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青梅》 第1节 书香门第【布受天下】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小青梅 作者:塑料仙人掌 文案: 青梅竹马 木雕艺术家 x 独立摄影师 女主元气满满(?) 男主沉默无口(?) >>>一座冰山终于开窍(?)的故事 >>>慢热,有狗血,水平有限请多包涵 >>>请不要大意地收藏我!么么哒! 内容标签:都市情缘 青梅竹马 甜文 情有独钟 主角:林清和,高修 ================== ☆、01 骨折 林清和光荣地骨折了。 上星期四做了个梦,梦见一个很久不见的人,哆哆嗦嗦地醒得特别早,往落地窗那边一看,太阳都没出来呢。她懵着眼睛裹着被子在床上缓了一段时间,好不容易镇定下来,却发现自己是彻底醒了,没法再闭眼睡回笼觉。 于是干脆起床。 慢吞吞地洗漱完也不过五点多,对面主卧还静悄悄地闭着门,她踢着拖鞋下去一楼厨房,从冰箱里拎了一罐橘子果酱出来抹面包片。 “嗷呜。” 正在她草草填肚子的时候,一只呆头呆脑的柴犬闻声从客厅小跑过来,两只前爪熟稔地搭上她的大腿,伸着舌头哼哧哼哧地冲她喘气。 “早啊,三个九。”她的嗓子还没开,听起来有一点沙哑的质感,“你怎么也醒得这么早?” “嗷呜。” 被唤作三个九的柴犬一脸傻相,一边用毛茸茸的下巴蹭她的腿,一边仰着鼻子想去嗅她手中的面包片。 林清和按住它的脑袋,从容抬高手:“不行,你不能乱吃东西了,不然我又要挨骂。” 前几天它不舒服,瞿秀兰女士——亦即林清和她妈,忧心忡忡地领着它去附近的宠物医院挂号,结果被看诊的医生礼貌地训了一顿:“为了狗狗的健康着想,我建议您还是应该适当控制一下它的饮食,以免体重继续增加。” 简而言之,就是过胖。 瞿秀兰忧心忡忡地回了家,转而把林清和训了一顿,勒令除了饭点时间,不准再乱喂它吃别的东西。 所以,林清和这会儿是严格遵循母上大人的旨意。 只苦了一向嘴馋的三个九,只能可怜巴巴趴着看自己的主人吃。虽然那只是干巴巴的面包片,不怎么美味,但它咬咬牙也是能吞下去的呀! 一边逗狗一边吃早餐也花不了多长时间,等林清和把玻璃瓶里的牛奶喝完,天色才刚刚泛出鱼肚白。她简单收拾了一下,把挂在椅背上的帆布包挎到臂弯,然后在玄关处一排长得差不多的黑色运动鞋里面挑了一双有气垫的穿上。 三个九跳了几步,想要跟出去,被她随意地抬一抬脚留在了门内。 “你乖乖的,今晚回来再带你去散步。” *** b城近海,原本是个渔村港口,直到改革开放那会儿被划进了沿海开发区,才开始转型专心致志搞第三产业,政府方面高新技术跟旅游两手抓,城市化进程推得飞快,目前在国内算是居于二线。 林清和生于斯长于斯,从幼儿园到本科辍学,再到现在从事木雕创作,从未长久地离开过这里。 她工作的地方位于城东一个艺术创意园区,地址离她家不远,地铁坐五个站就到,不用转线。 时间太早,几个实习生都还没到,她难得第一个刷指纹进门。弹了一下舌,声控灯应声而起,荧白色的灯光瞬间充盈了空荡荡的一楼,她掩上前门,把蓝牙音响打开,熟门熟路地往里面去了。 这间工作室名字叫minus one,创始人是x大美院曾经最具话题性的教授,傅一。 傅一年少成名,早年受野兽派的影响很大,风格偏向表现主义,被视为国内油画此方面最高水平。至今他的美术风格换了几圈,渐渐剥离形式,越发地往后现代主义靠拢。 或许天才总是活得更加随心所欲一些。 傅一并不只专注于画画这一件事,闲来雕雕木头、捏捏陶艺、打打铁,出来的成果也总能受到一众拥趸的赞赏。 作为国内最顶尖的综合性院校之一,x大理所当然地向这位年轻的艺术家伸出了橄榄枝。傅一怀着培养祖国下一代的美好愿望教了几年书,也许是名气加持,一路升到教授职称都没太费气力。 可惜以他的心性,终究是不适合这样的环境。 “太他妈官僚主义了。”傅教授叼着烟懒洋洋地评价。 就在两年前,他忍无可忍,在全体行政大会上踢翻了校长面前的麦克风,留下一句“日你娘的”,随即带着自己两个弟子离开x大,从城西跑到城东开了这间工作室。 撇去一起上大课的学生不谈,傅一至今只收过两个入门弟子。 大弟子许浩然,油画专业出身,才华逼人。彼时他一路顺风顺水地保了研,准备再在学校里浪费几年青春,反正当下这个光景,油画系的学生出社会不是卖假画就是沿街乞讨。结果开学没几个月,就有人苦口婆心地天天劝他辍学—— “你一个学画的,气候未成,怎么甘心安居一隅?这里没有滋养你成长的氛围,长此下去,只会造成你艺术灵魂的短视与浅薄!你一定要走出去,去北方!去西方!去看看文艺复兴的起源,去看看塞尚,去看看马蒂斯,去看看克里姆特,去看看别人的思想与你有什么不同!” 许浩然镇定答曰:“没钱。” 傅一怒曰:“借你!” 于是许浩然揣着老师给的卡,悠哉悠哉地背着背囊去了欧洲游历。 小弟子是学雕塑的,读本二时被卷进学校一单丑闻,机缘巧合之下被傅一帮了一把,完事后这人又是苦口婆心地一通嘴炮—— “你管那些人逼逼什么?别受他们的影响,这种书不念也罢,我给你找个地方专心雕木头去。” 这个小弟子,就是林清和。 而这个地方,就是minus one。 *** minus one取自傅一的谐音,负一。 整间工作室建于半山,前门临街,后门临海。四层楼,傅一占了顶楼,许浩然占了三楼,林清和只能占二楼。一楼前半部分兼做画廊与展厅,其盈利主要用于工作室日常各项运转。后半部分是个干燥储物室,里面堆满了各式各样的木材,基本属林清和自己用。 这会儿她开了灯,准备把昨天看中的椴木搬上去开工。这块木材体积不大,干燥程度正好,用作半身人像雕刻很适合。 她系好工作围裙,托着腮端详着木材的纹路,等看得差不多了,才小心翼翼地爬上一边的人字梯,要将木材从铁架上取下。 结果正在这时,一阵铃声突兀地响了起来。 林清和停下动作,伸手去摸手机。 高小桃的声音当即咋咋呼呼地从听筒传出来:“林清和我跟你说,你现在必须给我醒,别嗯嗯啊啊地敷衍,有件事儿我得立马跟你说!” “醒着呢,什么事?”林清和按了免提,将手机塞进围裙的兜里,继续去够那块椴木。 “你绝对猜不到我要说什么!” 高小桃没问她为什么这么早醒,自顾自兴奋得连声音都往上提了几度。 “是修哥!” “修哥给我们家打电话了!就刚才!他说他在布宜诺斯艾利斯!” “哎我可没念错吧?这地名老长了!” 高小桃的嗓门实在太大,一连串的感叹号震得林清和高举着的双手抖了抖,一时间没稳住上方的木材。 木材离了铁架,又在半空失去依托,自然直直往下掉,她也不知道是反应过来了还是没反应过来,居然下意识倾着身子伸手去接。 这种行为,纯粹突发性脑子短路。 于是“哐当”一声巨响。 在一个灰蒙蒙没有日光的早晨,林清和就这么连人带梯子摔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新文辣!应该是个篇幅不长的故事。挺忙的最近,但还是要按时开文的嘛哈哈哈,不开就更懒得存稿了。 男女主是青梅竹马,但不是一直黏在一起的那种。有点双向暗恋的感觉吧,大概。男主面瘫、忠犬、有点心理障碍,没太大的光环(老师倒是有w)。女主嘛,我也不知道她算啥性格哈哈哈。 剧情一团渣,会有少年时代跟婚后。 作者君水平不高,各位多多包涵。如果感兴趣,希望可以收藏(养肥)一下,mua~ ☆、02 师兄 “左手腕处有轻微骨折,没有移位,上夹板固定养两周就好,不用担心。” 戴着黑框眼镜的男医生文质彬彬的,长得很标致,要放在平时,林清和肯定看得目不转睛。这眉眼,这鼻子,这嘴唇……啧啧,雕出来不知该多有立体感。 但此时此刻,她却是完全提不起兴致。 下个月底,b城会举行一场大型的青年雕塑展,傅一跟其中几位策展人关系不错,给目前默默无闻的她争取了一个参展机会。本来她是打算这几天就开始着手准备新作品,时间留得充足一点,慢工出细活儿,到时候成果出来也能令人满意一些。 第2节 没想到突然来了这么一遭。 一只手怎么雕木头? 她平时是左右两只手都能够灵活握刀,这会儿废了一半功力,估计连一开始打胚都不得劲儿。 其实也不用估计,事实证明,她真是连打胚都打不好,这几天握着把圆弧刀坐在木材面前,怎么也下不去手。 傅一挠着肚皮叼着烟走下来,跟她一起蹲在圆墩墩的木材面前发呆。 “唉。”林清和长叹一口气。 “唉。”傅一也长叹一口气。 “……老师。”林清和捂了捂鼻子,“不如你睡醒之后顺便刷个牙?” “小丫头片子。”傅一懒洋洋地削了一下她的脑袋,“没醒呢,待会儿还得接着睡,出来尿尿顺道过来瞧瞧你而已。” 头顶的中央空调安正在安静地运转,师徒俩面对面蹲着,林清和低头看看自己吊着的胳膊,又抬头看他,眉眼间颇有些沮丧。 “我用不了刀了。” 傅一缓缓地吐了口烟:“用不了就先放着,等好全了再说。” 林清和道:“那下个月雕塑展怎么办?” “还早呢,这才3号,看你到时状况怎么样,实在不行就送件以前的作品过去先充充数。” 这次展会的规模比较大,基本上业内精英都会去转转,林清和担了个傅一学生的身份,难免想拿出些新鲜的好东西出去,免得到时丢了老师的面子。 傅一显然没体会到自己学生的良苦用心,只自顾自地挠着肚皮,道:“反正你弄伤了手握不了刀,倒不如到一楼帮忙卖画。现在上门的总是那些想泡你师兄的小姑娘,你下去坐坐,吸引点小伙子过来,也好平衡一下男女比例。” 林清和无语:“……您当这里计生局呢,还平衡比例。” 傅一又削了一下她的脑袋,半真半假道:“为师这是为你好,你趁这段时间下去,对着上门的人练练速写,琢磨琢磨人体动态线,对你以后雕人像有好处。” 说的倒是一套一套的。 林清和揉了揉后脑勺,乖乖回答:“知道了。” “尤其要多观察男性。”傅一打着哈欠起身,随手一指她摆在架子顶上的一个人像木雕,“像那个,下刀犹豫不定的,一看就知道你人体课没上好。” 林清和没作声,安静听训。 傅一扶着门把,出门前多问了一句:“不过你这作品是没模特还是怎么的?这么失水准?” “没模特。”林清和垂着睫毛笑了笑,“我就是雕着练手的。” 傅一挑着眉瞧她一眼,没说什么,转身上楼去了。 林清和抿着唇目送他,半晌,才回头望向那个被搁在角落的半成品。 *** 坐着坐着,窗外的光线突然之间便昏暗了下来。 林清和抱着手臂,将下巴抵在工作台上看黄昏的海。 minus one的建筑设计出自傅一一位朋友翟长川之手。木质加钢化玻璃结构,临街的一面全是木头,临海的一面全是玻璃。在这个空间里,每个人都有均等的面对大海的机会,每个人都能自主地感受光的情绪。从这个角度而言,建筑不是生硬的、冰冷的,而是蕴含着情感的。 所以坐在这里往外看,景色会显得更美。 海面洒满红霞,林清和习惯性地去看自己戴在左腕的手表,等头都低下去了才发现自己正吊着夹板,手表收在包包里没戴。 于是她又起身去翻包包,在夹层里翻出一个粉红色的baby-g。这是几年前的款式,不贵,她高三那年高修送的,这种功能表不容易坏,戴着戴着就这么多年了。 表盘上的数字跳到6点多,正好是时候回家吃饭。 林清和单手绕到背后要解工作围裙,却死活解不开,这是刚才喊一个实习生姑娘帮忙系的,也不知道她打的是哪种结。 “要走?” 随着一道慵懒的年轻男声从身后传来,她腰上的结同时被轻巧地拆开。 “师兄?”林清和仰了仰头,“什么时候回来的?” “提前一天回来了,刚上去见了见那老头子。”许浩然将她的围裙搭到椅背上,“要不要顺你回家?” “你这就要走了?” “嗯。”许浩然用那双标志性的桃花眼乜了她一下,“走不走?” “走走走!”林清和连连点头,伸手去捞自己的帆布包。 耶,省了三块地铁费,赶紧收拾东西走人。 楼梯是全木质的,鞋跟敲在上面会发出轻微的声音,下去的时候许浩然走在林清和身侧,手指突然撩了一下她的发尾。 “新的头发长出来了。” “这么快又长了?”林清和摸了摸自己的发顶,“黑的还是白的?” “一半一半。”许浩然打着哈欠,揉了揉她的脑袋。 林清和无所谓地笑了笑:“过几天再抽空去染。” 或许有些遗传的原因,她从少女时期就开始偶尔会有几根白头发,那时候还不算很扎眼,到了近两年,白头发越发地多,她干脆去染了个银灰色的头发,剪到齐肩位置,连同眉毛也染了。 幸亏她皮肤比常人要白几个色号,染这种颜色也不显得怪异,搭上她简洁的穿衣风格,以及身上大大小小的刺青跟耳钉,反倒有点it girl的感觉。 许浩然的评价是:“要是以后靠木雕吃不了饭,或许还能勉强改行进时尚界。” 这到底是在夸她还是在损她? 林清和的回应,是默默举起手里的雕刻刀。 的确,她不像许浩然那么出色。 许浩然有颜有才,从欧洲回来之后一直混得不错,算是钞票口碑双丰收的类型。 不过这人骨子里到底还是有种艺术人特有的狂。他对现在拥有的一切都不重视,无论是声誉还是财富。有人夸他不当一回事儿,有人骂他也不当一回事儿。画一幅画,喜欢的就自己收着,不喜欢的就撕,介乎收跟撕之间的就拿去卖钱,卖了钱就花,钞票大把大把地撒,撒在哪儿,撒在谁身上,他都不怎么上心。 不过意外地,这样的一个人,对待姑娘倒是谨慎得很。言语上轻佻归轻佻,许浩然行动从不逾矩,林清和认识他几年,几乎从未见过他真正陷入男女关系。 *** 车开得很快,除去过跨海大桥时堵了几分钟,从工作室到她家门前也没超过半小时。 林清和解安全带、开门、下车一顺溜动作下来,退到一边冲司机先生挥手拜拜。 “回去小心。” “嗯。”许浩然一只手搭在方向盘上,微微低头望向车外,“明天晚上六点准时,你动作快点,别磨蹭。” 林清和点点头:“知道的。” 之前许浩然去了一个月慕尼黑,明晚工作室几个人约了一起吃饭替他洗尘。 当然,他掏钱。 “行,那我走了,你目送吧。”许浩然没多说话,只冲她随意地摆摆手,窗镜一升油门一踩,车子便轰隆隆地开远了。 身后传来三个九欢脱的“嗷嗷嗷”,一脸傻相的柴犬将头卡在铁栏的间隙里拼命往外伸,她拐着一只手转身,用脚尖轻轻地把它往里推。 “你再这样,小心又被卡住。” 这二货越来越胖,还总以为自己是小时候的体型呢,上次这样傻乎乎地往外钻,硬生生地就卡住了脖子,搞得林清和一大早地打电话找人来锯铁闸条。 一开铁门,三个九就“嗷嗷嗷”就扑了上来,她安抚地给它揉下巴,准备拖着这个二货进门。结果玩闹之间,不经意地抬头望了隔壁的别墅一眼,低头数数日期,又抿着唇退回几步,打开了铁门边上的收件箱。 可惜,里面却是空空如也。 今天都28号了,林清和有点失望地合上收件箱,怎么还没收到?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下章登场。 终于。 液。 ☆、03 阔别 瞿秀兰今天有同学聚会,搓麻吃饭唱k一条龙,要晚一点才回家。 林清和本来想自己随便弄点吃的,但一只手实在是不方便,索性就点了个外送。下了班无所事事,窝在沙发里一边啃披萨一边看综艺,简直就是人生一大乐趣。 如果不是三个九不停地蹭她大腿撒娇的话,她都舍不得挪地儿。 “嗷嗷嗷!” “行行行。” “嗷嗷嗷!” “马上马上。” “嗷嗷嗷!” “一分钟,一分钟,等我看完下集预告……” 是这样,一般只要她晚上在家没什么特殊情况,都会带三个九到外面溜圈儿。柴犬比较好动也比较爱玩,林清和白天没什么时间陪它,只好晚上补回来。 时至二月末,南方已经回暖,她上楼换了运动裤跟运动背心,随后单着一只手艰难地给三个九套上项圈链子,灯都没关就出门了。 他们小区是围着一个旧水库兴建的,住户不多,整体居住环境不错。到了晴朗的夜晚,街道上可以看见三三两两或是散步,或是运动的人。 林清和牵着狗绳,稍稍活动了一下筋骨就开始向前。她一向都遛狗、夜跑两不误,有效利用空余时间。 三个九不太爱勾搭别的狗狗,就爱跟着林清和的速度撒丫子乱蹦跶,一人一狗绕着小区哼哧哼哧地溜圈儿。 也不是要塑形减肥什么的,人够瘦了,主要就是锻炼一下心肺功能。现代人缺乏运动,身体机能容易走下坡路,真是很明显的感觉,有一段时间懒了不愿意动,身体僵硬了不少,连个八百米都跑得断断续续。 大约是晚上十点多,路上人渐渐少了,微凉的夜风吹在发热的皮肤上感觉很舒服。她匀速跑完几公里,出了薄薄一身汗,走回来时脸颊都有些冒红。 “开心了吧?”她抹了一把脸,用脚尖轻轻碰了碰一下三个九的脑袋。 “嗷呜~”领导表示很满意。 林清和笑了笑,半眯着眼睛,一路往家的方向走一路低头调整呼吸。 三个九也蹦哒开心了,一路哒哒哒地跟着走,没东窜西窜。 然而,它并没有安分多久。正当林清和走到了铁门前,准备掏钥匙开门时,原本安安静静的傻柴突然“嗷”地一声竖起了脖子。 第3节 林清和低着头,没太在意,还是漫不经心地低头翻钥匙。 嗯?钥匙呢?刚才明明记得跟手机一起放臂包里了啊。 手里的狗绳蓦地紧了一紧。 “嗷!!” 三个九吠得更大声了,尾巴一摆一摆地摇得极度兴奋,下一刻就扯着链子,拼命往某个方向狂奔过去。 “怎么了?”林清和瞪了瞪眼睛,没立刻反应过来,“等、等一下!” 她被三个九的力气带了一把,猝不及防一个踉跄,整个人将将往前倒,下意识就松开了手里的狗绳。 “嗷!!!” 随着惊天动地的一声嚎,挣脱了束缚的傻柴用尽全身气力飞向了他们家跟隔壁家之间那条窄窄的小径。 小径是鹅卵石铺就的,上面嵌着一串不规则的木板,看起来大约也就一米多的宽度,刚好能容两个人并肩通行。 入口有一盏路灯,这两天坏了,灯泡总一闪一闪的,有时候灭得久了,干脆连闪都不闪。林清和打电话给物业管理处,那边说了今天来修,结果却还是没来。 也许就是因为时明时灭的光线模糊了视线,才让她一路直直走来都没有留意到—— 在那盏故障的路灯下,正立着一个高大的男人。 *** 几年不见。 林清和怔怔地想。 高修的身量好像比印象中又拔高了一些。 当然,只是她的错觉。到她这个年纪,骨骺线一般都已经早早闭合,何况他比她还要大上三岁。 不过他的体格的确更好了,一米九的骨架撑在那儿,肩膀宽阔,胸肌贲张,整个身躯都呈现出一种流线型的力量感。 或许是刚才跑得太久了,心脏扑通扑通的,呼吸还是没调整过来。 喘。 喘得厉害。 林清和紧紧攥着手心,一双眼睛明明灭灭,像早春的稻田,风一吹,就现出下面的水光,亮得惊人。 男人带着满身的风尘仆仆站在不远处,一手插袋,沉沉回望她。 他戴着一顶压得极低的鸭舌帽,挺拔的上身套着白色的短袖t恤,露出线条优美的手臂肌肉,下面则是黑色的工装裤跟登山靴,一个鼓鼓囊囊的背包被随意地扔在脚下。 夜风从耳边掠过,吹动围栏边上的桂花树,沙沙地落下几粒细碎花瓣,空气中满是馥郁的花香。 一时间,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只是就着昏暗的光线,沉默地看着彼此。 直到三个九扒着原主人的大腿,“嗷”地一声晕了过去。 *** 怎么说呢? 一般来讲,柴犬虽然活泼,但性情普遍都比较温和,不像牛头梗那种类型的狗狗那么容易激动。 所以三个九这会儿兴奋到晕过去,林清和真有些懵。 这说晕就晕到底什么状况…… 不过柴犬比较忠心,时隔这么长时间再见到原来熟悉的主人,激动一点,也不是不能理解。 都说柴犬智商低,看来还真是。明明那人就扔下你不闻不问,你还敢在接手养你的第二任主人面前表现得这么开心,以后还要不要吃肉了? 那厢林清和还在情绪微妙地暗自吐槽,这厢高修已经冷静地察看完三个九的状况,继而轻手轻脚地将它抱到路边草地上了。 林清和有些不确定地蹲下去摸了摸三个九的脑袋,问道:“怎么会突然这样?严不严重?要不要带它去宠物医院?” “不用。”他的声音很低,质感也冷冽,听起来像是某种坚硬的岩石。 林清和总是盲目相信他的,这会儿也只点点头,“嗯”了一声。 他极快地抬头扫她一眼,又将目光收回来。 ——又瘦了。 林清和没觉察,刚才深呼吸一口气,心脏平缓下来,不再跳得那么急促。 “坐一会儿吧。” 反正要等三个九醒,她干脆盘腿坐到草地上,顺便拍了拍身旁的位置。 高修面无表情的,没作声。 “就一会儿。”林清和仰着头,又拍了拍那个位置。 她的脸颊上泛着运动过后的微微潮红,光洁的额头上发着薄汗,眼神湿漉漉地如小动物一般。 高修低头望她一眼,最后还是沉默地靠了过去。 ☆、04 相纸 头顶是闪烁的星辰。耳边是新鲜的风。 林清和两条腿放松地搭着,一只手往后撑,侧头看向他。 一坐下来,光线变得更暗,他的面容隐在帽檐下,显得有些模糊。 “过得好吗?”她像个老朋友一样问他。 他微不可见地抿了抿嘴唇,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问她:“手,怎么了?” “从人字梯上摔下来了。”林清和就知道他会问。 唔,其实每个认识的人第一次看见都会问,关怀病患嘛,人之常情。 高修眉头微微一皱。 林清和一见他这表情就知道他是什么意思,连忙辩解道:“不是我粗心,那时候真是突发情况,不能怪我。” 高修还是皱着眉:“头发又是怎么回事?” “头发?”林清和没反应过来。 高修伸手碰了碰她额前的碎发,平声道:“颜色。” “啊,你指这个……白头发太多了,长得又快,染深色不方便,索性弄成这样算了。”林清和笑了笑,有些不自然地摸着自己的发顶,“很难看吗?” 高修半敛着眼睛,摇了摇头,手指在离开之前,仿佛不经意地轻轻拂过那排卷长的睫毛。 林清和没躲。 她穿着露腰的运动背心,手臂跟腰肢都自由地舒展着,清爽而健康,像某种未开花的植物。而在那些裸.露的皮肤上,则显眼地印刻着几个大大小小的墨色刺青。 高修面无表情地观察。 手腕内侧是一柄左.轮.手.枪,枪口对准掌心。 右臂上是一个脚踩着“x”的猎户座。 肋骨的位置是b城的地图形状,底下一行英文,写着“this is a port”。 还有其他看不见的地方,不知道还有没有。 他将阴沉的目光收了回来。 “哎,你还没回答我呢。”林清和有一下没一下地揉着三个九的下巴,用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看他,“这么久没见,过得好吗?” 她还是像小时候一样,习惯说完话就笑,笑起来眼睛眯眯的,仿佛带着一阵软糯的甜味。 高修没敢多看,沉默地用手扣住鸭舌帽的帽檐,没有答这句话。 不知道怎么答。 几百个漫长的日日夜夜,从一个国家辗转另一个国家,从一片海域渡过另一片海域,一个人背着相机漂泊在外。 午夜梦回时,总是想起她。 *** 大约过了三四分钟,三个九终于醒了过来。 “谢天谢地。”看着它傻乎乎地重新站起来,林清和长长吐了一口气,“吓死了,怎么会晕过去这么久。” “它年纪大了。”高修一边淡淡解释,一边搂住那只狂摇着尾巴继续凑过来的傻柴。 “嗷呜~”三个九异常亲昵地蹭着他的下巴。 林清和有点不是滋味地:“你扔下它不管,它居然还这么惦记着你。” 高修抿了抿唇角,空出一只手让三个九扑腾着玩儿。 林清和哼了一声,伸出食指去挠它下巴:“当初那么多漂亮的幼崽任选,还不是我说要挑你的,你长得这么丑竟然还这么没眼力见儿。” 三个九“嗷”了一下,讨好地想回头舔她手心。 林清和哼地一声,把头一拧,没搭理它,转而屈起双腿,将侧脸贴到膝盖上去看高修:“哎,这次打算回来多久?” 高修想了想,说:“不知道。” 林清和撇了撇嘴:“不知道算什么说法。” 高修沉默半晌:“还没确定。” “那旅行,不对,你那算是工作……”林清和将被风吹乱的额发往后捋,“结束了吗?” 他“嗯”了一声。 “既然结束了,应该不会那么快接新的工作,可以在家休息一段时间吧?” 他又“嗯”了一声。 她笑了笑。 “对了,我前阵子在new geographic的官网上面看见你拿奖的消息,当时想跟你说恭喜来着,可是联系不上你。”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她又道,“都什么世纪了,哪还有你这种连手机都没有的人?” 第4节 高修说:“去那些地方,有没有手机都一样。” “总不会一直都在荒郊野岭吧,回到城市打个电话都不行吗?要不然你连了网络发封e-mail总行吧?平时你怎么联系你们杂志社的?” “同事有手机。”高修还是那种没有起伏的口吻,“回城了,会给你寄信。” “既然有手机,借来给我打个电话怎么了?”林清和不满地说了一声,“而且,你那也叫信啊。” “都收到了么。”他用手指摩挲着三个九项圈上的铭牌,那里,写着她的地址跟手机号码。 “嗯。”林清和点点头,“收到了。” 他每个月都会给她寄一封信,信封里没有只言片语,只有几张宝丽来相纸。拍的全是天空,或是北半球,或是南半球;或是陆地,或是海洋;或是沙漠,或是丛林;或是清晨,或是黄昏。一个月一次,她每一张都有好好收集起来。 看相纸的型号,他用的宝丽来还是当初她送的那台。 “现在也就只有你还会用这么原始的联系方式。”林清和半是埋怨地说了一句。 他没吭声。 “不过这个月的呢?”她想起刚才空空如也的收件箱,“二月份都要过去了。” 高修抬起手腕看了看表,道:“再三分钟。” “嗯?”林清和一头雾水,“什么三分钟。” 高修没回答,等了一会儿才侧身打开脚边的登山背包,从最里面的夹层摸出一样东西。 林清和好奇地探过去望了望。 认识太多年了,她很少收束自己的举止,这么一探身,几乎整个人偎进他怀里。 高修隐忍地扶住她瘦削的肩膀,停顿片刻,才将手里那张薄薄的宝丽来相纸递到她面前。 夜色撩人,月光温柔地倾泻而下。 滴答。他腕上的机械表指针慢慢地往上跳了一格。 00:00,新的一天到了。 他修长的手指从肩膀游移到颈子,微微使力,让那张洁白的脸庞仰起,望向自己。 那双眼睛纯粹得一如以往,明明灭灭蕴着水光,就像头顶的星辰。高修觉得自己的喉咙突然有些发紧,碰着她颈子的手都不自觉地收了收。 她微微疑惑地与他对视。 他克制着,没躲。 “生日快乐。” 最后,他声音低低地,这样对她说。 作者有话要说:  好困喔 周一综合症揍开揍开! ☆、05 灯塔 林清和是2月29日出生的。 其实本来28号就能出来的,偏偏瞿秀兰躺在产床上多疼了十几个小时,这瓜娃子才肯出来。出来时又恰好碰着闰年的二月,所以四年才能过一次生日。 虽然生日这回事,她硬要过的话,摆在2月28日或者3月1日过也能行——小时候确实也是这样做的,爸爸妈妈会给她买漂亮的蛋糕,上面插着五颜六色的蜡烛,还会收到心心念念很久的礼物。但到了十几岁开始,家里有了矛盾,她就不再要求每年都过了。后来,林进跟瞿秀兰离了婚,打官司什么的闹翻天,林清和就更是没心思过。 瞿秀兰倒是记挂着她生日的,但母女俩在大房子里冷冷清清地对着个蛋糕,只会显得更心酸。于是瞿秀兰索性给钱她让她去跟朋友一起过,或许这样会轻松一点。 然而林清和攥着手里的钞票,过了围墙,就去敲高修的门,但当然是没有人来开门的,她就在独自在小区湖边坐着,哪都没去,直到高小桃跟陆轩来找她。 再后来,林清和干脆就宣称自己要过回原本的生日。 “之前那都是瞎过。”她说,“四年一次就四年一次,时间隔得久才更珍贵,以后我只收大礼!小份的不收!” 但事实是什么呢。 时间隔得久,人会忘事儿。 她甚至连今年是闰年都忘了。 *** 所以,当高修说出那句“生日快乐”的时候,她着实愣了愣。 他手里还攥着一张宝丽来的相纸。 意外地,画面里构图的主体不是以往纯粹的天空,而是一座红白相间的灯塔。 一座漂浮海上的灯塔。 “这是哪里?”她心绪有些起伏,但掩饰得很好,只接过相纸翻来覆去仔细地看。 “faro les eclaireurs。”他沉声回答。 一座位于阿根廷乌斯怀亚的灯塔,因其地理位置而闻名。 乌斯怀亚是南美洲最南端的城市,天空洁净,街道窄小,路的两边都建着尖头的小木屋,一如童话绘本里的景色。 在提前完成拍摄任务离开亚马逊热带雨林之后,他们小队临时决定了要往阿根廷去,当时是为了去看妞还是为了去喝葡萄酒,他忘了,反正这两样他都不感兴趣。 在布宜诺斯艾利斯呆了几天,同行的同伴提议说不如顺便到乌斯怀亚去溜一圈。将近三千多公里的距离也能叫顺便,也算是他们这种人的特征了。不过高修一向都对行程这件事无所谓的,所以就点了头。 到了乌斯怀亚,同伴租了一条船,笑着说:“带你去看看世界尽头的灯塔。” 这是一句玩笑话。 旅行社为了招揽顾客,通常都将faro les eclaireurs说成世界最南端的灯塔。但事实上,世界最南端的灯塔是faro de san juan de salvamento,阿根廷最古老的灯塔。 但这种细节,大众是不会在乎的,人们已经在主观上赋予了faro les eclaireurs太多美丽的意象和说法。 “据说它能收容所有的不愉快,失恋的人都喜欢来这里。”同伴打趣说,“所以说人一谈恋爱就矫情,没得谈恋爱更矫情,什么说法都编得出来。” 高修没有说话。 当船开近灯塔的的时候,他举着林清和送给他的宝丽来,拍下了旅程中最后一张照片。 离开faro les eclaireurs之后,他订了回国的航班。 *** “我难得生日,你就送这个给我呀?”林清和浅浅笑着,将相纸收进手心里。 “想要什么?”她一直起身子,高修的手就默默地垂了下来。 “想要什么就能有什么?”她一双灵动的眼睛望向他,“那我得好好想想。” 正在此时,不远处传来一阵汽车的引擎声。 很熟悉的声音,“嗷呜”一声,原本窝在高修旁边的三个九一下子警觉地站了起来。林清和望了望那束车头灯,也拍着长裤上的草碎站起来。 高修不动声色地帮她捻开裤脚上的几根枯草,问:“兰姨回来了?” “听声音是。”林清和伸了伸筋骨,曲线毕露,“要不要过去打声招呼?” 高、林两家当了多年邻居,且不说两家大人恩恩怨怨关系如何,林清和从小就喜欢黏着高修,瞿秀兰心善,从小看着高修长大,所以对他很是疼爱。 但高修此时沉吟半晌,居然摇了摇头。 林清和有点惊讶:“欸?你都到门口了。” 本来于情于理都应该过去好好打声招呼的,只是今天实在是赶,拖到现在,时间也晚了一些。面对长辈来去匆匆地,实在太不礼貌。 “下次吧。”高修捡着自己的登山包站起来,“我还得回一趟编辑部。” *** new geographic杂志的编辑部设在c城,距离b城将近四百公里。 “明天再过去不行吗?”林清和提议道。 “明早有会议。”高修从她手上接过狗绳,弓身摸了一下三个九的脑袋。 “刚回来就开会?怎么这么压榨人啊?”林清和皱着眉,一边顺手帮他把背包被折起的松紧带整理好一边道,“既然这么赶,你特地绕一圈回来做什么?当时回国航班直接选c城落地不就好了?” 高修想了想,道:“摄制组有点事。” “什么事这么要紧?”林清和问,“这么晚了,你怎么过去,高铁停运了,航班也没有了吧?” “开车,有同事在外面等着。” “外面?小区外面?” 高修点点头。 “……哦。” 闻言,林清和干巴巴地应了一声,脚下无意识地轻轻踢了踢路上的一颗小石子。 啧。 依高修的性子,哪会因为自己的私事麻烦同事?看来是跟着队伍一起飞回了b城,这会儿完事了所以才顺便过来一趟。 刚才差点还以为他是特地绕一圈回来看她的呢…… ☆、06 眉峰 似乎越夜,月色便越亮。 他说:“进屋去吧。” 她说:“嗯。” 他捕捉到了她低头撅了撅嘴的小表情。 起风了,她穿得少,刚运动完还露着一截纤细的腰。这样不好,他想,会着凉。 可是她一点儿不在意,还是不高兴似的噘着嘴。 于是高修道:“明天之前会回来。” 第5节 林清和没同意:“一来一回这么奔波,你赶这个时间干嘛?” 高修说:“你生日。” “收到礼物了。”林清和指了指放进了臂包里的宝丽来相纸,“你自己都不记得自己生日,替我过什么。” 高修不说话了。 “你去吧,别让同事等着急了,开夜车要小心。”林清和垂了垂睫毛,就要伸手去拿他圈在手里的狗绳。 不知怎的,高修突然将狗绳往后一收,没给她,隔了半晌,又转而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心。 夜风微凉。 他的声音又低又哑,就像她平时在椴木上小心翼翼磨去木屑的砂纸—— “你送送我。” *** 说是送,其实也就是几百米的距离。 小区中心是个水库,无论是进来还是出去都会经过。两个人隔着一个手臂的距离,慢慢向大门口走。 三个九小碎步跟在后面。 “穿上。”高修从登山包里抽出已经磨白的牛仔衬衫,皱皱的一团递给她。 林清和乖巧地接过来,一边披上一边咕哝:“我又不冷。” 她只有一只手能动,后续的自然是他来整理。衬衫太大了,拐着一只手也扣不上扣子,他帮她把领子翻好,又把袖口卷了几道。 等卷完,林清和悄悄抬起手腕小动物一样嗅了嗅。 嗯。 有他的味道,应该是穿着回来的。 “阿根廷现在开始冷了吗?”她踢着运动鞋慢腾腾地跟在他旁边。 他点头,过了一会儿,又低斥一句:“好好走路。” 她漫不经心地“哦”了一声,把脚踢得更高了。 他面无表情地掐了掐她的脸。 “疼。”林清和装模作样地拍他的手,结果却拍到了厚厚的护腕上,两个人挨得近,她一路走便一路抬头望他:“乌漆抹黑的,你戴着帽子做什么。” 高修把手收回来,扣了扣帽檐,没有立即回答,隔了半晌,才道:“在野外习惯了。” “坏习惯。”林清和半真半假道,“总是这样会秃头。” “……”高修没搭理她,不自觉地又压了压帽檐。 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林清和本来没太在意,但看着他这副模样突然玩心就起了。她走快了两步,继而突然回身,按着他的手臂借力,一个小小的踮脚跳起,摘下了他的鸭舌帽。 “别闹。” 高修沉默地抬起头,整张脸毫无遮掩地出现在夜色之下。 林清和手里拿着他的鸭舌帽,调侃的话都没来得及说出口,瞬时就怔住了。 因为刚才有帽檐挡着,脸上被覆了一片模糊的阴影,所以她一直都没有看得太清楚。 他的把头发剃得极短,大约只有一公分长,干净利落,令五官显得更为立体,鼻梁挺直,下巴硬朗,一双墨黑的眼睛深如古井。 可是…… 林清和扔掉鸭舌帽,急急揪住他的t恤领子将他扯低,随后伸出手,不太确定地摸了一下他右边的眉峰。 高修没什么表情,想要别开脸,又有点舍不得,最后只顺从俯下身,眼睛定定地望着她,没动。 林清和发着懵,张着嘴试图了好几次,才把话问了出来:“……眉毛这里,怎么了?” 那道原本英气的眉峰被划开了一个明显的口子,笔挺的剑眉被生生断了开来,疤痕浮起,将将延续到眼皮之上。 她重心不稳地踮着脚,高修一手虚扶着她的腰,一手冷静地握住她的腕,道:“在埃及取景的时候受了点小伤。” 林清和睫毛一抖:“怎么会伤到这个地方?” 高修没立即回答,隔了半晌才道:“被三脚架磕到了。” “三脚架?” 三脚架可以磕出这么细这么深的疤吗? 高修“嗯”了一声。 林清和问:“怎么磕的?这么不小心?” 高修说:“他们在卡车上往下递器材,我没拿稳,砸下来了。” 林清和抿着唇,摩挲了一下那道泛白的疤痕:“疼不疼?” 高修半敛着眼睛,感觉着她的指尖在眉间游动。 “不疼。”他说。 “只砸到了眉骨?”林清和皱着眉,“其他的呢?眼睛怎么样?视力会不会有什么影响?” “不碍事。”他握着她的手,将它带离那道伤痕,“只是留了疤,没有其他影响。” 林清和不放心:“真的?” 高修看着她:“真的。” 她还是不放心:“没骗我?” “没骗你。” 高修低下头,手指不动声色地从她手上的刺青轻轻划过。 *** 门口泊着一脸黑色的jeep。 高修将狗绳放进林清和手里,弓身揉了揉三个九的脑袋,又直起身:“回去吧。” 两个人面对着面,林清和点点头,将狗绳收短了一些,免得三个九跑出去。 “小修修!”不远处,突然传来一个年轻的男人声音。 高修面无表情地回了头,林清和也跟着探过去张望。 jeep的旁边,一男一女两个青年手里拎着便利店的塑料袋看向他们。 “说好的十二点半准时出来呢?我咖喱鱼蛋都吃六碗了!”男青年浓眉大眼的,一副爽朗模样,簌簌地甩着塑料袋几步过来搭高修的肩膀,“给你打包了个面,忘拿酱了,有点dry,你将就吃哈!” 高修没什么反应,只“嗯”了一声。 看样子,两人关系相当不错。林清和好奇地打量了一下这个陌生的青年。 青年倏地对她露出了八颗牙的标准笑容。 “这位就是林姑娘吧?嗳呀!久仰久仰!鄙人姓王,单字一个少,搞植物学的,是小修修的同事……不对,同事一词不足以涵盖我们之间的友谊,我们是睡一顶帐篷出来的革命战友!就算被蚊子叮包都是一左一右哒!”说罢,这人把爪子往工装裤上认认真真地蹭了蹭,就伸了出去。 “啊,你好。”林清和被他这一长串自我介绍弄得有些懵,但还是下意识伸出了手 。 结果却被高修扣着手心推了回去。 “她手伤了你没看见?”他语气还是平淡得一点起伏都没有,连反问句都听不出个情绪来。 说是道歉,但其实王少还是哈哈哈地笑着:“啊,pai sei pai sei!一时激动,对不住啦哈哈哈,那退而求其次林姑娘咱们行个注目礼就好!” 高修面无表情地乜了他一眼。 毕竟是一顶帐篷里出来的,王少何等识趣,这会儿会了意,当即堆着笑,一边挥手一边往车的方向退:“那啥,可惜啦今个儿形势所迫时间不多,林姑娘咱们下次再约着出来见一面呗!我带你去吃旁边那家便利店的咖喱鱼蛋,他家番茄酱老好吃啦,你想吃几碗就吃几碗,我请客!” 说着说着也没等林清和回话,几步就溜远了,也是丛林里训练出来的敏捷。 “你还有这种性格的同事啊?”林清和若有所思地望着王少甩着塑料袋远去的背影,“一看就感觉挺闹挺乐观的,一起旅行也会多很多乐趣吧。” “不会。”高修面无表情道,“乐观主义者通常智商比较低。” “……” “回去吧。”诋毁完自己的同事,他依旧是一副面瘫模样,低声地催促她回家。 “知道了。”林清和牵着三个九退回安全门内,“大晚上的,你路上小心。” 高修“嗯”了一声,双手插袋地看她往回走。 三个九明显的舍不得,林清和绷着全身的力气拽住它。 “你乖一点。”她轻声道。三个九可怜兮兮地“嗷呜”了一声。 结果三个九乖乖跟着走了十来米了,林清和自己又忍不住回了头。望一眼,高修还直直地立在安全门外,头上压着鸭舌帽,看不清表情。 路灯昏黄,阴影斜长。 这一刻,她只恍惚感觉,他还是少年时模样。 作者有话要说:  为什么我码字这么慢:) ☆、07 抹茶 第二天,林清和在一楼画廊打着哈欠坐着画了几张素描,也许是因为工作日的原因,人不多,一路下来画得断断续续的。 到下午日光晒得暖洋洋地透进工作室来,光线太能影响人的情绪了,她忍了一会儿,没忍住,跟旁边也在打瞌睡的一个实习生讲了一声,收拾收拾东西就溜出去了。 minus one在创意园a区,她吊着一只手往b区的方向走,大概也就十分钟左右吧,就推门进了一家咖啡屋。 “欢迎光……哎,你来啦。”高小桃本来正趴着点餐台上煲剧,一听铃响就条件反射地抬头,见是林清和进门,又松懈地趴了下去。 “怎么还是一个客人都没?”林清和熟门熟路地坐到高脚凳上,“要一杯抹茶拿铁,热的。” “又喝牛奶?工读生小哥去送外卖了,你自个儿等着吧。”高小桃犯春困不愿意动。 林清和托着腮敲了敲台面:“有你这么当老板的吗?这么懈怠生意。” “生意什么呀,”高小桃眼皮都没抬,“我说你们这创意园进驻的都是些什么工作室啊,搞艺术的不喝咖啡能行吗?逼格都扔哪里去了?” 第6节 “你一杯美式卖差不多三位数,这不打劫嘛,谁肯上门来?”林清和也趴台面上去了,“艺术家很穷的你知不知道?” “这就是你天天来我这喝东西不给钱的理由?” 林清和毫不在意:“你煎饼果子的生意做得那么红火,请我一杯半杯算什么。” 几个月前高小桃从企业辞职,问她爹借了一笔钱打算开个充满小资情调的咖啡屋,一完少女时代的梦想。地址呢,说是选来选去,但其实只用了一分钟就选中了minus one所在的创意园。 “我绝对没有私心!”高小桃信誓旦旦地表示。 林清和乜了一眼她房间里挂着的画,“哦”了一声:“友情贴士,他不喝咖啡,只喝酒跟白开水。” 其时时值寒冬,冷的够呛,正提着笔准备给咖啡屋取名字的高小桃手一抖,就写下了“温酒居”三个字。 一间咖啡屋叫做温酒居,这是很跨界的行为,crossover,高小桃宣称道,充满了艺术之美。 然而那些午饭时间推门进来的艺术从业者们并未领会到这种美。 “麻烦要一份鳗鱼定食……没有?那拉面有吗?寿司呢?……都没有?那你们这里究竟卖什么?……卧槽!你们一家名字是日式食堂装修也是日式食堂的店为什么会卖咖啡!88块一杯美式你们怎么不去抢!” “我欠我爹多少钱他们能理解吗,我又没坑人,我咖啡豆多贵啊,牛奶都是当天空运过来的,还随杯附送小甜点,他们怎么能拿我跟那种街边的加盟连锁店比呢!”高小桃声泪俱下。 基本上没人理她。 一直这么亏下去不是办法,少女时代的梦想也不能这么草草收场,高小桃垫高枕头想了好几宿都没想出什么好办法。直到第三个晚上福至心灵,她早早起床在温酒居门口架了个煎饼果子的摊儿。 此举成功挽救了她账面上的赤字。 工读生小哥也是这个时期请的,还添置了一辆粉色的电单车,专门用来送煎饼果子外卖。 至于咖啡嘛,还是十个人里只有一个人买。 “梦想不死。”高小桃一边做煎饼果子一边握拳坚持。 *** 林清和自顾自地给自己倒了杯水。 “啊,差点忘了恭喜你。”高小桃枕着手臂看她,“今年终于满六岁了哦,林清和小朋友。” 林清和放下杯子,向她摊出手:“谢谢阿姨,麻烦礼物。” 高小桃顺手砸了她一拳,弓身从玻璃冷柜里端出一个6寸大的抹茶蛋糕。 “你把我这只手也废了,我老师得上门找你拼命。”林清和坐下来,从盒子里翻了两把勺子,递了其中一把给她。 “那我得赶紧下手。”高小桃耐人寻味地说了一句,随后把勺子接过来,“你快挖第一口。” “你不给我点蜡烛啊?”林清和一脸的不满意,“我四年才过一次生日,你要不要这么寒碜。” “老娘一大早起来给你做生日蛋糕,你就知足吧,你看抹茶粉撒的够不够?快尝尝。” “啧。” 林清和翻了个白眼,没过一会儿又憋不住笑了,这才使着勺子去挖蛋糕。 高小桃一点就着:“欸!林清和你!怎么能从正中心挖起啊我去!就不能正常一点从角落开始吃啊你!破坏美感啊你!怎么考进艺术学院的啊你!” 林清和懒洋洋道:“我这不辍学了嘛。” …… 午后三四点,日光温和,正是一天之中最慵懒的时间段。 两个从小玩到大的姑娘头挨头地坐在一起,一边吃蛋糕一边闲聊。 “欸,你知道修哥回国了吗?”高小桃给她弄了杯抹茶拿铁。 “知道。”林清和点头,“我们昨晚见面了。” 高小桃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第一时间去找了你啊。” “第一时间回家,有什么不对?”林清和轻飘飘地乜她一眼。 高修家就在她家隔壁,一条小径之隔。 高小桃“嗤”了一声:“他家钥匙还在我妈那好好放着呢,他门都进不了,回什么家?” 林清和又挖了一勺蛋糕,意味不明地说了一句:“我生日嘛。” “你生日了不起啊,山高水长地回来第一个见你。”高小桃习惯性逗她,“你是他哪位?” 林清和没什么表情,还是一心一意地对付着自己最爱的抹茶蛋糕,嘴里模糊不清道:“他不从小说到大嘛,我是他妹。” “你们这乱七八糟的关系。”高小桃朝天翻了个大白眼,“我才是他妹,你算哪门子的妹。” 林清和咬着勺子,含糊地笑了笑。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女二哈哈哈哈哈 ☆、08 火锅 好像才坐了没一会儿,日头就开始渐渐西斜了。 林清和摸出震动的手机看了看新短消息,继而跳下高脚凳将高小桃的电脑屏幕合了起来,“我们工作室等一下去打边炉,带你去蹭一顿?” 高小桃还在水槽边上擦杯子,问了一句:“人齐吗?” 林清和把干布递过去,道:“反正他会在。” 高小桃将手浸在水槽里,仰头望着天花板想了好一会儿,道:“哎,算了,你们好好吃饭,回头如果要人接的话再给我打电话。” 林清和说:“怎么这回这么矜持?” 高小桃把马克杯逐个逐个上墙,说:“上星期过去你们工作室送趟外卖都差点把他吓出心脏病来了,让他缓缓。” 林清和恶作剧地笑了笑:“也是,他年纪大了,你千万悠着点儿。” “他才三十七!”高小桃举起个红色的马克杯作势要砸她。 “哎哎哎,我病患!”林清和连忙指了指自己包着夹板的手,见高小桃把杯子放下,又多嘴地说了一句,“不是我说,你这审美就应该往另一个方向拐,他平生最恨这么恶俗的红。” “滚滚滚!你吃饭去!”高小桃柳眉倒竖,要赶她出门。 林清和成功扳回一局,笑着跑了出去。 店门外,许浩然的车子敞着窗泊在一边。 “再晚一分钟都让你自己走过去。”那种俊美的脸拽了吧唧地从里面露出来。 “师兄你这是何说话!”林清和连忙拉开副驾座的车门,“师妹我好生心伤!” 许浩然一脸嫌弃:“你给我把舌头捋直了再说话,跟老头子学的什么坏习惯。” 林清和没当回事儿,利索地绑上安全带,回头望了望后座的人,一个两个三个…… “老师呢?”她问其中一个实习生姑娘小赵。 小赵脆生生地回答:“老师自己打车去。” 傅一没车,也从来不开车。 “干嘛要自己打车?又不是坐不下。”林清和本来还纳闷了一下,后来一转头看见温酒居的招牌就又反应过来了。 啧,一个奔四的大叔,躲个小姑娘躲成这样,真够出息的。 *** 许浩然在市中心一间挺高档的火锅店订了个包厢。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进了门,一眼就看见傅一翘着个二郎腿坐在那里涮羊肉。 “老师您忒不厚道,怎么能自己一个人就吃上了?” “您都吃空俩盘子啦!” 傅一隔着一层白烟含糊不清道:“混账!这是对你们的惩罚,有你们这样让师长饿着肚子等这么久的吗?啊?” “快快快,肉熟了肉熟了,赶紧坐下吃!” 然而几个实习生并没有听他讲话。 “一个个匍匐荒野的野蛮灵魂!没有理想,没有方向,没有敬畏,为了区区口腹之欲就成了这副模样,可耻!当真可耻!”没抢到最后一片肉,还被一众年青人撬飞了一只筷子的傅一,只能愤怒地用另一只筷子蘸酱。 这就是传说中赤`裸`裸的前人涮肉后人吃,呜呼哀哉!当代教育的失败由此可窥一二。 傅一一向内心戏很足,这会儿思及悲愤处,当即拍案而起,一声大吼:“来人呐!上酒!” “关着门呢,谁听得见?”许浩然冷静地吃着肉,“要酒自己按服务铃,另外安排好后续,喝醉了我不会捡你回去。” “孽徒!孽徒!为师养你何用!” 傅老师巴不得喷一口血以示伤痛,这会儿连手里最后一根筷子都扔了,捂着心口颤巍巍地坐下来自己找服务铃。 *** 很多艺术从业者都嗜酒,傅一不是这个例外。 “酒能激发人的想象力,在微醺的状态下进行创作是最为合适的,介于理性和非理性之间,我们对美的理解会超脱于日常之上。”自称酒仙的傅一如是道。 但其实他哪里有过什么微醺状态? 他一杯倒。 还是啤的。 minus one真正的酒仙是林清和。小姑娘承了母上的基因,千杯不醉,连高修高中毕业时那顿逃不过的庆功酒,都是她逃晚自习出去救的场。 一顿火锅吃到十点多,桌上的人已经趴下一大半了。 几个实习生还幸存着一男一女两个小年轻。许浩然也喝了点儿,但没醉,不过也是不能开车了,回去只能喊代驾。至于傅一?老早睡着了。 结账之前,林清和给高小桃发了个短信,高小桃回了个“即到”。 说到就到,这真是一个来去如风的女子,刚收到短信没多久,就开门进来把傅一搬走了。 “喝了多少?”高小桃临出门前问了一声。 “一罐?”林清和起身摇了摇傅一座位上的啤酒罐,“大半罐。” “那很快醒,我先送他回去。”高小桃不愧是被傅一敬为女子拳击手的人,扶着个一米八的汉子出去全不费力气。 解决了最麻烦的那个,剩下的也不算什么。 几个实习生都住在大学城,许浩然的房子也在那附近,所以就索性喊了代驾一车送回去。林清和住反方向,不方便蹭车,看时间地铁还没停运,就干脆走几步搭地铁回去。 第7节 “要能安全回去没被绑架,就给我发个1。”许浩然上车前颇有良心地吩咐她。 “这才十一点不到。”林清和不以为然,“你们快回去吧,学校门禁时间差不多了,别让他们又被锁在外面。” 许浩然随意地点点头,代驾会意,车子咻地一声就飞了出去。 林清和吃了一口尘,站着咳了几声,才扯了扯帆布包的带子开始往地铁站走。 结果没走两步,就被身后的一个声音叫住了—— “清清?” 会这样喊自己的人一只手数得过来,林清和一时还没辨认出这个声音是谁,就已经下意识地回了头。 从这个角度望过去,逆着光,她半眯着眼睛,花了几秒才认清眼前的人。 “陆轩?” 她先是愣了愣,过了半晌,又转而翘着唇角笑了出来。 “好巧,怎么会在这里遇见你?” 作者有话要说:  嗳呀~大家今天好心情~ ☆、09 陆轩 月色温柔。 夜幕之下的停车场,站着一个白衣黑裤、眉目儒雅的修长青年。 林清和笑着冲他挥了挥手。 他带着一脸温和笑意,在空落落的通道那头向她缓步走来。 有一段时间没见,林清和此刻表现得还是挺高兴的:“什么时候过来b城的?怎么也不给我打个电话?” “你的手机呢?”陆轩站得近,声音在她头顶响起时还带着一如既往的从容。 “手机?”突然这么一问,林清和一时没反应过来。 陆轩说:“我给你打过电话了,但是你关机。” 林清和连忙退开一步,翻了一下包包里面的手机。手机黑着屏,按不亮,应该是电量耗尽自动关机了。 她低头时,正好后面有车要过道,陆轩一边轻轻将她往旁边带,一边说:“本来打算找你吃饭的。” 林清和仰起脑袋看他:“怎么不早约呀,今晚师兄请吃饭,早知道叫你过来蹭一顿了。” “你们工作室聚餐,我不好打扰。” “这有什么打不打扰的?一个学校出来的老师跟学生,你又不是不认识。” 陆轩抿了抿唇:“今天过来,主要只是想见见你。” 林清和笑着看了看他:“听你这么说,这会儿该不会是特地来碰我的吧?” “还真是。”陆轩也笑,“刚才向许师兄打听了一下你的位置,抱歉。” 林清和捏着帆布包的带子,还是笑,却没说话。 陆轩习惯了她这样,也不觉得不自在,主动转了个话题:“听说你被木材砸到手了?” “嗯,出了一点意外。”林清和动了动左手。 “怎么总是这么不小心。”陆轩说了她一句。 林清和侧了侧头:“我挺少这样的吧?” 陆轩提醒她:“上一回过生日也受伤了。” 林清和顿住唇角,眉头一挑,再度笑了出来:“好像是。” 陆轩顺着这句话往下,道了一声:“生日快乐。” 林清和眼睛眯眯的:“谢谢。” 沉默半晌。 陆轩低头看她,她不着痕迹地低头看了看脚尖。 他突然问她:“今年可以送你礼物吗?” 见她不回话,停隔几秒,又道:“作为朋友的话。” “江湖儿女搞那种形式主义做什么,老师他们什么都没给我呢,你也别吃这个亏。”林清和拍了拍他的肩,委婉回绝。 陆轩“嗯”了一声,将视线从她那双坦然的眼睛上收了回来。 “那我送你回去吧。”他再次转了个话题。 “你开车过来的?” 陆轩点点头。 林清和见状摆了摆手:“从c城开到b城都累死了,你别来回折腾,这里到我家有段距离,我坐地铁很方便的,你呢,就好好休息,明天……” “清清。” 陆轩收住唇边的笑,温润的嗓音一字一句地打断她。 “ 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了,你别这样。” 林清和还维持着脸上的笑,没作声。 “我不求其他,”陆轩看着她,“你别躲我,嗯?” 此刻也不能说别的,林清和只能没心没肺地装听不懂:“胡说什么呢,我没躲你。” “是吗。”他当然是不信的,但还是垂着眼睛笑了笑,“那就好。” *** 车窗外是b城璀璨的夜景,白色的沿海公路隔开了鳞次栉比的楼宇和沉默不语的海,稍稍打开一点缝隙,就可以闻见新鲜的腥气。 林清和坐在陆轩的副驾座上,又是无奈又是百无聊赖地捏了捏身上的安全带。 车里开着电台,正在播放的是夜间音乐节目,声音开得很小,陆轩也没怎么说话。 有点过于安静了,林清和心道,要不要她来想几个话题? 可是说些什么才好?以前的事情最好还是别提……现在的话,两个人交集少了许多,可以一起说的事情寥寥无几。 得使劲儿想想。 对了。前几天好像在微博上看见他们公司跟哪里一个可持续作业林合作的消息?“环保”这块招牌打得挺大的,也制造了一些社会声音。要不就说这个吧?虽然新概念家具什么的她也懂得不多,不过以现在这种情况而言,说工作上的事总比说生活的事要好一些。 这边林清和还在苦苦思索着怎么开口比较自然,那边陆轩就先把话抛了出来:“我们公司最近跟南美一个可持续作业林签了协议。” “我在微博上看见了。”林清和松了一口气的感觉,“看你们公司最近做得风生水起的。” 陆轩笑了笑,手指一动,打了右转向灯。 “签约之前,我过去现场看了一遍。” 林清和随口“嗯”了一声:“感觉怎么样?” 拐过这个弯,就能看见他们小区门口了。 “挺不错的。”陆轩将油门松了松,温声道,“不过这倒是其次,你知道我在那里碰见谁了吗?” 车子缓缓驶入小区街道,接二连三的减速带让林清和感受到了一阵颠簸。她低着头,心下一动,看着自己绑着夹板的左手,久久,直到车子安静地停到家门前,才轻声应了一句。 “谁?” *** 电台正在播着深夜鸡汤节目,主持人的声音很难听。 陆轩手伸手关了音响,眼睛看了看挡风镜前方,又很快地转回来。林清和还是低着头,见车停下了,单手便要去解安全带。 陆轩看着她开锁下地,沉默半晌,也跟着下了地。 林清和掩上车门,对靠在车旁的人挥了挥手:“时间不早了,你开了一天车,回酒店好好休息一下,别累着了。” 陆轩闻言笑了笑,没答她的话,反而自顾自地向斜前方走了几步。 林清和有些疑惑,抬头顺着他的方向看了看。这么一看,很快地,她就反应了过来。 在这几步之外的围墙边上,立着一个戴着鸭舌帽的沉默男人。 高修。 陆轩温和地冲他点头致意。 “修哥,又见面了。” 作者有话要说:  男配戏份应该很少?我讨厌修罗场哈哈哈 (明天要去拜山,可能会迟点更,么么哒w ☆、10 号码 高修压着帽檐,面无表情地颔了颔首,就算是打过了招呼。 林清和心下有点忐忑,小跑着过来,仰着一张小小的脸蛋来回看这两个人。 陆轩望着高修。 高修垂眼望她。 “我不知道你真会赶回来,”林清和仰起头,细细声地先同他解释几句,“今晚跟工作室的人一起吃饭了。” 他没什么表情,“嗯”了一声,随后抬眼去看站在对面的陆轩。 陆轩还是惯常的一脸笑意。 林清和道:“我跟陆轩在饭店外面恰好碰见,他送我回来。” 恰好?碰见? 第8节 高修极其缓慢地挑了一下眉。 两个身材高大的男人面对面站着,让人看着有种隐隐的紧绷感,无论他们表现得是多么地若无其事。 “公司有事,我过来出差,顺道见见清清。”陆轩迎着对面的目光,自然又有礼。 高修一手插袋,没作声。 “上次见面也没听修哥提起。”就算高修不回应,陆轩也依旧将对话延续了下去,“本来不是已经计划好继续往南去的么,这才一个月不到,怎么会突然回来?” 两人之间的气氛实在有些微妙,林清和找准机会挤了进去:“他项目结束了,所以先回来……” 哪知却被硬生生打断了。 两家别墅之间那盏路灯不知什么时候被修好了,如今倾泻了一地明亮的昏黄。林清和异常清楚地看见,那双毫无波澜的眼睛所透露出来的情绪,是冷和坚硬。 他一手搭在她艰难仰起的发顶,阴影盖住她的视线。 “回来陪她过生日。” *** 时近凌晨。 陆轩向两人礼貌道别之后,便转身上了车。 林清和思忖半晌,最后还是走了过去。驾驶座的车窗徐徐落下,露出陆轩那张始终进退得宜的脸。 “怎么了?”他温和笑着,“一副这样的表情。” 林清和站在一步之遥,脑海里的说辞转了又转,说出口的就只剩一句:“谢谢你特地来看我。” 陆轩慢慢收起笑,只是看着她。 林清和憋了半天,又憋出来一句:“你回去要好好注意身体,我听人说你们这行工作强度特别大,你胃不好,不要太拼。” 陆轩扯了扯唇角,说不清是什么情绪:“你还会关心我,我很开心。” 林清和有些不自在地用指骨挠了挠太阳穴。 他看着她欲言又止的模样,轻声打破沉默:“本来想着只要费点时间,我总能调整过来,今天实在没忍住,贸贸然地过来,吓到你了,抱歉。” “你别说这种话。” 林清和微微蹙着眉,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末了,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单手在帆布包里动作艰难地东翻西翻,翻了半天,终于翻出一包又红又绿的小玩意儿。 她松了一口气,将手里的小玩意儿递过去:“给你。” 陆轩看着那包草莓味的跳跳糖,微微愣了愣。 “吃一点这个,精神一点。”她说不出什么漂亮话,便干脆什么也不说地跳开几步,冲他挥手道别。 不远处,高修正沉默地站在她身后。 陆轩捏着那个廉价的塑料包装,心下百转千回,过了很久,才搭着方向盘笑了出来。 十三岁那年,第一次见。她也是说着同样一句话,给了他同样一包草莓味的跳跳糖。 *** 两个人安静地目送陆轩的车开走,开远,直至消失在拐角。 林清和收拾好心情,回头,几步走到他身边,仰头问他:“等了多久?” “没多久。”她靠得太近,几乎都要贴到他身上了,他不自觉往后退了一小步。 啧,这个人。 林清和察觉到他的动作,低头撅了撅嘴,自己也装模作样地往后退了一步。 “现在几点了?”她问他。 高修抬起手腕瞄了一眼:“二十三时四十六分。” 他报时间的方式从来没变过,文诌诌的。不像她,就爱用十一点九个字这种偏向方言的说法。 “开始的半个小时,加上现在十几分钟,”林清和侧着脑袋数时间,“你连一个小时都凑不够,就敢放话说陪我过生日啊?” 高修垂着眼睛,没吭声。 林清和心里可惜死了:“你要是早跟我说多好,我也不用那么无聊在那儿一边看老师发疯一边喝酒。” 高修抓到重点:“喝酒了?” 啊,说漏嘴了。 林清和假兮兮地挤了个笑出来:“就喝了一点点,小拇指这么一点点。” 高修面无表情地训她:“别到处跟人喝酒。” “知道的。”林清和乖乖听训,“不过今天例外嘛,是跟老师他们一起,又难得我生日。” 的确是,高修也没就这个问题为难她太久,只问道:“你手机呢?” “手机?”林清和翻了翻自己的包包,把手机翻出来,“没电了。” 高修“嗯”了一声。 林清和转过弯来:“你找过我?” 高修又“嗯”了一声,然后默默从裤袋摸出一部手机。 林清和一瞬间眼睛就亮了:“你终于舍得买手机啦!” 她高兴得脑袋一个劲儿往他怀里凑,肩膀挂得好好的包包带随着动作滑到臂间。高修沉稳地一手扶住她的肩膀,另一手直接捞过那个又重又乱的帆布包替她拎着。 林清和丝毫没在意,还自顾自高兴着呢,只握着手机撑在他的小臂上:“哎,我充电宝呢?好像在包包里,你找一下,我要充一下电。” 高修沉默地看了一眼她家大门,又回头看了一眼她带笑的眼睛,没作声,照做了。 于是两个人就这么站在家门前用充电宝充了几分钟电,林清和摁了电源键,把自己银灰色的手机递到他手上,又把他那台同型号的黑色手机拿过来。 按亮屏幕才想起还有输密码,她把手机翻过去让他输,没问,也没偷看。 不过高修没接过来,反倒直接念出了密码:“0229。” 闻言,林清和没掩饰住,忍不住翘了翘唇角:“我又没逼你,你干嘛用我生日做密码?” 高修面无表情地解答:“今天买的。” ……啧。 林清和摁着密码,刚刚翘起来的唇角又垮了下来。 高修伸手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 顺利解了锁进入主页,里面空空如也什么app都没装,全是系统自带的。林清和点进通话页面,上面齐刷刷一排拨出记录,都是她的号码,没存名字。 “你怎么知道我的新号码?”她问他,她换过手机号码,没能告诉他。 高修道:“三个九脖子上挂着。” 为防走丢找不回,傻柴的项圈上吊着个金属小牌子,上面刻着她的联系信息。 林清和想起来,“哦”了一声,用他手机直接拨了号。没过几秒,他手里那台银灰色的手机便响了起来。探头去看,一长串的数字下面,显示着b城的字母全称。 不是c城的。 于是林清和垮下去的唇角,又翘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嗯,他们的时代是四字密码时代:) ☆、11 礼物 夜风微凉,远处偶尔传来几声悠长的虫鸣,两个人站在无人的街道上静静讲话。 “昨天去到c城是什么时候了?” “四点多。” “休息了吗?” “嗯,轮流开车。” “这个项目结束了,接下来有什么安排?” “有个建筑摄影的项目。” “哎?你一个搞自然摄影的,怎么连建筑的活儿也要接?” “临时替一下同事。” “你们杂志社做地理一个方面还不够,最近几年爪子都要伸到别的领域方面去啦?” “正在筹办另一本期刊。” “专心做一个领域多好……你接的这个,位置在哪里?” “就在国内。” “所以,近期应该不会突然就跑到什么连信号都没有的地方去吧?” “不会。” “那就好。” 突然一阵风过,温度有些低,她穿得单薄,不自觉缩了缩身子。他侧身,替她挡住了风口。 “对了。” 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林清和凑过去看他手腕上的表,离今天过去还有几分钟,她单手扯了扯他t恤的下摆。 “现在零点还没过,我是不是还能要礼物?” 高修面无表情的模样:“你不是说有相纸就够了?” 林清和“啧”了一声:“要不要这么小气。” 高修微不可见地抿了抿唇角:“想要什么?” 这就是同意的意思了。 林清和眉开眼笑,心里算盘打得哗哗响,首先扔出一句:“先声明,我手拐了,无论出什么事,你都千万要顾着点儿。” 第9节 这丫头。 高修挑了挑眉头。 正是机会,林清和趁他没反应过来,迅速上前一步,踮起脚尖,单手紧紧箍住他的腰。 她站得摇摇欲坠,高修怕她崴了脚,下意识微微俯身,扶住了她的后背。 林清和一头扎进他怀里,决心先发制人,管他接下来什么反应呢,一串话先喊完再说:“我手拐了!你别推我!一推就疼!” “……” 被她这么一喊,高修原本打算撑开她肩膀的手,居然当真就没再动。 林清和一只手抓着他的衣服下摆,抵着他的腰,攥得紧紧的,侧脸则放任地贴在他的心口。他身上夹杂着衣服淡淡的皂香与车厢特有的气味,她小动物一样,用鼻尖小心翼翼地蹭了蹭。 “这么久没见,再加上我生日……以我们的交情,抱一下不为过吧……”她埋着头,声音很小,要很仔细才能听清。 路边的桂花树簌簌地落下一阵细碎的花瓣,空气中弥漫着馥郁的花香,风裹着这股花香,变得愈来愈冷。 不知道为什么。 血液安静回流心脏,有什么东西正在缓缓剥离,异常焦灼。 高修没说话,默默地将帆布袋扔下,用另一手轻轻托住了她的后脑勺。 霎时间,骤觉心底涌起一股委屈,林清和忍不住咬了一下他心口的那块布料。 高修将下巴抵在她发顶,没敢动,怕弄到她的手。只能一边控制着力气,一边分散注意力去数时间。 他尽量让自己什么都不去想。 从一到六十,一分钟过去。 不远处的拐弯角投来一阵车头灯光。 他往后退开一步,垂着眼睛慢慢松开手。她还想跟过去,被他按住了,声音低沉道:“别压到手。” 林清和百般不情愿地站直了身体,没抬头,模模糊糊地咕哝了一声:“没压到。” 高修“嗯”了一声,弓身捡起她的帆布袋,又将自己扔在脚边的登山背包甩到肩上。 林清和还沉浸在情绪里,只耷拉着脑袋,望着他的动作。 他把帆布袋递过去,顺道捏了捏她的脸颊:“回屋吧,兰姨回来了。” *** 瞿秀兰高兴得脸都快笑开花了。 今天到底是什么好日子呀?刚去隔壁小区的朋友那里搓麻将赢了点小钱,一到家门前,居然看见了许久未见的高修。 她连车门都没掩好就急急快步走了过去,三个九从后座窜到前座,也跟着“嗷嗷嗷”地扑了过来。 “哎呀你这孩子!什么时候到步的?要回来怎么不事先说一声呀!这都多少点了,怎么还站在外面?吃过饭了吗,是不是还饿着呀?哎呀,早知道我就不出去在家给你好好煮一顿洗洗尘了!” “我吃过了,兰姨您不用费心。”高修顺从地任她围着自己这里看看那里瞧瞧。 “就一顿饭的功夫,能费什么心!”瞿秀兰大皱眉头,“你怎么瘦了这么多?脸都凹成这样了!是不是都没好好吃饭?我就说你往外跑那么久做什么,好好养出来的一身白皮子都没了,你看看你又瘦又黑的样子,姑娘们见到呀,都跑光了!” 高修抿了抿唇,想辩解。他只是穿着衣服看上去清瘦,但底下肌肉还算结实。 但瞿秀兰哪管他想说什么呀,一个劲儿就把他往屋里带:“我白日里炖着汤的,快进来快进来,我给你舀两碗喝。” 高修嘴里那句“不用了”还没说出口,就被瞿秀兰反手打了回去。 “几年不见,你可千万别跟兰姨说什么不用不用的,生分!我还得好好盘问盘问你都去了些什么地方呢,这么长时间也没见你打过一个电话回来,怎么搞的你?一点良心都没有,非要兰姨结结实实地训你一顿啊?” “……” 几年不见,这位邻家阿姨的唠叨功力也是日渐增长。高修望了一眼在后面抱着三个九眯眼笑的林清和,默默地放弃了挣扎。 *** 瞿秀兰行动极其迅速。进屋、开火温汤、小菜装盘这么一系列事情做下来都没花几分钟。 高修刚坐下来就喝上了汤。 “小伙子多喝点儿,本来林清和摔断了手,我炖来给她补骨头的,不过她补不补都无所谓了,倒是你,一定要多喝点儿。”瞿秀兰乐呵呵地收了高修不辞千里带回来的手信,坐在对面一边帮他夹小菜,一边絮絮叨叨地说话。 林清和:“……” 这到底是不是亲妈? 要光是催着吃东西也没什么大不了,但瞿秀兰远不止如此。你永远不能低估一个中年妇女的好奇心与话痨程度。 “刚从哪里回来的?” “阿根廷?那得转机飞好长时间吧?” “听林清和说你拿奖啦,打算什么时候开摄影展呀?” “我还记得你拍了一张杂志封面呢,在那啥,加拿大?那时候该有多冷啊?” “你们队伍资金充不充足啊,不会天天在外面扎帐篷睡吧?” “同事都是小伙子?也得有几个姑娘吧?漂不漂亮呀?” “你也应该找着女朋友了吧?” “是中国姑娘还是外国姑娘呀?” “什么时候带回来给兰姨瞧瞧啊?” 林清和正喝水呢,闻言一口水差点没往气管进。所幸她控制力不错,憋住了没闹出什么大动静,暗搓搓地伸长了耳朵偷听。 高修若有所思地睨她一眼,随后将勺子放了放,平声回了句话。 “还没找?”瞿秀兰大失所望,“哎呀你这孩子!都多大岁数了,还不找,真要着急死你兰姨呀!” 高修低头喝汤,没接她老人家的话。 林清和转身放水杯,悄悄咬住上扬的嘴角。 瞿秀兰还在那边痛心疾首地进行教育,高修估计也是顶不住了,将碗里的汤喝完,站起身来就要告辞。 瞿秀兰拦着他:“反正你就住隔壁,这么着急做什么,再陪你兰姨说说话。” “时间不早了。”高修望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我出去找酒店,兰姨您也早点休息。” “找酒店?找什么酒店?”瞿秀兰不解,“你家房子干净的,不落尘,小桃妈妈每周都请人过来打扫呢。” 高小桃是高修的堂妹,自从高修离开b城之后,他家的房子就是小桃妈妈在照应。 “我没钥匙。”高修顺手收拾了一下碗筷,“得明天再过去要。” “哎,不用你。”瞿秀兰制住他收拾的动作,冲林清和打了个手势,“林清和你去洗个碗,然后把客房收拾一下。” “……”林清和低头看看自己拐了的那只手。 高修没肯:“不用了兰姨,我出去比较方便。” “方便什么呀方便?”瞿秀兰把他往椅子里按,“现在都快一点了,你又没车,咱们小区是能靠脚走出去的嘛?” 高修还是没肯:“我叫个车。” “叫什么车?又折腾又浪费钱,不管,不就是睡一宿嘛,兰姨从小看你长大,你就跟林清和他哥似的,一家人见外什么呀,明天睡醒了兰姨带你去饮个早茶,多好。” …… 林清和没什么表情,靠在冰箱门上咕咚咕咚地灌着水。心想要是哪天高修真能一口回绝她妈妈这句话,那就好了,那他跟她就算是真正走出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故事的主线好像是婚后(预想中w 最近没什么时间写,不过这文真是平淡得一放连我自己都想不起来啊哈哈哈哈哈 ☆、12 中发 一见他默认,瞿秀兰赶紧又去厨房舀了一碗汤。 林清和都有点心疼高修的胃了,亏他还能面无表情地坐在那儿。 “哎,对了,林清和。”瞿秀兰端着汤出来,突然想起一件事,“我刚才进小区门口正好看见陆轩的车出去,他送你回来的?” 林清和悄悄望了高修一眼,避重就轻地“嗯”了一声。 “你们和好了?”瞿秀兰挺高兴地追问了一句。 “什么和不和好的。”林清和低头喝水,“我们就是普通朋友。” 瞿秀兰有些可惜道:“哎,你们这些小年轻,我就担心你们两个认识这么久突然谈恋爱会不合适,陆轩多好一孩子啊,你怎么就……” “行了,你们聊,我先去收拾客房。”林清和生怕瞿秀兰要讲出些什么难收拾的话,连忙自己转身趿着拖鞋先溜。 等仔仔细细地把一楼客房收拾过一遍,她便哒哒哒地回房洗澡,刚才在屋外风大没发觉,这会儿进了屋才感觉自己一身酒气。 因为折了一只手,行动很不便,洗澡费了不少时间。等她披着半湿的头发再度下楼,客厅里已经只剩高修一个人了。 他随意地坐在地毯上,似乎是在想事情,三个九把下巴枕在他腿上打瞌睡。 林清和走过去,问他:“我妈睡了?” 他颔了颔首。 “你呢,这么晚了,还不睡?” “胃有点撑。” “辛苦你了。”林清和有些抱歉似的,“我妈太高兴了。” “没事。”高修没什么表情地摸了摸三个九的脑袋。 林清和拨开茶几上厚厚堆叠的杂志,腾出个空位坐下来,正好斜对着他。 她刚洗完澡,穿着一件烟灰色的直筒睡裙,船领,半袖,裙摆刚好到膝上十公分,赤着一双白皙笔直的长腿,半湿的头发与皮肤仿佛还在冒着蒸腾的水汽,高修没多看,匆匆一眼便又垂下了眼睛。 林清和没注意到他的视线,百无聊赖地伸脚踢了踢三个九的下巴。 三个九犯困地“嗷呜”了一下,很想爬起来玩,但是实在是困得抬不起眼睛了。林清和觉得好笑,又轻轻地踢了踢它。 高修及时握住她的脚踝,平声道:“好不容易睡了,你闹它做什么。” “就是看它睡得那么开心才想闹。”林清和右手往后撑着茶几,微微一动脚踝,圆润的大脚趾就碰上了他的手腕。 第10节 高修本来都已经打算松手了,被她这么突然一碰,一瞬间手心一紧,便从脚背到脚板将她小巧的脚丫子整个裹了起来。 “……” “……” 刚洗过澡,她的皮肤很热。 可他的手更热。 林清和咬了咬嘴唇,没动。 高修缓了缓才回过神来,他不动声色地松开手,声音还是低低的:“不早了,上去睡吧。” 林清和把脚收回来,两个脚丫子略显局促地剪在一起,说:“头发还没干。” 高修抬眼,见她湿着头发坐在那儿,便问:“吹风机放在哪里?” 林清和指了指电视柜的第二格。高修轻手轻脚搬开沉睡的三个九,起身去取。 “你帮我吹?”看他拿着吹风机到墙角找电源插口,林清和打趣了一句。 “转过去。”他扶着她的肩膀,让她背对自己。 林清和有点吃惊:“真帮我吹啊?” 高修轻飘飘地乜了一眼她吊在脖子上的左手。 ……哦。林清和撇了撇嘴。敢情人家关怀病患呢。 吹风机林清和挑了贵的买,用起来噪音没有那么响,不过在这种夜深人静的时刻,这种程度的音量也实在是够响的了。 因为经常漂色,她的发丝受损严重,时间长了就变得很难吹干。高修沉默而耐心地,一手拿着嗡嗡运行的吹风机,一手撩开那头又浓又厚的中发。 他的动作很笨拙,但力道很轻,没有扯疼她。反倒是那几根修长的手指不经意插`进发间时,粗糙的指腹轻轻抚过头皮,让她时不时有种酥麻感。 她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他的手指随着她的动作,滑过了她颈间的皮肤,然后又很快地离开。 这么一个站一个坐地沉默了几分钟,渐渐地,他握吹风机的手不怎么动了,林清和抬手摸了摸自己越来越烫的发顶,向后仰了仰脑袋。 “阿修。”她喊了他一声,发顶抵着他的腹部,一双猫儿眼直直地向上望,“我头发要焦了?” 高修回过神,面无表情地关掉电源。 然后面无表情地,帮她整理了一下过于宽松的衣领。 林清和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条睡裙的质地比较容易滑落,领子又有点大,刚才自己还一个劲儿地向后仰…… 不过她倒也不觉得有什么,看到就看到,反正高修也照旧是一副面瘫模样。她看着他默默卷电线的背影,不甚在意地晃了晃腿。 *** 高修将吹风机收回原来的位置,一回头,就看见小姑娘趴在楼梯扶手往下望,一副漫不经心的慵懒模样。 “还磨蹭?”他声音却依旧是平板得没有起伏。 “再一会儿。”林清和没动,还是那么懒懒地望着他,也不知道在望些什么。 高修垂下眼睛,慢慢走到餐桌边,拎起自己扔在地上的登山背包,拉开拉链之后在里面窸窸窣窣地摸出一台相机,最后往楼梯的方向走去。 林清和歪了歪头:“拍我?” 高修淡淡道:“别动。” 咔嚓一声。 他站在地面,稍稍抬头,调节焦距,毫不犹豫地按下了快门。宝丽来嗡嗡震动了一下,便安静地吐出一张相纸。 林清和半眯着眼睛,向他摊开手。 他没把相纸给她,反倒拉开工装裤侧袋的拉链,从里面拿出了另一样东西。 “这是什么?” “木雕。” “给我的?”林清和接过来,有些讶异。 “嗯。” 那是一小块胡桃木,半个手掌大小,刷着白漆,简约而灵动地刻着一张女性的脸庞。而无论是这张被刻的脸,还是雕刻者的手法,都令她感觉无比熟悉。 “这是我?”她看着胡桃木上那张双目半敛、唇角微翘的脸,神情与她现在如出一辙。 “嗯。” “你见到allen levine了?什么时候的事?” “之前在加拿大。” allen levine今年七十岁高龄,是加拿大当代的国宝艺术家,也是林清和最崇敬的木雕从业者。她从一开始接触木雕到现在,就没少受他的风格与主张影响。 林清和摩挲了一下手里的胡桃木,笑容柔软得不像话。 “这是正经的礼物?” “嗯。” 她看着他,眼睛亮晶晶的,一副高兴得不得了的样子。 高修手里拿着宝丽来,望着那个小小的人儿轻巧跳下几层楼梯。 “看脚下。”他沉声提醒。 她没理,带着满满的笑意从上面跳下来,隔着三层阶梯停住,两个人眼对眼看了半晌,她蓦地低下头,附在他耳旁软软糯糯地吹了一口气。 “我好喜欢。” 她的声音又轻又撩人。 如同纯白色海鸟在春天到来之时所换下的最轻、最软的羽毛。 高修没敢动,握着相机的手背渐渐地连青筋都浮了起来。 小姑娘没事人似的,也不知道察没察觉,得了礼物含含糊糊地说了句话,连谢都不道,转身就笑眯眯地跑了。 ☆、13 老师 第二天林清和醒得挺早,洗漱完毕下来也才不过八点多。 一下楼梯,睡饱了的三个九就“嗷呜”一声扑了上来,她熟练接住这体重不轻的傻柴,拧头望了望楼梯旁边的那扇门。 门开着。 人没了。 她领着三个九屋里屋外转了一圈,最后还是“啧”了一声,趿着拖鞋一头扎进了厨房。 瞿秀兰哼着曲儿,正在洗食材准备炖汤。林清和拉开冰箱门,随手拿了瓶水拧开就喝。 瞿秀兰拧头训她:“多大个人了还天天喝冷水,不晓得照顾自己呀?” 林清和晃晃水瓶:“这放零度,常温的。” 瞿秀兰说:“常温不是冷?仔细喝坏你的胃。” “好好好,我不喝了。”怕她又习惯性地唠叨上,林清和及时转移话题,“我们早餐吃什么啊瞿女士?” 瞿秀兰抬抬下巴:“买了鲜虾肠粉,温在锅里,豆浆搁在旁边,你自己端碗拿筷子。” 林清和“哦”了一声,弓身去翻消毒柜。翻着翻着,没憋住,举着筷子状似随意地问了一句:“对了,不是还有个人吗?哪儿去了?” “你说小修?”瞿秀兰把猪大骨烫了一遍去沫,随口回道,“他说有事,一大早就出去啦。” “你不是说要带他喝早茶去嘛?” “急什么?茶什么时候不能喝?他就是去见小桃妈妈了,昨晚听他说准备把房子重新装修一遍,这会儿过去拿钥匙了吧?” “装修?”林清和抬了抬眼睛,“他打算回来长住?” “哎,说是打算将房间都打通,另外再弄个大点的暗房出来,我也没多问。”瞿秀兰一边把药材放进炖盅里一边道,“他家房子太久没住人,装修一下也好,重新刷个漆,干净一点儿住起来也舒坦。” 林清和侧着脑袋看了看天花板,没再说话。 瞿秀兰开了抽油烟机,头顶发出一阵均匀的嗡嗡声,白色烟雾袅袅地往上飘。 林清和熟练地将酱汁倒进装肠粉的碟子里,筷子东掀掀西掀掀掀开那层薄薄的粉皮,戳起了最里面一枚晶莹的虾仁。 虾仁又饱满又新鲜,她“啊呜”一下吞掉。 好弹牙。 又美味又弹牙。林清和半眯着眼睛,漫不经心地想。b城真好,天天都能吃到这么鲜的虾。 *** 差不多九点半的时候,林清和估摸着过了上班高峰期,便上楼换了身外出的衣服,短打高领背心加破洞直筒裤,随手反套一顶深蓝色的训练帽,在玄关前弯腰穿球鞋时露出一截纤细的腰。 三个九蹲在地板上乖乖地瞧她。 半天不见它扑上来,她拿脚尖碰了碰它下巴,有点不是滋味地说了一句:“怎么感觉他回来之后,你都没以前那么黏我了?” “?”三个九傻乎乎地甩了甩尾巴。 林清和撅了撅嘴,又小小地踢了它一下,这才“哼”地一声转身出门。 地铁已经过了限制人流的时段,车厢里很松动,开门关门也迅速,没一会儿就到了站。minus one离地铁口也就十来分钟的步行路程,林清和在路边买了一杯玉米汁,一路喝一路晃荡过去。 工作室空寥寥的,来上班的只有昨晚没醉倒的两个实习生,两个人见了她问声师姐好,就各忙各的去了。 林清和把玉米汁喝空,扔塑料杯时动了动自己的左手,心里默默数着拆夹板的日期。 挺久没握雕刻刀了,手总有些痒。技艺是生疏不得的,得持续不断地练,一旦不练了就很容易手生,这是大忌。林清和担心这个问题,所以之前其实也试过用工具辅助固定木材,但下刀的时候不知怎的总觉得不顺手,习惯实在难改,干脆就不折腾了,安安静静等个把星期完全痊愈再说。 这会儿她无所事事地拿着炭笔在画板上乱涂乱画,结果还没画几笔呢,大门口就慌慌张张地闯进来一个人。 林清和懒洋洋地抬了抬眼,道:“奇怪,您老今天怎么会起这么早?” 傅一白着一张脸,下巴上胡子拉茬的,衣服还是昨天的那套,皱巴巴地套在身上。 “你这孽徒!”他捂着心口,气都没喘匀就开始指着林清和骂,“我这回一定要逐你出师门!你说什么都没用!哭崩天都没用!” 第11节 “我又怎么了?”林清和颇有良心地想替他老人家拍背顺顺气。 “你不仁不义!你欺师灭祖!”傅一不领情地一把拍开她的爪子,“平时惯坏你了,一天天地蹬鼻子上脸,你眼里到底还有没有我这个老师!” “您这是要把我另一只手都废了啊?”林清和甩着被拍红的爪子,不咸不淡地,“怎么这么生气?这次打算逐多久?一天够不够?” 傅一狠狠地弹了一下她的脑袋:“一天你个头!我要废了你的内功!把你流放到崖底下去!让你好好地面崖思过十六载春秋!” “疼!”林清和“嗷”地一声捂住额头,“您这么生气做什么呀!” “你那朋友!”傅一顶着个鸟窝头低声吼了一句,“你怎么又把她招我那儿去了!” 林清和就知道是因为这事,也没怎么在意,就说:“你们住得那么近,桃桃有车,说要顺便送送你,我哪能推辞啊?” 还敢顶嘴,傅一只差没拿教鞭抽这小丫头片子了:“她穿着睡衣呢!怎么就顺便到火锅店去了?你开个二十多公里车顺便给我看!” 林清和自觉挺占理地应道:“你喝醉了,她担心你嘛,就送送你回家,又不做别的。” “什么叫不做别的!” 傅一面青口白地吼了一句,仔细一听,声音里仿佛微微带着些哭腔。 “他妈的那小姑奶奶都趁机把我给睡了!” 作者有话要说:  请将傅老师脑补成没有肚腩的中年帅大叔 :) ☆、14 听说 傅一活了三十七年。 这三十七年光顾着天才了,恋爱没怎么谈。 也不能说毫无经验,他自小一路开挂,长得又不丑,所以爱慕者甚众。在狂得上天的二十岁时期也试着谈过几个,谈就谈了,散就散了,不深刻,也没什么感觉。他没觉得有哪位姑娘是自己的谬斯,所以在他的作品里,男女之情时常是缺席的。 林清和严肃地提问:“那男男之情呢?” 傅一严肃地思考了一会儿,然后恶狠狠地弹她脑袋:“扯淡!” 在这段对话的不久之后,高小桃就在他的生命中石破天惊地登了场。傅一见识浅,没遇见过高小桃这种阵势的奇女子,理所当然有点慌,慌了就想躲,躲又躲不过。既然如此,就只能这么顺理成章地被收了。 “桃桃行动力不错啊。”林清和不由感叹。 傅一脸色还是白的:“我的心灵跟肉体都被毁灭了,不清洁的灵魂没有审视美的资格,我得去西藏,去朝圣洗礼,立即,马上,right now,我身份证搁哪儿了你知不知道?” “我怎么可能知道你身份证放哪里。”林清和翻了个白眼,“没放家里?” “找了一圈没找到就跑出来了。”傅一沧桑地抹了一把脸,“我怕把那小姑奶奶吵醒,没敢动作太大。” 林清和吃了一惊:“你们在你家那狗窝过的夜啊?” 傅一色厉内荏:“混账!什么叫狗窝!” “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叫狗窝都算抬举了。”林清和抽了抽嘴角,“也亏桃桃不嫌弃,老师你就从了她吧,你看你这么一把年纪,也没别的二十岁漂亮姑娘肯死心塌地跟你了。” “好的不学,净学胡说八道!”猝不及防,傅一抬手就是一个脑崩。 “我走了,许浩然是个靠不住的,你要生性一点儿,帮我顾着点工作室,好好卖画儿,多挣钱,记得每天给我窗台上的小草莓浇水,顺便把披萨的外卖盒清掉,买点蟑螂屋,还有另外那啥,翟长川那老鬼交代了,这几天有建筑杂志的记者要过来取材,你好好配合人家工作,别偷喝我柜里的酒。” 林清和倒是不关心取什么材的问题,只伸着脖子问已经游荡出门的他:“你上哪儿去?西藏?” 傅一沉重地点了点头。 “你又没身份证,怎么上飞机?” “我搭高铁。” “高铁也要身份证。” “那我搭火车。” “火车也要,大巴你也别指望了,现在正规车站都要靠身份证买票,你以为现在还是多少年前你流浪远方那会儿呢?” “那我滴滴打车。” “打车?打什么车?从这打到西藏有没人乐意接单先不说,你手机带了吗?看样子没带吧?” “那我踩自行……” “自行车?你哪来的自行车?就你那么两步一喘的德性能踩上高原吗?你别给路人添麻烦啦,喊白车都来不及的。” ……这丫头片子有完没完? 傅一听得眼含热泪,顶着个鸟窝头,咬牙切齿地撂下一句话:“……我他妈腿着过去!” 不愧是当过人民教师的人,毅力可嘉。 怀着最后一丝恻隐,林清和不忍地将“猝死”跟“走失人口”几个字咽回去,默默闭上了嘴。 *** 在傅一像块阴天里没晾干的抹布一样飘走之后,林清和充分尽到一个情报人员的责任,转头就给高小桃拨了个电话。 高小桃听完她的汇报之后,显得大大地不以为意:“他钱包跟手机都丢在家,能跑哪里去,待会儿就自己回去了。” 林清和提出一个疑问:“又没现金又没手机,这么远路,他怎么过来工作室的?” “走过去的吧。”高小桃猜道,“他天没亮就开始出门了。” 林清和估摸了一下路程跟时间,不禁感慨:“不容易,你都把人吓成这样了。” 高小桃高深莫测地总结了一句自己的作战策略:“他那老古董观念,不吓吓转不过弯来。” 林清和只觉得好笑。 高小桃也不在意她的调侃,简单说几句就准备挂电话了:“回头再跟你聊,我现在在家呢,修哥刚刚过来了。” 林清和“嗯”了一声:“下午再去你店里。” “别又想去蹭免费下午茶,我今天不开门。” “你这么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学人开什么店啊?” “你管我呢,我妈这会儿都快抱着修哥哭晕过去了,我不得陪着啊?” “这么夸张?”林清和用手指敲了敲太阳穴。 “可不嘛,另外给你提个醒啊,”高小桃多嘴一句,“她老人家正张罗着给修哥介绍女朋友呢,姑娘们的照片跟档案压缩起来能有一个g。” 林清和先是被噎了噎,随后由衷赞叹:“你们一家真是行动力满分。” “哎,反正别的也不多说了。”临挂电话之前高小桃颇有义气地留了一句,“你看着办吧。” “关我什么事啊我看着办?” 林清和倒是没什么反应,只无可无不可地撇了撇嘴就随她去了。 *** 直至下午三四点左右,傅一口中那个靠不住的忤逆弟子许浩然才施施然地踏进门来。 一进门,劈头就是一句问:“听说老头子被高小桃睡了?” “八卦流传的速度真是可怕。”林清和停住手中的炭笔,“你从哪里听来的?” 许浩然随手从静物摆盘里摸了个苹果出来,往衣摆随意一擦,咔嚓就咬了一口下来。 “他刚才去拍我的门了,问我借钱,我没肯,然后就开始求我载他去拉萨,疯了吧?” 林清和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说:“桃桃把他刺激得不轻。” “看得出来。”许浩然恶劣地嗤了一声,“跟我说起来的时候手都抖了。” 林清和忍俊不禁:“他人呢?你借钱给他了吗?” “借了50。” 林清和点点头:“也够他打车回家了。” 许浩然边啃苹果边摇头:“都四十的人,不省心。” 林清和想起傅一灰头土脸的样子,又忍不住幸灾乐祸地笑。 “对了。”许浩然把啃得干净的果核往她画架上竖着一放,“还有另一件事。” “你脏不脏?”林清和嫌弃地拨开那个逐渐氧化的果核。 许浩然一本正经:“给你当静物素描的素材。” 林清和无语:“谁要画这种奇奇怪怪的……” 结果话还没说完,又被打断了。不知道是不是体质问题,她认识的人都特别喜欢打断她的话,平时在人前看起来也不是那么没有礼貌的人啊,怎么私底下一个个表现得这么没有素质? 许浩然才没空理她暗地里腹诽什么呢,只继续自己的话题:“高修是不是回国了?” 林清和有点诧异地挑了挑眉:“这你又是从哪里听来了?” 印象中,许浩然跟高修没什么交情,这件事按理说怎么也传不到他那里去啊。 “没听谁说。” 得到肯定答案的许浩然反手用拇指往门口随意一指。 “就是刚刚停车,在门口碰见他了。” ☆、15 岩石 高修说自己接了个建筑摄影的项目,坐标在国内。傅一说这几天有人要过来取材,要积极配合。林清和没想到这两个人说的是同一件事。 隔着玻璃墙,耳边依稀可以听见岩底的涛声。 林清和扔开炭笔,将晕黑的指尖在工作围裙上擦了又擦,匆匆站起身来。 许浩然弓身将炭笔捡起,打量着她未完成的素描,头也不抬道:“擅离职守,小心我扣你工资。” “那么一丁点儿钱,扣不扣都没差。”林清和摆摆手,丝毫不在意地跑了出去。 跑着跑着觉得不对,姿态太迫切了,这才又收敛一些,停下来慢慢走。 第12节 然而,门口并没有高修的踪影。她扶着门框左右张望,石砌街道上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 许浩然瞎说的? 不会。 许浩然从不瞎说。 那高修人呢? 林清和吊着一只手往外走了几步,环视一圈,还是没人,于是又沿着街道晃荡了一段距离。无人的街道上夹杂着远处的涛声与头顶景观植物叶子的沙沙声,她试探着小小喊了几声高修的名字。 没有回应。 手机也放在工作室了,林清和想着要不要回头给他打个电话,结果走了两步,视线突然就往建筑旁边的一条通道望去。空落落的通道,她侧着头想了想,转身走了过去。 创意园建于半山之上,岩石堆就的半山旁边就是海。走到通道尽头,可以看见毫无遮挡的蓝色。大海像一幕戏剧在眼前徐徐展开,在那中间,有一个高大的男人站在乱岩之上。 林清和停住脚步,蹲下身去望他。 山边并没有修建下去的路,他是自己跳下去的。嶙峋的岩石错错落落堆积在一起,形成一种起伏的美感。他背对她,一身黑衣,压着鸭舌帽,背着背包,肩上斜挎一台canon 6d。 林清和随手摸了一块小石子,敲向他脚边的岩石。 这么一下细微的动静,几乎被淹没在迎面而来的涛声里。但高修还是察觉到了,并沉默地回了头。 林清和眯着眼,冲他小幅度地挥了挥手。 “我也要下去。”她一边这样说着,一边伸出一条腿。 高修立刻沉声制止:“别乱来。” 林清和没理,一只手撑地,脚尖危险地点在中间突起的岩块上。 高修皱着眉快步跨过粗糙的岩面:“我上去,你别动。” “我一只手保持不了平衡。”林清和好心地给了他一点缓冲的时间,“你要接住我。” 话音刚落,她蹬着脚尖轻盈一跃,一道清瘦的身影就直直地跌进了他怀里。 随着俯冲的姿势,她银灰色的头发在风中猎猎起舞。高修反应极快地将相机拨到身后,双手一伸,稳稳接住她。 就像中学时她从学校围墙跳下来,他在底下接住她的情形一样。 他被这股下落的力道撞得小小退了一步,好在下面的岩石比较平整,并不险峻。她刚才也是看清了地势才放心撒手往下跳的。 “胡闹。” 然而他还是皱着眉,一副严肃的样子训她。 林清和选择性忽略他的话,直接问:“你干嘛不跟我说?” “说什么。”他还注意着要扶她的腰而非手臂,免得硌到她戴着夹板的左手。 林清和道:“要来拍我们工作室的事啊。” 高修道:“说了。” 林清和拧了拧眉毛:“你哪有?” 高修让她站直身,面无表情道:“说了在国内。” “……” 林清和顺势捶了他手臂一下。 高修抿了抿唇。 林清和又问:“你不进去,在外面站着做什么?” 高修平声道:“随便看看。” “找角度?” 高修点了点头。 他们站着的位置正好在minus one的斜后方,可以清楚地将整个建筑主体收于眼内,还能巧妙地观察到木头与玻璃的分割线。 角度不错。 “但这里地势低了一点吧?仰拍构图会不会不太好看?感觉透视会不对?”林清和问。 高修说:“不会,有移轴镜头。” 由于透视学的原理,人们仰拍建筑时,建筑会呈现三点透视。 高处的景象以透视缩小后的图像呈现,往往不能清晰反映出建筑本来的形式。而向高处收缩的透视,会使建筑物看起来失去整体的美感。 所以建筑摄影师常常会利用移轴镜头,改变光轴,矫正进入相机的光路,使得建筑物只有两点透视。 这样水平方向的消失加上高度方向的挺拔,会使得建筑看起来更加锐利。 林清和低头看他的相机,问道:“你这就要开始工作了?” 高修“嗯”了一声。 “太赶了吧,”林清和大大地皱了皱眉,“你都没休息一下。” 高修说:“有一周的时间。” 翟长川本人目前不在国内,高修只负责建筑拍摄,采访供稿有其他同事负责,期限一周。 林清和说:“既然不赶的话,你回家睡一会儿多好,都快日落了还特地跑过来一趟。” 高修没接这句话,只用手背碰了碰她的脸颊,道:“进去吧。” “嗯?” “快晒红了。” “这么快?太阳又不猛。” 林清和摸了摸自己的脸跟脖子。刚才在室内把帽子脱了,这会儿匆匆忙忙跑出来,也没戴上。她天生皮肤薄,被太阳晒得稍微久一点儿就会有些发红。 高修“嗯”了一声,摘下自己的鸭舌帽,缩了一下调节带,抬手扣在她脑袋上。 压得太沉,她自己又把帽檐往上挪了挪。 要准备上去了,高修拉着她的手腕回身走向两米多三米高的岩壁。 “我只有一只手,怎么爬?”林清和仰头望了一下这条陡峭的路。 你刚才跳下来的时候怎么没想这个问题? 不用亲口说出来,高修一个轻飘飘的眼神就表达了自己的意思。 林清和轻轻撅了撅嘴:“反正你会想办法的嘛。” 这丫头。 高修倒也没训她,只将相机放进包里,调整重心,右脚踩在一块突起的岩石上,双手各自寻找着力点,三两下就攀了上去。 林清和在下面直直地仰着脖子等他。 高修把背包脱了扔在一边,随后一只手按定岩壁,一只手尽量往下伸。 “手给我,踩下面那块石头借力。” 林清和丝毫不担心地照做。 岩壁高度不高,作为着力点的岩块也足够稳固。她踮着脚尖,将手送进他的手心,指尖刚触到就被紧紧地攥住了,几乎不需要她蹬脚借力,他用力一提,她就凌空上来了一些,再用另一手辅助,搂着腰顺势往上一捞,她就这么轻易地翻上来了。 林清和伏在他怀里,趁机哼唧:“胳膊疼。” 高修坐在地上,沉稳地把她推开至一臂远。 他一边帮她揉了一下,一边平声指出事实:“自找的。” 这人真是…… 林清和“哼”地一声,故意拿硬硬的帽檐撞了一下他的额头。 作者有话要说:  差不多要到转折点了 我好困呀最近嘤嘤嘤,摸摸我头 ☆、16 咖啡 高修眼睛都不眨一下,用手指敲了敲她的帽檐,道:“起来吧。” “不起。”林清和坐在他腿上,觉得有趣似的,又撞了一下他的额头。 高修干脆将她的帽檐转到了脑袋后面。 “弄乱我头发啦。”林清和不高兴地拨了拨被帽子压得歪到一边的发丝。 高修抿着唇,隔了几秒,也伸手帮她整理了一下。 整理着整理着,林清和一边看他一边就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指尖转而贴住了他右边的眉角。 高修帮她抿好头发,将手收回来,不再动。 海风裹挟着新鲜的腥气吹上岸,这处僻静,一旦两个人不说话,耳边就只剩下潮水规律的声音。 “……破相了。”林清和沿着他的眉峰描了几下,也说不上是什么情绪,过了好一会儿才自言自语似的出了声。 高修没跟她对视,垂着眼睛淡淡地说了一句:“不碍事。” “你性格这么差,又不会讲话,现在连相貌都减分了……”林清和语气干巴巴的,带着些别的意味,手指从他的眉毛滑到耳垂,恶作剧似的捏了捏,“我看以后还有没有姑娘要你。” 高修极快地抬头看了她一眼。 她却没了下一句话,只磨磨蹭蹭地起身,顺手帮他捡起背包。 高修拍拍衣服上的灰尘,也沉默地站了起来。 就在他从她手中接过背包的一刻,通道的那一头传来了一个年轻的女声—— “高修?” 高修跟林清和齐齐望过去。 “找了你一会儿了。”黎子颖拿着两杯咖啡,从不远处走过来,“给,你的冰美式。” 第13节 高修面无表情地接过来,道:“谢谢。” 林清和站在一边望着他们。 也是有一段时间不见黎子颖了。 这姑娘原本就气质出众,近几年出落得越发好看。因为工作的原因,她穿一套干净利落的小西装,唇红齿白,却不显娇媚,反倒透出隐约的英气,如同一把新鲜的雏菊。 她自然是认识林清和的,这会儿也大方地冲她打招呼:“清和?” “颖姐,”林清和礼貌地冲她颔首,“好久不见了。” “是好久了。”黎子颖微微一笑,将手里另一杯咖啡递过去,“不知道你也在,只买了两杯,这杯给你吧,我回头再去买一杯。” 林清和连忙摆手:“不用了颖姐,我不喝咖啡的。” “啊,我给忘了。”黎子颖想起什么似的,往高修的方向望了望,“我还记得你喜欢喝红茶拿铁还是抹茶拿铁来着?” 高修没什么表情地抿了一口咖啡。 “不过你的手是怎么了?”见到她拐着一只手,黎子颖又问道。 “出了点意外。”林清和三言两语简单将缘由带过去,顺道转了个话题,“颖姐,你跟阿修是一起过来的?” “嗯,我刚停好车去买了杯喝的,回来就不见他了。”黎子颖点了点头,“翟老师不在国内,所以派我过来做介绍和引导。” 黎子颖和高修不仅是高中同校,还是x大同届生。他们关系不错,曾经一起在摄影协会待过,不过高修读经济,而她是建筑系出身,毕业后进了翟长川的公司。 “之前跟我沟通的一直是另一位摄影师,突然就换成了高修。”黎子颖面上带着优雅的笑意,“自从上次在帕尔森机场偶然碰了一面,我们也有三四个月不见了。” 高修心不在焉似的“嗯”了一声。 林清和跟着礼貌地笑了笑。 有那么几秒钟,三个人都没有说话。 最后还是林清和率先向前走开了几步:“既然这样,你们要不要进去坐着聊?” 黎子颖看看她,又看看高修,想了想还是摇摇头:“待会儿吧,阿修刚才说要先在外面看看整体外观。” “不用。” 高修却开了口,将背包往肩上一甩,握着咖啡往林清和的方向几步走过去。 “已经看完了。” *** 结果一进工作室的门,连叫小赵过来招呼客人都没来得及,林清和就被许浩然兜在臂弯带到了角落里。 “上次我跟你说的那件事,还记得吗?”许浩然手里攥着刚挂断通话的手机,难得露出一副眉头紧皱的神情。 “咳,你松手。”林清和边拧他手臂边问,“什么事?” 他做了个兔耳手势,细着嗓子模仿林清和的声音说话:“别说装你女朋友这么一点小忙,你让我回家揣户口本跟你去民政局都行。” 林清和:“……” 许浩然一字一句地:“我去慕尼黑之前请你吃了一顿饭,你当时一边喝酒一边这么说了,还记得吗?” 林清和抽了抽嘴角:“……记得。” 许浩然欣慰地摸了摸她的脑袋:“我父母明天到步,你好好准备。” “……”林清和无语,“有什么好准备的。” 许浩然挑剔地打量了她一下:“别穿牛仔裤跟球鞋。” “要走lady一点的风格?”林清和挺尽责地问他,“要不要穿裙子?” 打量着打量着,许浩然又放弃了似的:“算了,随你吧,反正你放在ins上的照片也是这副破破烂烂的德行,我父母应该也死心接受了。” “什么叫这副德行!”林清和愤愤地揍了他一拳。 许浩然轻巧地接住她的拳头,居高临下地鼓励道:“你好好发挥,事成之后再请你吃一顿。” “你画饼呢?”林清和不屑地撇了撇嘴,“我要特级金枪鱼。” “你也就这点志向。”许浩然不以为然,“成交。” 林清和趁机给他腹部来了个肘击。 “小姑娘家总是动手动脚做什么。”他轻松避开,顺势松开手,看都不看被晾在后面的高修跟黎子颖,摸三个九一样摸了摸林清和脑袋便施施然地往楼上走了。 林清和揉着自己的脖子,冲他的背影翻了个白眼。 *** 这件事情细讲起来其实很简单。 许浩然年近而立。 许浩然没女朋友。 许浩然不想找女朋友。 但许浩然的父母希望许浩然有一个女朋友。 于是许浩然的父母四处物色,许浩然置之不理。许浩然的父母苦口婆心,许浩然再度置之不理。许浩然的父母逼了又逼,许浩然顶着压力置之不理。许浩然的母亲嗷地一声被气病了,这会儿许浩然不敢置之不理了,想来想去,还是就近“找”了个不添麻烦的女朋友。 林清和热血上脑,祸从口入,吃着肉喝着酒一个兴头上就把这麻烦事儿摊上了。 在清醒之后,她也曾经语重心长地劝过许浩然:“你这样一点都不酷!身为一个艺术家,怎么能这么软弱地逃避世俗!你就直说你是gay不就得了,你这样瞒,瞒不住一辈子的,要是我嫁人了怎么办?你又到哪里去找个姑娘帮你继续瞒?就算你找到了,那是要再发展到形婚吗……悲剧呀,这不仅是你们两个人的悲剧,还是两个家庭的悲剧,更是整个国度的悲剧呀!” “谁跟你说我是gay?”结果许浩然只是轻飘飘地回了她一句,“要不要我证明一下给你看我到底有多直?” ——鬼要看。 于是林清和又怂得闭上了嘴,乖乖掏出手机,打开前置摄影头,两个人面对屏幕假笑一番,拍好的照片连修都不修直接传上ins。 嗯。 许浩然的父母关注了她的ins。 在她表示自己不用微信也不用微博等社交app之后,他们关注了她的ins。 而林清和作为一个底层艺术从业者,不可能不用ins,国外的大神们总是会在上面分享作品等相关内容,就连她偶像allen levine都会时不时上传几张自己的工作照。 林清和承认自己失策了,她只是没想到许浩然的父母居然潮成这样,连翻墙都会。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故事是-1师徒三人的漫漫求爱路吗w 反正师兄杯具 (然后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回复留言失败!可恶!看文的小可爱们,酷爱看我双手比心 ☆、17 光斑 眼见许浩然上了楼,林清和这才耷拉着脑袋从角落里走出来。 不过,他定的日期是明天。 刚才为了让许浩然赶紧松手,没怎么多想就先答应下来了,这会儿才猛地想起来。 明天的话,高修会不会找她一起去东岛? 她蹙了蹙眉。 高修、黎子颖还有负责接待的实习生小赵就站在不远处说话,三个人之中有两个似有若无地望着她。 她没觉察。 走过去一点,就能听见黎子颖拿着平板一边展示一边讲解的声音。高修面无表情地听,偶尔提几个问题,黎子颖都给予了一一解答。 林清和就站在一旁。他沉沉看了她一眼,又收回来,一言不发。 于是她无所事事地点着脚尖勉强听一会儿,就安静地回身上楼了。接下来的事,小赵会处理的。那两个人互相熟识,配合得也好,她一个非专业人员,没必要跟块木头似的杵在那儿。 结果刚爬上二楼,就看见许浩然蹲在楼梯拐角抽烟。 因为林清和的强烈抵制,他近年改抽电子烟。虽然烟雾比传统香烟更大,但味道不刺鼻,闻起来是甜甜的果香味。 林清和眯着眼睛拍散灰蒙蒙的烟雾,熟门熟路地挨着他蹲下去。 许浩然把电子烟的烟嘴往她的方向递了递。 林清和摇摇头,道:“不抽。” 许浩然无所谓地把烟嘴掉转回来,自己又吞了一口。 “生什么闷气?”过了半晌,见她还是那副模样,他本着同门爱的原则百无聊赖地问了一句。 “谁生闷气?”林清和轻飘飘地乜了他一眼,“我?” 许浩然昏昏欲睡地吐了口烟:“说。” 林清和望天花板:“说什么?” “快没电了。”许浩然敲了敲手里的电子烟,“抽完这点电我就回去睡觉,你把握时间。” “你这人好奇怪。”林清和看鬼一样看他,“听不懂你说什么。” 许浩然懒洋洋地挑了挑眉。 林清和绷着表情应对。 于是许浩然单刀直入,一字一句道:“黎子颖?” 林清和还绷着。 许浩然又道:“高修?” 林清和无端端咳嗽了一声。 许浩然不屑地勾勾唇角。 “……干嘛冷笑?”林清和放弃了。 许浩然仰头缓缓吐了个烟圈:“不让笑?” “你唯一的师妹都这样了,还笑,到底有没有一点点基本的同情心?” “你自己不争气,追个男人追这么多年没追成,还想我陪你一起哭?” 第14节 “我没哭。”林清和支着下巴,一本正经地回嘴,“而且我也没追他。” 许浩然堵着烟嘴,含糊道:“既然连追都没追过,你生哪门子的闷气?” 林清和没说话,隔了好半天,才“哼”了一声:“你这种无情无义的人懂什么。” 许浩然倒不在意她对自己的评价,只道:“再这么惯着他,小心到时候真跑远了不回来。” “我管我。”林清和挺硬气地撇了撇嘴,“我就喜欢惯着他。” “嘴硬。”许浩然一脸玩味地捏着电子烟的按钮,似笑非笑。 沉默半晌。 “你以为我想啊……” 林清和将脸渐渐埋进臂弯,只露出一双大眼睛,自言自语似的,声音也渐渐低了下去:“他那么笨,又死脑筋,还总是觉得欠了我……” 许浩然深深吸了口烟,停留几秒,从肺腑重重吐出。 林清和被烟雾朦朦胧胧地裹着,声音似远似近:“要是我先提出来,他一定会马上答应我……” 许浩然睨着她:“肯答应你还不高兴?” “就是说啊。”林清和半眯着眼睛,望着远方白浪层层,轻声呢喃,“完全高兴不起来。” *** 断断续续地不知道说了多久话,林清和挺不见外地靠在许浩然肩上打了个瞌睡。 很短,就十几分钟。 被许浩然弹着额头强行叫醒的瞬间,她一睁眼,就看见了站在面前的高修跟黎子颖。 林清和第一反应是摸一把嘴角,发现自己没流口水之后才稍稍松一口气,揉着被压红的额角直起身来。 许浩然低着头,谁都没看,自顾自把玩着那支没了电的电子烟。 高修面无表情地站在几步之外,右手戴着一个黑色护腕,相机背带顺着小臂绕了几圈,机身则握在手里。 黎子颖站在低几级的阶梯上,来回望了这几个人几眼。小赵跟在最后。 “一楼都看完了?”林清和甩了甩发麻的胳膊站起来。 高修看着她,久久,才沉沉地“嗯”了一声。 “那……”林清和抬头看了看上面一层,又看了看自己的工作间,“你们是要逐层逐层看上去,还是?” “从顶楼往下看吧。”黎子颖走上来接她的话,“现在正好日头西斜,可以比较直观地观察到翟老师的光筒设计。” minus one的内部建筑结构是环式的,中心区域从地面直通楼顶,二三四层都是贴着墙不规则架空,一眼望不尽,两眼三眼都望尽了,并不封闭。 而在屋顶上设有许多阵列式的光筒,实际上它们也等同于小的通风孔。在春日下午的四点钟左右,随着太阳向西移动,会有光线瞬间穿透这些光筒,并投射进建筑内部,形成规整而活泼的光斑。 置身其中,令人恍惚有一种像呼吸一样的感觉。翟长川设计的本意,也是希望通过这座海边岩上的建筑,去展示光的移动。 现在,这些微微发着烫的光斑正好就这样斜斜打在木地板上。 也打在他们身上。 许浩然安静地打了个哈欠,一手捏着电子烟,另一手兜着林清和的脖子从楼梯口走开。 “干嘛?你好重。”林清和皱着眉砸了几拳他的手臂。 “让路。”许浩然把阶梯通道让出来,顺势弹了一下她的额头,“你招待客人,我回去睡觉。” “回去?回家?”林清和仰了仰头,“你才刚过来,怎么这么快就走,上面睡就好了吧。” 许浩然也没回答,敲一下她的脑袋,松了手便转身下楼了。 林清和揉了揉额角:“真走啊?” “嗯,今晚不顺你回家了,自己挤地铁回去吧。”许浩然懒洋洋地摆了摆手,末了还留一句,“记得明天要见我爸妈。” 林清和不满地撇撇嘴:“知道了。” 师兄妹两人习惯性地一串对话下来,等林清和再回头,才发现那两个客人都望着自己。 黎子颖向上走了几步,站在通向三楼的楼梯口往下望。 高修倒是站在原地没动,甚至连握着相机的姿势都一变不变。屋顶的光斑照下来,慢慢地移动,有一些打在他的身上。 一瞬间,光与暗分割了他的脸庞。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既不回避,也不遮掩,好像可以从此沉默,又好像有话要说。 不过这个人到底还是不会说的。 在她迎向他视线的下一分钟,他沉默地将头往左边别了过去,手抬至额前,却摸了个空。 直到日光完全照亮了那张英俊的侧脸。 林清和这才意识到,他的鸭舌帽还戴在她的头上。 作者有话要说:  还没入正题的我(狗带 ps颖姐其实是助攻 ☆、18 日落 她回身走近。 那双墨色的眼睛收回来,低下来。 她伸手扯了扯他的t恤下摆。 他没动。 她改为轻轻拽他胸口位置的布料。 他依旧没动。 于是她蹙了眉,轻声催促道:“你低一点,我够不着。” 他面无表情地迟疑几秒,最终,还是顺从地俯下身来。 林清和将自己头上的帽子摘下来,反手戴到他头上,戴好之后还安抚似的拍拍帽檐,被他沉默地一把抓住,收到了身侧。 “我在二楼待着,”她由他握着,也不挣,“你走之前记得下来跟我说。” 高修慢慢松开她,“嗯”了一声。 得了他这一声,她放下心来,也不腻着,冲阶梯上的黎子颖礼貌颔首,便转身进了自己的工作间。 黎子颖站在上面,看着这两个人的动作,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高修看着她拉开玻璃门,拉上玻璃门,过了一会儿,才握着相机回身走上阶梯。 *** 四楼除了傅一的工作区域,往左拐出去还架了一个绿葱葱的空中花园。 黎子颖领着高修从空中花园穿出去,在墙体外侧有一个木制梯子,通往建筑最顶部。因为minus one是高度越往上面积越往里收的类型,加之体块的随意穿插,所以站在最高处从某些角度往下望,甚至能看见底下几层楼的情形。 黎子颖大致讲解道:“屋顶做的是柔性防水,排水的话则是组织内排水,你可以仔细看看这个光筒设计,它是光线感应的,达到数值就会自动开启,一楼下面也有控制的面板。随着太阳的角度不同,光筒投射进内部的倾斜度也会不同,这些资料在我给你的邮件里都附上了,你可以作为参考。” 高修颔首,他没拿三脚架,直接手持相机拍了几张。 “其实今天真是过来得太晚,再过一会儿估计都得天黑了。”黎子颖讲着讲着抬头望望天,“一般来说拍建筑还是得有好光线才行吧?” 高修说:“先过来看看。” 哦,看看。 黎子颖意味深长地点点头。 高修没作声,“咔嚓”,又转了一个角度。 这两个人交情不错,学生时代还是能搭上几句话的,加上黎子颖为人大方,就算高修寡言,她一个姑娘家找话题也并不觉得不自在。 这会儿她站在他身旁,就有些意外地开了口:“心情不好吧?” 高修没看她,淡淡道:“你指什么。” 他们站在一个侧面凸出的体块上,低头即可看见二楼工作间的一角。黎子颖挪了几步,朝向玻璃墙内映出的一小截牛仔裤跟一双运动鞋。牛仔裤是水洗蓝色,带着破洞猫须,运动鞋是黑色的,随意地搭着,露出洁白脚踝。 黎子颖说:“清和跟许浩然。” 高修顿了顿手指,平声道:“你想说什么?” “她现在可不止亲近你一个人了。” 他默默地翻着照片,没接话。 沉默。 十秒。 二十秒。 三十秒。 或许更多。 直到黎子颖又试探着说了句什么。 他这才垂着眼睛沉沉出声:“她能跟其他男性正常接触,这很好。” ——口是心非。 看着他面无表情的脸,黎子颖了然地抿了抿唇,不过倒是颇给面子地没有接着往下说。 反正也只有那小姑娘肯信他。 *** 时间不早了,日光渐渐减去温度,蓝色混着橘色凝在天际,潮水随着规律退去。 只开着一盏落地灯,屋内显得有些昏暗,林清和拐着手站在一块两米多高的椴木面前构思。 身后传来一阵拉开门的声响。 她没回头,等了一会儿也没有人走过来,也没有人说话,于是她看了看面前的椴木,又看看右前方的光源,最后先回了头。 第15节 高修沉默地倚在门边。 走廊的灯带开着,晕黄的光线漫不经心地从头顶打下来,他把鸭舌帽摘了,握在手里。 她冲他勾了勾手指。 自然光已经越来越暗了,他没立即过去,先问一句:“开关在哪里?” “不用开,正好看得见日落,你过来。”林清和指了指椴木旁边的位置,“站这里。” 于是高修也不再说什么,依言进了门,面朝她,背向一望无垠的大海。 林清和后退几步,捏着一支铅笔来回比照他跟椴木之间的高度。整体比照完,又走近,对齐他头顶、下颌、肩膀、指尖、膝盖几个部位,用铅笔在旁边的椴木上划下相应的记号。 高修垂眼看她认真的模样,言简意赅地问了一声:“我?” “嗯。”林清和点头,“我打算雕个等比例人体。” 林清和从事的虽然是创作性的艺术活动,但木雕毕竟是门需要日积月累的手艺活儿,雕刻刀不是那么好耍的,假如把静物跟纹饰的难度算作入门级,那么人体大概就是最后的终极关卡。 人物的体态跟神情难以把握,静物是死的,人是活的。有时候一刀下去,力道不足会显得生硬,用力过猛则会显得圆滑。 “无论是过于紧绷还是过于松弛,都是不美的。”傅一曾经吧嗒吧嗒地抽着烟训她,“线条要流畅。” 有一阵子国内各处展览都转遍了,林清和还专门跑去西边溜达了一圈。那边的深山出名寺,也出名雕,因为历史跟地理原因,有手艺的匠人也多。 从宗教方面入手人像,在东西方都是一种存在的现象。西方是雕上帝,东方是雕佛。 这项工作相当地刻板,因为模板摆在那里,一刀一刀应该怎么刻都是被规定好的,不需要你本人有什么创造性思维。但撇去这层刻板,这项工作也相当能锻炼技艺。 林清和断断续续地在山里学了几个月。那时候高修还在国内,她跟同行学习的人住在山里的一座民宿,白天一早醒来便去附近的寺庙观佛听经,金刚经听得多了都会念上几段,等过了寺里的早课时间,他们便回到山下的木雕工场跟着老师傅们学习。 那段时间除了学习,既枯燥又无味。山里信号不好,手机经常只收得到两格信号。她每天下午三点都要走一公里的路到镇上的市集给高修打电话。 通话时,小姑娘总是兴冲冲的: “我今天雕菩萨的眼睛,被老师傅夸啦。” “我刚才看着老师傅们修复朽坏的旧木雕,好神奇啊,做新如旧,有种修历史文物的感觉,不过说起来它们也的确是历史文物,不一定要摆在博物馆里的才算。” “今天寺里来了一个又帅又害羞的小沙弥,冲我喊姐姐呢。” “今天吃了一种白白的菌子,长着斑点的,上午去看树跟着老师傅采了一些回来,他说这个可贵啦,炖鸡蛋可好吃!可惜你不喜欢吃这些,要是你在……哎,说起来我都好久没跟你一起吃饭啦。” “你说我什么时候才能变厉害一点儿?我好想快点回去,你给我当模特吧?” …… 然而回去之后,刚起好稿打好胚,没来得及把作品完成,高修简简单单留下句话就走了。 这些事情,都是记得清清楚楚的。 *** 在太阳完全落下海平面之后,林清和转身去开了灯。 高修卸下背囊,将她工作的地方环顾了一遍。 工作间空间相当大,中间空着一大块放未经雕作的椴木,左右两面是三米高的置物架,旁边各放一张长方形的工作台,上面零散地搁着软刷、砂纸、电钻之类的工具,间或还能看见几个薯片包装。 地面大块大块地闲置着,能坐的只有一张工作室开张时陆轩送的大躺椅。 林清和没坐,径直走到置物架边翻翻拣拣地找新的油漆刷,也不看他,就问道:“颖姐都走了快一个钟头了,你一个人待在楼顶做什么?” 刚才黎子颖先下了楼,路过她门口,进来跟她打了声招呼。 高修说:“吹风。” 地板上堆了些木屑,林清和心不在焉地用脚尖将它们拨开,“哦”了一声。 高修将沉甸甸的相机随手放到一边,安静地走过去。 林清和还是没看他,只踮着脚,指着置物架的某一层:“帮我拿一个新的油漆刷。” “这个?”高修抬头的同时就抬了手。 “不是,不要3寸的,再左边一点。” 高修拿起了另一个。 “这个还是3寸,太小了,我要大一点的。” 于是高修又换了一个拿。 “这个是最大的了。”他说。 林清和伸手摸了摸刷子头,略略皱眉:“这是羊毛的,软了些,你翻翻看还有没有黑色握柄的,猪鬃毛。” 高修“嗯”了一声,把她手中的油漆刷放回原地,又仰头在架上翻找。 也不怪他找不着。 置物架上放着的油漆刷能有一摞那么多,尺寸不一,毛质不一,品牌不一,就算指定了黑色握柄,那也是有好几个选项。 高修一边找一边找要不要全拿下来让她自己挑。 “哎,算了,要你找这个也是为难,你还是帮我到楼下搬个梯子吧。”林清和见他老是找不见,也怕他把东西越翻越乱,于是干脆摇了摇他衣摆,“昨天小赵借了我人字梯没还,放在展览厅里了。” 高修瞄了她的手一眼:“你还敢爬梯子?” “这是意外好不好。”林清和抿了抿唇,“不然我找把椅子好了,踮踮脚应该够高。” “不用。” 高修面无表情地扔下两个字。 随即弓下身,长臂一伸,一把捞住她的腰,将她稳稳当当地托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扫瑞艾里巴蒂!请不要放弃没有存稿的窝!(流泪比心 ☆、19 机车 林清和吓了一跳,连忙用一只手撑住他的肩膀。 “你干嘛?” 高修搂着她的腰,直接往置物架走近一步,沉声道:“我扶着,你找。” 也亏得他身量高,把她往上一托,跟她自己爬人字梯也差不了多少。林清和低头抿一下散落的发,直直看向他黑如点漆的双目以及眉角的疤,没动,就这么若有所思地看着。 她看他。 他看她。 高修挑眉:“怎么?” “没。”林清和眯了眯眼睛,把撑着他肩膀的手改为勾住他的脖子。 他克制地向后躲了躲。 “我怕掉下去。”林清和一脸的不在意,“我又不吃人,你躲什么?” “有我,不会掉。”他语气淡淡地,“你专心找东西。” “嗯。”林清和应了,手上却不理,垂着脑袋,像是在想东西。 他倒也没什么意见,只是默默地卖着力气,将稍稍滑落的小姑娘往上颠了颠。 “刚才颖姐下来,跟我聊了几句。”她有些突然地提起。 高修不明所以,“嗯”了一声。 “不对,也不止几句。” 高修又“嗯”了一声。 林清和勾着他的脖子,指尖碰着他的耳垂:“哎,要不我问你几个问题吧?” “什么问题?” 林清和歪着头思忖半晌:“我对你好不好?” 高修想都不想,就道:“好。” “那你呢?” “我什么?” “你对我啊。” 高修看着她,没吭声。 于是林清和又认认真真一字一顿地问了一遍。 高修还是没吭声。 “这又不是什么很难回答的问题,”林清和轻声催促,“说呀。” 此时,日头已经完全落下海平面了,天色呈现出一种天鹅绒质感的蓝,毛茸茸的,有种撩人的浓郁。因着天边这抹暗色,玻璃已经从透明变为镜面,如实地映出室内的状况来。 他一动不动地抱着她,一只手掌掐着她的腰。 没回答。 过了很久。 久到林清和都以为听不到答案了,高修才极为缓慢地摇了摇头。 不好。 或者说,不够好。 林清和“嗯”了一声,手指近乎恶劣地捏住他的耳垂,嘴唇贴近,声音也越发贴近:“我也是这样觉得。” 她的指尖微凉,他有些敏感地收了收手臂,将怀里的人搂得更紧。 “可是我一点不计较,还对你那么好。”林清和声音又软又低,“颖姐居然叫我不要欺负你。” “……” “我欺负你了吗?” 高修直直看着她,半晌,才干巴巴地回了一句:“没有。” 林清和又“嗯”了一声,有点得意地翘起唇角:“我也是这样觉得。” 第16节 她的指尖捏着他软绵绵的耳垂,翻来覆去地,捏得发烫。高修被她搅得有些喉咙发紧,但没制止。 “不过你们关系真好。”林清和没头没脑地,“还在机场一起吃晚饭。” 高修说:“恰好碰见。” “骗人。” “真的。” “骗人。”林清和想起什么似的,撅了撅嘴,“她在花架下跟你说话,还给你递伞,我都看见了。” 这小丫头片子又随便跳时间线。 高修皱眉:“什么时候的事?” 林清和“哼”了一声:“你毕业。” “忘了。” “骗人,以你的记性才不会忘记。” 他的好记性要用来记这些东西吗,高修无语:“只是普通同学。” “哦。”林清和低头去看他表情,莫名其妙地,“你有这么漂亮的同学。” 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他随便“嗯”了一声。 于是林清和又捏他耳朵,“嗯”什么呀“嗯”。 高修抿了抿唇角。 知道他口拙,林清和也不为难他,这会儿把脖子直起来,正色道:“轮到你了。” “我什么?” “你问我呀。” 高修不说话。 林清和一边捏他耳垂一边问:“你没有什么要问我的?” 高修没什么表情,隔了几秒,摇摇头。 “没有?” “没有。” 林清和不确定地反问:“真的没有?” “没有。” ……啧。 这榆木脑袋。 林清和微微恼怒地捶了他一记,夹在耳后的头发随着这个动作顺势散下来,他恍惚嗅到了一股青杏的味道。 看表情,是快要生气了。 而且脸越贴越近,她温热的气息裹着一阵香甜拂面而来。太近了,高修想,再往前一点,仿佛就能触到她的唇。 于是他沉吟半晌,克制着别开脸,声音依旧毫无起伏得听不出情绪。 “手快麻了,你还找不找东西?” *** 这才几分钟,就嫌她重。 林清和拿额头狠狠地撞了这榆木脑袋一下,哼哼唧唧地挣扎落了地。 “不找了?”他将不自觉紧握的手掌收回裤袋。 “不找啦。”林清和觉得有点没意思,赌气似的随手收拾一下工作台,“我得错过地铁高峰期再回去,你要是有事的话,就先走吧。” 高修没听她的,直接在一堆木材里捞起了她的帆布包。 林清和一脸不高兴地看着他。 他将她的帆布包塞进自己的背囊里,平声道:“走吧。” “去哪?” “吃饭。” 林清和微微带着气:“你不去高叔叔那边吗?” 高修自顾自地拉开玻璃门:“不去。” “我妈过去我外婆那里了,今晚不回来,家里只炖着汤,没别的。” “嗯。”高修倚在门边等她,“我来煮。” 无言半晌。 “……你煮什么呀你煮,就会白菜炒肉。”林清和看看他,又看看自己的手指,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算了。 这都多少年了? 又不是没试过,跟这人置什么气呀。 说起来,这也算是他回来之后一起吃的第一顿……带他去吃他最喜欢的东西吧。 *** 他们没去挤地铁。 高修开了车过来,一辆全黑的重型机车。 原来他不是跟着黎子颖的车过来的。 在b城,因为规划比较完善,某些区的重型机车可以上牌(注1),高修自从成年拿到驾照之后就买了第一台机车。 林清和是唯一一个会坐他车后座的人,所以坐垫下一直放着她专用的头盔,粉色的,印着一只大饼脸的hello kitty。高修常常一整套的黑色下来,就被她这么一点少女粉给破坏了画风。不过他本人是不在意的,小姑娘家,随她去。 这会儿高修把自己的背囊勉强塞进坐垫下的储物空间,刚合上锁,就被林清和戳了几下腰。 “我自己扣不上。”她拐了一只手,把头盔扣脑袋上了却系不了下颌带,刘海被压得乱乱的,一副傻兮兮的模样。 高修看得抿了抿唇,伸手捏着将她往自己面前带了带。 头盔很有一些重量,她艰难地仰着脖子,他修长的手指在她的皮肤上不经意地划过几下。 “咔嚓”一声,系上了。 “这么多年没戴,你有没有帮我洗过的呀?”她都戴上了,才想起来多嘴。 “这是新的。” 他没什么表情地帮她落下护目镜,习惯性用食指敲了敲她头盔上的那只hello kitty。 “新的?”林清和有些惊讶,这跟以前那个明明一模一样啊。 高修“嗯”了一声。 当然一模一样。 毕竟是他跑了半个城才买回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注1:其实好像国内400cc就会被禁,可是我真的有点想写机车,请忽视这个巨bug!(笑哭 ☆、20 腹肌 机车沿着b城着名的白色沿海公路一路疾驰。 往南去的车道畅行无阻,往北来的车道却还是拥堵,对面的车头灯逆着他们的方向长久亮起。因为林清和手上有伤,除了头盔也没有穿戴其他的防护装备,所以高修开得并不快,但比起对面的停滞来,还是有种呼啸而过的感觉。 在机车轰隆隆的引擎声中,对面无数盏白色车灯被拉成一条长长的线,很亮,亮得晃人眼睛。 海风挟着一股子新鲜腥气冲上岸,簌簌地扎进皮肤里,洁白的月牙高高地悬在海上,沿途追随。 一切都显得既快速又浪漫。 林清和半眯着眼,将脑袋紧紧贴住前面那人的背,右手从他腰后环过,牢牢抓住他的t恤下摆。 她现在只能用一只手,要是像以前的话,她会两只手都抱着他,那样比较安全。他可以压着限速的边缘,在无人的公路上开得更快一些,那样风也会更大,大到变成一张铺天盖地的网向他们兜过来,然后他的机车就会像一支离弦的箭,刺啦一声,瞬间破开阻滞。 有时候会感觉到一种悬在空中的不真实。 但林清和从来都不觉得怕。 这个人虽然总是沉默,但也总是有分寸。 他的脊背挺拔而宽阔,她只需要安安稳稳地被他护在身后,听风从海上刮过。 *** 从工作室去到南海岸花了将近40分钟。 一进市区街道,高修就压低了车速。林清和在一个十字路口给他指路,他自幼方向感就好,b城也是从小长大的地方,一听就明白。 左拐右拐一阵工夫,机车在一家临海的食肆前停了下来。高修特意选了个有踏脚的停车位,方便林清和踩着下车。 林清和敏捷地跳到地面,打开护目镜站在一边乖乖地等。 高修长腿一跨就下了车,脱头盔、脱手套一气呵成,最后随意抹一把自己短短的寸头,朝她那一边绕过去。 林清和仰起头,把下颌带亮出来让他解。 被厚重的机车头盔压了一路,那头柔软的银灰色中发都变得有些乱糟糟的。她借着护目镜的反光瞄了几眼,直接把自己的手腕往高修面前一递:“帮我。” 高修挑了挑眉,从她腕上摘下一个黑色的皮筋。 “扎起来就好。”她面朝他,配合地微微低下头。 高修默不作声地用手指拢住她披散的发,动作笨拙又谨慎。 林清和百无聊赖地低着头,视线自然而然对准他的腹部,小姑娘若有所思地看了半晌,突然把手伸了过去。 高修正在绕皮筋的手顿了顿:“……别闹。” 第17节 光天化日,不对,天黑了……大庭广众之下,这样成何体统。 林清和听训地“哦”一声,由着性子多摸几下,过了好一会儿,才慢腾腾地将手从他衣服底下抽出来。 高修眼神深沉,一身腱子肉绷得紧紧的,忍着没动。 “刚才在车上就想说,”林清和也不知觉没觉察,还自顾自一本正经地夸人,“几年不见,你的腹肌好像变得更好摸了。” ……嗯,长期野外徒步加空手攀岩练出来的洗衣板腹肌,当然好摸。 高修面无表情说声“多谢夸奖”,加快速度把那个小小的皮筋绕好两圈。 林清和低着头,笑得眼睛弯弯的。 *** 她带他来的是一家专门吃虾的店。 店建在沙滩上,木栏草顶,四处通风,装潢跟服务员着装都很具热带风情。因为格局通透,所以店内不设包厢,林清和一走进门口,眼睛就自动被吸引到了某个角落。 一张长形桌,面对面坐着人,一个傲慢地托着腮,一个沮丧地耷拉着脑袋。 林清和忍俊不禁地抿了抿唇,冲领路的服务员做了个手势,带着高修就往那个角落去。见她毫不见外地入座,高修冲在座的两人微微颔了颔首,没什么表情地也跟着坐下来。 服务员手脚麻利地给他俩加了位。 “哎,阿修。”林清和强忍着笑意喊他。 高修接过服务员端上来的两只椰青,“嗯”了一声。 林清和一只手枕在桌面向前倾,表情说不上来是神秘兮兮还是八卦兮兮:“你知道这里海拔多少吗?” 高修面无表情地转头看了看另外两个人。 “三千多!”林清和憋着笑,伸手将他的脸扳回来,“三千六百五喔!” “……”高修沉默半晌,想了想,“拉萨?” 林清和一脸赞赏地点了点头,指向那只椰青,道:“酥油茶。” 又指向桌面的一笼虾饺,道:“糌粑。” 最后指向斜对面那个胡子拉碴的人,道:“从前妄图滴滴打车上布达拉宫,而今安于在角落剥花生的朝圣者。” “……”高修也不知道她在玩什么,只配合地“嗯”一声,默默帮她把吸管插好,椰青推到面前。 一直耷拉着脑袋的傅一忍不下去了,一把将手里满满地花生壳摔开。 一见他抬头,林清和就瞬间破功,笑喷了。 傅一没理她,自顾自捡起一只滚落碗边的筷子,为了证明自己心之所向的洁净,顶着一只被家暴过的乌黑眼圈,以标准的永远年轻永远热泪盈眶姿势,唱起了郑钧的《回到拉萨》——别的不说,音准是的的确确跑回了拉萨的。 中年大叔的摇滚之魂当真不可小觑。 而x大美院也当真如传闻所言,净他妈出疯子。 林清和嘴角一抽一抽,一边笑一边羞耻地捂住了自己的脸。 作者有话要说:  开重机坚持不超速的修哥哈哈哈哈哈哈(笑哭 ☆、21 剥虾 还是高小桃及时祭出拳头,有效地结束了这场视听盛宴。傅一敢怒不敢言地闭上嘴,继续低头捡碟子里的花生,剥好一个三果仁的,撇着嘴呈给对面那小姑奶奶。 高小桃翻着白眼接过来吃了。 林清和笑着起身:“我去挑虾。” 临海食肆的海鲜都是现称现卖,不同种类的生虾齐齐养在后头,食客自己过去挑,称好斤两之后再跟服务员讲烹饪方式。 高修也默默地跟着起身,却被高小桃拦住:“我跟林清和去就好,修哥你坐。” 两个小姑娘勾着手走下阶梯,站在一排水族箱前挑虾。 “效率不错啊高小姐。”林清和一边调侃高小桃,一边跟负责称重的小哥说话,“要三斤濑尿虾,挑个大的,一半清蒸一半椒盐炒。” “你以为我是你?慢吞吞地浪费生命。”高小桃抄着手站在旁边搭话,“三斤不够,再多舀一网。” “不是还要点别的嘛。”林清和又点了一个白灼基围虾,“不过今早还看他要死要活的,你怎么搞定的?” “武力攻占。”高小桃挥了挥拳头,“我都说要负责了他还哭哭啼啼地不要,完了我直接抡了一拳过去,他整个人立马就服帖了。” 原来傅一眼睛上那乌黑圈真是这么来的,林清和听得直乐:“你早就该用这招。” “以前没舍得,现在越来越觉得他抖m,不揍一下手就痒。” “这只能说明你s好吧?” “他就是自带那种气质,你没见他昨晚那样子。”高小桃不以为然地吐槽完,又立马转了个话题,“不过讲开又讲,照这状况,以后是我喊你嫂子还是你喊我师娘?” 林清和目光盯着面前咕咚咕咚供氧的水族箱:“你是定了,我八字没一撇呢,师娘。” “少装蒜。” 林清和摆摆手没理她。 “你以为一男的有事没事在你身边转悠真是闲的啊?”高小桃一手搭着她的肩,“修哥没留我们家吃饭,我就猜他八成又是找你去了?” 林清和心说:他不是闲的,他是责任感爆灯。 口说:“他接了个建筑专题,要拍我们工作室。” 高小桃怪叫:“上吊都要喘口气吧,这刚回没两天呢又工作!” “哪知道他怎么想。” “怪不得他会问起你们工作室的近况。” 林清和“嗯”了一声。 “啊,还有件事儿,我送他去取机车,临走前他问起你退学的事了……那啥,要两只龙虾,左边那两只,芝士焗。”高小桃一边说,一边跟称重的小哥指了指在水族箱潜水的大龙虾,“还问了你跟陆轩的事。” 林清和挺感兴趣地回头:“你怎么说的?” “能怎么说?照实说呗。” “他什么反应?” “他怎么可能在我面前表现什么?真想知道你自个儿问他去。”高小桃都替她跟高修急,“都不知道你们矫情个什么劲儿,两个都是光长嘴巴不说话死要面子活受罪。” “哎哎哎,你骂他可以,别骂我啊。”林清和不满。 高小桃结结实实地翻了个白眼。 林清和笑笑,弓身去看最底下一层的斑节虾,虾群慢腾腾地在狭小的空间里缓缓游动。心里有一句话,想了半天,最终还是问了出口:“哎,对了,你看见他眉毛上的疤了吗?” 高小桃点点头:“见着啦,我妈心疼死了,说是意外来着?” “嗯,他说被三脚架磕到。”林清和低着视线,“可是刚才骑车的时候,我不小心摸到了。” “摸到什么?” “这个位置,”林清和指了指自己的左腹,“他这里也多了一道疤。” *** 食肆大堂。 橘黄色的吊灯下,两个男人平排坐在一起,面前摆着两个椰青。 傅一穿着个人字拖,吊儿郎当地翘着二郎腿,边剥花生边跟着店内的雷鬼音乐哼哼。高修没什么动作,就这么坐着,远远望几眼在外面点菜的林清和。 先打破沉默的那个是傅一。 “看你们这几年跑了不少地方?” 虽然傅一说话随便,但毕竟是师长,又是推荐他进new geographic杂志的人,高修接话的态度还是颇为恭敬的。不过也仅限于回一个“是”字就是了。 傅一倒不在意他的寡言,只把装花生的碟子推到两人中间,招呼他也一起剥。高修捏了一颗花生上来,没剥,就这么清清淡淡地看。 “眼睛怎么样?”傅一漫不经心地瞄他一眼,“还好使吧?” 高修面无表情地颔了颔首。 “那就成。”傅一一副居功甚伟的表情,“我可是一直帮你瞒着没说。” 高修没作声,隔几秒,突然向他道了句谢。 “行了,不缺你这句。”傅一无所谓地摆摆手,“要真想谢我,倒不如帮我劝劝你妹,对我好点儿,别天天使用暴力,……嘶,揍断了老子的腰哭的还不是她啊?” 高修抿着唇,“啪啦”一声,剥开了手上的花生。 “反正说到底都是因为你们这些少年仔,”傅一随着店里的音乐摇头晃脑,指责他,“不坦诚。” 高修没反驳。 这段没头没脑的对话止于林清和跟高小桃走回来的那一刻。 *** 虾,一定要带壳煮才够原汁原味,但原汁原味的同时吃起来也很够麻烦。 长形木桌上满满当当地铺开一桌虾料理,白灼、煎、焗、煮、烤,蒜香、孜然、咖喱、冬阴功,应有尽有。此时此刻筷子是完全没有必要的,要直接上手套。 林清和戴了一只在右手,眼巴巴地看着对面那人剥虾。 那人手指既修长又灵活,剥起濑尿虾动作刷刷刷的,去掉头尾,只余黄澄澄的虾膏跟肥美的虾肉。自己却不吃,只沉默地放进她碗里,然后看着她“嗷呜”一口高高兴兴地吃掉。 之前还敢信誓旦旦地说要带他来吃他喜欢的呢,这会儿反倒让人伺候上了。 傅一带了几分嫌弃,斜着眼睛来回瞟自己门下的那只瓢虫。 林清和敏锐地感觉到了,抬抬下巴示意自己戴着夹板的左手,表明:我病患,不方便。 傅一“哼”地一声无情拆穿她:“不是说这两天就能去拆板了嘛,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截肢了呢。” 高小桃一脚踢过去:“你管人家。” 一把年纪净会破坏小年轻的气氛。 “……”傅一捂了捂抽筋的膝盖。 林清和一边吃一边看戏,完了补偿似的把新拿起来的一块虾仁递到对面那人嘴边。那人一剥起虾来就格外认真,这会儿忙着动手指,没怎么在意他们在吵什么,微微一低头就把她手里的虾仁叼了过来。 第18节 傅一心道一句“要瞎”,同时被高小桃桌子底下一脚踢过来,冷冷吩咐道:“你也给我剥。” 傅一捂着膝盖“卧槽”一声,心里凄凄惨惨地唱着白毛女,妈的,没法子,只能颤颤巍巍地把刚剥完的烤虾串给那小姑奶奶呈过去。 高小桃这才满意地接过来吃掉。 因为要亲自动手,这顿饭比平常多花了些时间,直接吃到了九点多。等到四个人齐齐摘下手套的时候,月亮已经隐进天边的云雾里了。 “这天得下雨。”傅老师仰着脑袋,以他三十多年的生活经验下判断。 哦,真是有见地。 高小桃伸了只手出栏杆外,然后甩甩手臂收回来,不咸不淡地搭了句话:“已经下了。” 正是春天,外头飘着一层薄蒙蒙的烟雨,不大,就让人眯眯眼睛那种。 “不止这么几滴。”傅一揉揉膝盖站起身,“还得下大,都散了吧,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高小桃奋力将那句“这里一半人没妈”的吐槽咽回肚子。 高修把付好账的卡收起来,平声吩咐高小桃:“你送她回去。” “嗳。”高小桃在高修面前一向乖巧又贴心,“那哥你呢?” “我自己回。”高修起了身,这种程度的毛毛雨披件冲锋衣绰绰有余。 林清和不太愿意:“桃桃不顺路的,这么一点雨,不怕吧?” 话是这么说,高修还是没答应。 “免得淋到手。”他伸出食指碰了碰她褪了一半颜色的口红,“我回家等你。” 作者有话要说:  写得匆忙,得找时间修一下,下章拉天窗 ☆、22 雨夜 高小桃开一辆小小的mini cooper,之前还在写字楼上班时买的,颜色怎么看怎么新年红。 林清和颇为识趣地开了后座门,砰,又关上。傅一只能把自己塞进副驾,长手长脚可怜巴巴地缩着。 高修开着机车滑到车子旁边,他穿了件黑色冲锋衣,背着个黑色背囊,整个人几近要与夜晚融在一起。 林清和落下车镜抬头看他。 他眼睛也看着她,话却是对高小桃讲:“路滑,别开太快。” 高小桃比着手势,“嗳”了一声。 于是他没再说什么,别过脸,护目镜一落,油门一拧就窜了出去。重型机车加速只要几秒时间,高小桃的迷你车根本追不上,只能远远地跟在后头吃尘。 林清和头靠在车镜上,望着那盏尾灯在夜色中划出一道长长的弧度。因为轻微散光,离得远了,前行的尾灯、远处的灯塔都变成一个个模糊的虚焦点。 好像总是这样。她有点漫不经心地想。 载着她的时候他总是有所顾忌,只有一个人在路上,他才最随心所欲。 风与风在潮湿的空气中互相追逐。 在一个十字路口的红灯下,他停在白线后面,并回头望了一眼。 机车头盔严严实实地遮挡住了他的面容,但很容易就可以想象得到,漆色的护目镜后面那双毫无波澜的眼睛。 林清和看着他的背影,双手比着拇指跟食指,框成一个长方形,“咔嚓”,她眯着一只眼,几不可闻地呢喃了一声。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有些委屈。 觉得自己不应该是这个样子。 他们也不应该是这样一个距离。 *** 车厢里冷气调得低,高小桃一边开车一边和着节拍跟着音响里的音乐轻声唱。 她是陈奕迅的脑残粉,车里无时无刻不放着这胖子的歌,林清和有时也听。有一首歌她特别喜欢,叫做《我的快乐时代》,出自1998年的同名录音室专辑。 记得好清楚呀,那时候陈奕迅还很瘦,不是泡面头,一副清清秀秀的模样。而林清和也瘦,又瘦又小,刚上小学几年级,换着乳牙,总是屁颠屁颠跟在高修身后“修葛葛修葛葛”地喊。高修小时候可不像现在这样,她一喊,他就不耐烦地快步走,她只能在后面迈着小短腿哼哧哼哧地追。他们放学回家的路上会经过一个小音像店,每天每天,架在音像店门口的外放喇叭就震耳欲聋地放着这首歌,我的快乐时代,几乎成为她年少回忆的背景音乐。 这会儿,mini cooper的车厢里就正好切到了这首歌。 “让我有个美满旅程/让我记着有多高兴 让我有勇气去喊停/没有结局也可即兴 难堪的不想/只想痛快事情/时间尚早/别张开眼睛 长路漫漫是如何走过/宁愿让乐极忘形的我 离时代远远/没人间烟火 毫无代价唱最幸福的歌/愿我可……” 现在想想,好像她一件都还没做到。 一首歌三分钟,前面就是上快速公路的闸口。 高修的机车加快了速度,高小桃的mini cooper刚刚追上的一点距离又被甩了开来。 “老师。” 林清和趴在车镜旁,突然喊了在前面打瞌睡的傅一一声。 “嗯?“傅一顶着鸟窝头回身,“做啥?” 林清和垂眼等了半晌,直到这首歌切过去才缓缓坐直了身体。 “我有件事情,想问问您。” *** 中控台的时间显示为22:12。 顶着一路的朦胧细雨,高小桃终于开回了三环路。 然而林清和却没能第一时间回家——半路上突然接到小赵的电话,说是今晚她走得急,不确定是否将空中花园的拉门拉上了,这会儿突然下起雨来,怕水洒进室内,弄湿正在晾晒的木材。他们几个实习生都住得远,思来想去只有林清和住得最近,只好打电话来拜托一下。 林清和一口答应下来,随即让高小桃就近找个地铁口放她下车。 其实进了三环路,这里已经离minus one不远了,也离她家不远。但那是指坐地铁而言。这段路面属繁忙路段,常年堵车,十米距离能让你开个十分钟出来。倒不如直接搭地铁过去把门关了,然后再迅速搭地铁回家。 高小桃不太放心:“这个点数了,你一个断手的,自己能行?” “还算早,我地铁口进地铁口出,不用走什么路,没事。”林清和望车窗外张望了一下,因为有雨,市区内街道已经开始车辆缓行了。 “别,夜了,我送你过去。” “你送我过去再出来,起码得堵一个多钟头,明显是我自己搭地铁方便多了好吧。” 高小桃皱着眉头还没同意,刚好碰上红绿灯,林清和道了句晚安,抓起一把伞就自顾自开锁下了车。 高小桃在车里喊了她一声,她挥挥手没回头。念及刚才跟傅一的对话,高小桃越想越不放心,都想下车追过去了。 傅一倒是一句话没说,打了个哈欠,直接摸起高小桃放在中央扶手的手机给高小桃递了过去。 *** 撑着一把直柄伞匆匆跑进创意园,林清和的运动鞋后跟都有点儿湿。 一出地铁,雨势忽然变得很大,幸好伞够大,沿途也有屋檐遮挡。 除了近门口的几家清吧,夜晚亮灯的建筑不多,不过整个园区都亮着路灯,也有监控跟保安巡逻,相对来说还是比较安全的。 林清和躲在屋檐下一路往minus one走,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脚边开始跟着一只棕色的流浪猫,被雨淋得湿透,茸毛搭下来,一副瘦骨嶙峋的模样。 他们创意园入驻的多是艺术工作室,这种性质的园区别的暂且不说,猫最多,minus one对面那家打铁的就养了十几只虎皮。 猫关不住,也没有必要关。无论是家养的还是流浪的,在这里走上几步就能遇着一只猫。也许是遇的多了,被喂得也多,这些猫大部分都不惧人。 林清和将伞微微向左.倾斜,挡住那只可怜兮兮咪咪叫的小猫,它大概是饿了,工作室里还有些舒化奶,等一下进去热一些给它喝吧。 在寂静的雨夜里,身边有只小可爱陪着,碰上什么陌生人,似乎也就可以不那么怕。 她按着指纹开门,将伞开着放在地上,小猫颇为乖巧地蹲在伞下等。 “你在外面等等我。”她蹲下身,用一根手指按了按它的额头。 小猫“咪”地细细喊了一声。 林清和关上门,开灯,急匆匆地跑上四楼。小赵真的没关拉门,地板打湿了许多,还好木材放得远,没被洒到。 她把门锁上,又找来拖把将水渍拖干。沿路一层层检查下来,门窗都关好了,这才回到一楼茶水间找舒化奶。他们虽然没养猫,但照例还是备着给流浪猫用的小碗,傅一还在上面画了个简笔头像。 等她端着舒化奶走出去,却发现门口多了一个人。 *** 一辆钢皮铁骨的重型机车横着停在入口处,座位上搁着头盔跟冲锋衣。那个一身黑衣的人浑身湿漉漉地蹲在地上,伸出一根食指面无表情地逗猫。 “咪呜——” 像是感应到食物的召唤,在铺天盖地的雨声中,小猫滴溜着一双眼睛突然从那个人的登山鞋上跳下来,转而跑向那碗放在地上的舒化奶。 雨越来越大。 从天而降的水帘逐渐刷白,逐渐轰鸣,逐渐隔绝开其他场景。 林清和干脆也蹲到了地上,一动不动,将脸贴在膝盖上望他。 他整个人都湿透了,眼皮跟下巴都淌着水,t恤紧紧地贴在身上,勾出优美的肌肉线条。 “你过来做什么?”她压着声音问他。 简简单单的问题,他却一如既往不说话。 于是她挪了几步过去,抓着他的衣服下摆,将声音压得更低,又重新问了一次。 这六个字轻飘飘地,被沉重的雨水砸进地底,细小得连说话的人都不敢确定自己是否将它说了出来。 可是那个人显然是听见了。 他将她的手慢慢扯开,一帧一帧,然后慢慢握进自己掌中。 “我不怕的。”她抿了抿唇,像是笑了笑,“你不用担心。” 第19节 我一个人也不怕的。 吃过晚饭后她没有补口红,嘴唇的颜色变得淡淡粉粉的,带着一点受冻的白,眼角还不自觉地泛着红。 小姑娘现在这副表情,就跟当时一模一样。 “我知道。”他还是以往一样没什么表情,声音却更加沙哑。 那双漆黑的眼睛忽地有些沉,林清和忍不住挣开他的手,想替他拭去眉间的雨水。 他却用了几分力气将她强硬箍住,然后在那道微诧的目光中,毫无预警地俯下身去。 作者有话要说:  今晚更下半部分,然后再修(这几天有点忙,有什么错或别扭的我大概会过几天一并小修,没有规律更新真是果咩果咩,小可爱们见谅 ☆、23 负责 耳边尽是雨水潮湿的声音。 他的唇也是湿的,冰冰凉凉,既僵硬又柔软地贴在她唇上。 林清和整个人都懵了。 像带着一股新鲜的风的感觉,他的气息急促地打在她脸侧。好奇怪,她眼圈霎时间就红了,手脚不听话地蜷在一起,半点气力都使不上来。 她没来得及闭眼睛。 他闭着。 林清和迷蒙着视线,看他那排浓密的睫毛在咫尺之前轻轻颤抖。 然后他突然轻轻地咬了一下她的下唇。 林清和下意识低喘一声。 顺着这一声,他松开了她的手,改为握腰,将她从怀里稍稍带离,嘴唇也顺势分开。 林清和有些茫然地望着他。 他一手捏着她的腰,一手托着她的脸,开口之前,喉结先动了动。 “讨厌吗?” 那道声音既低又沉,哑得像两片粗糙的砂纸在相互摩擦。 林清和不自觉地也咽了咽嗓子,目无焦距地瞪着他。 他的眼睛黑得好像见不到底,直直地看着她,依旧没什么表情,仿佛刚才的举动对他来说也没有什么影响——如果不是他捏在她腰上的那只手,用力得连青筋都浮了起来的话。 林清和心跳得厉害。 脑袋里浆糊一般,想不通他为什么会突然亲她。 高修另一只手托着她的下巴,指腹缓慢而有力地摩挲着她丰润的下唇。 他声音毫无起伏地,又问了一遍:“讨厌吗?” 讨厌? 开玩笑。 怎么可能讨厌。 林清和张开口,嗓子却干得说不出话来,最后只好摇了摇头。 可他还是不满意,语气平板又强势地逼迫着:“说话。” “……” 不行了。 林清和在心底喃喃自语。 要镇定。 一定要镇定。 她右手搭在他胸膛上,咬着牙,深深吐出一口气。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自己干巴巴的声音发着抖,在雨中响起。 “……喜欢。” 仿佛所有耐心都在此刻被耗尽。话音刚落,那人就握着她的腰,将她从地上猛地捞了起来。 *** 林清和觉得有些搞不清楚状况,而且觉得自己的腿有些发软。 不对,是全身都有些发软。 被搂着腰按在门边墙上密密实实地亲着嘴唇,真是感觉有一股电流从脊椎底部爬上大脑,整个人都酥了。 他太高了,她踮起脚都还是够不着,一楼展览厅也空荡荡地一点可借助的东西都没有。所以他索性握着她的腰将她凌空摁在墙上,自己一腿贴着墙面微微曲起来,让她直接分开腿坐在上面。 真不怪林清和怂,虽然两个人一个穿工装裤一个穿牛仔裤,布料都厚得不行,但对于刚跨过接吻这一关的小姑娘来说,这姿势真是太过了。 她被他搅得浑身发热,手搭在他腰上都没敢像往常那样乱摸,只能乖乖地仰着下巴任他亲。直到他再次反复舔她的上颚,她才受不了地捶着他的手臂讨饶。 “怎么了?”他稍稍离开一些,额头抵着额头低声问她。 林清和眼睛泛着水光,艰难地喘了几口气。 “……要透不过气了。”她连声音都是湿润的。 “用鼻子呼吸。”他还想凑过去。 被她拼死拼活地躲开。 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脑子也清醒了几分。 这算什么状况? “……你干嘛亲我?”她喘着气质问他。 他抿着嘴唇,没作声。 “你干嘛亲我?”她真是怕极了他此时的沉默。 高修低头啄了她一下,还是没作声。 “你说话啊!”她生生躲开,揪着他的衣领,音量也提高了一些,听起来既委屈又着急。 他搂着她,一动不动,也不回答。 “干嘛亲我!”她有些不安地砸了一下他心口。 “这次不是我逼你的吧!”又砸一下。 “不是说对我不是那种意思吗!”再砸一下。 “你又不用你对我的人生负责!”时隔良久,最后一拳砸下去。 像是泄愤,又像是讨糖。林清和越说越控制不住,眼圈都要红了。 高修默默地挨了她的拳头,半点没躲。直到她眼泪汪汪地砸完最后一下,才将她的手缓缓收进掌心。 依旧无言。 屋外的骤雨还在不知疲倦地滂沱,有种要将一切冲刷干净的气势。 过了很久,久到林清和都有些心灰意冷了,在这份铺天盖地的冲刷中,那道低沉的声音终于无比清晰地响了起来—— “林清和。” 时隔多年,他第一次喊了她的全名。 “我们结婚吧。” 作者有话要说:  乱来:) ☆、24 回拨 从天而降的雨水令林清和仿佛置身海底。 潮水向她来势汹汹地涌来,打在她身上,又咝咝地流入沙中。 幸好她躲进了房子里,他搂着她。 她很安全。 不会有其他人来。 她很安全。 很快地,眼前的画面就被两人的呼吸模糊了。她碰了碰他的脸,用手指沿着他的眉毛、眼睛、嘴巴和脖颈勾出湿漉漉的线条。 然后她将手伸进了他湿透的衣服里。 左腹,那里有一道疤,细长形状。她抿着唇,一言不发地抚摸它。 高修纵容了她的动作,头一低,沉默地去吻她眼角。林清和缓慢地眨了眨眼睛,睫毛痒痒地扫过他的嘴唇。 有好多话想问。 却又不知怎么问。 脑子一片混沌,连指尖都是微微颤抖的,心里满是膨胀的酸涩。 她将头埋进他的肩膀,悄悄地咬了咬他的衣领。 算了。 管它呢。 从前是硬撑着一口气,他不回应,她也能咬着牙装没事。可是事到如今,他都自己亲口说出来了,他抱她,亲她,还说了那句话。 无论他是不是可怜她,都无所谓了。林清和心想。 她就是要跟他在一起的。 *** 第20节 因为雨势太大,两个人被困在了工作室里。 天文台发布了暴雨警告,瞿秀兰也回不了家,干脆给林清和发了消息说今晚不回,林清和回了消息,把情况跟高修说了。 高修沉默半晌,低头啄了啄她的额头,平声道:“等雨停。” 等雨停? 林清和默默地将手机收起来,“嗯”了一声。 天气预报说了,大概今夜一夜,雨都不会停。 高修将机车推进室内,林清和去捡伞跟猫粮碗,这么一会儿工夫,小猫已经将舒化奶舔了个干净,不声不响地跑得不见踪影了。 高修停好车,靠在车边抓着衣领把t恤脱掉,湿答答地搭在车座上。 林清和关好门,一回头就看见他赤着上身站在那边望向自己的情形。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有些紧张。她摸了摸自己吊着夹板的手指,喉咙发干地走向前去。 他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她。 林清和冲他勾勾手指:“低一点。” 他依言俯身,凑过去就要蹭她的脸。 “不是这个……”林清和软软糯糯地别开,手指捏住他的耳垂。 那里软绵绵的,发着烫呢,不仅烫,还隐隐地透着一层红。 林清和轻轻抿了抿唇,也不知道是不是想笑。 高修惯着她,由她翻来覆去地捏.弄,捏着捏着,手指又顺着他的下巴、脖颈、胸口、腹部渐渐往下。 高修喉结极快地滚动了几下,有些危险地眯起眼睛。 她却只是摸了摸他的裤子,问他:“你怎么被淋成这样?” 高修没说话。 还能是怎么?雨大呗。 林清和思忖了半晌,将手放进他的左手掌心,小巧的指尖一一穿进他的指缝,两个人的手严丝合缝地握在一起。 “把鞋脱了。”她吩咐他。 他“嗯”了一声,把浸了水的鞋子一只一只蹬掉,然后把袜子也一只一只蹬掉。 “还有……”林清和没接着往下说,还有裤子……裤子就等一下再说啦。 她小幅度地摇着他的手,领着他直接上了二楼。 *** 咔哒。亮了灯。顺便把蓝牙音箱也开了,一阵迷幻的法国电音从音箱里丝丝滑滑地淌出来,saje的lost night,就像雨水。 林清和从柜子里翻出来一条柔软的大毛巾,递给他。有时候赶作品,他们会在工作室过夜,换洗的物品都是备着的。 高修接了过去,没太犹豫,就将裤头的纽扣打开了。 林清和站在那块二米多高的椴木旁边,从地上捡了一支铅笔,直直地看着他,没转头。 毛巾是她的,上面还沾着一些她身上的青杏味道,他将它搭在脑袋上,隔开一些自己的视线,随后缓缓拉开拉链,将湿透的布料一层一层从皮肤上揭下来。 即便是赤身裸.体地站在她面前,他也依旧是没什么表情,只是自顾自拭干身上的水渍,垂着眼睛,没抬头。 林清和一边目不转睛地看他,一边用铅笔在木材上做记号。好像很认真,又好像心不在焉。 怎么说呢? 他长得太符合她的审美了。 整个人线条硬朗,剑眉星目,肩膀宽阔,四肢修长,肌肉恰到好处地贲张,精雕细作,却又充满原始之美,就像一座浑然天成的雕像。 简简单单几笔,两个人都没说话,直到他沉默地将毛巾围在腰上,她才放下铅笔走了过去。 音箱切了歌,fkj的lying together,柔软,流动,雾气升腾。 她的手心贴在他左腹的伤疤上。一个温热,一个冰凉。 高修抓住了她撩拨的手。 她抿了抿唇,随即在他心口亲了一下,不够,又踮起脚去亲他的喉结。 高修没像以往那样推开她,任由她像猫咪一样勾着他,只沙哑着声音问一句:“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林清和没回答,直接甩开自己的鞋袜,光脚踩在他的脚背上,踮起脚,亲到了他刚硬的下巴。 她重心不稳,高修沉默地托住了她,再度将话问一遍。 林清和咬了咬嘴唇,手从毛巾边缘慢慢伸进去,声音轻飘飘地,尤其腻人。 “知道啊。”她在他的下巴留下一排齿印,眼睛明明灭灭地往上望,隔了半晌才把下半句话说出来。 “做我之前帮你做过的事情。” 他已经有反应了。 林清和的手心又软又滑,裹着他半硬的地方。高修重重地喘了口气,抓着她的手不自觉用了几分力气。 她听着他在耳边克制的喘息,还有他轻声呢喃着的,她的名字。 此时此刻,心底柔软得不像话。 其实无论时间过去多久,医生如何引导,自身如何调节,林清和还是有些怕跟男性亲密接触。就算当时跟陆轩,打打闹闹似的抱一下已经是极限,没有办法再进一步。 除了高修。 林清和轻轻咬了一下他的心口。 除了他一个,其他的人,都不行。 *** *** *** 有时候看着林清和的脸,高修会感觉时间正在慢慢地往回拨。 承认过去的错,是一件很难的事。 如实地陈述记忆,也是一件很难的事。 将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一幢幢移开,将那条由南至北的双向十车道收窄,将隐隐发灰的天空擦蓝,将他跟她的身量各自减去三分之二……就是记忆中的九十年代。 高修还清清楚楚地记得b城从前的模样,以及他们幼时的模样。 他的记忆力很好,天生的,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运,有很多不想记得的事情,他通通都记得。 第一次见到林清和的时候,他八岁,她五岁。 好像没什么特别的开头。 当时高家一家三口刚刚搬进旧水库旁边的别墅区,天气太好,日光暖熏熏地晒得人发昏。他的父亲将车停在门口,他的母亲跟他一起从后座出来,跟在后面的卡车正在卸他们的家具。 旁边的一座别墅哒哒哒地跑出来一个白白嫩嫩的小女娃子,后面跟着一个戴着金丝眼睛的男人。 小女孩儿扎着两条蓬松的麻花辫,白皮肤,圆脸蛋,眼睛又大又灵动,除去一身衣服脏兮兮之外真是美人胚子,又丝毫不惧生,跑过来就同新搬来的邻居脆生生地问了声好。 “葛葛你好呀,姨姨你也好!” 她正在找她的棒球。 刚刚跟在前庭玩,一个不小心就把球抛出外面来了。球正好滚进了高修家的车底,她把小短手伸了又伸,够不着,于是毫不见外地拉了高修的手。 “葛葛,你可以帮我吗?” 高修犹豫了片刻才蹲下来,男孩子发育得晚,他的胳膊并不比她长很多。 果然,他也够不着。 最后帮林清和捡起球的还是高修的父亲,一个不苟言笑的男人。 他下车捡球,将球放进小女孩儿的手心,大掌轻轻揉了揉她的发,随后站起来看向小女娃子的父亲。 “高旭光同志!”她的父亲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爽朗一笑,“多年不见,真是久违了!” 少有表情的高旭光大步一迈,两个多年不见的大学同窗相互拍了拍肩膀。他们都是b城海洋大学出来的,毕业之后高旭光继续去国外进修,现在是名船舶工程师;林进被分配在本地的渔政单位,至今也算是正在稳步上升。两个学生时期的好友,毕业一别,期间只靠书信电话联系,再见面都已成家立业。 “这是内人。”高旭光退开一步,为林进介绍笑盈盈立在一边的吴婉。 吴婉盘着一个光滑的发髻,眉清目秀又别有风韵,一身浅色连衣裙穿在身上宛如深谷幽兰,一看便是大家闺秀出身。 “高旭光比我大半年,按规矩我该喊声嫂子。”林进向她礼貌地颔了颔首,“嫂子好风采。” 吴婉一手牵着懵懵懂懂的林清和,一手牵着百无聊赖的高修,温婉一笑:“林小叔谬赞。” 不久之后,瞿秀兰从学校加班回来,在厨房忙活出来一桌丰盛料理,吴婉在旁边搭了把手。 当晚两家人就在一起和乐融融地吃了第一顿饭。 四个大人以高旭光跟林进两个为主心轴,话题天南海北,聊得不亦乐乎。吴婉跟瞿秀兰也聊得来,两个女人都是知识分子出身的,男人间的谈话也搭得上几句。 而高修跟林清和面对面坐着,小女娃子握着那个印着hello kitty的小勺子,吃了多久就看了他多久。 ——这个小哥哥长得可真好看呀。 她歪着小脑袋心道。 可为什么他总是不看她,也不跟她说话呀? 作者有话要说:  我不会承认我忘了小林子跟修哥的,我逃:) ☆、25 鞋带 很明显,八岁的高修并没那么喜欢五岁的林清和。 这种年纪的小女娃子太腻人了,小高修深有体会。 他有一个跟她同年纪的堂妹,叫高小桃。也是漂漂亮亮的,一见面就腻着他,逼他跟她玩芭比娃娃,一言不合就张开嘴巴哭,嗷嗷叫地要掀屋顶,实在可怕。 可是母亲柔声柔气地交代过他:“清清是妹妹,你是哥哥,要耐心待她,不许耍脾气。” 第21节 高修哪会耍脾气?他只会像他父亲一样面无表情。 两家人住在隔壁,大人关系亲近,两个独生小孩子年纪也差得不多,理所当然地,林清和就开始变成小尾巴跟在高修身后。 她爸爸那边的亲戚都不在b城,妈妈那边又人丁稀少,故而堂表兄弟姐妹也少,高修的出现,等同于充当了一个兄长与玩伴的角色。这本来就已经够让她欢喜的了,更何况他长得还那么好看。 从“修葛葛”到“阿修”,似乎每天都能听见她奶声奶气敲他家门的声音。 不能撵,也不能躲,没有办法,高修只好试着习惯这只小尾巴。正好刚来b城不久,他也不认识什么小伙伴,两个小娃娃天天腻在一块儿,他去上钢琴课她跟着,他去小区中心湖看老头子下围棋她跟着,他去新华书店看昆虫图鉴她跟着,就连他去河堤边上的草丛捉蛐蛐她都跟着。 明明就怕死那些乱跳乱叫的虫子了,偏偏还嚼着泡泡糖蹲在旁边,一边看一边眼泪汪汪地等。 噗呼。吹出一个粉红色的泡泡。 吧嗒。泡泡破了。 动动嘴唇,重新嚼。 直到日色西沉,西瓜味的泡泡糖被嚼得变成白色,一点甜味都没有了,她才扁着嘴对着斜面草坪喊一声:“阿修!” 没有回应。 于是她又声音大一点儿喊:“阿修!” 过了一会儿,穿着短裤的高修才从茂密的草丛里冒出头来,远远地应一声,随后恋恋不舍地提着网兜爬上来。 “回去吧。”他把满是泥巴的手往裤子上随意蹭蹭,面无表情地伸出去给她牵。 她极力避开他另一手提着的昆虫,捏着他的手腕,将他的手心往他裤子上蹭得更干净一些才肯牵上去。 他顺道用手腕给她抹了抹鼻涕。 橘黄色的黄昏之下,两道身影一高一矮往家的方向走,矮的那一个时不时就要绊一跤,高的那一个就停下来。 矮的那个指了指自己的沾了泥巴的白鞋子:“阿修,鞋带。” 高的那个就习惯性地压好网里的昆虫,然后蹲下去帮她系。 “好好看着。”高的那个一边动手指,一边用未变声的嗓音说,“要学。” 矮的那个就嗯嗯啊啊地点头,从裙子口袋掏出一包跳跳糖,啪啦一声拆开,自己倒了一点进嘴,随后眯着眼睛感觉口腔里跳动的爆炸,自顾自开心道:“阿修!橘子口味的,你喜欢。” 回想起来,当时真是单纯,真真正正的什么都不懂,也没有明确的性别意识。两个孩子手牵着手,她是懵懵懂懂地依赖他,他则是无可不可地纵容她。 可惜这样的时期维持得很短,毕竟小娃娃长得快。 一眨眼好几年晃过去,高修升了中学。林清和跟着他的脚印,在他之前的小学就读。他读的中学分初中部跟高中部,占地广阔,跟她的小学相隔两条街。 她年纪小,即使距离近,每天还是要坐学校巴士上下学。他呢?他买了一辆黑色的山地自行车,每天风驰电掣地抄着近道上学。 没办法一起上学,也没办法在课间的时候哒哒哒跑上楼去找他,就连放学的时间都不一样,能见面的场合只剩下家门口,还有他们面对面的房间窗户。 可是慢慢地,他变得连窗户的帘子都不常拉开,灯也常是暗的。 有时候他晚上八.九点的时候还会跟同学一起在附近打球,而她八.九点的时候都已经刷好牙准备要上.床睡了。 两个人碰面说话的机会明显少了许多。 *** 变化不止是这么一点点。 初中时期,高修已经开始抽高身量。 他相貌好,个子高,成绩也不错,放在还没长开的同龄人里面简直就是发亮的一颗星。是以无论他性格多沉闷,还是有不少情窦初开的少女扎堆往前靠近。 当然,十几岁出头的少女也大胆不到哪里去,至多在他打球的时候啊呀呀地围观一会儿,然后红着脸过来递瓶水、递封信,或者羞羞答答地说几句话。 一开始高修不懂事的时候,信他会收下,渐渐地这种事情多起来,他便学会了躲。他不想伤女生的自尊,但更不想自找麻烦。 然而这种事情真是太多。初三那阵子因为在校庆上弹了一曲肖邦,被人录了影发到了论坛上——这无疑是很大程度的渲染跟美化,他的名声一时间大到连外校的女生都开始到门口来堵他,甚至连两条街之隔的小学生都远远地听闻了消息。 少女情怀总是诗嘛,十几岁的小女生喜欢的仿佛总是同一个人,有些连他名字是“高修”还是“高啾”都弄不清楚的小女生就这么人云亦云地将他当成初次暗恋对象来供着。 而林清和呢? 林清和坐在被堵了大半小时的校车上,撅着嘴唇往窗外的初中大门望。 那里三两成群地站着一些清秀又可爱的少女,她们穿着制服裙,露出笔直而细腻的小腿,胸口青涩地微微膨胀。 真是美好。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只有三四岁之差,对比起来差距却如此明显。 而在这群少女的中心,有一个骑着自行车的瘦高少年,他面无表情地扶着车把,在几个男生的掩护下突然闯开人群往外驰去。 哗啦啦—— 仿佛能听见他白色衬衫在风中猎猎起舞的声音,不一会儿,便只余下一个模糊的背影。 林清和趴在前面的椅背上,用手指戳了戳窗上的那一个模糊的白点。 ……切。 她不高兴地抿着嘴唇。 你明明就不喜欢钢琴,做什么还在别人面前弹什么肖邦呀? 作者有话要说:  我不会坑的啦啊哈哈,不过更新不稳定,小可爱们可以存几天再过来瞄啊哈哈 然后我明晚也会更,感谢不嫌我闷继续看的小可爱们,真是我坚持继续闷的动力w ☆、26 晚安 好像所有事情都约好了一起发生在这段时间。 高修确定了免试直升高中部。林清和则通过了高修所在中学的小升初自主考试。那是b城的重点初中,录取名额紧张,考上不算容易。 过了这个夏天,他们就又可以在学校见面了。 知道录取消息的当天下午,林清和兴冲冲地从校车下来,哒哒哒地从小区门口跑进去,没第一时间进家门,先去按了高家的门铃。 开门的是吴婉。 “怎么啦?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吴婉挽着低低的髻,弓身冲林清和笑。 林清和捏着双肩书包的带子,脸蛋红扑扑的:“姨姨,阿修回来了吗?” “还没呢。”吴婉温柔地替她抿好散乱的长发,“他去打球啦。” “那他回来吃晚饭么?” “不回。”吴婉摇了摇头,“今晚姨姨一个人吃晚饭。” 林清和不自觉撅了撅嘴:“那、那他什么时候才回来呀?” “九点多吧,你找他有事情?” 林清和重重地点了点头:“有好重要的事要跟他说。” 看这小娃娃一本正经的模样,吴婉忍俊不禁地摸了摸她脑袋:“那等他回来了,我让他立刻去找你。” 好像也只能这样了。 林清和微微有些沮丧地“嗯”了一声,捏着书包带正要道别,想了想又回了头:“姨姨,你一个人的话,要不要过来我们家吃饭?妈妈说我们今晚吃炖牛肉喔。” “不用了,姨姨刚刚煮好饭准备吃呢。”吴婉微微一笑,“你妈妈该等着急了,快回家去吧,等阿修回来了我就跟他说。” 林清和好奇地望了一眼里面熄着灯的厨房跟饭厅,倒也没怎么细想,跟她挥着手道了拜拜就转身哒哒哒地跑回家了。 *** 结果这一等,直接等到了晚上十点钟。 对于林清和来说,这个时间真是太晚了。瞿秀兰逼着她熄灯睡觉,她灯是熄了,人却是醒着,抱着被子坐在落地窗边一边打瞌睡一边等对面灯亮。 幸好高修这天没拉上窗帘。他一进房间,林清和就光着脚爬起来,小心翼翼地拉开落地窗跑到小阳台上冲对面挥手。 “阿——修——” 爸爸妈妈跟她对面房间,她当然没敢太大声,只做了个超级夸张的口型,一边发出气音一边又蹦又跳地希望高修看见自己。 好在高修不瞎。 他刚跟同学打完球吃完宵夜回来,穿着球衣球裤,浑身汗津津的。见她穿着一条粉色的睡裙在对面小阳台冲自己挥手,一时也是有点愣。 这都几点了,这小东西怎么还不睡? 两个人视线一遇上,林清和就眯着眼睛笑了开来,不蹦哒了,但手还是夸张地挥。 高修拉开落地窗,走出阳台。 月朗星稀。虫鸣悠长。 头顶是深蓝色的夜空,微凉的夜风撩起林清和披在背上的长长的黑发。 “我——考——上——你——们——学——校——啦——”她抿着笑意,一字一顿控制着音量对他做口型。 距离太远了,高修皱了皱眉,显然没听清也没猜懂。 林清和又重复了一次。 高修还是没猜懂。 林清和有点郁闷,不甘心,还是想赶在今天告诉他,于是拿手指了指她小阳台正下方的庭院栅栏。 高修略一思忖,点了点头。 林清和笑了,转身就往房门跑。 偷偷打开一点门缝,走廊灯灭着,林父林母已经回房了。她庆幸地吁出一口气,鞋都没穿,直接光着脚蹑手蹑脚摸黑下了一楼。随后又轻又慢地拉开那道玻璃拉门,窄窄的一道缝隙,她踮着脚尖钻出去。 在一盏昏黄的路灯下,高修就站在栅栏的另一边等着她。 或许是偷偷溜下来的缘故,望着他垂眼望来的画面,林清和的心脏忍不住扑通扑通地鼓动起来。 “鞋呢?”高修没察觉她的小异常,先平声说了这么一句。 林清和低头看了看自己光着的脚丫子,小小地“啊”了一声:“忘了。” 高修皱了眉:“去穿上。” 第22节 “这个等一下再说。”反正她是踩在柔软的草皮上,不怕的,当务之急还是要把那件事告诉他。 “我跟你说哦,今天出了考试消息。”她咬着下唇软软地笑,“阿修,我考上你们学校啦!” 听见这个消息,他像是早就料到了似的,还是没什么表情,既不表现出意外也不表现出开心,只淡淡地“嗯”了一声:“知道了。” “你怎么一点都不惊讶啊?”她撇了撇嘴。 他沉默半晌,面无表情道:“考不上的话,可能会惊讶。” “那你至少也应该笑一下,或者跟我说声恭喜吧?”林清和还是撇着嘴。 高修当然没笑,只是隔了好几秒,把手穿过栅栏揉了揉她的头发。 声音毫无起伏地:“恭喜。” “你一身的汗,我洗好澡了的。”林清和被揉得笑了开来,却是没躲。 高修将手收回来:“夜了,回去睡吧。” “先别走先别走!”林清和还想多说几句呢,“明天星期六,我们一起出去玩好不好?我好像都有好久没见到你了。” 好像的确是有些时日没见。 高修挑了挑眉:“去哪里?” “哪里都好啊……不然就去城南那家植物园吧?看那些东西你一定喜欢的,开了这么久我还没去过呢。” 其实高修明天有钢琴课,城南那家植物园也已经跟同学去过好几回了。但他还是没有犹豫太久就点了头:“明天早上我跑完步过来找你。” “嗯!一言为定!”林清和立马就高兴了,笑得小鼻子皱皱的。 “你要先跟叔叔阿姨说一声。” “他们知道是你带着我,一定同意的啦。” “要说。” “知道啦知道啦。” “嗯,回去吧。”高修怕她越说越多,先退开了一步,“锁好门。” “那,阿修晚安。”约好了时间,林清和就乖了,这会儿也不赖着,依依不舍地就被赶了回去。 “不过你以后还是不要那么晚回来啦,晚睡会长不高的。” 隔着几米远,矮他一个头有余的小娃娃趴在玻璃门边细细声地跟他道别。 高修立在原地看她回到屋里锁好门,又看她转过身小心翼翼地往楼梯走,直到彻底看不见人影了,他才面无表情地踢开路面的一颗小石子,随后转身,助跑几步,抓着自家的金属围栏,一个翻身越了过去。 此时此刻,只有夜风经过。 作者有话要说:  写他们少年时期的一件事,可能还有个三章左右w 努力克服懒癌哈哈哈(笑哭 ☆、27 相机 义务教育阶段的学生都有生物钟,即便是不用上课的休息日,高修也在六点之前早早醒来。 掀开被子起身,他习惯性地拉开窗帘往外看,天还是灰的。 对面的窗帘理所当然还紧紧闭着,高修闭了闭眼,又睁开,一双眼睛看向对面小阳台养着的一盆绿萝,看了好几分钟才算彻底醒过来。 接着进浴室,他刷了牙抹了脸,换上运动衣裤,戴上耳机就悄无声息地出了门。 天地仿佛还在沉睡,他按往常的习惯一路往沿海公路跑。 大海轻轻地呼吸着。天空流云飞走,仿佛正在积蓄一股力量。 他跑得不快,保持着均匀的速度一直往前。在他跑上一道长长的斜坡之后,白色的沿海公路与蓝色的大海一览无遗地出现在他的眼前。 整条路的路灯在某个瞬间同时熄灭,整个世界陷入一片雾蒙蒙的宁静之中,街道上行人稀少,偶尔有几辆装载海鲜的小型货车呼啸而过。 他停了下来,等待日出。 日出过后,又再继续往前,向着家的方向,绕一个大圈。 *** 七点多八点的时候,带着一身的汗回到小区,路上渐渐多了一些出来买菜或遛狗的人,他沿着中心湖缓步一圈,直到气息平稳之后才慢慢往别墅区走。 林清和穿得齐齐整整的,背着一个小斜挎包,蹲在他家门口等他。 “阿修!”一见他回来,她就扔掉手里的小石头站了起来。 高修低头瞄了一眼,石板上有几个乱涂乱画的图案。 “这么早出来做什么?”他身上全是汗,退开一步才问她。 “我醒了呀,就过来找你,我还敲了门呢,可是没有人开,姨姨应该是出去买菜了。” 高修点点头,咔嚓一声打开自家前庭的铁闸,回头道:“我冲个澡,你回去等我一阵。” “欸?让我进你家等啦,妈妈学校有事情出去了,爸爸还在睡觉,我没有带钥匙出来。” 高修看了一眼她斜挎着的小包,倒也没说什么,默默地开了门。 前段日子一直在准备不同学校的自主考试,林清和已经有相当长一段时间没过来他家玩了。这会儿她跟在他后面熟门熟路地上了二楼,熟门熟路地推开他的房门,跟他身上如出一辙的气息立马扑面而来。 林清和把小包包甩开,自动自觉窝进那张软绵绵的单人沙发里,然后随手翻起他堆在床头的杂志。 国家地理,博物杂志,国家地理,博物杂志,国家地理,又是国家地理…… 林清和扁着嘴:“你怎么不买漫友了呀?” 高修拉开衣柜找干净衣服,平声回答:“你不过来,我买来做什么。” 他压根就不看漫画,之前每期不落地买都是因为她。没办法,小学生时期零花钱少,她又嘴馋爱吃零食,只好眼泪汪汪厚着脸皮蹭他的。 以后就不用啦。林清和心情颇好地畅想着未来。过了夏天她也是中学生了,按规矩讲,零花钱是要有质的飞跃的,咩哈哈哈。 两个人一起长大,林清和又还小,所以高修也没有太大的避忌,他在浴室里冲澡,她就在外面百无聊赖地东翻翻西玩玩。 等他冲个澡也没多长时间,两个人都还没吃早餐,一合计,正打算出去吃个肠粉呢,才出门就正好碰上了买菜回来的吴婉。 吴婉手里提着几个塑料袋,简单问过几句情况之后,便翻开钱包拿了两张粉色大钞给高修。 “好好照顾清清,不要去人太多的地方,也不要去路边不卫生的店。” 高修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知道的。” “还有,你爸爸的航班今晚到步,记得不要回来得太晚。” 高修又“嗯”了一声,反正带着个小丫头,也去不了多晚。 吴婉对自己儿子是相当放心的,但这次有林清和在,还是多问了一次:“真的不用我送你们?” 林清和强在高修前面摇摇头:“不用啦姨姨,阿修认识路,我们坐地铁也很方便的。” “那好吧,有什么事记得给家里打电话,阿修你手机带了吗?” “带了。”再这么说下去不知要到什么时候,高修干脆拉了一把林清和,“时间不早,我们先出去了。” “好好好,嫌妈妈唠叨了是吧。”吴婉抿着唇,了然地笑了笑。 嫌是当然不敢嫌的,只是该干嘛还是要干嘛的。 高修任由林清和拽着自己的衣角,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往路边店进发。出了小区,拐进对面的小巷子,就是一家生意红火的面食店。 店名叫做友记大碗粉,世俗又朴素。 这家店很老了,装潢看得出有年纪,不过也看得出很整洁,桌椅都擦得干干净净的。 出来吃早餐的人三三两两地坐在一起。椅子拖划过地板的声音,拆开免洗筷的声音,风扇在头顶发出的嗡嗡的声音,杂乱地组合在一起,令人昏昏欲睡。 林清和略略浏览了一下墙壁上的菜单,点了一碗牛腩粉,高修也是。 牛腩粉是b城人的至爱。粉皮是鲜的,薄而透亮,放进高汤里稍稍涮一下就捞起来装碗,夹入牛腩跟葱花,浇上一大勺清汤,即可上桌。牛腩熬足了火候,酱汁浓郁,十分入味,咬在嘴里肉香四溢,不失韧劲。 林清和跟高修都喜欢吃,总也不腻。 这种店里大多都是没有空调的,只有头顶几盏吊扇在不紧不慢地转动,吃着吃着便有些冒汗。林清和打开自己的小包包拿纸巾,给对面那个人也递了一张过去。 他抬眼看她:“不吃了?” 林清和点点头:“饱了。” 小姑娘食量小,喜欢吃,但吃得不多,大瓷碗里还剩着好些分量。 高修默默地将自己吃空的碗推到一边,又将她的碗拉过来,表情都不变一下地夹起一块牛腩。 林清和托着腮看他吃东西,看着看着,突然又蹦出一句话。 “欸,对了,你带相机了吗?” “带相机做什么。” “拍照啊,大家去公园都要拍照的。” “……那是植物园。” “一样的啦一样的。”林清和不以为然,“等一下你去看那些植物,我可以帮你跟它们拍照啊,不然我不找点事情做岂不是很无聊?” “你不想去植物园的话,我们可以去别的地方。” “不用啊,你喜欢植物园嘛。”林清和一本正经地,“哎呀,其实我也喜欢植物园的,我想去看那个什么,唔……含羞草,对对对,你也知道我喜欢玩那个的。” “……” 真是喜欢得深沉,为了这种路边一抓一大把的杂草,还要特地买门票去植物园。 高修压根都没打算应她这句,直接把碗里的粉皮吃干净了,擦擦嘴,准备回家给她找相机去。 作者有话要说:  好,简单地铺完了:) ☆、28 门口 第23节 两个人走侧门回小区。 路不远,但林清和说自己吃撑了,走不快,一路上两个人慢悠悠地往回晃荡。阳光不错,中心湖被晒得波光粼粼的,如同一匹锈满金线的华布。 林清和眯着眼睛,做了个剪刀的手势,“chua”,发出一个毫无意义的音节,好像湖面被剪开。玩心起了,越走越慢。 高修停下脚步回头看她,沉声斥责:“好好走路。” 小姑娘摸了摸肚子,一脸懒洋洋:“走不动了。” 高修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明明刚才也没见她吃多少,大概是吃完饭就犯困的毛病犯了。 果然她下一秒就提议:“不如阿修你背我吧?” “在这里等着,我很快过来。”高修直接转头就走,植物园下午四点就闭门,等她一路这么磨蹭,过去没一会儿就又得回来了。 “欸,不要啦,我要跟你一起。”林清和今天不用穿制服裙子,穿了一条双排扣的牛仔背带裤,跑起来简单轻松。 高修轻飘飘地乜了她一眼:“不是说走不动?” “哎呀,此一时彼一时嘛,我发现你真的好小气。” 高修无语地捏了捏她肉乎乎的脸,看来语文学得不错,都能日常用成语了。 林清和自顾自哼着小曲儿,从口袋里摸出一颗巧克力夹心糖,剥开,扔进嘴里,完了还抱着分享精神问了一声:“你要不要吃?” 高修无可无不可地伸出手。 “那你猜我口袋里还有多少颗糖,猜对了就两颗都给你。” 底牌都亮出来了,还要人猜。 “……”高修把手收回来,默默地往前走,“你自己留着吧。” 回到家门前发现前庭铁闸上了锁,吴婉的车没停在路边,不知道是不是出去了还是把车停进了车库。高修翻了翻口袋,发现自己没带铁闸的钥匙,只带了大门的。 这会儿也没多想,他直接抓着栅栏,轻轻松松就翻了进去。 “在这里等我。”他隔着铁闸嘱咐她。 “你要快点喔。”林清和点点头,又从口袋摸出一颗不同口味的糖。 高修“嗯”了一声,拿出钥匙往门口走去。 *** 现在回想起来,可能冥冥之中真是有一只无形的手推着事情往某个方向发展。 高修不止一次地思考过,要是当时他没有恰好在这个时候往回走,那就好了。 那样的话,或许他就能迟一些再推开那扇门。 那样的话,或许他在面对接下来的问题的时候,就能表现得更成熟一些。 然而这种事后的回想,一点意义都没有。 事情终究是在这个时候发生了。 *** 他将钥匙对准孔口插.进去,向右拧,最后推开,门没有反锁,看来吴婉是在家的。 “妈?”高修在玄关处平声喊了一声,声音不大,没人回应,一楼空荡荡的,可能人是在上面房间。 算了,其实也不用特地跟她说,免得等一下她又啰嗦。高修扶着墙,没什么表情地踩住鞋帮脱鞋,准备回房间找了相机就出来。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无意的低头,却令他怔了怔。 他家是全木质地板,入屋必须换鞋,所以玄关处会固定摆放一家三口的家居拖鞋。 可是现在,这里只放着一双拖鞋。 取而代之,在吴婉的细带高跟鞋旁边,放着一双深棕色的德比鞋,43码。 高修的房间在二楼,对面是个书房,他父母的房间在三楼,独占一层。此时此刻,他站在二楼的楼梯拐角,沉默地握着扶手,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当时的心情,也不知道应不应该继续往上走。 深棕色。43码。 无论哪一样,都不符合他父亲的标准。 那么门口那双德比鞋是谁的? 明明鞋柜里有供客人用的拖鞋,为什么偏偏要穿走父亲那一双? 客人?客人为什么不在客厅接待? 维修人员?维修人员需要穿那么贵那么正式的皮鞋吗? 高修十四岁了,他天生寡言,不喜外露,但这不代表他对某些东西一无所知。那些应该知道的不应该知道的事情,他多多少少都知道一些。 可是他不敢那样去猜。 在一阵巨大的慌乱之中,他竭力保持着镇静,并试图说服自己是在捕风捉影。 不会的,他对自己说,不会是那样的。 母亲不是那样的人。 父亲那么爱她,她也那么爱父亲,他们那么好,这是他从小就看在眼里的,不会有假。 母亲不会那样做的。 将他拉回现实的是楼上的一阵声响。 像是有什么东西摔到地毯的声音,细微地,却又能让人听见。 高修想立刻转身下楼,跑得远远的,越远越好,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仿佛有一只手推着他行动,耳边还有一道冰冷的声音在催促,“你有权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鬼使神差地就走了上去。 三楼的房门掩着。 没有锁好,只是掩着,留出一条小小的缝隙。虽然如此,但这也足够让人探听到真相了。 里面有母亲带着笑意低声说话的声音。 一瞬间,那些她跟父亲建立的过去就崩塌了,铺天盖地的厌恶与恨意向少年袭来。 他痛苦地用额头抵着楼道的墙壁。 求求你。 求求你了。 他不断地乞求着,不知道对谁,也不知道为何。他只是持续着这个动作。好想消失,就当从没来过,他极度痛恨出现在此处的自己,仿佛连带着自己的存在都变得龌龊。 心跳得极快,胃里一阵翻腾,他痛苦地抓着心口,觉得自己快要吐出来了。 而就在此时,从房间微微敞开的门缝里,传出来了一阵床垫吱呀作响的声音。 紧接着,在这阵声音,响起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婉儿……” 很熟悉的声音。 不想确认。 但到底还是确认了。 高修紧紧地捏住了拳头,脸色煞白。 他尝到了自己口腔里有铁的味道。 ——林进。 真的是那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肥肠困 然后这狗血事件是个引子,下面会虐一下小林子,明天会更的,尽快把事件过了回到腻腻歪歪的时间线~ 哎呀我好懒哈哈哈(围笑 ☆、29 少年 几乎是落荒而逃。 高修捏着拳头往楼下跑,一丁点声音都不敢发出来,他没发现自己浑身都在发抖,右手握住大门把手,怎么都拧不开。 用短短的指甲扎进自己的手心。深呼吸。甚至将自己的下唇咬出了血。都没有用。鼻腔那股刺辣的感觉,依旧紧紧地攫着他。 门外的日光直直地照下来。 他冒着冷汗,将额头抵在厚重的木门背后缓了又缓,喃喃自语地对自己说着些什么,过了半晌,才回身换上自己摆在玄关的球鞋。换下来的那双拖鞋,没有放回原位。 走出门外,日光晒得人有一刻两眼发黑。高修闭了闭眼睛,又重新睁开,将拖鞋扔进了前庭的垃圾桶。 林清和正倚在外面剥一颗糖,听见他出来的声响,连忙站直了回身。 “等你好久了,怎么这么慢呀?”她一如既往地冲他挥手。 高修不敢回应,也不敢抬头,面无表情地伸手去开铁闸,却发现铁闸从里面上了锁,没钥匙开不了。 没办法再踏回屋内,他只能抓着栅栏往上翻。 翻得艰难。不止手指,就连小腿肚子都有隐隐发颤的迹象,跳下来的时候一时没注意,他的小腿被铁闸的花纹划了长长一条痕。 疼。但没出血。 林清和一脸不解地凑上来:“怎么啦?一副这样的表情?” “没事。”高修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开一点距离。 “可是你脸色好差呀。”林清和皱着眉头,伸手想摸他的脸,“哪里不舒服吗?” 却被高修下意识甩开了。 他打到了她的手腕,动作既迅速又坚决。 林清和捂着自己的手腕,错愕地瞪着一双大眼睛。 第24节 “……抱歉。”他有些狼狈地垂下视线,看着她发红的手腕,将拳头捏得更紧。 林清和摇了摇头,讷讷地,又问了一声:“你怎么了?” “没事。”高修往后退了一步。 “你不是进去找相机吗?相机呢?”林清和见他两手空空地出来,越看越不对劲。 高修没作声。 “到底怎么了?”林清和又习惯性地想去碰他,“发生什么事情了?” 高修一声不吭,将手缩回来,准备转身走开。 “等一下!”林清和反应极快,一把扯住了他的手,“怎么突然这样?到底发生什么了,你总得告诉我一声吧!” 高修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他一方面觉得自己没办法面对她,另一方面却又觉得不能将她一个人留在这里。这些事情跟她有什么关系呢?她还那么小,什么都不知道,她甚至是最无辜的那一个。 可是他当时没有办法这样说服自己。 *** 林清和想不通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高修甩开了她的手,她追着他跑了出去,可是以她那小短腿哪追上他啊,刚出了小区门口就不见了他的踪影。她坐在中心湖的花坛边上眼泪汪汪地发呆,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去他家门口转悠,一无所获,回自己家爸爸妈妈也不在。最后还是另一个亲近的邻居哥哥向东把她捡了回来。 向东是高修最好的哥们儿。 “阿修叫我来找你。”他背着把吉他,伸手给她抹眼泪,“刚出门呢我,又急急忙忙转回来了,今个儿哪儿都去不成啦,你怎么哭成这样,带你去门口便利店吃冰棍儿好不好?” “不、不好。”林清和哭得一抽一抽的,“为什么是咚哥你来?阿修他去、去哪里了?” “你先别哭,脸都肿了,那啥……他这不突然有点事儿嘛。” “为、为什么这么突然?”林清和脸都皱成了个包子,“他明明答、答应了要跟我一起去植物园的。” “你懂不懂‘突然’的意思,不这样还叫什么突然……”向东其实也什么都不知道,就是接了电话,照着好友的吩咐来找她,“植物园的事儿,下次吧,他跟我说了,下次一定带你去。” “真、真的吗?” “哎呀,真的真的,快别哭了,把眼泪擦擦。” 然而哪有什么下次,接下来的整个暑假,林清和都没有再看见过高修。 打他的手机,一直显示关机状态。去问向东,向东也说自己找不着他。去问吴婉,吴婉一脸疲倦的笑,模棱两可地说他去了爷爷奶奶家避暑,还没决定什么时候回来。 有什么办法? 林清和只能乖乖地等。一直等。直到学校开学。 九月初,正是沿海台风季,林清和上初一,高修上高一。初中部跟高中部虽然连在一起,但中间隔着一座小山,除了运动场之外,其他资源都是分开的,就连校门都是一个朝北一个朝南。 林清和只能在放学的时间过去找人。 可是这样也难找啊,她开始学画画跟雕刻,每天除了基础课程还得另外上美术的课外兴趣辅导。而高修从这个时期已经开始不用手机了,她每每过去,十回之中只能逮到一两回,逮到之后也没有太长的相处时间。 他渐渐地都不怎么跟她说话了。她甚至没有办法赖着他一起回家。就这么几公里的路程,高修选择了住校,每个星期只有周五才回家,有时候甚至连周五都不回。 说来说去,其实都是他避着她,她是知道的。 但她也是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呀? *** 临近九月底十月初的时候,b城即将迎来今年最后一个台风。林清和听着六点半天气预报,翻开手机日历看了半天。 高修的生日快到了。 日期正好是周六。林清和倒在沙发上想了又想,这种日子约他,用送礼物的借口,或者什么都好,不耽误他太久,应该不会被拒绝吧? ……嗯,应该。 她转头就打了个电话,拜托住在城南的同学帮忙买了两张植物园的门票。 不是周末,高修不回家住。林清和拿到门票之后,踢着拖鞋走过一个街区去找向东,向东光着膀子穿着个大花裤衩,脖子上挂着个铁三角就邋邋遢遢地下了楼。 林清和带了两条红豆栗子的冰棍,自己吃一条,另一条给他。台风前夕,气温普遍都比较闷热,两个人就这么大喇喇地蹲在前庭吃冰棍。 林清和也没说什么,直接就道:“咚哥,明天回家的时候,你叫他等等我吧。” “怎么?还是逮不着他人?”向东跟高修同级,但不同班,他是普通班级。 林清和颔了颔首:“每次过去他都不在,我也不好意思总是往高中部跑。” “你那么远地跑过来,不是大课间就是放学后,这时间段最多妞来看他,他早溜得不见人影了。” 林清和手指捏着那两张门票,“嗯”了一声。 “这什么?”向东拿过她手里的东西,“植物园门票?后天的?去那地方做什么?” “上次说要去,到现在都好久了,我想趁他生日去一趟。” “所以打算明晚约他?” “嗯,他总躲我,都不知道肯不肯跟我去。” 向东叼着冰棍,想都不想就拍了拍她脑袋:“成,我明儿找他说一声。” “谢谢你啦,咚哥。” “谢个屁。”向东不屑地哼哼,“一根冰棍都嫌贵的事儿。” 林清和眯着眼睛,笑了笑。 “不过我明晚有球赛,不能跟你们一块儿走,帮你约门口等?” “嗯,我放学早,我去你们门口那个文具店等他。” 向东点点头:“行,你从学校里边走,最好找个妞陪你。” 林清和摇摇头:“不怕啦,那么近,我都多大了。” “不是你多大的问题,”向东把冰棍棒子一扔,拍了拍她脑袋,“最近外头传闻多,小姑娘家家得留个心眼儿。” *** 第二天向东一大早去了学校,手里照旧拎着两份早餐,一份是自己的,另一份爬了两层楼上去给高修。还没敲铃,高修理所当然是不在的,不知道又是去哪里躲着看书了。 向东把面包牛奶随手往他抽屉一塞,跟他同桌打了声招呼:“等他来了你跟他说一声儿,叫他去找我一趟。” 同桌竖着一本火影忍者的漫画,也不知道听没听清,心不在焉地比了个“ok”。 “尖子生看毛看这么认真……火影?看到哪儿了?我告儿你啊,他们就没打赢,二柱子跑啦,回头过几年,大家都换了身衣服,我爱罗成风影了。” “我操.你妈向东!”同桌应声火起,“剧透一时爽啊你!” “这算个屁剧透?”向东打着哈欠开溜,是时间回去睡觉咯。 向东呢,属于被赶到后排自生自灭,只要不出声影响其他同学,老师就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那类型学生。他晚上净捣鼓混音去了,白天一敲铃蒙头就睡,不到中午吃饭醒不来。 这会儿揉着脑袋起来,正好是午休时间,他随手抓了个同学过来问:“高修来找过我没?” 同学正擦黑板呢,摇摇头:“好像没有。” 高修下来一趟,班里女同学准吱吱喳喳地吵起来,今天好像没这状况。 奇了怪了。向东打了个哈欠,准备去逮人。 食堂不见人,宿舍楼不见人,就连图书馆都不见人。卧槽,不说林清和,这人有时连他都找不着。他问人要了高修同桌的电话,一个电话过去,对方说已经把话转达了,而且午休铃一响,高修就没了人影。 向东摸了摸脑袋,决定戴了耳机,蹲他们班门口等下午第一节课铃响。蹲到差点又睡过去,高修终于他妈出现了,用脚踢了他几下。 向东抹了抹嘴角的口水:“你小子哪儿去了,叫你下去找我呢?” “你们那层楼太吵。”高修面无表情,眼睛看起来有些疲惫。 这时正好上课铃响,向东急忙站了起身,下节课他上政治,年级主任的课,也是他唯一不敢睡的课。 “操,都这时间了……我就是来通知你一声,今晚放学到门口文具店等,你别先走,千万要等着小林子,别先走,记着了啊。”他拍了一下他脑袋,看他点点头,任务达成,转身一溜烟就跑了下楼。 不过怎么觉着这小子今天没什么精神?一脸漫不经心神游太虚的样子? 向东有些微微疑惑地甩了甩手。 不会出啥事儿吧? *** 然而事实证明,是真出事儿了。 初中部五点钟下课,高中部五点半下课。 向东身为篮球队主力,下课铃一敲就被众人簇拥着往篮球场跑。今天是半决赛,看的人多,里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地围着,他把书包给了班里同学拿着,热热身就准备上场。 肾上腺素一爆发,一时间哪儿还记得林清和跟高修那丁点小事? 可当他打完球赛七点多,跟着班里的人一路打打闹闹往校门口走,准备一起去吃顿好的庆祝时,看见从另一条岔路走过来的高修,真是愣了。 “……你他妈怎么还在这儿?” “刚从校医室打了点滴出来。” “打点滴?” “发烧。” “不对,我管你为什么打点滴,小林子人呢?” “她怎么了?” “我操!我不是叫你放学去文具店门口等着呢嘛!” 高修还没转过弯来:“球赛七点半结束,现在出门口,正好。” “七点半你个头!不是等我!我操!是等小林子!妈的这都什么情况!” 高修霎时间也愣了。 两个人急急忙忙往门口文具店跑。 结果那里亮着灯,却不见林清和人影。他们问了老板娘,老板娘倒是有点印象,说有个初中制服的小姑娘在这呆呆等了一个多小时,一边等一边打电话,后来六点多天黑,没过多久就走了。 向东急急忙忙翻出自己一贯静音的手机,妈的,二十几通来电,全是林清和,他立马回拨了过去。 “操!关机了!” 高修烧得脑袋有点迟钝,还没反应过来。 第25节 向东继续翻手机通讯录:“兰姨!我记得我存着兰姨的电话,说不定她已经回去了!” 然而他们得到的答复却是林清和还没到家。 两个少年瞬间就懵了。 “怎么办?”向东想起最近风行的那些传闻,手脚都有些发凉。 高修本来就身体状况不佳,这下子脸色更是煞白,显然也是跟向东一样想到了那些事情。 “……找。”他以最快的速度冷静下来,“我往左边去,你往右边,尽量多找几个人帮忙,然后……把事情跟兰姨说一声。” 向东咽了咽唾沫,回头望了一眼身后篮球队的同学,把自己的手机递给高修:“你拿着,方便联系。” 高修点点头,捏着手机的手心紧了紧,没再说话,把沉沉的书包一扔,拔腿就跑。 作者有话要说:  嗷呜;( 假期要过去了啊啊啊啊我使劲地哭 ☆、30 绿道 从学校到他们小区,坐公交只需要四个站,路程不远。因为嫌公交挤,林清和大多数时候都是走路来回。 高修先沿着公交运行的线路一路找过去,一无所获,随即又沿着步行道路线一路找回来。 发烧的症状还未完全过去,脑袋昏昏沉沉的,他喘着粗气,迷茫地四处张望。 过了十几分钟,向东终于给他来电:“刚才问到了我们班一个女生,说大约大半小时之前在长青街的十字路口看见小林子在等红绿灯,一个人,腿着的!我现在马上过去那边!” 长青街是他们回家的必经之路,他现在就站在十字路口的斑马线前面,抓住的这么一点线索仿佛令他稍稍振作了起来,又仿佛令他更加焦虑与迫切。 大半个小时…… 在此时此刻,对他而言,已经过去够久了。 华灯初上,霓虹闪烁,似乎每一个阴暗的角落都藏匿着身影,少年一反过往的老成冷静,气喘吁吁地喊着她的名字。 没有。没有。还是没有。 妈的…… 时间越久,他就越心慌,一直坚持拨打的那串号码也只传来客服机械而冰冷的声音。 还有哪里?他焦躁地捏着拳头,还有哪里是他没有去找过的? 既然没有坐公交走,那么就只有步行,除了这条路,她还有可能会走哪一条? 她还有可能在哪里? 雷声在黑暗中翻滚。几滴雨点断断续续打到手臂上,随后狂风乍起,几欲吞没他。 只几秒钟的工夫,雨点就变得越来越密集,打在地上的水洼里,就像炸开的烟花一般,渐渐蔓延成一条蜿蜒的水流,高修看得微微发愣。 脑子磕磕绊绊地想起了一件事情。 ……水。 对了,水。 河堤! 除了几步一个红绿灯的长青街,还有一条直通他们小区侧门的新路——河堤绿道! 高修连眼皮上的雨水都没来得及抹掉,猛地就往十字路口的右方狂奔而去。 *** 狂风咆哮着穿过城市,敲打着河堤上踽踽独行的人。 “林清和!!” 路灯昏黄,高修独自在雨中穿梭,不敢跑太快,又不敢慢下来,只能提着嗓子漫无目的地喊那个名字。 河堤绿道建于旧水库西边,旧时是一条坑坑洼洼的水泥路,路的两面都是草坡,草坡下去就是水,高修小时候总不辞劳苦地跑来这里捉蛐蛐。近两年这处搞翻新扩建,准备修成供市民休闲健身用的绿道,不许机动车辆通行,只准自行车跟行人过路。 因为还没完全建设好绿化项目,这条路原本是打算十月份才正式通行的,但是抵不过人民群众喜欢抄近路的习惯,陆陆续续地其实也已经有不少人开始往这借道了。 年初的时候,他也带她走过一回。 不知道为什么,高修冥冥中有种感觉,她就是在这里。 “林清和!” 他沿着绿道走了一转又折返,雨势越来越大,他的声音越来越嘶哑,可是几乎没有知觉,只是机械反应似的喊着她的名字。生理与心理的双重不适折磨着他。 快疯了。 真的。 要是林清和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 不。 不会的。 她一向都是最聪明的小姑娘,她不会让自己出事的。 只能这样勉强安慰自己,高修面青口唇白地抹了一把脸,躲进一个避雨处哆哆嗦嗦地给向东打电话。 正在这时,雨势渐歇,无人的绿道突然响起了一道异样的声音。 “……是……修……” 杂乱的雨声中仿佛传来了一句细微的话语,音量很低,几近被淹没在雨中。 但高修一瞬间就反应过来了。 “林清和!?”他的心脏猛的暴跳起来,一鼓一鼓的,也顾不上继续抹掉自己眼皮上的水痕,只努力辨认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林清和!是不是你!” 雷声轰鸣。 隔了好几秒,那道稚嫩的声音终于再一次响起,带着哭腔一般,融进夜晚的雨声之中:“我、我在这里……” 声音是从前面不远处一座装饰用的木拱桥底下传出来的。 高修心都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一辨明她的位置,立即弓身从草坡滑下去。 这处路灯很昏暗,草坡下面堆着嶙峋的岩石,他下落的速度过快,有些控制不住地撞到膝盖。但这在此刻显然无关紧要,他屏着呼吸往木桥底下几步跨过去。 雨水滂沱,月色穿不透云层,路灯亦昏黄,这个角落黑漆漆的,不耐心等待眼睛适应黑暗,仿佛真会错以为一点光线都没有。 但高修还是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她的存在。 那个小小的姑娘正抱着膝盖缩成一团,手里紧紧攥着一把雕刻刀,在黑暗里细细地吸着鼻子。 “……清清?”他哑着嗓子,有些不确定地询问出声。 没有回应。 他湿漉漉的手心往前摸索,碰到了她的脸,满脸的湿意,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泪水。 “阿、阿修……” 谢天谢地。 这个人终于来了。 林清和极力压抑的心弦瞬间松弛,她蓬头垢面的,浑身上下都沾着泥浆,这会儿却也什么也顾不上说了,只急忙扔掉手里紧紧攥着的雕刻刀,一把抓住他的手。 她的手指剧烈地发着抖,怎么抓也抓不住,只能改为揪住他心口的扣子。 “你怎么……”她眼里全是泪,却还是憋着不让它往下掉,“你怎么……现在才来啊!” 她的辫子是散的,制服衬衫也被扯开了一边,脏兮兮地不成样子。 高修一下子就受不了了,千言万语如鲠在喉,一句也说不出来。手臂也跟她一样颤抖着,刚才狂奔的劲头一点儿也不剩了,只余下放大的无力感,压得人将将喘不过气来。 他竭力控制住自己的呼吸,想了又想,什么都不能做,最后只能一把将她搂进怀里。 就是这么的一瞬间。 林清和“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都不舍得下手虐,我真是亲妈啧啧啧:) 下章or下下章就回成年时间线啦,液,扯证去咯~ ☆、31 直到 好像最近总是在经历这样的时刻。 高修紧紧地搂着她,僵硬地,密不透风地,搂着她,像搂着一片被打湿的白色羽毛。 雨势减弱许多,头顶的木桥很好地遮蔽着他们,急促而下的水流哗啦啦地汇入河道中,直至此刻,高修才发觉自己的嗓子全哑了,几乎发不出声音。 他半抱着她将她带离那处阴暗的泥泞,她还是轻微地发着抖,走出去之前还不忘捡起扔落一旁的雕刻刀。 这座木桥是主要装饰用的,中间处建有一个带顶棚的八角亭,亭里有灯。置身在这份明亮之下,他更清楚地看到了她身上的狼狈。 头发散乱,上衣掉了好几个扣,露出里面的打底背心,裙子沾满泥巴。 高修拉开她的领子仔细一看,脖子跟肩膀上都印着几个淤红的手指印。 他心下一慌,说话时声音都像带着血:“刚才发生了什么事,你一件一件都跟我说一次。” 即使是在这种时候,林清和都还是乖乖地点了头,一双大眼睛肿成核桃,眼泪止不住地流。 “我、我在文具店等了你好久,你总是不来,去你们教室找,也找不到你……” “然后我回家,可是没有带钱,只能走路……走到长青街的时候,天好像要下雨的样子,我怕下雨,天又还没全黑,就打算走近路回去……”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路、路上人好少啊,我走到一半,那个人跟着我,被我、被我发现了……” “我害怕,就从包里拿了一把雕刻刀出来……可是没有用,他过来拽我头发,还、还有衣服,我拽不过他,他把我的书包拽走了……” “然后他就、就开始摸我的肩膀,我挣不开……” “那时候刚好有人骑车快要从对面过来,亮着灯的,那个人松了一下手,我趁那时候拼命扎了他几下,然后就开始跑……” 第26节 “他一直在后面追,我一直跑一直跑,不小心在拐弯的地方滚、滚了下来,他没有看见……他在上面说一些很难听的话,我不敢出声,也不敢动,手、手机放在书包里,被他拿走了……” “过了好久啊,我不敢出去,也不知道他走了没有,就只好、就只好在下面躲着……” “然、然后,阿修你、你就来了。” 小姑娘哭得一抽一抽的,说话都断断续续,将事情说过一遍之后,连气都要抽断了。 高修动作迟缓地把自己湿透的白衬衫脱下来,披在她身上。她的皮肤带着夜晚雨水的凉意,他将她裹在自己怀里,下巴压在她的发顶,发烫的手心贴在她颈后。 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能说什么呢。 他后怕得连“幸好”这样的话都说不出来。 都是他的错。 *** 事情解决得潦草,毕竟是在那个年代,没有造成实质性伤害,警.方处理得很慢,过了不知道多久,又接连犯了好几单事的嫌疑人才终于被抓住。 林进跟瞿秀兰那时候已经开始有矛盾了,天天在工作之余忙着暗地较劲吵架,许多时候顾不上林清和的心理问题。夫妻俩也没有这方面的经验跟知识,见林清和没有表现得特别明显,只道女儿没有当真出事就好,陪着哄着过了这段时间她便忘了。 但这种事情,哪有那么容易忘啊。 自此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林清和都有些怕跟男性有肢体上的接触,说话可以,谈笑也可以,但一碰到就不行,她会忍不住起鸡皮疙瘩。 除了高修。 不知道为什么,就是除了高修。 最初的一年里,她经常会心慌得没法独自入睡,大半夜的眼光光从十点多熬到十二点多,实在睡不着了就拉开阳台门往对面望。 高修在那之后已经不在学校住宿了,搬回了家,每天都陪着她上下学。怕她害怕的时候要找他,面对面的窗帘也很少再拉得严实。 有时候在她眼泪汪汪的央求下,他甚至于会等到两家人熄了灯,翻过两道围墙,攀上她的阳台看她。 她虽说年纪小,但毕竟也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高修捏着分寸待她,不肯进屋,两个人就蹲在窗边你看我我看你,也不怎么说话,直到她终于困到顾不上怕,软软糯糯地跟他说晚安。 无论落在旁人眼内是个什么情形,他们的少年时代就是这么走过来的。林清和曾也以为,他们会一直这样下去。 直到她渐渐地长大。 直到他的父母去世,她的父母离婚,他要离开这里去求学。 直到他看着她跟陆轩,哑着声音对她说:“你有选择的自由。” 作者有话要说:  强行把少年时代翻过去!over啦! 修哥的下半场终于能接着来了:) 蜜糖味的!(大概 ☆、32 耐心 雨还在不知疲倦地下。 海浪冲上来又退下去,半山之上的建筑像一座灯塔,在夜里孤独地发着光。 站在minus one巨大的玻璃墙边,似乎可以感觉自己正在从世界边缘向外眺望。两个人紧紧地挨着彼此,也无心去听音箱究竟切到了第几首歌,耳边只有一个迷幻的女声在遥远地吟唱。 let me blow your mind. i'll take you far away. i'll make you feel alright…… 高修眉峰紧锁,伏在林清和的颈间,一手握腰,一手克制地按住她的肩胛骨。 在这种时刻,青年散发出的气息好像变得愈加迷人。 林清和的嘴唇似有若无地贴着他滚动的喉结,不时用牙齿轻咬,留下一个浅浅的印记,随后用舌尖轻轻地碰一下。 毛巾早就掉到了地上,高修任由那只手伸过来,恶作剧地,轻柔地抚慰自己。除了她的名字,他别无言语,喘息也极其克制。 时间变得黏腻,变得缓。 在攀上顶峰的前刻,那只青筋暴起的手及时抓住她的腕。 “可以了。”他的声音既沉又哑。 “为什么?”林清和没听话,卷长的睫毛扫过他颈侧的动脉,“不喜欢?” “……不是。”他稍稍推开她的肩膀,想弓身去捡地上的浴巾,“今天,这样就可以了。” 林清和没让,脚丫子踩住他的脚背,一双猫儿眼斜斜地望上去,像屋外的雨水,明灭,潮湿。 “你确定?”她贴得极近,甚至听见了两人剧烈的心跳声。 高修没说话。 用指尖滑过他的腹沟,林清和的神情有些青涩的鲁莽:“……我可以帮你的。” 高修没什么表情,心脏却一突一突地鼓着,沉沉地撞击着,几乎要冲出胸腔。 “再往下,”他低头看她,声音越发沙哑,“就不止是这么简单了。” 林清和咬了咬嘴唇,小小声地:“我知道的。” 知道? 高修捏住她下巴,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啄她小巧的鼻尖,脑海里一半火焰一半柔情似水。 “你想我在这里要你?” 他一字一句地,问她。 林清和满脸潮红。 高修抿了抿嘴角,垂下眼睛去找她的唇,声音低低地,仿佛带着某种粗粝的质感。 “……我舍不得。” 他轻声呢喃着这句话,然后闭眼,深深吻她。 不是别的。 真是舍不得。 在这么狼狈的雨夜,在这个连condom都找不到的地方,太不负责任了。 诚然,身体渴望着叫嚣着要寻求一个宣泄口,想碰她,想更用力地咬她嘴唇,想贴着她的身体,进入她,让她像在他梦中那样哭着喊他名字…… 但是没有必要急于一时。 太莽撞了,高修咬着牙想,他们的第一次,可以更耐心一些。多漫长的时间都熬过去了,没有必要在这节骨眼急于一时。 毕竟在他这里,她永远值得上最好的一切。 *** 事情最后的解决方法,还是折中,他抓着她的手,她帮他。 一个一米九几的高大青年伏在一个纤纤瘦瘦的小姑娘身上喘气。小姑娘脸颊红通通的,刚才勾着他的那几下,已然用光了她所有底气。 “阿修。”小姑娘软着声音喊他名字,把手抬起来。 高修撑着墙努力调整呼吸,没应,低头吻了一下她的眼角,随后从旁边的架子抽出几张纸巾帮她把手擦干净。 林清和乖乖地站着,让他收手尾。 高修捡起地上的毛巾往腰上围好,打结,她红着脸帮他把那个结翻得好看一点。 一楼设有干燥室,里面有烘干机,他把自己湿透的衣物随意拧了拧,搭在里面烘干。 她像小尾巴一样跟着他。 他牵着她,回头问:“夹板什么时候拆?” 她仰着头回答:“就这几天。” “明天有空吗?” “怎么了?” “陪我去一趟东岛。” 林清和问:“去看叔叔跟姨姨?” 高修“嗯”了一声,明天是高氏夫妻的忌日。 “好,那我明天休假。” “你跟许浩然说一声。” 林清和疑惑了一下:“说什么?我休假不用跟他说的。” 高修提醒她:“你答应跟他吃晚饭了。” “啊!”林清和猛地一拍脑袋,“……我把他交代的事情忘掉了。” 高修帮她抿了抿散落的额发:“推掉。” “我们晚饭之前回不来吗?师兄有事找我帮忙来着。”林清和有些为难,把她假装许浩然女朋友的来龙去脉跟高修说了一遍。 高修没什么表情地“嗯”了一声,没讲道理:“叫他找别人。” “可是他爸妈认住我了,之前师兄逼我发我跟他的合照,他爸妈天天看我ins的。” “你发的合照就是为了给他父母看?”高修语调淡淡地,“头凑得那么近,一起去看复仇者联盟?” “欸?”林清和诧异道,“你怎么知道我们一起去看复联了?” “你自己传的照片。” 林清和瞪着眼睛回想时间点:“那张照片是大半年前的,你那时哪来的手机上ins?” “队友有。”高修平声道,“而且不用翻墙。” “你消失那么久,连e-mail都不给我发一封,居然偷偷看我ins?还没给我留言说话?”林清和简直惊了,“你什么意思呀你?” “你想我说什么?”高修面无表情地看着她,“问你是不是跟陆轩分手了?问你是不是跟许浩然在一起了?” 第27节 一提起陆轩,林清和霎时就气短:“……我、我跟陆轩,其实不是那么一回事。” 高修显然不愿意跟她讨论这么一号人物,轻描淡写地就让她翻了篇:“反正你跟你师兄说一声。” “……嗯,我等一下给他发信息。”心虚之下,林清和瞬间就把事情这答应了下来,“他一定会不留情面地骂死我的。” “管他呢。” 高修面无表情地抱住她。 “你都要嫁给我了,他趁早面对现实也好。” 作者有话要说:  ;)泪花儿 ☆、33 胡茬 没过一会儿,衣物就烘干了,高修默默地套上工装裤。林清和扯着他的裤绳,声称要单手帮他系成蝴蝶结。他一言不发,由得她玩,伸手去拿速干t恤。 “t恤就不用穿啦。”她挡住他的手。 高修微微挑了挑眉。 “这样就好。”林清和十分满意地摸了一把他的腹肌。 别的暂且不提,从一个艺术从业者的眼光出发,她是真的喜欢看他的身体。骨架宽阔,四肢有力,肌肉流畅,充满了原始之美,也充满了人文主义推崇的力量与光影。 高修没什么表情,只捏了捏她的脸:“老实点。” 林清和“哼”了一声:“刚才还那样,现在连摸一下都不给,你这人真的好小气。” “……” 高修其实倒也没真反对,只面无表情地睨了她一眼,随手把t恤搁到了一边。 “好乖。”林清和眯着眼睛笑起来,然后下巴抵着他心口,努起嘴来。 高修微不可见地抿了抿唇,没理,把头别了开来。 “你这人,”林清和不甘心地捶了一下他后腰,“不让摸,亲一下都不行吗?” …… 真的是,跟那时候的梦里一样。 这么软声软气地跟他说话,黏着他,讨吻,眯眼笑,真的是跟梦里一样。 高修沉着眼神,心里这样想着,终于忍不住回过视线,俯身,将头低了下去。 “痒。”没想到这回却轮到她笑着躲了开来,“你胡茬长出来啦。” 大概是夜深了,他下巴开始冒出来淡淡的胡茬。林清和被他蹭了一下,立即怕痒地缩起脖子,她天生皮肤薄,比较敏感,也比较怕痒。 高修却没理她,这会儿变本加厉地贴着她的脸跟脖颈,似有若无地,一时亲,一时磨蹭。 “好痒!”林清和受不住地推了他一把,“你走开走开!” “不是要我亲你?”高修的声音还是毫无起伏的平板。 “那是刚才,现在不要你亲了!”林清和声音都抖了。 “不要我,要谁?” “随便啦!”林清和真是,被弄得都快要缩成一团了,“不要你!” “晚了。” 高修闷闷地,下巴抵着她,重重地亲了一下。 *** 小动物似的磨蹭了一会儿,高修怕自己一个没捏好尺寸,又被她不安分地撩起火,便平心静气深呼吸,将瘫在怀里的小姑娘扶了起来。 林清和蜷着的手脚渐渐放松,靠着他回神的瞬间,正好瞄见了外面依然哗啦啦的雨势。 “怎么雨还是这么大?我们是不是回不了家了?”她皱了皱眉。 高修帮她拉好背心下摆:“我叫辆车。” “要不我们今晚就在这里过夜算了,反正我妈去了外婆那里,可能还会顺便呆个一两天。”沉吟半晌,林清和提议道,“现在雨下太大,车不好叫,回去还得过跨海桥,路况估计也不理想。” 高修揽着她的腰,环顾了周围一圈:“不回去,你睡哪?” 他倒是随便哪都能睡,关键是她又有手伤又娇气。 “这里有好几张折叠沙发,摊开来就可以直接当床用,我工作间里也备着毯子的。”毕竟他们偶尔会驻守工作室赶进度,基本日用品还是有一些的。 话都这样说了,似乎也没什么好再顾虑,高修看着她,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 既然要留宿,第一件事当然是去检查一楼的电子门有没有关严实。 那辆全黑金属的重型机车就停在门后,高修从坐垫下的储物空间拿出自己的背囊,拉开拉链,里面全是相机跟菲林,他挑了一台小小的徕卡旁轴跟两卷135黑白菲林。 接着就是熄灯,两个人自自然然地牵着手走上楼梯。她手小,他们牵的方式不是十指紧扣,而是用从幼时延续下来的习惯——他将她的手裹在手心,她两根细细的手指抓住他的大拇指。 上了二楼,他们没进她工作间,拐了个弯进了对面休息间。 休息间是开放式的,空间很宽敞,里面设有简易厨房,冰箱、电磁炉、微波炉、面包机、咖啡机一应俱全,最里面甚至还有个陈列着各种酒类的玻璃橱柜。 林清和站在冰箱旁边问:“咖啡,牛奶,还有红茶,你喝哪个?” 高修没怎么想就选了咖啡。 林清和蹙了蹙眉:“这么晚还喝咖啡?” “习惯了。”一直以来,他每天都只睡很少时间。 “坏习惯。”林清和仰着脑袋说他,“你这样不健康,还是改喝牛奶好了。” 说完也不等人家答应,直接就开了冰箱门拿了两瓶牛奶出来,低脂,纸盒装。 高修没反驳,默默地接过去,从墙架上拿了一个马克杯下来,拆开纸盒将牛奶倒进去,最后打开微波炉。 林清和看着他一串动作下来。 “你别喝冷的。”他也看她。 “哪有那么讲究。”她一向喜欢生冷饮食。 “夜了。”他也没太长的解释。 好吧,林清和侧着脑袋想,他不喝咖啡,她不喝冷饮,很公平。 没几分钟,他从微波炉里将马克杯拿出来,自己先喝了一口,温的,这才转而递给她。温牛奶显然就没有冷的那么好喝,但也还可以接受,林清和捧着马克杯有一下没一下地抿,抬着眼睛看他直接拆了纸盒喝。 等他将空纸盒捏扁扔进垃圾桶,她便状似无意问了一句:“你饿不饿?” “想吃什么?”然而他一眼就看穿了是她饿。小姑娘从小就有吃宵夜的习惯,晚饭吃的再多,夜深了还是要再吃一顿。 这会儿她开了冰箱仔细打量:“好像也没什么现成好吃的。” 只有两排鸡蛋,几个兼做素材的水果,几颗新鲜番茄,一包芝士片,还有一大包后天过期的吐司。 高修也打量了一眼,回头征求她意见:“给你做个三文治?” 林清和喝了一口牛奶,点点头:“我要两个鸡蛋。” 高修“嗯”了一声,把材料都拿出来,把电磁炉打开,开始洗平底煎锅。做三文治就两三下功夫,煎蛋费的功夫算顶头了,快速的很。他长时间在外,复杂的中式菜做不来,这种简单应付的肚子的东西还是十分熟练的。 林清和踮着脚尖,窝在他背后看他往锅里倒油,一只手不自觉地又往他腰上绕去。 “手。”高修拍了拍她手背,“小心油星。” “不怕啦,就煎个蛋而已。”林清和不以为然,“况且你也没穿衣服啊,我帮你挡一点。” 高修懒得理她,直接磕蛋壳,反正等一下油星炸出来,她别嗷嗷哭就好。 小姑娘还得寸进尺呢:“我保护你,你还不跟我说谢谢。” “哦。”高修单手磕开两个蛋,从善如流地说了一声,“谢谢。” 然后,一锅油星不负所望,“滋滋滋”地就炸了出来。 林清和那句“不客气”还没说出口呢,“嗷——”地一声就把手缩了回来。 高修头都没回,右手拿锅铲,左手准确地捏了捏她脸颊:“警告过你了。” 林清和眼泪汪汪地甩着手:“……说得好像你不痛似的,我只有一只手痛,你连衣服都没穿。” 高修表示无所谓,反正煎个蛋而已,没几分钟,要是油星真炸到了衣服上,洗起来更麻烦。 林清和脑袋里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躲开没一会儿又巴巴地凑了上来,手臂一伸,从后背抱住他。 “又怎么了?”高修没回头,打开顶上的消毒碗柜,准备找瓷碟装盘。 “帮你挡一下腹肌。”林清和紧紧贴住他,眉头紧皱,一脸子正气凛然,“不然我怕它被炸得太痛,会缩回去。” 高修:“……” 作者有话要说:  勤不勤奋?勤不勤奋?窝就问你萌窝勤不勤奋(手背拍手心状:) 话说啾哥真是又听话又贤惠呀,就让这俩无所事事腻歪个几章吧~ ☆、34 纹路 等把鸡蛋煎好、晾油、摊凉,接下来就是番茄切片,铺上芝士,拆面包边,以及按她的怪口味挤上一点柠檬汁。 林清和反坐着椅子,下巴抵住椅背,一对猫儿眼滴溜溜地望着他的背影,一双小巧的脚丫子在半空中漫不经心地晃荡。 高修没让她等太久,转过身,白瓷碟就盛着两块三文治放在了她面前。 大半夜吃三文治,真是干巴巴的,想想就渴。但是奇怪,不知道是不是饿了,卖相这么家常的东西居然也令人感觉很有食欲。 林清和抿了一口牛奶,拿起其中一块。 高修拉开旁边的椅子,看她小口小口细嚼慢咽地解决食物。 等吃完最后一点儿,她半站起来,将手往桌子中间的位置伸了伸。高修抓住她的腕,抽出纸巾帮她把蘸着油的手指擦干净。 第28节 林清和坐回去,把盛着牛奶的马克杯往他面前一推:“不想喝了。” 高修默默地接了过去,里面剩得不多,他分了几口来喝。 林清和抓着他左手的手指玩。他个子高,所以指骨相应地也比较长,因为赏心悦目所以摸起来感觉也好,就是这几年指腹位置的那层茧越发地厚了。 从手指摸到掌心,她摊开他的手掌,沿着他掌心的纹路描画。 “别闹。”她力道不轻不重的,惹得高修警告似的捏了捏她的食指。 她心思却好像真没在那上头,只自顾自指着他小指根部的一条纹路,问道:“你还记不记得,我外婆给你看过手相?” 高修想了一会儿,没想起来,但又好像是有过这么一回事儿,估计是挺小时侯发生的。 “外婆说过,这是婚姻线。”林清和一本正经地给他普及知识,“高先生您的婚姻线是典型的向下弯曲,这是好预兆,表示你呀,会一生婚姻美满,幸福健康。” 高修听着,无声地挑了挑眉。 “哎,你别不信呀。”林清和抿着笑意,慢慢摊开自己的右手,“给你看我的。” 那只比他小了好几个尺寸的手摊了开来,掌心纹路分明,小指根部也清晰地印着一条向下弯曲的线。 “是不是一模一样?”林清和似笑非笑的,“估计你是忘了,但我还记得,外婆当时拿我们开玩笑,还要我们两个当场订个娃娃亲。” 真是记不得了,有些微微的遗憾,或许是当时还没对她那么上心。高修将她的右手裹进手心,微微地抿了抿唇。 林清和也觉得好玩儿似的,还逗他:“怎么?不谴责我封建迷信?” “要谴责。”高修面无表情地摩挲她的手,声音低低的,“但外婆的话也要听。” 林清和眯起眼睛笑。 他喝完最后一口牛奶,放下马克杯,上唇还沾了一点点牛奶印子,正准备抽纸巾擦嘴呢,就被林清和拉了一下。 “哎,还有件事要告诉你。”林清和看着他,看着看着突然就不笑了。 他问:“什么?” 她勾勾手指:“你靠近一点。” 这里又没外人,说什么还得头挨头咬耳朵? “靠近一点嘛。”她软着声音催他。 估计也是些奇奇怪怪的小事情,这会儿高修也不再多想,顺从地凑了过去。 林清和站起来,一只膝盖跪在椅子上,俯身,右手勾住他的脖子,吧唧一下就亲了上去。 嘴唇贴着嘴唇,她还忍不住笑了一下,接着慢慢舔掉他上唇的牛奶印子,小奶猫似的,一下一下,仿佛自己只有这么一个目的。 来得突然,一点预兆都没有,高修怔了怔,都没来得及回应。 她却是一副笑眯眯得逞的模样,完了还摸着他刺刺的圆寸,颇为赞赏地夸了一句:“你嘴巴好甜喔。” “……” 过了好几秒,高修面无表情地轻咳一声,话也没多说,拍了拍她后背示意她坐好。 她摇摇头,没肯:“吃饱就坐会发胖。” 高修声音还哑哑地:“怕发胖就不该吃宵夜。” 吃多了还影响健康。 林清和一脸“我很有规划”的样子:“我吃完会运动啊。” *** 于是小姑娘刷了个碗就当是运动抵消热量。 “很困了已经。”还敢狡辩。 算了,一次两次,高修也惯着她。 在她的指挥之下,他将放在里面的一张折叠沙发往搬起来她工作间挪,她工作间里只摆着一张硬木的大长椅,她习惯睡软垫子,硬木长椅过不得一夜。 沙发被搬到了玻璃墙边,把椅背跟扶手放下,面积大约比普通的单人床要宽一些,她睡绰绰有余,加上一个他则有些勉强。 林清和笨手笨脚地铺了一张毯子当床单,又放了两个大抱枕在上面。 高修看了半天,末了,一边往门外走一边平声交代:“我再搬一张沙发来。” “哎?”林清和不解,“我们两个挤挤应该睡得下吧?” “太窄了,会压到你的手。” 林清和一脸理所当然:“那你不要压到不就好了。” “……” 不要压到就好。 好像,也是这个道理。 高修默默地试图说服自己。他垫在下面搂着她,也睡得了,明天起来手臂虽然肯定会麻,但也应该不至于废掉,忍忍就过去了。 此刻高修还在思考着要不要的问题,林清和已经自顾自地蜷上沙发去了。 还不忘嘱咐他:“你进来之前记得要把走廊的灯关掉。” 作者有话要说:  啊呀,急急忙忙更个短小君 请不要嫌弃窝! ☆、35 象群 外面的雨势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 高修依言熄了走廊的灯,只留工作间顶上一圈昏黄的灯带。 两个人坐在沙发床上面对面地杵了一会儿,他在她的示意下先躺下来,要形容的话,就跟做沙律先用生菜铺个底的性质差不多。但实在是窄,仰躺总感觉不对,他口干舌燥地躺了一会儿,又向右边翻了过去。 林清和自己顾着左手,慢慢侧躺下来,他胸膛贴着她后背,手扶在她腰上。 “其实也还好。”她颇为满意地向后拧了拧头,“幸亏我瘦。” 高修在她发顶印了个吻,“嗯”了一声。 林清和有点不好意思地:“我没洗头啦。” 高修无声地抿了抿唇角,她背对着,没看见。 “你脚是不是晾在外面了?要不要把旁边那张大长椅挪过来搭着?” “不用。” “可是你太高,这样睡一夜会不会好辛苦啊。” 高修没接她的话,反倒绕着她的发尾,抛出一个问题:“椅子,是陆轩送的?” 林清和有些讶异:“哎?你怎么知道?” “椅背上刻着。” x,一个字母,正是轩字的缩写。 她手臂上的猎户座刺青也踩着一个x,就是不知道是指向他跟他之间的某一个,还是全然是其他含义。 “啊,这个,那时候我们工作室开张,他做了新作品当作礼物送过来的,他现在不做木雕了,改行做新概念家具那方面的事情。” 高修颔了颔首表示自己知道。 林清和想了想,还是顺嘴把话说了出来:“他说他前阵子在南美碰见你,还聊了几句。” 高修“嗯”了一声。 “你们聊什么了?” 高修面无表情地乜她一眼:“你觉得呢。” 好吧,林清和得了回复,心中有数,便生生拐了个弯:“好奇怪,为什么别人总可以碰见你,陆轩也是,颖姐也是,我就不行。” 高修用手指漫不经心地绕着她的发尾,没作声。 “我跟你怎么就那么没缘分?” “胡说什么。”他轻轻皱了皱眉,摩挲着她腕上那个左.轮.手.枪的刺青。 “我是不是没跟你说过?我还去找过你呢。” 高修有些微讶地:“什么时候的事?” “去年吧,我看见你们杂志网站发布的公益消息,就拜托老师帮忙打听了一下,有人说你们队伍在赞比亚那边的保护区跟进一个……我记得好像是猫科动物的专题?” “猫科动物的捕猎专题。”高修沉声回答一句,沉默半晌,才接着说:“你去找我了?” “嗯。”林清和安抚一般,将自己往他的怀里靠得更近,“本来我们就有计划要去西非那边采风的,你也知道,那边的木雕传统很特别。然后我说想提前去,绕路也无所谓,老师就就着我,把计划的日期跟路线调整了一下。但还是去得太晚,毕竟没办法说走就走嘛,迟了几天,就没见到你。” “当时是老师带队,匆匆忙忙的,还有几个工作室的实习生一起。我挺沮丧的那时候,真是想你想得不行了,结果千里迢迢地去了也没见着你。” 时隔很久,高修都只是搂着她,没作声。不知道说什么好,于是干脆不说。 她回握他,轻轻碰了碰覆在自己刺青上的那只手。 “还有啊,你还记不记得你们做过一期专题,讲非法象牙贸易?就在我从非洲回来之后不久,那期杂志就出来了。” “那一阵子微博一直都在转你们的公益文章跟视频,你在视频里面露了脸,没有讲话,就一个侧面,在一群人的最左边,穿着军绿色的t恤,举着相机站着,远远地看野生象群经过。” “那是你走之后,我第一次看见你的模样,虽然是通过视频。” “你是不知道我帮你们刷了多少点击量啦。” 高修抿着唇,沉默地听着,不时在她颈后落下几个吻。 她怕痒地蹭了蹭他手臂,停隔了半晌,才轻声喊他的名字:“阿修。” 她的声音带着一股青杏的气息。 “你知不知道?你那个样子,看起来好自在啊。” “什么叫自在。”他轻咳了一声,才把话说出来。 林清和软软糯糯地笑了笑:“自在就是自在啊。” 第29节 就是从心,就是不被困在笼里。 “然后从那一刻开始,我就确定了。” “跟你们说的一点都不一样。” “我对你,才不是你们说的什么习惯。我之所以时时刻刻想着你,既不是因为习惯你在身边,也不是因为没接触过其他男生。” 林清和单手吃力地支起身子,枕着他的心口,在幽幽发蓝的黑暗之中凝视着那双深沉的眼睛,不知怎的,心中忽然有些酸涩。 她问他:“我那时候,跟陆轩在一起……是不是很伤你的心?” 嗓子发干,高修一手搭在她背上,指尖陷入她脊骨的凹槽。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他只是一如既往地,缓慢而坚定地深深望着她。 然而就这么一眼,林清和便明白了。 就像他当初说过的一样:“你有选择的自由。” 她总以为他将自己当做包袱,直到他离开了,慢慢的,才真正懂得这话里的意思。 ——他只希望她过得好。 他只希望她过得开心,过得随心所欲。 夜深了。 此时此刻,两个人彼此凝望着,呼吸交缠。 “……好想你。” 也不知道是谁的声音。 最终她低下头,吻了吻他眉峰的那道疤。 *** 夜晚过得很快,两个人睡相都相当安分,这么相互偎着,眨眨眼天都已经亮了。 三更半夜的时候好像他们之间谁的手机响过,嗡嗡的震动声,应该是来电,还不止响几声。迷迷蒙蒙地半醒过来,林清和下意识想起身去找手机,却被一脸困意的高修拦腰抱住了。 “……别理。”百分之九十可能是骚扰电话,等一下应该就会自动挂断。 他本来就睡得沉,睡到一半被吵醒更加显得困,眼睛都睁不太开,闷着声音说完两个字就又把眼皮闭上了。 林清和打了个哈欠,“嗯”一声,推推他手臂:“你麻不麻?翻个身吧,我靠着你睡。” 高修觉得自己应该是明确地点了头,并说了句“不麻”的。但事实上他只是直接闭着眼躺平了,手臂熟门熟路地摸到她的腰,将人往自己怀里一捞,简单又迅速。 林清和浮肿着双眼枕在他胸口,也继续沉沉睡去。 至此为止,一切都很好。 至清晨被迫睁开眼为止,一切都很好。 ——他们是被吵醒的。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忽远忽近的,像是一群人躲在旁边说话。 “你快拍……” “关快门声音……快……关掉闪光灯啊笨蛋……” “嘘……小点声……” “我就说他们两个是那种关系……还不信……” “昨儿在屋顶就着日头往二楼看了好几小时呢……” “许师兄可咋整啊……” “哇……你快看高师兄胸肌……” “你要死啊你……” “老师上来了……嘘……小点儿声啊你……” “别吵别吵……” 当一群人都试图用气声说话的时候,那种声音往往更加打搅耳朵。 几分钟之后。 一道熟悉的嗓音故作深沉地响了起来:“你们这些年轻人,什么事都不按部就班,总是想一步登天!总是想搞个大新闻!以后要吃亏的我跟你讲,一个是单反穷三代,一个是原木材比作品卖得贵,以后奶粉钱谁出?昂?” 这人谁啊? 真是吵死了。 一窝人都不及他一个声大。 能不能闭嘴啊? 就连在睡眠中都深深地蹙了眉,林清和顶着千斤重的眼皮蒙着脑袋挣扎半天,终于成功睁开了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扫瑞艾利巴蒂! 因为我工作临近deadline,最近忙傻啦,天天就想掀上司桌子;) 本来是打算迟一两天更肥点的,最后还是趁睡前挤出来一点点了,我好想快点写完啊啊啊 (有点状态不好,过会儿修一下,晚安啾啾啾 ☆、36 清晨 在众人的围观之下睁开眼睛,是一件感觉很微妙的事情。尤其是当你底下还垫着个光着膀子的帅小伙的时候。 都是成年人了。林清和一边思考,一边顶着个鸟窝头跟蹲在几米远的一群人大眼瞪小眼。他们只是静态的睡觉,这群人一脸八卦眼神放光还举着手机是怎么回事儿? 当代青年的好奇心怎么总是用不对方向? 而且刚才明明还好像听见了傅一的声音,这会儿怎么又不见人了? 林清和轻轻挪开高修的手起了身,把毯子往他身上一盖。与此同时,几个实习生姑娘失望地“oh,no”了一声。 高修也有点被吵醒的迹象,但没睁开眼,他昨晚睡得特别沉,估计是刚回国这两天时差有些没倒好。 “干嘛呢你们?”林清和低头找鞋,没找着,干脆光着脚走过去堵门口。 一群人举着手机“嘿嘿嘿”地不说话。 “要不要这么八卦?他也就算了,侵犯我肖像权小心我告你们喔。”林清和捂了捂额头,“而且这才几点,你们今天怎么来得这么早?” 小赵有一边笑一边举了举手:“我昨天没打扫卫生就走了,所以打算今天早点过来,谁知……我就顺手发了个朋友圈。” “你还发朋友圈?”林清和挑了挑眉。 “部分可见部分可见,师姐你别慌,都是我们的人,还是纯文本消息没带图的。”小赵安慰她。 “所以你们这群人就都赶急赶忙地凑热闹来了?”林清和叉着手睨着他们,“一个个罗盘成精啊?这么八卦。” “师姐您终身大事,我们当然上心啦!”几个小年轻此起彼伏地大声表达内心。 “嘘!小声点。”林清和无语,给他们一人赏了个栗子,“我谢你们啊。” 高修被吵醒的样子她可不想被他们这群人看见。这人有起床气,还挺严重,这几年出门在外不知道有没有变,反正林清和小时候去掀他被子就没少被不留情面地掐脸。 几个实习生姑娘哪听得见啦,只会一脸星星眼地看着她:“师姐你啥时候出本攻略呗,好厉害啊!这才一夜工夫就把高师兄拿下来了。” 瞎说,什么叫一夜工夫? 林清和还下意识狡辩了一句:“想什么呢,我们就是昨晚来关窗,结果雨下太大回不去才留下来的。” 一群八卦人士火眼金睛:“你们都睡到一起去啦。” ……好吧,的确有点欲盖弥彰。 林清和轻咳了几声,干脆道:“小孩子家家你们管那么多做什么。” 小赵带头调侃她:“师姐你们什么时候摆酒?记得要早点通知,我估计得存几个月工资才够入场费。” “就是就是!”其他几个不省心的也跟着瞎起哄,“话说我们这儿现在礼金是多少起跳呀?” 正在他们瞎搅和瞎闹的时候,后面突然传来一声喑哑的男低音。 “吵。” 几个实习生姑娘一瞬间眼睛自动冒激光射线,嗷!嗷嗷嗷!洗衣板醒了! 林清和一看她们视线的方向就反应过来了,高修懵着眼睛从后面松松垮垮地搂住她的腰,脑袋扛不住一点一点的,最后埋进了她颈窝。 林清和反手挡了挡他的脸,赶鸭子似的赶那几个眼露八卦光芒的小年轻:“去去去,快做你们的事情去,再这么懈怠工作我要举报你们扣你们工资啦。” “还没到点上班呢师姐!”这群人没大没小的还敢驳嘴。 “……去去去,爱干嘛干嘛去!” 赶了好一会儿才把人赶跑。几个小伙子“桀桀桀”地一边怪笑一边往楼下走,几个姑娘则“嗷嗷嗷”地狼叫几声,红着脸一步三回头地跑开。 林清和关上门,又找了遥控把玻璃墙的帘子降下来,这才回头看他:“吵醒你了?” 高修“嗯”了一声,顺手把她抱上旁边的柜子,抵着她的肩膀缓了一会儿。 “你是不是还困?”林清和摸了摸他后脑勺,大概沙发床太窄,他一直保持着僵硬的姿势,没睡好。 高修懒洋洋地又“嗯”了一声。 “要不我们回家再睡会儿吧?”林清和提议道。 高修摇了摇头:“有事情。” 对了,他们得去东岛。 林清和乖乖地让他靠了几分钟,等他差不多彻底醒了,才捧着他的脸对着他眼皮底下的乌青左看看右看看,道:“去洗洗?” 高修用力地抹了一把脸,答应了。 工作间里有她自用的洗手间,顶柜里还放着几根新的一次性牙刷,她抽了一根出来递给身后的高修:“喏。” 高修接过去,随手打开水龙头。漱口杯只有一个,粉底黑色的kumamon,这品味。 林清和自己有电动牙刷,挤了牙膏嗡嗡嗡地握着就行。 高修把新牙刷沾了水,拿过她递来的那管牙膏,没怎么在意地就挤了一点,把牙刷往嘴里一叼。结果没刷两下,就默默地重新拿起那管牙膏仔细看品名。 第30节 橘子果味牙膏。 “喜不喜欢?”林清和一边把嘴里的泡泡吐出来一边逗他。 高修面无表情地掐了一下她的脸颊。 林清和笑了笑,拿起漱口杯咕噜咕噜地漱口,完了还把杯子重新斟满水。 洗脸的时候找遍洗手间也没找见皮筋,也懒得出去找了,林清和干脆把头发往两耳后一夹就俯下身掬水,只不过头发还是不听话地往前面跑出来。 “阿修。”她回头喊了他一声。 高修察觉了,一手握着牙刷柄,一手帮她拢起头发。 林清和满意地继续往脸上打泡泡洗泡泡,等她洗干净了之后,才轮到高修漱口洗脸。 两个人都很安静,她拿着柔软的毛巾站在咫尺之外看着他,看他用着自己的kumamon漱口杯,看他不甚在意地用清水洗脸,完了还顺道往头上浇了浇冷水提神。 林清和将毛巾往他的脑袋上一盖。高修下巴滴着水,眉目深刻地转头看她。 林清和冲他勾勾手指。 他顺从地俯下身来。 短暂的几分钟之后,她似笑非笑地推开他,趁隙调整呼吸。 “我特地挑的橘子味,喜不喜欢?” “……嗯。”他稍稍撤离,肯定了她的品味。 随后不由分说再度凑了过去。 *** 两个人从洗手间出来,看看时间正好九点多,林清和开始收拾包包准备离开。 高修的背囊放在一楼,所以就是套个t恤穿个鞋的事儿,完了他在背后低低地喊了她一声:“清清。” “嗯?”她下意识回头。 咔擦。 相机快门的声音。 “哎?干嘛突然拍我?”林清和挑了挑眉,“我都没准备,刚才好像不小心翻白眼了。” 高修放下相机,没什么表情地抿了抿唇。 “老规矩啊,”林清和坐在椅子上穿袜子,“洗出来丑的话你要立刻销毁掉。” 高修居然摇摇头,拒绝了她:“现在冲印成本很高。” “所以你干嘛要突然拍我啦,一大清早的。”林清和不满地撅了撅嘴,“我头发没梳好,表情也没来得及摆好,丑死啦。” 她在爱美这方面跟其他二十几岁小姑娘是一样的。 “不丑。”高修面无表情地用食指摩挲着相机的快门,“这样就好。” 以后每天醒来,他都会给她拍一张照片。 作者有话要说:  我想写够三千字来着,奈何……;)感觉这个时候只要围笑就可以了呢 差不多转个折了吧? ☆、37 花束 下了一夜的雨,空气中仿佛都是潮湿的水汽。雨停了,天还是阴的,风微微凉,地面保持着薄薄的一层湿意。 两个人在一群实习生吱吱喳喳的哄笑声中走下来,林清和象征性冲他们挥了挥拳头:“再闹。” 高修捡起自己的背囊,在林清和的指挥之下把机车推到后面庭院停好,他们打算打车回家换身衣服,然后再乘中午的轨道列车过去东岛。 一出庭院,就看见了两个大男人蹲在地上吞云吐雾。 傅一听见声响,挠着肚皮冲两人打了声招呼:“哟。” 许浩然没说话,连眼皮都没抬。 林清和看着高修锁车,顺嘴一问:“你们躲到这里来干嘛?” “面朝大海,”傅一深深吸了一口烟,一脸严肃,“召唤肺癌。” 他们今天抽的是传统烟草,不是电子烟,气味呛得很,林清和一脸嫌弃地扇了扇面前污浊的空气。 “成功指日可待。”她祝愿他们。 傅一睨她一眼:“上班时间背着个包,打算去哪儿?” “差点忘了,”林清和一拍脑袋,“我今天有点事情,要请一天假。” 傅一想都不想:“不批。” 林清和挥挥手:“那我先走啦,你们慢慢。” “不肖女,”傅一“啧啧啧”地,“一不留神就要跟人跑。” 林清和翻了个白眼,转身拉着高修就要走,结果走了几步突然想起件事儿,又揣着良心回头:“对了师兄,我昨晚给你发短信你收到了吗?” 许浩然清清淡淡地抬了抬眼:“我不想跟飞机师说话。” “抱歉啦,我也不想。”林清和双手合十,“可是真的突然有重要事情。” 许浩然都还没吭声,傅一大剌剌地就插.了进来:“什么重要事情?去哪里?” 林清和不想搭理他:“跟老师你有什么关系?” “有什么关系?混帐!你以为每个月是耶和华在给你发工资吗?” 再这样下去他一定会没完没了地问,林清和首先坦白:“去东岛啦。” “去东岛干嘛?去结婚还是吃烧烤?” 东岛是国内的婚礼胜地,以风景与海鲜烧烤闻名。 林清和都懒得跟他瞎扯浪费时间了,干脆直接说:“去结婚,满意了没?婚假您总不能不批了吧。” 这下不等傅一说话,许浩然先把烟头往地上一掐,没什么表情地终结了他们的对话:“我批,去吧。” 话音刚落,人就站起身来插着兜要往屋里走。经过高修面前时,他微微斜着眼睛望了高修一下。高修直视着他,一如既往地面无表情。 林清和没察觉他们的小动作,只感觉许浩然今天有些不太对劲,还以为他果然还是生她的气。不过自己临急临忙地放他飞机,也是不讲道义,活该受着这冷脸。 剩下傅一一个老家伙吧嗒吧嗒抽着烟,眯着眼睛看他们三个小青年。 准备离开之前,高修抬头看了看头顶的铅色云块,云块压得很低,视觉上几近压到屋顶。他思忖半晌,从背囊里掏出那台canon 6d,顺便在侧袋找呀找的,找到一块巧克力递给林清和。 “你要现在拍?”林清和了然地拆开巧克力包装。 “嗯,拍几张,等我十五分钟。” 与晴朗状态下偏重光与暗的角度不同,大雨过后头顶的乌云形状也很有一种构造的美感,由下至上,屋顶的景色有记录下来的价值。高修熟练地装好镜头,捏了捏她的脸颊,随后冲傅一礼貌地颔了颔首,便往岩边寻路下去了。 “你小心。”林清和乖乖嚼着那块榛子巧克力。 唔,好甜,果然是他的口味。 从这处远远地看过去,正好可以看见他从背囊抽出三脚架固定相机的一系列动作,林清和扯了傅一一把,道:“回避一下,我们要入镜了。” “p一下不就得了?数位摄影最爱干这种事。”傅一懒洋洋地直起腰板,跟她躲进屋里。 作为一个人称的先锋艺术家,傅一对数位摄影的看法非常微妙。他认为数位摄影将“可信度”这一摄影使命性的课题破坏了,“拍摄下来的东西曾经存在”这句原则在数位摄影之中并不成立。然而这显然是一股不可阻挡的趋势,数位摄影已经占据了生活的每一个角落。 事实上他不拒绝这种变化,也清楚地认知到这种变化的必然性。但他喜欢更加真实,更加努力,而略显笨拙的表现形式,比如绘画,比如雕塑。 思及此,他顺便提起一句:“allen levine下星期要来中国。” “哎?”林清和被这突如其来消息惊了一惊,“真的假的?” “还能骗你不成?”傅一抖了抖烟灰,“院里邀他来开讲座。” 院里指的是x大艺术学院,他们说习惯了,就算离开也一直没改口。 林清和明显很高兴。 allen levine很少来中国,他的作品最初在国内不大受认可,等近几年在国内传播度跟认同度渐渐提上来,他又年纪大了,变得有些半隐退状态,常常窝在山里的工作室不愿意出来,距离他上一次来中国,大约已经有五六年了。 最近大概是临近x大周年校庆,艺术学院卯着劲儿搞大排场,连老爷子都请动了,看来到时还是得回去看看。 这会儿林清和嘴还咧着呢,傅一吧嗒吧嗒抽着烟,不知道想到什么事情,又生生跳了个话题:“你跟高修,你俩成了?” 林清和感觉着巧克力在唇齿间慢慢融化,大大方方地认了:“嗯。” “要结婚?”傅一半是试探地。 林清和也没否认,直接点了点头:“是。” “想清楚了?” “想清楚了。”说完几秒,又补充道,“其实也用不着怎么想。” 傅一没说话,叼着烟望望里边,又望望外边。 林清和看着他:“干嘛?您想反对?” 傅一“哼”了一声:“我才懒得反对你这点破事儿。” 林清和表示认可:“反正您反对我也不会听。” “逆徒,”傅一熟练地削她的脑袋,“不训你一下还来劲儿了?” 林清和熟练地躲:“我说实话而已啊。” 傅一把烟头随意一掐:“话说回头,虽然我鼓励年轻人爱干嘛就干嘛,但你才几岁的小娃娃?谈恋爱也就算了,你知道婚姻是什么玩意儿吗?知道束缚跟契约关系怎么理解吗?” “你们之间通过什么联结?你们达成共识了吗?真正健康的爱情意味着真正懂得对方,你们做得到吗?” 林清和没料到他一言不合就开启哲学模式,一时没反应过来,低着头愣了几秒。 等她再度抬头,眼内惊诧退去,取而代之的便是满满的无谓:“这跟多少岁有什么必然联系?” “又不是年纪大就一定懂,年纪小就一定不懂,可能您觉得我们特别轻率,但真的不是那样的,我也不知道怎么解释,但是我自己知道。” “我就是想嫁给阿修。” 第31节 此时此刻,情感是明确的,直接的,也是坦荡而无愧的。 这回轮到傅一愣了,这人怎么能不回答人家的问题,跳过人家的观点,直接一句主观性论调结束话题? 太没品了吧! “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娃娃。”他不满而不屑地哼哼了一声,随后从裤兜摸出一根新的烟。 叼进嘴,也不点燃,末了微微勾了勾唇角。 *** 现在不是高峰期,从minus one打车回小区只需要半个小时。 林清和没让出租车进小区,直接在门口的商店街下了车,高修没多问,默默地跟着。 街角的花店刚刚开门,他们进去买了一束满天星,小小的,用牛皮纸层层包装,别致又漂亮。店内还免费提供贴纸,暗色的印花中间空白着,留给顾客填写短短的寄语。 林清和问店员借了支钢笔,伏在桌上认认真真地将今天的日期写下来贴到牛皮纸上。 “回去吧。”她将那束洁白的满天星递给高修。 高修“嗯”地一声接过,随后自然地牵起她的右手,也不问她突然买花做什么,两个人就这样慢慢往回走。 走到她家门前,他看着她开锁进门,打算自己也回隔壁洗个澡换身衣裳。 “阿修。”这时,她却突然扶着门回过头来。 “怎么了?”他还等着看她掩上门。 她像是略略垂了垂眼睛:“在去东岛之前,我还有一个地方想去。” 他丝毫没多加思忖,直接就应道:“好。” “那你等一下要快点出来。” “好。” “不要穿t恤了,换件衬衫。” “好。” “带上我们刚刚买的花。” “好。” “还有,身份证跟户口本。” 时间到这里,好像被拉得极其漫长,空气坠下来,飘上去,然后沉甸甸地飘坠着,变得轻盈于一切之上。 有一股前所未有的重量,承载了二十几载的记忆往一个未知的洞穴飞越,光与影在脚下掣空而过,一望无垠的暗,忽明忽灭的出口,呲啦,一个小姑娘站在尽头。 有一瞬间甚至无法动弹,高修只能站在那里,看着她。 “……好。” 最后,他这样回答。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我大概有一个世纪没更新:) 今晚码字码得磕磕绊绊的(写完一看什么鬼,忙完了,会勤快点更新der ☆、38 结婚 因为是工作日早上,又不是什么黄道吉日或者有谐音彩头的日子,所以去民政局排队结婚的新人并不算很多。 林清和跟高修两个人手牵手站在队末。 高修听她的话换了一身休闲西服,白衣黑裤,整个人又帅上了一个新高度。这件衬衫还是大学的时候她送给他的,这对于当年的学生党来说也是贵的不行。 衬衫牌子叫pick up,国内知名设计师品牌,因为设计师人美实力佳,还是某个大明星的妻子,所以林清和一直都相当关注她的动态。不过说到底还是因为这个牌子的衣服调性跟高修很搭,看起来赏心悦目,咬咬牙给他买一件感觉也很值得。 她自己呢,则穿一件无袖小立领的one-piece,纯白色暗绣,刚好盖住膝头,露出一双修长又白皙的小腿,但是脚上还是一双平底的白色球鞋。 “反正拍证件照也只拍上半身啦。”她这样想。 不过可惜她上半身也还是不够完美,毕竟她左手还夹着夹板,正在痊愈之中。 在拍证件照之前,林清和偷偷地想把兜着手臂的颈带给拆了,高修面无表情地板着脸,没肯。 “就差这么一两天,没关系的,骨头一定都长好了。”她脸都皱成了包子,“我结婚欸,你就让我这副鬼样在结婚证上留一辈子吗?” ——也不知道是谁好选不选,非要今天来扯证。 高修一句话没说,默默地帮她把颈带整理好。 林清和不情愿地拍开他的手。 他归位,她拍开,他又归位,她又拍开。 高修只好捏住她的手,皱着眉头想了好一会儿,终于想出个理由:“这样有辨识度。” “……谁要这种辨识度啊?”林清和抽了抽嘴角,“而且我又不是要到处显摆自己结婚证有多独特。” 高修无语了:“那我们自己看,你什么样子有什么区别?” 他拍过她那么多次,什么翻白眼双下巴额头反光都见过,这小姑娘到底有什么可在意的? “可这是一辈子一次啊。”林清和还是微微有些纠结,“要是以后我们的孙子曾孙翻到我们的遗物,看见我断着手跟你结婚,会不会以为我是被逼的?强抢民女哎,阿修你正直又死板的阿公形象岂不是瞬间毁于一旦?” “……” 这人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高修无话可说地看了她半晌,直到前面那个工作人员声音响起,才终于得救般牵起她的手:“到我们了。” 箭在弦上,再怎么纠结也要硬着头皮上去拍。 摄影师是个白白胖胖的中年大叔,戴黑框眼镜,秃顶,说普通话有口音,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一只人畜无害的带馅大馒头。 “我缩新凉子你吼,往后躲什么躲捏?你老公再怎么大只也遮不住你的脸啦,粗来粗来,我们动作迅速,后面还有人在等啦。” “……”林清和发誓,她只是想把左手藏起来。 而且他们后面根本就没有人,大叔你想骗人也不要这样好不好? 反正也不知道拍成什么鬼样,闪光灯哗啦啦地闪过几阵,他们就被赶去选图冲印了。几张微妙不同的红底照片排在显示屏上,高修压根就没让林清和有纠结的余地,直接就指了其中一张,还没回过神呢,照片就从打印机里咯吱咯吱地出来了。 然后就是拿着照片、身份证、户口本到旁边把队一排,把表格该填填该写写,把钱一交,最后等办.证大妈把红印子一戳。 哧溜。 这对小年轻就成为合法夫妻了。 一气呵成,简直完美。 *** 将满天星放进帆布包里,只露出星星点点的花枝,林清和手里拿着一本红艳艳的结婚证,把头一仰,有些回不过神似的看他。 “阿修,”她声音虚虚浮浮的,“我们这就结婚了?” 高修伸手替她拨了拨散落鬓边的发丝,沉沉“嗯”了一声。指尖有点抖,他没敢握她的手。 “感觉好奇怪。”她完全抑制不住地笑。 高修俯下身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一个吻,没说话,手里紧紧地攥着另一本结婚证。 笑着笑着,她又不自觉蹙了蹙眉头:“不过,我要怎么跟我妈讲?” “不用你。”高修说,“我去讲。” 林清和略有些担忧:“你会不会挨打啊?” 毕竟他们俩一句话都没交代就跑来领了证,瞿秀兰估计连他们有一腿都不知道,突然来这么一出,也是够刺激心脏。 高修平声道:“挨打也要忍着。” “你记得要护住自己的脸。”事情办成之后,之前没顾虑的细节这才涌上来,林清和摸了摸他的手臂肌肉,“不过我妈那么疼你,反过来揍我也有可能。” “不会。”高修声音低低的,“我不会让你挨揍。” 听到这话林清和不自觉笑了笑,一头扎进他怀里,完了隔几秒又抬起来:“不过还是不要太突然比较好,还是我铺垫一下吧,我妈今晚可能就会带三个九回来,你不要一时冲动跑上去说,要等我看准时机。” 高修思忖半晌,“嗯”了一声。 这会儿两个人还在角落里细细声地说着话,后面突然就传来了拍照大叔的声音: “哎呀,新凉子!那个断叟的新凉子……对对对!就四你啦!你们领到证没有?领到了怎么不去礼堂拍照纪念?四不四没有证分人啊?我现在没有事做,可以帮你们证分啊!” “什么证分!证婚啦大叔!证婚!”林清和又焦急又严肃地纠正他的发音。 “好啦好啦随便啦,你们连轻一代不要为蓝长辈!”拍照大叔一边摆摆手一边领着他们去结婚处的小礼堂。 说是小礼堂呢,其实也就是红红的一块幕布上面挂着个党徽,然后旁边布置一些千年不换的假花。 说是证婚呢,其实也就是站在他们面前,对着贴在讲台正面的一张a4纸向他们念一段台词。 “等一下我讲发,你们不要出森,好好听着就阔以了。”大叔交代他们。 林清和转头看一眼高修,两个人四目相视,点了点头。 于是拍照大叔站上讲台,清了清嗓子开始念词:“尊敬的各位来宾,女四们,先森们,大家吼。” ——虽然现场并没有来宾。 “很荣幸今天能够担当……你们叫什么来着?……哦哦哦!高修先森,和林清和女四的证婚人,在这神肾而砖严、温馨而烂漫的时刻,我与大家共同见证这对新人开始甜蜜的新生活,祝你们永远幸胡,永远快乐!” 大叔念词的速度很慢,看得出来已经很尽力地咬字发音,光秃秃的头顶闪着一道亮晶晶的光,笨拙又和蔼,然而却又充满了神圣的仪式感,像胖胖的天使。 不知怎的,突然之间,仿佛有一股前所未有的情绪轻轻笼住他们,又仿佛身体有一部分空缺被慢慢填满。 林清和咬着下唇,紧紧地握了握高修的手。 高修指尖微颤,同样坚定而有力地,回握了她。 下了一夜的雨,阴沉许久的天空不知在什么时候终于退去了阴霾,乌云渐渐散去,尚且微弱的日光从高高的玻璃天窗照射下来。 林清和这才发现,天晴了。 她握紧他的手,看着阶梯上的证婚人大叔,心底充满难言的涌动与感激—— 她今天,跟她最喜欢的人结婚了。 第32节 她将他们结婚的消息,第一个分享给了一位善良可爱的陌生大叔。 然后,他们得到了他的祝福。 作者有话要说:  赶个520的彩头让他们领证~ 我用碎片时间在pages码的字,比较随意,请不要嫌弃(笑哭 还强行把孙子期的世界串过来了哈哈哈 然后码到后面发现自己爱上了秃头大叔哈哈哈哈 ☆、39 果汁 随着天气放晴,日光也变得更加明亮,透过玻璃晒进来都令人有一种微微发烫的感觉。 两个人坐在车站里的长椅上,林清和从自己的帆布包里翻出一顶宽檐帽戴上,顺便翻出一盒奇异果汁。 “阿修。”她使唤他。 高修默默地接过去替她把吸管拆开,纸盒拿在手里。 林清和凑过去吸了几口,又抬头:“还有一盒,你要不要喝?” 高修面无表情地摇头:“酸。” 他挑食,喜欢吃甜,怕酸,也怕辣。 万年不变的小鬼口味。 林清和例行嘲笑他一句,掏出手机随手给高小桃拍了一张结婚证的照片,附注一句叮嘱,然后便按开了飞行模式。 回过头来,正好看见高修也在发短信,她一边咬吸管一边问:“谁?” “向东。”高修按下发送键,掂掂手里果汁盒的重量,往里倾了倾。 “咚哥?他现在在哪里,还在la吗?”听见这个名字,林清和显得相当高兴,“我都好久没见他了。” “我回来之前跟他打过招呼,他说也回一趟,昨晚到步。”高修抽空瞄了一眼短信回复,将手机随意往背包一塞。 林清和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那个三更半夜的电话是咚哥给你打的?” 高修“嗯”了一声,一边牵着她往入站口走,一边平声道:“晚点带你去见他。” 正好这时进站广播响了起来:“去往东岛的旅客请注意,去往东岛的旅客请注意,您乘坐的13:30班次列车已开始检票,请您带齐行李检票入站。” “哎,还剩一点点。”林清和赶紧将剩下的果汁几口吸溜完,高修绕过她的脖子,将空纸盒往不远处的敞口垃圾箱一扔。 “走吧。”他一边往站台的方向走,一边向后摊开手。 “嗯。”她熟练地将自己的手放进了他手心。 *** 东岛位于b市西南方向海域,岛屿面积可观,离岸有相当一段距离,并且之间没有搭建任何跨海桥梁,要想过去只能通过沿海航运或者海底列车。 为了节省时间,林清和跟高修选了海底列车。海底列车走高速隧道,十五分钟一班,过去东岛南边的站点下车,差不多一个小时。东岛是整条线的最后一个站,车厢里人只剩下零零星星的几个,他们的座位靠近后面角落,前面松松散散地坐着几个男女跟一家三口。 林清和坐在座位左边,把剩下的一盒奇异果汁也拆了,一边喝一边看反光玻璃上自己的脸,完了又低头看被高修握着的自己的手。 “怎么?”高修问。 “没。”林清和摇摇头。 就是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高修垂着眼睛看她,没说话。 她小幅度地晃动着那两只相连着的手。光与暗匆匆交替,轰鸣在耳边快速掠过,远远地,仿佛可以听见海潮涌动的声音。 高修沉默地抬高她的手,吻了吻她的手背。 林清和笑了笑,眼睛亮晶晶的,突然整个人不安分地向他挨了过去。 “好想亲你一下。”她的声音又软又糯。 高修半敛眼皮,像是微不可见地抿了抿唇角,随后慢慢俯下身。 林清和先是满意地闭了闭眼睛,感觉嘴唇被轻轻咬一下,下一秒又不满地睁开:“也太敷衍了吧你。” 高修帮她理了理额前的碎发:“不是说一下?” “就会捉我字虱。”林清和指责他。 高修乜了一眼前排的座位,平声提议:“那再一下。” 林清和生生别开脸:“晚啦,不让亲了。” 高修没理,侧了侧身单手将她摁在椅背上,复又往下靠近。 他们的动静不大,理应没有惊扰到其他乘客,但这会儿前面却不知从哪里猛的冒出来了一个圆滚滚的小胖子。 “等、等等。”林清和及时用手肘抵住高修靠过来的胸膛。 小胖趴在椅背上,露出一小截脑袋,一双小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们。 然后林清和就开始跟他大眼瞪小眼。 “……” “……” 结果还是小胖先眨了眨那双小小的豆豆眼,然后无声地用唇语讲了两个字,并高高地撅起了嘴。 啵——啵—— 林清和瞬间就看明白了,随后无语地抽了抽嘴角,小胖子一脸得意的,敢情是在调戏他们呢。 “现在的小朋友真是早熟得飞起,”她靠着高修感叹一句,“哪像我跟你那时候。” 高修的关注点倒不在小胖身上。 “痒。”他敏感地动了动,她说话时的气流吹到他耳朵了。 林清和转头捏住他软绵绵的耳垂,想借此躲开小胖灼热的视线:“还有一会儿就到,要不我们还是眯一下吧,昨晚你都没睡好。” 高修没什么表情地看了一眼前面的小胖,平声问:“不亲了?” 林清和有点不自在地推了推他:“……下了车再说,有小朋友盯着总感觉很奇怪。” 高修像是思忖了半晌,转而捡起她放在腿上的宽檐帽。 “你要干嘛?”林清和微有预感。 “再一下。”高修淡淡道。 接下来,他果然就将宽檐帽斜斜地立起来,挡在两人旁边,隔开小胖兴致勃勃的视线。 “你真是……”林清和下意识揪了一下他的衬衫领子。 前排传来小胖看热闹的起哄声,没过几秒,就被长辈训斥着坐好闭嘴。 高修半敛睫毛,压着她的呼吸,哑声吩咐:“专心点。” 林清和一下子将他的领子揪得更紧了。 大波浪形的宽檐帽将他们交缠的头完完整整地遮了起来,藏在阴影里接吻的感觉真是很微妙,明明只有短短的一分钟,却感觉过了好长时间。 他的气息探进来,嘴唇贴着嘴唇,带着一份重量,舔过上颚时又带着一股占有的急躁,最后勾住舌头时才稍稍恢复余裕,但吮得太用力,连舌尖都有些带电的酥麻。 林清和差点腰都软了。 末了,他离开她的嘴唇,眉峰微蹙,鼻尖似有若无地蹭着她的脸颊。力道轻轻的,蹭完一边接着蹭另一边。 这幅样子,莫名让人想起三个九伐开心要抱抱的情形来。林清和勾着他的脖子,被自己的联想弄得笑了笑。 “干嘛撒娇?”她将宽檐帽扯开,压低声音逗他。 他却意外地没反驳这句话,只乜了一眼扶手上的奇异果汁,一边在她嘴角印下最后一个吻,一边咕哝一声: “……酸。” 作者有话要说:  ……我忘了我这文没写完;) 实力混更 ☆、40 草坡 没过多久,列车就在终点站停了下来。 出站时还碰见刚才那个圆滚滚的小胖子,小胖子一见他们就猛地闭眼把嘴一撅。林清和将宽檐帽往脑袋上一盖,将脸一拧,只当没瞧见。 车站外头拥挤着几股旅行社的人流,等巴士和出租车的人都很多,他们干脆直接上了环岛线,去南海滩的话,略坐几个站就到。 四面环海的岛屿显然景色比内陆好太多,天蓝,空气也洁净。看着浩瀚的蓝色从眼前快速掠过,整个人都是松弛的。 但自从上了地面,高修的脸色一直就不大好,虽然他总是面无表情的样子,但林清和还是能察觉他情绪的变化。但她什么都没说,也不故意去看他,只是肩并肩站在一起。 正是一天当中最晒的时分,一下车她就严严实实地披上一件长袖,她皮肤薄,一晒就发红,红了之后下一步就是脱皮。然而手臂遮得住,腿遮不住,她从帆布包翻了一瓶防晒出来,刚拧开瓶盖要忘手上倒,瓶子就被高修拿走了。 林清和看着他默默地半蹲下去。 知道他是心疼自己还拐着手,她抿着唇,用食指点了一下他头顶的发旋。 “好乖。”她夸他。 他轻飘飘地乜她一眼,没作声,将白色的防晒霜点在她小腿上,随后笨拙地用手指抹开抹匀。 她皮肤细腻,他略显粗糙的指腹在上面来回摩擦,时间一久就莫名感觉有些暧昧。尤其擦到右腿时防晒霜挤多了,他只能一边蹭一边用手掌揉捏她的小腿肚子。而每当他做这个动作,林清和就会觉得皮肤滋滋滋地发麻,有种七寸都被捏住的感觉。 “差不多就好了。”她推了推他肩膀,不知怎么突然有些脸热。 他“嗯”了一声站起身来,还帮忙扯了扯裙摆,问她:“脸呢?” 她摇摇头:“不用,有帽子,而且我化妆了。” “怎么脸这么红?”他皱着眉,碰了碰她的脸颊。 第33节 “腮红,都说我化了妆嘛。”林清和把实话忍着不说,自顾自拉着他往南海滩走。 *** 东岛最南面是一片未全面开发商用的海滩。 从一面斜度缓和的草坡往下走,便是岩石嶙峋的沙滩。沙滩上人少,脚印也少,密密麻麻栖息着的全是一丛一丛纯白色的海鸟。 林清和把帆布包往地上随意一扔,直接从草坡最顶端撒丫子往下跑,远远看着颇有些俯冲的架势。 她穿着一身白,被绿色的草坡映得尤其显眼,跑下去的时候还压着嗓子低低叫了几声,将一丛海鸟惊得扑棱棱地往海上飞。 高修坐在草坡上看着她兴冲冲地跑下去,没隔多久又兴冲冲地跑回来。 她一下子跨坐在他腿上,一边喘气一边道:“……好久没这样玩了。” 那个小巧的鼻尖冒出薄薄一层汗,高修用手背替她拭了拭。 她顺势亲了一下他带疤的眉峰,往旁边轻盈一翻,躺到了草地上。 天空好蓝。 从树荫底下往外看,云层白而分明,一团一团结在天际,时光仿佛静止一般。 林清和仰躺着,停隔了一会儿,才喊了他一声:“阿修?” “嗯。” “你想我说话,还是不说话?” 高修沉默半晌,回道:“都好。” 闻言,她慢慢地握住他的手。这次不是从前习惯的他裹着她了,她将自己葱白的手指穿进他的指缝,十指紧扣,将自己的手心紧紧地贴上他的手心。 有一阵新鲜的海风顺着潮汐涌了上来。 “那我还是不说了。”林清和扣着他的手背,轻声道,“反正我在的,你不要不开心。” 高修没有犹豫,也没有躲避她的目光,沉沉“嗯”了一声。 *** 从哪里说起好呢? 事情过去已经好几年了。 这里就是高旭光夫妇当年出事的地点。 当时高旭光开了车载着吴婉从渡轮下来,一路往南,车子冲出沿海道路,顺着坡道翻了下去。 两个人都没了。 那天正好是他们的结婚纪念日。 那时候高修还未成年,即便他性子沉稳,但忽地失去双亲的悲痛显然不是一个少年承受得住的,集聚而来的事情压得他几近崩溃。 万幸还有高小桃一家人作为后盾,支撑着他。 警察看过监控录像,也检查过事发车辆,说不是什么突发性交通意外,高旭光的车是突然加速自行冲出护栏的。 高修当时瞬间就回过神来,高旭光是知道林进跟吴婉的事了。 除此之外,想不到其他可能。 高旭光看似沉默,实则性子又倔又烈,高修咬着牙不闻不问替那两个人瞒着这么一段时间,只希望事情能慢慢回到正轨,没想到最后父亲终于还是知道了。或许还有可能是母亲亲口告诉他的,她一直想离开,高修知道。 在这之后没有多久,半年吧,林进就跟瞿秀兰离了婚。他不太确定林进有没有跟瞿秀兰坦白过这件事,尽管瞿秀兰一如既往地照顾他。 林清和呢? 林清和还是白纸一张,对上一辈的恩怨一无所知。她还以为高旭光夫妇是遭遇了意外,她还以为自己的父亲跟母亲是和平分开。 而他们也从丝毫没打算告诉她事实。 没有这个必要。高修想。 *** 日头渐渐向西移动,树荫的形状也随之渐渐改变。 林清和躺在他身侧,枕着他的背囊,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高修还是维持着那个坐姿,手指绕着她的发尾,望着远处一片烟波浩瀚。 差不多傍晚五点多的时候,天还是亮得晃人眼睛,斜对面的公路上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一辆黑色奔驰,引擎声传过来,高修隔了好一会儿才面无表情地将视线转过去。 他知道那是谁。 后座的车镜落下来,露出一张中年男人的脸。 他也看着他。 高修下意识伸手挡了挡林清和的眼睛,她睡得熟,没醒。 中年男人显然也是看见了林清和睡在草坡上的样子,他眼光微动,似有动容,但终究还是没有下车,也没有其他动作。 在跟高修平平淡淡对视了几分钟之后,他徐徐升上车镜,没过多久,车子便了无痕迹地往远处开去。 整个过程不过五六分钟。 高修看着他离开,看着天边的云朵从结块至消散,默默地,也在草坡上躺了下来。 草尖有一点扎人,而林清和的呼吸柔软绵长,近在咫尺。 突然之间,很想看她的眼睛,也想听她的声音。 但他没有叫醒她。 他只是依旧沉默地,用嘴唇轻轻碰了碰她在睡眠中皱起的眉头。 像很久很久以前那样。 作者有话要说:  过去的事一笔带过算了 ☆、41 夜市 直到天色开始渐渐转暗,高修才将怀里的人捞了起来。 “什么时候了?”林清和还迷朦着,揉了揉眼睛,“我睡着了?” “嗯。”高修捡起两人的包包,帮她将沾在发间的草籽摘掉,“饿不饿?” 林清和打了个哈欠,思忖半晌,点点头。 “日落了。”她说。 他没作声,将她肩膀上的草籽拂净,重又举起相机。 天色介于黄昏与夜晚之间,眺望远处的海平面,深蓝、橘红、炭灰几色夹杂,不过十几分钟就全都融合在一起。静谧的空气里响起清脆的快门声。正在这时,公路上一排排路灯“咔哒”一声同时亮起。 林清和看着举着相机的高修,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一句:“还是那样?” 高修答:“嗯。” ——他还是像一开始那样,习惯把海平线放到正中间。 即便是处于数位时代,也存在着不滥用快门的人。偏于保守地,高修始终认为摄影的内核是“最好的时刻”,观者不能构造,只能捕捉。在刚刚接触摄影的时候——在思想性的东西还没有具体形成的时候,他每天都只坚持拍三样东西:海洋,天空,林清和。 海洋与天空太巨大了,它们更多的代表着精神层面的空泛,通过摄影的观看方式,这种巨大的空泛促使他开始思考世界中的大小问题。经过长期锻炼,他形成了一种尤为冷峻的拍摄风格,无论是雨幕中的猎豹,围戮角马的野犬,扞卫领地的雄狮,在他的镜头下都显出客观的疏离感。 而林清和呢? 对他而言,林清和则更为鲜活。 除了她,他极少将熟识的人物纳入镜头。他拍过在鹿特丹狂欢的水手,拍过在恒河边上走过的少女,也拍过在非洲大地捕猎的原始部落,但这些都是群体性的符号,并非个人。 林清和是他作品中唯一一个独立的人物。 将镜头对准她的时候,既不客观,也不冷峻,他带着明显的自身情绪。 就像现在,夕阳沿着海平线缓缓滑下去,她逆着光,身体四周都是柔软的茸边。他按下了快门,没有办法保持一个观者的姿态。 他再一次发现,自己是如此渴望参与她眼中的世界。 *** 日头悄无声息地坠下去,月亮悄无声息地升起来。 林清和将宽檐帽胡乱塞进包包里,提议道:“我们去夜市逛逛吧?” 高修将徕卡旁轴插.进背囊侧兜:“好。” 东岛夜市是东岛的旅游保留节目,天一黑,整整几条街密密麻麻都是摊贩美食,天南海北各地小吃都有,其中烧烤摊占大头。 林清和最喜欢吃烧烤,在人山人海的某个角落,点上满满一桌海鲜,配上扎啤或者果味酒,撸了袖子大快朵颐,简直是她为数不多的人生乐趣之一。 这会儿两人对坐在烧烤摊油腻矮小的方桌旁,炭烧的白烟顺着晚风袅袅飘去,周围人声鼎沸,她面前放着冰扎啤,他面前放着蜜桃汁。高修跟傅一一样,喝不了几口酒,一喝就脸红,好在他对酒精也没追求。 不过这样说起来,好像他对此类成瘾性消遣都没有追求。不饮酒,不抽烟,不滥.药,不赌也不…… “哎,怎么会有对这些一样都不感兴趣的人?”本来只是随便想想,到了这里便好像忽地陷入了思索,“该不会其实你好另一口,这几年在外面将各国姑娘都逐一逐一经历了一遍吧?” “胡说什么。”高修一心帮她将海螺里的肉挑出来,根本没理她脑里转了多少个圈儿。 “你快自证!”林清和严肃地夹起他挑出来的螺肉,这个蘸小柠檬酱油最好吃。 高修没理她:“慢点吃。” 林清和不依不饶:“说起来,摄影师最多这种传闻了,骗姑娘专业户。” “那是时尚摄影。”高修默默黑了黑同行。 “本质是一样一样的。”林清和倒很通透。 于是高修只好勉强应了句话:“那你当我咖.啡.因成瘾好了。” “你干嘛转移话题?”林清和夸张地指了指他,“现在问题明明已经不在对什么成瘾上面了啊,你是不是没办法自证?噫!你做贼心虚,花心大萝卜!” “……找茬?”高修轻飘飘睨她一眼,“你这是想自己动手挑螺肉?” “不想啦!”林清和愤愤不平地哼了一声,转而指了指新上桌的一碟青口,“阿修我要吃这个。” 就算抽风也是来得快去得快,她虽被带得有点歪,但还是比她老师要好上许多的。高修纵着她,重又捏起竹签给她死心塌地地挑螺肉。 第34节 这时他们的小方桌突然就坐下来一个熟人。 “吵什么呢你们?”黎子颖自然地坐在高修旁边的凳子上,冲服务员招招手,“麻烦来杯冰扎啤。” “颖姐?”林清和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黎子颖一身精致衣裳,发型也梳得漂亮,但脸上的妆全糊了,眼线粉底一团黑。 “没事,我走不动了,借个位置我坐坐就好,不用理我。”黎子颖将穿着高跟鞋的腿曲起来,模样显然是哭过,眼睛都是微肿的。 林清和面上摆着讶异,高修表现得镇定一些,礼貌而沉默地将桌上一盒餐巾纸推到了她面前。 ”谢谢。”黎子颖勉强一笑,一动不动地缓了一阵子,过后才主动挑起话题,“我们老同学一场,你看我这么一副惨状也不多嘴问问我出了什么事,太没良心了吧!” 高修看了看对面的林清和,沉默半晌,问了一句:“需要帮忙?” “那倒不用。”黎子颖说,“就是猝不及防被甩了,特意约在东岛见面,我还以为他要求婚来着。” 高修没说话,估计也是不知道接下来应该说什么。 林清和则推开那个劣质的纸巾盒,给她递了一包自己带的湿巾。 黎子颖感激地接过去,把脸上一塌糊涂的妆容收拾了一遍,完了才想起来来回打量他们两个人。 “话说回头你们这是什么情况?刚才不小心听到一点,气氛感觉不太对……该不会这就好上了吧?” 林清和还犹豫了一下。 高修直接就点了头。 “果然。”没想到黎子颖这个时候居然还有心情调侃林清和,“那我还是过去你那边坐吧,免得你等一下又自己一个人生闷气。” ……她哪有生什么闷气。 林清和咕哝一声。这两个姑娘昨晚谈过一轮明白话,关系其实比之前靠近了不少。 “还是避一避的好,好歹我也是喜欢过你家这位的嘛。”黎子颖开着玩笑,作势要换位置。 却被高修止住了。 “你坐。”他淡淡扔下一句话,自己起身到林清和旁边坐下。 看着对面肩并肩坐着的两个人,黎子颖不由感叹:“看见你们这副样子,真是心情更差了。” 这怎么办? 林清和跟高修相视一眼,无声地问了同一个问题。 不知道。 反正失恋的人最大,先陪着吧。 于是不知不觉地,就变成两个姑娘一边卷起袖子撸串一边神经兮兮地说话,一个小伙子在旁边默默地给其中一个姑娘挑螺肉。 “你以为像你们两个这样的,现在还能有几个?”黎子颖咕咚咕咚地灌着啤酒,“二十一世纪人人都是快打快,一个不经意一个不顺心就掰,太轻易了,哪还能像你们这样耗上这么多年还一心一意。” 虽说是牢骚性质,林清和倒听得挺认真,没敷衍人。 “耗着也累。”她跟黎子颖碰了碰杯,“都不知道会不会有结果,要是能跟别人,我才不跟他耗呢。” 高修挑螺肉的动作一顿,面无表情地乜了她一眼。 “看我干嘛?就是这样的啊。”林清和撅了撅嘴,“你留了几句话就走,还这么长时间都联系不上,换了别人早嫁了。” “嫁谁?”高修声音一点起伏都没有,表情也是,“陆轩?” 林清和“呃”了一下:“……我是说别人,又不是我。” 高修闷着脸,不作声了,将那块刚挑出来的新鲜螺肉在她碗边溜了个弯儿,最后放回了自己碗里。 作者有话要说:  还没写完,太困了,但是感觉今天不发就隔了好久的样子;( 我明天把剩下的补完 晚上了嘛,接下来关系应该能有实质性进一步(?) ☆、42 阳台 林清和看着他的动作,不由感慨:“天啊,小气鬼。” 高修面无表情地喝了一口果汁。 林清和用指尖暗搓搓戳了戳他的腰窝。 高修不动,也不说话。 林清和又戳了戳他腰窝。 高修还是不动,也不说话。 最后还是黎子颖喊停了他们这段幼稚的推拉:“开了眼了,认识这么多年,我到今天才发现原来你也会这样。” 高修没接话,默默地在桌底拽住了林清和的手。 林清和有点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 “……不过,”黎子颖托着腮看着他们,“就是要这样才好。” 倒也没说是哪里好,她就是这么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声。 这时,她放在桌面的手机又无声地亮起了屏幕,来电名称显示着“南朋友”。从她刚刚坐下来,这个人的来电就没停过,但她既不接也不挂,连拉黑号码都没有,就任由手机在那里无声地亮着。 林清和不由望了望她。 因为每当屏幕一亮,黎子颖就会忍不住看一眼,明显的舍不得。 黎子颖却只是笑笑:“不用在意,等没电就好。” 于是林清和也不多说什么,只将新端上来的一碟烧茄子推了过去。 “那多吃点吧,吃饱了就好了。”她安慰她。 *** 一桌子食物就这么不知不觉被消灭了个干净。 黎子颖没开车,先他们一步坐海底列车回市区,林清和再三确认了她没醉才放心让她先走。剩下两个人吃吃逛逛又是一个多小时,最后赶着末班渡轮回去。 时间不算早了,渡轮上站着的多是年轻人,三五成群地趴在栏杆上看夜晚破开的浪。 林清和穿着无袖的连衣裙,吹着海风觉着有些冷,高修长臂一伸,绕过她的肩膀从背后抱住她。他的身躯带着一股令人心安的热度,透过紧贴的部位源源不绝地传过来。 她把脸挨在他肌肉贲起的手臂上,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翻滚的浪花,随机摸出手机关掉飞行模式。手机立马“嗡嗡嗡”地不停震了起来,未接来电,短信,app消息,一大半都是高小桃,内容来来去去就是那几句,她想了想,没回,打算回去了再好好跟她说。 瞿秀兰也给她打过电话,估计是因为打不通又发了条信息,说她正在回家的路上,让林清和不要反锁大门。林清和拣着这条信息回了。 在她摆弄手机的过程中,高修一直松松地将她搂在怀里,还将下巴搁在她头顶。两个人都没有说话,面对着夜晚的大海,有种默契的闲适,令人几乎融入其中。 “咻——嘭——” 时针指向11点的时候,东岛某个位置上空突然窜起来一朵金黄色的烟花。 接连着,没等前一朵完全消逝,另一朵又窜了起来,整体规模不是很大,频率也不算很高,但起码也烧了五位数左右,估计又是是某个土豪在别墅区沙滩放的。 东岛因为远离内陆,又没有航空管制区,所以并没有明文禁止烟花爆竹。时不时就有求婚的小情侣在沙滩炸上几朵,在对面市区也看得见,不算稀奇。 可是在渡轮上看起来总有些奇妙的感觉。 尤其是他还在身后,搂着自己。 “我们好像好久没一起看烟花了。”她看着眼前的火树银花,低声道。 高修“嗯”了一声,将她搂得更紧。 微弱而连绵的破空声,剧烈燃烧的新鲜花朵,时间在眼前如烟飘去。 林清和侧过头亲了亲他的下巴。 “胡茬又长出来了。”四周还有人,她的声音很小,闷在他怀里。 他故意松开间隙,用下巴蹭了蹭她白嫩的颈子。 “不要。”林清和笑嗔一句。 高修没听。 这处灯光不盛,远处是稍纵即逝的烟花,脚下是起伏的海浪。 气氛刚刚好。 然而就在他俯下身,准备凑过去的时候,一阵铃声冷不丁地就响了起来。 *** 向东蹲在他们两家之间的那条巷口等他们。 一个跟高修差不多身量的青年,渔夫帽,匪帮面巾,细金链子,耳垂上的大窟窿,oversive套头衫,露出里面的一截白色下摆,三叶草半裤,小腿上刺着耶稣受难像,限量版篮球鞋。 这风格,一看就是混hip-hop的。 “操!拎北等了你们一整天,现在才回来!”一见他们两人,向东立即骂骂咧咧地上前,一把箍住高修的脖子。 高修习以为常地给了他一个饱含友谊的肘击。 “biatch!”向东嗷的一声,“打到拎北肾了你!” 高修淡淡道:“说了不用你等。” “他妈的你这阴湿鬼都偷着瞒着把林家小妹勾走了,拎北不得第一时间过来瞧瞧什么情况啊!” “滚。”高修默默地松了松腕关节。 “咚哥!”见刚好提到了自己,林清和便顺势打了声招呼,“哟。” 向东一脸调侃地靠过去:“哟!林小妹,怎么样?才几个月没见,称呼都要改成mrs. gao了?” 林清和抿着笑跟他碰了碰拳。 “长开了,又漂亮了一点。”向东毫不吝啬地夸她。 “你也是,又帅了。”一只手不方便,林清和给他比了半个心。 “你老公帅还是我帅?”向东一脸吊儿郎当,回头找自己发小,一手搭一个。 第35节 林清和一脸笑:“你帅你帅。” 高修面无表情:“松手。” “啧,死鱼脸。”向东摇摇头,对林清和道,“你这老公不行,天天板着个脸,家庭不幸福,干脆离了算了。” “不行。”林清和忍着笑,“刚骗到手的,我断了手没收入,指望他养我呢。” 高修掐了掐她脸,警告她别跟着向东咋咋唬唬地胡闹。 林清和没理,听着向东的话把结婚证掏出来给这位大哥过目。 “啧啧啧,有生之年。”向东翻着他们的结婚证,挺感慨的模样,“真是有生之年,拎北当时多担心你要打一辈子光棍啊。” 林清和说:“他怎么可能。” “你是不知道,”向东把结婚证还给她,“当时你跟姓陆那小子好上了,你老公人又没,心又滴血,眼又瞎,差点儿就……” 话没能说完,高修又给了他一个肘击。 向东这才发现自己不小心说错话,见林清和好像没留意到,立马换了一副义正词严的表情:“咳,反正结了就好,以后不准欺负林小妹。” 高修面无表情地观察了一下林清和的表情。 “反正拎北是林小妹的娘家人。”向东半真半假地表立场,“要是你敢给她半分冷脸,拎北连夜打飞的回来揍到你喊爸爸。” “果然还是咚哥最疼我!”林清和感动得想要一把扑上去。 被高修硬生生捞住了:“别动手动脚。” 向东趁机又说:“你这老公不行,一脸暴君相,还有没有一点自由了?离了算了。” “他就是这么小气啦,超级小心眼儿。”林清和说,“我善良,忍忍他。” 这两个人,没完了还? 高修无语地旁观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调侃自己。 正当三个人久违地笑闹成一团的时候,后面一束车头灯直直地照过来,是一辆深夜归来的车。 是瞿秀兰。 三个九“嗷呜”一声从车厢里跳下来,高修接住了它。 “嗳呀!这不小东嘛?你也回来啦?”瞿秀兰从后座抱出来一个装着海鲜干货的纸箱,一边走近家门一边冲几个小年轻笑,“真是好久没见着你们仨聚在一起的场面啦。” 高修沉默地要接过她手里的纸箱,却被林清和一挡,拦住了,还被抢走了手里的狗绳。 “我来我来。”林清和道。 瞿秀兰掂掂手里的纸箱:“都是晒干的,不重,你们站着门口做什么呀,来来来,进门说去。” “不用啦妈,他们两个挺久没见,约了去吃宵夜的,你今晚先放过人家。”林清和不动声色地开了铁门,拉着她就要往里走。 瞿秀兰说:“哎,我没问你呢,关了一天的机去哪儿了?本来还想喊你去外婆那里吃顿饭。” 林清和随便打了个哈哈:“咚哥回来了,今天一天都陪着他玩,不知道手机没电了。” 瞿秀兰点点头,像是信了,又回头道别:“你们两个小伙子,要找天时间过来兰姨这儿吃饭知不知道?” “知道知道,我替他们约。”林清和不动声色地将人往里边推。 几步路走到了大门边上,林清和手脚利索地拿了钥匙出来开门,冲他们挥挥手说了声晚安,“嘭”一声门就关上了。 向东见状拍了一下高修胸口,高修没动。 “干嘛?这态度,没跟兰姨说?”他问他。 高修闷着嗓子“嗯”了一声。 “牛逼啊,这算什么?偷户口本结的婚?” 高修又“嗯”了一声。 向东啧啧啧地摇摇头,一把兜住他的脖子:“走,请你吃宵夜去。” 高、林两家的事情,高修没跟他全坦白,但他从只言片语里其实也猜得出一些,只是不说罢了。 这回高修没一个肘击撞开他了,看着那道关上的大门,默默地插着口袋回了身。 *** 毕竟是自己亲妈,林清和担心在自己没说之前就被看出端倪,索性减少几个人面对面的机会。自己一个人瞎扯总是破绽少一些,话题方向也容易引导。 好在瞿秀兰开了一阵子车也累了,没多说什么,吩咐林清和给三个九喂个水就上楼去了。 好,那明天,明天就慢慢跟她坦白。林清和决心道。 凌晨十二点多的时候熄了灯,林清和躺在床上,想着要不要给高修打个电话,但想想他跟向东两个也是挺久没见,让他们好好聚一会儿也好,就没打。 等一会儿吧,她拨了拨还有些湿的头发。 一等就是将近两小时,她打着瞌睡猛的惊醒过来,一按开手机屏幕,已经差不多凌晨两点了。 她光着脚下床去拉窗帘,对面房间亮着灯,孤孤零零的一盏。 不见他。 侧着脑袋想了想,她拨了他的电话。 只响了两声就被接通了,他赤着上身的身影也随之出现在落地窗边。 “怎么还不睡?”他望向她,像是刚洗完澡,脖子上还搭着一条白毛巾。 “等你啊。”她刚醒,声音有些撩人的沙。 高修沉默半晌:“下次要告诉我。” 林清和摇头:“不用啦,你跟咚哥聚一聚,又不是干嘛,我就是想看看你而已。” 高修没说话,拉开落地窗走出阳台,动作的声响透过话筒清晰地传到耳内。 阳台上的绿萝郁郁葱葱,长得正盛,远处是偶尔几声悠悠的虫鸣。 林清和没穿鞋,就挨在敞开的窗边。睡觉时间,她穿得清凉,一件贴身的吊带连衣裙,白色,顺滑质地,将曲线勾勒得一览无余。 两个人无言地对视了几分钟,呼吸声紧贴,仿佛就在身边。 最后,还是林清和打破了这份宁静—— “阿修。”她问他,“你要不要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个大写的倦怠:) ☆、43 房间 高修放下手机,随手捡起一件套头卫衣就出了房门。 林清和看着对面房间的灯熄灭,接着楼道的灯亮起,又熄灭,过了几秒,他一身暗色从隔壁的铁门里走出来。 林清和倚在窗边,等着他翻墙进来。 然而高修却没有第一时间这样做,他冲她远远地做了个手势,垂着眼睛就往外跑。 林清和有些诧异,扒着门框追着他的背影看,发现他去的方向好像是小区门口。 果然,没等几分钟人就回来了。 这回目标明确,高修三两下翻过林家围墙,随后踩着雕花柱子借力往二楼阳台一蹬,轻轻巧巧就攀了上去。 “小心一点,不要踩到我的绿萝。”夜深人静,林清和把声音压得很小,一边嘱咐一边伸手去拉他。 “嗯。”高修从栏杆上跳下来,弓身将花盆往角落挪了挪。 她房里是木地板,他因为要方便翻墙所以穿了运动鞋,这会儿站在阳台上踩着脚脱鞋。 已经是凌晨两点多了,没有开灯,只能借助天边月光,房里尽是一片清凉的昏暗。 高修被牵着走进来,咔啦,落地窗在身后缓缓合上。远处的虫声也被隔绝了,异常安静,耳边只有空调出风口细微的声响。 林清和一只手拽着他后腰的布料,光脚踩在他脚上。 “刚才去干嘛了?”她仰头看他,声音软软糯糯的。 他捞住她的腰,嗓子有些哑:“去便利店。” “去便利店干嘛?”她心里有数,但还是似笑非笑地逗他。 高修默默地从口袋掏出来一个硬硬的小盒子。 林清和搭着他的手腕仔细看了看。 “啧,流氓。”她细细声地忍着笑,“我只是问你要不要过来聊聊天而已,你怎么会往那么龌龊的方向想?” “……”高修不说话,带着她往屋里挪了几步。 “而且还特地挑这种口味。”林清和说,“这是想了多久啊你?” 小盒子上标明了橘子颗粒,明显是经过挑选的结果。 高修干脆直接将她压到了落地窗旁的墙上,右腿分开她的双膝,让她直接坐在自己腿上。 “你觉得呢。”他声音沉沉的。 那双眼睛,即便是在这样缺乏光线的情形之下依然显得漆黑而深邃。 好没用。 林清和看了这么多年,此时此刻还是有种一不小心就要被吸进去的错觉。 “是我啦。”她抿了抿唇,轻轻咬一口他突起的喉结,“是我想了好久。” *** 这句话之后,也说不清究竟是谁主动,等回过神来的时候,两个人的舌头已经缠在了一起。 再迷乱地闭一闭眼睛,睁开,她已经被剥光摁倒在床上了。 两个人都浑身滚烫,他克制不住地动着腰,想要温柔又实在温柔不起来的样子,然而越是这样越显得性.感。那只手掌宽厚而温热,顺着她清癯的背由下往上缓慢抚摸,突兀的脊骨一节一节浮现出来,仿佛有一股电流由此升腾。 她噙着泪花,不服输地也将手探进他的t恤里,胡乱一通地摸他胸肌跟腹肌,惹得那人更强硬的回应。 “疼。”她咬着牙,装可怜。 第36节 “哪里?”他喘着粗气。 “手。”她没敢说是那里,就随便扯了一句。 他艰难地咽了咽唾沫,忍住不动,翻了个身让她坐在上面。 “……呃!”她差点没忍住尖叫出来。 “乖。”他捞住她的腰,让她咬住自己肩膀。 又是食髓知味的一顿折腾。 …… 翻来覆去大半夜才算拨过一段。 林清和被弄得可怜兮兮的,红着眼角躲在被窝里吸鼻子。 高修侧躺着从背后抱住她,面容埋在她颈窝里,有一下没一下地磨蹭。 “我好困。”林清和有气无力地抗议,“我明天还要上班。” “嗯。”高修吻了吻她汗津津的肩膀,“你睡。” “你不回去吗?”林清和回头看他,“被我妈知道,我会被打断狗腿耶。” 高修帮她捋了捋汗湿的头发:“再待一会儿,天亮之前我就走。” 林清和困得眼皮打架,还是胡乱说话:“都领证了还要这样,我们命好苦哦,罗密欧。” 冷气开得低,高修默默地给她扯高被子。 刚才完事之后还想帮她洗澡来着,但她怕大半夜地开水龙头声响太大,没肯,他只能绞了毛巾帮她大致擦了擦。 而且她没他那个体力,折腾下来实在是困得不行,说着说着话都要睡过去了。 高修闷着声音喊了她几声,她都迷迷糊糊的。 他干脆整个人撑了起来。 “……老婆。”他像是极其紧张似的,声音哑得不像话,凑在她耳边第一次这样喊她。 “嗯?”林清和无意识地发出了一个音节,听起来像是回应。 于是他抿了抿嘴唇,思忖片刻,捡起自己扔在椅背的运动裤,并从裤袋里翻出来一个黑色的四方盒子。 打开盒子,里面躺着一对造型简约的铂金戒指。 *** 这一夜,林清和在昏沉的睡眠之中,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了,自己的无名指上多了一件细小而坚固的物什。 很陌生,却又莫名地,很安心。 好像一个永恒的、小小的圆圈。 ☆、44 经纬 林清和是被一阵敲门声吵醒的。 “叩——” “叩叩——” “林清和?醒了没有?” “哎,你无端端锁门做什么?” “叩叩叩——” “快点起床下去吃早餐,你今天不要上班啦?” 瞿秀兰的声音,还有偶尔几下拧门把的声音。 林清和习惯性懒洋洋地从喉底挤出一声答,翻个身,随意蹭了蹭,不对,大腿搭着的地方触感怎么都不像是棉被? 睁开眼一看,啊……原来是个光溜溜的男人。 她老公。 吓得她差点滚到床底下去。 夭寿啦!说好的天亮之前回去,现在日头都快晒到屁股了,这人怎么还在!还睡得死沉死沉,一副在黑甜梦乡昏过去的模样! 几米之远,瞿秀兰还在不死心地敲门板:“快十点了,林清和你还不起床?” 林清和一个激灵坐直身板,亮着声音回话:“醒、咳,醒了醒了!我马上下去!” “你突然锁门做什么?我要洗衣服,你有没有要洗的?”瞿秀兰还在门外问,她们母女俩一向都不怎么反锁房门的。 “……没有啦,可能睡觉之前不小心卡到锁扣了。”林清和随口瞎掰,“衣服我昨天就洗过了,你等我刷个牙马上就下去!” 瞿秀兰也没怎么生疑:“动作快点,早餐都要放凉了。” “好好好,马上马上。”林清和尽量假装无事。 房间隔音不错,轻轻几声踢着木屐踩楼梯的声音之后,门外就没了声音。林清和不放心地卷着被子下地,耳朵贴着木门听了一阵子,确定瞿秀兰下了楼之后才急匆匆地跑回床上。 高修半睁着眼,显然也被吵醒了,但还没完全回过神来。 林清和后怕地一个劲儿掐他脸蛋:“啊!吓死我了!” 高修还带着起床气,没说话,只是极缓慢地眨了眨眼睛。 “你快醒醒啦!”她压低喉咙数落他。 “……疼。”自她起身之后,局部血液重新顺利流通,他就默默地体会着传说中的枕手臂止痛。 林清和跨坐在他腰上,把被子都卷了,留他一个人赤条条地躺在她粉红色的被窝里,还一脸惊魂未定地继续数落:“要是我昨晚没锁门怎么办啦!我妈踢开门闯进来,我是要把你塞床底还是塞柜里!” 高修声音又沙又哑,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道:“……不小心睡过去了。” 昨晚事情折腾完之后,她就枕着他睡了。他一直搂着她翻来覆去地看,睡不着,想着到五六点钟的时候就收拾收拾翻墙回去,没想到最后关头一个掉以轻心,挨着她的脑袋眯过去了。 一眯就到了九点多。 林清和还皱着脸:“所以你要怎么办?我妈已经醒了,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出门,要是她突然跑我房间里怎么办?” 高修扶着她的腰,用力闭了闭眼睛又重新睁开,之后便清醒得多的样子。 “不行就直说。”他像是很认真的态度。 “我会挨揍啦。”林清和苦着脸。 “没你事。”高修面无表情地亲了亲她捏着捏着就捏到耳朵上的手,“要挨也是我挨。” “现在这个时机很奇怪吧,”林清和不怎么赞同的样子,“要不等一下我引开她注意,你趁机溜走好了。” 高修没说话,表情淡淡的,一只手转着她无名指上的戒指。 林清和这才注意到自己左手上多了一枚铂金戒指,多边形棱角,很简约的造型。 “哎?”她瞪大了眼睛,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他默不作声的脸,“你什么时候帮我戴上的?” 高修说:“你睡着之后。” 林清和随即低头找他的左手,问道:“那你的呢?” 这人无名指上还是空荡荡的。 高修伸手往床头柜上一摸,摸到一个黑色的小方盒,打开,另一枚男戒静静地躺在里面。 “等你帮我戴。”他闷声道。 林清和从小方盒里捻出那枚孤零零的男戒,一时没说出话来,隔了一会儿才道:“你应该等我醒了,我们互相交换才对。” 高修沉沉往上看着她:“等不及了。” 闻言,林清和微微抿了抿唇,一早上无厘头的慌乱都暂且被压了下来。 她捏着那枚戒指转了一个圈儿,问他:“里面还刻着字?这是什么……b城的经度?” 高修颔首:“嗯。” 林清和明知故问:“那我这枚呢?刻着什么?” 高修说:“纬度。” 他们出生、相遇、相识、以及盟誓之地。 “你什么时候准备的?”林清和垂着睫毛看他,这显然不是几天之内匆匆忙忙就能拿到的定制款式。 他没具体说,只告诉她:“有段时间了。” 于是她也不去追问,只细细声地指示他:“手,伸出来。” 他顺从地换了一只手扶她的腰,将左手慢慢递了过去。 她先在戒指上轻轻吻了吻。 当那枚小小的金属圈套入无名指的时候,怎么说呢,感觉真的好奇妙,像是忽地将自己全部交付了出去,又像是长途跋涉之后终于有了真正可以回去的地方。 一种难以言喻的归属感。 这还不算,她还俯下身,趴在他耳边低低地承诺了一句—— “余生请多指教喔,高先生。” 高修将她戴着婚戒的手捏在手心,良久,才沉着声音“嗯”了一声。 *** 然而这样温馨的时刻并没能持续很久。 毕竟还有更要命的事情在下面等着。 督促着他几秒钟内穿好衣服在阳台上stand by,林清和随便套了条裙子就蹑手蹑脚打开了房门。 “妈?”她往楼梯下面探了个头,随便说了个借口吸引瞿秀兰的注意,“热水器是不是坏了啊?你帮我看一下,它不出热水耶?” “怎么会?我刚刚才开过。”瞿秀兰果然顺着她的声音慢悠悠往楼梯上走。 第37节 林清和赶紧死命在后面摆手让高修趁势开溜。 高修低声说一句“等一下去找你”,转身就从阳台翻了下去。她赶时间,他打算回去收拾一下器材,迟一些再过去她工作室。 林清和没说话,默默比了个ok的手势。 “哎,不用了不用了,好像又有热水了!”等确定高修安全落地了,她接着不孝地忽悠她母上大人。 瞿秀兰走到半路的脚步顿了顿,抬着眼角训她一句“急性子”,没继续往上,回身又下楼去了。 林清和连声说了好几次pai sei,趴过去阳台看见高修顺利进了隔壁屋,这才松了一口气。 *** 洗漱穿衣没用多长时间,时针指向10的前一刻她就哼着曲儿下了楼。 客厅开着电视,晨间电视剧的声音聒噪得很生活化。 “有肠粉。”瞿秀兰坐在沙发上逗狗,也没看电视的意思,面朝着侧庭的落地窗。 林清和乖乖坐过去饭厅吃早餐,三两口的事情,没一会儿就又站起身来了。 “那我出门啦。”她挎上包包,冲瞿秀兰跟三个九挥挥手。 “今晚早点回来吃饭。”瞿秀兰惯例嘱咐她几声,也没多说什么。 林清和“嗯嗯”地应着,酝酿着今晚摊牌的情形,随后便掩上了门。 外头一派天晴气爽。 她深呼吸一口气,将藏在夹板护套里的左手舒展开来,一边眯眼笑一边往外走。 在这之后过了大约二十分钟吧,确定自家女儿已经走远,没有掉三落四再要回头的意思,瞿秀兰这才不紧不慢地站起身。 “走喽,带你出去溜一圈。”林家妈妈拍了拍三个九的脑袋,领着它从侧庭出去。 侧庭旁边,就是高家的房子。 作者有话要说:  再写个一两件事就结尾算了啊哈哈 ☆、45 抹茶 一出小区门口,林清和就直接往地铁口去。 这个时间段地铁车厢人比较冷清,过站快,空位也很多,但她还是习惯性站在角落。戴着耳机跟高小桃发信息,音量放的有点大,没听清车厢广播,等再抬头就发现已经到站,门都快关上了。赶紧扒拉扒拉东西往门口跑几步,刚好门口进来几个老人家,她没敢强行越过去,只好眼睁睁看着车门滴滴滴闭合。 啊,又要往回坐。 林清和头挨着门,看看外面飞速掠过的隧道,又看看门框上面闪着灯的站名表。 今天几号来着?好像也差不多是时候,干脆多坐几站去医院把夹板拆了算了。 这念头一闪出来,她当即给小赵发了条信息。 于是又顺着线路往前坐了三站。 医院总是没有冷清的时候,她去挂了号,先拍片,然后略等一小段时间,给她看诊的还是之前那个黑框眼镜的小帅哥。 帅哥医生抖了抖她的片子,道:“愈合得不错,现在就能拆板了。” 林清和一脸兴奋:“真的?那我能用锤头了吗医生?” “悠着点儿来,头几天还是不要用猛力。”帅哥医生乜了她一眼,“你干哪行?” 林清和想了想,说:“凿木头的。” 帅哥医生随便点点头,找了个护士姐姐来帮忙拆板,护士姐姐也是帮她换过几次药的那个,一来二去都混得脸熟了,这会儿两个人便一边拆板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呀,你结婚了?”护士姐姐看见了她手上的戒指。 “嗯,刚结的。”林清和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恭喜恭喜,怎么?他没陪你过来?” “没。“林清和摇头,“来趟医院又不是什么大事。” “也是,要上班呢,不过这离上次见你才多久,怎么说结就结?看起来还这么年轻呢。” 林清和打趣:“我年轻,他不年轻啦。” 其实也就差三岁,护士姐姐大概是听着这回答自行想象了一个挺大的年龄差,又道:“呀,那要赶紧想孩子的事情啦,年轻时身体好,生孩子健康的概率也比较高。” 林清和歪着脑袋思忖片刻:“还好吧,不着急,我们刚在一起,都还没谈到孩子的事情。” “你们这代小年轻,最喜欢什么都没谈拢说结就结,像我妹就是,唉……该不会你这也是闪婚吧?” “不是,我们认识很多年了,不是一时心血来潮。” “那就好,所以你是打算不要孩子,先腻着过几年两人世界?” “他工作挺忙的,一年到头四处跑,大概也腻不了多久。” “那岂不是要异地?哎呀小妹我跟你讲,这种情况长久下去好危险的,我老公之前在外面读博的时候也是这样,问题一个接一个,你听我一句,这个你们夫妻俩可要好好协调啊。” 林清和礼貌地笑了笑,不置可否。 她很少轻易反驳别人的观点,但自己心中有衡量。她不想妨碍他喜欢做的事情,也不想强行将他困在某一个地方,要是有问题,那到时候再想办法解决吧。 “你这是还没处得久,你怎么知道他漂在外头是个什么情况?你家里每个男人,需要他的时候咋整?”护士姐姐不大赞同地摇摇头,手下干净利落地收尾,“好了,拆好了,你试试转转手腕看疼不疼。” 林清和依言照办:“不疼,就是还有点使不上力气。” 护士姐姐点点头:“行,那就完事儿了,头几天好好养着,要有什么问题再回头来医院。” 林清和心情好得不行,连声对她道了几句谢,随即便收拾收拾退出门口,甩着小手去等电梯。 将夹板一拆,真是顿时感觉整个人都轻松了一圈。摸出手机,用左手翻墙,用左手刷ins,用左手点赞,怎么讲?真是有一种久违的畅快感。 林清和跟着耳机里的音乐轻轻摆了摆头,又给高修发了条信息,刚才发过一条他没回,不知道是不是昨晚太累,又睡着了。 “叮——” 电梯到。 林清和一边低头看手机一边走进去,抽空瞄一眼楼层按钮,大堂是亮着的,好,继续低头看手机。 电梯里人不少,一层盖着一层,她也没注意观察。 脚下有一阵极其轻微的震动感,电梯下行,没一会儿,一楼大堂就到了。林清和抬步跨向前,身后的人也随之渐渐涌出,她刚准备去门口打个车,还没走出几步,就忽地被人从身后拍了拍肩膀。 林清和下意识摘下一只耳机,疑惑地回过头来—— 一个穿着宽松、素面朝天的年轻女人站在她面前。 林清和慢了一拍才回过神来,左手捏着耳机线,慢慢地瞪大了眼睛。 “……魏芸?” 被唤作魏芸的年轻女人表情平静地冲她颔了颔首:“清和,好久不见了。” *** 两个人在医院附近找了间清静的咖啡店。 林清和在前台点单:“要一杯抹茶拿铁,再要一杯特浓摩卡……魏芸你还是喝摩卡吗?” “不了。”魏芸摇摇头,“麻烦要一杯热巧克力。” 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来,两个昔日的同窗握着手里的热饮,面对面无言地坐了一会儿。 最后还是林清和打破了沉默:“你这是怀孕了?” 听到她主动说话,魏芸暗暗松了一口气的样子,点点头:“三个多月了,来做产检。” “恭喜。”林清和挺真诚道。 “谢谢。” 又是一阵无言。 “你结婚了?”这次是魏芸先说话。 林清和看了一眼自己左手上的戒指,“嗯”了一声:“没多久。” “不会是跟陆轩吧?” “不是。”林清和轻轻摇了摇头,“是高修。” 魏芸了然:“果然,你们还是在一起了。” 林清和抿了抿唇,没接话。 “没想到我们寝室第一个结婚的居然是你,”魏芸挺感慨地,“不过,下个月也轮到我了。” “恭喜。”林清和又说了一遍。 “没什么好恭喜的。”魏芸淡淡地笑了笑,“是个很呆的工程男,我们在校内bbs认识的,他b城人,父母都在这边,所以最近才会搬过来,说是比较方便照顾。本来没打算这么快结婚的,但不小心有了,也没办法……我不能再打掉了,医生说我本来就很难怀,再那么来一次可能永远都不能再有孩子。” 林清和看着她,有些犹豫道:“魏芸……” 魏芸低着头,自顾自道:“我其实没那么喜欢他,可是他真的对我很好,也不介意我过去跟陈老师的那些事情,觉得感动是一方面,但我总觉得自己配不上他。” 提到“陈老师”这三个字,林清和下意识皱了皱眉,然而还是道:“你很优秀,没什么配得上配不上的。” “……其实你应该很恨我吧。”魏芸将手里的杯子稍稍捏紧,“那么傻,又懦弱,自己不敢反抗,到头来还要背叛那些真心想帮我的人。” 林清和沉吟半晌:“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你没必要再回过头去钻牛角尖。” 魏芸蓦地眼圈一红。 “你别哭,我是说真的。”林清和最看不得别人这样,“都过去了。” 说恨,也算不上,以前不算,现在更不算,一深想就会明白。 魏芸一向胆小,那时候被陈懿那个畜生要挟,还留了照片,姑娘家爱惜名声,不敢站出来说其实也能理解。也怪林清和过于冲动气盛,知道她被迫的事情之后不管不顾地就冲出来要往上揭发,可惜学校到底还是选择层层压下来,护着陈懿这个颇有背景的官家子弟。 那段时间她不好过,天天被叫去辅导员办公室劝着息事宁人,她不听劝,于是只能平白无故吃了几次警告,还被陈懿造谣骚扰。最坏的是魏芸还躲着她,一直不出现。后来风言风语越演越烈,都几乎要变成她求爱陈懿不成,反要歇斯底里咬陈懿一口了。 期间陪着她的还是高小桃跟陆轩。高修其时正值毕业实习,没几天在校的,她偶尔跟他通话,她也没挑这个话题说。 后来傅一意外帮了她一把,自己也被搅了进来,流传的谣言变得更加奇怪。再后来,就是傅一被学校管理层气得踢话筒骂娘,直接就带着刚毕业没多久的许浩然和毕业证都没拿到的林清和走了。 “我一直躲在家里,没敢回学校。”忆及旧事,魏芸不由印了印发红的眼眶,“等我知道你要离校的消息,已经来不及了。” 第38节 “陈老师……陈懿他一直扯高气扬地向我炫耀,说什么都没用,还变本加厉地折磨我,我受不了了,真的,我还以为他起码对我有一点点眷恋的。” “我跟他撕破了脸,他把我的那些照片抖出来,还中伤我是坐.台女,我无所谓了,大不了两败俱伤。” “我没脸留在学校,他前几年也离了婚,移民到澳洲去了。” 林清和久久没说话,沉默地看着自己左手腕泛白的皮肤。 “是我对不起你。”最后,魏芸这样说。 一场久别重逢的谈话并没有持续多久,十几分钟之后,魏芸的未婚夫就将车停在了咖啡店外面。 魏芸拿着手包站起来,林清和走在她右后方,推开门的时候,魏芸顿了顿脚。 “清和。”她回头问她,“你现在,过得好吗?” 林清和知道她的意思,只慢慢点了点头。 “高师兄他,他对你很好吧?” “嗯,他一向都对我好的。” “一开始我就说过他喜欢你的,你不信我。” 林清和笑了笑:“你还说过陆轩跟许浩然也喜欢我呢。” “可能我也是嫉妒,所以才会怂恿你跟陆轩在一起。”魏芸也淡淡地笑了笑,“高师兄那时候……很低落,说实话,我也阻碍过你们。” 林清和慢慢将笑收起来:“好了,别说这些了。” 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 “清和。”魏芸抬起头,最后轻声说一句,“你一定,一定要过得好。” “你也是。”林清和平静地替她扶住门框,“过得开心点吧魏芸,我希望你过得开心。” 魏芸眼眶一热,重重地点了点头,没敢继续看她,默默转身走了。 *** 林清和站在咖啡店门口看着魏芸未婚夫的车慢慢开远,又发了一会儿呆,才推开玻璃门走出去。 她打了个车回工作室。 小赵正好站在门口,第一个看见她:“师姐?这么快就回来啦?” “都几点了,还快。”林清和握着热饮纸杯往里面探头望了望。 “高师兄在外面呢,后面。”小赵懂眼色得很。 林清和点点头,把帆布包随便往地上一放,踩着石板往屋后去了。 高修侧对着大海,一身黑色,扣着一顶鸭舌帽站在三脚架旁边。许浩然居然也在,两个高大的青年站在一块像是在说话。 “聊什么呢你们?”林清和跨过低矮的灌木走过去。 高修一把捞住脚下有点踉跄的她。 许浩然退开一步,神色淡然地看着他们。 “去拆板了?”高修将她扶直。 “嗯,小赵不是跟你说了?” “手怎么样?” “没事了。”林清和得意地转了转手腕,“感觉立刻就能工作。” 手上的婚戒在日光下有些晃人眼睛,许浩然垂了垂眼皮,率先迈出步子。 “师兄你去哪?” “画画。” “那等等我。”林清和把自己那杯抹茶拿铁递给高修,“渴不渴?这个给你。” 高修默默地接过去,抿了一口,平声道:“太甜。” 林清和眯了眯眼睛,用手背帮他擦了擦鼻尖的汗:“甜不就合你口味嘛。” “我的呢?”许浩然回头,斜着眼角睨她一眼。 “没啦,这我喝剩的。”林清和耸了耸肩,转身推着他往里走,“回屋吧回屋吧,快晒死了。” 许浩然半真半假地说了一句:“有夫之妇,注意点影响。” 林清和作惊讶状:“哎?想不到你这种人还是有点操守的嘛。” “欠揍?”许浩然施施然抽了一口电子烟,水果味的烟雾一股脑往她的方向喷,“ 我回家里画室,这几天在准备展览,你多少看着点那帮小朋友,别摸鱼。” 高修眼疾手快,没等那阵烟吹到,就将自己的人往怀里带了带。 林清和咳咳咳地拍开烟雾,一脸不满:“不要脸!你又这样!” 许浩然脸色都没变,“嗯”了一声,表示他就是如此不要脸,随后便翻着车钥匙走了。 林清和对着他的背影翻了个白眼。 “吃饭没有?”高修将她的身子转过来,没让她继续望着许浩然。 “还没。”林清和终于可以双手搂住他脖子,“你要不要等一下在这里跟我一起吃?” 高修点点头:“要。” “那我喊个外卖吧,牛腩粉好不好?你做完自己的事情就上去找我。” 高修又点点头。 “好乖。”林清和似笑非笑地,拽着他的t恤领口将他身子拉低,在他下巴上印了个吻,随后又伸出舌尖,一点一点舔掉他嘴唇上沾到的抹茶粉。 高修半敛眼睑,顺势吮住她的舌尖,力道好大,吮得麻麻的,被用力顶.弄上颚的时候能够感觉到双方舌尖都带着抹茶那股特有的甜,而且总也化不开似的,再怎么继续吮吸,也还是甜。 她脸蛋红红的,掂着脚搂他脖子。他一只手握着那杯抹茶拿铁,另一只手探进她衣服里来回抚摸那片赤.裸的背。 本来只是随意碰了碰,可是到后来他却亲得格外认真,等他不舍地从她唇间撤离,舌尖都拉出来了一条细细的银丝。他复又低头,在她唇上轻轻一啄,将银丝抿断。 林清和彻底没了力气,只能挨在他肩上喘气。 “……你还是不要喝了,真的是甜到过分,这家店。” 下次经过应该要给店家反馈一下才行,要齁死人呀这是。 *** 林清和哒哒哒几步跑回工作室,刚才在室外晒了一会儿,脸都快发红了。 她将前阵子荒废在一边的工具都翻出来排在桌面上,试着举了一下电锯,感觉还行,受得住重,就是还有些不灵活。又试着用了一下敲锤、木锉跟毛坯刀,下手也顺利。那就成了,可以慢慢开始恢复工作。 前两天在椴木上勾好了底稿,现在正好着手出坯。她把身后玻璃墙的遮挡打开,系好工作围裙,戴上口罩,闭眼平静片刻,随后就开始下刀。 蓝牙音箱里淌出一段柔和轻快的jazz-hiphop。一首连着一首,旋律不间断,不知不觉时间就过去了大半。 状态不算最佳,注意力自然就不能长时间集中,林清和略略把形状削了一遍就从中抽离开来。身后传来一阵细微的声响,她摘下口罩回头。 “什么时候上来的?”她问他。 “十几分钟。”高修提着两个牛腩粉走过来,在她凌乱的桌面清出一个地方吃饭。 “都拍完了?” 高修点点头。 “你们出作品真快。”林清和看看自己面前庞大的木材,似是羡慕地叹一口气。 “性质不一样,还要后期。”高修将外卖盒掀开,免洗筷拆好。 “说是这么说啦。”林清和哼哼几声跟过去,“好香。” “去洗手。”高修拍开她的爪子。 林清和“嗷”地一声,扁了扁嘴,又乖乖地折回去洗手。 两碗牛腩粉齐齐地摆在同一边,两个人安安静静地埋头吃,她不时给他碗里扔过去几块自己不喜欢的牛筋,他就夹起来默默地解决掉。 “你工作搞定了,等一下要去哪里?”吃完之后,林清和抱着膝盖窝在椅子上看他收拾碗筷。 高修抽了几张湿纸巾擦桌子,平声道:“就在这里。” 林清和又惊又喜:“真的?你不忙吗?” “不忙。”高修轻飘飘地乜了她一眼,“你不是要我做你模特?” “要要要!”林清和立马跳下地面,拉着他到木材后面的某个角度站好。 正是午后两点多,耀眼的日光透过玻璃照进来,打在脚边的木地板上,晒得微微发烫。 “衣服脱掉。”她动手卷他的t恤。 他“嗯”了一声,抓着领子就要将t恤脱了。 看他被蒙在衣服里的感觉实在好笑,她趁机拽住他衣摆,恶作剧地亲了亲他心口。 “别闹。”他没强行用力,声音被困在衣服里,嗡嗡作响。 “哪有闹。”她适时松手。 高修将t恤随地一扔,伸手掐了掐她脸颊。 “鞋子也脱了吧。”她继续吩咐他。 他都一一照办,末了,犹豫片刻,还主动松开了裤绳:“裤子要脱吗?” “哇,你这人。”林清和连忙阻止他,“我才不要其他人看你露那么多,脱上面就好啦。” “……”随她,反正他无所谓。 既然模特准备到位,创作者有了观照对象,自然更容易沉进去一些。林清和锁了门,不让其他人进来打扰,闷着头在木块上削削砍砍。 高修沉默地站在日光底下,不说话,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她。 好像只有在真正开始创作的时候,她才会这么一板一眼地认真起来,不软软糯糯地撒娇,也不眼睛眯眯地笑,但又出奇地显出一种罕见的温柔。 温柔,又坚定。 高修眼神直勾勾的,被牢牢吸引住一般,带着热切的温度。 林清和刚勾完腰腹的形状,再一抬头,就看见了他这副表情。 第39节 “干嘛这样看我?”她用铅笔在木块上标下记号,然后随意地将它叼在嘴里。 “不知道。”可能是站得久了,他声音都哑哑的。 林清和挑了挑眉毛,略显讶异地看了他半晌,随后放开毛坯刀朝他走了过去。 在她伸手环住自己的那一刻,高修用食中两指抽出她唇间的铅笔,往旁边扔开。 “坏习惯。”他沉声训她。 林清和没作声,眼睛向上望,双手沿着他裤子的布料从后背慢慢往前滑,最后来到他松松垮垮打着结的裤头。 高修将右手的拇指头插.进她唇间,像是要擦掉那点炭黑的痕迹:“要改。” 林清和模棱两可地应了一声,随后,手指便缓缓探了进去。 高修目光蓦地一沉。 “干嘛这样看我?”林清和微微地眯了眯眼睛,“而且,你硬.了耶?” 明明是很严肃地在工作,事情也不知道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高修脑袋一片混沌,一只手紧紧捏着拳头,另一只手托住她的后脑勺,手臂青筋暴起。 在说完那句话之后,她又诱惑又甜美地接着说了一句:“我可以帮你啊。” 再接着,她就抽开他的裤绳,慢慢地跪了下来。 第一次被她这样对待,不仅是生理上的快.感,更多的是心理上的满足。高修真是,真是觉得自己太阳穴突突突地跳动着,血管都要炸开了。她那么生涩又主动地含着他,一双猫儿眼还那么天真地望向他。 啊,可恶,不能那么乱来……要温柔,要温柔…… 他咬紧牙关不住催眠自己,抽开手,不敢再碰她的头发,怕一个耐不住会拽疼她。 谁知她却一脸茫然地将他吐出来,手心轻柔地箍着他一跳一跳湿漉漉的顶端。 “……不喜欢吗?” 她声音糯糯的。 怎么可能不喜欢? 高修都快觉出嘴里的铁锈味来了。 可是她居然犹豫着又说了一句:“我、我包包里还有一包跳跳糖,你要不要试试看?” ……要跳跳糖来干嘛? 高修混着脑袋仔细一想,回过神来。 完了。 他重重喘了口气,眼睁睁看着自己险些弄脏她的脸。 “……” 高修闷头闷脑地抵在洗手间的门框上看她漱口洗脸。 她没停下任何一秒可以调侃他的机会。 “原来网上说的是真的啊,男人果然都受不了这套。” “……” “而且好苦,你不要总是吃肉,要多吃蔬菜。” “……” “不然就没有下次啦,弄得我嗓子都疼。” “……”高修闷闷地从背后抱住她,“跳跳糖,从哪里学的。” “网上啊,买跳跳糖的网店评论上有讲这个,我就看到了。” “……少看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哎?还好吧,下次在家里我可以跟你试试看啊,听说真的会很爆炸。” 高修有些狼狈地捏了捏她的脸,想训她,又实在舍不得。 ……算了,下次再,咳。 *** 意外的荒唐过后,还是继续之前的事情。 林清和用了一阵电锯,左手渐渐地就开始有些酸软,她当机立断便停了下来,开始百无聊赖地给他画人像素描。 高修坐在不远处,不时按下几次快门。 林清和一副懒洋洋的模样:“哎,有件事忘了跟你说,也不知道老师跟你说过没有,他想邀你来我们这里开个人摄影展。” “说过了。” “那你的想法呢?”林清和道,“其实他挺喜欢你的,我买你的摄影集,他还翻来看了。” 高修“嗯”了一声:“主题跟作品没确定下来,他希望我全放旅途中的照片,我想一半放旅途的天空海洋,另一半放你。 “我?”林清和有些讶异地指了指自己。 高修点点头。 “我是随便啦,你怎样都好。”林清和抿着笑,继续捏着炭笔描阴影。 耳边尽是清凉的音乐声。 高修将镜头盖扣紧,思忖半晌,开口道:“说起来,我也有件事要跟你说。” “嗯?什么?” “兰姨。”高修略停顿了几秒,“她早上看见我从你房里出来了。” “……” 林清和差点把画板都给摔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要完结的决心:) 再这么长长几章就口以了! ☆、46 多年 林清和面色青青,高修面无表情。 林清和问:“……我妈找过你了?” 高修点头:“嗯。” 林清和又问:“骂你了?” 高修摇头:“不算。” “不算是什么意思。”林清和皱了皱鼻子,“问你什么了?” “结婚的事。” “你怎么答的?” “照实答。”高修放下相机,走过去。 “照实答是怎么答。”林清和躺在长椅上,用脚尖踩住他的心口,“不会只问了这个吧?还有呢?” “问了我的财产状况。”高修握住她的脚踝,挪开。 “我妈这么单刀直入?”林清和接着用手肘抵住他,“好像我都没问过你耶。” 高修大概说了几个数字:“养得起你。” “不要你养啦,我自己又不是不会赚钱。”林清和不屑一顾,“还有呢?” “问了孩子。” “孩子?什么孩子?” “我喜欢女儿。” “喂,也扯太远了吧,有没有问过我意见?” “你要是喜欢儿子,我们可以生两个。” “讲不讲道理呀你。”林清和扭头躲他嘴唇,“我没答应要生吧。” “不生也行。”高修说,“只有我跟你。” 林清和想绷着脸,没绷住,抿着唇捶了一拳他的肩膀,他低下来,在她额头印了个吻。 “就说了这些?没别的了?” “还有。” “什么?” “兰姨让我以后不用改口。” “不用改口?什么意思?” “她让我以后还是叫她兰姨。” 林清和的眼皮极快地跳了一下,隔了几秒才道:“这个,你都喊了二十多年了,一时间改过来,她怕不习惯吧。” 高修倒是没接着说什么,只淡淡地“嗯”了一声,手指沿着她眉毛的形状描了描。 *** 傍晚下班的时候,林清和没肯让高修一起回家。 “你等一下去找咚哥玩吧,不用送我。” 高修挑了挑眉头:“为什么?” 林清和怂恿他:“你们哥俩儿这么久没见呢,抓紧时间多聚聚呗。” 高修没肯:“兰姨交代我过去吃饭。” “你别,哎,家里的饭什么时候不能吃啊。” 第40节 “所以为什么今晚不行?” 林清和一脸的一言难尽。 高修默默地跨上车座,侧身将那个粉红色的头盔扣到她脑袋上。 “你都不理解我的良苦……”林清和还想说话。 咔哒。 被他一个动作合上了护目镜。 然而林清和还是磨磨蹭蹭地不肯上车。 高修强硬地握住她的腰肢,脸上却还是没什么表情。 “我有那么见不得人么。”他平声问道。 “胡说什么?”林清和自己抬手推开护目镜。 “证件领了,戒指戴了,兰姨也不是不知道。”高修捏住她的左手,眼睛直直地看着她,“你怕什么?” “不是怕啦……”林清和拧着眉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隔了好久,高修才将视线转开,也不说别的了:“上车吧,送你回去。” 林清和跨上车座,搂紧他的腰,探过去看他表情:“那你呢?” 高修启动引擎,声音闷在头盔里:“我送你。” 黑色机车一路畅通无阻地滑行在b城的公路上,正好是日落,橘色的太阳圆滚滚地坠在天际。林清和搂着他,侧头看着铺满海面的晚霞,没半个小时,机车就徐徐在她家门口停了下来。 林清和动作轻盈地跳下地,把脑袋伸过去让他帮忙解头盔锁扣,高修几下帮她解开。 “我待会儿给你打电话。”林清和冲他摆手。 高修“嗯”了一声。 林清和望望身后的门口,三个九隔着铁闸“嗷呜嗷呜”地甩尾巴,还好大门关着,于是又转过身来冲他催促似的摆摆手。 高修明显的不太高兴,但没吭声,掐了掐她脸颊就驱着机车往前走了。 林清和看着他走远,这才掏出钥匙开门。三个九一脸欢脱地扑上来,她拖着它进门,客厅没人,不过电视机亮着,她熟门熟路地往厨房去。 瞿秀兰在里面舀汤,林清和扒着门框往里瞧。 “回来了?”林家妈妈头都没回。 “嗯嗯。”林清和状似无事地卖乖,“今晚吃什么呀?” “吃虾,端碗筷。”林家妈妈例行使唤人。 林清和赶紧翻消毒柜。 “小修呢?”看见她只拿了两副碗筷,瞿秀兰问了一句。 “他去找咚哥了。” “你让他别来的?” “……嗯。”林清和回答。 “怎么?怕我吃了你们俩啊?” “……不是。”林清和摸摸鼻子,“不过你怎么找他之前也不问我一声啊?” “你不也没问过我一声就领了证么?” 林清和“嗷”地一声,猛虎落地式扑过去道歉:“母上大人我真不是故意的!” “起开起开。”瞿秀兰甩开她,自顾自端着汤出饭厅。 “我这不是怕你不同意嘛,当时又感觉是时候了。” 瞿秀兰落了座:“不错嘛,懂得先斩后奏,反正事情都成了,我同不同意另说。” “哎,真不是那样啦妈。”林清和苦着脸,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 “那你说是哪样?” 林清和被噎了一下。 瞿秀兰慢条斯理地喝了口汤:“怕我介意是吧?” 林清和偷看了一眼她的脸色,细细声地“嗯”了一下。 瞿秀兰看着她的表情,幽幽地叹了口气:“说实话,我也知道你们从小就有感情,但没想到真会走到这步。” 林清和默默地低着头。 “你爸跟他妈的事,你也是知道的。”瞿秀兰睨了她一眼,“虽然我跟你爸没有自由恋爱的前提,可是毕竟结了婚那么多年,要说心里全无芥蒂肯定是不可能的。” “但事情毕竟也过去这么多年了,还紧咬着不放姿态未免难看,我也不是不讲理的人。” ”小修是好孩子,聪明,心善,吃过苦,却还是待你好,我看在眼里,都是知道的。” “你呢,你小时候我跟你爸忙着事业,对你忽视了很多,等你大了一些,又没有避讳地在你面前吵架离婚……这些事情,我后来想起都还是觉得愧疚。” “幸好你性子不算差,能够自己调节过来,也幸好在我们缺席的时候,你身边还有其他人陪着。” “我能介意什么呢?或许我自己都不是一个合格的妈妈。” “你长大了,所有的事情都可以自己做决定,你只要尊重你自己的意愿就可以了。”瞿秀兰给她抽了一张纸巾,“妈妈不会骂你,不会干涉你,更不会阻拦你。” “只要你觉得幸福,那就可以了。” 林清和将自己的脸埋在她掌心里,良久,才从喉咙挤出一个“嗯”。 瞿秀兰用柔软的指腹替她拭了拭眼角,接着道:“我们聊了一个多小时,该说的都说了,他也没隐瞒我什么。” 林清和将脸抬起来,瞿秀兰又抽过去一张纸巾。 “他似乎一直都以为你不知道你爸的事。” 林清和颔了颔首:“他没提过,所以我也没提。” “那就这样吧,既然两个人都选择不提,那就是没有提的必要。”瞿秀兰拍了拍她的脑袋,“你装作不知道就是了,别让他心里又多一个疙瘩。” 林清和红着眼角,点了点头。 “婚礼呢?”瞿秀兰问她,“打算怎么办?” 林清和咬着筷子:“不想办。” “高家长辈不剩几个,我们家亲戚少,不办也成,几个亲朋随意点吃个饭就好。”瞿秀兰也不为难她。 林清和道:“我也是这么想,省点工夫还省点钱。” “说到钱,你们新房的事情决定下来没有?” “什么新房?” “你都嫁出去了,还不搬新房呀?” “搬也就是搬到隔壁啊。” “所以呢?”瞿秀兰停住筷子,“你说结婚就是领个证而已,其他什么都没跟他商量?” “商量什么?” “反正什么都交给小修处理是吧。”瞿秀兰点了点她脑袋,“怎么说你都成家了,我打算搬去你外婆那边,她身体不好,我过去方便照顾她,以前就想好了的。” 林清和一脸惊讶:“你搬过去,那我呢?” “我还得照顾你啊?这不脱手给下一位了嘛。”瞿秀兰说,“而且就一个钟头车程,你不能过去看我啊?还是我不能开车回一趟?” “你怎么从来没跟我说过呀,什么我嫁了就搬去外婆那里之类的事情。” “我哪儿知道你这么快就嫁出去了?”瞿秀兰给她夹了块虾球,“反正我不用顾着你,天高地远地可以随处去,你也不用顾着我,过好自己的生活就行。这房子卖不卖另说,你们两个小年轻呢,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我都不赞成你们住隔壁的老房子,所以还是搬新居的好。小修也同意了的,说是找小东他们家帮忙在找房子了,这几天差不多了吧。” 一顿饭,吃得林清和一愣一愣的。 晚饭过后,母女俩窝在沙发里又断断续续地说了一阵体己话。 “做新嫁娘时的心情,到底是与做女儿时的心情不同的。”瞿秀兰很少有这样的语气,也很少这样一件事一件事耐心地交代她,林清和时不时就听得心头发酸。 她感慨自己一年年地长大,总觉得自己学会了担待,其实心里还是习惯性地依赖着许多人与事。 而这次,她只担心着瞿秀兰知道了会责备高修,却没担心瞿秀兰被瞒住的心情。 到底是她的不对。 *** 九点多的时候,瞿秀兰一边逗狗一边看黄金档电视剧,林清和打算换身衣服出去夜跑。刚戴上耳机出了门,手机就响了起来。 来电显示没有名字,但林清和认得是谁。 她还犹豫着要不要接,不远处突然就响起了一道短促的喇叭。 一辆银灰色的特斯拉,车镜落着,里面是一个年轻男人的脸。 ——陆轩。 他熄火下车,衬衫衣袖卷到肘间,一脸温文地望着她。 “清清。”他喊了她一声。 林清和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头,思忖片刻,才走下石阶打开铁门。 “你怎么会来?”她问他。 “来找个朋友,恰好跟你住在同个小区,所以顺道过来看看你。” 听起来像是借口。不,显而易见就是借口。 但林清和没有戳穿他的意思,只微微地笑了笑。 “去锻炼?” “嗯,意思意思跑两圈。” 一阵沉默。 “能耽误你十几分钟吗?” “怎么了?” 第41节 “陪我走走。” “我……” “听说你结婚了。” “哎?” “一听到消息我就过来了,想着能不能见你一面,正打算走,你就出门来了。” 林清和没说话。 “修哥呢?没陪着你?” “他出去了。” “那正好,趁他不在。” “陆轩,我……”林清和蹙了蹙眉,“我跟阿修已经在一起了。” “嗯,我知道。” “我们这样,可能不太合适。” “你说过的,我们还是朋友。”陆轩自嘲地笑了笑,“朋友,你躲我躲成这样。” 林清和忽地心头一跳,说不出别的话来。 “其实我也知道自己不该来,但是忍不住,就是想看看你。”陆轩的眼神很轻,但又很深,声音也是。 “我只是,不想造成什么不必要的误会。” “你怕我会错意,还是怕他不高兴?” 林清和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你果然还是他的了?他才回来多久?两天?三天?你们这就决定了。” “陆轩,对不起……” “你没有什么可对不起的,当初死皮赖脸要你试一试的是我,现在死缠烂打要看你一眼的,也是我。” 林清和有些无措地垂了垂睫毛。 “要是我比他再早一点认识你就好了。”陆轩像是陷入了某种思绪,“要是我比他早一点,或许你就不会……” “你别说这些,没有意义的。” 陆轩死死地看着她:“嗯,我真的没有可能了。” 这句话,说得像是疑问句,又像是陈述句。 林清和有些不忍地抿了抿唇,但还是将话说了出来:“陆轩,你这样下去不行的。” “我知道。” “当初是我没有考虑周全,我以为我们很快就能回到原位的,所以才会说做回朋友的那些话。”林清和一字一句地,说得缓慢,“你是我特别重要的朋友,从初中开始,你一直在我身边,帮我补习,逗我开心,陪我做很多很多无厘头的事情,我不会说漂亮话,但你真的特别特别重要,桃桃也是,你们两个是我最好的朋友。” 陆轩绷着表情,没作声。 “可是你也知道,我在这方面很笨,不懂人情世故,又自私……那时候你说我们试试,不行的话就退回原来的位置,我就信了,我以为你很快就会遇到一个好姑娘,你会很快开心起来,我们还像以前那样是好朋友。我想得太简单了是不是?我那时候只顾着自己为阿修伤心,都没有认真考虑过你的感受。” “我愿意的,你没有错,不要自责。”陆轩艰难地挤出一句话。 “可是陆轩,你这样下去不行的。”林清和长长地叹了口气,下定决心似的看向他,最后的话说得艰难,“我觉得我们还是暂时……” “暂时别做朋友?”陆轩却打断了她,替她把话说出来。 林清和咬了咬嘴唇。 “好像只能这样了,干脆连能见你的理由都不要。”陆轩苦笑,“暂时的……一年,三年,或者怎么样都好,等我真的能放下你之后?” 他的眼中有隐痛。 这一瞬间,林清和觉得难过,千真万确的。 这个人一直都很珍惜她,从未有过亏待,至此,还是对她那么温柔。 夜晚的风萦绕耳边,微凉,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两个人都沉在各自的思绪里,沉重,却也放下了一块大石。 临走时陆轩伸手碰了碰她的脸。她想躲,没躲开。他顺势极快地抱了抱她。他表情决绝,她用力挣了挣,没挣开。 只几秒的时间,一辆黑色的suv从他们面前缓缓驶去,车头灯亮得刺眼,车速很缓,几乎要停滞不动了,但最后还是慢慢的滑向前去。林清和被灯光照到眼睛,不禁若有所思地多望了一眼。 最后还是陆轩退开几步,温声说了道别的话: “我不会再来,清清,你要保重。” *** 目送陆轩离开,林清和也没了夜跑的心思,心不在焉地冲了个澡,抱着个抱枕窝在房间里观察对面的情况,黑着灯,没人,打电话也是关机。十点,十一点,十二点,十二点半才等到那辆suv轰隆隆地开过来,一个刹车停在高修家门口。 刚才那辆车上面坐着的,果然就是向东跟高修。 这会儿高修就从副驾上下来了。 林清和急急扒着阳台栏杆冲他挥手:“阿修!” 小区里清静,这一声音量不大,但传到下面绰绰有余。 高修正准备开铁门,一抬头,见她半个身都探了出来,连忙面无表情斥了一句:“站好。” 林清和把脑袋收回来,身子站直,接着道:“你干嘛关机呀?” 高修没答她这句话,只沉声道:“你先回屋。” “你怎么了?”林清和又探了探头,想看他表情,奈何夜色太暗看不清。 于是她又急忙道:“你刚才看见了对不对?不是你想的那样啦,你听我解释。” 高修摇摇头,似乎是低声说了句什么,随后便开锁进门。 向东下了车,搭着车门取笑她:“三更半夜地你们就这么隔空喊话,也不怕街坊邻居都听了去啊?” 林清和一阵心慌,也顾不上其他了,随手抓了件外套披上就往楼下跑。 向东倒是还在扰民,扯着个黑嗓就跟着车载电台唱起sam smith的歌来:“but when you call me baby,i know i am not the only one~昂~and i know and i know~噢噢噢~” 结果大概是动静太大,一开房门就看见瞿秀兰站在楼梯口。 “妈……”林清和还在穿袖子的一只手停了停。 瞿秀兰抄着手,也没说什么其他的,只甩过去一串钥匙:“我懒得下去,你从外面锁门吧。” 话一说完,人就打着哈欠踏着拖鞋回房了。 ……这是允许她外宿了? 林清和没来得及多想,哒哒哒地就跑下楼。 *** 屋外只剩下向东一个人。 看见她慌慌张张地跑出来,他也只是幸灾乐祸地笑:“啧啧啧,速度够快的,不错不错。” 林清和喘着粗气探听情况:“他生气了?” 向东坐进自己车里,准备拍拍屁股走人:“我哪儿知道啊,你老公天生就只有那么一个表情,你自个儿问他去呗。” 林清和又问:“你们刚才是不是看见陆轩了?” “看见了,拎北两只眼睛,你老公两只眼睛。”向东一脸吊儿郎当,“共计四只眼睛看见你们卿卿我我的全过程。” “什么叫卿卿我我?你不要乱讲话我跟你讲。”林清和低低地哀嚎一声,“真是,要不要那么巧,咚哥你到底怎么开车的啦。” “怪我咯。”向东放下手刹,好心提醒了她一句,“哎,话说你再不进去,你老公真锁门了啊。” 铁门掩着,没关。 像是在等她进去。 “他对陆轩的事最小气了,这次不知道又要怄多久……”林清和咬了咬手指,小声嘀咕一句,最后还是小心翼翼地推开门走了进去。 铁门没关,但木门关了。 林清和按了几下门铃,没听见声音,于是还是手动敲了敲门板,外加幽怨的呼唤。 “阿修?” “阿修?” “阿修葛格?” “修哥?” “高先森?” “老公?” 她变着花样喊了他一两分钟,他都没应。屋里只有一楼亮着灯,她几乎可以断定他就躲在门板后面听她喊他。 可他就是不开门。 天啊,小气鬼。 “三更半夜的,你就这么把我晾在外头啊?”她软着声音,听起来更委屈了,“你再不开门,我要回去睡觉啦,留你自己一个人生闷气。” 一秒。 两秒。 三秒。 门还是没开。 林清和“哼”了一声,作势转身要走。 只是当然没走成。 他打开门,一只手捞住腰往里一带,人就被带进去了。 再咔哒一声,门就又关上了。 *** 他家里闲置久了,除了基本的家具之外别无它物,整个空间都感觉空荡荡的。 第42节 林清和被他死死地压在饭厅的桌子上,恍惚之中,仿佛感觉自己的声音在产生暧昧的回响。还有桌子晃动的声音,嘎吱嘎吱,可能是旧了,不够牢固。 但是高度刚刚好,外套被扔到一边,棉质的睡裙被卷到胸口处,皱巴巴地堆在一起,两只手腕则被他单手固定在头顶,另一只手握着她的脚踝。他今次真是不温柔,一股劲儿翻来覆去地弄她,听她哀哀地叫着也咬牙没停。 林清和知道他闷着气,所以也就顺着他,反正她也,唔,她也不是不喜欢。反而呢,她觉得他现在这副模样真是性.感到爆灯。无论是额头将将滴下的汗,还是那副微微皱着眉的认真表情。 他不喜欢甜言蜜语,也不喜欢污言秽语,规规矩矩的,就只会喘着粗气一心一意地索取,然后给予。 不知道为什么,林清和就是觉得好喜欢。 可能那句话说得对,当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的时候,他就真的什么都是好的。 不过,这句话或许不太适用于在他生闷气的时候。 ——他面无表情地气起来,还是有一点点不讲道理的。 *** 林清和浑身软趴趴的,连走路都懒得走,高修把她皱巴巴的睡裙稍微整理了一下,手一翻,把她扛上了二楼。 似乎是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进过他的房间了。 这里还是记忆中的那个样子。四方格局,白色墙漆,白色桌柜,原木地板,蓝格子床褥。洗手间也没什么变,她一边挨着他简单冲了个澡,一边四处张望。 他用自己的浴巾裹住她,帮她拭干身体,然后把她放进自己蓝色的床褥里。 她眼疾手快地从他衣柜随手摸出一件t恤穿上,然后死死地保住被子。 “干嘛?”高修从下面端了杯温水上来,一进门就看见她这副模样。 “你快穿好衣服。”她说他,“有伤风化。” 高修没理她,端着水凑了过去。 “啊,不要。”林清和将自己埋进被子里,只露出两只眼睛,声音嗡嗡的,“不想做了,好困。” “……你以为我是禽兽么。”高修无语地将她从软绵绵的被窝里扒拉出来。 “你就是啊。”林清和道,“我一进门话都没说两句你就开始了,好说歹说都不听,我是不是应该打电话给自然保护区捉你回去啊?” “……”高修没什么表情地掐了掐她脸颊,“起来喝点水。” “不要,我不渴。” “你刚才,”高修顿了顿,没继续往下说,“……还是喝点水吧。” 提及刚才的情形,林清和忽地也有些脸热,支支吾吾地把被子揪了回来要睡觉。于是高修干脆托着她的背,嘴对嘴喂了她几口。 一喂完,林清和顺势一滚,又扎进了被窝里。 高修把琐碎的收尾收拾好,把大灯熄灭,只留一盏小小的床头灯,随后便踩了上去。他习惯性从背后抱住她,手臂穿过她的颈间。 她抓着他的手指漫不经心地玩。 “哎,你是不是有话要跟我说呀?” 他嗅了嗅她的颈子:“是应该我说么?嗯?” 林清和心道:“小气鬼。” 嘴道:“对不起啦,不是你想的那样的,他知道我跟你结婚的消息才会过来,我已经跟他说得很清楚了,以后不会再发生这种事。” 高修没吭声,连“嗯”都没有“嗯”。 林清和说:“他喜欢我很多年了,而且,我跟他不是在一起过嘛,我放下轻易,他就比较难一些。” “……我也很多年。”不甘示弱似的,他沙哑的声音响起来。 林清和没听清:“嗯?你说什么?” 高修将脸埋在她颈间,沉默半晌,才闷着声音道:“我说,我也喜欢你很多年。” 作者有话要说:  挤着时间码的字,离完结又进一步;) 困die,有别扭的等我抽空再改 啊哈哈哈哈(请将我忘记更新的事情一笑而过 ☆、47 旧事 好像是向东问过这个问题:“你到底什么时候发现自己栽林小妹身上的?” 高修当时没有回答。 因为他自己也不确定。 不确定具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少年高修偶尔会做一些梦。 梦里有墙,每一只动物都伏在柔软的草地上。只有她,只有她的身体,像湿了水的烟一样摇摇欲坠。穿过平原,穿过峰谷,穿过一条又一条白发苍苍的河流。 直到他手心里握着一路摸索的水滴,身上满是潮湿的水汽,拨开雾霭慢慢走来。 他在她身边坐下,握住那只手,留住她。 梦里或许是没有声音的。所以无论他怎么唤她的名字,她都未曾回头。抱她的时候也是,明明感觉她应该会发出轻轻的嘤咛,嘴唇掀合,可是他什么都听不见。 她只是噙着泪伏在他心口,一种蒙着阴影的感觉,似乎看清了,又似乎看不清。他没有办法确定那究竟是不是她。 而这样的梦总是令他早早醒来。 睁开眼后天色仍是擦黑,窗户半掩,帘子轻飘飘地撩起一些,对面阳台的绿萝依稀可见。 他一身的汗,懊恼似的垂着头,久久回不过神来。 *** 因为年级不同,连课间操、体育课都碰不上,所以他们相处的时间很少。除去每天上学放学,例外的就是每周三、周五的午休时间,他们会在高中部跟初中部共用的艺术楼见面。 林清和是美术特招生,周三、周五的午休时间可以不回寝室午睡,自由进出画室。 不过他们通常都在顶楼的小琴房见面。 向东虽然后来变成了hip-hop制作人,但事实上他是学古典音乐出身。他是天分极佳的好苗子,虽然总是吊儿郎当的模样,但很得老师宠爱,所以小琴房的钥匙他也有一把,常常能找到空闲独占整个空间。 每逢这样一个中午,他们三个人就会在琴房碰面。 向东自然是不会练琴的,要么是睡觉,要么是翻墙偷溜出学校去吃刨冰。林清和则乖巧许多,每次都会志志诚诚地先把自己的素描功课做完。高修呢?高修不是坐在那里翻植物图鉴就是做物理试卷。 不过等到午休时间只剩下大半小时左右,他会弹钢琴给她听。 弹的多是肖邦。 他高一之后就不去上钢琴课了,也不再每日练琴,但记过的谱子很难再忘,有时一抬手旋律便悠悠地淌了出来。 向东致力于吐槽他:“恋爱都没谈过,谈个屁的肖邦!” 高修眼皮都懒得抬:“滚。” 有时候一时兴起,他们会玩四手联弹,两个手长脚长的少年坐在两架钢琴面前,一起弹莫扎特的d大调双钢琴奏鸣曲,一边弹还一边数落对方跟不上节奏。林清和抱着自己的画板,听得眼睛眯眯的,都快笑歪到窗台上去了。 虽然肖邦跟莫扎特都很好,但她最喜欢的,还是他弹贝多芬。 悲怆第二乐章。 他很少弹,但每一次弹,林清和都会放下画板,安安静静地坐到他身边来。 十几岁少女的身体有种青涩的味道,像是一扎新鲜的未曾开花的植物。日过正午,光线晕成一滩柔软的质感,微醺的风撩起白色窗布涌进室内。 他漫不经心地按下琴键,旋律很轻,她渐渐挨着他的手臂睡去。 恍惚之间,就像是梦中的情形。 *** 有一段时期,他会整晚对着试卷发呆。那些淡绿色的、起着毛边的、仔细嗅起来充满油墨味道的纸张,上面印刷着密密麻麻的文字与符号。窗户外面是压得极低的云层,铅灰色,或是发暗的紫色,停滞不动一般。 有时候夜晚落雨,教室里会飞进来几只蛾子,扑簌簌地围在白炽灯管上。 每当这时,他就会想起操场对面隔着几幢教学楼的林清和来。 她在做什么? 高修总是会在脑海里想象。 是心不在焉地做着数学试卷?还是把头发披下来偷偷塞上耳机?下雨了,要是她没有带伞怎么办?他要不要翘掉最后一节自习出去一趟? 那时候,高中部的晚自习时间要比初中部长半个小时,她大多数时候都会特意等着他。从这一头,穿过偌大的操场,到那一头。 怕她等得急了,放课铃一响,高修总是最早溜出教室的那个。 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倚在路灯旁等他的人突然就多了一个——不是他堂妹,高小桃是典型娇生惯养的小公主,又住得跟他们反方向,上学放学都有专车接送。 多出来的那个,是陆轩。 这两个人年纪一样,班级一样,平日里接触的人与事一样,谈论的话题也一样,他们有那么多他看不见的事情发生。 有时候走着走着,他落在后面,看着前面两个人有说有笑的背影,也会觉得,这才是像其他少年少女那样自然又普通的青春期感情吧。 但他从未说过什么。 她还那么小,现在依赖他,粘着他……或许也只是出于习惯。 于是他看着他们愈来愈亲密,她会笑倒在他身上,会口无遮拦地跟他讲无厘头的话,也会像踩他山地车后座一样踩他的后座。 他从未说过什么。 *** 而真正令高修觉得自己离她越来越远的事,发生在某个周五的午休时间。 一件很小的事。 那天陆轩跟着来了琴房,向东不在,她画着画着素描突然就说想吃草莓刨冰。 不是什么大事儿,她之前也翻过几回,所以高修也没阻拦,一行三人收拾收拾就溜到了操场后山的角落。这里是向东发现的地方,隐蔽得很,就是爬上去之后跳的高度有些高。 这对高修跟陆轩来说显然不成问题。问题是林清和。 墙里墙外有点地势高低区别,陆轩先翻过去了。高修在墙上拉了她一把,林清和爬上去也算轻易,但要跳之前心里还是有些发怵。高修看得出来她有点怕,于是先跳了下去,准备像以前那样在地面接住她。 谁知就在他站到地面的那几秒,陆轩就先他一步伸出了手。 “清清,你闭着眼睛跳,我接着你。”这个声音不似他的沉哑,在聒噪的蝉鸣之中显得格外清俊。 第43节 高修没敢回头,看着地面的落叶,难得愣了愣。 然后呢? 然后就是少女软软糯糯带笑的话语在墙上响起。 或许是蝉鸣太响,盖住了记忆中声音,但那个画面他常常还是会某些时刻回忆起来。 哗啦啦—— 白色的衬衫与深灰色的制服裙子在半空中猎猎起舞。 她像一只翻飞的蝴蝶,划过一道弧线,毫不顾虑地扎进了陆轩的怀里。 *** 怎么说呢。 高修性格向来寡淡,对中学生口中所谓的爱情不感兴趣,对自己的情绪也不敏感。有时候心里莫名其妙地发堵了,也只是找些其他的事情忙活忙活搪塞过去。 他一直无暇理会自己对她所抱着的,究竟是一份怎样的情绪。 直到少女在围墙上跳下来,扑进别人怀里的那一幕在眼前发生,他才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 啊,原来,这就是嫉妒啊。 作者有话要说:  有点粗糙,随便啦哈哈哈,可以当小番外看 啊,我好勤奋呀:/ ☆、48 高修 作者有话要说:  啊,米安内,最近忙着赚钱都没空摸鱼写文(非常严肃的断更理由吧哈哈哈 这文断断续续地乱写,太多细节跟设定我都想不起来,修哥视角的这两章比较乱,请当番外看好了,下一章会回去原来的视角 请隔一个星期再来看更新;) 再两章就over 少年似乎总会在某一年爆发性地觉悟、爆发性地成长,让原本没有什么意义的时间刻度成为一道分界线。 对高修来说,这道分界线就是高三。 他拿到保送x大资格后不久,他的父母双双去世,那时距离他成人礼只有短短几十天的时间。而就在他们去东岛的前一个晚上,高修还在饭桌旁听着他们争执究竟是要坚持送他出国还是任由他留在b市。 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了。尽管他知道总会发生些什么,但实在是太突然了。 警方判定为驾驶者的全部责任,这等同于什么,他心里清楚。他的叔叔——高小桃的父亲接下了照顾他的责任,还利用关系将这个意外的真相压了压,许多人只道他父母是遇了险,唏嘘一番“可怜”便过了,没有太多的风言风语。 高修几乎不再回学校,他将自己困在家中一个多月,拉着窗帘,谁也不见。最后,在一个天蒙蒙亮的清晨,他收拾了一个背囊出门。 正是上学的时间,他只在路边等了一会儿就等到了林清和。 林清和头发乱糟糟地独自出了铁闸,眼睛蒙着,嘴里咬着一个抹茶铜锣烧。猛地一抬头,看见他站在面前,那双大大的眼睛瞬间就起了一层雾气。 她将嘴里叼着的铜锣烧攥在手里,扁着嘴,也不敢走过去,就这么噙着泪望向他。 从他家出事的第一天开始,她就试过隔三差五地去敲他的门,电话打过,连毫无希望的e-mail都不知发了多少封。但他就是不见她。初三,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年纪了,她知道他在承受什么。 此刻,看着他眼皮底下的青黑跟下巴上的淡淡胡茬,她原本心里背得滚瓜烂熟的安慰话一句都说不出来,闷着半晌,还是将手里咬了一口的铜锣烧递了过去。 “给你。”她的声音软软的,带着一丝颤。 高修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喉咙哽着,也没说话,默默地将铜锣烧接了过来。 “你快吃,我书包里还有一个。”她略显局促地点了点脚尖。 高修“嗯”了一声,却没有动作。 他没有穿校服,还背着一个巨大的黑色背囊,林清和攥着双肩包的带子,有点紧张地问:“你这是要回学校吗?” 高修哑着声音回答:“不是。” 林清和“哦”了一声,咬着发白的嘴唇,没敢继续问。 高修数着时间看她的模样,末了,才沉声道:“去吧,要迟到了。” 林清和眼泪都快要掉下来了,也顾不上其他,红着眼角一头扎进他怀里:“……你别走。” 在这样的时刻甚至没有办法回抱她,高修僵直着身体,犹豫良久,只能最大限度地将一只手搭在她脑袋上。 “你要去哪里?你别走……”林清和眼泪汪汪地望着他,其实她压根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打算,但一见他这副表情,心里就没来由地有一种强烈的感觉,这个人要走了,不回来了。 然而,她哪留得住他啊。 临别之前,他力道很轻地替她抿了抿散落的发丝。 “好好念书。”他叮嘱她。 *** 那段时期,高修背着相机独自走遍了国内许多地方。 一路上什么也不想,只是默默地观看。每一天都是陌生的,未知的人与风景在前头等着他。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变化,无论身心,现在他真是孑然一身了。 在沿着河西走廊往西走的那段路,他偶尔会梦见林清和。 切切实实的,是她的模样。 他梦见自己沉默地搂着她,她像离别时那样噙着泪,挨在他心口反复说:“我原谅你了,你也原谅我好不好?” 一次又一次地。 不知道这究竟代表着什么,每每梦到这里,他就会惊醒过来。天边依旧是明净的月色,窗户对面却已不是那个养着绿萝的阳台,这么一觉,他的心口忽地就疼得整个人都蜷了起来。 想抱抱她。 他浑浑噩噩地想。 为什么临走之前,他没抱抱她? *** 之后大学三年,高修在x大南门外租了一套公寓,一年只回一趟家里的别墅。 既然他不回,那么就由她找过去。将近一个小时的地铁,每个星期一次,林清和高中三年来来回回坐了不知多少趟。她自己过来,他送她回去,就到小区门口。 还记得第一次打开门,她穿着一件蓝灰色相间的茧型大衣,扎着一个漂亮的丸子头站在那里,三个九从卧室里哒哒哒地跑出来蹭她脚踝,她笑得眼睛眯眯地跟它玩,把麦当劳的纸袋往他面前一递,说:“喏,给你早餐,你干嘛不穿衣服就来开门啦?” 有那么一瞬间,高修真是觉得其他什么都无所谓了,只要她一直这么下去就好。 她打的是让他辅导功课的借口,而他用了这个借口来说服自己。 一年年地,林清和身量越发挑高,容貌越发精致。有时候躺在他公寓的沙发里,她也会不经意地提起学校里哪哪个男生怎么怎么地示爱怎么怎么地吓到她。 高修总是面无表情地,只说一句:“好好念书。” 她就撅撅嘴唇“切”一声:“我才不会跟他们谈恋爱啦,他们都没你长得好看。” “……” 这样有意无意的话时不时就会出现一次,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理解的那个意思。 他并非不心动。 但还是等她再长大一些吧。高修不断地告诫自己,她还小,不必急于一时。 他忘了她身边还有一个陆轩。 *** 他跟她一个星期只能见短短几个小时,而她跟陆轩几乎每天都腻在一起。 那年夏天,林清和考上x大美院,陆轩也考上了,跟她是同一个专业。陆轩不像高修,他待林清和的好一丝遮掩都没有,而林清和也乐于接受,不似对旁人的抗拒。 于是又像中学时期那样,她一脸笑意地来找他,身后总跟着陆轩。曾经那种微妙的感觉复又涌上心头,但他还是什么都没说。 感觉自己正在消耗仅剩的耐心,他开始怀疑。 直到第一学期期中,他意外接到了new geographic杂志的实习邀约——一次为期半年的亚马逊之行。 那时她正跟着班上几个同学在西边某座偏僻的山中学习,白日听经雕木,下午走一公里的路到信号好点的市集给他打电话。说的不外乎一些鸡皮蒜毛的琐碎事情,他只是听,并不怎么出声,但两个人早已习惯了。 看着那封实习邀约,高修思考了很久,最后决定去见见林清和。 坐了三个小时飞机,又转了两趟大巴,后面颠颠簸簸一路,到镇上已是入夜。她跟同行的人住在山里的民宿,离他只有两三公里远,他躺在小镇旅馆破旧的床上熬过一夜。 一夜没合眼。 第二天一早就出发往山里走,跟她说的一样,山腰处建有一座朴素的寺庙,山下是一间历史悠久的木雕工场。他压着黑色的鸭舌帽,站在工场旁边的石阶等待,一边等一边思索应该如何跟她坦白。 接着,便看见陆轩背着她从山上下来的情形。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高修稍稍躲避了一下,他们没看见他。 林清和像只小动物一样伏在陆轩的背上,双手勾着他的脖子,从他背上滑下来的时候还懵着表情揉了揉眼角。陆轩亲昵地替她整理了一下衣领,又温笑着说了句什么。 然后,他似乎吻了她的额头。 她抿了抿嘴唇,摇摇晃晃地转身往门里走。 一个面相和蔼的老师傅走过来问:“怎么是你一个人,你小女朋友呢?” 陆轩温和地笑了笑:“听经听困了,说要回去眯一会儿。” 听得清清楚楚。 那一瞬间,怎么说呢? 高修真真切切地感觉到,啊,幸好……幸好自己一直以来都没有表露心意,幸好没有徒增她的困扰。 之前以为的那些,只是错觉。 他真的从来就只是一个邻居哥哥罢了。 *** 高修没有见林清和,直接又回了b城。他放弃保研机会跟两份投行的实习机会,接受了new geographic的邀约。出行的前期准备十分繁琐,需要大量地做阅读与身体训练工作,许多日子都是在往返学校图书馆、健身房跟杂志社之间度过。 就在这段期间,发生了魏芸跟陈懿的事,林清和也被卷了进去。 高修是她身边最后一个知道这件事的人。 第44节 也正因为这件事,他被弄伤了眼睛,险些失明。 他没跟她提起受伤的事,甚至没跟她亲口告别便离开了学校。他正式加入new geographic,跟着队伍天南海北地走,专题任务一个接着一个,几年下来,从无止步。 说实话,旅途之中不是没有遇见过其他姑娘,比她漂亮的、比她爱笑的、比她聪明的、比她有才华……都有。 但他还是没有办法,他还是常常梦见她。 高修自己没用手机,每隔十几天便会借用队友的上ins看看,她每天都会更新照片,多是创作时的记录,自拍很少,偶尔一两张会有跟陆轩的合影。有时会有一两个拍三个九的小视频,里面有她带笑的声音,短短几十秒,点开,压着帽檐,一遍又一遍地反复听。 他就这么遥远地想着那个姑娘。 *** 可能无论多缓慢的日积夜累,也总有达到临界点的那一天。 他是。 林清和送过一台宝丽来给他,他一直带在身边。每一个走过的地方,他都将天空拍下来,然后寄给她。他很想写几句话,但总不知写什么,最后还是作罢。 那天在乌斯怀亚的灯塔下站了很长时间,想起不久前跟陆轩的对话,说了很多关于她的事。她曾经的想法,她迷茫的感情,以及她的现状。 拍下一张照片,相纸从出口嗡嗡地吐出来,随后渐渐显影。目睹这个过程,高修忽然发现其实自己还是一如既往,其实自己还是没有变化。 想见她。 无论怎样都好,还是想见她。 跟人们愿意相信的不一样,不管多努力地试图抹去,有些人就是不会在记忆中褪色。多少年过去,他还是想要她,越来越坚定地。终于不再顾虑其他,下定决心。 “……想见你。” 在心里默默地说过这句,高修订了回国的机票。 ☆、49 学校 之后两天,高修回了一趟c城的杂志社。 正好是去工作室的时间,林清和送他出门口,不久前见过的那一男一女两个同事开车来接他。两个人一脸调侃的贼笑盯过来,被高修轻描淡写地乜了一眼,又悻悻地将车镜升上,隔着玻璃继续盯。 林清和有些不好意思地帮他扯了扯t恤的领口:“……留印子了。” 喉结跟锁骨之间,靠右,有一处可疑的淤红,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高修倒没什么反应,只自然地握了握她的腕。 林清和偷偷瞄了一眼车上的人:“怎么办,你会不会被笑?” 高修面无表情地:“没事。” “你同事一直盯着你看耶。” “随他们。” “好吧。”林清和手往下,顺势帮他整理了一下衣摆,“那一路顺风?” “嗯。”高修平声道,“有事给我打电话。” “没事不能打吗?” 高修轻轻掐了掐她脸颊。 两个人又腻着讲了几句话,林清和鬼鬼祟祟地又瞄了车上的人一眼,抓着他衣摆转了个角度,随后踮起脚飞快地亲一下。柔软的触感,碰了碰就分开。 “反正到时候你回来直接到学校去,我在那边等你。”她抿着唇交代他。 高修点了点头。 他回程那天正是allen levine到x大开讲座的日子,两个人约了在学校碰面。他们都是离开之后就没再回去过,林清和自己提了出来要逛逛,高修当时还想了想,隔了几秒才答应下来。 毕竟那里对他们俩而言,比起美好的回忆,似乎还是不堪的回忆更深刻一些。 *** 他不在身边,时间过得尤其缓慢。 虽说是青梅竹马,然而认识多年都是聚少离多,原本以为已经习惯离别了,但又似乎并非如此。 大概是因为关系不一样了,所以也有明确思念的底气。 他要工作,林清和尽量不打扰他,电话都是等他空下来了再打过来。有时候自己这边忙完了歇着,又实在是想得不行才会给他发信息。 “你夫人好累。” “你腿干嘛长这么长,线条都没办法流畅下来。” “突然感觉自己好像女娲娘娘喔。” “不然还是耶和华好了,比较有仪式感,那样我可以往你鼻孔吹气耶,亚当。” “让你手指开花好不好?好梦幻,花仙子。” “可喜可贺,高先森你的头终于出来啦。” “还好你那点头发跟秃子差不多,省我很多功夫。” 高修一般会隔一段时间才有空回复,无一例外都是“……”,然后一个电话追过来。 她最近每天高度集中工作五六个小时,进度还算不错。木头已经打好了胚,按照习惯在外面刷一层白漆,等漆干透后再开始削刻。慢慢地将表层的白色削去,之后又重复刷漆、削刻、刷漆,一层又一层细致化,相当于一个不断修改的过程,最终留下整个过程中的雕刻痕迹。 有一次小赵过来帮她整理工作间,见她扎着围裙站在那里等油漆晾干的样子,好奇问了一句:“师姐,模特不在也没关系吗?” 林清和眯着眼睛笑了笑:“没关系,不影响。” 之前也试过全凭印象雕他的人像,现在架子就排着好几个失败品,他第一次进她工作间就发现了。那些失败品有半敛眼皮的、闭眼的、五官模糊的,表情总是出不来。也不是不熟悉他的模样,但就是没办法呈现出来。 这次再试着以他为模特,心境似乎改变了一些。当站在一块完整的木头面前,感觉到的不再只有害怕自己无法实现作品的焦虑,一切都顺其自然地进行着,使用雕刻刀,削开木头,还原自己心里的那个概念。 他的视线是看着前方的,亦是看向她。抿着唇,赤着上身,肩膀开阔,一只手垂下,一只手微微抬起,指尖长出一排小小的花朵,双脚赤.裸并在一起,一个站立的姿态。 她闭着眼睛都能够描绘出来。 有时候连自己也会觉得惊讶,某些东西似乎是在一瞬间就挣脱了开来,变得越来越自由、越来越鲜明,一个人的形象居然能够如此清晰地印刻在另一个人脑海里。 而雕刻这个形象,既是再现想象,又是再现现实。 她只需要听从自己的天赋。 *** 他回来那天上高速之前给她打了电话,大约是午后到步,而allen levine的讲座是在晚上7点,林清和提前几个小时就收拾好背包夹着一块滑板出了门。 太久没回学校,在地铁转线的时候心情还有些微妙,看着车厢外面飞速掠过的黑色隧道,哐啷哐啷,有一瞬间恍惚感觉自己好像还是那个第一次搭这条线去找他的小姑娘。十几岁,扎着丸子头,穿着蓝灰相间的大衣,心里不安忐忑着见面之后第一句要怎么打招呼。 一转眼,她都二十四岁了,人还是瘦瘦的,性格没怎么变,脸没怎么变,做的事情也没怎么变,最大的变化大概就是成为了他的妻子。 时间,好像真的好奇妙。 出了地铁口,过了天桥对面就是x大南门。 跟几年前没什么两样,一扎一扎的年轻学生,熙熙攘攘的。 林清和一头银发,反扣着黑色训练帽,上身一件短打,微微露出肋骨上的地图刺青,下身一条黑色工装裤,看起来跟校内大学生差不多。她踩着滑板插着兜哧溜一声就滑进了校门口,警卫叔叔瞅一眼,连证件都没查。 x大历史积淀还算不错,随着b城发展,校区越划越大,现在占地面积将近7000亩,一面靠山一面临海。有了不错的地理条件,学校的建筑跟环艺相对地就做得比较下心思,林清和一路踩着板在宽阔洁净的校道上疾驰,看着周围或多或少的改变,这里多了一座楼,那里少了一块空地,中心湖倒还是一如既往地绿。 逛到图书馆的时候,正好高修的电话打了过来。 “在哪里?”他的声音还是沉沉的,在电话里听起来更加撩人更加低音炮。 “在学校里面了,你到哪里?”林清和一只脚踩地一只脚踩板停在路边。 “门口,你具体在哪个位置?” “在图书馆……诶,这什么门来着?”林清和四处张望,她一向没什么方向感,“西……还是北?唔,反正就是面海的那个门口。” “等我。”高修准备挂电话过去。 “桥豆麻袋!”林清和却叫住他,“我好渴,阿修你帮我买南门那家鲜榨果汁,要百香果,大杯的。” 高修刚进了门口,听到这句话,应下来,又折了出去。 然而等他买好两杯果汁,寻着林清和说的位置找过去,看见的却是她跟一个梳着大背头的帅小哥在法国梧桐下面有说有笑的情形。两个人坐在各自的滑板上,挨得挺近,穿着气质都是同一挂,看起来聊得挺开心。 高修面无表情地走近。 直到一杯插着吸管的果汁递到眼前,林清和这才发现他来了。 “你怎么这么快就到?”她带着一脸未收的笑意跳起来,没接果汁,直接扑上去搂他的腰。 高修一只手拿着果汁,自然地绕过她的肩,轻描淡写地看了她身后的背头小哥一眼。 ……这该死的搭讪运气。 背头小哥默默地抽了抽嘴角。本来以为是小师妹,结果居然是大了好几届的师姐,这就算了,大姐姐他也喜欢,完了这大姐姐居然是有主的,而且居然长得还挺帅。 啊,自己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小哥泪目。 林清和还没发现呢,回头捡自己滑板时还跟小哥道了句谢:“谢谢你陪我等人啦,跟你聊很开心,以后有缘再见。” 背头小哥强颜欢笑回了一句“不用谢”,咽着泪花儿踩着板儿飘远了。 高修面无表情地看小哥飘远,然后低头看她一脸开心地喝果汁。 林清和把手里的果汁杯往他那边递了递:“要喝吗?” “不喝。” “也是啦,对你来讲有点酸。” 她双脚踩在静止的滑板上,瞬间高了一些,高修顺手给她抿了抿从帽子底下跑出来的乱发。 这人隐约绷着表情,林清和咬着吸管眼角向上看了他几眼,越看越想笑,完了干脆勾着他的脖子亲了一下。 “干嘛一副这样的表情?” “什么表情?”高修声音一点起伏没有。 林清和抿着笑着逗他:“该不会……吃醋?” 高修面无表情地斜了她一眼,过几秒,居然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 林清和笑得更欢了,顺势又亲一下:“他过来搭讪,可不关我事。” 第45节 高修说她:“笑得挺开心。” 林清和顺着他的话:“欸?我表现得有那么明显吗?” 高修掐了掐她脸颊:“已婚人士,注意影响。” “他邀我当他模特而已啦。”林清和笑着解释了一句,“居然是我直系学弟,你说巧不巧?” 高修再度掐了掐她脸颊。 “小气鬼。”林清和腾出一只手回掐他,掐着掐着又跳话题,“还不刮胡子。” “赶时间。”也不是真计较小师弟的事,高修便由着她。 “今晚我帮你。“林清和跃跃欲试,“我还没试过刮胡子呢。” 高修抵着她的额头,没反对。 “对了,现在几点?”林清和凑过去看他腕表。 “还早,想去哪里?” “不知道,不然一路逛过去好了。”林清和三两下将果汁喝完,“刚刚从南门过来,逛过去北门海边看看好不好?回头到饭堂吃个饭再去听讲座。” “嗯。”高修自然是没有意见的,这会儿将她喝完的空杯子接过来到垃圾桶丢掉,便牵着她往海边去。 作者有话要说:  先更一丢丢,明天更2/2 ☆、50 滑板 两个人手牵着手,林清和漫不经心地单脚踩在板上有一下没一下地向前滑,高修配合着她的速度放慢脚步。 头顶是一丛丛茂盛的树叶,日光透过罅隙斑斑地照射下来,偶尔有风路过。在校道上跟他牵手的感觉很是新鲜,大概是因为身边来来往往的都是朝气蓬勃的学生,所以恍惚自己也退回了学生的身份。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恋爱了,所以感觉身边的人好像都在恋爱。 想到这里,她轻轻捏了捏他的手指。 “怎么?”她站得东倒西歪,他伸手捞了一下,“站好。” “没怎么啊。”林清和干脆顺势挨过去,下巴抵着他心口往上看,“哎,你说,要是我们很早很早之前就在一起了会是怎样?” 高修看向她,没立即作声。 林清和歪了歪脑袋,随便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对小年轻:“会不会就是像他们那样?” 像所有的大学情侣一样,普普通通地,约在寝室楼下等,一起去饭堂吃几块钱的早餐,一起穿过迂回的小路去教学楼,午后时分面对面坐在图书馆四楼,傍晚时分手牵手去海边看日落,她看他打球,他看她雕木头,有时候他晚上有课,她就陪着过去,坐在后排…… 高修冷静指出:“你不会陪我去上课。”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被打断的林清和明显地不服气,完了想起他读的专业,过几秒又认清现实,“……所以就说假设啦。” “不用假设。”日光斑斑点点地晒下来,将高修的面庞缀得尤其立体,让人一时间都看得要着迷。 他搂着她的腰,一字一句,声音沉沉道:“已经很好了。” 现在这样,就已经很好了。 头顶的法国梧桐发出一阵舒缓的沙沙声,缓解了些许热,四周仿佛都充盈着一种新鲜的绿。 林清和翘着唇角,轻轻笑出来:“……我贪心嘛。” 高修伸出手,粗糙的指腹慢慢慢慢划过她的眉。 力道不重。 却撩得人心头发痒。 两人正好站在拱桥桥头,林清和转了转滑板,两手揽过他的腰腹扶下他身后的栏杆上。高修被她堵着,后背抵着金属栏杆,一只手虚握住她的腕,另一只手曲着放在栏杆上,一副被动的姿态。 站在滑板上,身高差距更加方便,林清和微微踮了踮脚就够了上去。 ——啾。 亲一下,还发出一声亲密的声音。 高修抿着唇,垂着视线直勾勾地看着她。那双眼睛又黑又深,像藏着星子,看得人心头不住跳动。林清和唇上发烧,见他一动不动任着自己闹,不由眯了眯眼睛。 “没礼貌。”她轻轻撅了撅嘴,训他,“有来有往不懂呀你?” 高修嘴角的弧度微微抿了抿,眼中似是隐着笑意,左手松开她的腕,改而托住她的后脑。 “……嗯,高太太教训得是。” 他低低地认了一声错,随后便缓缓俯下身去。 两个人站的位置在葱郁的树下,有遮挡,不过也不算隐蔽,经过的学生有好几个都偷偷回头望了几眼。但也仅限于此了,多望的这几眼都是因为他们的外貌,接吻有什么好看?毕竟在大学里,别的不说,恋爱是最最最寻常的了。 *** 一路闲散地逛到北门,眼前便是一片一望无际的蓝,天空缀着云朵,形状分明。沙滩上或多或少聚集着几群学生,人不少,面孔有稚嫩的也有稍显老成的,显老的可能是研究院那边的学生。 林清和没想到会在这堆人里看见自己的老同学。 那是一个戴着圆框眼镜的高个姑娘,站在斜对面,伸着脑袋远远望过来,一副似乎认识却又不太确认的样子。 最后还是林清和犹豫片刻,试探出声:“阿戴?” “……清和?林清和?真的是你!”被称作阿戴的姑娘急急几步跑过来,“天啊,我还以为自己是不是又眼睛花了认错人了呢!” “阿戴!你怎么会在这里?”林清和松开高修的手,转而接住她的拥抱。 “妈个鸡我要哭了!”阿戴个子高,紧紧地抱着她没撒手,“我昨天刚回来,想说这几天找时间去看看你,没想到居然在学校碰上了!” 这俩姑娘是同寝室室友,但学的是不同专业。在林清和短暂的大学生涯里,阿戴算是跟她处得不错的朋友之一,不过阿戴为人有点异次元,不喜扎堆,从来都是一个人来去,又因为家近比较少回寝室,对外界的事情也不怎么关心,所以当初魏芸跟林清和出了事情,阿戴也比较迟才知道。后来林清和辍学,阿戴大三的时候去了澳洲,两人联系没断,会定期发e-mail跟互寄礼物。 “你回来了怎么不跟我说一声呀?”林清和带着笑,半真半假地埋怨了一句。 “我们班发了邀请让我们有空回来凑凑校庆热闹,我还是刚下的飞机呢,想着这边完了就去找你玩儿。”阿戴勾着她的胳膊,真是相当开心的模样,“没想到你居然也会回学校来,妈呀太巧了吧!” 林清和被她兜着,还是一脸笑:“我来听讲座的。” “是不是allen levine?”阿戴一下子就会过意来,“我看过名单,今年院里下力气请了不少人,来捧场的也多,看看看看,连你都给勾回来了,果然还是偶像的魅力大!” 两个姑娘久别重逢,欢欣地叙了几句旧,完了才记起站在右后侧的高修来。毕竟是林清和室友,阿戴也是认得他的,这会儿各自礼貌地打了声招呼,阿戴打了个电话跟自己的朋友说了一声,这就要和他们去饭堂坐着继续聊。 靠近北门的第二饭堂正好建在海边,三层楼,一楼是食街形式,往上都是独立餐厅。阿戴挑了她们以前最喜欢的茶树菇鸡煲。未到饭点,店里比较冷清,他们靠窗坐下来,两个姑娘坐一边,高修自己坐一边。 一路上阿戴都一脸神奇的表情盯着林清和跟高修手上的婚戒,一边盯一遍感叹,坐下也没停。 “我天,真结婚了?”她还是有点不敢信地来回又看了几眼。 林清和有点不好意思似的摸了摸鼻子:“没多久的事情。” 高修没怎么说话,默默地替她们斟好茶水,又默默地将自主勾选菜单递了过去。林清和默契地接过来,几乎没怎么犹豫地就把菜给点了,一个大鸡煲,一扎西瓜汁。 “我天,我真没想到你们会成,当初你……”阿戴瞪着眼睛,话说一半及时闭嘴,“……哎,林清和好像你真是我朋友里最早结婚的了。” “我哪算早,听说我们班里好几个都抱娃了。”林清和不甚在意地摆摆手。 阿戴说:“你们专业实干家比较多,人生目标明确好吧?像你这种纯玩艺术的反倒少一些。” “还艺术呢,”林清和“嗤”了一声,“我现在就一画廊打杂的。” 不过说是这么说,阿戴的话的确没错。她跟以前班里同学联系得少,但社交网络上粗略一看,感觉是三分之一做汽车模型,三分之一做商业工艺品,剩下三分之一直接改行,像她这样进艺术工作室的是寥寥可数。 “这么久没见,你还是这样,真好。”阿戴忽地感叹一声,“坐在一起感觉自己还是二十岁的样子。” 林清和制止她:“你别,怀念青春等老了再做啊。” “你以为自己还年轻啊,还等老,婚都结了,准备什么时候要小娃娃呀?” “你怎么跟我妈似的,”林清和将唇角的笑隐了隐,“说起这个,我前几天碰见魏芸了。” “啊?”阿戴习惯性瞪了瞪眼,“真的假的?哪遇见的?” “医院,她怀孕了,正准备结婚。” “有啦?对象是谁?” “好像是同校,我们应该不认识。” 听到这里,阿戴莫名其妙地舒了口气:“不认识也好,你们没打起来吧?” “……怎么可能?”林清和无语。 “哈哈哈,你们以前闹过不愉快,我这不担心嘛。” “她看起来挺好的。” “离了陈懿那人渣,怎么能不好?” 林清和扯了扯唇角,没说话,给她舀了一块鸡腿肉。 “不过当初你那么直接地敞开陈懿的事情去闹,我想想真是挺后怕,谁知道那疯子被逼急了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能做什么?最多就是通过校方给我施压,难道还能拿刀砍我不成?” “难讲,那时候我听人说他精神有点儿不好,后台又黑,有好几次晚上找不到你人,我都挺慌。” 林清和一副感动得眼泪汪汪的模样:“哎,阿戴,没想到你这么爱我。” “滚滚滚,我那都是白担心,你这丫头屁事没有,每次都是不是没电就是忘带手机。”还有半句话阿戴忍着没说:每次临门禁时间就见陆轩把你送回楼下。 林清和不好意思地赔了个笑:“那时候充电宝不是还没盛行嘛,我又不时时刻刻盯着电量看,对不起啦,害你担心。” “一句对不起完事啊?”阿戴“哼”了一声,“说起来,最过分那次……好像是圣诞节来着?你刚跟陈懿呛了一票大的,我从图书馆回去,妈呀居然整间寝室就剩我一个人,我以为你约会去了,结果左等右等过了门禁时间你也没回,没消息,电话又打不通,我急得呀,你认识的人我都问了一圈了,连高师兄的号码都左求右求求了过来,他出去找也愣是没找到你人。结果第二天你才告诉我你过了门禁回不来宿舍,手机也丢了,你说你是不是缺心眼儿啊死丫头?” 阿戴连珠炮似的话音刚落,林清和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对面的高修便失手碰倒了手边的玻璃杯。 咔哒。 一滩西瓜汁倾倒,介于粉与红的颜色渗过木质桌面,瞬间沾湿了他的手指。 林清和连忙抓住他的手,抽了几张纸巾摁过去:“哎,怎么这么不小心,没弄脏衣服吧?” “没事。” 高修接过递来的纸巾,略微用力捏了捏她的指尖,随即很快又松开。 林清和看着他的表情,愣了愣,忽地回过神来。 *** 吃鸡煲跟吃火锅差不多,一路吃一路唠嗑,情绪总不会显出冷清。晚饭过后,林清和跟没兴趣听讲座的阿戴约了隔日再见的时间,随后便拉着高修提前几分钟混进了多媒体教室,位置剩得不多,两人挑了个中间靠前的角落。 第46节 allen levine已经坐在了台上。一座沙发,一支话筒,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先生。 七点整,讲座正式开始,老先生拿起话筒跟到场的师生打了声招呼。 出乎意料地,跟预想中的全英演讲不一样,老先生居然磕磕绊绊地说起了中文来。 “非常高兴,能见到你们。我的妻子,是一个华人,在得知我收到来中国的邀请的时候,她非常高兴。在我们四十多岁的时候,我们曾经在中国居住过一段时间,她非常认真地教导我讲中文,可惜我不是一个好的学生。在接到这个邀请之后,我跟她说,嘿,我要去中国做演讲了,听说那里有一群对我和我的作品感兴趣的年轻人。于是在她的帮助之下,我得到了一份中文版本的演讲稿。”老先生轻松地笑了笑,“请原谅我蹩脚的发音,但我发誓,在我努力练习了一周之后,我的妻子说你们可以听懂我在说什么。” 这简直就是意外之喜,场下顿时响起了一阵短促的掌声跟欢呼。因为年纪跟性格的原因,在媒体发达的年代,allen levine已经渐渐退于半隐居状态,关于他的个人生活其实信息少得可怜,来来去去都是那么一丁点儿,这还是他第一次在公众场合提及跟中国的渊源。 老先生的声音很平缓,带着明显的口音,但幸好语调慢,足够令人听清楚。 “正如资料上所写,我以木雕者的身份进入大众视野。但其实在此之前,我尝试过金属,尝试过泥,也尝试过石头,最终才回归到木头。选择木头,是因为我认为木头之中蕴含着灵魂,我认为它有着自己的个性、纹路、结构和温度。” “每个艺术工作者都应该找到自己进入表达的路径。这个路径让你成为唯一的你,让你做的东西成为可感知的、独一无二的,同时又是一个群体的回声。” “我坚持了四十年的最基本的理念就是:我只用整木进行创作。在一开始,我认为这样可以保证作品的完整性,到后期,这渐渐变成了一种思维方法。我种植树木,也砍伐树木,最后雕刻树木,保存树木。我妻子说过,我跟木头待在一起的时间要远远多于和她待在一起的时间——事实是,她跟学生待在一起的时间亦多于和我待在一起的时间。” “多莉娜,如果你们打开谷歌搜一下我的名字,那么关联词必定是这个词,很多年过去了,还是这样,不仅因为这是我妻子的名字,也因为这是我最为人熟知系列作品以此命名。” “在创作第一件‘多莉娜’的时候,我刚刚遇见她,一见钟情,在维也纳,我请她跳舞,她请我喝一种像盐一样的酒,在此之前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如此迅速地坠入爱情。我雕下了她横卧在月光下的身体,多莉娜让我变成了人们口中的艺术家,在那之前,我只能算是一个毫无想象力工匠。” “一开始,人们憎恨我的作品。他们认为这个线条应该这样,那块颜色应该那样,结果不应该表现粗糙,人的表情不应该表现痛苦,但我通通没有按照他们既定的想象来做,我做了我认为对的,那就是更加变本加厉地推进自己的风格。后来,有除了多莉娜之外的另一个人认可了我,两个人,三个人,更多的人认可了我。” “热爱你的创作吧,孩子们。” “不要因为外界的力量改变你的喜恶和态度,表现你所感受的世界,直接地,诚实地,无论它是不是足够美好。这就是我能给出的第一个建议。” “当然,你也可以完全不放在心上,这是我能给出的第二个建议。如果我像你们这样年轻,我同样会这样想,为什么我非得听一个快要去见上帝的老头子胡说八道?” “要成为一个拥有独立人格的艺术家,别人的经验不会给你们太多帮助。在收到邀请的时候我也想过要回绝,因为我并没有太多有用的经验可说。但多莉娜认为,或许说出我作品背后的故事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所以我还是来到了这里,来告诉你们,不要听信别人的方法和经验,你们不应该被既有的东西规束。” “但请不要将自己置于孤立无援的境地,年轻人要做的是改变世界,而非被世界孤立。” “我已经是老旧了的,是过去的那一套。我今年75,多莉娜今年72,我时常感觉自己还是刚与她恋爱的年纪,她是我生活中最重要的支撑,也是我艺术的谬斯。在这一点上,我可以自豪地说,不会有另外一个人像我这般幸运,能够得到像多莉娜这样一个出色女性的眷顾。” “一生短暂,我庆幸我没有像许多人那样,为了显示自己的理性而去蔑视与诋毁爱情。多莉娜这个系列作品现在依然在不断充实,我最近刚刚砍下一棵胡桃木,并准备为她献出我新的礼物。” …… 两个多小时,相当轻松的语气,略显生疏的中文,像是回忆录一样不明确的主题。不知道为什么,林清和一只手牵着高修,另一只手支着下巴,居然听得心头微微哽咽。 在结尾处,她侧首看他。 自从跟阿戴分别之后,高修就没有再说一句话,这时回望她的视线,只用指尖轻轻抚摸她的虎口。 林清和掀合嘴唇,轻声说了几个字。 几分钟之后,结束演讲。老先生婉拒了为众人签名的请求,但十分好脾气地同意了学生们排队留影的请求。他们两个人坐在位置上,没有动,直到人潮渐渐散去了些许,高修才反握住她的手,沉声问道:“上去么?” 林清和将视线收回,望向他。 “嗯。”她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原谅我,不知不觉废话好多;) ☆、51 啾咪 排队等合影的学生其实还是不少,林清和跟高修排在最末。因为时间关系,维持秩序的几个人员一直在低声催促上前的学生动作快些再快些。 林清和手里攥着手机,随着队伍缓缓向前,越靠近一点就越紧张。 而当她前面的一个学生离开,终于轮到她站过去的时候,allen levine居然喊了一声她的名字:“chingching?” 林清和下意识“哎”了一声,应完又愣了,回头四处张望老先生在喊的究竟是谁。高修默默地将她脑袋掰回去。 “泥嚎。“allen levine向她这边走了两步,友好地接道,“泥的相片,no,i mean,泥的真人比你的相片更没力。” 林清和简直惊得手都不知道该怎么放了,只能机械地挤出一句:“谢、谢谢。” “i’ve heard a lot about you.”然后老先生又炸出一句话,“you're talented.” 林清和瞬间懵了,下意识回头去看自己身后的人。 “ryan.”老先生也笑着跟她身后的人打招呼,“it's been a long time huh?嚎久不见?一年?” 高修扶住她的肩,上前一步:“nice to see you again,mr. levine.” 两个男人颇为熟稔地握了握手,老先生瞧了瞧他无名指上的戒指:“我听dorine缩,她收到你的邮件,ryan你结婚了?” 高修点点头,礼貌地说明了几句情况,又简单介绍了一下两人。 “congratulations!”老先生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you are made for each other.拜年好合!” 林清和懵着脑袋站在老先生旁边,懵着脑袋听他中英半杂地说话,懵着脑袋看他绅士地搂了搂自己,然后懵着脑袋看高修拿出相机,咔擦,懵着脑袋看相纸从出口处吐出来。 啊,她跟她偶像合影了。有生之年系列。 毕竟接下来还有事情,不便耽误太多功夫。allen levine跟林清和合了影,随后便友好地冲他们挥了挥手告别,在工作人员的簇拥下离了场。 “chingching,有空请赏脸与窝们一起次顿饭,dorine很想见见泥。”临走之前还留了个约。 林清和拿着手里的宝丽来相纸,过了好久才回过神来。 “阿、阿修?”开口都结巴了。 “嗯?”高修摸了摸她脑袋。 “你、你真的认识allen levine?”她抬头望他。 “算是。”高修道,“之前送你那个木雕呢?” “放在包包里。”林清和急忙从背包里翻出来那个生日时收的礼物,她随身带着的。 一小块胡桃木,半个巴掌大,栩栩如生地雕刻着她双目半敛、唇角微翘的面容。这是allen levine依照她的相片刻下的。而相片则是他离开之前最后一次见她时拍下的。 高修问她:“在今天之前,听过dorine levine的名字吗?” allen levine的妻子?林清和摇了摇头。 “mrs. levine是一位地质学家,也是我们杂志社这方面的顾问之一,之前随队去加拿大拜访过她,就是那个时候才知道你喜欢的那位mr. levine是她丈夫。” 林清和微微讶异:“这也太巧了吧?” “嗯,老夫人说我长得像她年轻时的一个朋友,所以对我很照顾。”高修将她的手放入自己掌中,“就连这个木雕,也是她提出要mr. levine帮我雕的。” “我听你们刚才说话,你们上次见面还是在一年前?你那么早就开始给我准备礼物啦?” “这个木雕,原本不是要给你的。” “诶?”林清和愣了愣。 高修说:“是给我自己的。” 林清和一时短路:“你要这个来做什么?” 高修沉吟半晌,道:“留个念想。” 不过林清和到底还是通透的,话听得明白:“……所以呢,你为什么又把它送给我?” “你觉得呢。”高修抿着唇,掐了掐她的脸。 *** 离开多媒体教室之后,两人准备出去南门找地方过夜。林清和把滑板擦了擦,随手塞进背包里。晚上的校道车很少,夜景不错,适合慢慢散步出去。 路上经过学生活动中心,听见里面有乐声,听起来是现场音,应该是里面正在举办歌唱比赛或者主题晚会之类的东西。 让林清和放缓脚步的是一个姑娘的声音,细腻颗粒的质感,和着木吉他的伴奏在唱苏打绿的《无眠》。 “今仔日月亮哪赫呢光 照着阮规暝拢袂当困 沿途问拢无歇困 你敢知阮对你的思念 希望你有同款的梦 …… 去一个心中美丽的所在 所有的一切 拢总你做伙 希望你会当了解……” 台语歌听起来总有一种旧的感觉,或者说,有一种切实的世俗感,虽然林清和不会台语,只能勉强听懂一小部分歌词。 她一只手拽住高修的衣摆,摇摇晃晃地踩在绿化带的边上,还模糊地跟着乐声哼了几句。夜晚起了一层薄薄的雾,空气中凝结着些许水汽,朦朦胧胧地笼着。高修沉默地走在她身侧。直到她突然停下脚步,跳下绿化带,从背后抱住他。 “怎么?”他挑了挑眉头,问她。 “累了。”她回答。 “脚?” “嗯。”她点了点头,提议道,“不然你背我好了。” 没什么需要多想的,高修默默地弓下身,林清和二话不说,“嗷”地一声扑上去。 他轻而易举地将她背起来,还嘱咐一声:“别乱动。” “就乱动。”她故意晃了好几下腿,被他警告性地捏了捏小腿肚子。 跟先天骨架跟后天锻炼都有些关系,高修的后背很宽阔,伏在上面不自觉就有一种安心感。林清和双手勾着他的脖子,头挨头地靠近。 他踩着路灯下两人斜长的影子,走得不急不缓。夜风衬着月色,显得尤为清爽。林清和有一下没一下地哼着曲儿,没一个音符在调上。 “重不重?”她颇有良心地探头问他。 高修说:“重。” “骗人。”林清和捶了一下他肩膀。 在她看不见的角度,他的表情异常缓和,默默地握住她乱晃的手。 隔了半晌,她又喊他:“阿修。” “嗯。” 第47节 “你是不是不打算跟我讲了?” “什么?” “阿戴刚才说,你那年圣诞节出去找过我。” 高修顿了顿脚步,没作声。 “我记得,圣诞节之后一个星期,你就走了。”虽然他的离开原本就在计划内,但日子显然提前了。 “这里。”林清和用指尖轻轻摸了摸他眉峰的那道疤,“是不是就是那个时候留下来的?” 高修稍稍侧了侧头:“傅老师跟你说了。” “一点点。”林清和将头埋在他肩上,传出来的声音很细。 “其实也没什么。”他淡淡道。 不是故意要瞒着,只是觉得没必要特地跟她说。 “就算是没什么,我也想听你亲口告诉我。”她整个人伏在他背上,贴近,眼睛埋在他颈间,像他经常做的那样。 沉默良久,他将她往上托了托,步履不停,头顶的小树叶轻飘飘地落下来,沾到她的发上。 “真的没什么。”他思索着应该怎么开口,“当时,发烧了。” *** 正好是圣诞节,那天。 天气冷得异常,他从c城回b城,从轻轨下来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他在附近的麦当劳解决掉晚饭,准备打车回学校的时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将钱包跟钥匙都落在了杂志社。还好口袋有一张皱巴巴的五十块,可以打车。但出租屋是回不去了,只能回学生寝室。 他们寝室四人,他在南门自己租房子,一个准备出国天天不着学校,一个正在实习工作搬了出去,只剩一个本校保研的天天在寝室里玩游戏。 高修推开寝室门的时候,他还叼着烟在噼里啪啦地敲键盘。见高修进门,他立马摘了耳麦问道:“小高同志,圣诞之夜你咋回来了?难道是想我了不成?” 高修将背包随便一扔:“钥匙丢了。” “咋丢的?找人砸锁去呗” “明天再说。” “那你今晚在这过夜?行啊!咱们一会儿开黑?” “明天吧。” “你咋了?脸色怎么这样?” “有点晕。” “晕?无端端晕什么?哎,不是,你让我瞅瞅,”同学推开键盘随手抹了一把他脑袋,“哎哟我去!烫手,兄弟你这体温,妥妥的发烧,你哪儿发炎了还是纯吹风吹的?” “……怪不得晕。” “你烫成煤球了都快,咋自己没发觉捏?医务室去不?我送你。” “算了,睡醒再说。” “哎,真不去?小心烧坏脑子,反正医务室二十四小时开着。” “先睡会儿。” “那行吧,你躺我床,被子厚点儿。” “谢了。” “别,你躺着吧,我上去找化药系的人看看有没药喂你两颗。” 咔哒一声响。 同学随手套了件羽绒就带上了门,没过多久就带了个退烧贴跟退烧药回来。高修额头上敷着退烧贴,吞了药片,又勉强灌了一杯热水,沉着脑袋就睡了过去。好像察觉到自己病之后,症状就会变得愈加明显。即便是在睡眠之中,他依然能感觉到脑袋像炸开一般的混乱与疼痛,总是感觉不安稳,好像有人在耳边不断地吵,时不时就惊醒过来。 前面几次睁眼的时候,同学还在下面关着声音玩游戏。后面一次惊醒,同学没在电脑前,浴室里传来哗啦啦的水声。但除此之外,还有别的声音在敲击着耳朵,有的声音一直在,他懵着眼睛四处看了一圈。 ——啊,原来是他的手机。 高修勉强闭了闭眼,又睁开,摸索起枕边震动的手机一看。是个不认识的手机号码,同城,这是第七通来电。 他犹豫几秒,按下了接听键。 来电的那头,正是找不着林清和的阿戴。 挂掉电话之后,高修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就挣扎着起了身,他花了几分钟试图镇静下来,并试图努力控制因为生病和药物而混乱不堪的大脑。 他不抱任何希望地拨了一遍林清和的手机,关机。拨了一遍她家里的电话,兰姨说她没回家。拨了一遍陆轩的手机,无人接听。最后拨了一遍高小桃的手机,高小桃接了,人不在学校,但提起林清和白天说要去找一趟魏芸的事。 “怎么回事啊这?刚才十点多的时候她还说赶上了地铁呢,怎么会突然手机又关机,人又不回宿舍?” “找得到陆轩吗?” “我问了他们宿舍那边的人,他们说他一整晚都在,就刚刚才出去的。” “手机打不通?” “打不通,我感觉他也是刚出去找的林清和。” 高修“嗯”了一声,拳头抵着太阳穴,用力闭了闭眼,又睁开。他晕晕乎乎地下了床,略想了想林清和可能会去的地方。朝乐观的方面去猜测,她经常不注意手机的电量,关机有可能是自动关机的原因,不回宿舍,也有可能是因为门禁的问题,会不会是在南门附近找地方过夜了,或者是,去拍他出租屋的门了? 她不是没试过。 那么索性出去南门再说。高修随手抓起外套跟手机出了寝室,当时已经过了夜晚门禁时间,底下一楼锁着闸门,他尝试隔着距离喊了几声宿管阿姨的门,但是没有人应,隐约能听见里面传来哗啦啦的水声,应该是在洗漱。 原本左右也就几分钟时间,等等也无妨。但这时高小桃的电话又打进来了,说十一点多的时候有同学在南门外面的水果摊看见林清和,旁边站着一个陈懿。 高小桃的声音在听筒里嗡嗡地传出来:“哥,我有点担心,林清和今天去找了魏芸,也不知道说了什么。你觉得陈懿是不是去找林清和麻烦了?他那人不正常的……” 至此,林清和瞒着没跟他说的那点麻烦事,高修这才算知道了个清楚。 挂掉电话之后,他拧着眉撑着墙壁又回头往二楼走。男生寝室通常都不会这么早熄灯,他找了一间相熟的进去,简单说了几句便出了人家阳台。从这个高度往地面跳,在他正常的情况下是轻而易举,注意点儿脚下就是了。但摊到当时那个身体状况,说实话是有些吃力。他靠在栏杆上握了几下拳头,掂量自己的情况,过了几十秒才踩上去。 宿舍楼外墙很光滑,也没有可以垫脚的缓和点,高修只能用脚尖蹬着墙体缓冲,最后跳下草地的那下真是天旋地转,他咬着牙,都尝到了口腔里的血。 咳嗽着吐出几口气,接着,就是夜色中的一路狂奔。隆冬腊月,当时是真冷啊。他裹着件黑色的大衣,脑袋晕晕涨涨地从宿舍楼往南门去,手机紧紧地揣在口袋里,任由又硬又冷的风刀子从脸边划过。 这种隐约有个方向,实则没底的行为其实很笨。如果是在正常的情况下,他绝不会这么急躁,也不会这么莽撞,绝不会。 然而事情就是发生在那样的时刻,他就是那样跑出去了,没有什么如果的可能。 *** 林清和搂着高修的脖子,将眼睛藏在他肩后,一言不发地听他模糊的叙述。 “我在南门转了一圈,也回了一趟出租屋,没找到你。” “但是看见了陈懿,喝醉了,两三个人,我没多想就跟了过去。” “刚好那时高小桃给我打电话,说陆轩找到你了。” 之后发生的事情,他几句带过。省略了许多,他漫无目的在凌晨街道上的奔跑,从电梯出去之后空荡荡的楼道,从校门口保安到水果摊阿姨一个个地问,看见陈懿时心脏一突一突的捶动,接到高小桃电话时一瞬间安心,下一秒却又茫然起来,被玻璃划过眼皮,视线里全是发光的红色,腹部遭受猛击,因为发烧而无力还手,无止境的缺氧。关于这些,他始终不太愿意跟她说。 “……我的手机被陈懿摔了,去你那里找你,你不在,我以为你没有回学校。”林清和哽着嗓子,不自觉将他搂得更紧,“我记不得很多号码,借了别人的电话,就打给了陆轩……他来找我,我也回不去宿舍,我们就去了附近的网吧。” 高修“嗯”了一声,这些事情,他后来也从陆轩那里听说了。 “我不知道……”林清和艰难地咬着嘴唇,“你的眼睛,是陈懿弄的?” “不算。”高修沉默了一会儿,“提了几句魏芸跟你的事,他旁边的有个人先动手敲了酒瓶子,我没挡住,动手时玻璃渣割到眼睛了。” 后来,就是傅一经过帮了他。他流了一脸的血,加上高热未退,又硬生生挨了几拳倒在角落里,状况看起来实在吓人,傅一二话不说先送了他去医院。高修进了手术室,险些失明。当天夜里,高修叔叔来了,陈懿家里的人也来了,过了几天,连林进都来了。结果事情闹了一阵被陈懿那边生生压了下去。 “……当时,是不是很疼?”林清和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缓慢揉捏着。 高修想了想,说:“疼。” 林清和问:“为什么不告诉我?” 高修说:“没意义。” “……怎么会没意义。” 高修侧头吻了吻她的发:“过去了。” 其实依照当时的情况,真是不如不说。他反正都是要离开的,她有人照顾,陈懿那边也达成了协议,说不说又有什么差别呢。 “……要输给你了。”林清和轻轻地,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随后咬住他右侧的领子。 “……怎么办,我这么喜欢你。”带着一股无来由的涩意,她在他耳边低声喃喃,“要输给你了。” 高修没有说话,感觉肩膀传来一阵湿意。 没有回头,也没有停下脚步,他空出一只手摸了摸她的发顶,见不得她哭,无论为了什么。 于是沉默良久,也只是声音沙哑地说出这么一句。 “下雨了。” *** 真的下雨了。 春末夏初,天气反复的很,雨水时常来袭。这会儿也是,原本挺晴朗的夜空霎时就飘起无根水来,时不时还惊起一声雷。 两个人就近躲入一栋教学楼的走廊,林清和下了地,高修一手裹着她,另一手翻着背包看里面有没有雨具。 “哎,奇怪,怎么会突然下这么大雨?”林清和眼角还泛着红,随口抱怨了一句。他光顾着挡住她,自己半边肩膀都湿了。 “没带伞。”背包里只有几件换洗衣物跟几样琐碎东西。 “我记得教学楼好像有借伞的点。” “要用学生卡。” “啊,对喔,忘记了。” “这种雨很快就停,先等等。” “好吧。”林清和甩了甩头,高修帮她抹去发丝上沾着的一层水珠,林清和顺势抱住他的腰。 不知道是几天不见的缘故还是别的什么,她今天表现得尤为黏人,面对面抱着,几秒过后必定是忍不住踮脚将嘴唇送上来。轻轻碰一下他的喉结,沿着下颌弧线缓慢向上,就是他抿得直直的嘴唇。跟看起来不一样,他的嘴唇好软,又软又干燥,她最习惯吮他的下唇,一碰上去就舍不得离开。 然而他却没有回应。 “阿修?”她停了停,离开一寸,眼角向上挑,声音软软糯糯地:“你亲亲我。” 他这才开始伸手托住她的后脑勺,大拇指无意识摩挲着她耳垂跟颈部的交界处。 “过来。”声音一如既往地沉,像锁在胸腔里。手里一带,她便随着他的力度转进了一个稍暗的角落。 第48节 “在外面。”她捏着他耳垂提醒他,一下下就好。 “嗯。”他随口应一声。 随后便是舌尖探进来,使力抵着她,动作很慢,却又很重,一下一下仔细舔.舐她敏感的上颚。吮吸的时候能感觉到轻微地缺氧,舌根也滋着电一样发麻,湿润的声音一直清晰地鼓动在耳边。 好想要更多。她不自觉地舒展着自己,像一株向上的藤蔓一样缠住他,只是过了没多久,他就克制地抽离开来。在外面,她提醒过的。 林清和不满地皱了皱眉,他没理,故意用下巴上短短的胡茬去蹭她颈子,惹得她手脚都蜷缩不已,但她却是没躲,忍过一阵又巴巴地凑过来讨吻,两只手还不安分地从t恤下摆探进来。 她的手又小又软,先是在他紧绷的背部胡乱摸索,然后顺着微凹的脊椎一节一节仔细描绘。高修任由她乱摸,凉凉的鼻尖小幅度来回蹭着她颈间丝滑的皮肤,那里有一股青杏的味道,他很喜欢。 这样尝一点点的感觉好像更加令人难耐,说好好的等雨停,结果没等几分钟林清和就耐不住了:“好像变小一点了,我们要不要跑出去?” 高修看了看雨势,不小,她会被淋到。 林清和坚持:“没关系啦,便利店也没有离很远,我们可以先跑过去买把伞。” “我去买,你在这里等着。” “不要啦,那么近,我们一起去。”林清和自顾自握住他的手就要往外冲,反正酒店也就在校门口附近,她想快点回房间。 高修被她一串动作带了出去,但反应够快,及时将训练帽扣在了她脑袋上,挡得一点是一点。林清和抓着他的手撒开丫子就跑,一路上还挺有踩水花的兴致。高修也懒得训她会弄湿鞋子之类的了,拉着她在开阔的路上往前跑,双肩背包随着动作在背后晃动。 其实这种雨势跑起来反而淋得更湿,但好像下意识就是会这样做。在夜晚的雨幕中穿过一道道路灯的阴影,她一副笑眯眯的样子,不时躲进他怀里。 在便利店买了一把透明塑料伞,临走时又被扑噜扑噜的关东煮吸引,林清和请工读生盛了满满四大碗,又到冰柜拿了两瓶果味鸡尾酒才肯走。 现在撑伞的意义对他们已经不太大了,主要是挡一下食物袋子。到酒店前台check in的时候,她原本蓬松的头发都有些湿润地贴到了皮肤上,房间是她提前预定好了的,前台人不多,登记手续也快捷,直接拿了房卡就可以上去29楼。 跟他们一起上电梯的还有另外一对情侣,一看就是学生,淋得够呛,小姑娘穿的背心裙湿得贴在皮肤上,小伙子把牛仔衬衫脱了给她披上,自己露着白斩鸡身材。 这对小情侣比他们早一点出电梯,林清和看着他们狼狈地牵着手的模样,不自觉挨在高修手臂上笑了笑。高修将雨伞跟关东煮都拎在另一只手上,这只手空出来扶住她。 林清和似笑非笑地望他:“你怎么不问我笑什么呀?” 反正不是什么正经事,高修看了她一眼,复又转头去看液晶屏上跳动的数字。正好不多时,电梯到了,他一声不吭地兜着她的肩膀将她半抱着带出去。 踩在地毯上,感觉像两只安静的动物,嘀,刷了卡进门。房间环境不错,空间也开阔,落地窗边能看得见不远处的x大。 高修随手将雨伞倚在门后,背包放在地上,关东煮放在桌面,这么一会儿功夫,林清和已经把自己的板鞋蹬开,凑过去落地窗边看学校夜景了。他默默将半湿的t恤脱开,光着脚走过去,从背后抱住她。 “先洗澡?” “欸?等一下吧,关东煮要凉掉了。” “你刚才说冷。” “还好啦。”说完吸了吸鼻子。 “……”他拉上窗帘,开始动手帮她解衣服。 短打背心很容易脱,就是高领设计脱下来时把她的银发弄得乱糟糟的,她也不在意,在他笨手笨脚拆bra扣的同时漫不经心地帮他解裤绳。 因为淋过雨,脸是凉凉的,她踩在他脚背上,将脸贴近他的颈侧。那里有力地跳动着一根根血管,不同于她的温度,滚烫地跳动着,她带着青杏味道的鼻息似有若无地打在上面。能感觉自己腰上他的手正在缓慢游走,经过一寸寸皮肤,最后难以克制地往下探去。他不会反复撩拨,从来都是直接而明确的动作。恰好,她很吃这套。 “阿修?”她软软糯糯地唤了他一声。 “嗯?”他压在她身上,哑着嗓子回应。 “不如,”她似笑非笑地抓住他的手,“我们先洗澡?” “……”他低着睫毛,面无表情地乜了她一眼。 “是你刚才说的啊,会感冒。”她气定神闲地眯了眯眼睛,“你老婆是不是好听话?” *** 说是这样说,其实不过也就换了个地方开始。 被摁在镜子面前做真是相当要命的体验,哗啦啦地淋着温水,手脚软得几乎都站不起来,完全找不到重心,只能勉强依靠他来支撑。整个空间都是氤氲的水汽,他轻而易举地捞着她的腰,偎在她耳边重重喘息。 “看。”他握着她小巧的下巴,声线低哑又诱惑。 “……”她咬着嘴唇,话都说不出来。 “还冷吗?”他折着她的腿,换了个方向。 她能怎样?只能红着眼角艰难地摇摇头。 “嗯。”他低低地,面无表情地,力度更狠地撞了一下,“不要感冒。” 林清和一瞬间眼泪都被逼出来了。 好不容易完了一个回合,高修自然要担起收尾善后的工作,林清和耍着脾气不愿意动,他干脆连澡都帮她洗了,找了浴巾将人一裹扛出去,随后妥妥当当放到被褥里,小姑娘还扁着嘴挠了他一爪子。 “疼。”他面无表情地。 “活该。”林清和哼了一声,完了又巴巴地翻起身来凑过去瞧,“哪里?” 高修随便指了指自己肩膀,上面全是她深深浅浅的牙印,看上去挺激烈。 林清和有些过意不去地摸了摸那些印子:“你活该啦。” 高修微不可见地抿了抿唇,抽开身,帮她动手拆开塑料袋摆好食物。 他的背包是防水的,里面的衣物跟相机都被保护得很好,林清和拿了他的换洗t恤来穿,蹲在椅子上吃关东煮配鸡尾酒饮料,满满一盒昆布,凉是凉了,她依旧吃得开心。 他光着上身站在旁边给她一丝不苟地擦头发,半干后又用手指随意地顺了顺。 “头发,黑色的长出来了。” “嗯,我知道。”林清和向后仰了仰脑袋,“之前就说要找时间去染,结果你回来之后就忘记了。” “现在这样有很丑吗?”她又问。 高修手指撩着她的发尾,平声道:“你怎么都好看。” “欸?!”林清和闻言大吃一惊。 “你到底是谁!”当即一脸严肃地指控,“快揭掉你虚伪的面具!我老公才不会讲这种话!” 高修无语地掐她脸:“又皮痒?” 林清和一秒破功,眯着眼躲开:“又家暴,冯远征喔你?” 高修干脆两只手一起掐,还作势要做些什么。 林清和连忙一边高高举起手里的关东煮串,一边乱叫讨饶:“知错啦知错啦我不该角色上升演员,孩子他爸你不顾念我也要顾念顾念我肚子里没出生的鱼糕啊!” 高修轻飘飘地乜了一眼她手里的鱼糕,单手将她捞起来,乱糟糟的衣服整整好:“坐好了吃。” “喏,给你吃。”她顺势将手里的竹签递到他嘴边,顺杆爬最是她的强项。鱼糕被她咬过两口,高修一低头,将剩下的那一小块叼进嘴里。 “好狠心。”林清和得寸进尺地摸了摸他剪的短短的头发,“吃掉我们的小朋友了。” 高修由得她去,默默地解决着面前的食物。 于是她又闲不下来了,莫名其妙又抛出一个话题:“对了,我记得你好喜欢小朋友。” 高修慎重地思考了一下,随后给出答案:“嗯。” 林清和点了点头。 “你呢?”他反问她。 林清和摇了摇头:“我不啊。” 高修“嗯”了一声表示了解,虽然没深入谈过,但他多少还是知道的,林清和对小朋友向来没辙,从来都不主动靠近。 沉吟半晌,她又主动问他:“你想要孩子吗?” 他回答:“不想。” 林清和愣了:“为什么?” 他明明就很喜欢小朋友。 高修平静地看着她的双眼:“我跟你两个人就好。” 他不是第一次说这句话,林清和愣过几秒又回过神来,空下来的手指习惯性玩起他软绵绵的耳垂来:“听起来好浪漫。” 高修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 “可是如果我想要呢?”她的指腹温柔地揉.捏着他渐渐泛红的耳垂。 高修略显诧异地挑了挑眉。 “不知道小朋友会像我还是像你?”林清和微微勾起唇角。 “为什么?”沉默过后,他极为缓慢地问了一句。 “不为什么啊,我们是夫妻,要一个小朋友不是很正常吗?而且我想了想,两个人在一起虽然听起来很酷,但万一到不知道多少年以后我们很老很老了,我突然没有办法继续陪着你怎么办?你总是这样,我不忍心你一个人欸。” “……别胡思乱想。” “才不是胡思乱想,不过好像中国女性寿命普遍都比男性长,也有很大可能是你先挂掉,我当寡妇。” “……” “可是感觉我会是那种糟糕又不懂教育的妈妈。” “不会。”他先是否定了她的假设,随后又一字一句道,“清清,你没必要勉强自己。” “才不是勉强。”林清和抱住他的脑袋,“我就要生一个像你一样的小面瘫,名字叫高鱼糕。” 其实她大约猜得到他的心思。一方面出于本能,想要一个与她共同的孩子;另一方面又希望尊重她的意愿。此外,他们父辈曾经犯的错对他跟她都有影响,对孩子的责任心反而会成为最大的恐惧感。然而她希望去克服,她相信她跟高修会不一样。 若说内心毫无波澜,那是假的。 但高修还是将她手拢在自己掌中,一字一句,坚定道:“我想要的,从来都只有你。” 他很知足了,不必她为他做任何自己不希望的事。 “我知道啊。”林清和额头抵着他,“可是阿修,你把你的人生交给了我,我会想要给你更多。” 不仅仅是一个丈夫的身份,还是一个父亲的身份。给他一个家,而非束缚,给他一个永远能回来的地方,像所有理想主义者所希望的那样。 在未来的某一日,她会变得比现在成熟,他会变得比现在更加有担当,他们可以自信地、有准备地、满怀感激地迎来一个新生命。这个生命是与他们二人有着深切联系的,他们的血脉,他们的延续。 他跟她之间不再只是爱情,还会有爱情之外的别的东西,而这两样东西将密不可分地支撑着他们,将他们愈来愈深地融合在一起。不只是少年时期的懵懂,青年时期的迷茫与索求,他们会手牵手走过更加漫长的岁月。 一个姑娘出于独立的意愿,说要给一个男人生子。这是最私人、也最纯粹的愿望,她已经远远不止是喜欢了。 他体会得到。 口拙如他,也并没有简单地说“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