又照顾他们十多年,人品底细都很可靠。二来,阿生长得也算一表人才,除了黑了点,其他是无可挑剔的。第三,虽然阿生的身世不好,又穷了点,但谁还在乎这个? 只不过,陶氏失了女儿,每日郁郁,实在没有心思回应。有意躲着他,但人家是陶家的救命恩人,又有陶老爷子和老夫人的掩护,她总不能将人赶了出去。因此,一来二往,架不住他实在纯朴而热忱,感情日渐增进,才被郑氏听出苗头来。 一个个都有了好消息,唯独江絮还没有消息,傅明瑾如何不忧愁? “小姐,老爷和夫人叫你到前院去。”这时,外头走过来一个小丫鬟说道。却是正房里的小丫鬟,特地过来传话的。 傅明瑾站起身,往外走去,随口问道:“什么事?” 小丫鬟摇摇头:“奴婢不知,老爷和夫人并没有说。但瞧着似乎是好事,夫人吩咐奴婢时,听着声音是高兴的。” 傅明瑾点了点头,一路往外走。 刚走过围墙,忽然鼻尖上落了一朵花,抬手一拈,是一朵粉莹莹的桃花,顿时一愣。 这季节里,桃花并没有遍开,而傅府也没有栽种,原因是傅御史不喜欢这种虚有其表的花。 “哪来的花?”她指尖拈着花,四下望了一圈,只见房顶上、树梢上、小路上、花圃里,都没有第二朵桃花的踪影。唯有她的手里,拈着一朵娇嫩可爱的桃花。粉嘟嘟的,娇莹莹的,就像江絮明媚可人的面庞。 傅明瑾只觉得心里渐渐升起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激动,心跳也渐渐加快。 “小姐!”走在傅明瑾身侧的秋眠,忽然见傅明瑾不吭一声,拎起裙子就跑,步子迈得又大又快,顿时唬了一跳,“注意仪态!” 自从跟杨丰宁定亲后,傅御史就开始对傅明瑾严加管教起来了。每每有不淑女的仪态,立刻拿戒尺打手心。 傅明瑾闻若未闻,高挑的身影在前面跑得飞快。一手拎着裙子,一手拨着路边的树桠,一股莫名的冲动席卷而来,让她忍不住猜测—— 此时,皇宫。 “……我和絮儿先回来了,大军后日就到。”御前跪着两道身影,一道修长秀雅,一道纤细娇小,正是裴君昊与江絮。 听裴君昊说完整件事的经过,隆安帝闭了闭眼,高大的身躯无力地向后倚去,靠在椅背上,整个人都苍老了几分。 早在三个月前,他就收到快马急报,知道了此事。但白纸黑字,只有寥寥数语,写明了结果,却未注明详细经过。 此时听裴君昊讲完大半年来的经历,直是忍不住双目濡湿了。 “皇伯父,节哀。”顿了顿,裴君昊轻声说道。 一旁,苏公公沾了沾眼泪,也道:“皇上节哀。” 隆安帝吸了口气,又重重叹了口气,声音里透着一股沧桑:“也罢,也罢。他的命,便是如此。” 怪谁呢?怪慧嫔,一早给他取这样的名字。 怪他,一味纵容,没有拦着她。 他的陨儿,除了性子冷硬了些,别的竟是没有了。哪里都好,当真是优秀之极。唯独,命不好。 “皇伯父,燕王兄生前说过,回到京中后就与絮儿和离。”裴君昊握住身边江絮的手,抬头对隆安帝说道,“他素来言出必行,如今虽然人不在了,但说过的话还是要履行的。” 隆安帝听了,险些没气死,抬手指着他道:“陨儿尸骨未寒,你就觊觎他的女人,你有没有人性?” “燕王兄已经死了三个月了。”裴君昊淡淡抬眼纠正他,“是我亲手装殓的。” 隆安帝闻言,怔了怔,无力地把手臂收回来。 他没有错。 在沼泽中,与陨儿大战巨蛇的人,是裴君昊。 肩并着肩,一同将刀剑插入巨蛇双目的人,是裴君昊。 从巨蛇口中夺出陨儿尸体的人,是裴君昊。 他没有对不起陨儿。 “你想怎么办?”隆安帝沉声问道。 裴君昊微微偏头,看了一眼江絮,眼底渐渐变得温柔,然后抬起头说道:“我敬燕王兄的勇武,不跟他争燕王妃。燕王妃,已经死在南疆,与他一同战死。而这个,是陶絮,江南富商陶家抱养的孙女儿。” 隆安帝听到这里,不禁一怔。 他没料到,裴君昊竟成长到这个地步。再也不是从前那个顽劣成性,不通人情的臭小子了。 忍不住转过视线,看向江絮。便是这个娇娇气气,柔柔弱弱的小姑娘,让裴君昊有了如此大的变化。 但见她此刻低眉垂眼,跪在裴君昊的身边,自从进来后,还一句话也没有说。他看着她比从前亦增添两分沉毅的眉眼,心绪有些复杂。 “好。”隆安帝点点头,应承道。 裴君昊给江絮安排的这个身份,委实再合适也不过。 如果裴凤陨没死,两人要怎样闹,他都不管。但裴凤陨死了,再让他的身后名被玷污,隆安帝是一百个不肯的。没料到的是,裴君昊想出这样一个法子,既成全了裴凤陨的战神之名、夫妻佳话,又心愿得偿。 “多谢皇伯父!”裴君昊的眼中终于露出喜色,拉着江絮拜倒下去。 隆安帝看着跪在下方的小两口,心里又是欣慰,又是酸涩。 欣慰的是,江絮实在是个不错的小姑娘,换了别家的小姐,不见得能做到她这样。被掳走南疆,还能全须全尾地回来。尤其是裴君昊说的,在心狠毒辣的南疆公主手下讨生活,被巫后威胁时同意做人质,面对危险的沼泽敢下水救人。 酸涩的是,与这个不错的姑娘携手一生的人,不是他的陨儿。 “皇伯父,我和絮儿决定,生下来的第一个孩子,过继给燕王府。”裴君昊与江絮相视一眼,然后看向隆安帝说道。 隆安帝一愣,随即身子不由得前倾:“当真?” “当真。”裴君昊认真地点点头。 燕王府不能没落。抛开私情不谈,最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裴凤陨一死,原先带的数万精良将士,如何安置? 这些将士们对裴凤陨心服口服,如他的心腹手臂,指哪儿打哪儿。整个朝中,除了裴凤陨,恐怕再也没有人能叫他们心服口服。于是,裴凤陨一死,这数万的精良将士,便将不再是庇佑大顺朝的一块基石,而成为一个莫大的隐患。 如果拆散了,编入别的队伍,一来十分可惜,不再是一个整体,二来他们不见得还能衷心效力。 因此,只有这个办法,那就是叫燕王府后继有人。 “好,好!”隆安帝站起身来,看着裴君昊的眼神,充满赞赏之意,“昊儿长大了,能独当一面了。”说到这里,忍不住双目濡湿,抿了抿苍老的嘴唇,仰起头道:“你与……陶姑娘先行回去,等大军来到,一应事毕,朕便下旨与你赐婚。” ------题外话------ 看我忧伤的眼睛……真的,怎么不信我呢,燕王大大不会虐的,我花力气洗白他,不是为了给大家添堵的。 谢谢【misil】【夏娜君】的花花,么么~ ☆、153、一家团圆 从隆安帝身边退下后,两人又去皇后宫中,给皇后请安。 “见到你们好端端回来,真是再好也没有了。”皇后笑着叫两人平身。 不同于隆安帝眼中流露出来的悲恸,皇后的眼中满是温和与喜悦。这两个与她无仇无怨的孩子能够平安归来,她心里只有高兴的。 至于另外一个没有回来的,恕她不能抱以悲恸。 “皇后娘娘身体可还好?”裴君昊拉着江絮站起来,顺着宫女的引导,在皇后的下首坐下了,仰起头看过去道。 这些年来,皇后娘娘没少照拂他,他心里自然也是敬重的。 “倒还好。”皇后笑着点点头,“老太妃也好,你们都不必担心。” 说了一会儿话,裴君昊与江絮便告辞了。临走之前,皇后又把裴君昊夸了一通:“你这个主意很是好。走了这一遭,絮儿眼见着是不一样了,说她是另一个人,没有不信的。” 江絮变为陶絮的事,自然也不能瞒着皇后。裴君昊照着与隆安帝的话,又对皇后说了一遍。听到皇后夸他,忍不住便笑了:“谢娘娘。” 两人行了一礼,便告退了。 进京之后,两人先往宫里去的,还没往家去。出了宫,裴君昊便先送江絮回家。 陶氏的住处,裴君昊是知道的。陶老爷子和老夫人被找到了,这么大的喜事,晋王府的人早早通知了他的。于是,一路带着江絮,往陶家在京中的住处走去。 陶家在京中的住处,是一座两进两出的精巧院子。不大不小,位置刚好,门前还有一棵百年的老柳树,有些枝干上已经抽条发芽,点点新绿爬在上头,好不喜人。 “娘!”才推开门,江絮便忍不住唤了起来。心中急切,令她按捺不住,提起裙子就往里跑。等来到院子里,看见檐下坐着的三道人影,禁不住一怔,随即泪水模糊了视线。 这一声清脆的“娘”,立时把檐下坐着的为陶老爷子和老夫人修剪指甲的陶氏惊醒了。转头一看,只见院子里俏生生地立着一道身影,不禁站起身,手里的剪子都掉在地上了,失声道:“絮儿?” “娘!”江絮忍不住哭腔,哽咽喊道。只觉这一刻,心中的诸多委屈与苦痛悉数涌上来,泪水哗哗往下流,她抬起手背抹了又抹,然而视线依然一片模糊。 直到陶氏奔走过来,将她揽到怀里:“我儿,你可回来了!” “呜呜!”江絮埋首在她肩窝里,嗅着她身上熟悉的味道,忍不住呜呜大哭。这大半年来经历的苦与痛,纷纷化作了委屈。尤其裴凤陨的死,更犹如一把剪刀,在她心里狠狠翻绞着,绞得她痛不能当。 陶氏抱着女儿,亦是泪如雨下:“你可回来了,你可回来了!” 母女二人抱头哭了一场,总算把心中的郁气冲散几分。陶氏抹了抹泪,从怀里推开她,握着她的手转过身,看着不知何时走了过来的陶老爷子和老夫人道:“絮儿,来,见过你外公和外婆。” 江絮擦干眼泪,扬头看去,只见身前站着两位花甲老人,身量中等,微微佝偻着,显然是年纪大了的缘故,但瞧着两人面上,精神倒是很好,她屈了屈膝,有些赧然地说道:“恐怕以后不能叫外公外婆,要叫爷爷和奶奶。” 说完头半句,陶老爷子和老夫人的面上都愣了一下。待听完后半句,便一脸惊讶了:“怎么叫爷爷和奶奶?我们是你的外公和外婆啊!” 陶氏也很惊讶:“絮儿,怎么回事?” 江絮抿了抿唇,转身对裴君昊招了招手:“你来说。” 裴君昊便走过来,笑着对陶氏、陶老爷子和老夫人拱了拱手,然后道:“事情是这样的。”便三言两语,把因由说了一番。 不为旁的,只为江絮不要守一辈子活寡,三位长辈便得同意了:“既如此,便叫爷爷奶奶吧。” 诚然,那位燕王殿下是个好人。但他再好,人也已经不在了。如果他活着,江絮自然要跟他好好过日子的。但他死了,总不能叫活人憋死。 “如此,咱们陶家也算是后继有人了。”老夫人笑道。 老两口一辈子只得陶氏一个女儿,而陶氏又只得江絮一个女儿,江子兴又是个王八蛋,老两口巴不得絮儿改姓陶呢。 “爷爷我还有几两银子,全都拿出来,给我的宝贝孙女儿。”陶老爷子越想越高兴,花白的眉毛都翘了起来。 絮儿抿嘴一笑:“谢谢爷爷。” 一旁,老夫人瞅他一眼:“你几时还有银子?” “我怎么没有?”陶老爷子一挑眉毛说道,“江子兴那王八蛋害我陶家没落,偌大的家业散尽,气煞我也。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破船还有三斤钉,我给我孙女儿几个嫁妆钱,总还是够的。” 说到这里,他捋捋胡子,朝裴君昊打量过去:“小子,你是哪个?” 他看裴君昊站在絮儿身后,一举一动都透着顺从和体贴,哪里看不出来,两人有几分情投意合的模样?又见裴君昊生得不错,气度也不凡,忍不住点点头。瞧着是配得上他孙女儿的,就不知家世如何,能否入赘? 之前陶氏没跟他说许多,只讲了絮儿被燕王殿下相中,娶回去做王妃了,并没有多提裴君昊的事,因此老人也不知他底细,只见他生得好,就想哄来入赘了。 第199节 当年陶家败落,他避着老夫人在屋后偷偷埋了些家财,作为后手。不久后出了事,被阿生救下后,也没吐露半分。与陶氏重逢,他也没松口。但见了絮儿,年轻漂亮的小姑娘,眉宇间透着几分坚毅与聪慧,立刻便让他动了心思。 男儿女儿都一样,本来絮儿如果不改姓,他是打算拿出来给她做嫁妆的。但既然絮儿改了姓,他便又生出另一种心思来。 他曾经白手起家,成为江南富豪,如今有钱财在手,东山再起并不是难事。如果裴君昊肯入赘,陶家真正是后继有人,他拼了这把老骨头,再挣出一个偌大家业,也不枉了。 “爹!”这时,陶氏却推了他一下,又悄悄看了一眼裴君昊,见他并没有生气,也道好险。幸亏裴君昊是个好脾气的,又一心挂着絮儿,否则被如此质问,恐怕心里要不高兴的。拉着陶老爷子的手,就要跪下行礼:“这是晋王殿下,不可无礼。” 陶老爷子被她压着手往下跪,顿时愣了:“你说什么?” “这是晋王殿下!”陶氏又重复一遍,见陶老爷子睁大眼睛,并不相信似的,暗暗头痛,连忙向裴君昊福了福身,“还请晋王殿下恕罪。” 她倒不怪陶老爷子。怪只怪她肚子里爬出来的这个丫头,委实太能招惹。两个王爷,都瞧上了她。走了一个燕王,还有一个晋王。 她没好意思说,假如这个晋王不在了,还有一个五皇子等着。 “晋王殿下恕不恕罪呀?”絮儿掩口笑着,转身看着裴君昊,明眸清亮。 裴君昊看直了眼,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这一路行来,他们着急赶路,并没有好好亲近过。兼之裴凤陨的死,一直如阴云一般萦绕在他们心头,更没心思行亲密之事。故此,只那一回,两人再没有亲密过。 此时看着俏生生立在阳光下,面如桃花,明眸动人的絮儿,裴君昊忽然情动难忍,目光直勾勾的,一口接一口地咽口水。 “呆子,怎么不说话?”絮儿逗了他一句,却不见他接话,忍不住伸出手去拧他耳朵。 才伸到半截,立刻被陶氏拍下来了,严厉地瞪了她一眼:“絮儿!” 怎么说裴君昊也是堂堂王爷,被她当着众人的面拧耳朵,像什么话? 被拍了手背的絮儿,有些讪讪的,把手背到身后:“我错了,娘。” 一旁,陶老爷子和老夫人已然看得目瞪口呆。 “呵呵,不碍,不碍。”裴君昊往前走两步,俯身拽出絮儿的手,搁到自己耳朵上,“快拧吧。” 其实他想把絮儿的手搁到嘴边,狠狠吹几下,然后问她还痛不痛?但这显然不太给陶氏面子了,因此只是抓过絮儿的手,放在自己耳朵上。 絮儿摸到他柔软的耳朵,忍不住揉捏两下,才收回手:“不敢拧晋王殿下。” 不敢拧?合着揉捏就敢了?在一旁将这一幕看得清晰分明的陶氏,先是惊得呆住,随即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陶老爷子和老夫人也面带欣慰,彻底放下心来。堂堂王爷,在他们面前就任由絮儿揉捏,还怕他背地里待絮儿不好吗? “我回来了。”这时,院门口传来一个粗犷的嗓门,带着一股子高兴:“今天菜市竟有卖笋的,我赶在后头抢了一把,还水灵灵着。” 转身一看,一个长得颇为壮实,皮肤黝黑的男人走了进来,手里提着一个篮子,里面搁着一捧嫩生生的笋。 “怎么买这样贵的东西?”陶氏不禁有些心疼,拧眉走上前去。 北国鲜见笋类,只有南方才有。如今京城卖的笋,多半是从南方运来的,价格昂贵自不必说。 阿生是个质朴的汉子,从不肯花女人的钱,便是陶老爷子给他,他也都买了东西花到陶氏身上,自己从来不用。一应饭菜的钱,都是他做活现赚的。 来到京中后,他便四下走动,凭着爽朗的性格和一把子力气,兼了好几个差事。虽然,陶老爷子自己手里有几个,而陶氏每个月也有香粉铺子的钱拿,不靠他养活。但他从来没有松懈过,一定要养得起一家子人。 每天看到阿生早出晚归,累得一身疲惫回来,却总是笑脸应对一家人,陶氏总忍不住心疼。尤其阿生早出之前都会把饭做好,中午也抽空回来做个饭,风雨无阻,更叫陶氏感动不已,渐渐对他动了心。 “不贵。”听陶氏埋怨,阿生只是呵呵笑,“买得起就不贵。” 他有一把子力气,每天干活,就不怕吃不起饭。 “絮儿,见过生叔,这是咱们家的救命恩人。”陶老爷子一脸严肃地拉住絮儿,指着阿生说道。 絮儿听裴君昊说起过,多亏这位壮士的侠义心肠,才使得陶家四口还有重逢的一日,因此恭恭敬敬地拜下去:“絮儿见过生叔,多谢生叔的大恩。” “当不得,当不得。”阿生此刻也看见了絮儿,见她生得模样,哪里不知这就是陶氏的女儿,一时也高兴不已,“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陶氏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似乎离阿生靠得有些近了,忙后退两步,有些尴尬地看着女儿。 ------题外话------ 粽子节快乐~ 谢谢我的男人们【月上梅梢鱼铃音】【肖莨123123】【夏娜君】【假面嗅青梅】的花花和票票,么么么~ ☆、154、考验阿生 絮儿仿佛没察觉到似的,面上不见丝毫异样,看过去的眼神依然笑盈盈的,拱手又是一拜:“絮儿再谢生叔照顾爷爷奶奶这些年。大恩大德,无以为报,生叔旦有用得着絮儿的地方,只管开口,絮儿绝无不应。” 阿生睁大眼睛,一脸吃惊:“不值得什么,姑娘别这样说。”握着篮子,一时竟有些局促起来。 陶老爷子微微眯起眼睛,看看孙女儿略带狡黠的目光,再看女儿有些焦急的神情,忍不住好笑,清咳一声说道:“就是,絮儿别这样说,都是一家人,谈那些多见外。” 话音落下,絮儿低下头,掩住笑意,规规矩矩地道:“是,絮儿知道了。” 陶氏则红了脸,一时支吾起来,嘴唇嚅嗫着说不出话来。 阿生乐呵呵地看着陶氏,眼睛里满是喜悦,举了举手里的篮子:“我这就去做饭。”说着,迈开大步往灶房走去了。 “走,咱们进屋,再好好说话。”老夫人笑着说了一句,搀着陶老爷子的手臂,转身往里走去。 裴君昊也跟着进去了,但他没坐下,笑着说道:“你们难得一家团圆,正该好好说话,我便不叨扰了。” “殿下还没坐下喝口水呢?”陶氏闻言,有些局促起来。 絮儿想了想,走到桌边,弯腰倒了杯清茶,递给裴君昊道:“喝口水再走吧。” 水正温着,不冷也不热,入口正好。裴君昊仰头饮尽了,便又把空杯子递给她,然后笑着对陶氏道:“水也喝了,人也送到了,我走了。” 说完,拱了拱手,转身大步往外走去。 “恭送殿下。” 等裴君昊走了,一家人才纷纷坐下来,絮儿挨着陶氏坐下,抱着陶氏的手臂,脸颊偎在她肩上,一副依依不舍的姿态。 “总算是一家团圆了。”陶氏轻轻抚着女儿的脸,不禁发自心底地叹道,抬头看了看坐在对面的陶老爷子和老夫人,眼眶不禁又湿润起来。 絮儿偎着她,脸颊在她肩头上蹭了蹭,仰起一双明眸,笑道:“好人是有好报的。” 一句话说得陶老爷子心花怒放,哈哈大笑起来。 一家人分别说了这些年的经历,絮儿又讲了南疆的一些事,俱都感慨万分。等到阿生做好饭菜端上来,才停下交流,一家人吃起饭来。 吃过饭,陶氏带着絮儿去休息,把东边厢房的屋子收拾出来给她住:“你在外面漂了这么久,肯定没睡过几个安稳觉,苦了你了。” “好在苦尽甘来了。”絮儿笑道,歪倒在陶氏铺得柔软又香喷喷的床上,“还是娘心疼我。” 陶氏见她自始至终都是一副小女儿娇态,心里很是受用,看向她的眼神愈发带着怜爱:“你好好歇息吧,娘出去了。” 走到半截,脚步顿了顿,最终她折身走回来,坐到床边,看着絮儿欲言又止。在絮儿疑惑的目光中,咬了咬唇,说道:“絮儿,娘,娘和你生叔没有什么,你别多想。” 絮儿忍不住“扑哧”一声,把脸埋在被褥中,闷闷的声音从被褥中传出来:“娘,我什么也没想呀。” 倒是陶氏,做出这一番举动来,岂不是此处无银三百两? “我……唉!”陶氏忍不住羞红了脸,嘴唇张了张,又不知说什么,最终只是轻轻抚了抚絮儿的发心,说道:“你没胡思乱想就好。娘出去了,你歇着吧。” 说着,便站起身来。 絮儿却从被褥里抬起头,对着陶氏的背影轻声说道:“娘,生叔是个好人。” 没亲没故,他便冒险救了陶老爷子与老夫人,又背井离乡带着两人逃命,十多年来更是照顾得无微不至,便是亲儿子也鲜见这样的。 他图什么?陶老爷子一直没露白,他肯定不是图财。权势?陶家如丧家之犬,更没有这个。说到底,图的也就是人了。但陶老爷子都不知道陶氏还在不在世上,阿生更不知道,只凭着一股念想,便将两位老人照顾至此,世上也没有几人能做得到了。 如果陶氏对这样的人动心,絮儿是一点意见也没有的。 而且,絮儿早看出来了,陶老爷子对此事是乐见其成的。陶氏毕竟年纪不大,后半辈子还长着,只要没病没灾的,再活个二三十年不成问题。便是有病有灾,也不是没钱治,裴君昊又是晋王,哪位御医请不动呢?真不行,把冷子寒从神医谷挖出来也就是了。 如此说来,有个枕边人伴着,再合适也没有了。 “娘知道了。”陶氏面上羞红,不敢看絮儿,低头打开门匆匆走了出去。 絮儿见她连门都忘了关,忍不住摇头一笑,下床把门合上了,然后铺到床里,把自己埋到柔软的被褥中,闭上眼睛。 这一觉睡得又黑又甜,什么梦也没做,醒来时便到了傍晚。 絮儿坐起身,伸了个懒腰,转头看着窗户上被云霞浇注的绯色霞光,久久没有动。 在南疆时,根本不敢奢望的静谧,此刻终于得到了。 心中忍不住又想起那道高大健硕的身形,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不要再冒险了。” 她救的是他手下的将士,给予他最纯粹的忠诚的人,他却叫她不要再冒险了。 在他心中,她是比什么都重要的。甚至,比他自己都重要。她又想起那天晚上,他站在阴影里,目光幽深难懂,对她说:“回京之后,你我便和离。” 他那样霸道又独断的人,竟然也学会了放手。 心里又隐隐作痛起来,她早就不恨他了,也不怪他了,在他说出“和离”两字之后,她由衷希望他过得好。 “絮儿?”这时,房门被敲响了,陶氏的声音传了进来,“醒了吗?” “这就起了。”絮儿应了一声,平复了下情绪,起身穿好鞋子,又抿了抿衣裳头发,才打开门走出去。 “吃饭了。”陶氏笑着说道,一手牵住她的,便往正屋走,“你生叔下午没去上工,买了好些菜,做了一桌子,非要给你接风洗尘。” 絮儿被她温暖干燥的掌心握着,忍不住偏头看她的侧脸。只见陶氏的侧脸白皙而光洁,之前用剪刀划出的伤痕,早就在冷子寒的药膏下渐渐消失了。离开花月楼后,日子好过了很多,她反而变得年轻了几分。此时看着,也不过三十出头。 她的眼角微微上扬,嘴角亦轻轻勾起,满面都是温慈与喜爱。絮儿看得怔住,陶氏,真是世上顶好的母亲了。忍不住想起巫后对待裴凤陨的手段,心中又是一痛。 “娘,生叔真是个好人。”闻着院子里飘着的浓郁的饭菜香气,絮儿凑到陶氏的耳边,小声而郑重地又说了一遍。 她的娘亲,值得最好的。 话音落下,陶氏的半边脸上都染满了霞光,侧头过来,嗔了她一眼:“傻孩子,胡说什么呢?” 不远处,才从灶房里抱了一盆甜汤出来的阿生,看着院子里满身温柔气息的陶氏,忍不住看呆了。 絮儿敏锐地察觉到灶房门口投过来的两道目光,垂眸掩口,低笑着跑进屋里:“爷爷奶奶,絮儿起来啦。” “吃饭啦。”阿生走过来,看着身前仰慕多年的女子,目光痴痴。 陶氏羞得看他,低头绕过他就往屋里走,口里低低道:“还不快把汤端进去?” “嗯,这就端进去!”阿生呵呵一笑,跟在她后头。 两道影子被夕阳拉长,叠在了一块。 晚饭丰盛而美味,一家人都吃得心满意足。吃过饭,陶老爷子忽然面上一凝,对阿生说道:“有件要紧事,我要托你去办。” “什么事?”阿生鲜见陶老爷子如此严肃的时刻,忙站起身来,躬身而立。 第200节 陶老爷子拿出一张白色宣纸,递给他道:“你回去江南老家,在我陶家旧宅的这个地方,埋着我东山再起的家当。你去把它取来,我要将它交给我孙女儿。” 众人听罢,都是一愣。 阿生也愣住了,犹豫了一下,把白色宣纸接了过来,打开一看,上面简单勾勒着一幅图画,画的正是陶家旧宅的样式,在后院的一处,点着一个黑点。 “老爷子……”阿生把图样折起来,直起身,面上一片严肃地看着陶老爷子,“明日一早,我便动身。少则两个月,多则三个月,必回。” 陶老爷子点点头:“东西不少,你一路小心,别被贼人截了道。” “是。”阿生把图样收好,然后对陶老爷子拱了拱手,“我这就去收拾行李。” 说完,转身下去了。 屋里一时静了下来。 陶氏最先忍不住,道:“爹,您怎么交给他去了?” “怎么不能交给他?”陶老爷子问道。 陶氏急道:“他,非亲非故,那些财物,他……” “非亲非故?便是非亲非故,他照顾了我和你娘这么多年。”陶老爷子端起茶杯,淡淡饮了一口,“你所担心的,就算成了真,又如何?身外之物罢了,难道不抵他照顾我们这么多年的恩义?” 陶氏一听,顿时没了话。垂下头去,双手绞在一起。 老夫人不动神色地坐在一旁,垂眼喝着茶,仿佛这不过是一件不足一提的小事。 江絮的眼珠转了转,唇角渐渐弯了起来。 ------题外话------ 想炖肉啦~啦啦啦啦~ ☆、155、夜半爬床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 絮儿躺在床上,枕着双手,享受着这静谧的夜晚。下午的时候,她沉沉睡了一觉,此刻并不困顿。此刻睁着眼睛,看着黑洞洞的上空,心中一片平静,又带着丝丝喜悦。 梅香和红玉、翠芝她们,把香粉铺子开了起来,在易妈妈的照拂下,小生意做得有声有色,又有傅明瑾和郑颖容的照料,每个月的进项都十分可观。 如今陶氏的手里也有些银钱,是铺子里每个月的红利。拿一些出来,买些原材料,再调制几款味道别致的香粉,卖给有钱人家的夫人小姐们,才是生财之道。毕竟,红玉和翠芝的手艺,比起她来还是差一截的,做出来的东西,也只能给小户人家的千金使用。 正打算着,忽然窗子传来“喀”的一声,不禁抬头看去。只见在月光的映射下,窗子上模模糊糊印着一道身影,顿时一凛,猛地坐起身来。 “谁?!” 但听“叮咚”一声,关窗的栓子被挑开,被风一吹,两扇窗子忽的打开来。紧接着,一个身影跳入进来,就在絮儿张口要叫时,只听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絮儿!” “你?”絮儿压住即将出口的惊呼,抓着被子,看着那道熟悉的身形站起来,愕然道:“你来做什么?” 那道身影站起身,在月色的朦胧下,露出修长秀丽的轮廓。他背过身去,轻巧地关上窗子,然后转过来,直直往床前扑来:“絮儿,我想你了。” “早上才见过的!”絮儿忍不住啐他一口。 才要斥他没规矩,不料他直直往床前扑来,仿佛昏暗的光线并不存在似的,精准地扑到床前,翻身一跃,压到床上,修长的躯体覆在她的身上,埋头就寻她的唇,一口噙住了。 “呜呜呜!”絮儿举起拳头狠狠捶他。 来人正是流氓成性的裴君昊。他噙住她柔软的唇,便不松口了。任凭她的两只粉拳捶在肩上,两手插进被子里,握住她柔软温热的腰肢,用力地亲着她。 他才吃过了梅子糖,口里带着一丝梅子的清香与糖果的甜味,一直渡到她的口中,叫絮儿渐渐有些迷醉起来。但两人尚未成亲,之前虽然有过一次荒唐,却是为了解毒,特殊情况,不得不如此。如今的情形,却不需要,他这样趁夜爬墙钻床,又算什么? 无奈她举着两只拳头,根本推不开他愈发变得坚实浑厚的身躯,只觉梅子糖的味道一直渡到她口中来,带着他独有的体贴与热情,不由渐渐融化在了他的怀抱中。 夜色最能掩盖人的羞耻心,絮儿举着拳头捶了他一阵,捶不开他,脑中的顾忌便渐渐不见了,直被他亲吻得脑袋发晕,不知不觉反抱住他的脖子,回吻起来。 两人亲亲密密地吻了一时,才渐渐分开了,低喘的声音在夜色中响起,亲密又暧昧。 “絮儿,我想你了。”裴君昊隔着被子压在她身上,低头又在她唇上啄了一口,带着几丝低哑的声音说道。 絮儿只觉脸上快要烧起来,黑暗中一双眸子喷着嗔怒:“早上才见了!” 裴君昊不答,两只手伸进被子里,从她腰间慢慢上移,指腹在她柔腻的肌肤上流连,又把脑袋埋在她的肩窝里,轻轻的舔咬。 “你走开!”絮儿忍不住拧住他的耳朵,忍着羞意,低声斥道:“还没成亲呢,你这样,实在不像话!” 但她说不动他,他死皮赖脸地压在她身上,四下点火,任凭她拧他耳朵,掐他胸膛,就是不肯走。一直到最后,她被撩拨得实在忍不住,终于屈从了。 一阵亲密过后,裴君昊四仰八叉地躺下来,口里发出一声满足地叹息。 “你快走吧!”絮儿忍不住推了推他,心中的羞臊早在他压着她索欢时便消失得一干二净,此刻心中只有气恼,冷不丁掐住他腰间的肉,转了半个圈。 裴君昊被她拧得龇牙咧嘴,但就是死猪一样不肯动弹,口里委屈地道:“絮儿过河拆桥,方才你可不是这样说的,你明明叫我不要走——啊呀!” 本来心慈手软的絮儿,闻言立刻恼羞成怒,拧着他腰间的肉,狠狠转了一整圈:“闭嘴!快走!” “再叫我歇一会儿,就一会儿,刚才累坏了。”裴君昊连忙讨饶。 絮儿羞得脸颊通红,一双黑眸在夜色中喷着薄怒:“还有力气叫,就有力气走路,你这就走!” 但他腿长脚长,身躯高大,她压根也推不动他。且他鸡贼地躺在里头,她就是踹也踹不下去,弄了一会儿,反倒自己累得一身是汗。 “絮儿,我歇过来了。”他忽然翻身撑起,脑袋往她跟前凑过来,一双亮晶晶的眸子,在黑暗中熠熠生辉。 絮儿心中一跳,忙拉起被子遮住胸口,低声凶道:“歇过来了就快走!” 但他仿佛终于吃饱喝足一样,浑身精力旺盛极了,只渴她这一块香肉似的,猛地一把拽开她胸前的被子,翻身压住了她。 “你,混蛋!” 被他压着折腾了一时又一时,絮儿直累得喘气,到后来眼睛都睁不开了。 “滚!” 到最后,絮儿都不知他几时离去的,只觉一个轻柔的吻落在额头,然后被角被掖了掖,终于得以安静下来。 明天一早要起不来了,沉沉睡去之际,絮儿心中想道。 然而她却低估了自己,次日一早,陶氏来叫她起床,她一下子就醒了,精神竟好得很,一点留恋被窝的困顿都没有。 “奇怪了。”絮儿嘀咕一声,掀开被子穿衣裳,忽见腿上几个青色的指印,顿时脸上一红,咬牙切齿起来:“混蛋!” 许是南疆一路行来,她的身体也变得结实许多,昨晚折腾了半夜,竟也没觉得腰酸背痛。推开门走出去,除了脸上红了一些,竟没什么异样。 至少陶氏没发现,她看着女儿脸上的红晕,只当她气色饱满,十分高兴:“快来,吃过饭后咱们去傅家,你还没给你干娘请安呢。” 絮儿点点头。 阿生天不亮就走了,絮儿没见到他,只见陶老爷子和老夫人坐在饭桌前,一家四口吃过饭,陶氏便带着絮儿往傅家去了。 秋眠一早就等在二门了,见到絮儿的身形,顿时高兴得跳起来:“江小姐!” “小姑娘,你可是认错了。”絮儿忍住笑,走到她身前,面色淡淡,“我姓陶,是江南陶家的女儿。” 秋眠愣了一下。 “陶,陶小姐?”诧异地打量着絮儿,秋眠一头雾水,这分明就是江小姐啊? 絮儿点点头,没有多说,搀着陶氏的手臂往里走去。擦过秋眠的身边时,对她轻轻眨了眨眼。 秋眠更加纳闷了,挠了挠头,一溜烟儿跑去禀报傅明瑾了。 昨天,傅明瑾从傅御史的口里听到,絮儿已经找到了,高兴得差点跳起来。她当时就想找絮儿的,但听说絮儿同裴君昊一起进宫面圣,才勉强压下来。料得絮儿今天约莫会来拜访,便早早叫秋眠守在二门处,一旦见到絮儿来了,就回来禀报她。 “小姐!”秋眠一路跑回院子里,提着裙子上了台阶。 傅明瑾立刻站起身,走出来:“絮絮来啦?” “嗯。”秋眠点了点头,随即有些踟蹰,“奇怪,江小姐说我认错人了,她并不姓江,而姓陶。” 傅明瑾听了,眯了眯眼,说道:“既如此,往后便唤她陶小姐便是。”说罢,匆匆放下手里的事情,迈开步子,秀丽的身形往外走去。 等她来到正院时,絮儿已经同郑氏、傅御史行礼完毕,坐在两边说话。 “絮絮!”才进得门来,傅明瑾便一眼瞅见絮儿,眼睛一亮,立刻奔了过去。 絮儿闻言转过头去,只见一道明丽的身影扑过来,不禁一笑,起身接住她:“瑾娘,好久不见。” 傅明瑾抱着她,只觉触手温热,再瞧地上的影子,顿时眼眶便湿润了:“是你,你回来了。” 她曾几次梦见絮儿回来了,但每次醒来都发现是梦。这一次,终于是真的了。 “我回来了。”絮儿的鼻子也有点酸,“劳你们记挂了。” 两姐妹又哭又笑了一阵,才牵着手坐下来,这时陶氏已经把事情的经过,以及裴君昊的打算,同郑氏和傅御史说清楚了,末了道:“往后,咱们便不是一家亲了。” “什么?为什么?”傅明瑾只听到最后一句,立刻扬起头,疑惑地看过去。 絮儿忍不住一笑,按下她的手:“你别急,听我娘慢慢说。” 于是,陶氏又简单几句,把事情的缘由道了出来:“只是明面上,并不是干亲了,毕竟还是要避人口舌的,私下里并没有什么要避讳的。” 其实缘由很简单。燕王战死,裴君昊想娶絮儿,便不那么容易了。他便是不要名声,也得顾念着絮儿。因此,索性让絮儿变个身份,一切便没问题了。 “那有什么?”听罢,傅明瑾紧紧攥着絮儿的手,说道:“既然晋王因为燕王妃的死,发了疯一样,非要娶个一模一样的,我们家丢了干女儿,为何不能也再认一个?” 陶氏听罢,直是目瞪口呆。 傅御史微微眯了眯眼,眸中闪过一抹思量。 郑氏却是笑了一声:“你得问絮儿了。”说到这里,她视线下移,落到两人交握得紧紧的手上,目中满是打趣,“絮儿好容易才躲开你,不必有这么个不着调的姐姐,你倒好,拉着人家不放了。” “哼。”傅明瑾抓着絮儿的手,站起身来,“你们说话吧,我同絮儿说悄悄话去了。” 说完,拉着絮儿退下了。 两人来到傅明瑾的院子里,往闺房里走去,屏退了下人,才好好说起话来。 傅明瑾把京中这大半年来的事情大概说了一遍,絮儿则把南疆一行的经历大致讲了出来。说到燕王战死,傅明瑾有些唏嘘。 “燕王殿下……唉!” 次日,大军归来。 京中百姓尚不知战神已死,纷纷夹道欢迎,欢呼声震天动地。 却见大军涌入时,并不见裴凤陨的身影,打头走在前面的一人,手里捧着一柄泛着寒光的宝剑,很有些眼熟。其余人等,则手臂上绑着一条白色孝带,个个面目沉肃。看着大军沉默涌入,百姓们的欢呼声渐渐平静下来,惊异地看着队伍。 “啊!” “这是什么!” 第201节 这时,两副巨大的骸骨逐渐暴露在众人的视线中,每一副都足有一人多高,竟有数十丈来长,白森森的骨头在太阳的照射下,泛着森森的寒光。 “这是什么东西?” 人群中,响起一道又一道疑问。 “南疆怪蛇。”打头走在前面,手捧宝剑的正是宋书,这个生得秀气的汉子,此刻一脸沉肃,眼中带着浓浓的悲伤:“王爷斩怪蛇,力疲而亡。” 话音落下,街上顿时寂静得厉害。 未几,人人面带严肃,一个个站直身体,崇敬地注视着宝剑,默默目送。 ☆、156、举行大婚 燕王战死,燕王妃殉情,这个消息一下子传遍了京中各个角落。 “燕王殿下……战死了?”得知消息的朝中众臣,纷纷震惊不已。有人眼中闪过忧虑,有人面上露出思索,还有人目光闪烁,心思活跃起来。 所有人心里想的都是同一件事——燕王死了,又没有留下子嗣,他的三万精锐队伍,如何安置? 好在不久后,隆安帝便下了令,从宗室中过继一个子嗣,继承燕王府的香火。原隶属于燕王府的三万精锐,仍由燕王府掌管。 暗涌的激流,终于暂时被压下。但是很快,种种猜测的声音响起来,隆安帝究竟会选择哪个宗室子弟? 宗室之中,凡家中有年幼子弟的,开始有意无意带着孩子进宫,给皇上和皇后请安。 不过,隆安帝并没有表态,仿佛并不着急的样子,宗室里头的年幼子弟都看了个遍,也没有挑选出一个来,倒让众人猜不透了。 与此同时,隆安帝指了晋王暂行掌管之职。 数万精锐队伍,总不能群龙无首,一定要有个人管着,哪怕只是暂时的。但燕王才死,这个时候谁接管都讨不了好,也不肯轻易出头。隆安帝索性指了晋王,何时燕王府的小主人挑选出来,再交移出去。 将士们没有太大意见。一同战南疆时,晋王的表现,他们都看在眼里,比别人自然是服气的。 但此时,又发生了一件事——晋王疯了。 自从南疆回来后,晋王便整日喝得醉醺醺的,见着谁都喊“絮儿”。甚至,有一次跑到大街上,随手抓了一个姑娘,口里叫着“絮儿”,便死命往晋王府里拖。 如此荒唐颓废,又如何理得了事?不多久,便成为街头巷尾的一大谈资。但百姓们在看笑话、嘲讽他的同时,又不由得想起那时双王争妃的事,一时又有些可怜,口里只道:“真是个痴情的种子。” 然而,虽然他疯疯癫癫的,数万精锐队伍到底暂时归在他手下。他不能理事,便叫宋书代管,一时之间,大局便这样定了下来。叫那些想要吞掉这块肥肉的人,恨得几乎咬碎了牙。 朝中失去了燕王这位战神,人人都哀恸不已。但失去了燕王妃,却只有晋王、傅家和郑家的几人难过罢了。 一眨眼,就过去了三个月。 死的人不在了,活着的人还要继续。百姓们渐渐淡忘了心中的悲恸,日复一日,讨着生活。 傅明瑾和杨丰宁成亲了,小日子过得很是和睦。郑颖容也怀了身孕,被全家当成了宝贝,满脸洋溢着幸福。 絮儿如今掌着香粉铺子,一日比一日忙得厉害。 自从裴君昊回来后,香粉铺子便改了名字,改叫做了“陶记香粉”。本来是易妈妈出银子出铺面一手张罗起来的,但裴君昊发了话,她笑了笑也就交出去了。反正肉烂在锅里,改成什么不一样? 絮儿的嗅觉灵敏,更有几分天赋在,一款又一款精致优雅的香粉被制作出来,又有傅明瑾和郑颖容的宣传,以及陶老爷子的指点,陶记香粉,很快便红火得一发不可收拾。 半个月前,阿生也回来了。交到陶老爷子手里的东西,一分不少。 陶老爷子很是高兴,他没有看错人,阿生是个值得托付的。便问了陶氏的意思,肯不肯再嫁?陶氏在这两个多月里,也渐渐想明白了,见陶老爷子问,虽然不好意思,但还是点头答应了。 此时家里正筹备着婚事,一个月后便为两人成亲。 阿生和陶氏的年纪都不小了,何况陶氏又是再嫁,本来简单筹备一下,也说得过去。但陶老爷子心疼女儿,又不肯怠慢了救命恩人,何况阿生还是头一回娶媳妇,因此倒不肯将就,一样一样都用心准备起来。 陶家的亲戚虽然不多,但是老朋友倒不少,如今有了晋王府做靠山,哪还怕魑魅魍魉,因此一早发了帖子出去,在大婚这日倒也有不少朋友前来道贺。便没有来的,也都派人送了礼上门。 阿生自己无父无母,但叔婶尚在,族里也还有些亲戚。他托人捎了书信和盘缠回去,大婚这日,叔婶和族亲都来了。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之后,陶氏被送进了喜房,阿生则留在外面敬酒。一杯又一杯的酒下肚,他脸上的笑意却越来越灿烂。 “陶老哥,你还是这么疼闺女啊!”一杯酒敬到了陶老爷子的跟前,正是他的一位旧友。亦是一头华发,满脸老褶,但脸上却洋溢着笑容,打心底为老朋友还活着而高兴。 陶老爷子清了清嗓子,扬起下巴说道:“我闺女,我不疼她,谁疼她?” 一桌人都纷纷举起杯子来:“苦尽甘来,老哥的好日子在后头!” 晋王府派来了好些个手脚麻利的下人,在此帮衬着,一整日下来,宾主尽兴。 天色将暮。送走客人后,醉意醺醺的阿生往喜房里走去。走到半截,又退了出来,先到井边打了水,洗了把脸,又漱了漱口,才整整精神,往里走去。 灯下看美人,越看越美。尤其陶氏本就是美人,挑开盖头后,阿生直是看呆了。 “娘子……”阿生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陶氏一笑,推了推他,叫他把嫁妆箱子打开。 “这是?”打开嫁妆箱子后,看着底下那只眼熟的匣子,阿生不禁目瞪口呆,“不是给絮儿的吗?” 陶氏“扑哧”一笑,说道:“不这么说,怎能考验你的心性?” 阿生愣了一下,明白过来,挠着后脑勺,憨憨直笑。 “你别生气。”陶氏轻声说道,“我爹他,实在是怕了,怕我再被居心不良的人哄去。” 阿生忙摆手道:“不气,不气。”说到这里,他憨厚的脸上闪过一抹狡黠,“我早猜到这是老爷子考验我。” “什么?”陶氏有些惊讶地抬起头。 阿生的脸上,一片憨厚,但许是喝了酒的缘故,他的眼睛亮晶晶的:“老爷子特地说了里面东西不少,又点明了是给絮儿的,却偏偏叫我一个人去。不是考验我,又是什么?” 爷们之间,有些默契是不必言明的。当时他便下定决心,一定要把东西完好无损地带回来。只要他做到了,陶老爷子多半就肯把女儿许给他了。 “爹怎么把东西都给了咱们?”这一点是阿生没料到的,他挠了挠后脑勺,“不是给絮儿的吗?” 陶氏“扑哧”一笑,眼中晶莹闪烁:“因为,我才是他的女儿啊。” 东厢房里。 絮儿累得瘫在床上,一个手指头都不想动。 给亲娘张罗婚事的闺女,大概也没有几个了。她心里想着,忍不住勾起唇角。 阿生是个可靠的人,陶老爷子是算准了,这下陶氏以后的日子,可不必担心了。 “谁?!”忽然,耳边捕捉到一声咔嚓声,絮儿立即转头看过去。 只见窗子的栓子被拨开,一个人影跳了进来,眉头抽了抽,十分无奈。 “絮儿,想我没有?”某人迈着两条大长腿,精准地扑到床前,翻身压了上去。 “滚。”絮儿被压得有气无力地道。 他三天两头就要爬一回窗子,她赶也赶不走,叫人又羞得叫,直是拿他没辙。 “我想絮儿了。”黑暗中,他的声音又轻又软,带着一点撒娇的意味,叫人想讨厌也讨厌不起来。 “我累了。”絮儿挪了挪脑袋,避开他湿乎乎的嘴唇。 裴君昊低头在她鼻尖上亲了一口,说道:“我知道絮儿累了,我是来给絮儿捏捏的。”说着,他跪坐起来,一把掀开她身上的薄被,便就着她的两条腿,开始捶打敲捏起来。 他的力道正好,絮儿几乎瞬间便舒服得呻吟出声。但这呻吟声又像极了那种时刻发出来的,一时羞得不行,忙闭上口。 好在裴君昊知情识趣,没有逗弄她,老老实实跪坐在床里边,给她捏完两条腿,又给她揉胳膊。 “絮儿,你翻过去,我给你敲敲背。”黑暗中,响起他轻柔又讨好的声音。 絮儿被他伺候得舒服,几乎眼睛都睁不开了,借着他的力道翻过身去。只觉背上传来一股力道,推拿揉捏,力度刚好,几乎把她每一处酸痛的地方都照顾到了,不禁有些感动。 但是,渐渐的,她开始发觉空气中有些不一样的东西。 “阿昊,你怎么了?”她轻声问道,想要转过身来,被他一下子按住肩膀,不得不趴在床上,心里咯噔一下,轻声问道:“你,你是不是想起你父王和母妃了?” 裴君昊没有说话,只是慢慢停下推拿揉捏的动作,慢慢俯下身来,趴在她的背上。 侧着脸,埋在她的两只肩胛骨中间,呼出的热气,一点点透过亵衣,喷在她的背上,烫得她肌肤一阵颤栗。 见他不答,絮儿没有再问。咬着唇,心中叹了口气。 从南疆离开之前,他找遍了沼泽边缘,搜遍了毒瘴林,就是不见老晋王夫妇的身影。好似凭空蒸发一般,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她忍不住想起月夜下,老晋王夫妇独战雌蛇的场景。 裴凤陨、裴君昊并着数百将士,才堪堪围住雄蛇。但老晋王夫妇却独自大战雌蛇,并且一剑刺破雌蛇的头颅,从内而外,惊险斩杀。 有如此英勇的父母,本是叫人骄傲又得意的事情。但老晋王夫妇的情形诡异,甚至认不出裴君昊来,一家三口直到分别也没有相见。这番神勇的作为,自然也没办法公之于世。 他也有父母,而且比谁都厉害,但却说不出口。这叫他心里怎么不难过? “以后,我娘便是你娘。”絮儿一点点寻到他的手,慢慢握住了。 话音落下,只觉身下一凉。 “呀!”絮儿忍不住惊呼一声,想要挣扎,却被他把双手架到头顶上去。 “絮儿,我们快点成亲吧。”许久,平息下来,他抱着她,在她耳垂上轻轻咬着。 那件事过去很久了,人们已经渐渐淡忘了,不必再等下去了。而他也实在忍不住了,他想跟她成亲,从此住在一起。每天早上醒来,能看见她。每天晚上睡觉,能抱着她。他有一个自己的家。 絮儿翻了个白眼,没有理他,此刻实在累极了,很快沉沉睡去了。 睡梦中,总觉得不安稳,上上下下颠簸着,仿佛乘坐在马车上,行驶在极为崎岖的小道上。 第二日醒来,浑身都酸痛得厉害,再看身上一块块的指印,直是掐着被子,咬着牙,眸中喷出火来。 这日子没法过了。 然而,没法过的日子还在后头。 这一日,裴君昊出现在香粉铺子里,浑身酒气,衣衫凌乱的模样。唯独一双眼睛亮晶晶的,见到她,猛地扑了过来,搂住就亲。 “啊!晋王又发疯了!” “快救人啊!” 一窝人扑过来,把裴君昊拉了开来。 第202节 “殿下,别胡来啊!”一窝人按住裴君昊,把他送到了随后赶来的晋王府的下人手里。 “对不住,不小心叫王爷跑了出来,没吓到这位姑娘吧?”晋王府的下人一脸歉意地道。 自从上回裴君昊发过疯,在街上拉住一个姑娘,口里喊着“絮儿”,就把人往府里拖,自此就被下了禁足令,关在晋王府里不给出来。 今天不知怎么没看住,叫他跑了出来,又荒唐起来。 絮儿眸中喷着火,死死瞪了装疯卖傻的裴君昊一眼,低下头道:“我没事。” 晋王府的下人几次三番道歉,然后把裴君昊拉走了。 絮儿咬着牙,把东西收拾了,没心思再在店里待,扭头回了家。 第二日,家里来了小太监,宣旨:“陶家有女,品德极佳,特指作晋王妃,三个月后成婚。” 絮儿咬了咬牙,上前接旨。 京中一下子又传起流言,有说晋王发了疯,当街把一个女子给办了,致使皇上不得不下旨,把这个女子赐给晋王为妃。也有人说,这个女子酷似已故的燕王妃,晋王寻死觅活非要娶她,皇上拦不住,不得不赐婚。 陶记香粉铺子愈发红火起来,大半是看热闹的,少数是被香粉吸引,打开荷包购买的。不论如何,未来晋王妃是一名貌美之极的女子,却是公认的。 当裴君昊得意洋洋地推窗爬床,向絮儿邀功时,絮儿冷冷一笑,狠狠掐住了他:“滚下去!” 不跟她商量,就玩这一出,害她成日被人当猴子瞧,他别想再爬上她的床! 说到做到,一直到大婚之前,整整三个月,裴君昊再没吃到一口肉。 一转眼,又是三个月过去。 絮儿又一次出嫁。这次是从自己家,光明正大地出嫁,而且是嫁给心中喜欢的人。坐在花轿上,满心都是喜悦和羞涩。 裴君昊一改往日的吊儿郎当,故意装出来的疯疯癫癫也抛开了,在这一日,脸上始终挂满了郑重与虔诚。 直到夜深人静,他走进喜房,挑开新娘的盖头,看清大红凤冠霞帔之下,端坐着的心上人,眼中骤然迸出惊艳。 “絮儿……”他咽了下口水,看向她的目光灼热无比。 帐幔落下,喜服一件又一件抛出,堆在床脚下。 儿臂粗的喜烛静静燃烧,映出摇动的帐幔上,交叠晃动的虚影。 吱吱嘎嘎的床动,低低喘息的娇吟。 “不行了,我困极了。” “吃了这个,就不困了。” “你怎么还有这个?!” “冷子寒走之前,为夫让他配了一匣子。” “我不吃——唔唔唔!” “来吧!” 他生生憋了三个月,可不会这么容易就满足。 地动床摇,一室春色。 ------题外话------ 主线到这里就差不多完啦,后面还有一点婚后的甜甜蜜蜜、鸡飞狗跳和几个小包子的故事。 从明天开始,主更燕王番外。 (粉丝榜前六名的童鞋,可以开始报名啦,有爱小礼物相赠,为期一周,过期无效哦~) ☆、001、不知所措 腥臭的蛇口,狰狞的獠牙,缭绕在耳边的震耳欲聋的巨吼,是裴凤陨失去意识之前,最后的记忆。 他没想过自己还会再醒来。 被巨蛇的獠牙穿透胸膛的一刹那,他以为自己死定了。怀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平静,迎接死亡的来临。 能够就这样死去,对他而言,未必不是最好的。至少他死在战场上,死得其所。总比活着回到京中,却不得不忍痛与絮儿和离,再看着她与裴君昊那小子恩恩爱爱来得好。 他真是一眼也不想看,一句也不想听,就连想一想都难受之极。 想到死在战场上的结局,他心中有一种淡淡的解脱。 一线晨曦,从窗户中透进来,洒落在床畔,在一张仍有些青涩,但却难掩冷峻的面容上跳跃着。借着这股微光的刺激,裴凤陨睁开眼睛。看清周围的布置,不由一怔,随即紧紧蹙起眉头,握着拳头坐起来。 这里是燕王府。 他低头看了看身上,但见微敞的中衣里头,露出单薄而削瘦胸膛。 眉头拧得更深了,他缓缓摊开双手,露在眼下,只见手指修长而白皙,还没有许多伤痕与老茧。 床脚下,丢着一张明黄卷帛,他怔了怔,俯身伸臂捞起,抖落在眼前大致看了一眼,薄唇渐渐抿成一条线。 这是他十五岁那年,即将前往北戎平乱。 “嗯哼!”小腿肚忽然传来一股抽痛,他忍不住发出一声闷哼,伸手压住腿,用力压直。良久,抽筋的感觉渐渐缓下来,他的额头上已经冒出一层薄汗。 再看手里的明黄卷帛,已经被他握成皱巴巴的一团。眼中闪过一抹冷笑,扬手将这卷圣旨丢了出去。 十五岁这年,他的身量飞速窜高,一年之中长了一个头还要多。伴随着的,是每日时不时的抽筋,与晚上睡觉时骨骼生长的痛楚。 他的父皇却看他不顺眼,找尽一切机会,把他打发出京城。北戎不过一次普通的叛乱,从朝中找一名将军带兵去平叛也就是了,隆安帝偏偏下旨将此任务交给了他。美名其曰,他需要历练。 历练!历练什么?便是要将他打磨成大顺朝的中流砥柱,用得着如此急迫? 接到圣旨的时候,他的小腿又抽筋了,一时竟起不来。跪在地上良久,也没人敢上前拉他,一个个唯唯诺诺在旁边候着。一直到他抽筋的痛楚平复下来,自己起身接了旨。 当年的这个时候,他是什么心情呢?裴凤陨坐在床边,低头看着被丢在脚下的皱巴巴的圣旨,嘴角勾起一丝嘲讽。 他那时气愤难当,闷头就应了,立即带兵出发,前往北戎平叛。 现在想想,何其可笑。他以为隆安帝对他不好,而胸中气愤。实际上,相比他的母妃而言,隆安帝对他算仁慈的了。尤其,他的母妃做过那些事,身份还是南疆的巫后。 小腿隐隐又抽痛起来,裴凤陨抿紧嘴唇,用力按住。这股抽痛提醒了他,还活着的事实。嘴角逐渐溢出一丝悲意,为什么又活了过来?又有什么意义呢? 第一世,他人心尽失,亲手刺死了所爱之人。 第二世,他没能追回同样重生的絮儿的心意,眼睁睁看着她投进别人的怀抱。 又活过来干什么呢?再一次看着她跟别人情投意合吗? 不对。他口里溢出一声似悲似苦的凄凉笑声,他又重生了,而她还好好活在那个世界。他,已经完完全全失去了她。 “轰隆!”他捂着眼睛,一头仰倒在床上,胸膛轻轻震动起来,一点晶莹从他的指缝中溢出来。 他彻底失去她了。从此再也见不到,再也听不到,隔着遥远的,永远也跨不过的时空,只能在心底思念。 上天曾经给了他多么好的机会,他拥有了又一次生命,以及重来的机会,还把她也送来了。但他却愚蠢地没有把握住,叫那个臭小子抢了先。 又活过来是为什么呢?父皇永远也不会待见他,母妃虽然没死,却也不爱他,絮儿被隔在遥远时空的那头,和一个臭小子恩恩爱爱。只留下他,回到十五岁,又要经历一遍鲜血与杀伐。 缓缓放下手臂,被泪水洗过的狭长双眸,静静凝望着上空。他唯有的,也只有一把剑和数万将士忠诚的心。 “殿下,您去哪里?要不要备车?” “不必。”他说着,抬脚往外走去,“我出去走走,不要跟着。” 这一走,便来到了花月楼的门口。 一大清早,花街上冷冷清清的,没有一家开门的。他仰头看了看,花月楼的正门紧闭,抬起步子,绕过前头朝后门走去。 后门对着的是一条窄小的巷子,此刻没有什么人,他的高帮靴子踩在地上,发出一阵孤独而清冷的脚步声。 “吱呀!”忽然,一阵开门声响起,一只木桶从不远处的门里被推出来。 裴凤陨顿住脚步,看着出现在视野中的这只木桶。没过多久,一道小小的身影从木桶后面探出来,提起木桶,一步步往远处挪去。 这是一个小女孩,穿着打满补丁的旧衣裳,手腕脚腕都露出来一截,细瘦伶仃。然而,她虽然穿着破旧,打扮却是齐整,细软的头发编成辫子,垂在脑后,长长的留海垂下来,盖住了额头,只露出半张尖俏可爱的稚嫩面孔。 小女孩的手臂十分纤细,身量亦十分瘦小,木桶提起来时,都快到她的下巴。她抻着两只细瘦的手臂,紧紧绷着一张玉白的小脸,一步一步吃力地挪动着脚步。 看着这一幕,裴凤陨睁大眼睛,身形僵住,目中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 这,是絮儿? 他今年十五岁,絮儿应该是九岁才对。为何,九岁的絮儿却长得这么瘦小? 他睁着一双凤眸,低头看着小小的身影吃力地提着木桶,从他身边经过。她的脑袋,甚至才刚刚及他的腰! “啊!”忽然,小絮儿的脚下一拌,整个人没站稳,连人带桶滚倒了。一整桶的泔水,悉数洒在地上,也沾了她一身。 裴凤陨愣住,看着小絮儿从地上爬起来,低头飞快抹着身上的脏污。白生生的小手沾了泔水,顿时变得脏兮兮的。 他隐约听到一声啜泣,但很快又没有了。紧接着,他看见小絮儿弯腰扶起木桶,挎在细细的手腕上,高高举起来,低着头往回走去。 他想要叫住她,说些什么。但是喉中发哽,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口。眼睁睁看着她走回去,从始至终,一个音节也没发出来。 这,是真的吗?他的眼中满是震惊与不敢置信。 絮儿从没有对他描述过从前的日子,他只知道她过得并不好,却不知道原来竟这么差! 他曾经想象过,她过得不好,约莫便是吃不上大鱼大肉,难见荤腥罢了。以他的身份和地位,决然想不到,原来所谓的过得不好,竟是这种生活! “吱呀!”门又打开了,一根笤帚出现在视野中。小絮儿探出脑袋来,抱着比她还高出一个头的笤帚,抿着稚嫩的唇,迈着细小的步子快速走了过来。然后抱着笤帚,将地上洒落的污物,往小道两边扫去。 “劳驾公子让一让。”扫到他身边时,她垂着头,谦卑而恭谨地道。 他看着她不及他腰间的身量,一颗小小的脑袋,如此谦卑地垂下去,只觉如被大锤砸在心头,闷生生的痛。 脚下不觉退了退,给她让出道路。然后看着她努力挥动笤帚,打扫着这片被泔水弄污的地面。 “死丫头,叫你倒泔水,你就倒门口啊?”忽然,一个尖利的嗓音传来,一个身材干干巴巴的女人走出来,稀疏的眉头挑得老高,朝着小絮儿走过去,一把拧住她的耳朵,劈头就打:“你故意的吧?弄得到处臭烘烘的,该死的丫头——哎哟!” 裴凤陨几乎想也不想,立时便攥住了妇人的手腕。 “哪个天杀的……”妇人扬头就要骂,却在看清对方的穿着打扮时,一下子吞了回去,面上顿时变得谄媚和谦卑起来:“公子,奴家在教训孩子,不是故意打扰公子清净的。公子莫动怒,奴家这就把这贱丫头领走,不敢扰着公子。” “滚!”裴凤陨一脸阴沉,用力将她一甩,眸中带着阴沉而冷怒。 妇人何曾见过如此骇人的目光,吓得快尿出来,连忙手忙脚乱地爬起来,往门里跑去。跑进门后,甚至“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随着院门被关上,小絮儿的身影微微一颤。 裴凤陨想问,你没事吧?但是张了张口,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第203节 心中沉沉的,说不清是内疚还是悔愧,压得他喘不上气来。 他有什么资格怨恨她,最终选择了裴君昊呢?他重生回来后,第一时间做的是什么?他什么也没有做,他想着守株待兔,不能打乱命运的脚步,等着她一头撞进来。 再没有比他更混蛋的了。 “谢谢公子。”最终,小絮儿慢慢抬起头,仰着一双黑白分明的清眸,对他福了福身。然后,抱紧了笤帚,低下头,往回走去。 “等等!”他忍不住冲她的背影伸出手。 小絮儿转身,朝他看过来,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带着一丝疑惑:“公子还有何吩咐?” 他怔怔看着她,喉中干涩得厉害,脑中乱成一团,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公子若无吩咐,奴家先告退了。”小絮儿犹豫了下,冲他福了福身,转身走进门里。 他看着那扇木门在眼前关上,掩住了那道小小的身影,只觉心中狠狠一痛,忍不住大步迈上前—— 随即,又停了下来。 他真的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吗?裴凤陨神情复杂地看着那扇门,身形没有动。 “死丫头,以为有人救了你,我就不打你了?”门里忽然传来一个尖锐刻薄的嗓音,“害老娘摔了个跟头,袖子都蹭破了,该死的贱丫头,都是你惹的祸!” “啪”的一声,巴掌落在皮肉上的声音,清晰分明地穿过木门,直直钻入裴凤陨的耳中。 ------题外话------ 来了!番外写的很正经!是一个养成的故事!保证甜甜甜!不甜不要钱! 谢谢【月上梅梢鱼铃】【夏娜君】【肖莨123123】的花花和钻石和票票,(* ̄3)(e ̄*)么么~ ☆、002、走,哥哥带你买买买 脑中轰的一下,面庞立刻绷紧了,几乎想也没想,裴凤陨迈开大步往门里走去。 却在走到门口时,猛地刹住脚步。 隔着一扇门,他听到里面传来一个稚嫩轻软的小女孩的声音:“大娘,絮儿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知道错了就完了吗?”妇人刻薄的骂道,与此同时,一声又一声巴掌声响起,“我的袖子怎么办?可是因为你才摔破的!” “大娘别生气,絮儿给您补。”稚嫩轻软的声音又响起来,没有害怕,没有慌张,有的只是安静乖巧。 隔着一扇门,裴凤陨听得心都碎了,好似心尖尖上最细嫩的那块肉被人掐住了,用力地拧,痛得他呼吸都屏住了。 却只听“扑通”一声,仿佛什么倒在地上,紧接着便是妇人尖酸刻薄的叫骂:“你能补什么?叫你娘给我补!告诉你娘,在上头给我绣一枝桂花,后天我走亲戚穿,听明白了吗?” 贪婪妇人,欺人太甚!裴凤陨的一只手已经伸了出去,按在门上,却在听到里头小絮儿的声音时,又一次顿住了。 “大娘,您的袖子是因为絮儿才蹭破的,絮儿给您补。”稚嫩轻软的声音,安静而乖巧,却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坚定。 “死丫头,找打是不是?”妇人的声音更加拔高起来。 隔着一扇门,裴凤陨甚至听到她又举起了手。死死握着拳头,忍住推开门的冲动,屏气听着里头的声响。 只听小絮儿不紧不慢地说道:“大娘,我方才听见虎哥儿哭了,您要不去瞧瞧?他才一岁多,万一从床上滚下来,可是要紧的事。” 妇人的声音一下子变得狐疑起来,似乎静静听了一会儿,然后疑问道:“死丫头,你真的听见了?” “嗯,他在哭呢。”小絮儿轻软的声音答道,“大娘放心,您几时要补衣裳,就来找絮儿,絮儿一定给您补。” “你等着瞧!”妇人似乎爱子心切,没耐心再跟她纠缠下去,恶狠狠说了一句,便拔脚跑了。 裴凤陨站在门外,依然屏着气,认真听着门里头的动静。 只听到几声“簌簌”的响动,似乎是小絮儿在掸身上的灰土。掸了几下,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气声响起,随即轻微的脚步声传来,逐渐远去了。 一直到那小小的脚步声听不见了,裴凤陨才缓缓吐出一口气,又深深吸了口气,慢慢收回按在门上的手。 他看着眼前的黑漆木门,又看看周围矮小的围墙,以及狭窄的走道,踉跄一下,修长的身躯慢慢倚在墙上,仰起头,看着头顶上方的天空,尚带着几分青涩的面孔上,满是怅然。 他既小瞧了她,又高瞧了她。 她不过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姑娘罢了。 他喜欢她什么呢?分明说不出来,却总也丢不开手。 现今,瞧着她小时候的样子,他只觉心里沉沉的。像是亏欠她,像是愧对她,想要弥补她,又不敢面对她。 她才跌倒在泔水里,又被妇人打了一巴掌,似乎还跌倒在地上,此刻身上狼狈得厉害吧? 她会怎么做呢? 想了想,他站直身躯,走到门口,细细听了听门里的动静,晓得此时没人,便轻轻推开门,闪身进去。 花月楼是晚上才开门的营当,白日里大伙儿全都歇息养神去了,此时并没有什么人,裴凤陨漫步打量了一圈,也没被人发现。 他在花月楼的后院寻了一圈,也没有发现小絮儿的身影。不甘心地又寻找起来,终于在一个偏僻的角落里,发现了一丝异样。 这个角落太偏僻了,杂草丛生,又是背阴处,等闲没有人过来,他寻了两三圈,才听到几声微弱的水声,发现了这里。 微拧眉头,无声迈着脚步,走近过去。 小絮儿在这里干什么?难道在哭?如此想着,他轻轻拨开杂草从,往里看去。 这一看,不禁怔住了,紧接着嘴唇紧紧抿了起来,脸上顿时铁青。 脑子里仿佛轰的一下,一时间什么都没有了,唯剩下一个念头——他无论如何也要把她带出去,好好照顾她,哪怕她长大后嫁给别人! 只见杂草从后,小絮儿只穿着一个肚兜,以及一条只到膝盖的亵裤,露着白生生的后背,两条嫩生生的小腿,坐在地上,两条瘦得仿佛一折就断的手臂用力洗着方才被她弄脏的衣裳。 他看着她两只软嫩的小手,泡在脏污的水里,搓洗着沾了馊臭泔水的衣裳,不多会儿,便通红一片。 终于再也忍不住,抬脚迈过杂草从,一把抓起她。 “啊!”认认真真洗着衣裳的小絮儿,不料忽然被人钳住手臂,顿时吓了一跳。等看清抓住她的人,正是方才好心救了她一把的公子时,脸上便腾的通红起来,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再也装不出冷静的样子,又羞又愧,拼命掩着胸口:“放开我!” 裴凤陨看着她羞红的脸,抿了抿唇,松开她。然后一把扯下外衣,裹在她的身上,弯腰将她抱了起来。 “啊!”小絮儿愣了一下,又挣扎起来,“你要干什么?”眼中难掩戒备与惊惧,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刺得人心里隐隐作疼。 裴凤陨抿了抿唇,用他所能发出的最温柔的声音说道:“我带你去买衣裳。”顿了顿,“买最好看的衣裳。” 小絮儿的眼中满是戒备,根本不相信他的话,抿了抿唇,忽然扬声叫了起来:“来人啊——唔唔!” 裴凤陨一把捂住她的嘴,有些气恼,又有些无奈:“别叫。”怀里的小姑娘对他又打又踢,浑然把他当成了坏蛋,虽然身上不疼,但心里实在不是滋味儿。 抱着她蹲下去,竭力用温柔的声音说道:“我不是坏人,我真的只是带你去买衣裳。” 小絮儿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看着他,满是不信。 他松开她的口,她喘了一声,稚嫩的嗓音问道:“你为什么要带我买衣裳?” 他看着她神气活现的模样,不知怎的,心里一片柔软:“因为我有钱。”顿了顿,“多的花不完。” 小絮儿看着他的眼神顿时变得古怪起来。 他看着她转了转眼珠子,极力按捺着小心思,不由莞尔。她现在的年纪还太小了,搁在以前,或许能骗过他。但现在,她心里那点小九九,在他眼里一览无遗。 “你不信我?”他问道。 小絮儿点点头。 “你要怎么才肯信我?”他又问。 小絮儿转着眼珠子,忽然一指盆里:“你把它洗干净,我就信你。” 这身衣裳实在又脏又旧,沾了泔水,馊臭难闻。 洗它根本没必要。 但这是小絮儿对他的考验。他想了想,便答应了:“好。” “井在那边。”小絮儿裹着他的外衣,抬起青葱一般的手指头,指了指远处。 他起身看了看,没多说,弯腰捞起木盆,迈过杂草从,往井边走去。 小絮儿蹲在地上,迈动小脚丫,往杂草从旁挪了挪,伸出一只小手,拨开杂草从,看着那道异常高挑的背影,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染上好奇。 半刻钟后,裴凤陨拎着一团湿哒哒的布料走回来,眸中盛着两分无奈:“我不小心把它洗破了。” 这布料太劣质了,他又从来没洗过衣裳,哪里知道用多大力气?一不小心,就给洗破了。 “你赔我!”小絮儿看了那团烂糟的布团一眼,理直气壮地道。 “好。”他几乎想也不想便答应了。随手把那团湿哒哒的破布扔到一旁,蹲下身,对她伸出手:“走吧,我带你去买衣裳。” 瞥了一眼被丢在一旁的旧衣裳,小絮儿摇摇头,后退两步,仰着头对他道:“我不要衣裳,我要银子。” 他愣了一下,忽然觉得这个小丫头真是说不出的狡猾。 “我身上没带银子。”他说道。 小絮儿的眼中顿时冒出浓烈的怀疑:“没银子你还要带我出去买衣裳?” 口气分明在说,大骗子! 裴凤陨顿时有些啼笑皆非,他堂堂战神,被一个小丫头视为骗子,真是好笑又好气。 “我用这个做抵押。”他撩起腰间的玉佩给她看,“想买什么就能买什么。” 小絮儿探了探头,看了那块玉佩一眼,眼中闪过可惜。 她本来想从这位看起来很有钱的公子手里抠点银子,攒起来日后赎身用的。 可惜,这样上等的玉佩,她这样没身份的人拿在手里,只会被人污蔑是偷的。 “那我要衣裳吧。”她有些悻悻地道,“我在这等着,你买来给我。” 裴凤陨愣了一下,很是无奈地直起腰,对她说道:“我真的不是坏人。”但他说什么也没用,她眼底满是戒备,就是不信他。“那你在这等我。”他实在是没法子了,“我买来给你。” 说着,目光在她身上打量一眼,记住她的身量,转身往外走去。 小絮儿披着他的外衫,蹲在杂草从后,颇好奇地看着他离开,然后低下头,看着身上裹着的他的衣裳。 又滑又软,真是上等的绸缎,里面嵌着细细的金丝银丝,一看便是上等人才穿得起的。 又想起他腰间挂着的玉佩,便是她这样没见识的人也知道,那是极上等的羊脂玉。 “咕咚”一声,她忍不住咽了下口水,一双眸子闪闪发亮,如果他不是骗子就好了。 ------题外话------ 第204节 ==崩坏小剧场== 小絮儿:你是坏人! 燕王:我不是。 小絮儿:你对我心怀不轨! 燕王:我没有。 小絮儿:那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燕王:因为……(思索)因为……(似乎是有点心怀不轨?)因为……(如果是裴君昊那臭小子,他会怎么回答?)因为……(微微一笑)因为哥哥有钱。 == 谢谢【夏娜君】【假面嗅青梅】【月上梅梢鱼铃音】的钻钻和花花,么么么~ ☆、003、大哥哥,你是英雄 目送裴凤陨离开后,小絮儿蹲了一会儿便站起来,把身上的长衫裹得紧紧的,袖口和下摆都挽高系好,然后走到墙角下,捡起那件被裴凤陨丢掉的衣裳。 黑乎乎、湿哒哒的一团,令小絮儿忍不住拧了拧秀气的眉头,随即抖了抖,拿在手里,往井边走去。打了一盆水,蹲下身子用力搓洗起来。 不过是搓破了而已,缝补缝补还能穿。 费了好大力气,才终于把这件旧衣裳洗干净,找地方晾了起来。见裴凤陨还没回来,低头看了看身上裹着的亮闪闪的男子华服,眼中露出几分渴慕。小心提了提下摆,又走回角落里,蹲在杂草从后面,躲了起来。 她小孩子家家的,穿着这样一件价值不菲的华服,被别人看到了,只怕满身是嘴也说不清了。 好在裴凤陨回来得很快,不多会儿便从后门闪身进来。 听到动静,小絮儿仰起脖子,伸手拨开身前的杂草,只见一个高大的身影朝这边走来,手里提着两个硕大无比的包袱,不禁瞪大了眼睛。 “我回来了。”裴凤陨迈着大长腿走过来,轻松跨过杂草从,把手里的两只包袱放在地上,对小絮儿伸出手:“怎么还蹲着?脚麻了没有?” 小絮儿摇摇头,看了看他修长白净的掌心,犹豫了下,把手放了上去。 裴凤陨合拢手指,轻轻一下便把她拉了起来。然后松开她的手,俯身去解包袱:“来看看我给你买的衣裳。” “这些都是吗?”看着几乎快比她还高的两个硕大包袱,小絮儿忍不住往前凑了凑,眼睛里满是好奇。 裴凤陨指了指旁边的包袱:“那里面是棉被。” “棉被?”小絮儿愣住了,忍不住抬起头,朝他看过去。 这是一张棱角分明的年轻面孔,两道剑眉挺拔飞扬,斜飞入鬓,一双凤眸狭长,蕴着说不出的威严,高挺的鼻梁下方,是一双微微抿起的薄唇,此时低头解着包袱,一派认真的神情,直是说不出的英俊。 忍不住心跳微微快了起来:“我,我没有要你赔这么多。” 裴凤陨愣了一下,随即抬起头来。只见小絮儿咬着粉嫩的唇瓣,一脸纠结与无措,不禁笑了:“我有钱。”他说着,伸出手去,轻轻摸了摸她的脑袋,“多得花不完。”然后才低下头,从包袱里取出一身水青色的细棉布的素面裙子,递给她道:“穿上吧。” 絮儿被他摸了摸脑袋,只觉眼前有些发晕,一股说不出的感觉萦绕着她。不知不觉伸出手,接过裙子。只觉触手细腻柔软,竟是顶级的棉布,心里一惊,登时清醒过来。 寻常的成衣,一身也要二三百文钱。似这样上好的料子,怕不要大几百文?他,他真的那么有钱?但为什么偏偏给她花?眼中闪过狐疑,接过裙子却不穿,指着身前堆得高高的包袱:“这都是买给我的吗?” “不只是给你的。”裴凤陨说着,蹲下身来。他不喜欢居高临下地跟她说话,此刻平视着她黑白分明的眼睛,说道:“一半是给你的,一半是给你娘的。” 听罢,小絮儿猛地睁大眼睛:“给我娘?”她忙弯腰去翻,发现垫在下面的衣裳果然是妇人的款式,忍不住抬起头问道:“你给我娘也买了?”顿了顿,眸中更多了几分狐疑,“为什么没有我爹的?” 他才认得她,为何给她买了,给她也娘买了,却单单没给她爹买?他知道她只有娘亲? 裴凤陨的眼神凛了凛,面对小絮儿戒备与警惕的眼神,暗道失算。但他也不会在一个小丫头面前乱了阵脚,淡淡道:“你爹是男子,想要什么,自己去挣,我虽然钱多得花不完,也不至于如此散漫。” 小絮儿看着他的眼神,仍旧将信将疑。低头翻捡着包袱里的衣裳,忽然拧起眉头,稚嫩轻软的嗓音问道:“怎么还有夹衣和棉衣?” 这满满一包袱的衣裳,不仅有当下穿的夏衣,还有秋天穿的夹衣和冬天穿的棉衣。小絮儿翻捡了几下,只见都是顶级的细棉布,虽然是素面的,但恐怕也要花费不少银钱,忍不住抬头看着他,满眼都是不解。 这一回,裴凤陨没有回答她,只是摸了摸她的脑袋:“你先换上衣裳,我再跟你说。” 小絮儿握着衣裳,打量他几眼,最终抿了抿小嘴巴,后退两步,脸颊微红地道:“你转过身去。” 裴凤陨微微一愣,随即失笑地转过身。 她如今才不过是个**岁的小丫头,豆芽菜似的,他心里半分旖旎都生不出来,她倒是机敏。 见他转过身,絮儿才抱着新裙子,飞快换上了。细腻柔软的棉布,贴着肌肤,顿时让小絮儿舒服得几乎喟叹出声。 真是太舒服了,比她的那件粗麻布又打了许多补丁的旧衣裳,好了不知多少倍。一边系着腰带,一边抬头打量前方那道异常高挑的背影。 他这时站在阳光与阴影的交界处,身量虽然削瘦,但背脊挺得笔直,隐隐给人感觉,似山岳一般稳重可靠。一粒种子悄悄生根,不知不觉发了芽。 小絮儿系好腰带,才清了清嗓子:“你转过来吧。” 闻言,裴凤陨立刻转过身来。只见站在眼前的小姑娘,生得一张虽然稚嫩但隐隐透出绝色的小脸,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带着两分羞涩,两颊微红,有些腼腆却又极力维持大方的模样,只觉说不出的可爱。 “好看。”裴凤陨抿了抿唇,点头道:“等我下次回来,给你买绸缎衣裳穿,会更好看。” 小絮儿敏锐地抓住他话里的信息:“下次回来?你要去哪里?” 裴凤陨慢慢走过来,俯身重新系上包袱:“我爹叫我去打仗,至少半年后才回得来。”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把夏季、秋季和冬季的衣裳,各买了四套给她。 本来,他想给她买最好的裙子,最少也要是绸缎的。颜色鲜艳,穿着也舒服。但他去买的时候,才猛然发现,他如今并不是那个威名赫赫,人人敬仰的战神。如今的他,才十五岁,只打过几次仗。 在人们的眼中,他是个小小年纪便独自出宫建府,被隆安帝所厌弃的可怜王爷。而非前世的时候,威名赫赫的战神。 他的扬名之战,是在两年后,大破北戎设下的埋伏,将北戎打得四分五裂。在那之前,他的头顶上始终戴着一顶“小可怜”的帽子。 他自己都是小可怜,又如何给絮儿庇护呢?故此,本来打算称病推掉这次出征,把絮儿接到燕王府好好照顾的,思量再三,不得不叹息着抹掉了。 “你爹要你去打仗?”小絮儿听罢,却惊讶得睁大眼睛,“你家这么有钱,也要去打仗吗?” 她听过戏文,有钱人家的男子,都不会亲自出去打仗,哪怕被征兵,也会花钱找人替代。眼前这个大哥哥,家里都那么有钱了,怎么还要去打仗? “因为我有力气,也有本事。”裴凤陨轻笑一声,摸了摸她的脑袋,“北戎在欺凌百姓,需要我这样的人把他们赶跑。” 这句话说出口,顿时引得小絮儿满眼崇敬:“大哥哥,你是英雄。” 此刻,在小絮儿的眼里,裴凤陨已然从可疑的骗子,变成了仗义疏财、爱国为民的英雄少侠了。 听着她稚嫩轻软的嗓音吐出来“大哥哥”三个字,裴凤陨心里顿时软得仿若棉花,费了好大力气才没把她抱在怀里,抿唇一笑,提起两只大包袱:“你住在哪间屋子里?我给你送过去。” 絮儿闻言,却怔了怔,低下头,眼神有些闪躲:“大哥哥,你放在这里吧,一会儿我自己提回去。” 裴凤陨何其敏锐,微微眯起眼睛,低声问道:“怎么了?” 小絮儿抓起衣带,绕着手指头,一圈又一圈,只是答不上来。 “跟哥哥说。”裴凤陨放下一只包袱,摸了摸她细软的头发,“有什么不妥吗?” 小絮儿被他揉着头发,分明从他轻柔的动作中感到一丝怜惜,不禁涌上一股冲动,想把实情说出来。但她又想,大哥哥已经帮了她很多了,她怎么能再麻烦他呢? 可是,她做梦也不敢想的事,当真发生了。有一个仗义疏财的少侠公子,从天而降,拯救她于窘迫,她为何不说呢? 这般犹豫着,裴凤陨却等不及了,道:“你不说,我去抓别人来问。” “等等!”小絮儿连忙抓住他的手,拦住他欲走的步伐,咬了咬唇,低头说道:“我们没有屋子。” “没有屋子?是什么意思?”裴凤陨皱起眉头。 小絮儿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最终为难地伸出手,指了指前头:“我和我娘没有屋子住,我们睡在那里。” 只见前方不远处,竖着一块一人多高的大石头,除此之外,再没别的了。 “哪里?”裴凤陨拧了拧眉头。 小絮儿咬了咬唇,指着那块大石头道:“我和我娘就睡在那里。” “睡在地上?”裴凤陨不敢置信地道,“露天而眠?” 似他这样的有钱人家的公子,是没法想象她们的苦日子的。小絮儿咬了咬唇,慢慢松开他的手,低头说道:“嗯。到了晚上,就在上面搭块板,遮一遮。再用草帘子围住,就可以睡了。”话没说完,便觉手腕猛地被攥住,不禁惊呼一声,“大哥哥?” “你们妈妈在哪里?”裴凤陨将两只包袱都丢在地上,牵着她的手就往外走,“带我见她。” 他还奇怪,为何絮儿要躲在这里洗衣裳,而不是在屋里?原来她根本就是睡在外头的! 晴天的时候还好,遇到刮风下雨呢?到了冬天,下雪的时候呢? 她竟然吃着这种苦头!裴凤陨只觉胸口快要炸开,一股说不出的郁气和愤懑,令他禁不住想要仰头长啸!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她究竟吃过多少苦头? 再想起前世,他重生后的第一个念头,不是去解救她,而是任由命运发展,坐等她自投罗网,便觉无比悔恨!他是天底下最无耻的混账!活该絮儿不选他!他根本不配! 小絮儿被他拉着,踉跄着往前走,只觉手腕被一股大力攥着,都有些痛了,忍不住拍着他的手道:“大哥哥,你别去。” 裴凤陨停下脚步,低头看着被他抓在手里的小絮儿,只见她仰着一张稚嫩的小脸,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满是焦急与担忧,禁不住心中酸涩难言。 “不碍。”他想了想,弯下腰,一手抱起她,“哥哥跟她谈一谈,她再不敢欺负你们了。” 小絮儿被他一下子抱起来,只觉地面离得她好远,忍不住有些害怕,两只手连忙环住他的脖子。此时近距离看着他,只见他脸庞坚毅,双眸深沉,不知不觉便生出几分依靠之感。抿了抿嘴,她伸手指了指一个方向:“易妈妈住在那里。” 裴凤陨点点头,抱着她往三楼上走去。 “她很不好说话的,大哥哥,你同她说话的时候,一定不要生气,我和我娘住在石头旁边也没关系的。”小絮儿坐在他结实的手臂上,被他抱着上楼。只觉楼中一片静悄悄,只有他一个人的脚步声,不禁挨得他近了近,凑在他耳边轻声说道,“如果她叫龟公打你,你就快点跑,不必管我,她不会把我怎么样的。” 裴凤陨听着她稚嫩轻软的嗓音在耳边响起,说着无比贴心的话,只觉心里又酸又软。如果,他同絮儿成亲了,生个小女儿出来,恐怕就是这个样子。 微微偏头,看着小姑娘凑近过来的脑袋,忍不住伸出另一只手,在她脑袋上揉了揉:“别担心。” 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叫他和絮儿的女儿沦落到这种困苦的境地。 “这里就是了。”小絮儿指了指前方,位置十分巧妙的一间屋子说道。 裴凤陨微微扬了扬眉头,抱着小絮儿走过去,敲了敲门。 “什么事?”不多时,里头传来一个稍显冷漠的女子声音。 絮儿刚要张口,被裴凤陨掩住口,然后说道:“贵客。” 话音落下不久,房门打开了,露出一道披着深蓝色纱衣的妖娆身影,正是年轻时候的易妈妈。她上下打量裴凤陨几眼,掩口暧昧笑道:“这位‘贵客’,我们这里白天不开门的,不妨晚上来罢?” 裴凤陨冷冷瞧着她,一言不发。他身上裹挟着战神的气势,哪里是易妈妈扛得住的,笑了几声便再也笑不出来,眼中隐隐有些凛然,让开房门,恭敬地道:“贵客请进。” 再也没有了方才那种张乔做致的浮夸妖娆。 “我是为了絮儿而来。”进门后,裴凤陨开门见山地道,“给她安排一间屋子,好好照料,半年后我来接她。” 易妈妈有些惊讶,这才打量被裴凤陨抱在怀里的小絮儿,心中暗道,小丫头片子倒是好本事,年纪轻轻就会哄男人救她了。 “这恐怕不行。”易妈妈的眼珠转了转,“有人给了奴家大笔银两,叫奴家‘好好’照料她们母女,奴家已经收了一家银两,恕无法再听从公子吩咐。” 第205节 小絮儿听罢,眼睛瞪得圆滚滚的:“妈妈!是谁给了你银子?!” 她怎么不知道,还有这种缘故?她一直以为,之所以过这种苦日子,是因为陶氏不肯接客,所以易妈妈故意惩罚她们! “你家主子见了我,也要唤一句兄长。”裴凤陨没有多说,只是淡淡撂下一句。 易妈妈愣了一下,随即眸中涌出一点薄怒:“呵呵,公子倒是知道奴家的主子是谁?” “不就是那个胳膊恨不得一天断三回的倒霉蛋?”裴凤陨淡淡道,“需不需要我加把力气,叫他的两条腿也断一回?” 易妈妈一愣,随即冷汗渐渐流了下来:“公子当真知道奴家的主子是谁?” “前日才打发人送了礼。”裴凤陨淡淡道。 易妈妈这下真信了。晋王前天放了一回血,对外说是胳膊摔断了,知道的都去慰问了,或者差人送了礼品过去。 以这位的说辞,再瞧着身量和气势,恐怕是那一位。 又想起方才裴凤陨说的,半年后来接絮儿,不禁想起北戎骚扰边境,皇上命燕王带兵平叛的事。这么一想,更加确认了他的身份。 膝盖一弯,下意识便要跪下行礼,却看见裴凤陨垂在身侧的一只手冲她轻轻摇了摇,不禁一怔。这位主子,应当就是那一位,但为何不表露身份呢? 忍不住把目光投向他怀里抱着的小丫头的身上,但见小丫头的一双眼睛瞪得圆滚滚的,满满都是气愤,显然还在介意她方才说的,有人故意叫她们不好过的话。 “呵呵,既然公子跟我家主子是这样的交情,奴家少不得要卖个面子。”易妈妈掩口笑道,一边对絮儿招了招手,“小丫头,怎么还坐人怀里,快下来。” 裴凤陨直接道:“妈妈还是快些安排吧。我给絮儿置办了几件行头,正没地方放,在地上堆着呢。” “是,是,奴家这就去安排。”易妈妈的眉头跳了跳,看向小絮儿的眼神带了几分深意,随即笑着遮掩过去,连忙出去安排了。 ------题外话------ 谢谢【misil】的票票,么么哒~ ☆、004、能抱着绝不干看着 易妈妈亲自出面,不多久,便收拾出来一间明亮宽敞的屋子。床、柜、座、椅等,悉数俱全。被裴凤陨丢在角落里的两只大包袱,也被捡了回来,放在屋里。 “絮儿,这是怎么回事?”听到动静的陶氏,赶忙回来看,只见女儿被一个高大贵气的年轻公子牵着手,状似亲密的样子,只觉眼皮跳了一下。 小絮儿见母亲回来了,便撒开裴凤陨的手,小跑过去,扑在陶氏的怀里:“娘!”抱着陶氏的腰身,仰头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陶氏仍不敢置信,天底下竟有这等好事?白白给她们买衣裳、买被褥,还不惜对上易妈妈,只为了给她们争取好一点的生活? “多谢公子仗义出手。”没有多想,陶氏便拉着女儿上前,福身拜下。 裴凤陨伸出手臂,挡住陶氏的动作,没让她拜下去:“举手之劳而已。” 他没有谦逊,这对他而言,真的只是举手之劳。 但他的举手之劳,却能给小絮儿带来好过百倍的日子,对比一想,心里只觉酸涩,并未有半分高兴。 “娘亲,大哥哥是英雄。”小絮儿见他并不拘泥于俗礼,亦不摆架子,心里不觉亲近几分,把裴凤陨就要出门打仗的事,对陶氏说了出来。 陶氏眼里便有些担忧:“公子万万小心,刀剑无眼,不可大意。” 裴凤陨点点头:“我知道。”垂下眼睛,摸了摸小絮儿的脑袋,“我走了,半年后再来接你。你暂且在此住着,有什么困难,只管跟你们妈妈提,她答应了我好好照顾你们。” “大哥哥,你一定要小心。”虽然仍然不太清楚,为何裴凤陨对她这么好,但小絮儿却敏锐地察觉到,他不是骗子,而是真心实意地对她好。因此,一直送裴凤陨出了门,仰起小脑袋目送他离开,才不舍地收回视线,转身回了院子。 “娘亲,我听易妈妈说,咱们之前过得那么辛苦,是有人吩咐易妈妈这样待我们的!”回到屋里,看着宽敞明亮的屋子,小絮儿想起在易妈妈的屋里时,易妈妈对裴凤陨说的话,忍不住道:“娘亲,会是谁呢?” 她们得罪过谁呢?对她们如此冷酷残忍! “啊?!”听了小絮儿的话,陶氏顿时愣了一下,随即目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有悲哀、有痛恨、有悔恨、有愧疚等,咬着嘴唇,慢慢坐倒在床上。 小絮儿见她不答,便跑过去摇着她的腿,问道:“娘亲,你知道是谁?是咱们以前得罪过的仇家吗?” 陶氏不答,只是伸出手,轻轻抚着她的发心。久久,才道:“絮儿,如果半年后,那位公子真的来接你,你就跟他走罢。” “娘,大哥哥会把我们接到哪里去?”闻言,小絮儿一下子被转走注意力。 陶氏笑了笑:“是把你接走,娘不走。” “为什么?”小絮儿愣愣道。 陶氏摸了摸她的小脸,眼神更加复杂,长长叹了口气:“娘要在这里赎罪。而你,是无辜的,不该陪我一起。” “娘,絮儿听不懂。”小絮儿看着母亲异样的神情,只觉心头沉沉的,“娘,到底有什么事,你一直没告诉我?” 陶氏笑了笑,怜爱地摸着她的小脸:“你不必懂。絮儿,你是个好孩子,好好过日子就行了,娘亲的事,与你无干。” 但小絮儿如何肯应呢,一跺脚,扭头跑了。 “妈妈,到底是谁给您银子,叫我们没好日子过?”小絮儿来到易妈妈的房里,开门见山地问道。 易妈妈想合个眼,却总是不得成,脾气顿时不大好:“小孩子家家,问这些做什么?” “求您了,妈妈,就告诉我吧。”小絮儿才不怕她冷淡的口吻,花月楼的姑娘们、大娘们,许多都骂过她、打过她,易妈妈却没动过她一根手指头,仰着小脸走上前,扯了扯易妈妈的袖子,“妈妈,您告诉吧。” 易妈妈低头看着她,忽然低低笑了,俯身下去,捏住她的小下巴:“小丫头,不该你知道的,最好别问。问了,也没好处。” 说完,再没耐心,抓着小絮儿的手臂,一路丢出门外,“砰”的一声关上门。 被丢出门的小絮儿,咬了咬唇,不甘心地回去了。 “哟,瞧见没有,这是咱们楼里未来的花魁呢。才小小年纪,便勾得公子哥儿为她大撒银钱,不得了呢!”走到院子里,蓦地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传来。 小絮儿循声看去,几个大娘站在角落里,嗑着瓜子在闲聊。抿了抿唇,福身行了一礼,低头快步走进屋子。 陶氏正在收拾裴凤陨带来的两个大包袱,见小絮儿回来了,便扭过头道:“那位公子对你倒是好,夏季、秋季、冬季的衣裳,各买了好几套,还有两床棉被,都是细棉布织就的,一定花了不少银钱。” 小絮儿不禁想起院子里几位大娘阴阳怪气的话,抿了抿唇,低声道:“大哥哥有钱,多得花不完。” “扑哧!”陶氏忍不住笑起来,起身走过来,点了点女儿的额头,“谁家有钱到没处花,给一个素未谋面的小丫头添置这些东西?” 小絮儿低着头不作声。 “絮儿啊,你可千万别把人家对你的好,不放在心上。”陶氏语重心长地道,“别人再有钱,也不会白白给不认识的人花。那位公子对你真心实意,你可要记在心里才是。” 小絮儿点点头,随即又抬起来,带着几丝茫然:“娘亲,大哥哥为何对我这么好?” 既然陶氏说,谁家有钱也不会白白给不认识的人花,大哥哥为何给她花呢? 陶氏想起裴凤陨看向自家女儿的眼神,不禁微微一笑:“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 小絮儿似懂非懂,脸上不觉有些发烫,本应该再撒娇问一句的,却不知为何问不出口了。 次日一早,小絮儿早早爬起来,穿戴打扮好了,窜出后院,往街上挤去。 今天是燕王带兵出征的日子,大哥哥应该也在队伍里,说不准还能再见到他一面。 小絮儿借着身形灵活,左钻又挤,终于来到人群前头,伸长了脖子往街道中央看去。队伍越走越近,小絮儿眼也不眨地看过去,等到看清打头坐在马背上的身影,不禁瞪大眼睛。 只见坐在马背上的身影,好不眼熟,不是大哥哥又是谁? 裴凤陨坐在马背上,带着手下将士出京。周围一声声欢呼与膜拜,他闻若未闻。这些场景,他太习惯了,根本无从动容。就在这时,忽然两道微弱的目光打在身上,与其余的目光都不一样,他心中一动,不禁转头看去。 只见街道旁边,一个穿着蕊黄色细棉布裙子的小丫头,睁大一双眼睛,小口微张,满脸愕然地看着他。 瞳孔微微一缩,裴凤陨抿紧了唇,略略颔首,而后收回视线,看向前方。 他没打算这就同她表明身份,唯恐吓到了她。但没想到,她竟然来看他出征。身份不再是秘密,半年后,她还会一脸仰慕地叫他“大哥哥”吗? 小絮儿呆呆地看着她的大哥哥收回视线,高大的身形坐在马背上,带着队伍缓缓离去,忍不住咽了下口水,艰难地扭过头,问旁边的大人:“方才坐在马背上的,是燕王殿下吗?” “是呀,就是燕王殿下。”旁边的人答道。 “这位可是少年英雄呢,才十几岁就带兵打仗,而且从来没败过。”又一人说道,口吻有些神秘兮兮的,声音压得低低的:“燕王殿下也是没法子啊,上头那位不待见他,他若不如此,恐怕几个兄弟都把他挤到天边去了。” 小絮儿听得怔怔的,直到身边的人渐渐都散了,才迈着发飘的脚步,往回走去。 原来,大哥哥是燕王殿下。 大哥哥并不被父亲喜欢,甚至不得不年纪轻轻便一身戎装,带兵打仗。 不,大哥哥不是那样的人。小絮儿摇了摇头,大哥哥是为了保卫一方百姓。 然而到底受了惊吓,回到屋里,扑在陶氏的怀里,久久也不肯抬起头。 “絮儿,怎么了?没找到那位公子?”陶氏讶道。 小絮儿把脸埋在她怀里,闷闷地摇了摇头:“找到了。” “那你怎么不高兴?”陶氏摸了摸她的脑袋。 良久,小絮儿才把脸抬起来,眼神复杂极了:“娘亲,大哥哥是燕王殿下。” 陶氏听罢,也是一愣。 一眨眼,便过去了半年。 隆冬之际,虽然还未飘雪,但是已经冻得人手脚生疮了。 小絮儿穿着裴凤陨给她买的冬衣,因着做工精致,下料足,故而并没有冻着。花月楼的其他杂役们,却没有如此厚实的棉衣穿,没少阴阳怪气的出言讽刺。还有人想抢她和陶氏的衣裳被褥,都被她一状告到易妈妈跟前,从此没人再敢抢了。 大哥哥是燕王殿下,他发了话,易妈妈哪有不敢听的?这些人还想欺负她,简直是好大胆子。 但是,随着日子越来越近,小絮儿的心也渐渐提了起来。 别人说什么,那位贵公子早就忘了她,所以过去了半年也没来看她,这些话她都可以不往心里去。因为,她知道大哥哥做什么去了,大军还没有回来,大哥哥当然没法来看她。 可是,前不久传来消息,大哥哥三败北戎,几乎将北戎打得四分五裂,马上就要回来了。如果,大哥哥回来后却仍然没有来看她,她…… 看见女儿又一次出神,陶氏微微叹了口气。 五日后,大军归来。 小絮儿一早便穿好衣裳,窜出门外,挤到街上。 这一次,她花费了好些力气才挤到前头,因为三败北戎的战绩,令百姓们都沸腾了,几乎人人都出门来迎接他们的英雄。好容易挤到边上,小絮儿伸着脖子看向大军回来的方向,心中又是激动,又是骄傲,又有几丝害怕。大哥哥会不会把她忘了? 随着人声越来越鼎沸,终于,大军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中。 小絮儿心里扑通扑通跳,看着坐在马背上,行在队伍前头的熟悉身影,忍不住握起了拳头。隔了半年未见,大哥哥愈发高大勇武了,坐在马背上,好似一座山,沉稳可靠。 她睁大眼睛,目光直直看过去,心中浮起一丝微弱的希冀,大哥哥能转过头,朝她看过来。就像他出征前一样,她盯得他久了,他便感觉到了。 似乎是她盯得太用力,不过多久,裴凤陨便直直朝这边看过来。 小絮儿只觉心跳一顿,脑中“轰”的一下,仿佛所有的血液都冲到脑子里了,令她视线模糊了,耳边也听不清了,只听得到血液冲刷着血管的声音。 第206节 大哥哥真的看到她了。 看着小丫头站在街边,一脸红通通地看过来,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激动仰慕的成分丝毫不比其他人少,裴凤陨不禁心中一热,只觉这次辛苦设下计谋,三败北戎之举,并没有全然白费功夫。 她值得他为她做一切。 “啊!”只见燕王殿下忽然策马往街边走来,百姓们纷纷惊呼一声,不禁往后退了退。 唯独小絮儿,捏着双手站在人群前头,两眼只顾着看裴凤陨,根本没注意到别人都后退了几步。见裴凤陨策马行来,眼中浮起困惑,大哥哥要做什么? 来不及想太多,裴凤陨已经策马走到跟前,冲她伸出手。 小絮儿睁大眼睛,愣住了。 周围欢呼的声音也渐渐停下来,人人都看着才大胜归来的燕王殿下,对街边的一个小丫头伸出了手。 这是要做什么? 小絮儿也懵了,她看着那只修长有力的大手良久,见他并不收回去,便犹犹豫豫地把手伸出去,放在他的手心里。 “啊!”几乎她的手指尖才触到他的手心,顿觉一阵天旋地转,再回过神时,已经坐在马背上了。地面变得很高,人群中一张张惊愕的脸,清晰地出现在视野中。 小絮儿的面上一片茫然,随着身下马儿走动,忍不住抓住马鬃,生怕掉下去。却发现腰间围着一条手臂,紧紧箍着她,根本不可能掉下去。 转过头,只见身后是一个高大坚实的胸膛,紧紧贴着她的后背。忍不住仰起头,只觉他的身形又高又大,像一座山。 ☆、005、我们同居吧 街上一时间寂静得针落可闻。 站在街边的百姓们,纷纷睁大眼睛看向马背上,坐在高大身影前头的少女。她究竟是什么人?在这种时候,燕王殿下竟然将她拉到马背上? 看着马背上,被燕王搂在怀里,显得小小一团的少女,人们心中忍不住猜测,这莫非是燕王殿下流落在民间的女儿?若不然,便是燕王殿下的童养媳? 以小絮儿的身量来看,后者的可能性要大于前者。但是,他们从没听说过,皇室也会养童养媳?而且,并未听说燕王殿下有个童养媳? 一时间,街边寂静无比。原本为了迎接大军归来,准备了震天欢呼声的百姓们,此刻全都闭紧了嘴巴,直直看向马背上。 坐在马背上的小絮儿,被无数双眼睛直直看过来,紧张得脸都发白了。情不自禁地向后缩了缩,寻找倚靠的地方。 不仅仅是站在街边的百姓们惊住了,就连裴凤陨身后的将士们,也都一脸愕然。个个圆睁着眼睛,见了鬼似的盯着坐在马背上的那个高大背影。 有几个看直了眼的,不小心踩了自己的脚,险些跌出去。心里无不在想,哪来的小姑娘?王爷这是在做什么?这时候把人家小姑娘揽在怀里,是何用意? 前方是无数道诧异的目光,两侧是无数道诧异的目光,身后也是无数道诧异的目光,小絮儿紧张得抿起小嘴,直吞口水,只觉得这些目光快要把她给吃了。 有心想问裴凤陨,要带她到哪里去?但周围实在是太寂静了,她紧张得甚至张不开口,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就这么被裴凤陨抱在怀里,一直来到燕王府门前。 裴凤陨翻身下马,把小絮儿抱了下来,并未放在地上,而是叫她坐在他的臂弯上,然后便抱着她走上台阶,进了燕王府。 威严庄重的府邸,令小絮儿紧张得抿起嘴巴,两只小手抱着裴凤陨的脖子,这时才鼓起勇气问出来:“殿,殿下,带我来此处,要,要做什么?” 裴凤陨的脚步微顿,偏头看向坐在他臂弯里的小姑娘,放开扶着宝剑的手,改为摸了摸她的发心:“叫我大哥哥。” 他看向她的眼神,一如出征之前那般,深沉之中,带着点点包容,仿佛她不是出生在那种地方的身份低贱的小女孩子,而是他眼里顶顶喜爱的人。 小絮儿不禁微微放松下来,小声叫道:“大哥哥。” “这是我家。”裴凤陨抱着她往里走去,“我带你来瞧瞧。” 带她瞧瞧他的家。 未来,他们共同的家。 “哦。”小絮儿口里发出一声,颇好奇地看向周围。 穿过九曲回廊,绕过假山水池,前方伫立着亭台楼阁,处处透着低调,但又叫人不敢小瞧的贵气。小絮儿看得目不转睛,满心都是一个念头:大哥哥当真很有钱。 “大哥哥,你把我放下来吧。”接受到来自周围下人们的异样眼神,小絮儿有些不好意思,咬着唇道。 裴凤陨将目光扫视一圈,顿时下人们纷纷低下头去,再不敢看了。他仍然一手托着小絮儿,往前方水池边的亭子里走去。 好容易能够堂而皇之地抱着她了,裴凤陨可没想过,再把她放下来。 小絮儿被他抱着走,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心里更多的却是安心与开心。大哥哥当真对她很好呢,一点王爷的架子都没有。 一路走进亭子里,裴凤陨才俯下身,小心体贴地把小絮儿放下来,然后转身看向亭子外头:“做几样甜糯绵软的糕点上来。” 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应当是爱吃这个的。 小絮儿拧着手指,站在一旁看着他,直到他先坐了,才在他对面坐下。两只小腿垂下来,刚刚及到地面。 “我是燕王。”裴凤陨解下腰间的宝剑,轻轻放在石桌上,“你已经知道了?” 小絮儿有些好奇地看着被搁在面前的宝剑,但见银色的剑鞘,上面雕刻着古朴的纹路,修长的剑身,散发出一股高傲而冷冽的气息,叫人只看着便不禁凛然。 “我,我那天想送你的,但我没找见你。”小絮儿低着头,揪着手指头说道,“我看见你的时候,你却在马背上,他们都说你是燕王殿下。” 裴凤陨盯着她垂下的小小脑袋,一头细软的头发被辫成一根麻花辫,垂在脑后,细软的发丝有些发黄,但比上次见她时,要柔顺光滑了许多。 微微一笑:“你怕吗?” 小絮儿一怔,慢慢抬起头来,看着他刻意软化了的坚硬五官,想起他抱着她一路走来,摇了摇头:“我不怕大哥哥。” “我又不会吃了你?”裴凤陨看着她认真的面孔,忍不住哈哈一笑,这时候说不出的快活,“絮儿,你永远也不必怕我。” 见他笑得爽朗,小絮儿也不禁抿嘴笑了,先头的拘谨渐渐散了,细声问道:“大哥哥,你跟北戎打仗,一切顺利吗?” 她听说北戎人都生得人高马大,非常可怖,说书先生都把他们说成了妖魔的样子,这半年来也不知道吓醒了多少回,每次不是梦见裴凤陨被北戎人咬掉了脑袋,便是被咬掉了胳膊,血淋淋的十分凄惨。 “顺利。”裴凤陨简单答道,“至少两年内,不会再有战事。” 他没工夫隔三差五带军出征,他已经活了第三世了,第一世征战北戎,第二世征战南疆,第三世他只想征战她。因此,设下圈套,把北戎打了个狠的。 “我听说书先生说了!”小絮儿忍不住激动地道,“大哥哥把他们打得狼狈逃窜!” 裴凤陨有些好奇:“你听说了?” “嗯!”小絮儿点点头,“消息传回来后,茶馆里都沸腾了,每日都挤得满满的,说书先生把大哥哥说得可厉害了!” 她激动起来,连说带比划,最终甚至站了起来,把说书先生的话学给裴凤陨听。 裴凤陨看着她小小模样,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神采飞扬的模样,禁不住便想笑。静静坐在石凳上,近乎贪婪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并不打断。 一直到她说完,才微微一笑:“没有那么夸张。北戎人虽然高大,但也不是妖魔,若我再壮实一点,就同他们差不多的身量了。” “哦。”小絮儿看着他漆黑眼底的点点笑意,禁不住面上一红,抓着裙子重新坐下来,低着头不说话了。 裴凤陨只觉她乖乖巧巧坐在对面的模样,可心极了。便连她的窘态,也觉得异常可爱。恰时,下人端了茶水和糕点上来,他挥手遣退了下人,倒了一杯茶水,推到她面前:“说了这么久,渴不渴?” 小絮儿抬起头,看着他修长的大手将杯子推过来,粉嫩的嘴唇抿了抿,终于忍不住问出来:“大哥哥,你为何对我这么好?” 这简直就像做梦一样。天大的好事,就这样从天上掉下来,砸在她的头上。便是她年纪小,也不敢相信,天下间竟有这样的好事。 裴凤陨微微一怔,随即,慢慢笑了。 “絮儿,大哥哥的家里大不大?”他看着她问道。 小絮儿愣了愣,点点头:“很大。” “可是,这么大的地方,却只有大哥哥一个人。”裴凤陨伸出手,一一点过周围,“换作是小絮儿,住在这么大的地方,会不会觉得孤寂?” 小絮儿这次没有回答。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或者说,一直没有机会去想。她的生活中,一直是拥挤吵闹的。她从来没有生活在这么大的地方过,也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滋味儿。因此,老老实实摇头:“我不知道。” “没有人陪你玩。没有人陪你说话。”裴凤陨敛起笑意,面上微冷,“没有人骂你,没有人夸你,没有人对你说真心话,有的只是唯唯诺诺和奉承。” 小絮儿依然没有听懂。但是她感觉到他此刻心情不好,忍不住伸出小手,覆在他的大手上,细声叫道:“大哥哥。” 裴凤陨回过神来,微抿薄唇,看着她稚嫩的小脸上,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盛着担忧,张口道:“絮儿,在大哥哥的府里住下,好不好?” 小絮儿怔了一下:“这,真的吗?” 她此时还有些不敢置信,她居然来到了堂堂王府中,而且还在花园里坐下了。 往日想也不敢想,看也不敢看的地方,她此刻却走进来了,而且还是被此间主人抱着进来的。坐在凉亭中,喝着从没喝过的香茶,吃着从没吃过的香糯点心。然后,此间主人还邀请她住下。 简直不可置信。 “真的。”裴凤陨微微一笑,反手握住她的,“每天早上,大哥哥习完武,你给大哥哥递手巾擦汗,好不好?” 小絮儿一怔,微微张着薄唇,不知如何回答。 “他们都不敢给我递手巾。”抿了抿唇,裴凤陨低声说道,“有时我腿上抽筋,摔倒在地上,他们没有一个人敢过来扶我。” 这本是十分狼狈又难堪的事,他不应该在她面前说出来的,但他忍不住想起了裴君昊,如果是那个臭小子,大概会故意撒娇装可怜吧? 他并不是学那个臭小子。只不过,大丈夫能屈能伸。此时在小絮儿面前示弱一回,没什么可丢人的。 果然,小絮儿听了,愕然睁大眼睛:“啊!” “只有你敢跟我说话,而且不怕我。”裴凤陨看着她的眼睛,只见其中满是澄澈的惊诧,并不见半分瞧不起,更加压低了声音说道。 小絮儿顿时心软了,她的大哥哥,是天底下最厉害的大英雄,连北戎人都被打得狼狈逃窜,却在自己府里过着这种日子,忍不住脱口道:“好!” ●━━━━━━━━━━━━━━━━━━━━━━━━━━━● 本图书由(色色lin)为您整理制作 作品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24小时内删除,不得用作商业用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