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家住对门》 第1节 书香门第【你的用户名】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冤家住对门 作者:鸣嘤 文案: 溪东边的于寡妇:儿子啊,千万不要给对面那家的臭丫头给勾了魂,细腰细胳臂的生孩儿困难也就罢了,最可怕的是将会有一个比狐狸还奸猾的丈母娘。 溪西边的胡寡妇:闺女啊,赶紧给我离对面那家的小子远点,箩筐大的字不识两个可以教,言行粗鲁可以改,摊上个蛮横不讲理的婆婆就完了。 昭勇将军夫人:不是说对面住的是户部侍郎家吗?可那妇人分明是胡寡妇啊,这贼婆娘什么时候也来了京都? 户部侍郎夫人:我眼睛花了不成?对面将军府门口那女人瞧着不是于寡妇吗?这恶婆娘难不成跟咱家一样,也来了京都? 内容标签:欢喜冤家 近水楼台 穿越时空 布衣生活 主角:方采蘩、陆骥 ┃ 配角:胡氏、于氏、方采菱、陆骁、方志远、陆骐 ┃ 其它:近水楼台、天作之合 ================== ☆、第1章 较劲 “大姐,有人一直跟着咱们。”刚一拐进“廖记饼铺”,方采菱就扯了扯方采蘩的衣袖,示意她注意看身后左边街角墙边,那里有一个戴着斗笠身着褐色衣裳的男子正往这边看过来,见姐妹两个回头看他,又缩了回去。 方采蘩低声道:“我早发现了,可惜他一直低戴着斗笠看不到面容。”“怎么办,是不是想打大姐主意的人?”方采菱紧张得声音发颤。 自从上个月城里那些多事的人评了个什么“和锦四美”,方采蘩被评为四美之首之后,就不断有人来看这个十三四岁的姑娘究竟有多美,男的女的都有。 女子里头因为不服气暗暗带着比试之心来的,眼神里难免带着几分敌意。为此方采菱一看到女子靠近自家大姐就恨不得冲对方翻白眼,后来她才发觉,相比起女子们这种敌视嫉妒的眼神,男子那种倾慕觊觎的表现才是真正可怕的。她们的母亲胡氏也生出了危机感,勒令方采蘩外出的时候尽量带着帷帽。 而方采菱则养成了一个习惯,一旦和自家大姐外出,她的眼睛总会下意识地观察着四周的男子。她觉得今日这男子比起之前那些人都不相同,之前那些人不会这般执着,连着跟了几条街道还不罢休。 方采菱如临大敌,方采蘩这个当事人却淡定得很,轻轻拍了拍妹子的手低声道:“不怕,青天白日地晾他也不敢做什么。” 两姐妹低声耳语的时候,廖记的掌柜娘子也看到了她们,立时殷勤地招呼道:“两位方姑娘来买饼了,正好有刚出锅的,姑娘还是要八个吗?”方采蘩掀起帷帽,笑着点头。 “八个饼,按老规矩只收你十五文。”掌柜娘子麻利地裹好饼递过来。“多谢婶子了。”方采蘩取出十五文钱放在廖记收钱的盘子里,笑着向对方道谢,方采菱接过饼。两姐妹和掌柜娘子道了别之后折身往自家的绸缎庄兼绣庄走去。 几乎是一走出廖记大门,方采菱就忍不住悄悄地看了看身后,发现戴斗笠的男子不见跟着之后,大大松了一口气,笑着对方采蘩道:“那人不见了。” 方采蘩道:“早就告诉你不用紧张,这大街上人来人往地有什么好怕的。”“倒也是,毕竟咱们和锦县的治安是全樊阳州最好的。”方采菱自己也呵呵地笑。 “今日的日头有些毒,妹妹靠着树荫走。虽然你晒一晒,小脸蛋儿白里透红很是好看,可久了晒黑了就不美了。这么好看的一张脸,晒黑了多可惜。”方采蘩将妹子拉到自己身边道。 方采菱却不以为然:“我算什么好看,姐姐的脸才叫美呢。那些人是怎么说姐姐的?哦,鹅蛋脸儿,杏眼柳眉,樱桃小嘴……还有什么来着……” “住嘴,那些人胡说八道偏你就记住了。”方采蘩佯怒着掐了妹子一把,随即又道:“咱们两个是亲姐妹,模样差别不大,你怎么就不好看了,你只不过是年小,还没长开罢了。” 方采菱皱了皱鼻子:“不长开也好,省得像姐姐这样,老被人围观,上个街都得笼着帷帽,烦都烦死了。” 姐妹两个说笑着走进自家铺子,“胡记绸缎铺”的后门。“大姐,你们总算回来了,我肚子都饿扁了。”绣庄里方家小弟,六岁的方志远一看到两个姐姐的身影,立马飞奔着过来。他一手从方采菱手里夺过饼,三两脚就蹿进了堂屋,将那裹着饼子的纸包胡乱撕开,抓了一个饼子狠狠就是一大口。 坐在椅上的胡氏看着儿子饿死鬼投胎一般的举止,又是心疼又是好笑,嗔怪道:“慢点吃,买了这么多,没人跟你抢。”跟着走进堂屋的方采菱看着弟弟的馋相,没好气地道:“叫你这不吃那不吃早饭就吃半碗饭,这下知道饿了吧,活该!” “这能怪我啊,娘炒的菜不好吃,你看昨日大姐炒菜我就吃了整整一大碗饭,是吧大姐。”方志远不承认,大声辩解起来。 方采菱气道:“你胡说,娘炒的菜都叫不好吃的话,那对岸于寡妇炒的菜就是猪食了。” “那贼婆娘粗鲁不堪面目可憎,炒的菜可不就是猪食,所以她家那三个崽子也就跟猪一般,一溜地膘肥体壮。哪像你们姐弟三个,个顶个的斯文秀气,我带着你们走在街上,谁不夸赞你们好看。”二闺女的话深得胡氏之心,她自然是立马笑眯眯地附和。 方采蘩听到老娘刻薄的话不由嘴角抽搐,自家老娘明明是个通情达理热心和气的性子,可一碰上和于寡妇就失去理智了。 说良心话,于寡妇就是身板壮些走路快些,嗓门高些说话快些,人却是古道热肠极其热心的,哪里像自家老娘说的粗鲁不堪面目可憎了。 至于她家的三个孩子,最多也只能说结实,离膘肥体壮还是有一段距离的。自家老娘这形容实在太过。想到自家和于寡妇家这两年那种糟糕的相处模式,方采蘩不由暗自叹了口气。 一条小溪,宽不过两丈,因为上游翠竹颇多,是以得了青竹溪之名。溪水东西两岸各建了一栋房屋。东岸住的是于寡妇一家,西岸住的则是方采蘩一家。 两家都算是外来户,又都没有当家的男人,照说该抱团取暖相亲相爱才对。然而两家人脑子里似乎都缺乏敦亲睦邻的意识,不但没有团结友爱,还彼此憎恶一副视对方为寇仇的架势。 本来两家关系最初虽说不上极好,但必要的时候大家还是能互通有无彼此相帮的,可自从两年前因为几个鸭蛋胡寡妇和于寡妇大吵了一架之后,两家就彻底交恶再无往来了。 当初鸭蛋事件发生的时候,也有双方都交好的人,不忍两家就此断了往来,好心来劝和。无奈两个妇人都觉着自家占了理,对方蛮横欺人,任凭人家怎么劝说都不肯退让半步。 后来为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两家又小小地闹了几场,然后这仇越结越深,终于演变成如今这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的局面。 “吃啊,蘩姐儿,怎么尽顾着发愣不吃饼,趁着热赶紧吃了。”胡寡妇抓了个饼塞到方采蘩手里。 “是啊,大姐你不赶紧吃,回头远哥儿这个馋嘴的全吃光了。你看他那吃相,就跟三天没吃饭了一般。”方采菱笑着打趣自家弟弟。 “我哪里馋嘴了,二姐你才馋嘴呢!”方志远狠狠地冲方采菱翻了个白眼。方采菱指着弟弟道:“说你馋嘴还不承认,你看大姐还没开吃,你都快吃掉两个了!” “你们两个别吵了,远哥儿早饭没吃饱,这会子是真饿了,让他多吃吧,我不怎么饿,有一个饼就够了。”方采蘩挥了挥手中的饼道。 自家的大闺女真有长姐范儿,胡氏对方采蘩的话感到很欣慰。她哪里知道方采蘩前世身为独生女,最羡慕人家有兄弟姐妹可以相亲相爱。穿过来后多了一弟一妹就够叫她开心了,这两个小家伙还懂事又黏她,所以她是发自内心地喜欢他们。 长女知道疼爱弟妹是好事,可胡氏却不忍心方采蘩饿着,忙道:“不用,你和菱姐儿都吃两个,娘不怎么饿,娘吃一个就够了。” “娘吃两个,我和大姐各吃一个半,省下那个给远哥儿吃够了。”方采菱嘴上挤兑弟弟,心里还是心疼他的。方志远却不领情:“不要,我只要吃两个就够了。” 看着三个孩子相互疼爱谦让,胡氏不由红了眼圈,颤声道:“好,都是娘的好孩子。有你们这么懂事的孩子,再大的苦娘都不怕了。” 不过为着两个饼子,没想到老娘这么激动,两个小的都有些吃惊地看着自家老娘。方采蘩却知道老娘这是想起了前夫,也就是自家那个渣爹方修文以及他的老娘,自家那位可恶的祖母范氏。 这几年老娘以寡妇的身份拉扯着三姐弟,委实不容易。方采蘩想到这里不由一阵心疼,走过去拉住胡氏的衣袖道:“娘说什么呢,如今咱们生意红火,这铺子都叫咱们给买下了,往后不但不用付租金,我们一家还可以搬来城里住,再不用住在青竹竹溪边了。” “是啊是啊,每天走来走去,累死人了,娘咱们什么时候搬来城里住啊。”方采菱也关心这事。 胡氏哼了一声:“谁说咱们要搬来城里住啊。姓于的婆娘明明早已盘下了铁匠铺,却说她家若是搬了家,岂不是表明她怕了咱们只好避开,愣是不搬家。她都不搬家,凭什么咱们就要搬?咱家搬了岂不是表明咱们怕了他们家?不搬,就住在那里,看谁熬得过谁!” 方采菱和方志远都蔫了,姐弟两个都知道凡事只要牵涉到对面的于寡妇,老娘这里就没有商量的余地。方采蘩满头黑线,暗道老娘你可不可以再幼稚一点啊,你可是三十岁,不是三十斤好不。就为了和于寡妇赌一口气,愣是放着城里的房子不住,非得窝在乡下。 ☆、第2章 互损 吃完了午饭,方志远回学堂,胡氏则带着闺女去了前面铺子。胡记绸缎铺主要卖的是各色绫罗绸缎,然后因为胡氏从她外婆那里继承了一手刺绣的本事,所以又收揽了附近几户穷苦人家的闺女,开了个绣庄。两个铺子的收入不错,养活娘儿四个不成问题。 胡氏出身于小康之家,父亲是个秀才,由于自小跟着自家老子识字念书,后来又做了几年的官太太,还算是有些见识,单是看她对自家几个孩子的分工安排就可见端倪。 方采蘩前世念到了大二,所以她是十三岁的外壳二十岁的芯,在算账和对色彩搭配方面自然就是“天赋异禀”了。还加上性子沉稳善于揣摩顾客的心,理所当然地被胡氏安排主管绸缎庄这一边的买卖。 至于方采菱,则继承了胡氏自己在针黹女红方面的天赋,胡氏就带着她主抓绣庄那一摊子。 即便胡氏不愿意提起前夫方修文,但也不得不承认儿子方志远随了他,天生就是个读书种子。这不才发蒙不久,就得到学堂唐夫子的好几次赞扬了。 唐夫子好不容易发现一棵好苗子,激动得不得了,前些天甚至巴巴地跑到胡记绸缎铺告诫胡氏:一定要好生供养方志远,切不可因为家里缺钱啊买卖上需要帮手啊什么的,让方志远的科考之路半途而废。 唐夫子翘着山羊胡子道:“老朽教书大半辈子,虽然教出了好几个举人,可他们考了多年,始终中不了进士。令郎天资聪颖,比之前那几个中举的都强,老朽断言,此子将来定能高中进士。” 胡氏本来就一心供养儿子读书,有了唐夫子的这番话后决心更加坚定了。 下午时间过得很快,方志远下学回到绸缎庄,也到了该关铺门的时候了。胡氏放下针线,揉了揉酸痛的脖子,招呼大家散了各自回家。 几个绣女起身道别,方采菱跑去前头叫方采蘩。母子四人将东西收拾好,吩咐了雇请的晚上看守铺子的老张头一通后,就赶路出城回家。 城里廖大户家的三姑娘出嫁,除了来自家铺子买了几身儿尺头外,还订了好些绣活,所以胡氏今日心情不错,一路上眉头舒展,和三个儿女说笑不休,脚步格外轻快。直到快到城门口的时候,她的笑容才收了起来。没办法,陆家铁铺到了。 从绸缎庄出城要途经陆记铁铺,每每从铁铺门口走过的时候,胡氏都是嘴角隐隐泛着不屑昂首挺胸,今日自然也一样。方采菱也目不斜视,一副和老娘同仇敌忾的架势。方志远却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直直望了过去。 方采蘩表面上不看那边,实际上还是飞快地瞟了几眼。没法子,铁匠这个行当她前世所住的城市已然绝迹了,她活了二十岁也没见过人家打铁,本身就好奇。更何况于寡妇一个妇道人家还举着铁锤亲自上阵打铁,这场面对方采蘩来说实在是颇具吸引力。 此时铁铺母子几个还没收工,于寡妇和她的大儿子,十六岁的陆骥正挥舞着铁锤在大力打着铁。于寡妇背对着门口,一手拿铁钳夹住烧红的铁条,一手拿个小锤,站在她对面的陆骥则挥舞着大铁锤。 于寡妇敲一下,陆骥跟着敲一下,娘儿两个打得铁星子直往四周飞溅。所幸他们前胸都裹着皮围裙,不然非得烫伤不可。于寡妇膀大腰圆,陆骥虽然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年,却肩宽体壮身形高大,母子两个胳臂上健硕的肌肉即便隔着衣裳都能瞧得出来。 旁边于寡妇的二儿子,十三岁的陆骁则在掏弄着炉膛,他家五岁的闺女陆骐在一旁玩着一个风车。 许是察觉到了有人在看这边,正对着门口的陆骥忽然抬头,正好撞上方采蘩的目光。方采蘩自觉心虚,赶紧将视线移开,大步朝前走了。 胡寡妇已然走出老远,回头一看儿子还张大嘴巴往陆家铁铺里张望,不由气不打一处来,厉声喊道:“远哥儿,快些走,磨蹭什么!那种野蛮的行当有什么好看的,偏你这孩子就喜欢看!”方志远吐了吐舌头,飞奔着追了上去。 没有这打铁的野蛮行当,自家用的砍柴刀切菜刀还有种菜的锄头打哪儿来,对于胡氏这么明显的职业歧视言论,方采蘩很不敢苟同。她好笑地摇了摇头,眼睛随意地望向城门口,却被一道身影吸引住了目光。如果她没看错的话,那边树下戴斗笠的人应该就是之前跟踪自己姐妹的人。 正巧有人走路过快,不留神将那人的斗笠撞到了地上。虽然那人飞快地捡起斗笠重新戴上,但方采蘩还是瞧清了那人的模样。竟然是他,他怎么会来这里!方采蘩胸口砰砰直跳,悄悄看了一眼胡氏,犹豫了一通,到底还是没有和胡氏说起这事。 一家人出了城门还得走小半个多时辰才能到家。“娘,慢点走,我都追不上你了。”“是啊,我也觉得腿酸。”胡氏因为茄子苗黄瓜苗都长到了可以栽种的时候,打算吃过晚饭后就将它们都栽了,所以急着赶回家,步伐不免迈得有些大。方采蘩倒是能步步紧跟,可年纪小一点的方采菱和方志远就吃力了,勉力跟了一段路后就受不了了,齐声哀叫起来。 胡氏叹息着回头,然后不得不放慢了脚步,结果是先出城回家的胡氏母子半道上被后出城的于寡妇母子给追上了。 方采蘩因为笼着帷帽觉得热,正一边撩起帷纱一边擦着额头的汗。陆骥背着陆骐还走得一派轻松,少年在方采蘩身边掠起一阵风,眨眼间就叫人只能看到他的背影了。方采蘩盯着那家伙的大长腿,只能叹息人比人真是气死人。 彼时正巧有装满东西的牛车经过,那老牛瘦骨嶙峋地吭哧吭哧半天都没走多远。于寡妇于是指着那牛车大声对自家孩子道:“瞧见没有,这畜生皮包骨头瘦精精地就是不行,连走路都走不快,不怕它走在咱们前头,还不是几下就被咱们给超过了。” 姓于的恶婆娘分明是嘲笑自己,看着于寡妇带着自家三个崽子扬长而去的背影,身材偏瘦的胡氏气得嘴唇哆嗦,眼珠子转了转,借着呵斥自家儿子,大嚷道:“就想着跑前头去做什么,知道的说你急着回家,不知道的还当一家子赶着去投胎呢?坐下,咱们在这树下歇歇气。” 方采蘩满头黑线,果然一碰上于寡妇这个冤家对头,老娘的理智就跑到了九霄云外。明明急着回家栽菜苗的,结果这下子却要歇气了。这两个人一见面就掐,就没个消停的时候,掐了两年她们不累,看的人都累了。 臭婆娘说话太恶毒,自己不过讥讽她一个,她竟然连自己一家子都骂了,还这般恶毒!听到胡氏的话,于寡妇鼻子差点没气歪,捏着拳头就要折身回去寻胡氏的晦气,却被大儿子拦住了。 “大郎,这婆娘太恶毒,咱们不能轻饶了她!”陆骥身形高大,于寡妇被他单手拽住胳臂怎么也挣不开,气得直喘粗气。 陆骥压低声音道:“娘您能拿她怎么样,动手打人?胡寡妇不光有一张利嘴还识文断字,您若是此刻动了她一指头,明日保准她家的状子就递到了县衙。您不想被县太爷传唤去大堂上吃一顿板子就还是忍着吧。” “是啊,娘您知道胡寡妇牙尖嘴利为人刻薄,又何必跟她一般见识。”陆骁也在一旁小声劝着。胡寡妇气道:“不跟她一般见识,她这般恶毒地诅咒咱们,这口气你叫我怎么咽得下! “胡寡妇说的话固然恶毒,可今日却是娘挑衅在先,而且您张口就是畜生什么的,也有失厚道。”陆骥倒是帮理不帮亲。 于寡妇恼羞成怒:“兔崽子,你这胳臂肘朝外拐是为哪般,难不成你瞧上了她家那妖里妖气的大闺女?老娘告诉你,趁早死了这份心!娶她做媳妇,细腰细胳臂的生养困难也就罢了,更叫人难以忍受的将会有一个奸猾狡诈的丈母娘!这辈子若是跟胡寡妇那种泼货做了亲家,老娘宁可一索子吊死!” 第2节 “娘您胡说八道什么,谁瞧上了方采蘩,叫人听到了像什么样子!您,我跟您说不清楚……”陆骥臊得耳根都红了,羞愤交加地背着自家妹子一溜烟跑远了。“兔崽子,没有就没有,生那么大气做什么!”于寡妇一边追赶一边骂。 “大哥,你怎么脸红了,不会是发烧了吧。”陆骥背上的陆骐拍着哥哥的肩膀道。陆骥道:“哥哥背着你走路要用力气,可不就脸红了。” “哦,是这样啊,可是大哥之前也背着我走路,怎么不见你脸红啊。”陆骐疑惑了。“我,我方才被娘给气得脸红了不行啊,小孩子家家的话那么多做什么!”陆骥板着脸道。陆骐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多嘴了。 这边陆骁埋怨于寡妇:“我大哥跟方采蘩照面了连话都不说,怎么会瞧上了她。况且这阵子大哥被那些发花痴的姑娘家烦得不得了,一听到人家说什么娶媳妇之类的就冒火,娘偏要说那话,他能不生气嘛。” 于寡妇一拍大腿:“娘这不是被对面那臭婆娘给气糊涂了嘛。” 儿子模样出众也烦人啊。大儿子随了丈夫,五官清俊,这两年身量开始长高长壮,越来越吸引姑娘家的目光了。本来要打菜刀柴刀之类东西来铁铺的,都是家里的大人,可这一年来,愣是有不少的姑娘家跟着自家大人来凑热闹。 那些姑娘来了之后一个个含羞带怯地眼珠子直往大儿子身上瞟,有那胆大的还变着法儿地搭话,一口一个“陆家哥哥”。顾客上门,儿子不好甩脸子,只能耐着性子应付着,心里头却恨不能骂娘。 ☆、第3章 纠结 因为隔着一段距离,于寡妇母子几个的声音又压低了,坐在树下歇气的方采蘩他们只隐约听到“兔崽子”“趁早死了这份心”“胡说八道”这些词儿,然后就看到陆骥背着陆骐气冲冲走远了,很明显那对母子吵架了。 “哈哈,讨死嫌的臭婆娘,你看连她自家儿子都厌恶她!”胡氏不知道那对母子究竟为何而闹得不欢而散,只管幸灾乐祸。也幸好她没听到那边母子的对话,不然非得跳脚大骂对方“癞□□想吃天鹅肉”,什么东西,也配肖想自家如花似玉的大闺女! 胡氏嘴巴上说歇气,其实是想和于寡妇娘几个拉开点距离省得看着对方闹心,并不是真的要歇气,一旦对方的身影看不到了,她立马叫上儿女起身继续赶路。好在余下的路不远了,一盏茶左右的功夫母子四人就到家了。 青竹溪边这栋房子是胡氏外祖家的产业,胡氏当初和方修文和离的时候,以放弃陪嫁的代价换来了带走两个闺女的权利。 胡氏娘家所在的芜县与和锦县中间隔着三四个县,属于另外一个州府了。当初她娘儿三个净身出户回到娘家之后,方修文还歪缠不休,胡氏为躲清静才跑到这和锦县来过活。 胡氏的舅舅因为多年在外做买卖,一家老小都在相邻的州府长住,这房子闲置着。木房子有人住着,有做饭的烟火熏着也不容易朽坏,胡氏带着孩子来住对她舅舅家来说倒是求之不得的好事。 娘几个在这和锦县虽然是外来户,但好歹胡氏是当地人家的外甥女,又说是死了男人带着几个孩子孤儿寡母地讨生活,村民们大多对其充满同情,倒是没什么人排挤他们一家子。 “蘩姐儿,你去菜园子扯两根莴笋,我割块腊肉回头你烧了炒,再蒸两个咸鸭蛋。菱姐儿你赶紧烧火淘米做饭,远哥儿你去抱柴。我得趁着天没黑去菜园子栽菜。”一回到家胡氏就利落地分工。 “好叻。”方采蘩欢快地应答着,然后和方采菱对视一眼,姐妹两个忍不住会心一笑,家中惯例:但凡铺子里做了一桩较大的买卖,老娘就会炒荤腥庆祝。 “太好了,又有腊肉又有咸鸭蛋,还是大姐炒菜,我就喜欢吃大姐炒的菜。大姐你照旧将莴笋刷丝凉拌,就跟你前几日做的那样,我喜欢吃那个。要刷的洗洗的哦。还有腊肉也切薄一些,尤其是肥肉。”方志远拍着手很是兴奋。 “好,大姐一定好生弄,保证你今晚多吃一碗饭。”小孩子家还真是好打发,一两样好菜就高兴成这番模样。方采蘩怜爱地拍了拍弟弟的肩膀,跟在胡氏身后走出了堂屋。 方采菱瞪了弟弟一眼:“就你事多,有腊肉和咸鸭蛋还不够,还要姐姐将莴笋刷得细细地,你不知道那个多难切,就知道提要求!”方志远翻了个白眼:“你才事多,大姐都不生气你管哪门子闲事,又不是要你切!” 方采菱哼了一声:“幸好不是我切,我可没大姐那样的耐性伺候你!”方志远撇嘴:“你不是没耐性,你是蠢,就你这脑子,大姐炒菜的本事你这辈子都学不会!”方采菱反驳道:“你才蠢,这么大个人了烧火都烧不好!” 灶屋里方采菱和方志远又开始拌嘴,且声音越来越大。胡氏正在廊下取锄头,听到这姐弟二人越吵越烈,忍不住回身冲到堂屋门口冲里头吼道:“一个二个地皮痒了是吧,要不要老娘来给你们松松皮?” 老娘一发威,两个小的立马老实了。方采蘩暗笑着走到鸡窝边上提起装有草木灰的箕畚,顺手拿起了小锄头。胡氏则去茅房提了马桶,母女两个一道走出院子直奔溪边的菜地。 “蘩姐儿扯了莴笋赶紧回去炒菜,我自己来,尿骚味大,仔细熏着你。”胡氏见方采蘩蹲下身子要帮自己和灰肥,赶紧将马桶提到一边催她快回家。 方采蘩嗔怪道:“娘都闻得我怎么就闻不得了,我又不是什么千金大小姐。”糟糕,方采蘩话一说出口就后悔了。 果然胡氏愧疚道:“我儿本来是官家小姐,当初我若是不带你们离开你爹,你们眼下过的可就是锦衣玉食的生活了。嘿,都怪娘性子太倔,不然你们姐弟三个也不会跟我过这苦日子。” 当初跟丈夫和离的时候,大闺女已满六岁正是记事的年纪,不比小闺女懵里懵懂,她对当年的生活对方修文这个老子应该是记得清楚的,为此胡氏每每面对方采蘩就深感内疚。 果然自己一不留神又戳到老娘的痛处了,方采蘩咬着嘴唇,懊恼不已。听到胡氏又开始自怨自艾,忙道:“娘您又来了,我都说了多少回了,我不怪您。相反您若是不带我和妹妹走我才要怪您呢。祖母不喜欢我们,爹爹虽然疼我们,可他一味愚孝。还有,让我喊那个不要脸的女人做母亲,我宁可要饭做叫花子。” 闺女贴心的话让胡氏红了眼眶,她擦了擦眼角,强笑道:“娘虽然没大本事,可既然敢将你们带在身边,肯定也能养大你们,做叫花子倒是不会。” 方采蘩道:“这不就结了,世间本来就有这样一句话:宁可跟着要饭的娘,也不跟着当官的爹。娘往后可别再说那样的话了。你看咱们家的铺子生意越来越红火,远哥儿又是个读书种子,唐夫子都特地上门来告诫娘要供养他到底,咱们这往后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好。” 胡氏欣慰地笑:“好,不说,娘相信咱们一家子齐心协力,一定能将日子过好,再怎么样也不能让对面那一家子给比下去。”胡氏一边说一边鄙夷地看着对岸于寡妇家的房子。 老娘,咱们能不能别随时随地都针对对面人家好不,方采蘩腹诽着,随手在菜地扯了两根肥大的莴笋。临走时她又掏出一副自制的手套对胡氏道:“娘又忘记把这个戴上了,幸好我随时带着。别忘了你那手可是要刺绣的,粗糙了容易剐蹭布匹上的丝,顾客看到了会不高兴的。” “知道了,小管家婆。”胡氏嗔怪着接过手套戴上,催促道,“行了,赶紧去溪里将菜洗了。菱姐儿那边饭应该快要开了,记得留碗米汤给我喝。” 方采蘩提着莴笋走到溪边开始洗菜,她抬头看着岸上菜地胡氏的弯腰劳作的身影,想着此前在城门口看到的那人,心里开始纠结到底要不要告诉老娘这事。 当初老娘就是躲着老爹的纠缠才躲到和锦来的,如今娘儿几个生活平安稳定,老娘肯定越加不想和方家再有瓜葛了,跟她说这事只能让她徒增烦恼。 可是当初和离的时候,老娘不知道自己有了身孕,方家也不知道,那人既然找到了这儿,只要稍微一打听就能知道远哥儿的存在,更要命的是远哥儿的五官完全随了老爹。老爹一旦知道了这孩子的存在,肯定越加不愿放手了。 这一世的爹娘和离的时候,方采蘩虽然拥有成年人的灵魂,可前世一场作古正经地恋爱都没谈过,对夫妻相处之道自然是一窍不通。当时老娘因为祖母的嫌弃威逼,丈夫背叛的沉重一击,完全失去了理智,执意和离,根本听不进丈夫的任何解释。 而方采蘩自己受前世思想的影响,对男人三妻四妾本来就极端反感,所以虽然当时顶着六岁孩童的身子,心里却对老娘带着自己和妹子离开方家是坚决支持的。 如今小弟都六岁了,没想到老爹还不死心,而且竟然叫老牛头寻到了这里来,可见老爹真的是对老娘放不下,倒也难为了他。只是老娘伤透了心,这辈子只怕都不会再回方家了。 只是老牛头寻到了这里,这也就意味着老爹会知道自己娘几个在和锦县,意味着往后老爹会纠缠不休。老娘给惹烦了,会不会又搬走啊。好不容易日子好过了,再折腾还真是伤不起了。方采蘩心烦意乱,纠结不已,手里的莴笋叶子差点没给她搓烂。 对岸“咚咚”两声,将陷入沉思中的方采蘩吓了一跳,她微带恼怒地望过去,却见陆骥提了一篮子菜站在对岸大石上。不知道是谁将那供人洗菜的大石上堆了好些石块,陆骥正一脚一块地将石块踢向溪里,发出“咚咚咚”的声音。 方采蘩望过去的时候,正巧陆骥也朝这边看,两个人的视线在空中相遇随即又分开。然后方采蘩起身回家,陆骥蹲下身子洗菜,两个人都一副视对方为无物的架势。 胡氏带着两个女儿住到青竹溪边这房子的时候,对面陆家还没搬来,他们家搬来的时候方志远已经三岁了。起初那一年,两家正常交往互帮互助,方采蘩和陆骥也曾经在一起说笑过,可自从两年前两家交恶后,这两个人就再也没说过话了。 方采蘩回到家的时候,正好方采菱准备榨去饭中的米汤。方采蘩忙取了个大碗放在灶上,喊方采菱留米汤,自己准备烧腊肉的时候才发现妹子已经烧好了。 “菱姐儿越来越能干了哈。”方采蘩忍不住赞扬。方志远不服气地道:“明明是我烧的,大姐怎么赞扬二姐。”方采菱刮了刮脸皮:“嘁,不过夹了几颗火炭放在肉皮上,就算是你烧的了?”方志远气道:“怎么不是……” 见这两个家伙又要掐起来,方采蘩忙道:“原来是你们两个合力烧的啊,不错不错,我们家远哥儿知道在二姐的教导下帮忙干活,娘知道了一定很开心。” 果然,被自家大姐这么一表扬,两个人都不好意思再拌嘴了。 ☆、第4章 窥视 方采蘩洗干净了腊肉,然后开始切菜。方采蘩前世虽然是独生女,但父母工作忙经常出差,一直是奶奶照顾她。可后来姑姑生孩子没人照顾,奶奶就在临去前的几个月手把手地教会了方采蘩做饭炒菜。 方采蘩切菜的本事虽然比不上奶奶,但还算差强人意。她利索地切好了菜然后开始炒,有方采菱专门烧火,菜很快就炒好了。胡氏还没回家,即便方志远馋得不行也不能开饭。方采蘩见弟弟对着腊肉直流口水的样子,就拿筷子夹了一块肉骨头给他先解解馋。 “我去看看娘还要多久。”方志远一边啃着腊肉骨头一边往菜地跑去,方采蘩则去溪边赶鸭子回家,留下方采菱继续烧火准备热水大家晚上洗澡。 方采蘩家的房子距离最近的村子郭家洼大概不到两里路,原本郭家洼村人的房子集中在这一带,后来官道改了一下,郭家洼的人家为了更靠近大路,就慢慢地往下游搬迁。到今日这一片就只住了方采蘩家和于寡妇家。 人少未免不热闹,但也有好处,那就是鸭子放在溪边,鸭蛋不用担心叫别人家捡去。方采蘩家养了十一只鸭子,眼下在下蛋的有七只,七个鸭蛋手可拿不住,所以方采蘩每次去赶鸭子回家的时候,都会提个小袋子装鸭蛋。 “啊——来来来,啊——来来来——”方采蘩走到自家鸭子嬉戏的地方,一边扬声唤着,一边在溪边草丛里捡起了鸭蛋,鸭蛋不多不少正好七个。方家基本上都是方采蘩来赶鸭子回家,鸭们已然熟悉了她的声音,没过多久就纷纷扑腾着围了过来。 方采蘩数了一通,发现只有十只,还有一只没来,便抬眼四望,附近都没有。上游拐弯处倒是有一群鸭子,但那应该是对面于寡妇家的,自家的鸭子一般不会跑那么远。可附近都没有,她只好走上去看看再说。好在没来的那只是一只个头较小的母鸭,方采蘩完全认得它的模样。 当初两家没交恶的时候鸭子是混放的,混放嘛鸭子们下的蛋就会弄混,然后某天为着几个鸭蛋,两家大人争起来了。此后于寡妇家就将鸭子赶去了上游,两家的鸭子不再放在一起,也就避免了争端。 方采蘩一边往上游走,一边暗自祈祷着对面人家别这么早来赶鸭子,不然看到自己在他家鸭子活动的地盘上晃动,恐怕又会说些难听话。之前几次方家是方采菱来赶鸭子,陆家是陆骁来赶鸭子,两个人就为着这事就吵了几架。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方采蘩还没走到目的地,对岸陆家的人就来赶鸭子了。不过情况不算顶坏,来的人不是凶悍的于寡妇,也不是尖刻不饶人的陆骁,而是性子沉闷话很少的陆骥。 陆骥不像方采蘩,他赶鸭子根本不叫唤,而是拿着一根长竹竿直接驱赶。这样简单粗暴的方式鸭子们根本不适应,你东我西四处奔逃老半天都没聚到一块儿。陆骥赶了半天有些火大,手中竹竿挥舞得越加大力,直打得水面啪啪响。鸭子们在他的暴力淫威下终于围拢到了一起。 方采蘩一直在陆家的鸭群里寻找着自家那只母鸭,还真给她看到了。无奈那只鸭子似乎被陆骥的竹竿给吓懵了,也傻傻地跟着陆家的鸭群往岸上走。方采蘩没法子,只好硬着头皮对陆骥道:“陆大郎,我家有只鸭子混到了你们家的鸭群里了。” 陆骥抬头看了过来,淡淡地道:“是哪一只?”“那只,麻麻的翅膀较短的那只。”方采蘩伸手指了指那只鸭子。陆骥顺着她的手指,手中竹竿一戳一扫,那只鸭子连同它旁边的两只就被赶到了一边。 “轻点,你这么粗鲁当心将鸭子们弄伤了!”陆骥力气太大手上又一副没轻没重的架势,直把个方采蘩看得心惊肉跳,她忍不住出声提醒起来。 陆骥抬眼看了方采蘩一眼,抿着嘴不作声,手上的力道却减了几分。但见他手中竹竿飞快地在三只鸭子中间一放,就将方家的那只鸭子和自家的两只鸭子隔开。方家那只鸭子不甘心离开大部队,扑腾着还想奔过去,可陆骥已经一竹竿将自家的两只鸭子扫远了。 这边方采蘩也赶紧跑上前,用手中的竹竿将那只认不清主子的蠢货往自己这边轻扫,鸭子扛不过人力,终于还是乖乖地被方采蘩赶着走了。 “陆大郎,多谢你了。”方采蘩想了想,还是大声向陆骥道谢。对方却没有任何回应,只管闷头赶着自己的鸭子。 方采蘩自嘲一笑:自己这算不算热脸贴了人家的冷屁股。好吧,两家这样水火不容地,人家不愿意跟自己多说话也正常吧。不过陆骥这死小孩,越长大性子越闷却是不争的事实。 关于这一点,自家绣庄的几个绣女闲谈的时候可是没少说起过。陆骥五官清俊,和锦县城好些少女都对他芳心暗许。可这货却像根木头样地,很少给人笑脸。十六岁的少年装什么深沉,成天木着个脸玩面瘫有意思嘛!方采蘩想到这里忍不住冲对岸陆骥的背影做了个鬼脸。 当初陆家搬来头一年的时候,两家来往正常,陆家兄弟和方家姐妹可是没少在一块说笑玩耍过。那时候陆骥虽然话不多,但人却很热情,自觉自己年纪最大,一副大哥哥的派头,无论做什么都肯让着方家姐妹。偏偏方采蘩又是个小孩身子大人心,经常是一边偷笑一边捉弄他,偏这家伙好脾性,从来不发火。 后来两家闹僵,胡氏和于寡妇一逮着机会就掐,方采菱和陆骁在大人的影响下也吵了几架,相互视对方为仇敌一般。在这样的大气候下,方采蘩和陆骥即便没吵过,可碰面也不再说话了。 陆骥这两年就跟那泼了粪的大蒜一般疯长,不过十六岁的少年,可方采蘩目测,这小子的个头绝对超过了一米八,肩膀也宽厚了,单从背影看,完全是一副青年的模样了。 方采蘩赶鸭子回到家的时候,胡氏也栽好了菜,大家吃完饭洗了澡,方志远早早睡下了,胡氏拉着两个闺女又说了一通闲话之后母女三人才躺下歇息。方采菱很快睡着,方采蘩却因为有心事,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白天那人绝对是老牛头无疑,虽然时隔七年之久,但方采蘩毕竟不是真正的小孩子,老牛头又是方家的老仆,方采蘩自然不会认不出他。老牛头来到和锦且跟踪自己姐妹,不用说是自家老子方修文派来的。 这人没有直接上门去找老娘而是跟着自己姐妹,应该也是老爹交代了他先不要惊动老娘。照这么推断,明日或者后日老牛头应该还会避开老娘找机会单独跟自己姐妹说话的。既然躲不掉,索性听听老牛头替老爹捎来什么话,然后决定要不要告诉老娘这事。 七年过去了,老爹和那个女人恐怕已经生了几个孩子了吧,老爹虽然渣了些,但为官还是有些本事的,七年过去肯定升职了。当初只是州衙从六品的同知,如今从五品的知州应该捞着了吧。 方采蘩东想西想好不容易才睡着,然后第二天又早早醒了,天还蒙蒙亮就睡不着了,她索性爬起来去外头透透气。打开院门走到溪边,伸个懒腰深深吸上一口新鲜的空气,方采蘩只觉得晕胀的脑子顿时轻快了许多。 抬头望向对岸,她才发现陆骥比自己还早。陆家屋前的草地上,身形高大的少年手里正耍弄着一柄木质的大刀,招式大开大合,配着浑厚的气力,少年一套刀法舞得虎虎生风,旁边柳树柔软的枝条随着他的招式轻轻飘荡起来。 陆骥耍完一套刀法不觉出了一身汗,他随手脱掉上衣往旁边一扔,然后放下大刀,打起拳来。因为长期习武,少年虽然年岁不大却练出了一身肌肉。三月天,少年仅着一件上衣,脱掉之后上身就完全□□了,只见他胳臂上的肌肉随着他的劈闪腾挪鼓胀不已。 少年身材修长姿态矫健,此刻的他完美地诠释了什么叫力与美的结合,方采蘩的目光一时间有些舍不得移开。她边欣赏边悚然心惊:这家伙还真是深藏不露啊,什么时候竟然学会了这本事!可他这是跟谁学的呢,没见过有什么人教他啊? 方采蘩惊艳惊诧又疑惑,就顾着不错眼地望着对岸,却忘记了这不是前世,女孩子这么公然盯着打赤膊的男孩子实在是太过大胆。 偏偏那边陆骥一套拳法打得正酣,根本没留心对岸方家有人出来了,等到他无意中抬头回身,正好将“偷窥”,不对是光明正大地看着自己的方采蘩逮了个正着。然后陆家小哥浑身僵硬耳根通红,一套拳法半途而废快速闪人,方采蘩后知后觉连道糟糕,“老脸”发热也折身回了自家院子。 ☆、第5章 可怜 “蘩姐儿今日是怎么了,竟然比娘还起得早。你拿刀做什么?”方采蘩轻手轻脚地洗漱好了之后从灶屋拿了把砍柴刀,走到廊下却碰上了刚起床打算上茅房的胡氏,胡氏看到闺女不由有些惊诧。 “呃,被屋背后阳雀叫声吵醒后再也睡不着,我索性就爬起来了。这不剁好的柴快烧完了,我打算剁点。”方采蘩解释后,走向码放在院子里的柴堆。 “你放着吧,回头我来剁。”家里的柴基本上都是胡氏剁。没法子,唯一的男丁方志远还是孩童,两个闺女也没成年,这些体力活可不就落到了胡氏一个人身上。 这两年方采蘩长大了些,时常争着从母亲手里抢活儿干。胡氏虽然欣慰于长女的贴心懂事,但看着娇滴滴如花似玉的闺女,又不舍叫她做这些粗活,娘儿两个每每为这个起争执。 老娘的例行阻挠方采蘩已经习以为常,她掀了下眼皮,微笑道:“水缸里的水快要见底了,娘要是剁柴的话我就去提水吧。”“别别,还是我提水。”胡氏说完急冲冲去了茅房。 方采蘩看着胡氏的背影得意地笑了。老娘老觉得当初将孩子们带离方家,害得她们由官家小姐沦为普通民女过苦日子是对不住她们,生恐儿女因为贫寒的生活影响了身体发育,提水这种重体力活是绝对不肯让孩子们沾手的。 其实胡氏自己也不是纯粹的乡下女子,离开方家后,她之所以能迅速地从原先不愁吃穿的官太太转变为精明利落的市井妇人,不过是生活所迫为母则强罢了。自家老娘这一艰难蜕变的过程,没有人比方采蘩更清楚。 胡氏当年生完方志远出月子之后,手里虽然尚有些积蓄,但不算多,娘几个总不能坐吃山空吧。最初胡氏就靠着自己那一手刺绣的本事挣钱,为了节约,她更是跟着郭家洼的人学会了种菜养鸡养鸭。 后来方采蘩得知县城里有家绸缎铺子要盘出去,就巧妙地引导着胡氏接了手。绸缎铺在娘儿几个手里经营得风生水起,然后房主需要银子打算卖了铺子,胡氏没法子又咬牙买下了铺子。老娘这些年为了养大自己姐弟几个,日夜操劳,真是太不容易了。 方采蘩不剁柴,转而搓起了衣裳。胡氏从茅厕出来后飞快地洗漱好,然后开始往水缸里提水。屋背后七八丈远的地方就有一口井,提水倒是方便。胡氏一边一趟趟地提着水一边打量着四周:三月青竹溪边的清晨,鸟语花香翠色逼人,胡氏对这房子四周的一切都很满意。 其实她之所以不肯搬去铺子住而是死守青竹溪边,固然是因为和对面于寡妇较劲,但更重要的还是去了城里没地方种菜不好喂鸡鸭不说,挑水洗衣裳也不方便。闺女模样太招人惦记,住在城里出门洗衣洗菜什么的难免叫人不放心。 而郭家洼民风淳朴,没有那些浮浪子弟。况且自家又住在这一边,轻易不会掺和到郭家族人的是非当中去。嗯,除了对面人家太过讨嫌之外。不过讨嫌也有讨嫌的好处不是,至少他家的崽子不会用那种叫人不舒服的目光盯着闺女瞧。 第3节 方家的柴火都是郭家洼胡氏外祖家的亲戚们砍的,因为不喂猪就做两顿饭,她们家也用不了多少柴火,而郭家洼依山傍水砍柴什么的很方便。不过话虽如此,也不能叫人家白干活,胡氏收了人家的柴火,要么就帮着人家绣些针线,要么就干脆给钱。 方采蘩眼下只有十三岁,剁柴对她来说可不算什么轻便的活儿,剁了一通后,她的手板给震得发麻不算,手臂也酸痛起来。方采蘩原本想着多剁一些,可费了老大的劲儿,身边剁好的柴还是少得可怜。甩了甩手臂,她只好认命地放下柴刀,感叹自己这细胳膊还真是不顶事。 想当年陆骥来方家玩耍,因为看不惯方采蘩半天砍不断一根柴,抢过柴刀砰砰砰一通乱剁,几下子就剁了一堆码放在那儿。那时候那家伙还没长高长壮就那么大力气了,如今若是再让那家伙帮着剁柴的话,不晓得会怎么见成效呢。 想到这里,方采蘩脑子里瞬间闪过原先所见那小子健硕的身板,还有他落荒而逃的身影,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死小孩,你不是爱玩深沉装面瘫吗,在姐姐面前怎么装不下去了? 胡氏饭焖好了,方采蘩也快搓好衣裳的时候,方采菱和方志远姐弟两个才起床。然后方采菱赶鸭子,方采蘩洗衣裳,姐妹两个一道去了溪边。正好陆骁也赶着鸭子来溪边,方采菱看到对方,立马翻了个白眼过去。陆骁不甘示弱,还了一声冷哼。方采蘩看着这两个幼稚的家伙,只能嘴唇抽搐着暗自叹息。 陆家两兄弟,模样差别大,性子差别更大。陆骥双眼皮陆骁单眼皮,陆骥肌肤小麦色陆骁的肤色却较白。单论五官陆骁比不上陆骥,不过陆骁的模样也较为出色就是。 陆骥话不多,陆骁却爱说话,嘴巴子利索。偏偏方采菱是个牙尖嘴利得理不饶人的,方志远这个弟弟她在言语上都不肯相让,更何况陆骁。陆方两家交恶两年之所以关系一直得不到缓解,主要原因固然是两个当家人掐尖要强谁也不肯低头,但也和这两个小的推波助澜火上浇油脱不了干系。 一家子吃完饭,锁上大门后就出发进城。今日于寡妇一家比方采蘩家早出门几步,他们又走得快,倒是免了两家照面后例行的一场不愉快。方采蘩心里有事,到了绸缎铺后有意识地四处张望,结果还真的叫她在对面茶铺的二楼看到了老牛头的身影。 老牛头这回没戴斗笠,原先还缩在窗后,看到胡氏走进了铺子,立马探身出来,和方采蘩目光对上的时候眼睛明显睁大了。方采蘩看到对方晶亮的眼神,强压下心头激动,装出一副不认识对方的样子移开了视线。 当年离开方家的时候方采蘩才六岁,如今七年过去了,她记不得老牛头才是正常的。果然老牛头见她看到自己一副淡漠的样子,不过顷刻间失落了一下跟着就平静了。 老牛头既然一直盯着自家,肯定是想避开老娘跟自己说话。妹子年小又藏不住事,老爹那边的人寻到了这里这事,眼下还是别叫她知道为好。 为此方采蘩借口中午有嘴巴子厉害的顾客要来取货,铺里雇请的女伙计一个人守着可能应付不来,而自己又答应了廖家饼铺边上一个大嫂给她捎去一段尺头,不好留下,愣是将方采菱留在铺子里,自己一个人去买饼。 果然老牛头一路跟踪,到了稍微背人处靠了过来,和方采蘩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唤道:“大姑娘,我是老牛头,您还记得小人吗?” “您,老人家您说什么我听不懂?”方采蘩作势疑惑地看着老牛头。“我是老牛头啊,是老爷,也就是你爹方大人叫我来的,大姑娘您记不得了小人了?小人的婆娘姓张,大姑娘小的时候,一直是奴才的婆娘伺候着的……”老牛头急了,生恐方采蘩不搭理自己,忙不迭地解释起来。 “我爹叫你来的,老牛头……哦,我,我记得一点,你是张妈妈的男人!”方采蘩做恍然大悟状指着老牛头。“对对对,就是小人!”老牛头激动万分,“老爷一直放不下太太和两位姑娘,这些年一直念叨着,如今可算找着你们了!” 方采蘩皱眉道:“我娘不想再和我爹有什么瓜葛,当初就是不想被我爹纠缠才带着我们躲到这边来的,她若是知道我爹派你找到这里肯定会生气,你还是赶紧走吧,往后也别来了。” 老牛头睁大眼睛一副受伤的模样道:“当年出了那样的事情,太太生气倒也罢了,老爷可是大姑娘的亲爹,大姑娘你就一点都不挂念他?” 方采蘩淡淡地道:“挂念他又能如何,他如今和明氏应该生了儿子吧,横竖他有娇妻爱子,不见得会多稀罕我们。” “谁说老爷和明氏已经生了孩儿了,老爷这些年根本都不搭理明氏,甚至为了避开她和老太太,自请去了西北蛮荒之地任职。老爷去年才调职回来,不然这么多年他为什么都不派人来找你们。”老牛头激动得嘴唇都哆嗦了。 方采蘩傻眼,急声道:“你,你说的是真的?”老牛头点头道:“千真万确,这样的话小人打死也不敢乱说啊。”“竟然是这样,爹爹这些年竟然没和明氏一道过日子,还去了西北……”方采蘩喃喃不已。 “是啊,西北苦寒之地,老太太不敢跟着去,明氏知道老爷厌恶她,没了老太太这个依仗也不敢跟着去。就是我和我那婆娘跟着老爷去了任上伺候着。老爷这些年一直一个人,日子可是真的过得恓惶。老爷当初何等样貌,如今又黑又瘦,三十五岁的人鬓边都有白发了。”老牛头同情主子,说得眼眶都红了。 方采蘩脑子里闪过方修文当年英俊潇洒的模样,心里也忍不住难过起来。可想到胡氏这些年带着几个孩子,日夜操劳殚精竭虑地,心里越加不好受,忍不住狠狠地道: “爹爹这样固然可怜,可娘更加可怜。虽然说大人的事情,咱们小孩子不好插嘴。可爹爹日子难过都是他自找的,他既然放不下娘,不喜欢明氏,当初就不该因为明氏惹娘生气。娘不生气就不会与他和离,咱们一家子又怎么会分开!” 老牛头跺脚:“当年老爷是被冤枉的,太太怎么就不信呢。是老太太被明氏花言巧语哄住了,加上太太又没生下哥儿来,就设计冤枉老爷叫太太误会。老爷至始至终是清白的,他根本就没……” 忽然想到这样龌蹉的事情跟小姑娘说不合适也说不清楚,老牛头及时刹住话头,含糊道:“反正老爷和明氏没什么,是太太自己上了当误会了老爷。” 方采蘩将信将疑,苦恼地道:“无论如何我娘是不相信我爹的,她一心不想再和方家有瓜葛,看到你来了一准生气,你还是离我们远点吧。” ☆、第6章 书信 “太太不相信,大姑娘得帮着劝说啊。之前就你和二姑娘,横竖将来要出嫁,不回方家也就不回吧,可如今有了大爷。大爷跟着老爷读书,将来的前程肯定要比现在窝在这里强。可怜老爷至今还不知道太太生了大爷。嘿,还真是老天作弄人,当初老爷若是知道太太怀着身子,肯定不会答应太太和离的。”老牛头不愧是跟着做官的方修文身边混了多年的人,劝说的话一下就说到了点子上。 果然老牛头知道了方志远的存在,方采蘩暗自感叹,同时不得不承认老牛头说的是不争的事实。这社会等级森严,方志远跟着做官的爹,科举之路绝对要平坦得多。再说即便不为方志远打算,单就老爹若真的没碰过明氏,自家老娘兴许就会原谅他,然后一家子团聚不是皆大欢喜吗? 老牛头察言观色,见方采蘩神色松动,忙道:“大姑娘也觉着小人说得在理是吧,不然大姑娘带着小人去见太太?” 方采蘩想到胡氏对方家的憎恶,还是摇头拒绝了。见老牛头很是失望,她又忙着解释道:“我娘性子刚烈,当年又是伤透了心,一心和我爹恩断义绝的,要叫她一下子就原谅我爹谈何容易。我若是贸然带你去见她,她只怕连我一道骂。还是等我先跟我娘透透风,瞧瞧她的反应吧。” 老牛头点头:“还是大姑娘了解太太,那就照着大姑娘说的办,好在老爷早想到这层,特地修书一封给太太。大姑娘尽快将这书信给太太看,看太太究竟是如何打算的。小人出门太久不回去复命,老爷肯定会着急的。” “我爹还写了书信来啊,那好,那就好办多了。”大人的事还是大人自己说的好。“书信给我吧,我回去就给我娘看。”方采蘩伸手向老牛头要书信。 方采蘩太引人注目了,她跟一个陌生老头说话难免会引起人的注意,街边已经有人在往这边望。老牛头怕引起别人的误会,便用自己宽大的斗笠拦着将书信递了过来,直到方采蘩将书信放进袖中才拿开斗笠自行走开。 方采蘩去廖记买了饼之后急匆匆回了自家铺子。娘儿四个吃完饼,方志远去了学里之后,方采菱也去了绣房。堂屋里就剩下胡氏和方采蘩,方采蘩赶紧将自己碰到了老牛头一事告诉了胡氏,并将方修文的书信推给胡氏看。 胡氏果然反应很激烈,咬牙道:“姓方的还真是阴魂不散啊,咱们都躲到这里来了,竟然还叫他给打听到了!我儿别信老牛头的话,那都是姓方的教他这么说来蒙骗你替他传话的!” 方采蘩劝道:“是不是鬼话,娘还是先看看我爹的书信再说吧,万一是真的呢?” “怎么可能是真的,娘当年可是亲眼看到你爹和明氏在床……呃,娘只相信自己的眼睛,任凭他方修文如何舌灿莲花都休想再骗得老娘相信他。姓方的母子都是言而无信的小人,当年……” 胡氏正要长篇大论控诉前夫前婆婆的诸般无耻,可看到闺女静默的脸,神色瞬间僵硬,黯然道:“蘩姐儿,你,你其实还是想跟着你爹他们吧。也难怪,跟着娘受穷,你又生得这般模样,嫁个市井小民确实太过委屈,罢了,你爹若是真想接你们,你们就去他身边过活吧,娘不会怪你们的。” 方采蘩大声道:“ 娘说什么呢?您以为我劝您看我爹的书信是为了离开您去我爹的身边啊。我是觉着兴许我爹真是冤枉的,他若是没有背叛娘,这些年一直不搭理明氏,娘就该原谅他!” 见闺女激动得脸都红了,胡氏忙道:“好好,娘错怪你了,娘听你的,娘这就看你爹的书信。” 方采蘩长出了一口气:“这就对了,不管老牛头所说是不是真的,娘都该看看我爹的书信。” 胡氏打开了方修文的书信,方采蘩瞟一眼过去,但见那书信足足四五页纸,这也难怪,老爹和老娘分开七年,要说的话肯定很多。 胡氏开初看得很快,几乎是一目十行,看到后面却越看越慢,好不容易看完后,半天也没做声,只管坐在椅子上发愣。方采蘩一看这架势就知道有戏,老牛头所说十之*是真。她心里高兴,脸上可不敢显露半分,而是摆出一副懵懂模样问胡氏:“娘,我爹都说了些什么,他果真这些年去了西北?” 胡氏点头:“他在书信上确实是这么说的,是不是真的谁知道。” 方采蘩道:“倒也是。不过这事儿想来我爹不会骗人的,因为咱们只要咱们肯打听,一下就能知道是真是假了。哦,我都忘记问老牛头我爹眼下在哪儿做官,做的又是多大的官了。” 胡氏道:“你爹眼下在潭阳府任知府。”方采蘩吃惊道:“潭阳府的知府,那个可是正四品啊。”胡氏点头:“难为我儿还清楚这些。” 方采蘩笑道:“女儿就算再孤陋寡闻,总不能连知府是四品官这事都不了解吧。可是我爹当年只是从六品的官,短短七年时间,一下子就升了整整四级,这可能吗?” 胡氏道:“咱们大晋和西戎人前几年不是打了几场仗嘛,正好你爹所在的那个州就是大军粮草运行的关键地方。据他在书信里说,他的顶头上司也就是知州好色贪财,结果上了西戎奸细的当,竟然叫咱们的运粮队伍给西戎人控制的匪徒给劫了。 去前线督战的英王爷一气之下斩了那知州,让你爹暂代知州之职。你爹临危受命,一面在全州紧急筹措粮草运往前方,一面加紧寻找丢失的粮草。结果不到半月那粮草就叫他给找着并及时运往前线。 英王爷觉着你爹是个能干的,就上报朝廷让你爹正式做了知州。后来咱们大败西戎军,户部尚书也瞧上了你爹,上报朝廷想调你爹去户部任职。结果潭阳知府因为一桩贪墨案子被查办,一时间找不着合适的人顶替他,英王爷就举荐了你爹,皇上同意了,然后你爹一下就升到了四品的知府。” 原来是这样,自家老爹是个有本事肯干实事的官儿不假,可官场上要升得快,还得运气好并且有贵人提携,老爹这是阴差阳错样样占全了,难怪坐直升飞机一般,嗖嗖嗖地连升四级。 方采蘩感叹完了之后问胡氏:“那关于明氏我爹究竟是怎么说的,娘又是怎么打算的?” 胡氏道:“你爹还是当年那般,赌咒发誓说自己没碰过明氏,是老太婆伙同明氏还有崔岩陷害的他,他是清白的。他这些年吸取了教训,将身边的人换了几个,明氏根本没机会靠近他身边。为此老太婆成日里念叨,可你爹自己说是铁了心,任凭老太婆怎么念叨都不听。他一心和我复合,只要我点头就派人来接咱们,他说自己做梦都盼望着一家人团聚。” “崔岩,那不是爹身边伺候的小厮吗?想不到他竟然背叛了爹,可恶的狗奴才!”方采蘩怒骂。 “我们蘩姐儿记性还真是好,竟然还记得崔岩那奴才。不过这也只是你爹的一面之词,是不是真的谁知道。”胡氏神色还是淡淡的。 方采蘩道:“那娘要不要跟爹复合呢?” 胡氏摇头道:“即便你爹真是清白的,娘也不想和他复合了。有了当初的教训,如今你娘哪敢再跨进方家大门。你爹兴许是真的想跟你娘好好过日子,可那个家里只要有那恶毒的老太婆在,有明氏那个不要脸的贱人在,咱们一家子就别想过安生日子。 当初小贱人差点害得菱姐儿没命,还有你四岁那年寒冬腊月莫名掉进湖里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如今想来只怕也是小贱人使的坏。还好我儿命大,不然这世上哪里还有我的蘩姐儿。” 方采蘩听到这里不由嘴角微微抽搐,暗道老娘你错了,原先的方采蘩可是真的叫明氏给害死了,如今站在你眼前的方采蘩早不是当初的方采蘩了。 胡氏没察觉闺女神色的变化,自顾自咬牙切齿地道:“我早看出明氏不是东西,早想撵走这个厚颜无耻的贱人,可老太婆一味护着,我有什么法子。跟你爹说,你爹倒怪我小心眼不能容人,说明家表妹没了亲娘继母又恶毒实在是可怜。可怜,结果两人可怜到了一堆去了!”即便过了七年之久,胡氏说起当年之事还是满腔怒火。 爹娘和明氏的纠葛老套且狗血,方采蘩只能腹诽:为什么古代的表妹十之*都爱纠缠着表哥不放呢? “哼,就凭方修文当初的糊涂做派,我就不想跟他复合回方家。回去做什么?让明氏在老太婆的保护下再来害你和你妹子,害远哥儿?俗话说,只有千年做贼的,没有千年防贼的,娘宁可你们跟着我受穷,也不想你们回去送了命。” 老娘愤怒的控诉提醒了方采蘩,要想爹娘复合,最大的拦路虎不是明氏而是祖母范氏。问题是古代孝道大于天,老爹可以不搭理明氏,可他不能不搭理范氏这个老娘。这问题还真不是一般的棘手啊! ☆、第7章 闯祸 胡氏想:老牛头既然已经找到了这里,也知道了儿子的存在,前夫肯定又会歪缠不休了,可自己好不容易才买下了铺子实在是不想再搬家一切从头再来了。 她头疼地摁了摁太阳穴,对方采蘩道:“老牛头再找你的话,你就将他带来见我,我要写封书信跟你爹说清楚,让他带给你爹。如果有人问起,你就说老牛头是咱们家之前的旧识,别在外头说有关你爹的事情。嗯,菱姐儿和远哥儿那里也别说,他们年小管不住自己的嘴巴。” 整个和锦县的人都当老娘是个死了男人的寡妇,远哥儿是遗腹子。如果猛不丁地冒出个做官的前夫来,不晓得大家会如何议论老娘和自己一家,所以有关老爹的事情方采蘩也觉得还是别说出去为好。 她点头道:“那娘就趁着眼下没人,赶紧将书信写好。老牛头说他出来久了,怕我爹担心,急着回去复命呢。” 方修文的来信洋洋洒洒几大张纸,胡氏即便对前夫心怀怨恨,但毕竟是曾经的恩爱夫妻,且两人共同孕育了三个孩子。双方六年不通音信,丈夫对孩子们肯定很牵挂。胡氏将心比心,所以有关这些年孩子们的生长情况,娘儿几个的生计问题,以及自己的苦衷打算都详详细细地写了。 要写的东西太多,胡氏心里又万分纠结,写了撕撕了写,结果一封回信写了一两个时辰还没写好,根本没时间去绣房。绣庄才接了廖大户家的生意,正是赶工忙碌的时候老娘却不见人影,方采菱觉得奇怪,忍不住跑过来叫人。却被一直盯着她的方采蘩给堵住了。 “娘到底在做什么,明知道我们这些日子得赶廖大户家的活儿。”方采菱年纪虽小,脑子里赚钱的念头却丝毫也不比胡氏和方采蘩少,即便自家老娘,耽搁了挣钱她也要抱怨。 面对妹子不满的脸,方采蘩赶紧解释:“是我觉着咱们绣庄的图样太单一,脑子里新琢磨出了几个画给娘看。娘觉着好,正在寻思着怎么配丝线,吩咐了不要人去打扰。” 老娘在做这事儿的时候确实不喜欢人打扰,方采菱没有多想转身回绣房赶工了。 胡氏一封书信写好不久,方志远也下学了,又到了一家人回家的时候。娘儿四个还没到陆家铁铺的时候,老远就见他家铺子门口围了好些人,有妇人在尖声叫骂着什么,隔得远听不清。于寡妇大着嗓门道歉的声音却听到了,还有似乎是陆骁哭叫的声音。 对面那贼婆娘家摊上事儿了,胡氏一下嗅到了不寻常的气息,立马兴奋地拽住一个从那边过来的一个相熟的妇人,问道:“陆记铁铺出什么事儿了吗,怎么他家铺子前头围了那么多人?” 妇人摇头,啧啧叹道:“陆家那二小子,没那金刚钻,偏揽瓷器活。不过念了几年书也敢给人代写书信,结果惹出大事了。” “陆骁闯什么祸了?”方采菱一下就来劲了,陆骁是她的死对头,听到那人倒霉她自然是幸灾乐祸。 妇人道:“柳家纸马店掌柜的前几日不小心烫伤了手,没法儿自己动手写书信,就口授喊陆家二小子书写,结果那小子写了别字,害得柳掌柜岳家的人接到书信以为他们铺子死了人,哭天抹泪地连夜赶了来。” 方采菱尖声道:“死了人,陆骁究竟写了什么别字竟然会叫人误会是死了人?”妇人摇头:“我不识字,具体是什么别字不清楚。” 异常兴奋的方采菱又巴巴地跑去问另外一个人,总算打听到了事情的原委。原来柳掌柜娘子是邻县人士,正好前两日有熟人经过他岳家那地方,柳掌柜娘子就让丈夫写封书信捎去娘家。 柳掌柜手受伤动不了笔,正巧相邻铺子的陆骁过来窜门,他想着陆骁也是念过几年书的,就自己口授让陆骁代写。这阵子纸马店生意不错,柳家两口儿忙不过来,雇了个伙计。 柳掌柜信中将这事也说了,只是他口授的是“近日铺子忙雇一人”,而陆骁给写成了“近日铺子亡故一人。”陆骁写好后,柳掌柜也没过目检查就封好交给了自己那熟人。结果其岳家接到这封书信,无异于晴空霹雳。 纸马铺子就女儿女婿还有外孙外孙女四人,亡故一人,究竟是谁亡故了信上又没说。可不管是谁都是叫人悲痛万分的事情,柳掌柜的岳母当场厥了过去,跟着一家子哭哭啼啼连夜赶了过来。其岳父因为心慌意乱,路上跌了一跤,脚踝肿起老高,是他两个舅子轮番背来的。 到了铺子之后见女婿一家四口个个都好好地活着,其大舅子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揪住柳掌柜好一通臭骂。柳掌柜给骂懵了,其娘子火大地责怪自家长兄,双方一阵吵嚷之后才弄清了事情的原委。柳掌柜两口儿气不打一处来,立时去寻陆骁的晦气。 “哈哈哈,这个陆二,竟然将‘忙’写成‘亡’,‘雇佣’的‘雇’字都不会写,分明是个草包,偏要猪鼻子插葱装大象!哎哟,笑死我了!”方采菱笑得直打跌。 胡氏笑道:“可不就是,也不掂掂自己的斤两,陆骁那家伙只读了几天的书,竟敢替人写书信!这平白无故地说人家家里死了人,柳掌柜能跟他善罢甘休才怪!” 方采菱附和道:“那还用说,柳掌柜的岳母给吓得晕了过去,岳父又扭了脚,全都是陆二给害的。” “哼,子不教母之过,陆骁那贼小子之所以这般胆大妄为,还不是平日里于氏恶婆娘纵容的结果。那样粗鲁不堪箩筐大的字儿不识一个的婆娘,能教出什么好东西来!” 冤家对头倒霉出糗,可逮着机会落井下石了。一路上方家母女两个一唱一和说得格外起劲。 方志远毕竟年小,关于陆骁写错的两个字光听根本不明白意思,拉着方采蘩给自己解释了一通之后他才懂了。 这孩子倒不像自家老娘和二姐那般,就顾着快意于陆家此番的出乖露丑,而是心生警惕地道:“其实在学里比我们大些的师兄也时常会写别字,夫子每每责骂,我看他们都不怎么放在心上的样子。于今想来,这事儿还真是马虎不得,兴许哪一日就因为写了别字跟陆骁一般闯祸了。” “我们家远哥儿能因为别人犯错而提醒自己吸取教训,真不错。”想不到自家弟弟小小年纪,竟然能对这事想得这么深远,方采蘩大为惊讶,忍不住赞扬起来。 方志远摸着后脑勺,不好意思地笑了。方采蘩又问弟弟:“远哥儿,今日这事你除了得到写字要小心,不能写别字之外,还得到什么教训了?” 第4节 方志远摇头:“这个,我没想过。” 方采蘩道:“虽然大家都在责怪陆骁写别字将柳掌柜岳家折腾得人仰马翻,可真的全都怪陆骁吗?柳掌柜若是事后过目一下陆骁写的书信,又哪里会出这样叫人哭笑不得的事情呢?” 方志远立马道:“我明白了,大姐是要告诉我,做事要尽量小心稳妥。还有,出事了不能就怪别人,得想想自己有没有错处。陆骁只念了几年的书,而且念得不好。柳掌柜明知这一点还喊他代笔写本来就思考不周。请陆骁代写就代写吧,完后自己还不检查。所以柳掌柜一味地寻陆骁的不是也不对,起码他自己得负一半的责任。” 方采蘩对方志远的领悟能力满意极了,笑着拍了拍弟弟的肩膀道:“‘子曰: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也。’你才发蒙不久,这句话先生应该还没讲到,它的大致意思是说看到比自己强的人要向他学习,看到犯错的人,要提醒自己不要跟他一样。你这时候就知道这么思考问题了,姐姐真为你高兴。” 方志远崇拜地看着自家大姐,道:“大姐真厉害,懂得好多书上的道理,可惜你是女子不能参加科举,不然大姐念书这般厉害一定能高中。” 方采蘩好笑道:“你小孩子家知道什么,这样的话可不能在人前说,不然人家非说你王婆卖瓜。而且大姐不过记得几句书上的话而已,哪有你说的那般厉害。” 胡氏看着一双儿女,大的谆谆告诫小的心悦诚服,画面实在是太过美好。其实儿子说的话当年他老子也说过,前夫说大闺女天资聪颖远胜普通男儿,可惜是个女儿家,不然一定好生栽培她。 闺女聪慧有见识且样貌不凡,儿子小小年纪遇事肯动脑子,念书也有天赋,这样的孩子不该埋没在和锦这等小地方,跟着他们的爹才是最好的。 只是方家那潭污水,轻易蹚不得啊。该怎么办呢?胡氏揣着心思,一晚上辗转反侧。第二天抽空又将自己昨日写的书信拆开,更改加了一些内容。 次日方采蘩照旧一个人去买饼,老牛头找她询问结果,方采蘩将他带到胡氏跟前。胡氏借口让方采蘩看着方采菱别过来,自己单独见了老牛头,不知道和老牛头说了什么话,反正第二天老牛头就离开了和锦,找方修文复命去了。 ☆、第8章 打架 和锦县和潭阳州府之间隔了好些个县,路途遥远,来回一趟花费时间不少,所以方修文接到了胡氏的信究竟会有何反应,方采蘩她们短期内不可能知道。母子四人还是平稳地过着日子,跟过去没什么两样。 天气越加暖和,竹笋已经开始破土,新鲜的竹笋无论清炒还是和着腊肉一起炒都美味可口,方家一家子都爱吃。而青竹溪边竹子多,扯笋很方便。 今日回家后胡氏做饭,方采蘩和方采菱则背着背篓提着竹篮去扯笋,顺便赶鸭子回家。因为想给城里邻近铺子的人家也送些,两姐妹打算多扯一点,就往上游竹笋多一些的地方走去。上游对岸竹林密集些,竹笋也多些,姐妹两个索性踩着跳岩往对岸而去。 “慢点,地上有些滑,姐姐仔细跌倒。不然我去竹林里头扯,姐姐在外头接着就好,你的脸那么好看,若是刮着哪儿就不好了。”方采菱时刻不忘保护自家姐姐美丽的脸蛋,大声嚷嚷着。 这丫头就是个爱操心的,方采蘩又感动又好笑,道:“我不要你担心,管好你自己就行。戴好手套,你的手千万不能伤着,不然就没办法绣东西了。” 方采菱扬了扬双手道:“看,我戴得牢实着呢。呀,那里好几根笋子!”方采菱正要奔过去,却被方采蘩拉住了:“急什么,等我先拿竹竿子拍打拍打,看看之后再过去。这时候已经有蛇了,可得小心。” “对,我竟然把娘的话给忘了。”方采菱吐了吐舌头,拍着胸脯道,“我最怕那东西了,姐姐给我,我来打。”方采菱从方采蘩手里抢过竹竿子,噼里啪啦四处一通乱打,打完又等了一阵姐妹两个才过去扯。 这时候的青竹溪边,最不缺的就是竹笋了,姐妹两个不一会儿就扯了半背篓。方采菱是个话痨,边利索地扯着笋子边嘴巴说个不休。而方采蘩因为瞒着妹子老爹派人寻来这事,心里有些内疚,再怎么样那都是人家的亲老子不是。 而根据对老娘这阵子的试探,方采蘩觉得父母复合的可能性不是没有,为了不叫妹子到时候觉得突兀,话题便有意无意地往老爹方修文身上靠。 不想方采菱却不感冒,皱眉道:“姐姐提他做什么,回头娘知道了又要生气。他都不要咱们了,和明氏贱人过他的好日子,咱们又何必想着他。娘都说了,就当咱们从来就没有过爹。” 方采蘩扶额,这孩子爱憎分明,行事步调素来和老娘保持高度一致,在看待老爹这里是这样,对待陆家也是这样。 其实当初妹子和陆骁那小子年岁相仿,又都是话篓子,两个人在一起叽里呱啦说不完的话,相处得极好。可老娘和于寡妇一闹僵,她也就立马对陆骁横眉冷对恶语相向了。陆骁本就不是个省油的灯,结果两个家伙小小年纪竟弄得跟乌眼鸡似的,一见面就掐。 而且这孩子当初离开老爹的时候年纪太小,这会子对老爹恐怕一点印象都没有了,加上老娘给她灌输的老爹很可恨的观念,所以她不稀罕老爹很正常。方采蘩叹息着打消了和妹子聊老爹的念头,转而问起妹子今日和老娘拿绣好的样品去廖大户家给廖太太和三姑娘过目的经过。 因为廖太太很满意胡记的绣活,一时高兴赏了方采菱二十文钱,方采菱很得意,叽叽喳喳地详细说了自己和胡氏怎么被廖家的婆子带入廖家后院,廖太太拿了什么点心给她吃,完后又怎么让婆子送她们出门。 “哦,姐姐知道我们从廖家出来看到什么了吗?”方采菱突然兴奋地道。方采蘩道:“那你们看到什么了?”“嘻嘻,我们看到陆二被唐夫子堵着劈头盖脸一顿臭骂。”方采菱满脸快意。 方采蘩很是不解:“陆骁早已经不在唐夫子那里念书了,怎么又被他给骂了?” 方采菱道:“古人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陆二那草包虽然只在唐夫子门下念了两年书就不念了,可终究是唐夫子的弟子。他此番写别字闹出那么大一场笑话,全和锦县城谁不知道他的大名了。唐夫子的名声叫他给败坏了,只怕鼻子都气歪了。” 这倒是实话,好事不出名,坏事传千里,唐夫子自来爱惜羽毛,此番陆骁闹出这么大的乌龙,他生气也是应当。方采蘩脑补着唐夫子翘着山羊胡子指着陆骁大骂的情景,心里默默地同情着陆骁这倒霉孩子。 因为同情陆骁,方采蘩不免觉着妹子这得意的神色看着叫人不大舒服,便挑刺儿道:“别说人家草包了,你自己都将‘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的意思弄错了。那句话说的是学生要尊重老师,你用反了。” “管它反不反,反正姐姐知道我的意思就行。”方采菱满不在乎地挥手,然后继续落井下石,“啧啧,姐姐你是没看到唐夫子都是怎么骂陆二的。唐夫子指着陆草包的鼻子说:‘陆骁,你当初在我门下读书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顽劣不堪。 《三字经》别人五天背下了,你半个月还背不下,写的大字呢,跟鸡爪子抓的一般难看,勉强读了两年坚持不下去了。老头子平日里没少告诫弟子人贵有自知之明,可你倒好,胸无点墨居然也敢给人代笔写书信,结果惹出那么大乱子。世上怎么有你这么蠢的人呢?你总归跟着我念了两年书,怎么就连‘忙’字都不会写了?’” 方采菱学着唐夫子气急败坏的口吻,唇红齿白的小姑娘模仿六十岁的老者,一手虚空点着人的鼻子一手做掳胡子状,那模样要多搞笑有多搞笑,偏她还一本正经地。 方采蘩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一指头戳在妹子额头上,嗔怪道:“臭丫头,陆骁倒霉你就那么高兴?看你这刻薄样儿!做人要厚道知道不?陆骁又不是故意的,连远哥儿都知道这事儿不能全怪陆骁柳掌柜自己也有错,偏你就不不饶地。 陆骁已经够倒霉了,于婶子将他狠揍了一顿不说,他家还给柳掌柜岳家赔了些医药钱。你没见这几日对面几母子个个垂头丧气的,说话都没以前高声了。” “哼,活该,叫他们一家子欺负人!”方采菱仍旧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方采蘩头疼不已:“你怎么就这么爱记仇呢?欺负人欺负人,人家怎么欺负咱们家了?哪一回吵嘴咱们家落了下风?” “还不欺负?于寡妇每次和娘吵嘴都仗着自己身板高壮,动不动挥舞着拳头一副要打人的架势,还有陆骁那张臭嘴更是可……” “我的嘴再臭也比不得你方二!”背后忽然有人愤怒地大声叫嚷,两姐妹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好死不死地竟然是陆骥陆骁两人。他们手里提着篮子,应该也是来扯笋的。 很显然陆家兄弟将方家姐妹方才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陆骁气得脸通红,恶狠狠地瞪着方采菱道:“背地里说人坏话,你的嘴巴不是臭,而是恶毒!就没见过比你更可恶的女的!不过十一岁就这般尖酸刻薄,看往后哪个男的瞎了眼敢娶你!嫁不出去就让你那刁滑的寡妇娘养你一辈子吧!” “你……你不要脸!”小姑娘平日里叫人说到将来嫁人的事情都会害羞,此刻却被死对头用这么恶毒的话说起这事,方采蘩气得浑身哆嗦,一时间失去了理智,捡起原先放在地上的长竹竿,刷地一竿子就冲陆骁扫了过去,嘴里骂道:“混账东西,咒我也就罢了,竟然还敢骂我娘,看我不打死你!” 陆骁虽然被自家兄长灌输了好男不跟女斗的观念,但十三四岁正是好斗的年纪,方采菱先动手,他自然不会避开。于是一手抓过竹竿大力一扯,方采菱哪有他力气大,被他这么一拉,一下给扯倒在地。 两个小的手脚太快,方采蘩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家妹子已经在地上了。“菱姐儿放手,你怎么能动手打人!”方采蘩一边急慌慌去扶妹子起来,一边劝她放下手中竹竿。 “放下,骁哥儿你疯了不曾!”那边陆骥一手拉住陆骁,一手在他握竹竿的手上一捏,陆骁的手不由自主地一松。方采菱见状,立马啪啪啪几竿子打在陆骁腿上身上。 方采菱年小力气弱,竹竿又长,打在人身上其实根本不怎么疼,关键是被自己小的丫头片子给打了,男子汉陆骁自觉丢了大脸,气得嗷嗷叫,奋力挣扎着,嘶吼道:“大哥你究竟帮着谁,放开我,看我不打扁那心眼歹毒的丫头!” “好男不跟女斗,你别跟她一般见识,咱们走吧。”那边陆骥一边大声劝着弟弟,一边拽着他走开。这边方采蘩急得满头大汗,奋力去抢妹子手中的竹竿,厉声道:“放下竹竿,菱姐儿你怎么能这么疯闹!” 陆骁再不想走,可根本挣不过陆骥,愣是被生拉硬拽着弄走了。方家姐妹的竹背篓放在他们离开的地方,被愤怒的陆骁一脚给踹飞了,背篓里的竹笋立时四散。 “狗东西,竟然敢踢我们家的背篓,赔给我们,不然别走!”方采菱顿脚大骂,捡起竹竿作势欲追。方采蘩死死抱住妹子,怒道:“菱姐儿,你有完没完!” ☆、第9章 赔偿 “臭丫头,你有本事过来……”那边陆骁已然被陆骥拖远了,可他愤怒的叫骂犹自传入方家姐妹耳中,方采菱立马涨红着脸对着那边大声回骂:“你有本事回来,狗东西,赔我家的背篓,陪我们的竹笋!” 方采蘩再也忍不下去了,气得在妹子背上重重拍了两巴掌,厉声道:“闭嘴,你自己看看你这副样子,哪里像个姑娘家!陆骁没说错,你这嘴尖刻薄的性子不改,往后找婆家都难!” “姐姐,你,你怎么也这么说人家,你到底是谁的姐姐!我给人欺负了,你不帮着我也就罢了,竟然还用别人骂我的混话来骂我!我,我告诉娘去,喊娘给我出气!”方采菱大感委屈,嘴巴一扁呜呜哭了起来。 妹子自幼就爱黏着自己,对自己素来信服爱戴,自己也很喜欢她。此时见她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噼里啪啦掉起了金豆子,方采蘩说不心疼是假的。可这孩子这性子真是到了该纠正的时候了,这般牙尖嘴利不饶人,往后不光极端地不讨人喜欢,还很容易招致祸端。 想到这里,方采蘩硬起心肠一板脸:“你给人欺负了,是你先动的手好不?人家陆骁没动你一指头,明明是你打了人家几竿子,你还好意思倒打一耙!姑娘家家的,这般凶悍强势,传出去别人会怎么说你你想过没有?” 方采菱大声道:“陆草包怎么没打我,他把我扯倒在地还是姐姐自己扶我起来的姐姐忘记了?我先动的手,他不用那么混账恶毒的话说我我能冲他动手?” 方采蘩道:“你不背后说人坏话,人家会那么说你?今日这事还就是你先惹起的。幸好今日有陆骥拉着陆骁,不然这事岂能这么轻易地收场?” 方采菱道:“我怎么说陆草包坏话了,我说的是事实,又不是编排他,难道唐老夫子没有指着他的鼻子骂?姓于的贼婆娘和娘是死对头,她的崽子倒霉我高兴一下不可以啊。” 方采菱很是理直气壮,方采蘩却听得直摇头:“菱姐儿,你说你小小年纪,张嘴不是‘草包’就是‘贼婆娘’,用语太刻薄了,你这样子真的不好,得改你知道不!” 方采蘩平日里很少这么神情严肃,方采菱不由愣了一下,身上的戾气也消了一些,辩解道:“我哪里张嘴就说这些,也就是对陆家的人这样,对别人我才不那样说呢,不然娘早教训我了。人家廖太太昨日还夸我乖巧知礼,能干孝顺呢。” “对陆家人也不要这样,因为旁人只从你的言辞当中判断你的为人素养,人家才不知道咱们家和陆家的恩怨。听姐姐的话,往后不要一见到陆骁就冷嘲热讽,他不先招你,你就不要去挑衅他。大人的事咱们小孩子本来就不该掺和,可你看你。” 方采菱毕竟崇拜姐姐多年,方采蘩头一回这么语重心长地跟她说话,小姑娘的态度总算有所软化,小声道:“他不招惹我,我自然不会跟他过不去了。” 自己的话妹子还算是听了一点进去,方采蘩松了口气,又叮嘱道:“方才的事情,不要告诉娘。” “为什么要瞒着娘啊。”自觉怄了大气,方采菱本来打算回家跟老娘好生诉诉委屈,没想到姐姐竟然要瞒着老娘,方采菱生气又不解。 方采蘩一瞪眼:“你告诉了娘,娘肯定要去寻对面人家的晦气,然后又和人家又吵起来。你以为吵架是很好玩的事情,不要精力不怄气吗?娘一个人养大咱们三个孩子多不容易,从早累到晚就没一日清闲过,你就别添乱了行不行?菱姐儿,你好歹也十一岁了,该懂事了。” 姐姐虎着脸还真有些吓人,方采菱立马老实了,闷声道:“好吧,不说就不说。” 方采蘩暗自叹了口气,心想自己不叫妹子告诉老娘,但陆骁今日被妹子给打了,只怕一回去就会和于寡妇说。于寡妇那性子,十之*是咽不下这口气的。她要是骂上门来,老娘最终还得知道。 不想了,这些糟心事想着就烦人,方采蘩强压下心头的担忧,道:“天不早了,咱们别扯回家了,赶紧过去将那些笋子捡起来赶紧去赶鸭子吧。” 陆骁那一脚将背篓里的竹笋踢得四散,姐妹两个只好一一捡起。有些笋子被踢到了茂盛的竹林草丛,她们也懒得捡了。方采菱看着比原先少了一些的竹笋,暗自将陆骁骂了又骂。 原本打算多扯些,中间出了这么大的岔子,即使离原定目标差得远也算了。方采蘩背背篓,方采菱提篮子,姐妹两个往下游家的方向走去。 到了下游自家鸭子活动区域,方采蘩道:“你先回家去,我赶鸭子。”折腾了半天,方采菱也觉着有些累了,立马听话地自己先走了。 方采蘩将背篓放在岸上,开始大声唤着鸭子。鸭子们嘎嘎着游拢来了,方采蘩站在跳岩处数着鸭子,发现没少,正打算将其赶上岸,对岸陆骥却来了。 陆骥提着一篮子竹笋,迈着大长腿蹬蹬蹬几步就冲到了方采蘩跟前,木着一张脸将竹篮往方采蘩身前重重一放,道:“这是给你的,拿着吧。”方采蘩傻眼了,这是什么情况? 陆骥见她老半天不做声,只管瞪着自己发呆,不觉有些羞恼,瓮声瓮气地道:“骁哥儿起先不是踢飞了你家装笋子的背篓嘛,这是赔你们的。还有,他不该那样说你妹子,我已经骂过他了。” 闹了半天,陆骥这闷嘴面瘫是来致歉的,方采蘩意外且感动,想到方采菱的恶形恶状,她又深觉内疚,讪讪地道:“不是,陆大郎,那个,其实今日这事是我妹妹不对,我,我替她向陆骁赔不是了。至于赔偿笋子更是谈不上,陆骁只是踢飞了,我们后头都捡起来了。” “终究是他踢飞了你们家的背篓,我说赔给你们就赔给你们,你将这些拿去吧。”陆骥一副我赔定了你了,你不拿也得拿的架势,说完后转身就走。 这家伙,真是可恼又可爱!方采蘩哭笑不得地盯着他的背影喊道:“陆大郎你站住,笋子我收下可这篮子你得拿走啊,我们两家这样子,我可不方便去你家送还。我的背篓就在那边,等我把这笋子倒进去将篮子空出来你拿回家吧。” 陆骥显然原先没想到这茬,被方采蘩这么一说,脸不觉红了。老老实实地停了下来。陆骁提来的是满满一篮子竹笋,方采蘩提着篮子不免有些吃力,过跳岩的时候更是小心翼翼。 “给我,我来提。”陆骥似乎看不下去了,奔过来一把抢过竹篮,轻快地迈过跳岩走到方采蘩放背篓的地方。然后抓起篮子将那笋子尽数倒了进去,竹笋太多,背篓根本装不下,好些掉到了地上。陆骁一一捡起,然后将其硬□□背篓。 方采蘩赶着鸭子走近一看道:“太多了,都冒出来了。我可没那么大气力背得动,陆大郎你还是自己拿回去一些吧。” 陆骥却还是那句话:“我说了赔给你就赔给你,哪有拿回去的道理。”这货怎么就这么倔呢?方采蘩满头黑线,开始怀疑陆骥根本不是来赔偿致歉的,而是心怀忿恨故意来对付自己的。 “我给你背回去吧。”方采蘩犯嘀咕的功夫,陆骥已经弯腰将背篓背起大步往前走了。这小子这是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吗?方采蘩愣了好一会后才赶着鸭子跟了上去。 眼看着就要到方家院门口了,陆骥应该是怕叫胡氏撞见,将背篓放下之后,埋着头咚咚咚折身往回走,明明从前面走直接过跳岩一下就可以回到自己家。 陆骥经过方采蘩身边时,方采蘩向他道谢,他只是嗯了一声,一个字都不肯多说。方采蘩被这货的闷嘴葫芦属性弄得彻底无语,忍不住冲着少年大步而去的背影狠狠翻了个白眼,暗骂道:“臭小子,你以为沉默寡言就叫有个性啊,有本事彻底装哑巴姐就服你!” 然而低头看着满背篓的竹笋,方采蘩又忍不住对少年竖起大拇指。陆骥这家伙,即便两家交恶了两年,方采蘩还是对他生不出多少厌恶之感。没办法,人家年岁不大,但人家做事讲原则为人有担当,道德品质过硬,凡是认识他的人都会夸他。所以那么多姑娘对他芳心可可,固然是因为他生得俊,但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这人品性好。 这么扎扎实实满背篓的竹笋,方采蘩背起来太吃力,便大声喊着方采菱拿篮子来取出一些减下重量。 “咦,怎么一下有这么多了笋子了,原先明明离背篓满还差好多,这么一会子功夫,姐姐不可能扯了那么多吧?”方采菱正在剥着自己原先提回家的竹笋,听到方采蘩喊她提篮子出去很是不解,但还是提着篮子奔了出来,待看到背篓之后不由惊呆了。 ☆、第10章 路遇 方采蘩道:“自然是我扯的,难不成是天上掉下来的。”方采菱撇嘴:“骗人,这么一会子功夫,姐姐怎么可能扯那么多笋来。” 方采蘩笑了笑,将陆骥赔了竹笋还致歉的事情告诉了妹妹。“对面人家也就陆大郎还不错。哼,姐姐还说我不该想动手打人,你看连陆大郎自己都说陆二不该那样说我。”方采菱一下又来劲了。 方采蘩瞪了一眼过去:“你这丫头还真是冥顽不灵啊。陆大郎替陆二致歉是人家仁和宽厚,并不是说你就没错了。况且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就冲人家向咱们致歉这一点,你就不该再纠缠这事了。” “谁老纠缠了,不过背着娘和你说说罢了。”方采菱悻悻然,抽了一篮子竹笋先行提进了院子。 接下来的一两天,方采蘩一直担心于寡妇因为陆骁被方采菱打了这事来寻麻烦,不想对方一直没见什么动静。方采蘩联系陆骥所为,想着他也应该跟自己一样,警告了陆骁不叫他和于寡妇说那事儿,所以于寡妇没来寻自家的晦气。 廖大户三闺女的绣活交货完毕,胡记绣庄的人也累得够呛,为此胡氏特地放了大家半天假。正好方家菜园子里那一小片辣椒苗也长高了该栽种了,胡氏就带着方采菱先回了家,留下方采蘩带着伙计看守绸缎铺,顺便等方志远下学一道回家。 单留下大闺女和儿子,胡氏有些不放心,中午走的时候特地叮嘱方志远不要淘气,下学了不要耽搁马上回铺子,路上要听大姐的话,方志远点头答应。 第5节 结果越怕出事越出事,方志远下学的时候不小心跌到了沟里,脚给扭了一下,走路稍稍快一些就喊疼。去郭家洼倒是有一张牛车,赶车的大叔,篾匠郭老黑方采蘩也认识。可那人十七岁的儿子郭林倾慕方采蘩,他家媳妇米氏也和村里人隐约透出想让儿子娶方采蘩的话。 胡氏假装不知这件事,其实却很是气恼,直念叨还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什么东西,不过是小小郭家洼的一户殷实人家,乡下村夫,也敢打自家闺女的主意。为此胡氏再三叮嘱方采蘩离那户人家的人远一些,无论如何都不能坐他家的牛车。 郭林随了他爹郭老黑,肤色较黑,五官也稀松平常。方采蘩虽然谈不上颜控,但郭林的模样绝对达不到她对自己未来另一半的基本要求。更不要说这人大字不识一个,性格为人等方面也不是方采蘩喜欢的类型。所以即便没有胡氏的告诫,她也会对郭林对他家的人退避三舍。 不能坐牛车,姐弟两个只好慢慢往家里挪。偏偏出城不久,郭老黑的牛车就跟了上来,上头坐着郭林,父子两个刚去城里卖了篾货回家。 “远哥儿这是怎么了,怎么走路一拐一拐的,可是脚伤着哪儿了?”老远地郭林就大嚷着。方采蘩叹了口气,勉力挤出笑脸应道:“啊,没,我们家远哥儿的脚没伤到哪儿。”“没伤着哪儿怎么走路这幅样子?”牛车靠近,郭老黑盯着方志远的脚疑惑道。 方采蘩拉着弟弟的那只手使劲捏了捏。方志远也是被胡氏多次告诫过不要坐郭老黑牛车的人,方采蘩的暗示一下就领会了,这孩子立马仰头冲郭老黑笑道:“多谢老黑表伯关怀,我的脚真的没事,不信你看。”方志远说完跳了两下。 郭林问:“于家表姑和菱姐儿呢,怎么就你们两个在啊?”“哦,我娘和我二姐先回家栽辣椒去了。”方采蘩还没来得及说话,却给方志远抢了先。 方采蘩暗自感叹小孩子就是小孩子,还真是实诚,没教过的地方就不知道耍心眼了。不过这事也确实不好撒谎,因为老娘和妹子提前回家郭家洼的人应该都看得到。 胡氏和郭家洼的人打交道虽然大多数时候都是带着笑,但她骨子里就透着几分精明,郭林本能地有些怕她,她在的时候郭林是不大敢搭讪方采蘩的。如今得知胡氏不在,郭林的眼睛一下就亮了,立马道:“既然就只有采蘩妹妹和远哥儿两个人走,那还是做我们的车回去吧。” “是啊,横竖咱们这车坐得下。大郎,快将车擦擦,蘩姐儿爱干净,别弄脏了她的衣裳。”郭老黑忙不迭地吩咐自己的儿子。 方采蘩自然是不肯地,扬了扬手中包袱笑道:“啊,多谢老黑表伯郭林表哥的好心了。只是白日里有个杨家岭的大婶在我们铺子买了块尺头,后来她临时有事要办不方便带在身上,就说让我回家的时候给她带上,她会在路上和我会合来取。这不我和弟弟走得这么慢就是为了等她来。你们还是先走别管我们了吧。” 方采蘩一边编造借口一边暗自庆幸自己今日正好带了个包袱,包袱里头也确实装的是尺头,不过那不是卖给人家的,而是打算给方采菱裁新衣裳用的。 郭林不以为然地道:“杨家岭离咱们郭家洼很近,采蘩妹妹告诉我是谁家的,我替你送过去就是,何必害得你们在路上等她。” “那位大婶说这尺头是打算给她家姑娘做衣裳的,郭林表哥你是男子,拿着这个送到她家去不太合适。况且做买卖讲究的是诚信,我既然答应了人家在路上会合,那就得说话算数不是。不然我娘知道了非得责怪我不可。” 方采蘩满脸严肃,说的话又合情合理,郭家父子无话可说只好不甘心地赶着牛车走了。 眼睁睁看着牛车走远,方志远灰头耷脑地抱怨:“娘也真是的,为什么就不叫咱们坐他家的牛车,不然的话我不就不用遭罪了。还有那么远,咱们什么时候能走到啊。” 弟弟年小,婚娶之事和他说不适宜,方采蘩只好道:“咱们每次坐,人家都不收钱,这不是白占人家便宜嘛。所以一来二去地,娘就索性不叫咱们坐了。” “可是我走不动了,脚越来越疼了。”方志远的脸皱成了一团。方采蘩没法子,只好蹲下道:“来,姐姐背你走,幸好你不胖,我还能背得动。” 方志远看着姐姐单薄的肩背却迟疑了:“还是算了,大姐你又不像于寡妇那般力气大,背着我能走多远,我还是自己慢慢挪吧。” “来吧,能背多远就背多远,累了姐姐就歇一歇呗。”方采蘩坚持。结果还真叫方志远说准了,她背着弟弟大概走了差不多六百米远的样子就坚持不住了,方志远看着姐姐脸上的汗水,听到她粗重的喘息声,不忍心地要求下来自己走。 方采蘩扶着弟弟,姐弟两个又走了一两里路之后都觉得累极,只好坐在路边一棵大树下歇气。 “你赔我,我不理你了,大哥最讨厌了!”远处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期间还夹杂着小姑娘的抱怨声。方采蘩回头一看,竟然是陆骥背着陆骐。陆骐不知道在生什么气,不停地捶打着陆骥,陆骥好脾气地不做声任她捶打,脚步却半点都没减慢。 “我不要你背,我自己走,放我下来!”陆骐小姑娘显然气得不轻,不依不饶地,竟然大力扭着要下地。陆骥不让,她竟然呜呜哭了起来。陆骥没法子只好放她下来,谁知道陆骐还是气不顺,咚咚咚跑到大树下一歪,大声道:“你不赔我我就不走了!” 方家姐弟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方志远关注的对象是同龄的陆骐,方采蘩则不解地看着陆骥。陆骥和她对视一眼后又避开了,脸上满满的尴尬羞恼。他心里对陆骐气得咬牙,可妹子年幼又不好动手揍她,只好无奈地杵在那里,无计可施。 一时间大家都不做声,只听见陆骐小姑娘抽泣的声音。最后还是方志远忍不住了,问陆骐道:“陆骐你为什么哭啊?”陆骐虽然年小,可自家老娘和胡寡妇是死对头,老娘告诫过她不要搭理方家的人她可是记得牢牢地,所以对于方志远的询问,她只是翻了个白眼,根本不搭理。 方志远遭受白眼有些气恼,哼了一声后对方采蘩道:“大姐,咱们走,别跟这些讨厌的人呆在一起。”方采蘩满头黑线,正打算起身扶着弟弟赶路。不期然却对上陆骥求救的眼神,陆骥巴巴地望过来,接着视线又转向陆骐。很明显,陆骥是在求方采蘩替自己哄哄陆骐。 这人还真是叫人无语,有求于人你开开口会死啊,方采蘩愤愤然,真想假装不懂陆骥的意思直接走人。可想着前几日妹子打了陆骁那事,自己才承了人家的好,就这么翻脸无情不是她的行事风格。罢了罢了,姐姐总归是二十岁灵魂,就看在你小子比我小几岁的份上让着你吧。 自己给自己找了台阶下的方采蘩立马堆出笑脸,柔声对陆骐小姑娘道:“骐姐儿,别生气了,你看你头发都乱成什么样子了,还有你的花衣裳也弄脏了。我带了梳子,不如我给你梳梳?我梳头的本事很高,保证给你弄得漂漂亮亮地。” ☆、第11章 妹控 身为胡寡妇的闺女,方采蘩在陆骐心里其实和方志远一样,都是该拒绝来往的对象,然爱美是女孩子的天性,方采蘩的话一下就打动了陆骐。陆骐正要点头,又怕自家长兄生气,于是眨巴着湿漉漉的大眼睛,为难地看着陆骥。 陆骥板着脸道:“就让方家大姐姐给你梳梳头吧,看你那副鬼样子,难看死了。”陆骐得到长兄的允许本来是高兴的,可又被“鬼样子,难看死了”这些话惹毛了,哭道:“还不都是你害的,娘叫你好生照顾我,你却欺负我,回去我一定告诉娘!” 小姑娘一哭,眼泪鼻涕流个不停,偏方志远还嫌不够乱似地,在一旁火上浇油,一边刮着自己的脸皮一边叫嚷:“羞羞羞,看她鼻涕都流嘴里去了,脏死了。啊呀,我不看了,再看下去我要呕了!” 这话算是捅了马蜂窝了,陆骐又羞又气,大声道:“你不脏,谁叫你在这看了!”方志远撇嘴:“谁想看你了,是我先在这树下你后头跑来哭的!”陆骐尖声道:“这地方又不是你家的,我怎么就来不得了!”方志远针锋相对:“不是我家的难不成是你家的!” 这帮熊孩子,没一个是省油的灯,方采蘩脑仁都被这两个家伙吵疼了,忍不住一巴掌拍在弟弟脑门上,呵斥道:“给我闭嘴,一个男孩子跟女孩子斤斤计较,亏得你还是读圣贤书的,唐夫子就是这么教你的?” 方采蘩很少对弟弟发火,方志远被大姐生气的样子吓住了,摸着头老老实实地闪到了一边,小声嘀咕着:“难怪夫子老说唯女子与小人之难养也。小爷是男子汉,不跟你们计较,让着你们算了。”方采蘩忍俊不禁,小屁孩老气横秋地装什么大人。 那边陆骥伸手过去给陆骐擤鼻涕,因为用力大了些将小姑娘娇嫩的鼻子给捏疼了,惹得小姑娘又发起了脾气,推搡着不要兄长给自己擦脸了。 “好了,骐姐儿不生气了,来姐姐给你梳头发了。”方采蘩掏出手帕,轻轻地给小姑娘将脸擦干净。取出梳子,将她的头发打散,梳顺滑后麻利地给她梳了个双丫髻。为了安抚小姑娘的情绪,她一边梳一边赞扬道:“骐姐儿虽然年小,可头发又密又黑,随便怎么梳都好看。” 头发梳好了,正好路边有清澈的水沟,方采蘩拉着陆骐走到水沟边照一照。“真好看,采蘩姐姐你给我梳的头发比我娘给我梳的好看多了。我娘不光梳得不好看,还每回都扯得我头皮疼。” 小孩子变脸还真是快,原先还气恼万分哭得不可开交的陆骐,看着水里自己漂亮齐整的发式,瞬间转悲为喜。因为高兴甚至忘记了自己坚持的立场,为了赞扬起方采蘩不惜贬损起自家老娘来。 方采蘩暗自好笑,心道小孩子还真是好收买。可怜于寡妇握铁锤的手,能每天给女儿梳好头发已经很不错了,陆骐还要求那么高不是为难她嘛。 陆骐对自己的发式很满意,照来照去不肯挪窝了。方采蘩伸手去拉她,笑着劝道:“骐姐儿走了别看了。今日因为大家急着赶回家,姐姐随便给你梳个双丫髻,下次有机会我给你梳个垂挂髻,配上小绢花一定很好看。” “都怪我大哥,本来红霞姐姐要给我两朵绢花的,可是他硬是不准人家要,拉着人家就走!”好不容易高兴起来的陆骐眼圈又红了。 方采蘩这才知道原先陆骐是为着什么在跟陆骥闹脾气,沉吟了一下道:“红霞姐姐,是隔你们铺子比较近的米铺何掌柜家的二姑娘吧,我认得她。那姑娘性子极好,与人说话总是带着笑。” “就是何二姐姐。她待我很和气,最喜欢叫我去她家玩耍了,还总拿点心给我吃。偏偏我大哥不准我去她家,不准我多和她说话。明明知道人家非常想要一对儿绢花,他就是不准人家接受,真是气死人了。”陆骐气鼓鼓地道。 不过给小姑娘送两朵绢花而已,又不是多值钱的东西,陆骥明知道妹妹这么喜欢那东西,为什么就不顺着她的心意呢?方采蘩虽然不解,但还是没张嘴发问。陆骥这闷嘴葫芦,自己就是问了估计也是白搭,她才不想浪费口水呢。 谁知道这回陆面瘫面对方采蘩不解的眼神,居然破天荒地开了口,不过人家是对着自家妹子说的。陆骥虎着脸对陆骐道:“我就是不准你要她的东西,除了她,还有什么爱秀姐姐茶花姐姐的东西你都不能要,也不要去人家家里玩。这些话娘也没少告诫过你,你怎么就不听呢?” 这下方采蘩明白了,陆骥这家伙模样出众且能干,更难得的是品性好,是以县城一些中小铺子掌柜家的闺女都对他春心萌动,借着讨好陆骐小姑娘来接近陆骥。而陆骥显然是没瞧上那些姑娘,所以不想妹子和她们有过多的牵扯。于寡妇应该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娘儿两个才会那般告诫陆骐。 “可人家就是喜欢那绢花,娘和哥哥挣钱辛苦,我知道要节俭不能乱花钱,平日里我什么零嘴都不要,我就只喜欢那绢花,那是人家送我的,不要钱,就这么一次大哥就是不答应!”陆骐顿脚大嚷,委屈得不得了。 妹子素来懂事乖巧,今日自己的态度确实粗暴了些,身为妹控的陆骥叹了口气,摸了摸陆骐的脑袋安慰道:“骐姐儿那么喜欢绢花,哥哥回去跟娘说让她带你去买就是。” 难得陆面瘫出言安慰人,陆骐却不买账,小姑娘梗着脖子道:“我不要买的,我就要红霞姐姐做的。买的都是大朵的花儿,人家头小扎着不好看。” 方采蘩立马道:“那个好办,不就是做几朵绢花嘛,我也会做。而且我们家是开绸缎铺和绣庄的,各种各样的绸缎绢纱边角料都有,骐姐儿你想要什么样的我就给你做什么样的。” 方采蘩话一出口才反应过来,自己也太爱管闲事了吧。没法子,谁叫陆骐小姑娘胖嘟嘟的苹果脸太可爱,让她情不自禁地想起了方采菱小时候的样子,打从心底里就想让小姑娘开心。妹控真是伤不起啊。 “好啊好啊,采蘩姐姐我要一对儿红花的一对儿绿花的!”那边陆骐听到方采蘩的话,乐得拍手跳了起来。可跟着又迟疑了,垂头丧气地道:“可惜我娘不准我和采蘩姐姐你们说话,她若是知道那绢花是你做给我的,一定会生气。” 方采蘩正为自己原先的轻率许愿而后悔,听到这话是正中下怀,正想顺水推舟地说那就算了。不想陆骥却道:“这个好办,你让采蘩姐姐悄悄地给你。娘若是问你绢花从哪儿来,你就说是我买给你的。” 这面瘫,你要他说话的时候他惜字如金,你不要他说话他偏多嘴起来,方采蘩郁闷极了。 一旁的方志远等得不耐烦,早跑过来了。听到自家大姐要给讨人厌的陆骐做绢花,心里很不高兴,插嘴道:“不行,我大姐不能给你做花儿。你方才不是说买的花儿都比较大朵,所以陆大哥说的谎根本就瞒不住。” 不愧是自家小弟,真是聪明,小小年纪想事情还蛮周全的,方采蘩暗暗给自家小弟竖了个大拇指。 谁知陆骥不为所动,他满不在乎地道:“别担心,我娘就知道打铁,对这些姑娘家的东西根本不熟悉,我说我在街上无意之中看到有卖这些小绢花的就顺手买了,她肯定不会怀疑的。就这么定了,采蘩妹妹你给我们家骐姐儿做几对儿花,我付给你钱。” “不用,不过一些边角料,要收你什么钱。”既然推不掉,方采蘩索性大方一点,总归大家对门对面地住着,虽然大人不和,但陆面瘫为人不错,卖他个人情方采蘩还是乐意的。 陆骥并没有坚持要给钱,道:“那这事就这么说定了。”他说完矮身对自家妹子道:“骐姐儿,这下你该高兴了吧。耽搁了这么久,回家晚了回头娘得着急了,咱们走了吧。” 陆骐点头,正要趴到陆骥背上。陆骥却看到方志远一拐一拐地走路,皱眉问道:“远哥儿这是伤了脚吗?”方采蘩道:“是啊,扭了一下,虽然不重,走路却有些疼。” “那我背他走吧。骐姐儿,你让采蘩姐姐牵着你一块走好不好?”陆骥当机立断。陆骐也干脆,点头道:“好啊,大哥你背方志远,我自己可以走。” 方采蘩忙道:“这怎么行,骐姐儿一直都是你背着,很少自己走回去的。”笑话,让于寡妇知道大儿子背死对头的儿子,却叫自家闺女受累,不得吵翻天才怪,她可不敢点这□□。 “我的脚又没伤着,走路可以的,采蘩姐姐就让我大哥背方志远吧。”因为方采蘩答应给做绢花,陆骐小姑娘对方采蘩很是感激,赶紧帮着说服方采蘩。 “就让陆大哥背我吧,咱们这么慢慢挪回家,兴许天都黑了,娘不得着急死了。”方志远已经二话不说地趴到了陆骥背上,陆骥背起他大步就走。 方采蘩瞪了弟弟一眼,无奈地牵着陆骐快步跟上。陆骥背上的方志远得意地咧咧嘴角,心道凭什么就让我大姐帮你家做绢花,你也得背背我,小爷这心里才舒服不是。 ☆、第12章 约定 陆骥这家伙背着个人还是健步如飞,方采蘩拉着陆骐哪里追得上,两个人走得气喘吁吁,可双方的距离还是越拉越大。方采蘩倒是没什么,陆骐毕竟年小又是被陆骥背着走回家习惯了的娇气娃娃,且人小腿短是事实,没多久累得不行。小姑娘撅着嘴巴冲陆骥大喊:“大哥你等等咱们啊,走那么快做什么,我们都追不上你了!” 陆骥回头,无奈地等着掉队远远的两个人。方采蘩拉着陆骐,吭哧吭哧追上去对陆骥道:“骐姐儿年小,你还是背她,让远哥儿自己走吧。” 陆骥先是沉默,随即蹲下身子右手将陆骐一把抱起,左手则托着方志远的臀部。然后对方采蘩一甩头:“走吧,这回你走前面,省得又追不上我。” “你抱一个背一个,能行吗?”方采蘩怀疑地看着陆骥。陆骥抿着嘴不做声,一副你这不是废话嘛的神色。 实在是不想自己再走路的方志远忙不迭地道:“能行,怎么不能行,陆大哥背着我走了那么远,气都不喘一下的,大姐他力气可大了。”陆骐也骄傲地道:“那还用说,我大哥就是力气大,我和方志远才多重,他能行的采蘩姐姐,就让我大哥带着我们两个走。” 方采蘩哭笑不得,这两个冤家原先还掐得不亦乐乎,这会子倒是一个鼻孔出气了。不过想起那天早晨看到没穿上衣的陆骥打拳时候露出的那一身腱子肉,方采蘩又觉着这家伙虽然只有十六岁,可力气应该不比成年男子小。而两个小孩子加起来大概也不会超过八十斤,对陆骥这健壮高大的家伙来说确实不算什么吧。于是她不再坚持,听从陆骥的安排当先而行 “骐姐儿,怎么今日就你跟你大哥一道回家,你娘和你二哥呢?”方采蘩走在陆骥这闷嘴葫芦的前头,觉得有些不自在,只好拉着陆骐说话。 陆骐道:“今日铁铺要打的东西少,正好我们家的柴火要烧完了,我娘就和我二哥先回家去砍柴了。”方志远笑道:“哈,还真是巧了。我娘也和我二姐先回家了,不过她是回去栽辣椒的。” 为了不让气氛冷下去,方采蘩专门捡小姑娘感兴趣的话题逗陆骐说话,比如花裙子啊头花啊之类的,陆骐很是高兴,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笑个不停。因为心情好,加上此刻和方志远就隔着自家长兄的肩膀,小姑娘彻底抛开了之前和方志远的龃龉,问起了方志远学堂的事情来。 方志远难得地享受了被人背回家的待遇,也很高兴,对陆骐的提问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两个小家伙兴高采烈地相谈甚欢,倒把方采蘩给撂到了一边。 方采蘩不以为忤甚至乐见其成,两家总归是住得那么近的邻居,大人一逮着机会就掐,两个排行第二的孩子也乌眼鸡似地斗得不亦乐乎,若是两个小的又针锋相对的话,还真叫人受不了。 只是两个小朋友隔着陆骥的肩膀说得那么起劲,那口水绝对会喷到陆骥脸上,这面瘫一定烦躁死了,不知道那张面瘫脸会不会就此破功。想到这里方采蘩不由偷偷回头看了一眼陆骥,却见人家的神色根本没有任何波动,一张脸一如既往地木着。 方采蘩只能暗自佩服陆骥面瘫的道行不是一般的高深。然后忍不住吐槽这货将来的妻子如果也是个闷嘴葫芦还好,若不幸是个话多的,成天对着这么一张冰块脸,憋都得憋死。 “哟,那是谁家两口子,做丈夫的还真是心疼媳妇,一双儿女全由他一人背着抱着,媳妇就拿个包袱走在前头。我怎么就没这么好命,你这老东西啊,是无论做什么都要拉着我,生恐自己吃了亏。”路边田野里一对老夫妻正弯腰整着秧田,老婆子不期然抬头看到方采蘩他们,忍不住大声感叹起来。 老头子抬头看了看,立时笑骂起自己的老伴来:“瞎了眼的婆娘,人家哪里是夫妻了,分明是后生和姑娘家。”“哈,我还真是眼瞎了,还真是后生和姑娘家,那姑娘年岁不大,梳的也是姑娘家的发式。不过两个人都是好相貌,倒是挺般配。”老婆子眯着眼睛仔细看了下,自己也觉得好笑。 因为隔得比较远,老夫妻的对话只是隐隐约约传来,方志远和陆骐说的正来劲儿,根本没注意到。方采蘩却是大致听清楚了,脚步不由一顿,暗骂老婆子眼瞎嘴也瞎,她才十三岁怎么就是媳妇子了。 说她和陆骥般配,这话怎么听着那么别扭呢?她可是二十岁的芯,陆骥在她眼里不过是个没长大的少年而已,她可没有老牛吃嫩草的爱好。即便她好这一口,想做陆骥的媳妇,两家老娘也是打死不会同意的。 这样的话幸好两个小朋友没听到,不然一定会叫嚷出来,那场面想起来都会觉得尴尬死。嗯,陆骥耳边被两个小家伙叽叽喳喳地吵着,肯定也没听到,幸好幸好,不然大家多不自在。 方采蘩正抚胸暗叹,却听到后面陆骐惊道:“大哥,你的脸怎么忽然红了。”“是啊,陆大哥你的耳朵也红了!”方志远也觉得奇怪。他,陆骥这家伙听到了那对老夫妻的话了!一想到这一点,方采蘩的脚步瞬间僵硬。 “骐姐儿,我平日里背着你一个人走都会因为身上发热而脸红耳朵红,今日背着远哥儿又抱着你赶路,出了一身汗脸和耳朵不红才怪。什么叫我的脸忽然红了,其实我早就出汗脸红了,不过你们两个就顾着说话没注意而已。”陆骥语速不疾不徐地解释。 方采蘩听完大松了一口气,从这家伙的语速判断出他的情绪根本没有什么波动,想来应该是没有听到那番话。 可是她忘记了,陆骥素来惜字如金,此番为了解释自己不是突然脸和耳朵变红,竟然长篇大论地说了那么多,这本身就有问题好不。 彻底放心的方采蘩听到陆骥说自己出了一身汗,立时内疚起来,回头道:“陆大郎你背负着他们两个走了那么远,肯定手都发酸了,前头有块大石头,不如咱们歇一歇气吧。” 陆骥抬头看着方采蘩道:“我的手不酸,他们两个才多重。不过远哥儿一直趴在我背上,我又只用一只手托着他,他肯定觉得不舒服,歇一会儿就歇一会儿吧。” 几个人走到那块大石边坐下歇气,陆骥让方志远脱下鞋子,然后仔细看了看他的脚后道:“果真没什么大碍,回头我送你一瓶药膏让你大姐给你抹着揉一揉,后日就会没事。” 方志远苦着脸摇头:“可是我娘不准我要你们家的东西。其实只要不走路,我的脚就不疼,我想就是不搽药,过几日它自己也会好的。”陆骐从方志远做了个鬼脸:“我娘也不准大哥给你药的,她要是知道了,一定会骂人的。” 小孩子就是实诚,说话不知道遮拦,可不得不承认他们说的是事实。方采蘩看着陆骥苦笑道:“是啊,两家大人这般势同水火地,可别因为一瓶药膏惹得她们又吵起来。陆大郎你的好意我们心领了,药膏嘛就别送了。” 陆骥皱眉道:“不让大人知道就是了,回头咱们赶鸭子的时候我悄悄地将药给你。那药膏小小的一瓶丝毫不起眼,你给远哥儿揉脚的时候避开你娘,你娘是不会发现的。那药很灵验的,比县城郎中那些跌打损伤的药都好用。” 第6节 方采蘩想到陆骥可是习武的,习武之人的跌打损伤药肯定疗效显著。自家小弟正是多动闲不住的年岁,虽说此刻他的脚无大碍,可万一他明日忍不住跑跑跳跳地,搞严重了可就麻烦了。 于是她也不再推辞,点头道:“那好,那就这么说定了。骐姐儿你不要将这事告诉你娘,不然我就不敢偷偷给你做绢花了。还有你远哥儿,你也要闭紧嘴巴,不要将今日陆大郎背你的事情还有他给你药膏的事情说出去。嗯,二姐都不要告诉知道不。” 两个小朋友齐齐点头,拍着胸脯保证一定不说,方采蘩这才放心。她抬头看了看天色,催促大家该赶路了。好在要不了多远就到郭家洼村口了,还没到村口,到了会碰到熟人的地段了,陆骥就将方志远放下,背着自家妹子疾步而去,留下方家姐弟慢慢往家里赶。 家里胡氏和方采菱已经将辣椒全栽好了,饭也做好了,可还是没见方采蘩和方志远回家,胡氏心头不由开始担忧起来,拉着方采菱去村口看看。好在娘儿两个还没走到村口,迎面就碰到了姐弟两。 见儿子走路一拐一拐地,胡氏吓了一大跳,忙不迭地奔过来问,得知方志远只是扭伤了肌肉并无大碍才松了口气。母子几个回到家,胡氏忙着再次察看儿子的脚。方采菱心疼姐姐背弟弟回家辛苦,抢着要去赶鸭子回家,却被和陆骥约好了的方采蘩阻止了。 方采蘩跑到溪边的时候,陆骥已经等在那里了,少年将一个小小的白瓷瓶子递给方采蘩,简单地交代了两句具体用法后就走了,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方采蘩看着那家伙远去的背影直摇头,心道陆骥还是那个陆骥,闷嘴葫芦就是闷嘴葫芦,这家伙的行事做派并不会因为大家同行且有了共同瞒着大人的小秘密而有所改变。 ☆、第13章 偷给 方采蘩为了背着老娘和妹子给弟弟搽药,就将自己带回来的尺头拿出来,诱使着方采菱缠着胡氏讨论裁剪成什么样式的衣裳才好看。等她娘儿两个讨论得入迷的时候,自己立马拉着方志远躲到房里。 一打开小瓶子,一股子辛辣的味道就飘了出来,方采蘩皱着鼻子闻了闻,道:“但愿这药膏真的像陆大郎说的那般好。”挑了一坨抹在方志远脚上,方采蘩轻轻揉了起来。 揉完后将瓶子盖好后她又犯起了难:“明早还要揉一遍,怎么避开娘和菱姐儿呢?”方志远道:“大姐你将这瓶子留下,明早我自己起床之前揉一遍就是,不用麻烦你了。” 方采蘩皱眉:“你会揉吗?别瞎揉一通反倒加重伤势了。”方志远满不在乎地道:“不就搽了药膏然后围着这里慢慢按,有什么难的。”“那好吧,不过你要小心,一旦揉到哪儿很疼就别按那里了知道不?”方采蘩不放心地叮嘱。 “大姐快过来,我觉得娘说的那种样式不好看,你来瞧瞧啊。”堂屋里方采菱在大声喊着。药膏的气味儿还没散去,方采蘩怕妹子跑进来闻到,问起来无法交代,赶紧跑了出去。 陆骥所言非虚,那药膏确实疗效显著,不过一晚上的功夫,方志远的脚就不怎么疼了。胡氏原本想着儿子的脚如果今日走路还是那么疼就带他去郎中那里看看,如今儿子说已经基本上没事了,也就打消了念头。 早上胡氏做饭方采菱烧火,方采蘩洗衣裳并赶鸭子。她赶好鸭子正蹲在跳岩处洗衣裳的时候,对面传来鸭子的叫声。抬头一看,原来是陆骥赶着鸭子从岸上下来了。方采蘩有些奇怪,陆家的鸭子白天是放在上游的,他们家一般都是在上面的路口将鸭子赶下溪的,陆骥今日怎么走这下面了。 陆骥看到方采蘩照旧是沉默不语,方采蘩已经习惯了,主动打着招呼道:“你也赶鸭子啊,那个,你给我弟弟的药膏真的很好用,不过用了一两次他就说不怎么疼了,多谢你了。” “客气了。”陆骥扔下三个字后,赶着鸭子往上游而去。“大哥,你怎么走溪里了,直接从岸上走,到了上头再撵鸭子下溪不是好走多了嘛。”岸上陆骁冲陆骥大喊道。 “我当然知道那样好走些,可鸭子不听话,到了第一个路口就往溪里走,我就懒得往回赶了。”陆骥裤腿挽到了膝盖上,踩着水花拿着竹竿一边赶着鸭子一边懒洋洋地答道。 一只公鸭趁他说话注意力不集中的功夫,作势往方家的鸭群里游,陆骥眼疾手快,长竹竿一划一挑,那公鸭被他挑到空中然后一头栽回了鸭群当中。陆骥力气大,那鸭子落水后晕头转向地,歪着头挣扎了好几下才恢复正常。 方采蘩看到这一幕,只能暗自为那只可怜的鸭子默哀。心里又觉得奇怪,竹竿在这面瘫手里就跟那筷子一般好使,怎么先前在路口鸭子们还能不听他号令,提前走下溪来了呢? 虽然方志远的脚走路不太疼了,但胡氏不放心,一家子去城里的时候愣是坚持着背着儿子走。胡氏个子中等身板单薄,即便方志远不是肥胖的小孩,她背起来也不是那么轻松。母子四人本来比对面陆家先出的门,可在路上照旧被人家追上并超过了。 这次两个大人没整出什么幺蛾子来,陆骁和方采菱只是狠狠对视一眼,然后各自哼了一声后齐齐将头转开。陆骥则背着陆骐走在后头,始终如一地木着一张脸。 倒是陆骐小姑娘担忧地看了看方志远的脚,接着又冲方采蘩绽开了一个大大的笑脸,方采蘩立马还了个笑脸过去,又伸手指了指自己头上,比了个绢花的形状。小姑娘愣了一下,然后明白了方采蘩的意思,笑得越加开怀了。 胡氏背着方志远走路辛苦,根本没精力四处张望,方采菱却将自家大姐和陆骐的互动看了个一清二楚。等陆家人走过之后,方采菱扯了扯方采蘩的衣角低声道:“陆家那小丫头往日里见了咱们都翻着个白眼,今日发的什么疯居然冲大姐你笑了。偏你还耐烦逗她。” 妹子爱憎分明且藏不住话,方采蘩自然不会跟她说实话,于是做不以为然状道:“五岁的小丫头冲我笑,难不成我要板着脸?小孩子嘛,谁好意思跟她计较。” 方家姐妹两个咬耳朵的功夫,前面于寡妇碰到了郭家洼一个跟她关系不错的姓安的妇人,安氏看到于寡妇,老远就喊道:“于家姐姐,对不住了,原本答应给你分些辣椒苗的,谁知道我家小姑子今年的辣椒秧也全坏了,这不前两日报信来要我婆婆给她留些。” 于寡妇摇头道:“没事的,这也是你事先没料到的事情不是。”安氏接着又说了几句致歉的话后走了。 等安氏一走远,陆骁很不高兴地抱怨:“安婶子也真是的,既然不能给我们家分辣椒秧就该早点说一声才是,捱到这时候这不是误咱们家的事嘛。本来二癞子家有些辣椒秧多的,他娘也肯分给咱们,娘却因为安婶子答应给咱们留愣是推了,结果二癞子家分给别人了。这下好了,上哪儿找人要去。” 于寡妇黑着脸呵斥小儿子:“闭嘴,说这样的话叫安婶子听到多不好,人家又不欠咱们的。”陆骁心里不服气,可又不敢犟嘴,悻悻然冲前头去了。 陆家母子说话的嗓门历来大,是以他们的对话跟在后头不远的方家人听得清清楚楚,胡氏快意地直点头,回头对两个闺女道:“太好了!姓于的恶婆娘还好意思自诩本事,却连个辣椒秧都弄不成。最开始搬来那一年是我分给她的,后面这两年是她厚着脸皮问村里人讨要的。今年安氏这里落了空。偏又拖到这日子了,村里人家的辣椒十之*都栽好了,有多余辣椒秧的人家为了空地出来,基本上都扯下丢了,看她怎么办,急死那个贼婆娘!我们家倒是还剩一小片,可我宁可扯了丢坑里也不给她!” “活该!叫她和咱们家闹,最好村里没一户人家有剩余的给他家!”在这方面,方采菱素来紧跟自家老娘的步伐,胡氏话音刚落,她就迫不及待地附和着。 陆家倒霉,瞧自家老娘和妹子幸灾乐祸那劲儿,方采蘩对此很不以为然,可她没勇气去捋老娘的胡须,只好道:“打辣椒种明明很简单,我就不明白了,他们家怎么就年年不成功呢?” 胡氏鄙夷道:“委实简单,可架不住那婆娘太蠢啊。你没看她那手针线,真是惨不忍睹。当年她家那大崽子的衣裳刮破了,她自己给补,结果针线太不平整,穿到身上就跟街头要饭的花子身上的衣裳差不多,最后还是你实在是看不顺眼,让她那大崽子将衣裳脱下,你拆了重新给补好的。难不成这事儿你忘了?” 方采蘩摇头而笑:“有这事吗,我怎么不大记得了?”胡氏道:“那都快两年时间了,怪不得你忘了。” 方采菱笑道:“于寡妇岂止是针线糟糕,她连个头发都梳不好。你看她给自家闺女梳的丫髻,后脑勺那里中分都没分利索,七扭八歪的我瞧着都替陆骐那丫头难受。” 胡氏撇嘴:“于氏婆娘是铁匠家的闺女,娘又死得早,跟着鳏夫爹长大,本就是没人教养的,这些东西哪里会做。倒是可怜她那几个崽子,摊上这样一个粗鲁蠢笨的娘,啧啧,可怜啊——” 过了两日,胡氏的远房表嫂分了些四季豆苗给方家,胡氏月信来了有些不大舒服,方采蘩就自告奋勇去栽。胡氏同意了,自己在门前和好了草木灰后让方采蘩带去,又教了她具体怎么栽,然后打发方采菱和方采蘩一道去,自己准备做晚饭。 方采蘩看了看老娘泛白的脸,摇头道:“不用,让菱姐儿做饭,娘去床上躺着吧。”方采菱点头赞同:“是啊,我做饭,娘歇着吧。”一旁的方志远也道:“娘不舒服,别做饭了。我帮二姐烧火,您就放心吧。” 胡氏笑着抚摸着儿子的头,叹息道:“好,你们都是孝顺孩子,知道心疼娘,娘听你们的。” 方采蘩临出门时又借口拿手套回房取了自己这两日悄悄做给陆骐的小绢花带在身上,想着若是碰到陆骥就让他转交给陆骐。 方采蘩还真有先见之明,她果真在溪边看到了陆骥,将绢花交到陆骥手上后,一来急着去栽豆苗,二来和这闷嘴葫芦也没什么好讲的,方采蘩二话不说转身就走。 “你拿着小锄头,是要栽什么菜吗?”可这回方采蘩不想说话,陆骥这家伙却多嘴起来。方采蘩道:“嗯,栽四季豆。”陆骥叹了口气:“我远远瞧着你们家的菜园子倒是快栽满了,而我们家却连辣椒秧都还没着落。” 方采蘩回身看着陆骥:“你们家还没问到辣椒秧吗?”陆骥摇头:“还没呢,整个郭家洼都问遍了。明日去杨家岭问问吧,若是还没有,今年我们家就别想吃辣椒了。” 方采蘩沉吟道:“我们家倒是还剩一小片,我随后要在那快地栽四季豆,要空地少不得要将那些辣椒秧都扯丢了。本来送给你家栽最合适了,可我娘若是知道我将辣椒苗送给了你们家,一准生气骂人。而且你娘知道是我家的辣椒秧,肯定也不会要。” 陆骥道:“那就别叫两个娘知道,再说你扯了丢到溪里我自己捡起来,就不算你给我的啊。放心,我娘那里我自会圆过去的,保准不叫她起疑心。” 这面瘫这会子脑子倒是转得快!方采蘩腹诽着点头:“有道理,那就这么做。我这就去扯,丢到溪里来,然后你赶紧捡走。” 陆骥点头:“我等着你。” ☆、第14章 庙会 方采蘩飞快地跑到自家菜地,麻利地将多余的那些辣椒秧通通扯下,然后胡乱往溪里扔。陆骥做贼样的飞快察看了周围,确认没人的时候,快步奔过去将那些辣椒秧都捡了起来,妥善地藏在溪边的刺蓬里,打算明天编个谎话再合理地将其带回家。 他自认为无人发现这事,心情大好地赶着鸭子爬上了岸。眼看着就要到家的时候,却被陆骁拦住了。陆骁看着哥哥嘿嘿直笑,道:“大哥,你可真行啊,你方才在溪边做的事我都看到了。想不到你平日里一副正经严肃的模样,居然也会做出那样的事情来。” 陆骥以为方采蘩给自己绢花,还有自己和她商量丢辣椒秧的事情叫弟弟看到了,心里一下就急了,厉声道:“你看到什么了,我做下什么事了,别在这里胡说八道!” 陆骁被哥哥凶巴巴的模样唬了一跳,磕磕巴巴地道:“我,我又不会和娘说,更不会让胡寡妇知道这事,大哥这么紧张做,做什么?”这混小子果然看到了自己和方采蘩在一起的事,陆骥又羞又急,脸上却越加凶神恶煞,逼问道:“你什么意思,我做了什么事情怕你和别人说?” 大哥,知道你素来光明磊落,此番被逼急了才做下这事,不想被人看到情有可原,可我是你弟弟,你在我跟前承认了又如何?偏要装! 陆骁腹诽着,嘴上道:“说就说,咱们家没有辣椒秧栽,对面人家却有多余的,方采蘩将她家多余的辣椒秧垃圾样的往溪里扔,大哥你趁着人家没看到,鬼鬼祟祟地都捡了起来,还偷偷藏起来不敢带回家。” 虚惊一场,原来弟弟只看到自己捡辣椒秧藏辣椒秧,根本不知道那辣椒秧是方采蘩故意丢给自己的。大松了一口气的陆骥仍旧板着脸:“我这不是怕娘知道不肯要,又怕对面胡寡妇知道了嘲讽咱们家没骨气,捡她们家丢了不要的东西。可都这时候了咱们家的辣椒秧还没着落,总不能今年不栽辣椒了吧,你当我愿意干这上不得台面的事情!” 好吧,让大哥这样一个方正耿直的人小贼样的偷偷摸摸捡别人丢了不要的东西,确实太过为难他了,所以他反应这么大情有可原,陆骁很快放下了心头的不快,义气地拍了拍胸脯:“大哥不用担心,娘那里我明日会想好办法,让她相信那辣椒秧是我从别处捡来的,你就别管这事了。” 弟弟嘴巴子利索,虽然年纪比自己小,但交际却比自己还广,撒谎蒙骗老娘这事他做起来确实更得心应手更能叫老娘信服,陆骥一下就点头同意了。 这几日娘几个都在为辣椒秧发愁,没想到轻易就解决了,陆骁很是兴奋,得意地笑:“哈哈,胡寡妇这么狡猾奸诈,她要是知道自家的东西便宜了咱们家,鼻子都得气歪不可!还有方二那个尖嘴巴。可惜不能说出去,不然真想看看方二气得七窍生烟的鬼样子!” 陆骥对弟弟得意的神色很是看不顺眼,想着两家最初互帮互助和谐相处的情景,再对比如今水火不相容的闹心局面,不由暗自叹了口气,望了一眼对面方家的房子,内心惆怅不已。 大儿子素来稳重听话,所以当陆骥说妹子头上戴的绢花是自己在街上无意碰到顺手买的的时候,于寡妇半点都没怀疑,还因为大儿子居然这般心细知道满足妹子的心愿而倍感欣慰。 而陆骁伶俐孝顺,他说这两日看到自己焦心辣椒秧,故而多方打听,然后还真的叫他在县城郊外的一个伙伴家里给讨到了辣椒秧的时候,于寡妇更是连番夸赞儿子能干。 铺子买卖稳中有升,儿子在学里的表现越来越突出,两个闺女孝顺能干,一家子无病无灾,日子平安顺遂;即便还不知道前夫下一步究竟会如何,胡氏也对自己当前的生活很是满意。所以四月二十八药王菩萨圣诞日雾云寺庙会的时候,胡氏特地关铺子一天,带着两个闺女去雾云寺上香祈福。 雾云寺建在距离和锦县城三十来里路的一座山上,那座山上到处长着野生杜鹃,四五月正是杜鹃盛开的时节,放眼望去,漫山遍野都是红红白白的杜鹃花,蔚为壮观。 而庄严肃穆的雾云寺被包围在层层花海当中,又别有一番情趣。每年雾云寺的药王庙会,不光和锦县本地的人纷纷前来上香祈福,就连附近州县的人也会慕名而来。雾云寺药王庙会的名气越来越大,来上香的人越来愈多,规模也就越办越大,日期也由最初的一天变成了三天。人一多,鱼龙混杂地难免会发生一些不愉快的事情,所以和锦县衙这几年都会派人来巡逻维持秩序,今年自然也不例外。 去雾云寺赶赴庙会的人很多,外地人和为了赶足三天庙会的本地人,往往会在雾云寺住上几晚,大多数人则是当日去当日回。胡氏为了及早赶回,头天晚上就雇好了马车,第二天天没亮就做好了早饭,娘几个吃了饭立马奔赴县城将方志远送到唐夫子处,坐上马车就出城了。 车夫是个老把式,车赶得很稳。只是路上行人车辆很多,不大快得起来。车夫大概觉着无聊,看到前头不远处另一个赶车的熟人,立时大声招呼起来。两个车夫聊得热乎,两辆车也越靠越近。 方采菱一时好奇,忍不住掀起车帘往前打量,不期然却对上陆骁厌恶的目光。方采菱愣了一下,立马狠狠地回了个对方一个白眼,回头对胡氏道:“真是晦气,娘您知道前头那车上坐的是谁家人吗?”胡氏道:“谁啊?”方采菱道:“是陆二草包一家。” 胡氏脸一垮:“果真是晦气,去逛个庙会都会遇上这讨人厌的一家子!”方采蘩被老娘那气鼓鼓的神情弄得哭笑不得,赶忙温声劝道:“雾云寺庙会那么有名,咱们想在四月二十八正日子这天去上香祈福,陆家自然也一样。从县城通往雾云寺的道路就只这一条,遇上他们不是很正常嘛。大家各坐各的车,各上各的香,娘又何必为这小事闹得自己不高兴。” 胡氏哼了一声:“话虽如此,可想到那恶婆娘和她的崽子就坐在前头马车上隔咱们这么近,我这心里就堵得慌。”方采蘩笑了笑:“那娘就想想待会儿在菩萨跟前要许什么愿。还有远哥儿因为不能跟着来,可是怨气颇大,娘您要好生给他挑几样小玩物儿带回去,哄得他高兴才是。” 方采菱忙不迭地道:“这有何难,庙会这几日,雾云寺山门边上肯定好多卖小东西的,远哥儿喜欢什么我最清楚,等下我来挑,买回去保准叫他喜欢。还有娘,午饭咱们就在外头吃混沌,千万不要吃寺里的斋饭!” 胡氏一指头戳在闺女脑门上,嗔怪着对方采蘩道:“瞧你妹子,一说到逛庙会买东西吃东西就起劲了。” 方采菱做个鬼脸:“逛庙会不就是图那个热闹,不然光给菩萨上香祈福,随便哪日去不好,大家非得这几日扎堆一块去啊,姐姐你说是不是?” 方采蘩抿嘴一笑,胡氏则笑骂:“这丫头一双利嘴,左右都是她有理。“ 被陆骁倒了胃口的方采菱彻底失去了看外头风景的兴趣,转而和胡氏兴致勃勃地说起了等下要给方志远买什么东西回去。方采蘩百无聊赖,顺手掀开车窗的帘子往前头看去,发现陆骥抱着陆骐坐在车子前头,和车夫并排而坐。 看得出来,为了逛庙会,于寡妇今日特地给闺女打扮了一下,就她那审美水平,能将小姑娘捯饬成这样,已算是难能可贵了。于寡妇膀大腰圆骨架粗大,陆骐的骨架瞧着却有些娇小,当然也许是小姑娘年纪还小的缘故。 陆骐今日穿着一身葱绿色的新衣裳,头上扎着之前方采蘩送的绿绢花儿,她的五官本就算好看,稍加打扮瞧着越加可爱。方采蘩打量她的时候,正好陆骐也往回看,看到方采蘩小姑娘眼神瞬间晶亮,兴奋地冲方采蘩直挥手,方采蘩忙笑着回应。陆骥察觉了,转头看了一眼方采蘩,面瘫脸居然难得地笑了笑,倒把方采蘩给稀罕得愣住了。 雾云寺终于到了,山门前人太多,为了安全马车不让靠近,官府的人老远就在路口拦着不让车子过去。母女三人下了车,步行往山门而去。陆家母子四人也一样。人流太拥挤,两家人就算不刻意拉开距离,也很快被人潮给冲散了。 雾云寺规模较大占地较广,虽然以药王菩萨庙会闻名,药王菩萨殿也远较一般寺院宽阔,但大雄宝殿观音殿这些一般寺院都会有的佛殿还是少不了的。胡氏带着两个闺女一路上香行来,出了满身的汗,尤其是方采蘩因为笼着帷帽,更是热得难受。 好不容易所有菩萨的香都上完,娘三个也累得够呛,跑到寺庙最里头两颗大松树下乘凉歇了一阵气,胡氏要去茅房,留下两个闺女在树下等候。 “采蘩姐姐,你们也在这里!”苦于人多,方采蘩被老娘严令不准揭开帷帽,热得难受极了,正拿着手帕扇着风,衣襟却被人扯住了,低头一看竟然是陆骐。 方采蘩忙笑道:“是啊,没想到你们也在这里。”陆家不可能让小姑娘落单的,陆骐这般跟自己亲热,于寡妇看到了会不会责骂她。方采蘩想到这里下意识地抬头寻找陆家人,却只看到陆骥站在旁边,于寡妇和陆骁则不见踪影。 陆骥招牌式的面瘫脸一如既往,这让方采蘩不禁怀疑原先车上所见陆骥的笑脸是自己一时眼花。“骐姐儿,怎么就你和你大哥,你娘和你二哥呢?” “起火了,快跑!”方采蘩话音刚落,陆骐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到不远处有男子扯着破锣嗓子大嚷着。 ☆、第15章 保护 隔着墙那边西北角的禅房处确实浓烟滚滚,人群立马开始骚乱,反应快的拔腿就往外奔逃。“姐姐,真,真的,那边冒烟了,跑,跑啊!”方采菱吓得脸色煞白,一把拽住方采蘩的胳臂,拉着她也想跑。 方采蘩也吓住了,但还是回头看了看,觉着冒烟的地方隔她们站立的地方应该有一段距离。再皱眉看了看拥挤的人群,想着前世的踩踏事件,不由皱眉道:“不着急,咱们先别跟着瞎跑,火势蔓延不会那么快的,还是再等等,等人群先疏散了一些再走!” 陆骥第一时间将陆骐抱起来,然后靠近方家姐妹身边,神色镇定地道:“不用跑,那火瞧着不是很大,寺里的和尚应该能很快扑灭的,而且今日还有官府的人在,所以根本不必担心!” 方采菱狠狠地瞪了一眼陆骥,仍旧大力拽着方采蘩,顿脚大叫道:“这天儿本来就热,火烧起来会很快的,到时候再跑就来不及了,姐姐你别信他的鬼话犯糊涂!” “这时候出去才是危险,大伙儿一窝蜂地往外跑多危险!咱们跟着的话,极有可能火没烧到这里,倒给人挤伤了!”方采蘩死死拉着妹子,在她耳边大声说服道。 “别慌,火势根本就不大,别跑了,仔细踩倒人丧了命!”这边方采蘩在劝说妹子,那边也有人也在大声警告着。可他话音刚落,原先那破锣嗓子就跟着喊道:“别听他们的,那边火势明明越来越大,赶紧逃命要紧!” “啊,跑啊,还等什么,等着给烧死啊!”有男子似乎有意应和着那破锣嗓子一般,跟着大声嚷嚷。被这两人一唱一和地叫嚷,人群彻底失控,立马潮水般地往外涌去。 原本方采蘩她们靠近树下的地方站得人较多,本来跑走一些人已经不拥挤了。可两个男子这么一喊,原本在最里头靠墙观望的人齐齐往外涌,呼啦啦一大群人往这边挤了过来。方采蘩的帷帽一下就给挤掉了,姐妹两个立时给挤得动弹不得,陆骐死死搂住陆骥的脖子,吓得呜呜直哭。 好在她们站的位置得天独厚,靠近墙边。而墙和地面之间砌了高高的台阶,那台阶上面勉强可以容下人的脚。“上去你们!”危急时刻,陆骥将陆骐往那台阶上一放,然后奋力几扭几歪,愣是从挤得死紧的人群中腾出一点空间,接着他单手揽住方采蘩的腰大力往上一提,方采蘩还没反应过来就发现自己到了台阶上面。 第7节 无奈台阶容脚的地方太狭窄,她又一下没防备,差点没跌下来,幸好陆骥及时扶住了她。陆骥一手扶住方采蘩一手握住方采菱的肩膀,依样画葫芦地将她也提了上去。 “你们三个彼此抓紧,骐姐儿抱着我的头!”陆骥一边喊着一边一只手死死握住方采蘩的腰。陆骐个儿矮脚也小,本就站得稳,又正好可以抱着陆骥的头,除非被人给拉下来,不然根本不会自己跌下。 方采蘩和方采菱的脚不大容得下,站在上头不免摇摇欲坠。陆骥一手撑住方采蘩腰身,一手握住台阶上突出的石块。方采蘩一手拉着陆骐,另一只手则拉着方采菱,三个人总算是撑住身子都不会掉下来了。 “啊,别挤了,要挤死人了!”“大郎,大郎你在哪儿?”“娘,娘,你在哪儿,我害怕!”人寻中妇人孩子尖声大哭的声音不断传来。 “别挤了,有人给挤倒了,要踩死人了!”门口不远处有人凄厉地大喊着。“姐姐,我好怕!”方采菱何曾见过这阵仗,早吓得面如土色浑身哆嗦。看着乌压压失控的人群,方采蘩也吓得嘴唇发白,双手发抖。 “不怕,有我在呢,不会有事的。”陆骥一双大手牢牢握住方采蘩的腰,直直看着方采蘩,大声安慰道。少年沉稳有力的手掌,镇定的眼神以及笃定的语气让方采蘩莫名地觉得心安,惊惶紧张的情绪慢慢缓解了下来。 彼时三人所有的支撑点都在陆骥一人身上,如果陆骥不幸被人潮给裹挟走,那她们几个就危险了。幸好陆骥身形高大又有一把子力气,他靠近台阶石壁,任凭人群怎么汹涌就是不挪动半分。 “火根本不大,很快就可以扑灭,大家别慌,别挤了!相信我,我是县衙的王捕头!”人群中忽然有人声嘶力竭地大喊。听说是县衙王捕头在说话,拥挤的人群暂时停顿了一些。 “别信官府的鬼话,逃命要紧!”“是啊,明明那边烟雾越来越大,逃命是正经!”原先那两个男子一唱一和,极力煽动着大家奔逃。 “小的们,快将那居心叵测煽风点火的小子给我抓起来,在那边!你们几个,堵住门口别叫歹人跑了!”王捕头厉声吩咐着。随即又大声告诫:“大家别听那两个歹人妖言惑众,他们夸大事实分明是不怀好意,大家不要上当!你们自己看看,过了这么久那边禅房的火焰可曾越变越大?” 王捕头的话总算惊醒了人们的理智,镇定下来的人越来越多,拥挤的情况立时得到缓解,人们或者有序地往外走或者留在原地等待,混乱的局面总算得到控制。而那两个夸大险情妖言惑众的男子也被官府的人给捉住了。 不久起火那边传来好消息,火势已经灭了。不久胡氏披头散发一边流泪一边大声喊着奔了过来,她看到两个闺女完好无损,忍不住嚎啕大哭。 可怜她当时在茅厕那边,原本人少若是不动根本不会挤到,可她担心两个未成年且如花似玉的闺女,一心想挤过来。无奈弱质女流面对汹涌的人潮根本就有心无力,然后她的脑子里开始设想着各种可怕的结局,自己把自己吓得四肢发软气都快喘不过来了。 方家母女三人劫后余生,又哭又笑地说个不休。“娘,娘,我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您不知道我当时有多害怕!”方采菱一把抱住胡氏,呜呜哭着说道。 胡氏惊魂甫定,轻轻拍着女儿的后背,哽咽道:“娘也吓死了,你说你们若是有个好歹,叫娘和你弟弟怎么活。幸好菩萨保佑你们好好地没事。” 早在看到胡氏过来的身影,陆骥就抱着妹子避远了。于寡妇牛高马大,陆骁虽然只有十三四岁,可他个头不算矮且有些功夫底子,陆骥倒是一点不担心他们会有什么闪失。果然不久于寡妇和陆骁就先后找了过来。 “娘,原先起火的时候您在哪儿呀,怎么不过来找我们,我都吓死了!”陆骐虽然毫发无伤,可吓得不轻,看到于寡妇立时撒娇起来。 于寡妇一把接过女儿,在她脸上摸了摸,道:“娘在茅厕那边根本过不来。不过你跟你大哥在一起,娘倒是不怎么担心。你大哥那么大个人若是还护不住你,娘非得打死他不可!” 陆骐听到老娘这么说,一下又笑了起来,骄傲地道:“我大哥可厉害了,不光护着我,还保护了方家两位姐姐。” 于寡妇一怔:“方家,对门方家的两个闺女?”陆骐点头。于寡妇转头问陆骥:“大郎,当时情势那般凶险,你一个人怎么护得了三个人?” “是这样的,我们当时站在那边靠墙那里,然后那些人挤过来的时候,大哥就将我这样一放,然后把采蘩姐姐这样,再把方二这样,我们三个站在上面,大哥在下头撑着……”陆骥还没开口,陆骐已经连比带划地细说起来。 于寡妇点头:“不错,我儿真是机灵,那种时候还真的不能乱动弹,不然单凭你一个人根本护不住三个人。你妹子年小,方家那两个又娇滴滴的没什么力气,若是顺着人群挤着走,非得挤伤不可。” 陆骥点头:“当时形势确实凶险,我要不是靠边且一手抓住石壁突出的地方,肯定也被挤走了。饶是如此,我的脚趾也给踩伤了,脚背应该也肿了。手臂火辣辣地,应该也是被抓伤了。” 于寡妇急了,矮身想察看儿子的伤势,陆骥却不好意思当众给她看,轻描淡写地道:“没事,不过擦破点皮或者青紫了几块地方,我哪有那么娇气。”于寡妇见儿子没事人一般,也就放了心不再察看了。 陆骁却哼了一声:“方家的人,挤伤了才好呢!方采蘩也就罢了,方二那臭丫头实在是可恶!依我说大哥当时就不该管她,就该叫她吃点苦头!” 陆骥瞬间黑脸:“二郎你胡说八道什么!今日这是遇上了什么事儿,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是啊,这一码事归一码事,见死不救可不是咱们家的人做的事。胡氏贼婆娘那二闺女虽然性子尖酸刻薄不招人喜欢,可今日这种场合,她一个小姑娘若是给挤倒了,那可就是送命的事情。男子汉在大是大非跟前可不能含糊!”于寡妇也板着脸呵斥小儿子。 陆骁没想到自己一番抱怨泄愤的话竟招来老娘和兄长的齐声指责,讪讪地摸了摸下巴道:“我不过是想让方二小小地吃点苦头,可没想到要她送命,我有那么坏嘛我。” ☆、第16章 道谢 “走了,人家吓坏了,想去山门吃东西去了。娘,我要一串冰糖葫芦。”陆骐不耐烦了,扭着身子提要求。于寡妇笑道:“好,今日我们骐姐儿吓坏了,娘给多买些吃的压压惊。说吧,除了冰糖葫芦你还想吃什么?” “闹了半天肚子都饿了,我们出去吃汤圆,还有辣猪舌。”陆骁说到吃的也流起了口水。“走,出去吃,今日娘不怕花钱,大家敞开肚皮吃。”于寡妇豪爽地宣布完,抱着女儿迈步就走。 陆骥下意识地往方家母女那边看了一眼,正好胡氏听完闺女细说了脱险经过,得知方采蘩姐妹之所以能毫发无损,全亏了陆骥。惊诧不已的她忍不住往陆家那边望了过来,正巧陆骥看过来,两人视线相撞,陆骥神色淡淡地,一贯的面瘫脸,仿佛不认识胡氏一般。如果是以前,胡氏肯定不喜,可这会子却是心态复杂。 盯着陆骥的背影愣了片刻,胡氏皱眉沉思无论如何,自家今日都是欠了陆大郎一份大恩情。只是于氏婆娘可恶,她不好上门道谢,这份人情又不能不还,该怎么办呢? 方家姐妹因为得陆骥的大力维护而毫发无损,其他的妇孺可就没那么幸运了。虽然此番骚乱没死人,但听在场消息灵通人士议论官府统计数据,说是重伤四人,轻伤十多个,其余擦伤崴脚的更多。方家母女三个往山门走的时候,不断碰到哀号啼哭之人。 一个年岁和方志远差不多大的孩子,即便当时是被自家老子抱着,胳臂也给挤折了。孩子疼得呜呜直哭。拥挤的时候他家爹娘给挤散了,这会子当娘的正在指责丈夫无能。面对妻子的抱怨,丈夫原先因为内疚一直不出声,到后来终于忍不住,两口子当场吵了起来。 胡氏看着一边摇头一边庆幸自己今日没有带儿子来。如果方志远来了,会不会跟大家挤散了还是两说。即便没给挤散,陆骥一个人保护哪能保护得了四个人,那后果稍微一想都叫人不寒而栗。 又见一个十六七岁模样清秀的大姑娘,鞋子被挤掉了,衣裳也给挤破了,正躲在角落羞臊得直哭,身边一个中年妇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其家人,在一旁温声劝着她。有那好色轻浮的男子不知道避开,偏偏一个劲儿地盯着姑娘那边看。 方采蘩很是同情那可怜的姑娘,胡氏则气愤地低声开骂:“可恶,真该有人来挖了他们的眼珠子,仿佛他家没有妻子姐妹一般!官府的人怎么也不来管管这些混账东西!” 官府的人仿佛听到了她的抱怨一般,胡氏话音刚落,就有衙役冲过来递给了那姑娘一件僧袍,瞧着倒像是新的,应该是临时从雾云寺和尚那里讨来的。 胡氏放心之余,又想着若是今日没有陆骥,自家两个闺女的下场极有可能比这姑娘还惨。罢了罢了,在这么大的恩情面前,自己和于氏恶婆娘的恩怨就先抛到一边,回城后还是买上礼品,亲自登门向陆骥道谢吧,胡氏暗自下定了决心。 因为方采蘩的帷帽原先给挤掉了,从寺内一路走到山门处,不断有人盯着她看。原本娘儿几个打算好好逛逛给方志远买些小玩意儿回去,可这会子胡氏却只想赶紧带着闺女躲去车上。 强忍着不快吃了点东西,又草草给方志远买了两样小东西,胡氏就带着两个女儿打道回府了。因为两个车夫是熟人,两家的车停在一起,然后打算回去的时间也一样,所以跟来时一样,两家的马车又是一前一后地。 不过这回是方家的马车在前,陆家的马车在后。当然这回胡氏和方采菱没有再说什么“晦气”之类的话了。陆家母子回城后直接往家赶,方家因为要等方志远下学,倒是和平日回家的时间是一样的。 胡氏是个行动派,既然打算上陆家门道谢,立马就买了礼品,娘几个一回到家,她就带着礼品携儿女亲自登了陆家的门。 陆家院子里陆骥光着膀子在劈柴,少年单手握着一柄较小的斧头,随着他手起斧落,粗大的柴快立马齐整地一分为二。人家劈柴这娴熟的技巧和准头,再对比自己砍得手腕发麻发酸也砍不断一根柴,方采蘩不禁暗自感叹起男女差别之大来。陆骥应该劈了一会儿了,边上劈好的柴堆已然堆得较高,汗水顺着他健壮的脊背缓缓流下。 方采蘩正看得入神,耳边却响起胡氏刻意的咳嗽声,方采蘩不解地望了一眼老娘,却对上胡氏不快的眼神,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一不留神又犯错了,姑娘家盯着光膀子的少年看,实在是有失体统。于是赶紧做出一副坦然状,将目光移向廊下独自翻着绳玩的陆骐小姑娘。 胡氏敲了敲陆家院门,陆骥回头看到是方家母子几个,愣了一下后飞快地抓起自己丢在一旁的上衣胡乱穿上,红着脸请方家母子到堂屋落座。 “采蘩姐姐,你们怎么来我们家了?”陆骐心里对胡氏和方采菱没好印象,却一般拉住方采蘩的手问道。灶屋的陆骁听到动静也跑出来,不过他一探头看清来访者之后,立时目瞪口呆,脚步随即停下,根本没跨出门槛,只是满腹疑虑地站在灶屋和堂屋之间。 陆骥显然被方家母子这阵仗弄糊涂了,手足无措地道:“那个,方家婶子,您,你们这是有什么事吗?” 胡氏满脸堆笑地道:“陆大郎啊,你娘呢?”陆骥脸色立马僵硬,顿了一下后道:“我娘,她,她不在,她去溪边洗菜去了。婶子您找她有什么事啊?”“是啊,有什么事跟我们说也一样!”陆骁语气很冲,满脸地紧张戒备。陆骐原本亲热地拉着方采蘩的手,这下子也立时松开了,直接退到了陆骥的身后。 很明显,方家兄妹以为胡氏跟以往一样,又是来寻自家老娘的晦气,于是兄妹三个要不开启防御模式,要不摆出战斗模式。方采菱不满陆骁凶悍的语气,丢了个白眼过去,对方立马还以颜色。 这一幕让方采蘩看得啼笑皆非,自家明明是来道谢的,可愣是让对方产生一种上门踢馆的错觉。没法子,谁叫自家老娘之前在陆家人眼里那是“前科累累劣迹斑斑”,一张利嘴经常损得陆家上□□无完肤。结果这回“坏人”瞬间变好人,陆家人一时间根本转不过弯来。 “我娘就在溪边洗菜,你,你们有什么事,我喊一声她就来了。”陆骐小姑娘躲在了长兄身后,自觉处在了安全范围,胆子瞬间就大了,瞪着一双溜圆的眼睛,气鼓鼓地大声嚷道。 这下连方志远都瞧出不对劲了,忙不迭地对陆骐道:“不是,你们误会了,那个,我娘,我们不是来骂架的,我们是……” “我们是来道谢的。”胡氏接过儿子的话,然后一挥手,示意提着东西的方采蘩和方采菱将东西放到八仙桌上。接着对陆骥道:“陆大郎啊,今日你仗义相助,让我们家蘩姐儿和菱姐儿免遭了一场劫难,你这番大恩大德,婶子我感激在心。小小薄礼不成敬意,好歹也是我们家的一点心意,你就收下吧。” 得知于寡妇去溪里洗菜并不在家,胡氏简直是大喜过望。她今日是上门向陆骥道谢的,可于寡妇若是一通冷嘲热讽,自己究竟是针锋相对还是忍气吞声,还真是两难。于今老对手不在,这尴尬处境一下就免除了,实在是再好不过。于是胡氏决定速战速决,送了东西道了谢赶紧撤,不要跟于寡妇照面。 方家一家子竟然是来道谢的,陆家三兄妹大松了一口气,戒备的神色一下就消散了。陆骥更是连连摆手:“不不,不用,婶子您太客气了,不过顺手而为而已,哪里当得起你们这般感谢了。况且那种情形之下,我身为男子,照顾一下两个弱质女流也是应当应分的事情。这礼物我万万不能收,婶子您还是带回去吧。” “哎,陆大郎,话可不能这么说,今日之事于你来说可能是举手之劳,可对我们家蘩姐儿菱姐儿来说却不亚于救命的大恩,婶子怎么谢你都不为过。好了,东西你就收下,我们走了。”胡氏说完抬脚就走,方采蘩姐弟立马跟上。 “不妥啊婶子,我真的不能收这些东西,您还是拿回去吧。”陆骥双手抓起方家人留下的东西追了出来,坚决往胡氏手里塞。 胡氏自然不收,两个人你来我往地推拒着。胡氏没有陆骥力气大,愣是被他将东西全交到了手上。她没法子,只好转身将东西通通摆在陆家的廊下,嗔怪道:“你这个陆大郎,还真是施恩不图报啊,可我们家总不能白白欠下你的恩情啊。这东西既然已经带来了,你今日是无论如何都得收下。” 陆骥不好再追着方家人退还了,摸着后脑勺为难地道:“方家婶子,我,我真的不能收啊。大家好歹也是面对面地住着,两位妹子遇险我就在边上,搭把手那是应当的事情,怎么好意思为着这个收你们的谢礼呢,您这真是为难我了。” “不为难,应该的。陆大郎你还真是仁义厚道,真想不到于氏那样凶悍不讲理的恶婆娘,居然能生出你这样的好儿子出来,这就叫歹竹出好笋啊!”胡氏大声感叹着。 这话听着怎么这么刺耳呢?方采蘩满头黑线:老娘你这样赞扬人家的儿子却贬损人家家长的作法真的好吗?她心头别扭着急,眼珠子下意识地瞟向陆骥,见对方果然一副哭也不是笑也不是的神色。至于一旁的陆骁,则是明显黑脸了。 “大郎,你是死人不成,人家这般当着你的面贬损你的娘,你还留着她的东西做什么?八辈子没见过那东西不成?二郎,还不给我将那些臭东西丢了!”院门口有人炸雷般地厉声吼道。 ☆、第17章 暴吵 完了,竟然是于寡妇回来了,显然方才老娘说的那番话人家全听到了。这叫什么事儿啊,方采蘩的心一下沉入了谷底。 即便不满胡寡妇的话,可于寡妇的话还是让陆骁迟疑了一下,再怎么样方家一家子是来道谢的,自家这么将东西丢出去,实在是太过打脸。“怎么,舍不得?我的儿子何时变得这么眼皮子浅了?还不给我丢了?”于寡妇见儿子半天没动弹,气得顿脚大骂。 “呃,好,我这就丢!”陆骁抓起东西作势往院门冲去,却被陆骥拦住了。陆骥咬牙低声:“二郎,你有没有脑子,娘在气头上的话你也要听?” “怎么?大郎你叫这贼婆娘赞扬了两句,就不知道自己是谁的儿子了不成?还不赶紧将那些破烂给我丢了!人家都上门当着你们的面羞辱你的娘了,你倒好……”于寡妇铁青着脸慢慢走了进来。 场面太尴尬,方采蘩只好硬着头皮走上前解释道:“不是,那个于婶子,我娘今日带着我们姐弟几个来你们家,是特地来感谢陆大哥今日在雾云寺救了我和我妹妹,并不是来寻不是的。我娘她一时情急说错了话,您别跟她计较。” “感谢我们大郎,你们还好意思说感谢。有你们这样感谢的?原来感谢就是当着儿子的面儿,贬损人家的娘?我不识字,养出的儿子也是蠢笨的,箩筐大的字不识得几个,居然不知道世间还有这个道理,回头得去唐夫子那里好生请教请教。”于寡妇冷笑着,居高临下地看了一眼方采蘩,随即蔑视地盯着胡氏。 胡氏的脸涨得通红,依照她往日的脾气肯定立马跳脚应战,可今日她本来就是诚心诚意来道谢的,上门后于寡妇极有可能没个好脸色她也是有心理准备的,所以这口气她生生忍了。 “娘您做什么,动不动和人家骂架有意思吗?蘩姐儿都说了,胡婶子上门是诚心来道谢的,不过说错了一两句话而已,您至于这么不依不饶地。” 方家人是来道谢的,就算胡寡妇说了不妥的话,老娘也不能这么打别人的脸。看到方采蘩被老娘噎得无话可答,漂亮的脸蛋阵红阵白,咬着嘴唇一副无措可怜的样子,陆骥终于忍不住顶撞起老娘来了。 “小兔崽子,反了你了!”于寡妇勃然大怒,一个箭步奔上来,照着陆骥的背上就是狠狠两巴掌。胡寡妇原本还只是针对胡氏,可大儿子当着冤家对头的面胳臂肘超外拐,却是彻底激怒了她。 陆骥没想到自己这么大了,老娘竟然还当着外人打自己,一下就懵了。大儿子懂事孝顺,自己已经好几年没动手教训过他了。于寡妇面对长子惊愕受伤的眼神,立马懊悔起来,接着就开始迁怒方家人,心道都是胡氏这贼婆娘可恶,自家遇上她就没好事。 盛怒的于寡妇一把抢过陆骁手里的礼品,哗啦一声往地上一甩,怒道:“胡氏贼婆娘,带着你的崽子还有你的东西赶紧滚出老娘的大门!” 那些点心干果立马四散开来,其中两样还砸到了方采蘩的脚上。虽然不是很疼,可脚背也有些发麻。她心里委屈,眼圈不觉有些泛红,忍不住在心头愤愤然抱怨:这都算什么破事儿啊,都是生了三个儿女的妇人了,怎么一个二个地都这么幼稚暴躁! 果然是一个巴掌拍不响,老娘说话固然不好听,可于寡妇这脾气也实在是叫人不敢恭维! 好你个于寡妇,居然这般下人的面子,胡氏的脸色顿时涨成了猪肝色,这下是无论如何也忍不住了,她颤抖着嘴唇瞪着于寡妇,尖声道:“你当老娘愿意进你家的门?不过是陆骥今日帮了我两个闺女,老娘做人不兴欠人恩情不还,才勉为其难地上门致谢而已!” 于寡妇冷笑道:“听听,还勉为其难!倒好似谁逼着她来一般!哼,就知道你做人不想欠人恩情,告诉你,我们家的家训却是施恩不图报!我儿子起先说得那么清楚了,你的耳朵塞了牛虱不成,硬逼着他收下你的东西!难不成我们家就这么穷,非得稀罕你那些破东西?” “胡搅蛮缠!跟你这恶婆娘说不清楚,想不到我诚心诚意上门道谢倒成了罪过了,简直不可理喻!”胡氏怒极反笑。 于寡妇嗤笑道:“别张口闭口谢恩地,今日你那两个闺女不过正好站在我儿子旁边,我儿子顺手拉了一把而已,屁大点事也值得你这般挂在嘴上?实话告诉你,当时就是那叫花子或者猫猫狗狗在我家大郎身边,他也会搭把手的。所以你一家子根本不必要巴巴地上门谢恩,那事儿在我家大郎眼里根本不值一提。” 好个于寡妇,自家两个如花似玉的闺女在她嘴里倒跟那要饭的还有猫狗相提并论了,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胡氏气得额头青筋直跳,立马反唇相讥:“贼婆娘,你的儿子才……”可她话没说完就被方采蘩硬拖着走了。 方采蘩知道,这种情形之下老娘不开口则已,一开口绝对会极尽刻薄恶毒之能事,将陆家兄妹贬得体无完肤。陆骥才救了自己和妹子,反过来两家就闹得不可开交实在是不好看。 “蘩姐儿……你放开我,我……那恶婆娘那般可恶……我不能轻饶……”胡氏气不顺根本不想走。“娘,您别说了,咱们赶紧回家吧。”这回连方采菱也站在方采蘩那边推着老娘。“娘,别吵了,这些东西他们家不要,咱们自己拿回去吃。”后面方志远提着捡回来的礼品也在帮着腔。 方家母子四人走了,陆家的院子瞬间安静为了下来。陆骐撅着着嘴巴不满地道:“娘怎么这样,采蘩姐姐她们人家好心送东西给我们家,您却丢到地上,还骂人!” 于寡妇恨铁不成钢地一指头戳在闺女脑门上:“你个臭丫头片子,你知道什么?人家都上门来骂你娘了,你还帮人说话,一个二个地胳臂肘朝外拐,全是白眼狼!眼皮子这么浅,不过些点心干果罢了,又不是什么稀罕物儿,你八辈子没见过那些东西?” “娘不讲理,我不跟你说了!乱发脾气,丢东西就丢东西,还照着人家采蘩姐姐的脚上丢,打在人家脚上不疼啊,我看到采蘩姐姐都好像哭了!”陆骐气冲冲跑回了屋里。 “不过些点心干果,打在脚上疼什么,还真当她是纸糊的人了!”于寡妇不以为然地转头看向大儿子,却对上陆骥似乎生气又似乎悲伤的眼神。大儿子这两年性子变得沉闷木讷,于寡妇已经很久没有像今日这般看到他情绪外露了。 她反思了一下觉得自己起先似乎真的做得有些过分了,于是讪讪地道:“别听你妹子瞎说,我起先虽然是气头上将那些东西随手那么一丢,可绝没有往方家大丫头脚上丢。是方家那丫头自己性子娇气,哪里是叫我给打哭的。” “娘管她是不是叫你给打哭了。横竖您大耍威风将方家母子几个都赶跑了,您出了气心头满意了高兴了就成。”陆骥干巴巴地说完,闷头走到柴堆边,抄起斧头开始大力劈柴。 于寡妇被儿子无声的反抗弄得一阵气闷,转头问陆骁:“二郎,我原先果真将东西丢在了方家大丫头的脚上了?” 陆骁道:“您没丢到她脚上,是那些东西自己飞到她脚上,您也知道您力气大嘛。事情都过去了,还有什么好说的。要怪也得怪胡寡妇,跑咱们家来当着咱们这些儿女的面那般说您,您能不生气嘛。” “对,今日这事全怪胡氏贼婆娘,怨不得我!还是我们家二郎贴心,哪像你大哥和妹子,就知道向着外人!好,不说这糟心事儿了,炒菜了!”陆骁的话让于寡妇的心里瞬间就好受了,说完提着菜篮子大步去了灶屋。 第8节 “气死我了,你说世上怎么有这样蛮横不讲道理的婆娘,我们诚心诚意提着东西上门去道谢,她倒好……”胡氏气得狠了,回家之后一直念叨不休。明明天不早了该做晚饭了,可她就顾着生气,什么事都不管了。 您也知道自己是诚心诚意去道谢的,可您道谢就道谢好了,干嘛要那样说于寡妇呢?在人家家里,当着人家儿女的面,偏还叫她给听到了。好好地一桩事儿结果闹得不欢而散,方采蘩觉得很疲累,这些指责的话实在是没精神说出口了。 “行了娘,事情都过去了,老说有什么用。”方采蘩终于忍不住打断胡氏的车轱辘话,转头吩咐道,“菱姐儿,烧火做饭了,我去菜园子摘几根茄子顺便将鸭子赶回家。” 提着菜篮子走出院门,抬头望了眼对门陆家大门,方采蘩不禁长叹了一口气,苦笑着摇了摇头。她本来还想着这回老娘能舍下面子亲自登门道谢,兴许两家的关系会慢慢往好的方向转变。 两家都是寡妇带着儿女生活,没有当家的男人顶门立户,又都是外地人,互帮互助地多好。谁知道事与愿违,事态不但没有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彼此的关系反倒越来越僵了。 ☆、第18章 再帮 即便是半路学艺,可胡氏似乎有种菜的天分,方家菜园里各类蔬菜长势喜人,茄子黄瓜豆荚们个顶个地肥肥憨憨,使得方采蘩看到哪一样都想揪下些往篮子里丢。 她原本只打算摘几根茄子的,可临了见黄瓜翠绿得实在诱人,又忍不住扯了几根下来。提着菜篮子去溪里赶鸭子,因为之前的不快,且本来在雾云寺就受了惊吓,到这时候方采蘩的精神不免有些萎靡,招呼鸭子的声音也就有气无力地。 鸭子们此时游去了上游一些,距离隔得远,方采蘩的声音又没有往日洪亮,“啊——来来”了半天,鸭子们愣是置若罔闻,没一只往回游。 “臭鸭子,你们也欺负人是吧,等我上去一个一棍子看你们回不回来!”方采蘩气得大骂。鸭子们老不拢来总不能这么一直耗着,没办法,她只能脱鞋子下水去赶了。 好在小溪的水不深,方采蘩脱下鞋子,提着裙子小心翼翼地下水。她不是常年赤脚下地劳作的人,十三岁的姑娘皮肤又很是娇嫩,赤着脚在溪里走,脚板难免会被粗砾的石块割得生疼。因为想避开那些小石头多的区域,她一步三摇地好一阵还没到达鸭子们的嬉游之处,自己的脚板却被割疼得恨不能缩成一团。 溪水就算再清澈,人眼也不能看清泥沙下面的情况,当方采蘩看到前方没有石头全是细细的泥沙的时候,放心地一脚下去,谁知道底下藏了一块尖尖的石头,方采蘩又全部重心放在那只脚上,剧痛袭来,猝不及防之下,方采蘩尖叫着往边上一歪。 完了,非跌一身水不可!她认命地闭上了眼睛。然而预料中的清凉濡湿感觉并没袭来。方采蘩睁开眼睛一看,一只温暖干燥的大手正揽在了自己的腰间,视线上移,对上的却是陆骥那张熟悉的面瘫脸。 “你没事吧?”少年语气关切,脸却仍旧木着。“呃,没事。那个,陆大郎多谢你了啊。”方采蘩因为两世为人,自觉年龄上碾压对方,和陆骥说话的时候从来是带着俯视逗弄的心态,可今日因为自己此时身处狼狈境地,加上之前陆家院子的尴尬场面,方采蘩讲话也难得地磕磕巴巴起来了。 “罢了,你还是上岸,鸭子我帮你赶吧。”陆骥话音刚落,方采蘩只觉得腰间一紧,然后整个身子就腾空了,陆骥单手轻描淡写地一夹,方采蘩再落地时已在岸边草丛边上了。 方才被尖石头割疼的地方和草皮一摩挲,疼得厉害,方采蘩不由抽了口冷气,秀气的眉毛皱成一团。 “你的脚是不是伤着了?”陆骥盯着方采蘩的脚沉声问道。“呃,没,没伤着哪儿。”被少年的目光这么死死地盯着脚看,方采蘩有些羞赧无措,双脚下意识地往后缩,缩了一通才想到自己还真是蠢,将裙子放下不就结了。 等她慌乱地放下裙子之后,又不觉一愣,然后忍不住腹诽自己做古人久了,下意识地就按照古人那一套行事了。前世夏天的时候,身着背心热裤在大街上晃悠再正常不过,如今的自己却因为被一个少年盯着脚趾头看就不好意思了。 陆骥似乎没察觉到方采蘩的不自在,讷讷地道:“那个,你的脚,是不是起先被我娘,那个扔东西的时候给,给砸伤了。”“没有没有,你娘又不是照着我的脚扔的,不过是东西散开的时候飞到了我的脚背上,当时根本疼都不疼。”方采蘩赶紧摇头。 陆骥皱眉道:“那你方才怎么疼得大叫。”方采蘩不好意思地道:“呃,不是了,是我踩到一块尖石头,脚板给割得疼死了。” “这溪里的尖石头有些锋利得刀子一般,你又细皮嫩肉地,一定是割开了一道口子,快,是哪只脚,给我瞧瞧!”面瘫少年难得地脸色大变,一把揪住方采蘩的胳臂,作势去掀她的裙子。好在他的手一摸到方采蘩的裙角,及时醒悟过来,飞快地缩了回来,耳根瞬间通红,讪讪地道:“那个,是哪只脚,你伸出来我给瞧瞧。” “不用,我又没受伤,看什么看啊。”将自己的光脚丫子伸出来方采蘩本就觉得难为情,再加上少年红脸害臊的模样一渲染,她越发觉得羞窘,自然是不肯了。 “你原先既然疼得那么厉害,肯定是割伤了,让我瞧瞧。”无奈少年一直坚持。被他深邃执拗的眼神一直盯着,方采蘩终究还是妥协了。抓住身侧的灌木稳住身形,将那只疼得厉害的左脚板伸了过去。 “果然,割了一道口子,隐隐然在渗血。好在伤口不宽,倒是无大碍。”陆骥握住方采蘩纤秀嫩滑的脚板,大拇指小心翼翼地拂拭掉那些脏污的东西,仔细察看了一通后下了结论。 “呃,我就说嘛。”被少年的大手这般握着脚板拂拭,方采蘩既觉得痒痒又觉得尴尬,低声难为情地说完就想收回自己的脚。“虽然无大碍,可你还要走回去,碰到伤口就不好了……”陆骥却根本没有放开的意思,只管低头沉吟。 自己若是能抱她回去,让她的脚不再沾水,回去抹点药就好。可是抱她的话,两家的老娘这般势同水火,看到了非闹得天翻地覆不可。而且她也不会答应,好吧,任何正派的姑娘都不会答应,虽然他很想那样做。方采蘩抽了几次都无果,不觉羞恼地瞪着陆骥,却不知少年心头此时是千回百转。 “陆大郎你放开我呀,我一只脚站着很累的!”方采蘩强忍羞愤出言提醒。陆骥却一脸严肃地问:“蘩姐儿你带了手帕了吗?我弄些车前草给你裹上,用帕子缠住。然后去那边给你将鞋子提来,宁可鞋子打湿你也不能再光脚走路了,不然你明日根本没办法走去城里了。” 方采蘩一愣,道:“手帕我倒是带了,可没那么严重吧,我这会子并不觉得很疼呀,到明日它自己肯定会好。”陆骥摇头:“你若是不走路,它自然会自己好,问题是你每天要走那么远的路,一直磨着啊。好了,你就在这呆着别动,我很快就回来。” 陆骥放开方采蘩的脚,回身去跳岩处给方采蘩拿鞋子顺便扯车前草。乡野间车前草到处都是,陆骥在溪两岸很快就扯了几株,洗干净了用石头捣碎,然后一手握药,一手提着方采蘩的鞋子回到方采蘩身边。 陆骥歪在草地上对方采蘩道:“脚伸出来,放在我膝盖上。”一回生二回熟,方采蘩这下顾不得难为情了,立马将左脚放了上去。陆骥轻轻地将药草覆盖在那伤口上。“手帕给我。”方采蘩乖乖地递过手帕。少年利索地裹好,然后又拿过方采蘩的鞋子,慢慢给她穿上。 直到少年给自己穿好了一只鞋子,作势穿第二只的时候,方采蘩才反应过来不妥,急道:“怎么好意思叫你给我穿鞋,我自己来。”陆骥满不在乎地道:“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不是脚不方便嘛。咱们又不是城里高门大户家的人,哪有那么多的讲究。” 囧里个囧,方采蘩暴汗,她这个拥有现代灵魂的人竟然被一个土生土长的古代少年给嫌弃太过保守封建了! “好了,这下你穿了鞋子,应该能稳稳当当地自己走回去了。天不早了,我去给你赶鸭子吧。”陆骥说完起身大步往上游走去。 今日还真是过得丰富多彩啊,想不到自己竟然一日之内被陆面瘫帮了两次。陆骥这家伙还真是面冷心热,难得的好人啊。盯着少年高大宽厚的背影,方采蘩忍不住感叹起来。 陆骥将方家的鸭子赶到跳岩处的时候,方采蘩已经走回到那里等候了。她闲着无事,索性蹲下身子洗起了茄子南瓜。陆骥看着她篮里的蔬菜,叹息道:“你们家的茄子南瓜都这么大可以吃了,我们家的还才结出来几天。骐姐儿嚷嚷着吃黄瓜都嚷了三四天了,可我们家的黄瓜还只比手指长一点点。” 方采蘩暗自好笑,于寡妇除了打得一手好铁,余下似乎什么都做不好。针线女红的手艺稀烂不说,炒菜的水平也惨不忍睹。种菜算是体力活儿吧,可那些原本长势良好的菜秧秧,到了陆家菜园子就水土不服,个个儿开始营养不良起来。 方采蘩将篮子里的黄瓜捡了两根递给陆骥,道:“可怜见儿的,新鲜茄子黄瓜什么的我们家都吃了好几天了,这个拿回去给你妹子吃吧。” 陆骥摇头:“算了,回头我娘问起我不好回答。”方采蘩脸一僵,道:“呃,也是。那就你吃。” “那我就不客气了。”陆骥倒也不推辞,笑着接过,抓起一根就是一大口,边嚼边道:“你赶紧赶着鸭子回家吧,虽然天较热,可你鞋子是湿的,当心着凉生病。嗯,车前草我原先捶得多,还在那边放着,看到了吧,就在那里。你拿回去将脚擦干重新再贴些。算了还是我给你拿过来。”陆骥说完大步过去取来递给方采蘩。 方采蘩接过道:“天不早了,你家的鸭子还没赶吧,我走了。” ☆、第19章 训女 等方采蘩快要开始爬溪边石阶的时候,陆骥忽然扬声道:“蘩姐儿,我娘先前说话不好听,你别放在心上,我代她向你们家道不是了。” 方采蘩回头笑道:“我没放在心上。其实真要说,我娘也有错,若不是她先说了那样的话,你娘也不会生气。” 陆骥又道:“其实我娘那人吧,心眼很好,就是性子急动不动犯冲,你别记恨她啊。” 记恨于寡妇,怎么可能,人家的儿子可是几次三番地帮了自己,就冲这一点自己也对她生不出恶感来。想到这里方采蘩正色道:“我知道于婶子是个热心肠的好人。其实就算她真的不好,看在她是你娘的份上我也不会记恨她的。” “你,你真是这样想的?”少年瞬间绽开了一个大大的笑脸。方采蘩被陆骥似朝阳一般灿烂的笑脸闪花了眼,心道自己不过说了一句不记恨于寡妇而已,这家伙不至于高兴成这幅样子吧。鬼使神差地,方采蘩对少年道:“陆大郎,其实你笑起来很好看,为什么平日里老爱板着脸呢?” 陆骥的脸倏地红了,看了一眼方采蘩后转身走了。哈哈,沉稳能干临危不乱一直走高冷路线的陆骥,居然被自己一句话给说得红了脸,还真是难得啊。 方采蘩盯着陆骥的背影,忍不住捂嘴暗笑。却不知道自己说的那句“看在她是你娘的份上我也不会记恨她”,少年的理解跟她心里所想差别太大,少年的高兴以及脸红其实主要是因为这句话。 “姐姐你怎么耽搁了这么久,饭都熟了许久,就等着你拿茄子来炒菜了。娘去接你去了,你没看到?”方采蘩赶着鸭子一进入院子,就对上焦急的方采菱。 “娘去接我了?”方采蘩一惊,“我怎么没碰到她啊!”方采菱疑惑道:“怎么会,娘可是去了一会子了。”方采蘩摇头:“我真的没看到她。” “那兴许你们两个错过了。姐姐在溪里而娘去了菜园子。”方采菱不在意地摆了摆手,跑过来接过方采蘩手中的菜篮子。回头却发现方采蘩走路有些不对劲,再一看,才看到她的鞋子湿漉漉地,方采菱立时惊叫起来:“姐姐,你跌水里了?” 方采蘩摇头,简单地说了一下经过,不过略去了陆骥帮助自己的事。“割破了口子,是不是很疼?”方采菱赶紧去扶方采蘩,嘴里道,“快去廊下坐着,我给你拿干鞋子来换。” 见妹妹担心不已,方采蘩忙笑道:“没事,小小的一道口子,明日兴许它自己就愈合了。”“大姐你怎么了?”方志远写好大字也跑了出来,和方采菱一左一右地扶着方采蘩。 “我没那么娇气,我自己走。”方采蘩哭笑不得地甩开弟弟妹妹,自己走到廊下椅子边坐下。 方采菱让方志远给方采蘩拿来鞋子,自己则解开包扎察看她脚板上的伤口。看罢正要给方采蘩再包上药,胡氏正巧赶到,胡氏仔细看了看之后才亲自小心翼翼地给方采蘩包好脚。 “我就说娘明明是去接姐姐的,怎么会没碰上,原来娘果然去了菜园子。”方采菱看到胡氏手里的四季豆以及莴苣叶子笑道。胡氏嗯了一声:“我正好和你姐姐错过了。” 方采蘩道:“我摘了茄子,娘根本不必要再摘四季豆了,咱们一顿吃不了这么多菜。”胡氏撇了她一眼,淡淡地道:“四季豆那么多,又有些老了,我摘回来泡酸豆角吃。莴苣叶子嘛,切碎了喂小鸭子吃。” 前些日子郭家村胡氏的一个远房表嫂家里的母鸡孵鸭仔,胡氏从人家那里买了六只回来。这几日方志远早晚都提着个破瓦罐挖蚯蚓喂小鸭子,胡氏还嫌不够,又添补着菜叶子一道喂,是以小鸭仔们是一天一个样儿。 “蘩姐儿,你去灶屋帮我烧火。菱姐儿,你和远哥儿去挖点蚯蚓,别走远,我菜很快就炒好。”接下来胡氏开始分工。 方采菱皱眉道:“姐姐脚伤着了,还是让她歇着,我去烧火,挖蚯蚓远哥儿一个人就够了。”方志远也附和道:“是啊,让大姐就坐着歇息吧娘。” 胡氏掀了掀眼皮道:“知道你们心疼你们大姐,可蘩姐儿原先在溪里耽搁得太久,天很快就要黑了,我快点炒好菜,你们赶紧挖了蚯蚓回家吃饭。别啰嗦,快去吧。” 方才胡氏一走近方采蘩就觉得老娘的神色有些不对劲,起先还以为是因为先前被于寡妇那般下了面子,加上自己又受了点小伤的缘故。可这会子她却感觉情况不大妙,十之*老娘是看到了原先自己和陆骥在一起,所以才会神色不对。 因为依照常规自己脚板受了伤,即便这伤不算什么,老娘也会心疼地让自己休息,可这会子她不但不怜惜自己,还有意支开弟弟妹妹,很明显是要和自己单独说话。 果然一进入灶屋,胡氏就开门见山地问:“蘩姐儿,你原先在溪里碰上了对面人家的大小子了吧。”果然,就知道被老娘给撞破了。被捉了现行,方采蘩不敢抵赖,赶紧老实承认:“是,那个,这不是原先大家闹得那么不愉快,他,呃,陆大郎他替他娘向咱们致歉来着。” 陆骥竟然为着先前的事情巴巴地找大闺女致歉!今日在雾云寺,陆骥救了自家闺女,然后于寡妇那恶婆娘撒泼发威的时候,陆骥也是站在自家这一边,为此还挨了贼婆娘的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那小子凭什么对自家那么好呢?胡氏盯着闺女白嫩精致的脸蛋,眼神忽然凌厉起来。 “蘩姐儿,你老实告诉娘,你原先和陆大郎在溪里都做了些什么?”方采蘩被老娘凛冽的眼神唬了一跳,这算什么,审问犯人呢!自己没干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吧,总不能因为一家子被于寡妇给赶出了门,我就连和陆大郎说两句话都不行了吧,人家好歹救了自己和妹子啊老娘。 方采蘩一边腹诽一边道:“做什么,就是我脚板受了伤,他帮我赶鸭子,还给我扯了车前草做药。”胡氏眉毛一竖:“他给你扯药就扯药,为什么你还要他给你提鞋子穿鞋子!” 就知道老娘瞧见了什么,不过还真是衰啊,好死不死地穿鞋那一幕就叫老娘给撞见了。方采蘩暗自叫苦,脸上却摆出不大在意的样子道:“那不是我脚疼,再不敢打赤脚走了,人家陆大郎就好心地帮我提来了鞋子穿上。” 好心,陆骥那小子明明在打她的主意,她竟然还说人家是好心!这个蠢丫头,做买卖算账什么的倒是精明无比,可在男女感情上头却愚钝如斯!嘿,也难怪,闺女再精明也只有十三岁,可陆家那小子却十六了,整整比自家闺女大三岁呢! 胡氏气的肝疼,咬牙道:“你可是姑娘家,让一个少年郎给你穿鞋子成何体统!你不知道我当时看到那小子握着你的脚给你穿鞋子的时候,差点没气晕过去!你只是脚板受了伤,又不是伤着了手,怎么就要他给你穿鞋子了!” 方采蘩脸一红,内心有些羞臊,脸上却继续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我,哎呀,那时候谁会想那么多,陆大郎也是想帮我,又没谁看到,多大点事啊,娘何必那么生气。” 多大点事,这丫头竟然这般轻描淡写地,胡氏差点没吐血,一指头戳在闺女头上,狠声道:“蘩姐儿,别忘记你爹如今可是正四品的知府老爷,你若是养在他身边可是地地道道的官家小姐。堂堂知府家的小姐,让一个乡野小子握着脚穿鞋子,传出去你的名声就完了,连你爹都要受人诟病,你知不知道!” 方采蘩缩了缩脖子,小声辩解道:“可我爹还活着且是知府老爷,和锦没人知道啊。再说这事不会传出去的,陆大郎性子木讷且人品极好,他是绝对不会乱说嘴的,这一点娘大可放心。” 闺女竟然这般信任陆家大小子,那小子对闺女又这般上心,胡氏悚然心惊,一把握住闺女的手,厉声道:“蘩姐儿,你,你是不是喜欢上了陆骥那小子,一心想嫁他?你可别犯糊涂,虽然陆骥那小子模样人品瞧着都不错,可他箩筐大的字不识几个,更可怕的是有于寡妇那样一个蛮横不讲理的娘……” 这具身子才十三岁,搁在前世刚进入初中,老娘居然和自己说什么嫁人,方采蘩简直要暴走了,涨红着脸一把甩开胡氏的手,怒道:“娘胡说什么!有你这样做娘的嘛,我才多大你就喜欢谁啊嫁给谁啊的乱说一气!人家陆大郎见我受了伤好心帮我一把,你就七想八想地说了那么一大通,传出去非叫人笑掉大牙不可!” 闺女自来性子温和,此番却这般暴躁地顶撞自己。胡氏先是发愣,跟着又大松了一口气。瞧这孩子这羞愤的模样,该是没察觉到对门人家大小子的那点心思,更没对那小子动心。好好,太好了! 闺女眼下没对陆骥动心,可两家这么隔一条小溪面对面地住着,时不时地照面,长此以往,保不准往后不动心。方修文没碰过那贱人,又似乎诚心复合,自己为了几个孩子的前程,也该答应他。 蘩姐儿这样的品貌,该配个斯文有教养且肯上进的夫婿方不至于辱没了她。只是老牛头带去书信也有那么些日子了,怎么还没见回音呢? 胡氏炒菜的时候就顾着想心思,结果茄子被她炒糊了不算,还忘记放盐了,弄得方志远边吃边嘀咕:“娘炒菜就是没大姐炒的好吃。” ☆、第20章 回音 方采蘩脚板上的伤虽然不算什么,可要走路去城里还是有些困难,将闺女一个人留在家里胡氏又不放心。没法子,她只好亲自去和郭老黑说今日自家一家子要搭乘他的牛车进城。 郭林一听到这消息很是激动,不待他爹吩咐就自发地将牛车收拾得干干净净。郭老黑家的牛车原本每日是要装载篾货去县城卖的,今日要搭方家母子四人,为了挪出地方,郭老黑父子将一部分篾货用绳子吊到了车箱外头。 胡氏带着儿女一上车就神情严肃地递给了郭老黑车钱,郭老黑怎么都不肯收,胡氏坚决要给,扬言对方若是不收钱自己母子宁可走路。郭老黑拗不过胡氏,最后只好收下了。 机会难得,郭林自然是要抓紧机会讨好方采蘩。方采蘩即便心头不喜,但基于礼貌也不好板着脸不搭理人,少不得耐着性子应付。 郭林对方采蘩道:“采蘩妹妹,今年我们家的篾货卖得不错,我娘一高兴,准备给我置办一身儿见客的绸缎衣裳。我娘前两日进城,瞧着城里一个大户人家的少爷穿了一身蟹壳青底子起团花的袍服,觉着好看,打算给我也照那样子做一身儿,可我不知道那种颜色的我穿着好不好看。人家都说你很会搭配衣裳,给人选的尺头人家没有说不好的。你说说我穿蟹壳青起团花的衣裳好不好看。” 身为买卖人,顾客就是上帝,方采蘩认真地打量了一下郭林,然后摇头道:“蟹壳青的色彩不大纯正,郭林表哥你肤色较黑,穿那种颜色的衣裳不好看。我觉着你穿大红色青莲色或者宝蓝色这些可能更合适。嗯,至于花样图案什么的都不要,就纯色的为好。” 郭林笑道:“还是采蘩妹妹懂行,那就听你的。回头我让我娘去你们铺子你再帮着好好挑挑,这可是我这辈子的头一身儿绸缎衣裳呢。”方采蘩笑道:“那好,那郭林表哥你让表婶只管来,大家都是老熟人,我一定给算便宜一些。” “那就多谢采蘩妹妹了。”郭林笑得很是开心。“没事,应该的,该我多谢你来照顾生意才是。”方采蘩边礼节性地客套着边避开郭林过于炽热的目光,不想视线往旁边一转,却对上陆骥的面瘫脸。陆骥照旧背着陆骐,木着一张脸和牛车擦肩而过。 陆家母子因为昨日的事情闹了些不快,今日起床不免迟了些,方家人出发的时候他们家的饭还没熟。不过这一家子腿长,牛车又走得慢,半道上还是追上了方采蘩他们。 方采蘩看到陆骥,再回想昨日老娘说的那番话,心里别扭极了。自家老娘还真能脑补,别说自己心目中陆骥就是未成年的小子,根本从没对他生出过那种心思;就是陆骥,人家之所以帮自己,应该也是基于道义并没有别的企图。虽然方采蘩前世没正正经经地谈过一场恋爱,但也知道男孩子想追某个姑娘的时候,肯定是甜言蜜语大献殷勤,比如眼前的郭林,哪有像陆骥那样对着自己大多是木着一张脸,话都不肯多说两句的。 陆家母子几个,历来是腿最长的陆骥走在最前头,陆骥已然越过牛车走远了,于寡妇和陆骁才赶上来。自己昨日诚心上门道谢,却被于寡妇给赶出了门,这口气胡氏到此时还是咽不下。所以一看到于寡妇,她的脸部肌肉瞬间就绷紧了,方采菱也抿紧了嘴巴,母女两个都仇恨厌恶地盯着于寡妇。于寡妇却只管板着一张脸,目不斜视地大步走了。 郭老黑父子一直将方家母子四人送到绸缎铺才去市场卖篾货,胡氏拉着方采蘩慢慢下车,后面跟着方采菱和方志远,一家子走近自家铺子大门。 “太太,小的两口儿一大早就在这候着,太太可算来了。”墙角落里老牛头忽然蹿出来,后面竟然跟着他的妻子张妈妈。 第9节 “太太,六七年了,小的总算又见到了您了!这是大姑娘和二姑娘吧,都长这么大了。”张妈妈看着方采蘩姐妹,激动得眼眶泛泪,嘴唇哆嗦着。“这,这就是大……”张妈妈看到方志远更是激动得不能自已,可惜话没说完就被老牛头狠狠的瞪眼给阻止了。 “这,大姐,他们是谁啊?怎么叫娘太太,还认得你和二姐,是咱们家的老熟人吗?”方志远看着老牛头两口子,觉得奇怪,拉着方采蘩悄声问道。方采蘩支吾道:““嗯,这个嘛,回头姐姐慢慢跟你说。” “姐姐,他们是,是那个……”方采菱隐约猜到了,也激动地拉着方采蘩低语。胡氏看着窃窃私语的儿女,又抬眼看了看四周,皱眉对老牛头和张妈妈道:“先别乱说话,等我开了门进去再说吧。” 胡记绸缎铺的大门晚上是锁着的,雇来晚上看铺子的老张头都是走后门。主家来了,盘点了一下东西确定不少什么之后,老张头立马就回了自己家。 “远哥儿,时辰不早了,你该去学里了,去迟了唐夫子要打手板了。”方志远原本想留下听听老牛头两口子究竟是何来历,却被胡氏毫不留情地支走。 看着弟弟不情不愿的身影,方采蘩想了想又追了过去叮嘱道:“远哥儿,关于咱们家来了人的事情,若是别人问起,你就说不清楚,什么都不要跟人家说知道不?” “他们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不要跟人家说起啊?”方志远虽然年小却敏感,本能地觉得老牛头两口儿一出现,老娘和姐姐们神色都很不对劲。 跟在方采蘩身后的方采菱板着脸道:“姐姐叫你别说就别说,废话那么多做什么!”方志远不高兴了,鼓着脸气呼呼地道:“凶什么凶,一个二个鬼鬼祟祟地,就瞒着人家一个!” 方采蘩看着弟弟的眼睛,温声道:“不是要瞒着你,主要是这事比较重大,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等你下了学到了家里,咱们再慢慢告诉你。听话,先安心去上学吧。” 方志远认真地道:“那大姐你告诉我,那两个人是不是坏人,他们来找娘不是什么坏事?”方采蘩郑重地道:“不是坏人,他们来找娘也不是坏事,这一点姐姐可以向你保证。” 方志远长出了一口气:“那我就放心了。我就怕有什么坏人来寻咱们家的麻烦,娘和姐姐都是女的,应付不过来。嘿,我要是能快点长大就好了,这样家里无论什么事都交给我,用不着娘和姐姐去应对了。” 方采蘩听完一阵心酸,想不到这孩子小小年纪心思居然这般重!也难怪,没爹的孩子始终比别人少了几分安全感。方采蘩暗自下了决心,不管老娘是怎么想的,自己都要劝她告诉弟弟实情,即便为了弟弟的心理健康着想,关于老爹的事情都不能再瞒着这孩子了。 胡氏将两个闺女都赶走了,自己单独接见老牛头两口子。方采菱坐立不安地跑过来对方采蘩道:“姐姐,你说老牛头和张妈妈会和娘说什么,爹这些年究竟过得怎么样。要不我悄悄去听听?” 方采蘩一把拉住了她:“别去,娘不想叫咱们听咱们就别听,大人的事小孩子少掺和。娘肯定有自己的打算,该告诉咱们的也不会瞒着。”“姐姐还真是听话!”方采菱目的没达到,悻悻然去了绣房。 胡氏和老牛头两口子说了整整一个上午,此后老牛头两口子就心不甘情不愿地走了。胡氏的面色一直很平静,方家姐妹找她打听谈话内容,她说晚上回家再细说,害得方采菱一整个下午心里猫抓一般地难受。 好不容易回到家吃过晚饭,胡氏郑重地将三个孩子召集到堂屋坐好,然后告诉了方志远方修文的事情。方志远听完直接懵了,随后气呼呼地道:“我爹爹没死,娘为什么要骗我!” 胡氏内疚道:“因为你爹和娘和离了不再是夫妻了,他虽然在世上活着,可娘想着他不可能再管你们姐弟,有他没他对咱们来说一个样,所以娘就告诉你说他死了。” “和离,我们学里有个人的爹娘和离了,听说是他爹不喜欢他娘连带着也不大喜欢他。爹爹也是因为不喜欢娘不喜欢我们才和娘和离吗?”方志远的神色明显带着悲伤。 胡氏心头大痛,忙道:“不是,你爹没有不喜欢你们,嗯,也没有不喜欢娘。是你祖母不喜欢我,然后你爹又做了让娘很生气的事情,娘自己主动要求和离的。你爹很喜欢你两个姐姐,当年本来不想让娘带走她们两个,可娘也舍不得离开你两个姐姐,死活要带走。至于你,当时还在娘的肚子里,你爹不知道有你,不然哪里还肯跟娘和离。” “祖母为什么不喜欢娘啊?”方志远打破砂锅问到底。胡氏知道坦白前夫之事,儿子受到的震动是最大的,所以事先做了充分的准备,当下耐心地道: “因为娘和你爹成亲之后只生了你两个姐姐,没有生下儿子,然后又几年都没有身孕,你们祖母很不高兴,时常找茬责骂于我。偏偏你爹爹又老是护着我顶撞你们祖母,你们祖母就越加厌恶我了。” ☆、第21章 想通 虽然已经过了好些年,可胡氏回想起婆婆范氏那张刻薄阴毒的脸,心里还是极不舒服。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胡氏才继续往下说: “然后咱们家来了你们爹爹的表妹明氏,她模样好嘴巴又甜,哄得你祖母极喜欢她。你爹爹也说她死了亲娘,继母又不喜在自家呆不下了才来投奔咱们家,不但自己很怜惜她还让我也好生待她。 谁知道明氏是个表面乖巧内心狠毒的女人,她一心要嫁给你爹爹,又有你祖母撑腰娘,即便我知道她几次三番地想害你两个姐姐,可我抓不到她的直接证据,根本拿她没办法。后来,后来发生了一件事,我对你爹也失望了。心灰意冷之下就和你爹和离,带着你两个姐姐离开了方家。” 原来是这样,方志远听完不再生气了转而同情起胡氏来:“娘真可怜,祖母怎么可以这样!” 胡氏苦笑道:“其实你爹高中后你们祖母就有些嫌弃娘了,再加上我一直没生下儿子,她就更加容不下我了。如今她知道娘生下了你,所以特地让老牛头两口子来劝说,让娘将你们姐弟三人送去方家养。你爹也写了书信来。” “那娘呢?祖母有没有说要娘回去?”胡氏话音刚落,方采菱就迫不及待地问道。“这个,你爹爹的书信上没说。”胡氏虽然说得轻描淡写,但以方采蘩对祖母范氏的了解,老家伙是肯定不希望娘回去的。 方采蘩不由又是失望又是愤怒,想不到老牛头两口子带来的竟然是这样的消息。看着胡氏平静的脸,她忍不住道:“那爹爹是怎么想的,他在书信里头有没有说呢?” 胡氏冷笑:“方修文还是那句话,要和我复合。说如今有了你弟弟这个护身符,老太婆迟早会点头让我回去的,让我只管带着你们姐弟三个去潭阳州府。” 方采蘩简直无语了,这算什么事儿,以祖母的做事风格,到时候三姐弟十之*要和娘分开一阵,老娘是绝对不会答应的!老爹怎么还是这么糊涂拎不清!明明在公务上头精明能干关键时刻也能杀伐决断的人,怎么一扯上家务事就这般拖泥带水魄力全无呢! 好吧,兴许是因为她现代人的灵魂理解不了古人的孝道吧,谁叫祖母范氏那般固执且强势呢。只是老娘好不容易心软了一些,老爹偏偏自己不争气。 方志远毕竟年小,又加上才得知自己的老子没死,而且还是个知府老爷,心情格外激动,对胡氏的话就只关注到最后一句,听完兴奋地道:“潭阳州府在哪儿呀,是不是离和锦很远,那岂不是要坐车坐船呀。那咱们到了,跟爹住在一起,岂不是要住在州府衙门了?” 胡氏强笑道:“是啊,从和锦到潭阳州府水陆加起来得到□□天。你爹爹他们眼下确实住在州衙后面的宅子里,说是极宽敞。” “太好了,娘咱们什么时候动身啊?”方志远喜得直拍手。 “好什么好,要去你去,反正我不去!”方采菱狠狠地瞪着方志远,怒气冲冲地道。“为什么不好,二姐你又发什么疯了!”正欢呼雀跃的方志远被自家二姐这兜头一瓢冷水浇懵了。 方采菱没好气地道:“你有没有脑子!听爹爹那话的意思,就是眼下祖母只想让咱们三个回方家,却没说要娘回去。你要是想回方家跟着爹爹,那就得跟娘分开!” 一旁的方采蘩忍不住感叹,妹子虽然年小,说的话却一针见血,将自己想说而没说出口的话全嚷出来了。方志远却仿佛泄了气的皮球,一下就蔫了,闷闷地道:“怎么是这样啊,那,我也不去,我不要跟娘分开。” “这还差不多,算你有良心!姐姐你呢?”方采菱俨然串联人员一般又将头转向方采蘩,方采蘩看着小大人一般满脸紧张严肃的妹子,又是心酸又是好笑地摇头:“这事儿可由不得咱们做主,得听娘的,反正去不去我们都不要跟娘分开。” “好,好孩子,娘能有你们这样贴心的孩子,这辈子就是吃再多的苦受再多的累都值得!”胡氏擦着眼角的泪水笑道。 方志远扑过去摇晃着胡氏的胳臂仰头道:“娘别伤心,不去就不去,我一定努力念书将来高中做官,让娘和姐姐都过上好日子!”胡氏摩挲着儿子的脸道:“我儿真有志气,那娘就拭目以待。” 方采菱也靠过去道:“咱们眼下的日子也不差,虽然辛苦些,可不缺吃不缺穿地,谁稀罕去那劳什子潭阳州府,让祖母自己和那林氏婆娘过吧。” 母子几个诉说了一通衷肠后各自睡下,毕竟是小孩子,即便家中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方采菱还是很快就睡熟了,方采蘩却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起来喝水的时候发现胡氏坐在堂屋,不由走过去轻声道:“娘,您怎么还不睡啊。” 胡氏拍了拍身旁的椅子:“蘩姐儿过来坐,既然你醒了,那就陪娘坐坐,娘有话跟你说。”“娘您想说什么就说吧,我听着呢。”方采蘩挨着胡氏坐下。 胡氏抓起长女的手:“蘩姐儿,虽然一想到老太婆可恶,你爹爹又有些愚孝娘就不想回方家,可娘左思右想,还是打算回去,不过不是眼下就回,也不能就这么回去。”“哦,那娘您打算怎么做说说看?”方采蘩一下就来了兴趣。 “你爹不肯碰明氏,老太婆身边至今没有孙子,对你弟弟稀罕得不得了,巴不得立时就看到远哥儿。老太婆当初那般看我不顺眼一心赶走我,如今我又为什么要那么容易就顺了她的意呢?”胡氏神色轻蔑。 “当初我和方修文和离的时候,老太婆生恐我日后反悔,借着你们姐妹再去纠缠她儿子,特特请了证人立了文书的。文书上言明,和离之后我们母子和方家再无任何瓜葛。哼,想起这个就叫人寒心,你们就算只是女孩儿,那也是她亲生的孙女吧。不过也幸好有这文书,于今娘才不怕她方家仗势夺子!老东西这会子恐怕肠子都悔青了吧。”胡氏说到这里不由冷笑出声。 “冷酷无情的老东西,如今为了得到孙子,巴巴地来纠缠咱们,她以为她儿子做了知府老爷,我一定会飞快地凑过去复合,呸,做她的春秋大梦! 此一时彼一时,她居然还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老娘要让那老东西明白,只要明氏贱人还在方家,老东西自己还是那样一副惹人厌憎的嘴脸,她这辈子就别想看到远哥儿回方家!” 方采蘩听完这长篇大论的宣告,忍不住在心里给老娘竖了个大拇指,嘴上却道:“娘的意思是要和爹爹复合,但要祖母将林氏送走,对娘也不能再横挑鼻子竖挑眼,只要祖母一日不做到这两点,咱们就一日不回方家,是这样没错吧。” 胡氏点头:“对,娘就是这么打算的。明氏贱人太阴毒,老东西又太相信她,娘真的怕你们回去后,一不小心就遭了那贱人的算计。那贱人阴险狡诈诡计多端,又有老东西护着她,有心害人的话还真是防不胜防。” 方采蘩问:“明日老牛头和张妈妈还会来找娘吗?”胡氏道:“应该会,白日里他们说服不了我本来不想走,还是叫我给硬赶走的。张妈妈一再让我别意气用事,今晚上好生再想想。” 方采蘩又道:“就算没有弟弟,那么远的路程,咱们都是妇孺,爹爹总不能就派两个老仆来接人,和老牛头他们一道来的应该还有人吧。” 胡氏点头:“还真叫我儿给说中了,除了老牛头两口儿,你爹爹还派了一男二女三个健壮的仆从来了和锦,他们眼下都住在高升客栈。” 方采蘩问:“那张妈妈他们有没有说,那三个人也跟他们一样,都是爹爹信得过的?”胡氏皱眉道:“说了,三个人当中有两个是你爹爹信任的,另一个姓汪的婆子却是老东西的心腹。” 方采蘩点头:“是这样啊,那明日咱们这样……”胡氏听完方采蘩的安排,先是不解,稍加沉吟后笑道:“我明白了,蘩姐儿你是想利用汪婆子传信给老东西,让她越加心急从而下定决心送走明氏贱人。” “嗯,这样做不光能让祖母急,还能让爹爹产生紧迫感,他不是心疼咱们几个孩子吗?既然心疼那就要拿出行动来,不能老这么黏黏糊糊地。”方采蘩笑,“我这也是想推爹爹一把。” 胡氏抚掌:“好,就这么做!明早我再嘱咐一下菱姐儿,远哥儿就算了,装过头了反倒不好。哎呀,咱们蘩姐儿还真是个女诸葛,一下子就能想到这法子。” 方采蘩汗颜,她不好告诉老娘方才自己在床上辗转反侧一直就是在思考这个问题,这些点子本就已经在自己脑海中了。 胡氏觉得长女虽然年岁不大,可成熟懂事,又加上一时高兴,不免拉着她的手说起了心里话: “蘩姐儿啊,娘算是想明白了,我就是为了你们姐弟几个的前程都不能跟你爹爹置气。你想你爹爹不喜欢明氏,一直惦记着咱们娘儿几个,我若就顾着跟他怄气,害得你们姐弟明明可以过好日子却跟着娘受苦,不是犯蠢吗?咱们跟你爹爹分开更是白白便宜了明氏那贱人,要走也该是她这个不相干的外人走啊。” 方采蘩心道:“您早就该这么想了。您当初若不是就顾着跟自己丈夫生气,耐心听听他的解释,一家人根本就不会分开这么些年好不。” ☆、第22章 游说 母女两个交完了心,各自安心睡去。次日一大早,方采蘩做饭,胡氏则将方采菱叫到一边一通耳提面命,方采菱听完不断点头,拍着胸脯一定完成任务。 方采蘩的脚还是有一丁点不适,胡氏心疼闺女,一家子照旧还是乘坐郭老黑父子的牛车进城。郭林是个行动派,昨晚回去就跟自家老娘提了买尺头的事情,今日其老娘米氏特特一道进城,打算一家子卖好了篾货就来胡记买尺头。 马车上米氏格外热情地拉着方采蘩问东问西,郭林逮着机会更是不断地献着殷勤。虽然碍于胡氏在场,这对母子不至于做得太露骨,但也叫人难以招架。方采蘩不胜其烦又发作不得,真是有苦难言。 今日陆家母子还是从后头才追上来。陆骥人才出众,不管是郭家洼的姑娘还是城里的姑娘明里暗里倾慕他的不少,这难免引起了同龄人的嫉妒,尤其是陆骥又是外地人。陆骥身形高大又有一身的力气,加上本身话不多且不爱招摇,不然郭家洼不知道有多少少年会来寻他的晦气。 此时自家坐着牛车,有和锦四美之首的方采蘩坐在身边,而陆骥靠着两条腿还背着自己妹子赶路,跟自己没法比。自觉此时占据优势地位的郭林有心显摆一把,在陆骥背着陆骐从牛车旁经过的时候,故意提高声音对方采蘩道: “采蘩妹妹,这是我家屋门前那几棵桃子树结的桃子,你试一试,特别甜。采菱妹妹远哥儿你们也尝尝。”说完从身后的竹篓子里摸出几个洗干净了的桃子递了过来。 “多谢郭林表哥,娘你也吃。”方采蘩接过桃子转递给了胡氏。“胡家表妹你好福气,你们家蘩姐儿真是个孝顺的好姑娘。”米氏在一旁咯咯地笑,又做嗔怪状对自家儿子道:“大郎,你该先给你胡家表姑桃子的。”郭林不好意思摸了摸后脑勺,转身抓了个大大的桃子递给胡氏。 如果是以往,面对米氏母子这种拙劣的把戏胡氏一定会不耐烦,但她如今已经下定决心要和前夫复合,既然一家子不久就要去潭阳州府了,又何必跟这些人撕破脸闹得大家不好看呢?是以胡氏也极有闲心地和米氏周旋起来,当下接过桃子笑道:“林哥儿是个勤快的,米表嫂你们两口子福气也不差。” “呵呵胡家表妹,不是我自夸,我们大郎除了勤快还孝顺体贴好性子……”胡氏极少夸人,这次竟然开口夸了郭林,是不是意味着她也看上了自家儿子?自觉猜到了胡氏心思的米氏兴奋异常,立马开启了王婆模式,叽叽喳喳地对自家儿子好一通夸。 米氏得意忘形,嗓门不免有些大,已然走远的陆家娘儿几个将她的话听得清清楚楚。陆骁嘴巴自来刻薄,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 “笑死个人,幸好咱们知道郭林是个什么货色,知根知底地,不然光听米氏这一通夸,非得以为她家那黑炭一般的儿子是一个天上仅有地上绝无的人物了。我就奇了怪了,胡寡妇自来眼珠子长在脑顶上,怎么这会子倒是耐得听米氏在耳边聒噪了。” 于寡妇撇了撇嘴:“有什么奇怪的,她一家子要坐米氏婆娘的便宜车,可不就得耐着性子应付郭家人了。贼婆娘做事就是这么虚伪可笑,米氏摆明是瞧上了方采蘩那丫头,胡氏婆娘哪里会看得上郭林那小子,可她偏不表露出来,就这么吊着人家。” 陆骁道:“还真是癞□□想吃天鹅肉,就凭郭林那副丑样也敢肖想方采蘩?凭良心说,真要说模样,和锦能配得上她的男子还真是难找。不过撇开其他不说,但就模样,大哥倒是跟她很般配。” 对面方家大丫头那张脸就够招人了,偏偏性子又好,大儿子又到了思春的年纪,心里头对人家生出异样的心思不是没有可能。陆骥那天胳臂肘朝外拐帮着胡寡妇她们说话,就已然让于寡妇有些疑心了,偏小儿子口没遮拦竟然说出大儿子和方家大丫头很般配的话来。 “二郎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找打呢!就是满天下的姑娘家都嫁人了,我也不准你大哥娶胡氏贼婆娘的闺女。和那比狐狸还奸猾的贼婆娘做亲家,你娘都会短命好些年!”于寡妇瞬间黑脸,生气地一边呵斥着小儿子,一边暗自观察前头大儿子的反应。 陆骥却连头都没回,就似没听到老娘和弟弟的对话一般,只管埋头背着妹子大步朝前走。 陆骁自觉说错了话,挨了骂之后立马笑道:“嘿嘿,娘说得对。咱们家怎么能和她家结亲,我不过是顺嘴说着玩儿罢了,娘还就当了真了。” 他母子两个就顾着说话,脚下步伐不免有些慢,很快就被陆骥给甩开了一段距离。“大哥你轻点啊,人家的腿都被你勒疼了。”陆骐忽然大声抱怨起来。 “啊,对不起啊骐姐儿,哥哥方才不留神就使劲儿了。”陆骥赶紧致歉。“好好地大哥怎么忽然就使劲儿了。哟,大哥你怎么瞧着好像不高兴啊,没谁惹你生气啊。”陆骐本能地觉着陆骥的神情有些不对。陆骥却不承认,淡淡地道:“大哥没有生气,你小孩子瞎说什么。” 果然胡氏母子到自家铺子不久,张妈妈就找来了,同行的还有方家此番派来接人的汪婆子和钱婆子。两个婆子向胡氏以及方家姐妹行过礼后,钱婆子打量了一通方家姐妹,惊艳不已地道:“真没想到咱们大姑娘生得这般好看,小的这辈子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么俊的姑娘。二姑娘虽然没长开,可瞧着脸蛋儿将来一准也是个大美人。” 汪婆子道:“可不就是。赵大人家的二姑娘自诩美貌,可跟咱们家两位姑娘比起来,她算什么呀。哎呀,往后再有什么宴会,老太太带着两个姑娘去,非得眼红死那些夫人太太不可。” 胡氏听到这里淡淡地道:“什么叫你们家的姑娘,我的闺女和方修文方知府家有什么关系呢,又为什么要跟着他家的老太太去赴什么宴会。” 汪婆子陪着笑脸道:“怎么没关系,老爷可是姑娘们的亲爹呀。” 胡氏哼了一声:“是亲爹又如何,当初和离的时候,老太太可是一力要求我写了文书保证自我们母女离开方家后,便和方家再无瓜葛。我虽然是个妇道人家,可也有些骨气,这攀附官亲的事情是万万不肯做的。” 见胡氏还是一副粪坑的石头又臭又硬的架势,几个婆子急了,争先恐后地开始了游说。 说老太太如何迫切地想看到孙子,家中给少爷姑娘们的房间都收拾好了。说潭阳州府有头脸的人家经常会举办各类宴会,两位姑娘去了之后可以参加这些宴会,进而结识一些尊贵的夫人太太,于她们往后的婚配大有益处。还说老太太和老爷还在四处给少爷挑选伶俐的小厮,又有老爷这个两榜进士亲自教导,还愁学业不成。 总之婆子们车轱辘话说了半天,中心只有一个,那就是方采蘩姐弟回到方家立马就可以过锦衣玉食的生活,且前途一片光明。胡氏为了儿女着想就不该这么固执,立马收拾东西带着孩子赶赴潭阳才是明智之举。 无奈任凭婆子们如何舌灿莲花,胡氏就是不为所动,最后干脆变脸将人全撵了出去。婆子们带了重任而来,自然不甘心铩羽而归,走到门口悄悄合计起来。 汪婆子眼珠子眨了眨,道:“大人说不动,那就从小孩子下手。这样,咱们避开太太,单独寻两位姑娘说。若是姑娘们动了心,成日里在太太跟前嚷着要回方家,太太疲于应付,自然会松口。” 张妈妈和钱婆子都觉得这法子可行,毕竟小孩子比大人容易哄些。然后也是凑巧,胡氏今日恰好带着两个绣女去了一个主顾家里量尺寸去了,绸缎铺的女伙计也有事请假回了家,前头铺子就剩下方采蘩。 三个婆子立马走了进来,围着方采蘩晓以利害,劝她为了自己的幸福以及弟弟的前程,一定要说服胡氏带着他们姐弟去潭阳州府。 方采蘩暗自好笑,这与几个婆子虚与委蛇之际,方采菱从后院冲了出来,一副后怕的模样对方采蘩道:“姐姐,姐姐,方才绣房一个姐姐告诉我说,前两日远哥儿在学里差点被几个大点的小子打了,幸好给唐夫子看到制止了,真是吓死我了!” 第10节 方采蘩却神色轻松,淡淡地道:“有什么好害怕的。远哥儿聪慧机灵,天生就是个读书种子,是唐夫子头一个看重的弟子,有他老人家护着,那些个不成器的东西哪能动得了他。这样的事情之前又不是没发生过,远哥儿不都是有惊无险毫发无损地,偏你就大惊小怪。” 几个婆子却脸色变了,汪婆子尖声道:“反了他们了,少爷可是堂堂知府老爷的儿子,怎能叫那些乡野小子给随意欺负,老太太知道了非得心疼死不可!” 张妈妈也皱眉道:“大姑娘,小的怎么听着少爷老是受欺负啊。” 方采蘩轻描淡写地道:“咱们又不是土生土长的和锦人,哪个地方的人不欺生啊。再加上远哥儿会念书,几乎每日都能得到唐夫子的夸奖,学里那些小子谁不嫉妒他。好在远哥儿是个运气好有福气的孩子,每每都能躲过去。” ☆、第23章 游说 方采菱道:“那倒是,说到好运气,我们家远哥儿还真是运气好。姐姐你看前两日雾云寺庙会,原本娘是要带他去的,后来临时决定不带他去,谁知道就发生那场祸事,那么多人挤过来啊,太可怕了!我和姐姐你都差点送了命,远哥儿那么小,若是他去了的话,哎哟我想想都要打寒战!” “姑娘你们差点送了命,当时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张妈妈吓得声音发颤。方采蘩立马三言两语地说了一下经过,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自然不乏夸张之处。 “啊呀,这没当家的男人在,太太怎么敢带姑娘去那种地方,胆子也太大了!”汪婆子听完不以为然地嚷道。 这老家伙,不愧是祖母的心腹,一张嘴就是指责老娘的话。方采蘩心头不喜,但脸上没有表露出来。方采菱却因为年小,从来都是喜怒形于色,当即便变了脸色,瞪着汪婆子道:“什么叫我娘胆子太大,照你这么说,那人家那些寡妇家的女孩儿不都出不得门了。” 方采菱明显生气了,汪婆子想到自己几个人原本是想游说两个小姑娘来的,立马讪讪地陪着笑脸道:“呃,不是,小的这也是听说姑娘们遇到了危险,担忧你们罢了。” 见气氛一时间有些僵,方采蘩连忙打圆场道:“其实娘平日里很是小心的,一般都不让我们去那种人多的场合。这不是那天是药王菩萨寿诞,大家都说雾云寺药王菩萨很灵验,娘也是为了给咱们姐弟几个祈福才带着我们去的。况且那日官府专门派了捕头带着衙役去维持秩序,谁知道会发生那样的事情呢?好在有惊无险,我们娘儿三个都没事,不过受了些小擦伤而已。” “是啊,就是我的胳臂上腿上给挤得青紫了些地方,姐姐的脚给踩伤了,这两天我们只好坐牛车来铺子。”方采菱意识到自己今日的任务,立马调整情绪继续和方采蘩一唱一和。 毕竟是自己带过的孩子,张妈妈原本就觉着方采蘩走路有些古怪,一直想问问,这下得知是在雾云寺给人踩伤的,立时心疼得眼眶都红了,扑过来道:“我的大姑娘,我就说怎么瞧着你走路有些不对头。快给张妈妈看看,要不要紧啊,可曾上了药?” 方采蘩自然不肯给她看,做不以为然状道:“多大点事,张妈妈你看你怎么一副要哭起来的样子。你放心,我的脚不过当时疼得难受,回家后用药膏揉了,今日已然强多了。我又不是什么娇贵的千金大小姐,早晚家里铺子来回两趟行走如风的人,些许小伤算什么啊。” 张妈妈擦着眼角的泪水,激动地道:“老爷是堂堂四品知府,姑娘你本就是千金小姐,却要窝在这和锦小地方为生计奔波劳累,真是造孽啊!这一回幸好有菩萨保佑两位姑娘躲过一劫,可谁知道往后还会不会再出这样的事情。好姑娘,你就听我们的,这次一定要说动太太随我们一道去潭阳啊。” “是啊姑娘,你们跟着太太日子实在是过得太苦了,这么多年老太太和老爷可是一直挂牵着你们,就是基于孝道,你们也该回方家认祖归宗啊。”钱婆子和汪婆子也在一旁苦口婆心。 老爹挂牵着自己姐妹是实话,老太太牵挂着分明就是鬼话!若没有弟弟,祖母才不会想着自己姐妹呢,不然当年那张保证文书根本就不会出炉。 方采蘩想到这里心头冷笑,嘴上却道:“这个道理我们姐妹自然也明白。可当初我娘是和祖母爹爹立了文书之后才带着我们离开方家的,这些年我娘一个弱女子拉扯着我们姐弟三人,内中艰辛没有人比我更清楚。要论孝顺,我们头一个要孝顺的应该是我娘。我娘不想回方家,我们是决计不会忤逆她老人家的意思的。” 汪婆子扶额道:“我的姑娘哎,太太就顾着跟老爷老太太置气,却将你们姐弟的前程放在一边,她这分明是犯了糊涂,你可不能一味愚孝啊!” “是啊,太太不顾姑娘们的前程,姑娘自己得拿主意啊。但凡稍有脑子的人都知道跟着老爷做个贵气的千金小姐,锦衣玉食地,比跟着太太做买卖奔波劳碌强啊。”钱婆子也在一旁敲着边鼓。 方采蘩摇头道:“我不觉得我娘是犯糊涂,我知道她之所以不肯带我们回方家,是因为她心里在顾虑着明氏。只要明氏还在方家,我娘就不会让我们回去。当年菱姐儿落水,分明是明氏使坏,可祖母愣是不相信我娘,一味地袒护她。如今我弟弟还小,回了方家万一哪日又叫明氏给害了,咱们哭都没地方哭去。” 汪婆子一听这话就急了,忙不迭地道:“今时不同往日,少爷可是老爷唯一的儿子,老太太稀罕得不得了。少爷认祖归宗回了方家,老太太自然是将他当眼珠子一般的疼宠着,表姑娘哪敢动他一根手指头。当然老太太不光会护好少爷,两位姑娘也决计不会受委屈的。当年的事情不过是误会,自己的亲孙女,老太太哪有不心疼的道理。” 方采蘩几不可察地撇嘴,这婆子虽然满嘴鬼话,但有一个词儿讲对了:的确是今时不同往日,祖母瞧在弟弟的份上兴许会高看自己和妹子一眼,可谁稀罕那老太婆的高看! 觉着火候差不多了,方采蘩便勉为其难地道:“既然这样,那我和妹妹今晚就好生劝劝我娘吧,不过是不是劝得动我们可是没什么把握。” “好好,只要姑娘你肯劝太太就好。”婆子们目的达到,担心胡氏回家撞见自己几个,跟着就撤了。方采菱冲婆子们的背影狠狠啐了一口:“呸,想得美,以为咱们年小好骗,明天叫你们一个个全哭丧着脸,灰溜溜地滚回潭阳州府去!” 方采蘩笑了笑,道:“别那么厌恶这几个婆子,她们又不是心地不好的恶人,别忘了咱们还要借助人家达到我们的目的呢。” “不是心地不好的坏人?张妈妈和那个钱婆子倒也罢了,那姓汪的老货,果然是祖母的心腹,说话听着就叫人生气!”方采菱这些年没少听胡氏说起范氏的可恶,对那位祖母没一点好感,汪婆子说话行事又确实比不得张妈妈和钱婆子那般叫人舒服,她自然就恨屋及乌了。 下午米氏果然来了绸缎铺给郭林买尺头,方采蘩热情地帮她挑选,从价钱到颜色给予了充分的建议,米氏满意地买好了尺头。方志远下学了,胡氏吩咐关上铺门,交代完了老张头后,母子四人仍旧坐郭老黑的牛车回家。 牛车经过陆家铁铺的时候,方采蘩飞速往里瞧了几眼,见陆家母子并没在打铁,于寡妇在弯腰收捡着东西,陆骁仿佛在浇灭炉火,陆骥则在将铁铺门口的东西往里搬,显然他们也打算关铺门回家了。 陆骐已经站在门外等候了,和陆家铁铺靠近的何记米铺家的二姑娘何红霞,正拉着小姑娘在说话,一双眼睛却大多落在陆骥身上。何姑娘问了陆骥一句什么,陆骥顿了一下,却似乎没说什么,跟着搬了样东西走进了自家铺子。 何姑娘笑语盈盈,陆骥却始终木着一张脸,惜字如金。方采蘩看着这一幕,不禁暗自佩服何二姑娘的勇气。陆大这德行,如果不是真的有事需要和他说话,一般人恐怕都消受不了他这冰块脸吧。好在这货皮相上佳,且品性好心地善良,所以即便随时顶着一张臭脸,也还是大受欢迎。 牛车走得慢,才出城门不久就被陆家人追上了。郭林本来就因为可以穿新衣裳而兴奋,看到从牛车旁经过的陆骥少不得又要显摆一通。特特将那尺头拿出来在身上比划,眼睛乜斜着陆骥,嘴上却大声对方采蘩道:“采蘩妹妹还就是眼光好,果然这大红色的尺头适合我。绸缎衣裳就是比这粗布的好,摸着格外顺滑舒服。我这常年做篾货的手有些粗糙,都担心将它刮坏了。” 方采蘩笑了笑:“那还用说,价钱都贵那么多啊。不然为什么达官贵人都穿绫罗绸缎,而不像咱们百姓穿粗布衣裳。” 米氏眼珠子转了转,笑道:“大郎啊,说起来你得多谢你采蘩妹妹,娘买这尺头算账的时候,最后那十二文零头,人家二话没说就给减去了。” 郭林忙道:“还有这事啊,采蘩妹妹,你待我们家真是太好了!”方采蘩正要客气,一旁的胡氏已然抢先道:“这不是应该的嘛,我们母子住在郭家洼,平日没少得到村里人的照顾,但凡村里人光顾我们铺子,我们都会适当减些钱的。” 方采蘩暗笑,还是老娘高明。郭林说自己待他家太好,老娘就说咱们家对所有郭家洼人都这样,你别多想。 果然胡氏话一说完,米氏母子的脸色就有些僵硬,稍后米氏才强笑道:“胡家表妹你这人就是心眼实诚,从不肯白占人家的便宜。” ☆、第24章 惆怅 “娘,您有没有觉着郭黑炭是在故意向咱们显摆呀。可就他那样子,穿什么都丑,没得糟蹋那金贵的绸缎。”稍微走远了一点,陆骁就忍不住撇嘴对于寡妇道。 “哼,不过一只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的癞□□罢了,理他做什么。”于寡妇不屑地冷笑。可她抬头看了看远处的天空,内心的却有一股子惆怅油然而生。 郭林显摆炫耀的目的无非是向大儿子示威,没法子,大儿子太招姑娘的喜欢,郭家洼的小子们明里暗里对大儿子是各种不服气。 什么东西,不过买了一段了绸缎就敢在自家跟前显摆,咱们家穿金戴银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里!如果丈夫不出事,这会子最起码该是从四品的骑都尉了吧,毕竟他当年就已然是从六品的武骑尉了。 可惜,望着陆骥的背影,于寡妇不由叹了口气。自己也就罢了,本来就是铁匠家的闺女,一辈子劳碌辛苦也禁受得住。只是儿子这资质,若是跟着他老子去从军,一定比他老子还有出息,如今只能就这么埋没在这乡野之地,实在是叫人不甘心啊。 “娘明早上我洗衣裳吧,您的手起先不是被烫了一下嘛,还是别沾生水为好。”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于寡妇听到陆骁对自己这样说,总算回了神,笑道:“你娘可不是胡寡妇那贼婆娘,我皮糙肉厚地,不过被火星子溅了一下而已,多大点事,哪里就摸不得生水了。” 陆骁道:“都起了一个大燎泡,可马虎不得,娘就听我的吧,家里做饭洗衣什么的有我和大哥足够了。”见陆骁着急紧张的样子,于寡妇只好点头笑道:“好,娘听你的。我们家骁哥儿真是个孝顺孩子,自小就知道心疼娘。” 陆骁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道:“儿子孝顺娘是应该的,若没有娘收养儿子,儿子兴许早就饿死了。娘的大恩大德,儿子几辈子都报答不完。” 于寡妇嗔怪道:“这孩子,说什么报恩不报恩的。就算你爹和我们大郎他爹不是军中袍泽,单是你娘没了你们族中无人肯管你,我都不能见死不救不是。咱们这母子的缘分哪是天注定的,往后可别再说这样见外的话了,叫骐姐儿听到了问起来就不好了。你就是娘的亲儿子,骐姐儿就是娘的亲闺女,记住了没有?” “记住了,儿子往后再不会说报恩之类的话了,更不会在骐姐儿跟前乱说话的。”陆骁郑重地保证。 娘捡到骐姐儿的时候,她不过一岁左右的样子,话都不太会说,所以在这孩子心目中,她就是娘的亲闺女,自己和大哥的亲妹子,身为家中的老幺,娘最小的孩子,受宠是天经地义地。每日里开开心心地,想要什么就要什么,想发脾气就发脾气。他若是不小心说漏了嘴,破坏掉了那孩子的这份幸福感,娘和大哥非剥了他的皮不可。 “大哥你慢点啊,你走这么快,娘和二哥他们都跟不上咱们了。”陆骐回头见老娘和陆骁被越拉越远,着急地对陆骥道。面对妹子的念叨,陆骥先是不搭理。陆骐连着嚷了几次,陆骥才瓮声瓮气地道:“跟不上就跟不上,难道他们还会丢了不成!” 陆骐噘嘴不高兴地道:“大哥你又生气了吗?我又没惹着你!”陆骥不做声,脚下步子却迈得更大了。陆骐自己生了一通闷气后对陆骥道:“我知道了,大哥一定是怪我吃了红霞姐姐的点心,还跟她在门口说话了。” 自己不开心的原因主要不是这个好不好,陆骥心头闷闷地,这复杂的心思跟年幼的妹子说不清楚。“是不是啊大哥?”陆骥不回应,陆骐却摇晃着他的脖子连番发问。 陆骥无奈只好顺着妹子的话半真半假地训斥道:“大哥知道是她硬塞给你的,不该怪你。可娘几次三番地告诉过你,咱们是外乡人,别看那些铺子的掌柜们平日里待咱们和和气气地,可只要咱们家有一丁点事儿得罪了他们,他们就半分情面都不讲。你看当初柳掌柜那事儿,你二哥固然有错,但主要还是要怪柳掌柜自己吧,又不是你二哥争着给他代写那书信。然而他一家子不依不饶地闹,若不是娘还算泼辣,咱们那次非得给他家讹去好些钱不可。” “何二姐姐家跟柳掌柜家不同吧,她家的人都很和气啊。”虽然陆骥难得地长篇大论,然而陆骐小姑娘也不是那么好蒙骗的。 陆骥不能将自己讨厌被何红霞那花痴缠着这事儿说给妹子听,只好昧着良心凶巴巴地道:“你小孩子家家的知道什么,回头人家将你卖了你还在那就帮人家数钱。和气,难道柳掌柜家之前对咱们不和气?” 大哥生气的样子好可怕,陆骐缩了缩小脖子,小声保证道:“那好吧,我以后离红霞姐姐远点。” 米氏母子被胡氏委婉地呛了两句之后不过老实了一会儿,跟着又开始没话找话。方采蘩烦躁极了,觉得牛车简直蜗牛一般地慢,极目望去,陆骥那长腿货背着他妹子已然快超出视线范围了,可自己这些人却仿佛在原地踏步一般。 好不容易到了郭家洼,一家子下了牛车,等牛车稍稍走远,方采蘩便迫不及待地道:“娘,我的脚板一点都不疼了,明日不用再坐牛车了。”胡氏哪里不明白闺女心中所想,点头道:“不坐了,明日咱们自己走路进城。” 次日娘几个吃罢早饭赶路去城里,到了铺子后,胡氏和方采菱便去了绣房忙乎,绸缎铺柜台就只有方采蘩和女伙计守着。没过多久,几个婆子就在门口探头探脑地,方采蘩赶紧寻借口将伙计打发到绣房那边去。 张妈妈三个见铺子此刻没其他顾客上门,立马装作买尺头的样子走了进来。“大姑娘,你们可曾劝动了太太?”“太太怎么说,是不是松口了?”张妈妈一进来就凑拢来压低声音问,汪婆子也满脸期待。 方采蘩作遗憾状摇头:“我娘还是那句话,只要明氏在方家一日,她就一日不准我们姐弟回方家。你们回去告诉我爹爹,还是死了心吧。” 婆子们的脸立时僵硬,几个人就跟那霜打的茄子瞬间蔫了。张妈妈嘴巴开开合合,半天都不知道说什么好。汪婆子却语气激愤地抱怨起来:“太太怎么可以这样,当娘的哪能这么自私,就顾着和老太太老爷斗气,连子女的前程都不管了!” 张妈妈和钱婆子虽然失望,可人家至少知道谨守下人的本分,没有怒形于色,唯独这老东西,果然是祖母得用的人,受了老太婆的影响,对老娘可是很不尊敬啊。 老娘即便和老爹和离了,也不是你这个奴才能说三道四的!方采蘩心头着恼,强忍着不让自己发火,看都不看老东西一眼,只管对张妈妈道:“我娘不答应,咱们做子女的自然得听从,我爹爹要问起,你们就实话实说。张妈妈你们还是赶紧走吧,回头叫我娘撞见了,非得连我一道训斥。” 方采蘩话说到这份上,张妈妈几个只好离开了绸缎铺,老老实实地回到高升客栈。五个人商量来商量去,最后只能灰溜溜地回潭阳州府。 得知老牛头一行人走了,方采菱忍不住道:“娘,您说祖母和爹爹会不会相信几个婆子的话,下定决心跟着就送走明氏,然后很快就会再派人来接咱们?” 对前夫这位明家表妹,胡氏太了解了,觉得女儿太过乐观,她苦笑着摇头:“不会很快,明氏最是诡计多端,她哪里会甘心就这么走了,还有得磨。她当初来投靠方家的时候,不过十四五岁。我和你们爹爹和离的时候,她十七八岁,可如今她已然二十四岁了。虽然还是姑娘家,可这岁数想嫁人,除非是给人做填房,不然根本就没人要。换成是谁都不会甘心,更何况她又一心想嫁你们爹爹。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她将会怎样挖空心思地想赖在方家不走。” 方采蘩想,其实明氏也是可悲,可没谁同情她。世间男子千千万,她喜欢谁不好,偏要去喜欢一个有家有子的有妇之夫。而且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什么狠毒下作的手段都使得出来。不然的话,凭着她的才貌,倚靠着做官的表哥,寻个富贵人家的儿郎做夫婿根本不是难事。 她的可悲固然在于她自己动了不该动的心思,可她之所以走到今天这一步,祖母范氏也是“功不可没”地,假如当初不是老太婆的怂恿默许,明氏只怕早就嫁人生子了。 想到这里,方采蘩不由冷笑道:“此一时彼一时,爹爹已经三十多岁了,祖母着急抱孙子恐怕都要着急疯了。突然有一日喜从天降,得知自己竟然有一个聪明伶俐的亲孙子,然而这亲孙子竟然因为明氏不肯认祖归宗。祖母不是很疼明氏这个外甥女,将她看得比咱们这些亲孙女还重要吗?如今我倒要看一看,她究竟会如何选择。” ☆、第25章 端午 打发走了老牛头一行,母女四人的日子仍旧跟过去一样不紧不慢地过着。方采蘩的脚板彻底好了之后,端午节也要到了。和锦县城临近江边,端午节每三年全县要举行一次划龙船比赛,今年正好轮上赛事。 为了自己村子的龙船在比赛那日能挣得个好点的名次,郭家洼村的龙船提前三天就开始下水操练了。和锦县城街上更是分街区组了两只队伍。加上乡下各镇派来的龙舟,每次端午节那天,和锦县城区域江上参赛的船只会多达十六七艘,场面很是热闹。 参与划龙船的人,除了每天都有工钱外加好吃好喝外,如果本船进入了前几名还有奖金可分。当然这些开支官府是不会管的,经费一般都是从县城内大大小小的商户募捐得来。也有一些大户人家财大气粗,自己自动捐款,一掏就是上百两银子。 比如今年祖籍和锦板栗湾镇的柳知府兄弟就一下拿出了六百两银子赞助本次龙船赛,直把个任县令给乐坏了,兴冲冲地宣布本次比赛前三名奖金每个划手提高一两银子外,奖励范围还增加到前六名。 这消息一传出去,举和锦县都沸腾了,人们对龙舟的关注热情空前高涨,和锦人们公认会读书的柳知府家也再次引起了人们的热议。柳家一门出了两个进士,这别说是小小的和锦县,就是放眼整个大晋,也算得上是难得的人家了。如今柳大爷在松安州任正四品的知府,柳五爷在德济州任正五品的同知,柳氏一门在和锦绝对算得上首屈一指的望族了。 咚咚咚的龙船鼓一响,整个和锦县城人们的心都变得躁动兴奋起来。大街小巷人们议论的话题高度一致,除了龙舟赛还是龙舟赛。这时候力气大会划船的青壮年男丁就成了香饽饽,而像陆骥这样高壮力气大的儿郎就更是龙船队伍争抢的对象。 先是县城街区的龙船负责人找到了陆家铁铺,跟着郭家洼的里正又上门游说。然而于寡妇以身为外乡人,无论答应哪一方都势必会得罪另一方为由,一家都没答应。 充当了龙船队的划手,每天都有工钱挣不说,万一进了前六名还有奖金可拿,这样的机会别人削尖脑袋都要捞上,老娘居然往外推,陆骁不理解,陆骐也不高兴。 陆骐噘嘴道:“娘为什么不让大哥去划船啊,我大哥若是去划船,咱们就可以在岸上看他划了,多好玩的事啊。”小姑娘嘛难免有些小虚荣,这几日听到别人都在谈论龙船比赛,想着若是自家哥哥上船比赛,绝对是一件很有面子的事情。 陆骁附和道:“是啊,这明明是一个挣钱的好路子,娘为什么不答应他们。可惜我年岁小,人家不要我,不然我也很想去。这回因为龙船比赛,管事的上门募捐,咱们家可是足足淘了一贯钱出去,我若是能和大哥一道去划船,即便不得奖,也能将这一贯钱轻易捞回来。” 龙船赛,男子们穿着短褂光着膀子在江面上比拼,岸上大姑娘小媳妇们不错眼地盯着看,不要命地呐喊助威。比赛之时,划手当中模样周正且年轻一些的儿郎,历来都是众人瞩目的焦点。 骥哥儿本来就因为太得姑娘们的喜欢而叫其他儿郎不喜了,还去那种场合,只会更引人注目更招人嫉恨。身为外乡人,娘几个在这和锦县能站稳脚跟很不容易,于寡妇可不想生出什么是非来。 这样的考量她不好说出口,只好板着脸对两个小的道:“小孩子家家的就知道好玩挣钱,却不知道这里头的凶险。” 陆骐道:“划龙船有什么凶险,难不成娘担心我大哥会落水给淹着?我大哥会水,怕什么!再说那么多人看着,就算他不会水,也有好多可以救他。”“是啊,能有什么凶险,又不是打架。”陆骁和妹子一唱一和。 于寡妇板着脸道:“谁说划龙船不会打架?你们难道忘记之前听郭家洼的老人说过的,许多年前他们村因为划龙船和别的村争输赢打架,双方都打死了好些人的事情了。” 陆骁道:“那不是好多年前的事了嘛,今年柳家出了那么多银子,县太爷卯足了劲要将龙船比赛办好,这种事件哪里会发生,娘您也太小心了。” 于寡妇道:“打架的事情谁事先能料到?只要一方有人忍不住火气先动了手,双方马上就会打起来。真要打起来,人家都有村人族人一大帮子人可以倚仗,咱们有谁?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小心些总没错。别多想了,端午那日,咱们只管关了铺子安心去看龙船就好了。” 他们娘三个为这事争辩不休,当事人陆骥自己却在一旁木着一张脸一言不发,仿佛这事儿跟他点关系也没有。老娘太固执,陆骁心里不服气可又没法子说动她,只好将头转向陆骥,然而陆骥看都不看他,跟着干脆起身去院子里劈柴去了,陆骁真是要多郁闷有多郁闷。 然而他心里到底还是放不下这事,打算最后争取一下,于是趁于寡妇在灶屋忙乎的机会,溜到陆骥身边道:“大哥,你就真的一点都不想去划龙船?”陆骥淡淡地道:“娘不让去,我也不想。” “多少人想去却去不了,大哥你居然不想去?”陆骁觉得不可思议,看怪物一般地看着陆骥,“即便不能挣钱,划龙船都是多威风多有趣的一件事,大哥你怎么会不想去!” 陆骥掀了掀眼皮,懒洋洋地道:“不就是划个船而已,有什么趣啊。”那可是划龙船,三年才这么一次,全县的人都来看啊,大哥居然这么不当一回事,陆骁简直要暴走了。 陆骥这提不起半分兴趣的样子,让陆骁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悻悻然道:“大哥你这几日是中了什么邪了,怎么对什么东西都提不起兴致来。” 第11节 端午节小孩子要穿新衣裳,胡氏特地让方采蘩给方志远精心搭配了两段尺头带回家裁剪。新衣裳只差一点点就完工,而明日就是端午节了,今日该采摘粽叶包粽子了。因为白天要去铺子,只能早上采摘好粽叶晚上回家包粽子。 方采菱虽然年小,可针线上头的天分却比方采蘩高,于是早上方采蘩去采摘粽叶,方采菱留在家里完工方志远的新衣裳。胡氏不放心,喊方志远陪同方采蘩一道去。 方志远却苦着脸说先生让背的书还没背熟练,这孩子在学里做学霸做惯了,自觉地高标准要求自己。这几日唐夫子为了端午节赛龙船放假三天,赶进度课业未免有些重,短时间背诵的章节较多,聪慧如方志远都有些吃不消。 方采蘩不忍弟弟为难,忙笑道:“我不用远哥儿作伴,咱们就包两三斤米的粽子,要不了多少粽叶,我就在附近随便摘点就够了,又不走远娘担心什么啊。”胡氏觉得也是,就挥手放闺女走了。 对面陆家,于寡妇不让陆骥去划龙船这件事,大大地打击了陆骁陆骐对端午节的热情,清晨于寡妇问谁愿去采摘粽叶的时候,陆骁不做声,任务最后就落到了陆骥头上。青竹溪粽叶到处都有,因为年年采摘,方采蘩和陆骥都知道离家最近且粽叶最好的地方在哪里,然后两个人不出意外地碰头了。 两人视线相接后很快又分开,陆骥一如既往地面无表情保持沉默,方采蘩则想到自己脚板受伤那天老娘的警告,这会子单独面对陆骥立马不自在起来,也一言不发。错过了最初打招呼的最佳时机,此后无论谁想再寻借口搭话都不自在了。 方采蘩想陆骥毕竟于自己有恩,当着两家老娘的面,不跟人家说话也就算了,眼下就两人在自己还不跟他打招呼实在是说不过去。可话虽如此,自己好歹是女子,总不能每次都要自己主动,这面瘫先张嘴一次又怎么了。可这货却一味扮高冷,真叫人受不了! 陆骥始终沉默,方采蘩自己又不愿先开口,觉得气氛太尴尬,便有意识地往一边走,只求离这面瘫远些。可让方采蘩郁闷的是,她好不容易避远了一些,不多久却发觉陆骥和她的距离又拉近了。 好吧,她这边的粽叶貌似大些,姓陆的面瘫货又习惯了跟人在一起半天不说话,脑子里丝毫没有尴尬不自在的意识。自己一门心思避开人家却根本没那意识,一来二去地弄得方采蘩都觉得自己矫情,于是也就随它,懒得再往一边钻了,两个人就这么不远不近地埋头采摘着粽叶。 正当方采蘩觉得这样彼此不说话,只管埋头劳作的情景虽然诡异其实也不错的时候,陆面瘫却忽然喝道:“别动!”方采蘩被他这突兀地一嗓子吓了一大跳,手中的粽叶都掉到了地上。抬头不解地望着陆骥,才发现这家伙此时身子竟然在微微哆嗦。方采蘩不由怔了,这货是在闹哪样? “别动蘩姐儿,你,你左前方有条,呃,那个有条蛇,你千万,千万别动!”陆骥一边慢慢抽出背在腰背后刀匣子里的柴刀,一边困难地提醒着方采蘩。 “蛇……蛇?在,在哪儿?”这下换方采蘩哆嗦了,寒毛直竖着慢慢转头看向左前方,然后还没看清楚就觉得有样东西扑了过来。 ☆、第26章 惊险 几乎在同时,身后一道疾风掠过,刷地一声,有液体飞溅在了方采蘩的额头上,随即一股子难闻的腥味弥漫在空气中。跟着啪啪几声,有东西坠落在方采蘩脚跟前。 方采蘩低头一看才发现那是两段蛇,虽然断成了两截,身子却兀自扭动着。蛇的脖子胀大着,正是被当地人称为涨颈蛇也就是前世学名唤作眼镜蛇的一种毒蛇,地上的两段蛇尸合起来约莫有两米长了。 原来这条眼镜蛇骤然袭击方采蘩的时候,陆骥手中的柴刀也及时出手,在蛇的头部靠近方采蘩的脸二三十厘米的时候将其斩落在地。 “啊——”断成了两截的眼镜蛇尸体还在扭动,方采蘩吓得花容失色,放声尖叫起来,双脚则不停地跳动。“不怕,它已经死了!”陆骥见状赶紧奔过去安慰她。 “吓死了人了,太可怕了……”蛇这种阴冷的东西,方采蘩两世为人都很是害怕。何况跟前这条还是剧毒的眼镜蛇。古代又没有什么血清治疗的方法,若是叫这东西咬了一口。那绝对是死路一条。一想到自己方才简直是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方采蘩就胸口发紧,浑身颤抖不住。陆骥一靠近,她就扑过去双手抱住人家的脖子,双脚缠在人家腰间,整个身子挂在人家身上不肯下来了。 “不怕蘩姐儿,你看它已经被我砍成两段了啊。”被方采蘩这么死死抱住,陆骥身子瞬间僵硬,稍加犹豫后,还是伸手轻轻拍着方采蘩的背,温声道。奈何方采蘩已经被吓得失去了理智,树袋熊一般挂在陆骥身上,双脚根本不敢沾地。 “蘩姐儿,你睁开眼睛看看,蛇已经死透了的,它不会再咬人了。”陆骥极有耐心地哄着,方采蘩眼睛闭得死紧根本不敢睁开,嘴里只管嚷着:“我怕,快离它远一点啊!”“好好好,远一点。”见方采蘩已然打起了哭腔,陆骥赶紧抱着她走了好一段距离才停下。 “好了,这下不怕了,咱们离蛇已经老远了。”陆骥再次柔声在方采蘩耳边道。“真的?”方采蘩一边问一边鼓足勇气,慢慢睁开眼睛,然后正对上陆骥担忧的脸。少年与她视线相对,嘴里柔声哄着:“不怕蘩姐儿,你看咱们已经离它很远了。” 因为距离太近,少年说话时候呼出的气息都喷在了方采蘩的脸上。方采蘩方才后知后觉自己八爪章鱼一般地缠在陆骥身上,陆骥的双手正牢牢扣在她的腰上。妈呀,这姿势也太不雅了,这可是古代,若是叫人看到,自己的名声就彻底完了。 太丢脸了,她惊吓之下居然抱着人家陆骥不撒手了。嘿,说什么两世为人占据年龄优势,一旦遇上这种突发事件,她胆小怕事的本性就暴露无遗。方采蘩又羞有愧,飞红着脸松开了手,嘴里道:“啊,是,是离蛇好远了……” 女孩儿从自己身上飞快地跳开,独属于豆蔻年华少女的那种柔软馥郁也霎时感受不到了,陆骥心头很是失落。待看到女孩通红的脸,想到方才她死死抱住自己的样子,少年也觉得羞臊起来。 沉默片刻后陆骥道:“既然你那么害怕,那我去那边将我的柴刀捡回来之后咱们就往这边走吧。”方采蘩点头,陆骥转身而去。看着少年的背影,方采蘩不由长出了一口气,拍了拍自己的脸,太尴尬了,幸好这家伙走开了。 可随即想到一件事,她的脸色顿时又僵了,尖声喊道:“陆骥,你别过去,当心那蛇咬你!”陆骥回头笑道:“蘩姐儿你太胆小了,那蛇都被我砍成两截了。” 方采蘩急道:“不要过去,你听我的,有时候蛇即使被砍断了,它的头还是会暴起咬人的。”陆骥笑道:“尽瞎说,死了哪里还能咬人,又不是妖蛇。” 方采蘩顿脚:“真的我不骗你,我,我,那个我在书上看到过,有人被砍下来的毒蛇头咬了,然后死了的!”不好说自己前世在新闻上看到过这种报道,方采蘩只好瞎扯说自己在书上看到过这类记载。 “书上看到过,果真有这稀奇事?”陆骥虽然有些不以为然,但见方采蘩为自己担心后怕的模样,又觉得很暖心。不忍心辜负了她的心意,陆骥随手捡了根棒子,道:“不怕,我拿这个按住它的头再捡起刀就是。” 好吧,砍柴刀不能就丢在那里不要了,陆骥身手利落且有所准备,就算那蛇没死透飞起咬人,他也应该能避开的吧。方采蘩心里安慰着自己,喊道:“那你小心些啊。”“知道。”陆骥回头冲方采蘩笑了笑,大步靠近蛇尸。 方采蘩捡了根枯竹,也战战兢兢地跟了过去,眼睛死死盯着蛇头那一段尸体。见它不再扭动了,不由松了口气,暗笑自己还真是太过小心了,然后放心地搜寻着陆骥砍柴刀的去向。 然而事实证明她放心得太早,几乎是她的视线一离开,地上的蛇头尸体就爆然而起,直奔陆骥而来。陆骥反应极快,断喝一声,手中木棒顺手一挥,那蛇头被他直接拍飞去老远。 方采蘩回头的时候正看到那被陆骥拍飞的蛇头撞在了远处的树干上,然后跌落在地。 好家伙,那蛇头居然真的飞起来咬人了,方采蘩吓得脸上血色全无,瞪大眼睛惊恐地看着陆骥,陆骥也回身看着方采蘩,两个人四目相对,谁都没说话。 半晌之后方采蘩才醒悟过来,抖着手指指着那蛇头:“陆,陆骥,它,它居然真的要咬你……”陆骥也被这诡异的事情吓住了,后怕地点头:“是啊,幸好你事先提醒了我,不然它这么骤然发难,我根本就来不及闪避。” 陆骥奔过去捡起自己的柴刀,因为心里不平,又砸了另半截蛇尸几刀,那汁液四溅的场景引得方采蘩直犯恶心。也提醒了她一件可怕的事情,那就是原先陆骥飞劈眼镜蛇的时候,曾经有液体飞溅到了自己的额头上。 想到这一点,方采蘩霎时觉得浑身冰凉,惊恐万分地指着自己的额头尖声问陆骥:“你看看我的额头,有没有开始溃烂起来了?”“没有啊蘩姐儿,好好地你怎么会说自己额头会溃烂呢?”陆骥一头雾水。 “你不知道,原先你砍断那蛇的时候,它身上的血水溅到我这儿了!”方采蘩哭丧着脸指着自己的额头道。“那个,蛇好像只是牙齿那里有毒吧,没听说它,它身上的血水也有毒啊?”陆骥被方采蘩吓住了,说出的话连他自己也没把握。 是这样吗?方采蘩努力回忆着前世关于这方面的知识,可是她这会子已然被吓傻,回想了半天也不能确定人的皮肤沾上了蛇血会不会中毒。 见女孩儿几乎要哭出声了,陆骥又是心疼又是着急,一把拉住方采蘩的手道:“我们立马去溪里清洗。”然后两个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跑到溪边。 “不能用手洗,万一真的有毒沾到手上也不好。”此刻的方采蘩智商几乎接近负值,张口飙出一句脑残的话后作势将水往自己额头上浇。 “不会,有水洗着不怕沾到,我来给你洗吧。”陆骥一手捧住方采蘩的脸,一手舀水给她清洗。洗了好一阵后问方采蘩:“你有没有觉着额头疼或者痒?”方采蘩认真感受了一通后摇头:“疼倒是不疼,也不痒,不过你替我好生看看有没有发红?” 陆骥捧住方采蘩的脸,仔细瞧了半天,又用手指轻轻摸了摸,然后低声道:“没有,跟平日一样既白嫩又光滑。应该是没事,可以放心了。”陆骥的手指修长,温暖而粗糙,摸在额头上给人一种说不清的感受。一时间两个人的脸隔得极近,呼吸交缠视线相对。 陆骥粗眉大眼,鼻梁高挺,唇形优美,十六岁的少年,凑拢了看才发现他已然开始长出细细绒绒的胡须,清亮的眼眸正直直地望着自己。方采蘩与人家对视了一阵后方意识到陆骥正捧着自己的脸,顿时羞窘得耳根通红。 陆骥似乎也察觉到自己这行为的不妥,立马放开了方采蘩的脸,讪讪道:“呃,那个,咱们耽搁得太久了,还是赶紧摘粽叶吧。”方采蘩蚊子哼一般道:“啊,好。” 陆骥又道:“这回咱们别分开,你走在我后面别乱跑。我砍根竹竿先四处扫一扫,就算有蛇也会被吓跑。”方采蘩点头:“好,都听你的。” 其实这法子她自己明明知道,可当时因为就顾着尴尬,把这安全措施给忘了。这会子的她因为被先前那眼镜蛇彻底吓破了胆,陆骥说什么都没意见,只管跟在人家后面亦步亦趋。 陆骥看着老老实实跟在自己身后的女孩儿,嘴角不由微微上扬。 两个人紧靠着边采摘粽叶边说话。陆骥道:“蘩姐儿,你那关于砍下的蛇头还会咬人的事儿是从什么书上看到的啊,我怎么从来没听人说过。” 方采蘩佯装想了一通然后摇头:“这个,我看过的书比较多,谁会记得那么清楚。” ☆、第27章 约定 到底有些心虚,方采蘩说完后不由看了一眼陆骥,却见对方呆呆地不知道在想什么,她忍不住问道:“陆骥你在想什么啊,粽叶也不摘了?” 陆骥叹息道:“我记得你以前曾经说过,你外祖父是个满腹学问的秀才,你娘自幼跟着他习文,所以也熟读诗书。你和你妹子虽是女孩儿,但有你娘教,学问却比同龄的男孩儿都强。” 方采蘩点头道:“是的,我们家虽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可我娘在识字念书上头肯花钱。有些书文她记得就默写出来给我们读,记不住的就买书回来教我们。” 陆骥黯然道:“我也想跟着人学习,可没人教我,我娘根本不识几个字。之前没搬来和锦的时候,我也就是陆陆续续地在私塾念了几年书,搬到和锦之后要帮着我娘打铁,就再没念过书了,之前学的东西都忘得七七八八了。本来我和我娘一心让骁哥儿跟着唐夫子好生念书的,奈何这小子根本不是那块料,胡乱念了两年打死也不肯去了,不然也不会闹出那样的笑话来。” 方采蘩想到陆骁“亡故一人”的乌龙祸事,忍不住噗嗤笑了起来,笑过之后又觉得不厚道,赶紧捂住嘴巴,看了看陆骥,不好意思地道:“呃,那个,我不是有意的。” 陆骥笑了笑表示自己不介意,随即苦恼地道:“其实骁哥儿出了那么大的丑,我想起来也觉得害怕,因为我并不比他强多少,说不定哪天我也会犯这样的错,然后沦为众人的笑柄。可我想学习,又不知道如何学,一来是没那空闲,二来是没人教我。” 方采蘩不假思索地道:“时间是挤出来的,只要你有心学习,哪里空不出时间来。至于没人教,你可以买了书自学,实在不懂的地方可以问我呀。” 话一出口她才意识到自己还真是大言不惭好为人师,对方是个比自己大三岁的男子,要他向比自己小的丫头片子请教,人家哪里拉得下那个脸。自觉说错话的方采蘩红着脸看着陆骥,讪讪道:“呃,我是说我总归比你多读了几本书,你要是,那个不嫌弃的话就,就……” “太好了,那咱们一言为定!”方采蘩磕磕巴巴地话还没说完就被陆骥打断了。少年眼神晶亮,欣喜不已地道,“这样吧,从今日开始,我先将家中那几本书温习一遍,不明白的地方就趁着早晚赶鸭子的时候问你。” “好,就这么定了,努力!”方采蘩被少年的情绪感染,兴奋得做起了前世习惯性的动作,扬起手臂握紧拳头给少年打气。她这怪异的动作让陆骥愣了一下,随即也学她那样举臂握拳道:“努力!”然后两个人四目相对,齐齐笑了起来。 方采蘩问陆骥:“昨日傍晚时分郭家洼这一带的里正来寻你,听说是想请你去划船,你们家没答应吗?不然这会子应该去江边了吧。” 陆骥点头:“嗯,我娘没答应。”“为什么,那个明明是个挣钱的机会,你力气又那么大。”方采蘩很是不解。陆骥搬出了官方说法道:“昨日县城街上也有人上我们铺子请我了,我娘说我们是外乡人,铺子在街上,可房子在郭家洼地界,答应了谁都不好,就都推了。” 同为外地人,方采蘩对于寡妇的顾虑表示理解,半真半假地惋惜道:“可惜了,不然就凭你这样貌,上了龙船桡子一握,啊呀,整个岸上的……呃,整个岸上的人都看你一个人了。”方采蘩本来想说整个岸上的大姑娘小媳妇眼珠子全集中在你一人身上了,可想着自己一个姑娘家跟一个少年开这种玩笑实在是大大的不妥,又及时打住换词儿了。 可是她这种转变太过生硬,陆骥心里本就膈应这事,自然是一下就知道她心头所想,当即脸色就变了,冷冷地道:“我又不是怪物,谁稀罕大家就看我一人!” 糟糕,难得陆骥今日画风突变肯说话,自己与他一时间说得兴起,居然忘记这货骨子里的高冷面瘫属性了,你看你看,这货说变脸就变脸。方采蘩看着陆骥迅速恢复了的面瘫脸,心头大为懊恼。 此后她吸取了教训,陆骥不开口,她就闭紧嘴巴绝不挑起话头。于是两人之间的气氛又恢复到了最初那种僵硬尴尬的模式。好在这种叫人不舒服的状态没维持多久,就被陆骥给打破了。 陆骥显然是没话找话,问道:“蘩姐儿,端午节许多人家的小孩儿都要置办新衣裳,人们又都要佩戴香囊,你们铺子这阵子应该比较忙吧。” 方采蘩道:“还好吧。今年不是碰上三年一次的龙船比赛嘛,所以今年的端午比去年前年都要隆重,手头宽裕的人家不光给小孩儿置办新衣裳,大人们自己也置办。还有香囊,虽然大多数人家是家中的女眷自己做,不过手艺毕竟赶不上绣庄的水平,是以老早就有人家上我们绣庄定做香囊。大多数人家四月间就开始准备了,到这几日反倒没有上个月忙了,不过有在外回乡过节的人还有为了看龙船特特来和锦亲戚家过端午的人,所以光顾绸缎铺的人还是较平日多。” 陆骥道:“那明日划龙船你们家要不要关铺子专心去看船啊?”方采蘩摇头:“我娘说明日铺子就开前半日,后半日一家人回家安心过节,不看船。” 陆骥惊讶道:“不看船,你娘怎么会不叫你们去看船呢?不看的话,你和你娘也就罢了,你们家那两个小的不嚷嚷?若是我娘说不去看船的话,二郎和骐姐儿非得嚷破天不可!” 方采蘩道:“他们两个怎么不嚷,尤其是远哥儿,学里唐夫子好不容易大发慈悲特特放假给弟子看船,临了却听到我娘说明后日不准去看船,那孩子立马就急了。菱姐儿也急得跳脚,两个人一唱一和地围着我娘争了半日,无奈还是被我娘给无情镇压了,远哥儿当时委屈得都掉起了金豆子。” 陆骥道:“我就不明白了,你娘怎么会不让你们去看船呢?”方采蘩叹了口气:“我娘是被雾云寺那回给吓怕了,再碰上这种人多拥挤的场合是坚决不叫我们再去的。” 陆骥很不以为然:“你娘太过小心了吧,和锦的龙船赛举行了那么多年,除了划船的人争输赢打架,没听说岸上发生过踩踏的事儿啊。雾云寺那是因为地方太窄,看龙船是在江边开阔之地,哪能再发生那种事。而且这回官府有了上回的教训,做了极其周密的部署,根本不用担心的。” 方采蘩摇头:“其实我娘死活不答应去看船,还是因为远哥儿年小,看船的人又多,怕遇上拐小孩的拐子。” 这个顾虑倒是合情合理,方家都是些不中用的妇孺,方志远正是爱四处乱窜的年纪,胡氏根本看不住他,人潮中万一这独苗苗给挤丢了,剩下母女三人别活了。 想到这里陆骥不由叹了口气,惋惜道:“若是我们两家没闹僵,倒是可以一道去看船。骐姐儿和远哥儿年岁相仿,两个人能玩到一块去,有我和我娘还有骁哥儿看着,远哥儿绝对丢不了。” 方采蘩点头道:“可不就是。之前我娘和你娘没吵架的时候,大家互帮互助地多好。结果为了区区几个鸭蛋闹成了这幅样子,想起来都觉得荒谬。嘿,大人们一旦幼稚起来,比小孩子还过分。” “两家的娘都是不肯服输的性子,咱们做子女的又能有什么法子。”陆骥点头,神色很是怅然。 两个人各有心事,一时间都不说话。稍后陆骥为了调节气氛,半开玩笑地对方采蘩道:“蘩姐儿你不去看船也好,不然你不笼着帷帽不好,笼着的话大热的天儿又热得难受。” 不想方采蘩对这明显的玩笑话却认了真,叹息道:“是啊,不去也好,省得再碰到那种讨厌的人,没得闹心。”陆骥不由一怔:“怎么,你这两日遇上闹心的事了?” 方采蘩不快地道:“别提了,昨日我们铺子来了两个婆子,先是做出挑选尺头的模样,可说到后来就说自家是京里梅少詹事府上的人,说他家三爷这回来和锦省亲,听说我是‘和锦四美之首’,很是好奇,特特派那两个婆子来瞧瞧我的模样。那两个婆子在我们铺子就叽叽喳喳地将我和梅府的什么“香姨娘”比较来比较去,我娘当时就恼了,立马不客气地将她们赶了出去。” “可恶,狗奴才真是仗势欺人!你可是清清白白的姑娘家,她们当着你的面对你评头论足就很失礼了,还拿你跟什么狗屁姨娘比,太不是东西了!”陆骥气得握拳。 方采蘩道:“可不就是,这事儿想起来就叫人恶心!” 陆骥皱眉道:“京里来省亲的,也不知道是谁家的亲戚。蘩姐儿,这两日你还是小心些为好,那些官宦子弟最爱仗势欺人欺男霸女的。” 方采蘩点头:“我娘也是这么说的,若不是明日有人要来取绣品,我们根本都不进城了。我娘打算歇两日,索性等龙船比赛完了再开铺门。” 陆骥道:“是啊,还是避避风头为好,毕竟这两日来看船的人太多,鱼龙混杂地什么人都有,若是遇上那居心不良地就麻烦了。” 两个人边说边手上动作不停,很快就采摘够了粽叶。有了原先的惊吓,这回方采蘩一想起自己一个人要走过灌木丛回去,就头皮发麻,总疑心再窜出一条毒蛇出来。陆骥见她胆战心惊的模样,索性送她一直送到离屋很近了才折回来过溪回家。 ☆、第28章 犯倔 端午节这天和锦县城正式开始龙船比赛,大清早地人们就纷纷赶赴县城。方家虽然不看龙船比赛,但和顾客约定了时间拿绣品,所以动身去县城的时间几乎和打算看龙船的陆家差不多早。 大家刚出家门不久就遇上了。陆骐小姑娘伏在自家大哥背上,身上穿着于寡妇请人做的新衣裳,头上扎着之前方采蘩给她做的粉红色绢花,整个人打扮得花枝招展地。 小姑娘和陆骁眉飞色舞地谈论着等下看龙船的事情。方志远本就因为不能看船在生胡氏的气,听到陆骐兴奋热烈的声音越加觉得委屈,眼眶一下就红了。方采菱好心地去牵他的手,却被他大力甩开了。 方采蘩叹息着伸手去牵弟弟的手,方志远照旧甩开,方采蘩再三去牵,最后方志远终于没再甩开了,可忍了许久的泪水却流了下来。方采菱劝道:“别哭了,男子汉当众掉泪多丢脸!” 第12节 方志远擦着鼻涕,瓮声瓮气地道:“要你管,我就哭!”方采菱气道:“你看看你,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地丑死了。还把鼻涕弄在衣袖上,那可是新衣裳,一点都不知道爱惜!” 方志远梗着脖子抽泣着大喊:“爱惜什……么,端午节连……连个龙船都不让……看,倒不如不穿这新衣裳!”他这样又是哭又是喊地,陆家其他人照旧是目不斜视丝毫不感兴趣的模样,陆骐却吓了一跳,惊讶地直盯着方志远瞧。 胡氏额头青筋直跳,这小兔崽子,没完没了他!自从得知自己不让他去看龙船之后,这孩子这两天就跟苍蝇一般不停地在自己耳边嗡嗡嗡,任凭你怎么劝说解释都不听。明明平日里乖巧听话的儿子,怎么在这件事上就这般牛心左性呢? 在家里头发发脾气也就算了,在人前尤其是对面人家几母子跟前这般跟自己闹,不是存心让人家看笑话吗?胡氏的怒火再也压不住了,抓过儿子照屁股上啪啪啪就是几巴掌。 胡氏极少责罚孩子,像这种当众动手的情况更是从来没有过,听到弟弟嚎啕大哭,方家姐妹都惊呆了。愣了片刻后才一个将方志远抢过来,一个去拉胡氏。 陆家人已经走过一段距离了,不过后头方家母子几个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他们不可能听不到。陆骐同情地道:“方志远哭得好厉害,他娘可真凶啊!” 陆骁道:“胡寡妇自来将儿子看得眼珠子一般,这回居然舍得下手开打了,还真是稀奇啊。端午节不是该高高兴兴地嘛,我还真是不明白那一家子。” 于寡妇道:“你没听到那小崽子原先嚷嚷着什么‘不让看龙船’的,肯定是贼婆娘不准她那几个崽子去江边看船,小崽子在跟她怄气呗。” “难怪了。”陆骁恍然大悟,“这三年才得一次龙船看,小孩子谁不想,胡寡妇竟然不让他们去看,难怪方志远那小子又是哭又是喊的!这个胡寡妇,还真是……” 于寡妇淡淡地道:“你当她不想啊,可她敢吗?看船的人那么多,她那几个崽子要么模样太招人,要么年岁太小,带去人堆里不是存心招祸嘛。”都是做娘的,于寡妇倒是挺理解胡氏的担忧。 陆骁嘿嘿地笑:“也是,方采蘩确实长得太好看,那些个登徒子即便不敢对她动手动脚,可就这么不眨眼地给人瞅着也瘆人。就是方二,虽然性子不讨喜,可小小年纪模样也不赖,她家唯一的男丁远哥儿偏还那么点大。嘿,这模样长得太出众也烦恼啊,你看我大哥身为男子,被那些花痴们扰得一天到晚板着一张脸,长此以往我都担心他不会笑了。” 于寡妇笑骂道:“小兔崽子,说对面人家就说对面人家,拿你大哥寻什么开心!” 陆骐回头同情地看着方家人,然后拍了拍陆骥的肩膀道:“采蘩姐姐她们不能去看龙船,真可惜。方志远还挨了打,可怜啊。”“是啊,可是这事儿咱们帮不上忙。”陆骥重重叹了口气。 方志远虽然在方采蘩的劝说下止住了哭声,可这孩子死倔着蹲在地上不肯动了,胡氏气得扬手欲再打,却被两个闺女及时拉开。娘儿几个一时间僵在了路上。幸好这条路就方陆两家走,陆家人走了之后,方家母子几个杵在路上倒不存在挡路的问题。 眼看着日头就要升起,胡氏又气又急,和顾客约好今日一早开铺门人家来取货的,为此一家子特地赶个早,没想到却被小兔崽子给白白耽搁了。 方采蘩知道老娘的心思,忙道:“娘,不如你和菱姐儿先走,我哄好了远哥儿后头来?” 胡氏摇头,今日路上也好街上也好人都多,她可不放心如花似玉的闺女离开自己的视线。若不是家里房子偏了些不放心,她都想让闺女留在家里别进城。 胡氏咬牙对儿子道:“远哥儿,你那么想看龙船,可娘没本事不敢带你去看,是娘对不住你!你爹爹和祖母不是很稀罕你嘛?下次你爹爹还会派人来接你们,到时候你就跟着她们走吧!你爹爹是堂堂知府老爷,身边仆从多,看船的时候不用担心你给挤丢了或者被拐子拐去了!” 胡氏说这番话的时候眼眶都红了,方采菱看得心头酸涩,不满地对弟弟道:“是啊,让你一个人去潭阳府爹爹那里去,反正祖母也只稀罕你,我和姐姐就陪着娘在和锦好了。” “我不去!”方志远一下就急了。方采蘩在一旁哼了一声:“那可由不得你!谁叫你这么不听话,娘管不了你,我和你二姐也劝不了你!” “你们,你们都不要我了?”连大姐都这么说,方志远伤心得嘴巴立马扁了起来。 “不是我们不要你,是你不想跟我一道过了。娘没本事在人多的地方护住你,只好拘着你不让你去看龙船,可你不理解娘的苦心只管瞎胡闹。”方采蘩狠心地下猛药。 方志远看着胡氏,迟疑了片刻后慢慢过去,拽住胡氏的衣袖低声道:“娘,我错了,您别生气。我再不嚷着看龙船了,咱们快走吧。” 胡氏叹了口气,擦了擦湿润的眼角,拉着儿子的手道:“知道自己错了就好,其实你这个年纪正是好热闹的时候,娘不叫你去看船,委实不近人情,谁叫娘胆小怕事没本事呢。我儿还小,龙船比赛往后还会有好多次,等你长大了自己看个够吧。” “娘,您别说了,儿子以后再不说看龙船的事了。”方志远哭久了,说话犹自一抽一抽地,胡氏看着又是心痛又是后悔。儿子自来懂事,这回实在是太想看龙船了才这样犯倔,自己不该打他的。这孩子长这么大,连亲老子的面都没见过,一直跟着自己过着清贫的日子。握着儿子稚嫩的手,胡氏不由开始怨恨起前夫来。 理智上她知道前夫身为一州的最高官员,为了私事离开衙门一二十日是绝对不允许的。可方修文嘴上说自己如何如何思念孩子,得知自己母子的下落后却至今未露面,叫人在感情上如何能接受! 哼,老虔婆和方修文以为派几个下人来自己就乖乖地让孩子回方家了,想得美!自己母子在这里受苦,他们和明氏锦衣玉食地过着,自己凭什么要轻易满足他们的心愿! 陆家人进了城之后,不过在铁铺稍稍呆了一会儿,陆骁和陆骐就被江边的龙船鼓声给勾走了魂,嚷嚷着比赛开始了赶紧去看。明知道时间还早,比赛应该没正式开始,可于寡妇还是二话不说就同意了。 陆骥却道:“今日进城看龙船的乡下人很多,肯定有趁机取铁器的或者买铁器的,不如你们先去我守在铺子等等看,回头等没人了我再去寻你们。” 陆骁笑道:“大哥你钻钱眼里去了,今日还管什么铺子啊,看龙船是正经。”于寡妇也嗔道:“是啊,说好了今日咱们娘几个安心看船,大郎,什么都别管了,关铺门。” 陆骥却坚持要留下,于寡妇没法只好由他,和陆骥约好到时候去哪一带汇合后牵着陆骐就走。 陆骥却皱眉道:“到时候人多我万一找不到我们就不找了,你们只管安心看你们的别管我,我这么大个人不会丢的。倒是娘和骁哥儿要牵好骐姐儿,她人小别给挤散了。” 于寡妇笑道:“放心,你娘可不是胡氏那贼婆娘瘦猴一般的身板,就算真要挤起来,吃亏的也是别人。” 送走了老娘和弟弟妹妹,陆骥在铺子里端坐着,一双眼睛却一直盯着外面看,看到方家母子四人的身影后不久他就关了铁铺大门。 然而他并没有按照之前和老娘的约定去江边汇合,而是在街上晃悠,视线却一直锁定通往胡记绸缎铺的两个路口,他不知道自己昨日去菜市场割肉时候无意中听到的那辆马车上的对话,是不是说的方采蘩,反正这半日只要方家母子不离开铺子回家,他就要守在这里。 少年握了握潮湿的手,心里有些紧张。他担心那人真的想打方采蘩的主意的话,自己一个人护不护得住。 ☆、第29章 翻车 陆骥昨日早上采摘粽叶的时候听方采蘩说到什么京里来的梅少詹事府上的三爷,此后去市场割肉的时候就决定打听一下这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是和锦哪个大户家的亲戚。 结果他根本就不需要打听,市场上就有好几拨人议论起那姓梅的。原来这梅三爷是柳知府夫人的外甥,其父是詹事府的少詹事。詹事府的少詹事不过正四品的官,在京官当中品级算不得多大,可梅家整个家族做官的颇有几个,在京中也算是有声望的人家。 柳知府的娘缠绵病榻差不多两年了,柳知府的夫人带着孩子回乡侍疾,姓梅的受自家老娘指派,特特出京来探望姨妈,正赶上端午和锦龙船比赛。柳家虽然祖宅在下头板栗镇,但像他家这样的大户人家,县城自然也有房产,端午临近,这几日梅三爷和柳家的人就都住在县城。 姓梅的今年二十八岁,家中有一妻一妾,据说都很美貌。他到和锦县城后听人说起“和锦四美之首”的方采蘩,不免就有些轻视,嗤笑乡下小地方的人没见过世面,大概模样稍微齐整一些的在他们眼里都是美人了。 他心里轻视,便派了自己带来的两个婆子去绸缎铺瞧瞧那叫方采蘩的姑娘究竟长得如何。不想两个婆子去胡记看过之后回来告诉他,“和四美锦”之首的方采蘩确实名不虚传,整个京中梅氏一族公认最美的,嫡长房二老爷的香姨娘,跟她比起来约莫都要逊色两分。 梅三爷自诩自己是京中来的贵公子,而柳家的人都是土包子,相处之中言行难免有些轻鄙之态。柳家的儿郎们对此很是不忿,鉴于对方是贵客不好得罪只好强忍着不发作。这次“比美”,柳家人借助方采蘩成功打脸姓梅的,上下都觉着解气,柳家采购的下人到了市场就忍不住说起了这事。 和锦的美人这般长脸,身为和锦人都深感自豪,市场上自然议论纷纷。听到方采蘩的名字被人这般挂在嘴上议论,陆骥的面瘫脸直接成了冰霜脸,对那姓梅的也就暗自咬牙。 陆骥心头郁愤,胡乱割了两斤肉闷头往回走,结果刚出市场门口,就听到路人指着迎面而来的马车道:“哟,那不是柳家的马车嘛,我认得那车夫。”另一人眯眼瞧了瞧道:“嗯,是的,不过最前头那辆车的车夫瞧着有些陌生。”“那是京里梅府的车夫吧,车里坐的应该是梅三爷。”又有一人补充道。 柳家在和锦大名鼎鼎,有关他家的事情人们都感兴趣,何况梅三爷是京都来的贵公子,自然更加引起人们的关注了,一时间周围七嘴八舌地。 市场这一带人流量大,马车只能慢慢地走。陆骥在马车经过的时候,听到里头说话的不是本地口音,确定是那姓梅的坐在里头,便下意识地跟在后面。 “三爷,柳家几位爷可是再三说过,和锦民风淳朴,极少有强逼民女之事发生。柳家对子弟约束很严,在和锦声望极好,希望您不要对那方采蘩生出不该有的心思,免得带累了柳家的名声,您还是歇了那份心思吧。生得好看的姑娘京里多得是,您又何必非要这么一个乡下丫头。” “什么叫生出不该有的心思?爷可是京里来的官宦子弟,看上一个乡下丫头,想正经纳了她,那是给她天大的面子,怎么会带累他柳家的名声了。” “可婆子们都说那方姑娘的娘听到她们拿方姑娘和香姨娘作比都不高兴,人家又怎么会同意自家闺女给人做妾。咱们暗自打听,也听说那胡寡妇心气很高,之前有人玩笑中说到她闺女这般颜色,若是送去给达官贵人做小,保证她一家子都衣食无忧,胡寡妇就当场翻脸,生生将人家给骂跑了。” “哼,达官贵人,和锦这地方有什么达官贵人?柳家这样的人家在他们眼里都了不得了。爷可是京里来的,我梅家又岂是他柳家能比得的。姐儿爱俏,凭三爷我这气派风度往那一站,说不定不用我提,那丫头自己先就对三爷动了心。” “那万一人家不动心,愣是不答应呢?三爷不是白白失了面子?” “不答应,怎么会呢?不答应爷自有法子叫她答应。不过一个偏僻小县城的乡下丫头,爷瞧上了她是她的造化。” “三爷您三思啊,咱们出京的时候老爷可是再三交代过。老爷说和锦这位任县令虽然只是小小七品官,可他的岳父却是英王爷的心腹,英王爷深得皇上信任,太子爷对他也很敬重,所以这位姓任的咱们轻易得罪不得。让您到了和锦规规矩矩地,千万不要惹事。” “狗奴才,动不动就搬出老爷来吓唬人。爷是想正正经经地纳她,又不是强逼。不过,若是她家不识好歹,爷少不得要用些手段,既要将人弄到手又不会落下话柄,这样老爷那里也交代得过去,你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呢?况且方家寡母幼弟地,那方采蘩若是跟了爷,爷不光能保她一家衣食无忧,还能给她弟弟延请名师,这于她一家来说是祖坟冒青烟的好事,怎么你们一个二个地都跳出来反对!” “我的爷,这事换户人家兴许会觉得是好事,可柳家的人都说胡寡妇不是那种卖女求荣的人,您又何必强人所难!” “可恶的奴才,你究竟是谁家的下人,该听谁的话?”“这个,小人自然是梅家的下人,凡事得听三爷您的。” “哼,你知道就好。柳家那几个厌物怕爷去方家的绸缎铺,随时跟着爷,你给爷想想法子看看怎么能甩开他们。” “这个,今日肯定不行,只有等明日柳家的人都一门心思地看龙船的时候才能找着机会。” “蠢货,明日看船,方家母子自然也关铺子去看船了。”“那可不一定,回头等小的悄悄去打听打听?” 车内姓梅的和自家的下人在低声商谈,他们自认为话音压得很低,旁人不会听见,却不知道陆骥常年习武听力远胜于常人,加之有心相听,却是将他主仆二人的话听了个*不离十。 陆骥忧心忡忡,有心向方采蘩示警,可偏偏昨晚方采蘩在家包粽子,赶鸭子的是方采菱。次日早上自家这边陆骁因为想早点出门,闷声不响地就将鸭子赶下了溪,弄得他愣是找不到机会和方采蘩单独见面。 而且他想了又想,觉得这几日让方采蘩躲在家里不进城也不行,姓梅的已然对她动了心思,兴许他会寻到郭家洼来也不是不可能。 江面上锣鼓喧天,龙船比赛已然进行了一阵子,绝大部分人都被那三年才得一见的热闹吸引,纷纷赶赴江边,和锦县城大街上空荡荡地,偶尔才见一两个人影晃过。陆骥一个人在固定区域晃悠倒也没引起人的注意。 方家这边,绣品已然被取走,娘儿几个本来可以跟着就回家的;可是又新接了两单绣活,然后接下来的两日不开铺子,东西就得好生归置一下。 本来方志远年小,这些事自来是不喊他帮忙的,可今日龙船鼓太响,方采蘩怕好不容易做通思想工作的弟弟再多想,便暗示老娘给这孩子派活,期望忙碌能分散一下方志远的注意力。 路口一直没见什么动静,陆骥正怀疑是不是姓梅的被柳家的人绊住不来了,却听到远处传来马车跑动的声音。他赶紧躲到墙角,悄悄探头偷看。果然是姓梅的马车往这边来了,目标嘛不用说自然是方家绸缎铺了。 眼看着马车慢慢靠近,陆骥深吸一口气,静静等着马车驶过之后,摸出袖中三块石头,依次打了出去。梅家的马车立马失控,那马发疯一般狂奔起来,任凭车夫怎么控缰绳都没用。 “咣当”“哗啦”,即便看不到,可老远听着这声音就知道梅家的马车翻了。“哎哟……”“快,快救三爷!”“不好了,三爷给压在车下了!血,啊……”“呜呜,三爷……”“嚎什么……丧!爷……死不了,赶紧去寻郎中……”“三爷,您的脸……”“蠢奴才,轻点……爷的腿……断了!” 听着远处杀猪般的嚎叫声,陆骥哼了一声,转身走了。彼时江边龙船划得正酣,这一片街面上一个人都没有,陆骥大摇大摆地离开了。姓梅的这下不死也脱层皮,哪里还有精神去打方采蘩的主意,陆骥放心地去了江边和自家老娘他们汇合去了。 对于这些事儿方家母子一无所知,她们收捡好东西,再三嘱咐完老张头之后就立马出城回家,在门上挂了菖蒲艾叶之后,胡氏又用雄黄在方志远的额头画了个“王”字。方采菱今年满了十岁得以幸免,于是不厚道地在一旁笑话方志远,惹得方志远又跟她拌起了嘴。 做完这些之后,方家母子就着手准备晚饭,端午节嘛,菜色自然比较丰盛。因为准备得早,方家的晚饭很早就吃了。陆家母子因为看龙船,端午节的晚饭倒是跟平日差不多。不过大家赶鸭子回家的时间是固定的,于是方采蘩和陆骥又在溪边碰面了。 这次陆骥倒不是惯常的面瘫脸,而是笑着喊了方采蘩。方采蘩少不得问起龙船比赛的盛况,陆骥道:“龙船比赛自然是热闹,不过今日县城发生了一件大事,人们议论纷纷,似乎都盖过龙船比赛的风头了。” 方采蘩一惊,道:“什么大事,我怎么没听说过?”陆骥道:“说是那位京里来的梅三爷的马车翻了,差点没将他压死。” ☆、第30章 后怕 京里来的梅三爷,那不是到自家铺子胡乱说话叫老娘赶出去的婆子的主子吗?方采蘩一下被勾起不愉快的回忆,不由皱眉道:“是那人啊,好好地看龙船,他的马车怎么会翻呢?莫非是看完了回家途中出的事?” 陆骥摇头:“不是,是龙船正划得热闹的时候,谁知道这人看着看着竟然就不看了,柳家的人都没察觉他就带着自己的下人回了城。兴许是觉着大街上空荡荡地没人吧,他那马车就放肆狂奔,结果就翻倒将他压在了底下。” 方采蘩道:“那他伤得如何有没有性命之忧?听说这人是柳知府夫人姐姐的儿子,说是都二十八岁了,孩子肯定都有好几个了,大老远地来和锦探望柳夫人这个姨妈,若是将命送在这里,柳家怎么跟跟梅家交代。” 狗东西,都那么大岁数了,居然也好意思纳蘩姐儿为妾!难道京里的纨绔都是这样厚颜无耻吗?陆骥一想到姓梅的说什么姐儿爱俏,他只要往蘩姐儿跟前一站,蘩姐儿自会对他动心的话就恨得咬牙。当然这样的话他当然不会告诉方采蘩,没得误了方采蘩的耳朵。 陆骥心头愤怒,脸上却半分不显,淡然道:“伤得比较重吧,性命倒是无碍。柳家的人吓得要命,想着和锦没有高明的郎中,怕耽搁治疗,已经走水路将他往州府送了。” 一个不相干且有些叫人不舒服的人而已,方采蘩并没有对梅三爷翻车之事投入过多的关注,转而又问起龙舟赛的输赢情况,今日首轮比赛哪个地方的龙船表现最佳之类的问题。 陆骥一一作答之后,忸怩着道:“那个,蘩姐儿,我昨晚将之前先生教的东西捡起来看了一遍,发现自己都忘了一半多了,只好从头背起。” “慢慢来,不急,只要你肯用心学,肯定能学好的。”方采蘩笑着鼓励。陆骥摸了摸后脑勺:“不然我将《三字经》背给你听听?” 《三字经》是六七岁孩童发蒙时候的读物,陆骥十六岁了还从这里开始捡起,还真是难为他了。方采蘩压下心头怪异之感,点头道:“好,你背,我听着。” 陆骥立马开始背诵起来,其实他自己私下里默背的时候明明是比较熟练的,可是这会子面对方采蘩却因为紧张,开头还算流利,背着背着就变得磕磕巴巴地了。 陆骥身形高大,自己连他的肩膀都不到,可此时这家伙在自己跟前却挺胸背手,一副典型前世小学一年级乖乖学生面对老师的模样,哪里有平日半分高冷面瘫的架势,方采蘩看着这反差极大的陆骥,不由噗嗤笑了起来。 陆骥正好想不起下一句,卡住了,以为方采蘩是在笑话自己,立时脸赛红绸,羞臊道:“呃,那个蘩姐儿,我这么笨,你是不是很嫌弃啊。” 方采蘩赶紧摇头:“不是,我是见你这般认真拘谨的架势觉着好笑,我又不是夫子,你背不出来我不会打你的手心,所以你犯不上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陆骥松了口气,不好意思地道:“你虽然不是夫子,可让我在你跟前背书我还是紧张,明明这个我是能背的,可这会子愣是记不得了。” 方采蘩前世从小学念到大学,对这种紧张心理很是理解,于是道:“你闭着眼睛,我也不看你,你再从头背起。”“呃,好。”陆骥依言再背,这次果然一气呵成地背完了。 方采蘩立马鼓励道:“陆骥你好厉害,放下那么多年的东西,不过昨晚捡起来看了看就能背下。” 得到表扬,陆骥的眼神立马晶亮,欣喜不已地道:“蘩姐儿你不觉着我笨,认为我能念好书?哦,我不是说想参加科举那种念书,我就是想多多地识些字读些书。” “当然,你天分不错的,又肯学,坚持下去识好多字能念许多书轻而易举就能做到。”方采蘩重重点头,下意识地扬手握拳道,“加油,努力,我看好你!” 陆骥愣了一下,跟着扬手握拳,学着方采蘩大声道:“加油,努力!”两个人相视而笑。方采蘩道:“好了,咱们该赶鸭子回去了,不然家里人要起疑心了。” 陆骥点头:“好的,你就站在这里别动,我下水先给你将鸭子赶过来。今晚我再看《千字文》,回头再背给你听。” 第13节 方采蘩不认识梅三爷,所以关于他出事的事情根本没觉得有多重要,回到家之后提都忘记跟胡氏提起了,胡氏还是龙舟赛结束,一家子开始正常开铺门做买卖的时候才听相邻杂货铺的王掌柜娘子说起。 王掌柜娘子是个嘴碎的,告诉完胡氏事情的经过后又感叹道:“大家都说那梅三爷也是命里该有这一劫,不然好好地看着龙船,他主仆怎么会离开江边,然后在大街上纵马。啧啧,京里的贵公子,居然差点在咱们这里送了命,世事还真是无常。” 胡氏点头赞同:“俗话不是说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嘛。这人还算命大,不然柳家还真是不好向他家交代了。” 王掌柜娘子拍掌道:“可不就是,柳夫人听说外甥差点没命,将柳家的几位爷好一通责罚。柳家的几位爷直喊冤,大家此前就怕这位梅三爷出点什么事儿,一直紧跟着他。然后端午那日大家一门心思地看船,谁会想到那梅三爷自己不打招呼就回了城。回城就直接回柳宅吧,可他却在大街上乱窜。大家都在纳闷,明明咱们这边跟柳宅方向相反,你说他跑这边来做什么,这边可没有柳家的人。” 王掌柜娘子说完,一双绿豆眼眨巴着看向胡氏,一副意有所指的模样。胡氏的眼皮跳了跳,结合原先王掌柜娘子说的梅三爷的马车所行路线,一个叫她极不舒服的想法猛然窜上心头。 敷衍走了王掌柜娘子,胡氏一个人又发了一阵呆。方采菱因为绣庄的事情来询问胡氏,看到老娘阴沉着脸,心头不由有些发憷。不敢去触老娘的霉头,她转而去前头寻方采蘩。 “姐姐,你是不是惹娘不高兴了?”“没有啊,好好地你怎么会这么说呢?”方采蘩对妹妹的问话很疑惑。方采菱不解道:“那娘怎么黑着脸很生气的样子。” 方采蘩道:“她心情不好吧。”方采菱皱眉:“早上来的时候还好好地,怎么突然间就不高兴了。” 能引起老娘心情不好的事情还能有什么,自然是老爹了。这回老娘破天荒地揍了儿子,揍完又心疼愧疚,可不就开始怨恨老爹了。明明老爹好好地活着,弟弟却因为没有人护着连龙船都不敢叫他去看,虽然老爹着人来接老娘自己不答应,可说来说去根子还在老爹那边,老娘不怨气冲天才怪。 当着伙计的面方采蘩不好跟妹妹说这些,而是道:“谁知道,这当口你别去招她,省得无端挨骂。”方采菱点头:“我知道,算了我还是老老实实地去绣房忙乎吧。” 方采蘩对胡氏心理的揣摩只能说大致对,胡氏此刻确实在怨恨前夫,但不是因为方志远而是因为她。杂货铺掌柜娘子那番话引起了她的注意,胡氏暗自疑心端午那日梅三爷坐马车是想来自家铺子,至于来铺子的目的是什么,结合他家那两个婆子的做派,用脚趾头都想得到他想做什么。 对方是京里来的官宦子弟,而自己这边不过孤儿寡母毫无根基的外乡人。当时整个县城街上又没几个人,对方若真的生出邪念,自己母子几个还真是求告无门。胡氏越想越心惊,越想越后怕,最后通通转为愤怒,指甲掐破了手掌心都不自知。 她气了一通后忍不住双手合拢望空默念:“多谢老天,多谢菩萨,及时让那贼杀才的车子翻了,使得我们蘩姐儿躲过一劫。” 这回侥幸躲过,下回若是再遇上这种事,自家还能有这么好的运气吗?胡氏想到这里,不禁有些后悔当初没有答应带着孩子去潭阳州府前夫那边去了。然而想到方家那些糟污事儿,她又觉得自己没做错。 此后好些天,胡氏都被这种纠结的情绪笼罩着,对方采蘩赶鸭子的时间拖得有些长这事也就没有察觉到。而这边陆骥学习劲头十足进展神速,已然开始在方采蘩的指点下开始学习《论语了。 时间忽忽到了七月,老牛头又从潭阳州府来到了和锦县城。这回就他一个,一看就知道不是来接人的。他自然又带来了方修文写给胡氏的书信,书信里方修文告诉胡氏,老太太看到人没接来,再一听听老牛头等人的回禀,简直暴跳如雷,此后连着生了半个多月的气。 可胡氏已然和自己和离,当初自家又和胡氏就孩子们的归属立了文书,老太太即便将自己活活气死也不能拿胡氏怎么样。想了又想,为了孙子,老太太只好妥协,直接和明氏摊了牌,打算送她走。 可明氏死活不肯离开方家,老太太狠心相逼,明氏打击太大一病不起,若是不管不顾地硬送她走,只怕要出人命。没法子,只好先治好明氏的病之后再送走她。 方修文知道前妻的脾气,知道明氏不走,胡氏是绝对不会带着孩子回方家的,所以这次没有再派人来接,单单打发老牛头来送信。 ☆、第31章 翻脸 一病不起,怕出人命,所以明氏还是没被送走,方采蘩一听老娘说到这里,对老爹简直是无语了。堂堂四品知府,却被明氏这个表妹给耍得团团转,实在是太窝囊了! 她心头火大,不由愤然道:“爹爹做事怎么这样优柔寡断,那臭女人分明是装病,她要死就让她死好了!”“就是,她死就死好了爹爹偏要管那么多!”方采菱也愤愤然。 胡氏道:“你们爹爹说,到了这地步,那女人根本就没有退路,这是豁出去了,寻死觅活一副不要命地架势。老东西这些年没少带着她在那些官家夫人跟前晃悠,人家也都知道方家那点破烂事儿。她若是是真的死在方家,你爹爹是做官的,名声必然受损,所以这事还真是不好办。” “顾忌这顾忌那,不拿出非常手段来,自然是不好办了,那爹爹和那女人就这么耗着吧。娘,咱们还是安心作咱们的买卖,就当我爹没找来吧。”方采蘩越想越对老爹失望,心灰意冷地道。 方采菱点头:“是啊,咱们又不是养不活自己,谁稀罕回那个家。” 如果是过去,对于闺女们的态度,胡氏是喜闻乐见的,可如今她下定决心要回去,自然就不想自己的孩子对丈夫抱着抵触的情绪。长女素来冷静有主见,很少像眼下这样对自家老子这般直接抱怨。 胡氏觉得有必要纠正这股风气,于是强压下心头郁愤,耐心解释道:“这回老家伙是铁了心要送走那女人,倒是和她儿子有商有量地。据你们爹爹说,他们已经着人去明氏娘家,让他们那边出面接明氏回去。这招也算是釜底抽薪了,你爹又没纳明氏,她一个表姑娘没道理老住在姨妈家,家里人来接,她再寻死觅活,即便真的死了,有她娘家人在场,脏水也泼不到你们爹爹身上。” 方采蘩皱眉:“当初祖母大包大揽地将人留下养着,养到二十四五还没将人嫁出去,让明氏就这么不尴不尬地呆在方家。明家人肯定认定方家会负责她到老的,临了却叫人家将闺女接回去,明家能答应?祖母和爹爹这都做的什么事这是!” “什么事?不要脸的人做的不要脸的事!做姨妈的行事荒唐,做外甥女的自甘下贱!”胡氏讥讽地笑,随即又道:“不过有钱能使鬼推磨,明家又不是什么富豪之家,只要方家肯给银子,明家哪能不答应。那女人的继母本就不喜她,她这辈子过得好也罢歹也罢,继母才不会关心呢?那女人还是姑娘家,模样又出色,送去给那些富商或者老头子做填房做妾,明家都能捞一笔,何乐而不为。何况你爹又是知府,明家人也不敢不答应啊。” 方采菱道:“那怎么还没接走那臭女人,还让她赖在方家?” 胡氏哼了一声:“明氏的娘死了,她所生的唯一的闺女又被老家伙接到了自己身边养着,所以这些年方家和明家早断了来往。方家这回叫人去寻才知道明家早搬家了,搬到哪儿相邻人家也不大清楚。你爹爹的人只能慢慢找,短时间内哪能找得到。” 此时的明氏一味扮可怜,兴许哪天老爹一疏忽,就叫那女人爬床成功,然后真的甩不掉了。这些话方采蘩身为姑娘家不好说得直白,只能含蓄地道:“明氏对自己娘家人的心态肯定琢磨得透透地,所以寻死觅活地不肯走,绞尽脑汁地也要巴着方家不放。那女人诡计多端心地阴毒,就怕爹爹稍不留神上了她的当。” “是啊,那女人最爱害人了,她恼恨爹爹一心接咱们回去却送她走,兴许会真的害爹爹。”方采菱听不懂姐姐话里的暗示,理解偏差了。 胡氏却是一下想到了方采蘩顾虑的地方,当然当着闺女,这样的事情她不会说出口,只是笑了笑:“那就要看是做外甥女的魔高一尺还是做姨妈的道高一丈了。明氏固然阴毒狡诈,老东西也心狠有手段,如今这姨甥两个彻底撕破了脸皮,老东西哪能不防着。嗯,你爹说他这些日子因为潭阳州下头好几个县干旱严重,他经常亲自下去督导抗旱,即便回了州府,晚上也是睡在州衙值班的房里,很少回家里去住。” 好吧,方家当家人毕竟是祖母范氏,下人们的卖身契也在她手里捏着,明氏再狡诈,可孤掌难鸣,形势应该没那么糟糕,方采蘩这么一想,心里的郁气总算有所消散。 “娘当年被一个孝字压着,又生不出儿子来,被这姨甥两个联手欺负死了。如今她们翻了脸狗咬狗地一定很好看,可惜咱们看不着。”胡氏遗憾不已地道。 “狗咬狗,娘您还真是不厚道哦。”方采菱噗嗤笑出了声。“是啊,幸灾乐祸地。”方采蘩也嘻嘻地笑。“娘都给她们赶出了方家,憋屈了那么久,不过说这么一句就叫不厚道了。”胡氏瞪了闺女一眼,随即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娘几个笑了一通后,胡氏又说了一件事,那就是老牛头这回还带了一封方修文写给任县令的书信。原来任县令的岳父刑部左侍郎罗大人和方修文交情不错,方修文听到张妈妈几个回家说了方采蘩姐妹雾云寺遇险,远哥儿被人嫉恨随时可能挨打这些事,心疼得晚上都睡不好。只恨不能插上翅膀飞到和锦来亲自看顾自己的孩子,可苦于官职在身不能离开。想派人来照看着,又知道前妻那性子肯定会将人撵回来。没法子,只好写了书信拜托任县令暗地照顾着胡氏母子。 “老牛头这会子应该去找任县令了,娘猜测明日任县令娘子就会上咱们铺子来。任县令娘子可是京中三品大员的闺女,教养礼仪都不错。到时候你们姐妹言行举止可得注意些,虽然你们还没回到方家,可也要有官家小姐的做派,不能说话行事没规矩,叫她嗤笑了去。”胡氏神色严肃地告诫。 “明白,娘您放心好了。”方家姐妹齐声应答。 胡氏道:“明白就好。蘩姐儿自来稳重,也不乱说话,我倒是放心。娘就是担心菱姐儿,你年小,又性子跳脱,说话憨直……” “娘放心,我知道我自己性子急说话口没遮拦地,明日客人来了我绝不乱说话。”方采菱没等胡氏说完就保证道。 胡氏皱眉呵斥:“你看你,长辈话还没说完你就打断,幸好这会子就咱们娘儿三个没外人在,不然人家会笑话你没规矩!”方采菱缩了缩脖子:“呃,娘我错了,下次再也不会了。” 胡氏叹了口气,自责道:“嘿,也怪我平日没顾得上教导你们这些,如今猛然间要你们注意,哪里那么容易啊。” 方采菱道:“娘别担心,大不了明日县令娘子来了,我就在一旁笑,不说一句话。” 胡氏瞪了闺女一眼:“不说一句话,人家不当你是哑巴了?也不可矫枉过正,人家要问你,你还得好生回答,只是不能话多,更不能乱说。” 果然次日铺门开了不久,任县令娘子罗氏就打着买尺头并定绣活的名义,带着婆子丫头坐着马车来了胡记绸缎铺。大主顾自然得请到后院由胡氏亲自接待,宾主心照不宣地遣退了伙计,又寻了借口将方家姐妹叫过去说话。 罗氏尚不满二十岁,面容清秀身量苗条,谈吐文雅。和胡氏说话的时候虽然态度恭谨客气,但看着方家姐妹的眼神隐隐带着些惋惜和怜悯。 这样的眼神虽然没有恶意,却让胡氏有些不大舒服。对方是京中长大的官宦千金,饱读诗书,肯定是觉得自家如花似玉的闺女明明有好的出身,偏偏沦落市井没得到好的教养太过可惜。 胡氏才不想叫她轻看了自己的闺女,于是说话当中有意引经据典,妙语连珠地。方采蘩如何不明白老娘这般显摆是为哪般,自然是全力配合。她两世为人肚里还是有些墨水的,装博学装斯文可难不倒她。就连十岁的方采菱偶尔插的两句话也恰到好处,显得有些品位。 罗氏暗暗称奇,心头的那份轻视慢慢收回,对胡氏发自内心地敬佩,对方采蘩姐妹的夸赞神色也真诚多了。罗氏原先来的时候想着胡氏身为女子,却跟丈夫和离,以寡妇的身份带着孩子开铺子做买卖,肯定是一个精明厉害不好相与的角色。至于她的两个闺女,跟着老娘做买卖,自然也沾染了满身的铜臭。 尤其是方采蘩,更是被那些好事之徒评为“和锦四美”之首,明明是一个官家小姐,却因为抛头露面做买卖,弄得芳名被那些市井小民成日里挂在嘴巴上,实在是可惜。 谁知道一番接触,这母女几个竟然进退有度谈吐有致,其风采比起京里那些贵妇人竟然没有逊色多少。胡氏一个妇人,凭一己之力能养活三个孩子,这份坚强叫人不佩服都难。方采蘩豆蔻年华却沉稳大方,文雅娴静,满身的书卷气,言行举止中没有丝毫的市侩之气。 罗氏今日此行,本来是碍于老父的面子,受丈夫所托,眼下却自觉找到了知音,宾主相谈甚欢,直到罗氏自觉时辰不早才告辞离去。 ☆、第32章 月饼 任县令受方修文所托暗地里护着胡氏母子,他不好明着出面,只能借助妻子和胡氏的频繁来往,来抬高这母子几个在和锦人们心中的地位,让人再不敢轻视她家。 罗氏最初接受这个任务纯粹是赶鸭子上架,谁知道去了胡记一趟后,居然收到了意外的惊喜。可怜她从京都跟着夫婿来到这偏远小县,脱离了昔日一道吟诗论画观月赏花的闺阁圈子,日子过得乏味之极。如今好不容易碰到两个能跟她说到一块去的人,还真有几分久旱逢甘霖的感觉,即便没有自家老子的面子夫婿的请托,她也会经常来绸缎铺报到的。 “任县令娘子又去胡记了,听说还送了胡氏两盒京里捎来的月饼。”“点心算什么,人家还送了方大姑娘京里娘家捎来的最时兴的尺头。”陆家铁铺外头,几个相邻铺子家的妇人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这阵子县令娘子不知怎么了,隔三差五地就往胡记绸缎铺跑。或者是想买绣活尺头,或者是讨论两本书,或者什么都不为,就是想寻胡氏和她闺女说话。和锦县城就那么大,身为最高行政长官的夫人,县令娘子的行踪历来是市井百姓关注的焦点。 于寡妇和陆骥连着打了一阵铁,觉着有些累,正好停下喝水歇气,没了铁锤敲打的声音,母子几个倒是将外头的声音听了个清楚。 陆骁酸酸地道:“娘老说胡寡妇不愧是姓胡的,行事就跟那狐狸一样。当初好几家人想买那铺子,开价比她高的不是没有,可最终愣是她这个外乡人买到手了,谁叫人家在此之前就和房主娘子打得火热。如今这般巴着县令娘子,不知道又想打什么主意。” 于寡妇摇头:“二郎你也太瞧得起胡氏那婆娘了,县令娘子是什么人,岂是她胡氏想巴上就能巴上的?这回应该不是胡氏自己想攀上县令娘子,而是县令娘子主动去结交她的。” “娘您说什么呢,不过一个寡妇而已,无权无势地,县令娘子至于去主动结交她?”陆骁觉得不可能。 “那贼婆娘的确是无权无势,可架不住人家有个模样招人的闺女啊。说到这里,娘跟你们说件事,你们可别到处乱说惹祸啊。”于寡妇忽然神神秘秘地道。 “娘您说,我们不会出去乱说的。”陆骁拍着胸脯保证,眼睛看向陆骥和陆骐,想让他们也下个保证。却见陆骥正被陆骐缠着翻绳,他手掌粗大,又不大会翻,惹得陆骐不住嘴地抱怨。陆骥虽然木着一张脸,倒也没有生气地甩手而去,而是老老实实地按照陆骐的指示绕着手指头。兄妹两个的注意力似乎全在那绳上,根本就没注意这边。 于寡妇压低声音道:“端午那日京里来的梅三爷为什么看着龙船突然就不看却中途跑回城。据说有人从柳家的下人那里打听到,那姓梅的是瞧上了对面人家那大闺女,想纳了她带回京里去。不然端午那日他的马车也不会翻在了那条街上。” “还有这样的事情?那姓梅的年岁多大了,方采蘩又才多大,亏他敢想,真够不要脸的!”陆骁惊讶地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于寡妇哼了一声:“你以为那些贵人有多高尚,仗着权势欺男霸女的多着呢。老娘虽然厌恶胡氏贼婆娘,可她那大闺女性子好倒是一点都不讨嫌,小小年纪地若是就被逼着给一个比自己大那么多的人做了妾室,确实太可怜。好在老天看不过眼,收拾了那姓梅的狗东西,不然好好地马车怎么会翻,还偏就将他压得那么重。” 陆骁道:“是啊,老天有眼让方采蘩躲过一劫。可这跟县太爷娘子有什么关系?莫非娘以为那姓梅的对方采蘩没死心,还想着通过县太爷娘子纳了她?”陆骁脑子转得快,居然一下想得这么远了。 于寡妇沉吟道:“这个不好说,兴许是那姓梅的,兴许是旁的什么达官贵人也未可知。不然堂堂县太爷娘子,犯得上对一个开铺子的买卖人这般殷勤?” “有道理,这下胡寡妇该头疼了。”陆骁点头。于寡妇叹了口气:“虽然你娘我一心巴望着那贼婆娘倒霉,却不想她在这上头倒霉。咱们这样寡妇失业带着儿女过日子的,儿女就是我们的命根子啊!” “干什么,怎么能这么翻。明明原先都会了,怎么一下子又不会了!大哥你太笨了!”那边陆骐忽然愤怒地叫嚷起来,嚷完了又噘着嘴一扭脖子:“不和你玩了!”原来陆骥本来依照陆骐所教的技巧翻得好好地,可不知怎么的手猛然一抖,好好地花样就给他翻没了。 闺女年小,自己却因为不想这附近几家的那些姑娘通过她缠着大儿子,愣是将她拘在铺子里不让出去玩,委实难为她了。于寡妇叹了口气,走过去摸了摸闺女的头道:“骐姐儿,你大哥不是说要你背那个什么《三字经》的东西吗?这几日还教着你写字。正好你大哥今日新买了笔墨纸砚,不如你拿出来写字玩?” 陆骐眼睛一亮:“好,我写字玩。纸笔在哪儿大哥,快拿出来。”陆骥沉默着取出自己原先买的纸笔,又给小姑娘磨好墨,看着她态度端正地开始鬼画符。 陆骁摇头,不以为然地道:“大哥这阵子似乎魔怔了,发了疯一般地开始念书写字。他自己发疯也就罢了,还拉着妹子一道疯。咱们家又不是大富之家,哪有那么多闲钱买那些不便宜的笔墨纸砚。” “小兔崽子,当初老娘送你去唐夫子那里读书,结果你不给老娘好生读,胡乱混了两年就死活不去了。不然哪里会闹出那么大笑话,平白害得老娘在这条街上丢了大脸。你自己不反省,还好意思打击你大哥。”于寡妇狠狠一巴掌打在了陆骁肩头,陆骁身子单薄,被老娘这蒲扇般的巴掌给打得一个踉跄。 于寡妇横眉冷眼地继续呵斥:“咱们家虽然手头不宽裕,可买笔墨纸张的钱老娘还是拿得出。胡氏贼婆娘虽然令人生厌,可她那几个崽子个个识文断字地,这一点你娘我不佩服人家都不行。从今往后,你也跟你大哥一样,自己念书写字,咱们不请先生,念得多少是多少。” 陆骁苦着脸道:“咱们一个打铁的,识那么多字做什么。娘您饶了我吧,我一看到那些字就头疼。”“由不得你,头疼也给老娘学!”于寡妇一扬巴掌,陆骁赶紧抱头蹿到一边,忙不迭地道:“好,我学,我学还不成啊。” 八月中秋马上就要到了,京里罗侍郎夫人牵挂闺女,提前做了月饼捎了来,罗氏拿了两盒送来绸缎铺给方家姐弟几个吃。胡氏前脚才送走了罗氏,下午就迎来了老牛头和张妈妈老两口,他们也是来送中秋过节的东西的。 上次老牛头带了三百两银票来,胡氏推辞了一通最后还是收下了。此举让方修文悟到前妻虽然嘴上还是不答应复婚,心里头却已经开始松动了。于是这次再接再厉,索性送来了衣物首饰什么的,林林总总地好些东西。范氏因为心疼孙子,特地叫人精心准备了月饼。 既然打算回去,张妈妈当年又是精心照看过大闺女的人,胡氏这次就没有让老牛头夫妇去高升客栈住宿,而是喊他们去家里住。于是老牛头夫妇也就留在铺子后院,等着方志远下学大家一道回郭家洼。 小孩子嘴馋,方志远下学后回到铺子,听说自家老子送来了月饼,即便明日才是中秋,也耐不住嚷嚷着要提前吃月饼了。方采菱一边笑骂一边还是取出老牛头他们拿来的月饼盒子,打开了准备拿给弟弟吃。 “先别吃那个,先吃县令娘子拿来的。”方采蘩盯着那月饼忽然喝道。“对,潭阳州府送来的先别动,放在一边别沾手!”胡氏也神情严肃地阻止。 “为什么?”方采菱不解地将那匣子盖上。胡氏搪塞道:“那个,京里的好吃些,你和远哥儿先吃罗家的。”“倒也是,不过爹爹送来的迟早也得吃啊。”方采菱一边念叨一边转身去拿罗氏送来的月饼。 胡氏看了一眼大闺女,正巧方采蘩也看过来,母女两个视线交接后,各自都在猜测着对方的心思。 交代完老张头之后,大家一道出城回家。一回到家,胡氏就将方采蘩叫到一边道:“蘩姐儿,你可是不放心那月饼?”方采蘩点头:“明氏本就心狠手辣,如今被逼上绝路,拼个鱼死网破不是没有可能。虽然她失了势,祖母又防着她,可她到底在方家经营多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小心些总没错。” 胡氏笑着点头:“我儿和娘想都一处去了。小心驶得万年船,跟那种蛇蝎心肠的贱人打交道还就得随时留心。” 方采蘩道:“那咱们悄悄地验一验,别叫张妈妈他们看到,省得说到爹爹和祖母耳朵边不好。” 胡氏摇头:“不,就当着他们的面验。如果东西果真有问题,他们也是见证,省得明氏贱人到时候倒打一耙。如果没有,他们要跟你爹和老东西说就任由他们说,你娘当年那样艰难都敢与那对母子彻底撕破脸皮,如今是他们求着我,我还怕什么!” 好吧,今非昔比,老娘如今儿子在手,一心求复合的是老爹,确实底气十足。 于是接下来胡氏吩咐方采蘩当着老牛头两口子的面,打开他们带来的月饼匣子,用手帕裹着掐下一块月饼屑。然后胡氏招呼大家走到院中,让方采蘩将那月饼屑往几只觅食的大蚂蚁边上一丢。蚂蚁们闻到香味立马凑了过来,然而叫人惊诧的是,不一会儿蚂蚁们就一个个身子僵硬动弹不得了。 ☆、第33章 怒火 “咦,这些蚂蚁怎么都不动了,方才不是拖得很卖力吗?”方志远被老娘硬是叫出来看他家大姐拿月饼喂蚂蚁很是兴奋,看到这里却惊诧了,一边叫嚷着一边蹲下身子作势伸手去捉那突然不动的蚂蚁。 第14节 “别摸,远一点!”“别动!”方志远的手刚一伸出,就有两道嗓门大声喝止他,同时他的衣领和衣袖也几乎是同时被拽住,两股大力袭来,他小小的身子被拽得离地退后好几步远。 “做什么,人家都差点被你们给拖倒了!”方志远对这突然的袭击很生气,回头愤怒地瞪着两个“罪魁祸首”,自家老娘和大姐,却被老娘铁青的脸色给吓住了。 转而不解地看向方采蘩,见大姐的脸色也很难看,小孩儿很是不解。方采蘩则后怕地拍了拍弟弟的脑门,道:“那月饼有毒,没见蚂蚁给毒死了,摸不得。” “有,有毒,那月饼不是爹爹他们那里拿来的吗,怎么会有毒?”方志远彻底懵了,转身盯着老牛头和张妈妈。老夫妻两个已经浑身发抖,磕磕巴巴地连连摆手:“太,太太,这月饼是老太太身边最信得过的人准备的,路上小的们也没动过,真,真不关我们的事。” 方采蘩叹息道:“幸好你们没动,不然这月饼根本就到不了我们手上了。”大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张妈妈楞了片刻才反应过来,然后手脚抖得越加厉害了。不错,如果她两口儿忍不住馋,动了这月饼,那在路上就给毒死了,又哪里能将月饼送到和锦来。 “走吧,到屋里去说。”胡氏很快冷静下来,挥手招呼大家去堂屋坐下说。 “是,是表姑娘,肯定是她!老太太将少爷看得眼珠子一般,不可能下毒!”老牛头很快恢复理智,笃定地道。 张妈妈却觉得不可能:“若真是表姑娘下的毒,如果太太没事先查验这月饼,然后少爷真的吃了送了命,别说老爷,就是老太太都不会饶了她。表姑娘惯会算计,不会连这个都想不到。” 老牛头道:“表姑娘在方家之所以能呆那么多年,倚仗的无非就是老太太。如今老太太为了少爷能回方家,不得不答应太太的条件,不管她如何哀求都下定决心一心送她走。老爷在四处寻找明家的人来接她回去这事她又不是不知道,她这是豁出去了,想着拼着一死也要叫太太不好过。能将太太姑娘少爷都害了最好,最不济害到一个也不亏。” 方采蘩听完这话不禁感叹老牛头不愧是跟在老爹身边常年提防明氏的人,对明氏的心理揣摩得太透彻了,因为她自己就是这么想的。 “对呀,老家伙你这么一说还真是有道理。”张妈妈也不得不点头,可随即又疑惑道,“可是表姑娘这阵子被老太太拘在自己屋里,根本都不让出房门,她就算想下毒,也没有机会啊。” 胡氏冷笑:“那个贱人自来狡诈阴险,下毒这样的事情她自己哪里会直接动手。” 张妈妈道:“太太的意思是这次下毒是表姑娘指使下人们做的?可是不可能啊,做月饼的婆子都是老太太信得过的,经手的人也就那么几个,都是忠心耿耿的可靠之人啊。” 胡氏摇头道:“可靠,信得过?世间事无绝对,古往今来背叛主子的奴才多了去了。那贱人在府里呆了那么多年,老太太身边的人是什么性子她可是摸得清清楚楚,拉拢个把人对她来说可不是什么难事。” 老牛头点头:“太太说得对,这些年老爷被老太太压着不好送表姑娘走,又知道表姑娘有心计手腕又高明,生恐自己再次遭了算计,是以能歇在官衙的班房就尽量歇在那里,就算回了家也是时刻警惕。老爷这样的人都这般忌惮表姑娘,可见这人的可怕之处。” “天哪,老太太这是养了条毒蛇在身边这么多年啊!太太,当初小的还埋怨您不该和老爷和离,就算要和离也不该带走两位姑娘。可如今却庆幸太太您当机立断,不然两个姑娘只怕早都没命了!这一回若不是太太和大姑娘机警,少爷就……”张妈妈说到这里打了个寒噤,后面的话根本说不下去了。 “把这月饼留着我们原封不动地带回去,看这回她如何抵赖,老太太和老爷一定不会饶过她!”老牛头咬牙切齿。 “中秋赏月的时候谁家不吃月饼,太狠毒了,她这分明是毒死咱们一家人!都这样了,爹爹如果还不打死她,娘咱们就别回方家!”方采菱被月饼有毒这事吓得魂飞魄散,这会子总算醒了神,拉着胡氏的衣袖气愤地道。 “爹爹和祖母怎么在家里养了这样一个坏女人。娘,我不喜欢爹爹了,我也不想去潭阳州府了,咱们就在和锦吧。”方志远也不满地宣告。 老牛头一听就急了,忙替自家主子辩解道:“不是的少爷,不是老爷想养着这坏人,是老太太想养着她,老爷其实一直想送她走的,你可不能冤枉了老爷啊。老爷这些年一直牵挂着你们,日子过得很苦,一个月下来都没见他笑上几回。好不容易找到你们之后,小的才见到他经常露出笑模样的。他若是听到少爷这样说话,心里头得多难过。” “他日子不好过,能不好过咱们?被个贱人玩弄于鼓掌之中,连自己的妻儿都护不住,他方修文就是这世间最无用的男人!朝廷真是瞎了眼,居然让这样的窝囊废物做了四品的知府,掌管整整一个州!”胡氏忽然暴怒,排着桌子大骂。 老牛头被她吼得无话可答,只能垂着一张老脸道:“是小的不会说话,太太别生气。”张妈妈也讪讪地,嘴唇翕动着不知道说什么好。 气氛实在是尴尬,方采蘩只好站出来道:“好了,咱们知道了那月饼有毒,明氏毒计落空,这应该是值得高兴的事情才是。至于怎么处置那个恶毒的女人,那是祖母和爹爹的事情。相信这回祖母这次应该不会再姑息养奸了。天也不早了,咱们该做晚饭了。” 胡氏吩咐方采蘩去菜园子采摘些蔬菜顺便赶鸭子回来,张妈妈非要陪着去,方采蘩推脱不得只好同意。 两个人到了菜园子,张妈妈看着方采蘩采摘着辣椒,又顺手将那些掉到地上的南瓜藤丝瓜藤扶到架子上,动作很是麻溜熟练,不由伤感地道:“姑娘,这些年真是苦了你了,千金小姐居然每日里做这些乡下丫头做的活计。” 方采蘩笑了笑说不辛苦。张妈妈感叹了一通后又道:“姑娘啊,你们日子过得这么苦,太太抱怨老爷也是应该的。可有些话小的还是得跟姑娘说说。太太责怪老爷不中用护不住妻儿,老爷还真是冤啊。姑娘你是不知道,只要老爷一提给表姑娘找婆家或者送她走的事,老太太就寻死觅活,咒骂老爷忤逆不孝。老太太有多凶悍,姑娘你当初跟着太太走的时候还年小,只怕都忘记了。” 方采蘩不置可否,心里却想自己又不是真正的小姑娘,哪能记不住。时隔多年,只要回想起方家那段生活,她的脑子里就会浮现出祖母范氏那张暴戾阴狠的脸。没法子,这薄情寡恩的老太太和前世慈祥温和的祖母反差实在是太大了。 “这些年老太太一直在逼着老爷娶了表姑娘,可老爷一直不松口。老太太有几次气得狠了,甚至拿棍子狠狠地打老爷。老爷,老爷实在是没法子,干脆请调去了西北苦寒之地任职,留下老太太自己带着表姑娘守着家。老太太守寡养大老爷不容易,老爷这样其实已然算是不孝了。”张妈妈继续絮叨。 可怜之人必有其可恨之处,不过老爹是不是情有可原,身为子女无权置喙,方采蘩腹诽着,脸上却笑道:“张妈妈你是想让我将这些告诉我娘,劝劝他别怨恨我爹吧。放心,我会的。” 采摘好了蔬菜,张妈妈又跟着方采蘩去溪里赶鸭子。见方采蘩在草丛里捡了鸭蛋之后,又扯着嗓门呼唤着鸭子,费了老大的劲才将一群鸭子归拢,张妈妈少不得又心疼一番。 将鸭子赶上了岸,方采蘩下意识地往对面看了看,没看到陆骥的身影,想着自己今日赶鸭子似乎有些迟了,对方只怕早就到赶了。却不知道陆骥今日早已候在了溪边,就等着与她碰面。而此时这家伙正躲在灌木背后,郁闷不已地盯着她这边。 起先在铁铺于寡妇和陆骁说话的时候,陆骥看似在陪陆骐翻绳,其实张起耳朵一直在听,听得心头翻江倒海,憋了满肚子的话想和方采蘩说,然而好不容易看到对方出现了,却惊见她身边居然跟了个婆子。想起于寡妇对县令娘子结交胡氏意图的揣测,陆骥不禁开始疑心这婆子的身份,然后越想心情越糟糕,整个脸阴沉得要滴水了。 ☆、第34章 佳肴 陆骥看到那婆子不顾方采蘩的反对,硬是抢过她手里的菜篮子非得要提。还看到婆子絮絮叨叨地不知道在和方采蘩说什么,弯腰胁肩的身影,分明是在讨好着方采蘩。 然后方采蘩的裙角被路边低矮的树枝扯住了,婆子竟然蹲到地上给她去解,小心翼翼地动作很是轻柔。陆骥的目光随着对岸两人的身影而移动,越看眉头越紧皱。 这几年除了胡氏的舅舅曾经来过一两回外,方家再没来过任何客人了,这婆子究竟是什么人呢?是方家的亲戚?陆骥第一时间否决了这种可能。真是方家亲戚的话,方采蘩该对婆子恭恭敬敬地,断不会是婆子对方采蘩这般殷勤谦卑。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明明年纪老大却对一个小姑娘这般殷勤谦卑,不是别有所图是什么。 远远都能看出那婆子的衣着较为整洁,衣料也不是普通乡下婆子能比得上的,难道真是县太爷娘子介绍来的人?方采蘩来菜园子那婆子居然都要跟着,是不是想着方采蘩年幼好糊弄,特地背着胡寡妇来游说?胡寡妇素来自诩精明,怎么这次竟然做出引狼入室的事情来了呢? 陆骥越想越觉得这婆子的做派跟那些诱哄良家妇女的三姑六婆差不多,然后心头愤怒惶急焦躁各种情绪交织缠绕,可苦于身份以及两家的关系他又不能跑过去向方采蘩示警,只能眼睁睁看着方采蘩与那婆子有说有笑地离开自己的视线。困兽一般在灌木丛里转悠了一通,咔擦一声折断了一根拇指粗的小树之后,陆骥才咚咚咚下溪赶鸭子。 中秋佳节,唐夫子给弟子们放假,方志远不用去读书,且家里来了老牛头和张妈妈,胡氏索性决定关铺子歇息一日,一家子窝在家里好好地过中秋节。 猪肉以及其他的配菜是昨日就买好了的,胡氏又杀了一只鸭,一家子从中午开始就开始着手准备晚饭了。明氏给月饼下毒想毒死自家人,昨日自己差一点儿就给毒死了,这事给方志远造成的震惊太大了。方采菱也吓得不轻,两个小孩儿到今日神色还蔫蔫地。方采蘩有心哄得他们高兴,排着胸脯说中秋晚饭的菜全部由自己来炒,其他人只管给她打下手,她保证整出一桌色香味俱全的菜肴出来。 菜全部炒好摆上桌后,老牛头和张妈妈谨守下人的本分,准备先伺候了主子自己再吃点剩菜剩饭。胡氏却说自己以及几个孩子又没正式回方家,大家还不算主仆,愣是喊他两个上桌吃饭。席间大家也不讲什么食不言的规矩,说说笑笑地吃得极开心。 方采蘩这次特地做了一道蛋卷。蛋卷虽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菜式,可方志远却是头一回吃,方采菱虽然幼年在方家的时候吃过,但已经没印象了。然后吃饭的时候姐弟两个不断地往装着蛋卷的盘子里落筷子,边吃边称赞不已。 张妈妈和老牛头也被方采蘩的厨艺震住了,吃完饭后犹自对自己吃过的菜肴回味不已,老两口激动地说方采蘩这水平比方家的厨子都强。张妈妈道:“小的这辈子还没吃过凉拌木耳,大姑娘你怎么会想到这么做的。还有这蛋卷,是太太教你的吗?难得你小小年纪倒是做得这般地道。” 胡氏赧然地摇头:“我炒菜的本事根本比不上蘩姐儿。这孩子天生聪颖,炒菜上头是无师自通,时不时地琢磨出一些稀奇的炒法,偏偏还就好吃。” “啊呀,大姑娘真是了不得啊。”自己带过的姑娘这般心灵手巧,张妈妈也是与有荣焉,乐呵呵地夸赞着方采蘩。 中秋节的晚饭比往日早,大家吃完了饭搬了凳子在廊下闲话,方采蘩因为原先炒菜的时候衣裳弄脏了,只好换下来洗。左右也要去赶鸭子,她索性带着衣裳去了上游放鸭子的地方去洗。张妈妈这回又要跟着去,被她阻止了。 衣裳还没搓好,方志远就跑来了,这孩子手里还拿着几个蛋卷。方采蘩简直哭笑不得,责备道:“远哥儿,你晚饭难道没吃饱,怎么把剩下这几个蛋卷都拿出来了。” 方志远嘿嘿笑道:“吃饱了,可谁叫大姐你做的这个蛋卷这么香,惹得人吃了还想吃。”方采蘩嗔道:“能不香吗?鸡蛋本来就香,里头还裹上那么多五花肉。可是再好吃也不能多吃,当心积食涨得你肚子疼。” 方志远做了个鬼脸:“不会的,我跑两下肚子就消了。其实二姐比我还吃得多,她个馋嘴的,居然还好意思跟我抢这几个剩下的,我只好躲到这里来吃。” 见弟弟明明吃得打嗝了还在往嘴里塞,方采蘩不由道:“真的就那么好吃吗?我除了做的时候和娘分着尝了一口外,此后再没朝这个伸过筷子了。” 方志远回想了一下才发觉确实是这样。大姐辛辛苦苦地做出蛋卷来,临了她自己却没吃上一个,方志远不好意思了,将手中剩下的两个蛋卷往方采蘩跟前一伸:“那大姐这两个给你吃。” 方采蘩摇头:“我不饿,你自己吃。没看到我正搓衣服呢,弄得两手油不好。”方志远坚持:“我吃不下了,就这么两个带回去也麻烦。大姐你就吃了吧,不然不是浪费了。” 方采蘩道:“我吃饱了,根本不想吃,你还是拿回去给你二姐吃,她也很喜欢吃这个啊。”“就不给二姐吃,她都吃多少个了,大姐做的,人家就要大姐吃嘛!”方志远态度坚决。 方采蘩无奈只好同意:“你看那边不是有棵小桐树嘛,你去摘一张桐树叶洗干净了,将这蛋卷放在上头,回头我洗好衣裳再吃。” 方志远依言摘了桐树叶洗净,正要将其裹住蛋卷放在方采蘩身边的大石上,却听得岸上方采菱在喊:“远哥儿,你在哪儿,娘要带我们去下头人家摘葡萄了,快回家了,不然我们就走了不等你了。” “来了来了,等等我!”方志远将裹着蛋卷的桐树叶子往方采蘩身边一放,撒腿就跑。结果踢到一块石头,差点没摔进水里。方采蘩见状吓了一跳,忙道:“慢点远哥儿,娘会等你的,别听你二姐瞎说!” “知道,大姐你赶紧洗好了回家咱们赏月,吃月饼吃葡萄。”方志远回身冲方采蘩摆摆手,一溜烟地跑远了。 和锦人中秋赏月有两样东西是必备的,那就是月饼和葡萄。月饼乡下人家不会自己做,一般是去城里点心铺子买。葡萄嘛村里过半人家的院子里都搭得有葡萄架,中秋时分正好葡萄成熟,倒是不愁这东西。 郭老黑家老早就喊胡氏带着孩子去自家摘葡萄吃,胡氏自然是推拒了。胡氏的一个远房表兄家里有两个葡萄架,每年中秋节的时候都会招呼她带着孩子们去自家摘葡萄。摘葡萄是方采菱和方志远最喜欢做的事,打死也不愿错过的。 看着弟弟兔子样的很快蹿没影了,方采蘩叹息着摇了摇头,回身开始清洗衣裳。 衣裳快要清好的时候,对岸脚步声响起,却是陆骥来了。方采蘩抬头冲他笑了笑,道:“赶鸭子来了啊。”陆骥点头慢慢走近蹲下。方采蘩闻到一股淡淡的酒味,又见陆骥脸有些红,不由道:“陆骥你喝酒了吧。” 陆骥惊道:“你怎么知道?”方采蘩道:“自然是闻到了酒气,还有你的脸也红了,你不会是喝醉了吧。”陆骥忙道:“我不过喝了两盅而已,哪里就醉了。我喝酒爱上脸,喝几口都要脸红的。” “我身上酒气真有这么大啊。咦,什么东西这么香?”陆骥边说边吸鼻子。此时放在方采蘩身边的桐树叶子已经散开,露出了里头的蛋卷。方采蘩指着那蛋卷道:“是我做的蛋卷香。” 陆骥指着蛋卷道:“这是菜肴吗?蘩姐儿你洗衣裳怎么还带着这东西来吃啊。”“才不是我带来的。”方采蘩忙笑着解释了一通。“果真有这么好吃?”陆骥有些不信。方采蘩下巴一扬,做自傲状道:“本姑娘精心做的东西,能不好吃吗?” 陆骥呵呵地笑,眼睛却盯着那蛋卷猛瞧。方采蘩索性将那东西递过去道:“不信尝尝看,很香的。”“那我就不客气了。”陆骥二话不说接过桐树叶子,拈起两个蛋卷就开吃。 这家伙一开始还斯斯文文地咬了两口,后来干脆塞了满嘴,鼓着腮帮子大嚼了起来。这货这是猪八戒吃人参果呢。陆骥这胡吃海塞的劲头直接让方采蘩看呆了,心道这般粗鲁的吃法若是叫老娘看到,非得又要念叨‘有其母必有其子’了。 陆骥才不管自己的吃相雅不雅观,几口将蛋卷咽下去之后,忙不迭地称赞起来:“太好吃了,这是我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菜,蘩姐儿你真是太了不起了。” 自己做的菜吃过的人都说好,这成就感真是叫人心头畅快啊,方采蘩骄傲地哼了一声:“知道什么叫美味佳肴吗?本姑娘做的这个就是!” ☆、第35章 愿望 陆骥砸吧了一下嘴做回味状,然后笑道:“对,确实当得起美味佳肴。” 陆骥此刻作古正经附和自己的样子,跟他平日的高冷面瘫反差实在是太大,方采蘩不由噗嗤笑出了声,打趣道:“哟,还确实当得起,似乎他这辈子品尝过许多名菜样的。” 陆骥想到自家老娘那稀烂的厨艺,不好意思地嘿嘿笑:“说老实话,我娘那样子根本不叫炒菜,叫煮菜还差不多。她是无论炒什么菜,油熬好菜下锅翻两锅铲之后,跟着就是‘刺啦’一瓢水下去,煮上一通后尝尝,熟了放盐然后就铲起来了。” 陆骥一边嘴上埋汰自家老娘一边手上学她炒菜的动作,把个方采蘩逗得咯咯直笑,笑完感叹道:“陆骥其实有件事情我一直在迷惑,你说你娘炒那菜这般难吃,偏偏将你们兄妹几个养得这般健壮。你看你们家除了陆骁身子稍微单薄点儿,余下的谁瞧着不是身上显肉。嗯,也不对,你这叫健硕。你再看我们家,那就没一个不瘦的。我们家远哥儿明明比你妹子大些,可他两个站一起,你妹子肉乎乎地可爱极了,我弟弟却是瘦精精地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陆骥点头:“倒也是。不过我还是羡慕你们家,你看你娘炒菜就不错了,你就更厉害。哎,若是你能去我们家帮着做饭我们就有口福了。” 其实陆骥这话说得极不妥当,可方采蘩根本没意识到,一直微笑着看着他,陆骥强压下心头异样的情绪,继续道:“蘩姐儿你跟我说说你们家这次过中秋都炒了那些菜。” 方采蘩举起手指头,一样样地点给他听。“这么多啊,这也太多了吧。”陆骥听到方采蘩一气儿报出八个菜名的时候,眼珠子差点没掉下来。“而且还样样都好吃,想起来都叫人流口水。”陆骥说完做了个咽口水的动作。 方采蘩好笑道:“过节本就该丰盛一些,再加上家里又来了客人。我娘本来还想买条鱼再杀只鸡的,还是想着人少吃不完才算了的。” 陆骥叹了口气:“我们家,好不容易过节炒了两个荤菜,猪肉和鸭肉。可是我娘和了好些辣椒一通乱炖,结果辣得厉害,我们几个大人倒吃得下。可怜骐姐儿年小,辣得眼泪鼻涕直流,吃了几口就发脾气不吃了,最后只好又给她做了个蛋汤才哄着她吃完了饭。你看我娘做事就是这么粗枝大叶地,跟你娘比差远了。” “你娘虽然做这些事儿不行,可她别的方面比我娘强呀,单是力气大这一点就是我娘比不上的。你看上回端午节若是我娘有你娘那样的本事,哪里会不敢带远哥儿去看龙船啊。”关于于寡妇的这些奇葩事,自家老娘可是常挂在嘴上嘲讽的,方采蘩哪能不清楚,不过当着陆骥她不光不能附和,还要寻找于寡妇的优点来劝解陆骥。 陆骥点头:“是呀,你说若是咱们两家还是跟之前一样,大家相互帮衬着多好。你弟弟哪里会看不成龙船;我们家的中秋菜肴有你指点着,也不至于吃得我妹妹眼泪直流。两家住的这么近,偏弄得仇敌一般,想起来都叫人难受。咱们两家再不能这样下去了,蘩姐儿,不如咱们两个想想法子,让两个娘和好吧。” 方采蘩闷闷地道:“你当我不想,问题是她们两个都是好强的性子,谁肯向谁先服软?明明上回我娘带我们上你家道谢是个好契机,谁知道最后弄成那样子。” 陆骥道:“只要咱们肯想法子,这事肯定能办成的。不如往后我让骐姐儿上你们铺子去寻你玩,慢慢试探着你娘好不好?” 方采蘩眼睛一亮,老娘那人虽然嘴巴子不饶人,但心地善良,尤其是对小孩子更容易心软,陆骐上门她不可能摆冷脸。温水煮青蛙,这法子可行。既然祖母和老爹已经下定决心要送明氏走了,自家离开和锦的时间也不会远了,在离开之前两家和好,怎么样都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情。 见方采蘩点头同意,陆骥很是高兴,话题也就转到他最关心的事情上来了。他问方采蘩:“我昨晚来赶鸭子的时候,你已经将鸭子赶上岸了,我看到一个婆子跟在你身后,那是郭家洼哪一家的婆子寻你有事吗?” 方采蘩摇头:“不是,那是张妈妈,不是郭家洼的人。”“哦,不是啊,那是什么人,你家的亲戚吗?”陆骥状似随口问道。 张妈妈和老牛头是自家的下人,可不是亲戚,然而老爹还活着,老娘并不是真正的寡妇,事牵自家那一堆破烂狗血事,方采蘩不好跟陆骥明说,沉吟了一下道:“算是亲戚吧。” 陆骥皱眉,是就是,不是就不是,“算是”是什么意思呢?见陆骥满脸疑惑,方采蘩忙半真半假地解释:“你也知道我们家不是和锦本地人,张妈妈家之前,……是我们家的……邻居,我年幼的时候,我们家请她照看过我几年。后来我娘,呃,我是说我爹爹……然后我娘伤心就离开了家乡,带着我们姐弟来到和锦谋生。这不张妈妈一直挂牵着我,我娘就捎信去请他老两口来和锦过中秋节。” 方采蘩说到自家老子的时候,故意停了一下然后跳过,陆骥自动理解成她不忍心说父亲去世这样的伤心事,丝毫都不疑心。心想原来那婆子是方家的老熟人,根本不是什么县太爷娘子介绍来的人。人家小时候还带过方采蘩,难怪对她这般疼爱殷勤。 陆骥回想了一下自己昨日看到的情形,觉得都对得上,心头大石瞬间落了地,笑眯眯地道:“哦,原来是这样啊。那位张妈妈待你还真是情意深重啊。” 眼前少年的神色似乎突然变了,整个人由内到外散发出一种欢欣鼓舞的气息,方采蘩暗自诧异,自己不过告诉他张妈妈的事情而已,没提到别的什么高兴的事情啊,怎么这家伙笑得这么开心。她心里一边嘀咕一边点头:“是啊,她委实很疼我。” 陆骥心头高兴之下,顺手抓起一块石头往水里一丢,他腕力足施劲又巧,石头在水面上连着飘,一直飘到岸边才沉入水中。方采蘩看着眼红手痒,也捡了一块石头来丢,无奈她丢的石头一下就沉入水底,一次都没飘成。 “你那法子不对,不是这样丢的,你看,要这样斜平着甩出去。”陆骥好笑地捡了石头示范给她看。方采蘩依样画葫芦,然而还是不行。陆骥急了,抓起她的手道:“你要这样,手指和手腕一起发力。”少年说完,握住方采蘩的手轻轻一动,石头飞了出去,在水面上轻盈地跳动着。 “呃,这下我似乎掌握了一些门道。我再试一次。”虽然以前都被少年握住脚穿过鞋子,可此刻被少年温热的大手握着手把手的教着,两个人贴身而站气息相闻,方采蘩还是觉得尴尬,忙借着蹲身捡石头将手挣了出来。 捡了一块石头照着陆骥教的法子丢了出去,这次那石头还是只勉强飘了一下就沉了,方采蘩不禁越加羞窘。“嗯,果然会了,这个很简单的。你那么聪明,自然是一点就透。”陆骥倒是神情自然地夸赞,脸虽然红着,可人家那是喝了酒的缘故吧。 第15节 陆骥这般落落大方,方采蘩也立马抛开心头的不自在,道:“哪里啊。你甩的石头都飘那么远,我的飘两下都不到。”陆骥笑道:“你不能跟我比,你的腕力不够。” 方采蘩道:“这倒是。你可是习武的,我那日看到你又是耍大刀又是打拳的,瞧着蛮有架势的,也没见有人教你啊,你怎么就耍得那么好。” 陆骥道:“我们家搬到和锦之前住在别的地方,那时候有个师父教我,我五岁就开始跟着他习武。后来,后来他有事走了。好在招式他全都教给我了,我只要每日练习就是了。” “五岁就习武了啊。陆骥你运气真好,居然能得个懂武的师父。说说你都是怎么遇上你师父的?”方采蘩惊讶地问。 陆骥道:“什么遇上啊,是我师父来找我非要教我习武的。”方采蘩一拍巴掌:“啊,我明白了,你那师傅是不是见你‘骨骼清奇’什么的,觉着你是个习武的好苗子,然后就死皮赖脸地非要收你做徒弟。小说里头都这么写的。” “什么‘骨骼清奇’,蘩姐儿你在说些什么呀。”陆骥哭笑不得,“我师父是我爹的好友,当初就和我爹约定要教我习武的。” 方采蘩很是好奇:“你爹的好友居然是懂武的高手,那你爹生前是做什么的啊?”陆骥皱眉道:“我爹是做什么的,这个一言难尽,蘩姐儿往后我再跟你细说吧。” 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愿意向外人道的事情,人家不肯说就不要勉强别人,方采蘩忙知机地岔开话题道:“陆骥,你似乎已经隔了几日没背书给我听了,上回我让你背的《论语》那些章节,你背下了吗?” 陆骥点头开始流利地背了起来,方采蘩听得很满意,又给他解释了一通。陆骥道:“学完了《论语》,我想学《孙子兵法》,蘩姐儿这个书你看过吗?” 方采蘩摇头:“没看过。你可以买了书自学。嗯,你眼下看的书不多,估计那书你疏通文意有些难。这样吧,我也买一本,遇上不明白的咱们一道参详。” 陆骥道:“那就劳烦你了。你是为了帮我,可不好叫你破费,回头我买两本《孙子兵法》吧。”方采蘩不以为然地道:“一本书而已,破费什么。我自己学了也有益处,《孙子兵法》不光可以用在军事上头,做买卖同样用得上。”陆骥笑了笑也没再坚持。 方采蘩道:“你又是耍大刀又是学兵法的,难不成想从军?”陆骥点头。方采蘩皱眉:“你可是你们家的顶梁柱了,你走了,你娘还有你弟弟妹妹不是失去了大依靠了吗?虽然你娘很能干,可到底你是长子。” ☆、第36章 消息 陆骥眼珠子转了转,道:“我知道,所以想过个三四年再去,那时候二郎已经十六七岁可以帮我娘了,骐姐儿也大了些不用那么操心。” 到那时,两家的娘应该早和解了,咱们两个应该也能……后面那些美好的设想陆骥当然不会说出口。他想方采蘩太过美貌,那时候有老娘和骁哥儿保护,胡寡妇自己又精明,自己才能放心地走。 方采蘩哪能猜到陆骥心头这些弯弯绕,很认真地站在陆骥的角度思考了一通后道:“去边关沙场征战,既能保家卫国又能挣得军功封妻荫子,这确实是大多数热血男儿的理想。‘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古人写男儿边塞豪情的诗句实在是太多。像你,呃,像咱们这样的出身,要想出人头地要么科举要么从军,陆骥你力气大且身手好,确实很适合去边关拼搏。” 陆骥眼神晶亮:“蘩姐儿你也赞同我去从军?”方采蘩道:“你从军,我赞不赞同的有什么关系呢?关键是你自己喜欢,然后你娘同意。然而‘一将功成万骨枯’,‘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从军的风险不是一般的大啊。” 陆骥道:“蘩姐儿你是担心我去从军可能回不来是吧。”方采蘩道:“这还用说。军功可不是那么好挣的,都是实打实用命搏来的,战场上刀枪无眼,陆骥你可要想清楚。” 陆骥重重点头,严肃地道:“我明白,可我还是想去。”想去,是因为要弄清楚父亲的事,那是身为人子的责任;想去,是因为想出人头地从而有能力保护自己一心保护的人;想去,是因为想让珍爱之人不用操劳却能锦衣玉食地生活。 少年眼神坚毅,带着一种男儿特有的炽烈和果决,这让方采蘩瞬间想起前世那句口号性的话:“理想在召唤”,此时的陆骥不就是从军的理想在召唤。“人生最幸福的莫过于为理想而奋斗”,陆骥的执着感染了方采蘩,她不由笑着握拳喊了句“加油”。陆骥也握拳,道:“嗯,一定加油!” 方采蘩跟着严肃地道:“陆骥,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可要当将军你还真得好好习文学兵法。”陆骥眨了眨眼睛,顽皮地道:“所以往后烦请方夫子你多多加强对弟子的督导了。”方采蘩脸一红:“兵法什么的我一窍不通,夫子什么的,我可当不起。”陆骥呵呵地笑。 因为两家的人都去郭家洼村子摘葡萄去了,两个人也就不急着回家,安闲自在地说着话。陆骥对县太爷娘子频繁往来方家的绸缎铺很是担忧,于是委婉地询问起来。 方采蘩不好告诉他是因为自家老爹的原因,只好说县太爷娘子纯粹是因为和老娘谈诗论文之后,觉得寻到了知音。然后正好自己也因为自幼被老娘逼着,恰好也背得些诗词,也能凑合着参与谈论,县太爷娘子越加高兴,所以才隔三差五地光顾自家铺子。 果真这么简单吗?陆骥有些怀疑。方采蘩因为心里有鬼,见他一副将信将疑的样子,忙不迭地接着解释:“其实那个,实话跟你说吧,我娘事先都打听清楚了,知道县太爷娘子是个饱读诗书的才女,有心博取人家的好感,所以那日县太爷娘子来买尺头,我娘就存心在她跟前显摆诗文,以图结交。没法子,咱们孤儿寡母地在异乡讨生活不容易,可不就想着寻个靠山嘛。谁知道县太爷娘子竟然会和我娘说得这般投契,人家可是拍着胸脯说往后若有那不长眼地想欺负咱们,只管去寻她。” 方采蘩的解释合情合理,陆骥放心之余又生出新的烦恼。方采蘩这般出色,县太爷娘子兴许不会帮着那些权贵纳她做妾,但若是因为欣赏她然后给她保媒,让她作古正经地嫁给一些小吏或者别的富庶之家的子弟呢?陆骥越想越觉得这可能性极大,脸也就慢慢凝重起来。 这货方才还神采飞扬地,转眼间又恢复了招牌面瘫脸,方采蘩暗自吐槽,然后借口张妈妈见自己许久不回会着急,跟着就赶着鸭子回了家,陆骥随后也闷闷地赶鸭子上岸。 明月高悬,银辉静静地挥洒在大地上。金竹溪边几株野桂花开正浓,使得阵阵清风中带着馥郁的香气。方家院子里,小方桌已经搬出,月饼瓜果之类的贡品悉数陈列其上。胡氏以及儿女各自手拈一炷香开始拜月。每个人心头默默祷告,向嫦娥许下自己的心愿。 方采蘩本来心头只想着祈祷两件事,第一祈祷一家人健康平安,快乐开心。第二祈祷自家的糟污事儿早日了解,一家人团聚。然而她祈祷完了之后想到陆骥的理想,情不自禁地又加了第三条,那就是愿陆骥顺利从军,建功立业。 老牛头和张妈妈过完中秋就带着那有毒的月饼回了潭阳州府。送走老牛头老两口回到铺子,方采菱对胡氏道:“娘,这回祖母和爹爹肯定不会放过明氏那歹毒的女人。咱们就安心地等好消息吧。” 胡氏却摇头:“不一定,只要没当场捉住那女人下毒,或者从下人嘴里逼问出来是她指使的,她就不会认。不过她认不认又打什么紧呢?究竟如何处置她,不过看老家伙和你爹爹的决心罢了。咱们且拭目以待吧。” 即便再迫切地想知道方家那边究竟会如何独钓明氏,奈何两地相隔太远,消息也不可能一下就传来,母子几个的日子还得耐心地往下过。而陆骥说到做到,第三天就开始实施自己的计划,借口陆骐小小年纪成日里关在铺子里没人陪着玩,实在是可怜,趁着给人送铁器的机会,将陆骐带离铁铺。 其实两兄妹拐到胡记绸缎铺门口,然后陆骥诱使着陆骐进去找方采蘩玩。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以及往后的许多次。而于寡妇见闺女每次跟着大儿子出去后都开开心心地回来,也就乐见其成,哪里会生出疑心。 因为胡氏大多在里头绣房忙乎,起初并没察觉陆骐来自家铺子玩。后来撞见了,可这时候小姑娘在绸缎铺混习惯了,见到胡氏倒也不怕,偶尔还唤她两声。胡氏对小孩子哪里拉得下脸来,神色平静地应答了。 小孩子心思最敏感,陆骐本就喜欢方采蘩,不过忌惮胡氏。如今见她也不凶自己,就越加喜欢来绸缎铺了。有时候唐夫子家中有事或者会友,就会给弟子提前放学,然后方志远就会碰上陆骐。 两个小孩儿年纪相仿,倒是极佳的玩伴。陆骐性子娇憨,方志远也就是面对自家牙尖嘴利的二姐的时候才嘴巴子不饶人,面对比自己小的陆骐,却能谦让包容。但凡方志远一回来,陆骐就抛下方采蘩,跟着方志远在绸缎铺的后院疯闹去了。 胡氏对此其实不大喜欢,然而每次敲后院门来叫陆骐回去的都是陆骥。陆骥可是于自家有大恩的人,胡氏不好下他的面子,也就只能睁只眼闭只眼了。 陆骐本来因为方采菱最初对自己不冷不热,不大敢亲近她。后来被强迫症的方采菱几次逮住,硬是将她被于寡妇梳得乱七八糟的头发打散从新梳过,又找来绣房那些零碎的彩带给她扎上之后,陆骐小姑娘就明白这位方家二姐是个面冷心热的人,一口一个“采菱姐姐”地叫着,把个方采菱哄得团团转,面对她的时候,倒是彻底将自家和陆家的恩怨抛到了一边。 原本以为九月间方家那边就会再派老牛头来传话,然而直到十月中旬了,潭阳州府那边还是没消息。方采菱忍不住嘀咕:“怎么那边没动静了,难道祖母不让爹爹处置明氏,爹爹觉得没脸见咱们,所以一直不派人来?” 胡氏面沉如水不出声。方采蘩则摇头道:“明氏这次是想害死远哥儿,这可是祖母唯一的孙子,照说祖母不可能再包庇她。”方采菱道:“那怎么那么久了潭阳州府那边还没见消息来。”方采蘩道:“兴许有别的什么事情发生了,爹爹顾不上这事。” 事情还真如方采蘩所猜测的那般,十月底,姗姗来迟的老牛头带来了一个让胡氏气得吐血的消息:明氏逃走了,在方修文母子决心弄死她的时候。 然后潭阳相邻的万盛州因为干旱缺收,官府赈济不利,下头几个县的饥民□□,县衙被攻占,还打死了一个县太爷。万盛知府被免职,暂时还没新的知府到任,就让方修文暂时代为管理。 方修文一方面因为管理两个州府实在是分身乏术,另一方面也是觉得愧对妻儿,打算找到明氏之后将她交由胡氏处置,所以才迟迟没派人来。 ☆、第37章 流民 “掌柜的,掌柜的,不好了!”这边胡氏一家子正围着老牛头,准备听他细说明氏是如何逃走的,那边绣房一个名唤二丫儿的绣女却在院里大呼小叫地。 胡氏脸色一变,冲出去厉声道:“什么事情不好了,仔细说!”二丫儿喘着粗气咽了口口水道:“外……外头都在传,说是,说是万盛资溪那边几个州的灾民,日子过不下去,有的不满当地官府……私吞朝廷的救灾粮而造反,有的结伙成对四处逃亡作乱。咱们樊阳靠近东北边的几个县已然……饱受其害,人家都说他们迟早得……到咱们和锦来。” 胡氏听完不由扶额,然后咬牙切齿地骂:“死丫头,我当是什么火烧眉毛的祸事,值得你这般惊慌失措地!歹人这不是还没来嘛,离咱们这里还远着呢,你慌什么慌!况且那些流民就算来了咱们和锦,该担惊受怕的也是大户人家,咱们这样的小民百姓有什么好怕的。你这臭丫头,这丁点小事就一惊一乍的毛病不改,看你往后如何找婆家!” “二丫儿,你怎么一眨眼就跑过来了,阿圆说她拉都不拉不住你。二……”二丫儿的姐姐大丫儿急匆匆从绣房追了出来,看到胡氏黑着脸,就知道自家妹子已然瞎嚷嚷了。忙伸手去拉二丫儿,嘴里道:“掌柜的,方才阿圆从街上来听到人家议论流民之事,就多嘴跟二丫儿说了,不想她二话不说就跑过来了。” 二丫儿被骂,心里颇不服气,脖子一梗道:“人家不是听说那些人还祸害大姑娘,想着采蘩姐姐是咱们和锦的头号大美人,掌柜的你们又住在乡下,就着急了嘛。” “闭嘴,你怎么话这么多!回头看我不告诉娘,叫她撕烂你的嘴!”大丫儿气急败坏狠狠一把掐在妹子胳臂上,大力拽起妹子就走。 “掌柜的,你们还是别住在郭家洼了,赶紧搬城里来住吧。”二丫儿已然被拽到了廊下,犹自不放心地回头冲胡氏大喊。“知道,你这个爱操心的臭丫头。”胡氏高声笑骂着转身进了堂屋。 二丫儿嗓门那么大,堂屋里大家都听得明白,老牛头严肃地道:“这话太太还真得听进去。今年不知道是怎么了,以往大晋也不是没发生过这般严重的旱灾,饿死人更多的年成都有。可今年这些流民不管不顾地邪乎得紧,一个个无法无天,连县太爷都敢杀。你们一班子妇孺住在乡下也就罢了,偏偏与人家多的地方还隔着一段路,别说作乱的流民,就是普通的歹人来了,你们也没有半分自保的能力。小的以为你们还是赶紧搬进城里来住为好。” 胡氏点头:“他们不会来得那么快,我先问问清楚,如果形势真有那么严峻,我保证过两日就搬。眼下你还是好生说说明氏那贱人是怎么逃走的吧。” 即便二丫儿带来的消息很震撼,然而还是不能转移大家对自家仇人下落的兴趣。方采蘩收回心神催促道:“既然祖母和爹爹已经下定决心要弄死她,临了又怎么会让她逃了。”方采菱也在一旁附和:“是啊,不是专门有人看管着她吗?怎么就叫她逃了?” 胡氏和方采蘩他们对流民之事显然不是很放在心上,老牛头也觉得和锦毕竟是樊阳州府最靠近西北的县,又不是什么富庶鱼米之乡,流民不见得会来这里,也就将此事放下,安心讲述自己老两口上次回到潭阳州府之后所发生的事。 明氏当初指使人在月饼里下毒的时候,就已经给自己留了两条后路。所以老牛头和张妈妈带着毒月饼回去指控她的时候,明氏是处变不惊,将所有罪责都推到了老太太身边最得用的花婆子身上。 原来花婆子看起来无儿无女只好卖身为奴,其实她早年与人私通生下了一个儿子,不想那儿子却因为谋财害命被方修文判了死罪砍了头,所以她要让方修文也尝尝丧子之痛。这理由合情合理,范氏一下子就相信了。老太太只怪自己识人不清,花婆子隐藏私密的本事太高,跟外甥女没有任何关系。 然而方修文找到了花婆子藏匿起来的儿媳妇以及孙子,从那对母子嘴里挖出花婆子不久前曾经给过她们六七十两银子包括几件首饰的事情。不出意外,那些首饰都是明氏老早就不用了的过时了的东西。 即便有了这些东西,明氏还是不承认,说那些首饰自己老早就丢失了,谁知道竟然是被花婆子给偷走了。明氏做事谨慎,人又极精明,花婆子哪能轻易偷走她的东西,还偷走了几件,这下范氏终于开始动摇了。 然而明氏抱着范氏的大腿,指天发毒誓说自己没有指使花婆子下毒。方修文怕老太太再心软上当,将花婆子叫到一边,明白地告诉她,若是还不说真话指证明氏,自己决不能让她孙子和儿媳妇活下去。花婆子这才吓住,终于一五一十全招了。 明氏当初找花婆子下毒许以利益的时候就告诉花婆子,自己会将报酬分两次给付。一次先付,事成之后若是方修文查到了花婆子头上而花婆子肯咬牙死扛不咬出自己,余下的一百两她会交给花婆子的儿媳妇。花婆子之所以能被明氏拉下水,目的无非是想捞取一大笔银子让孙子日子过好。可如今方修文拿其孙子的性命做威胁,自然一下就攻破了她的心理防线。 花婆子将明氏如何先是拿自己的*威胁自己,然后又怎么许以重金,自己终于动心,按照明氏的指示怎么利用买菜的机会买□□,怎么下毒一五一十地全招了。范氏听完直接厥了过去,醒来后亲自动手将明氏打得鼻青脸肿瘫在地上,爬都爬不起来。 “好,祖母打得好!打死这个坏女人!”方志远听到这里忍不住拍手叫好。 “好什么好,你知道什么就在这里说好!”方采菱狠狠地翻了个白眼给弟弟,“若不是祖母老糊涂一味地相信这个恶女人,纵容她,咱们能跟爹爹分开?那女人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害咱们?” 方采蘩捏拳咬牙:“歹毒的婆子,为了自己的孙子过好日子,就要害死我们母子四人,这样的恶奴死一万次都不够!” 胡氏冷笑道:“恶奴固然该死,然而更该死的是明氏贱人!可笑老东西,疼外甥女超过疼自己的孙女,将个蛇蝎心肠的贱人养在身边这么多年,临了这贱人却心心念念要害了她视若命根子的金孙。明氏这一耳光总算打醒了这霸道蠢笨的老东西,让老东西知道自己有多可笑,倒也不算太迟。” 方采菱气鼓鼓地道:“既然恶女人被打得这么惨,她又怎么能逃走呢?爹爹也太大意了吧,真是气死人了!祖母当初就该直接把她打死,为什么要留她一口气!”她这些年没少听胡氏复述自己当年怎么差点被明氏害死一事,对明氏是恨之入骨。 老牛头叹了口气:“嘿,这事说起来一言难尽,兴许是老天不叫这女人死在方家吧。二姑娘你不知道,老太太不能这样打死明姑娘的,她又不是方家的下人可由主人随意处置。真要弄死她,还得写明罪状报给官府。老爷自己是堂堂知府,更加要依律法行事的。” “果真是这样吗?”方志远不解地看着方采蘩,方采菱则愤愤然地望向胡氏。胡氏撇了撇嘴不置可否,方采蘩却点头道:“对,老牛头说得没错。爹爹还真的不能这么随便就把明氏打死了。她要死也该是验明罪状,官府判了死刑之后,和花婆子一道死在法场,死在刽子手的刀下。” “还是大姑娘明白。”老牛头赞了一句后接着道,“要将明姑娘交给官府,就得写清她的罪状,然而这样一来势必要暴露方家的*,尤其是老太太的糊涂之处。老太太历来要强,这些年又带着明姑娘在那些官太太跟前转悠,夸赞她的话说了不知道多少,临了却告诉世人自己养了条中山狼在身边,你让她面子往哪里放。老太太说横竖明家的人不日就会来接她,正好当初让明家的人来也是说明姑娘病了,所以倒不如等明家的人来了之后,向他们说清事情经过,寻个借口将人弄死,这样就不用见官了。” 胡氏讥讽道:“老糊涂,到这时候还想着自己的面子。我不知道她一个守寡多年的老太太要面子做什么!不用说,大孝子方修文这回又妥协了。” 老牛头摇头:“老爷最初是坚决不答应的,老爷说即便明姑娘所害之人不是自己的家人,但是这女人行事这般恶毒,自己身为一州知府,也有义务将其罪行宣示出去,好给世人一个警醒。” “最初坚决不答应,那就是说最终还是答应了。”胡氏撇嘴冷笑。 ☆、第38章 棒杀 老牛头道:“老太太寻死觅活什么法子都用遍了,老爷愣是不答应。老太太没法子,最后向老爷保证,太太带着孩子回了方家之后,她就放下管家权,决不难为太太半分,再不像过去一般摆出婆婆的威风磋磨太太,还保证这辈子再不逼着老爷纳妾。然后,老爷就松口了。” 这下胡氏沉默了,她虽然觉着前夫不该又听老糊涂的,巴望着明氏的恶行能大白于天下,巴望着世人得知真相后能鄙视老东西,然而丈夫是为了自己才让步,抱怨的话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方采蘩暗自叹了口气,心道还真是知子莫若母,老家伙所许的事情哪一桩不是老爹心头关心在意且头疼的事情,老爹不松口才怪。 既然决定不通过官府处死明氏,那就不能让她在明家人来之前死了,所以方家就给她请了郎中医治,好饭好菜的养着。方修文知道明氏不是一般的狡猾,这回再也不放心老太太,亲自安排了看管她的人。 谁知道万盛州竟然发生了那样的恶*件,方修文被委认为万盛代理知府,那边又乱成一团,急需他去坐镇指挥。方修文临走时留下得力之人盯着府里,尤其是看好明氏以防她再施诡计害人。 谁知道明家的人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方修文走后第八日就来了。来的居然是明氏的爹还有她的继母,范氏当即就跟明家人细说了明氏下毒想害死自己孙子孙女的事情,说自己儿子打算报官将明氏收监。 即便人证物证齐全,明氏的爹还是不相信自家闺女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责怪范氏当初一意将闺女接到方家养着,结果却将闺女养成了一个老姑娘。如今为了甩开女儿这个包袱,竟然找人来诬陷她。 “可恶,他还倒打一耙!”听到这里方采菱气得大骂。 胡氏却冷笑道:“他这也不完全算是倒打一耙,在不明内情的人看来,方家母子做事就是不地道。人家只会说方家要么就给贱人早早寻了婆家嫁出去,要么方修文娶或者纳了她,绝不该是让她拖成老姑娘。” 老牛头叹息一声,继续往下说。 明氏的爹质疑方家,倒是她那继母看得通透,说方修文可是堂堂知府,人家真的想甩开明氏,手段多的是,根本不需要这般大费周章地找来自己这些娘家人。明氏本来就心如蛇蝎,当年自己之所以容不下她,就是不止一次地见她想害死自己的儿子。 可惜大家都被明氏表面的乖巧温柔迷惑了,她说出来不但没人相信,反倒让自己落了个容不得原配所出子女的坏名声。小小年纪的明氏就那般阴险歹毒,大了之后敢害死挡了自己道的人再自然不过了。 这一番话说得明氏的爹无话可答,范氏也羞愧得无地自容,因为她以及方修文当年就是这么想明氏的继母的,不然也不会巴巴地硬将明氏接来,而且对明氏这般怜惜。 明氏的爹本来以为她这辈子有方修文这个做官的表哥护着,怎么样也会嫁户好人家。他那么多年对女儿不闻不问,一方面固然是因为怕了继室,但还有一方面也是因为范氏和方修文厌恶自己,不想在他们面前晃悠从而减损了他们对自家闺女的怜爱。 明氏的爹因为闺女的所作所为,既觉得无脸见人,又深感痛心,忍不住跑去责骂了一通明氏。 “兴许事情就坏在这里。”老牛头拍着大腿道,“明姑娘的爹这么一骂,明姑娘一下就明白自己活不了几天了。结果就在那天晚上,她居然用顶门杠打死了看守她的婆子丫头溜出了房门。” “打,打死?明氏打死了两人?”方采菱惊讶得一下从凳子上站了起来。方采蘩和胡氏也怀疑自己听错了。 见大家都不相信,老牛头苦笑道:“千真万确,而且她不只打死两人,她是打死了四个人逃走的。一个起夜的婆娘,估计是看到了她的身影想叫喊,被她打死了。看守后门的婆子同样被她打死。” 屋内几道抽气声同时响起,方采蘩嘴巴大张:娘也,这也太凶悍了吧,明氏居然一下打死四个人!这是自己记忆里那个人前声音娇软身段婀娜,姿容俏丽谈吐文雅的明氏做下的事吗?不光方采蘩方采菱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就是自认为对明氏极其了解的胡氏都目瞪口呆了。 愣了许久胡氏才回过神来,质疑道:“顶门杠,那东西一般只在大门二门那些地方用得上,明氏房里不可能有吧。她这阵子不是被严加看管着,又怎么会溜到那些地方去偷拿到这东西。” 第16节 是呀,方采蘩也觉得不可能,怀疑地看着老牛头。 老牛头苦笑道:“所以小的才说这个女人实在是心计深沉得叫人害怕。那顶门杠本来是后门的,在老爷派了咱们好些人来接你们那次之后,就无缘无故地不见了,守门的婆子寻了许久愣是寻不到,谁知道是被这个恶毒的东西给偷偷藏到了自己的房里。她藏在床底下那种地方,丫头婆子们哪能瞧见。其他两个婆子也就罢了,贴身伺候看守她的婆子丫头可都是老爷精心挑选的身板高壮之人,也这么被她打死了。” 方采蘩凝眉:“既然那两个人这般厉害,那明氏又怎么能一下打死两个?” 老牛头道:“这个虽然没人看见,但老爷事后推断,明姑娘应该是假装熟睡,然后等婆子上茅房的时候先打死了丫头,然后又躲在门背后打死了刚一进门的婆子。” “一屋子都是死人啊,用顶门杠打死人声响应该不算小,怎么就都没人听见!四条人命,这贱人却至今逍遥法外!”胡氏气得直拍桌子。 方采蘩摇头:“三更半夜地正是大家睡得好的时候,况且最先打死的两个人是在屋内,关着门的话声响不容易传出去。而外头那两个离大家歇息的地方有段距离,人即便听到声音也不会很大,根本不会放在心上起来察看的。” 老牛头道:“还真是这样的,小的跟着老爷去了万盛,小的婆娘留在府里。照说她算是警醒的,可那一晚她愣是没听到任何动静。” 胡氏见儿子吓得死死拽住自己衣袖,两个闺女也吓得脸色煞白,赶紧摆手道:“不说这个了,你还是说说老东西看到自己疼爱了那么多年的外甥女做下这样残忍歹毒之事后是怎样的反应吧。” 老牛头道:“第二日大家醒来才发现府里死了人,而明姑娘则逃走了,顿时哭的哭喊的喊乱成了一团。老太太看到明姑娘屋里丫头婆子的尸体,一下厥了过去。” “厥过去,又是厥过去,这糊涂的老东西怎么不干脆气死呢?”胡氏气得脸色涨红,破口大骂起来,“当年若不是老东西糊涂,又怎么会纵容得明氏这般猖獗,寄居在方家几次三番地谋害方家的子孙却毫发无损,逼得咱们这些真正的方家人在那个家呆不下去! 月饼下毒之事败露后就该及时将这恶妇收监,又是老不死的为了自己的破面子阻挠。结果好了,生生害死了四条人命。明氏固然是祸害,可这老不死的却是最大的祸害! 若不是她姨甥行事一样地不知道廉耻,明氏贱人早早地嫁了人,所有的祸事都不会发生!如今无辜的人枉死,这老东西却还好好地活在世上作威作福!” “就……”方采菱本来想附和两句,却被方采蘩及时拉了下衣袖阻止。即便再厌恶祖母,可这些话老娘可以说,自己这些人却不能说。老娘眼下还没和老爹复合,当着老牛头这个老爹的心腹发泄发泄也不算顶出格。而妹子身为方家的孙女,祖母即便再不堪也是不能咒骂的,外人听到了妹子绝对是名声有损。 即便是老娘,虽然是情有可原,可明知自己即将和丈夫复合,还这般咒骂前婆婆,叫人听到也会受到诟病的。兴许老牛头此刻就在腹诽老娘。 方采蘩所想不差,老牛头此刻虽然低头不语,心里却在想太太还真是在市井当中呆久了,性子居然变得这般泼辣了。老太太再怎么样都是老爷的亲娘,以前是你的婆婆,以后也会是你的婆婆啊,你怎么能咒她死啊,这可不是一般的忤逆不孝。幸好这些话只有自己听到,而自己是绝对不会说出去的。 老牛头强压下心头思绪,接着道:“大家七嘴八舌地不知道该不该立马报官,正慌乱着的时候,老爷回来了。立马通知官府四处搜寻明姑娘下落。” 然而明氏逃出方家之后,方修文让人在各个路口码头追捕盘查都没搜寻到她。因为特别担心明氏会来和锦继续害自己的妻儿,方修文将追查的重点放在了和锦方向的路口码头。 不久之后传来确切消息,有认识明氏的一位官太太在去往京城方向的船舱边看到明氏的身影。那位太太因为还不知道明氏犯下命案,原本还想跟她打招呼说话的,可惜两船相隔太远只好作罢。 ☆、第39章 □□ 方采蘩听到这里不由皱眉:“去往京城方向,这不大可能吧。这婆娘狡诈异常,不会是在故布疑阵,等大家松懈了再杀个回马枪。她一心害死咱们娘儿几个,目的没达成岂能善罢甘休。” “是啊,这女人这么凶残,又那么恨咱们,若是真来了和锦……”方采菱讲到这里不禁打了个寒噤,一把拉住胡氏的手道,“娘,我害怕.”“我,我也怕。”方志远也脸色发白地依偎进胡氏怀里。 胡氏摇头,柔声安抚道:“这贱人是不会往和锦这边来的。她虽然狡诈阴毒,但终究只是一个闺阁女子。之前之所以能在方家这般猖狂,不过是因为有老东西给她撑腰,加之熟悉府里下人们的情况容易拿捏。 这回贱人之所以能连着打死四个人,是因为她知道不发狠逃走的话,命就保不住了。那些下人也是根本没防备才叫她给害了的。如今她命案在身,最要紧的是远远逃离保住性命再说。而往京城那边的官场,你爹爹的熟人不多,对她更有利。她知道你爹爹肯定会全力搜查这边,又怎会自投罗网。狠毒之人,其实最惜命,所以那贱人是不会跑到这边来的。” 老牛头道:“太太说得对,老爷也是这么想的。其实老爷这回叫小的来也是想探探太太的意思。你看明姑娘如今已经不在方家了,老太太也因为懊悔卧病在床,且允诺往后不再为难太太,太太是不是能答应带着小主人们回方家。如果太太你同意,小的这就回去回老爷,老爷也好多派人手来接你们。” 老东西卧病在床,自己若是带着儿女回去,一来要伺候她,二来老不死看到孙子心里一高兴,兴许病一下就好了。老东西害人不浅,自己为什么要这般叫她顺心。不能马上回去,要拖一阵子,叫老东西吃吃苦头才能解心头之恨! 胡氏心头愤恨,有心拖一段时间再走,便道:“咱们铺子接了些绣活,要些时日才能完成交付。而且远哥儿在唐夫子那里读书,也是交了整一年的束脩的,再加上这铺子出手也不是一日两日就能成的。还是等过了年,明年开春咱们再去潭阳。” 老牛头不以为然道:“绣活什么的大不了赔点钱给人家,让她们另找绣娘就是。束脩只要多少,咱们家不缺那点钱。至于这铺子,不是有任县令嘛,请他帮着太太处理,太太有什么不放心的。其实老爷和老太太一心巴望着过年的时候能一家团聚。而且家里一下死了四个下人实在是晦气,老太太就指望着看到少爷高兴高兴,太太又何必等到明年开春再走呢?” :我就是不想让老东西高兴,她高兴了我就不高兴了!胡氏一边腹诽一边道:“和锦小地方有本事的绣娘没几个,有些绣活是给新娘子准备的。我这么撂挑子走了,不是生生误了人家的事嘛。成亲这样的人生大事,耽搁了人家实在是不妥。” 老牛头颇为失望,只好无奈地道:“太太说的也是。既然是这样,那小的明日就回去回禀老爷。老爷这阵子累坏了,家里头老太太病着,衙门要管着两个州府的事情,还要分神追查明姑娘的下落,真是心力交瘁,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太太要是能早点带着几位小主人回去,老爷也能有个嘘寒问暖的人不是。” 如果是当年,胡氏听到丈夫这般情况,肯定是心疼无比立马心软。如今她饱受生活的磨砺,心早变硬了。何况她当初是带着怨愤离开丈夫的,夫妻又分开那么多年,当初的感情早就淡了。 所以她听完老牛头的话,只是淡淡地说了句:“那就要靠你们这些忠心的老仆多多小心伺候着,咱们离得远实在是鞭长莫及啊。” 老牛头第二日就走了,临走前又郑重地对胡氏道:“依小的说,不管那些流民会不会来和锦,太太都还是带着几位小主人搬到铺子里来住吧。城里到底住着任县令,有捕头和衙役巡视,比在乡下安全多了。” 胡氏嘴上让老牛头放心,说这事自己会考虑的,心里却想流民若是不来,自己才不想搬家呢。金竹溪边山清水秀地,自家有菜园子,养鸡养鸭什么的都方便。而且郭家洼民风淳朴,自己孤儿寡母地住了那么多年都平安无事。 更何况如今大家都知道县太爷娘子与自己交好,又特别喜欢自家大闺女,如今和锦人看自己的眼光都大不相同,蘩姐儿走在街上等闲也没几个人敢无礼地盯着她看或者指指点点。 不过到底事关一家人的安危大事,胡氏还是好生打听了一番有关流民之事。和锦街头人们确实就此事议论纷纷,然而大多数人还是觉得流民不大可能来和锦这边。任县令也知道胡氏母子担心这事,特地让妻子来了一趟绸缎铺。 罗氏告诉胡氏,自家夫君虽然倾向于流民不会来和锦,然而还是觉得胡氏搬到城里来住安全些,毕竟她家没有一个壮年男子,且养了一个如花似玉的闺女,无论如何小心些总没错。胡氏被罗氏一通劝说后动了心,决定忙完这几日,将手头绣活交付之后就搬。 方家两个小的听到这消息,喜得不得了。方采蘩却有些难过,她这些日子和陆骥经常在溪边会面讨论兵法书籍,陆骥进步极快,好些地方都能有自己的独特见解。若是自家搬到城里来住的话,自己就没法和陆骥私下见面了,陆骥知道了不知道有多失落。可这样的事情不是方采蘩能左右的,而且自家明年就要去潭阳州府了,到时候陆骥终究还是要靠自己自学,方采蘩每每想到这事就怅然无比。 然而事情的发展让人始料未及,三日后一家子已然睡下的时候,胡氏那位每年中秋都喊方家人去自家摘葡萄名唤郭山的远房表兄,偕同妻子向氏举着火把来敲院门,说是村里有人早先时分发觉有可疑之人在村子外头闲逛,怀疑是流民的探子。里正让大家今晚警醒些,兴许歹人半夜三更会袭击村子。他家娘老子不放心胡氏母子几个,特地来接胡氏一家去自家住一晚。 胡氏一听吓坏了,立马一边喊着儿女起床,一边手忙脚乱地开始收拾贵重东西,收拾好之后一家子跟在郭山夫妇身后急慌慌往下面村子赶。然而还没到村子,就听到村子那边传来喧嚣叫嚷之声,跟着只见火把四起,竟然真的有歹人开始袭击村子了。 这时候去村子不是正撞到火口上,最佳选择自然是折身回去,然而郭山夫妇的家在那边,孩子老人也在那边,岂能不想回去。一行人正为难之际,远远地却看到有身影往这边而来。 “不好,那是拿着棍棒的三个歹人!快,往回跑,藏起来,快!”抱着方志远的郭山立马将孩子放下,招呼大家赶紧回身开跑。很明显,歹人们应该事先都摸清楚了,知道这上头住着两户人家,方家和陆家又是开铺子的,油水比村里人更厚,他们哪能不分派人手过来抢掠。 方采蘩一行人打着火把,歹人很容易就发现了他们。“快,前头有人,别叫他们跑了!”歹徒呼啸着往这边飞奔。可怜方采蘩他们一帮子妇孺,一个个吓得手脚发软根本跑不快,明明跟歹徒隔着一段不远的距离,可没多久两个跑得快的歹人就追上了他们。 三个大人见势不妙,赶紧让孩子们先走,自己断后。跑在最前头的歹人一棒子砸向最后头的郭山,郭山闪开与那人扭打起来。第二个歹人一只手挥舞着棒子敲向胡氏后脑勺,另一只手去拽胡氏身上的包袱。 向氏眼疾手快,及时将胡氏一拉,胡氏堪堪躲开。歹人大怒,转而挥棒子砸向向氏,向氏悍勇,一手捞住棒子和歹人厮打起来。“蘩姐儿,你们几个快跑,别管我们!”胡氏一边帮郭山妻子,一边大声喊着。 方采蘩姐弟飞跑了一阵,回头一看跑得最慢的那个歹人也赶了上来,老娘她们那边形势危急。“姐姐,咱们回去帮娘和表婶,让远哥儿跑吧。”方采菱对方采蘩道。方采蘩点头,捡了块石头就往回跑。“我不跑,我要帮你们!”方志远也跟在身后往回跑。 “蘩姐儿,我叫你别管我们,臭丫头你没听到吗!”胡氏被踢倒在地上,却死死抱着后面追上来的那个歹人的脚,抬头却见本已跑远的孩子居然又往回跑,又急又气差点没吐血。 “臭婆娘,老子打死你!”那歹人想去追方采蘩她们,却被胡氏抱住腿,不由大怒,挥舞着拳头不断砸向胡氏后背。“保住你们自己的命,快带远哥儿跑啊!你个……”胡氏虽然被打得狠了,犹自咬紧牙关就是不松手,喊声却变得断断续续地。 危急时刻郭山一脚将那人踹倒,胡氏缓过神来,一口咬在那人手腕子上。“蘩姐儿,快带远哥儿走,你们可是你娘的命根子!歹人兴许还有帮手会来,赶紧跑远藏起来啊!”郭山一边和歹人扭打一边声嘶力竭地大喊。 方采蘩为难了,回身看到方志远小小的身影也奔了过来,弟弟太小,这大黑天你叫他独自逃跑根本不现实。她无奈一咬牙,拽住方采菱道:“咱们还是自己先跑!” “不,我要去帮娘!”方采菱却不听,而是奋力挣扎。方采蘩厉声道:“听话菱姐儿,咱们年小,回去也打不赢歹人!若是咱们有个什么好歹,娘也不想活了知道不!” 方采菱回头看到弟弟,终于停止了挣扎,一边哭喊着“娘”一边转身往回飞跑。方采蘩拉着大哭不止的方志远,不要命地奔跑着。他们虽然没拿照明的东西,但好在这条路日日走,熟悉无比,加上郭家洼村子那边火把四起,火光也映照到了这边,姐弟几个倒也不算是完全摸黑跑。 郭山被两个歹人联手打到了路边沟里,那沟又深又陡,人跌下去一时半会根本爬不上来。郭山心急如焚,担心歹人会杀害两个妇人,急得破口大骂,想激怒歹人下来找他。郭山和向氏身板都高壮且悍勇,胡氏虽然弱小但为母则强,疯子一般地敢于拼命。三个歹人即便拿着棍棒占据优势,也被他三个缠得够呛。 所以任凭郭山如何喝骂,人家都不搭理。没了郭山这个主力军,两个妇人只有挨打的份儿,胡氏被人家一脚踢得撞在了路边的石头上,头朝下趴着半天没动弹,那边向氏也被打倒在地,一动不动,瞧着似乎晕死了。 ☆、第40章 悬崖 歹人一把将胡氏的包袱抓在手中,迫不及待地乱翻了起来。胡氏这个包袱里头都是些绫罗绸缎衣物之类的,首饰银票却是在方采蘩那个背包里放着。“果然都是好东西,上头两家开铺子的就是家底厚,咱们发财了!”歹人一解开包袱就惊喜地大叫起来。几个人继续翻了一通后又不甘心地嚷着:“怎么不见金银首饰钱什么的?”另一个歹人大声道:“肯定是在那丫头背的包袱里,追!” 胡氏虽然没力气动弹,耳朵却听得清楚,此刻的她真是肠子都悔青了,怎么当时自己就背了这个包袱却让大闺女背了那个包袱呢?不过一些身外之物,如今却要因为这个害得儿女丧命。“狗贼,我跟你……呕……”胡氏看着歹人的背影,目龇俱裂,提起一口气想爬起来,却一口鲜血喷出,倒在地上再也没力气动了。 “妹子,你,你怎么了!”向氏也缓过气来了,见状大惊,勉力往胡氏这边爬。“我……没事……”胡氏虚弱地道,“真是糊涂啊,早应该想到歹人求的就是财物,若是最开始娘儿几个就交出包袱,兴许他们就,就放过我们了。是我糊涂……害了孩子们。” “妹子你不能这么说,这都是些亡命之徒,即便他们得了钱财也不见得不会打人!”向氏拼尽力气去扶胡氏,可是她的手被打伤,不但没将人扶起来,自己反倒一头坐在了地上。 “是啊,表嫂说得对,这就是些丧心病狂的恶人,更叫人担忧的是……是蘩姐儿,那孩子那模样简直就是招祸呀。我真后悔,怎么就不听人劝,早搬去城里呢?我是个罪人,若是我的孩子……我也不活了……”胡氏泪水淌了满脸,不断地自责懊悔。 “不会的,老天爷不会那么不长眼,蘩姐儿那般聪慧伶俐,一定会带着弟弟妹妹平安地躲过去的,妹妹别那么悲观!”向氏握住胡氏的手劝道。 “不行,我一定要追过去,蘩姐儿吓糊涂了,根本不会想到要丢下那包袱!”胡氏积攒了一点力气,咬牙慢慢爬起。 “好,咱们一道追过去!”有人在身后嚷道。两个女人回头一看,却是郭山从沟里爬了上来。郭山瞧着鼻青脸肿地,但伤势都不严重,战斗力犹存。 郭山朝村子那边望了一眼道:“村里大家有了防备,里正会统一指挥的,除非歹人人数太多,不然占不到便宜。家里孩子们都有一把子力气,没什么好担心的。大郎他娘,咱们就帮着表妹去救远哥儿他们吧。” “好,贼子就三个人,这回咱们手里先准备些石头啊棍子之类的,悄悄跟上去,保准打死他们!天杀的,无冤无仇地居然冲咱们下这么重的手!”向氏一边咬牙切齿地骂,一边将手伸向丈夫示意他拉自己起来。 再说方采蘩她们这边,小孩子到底腿短,很快就被歹人发现了行踪。眼看着歹人越追越近,方采蘩不禁急了。正好前方拐弯处是条岔道,一条通往自家,一条通往山林。 她想了想,便对方采菱道:“菱姐儿,稍后咱们跑到拐弯那里贼子看不到咱们的时候,你就带着远哥儿往家那边跑,我往山上这边跑引开歹人。记着,千万不要回家。咱们家不远的林子边上不是有个废弃的红薯窖吗,你知道那地方的,你稍后带着远哥儿就躲在那里别动,不是熟悉的人喊,千万千万不要出来。” 方采菱和方志远都懵了。方采菱死死拉着方采蘩的衣袖,流泪颤声道:“姐姐咱们一起跑,别分开,要死就死在一起好了!”方志远嚎啕大哭:“大姐你做什么呀!呜呜,娘不在,你也要抛下我们!我怕,我要跟你在一起!” 变故突然,明明不久前还躺在热乎乎的被窝里做着美梦,眨眼间却面临生死离别,别说是小孩子,就是大人都受不了,方志远彻底被这变故吓懵了,死死抱住方采蘩的腰不撒手。 方采蘩心酸无比,硬着心肠去掰弟弟的手,板着脸道:“说什么死不死地,娘豁出命地拦住歹人,咱们却这样放弃对得起她吗?歹人主要应该是求财,我背着包袱,咱们分开他们应该只会追我,这样你们就安全了。听话!” “既然歹人是求财,那姐姐你把包袱丢掉,咱们一起跑,他们得了包袱应该就不会追咱们了呀。”难得方志远危急关头居然还能想得这么清楚明白。 方采蘩顿脚:“你忘记老牛头说的,这次的流民特别邪乎,无法无天地,不光抢东西还爱杀人。谁能保证他们得了东西之后不会害咱们。时间紧迫别啰嗦了!照我说的做!” 方采菱看了一眼歹人的方向,捂脸大哭道:“歹人好好地,娘他们却没来,一定是叫他们给害了。远哥儿,咱们听大姐的,分开逃命,一家人总要有个活着的,不然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方采菱所说正是方采蘩所想,但她怕打击到两个小孩儿,所以强忍着悲痛不说出口。 谁知道方采菱自己却想到了,还用这么直白惨烈的语气说出来,方采蘩真是心如刀绞。“不,你胡说,娘没事,娘一定没事!”方志远彻底崩溃,放声大哭起来。 “好了,就要到拐弯处了,听我的,你们两个往那边跑,不要大声说话。远哥儿不要再哭了!记着,只管往那红薯窖跑,躲好别出来!”方采蘩厉声吩咐道。 “好,我会看好远哥儿的,大姐你放心!”方采菱仿佛一瞬间长大了,哽咽着向方采蘩保证。 看着弟弟妹妹往家的那边跑了之后,方采蘩想了想,又将包袱里的首饰抓了件在手里,跑了二十来米远后丢了一件在地上,然后再奋力往前跑。 歹人吭哧吭哧追到路口后,本能地就往通向方家那条大路追去。追了几步远之后,一个歹人突然停脚道:“慢着,他们既然知道咱们在追,肯定不会往这边走,应该是往那边才对。”另一人道:“瞧着不过是几个孩子,大晚上的哪敢往山上跑,肯定是跑回家藏起来了。” 第三个人道:“容我想想。”那人一边沉思一边退回岔道口徘徊。他手中高举着火把,眼光在两条路口轮番打量,忽然看到前方有什么东西闪闪发光。“那是什么?”另一歹人也发现了,兴奋地嚷道。几个人立马奔过去察看,却惊喜地发现那是一只金钗,做工很是精致,瞧着不像是和锦这种小地方的东西。 “哈哈,不用说,这肯定是那丫头包袱里头甩出来的东西。不是说县太爷娘子很是喜欢方家的大闺女,曾经给她送过京里来的首饰,不会就是这金钗吧。我说他们往这边跑了吧,赶紧追,别磨蹭了。那丫头包里的好东西多得是,追上了咱们兄弟就发财了!” 歹人们果然往自己这边追了过来,菱姐儿和远哥儿安全了,方采蘩心头一块大石落了地。然而到这时她已经跑得脚步酸软胸口发紧,几乎要喘不过气来了,看着身后渐渐逼近的歹人,有心发力却力不从心。 “咦,只有一个大的,另两个小的呢?”“你管那两个做什么,包袱和美人在哪边咱们就追向哪边。”“也对,上头可是交代过这回要一箭双雕的,美人和财物都要。”贼子大概觉得方采蘩跑不掉了,说话声很大,根本就懒得遮掩了。 方采蘩听后悚然心惊,这才知道这场祸事居然跟自己也脱不了干系,原来人家盯着自己不是一日两日了。究竟是什么人在打自己的主意呢?不管是谁,自己都是宁死也不屈服的。 实在是跑不动了,方采蘩望了望路边的悬崖,心道难道自己这一世就要葬身在这里吗?这辈子比上辈子还惨,上辈子好歹还活到了二十岁,这辈子却是十四岁都没活到,真是不甘心啊。 自己和老娘都死了,任县令肯定会派人将菱姐儿和远哥儿送去潭阳州府去的。只是可怜了老娘,眼看着老太太服了软,马上就要和老爹夫妻团聚过好日子了,却在今晚死于非命,老天何其不公!方采蘩一边苦笑一边慢慢挪向悬崖。 “蘩姐儿你干什么!”斜刺里忽然伸来一只大手,将她大力往后一拽。歹人明明还隔着一段距离呀,怎么这么快就掩了过来,难道此地事先埋伏得人?正黯然神伤根本没有留心周围的方采蘩被这突然的袭击吓得大声尖叫,闭着眼不要命地挣扎捶打着,根本都没听清楚那人说什么。 “别怕,是我,我是陆骥!”来人见她神情癫狂,赶紧制住她在她耳边喊道。耳边传来的是熟悉无比的声音,方采蘩立马睁开眼睛,正对上面瘫少年焦急担忧的眼神。 “陆骥,果真是你!呜呜,陆骥,你来了真是太好了!”方采蘩一把抱住陆骥嚎啕大哭起来。 “别哭别哭,我来了什么都不怕了啊。蘩姐儿别哭啊。”陆骥小心翼翼地拍着方采蘩的后背温声安慰。“陆骥,我娘,我娘八成是叫那几个贼子给害了,还有郭山表伯夫妻两个……呜呜,怎么办,我没娘了……”方采蘩却伤心得泪水止都止不住。 虽然前世活到了二十岁,可方采蘩何曾经历过这样惊心动魄生死攸关的事情,在这样的危急关头,她在陆骥跟前自诩的年龄“优势”荡然无存,此刻的她就跟一个真正的十三四岁女孩一样,在陆骥面前彻底地显露出自己的愤怒悲伤和无助惶恐。 ☆、第41章 喜欢 陆骥揽住方采蘩的腰,在她耳边道:“你娘没死,我原先才那边过来,远远地看到她和郭山两口子三个相互搀扶着,跌跌撞撞地往你家那边去了。” 方采蘩惊喜万分,立马抬头道:“真的,你当真看见了?”陆骥笑着点头。“太好了!”方采蘩破涕为笑,可转瞬又沉下了脸道:“陆骥,这不会是你为了让我安心故意骗我的吧?” 陆骥一边温柔地替方采蘩擦去脸上泪水,一边嗔道:“千真万确,我怎么会在这样的大事上骗你呢?”“谢天谢地,我娘没事,表伯他们也没事,我真是太高兴了!”方采蘩高兴得双手捂住脸,泪水却流个不住。 第17节 “别哭啊,既然高兴怎么还流泪。”陆骥一边举袖轻轻地给方采蘩擦着泪,一边举目望向来路上渐渐逼近的歹人,然后硬起心肠将怀中少女柔软的身躯往身后一转,柔声道:“好蘩姐儿,别哭了,我得先打发走了这几个狗东西,你乖乖地站在我身后别动啊。” 对呀,自己看到陆骥一高兴,居然将迫在眉睫的危机给忘了。方采蘩看着几个贼子狞恶的身影,心脏再次抽紧,颤声道:“陆骥,你小心,他们人多又有家伙。” 陆骥将指关节掰得卡擦卡擦响,满不在乎地道:“如果连这样的货色都对付不了,我还谈什么从军挣取军功。你别担心,只管在一边看好自己就是。” 想到那日清晨所见少年矫健的身手,方采蘩瞬间安了心,但还是下意识地拽了拽陆骥的衣襟叮嘱道:“虽然如此,你也不要大意。”陆骥回身握了握方采蘩的手道:“明白,就是为了你我也会小心的。”危急时刻方采蘩也没有多想少年这话背后的深意,只是理解成他是说要好好保护自己。 几个跑得气喘吁吁的贼子终于冲到了两人跟前,火光之下方采蘩总算看清了那些人的面容。只见打头一个尖嘴猴腮的瘦高个道:“咦,这小子是从哪里蹦出来的,怎么咱们起先都没看到。” 另一个绿豆眼的胖子淫邪地笑道:“哟,皮相还不错,莫非是这小美人的相好?”“放屁,不是说这小美人十四岁都还没满嘛,人家都没许,哪里有什么相好的!”第三个人是个左脸上有个大大刀疤的青年,他一边抚着流血的手腕一边怒骂。 “呸,不是相好的能又搂又抱?你眼睛瞎了老子可没瞎!”胖子一口啐在地上。方采蘩听到这话才醒悟到自己原先抱着陆骥痛苦确实有些失态,不过眼下情势危急,她只不自在了一会儿功夫就放下了。 “吵什么吵,办正事要紧!”瘦高个瞧着最年长,想来该是这三人当中领头的。他打量了一下身板高壮健硕的陆骥,和两个同伴交换了一下眼神,几个人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胆怯。 他们起先被郭山夫妇以及胡氏缠斗了一阵,跟着又追赶方采蘩,到这时候脚步都有些发虚。而陆骥瞧着年少但一看就知道是个有一把子力气的主,他们实在不想硬碰硬了。打算先蒙骗一下陆骥,然后趁其不备下黑手。 于是瘦高个警告道:“小子,咱们兄弟只要这小美人和她身上的包袱,不想死的话就别管闲事赶紧离开!”陆骥哼了一声,根本不搭理,一贯的惜言如金。 对方根本不上当,瘦高个在手上吐了口唾沫,朝两个同伴一扬下巴,然后举着手中木棒一步步逼近,另两个人也围了过来,三个人呈扇形状包抄过来。方采蘩站得离陆骥远了些,紧张得浑身发抖,握紧拳头死死盯着几个歹徒手中的木棒。 面对对方的逼近,陆骥却意态安闲,浑不当一回事,就那么斜斜地站着,动都懒得动一下。正前方瘦高个一棒直接朝着陆骥脑门砸来,左边刀疤脸手中的木棒也高高扬起。陆骥侧身一闪避开了瘦高个的攻击,一把抓过右侧的胖子,将他举在身前。 刀疤脸那一棒子正好打在胖子肩膀上,胖子杀猪般地嚎叫着。瘦高个第二棒又砸了过来,陆骥握着胖子的手腕,将其手中的木棒一架,倒将瘦高个逼得踉跄着后退了好几步。 此后陆骥轮番用三人中的一个做盾牌,让几个贼子自己打自己。陆骥实力太强,有他护着方采蘩,自己几个不但抢不到包袱和人,甚至可能连命都搭在这里。见瘦高个势不妙,赶紧招呼同伴跑了。 这些人似乎不是普通的流民,方采蘩想到他们原先说的话,觉得应该喊陆骥抓个人逼问一下的。然而她更担心的还是老娘和弟弟妹妹的安危,一心想着尽快去找人,所以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而陆骥因为大冬天的太冷,担心方采蘩在旷野呆久了冻出病来,也只想赶走歹人带她去暖和的地方,所以也没有追赶。 歹人一走,方采蘩就急不可耐地对陆骥道:“咱们得赶紧去找我娘,还有菱姐儿和远哥儿两个,我当时没办法只好和他们分开。远哥儿还那么小,菱姐儿也就那么大,这会子他们两个人不知道有多惶恐害怕。即便没有歹人,两个小孩子大晚上的在旷野上摸黑逃命,也是极危险的事情,万一不小心摔了跤或者跌下了沟坎……” 陆骥插嘴道:“你别担心,我原先在路上碰到了他们两个,已经让他们躲起来了,不然我哪里知道你往这边来了。” 方采蘩喜道:“当真?哎呀真是太好了,这下我就放心了。不过咱们还得赶紧回家去看看,万一再有歹人来呢?”陆骥点头:“赶紧走,就算没有歹人,这大冷的天呆在这旷野,也会染上风寒的。” 他不说还好,一说方采蘩不禁打了个寒噤。她原先不要命地奔跑,里头衣衫都被汗打湿了。陆骥见状便要脱下自己外头的棉衣给方采蘩披上。 方采蘩拒绝了。陆骥就穿了一件中衣一件棉衣,她才不忍心穿他的棉衣而让陆骥挨冻。陆骥还要坚持,方采蘩只好借口陆骥个子那么高,自己穿他的衣裳都拖地了,赶路不方便。陆骥无奈只好作罢。 方采蘩又问陆骥贼子有没有去他家,于寡妇和陆骐她们怎么样。听完陆骥的解释方采蘩才知道,原来歹人也派了人去陆家,而且是六七个人,大概是知道陆家母子常年打铁有一把子力气不像自家都是些妇孺好对付吧。 结果自然是那些歹人被打得够呛,最后只好抱头鼠窜。若不是于寡妇不想出人命引来捕头询问,又兼怕遭报复,喊着两个儿子下手悠着点的话,去他家的贼子个个都得没命。 那些歹人是从溪对岸向郭家洼方向逃跑的,倒是没有和方采蘩他们碰面。陆家人赶跑贼子后才顾得上望向对面方家,却见她家什么动静也没有。 陆骁不解地道:“怎么咱们这边闹出那么大的动静,他们家居然都没被惊醒,个个都跟死猪一般睡得可真沉。” 于寡妇却眉头紧皱道:“这很不正常,歹人都会来咱们家抢劫,又怎么会放过方家,这一家子都是妇孺,根本没有任何抵抗力,偏偏她家那大姑娘还生得那般招人……” “娘你别说了,蘩姐儿不会有事的!”陆骥脸色大变,打着哭腔打断了自家老娘,随即不要命地往对面跑。因为慌乱还差点绊了一跤。 陆骥跑到方家一看,铁将军把门,顿时心头冰凉。越过墙头去屋里察看,见衣柜什么的都没关严实,显然是有人才翻动过。他料定方家人是被歹人绑走了,回想起被自家打跑的歹人是往溪水下游郭家洼那边走了的,便疯了一般地往下游方向追去。 然后他看到了郭家洼村子那边的火光,再然后碰到了惊慌失措跑得差点没断气的方采菱和方志远。知道方采蘩为了保护弟弟妹妹,迎着贼子往这条路上来了,心急如焚地追了过来。他熟悉地形,干脆穿过灌木林赶路,结果正好及时赶到。 没有火把,两个人只好摸索着走,好在还有点月光,倒不是完全两眼一摸黑。 方采蘩经历了大惊吓,大悲喜,加上原先亡命奔逃体力透支,到这时候只觉得手脚发软,只不过牵挂着亲人们,勉强支撑着往家赶。然后踢到一块石头,一个踉跄直接往地下栽去,幸好陆骥及时拉住了她的胳臂她才没有跌到地上。 陆骥鼓足勇气道:“蘩姐儿,咱们得赶紧去找你娘他们,万一歹人再去你家那边去,你这样子咱们根本走不快,你要是不嫌唐突的话,我背着走吧。” 方采蘩二话不说就答应了,她本来就拥有着现代人的灵魂,再加上非常时期,哪里是顾忌男女之大防的时候。陆骥立马蹲下,方采蘩趴到了他的背上。陆骥背起她,迈开大步,一路小跑着往前赶。 陆骥力气大,即便背着方采蘩还是健步如飞。方采蘩双手扣在陆骥肩膀上,只觉得少年身上热乎乎地。即便是不得已,然而这么亲密的姿势,两个人还是有些尴尬,方采蘩只好没话找话地道:“陆骥你好生看着路。” 陆骥道:“别担心,摔不着你。”方采蘩郁闷了,她根本不是这个意思好不。气氛正僵着,陆骥忽然说了一句:“蘩姐儿,你不知道我当时有多害怕,你说你要是出了事,我这辈子都不知道要怎么活了!” 少年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自己若是出了事,他这辈子都不知道要怎么活了。方采蘩愣了一下,然后一个模模糊糊的认知浮上了她的心头。陆骥他,喜欢自己! 撇开相貌出色这一条,这个少年善良温柔,勇敢上进,除了面瘫沉闷话少一点之外,可以说没有一样不叫方采蘩喜欢。就是面瘫沉闷这一条都可以忽略,因为陆骥在和她独处的时候,根本一点都不高冷。 之前方采蘩看陆骥,因为两世为人年龄上占据优势,不自觉的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俯视态度,然而随着陆骥几次三番帮她于危难之间,两人相处日久交情越深,她已经不自觉地改俯视为平视,有时候甚至是仰视了。 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她越来越欣赏这个少年,每次想到即将要去赶鸭子跟他在溪边会面,心头就不自觉地雀跃起来,所以她其实早已喜欢上了陆骥,只不过不自知罢了。 ☆、第42章 欣喜 她喜欢陆骥,陆骥也喜欢她,两情相悦,多美好的事啊。然而方采蘩上一刻还在为陆骥的话而甜蜜羞涩,下一刻就悲伤难过起来。在这个时代,婚姻大事从来不是当事人自己能决定的,婚姻自来是讲究门当户对,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即便两家的娘没有交恶,她也终究要离开和锦去潭阳州府。方知府家的嫡长女想嫁给一个打铁的小子,在这世界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方采蘩强压下心头的怅惘,仿佛没领会到陆骥话里的意思,转移话题道:“陆骥,你要是没来,我,我兴许会从那崖上跳下去。” 陆骥身子一僵,颤声斥道:“你怎么能那么想呢?再怎么样都不能连命都不要了。你那么聪明,应该先想法子与他们周旋拖延着,你要想着我一定会来救你的。” 陆骥说得那么发自肺腑理所当然,原来自己在这少年的心目中地位居然这般重要。这认知让方采蘩喉咙酸涩说不出话来。这一刻她甚至自私地想,若是老爹不是知府或者老娘一辈子不跟老爹复合大家不回方家该多好,那样的话自己和陆骥就真的是门当户对天作之合。至于两家的娘不对付这样的事情,只要肯花心思,哪能解决不了。 陆骥不知道方采蘩复杂的心思,犹自为她先前的话而后怕,不放心地再次叮嘱道:“蘩姐儿你记着,往后再遇上什么事,万万不可再生出那样的傻念头了。” 少年显然是真的被吓怕了,面对这样的陆骥方采蘩不由柔情顿生,忙乖巧地点头答应。毕竟在郭家洼生活了这么些年,她对地形远比那些歹人要熟悉。其实那悬崖并不是特别深,下头还有好些树木,人跳下去并不见得会送命,相比较被歹人□□或者掳走,跳崖是一个更好的选择。 即便是说话,陆骥的脚步也丝毫没有放慢,额头的汗却流个不住,有几滴流到了眼角,他只好停下,空出一只手去擦。方采蘩见状,忙掏出自己的手帕道:“回头,我给你擦。” “呃,好。”陆骥乖乖回头,声音平静,然而仔细一听就会发现尾声带着些颤音。少年的气息热热地打在方采蘩的脸上,在这凛冽的冬日夜晚,带给她无尽的暖意。 幸好是晚上,彼此都看不大清对方的神情,再多的尴尬羞涩都能面对。给对方擦汗这样的亲密举止,如果是白天的话,方采蘩兴许没有那么大的勇气。然而此刻,少年一片赤诚,毫不掩饰地向她袒露自己的心扉,方采蘩不做点什么总觉得对不住他。 方采蘩想,也许不该那么悲观,就冲着陆骥待自己的这份赤诚之心,她都要为两个人的未来争一争。不过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去寻老娘和弟弟妹妹他们,这种感情上的事还是暂且抛开别想吧。 手帕擦到陆骥的脸,只觉得滚烫异常,也不知道是因为这家伙本来就出汗热的还是因为激动害羞。方采蘩举帕轻轻擦拭着,从额头一直擦到脖子。两个人的脸靠得很近,呼吸相闻,方采蘩脸上发烫,浑身都要烧起来了。 似乎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又似乎只是顷刻间,方采蘩终于替陆骥擦干了脸上的汗,她强压下心头激荡,拍了拍陆骥的肩道:“好了,快走吧。” 此后两个人沉默了一阵子,然后陆骥道:“奔波了这么久,我肚子都有些饿了,蘩姐儿,这时候眼前若是能有你做的那个蛋卷,保证十盘二十盘我都吃得下。” 瞧这人这思维跳跃地,自己心急如焚去寻人,这家伙竟然想到了吃,方采蘩一边腹诽一边道:“你就那么喜欢吃那个啊,这个容易,只要我娘和弟弟妹妹都平安无事,我过两日就给你做,保准让你吃个够。” 不想陆骥却道:“算了你还是别做吧,你看我上次吃了两个就心心念念了那么久,若是一次吃个够,不得念叨一辈子,你又不能一辈子做给我吃。” 这面瘫真不是一般的狡猾,难怪他忽然就巴巴地说到蛋卷上头来了,原来是在这里等着自己呢!陆骥你只有十六岁啊,怎么就那么有心计呢?你这样子,姐都开始怀疑你是不是于寡妇那种鲁莽憨直的娘生出来的了。 不就是想探明自己的心意嘛,腹诽归腹诽,下定了决心的方采蘩还是毫不犹豫地道:“我为什么不能一辈子做给你吃啊。”“你,蘩姐儿你是说你愿意一辈子做菜给我吃?”方采蘩话音刚落陆骥就欣喜不已地道。 虽然有些害羞,方采蘩还是轻轻地嗯了一声。陆骥颤声道:“好,蘩姐儿,记着你自己说过的话。”如果声音也是有形可感的话,陆骥这句话一定是粉红色的心形泡泡形状。“嗯。”方采蘩提高了声音。 此后陆骥简直要飞起来了,脚步比之前明显快了许多,少年的喘息声明显变得粗重起来,显然陆骥这是拼尽全力在赶路。眼看着再拐个小弯就要到方家了,树影重重处忽然闪出一个人,来人开口道:“大郎,方家大姑娘这是伤到了脚走不得路了,怎么自己不走要你背着?” 是于寡妇!听清来人声音,方采蘩不由心头发憷身子僵硬,陆骥也停下了脚步。 方采蘩硬着头皮羞赧地解释道:“呃,不是,婶子,这不是我又累又吓走不快,又想快点回来找我娘他们,陆骥就好心背着我赶路。”她解释完又小声对陆骥道:“陆骥,我家快到了,你放我下来吧。” 陆骥却没有将方采蘩放下,而是道:“娘您怎么在这里,你让二郎和骐姐儿两个人在家,万一贼子再杀个回马枪可如何是好?” 于寡妇淡淡地道:“我人虽然站在这里,可一直在看着对面,有什么人靠近咱们家能不知道。大郎,你耳朵是聋了不成,方家大姐儿要你放她下来你没听到?” 陆骥将方采蘩放下。于寡妇对方采蘩道:“方家大姐儿,我家大郎救你不过是基于侠义之道,你千万不要多想。回头别又告诉你那娘,使得她到时候又提着东西上门来道谢,然后弄得大家都不好看。” 方采蘩羞愤不已,虽然知道自己要想和陆骥走到一起,就不能激怒于寡妇,然而她就是忍不住,终究还是不卑不亢地道:“婶子,今晚若没有陆骥,我兴许这会子已然不在人世了。这样的救命大恩,我是永生难忘的,又怎么能不告诉我娘呢?至于我娘要不要感谢陆骥,怎样感谢陆骥,那不是我能替她决定的。” 陆骥生气地道:“娘您怎么能这样,明知道蘩姐儿和她娘弟弟妹妹分散开了,这会子急得要命,您居然堵住人家说这些话。” 于寡妇哼了一声:“有什么好急的,她娘和她弟弟妹妹都好好地,我方才从那边过来,听到他们又哭又叫地。”于寡妇本就一直关注着对门方家的情况,然后胡氏又呼天抢地大声呼喊着儿女的名字疯了一般地寻找,动静弄得那么大,她不可能不听到。 胡氏找到方采菱和方志远之后,一家子又哭又笑地说个不停,倒让于寡妇知道了自家儿子去救方采蘩了,知道儿子的身手她却是一点都不担心。 “谢天谢地,她们都没事!”方采蘩喜极而泣,立马将方才对于寡妇的不满忘记了,诚心诚意地道,“谢谢婶子您告诉我这个好消息。” 于寡妇冷冷地道:“我不需要你道谢。你要是真想谢我们家大郎,就别跟你娘说这一路上是我们大郎背着你走回来的。到那时只怕你那娘不但不会感谢我们大郎,兴许还会挥着棒子揍他。” 好吧,最了解你的可能不是你的朋友,而是你的对头,方采蘩不得不承认于寡妇对自家老娘的推测很准确。 于寡妇又道:“方家大姐儿,虽然我家大郎背着你走是事急从权,然而这样的举措到底是太不合适。你尚未许人家,我们大郎将来也还要娶媳妇,大家的名声都很要紧。所幸这深更半夜地没人瞧见,咱们自己遮掩一下就好了。” 陆骥愤然道:“娘你胡说什么,这不怪蘩姐儿,是我硬要背着她走的!你也知道事急从权,这黑灯瞎火地,她一个弱女子今晚受了那么大的惊吓,又要急着赶路,我背背她怎么了?咱们又不是那些假道学酸夫子,哪有那么多讲究!” 于寡妇咬牙:“蠢货!你是男子,这事儿传扬出去对你影响不大,可对女子呢?人家会怎么说方家大姐儿?胡氏婆娘不撕了你才怪!方家大姐儿,你是聪明人,该知道婶子说话虽然不好听,但瞒着这事还真的是为你好。” 方采蘩道:“婶子我明白。”于寡妇道:“你明白就好,你娘和郭山两口子拿着家伙什过来寻你了,就在前头不远处,你赶紧过去跟他们汇合吧。我和我们大郎就回家了。” 方采蘩点头。陆骥却不同意,非要将方采蘩交到胡氏手里才放心。于寡妇无奈,只好再次隐身在暗处。果然前头胡氏和郭山夫妇带着方采蘩方志远拿着柴刀顶门杠过来了。方采蘩老远就大喊着奔了过去,胡氏见闺女安然无恙,欣喜万分,她本来就受伤不轻,激动得差点又晕了过去,方采菱和方志远也抱着方采蘩又哭又叫。 ☆、第43章 酬谢 胡氏已经从方采菱嘴里知道陆骥去找自家闺女了,如今见她平安无事地回来,甚至连背上的包袱都没丢,就知道是陆骥打跑了那三个贼子救了自己闺女,自然是忙不迭地向他道谢,陆骥连说不用。 胡氏又咬牙切齿地问那三个歹人的下落,陆骥说那三人见不是自己的对手就跑了。胡氏心里很是遗憾,心想那些天杀的若是能被一个个打死就好,即便不打死他们,捉住了送官府也不错。但她心头的这点遗憾转瞬就消散了,毕竟遇上这么大的事情居然能一家子都好好地活着,其他的事情又有什么奢求的呢 陆骥因为于寡妇在暗处盯着,借口担心自家人,跟着就回了家。郭山两口子也担心家中情况,打算悄悄回村去看看。郭山劝胡氏还是带着儿女先去那废弃的红薯窖里躲到天亮,先别回家,谁知道那些贼子会不会再来。 郭山又叮嘱方采蘩,说胡氏受的伤不轻,原先不过是牵挂着她强撑着,让她好生照顾着,天一亮还是赶紧去城里找郎中看看。方采蘩含泪点头。 因为郭家洼村民有了防范,里正统一调度青壮年,妄图抢劫歹人们根本没占到什么便宜。等郭山两口子回到村里的时候,歹人们已然撤退得干干净净。村里财产损失不大,人员伤亡免不了,好在没死人。重伤七八个,轻伤的十好几个。 歹人却给打死了一个,但歹人临走时愣是将同伴的尸体抢回带走了。郭家洼不远处就是江边,歹人们呼啸着上船划过了对岸。郭家洼人只图自保,倒也没有追赶,结果因为没有捉到一个活口,第二日去报官的时候,捕头根本找不到什么线索。 歹人当中确实有人说话的口音和遭灾那几个州府的方言类似,然而也有带其他地方口音的,瞧着倒似乎是好些不同地方的人拼凑起来的一般。只是这些人为何要跑来打劫丝毫不富裕的郭家洼,实在是叫人费解。 因为没有死人,损失不算大,线索又太少,小小县衙人手有限,即便是想追查贼子也是有心无力。这桩公案就此搁置起来,直到几年后搬到了京都方采蘩才彻底弄明白事情的原委。 虽然胡氏所受的伤不轻,然而因为担心贼人会再来,一家子还是忍受着寒冷,躲在那废弃的红薯窖里一直捱到了天亮。天刚一亮,方家一家人就回到家胡乱梳洗。 胡氏的身体情况,最好是能坐车去城里,然而郭家洼那边也不知道怎么样,实在是不好去找郭老黑租用他家的牛车了。方采蘩正发愁,郭山来了,说自己己然和郭老黑说好了,请他用牛车送胡氏以及向氏去城里寻郎中。 昨晚郭山夫妇虽然没在,但他家因为在村子最中间,财物倒是没受任何损失,就是他的大儿子受了点伤。郭老黑家被抢了,财产损失在村里算是比较多的,米氏也受了伤,正好郭老黑可以送三个妇人一道去城里医治。 然而方家到底还是没坐郭老黑的车,因为县太爷娘子罗氏亲自坐着马车来接人了。罗氏一个劲儿地自责,说自己若是早帮着胡氏搬家,她娘儿几个哪里会遭那么大的罪。又说幸好他们一家子无大碍,不然她夫妻都不知道怎么面对方修文了。 胡氏羞愧地连连摆手,说这事哪能怪别人,都是自己太过大意。老牛头和罗氏可是都早早地劝她搬家,是她固执己见,非要忙过这几天。所幸老天保佑,孩子们都没事,不然她也别活了。 经过这次惨痛教训,胡氏已经下定决心,此后一家子再不在郭家洼这里住了。她心里甚至在想,如果前夫在年前再派人来接,自己立马就带着孩子们去潭阳州府。在人生安全面前,和老东西的恩怨算什么呀。 到了县城,罗氏亲自陪着胡氏去了城里最好的郎中那里抓药,郎中给胡氏仔细诊脉之后,说她内脏有些受损,得安心调养半个月,切勿操劳。罗氏建议胡氏索性将铺子关了,安心养身子,胡氏稍加犹豫后就同意了。 罗氏又派自己的陪嫁妈妈带着人帮着方家搬家,因为人手够,方家的东西基本上都搬来了,连同那些鸡鸭。东西搬来后,那管家妈妈又指挥着将铺子后院上下打扫干净,床铺什么的都铺得整整齐齐,弄得方家姐妹不住嘴地对罗氏与那妈妈说着感谢的话。 铺子后院灶是现成的,柴火炭火也都搬来了,方采蘩跟着就给老娘熬起了药。晚上一家子吃完了饭,方采蘩伺候着胡氏躺下,方采菱则在堂屋和方志远一道洗脚。见只有娘儿两个,方采蘩忙压低声音道:“娘,我跟您说件事,别叫我妹妹和远哥儿听到。” 第18节 胡氏见闺女表情严肃,不由心头一紧,一把抓住方采蘩的手,急道:“什么事?”见老娘一脸惊惶的样子,方采蘩忙道:“不是什么大事,您别急,是,是这样的……”方采蘩将那三个追赶自己的歹人所说的话复述了一遍,最后道:“娘,照这样说来,昨晚的祸事似乎跟我也有关系,只是贼子嘴里说的‘上头’,究竟会是什么人呢?” “天杀的,居然是这样……”胡氏一激动,不由剧烈咳嗽起来。一咳嗽扯动胸腔腹部,结果整个人疼得脸皱成了一团。方采蘩吓得不行,打着哭腔道:“我就不该跟您说,都是我不好……” 胡氏咳嗽了好一阵才平息下来,然后死死握住方采蘩的手道:“傻孩子,这样的大事你怎么能瞒着娘。蘩姐儿你说得对,这事还真的不能让你妹妹和远哥儿知道。他们年小管不住嘴巴,万一说出去,别说郭家洼的人,整个和锦的人都会说你红颜祸水,这样于你的名声实在是大大有损。” 被说成红颜祸水,方采蘩很不自在,忍不住道:“娘,其实贼子主要还是想劫财吧,单单为了我的话,他们根本就不会去抢掠郭家洼村子和陆家了。” 胡氏一瞪眼:“管他什么主要不主要的,反正这事跟你有关系是不争的事实。给我把嘴巴闭紧了,这事往后不可跟任何人提起知道吗?”方采蘩点头答应。 “娘真是糊涂啊!因为当年在方家,老东西不喜欢你们两个孙女,那些个奴才也就见风使舵,明氏贱人就爱利用他们使手段害你们,弄得你们一不在娘的跟前娘就心神不宁老担心你们出事。 所以到了和锦,娘也就不想住在城里人多的地方。人多是非多,哪里比得上金竹溪边,除了溪对面陆家之外就只咱们自家。于氏婆娘虽然凶悍了点,但她不会做那背后害人之事,娘不用随时担心有人要算计你们。谁知道居然有人盯上了你,可笑人家劝我搬家我还一拖再拖。幸好你没事,菱姐儿远哥儿也没事,不然娘万死难辞其咎。” “打死你个蠢婆娘,比猪还蠢!就只想到单独住在一边的好,却忘记了单独住在一边出了事连个帮手都没有!”胡氏边说边在自己脸上狠狠抽了两巴掌,边打边骂。她这么一激动,自然又是一通咳嗽。 看着老娘弓成了虾子一般的身子,皱得变形的脸,方采蘩又急又气,流泪道:“您怎么又来了,这些话您说你从昨晚到如今,翻来覆去念叨多少遍了?我们没怪您,您怎么就老想不开呢?” 房里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堂屋里的方采菱和方志远也被惊动了,急慌慌跑进来,姐弟几个少不得对胡氏又是一通哭劝。 胡氏揽住三个孩子,心想等她的身子养好后,她就请任县令帮着捎信去潭阳州府,说自己同意年前带着孩子走,让方修文派人来接。 大闺女已经被人盯上了,这次侥幸得陆家大小子及时救了,下次可就难说了。那些贼子表面上是跑了,可谁知道他们是不是躲在什么阴暗之处,说不定哪天再会来。总之和锦这地方是不能呆了,赶紧带着孩子们远离是正经。 方修文再愚孝,总归是潭阳知府,孩子们在他身边才会安全。如今明氏贱人逃走了,老东西再可恶也不至于去害自己的孙辈,为了孩子她也应该立马回方家。 方家铺子虽然关门,但接了人家的绣活还是得赶出来,绣女们还是每日从后门来绣房赶工。胡氏被方采蘩盯着,不再亲自去绣东西,但还是会给予几个绣女和方采菱以技术上的指导。 胡氏养伤胡记关铺门这消息,陆骥不可能不知道,他照样通过陆骐来方家铺子玩,借机了解胡氏的养伤进度以及方采蘩的情况。然而自从明白了方采蘩的心意后,少年已经没法忍受不能跟方采蘩见面说话这种情况了,最后干脆借着接陆骐来到方家,直接看望了胡氏,表达了自己对她的关心。 胡氏对陆骥可说是感激涕零,说自己这阵子因为养伤没顾得上向他道谢,既然他来了,那索性自己就将谢礼奉上,说完让方采蘩取来当初老牛头带来的二百两一张的银票,然后亲自递给陆骥。 陆骥自然是打死也不收的。别说他本来就施恩不图报,就是为了自己和方采蘩的未来,这银票他都不能收下。胡氏眼睛很毒,只怕是瞧出了自己对蘩姐儿的心意。这般大手笔,分明是想用报恩来斩断自己的痴望。 胡氏坚决要给,陆骥无法,只好拉着陆骐夺门而出。胡氏看着陆骥匆忙的背影,不由暗自叹息起来。陆大郎人品样貌都出色,又几次三番救了蘩姐儿,对蘩姐儿应该是真的喜欢。可惜出身太低,又有那样一个娘,自家怎么会将蘩姐儿嫁他呢? 于氏婆娘虽然可恶,却养出了这么个难得的儿子,自己就是看在陆骥的面上似乎都不该那么讨厌她。 然而她心头刚动过这念头,后门处就响起于寡妇恶声恶气的声音:“好啊大郎,我就说你这阵子怎么那么喜欢带着你妹子蹿上蹿下,原来你是让她来姓胡的贼婆娘家来玩了。你个忤逆不孝的东西,感情老娘这几日和你说的话都是白说的,老娘叫你远着贼婆娘一家,你当耳旁风……” “这个恶婆娘……”胡氏气得胸口疼,她有心奔出去骂,临了又死死忍住了。一来是身子没养好精力不济;二来是自己一家横竖很快就要离开和锦了,往后大家离得远远地再无瓜葛,又何必跟这蠢婆娘再计较。当然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那就是看陆骥的面子不跟那婆娘一般见识。陆骥可是才救了闺女的命,这恩情太大了,于寡妇身为陆骥的娘,除非她打上门来,不然自家都该忍。 晚上胡氏许久睡不着,脑子里不断闪过白日里陆骥看大闺女的眼神,虽然偷偷地,却是炽烈无比。而大闺女呢,陆骥来了之后,表现就有些不正常,有些闪躲有有些欢喜。这架势看来,可不只是姓陆的小子对大闺女有意,分明是大闺女对人家也动了情。胡氏越想越担忧,越想越焦躁,巴不得前夫的人明日就来接,然后一家子离开和锦。 许是老天爷听到了她的心声,次日方家姐妹在做早饭,胡氏因为昨晚睡晚了,起得很迟,刚从茅房出来还没梳洗就听到院子后门响,以为是绣女们提早来了,便懒洋洋地走去开门。 她慢慢拉开门栓,打着哈欠看向门外,正要说“你们今日怎么来得这么早”,谁知抬头一看,站在门外的居然是老牛头。胡氏不由一惊,这老头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再一看老牛头身后那人,更是直接傻眼,那人形销骨立地,不是前夫方修文又是谁。 ☆、第44章 阻挠 胡氏除了内脏受损,脸上也有擦伤以及乌青,整个人形容灰败憔悴不堪,瞧着要多凄惨有多凄惨。方修文看着前妻,嘴唇哆嗦着,眼眶泛红,泪水似乎就要夺眶而出。胡氏也嘴巴大张,木呆呆地半天没反应。 还是老牛头清醒,轻轻拉了拉方修文的衣袖道:“老爷,咱们还是赶紧进去,站在这里叫人瞧见了不好。”老牛头的话提醒了胡氏,她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激动的心情,淡淡地道:“进来吧。” 方修文举步跨入,却一个踉跄差点没跌倒,幸得身后一个高个儿下人及时扶住。主仆几个一进门,老牛头立马将门关上,然后示意其他下人站在门口别动。 方修文跟着胡氏往里走,一拐弯避开了下人们的视线,他就一把拽住胡氏的手,颤声道:“筠娘,贼子洗劫了郭家洼,你这是叫他们给打成了这番模样吧,你的身子要不要紧?可找郎中看过了?孩子们呢,孩子们怎么样?” 不愧是做官的,消息就是灵通,明明潭阳离和锦那么远,他居然这么快就得到消息了,胡氏一边想一边去推方修文的手。方修文不但不放手,还一把揽住胡氏的腰,非要扶着胡氏走。 胡氏脸一沉,气恼道:“放手,怎么,方大人这是想仗势欺人?这可是老娘的家,任你几品的官老爷也不能随便来撒野!”方修文苦笑道:“筠娘,我对不起你和孩子们,你怨恨我也是应当。可我不过是担心你的身子而已,你又何必那样说。” “不那样说那我该怎样说?咱们可是和离了的,男女有别,你这样贴着我于礼不合,叫人看见了非得说嘴不可!”胡氏一边说一边甩动着身子。 “狗东西,快放开我娘,不然打死你!”方修文忽然被一个孩童的声音吓了一跳。抬头一看,屋檐下一个唇红齿白的童子拖着一根顶门杠,正恶狠狠地盯着自己。那孩童跟着他又扯着嗓子冲另一边喊道:“大姐二姐,咱家院子来了歹人,快来保护娘!” “什么,贼子又来了,我跟你拼了!”正在烧火的方采菱一听就急了,一手抓起案板上的菜刀嗖地一下就冲出了灶屋门。方采蘩正在灶上洗肉,瞬间血往上涌,根本没来得及想这可是县城,大白天的歹徒不至于这般猖獗,也火速奔到灶前随手拿了根粗柴棒奔了出来。 “狗贼,快放开我娘,不然砍死你!”方采菱一看胡氏似乎被人挟持住了,立马嗷嗷叫着冲了过去。那边方志远拖曳着顶门杠手脚还没她快。 方采蘩紧跟着妹子,然而看清来人面目后,整个人一下就僵住了。方采菱当初离开方家的时候年小,对老子已然没印象了,而方采蘩当初本就五六岁记事了,加上她又不是真正的孩童,即便方修文瘦削许多也苍老了些,但她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手中柴棒一下丢到地上,赶紧喊道:“菱姐儿别砍,那是爹爹!” “快住手!老天,二姑娘你做什么,那可是老爷!”方修文和胡氏夫妻分开多年重逢,老牛头知机地带着仆从躲在一旁根本没跟着往里走。听到方志远的叫嚷,老牛头才抬头,一看,直吓得魂飞魄散,一边大喊着一边飞奔过来。 “狗……爹……大姐你说什么?”方采菱手中菜刀犹自举在耳边,听到方采蘩的话后生生顿住,狐疑地盯着方修文猛瞧。方志远也傻眼了,因为停顿太急收不住脚步,一头栽倒在地,顶门杠正好打在自己腿上。 胡氏心疼极了,大力甩开方修文跑过去拽儿子起来,方修文紧随其后。“远哥儿,摔疼了没有?”方志远摇头,抬头盯着方修文,圆溜溜的眼睛眨都不眨一下。 方修文矮身蹲下,哑声道:“远哥儿,我是爹爹。”方志远沉默着,稍后看向胡氏。胡氏怜爱地摸着儿子的头道:“远哥儿,他真是你爹爹,你叫他一声吧。”方志远一把抱住胡氏的腰,稍后又回头盯着方修文,那声呼喊却始终不发出。 方修文神色黯然,转而看向方采菱和方采蘩,当初父女分离的时候,两个稚龄幼女,如今大的已然身姿婀娜俏丽无双,小的也亭亭玉立眉目如画。若是走在街上,他兴许都认不出来这是自己的亲骨肉。 此刻大的带着似惊似喜似怨的眼神望过来,嘴唇翕动了片刻,唤了声“爹爹”后再无言语;小的则仿佛看陌生人一般看着自己,嘴唇紧闭眼神冷漠。身为人父,却让自己的亲生骨肉连喊自己一声都不愿意,方修文只觉喉咙发紧胸口闷痛,羞愧得无以复加。 胡氏叹了口气,倒也不忍心逼孩子,方修文自己造的孽,活该他自己受着。胡氏拉着儿子的手,淡淡地道:“外头冷,咱们还是进屋说话吧。” 方采菱犹豫了一下,还是没跟着进堂屋,而是扭身回了灶屋。方采蘩想了想也回了灶屋,堂屋的炭盆还没烧起来,看老爹他们,倒像是连夜赶路来的,虽然心里有些疙瘩,但这大冷的天她也不忍心叫老爹冻着。 方采菱虽然不愿意喊方修文,但见姐姐准备炭盆,还是主动帮忙。姐妹两个一个铲火一个拿炭,疾步奔往堂屋。堂屋里胡氏已经三言两语说了那晚的经过,方修文听完脸色很不好看。 看到两个闺女进来,方修文哽咽着对方采蘩道:“蘩姐儿,你受了大苦了!好孩子,难为你小小年纪这般勇敢,为了护着弟弟妹妹不惜牺牲自己。菱姐儿也很难得,都是爹爹不好,叫你们受了那般大的惊吓,幸好你们遇上了好人,不然爹爹几辈子都赎不回自己的罪过。” 老爹眼眶通红,神色极为愧疚,方采蘩终究还是不忍心,开口劝道:“事情已然过去了,爹爹何须自责,这样的突发事件谁也料想不到的。” 老牛头见方家姐妹生火,忙抢身上前道:“让小的们来吧。”另一个下人也道:“是啊,怎么好叫姑娘亲自做这些粗活。”胡氏哼了一声:“她们不帮着做这些粗活,这些年咱们娘几个早饿死了。” 方采蘩请示胡氏:“娘,家里头一下来了这么多人,恐怕饭不够吃,得重新再煮了。”胡氏点头:“那就重新煮吧。” 方修文却摆手道:“不用,我们随后就走,回头随便买些吃的就成。”胡氏释然,看着身着便服的前夫道:“你是抽时间偷着来的,要急着回去吧。” 方修文挥手对下人道:“老牛头你带着他们去灶屋烤火吧,这里不用你们伺候。”老牛头点头,带着其他几人退了下去。 屋内只剩下自己一家人,方修文立马对胡氏道:“筠娘,你就听我的,赶紧收拾东西,带着孩子们立马跟我走吧。我这次是特地跑来接你们的,万盛那边的知府还没到任,我还是代理知府,即便我做了周密的安排,还是不能离开衙门太久的。我租的船在码头上等着,咱们今日就得走。”胡氏一愣,她本来以为前夫只是来看看,并不是来接人的。 见胡氏半天不回应,方修文蹭地站起来,指着胡氏脸上的淤青道:“筠娘,我知道你怨恨我怨恨我娘,不想立马回方家,我本来也不想催你。可你们住在这里实在是太危险了。你不知道当我看到樊阳州府那边传来的消息,说是和锦县令上报他们县一个叫郭家洼的村子遭遇流民抢劫的时候,差点没急死。幸好再往下看,看到没有死人才大松了一口气,然而也是忧心如焚,只恨不能飞过来看看你们娘几个到底如何了。筠娘,你就听我一回劝,不要再拖延了,立马带着孩子们跟我去潭阳吧。不是每次都会这么幸运的,你说你们娘几个要是有个什么闪失,你让我怎么活。” 胡氏其实打定主意要走的,不过嘴上还是做为难状道:“立马就走啊,这也太仓促了吧。”方修文急了,大声道:“不就是铺子呀绣活之类的要交代处理嘛,全交给任县令两口子,你不要管了。我这次一定要亲自带着你们回去,不然哪能放心。这些晚上我就没睡过一个囫囵觉,一闭上眼就会闪过你们受了重伤哀哀求告的模样。” 方家三姐弟在一旁默不作声,其实却极其关心父母对话内容。方采蘩见老爹形容枯槁,眼窝青黑,眼眶里血丝明显,看来这阵子是真的度日如年。以她对老娘的了解,知道老娘这次是一定会答应立马就走的。 这样一想她的心不由乱了起来,这么仓促地走了,自己岂不是来不及跟陆骥交代道别。不行,一定要见陆骥一面! 方采蘩这边打定主意,那边胡氏也不再装模作样,点头答应立马收拾东西就走。终于说动了前妻,方修文目的达到,整个人的精气神立马变了样,干脆利落地道:“那好,我随后就去拜访任县令,你把所有要交付给任县令两口儿办的事情全写好给我。还有,那救了咱们蘩姐儿的少年,我也得见见人家,好生感谢一番。还有郭山表兄两口儿,咱们也得好生感谢人家。” 方采蘩正愁没机会去见陆骥,听到这里忙道:“对对,是该感谢,不如我带爹爹去见他们。”胡氏却瞪了一眼过来:“感谢是应该的,可你亲自去道谢就不必了。不要忘记我这些年可是说自己是寡妇的,你这么猛不丁地闹出来,不是生生惹人笑话嘛。” 方修文颇有些不以为然,笑话又如何,横竖一家子往后也不至于回来,不过胡氏好不容易答应带着孩子立马跟着他走,他可不敢为着这事儿去捋前妻的虎须,万一因此激怒了她翻脸不肯走了,那他可是哭都没地方哭去。 抱着这样的心理,他立马笑着附和道:“是,筠娘你说得对。那不如这样,咱们留下银子给任县令,请他代替咱们酬谢人家。欠了人家这么大的恩情,不报答一下这心里总归是过意不去。” 胡氏点头:“嗯,这倒是可以。”跟着又吩咐方采蘩:“既然你爹爹急着回去,那你和你妹子就别做饭了,赶紧收拾东西。娘还要给县令娘子写封书信交代好些事宜,实在是顾不上。” 方修文心疼闺女,笑道:“好孩子,你们就捡那稍微好一些还有路上用得着的,余下的不要也罢,回头咱们到了潭阳再置办新的,咱们急着赶路,东西多了搬上搬下也费神。” 方采蘩听到这里忙道:“既然是这样,那也没什么多收拾的了,好些东西上回咱们从郭家洼搬来的时候根本还没拆开,倒省了好多事。那不如咱们还是做完早饭吧,爹爹一路辛苦,我去街上买些荤腥来,大家饱饱吃一顿。” 大闺女还是跟小时候一样的贴心懂事,虽然开头看到自己神色些微有些冷淡,但跟着就知道心疼自己了。方修文很欣慰,哪里忍心拂了闺女一番心意,立马笑着点头:“这样也好。老牛头两口儿回去不住嘴地夸你这孩子炒菜炒得好,爹爹此番正好尝尝你的手艺。” 胡氏淡淡一笑,道:“蘩姐儿孝心可嘉。不过哪里需要上街买荤腥,前日你们郭山表伯两口儿来,不是帮着杀了一只鸡一只鸭嘛。咱们昨日就炒了一只鸡,那只鸭还没动,猪肉家里不是本来就有嘛。你爹爹急着回去,时间紧迫,咱们能将就就将就。你想孝顺你爹爹,往后一家子团聚了,有的是机会。” “对对,有的是机会。蘩姐儿,听你娘的,这会子就别出去买菜了,随便炒点就行。”方修文一心讨好前妻,简直就是胡氏的应声虫,胡氏说什么他都说好。 方采蘩欲哭无泪,她其实是想借着买菜的机会去和陆骥道别,无奈老娘总有理由来破坏她的打算。没法子,她只好老老实实地和方采菱去厨房忙乎。 此后胡氏一直盯着方采蘩,使得她根本没机会出门。方采蘩只能暗自希望陆骐今日还能来玩,那样自己可以通过小姑娘来传话,然而直到中午时分,陆骐都没来。 绣女们来上工的时候,胡氏说今日放假,门都不叫人家进来。害得方采蘩想通过她们通知陆骐来自家一趟都不能。可怜她急得差点发疯,偏偏不能表现出来。满腹的心事不能跟人说,心不在焉地收捡东西的时候老出错,惹得方采菱老笑话她。 ☆、第45章 坦白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即便方采菱和方志远原先再不待见自家老子,这会子两个小孩儿也因为马上就能离开和锦,往后锦衣玉食再不用担心有贼子来抢劫而兴奋不已。 方修文去县衙拜访了任县令,罗氏听说胡氏今日就要带着孩子离开和锦,立马跑来和胡氏道别。胡氏正好当面向她交付了自己想托付她办的所有事。 东西收拾好后,胡氏又一直拉着闺女一道跟罗氏说话,说是感谢人家这些日子的照顾,方采蘩始终找不到机会出门。好不容易罗氏走后,她立马提议方志远去跟唐夫子道别,然后让那孩子借机去铁铺找陆骐。 不想胡氏却说方志远年小,见了唐夫子一说话一准露马脚。还是别让他去告别了,横竖自己已然托了罗氏,等自己一家人走后,任县令的人自然会传话给唐夫子的。 可怜方采蘩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偏偏无计可施。再拖下去就真的要动身了,方采蘩急了,索性豁出去跟爹娘说陆骥几次三番救了自己,自己一家人就要离开了,于情于理都该告诉人家一声,跟人家道个别。 方修文听完立马点头:“应该跟人家道一声别。”方志远也道:“对对,也该跟陆骐说一声。” 胡氏不耐烦地道:“道什么别,陆骥是个热心的,咱们这么一道别,人家不得来送行,然后看到你爹爹,问起来咱们怎么说?放心,我已然给了县令娘子二百两银票,请她代为转交陆大郎。时辰也不早了,该走了吧。” “有道理,那咱们这就走。”方修文唯胡氏马首是瞻,麻利地系上灰鼠皮斗篷,还将兜帽笼上。就因为远哥儿五官随了他,胡氏不想让人看到前夫的面目,从而生出疑心进而说自己的闲话。绸缎铺后门那条小巷本就少人走,大冷的天更是没见什么人影,所以方修文带来的人几趟来回搬运东西,也没人察觉胡记的异常。 关键不是谢礼,最要紧的是要告诉陆骥自己一家离开的缘由以及去了哪里好不。方采蘩急得只差没挠墙,偏偏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不甘心地跟着大人上了船,然后眼睁睁看着和锦县城慢慢消失在了自己的视线里。 方志远头一回做这种双层大船,兴奋极了,方采菱年小的时候虽然坐过大船,但丝毫没印象了,此番登上了大船,也有些激动。方志远拉着她上蹿下跳地四处参观她也难得地没有反对。 方采蘩失魂落魄,后悔自己没有及早告诉陆骥自家的真实情况,若是早告诉了陆骥,陆骥看到自己一家子突然离开,自然会猜到是去了潭阳。这下好了,自己就这么消失了,陆骥不知道会怎么想。 方修文则拉着胡氏和方采蘩问东问西,一家人分开这么多年,要了解的东西太多了。方采蘩强压下心头的惆怅难过,尽心尽力地扮演好贴心孝顺闺女的角色。 然而与陆骥分离,也许此生再也见不到那个深情美好的少年这一事实却像一块大石沉重地压在她的心头,当着家人还能强颜欢笑,一旦独处的时候,她就忍不住黯然神伤。 虽然急着赶路,但方修文寻回妻儿,一心弥补这些年的亏欠,恨不能将世上所有美好的东西都捧到他们跟前,是以途中所经之地但凡有那名小吃,他总是尽力挤出时间带着大家上岸去买。 这次经过的一个县城有家著名的酱肘铺子,因为时间紧不打算停留,方修文就只带着方志远上了岸,爷俩买了酱肘子顺便又买了些水果立马就回转。他父子走后,胡氏带着方采菱做起了针线,方采蘩借口有些头晕抱了本书独自在船舱里看着。 方志远带回了好吃的,却没见方采蘩,便兴冲冲地拿了东西来寻她。“大姐,你方才哭了吗,怎么眼眶又湿又红呀。”小孩子眼睛就是尖,方采蘩自认为已经擦干了泪水,却还是叫方志远瞧出了端倪。 方采蘩忙笑着掩饰:“啊,没有,大姐只是眼睛进了灰尘,然后多揉了两下而已。”方志远心疼地掰过姐姐的眼睛看了看:“大姐你怎么这么笨,进了灰尘你喊二姐给你吹出来呀,瞎揉什么,你看你的眼睛红得吓人。” “没事,一会儿就好了。这是你跟爹爹买来的肘子吗?果真有那么好吃?”方采蘩赶紧岔开话题。“好吃,大姐不信尝尝。”方志远递过油纸包着的酱肘子道。方采蘩接过咬了一口,然后赞道:“香,果真好吃。” 方志远得意地道:“那还用说,我跟爹爹去买的时候,人家铺子前头可是排了老长的队伍呢。”男孩子骨子里本就需要阳刚的父爱,方修文又竭尽所能讨好儿子,是以方志远这几日彻底被自家老子给拉拢过去了,最初的排斥陌生感早没影了。 “爹爹还买了柑橘梨子,大姐你出去吃吧。”方志远不由分说拖着方采蘩就走。方采蘩无法只好放下书走了出去。 “姐姐快来吃橘子,这橘子可甜了。”方采菱正剥开了一个橘子,看到方采蘩,立马分了一半递给她道。方采蘩接过撕下一瓣丢进嘴里。“咦,大姐,你眼睛怎么这么红?”方采菱忽然指着方采蘩的眼睛惊叫道。 “等我看看。是啊,蘩姐儿你是不是发烧了,可有哪里不舒服?”方修文看了看顿时就急了。方志远笑道:“爹爹别担心,我大姐就是眼睛不小心进了灰尘,然后她自己乱揉,眼睛给揉红了。” 方修文求证地看着长女,见方采蘩点头,才松了口气道:“那就好,不然这船上没有郎中,蘩姐儿你要真的病了,可就愁人了。” 胡氏撇了一眼大闺女,淡淡地道:“这孩子,明明是个斯文的,这眼睛进了灰尘拿水冲一下就好,偏要这么死命地揉。” 水路走完再走一两日的陆路就到潭阳州府了,这一晚一家人总算歇在了一个县城的客栈里。方志远自从听说自家老子曾经在西北呆过,还和那些上过战场的将军们打过交道之后,就兴致勃勃地缠着自家老子讲西北那一带的风物人情。 第19节 一家子用完晚膳后时辰还早,方修文照例被儿子缠着讲述自己的西北生活,方采菱觉得无聊,也凑过去听。胡氏趁机将方采蘩叫到一边,开门见山地道:“蘩姐儿,我瞧着你这一路上明着高高兴兴,其实心事重重,眼下就咱们娘儿两个,你究竟有什么心事不妨跟娘说一说。” 老娘就是老娘,自己已经尽力掩饰了,可还是瞒不过她。跟老娘说自己和一个少年两情相悦,这辈子就想跟他在一起,如果是一个真正古代的姑娘,肯定没有勇气说出口。然而方采蘩毕竟不是真正的古人,所以她稍加犹豫就直接坦白了。横竖将来要说出来,倒不如趁此机会告诉老娘。 方采蘩鼓足勇气说完,本来做好了接受一顿训斥的准备,谁知道胡氏听完却神色淡然,她先是沉默,沉默之后长长叹了口气,然后才道:“陆骥那孩子确实不错,如果你爹不是知府,那孩子和你倒还配得上。然而蘩姐儿,咱们撇开陆家跟咱们家的恩怨,撇开胡寡妇那恶婆娘的可恶凶悍。单单你这就要回到方家这一条来说,这门亲事就不可能。你自己说说,你见过谁家的官宦千金嫁给一个打铁的小子?你说你若真嫁了陆骥,人家会怎么看你,怎么看你爹?” 方采蘩忙道:“娘说的这些我都想到了。陆骥他很有上进心。他一心想从军。那个,英王爷不是很赏识爹爹嘛,爹爹自己也和西北边关的一些将领有交情,若是爹爹能跟那些将领说说话,陆骥自己本身又出色,他去了西北从军,三五年之内应该能混出个名堂的。那时候他不是白身,旁人也就不能说闲话了。” 胡氏听完悚然心惊,暗道大闺女居然对陆骥那小子用情这般深了,连这样的法子都想出来了。幸好自己一家子是仓促之间离开和锦,自己那日又看得严,没让蘩姐儿有机会去见陆家小子,不然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事来。 蘩姐儿这孩子自小懂事乖巧,谁知道在婚事上头竟然这般大胆。幸好自己发现得早,若是等到了潭阳之后,这孩子与那些官家太太千金小姐来往之时,谈笑间不小心说出这样的言辞,非得受人非议落下坏名声不可,那样的话这孩子这辈子不得毁了! 嘿,果然在市井当中呆久了,即便这孩子熟读诗书,到底还是沾染了一些坏习气,不经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居然就和陆骥那小子走的那般近了。自己也是糊涂啊,明明之前发现了一些苗头,却没引起足够的重视。好吧,即便她再警惕,条件所限也不能将两人完全隔开。 都是老东西和方修文造的孽,当然自己也难辞其咎。蘩姐儿是个好孩子,这些年跟着自己吃够了苦,自己一定要睁大眼睛给她挑一个好夫婿,夫妻和美一辈子平安喜乐才是。 闺女决不能像自己一般遇上一个恶婆婆,饱受磋磨。所以陆骥她是一点都不看好的,别说两家门第天壤之别,即便大家门当户对,有于寡妇那种恶婆婆,她也绝不同意闺女嫁到陆家去! 依照常规,碰上这种事,当娘的大多是对闺女劈头盖脸一顿打骂,什么“不知廉耻”“伤风败俗有辱门风”之类的话都骂得出口。然而胡氏对方采蘩却怎么也做不到,因为知女莫若母,方采蘩瞧着性子温和好说话,其实却是个极其有主见的,一旦她认定了某件事,轻易是不会改变主意的。胡氏一味强压的话,只能适得其反。 更重要的是方采蘩虽然小小年纪,但成熟稳重有主见,这些年陪着胡氏这个娘度过许多难关,在很多时候胡氏几乎都忘记了方采蘩是自己的闺女,而是将她当成了一个可以并肩的同辈。所以斥骂的话胡氏不忍心也说不出口,只能在心里告诫自己不能对闺女发怒,此事急不得,得慢慢点醒她。 胡氏心头惊涛骇浪,面上却半分不显,而是耐心劝道:“我的儿,你素来是个聪明的,怎么这回想事情这般简单了呢?军功岂是那么好挣的?即便有你爹爹的面子,可若是陆大郎碰不上好的机遇也没用啊。” 方采蘩却道:“不试一试怎么知道没用呢?” 胡氏听得暗自咬牙,嘴上却道:“陆大郎人品样貌都出色,且几次三番救了我儿,你倾心于他也不奇怪。然而就算我和你爹爹同意,于寡妇那婆娘却一直仇视咱们家,她也是绝对不会同意这门亲事的。”胡氏说完将那日自己送陆骥银票感谢,陆骥死活不要急匆匆跑了,刚一出门就被于寡妇堵个正着,然后挨了一通骂的事情说给方采蘩听。 胡氏自认为这样的消息会打击到方采蘩,却不知道闺女早已知道了于寡妇对自己接近陆骥的不喜态度,且已然在那婆娘那里怄过气了。所以方采蘩听完神色平静地道:“这个我相信陆骥会说服他娘的。娘咱们还是先别管这些,如今最要紧的是得让陆骥知道我们是因为什么离开和锦,知道我们是去了潭阳州府。咱们就这么走了,陆骥不知道会急成什么样子。” 这孩子真不是一般的固执呀。胡氏一口老血梗在喉咙,连吸了好几口气,咬牙道:“你不是说陆大郎倾心于你吗?那我倒要他看看究竟有多真心。想娶我的蘩姐儿,总得有几分本事吧,如果他连咱们去了哪儿这样的小事都打听不到,那他还是趁早死了这痴心妄想吧。” ☆、第46章 不进 “咱们这么瞒得死死的,你让他从哪里打听,毫无头绪呀娘。”方采蘩觉得老娘太不近人情了。 胡氏却哼了一声:“这样的事情就难住了,你还指望他上战场捞取军功,只怕军功没捞上,先把自己的命搭上了。我跟你说蘩姐儿,你别想着偷偷地捎信给他。如今你可是官家小姐了,言行举止都得注意。你若是托人捎信去和锦给陆大郎,万一所托之人是个多嘴的,将你给陆大郎捎信之事宣扬出去,你自己名声坏了不说,还要连累家里人。你爹爹的那些下属不得背地里说他教女无方,就连你妹妹往后嫁人人家只怕都要轻视她。” 方采蘩道:“娘放心,这些我都明白,我不会随便托人捎信给陆骥的,我其实是想请爹娘捎信回去。”不过如今看来这条路是走不通了。 胡氏皱眉:“这事你先别跟你爹爹说。你爹爹那人愚孝,兴许回头就告诉老东西了。老东西最好面子,若是知道自家孙女一心嫁一个打铁的小子,不得拿棍子敲死你!回头我再慢慢告诉你爹爹,看他究竟是怎么打算的。” 方采蘩郁闷不已,只好点头答应。晚上却照旧是辗转反侧,脑子里不断闪现出陆骥的身影。任县令娘子命人将银票给陆骥的时候,陆骥肯定会打听自己一家去了何处。县令娘子派去的婆子会不会告诉他真话呢。 这些日子方采蘩一直在纠结这个问题,一会儿觉得罗氏派去的肯定是自己的心腹婆子,那婆子对自家的事情是清楚明白的,陆骥一问兴许她会说。一会儿又想,罗氏的陪嫁婆子可是从京里侍郎府来的人,这种高门大户出来的老人,都是人精子,最是知机,不该说的话那是绝不会说的。老娘摆明不想让人知道老爹的事情,不想让人知道自家的行踪,那婆子又怎么会告诉陆骥呢? 但愿陆骥能通过别的法子打听出来,老娘虽然不肯替自己捎信,但终究是没有坚决反对自己喜欢陆骥,甚至算是有条件的答应了自己和陆骥的婚事。方采蘩想到这里心里刚好受一些,然而一想到于寡妇的态度,又觉得自己和陆骥要想走到一起,难度实在是太大了。 方采蘩愁肠百结当中,潭阳州府终于到了。方修文临走时作了安排,家里管事的老丁早早地就带人驾车在郊外迎接了,张妈妈钱妈妈也来了。老丁瞧着四十来岁的模样,说话做事沉稳周到,一见面就说主人们舟车劳顿辛苦了,又说老太太是望眼欲穿,十日前就已命人打扫好了房子,就等着小主人们回家。老太太此刻正等在家里,大家还是不要耽搁赶紧进城吧。 张妈妈看到胡氏方采蘩他们,高兴得直抹泪,一个劲儿地说“可算来了”。又死死地拽住方采蘩的手,心疼地道:“大姑娘可是路上累着了,怎么这下巴都尖了。你看这眼圈都是青的,一定是没睡好。如今到家了,小的一定好生给姑娘补回来。” 老牛头嫌她老烦着方采蘩,忍不住呵斥起来。钱妈妈笑道:“你就别责怪张家姐姐了,她这是高兴。你不知道,老太太照旧安排她伺候大姑娘呢。” 老牛头恍然大悟:“我就说这婆娘怎么这般兴奋,原来是为着这个。”张妈妈笑道:“我打小带着大姑娘,结果半道上就见不到她了,这些年我时时念叨着她。如今竟然又能照看她,能不高兴嘛。”方采蘩感动地道:“张妈妈,我这些年也时时想念你。” 方修文笑道:“好了,要叙旧回家去叙吧,咱们还是赶紧进城。” 想着有东西要装,老丁拢共带了四辆马车,方修文一手抱起儿子,招呼胡氏和自己坐一起,却被胡氏拒绝了。胡氏扭头钻进了两个闺女的马车,方修文自嘲地笑了笑,招呼车夫进城。 一家子很快进了城,直奔知府衙门后面专门给历任知府准备的住所。那是一座三进的宅子,虽然不是顶宽,然而方家就祖孙三代六口人,住起来还是绰绰有余。 门口一个婆子正斜着身子张望,远远地看到老丁坐在马车上,便知道是接来了人,立马推了一把身边的丫头道:“快,进去告诉老太太,就说老爷他们到了。”小丫头飞一般奔了进去,边跑边喊:“老爷带着少爷姑娘他们到了。” 正房厅堂里端坐在当头太师椅上的范氏闻言,嗖地站了起来,正要举步出去,想了想又坐回去,抚了抚头上的发髻,对身边站着的汪婆子道:“我可是长辈,就算再想看到孙儿,也不能坏了规矩亲自出去迎接。”汪婆子笑了笑:“对,您就好生坐在这里,等老爷带少爷和姑娘进来给您行大礼。” 范氏又对汪婆子道:“厨房的饭菜可都备好了,是不是一直热着,她们有没有一直盯着,不是厨房的人有没有谁进去过?” 汪婆子陪笑道:“一直热着,少爷他们一来就能吃上。您放心,如今厨房那几个都是老爷反复考察过的,绝对信得过,再不会有那黑心烂肝的混进去使坏。” 范氏满意地点头,明氏胁迫花婆子给月饼下毒差点毒死自己的孙子一事,让范氏留下了心病,牵涉到宝贝孙子要吃的东西,未免格外提高警惕,颇有些草木皆兵看谁都可疑的架势。 马车到了方家大门口,胡氏下了车,让儿女们跟着方修文进去,自己却不肯进门,而是让车夫送她去最近的客栈。方修文傻了眼。他和胡氏分开多年,正值青壮年时期,却一直独守空房,苦苦熬煎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夫妻团聚,可是一直赶路加上有孩子在身旁,有心亲热一下都不能,本想着到家了可以好生享受一下夫妻生活。 谁想胡氏却当头一闷棍砸下来,方修文半天没回过神来。明明原先都还好好地,怎么到了家门口却变卦了,想了又想,自己方才没有哪里惹得她不高兴啊。 他心里不安且难受,又没勇气去劝说胡氏,只好可怜巴巴地看着方采蘩。方采蘩知道老娘心头所想,知道这事儿自己可不能瞎掺和,便假装没看到老爹求救的眼神,只管拉住妹子的手,和她咬起了耳朵。 昨晚胡氏可是再三叮嘱过两姐妹,见了范氏,即便再厌憎不平,该守的礼节还是要做到,再难受也要装样子,并且要装好,毕竟她们从今往后就是知府千金,不再是和锦乡下的姑娘了。范氏再如何终究是祖母,她可以不仁不慈,做孙女的却不能不顺不孝,不然传出去世人只会说她们的不是。 方采菱一下转不过弯来,虽然嘴上答应了,心里犹自愤愤不平。方采蘩担心她稍后面对祖母的时候嘟着嘴脸色不好看,不放心地再次告诫她一番。 贴心的大闺女装傻充愣,方修文无法,只好暗示儿子去问。方志远年小,不明白这里头的门道,不解地冲过去拽住胡氏的衣袖道:“娘,你怎么不跟咱们一道进去呀,我要和你一起进去。” 胡氏摇了摇头:“那是你爹爹的宅子,你是你爹爹的儿子,自然可以进去。娘当初和你爹爹和离了的,早已经不是方家的人了,所以娘不去那个家里去。” 方修文这才恍然大悟,忙道:“筠娘,你放心,我早就想好了,打算择个日子请同僚好友作证,正经地办个复合宴席,然后再将婚书拿去官府报备。” 一边叮嘱妹子,一边暗暗注意爹娘动静的方采蘩,听到方修文这样说,不由暗道老爹还算上道,还不算太叫人失望。 胡氏道:“既如此那我就在客栈等到那一日吧。”方修文道:“筠娘你何必这么倔呢?你这几日先去家里住着,人家不会说闲话的。” 胡氏淡淡道:“我不去确实是不想叫人说闲话,我爹虽然不在世上了,可我也不能叫他老人家蒙羞。当初我胡秀筠跨出你方家大门,是在许多人的见证下立了文书才走的,如今要再进这道门,自然也不能这么随随便便。就是为了我的孩子,我也要在许多人的见证下堂堂正正地跨进去。” 听前妻说起当年的不堪往事,方修文劝说的话哪里还说得出口,羞愧地沉默了片刻后道:“客栈究竟人多杂乱,你住过去孩子们早晚要去探望你,实在是不方便。我有个下属家有宅子打算租赁出去,那宅子离这里不远,不如咱们租一个月,你暂且去那里住吧。” 胡氏道:“既如此,那就依你吧。”方志远一听就急了,嚷道:“娘真的不跟咱们一起,那我也不去爹爹这里住了,我跟娘去。”方采菱道:“我也跟娘一起,姐姐你呢?” 即便知道姐弟几个跟着老娘住是不可能的,因为老娘不会答应。再怎么样老爹都是潭阳州府的一把手,自己姐弟三个都到了方家门前却不进去见祖母,而是拍屁股走人,这绝对要招人非议的。 然而方采蘩一想到稍后要一边叫着范氏那个可恶的老太太“祖母”一边给她行礼,就浑身不舒服,所以毫不犹豫地道:“你们都不想跟娘分开,难道我就想啊。” 这下方修文是真的急了,自己大老远地将人接来,临了人却过家门而不入,这脸也打得太狠了吧。老太太盼望着见远哥儿已经盼了那么些月,远哥儿到了潭阳却不去见老太太也不住在家里,自己怎么跟她交代。 胡氏却大感欣慰,心道不愧是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没有被富贵迷了眼,始终是亲近自己。然而她终究没有失去理智,当即脸一板正色道:“娘知道你们不舍和娘分开,可咱们又不是真的分开,你们住在方家随时也可以来看我的,又何必非要跟着我呢。” 方志远扭着身子道:“人家就想跟娘在一起,娘在哪儿我就在哪儿,我不住爹爹这里!” 胡氏叹了口气,耐着性子温声劝道:“好孩子听话,你和姐姐她们跟爹爹住在一起,爹爹可以教你念书。你爹爹可是正经的两榜进士,比唐夫子强多了。娘只不过暂时在那边住几日,很快就会搬过来的。况且那地方离这里不远,咱们随时可以见面。” 筠娘还是那么善良体贴,听到前妻劝孩子们留下,方修文很是感激,忙附和道:“是啊,爹爹那下属的宅子离咱们家很近,拐过两条街道就到了。爹爹答应你,早晚带你去看你娘好不好?” 方志远噘着嘴还是不情愿,胡氏脸一沉,厉声道:“蘩姐儿菱姐儿,还不过来带你们弟弟进去!” 老娘动怒,没人敢再坚持。方采菱却眼珠子转了转,随后道:“爹爹你说的那宅子在哪儿,不如咱们先送娘过去,然后再回来。” 方志远道:“好,我想知道娘是不是真的住得很近。” “这样也好,爹爹,咱们先去看看那地方好不好,要是不好,就别让娘住在那里。”方采蘩还嫌不够,又加了一句。 胡氏无奈道:“娘住在哪儿,你们爹爹回头会告诉你们的,听话,先进去。” “是啊,太太安顿好了,老爷自会带着少爷姑娘去那边的。”汪婆子被范氏打发出来,结果却听到方志远他们不进屋要跟着胡氏走,急得不得了,听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帮着方修文劝说起来。 汪婆子是老家伙的心腹,自己姐弟几个一心跟着老娘,谁也不稀罕去见她这个祖母,相信这老奴才会传到老太太耳朵边的。让老家伙明白她这个祖母在自己姐弟几个心目中的地位究竟如何。今时不同往日,老家伙别想跟过去那般高高在上随时摆出一副臭脸来吓唬自己姐妹。 方采蘩就是看到汪婆子出来了,才不但不帮着老娘劝说弟弟妹妹,反而顺水推船。直到觉得差不多了,她才上前拉住方志远的手道:“既如此,那咱们就听娘的,先进去,等娘安顿好了再去娘那边。” ☆、第47章 祖母 “那筠娘,我先带孩子们进去,跟着就出来送你去那边,你在车上等等吧。”方修文叮嘱完胡氏,一把抱起方志远就走。方采菱和方采蘩则不舍地看着胡氏。 胡氏一手一个拉着闺女的手再次低声叮嘱:“菱姐儿,稍后见了你们祖母,千万别闹脾气不肯叫人。蘩姐儿,娘将你妹子和弟弟都交给你了。你是长姐,要有长姐风范,别跟着你弟弟妹妹瞎胡闹。他们行事若是不合规矩,你该教训就要教训。” “知道,这话娘昨晚都叮嘱好几遍了。”方采蘩苦着脸道,“可咱们也只能装装样子罢了,不喜欢还是不喜欢。娘您先去那边,等咱们见了祖母之后就去寻您。您放心,只要您没回方家,咱们姐弟就日日过去陪您。”“对,让老家伙在一旁干瞪眼,气死她!”方采菱快意地加了一句。 “轻点,你这臭丫头,娘昨晚再三告诫过你从今往后什么‘老家伙’‘老东西’之类的话都不能说,叫人听到了非说你忤逆不孝,你没看娘都不说了吗?蘩姐儿,你给我盯牢了菱姐儿,但凡再听到她这么说,你就狠狠地教训她!”胡氏立马黑脸,狠狠掐了闺女一把。方采菱郁闷不已地缩了缩脖子。 “好了,进去吧,省得你们爹爹老等你们。”胡氏推了推两个闺女。方采蘩抬头一看,老爹背着弟弟站在大门内正等着呢,便道:“那娘我们进去了啊。”胡氏挥了挥手:“嗯,去吧。” “蘩姐儿菱姐儿这边走。”方修文特意放慢脚步带着两个女儿往正院上房走去。张妈妈和钱婆子跟在身后,汪婆子早飞奔着去报告范氏了。 “快打起帘子。”见方修文背着方志远走近,上房厅堂门口一个婆子立马吩咐守在门帘子边上的两个丫头。小丫头一左一右轻轻掀起寿字纹夹棉锦缎竹帘子,方修文当先而入,方采蘩拉着妹妹紧随其后。一抬眼就看到端坐在当头太师椅上的范氏。 范氏穿着秋香色织金花卉纹缎面夹棉对襟褙子,象牙色马面裙,方采蘩心想,儿子做了四品知府,老家伙的衣着也比过去华贵多了。范氏五官其实算得上精致,不然也不会生出方修文这样清俊的儿子来。然而她凛冽的眼神,还有大多时候紧抿着的薄唇让人难以对她生出亲近之意来。 六七年过去,范氏老了许多,嘴角两边的法令纹更深,两鬓的白头发也越加明显,整张脸也就显得越加刻薄了。这也难怪,先是儿子不忿她的苦苦相逼,自请调去了西北,留下她一个老婆子和明氏在家度日。好不容易儿子回来还得知自己有个六岁大的孙儿,偏偏又被明氏这个疼爱了多年的外甥女给了当头一闷棍。老太婆咎由自取,这些年开心的日子其实并不多。 方采蘩打量范氏的时候,范氏可没有看一眼她这个孙女,人家的目光全倾注在了方志远这个宝贝金孙身上。“这就是远哥儿,好俊的孩子,快,快下来到祖母这里来!”范氏一看到远哥儿就双眼发亮,整个人情不自禁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方修文将儿子放下,对他道:“远哥儿,那是祖母,快去给她行礼。”方志远毕竟年小,对范氏的恶感不如两个姐姐那么深,当下也没有犹豫,立马弯腰行礼,并清脆了喊了一声祖母。 “哎,好,好,不愧是我的孙儿,这小脸跟你爹当年是一模一样!”范氏激动得眼眶潮湿,一把将孙子抱在怀里,摩挲着孩子的脸问道:“好孩子,路上颠簸累着了吧,肚子饿了吧,祖母这就让她们打水来伺候你洗漱,然后咱们就用膳啊。” 见老娘就顾着孙儿,对两个孙女却不管不顾了,方修文只好打断道:“娘,这是蘩姐儿和菱姐儿。”沉浸在看到金孙喜悦当中的范氏这才反应过来,抬头看向方采蘩和方采菱。方采蘩强压下心头别扭,拉着身板僵硬满心不情愿的妹妹口称祖母,弯腰向范氏行礼。 范氏道:“好,都是好孩子,回家了就好。蘩姐儿,祖母让之前伺候你的张氏继续伺候你,这样你用起来也称心。菱姐儿就让钱氏伺候着,她曾经去过和锦,你们也算是熟悉的了。两个月前家里又才买了四个丫头,都是老实人家的孩子。你们姐妹一人两个,名字还没起,你们爹爹说等你们来了自己起。” 方采蘩道:“孙女多谢祖母。”方采菱却不做声。范氏说完四下里张望,显然是在寻找胡氏,却没看到人,不由不解地望着方修文。 方修文忙道:“娘,筠娘因为尚未和儿子正式复合,所以不肯进来,说是要一个人去住客栈。儿子不能强迫她,打算让她先去孔推官家那空宅子住着去。” 范氏敛眉沉默了片刻后,淡淡地道:“我回头就让人去阴阳先生那里问问,看最近的好日子都有哪些,定下来之后就发帖子办酒席吧。” “如此那就有劳母亲了。筠娘还在外头等着,儿子这就带她去孔宅。””方修文原本做好了准备,若是母亲不高兴自己将要怎么应对,不想老太太的反应还算平静。本来也是,当初母亲那般对待筠娘,本就大大的理亏,如今筠娘所为合情合理,母亲又有什么资格发脾气。范氏道:“你去吧。”方修文拱手去了。 范氏回头对方采蘩道:“蘩姐儿,远哥儿年小,祖母就安排他住在正院西厢房,你爹爹则住在东厢房,这样也好方便你爹爹指点他学业。你和菱姐儿的屋子在第三进,那里有花园,倒是适合你们姐妹。” 还真是今时不同往日,记忆中的祖母极少这么和颜悦色地和自己说话,她要安排什么事直接就安排下来,根本不会向晚辈解释,如今居然这般慈眉善目地,方采蘩一点都不适应。 嘿,还是孙子的魔力大,自己和妹妹不过是搭帮着远哥儿才有这待遇罢了。方采蘩正腹诽着,范氏又对张婆子和钱婆子道:“好了,你们两个带姑娘下去梳洗换衣衫,然后跟着回来,咱们很快就传膳。” 姐妹两个退出厅堂,从抄手游廊再经由一道小门进入第三第三进院子。这宅子第三进院子也有东西厢房,方采蘩住东厢房,方采菱住西厢房,两人的屋子遥遥相对。 中间地带地盘不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假山池子花园都齐备。不过隆冬时节草木凋零没有什么生气,到了春天姹紫嫣红开遍,应该是很美的。 这宅子的第三进院子其实被一道高墙隔成了两部分,方家姐妹所住的东西厢房以及花园假山池子和丫头仆妇们住的后罩房是隔开的,这样的格局应该是为了方便历任知府安置女眷吧。 这样一来就等于是两姐妹独享这一片天地,方采蘩对此很满意。方采菱一看到那假山池子,也一下就喜欢上了,倒把和胡氏分开的郁闷冲淡了不少。 那被安排伺候她们姐妹的丫头已经守候在屋里了,方采蘩打量了一下自己的两个丫头,都不过十来岁的年纪,脸带稚气。看到张婆子身后的方采蘩,两个丫头立马过来行礼,口称“婢子见过大姑娘”,笑吟吟地将她迎了进去,麻利地奉茶端水。 方采蘩沐浴后,丫头奉上据说是范氏专门着人赶制的新衣裳,一件淡青底子刺绣纹样镶领蜜合色底子兰草纹缎面对襟夹棉褙子,青绿撒花马面棉裙。方采蘩看了看却将之推到一边,让张婆子翻出胡氏亲手给自己做的一身半新的衣裳。 丫头深感为难,小声道:“老太太吩咐过,让姑娘穿这新衣裳的,这阵子潭阳州府时兴这种镶领的衣裳,老太太特地着人给姑娘准备的。”方采蘩淡淡地道:“我这旧衣裳穿习惯了,眼下不想穿新衣裳。老太太说起,我自会解释,怪不到你们头上的。” 丫头征询地望向张婆子,张婆子道:“老太太让咱们来伺候大姑娘,大姑娘怎么说咱们就怎么做。”几个人伺候着方采蘩换好衣裳后,一个丫头给方采蘩梳着头发,另一个在旁打着下手。张婆子端水出去,却碰上了一脸着急的钱婆子。钱婆子将张婆子拉到一边嘀咕了一阵,然后又急冲冲走了。 “钱婆子这么急匆匆地寻你是为了什么?”外头的动静方采蘩有所察觉,张婆子一进来她就问。张婆子道:“没什么,不过是二姑娘不想穿新衣裳罢了。”方采蘩抿嘴一笑,就知道妹子会跟自己一样。哼,谁稀罕这所谓时兴的衣裳,再好也赶不上老娘亲手做的东西。 第20节 姐妹两个换洗好之后又赶回正院,再次碰面的时候彼此打量了对方的衣裳,然后心照不宣地笑了起来。 这次范氏不是在正院的厅堂等候,而是坐在了左边宴息室的榻上。范氏亲自指挥自己身边的人,给方志远梳洗打扮一新。这孩子年小,心眼子没有两个姐姐那么多,范氏让穿什么就穿什么,一身赤金大红二色纹样的衣裳越加衬得他粉妆玉琢惹人喜爱。 范氏抬头见两个孙女并没有换上自己给她们准备的新衣裳,不由脸色一变,看向两个丫头,沉声道:“不是吩咐过你们让姑娘穿新衣裳吗?” 丫头脸色煞白,讷讷地不知说什么好的时候,方采蘩道:“她们取出那新衣裳给我了,不过孙女觉着那针线有些粗糙,寻思着让我娘改一改再穿。” 方采菱立马附和:“是啊是啊,也不知道是谁做的,没得糟蹋了那些尺头。那水平连我都赶不上,更别说跟我娘做的比了。” 范氏脸色微僵,稍后道:“你娘那一手针线上的本事确实出色,薛大娘子可能是真的不及她。既然这样,那回头让你娘给你们改动改动你们再穿吧。” 方采菱道:“那咱们吃过饭跟着就去寻娘。”“是啊,正好将这新衣裳拿过去,两身儿都要改还是要费些功夫的,咱们早拿过去,娘什么时候方便就什么时候改。”方采蘩自然是要帮腔。 范氏道:“还是先用膳吧,你们不饿远哥儿也饿了,是不是啊远哥儿。”方志远点头:“嗯,咱们先吃饭,吃好饭好去娘那边去。” 范氏脸色终于黑了,汪婆子见势不妙,忙道:“老太太,就只三位小主人用膳,不如就将膳食摆在茶几上可好?”范氏点了点头。 ☆、第48章 算盘 丫头婆子们很快将饭菜摆了上来,厨房掌厨的李婆子陪着笑在一旁解释:“因为只是午膳,小的就只做了五荤两素一汤,姑娘和少爷先将就着。等晚上小的再好生准备。” 范氏皱眉道:“什么少爷,乡下人见了富贵人家的郎君才这么笼统的称呼。远哥儿是咱们家的嫡长孙,该称呼他大爷,都给我记住了。” 李婆子讪笑道:“是是是,老太太教训得是,是小的叫差了。”屋内在场的丫头婆子也都点头说记住了。 三姐弟确实有些饿了,看着这色香味俱全的菜肴更是食欲大动。然而想到老娘这会子兴许还没安顿下来,心里头难受,谁也没先举筷子。 方采菱道:“娘这会子肯定也饿了,可惜她吃不着这饭菜。”方志远道:“咱们给娘留一些放一边再吃吧。”方采蘩笑了笑:“这个不用咱们操心,厨房里的人肯定会给娘留的是吧。” 李婆子忙笑道:“大姑娘放心,给老爷和太太的小的留在一边热着呢。老爷吩咐了,等太太那边安顿好就送过去。” 姐弟三个这才安心吃了起来。范氏不让婆子伺候,自己亲自坐在方志远身边守着给他夹菜。看着方志远大口大口地吃着饭,胃口很好的样子,范氏不由高兴地道:“好,我儿这般能吃,往后一定比你爹爹长得高。” 方志远吃得急,一下噎着了,老太太忙不迭地喊丫头端茶过来,亲自喂孙儿吃下,爱怜地拍了拍他的后背道:“我的儿,吃慢点。不着急。这菜若是喜欢吃的话,回头让她们每日给你做。心里想吃什么也告诉祖母,祖母让她们去买来做给你。” 见老家伙看着远哥儿的目光满脸慈爱,一副恨不能将全天下的好东西都堆到他跟前的模样,方采蘩不由努力地回想当年,记忆中自己可从来没有得到过弟弟如今这种待遇。 据老娘说,当初原主一生下来,守候在门外的老家伙得知是个孙女的时候,一言不发扭身就走了。不过原主毕竟是老娘和爹爹的头一个孩子,满月宴抓周仪式什么的还算隆重。 而到了菱姐儿落地,老家伙则是当场黑脸,骂骂咧咧地扬长而去。菱姐儿的满月宴很是简单,抓周仪式老家伙根本都没露面,不过胡乱摆了几样东西给妹子抓。正因为老家伙对姐妹两个的忽视冷落,奴才们又个个看菜下饭,明氏才能有恃无恐地戕害自己姐妹,这也是老娘当初宁可放弃陪嫁也要带走自己和妹妹的原因。 方采蘩想到这些不愉快的往事,立马觉得有些食不下咽起来,不过为了等候妹子和弟弟,勉强自己慢慢划拉着碗里的饭菜罢了。 方志远和方采菱终于吃好,范氏招呼着婆子过来将饭菜撤下,又指着方才方志远吃得最多的那碗粉蒸肉和贵妃鸡对李婆子道:“这两道菜做得好,大爷喜欢吃,冬雪,取二十文钱赏她吧。” 范氏的贴身丫头冬雪开匣子取了二十文给李婆子,李婆子欢天喜地的谢恩下去。姐弟三个被伺候着净了手,范氏拉着方志远的道:“好孩子,到榻上来坐,祖母听说你书念得好,在学里很得夫子的赏识。告诉祖母,你都学了些什么,背出来听听。” 方志远为难道:“背给祖母听可以,可是我想先去看我娘住在哪儿。”范氏脸色僵了一下,但随即耐心地劝道:“你爹爹带你娘安置去了,等安置好,你爹爹就会回来,然后再带你们去瞧她,不着急啊。” 方志远噘嘴道:“人家就是急嘛,我们都吃了,可我娘还没吃呢,嗯,还有爹爹,他们肯定也饿了。”范氏本不高兴,然而听到最后一句,立马摸着方志远的头笑道:“哎哟,我们远哥儿真是个孝顺孩子,这才回到你爹爹身边几日,就知道心疼你爹爹了。” 瞧把这老家伙高兴的,远哥儿孝顺,那是老娘教得好,可你当初是怎样对待老娘的?如今倒好意思在这高兴!方采蘩暗自冷笑。抬头一看,妹子嘴角正微微撇着,显然也在鄙视着老家伙。 因为想等老子回来好跟着过去看老娘,即便范氏的注意力基本上放在了远哥儿身上,对两个孙女几乎没问什么话,方家姐妹还是强忍着等在宴息室。那边方志远终究还是被范氏哄着背起了书,这孩子口齿伶俐,声音清脆,几篇文背下来,惹得范氏和身边的婆子交口夸赞。 那位孔推官的宅子可能真的隔得近,大约才过了小半个时辰,方修文就回来了,说是已经安排妥当,自己是回来带饭菜过去给胡氏吃的。方家姐弟几个齐声嚷嚷着要跟着过去,方修文哪有不答应的。 范氏木着一张脸目送着爷儿四个走出了院子,然后挥手遣退了屋里的人,单留下汪婆子。汪婆子察言观色,知道范氏心情复杂,忙笑着恭维道:“老太太,小的没骗您吧。大爷确实生得好看还会念书,放眼整个潭阳城里,就没有哪家的小郎君赶得上他。” 范氏叹息道:“远哥儿确实是个好孩子,又聪明又孝顺,就是太黏胡氏了。” 汪婆子笑道:“大爷才多大点人儿,自出生后老爷就没在跟前,一直都是太太教导着,他黏着太太倒也正常。如今大爷认祖归宗,往后在老爷太太跟前久了,慢慢地自然就不会那么只黏着太太了。” 范氏点头:“这倒是。我们远哥儿是个孝顺孩子,我又是他的亲祖母,一心为他好。” 汪婆子又道:“老太太您可真是有福气,不光大爷聪明伶俐,两位姑娘也是千娇百媚的。赵家的大太太因为生了个美貌的闺女,平日里可是没少显摆,有意无意地就提忠顺伯夫人夸赞她家闺女的事儿。赵二姑娘那模样固然不错,然而远远不及咱们大姑娘。老太太您若是带着大姑娘出去,保准闪瞎那些太太们的眼。” 范氏自从明氏杀人一事败露后自觉大大丢了脸,这些日子借口生病,彻底绝迹于潭阳城里各府夫人太太的聚会。当初范氏身边最信任的婆子跟着她出去,往往能得到各府太太的一些赏赐,眼红死汪婆子了。如今方修文一通大整顿,将老太太身边的人清理了一些,汪婆子便成了老太太身边第一得用之人,她为了自己的利益,自然要怂恿范氏多出去走动了。 范氏却提不起兴致,歪在大迎枕上懒懒地道:“我老了,又是孀居多年之人,当初不过是大郎没有妻子,不得不舍下面子出去应酬。如今胡氏很快就要和大郎复合,往后这些事该由她做了。我呀就安心在家看着我们远哥儿,指望着这孩子将来比他爹爹更有出息。” 汪婆子眼珠子转了转:“老太太,正是为了大爷,才更要您带着大姑娘多去各府走动。” 范氏不解道:“这话从何说起?” 汪婆子道:“您指望大爷有出息,无非就是望着他能金榜题名,可俗话说‘朝中有人好做官’,又说‘一个好汉三个帮’,大爷日后高中不难,然而要想在官场走得更远还得要有助力才行。赵家大太太之所以想和忠顺伯府结亲,不就是想给她家那两位爷拉靠山。可惜呀,咱们家没有亲戚在京里,大姑娘这般出色的容貌,若是她也像赵二姑娘一般时常在京里走动,忠顺伯府算什么,就是国公府侯府的夫人太太都会看上她。” 这话终于引起了范氏的兴趣,她慢慢坐起,沉吟道:“咱们家没有亲戚在京里,可潭阳城里有亲戚在京里的人家很多,让我想想,孙家老夫人的姐姐是谨郡王府的老太君,还有梁家二太太的娘家是勇国公府,另有秦家大少奶奶的表姐是顾尚书府的当家奶奶……” 汪婆子笑道:“可不就是,这些人家几乎每年都有亲戚从京里来走动。可太太初来乍到,又在市井当中呆久了,哪能跟这几家的夫人太太们说到一起去。所以说还得您亲自带着大姑娘出去走动才行。” 范氏点头:“是啊,还真得我出马才行。”然而想到原先两个孙女的言行,她又皱眉道:“蘩姐儿和菱姐儿跟着胡氏在和锦那种小地方生活了这么些年,为了生计每日里蝇营狗苟算计不休,沾染了一身的坏习气。要想让她们嫁得好,往后多给远哥儿以助力,我还真得要花大力气帮她们纠正过来,不然的话带出去不但不会惹人羡慕,反倒叫人笑话咱们家的姑娘没教养。” 汪婆子道:“两位姑娘都是正经方家的姑娘,随了老爷的品性,再如何又会差到哪儿去,不过是挂念着太太一时情急罢了。等太太和老爷正式复合,太太搬回府里来就好了。” 范氏哼了一声:“我知道,明日就着人去请个好日子,及早将事情办了。省得我这儿子孙子都一心往那边跑,单留下我一个老太婆孤零零地在一边。胡氏那婆娘分明是故意地,明明人都到了潭阳,大郎也要跟她复合了,直接回家又如何,偏要拿乔作张住什么客栈。她这是仗着大郎一心跟她复合,远哥儿又黏她,变相地给我下马威呢!” 汪婆子劝道:“老太太,太太不肯这么进府里来住未尝不是好事,毕竟老爷是潭阳知府,行事稍微不合规矩都会叫人说闲话的。” 范氏哂笑道:“别说他这个潭阳知府了。我这辈子居然生出了这样一个痴情种子出来,你说那胡氏是模样赛貂蝉还是才学比班淑,怎么我这儿子就这般对她死心塌地了。无论样貌还是才情,明……” 范氏本来想说明氏样样比胡氏强,然而想到明氏的心狠手辣,自己养了条中山狼在身边这么多年,就深感晦气且尴尬,意兴阑珊地摆了摆手:“不说了,随他们去吧,我老了管不了那么多了。” ☆、第49章 提前 李婆子将饭菜装在了食盒里交给张婆子和钱婆子带过去,方采蘩的两个丫头也要跟着去,却被她留下了。方采菱更是不适应身边跟着两个人伺候,也勒令两个丫头回房候着去了。 孔推官家这宅子只有一进,虽小但紧凑,胡氏住着倒是合适。方修文不放心,特地安排了两个粗壮能干的婆子伺候着,想着还要人跑腿传话什么的,又将自己得用的一个小厮拨过去给胡氏使唤。 不过两条街而已,爷儿四人索性坐轿过去,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到了。孔家这宅子打算出租,是以重新才修缮过,瞧着很是干净整洁。方修文一派人通知孔推官自己想暂时租用一下他家这宅子,孔推官立马亲自带人送来了钥匙,还让自家的人麻利地将宅子上下仔细打扫了一通。 趁着老爹带着弟弟在厅堂里和老娘说话的功夫,方采蘩拉着妹妹将那宅子院子厨房厢房直到茅房都看了一通,看完后回到厅堂道:“这宅子瞧着还算舒服。”方采菱也道:“是啊,这下我们就放心了。” 胡氏好笑地戳了方采菱脑门一指头:“瞧这丫头,难道这宅子不好你就不放心了。你娘又不是没吃过苦的人,不过暂时住几日罢了,好不好地打什么紧。” 方采蘩道:“这回不一样,之前娘吃苦有我们陪着,这回却是娘独自一个人。”“就是,明明我们想跟娘住到一起,可娘偏要咱们先回家里去……” 胡氏一看小闺女的神色就猜到了她后面要说的内容,忙横了一眼过去。方采菱后面本想说“谁爱面对祖母那张惹人厌的老脸”,收到老娘的警告,再想到老爹在跟前,她总算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张婆子和钱婆子将食盒里的饭菜摆出来,到这时候,方修文和胡氏都饿了,饭菜一摆好就举起筷子开吃。方志远忙不迭地告诉胡氏,粉蒸肉和鸡好吃,方修文便不断地夹那两样菜给胡氏。他父子两个围着胡氏转,殷勤得不得了,方采蘩在一旁看着忍不住暗笑。 胡氏似乎不大适应前夫这般热情,饭吃完后就借口方修文该去衙门料理公务了,不然会为人所诟病的。方修文离开这么些日子,确实有许多事处理,虽然心里不情愿也只好走了。临走时也没催儿女回家,任由他们陪着胡氏。 结果直到他下衙了,姐弟三个还在胡氏那边没回家。府里范氏在发着脾气,说整个下午自己派了两拨人去接都没接回孩子,这也太不合规矩了,说胡氏分明是记恨往事,存心不让孩子亲近她。这眼看着府里晚膳都要备好了,胡氏竟然还不放人回来。 方修文不以为然地道:“娘您想多了,筠娘若是真这么想,就不会答应让孩子们先回府而是自己独自一人住在外头了。都是孩子们舍不得母亲,她们母子这么多年相依为命,从来就没分开住过,这猛然间分开,哪里能习惯。孩子们又个个孝顺,怜惜他们的娘独自住在那边,不过是想多陪陪她而已。” 范氏道:“多陪陪她,有蘩姐儿菱姐儿还不够,非要拉着远哥儿一道?远哥儿在她身边都长到这么大了,而我这个祖母呢?直到今日才看到我的孙儿。” 方修文道:“正因为远哥儿在她身边长大,孩子才那么黏她。好了您就别气了,儿子这就去接他们,我们很快就回来。” 然而方修文嘴上说很快,结果直到家里晚膳都备好了还没见他带着人回来。范氏气咻咻地正要派汪婆子去叫人,却见张婆子钱婆子来报,说是大爷和姑娘都想在那边陪着太太用完晚膳再回,老爷就派自己两个来取膳食过去,让老太太自己一个人用晚膳,不用等他们了。 范氏听到这话气个倒仰,等两个婆子退下后捶胸大骂:“这个大郎,还说去接人,结果接得自己都不回了!真是岂有此理,一个二个地都这么自作主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老婆子!大郎这分明是有了媳妇忘了娘!这下好了,他们夫妻父子团聚,倒将我这老婆子丢到了一边,我怎么这么命苦,这辈子就养出这么个忤逆不孝的东西出来!” 汪婆子见老太太气得不轻,忙劝道:“虽说老爷这么做确实有些不对,可老太太您也要多多体谅老爷才是。毕竟他和太太分开多年,如今好不容易团聚了,一时间有些昏头也是情有可原。” 范氏拍桌:“让我多多体谅他,他怎么不体谅一下我呢?可怜我青年守寡将他拉扯大,含辛茹苦供他科举有了出息,就盼望着他能多多开枝散叶,儿孙满堂地。他倒好,仿佛世上就只有胡氏一个妇人一般,即便那婆娘生不出儿子来也只管守着她一个。所幸老天垂怜得了远哥儿,才不至于让方家绝了后。他明知道我有多喜欢远哥儿,却偏偏将那孩子往那边带,他这是存心要我的老命呢!” 汪婆子道:“老太太您何必这么心急,就算大爷在那边陪了太太那么久,到了晚上也终究是要回来住的不是。” 范氏咬牙道:“远哥儿年小不知事,蘩姐儿却这么大了,第二回我都派你去接了,她竟然说什么胡氏正陪着远哥儿温习学过的书本,不好半途而废,愣是不回来。胡氏那点学识能跟大郎比,远哥儿要她陪着温习书本?我这个祖母亲自派人去接,她竟然这般轻慢,哪有一点姑娘家的规矩!” 汪婆子道:“大姑娘这也是想着大爷这么久没正经跟着夫子念书了,担心他荒废了学业,老太太您该感到高兴才是。” 范氏哼了一声:“高兴,孙女这般忤逆罔上,我可高兴不起来。胡氏那婆娘这些年不知道是怎么教导的,养出的闺女一点规矩都不懂,我还真得花大力气纠正她们这坏习气,不然带出去非被人轻视笑话不可。” 这边老太太一个人食不知味地独自用了晚膳,那边方修文带着儿女陪着胡氏一道吃完饭,一家子又闲话了一通,直到掌灯时分才爷儿四个才依依不舍地告辞回家。范氏终于见到孙儿,本想让他陪自己说说话,奈何方志远却打起了呵欠嚷嚷着困了。 范氏又是心疼又是不甘,就说天冷方志远毕竟年小,和自己安排伺候他的婆子也还不熟,提出让方志远先在自己屋里睡,等明年开春暖和了再单独睡西厢房屋子去。 方志远却搂着方修文的脖子说自己要跟爹爹睡。方修文也说范氏年纪大了,天冷万一她因为照顾方志远染了风寒那就是自己的罪过了,远哥儿还是跟着自己睡吧。他父子一条心,范氏又不好硬逼着方志远惹得他大哭,只能无奈地打消了自己的念头。 方家姐妹依照规矩,回到家后先得去上房报备老太太,然后才回自己屋里。因为还不想睡,方采菱跟着方采蘩去了东厢房,她的两个丫头在屋子里等了大半天,见主子回来了,立马殷勤地跟了过去。方采蘩的两个丫头利落地招呼着方采菱主仆。 方家姐妹却想说悄悄话,将她们都打发去一边了。“有人伺候什么事不用自己动手,舒服倒是舒服了,可就是身边老跟着人,说话都不方便。”方采蘩笑道:“有所得必定有所失,世间本就难有两全其美的事情。” 方采菱道:“说到伺候的人,我才想起还没给我那两个丫头起名字,姐姐你这两个丫头都取的什么名儿?” 方采蘩道:“还没起,不过我已然想好了。她们一个手巧会梳头,就叫阿巧。另一个随时笑眯眯地,一脸欢喜,就叫阿喜。” 方采菱念叨着:“阿巧,阿喜,嗯,还算好听。我那两个不像姐姐这两个这么特征明显,叫她们什么好呢?”她凝眉半天也想不到什么好听的名字,最后眼睛一亮道:“她们是双双分过来伺候我的,那就一个叫双儿,一个叫对儿好了。” 方采蘩抚掌赞道:“双儿,对儿,好名字,比我的阿巧阿喜好多了。”“果真,连姐姐都说好,那证明是真的好。哈,想不到我随口一起,居然起了两个好名字。”方采菱得意地笑。 此后两姐妹又说到原先范氏因为远哥儿不肯睡她屋里而失落黑脸的事儿,方采菱道:“她还真是想得美,以为远哥儿年小好哄,谁知道远哥儿也一点儿也不稀罕她。明日咱们还带着远哥儿去娘那边,才不给她拉拢远哥儿的机会呢。” 方采蘩点头:“自然要带着弟弟过去。不过祖母肯定要阻拦,所以咱们得让爹爹帮咱们说话。”方采菱点头。 第二日,方采菱提出要老娘改动祖母特地置办给自己姐妹的新衣裳,所以自己和方采菱得过去胡氏那边。方志远听说后自然是嚷嚷着一道过去,方采蘩立马说这样也好,大家一道正好可以陪着他温习功课。 范氏极力阻止方志远过去,然而方修文说儿子学业确实不能荒废,胡氏也好方采蘩也好都能给方志远答疑解惑,就让他过去。等自己忙过这些日子,然后再给儿子挑个好夫子。 于是范氏只能眼睁睁看着宝贝金孙又去了孔家那宅子,这一去就又是一整日。范氏再次气得捶胸顿足破口大骂。 汪婆子劝道:“老太太您说您这是何必呢?您这日子都定好了,只要太太和老爷一复合,她搬进了府里来住,这些烦恼一下就没了。您就听奴才的,暂且忍耐半个月吧。” 范氏愤然道:“我之前没见到孙儿尚且能忍耐,如今他明明就在我跟前了我为什么要忍耐?横竖请帖还没送出去,这样,你让他们重新写请帖,将吉日提前十日!” 汪婆子吓了一跳:“阴阳先生说这两个日子,后面那个更好,老太太怎么选了前面那个。”范氏道:“什么更好,横竖都是他推算出来的吉日,放在哪一日不好。” 汪婆子迟疑道:“老太太,您还是问问老爷的意思吧。”范氏怒道:“怎么,就因为误信了明丫头,我在你们眼里成了家中的罪人,连这样的事情都做不得主了吗?” 汪婆子讷讷地道:“小的不是这意思啊老太太,我这不是想着这可是老爷的大事,您还是跟他商量着,别闹得母子生分了。” 范氏哂笑:“放心,那是我生得儿子,我能不明白他的心思。人家呀,只恨不能将日子定在今日胡氏好进门来,又怎么会因为我将日子提前而怨恨于我呢。” ☆、第50章 铺子 果然方修文听到老娘临时改了日期只说随便老娘,什么多余的话都没有,可跟着就坐轿子往孔宅那边告诉胡氏这消息去了。 方采菱听到这事觉得纳闷,方采蘩却是一下想通了其中的门道,笑着对妹子道:“咱们这两日都带远哥儿去娘那边呆着,弄得祖母都没什么机会见到远哥儿,她这是忍不下去了。” 方采菱想到祖母因为远哥儿早出晚归那郁闷的神色,不由噗嗤笑出了声:“嗯,姐姐说得对,祖母其实并不是想娘能早点和爹爹复合,她不过是不想远哥儿再去孔宅那边去了。” 第21节 复合毕竟不是成亲,不过是请些宾客见证一下而已,没有什么复杂的仪式,不过胡氏给范氏敬茶这一关还是得过。这一对冤家婆媳时隔多年再度见面,彼此神色都还算平静。 胡氏是为了子女的前程,压下心头厌憎努力演戏,范氏因为宝贝金孙,对胡氏难免高看了一眼。于是敬茶的时候,围观的人揪紧了心,两个当事人却是云淡风轻。一个高举托盘口称婆婆敬上香茗,一个取过茶盅一口喝干顺手放了一对羊脂玉麒麟在托盘里。 当初老娘一味相信表妹,对妻子百般嫌弃磋磨,妻子心里对老娘的怨恨不是一般的深。偏偏老娘性子好强,明明是她做错了,却拉不下面子向妻子示好补偿。方修文其实很怕这婆媳二人多年之后再次见面,场面会很难看。 没想到最难过的一关就这么轻易过去了,他不由彻底松了一口气,对妻子也就越加感激内疚。暗自下了决心,回头要敦促老娘尽快兑现当初的许诺,将管家大权尤其是所有的铺子都交到妻子手中。 夫妻分离多年,如今终于破镜重圆,胡氏还好,方修文却恨不能时时黏着妻子,就跟当年夫妻新婚时候一样。之前胡氏没带着孩子回来,方修文一个月当中有大半的时间都歇在衙门值班的房里,就算回家过夜也是次日一大早就走了,如今却是每天要胡氏催着才肯去衙门办公。 范氏为此和汪婆子嘀咕:“哼,什么不学,倒学得唐明皇从此君王不早朝那一套了,瞧我儿子这出息。人家杨贵妃倾国倾城,唐明皇被她迷得神魂颠倒情有可原。而胡氏最多只能算是有几分姿色,真不知道我儿子迷上了她哪一样。” 汪婆子道:“人家都说夫妻的缘分是命定的,该是夫妻怎么都分不开,不该是夫妻任凭你怎么撮合强迫都没用。你看当初表姑娘对老爷可说是百般温柔殷勤,可老爷对她是避之不迭,太太离开这么多年了,表姑娘都没能让老爷喜欢上她。” 范氏脸一沉:“好好地你提那中山狼做什么!”汪婆子忙在自己脸上拍了一下道:“瞧小的这记性,明明老太太说过从今往后府里不准再提表姑娘的,我却不留神又提起她了,真是该打!” 范氏道:“罢了,大郎一心喜欢胡氏那就喜欢吧。他们这般蜜里调油,若是能让胡氏再给远哥儿生个弟弟就好了。嗯,当初为了哄得胡氏带着远哥儿回来,我曾经答应过只要她肯和大郎复合,我就让她管家管铺子。如今看来,还是让她安心调养身子,多生几个孩子为好,旁的事情就先别管了。” 汪婆子的儿子管着方家一个铺子,如今老太太掌管铺子还能捞些油水,若是换成精明厉害的胡氏,这美事儿八成要泡汤。是以听到这里,汪婆子立马附和道:“老太太说得在理,大爷若能多几个兄弟往后长大了凡事也能有个帮手不是。管家管铺子劳心劳力,确实不利于太太调养身子。” 父母这般恩爱,方家姐弟自然是大为开心。爹娘的事情圆满解决,方采蘩总算松了一口气。然而一想到陆骥,她的心情就会变得很差。自己不能托人捎信回去,县太爷娘子那里十之*是不会透露自家的行踪的,陆骥又能上哪儿打听自己的下落呢。 自己不能消极等待,得想想法子才是。陆家是住在郭家洼的,如果自家的情况,郭家洼人知道了,那么陆骥自然也会听到。只是怎么才能让郭家洼的人知道呢? 虽然老娘交代任县令娘子,可以告诉郭山表伯两口子实情,但要他们守口如瓶。乡下人重然诺,郭山表伯夫妇答应了不说出去那就肯定不会说出去的。 要想让郭家洼的人知道,恐怕得通过舅公这边想法子。老娘的舅舅舅妈不是那种爱显摆的人,外孙女和四品知府夫婿复合这样的事情他们不会到处宣扬,可他家那亲家就难说了。 虽然隔得远,但老娘那位表弟媳杨氏正月间还是会回娘家拜年,自家的事情她难保不会和娘家说起,杨氏的娘是个大嘴巴爱显摆的性子,为此当年老娘带着孩子住进郭家洼舅公家那房子的时候,舅婆可是再三警告过儿媳妇杨氏,一定不能跟娘家人说起老娘是和离,前夫还是个做官的。 如今不同了,老娘和老爹复合皆大欢喜。舅婆应该不会再那么严厉地给儿媳妇下封口令了。表婶杨氏回家肯定会管不住嘴巴和娘家人说起自家的真实情况。而表婶那位大嘴巴的娘,得知自家有个拐着弯儿的四品知府亲戚,不得满天下宣扬。杨家岭和郭家洼隔得那么近,岂能不传到郭家洼人的耳朵边? 方采蘩越想越兴奋,觉得这法子可行。于是立马兴冲冲地去提醒大人,既然一家子搬来潭阳,老娘又和爹爹复合了,于情于理都该写信给舅舅那边还有舅公一家说一声。 方修文和妻子相视一笑,赞道:“这孩子还真是个知礼的。我正和你娘说起这事呢,这不书信都写好了,还有银票也准备好了。” 方采蘩一下放了心,便道:“银票?怎么,爹爹这是要给舅公一家银票,以感谢人家让我们白住了这么多年房子吗?” 方修文道:“不光要感谢你舅公一家,爹爹还要补偿一下你舅舅。当年你外祖几乎拿出了家产的一半给你娘做嫁妆。你娘当年和我和离,为了带走你们姐妹,不得不答应你们祖母的条件,舍弃了自己的嫁妆。后来你娘的嫁妆被你祖母和明家表妹,呃,我是说明氏通通卖了,所得的钱用来买了铺子。我们方家实在是太对不住胡家了。” 当初老娘空着手带着自己姐妹回到了娘家,舅舅二话不说就接纳了自己母女三人。舅妈虽然有些不高兴,但也没敢反对。老娘察言观色,不想让舅舅为难,此后借着躲避老爹的纠缠厚着脸皮问舅舅借了些银子,带着孩子远远跑到了和锦,日子过得再艰难对舅舅也是报喜不报忧。 想到这里方采蘩不由点头:“是啊,方家确实该补偿胡家,舅舅对咱们真是太好了。当初娘通过舅公还给舅舅银子的时候,舅舅不但不收,还托舅公又给咱们捎来了五十两银票。” 方修文听到闺女这般说,不由有些羞愧地道:“爹爹本来想将当初卖掉嫁妆所得的银子都给你舅舅,可是那笔钱被你祖母和明氏买成了铺子,此后爹爹调到潭阳州府任职,那些铺子又被卖掉,所得银子在潭阳另外置办了几间铺子。 你们祖母糊涂,这些年家中大小事务包括铺子都是让明氏打理,结果没少被明氏昧了银子,不然她也不会那么大手笔能买动花婆子在月饼里下毒了。还有当初咱们没有仔细搜她的身,她身上肯定是藏了不少的银票,否则任凭她再狡诈多端也不可能逃离潭阳。嘿,说来说去也怪爹爹,因为一直找不到你们,又跟你们祖母怄气,心灰意冷地对家中的事情不闻不问,不然明氏哪能在我方家这般肆意妄为。” 方采蘩道:“爹爹说这些不愉快的事情做什么,都过去了。当年娘在那样一穷二白的情况下都能养活一家子并且买下一间铺子,如今爹爹乃是潭阳的父母官,咱们家又有现成的铺子,还愁赚不到给舅舅的银子啊。” 方修文笑道:“筠娘你听听,这孩子口气好大。蘩姐儿,你当开铺子挣钱是吃饭喝水一般稀松平常的事情啊。你要知道,潭阳街头有多少家铺子是赔本的啊。” 胡氏笑道:“别人开铺子兴许会赔本,可我们家蘩姐儿做买卖的本事我却是相信的。这孩子虽然年小,可我在和锦这些年做买卖,都是这孩子在背后给我出谋划策的,也不知道这孩子随了谁,这脑子里哪有那么多的巧法子。” 方修文抚掌道:“既然我儿这般本事,那我稍后就去跟你祖母说,尽快让你跟你娘掌管铺子。让老牛头两口儿跟着,你们娘俩明日就去巡视一下铺子。那些人当初都是向明氏汇报账目收支的,你们祖母不怎么过问。明氏逃了,你们祖母才自己管着。她毕竟老了,那些掌柜的就是蒙蔽于她,她也不会察觉。我这一阵子公事又太忙,有心整顿又实在是没空。” “那咱们就听爹爹的,明日就去巡铺子。”财政大权肯定要抓在手里,胡氏还没说话,方采蘩就抢先替老娘答应了。 ☆、第51章 交出 嫁妆是娘家给自己的东西,可当初不得已放弃,白白便宜了明氏贱人以及范氏这个老糊涂,胡氏对此是耿耿于怀,就算丈夫不说她也要收回。既然丈夫自己主动提起,倒省得她直接去和老东西交锋了。 以胡氏对范氏的了解,知道老家伙不可能心甘情愿地交出家中铺子的管理大权。方修文自动揽下这事,那就让这对母子相互磨牙,自己作壁上观就好。 果然,范氏听到儿子让她兑现当初的承诺,并没有如方修文意料中的那般一口应允,而是道:“大郎,当初我确实说过那样的话,不过如今那我想了又想,觉得铺子还有家里这一摊子还是娘先替你们管着为好。” 方修文一听就急了,立马嚷道:“娘您当初咱们可是说好了的,您这样出尔反尔地我怎么向筠娘交代。况且当初是家里没人,才叫您一把年纪了还受累。如今筠娘回家了,这些事您还是别管了,只管安心享受天伦之乐就好!” 方修文的语气比较强硬,有一种老娘不答应也得答应的架势。范氏心头不由暗恼,这就是她养的好儿子,为了能向胡氏交代讨好那婆娘,就可以威逼自己的老娘。 然而自己当初说出了那样的话,如今食言确实有些理亏,范氏没法子,只好道:“大郎你听我说,娘这样做都是为了你们好,为了这个家好。你们两个如今在一起了,最当紧的还是多生孩子。我们远哥儿这孩子虽然很出色,可终究还是需要兄弟相互扶持着不是。你看娘这辈子就只生了你一个,当初你去西北任职,娘一个人留在家里好不孤单。若是你有兄弟,娘何至于跟前没人孝顺。” 在方修文心里,即便范氏有千般不是,可自己当年愤而远赴西北,将老娘留在家里确实是大不孝,方修文听到这话确实如范氏所想内疚了,他温声对老娘道:“当初是儿子牛心左性,对不住娘。正因为这样,如今儿子才不能再叫您一把年纪了还为儿子操劳。您就安心将家中事务以及铺子都交给筠娘,只管督促着远哥儿念书就是了。” 范氏道:“胡氏当年就好些年肚子没动静,不然你们也不会和离,如今她年岁更大,要想多生还得好生调养才是。若是将这些事交给她,她劳心劳力地,恐怕又不知道要等多久才能传出喜讯。我想明日就叫人去请城里最好的妇科圣手来家里给胡氏诊脉开方子。” 方修文道:“不会的,筠娘当年生了菱姐儿之后又滑了一胎,心气郁结,加上……呃,没将养好才会许久不见动静。如今她心情舒畅,肯定能很快怀上的。不过请郎中开方子让她调养着倒是可以。至于劳心劳力什么的,娘您也太小瞧筠娘了,这点事对她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别忘了她这些年可是自己开铺子养大三个孩子的。” 方修文本来想说是因为老娘磋磨表妹暗中使绊子,妻子日子难过才导致久久怀不上孩子,可当着老娘的面自然不好说这样的话,便又临时改了口。 范氏不死心,又道:“我自然是希望你媳妇能很快怀上。可她若是怀上了就得安心养胎,毕竟她已经不再年轻了。到时候还得将这一摊子交到我手上来,何苦麻烦。” 方修文笑道:“娘忘记蘩姐儿了,听筠娘说这孩子很是能干,做买卖颇有些手段。即便筠娘有了好消息,身子不便,也有她可以使唤啊。” 范氏脸一沉,呵斥道:“大郎你怎么能这么想。蘩姐儿相貌这般出色,可不能叫这孩子埋没在潭阳这种地方。我想着……”范氏叽里呱啦将自己关于方采蘩的打算全说了出来,最后道:“那些勋贵之家,可不喜欢姑娘家过多沾染铜臭气。你倒好,蘩姐儿这一来,你就叫她一头钻到买卖上头去,生恐别人不知道她之前是跟着她娘一道开铺子做买卖的。” 范氏本以为自己一心为方志远打算,苦心让方采蘩高嫁的想法会得到儿子的支持,谁知道方修文听完却很不以为然:“咱们这样没什么根基的人家,即便人家看中了蘩姐儿本人肯娶她,孩子嫁过去也会叫人轻视。这孩子这些年跟着她娘吃了不少苦,我对她亏欠良多,又怎么忍心拿她的幸福去替远哥儿铺路。况且我的儿子也不需要牺牲他姐姐的幸福来谋取前程!” 没想到儿子是这样的态度,范氏傻眼了,嘴唇翕动着还想再说,方修文却道:“好了,娘您别操心这操心那,只管安心享福就是。我明日就让筠娘和蘩姐儿去巡铺子,咱们家这么几间铺子却盈利那么少,迫切需要懂行的人来好好整顿整顿了。不然这么下去,往后我两个闺女出嫁,咱们家却没钱替她们置办像样的嫁妆。” 范氏还待再说,方修文却干脆利落地道:“冬雪,快将上个月五间铺子的掌柜送来的账本拿给我,我让太太先看看好心里有数。” 方修文一吩咐,冬雪立马麻利地拿钥匙打开了箱子将账本悉数捧出交给他。 范氏气得浑身发抖,偏偏不知道怎么反驳儿子,只能等方修文走后拿冬雪发脾气。冬雪额头上被砸了一茶盅,又被愤怒的范氏罚跪在了榻前。 汪婆子见大势已去,立马溜出去报信给儿子,让他赶紧擦干净屁股,从今往后在铺子里都夹紧尾巴做人,千万别叫胡氏逮住把柄拿来开刀。 范氏在自己房里直骂逆子,气得差点没厥过去。这边胡氏为了清静,干脆带着账本叫上儿子去了两个闺女的第三进院子。到了方采蘩房里之后,胡氏和方采蘩看账本,方志远则和方采菱一道看书写字。 方家的五间铺子分别是胭脂铺,绸缎铺,杂货铺,茶楼以及客栈。盈利最多的是前面两个,杂货铺也有些收入。茶楼就只能挣回运营成本几乎不赚钱。至于客栈,则干脆是亏本。 方采蘩粗粗问了一下张婆子钱婆子,总算大致知道了缘由。因为当初是明氏管理这些铺子,明氏身为闺阁女子,对胭脂绸缎这些比较熟悉,这两家铺子的掌柜也是女的,打起交道来方便。而后面三个,尤其是客栈茶楼,人多杂乱,明氏不方便经常去察看,饶是她再精明,一来二去地那些掌柜也难免会蒙骗于她。 母女两个商量了一番,粗粗定了个大致整改方案,具体措施则要等明日去巡视了铺子再说。 次日一用完早膳,母女三个就坐着轿子出了门直奔自家的铺子。一番察看下来,问题发现多多,胡氏干脆将五间铺子的掌柜以及其他关键人物都叫到了府中花厅再次问话。 从胡氏的神色大家猜到了她肯定会杀鸡吓猴以儆效尤,本来大家以为她会拿亏本的客栈开刀,谁知道胡氏最终却拎出了将将保本的茶楼。她发作的也不是茶楼的掌柜,而是负责采买进货的祁来福。胡氏指出祁来福的罪责是以次充好,竟然胆敢将雨前龙井冒充明前龙井。 祁来福正是汪婆子的儿子,儿子被胡氏当众呵斥,还被要求吐出贪昧的钱出来。汪婆子吓坏了,赶紧跑去范氏跟前哭诉。范氏本就气得不轻,听到这消息,越加认定胡氏是存心打自己的脸。不然为什么那么多铺子的人不追究,独独抓住自己得用的汪婆子的儿子不放。范氏为此气得浑身哆嗦,气冲冲地就要去花厅直接寻胡氏开骂。 刚一走下台阶,却被中午下衙回家的方修文给拦住了。方修文告诉老娘:“拿祁来福开刀是儿子提议给筠娘的,因为那用雨前龙井冒充明前龙井的事情,是儿子的一个属下亲自经历的事情。人家好心带着朋友光顾咱们家茶楼,结果遇上这么倒胃口的事情,儿子的脸面都丢尽了。” 范氏一听愣住了,虎着脸对汪婆子道:“老货,你那儿子胆子也太大了,他这分明是拿咱们方家的铺子当做他捞油水的地方了!你究竟是怎么教导你儿子的,亏得你还有脸来替他求情!” 汪婆子吓得面如土色,扑通跪在地上道:“老太太息怒。那混账东西在茶楼贪昧所得的钱一文也没带回家中来,所以对于他所做的这些事小的真的一无所知。都怪他那媳妇,那婆娘是个贪嘴爱吃好打扮的,自打她进了门,我们家大郎就不大爱听我的话了。” 方修文冷冷地道:“汪婆子,不管祁来福所为你知不知道,反正你这儿子采买是断不能再做了,人还是留在茶楼。看在你伺候老太太还算尽心的份上,这次就不要他退回之前贪昧的所有钱了,只要他退回二两银子意思意思就行了。” 二两银子,居然要儿子退那么多!汪婆子肉疼极了,然而她面上却是半分不显,而是伏在地上叩谢道:“小的多谢老爷开恩,小的回头一定好生教训那混账东西,让他往后都老老实实地。再不敢动半分歪念头。” ☆、第52章 噩耗 方修文夫妇所住的东厢房和范氏的上房都在主院,胡氏对此很不喜欢,但凡有什么私密的话就爱来两个闺女的院子说,喜欢黏着妻子的方修文也跟着来了。 “爹爹真是威武,咱们这里还寻思着祖母过来兴师问罪该怎么应对,没想到根本就是白准备了,爹爹一个人就轻松解决了这件事。”方采蘩一看到老爹就笑着恭维。 方修文嗔道:“你这孩子,铺子好几个滑头的东西,你偏偏提议你娘将汪婆子那儿子给揪出来。上回因为明氏下毒杀人,爹爹已然将你祖母身边那几个老人遣退得七七八八了,就剩下个汪婆子。这个婆子虽然有些小刁滑,但胆子较小,危害主人的事情却是不敢做的。爹爹想着你祖母身边总得留个使顺手了的人,权衡之后就单单留下了她。你祖母如今很是倚重她,动了她你说你祖母能善罢甘休?爹爹总不能让你娘为着这事跟你们祖母吵起来吧,少不得一力扛下了。” “说来说去还是爹爹心疼娘,不舍得娘受一丁点委屈。”方采蘩嘿嘿地笑。一把年纪地倒叫闺女给取笑了,胡氏脸一热,呵斥道:“这孩子没大没小的,胡说八道什么!” 方修文却很高兴,笑嘻嘻地道:“还是我闺女明白我的心思。”胡氏羞恼地瞪了丈夫一眼,方修文哪敢再笑,立马脸一正,岔开话题道:“蘩姐儿,听老牛头说那龙井茶不对还是你最先发现的。这些年你跟着你娘过的是苦日子,照说应该没有机会接触这些好茶叶才是啊?” 方采蘩眨巴着眼睛道:“我没喝过,可我在书上看到过人家对龙井茶的介绍啊。您不知道,我和娘去了茶楼将那祁来福叫来问话的时候,他就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然后掌柜的问咱们要喝什么茶的时候,娘说喝龙井,那祁来福就说都到了寒冬腊月天,龙井摆放太久口感不好,建议咱们改喝别的。可明明之前掌柜的才告诉咱们,铺子里有个师傅在存储茶叶上头的本事很高,龙井茶叶存放一年半载泡出来的口味还是很好。于是我就疑心了,非要喝那个,然后依照书上写的瞎说一气,还真把那祁来福给唬住了,老老实实地承认了那不是明前龙井而是雨前龙井。” 方修文得意不已:“哈哈,想不到你这么容易就揪住了祁来福的把柄。不愧是我的闺女,就是聪明机灵!可惜蘩姐儿你是女子,不然爹爹一定让你考科举谋功名!” “行了,这话蘩姐儿三岁的时候你就说起,到如今还在说。当爹的这么夸自家闺女,回头叫人听见非得笑话你不可!”胡氏白了丈夫一眼,又道,“其实蘩姐儿就是不提议,我也会先拿这姓祁的开刀。铺子里不老实的那么多,若是将他们都撵走,一来是会引起他们的不满然后出去造谣诽谤咱们家,二来一下子也找不到这么多人顶替,铺子非得关门不可。姓祁的是汪婆子的儿子,大家都看着他行事。如今我连他都惩治了,旁的人哪敢不老实。” 方采蘩抚掌笑道:“可不就是这样,爹爹您是没看到祁来福被娘呵斥要他退出二两银子的时候,在场其他人的脸色有多难看。这叫擒贼先擒王,祁来福虽然不是掌柜,但大家都以为他的靠山是祖母,眼珠子可不就盯着他了,将他拿下才能最大程度地唬住其他人,敲山震虎的效果再好不过。” 方修文道:“今日你们娘俩辛苦了。蘩姐儿,你在咱们家的绸缎铺可有看中什么尺头,这很快就要过年了,爹爹已然托人从东北那边给我弄些好的皮子过来,打算给你们母女三人一人做一件斗篷。城里孙家有一座梅园,每年二月的时候她家就会广邀城中各府的太太去园中赏梅,我儿这般样貌,在衣着上又怎能寒酸叫别家的姑娘给比下去呢?” 方采蘩摇头道:“咱们家这些年几乎被明氏这条蠹虫将家底都掏空了,爹爹何必花那钱,穿好穿坏我们不在乎,只要一家人平安喜乐地在一起就好了。” 方修文呵呵笑道:“这孩子这些年苦日子过惯了,倒养成了爱替大人操心的毛病了。咱们家再缺钱,爹爹也不至于连给闺女置办两身儿像样的衣裳都置办不起了。” 方采蘩道:“那女儿谢谢爹爹了。” 方修文嗔道:“这孩子,跟爹爹还这般客气。”他随即又怅然道:“可惜你后年就要及笄了,及笄之后就可以许人家了。你都没在爹爹身边几年就要嫁人,爹爹一想到这个就心里难受,所以爹爹决定无论是谁想娶我的蘩姐儿,都要等到你年满十八岁之后。” 及笄,许人家,这样的字眼听得方采蘩心惊肉跳。陆骥,陆骥这会子不知道怎么样了。一想到自己和陆骥这份感情前路渺茫,方采蘩欢快地心情瞬间就跑没影了。方修文见闺女低头不语,还当她是害羞也没多想。 胡氏却是明白内情,看了一眼闺女后立马拉着丈夫说起了别的事。心里却想:陆骥那小子虽然不错,可两家差别太大,自己怎么可能让闺女嫁到陆家去,蘩姐儿你还是死了这份心吧。 在方修文的支持下,胡氏完全掌握了管家大权接管了铺子,范氏彻底退居幕后,即便她再不甘心也没用。胡氏在方采蘩的协助下狠狠一通整顿,铺子也好方家也好,风气都大大改善了。 方采蘩又结合记忆中前世所见的一些经营模式,对自家的茶楼和客栈进行了彻头彻尾的改革,她的一些大胆新颖的揽客留客方式收效显著,两家铺子一改之前的颓势,已然开始扭亏为盈,虽然还是赚得不多,但已经开始往好的方向发展了。 潭阳城中有头有脸人家的女眷都在悄悄议论,方知府家的长女不光是个难得的大美人,还极有头脑手段。大家都迫不及待地想近距离地接触接触这位方大姑娘,只是苦于年关将近,依照惯例各府的各类宴会都停办,不好给她家下帖子,只能等到明年正月过了。 大年三十转眼间就到了,衙门二十八封印,方修文放下公事,安安心心地陪着妻子儿女准备过年事宜。范氏因为失去了管家权,自觉府里的下人都开始轻视起自己来,很是郁愤,胡氏和闺女去给她请安的时候,老太太大多是黑着脸。 胡氏和方家姐妹本来就不爱面对范氏这张脸,这样一来早晚的请安也就纯粹只是一个形式,母女三个与老太太之间简直是一句多余的话都不说。方志远却因为年小,对祖母的恨意本来就不如两个姐姐,加上范氏对他确实是掏心掏肺地好,所以这孩子倒是越来越愿意亲近祖母。 方采菱为此很是不满,愤愤然来找方采蘩:“远哥儿那个叛徒,姐姐你没发现他这几日来咱们院子的时间越来越少,反倒是在上房祖母那里的时间越拖越长了。不行,我得好生告诫他一番,别有事没事就去上房!” 方采蘩皱眉道:“不要!凭祖母当年的所作所为,咱们两个厌恶她不愿意亲近她爹爹不好说什么。可远哥儿不同,祖母简直将他当成了命根子,他和祖母亲厚正常也应当。你没看娘都没阻止远哥儿去祖母那里吗?再怎么样,那都是爹爹的亲娘,毕竟和明氏不同。大家可是一家人,爹爹心里其实是希望咱们和祖母能亲亲热热地。” 方采菱不高兴地哼了一声:“祖母是爹爹亲娘,所以他希望咱们待祖母好一点。可娘也是远哥儿的亲娘啊,凭什么祖母对娘那样坏,远哥儿还要亲近祖母!” 方采蘩也很无奈,叹息道:“凭什么,就凭祖母生了爹爹,就凭咱们都是她的孙辈,娘其实比咱们更不甘心吧,可能有什么法子呢?谁让大家是一家子,没法子跟外人一样,随随便便就能撇清关系此生再无瓜葛。” 过完了年,又过完了元宵,然后方家接到了胡氏大哥以及舅舅的回信。然而胡氏舅舅在来信中随口提到的一件事,却几乎没让方采蘩崩溃。 原来郭家洼被歹人夜袭一事传到了胡氏舅舅耳边,虽然听说村子里头没死人,但他还是担心胡氏母子担心族人,正巧有一桩买卖要过来和锦这边,他便顺势回郭家洼看看,结果却惊讶地发现自家房子大门紧闭,胡记绸缎铺也易主了。 幸好罗氏告诉了郭山夫妇实情,郭山夫妇悄悄告诉了他胡氏母子是跟着方修文去了潭阳,胡氏的舅舅才放了心。胡氏舅舅不免问起歹人夜袭那晚情形,听郭山说是陆骥救了方采蘩,便打算买些东西去陆家感谢一下。 然后郭山说不用了,因为胡家一家子忽然离开和锦之后五日,陆家一家子也卖掉铁铺说走就走了,没有谁知道他家搬去了哪里。 胡氏为了让方采蘩死心,特地将那书信给两个闺女看。方采菱边看边念叨,看完了之后觉得奇怪:“咦,那一家子也搬走了,咱们是因为爹爹来接了,他们家又是为了什么。不会是因为歹人的事情被吓着了,不敢再单独住在金竹溪边的房子了吧。可他们就算害怕也可以住在城里,没道理连和锦都不呆了吧。” 她问了半天却没得到回应,不由大声道:“姐姐,你猜猜他们家是为了什么啊。” 方采蘩却还是不搭理她。方采菱不高兴了推了推方采蘩的胳臂:“姐姐我问你呢,你在想什……姐姐,你怎么了,你……” 第22节 ☆、第53章 生病 方采蘩脑子里一片空白,对周围的任何事情都没有感知了。她被方采菱强制拽过来,面对着妹子,却只看到对方的嘴巴开开合合,至于她在说什么,却是半点也没听进去。 搬走了,没有人知道他家去了哪里,怎么会这样呢?自己这里还在担忧陆骥会因为自己不见了该有多着急,谁知道他家却搬了! 之前陆骥不知道自己在哪儿,可自己知道陆骥在哪儿。陆骥看不到自己就算会着急,也只是短时间的。再过几个月如果两个人还是没联系上,自己肯定会想法子捎信去和锦的。 可如今两个人彼此不知道对方的行踪,茫茫人海天下之大,上哪儿去找对方呢?难道自己就要和陆骥这么生生错过,此生再不能见面了吗?方采蘩只觉得浑身冰凉,心头被绝望的情绪充塞填满。 “姐姐你怎么了,你别吓我,你你是不是病了?”方采菱原本生气姐姐不理自己,可看到方采蘩惨白的脸,呆愣放空的眼神,又吓了一跳,一把拉住方采蘩的手,哭丧着脸问道。 “姐姐,你的手怎么这么凉,冰块一般!你是不是冷啊,怎么身子浑身都在发抖。”明明坐在烧了地龙的榻上,姐姐却浑身哆嗦,嘴唇毫无血色,方采菱吓坏了,尖声喊道:“阿巧,快,将被褥打开给大姑娘盖上。双儿,快将我的手炉拿来!” 两个丫头急慌慌地跑了过来,阿巧利索地抖开摆放在榻里侧的被褥,将其小心翼翼地拢在了方采蘩的身上。双儿将手炉递给方采菱,方采菱立马将其塞进方采蘩的手中,打着哭腔道:“姐姐你是不是衣裳穿得太薄受了风寒了?我告诉娘去,让娘派人去请郎中!” 方采蘩总算回了神,一把拉住妹子的手道:“菱姐儿,我没事,只是,只是昨晚没睡好,这会子有些头晕罢了。你何必去告诉娘,害得她白白担心一场。” “果真只是头晕?”方采菱却不大相信,她很少看到自家姐姐这番样子,“好好地怎么会头晕,姐姐肯定是病了,不行,还是请个郎中来看看才放心。” 方采蘩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一般,她强打起精神道:“我真的只是昨晚上没睡好才有些头晕,根本不是什么大事,妹妹何必嚷嚷得人尽皆知地。你走吧,让我自己一个人睡一睡就好了。” 这会子瞧着姐姐的神态似乎又跟平日差不多了,方采菱稍微放心了一些,道:“那好,那姐姐你先躺下歇歇,我过一会儿再来看你,若是你还觉着不舒服,那就一定得请郎中来了。姐姐可不能讳疾忌医,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 “嗯,我知道,你放心吧,我歇歇就会好的。”方采蘩脱去最外头的衣裳,慢慢缩进了被褥中。“你们都出去吧,别吵着姐姐。”方采菱将丫头们都叫了出去。 屋子里立时安静一片,方采蘩将自己蜷成一团,脑子里将舅公书信里的话又过了一遍,然后忽然冒出一个念头,那就是这事情也太突兀巧合了,会不会是老娘为了叫自己死心,特地联合舅公蒙骗自己呢? 这想法让方采蘩激动了一下,可随即就被她否定掉了。老娘虽然很信任舅公,但毕竟牵涉到自家闺女与别的少年之间这种情感私密之事,她应该是绝对不会跟别人说起的。所以舅公所说的陆家之事应该是确凿无疑的。 可是陆家究竟是遇上了什么事情要急匆匆地离开和锦呢?他们家也跟自己家一样,忽然他爹就来接了,然后一家子就走了?世上哪有这么巧合的事情。自家的老子根本没死,老娘不过是个伪寡妇,总不会陆骥的老爹也活着,于寡妇也是个伪寡妇吧。 为了别的什么事情,陆家一家子需要离开和锦?陆家铁铺口碑很好,生意一直红火,究竟是什么大事能让他一家子放弃这么好的铺子走人呢?他家的朋友或者亲戚来了,邀请他们去别的地方另谋高就? 陆骥说过他的功夫是他爹爹的一个好友教导的。能有身手不凡的江湖朋友,陆骥的爹爹肯定不是简单的人。可惜自己当时没有追问陆骥的爹爹生前究竟是做什么的。嗯,陆骥当时倒是说过往后会告诉自己他爹的事情,只是谁知道两个人就这么分开了。 如果真的是因为这种原因,倒是没什么好担心的,怕就怕不是。那晚陆骥打跑了三名歹人救了自己,那些贼子不可能没有头领,那些人想掳走自己,却被陆骥坏了好事,会不会是贼子为此想报复陆骥。陆家察觉,为了躲避不得不离开? 一时间方采蘩脑子里不断地猜测着种种陆家离开和锦的原因,越想心里越不安,越想心头越绝望。 陆骥,陆骥……方采蘩默默地唤着少年的名字,眼角的泪水慢慢溢出眼眶,然后缓缓滑下额角,最后没入了枕头。 那个清晨时分舞枪打拳虎虎生风的健壮少年,那个人前冷漠面瘫私下里腼腆好学的暖心少年,那个每当她在危难之际总能及时伸出援手给予她救助的善良少年,那个英俊高大让她一看就心生欢喜的少年啊,真的就这样彻底地和她断了联系。 方采蘩恨自己瞻前顾后太过软弱,如果当日离开和锦的时候,豁出去告诉陆骥,自家老爹是潭阳知府方修文,自己一家子搬到了潭阳,那么陆家就算搬到了天边,只要陆骥想联系自己,就能轻易找到。 她活了两辈子,唯一一个真正动心一心做他妻子的男子啊,就这么从她的生活中消失了。一想到这辈子往后的岁月将一直没有陆骥,而要勉强着自己和一个陌生的男子组成家庭生儿育女,方采蘩就觉得悲从中来了无生趣。 方采蘩病了,当晚没起来吃饭,可她坚决拒绝郎中来给自己瞧病,只说自己不过有些头晕,躺躺就好。张婆子急坏了,跑去找胡氏。胡氏亲自来探望了闺女,母女两个关上房门单独交谈了许久,没人知道她们说了什么。 胡氏似乎也没能劝动方采蘩,而是随着她不请郎中上门瞧病,张婆子大为不解可又不敢多嘴。胡氏居然也纵容着方采蘩讳疾忌医,这下不光方采菱沉不住气了,就连方修文都忍不住过问了。胡氏没法子,只好想向丈夫坦白了大闺女和陆骥的事情。 “居然有这回事!蘩姐儿竟然有了心上人,这,筠娘你竟然瞒着我!”方修文差点没惊得跳起来,不满地瞪着妻子。胡氏哼了一声:“不瞒着你又如何,难不成你要将闺女打一顿不成?” “筠娘你想哪里去了,蘩姐儿跟着你吃了那么多苦,这孩子又乖巧懂事贴心,我哪里舍得动她一根手指头。”方修文扶额叹息,“那姓陆的少年这般出色,且几次三番地救了闺女,闺女对他动心再正常不过了。可惜两家门第悬殊,这门亲事咱们是万万不会答应的。” 胡氏道:“我就是觉着这门亲事太不合适,所以当初咱们离开和锦的时候,蘩姐儿一心想去跟那小子道别,愣是被我一再阻止了。” 方修文恍然大悟:“我就说我那时候说要亲自见见那少年,向人家道一声谢,你却不答应。只是无论如何咱们都欠了人家偌大的恩情,不好生报答总归是于心不安。” 胡氏:“陆骥无论人品样貌都是上上之选,我也觉得可惜。可这是没法子的事情,你当我愿意做这棒打鸳鸯的恶人。这下好了,陆家居然不知道搬到哪里去了,倒省得我担心他会和蘩姐儿联系上,然后两个人纠缠不清,害得咱们不知道怎么做才好。” 方修文想到闺女的憔悴,大为心疼,道:“可怜的蘩姐儿,我就说她之前还好好地,怎么说病就病了。” 胡氏叹了口气:“看到闺女那样子,你当我就好受?可长痛不如短痛,难受一阵后她就会将这少年忘了。过几年咱们睁大眼睛给她挑一个合适的夫婿,热热闹闹地将她嫁过去,然后看着她夫妻和和美美地过一辈子。” 方修文暗自叹了口气,觉得妻子将问题想得太简单了。那陆家少年模样人品都极好,以过来人的经验看来,那小子对闺女显然也是情根深种。闺女情窦初开就遇上一个两情相悦的美好少年,如今却这么突然分开,此生要想忘掉这份情这个人,难啊! 方采蘩在床上躺了四五日,方志远因为心疼大姐而整日担忧念叨,惹得范氏都忍不住将胡氏叫到跟前,质问她怎么不给闺女请郎中,而是任由她这么拖着。胡氏有苦难言,只好撒谎说方采蘩这不是什么大毛病,之前在和锦也犯过两回,都是这么硬捱好的。 范氏听完尖声道:“你这个狠心的婆娘,你当初硬要带走蘩姐儿菱姐儿两个,我还当你有多心疼她们,谁知道孩子生了病都都不肯给她们请郎中,就让她们这么硬拖着自己好为止!” 胡氏后座牙差点没咬碎,这老东西自从被自己夺了管家大权以及铺子的管理权之后,一直对自己恨得牙痒痒,如今可算逮着机会责骂自己耍威风了。明明是个嫌弃孙女狠心无情的老东西,偏在这里惺惺作态一副心疼蘩姐儿心疼得不得了的鬼样子,不知道的人还当自己是个冷酷狠心的娘,而她是个慈爱疼孙儿的好祖母! 自己又不能告诉老东西实情,若是叫这老东西知道蘩姐儿钟情于一个打铁的小子,不得嚷破天才怪。这会子丈夫带着儿子去访友不在家,自己只能任由这老东西耍威风责骂了,胡氏一边咬牙一边暗道晦气。 范氏见胡氏低着头一言不发,越加气焰高涨,大声吩咐汪婆子道:“去,即刻叫人去请郎中,她这做娘的不心疼闺女,我这做祖母的还心疼孙女呢!” 汪婆子刚应了声是,还没抬脚,门口就有人道:“不用了,我已经好了。”却是方采蘩来了。 原来方采菱来主院寻胡氏,结果老远就听到范氏在大声数落胡氏不给方采蘩请郎中,这孩子一着急,便跑到方采蘩跟前抱怨:“姐姐,都是你讳疾忌医,结果害得娘被祖母骂。”方采蘩得知自己连累了老娘,急得飞跑过来替胡氏解围。 “蘩姐儿,你好了啊。过来,让娘好生瞧瞧。”胡氏回头看到大闺女,立马招手叫她过去。看着方采蘩深陷的眼窝,憔悴苍白的脸,胡氏心疼极了,意有所指地道:“好了就好,你这孩子,不过几日功夫,就瘦成这幅样子了,回头娘得好生给你补补。” 方采蘩道:“我没事,娘别担心。”她说完又走到范氏跟前道:“其实娘一开始就要给孙女请郎中的,是孙女自己知道一请来郎中,势必要开方子抓药,孙女最怕吃那苦药,加之知道自己身子并无大碍,不过小小不适而已,歇息几日自会好转,便大力恳求娘别给我请郎中。所以祖母您错怪我娘了。” 不愧是胡氏婆娘教导的闺女,真是可恶!自己好不容易找着一次机会修理胡氏,她就急慌慌来维护了。方采蘩和胡氏母女情深的模样让范氏觉得很刺眼,她心头冒火,矛头转而冲向方采蘩,冷哼道: “蘩姐儿,《孝经》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你病了长辈难免着急担忧,偏偏你还不肯请郎中非要慢慢熬着,这般轻贱自己的身子,是为大不孝!你难道连这道理都不懂吗?亏得你爹爹还夸你跟着你娘饱读诗书。” 胡氏握紧拳头,气得浑身发抖,世上怎么有这么冷酷虚伪的老东西!但凡稍有慈爱之心的人,看到蘩姐儿那张苍白憔悴的脸,都不忍心呵斥她了,可眼前这个口口声声心疼孙女的祖母却逮着蘩姐儿大声数落。 “是,祖母责备得对,确实是孙女不该,孙女往后再也不这么任性了。”方采蘩低头老老实实地认错。 方采蘩的恭谨态度有些出乎范氏的意料,想着宝贝金孙对这位大姐的推崇,还有自己对这孙女婚事的期望,老家伙继续数落的话总算咽了回去,极力用温和的语气道: “既然你知道错了,祖母就不多说了。依照惯例,过不得几日,城中孙家就会下帖子给咱们家,邀请咱们去她家梅园赏梅。这将是你来潭阳后,头一回在各府的夫人太太们跟前正式露面。虽说你爹爹上回弄来了皮子给你做了斗篷,可里头的衣裳也不能寒酸。祖母这里有两段压箱底的尺头,回头你拿去让你娘按照城里最时兴的样式给你做一身儿新衣裳,到时候好穿出去。” 老家伙居然对孙女这般大方了,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胡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方采蘩也深感意外,征询地看了一眼胡氏,胡氏冲她眨眨眼:“蘩姐儿,这可是你祖母对你的一番疼爱之心,你还不赶紧谢过。” 方采蘩忙道:“孙女多谢祖母。”范氏道:“谢什么,那尺头本……本就是你们小姑娘穿的,祖母放着也是放着。”范氏差点说那尺头本是打算留给明氏做衣裳的,幸好她及时刹住改口了,不然胡氏和方采蘩非被恶心到不可。 ☆、第54章 赏梅 孙家的请帖果然来了,然而人家只邀请了胡氏和方家姐妹,根本提都没提到范氏,范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因为孙家送帖子的婆子是胡氏在花厅接待的,范氏怀疑胡氏不想让自己去,所以故意隐瞒,其实孙家给自己是送了帖子的。于是打发汪婆子将当时伺候在花厅的所有丫头婆子都叫来,逐一询问当时情景。 她不问还好,一问差点没气得吐血。一个年小没眼色的丫头,叽叽喳喳地学着孙家那婆子说话:“府上可算是有正经的太太姑娘了。之前那位明姑娘,毕竟不是方家人,偏偏府上的老太太去哪儿都带着她,害得我们家的太太奶奶面对她的时候冷了不是热了不是。谁知道那姑娘瞧着娇滴滴的斯文样儿,竟然心狠手辣如斯……哎哟,瞧小人这张嘴,居然在太太跟前提这败兴的事儿,真该掌嘴!” 小丫头学孙家那婆子在自己脸上拍了两巴掌,跟着继续学那婆子后面的话:“府上的老太太年纪大了,如今有了太太,也该是她老人家在家安心享清福的时候了,所以这次咱们家就不劳动她老人家了,单请太太和两位姑娘去赏梅,太太到时可一定要带着两位姑娘光临哦。大家可是都在传,知府大人的两位掌珠都是千娇百媚的美人儿,咱们府里的主子们可都想着一睹芳……。” “滚,都给我滚!”范氏还没听完已然气得脸色铁青,拍着身旁茶几厉声喝骂,将叫来的婆子丫头都撵了出去。 “老太太,您消消火儿,跟一个丫头怄什么气。”汪婆子原本还以为能跟着老太太去各府走动,打赏什么的也该轮到自己头上了。谁知道却是这个结果,心里不由格外失落。但她知道方修文上次对自己的儿子之所以高高扬起轻轻放下,主要还是因为范氏离不了自己,所以再怎么自己难受都得伺候好范氏。 汪婆子这样想着,便斟了一杯茶水递过去安抚范氏,却被愤怒的范氏一手打翻:“你个蠢货,我是跟丫头置气吗?我是气那孙家,居然就不给我赏梅的请贴了,大郎可是这潭阳的知府,本地的父母官,她们家居然这般轻视于咱们家,真是岂有此理!” 那热烫的茶水浇在汪婆子手上,她的手立时红了一片。范氏盛怒之下汪婆子又不敢下去处理,只能硬撑着,冬雪悄悄下去拿了条冷水浸过的帕子递给汪婆子。 汪婆子感激地冲冬雪点头,将那帕子捂在自己手上发红之处。嘴上仍旧尽职尽责地劝道:“孙家这也不算轻视咱们家吧,毕竟人家给太太姑娘送了帖子来。这不孙家的婆子说了,人家是怜惜您年岁大了,不好劳动您!” 范氏一口啐在地上:“呸,瞎说什么鬼话!赏梅又不用登山爬坡地,有什么劳动不劳动地。那孙家的老太太年岁比我大多了,她有哪一年没去自家梅园晃悠?” 汪婆子腹诽:那是人家自己的园子,人家爱去晃悠就去,旁人哪能跟人家比。不过范氏正怒火高涨,这话她可不敢说出口。 即便胡氏没被范氏叫去上房质问,然而老太太为着没得孙家的赏梅请帖大发脾气这事,胡氏和方家姐妹不可能不知道,方采菱好笑道:“真不明白她,不去就不去呗,又不是没见过梅花,至于那么大动肝火地嘛。” 方采蘩摇头:“你不明白,祖母哪里是真的为看不成梅花而生气,她是为着潭阳城里有头有脸的女眷们似乎不像之前那么看重她而失落。” 胡氏冷笑道:“老糊涂,她之前那么捧着明氏,谁知道那毒妇居然打死四人逃窜,方家出了那么大的丑闻,她还真以为躲了三五个月人家就会忘记了。她去了,自己不觉得羞臊,旁人瞧着她都不自在。咱们还是才来潭阳,之前的事情跟咱们毫无干系,不然咱们都没脸去看什么梅花。” 方家的赏梅宴定在二月初八,这一日,胡氏母女一用完早膳就开始精心打扮,当然打扮的重点还是方采蘩。今日是她这位大姑娘第一次在潭阳各府太太们跟前露面,阿巧知道胡氏很看重,所以拿出看家本领,给方采蘩精心梳了个垂鬟分肖髻。胡氏又拿出自己前些日子给闺女置办的一套赤金翡翠头面给方采蘩一一戴上。 至于衣裳,妃色底子彩绣绒面白狐斗篷是年前就备好的,米色底子绣牡丹缎面夹棉对襟褙子是用老太太给的尺头才做的,荼白色底子起暗纹棉裙也是前几日才做的。 方采蘩打扮好之后,屋子里的人都看呆了。张婆子抚掌赞道:“我们大姑娘这么一穿,还真的就跟那神妃仙子一般光彩夺目。哈哈,赵家大太太今日恐怕得郁闷死,因为咱们大姑娘一到,别人谁还会夸她的闺女。”“对对,这下看她还如何得意!”钱婆子忙不迭地点头附和。 方采蘩满头黑线,她是去赏梅,又不是去跟人比美,瞧把这些婆子给兴奋得。 胡氏对着闺女端详了一通后皱眉道:“这孩子前些日子病了一场,气色到底还是差了一些,特别是嘴唇,都没什么血色,还是用些胭脂水粉的好。” 方采蘩前世就肤质极好,除了冬日用些润肤霜外,别的化妆品都不用。这一世不过十三四岁,更加觉得没必要用那些东西,所以胡氏一提议她就摇头拒绝。 然而抗拒无效,胡氏指使着阿巧给方采蘩涂抹胭脂水粉,完后满意地点头:“嗯,这样就好多了。”方采菱兴奋地拽住方采蘩的手臂:“就是,姐姐脸上嘴上这么一涂抹,整个人精神多了。” 方采菱因为年小,衣裳都是些鲜亮的颜色,外头是大红色呢面灰鼠皮斗篷,里头是鹅黄色衣裙。垂挂髻上除了绑上大红色缎带之外还插了一对珠花,这孩子本就眉眼精致,这么一打扮越加显得玉雪可爱粉嘟嘟。方采蘩忍不住一把捏了捏妹子的脸笑道:“你们都错了,依我说,我们家菱姐儿今日才是最好看的。” 钱婆子笑道:“两位姑娘都好看,潭阳城里谁家的姑娘都比不上。”“对对,都好看。”其他婆子丫头连声附和。胡氏来回打量着两个闺女,满脸自豪地笑了。 打扮好了母女三人依礼去向范氏辞行,范氏面沉如水地再次叮嘱了一通注意事项,尤其是潭阳城里最有势力得着意结交的孙梁秦三家的女眷情况,更是详细地提了一遍。 孙家的梅园在郊外的庄子里,大约十来里的路程,方家母女赶到梅园的时候,已然有几户人家的女眷先到了。孙家家大业大,郊外的别院高大轩昂,跟人家的正式府邸比起来也毫不逊色,不愧是祖上在都转运盐使司都转运使肥缺上呆过一二十年的人家。 孙家的婆子见知府家的马车到了,立马笑吟吟地上来迎接,嘴里道:“太太和两位姑娘可算到了,我家老太太和夫人奶奶们已然在花厅候着了,另外梁少卿府上的女眷,还有曹翰林温知州家的人也到了。” 胡氏道:“咱们来晚了,倒叫主人家久等了,真是失礼。”孙家的婆子忙道:“不算晚,还有好些人家没来,像赵太傅家、雷将军家、汤祭酒家的女眷就还没到。” 婆子将母女三人引入花厅,方采蘩抬头一看,当头坐着一个银发老太,想来该是孙家老太太了,旁边那个四十多岁模样的妇人该是她的长媳,另一个二十几岁的青年妇人想来是赵家的大奶奶。 胡氏带着两个闺女上前见过主人,宾主客套了一通。先到的女眷们都在花厅喝茶说话,胡氏母女见过主人之后,少不得与这些人还要彼此见礼。然后不出意外,大家对方采蘩的样貌打扮好一通夸赞,方采蘩被这些溢美之词弄得极不自在,大多时候只是低头抿嘴,勉力保持着礼貌的微笑。 孙家老太太和自己的长媳对视一眼,婆媳两个都觉得这知府家的长女虽然极其美貌,但瞧着性子温和不张扬,倒是难得。大家正热闹着,下头人报说赵太傅汤祭酒家的女眷联袂而来,不久婆子就领着一群女眷走了进来。 领头的妇人约莫三十四五岁,容长脸,身量丰满,一进入花厅就向孙家老太太大声告罪自己来迟了,稍后自认罚酒三杯。 孙老太太听完,指着那妇人笑道:“赵大太太,你想喝咱们家的桂花酿就直说,何必寻这么个借口,明明还有比你更迟的人,要罚也罚不到你头上。” 那妇人抚掌大笑:“就知道这点小伎俩瞒不过老太太您,既然您都点明了,那晚辈索性豁出面子不要直接向您开口讨要了。说老实话,晚辈不光想喝您家的桂花酿,还稀罕您家的梅花饼。回头咱们回去,您老能不能给咱们一人多赏几匣子带回去。您说您每年就给咱们两匣子,带回去一家老小一人分到一个,味儿都没尝出来就没了。勾起人的馋虫又不给解馋,这不存心叫人难受嘛,大家说是不是?” ☆、第55章 敌意 “对对,还是赵大太太敢说,咱们虽然心里头都有意见,可谁也不敢挑明。”花厅中的其他妇人纷纷附和。孙老太太虚点着众人笑骂:“好啊你们这些恶客,来咱们家吃了拿了不算,最后还嫌弃拿少了,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老大家的,吩咐下去,今年一匣子饼都不给她们带回去。” “别,老太太,我错了还不成吗?您就大人有大量别跟咱们一般计较。”赵大太太立马哭丧着脸服软哀求,众人又是一阵大笑。被赵大太太这么一插科打诨,花厅里的气氛越加热烈起来。 难怪祖母要说这位赵大太太是潭阳各府女眷宴会的红人,没了她总觉得少了些什么,这妇人在人前舍得下面子逗大家开心,不受欢迎才怪呢。方采蘩一边吐槽一边观察赵大太太身后的女子,一个拢着洋红色呢面白狐皮斗篷的姑娘。那姑娘十四五岁的样子,身量中等,身材微丰,姿容俏丽,正眼神似乎有些不善地朝自己望过来,想来该是那大名鼎鼎的赵二姑娘赵紫槿了。 因为胡氏母女是头一回和大家见面,孙家的人少不得要帮着互相介绍。那边胡氏和赵大太太汤大太太在孙大太太的介绍下说上了话。 这边孙大奶奶拉着赵紫槿走到方采蘩跟前道:“这是方知府家的长女蘩姐儿,她还没满十四岁,比你小着差不多一岁。” 对方比自己大,方采蘩忙微微福了一下,笑道:“赵二姐姐好。”赵紫槿还了一礼,皮笑肉不笑地道:“方大妹妹好。”然后眼神不再看方采蘩,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方采蘩的直觉告诉她,这位赵二姑娘不喜欢自己。 孙大太太指着两个姑娘的衣裳笑道:“还真是巧了,你们两个美人儿是不是事先约好,今日穿的都是红色面子白狐皮的斗篷,这并排站在一起是想晃花大家的眼吗?” 其他人听到这话,视线齐刷刷转了过来,看后齐声笑道:“还真是。两个美人儿站一起,瞧着就是赏心悦目。”被众人这么围观打量,方采蘩不自在极了。 赵大太太仔细打量一下方采蘩,抿嘴笑道:“哪里,明明是人家方大姑娘的衣裳更胜一筹,瞧人家这上衣下裳颜色的搭配多醒目,配的斓边多别致新颖。这也难怪,都说知府太太是个刺绣能手,方大姑娘自己又很懂布料的搭配之道,做出来的衣裳岂是一般人能比得上的。槿姐儿,回头你得好生跟方家妹妹学学这上衣下裳颜色该如何搭配才好看的门道。” 第23节 赵大太太这话一说完,花厅里的人神色不免有些微妙。知府大人和妻子和离多年,这些年胡氏带着孩子靠着开绸缎铺和绣庄过活,这事儿潭阳有头有脸的人家谁不知道。官府家眷却混迹市井靠赚取蝇头微利讨生活,这实在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不过大家都自觉不在知府家的人跟前提这茬罢了。如今赵大太太这么当众点出,实在是有失厚道。 大家明白她不过是不愿承认方大姑娘模样胜过自家闺女,就说自家闺女的衣裳比不上人家。这女人还真是争强好胜惯了,就这么公然地给本地知府家的女眷难堪,就算赵太傅在朝廷还有几个老熟人,但俗话说县官不如现管,住在潭阳城里却跟父母官过不去,还真是脑子有病。 况且赵太傅虽然是今上的老师,但年纪老大早已致仕多年,且今上对他这个老师也没有什么太多的恩宠。而赵家的第二代全是一帮不成器的,孙辈当中虽然有两个过得去的,但也谈不上顶出色,长此以往赵家的衰落不过是迟早的事,所以赵大太太才削尖脑袋要将闺女嫁到京里的勋贵之家去。 问题是人家勋贵之家也不是傻的,赵家官场上后继乏人,又不像孙家有丰厚的家底,谁会放着京里的姑娘不娶来娶她赵紫槿。忠顺伯夫人不过基于礼貌顺嘴称赞了一下赵紫槿,赵大太太就以为人家瞧上了自家闺女想娶进门做儿媳妇,也太一厢情愿了一些。 这不去年腊月忠顺伯世子已然与京中一名贵女定了亲,消息传来赵大太太彻底蔫了。如今大概觉得将女儿嫁进京城高门希望渺茫,所以目光开始盯着潭阳这些官宦之家了。在这种情况下,却来了方大姑娘这个模样胜过自家闺女的,她自然是对人家充满敌意了。 胡氏和方采蘩哪能不明白赵大太太的不怀好意,不过自家头一回亮相,没必要给人留下锱铢必较牙尖嘴利的印象,往后再找回场子不迟。母女两个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都装作不明白赵大太太那话背后的意思。 赵紫槿却忙应了声“是”,随即对方采蘩夸张地笑道:“到时候方家妹妹可不要藏私哟。” 什么东西,假模假样地,教谁也不会教你!方采蘩暗骂,脸上却笑了笑,低头做腼腆状道:“赵二姐姐别听外头人乱传话,我哪里懂得什么衣裳搭配之道,今日身上穿这身儿不过是用家祖母给的尺头做的,瞎猫碰上死耗子,偏巧就入了大家的眼而已。” 接下来孙大奶奶又给赵二姑娘介绍了方采菱。汤祭酒家今日也来了一个十来岁的圆脸小姑娘,倒是很合方采菱的眼缘。 赵紫槿道:“怎么不见玉琴妹妹?”孙大奶奶笑道:“梁家姐妹还有曹家温家的姑娘迫不及待要去梅林,她便陪着去了。”赵紫槿嘟嘴做不满状道:“好啊,她们明知道我要来,竟然不等我先自己去了。” 孙大奶奶道:“槿姐儿别气,我这就叫人带你们过去。”赵紫槿摇头道:“秦家和雷家的人都还没来吧,索性等人到齐了,大家再一道过去。秦家大姐姐要出嫁了,不知道会不会来,雷三妹妹却是肯定会来的。” 不久秦尚书家和雷将军家的女眷一道来了,胡氏母女少不得又和人家一通厮见。秦家大姑娘果然没来,秦家就来了大少奶奶林氏母女。秦家大姐儿六七岁的样子,说话细声细气,方采菱又得了一个伴,很是高兴。雷家的三姑娘比方采蘩小几个月,是个长着虎牙的爱笑小美女,瞧着倒是个爽朗的性子。 人到齐了,大家在主人的带领下一道往梅园而去。孙家的梅园占地五十亩左右,按梅花颜色划分成三大块,粉梅一块,红梅一块,白梅一块。场地较宽,大家走着走着就有些分散了。 秦家大少奶奶林氏牵着闺女特地和胡氏母女并肩而行,趁着身边没其他人,林氏靠近胡氏低声道:“前两日接到和锦罗家妹妹的书信,才知道太太和她认识。罗家妹妹告诉我说太太和两位姑娘都是腹有诗书且品性纯良之人,让我和你们多多亲近。今日见识了太太和两位姑娘的风华,才知道罗家妹妹所言不假。” 对方态度诚恳,胡氏也就实心实意地夸奖道:“那是任县令娘子抬举我母女,可当不起大少奶奶的夸赞。倒是大少奶奶不愧是京都官宦人家出身,这举手投足之间跟咱们这些出自乡野之人就是不同。” “哪里哪里,太太您太谦逊了。”林氏一边笑一边拉过方采蘩的手,“府上大姑娘真是好相貌,别说男子,身为女子我看了眼珠子都舍不得挪窝,难怪要引起别人的嫉妒了。”胡氏母女知道她指的是谁,大家不由会心一笑。 其实当初离开和锦的时候,任县令娘子曾经告诉过胡氏自己有个闺中好友嫁到了潭阳州府的秦家,不过胡氏不想给人自家上赶着攀交情的印象,方才见到林氏的时候也就没有提罗氏和自己认识的事情,谁知林氏却主动说起。 强龙难压地头蛇,胡氏积极参与潭阳各府女眷的聚会,本来就是想多多认识些闺阁朋友,侧面帮助丈夫治理地方。林氏心存善意,她自然是要好生结交了。双方交谈甚欢,越说越投契。方采菱拉着秦家的大姐儿,两个人叽叽喳喳地也说得开心。 为了方便赏梅,孙家在三种颜色的梅花交界之处建了一座小轩,轩中早已摆放了好些炭盆并瓜果点心,客人们坐在轩中一边烤火吃东西,一边透过窗户观赏梅花,实在是再惬意不过。 因为孙玉琴和梁家姐妹还有曹姑娘原先不在花厅,所以方家姐妹到了轩中少不得又和她四人厮见一番。孙玉琴作为主人家,对方采蘩很是热情,另三位姑娘也表达了自己早就想结交方采蘩的意思。 宾主落座之后,大家喝了一通热茶用了些点心,赵大太太便提议大家以梅花联诗,联不上的稍后宴席上罚酒。雷将军府上的二太太一听这话,嗖地站起来反对道:“不成,不成,谁不知道你们都是饱读诗书的,尤其是你家槿姐儿,更是满腹才学,哪像咱们这样的粗人,斗大的字都不识得几个,联诗,不是存心为难咱们嘛。” 赵大太太道:“那你们别参加就是。”孙老太太笑道:“既然有人反对,那就别联诗了,另外寻点乐子吧。” 赵紫槿拍手笑道:“听说雷家姐姐今日将自己的剑也带了来,何不让她舞剑给大家看,然后玉琴妹妹抚琴梁家姐姐吹箫给其伴奏,曹姐姐和我就当堂作画,温家妹妹题字,孙老太太您看如何?” 孙老太太呵呵笑道:“好好,这法子好。咱们家这别院,琴丫头房里有琴也有萧,纸笔作画那一套都齐备,雷家丫头的剑该是留在自家的马车上吧,吩咐下去,让她们都去取了来。” 赵紫槿一通点将,自动将方采蘩忽略了,大概是以为她跟着胡氏在市井之间长大,琴棋书画这一套都不会吧,这显然是一种骨子里的轻视。而其他人也没提这茬,不过大多也是觉得方采蘩不会这些,厚道地不想令方采蘩难堪。 胡氏嘴角微不可察地撇了撇,林氏嘴巴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又闭紧了嘴巴。前世每逢过节各路亲戚齐聚,方采蘩和表姐妹堂姐妹们就会被要求进行才艺展示,对这一套可说是发自内心的厌恶。所以这次叫人给忽略了,她不但不觉得难过,甚至暗自松了一口气。 很快各类东西就取来了,几位姑娘各自拿好自己的工具各就各位。雷三姑娘原本笑眯眯地属于可爱类型,可一旦剑在手,立马英气勃发整个精气神都不同了。配合着她的剑舞,孙玉琴和梁大姑娘的琴箫合奏也很有气势,大家享受了一场视听盛宴,剑舞结束后还觉得意犹未尽。 作画的两位姑娘要慢一些,曹姑娘画的是雷三姑娘舞剑的英姿,赵紫槿画的是琴箫合奏的孙玉琴和梁大姑娘,所以曹姑娘先画好,赵紫槿后画好。 画完后大家对两幅画评头论足欣赏完了之后,温姑娘再题字。两幅画都画得好,不过比较起来赵紫槿比曹姑娘要画得更传神,方采蘩就算不大喜欢赵紫槿,但也赞同大家的评论。赵紫槿得到众人包括曹姑娘的一致称赞,明明得意得要命,偏偏嘴上说自己不如曹姑娘画得好,弄得方采蘩越加厌恶她了。 那边温姑娘再给赵紫槿的画作题字,这边方采菱站在曹姑娘的画边道:“雷家姐姐舞剑真好看,姐姐,杜工部那首诗是怎么说的,‘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后头的我背不得,你背给我听听。” 方采蘩顺嘴背了起来,刚背了几句,林氏就道:“看来方大姑娘对舞剑很是喜欢啊,既如此,那曹姑娘画的这画就由你来题字好了,不题别的,就提老杜这首诗里的句子。” 大家都楞了,秦家大少奶奶这是存心让知府千金出糗吗?方大姑娘自幼跟着胡氏离开了方家,这些年一直过的苦日子,哪有机会学什么琴棋书画。诗歌只要发狠背,短时间内还是能背几首的,可这字却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可以练好的。 ☆、第56章 嫉恨 一时间轩中安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到,众人的目光都转向胡氏和方采蘩母女,有同情的,又担忧的,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有幸灾乐祸正中下怀的,种种情绪不一而足。 孙老太太神色一冷,凝眉看向林氏,心道这妇人是真傻还是心怀叵测!明知道方大姑娘长于市井,这些年就顾着为生计奔波,官宦小姐琴棋书画这一套哪有功夫修习,她偏偏要哪壶不开提哪壶。原本林氏自己犯蠢戳人痛处,得罪了知府家眷与孙家无干,无奈今日的主人是自家,方大姑娘在梅园丢了脸,知府大人能不迁怒孙家? 孙大太太显然也明白这一点,立马笑道:“既然说好了让温姑娘一个人题字,又何必劳动方大姑娘。”温知州是方修文的直接下属,他的妻子自然是要全力维护胡氏母女的面子,是以温太太跟着附和:“是啊,就让我们家这蠢丫头献丑,下次咱们再欣赏方大姑娘的墨宝吧。” 方采蘩也做惶急状摆手:“对对,我,这个题字我真的写不好,各位今日就放过我吧,往后有机会我再写。” 赵家大太太笑道:“哎,方大姑娘何必谦虚。令尊那一手颜体字可是连槿姐儿的祖父都称赞不已的。虎父无犬女,方大姑娘又何必藏私。况且今日到场的大姑娘,个个都有事做了,没道理单单漏下你一个,这传出去不是说咱们轻看了你。” 林氏笑道:“是啊,我就是这么想的,所以才提议曹姑娘那画由方大姑娘来题字。” 孙大太太差点没咬碎后座牙,这个林氏,原先看着她一直和胡氏母女有说有笑地,以为她与人家投缘,谁知道她转眼间就冲人家使绊子。赵大太太是因为不忿方大姑娘抢了自家闺女的风头,你又是为哪般呢?婆婆企图阻止却没成功,孙家大少奶奶也急得直握拳,然后不断地给小姑子使眼色,想让孙玉琴从姑娘家的角度来阻止。 孙玉琴正要开口,胡氏却闲闲地道:“蘩姐儿,既然赵大太太这般替你着想,你就勉为其难地写上几个字吧。你放心,在座的夫人太太们都是心存厚道之人,即便你写成了鬼画符,她们也不会宣扬出去的。” 老娘发话,方采蘩只好苦着脸走到摆放画作的案前。赵紫槿兴奋地拉着曹姑娘凑了过去,一副急于欣赏的模样,其他人也围了过去。事已至此,孙家婆媳也只好走过去围观。 方采蘩慢慢拿起毛笔,朝众人笑了笑:“那采蘩就献丑了。”说完在曹姑娘的画作上一气呵成地题写了“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这两句。 方采蘩写好后,轩中鸦雀无声,众人因为太过意外半天回不过神。原本大家做好了将会看到她惨不忍睹的题字的准备,谁知道人家笔走龙神,展现在大家面前的是两行很是漂亮的草书。 “姐姐怎么用草书题写,你明明最擅长颜体啊。”方采菱的脆声质疑打破了这寂静。胡氏仿佛没察觉到众人的异样一般,伸手在小闺女额头上戳了一下道:“这孩子,不懂偏爱瞎说。画上雷姑娘这剑舞翩若惊鸿矫若游龙,而颜体字方正严谨,题上去合适吗?不过你也没说错,你姐姐临张旭的帖子到底时日太短,这字根本就没什么气势。” 方采蘩作委屈状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嘀咕道:“人家都说了写不好这个,您偏要逼着人家写,您看果然出丑了吧。” 林氏笑着拉住方采蘩的手道:“方大姑娘你就别委屈了。你娘这是看知府大人的字看惯了,眼界难免高于常人。姑娘家腕力不足,写草书能写到这份上已然是很难得了,不信你问在场的太太姑娘们。” “对对,秦家大少奶奶说得对,方大姑娘你才多大,这草书能写到这样子真的很难得了。”孙家老太太首先高声肯定。她是主人,也是在场辈分最高年岁最大之人,她这么一说,其他人哪有不附和的,况且她说得中肯,并非溢美之词。 “赵大太太说得没错,果真是虎父无犬女,知府大人字写得极好,方家妹妹的字也漂亮,等闲男子都不如,真是叫人佩服。”孙玉琴一脸崇拜地看着方采蘩。雷三姑娘抚掌而笑:“就是,方家姐姐这笔字真是叫人佩服得五体投地。”其他几个姑娘也随声附和,包括言不由衷的赵紫槿。 方采蘩做羞涩状不断地谦虚着,心里却是五味杂陈。首先是她根本不想出这风头;其次她想自己前世的老妈了。没有前世老妈强行给她报了书画班并且逼着她认真学,今日她铁定就如赵家母女之所愿出乖露丑了。 妇人们围着方采蘩的题字指指点点,向胡氏打听方采蘩平日是不是勤加练习。胡氏笑道:“这孩子四岁开始由她老子手把手地教了两年之后,就喜欢上了颜体。这些年不过时断时续地偶尔写写,还是到了潭阳这几个月之后才每日坚持练习。他老子见了她写的字,每每都是摇头不满意。” 妇人们听罢纷纷摇头说知府大人太过苛责自家闺女了。大家就顾着替方采蘩打抱不平,没有谁提一句赵紫槿那手漂亮的簪花小楷题字。 方采蘩被孙玉琴几个人围着,叽叽喳喳地讨论着书法,赵大太太和赵紫槿强忍着心头的失落和嫉恨,混在人堆里偶尔插上两句话。赵大太太知道,此次孙家梅花会之后,潭阳那些富贵之家的郎君们都会倾慕方采蘩的,和她比起来,槿姐儿将会黯然失色。 对知府家的破烂事儿了解得比较透彻,赵大太太在心头恨恨地道:说来说去都怪方家那位姓明的表姑娘不中用!你说你杀人这样事都敢做,怎么就爬不上自家知府表哥的床呢?若是姓明的跟了方修文,胡氏根本就不会和方知府复合,不复合方采蘩也就不会来潭阳。她不来那自家的槿姐儿就是潭阳最耀眼出色的姑娘,各府的未定亲的郎君,还不由自家挑啊。 这样一来,槿姐儿的夫婿岂不是只能是方采蘩挑剩下的郎君了。槿姐儿一直规规矩矩地在谨守着闺阁本分,而方采蘩混迹于市井之中这么多年,抛头露面地和什么人都打过交道。真正讲究的官宦人家,应该不会喜欢这样的姑娘做儿媳妇吧。赵大太太这么一想心里又好受了一些。 赵大太太本来以为接下来胡氏会不放过潭阳城中各府女眷的任何聚会,极力展示自家闺女的出色,从而为方采蘩的婚事铺路。谁知道六月就传来胡氏有了身孕的消息。而方修文对妻子这胎很是重视,生恐妻子有所闪失,勒令她在家休养不得出门。 胡氏不出门,方采蘩自然也不轻易参加各府女眷的宴会了。当然即便她想参加也不大得空,胡氏一心养胎,方家的大小事务包括铺子都是方采蘩管着。 次年方采蘩的及笄礼正碰上胡氏即将生产,所以办得不是很隆重,就邀请了几个人。孙大太太做正宾,雷三姑娘的有司,赞者则是孙玉琴,秦家大少奶奶林氏梁家姐妹以及温知州家的姑娘被邀请千万观礼。 胡氏是在二月十七傍晚时分发动的,之后折腾了一整晚,次日天蒙蒙亮的时候生了个大胖小子。方修文确定妻子安然无恙之后便急不可耐地催着稳婆将新生儿抱出来,看着哭得格外大声的小孙子,一把年纪的范氏喜得老泪纵横,颤声高叫着:“冬雪,去开箱子,府中上下一人赏钱五百文,用我的体己银子!” 在场的丫头婆子听到这话,齐声欢呼起来。方修文还嫌不够,又加了一句:“蘩姐儿,你让账房再给每个人赏五百文!”“好叻,我这就让张妈妈去传话。”方采蘩大声应道。 方采菱笑嘻嘻地道:“府中上下都赏,那岂不是我们也有份?”方采蘩哭笑不得:“你个财迷,什么东西家里都给你准备好了,你说你有什么要花销的地方,你这么一门心思地攒钱有什么用?” 方采菱皱了皱鼻头:“钱还有嫌多的啊。”方志远凑过来嚷道:“大姐你可不能忘记我啊,两个五百文就是一贯钱,好!”方采蘩一指头戳在弟弟脑门上:“贪心不足的东西,祖母平日里给你的还不多啊,还好意思在这里争!” 方志远冲自家大姐做了个鬼脸,道:“什么叫我在这里争啊大姐,那是我该得的好不。是不是啊祖母?”“对对,是我们远哥儿该得的。好孩子,别担心。祖母的体己银子都是你的,哦,不对,还得给你弟弟留些,你们可是亲兄弟。”范氏一张老脸笑成了菊花。 方采菱忍不住撇了撇嘴,方采蘩则看着妹子笑了笑。对于范氏这种毫不掩饰的偏心言论,她已经见怪不怪了。没法子,古代本就重香火传承,然后自己又碰上了一个奇葩的祖母,孙子是宝孙女是草,重男轻女在她脑海里就是天经地义理所应当。 方修文给小儿子起名方志鹏,鲲鹏志向高远,跟大儿子名字的意思差不多,外人一听就知道是两兄弟。虽然不是头胎也不是长子,但方志鹏小朋友的满月宴办得很隆重,整个潭阳有头脸的人家都来赴宴了。知府大人对这个次子的出生有多高兴,谁都看得出来,也就谁都不敢怠慢。以至于宴后方采蘩看着那长长的礼单,忍不住暗自咋舌。 ☆、第57章 赴京 即便有丫头婆子照看着,鹏哥儿还是占据了胡氏一半的注意力。夫妻两个时隔多年再得这么一个宝贝疙瘩,稀罕得不行,真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当初胡氏怀着远哥儿离开方家,此后在郭家洼坐月子,两个闺女年幼,自己都需要人照顾,哪里能伺候月子婆。胡氏那些表亲虽然也有人施以援手,但人家也只是抽空来帮一帮,不可能全天候地守着你。胡氏是吃够了苦头,远哥儿也是顶着遗腹子的名头长大。所以这一次,方修文是牟足了劲地补偿妻子和孩子。 方家的三个大孩子对此丝毫不嫉妒,人人都很宝贝这个小弟。胡氏肚子争气,又给方家添了个男丁,范氏看她也顺眼多了,于是整个方家的家庭气氛空前和谐。 胡氏被小儿子占据了精力,潭阳城里各府女眷的聚会能推则推,方采蘩对此是喜闻乐见。自从她及笄之后,城里那些官宦人家的太太就开始关注她的婚事了。她心里根本就没有放下陆骥,对此自然很是反感。 胡氏对各路人马的探询表现出一副不太热心的样子,其实她早已和方修文将潭阳城里年岁相当的少年粗粗扒拉了一遍。然后觉着那些少年,模样好的科考本事欠佳,前程好的人品不过关,念书不错人品相貌都差强人意的,家中长辈不是善茬,总之最后愣是没找到一个完全符合要求的。 夫妻两个决定将此事先放下,横竖闺女年岁也不大,过一两年将那些少年再仔细瞧瞧。 谁料八月的时候,西北传来消息,大晋和西戎又打起来了,这一次对方有备而来,组织了精兵强将,叫嚣着即便不能一举灭了大晋,至少也要抢占大晋的半壁江山。 十年前大晋和西戎交战,大晋统帅谢老将军指挥失误,致使大晋大军在黑山遭遇西戎军伏击,一役损失八万人。谢老将军引咎自刎,随同他一起征战的长子谢霆之以及其他三名将领则下落不明。 谁知道四年前英王查明,十年前的大晋大军之所以在黑山遭遇伏击,是因为军中有人与西戎勾结,泄露了大晋军队的作战计划行军路线。英王怀疑那人背后另有主子,可惜那人宁可自杀也不愿透露更多的消息,线索自此中断。即便如此,谢老将军的冤屈还是得以昭雪,谢家也从流放地回到京都。 当初下落不明其实一直蛰伏在西北边境监视着西戎人动向,悄悄地给大晋守军传递消息的的谢霆之也终于露了面,随同他一起的还有其他三名将官。朝廷让谢霆之担任了西北的卫指挥使司,跟随他的三名将官或封了指挥佥事,或封了镇抚,仍旧辅佐谢霆之。 饶是有经验丰富且相当熟悉西戎情况的谢霆之以及三位将军坐镇,然而西戎兵力十倍于大晋,大晋军队还是节节败退连丢了好几座城池。 西北连番告急,形势严峻,朝廷赶紧调集援军,同时广征粮草发往边关。为此兵部户部的官员忙得四脚朝天。谁知道在这节骨眼上户部左侍郎居然因为家中妻妾争斗之事而分神,结果导致公事出了很大的纰漏。 皇上一怒之下将其罢职,然后让太子和宰相一道商量由谁接替户部左侍郎这一官职。太子和宰相商量了之后,从京官中拟出了两个认为比较合适的人选给皇上最后定夺,不想皇上将那两人都否决掉了。太子无法,只好求助英王。 英王让太子扩大选择范围,不要眼珠子就盯着京官,很明显皇上这会子对大多数京官都有些反感。太子回去立马和宰相将下面各州所有知府扒拉了一遍,最后拟定了两人的名字报呈皇上,两个人名中就有一个是方修文。 皇上点着方修文的名字道:“前两年万盛流民作乱,知府被查,就是此人代理的吧。太子点头说是,又说这次地方上给西北大军筹措粮草,方修文所辖的潭阳也完成得很出色。皇上沉吟道:“记得以前你英王叔也说过此人能干勤勉,那就他吧。” 皇上一锤定音,方修文一下成了京官,从四品直接升到了三品。这好消息来得太突然,当方修文接到吏部文书的时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官场上四品是一道坎,有些人一辈子就止步于四品,四品升三品极其难。方修文又不是出自官宦世家,朝中也没有帮他说话的人,这天大的喜事就这么砸到了他的脑袋上,任谁都觉得不可思议。 方修文在下属们的道贺声中飞快地离开衙门往家里赶,家里人也被这消息震惊得半天回不了神。因为吏部的文书上是要即刻进京赴任,方修文完成了交接手续,三日后就离开潭阳先行赶赴京都,范氏胡氏和孩子们暂且留在潭阳。 大晋和西戎的战争打得很惨烈,双方交战了两个多月,大晋军队才彻底将沦陷的城池收复回来。然而危机并没有解除,西戎大军并没有退兵,双方在边境上持胶着状态,小规模战争还是持续不断。 然而大晋上下明显松了一口气,独自在京的方修文也终于顾得上四处相看合适的宅子了。最后在老熟人,任县令娘子罗氏的父亲的帮助下,在一个叫枫树胡同的地方买下了一座两路三进的宅院。 方修文一边请人收拾着宅子,一边捎信回去喊老母妻儿入京团聚。方志远听胡氏念完书信,喜得一蹦三尺高:“哈哈,好,咱们可以去京里过年了。孙七哥和秦三都说京里过年的时候,京兆府会放烟火,好看极了。” 范氏抱着鹏哥儿,听到这话不由呵呵笑道:“听说天子脚下好玩的东西多了,好孩子,等咱们到了,让你爹带着你四处转个遍。” “最热闹的还是元宵节吧,听说元宵前后三日,京都的权贵之家都会有各自的灯棚,灯棚前挂满了各色灯笼。‘东风夜放花千树风吹落,星如雨’,辛稼轩词里所提到的元宵美景,也只有京里才能瞧见。”方采菱也满脸向往。 胡氏嗔怪道:“这些孩子,就知道好玩。却不知道‘京都居,大不易’,你爹爹信里头不是说了,那宅子比咱们眼下住的这个宽多了,翻修又要花一笔银子。咱们家的铺子都在这里,从长远计往后肯定得在京里购买铺子。可京里的铺子岂是那么容易买的。” 方采蘩笑道:“京都的铺子不好买,可一旦买了就容易赚钱。您想,举国上下的人都往京都挤,只要咱们找对了路子,还愁赚不到钱?” 胡氏笑:“你这孩子倒是个乐观的性子。”方采蘩笑道:“我这是凭实力说话,可不是盲目乐观哦。您看在做买卖上头,我哪一回看走了眼?” 胡氏点头:“这倒是,若不是你这孩子眼光好,咱们家也不可能在短短两年时间就能增添三间铺子。哼,别看那些人嘴上说什么未出阁的姑娘家这么一心钻营满身的铜臭气令人不喜,其实心里头谁不羡慕我儿有这般本事。” 范氏听到这话神色不喜,哼了一声道:“好了,既然咱们要赶在年前到京,就得立马收拾东西不日启程。蘩姐儿,带着你妹子快回院子,吩咐婆子丫头们开始装捡箱笼了。还有潭阳城里那些与你素有来往的姑娘,你也该一一跟人家道别才是。” 孙玉琴已然在今年上半年嫁去了京都,梁家大姑娘也在去年嫁去了外地。赵家的二姑娘赵紫槿,方采蘩和她不过是面子上的交情,大家相互厌憎彼此心知肚明,曹姑娘和方采蘩也是交情泛泛,这两个人方采蘩都觉着没有单独道别的必要。 第24节 剩下的梁家二姑娘,雷三姑娘还有温姑娘三人,方采蘩还没去寻她们,她们就联袂上门来道别了,顺便也送了方采蘩一些东西做念想。然后临行那日一大早,林氏带着闺女,还有孙大太太婆媳,雷家的两位太太以及温知州太太都前来话别。 潭阳往京都方向,需要先走两天陆路,然后走水路再转陆路。大家走陆路奔波了两天之后,终于登上了事先包下的大船。免受颠簸之苦,总算能好好地歇息了。因为早上赶路起得太早,上船之后大家不由昏昏欲睡,胡氏索性让孩子们小睡一会。 方采蘩睡了一会儿就醒了,见妹子还在熟睡,就轻手轻脚地离开船舱去寻胡氏。到了老娘的舱前正要敲门,却听到范氏在里头和胡氏说话。 方采蘩不由奇怪,这一年多来,因为小弟的出生,老娘和祖母的关系表面上有所改善,但骨子里还是相互厌憎,像这种私下里谈话的情况似乎从来没有出现过。她心里好奇,便不急着进去,而是驻足偷听起来。 “哼,我闺女一不偷二不抢,凭自己的聪明赚钱,有什么好叫人看轻的?其实也就是赵家那婆娘这么认为吧,其他几家的太太们可不这么看,不然也不会一个个的来套我的口风了。幸好我和她爹爹对那些少年一个都瞧不上,不然咱们一家子去了京城,独独将蘩姐儿一人留在潭阳,我和她爹爹不得牵挂一辈子。”里头胡氏的语气听着很是不以为然。 “你个井底之蛙知道什么!士农工商,虽然本朝不像前朝那么瞧不起经商之人,可商到底落了下乘。京都不是潭阳小地方,那些高门大户娶妇最是讲究不过的,让蘩姐儿收敛着些总没坏处!”范氏语气尖利,显然很生气。 方采蘩却不想听下去了,这还没到京城呢,祖母就在为自己的婚事操心了。懒懒地晃回了自己的船舱,方采蘩坐在床边看着江面发呆。 过不得几个月她就满十七岁了,在这个世界,亲事是绝对该提上议事日程了。可是除了陆骥,她谁都不想嫁啊。然而陆骥,那个叫陆骥的少年他此刻究竟在何方呢?悲从中来,方采蘩只觉得这偌大的江面都装不下自己的伤心和惆怅。 ☆、第58章 忧心 “到了到了,大姐你快看,那不是京都的城墙吗?”马车刚一拐弯,将脑袋伸在外头的方志远立马兴奋地指着远处高大的城墙大嚷起来。方采蘩轻轻掀开车帘看了看,远处的城墙高大巍峨,的确只有京都才有这种气派。“呀,果然好气派!”方采菱也忙不迭地凑过来看。 京都的道路就是宽,这还没进城,官道就可以并排跑几辆马车了,范氏担心孙子的安全,便去拉方志远,嘴里道:“远哥儿,好孩子,别看了,仔细叫别的车给碰了头。” 方志远兴致勃勃地,哪里肯老老实实地缩在车里,不以为然地说了句“我会小心地祖母别担心”后,继续趴在车窗边看热闹。范氏深感无奈,正要板起脸孔稍稍吓唬一下孙儿,却听到方志远惊喜地大叫:“咦,那穿蓝色衣衫的不是爹爹吗?哈,真的是爹爹!爹爹来接我们了!” 今日又不是旬休,丈夫不是该在衙门忙乎吗,怎么会来接人呢?胡氏觉得不可能,忍不住掀开车帘,结果发现前方裹着宝蓝色灰鼠皮斗篷站在路口的男子还真是丈夫。方采菱也看到了,欣喜不已地握住方采蘩的手:“真的是爹爹,爹爹接我们来了。” “爹爹,我们在这里!”激动不已的方志远扬手大叫,正巧方修文也看到了车前头和车夫并排坐着的老张头,目光正往这边望过来。 分开几个月再次见面,大家都很激动,然而大路上实在不是叙话的好场所,方修文去范氏的车前问候了一声后,就钻进了胡氏的马车,一家人直奔枫树胡同的宅子。 方志远利落地跳到了地上,三两步奔到正门前,一双眼珠子骨碌碌转个不停。摸摸门口的石狮子,拉一拉大门上的兽首环,好奇又兴奋,精力旺盛得不得了。 方修文先去搀扶着老娘下了车,再回来抱小儿子招呼妻子小心,又回头叮嘱两个闺女。他怀中的鹏哥儿看到哥哥在那边捣鼓不休,哪里安生得下来,也“哥哥,哥哥”地嚷个不休,小身子拼命往方志远那边挣。方修文无奈,只好将这小胖墩放下,牵着他的小手过去大儿子那边。 “哥哥,哥哥!”鹏哥儿瞪着小短腿,口水滴答地指着门上的兽首环,要方志远抱自己去拉。方志远抱起弟弟让他去玩那门环。方修文见大儿子抱得吃力,便过去一把接过小儿子。 “这就是咱们的家呀,这大门比咱们在潭阳的宅子气派多了!”方采菱打量完发表着感想。方采蘩道:“气派不气派地另说,至少这宅子是咱们自家买下了,房契在咱们手里,而潭阳那宅子是官府的,咱们不过暂住而已。” 胡氏感叹道:“加上翻修,前前后后差不多花去三千两银子,将咱们的家底都给掏空了,能不气派吗?京都的东西就是贵啊。有三千两银子,咱们在潭阳别说买下这么一座宅子,就是再买几个庄子都够了。” 见妻子犹自肉疼花了三千两银子,方修文忙道:“这可是京都,天子脚下,岂是潭阳可比的。就是这宅子,若不是罗大人的面子,那样的价钱人家还不肯卖。原主也是家中出了大事,急需银子回原籍周转,不然人家根本不舍得卖,须知这样的地段这样的宅子,放眼整个京都都不算多。过了这个村可就没了那个店了。” 想起前世京城的令人咋舌且不断上涨的房价,方采蘩是相当认同老爹这种及时出手不徘徊观望的作法。不过也理解老娘,一大家子到了京都,到处都要花钱,偏偏手中的银子差点没被掏空,心头发慌在所难免。 为了扯开话题,她顺手指了指对面,问自家老子:“爹爹,对面的房子瞧着也极气派,住的应该也是官宦人家,只是为什么大门紧闭。” 这条短巷就只有方家和对面两户人家,方家门前此刻好些车辆,下人们来来往往地搬动着箱笼很是热闹,对门人家却大门紧闭很是冷清。 方修文道:“那是一座空宅子,之前是一个姓章的将军家的宅子,此人因为十年前黑山之战将大晋的军事机密透露给西戎人,被满门抄斩。这宅子也被收归朝廷,一直没处置,空了几年了。” “原来是这样,这么好的宅子就这么空着不住人,长此以往不得朽坏了。”胡氏觉得可惜。方采菱却道:“管他朽坏不朽坏,反正不是咱们家的。巴不得它一直空着,省得有人和咱们争这条路。” 胡氏嗔怪道:“这孩子,说什么呢?这路这么宽怎么会争起来。有个对门对面的邻居,那大家平日里可以相互走动走动不好啊。” 方采菱皱了皱鼻头:“那若是遇上个于寡妇那样的,娘也愿意跟她对门对面地住着?”胡氏劈头一巴掌拍过去:“臭丫头,存心惹你娘不高兴呢!”方采菱缩了缩脖子,一头跑进了大门。 “蘩姐儿,进去了,发什么呆呢这孩子。”胡氏已然走进了大门,回头见大闺女还站着不动,便大声招呼她。“好,这就来。”方采蘩应了一声,低头走了过去。 蘩姐儿怎么声音发颤眼眶发红,分明是在伤心难过。好好地怎么就难过起来了,方才没谁责骂过她啊?胡氏愣了片刻,随即就明白了,蘩姐儿这是因为方才菱姐儿那番话又想起了陆大郎了。这都三年过去了,这丫头竟然还没忘记陆骥! 闺女眼看着就要十七岁了,再不许人家可就年纪算大了。可她这心里老装着陆骥那小子,又怎么提得起兴致去看别的少年。她若是一辈子忘不掉陆大郎,和夫婿又怎么恩爱得来。冤孽,真是冤孽呀!早知道这样,倒不如当初依照蘩姐儿的提议,让丈夫帮着那小子去从军。 这阵子西戎和大晋交战,那小子是个有本事的,兴许真的能混个一官半职地。只要不是白身,门第低一些就低一些吧。女儿有夫婿疼爱,即便有个恶婆婆,可到底和自己当初不同。自家门第比陆家高,姓于的恶婆娘就算想磋磨闺女也得掂量掂量不是。 嘿,姓陆的一家子不知道搬去了哪里,想这些又有什么用。蘩姐儿这孩子懂事又聪明,偏偏在感情上这么一根筋。这也怪不得,谁叫自己和丈夫都是这么个性子呢。胡氏满腹心事地走进了主院。 夫妻久别重逢,晚上免不了尽享鱼水之欢。然而胡氏因为心忧大闺女的事情,不免有些分神。方修文以为妻子还在担忧家里的开销,便让她不用发愁,说大不了先在潭阳卖掉一间铺子,横竖往后要重新在京都置办产业,那些铺子都要处理掉。 胡氏叹了口气,将自己对大闺女婚事的忧心说了出来,顺便也提了船上范氏说的那些话。方修文听完道:“事已至此说这些有何用。况且战场上刀枪无眼,若是那陆大郎去了西北战场,不幸以身报国了,蘩姐儿不得更难过。你也无须太过悲观,蘩姐儿若真的嫁了个细心体贴的夫婿,生下孩儿之后,慢慢地肯定能忘了那陆骥的。” 胡氏点头道:“那咱们就在京都的官宦子弟中加紧替蘩姐儿相看合适的,尽快将亲事定下来,好让她彻底绝了那念头。只是咱们初来乍到地,那些官宦人家的夫人太太们就是举办什么花会诗会地,也不会邀请咱们。” 方修文道:“别担心,交情是慢慢走动走出来的,大家来往多了自然就熟悉了。罗大哥的夫人明日就会上门来拜访。梁家二太太和秦家的大少奶奶不都托你捎信给她娘家了吗?高门大户都很重礼节,勇国公府那边肯定也会来道谢的。林氏和你那么投缘,她能不在娘家人跟前替你说好话?你等着吧,过完年林家就会邀请你和闺女们过府去玩。还有孙家的玉琴姑娘嫁到了京都,她当初和咱们蘩姐儿的交情不错。蘩姐儿来了,她岂有不上门看望的道理?” “是呀,这么一想咱们在京里不是一个走动的人家都没有。这高门大户彼此之间沾亲带故地,认识了一家,就会认识三家,四家。咱们蘩姐儿这么出色,肯定能寻到合心的夫婿。” 方修文道:“就是,咱们又不是那等一心卖女求荣之人,我不求闺女高嫁,只要儿郎模样过得去,人品端方有上进之心,公婆明理就成。京城恁多官宦子弟,这样的条件去挑,还愁挑不到女婿。” 三更半夜地,方修文和胡氏两口子在兴致勃勃地谈论着给大闺女选女婿的事情,方采蘩自己却因为睡前想了一通陆骥,折腾了许久才终于沉沉睡去。 “蘩姐儿,你过来,让我看看你……”陆骥胸口插着一只箭,右手胳臂上也插着一只箭,浑身是血,却拼命朝方采蘩伸出手来。“陆骥你别动,怎么会这样!”方采蘩吓得魂飞魄散,飞奔着过去想抱住陆骥,然而看着人近在咫尺,可她就是触摸不到对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鲜血不断地往外冒。 “陆骥,陆骥快止血啊!”方采蘩急得直哭,可就是过不去。“你别哭蘩姐儿,别哭啊……”陆骥伸手想替方采蘩擦眼泪,然而他的手怎么也伸不过来。“蘩姐儿我好痛,我要死了,死了……”陆骥一边喊着,一边慢慢消失,似乎坠入悬崖,又似乎融入了烟雾当中。 “陆骥,陆骥你别走……”方采蘩急得大喊,她奋力挣扎,结果将自己弄醒了。原来是一场梦,可这梦也太真实了,方采蘩的胸口砰砰直跳,大冷的天竟然急得满头大汗。 ☆、第59章 英雄 “姑娘,姑娘你怎么了?”躺在外头榻上值夜的阿喜听到动静,立马起身点灯走了进来。“没事,做了个恶梦,魇住了。”方采蘩拥被而起。“那婢子给你倒杯茶来。”阿喜说完折身去倒茶。 喝完茶,方采蘩让阿喜自去睡。自己也缩回被窝。然而她脑子里却不断地回想起梦中场景,哪里睡得着。这几年她没少梦到陆骥,睡梦中的少年要么身着短褂在打铁,要么就是在溪边帮她赶着鸭子,要么就是摸着后脑勺磕磕巴巴地背着书,都是她熟悉无比的情景。 然而这回她梦到的陆骥却是身着军服,模样也不是当初那种青涩的少年模样,分明是成熟的青年样子了。日有所想夜有所梦,八成是她脑子里不止一次地想过陆骥从军的事,所以才会做这个梦吧。 如果陆骥真的从了军去了西北的话,正碰上大晋和西戎交战,梦中的事情会不会是真的呢?陆骥真的出事了,然后她就心灵感应了?方采蘩越想越害怕,心头翻江倒海地却是怎么也睡不着了,她索性翻身坐起,将枕头垫在后背处,然后望着黑暗的虚空发呆。 因为晚上没睡好,次日起床未免迟了一些,赶到正院上房的时候爹娘还有弟弟妹妹们早已经在那里问安了。范氏看到她来迟了,很不高兴,沉声道:“身为晚辈居然比长辈还起得迟,请安都不能按时,像什么样子!如今咱们到了京都,可不比潭阳,姑娘家家的若是传出个懒惰的名声,可怎么找得到好婆家!” 找婆家,找婆家,一天到晚地就念叨这个,你自己不嫌累,听的人都烦了!谁说女孩子就一定要嫁人了,我一辈子不嫁人不行啊!方采蘩心头烦躁异常,偏偏又不能出言顶撞,只能低着头闷声道:“祖母教训得是,孙女往后一定改。” 范氏转头又对张婆子和阿巧阿喜道:“姑娘睡迟了,你们也不知道叫她一声,你们就是这么伺候姑娘的?”张婆子和阿巧阿喜赶紧齐声认错,方采蘩忙道:“不干她们的事,是我起迟了。” 这个蘩姐儿,为了护着自己身边的人,将过错都揽到自己身上,这也太不将自己这个祖母放在眼里了,范氏脸色一板,就要厉声呵斥,胡氏见状赶紧冲丈夫使了个眼色。 方修文便抢先道:“因为咱们这次搬来的东西太多,一下没归置好,张婆子还有两个婆子昨晚被筠娘临时叫去守库房了,蘩姐儿院子里剩下的都是年岁不大的,睡眠本就比大人多。你们这一路上颠簸了那么些日子,昨晚好不容易到家,蘩姐儿一时间睡过了头也正常,下回再注意些就是了。” 儿子这样说了,自己不好当着孙辈驳他的面子,范氏虽然气恼也只好憋回想说的话,哼了一声不再言语。 阿喜却忍不住解释起来:“大姑娘昨夜被魇醒了,折腾了许久,将近五更天时才睡着,所以起先我和阿巧就不忍心叫醒她。” 胡氏这才注意到大闺女的脸色有些苍白,眼下清影也有些重。便问道:“蘩姐儿,好好地怎么就魇住了,居然生生地将自己给吓醒了?” 方采蘩自然不会告诉老娘自己梦到陆骥要死了,便敷衍道:“不太记得清了,没什么,兴许是猛然间换了屋子和床,不大适应吧。” 看着闺女恹恹地,神色带着几分凄苦之色,胡氏不由心里一顿,与丈夫对视了一眼。方修文似有所悟,看了看大闺女,笑道:“我儿这一路上帮着你娘又要照顾你祖母,又要看顾弟弟妹妹,思虑太多,劳神太过。如今到家了,好生歇上几日就好了。” 胡氏道:“既如此,蘩姐儿你稍后去自己房里再躺一会子,今日罗侍郎府上的女眷要来咱们家拜访,你得帮着娘待客。”方采蘩点头拉着方采菱退下。 两路三进的宅子,足够宽敞,这次方家人各自拥有了自己的院子。左路的第二进也就是正院,自然是范氏住。范氏想离宝贝金孙近些,左路第三进就让方志远住了。 右路第二进归方修文和胡氏,第三进院子当初买下的时候就隔开成两个院子,正好方家姐妹一人住一边。这宅子之所以要价高,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它最后面还带有一个不小的花园子,花园里池子假山亭台都有。 原主是个家道中落的武将,是以他家给各个院子起的名字方修文一个都瞧不上,搬进来后便想重新另起。自家的两个闺女也是读过不少书的,方修文打算先听听闺女的意见,便让方采蘩姐妹两个先拟拟看。 方采菱本想今日拉着姐姐将家中先整个逛上一遍,再商量该怎么拟。不想姐姐却因为不舒服要歇息,她不由有些扫兴。 方采蘩揉着胀痛的太阳穴道:“自家的事不急,菱姐儿你先回自己院子去,等下罗家的人来,你也要去见客的。听说罗家的长孙女今年十二,倒是跟你年岁相当。” 就要结识新的朋友了,方采菱想起来就兴奋,点头道:“对,昨天太匆忙,我那院子还有房里都还有些乱,得赶紧再收拾一番,可不能头一回见面就叫罗家大姐儿给轻视了。姐姐你好生歇着,回头我再来瞧你。” 大概是想到方家初来,要归置的东西很多,罗侍郎家的女眷巳中时分才上门,这时方采蘩睡了个回笼觉,整个人也是精神焕发了。 罗家来了三个人,分别是罗侍郎夫人郑氏、她的长媳周氏,以及周氏的长女罗玉蓉。郑氏长得很富态,年近半百鬓边却一根白发都没有。一见到方采蘩就拉着她的手,说自家的小闺女也就是任县令娘子在书信中可没少夸方大姑娘好相貌,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周氏二十七八的样子,五官单看不出色,然而组合起来却耐看,她的闺女蓉姐儿模样随她,也是个瞧着感觉很舒服的女孩子。方采菱外向健谈,蓉姐儿性子温和,两个人很快说到了一起,相携去了方采菱的院子。 依照规矩,客人来了先得去主院上房。罗家婆媳见过范氏之后就被胡氏请入了自己院中,大家寒暄了一通后,郑氏少不得要问起方采蘩可曾许了人家,胡氏自然是说没有,郑氏和周氏听后便笑道:“京中好的郎君很多,蘩姐儿这年岁该许人家了,夫人还得加紧挑选啊。” 胡氏顺势就拜托人家帮着相看,罗家婆媳自然是笑着答应。宾主正说得高兴,下头先后来报说勇国公府和林御史府上派了人送来了书信兼礼品。 书信毫不例外都是感谢胡氏替自家闺女捎信,且都说原本打算邀请方侍郎府上女眷过府一聚,但想着很快过年,且胡氏母女才刚进京事务繁多,便推迟到明年二月再给她们办个迟到的接风宴,到时候请胡氏一定赏光。 等两家的婆子走了之后,郑氏婆媳不由相视而笑,然后对胡氏道:“勇国公府和林家本身和蘩姐儿年岁相当的郎君就有几个,他们两家在京里的姻亲也多,夫人带着蘩姐儿多与他们两家走动,凭着蘩姐儿这性子这模样,到时候媒人非得踏破门槛不可,夫人哪里还需要为此忧心。” 胡氏笑道:“但愿真如贤婆媳所说。我们家蘩姐儿这眼看着就要满十七了,亲事还没定下来,我和我家老爷说不着急那是假话。” 郑氏叹息道:“人家说儿女都是债,可不就是这样。当初我们家那小丫头,也是拖到十七八岁才定下,我们家也是着急担忧。幸好她这亲事虽然仓促了些,但小两口却是琴瑟和鸣恩恩爱爱地。如今他们小两口虽然远在和锦那等偏远小地方,我倒没什么不放心的。” 周氏笑着对胡氏道:“所以夫人也没什么担心的,蘩姐儿肯定跟我小姑一样,是姻缘不动则已,一动就会碰上命定的那一个。” “承大奶奶吉言了。”胡氏说完意味深长地看了闺女一眼。方采蘩自从大人们开始说起自己的婚事之后,就一直低头做娇羞状不发一言,其实却满心的抗拒焦躁。胡氏不管闺女怎么想,只要她肯摆出温顺的模样不拆台就行。送走了罗家女眷之后,胡氏本想寻闺女好生谈谈,但方采蘩被兴致勃勃的妹子拉去参观整个宅子。 次日孙玉琴上门,方采蘩和她久别重逢,两个人叽叽喳喳地说不完的话,孙玉琴几乎在方家盘桓了一整日才回家。此后就是忙着过年的事宜,过完年之后方修文户部的同僚相互拜年送礼,胡氏又忙得热火朝天,然后元宵节到了。 虽然西北战事并没有结束,西戎和大晋还是呈僵持状态,但京都过年和元宵的气氛还是很浓。大家该做什么还是做什么,最多谈论的热点问题加进了西北战事的情况。 这两个月京都上下都在谈论西北战场一个叫陆绝尘的骁勇小将。此人尚不满二十岁,然而有勇有谋,英雄了得。自参战以来,率队拦截打退了好几次西戎人的进攻,拢共斩杀生擒了西戎七八名将领,乃是西北前线立功最多的人。 原来这位陆绝尘乃是当初和谢霆之将军一道蛰伏的陆仪陆将军的长子。据受伤从西北回京疗伤的几个勋贵子弟所说,陆绝尘身形高大长相英俊,且尚未定亲。老子是正三品的都指挥佥事,家世好自己又这般出色,陆绝尘正是京中各高门贵女们理想的夫婿人选,一时间京中上下不知道有多少姑娘对这位陆小将军芳心暗许。 然而正月初从西北前线却传来噩耗,陆绝尘身受重伤,生命垂危。原来年前英王奉旨去西北督战,深入前线的时候遭遇西戎人的伏击,幸得陆绝尘率领人马及时来救。然而敌众我寡,虽然英王最终安然无恙,陆小将却不幸中箭,且伤在了胸口要害部位。 即便方家新来京都交游不多消息闭塞,然而满京城大街小巷都在说陆绝尘陆小将军,所以方家人难免也会听到有关他的事情。方志远难过地对方采蘩道:“真是太可惜了,这么骁勇善战的将军若是就这么没了,实在是咱们大晋的大损失啊。” 十来岁的孩子却发出这么老气横秋的感叹,看来是真的很惋惜这件事吧,方采蘩伸手拍了拍弟弟的肩膀道:“吉人自有天相,相信那位陆小将一定会挺过来的。” 方志远重重叹了口气:“但愿如此,不是说京中好些闺阁女子早晚都望空祈祷老天保佑他能快快好起来吗?大姐不如从今日开始,咱们也祈求上天保佑他吧。” 我又不是那些一心嫁他的花痴,我才不做这事呢。方采蘩心头腹诽嘴上却道:“咱们又不认识他,祈求什么啊。” 方志远不高兴地道:“大姐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真是太叫我失望了。小陆将军是保卫我大晋的英雄,是国之栋梁,没有他这样的人阻挡住西戎的铁骑,安能有咱们家这平安幸福的生活?无论咱们认识不认识他,为他祈祷理所应当!” 方志远三观本来就正,然后这几年又被老爹不断地灌输有关责家国方面的观念,整个人越加地根正红苗。方采蘩被一个小屁孩子义正辞严地给教训了一通,不由脸热心虚,忙投降道:“好好,大姐错了,大姐听你的,从今往后咱们早晚祈求上苍保佑陆绝尘保住性命尽快痊愈。” 姐弟两个正说着话,婆子来报说老爷回府,有客来访,喊大爷大姑娘去见客。 两姐弟刚一走出院子,迎面碰上同样被通知的方采菱,方采菱纳闷道:“姐姐知道是谁来访吗?怎么爹爹还要叫咱们也去给客人行礼?”方采蘩摇头说自己也不清楚。其实她心头跟妹子一样,也觉得疑惑。因为之前老爹的客人来访,都是方志远去见一见,没有让姐妹两个也去见客的,不知此番来的是何人,爹爹竟然这般重视。 到了父母院子的上房厅堂,方采蘩看到坐在爹爹对面的是一个样貌清俊又威严的中年男子,显然这就是今日来访的客人了。 “来来,陆兄,给你看看我的几个孩子。这是小女采蘩和采菱,这是小犬志远。蘩姐儿菱姐儿远哥儿,这是你陆仪陆家伯父,乃是爹爹当年在西北时候认识的好友。”方修文招手叫儿女过去,笑着向那人介绍起来。 陆仪,西北认识的朋友,方采蘩听得一惊,一下想到那位陆绝尘陆小将的老子不就是这名字嘛,不会就是那人吧。“采蘩见过陆家伯父。”方采蘩一边猜疑一边和弟弟妹妹一道向来人行礼。 “好好,好孩子,都起来不必多礼。”陆仪笑着伸手虚扶,逐一打量了方家的几个孩子后笑道:“方兄好福气,令爱令郎个个好相貌。” 方修文笑道:“哪里哪里,陆兄谬赞了。令郎小弟虽然没见过,但这阵子京中上下可是都在传陆绝尘陆小将才貌双全智勇无双哦。” 果然,此人就是那陆小将的老子,想不到自家老爹竟然和陆将军是旧识。方采蘩正惊叹着,那边方修文又道:“想不到皇上竟然将对面的宅子赐给了陆兄,这下好了,咱们两家一下子成了对门对面的邻居了。” 第25节 陆仪呵呵笑道:“是啊,我原先在门口看到方兄的时候,还怀疑自己眼睛花了。谁会想到这辈子咱们两家竟然会比邻而居。” ☆、第60章 父子 玉皇大帝观世音菩萨,拜托这种爆炸性的消息分开揭晓好不,方采蘩还没从才貌双全钻石王老五陆绝尘陆小将的老子和自家老爹是老友这震撼性的消息当中回过神来,老爹跟着又甩了个炸弹出来:皇上将对面的大宅子赐给了陆绝尘家,也就是说往后自家要和这无数个高门贵女的梦中情人比邻而居了。 虽然据说眼下这当红炸子鸡生命垂危,不过看其老子这神色镇定的模样,估计陆小将一命呜呼的可能性不大。 显然被这消息炸懵的不止她一个,屋里同时想起了两道抽气声。方采菱尖叫:“爹爹是说陆家伯父家就住对面?”“太好了,我无比崇拜的陆绝尘将军家不但跟咱们家是旧识,还是咱们家的邻居!”方志远则喜得跳了起来。 “好了好了,你看你们两个大呼小叫地,幸好你陆家伯父不是外人,不然非得笑你们没规矩!”胡氏皱眉呵斥过度兴奋不免有些忘形的儿女。 陆仪呵呵笑道:“小孩子家家的,活泼些好。我们家那几个差不多,大郎还好,二郎和她妹子也是不得安生。” “陆伯父,都说绝尘将军伤势极重,可能……呃,我是说他的伤势如今怎么样了?我这些日子很是为他担忧。”方志远忧心偶像,忍不住开口相问。 陆仪拍了拍方志远的肩膀,笑道:“好孩子,难为你这般牵挂我家大郎,伯父代我家大郎多谢你了。你放心,你陆大哥性命无碍。西戎人太过阴狠,竟然在箭头上淬了毒。幸好当时你陆大哥将英王挡在身后,中箭的是他,若是英王爷中箭的话,肯定活不了了。” “那就好,陆大哥能平安无事就好,感谢老天保佑。”方志远大松了一口气,合掌望空而笑。方采蘩和方采菱听完也为陆家人高兴。 陆仪却叹了口气:“那毒极其霸道,寻常之人根本扛不过。亏得我家大郎自幼练习了内家功夫,总算死里逃生捡回一条命。只是命虽然捡回来了,却提不起气来,一身的功夫施展不出来。为此他很是沮丧,成日里说自己成了废人。要想让他恢复过来,得彻底祛除他身体里的毒素,这不伯父此番受命进京来兵部办事之余,还在京都到处寻求名医。” 陆绝尘英勇善战屡立奇功,靠得就是他的身手,如今却一身功夫尽失,这打击确实太过沉重。方志远听完急道:“那陆伯父您可寻到名医了?” 陆仪道:“太医院的一个院判推荐了一个江湖上的老郎中,据说那人之前曾经医治过中了那种毒的人。我打算不日就带他去西北。” 方志远再次合掌望空祷告:“老天保佑,但愿这人能治好陆大哥。”方修文笑道:“吉人自有天相,你陆家大哥一定能痊愈的。” 大家又说了一通话,然后方修文夫妇诚心诚意地提议陆仪在京里这几日就在自家吃住算了,毕竟陆家的宅子还没翻修,京里也没有什么亲戚。陆仪略作客气后就同意了。然后感叹这些年在西北,饮食口味总觉得不对,很是怀念中东部菜肴的味道。 方修文便得意地大笑:“不是小弟自夸,我家蘩姐儿在烹饪上头颇有些手段,你我兄弟久别重逢且成为对面住着的邻居,实在是大喜事一桩,今日就让我这闺女亲自下厨,给咱们炒上几个菜,咱们且尽兴地大醉一场。” 陆仪笑着对方采蘩道:“那就劳烦大侄女了。”方采蘩忙道:“陆伯父是保卫我大晋的英雄,采蘩能为您效劳,荣幸之至。” 方采蘩前世就对烹饪很感兴趣,这辈子也一样。身为官家小姐,物质条件允许,在潭阳的时候她是一得空就去厨房摸索研究新的菜式,这两年厨艺可说是突飞猛进。此番老爹已经在客人跟前夸下海口,她少不得拿出了看家本事,在厨房婆子们的帮助下,扎扎实实地做出了满满一桌子色香味俱全的菜。陆仪看直了眼睛,然后食欲大动,吃完更是赞不绝口。 虽然说大醉一场,但次日陆仪还要去兵部公干,方修文也要去户部当值,两个人哪敢真的喝得烂醉。不过喝到七八分的样子就下了席,然后去了方修文的书房继续说话。陆仪问起方修文当初购置这宅子花了多少钱,翻修又花了多少钱,方修文据实以告。 陆仪说自己多年在西北,对京都的木料价格人力工钱什么的一无所知,偏偏皇上所赐那房子又几年无人住,虽然工部也有定时叫人去维护,可到底有些破败,自家要住进去肯定要花大力气翻修。 而西北战事尚未结束,自己还需回去西北,这边翻修工事就无人盯着,不知道方修文可否抽得出空来替自己看着。方修文自然是满口答应,两家住得这么近,自己早晚都可以去转转,督促督促,方便极了。 方修文通过罗侍郎,找到了一个工部退下来的老工匠,然后将此人介绍给陆仪。陆仪与人接洽之后,按照那人所列清单购齐了所需材料,又预交了一部分定金之后那工匠就召集了一帮子人开始翻修起陆家的宅子。 陆仪这几日吃住都在方家,为着他很满意方采蘩炒的菜,所以这几日方家的菜也就基本都是方采蘩或指挥着或亲自炒。她每日换着新花样,惹得陆仪每次都对她赞赏有加。 他本来以为这么出色的姑娘,肯定早就许了人家,谁知道和方修文闲聊的时候却发现这姑娘尚未议亲。他不由心头一喜,正要大胆为长子向方修文提亲,猛然间却想到自家儿子若是毒性不能彻底解除,那就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 出身武将之家却不能上阵杀敌,前程什么的也就别谈了。这样的儿子若是娶了方家大姐儿这么难得的姑娘,岂不是辱没了人家。这样一想,陆仪到嘴的话又咽了回去。 陆仪公事尽皆处理完毕,带着那郎中回了西北。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方修文在陆仪走后,每日都要去对面陆家宅子转两圈,监督敲打一下做工的人,而方家人日常交谈也难免会提到陆家宅子翻修之事。 “娘,听说陆伯父光买翻修所需材料就花了六百两银子,然后给工匠预付的工钱又是三百,对面宅子翻修果真要花那么多钱吗?”方采菱一边绣着给罗玉蓉的荷包一边问胡氏。 胡氏点头:“千真万确,付银子的时候你爹爹可是都在场。他家那宅子比咱们家的大,又比咱们家的损毁程度更甚,自然花银子花得多了。嘿,得亏皇上新近赏赐了他家两千两银子,不然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银子来,也是要命的事情啊。” 方采菱道:“皇上对陆伯父可真是大方,又是赐宅子又是赐银子的。” 方采蘩道:“绝尘将军本身立下那么多军功,然后又救了英王爷,自己还差点送命,再加上陆伯父指挥得当也立了功,父子两个人的功劳加起来,皇上给他家赐宅子赐银子什么的也不算顶大方吧。” 胡氏道:“皇上赐宅子,一般只会让你住些年,等接受赏赐之人过生之后,宅子是要收回的。然而这次却是将对面那宅子的地契一并赐给了陆家。你爹爹说这份荣宠本朝开国以来可是不多的哦。” 这边陆家宅子的翻修进行着,那边陆仪日夜兼行也以最快的速度赶回了西北。西戎大军已然撤走了一半,双方交战的次数越来越稀少,西北战事瞧着很快就可以结束了。 陆仪带去的郎中还是有些本事,给陆绝尘开了方子之后又辅以针灸,短短十来日陆绝尘就觉得力气有所恢复。终于见到了曙光,陆家一扫之前的阴霾颓气,家里人都很高兴。 陆仪见儿子脸上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便趁机跟他提起方家的大姑娘。说那姑娘无论样貌才情都是一顶一的好,配自家儿子再好不过了。说等战事结束一家人到了京都,自己打算向方修文提亲。 谁知道陆绝尘却丝毫不感兴趣,说自己以汉朝的霍去病为榜样,“匈奴未灭何以家为”,在没将屡屡侵扰大晋的西戎人彻底打服帖之前,他不想谈成家娶亲的事情。陆仪满腔的热情,却被儿子硬邦邦的回话兜头浇了一桶冷水,念及儿子尚未痊愈身体还虚弱着,他不好责骂只好闷头走了出去。 不想在门口却碰到一个从中南部来的粮商,说是有事情要见绝尘将军。儿子什么时候和商人混到一起了,还是个粮商。陆仪担心儿子偷偷做了什么有违军纪的事情,很是不安。便等那人见过儿子之后,将人叫到自己跟前盘问。 那粮商一口咬定说没什么事情,陆仪自然不信,黑着脸一通逼问。那人无法只好说自己答应了绝尘将军,不能跟别人说。然而陆仪说自己疑心他是奸细,威胁着要送他去主帅谢霆之跟前。终于将那人吓得崩溃,一五一十全交代了。 “你是说我家大郎这些年一直在托你打一家子人。那是个寡妇人家,寡妇带着二女一子在和锦县过活,然后某一日他家忽然就离开了。她家的长女唤作方采蘩,次女唤作方采菱,儿子名叫方志远是吧。”陆仪眼睛瞪得铜铃大,直直瞪着那粮商。粮商给看得两股战战,小鸡啄米一般不住点头。 “好了,看你神色不似作伪,我姑且相信你了,你走吧。”陆仪大手一挥,粮商立马如蒙大赦,一溜烟跑了。 陆仪却望向儿子房间所在的方向,笑骂道:“小兔崽子,居然敢跟你老子玩心眼。分明是早对人家动了心思,偏还大言不惭地说什么‘匈奴未灭何以家为’。老子不信世上有这么巧的事情,一个人的名字是一样的,总不能三姐弟的名字都一样吧。小子,这回叫老子抓住了把柄,看你还说不说真话!” 他骂完大步走向儿子房间,大力拍着门。 ☆、第61章 央求 “爹爹,您怎么又回来了,不是该去军营了吗?虽说如今西戎军不轻易出动,可咱们也不能松懈。”陆绝尘看到去而复返的老子,很是奇怪。 陆仪道:“营中有你莫叔叔和骁哥儿父子在,有什么不放心的,最叫我不放心的是你。”陆绝尘道:“如今我还有什么不能叫爹爹放心的,白郎中说照眼下这么下去,再过一个月我就能重返前线上阵杀敌了。” 陆仪哼了一声:“我不是担忧你的身子,我还是想替你向方家求亲,你方家叔父家的大姐儿果真是个难得的好姑娘,爹爹是怎么看怎么满意。你看你们若是成了亲,两家就这么对门对面地住着,亲戚之间来往多方便。” “爹爹,这几年我真的不想娶妻,您就别提这事了好不好?”陆绝尘乞求的语气里带着些烦躁和不满。 陆仪打量着儿子,明明原先和他说话的时候气色还不错,可这会子却是脸色苍白神情萎靡,哼,这一次又没打听到什么,心头难受吧。活该,叫你这样的大事都瞒着你老子! 儿子的态度让陆仪很不爽,他不禁恶趣味地想多逗弄一下这小子,于是做出苦口婆心的样子道:“爹爹和你娘这辈子就只生了你一个,骁哥儿是你莫叔叔的儿子,等战事结束人家迟早得认祖归宗。为咱们老陆家延续香火的重担就只能你来挑。你这眼看着都到了弱冠之年,还不成亲娶妇开枝散叶,难道要等我和你娘这黄土都埋到了脖子你再成亲?” 陆绝尘眉头紧皱,沉默了一阵后低声道:“爹爹说的这些儿子都明白,儿子不过是想等几年而已。这样吧,您就耐心等我三年,三年之后如果,如果……反正我答应您,到那时候我一定娶妻生子!” 臭小子,这是还不死心,想着再寻找人家三年呢!陆仪心头暗骂,脸上却眉头紧锁状似为难地道:“三年啊,方家大姑娘已然十七岁了,再等三年人家可就二十了,咱们又不能给人家一句准信。” 陆绝尘不以为然地道:“世间好女子多得是,爹爹何必非得就认准她这一个了。”陆仪道:“我这不是觉着这姑娘实在是太难得,又是你方家叔父家的长女,知根知底地,两家还住得近,你们两个简直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才那么上心嘛。” 陆绝尘道:“什么天造地设,世间哪有那么多的天造地设。那姑娘那么出色,京都的高门子弟又那么多,人家大可以寻一个比我强百倍的夫婿,爹爹何必跟方家叔父提亲然后叫人家为难。” “倒也对,你说我要是向方家提了这是,人家若是也瞧得上你自然是好,怕就怕人家瞧不上,可又碍于彼此的情分不好直接拒绝。总不能亲事不成,反倒两家闹得生分尴尬了。只是实在是可惜呀,爹爹真的很希望能有蘩姐儿这样的儿媳妇。”陆仪遗憾不已地叹息。 “蘩姐儿,你说那位方大姑娘也叫蘩姐儿?”陆绝尘吃了一惊。陆仪道:“对啊,什么叫也,难不成你还认识另一个叫蘩姐儿的方姑娘?”“啊,不,没,没有……”陆绝尘摇头。 “是吗?”陆仪看了儿子一眼,然后闲闲地道,“你方叔父不愧是两榜进士出身,给闺女起的这名字就是好听,他家的大姑娘叫方采蘩,二姑娘叫方采菱,怎么样,好不好听啊大郎?” “啪啦——”陆绝尘带翻了手边的茶盅,那茶盅滚到地上摔得粉碎。“爹爹,您说方叔父的长女名唤方采蘩,次女名唤方采菱,我记得您说过他家还有两个儿子,都叫什么名儿?”陆绝尘声音发颤,无比期望地望着自家老子。 “你方家叔父家的长子名唤方志远,次子名唤方志鹏,怎么了,有什么不妥之处吗?”陆仪明知故问。“没有,极好的。”陆绝尘在自己脸上搓了一把,深吸一口气,然后道:“两儿两女,方家叔父好福气。不知他家的几个孩子年岁都有多大啊。” “这个,当时你方家叔父说起的时候爹爹不太记得清,因为觉着蘩姐儿跟你相配,所以就记得她的年岁。”陆仪悄悄瞥一眼儿子微颤着紧握的拳头,仍旧恶趣味地不给他一个痛快话。 陆绝尘大为失望,不满地道:“您怎么会不记得呢?那依您的眼光,大致总能猜得出来吧。”陆仪摆出不以为然的样子道:“我记不得又怎么了,横竖咱们两家将来要做邻居的。再说你又不想娶蘩姐儿,打听人家姐弟的年岁做什么。” 陆绝尘愣了一下,随即道:“方家叔父是爹爹您的好友,咱们家的宅子翻修这会子也托付给了人家,儿子可不就想着多了解一下他家的情况嘛。爹爹就说一说方家姐弟的大致年岁以及长相呗。” 陆仪摸着下巴做沉吟状:“菱姐儿约莫十三四岁的样子,远哥儿嘛,十一岁应该差不多。鹏哥儿年小,两岁不知道有没有。长相嘛,你方家叔父自己就很英俊,方家婶子的模样也好看,他们两口儿生出来的孩子模样岂有差的。” 陆绝尘点头,沉吟片刻后又问:“爹爹您说你和方家叔父是在陇西州认识的,那时候您因为要陪着谢将军蛰伏,便扮作商人,然后协助方叔父查办了粮草被劫的案子。方叔父为人随和不爱摆官架子,且人品端方能干又爱民,您觉着此人可以深交。一来二去地你们结成了莫逆之交,一得空就凑在一起喝酒,那个时候照说您就该见过他家的几个孩子了呀?” 陆仪摇头:“没有,西北苦寒之地,路途遥远地,那时候你方叔父的家眷并没跟着来。不过我隐约听人提起过,说是他好像跟他夫人和离了。不过他自己却没说这事儿,只说心疼家眷不忍她们跟着受苦,就没带来。事涉人家的*,爹爹不好意思向你方叔父求证。不过此番到了京城,看他和他夫人琴瑟和鸣恩爱无间的样子,想来那和离之说是假的。” “咣当”,陆绝尘一把推翻了椅子,跟着跪到了地上,以头抢地久久不言语。陆仪吓了一跳,猛然站起正要去拉儿子,临了又缩回了手,神色复杂地盯着地上的儿子,道:“大郎,你这是怎么了,好好地怎么跪下了?” 陆绝尘双手捂脸,肩膀不住抖动,泪水从他的指缝缓缓滑下,一滴滴落到了地上。“大郎你快起来,地上凉,你这身子才刚有了起色,可别这么瞎折腾!”过了好一阵,陆仪终究忍不住,大力去拽儿子。 陆绝尘就势站了起来,扶起椅子慢慢坐下。陆仪看着泪流满面眼睛通红的儿子,静静等着他开口向自己坦白。陆绝尘狠狠擦干脸上泪水,对自家老子道:“爹爹,儿子求您这就修书一封给方家叔父,替儿子求娶方采蘩。” 陆仪扬眉闲闲地道:“大郎,你方才还说过三年再提这事,怎么这会子又改口了?” 陆绝尘深吸一口气,道:“爹爹,儿子有件事情要跟您说。咱们娘儿几个当初住在和锦县郭家洼村金竹溪边的时候呀,溪对面住了一户姓方的人家,那家的长女美丽大方温柔善良,是儿子这辈子见过的最好的姑娘,儿子偷偷地喜欢她许久了,发誓这辈子非她不娶……” 陆仪听完儿子有关胡氏和方采蘩母子和自家的恩怨纠葛,又是感慨又是好笑,道:“这个铁花,怎么就和方家弟妹闹得这般不可开交了。哎呀,这下好了,如今御赐的宅子又和他家对门对面,往后总不能我和你方家叔父这边把酒言欢,那边你娘和你方家婶子两个人怒目相向吧。这事儿还真是不好办,这些个婆娘,小肚鸡肠地净添乱!” 陆绝尘也就是陆骥苦着脸道:“谁知道她们两个,起初就为了几个鸭蛋,其实不管是谁家的,让一下又怎么了,偏偏谁都不服软,结果越吵这仇越深……” 陆仪挥了挥手:“不提这叫人扫兴的事了,放心,我和你方家叔父两个人交好,婆娘们翻不了天,咱们自有法子叫她们和睦相处。” 陆骥却还是担心,道:“爹爹,关于我娶蘩姐儿的事,您还是先别跟我娘说。她要是知道了,肯定不同意。”陆仪道:“这可不好办,那是你娘,你求娶哪家的姑娘怎么能不叫她知道呢?” 陆骥道:“那爹爹就只告诉我娘说替我求娶方叔父家的长女,不说蘩姐儿的名字,这样的话她肯定同意。回头等方家叔父那边答应了,亲事定下来了我娘再想反悔也不能了。” 陆仪笑骂道:“兔崽子,还知道瞒天过海地蒙骗你娘了。你怎么就知道你方家叔父一定会同意将蘩姐儿嫁给你了,蘩姐儿那么好的姑娘,京中不知道有多少勋贵子弟想求娶她呢,不一定轮得到你。” “轮不到抢也要抢过来,蘩姐儿只能嫁给我做我的娘子!”陆骥一拳捶在茶几上,将另一个茶盅也震到了地上。 ☆、第62章 提亲 儿子竟然这般霸气,好,不愧是我陆仪的儿子!陆仪心头暗赞,嘴上却责备道:“混账东西,你当你是抢匪呢。蘩姐儿那样的姑娘,定亲的对象肯定非富即贵。你这么明目张胆地抢人,对方能善罢甘休?况且你这么一闹,蘩姐儿的也会因此坏了名声!” 老爹说得有道理,自己可以豁出去什么不管,可决不能叫蘩姐儿被人非议。陆骥总算理智回笼,急声道:“那咱们就赶在方叔父将蘩姐儿许配他人之前求娶,一定要将亲事定下来。我,爹爹您赶紧写一封书信,儿子这就星夜兼程赶赴京都。我要跪在方叔父跟前,求他将蘩姐儿嫁给我!迟了就来不及了!蘩姐儿若是嫁了别人,儿子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陆仪扶额,自家大郎可是被人戏称为冷面玉修罗的小陆将军,可眼前这气急败坏张皇失措的小子,哪里有一丝沉稳冷酷的影子,这模样这举止,也太丢老陆家的脸了。 这要是叫外人看到了,可了不得了!这样一想,陆仪指着陆骥鼻子就开骂了:“混账东西,你不是说匈奴未灭何以家为吗?如今西戎大军正和我大晋交战,你这个举国称颂的绝尘将军为了娶媳妇,放着敌人不打却要缩回京城去,你对得起皇上对咱们家的隆恩,对得起大晋百姓对你的景仰吗?” 陆骥一梗脖子:“我这不是身子没养好不能上阵嘛,我只是想趁着这空当去京都求亲,又不是一去不回,等我求好亲再折回来的时候,身体正好恢复,根本不耽搁杀敌报国啊。” 陆仪哼了一声:“你还知道要回来,我还当你眼里就只有蘩姐儿一个了。” 陆骥道:“哪能呢,我要真是这样的话,蘩姐儿也会瞧不起我的。爹爹,儿子这就给您磨墨,您赶紧给方叔父写书信吧。” 陆仪摇头:“这书信我暂时还不能写,因为你都知道你娘是打死也不肯和方家婶子做亲家的,那人同此心,方家婶子若是知道你是当初的陆骥,人家就会同意这门亲事? 你看当初方家母子离开和锦的时候,依照你所说的和蘩姐儿的情分,她怎么样也得知会你一声告诉你自家为何会离开和锦,离开之后去了何方吧,然而人家根本都没跟你告别。这是为何呢?” 这个问题陆骥这几年一没事就想,却是百思不得其解,如今却猜到了缘由,道:“那还用说,肯定是方家婶子不准蘩姐儿来找我。她那时候又不知道我是您的儿子,只当我是一个打铁小子,哪里配得上蘩姐儿。如今却不同了,咱们两家可是真正的门当户对了。” 陆仪道:“嘿,你这小子居然这般自信,一点都没怀疑是蘩姐儿自己觉着你们不般配。”陆骥笃定地道:“蘩姐儿不是那样的人,儿子自信不会看错人。” 陆仪道:“书信我还是不能写。方家两口子恩爱和美,可不能因为两家的亲事弄得人家夫妻失和,那样的话就算亲事勉强成了,最后你方家婶子也不会喜欢你这个女婿。同样,你娘也不会喜欢蘩姐儿这个儿媳妇。这本是一桩美事,爹爹可不想最后大家弄得不欢而散。咱们得好生谋划一下,要让这门亲事圆满结成,皆大欢喜。” “可蘩姐儿这么好的姑娘到了京里,那些勋贵子弟甚至皇家的人肯定很快就会注意到他的,万一内中有方叔父瞧着满意的,答应了人家的求亲,那我怎么办。” 陆仪宽慰道:“放心,以我对你方叔父的了解,他不会这么快就给蘩姐儿定亲的。他那人行事比较稳重,又加上对长女比较看重,即便中意了谁家的小子,也会先暗地观察一阵子的。况且你这正是解毒的紧要当口,哪能日夜兼程长途奔波。你说你身子不彻底恢复,不光咱们做爹娘的不安心,就是人家方家也不肯将闺女嫁你吧。听爹爹的,你先安心地养好伤。我瞧着西戎人这架势,极有可能不出一月就会退兵。到时候咱们一家子一道回京,再谈亲事不迟。” 陆骥还待再说,陆仪摆手让他稍安勿躁,说自己心意已决,说完起身大步走了。 陆骥急躁不安地在屋内转圈,恨不能胁下生翼飞回京城和方采蘩见面,告诉她自己就是陆绝尘,可是才刚转了几圈就觉得手脚发软,只能倒在椅上喘气。然后不得不承认自家老子说得对,眼下他最当紧的还真是养好伤。 陆仪料事如神,二十多日后传来消息,两个多月前突然染病的西戎王一命呜呼,围绕着王位西戎几个王子分成两派斗得厉害,西戎国内动荡,只好全面退兵。大晋部分人马在主帅谢霆之的带领下班师回朝,陆家一家子自然跟着迁往京城。 第26节 已然定好怎么让陆方两家顺利联姻计策的陆仪在距离京都只差一个州的时候,在谢霆之处领了一个差事,光明正大地先走了一步。于寡妇丝毫也没有疑心,安心地带着陆骐和其他军中家眷一道在后头慢慢赶路。 因为到时候皇上会亲自在城门口迎接凯旋大军,最耀眼的绝尘小将自然是要着戎装亮相接受皇上检阅的。已然完全解去了身上毒素,全面康复的陆骥被主帅谢霆之带在身边亲自面授机宜,唯恐他在御前举止失仪。 先行回京的陆仪去兵部办完了公事,立马往枫树胡同自家的宅子赶。翻修工程已然基本结束,不过那负责的工匠是个做事认真的人,这两日还在对一些细小之处逐一查看,若有觉着不太好的就修补修补。 陆仪到家的时候,那工匠正在四处敲打,看到主人家来了,少不得拉着他四处参观,问他还觉着哪里需要再加工的地方。几个人正转悠着,已得知陆仪回京消息的方修文提前下衙,陪着陆仪验收翻修成果。转了一遍之后,陆仪表示很满意,除了几个极小的地方可以改改之外,余下的都很好。 送走了工匠,方修文迫不及待地招呼陆仪:“走走,陆兄,我方才已然吩咐蘩姐儿去厨房炒菜了,那孩子做事利索,这会子肯定都弄好了,咱们正好赶过去吃。” 陆仪却道:“贤弟慢着,趁着眼下没有外人,愚兄有件极其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说。哦,在此之前我想先问问你,就是你和弟妹有没有给蘩姐儿许人家。” 方修文道:“尚未正式许人家,不过你弟妹有些属意工部殷尚书家的幼子,而家母却觉着勇国公府的世子更好。我自己举棋不定,想着先看看再说。” 陆仪道:“那蘩姐儿自己呢?虽说婚姻大事自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愚兄知道你是个开明的,又那么疼爱孩子,肯定会听听孩子自己的意思。” 方修文叹了口气,道:“别提了,陆兄也不是外人,愚弟实话告诉你,这孩子对这两个人都不喜欢,不光是这两个人,她是对哪家的儿郎都不肯多看一眼,前两日甚至撂下此生不想嫁人老死闺中的话。被家母和你弟妹一通责骂后,倒是不再说这些疯话了,可对嫁谁却是一点都不关心,只说听大人安排,左右咱们会张大眼睛替她挑个好的夫婿。” 方采蘩之所以对谁家的儿郎都不肯多看一眼,兴致缺缺,肯定是因为心里放不下自家儿子,陆仪为此很高兴。虽然自家儿子对人家闺女深情一片,发誓非卿不娶,他自己也很满意方采蘩做自己的儿媳妇;但为人父母,还是希望儿子中意的姑娘也对儿子抱着一样的心思。如今看来,自家的傻小子倒不是剃头挑子一头热,两个人是彼此钟情,且都是痴情种子,难得啊,都是好孩子! 方修文本来以为自己说完心头苦恼,陆仪会说些宽慰的话,谁知道对方神色怔忪半天都不做声。 回想起陆仪原先说话的时候神色极其严肃,方修文不禁犯起了嘀咕,急声道:“陆兄说有极其重要的事要跟我说,可是陆兄听到了有关殷尚书家的幼子或者是勇国公府世子不好的传言?” 陆仪哑然失笑道:“贤弟怎么会这么想。我要说的事情是:我觉着你家蘩姐儿极好,想替我家大郎向贤弟提亲。” 陆仪先是一愣,跟着抚掌大笑:“好,这下家母和拙荆不用争了,什么国公府世子尚书幼子通通靠边站,谁比得上举国称颂的陆绝尘陆小将军,更别说咱们两个的交情!彼此知根知底地,你教出来的儿子我还信不过啊。不用暗访观察了,等嫂夫人和你家大郎到了京城,咱们就将亲事定下。你家大郎快二十了,我家蘩姐儿也满十七了,都到了该成亲的年纪,咱们也不拖了,明年就将喜事办了。” 虽然有把握方修文会答应自己的提亲,但对方这么爽快,陆仪是意外又感动。 “走,咱们这就去我家,将此事告诉我娘和你弟妹。”方修文喜气洋洋地拉着陆仪就走。 陆仪却摇头道:“此事不简单,还需咱们兄弟好生计议一番才行,不然弟妹那里会过不去。” 方修文笑道:“陆兄多虑了,筠娘即便再满意尚书幼子,可我敢肯定她一听说陆兄家的绝尘将军想求娶蘩姐儿,立马就会舍弃那殷家的小子。” 陆仪笑了笑:“那是因为她不知道陆绝尘就是当年的陆骥。” “陆骥,和锦那个救过我家蘩姐儿的陆骥?他是你家大郎?”方修文被这消息彻底炸懵,跳脚大嚷道。 ☆、第63章 说服 面对好友惊疑的眼神,陆仪重重点头肯定:“对,就是那个陆骥。当初贤弟没说自己已和弟妹和离,弟妹带着孩子独自住在一边。愚兄也没告诉你自己的真实身份,你自然不知道愚兄的妻小是怎样的。” 于是接下来,陆仪将自己从儿子那里听来的金竹溪边两个“伪寡妇”的恩怨情仇往事说给方修文听。为了让好友对自己儿子的好感上升,他将儿子几次三番救了方采蘩的事情也说了出来。最后还告诉对方,自家的三个孩子除了老大是亲生的之外,两个小的都是别人家的孩子。 方修文听完是目瞪口呆,一巴掌拍在水榭的栏杆上,恍然大悟道:“我就说我那当初提到救了蘩姐儿的陆骥这般侠义心肠,他的娘一定也是个心地良善之人的时候,筠娘不高兴地哼了一声,说正相反那女人蛮不讲理一点也不好相与。 孩子们也从不在我跟前说有关陆家的事情。我还以为是怕勾起蘩姐儿对陆骥的思念,筠娘特地给孩子们下了封口令,却原来是因为两家这般水火不容。陆兄今日不说,这些事情我还真是一点都不知道。” 陆仪道:“自家婆娘的性子自家清楚,你嫂子那人虽然心眼极好,但性子憨直犯起倔来委实有些蛮不讲理,怪不得弟妹这般生气。” 方修文忙道:“话不能这么讲,谁没有几分脾气。无论如何,就冲嫂夫人在那样艰难的情况下还能将捡来的孩子视如己出地养大,小弟就佩服万分。更别说她一个人能教导出陆骥这么难得的好孩子了。 一个巴掌拍不响,她们两个闹成这样和筠娘那性子也脱不了干系。实不相瞒,你别看你弟妹性子温和斯文,其实筠娘骨子里极其倔强固执,自己认定的事情旁人怎么说都不信。 当初我们之所以和离,固然是因为我娘做事太过分,我自己也有些糊涂,但也跟她性子太刚烈有莫大的关系,不然我们哪里会分开这么多年,她自己和孩子们也不会遭那么大的罪。身为人夫人父,午夜梦回,每每想到这个,我这心里就一阵阵难受,恨不能扇自己几个耳光!” 见方修文说起当年的事情还一副耿耿于怀的样子,陆仪忙劝道:“事情已然过去,贤弟何必老放在心上。你看若不是弟妹跟你和离,我家大郎和你家蘩姐儿又怎么会相识相知,且发誓非卿不娶非卿不嫁呢。” “对对对,这也算是因祸得福。”方修文笑着赞同,转而坚决道,“两个当娘的是冤家对头,心头是肯定不想跟对方成为亲家的,但这可是事关儿女终生幸福的大事,咱们两个做爹爹的就不管她们了,直接交换信物将亲事定下算了。” 陆仪摇头,说出了自己的顾虑以及打算,并征求方修文的意见。方修文听完沉吟一通后,有些为难地道:“先瞒着筠娘都好办,她无事不会出门,不可能那么巧地就会碰上大嫂。可要瞒着孩子们就难了。 远哥儿自从听说朝廷大军即将凯旋,陆绝尘陆小将会身着戎装骑马进城的消息之后,是天天掰着手指头算日子,望眼欲穿。临了我却不让他去看这一盛况,他不急得一跳三尺高才怪。菱姐儿也嚷嚷着到时候要拉着蘩姐儿去看,不过老太太和筠娘都不允许,说官宦人家的姑娘去那等热闹地方去,实在是太不合体统。” 陆仪道:“那就让远哥儿去看,看完了想法子将他留在外头,不给他机会回家告诉家里人陆绝尘就是陆骥,等咱们这边说好了再让他回府。” 两个人商量好之后才去方家。果然那边方采蘩已经将酒席都准备好了,大家见礼之后用膳,用完膳方志远便缠着陆仪确认明日绝尘将军会不会戎装骑马进城一事。 说如今京都上下人人都在谈论此事,学里明日放假,先生的目的就是让学生都去欢迎凯旋的军士。还说自己学里那些同学,得知绝尘将军不但和方家住对门,还是他的世兄,一个个地羡慕得要命,罗里吧嗦叽叽喳喳地格外兴奋。 “好了远哥儿,没完没了你。你陆伯父长途跋涉尚未好生歇息,你老缠着他像什么话!你明日还要去看大军进城,还不赶紧回自己院子歇着去。你陆伯父也要及早歇息了,他明日还有许多公事要办呢。”方修文因为心头装了大事,急着跟老娘妻子摊牌,忍不住撵起儿子来。 “那陆伯父您歇着,侄儿告退。”方志远冲陆仪行礼后回了自己院子。这边陆仪也在老张头的带领下去了他上次在方家所住的房间歇息。方修文跟着打发走了两个闺女,又让奶妈带着鹏哥儿下去,下人们也被打发得远远地。 然后屋内就剩范氏胡氏和他自己,还没等方修文开口,范氏就再次说起方采蘩嫁进勇国公府怎么对方志远有利,逼着方修文同意将闺女许给勇国公世子。胡氏立马针锋相对,说远哥儿长大了不需要靠着姻亲来帮助他仕途亨通,不需要牺牲姐姐的幸福来成全他。 范氏说撇开这一层不说,方采蘩嫁进勇国公府那就是将来的国公夫人,尊贵体面,岂是一个尚书府的少奶奶能比得上的。胡氏便说勇国公府人口庞杂,各房之间勾心斗角,蘩姐儿嫁过去绝对是劳心劳力还不讨好。身为人母,她可不想闺女死要面子活受罪。而殷家人口简单,殷夫人温和宽厚,待儿媳妇最是体恤不过,那郎君自己也好学上进,如今就已然是举人了,几年后下场,考个进士把握极大。 婆媳两个分歧依旧,谁也说服不了谁。范氏就说蘩姐儿是自己的孙女,自己有权决定她的婚事。况且勇国公世子各方面都好,和蘩姐儿很般配。而殷家的公子瞧着有些羸弱,性子也有些绵软,根本配不上蘩姐儿。自己的眼光不会差,这事就这么定了。 胡氏讥诮地说你就别提自己的眼光了,你当初还说明氏才貌双全,善良温柔体贴呢,结果她又是昧了方家铺子的盈利,又是几次三番残害方家子孙,最后干脆连杀四人逃走了。 误信明氏差点害死自己的宝贝金孙,这是范氏此生栽的最大的一个跟头,是她最不愿意提起的人生污点,这几年方家上下也没谁敢去触她的霉头在她跟前提到明氏,谁料胡氏此番居然毫不留情地直接戳她的痛处。范氏听完气得差点没厥过去,一张老脸涨成了猪肝色,颤抖着手指指着胡氏,骂她不尊长辈,又骂方修文趴耳朵,眼看着媳妇顶撞老娘也不管教,实在是大不孝! 家里太平了许久,结果因为长女的婚事,这阵子是闹得不可开交,方修文烦不胜烦,沉声道:“别吵了,蘩姐儿的婚事我说了算。实话告诉你们,那两家的儿郎我都不是很满意,我已经给蘩姐儿另寻了一户好人家,而且已然和那家的老子说定了。筠娘,明日你和那孩子的娘也见一见,大家直接商量请谁做媒人。” “什么,你,你竟然将蘩姐儿许配给别人了!”“你,你竟然和人家的老子说好了?”屋内两道惊叫声同时响起。 “你,大郎你居然问都不问一声,将我这个做娘的置于何地?”范氏气得嘴唇青紫,指着方修文厉声道。“谁家的儿郎,你都打听过吗?怎么这么草率地就决定了,也不跟我商量一下!”胡氏也气急败坏地瞪着丈夫。 方修文闲闲地道:“不草率,那户人家咱们都熟悉,就是对面陆家。”“对面陆家,那不就是陆,陆大哥家?”“他家,大郎,你你是说他家那长子,就是那个一骑绝尘陆小将?”胡氏和范氏因为太过意外,双双语无伦次起来。 方修文重重点头:“对,就是那大放异彩举国称颂的陆绝尘。”“不好,即便他此番立了大功,可终究没有取得什么爵位,一个将军家的长子,又哪里能跟堂堂国公府世子爷相比!”范氏立马反对。 “你看,你就只看到对方的门第,根本就没有替蘩姐儿将来的幸福着想!”胡氏当年就因为门第被范氏嫌弃过,如今给闺女挑女婿,老家伙又只看重这一套,所以她是一听就火大,立马跳出来发泄自己的不满。 方修文很会抓关键,立马道:“那筠娘你的意思是同意将蘩姐儿许给陆家大郎了?” 胡氏摇头:“我相信陆大哥,他家大郎也是个有出息的,蘩姐儿嫁过去肯定不会过得不开心。可是他家终究是武将,但凡边关有个风吹草动,陆家的男子就要上阵拼杀。战场上刀枪无眼,你看京中武将家的寡妇可不少。虽然这兴许是我多虑了,然而蘩姐儿这辈子跟着我已然吃了那么多苦头了,所以但凡有一丁点会叫她吃苦的人家,我都不愿意将她嫁过去。” 方修文正要开口,却被老娘抢了先,起先胡氏反驳了范氏的话,如今胡氏的看法她自然也要跳脚反对。范氏道:“依你这么说,那人家那些武将都不用娶媳妇,个个打一辈子光棍好了。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人这一辈子能有多长的寿命,该横死还是寿终正寝,那都是老天爷早就安排好的。那陆大郎胸口中了毒箭都能平安无事,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倒觉着那孩子是个有福气的。” 以往每逢老娘和妻子唱对台戏,方修文都头疼无比,此刻他却抱着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心态乐见其成。 老家伙这分明是存心跟自己过不去,胡氏脸色有些难看,不满地看向丈夫。方修文便道:“此番西戎做了这么充足的准备都没能抢走我大晋一寸疆土,更何况如今他国内动荡,几个王子分成两派,这两派之间互不承认对方,西戎实际上已经分裂成了两个国家。 他们国家没分裂的时候都奈何不了我大晋,更何况分开之后。所以起码最近二十年,西北是不会有战事的,筠娘何必担心蘩姐儿嫁到陆家可能会守寡。” 方修文心意已决且已然先斩后奏和陆仪说定了,范氏和胡氏即便再不满也只好同意了。 ☆、第64章 心疼 胡氏想着闺女分明是没忘记那陆骥,如今就要让她嫁给别人,她心里岂能好受,瞒得了一时算一时。便说方采蘩对嫁人有些排斥,若是得知明日就要将她的亲事定下,可能会有些过激反应,让丈夫和婆婆先不要跟闺女说这事,等明日事到临头再告诉她。 范氏哼了一声,算是同意了。方修文却有些为难,因为依照他和陆仪的安排,他得事先知会闺女一声。然而眼下被胡氏盯着他没法脱身,就想着横竖明日因为迎接凯旋大军,大家不用坐镇衙门,自己还找不到机会私下里告诉大闺女一声啊,于是放心睡去。 谁知道第二天用完早膳,他却接到顶头上司尚书大人临时安排的任务,急匆匆走了,知会闺女一声的机会就这么溜走了。 方志远早已得了消息,西北大军将在巳初进城,所以他一用完早膳就在几个健仆的保护下去街边等候。因为不被允许去看那难得的热闹场面,方采菱骂骂咧咧地跑去了方采蘩的院子发着牢骚。 这阵子京都各高门都在议论一件事:户部方侍郎家的长女是个难得的大美人,满腹才情性情贤淑,却尚未定下婆家。于氏家有适龄儿郎的人家闻风而动,方府这阵子隔三差五地接到帖子。方采蘩也就被迫跟着老娘赶赴各种诗会花会。不断地被那些高门贵妇打量试探,方采蘩心里明白是怎么回事,偏偏无力抗拒,心情焦躁无比。 但妹子闹脾气,身为大姐她还是耐心劝解,说方采菱再过一年就要及笄了,算是大姑娘了。京都毕竟不是和锦潭阳,闺阁女子可以随便抛头露面。自家好歹是三品大员家的闺女,行事若是没有规矩,难免惹人非议。 而且远哥儿不是去看了吗?回头叫他将当时场景说给她们听就是。再说那绝尘将军就住自家对面,还是世兄,还愁瞻仰不到人家的英姿? 方采菱听完犹自不服气,愤然道:“那能一样吗?一长溜甲胄鲜明的将士浩浩荡荡开进城,这样的盛况多难得,兴许一辈子就碰上这一回,偏偏家里不让咱们出去,我能不生气嘛!” “既然这样那你去娘和祖母那里争,看她们会不会松口!”方采蘩的耐性告罄,没好气地道。 方采菱总觉着这段日子姐姐情绪不佳,待自己也好弟弟也好都没有以往有耐心了。如今自己似乎又惹火了她,还是老实闭嘴为妙。于是接下来姐妹两个闷头做针线谁也不说话。 这边方家姐妹心情压抑,那边胡氏却很是激动。今日就要见到陆家大嫂了,那将是自己未来的亲家母,胡氏一心急,忍不住跑去门口,想看看对面陆仪的妻小来了没有。 再说于氏,陆仪让她带着陆骐在郊外的一间茶寮等着,自己会亲自去接她的。可她是个急性子,等了一个多时辰还没见丈夫来就不耐烦了。随口向人家一打听京城的枫树胡同,茶博士居然热心地替她找来一个常跑那一带的车夫,车夫拍着胸脯说自己一定将于氏母女送到地界。 丈夫和儿子都是皇上亲自赏赐过的西北战场的英雄,自己又有一把子力气,车夫这样的两三个她都打得过。所以虽然人生地不熟,但于氏可一点都不担心被人家给骗了。说好车钱后,拉着闺女就上了车。 事实证明车夫是个诚实守信的,果真直接将于氏母女送到了枫树胡同。于氏依照丈夫描述的方位,很快就找到了自家的宅子。陆仪留下看宅子的亲兵看到于氏母女很是吃惊:“夫人怎么不等将军去接您就自己来了?” 于氏摆了摆手,满不在乎地道:“不用,大郎他爹今日够忙的,我自己能寻得着,何必要他去接我。”“这就是皇上赐给咱们家的宅子,哇,好气派!娘我先进去了。”陆骐被自家的房子深深吸引,飞跑着冲了进去。 “姑娘,这宅子太大,你别乱跑,仔细迷了路!”亲兵急得大叫。于氏忙道:“可看清姑娘往哪边去了?还不去追!”亲兵撒腿去追。于氏自己拎着包袱,却不急着进去,而是慢慢欣赏自家的大门,土包子一般这儿摸摸,那儿敲敲。 然后想到对面就是户部侍郎方大人府上,方大人可是丈夫的好友,从今往后大家可就是邻居了。于是抬头望向对面,然后整个人就呆了。 方府门口那女人分明是胡寡妇啊,这贼婆娘什么时候也来了京都?穿金戴银地还装起了贵妇。难怪当年一家子说不见就不见,原来跑到京里发财来了。只是这婆娘这么打扮得花枝招展地跑方家门前做什么? 这贼婆娘自来狡诈,最会寻找有权势的女人庇护自己。当初在和锦能将县太爷娘子哄得团团转,如今到了京里肯定是故技重施了。是了,方大人也姓方,正好跟她那死鬼丈夫一个姓,她可不就寻到了借口。 最叫人头疼的是也不知道她那大闺女嫁人了没有,千万不能叫大郎再碰到那勾人魂的妖精,不然别想让儿子娶京里官宦人家的姑娘了。这事儿还真得好生防范,不然非闹出大乱子不可。刚一进京就遇到这糟心事儿,大感晦气的于氏捏着拳头气哼哼地走进了家门。 这边胡氏的眼珠子差点没瞪出来,自己眼睛花了不成?对面将军府门口那女人瞧着不是于寡妇吗?这恶婆娘难不成跟自家一样,也来了京都?也许人家还比自己先到,当年不是说他家变卖了铺子突然就搬走了嘛。 只是她怎么会在将军府门口?是了,她那死鬼丈夫也是姓陆的,难不成她家和陆大哥是亲戚?不会吧,看这婆娘灰头土脸地,一个包袱挎着,根本不像是来投亲的。 可了不得了,若是叫蘩姐儿知道那陆家小子就在京里,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幸好丈夫已然和陆大哥说好了亲事。嗯,今日见过陆家大嫂之后,明日就请媒人彻底地定下来,越快越好。 无论如何,稍后自己都得打听一下,千万不能让蘩姐儿和这家子人照面。打定主意的胡氏也气恼地回了家。 心神不宁的胡氏在厨房快做晚膳的时候终于等回来了丈夫,然后还没等她开口,方修文就道:“赶紧跟我过去陆大哥家,陆家大嫂已经来了,陆大哥的意思是咱们四个大人这就商量一下,明日就请媒人提亲。陆家大郎今日进城,威武潇洒不知道倾倒了多少贵女,今日已然有人在陆大哥跟前探口风了。陆大哥说咱们两家的亲事定下来之后,他就不用应付那些人了。” 这话正中胡氏下怀,于是二话不说急匆匆跟着丈夫去了对面将军府,然后两个女人很快就在陆家的花厅照面了。“你,你就是陆家大嫂?”胡氏瞪着于氏,嘴巴大张得几乎可以塞鸡蛋了。“好,好,闹了半天你就是方家叔叔的夫人!”于氏脸色铁青,咬牙切齿地笑。 两个大男人装得一手好糊涂。陆仪道:“咦,铁花,难道你跟方家弟妹是旧识?”方修文道:“筠娘,我怎么觉着你跟陆家大嫂是老熟人?” 胡氏道:“是,老熟人,再熟悉不过的老熟人!”于氏道:“旧识,旧得不能再旧了。”两个女人都一副牙疼的模样做了肯定的答复,跟着又一齐补充道:“当初在和锦,咱们两家跟如今一般,也是对门对面地住着!” “哎呀,那真是太好了。你看两家的爹是老朋友,两家的娘又是旧识,大郎跟蘩姐儿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陆仪抚掌大笑。“对对,人说姻缘天注定,这两个孩子还真是有缘。”方修文忙不迭地附和。 “既然是这样,那你们两个妇道人家先叙叙旧,我和方贤弟就不打扰了。”陆仪说完拉着方修文就走。留下两个女人怒目相向,好不容易平复心情,稍稍问了一下对方当年为何扮作寡妇之后,就开启了相互贬损的模式。 于氏讥笑胡氏不告而别,无非是因为做官的丈夫找来了,生恐自家闺女被一个打铁的穷小子缠住,所以急慌慌就跑了。胡氏讥讽于氏当年瞧不起自家,如今得知自家和她家门当户对,就同意儿子求娶自家闺女了。 于氏大怒,说自己事先根本不知道方家大姑娘就是当年的蘩姐儿,不然根本就不会同意这门亲事。起先之所以没有反对,不过是家中大事但凡丈夫拿了主意的,自己从来不会驳他的面子。更何况儿子这么多年一直对蘩姐儿念念不忘,自己也不忍心不同意这门亲事。 胡氏也表达了相同的意思。然后两个女人都讥讽对方撒谎,因为彼此的儿女根本不知道对方其实也是官宦子弟,不可能分开几年后还惦记着对方。两个女人正吵得不可开交,一直在隔壁耳房偷听的两个男人走了过来。 陆仪道:“别吵了,对方是不是撒谎,将孩子们叫来问问就清楚了。我家大郎还不知道方大姑娘就是当年的蘩姐儿,就不知道蘩姐儿是不是知道我家大郎就是当年的陆骥。” 方修文道:“我家蘩姐儿也一样,她只知道陆家伯父的长子是一骑绝尘威震西戎的陆小将,根本不知道他其实就是当年的陆骥。” 陆仪道:“那好,那就将孩子们叫来,一个一个地问,你们躲在隔壁耳房偷听。那边的窗户可以窥视到这边却不被发现,怎么样,你们两个妇道人家愿不愿意听?” 于氏一拍手:“听就听,我还怕了不成!”胡氏哼了一声:“你不怕,难道我就怕了?” 第27节 于是接下来陆骥被单独叫到花厅,陆仪一个人端坐在堂,两个做娘的和方修文则躲到了耳房偷窥。只见陆仪对陆骥道:“大郎,爹爹叫你来是要告诉你,爹爹已经和你娘商量好了,替你向你方叔父家提亲,求娶他家的大姐儿。” 陆仪说完,胡氏就紧紧地盯着陆骥,看他如何反应。这是事先早就商量好的,加上陆骥说的那些话本就是他的心里话,所以其表现自然是感动得胡氏一塌糊涂,暗道此子对自家闺女还真是情深一片,居然宁愿不娶堂堂户部侍郎家的千金,执意要告假回和锦去打听自己母子的下落。蘩姐儿嫁了这样的夫婿,即便有于氏这样蛮横不讲理的婆婆,日子肯定也能过得舒心。 见胡氏一副感动开心的样子,于氏冷哼道:“我没说假话吧。这下你倒是开心了,可我儿这般将你那闺女放在心上,谁知道蘩姐儿有没有这般看重我儿。”胡氏撇嘴:“稍后听听不就知道了?” 胡氏身边的婆子叫方采蘩去陆家的时候,方采菱觉得不可能只叫姐姐一个,也要跟着过来。幸好那婆子机灵,说陆家是想要方采蘩先过去厨房指点,稍后二姑娘再陪着老太太过去,总算成功阻止了方采菱的跟随。 方采菱被带入花厅,原本以为会见到陆家伯母,谁知道只有自家老爹坐在那里。方修文直到闺女到了面前才想起,自己根本就没告诉她陆绝尘就是陆骥,这下好了,她的表现肯定没有陆骥那么痴情,于氏只怕不会满意。然而事已至此,那边于氏在透过窗缝偷窥,自己连暗示一下都不能。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方修文没法子,只好硬着头皮对闺女道:“蘩姐儿,爹爹有件事要告诉你。那就是爹爹已然和你陆家伯父说好了,将你许配给他家大郎,这门亲事你可还满意?” 这几个月,知道家里随时可能将自己许配人家,方采蘩就仿佛那等待楼上第二只鞋子掉落的人一般,惶惶不可终日。如今这鞋子终于掉落,她苦涩绝望之余又松了一口气。当下语气干涩地应道:“女儿说过,全凭爹爹做主。爹爹说陆世兄好,那我就嫁他吧。嘿,其实嫁给他也不错,两家比邻而居,往后女儿回娘家倒也方便。” 坏了坏了,这丫头不是心里还装着陆骥吗?怎么丝毫都不反对,一下就听从了。方修文暗暗叫苦,这下好了,于氏是肯定不满意了,只怕陆家父子也会改变对蘩姐儿的看法。这门亲事若是不成,岂不是自己害了闺女。 怎么就忘记提前告诉闺女一声了呢?方修文不住地在心头大骂自己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然后懊恼地走出了花厅,将方采蘩独自留在那里。 耳房内陆家父子见方采蘩没有按照约定的方式表演,很是意外。陆仪低头,似有所思。陆骥自从方采蘩一露面,目光就贪婪地缠在方采蘩身上,一瞬也不舍移开。方采蘩回答方修文的时候,语气里的苦涩他倒是一下就感受到了,并为此心痛不已。 于氏却讥诮地看着胡氏,悄声道:“你看,这就是你说的对我儿子念念不忘情深一片的闺女。我儿为她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亲事,她呢,毫不迟疑地就答应了。” 胡氏憋得脸通红,正要解释闺女为何会这样,那边却传来方采蘩压抑的哭声,方采蘩边哭边喊着:“陆骥,陆骥……”声音虽低,但这边还是听得见。那声音温柔至极却又绝望至极,真是百转千回。 于氏的脸变了,胡氏的脸也变了,陆骥则干脆痴了。那边方采蘩继续低语:“陆骥,我爹爹将我许配给别人了,你知不知道!我要嫁给别人了,你为什么还不来找我,你这个不中用的东西,这么几年过去了,你怎么就找不到我呢!” ☆、第65章 相见 “我不想嫁给别人,可是身为朝中三品大员的闺女,不嫁人人家会怎么想我。陆骥,我不能让方家蒙羞,不能连累弟弟妹妹,只能把你忘了。可是这世上再没有人能像你那样待我好,我又怎么能忘掉你!绝尘少将军再好,可他不是你啊陆骥!陆骥,陆骥……”方采蘩念叨陆骥名字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低,直至无声。 方采蘩锥心泣血的声音刀子一般凌迟着耳房的人。胡氏死死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哭出声,于氏脸部僵硬,嘴唇却微微颤动着。方修文终于转到了耳房,附在陆仪耳边告诉他自己忘记告诉闺女陆绝尘就是陆骥了。 陆仪其实已经猜到了,听着方采蘩凄苦绝望的声音,无比后悔自己想出的这法子,然而罪魁祸首还是妻子,于是他不满地瞪了妻子一眼。 陆骥心痛如绞,泪流满面,眼眶通红着,嘴里不断地说着三个字:“对不起”。因为太过难受,喉咙哽住了,根本发不出声音。 花厅内方采蘩捂脸压抑地低声呜咽,瘦弱的肩膀轻轻抖动,那单薄的身影是如此的无助可怜。陆骥转身就往外冲,他要过去将心爱的姑娘抱在怀里,替她擦去脸上的泪水,跟她说对不起,向她发誓此生再不让她伤心流泪。 陆仪在廊道上拽住了儿子,道:“别在这时候过去,大郎冷静一下,平复好心情,然后我们大家一道过去。不能叫蘩姐儿知道咱们方才在偷听,不然她会羞臊不自在的。”“大郎,听你爹爹的,姑娘家脸皮薄,别叫蘩姐儿往后埋怨咱们大家。”于氏附和道。 跟在身后的胡氏撇了撇嘴,讥诮道:“还真是难得啊,陆家大嫂这样的人居然也变得细心体贴了,我们蘩姐儿还真是有福气。” 于氏脸颊抖动神色讪讪地道:“人家不都说投桃报李吗?蘩姐儿对我家大郎这般死心塌地,我对她好点不是应当吗?”说完她跟着一扬下巴,看着胡氏一副得意挑衅的语气道,“要说有福气,还是我家大郎有福气。这么美的姑娘,放着满京城的勋贵子弟不要,一心等着他。哎呀,想不到我于铁花这辈子居然能生出这么招姑娘喜欢的儿子,看来我也是个有福气的人哪。” 胡氏气得脸色通红,这恶婆娘,她这话是什么意思,这不是讽刺蘩姐儿姑娘家不自重,死巴着他家儿子不放吗?哎呀上当了,自己原先怎么就没想到这个,巴巴地告诉她蘩姐儿这些年怎么放不下陆骥这臭小子,还生恐她不信! 蠢货,自己怎么会犯这种蠢呢?是了,是这恶婆娘先说她家儿子怎么惦记着自家闺女之后自己才上当的。哼,恶婆娘还好意思说蘩姐儿。蘩姐儿再如何不情愿,到底还是愿意委屈自己听从长辈的意思嫁人。而她那儿子呢?直接拒绝了老子的安排,放着官宦千金不要,非要去和锦寻找一个市井开铺子做买卖的女子。 这样一想,胡氏气焰一下就高涨起来了,笑眯眯地道:“陆家大嫂您说得太对了,做人还真得投桃报李。你家骥哥儿几次三番地救了我们家蘩姐儿不说,更是为了她连朝廷三品大员家的千金都不屑于顾,往后还真得待这孩子好一点,不然我这心里都过不去啊。” 这下换成于氏的脸色不好看了,她狠狠剜了一眼儿子,暗骂若不是这没出息的东西被蘩姐儿勾住了魂,自己能受这贼婆娘的窝囊气! 陆骥对此一无所知,他眼下一心冲过去安慰心上人,才顾不上两家的娘如何斗嘴怄气呢。两个当爹的却飞快地对视一眼,然后会心一笑。效果不错,两个婆娘都开始喜欢心疼对方的孩子了,不枉自己两个苦心孤诣一番安排。 估计方采蘩这会子应该情绪稳定可以见人了,方修文和胡氏便当先走入花厅。胡氏摆出一副严肃的模样道:“蘩姐儿,你陆家伯母和他家大郎都想见见你,你稍后言行举止都要仔细着,那可是你将来的婆婆和夫婿,知道吗。” 方采蘩点头应了声“知道”之后慢慢站起来,静静等着陆家人的出现。过了一会儿,花厅门口响起脚步声,跟着就感觉到有三道人影依次走了进来。方采蘩死死揪着手中丝帕,低头等着老娘给自己介绍。 接着胡氏拉着方采蘩走到一张太师椅前道:“蘩姐儿,这是你陆家伯母,还不过来行礼。”方采蘩抬头飞快地看了一眼椅子上端坐的妇人,随即弯腰行礼,道:“采蘩给陆伯母请安了。” 椅中妇人笑道:“好孩子,不客气。”陆伯母身形高大声音也洪亮,只是听着怎么有几分熟悉感。方采蘩方才只粗粗看了一眼,对方正好半边脸被衣袖遮着,倒是没看清她的模样。方采蘩有心再看一眼,可又觉得不大礼貌,索性低眉垂眼,等着老娘给自己介绍陆绝尘。 胡氏又拉着闺女侧身面向一道高大的身影,道:“这是你陆世兄。”方采蘩深吸一口气,低身福了一礼:“采蘩见过陆世兄,陆世兄好。”对面的人却久久没有反应,陆绝尘不说话也不动,过了好一会儿,方采蘩才听到一道哽咽颤抖的声音道:“方家妹妹好。” 这怪异无比的声音居然隐约有些像记忆里的那道声音,方采蘩如遭雷亟,飞快地抬头看过去,然后整个人立马雕像一般一动不动了。陆骥也直直望过来,一时间两个人都呆呆地不说话。 不知道过了多久,方采蘩才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喃喃道:“一定是梦,不是真的。怎么会呢?肯定是梦。”陆骥再也忍不住了,含泪笑道:“傻瓜,不是梦,是真的。蘩姐儿,我真是陆骥,求娶你的人是我。” 方采蘩不敢相信地转身望向于氏,发现那也是记忆中的那张脸。方采蘩张大眼睛看了又看,然后一把拽住胡氏的手,犹疑地嚷道:“娘,这真的不是梦,不是梦吧?”胡氏含泪点头,笑道:“好孩子,真不是梦。你陆伯父就是陆骥的爹爹,陆绝尘就是陆骥。” 方采蘩这才相信,转头再次望着陆骥,陆骥也痴痴地望着她,四目交缠不知道过了多久,然后方采蘩笑着埋怨:“你,陆骥,太好了!你说你,好好地你怎么改名字了,害得我……”她说到这里说不下去了,捂着脸哭了起来,不过这回是喜极而泣。 “你别哭啊,蘩姐儿你别哭,我来找你了。都是我不好,我不中用一直找不到你,害得你难受了这么久……”陆骥极想不管不顾地将方采蘩抱在怀里好生安慰,可方采蘩身边站着胡氏,这提醒了他双方的爹娘都在场。他只能强压下心头冲动,死死握住拳头,笨拙地安慰着久别重逢的心上人。 “好了蘩姐儿,别哭了,骥哥儿你也坐下。”方修文出声招呼一对小儿女。方采蘩这才醒悟到自己的失态,耳根一热,不安地看了一眼当头坐着的陆仪和于氏,然后举帕拭干脸上的泪水,跟着胡氏在凳子上坐了下来。陆骥也坐了下来,目光却一直落在方采蘩身上,根本不想挪开。 陆仪笑道:“方贤弟,咱们大人商量着给他们请媒人的事宜,你让他两个坐在一旁听,他们哪里会自在。大郎,这御赐的宅子你还没来得及逛,正好爹爹也想让蘩姐儿给咱们家的那些院子啊亭子啊什么的起些好听的名字,然后让你方叔父题写,索性你陪着蘩姐儿四处转转,让她先看看再想名字吧。” 让陆骥陪着蘩姐儿四处转转,这似乎不成体统吧。可提议的是陆仪不是于氏,胡氏不好反对,只好看了丈夫一眼,示意他出言阻止。无奈素来和自己心意相通配合默契的丈夫,此刻却木讷得叫人想骂人。自己冲他连着使了好几个眼色,他愣是半点反应都没有。 于是胡氏只能眼睁睁看着闺女羞答答地跟在陆骥身后走出了花厅,心里别提有多郁闷了。方修文哪能不明白妻子的意思,可他就是要装傻充愣。很明显陆兄是心疼儿子,知道儿子的心愿,特地创造机会让儿子和蘩姐儿单独待一会儿。 妻子就顾及着规矩一心阻止,他却跟陆兄一样心疼闺女。蘩姐儿明明那么痛苦满心的不情愿,却宁愿委屈自己听从大人的安排。这孩子的鼻头都哭红了,眼睛也兔子一般,他这当爹的瞧着心里可心疼了。 陆骥是她思念多年的人,这孩子人品端方又一心一意待蘩姐儿,两个人久别重逢,让他们单独待在一起叙叙衷肠能出什么事来?横竖这是在陆府,他家的仆人都没一个,而自家带来的几个都是极其可靠的老人,难道还会有什么不好的闲话传出去不成,筠娘就是爱多想。 说是陆骥陪着方采蘩逛陆家的花园子,其实陆骥才刚回府,对这新家一点都不熟悉,倒是方采蘩,因为之前陆仪将自家宅子的翻修事宜托付给了方修文,她倒是趁着工匠回家的机会和方采菱过来逛过好几次。所以其实是方采蘩给陆骥带路,陪他逛陆府。 转过两重院子,确定不可能再碰到人之后,陆骥一把握住方采蘩的手,低声道:“蘩姐儿,我牵着你走。” ☆、第66章 甜蜜 方采蘩没有拒绝,温顺地任由他牵着。陆骥的手宽大温暖,方采蘩只觉得这温暖一直传递到了自己的心头。 “蘩姐儿,你比以前瘦了些,下巴都尖了,不过越来越好看了。还比以前长高了些,都到我肩膀这里了,之前你只到我胸口这里。”陆骥怜爱地看着方采蘩,边说边用手比划着。 方采蘩歪着头仔细打量了一下陆骥,笑道:“你个子似乎没长什么,不过肩膀宽了些,身板瞧着也比以前厚实。你这身板披挂起来一定很威风。哎呀,真是可惜,若是早知道陆绝尘就是你,我怎么都要去看大军凯旋了! 你生得这么俊,骑在高头大马上,走在队伍的最前面,接受皇上的亲自迎接,不知道有多耀眼夺目。这样的场景我竟然错过了,太可惜了!” 方采蘩懊恼得直跺脚,她的样子取悦了陆骥,陆骥嗤嗤笑道:“幸好你没去,你说你要是当场认出我来,然后激动得在大街上哭起来,得吓坏多少人?这么貌美如花的姑娘,看着马上的陆少将军哭个不住,人家会怎么想。” 方采蘩脸一红,嗔道:“好你个陆大郎,你取笑我,也不想想都怪谁。明明陆骥这名字多好,偏要改个什么陆绝尘,一点都不好听!” 两个人走到了后花园池子边上的一座小轩前,陆骥索性拉着方采蘩进去坐下,然后解释道:“谁说我改名字了,‘绝尘’不过是我的字而已,我的名还是叫陆骥啊。” “对啊,骥是骏马的意思,可不就是一骑绝尘。”方采蘩扶额叹息,跟着又不解道:“可是男子一般是二十弱冠才取表字,你那时候根本就没到二十岁,怎么就取字了?” 陆骥道:“我一去西北,爹爹就将我送到了谢将军麾下。谢将军很看好我,亲自指点我操练。我似乎天生就是个上阵杀敌的人,你看我之前根本没骑过马,可不过才学了三个月,骑马的本事就比人家骑了几十年的将军都高。 正好有人送了谢将军一匹难得的好马,他一高兴,就给了我。有了那匹好马,每次军中骑马比赛,我都是一马当前,将其他人远远抛在后面。谢将军夸我一骑绝尘,正好我的名又是一个‘骥’字,他就提议爹爹,我的表字干脆就用‘绝尘’二字好了。谢将军提议,爹爹哪有不同意的。 谢将军是当众提议的,军中袍泽都在场,他又率先叫我‘绝尘小将’,然后大家就都这么叫我,慢慢地就再也没人叫我‘陆骥’了,谁知道会因此差点让咱们两个错过,白白地叫咱们推迟相见几个月。” 陆骥感叹着握住方采蘩的双手,低声道:“能这样拉着你的手跟你肩并肩坐着真好。蘩姐儿你不知道,这几年我不止一次地梦到这样牵着你的手在金竹溪边慢慢走着,走啊走啊然后你就不见了,每每梦醒,我都难过得想哭。” 方采蘩闷闷地道:“我也一样,每次好不容易梦到你,可总是很快就醒了,然后就难过惆怅再也睡不着了。” 陆骥心痛不已,道:“都是我不好,一直寻访不到你的下落。你说若是我早一点找到你,凭着两家爹爹的交情,咱们的亲事根本任何阻力都没有,兴许早就成亲了。” 方采蘩不想看到皱眉不高兴的陆骥,忙道:“不怪你,我们家就这么走了,也没告诉什么人,知道的人又偏偏是嘴巴紧的,你上哪儿打听呀。” 陆骥道:“不是,我们家若是不也跟着就离开和锦了,肯定是能问到的。毕竟你们那么多人离开铺子从码头上坐船走,不可能路上一个认得你们的人都没有。谁想我爹爹那边突然就找到我们,并且要我们立马去西北那边和他汇合。 你也知道,我们本来以为我爹爹已经不在人世了,这消息差点没让我娘喜晕过去,她自然是二话不说就张罗着走了。我想找你,就恳求她再多留几日,可她怎么也不答应,二郎和骐姐儿也和我娘一个鼻孔出气。我没办法只好走了,想着到了那边之后再想法子托人打听你们的下落。” 关于陆仪的遭遇方采蘩之前已经听自家老子说过,对于于氏的雷厉风行急不可耐表示理解。于是反握住陆骥的手道:“别怪你娘,她和陆伯父夫妻情深,得知丈夫还活着,自然是一刻也不肯耽搁。” 陆骥点了点头,继续解释自己为何一直没找到方采蘩。原来他到了西北之后,立马就和陆骥一道被丢入谢霆之将军麾下,没日没夜地操练。谢将军带兵极严,加上陆骥又是陆仪的儿子,对他的期望也就极高,要求也越严格。最初的一两年,陆骥根本没有多少机会出军营。 摸爬摔打了两年,陆骥各方面都达到了谢将军的要求,自由支配的时间才渐渐多起来。然而他还是不能离开西北回和锦。没办法,陆骥只好悄悄地找了一个时常走和锦那边的粮商,请人家帮着自己打听方家母子的下落,然而始终是无果。 方采蘩听完道:“别遗憾了,其实老天对咱们真是太好了。谁会想到我们的爹爹竟然是好友,偏偏我们两家在京都又是对门对面地住着。” 话虽如此,可一想到原先方采蘩那痛苦压抑的哭声,一声声呼唤自己名字时候的绝望无奈,陆骥就心痛无比。 情难自禁,陆骥一把将方采蘩抱起,轻轻放在自己膝上,然后环住她的腰,将头靠在她的肩头低声道:“好蘩姐儿,都是我不好,害你伤心难过了这几年。我发誓往后再也不让你难过让你哭,我要一辈子都让你开开心心地笑。” 方采蘩侧身抱住陆骥,应道:“好,咱们两个再也不分开。” 其实自己的举止颇有些孟浪不合规矩,然而心爱的姑娘却丝毫也不抗拒,而是温顺地窝在自己怀里。陆骥心头不由柔软如水,伸手捧住心上人的脸,与她四目相对呼吸相触。看着她脸上初雪似的肌肤渐渐染上红霞,直到过于害羞而闭上一双俏目,卷而翘的长睫毛在眼睑下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因为原先的哭泣,方采蘩的眼睛到这时候还有些发红,陆骥忍不住怜爱地对着那里轻轻吻了下去,然后慢慢下移,到那柔软嫣红的嘴唇之处后就流连不舍,最后干脆含住不放。 过了好一阵,脸像煮熟的虾子一般的方采蘩喘息着推开陆骥,羞涩道:“别,陆骥,咱们别这样,叫大人看到了非得骂人不可。” 陆骥也耳根通红,但双手还是捧住方采蘩的脸不放,低声道:“蘩姐儿别怕,不会有人来的,即便有人来,老远我就能听见,不会叫他看到咱们这样子的。” 方采蘩指了指自己的嘴唇,羞臊道:“你当大人都是傻子,你这么大力,我这里肯定有些肿了,他们一瞧就知道咱们两个躲在一边干坏事了。” 陆骥低笑道:“这孩子胡说什么,你是我即将过门的娘子,我亲一亲你怎么能叫做坏事呢。”方采蘩羞恼地道:“陆骥,你再这样我可就不理你了。” 陆骥忙道:“别,蘩姐儿你别生气。我就是太想你了才会忍不住,其实当初在和锦金竹溪边的时候,我就好多回都想这样亲你了,然后这几年也曾做过这样的梦。没法子,谁叫我那么喜欢你呢?” 方采蘩的脸越加热了,低声骂道:“呸,好不要脸的家伙!亏得当初和锦县城人人都夸你是个难得的好儿郎,原来大伙儿都被你骗了。脸上随时摆出一副冷冰冰谁都不爱搭理的模样,脑子里却随时转动着这样龌蹉的念头。” 陆骥嘻嘻地笑:“我想亲你怎么就龌蹉了?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两情相悦情到浓时自然而然的事情罢了。”方采蘩捶了他一下:“我那时候才十三岁好不,而且我那时候也还没喜欢上你,你就想对我那样了,不是龌蹉是什么?” 陆骥腆着脸道:“我喜欢上你就行了,谁叫你长得那么好看那么招人喜欢呢?”方采蘩捂脸,暗道这厚脸皮的家伙是当初金竹溪边那个面瘫少年吗,分明变了个人啊。 陆骥取下方采蘩的手,将其放在自己嘴边亲着,嘴里道:“亲嘴不让,亲手总行吧。” 方采蘩羞臊得无语了,这人和当年比起来,画风变化太大,然后她突然想到某种可能,不由神色一凛,沉声道:“陆骥,你,你突然间变得这么油嘴滑舌,是不是,是不是跟着军中那些人学了什么不好的东西。” 温柔害羞的蘩姐儿怎么突然就变得凛冽尖锐起来了,陆骥很是不解,茫然道:“学了不好的东西,军中那些人会教我什么不好的东西?大家之前每日操练,之后战场和西戎大军拼杀,难不成你是说杀人?” 方采蘩摇头:“我不是说这个,上战场自然要杀人,不然就是自己被杀了,这算什么不好的东西。我是说,呃,那个,你们训练之余,总得有机会出军营,然后,然后就有人会去,呃,那种地方,那个,寻乐子……” “什么地方,寻什么乐子?”陆骥一头雾水。方采蘩急了,忍着羞耻豁出去道:“就是那种男人寻乐子的地方,我不信边关就没有!” ☆、第67章 两小 这下陆骥听懂了,不自在地摸了摸下巴道:“有肯定是有,不过谢将军治军极严,即便是没有战事的时候,兄弟们出营也不允许去那种地方的。不过有极少数胆大的,乔装一番后偷偷摸摸地去过。” 方采蘩闲闲地道:“既然人家是偷偷摸摸地去的,你又怎么会知道?你平日里不是一贯摆出一张冷脸吗,怎么还有人会找上你说这种事?莫非你到了军营性情大变,变得多嘴饶舌人见人爱了?” 陆骥这下总算悟出点什么来了,额头的汗都急出来了,忙不迭地解释道:“这不是骁哥儿听说了,然后又告诉我的嘛。他那个人你还不知道,最是话多不过的,在军中交友广泛,如鱼得水,比我受欢迎多了。我可是陆少将军,我要是去那种地方,叫我爹爹丢脸,他非得打死我不可。” 方采蘩哼了一声:“你的意思是若你不是陆伯父的儿子,你就敢去了?”陆骥双眼大睁:“不不不,我一心一意想着你,怎么会去那种地方!” 见方采蘩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不说话,陆骥忽然觉得有些委屈,闷闷地道:“蘩姐儿你怎么能这么想我呢?我是怎样的人你还不清楚啊。时至今日,我对你的心意你还不了解吗?” 方采蘩正色道:“我了解,我怎么不了解。可是咱们分开这么几年,你又那么出色,当初在和锦的时候就有不少的姑娘对你花痴,我就是忍不住要胡思乱想。如今你立下那么大的功劳,可说是眼下京中最耀眼夺目的未婚郎君,京城未许人家的高门贵女,倾慕你的太多了。说穿了就是我对自己信心不足。” 陆骥好笑道:“你还信心不足,该信心不足的是我才对。你生得这么好看,知书达理善良温柔,见到你的人就没有不喜欢你的。当初我娘就算那么不喜欢你娘,也不喜欢我跟你走得近,可她还是不止一次地说你是个好姑娘。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京中不知道有多少官宦子弟想娶你过门。” 第28节 方采蘩不屑地道:“谁稀罕嫁那些人啊。”陆骥低笑:“我知道你一心嫁我,所以谁都瞧不上。我也一样,心里眼里都只有你一个,从前是这样,往后也这样,一辈子都这样,旁人是不是倾慕我跟我有什么干系呢?” 方采蘩叹了口气:“一辈子好长,谁知道往后会发生什么事情呢?”陆骥皱眉,正疑惑心爱的姑娘为什么这么悲观,就听到方采蘩道:“陆骥,你知道我爹娘当初为何会和离吗?” 陆骥道:“是啊,好好地他们为什么要和离?”关于这事连陆仪都不清楚,陆骥就更无从知晓了。 接下来方采蘩将自家爹娘和林氏之间的狗血故事大略地给陆骥讲了一遍,最后道:“你看我爹娘跟咱们一样,也是青梅竹马彼此只爱对方一个,然而却生生弄出这么多事来。” 陆骥心疼地抱住方采蘩:“可怜的蘩姐儿,小时候居然好几次差点就给人害死了。你娘好生了不起,一个弱女子居然能有那么大的魄力。倒是你爹爹,还真是有些不中用,居然连妻儿都护不住,任由一个外人在自家作威作福。” 方采蘩苦笑道:“可以这么说。不过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情有可原吧。我祖母青年守寡将我爹爹拉扯大,我爹爹还考中了进士做了官,也很不容易。所以我爹爹未免有些愚孝,加上明氏那女人又极其阴险狡诈,没在她手里吃过亏的人是绝对瞧不出她的本来面目的。当然最关键的还是我娘一直没生出儿子来,不然我祖母即便想让我爹爹纳了明氏也寻不到由头不是。” 听到这里陆骥总算明白了方采蘩的心结,当即道:“蘩姐儿你放心,咱们成亲后,即便你一直生不出儿子来,我也不会纳妾,我爹娘再怎么逼我我都不会低头,我陆骥说到做到!” 方采蘩目的达到,不由嫣然一笑,道:“陆骥,我跟我娘一样,容不得自己的丈夫在我之外有任何女人。说好了,无论如何,这辈子咱们两个之间都不能多出个第三者来。”陆骥重重点头:“嗯,就咱们两个,不要有任何别的人。” 方采蘩道:“陆骥,你真好,不枉我一直放不下你。”陆骥亲了亲方采蘩的额头,笑道:“你才好,我陆骥这辈子运气怎么就这么好,能得到你这么出色的姑娘深情相待。”方采蘩将头贴在陆骥胸口靠着,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内心觉得前所未有的踏实。 花园里两个久别重逢的小儿女喁喁私语温情脉脉,花厅里胡氏却神情焦躁坐立不安。于氏一边开心的暗笑一边鄙视着胡氏,然后趁着丈夫和方修文说得来劲不看这边的功夫,凑到胡氏耳边低声道:“贼婆娘就是矫情,大郎和蘩姐儿未婚夫妻,在一起逛逛园子怎么了。你放心,我儿子人品端方,不会对你闺女怎么样的。” 胡氏咬牙切齿,恶狠狠地道:“恶婆娘,你的闺女长大后也会有这一日的,到时候你也会这么放心我就服你!” 于氏正要回话,花厅门口却传来方志远大呼小叫的声音。这孩子满头大汗一头冲了进来,嘴里道:“大姐,娘,你们猜我看到了什么吗?我看……” “没规矩的东西,在别人家里莽里莽撞成何体统!”方修文皱眉呵斥。陆仪却呵呵笑道:“不碍事,方贤弟别骂他。来,远哥儿,告诉陆伯父你看到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这么急不可耐地跑来告诉你娘和你大姐?” “我看到那骑在马上的绝尘将军,他……”方志远正兴奋地说着,眼光不小心瞟到了于氏身上,立时惊得跳起来,指着于氏道:“她,这,这不是于寡……” 方修文彻底黑脸,厉声道:“混账东西,那是你陆家伯母,你怎么能拿手指着,平日里教你的规矩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方志远讪讪地缩回了手,低声道:“爹爹,我错了,我下回再也不敢了。” 胡氏满头黑线,觉得儿子挨这一顿骂实在是冤枉,忙冲儿子使了个眼色,道:“远哥儿,这是你陆家伯母,你快过来给她行礼吧。”说完又对于氏道:“这孩子素来咋咋呼呼地,陆家大嫂莫怪。” 方志远素来脑子转得快,已然从于寡妇是陆家伯母一事上肯定了自己原先在凯旋大军最前面所见的绝尘将军就是陆骥,只是她娘对于寡妇的态度未免也变得太快了吧,她们两个可是斗了几年的冤家对头啊。 好吧,大人的世界小孩子不懂,为了不挨骂,老老实实地遵从命令过去行礼就是。方志远一边腹诽,一边弯腰给于氏行礼:“志远给陆伯母请安了。” 于氏呵呵笑道:“好。好孩子,伯母今日才到京里,还没来得及备下什么拿得出手的见面礼,回头给你补上。”原来于寡妇也有这样如沐春风的一面,方志远觉得自己今日真是大开眼界了。 方志远给于氏行礼完毕刚退后垂手站立一旁,花厅门口就传来一道狐疑的声音:“咦,这人好生面熟,方志远,怎么这么像方志远!” 方志远一抬头,门口一个□□岁的女童站在那里,虽然眉目有些变化,可分明还是当初陆骐的样子。他立马欢快地奔了过去,大叫道:“骐姐儿,真是我,我是方志远!” “哈,真的是你,太好了!”陆骐喜得直跳。两个人同时伸手握住对方,然后手拉着手转起了圈圈。“方志远,你们家原来是搬来京都了。你们家住哪儿,往后我又可以去找采蘩姐姐采菱姐姐玩了。”陆骐笑靥如花地道。 方志远道:“傻瓜,我家就在你家对门,很近的,难道你还不知道吗?”陆骐质疑道:“我家对门,那不是方家叔叔的宅子吗,你家怎么会在那儿啊?”方志远翻了个白眼:“难道我不姓方?”陆骐磕磕巴巴地道:“可,可你娘是寡妇,人家方……” 原先看到两个小人儿兴高采烈地转圈叙旧,陆仪还很高兴,可听到闺女嘴里冒出“寡妇”二字来,便赶紧打断道:“骐姐儿,快过来见过你方家叔父和婶婶。” 方才就顾着高兴,居然忘记堂上还坐着长辈了,实在是失礼,陆骐缩了缩脖子,赶紧走了过去,然后在于氏的介绍下分别给方修文和胡氏行礼。 陆骐毕竟曾经在方家铺子玩过好些日子,对胡氏不怎么畏惧,行完礼后便问胡氏:“婶婶,采蘩姐姐和采菱姐姐呢,怎么不见她们两个?”胡氏眼珠子一转,笑道:“你采蘩姐姐和你大哥这会子在你家的后花园里,不如你和远哥儿一道去寻他们两个?” 陆骐拍手:“好啊好啊,采蘩姐姐最好了,我这几年特别想采蘩姐姐,还有采菱姐姐。”“哈,我正想见陆大哥,走,骐姐儿咱们去找他们去!”方志远冲陆骐伸手,陆骐二话不说将手递过去让他拉住,两个人蹦蹦跳跳地走出了花厅。 ☆、第68章 对头 方修文呵呵笑道:“这两个小的倒是很和气啊。”陆仪点头,一副欣慰的模样。于氏的脸却有些僵硬,暗骂自家的臭丫头太单纯太不矜持。 胡氏看了一眼于氏,唇角微微上扬,夸张地道:“那是自然,当初在和锦的时候,骐姐儿就常常来我们铺子玩。她又只比我们远哥儿小着一岁,年岁相当的小孩子家,很容易就玩到一起了。” 什么叫常常,明明不过一两个月的事情,贼婆娘就爱夸大事实。于氏一边咬牙一边暗自提醒自己,今晚就要给闺女上上紧箍咒,往后离方家小子远着点儿。 这边陆骥和方采蘩正讲到皇上迎接凯旋大军时候的情形,方采蘩就问陆骥皇上长什么样,见到皇上的时候是不是特别紧张。陆骥说跟在谢将军和自家老子身后,亦步亦趋地倒还算镇定。 陆骥又说皇上见他相貌出众,弱冠之年了还没有未婚妻,笑着说京都的高门贵女随他挑,定下来了告诉他一声,他会有赏赐的。 方采蘩惊道:“还有赏赐啊,上回就给你家又是赐宅子又是赐银子的,这回又赏了你们家一座田庄。还因为你救了英王自己差点丧命,又额外赏了你一对翡翠麒麟玉佩,八百两银子。” 陆骥道:“那八百两银子我爹爹说了,留三百给我自己支配。好蘩姐儿,你可有什么瞧中想买却银子不够的东西,告诉我我买给你。” 方采蘩嗔怪道:“你这家伙,手里边一有银子就想着乱花了。你们家才搬到京都,那么大一座宅子,家具摆设甚至下人都还没买,花钱的地方多着呢,还是节约些好。咱们都是过过苦日子的人,在吃穿用度上哪有那么讲究,我又怎么会瞧上那种贵得吓人的东西。” 陆骥嘻嘻地笑:“你还担心咱们成亲也要花银子吧。”方采蘩脸一红,捶了他一下:“不要脸的家伙,这才说到定亲你就想着成亲的事了。” 陆骥不以为然地道:“咱们两个年岁都不小了,大人们肯定希望咱们快点成亲。我估计,最多到明年初,咱们就会成亲。”“厚脸皮的家伙,不跟你说了。”方采蘩啐了一口,作势从他腿上下来。 陆骥一边用力搂住方采蘩的腰不让她下去,一边道:“你别担心,我爹爹当初和谢将军他们蛰伏的时候,一直都在做玉石买卖,所以你别看我娘从西北来京都一个下人都没有就带了个包袱,一副很穷的样子,其实我们家并不缺银子。要不是怕引人注目,我们家早就在京都买上它一二十个铺子了。” 好家伙,一气就要买上一二十个铺子,陆家还真是财大气粗,想不到自己的未婚夫不但是官二代还是富二代。方采蘩暗自咋舌,又好奇陆仪当初怎么就能赚那么多钱。陆骥说是因为自家老子和谢将军几人为了躲避人群,最初那几个月一直藏在山中,然后无意中发现了玉石矿。 陆骥说自己攒了些质地极好的籽儿玉,还有几件成品,都是准备送给方采蘩的,不过自家在西北铺子的大掌柜还在路上,眼下东西不在身边,等那掌柜将东西带来了就给她。 方采蘩问都是些什么玉器,陆骥给她比划着。两个人正说得高兴,却听到远处有人在喊:“大姐,陆大哥,你们在哪儿?” “快放我下来,远哥儿寻来了。“方采蘩一听是自家弟弟的声音,赶紧从陆骥膝盖上跳了下来。 “采蘩姐姐,你们在吗?”陆骐也在大声喊着。“我妹子也来了。”陆骥一边给方采蘩整理有些着凌乱的衣衫一边道。方采蘩道:“你这里也皱了,我给你扯一扯。远哥儿机灵得很,可不能叫他瞧出什么。” 陆骥看着方采蘩慌乱的样子不由好笑:“你别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好不,他们根本就没看到咱们,况且他们还在月亮门的那一边,走过来要一会儿。你要是还有些担心,那咱们先出去,到竹林边上,装作从池子那边走过来的样子。” “这法子好,快出去。快点儿,别叫远哥儿看到了。”方采蘩转身就走。“蘩姐儿你慢点,仔细踩着裙子跌跤。”陆骥伸手想拉着方采蘩走,却被她一把甩开,还瞪眼道:“我弟弟就要来了,你怎么还敢这样。” 陆骥腹诽:不就是小舅子嘛,小屁孩一个,又不是凶悍的岳母大人,怕什么。不过他也只敢腹诽而已,方采蘩柳眉一竖他就老实了,乖乖地跟在身后走出小轩往竹林而去。 “采蘩姐姐,原来你们在这里。”“陆大哥,陆大哥。”两个小的看到自己寻找的对象,风一样就往这边冲。 见小舅子和妹子手拉着手,陆骥不由抱怨道:“蘩姐儿,我想拉你的手你不让,你看远哥儿和骐姐儿,这手拉得多好。”方采蘩低声呵斥:“闭嘴,你也好意思跟他们两个比。他们才多大,人家那是单纯的友谊,友谊,懂不懂!” “采蘩姐姐,哎呀,可算见到你了。你不知道,我这几年有多想你,西北一点也不好玩,那儿的人又凶又不好看……”陆骐一把拉住方采蘩的手,叽叽喳喳地说着自己的委屈。 方采蘩拉住陆骐的手仔细端详了一番后道:“我们骐姐儿比过去黑了些,不过这模样却长开了许多,越加漂亮了。” 陆骐羞涩地道:“我哪里漂亮了,采蘩姐姐这样的才叫漂亮。采蘩姐姐,你这衣裳真好看,还有你的头发,京里的姐姐们都打扮得这么好看吗?” 果然爱美是女孩子的天性,方采蘩抿嘴笑道:“嗯,京里的绸缎庄成衣铺子特别多,布料的花色衣裳的样式也多,回头我和你采菱姐姐带着你去逛个遍,你想买什么样的咱们就买什么样的。至于头发,明日你们家就会买会梳头的丫头婆子进来,到时候保准给你的头发梳得漂漂亮亮的。” 陆骐喜得直跳,拍手道:“好啊好啊,我要买许多漂亮的头花,娘说京里什么样的头花都有,是不是这样的采蘩姐姐。”方采蘩点头:“那还用说,天子脚下,首善之区,什么样的好东西没有。” 这边陆骐拉着方采蘩说个不休,那边方志远也缠着陆骥问个不停。陆骥当年就比较喜欢方志远,如今他可是自己的小舅子了,待他自然越加耐性十足,对方志远的问题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觉得站着说话不舒服,陆骥喊大家去竹林里的小亭子去坐下说。坐下后方志远冲陆骥抱怨:“当时我看到陆大哥你坐在马上,就拼命地招手想引起你的注意,可你就是不看我。” 见弟弟几乎猴在了陆骥身上,方采蘩不由满头黑线,呵斥道:“远哥儿,你看看你,坐没坐相,整个身子都靠在了陆大哥身上去了,你是没骨头的人吗?” 陆骥揽住方志远的肩膀,不以为然地道:“蘩姐儿别骂他,这里又没有外人,就咱们自己家的人,随便一点又怎么了。”说完跟着向方志远解释道:“军队有纪律,我身着戎装坐在马上,不能左顾右盼地。况且两边的人那么多,你又人小,挤在人堆里我哪能看得到你。” 方志远释然,点头道:“倒也是,我看你们几个骑在马上的都是目视前方神情严肃。不过陆大哥,你身着戎装骑在马上好威风,可惜一下过去往后看不到了。” 陆骥笑道:“这有何难,回头等我得空,再穿给你看就是。”方志远高兴极了,直嚷着陆大哥真好,随即又问起陆骁。 陆骁这会子正跟着自家的亲老子在相看宅子,陆骥不好说,就道:“他被军中别的将军拉去办事去了,估摸着这会子该回来了。” 陆骥说得没错,陆骁此时正好走到了大门口,偏偏鹏哥儿醒来嚷嚷着要娘,方采菱便带着弟弟过来寻找胡氏,然后好死不死地两个人碰个正着。 两个人都一副见鬼了的神情,两双眼睛直直瞪着对方许久,然后陆骁先忍不住了,指着方采菱道:“你,你这个尖嘴巴爱骂架的,你怎么会在这里?” 几年不见,这狗东西还是这么嘴巴子恶毒,一见面就骂自己尖嘴巴,方采菱大怒,立马反唇相讥:“你这个尖嘴猴腮的东西,又从哪里钻到了这里来,这也是你这种人能来得的地方?” 陆骁气得额头青筋直冒,正要说“这是小爷的家,小爷还不能来?”但撇了一眼身后的自家亲老子,又将话生生咽了回去,转而恶狠狠地道:“这地方又不是你家的,你都能来,为什么我就不能来?” 陆骁一直瞪着方采菱,又气势汹汹面色狰狞,直接将方采菱抱着的鹏哥儿吓哭了,小孩子一边放声大哭,一边嚷着要娘。方采菱又气又急,再也顾不上和陆骁拌嘴,扶着弟弟的头柔声安慰道:“好了,鹏哥儿不哭了啊,姐姐这就抱你去寻娘啊。” 陆骁这才注意到方采菱怀着抱着的孩子,又听到她自称姐姐,惊得眼珠子差点没掉到地上,嘴里嚷道:“嚯,你娘居然改嫁了,还给你后爹生了孩子!” 简直岂有此理,方采菱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怒道:“你娘才改嫁了,你才有后爹呢!”心里实在是气不过,方采菱眼珠子在四周转了两下,然后将鹏哥儿往双儿手上一放,冲到陆家大门左侧角落处,抓起几块碎石块就往陆骁身上砸。 ☆、第69章 亲爹 陆骁这几年在军营摔打,又才从战场下来,身手格外利落,左闪右避地要么躲过石块的攻击要么干脆接住。没打中这狗东西,方采菱哪里能消气,回身抓了几块石头又丢。 “住手,你这个恶婆娘。好男不跟女斗,别以为小爷怕了你!”陆骁一边狼狈闪避一边大叫着阻止方采菱。 “姑娘,姑娘,你这是做什么!”钱婆子有事耽搁落在后头,结果刚一走出方家大门就看到方采菱势如疯虎地拿石头打人,登时吓得魂飞魄散,惊恐地往巷子口看了看。还好还好,没人经过,不然自家姑娘这泼妇形状明日就会传扬得满京城人都知道了。 钱婆子飞跑着冲过来,死死抱住折身再去捡石块的方采菱,嘴里劝道:“姑娘,奴婢求求你,别这样,叫人瞧见了多不好。”“放开我,我要打死这黑心烂肝胡说八道的狗东西!”方采菱愤怒地挣扎。她气愤之极力气极大,钱婆子快抱不住了,急得冲吓傻了站在一旁不知所措的对儿大吼道:“小贱蹄子,你是死人不成,主子这般胡闹你都不知道劝阻,只管站在一旁瞧热闹,回头我告诉夫人,发卖了你这个蠢货废物!” 对儿被吼,赶紧上前帮着钱婆子抱住方采菱,方采菱怒极,尖声骂道:“蠢材,胳臂肘朝外拐,你家主子叫人给欺负了,你们几个蠢货不帮着我出气也就罢了,还在这阻拦我!” 钱婆子急了,咬着牙在方采菱耳边低吼道:“好糊涂的姑娘,你说你一个千金小姐跟一个男子当街叫骂厮打,成什么样子!你的名声还要不要?况且你这样子也吓到了二爷,你看他哭得多伤心!” 这话总算让方采菱回了神,转头看了一下双儿抱着的鹏哥儿,果然这孩子哭得涕泗横流,一张小脸涨得通红,嘴唇也发紫了。她不由大为心疼,伸手接过弟弟,轻轻晃悠着,柔声哄道:“好了,鹏哥儿不哭不哭,咱们这就去找娘啊。” 还是弟弟要紧,今日就放过这狗东西,方采菱狠狠瞪了一眼陆骁,警告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东西,下次再这么胡说八道,姑奶奶非打死你不可!”说完抱着弟弟扭身走进了陆家大门。 陆骁怒极反笑,在身后大叫道:“还打死我,就凭你!好大的口气,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臭丫头,小爷让着你你就不知天高地厚了,告诉你,小爷只出一根手指头你都打不过!喂,臭丫头,有本事你别走!” “呸,没教养破嘴烂舌头的东西,姑奶奶没工夫搭理你!赶紧给姑奶奶滚,不然我立马叫人来打烂你的臭嘴!”方采菱回身啐了一口,绕过照壁往里走了。 留下陆骁在原地跳脚,他气了一会儿又疑惑起来,心道这臭丫头怎么走进陆家去了,还说要带着她弟弟去找娘,难不成胡寡妇也在陆家,可是胡寡妇怎么会在陆家呢? 陆骁的亲老子莫澍坐的马车在后头一步到,马车接近陆家大门的时候,他老远见陆骁和一个姑娘在陆家门口说话,虽然两个人神色不善,但显然是旧识,他不禁觉得奇怪。后来见这姑娘很是貌美,且瞧着跟儿子年岁也相配,更是喜闻乐见。 所以即便人家姑娘对儿子又是大骂又是丢石头,他也看得津津有味。最后姑娘走进了陆家,而自家儿子则又是咬牙又是皱眉一脸疑惑崩溃的表情,他才走过来问道:“骁哥儿,这姑娘是谁呀,跟你是旧识?” “旧识,呃,也算是。”陆骁本想说谁跟这凶丫头是旧识,但想着自己和方采菱确实是老早就认识,确实也算是旧识,只好不情愿地承认了。莫澍道:“什么时候认识的?”陆骁道:“在和锦的时候,那时候她家住咱们家对面。” “住对面,哎呀骁哥儿,想不到你们在和锦对面居然住了这么美丽的小姑娘。”莫澍一下就来劲了,眨巴着眼睛对儿子道:“骁哥儿你老实告诉爹爹,是不是你当年欺负过人家,不然人家怎么碰见你又是骂又是打的。” 亲老子上战场杀敌有几下子,可行事说话总给人几分不着调的感觉,跟陆伯父比起来差多了,难怪起点一样官职却比人家矮着两级。陆骁满头黑线,不耐烦地道:“您知道什么呀,您儿子我是那种欺负姑娘家的人吗?您没看我方才任由她打都不还手啊。” 莫澍道:“那儿子你告诉爹爹,这模样这般好看的姑娘怎么一看到你那么大火气?” 陆骁无法,只好三言两语说了两家的恩怨,说完后百思不得其解地道:“您说她一个和锦小县城的寡妇人家的闺女,怎么就到了京城,还一身华贵的衣着,身边带着婆子丫头。难道胡寡妇后头嫁了个官老爷,那官老爷还跟陆家熟悉,不然方采菱为什么会走进陆家去?哎呀,这门口怎么也不留个人看门,我想问问都不知道问谁!” 莫澍笑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咱们进去问问陆家人不就知道了。”陆骁一拍额头:“对啊,我还真是糊涂了,走,进去!” 父子两个提着大包小包走进了陆宅,绕过照壁不远才碰到一个引路的亲兵,那亲兵笑道:“莫将军,你们怎么才来,这不庆云楼席面都送来了,正等着您和少将军来开席呢?” 莫澍笑道:“还开席,大哥大嫂真是,这刚一到京城就穷讲究起来了,我们不来他们先吃就是,都是自己人,何必非得等着我们一起。” 亲兵道:“莫将军可不能这么说,今日这席上可是还有别的客人,岂能这般随便。”莫澍觉得奇怪,道:“别的客人,莫非是谢将军?不会呀,谢将军自己好不容易回府,谢家自己肯定给他办了接风洗尘宴,人家又怎会来陆家赴宴。” 陆骁道:“那还用说,肯定是军中那几个家眷没带来的将军,只有他们才会来陆家蹭饭吃。”莫澍摇头:“这些人兵部今晚特地设宴招待,起先兵部一个郎中还曾经通知过我,不过被我谢绝了而已。” 亲兵忍不住笑道:“都不是,是对面的方侍郎一家子。”莫澍扶额:“瞧我这脑子,怎么把他家给忘了。” 陆骁却脑子纷乱,心想对面的方侍郎,那就是和陆家伯父是旧友的那个,他家就住在对门。而原先拉着方采菱的那个婆子似乎就是从对面人家走出来的,她是伺候方采菱的人,那,方侍郎是方采菱的什么人? 他们都是姓方的,难道是她家的族亲。嗯,八成是这样。可是好像还是不对,正懵圈着,抬头一看,已然到了花厅门口。走进去,然后,然后不用纠结了,一切真相都揭晓了。 第29节 陆骁到这时才恍然大悟,胡寡妇根本不是真的死了男人,方采菱的爹就是方侍郎,人家可是好好地活着。难怪原先自己那样说,那丫头会一跳三尺高地又是骂人又是砸石头。 给方修文行完礼之后又给胡氏行礼,笑眯眯从旁指引他的人是于氏。陆骁晕晕乎乎地,心道这世界是怎么了,娘和胡寡,呃,胡氏这一对冤家居然坐在一起笑眯眯地相谈甚欢毫无芥蒂,这两个当初斗得那么厉害的人不但又会对门对面地住着,还会成为亲家!天哪,响一道炸雷劈死他吧。 他本来还贪恋陆家和乐的家庭气氛,不舍善良的养母,不想跟亲老子搬去别的宅子去住,如今一想到往后要时常向胡氏行礼,和方采菱这个凶恶刻薄的臭丫头也会经常照面,就恨不得自己爷俩立马买到新宅子然后搬走。 而方采菱受到的震撼比陆骁更大,闹了半天胡寡妇是陆伯父的娘子,更叫人惊诧的是,闹了半天,陆二居然不是陆伯父的儿子,那个叫莫澍的才是陆二的亲老子。 不过,这未尝不是一个好消息,不然这人是陆伯父的儿子,未来姐夫的弟弟,自己岂不是与他也成了亲戚。谁愿意和陆骁,不,该是莫骁才对,谁愿意跟他做亲戚。莫骁,莫笑,瞧这滑稽的名字! 当然同样受到震撼的还有胡氏,于氏这恶婆娘,那么多年整个郭家洼包括和锦县城都没人瞧出陆骁这小子不是她亲生的,因为恶婆娘对陆骁的疼爱丝毫也没有比陆骥少,不,她甚至更疼陆骁。这恶婆娘因为丈夫的事情,不得不带着孩子背井离乡,日子过得那般艰难,居然还能收养别人家的孩子,这品性叫人不佩服都不行。当然她这时候还不知道连陆骐都是捡来的,不然只会越加佩服于氏。 方家的几个孩子少不得也要给莫澍行礼,莫澍对每个孩子都赞扬了一番,对方采菱尤甚,弄得陆骁很是郁闷,总觉得自家那不着调的老子是存心的。 人齐了,可以开席了。因为范氏说自己懒得过来,陆家就让方家的婆子专门给她送去了膳食。大家都是老熟人,男女分开那一套也就不用了,就在花厅中分男女摆了两席。席罢,陆仪又和方家夫妻说到自家添置家具以及买下人的事情。 胡氏说自己手边倒是有几个可靠的牙婆,明日就带过来,让于氏亲自跟她们说陆家要买多少人,都有什么要求。至于家具,京中最出名的几大家具铺子,她也不是很熟悉,回头找罗侍郎夫人问问。她家长居京城,应该比较了解行情。 最后又说到莫家买宅子的事情,陆仪问莫澍父子原先都看了几处,面积地段价格都如何。莫澍说拢共看了四处,有两处自己父子比较满意。不过最终还没定下哪一处,本想请陆家人帮着参考一下,如今见陆家和方家这么面对面地住着,大家一起热热闹闹地很好,所以他决定不管价钱了,就买和陆家方家只隔两条街的那座宅子。 莫澍说完宅子之后,又说他爷儿两个两条光棍,往后少不得跟在西北一样,经常上陆家来蹭饭吃。还开玩笑地说方家若是不嫌弃的话,自家两父子往后也会厚着脸皮去方家蹭饭。谁叫陆仪老说方采蘩炒菜好吃呢。 这也太自来熟了吧,虽然说之前就和方修文认识,可双方的交情毕竟没有方修文和陆仪那么深,自家老子就这么腆着脸的要上人家家里蹭饭吃,简直太丢脸了。况且这又不是西北,宅子都买了,往后下人也会买的,哪里就会没人做饭给自己父子吃了。陆骁觉得自家老子的不着调又到了一个新高度,那一瞬真是羞耻得恨无地洞可钻。 那可是方采菱的家啊,老爹明明看到自己和这臭丫头那般不对盘,他竟然还说要带着自己去方家,这不是上赶着找羞辱吗?到底有没有脑子啊。陆骁羞恼地瞥了一眼方采菱,原本以为会看到对方鄙夷的眼神,结果却只见那恶婆娘一副惊愕的神色。好吧,任谁碰上自家老子这样的人都会觉得惊诧吧,太不要脸了啊. “好好,莫老弟只管带着令郎来。”方修文虽然是文官,但因为在西北呆过,对莫澍这种直率爽快的军汉作风丝毫也不觉得不适应,立马满口答应。 况且官场上打拼多年的人,察言观色的本事本就异于常人。对二闺女和陆骁之间那种隐隐的敌意,方修文岂能瞧不出来,既然人家莫澍都这般主动向自家套近乎,他自然也要有所表示,于是特地对陆骁道:“骁哥儿,你和我们家这几个孩子也都是老熟人,往后只管随同你爹爹来我们家,伯父很欢迎你。” “多谢方伯父,骁会时常上伯父家去的。”方修文说得真诚,陆骁立马笑着应道。心里却想,谁敢时常去您家啊,上赶着让方采菱这尖嘴巴骂啊。 大家又说笑了好一通之后,方家人就告辞回自家了。陆骥跟着自家老子娘一直送到大门口,依依不舍地看着方采蘩的身影没入对面的大门才转身,惹得陆骁在一旁捂嘴偷笑。 不久陆家四口和莫家父子也安置着歇下了。于氏今日才到,陆仪虽然早到了一日,但有公事要办,也没多少空闲时间,所以他家的床都还没买好,被褥还是昨日托方家临时买了几套。 好在家里不少房间都是安了地板的,大家就在地板上铺了被褥睡下,陆骁和陆骥睡一个屋。陆骥太过幸福,陆骁太过震撼,兄弟两个都没睡意,然后围绕着今日之事说开了。 陆骁自然要问起胡氏为何丈夫明明活着却要以寡妇身份带着孩子住在和锦,听完陆骥的解释之后免不了唏嘘感叹一通。然后又笑陆骥终于如愿以偿即将迎娶方采蘩,只是往后面对胡氏这个凶悍的岳母,不知道腿肚子会不会发软。 陆骥说就凭胡氏当年宁愿放弃陪嫁也要带着两个闺女离开方家,就知道她这是个极疼孩子的人。所以这辈子只要自己一直待方采蘩好,胡氏就会爱屋及乌不会对自己凶。而自己又怎么会不对方采蘩好呢?所以陆骁纯粹是多虑了。 说完这些,陆骥又郑重告诫陆骁往后见了胡氏母子几个,说话千万不可像过去那般夹枪带棒冷嘲热讽地,不然伤了亲戚们的和气。 陆骁没好气地说自己知道,说连于氏都和胡氏那般没事人一把相谈甚欢,自己又怎么会死揪着过去不放。不过方采菱若是再像今日这般对自己动手,那自己兴许会管不住脾气。陆骥忙问是怎么回事,陆骁气呼呼地说了起先在门口发生的事情。 陆骥听完哭笑不得,道:“骁哥儿不是我说你,女孩子本就好面子且气性大,你这一上来就说人家尖嘴巴爱骂架,她岂能不生气。你后面又说她娘改嫁,还和后爹生了孩子,更是叫人生气。所以她冲你动手还真是你自找的。不过这个菱姐儿也真是脾气大,本以为她恢复了官宦小姐的身份,这抓尖要强的性子会有所收敛,谁知道还是这样。” 陆骁悻悻然,半真半假地道:“就知道你会帮着她说话,这也难怪,谁让人家是你的小姨子,而我却不是你的亲兄弟。” 陆骥生气地给了陆骁一拳头:“胡说八道什么,这样的话你若是敢当着娘的面说,看她不打死你才怪!”陆骁知道自己这话说得有些过,想到于氏这些年对自己的疼爱,忙求饶道:“大哥你别生气,我这不是跟你说笑嘛,你怎么就当真了。我方才说的话你可千万别跟娘说。” 陆骥哼了一声道:“这还差不多。我方才那样说并不是偏心,我是为你好骁哥儿。你看你也这很快就满十七了,也是该说亲的时候了。莫叔叔还有我爹娘的意思是不管你们回不回西北,你的娘子都在京里找。咱们又不缺银子,家小在京里完全养得起。可你这管不住嘴巴,言语上爱损人的毛病真得下狠心改改,不然哪家的闺秀肯嫁给你。” 陆骁不服气地道:“我这两年明明改了许多啊大哥,也真是邪了门了,兴许是我这辈子跟方采菱那臭丫头犯冲,一碰上她就管不住脾气,不损她两句就浑身不舒服。” ☆、第70章 定亲 这边方家,范氏因为孙女即将定亲的人不是勇国公世子,所以兴致并不是那么高,只是得知对方当初在和锦的时候和胡氏母子几个住对面的时候才多问了两句。之后方志远在她耳边叽叽喳喳地说着陆骥各种各样的好,她才提出明日让陆骥来家里一趟,自己想亲自看看这孙女婿。 去范氏那里汇报完,方家姐妹就告退回自己院子。方采菱因为太过激动,憋了一肚子的话,就去了方采蘩的院子。姐妹两个正说着有关陆家以及莫家的事情,然后胡氏就来开□□会了,批评对象自然是当街打人的方采菱。 原来深感后怕的钱婆子思想斗争了许久,终究还是及时向胡氏禀告了起先在陆家门口发生的事情。胡氏听完气得眼前发黑,立马怒气冲冲地来教训闺女。 听完事情经过,方采蘩也觉得妹妹这性子真的是太暴躁了。忍不住责备道:“这可不是和锦那种小地方,菱姐儿你那时候拿着竹竿打陆骁即便叫人看到了,人最多也就说你性子泼辣。如今可是在京里,你是侍郎府的姑娘,不是乡野村姑!你行事怎么还是这么冲动不计后果。还好陆骁不还手,你说他要是还手,你怎么办?” 胡氏气得嘴唇哆嗦,指着女儿骂道:“你这臭丫头,居然干出与男子当街厮打的事情来,这般凶悍的举止若是叫人瞧见了,哪家的夫人会允许儿子娶这样一个泼妇!你自己脸面不要,你爹爹和我,你姐姐还有你两个弟弟还要!” 方采菱其实事后也觉得自己不该那样冲动,可此刻一个二个地都骂她,她又倍觉委屈,气道:“我又不是无缘无故地骂人打人,难道就任由那狗东西辱骂我,编排咱们家!” 明明犯下大错,这臭丫头竟然还梗着脖子一副自己有理没做错的架势,胡氏怒极,伸手在闺女腰身上狠狠揪了几把,咬牙道:“蠢东西,我怎么就生出你这么个蠢货来!再怎么样你都是姑娘家,那又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你就是再气恼,你就不能先忍忍,事后再想法子出气?” 方采菱哭丧着脸道:“我错了还不行吗?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一碰到陆骁那个混账东西,这火气就是控制不住。嗯,下次要寻他的晦气,我一定选个僻静一些的地方,不叫人瞧见。” 胡氏一瞪眼:“你还想着寻人家的晦气。如今大家成了亲戚,就是看在陆家面子上你都不能再和陆骁过不去!”方采菱小声嘀咕:“什么大家成了亲戚,他自己姓莫,又不是姐夫家的人。” 胡氏一巴掌拍过去:“这臭丫头,真是气死我了。于氏那婆娘将陆骁当自己儿子养大,陆骁不是你姐夫家的人又是谁家的人?叫你陆伯母听到这话,非得骂死你不可。况且那莫将军之前也认得你爹,大家总归有几分交情,人家的老子都这么主动地向咱们家示好,偏你这臭丫头就要这般打人家的脸,还有没有规矩了?” 方采菱道:““行了行了,我错了,我往后不寻陆骁那厮的晦气,我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吗?我一见到他我绕道走,实在躲不掉我装哑巴不说话总行了吧。” “你这样子分明就是言不由衷满腹怨气。女儿没教好,说来说去都是我的错,我真是后悔呀。当初在和锦的时候就想着挣钱养家,放任着你跟那些乡野丫头混在一起,结果染了一身的坏习气,如今纠正起来费天大的神。” 胡氏神色黯然地自责起来。方家姐妹最受不了的就是老娘这幅样子,老娘一提往事她们就难过。方采蘩头疼地瞪了妹子一眼,示意她赶紧表个态安抚一下胡氏。方采菱立马道:“娘我没有言不由衷,我是真的认识到自己今日行事太过冲动鲁莽。我向您保证,往后见到陆骁,我一定礼貌客气,他就是再挑事,我都忍着。” 胡氏盯着闺女,道:“好,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就暂且相信你一回。不过你这性子还真得好生磨一磨了。这样吧,往后这五日你先给我抄三百篇《心经》,我再看你两个月,若是你的性子能大有所改,那就算了;若是还这么暴躁鲁莽,那就给我抄一百篇《金刚经》。” 方采菱惊叫道:“五日抄三百篇,这也太多了吧。过几日曹三姐姐不是要来京里吗?到时候我和姐姐少不得要陪着她逛一逛京城各处,根本就没时间抄写经书,您就减去一些呗。” 胡氏冷冷地道:“《心经》才多长,五日抄三百篇你还嫌多?好,那就减去一半吧,不过换成《金刚经》。” 方采菱彻底傻眼,十篇《心经》的长度也抵不上一篇《金刚经》,老娘这哪里是减少,分明是增加好不!于是她立马改口道:“别别,我就抄三百篇《心经》,不用减少了。” “哼,算你识相!”胡氏横了小闺女一眼,然后对方采蘩道:“蘩姐儿,你盯着她,让她好生抄写,不得潦草。”方采蘩点头。 “娘跟京里这些夫人太太混久了,也学会她们那一套整治闺女的法子了,居然要我抄经书,还一下抄那么多,太狠心了!”胡氏一走,方采菱就气咻咻地抱怨。 方采蘩一指头戳在妹子额头上,好笑道:“娘没像其他夫人那样,叫你抄《列女传》或者《女诫》就已然是手下留情了,你还在这多嘴,回头叫娘听到,非给你换成《金刚经》不可。” 方采菱不满地噘嘴:“陆绝尘就是陆骥,而且他家就在咱们家对面,姐姐得了这样称心如意的郎君,好运当头。我却倒了八辈子霉,遇上陆骁那个灾星受了罚。而我挨罚了,姐姐不但不同情,还幸灾乐祸,太叫人伤心了!” 方采蘩脸一热,低声斥道:“什么称心如意的郎君,小姑娘家家的说这样的话也不嫌害臊。娘对你严加管教也是想让你收敛收敛性子,不然你这爆炭脾气,往后嫁了人有你吃亏的时候!” “我怎么就爆炭了,陆骁这厮说话太气人,我不过一时间忍不住脾气而已。话说这厮就是我的灾星啊,你看他一来京里我就挨罚了,往后我得离他远点。幸好他很快就要和自己那亲老子搬到一边去住了,不然对门对面的住着,一不留神就会和他照面,想想都生气。”方采菱骂骂咧咧地回了自己院子。 因为昨日商量好了,媒人就请谢霆之将军的夫人,所以次日一大早陆家父子就带着礼品上谢府说这事去了。谢霆之没想到陆仪手脚这么快,一家子这才到京城就选中了儿媳妇,惊诧之余又担心陆家这么草率,会不会对那姑娘没有充分的了解。 他和陆仪是同生共死过的朋友,心中是完全将陆骥当做自己的子侄辈,当下也不拐弯,直接说出了自己的顾虑。陆仪就说对方是当年那位方修文方大人家的闺女,如今方陆两家对门对面地住着,方家的长女自己上次来京里的时候就瞧上了,早就有心说给儿子做媳妇了。 这时坐在一旁的谢霆之夫人连氏插嘴道:“陆将军说的是户部方侍郎家的长女采蘩姑娘吧。哎呀,那姑娘很不错,模样才情都相当出挑,和骥哥儿还真是绝配。” 谢霆之道:“夫人见过那姑娘吗?”连氏点头:“见过两次,一次是在勇国公府的牡丹花会上,一次是在刑部罗侍郎府老太太的寿宴上。这方采蘩可是眼下京中最引人注目的姑娘,不过方家才到京师不久,大家对她家还不是特别了解,我估计再等一阵子,等大家更熟悉她家一些,方家的门槛恐怕会被媒人给踏破。骥哥儿好福气,想不到你一来就将这姑娘给抢走了,京里其他的少年郎君得知此事非得气死不可。” 谢霆之道:“如此看来这姑娘还真是不错。骥哥儿,你可见过那姑娘,中意不?”陆骥本想告诉谢霆之当年和锦之事,但事涉方家不愿向人道及的往事,他又将话咽了回去,做腼腆状低头道:“见过,很中意。” 谢霆之见状哈哈大笑,一掌拍在陆骥肩头道:“好小子,之前在西北一说到娶媳妇的事就冷着个脸丝毫也不感兴趣,一副和尚样子。如今遇上生得好看的姑娘,立马就动心了。既如此,那就让你伯母替你去方家走一趟吧。” 陆仪说自己要不要选个好日子,然后再通知连氏。谢霆之道:“陆仪你好歹也是军营混了那么多年的人,怎么一到京里就变得这么迂腐了。不过上门提亲而已,又不是成亲,哪里需要那么讲究了。况且大家都是老朋友,事先已然说好不过过一下场子的事。骥哥儿年岁也不小了,亲事宜早不宜迟。跟着将亲定下来,过上几个月就可以成亲了。依我说,就在今日,回头就让你大嫂去方府走一趟。你只要准备好礼品和信物就好了。” 陆仪一拍巴掌:“对,就在今日。谢大哥说得对,咱们可是才从西北战场上下来的人,又不是长居京都的人,即便行事有些不合京里的规矩,也情有可原不是。” 今日就将亲事定下来,陆骥自然是喜闻乐见。父子两个因为要准备媒人上门提亲的礼品,先行告辞离开谢府,谢霆之连氏则稍后再来陆家。 待陆家父子走了之后,连氏忍不住责怪丈夫道:“陆将军摆明很看重这门亲事,所以人家才说要选个好日子,你怎么就那么急性子地让人家就在今日将亲事定下来。” 谢霆之一瞪眼:“妇道人家知道什么。你就知道想娶方大姑娘的人很多,却不知道骥哥儿才是真的抢手。难得骥哥儿这个冷心冷情的能对一个姑娘动心,自然是及早定下为好。万一横生枝节,后悔就晚了。” “横生枝节,怎么会呢?人家两家已然说好,郎君和姑娘不管是门第和人品样貌都般配,难不成谁家还会变卦?”连氏很不以为然。 谢霆之指了指皇宫方向:“如果是那边要赐婚呢?”连氏吓了一跳,想了想又觉得有可能。谁家选女婿不是要先看看人。皇上昨日可是在宫里接见了陆骥的,宫里某个或者几个女人躲在帘后偷偷窥视不是没有可能。 这样一想陆骥和方采蘩的亲事还真得尽快定下来,陆骥若是尚了公主,那陆仪夫妇见了儿媳妇还得行礼,想起来就憋屈。陆骥又不是那等没出息的,何必娶回这么一尊菩萨来全家供着。若是赐给陆骥的是个脾气温和的公主还好,若是那嚣张跋扈性子骄横的,陆家往后的日子就别想安生了。 连氏脑子里飞快地将几位适龄的公主扒拉了一遍,貌似里头还真有一两位脾性不太好而亲娘又比较得宠的。于是她不淡定了,催着丈夫跟着就往陆家赶。 虽然方修文说了让陆家随便准备点东西,不过是那么个意思而已,然而人熟礼不熟,陆仪和于氏两口子此生就生了陆骥一个孩子,他的亲事两口子又岂肯随便,是以陆仪父子大卖特卖,提亲的礼品都装了整整两马车。 连氏带着这极其丰厚的礼品亲自上门替陆家提亲,这下连范氏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见客了。陆家给方采蘩的定亲信物是一对顶级羊脂玉雕刻的鸳鸯玉佩中的一块,另一块不用说给陆骥戴了。还有一对质地绝佳的羊脂玉雕刻的玉簪子也是给方采蘩的。那都是陆仪在西北用匣子装好,特地让于氏放在包袱里带来的。 亲事定下,皆大欢喜。横竖大家对门对面的住着,有些礼仪也就忽略不计了。当晚方家除了款待媒人外,顺便连陆家以及在陆家的谢霆之莫澍父子都请了,花厅里同样是男女各一席。 为着陆仪曾经吃过方采蘩炒的菜而于氏还没吃过,又加上莫家父子和谢家夫妻都在,胡氏特地让方采蘩亲自准备了好几道外头没见过的新奇菜,大家吃完毫无例外是交口称赞,直夸陆家好福气陆骥好福气,即将娶到方采蘩这么心灵手巧且贤惠的姑娘。 陆骥一言不发,只管摸着后脑勺嘿嘿地笑,方采蘩却羞得脸通红。谢霆之趁机提议道:“骥哥儿二十了,蘩姐儿也十七了,两个人这年岁都不小了。依我说,翻过年,你们两家就将喜事办了吧。” 连氏附和道:“嗯,有大半年准备嫁妆,也差不多了。”陆仪笑道:“我和铁花自然是求之不得,就不知道人家方家肯不肯。” ☆、第71章 后怕 是啊,自己想早日迎娶蘩姐儿过门,可也要方家长辈同意才行,陆骥听到这里,不由紧张地望向方修文和胡氏。 方修文笑道:“说老实话,我们蘩姐儿孝顺贴心,我本来是打算留她满了十八之后再送她出门子的。如今嘛,横竖她婆家就在对门,且陆兄夫妇又是慈爱体恤小辈的,这孩子想回娘家,那是抬脚就到,早嫁晚嫁也没甚差别,明年开春就明年开春吧。” 陆骥心头一块大石落了地,忍不住望向方采蘩,正巧方采蘩也偷偷望向他,两个人视线相撞,方采蘩害羞地低下头,陆骥却开心地唇角瞬间上扬。正巧被谢霆之看到,谢霆之不由指着陆骥对大家道:“你们看,骥哥儿得知能早日抱得美人归,笑得多开心。”陆骥给闹了个大红脸。 说完陆骥的事情,谢霆之转而又说到陆骁这年岁也到了说亲的时候了,问莫澍希望儿子找一个什么样的媳妇,自己好让连氏帮着物色物色。莫澍说自己没过多的要求,不过要姑娘品性好性子开朗活泼一些,模样好一些自然更好。 连氏笑道:“你这还算没什么要求啊,行,我记下了,会替你家骁哥儿留意的。不过毕竟是骁哥儿娶媳妇,还得问问他的意思。”连氏说完转头问陆骁,陆骁却说陆骥都二十岁才说亲,而自己眼下才十七,不急。 于氏一听这话却急了,道:“骁哥儿你怎么能跟你大哥比呢,他这不是被耽搁了嘛,你去打听打听,大多数人家的儿郎都是十七八定亲,十九,二十的时候成亲。”陆骁道:“那儿子就十九定亲,二十娶亲好了。我大哥都是年满二十才才定亲娶亲,我不能比他早。” 于氏没好气地道:“小兔崽子,你连这个都要跟你大哥比。你娘临终时候可是拉着我的手,让我替你找个贤惠体贴的媳妇,生儿育女好好地过日子。你及早成亲生子,我才算完成了你娘托付给我的任务。” 陆骁听她说到亡母,不由心头发酸,想到于氏对自己的养育之恩,更是感激不已,道:“娘,儿子只是不想这两年娶妻而已。您放心,儿子二十岁之前一定娶个好媳妇,然后好生孝敬您。我亲娘不在了,您替她养大了我,自然也该替她享受我和我媳妇的孝顺和伺候。” 于氏动容道:“好孩子,你有这份心娘就很高兴了。我有你大哥大嫂,你和你媳妇往后就好生孝敬你亲爹,他可就只有你一个孩子。” 莫澍羞惭道:“陆家大嫂快别这么说。骁哥儿的娘病得那么重我却不在身边照料她,就连她临终最后一面都见不到。骁哥儿幼年时候孤苦无依,我这个做老子的也没有管过他,若不是你伸出援手,这孩子兴许早就饿死了。所以你对骁哥儿有再生之恩,他和他将来的媳妇孝顺你那是天经地义地。” 于氏看了看莫澍,想着接下来的事情当着晚辈们说不大合适,就笑着对胡氏道:“咱们大人说话,让他们小一辈地陪着,他们不自在,咱们也觉着不方便,索性让他们自去玩耍吧。” 胡氏点头,招呼方家姐妹带陆骐去她们院子里去,又喊方志远带陆家兄弟去园子里去逛逛。 等晚辈们都走了之后,于氏才对莫澍道:“骁哥儿不肯跟着娶媳妇,你又死活不肯续弦,你说你们这宅子已然买下了,等翻修好就会搬过去自己开府。偌大的府里连个当家的妇人都没有,太不成体统了啊。” 连氏点头道:“对对,莫将军,京中可不比西北,迎来送往地人情上头的讲究可大了,你们家连个主妇都没有,有些应酬男子们不方便出面,这有些人家你可以打发能干得用的婆子去,可有些人家那就不合适,显得失礼。” 关于莫澍续弦一事,当初在西北的时候大家就没少劝过他,可他这些年一个人自在惯了,后来儿子来了之后,也没跟着他而是继续在陆家生活。所以他内心里根本就不想娶个女人来束住自己的手脚。 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就是他不想再生别的孩子来和陆骁分家产。他自从听完于氏说了结发妻子病重期间直到临终时候的惨状,以及她对儿子的牵挂不舍之后,就暗自发誓此生绝不和别的女人再生孩子来分散自己对陆骁的疼爱。 所以听完于氏和连氏的话之后,他还是一如既往地摇头说自己不想续弦。两位大嫂还是将劝说自己的精力花在劝说陆骁身上吧。 这边大人们议论着莫澍续弦之事,晚辈们走出花厅之后,按照胡氏的吩咐按男女分开。而接到长兄暗示的陆骐,到了方采蘩的院子坐了一会儿,就嚷嚷着她也想参观一下方家的花园子。方家姐妹没法子只好带她去。 彼时方志远和陆家兄弟正在池子边看鲤鱼,远远地见她们几个来了,陆骥很高兴,陆骁看到方采菱脸色却一下就变了。后悔不迭地想这可是方家,方采菱那尖嘴丫头的地盘,自己起先就不该跟着大哥往花园子走,而是直接回陆家去。 趁着方志远跑过去招呼陆骐的功夫,陆骥赶紧低声对陆骁道:“骁哥儿,男子汉大丈夫,气量要大些,上回虽然是菱姐儿冲你丢了石块,可到底是你出言不逊在先,往后大家成了亲戚且早晚都可能碰见,你趁着这机会去跟菱姐儿道一声歉吧。 陆骁双眼大睁:“跟那臭丫头道歉,我才不去呢,就凭她那张得理不饶人的利嘴,我去找她道歉不知道会被损成什么样子。”陆骥哼了一声,然后闲闲地道:“我知道了,你这是立马要回自己家,就不将自己当做陆家人了,所以我说话你也就不用听了。” 第30节 陆骁急得额头青筋都出来了,道:“大哥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么想的,为什么要说这种伤人心的话。” 陆骥哼了一声:“你不是这么想的,那你就去找菱姐儿致歉。”陆骁苦着脸道:“大哥你这不是强人所难吗?”陆骥道:“你怕什么,菱姐儿也只是嘴巴子厉害,又不能吃了你。你连西戎人都不怕,还怕她一个姑娘家。” 陆骁道:“我宁可去战场上砍杀西戎人,也不想去给方采菱致歉,大哥你就饶了我吧。”陆骥做鄙夷状道:“男子汉大丈夫,即便是刀山火海也一咬牙闯了吧,磨磨唧唧地你根本就不配做娘的儿子!” 陆骁这辈子最亲近最感激最敬佩的就是于氏,陆骥这话算是说到了他的痛处,他一下就答应了。重重吸了一口气,努力摆出一张笑脸,陆骁随着陆骥朝着方家姐妹迎了过去。 “菱姐儿,这可是在咱们家里,你是主人,最起码的待客之道还是得有。稍后见到陆骁,你别又跟人家呛起来。”这边方采蘩也趁着陆骐被池子里的锦鲤吸引,大呼小叫地拉着方志远跑去了池子边而低声告诫妹子。 方采菱扯了扯嘴角:“待客不是有姐姐和远哥儿嘛,哪里还用得着我。你和娘不是都说我嘴巴子厉害不饶人,让我少说话嘛。今日我就不说话,老老实实站一边,绝不去招惹陆骁那家伙。他若是招惹我,我就躲得远远地还不行吗?” 方采蘩对妹子这回答当然不满意,但也知道这孩子性子要强,又才因为陆骁破天荒地挨了罚,这会子心头正憋着一股子邪火,一味地逼她只能适得其反,只要她答应不和陆骁再吵架就好。 谁知道方采菱根本过去都不过去,远远地喊了一声陆骥“姐夫”之后,就跑去方志远和陆骐那边去了。这下陆骁犯难了,他可以当着陆骥和方采蘩的面向方采菱致歉。这是两个成熟懂事的大人,绝对不会将自己向方采菱那凶丫头服软的情形说给别人听,可远哥儿和骐姐儿两个小屁孩子就难说了。 自己巴巴地跑去向方采菱道歉,这事儿如果就在方陆两家传开倒也没什么,怕就怕传到军中那些袍泽耳边,那他英勇神武的陆二少将军这一光辉形象岂不是一下子就毁了。 将方采菱走开了,陆骥赶紧冲陆骁使眼色,示意他跟过去。陆骁不想在这时候去向方采菱致歉,但也知道自家大哥就想跟未婚妻单独在一起,自己得麻利地滚开。于是磨磨蹭蹭地往方志远他们那边凑,就希望方采菱能尽快和这两个小的分开,单独走到一边然后自己就能向她致歉了。 生怕再和对方吵起来,在没向方采菱道歉之前陆骁没勇气靠近。可是这边陆骥和方采蘩一对新出炉的未婚夫妻正低声交谈着,时不时地相视一笑,隔着老远都能感受到他们之间那种浓浓的爱意,但凡稍有点眼力见的都不会去打扰。那边方志远和陆骐方采菱逗着池中锦鲤也言笑晏晏。六个人,其他五个分成两拨凑在一起有说有笑,剩下他孤家寡人一个,两边都不好靠近,好不尴尬。没法子,只好去了一旁的假山边坐着。 好在家中那些锦鲤每日看,方采菱早已经看腻了,不一会儿就往假山这边来了。陆骁见机会来了,便起身迎着方采菱走去。方采菱往这边走的时候根本没看到陆骁,如今见这讨人厌的家伙在这里杵着,立马扭头回身。 陆骁脸上费了老大力气才摆出的几分笑容瞬间僵硬,站在原地愣了片刻后悻悻然坐回了原处。一个人生了一会闷气,觉得自己就不该再呆在这里,于是闷头就往外走打算回陆家去。 谁知道方采菱也觉得自己就不该来花园子,横竖陆骐那小丫头有远哥儿陪着,姐姐又和姐夫你侬我侬地,自己根本不用再呆在这里,于是也往园子门口绕去了,结果两个人在园子门口不远处碰上了。 方采菱大叹晦气,强忍着没有口出恶言,认命地折身又往回走。陆骁心头原先那股子怒气还没消,但心里也觉得以陆家和方家如今的关系,自己老和这臭丫头这么冤家对头一般一见面就掐也实在是不合适。 于是深吸一口气,咬牙上前几步道:“那个,方二,我有话和你说!”他本来是找人道歉的,然而因为心头残存着怒气,脸色不免有些难看,语气也硬邦邦地。 方采菱本就对他怀着戒备心理,如今见他脸色狰狞语气不善,立马判定他是来挑衅的。眉毛一竖本想应战,好在关键时刻想到老娘抄几百篇《金刚经》的可怕威胁,又将到了喉咙的恶言生生咽了回去。 她冷笑一声边往后退边咬牙道:“可我不想和你说话!今日你好歹是客人,就是瞧在我姐夫的面子上姑奶奶也不和你吵。只是你这个灾星,离我远点儿,姑奶奶碰上你就没好事,往后咱们两个啊,能离多远就离多远!”方采菱说完气呼呼地折身往回走。 陆骁气得脸都红了,这算什么,自己放下自尊来找她致歉,她竟然骂自己灾星,还要自己离它远点。臭丫头真是太可恶了,当自己稀罕靠近她呢! 陆骁怒极反笑,大声道:“好,方二,记着你今日说的话,往后咱们两个能离多远就多远。有你方二在的地方小爷坚决不呆!” 方采菱回身轻蔑地道:“有你陆二,不对,该叫你莫二。也不对,该叫你莫大。莫大你听着,往后有你在的地方我也绝对不会去的!” 好,这下不能怪我了大哥!我听你的去找方二致歉,奈何人家不稀罕!陆骁一边气冲冲地腹诽一边大步往外走。 他们两个之间发生的事情,其他人一无所知。陆骥只当陆骁去找方采菱致歉去了;方采蘩则想着妹子虽然气性大,但还算知道轻重。今日家里除了有陆家的人之外,还有谢霆之夫妇,身为主人再如何想来也不会和客人吵起来。所以就算没看到她了,也只当她是为了避开陆骁,兴许回自己院子了。至于方志远和陆骐,只顾着自己玩得高兴,根本都忘记其他人了。 然后直到陆骥回到家中,才明白了陆骁和方采菱又闹了不愉快。两个人虽然没吵起来,但各自都表明了老死不相往来的决心。他本来还想说一说陆骁,但又不知道如何开口,最后只能安慰自己,不急,这两个家伙不可能永远这么幼稚,往后大家相处的机会越来越多,总有和解的时候。 事实证明谢霆之昨日建议陆家和方家尽快将亲事定下实在是太明智了。因为次日英王居然亲自登了陆家门,主客双方客气了一通之后,英王就说明了自己的来意。原来丽妃求皇上赐婚,要将自己所生的五公主许配给陆骥。 因为朝廷给西北凯旋的将士放假五日,五日过后就会分别安排这些人的去处,或去京卫指挥使,或去五军都督府,或者干脆去金吾卫腾骧卫这些皇上的亲军当中去。所以皇上打算等将士们的五日假期一过,就宣旨赐婚。 英王爷这话一说出来,陆家父子双双感到一阵后怕,尤其是陆骥更是背心直冒冷汗。如果不是谢将军昨日提议自家别选什么良辰吉日,即刻就将自己和蘩姐儿的亲事定下来的话,今日英王爷上门,自家告诉他说是和方家已然说好做亲家,皇家肯定以为自己是不想尚主才想出的推诿之辞。皇上若是龙颜震怒,一意赐婚的话,自己和蘩姐儿不得生生被拆散! 虽然朝中不乏以娶公主为荣的人家,但不想尚主的人家更多,所以为了躲避皇上赐婚,大臣们的应对之策花样繁多,为此历代皇上虽然表面上不说,其实心里很是冒火。而陆家和别家又不同,皇上在打算赐婚之前,就已经对陆家一赏再赏了。才接受了人家那么多的好处,跟着就嫌弃人家的闺女,即便是一般人家这么做都是极不厚道的,更何况对方还是皇上。 如今却不怕了,因为自家确实和方家于昨日结成了儿女亲家,而且媒人地位显赫,自家不可能在这上头说谎。于是陆仪从容不迫地告诉英王爷,陆骥已然于昨日和户部左侍郎方修文的长女定了亲了。 英王爷觉得事情不可能这么巧,认定这不过是陆家的搪塞之辞。便说虽然自己能理解陆家不愿意娶个公主媳妇的心理,但陆骥毕竟于他有救命之恩,他不想陆家因为这件事而失去圣心。 说丽妃对陆骥这女婿很是满意,五公主更是在皇上跟前说出非陆骥不嫁的话,而丽妃又艳冠后宫,连皇后有时候都要忍让她一二。这一对母女在皇上跟前请求赐婚,皇上是一口就答应了的。皇上说自己本来就很喜欢陆骥,能让他成为自己的女婿,他也是喜闻乐见的。 陆仪说自己知道英王爷对自家的一番维护之心,只是自家儿子委实于昨日和方家长女定了亲,媒人就是谢将军的夫人。其实自己上次来京里的时候,承蒙方家不弃,就在方家叨扰了几日。他当时就觉得方家长女很出色,不过担心陆骥身上的毒不能彻底根除,怕儿子配不上人家姑娘,才忍着没和方修文提这事。 后来陆骥身上的毒完全祛除掉了,然后昨日自己一家子又都来了京里,于是就迫不及待地将亲事定下了。毕竟像方采蘩这么出色的姑娘,不知道有多少高门贵户惦记着,自己好歹也是军营里走出来的人,速战速决抢占先机这一套还是懂得运用的。 怕英王爷不相信,陆仪让陆骥取出那块作为定亲信物的玉佩。又说了自己昨日置办提亲礼品去了哪些铺子,谢将军夫妇来自家和方家的时候都有哪些人瞧见了,皇家若是不相信的话大可以一一查证。 陆仪和方修文当年在西北的时候就认识一事,英王爷是知道的,两家对门对面地住着,英王爷也清楚。听完陆仪的陈述,英王爷总算是相信了。他立马让陆家不用担心,说自己会去皇上跟前替陆家说清楚的。也许丽妃和五公主会不高兴,然而皇上是明君,不会为此恼恨陆家的。 听到这里,陆家父子才大松了一口气。 ☆、第72章 亲家 英王爷也不耽搁,跟着就进宫将这事向皇上禀告了。皇上听完虽然有些不喜,但很快就释然了。此事怪不得陆家,谁叫自家慢了一步呢?这边皇上兄弟正说着话,那边丽妃和五公主得知英王进了宫,便迫不及待地来探听陆家的反应。 谁知听到的是这样叫人失望的消息,五公主先是尖叫着说不可能,跟着就可怜巴巴地拉着英王的衣袖道:“六皇叔,陆家一定是担心娶了我进门往后一家子受气才编造了这么个借口。我也知道自己之前气性有些大,偶尔行事霸道了些,为此父皇母妃没少教导我。我已经下定决心改性子,发誓往后嫁到陆家一定孝顺公婆伺候好夫君。好皇叔,您可是我嫡亲的皇叔,您和陆家交情深,您帮帮人家吧。人家活到十六岁,好不容易看上一个陆绝尘一心嫁他,总不能心愿就这么落了空吧。” 英王叹了口气,拍了拍五公主的肩道:“小五,不是皇叔不肯帮你,实在是人家陆方两家真的于昨日定了亲事,咱们虽然是皇家,可凡事有个先来后到,咱们总不能强逼着人家退亲再来娶你啊。” 丽妃气得差点没撕碎了手中丝帕,冷笑道:“哪有这么巧的事情,一定是陆家不想尚主撒谎骗了王爷。你想那陆家前日才到京都,昨日就和方家结成了儿女亲家,即便是乡野小民也知道选个好日子请媒人上门提亲吧,哪有这样仓促办事的。他陆家这分明是自恃军功,根本不把皇家的威严放在眼里。” 英王摇头,将陆仪所说又给丽妃母女讲了一遍,最后道:“那陆仪是军营里摸爬滚打惯了的,行事难免带着些军汉的鲁莽习气,他家那夫人也是个憨直莽撞的,这样的两口子碰到了一起,这种瞧中了人家的闺女立马就请媒人上门提亲的事情还真做得出来。” “不是说请的媒人是谢霆之的夫人连氏吗?那可是个出自京都高门的妇人,陆家夫妻不懂礼节行事鲁莽,她总得提点提点吧。”丽妃不愧是女人,想事情就是细致。她这么一说,连皇上都觉得是这样没错,自己怎么原先没想到,然后质疑地看着英王。 英王忙道:“不是还有个谢霆之吗?陆仪说连氏起初委实不赞成他家昨日就提亲,可谢霆之说咱们打仗的人,讲究的就是速战速决,别听娘儿们唧唧歪歪,陆家既然瞧中了方家姑娘,那就赶紧定下。陆骥都二十了,眼下定了亲,明年开春就将人娶进门,陆仪夫妇也好早日抱孙子。” 这确实是谢霆之的作风,皇上心头的那点疑虑瞬间消散了。丽妃咬牙:“都怪这个姓谢的多嘴,若不是他,陆家和方家这会子根本就还没定亲。到时候皇上赐婚的圣旨一下,管他什么方姑娘圆姑娘的都得靠边站!” 丽妃骂完又回头对闺女道:“小五别难过了,怪只怪咱们没有早下手。若是那日陆家父子面圣的时候,咱们就请你父皇当场赐婚,那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姻缘姻缘,有缘分才有婚姻,看来你和陆少将军此生无缘,我儿还是放下他吧。我大晋好男儿多的是,又不止陆绝尘一个。回头请你父皇好生给你挑挑,挑中了立马就赐婚,咱们下回绝对不犯这次的错误。” 五公主哭道:“我不要别人,人家就要嫁给陆绝尘。左右陆方两家结亲的事情还没传扬开来。父皇,不如您在勋贵子弟当中替那方家大姑娘挑个好的赐婚给她,然后再让陆家和方家退婚。好不好啊父皇,小五求您了。” “皇上,这法子虽然有些不妥,但不是不可行,大不了事后咱们多多补偿一下方家。兴许方家还乐意这样的结果,毕竟陆家再如何都比不上勋贵之家吧。”丽妃见闺女哭得可怜,大为心疼,也大着胆子向皇上建议。 英王暗自皱眉,心道这不是仗着皇权威逼人家退婚吗?陆家父子为保大晋江山出生入死浴血拼杀,临了皇家却这般对待人家,真要这么做了,只能寒了一众功臣的心。 他暗道不妥,担忧地望着皇上,好在皇上虽然宠爱丽妃母女,小事上头允许她们偶尔任性,但大事上可不糊涂,此事牵涉到了前朝国事,他自然不会听从丽妃母女的。 只见皇上脸一板,沉声道:“胡闹,你当这赐婚是小孩子玩耍,朕想如何就如何。人家方陆两家已然定亲,咱们怎么能横插一缸子。且不说陆家父子才为我大晋立下了赫赫战功,就是那方修文,那也是朝中三品大员,朕岂能随便打人的脸面!丽妃,带着小五赶紧退下,为了嫁个男人哭哭啼啼地成何体统,传出去我皇家的颜面何存!” 丽妃之所以得宠,除了姿色出众之外,善于揣摩皇上的心意也是一个重要原因。皇上此刻是真的很生气,她自然是知机地拉着闺女就走,即便五公主哭得稀里哗啦根本不想动。 回到丽妃宫中,五公主还是伤心得哭个不住,丽妃少不得耐着性子劝说闺女放下陆骥。可劝了好一通还是无果,丽妃的耐心终于告罄,咬牙道:“你个没出息的,就知道哭,却不知道此刻这偌大的宫中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偷偷地笑话咱们!” 是呀,怪只怪自己这两日太高调了,前日父皇接见陆家父子,偷偷躲在帘后窥视的可不止自己,四姐姐还有六妹妹七妹妹也都在,陆绝尘那么英俊威武,自己一下就喜欢上了,其他姐妹难免也会动心。不过自己仗着母妃得宠,抢先去父皇那里请求赐婚,其他人没有机会罢了。 如今请求父皇替自己赐婚不过是一场笑话罢了,平日里因为母妃得宠,宫中明里暗里就不知道有多少人妒恨着自己母子几个,这下子自己希望落空,那些人岂能不幸灾乐祸。 不愧是丽妃生的,五公主立马抬头擦干了脸上的泪水,表示自己不哭了。然而不哭并不代表心里就不难受了,一想到自己一心想嫁的人就要娶别的女人,她就妒火中烧,狠狠道:“六皇叔口口声声说陆家看上了方家大姑娘,便及时出手将人给定下来。我就纳闷那方家大姑娘究竟有多好,以至于让陆家这般猴急地请媒人上门。” 丽妃叹息道:“能让陆家这么急慌慌地定亲,估计那方大姑娘美貌还是有几分的,然而再美貌能有我儿美貌?不过那陆家人久居西北蛮荒之地,没见过几个真正美貌的姑娘而已。更重要的还是陆仪和方侍郎是旧识,两家又比邻而居。得天独厚的条件,成就了方大姑娘和陆少将军的亲事。怪只怪你父皇,你说这空闲的宅子又不止那一处,偏偏你父皇当初就将那和方家对面的宅子赐给了陆家。” 被丽妃这么一说,五公主不由想起另一件事,气道:“六皇叔还说当初方修文本来是在潭阳任知府,都是太子哥哥举荐了他接替这户部左侍郎的职位。不然他一家子还在潭阳小地方呆着,根本不会来京里,也就不会和陆家住对门,结成亲家又从何谈起呢?不管怎么说,我都要找机会见见这个方大姑娘,稀里糊涂地就败给了人家,我总得瞧瞧是什么样的人抢走了我看中的郎君吧。” 丽妃道:“你这又是何必,难不成你见了她还要寻她的晦气不成。那姑娘是陆家的媳妇,你父皇对陆家这般看重,你若是由着性子胡来,看你父皇怎么收拾你,宫中可是许多人等着看咱们的笑话呢。” 五公主郁闷不已:“我明白,即便我心里恨极了她,也不能拿她怎么样,我都说了我只是心里不服气,想看看这方大姑娘究竟有何本事,居然能让陆家人丝毫也不想耽搁地就将两家的亲事给定下了。” 关于皇上打算赐婚,让自己迎娶五公主一事,陆骥怕平白无故地增加方家的压力,提议父母瞒下此事。陆仪也觉得既然事情已经过去了,也没有必要再提起,便同意了,所以方家人对此一无所知。 五日假期结束,陆家父子莫家父子新的职位终于确定了。陆仪被安排进了五军都督府担任正二品的都督签事,陆骥去了京卫指挥使司,皇上让他做了正四品的指挥佥事。莫澍也被安排在了京卫指挥使司,担任从三品的指挥同知,陆骁却被安排进了五城兵马指挥司担任南城指挥,正六品的官职。 虽然说一早就知道陆家父子不会再去西北,而是就在京中任职,然而朝廷的认命没下来,于氏也好方家人也好心里始终不踏实。如今尘埃落定,大家彻底放了心,也就可以放手做一些事情了。 应陆仪夫妇的极力要求,胡氏母女被拉去帮着陆家挑选丫头婆子,人买下之后,又将自家的老人调过来帮着教导规矩。陆家的下人齐备之后,方采蘩又被胡氏拉着,陪同于氏逛遍了京都各大铺子,采买家具啊窗纱门帘子等各种各样的东西。 然后,陆家在西北的大掌柜老万安排好了那边铺子的事宜之后,也带着东西人手赶到了京都,陆家开始四处察看那些准备转手的铺子。然而虽然陆家不缺银子,但也不能乱花,总不能见个铺子就买,地段啊经营项目价钱啊都要考虑。 于氏虽然和胡氏性子不合,但也知道这婆娘脑子比自己好使,特地将她请到自家,然后将自己和老万瞧过的打算买下的铺子的情况都告诉了胡氏,请她帮着参详参详哪些买得哪些买不得。 胡氏暗自惊诧陆家的财大气粗,很为闺女高兴。想着这些钱财往后可都是陆骥和方采蘩的,就说这方面蘩姐儿比自己眼光更准,方家的铺子不管是潭阳的还是京里的实际上都是这孩子在管着。 胡氏的话于氏有些相信,毕竟当年在和锦的时候她就见识过小小年纪的方采蘩身上的能干劲儿。 老万却很不以为然,心道胡氏不过是见陆家家底这么厚实,生恐公婆隐瞒财产,所以急不可耐地让闺女掺和进来。这可是牵涉十来万两银子的大事,又不是三五百两银子的小打小闹,一个闺阁小姐能提出什么好的建议。 不过这几日老万充分见识到了陆骥对这个未婚妻的宠爱,即便心里有异议也不会说出口,可是接下来听方采蘩提出自己看法,若是和他意见相左的时候,老万就人祝福开门见山地要求方采蘩说清理由。 “明明这客栈亏损得一塌糊涂,地段也偏僻,大姑娘却说这客栈买得,小的愚钝,还请大姑娘明明白白地解释一番好吗?”老万语气谦恭实际上有些不客气地问方采蘩。 方采蘩岂能看不出老万对自己的轻视,不过她假装不知,笑吟吟地道:“万掌柜客气了,你可是跟随陆伯父多年的老人,这些年替陆家赚了多少银子,你都说自己愚钝的话,那我都不敢开口了。关于这客栈,我是这么想的……” 方采蘩巴拉巴拉一通说明之后道:“当然万掌柜这些年一直做的是玉石买卖,这种微薄盈利的生意肯定是不屑于做了。不过我觉着买卖不在大小,只要有利可图咱们就不要放过。况且京都发展很快,照眼下这势头发展下去,南门这一带不出几年就会繁荣起来,到时候这个价格想盘下这铺子可就难了。” “有道理,大姑娘说得极有道理。横竖咱们也不指望这铺子挣大钱,只要能不亏那就先买下。”老万被方采蘩细致周密的计划给说服气了,看着于氏道。于氏点头:“那你就记下这铺子,回头再去跟他们掌柜的接洽接洽。” 要讨论的铺子比较多,方采蘩和胡氏一直在陆家呆到陆家父子下衙回家还没讨论好。陆家父子除非轮值,不然晚上都会回家,今日正好父子两个都没轮到当值,便一前一后回了家。而莫家父子却正好都当值,一早就说了晚上不回家。 陆骥如今脸皮很厚,每次下衙后总要找借口去方府。目的无非是见方采蘩。最初几日他还能凭着小恩小惠收买小舅子小姨子传话,总能和方采蘩见上一面说上几句话,偶尔还能单独待一会儿。可后来胡氏态度很严厉地警告了方采菱方志远还有丫头婆子,陆骥再无可乘之机。他已经连着四五日没见过心爱的姑娘了,真是要多郁闷有多郁闷。 谁知道今日回家,居然见心上人在自家花厅,陆骥真是喜不自胜,守在花厅中不肯挪窝。陆仪素来是儿子的好助攻,见状便提议道:“弟妹和蘩姐儿为了帮咱们家,辛苦了这么大半日的,索性就在这边用晚膳吧。正好我也想和方贤弟喝两盅酒,回头让底下人过去看看他下衙了没有。” 胡氏说不用,到时候自家的晚膳肯定都准备得差不多了。奈何陆仪坚持,于氏也诚心挽留,最终母女两个还是留下了,接着方修文也被叫了过来。女人们不喝酒,很快就吃好了,胡氏一吃好就叫闺女跟自己先回家,说鹏哥儿那么久不见自己,肯定要闹了。 陆仪却指着桌上的菜肴抱怨道:“家里这炒菜的婆子手艺跟蘩姐儿比起来差远了,我原本打算再开一坛酒的,无奈这下酒菜味道不好,扫兴,扫兴啊!” 方修文便道:“这有何难,让蘩姐儿去厨房再给咱们炒几个菜就是。横竖有婆子们打下手,很快就炒好。” 于氏听到这话佯装嗔怪道:“他方家叔父,大郎他爹喝多了顺嘴胡沁你别搭理他,蘩姐儿为着咱们家的事劳累了大半日的,到这会子就该回家歇着去了,怎么能再叫她去替你们炒菜。” “是啊,蘩姐儿可是劳心了一整日了,这会子委实该回去歇着了。”胡氏忙不迭地附和。 方修文酒量远不如陆仪,连干了几盅后已然有些微醉,听到这话便有些不高兴,霸气地冲妻子挥了挥手:“妇道人家真是没见识,蘩姐儿是陆家的媳妇,即便没过门,伺候公婆也是应当,让她下厨替陆兄和我这个老子炒几个菜你也要推三阻四地,说出去也不怕人笑话!筠娘别啰嗦了,你自己先回去,回头我们爷俩一道回府。” 正常情况下,方修文很尊重妻子,然而一旦喝了酒,就会耍些大男子的派头,对丈夫的这个特点胡氏很清楚,也不会跟他计较。更何况如今在陆家人跟前,她更得维护丈夫的颜面。 所以她虽然心头冒火,但面上还是温顺地点头。和陆家夫妇道了别,又意有所指地嘱咐了方采蘩几句之后,胡氏起身离开陆家。于氏客气地说要送她。 两个女人沉默着往外走,走着走着胡氏再也忍不住了,翻着白眼对于氏道:“恶婆娘少假惺惺地跟我装殷勤了,谁不知道你这会子心里正暗自得意呢。你们两口子一唱一和地就想留我闺女在你家多呆一阵,打量我不知道呢。也就远哥儿他爹是个傻的,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于氏嘿嘿地笑,笑完后又撇嘴道:“我们这不也是被你个贼婆娘给逼的。你说骥哥儿和蘩姐儿是未婚夫妻,他们两个又不是偷偷地私会,你们家那么多人盯着,我儿子能将你闺女怎么样?偏你个矫情的婆娘百般阻挠他们见面。我家大郎这几日没见到蘩姐儿,一直眉头紧锁不见笑模样。我们做爹娘的心疼儿子,难道做错了?” 胡氏扶额:“我跟你个恶婆娘说不清楚,拜托你去各府打听打听,看看谁家定了亲的郎君和姑娘家能这么随便见面的。” 于氏满不在乎地道:“别人是别人,咱们两家这么近地住着,两家的老子又是故交,两个孩子根本不必要像别人一般守着那规矩!” 胡氏咬牙:“恶婆娘,我不是只有蘩姐儿一个闺女,我这会子不从严要求蘩姐儿,人家会怎么看我们家的家教?往后菱姐儿还要不要嫁好人家了?” 于氏正待反驳,却被胡氏摆手制止了,胡氏道:“行了,你门两口子的目的已然达到,就别演戏了,你总不能真的假惺惺地送我到大门口吧。” 于氏一扬眉:“我还真的打算送你到大门口,不是假惺惺而是诚心诚意地。因为我特别感激你,养出了蘩姐儿这么聪慧的闺女。我本来担心到了京里,买下铺子可能难以赚钱,如今却丝毫不担心了。有这么有远见会谋划的儿媳妇,我们陆家还愁赚不到银子。” 胡氏哼了一声:“算你识货,知道我们蘩姐儿的好。”于氏呵呵笑道:“识货识货,我自然是识货的。这不三日后就是旬休嘛,为了感谢你这个亲家母,我打算请你们一家子同我们一道去城外庄子瞧瞧,不知道方侍郎夫人赏不赏脸。” 胡氏早已听说皇上赏了陆家一个庄子,就在城外三十里左右的地方。庄子里可以种庄稼种菜养鸡鸭,这不禁让胡氏想起当初在和锦金竹溪边的生活,一下就生出了向往之情,不假思索地道:“去,怎么不去。” 于是得意地笑:“就知道你这贼婆娘会喜欢的,那就一言为定了。” ☆、第73章 圆梦 第31节 老爹发话了,方采蘩自然得听从,问了一下陆仪想吃哪些菜肴后,即刻就往陆家的厨房而去。“蘩姐儿,你不熟悉我们家,我陪着你去。”陆骥等的就是这机会,以眼神阻止了意图跟着方采蘩走的陆骐之后,立马起身跟了过去。几日不见陆骥,其实方采蘩有好些话想和陆骥说,然而有婆子丫头跟着,她不好和陆骥多说话,只能沉默着往厨房走去。 落后的陆骥对婆子们低声交代了几句,然后,跟着的人就都不见了,包括方采蘩的贴身丫头阿喜和阿巧两个。 走到抄手游廊了,方采蘩回头一看,身后的人怎么都不见了。不过她也顾不上多想,而是问陆骥:“我怎么瞧你下巴这里有一点乌青,是自己不小心碰到哪儿还是和人切磋的时候叫人给打的?” 陆骥笑着摸了摸下巴:“和他们比武的时候,叫人给碰了一下。”方采蘩凝眉:“不是说京卫指挥使司那边没什么真正厉害的人吗?怎么还能伤了你,疼不疼?” 陆骥本想说不疼,但说出口的时候又变成了“有些疼”。方采蘩心疼地道:“抹药膏了吗?”陆骥低笑道:“还没,不如你替我揉揉,揉揉就不疼了。” 方采蘩吓了一跳,娇嗔地瞪了他一眼:“疯了你,我可不敢,叫丫头婆子看到了我这张脸还要不要了,油嘴滑舌地难怪我娘要对你严防死守。”陆骥满不在乎地耸耸肩:“哪有,她们不是都没跟来嘛。” 这人变化也太大了,跟当年和锦那个冷漠面瘫少年简直判若两人。方采蘩乜斜着陆骥,哼了一声:“不用说,肯定是被你这个家伙用了什么借口给调开了。为了调开我身边的人,陆少将军用了什么借口,快老实交代。”陆骥一把拉住她的手放到自己脸上蹭了蹭,跟着又亲了一口,嘻嘻笑道:“天机不可泄露,我还指望下回再用呢。” “放开,你怎么能这样,这可是在走廊上,随时会有人的。”方采蘩脸一下红了,大力挣扎着,可是哪里挣得开。陆骥道:“不会给人看到的,你又忘记了,我听力远异于常人,只要有人过来,我老远就能听见。” 方采蘩挣不开索性也就由他牵着自己走,嘴里却道:“什么听力异于常人,你是说自己武功高强吧。只是我们武功高强的陆少将军和人家切磋却弄得下巴乌青,那对方的武功得有多厉害啊。” 陆骥忽然有些不高兴,淡淡地道:“那几个人根本就是一群草包,面对他们我都未施全力。可他们不知进退出手阴狠。我一时间忍不住脾气,就想叫他们吃点苦头知难而退。临了又怕重伤了他们不好收场,于是又撤回力道,然后,就碰到了自己下巴。” 方采蘩听完一惊,道:“对方是几个人对你一个啊。”陆骥点头。方采蘩不高兴了,埋怨道:“几个人打你一个,还不知进退下黑手,你又何必手下留情,对这种不自量力且品性不端的货色,何必那么谨慎,重伤了他们也是活该。” 陆骥道:“不行啊,那几个可都是勋贵子弟,其中有一个还是咱们指挥使长信侯的外甥,你说我能随便伤了他们?” 方采蘩沉默了,顶头上司的外甥,确实不好下重手。只是那些人怎么会巴巴地跑去军营找陆骥切磋呢?方采蘩问陆骥缘由,陆骥无奈地道:“不服气呗,他们有祖上的荫庇,可二十多甚至三十多岁都只能在羽林卫金吾卫里任个小头目,而才至弱冠之年的我却一来就做了正四品的指挥佥事,他们能服气啊。” 方采蘩气道:“这些人有没有脑子,你这官职是凭着自己的军功换来的,有本事他们也去活捉几个西戎将军回来。” 陆骥道:“他们总以为我不可能斩杀俘虏那么多西戎将士,怀疑是我爹和谢将军虚报的,谁叫谢将军和我爹是抗击西戎大军的统帅和高级将领呢?甚至我救了英王爷,那也可能是我爹和谢将军事先的安排。” “脑残啊他们,这事儿都能事先安排?他们为什么不说那些伏击英王爷的犬戎人都是谢将军和你爹叫人假扮的?这样的话都敢说,我还真是服了他们!”方采蘩彻底无语了。 陆骥苦笑道:“你说的还真有人这么说过,不过是私下里说的而已,他们以为自己的窃窃私语我听不到。” 前世方采蘩虽然大学尚未毕业,根本没进入过职场,但关于职场倾轧的事情没少听父母说过,电视上也看过。陆骥这些人才从西北来到京师,要想融入一个新的团体,确实不容易。更何况他又是带着那么多的光环,以那么高的起点进入京卫指挥使司,那些老人们肯定对他各种不服。然后自己不敢找茬,就挑唆那些勋贵子弟。而那些勋贵子弟,本来就对风头大盛,抢走满京都高门贵女关注目光的陆骥很是不忿,可不就来踢馆了。 “可怜的陆骥,你这些日子在京卫指挥使司那边,受了不少窝囊气吧。”方采蘩替陆骥难过,情不自禁地抱紧他的胳膊。 陆骥哼了一声,说自己可是和西戎铁骑一连交锋了近半年的人,还怕那帮子人来挑衅。不过是陆仪告诫过他,京卫指挥使长信侯这个人还是有些本事的,让儿子多多尊敬他,行事尽量不要出风头。同在京卫指挥使司的莫澍也说和为贵,毕竟他们西北来的人只有三百人分在京卫指挥使司。 所以这阵子面对各种不太明显的刁难和挑衅陆骥都忍了,加上他这个人,素来是在不是特别熟悉的人跟前话很少,结果越加让人以为他是心虚,没有真本事。对营中这些情况,长信侯不是不知道,然而他就是装糊涂。陆骥觉得不对,回到家和陆仪莫澍讨论这件事。 大家猜测长信侯的心态无非两种,一种就是他也认同那些人对陆骥的中伤之言;一种就是他不相信,但也想看看陆骥的真实本事。不管是哪一种,陆骥都不能再低调行事韬光养晦了。 所以陆骥本就打算下狠手立威,偏偏今日这几个勋贵子弟撞上来,且态度嚣张出言不逊,所以他就不客气了。 方采蘩道:“那那几个人具体都叫你给伤成什么样子了?”陆骥淡淡地道:“虽然没断胳臂腿的,不过不在床上躺个三五日地,就别想出门。”方采蘩哼了一声:“依我说还是太轻了,一群心胸狭窄妒贤嫉能的草包!” “草包,蘩姐儿可不能这样说哦,别的人也就罢了,那勇国公世子可算是有些身手的。”陆骥半笑不笑地,眼睛直直盯着方采蘩。 方采蘩心头一跳,心道这货莫非是听到了些什么,果然跟着陆骥就道:“远哥儿跟我说,祖母可是一心让你嫁给那小子,而岳母又中意工部殷尚书家的幼子,她们两个僵持住了,你们家才没答应任何一家。幸好我及时赶到了京都,不然……”陆骥的语气要多酸有多酸。 远哥儿是陆骥这个姐夫的脑残粉,然后不管是骑马游湖还是逛街购物,陆骥又对他是有求必应.。投桃报李,但凡陆骥想知道的这些年关于方采蘩的事情,这孩子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方采蘩暗自咬牙,准备回去一定要揪住弟弟的耳朵好生教训告诫一番,不然陆骥将自己查了个底儿掉自己却一无所知。 方采蘩和陆骥边说边走,到了厨房的时候,厨房的婆子们早已经按照陆骥的吩咐,给方采蘩准备好了食材,且切都切好了。“好了,我来烧火吧,你们都下去,这里不用你们了。”陆骥挥手赶厨房的那几个婆子。 陆骥在府里,大多时候都是满脸严肃不苟言笑地,下人们都有些怕他。如今他挥手赶人,婆子们面面相觑,然后领头的婆子麻着胆子道:“这,这如何使得,大爷还是歇着,这些粗活就让小的们做吧。”“是啊,烧火是小的分内之事,大热的天,怎么能叫大爷来做,夫人知道了非得骂人不可。”烧火的婆子也战战兢兢地道。 “是我让你们走的,夫人不会怪罪你们,赶紧走,走远一些别吵到方姑娘炒菜。”陆骥凝眉再次挥手。他一变脸,婆子们哪敢再啰嗦,立马鱼贯而出避得远远地。 霎时间偌大的厨房就只剩下陆骥和方采蘩两个。方采蘩忍不住噗嗤笑着打趣陆骥:“哎呀,我们陆少将军不愧是上过战场的人,这煞气一露,婆子们都叫你给吓得哆嗦了。” 陆骥凑近方采蘩身边,在她脸上飞快地琢了一口,低笑道:“可惜啊,威震西北的陆少将军一展煞气的目的,不过是想争得一次给方大姑娘烧火的机会而已。” 方采蘩脸一热,拍了他一巴掌道:“不要脸的东西,快离我远点。”陆骥掐住方采蘩的腰,在她樱唇上辗转摩挲了一阵,然后喘息着抵住她的额头,低声抱怨道:“没良心的,这几日都没见到你的面,我夜夜都睡不好,好不容易寻着这么个机会亲热,你还让我离你远点。告诉我,你想不想我这几日。” “明知道你就在对面住着,大家隔得这么近,有什么好想的。”方采蘩哼了一声,口是心非地道。 “好啊,我为着不能见到你,在军营里当值都不安生,你倒好居然一点都不想我,真是太气人了。说真话,究竟想不想我!”陆骥忽然挠起了方采蘩腰间的痒痒肉。怕婆子们听到,方采蘩不敢大声笑,只能强忍着扭着腰躲避。可哪里躲得开,最后只好没出息地求饶。 陆骥坏笑道:“要我饶过你也行,你得叫两声好听的。”“陆大将军,陆大英雄!”方采蘩忙不迭地喊道。陆骥哼了一声:“谁要听这个了,你叫声好哥哥我就饶了你。” 方采蘩摇头:“好哥哥,这也太肉麻了,我叫不出口,不如退一步,就叫陆骥哥哥好了。”“陆骥哥哥,随便什么人只要年岁比我小都可以这么叫我,你可是我未来的娘子,哪能也这么叫。”陆骥坚决不同意。 方采蘩担心再这么闹下去,耽搁了自己炒菜,那边长辈们会责怪,只好妥协叫了他两声。陆骥心理上得到满足,笑着放开了她,老老实实地开始烧火。然而他一边烧火一边看着方采蘩傻笑不已。 方采蘩被他笑得不好意思了,摸了摸自己的脸道:“你老看着我笑什么,莫非我脸上沾了油或者面粉?”陆骥摇头:“不是,我老看着你笑自然是因为你好看,心情舒畅。”方采蘩不好意思地:“我哪儿好看了。” 陆骥正色道:“你哪儿都好看,脸好看,头发好看,衣裳好看。这种玉色底子折枝花卉的衣裳我记得之前在和锦的时候你也有这么类似的一件,你那时候穿着就好看极了,我当时可没少偷看你。” 方采蘩脸一红,低声骂道:“你个闷*,随时板着一张冰块脸,骨子里却是个好色之徒。”陆骥喊冤道:“我至始至终眼里都只有你一个人,旁的姑娘看都不看一眼,怎么能算好色之徒呢?” “不跟你说了,横竖你都有理。”方采蘩羞涩不已,低头专心炒菜,不再搭理陆骥。陆骥却悠悠地道:“蘩姐儿你知道吗?我那时候曾经不止一次地设想过,咱们两个就在金竹溪边的房子里成亲,成亲之后我烧火你炒菜,日子有多快活就有多快活。后来咱们失去音信那几年,我以为这愿望此生永远都不会实现,想起来就胸口闷痛。谁知道老天有眼,终究还是让咱们重新遇见了,还定了亲。” 方采蘩恍然大悟:“我就说你这家伙为什么要赶走婆子们,自己亲自烧火,原来是为了圆梦。”陆骥笑:“圆梦是一个目的,还有一个目的就是几日不见你了,好不容易见着了,就想单独跟你在一起。” 在来信中说要在五月底来京都的雷三姑娘,一直拖到六月下旬才到。以至于原本以为她不会来了的方家姐妹,突然接到婆子们禀告说一位来自潭阳州府的雷姑娘来访的时候很是意外。 雷三姑娘比以前瘦了些,但浑身散发出的那股子武将之家特有的英气却丝毫没减少。大家当初在潭阳的时候就很是投契,如今分别大半年,再次见面自然有说不完的话。 方采菱兴致勃勃地问起了自己的两个小伙伴,汤祭酒家的四姑娘以及林氏的长女,秦家的小大娘。方采蘩也问了温姑娘和梁二姑娘的近况。雷三姑娘说她们都还好,一个今年出嫁一个明年出嫁,此时都在赶嫁妆。 说到这里,雷三姑娘又笑着恭喜方采蘩。原来方采蘩和威震西北的绝尘将军定了亲的消息,已经传到了潭阳州府,和方家交好的人家都很高兴。方采蘩羞答答地表示感谢。 雷三姑娘却忽然严肃地道:“照说在这么高兴的时候我不该跟你们提这事,然而我觉着此事对你们家来说太过重大,还是及时告诉你们为好。” 方家姐妹一愣,忙问是什么事,雷三姑娘道:“我此番坐船来,在顺州码头转陆路的时候,看到一个女子,极像是你们家当初那位杀人逃走的林姑娘。” 方采蘩吓了一跳,一把抓住雷三姑娘的手道:“你,雷三妹妹你可瞧清楚了?” 雷三姑娘重重点头:“瞧清楚了,因为我注意到了她可她没注意到我,所以我看了她许久。当初令祖母可是每逢大小宴会都带着她,她的样子我记得清清楚楚。顺州船上那女子虽然比当年的她瘦削些苍老些,可眉目却不差什么。” ☆、第74章 求助 顺州,方采蘩脑子里开始思索着顺州的地理位置。从潭阳到京都,先走两天的陆路,然后再转水路,最后从顺州再转陆路,大约再走三天就到京城了,也就是说明氏那毒婆娘其实就藏在距离自家挺近的地方。 “这个贱人!姐姐咱们得将这消息告诉娘和爹爹,让爹爹赶紧派人去顺州找找,找到了直接弄死!”方采菱咬牙切齿。方采蘩斥道:“胡说什么,爹爹可是朝廷命官,哪有自己私下里就弄死人的。明氏杀人潜逃当初官府是发过海捕文书的,到时候将她送交潭阳官府或者干脆送达刑部处置就是了,那样子她还死得更痛苦一些,直接弄死倒便宜了她。” “不行,我要去告诉娘去。琼英姐姐你先坐着,我跟着就回来啊。”方采菱急急忙忙跑去胡氏院子。“我妹子就是这么个急性子,英姐儿莫怪,咱们继续说咱们的,”方采蘩其实也想去告诉老娘,但总不能大家都扔下客人不管了吧,只好笑着向雷三姑娘解释。 雷三姑娘笑了笑表示自己不介意,方采蘩道:“英姐儿还没告诉我你为什么这时候才来京里,害得我们都以为你不会来了呢。还有,你上次的书信当中也没说你为何要来京里,难不成真的只是为了来看我的?” 面对方采蘩半调侃的话,雷三姑娘的神色忽然变得尴尬起来,忸怩了一阵后才道:“我,我这次来,其实是让人相看的。” 方采蘩傻眼,相看,一般不该是男方自己想法子去看女方的吗?而且这种相看往往是偷偷地不露声色地,这样即便亲事不成双方也不至于尴尬。怎么雷家这里变成了女方早就明白,且主动过来让男方相看了。想到雷家家境日渐衰落,兴许这里头有什么难言之隐,询问的话到了喉咙又默默咽了回去。 正为难间,雷三姑娘道:“采蘩姐姐,我今日来你们府上拜访,除了想念你想跟你叙叙旧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目的,就是,就是想请你帮帮我。” 方采蘩道:“帮你什么?只要我能做到的,我一定尽力。”雷三姑娘道:“要说到这个,我先得告诉你我这次来是让谁家的人相看,那户人家呀就是和你夫家陆家关系极好的申家。” “申家,申将军家?”方采蘩吓了一跳,“怎么从前没听你说过你们家和他家有交情?”当初随同谢霆之一道蛰伏的除了陆仪莫澍外,还有一个将领就是申简。因为大家有了这种同生共死的经历,所以这四家的交情非同一般。申简的夫人吕氏随同连氏已经来陆家拜访过两次了,于氏也带着陆骐去了几次申府。 申简家里和雷家一样,本就是军人世家,战场上雷家曾祖父救过申家曾祖父的命,申家祖父也救过雷家祖父的命,两个人是实打实的过命的交情。此后即便两家一个住在京城,一个住在潭阳,也一直没有断了来往。 后来到了两家祖父这一辈,因为担心两家的联系越来越淡,就提议在雷三姑娘父亲这一代也就是申简这一代索性大家结成儿女亲家算了。然而偏偏这一代申家生的是四个儿子,雷家也是三个儿子,双方都没生下女儿来,儿女亲家结不成,两家人商量将这约定顺延到下一代。 结果在雷三姑娘出生前几年,申家得罪了先皇宠妃的娘家,被人使绊子眼看着极有可能被满门抄斩。申家为了给自家留后,就想让雷家帮着悄悄抚养一个申家的婴儿。彼时雷家祖父已不在人世,当家的祖母胆小怕事,接到申家忠仆奉上的书信后,也不和几个儿子商量,直接就回了书信拒绝。幸好申家最终还是逃过一劫,然而两家的来往至此也就中断了。 然后今年三月间,在西南某卫所任百户的雷家三叔和从京里下来巡视的申家三叔相遇了,毕竟是幼年时期就认识的好朋友,两个人很快捐弃前嫌,很高兴地叙起了旧。雷家三叔也终于说出了雷家兄弟老早就想对申家人说的那句“对不起”,并解释了当年的事情。 申家三叔回到家之后和自家的老太太说起了这事。事情过去了这么多年,雷家祖母已于前年驾鹤西归,申家祖母想着当年雷家祖母之所以不答应申家的请求也是为了不祸及自家,虽然叫人失望但也算情有可原,毕竟当时自家得罪的人权势熏天,若事情败露雷家就会遭殃。想着两家祖上的交情,申家老太太决定履行两家当初的约定,结成儿女亲家,将两家的情谊再续上。 听到这里,方采蘩一下就明白了,笑着对雷三姑娘道:“哈哈,我明白了,英姐儿你这是要嫁到申家来了。太好了,这下我更加有伴了。嗯,横竖你不急着回去,我明日就叫人送帖子给孙姐姐,咱们几个好生聚聚。” 雷三姑娘苦笑道:“采蘩姐姐别高兴得太早,人家瞧不瞧得上我还是两说呢?”方采蘩一愣:“不是申家老夫人有心履行你们两家当初的约定吗?”这时代,不都是包办婚姻吗?难道申家老太太发话了,底下的小辈还敢不听? 因为陆申两家的关系,方采蘩对申家的人口情况比较了解,她在脑子里将申家未定亲且和雷三姑娘年岁相配的郎君想了一遍,最终只想到一个人选,那就是申简的次子申衡申五郎。 申衡因为老子在这次和西戎的战争中立了大功,且担任总兵镇守西北,如今在京里也是很热门的夫婿人选。而雷家如今就是雷三姑娘的爹爹官职最高,然而也只是东南某个卫所的从五品副千户而已。为此申夫人吕氏百般不情愿,提出要见见这位雷家的三姑娘,如果配得上自己儿子,就同意这门亲事,如果配不上,那就让两个家族中年岁更小的人来履行两家长辈当初的约定。 如果是别的儿媳妇敢于挑战自己的权威,申老夫人肯定要无情镇压,然而申简常年在西北,吕氏独守空闺教养儿子,实在是太不容易了,对这个儿媳妇,她忍不下心来呵斥,只好同意了这个要求。 吕氏这样的话传到雷家人耳朵边,雷三姑娘的母亲雷大太太觉得这分明是对自己闺女的侮辱,就不想让闺女来京都。无奈雷家其他人却觉得这不算什么,毕竟当年是自家对不住申家在先。如今人家不计前嫌主动求和,自家怎么能拿乔作张呢?况且能和申家续上旧日的交情,往后有了申家的提携,雷家男子在军中的升迁将要容易得多。这样事关全家族的大事,怎么能因为一点点的委屈就叫它黄了。 双方僵持了好些日子,最后雷家大太太只好妥协,没法子,为了申家男子们的前程,只好委屈一下自己的闺女了。况且缘分的事情谁说得清楚,万一申衡看上了雷三姑娘呢?这也是雷三姑娘推迟到京都的原因。 “可怜的英姐儿。”方采蘩难过地拉住雷三姑娘的手安慰道:“既然来了就别多想,你说,究竟想让我怎么帮你。” 雷三姑娘道:“原本两家是约定我娘带着我打着去申府给他家老夫人请安的名义,让申家五郎和他娘看看我,可我娘担心万一人家瞧不上我,那我们在申家得有多尴尬。就想着你们和陆家不是对门住着吗?而申家和陆家又这般亲厚,倒不如你让你家陆少将军想法子让申大夫人和申衡与我们巧遇,然后,就算申衡瞧不上跟我,我也不至于冒着送上门去丢脸的风险。” 方采蘩稍加沉思后就答应了,道:“好,等陆骥下衙后我就和他说这事,嗯,也正好向他详细打听一下那申衡是个什么样子的人。他们家要看看你,你也要看看他不是。” 雷三姑娘苦笑道:“看不看又如何,即便那申衡模样丑陋品性不佳,只要他是申家的郎君,只要他瞧上了我,我就得嫁。”方采蘩想到自己曾经在陆家见到过的申衡母亲吕氏那精明干练的样子,只能暗自为雷三姑娘祈祷。 雷三姑娘又道:“采蘩姐姐,这事我只和你说,你也只能和你娘还有你家陆少将军说,绝对不要宣扬出去给别人知道,你能答应我吗?” 方采蘩点头:“明白,这不光牵涉到你们家的脸面,还牵涉到你的名声,你不说我也会这么做的。你放心。陆骥本来就是个闷嘴葫芦,自家的事都不爱多说,何况别人家的事情。” “看样子采蘩姐姐对陆少将军很了解,你们两个一定相处得很愉快吧。”雷三姑娘羡慕地道。方采蘩不好意思地道:“还好吧,他在外头人眼里兴许有些木讷,性子沉闷,然而和我在一起倒是肯说话,待我也极好。” 雷三姑娘捂嘴笑道:“像采蘩姐姐这样美丽温柔的姑娘,世上又有哪个郎君不喜欢呢?嘿,我要是能有一半像姐姐都不用担心那申衡会看不上我了。你也知道,我受父兄的影响,自幼就喜欢舞刀弄棍地,姑娘家的本事却没有一样擅长,女子柔媚的那一套怎么也学不来。我娘老说我与人说话硬邦邦地,跟个小郎君一般。” 方采蘩握住雷三姑娘的肩膀正色道:“一样米养百样人,正因为世上的人各不相同,我们的生活才丰富多彩充满乐趣。你又何必贬低自己羡慕别人。我倒觉着你身上这种干脆利落,英气勃勃的气质很叫人羡慕呢。别妄自菲薄,兴许那申衡就喜欢你这种风格的姑娘。你们家那些人还真没说错,婚姻确实讲缘分,说不定你和那申衡还就有缘。退一万步说,即便他不喜欢你种性子的,这世上肯定还有别的郎君欣赏你。” 雷三姑娘叹了口气:“谢谢你采蘩姐姐,跟你说实话,我心里其实很矛盾,一方面为了雷家,我希望那申衡能喜欢我,可为了我自己,我又不希望他看上我。你想她娘摆明是瞧不起我们家,我们家跟他们家比起来也确实差得太远,在这种情形之下我嫁到申家,日子想过的舒心太难了。” 胡氏听到小闺女说的有关明氏之事正堵心,寻思着稍后要仔细问问雷三姑娘当时的情形。然后方采蘩来禀告了雷家的事情,说雷家在京都没有宅子,雷大太太此刻在客栈里等着。胡氏听完一下就抛开了心头的烦恼,对雷家母女动了恻隐之心,立马让张婆子去接了雷大太太来自家。 而关于如何与申家巧遇的法子,胡氏也想到了。于氏不是邀请她过两日去陆家的庄子去看看吗?陆仪和方修文之前没有种庄稼的经验,于氏和胡氏因为在郭家洼住了那么些年,对种庄稼倒是懂一点点,然而也是半吊子。 所以胡氏打算告诉于氏,说大家不懂种庄稼,更没管理过庄子,头一回去和庄头庄客打交道,若是让那些人瞧出来东家什么都不懂,极有可能会生出坑蒙忽悠等奸猾想法。而雷大太太管理自家的庄子多年,和庄头庄客们打交道都很有一套,所以自己特地请她母女跟着去。然后申家那边,则让陆骥想办法。 晚上陆骥下衙回家,照例来方家报到。这次胡氏不但不阻拦他见方采蘩,还允许他和方采蘩去后花园的水榭里单独说话。陆骥莫名所以受宠若惊,直到方采蘩说出雷家之事后,他才明白缘由。 心上人的好姐妹需要自己的帮助,陆骥哪有推诿的。在他心目中,能得方采蘩赞扬为好姑娘的雷三姑娘绝对是真的好姑娘。 更何况他和申衡虽然认识不久,但因为双方父亲的交情,两个人也都愿意亲近对方。一道切磋了几次后,彼此觉得比较投契,在这偌大的京里,申衡算得上是陆骥的好兄弟了。让自己的好兄弟娶一个好姑娘,这样的忙他也乐意帮。得到了陆骥的保证,雷家母女安心地在方家等着旬休日去陆家庄子。 而方修文却因为明氏就在顺州而心头很是不安,怀疑这蛇蝎心肠的女人很快就会来京里谋害自己的家人。这个女人躲在暗处,而自家在明处,稍不留神就可能叫她得手了。 因为担心,他除了自己派人去顺州搜寻之外,还去找了罗氏的老子,因为对方是刑部侍郎。即便这样,想到明氏的阴毒狡诈,方修文还是不放心,甚至不惜告诉陆仪当年自家那些不愿意为外人道的往事,目的就是想借助陆仪的人脉帮自己抓住明氏。 旬休日终于到了,因为可以两家人一道去庄子里玩,一大早陆骐就兴冲冲地跑到方家来,叽叽喳喳地和方志远说个不休。方采菱本来因为陆骁也要去,心里正别扭着,结果莫家父子因为宅子翻修那边出了点问题需要处理,临出发时被工头叫走了,为此方采菱是拍手称快。 两家人加上雷家母女还有婆子丫头,拢共坐了七八辆马车。方志远见陆仪和陆骥骑马,嚷嚷着不肯坐车非要和姐夫一道骑马,胡氏板着脸根本吓唬不住,然后陆骥又再三保证自己不会叫他出事,胡氏只好妥协。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出城,沿途难免会引起人的注意。一辆停在街角毫不起眼的青油小车的车帘子被人掀起一角,车内的人抬头看了看骑在马上的陆骥,低声问车边站着的小厮:“他们确定当初在和锦打败咱们的人,救走方采蘩的那个陆骥就是这个陆绝尘?” 小厮点头:“是的,他们说就是这个陆绝尘。”“哼,如果真是他,那他们几个叫人家给打跑了倒也不冤。这样说来,这个陆绝尘早就看上了方采蘩,难怪皇上要将五公主赐给他他都不要。” 小厮道:“他傻呗,抛开五公主金枝玉叶的身份不提,单是容貌那方采蘩就肯定不及。五公主可是丽妃娘娘生的,丽妃娘娘艳冠后宫,五公主模样又随了丽妃,真正的大美人一个。方采蘩再美,能比得过公主娘娘?还有,小的觉着主子您当初就不该轻信了姓梅的,叫人去和锦掠那方采蘩,您说您又没亲自看到过那方采蘩究竟长什么样儿,为了她这么大费周章地太不划算。” 第32节 车内的人冷冷地道:“你个蠢材知道什么,不想娶公主的人家多了去了!还有爷当初派人去和锦,主要目的可不是方采蘩,掠她不过是顺便罢了。不过这陆绝尘居然敢坏了爷的好事,从爷手里抢走爷看上的女人,这口气爷可咽不下。” 小厮惊道:“难不成爷想将那方采蘩抢回来?不行,这可是京都不是和锦乡下小地方,而且方采蘩是朝中三品大员家的闺女,陆家又简在帝心,风头正劲。您可别为了一个女人坏了王爷的大事。” 那人懒懒地道:“放心,我不抢她过来,只不过想尝一尝罢了。” ☆、第75章 田庄 尝一尝,说的可真轻松,人家可是朝中三品大员的闺女,从二品将军未过门的儿媳妇,不是之前无权无势的乡野村姑。官宦人家的千金叫你给玷污了,人家还有活路?小厮差点没被自家主子的话给吓得跳起来。 想着这位爷的性子,小厮还是将满肚子劝说的话咽了回去,默默地安慰自己,他家爷这种荒唐至极的念头根本就不能实现,就让他自己做做美梦吧。 “姐夫,我想吃炊饼,就那家马婆婆炊饼,学里的同窗们不少人说她家的好吃,可我还没吃过。”和陆骥一道骑在马上的方志远看到路边一家铺子的招牌,忽然大嚷起来。“大哥,我也要吃。”稍后一点坐在马车里的陆骐听到,也大声喊着。 “好,那就多买些。”陆骥笑着答应。一勒缰绳,让马靠边,自己先跳下马来,又带着方志远的腰让他也下了马。然后掏出碎银子递给他,嘱咐道:“算算咱们拢共有多少人,多买些。”方志远点头,乐颠颠地去买了。 陆骥和方志远走在整个队伍的最前面,等方志远买到炊饼之后,陆骥就和他分头给大家送炊饼。“蘩姐儿,这是刚刚买的马婆婆炊饼,你们几个尝尝吧。”陆骥走到方家姐妹和雷三姑娘乘坐的马车边上招呼道。 “马婆婆炊饼,都说她家的好吃,可我们来京里那么久了还没吃过,还真得好生尝尝。”方采蘩欣喜地掀开车帘来接陆骥递过来的炊饼。见陆骥额头似乎冒出了薄汗,忍不住用手中的团扇对着他大力扇动着,嘴里道:“很热吧,这都还没出城,我看你就出汗了,稍后日头毒起来看你怎么受得住。” 陆骥不以为然地道:“不过稍稍出点汗就受不住了,我哪有那么娇气。和西戎人作战的时候,雪地里整晚整晚地都躺过。其实比起你们窝在车里不透风,我们骑马更凉快。” 方采蘩抿嘴笑道:“好了,知道你这家伙皮糙肉厚地。可远哥儿却不行,等下日头晒得厉害的时候,还是让他回车里坐着吧。”陆骥点头,转而去给方修文送炊饼去了。 “采蘩姐姐还真是体贴呀,不过是见人家出了些汗就开始心疼了。”陆骥一走远,雷三姑娘忍不住开始打趣方采蘩。“你个促狭的,看我不撕烂你这张嘴!”方采蘩脸一热,作势去捏雷三姑娘的脸,两个人闹做一堆。 方采蘩为了和陆骥说话,将车帘子掀得比较开,她的整张脸也就暴露在外。方采蘩的注意力只放在未婚夫身上,却没注意到对面角落一辆青油小车里,一道淫邪的目光正专注地盯着自己。 炊饼分发完毕,一行人继续赶路。青油小车里那人却一直没喊车夫走,小厮忍不住道:“爷,走不走啊。”车内之人却悠悠叹了口气:“这样的绝色,爷怎么能甘心只尝一尝呢,得想法子抢过来才好啊。” 小厮想着方才的惊鸿一瞥,暗道坏了坏了,果真是红颜祸水,他家爷这是真正地被那方家姑娘给迷住了! 皇上赐给陆家的庄子农田八百亩,外加这些农田环绕着的三座山头,在当时的大晋算是中等偏上大小的庄子了。前些日子就得了信的庄头带着些庄客,一早就候在庄门口了,一行人被恭谨热情地迎进了庄子。 这庄子以前的主人是个被抄没家产的朝中大员,为了避暑,将庄院修得比较气派。这些年虽然没有翻修,显得有些破败,但底子还在,加上陆家接手后又让庄头好生打扫了一通,大家进去后四下里瞧着倒是干干净净地。 胡氏察看完毕,羡慕极了,忍不住恶狠狠地对于氏道:“恶婆娘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运,凭空就得了这么大一座庄子,叫人不眼馋都不行!” 于氏啧啧道:“你瞧这贼婆娘这副丑样子,真难看!我走狗屎运不就是你闺女走狗屎运?我就骥哥儿一个儿子,往后这庄子不都是你闺女你外孙的,你说你有什么气不过的?你那养鸭种菜的瘾头若是实在是犯得厉害,大可以来这里种养,放心,我不会再为着几个鸭蛋跟你吵起来的。” 胡氏一边瞄了一眼那边正和庄头娘子讨论着庄子里下半年的预算以及收成的雷大太太,一边咬牙切齿地对于氏道:“你个恶婆娘翻旧账,是仗着我今日有客人在不敢跟你骂架是吗?” “不过跟你说笑两句,贼婆娘就动怒了,气量真是狭小,幸好我儿媳妇没随了你这一点,不然可真叫人受不了!”于氏撇嘴,骂骂咧咧地走了开去。 虽然到了庄子,可大家却没有欣赏田园风光的劲头了,毒日头下,人们只想窝在屋里歇凉。不过陆仪还是陪着方修文粗粗看了一下自家的田土,陆骥少不得要跟着。 虽然有下人打着伞,大家还是热得够呛,陆家的田庄有一条溪水流过,庄头就提议去溪边的大树下歇歇凉。大家正弯腰用溪水洗着脚,却听得有人大叫道:“陆家叔父,陆大哥,果然是你们!” 陆仪抬头一看,对岸一个身姿挺拔的少年正笑吟吟地看着自己,那不是好哥们申简的次子申衡吗?他不由大笑道:“衡哥儿,怎么是你,你也来你家庄子了?” 申衡笑道:“是啊,我娘说许久没来庄子了,正好我大嫂带着侄儿来庄子上避水痘,也该着今日回府,是以小侄一早就陪着她老人家和我妹子过来接人了。那日听陆大哥说你们今日可能也会来庄子,就特地过来看看,没想到在溪边就遇到你们了。” 申衡是认得方修文的,跟着又向他问了好。陆骥道:“你娘也来了啊。哈哈,还真是巧,我娘还有方家婶婶蘩姐儿她们也都来了。” 申衡惊道:“果真,那你们庄子这边可真是热闹。索性我回去跟我娘说,然后让她带着我妹子我嫂子侄儿一道来你们庄子玩一玩。”陆仪呵呵地笑:“好啊,欢迎之至。咱们这边除了我们两家人,还有蘩姐儿之前在潭阳的好友,姑娘家就有三四个,你妹子来了肯定喜欢。” “那就一言为定,我这就去叫我娘和我妹子。我的马在那边树下系着,我骑马很快就会到我家庄子的,您让婶子们等着我娘啊。”申衡说完就走。 “怎么申家的庄子也在这一带?”申衡走后,方修文问陆仪。陆仪点头:“对,就在那边山头下边一点,中间只隔了一个村子。” 跟着两个长辈巡视完庄子,陆骥回到庄院,然后直接去找方采蘩,告诉她吕氏带着申衡以及申衡的妹子嫂子侄儿很快就会过来,让她通知雷家母女做好准备。方采蘩点头,又夸赞陆骥真会办事。 陆骥涎皮赖脸地道:“那有什么奖励没有?”见方采蘩柳眉一竖,似乎要生气的样子,他又忙笑道:“不如你给我再给我绣个荷包。上次的荷包我佩戴去了营里,他们都说那只猫儿绣得很别致新颖,从来没见过。听说那猫儿是你自己画的,这次不如你再给我绣只猴儿模样的,我再眼馋眼馋他们?” 算你识趣,知道不敢再提出亲亲之类的要求,方采蘩瞪了他一眼道:“这申家人还没来呢,来了之后再说。”陆骥笑:“那就是答应了。嗯,我还要两个扇套子,还有秋冬两季的袜子你是不是也该给我准备了。” 方采蘩笑骂:“得寸进尺的家伙,懒得理你!”陆骥道:“你是我娘子,虽然没过门,可我不想穿针线班子的人做的,不就该你给我做了。”方采蘩没好气地道:“冻不着你,我连你冬日的棉袍子外头用什么颜色的尺头都想好了。” “这还差不多,我就知道我的蘩姐儿是个贤惠会心疼人的。”陆骥得意地笑,“咱们两个这般幸福,我希望你那朋友雷三姑娘也能和衡哥儿成就好事,你说稍后咱们要不要想法子帮帮雷姑娘。” 方采蘩摇头:“申家大夫人是个精明的,咱们若是帮忙,只会让她越加反感雷家。” 不久,吕氏母子果然来到了陆家的庄子,不过申家大媳妇以及孙子却没见。于氏带着闺女亲自去门口迎接,将客人带进自家花厅后,又给她介绍其他人。胡氏母女三人之前吕氏母女是见过的,于氏重点想介绍的是雷家母女。 谁知她还刚指着雷大太太,还没开口介绍,雷大太太就站起来对吕氏道:“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夫人,多年不见夫人别来无恙。”倒把于氏吓了一跳。胡氏也做惊讶不解状道:“雷大太太,你,你怎么会认识申家大夫人?” 吕氏眯缝着眼盯着雷大太太,皮笑肉不笑地道:“多年不见,大太太别来无恙。” 于氏傻眼了,转头看着吕氏,尖声道:“你,你们两个原来真的认识。”吕氏点头,淡淡地道:“雷家和申家乃是故交,后来为着一些事情,两家将近二十年不来往。前些日子我们老太太忽然又想起两家祖上的交情,这不,大家才又恢复了来往。” 胡氏恍然大悟道:“我就说,当初在潭阳从来没听雷家说起过有关申家的事情。”于氏拍手道:“那还真是巧了,想不到你们两个居然能在咱们家的庄子碰上。” 吕氏微微扯了扯嘴角,道:“是啊,委实是太巧。不用说,雷大太太肯定是将令爱带来了吧,在哪儿,让我看看吧。”雷大太太顿了一下,对雷三姑娘道:“英姐儿还不过来给申家大夫人行礼。” 吕氏语气里的讥诮意味太明显,方采蘩不禁暗自替雷三姑娘难过。雷三姑娘是个傲气的,她真担心这姑娘会忍不住当场犯倔,还好,雷三姑娘乖乖地走了过去,口称“琼英见过夫人,夫人金安”,然后弯腰给吕氏行礼,完后乖乖地站在雷大太太身边,任由吕氏打量。 吕氏打量完了雷三姑娘,最后笑了笑,道:“潭阳那种地方来的姑娘,能穿成这样,也算难得了。”她这话明着褒奖实际贬斥雷三姑娘穿得太土,这回连方采菱都听出不对劲了,她自己就是潭阳来的,吕氏这话她听着自然觉得刺耳,忍不住不满地瞪了一眼过去,心道潭阳来的姑娘怎么了,穿得土气些怎么了,碍着你什么事了?最烦这些以貌取人的贵妇人了! 方采蘩看着雷三姑娘绞紧丝帕的手背关节发白,知道她被这羞辱气得不轻。可自己又毫无办法帮她,只能暗自着急。 吕氏才不管自己的话会不会叫别人不好受,说完后又招手对自己的十四岁的闺女申徽道:“徽姐儿,过来见过雷家大太太。”申徽走过去给雷大太太行礼问安。雷家大太太笑道:“好标致的姑娘,这举止做派比我家英姐儿强多了。” 吕氏矜持一笑:“是吗?这孩子自幼顽皮,她祖母又溺爱,结果将她宠得无法无天地。幸好我请了宫里出来的一个姑姑,专门来府里教导姑娘们规矩礼仪,才将这孩子身上的那些坏习气给纠正过来了。” 雷三姑娘给吕氏行礼,吕氏态度平淡,礼貌性的赞扬都是似褒实贬。申徽给雷大太太行礼,雷大太太诚心诚意地赞扬,吕氏却大喇喇地接受了。张口就是自己请了宫里放出来的姑姑教导闺女礼仪才纠正了闺女的坏习气。 在座的妇人都是有闺女且都没请过宫里退下来的姑姑教导过的,依照吕氏说来,岂不是都不懂规矩,坏习气一堆啊,吕氏的话大家听了心里都很不是滋味。 胡氏自己心里就有些不高兴,待看到胡氏愤愤然的样子,更是担心不已。这贼婆娘的性子她是知道的,最不能忍受的就是别人说她的闺女不好。 因为担心胡氏会和吕氏呛起来,于氏赶紧道:“吕家姐姐,不是说你家大媳妇带着你那孙子来庄子上避水痘,你怎么没叫她娘俩一块来啊。” 吕氏解释道:“这不那孩子这会子正在睡午觉,咱们不忍心叫醒他,横竖他娘俩回了城之后,我还会带着大媳妇去府上拜会的,所以这回就没叫她来了。” 接着胡氏又说自家庄子的西瓜极甜极沙,说庄头娘子一早在井里湃了好几个大的,请吕氏母女尝尝。于是接下来大家吃起了西瓜,而吕氏也一直没提让申衡来见见雷大太太的话。 ☆、第76章 疯牛 然而申衡作为晚辈,不可能不来给于氏胡氏这些人行礼,雷大太太原本可以让闺女不用避开的,但她还是叫雷三姑娘走开。于氏不明内情,说大家是在庄子里,申家和自家的交情又非同寻常,况且有自己这些长辈在,不必要那么讲究,雷三姑娘就何必避开。 雷大太太笑了笑,说自家闺女小地方来的人,没见识胆子小,还是避一避的好。胡氏也被吕氏的态度激得替雷家母女难过,听到雷大太太这样说,大致也才猜到了她心里所想,便道:“既然这样,那英姐儿,你陪着你采蘩姐姐一道去厨房瞧瞧去,她爹爹让她亲自炒几道菜给大家吃,也不知道婆子们准备好了食材没有。” 方采蘩立马拉着雷三姑娘离开了花厅,不过不是往厨房而是去了别的房间,然后道:“英姐儿,虽然你娘那样说了,不过你要是想偷偷地看一眼那申衡,我也可以让陆骥带他过来。” “没那必要了,他好也罢歹也罢跟我没有任何关系了,采蘩姐姐你没看出来我娘已经打算放弃了吗?真好,压在我心口的这块大石终于搬走了。”雷三姑娘长出了一口气道。 方采蘩凝眉道:“申家大夫人的做派让你害怕嫁给申衡了吗?”雷三姑娘点头:“对,我想我娘肯定也是这么想的,不然不会叫我避开。申家大太太那般瞧不起我们家瞧不上我,即便我能得她家老太太的青眼,嫁给申衡,日子也别想好过。” 这其实正是方采蘩心里所想,既然雷三姑娘自己将话说透了,她也不好再说什么,拉着她的手去了厨房。饭菜准备好,大家男女分开吃完,因为要去自家庄子和大儿媳妇母子汇合,申家母子三人先行离开陆家庄子,陆方两家稍稍歇了一会儿就上车回城了。 依旧跟来时一样,方家姐妹和雷三姑娘坐一辆马车,方志远还是非要和陆骥一道骑马。大家走到半道上,忽然有人大喊:“快避开,我这牛发疯了!”跟着一头黄牯牛红着眼睛冲了过来,目标直指方采蘩她们的马车。 “小心!”陆骥和方志远骑马走在最后,中间隔了胡氏鹏哥儿和雷大太太的马车。陆骥看到这一幕立马夹着方志远腾身而起,踩过胡氏他们那辆马车顶,扑向方采蘩她们那辆马车。 然而已经迟了,疯牛低头,一对牛角撞在了马车壁板上,直接将马车撞翻。三个姑娘齐齐跌出了车箱,陆骥眼疾手快一把捞起方采蘩。方采蘩最先在车上就撞到了头,瞬间晕了过去,偏巧还咬破了舌头,结果陆骥看到的就是未婚妻人事不知口吐鲜血,以为方采蘩救不过来了,立时浑身冰凉傻子样的僵立当场。 这边方采菱和雷三姑娘狼狈不堪地跌在了地上,那疯牛却还不放过她们,喘着粗气又冲了过来。方采菱摔得晕晕乎乎地,眼看着就要被疯牛踩死,她却一动不动。幸好雷三姑娘及时抱住她一滚,两个人才堪堪躲开。 疯牛没得手,又冲了过去。雷三姑娘只能抱着方采菱再滚,然后终于滚下了路边的悬崖。“菱姐儿!”此时前头的大人们都飞快地下了车,胡氏看到这一幕吓得魂飞魄散,却只能撕心裂肺地喊着闺女的名字。“英姐儿!”雷大太太的叫声也凄厉无比。 陆仪终于扑了过来,死死拉住疯牛鼻子上的牵绳,麻利地绕着大树缠了两圈,总算将这畜生给制服了。然后怒斥陆骥道:“大郎,你傻了,怎么不救人!”陆骥却理都不理自家老子,依旧站在那里一动不动。陆仪顾不上责骂儿子,飞快地扑向崖边去寻找跌下去的两个姑娘。 于氏却本能地觉得儿子不对劲,冲过来一看,立时哭道:“蘩姐儿,蘩姐儿,好孩子,你这是……”“采蘩姐姐,你别死啊,呜呜呜,怎么会这样……”陆骐扁着嘴巴,泪水瞬间淌了满脸。方志远疯狂地拍着方采蘩的脸嚎啕大哭。“大姐,大姐你醒醒啊大姐,大姐……呜呜……” 方修文本来只看到小闺女和雷三姑娘跌下悬崖,和妻子一样疯狂地往悬崖边扑去。待听到于氏声嘶力竭地哭叫,两口子又齐齐回头,这才见大闺女双眼紧闭嘴角流血。“我的儿……”胡氏两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方修文抱着软倒在地的妻子跌跌撞撞地扑到方采蘩身边。 于氏探手摸了摸,然后伸手掐住方采蘩人中处,方采蘩终于睁开了眼睛。“好,醒了,幸好只是晕了过去!”于氏擦了一把额头的汗道。“蘩姐儿,你觉得身子怎么样?”陆骥又哭又笑,忙不迭地问。 “没哪儿……不舒服,就是头……晕晕地。”方采蘩扶着额头,虚弱地道。“那你怎么会嘴角流血?你好生喘口气再感觉一下!”方修文不放心地道。老爹一提醒,方采蘩才察觉到舌尖很疼,吸了口凉气道:“无碍,不过是咬到了舌头而已。” 大家这才放了心,方采蘩抬头看了看四周,道:“菱姐儿和英姐儿没事吧。”“你妹妹和雷三姑娘跌下了悬崖,不知道……怎么样了!”方修文哽咽道。正好胡氏也悠悠转醒,看到大闺女没事才一露出笑脸,丈夫的话又让她嚎啕起来。 “娘你照顾好蘩姐儿,我下去救人。”陆骥总算表现正常了,将方采蘩交给于氏,一个起纵就到了悬崖边。“英姐儿,我的孩子!菱姐儿,你们在哪儿?”雷大太太站在悬崖边上,边哭边大声喊着。 “娘别哭,我和菱姐儿都好好地,就是一下上不来。”雷大太太不知道喊了多少声,终于底下传来了雷三姑娘有些虚弱的应答声。 “她们还好地活着,感谢老天,感谢菩萨!”雷大太太双手合十含泪望空笑道。崖上其他人也为这消息欢欣鼓舞。陆骥道:“我下去,看看要怎么才能救她们上来。”陆仪点头:“好,先别急,好生看清楚地势,看从哪边下去最安全。”陆骥满不在乎地道:“没事,这么多树挡着,我不会有危险的。” 陆骥踩着崖边小树,慢慢往下而去,其他人只能耐心等着。大家正等得心焦之际,申家母子一行的马车赶了上来。申衡骑马过来道:“陆家叔父,你们这是怎么了?”陆仪苦笑着三言两语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申家的女眷也下了马车,吕氏大概是察觉到了雷大太太已然知难而退,打消了将闺女嫁给自己儿子的念头,这会子倒是诚心诚意地安慰起雷大太太来。奈何雷大太太原先已然对她生出了恶感,这会子又忧心闺女安危,对她的热情根本打不起精神应和,不咸不淡地应付了两句后就专注于陆骥崖下的汇报了。 不多久,就听到下面陆骥的声音:“看到她们了,两个人都好好地。”“老天保佑她们两个没事!”胡氏拉着雷大太太的手,两个女人都是又哭又笑地。 陆仪道:“大郎你一个人能救她们上来吗,要不要帮忙?”陆骥道:“不行啊,她们挂在树上,单靠我一人无法同时救两个人!还有,最好弄两根长绳子来。”陆仪道:“好,我这就去附近村子找绳子,找到了我就下来帮你。” 申衡道:“不用去找,刚巧我家的马车上就有长绳,今日才从庄子里带来的。”他说完就回头大声招呼自家的车夫将绳子拿来,然后又要代替陆仪下崖帮陆骥。 陆仪自然是不肯,然而申衡坚持说自己年轻。陆仪本想说你虽然年轻但身手可比不上我,但不好当众打击年轻人的积极性,且申衡下去的时候可以腰间栓着绳子,根本不会有生命危险,最后就同意了。 雷家那丫头在下面,儿子去救人肯定会和她遇上,然而到底还是救人要紧,在这样的紧要关头,自己若是还拘泥于这种事情,实在是有辱申家的名声。吕氏看着儿子,嘴巴动了动,到底还是只说了“小心些”三个字而已。 有身手极好的陆骥,再加上申衡以及长绳子,很快两个姑娘就被拉了上来,然后被各自的母亲抱住大哭。方采菱头发散乱形容狼狈,但浑身上下除了脸上手上有些擦伤外,别的伤痕都没有。方家人看到她安然无恙,好端端地出现在自己跟前才算彻底松了一口气。 而雷三姑娘却额头渗血,腰间的衣衫也被血染红,左手手背血肉模糊,右手手掌也布满了好些血口子,瞧着比方采菱不知道惨了多少倍。 见闺女脸色苍白,血色全无的样子,雷大太太吓得要死,扑过去抱住闺女,一边流泪一边道:“我的儿,你,你居然弄成了这幅样子,快告诉娘,你究竟伤得如何?” 雷三姑娘道:“娘,我真的的无大碍,不过是些皮外伤而已。额头上和手上的您都看得到,腰间那里也只是落下崖的时候,石块刮了一下。估计是破皮伤到了肉才会流血。您放心,我身上的伤也就是看着吓人,可没伤筋动骨更没损及内脏。” 雷大太太气道:“你这臭丫头,明明伤得这么重,却骗我说自己好好地。”雷三姑娘勉力笑道:“那您要我怎么说?说我伤得重要死了吓哭您和方家婶子啊!再说我也不算骗您,我们两个本来就没事嘛。” 那边方采菱却道:“雷三姐姐要不是为了救我,根本就不会受这么多的伤,都是我拖累了她。今日要不是有雷三姐姐,我兴许就没命了。” 方修文道:“是啊,当初那两次若不是雷姑娘抱着你滚开,你就被那疯牛给踩死了。”方采菱摇头道:“我说的不光是这个,还有坠崖之后的事。” ☆、第77章 钟情 话说原先雷三姑娘抱着方采菱滚下悬崖之后,一开始是落在了树上,雷三姑娘毕竟自幼跟着父兄摔打,身手远比常人利索,一下空出一只手抓住一根枝条,另一只手仍旧拉着方采菱。 然而两人体重加上下坠的力道,那树枝根本承受不住,但还是起到了缓冲的作用,让两个人下坠的速度降低了一点。这样也就让雷三姑娘有了第二次抓住藤蔓的机会。然而这次很不幸,那藤蔓根本就是一根粗大的荆棘,直接将她的手刺得鲜血淋漓。 剧烈的疼痛让她本能地松了手,两个人再次往下坠去,这一次方采菱将要紧贴着崖壁了,关键时候雷三姑娘在树干上一踩,然后抱住方采菱转了个身,变成自己贴着崖壁下滑,她额头手背和腰就是那时候被刮伤的。 最后两个人终于被一颗枝繁叶茂的大树接住,再也没有往下掉。然而雷三姑娘却因为撞到了头短暂地晕了过去,而方采菱却因为掉在了一段较细小的枝桠上,稍不留神就会掉下去,连呼吸都不敢用力,更别说大声说话了。这也是为什么最开始雷大太太叫了许久才听到雷三姑娘虚弱的回应。 第33节 方采菱惊吓过度,当时又下坠得太快,有些细节根本没注意到,但大家还是从她略微有些语无伦次的叙述中想象到了当时惊险的过程,被雷三姑娘临危不乱关键时刻牺牲自己照顾别人的表现深深感动了。 胡氏拉着雷三姑娘的手,哽咽道:“好孩子,你一心顾着我们家菱姐儿,临了却害得自己差点送了命,婶子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总之婶子感激你,我们一家都会记得你这份恩情的。” 雷三姑娘不好意思地摆手,弱声道:“婶子您太客气了,菱姐儿比我年小比我娇气,我护着她不是应该嘛。况且我自幼跟着哥哥他们舞刀弄棍的,本来身子就比一般姑娘皮实,这点小伤我还扛得起。” 方采蘩扶着头慢慢走过去道:“娘别说废话了,英姐儿伤得那么重,得赶紧回城请郎中给她医治!”于氏也道:“是啊,别耽搁了,越耽搁得久,这孩子越遭罪。”胡氏在自己脑门上拍了一巴掌道:“对对,瞧我这糊涂东西。英姐儿,和你娘赶紧上车,咱们这就赶路回去。” 雷三姑娘受了伤,胡氏让她和雷大太太母女坐一辆马车,方便照顾,胡氏自己将小儿子交给丈夫,也打算去方采蘩她们换乘的那辆马车照顾受伤的两个闺女。 陆骥却从身上掏出一个小瓷瓶递给雷大太太,道:“大太太还是先给雷姑娘用这个先涂点吧。”“雷三姑娘受伤之处比较多,一瓶金疮药不够,我这里还有一瓶,雷家伯母也拿去用吧。”申衡也掏出药瓶子递了过来。雷大太太道了谢,一并接过,然后与婆子一道扶着雷三姑娘上了马车。 女人们在关注几个受伤的姑娘,那边陆仪和方修文却在询问那疯牛主人究竟是怎么回事,牛怎么会发疯,怎么就偏偏冲向了自己一行人。 陆仪军中杀伐决断的人,身上自带煞气,加上自家的牛又闯了那么大的祸,差点害死三个千金小姐,农夫吓得瑟瑟发抖,哭丧着脸跪坐在地,就只会反复说自己不是有意的。谁知道这畜生好好地走在路上他就发疯了,这畜生就是不发疯,犯起脾气来自己都拿它没办法,何况它还发了疯。 被它挣脱缰绳一阵乱跑,然后就冲到了路边,开始攻击几个姑娘乘坐的马车。说自己虽然没钱,但毕竟是自家的畜生伤了人,若是要他赔偿几位贵人的医药费,他就是砸锅卖铁也要赔。 方修文见这人确实是老实巴交的农夫,加上几个姑娘大难不死也觉得老天保佑了,就说算了不要你赔偿了。只是你家这头畜生往后可得小心了,今日是自家运气好没死人,下次别人遇上可就不见得有这么幸运了。 农夫本以为这回不吃官司也要倾家荡产了,谁想什么事也没有,不由大喜过望,感激涕零,咚咚咚不住地给方修文和陆仪作揖磕头,连声说着感谢两位老爷仁慈宽恕,好人有好报,他二人一定会长命百岁,府上的少爷小姐一辈子都会平平安安之类的话。 方修文叹息着折身上车,陆仪却盯着那疯牛眉头紧皱,看看周围又看看散架了的马车,似乎在思索着什么。这边陆骥也板着脸眉头紧锁,暗自责怪自己。因为心爱的姑娘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差点丢了命,你让他怎么不后怕。在以为方采蘩死了的那一瞬间,他真的是万念俱灰生无可恋了。 于氏同样心情沉重,今日大家是去自家庄子出的事,好在没出人命,不然她一辈子都心里不安。方家是亲家还好说一些,人家雷家可是为了自家的事情才去的庄子。若是雷三姑娘今日丧命悬崖,自己怎么向雷家交代。 更叫人害怕的是蘩姐儿,若是她真的没了,儿子这辈子恐怕都不会再有笑脸了。看来这庄子,往后还是少请人去为妙。 一行人赶回了京城,立马着人去请治疗跌打损伤最有名的郎中来方府给雷三姑娘以及方家姐妹治疗。方采菱的伤最轻,不过一些擦伤,抹点药就好。方采蘩因为觉着有些头晕,郎中诊脉之后说要服些药,很快开了方子。 最严重的还是雷三姑娘,除了头晕腰部那道口子也有些深,差一点就伤到了内脏。郎中杂七杂八地开了好些方子,吃的,抹的,头上还要每日针灸两次。诊金和抓药的钱都被于氏派人抢着付了,胡氏和雷大太太根本争的机会都没有。 再说申家母子一行人回到家之后,头一个自然是去回禀老太太。老太太许久没见到四岁的曾孙,看到孩子回家很高兴,不断地问孩子在庄子里可闷,庄子里有没有好玩的。 那孩子口齿伶俐,回答得有板有眼。申老太太又问他路上坐车颠簸不颠簸,孩子说不颠簸,就是吓着了。申老夫人吓了一大跳,忙问是怎么回事。小孩子就说有牛发疯,然后有人差点给害死。孩子年岁太小说不清楚,申老太太就问儿媳妇究竟是怎么回事。 吕氏到这时候不能再瞒着婆婆雷家母女已经来了京城的事情了,将自己在陆家庄子碰上了雷家母女的事情告诉了老太太。申老夫人皱眉:“既然她母女都来京城几日了,怎么不来咱们家,却去人家方家住着。” 吕氏道:“谁知道她们是怎么想的。”申老夫人又问吕氏雷三姑娘如何,吕氏做为难状道:“我说真话你老可别生气,我觉得她模样普通,举止做派都透着一股子缺乏教养的粗鲁,京中那些想跟咱们家联姻人家的闺女随便拉一个出来都比她强。依我看来她根本配不上我们衡哥儿。” 申老夫人不置可否,却将申衡叫了来,问他下去救人的情况。申衡如实讲述了自己下崖之后所见的情形,还有方采菱所说雷三姑娘对自己的几次三番的保护以及雷三姑娘的伤势。 申老夫人听完后连连点头:“好难得的姑娘,颇有其祖上的侠义之风。”转而神色不快地看着吕氏:“既然雷家丫头伤得这么重,你为什么不邀请她母女来咱们家?” 吕氏讪讪地道:“我,我本来想邀请的,可方侍郎夫人说三个姑娘都伤着了,一块疗伤,煎药什么的方便。况且雷家那丫头和方家两位姑娘在潭阳的时候本就是好朋友,不然这次雷家母女来京都也不会去方家落脚。” 申老夫人哼了一声:“无论如何,雷家母女此番来京都是因为咱们家的原因,如今雷家丫头伤得这么重,咱们却不闻不问,传出去人家会怎么说咱们家?” 吕氏尖声道:“这可怪不得咱们,是她母女自己失礼在先。明明到了京城却不上咱们家的门,而是先去了方家。再怎么样,咱们家也有婆婆您这个长辈在,她即便想住在方家,也该先来给您问了安才是。她母女先去方家,不过是想通过陆家大郎,让她家闺女先和咱们衡哥儿见了面,算盘还真是打得精,谁想到先碰到了我。哼,既然她都不肯先上咱们家来,我又何必强人所难地硬喊着她们来。” 申老夫人的脸色变得很难看,沉默了一阵后冲吕氏挥了挥手:“你和孙媳妇下去吧,衡哥儿徽姐儿留下。”吕氏和大儿媳妇依言带着孙子退下。申老夫人又遣退了屋中伺候的丫头婆子,然后要申徽将吕氏和雷家母女见面的情形详细地说给自己听。 申徽按照老太太的要求,复述了当时在陆家的庄子里,吕氏和雷大太太说了什么话,双方的神色如何。申衡听完恍然大悟:“娘竟然是这样对待人家的,我就说当时在崖底,我见雷三姑娘伤得厉害,想帮她系绳子,她明明虚弱不堪,手根本使不上劲,可愣是拒绝了我的帮助,坚持自己捆。” 申老夫人又问申徽:“徽姐儿,你娘说雷家的三丫头模样稀松平常,举止透着小家子气,配不上衡哥儿,你今日见到了那姑娘,果真是这样吗?” 申徽犹豫了一下道:“雷家那位英姐姐,脸蛋虽然算不上特别出色,可清秀还是算得上的。至于举止粗鲁,在我娘看来,凡是没经过宫里出来的姑姑教导过的,都有些粗鲁。嗯,兴许我舅舅家的几个表姐妹例外。我倒觉得雷家的英姐姐身上有一种普通闺阁没有的飒爽英气,挺叫人稀罕的。” 申徽是跟在申老夫人身边长大的,素来亲近祖母,申老夫人相信孙女不会骗自己。她听完微微点头,然后慈爱地对孙女道:“好,祖母明白了。累了一整日,这会子肯定乏了,你回自己院子歇着去吧。”申徽告辞离去。 然后申老太太招手叫申衡到自己身边,低声道:“好了,如今就只有咱们祖孙二人,衡哥儿,你今日见到了雷家的丫头,那你老实告诉祖母,关于你的婚事,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申衡忸怩了一通后道:“我,我听祖母的。反正我不想娶舅舅家的表妹。”申老夫人指着孙子笑骂:“你个滑头的东西,听到你这样一说祖母就知道你是对那雷家的丫头比较满意了。” 申衡的脸红了,随即正色道:“孙儿从来没见过这样勇敢能吃苦的姑娘。祖母您是没瞧见,当时她的头磕破了结着血痂,一只手的手背血肉模糊,一只手的手掌全是血口子,腰间的衣衫也叫血染透了,嘴唇苍白一点血色都没有,可她愣是没倒下甚至没叫疼,还能撑着安慰她娘,这份坚忍就是普通男子都做不到。” 申老夫人点头:“这样的姑娘京里也寻不到,看来你是瞧上人家了。”申衡想着自己给雷大太太行礼问安的时候雷大太太淡淡的神色,还有在崖底雷三姑娘对自己的冷淡,苦着脸道:“我瞧上了人家,可我娘这般待人家,这会子人家只怕不想跟咱们家结亲了。” 申老夫人笑了笑:“不是还有祖母嘛。祖母本就巴望着申雷两家能结亲,如今看来那雷三姑娘是个好孩子,更难得的是我的孙儿还挺中意这丫头,那祖母就顾不得你娘的那点心思了。正好雷家丫头伤得这般重,祖母明日亲自去方侍郎府上探望她,顺便和雷家大太太将这事挑明了。” 申衡惊道:“祖母您亲自去方府探望雷三姑娘,这,这是不是太委屈您老人家了!我娘其实也不算说错,本来该是雷家母女一到京里就来给您请安的。” 申老夫人摇头:“话虽如此,可咱们也不能怪人家雷家。当初提议人家带着闺女来京里给咱们家相看,就很是不尊重人家。雷家不过因为当初她家老太太拒绝了咱们家的求助,心里有愧才不跟咱们家计较,可雷大太太心里肯定是不舒服。你想咱们家若是瞧不上她闺女,她闺女不是白白丢了面子,所以她想通过方家先让你和雷三姑娘见见也正常。谁想你娘却这般不给人面子,直接寒了人家的心。祖母只得亲自去见人家,以做补救挽回。嘿,那丫头伤得这般重,也不知道要不要紧。” 申衡道:“我看她那伤势,只是瞧着吓人,性命倒是无碍。”申老夫人道:“你知道什么,姑娘家最是爱美,你不是说她的额头撞破了,两只手都血肉模糊吗,若是留了疤岂不是破相了!” 申衡急道:“对呀,我怎么没想到这个!我,我去找李一鸣,看他家还有没有冰肌膏,他姐姐是宫里的妃子,他娘每次去宫里探望,总能带些宫内秘药出来。这冰肌膏是专门给宫里的娘娘们用的,据说受了伤连着抹上几日就不会留疤。” 申老夫人取笑道:“瞧这孩子,才不过见了人家一面就这般上心,还真是一见钟情了啊。不过你还是别找人了,回头你娘知道了会寻你的不是。这事儿祖母自会想法子。兴许陆家方家也会想法子的,不是说方家姑娘也伤着了嘛。” 这边申家祖孙在说着几位姑娘的伤势,那边莫家父子也在说这事。没去陆家的庄子,莫家父子就在自家宅子那边盯着工匠翻修,顺便等着一批木材运来直接验货。然后有下人来报说陆家人和方家人回来了,可是途中遇上了疯牛,几位姑娘伤着了。 莫澍脑子转了转,立马吩咐人去买东西。东西买来后,莫澍将儿子叫到一边,将那些东西一分为二,自己提了一半,余下的一半往陆骁怀里一丢,道:“木材很快就到,可咱们该先去探望伤者。蘩姐儿院子里住着雷家姑娘,你与她不熟,虽然有婆子丫头,到底还是不好去看望,那边就由爹爹去。爹爹是长辈,没那么多讲究。你去菱姐儿院子去探望她,咱们爷俩分头行动,很快就能回来,这样也不会耽搁验看木材。” 陆骁一跳三尺高:“让我提着东西去看望方二那泼辣货,亏您想得出来!不去,打死我也不去!” ☆、第78章 坑儿 莫澍道:“打死你,我可不敢,你是陆家大嫂养大的,是她的儿子,我这个亲老子不过是涎皮赖脸硬贴上来求着你认祖归宗的,我有什么资格打死你。” 陆骁鄙夷道:“您又来了,老玩这套把戏您不烦我都烦了,别以为这次我又会心软听您的。” 莫澍挥手道:“好吧,你不去就不去吧,我不逼你。我自己一个人去方府探望,你也不用守在这里,直接回陆府吧。这木材也没什么验看的,这工头是谢家介绍的,可靠信得过,木材让他帮着瞧瞧就行了。” 陆骁是只要不逼着自己去探望方采菱,随便怎么都行,于是老老实实地跟在自家老子身后回了陆宅。于氏和陆骐陆骥刚从对面方家回府,便听说莫澍买了东西要去探望伤员,几个人在花厅碰了面。 莫澍说这阵子自己父子没少去方家叨扰,方家的几个晚辈对自己都很尊敬,方修文夫妇也很热情,今日方家姐妹出了那么大的事情,自家怎么样都该去看看,可是骁哥儿却死活不肯去。这孩子自己是管不了了,还请大嫂你说说他吧。 于氏皱眉看着陆骁:“骁哥儿,蘩姐儿可是你未过门的大嫂,她出了这么大的事你居然连探望一下都不肯?”陆骁气得脸通红,看着自家老子道:“您,您怎么可以这样,我什么时候说不肯去探望采蘩姐姐了,我只是不肯去探望方二那个臭丫头而已!” 胡氏的脸一下就黑了,呵斥道:“骁哥儿,都到这时候了,你怎么还说这样的话!什么方二臭丫头的,那是你方叔叔家的姑娘,是你未过门大嫂的妹子!” “就是,二哥真是小肚鸡肠。你这些日子可是没少去人家家里吃饭,我从来没见采菱姐姐骂过你,方家婶婶待你也很热情,你倒好,居然背地里说人家坏话,你羞不羞啊你!”陆骐边说边刮脸。 “去,小丫头片子知道什么!”陆骁一不留神上了亲老子的当,惨遭年幼的妹子嘲讽,一时间羞怒交迸,气急败坏地一巴掌拍向陆骐肩膀。陆骐飞快地躲到陆骥身后,跳脚道:“大哥,打他,他欺负我!” 陆骥瞪着陆骁,神情失望地道:“骁哥儿,骐姐儿还真没说错,男子汉大丈夫怎么就这么小肚鸡肠。当初的事情娘和方家婶子都不计较了,怎么你就死揪着不放了呢?这回蘩姐儿菱姐儿还有雷姑娘差点连命都没了,你竟然还在计较过去那点事!” 陆骁委屈得猛揪自己的头发,大声道:“娘,大哥,事情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我没有不肯去探望采蘩姐姐她们,是我爹,他……”陆骁巴拉巴拉将原先莫澍那番话复述了一遍,然后道:“娘,您说,就算我和方采菱没有过节,我也不方便去她院子探望吧。” 这倒是实话,即便是莫澍身为长辈,毕竟是成年男子,有丫头婆子看着,依礼也不能去姑娘家的院子,于氏不解地看着莫澍。 莫澍愤怒地摊手做无辜状:“小兔崽子胡说八道,大嫂你要相信我,我行事有那么荒唐吗我?我就算是个粗鲁不通世务的武夫,但也不至于连这点规矩都不知道吧。再说人家方侍郎两口子也不会让咱们去啊是不是,你说我会说出那番话来吗?不过是小兔崽子自己不想去看望方家二丫头,就随口诬赖我罢了。” 陆骁目瞪口呆,亲老子的不着调再次刷新了下限,直接将他气懵了。为了逼着自己去看方采菱那臭丫头,他居然不惜挖个坑摆亲儿子一道,这下自己怎么辩解养母都不会相信了。 于氏看了看莫澍又看了看陆骁,莫澍的不着调她很清楚,但不着调到那程度确实不可能,而陆骁不想去看方采菱他自己方才都承认了,于是于氏一摆手:“我不管你们父子两个究竟是谁诬赖了谁,总之骁哥儿,你赶紧跟着你老子去方家,我养大的孩子不能这么小心眼不懂事!” “儿子听您的。”陆骁闷声应道,然后老老实实地提着东西跟在莫澍身后走了。“有你这样坑害自家亲骨肉的吗?红口白牙地你就说鬼话诬陷我……”父子两个一走出花厅,陆骁就开始冲自家老子开吼。 莫澍似笑非笑地低声道:“我不这么说,这会子你能老老实实地跟着我去方家?”陆骁气得嘴唇哆嗦:“你要是一开始就说我们一道去方家探望我会不答应?你是让我自己一个人提着东西去看方二的好不?” 莫澍撇嘴:“那是你自己笨,我们可是男子,即便是慰问探望方家人也不会让我们去姑娘家的院子去探望,最多也就是方家人将几个姑娘叫到花厅或者她们根本都不出来,就由长辈介绍一下伤势,接受一下咱们的关心就够了。我当时那样说你就信了,你到底有没有脑子。” 坑害亲儿子不说,还倒打一耙。遇上这样的亲爹,陆骁觉得自己简直是世上最悲催的儿子。亲老子你总不能打他一顿吧,陆骁气得浑身乱颤,只能紧紧闭着嘴巴免得自己怒吼出声。 莫澍却施施然地背着手道:“小子,拿好你手里的东西,方家还没到你别给我将匣子摔到地上弄烂了。还有咱们可是去探望伤者的,你说你拉着个脸一副不情愿的样子,主人家看了心里会怎么想?” 陆骁给气乐了,索性冲莫澍龇牙咧嘴地笑了一下,道:“知道,您儿子我到了方家一定会这么笑给她们看的,保证他们全家上下都满意,挑不出半分错来。” 莫澍扶额:“小兔崽子,快给老子收起你这瘆人的笑脸!”陆骁偏不收,继续冲莫澍龇牙:“您不就是想我让我对方二那凶丫头和气一点吗?放心,我稍后就这么对她笑,吓不死她!” 莫澍一巴掌打在陆骁头上:“你若是敢这么做,老子捶扁你!老子就不明白了,那菱姐儿不光模样好,还心灵手巧地,给我做的那鞋子,又好看穿起来又舒服,你怎么就那么和人家合不来。因为陆家的关系,人家可真是将我当长辈待,就是冲着这一点,你都不该那样对人家。” 陆骁咬牙:“为着这些日子您没少在我跟前说方二的好,您看我哪一回对她不是笑脸相迎?可她呢?每次避我如蛇蝎。上回旬休的时候,大家不是都在方家用晚膳吗?在她家花园子我本来想趁机和她和好,谁料我才开口,她又跟之前那次一样,恶狠狠地让我离她远点,说她不想跟我说话!” 莫澍好笑道:“我就说,你今日怎么这么大的火气。不就是在姑娘家那里受了点气嘛,你可是堂堂七尺男儿,气量怎么那么狭小。那么好看的姑娘,让她一下怎么了?” 自己气得要死,亲老子居然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果真不是在他身边长大的不心疼!陆骁一边吐槽一边恶狠狠地道:“让着她,让着她,您就会说这句话!我还要怎么让着她,男子汉的尊严总不能一点都不要了吧!真不明白你们这些大人,一边说着男女之间要谨守规矩,不要走得太近,另一边见我和方二之间互不理睬又不高兴。” 好吧,不能再说这臭小子了,不然自己那点心思就要暴露了,莫澍赶紧刹住话题,指了指门口道:“闭嘴,很快就要到方家了,别忘记咱们可是去探视伤员的。” 方修文和胡氏在花厅接待了莫家父子两个,见他父子又带了那么多东西来,方修文忍不住道:“莫兄,你太客气了,你看大家也不是外人,你不必每次来我们家都带这么多的东西来,这样显得太生分了。” 莫澍道:“我这回可不是客气,你看几个孩子受了那么大的惊吓,个个都受了伤,我不得买些东西抚慰一下啊。至于那尺头,却是专门感谢菱姐儿的。难为这孩子了,一下给我做了两双鞋子,我这辈子就没穿过这么合脚舒适的鞋子,可见这孩子做的时候是多么用心。” 胡氏不好意思地道:“那还不是因为您送了她和远哥儿一人一个羊脂玉的小马,一人一个玉佩。还额外给她送了一对儿玉镯子,一对玉簪子。她收了您这么贵重的东西,又是做晚辈的,给您做两双鞋子穿不是应当的嘛。” 莫澍满不在乎地道:“什么贵重东西,不过一些小物件儿。你看蘩姐儿有婆家送这些东西,菱姐儿因为没许人家就没有。这孩子这么好看就该佩戴那些东西,我又没闺女,骁哥儿也没定亲,放着也是放着不是。” 胡氏对婆子道:“去叫姑娘出来,就说他莫家叔父来瞧她们了。”莫澍摆手道:“不用,她们受了伤就得好生歇着,别叫她们出来了。” 方修文道:“蘩姐儿碰到了头,虽然她自己说不难受,不过郎中还是让她躺一躺。菱姐儿因为有雷三姑娘护着,就只有几处小擦伤,活蹦乱跳地什么事也没有。” 莫澍道:“既如此,那就让菱姐儿出来吧,蘩姐儿就别打扰了。”胡氏点头,让婆子就喊方采菱出来。 “莫家叔父您来了。”方采菱向莫澍行礼,本想忽略陆骁,但爹娘虎视眈眈,且莫澍也在场,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对陆骁笑了笑,陆骁嘴巴扯了扯算是回应。 莫澍打量着脸上手上抹着药膏的方采菱,感叹道:“还好,果真只是一些擦伤,瞧着也不重,料想是不会留疤的,不然这么好看的孩子脸上落了疤,就太可惜了。” 胡氏后怕道:“是啊,多谢老天保佑,几个孩子都没事。”方修文道:“尤其是多亏了雷家丫头,不然我们菱姐儿这会子不知道是怎么一番样子。”莫澍点头:“对,那可是悬崖啊,真是个侠义勇敢的好姑娘。” 跟着莫澍又问方采菱当时具体的情形,方采菱细细说了一通,莫澍自然又是一通感叹。见儿子只管在一旁装哑巴,半句问候抚慰的话都没有,莫澍心里急得不行,只好提示道:“骁哥儿,起先听到你采蘩姐姐和菱姐儿几个遇上疯牛差点没命的时候,你不是急得要命,责怪你大哥没保护好你们,说自己在场的话,菱姐儿她们就不会跌下悬崖了,怎么这会子看到了菱姐儿你却变哑巴了?” 就知道自己不能轻易蒙混过关,陆骁心头咬牙,脸上却只能摆出僵硬的笑容解释道:“啊,那个,那不是见菱姐儿安然无恙,然后采蘩姐姐无大碍,雷姑娘也无性命之忧,心里大松了一口气嘛。菱姐儿,你,那个你还好吧,没吓着吧。” 方采菱勉力挤出两分笑容来道:“没,没吓着,多谢你关心了。”然后两个人就沉默再无话说了,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 小闺女和陆骁的过节方修文不清楚,胡氏却是明白的,见状便岔开话道:“菱姐儿,你莫家叔父这回还特地给你带了几段尺头,你得好生感谢他一下。” 方采菱吃惊道:“莫叔叔,这怎么好意思,采菱哪能老是要您的东西。”莫澍道:“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要真的觉得不好意思,就给你莫叔叔再做两双冬日里穿的鞋子。” 方采菱忙道:“这有何难,别说两双,十双都行。”莫澍大笑道:“这孩子,真是爽快,那就一言为定了。”方采菱笑:“一言为定。” 莫澍道:“菱姐儿,女儿家的尺头我也不懂,这还是骁哥儿说当初在和锦的时候,你穿这水红色湖蓝色的衣裳好看,我就让人临时备办了这些颜色的,也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心意。” 这不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吗?自己什么时候说过方二穿水红色湖蓝色的衣裳好看了!在和锦的时候,自己和方二一见面不是瞪眼就是骂架,谁顾得上看她穿什么衣裳好看了?再次被亲老子明目张胆坑害的陆骁差点一口老血喷涌而出。 满腔悲愤的陆骁下意识地望向方采菱,然后和对方古怪之极的目光对上了。他赶紧慌乱地避开,结果又和胡氏探究的眼神遇上了,他只好再次慌乱地避开看向地下。心想方家母女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用那样的眼神看着自己?此时的陆骁羞愤尴尬,只恨地上不裂开一道口子让自己钻进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听到莫澍开始说告辞的话了,陆骁如蒙大赦,忙不迭地和方修文夫妇道了别,跟在莫澍的身后回到了陆家。 次日,方采蘩几个遇上疯牛袭击马车,差点送了命的消息传开,方家先后来了好几拨客人。连氏带着儿媳妇来了,罗侍郎夫人带着儿媳妇孙女来了,孙玉琴来了。前面两家人探望的自然是方家姐妹,雷三姑娘不过是顺带着感谢一番。孙玉琴才是三个姑娘都探望的。 几个人都是潭阳时期就认识的姐妹,窝在方采蘩的院子里亲热的说着话。雷三姑娘比较虚弱,躺在榻上时不时地插上两句,精神一下变好了许多。大家正说得高兴,婆子来报说申将军家的老太太带着申衡来看望雷三姑娘了,请雷大太太出去见客。 申老夫人带着申衡来看望自家闺女,雷大太太吓了一跳,雷三姑娘也不安地看向自家老娘。“英姐儿,好生躺着,娘出去见他们。”雷大太太整了整头发,示意闺女稍安勿躁,然后跟着方家的婆子往花厅而去。 ☆、第79章 看中 第34节 昨日因为出了那么大的事情,胡氏和雷大太太晚上都守在方采蘩的院子看护着闺女,胡氏少不得要趁空当问起雷大太太对申衡和雷三姑娘亲事的打算。雷大太太明白地说今日见了吕氏,自己已经打算放弃了。 不过她又说好歹到了京城,申家还是得去一趟,毕竟他家还有个申老夫人在,身为晚辈去请一下安表示一下雷家对两家关系和好的诚意是理所应当的。但她是绝对不会带雷三姑娘去的,正好闺女受了伤行动不便,倒是现成的借口。 谁知道雷大太太还没来得及去申府拜望,次日申老夫人却带着申衡先来探望雷三姑娘了。不用说,肯定是吕氏母子回家告诉了申家老夫人雷家母女到了京城且雷三姑娘受伤一事。 方家和申家原本没什么交集,但因为陆家的关系,如今也算是比较熟悉的人家了。申老夫人上门,胡氏自然是热情接待,因为辈分,范氏也被搬出来接待客人。 吕氏没来,就申老夫人带着申衡来,敏锐的胡氏从这里头嗅出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在雷大太太没到花厅前,截住她和她耳语了几句,雷大太太沉吟片刻之后,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明白。 到了方家的花厅,雷大太太向申老夫人行礼问安,申衡也给雷大太太行礼问安之后,雷大太太立马向申老夫人致歉,说自己母女来到京里本来应该第一时间去上门拜访给她老人家请安的。无奈自己身子不济,一路上舟车劳顿居然病了,不好意思抱着病躯去申府,本来打算在客栈将养两日再上门的。 结果雷三姑娘来给方府送潭阳其他人家捎给方家的东西,不小心说漏了嘴,好心的胡氏得知自己病了,二话不说派了婆子硬是将她母女的行礼都拿过来,自己母女推拒不得,只好先在方府住下。 “强哥儿媳妇,你这就太过外道了。”申老夫人听完喊着当年对雷大太太的称呼,嗔怪道:“咱们两家是什么交情,你怎么会因为自己染病就不好意思上我们家门呢?你看你母女千里跋涉也是因为老婆子一句话,你病了更应该来我们家养着才是。” 申老夫人说完又对胡氏表示了感谢,胡氏不好意思地摆手:“您老人家就别说什么感谢的话了,说起来我真是羞愧不已呀。您看,大太太这两日身子大安,原本打算昨日带着雷三姑娘去府上拜访的,都是我多事非要请她去陆家的庄子指点指点,不然雷三姑娘也不会遭那么大的罪,差点连命都搭上了。” “是啊,若不是英姐儿,我们家菱姐儿兴许就没命了。都是为了护着我们菱姐儿,英姐儿才会受了那么重的伤,是我们家对不住英姐儿呀。”范氏昨晚也被满身是血的雷三姑娘吓住了,一番话说得很诚恳。 雷大太太一听这话,忙道:“哎呀,方老太太方夫人你们怎么又说这话了,这飞来横祸谁能预料得到?况且我们英姐儿的伤也就是瞧着吓人,于性命无碍,你们就别自责了好不。” 关于雷大太太去陆家庄子一事,昨日吕氏已然向申老夫人说过了,吕氏说那不过是借口,目的还是想让雷三姑娘和自家儿子先见面,申老夫人当时不置可否。如今胡氏态度诚恳地这么一说,老太太不禁开始质疑儿媳妇的看法了。 申老夫人道:“是呀,贤婆媳怎么能这么想呢?我倒觉着几个姑娘家在危急时刻还能友爱互助地,很是难得。英姐儿在哪,快带我去瞧瞧那孩子去。” 雷大太太道:“哪能叫您老人家去瞧她,郎中说这孩子腰上的伤得好生将养不能乱动,这不方夫人已然吩咐婆子去找软轿,稍后将她抬来见您。”“那就不要挪动她!我还没老到走不动路的地步!”申老太太一挥手,再次道,“强哥儿媳妇,英姐儿在哪里,直接带我去。” 闺阁女子的院子,申衡一个男子不好去,只能在花厅等着。几个女眷一道去了方采蘩的院子。方家姐妹孙玉琴都笑吟吟地站在门口迎接。 雷三姑娘趴在榻上,申老夫人快要到她歇着的西次间门口的时候,她在婆子的搀扶下准备起来。申老太太赶紧道:“好孩子别起来,身子要紧,别乱动弹。” 雷三姑娘喘着气道:“申家祖母,您别听我娘说得吓人。我这身子素来皮实经得起摔打,些许皮肉伤而已我哪里就受不住了。您可是长辈,做晚辈的头一回见您,怎么也得给您行个礼。” 申老太太上前按住她的肩道:“好孩子,祖母知道你是个懂礼的,只是这会子你听话好好地躺着,你看你这脸都是苍白无血色的,你这样子自己不心疼,你娘瞧着也心疼啊。” 雷大太太道:“既然你申家祖母都这么说了,那英姐儿你就别起来了。娘扶你坐起来说话吧。”之后雷大太太和方采蘩小心翼翼地扶着雷三姑娘慢慢坐起,申老太太也和范氏一道在屋中的太师椅上坐下。 申老夫人仔细打量着雷三姑娘,然后暗自点头,心道徽姐儿没说谎,这孩子的模样虽不是顶出色,但瞧着舒服,举止也不是大儿媳妇所说的粗鲁小家子气。 申老夫人少不得又要问起疯牛袭击时候的经过,已经得到方采蘩提点的方采菱说得绘声绘色,尤其是关于雷三姑娘保护她而不惜让自己受伤的细节更是说得详尽。 “说起来惭愧,我那时候落在一根比较纤细的树枝上,我一喘气那树枝都颤悠悠地,所以当时明明听到了雷家伯母的喊声,可我不敢大声回答,我就怕自己一大声说话,就会从树枝上摔下去。过了一阵,英姐姐才大声应答。我那时候不知道她当时因为碰到了头,晕过去了,还怪她怎么早不出声。 其实那时候英姐儿腰上手上都在流血,可她还是慢慢靠近我想拉我到她那边去。实在是那树枝太小承受不住没法子靠近,她才放弃,然后她就不停地安慰我别怕,说上头的人一定会来救我们的。要不是英姐姐,我这会子恐怕都……英姐姐,你的大恩大德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虽然已经听申衡粗略地讲过,但这时候听当事人自己详细地说一遍,那感受还是大不一样。申老夫人动容地走上前,拉着雷三姑娘的手道:“好孩子,告诉祖母你当时都是怎么想的,怎么就那么勇敢呢?” 雷三姑娘不好意思地道:“什么勇敢呀,琼英当时就是想着菱姐儿比我小,又细皮嫩肉地,那些苦她哪里受得住,就自然地护着她了。” 申老夫人拍着雷三姑娘的手背,感叹道:“好孩子,不愧是雷家的子孙。听衡哥儿的曾祖父说,当初你家曾祖父在战场上也是这么护着衡哥儿的曾祖父,结果自己被砍了两刀差点没命。雷家于申家有大恩哪。” 雷大太太汗颜道:“您老快别这么说,申家祖上也救过雷家祖上的。”申老夫人摇头:“那不同,那不过是花了些银子的事情,一般人都做得到。” 接下来,申老夫人又问方采蘩和雷三姑娘在潭阳交往的事情,问两个人怎么成了好朋友的。方采蘩知道老太太这是在考察雷三姑娘呢,自然是委婉含蓄地夸赞雷三姑娘人品好,且很能干。 申老夫人听完很是满意,最后道:“强哥儿媳妇,你看英姐儿伤得这么重,老在这里打扰人家方家也不方便,还是让英姐儿去我们家养伤吧。” 雷大太太摇头道:“婶子一番好意我们心领了,我们娘俩还没去给您请安,您老做长辈的先来探望英姐儿,我已然是很不安了。如今英姐儿伤得这么重,我们更不好意思去府上叨扰了。” 自己以为雷家和申家的关系远比雷家和方家的关系深厚,可雷大太太的话却明白地告诉自己,相比较申家,她觉得方家更值得亲近。人家本来是要拜访自家才入京的,结果却变成如今这样的局面,都是大媳妇盛气凌人瞧不起人造成的。 申老夫人内心叹息,嘴上却道:“那好吧,我看方侍郎一家待你们极为热忱周到,英姐儿又和方家姐妹投契,留在方家应该更加有利于她养伤。强哥儿媳妇,有些话,等你明日来了我们家,咱们娘俩再详谈吧。” 申家祖孙走后,方家又陆续来了几家探望方家姐妹的人,胡氏和方采蘩忙于招待客人,顾不上和雷家母女谈论申家之事,直到晚上才得空。胡氏和方采蘩都觉着申老夫人的态度和吕氏相差太大,只怕她老人家是看好申衡和雷三姑娘这门亲事的。 雷大太太其实也有同感,不过想到吕氏的态度,她还是打消了将闺女嫁到申家的念头。胡氏劝道:“一般人家,遇上个不喜欢自己的婆婆,日子委实难过。不过英姐儿嫁到申家去,若是夫婿疼爱夫妻一心,再加上有个祖母做后盾,日子还是不会过得差吧。” 雷大太太摇头:“夫妻同心,这个谁敢保证。今日看申家老太太这架势,倒是诚心诚意让两家结亲。只要她老人家有心,这亲事不一定非落在我们英姐儿和申衡的身上。我们家三弟的长女和申家三爷的长子年岁也相当,一个十四,一个十一,只不过再等几年就是了。这两个孩子的爹自□□好,由他们来完成长辈的心愿其实是是最合适的。” 等大人走后,方采蘩悄悄问雷三姑娘对申衡印象怎么样。雷三姑娘犹豫了一下道:“那人瞧着倒是个好的,只是……哎,说这个做什么,横竖这事我娘做主。”方采蘩觉得也是,可心里却还是有些遗憾,她是打心眼里希望好友能嫁到京城来的。 次日雷大太太在方府用过早膳后,就带着礼品去了申家,盘桓到下午方家都快准备晚膳了才回来。回来后拉着胡氏就去了方采蘩的院子,然后告诉大家说自己已经和申老夫人说好了申衡和雷三姑娘的亲事,打算媒人就请于氏,三日后就将亲事定下来。 这转变也太快了吧,方家母女面面相觑,雷三姑娘更是不敢相信地望着自家老娘。见大家都不解地望着自己,雷大太太忙解释起来。 她说自己到了申家,受到了申家上下的热情接待。申家的几个儿媳妇带着小辈都来给自己见礼。然后申老夫人遣退了小辈,单留下自己和吕氏。老太太说自己昨日回到家后,就接到了西北大儿子的书信。申简在书信里催促着家里快点将申衡和雷三姑娘的亲事定下来。说自己打算让申衡婚后就去下面的卫所历练,成了亲也方便带着家眷去。 申老夫人就说自己很喜欢雷三姑娘,觉得她会是申衡的良配,打算请陆将军夫人做媒人,这几日就将亲事定下来,问雷大太太意下如何。 雷大太太见吕氏虽然也附和着申老夫人的话,但欢喜的神色颇为勉强,本想说自己闺女配不上申衡。但转而一想,申家真正当家的是申老太太和申简,既然是这两个人一心让申衡娶自家闺女,吕氏再不平又如何。 当然更重要的是闺女婚后就跟着女婿去了卫所,根本不会和吕氏这个婆婆一道生活,即便吕氏对闺女再不满,又能如何呢?于是她稍加犹豫后就答应了。 原来是这样,大家恍然大悟。雷大太太对雷三姑娘道:“英姐儿,只是往后你就不能住在京城,而是要和衡哥儿一道去卫所所在的城里生活了,你怕不怕。”雷三姑娘摇头:“我不怕,我三婶为了陪我三叔,如今不也去了南边嘛,我又不是那娇气的。” 雷大太太点头:“我想申家老夫人之所以看中你,应该也是觉着你不娇气能吃苦,绝对不怕陪着她家衡哥儿去偏远之地过日子。英姐儿,娘之所以答应,并不是不心疼你吃苦,而是觉着衡哥儿去卫所历练不过是暂时的,熬够了资历,再回京不说能像陆大郎那样一下就是四品,至少也能有个不错的官职。”雷三姑娘表示自己明白。 方采蘩和胡氏对视一眼,母女两个都觉着雷大太太真是个通透的,一下就抓住了问题的要害。撇去吕氏这个婆婆,从大的方面来看,雷三姑娘嫁给申衡的确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听陆骥说申衡没有京里其他纨绔的那些恶习,平日里勤于习武,在御林军里担任无品级不入流的小头目也没什么不好的传闻。而且申简对儿子的前途有规划,只要申衡按照他家老子安排的路走,往后前程还是不错的。 申老夫人是个行动派,当即就让吕氏来找于氏,说是请她做媒人,于氏哪有不答应的。于是从营中回家的陆骥一下就知道了这个好消息,迫不及待地跑到方家来找方采蘩谈论。闺女才逃过一劫,胡氏哪里还忍心再阻挠她和陆骥见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任由两个人撇开丫头婆子去了后花园。 “蘩姐儿过来,让我看看你额头上的伤恢复得怎么样了。”一进入水榭,陆骥就伸手去拉方采蘩。“和英姐儿的伤比起来,我这个小口子算什么。”方采蘩很不以为然。陆骥一把将方采蘩抱到自己膝盖上坐好,瞪了她一眼:“再小那也是伤,弄不好会留疤的。” “人家郎中都说用了他的药,且这几日坚持忌口,绝对不会留疤的,偏你这家伙在这危言耸听。”方采蘩笑着捶了他一下,接着一扬眉,“怎么,我头上有疤变丑了你就不娶我了?” 陆骥亲了亲方采蘩的脸,正色道:“哪能,你就是变成了无盐嫫母那般模样,只要你还是那个心地善良,贤惠聪明的方采蘩,我就会娶你。” 方采蘩拍了拍他的嘴角,打趣道:“这张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会说话了,这还是当初和锦住在我家对面的那个半哑巴陆大郎吗?有时候我都会忍不住怀疑你是不是换了个芯子。” 陆骥握住方采蘩的手,边一口一口地亲边笑道:“我怎么就是半哑巴了,明明我和你在一起的时候,一直都是在跟你说话的吧。” 方采蘩想了想,觉得还真是这样,心里不由有些甜蜜,嘴上却道:“可你面对别人的时候,都是冷着一张脸,很少开口的。人家找你说话,也是‘嗯好是’这些,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了。” 陆骥哼了一声:“不相干的人,我才不想多说呢。”方采蘩笑:“合着你是将所有的话都攒着,就等着到我跟前说。”陆骥点头:“对,就是这样,不愧是我的蘩姐儿,就是聪明,一下就猜到了我的心思。” 方采蘩真是哭笑不得,斜睇了一眼陆骥,心道这也算聪明,分明是这家伙在变着法儿地夸自己,自己做什么在他眼里都是好的。 被心上人妩媚之极的眼神瞧着,陆骥再也把持不住,捧住方采蘩的脸,低头含住她樱唇,辗转流连一通后放开,低声问道:“那么久没见我,想不想我?” 方采蘩脸赛红绸,将头靠在他肩上喘着气道:“就只昨晚上你在营里值班守夜没回家,一日没见到而已,哪里就叫那么久了。”陆骥笑:“亏得你还自诩诗三百通篇背得下,怎么就忘记‘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一句了?’” ☆、第80章 防范 方采蘩刮了刮陆骥的脸,笑道:“《诗经》的原话可是‘一日不见,如三秋兮’哦。”陆骥道:“管他呢,横竖是那个意思就行。不过我这半吊子,确实不该在采蘩夫子跟前献丑。说起来夫子许久没指导学生学业了,弟子甚是想念金竹溪跟着夫子学习的那段时光啊。” 见陆骥一副怅惘的神色,方采蘩也深有同感,嘴上却道:“哼,你这个家伙大大地狡猾,当初打着请教学业的名头来靠近我,其实是居心不良。”陆骥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谁叫你生得那么美,我那是情难自禁。咱们两个男未婚女未嫁的,你怎么能说我居心不良。居心不良的是姓梅……” 他自觉说漏嘴赶紧打住,心里却想上次在顶头上司长信侯府的宴席上碰到过那姓梅的,那厮看自己的眼神很让人不舒服,正好自己也想着他就不舒服,等忙过这阵,完全掌控了京卫指挥使司自己手下那一帮子人之后,再腾出手来收拾这混账东西一顿才能解心头之恨。 所幸方采蘩根本没注意听他后面说的话,因为看到正方志远从那边路口走过来,她担心被弟弟发现自己和陆骥抱在一起,急慌慌地想跳下来。陆骥也看到了方志远的身影,却是不慌不忙地按住方采蘩,道:“远着呢,看不到。别出声,咱们别出声他不会过来的。” “陆大哥,大姐,你们在哪儿?”方志远找不到人,大声喊着。方采蘩想回应,却被陆骥捂住嘴巴,方志远喊了一通无果,转去竹林子那边去了。 方采蘩瞪了一眼陆骥,嗔道:“亏得我弟弟还那么崇拜你,你居然这么对待他。”陆骥低笑:“我对小舅子也极好啊。不过我和他姐姐好不容易单独在一道说话,这会子他还是别来凑热闹为好。” 接下来两个人说到申衡和雷三姑娘的亲事,陆骥说当时在崖下救援的时候,自己就觉着申衡看雷三姑娘的眼神有些特别。方采蘩说这很正常,首先因为对方是自己的相看对象,然后雷三姑娘又是个侠义勇敢的好姑娘。总之这门亲事成了自己很高兴。好朋友也嫁到京城,往后自己又多了一个可以经常来往的人。 陆骥捏了捏她的鼻子,笑道:“雷三姑娘就算不是你的好朋友,你也可以和她经常来往啊。你是我的娘子,她是申衡的娘子,陆申两家的关系本来就极好。”方采蘩心道,那能一样吗? 疯牛事件,让陆骥每每想起来就后怕,此时和方采蘩在一起,只想抱着她不撒手,这样心里才踏实。方采蘩借口热想自己坐到一边,却被他强拉着不放。“哪里热了,我都不觉得热。”陆骥边说边一手捡起方采蘩的团扇,大力给她扇着风。其实水榭前头是水,旁边是高大的树木,置身确实不热。 有情人在一起,即便说些废话也是高兴的,两个人由申雷两家的联姻,又说到莫家宅子的翻修进程,陆家一些铺子的经营情况,明氏究竟能不能找到等等一系列的事情。 然后陆骥忽然一拍脑门道:“瞧我,本想一来就跟你说这事的,结果被申衡和雷三姑娘的事情一打岔居然忘记了。”方采蘩忙问什么事。陆骥道:“蘩姐儿,当初在和锦,那日晚上你被几个歹人逼得差点跳崖,那几个歹人的模样你还记得吧。” 方采蘩努力回忆了一下,不确定地摇头:“不太记得清了,不过若是在大街上碰到,兴许能认出。好好地你怎么想起这几个坏东西来了?” 陆骥道:“我今日看到几个人,内中有两个似乎有些像是那晚的人。”方采蘩大惊:“果真,那你当时怎么不抓住他们,然后揪出他们那领头的。” 陆骥道:“隔得太远,等我过去的时候他们不知道蹿到哪个巷子去了,我找了一通没找到。”方采蘩惋惜道:“可惜!要是找到了一定要揪出那晚主事的,太可恶了!” 陆骥却心里隐隐然有些担忧,那些人的主子当初就想捋走方采蘩,如今这些人又在京城出现,自己公职在身不可能每时每刻都跟未婚妻在一起,方采蘩往后出门恐怕得小心了。 忧心忡忡的陆骥为此特地将自家父母请到方府,会同方修文夫妇一道讨论这事。胡氏又生气又担忧,于氏让她不要着急,说今时不同往日,如今大家可是住在天子脚下的官宦之家,什么人胆子这么大敢再打方采蘩的主意。 陆仪说话虽如此到底还是不要大意,往后方采蘩出门,身边随时要多带几个人。于氏说往后方采蘩出去,自己都跟着好了。陆骥摇头:“娘哪能每次都跟着。我师父上回来信不是说有个去世的老友,家眷生计无着,日子过得有些艰难,问咱们能不能在铺子里给他家的人安排点事做。爹爹,师父好像还说了他家的闺女媳妇身手都不错吧。” 陆仪眼睛一亮:“对对,是这样。大郎你的意思是让他家的女眷跟在蘩姐儿身边保护?”陆骥点头。方采蘩摇头道:“人家不过是一时落魄,就让人家这么跟在我身边丫头仆妇一般,这太不合适,那可是你师父介绍的人。” 胡氏道:“有什么不合适的,咱们又不拿她们当仆妇看待,正经花钱聘请。只要她们陪着你这几个月而已,等你和骥哥儿成了亲,就用不着了啊。”于氏点头附和道:“对对,咱们连他一家子都好生供养着,没什么不合适的。” 此事就这么定了。因为之前陆仪已然给陆骥的师父写了回信让那一家子来京城,如今算算日子,大概半个月人就会抵京。胡氏决定这半个月都不让方采蘩出门。 于氏一巴掌拍在椅子扶手上:“最好是逮住那帮混账东西交到官府去法办,想起来真是气人,当初我就不该怕引人注意,没捉住几个贼子扭送官府,不然早都知道他们那背后的主子究竟是什么人了。” 胡氏忧心忡忡地道:“就是,都说是遭了灾的流民,可那些人的做派分明不像是流民,真不知道是哪个杀千刀的在背后捣鬼。这种人在暗处自家在明处的感觉真是太糟心了。明氏贱人还没找到,如今又添了这事儿。” 见岳母这般愁眉苦脸,陆骥不禁后悔这事没瞒着她,忙道:“婶子也不用这么着急,兴许是我看错了。”方修文想着明氏也许已经到了京都,兴许就躲在哪个阴暗的角落,毒蛇一般吐着信子,窥视着自己一家子,一不留神就窜过来咬上致命的一口,便道:“骥哥儿,不管你看没看错,咱们小心提防总是好的。” 方修文的猜测没错,其实在雷家母女抵京后的次日,明氏就到了京城。雷三姑娘看到明氏的时候,以为明氏没看到自己,其实明氏察觉了。 明氏本来是要在顺州盘桓几日再抵京的,然而不小心叫雷三姑娘瞧见了自己,而雷家母女是要去京都的。这几年明氏一直在暗中打听着有关方家的一切,雷三姑娘和方采蘩交好,她是知道的。依照雷三姑娘和方采蘩的交情,肯定是要去方府拜访的。 狡猾的她一下就猜到方修文一定会派人来顺州寻找自己,觉得自己赶紧离开顺州躲到京城去更安全,横竖京城有人接纳她。接纳她的人地位尊崇家大业大,她在这位主子的家里锦衣玉食地过着,原本该是很惬意的。无奈纳的投名状没能收到预期效果,虽然主子没责怪她但她自己却郁闷无比。 胡氏和她那几个崽子的运气怎么就那么好。之前没弄死年幼的方采蘩和方采菱,还可以说是因为她畏首畏尾,下手不够狠,可毒月饼那次,居然也叫那贼婆娘母子几个逃过了,真是气得人吐血。至于这一回,更叫人抓狂。明明疯牛都逼得方采菱坠下了悬崖,偏偏这丫头安然无恙。 主子的目标是置方采蘩于死地,她却想叫所有的方家人都去死,谁知道费了那么大的力气,居然还是没能弄死一个方家人,老天爷怎么就老是站在他们那一边呢? 主子倒是没泄气,赞扬她头脑聪明谋划周全,明明那么狠狠地坑了方家一把,可对方愣是一点都没怀疑。说想弄死方采蘩往后还有机会,让她到时候再替自己谋划。 然而她还是愤恨,一想到方修文和胡氏复合了,还生了个崽子,方修文升官了,一家子搬到了京城,方家和风头正劲的陆家结成亲家了……属于方家的全是好消息,而她呢? 惶惶如丧家之犬地东躲西藏,身上的银票被男人抢走了,被不同的男人霸占,甚至差点被卖到青楼……若不是因为对方家的仇恨支撑着,兴许她早就投河自尽了。老天爷何其不公,她被方家害得这样惨,方家人却活得越来越好! 心头的不平之气让明氏忽略了周围的情况,差点撞到一个人身上。“哪儿来的婆娘,走路不长眼睛啊,看到二爷过来了还不让开!”伴随着一声怒骂,一阵大力袭来,明氏被推得一屁股坐倒在地。 “哼,倒是有几分姿色,怎么,特地堵在这花园子里,想勾搭二爷?哼,别做梦了,你太老了,姿色也不够,爷是不会看上你的!”推倒明氏的是一个小厮,此时正轻蔑地盯着她喝骂。 小厮身后是一个中等个儿的青年,青年衣着华贵,气势骄矜,联系新主子曾经交代过的内容,再结合小厮的话,明氏的脸一下就变了。忙爬起来砰砰磕头,颤声道:“小人方才走神了,并不是真的想冲撞二爷,请二爷饶恕小人!” 那青年却神情一愣,跟着道:“你是哪个院子的,抬起头来给爷瞧瞧,怎么之前没见过你?” ☆、第81章 承认 “小人是三姑娘院子里的,才刚来府里不久,不懂规矩,冒犯了二爷,还请二爷高抬贵手。”明氏慢慢抬头,再次求饶。 青年却只管盯着她仔细打量,明氏给他看的头皮发麻后背直冒冷汗,然而还是咬牙强撑着没有。小厮却暗自犯起了嘀咕,心道他家爷不会连这样老的货色都想尝一口吧。 第35节 青年看了一阵,然后问道:“三妹妹院子里的,还是新来的,咱们家什么时候又买了人进来?”明氏忙解释道:“不是,小的是三姑娘在溦州那边早就买下的,这不之前在溦州的铺子里做事,前些日子才到京里。” 青年道:“溦州,铺子里做事,你姓什么?”明氏道:“小人姓范。”青年皱眉:“姓范。嗯,范氏你跟着爷过来,爷有话问你。”青年说完就走。 明氏懵了,跪在地上半天不动。小厮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还不跟上,想死了不成!”明氏一个激灵,慌忙爬起来跟在青年身后,心里却七上八下的。一会儿想着是不是方家大肆寻找自己的事情青年知道了,然后怀疑到自己身上。一会儿想着三姑娘的亲娘和这位二爷的亲娘素来不和,溦州那边的铺子是三姑娘管着,二爷是不是想查一查。 前一种似乎不太可能,京里这些人又没见过自己,况且王府和方家似乎也没什么来往。后一种的可能性比较大,自己稍后要怎么应对,才能既不出卖三姑娘又能不激怒二爷。明氏脑子里飞快转悠的功夫,几个人已经走进了青年的院子。 “去门口守着,不要叫人靠近。”青年吩咐小厮守在书房门口,然后招手喊明氏进去。小厮嘴角抽搐,完了,他家爷自从那日看到了方大姑娘的模样之后,这几日一直念叨着错失了美人,心情很差。屋里那些莺莺燕燕碰都没碰,八成是憋久了就生冷不忌起来,一碰上个有几分姿色的就想往身边拉。 明氏低头走进书房之后,神经高度紧绷,脑子里飞快地设计着如何完美地应对这场危机。青年却拉开书桌抽屉,在里面翻了一通后抽出一张发黄的纸张,然后在那纸张和明氏之间反复来回地看,最后嘴角弯了弯,在书桌前的椅子上坐下。 “范氏,你果真姓范吗?”青年的声音很是漫不经心,明氏却心头发凉,头一个想到的就是这人果真在怀疑自己的身份。握紧拳头深吸一口气,生死关头她反倒变得异常冷静起来,立马摆出一副惊诧的模样道:“自然是姓范,不信爷可以去问三姑娘。” 青年哂笑:“问她,她知道什么,不过一个自诩聪明的草包罢了。”明氏正待辩解,青年又闲闲地道:“不过你说你姓范,也不是不可以。你那爹不要你了,你可不就只能随你娘姓了。” 明氏心头又挨了一记重锤,这人竟然连这个都清楚!此时的她后悔得肠子都青了,当初怎么会想着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然后一头扎进京城来送死呢? 然而她这个人素来是不到最后一步绝不轻言放弃,只要有一口气在,她就要搏一搏的。仗着青年之前没见过自己,此刻应该是在用言语诈自己主动承认,明氏强撑着辩解道:“不,不是,二爷,小人爹娘都不在人世了,小人本就是姓范的,不知二爷为何要对小人说这样的话。” 青年讥讽地笑:“果真是连杀四人逃走的妇人,这份沉着冷静的劲儿连爷都自愧弗如。明氏,看看这样东西你还要死不承认吗?”青年说完轻飘飘地甩过那张发黄的纸片。 明氏被青年的话差点吓得瘫在地上,纸片飘飘悠悠落到了她身边,她一把捞起来看了看,才发现那竟是当年官府所发的海捕文书,上头有她的画像。虽然五官有些走样,但还是像了七八成。 然而明氏还是习惯性地负隅顽抗,指着那画像强辩道:“小的就说二爷为什么对小的说出这么奇怪的话来,原来是因为这个东西。这画上的女子跟小的只是有些像而已,仔细看根本就不是小的啊。” 青年哼了一声:“果真如此,那你敢不敢你随爷去一趟方侍郎府上,让他们家的人辨认辨认?”见明氏犹自不肯承认,青年至于失去了耐性,猛然一巴掌拍在书桌上,厉声道:“好你个明氏,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是吧,非要爷拉你去刑部?” 这下明氏终于撑不住了,一下软倒在地,砰砰砰地冲青年不住磕头,哭道:“二爷救命,千万不能送小人去刑部,更不能去方家,小的求您了!” 青年不做声,看着明氏将自己光洁的额头磕得青肿之后才淡淡地道:“起来吧,只要你能在方采蘩出嫁之前帮爷将她弄到手,爷保你无事。” 明氏懵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惊道:“蘩姐儿,你,二爷你看上了胡氏贱人那大闺女?”青年点头。明氏恍然大悟,跟着又不解道:“凭二爷的出身,既然看上了那丫头,当初为什么不直接求娶。您若是求娶,他方家哪有不答应的。” 青年不出声,他本就为自己错过良机而懊恼,脸色不由有些难看。明氏却理解错了,笑道:“瞧小人这话说的,二爷金枝玉叶,方采蘩这样乡下长大的丫头哪配做您的正头夫人,二爷不过是想玩玩她而已。” 青年不置可否,明氏却心思活泛起来了。心想有了这位爷的庇护,自己往后可以光明正大地借助他的势力对付方家了。胡氏贱人不是将她的闺女看得眼珠子一般吗?若是她的闺女被人肆意玩弄之后又像破抹布一般的丢弃,她将会多么痛苦。 还有范氏老虔婆,孙子就是她的命根子,若是能借助二爷的力量弄死方志远那个兔崽子,不就等于要了范氏的老命。还有方采菱,胡氏……不着急,一个一个地来,她要弄得方修文最后孤家寡人一个,然后再慢慢折磨死他。 明氏正愉快地畅想着,却听到青年道:“我知道你一心对付方家,想置他们家的人于死地,上次方家的马车遇到疯牛听说也是你替我妹子想出来的法子。然而现在我郑重警告你,对付方家可以,但不能害死方采蘩,我要的是完好无损的方采蘩,明白吗?如果你敢私下里玩花样,爷的手段你是知道的,到时候别指望三姑娘能保住你。” 青年神色安详,语气也是轻飘飘地,然而对上他似乎毫无波澜的眼神,明氏却不自禁地打了个寒噤,然后重重点头:“是,小的明白。只是三姑娘一心弄死方采蘩,她若是再起心思,小人根本拦不住啊。” 青年道:“这个不用你操心,我自会让她打消害死方采蘩的念头。”明氏迟疑了一下,又道:“方采蘩如今可是朝中三品大员的闺女,等闲不会出府,就是出来了也是带着丫头婆子,想悄悄将她弄到手,实在是太难了。” 青年叹息道:“这个我也明白,不然爷也不会找你了。我在寻找机会,可能需要你的配合,你到时候只管听从吩咐就是了。记着,这事不能告诉三姑娘,府里别的人也不能说,记住了吗?” 明氏点头,然后为难地道:“只是方家眼下在四处找搜寻小人,小人不能出府,可又不能对三姑娘明说。小人怕她哪一日非要带着小的出……”青年打断道:“不用说我明白。你放心,我会安排的,保准没人会叫你出府的。”明氏这才放了心。 申衡和雷三姑娘的亲事定了下来,雷三姑娘的伤口也恢复得很快,已然能下床随意走动了。申家再次说要她母女搬去自家,雷大太太不想和吕氏多打交道,就说闺女和申衡定了亲,这还没过门不好住到他家去。 弄得申衡想探望一下未婚妻,还得通过陆骥这个好哥们。这不陆骥从营中出来往家赶,半道上就被申衡拦住了,陆骥问他有何事,申衡摆出理直气壮的模样道:“这不我家祖母听说英姐儿所用的冰肌膏快完了,特地找人弄了一瓶子让我送去。” 陆骥撇嘴:“少骗人,若真是你家祖母吩咐的,你早光明正大地自己去方家了,用得着巴巴地在这等着我?”借口被拆穿,申衡脸上有些挂不住,羞恼地道:“你自己和方家对门对面地住着,随时都能去方家找方家大姑娘,我去看一回就不行啊!” 陆骥笑:“谁说不行啊,你看就光明正大地看,偏要找什么借口,我又不是长辈,你犯得着找理由骗我吗?”他这么一说,申衡自己都觉得好笑,确实是这样,大自己真是多虑了。 申衡跟着陆骥这个“惯犯”,果然很容易就捞到了和未婚妻单独说话的机会。陆骥将人带到方家的花园子后这样交代:“稍后蘩姐儿会带着雷三姑娘过来,到时候你们去那边的水榭说话,我和蘩姐儿就在这夹竹桃从边给你们把风。有什么话就快点说,拖久了我怕方家婶子或者雷家大太太会寻来。”申衡点头表示明白。 果然不多久,方采蘩就带着雷三姑娘来了,四个人立时两两分开。雷三姑娘因为是头一回和未婚夫这样子在一起,神色很不自然,申衡也一样。两个人视线交接后又立马分开,耳根都有些红,一旁的方采蘩看得暗笑。 陆骥却是轻车熟路,等对申衡和雷三姑娘一走开,方采蘩的手就被他紧紧抓在,然后被拖到树下的石凳上坐好。 方采蘩坐得离他远了一些,道:“你怎么会跟申衡一道啊,明明你回家的路跟他那边隔得远,是他主动来找你还是你喊的他?”陆骥道:“我怎么会去喊他,是他自己想看看雷姑娘,特地在路上堵我的。”说完将申衡当时所说的话说给方采蘩听。 方采蘩吃吃地笑:“看来这申衡对英姐儿还是很上心的嘛,我本来还担心他们这种长辈一手包办的亲事,两个人觉得别扭,感情可能难以融洽,如今看来倒是我多虑了。” 陆骥道:“看得出来衡哥儿对雷姑娘还是挺中意的,你又说雷姑娘也觉着申衡不错,所以根本就不必担心他们的感情。当然他们就是相处得再融洽肯定也赶不上咱们两个之间,有人可是为了我连一辈子不嫁人的话都说出来了!” 方采蘩脸一红,斜睇着陆骥道:“哼,也不知是谁,放着朝中三品大员家的千金不娶,非要嚷嚷着去寻一个乡野丫头!”陆骥被抢白了却丝毫不恼,咧着嘴洋洋得意地道:“谁叫我被那乡野丫头勾得失了魂,娶不到她我就一辈子都会失魂落魄生无可恋呢?” 方采蘩佯装生气:“一边去,说得我像个妖精一般!”“真好看,我的蘩姐儿怎么样都好看,可不就是妖精。”陆骥为未婚妻宜喜宜嗔的娇态所惑,凑过去一把搂住方采蘩作势又想让她坐到自己膝盖上,却被方采蘩奋力挣脱开了。 “你这个家伙,你还当这是在水榭里头呢,光天化日之下,万一叫人瞧见,羞死个人!”方采蘩一边说一边坐得离陆骥越加远。陆骥还是那句话:“怕什么,有人来我老远就能听见的,再说你的丫头哪回不是在园子门口不远处把风啊。” 可这回方采蘩是怎么也不肯配合了,她脸一板,瞪着陆骥道:“陆大郎,你好大的胆子,连夫子的话都敢不听了,再胡闹,罚你抄一百篇《孙子兵法》!” 陆骥愣了一下,跟着噗嗤笑出了声,举手做求饶状道:“方夫子,弟子知错,请您不要责罚弟子。”方采蘩傲娇地哼了一声:“这还差不多,夫子原谅你了。好好地坐在那边别乱动,老老实实地接受夫子的盘问。” 陆骥强忍着笑,正襟危坐,一副乖乖学生的模样。方采蘩道:“我问你,这阵子你在营中找你比试的人还有那么多吗?”陆骥道:“没有了,自从那次弟子修理了那几个勋贵子弟后,来挑战弟子的人就没什么了。即便来找弟子切磋,也都会事先说明是请教,请弟子手下留情。” 方采蘩点头,又问道:“那你手下那些将士,如今可都是真心服你的管理了?”陆骥点头:“弟子充分贯彻执行了夫子所教的那些恩威并施的措施,将手下一干人等驯得服服帖帖地,夫子真是英明,弟子佩服得五体投地。”方采蘩点头:“孺子可教,吾心甚慰。” 两个人一本正经地演着戏,然后方采蘩终于绷不住笑了场,她这边笑得花枝乱颤,梨涡深陷,那边陆骥却被她贝齿轻咬的樱唇深深吸引,情不自禁地越靠越近。奈何他的双手才刚伸出,方采蘩就猛然站起避到一边,然后伸出纤长的手指指着他道:“真是个经不起表扬的家伙,才刚夸了你两句,这转眼间就老病复发了。” 这丫头,警惕性还真高。陆骥悻悻然缩回了手,幽怨地道“真狠心,拉拉手都不行吗?”方采蘩坚决摇头:“今日在外头,就是不行。”陆骥叹了口气,道:“早知道就不该让申衡他们去水榭了,嘿,帮了别人苦了自己,真不划算。” 方采蘩白了他一眼:“你这人怎么老想着那样子,咱们就这么坐着说说话,替申衡和英姐儿把着风不好吗?等英姐儿养好了伤,就会回潭阳去,人家两个可是会好几个月见不着的呀。” 陆骥闷声道:“你不说这个还好,你一说我就气不平。明明咱们先定的亲,咱们两个的年岁也比他们两个大,可临了人家的婚期定在今年腊月,而咱们却要到明年二月。你说当初两家大人怎么就非要等到明年开春,放在今年多好。” 方采蘩道:“那多仓促,家具呀嫁妆呀什么的准备,哪里来得及。”陆骥道:“什么来不及,人家雷家都来得及,为什么你们家就来不及,再说我们家又不要求你们家多多地给你准备嫁妆。” 方采蘩气道:“雷家这是没法子,申衡明年就会去下面卫所历练,不成亲英姐儿怎么好跟着他一道去。咱们又不急,何必弄得那么仓促。” 陆骥嘀咕道:“谁说咱们不急,我巴不得明日就娶你过门。省得为了见你一面,日日忍受你娘审视的眼神。” ☆、第82章 乔迁 “大姑娘,张妈妈找过来了,说是夫人和雷大太太在找两位姑娘了呢。”阿喜急慌慌跑来报告,方采蘩赶紧大声招呼水榭里的两个人,方采蘩和雷三姑娘会合后一道往外走,陆骥和申衡却从另一边出去。 方采蘩她们没走多久就碰到了联袂而来的雷大太太和胡氏,方采蘩不禁和雷三姑娘对视一眼,两个人不约而同露出了心照不宣的庆幸神色。两个当娘的没看到未来女婿,想问又不好问,索性装聋作哑。 到了花厅之后,陆骥和申衡装作从方志远的院子那边过来的样子走了进来。大家又说了一通话之后,申衡婉拒了胡氏留饭的邀请,拉着陆骥告辞。两个人走出方家,正好碰到了从自家宅子那边过来的莫家父子。申衡少不得上前招呼。莫澍道:“衡哥儿这是去看雷家姑娘了吧。”申衡笑道:“是,奉家祖母之命给英姐儿送一瓶药膏。” 人家一个二个地这都有了未婚妻,唯独自己的儿子还没动静,莫澍不禁叹了口气,眼珠子眨巴着不知道在打着什么主意。 回到自己院子,方采蘩将丫头婆子都打发了,屋内就剩自己和雷三姑娘,然后玩笑地审讯她申衡都和她说了什么。雷三姑娘忸怩了一下就招了,掏出两个药瓶子,说是申衡拿来的冰肌膏。 方采蘩惊道:“好家伙,一下子居然是两瓶,上次陆家还是托谢将军夫人才弄到一瓶,申家的人脉还真是广啊。” 雷三姑娘羞答答地道:“这个,一瓶是申家祖母想法子弄到的,另一瓶是他从一个朋友那里花大价钱买来的。他说我受伤的地方比较多,怕只有一瓶我会省着用然后留疤。” 方采蘩坏笑:“哈哈,看不出来申衡这家伙居然这么细心周到。老实交代,你们还说了什么!”被好友取笑了,雷三姑娘反倒大方起来,道:“也没什么,就是说了成亲后去卫所的事情。他让我别担心会过苦日子,说家里会提前打点好的。我就说即便过苦日子我也不怕,无论他去怎么偏僻的地方我都会陪着他。” 方采蘩挤眉弄眼:“郎情妾意,真叫人羡慕。”雷三姑娘捶了她一下:“说的是你自己和陆少将军吧,你才叫人羡慕呢。”方采蘩嘻嘻地笑:“咱们两个都很幸运,都叫人羡慕。” 雷三姑娘的伤势痊愈了,雷家母女准备启程返回潭阳,婚期在即得赶紧回家准备嫁妆。孙玉琴头天晚上就来道别,大家凑在方采蘩院子里说话,然后孙玉琴道:“潭阳那边赵家和梁家差点撕破脸了,你们听说了吗?” 雷三姑娘一惊,茫然道:“什么时候的事,我没听说啊。”孙玉琴道:“那事儿应该是发生在你和你娘赴京之后吧,我也是昨日收到那边的书信才知道。” 方采菱觉得奇怪,道:“赵家和梁家,他们两家平日里来往较多,两家交情不差,为了什么事就要撕破脸呢?”方采蘩却从孙玉琴的神色中猜测这件事只怕不简单。 孙玉琴哂笑道:“为了什么,为了争女婿呗。”争女婿,这也太惊悚了吧,见三个姑娘都睁大眼睛看着自己,孙玉琴赶紧细说起了缘由。 梁家二太太的娘家不是勇国公府吗?然后前些日子,,她的表弟诚意伯途经潭阳,顺便就来梁家看望表姐,适逢梁家老太太六十大寿,潭阳城里有头脸人家的女眷就都来贺寿。诚意伯已过而立之年,原配夫人去年病故,尚未续弦。梁二太太想将自家的小姑子说给诚意伯做填房,然而却被赵家截了胡。 诚意伯这次还带了自己四岁的幼子来梁家,赵紫槿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在梁家的花园子哄得诚意伯的幼子眉开眼笑,离了她就闹脾气。次日在街上,赵紫槿又“巧遇”了诚意伯父子,然后诚意伯幼子撒泼打滚非要拉着赵紫槿跟自己一道走……之后诚意伯就婉拒了梁二太太让自己娶梁家闺女做填房的提议,转而请她帮着自己求娶赵紫槿。梁二太太苦劝无果只好同意。 雷三姑娘目瞪口呆,半晌道:“给人家做填房,对方还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赵二姑娘和咱们年岁差不多,那男人大了她十多岁吧!” 孙玉琴道:“我听我家婆婆说,诚意伯今年三十三,整整大赵紫槿十五岁。” 方采菱道:“年龄大这么多还不算,之前去勇国公府听他们家的老太太说了一嘴,诚意伯似乎有好几个孩子了,最大的有多大了我忘记了。赵紫槿一去就给人做后妈,赵大太太不是素来精明吗,怎么会同意这门亲事?” 方采蘩暗道:她怎么不会同意?没有赵大太太这个高人在背后指点,单凭着赵紫槿,哪能从梁家手里抢走诚意伯? 孙玉琴道:“诚意伯有五个孩子,三个嫡出两个庶出。嫡出的大姑娘跟菱姐儿你差不多大,明年就及笄了。”雷三姑娘捂嘴惊呼:“这也太大了吧?赵二姑娘嫁过去成日里面对这么大的继女,多不自在啊。” 孙玉琴道:“不自在又如何,听说诚意伯府的老太太不大管事,府里两个姨娘又不和,如今急需一位当家太太主持中馈,赵紫槿冬月间就要嫁过来呢。” 方采菱笑:“这么急,哈哈,英姐姐,我还说你比我姐姐后定亲却先成亲,没想到赵紫槿又将你比下去了。” 孙玉琴摇头道:“赵家只看到诚意伯是勋贵之家,却不知道他家后宅有多乱。老太太不管事,两个姨娘都不是省油的灯,且各自生了一个儿子。诚意伯嫡长子是个病秧子,嫡长女小小年纪却极其精明有手段,最小的幼子也是嫡出。赵紫槿嫁到这样的人家,想过舒心日子,太难。” 雷三姑娘难过地道:“难道赵家事先都不打听一下吗?这不是将赵二姑娘往火坑里推嘛。” 方采蘩哼了一声:“他们家眼下最急切的是攀上权贵,只要对方是有些实权的勋贵人家就行。不是说赵大太太当初就一心将赵紫槿嫁给忠顺伯世子吗?如今闺女一下就能做伯爷夫人,完全是求仁得仁得偿所愿。你在这里替人家惋惜,人家自己却很是高兴。” 孙玉琴点头:“就是,就是因为赵家吃相太难看,梁家才会差点和她家翻脸。” 次日送别雷家母女,申家方家陆家的女眷都出动了,送完了人,于氏又拉着方家母女陪自己去巡视了几家铺子,大家在街上逛了好一通才回府。方采蘩不知道,有辆不起眼的马车一直在跟着自己这一行人,车内一道视线始终锁定在她身上。 “叫明氏来见我。”青年一回到府里就让小厮去喊明氏。明氏到了之后给青年行了礼,然后恭谨地站在一旁。青年道:“你当初在潭阳,跟着方家老太太,应该没少和潭阳城里各高门贵户家的女眷来往吧。” 明氏点头。青年让明氏说说方家都跟哪些人家时常来往,那些人家和方家的关系如何。 等明氏说完,青年道:“如今孙家嫁到京都的姑娘跟方家走得勤,雷家的三姑娘又许给了申简的次子很快也要嫁过来,还有赵家的二姑娘很快就要给诚意伯这个鳏夫做填房了。方采蘩轻易不出门,今日好不容易露面了,却围了一大堆人,根本无从下手,我想能不能通过这些人引她出来,然后再寻找机会。” 明氏沉吟道:“容小的想想,雷家这里估计很难,孙玉琴那边也不大好弄,倒是赵紫槿,这个人素来……” 陆骥的师傅托陆家关照的郭家人终于抵达京城,这一家子拢共七口人,分别是守寡的婆媳,二十三岁的闺女,二十一岁的哑巴儿子,十二岁的长孙,九岁的孙女以及五岁的幼孙。 经过商谈,十二岁的郭孝义被安排进了陆家的玉石铺子做学徒,万掌柜亲自带他。九岁的郭孝贤就让她陪着陆骐玩儿。习过武的媳妇文氏和小姑子郭月暂时就跟在方采蘩身边。老太太孟氏就在家看着幼孙。至于虽然不能说话却身手不错的哑巴郭雷则被方修文要了去,明氏还没找到,不在远哥儿身边放个高手护着,他这心里始终是不踏实。 郭月据说是尚未过门,未婚夫就意外身亡,此后一直没找到合适的人家,加上家中又是这样的情况,就发誓一辈子不嫁,留在娘家伺候老母。胡氏和于氏对此不胜唏嘘,两个人商量着若是有那合适的男子就撮合着,姑娘家哪能一辈子不嫁人。 莫家的宅子翻修工程进行了几个月,总算是竣工了。下人和家具什么的买好之后,莫澍选了个吉日,父子两个就正式搬了进去,而陆骁也正式认祖归宗,改名莫骁,改口喊陆家夫妇伯父伯母。 为了庆祝自家搬入新居,莫澍少不得要宴请一番,陆家谢家申家方家是肯定要请的,顶头上司长信侯还有京卫指挥使司的同僚以及其他旧日袍泽也是不能不请的,而莫骁五城兵马司的同僚也是不能落下的。然后英王爷得知此事,也亲自上门来道贺。 莫家没有当家的女人,于氏连氏胡氏还有方家姐妹都被请来帮着招待客人。客人比较多,而莫家新买的下人好些规矩都还没学会,场面未免有些乱。弄得英王爷都忍不住打趣莫家父子两条光棍,委实不是事儿,要么就做老子的赶紧续弦,要么就做儿子的赶紧娶媳妇。 莫澍重申自己不想续弦,也不想逼儿子,横竖这小子已经答应了二十岁之前一定说亲。他这番言辞惹得在场的军汉们齐声大笑,说这么好的宅子却没有女主人,他父子简直是暴殄天物。 客人们走了,需要收捡整理屋子和各类东西,陆家和方家的下人都需要帮忙,两家主人就暂且留下了。天色尚早,大家去了莫家的花园子闲逛。莫家这宅子没陆家的大,但比起方家的则略宽些,尤其是花园子,布局比陆方两家的都合理。 主人家原先栽种的花草都保存了,这时节好些花儿正怒放争艳,煞是好看。陆骐和自己新来的玩伴郭孝贤蹲在一大片凤仙花从中,两个小姑娘各自捡了块石头将摘下来的花儿放在石桌上捶,然后将捣出来的汁液涂在指甲上。 “你们两个在做什么,好好的花儿怎么能这么糟蹋。”方志远从后面冲过来,大声指责着。“我们在用花染指甲。”陆骐边说边将涂得红红的指甲伸出来,道,“好看不?”方志远看了看,点头道:“好看,指甲红红的,越衬得你的手白白的。” “我的手白吗?和采蘩姐姐比起来一点都不白好不!”陆骐不高兴地道。方志远认真地道:“没有,我觉着你比当初来京城的时候白多了,嗯,模样似乎也好看多了。”陆骐歪着头,眨巴着眼睛道:“当真?”方志远重重点头:“骗你是小狗。” 郭孝贤涂了红指甲,急着去给自家老娘和姑姑看,和陆骐说了一声后就跑了。剩下陆骐和方志远坐在石凳上说话。方志远眼尖地看到陆骐腰间的荷包换了,便道:“你怎么换了个这么丑的荷包,原先我二姐给你做的那个多好,为什么要换这个戴着。” 陆骐的脸一下就垮了下来,垂头丧气地道:“果真很丑吗?我就知道我娘是在骗人。这是我自己做的,我说丑我娘偏说好。你看我是不是很笨,采菱姐姐几乎是手把手地教我,可我就是绣不好。你看这花瓣,针脚太不平整了。为了做这丑东西,可怜我的手不知道被戳了多少针孔。” 方志远后悔自己说错话了,忙道:“你娘没说错,其实也还好了,主要是我二姐做的东西太好了,你的本来不差跟她做的一比较就显得差了。” 陆骐哼了一声:“什么还好,你跟我娘一样都在骗我罢了。”方志远道:“没有,我真没骗你,你这个真的做得不错。”陆骐一扬眉:“你要真的觉着做得好,那我给你一个和这个同时做的荷包,你要是敢挂在腰间不摘下,日日带着去学里念书,我就相信你说的是心里话。” 方志远满不在乎地伸手:“拿来,谁不敢带谁就是小狗!”陆骐道:“我放在家里没带在身上,回头就给你。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哦,谁不敢带谁是小狗。”方志远重重点头:“我发誓说到做到。” 第36节 陆骐被莫家花园的凤仙花迷住了,方采菱却被那一大片紫薇花给吸引了。方家花园子也栽种得有紫薇花,但不像莫家的这么成片且开的这么浓烈。她本来和方采蘩在池子那边看睡莲,但见陆骥望着这边一副想过来和方采蘩说话的架势,就识趣地避开了,然后一头钻到了紫薇花林里。 “娘,儿子今日又高兴又难过。高兴的是咱们搬了新宅子,这宅子很宽很大。难过的是从今往后我就再也不是陆家的儿子,我只能叫陆家的爹爹和娘伯父伯母了。娘,他们说咱们家暴殄天物,这么好的宅子却没有女主人。娘,您要是活着该有多好。咱们家如今富贵了,您再也不用担心我会挨饿,您生病咱们也不愁请不起郎中。可惜,这么好的宅子您却享受不到,您说您的寿命怎么就这么短呢?” 花林子深处有人在喃喃低语,语声哽咽,听着叫人难过极了。这声音听着有些古怪,方采菱不能确定是谁,便好奇的走了过去。才发现那边有张长石凳,登上坐着一个人,那人听到方采菱的脚步声立马抬头看过来,却是莫骁。 ☆、第83章 和好 莫骁眼睛通红,脸上泪痕明显,显然哭了。方采菱不由一怔,她印象中的陆骁一直都是锱铢必较上蹿下跳很凶悍的,像这种软弱哭泣的模样她还是头一回见到。 方采菱小时候虽然过过苦日子,但跟莫骁所受的苦还是没法比,至少胡氏这个母亲一直在她身边无微不至地照顾着。而幼年的莫骁亲爹杳无音信,亲娘病亡,族中无人肯管他,孤苦无依求告无门,若不是于氏大仁大义收养了他,他非得饿死不可。 依照惯例,方采菱本该扭头就走,但女性天生的怜悯心理之下,安慰的话脱口而出:“陆,呃莫骁,你别难过了,我想你娘在地下也不希望看到你这样子。”天哪,我是不是中邪了,怎么对这家伙说这样的话!话一出口方采菱就懊恼了,可说出去的话又没办法收回,羞愤之下她傻站在那里,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莫骁愣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牙尖嘴利尖酸刻薄的方采菱居然出言安慰自己,我这是不是喝多了在做梦?莫骁摇晃了一下脑袋,呆呆地看着一脸尴尬的方采菱。过了好一阵才反应过来,讷讷地道:“呃,那个,多谢。” “不客气。”方采菱讪讪地,脸红着扭头走了。莫骁看着少女分花拂柳渐行渐远的婀娜背影,鼓足勇气道:“那个,菱姐儿,对不起,我这人有时说话太冲,之前得罪了你,你别放在心上啊。” 方采菱脚步一顿,这家伙这是在向自己赔罪吗?好吧,娘和姐姐也老说自己嘴巴子不饶人,希望自己能和莫骁化干戈为玉帛,既然他先认了错,自己也要大度一些才对。于是少女回头冲少年嫣然一笑,大声道:“彼此彼此,我也是急性子,有时说话也挺伤人的,你也别跟我计较。” 自己这算是和方二那丫头和好了?方采菱已然走了,莫骁还坐在石凳上发愣。还真是酒壮人胆,之前好几次鼓足勇气都没说出口的话,这次居然一下就说出口了。 “骁哥儿,原来你在这里!今日咱们可是主人,你不帮着爹爹招待客人,却一个人躲在一边偷懒。”莫澍却在这时候气冲了过来,指着儿子急败坏地开骂。 莫骁道:“我喝多了,有些难受,就一个人跑到这边醒醒酒罢了。再说就剩下陆家和方家的人,都是自己人,有什么招待不招待的。” 莫澍哼了一声:“好小子,你倒是不见外啊。人家骥哥儿要娶蘩姐儿,所以陆方两家是自己人。咱们家凭什么和人家方家是自己人?除非你娶了他家的菱丫头还差不多。” 自己娶方采菱,亲老子真是什么话都敢说!莫骁差点没被这话惊得跳起来。他和方采菱做了夫妻,那将是怎样的一场灾难啊,想想,别的夫妻是三日一大吵五日一小吵,他们家则是一日三五吵,从早上吵到晚上。嗯,光吵架还不够,动手绝对免不了!自动脑补了一通娶了方采菱进门之后的生活场景,莫骁不禁打了个寒噤。 然后一跳三尺高,急道:“您瞎说什么!我娶谁也不会娶那个凶丫头好不?”莫澍撇嘴:“你想娶人家也瞧不上你。菱姐儿这孩子不光生得美貌,还熟读诗书,针线女红更是出色,放眼整个京城,有几个千金小姐比得上她。” 莫骁立马点头:“您说得对极了,像她这样出色的姑娘,后宫的妃子都做得,哪能委屈嫁给您儿子这样的草包。” 莫澍郁闷不已,不小心抬头又看到远处亭子里方采菱的身影,越加气恼,道:“你还真是个草包,你看菱姐儿原先肯定是往这边来了,结果远远地看到你这家伙,然后人家转身就往亭子那边走了。我说小子,你可是男子汉,怎么就这么小肚鸡肠地,你说你跟一个姑娘家较什么劲,道一句歉就那么难?” 才不是这样的呢?莫骁忙将方才的事情说了一遍,莫澍却不相信,怀疑儿子撒谎蒙骗自己,非要拉着莫澍去找方采菱验证,却被莫骁挣脱了。莫澍想了想,觉得姑娘家面皮薄,这样的事情确实不宜这么大喇喇地去问,只好作罢,可他心里却再次活泛起来了。 过不得几日,八月中秋到了。京都过中秋的习俗与和锦潭阳差不多,都要吃月饼赏月,给月神供奉瓜果。不过京都还多了一项习俗,就是放河灯。这天晚上,女人们会集中在水边放河灯祈福,男人们一般不参与。 京都郊外有两条河流经过,京中贵女们放河灯一般是在那条叫杉河的水边。每年到了中秋这一晚,京兆府衙门都会派出大批官差在杉河两岸守护,以保护放河灯女子们的安全。 这是方家和陆家在京都过的第一个中秋节,陆骐老早就嚷嚷着要去放河灯了。虽然觉得大晚上的且人多不大安全,但想着有郭家人护着,然后于氏也粗通拳脚,尤其是陆骥和莫骁也会跟着去,方家夫妇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让胡氏带着两个闺女跟陆家人一道去放河灯。 谁知道出发前,陆骥临时接到京卫指挥使司的召令,说是长信侯临时召集营中将官有要务布置。没办法,陆骥只好先去一下营里,之后再去杉河和方采蘩他们汇合。 杉河虽然叫河,但水流不是蛮深,挨近岸边的沙滩上好些大石块都□□在外,正是放河灯的理想场所,难怪京都的贵女们都喜欢来此地放河灯。 方采蘩她们本以为自己去得算早了,谁知道到了才发现,比自家早到的人多了去了,最近地段稍微平坦宽阔的地方都被人家占据了。因为人多,整个河水两岸成了灯的海洋,岸上各府下人们提着照明的灯笼,水里女眷们放的河灯,一排排一行行,煞是壮观。 一行人找了半天都没找到放河灯的理想地盘,只好往上游走去。上游虽然人少些,然而河滩越加狭窄,要找一个理想平坦宽阔的地方也不容易。没法子,大家只好继续往上游走。 本来放河灯没男子的事,方志远又不能充当保镖,大可以不来的。但他这年纪正是喜欢热闹的时候,这样的场合又哪能少得了他。范氏和方修文夫妇不让他来,奈何他不停地央求,没法子最后只好妥协。 陆骐和方志远非要自己提着灯笼,一人提了一个,靠在一起说着悄悄话。陆骐道:“方志远,你还真是说话算数,果真将我做的这个荷包一直挂在身上。” 方志远笑:“我几时说话不算数了。”他本来就不是很在乎这些,更何况学里那些同窗们佩戴的荷包还有比他这个更难看的。 陆骐道:“方志远,都说瓦肆那边新来了个傀儡班子,每逢他们表演的时候下头都是爆满,可惜我娘不准我去那边看。你肯定去看过了吧,果真有那么好看?” 方志远点头:“嗯,前两日夫子会友去了,临时给我们放假,我们几个同窗就相邀着一道去看了,那班子确实唱得好。”陆骐闷声道:“真羡慕,可惜我看不了。” 方志远道:“那边有人卖那种一套一套的小傀儡人儿,十人一套顶精致的要二两银子,那日有几个同窗都买了,说是送给家里的姐姐妹妹,我本来也想给你和鹏哥儿一人买一套的,可那日我身上拢共就一两银子。买便宜的又怕你瞧不上,最后就没买,你要是喜欢的话,回头我带够了钱去给你买。” 陆骐眼神晶亮,兴奋不已地道:“喜欢喜欢,怎么会不喜欢呢?我有钱,我给你。告诉你这几年在西北,每逢过年,那些叔叔伯伯们都会给我红包的,我手里都积攒了三百多两银子了。” 方志远咋舌:“三百多两,那么多啊,我和我大姐二姐手里的银子加起来恐怕都没你多。”陆骐道:“你知道什么呀,那是之前吧。如今采蘩姐姐手里的银子肯定多了。我大哥那么喜欢她,肯定将自己手里那点体己都交到她手里了。” “不会吧,他们又没成亲,我大姐应该不会收。不过陆大哥那么听我大姐的话,似乎又有可能。”方志远皱眉不确定地道。陆骐道:“什么叫似乎,肯定是了。不管他们了,这样吧,我给你二十两银子,你去瓦肆那边瞧瞧,看看除了这种傀儡小人,还有什么好玩的物件儿,或者你自己喜欢的,都买来吧。” “我不要你的银子,我自己的银子虽然不多,买这些东西还是够了。”方志远硬气地一口拒绝。“哎呀,你这个人怎么这么……”“骐姐儿远哥儿,你们两个落在后头嘀嘀咕咕什么,快跟上来,别走散了。”于氏回头不见陆骐在身边,赶紧回头招呼。“回头再和你说,快跟上去。”陆骐说完跑到了于氏身边。 “别走了,就在这里算了。”越走越远,胡氏本能地觉得有些不安,见一个地方的大石块基本上能站那么多人,就提议不走了。“这挤得下吗,咱们可是这么多人啊,万一掉到水里去就不好了。”于氏盯着那石块直皱眉。 “咦,那像是孙家姐姐。”方采菱忽然指着上游不远处一群人道。方采蘩仔细看了看,发现一个女子看背影还真得极像是孙玉琴。可孙玉琴的公公是翰林院编修,一家子人口简单,照说不可能有那么多人。 那边孙玉琴也看到了方采蘩一行人,立马扬起手招呼道:“蘩姐儿菱姐儿,你们也来了。我们就要好了,你们来我们这里来。”“好,那就去她们那边。”于氏一声令下,一行人再往上走。 孙玉琴已经放好了河灯,剩下几个蹲在石上还在合手祷告的女子据说是她们家的亲戚。不一会儿,那几个女子也好了,大石块终于全空了出来,孙玉琴和大家简单说了两句就和自家人走了。 方采蘩她们走到大石上,丫头仆妇们捧出带来的河灯,大家依次拿好,然后蹲下身子开始放。因为每个人可以许三个愿望,每放一个许一个愿望,所以每个女子最少也会放三个。富家女子又不愁做不起河灯,有些人为了好玩,放上十几二十个的都有。这也是方采蘩她们一路走来,始终没寻到好地方的原因。 因为那些路近且宽敞平坦的地方,都被早到的人家占据了,那些人家一放就是许久,一下子又空不出来,害得后头来的人只能不断地往上游走了。 身为男子不放河灯,莫骁和郭雷陪同着方志远一道站在岸上等着。方采蘩将河灯点燃,小心翼翼地放入水中,看着它们慢慢漂向下游,然后合拢手掌开始默默祈祷。她的第一个愿望是方家和陆家的人都无病无灾平平安安,第二个愿望是自己和陆骥婚后能和和美美白头到老,第三个愿望是明年就及笄的妹妹能遇上个如意郎君。 不比年轻人贪玩,胡氏和于氏都只放了三个河灯就起身走到岸上等候了,留下几个姑娘还在那里嘻嘻哈哈地继续放着。因为担心落水,郭家姑嫂一直站在石上守着。 “咦,怎么水面上的雾气忽然变浓了。”一直望着往下游飘去河灯的方采蘩忽然觉得有些奇怪,指着水面嘀咕道。“对呀,方才都没那么浓,呀,连下面的河灯都看不到了。”方采菱和陆骐也觉得奇怪。 文氏抬头看了看,那雾气竟然眨眼间就飘满了身周,这么短的距离,自己竟然连岸上都不大看得清了。她不禁一下生出了警惕之心,顺手拉起方采蘩,大声道:“有些古怪,咱们赶紧上岸和夫人她们汇合!” 郭月神色一凛,一手拉着陆骐,一手拉着方采菱就走。几个婆子丫头吓了一跳,也立时凑拥着三个姑娘一道往岸上走。那边于氏也察觉到不对劲,让郭雷保护好胡氏和方志远,自己则拉着莫骁冲下溪来。 然而已经迟了,迷雾中忽然冲出七八个挥舞着刀子的黑衣人来,男女都有,一上来就冲向方采蘩,目标非常明确。胡氏看不到溪中情形,但听到刀剑之声,知道情况不妙,急得大声尖叫“救命,有歹人!”无奈她们走得太远,上游的人少,官府巡视的人也少,叫了也没人来。 虽然于氏带来的婆子都是些膀大腰圆的,但对方有武器,婆子们不是被人家砍中了胳臂,就是砍伤了大腿,瞬间丧失了战斗力。那些人起初以为文氏不过是普通仆妇,比较轻视她,却被她一上来就打倒一个夺了一把单刀在手。 文氏暴露了实力,立时有三四个黑衣人围攻她一个,文氏疲于应付自身难保,哪里还能护住方采蘩。结果方采蘩被一个高个子妇人一把拽住就走。 方采蘩一口咬在那妇人手上,妇人吃痛却还是不松手。郭月见状只好松开方采菱和陆骐,回身来救。郭月身手不差,高个妇人即便有武器也占不了便宜,方采蘩趁机挣脱了,拼命往岸上跑。 见于氏和莫骁要冲过来,立时有两三个黑衣人扑过去阻挡,然而莫骁毕竟是跟着陆骥习武多年,又在战场上和西戎人血拼过,打架经验丰富,即便对方有武器也奈何不了他,反倒被他打翻在地。于氏趁机拉着跑过来的方采蘩和陆骐,将她们送到胡氏身边。郭雷的身手是在场所有人当中最高的,有他护着方采蘩和陆骐更安全。 方采菱吓得手脚发抖,但还是下意识地往岸上跑,不想一脚踢到石头,一头栽倒在地不算,还将左脚膝盖磕破了。她强忍着疼痛爬起再跑,却发现右脚脚踝似乎扭到了。正当她僵立当场,欲哭无泪之际,呼地一声耳边有风声划过,随即她感觉自己跌入了一个人的怀里。 却是一个黑衣人见丢了方采蘩,迁怒地一刀砍向傻站着不动的方采菱。幸好莫骁及时伸手一拉,才让方采菱逃过一劫,莫骁飞起一脚将那黑衣人踹开。“莫少将军,你带着二姑娘先到岸上去!”郭月也抢了一把单刀在手,大声喊着。 莫骁听后拉着方采菱的手就跑。“痛,我脚痛!啊,放开我……”方采菱痛得脸皱成了包子,泪水滚滚地大叫。莫骁急了,弯腰将她抱起就跑。 郭家姑嫂两个且斗且退,慢慢靠近岸边。黑衣人看到方采蘩,一齐扑向岸上,然而郭家三人加上莫骁于氏,黑衣人即便人数占了优势,想抢走方采蘩也很难。这边的打斗声终于引来了官差,黑衣人见官差来了,唿哨一声瞬间跑得干干净净。 “菱姐儿,你怎么样,没事吧。”胡氏见小闺女额头似乎在冒冷汗,忙问道。方采菱强忍着痛道:“我……没事,摔了一跤,左脚膝盖流血了,右脚脚踝这里有些疼,。” 文氏矮身摸了摸她的左脚,发觉脚踝处热烫惊人,还有些肿大,便道:“八成是扭到了,伤没伤到骨头不知道。”“呜呜,娘,我好怕,咱们赶紧回去吧!”陆骐吓得瑟瑟发抖,哭着对于氏道。 于氏招手叫来一个没受伤的婆子,让她背着方采菱,其他受伤的婆子也在丫头和官差的搀扶下,大家一道往下游停车的地方走去。 ☆、第84章 怒火 再说陆骥从京卫指挥使司出来后,立马骑马飞奔往杉河而去,才到河边,就听到人们在议论,说上游处出现歹人袭击放河灯的女眷,官差都赶过去了。陆骥心里一沉,不要命地往上游赶去。等他赶到的时候,歹人已经跑了,自家人狼狈不堪地也都上了车正要往回赶。 果然出事的是自家人,陆骥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立即下马扑了过去,飞快地察看了一通,谢天谢地,所有人都在!他的心这才安定下来,一把拉住莫骁,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歹人怎么就冲出来了?” 莫骁粗粗说了两句,然后羞愧地说都怪自己警惕心不够,幸好方采蘩几个没出什么大事,不然自己真是难辞其咎。一旁的于氏和胡氏都说不怪他,贼子显然是有备而来,个个带着家伙且人多,能保住方采蘩没被捋走,方采菱没被砍伤已然很不错了。 陆骥听说方采蘩差点被捋走,方采菱差点被砍死,后悔得肠子都青了。怪自己太过大意,起先被长信侯派人叫走不能陪着女眷们来放河灯,就该让自家老子陪着大家来。今晚若是有老爹在,说不定能捉住一两个贼子。带回去下死力气审问,不信问不出什么来。 “蘩姐儿,你吓坏了吧。”陆骥走近方采蘩的马车,低声问她。方采蘩激动不已:“是的,我当时害怕极了,那女人拖着我走的时候,力气特别大,我怎么都挣脱不开,咬了她一口她又不松手。” “都是我不好,你看上回你就在我眼前,却被疯牛撞得晕死过去,菱姐儿她们也坠落崖底。今晚差点被捋走,我又不在跟前保护你,想起来我真是不中用。”陆骥越想越郁闷,越想越沮丧。 方采蘩忙道:“你怎么能这么想,牛发疯了突然冲出来,谁能事先预料到啊。这次就更不能怪你了,顶头上司召唤,你能不去啊。”“就是,陆大哥你可不能什么事都怪自己。”方采菱也忍不住帮腔。 陆骥想到方采菱可是受了伤的,忙问她伤势如何,方采菱自然是说无碍。大家惶惶然回到了城,伤员集中,郎中就不用两头跑,是以胡氏到了家门却不入,而是带着孩子去了陆家。陆家方修文正在和陆仪下棋,一道等候着放河灯的女眷回家,结果两亲家却等来了一个坏消息。 方修文看着惊惶后怕的闺女,尤其是看到方采菱渗血的膝盖,气得拍桌大骂:“简直无法无天了,京兆府尹做什么去了,不是说派了人巡视吗,怎么还会蹿出这群公然拿着刀子抢人的贼子!”陆仪劝他冷静,说这么大的事,御史们肯定会上折子的。 婆子们伤势较重,需要包扎敷药。方采菱的膝盖伤口也需要包扎,脚踝到这时已然肿得像个馒头,好在没伤到骨头,郎中开了药,说揉擦热敷几日就可以消肿,让她这几日不要乱走动。 方采蘩的手腕,因为当时被那妇人大力拽着,她又不要命地挣扎,到这时候才发现乌青了一大圈,陆骥取了郎中带来的药,亲自给她涂抹。方采菱因为要包扎膝盖还要露出脚踝涂药,就避开到一旁由郭家姑嫂给她处理伤口。 郎中正忙乎着,京兆府的一个推官登门了,推官先是为自己工作的失职向陆方两家致歉,然后说今晚不光陆方两家的女眷遇袭,杉河再上游一些太仆寺卿家的女眷也遭了难,他家最漂亮的一个姑娘也差点被捋走,幸好被巡视的官差解救了下来。 而京郊另一个叫豹溪的放河灯场所,也发生了同样的恶*件,那里因为大多是平民百姓家的女眷去放河灯,所以京兆府派的人很少,结果一个模样俏丽的姑娘被捋走了,至今官府还没找回,那姑娘的家人此时正在京兆府衙门前痛哭。为此京兆府尹疑心京都来了一伙胆大包天的拐子团伙,这些拐子胆大包天,专盯着美貌姑娘,管你是不是官宦小姐,都敢下手。 方修文对着推官发了好一通牢骚,大骂贼子胆大包天,怪京兆府人手安排太少,才给了贼子可乘之机。而京都天子脚下居然出现贼子胆敢捋走官宦千金这样事情,也是骇人听闻,要求京兆府一定要会同刑部大力追查,务必将贼子捉拿归案。 送走京兆府的推官之后,方采菱的伤口也处理好了,她在郭月的搀扶下一拐一拐地来到花厅。然后视线不期然和莫骁相遇,两个人立马同时看向别处。当时情急之下没想太多,莫骁抱着方采菱就跑,虽然是为了逃命,可到底还是大大的不妥,此时回想起当时情形,两个人都深觉尴尬。 莫骁本想问问方采菱的脚还痛不痛,张了张嘴到底还是没勇气说出口。他担心胡氏醒悟过来为自己抱了方采菱找麻烦,赶紧借口时间太晚告辞回家了。 方家姐妹的伤处理好之后,胡氏带着几个孩子回了家。方修文却留下和陆家人讨论今晚之事。陆仪让于氏将当时情况再说一遍,于氏结合原先从郭家姑嫂那里了解到的贼子最先冒出来的情形,将事情经过极尽详细地说给陆家父子听。最后道:“看来贼子意图很明显,他们就是想捋走蘩姐儿。今晚还有其他美貌姑娘被捋,难道真如京兆府所说,是一群拐子所为?” 陆仪却摇头,道:“拐子捋走平民家的姑娘不稀奇,可敢在京城犯案,且明知有京兆府官差巡逻的情况下还意图捋走官家小姐,这样胆大妄为的拐子你觉得世上有吗?” 方修文一拍巴掌:“对啊,哪有这样嚣张的拐子!况且真是拐子的话,那菱姐儿也不差啊,为什么那些人对菱姐儿毫不怜惜挥刀就砍,独独就只想捋走蘩姐儿。” 陆骥点头:“对,单是这里就说不过去。所以我疑心那其他姑娘遇袭只怕是障眼法,贼子的目标就是蘩姐儿。看来我上回看到的那两个人就是和锦那晚想捋走蘩姐儿的人,他们的主子肯定也到了京都,那人想得到蘩姐儿的心还没死!” 于氏听得背心冒冷汗,后怕地道:“大郎幸好你警惕,让郭家姑嫂贴身保护蘩姐儿,今晚若不是有她两个,蘩姐儿这会子只怕被捋走了!” 几个男人的脸色都很难看,如果说之前在和锦,方采蘩官宦千金的身份没恢复,只是一个平民姑娘,偏又生得如斯美貌,对方想打她的主意也算正常。可如今她是朝中三品大员的闺女,二品将军家未过门的儿媳妇,未婚夫婿又是得到皇上亲自奖励的四品武将,可对方对方采蘩的觊觎之心还没死,这分明就是不把陆方两家放在眼里。 方修文脸色凝重:“对方这般有恃无恐,绝非等闲之辈。更可气的是咱们在明,贼子在暗,毫无头绪想找他们都没法子找!为今之计只有让蘩姐儿尽量不出门,可这样的话,想起来都憋屈!” 陆骥一拳捶在几上,沉声道:“是狐狸迟早得露出尾巴来,咱们从今往后提高警惕,保护好蘩姐儿之外,还要将这人给揪出来,不然想起来心里就不安!” 陆仪怒气冲冲,咬牙道:“咱们父子连犬戎人都不怕,还怕这种背地里使坏的鬼祟小人。别叫老子们找到他,找到了,天王老子也直接弄死!” 陆骥想了想,道:“爹爹您还是给我师父写封书信,请他来京里,蘩姐儿出门的话,身边得有他这样身手不凡且江湖经验丰富的人跟着才叫人真正放心。” 方修文附和道:“是啊是啊,骥哥儿说得在理,蘩姐儿不可能真的都不出门,在揪出贼人之前,委实该多多在蘩姐儿身边安排几个高手保护着。” 陆仪点头。陆骥的师父虽然不喜欢受约束,喜欢四处漂游,不然早都接受自己的邀请来京都了,然而如今自家遇上难事,需要他的帮助,凭着他的侠义心肠,他应该会答应来京都的。 “真是一群草包,那么多人居然抢不来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平日里一个二个地都说自己如何有本事,可爷真的要你们办事的时候,却这般的不中用!你们说,爷养着你们有何用!”青年怒火中烧,额头青筋直跳,坐在太师椅上喘着粗气大声斥骂。他的面前跪了好几个黑衣人,个个都灰头耷脑地大气也不敢喘。 良久之后内中一个妇人才硬着头皮辩解道:“爷告诉我们调开了陆骥,剩下的人不足惧,所以咱们就去了那么几个人,谁知道方大姑娘身边居然有两个狠角色,不是,是三个狠角色。” “是啊,若是光只有莫骁和陆仪那凶悍的婆娘于氏,咱们这会子已经将方大姑娘带到爷的面前了。”另一个男子跟着道。 青年脸色铁青,气道:“怎么,没给爷将人带来,还有脸在这埋怨爷提供的消息不准?” 黑衣人齐声道:“不不,小的们不敢。都是小的们无能,这回没将人带来,咱们下次一定将人带到,请爷再相信小的们一次。” 青年冷笑:“下次,还有下次?这次打草惊蛇了,那方采蘩只怕从今往后不会出门了,你们确定还有机会?” 第37节 ☆、第85章 怪梦 遣退了黑衣人,青年犹自怒气难平。小厮偷偷抬眼看了看脸色阴沉的主子,大着胆子上前道:“爷,事已至此,您再生气也没用,眼下最要紧的还是怎么遮掩这回事,这事闹得这么大,若是让王爷听到什么风声,那才是大大的不妙了。” 青年道:“遮掩,还要怎么遮掩,京兆府那边不是已经相信是拐子做的了吗?放心,这事怎么也不会查到爷头上来。” 小厮道:“外头人不会想到爷头上,可家里人就难说了。爷就那么肯定那位明氏不会将爷的心思告诉三姑娘知道?那女人精明狡诈远胜常人,爷不要忘记三姑娘才是她真正的主子。三姑娘若是知晓了爷一心将那方采蘩弄到手,就是再迟钝,也会猜到这件事是您指使人做的。” 见青年凝眉不语,小厮以为他听进了自己的话,接着道:“爷您别怪小的多嘴,大爷没了五六年了,照说王爷早该请封您为世子了,可王爷愣是没请封。如今四爷是越发地得王爷欢心了,三姑娘是和四爷一母同胞的,她的心思自然是和她那亲娘费氏一样,一心捉住爷的把柄,爷在这上头还真得仔细着。” 青年道:“你说的这些爷岂能不明白,不过明氏那里你不用担心,除了爷捏着她致命的把柄之外,她一心报复方家人的心愿你说是靠着三丫头更容易实现还是靠着爷更容易实现?” 小厮道:“自然是靠着爷,三姑娘能有什么本事。”青年道:“这不就够了,你也知道明氏精明狡诈,人家不可能连这个都想不到的。唔,去给我喊她过来。看来蛮干真的不行,还得通过她这边想法子才行啊。” 莫骁回到自家府上的时候,莫澍还没睡,好歹也是中秋节,家里即便没有女眷,父子两个总得供奉一下月神娘娘,装装样子赏赏月。 然而听完儿子讲了早先在杉河放河灯发生的祸事,莫澍哪里还有赏月的心思。让婆子们摆了香案月饼瓜果之类,拉着莫骁胡乱上了两炷香之后就叫撤了,然后爷俩一道谈论陆方两家女眷河滩遇袭一事。 “好险,菱姐儿这孩子差点就叫人给砍中了。说起来这孩子这阵子还真是八字流年不利呀,先是叫一头疯牛给害得坠落悬崖,然后又差点挨了刀子。”莫澍素来关心方采菱,听莫骁说起当时危急情况,听得是心惊肉跳。 莫骁至今回想起来也是一阵阵后怕,黑衣人那一刀直奔方采菱的肩背,方采菱身子单薄,假如自己当时稍微慢上一步,那样的一刀对方采菱来说绝对是致命的。虽然方二这家伙牙尖嘴利惹人恨,可莫骁却从来没想过要让她死。 那样俏丽灵动生气勃勃的姑娘,若是就这么香消玉殒了,该是多么令人惋惜的一件事情。还有,原来姑娘家的身子是这样的,软软的柔柔的,且带着一股子淡淡的幽香,即便是情急之下的短暂拥抱,莫骁还是惊诧于那份叫人心悸的感受。 “这孩子这次两只脚都伤到了,我得亲自去看看去。嗯,明日就叫婆子们准备些礼品,骁哥儿,你明日一下衙就赶紧回府,陪我一道去方家吧。”莫澍叮嘱儿子,却半天却没得到回应,不由抬高了声音又说了一次,这才将陷入沉思中的儿子唤醒,莫骁茫然道:“您说什么?” 莫澍不高兴地道:“我让你明日早些回府,然后陪我去方府探望菱姐儿。”“我不去!”莫骁一口就回绝了。这当口让他去方家,还不如杀了他。撇开胡氏可能会寻他的麻烦,单是想着面对方采菱的尴尬他就头皮发麻。 莫澍气道:“臭小子!原来上回你告诉老子和菱姐儿讲和了是骗老子的,其实你们根本没和好!”莫骁本想辩解,想了想又闭紧了嘴巴,觉得让自家老子这样认为也好,省得他逼着自己去方府。 谁知莫澍接着道:“这回可由不得你,你不去也得去。菱姐儿可是遇上了差点丧命的大事,你都不去问候问候,怎么都说不过去。” 莫骁扶额:“出了这么大的事情,爹爹您是该去瞧瞧。而我才刚问候了她回来的,不必要明日又去,毕竟咱们是男子不是女子。而且我明日还想动用自己手下那些人,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有关歹人的线索。” 莫澍说服不了儿子只好一个人去了,然而莫骁终究还是躲不过。因为方修文说了,昨晚若是没有莫骁,方采蘩兴许就被歹人捋走了,方采菱就给刀子砍中了,本该自家好生感谢一番莫家,临了却是莫澍提着东西来自家看望,实在是惭愧。正好是晚膳时间,方修文让莫澍留下用完膳再回府,又打发老牛头去请莫骁。 方修文身边伺候的老人亲自来请,莫骁哪好推辞,只好硬着头皮过来方家。结果他不但没被胡氏揪住痛骂,反倒得到了方家上下的一致感谢,连范氏都拉着他絮絮叨叨说了好一通话感谢的话才放手。 莫骁受宠若惊若惊之余,又觉得惭愧,不断地说自己警惕性不够,有愧于陆骥所托,害得大家受了惊吓,方采菱受伤。他自觉心虚,在花厅的时候始终不敢望向方采菱。最后方采菱在婆子的搀扶下离开花厅,他才敢偷偷地望一眼少女一拐一拐的背影。 中秋时节,少女的衣裳比较单薄,越加显得纤腰盈盈一握。昨晚慌乱之中自己最先就是揽住那纤细的腰肢,然后才改为抱住她跑的。一瞬间,那种柔软细滑的感觉似乎又从他的手掌传递到了心头……打住,自己这是中邪了不成,怎么老想着这事!莫骁懊恼地握拳,强迫自己中断这见不得人的遐想。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一瞬间的走神,晚上的莫骁做了一个梦,梦里莫澍说“骁哥儿,你娶了方家的菱丫头吧”,莫骁坚决摇头。然而下一瞬他就穿着新郎官的吉服在揭新娘子的红盖头,红盖头揭开后,露出的是方采菱俏丽的脸。 “不,我不成亲,我不娶方二!”梦里,莫骁大嚷着冲出了房门。却被莫澍拦住,莫澍说:“这新娘子都抬进门了,堂也拜了,哪能反悔。”之后有面目模糊的婆子道:“新人洞房咱们退下了。” 后来他眼前就出现了方采菱盈盈一握的纤腰,白皙嫩滑,格外诱人,他忍不住伸手去触,然而方采菱手里忽然多了一柄单刀,刷地一刀就砍了过来。他赶紧缩回手,却怎么也动弹不了,眼看着那刀就要砍断了他的手掌,他拼死一挣,终于醒了。 醒来的莫骁这才发现梦里的自己之所以怎么也挣扎不得,是因为整个身子被薄被子给缠得紧紧的。擦了擦额头急出来的冷汗,莫骁又是羞臊又是气愤,伸手扇了自己一巴掌。没自己不争气,怎么会做出这样荒唐的梦来,幸好没人不知道,不然他还怎么见人。尤其是方二,若是听到他竟然做了这样的梦,不知道会用怎样尖刻的话来损他。 方采菱两只脚都受了伤行动不便,郎中又嘱咐少动弹,她只好成日窝在自己院子里。见妹子神色恹恹地,方采蘩以为她是因为不能出去走动而郁闷,便每日过来陪她说话做针线。却不知道妹子是因为被莫骁那个讨厌鬼占了便宜却不能生气而生闷气,因为人家是为了救她,她反倒欠了莫骁一个大人情。 方采蘩和陆骥的婚期定在明年二月,虽然陆家早就让方家不用准备太多嫁妆,但毕竟是自家贴心懂事的长女出嫁,方修文和胡氏哪里舍得亏待了她,这些日子是到处在物色好东西。然而有些东西能买,有些东西就不能买,只能自己准备,比如被面枕套之类的东西。方采蘩对这些不是很精通,少不得要老娘和妹子帮衬着。 如今为了保障安全,没有陆骥的陪同,即便有郭家人护着,方家和陆家也不叫方采蘩出门。方采菱的脚伤还没全好,姐妹两个只能窝在家里做针线度日。因为前阵子莫家送了方采菱几段尺头,方采蘩便提议妹子索性趁着这几日都做成衣裳。 这一日一件崭新的湖蓝底子兰草纹样的褙子做好了,方采菱试穿上身,方采蘩正在仔细打量指指点点着哪儿该放一放,哪儿该收一收,张婆子来报,说胡氏在方采蘩的院子里等她喊她快过去。方采蘩这几日都在妹子的院子里,这老娘是知道的,要找她直接来妹子的院子就是了,却非要叫她回去,八成是有什么事情要跟她说。 方采蘩一边嘀咕着一边回到自己院子,结果不光胡氏在等她,于氏也来了。她猜得不错,大人确实是有事情要和她说。 原来几日前,梅少詹事府的三公子和几个纨绔一道在庆云楼喝酒,结果不知怎么地,却和几个也来此地喝酒的西北客商起了冲突,那些客商也是无知者无畏,竟然将几个纨绔给揍了一顿,其中梅三公子被揍得最惨,一条腿给打断了,脸也肿成了猪头。 梅三公子那条腿当初在和锦的时候就被马车压断过,这次再一断,即便梅家通过太子请动了太医院的接骨圣手,他那条腿据说也不能恢复原样,从今往后只能成为一个瘸子了。本来这事和陆家方家扯不上任何关系,然而昨日日陆家的大掌柜老万忽然来找于氏,告诉她说这事儿八成和陆骥脱不了干系。 于氏吓了一大跳,晚上揪住陆骥询问,陆骥却怎么都不肯承认。未过门的儿媳妇在儿子心目中的地位于氏很清楚,于是来找方采蘩让她问问陆骥。 方采蘩不以为然地道:“那姓梅的和陆骥能有什么瓜葛,陆骥有什么理由憎恨他以至于要指使人去打他。说句不好听的,即便陆骥果真厌恶他想教训他一顿,凭陆骥的本事,自己一个人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姓梅的整个半死,哪里需要弄出那么大的阵仗。” 胡氏和于氏对视一眼,然后无奈地将当年在和锦的时候有关姓梅的翻车地点,进而引发坊间的种种猜测告诉了方采蘩。于氏道:“你是姑娘家,这些话人家自然是不好当着你的面说的,所以你不知道,可大郎却难免会听到。如今你是大郎未过门的媳妇,他一看到姓梅的肯定会想起当年之事,你说大郎会不会想揍他?” “当年竟然还有这种传言?这,这和锦县城的人也太能编话了吧。姓梅的马车不过碰巧在往我们绸缎铺的路上翻了,怎么就想到我身上了呢?那姓梅的见都没见过我啊,怎么可能!”方采蘩又是惊讶又是好笑。 胡氏摇头:“有可能的,他没见过你,可他家那两个婆子见过你,你忘记他家那两个婆子来咱们铺子,对着你疯言疯语地,被我给赶走的事情了。” 于氏附和道:“是啊,怎么不可能。你当初可是被人称为‘和锦四美’之首,姓梅的对你动歪心思很有可能。如今仔细一想,我甚至怀疑当初姓梅的翻车兴许都是我家大郎做的手脚,他那时候可是就喜欢上你了。” 被未来的婆婆这么直接戳穿,方采蘩的脸一下红到了耳朵根。讷讷道:“既如此,那我问问他。这毕竟是京都,姓梅的老子又是少詹事,属于太子的人,哪能随意去动。” 于氏大松了一口气,道:“好孩子,我就知道你是个通透的,一下就明白了这里头的凶险。我就怕大郎一冲动,叫人抓住把柄,然后惹出大事来。他最听你的话,有你劝着他我才放心。” 方采蘩做羞涩状低头不语,其实她还是倾向于打人之事不是陆骥指使的,因为陆骥就算要教训姓梅的,应该也会自己动手,不可能假手于人,这样太容易暴露了。 ☆、第86章 牵连 陆骥每日下衙都会来方家例行报道,虽然他是想每次都能将心上人拐去后花园去说悄悄话,亲热亲热,但不是每次都能捞上这样的机会。一则胡氏不允许张婆子盯得严,二则方采蘩自己有所顾忌不大肯配合。今日他本来不抱多大希望,想着能看一眼方采蘩,和她寒暄两句就不错了。没想到胡氏居然临时有事叫走了张婆子,然后方采蘩今日也很好说话,两个人顺利地去了后花园。 陆骥乐滋滋地拉着方采蘩就往水榭走,习惯性地将人往怀里带,亲了好一阵才放开。然后问她今日都做了些什么,方采蘩笑了笑,道:“能做什么,还不是和菱姐儿一道做针线。不过后来你娘和我娘一道来找我,然后她们跟我说了一件事。” 两个老娘一齐来找她,还和她说了一件事,陆骥眼皮子跳了跳,心道不会是那件事吧。果然接下来方采蘩就说了有关梅三被打,大家怀疑是陆骥指使人做的。 陆骥起先还是不肯承认,但被心爱的姑娘一双妙目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很快就防线崩溃,笑道:“不是我指使的,我不过在一旁小小地使了一把力气而已。”。 果真和这货有关系,方采蘩急了:“陆骥,你可是四品武将,官场的一些顾忌不可能不知道,怎么行事还这么鲁莽。当年那事不过是大家的猜测而已,姓梅的又没对我造成什么伤害,你何必耿耿于怀将人家打成了瘸子。” 陆骥点了点方采菱的鼻子:“你个傻子知道什么,没对你造成什么伤害,那是因为我及时出手救了你!”方采蘩一愣:“及时出手救了我,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 陆骥哼了一声,将自己当年偷听到的梅家主仆在车内的谈话说给方采蘩听,还将自己怎么两颗石头撂翻了姓梅的马车这事也详细地讲了一遍。 未来婆婆的猜测是对的,当年梅三爷马车翻倒事件的背后居然隐藏着这么复杂的□□。方采蘩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当时的陆骥根本不知道自家的老子没死,也不知道她其实是官宦千金,但为了保护自己,还是以那样低微的身份和梅少詹事府扛上。 这么一想,方采蘩瞬间湿了眼眶,伸手环住陆骥的腰,将脸贴在他宽阔的胸口,闷闷地道:“你这家伙,背地里为我做了这么重要的事情,居然至今还瞒着我。” 陆骥将方采蘩紧紧搂住,爱怜地亲了亲她光洁饱满的额头,叹息道:“告诉你做什么,那样污秽的言语,那样下作的心思,没得污了你的耳朵。” 方采蘩抬头回亲陆骥的下巴,被陆骥捧住脸又是一通劈头盖脸地狂亲,不知过了多久,两个人的气息才平复下来。方采蘩道:“姓梅的委实可恶,你揍他我不反对。可他老子终究是太子的人,万一这事查到你头上,你说你怎么收场,连陆伯父都要受牵连。其实你大可以自己悄悄地动手给你混账东西苦头吃,何必假手他人,万一那些商人被逮住了,不是一下就咬出你来了。” 陆骥笑着让方采蘩放心,说这事儿怎么都不会查到自己头上。那揍姓梅的几个商人,都是在买卖上吃过姓梅的以及另外几个纨绔底下那些人的大亏的,本就恨他们不过一直不敢动手而已。内中一个商人恰好是在西北就和陆骥认识的,陆骥假装与人家巧遇,然后一道喝酒。闲谈之中说了几桩京都官宦子弟因为强买强卖挨了打,最终因为京兆府没抓到人不了了之的事。 西北那边民风剽悍,那几个人之前吃了亏却忍气吞声,不过是忌惮梅三这些人纨绔的身份,忌惮京兆府而已。如今陆骥告诉他那些纨绔并不是打不得,他们自然就动手了。 方采蘩听完忍不住嗔道:“你这个狡猾分子,还懂得运用借刀杀人这一招了。可既然你做得这么谨慎,为什么老万会猜到是你做的?” 陆骥道:“肯定是那商人与我喝酒之后又和老万碰了面,他们两个交情好着呢。老万那个老狐狸,知道那人与姓梅的几个纨绔的恩怨,姓梅的被打,而我又和那人说了哪些话,能不那样猜测嘛。” 方采蘩想了想老万那张精明的胖脸,不得不承认陆骥说得有道理。陆骥又笑着说其实自己本想亲自动手教训那混账东西一顿的,不过这阵子通过对姓梅的观察,发现他跟其他几个纨绔在一起没少作恶。子不教父之过,儿子是这样的货色,他家老子八成也不是好东西。这样的东西也配在太子身边? 所以陆骥就撺掇了那几个商人去打他和那几个纨绔,然后散播流言,打算将事情闹大,以期引起太子或者英王爷的注意,然后将姓梅的老子从太子身边赶走。 事情果真如陆骥希望的那样,几个商人及时跑了,官府没抓住,而坊间开始流传梅三等人仗着家中势力,敲诈勒索外地客商才被人给打了。然后这几个人之前做的一些欺压百姓欺行霸市的恶行也被翻了出来,人们鄙弃这些人之余,批判的矛头还指向其老子。 太子身居宫中没听到这些传言,英王身边的师爷却很容易就听到了,还将这事说给了英王听。英王被皇上召到御书房讨论政事的时候,正巧太子也在,英王就将这事说了出来,说民愤很大影响极坏。 皇上听了很生气,立马将京兆府尹叫来,责令他查明事情是否属实,若果真如此,不光要严惩几个恶少,还要追究其老子养子不教之责。 京兆府查明,坊间流传的那些事十之□□都是真的,于是几个纨绔被收监。因为直接作恶的大多是他们手底下的人,所以最后被判砍头流放的也都是那些狗腿子,这几个纨绔不过赔偿苦主的损失,挨了一通板子了事。 然而他们的老子却因此受了牵连,梅三老子的少詹事一职丢了,皇上直接说养出这样不肖儿子的人万万不能放在太子身边。还有一个倒霉的就是莫澍和陆骥的顶头上司长信侯,因为他的幼子也在其中,所以他被皇上叫到御书房好一通呵斥。 若不是京卫指挥使司太过重要,在京卫指挥使这一任上还算做得不错的份上,只怕长信侯也会像梅三的老子一样失去这一官职。不过皇上虽然没有罢免长信侯,却让他停职回家半年好好教教儿子,至于其京卫指挥使一职,则由指挥同知莫澍暂代。 “长信侯挨了皇上的呵斥回家反省,这阵子营中那些自诩老资格,惯爱跟咱们这些从西北调过来的人作对的那一帮子人都老实了,莫家叔父总算是扬眉吐气了。”陆骥幸灾乐祸地将这消息告诉方采蘩。 方采蘩笑着逼问:“陆大郎你老实交代,当初将事情闹大,除了想整治姓梅的,是不是也想拖长信侯府下水?” 陆骥毫不犹豫地点头,说自己就是这么想的。“蘩姐儿你是不知道,我们这些从西北来的人在京卫指挥使司遭到的排挤有多严重。我还算好,自从那次下狠手教训了几个来挑衅的勋贵子弟之后,下边的人在我面前都老实了。长信侯待我也还和气,至少在面子上。可莫家叔父的日子就不大好过,有时候他这个指挥同知的面子还没我这个指挥佥事大。而那些人之所以敢这么藐视莫叔父,和长信侯这个指挥使脱不了干系。” 方采蘩眨了眨眼睛,打趣道:“所以我们的陆少将军气不过,轻轻地摆了长信侯一道。看不出来你这家伙还这么小肚鸡肠睚眦必报啊。” 陆骥瞪大眼睛做凶恶状道:“才知道,从今往后看你还敢轻易得罪我不!”方采蘩啪地一巴掌拍在他手上,笑骂道:“反了你了,我还就打你了,你有本事来报复啊!” “你当我不敢啊。”陆骥抓过她的手放到嘴边作势欲咬,临了却变成了亲吻,亲完后认怂道:“这世上除了我爹娘,就只有你打了我我却不敢还手,谁叫你是我娘子呢。” 方采蘩脸一热,斥道:“切,油嘴滑舌的,谁是你娘子,不还没过门吗?”陆骥和她额头相抵,嘻嘻笑道:“没过门的娘子也是娘子啊,乖,叫声夫君听听?” 十月初,陆骥的师父韩进之终于到了京都。韩进之年约五旬,没有家小光棍一个,陆家人诚恳地邀请他就在陆家住下,陆骥承诺会给他养老。韩进之却说自己四处漂游惯了,老窝在京城不习惯,等将来老得走不动了再来倚靠陆家吧,眼下最要紧的还是揪出那觊觎方采蘩的歹人。 韩进之不愧是老江湖,方采蘩出门,他并不像郭家姑嫂那样紧跟着,而是远远地跟在后面,且穿着打扮从来不同,一般人根本看不出他是保护方采蘩的。有了他在暗中保护,再加上郭家姑嫂的明着保护,陆家和方家总算能放心让方采蘩出门了。 方采蘩闷了一两个月,终于可以出门了,除了跟着胡氏亲自去选成亲的家具呀尺头呀之类的东西之外,还巡视了一下自家的铺子。鉴于她的经商头脑,于氏也拉着她将自家的那些个需要敲打的铺子巡视了一遍。 然后不知不觉间,冬月到了,赵紫槿嫁到了诚意伯府,成了正经的伯夫人。接着到了腊月初六,雷三姑娘也在这一天和申衡拜了堂,正式成了申家的媳妇。 腊月十八这一天,方家接到了诚意伯府的请帖,诚意伯夫人赵紫槿以故人的名义,邀请方家姐妹过府一叙。同时接到请帖的还有雷三姑娘和孙玉琴。 ☆、第87章 演戏 打发走了诚意伯府王家的婆子,方采菱不屑地将那帖子往茶几上一甩,哼了一声道:“赵紫槿这是要在咱们跟前显摆自己做了伯夫人,谁稀罕去她家,不去!” 方采蘩摇头:“她是以诚意伯夫人的名义写的帖子,又打着故人叙旧的名义,就算再厌恶她,也不好不去。” 胡氏皱眉:“可那是在诚意伯府,又是女眷们聚会,不是在外头,韩先生不能跟着去,你让我怎么放心。然而咱们和那赵紫槿过去在潭阳确实是旧识,人家送来了帖子,咱们不去的话,还真的说不过去。” 方采蘩不以为然地道:“虽然说要小心谨慎,可也不能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吧。那些歹人就算再猖獗,还能混去伯府冲我下手啊。” 方采菱道:“歹人兴许不会去伯府,可我就是不相信赵紫槿。她一向来喜欢针对姐姐,咱们到了她的地盘,万一她要使坏怎么办。” 方采蘩道:“这个应该不会,她如今可是诚意伯夫人,代表的是堂堂伯府,咱们是她邀请的客人,若是出了事她可担待不起。” 胡氏却觉得难说,赵紫槿也许不敢明面上使坏,但小小地恶心一下自家闺女还是有可能的,于是郑重嘱咐郭家姑嫂后日一定要提高警惕,不离方采蘩左右。 得知此事的陆骥本来不想方采蘩去,但于氏也觉得大家往后都是混京中贵妇圈的,这般公然不给人脸面是很容易引人诟病的,不能不去。毕竟诚意伯府是老牌勋贵之家,歹人的手轻易是伸不进去的,不用那么紧张。 第三日用罢早膳不久,雷三姑娘就坐着申家的马车来到方家,说是大家一道去王家。本就不是很想去诚意伯府,方采蘩正好可以借着雷三姑娘来了推迟一下出发时间,是以极其热情地将雷三姑娘邀请到自己院子,问人家新婚小夫妻日子过得怎么样。 雷三姑娘一副不耐烦的架势道:“不就那样,还能怎样。”方采蘩对这说了等于没说的答案很不满意,挤眉弄眼道:“说具体点,比如说你和申衡相处如何,他不是有三日婚假吗?那三日你们都是怎么过的?” 怎么过的,除了给长辈请安,自然都是夫妻两个窝在自己屋里说话亲热。想到新郎官的热情,雷三姑娘脸不由一热,敷衍道:“他,他在自己书房看书,我嘛,除了去祖母屋里说话,然后就是窝在自己房里。” 方采蘩撇嘴:“骗人,听陆骥说申衡跟你一样,也不是个很喜欢念书的。人家都说新婚燕尔蜜里调油,那申衡当初为了你都能想尽法子弄那冰肌膏,分明是极在意你。如今终于将你娶进了门,不得时时粘着才怪。看你脸都红了,还不承认。” 雷三姑娘被她揭穿,不由恼羞成怒,反击道:“既然知道是这样,采蘩姐姐还问什么?姐姐你也不用着急,再过两个月,陆少将军就会迎你过门,到时候你们两个也会蜜里调油,陆少将军也会时时粘着你的。” “呸,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看我不撕烂你的嘴!”方采蘩调侃对方却被对方反调侃,做生气状去揪对方,两个人嘻嘻哈哈地闹作一堆。 打闹了一通,两个人都觉得心情大好。雷三姑娘感叹道:“还是在姐姐这里轻松,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不用担心出错被人笑话没教养。姐姐你不知道,申家规矩比我娘家大多了,虽然夫君很疼我,祖母她老人家也很关心我,可婆婆却大多时候端着一张脸,还有婶婶啊嫂子啊弟弟妹妹什么的一大堆都要小心应付,累啊。难怪人家都说嫁了人再好都比不得在娘家做姑娘好。京城距离潭阳又那么远,想跟我娘说说话倒倒苦水都不能。” 方采蘩点头:“在夫家做媳妇哪能和在娘家做闺女比,你这是才嫁做人妇不适应,过一阵子习惯了就没那么累了。” 第38节 雷三姑娘道:“我眼下是巴不得赶紧过年,翻过年我就可以和夫君一道去下头的卫所了。那时候天高皇帝远,上头没有长辈压着,日子想怎么过就怎么过。” 方采蘩打趣道:“爱情的力量真是伟大,妹妹如今是只要能跟申衡远走高飞过自由自在的日子,什么穷乡僻壤过苦日子都不怕了。” 雷三姑娘道:“姐姐就别说风凉话了,谁有姐姐好命:夫家和娘家对门对面地住着,抬脚跨步走两下就可以回娘家。公公和自家老子还是好友,婆婆开明会疼人,夫君又上进又体贴,小姑子又肯亲近你,姐姐这往后的日子啊,跟泡在蜜罐里没什么两样。” 方采蘩正要谦虚一番,穿戴停当的方采菱却来了。见方采蘩还没换衣裳,方采菱道:“姐姐快换好衣裳,咱们也不好去得太迟吧。”方采蘩点头,起身入内换好衣裳首饰之后,三个人一道坐车往诚意伯府而去。 被王家的婆子迎入花厅,抬头一看,花厅里已然坐了好些人。几个人不由有些不快,明明赵紫槿当初派婆子送帖子的时候,说的可是只邀请几个潭阳故人叙叙旧,如今这一屋子的莺莺燕燕又是怎么回事。 新上任的诚意伯夫人赵紫槿果然跟之前大不相同,满身的华贵之气。大红色夹棉妆花褙子既显得她脸色红润气色很好又体现了她正室的身份,牡丹髻上朱环翠绕地直晃花人的眼。方采蘩几个一进入花厅,她就笑着起身,一边一个携着方采蘩和雷三姑娘的手往边上摆着的椅子上走,边走边道:“两位方家妹妹,雷三妹妹,你们可是来迟了哦。孙家姐姐可是来了一会儿了。” 坐在椅上的孙玉琴笑着招呼三人,四个人打招呼的时候,花厅里其他的姑娘的目光齐聚在她们三人身上。上首一个约莫十六七岁的姑娘和左手边一个十四五岁的姑娘打量方采蘩的眼光格外晶亮。 接着赵紫槿指着上首那十六七的姑娘对三人道:“这是吴王府的锦云县主,两位方家妹妹来京里这么久了,兴许以前见过,雷家妹妹应该是头一回见。” 吴王是今上的叔父,照说锦云县主可以被封为郡主的。可惜她是庶出,郡主是不能封的,就是这个县主都还是吴王在太后那里争取来的。 锦云县主杏眼桃腮很是俏丽,穿着海棠红底子花叶刺绣垂珠珞立领云肩,蜜合色蔷薇纹样缎面圆领夹棉褙子,月白色撒花马面棉裙,凌云髻上同样是插满珠翠。 方采蘩几个正要过去行礼,锦云县主却先走了过来,嘴里道:“诚意伯夫人你说错了,我之前是只听说方侍郎府上的两位姑娘貌美如花,却一直无缘得见。今日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方大姑娘这人比花娇的模样,我身为女子见了都舍不得挪开眼睛,难怪能入了绝尘将军的青眼。” 就知道赵紫槿这货不安好心,打着故人叙旧的名义将自己几个骗了来,却另外邀请了这些牛鬼蛇神来显摆,生恐别人不知道她如今是伯夫人,来往的不是皇室宗亲就是勋贵。这狗屁县主说话酸溜溜的,八成也是暗恋自家陆骥的主。方采蘩心里窝火,然而对方是县主,三个人只能恭恭敬敬地给人家行礼。 接着赵紫槿又给她们三个介绍了左手边那个十四五岁的姑娘,那姑娘名唤贾秀琴,乃是宫里丽妃娘娘的侄女。贾秀琴瓜子脸儿,模样清秀但神色有些傲慢。接着赵紫槿又给方采蘩她们介绍了几个姑娘,有勋贵家的也有其他官宦家的,但都不是方采蘩她们之前认识的。 介绍完了之后,方采蘩几个刚坐下,门口一帮子丫头婆子凑拥着一个瞧着和方采菱年纪差不多大的姑娘走了进来。那姑娘穿着藕荷色夹棉出风毛立领褙子,浅牙色暗纹碎花棉裙,梳着垂鬟分肖髻,容长脸儿,虽然梨涡浅笑眼神却隐隐然带着几分凛冽。她一进来就喊赵紫槿母亲,方采蘩一下就知道这是诚意伯的嫡长女王兰。 王兰笑吟吟地打量着方采蘩几个,嘴里道:“这几位应该就是母亲在潭阳的故交了。”赵紫槿少不得又给她介绍了方采蘩她们。王兰只比赵紫槿大着三四岁,王兰一口一个“母亲”地称呼着赵紫槿,一副对她很恭敬的架势。而赵紫槿也摆出一副慈爱的神态,两个人母慈女孝的戏码演得很认真。可方采蘩却看得满身鸡皮疙瘩直冒。 因为她知道赵紫槿这个人心胸狭窄心术不正,不可能对王兰这个继女真正地生出慈爱之心的。而关于王兰,孙玉琴说京中高门女眷们对她的印象十之□□都是又跋扈又有心计。 王兰道:“今日本来是母亲邀请几个潭阳故人过府叙旧的,然而我想着府里的几盆兰花已然开得好几日了,然后昨日又见后花园的腊梅也开了一些,就再邀请了几个好友,咱们索性办个赏花会。然而这样一来,热闹倒是热闹了,却也打扰了母亲和故人叙旧,幸好母亲慈爱大度不跟我计较。话虽如此,我还是识趣一些,先带着我邀请的客人去花园子赏花,这花厅就留给母亲和几位故人。等你们叙完旧,我们那边应该也赏花完毕了,到时候你们再过去花园子赏花,省得人多挤得慌。” 王兰说完,也不等赵紫槿有所反应,招呼着锦云县主等人就走,瞬间偌大的花厅就剩下赵紫槿孙玉琴雷三姑娘以及方家姐妹五人。孙玉琴和方采蘩对视一眼,之后又心照不宣地看向赵紫槿,本以为这女人会面露尴尬,谁知人家没事人一般挥手让伺候的婆子退下,单留下自己的贴身丫头给大家斟茶。 然后赵紫槿笑了笑,道:“兰姐儿这孩子就是这直爽性子,虽然年岁和菱姐儿差不多,可还是小孩子心性,倒叫你们看笑话了。” 几个人捧着茶盅一边喝茶一边说大姑娘很好,对你这个伯夫人很尊敬之类的客套话,心头却暗笑赵紫槿还真会自己安慰自己。明明是王兰丝毫不将她放在眼里存心跟她叫板,她却说什么小孩子性子直爽。 在这时代普通人家的十四岁姑娘都不是小孩子了,更别说一个伯府的嫡长女。明知道继母今日要宴请客人,却自己请了一帮子客人来打擂台。还安排了继母的客人在花厅活动,等自己的客人赏完了花之后再过去赏花,免得挤得慌。 潭阳几个嫁到京里的姑娘,就自己的夫婿地位最高,赵紫槿本想在大家面前显摆显摆,满足一下虚荣心,结果却被继女跳出来打脸,心里恨得牙痒痒却不能表露半分,只能强撑着问雷三姑娘在申家过得怎么样,方家姐妹这阵子都在忙什么,怪孙玉琴没将孩子带来给自己瞧瞧,又问她孩子可听话,平日里都跟谁亲一些。 在潭阳的时候,孙家和赵家的交情还不错,而方家和雷家却和赵家交情泛泛,所以对赵紫槿的问题,孙玉琴倒是答得认真,雷三姑娘和方家姐妹则都是简单回答敷衍了事。此后大家又说了一通潭阳其他人家的事情,好些是方家来京后发生的事情,方家两姐妹倒是听得津津有味。 约莫过了一个多时辰,婆子来报说大姑娘那边已然赏完了花房的水仙花,如今移步去看梅花了,夫人和客人若是想看水仙花可以过去了。 大家话也说得差不多了,而且即便是在大晋京都,能培植出这时候就盛开的水仙花的人家也不多。即便知道赵紫槿是想显摆诚意伯府的底蕴,方采蘩几个还是随同她去了花房。 诚意伯府的花房里除了水仙花还有别的花,品种较多,几个人一边欣赏一边说着闲话。方采蘩茶水喝多了,要去方便。赵紫槿指派了一个小丫头带着她去茅房,郭家姑嫂自然是要紧紧跟随的。 方采蘩解完手从茅房出来没走几步,碰上端着瓜果送往赏梅那边的一个婆子拉肚子急着上茅房,就拉着那带路的小丫头代替自己去送瓜果。小丫头本不肯去,婆子苦苦央求,说耽搁了大姑娘招待客人,自己不光会被扣去月例银子,还会挨上十板子,请那丫头行行好救救自己。 小丫头无法,只好向方采蘩告了罪,让她们沿着来路回去。方采蘩让她不用担心,只管去送瓜果,自己记得回花房的路。几个人走到下一个路口,郭月忽然指着一条小路道:“我起先留心看了,觉着这条道应该是近道,不然咱们从这边过去?” 方采蘩本来想这是人家的地盘,咱们不熟悉还是走大路的好,但见郭月一副很有把握的样子,觉得不好浇她的冷水,就同意了。 这条小道要先绕过两座假山然后穿过一片竹林子,几个人刚穿过第一座假山的,文氏忽然停下脚步,还摆手让方采蘩也别走了。方采蘩莫名所以,文氏示意郭月仔细听。郭月驻足细听,然后脸色变得不大好看。 方采蘩急了,悄声问究竟怎么了,郭月附在她耳边道:“前面竹林子似乎有人在说大姑娘你的坏话。”方采蘩愣了一下,然后道:“悄悄靠过去,听听究竟是谁在说。”文氏点头,然后先掩了过去,确定无人看见才示意郭月带着方采蘩跟上去。 ☆、第88章 对付 再绕过一座假山就是竹林了,进入竹林不远的地方,有张石桌,边上的石凳上此时坐了两个人,仗着离得远且对方是背对着自己,躲在假山背后的方采蘩大胆地探头看了看,才发现说话的两人一个是贾秀琴,一个是锦云县主。 这两个女人的声音比较好区分,贾秀琴说话语速较快声音清脆,锦云县主说话比较慢声音也低沉一些。 贾秀琴道:“大家都说这方大姑娘是大美人,一来就将京都的闺秀都比了下去,难怪陆绝尘会看上她。今日看了也不过尔尔!无非是衣裳穿得好看些,还有那一整套的羊脂玉头面精致些。那头面十之□□还是陆家送的。” 锦云县主道:“话可不能这么说,人家那眉眼还真是比咱们这些人都精致,咱们跟人家还真是没法比。不过绝尘将军居然能为了她拒绝皇上的赐婚,这还是挺让我觉得意外的。” “就是,白瞎了咱们这些人这般推崇他。五公主可是丽妃娘娘生的,丽妃娘娘艳冠后宫,五公主不光继承了丽妃的美貌,还是皇家的女儿,岂是方采蘩这个土包子能比得上的!” 贾秀琴在那边愤愤然,这边方采蘩却差点惊呼出声。皇上赐婚,竟然还有这样的事情,好你个陆骥,居然一直瞒着我! “是啊。谁叫人家方采蘩运气好,陆将军和方侍郎是旧识也就罢了,偏偏两家还比邻而居。皇上赐婚慢了一步,人家那边已然结成了亲家,皇上也不好逼着人家退婚来娶五公主是吧,看来五公主和绝尘将军就是无缘。”锦云郡主叹息道。 贾秀琴怒道:“呸,什么慢了一步。分明是陆家不想尚主临时寻的借口,正好方家一心将方采蘩嫁给陆绝尘,双方可不就一拍即合了。他们两家本就交好,那所谓的媒人请的又是谢家人,他们本就是一伙的,陆家随口说谎谢家能不替他圆谎?” 锦云县主恍然大悟:“对呀,你这么一说还真是有几分道理。英王又是得陆绝尘救过命的,自然是对他们的话深信不疑,而皇上嘛又最相信英王的话。” “县主总算想明白这里头的门道了。五公主为着这事大丢颜面,病了许久,我前些日子进宫,见她整个人都瘦得脱了形,真是可怜。五公主金枝玉叶却只能形销骨立黯然神伤,方采蘩不过一个乡下来的土包子却能过得那么顺风顺水幸福快活,老天何其不公!今日既然碰到了这可恶的女人,不对付她一把替五公主出气,我就不配做她的表妹!”贾秀琴咬牙切齿,一把折断了手中的梅花枝条。 锦云郡主惊道:“你疯了,这可是在诚意伯府!方采蘩终究是诚意伯夫人请来的客人,你这么公然地对付方采蘩,岂不是打诚意伯府的脸。别说诚意伯夫人,就是王兰那泼辣货都不会放过你!” 贾秀琴哂笑道:“方采蘩是赵氏的客人,又不是王兰的,县主不会真的被她们两个原先那一通母慈女孝给骗住了吧,王兰摆明是看不起赵氏一心跟她作对叫她难堪啊。” 锦云县主道:“这个我自然看出了,可那也是诚意伯府内宅的事情。赵氏是以诚意伯夫人请的客人,方采蘩在王家出了事,方家和陆家只会寻王家的麻烦。王兰可不蠢,人家不至于连这利害关系都不知道。况且关于王兰还有一件事你不知道。” “还有一件事我不知道,什么事?”贾秀琴不解道。锦云郡主道:“你呀,就顾着自己那点嫁给勇国公世子的心思,旁的事情都不关注了。” “谁想嫁给勇国公世子了,县主别瞎说!”贾秀琴的语气带着明显的羞恼。 对贾秀琴的发怒,锦云县主却丝毫不惧,撇嘴道:“啧啧啧,瞧你这跳脚的样子,一看就知道是做贼心虚。当别人是傻子呢。你想对付方采蘩,一副完全替五公主出气的架势,其实还有一个隐藏的原因吧。听说勇国公世子曾经打算娶方采蘩,所以你才对人家恨得牙痒痒,我没说错吧。” 方采蘩听到这里,气得揪紧了丝帕,暗骂陆骥是祸水,专惹这些烂桃花害得自己平白无故地遭人嫉恨! “你,县主你……”贾秀琴语无伦次,可气急败坏的她偏又不敢拿锦云县主怎么样,只好转移话题道:“不听县主你胡说八道了,你还是赶紧告诉我关于王兰的什么事情我不知道吧。” 锦云县主道:“莫澍将军家的莫骁你该知道吧。”贾秀琴道:“知道,他之前不是叫陆骁嘛,是绝尘将军家的养子,后来才认祖归宗的,好好地说他做什么?” 锦云县主道:“因为王兰瞧上他了,一心嫁给人家。”贾秀琴惊道:“果真,我怎么不知道?不会吧,王兰自诩是伯府嫡长女,王家又富庶,素来是眼高于顶的。至于放着那么多勋贵子弟不嫁,倒看上这么个没根基的武将?” 这边贾秀琴很意外,假山后的方采蘩也觉得出乎意料。对那边两个女人的对话也就听得更认真了。 锦云县主哼了一声:“你知道什么!莫家虽然没根基,可莫澍好歹也是凭军功坐到了京卫指挥同知这个位置上,如今更是因为长信侯被停职,代任指挥使一职。那莫骁也是五城兵马司南城指挥,比那些单靠着祖上的荫庇混日子的纨绔强多了。况且人都说他家不缺银子,一直在四处打听哪里有庄子卖,哪里有铺子卖。更难得的是嫁到他家,上头没有婆婆太婆婆,一进门就是当家主母,所以啊京里暗地里不知道有多少人家想将闺女嫁到莫家去。” 贾秀琴道:“这,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锦云县主道:“莫骁是陆将军夫人养大的,和绝尘将军兄弟情深。王兰一心嫁莫骁,你说她能容忍你对付莫骁未过门的大嫂?以这个泼辣货的做派,叫她知道了看她怎么收拾你!” 贾秀琴沮丧不已地道:“好不容易跟方采蘩照了面,难不成就这么放过她?”锦云县主道:“不放过又能如何,你这么明白地对付方采蘩,恐怕还没出手就叫王兰那泼辣货看出来了。” 贾秀琴哼了一声:“我不能明面上对付她,暗……” “赶紧走,我听到脚步声,应该是有人要过来了。”方采蘩正听到紧要处,文氏忽然附在她耳边道。自己三人鬼鬼祟祟地躲在这里,叫人看到了确实不好,方采蘩只好无奈地退回,沿着原路返回到王家的花房。 此后在得知王兰一伙去了王兰的院子后,赵紫槿又带着方采蘩几个去了王家花园种植梅花的地方看了一阵梅花。大家都是从潭阳来的,相比起孙家的梅庄,王家这几棵梅树根本就不够看。大家草草转了一通之后回到花厅,不久王兰也带着她的那些客人来到了花厅。 大家凑在一起,即便不熟但出于礼貌少不得要寒暄一番。方采蘩有了之前的偷听,对贾秀琴多了几分警惕,所以这姑娘拉着锦云县主一唱一和地针对自己的时候,都被她不轻不重地还击了回去。贾秀琴没占到便宜,只能暗自生气又不能发作。 那边王兰还有另外两个姑娘则拉着方采菱说话,巧妙地向她打听有关莫家尤其是莫骁的情况。偏偏方采菱一想到莫骁就浑身不自在,哪肯多说有关他的事情,对人家的问题大多是回以“不清楚”“不知道”,王兰几个很是失望,看得一旁的方采蘩暗自好笑。 然后王家厨房开始摆膳,大家都是女子就一道开了两席。王兰她们那边一席,方采蘩她们这边一席。冬天为了保证菜都是热乎的,菜都是一炒好再陆续端上来的。 一个婆子端着托盘,托盘里放着一碗麻油鸡,一碗红烧鲤鱼。婆子小心翼翼地慢慢往方采蘩她们这席走了过来,不料走到方采蘩身边的时候,婆子忽然身子一歪,手中的托盘一下就偏了,盘中的菜碗跟着就要翻出来。 立在方采蘩身后的文氏一手拽住婆子,一手扶住她端托盘的手,微笑道:“慢些。这么烫的东西,打翻了一准烫到人。”坐在方采蘩左手边的雷三姑娘不快地道:“是啊,幸好文嫂子手快,不然采蘩姐姐就被烫到了。” 赵紫槿脸色大变,正要呵斥那婆子,却被那边席上的王兰抢了先,王兰厉声道:“来人,将这老货拖下去打十板子!”婆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砰砰砰不要命地磕头,边磕头边求饶:“大姑娘饶了奴婢,奴婢不是故意的。方才不知是谁踢了奴婢一脚,奴婢差点跌倒才会打翻菜肴的……” “好端端地谁会踢你,贱婢险些犯下大错还要狡辩,给我再加十板子!”“大姑娘,奴婢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了。夫人,夫人您救救奴婢吧。”婆子凄厉地大叫着,匍匐着爬到赵紫槿的脚边苦苦哀求。 赵紫槿的脸色很难看,对继女是恨得牙痒痒。王兰这小贱人,这分明是她安排的偏还装得这么疾言厉色大义凛然。这小贱人八成是从自己身边的人那里打听到了自己和方采蘩不和,所以今日存心弄了这么一出,嫁祸给自己,小贱人无非是见伯爷宠着自己心怀不忿。哼,指使着这老货来向自己求情,分明是给自己出难题。 饶了这老贱婢,自己咽不下这口气。不饶她,二十板子下去非得打死人不可,伯爷知道了肯定要说自己心狠手辣毫无仁慈之心。 赵紫槿这里正左右为难,方采蘩想了想,起身笑着看了看王兰又看了看赵紫槿,然后道:“大姑娘这般生气,无非是因为我差点被烫到了。我这不是没被烫到吗?我相信这婆子不是有心的,大姑娘就饶过她吧。”“是啊,饶了她。”孙玉琴一边附和着方采蘩一边冲赵紫槿使眼色。雷三姑娘和方采菱也替婆子求情。 赵紫槿很快冷静下来,沉着脸道:“既然客人都替你求情,那就暂且饶了你,不过一个月的月例银子是要罚的,你可服气。”“多谢夫人,服气服气!”婆子不住地磕头道谢。 赵氏这狐狸精没来之前,家中的下人自己想怎么惩治就怎么惩治,从来没见这些贱婢敢讨饶。今日这老货犯了这么大的过错,自己要整治她她居然向赵氏求饶,反了这些贱婢!而赵氏还真的饶了她。这分明是打自己的脸,这回换成了王兰恨得牙痒痒了。 有了这个插曲,此后端菜的丫头婆子个个战战兢兢百般小心,倒是再没出什么差错。用完了膳大家又在王家的花厅喝了一通茶说了一会儿闲话才告辞。 方家姐妹和孙玉琴以及雷三姑娘道了别之后,坐上自家的马车各回各家。方采蘩掀起车帘一角往外看,方采菱也扑过来一道观看街景,无意中一瞥,看到了韩进之。她不由对方采蘩笑道:“我看到韩先生了,不用说,肯定是陆大哥不放心,请他跟着咱们。我这姐夫不容易啊,随时随地担心着姐姐。” 方采蘩脸一红,斥道:“这孩子学了谁,油嘴滑舌地找打呢!”方采菱缩了缩脖子:“我说的是实话,我想此刻在京卫指挥使司那边的陆大哥肯定是心绪不宁。”一道坐在车里的郭家姑嫂捂嘴偷笑。“闭嘴,话怎么这么多啊你!”方采蘩气急败坏地作势去捏方采菱的嘴。 马车却猛然一停,大家不提防一道向前栽去。郭月皱眉,掀起车帘怒视着车夫正要开骂,却见前头围了一圈人,似乎有人在骂架,难怪车夫紧急停车。 人多的场合,方家姐妹不好掀开车帘往外看,只能听动静。听着应该是一男一女在争吵,方采蘩总觉得这女的声音似乎有些熟悉,正努力回想是在哪儿听到这声音。和车夫一道坐在前头的张婆子忽然探头进来,颤声对方采蘩道:“大姑娘,老奴瞧着前头那妇人怎么那么像明氏!” 明氏,一听到这名字,方采蘩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觉着这声音隐约有些熟悉了。明氏这女人给方采蘩的印象太深了,虽然过了十多年,她的声音方采蘩还是没忘记。 “明氏,这贱人,快,过去,好生看看究竟是不是,如果是一定抓住她,万万不能再叫她跑了!”方采菱反应很快,立马嚷着让车夫赶车过去。 然而那边明氏抬头和张婆子打了个照面之后,立马脸色大变拔腿就往旁边的巷子里跑。“是她,是明氏,追过去!”张婆子大声嚷道。无奈人多,街面就算再宽敞车夫也不敢让马跑快,等马车追到巷子口的时候,明氏已经跑到巷尾,正要转去另一条巷子。 “追,给我追上明氏这贱人!”方采菱咬牙切齿。方采蘩也知道这女人狡猾,今日抓不到她叫她再藏起来,兴许往后都找不到她了,也吩咐车夫继续追下去。 然而这一次又没追上,眼看着明氏又拐入另一条更偏僻的巷子。“追,继续追!”方采菱气急败坏地叫嚷着。这时车窗边忽然传来韩进之的声音:“别追了,当心中计!赶紧将车赶到大街上!” “为什么不追了,韩先生,您不知道这……”方采菱不满地争辩,却被及时反应过来的方采蘩打断。方采蘩道:“听韩先生的,明氏阴险狡诈,咱们不能上了她的当!” 文氏点头:“对,这妇人逃跑当中确实透着古怪,不能再跟着她了,赶紧回去。” ☆、第89章 不甘 明氏回头见方家的车夫将马车掉头,打算驶离那条巷子,大感意外。忙飞快地蹿进一座宅子门前,伸手推开门对里头道:“怎么办,方家的马车回头了,根本没跟来!” 宅子里面领头的青年厉声道:“怎么会这样,明氏你是不是怕死,跑得飞快叫她们给跟丢了所以不追了?”明氏赶紧摇头:“小的哪敢,小的一直按照二爷交代的那样跑,既不叫她们追上又不让她们瞧不见小的!” 青年一拳捶在自己手掌上:“管不得那么多了,你们都给我蒙上脸,赶紧过去直接抢人!”他身旁的小厮忙道:“二爷,万万不可!这一片宅子因为连番死人成了凶宅才无人居住,可再过去两条巷子就是街道了。光天化日之下咱们这么大张旗鼓地抢人,万一不小心暴露了,后果不堪设想!” “怎么会暴露,这次爷做了周密的部署,带的人足够且个个都是好手,而方家那边就只有上次那两个妇人。咱们一冲过去就将人带走,其他人通通打晕,京兆府的那帮草包不可能寻到咱们头上的。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快点别磨蹭!”青年疾言厉色,他身侧的那些人立时齐刷刷拉上蒙面黑布,抽出藏在身上的钢刀,作势冲出去。 “不好,似乎是五城兵马司的人在这一带巡逻来了!”藏在墙角把风的人忽然冲进来道。那些打算冲出去的人顿时停下脚步,齐刷刷回身看着青年,青年脸色铁青,咬牙跺脚道:“不怕,咱们人多,冲过去抢人!” “爷三思啊,咱们和五城兵马司的人扛上,就不能一下捋走方大姑娘了,时间拖得久,暴露的风险就大啊!”小厮扑通一声跪在青年跟前苦苦哀求。 “五城兵马司的人护着方家的马车走了,领头的瞧着好像是那个当官的。”把风的人缩在门口继续报告。 青年厉声呵斥道:“胡说,五城兵马司的人怎么会不巡城倒护着方家的马车走了!”把风的急道:“二爷是真的,小人不敢说谎!”小厮道:“这地界可是归南城兵马司管辖,南城兵马司指挥使正好就是那个陆家的养子莫骁,兴许那领头的就是莫骁本人。” 青年哂笑:“莫骁怎么说也是南城兵马司的头头,巡城这些事哪里需要他亲自上阵!”“方家的马车已经穿过这条巷子了,再不追就迟了。”把风的继续报告。青年悄悄地探头看了看,果然看到十来个兵士凑拥着方家的马车,领头的似乎还真是莫骁。 青年犹豫了一通,到底还是摆了摆手,不甘地道:“罢了,都回了吧。那边就是闹市区了,确实不宜动手。” 一旁的明氏失望极了,腹诽道:这么好的机会就这么错过,真是可惜!这眼看着就要过年了,若是二爷成功捋走了方家大丫头,那么方家这个年也就别过了。一想到方修文和胡氏丢了闺女之后悲痛欲绝束手无策的样子,明氏就快意无比。可惜,天不从人愿哪。 第39节 心头不甘的明氏眼睛眨巴了两下,对青年道:“二爷也不要气馁,今日不成功下次再想法子。”青年颓然道:“下次得等到什么时候呢?明年二月方采蘩就要嫁给陆绝尘那小子了。” 果然还是处子之身的女子贵气,可惜自己为方修文苦守多年的贞洁却被那样一个龌蹉下贱的男人给夺走了,而且自己的身子还被不止一个男人糟践过。明氏一想到过去几年的不堪遭遇就恨得想拼命尖叫,自己之所以会落到都怪方修文和范氏老虔婆,还有胡氏贱人以及她的几个小崽子! 要想报仇,凭着自己一个人根本不可能做到,还真得借助眼前这位二爷。只是这位二爷再次受挫,会不会就此丧失信心从而放弃。 因为担心这点,明氏等其他人都走了,就剩下自己和青年以及小厮后,对青年道:“方采蘩嫁给陆骥了难道就不美了?二爷为什么就非要抢到处子的她呢?前朝太宗的皇后在跟着太宗之前,不光嫁过人还生养了孩子,可太宗爱其美貌,愣是封了她做皇后,也没见人敢说太宗的不是。” 明氏这婆娘还真是会说话,竟然将自己比作前朝的太宗皇帝,想到自家老子大事若成,自己可不就是能继承大统做皇帝。青年这么一想,沮丧的心情立时消散,笑道:“明氏你说得对。即便方大姑娘嫁作陆家妇,但一想着她那张精美绝伦的脸蛋,婀娜的身姿,爷我还是放不下。既然是这样,那咱们就不急了,慢慢等机会,只要方采蘩还在京城,爷总有一日会寻到机会的。” 明氏松了一口气,笑道:“这就对了。功夫不负有心人,小的相信二爷终究会抱得美人归的。” 一旁的小厮脸色阴沉地看着明氏,对这臭婆娘是恨得牙痒痒。他家主子这般疯狂地迷恋方大姑娘,为了得到人家不管不顾,他对此是很不赞同的。本想这次不成功,然后方大姑娘嫁了人,他家主子就会放下心头执念,从此不再做这种有可能危害到王爷大计的蠢事。 谁知明氏这贼婆娘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居然在一旁怂恿撺掇二爷。自己要不要设法弄死这婆娘呢?要弄死她很容易,只要在王爷或者三姑娘跟前说两句话,这女人都会活不了。可那样的话,二爷为了得到方大姑娘所做的这些事,也就瞒不住王爷了。二爷失去了王爷欢心,自己这些跟着二爷的人岂能好过?究竟咱们办好呢?一时间小厮苦恼极了。 马车里的方采蘩问莫骁堂堂指挥使怎么会亲自带人巡视。方采菱虽然不想跟莫骁说话,但也觉得奇怪,所以也张着耳朵听莫骁怎么回答。 莫骁解释说自己整日里坐在衙门,闷都闷死了,他本来就时不时地会亲自带人巡视。然后昨晚陆骥又说今日方家姐妹会到南城这边的诚意伯府做客,让他警醒着,别叫人冲撞了方府的马车。所以今日莫骁就亲自巡城了。其实早先方采蘩她们去往诚意伯府的时候,莫骁就带着人远远地看着方家的马车了。方家马车从王家出来后,他又带人远远跟着。不过要不是见方府马车忽然跑到这边的偏僻小巷觉着奇怪,莫骁就不会跟过来和大家照面了。 听到这话,方采菱少不得又要感叹自家姐夫为了姐姐真是操碎了心,姐姐若是不对姐夫好点,她都会替姐夫抱不平,惹得羞恼的方采蘩在她腰间狠狠掐了两把才叫她乖乖闭嘴。 将方家的马车一直护送到大街上,又见韩进之始终不远不近地看着,莫骁才放心地带着人走了。方采蘩一行人平安地回到家,先去范氏那里回禀了,然后一起来到胡氏院子。 还没等胡氏问起,方采菱就急不可耐地说开了,这孩子还在为差点抓到明氏结果还是叫她给逃了而惋惜愤怒。 “你们瞧清楚了,果真是那贱人?”胡氏惊得跳了起来。方采蘩点头:“张妈妈和她照了面,认出了她,她一看到张妈妈就跑。”胡氏侧身看着张婆子,张婆子重重点头:“是她,小的瞧得真真儿的,不可能认错!” 胡氏点头:“嗯,我相信你。试想不是她的话,她又怎么会一见你就跑。只是你们这么多人,那贱人就一个,怎么还叫她给跑了?” “呃,关于这个,夫人请听我解释。”文氏将当时情况说了一遍,然后道:“这女人明明可以完全逃离的,可她偏偏要让咱们看到她继续追,我正心里头犯着嘀咕,然后就听到韩伯父让咱们别追了,当心中计。” “韩先生让你们别追了,那肯定有他的道理。明氏贱人极其狡诈又极其阴毒,确实不可掉以轻心,你们做得对。”韩进之是未来女婿的师父,陆骥的本事胡氏知道,能教出陆骥这样厉害的弟子,胡氏对韩进之佩服得五体投地,听说是他的意思,哪有不赞同的道理。 接着方采菱又说了席间方采蘩差点被热鸡汤烫到的事情,胡氏立马想到是不是赵紫槿不怀好意安排的,然而跟着又否决道:“不会,她不会那么蠢。她自己邀请的你,你在诚意伯府出事她可是脱不了干系的。” 方采菱则疑心是王兰指使她家那婆子做的,因为她和赵紫槿这个继母根本就是面和心不和,而自家是赵紫槿的客人。胡氏和方采蘩齐齐摇头说王兰好歹是伯府嫡女,和继母斗气下下她的面子可以,但真的要做出这种有损诚意伯府声誉的事情还是不会。 一旁的郭月笑了笑,用茶盅摆了婆子端着托盘走过时其他人的位置,然后指着茶盅道:“婆子说有人踢了她一脚,这应该不是假话。那么谁会是踢了她的人呢?只有这三个人有嫌疑,一个是贾秀琴的婆子,一个是她的丫头,另一个是锦云县主身边的丫头。” 方采菱皱眉说好好地,贾府的人和吴王府的人为什么要去踢王家的婆子,恐怕是那婆子自己脚下打滑,然后怕主子责罚就随口撒谎。 郭家姑嫂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方采蘩,方采蘩笑着让其他人都下去,屋内单留自己母女,然后将自己在王家假山后所听到的话说给母亲和妹妹听。 “竟然有这样的事,原来骥哥儿差点就尚了主做了驸马!于氏这恶婆娘,居然死死地瞒着咱们!”胡氏眼珠子差点没瞪出眼眶。方采菱也被吓到了,喃喃道:“好险,咱们差点就失去这么好的姐夫了。” 方采蘩默不做声,其实心里却后怕得要命。一想到若不是陆家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地请了连氏做媒,及时将亲事定下,自己和陆骥就将活生生被拆散,那样的结果简直叫人生不如死。 “这样说来,踢了王家婆子一脚的铁定是那贾秀琴身边的人无疑了。真是又阴毒又不要脸,那样滚烫的一大碗鸡汤淋下来,我儿的脸和脖子肯定会烫伤,那就破相毁容了。这小毒妇,往后有机会遇上我一定叫她好看!”胡氏咬牙切齿。 “对,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叫她也尝尝破相毁容的滋味!”方采菱点头狠声附和。 母女几个正气愤着,婆子来报说陆骥来了。胡氏想着女婿对闺女煞费苦心地生恐他出事,真是太不容易了,今日这时候就来了很明显是关心闺女提前下衙了。而闺女今日出门确实遇上的事情比较多,就很大度地允许方采蘩独自去见陆骥,让他两个单独说说话。 陆骥和方采蘩照旧是来到后花园的水榭,刚一坐下方采蘩还没开口,陆骥就劈头问了一句:“蘩姐儿可知道吴王?” ☆、第90章 锁定 方采蘩一愣,陆骥怎么一下问起这个来了,见陆骥神情严肃,方采蘩便认真答道:“知道,今上的堂叔,当初先皇撤藩的时候,其他几个藩王都反对,唯独老吴王最先支持,主动交出自己的藩地管辖权,然后回到京都居住。所以后来其他几位藩王或者被关押进了宗人府,或者降低甚至削去爵位,唯独他这个吴王坐得稳稳当当,且传到了下一代。 不过他唯一的嫡子好几年前随同皇上狩猎的时候,堕马而亡。庶子倒是有几个,眼下他家还没请封世子吧,也不知道他会请封哪一个。嗯,还有他家有个庶女被封了县主,今日在王家我还和她说了话呢。怎么,你是想结交这吴王还是你觉着他有什么不对?” 陆骥道:“不是我觉着他有什么不对,而是英王爷和罗家伯父他们都在疑心他。”方采蘩疑惑了:“疑心他,疑心他什么?”陆骥道:“疑心他就是当年西北战场和犬戎人勾结导致我大晋大军大败,害得谢老将军自杀谢罪,谢将军和我爹爹他们只好隐姓埋名蛰伏好些年的幕后指使者。” “不会吧,他可是大晋的皇室宗亲,大晋大军被西戎灭了于他有什么好处?”这消息太叫人惊骇,方采蘩激动得直接从陆骥膝盖上跳了起来。 “嘘,轻点,仔细叫人听到了!”陆骥一把按住她,在她耳边低声道,“英王怀疑他想谋反,自己做皇帝。” 方采蘩惊悚了:“谋反,这可是诛灭九族的大罪,况且哪有那么容易成事,吴王不至于这般胆大妄为没头脑吧!” 见心上人小嘴微张,眼睛瞪得溜圆地看着自己,陆骥忍不住在她唇上亲了两口,然后道:“胆大妄为?世间想坐龙椅想疯了的人何其多!” 原来这些年英王一直在查当年西北军中有人泄密,害得大晋大败那事,结果前些日子还真叫刑部罗侍郎通过一桩案子查到了一些线索,然后顺藤摸瓜最后查到吴王那里。此事太过重大,英王也是因为谢将军和陆仪莫澍他们当年都是受害者信得过,加上也需要大家的协作才将这事告诉了他们。 原本这事陆骥不该和方采蘩说的,可他原先听了韩进之说的有关追赶明氏时候发现的可疑之处,心里那点原本就有的隐约的猜测再次浮上心头,然后就急冲冲来找方采蘩了。 陆骥道:“蘩姐儿,当年和锦那些歹人很是古怪,大家都怀疑他们不是真的流民,这事你还记得吧。”方采蘩点头说记得。那样惊心动魄的一个夜晚,她以为自己可能会丧命的夜晚,有生之年都不会忘记。 陆骥道:“如今我忽然有个大胆的猜测,说给你听听,你看看是不是有道理。”方采蘩一愣,道:“猜测,什么猜测,说说看。”陆骥道:“要说这事还得从头慢慢说起。” 接下来陆骥告诉方采蘩,说刑部罗侍郎的人因为一桩连环失踪案,发现万盛州下辖的一个县的深山老林里有人在悄悄地开采铁矿,冶炼出的铁就直接私铸成兵器。大晋铁矿和盐一样,都是官府监管,私人不能开采,至于私铸兵器更是谋逆大罪。 然而由于走漏了风声,等官府的人赶到的时候,铁矿和兵器坊的人都跑了,其他没跑的工匠则都被杀死灭口。刑部的捕头不死心,悄悄带了几个心腹搜遍了那座山,终于找到一个幸存者。 幸存者说铁矿那些管理人员平日里都是戴着面具,自己根本不认识什么人。不过那些人当中有好些是京都口音,还有某次京里似乎来了个地位较高的人,那些面具人都称呼那人古先生。 因为有人不小心撞了一下,古先生的面具掉到了地上,这位幸存者正好看到了他的脸。那张脸很有特点,所以幸存者觉得自己若是能再看到那位古先生,一定能认出他来。 为此这幸存者被秘密带到了京都,罗侍郎悄悄找了刑部最擅画人像的丹青高手,根据幸存者的描述画了一张古先生的画像,然后开始满京城的寻找,虽说是大海捞针,但大家还是期待奇迹出现。 然后奇迹还真的就出现了,英王爷某次无意当中看到刑部的那张画像,觉着自己似乎在哪儿见过与这画像模样有些相像的人,他想了许久才想起自己是在王叔吴王府上见过,那人是吴王府的一个师爷,仿佛就是姓古,专门替吴王府打理田庄,平日里很少来王府。 英王为自己的发现吓了一跳,虽然不愿意相信果真是这人,但还是让罗侍郎的人悄悄带着那位幸存者,远远地观察那位王府的古先生,确定此古先生是不是彼古先生。结果幸存者激动地说这位古先生就是自己在万盛深山老林铁矿那边看到的古先生。 有了这个发现,再拿其他的事情一一对照,似乎都能吻合起来。事情太叫人惊骇,英王爷赶紧进宫禀告了皇上,请皇上定夺。皇上想知道吴王究竟走到了哪一步,朝中有没有人被他暗地里拉拢过去了,便让英王按兵不动,不要惊动吴王,等他自己按捺不住跳出来再一举剿灭。只是提醒谢霆之陆仪莫澍等人注意兵部以及军中动向。 方采蘩听得毛骨悚然。因为接近年关,京都上下一派热闹祥和的气氛,大家都在准备年货,置办过年的新衣裳,人们喜笑颜开,家家热热闹闹,谁知道这和平的表象下竟然有这样凶险的暗流在涌动。 陆骥道:“听说当年万盛州闹饥荒流民闹事,知府被免职方叔叔还代任了一段时间的万盛知府。”方采蘩点头说是。 陆骥道:“如今大家觉得,那些最先闹事的应该全部是真的受灾的流民,而后来四处烧杀抢掠的只怕是吴王的人有意识地在那里引导。其目的不过是想将万盛局势搞乱,然后自己好趁机绑架青壮年去铁矿做工又不被官府察觉。 至于那些流民后来就开始往别的地方,甚至跑到了樊阳州府和锦县郭家洼抢劫,应该是转移视线。因为那时候万盛州流民事件,朝廷派了军队去围剿。吴王应该是开始担心自己那秘密铁矿和兵器作坊被发现,所以迫不及待地安排人引导着那些真正的流民离开万盛州转而去别的地方。” 方采蘩点头,觉得陆骥说得有道理。陆骥接着道:“至于他们会去和锦郭家洼,打算捋走你,背后的指使者,我觉得一个人最有可能。” 这才是方采蘩最关心的问题,她一下坐直了身体,道:“是谁?”陆骥道:“元锦城,吴王的次子。”方采蘩愣了片刻,随即摇头:“这不可能!我就是到了京城都从来就没见过此人,更别说那时候还远在和锦那等小地方,这姓元的可是王府宗室子弟,人家根本都不知道世上有我这号人吧。” 陆骥道:“你忘了梅三那个瘸子,他可是知道你的。而据我所知,梅三和元锦城经常在一起眠花宿柳吃喝玩乐的。梅三当年到了和锦想将你弄到手却没成功,回来肯定会说起。姓元的正好又要派人去和锦那边作乱迷惑官府,顺势捋走你一点也不稀奇。还有,我和元锦城在谢府和英王府见过两次面,感觉那家伙对我有一种深深的敌意,虽然他自认为隐藏得很好,但我的感觉不会骗我。” 这,这家伙的脑洞未免开得太大了吧,然而仔细一想也不是全无道理。好吧,本着大胆假设小心求证的原则,方采蘩问陆骥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陆骥见未婚妻并没有说自己怀疑元锦城是异想天开,不由大受鼓舞,道:“自然是钉牢了他,看看究竟是不是他在打你的主意。如果是的话,就先忍着,回头再弄死他,因为皇上说了不要轻举妄动打草惊蛇。不过我疑心那个明氏已然投靠了吴王府,我师父说他看到明氏今日跑去的巷子,好像隐藏得人,所以才不让你们追下去了。” 明氏那个女人素来诡诈,她知道自家在找她,所以给自己寻个强有力的□□,这□□要一方面能藏身,一方面能对付方家。放眼整个京都,吴王府确实是最理想的人家。只是明氏是怎么和吴王府攀上关系的呢?方采蘩忽然想到那位锦云县主,然后才想起自己还未问陆骥关于皇上赐婚的事情。 面对方采蘩的质问,陆骥只好坦白了当时的情形。即便知道陆骥对自己的心意,可方采蘩心里还是酸溜溜地,噘着嘴道:“老天不长眼哪,我们陆少将军这棵上佳的小白菜,居然被我这个乡下来的土包子给拱了,难怪这些高门贵女忿忿不平。陆少将军,和驸马爷这身份擦肩而过你是不是很失落?” 陆骥捏了捏方采蘩嘟得老高的嘴巴,吃吃笑道:“瞧这小嘴,这都可以挂油瓶了。傻瓜,这有什么好气的,我就稀罕你来拱我。可惜你不肯,没办法只好我来拱你了!”说完抱紧方采蘩,在她额头眼睛嘴巴脖子上好一通乱啃。 两个人闹得气喘吁吁才停下,然后陆骥问方采蘩贾秀琴有没有对她怎么样,待听说她差点被热烫的鸡汤淋到了身上,立马变了脸色,责备道:“你,蘩姐儿你让我说你什么好!你怎么能这么托大。既然知道她要对付你,你就该立马告辞离开王家才对!这回幸好文嫂子反应快,不然你不就遭罪了?” 方采蘩哼了一声:“离开,我为什么要离开。又不是在她贾府,她一个姑娘家能弄出多大的幺蛾子来。别说有郭家姑嫂在身边,就算没有她们,我自己也能避开。姑娘家要对付人,无非就是那些小伎俩,上菜的时候我本来就在小心提防的。” “俗话说只有千年做贼的,没有千年防贼的。那人一心害你,你稍一疏忽就可能上了当。蘩姐儿你听话,往后有她在的地方你一定一定要小心,最好是避着她点。”陆骥苦口婆心。 方采蘩不高兴地道:“那样子多窝囊啊,难不成我这辈子都要避着她不成?她可以对付我我就不能对付她啊。今日不过是在人家府上,怕闹出事来对不住主人家,不然你以为我会轻易放过她。” 陆骥笑:“我也是关心则乱,忘记我们方夫子可是极其聪明且读过兵法的人,想出点子整整某个不知天高地厚且心地阴毒的小丫头,那是小菜一碟。” 方采蘩又说起王兰看上莫骁的事,陆骥道:“那诚意伯嫡女只能空想了,莫家叔父绝对不会同意这门亲事的。高门嫁女,低门娶妇,莫叔父才舍不得骁哥儿受委屈。” 方采蘩点头:“依我今日所见,那王兰有些跋扈,莫骁又不是个好脾性能吃亏的主,他们两个做了夫妻,针尖对麦芒地恐怕有得吵了。” 陆骥道:“可不就是,你以为所有人都像你这么温柔我这么体贴。”方采蘩乜斜了他一眼,刮了刮脸皮:“不知羞的陆王婆,脸皮可真厚!”陆骥蹭了蹭方采蘩素净如梨花的脸,低笑道:“和你这吹弹得破的脸比起来,天下间又有谁的脸皮不厚呢?” “油嘴滑舌的真讨厌!”方采蘩抚着他的脸叹道,“好怀念以前和锦那个住我家对面的面瘫少年,如今这个冒牌货也不知道是从哪儿钻出来的。”陆骥一扬眉,似笑非笑地道:“我脑子坏掉了才会佳人在怀还木着一张脸。” 两个人耍了一会花腔,方采蘩道:“莫骁这年岁,确实可以说亲了,不知道他喜欢什么样的姑娘,莫家叔父理想的儿媳妇是怎样的。谢将军夫人和申衡的娘给他提了好几个姑娘,可他父子两个都兴致缺缺,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 陆骥心想,骁哥儿喜欢什么样的姑娘不知道,可莫家叔父喜欢什么样的儿媳妇自己却知道。很明显他是看上菱姐儿了,然而两个当事人这般水火不容地,这亲事想成,太难! 要说方家的女人聪明,偏偏她们又那么愚钝,明明莫叔父都做得那么明显了,可她们愣是没感觉到。而自己身份尴尬,想提醒一下又不好开口。 因为疑心明氏投靠了吴王府,过年前后这些日子,不管是热闹非凡的瓦肆,还是人人争相前往的大相国寺庙会,甚至元宵佳节的灯会,方家几姐弟都被大人禁止前往。 这可是自家来京都过的第一个年第一个元宵节啊,方志远原本老早就设想着要怎么玩,谁知到头来给死死地关在家里,为此他郁闷得恨不能撞墙。幸好陆骐够义气,每次自己跟着大人去逛了什么好玩的地方,都要买些东西回来给方志远逗他开心。 莫骁也很同情他,但凡看到好玩的东西都会买回来给他和鹏哥儿。在莫澍的念叨下,这家伙甚至还给方采菱也带了几次东西。弄得方采菱很是意外,很不自在地向对方道谢。 日子飞快地过着,然后二月初八,陆骥和方采蘩成亲的吉日终于到了。 ☆、第91章 迎亲 在此之前,关于如何迎亲,两家曾经讨论过。方家的意思是,两家这么对门对面的住着,倒是省事儿,迎亲队伍就这么出了方家大门,然后直接进入陆家。 陆家却说这样太委屈了方采蘩,迎亲迎亲,就得吹吹打打热热闹闹地迎才对。不然新娘子坐花轿,这都还坐热乎呢,就要下轿了,怎么样也得去大街上转悠一圈才行。省得除了接到请帖的人家,其他人都不知道陆骥和方采蘩今日成亲。 陆家的想法得到了媒人谢霆之夫妇的赞同,莫家申家也这么觉得。与方修文交好的罗侍郎夫妇也觉得该讲的排场还是得讲,就连英王爷听说这事后都建议迎亲队伍绕街道转一圈。 英王爷当时笑呵呵地道:“京都百姓只见识过绝尘将军身着戎装时候的英俊威武,咱们还得让他们见识见识穿上新郎官大红吉服的陆少将军是何等的风流潇洒嘛。” 赞同热闹的人占多数,方家本来是怕麻烦陆家才提议不绕街道的,既然陆家坚持,他们自然不会反对。所以到了成亲这一日,迎亲队伍从方家接了新娘子之后,浩浩荡荡地一长溜人马出了枫树巷,绕着长街转到了京都最繁华的商业地段,最后再绕回枫树巷进陆家大门。 陆骥穿着大红色的新郎官袍服,头上戴着白玉冠,高坐在一匹异常神骏的马上,身子还是跟当初凯旋时候一样,标枪一般挺得笔直。然而眼神却不像那日那般肃穆凛冽,而是柔和温煦,时不时地看一眼身旁的花轿。英俊的脸上洋溢着欢喜的色彩,围观的人群老远都能感觉到他内心的喜悦之情。 威震西北勇擒西戎猛将的绝尘将军成亲,迎亲的人几乎都是西北战场下来的军中将士,这绝对是轰动全城的大事,一时间万人空巷,百姓们纷纷挤在街道两边围观这一盛况。年轻的大姑娘小媳妇关注的重点在新郎官身上,年长的却盯着嫁妆指指点点。 迎亲队伍经过京都最繁华的那条大街的时候,围观人群中有个消息稍微灵通一些的婆子道:“听说新娘子的嫁妆有九十六抬,等会子咱们数一数,看看是不是真有那么多。” 另一个婆子反驳道:“不会吧,九十六抬,这都好些年没见到过了。如果新娘子是公主郡主什么的,一百零八抬都不稀奇。可九十六抬,也得是王爷府国公府的嫡出姑娘才会有的排场吧。最不济也是侯府出身才行。” “你知道什么,新娘子的嫁妆,官府又不限制,一般人家不过是怕树大招风才不得不藏着掖着。其实有些富庶人家给闺女的陪嫁远比那些破败了的勋贵之家给闺女置办的嫁妆丰厚。”又有一个婆子忍不住插嘴。 先头那婆子忙道:“就是就是,这新娘子好歹是户部侍郎家的嫡长女,又是嫁给威名赫赫的绝尘将军,娘家置办的嫁妆丰厚一些很正常。” 旁边一个中年仆妇样的一副知根知底的模样道:“你们都错了,方家家底一般,嫁个闺女不可能将家底掏空。陆将军和方侍郎本就是好友,这些嫁妆其实有好些都是陆家自己置办的,无非是图个排场大好看而已,当事人自己心知肚明就是了。” 第二个婆子不相信地道:“陆家不过是靠着军功才起家的新贵,不会有那么多银子吧。” 中年仆妇道:“当初谢将军陆将军几个隐姓埋名那几年,一直在和西域人做玉石买卖,几个人都发了大财。陆家在京里广置田庄铺子,这可不是什么秘密哦。” “啊呀,竟然有这样的事,这样说来,这新娘子还真是好命,嫁的夫婿不光样貌出众前程远大,还家资丰厚,且没有兄弟分家产。娘家和婆家紧挨着,公公和自家老子还是好友。方大姑娘嫁到陆家去,是真正地跳进福窝了!”几个婆子张大嘴巴惊叹不已。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可是在哪个贵人府上当差?”一个婆子问那中年仆妇。“是啊,实话告诉你,我是……”中年仆妇面有得色正要说出自家主子是谁,却被打断了。一个身着竹青色棉比甲的丫头扯了一下中年仆妇的衣袖,怒气冲冲地道:“孟嫂子你怎么还在这里磨蹭,赶紧上去,回头主子发火,有你受的!” 中年仆妇缩了缩脖子,跟着丫头走进街边一座装修豪华的茶楼。茶楼二楼的一间雅间里,坐着锦云县主,王兰还有孟秀琴。几个人一边磕着瓜子一边望着下面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 “绝尘将军果然名不虚传,穿什么都好看。不过那个叫莫骁的也不差。”王兰指着同样骑马的莫骁道。贾秀琴和锦云县主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两个人都不搭腔。 第40节 王兰的贴身丫头忙笑着捧场道:“姑娘说得对。这军营里出来且上过战场的就是不一样,你看同样都是骑马,莫少将军和申家那位爷一比,申家那位愣是不如莫少将军有气势。” “嗯,还真是。今日莫少将军穿的这石青色箭袖袍服也比申家那位爷穿的蟹壳青箭袖袍服精神。”王兰身边的婆子附和道。 见王兰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马背上的莫骁直瞧,锦云县主眼珠子转了转,指着下面迎亲队伍抬着的嫁妆道:“王兰你不知道吧,听说新娘子光是头面就有八套。其中赤金嵌羊脂玉的三套,赤金嵌翡翠的两套,赤金嵌玛瑙的一套,珍珠的一套,蜜蜡的一套。当然这不是方家自己置办的,都是陆家给方采蘩弄的。” “这么多,不会吧?”王兰和贾秀琴咋舌之余又表示怀疑。“怎么不会,谢申陆莫四位将军当年蛰伏在西北,就是专门做羊脂玉买卖的,区区几套头面对陆家来说简直不值一提。你们都没注意吗?方采菱上次到王家,佩戴的都是羊脂玉的头面。” “那有什么稀奇的,有个家里做羊脂玉买卖的姐夫,还愁没有羊脂玉头面。”贾秀琴语气泛酸地道。 锦云县主道:“谁说那是陆家送她的,人家那是莫家送的好不?”“莫家,哪个莫家?”贾秀琴还没开口,王兰就尖声问起来了。 锦云县主笑了笑:“哪个莫家,自然是你们正在说的莫骁莫少将军家。只有他家既不缺羊脂玉头面又愿意给方采菱送。”王兰道:“不可能吧,就算莫家再不缺这东西,可终究和方家非亲非故,平白无故地给一个姑娘家送头面,就不怕外人说闲话。” 锦云县主道:“闲话,说什么闲话?莫家和陆家就像一家人,陆家和方家是亲家,莫家和方家的关系能不亲密?当初莫家的宅子翻修好之前,他父子两个可是住在陆家的,陆方两家对门对面地住着,你说他父子能不去方家晃悠?方采菱模样好嘴巴又甜,更难得的是人家那手女红本事,听说她给莫澍将军做了几双鞋,莫将军是赞不绝口。做长辈的高兴之下送给晚辈套把两套头面,几段尺头不是很自然吗?” “莫家还送了方采菱尺头?”这次质疑的是贾秀琴。“送了的,上次殷尚书家老太太寿宴,我身边的婆子无意中听到刑部罗侍郎家蓉姐儿身边的婆子丫头说话,可是听得清清楚楚。” 京都贵女圈子的人都知道,方采菱和罗玉蓉关系最好,罗玉蓉身边的人传出来的话自然是不假的。贾秀琴道:“莫澍将军是不是看上了方采菱,想给莫骁求娶他啊。” 锦云县主皱眉道:“这个,应该不会吧,莫澍将军应该只是站在一个长辈的立场觉得方采菱乖巧可爱又懂事,然后就送东西给她,就跟过年的时候长辈给晚辈封红差不多吧。不过,他们几家住得近,日子一久兴许……莫骁没定亲,方采菱今年就会及笄,谁知道呢。” “不要脸!”王兰忽然愤愤地道。贾秀琴和锦云县主不解地看着她。王兰又道:“方家真够不要脸的。陆家家底丰厚又出手大方,她们家尝到了甜头。莫家也很有钱,正好方采菱和莫骁年岁又相当,方家可不就打起了主意。不然莫家又不缺银子,莫澍将军哪里买不着鞋子,至于要她方采菱来做?” 贾秀琴恍然大悟:“是啊,咱们早该想到的。兰姐儿你说得对,方家人还真是不要脸!可怜莫家连个当家主妇都没有,爷俩都是军营里出来的粗汉子,哪能明白方家人的这些花花肠子。” “你们想多了吧,好歹方侍郎也是朝中三品大员,以能干出名,不然人家也不会由皇上钦点,直接从四品爬到了三品。这样的人行事岂能这么不顾廉耻。”锦云郡主端起茶盅优雅地饮了一口,满脸地不以为然。 贾秀琴道:“这些事方侍郎不见得会管,应该是他家的老太太还有其夫人包括方采蘩方采菱自己做的事,而能和莫家联姻,方侍郎肯定也是乐见其成的。” 王兰鄙夷道:“县主也太瞧得起这些从潭阳乡下来的土包子了。通过赵氏是如何让我爹爹一心娶她就可以看出这地方的人为了让闺女高嫁,攀上权贵,是如何不择手段不顾廉耻的。方采蘩我就不说了。你看申衡,京中不知道有多少闺秀对他芳心暗许,可最后愣是没抢过潭阳雷家的姑娘。即便申大夫人满心的不情愿,雷三姑娘也嫁进了申家。” 三个人议论的时候,下面迎亲队伍也走过去了好些。锦云县主看了看下面的围观人群,忽然指着一个地方道:“哈哈,我还以为就咱们喜欢看这热闹,原来郎君们也喜欢,你看那边树下的不是勇国公世子和温统领家的公子。不过勇国公世子怎么瞧着有些不高兴,脸色那么阴沉。” “在哪儿,我看看。”贾秀琴一下靠了过来,顺着锦云县主的手指看过去,果真看到了勇国公世子几个。新娘子的花轿已经走远,勇国公世子兀自伸长脖子一直追着花轿的方向在张望。 这下贾秀琴的脸色也和王兰一样,变得阴沉起来,绞着丝帕的指关节因为用力都发白了。锦云县主不动声色地看了看王兰,又看了看贾秀琴,抿紧的嘴角微不可察地颤了颤,转而目视着远去了的骑在高头大马上那道挺拔的大红色身影,脸色慢慢也变得阴沉起来了。 方采蘩因为蒙着红盖头端坐在花轿中,所以对京都人们如何盛况空前地围观迎亲队伍,路人或艳羡或妒恨的议论如何不绝于耳,骑着马始终守护在花轿边上的新郎官如何俊逸出尘,迎亲队伍的步伐如何堪比军营训练般地整齐划一等等丝毫感觉不到。 为了能插戴足够的首饰,梳头的婆子将方采蘩的头发梳得格外紧,再加上那繁重的首饰,所以她此刻只觉得头皮紧且痛。脸上刷墙一般也不知道抹了多少粉,这对于平素大多是素面朝天的方采蘩来说,简直是遭罪。还有嘴唇,也涂得格外夸张,绯红绯红的。紧紧握着手中的玉如意,方采蘩一心巴望快点绕回陆家,赶紧拜堂完毕送入洞房,她好卸下这满头金银珠翠,洗去这满脸的胭脂水粉,不然这滋味真是太难受了。 在方采蘩焦躁的忍耐当中,迎亲队伍终于回到了陆家。震天的炮仗和唢呐锣鼓声中,轿子终于落了地。“新郎官射轿门!”傧相高声喊着。不一会儿,方采蘩听到外面陆骥的声音:“蘩姐儿,我射轿门了,你坐好别怕啊。” “哈哈,新郎官这也太体贴了吧。”外头不知是谁怪声嚷了一句,然后其他人也齐声轰笑。轿内的方采蘩也忍不住轻笑出声,暗骂陆骥多事白白给人笑话自己的机会。 随即方采蘩听到轿门噗噗噗三声响,应该是陆骥射出去的箭矢打在了轿门上。随后有妇人伸手过来扶方采蘩下轿。这就要拜堂了,方采蘩不禁开始紧张,身子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 接着她手里被塞了一段红绸,一想着红绸的另一端是在陆骥手里,有陆骥在,她什么都不用怕,这样想着的方采蘩瞬间安定了下来。接下来的跨马鞍走火盆都走得稳稳当当。倒是陆骥因为担心她蒙着盖头看不见,又穿着宽大繁复的新娘吉服,生恐她跌倒,是以至始至终眼珠子牢牢钉在她身上。 引得边上的袍泽们忍不住取笑他这般猴急,这人都迎进门了,总不能不拜堂就送入洞房了吧。凛冽端肃的绝尘将军他们平日里绝没胆子取笑他,今日好不容易逮着机会岂能放过。 喜堂上陆仪和于氏早已端坐好了。陆骥迎着方采蘩走进来站好位置后,傧相立马高声宣起了礼。此时的方采蘩完全是个傀儡,只管机械地在喜娘的搀扶下,随着傧相的高声叫嚷弯腰转身。好在拜堂仪式不复杂,新人很快就被送入了洞房。 ☆、第92章 礼成 张婆子和阿喜阿巧都被胡氏安排做了方采蘩的陪嫁人员,自然是一道来了陆家。而方修文用惯了老牛头,一时间还不想放他走,好在陆方两家紧挨着,老牛头两口子不至于被分开。 新房里除了于氏母女,方采蘩自己的三个陪嫁,喜婆,媒人连氏之外,还有谢家以及申家的女眷并其他几个西北下来的将领的家眷,人比较多,所幸新房比较大,倒是不显得拥挤。 方采蘩被喜婆慢慢搀扶着在新床上坐下,然后喜婆端着装满花生莲子红枣之类东西的笸箩,开始一边念叨着“撒帐东,早生贵子传家风”之类的吉祥话,一边抓起笸箩里的东西往喜床上抛洒。 方采蘩蒙着盖头看不到,只感觉到花生枣子之类不断地打在头上身上。喜婆长篇大论地终于念完,笸箩里的东西撒完,撒帐仪式完成。 “揭盖头,揭盖头,这里可是有几个人从来没见过新娘子,都急着一睹新娘子芳容呢。”连氏大声嚷嚷起来。“我看最着急的还是新郎官吧。”吕氏笑着打趣,其他人跟着哄笑起来。 陆骥憨笑了两声,心里却想这话也没说错,自己还真着急看到蘩姐儿的脸了。因为依照规矩,婚前这一个月,即将成亲的男女是不能见面的,他早都憋得不行了。 喜婆一招手,陆家的婆子取来绑着红绸的喜秤,喜婆将其递给陆骥。陆骥轻轻伸过去,干脆利落地一挑,蒙在方采蘩头上大半天的大红鸳鸯戏水盖头稳稳地落在了远处的炕上。 光线猛然一亮,方采蘩下意识地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时正好对上陆骥黝黑的眼眸,只是这家伙的嘴角怎么在微微颤抖,一副忍笑的模样。方采蘩忍不住悄声道:“你,你笑什么?” 陆骥终于撑不住“噗嗤”笑出了声,低声道:“怎么涂成了这番模样,我都要认不出你了。”方采蘩郁闷了,正要说你当我愿意,大家都说要涂这么多粉,我有什么办法,就听得旁边的于氏呵斥道:“这个大郎,新娘子都这样打扮的,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其他人却都看直了眼睛,尤其是第一次见到方采蘩的那些将官的家眷,不住嘴地说着诸如“真好看”“从来没见过这么美的新娘子”“难怪能嫁给陆大郎”“男俊女俏天生绝配”之类的话。 一旁的喜婆笑道:“该喝交杯酒了。”陆家的丫头早已经将装着酒壶酒杯菜肴的托盘放在了桌上。喜婆将两个杯子都倒满了酒,然后给新郎新娘一人塞了一杯在手,指使着两人凑近勾手喝完。 方采蘩从来没喝过酒,入喉只觉得辛辣无比。陆骥见她一张俏脸皱成了一团,知道她很难受,忙夹了一筷子菜伸到她嘴边。陆骥做这个这纯粹是下意识的动作,却忘记了旁边可是有好些个“电灯泡”。 方采蘩却很清醒,赶紧说自己来,然后抢过筷子。可惜已经迟了,边上连氏哈哈大笑,指着陆骥道:“今日可真是开了眼界了,没想到新郎官这般疼新娘子,这才过门就这般体贴照顾。”其他人纷纷附和。 陆骥给闹了个大红脸,方采蘩也羞臊得耳朵根都红了。好在她脸上涂了厚厚的一层粉,即便脸赛红绸旁人也瞧不出。 申衡的一个婶娘笑着对雷三姑娘雷琼英道:“衡哥儿媳妇,咱们素日里都说衡哥儿疼媳妇,不过如今瞧着,他比绝尘将军还是差些。”雷琼英脸一红,娇嗔道:“三婶您可是做长辈的,这么当着人取笑晚辈合适吗?” 众人取笑的功夫,喜婆已然拿过剪刀,干脆利落地将方采蘩和陆骥的头发各自剪了一小缕,然后打个结连在一起用红绸捆了装进一个雕花檀木匣子里。结发好了,整个婚礼仪式就算完成。 然后连氏招呼大家出去吃席,留下婆子丫头照顾新娘子,陆骐却不肯走,说自己要陪着大嫂。于氏知道她素来喜欢黏着方采蘩,吩咐她不准瞎闹方采蘩之后,就随她了。 陆骥磨磨蹭蹭的捱到最后,板着脸叮嘱自家的婆子丫头,好生伺候好新娘子,不可有丝毫怠慢。又让张婆子和自家的一个婆子去厨房拿热乎的饭菜给方采蘩吃,说她大清早的起来折腾,这会子肯定饿了。 陆骥在家里大多是冷着一张脸,下人们都有些怕他,对他的交代自然是唯唯诺诺地应承。 陆骥转身面对方采蘩的时候立马换了一张脸,柔声道:“赶紧将头上这劳什子取下来,我瞧着都替你累得慌。还有你这脸,若是不舒服,就叫她们打水来洗掉吧。我要去席上敬酒去了,要一阵才能回来。你要是闷得慌,那边有我这阵子新给你买的游记和话本,你翻看着解解闷。” 罗里吧嗦地连陆骐都看不下去了,小姑娘推着自家大哥:“走走走,大哥,外头宴席上可是在等着你去敬酒呢,你再磨蹭回头爹爹要生气了。你放心,我会陪着大嫂,不会叫她觉着闷的。” 陆骥走后,方采蘩立马让阿巧给自己卸下头上那些繁琐的首饰,头发也从新梳了个简单清爽的,斜斜地插了两只当初定亲时候陆家送的玉簪子了事。 陆家的婆子和张婆子一道端来了热饭热菜,方采蘩拉着陆骐一道吃,姑嫂两个吃完又歪在炕上说着悄悄话。陆骐捡起原先被陆骥挑落在炕上的红盖头,指着上面的鸳鸯道:“这眼睛都像是绣活了一般,瞧着应该不是大嫂的手艺,恐怕是采菱姐姐帮你绣的吧。” 方采蘩一指头戳在小姑子的脑门上:“这人精子,居然瞧出来了。哎呀,连你都瞒不过,别说婆婆了。”陆骐嘻嘻笑道:“大嫂大可不必担心,我娘自己那手稀烂的针线女红,哪里好意思挑你的刺。” 方采蘩又问陆骐,上次方采菱交代给她的针线任务可完成了。陆骐缩了缩脖子:“还没,我连荷包都不能让采菱姐姐满意,更何况枕套。修了一朵牡丹花儿,连我自己都不大满意,叫采菱姐姐看到了肯定又要说我笨。” 方采蘩笑:“菱姐儿惯爱吹毛求疵,你别按她的高标准要求自己,不是每个人都有她那种天分的。其实我觉着你上次做那年年有余的荷包就已然不错了。” 陆骐惊道:“大嫂怎么知道我做了这个荷包?”方采蘩笑:“我上个月去远哥儿院子,在他书桌上瞧见了,问他,他告诉我说是你过年时候送给他的。” “呃,这不娘之前我都给她做了两个了,大哥又有你给他做。爹爹莫叔叔和二哥都不爱佩戴这东西,我练手做的总不能就这么放着,就给了方志远一个,横竖他不会嫌弃。因为怕采菱姐姐再次笑话我这么丑的东西也好意思送人,就让方志远在家里别戴,去了学里才挂上。”陆骐神色忸怩地解释。 方采蘩笑着表示理解,告诫小姑子像她这种官宦人家的姑娘,不用靠着针线女红挣钱,不必要过高地要求自己,有那时间还不如看看书,陆骐觉着深得我心,连连点头赞同。姑嫂两个相谈甚欢,不知不觉时间就过去了。 天黑了,估摸着那边的喜宴很快就要散了,陆骐知机地告辞走了。方采蘩洗漱完毕,换下了外头的吉服,然后在书架上找了一本游记边翻看着边等着陆骥回来。 宴席散了,送走了宾客,陆骥回了新房。方采蘩见他脸色有些红,担心他喝多了,打算喊人去给他准备醒酒汤。陆骥却摆手说不用,说自己根本没醉。方采蘩见他眼神清亮说话思路清晰,确实是没喝醉就罢了,只是喊人打来热水。 陆骥从小就没下人伺候,此后去了军营更是什么都靠自己,养成了不喜欢不相干的人在身边的习惯。婆子将热水准备好后,陆骥一挥手让大家都下去,说新房不用人伺候,外头也不要人值夜,大家只管安心去歇着。陆家的下人是知道自家少主子脾性的,顷刻间都退了出去。 阿巧阿喜也低头往外走,张婆子犹豫了一下,走到方采蘩身边,贴在她耳朵边说了句话,又指了指衣柜。方采蘩脸色僵硬着点了点头,张婆子才放心地走了出去,并随手关上了新房的门。 听着外面的脚步声越走越远,陆骥嗖地飘过去将房门栓上,然后飘回来,一把抱住方采蘩,本想在她脸上狠狠亲上两口,想了想又忍住了。自己虽然没醉,可到底是满嘴的酒气,别熏着了新娘子。 可他双手却舍不得放开,上下打量着新娘子,笑道:“还是这样的蘩姐儿瞧着舒服,往后那些什么粉儿呀胭脂啊都不要用了。你又不是那种长得丑的,需要靠那个扮美。‘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这样的你才是最好看的。” 方采蘩其实对接下来就要发生的事情很害怕,为了掩饰这种紧张,她做出嫌恶地样子扇着手道:“知道了,我本来就不喜欢用那些东西。你这家伙,满嘴的酒气,晕死人了,还不赶紧去洗漱!那个,衣裳我都给你准备在那里了。” “是,小的谨遵娘子指令,这就去洗漱。”陆骥嬉笑着说完之后,冲入后面的耳房。”洗漱回来之后的陆骥外头的衣裳都换下了,里头穿的是方采蘩原先给他放在耳房的茜色中衣。 新郎官自己平日里穿的都是月白色,素色之类浅色的中衣,平生头一回穿上这种红色系的中衣,真是浑身不自在。见方采蘩盯着自己看,陆骥忍不住抱怨道:“蘩姐儿,你怎么给我准备了这种颜色的衣裳,怎么看怎么古怪。这种衣裳你自己穿着也就罢了,怎么非要让我和你穿得一样。” 这中衣是方采蘩特地为今晚精心准备的,没想到却被新郎官给嫌弃了,方采蘩只能暗自感叹和没有情侣衫概念的古人沟通就是困难。她一边暗自吐槽一边道:“你不喜欢的话那就别穿,换上你自己那些旧的好了。” 陆骥见新婚妻子似乎有些不高兴,忙一把抱住她道:“我只是觉着有些奇怪而已,可没有不喜欢。就冲它是你亲手做给我的,我就喜欢。何况今日是咱们大喜之日,本就该穿得喜庆些不是。天不早了,咱们歇了吧。” “哪里,还,还早着呢。”方采蘩咽了口口水,磕磕巴巴地道。陆骥却将她拦腰抱起往新床上一丢,跟着覆了上去,吻住她的嘴唇,含含糊糊地道:“*一刻值千金,娘子不会连这都不知道吧,你家夫君我可是很急了。” “呃,咯着我了……有些痛,快……放开我啊……得把这些枣子……花生全弄掉……”方采蘩皱眉喊着。 该死,怎么把这些鬼东西给忘记了!陆骥懊恼地翻身,然后拉着方采蘩起身,两个人一起将床上的那些劳什子都抖干净。然后陆骥迫不及待地要拉方采蘩躺下。 “等等,还有样东西得先放好!”方采蘩红着脸推开陆骥。“还要做什么呀!”陆骥明显有些不耐烦了。方采蘩却不搭理他,走到衣柜前取出一个匣子,打开匣子后取出一块白帕子,然后将其小心翼翼地铺在床上。 ☆、第93章 敬茶 “好好地你铺这东西做什么?”陆骥不解地看着方采蘩。方采蘩满头黑线,瓮声瓮气地道:“啰嗦什么,依照指令行事而已,大人叫这么做,我就这么做!” 蘩姐儿这是生气还是害羞,怎么神色那么古怪,捉摸不定的陆骥决定不多嘴了,直接行动。他猿臂轻舒再次将新娘子捞上来,作势去脱她穿在外头的棉袄,嘴里道:“都要歇着了,还穿着这劳什子做什么。” 方采蘩不敢看他,闭着眼睛提醒:“帐子,快把帐子放下来!”陆骥低笑:“怕什么,不会有人看到的,三面都有屏风挡着,不信你睁眼看看。”方采蘩娇嗔道:“我不管,你快放下啊!” “好好,听你的,今晚上夫君什么都听娘子的。”陆骥在方采蘩脖子上啃了一口,乖乖地将帐子放下。 外头的龙凤喜烛不能吹灭,即便放下了帐子,里面一对新人还是能看清彼此。晕黄温煦的光亮中,这喜帐围成的小小四方天地构成了一个私密空间,独属于方采蘩和陆骥的私密天地。 脱去外头衣裳只穿着中衣的方采蘩被陆骥塞进了温暖的被窝躺好,大觉安心的她终于敢偷偷地掀开眼皮,却见新郎官已经脱去了中衣,健美的身躯一览无余,方采蘩不禁胸口砰砰直跳,颤声道:“快盖上被子,当心着凉。” 陆骥一把甩掉中衣,掀起被子躺了下来,一把搂住新娘子,在她耳边低笑道:“怎么会着凉,你摸摸,我的身子都热得要烧起来了。”“谁,谁要摸了……”方采蘩再次害羞地闭上了眼睛。 因为贴得太紧,方采蘩被陆骥炙热的气息一阵阵炙烤着,很快就觉得全身发热,酸软酥麻。 “你在发抖,好娘子,别害怕,我会轻轻地……”“我……,还说我,你自己还不是在哆嗦……”“我这不是害怕,我……我是紧张……呃,那个……头一回我什么都不懂,就怕伤了你……” 龙凤喜烛高照着的婚床晃悠着,帐钩打在红花梨雕花拔步床的边框上,叮当作响,其间伴随着一对新人断断续续的对话声以及急促的喘气声。 两个新手不得其法,哆哆嗦嗦地折腾了老半天,总算完成了人生的首次敦伦之礼。新娘子遭了大罪,晕晕乎乎地只想睡过去,新郎官起身披了衣裳,去耳房小火炉上温着的水壶里倒了盆水,草草地给两个人清理了一通之后,爱怜地亲了几下新娘子,才安心地抱着她沉沉睡去。 食髓知味的新郎官睡到三更半夜,又将新娘子闹醒,折腾一番之后再次睡去,这一觉睡得沉,两个人醒来之后天都亮了。 方采蘩看着外头灰白的天色,惊得骨碌一下翻身坐起,这么猛然一使力,才觉着全身酸疼。“做什么,快躺下当心着凉!”陆骥不满地伸手去拽她,想将她再次拽回被窝。 方采蘩一掌打在陆骥手背上,嗔道:“还闹,也不看看天都亮了,得赶紧起来给长辈敬茶去了。”陆骥揽住方采蘩的腰,不由分说地将她拉进被窝,嘴里道:“急什么,还早着呢,再睡会儿,爹娘那么疼你,去迟些他们不会怪罪的。” “你这个家伙,倒是说得轻巧。这新媳妇进门头一日,就该早起给长辈敬茶。怎么能仗着长辈疼爱就偷奸耍滑,行怠慢之事呢?”方采蘩急了,奋力扭动着身子,却不知道自己这样的举动实在是太过危险。 头次开荤且身体健壮远胜一般人的新郎官,区区两次根本就不够塞牙缝,不过基于疼爱娇妻的心理苦苦压抑而已,结果新娘子偏不知死活的点火。新郎官忍无可忍无需再忍,等新娘子后知后觉地发现新郎官身体变化想逃离的时候已经晚了,新郎官已然翻身覆了上来。 “陆骥不要了,我真的该起来了,不然不光公公婆婆不喜,回娘家我娘也会骂我的!”方采蘩这下是真急了。新郎官心疼娇妻,可箭在弦上哪里控制得住,只得附在她耳朵边柔声安抚:“别担心,爹娘昨日招待那么多宾客,又睡得比平日晚,今日早上不会那么早起的。我快一点完事,啊,小乖乖你别担心,相信哥哥。” 到这时候,担心不担心的又能怎么样呢?方采蘩只好委屈地哼了一句:“那你说话算数快点完事……”新房里春意无边,外面的婆子丫头们却已然起床了,一个个恭谨地候在外头等着一对新人打开房门好进去伺候。 张婆子等了半盏茶功夫,见新房里头还是毫无动静,不禁开始着急起来。她有心去拍门,又怕引起陆家的婆子侧目,只好强压下焦躁的心情强忍着,自欺欺人地安慰着自己天还算早,大姑娘素来行事稳重懂规矩,新房的门很快就会打开的。 张婆子正暗自纠结着,于氏身边的大丫环豆儿来了。她笑着和张婆子几个打过招呼后,转身冲新房里头高声道:“大爷大奶奶,夫人说了,昨日累了一整日,身子乏得很,今日想睡久一会子,让你们不要太早去敬茶,只管安心睡,这样大家都舒坦。” 稍后传来陆骥一贯清冷不带什么感情的声音:“回去告诉夫人,就说我们知道了,会迟一些过去敬茶的。” 豆儿又对张婆子她们道:“两位嬷嬷和几位姐妹,夫人说了,大冷的天,你们也去那边耳房烤火喝茶候着吧。大爷大奶奶起来了自会喊你们伺候的。” 第41节 张婆子大松了一口气,和陆家的婆子对视一眼,笑道:“夫人真是体恤下人,那咱们就去耳房候着?”陆家的婆子笑着点头,几个人呼啦啦全撤离了新房门口。 这插曲让正在辛苦劳作的陆骥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一口含住方采蘩饱满莹白的耳垂,含糊道:“你看,我就说你婆婆很疼你吧,偏不信。” “不要脸的东西……一想到外头那么多人候着,咱们却在里头荒唐,我就羞臊得要死,你却浑不在意,怎么……就脸皮这么厚呢你……”方采蘩骂完,狠狠一口咬在陆骥肩膀上。这一口丝毫没咬疼陆骥,却激得陆骥越加兴奋,一时间帐钩晃悠得越加厉害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穿戴齐整的陆骥神清气爽地打开了新房的门,大声招呼着来人伺候。张婆子阿喜阿巧和陆家的婆子丫头呼啦啦一下从耳房走出来直奔新房。 张婆子有些担忧地看了看方采蘩,却见自家姑娘已然穿好衣裳,精神头也不错,不由松了口气,转而和陆家的婆子一道走到床前整理床铺顺便收取元帕。 看到被滚得皱巴巴的白色帕子上红梅般的痕迹,张婆子彻底放了心,两个年长的妇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然后陆家的婆子上前将帕子收起放进一个匣子里,捧着去正院上房回禀于氏去了。 方采蘩佯装不知道这事,其实心里别扭得想骂娘。陆骥早先不知道那帕子的功能,起先起床的时候还提议方采蘩将其丢了,被新婚妻子含羞科普了一通后也觉得膈应得慌。 两个婆子走了之后,方采蘩才觉得自在,吩咐阿巧给自己梳头,阿喜和陆家的丫头去准备热水,伺候陆骥先洗漱,却被陆骥阻止了。陆骥说自己不用人伺候,自己等方采蘩梳好头一道去耳房洗漱。 方采蘩其实内心希望自己和丈夫在一起的时候身边不要有其他人,她也知道陆骥身边素来不要丫头伺候。这样吩咐不过是装装样子,省得婆婆说自己善妒不容人。如今由陆骥说出这样的话来,婆婆怎么也说不到自己头上了。 阿巧给方采蘩梳了个朝云近香髻,左边插了一只累丝嵌绿松石金凤簪,右边插了一只赤金嵌玛瑙串珠步摇,挨近鬓角的地方一边簪了三个小小的花钿,配上她身上所穿的丁香色折枝牡丹立领夹棉褙子,月白色撒花棉裙,越发显得她眉眼如画,身姿婀娜。整个人是华贵中透着典雅,庄重中带着活泼。 打扮好了之后,阿巧上下打量了一通自己的杰作,抿嘴笑道:“姑娘真美,穿什么都好看。”方采蘩自己在镜中看了,也觉得很满意,嘴上却笑骂:“你这丫头,夸自己手艺好就直接夸好了,偏要拉着我做借口。” 阿巧不服气地道:“婢子不过是实话实说,姑娘偏要曲解人家的意思,不信你问姑爷。”陆骥笑道:“蘩姐儿你这头发衣裳确实衬得你人越加美了,阿巧没说错。不过阿巧的手艺确实好,回头你得额外赏赐她。” 阿巧赶紧说谢谢姑爷,还是姑爷大方,不像小姐这么小气。陆家的丫头站在一旁,艳羡地看着阿巧。陆骥平日在家里面对她们这些丫头的时候,都是板着一张脸,也不喜欢丫头靠近自己,大家原本以为大爷就是这么个冷峻不苟言笑的性子。如今他对大奶奶身边的丫头却这般和颜悦色,这大概就是人家说的爱屋及乌吧。 方采蘩却笑骂陆骥是慷他人之慨不心疼。陆骥抱屈说自己的钱都在方采蘩那里,方采蘩赏赐不就是自己赏赐,有什么两样。 新婚夫妇准备停当之后,张婆子她们也从上院回来了,说那边老爷夫人已经起床洗漱好了,新人可以去敬茶了。于是一行人浩浩荡荡奔赴主院,阿喜依照往日的习惯,往前直走,却被张婆子拽到身边低声怒骂:“小蹄子你赶着去投胎呢?主子走得那么慢你急冲冲往前跑什么!” 阿喜正想说我这哪里快了,可回头一看,姑娘和姑爷还真的落在后面老远了。她不由觉得奇怪,暗道姑娘今日怎么走得这么慢了。不过姑爷还真是体贴,拉着姑娘的手陪着她慢吞吞一步一挪地。 “不用拉着我,叫人看到了像什么样子!”方采蘩低声抗议,奋力想甩开陆骥的手。陆骥不但不放反倒凑拢来悄声道:“你不是喊着难受吗?我担心你跌倒才拉着你的。” 方采蘩脸一红,咬牙道:“我难受,我难受是谁害的?不是你不知节制,我会走路都不舒服?” “好了好了,都是我不好,你且忍忍,等敬了茶用了早膳,咱们就回自己房里歇着去。”陆骥自来在方采蘩跟前做小伏低,更何况昨晚自己确实有些过,让娇妻遭了大罪,忙不迭地认罪致歉,语气要多温和有多温和。 因为陆骥的坚持,新婚夫妇一直牵着手走到了正院上房。陆仪本是孤儿,跟着一个江湖老者长大,不然也不会认识韩进之。之所以娶了于氏,也是因为于氏的爹和那江湖老者是老朋友。于氏娘家那边的亲戚不来往多年,陆仪这边没有家族亲戚,所以新娘子敬茶其实只要给四个人敬,四个人分别是:陆仪夫妇自己,韩进之,莫澍。 方采蘩婚前就有心将自己和陆骥新婚后要穿的几套新衣裳通通弄成情侣装,所以今日陆骥穿的也是丁香色圆领夹棉袍服,两个人一个英俊威武,一个俏丽柔美,站在一起实在是赏心悦目,陆仪忍不住赞道:“真是佳儿佳妇!”一旁的莫澍笑着点头赞同,韩进之也正色道:“当真是一对璧人!” 于氏呵呵笑道:“我们大郎眼高于顶,蘩姐儿不是这么和他般配,他又怎么会小小年纪就惦记上了人家!”堂中诸人因为这话哄笑起来,新婚夫妇却齐齐闹了个大红脸。 所谓新妇敬茶,并不光是敬茶,还要奉上亲手做的鞋子一双,当然长辈是要给封红的,除了封红之外有些长辈还会额外赏赐新娘一些东西。方采蘩四杯茶敬过去,除了得到四个封红外,还额外得了四样东西。 分别是陆仪和封红一道放进托盘的一对宜尔子孙图案的碧色玉佩,于氏拢在方采蘩手上的一对赤金雕虫草手镯,师父韩进之丢在托盘里的一只黑黝黝瞧着不起眼却叫陆骥变了脸色连道“这如何使得”的铁环,莫澍的一对做工极其精美的羊脂玉葫芦挂件。 给长辈敬完了茶,还要和平辈见面。莫骁和陆骐年纪都比陆骥小,就该是方采蘩给他们见面礼了。莫骁叫了一声大嫂,得到了方采蘩送的一块马上封侯图案的玉佩,那玉佩是用一个绣着贵寿无极图案的荷包装着的。方采蘩送给陆骐的则是一个赤金嵌宝石手镯,当然也是用荷包装着的。 敬完茶之后,于氏携着方采蘩的手,招呼了陆骐,娘儿三个离开厅堂,来到西次间的炕上说话。因为有陆骐在,于氏不好说得太直白,只能含糊地对方采蘩说昨晚辛苦了,说自己已经吩咐厨房炖了补身子的汤药,回头送到新房那边的时候方采蘩一定要全喝了。 方采蘩满头黑线,只能红着耳朵低头说谢谢婆婆。于氏拍了拍她的手道:“蘩姐儿,在我心中你一直都是个好孩子。当初在和锦的时候我反对大郎和你在一起,并不是因为你不好,而是因为和你娘闹翻了,一想着要跟她做亲家就浑身不舒服,你别记恨我。” 方采蘩赶紧摇头:“我怎么会记恨婆婆。其实当初在和锦的时候您和我娘吵嘴,我每次都觉得很无奈,一心巴望着你们能和好。你们两个都是本性极好的人,都善良热心疼孩子,无非是一个心思细腻一些,一个性子耿直一些而已。这么好的两个人,且都是寡妇带着孩子在异乡讨生活,还是对门邻居,两家人本该互帮互助,偏偏为了区区几个鸭蛋搞得水火不容,想起来都觉着好笑。” 于氏赧然道:“是啊,你说那时候咱们两个做大人的怎么性子都这么倔,还不如你们小孩子。你和大郎就不用说了,连远哥儿和骐姐儿都能玩到一块丝毫不记仇。那时候我和你娘无论谁退一步,都会打破僵局,可我们都要强,谁都不肯退让那一步。” 陆骐嬉皮笑脸,大着胆子道:“说穿了就是你们两个做大人的不晓事,自己都不晓事,还好意思教导我们。” “臭丫头找打呢,敢以下犯上反了你了!”于氏一巴掌拍在陆骐脑袋上,陆骐捂着头对方采蘩眨了眨眼睛道:“大嫂,我娘这是被我说到痛处,恼羞成怒了。” 方采蘩捂嘴笑。于氏自己也绷不住笑了起来,随即又感叹道:“你娘虽然可恶,可说到疼孩子,我可是比不上她。她能为了你和菱姐儿,官太太说不做就不坐,陪嫁也能毅然放弃,空着手愣是拉扯大了三个孩子,这份胆气我自问做不到。” 方采蘩摇头:“我娘那样的一般人委实难以做到,我和妹妹也很感激她,发誓这辈子要好好孝敬她。可婆婆您在那样艰难的情况下,还能接手骁哥儿,将他视如己出地养大,这样的义举世上没几个人能做到,你们两个都很伟大!” 于氏看了看陆骐,心道这闺女也不是自己亲生的而是捡来的。之前儿媳妇没过门这事一直瞒着她,如今大家成了一家人,万不可再瞒着了。回头等闺女不在的时候,得告诉儿媳妇真相。蘩姐儿是个善良的孩子,得知骐姐儿不是大郎的亲妹子,只会更加疼爱她而不会轻慢她半分。 ☆、第94章 婆媳 婆媳两个正说得亲热,婆子来报说早膳备好了,是不是跟着就传膳,于氏说好。说自己娘儿几个就在这里吃,暖和,男子们就让他们去花厅那边吧。平日里陆家的早餐大家不过喝些粥吃些包子馒头之类,今日因为男人们不用去衙门,又加上是陆骥和方采蘩新婚头一日,就做了正经的膳食。 按照这时代的规矩,吃饭的时候媳妇得伺候婆婆,等婆婆吃好后媳妇才能吃饭。眼看着膳食摆好,方采蘩赶紧起身下炕穿鞋,自觉摆好凳子准备给于氏布菜。 陆骐道:“大嫂你何必做这些,底下人自会弄好,咱们只管吃就是。”方采蘩笑道:“左右我一会儿要伺候婆婆用膳,搬一下凳子打什么紧。” 于氏让丫头婆子都下去,然后对方采蘩道:“不用不用,我又没少胳膊缺腿儿的,不用人伺候。我一个打铁的穷出身,又不是天生的官太太,什么苦没吃过,没那么多讲究。再说了,真要人伺候,家里这些下人是用来做什么的,哪里需要你这个主子来做这些活儿。好孩子你记着,往后都不用做这些。” 婆婆这样说得明白,方采蘩不禁大大松了一口气。根据于氏平素的表现,方采蘩之前就猜测自己婚后婆婆应该不会给自己立规矩。不过胡氏却说不可妄自揣测,让她进门对待公婆还是要恭恭谨谨地,立不立规矩还是得于氏说了算。 虽然说早有心理准备,但婆婆这么仁慈体贴,方采蘩还是很高兴,发自内心地感激道:“多谢婆婆疼爱。” 于氏嗔道:“这孩子,一家人说什么谢不谢地。我和你公公就大郎一个儿子,这辈子也没有什么别的心愿,就希望你们两个夫妻恩爱和美,多为陆家开枝散叶,让我们多抱几个孙子罢了。” 方采蘩脸一热,低声道:“是,儿媳谨遵婆婆教诲。”“娘你都说得大嫂不好意思了。我大哥那么喜欢大嫂,大嫂人又那么好,他们两个哪能不恩爱和美。至于生侄儿,那还用您说?哎呀,我大哥和大嫂两个都长得好看,生出的孩儿不知道有多俊俏,想起来都叫人期待啊!”陆骐说到兴奋处,不禁手舞足蹈起来。 于氏看得直摇头,指着闺女对方采蘩道:“你看这猴儿,都这么大了还没个正形,这性子不改往后怎么嫁得出去。可我每次发狠要管,你公公就说闺女还小,再大些自然会沉静下来,说我当初比骐姐儿还没个正形,他还不是娶了我。况且他陆某人的闺女根本就不愁嫁。” 关于于氏和陆仪当初是怎么一见面就打架,打着打着就打成了夫妻的,陆骥曾经和方采蘩说过,如今于氏主动提及往事,方采蘩脑子里瞬间闪过婆婆当年的剽悍事迹,心里很想笑偏又不能笑,只好苦苦忍住。 于氏不知道儿媳妇心头所想,兀自念叨着:“可这能一样吗?我当初是铁匠家的闺女,粗鲁莽撞些不打紧,骐姐儿如今可是京里的官家小姐,言行举止没规矩是要遭人嫌弃的呀。” 可怜天下父母心,婆婆虽然大大咧咧,但对孩子的这份心却是一点也不比别的母亲少。见于氏是真的为陆骐苦恼,方采蘩忙道:“婆婆您也不用太过着急,其实公公说得没错,妹妹年岁委实不大。更重要的是她心性纯良,这才是最要紧的。您看那些心术不正的女子言行举止瞧着都极好,可娶进来却是乱家的根本。所以那些真正有见识的夫人挑儿媳妇,人家是会多方考虑的。” 于氏笑了:“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大郎每次护着他妹子就说‘我妹子很好,谁会不喜欢她啊’。” 老娘居然当着才进门大嫂的面这般说自己,陆骐很是羞恼,偏又反驳不得,憋了半天后才苦闷地道:“我知道了,往后跟着大嫂慢慢改,一直改到娘满意为止好不好?能不能别说了,膳食摆好那么久都凉了。” 于氏懊恼地拍了自己脑门一下:“瞧我这糊涂东西,尽顾着说话了,来来蘩姐儿,吃饭吃饭。”娘儿三个还没吃完,那边花厅男子们却吃好了,陆骥已经过来接方采蘩了。 方采蘩一放下筷子,陆骥就喊她回新房那边院子。陆骐拉着方采蘩的手说自己也要过去,方采蘩笑着说欢迎,陆骥却默不作声。 于氏暗骂自家这傻闺女不识趣,忙道:“骐姐儿,昨日事情太多,没顾得上,今日娘想将那礼单好生瞧瞧,分开誊抄一份,往后好还人家的人情,你帮我一道看着。” 陆骐不解地道:“这些事自有管事做,哪里需要娘来操心呀。”于氏瞪了闺女一眼:“蠢丫头你知道什么,人家送给咱们家的贺礼,主人家怎么能不亲自过一下目!” 陆骐无奈点头:“哦,那我陪娘看那东西吧。大嫂,回头我去你们院子找你。” 新婚夫妇携手回到自己院子上房东此间,一进屋内陆骥就说不用人伺候,让丫头婆子都下去。张婆子却道:“夫人吩咐了,让大奶奶先喝一碗枸杞红枣银耳汤。”陆骥皱眉:“大奶奶才用完早膳,哪里有胃口吃那劳什子,不用吃了。” 方采蘩却道:“我吃得下,端上来吧。”这可是于氏这个婆婆对儿媳妇的一番心意,大姑娘不吃肯定会让于氏心头不喜,就算再饱也得吃下去。张婆子正着急,听到方采蘩这么说,不由大大松了口气,立马让阿喜将那补汤端了上来。方采蘩喝完,张婆子一摆手,领着几个丫头鱼贯而出。 屋内只剩自己夫妻了,陆骥立马弯腰一把抱起方采蘩放到临窗的大炕上,亲自给她脱去鞋子,然后自己才脱鞋上炕,拿了个大迎枕靠好,再将方采蘩抱在怀里,拖了条薄被盖着。陆骥亲了亲她的脸颊,低声问她身子还难受吗。 方采蘩脸一热,低声说强多了。陆骥道:“用完了早膳,你又喝了一碗那劳什子汤,肯定肚子有些胀,我本该陪你去花园子消消食的,可你这身子不舒服,咱们就这么说说话。” 方采蘩靠在陆骥身上,懒洋洋地说好。随即问陆骥韩进之送自己那铁环是不是很不一般,因为她瞧着陆骥当时的神色很不对劲。 陆骥赞道:“我家娘子就是聪明,那铁环瞧着黑黝黝不起眼,可其实暗藏机关,你戴在手上,若是有人对你不利,一按那机关,里头就会射出小箭矢。那小箭矢当初是和着一种能叫人麻醉的药物淬炼的,一旦射中对方,对方立马昏迷,关键时刻能保命的。乃是江湖最有名的兵器大师所做,极其难得。” 方采蘩吓了一跳,连说这么珍贵稀罕的东西自己不能要,回头得退给韩进之。陆骥却说韩进之肯定是见有人老想打方采蘩的主意,担心她遇上危险才将这防身用的好东西送给她,送出去的东西他又怎么会收回,让方采蘩不用多想,只管收下就是。往后出门都带着,自己也放心些。 方采蘩想了想觉得有道理,便不再说要退还的话了。她有下没下地玩着陆骥的手掌,陆骥将她的手指握住,凑近嘴边亲了亲,低笑道:“成亲了就是好,咱们可以光明正大地抱着说话,再不用做贼一般躲在你们家的水榭了。” 方采蘩回头亲了亲陆骥的下巴,感叹道:“如今已经真正地嫁了你,再回想当初失去你的音讯,以为此生可能再也见不到你的那段日子,却仿佛就在昨日。” 陆骥也深有同感,两个人又情不自禁地回想起当初在和锦那些过往,陆骥说出了自己当年的心愿,那就是要天天都能吃上方采蘩炒的菜,尤其是她做的蛋卷,更要一次吃个够。 方采蘩便说这有何难,往后自己每日下厨做给他就是,至于蛋卷,今日就可以满足他的心愿。陆骥却说不急,往后有的是时间,这两日他才舍不得妻子受累呢。 娇妻在怀,耳鬓厮磨,陆骥忍不住回味起昨晚那种极致快乐的感觉,然后气息渐粗再也把持不住。大白天的做这种事,万一婆子丫头闯进来可不得了,方采蘩自认脸皮还没这么厚,自然是坚决不答应。 新婚夫妇一个软语哀求一个义正辞严,正僵持着,却听到院门口张婆子大声道:“什么,方家大爷过来了,还带着二爷,这,方家夫人知道这事吗?” 方采蘩一惊:“远哥儿来了,还带着鹏哥儿!”新人还没回门,小舅子倒先上门探望姐姐了,这事儿说出去绝对是笑谈。然而谁叫陆方两家比邻而居,小舅子不懂事,跟往日一般抬脚就过来窜门实在是太容易了。可这样明显不合礼仪的事情,方家的大人该阻止啊。 肯定是远哥儿偷偷带着鹏哥儿过来的,这孩子真是胆大包天,反了他了!得叫他们赶紧回去,不然实在是太失礼了。方采蘩一把推开陆骥,起身就去穿鞋。 这兜头一瓢冷水直接浇灭了陆骥的热情之火,他叹了口气,心道好不容易避开了不懂事的妹子,偏偏又来了不懂事的小舅子,害得他想跟娇妻快活快活都不行。 娇妻不高兴,小舅子也不能轻慢,陆骥只好认命地起身穿鞋,嘴里劝道:“别生气,谁说他们今日就不能过来啊。”他们这边刚穿好鞋子,院门口张婆子的大嗓门又开始说话了:“大爷二爷,你们怎么来了。” 方志远道:“弟弟昨晚没看到大姐,今早上又没看到,一直不高兴。我被他缠得没法子了,不得不背着娘带他过来找大姐。”张婆子顿脚:“你们今日不该过来的,明日大姑娘就和姑爷回门了啊。”方志远道:“这来都来了,还是让弟弟见见大姐吧。” 这时陆骥和方采蘩已然走到了廊下,陆骥边去迎接小舅子边道:“张妈妈这是说的什么话,什么时候远哥儿和鹏哥儿不能来自己姐姐姐夫家了。远哥儿鹏哥儿,天冷快来屋里坐。” “姐夫。”方志远高声喊着陆骥。鹏哥儿却只盯着廊下的方采蘩,欢呼着奔了过来。不料被陆骥中途截住一把扛到了肩上,鹏哥儿立马兴奋地大叫起来。 事已至此,弟弟确实年小不懂事,责备的话方采蘩哪里说得出口。将小家伙带到炕上,吩咐丫头取了零嘴过来,姐弟几个玩闹了起来。陆骐闻风而动,很快也过来凑热闹,然后于氏也乐呵呵地来了,新婚夫妇的院子霎时间欢声笑语热闹无比。 陆骥成亲,按规定有五日的婚假,陆仪可以请假两日。莫家父子虽然不可以请假,但大家都知道陆莫两家的关系,也肯例外通融,所以他父子昨日也请了一日假,今日虽然没请,但不去也没人说什么。不过他父子在在陆家用了早膳后,还是都去了衙门。 可莫骁未时刚过就回来了,说是南城兵马司的副指挥使让他只管放心地早退,说自己会盯着的。见莫骁回来了,方志远立马兴奋地嚷着要看他和陆骥去演武场比武,说自己都好久没看到了。鹏哥儿自来是哥哥的忠实拥趸,也在一旁拍着手说要看。 方采蘩板着脸呵斥弟弟胡闹,莫骁也说不可,陆骥却笑着说自己今日还没去过演武场,正想活动活动筋骨。他食髓知味精力旺盛,无奈娇妻身子娇弱,借着比武发泄发泄也好,省得欲求不满憋得难受。 当初房子翻修的时候,陆仪就专门让工匠弄了个演武场,父子两个每日都会来演武场练武打拳。陆骐非要拉着方采蘩也去演武场观看。方采蘩想着鹏哥儿还小,而演武场刀枪剑戟什么的都有,万一这孩子好奇伤到了就麻烦了,自己得在场看着才放心,就点头答应了。 结果大家到了演武场,陆骥和莫骁两个人的枪刀对打还没耍完,方采菱就来了。原来胡氏得知自家的两个小兔崽子偷偷溜到了对面陆家,气得七窍生烟,可今日不比平常,自己不好亲自来喊人,派下人又根本叫不动这两个小祖宗,没法子,横竖已经丢脸了,也不在乎再多一个,就派了二闺女过来抓人。 方采菱得知两个弟弟还有姐姐都在陆家的演武场,便让陆家的婆子带自己过来寻人。方采蘩听妹子说明来意,便说事已至此,陆方两家的当家人总归是好友,弟弟们年幼,今日上门也不算顶失礼。而且自家婆婆还很高兴,已然留两个弟弟在自家用完晚膳再走。 方采菱说娘很生气,自己不将人叫回去,铁定要挨骂的。方采蘩就说那就让他两个看完陆骥和莫骁比武完了再走,方采菱无法只好答应。 彼时陆骥和莫骁正斗到酣处,陆骥有心相让,外行人看着仿佛两个人斗得旗鼓相当。方采菱忍不住悄声附在姐姐耳朵边嘀咕:“这个莫骁,还有两下子,也不是那么草包嘛。” 方采蘩正色道:“妹妹本就不该小巧人家,人家可是正经上过战场杀犬戎人立下功劳的,不然也不会这么年轻就坐在五城兵马司南城指挥使这个位置上了。” 接下来陆骥和莫骁又刀对剑棍对棍地比划了两场才罢手,等两个人去耳房里穿上外头的棉袍出来时,方采菱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因为她发现莫骁那厮腰间挂着的马上封侯图案的新荷包,正是自己做的那一个。 ☆、第95章 责怪 “这家伙怎么挂着我做的荷包,姐姐你给他的?”心塞的方采菱忍不住悄悄的问方采蘩,方采蘩道:“今早上敬茶的时候要给他和骐姐儿封红。长辈那里送了鞋子,平辈总不能连荷包都不送一个吧。这不就用你帮我做的荷包装了银票和玉佩一道送给莫骁了。” 方采菱不高兴地噘嘴:“大姐就不能换个你自己做的送给他,一想到我做的荷包挂在那个家伙身上,心里就不舒坦。” 方采蘩满头黑线:“你的针线女红本事素来比我强,我想着这好歹是送人的东西,肯定是要拿最好的出来啊,也就没想那么多。放心,只要咱们不说,莫骁是不会知道是谁做的。” 那厮不知道,可自己想着就别扭呀!方采菱还是不高兴,然后暗骂莫骁可恶,明明之前都不见他佩带荷包的,偏偏这回一拿到就挂上了,臭显摆什么啊。 莫骁和陆骥酣畅淋漓地对练一通,出了一阵汗后两个人都心情极好。方志远围着自家姐夫,兴奋地边学他方才的招式边请教,鹏哥儿都顾不上了。鹏哥儿自觉受了冷落很不高兴,哼哼唧唧地要抱。陆骥正要伸手抱他,却被隔得近的莫骁抢了先。 莫骁将鹏哥儿抱起,鹏哥儿却得寸进尺要骑马马,方采蘩忙沉声呵斥这孩子没规矩,说莫骁才舞刀弄枪那么久,身子乏了,他怎么还提这种要求。 莫骁却浑不在意,说不过是比划而已,自己根本没累着。然后将鹏哥儿举起,让他的胖身子骑在自己脖子上。牢牢握住他的小手,飞快地转起了圈圈。男孩子天生喜欢冒险,再年幼的男孩子都很容易沉醉于这样刺激的活动当中。 方修文文弱书生且身居高位,而且他的年纪在古代那是妥妥的人到中年,是不可能陪年幼的儿子玩这种游戏的。下人们怕摔着小主子,又不敢陪着鹏哥儿玩这种游戏。只有陆骥和莫骁这种身手利落的年轻人才会毫无顾忌,对鹏哥儿的要求有求必应。 鹏哥儿心理上得到极大满足,咯咯咯笑个不住。方采蘩看得眼晕,也怕莫骁失手弟弟有个闪失,等莫骁转了好几圈之后,就坚决不让再玩这游戏了。 第42节 莫骁将鹏哥儿从肩头放下,但还是抱着他。鹏哥儿得了莫骁的好,揽着他的脖子奉承道:“莫大哥真好,我好喜欢莫大哥。” 莫骁笑,然后故意逗他:“是吗?那你说是我好还是你大姐夫好?”鹏哥儿一下没反应过来,这也怪不得他,因为之前他们都是叫陆骥陆大哥的,他小小年纪哪里会想到姐姐和陆大哥一成亲自家就得改口。见鹏哥儿不明白,一旁的陆骐插嘴解释:“鹏哥儿,你大姐夫就是我大哥。” 这下鹏哥儿总算明白了,眼珠子骨碌了几下,然后挥舞着小胖手道:“大姐夫好,莫大哥也好,你们一样好。”这话将大家都逗乐了,难为他小小年纪就这么会说话。 陆骥佯装委屈道:“鹏哥儿,你这么说大姐夫好难过。我几乎是每日都给你带芳林斋的点心哦,你莫大哥可没这么做啊。” 鹏哥儿对着手指道:“莫大哥虽然没给我带吃的,可他没少给我带好玩的东西呀。比如年前从瓦肆买给我的木剑,元宵节给我买的兔子灯,还有前些日子从大相国寺给我买的泥娃娃……大姐夫你别难过了,不然你往后也给我买那些好玩的东西,然后我就说你比莫大哥好,更喜欢你?” 陆骥强忍着笑,一本正经地道:“嗯,这法子好,我得采纳你这提议。”其他人却忍不住了,噗嗤笑出了声。陆骐指着鹏哥儿笑骂:“你这个小滑头,小小年纪地居然这么精,这样的话都是谁教你的啊!方志远,是不是你教他的啊。” 方志远立马叫屈:“我才没有教他这些话,这都是他自己想出来的。”“就是,我们鹏哥儿那是天生聪明,哪里需要人教啊。”莫骁一边将鹏哥儿往背后甩,变抱为背,一边笑道。弟弟这么大喇喇地向别人索要东西,真是太丢脸了。方采菱看了一眼姐姐,姐妹两个都觉得尴尬。 虽然于氏早先发了话,留方家兄弟在自家用晚膳。可方采菱知道自己若是叫不回人,铁定要挨老娘的骂,还是坚决带着两个弟弟回家。 莫骁本是要在陆家用晚膳的,可他方才和陆骥对打出了一身汗,便决定先回自家去沐浴一番再过来。于是几个人一道往陆家大门走去。方采菱一看到莫骁腰间挂着的荷包就浑身不自在,顺便也就不想搭理他。 然而方家两兄弟却对莫骁很热情,一边一个地拉着人家的手,叽叽喳喳说个不休。走出陆家大门,小哥俩和莫骁道别时,鹏哥儿忽然嘻嘻笑道:“莫大哥,上回你送我的那木剑很好,听我大哥说,瓦肆那边这种刀枪剑戟有成套的卖,你下回若是去的话,能不能给我带一套来?” 方采菱再也忍不住了,板着脸厉声呵斥道:“鹏哥儿,你这孩子都是跟谁学的,怎么变得这么厚脸皮了?你是叫花子不成,动不动伸手问别人要东西,回头等我告诉娘,看她老人家怎么收拾你!” 二姐从来没有这么疾言厉色地骂过自己,鹏哥儿被这一通呵斥骂懵了,缩着脖子一句话都不敢说了。 莫骁看着小孩子噤若寒蝉的可怜样很不高兴,盯着方采菱道:“鹏哥儿哪里向别人伸手了,不就是让我和大哥给他买些小东西而已。那些小东西能值几文钱,我们高兴买来哄他小孩子开心,怎么到你方采菱嘴里就说得这么难听了?叫花子,哪有这么说自己弟弟的,本以为你性子变好了,谁知道这嘴巴子说话还是这么刻薄,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莫骁冷笑着转身就走,方采菱气得嘴唇哆嗦,大叫道:“莫大,你这个可恶的东西,我怎么刻薄了,我教训自己的弟弟关你什么事?” 莫骁回头冷笑:“方二你说话太过分,我路见不平还不能说两句公道话?鹏哥儿,别怕她,过两日等莫大哥得空了索性带你去逛瓦肆,咱们气死你二姐!” 莫骁说完扬长而去,留下方采菱对着他的背影跳脚大喊:“你个可恶的莫大,你有本事别走……” 方家这边因为方采菱去陆家叫人,结果她自己去了好一阵还没回来,胡氏气坏了,打发钱婆子过来喊人。钱婆子刚一走到大门口,就见自家姑娘老毛病又犯了,正对着莫骁的背影大嚷大叫地,她当即变了脸色,死命拉着方采菱就往门内走。 这事儿钱婆子哪有不告诉胡氏的,胡氏听了少不得要将方采菱叫到跟前问究竟,方采菱气愤地说了缘由。胡氏这次却没有站在闺女这边,而是责骂方采菱。 说她不该当着莫骁的面责骂弟弟,这样不是让人觉得她在怪罪莫骁不该给鹏哥儿买东西了,难道人家疼爱你家弟弟还疼爱出罪过来了。当然鹏哥儿这伸手问人要东西的毛病是得纠正,可她应该回到家再教训责骂。她这冲动急躁的性子怎么就老改不掉呢?这都要及笄许人家的人了,还这么莽撞,看谁家的郎君肯娶她! 方采菱被老娘长篇大论一通训斥之后,闷闷地回到了自己院子,然后情不自禁地感叹,姐姐嫁人了自己好孤单。如果是以前,自己受了委屈可以去姐姐院子诉苦,如今姐姐的院子人去屋空。姐姐虽然就住在对门陆家,可她却不能随便去找姐姐了。 方采菱又想起老娘方才的话,什么及笄啦,嫁人啦,真是不胜其烦。她脑子里下意识地又闪过自己做那荷包挂在莫骁腰间一甩一甩的画面。然后忍不住咬牙暗骂:这厮就是和自己犯冲,往后还是像过去那般远着他好! 方采蘩出嫁,胡氏的哥哥嫂子带着孙子大老远地来道贺了。和兄长多年不见,胡氏激动得直抹泪。方修文对大舅子很是感激,开口就留他夫妻在京都住上个一年半载再回去。 方采蘩对当年毫无二话地接纳自己母女三人,且真心疼爱自己和妹妹的舅舅印象很好。至于舅母,当年虽然因为老娘不惜放弃嫁妆也要带着自己姐妹和老爹和离而有些微不满,但总体还是个善良慈爱的人。所以此番舅舅舅母来京,她也是发自内心地希望他们能留下多住一阵子,好让自己尽尽孝心。 唯独范氏面对胡家舅舅很是尴尬,因为胡家和方家当初比邻而居,方修文之所以能高中,胡父给他打下的基础功不可没。当初两家定亲,胡家的家境也远比方家强。可她却在儿子发迹之后,就百般嫌弃胡氏,最后逼得胡氏离开了方家。而她看重的亲外甥女明氏却是个蛇蝎心肠的贱人。 可是胡家舅舅他们在京都呆了十来日就嚷着要回去了,说是小儿媳妇要生产了,不回去不放心。正巧申衡和雷琼英两口子也要去南边沿海的卫所,两拨人正好同路。方采蘩就提议他们一道走,彼此有个照应。 ☆、第96章 跟踪 舅舅一家和申衡夫妇要一道出京,正好又碰上旬休,方采蘩和陆骥一大早就和方家人来城郊给他们送行。分别在即,雷琼英红了眼圈,方采蘩也红了眼圈。特别是胡氏一想到和兄长这一别,下次见面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就难过得说话都哽咽起来。然而即便再不忍分离,大家最终也只能道一声“珍重”,黯然挥手作别。 送完远行的人,大家一道回府。路经陆家所开的一家专门针对下层百姓消费的客栈,方采蘩想着上回老万说过,客栈掌柜的严格依照自己提供的点子经营,使得客栈不但扭亏为盈,这阵子收入更是直线上涨,突然起兴拉着陆骥去察看察看。 方修文想着有女婿陪着闺女,就放心地一家人先走了。陆骥和方采蘩是从后门进入客栈的,正在打扫的婆子还负责看门,因为不认得他们两个,立马过来阻止。待陆骥亮明身份后,婆子赶紧跑去通知掌柜娘子。 掌柜娘子之前是见过方采蘩的,见真是大爷和大奶奶,立马叫来自家男人,两口子恭谨地招待起了两位少东家。见掌柜夫妇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方采蘩忙说自己不过是路过顺便来看看而已,让对方不用紧张。 接下来方采蘩询问了一下客栈日常的经营情况,客房一般都有多少空置的,回头客多不多,吃住都在客栈的客人多不多,掌柜夫妇一一作答,又拿来账本给方采蘩过目。 方采蘩正翻看着账本,外头客房那边忽然传来喧哗之声,掌柜的说了句“大爷大奶奶,小的失陪先过去看看”后,起身走了。不久那边吵闹的声音越加大了,而且听着似乎打起来了。陆骥脸一沉,呼地站了起来,但看了看方采蘩,又坐了下来。 掌柜娘子忙道:“大爷不用担心,不是什么大事。听着似乎是玄字号房那边的客人和咱们的伙计吵起来了。咱们开客栈的,难免会遇上些不讲理的客人,但凡起了纠纷,一般都是尽量和客人讲清道理。若是实在遇上蛮横想赖账的客人,那该送官的就送官。京兆府衙门的人知道咱们客栈的东家是谁,一般都会站在咱们这边的。” 果然不一会儿,掌柜的就回来了。陆骥问他发生何事,掌柜的轻描淡写地道:“一个小地方来的土包子,吃了熊心豹胆,到了天子脚下居然敢耍横,诬赖咱们的伙计偷了他的东西,想借口赖掉房钱。咱们的人硬让他付钱,他就指着自己脸上的刀疤说老子可是在与人对砍中长大的,不怕死的就来。结果被咱们两个伙计几棒子打过去,打老实了,不得不交了房钱。临走却又放话,说让咱们等着,他认得吴王府的人,回头就来寻咱们报仇。” 掌柜娘子鄙弃道:“呸,还真敢胡吹大气,连房钱都想赖掉的混账东西,能认识吴王府的人?嗯,也许人家认识吴王府看守马厩的人也不一定。” 掌柜的自豪地道:“就算他真的认识吴王府的哪位主子咱们都不怕,因为理儿在咱们这边。再则说了,吴王府可不是英王府,也就是名头好听,真要说起他家在朝中的地位,那还比不上咱们家老少两位将军。” 陆骥笑了笑,告诫掌柜的弱不欺强不怕,方采蘩也提供了一些规避这种事情发生的技巧以及措施,掌柜夫妇连连点头说受教了。方采蘩随便翻了两下账本,又和陆骥简单察看了一下客栈上下,就和陆骥打道回府。 陆骥没有骑马,而是陪着方采蘩一道坐车。小夫妻两个坐在车内小声交谈着,车子猛然间停了一下,方采蘩不提防差点撞到了头,陆骥很不悦,问车夫究竟怎么了。车夫说前头忽然有人穿过,幸好自己及时停车,不然非撞到人不可。 陆骥下意识地掀开车帘去看那横穿而过的究竟是什么人,结果他很快就缩回了脑袋,吩咐车夫尽可能慢地赶车,闹市区人多容易出事。车夫应了声是,马车立时慢了下来,缓缓前行着。 陆骥附在方采蘩耳边道:“蘩姐儿,我看到了,对面巷口那两个人,我瞧着一个似乎是当初在和锦想捋走你的那个左脸上有个大刀疤的人。另一个我之前曾经在京里看到过一回,就是那晚那个尖嘴猴腮的瘦高个,你揭开一点点帷幕,悄悄看看是不是。” 方采蘩浑身一紧,死死揪住陆骥的手,颤声道:“那两个贼子?好,等我看看是不是。”说完小心翼翼地掀起车窗帘幕的一角,使劲往对面望去。对面那两个人似乎在争吵,最初都只看到侧脸,还不能确定是不是那晚的歹人。 瘦子似乎很激动,揪着刀疤脸的衣领大力摇晃。刀疤脸挥舞着手似乎也很激动。两个人推搡间,脸部难免会转过来,这下方采蘩终于看清了,陆骥说得没错,这两人的相貌确实跟那晚的歹人很像,只怕真的就是那两人。 方采蘩沉吟了一下,然后附在陆骥耳边道:“方才掌柜的说在咱们家客栈试图赖房钱的人是脸上有疤的,他又说自己认识吴王府的人,难道就是这家伙!可惜眼前掌柜的和伙计不在场,不然就可以找他们确定一下了。如果真是这人,那就证明你之前关于吴王次子的猜测是对的。” 陆骥恨声道:“不用说,肯定是那人。”方采蘩道:“不然咱们悄悄跟着这两个人,看看他们是不是去了吴王府?”陆骥点头赞同,但随即又摇头:“不好,马车跟着容易暴露,打草惊蛇反倒不好了。” 方采蘩道:“那你一个人去跟踪,我坐马车自己回府。”陆骥摇头:“郭家姑嫂和师父都不在,没人保护你我才不放心。不跟踪了,反正我心里已经基本上确定了自己的猜测,往后严加防范那人就是。” 方采蘩说陆骥也太过草木皆兵了,大庭广众之下吴王府的人能对自己怎么样。机会难得,陆骥跟着这两个人兴许能有所发现也不一定,一个大好的立功机会就这么放弃了多可惜。 陆骥不以为然地说自己就想护着方采蘩平安无事,立不立功地无所谓。横竖皇上和英王谢将军那边已经对吴王心生警惕了,那对父子迟早会被清算。 说话间马车离那两人所在的巷口也越来越远了,方采蘩不甘心地掀起帘子往后看,然后欣喜地发现了韩进之的身影。今日因为有陆骥陪着方采蘩外出,韩进之就没有跟踪保护,而是自己随便在街道上晃悠,谁知道他老人家竟然就晃悠到了这条街道。 跟踪那两个歹人,韩进之比陆骥合适,陆骥在京都可算是家喻户晓,跟踪对方目标太大。韩进之接到了陆骥喊他过去的暗示,装作很随意地样子走到马车边上。陆骥飞快地告诉了他事情的始末,韩进之一下就明白了,让陆骥回府等消息就是。然后自己很快靠近了那条巷口。 韩进之这一去,直到申末时分才回府,原来他跟踪那两人,一直跟踪到了城外二十里左右的一个叫栗子坡的村子。方采蘩皱眉:“栗子坡,那不是慈心寺边上那个村子吗?” 韩进之点头:“对,就是那个村子。那两个人没什么功夫底子,我跟得很近他们也没发觉,听他们说话,那瘦高个一直在抱怨那刀疤脸不该来京里,说他模样那么显眼,很容易被骥哥儿和你认出来,到时候坏了什么二爷的大事,大家跟着一道没命。” 陆骥一拳捶在茶几上:“果然,我猜得还真是准。”方采蘩问韩进之还听到什么,韩进之严肃地道:“那瘦高个说让那刀疤脸安生待在栗子坡不要出去,说慈心寺不日将有事发生,到时候二爷会用得着他。” 陆骥凝神思索:“慈心寺会有事发生?慈心寺是尼姑修行的地方,里头没有一个男子,据说供奉的观音娘娘很灵验,在京都各府的女眷们当中倒是很受欢迎,吴王府那厮会在那佛门清净之地做什么事呢?” 方采蘩道:“管他什么事,反正我们不去那里,他耍什么阴谋诡计都害不着咱们。”韩进之点头:“骥哥儿媳妇说得对,咱们有了防范,贼子就是再狡诈又能奈我何?” 然而有些地方你不去,总有这样那样的理由让你非去不可。就在韩进之跟踪歹人跟到慈心寺附近的栗子坡之后的半个月,京里各高门大户的女眷就接到消息,说是慈心寺请了名扬天下的蓬莱寺的静音师太,不日会来自家寺内设坛*,这么难得的机会,各位女施主不要错过。 都说静音师太一双慧眼,能看清人的前尘过往子女运势,若是有幸得她点化真是莫大的造化。是以这消息一出,连氏立马动了心,然后兴冲冲地邀请吕氏和于氏到时候一道去听法。说她们都是才娶了儿媳妇进门的人,慈心寺的观音菩萨又很灵验,单是为了求子也该去一趟。 于氏早已听了儿子儿媳说了韩进之跟踪歹人的发现,自然是一口回绝了。然而她这边拒绝了,次日罗侍郎夫人郑氏就带着孙女蓉姐儿来方家串门了,祖孙两个极力游说胡氏母女去慈心寺听法 罗玉蓉说贾秀琴告诉自己,慈心寺是怎么看重这次*的,到时候会怎么盛况空前,这么大的一场热闹不去太可惜了。 然后孙玉琴也来邀请方采蘩了,说吴王府的锦云县主和自家的小姑子说,慈心寺住持亲口告诉她静音师太答应到时候会给有缘人断运势,让方采蘩一定要去,说不定她会是静音师太眼中的有缘人。 方采蘩将这所有的信息收集拢来后告诉陆骥,夫妻两个对视一眼,然后异口同声地道:“去,将计就计!” ☆、第97章 听经 本来慈心寺有大师来设坛*,这样的佛门盛事,京中官宦人家的女眷们兴趣十足,罗家母女也好孙玉琴也好,来鼓动自家人前往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然而先是罗玉蓉提到贾秀琴,后是孙玉琴提到锦云县主,这就不能不引起方采蘩和陆骥的警惕了。 贾秀琴对方采蘩心怀敌意这是大家都知道了的。锦云县主嘛,从上回偷听到她和贾秀琴的对话,表面上听着她似乎明事理,一直在规劝贾秀琴,但仔细思索她的话,其实大有深意。当然就算没有上回的偷听,单就她是吴王府的人,就足够让方采蘩对她加以防范了。 如今这两个女人一道在和方采蘩关系亲厚的女眷当中宣扬慈心寺此番*怎么值得一去,不过是在变相诱使方采蘩前往慈心寺罢了。联系韩进之所说,所谓的大事,只怕就是针对方采蘩的。对手做了这么精密的部署,倒不如将计就计,索性将这帮人给揪出来一了百了。 陆骥道:“蘩姐儿你别怕,我和爹爹他们会做出周密的部署,一定保证你没事的。”方采蘩点头:“我相信你。只是这事毕竟牵涉到吴王府,是不是要和通知一下英王爷?” 陆骥凝眉:“姓元的想打你的主意,这事传出去对你的名声来说不是什么好事,还是不要闹大为好。再说姓元的毕竟是宗室子弟,他这事加上吴王篡位的事真要闹开了最后是宗人府处置他,我还是想亲手弄死他。” 方采蘩点头:“好,我都听你的。我还希望明氏是真的投靠了吴王府,然后趁着这次机会除掉这条毒蛇,不然爹娘他们一直心里不安,远哥儿去学里稍微回来晚一些就疑神疑鬼的。” 陆骥道:“这次岳母和你们姐妹都会去慈心寺,明氏一心报复,这人多杂乱的场合最易动手,她是不可能放弃这样的机会,十之□□会去的。” 方采蘩不由担忧起来,道:“那我得提醒我娘和菱姐儿提高警惕。”陆骥道:“到时候让她们和郭家姑嫂还有我娘她们不要分开,大家随时在一起就行了。” 方采蘩道:“嗯,为了稳妥起见,到了那日我还是要戴着师父送的那个铁环。”周密的防范怎么都不嫌多,陆骥点头赞同。方采蘩自己却忍不住感叹道:“我这哪里是去听大师*,给观音菩萨上香,分明是去做诱饵的。” 陆骥一脸严肃地道:“娘子怎么能这么说呢?都说慈心寺的观音菩萨很灵验,娘子可得多上几炷香,请她老人家大慈大悲保佑你这里快点有动静,爹娘可是都等着抱孙子呢?”陆骥边说便用手点了点方采蘩的肚子。 方采蘩脸一热,捶了陆骥一拳,低斥道:“不要脸的东西!”陆骥作委屈状道:“生儿育女开枝散叶乃是咱们做晚辈的责任,娘子怎么能说为夫不要脸呢?不过菩萨要求,咱们自己也得努力才是。” 陆骥说完一把抱起方采蘩,吃吃低笑着在她脖颈上啃咬,随即起身往拔步床前走去。方采蘩一边躲闪一边骂他一天到晚就想着这事。陆骥理直气壮地说给老陆家继承香火乃是自己眼下的首要任务,自己不想着这头等大事还能想着什么事。 “呸,假公济私的家伙,唔,不……”方采蘩的抗议先是变得支离破碎,随即就消失了。婚床的帐子放了下来,帐钩很快开始有节奏地拍打在了床架子上,叮当作响。 闺阁女子平日里大多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去寺庙听法会兼上香,是她们为数不多可以光明正大出门的机会,所以此番慈心寺的讲经大会,京城各府的女眷无论年长的年幼的,大多数都心动了。 因为知道那一日有一场针对自己的阴谋,为了安全起见,方采蘩自然是希望人越少去越好。婆婆和她因为连氏吕氏还有罗家以及孙玉琴的邀请,不可能不去。而陆骐就可以不去了,人多拥挤,小姑娘又年幼,实在是太不安全了。 于氏也赞同方采蘩的提议,任凭陆骐怎么百般保证抗议都不松口。陆骐不满地追问为何自己不能去,事情太过重大,而闺女又年幼,于氏不好和她说清缘由,只能生硬地以人太多,自己要看顾着方采蘩没工夫管她为由拒绝。 陆骐不能从于氏这里打开缺口,转而去陆仪跟前哭,去陆骥跟前闹。陆仪被闺女的装痴撒娇给缠得心软了,然后陆骥也不忍心了,父子两个一道要求于氏和方采蘩带着陆骐去慈心寺,说自己这里已然做好了足够稳妥的防范措施,陆骐去了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这边多了个陆骐已然够叫人头疼了,偏偏那边范氏也来凑热闹。老太太自从来到京里,就去过罗侍郎府上以及勇国公府。此后其他的人家再相邀,方修文和胡氏都以老太太身子不适推辞了。范氏为此很不满,没少骂儿子儿媳不孝。 之前胡氏都懒得管她,横竖如今房子宽,大家不住在一个院子,老家伙爱怎么骂随她。可自从知道明氏也来到了京里,毒蛇样的不知道躲在哪个阴暗的角落,随时有可能扑过来咬自家人一口之后,胡氏这种平和的的心态就消失了。 范氏再为此叫骂的时候,胡氏就拿明氏的事情来堵她的嘴。说这可是京都,不是潭阳,像她这样识人不清智商不够的就别出去晃悠了。予人笑柄倒也罢了,怕就怕她再被人骗了尚不自知,到时候害得方修文叫御史给抓住把柄,弹劾丢了乌纱帽就大大不妙了。 范氏为此气得差点没厥过去,寻死觅活地在方修文跟前哭闹。明氏意图残害自家闺女,可自己却一直找不到她的踪影,方修文为此深感自己窝囊。然后他当初可是太子举荐才坐上如今这位置的,如今因为和陆仪成了亲家,一下子又被划入英王爷这一个圈子里,所以顶头上司户部尚书对他也越加倚重,公事越加繁忙。 在衙门累死累活地回到家。老娘还来添乱,再好性子的人也会忍不住脾气,某次范氏又在方修文跟前说胡氏忤逆不孝,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的时候,方修文终于忍不住了,索性以毒攻毒,直接对老娘道:“娘说这日子没法过了,正好儿子也觉得这阵子过得太累,那索性我休了胡氏,这官我也不做了,咱们直接回祖籍吧!” 儿子辞官回祖籍,那不是意味着如今这种体面尊贵的生活就要失去,孙子的前程也变得渺茫起来,这样的结果才不是范氏愿意看到的,于是她一下就蔫了,哪敢再对着儿子撒泼,灰溜溜回到自己院子老实了好些日子。 可这次慈心寺请来名满天下的静音师太来讲经,范氏却实打实地动心了,嚷嚷着要去。方修文以她年纪大了,那一日慈心寺的人又太多,她去了万一被挤着了不好没答应。范氏却寻死觅活地非要去,甚至连过世多年的亡夫托梦的借口都搬出来了,还扬言方修文若是连她这个心愿都不让达成,那自己就要去京兆府告他忤逆。 事情到了这地步,不能再阻挠了,胡氏就劝丈夫答应老家伙的要求,方修文无奈只好妥协。范氏得意地回了自己院子,兴冲冲地准备着去慈心寺的有关事宜。 胡氏看着范氏的背影,心头暗自冷笑老家伙不知死活!到时候姓元的人若是果真跳出来要对蘩姐儿不利,场面肯定很混乱,女婿安排的人只会尽量顾着蘩姐儿,而自己和菱姐儿能管好自己就不错了,谁还有精力去管她。老家伙若是磕着碰着哪儿,纯属自找怪不着别人! 三月十八,静音师太讲经的日子,京中各府女眷们一大早就坐上马车,纷纷赶赴城郊二十里外的慈心寺,陆方两家的女眷自然也不例外。这样大的一场佛门盛事,且参加的大都是京里的官宦家眷,京兆府尹深感责任重大。 也许是因为去年中秋放河灯出了事,这一次京兆府是半分也不敢托大,除了安排自家衙门里的精锐之士外,还专门向五城兵马司请求支援。最后奉命来支援的是南城兵马司的人马,南城兵马指挥使莫骁亲自带了二十精干人马赶赴慈心寺。 因为莫骁会去慈心寺,原本打算请假陪着老娘娇妻去慈心寺的陆骥放心地去了京卫指挥使司衙门。 方采蘩她们和谢家申家还有罗家的一帮子家眷在城门口聚合后,一道往慈心寺而去。因为去听静音师太讲经的女眷太多,官道上车马络绎不绝,大家想快也快不起来,只能慢慢走着。方采蘩她们卯中时分出的城门,到达慈心寺的时候差不多已是辰时末了,短短二十里路,马车足足走了一个半时辰。 慈心寺山门已然停了好些马车,好在地方够宽,大家还是找到了停车的地方,然后在知客尼姑的带领下先去观音殿上香。今日大家来慈心寺,主要目的固然听静音师太讲经,但到了慈心寺,去观音菩萨跟前上香许愿也是必不可少的。 今日静音师太讲经乃是在宽敞的大雄宝殿,大家依次拈香祷告之后,又跟着知客尼赶往大雄宝殿。大雄宝殿的蒲团上已经做了好些京都官宦人家的女眷,方采蘩她们刚一进去,就见左手边孙玉琴起身大力冲她们招手。 方采蘩看了看,孙玉琴婆媳边上坐着赵紫槿王兰贾秀琴锦云郡主这些人,还真是齐活。她心头冷笑,脸上却笑眯眯地拉着胡氏于氏她们走了过去。 第43节 ☆、第98章 信任 孙玉琴看到范氏胡氏,少不得要给她们行礼并介绍自己的婆婆给她们认识。赵紫槿和范氏胡氏也都是老熟人,照说她身为晚辈应该主动招呼范氏和胡氏,但她如今自认为是尊贵的诚意伯夫人,有意摆起谱来,是以身子不动,只对着范氏胡氏微微颔首,连一个礼貌的笑脸都欠奉。 胡氏本就有些憎恶她,看到她这番做派越加反感,也木着一张脸微微点头了事。范氏好不容易看到个熟人却激动起来了,乐呵呵地就想过去和赵紫槿说话。 方采蘩赶紧在她耳边低声提醒道:“祖母,您儿子好歹也是朝中的三品大员,赵紫槿虽然是诚意伯的继室,但你年纪比她大那么多,她却一副居高临下的派头,您若是主动过去跟她拉话,旁人难免会小瞧咱们家。” 范氏本就是个自视甚高的人,方才不过是太过激动没多想而已,得孙女这么一提醒,登时反应过来。一下就打消了念头,蔑视地瞪了一眼赵紫槿,然后在方采蘩和汪婆子的搀扶下坐在了蒲团上。结果不留神视线和坐在大殿右手边的勇国公夫人碰上了,勇国公夫人立马笑着颔首,范氏也笑着点头回应。 方家姐妹两个都是貌美如花的人儿,尤其是方采蘩,嫁的夫婿又是举国闻名的绝尘少将军,不知道眼红了多少京都贵女。是以她们一行人进入大雄宝殿,瞬间就吸引了全场的目光。 那些女眷们,含蓄的悄悄看一眼方采蘩,继而默默地在心里感叹着;性子外露的则大喇喇地打量着方采蘩,然后和身边的同伴交头接耳发表着各自的看法。 方采蘩自幼见惯了这种场面,处变不惊,言行举止落落大方,惹得那些嫉妒她的女子越加郁愤,年长的则暗自点头,觉得陆家能选此女做儿媳妇,还真是有眼光。 吴王府今日就来了锦云县主一人,所以贾秀琴被她硬拉着离开自家人单独和她坐在一起。方采蘩出现,大家纷纷交头接耳之际,锦云县主也附在贾秀琴耳边道:“勇国公夫人还真是好性子,明明她家都要请媒人上方家们提亲了,谁想半路上陆家横插一缸子,结果方家将她家闪在一边转而和陆家结成了亲家,可人家面对方老夫人还是能笑眯眯地打招呼。” 贾秀琴低声咬牙:“人家堂堂国公夫人,这点气度还是有的,岂是那等小家子气的潭阳乡下土包子可比的。” 锦云县主笑了笑,接着叹道:“不得不说人家方家姐妹就是会打扮,看人家那衣裳就是别致。”贾秀琴揪着手中丝帕,酸溜溜地道:“县主你也太谦虚了吧,在场的姑娘,横看竖看都属你穿得最耀眼吧。” 她们两个在说悄悄话,这边王兰和赵紫槿也在咬耳朵。赵紫槿本想显摆显摆伯爵夫人的身份,谁知道方家那几个女人居然这般冷淡地对待自己,果然是心胸狭窄见不得自己强过她们。赵紫槿心头本就为方家人的态度暗自恼恨,偏偏继女王兰又附在她耳朵边,悄声问道:“母亲,同样都是潭阳来的旧识,怎么方侍郎府上的女眷和孙翰林家的大奶奶这般亲厚,待母亲却是淡淡地?” 看着继女明明是不怀好意偏装出一副不解的模样,赵紫槿就恨不能一爪子挠在她脸上。勉力压下心头的怒火,赵紫槿靠近王兰耳边淡淡地道:“这有什么稀奇的,当初在潭阳,方家和孙家就走得近些。眼下咱们又是勋贵之家,方家是文官之家,你又不是不知道文官们素来和勋贵之家不大来往的。” 王兰道:“可我原本还想借着母亲和方家是潭阳旧识这层关系,求方家二姑娘指点指点针线女红呢。”赵紫槿还没回答,门口慈心寺的住持已然陪着静音师太走了进来,原来是时辰到了,讲经就要开始。 于是大雄宝殿的嗡嗡声立马消失,人群安静下来,大家用崇拜敬畏的目光注视着静音师太走到慈心寺给她特设的蒲团前,然后慢慢坐下开始讲经。 不愧是名扬天下的人物,静音师太声音洪亮很有穿透力,别说是大殿里头高门贵户家的女眷,就是殿外普通人家的女眷都听得清清楚楚。然而就算静音师太有云光法师那样的本事,能将经文讲得天花乱坠,也架不住小孩子对其丝毫不感兴趣。 陆骐死活要跟着来本就不是听什么师太讲经,她的目的就是凑热闹贪玩,所以她勉强坐了半个时辰就坐不住了,附在于氏耳朵边说自己想出去玩。于氏哪里放心让闺女一个人出去,自然是不答应。陆骐没法子,又苦苦支撑了一阵子,然后说自己要小解,方采菱说自己也想去。 今日大家是铁定不能分开的,于氏和胡氏对视一眼,决定大家一道去茅厕。范氏却不愿意走,胡氏也不勉强她,横竖连氏吕氏还有孙玉琴婆媳都在,有人陪着她,留了几个孔武有力的婆子在大殿门口守着,胡氏就带着闺女和于氏走了。 慈心寺当初方家来京不久,郑氏婆媳曾经邀请胡氏一道来过一次,所以胡氏对于茅厕在哪很是清楚,一行人直奔茅厕解了手之后,因为陆骐和方采菱的大力反对,大家没有再回去听经的,而是在寺庙里头闲逛起来。 然后在一颗大柏树下的亭子里碰到了巡逻的莫骁,大家少不得要说上几句。陆骐更是开心,笑嘻嘻地对莫骁道:“二哥二哥,我原先在山门那里看到好多摊贩在卖东西,可娘说人太多不准我去买。听方志远说,你答应给他和鹏哥儿带东西了,那就索性给我也买些。我要佛珠手串还有毽子,嗯,鲁班锁九连环什么的也要。哦,你带了足够的钱了吗?不然我给你。” 莫骁拍了拍自己腰间的荷包,笑道:“放心,二哥有钱,你要多少小玩意儿二哥都买得起。”方采菱看了看莫骁腰间挂着的荷包,只恨不能奔过去抢回来,心里暗骂这厮不是来公干的嘛带着这么个鼓鼓囊囊的荷包合适吗? 于氏却瞪了一眼陆骐,对莫骁嗔道:“骁哥儿,不是我说你,你和你大哥就知道惯着你妹子,看你妹子都被你们惯成什么样了。” 莫骁道:“我妹子什么样儿啊,我觉着我妹子很好啊。”方采蘩忍不住抿嘴笑了,莫骁这是典型的陆骥口吻,妹控真是伤不起啊。 胡氏摇头道:“莫大郎,不是让你少搭理我们家那两个没脸没皮的兔崽子,更别答应给他们买东西了吗?你怎么又答应他们了。” 莫骁嘿嘿地笑,不以为然地道:“不过是些不值钱的小东西,却能哄得远哥儿鹏哥儿他们开心,婶子又何必那么在意呢。” 方采蘩她们走出大雄宝殿不久,贾秀琴王兰锦云县主三人也走了出来。王兰早已打听到了今日莫骁会带人来慈心寺巡查,所以早就想来寻他了。 莫骁和方采蘩她们说话的时候,王兰几个也走了过来,然后装作巧遇的样子和方采蘩她们打招呼。见王兰一双眼睛直往莫骁身上瞟,方采蘩暗自好笑,却没有如她所愿那般给她介绍莫骁。于氏更是板着脸催莫骁赶紧走,毕竟他今日可说是公务在身。 于氏发话,莫骁哪敢不听,立马带着手下走了,王兰只能幽怨地盯着莫骁远去的背影发愣。 “哎你们看到没有,莫指挥使腰间挂着的荷包做得格外精致,不是针线上头本事高强的做不出那样的活儿出来,你们说会是谁给他做的?”等方采蘩一行人走远,锦云县主迫不及待地对贾秀琴道。 贾秀琴道:“什么谁给他做得,肯定是在外头那些绣庄买的呗,那水平一般的闺中女子谁做得出来。”锦云县主点了点头:“倒也是,一般人谁能做得那么好,王兰你说是不是啊。” “王兰,问你话呢?怎么不出声啊?”锦云县主问了几句都不见王兰回答,便不满地推了推王兰。“啊,是,是这样的。”王兰笑着附和,脸色却很僵硬。 王兰此刻心潮翻涌,觉得贾秀琴说那是外头绣庄买的,还真是没眼力见。那样精美的绸缎做荷包,据她所知,整个京都的绣庄就没有一家会这么大手笔,所以那绝对不可能是莫骁在外头买的。 据她从赵紫槿身边的人那里打听到的消息,当初胡氏曾经和方修文和离,然后带着闺女在一个小县城靠卖绣活谋生,这种精致的荷包方家母女是绝对做得出来的。 胡氏如今不大可能再来做这些事,方采蘩针线本事一般,这荷包十之*是方采菱这个不要脸的做给莫骁的!果然是乡野地方长大的土包子,什么不要脸的事情都做得出来!王兰太过气愤,指甲掐进掌心而不自知。 方采蘩她们一路闲逛,引起了知客尼的注意,特地将她们带入禅房说话。于氏警醒,借口方才喝了自家带来的茶水,此刻不渴,暗示大家别动那茶水。知客尼笑了笑,趁人不备从袖中掏出一个纸团塞到方采蘩手心。 方采蘩不动声色地借着胡氏的阻挡打开那纸团,却见上头写着:“师父在慈心寺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师妹,这位师姑爹爹也认识,知客是师姑的弟子,信得过,稍后你们去哪儿不去哪儿都听她的。”纸条上的字迹是陆骥的,落款画了个“sos”,这是方采蘩和陆骥没事干开玩笑的时候说的暗语,旁人是不可能知道的。 方采蘩看到这里不由心头大定,附在于氏耳边低语了一阵,于氏看了看知客尼,笑着端起茶盅喝了一口,赞道:“好茶,难为师父了。”大家本就口渴,如今她一喝,表明这茶是没问题的,于是胡氏方采菱陆骐包括郭家姑嫂都端起茶盅开喝。 ☆、第99章 地窖 一盏茶还没喝完,就有一个小尼姑走进来说那边静音师太的弟子在问哪位是绝尘将军的家眷,说静音师太曾经说过,有心替陆少夫人看看运势,若有那不合适的则尽力化解。 小尼姑还说京中想请静音师太看运势的人太多,静音师太早就有言在先一个都不看,为了不叫人知道她单独给方采蘩看了运势,所以特地让自己的弟子提前通知方采蘩去安排好的禅房等候。 知客尼微不可察地冲方采蘩颔首,然后大声恭维起方采蘩来,说她运气真好,大家都知道想请得静音师太看运势实在是太难,谁想到今日静音师太居然主动提出要给方采蘩看。方采蘩忙摆出一副深感荣幸的样子感谢了静音师太的好意,又问那禅房在哪儿,说自己这就过去等候。 小尼姑说跟着她走就是,于是方采蘩一行跟在小尼姑身后,绕了几乎半个慈心寺,最后来到接近后山的一片独立的禅房前。那禅房前早有一个身板壮实的中年尼姑候在那儿。尼姑看到方采蘩她们来了,立马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自称法号妙水,问哪位是陆少将军的夫人。 知客尼立马介绍了方采蘩,妙水仔细打量了一通方采蘩,极力夸赞了她好相貌,不愧是名满大晋的绝尘将军的夫人。说自己的师父静音祖籍西北,因为父母皆为西戎人所杀才遁入空门。 绝尘将军是赶走西戎贼子保我大晋百姓平安的功臣,静音师太最是佩服这样的大英雄。无以为报,只能替其夫人看看运势,尽自己所能化解绝尘将军夫妇二人此生可能会遇上的一些厄运,保他夫妻一生平安顺遂,儿孙满堂。 方采蘩忙感谢了一通静音师太的抬爱。然后妙水又问起其他人都是谁,知客尼一一介绍。妙水做景仰状夸奖于氏教子有方,夸胡氏气质高华,说大家既然都是陆少夫人的亲属,那就一道进入禅房里头等候,大概再过半个时辰,静音师太讲经就该结束了。 妙水又说自己一个人招待方采蘩她们这么多人有些发憷,非要拉着知客尼也留下帮自己陪客人说话。知客尼没有推辞,说自己正想见识见识静音师太给人看运势时候的风采,横竖眼下也没事。 妙水见识广博,妙语连珠地瞧着比知客尼还会说话,方采蘩她们若不是事先生出了防范之心,肯定会喜欢上这个风趣幽默的出家人的。 大家说了一会子话,然后另一个和妙水口音差不多的显然不是慈心寺的尼姑来报,说静音师太大概再过小半个时辰就会讲经完毕。 妙水点头,转身对于氏道:“师父还有小半个时辰才讲完经,夫人们坐了这么久,口肯定有些渴了,不如贫尼让人上些茶水来,那边慈心寺给贫尼和师父专门备了红泥小炉,炉上的水估摸着要开了。”于氏点头说好。 不久原先来叫方采蘩她们过来这边的小尼姑端了一壶茶水并几个茶盅过来。妙水正要伸手去拿茶壶准备亲手给方采蘩她们斟茶,却被知客尼以自己是主人这些事理该由她来做为由,抢过了茶壶,然后麻利地给大家包括妙水都斟了茶。 忙完这些知客尼才坐下,取过茶杯先抿了一口,然后说这微寒的天气喝口热茶驱驱寒,这感觉真是好。于氏胡氏方采蘩她们一边点头赞同一边端起茶盅,妙水也笑着附和并喝了一大口。 喝完茶,妙水看着陆骐道:“陆大姑娘可是觉着有些冷,这边当风些,不然咱们移步去那边的小禅房说话,那边应该暖和些。”知客尼笑着说自己早都想那样提议了,于是方采蘩她们都跟着知客尼移步隔壁小禅房。 大家全都进入小禅房后,妙水看了看四周,然后对那和她差不多口音的尼姑道:“这边的蒲团不够,师妹过去取几个过来吧”那尼姑笑着点头,慢慢退到门口,将要跨过门槛的时候,手飞快地放在了门背后重重一按。 下一瞬方采蘩她们脚下的地板忽然一空,所有人齐齐跌入了一片黑暗当中。事变来的太突兀,大家只觉得视线变暗,然后身子下坠,好不容易落地之后才明白过来,自己这是掉进了地窖里。 “娘,婆婆,你们没事吧?”黑暗当中方采蘩惊恐地大叫着。“菱姐儿,骐姐儿你们说话呀!文嫂子,郭家姐姐你们在哪儿?”连着叫了好几声,却没得到一点回应,方采蘩不由惊惶起来,呼喊声变得格外凄厉,一双手四处乱抓。 知客尼伸手过来握住方采蘩的手,柔声安慰道:“少夫人不用怕,咱们这是掉进了地窖,令堂令妹还有陆夫人母女似乎不跟咱们跌在一个地方。” 大家居然被分开了,陆骥不是说他都安排好了吗?那么慈心寺地下有暗道他究竟是知道还是不知道呢?娘和婆婆她们是不是也被分开了呢?老娘和菱姐儿毫无自保之力,若是郭家姑嫂跟她们在一起还好,若不在一起那就太糟糕了。 方采蘩急了,摩挲着地窖的边沿,道:“咱们找一找,看看能不能上去。”知客尼道:“咱们方才往下跌的时候少夫人难道没感觉到吗?这地窖较深,根本爬不上去吧。” 方采蘩道:“那咱们放开喉咙大叫吧,看看能不能惊动上头的人,只要能惊动上头的人,他们应该会想办法来救咱们的。” 知客尼道:“这里乃是本寺最偏僻的地方,等闲不会有人来的。更何况如今大家都聚在大雄宝殿那边,更不会有人过来这边。官府巡逻的人倒是有可能过来,可咱们落在这么深的地下,下坠的时候地板又翻了回去,就算扯破喉咙只怕也不会有人听到。唯一的办法只有等,等静音师太讲经完毕再过来这边,看不到咱们自会寻找,到那时候咱们再大喊大叫不迟,少夫人还是稍安勿躁吧。” 可稍安勿躁方采蘩哪里做得到,明氏极有可能投靠了吴王府,今日这么好的机会她不可能不来,也不可能不抓住机会对付自家人。老娘可以说是明氏在这世上最想害死的人,甚至这陷阱只怕就是明氏那个狡诈恶毒的婆娘想出来的。而婆婆和骐姐儿却是最不用担心的,婆婆身手还行,身边的婆子也孔武有力,郭家姑嫂不跟她们在一起也没什么担心的。 方采蘩越想越害怕,脑子里努力回想起坠落前大家所站的方位,推测哪些人最有可能落在一起,可是她心情慌乱,脑子里一团浆糊,怎么回想都不能清晰地记起当时大家的方位。 正当她万分懊恼之际,耳边有人道:“是啊,事发的时候咱们三人正好站在一起,这地窖就咱们三个人,其他人应该是跌到了别的地窖吧。少夫人你没跌着哪儿吧?”却是妙水。 妙水的话让方采蘩瞬间冷静了下来,意识到自己三个人跌在一边绝对是这贼尼事先安排好的。回想起当时的场景,原本自己是和婆婆紧挨着的,妙水却借着谈论佛珠硬是挤开婆婆,挨着自己站。然后,地板就忽然翻转起来了。 今日的阴谋主要还是针对自己,所以眼下得将老娘和妹子的安危放在一边,全力应对自己的困境。陆骥事先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那么他有没有料到对方会来这一手呢?如果没有,那就只能靠自己了。方采蘩深吸了一口气,摸了摸手上的铁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然后打起精神应对妙水,道:“没事,多谢师太关心,师太也没伤着哪儿吧。”妙水打着哭腔道:“贫尼这会子觉着脚踝疼,那里摸着也热烫得很,八成是伤到了。” 方采蘩立马表示了同情,让她先忍着,说等静音师太讲完经,大家很快就能上去的。 妙水哼哼唧唧地说只能如此了,跟着又抱怨知客尼这个地头蛇居然都不知道自家寺庙有这么个陷阱,害得大家白白吃了苦头,也不知道于氏胡氏她们几个眼下如何。 知客尼诚恳地表达了歉意,也让妙水先忍着,说大家很快就会被救上去的。妙水呼痛的声音却越发大了起来。 知客尼却仿佛没听到一般,慢慢地在方采蘩手心写起了字。方采蘩凝神屏气感知到了她写的话是:“不怕,都在掌控中,稍后跟着她走。” 谢天谢地,有关这地窖,自家夫君是知道的,且事先都安排好了!方采蘩心头大定,反握住知客尼的手回写了两个字:“明白。” 果然过了四五分钟的样子,妙水就说自己的脚疼得受不住了,说兴许这地窖有出口。然后她就在地窖四周一通乱倒腾,结果触到了一个似乎是机关的凸起。她试探性地按了一下,地窖还真的就出现了一条通道。 方采蘩和知客尼冷眼看着她表演,然后又做出胆小害怕,不情不愿但又不好意思不陪着她往外走的样子。三个人沿着通道往前摸去,不知道走了多久,眼前光线渐渐变亮了,最后她们三人来到了一个宽敞的山洞当中,走过山洞的出口应该就到了外面了。 可惜山洞并不是空无一人,早有好些个人候在那里,就等着她们自投罗网。 ☆、第100章 蔑视 那些人个个穿着黑衣服,头上裹着黑色的头套,就露出一双眼珠子在外头。这模样怎么跟前世电视剧里的邪魔外道的穿着一般无二,方采蘩就算知道陆骥和韩进之都安排好了,还是忍不住害怕。见方采蘩神色不安,知客尼忙重重握了一下她的手,示意她别担心。 “哈哈,妙水师太,辛苦了,就等着爷的厚赏吧。”一个身量娇小显然是女子的黑衣人一看到妙水就哈哈大笑起来。妙水得意地笑:“辛苦什么,一切都是爷安排好了的,我不过依计行事而已。” “你们,你们是什么人,妙水师姐,你,你究竟……”知客尼摆出一副惊惶的样子。”“是啊,妙水师太,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方采蘩颤着嗓子问。 “我的少夫人,贫尼做这一切还不都是因为你。谁叫贵人看上了你这大美人,挖空心思地要得到你呢?”妙水笑嘻嘻地看着方采蘩道。 “贵人,看上我,你,你说的什么话,我不懂……”方采蘩磕磕巴巴地,想诱使着妙水说出元锦城的名字。 妙水却不说,而是道:“少夫人不用懂,稍后见到贵人就明白了。夫人别害怕,那位贵人是真的喜欢你,你跟着他往后地位会尊贵无比,比你做这陆家的少夫人强多了。” 稍后见到贵人,不知道那姓元的在哪儿等候着,不过跟着这群人很快就能找到他,自家夫君那时候应该会及时出现的吧。方采蘩思忖着,嘴上怒斥道:“胡说八道,我是陆家妇,谁稀罕你们家那什么贵人。我夫君的本事你们是知道的,识趣的赶紧将我送回去,省得到时候小命不保!” 娇小妇人撇了撇嘴:“都到这时候了,陆少夫人还是认命吧。为了你,我们爷还真是大费周章,竟然不惜请来静音师太。就是念在他对你用情至深到这份上,你也该老老实实地跟着我们爷,安安生生地过日子。” 方采蘩一口啐在地上:“呸,闭上你的臭嘴!什么用情至深,分明是厚颜无耻!我和夫君两情相悦,谁稀罕他这混账东西的用情至深!” 知客尼盯着妙水,骂道:“亏得你还是出家人,居然伙同歹人劫持朝廷命官的家眷,你就不怕官府追究吗?” “别啰嗦了,赶紧迷晕了将人带过去,爷等久了会不高兴的!”有个瘦高个黑衣人不耐烦地提醒。娇小妇人点头,随即一挥手:“那就动手吧。” 两个黑衣人立马朝方采蘩和知客尼扑了过来,一人手里拿着一条帕子。“你们想做什么?”知客尼拉着方采蘩一边后退着一边颤声质问。然而两个人很快就退到了山洞壁的位置,退无可退而被人家制住了。 控制方采蘩的黑衣人瞧着是个女子,她举着帕子捂住了方采蘩的口鼻。意料中的异味并没有感受到,方采蘩感觉有些出乎意料,愤怒地瞪着黑衣女人奋力挣扎着。黑衣人趁着靠近方采蘩脸颊的功夫,飞快地凑在她耳边悄声道:“快装晕”。 方采蘩愣了一下,盯着对方的眼睛,对方看着方采蘩,眨巴了几下眼睛。方采蘩福至心灵,立马眼睛一闭,晕了过去。 “好了,将人裹好,咱们赶紧走!”方采蘩被裹上了一条毯子,被那让她装晕的妇人打横抱着在山林间疾走,约莫走了小半个时辰,一行人走到了大路上,大路上早有几辆车,大家上了车,马车约莫又走了小半个时辰才停下。方采蘩照旧被那原先的女人抱下了车,接着又走了一阵,最后进入一座宅子。 “快快,找凉水来将人弄醒。”吴王府的二爷元锦城朝思暮想了这么久,如今终于将佳人弄到了手,喜得嗓子都发飘了。 “哎哟,轻着些,轻着些,笨手笨脚地,小心磕着了方大姑娘!还是给爷自己抱吧,爷带她回房再弄醒她。”嫌抱着方采蘩的妇人动作粗鲁,元锦城飞快地扑过来,伸手过来想自己抱方采蘩。 “还是我来吧”,元锦城的手还没触及方采蘩的裙角,就听到耳边有人说了一句,随即斜刺里伸出一双大手,在元锦城之前将方采蘩一把抢了过去。那人将人抢到手之后,抱得格外紧,几乎要将方采蘩贴在自己身上一般。 虽然陆骥说话的时候特地变换了声音,但方采蘩还是听出了一些熟悉之感,苦于闭着眼睛装晕不能看看对方的脸。但一贴近对方闻到他身上熟悉的气息,方采蘩就确定这抱着自己的人是自家夫君了,彻底放了心的她老老实实地窝在陆骥怀里一动不动。 第44节 元锦城一看抢过方采蘩的是一个身形高大的黑衣人,摆明是个男子,脸一下就黑了,厉声道:“快将人给我,这是爷的人,也是你这狗东西能碰的!” 陆骥冷冷地盯着元锦城。元锦城被这锋利如刀的目光笼罩着,生生打了个寒战,一种不祥的预感从心里升起,厉声道:“找死,反了你了!” 陆骥慢慢扯下头上笼着的宽大黑头套,轻蔑地盯着元锦城:“找死,谁找死?爷的娘子也是你这种腌臜东西能碰的!” “陆,陆绝尘,是你……”元锦城仿佛遇见鬼一般,惊骇得语不成句,嗖地一下退出了老远。其他黑衣人也面面相觑,陆绝尘是什么时候混进自己这些人中间的,人没变多,那与他身量差不多的兄弟去哪儿了? 陆骥看都不看元锦城一眼,摇了摇方采蘩,柔声道:“娘子,快睁开眼睛,不用再装了。”方采蘩迫不及待地睁开眼,看着陆骥笑,嗔道:“夫君,我才知道原来装晕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好几次我都忍不住想睁开眼睛了。” 陆骥捏了捏方采蘩的脸,心疼不已地道:“娘子受苦了,如今你不用再担惊受怕了。嗯,稍后你家夫君要大开杀戒,你和师姑她们躲去一边,当心吓着啊。” 方采蘩点头:“那夫君你小心些,这些混账东西很坏的。”陆骥满不在乎地道:“娘子你又开始瞎操心了,夫君的本事你还不知道,几只臭虫而已,我闭着眼睛都能弄死他们。” 他们小夫妻丝毫也没有身处险境的惊惶之感,云淡风轻地说笑,仿佛这是陆府的后花园,身边的元锦城和其他黑衣人都是空气。尤其是陆骥,简直狂妄得人神共愤。 元锦城妒恨得发狂,可怜他为着今日要见到方采蘩,特地精心收拾了一通,自觉自己这通身的高贵清雅气派能甩陆绝尘那个莽夫几条街。然而方采蘩明知道自己对她的一番心意,却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自己,一双妙目只盯着陆骥瞧,一颦一笑都是因为陆骥。 他唯恐委屈了方采蘩,金屋藏娇的秘密之地从伺候的丫头婆子到博古架上的一个古董,每一样每一件都亲自过问。然而苦心孤诣换来的却是佳人的如斯漠视和轻蔑。他一定要杀了陆骥,将方采蘩抢到手,然后狠狠地折磨。既然这个女人这般不识好歹,那她就不配得到自己的半分怜爱! 元锦城妒恨得眼眶通红之际,那边陆骥已然放下方采蘩,那原先抱着方采蘩的黑衣人也掀开了头套,却是一个光头尼姑。同时那边同样不再装晕的知客尼也出其不意地从抱着自己的黑衣人手中挣脱开,跑过来冲那光头尼姑叫师父。 尼姑一把拉着方采蘩就往外走,嘴里道:“还是找间房躲起来,杀人的场面太血腥,贫尼可是出家人,不看也罢。” “将你们的头套都取下,看看还有哪些不是咱们的人!除了方大姑娘,混进来的都给我杀了!”极度愤怒兼恐惧让元锦城浑身颤抖,紧握的拳头指关节发白。 黑衣人得令,齐刷刷脱下头套露出真面目。元锦城见取下头套的黑衣人只有一个不是自己这边的人,立马狞恶地大笑起来:“陆绝尘,爷知道你本事高,可你不该如此托大,还大开杀戒,就凭着你和这个老家伙就想杀了爷这庄子上下的三十多个好手?可惜呀,名震西北的绝尘少将没死在西戎人手里,今日却要埋骨于此。” 陆骥冷哼了一声,懒懒地对韩进之道:“师父,人家嫌您老人家太老,为了让您挽回些面子,稍后弟子就杀那么三五个,余下的都留给您?不过这姓元的您不能和我争。” 韩进之点头做欣慰状道:“好小子,还知道尊老,师父总算没白教你一场。”他两个旁若无人地讨论着杀人,俨然元锦城及其手下都是死人一般,太过张狂,不光元锦城气不过,其他黑衣人也气红了眼睛。 “给我杀!”元锦城话音刚落,大厅当中刀光立马四起。元锦城自己却带着几个黑衣人冲出门去追赶方采蘩几个,但被黑衣人团团围住的陆骥身形鬼魅一般,倏然飘到了元锦城身后,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将他提在手中,顺手往墙上一掼,元锦城的头大力碰在墙壁上,惨叫一声慢慢滑到了地上。 其他人见主子遇险,赶紧扑过来解救,然而陆骥守在那里,他们根本没法靠近。元锦城才刚爬起,又被陆骥随便一脚踢倒在地,陆骥踩在元锦城肚子上,任凭元锦城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 “陆绝尘,爷是皇室宗亲,你敢对爷这样,就不怕……啊……爷的耳朵……”元锦城下面的话很快变成了杀猪般的嚎叫,因为陆骥随手一刀,斩下了他的左耳。 ☆、第101章 解决 原本以为就算陆家再得圣心,自家主子都是吴王府的二爷,正经的宗室出身,陆绝尘说的把大伙儿都杀了不过是吓唬吓唬罢了,哪敢真动手,谁知道他出手真的这么狠辣! 这也难怪,二爷要夺走人家的妻子,就是普通人都咽不下这口气,更何况这西北来的杀神。黑衣人这么一想,个个惊惶起来。 他家主子身量中等,身形不弱,也会些三脚猫的功夫,然而陆绝尘打他就跟大人打小孩子一般轻而易举。陆绝尘都这么厉害,那被他叫师父的糟老头子只会更加凶悍。意识到不奋力拼杀,恐怕今日真得死在这儿了的黑衣人再也顾不上解救元锦城,大家有志一同地决定跑路,保住小命要紧。 然而人家根本不给他们这些人机会,那恐怖的糟老头子身形鬼魅,指东打西,眨眼间自己这边的人就被他砍死了三四个。更叫人胆寒的是他仿佛背后生了眼睛一般,明明他被十几个同伴围在中间,可你想偷偷从窗户窜出去,他随手一脚踢飞地上的刀却能直接将你砸倒在地。 想从门口逃吧,陆绝尘这个杀神一脚踩在主子身上,一手挥刀把守在那里,几个不信邪的同伴妄图冲过去,不是被他砍死就是被他砍伤。 最后大厅里只剩下七八个受伤失去战斗力的黑衣人,余下的都被砍死了。至于元锦城,被陆骥斩掉了一只耳朵,一条腿,一只手掌,奄奄一息已然骂不出声了。大厅里血流满地,院子里都能闻到血腥味。 受伤的黑衣人毫无招架之力,眼睁睁看着陆骥和韩进之提着刀子慢慢逼近。几个人一道苦苦哀求好汉爷爷饶命,陆将军饶命,说不干自己这些人的事,大家也是被元锦城逼迫之下才干出捋走陆少夫人的事情。 陆骥冷笑道:“饶了你们,得问问那些死在你们手中的若干冤魂答应不答应!” 方采蘩被两个尼姑带到宅子其他院子静静等候,感觉不过一盏茶左右的功夫,陆骥就过来了。他神色平静,脸不红气不喘,丝毫没有经历过恶斗的迹象。 方采蘩狐疑道:“那些贼子呢?还有师父他老人家怎么不过来?”陆骥淡淡地道:“都解决了。还有些善后之事需要师傅处理,我得赶紧送你回慈心寺去。” 方采蘩硬着头皮道:“解决了,怎,怎么解决?是不是……”“娘子别问了,回头我再跟你细说。时间紧急,你得赶紧回慈心寺去,不能叫人知道你中途离开了。咱们这就出去坐马车赶回山洞吧。” 这宅子是吴王府的一处别院,虽然和附近村子距离不算远,但因为是吴王府的属地,根本就没人敢来。据说两年前有村民跑到这里打柴打猎,结果被吴王府的人逮住,扬言要送官,最后村民请了里正说情,赔了些钱了事。自那以后附近村民再无人敢踏足这一带半步。 是以马车在路上来回,却是一个人都没碰到,陆骥驾着马车带着方采蘩和两个尼姑沿着原路返回山洞之后,将方采蘩托付给知客尼的师父,也就是韩进之的师妹法能师太之后,就回转身走了。 地道里方采蘩问胡氏和于氏她们怎么样,法能师太说不用担心,自己事先已经安排好了,这会子胡氏她们应该在禅房等候方采蘩回去。 果然她们一在小禅房露面,等候的尼姑就扑了过来,高兴地道:“哎呀,师父师姐你们回来得太及时了,那边静音师太讲经很快就要完毕,陆少夫人再不露面可就要引起人的怀疑了。” 法能道:“不是还没结束嘛,咱们这就带陆少夫人过去和两位夫人以及姑娘们汇合就是。”方采蘩问那尼姑胡氏于氏她们在哪儿,尼姑说自己已然将她们安排在本寺专门招待贵宾的一座小院里喝茶等候。 不知道是这一片本就是慈心寺幽僻少人走的地段还是法能事先做了安排,几个人穿廊过院走了半刻钟,竟然一个人都没碰到。 “我的儿,你总算回来了,担心死娘了!”胡氏看到完好无损的闺女,立马哭叫着奔过来,一把抱住方采蘩抹起了泪。于氏拍了拍胸脯长出了一口气,方采菱和陆骐也拉着方采蘩的手述说着自己对她的担心。方采蘩毫发无损地回来,郭家姑嫂也彻底放了心。 因为那边静音师太很快就要讲经完毕,大家得赶紧过去和范氏汇合,也就顾不上问方采蘩她方才消失这一阵子都去了哪儿。一行人急匆匆赶到大雄宝殿门口的时候,讲经刚刚结束。 范氏在婆子们的搀扶下慢慢走了过来,看到胡氏她们,老太太的脸色很难看。老太太认为既然是来听经,就该好生听,可胡氏于氏倒好,差不多三个时辰的讲经,她们只听了一个时辰就不见了人影。 自己左等右等,好不容易等来了个下人,却是告诉自己胡氏来了月信脏了裤子,被寺里一位好心的师□□排在禅院换洗兼歇息。这一歇息就歇息到讲经结束。胡氏就说是身子不适,可于氏总归是好好地吧,也一直没回来。 胡氏身子不适,菱姐儿要守着,蘩姐儿嫁了人要跟婆婆一道,临了就剩下自己一个老太婆在听经。中途歇息的时候人家都是一家子人说笑,唯独自己孤零零地一个。幸好郑氏婆媳孙玉琴婆媳还有谢家申家的人过来拉话,不然自己还真是恓惶得很。 范氏的脸拉得老长,摆明是不高兴,然而胡氏才顾不上她呢。她眼下还不知道陆骥那边已然将元锦城杀了,以为危机还没过去,心还是揪着的。因为一直提防的明氏还没露面,而锦云县主又一直在自家人不远不近的地方晃悠。 担心再出变故,讲经一结束,方采蘩一行就打道回府。回程跟来的时候一样,路上各府的马车连绵不绝,想快都快不了。但慢归慢,大家还是顺利地回到了家。 明氏至始至终没出现,胡氏不免有些失望,但想着闺女遭到那么大的变故却能毫发无损地回来,这份庆幸之感瞬间就盖过了没抓住明氏的失落。 因为范氏的不高兴加上两家人都想知道方采蘩失踪后的遭遇,于氏到了家门口而不入,拉着方采蘩和陆骐一道去了方家。大家聚在范氏院子,遣退所有婆子丫头之后,方采蘩将自己如何平安脱险的经过大致说了一遍。 除了胡氏于氏,范氏和方采菱陆骐都惊得眼珠子差点没掉出来,范氏更是差点没厥过去,关于明氏应该投靠了吴王府,关于元锦城对方采蘩的几次三番施展诡计她都是才知道。老家伙先是大骂元锦城和明氏,接着又骂儿子儿媳妇将自己瞒得好苦。 胡氏本想抢白几句,说她这么糊涂,告诉了她不但于事无补,兴许还会坏事。为了她的安全计,自己和方修文百般阻挠她去听经,她硬是要去有什么法子。但碍于于氏母女在场,又生生忍住了,脸色却很不好看。 她婆媳两个别住了,于氏有心打圆场又不知道说什么好,气氛一时间有些僵。好在范氏很快就开始忧心陆骥究竟是如何处置的元锦城,吴王知道了恐怕不会善罢甘休。对此胡氏也很担心,婆媳两个都巴巴地望着方采蘩。 陆骥和韩进之应该将那宅子里的人通通都杀了,这样血腥的事情方采蘩肯定不会说出来,只是含糊地让大家不用担心,说陆骥自有分寸,保证不会殃及自身就是。 于氏却是隐约猜到了,见胡氏还待再问,便借口方采蘩受了大惊吓,迫切需要休息为由,硬是拉着方采蘩回了陆家。 锦云县主没精打采地回到王府,不久就命人将明氏叫来,大发脾气道:“明氏,你说你想的都是什么破法子,亏得我看着方采蘩上了她家的马车之后还暗自高兴,满心期待地跟在方陆两家的马车后面,可一直到进城,都没见方采蘩的马车翻下悬崖。方才一问,才知道咱们派去的人根本没机会靠近陆家的马车,因为五城兵马司专门派人在那里看守着,真是气死我了!” 明氏大惊,脱口道:“县主您看到方采蘩好好地上了马车,然后马车平安地回了城?” 锦云县主冷哼道:“那还用说。方采蘩那副狐狸精模样,到哪儿都是最打眼的一个,我能看错?” 明氏心里一沉,今日慈心寺静音师太讲经,其实是二爷元锦城设的一个局,目的不过是诱使方采蘩去慈心寺而已。原本元锦城担心方采蘩不会上当,打算安排自己去慈心寺的。无奈自己太想对付胡氏母女,情绪外露,引起了元锦城的警醒,怕自己坏事就勒令自己留在王府,不准去慈心寺。 吴王府这两兄妹,元锦城要捋走方采蘩,元锦云却要害死方采蘩。那边才得知元锦城不允许自己去慈心寺,这边元锦云就让自己想法子叫方采蘩的马车坠崖。 明知道方采蘩今日会被捋走,根本不可能在回城,但为了应付元锦云,自己还是摆出一副挖空心思的模样为元锦云想出了给陆家马车下药的计策。 那计策听着完美,其实漏洞百出,根本不可能实现,也就是骗骗元锦云这个自诩聪明的蠢货而已,果然元锦云觉得这是条妙计。如今这下药之计落了空,而元锦城那边显然也失了手,而自己要想继续在吴王府好好地混下去,还得哄着元锦云才行。 想到这里明氏摊了摊手:“县主,谁知道京兆府会请求五城兵马司帮着去慈心寺维持秩序呢?五城兵马司这次派的可是南城兵马司的人,听说那莫骁还亲自带队。莫骁是陆家的养子,人家就算其他人家的马车不看,陆家的马车也铁定会派个人守着的。没法子,谁叫老天爷总是帮着方采蘩,咱们只有耐心等下次机会了。” 锦云县主叹了口气,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是啊,贼老天可恶,下去,都下去吧。别杵在我跟前烦我!” 明氏回到自己房里,暗自为元锦城失手而懊恼,自己想看着方家倒一次霉怎么就那么难呢?明明二爷做了那么周密的部署,怎么就会失手呢?难道是有谁泄了密,方家和陆家有了防范? 不,这不可能?明氏第一时间否定了这一推测。那是什么原因导致事情不成功呢? 二爷没能抱得美人归,不知道有多愤怒,一想到元锦城那张暴戾阴鸷的脸,明氏不禁打了个寒噤。提醒自己等下二爷回府召见的时候,一定要格外谨小心地应对。 然而直到天亮明氏也没见元锦城回府,不光是他,他最得用的小厮还有其他几个心腹通通没有回来。 ☆、第102章 恶报 知道儿子今日要办一件大事,陆仪在五军都督府却是一整日都心神不宁,得亏他善于掩藏情绪,倒是没人瞧出他的异样。 好不容易混到下衙回府时间到,陆仪借口答应了闺女要给她带点心回去,婉拒了同僚一道去庆云楼喝酒的邀请直接回了家。五军都督府衙离家近些,陆仪到家的时候陆骥还没回来,好在韩进之已然回府,陆仪一回府就拉着韩进之去了自己书房。 陆骥跟平日一样准时从京卫指挥使司那边下衙回府,神色也极其平静,外人根本看不出他今日曾经跑到慈心寺那边杀了人。他因为亲自参与,知道自家媳妇安然无恙,倒是淡定得很。 仔细沐浴了的陆骥头发湿漉漉地,方采蘩拿了帕子认真给他绞着。陆骥的头发浓密粗黑,身为男子这是上佳的发质,方采蘩一边擦拭着一边赞叹:“夫君的头发真好,又多又黑又直。”过了一会又道:“眉毛也好看,浓黑不说还是典型的剑眉。” 镜子里的陆骥,俊眼修眉实在是好看极了,方采蘩忍不住满心的爱恋,放下手中帕子,轻轻掰过陆骥的脸,纤长的手指从他宽阔的额头缓缓滑到高挺的鼻梁,最后落到优美的唇角边,缓缓低头在丈夫唇上印下一吻,喃喃道:“我家夫君真是哪儿都好看,让人不喜欢都不行。” 妻子迷恋的眼神极大地满足了陆骥的男人心理,他忍不住伸手将站着的方采蘩抱到腿上坐好,埋头给了她一通深吻。然后轻轻刮了刮方采蘩挺翘的鼻头道:“原来我家娘子也是个以貌取人的家伙,那我是不是该感谢爹娘给了我这副好皮囊,不然就娶不到我这大美人娘子了?” 方采蘩搂住丈夫的脖子,娇嗔道:“夫君的模样固然叫我喜欢,但我更喜欢你身上散发出的那种强大得让我无边安心的气势。有你在我身边,什么危险我都不怕。当初在和锦是这样,今日在慈心寺也是这样。” 方采蘩说得一本正经,陆骥却内疚地握住方采蘩的手,低声道:“什么危险你都不怕?今日在慈心寺遭算计突然跌进了那黑魆魆的地窖也不怕?” 方采蘩老实地道:“最初还是有一点点怕的,不过知客不是一直在我身旁陪着嘛,我又看了你写的纸条,知道她是你安排的人,就不断地告诫自己不用怕,不要怕,夫君都安排好了,他一定不会让我有事的。” 陆骥感动地将妻子的手捧到嘴边亲了亲:“多谢娘子这般信任我。其实这次弄死姓元的,我和爹爹本来打算调动咱们从西北那边带来的那些心腹,谁知道师父他老人家去慈心寺查探的时候竟然遇上了师姑。师姑和爹爹当年也是认识的,得知咱们这次是为了保护你,就答应全力相助。她老人家在这慈心寺可是有些年头了,身边颇有几个可靠的心腹弟子。有了她的帮忙,爹爹就决定不动西北的那些人。毕竟这是咱们家最后的倚仗,能不暴露就不暴露。” 方采蘩笑道:“咱们运气真不错,正需要在慈心寺斗坏人,偏巧就有故人在那里帮忙。” 陆骥点头,又道:“其实探明吴王府那别院位置之后,师姑那里我都不想惊动了。若是姓元的提前去了那宅子,我就请师父蒙着面先将他杀死在那里,这样你根本就不会涉险。无奈那厮这几日一直没去,爹爹又觉得你要真的被他们捋到那宅子,才能将姓元的那帮人一网打尽,然后将事情闹大。” 方采蘩吓了一跳,自家公公竟然还要将事情闹大!这不是找死吗?夫君他们可是一下杀了三十多个人哪,这事不是得死死瞒着吗? 见妻子一副惊吓的样子,陆骥忙解释道:“虽然英王爷什么都不说,但谢将军家却从宫里打听到一些隐晦的消息,说吴王府的世子当年伴驾狩猎之所以会出意外身亡,和皇上脱不了干系。还有老吴王爷的妻子和当年宫中的一桩谋害当今太后的悬案似乎有瓜葛。 皇上继位后,太后铲除了宫中的一些敌对人士,但还有一些隐藏较深的人没挖出来。虽然老吴王夫妇都死了,但太后认定吴王应该知道宫里隐藏的都是哪些人,无奈这么多年吴王一直不肯说出来。太后打算借着吴王意图谋逆一事将那些人通通揪出来,所以皇上才迟迟没对吴王下手。” 方采蘩恍然大悟:“我就说皇上这也太沉得住气了。”陆骥哼了一声:“他那边沉得住气,咱们可忍不了。姓元的狗贼一直想将你夺走,明氏藏在吴王府不能弄死,岳父岳母也一直心神不安。况且吴王这样的国贼一日不除,就有更多的百姓要遭到祸害。樊阳州铁矿那边他们害死许多青壮男丁,假扮流民烧杀抢掠就不说了。 娘子还记得去年中秋放河灯,那个被捋走的平民家的姑娘吧。那姑娘被元锦城的人捋到了今日那宅子,元锦城隔三差五地来玩弄她,玩厌了就赏给自己手下立功的人。那姑娘一直撑着没自尽,就是要看到老天是怎么惩治这帮恶贼的。 我和师父就是得了那可怜姑娘的帮助才能顺利替换掉两个黑衣人混进去的。我本打算事后好生安置那姑娘,可惜等我送你到山洞再返回那庄子的时候,那姑娘却已然自尽了。嘿,早知道就该当时让你和师姑她们开导开导她的,不过估计也没用,她是一心求死。” 太悲惨了,方采蘩听到这里,眼泪一下就涌了出来,狠声道:“该死,这些畜生真是死一千次一万次都不够!” 陆骥道“是啊,都是些恶贯满盈的货色,所以今日我和师父杀起来毫不手软。这回那么多人死在那里,这么大的事情很快就会传开的。” “那吴王府会不会疑心到咱们家头上?人家好歹是王爷,虽然有谋逆之嫌到底皇上还没法办他啊。”方采蘩忧心忡忡。 陆骥拍了拍她的手道:“不会。吴王一心篡位,哪能允许儿子为了旁的事情危害到自己的大业。元锦城想将你弄到手这事,吴王肯定是不知道的。元锦城瞒着吴王自己行事,就他自己的一帮心腹知道,而他的那些心腹今日被咱们都杀了,所以吴王是不可能想到咱们头上的。” 方采蘩道:“不,还有个人,明氏,明氏应该知道。”可她随即又沉吟起来:“明氏早先帮着元锦城瞒着吴王,这会子元锦城死了,她若是将这事说出来,吴王一怒之下极有可能会弄死她。以明氏的狡诈心计不可能想不到这点,所以她应该会死死瞒着这事,不和吴王府的任何人说才对。” 陆骥道:“我家娘子就是聪明,其实今日明氏没露面我也担心,然后师父就说了和你差不多的话。” “可还有静音师太,她不见了弟子难道就不会找了吗?我甚至疑心她和元锦城是一伙儿的。”方采蘩又提出新的疑问。 陆骥笑:“娘子想多了,静音师太是真正的佛门高人,哪里会和元锦城这样的货色掺和到一起。和元锦城勾结的是她身边的那个弟子,那贼尼的尸体已然和其他几个黑衣人一样,被师父用化尸水化掉了。至于慈心寺那几个助纣为虐的尼姑,也被师姑弄死化掉了。” “死了那么多人的大案子,京兆府是管不了了,得归刑部来查案。刑部那些捕头个个不一般,人家顺藤摸瓜万一……”方采蘩还是不放心。 陆骥道:“师父闯荡江湖那么多年,刑部的那些查案手段他一清二楚,他老人家布置的现场,有什么担心的。刑部查来查去,只会查到那是元锦城的一帮手下自己火并,杀了他潜逃。不信娘子等着瞧好了。” 一直到第二日晚上,还没见元锦城回府,明氏坐立不安,感觉出了大事,可为了不叫人疑心她知道元锦城的所作所为,她又不敢提醒吴王或者元锦云半句话。 元锦城连着两个晚上不归家,吴王也很生气,认定这不肖子肯定是又去慈心寺那边的别院胡闹去了,决定次日派师爷去叫人回来。然而次日还没等吴王府的师爷动身出门,刑部的人就上门了。 第45节 然后京城的大街小巷百姓纷纷议论着吴王府二爷命丧自家别院的事情,各种说法都有: “最先发现这事的是我姑父的外甥家的邻居,他家的牛四处乱跑不见了,他为了找牛才跑到吴王府的别院那边。结果闻到一股子血腥味,他麻起胆子跑进去一看,啊呀,满地的尸体,太惨了……” “都说那位元二爷养了一批亡命之徒,结果内中有几个不想跟着他了,想问他要些钱财离开,可他不答应,那些人才下的杀手。不然为何其他人都大多都是被刀子砍中要害死的,唯独元二爷耳朵被割去一只,手脚各被砍去一只,肯定是那些人逼问他钱财都藏在哪儿了。” “不一定,元二爷这些年在京里欺男霸女讹人店铺钱财没少作恶,得罪的人多了去了,也有可能是元二爷的仇家买通人做的。”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这样的恶人,死得好!”“嘘,轻点,叫吴王府的人听到了你就别想活命了!” 这样的议论自然也传到了吴王府,然后刑部给出的判断也是元锦城自己所养的那些人杀了他之后潜逃,刑部承诺将尽全力将那些恶徒缉拿归案。吴王表面上相信了刑部的结论,心里却认定这又是皇上派人干的。 ☆、第103章 阴影 吴王想,宫里那对母子心肠真是阴毒,他们早就恨不得将自己一家灭了门,偏偏要装模作样摆出一副对自家很是恩宠的恶心样子来博取好名声,引得宗室里那帮不明真相的老家伙对他母子赞不绝口。 坐在龙椅上的那人先是害死了自己唯一的嫡子,然后这次又害死了自己的次子。刑部那帮草包说锦城是被自己身边那帮人杀死的,我呸,骗三岁小孩子呢?二十多人且都是身手不错的,那七八个人就能杀死他们?这样大的手笔,这样狠辣的手段,除了宫里那位,放眼京里还有谁做得到? 那对母子这是逼着自己提早动手呢?你们不让我活,那就大家拼个鱼死网破!吴王将自己关在书房一整日,到了晚上终于叫人传膳,然后喊了两个师爷进去商量大事。 吴王次子元锦城极其手下二十多人被人杀死在自家别院,这事情绝对是这几日京都人们议论的头等大事,以至于慈心寺在静音师太讲经那几日不见了包括静音师太的一个弟子在内的几个尼姑都没引起多少人的注意。 明氏却被这消息吓得胆战心惊,她几乎可以肯定元锦城也好那几个尼姑也罢,都是陆家人弄死的。这是多么可怕的人家啊,元锦城做了这么周密的部署,他家却轻而易举就察觉了,还反过来弄死了元锦城。此时的明氏极其后悔那日为了引诱方采蘩上钩而露面了。自己在那时那地出现,以陆家的精明,肯定能猜到自己躲在吴王府。 想到陆家人做事的那种不管不顾,明氏意识到自己躲在吴王府已然很不安全,要想活命得离开吴王府甚至离开京城。眼下对她来说最要紧的是保住性命,命都没有了还拿什么报复方家人。 只是陆方两家人既然知道自己躲在吴王府,又岂能不在暗中监视,自己在这时候离开不是自投罗网自寻死路吗?然而留在吴王府也是等死。况且元锦城死了,想通过元锦云这个蠢货实现报复方家人的目标,实在是太过遥远。兴许她还没等到那一天,自己就先被陆家人弄死了。 离开吴王府离开京城才是上策,只是怎么才能避开方陆两家可能的监视呢?明氏开始挖空心思地想法子。然后还真的给她想到了一个不声不响离开吴王府,顺利离京的好办法。 元锦城已然下葬了,吴王府也没见有什么动静,想来该是认同了刑部的结论,陆方两家总算松了一口气。陆骥和方采蘩小两口晚膳后,手拉着手去园子里漫步消食,不免又说起这事。 陆骥道:“吴王府的平静不过是表面上的,吴王肯定会这么认为:既然当年皇上能除掉他那大儿子,今日就有可能除掉他第二个儿子。所以吴王悲愤之下,极有可能会提前谋逆。若真这样,也不枉咱们精心策划的一番心思。” 方采蘩道:“那咱们这些日子是不是要小心警惕,尤其是晚上,让巡夜的警醒着些。”陆骥道:“这倒不必,咱们这里离皇宫远,也没有什么紧要的衙门。” 方采蘩白了丈夫一眼:“谁说我是担心这个,我是怕到时候城里一乱,那些不法之徒会趁乱冲进府里来抢掠。” 陆骥好笑道:“若是真的乱起来,文官们的府邸有可能被抢,咱们家却是不用担心的。你们家跟我们家比邻而居,两家又是亲家,也不会有那不长眼的歹人敢来的,娘子就放心好了。” 是啊,陆家可是武将之家,陆骥又威名赫赫,歹人哪敢来惹自家。方采蘩这么一想,自己也笑了起来。 “夫君你说吴王有可能提前谋逆,皇上应该会想到吧。”“那还用说。这事娘子就别操心了。”两人走到一大片海棠花丛间,陆骥拉着方采蘩在石凳上坐下。伸手揽住她盈盈一握的纤腰,将手覆在她平坦的小腹上,然后在她白玉般的脸颊上亲了两口,低笑道:“但愿慈心寺的观音菩萨果真灵验,娘子这里能很快鼓起来。” 方采蘩打了他一下:“好好地说话,夫君又不正经了。” 陆骥正色道:“娘子此言差矣,生儿育女乃是事关香火传承的大事,怎么能说是不正经呢?不过娘子你身量这般苗条,挺着大肚子将会是怎么一番模样呢?会不会也是像鸭子一般这样子走路啊。”陆骥边说边站起来,调皮地学着月份大的孕妇那样子夸张地迈着外八字蹒跚而行。 方采蘩被丈夫滑稽的样子逗得笑弯了腰,嗔道:“你这个家伙,人前板着一张冷脸,一副严肃正经的架势,背地里却是这样一副惫懒模样,典型的表里不一!” 陆骥道:“我怎么表里不一了,我陆某人在旁人跟前从来是冷着脸,在娘子跟前则向来是开开心心地好不。” “好好好,我说错了,我家夫君是个表里如一的人。快坐下快坐下,你这幅样子叫下人们看到了不知道会怎么笑话你。”方采蘩笑着伸手去拉陆骥坐下。陆骥不以为然地道:“哪有那么不识趣的下人,娘子难道没发现每次咱们来园子,那些婆子丫头都远远地避开了吗?” 方采蘩腹诽:那是因为你每次都脸拉得老长,一张冰块脸冻得死人,生生地将人家给吓跑了好不。 微风拂面,花瓣纷飞,花香扑鼻,虽然天不算早了,但小夫妻两个不想回房,只想在这姹紫嫣红开遍的园子里呆着。一些粉色花瓣飘落到了方采蘩的额头鬓间,陆骥一边替方采蘩拈下,一边赞道:“都说人面桃花相映红,我娘子却是人比花娇,害得夫君怎么看都看不够。” 方采蘩瞪了他一眼骂他个不正经地,又来了。陆骥笑,转而又摩挲着方采蘩的肚子说兴许两人的第一个孩儿已经来了,说自己希望是个跟方采蘩一般好看的闺女。 方采蘩有些不解,丈夫口口声声要传承老陆家的香火,那就该盼望自己一举得男才对,怎么又希望头一胎生闺女了。 陆骥解释说当年在和锦金竹溪边的时候,自己就觉得方采蘩一方面是胡氏的贴心小棉袄,不管是家务活儿还是买卖上头都给了胡氏强有力的支撑。一方面又长姐范儿十足,照顾起方采菱和方志远这两个弟弟妹妹分外地细心温柔。 陆骥将妻子一双玉手窝在手中,肯定地道:“你当年做长姐能做得这么好,咱们的头一个孩儿若也是闺女的话,夫君相信你也能将她教得这么贴心懂事,对上孝敬父母对下照看好弟弟妹妹。” 方采蘩暗自汗颜,心道自己可是两世为人,萝莉身子成人心,正常的小姑娘哪能做到自己当年那样。她不能和丈夫讲真话,只好岔开道:“我却巴望咱们的头一个孩子是男孩。你看当初在雾云寺遇上踩踏事件,菱姐儿吓得直哭,我这个长姐自身都难保遑论保护她。最后还是你这个做长兄的出面护得我们周全。” 陆骥道:“那样的变故一生当中难得会遇上,咱们不过是倒霉而已。再说今时不同往日,咱们如今可是官宦之家,孩子们出去都会带着好些下人的,等闲不会遇险。” 方采蘩摇头说自己希望头胎生儿子,除了觉着能有个本事高强的长兄护着,弟弟妹妹们会有所依仗,更有安全感之外,其实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那就是因为自家老娘当初一直没生出儿子,然后才会被祖母百般为难,甚至不得不和老爹和离。虽然于氏不是范氏,不会干出磋磨儿媳妇,逼着儿子纳妾的事儿。陆骥也不像自家老爹那样软弱糊涂,可她还是觉得生下儿子心里才踏实。 岳母当年的遭遇在妻子心中留下了浓重的阴影,在生孩子这事上妻子的心思居然这般重,陆骥赶紧将妻子抱在怀里,反复安慰她不用担心,说即便妻子一直生不出儿子来,自己也不会纳妾更不会和她和离。 “当然,我也相信凭我陆某人的本事,我的娘子不可能生不出儿子,所以娘子你就别多想了。”陆骥最后笑着总结。 方采蘩刮了刮丈夫的脸羞他:“大言不惭地真不害臊!”心里却想自己若是连着几胎都生不出儿子的话,就得一直生下去,想起来就恐怖。不过古代没有可靠的避孕手段,丈夫又那么热衷床笫之事,即便自己生了儿子,也会生到不能生为止吧。这万恶地古代社会,身为女人真是太悲催了。 一辆拉着些破旧家伙什的马车行驶在京郊的官道上,车夫内急,便将马车停在路边,自己去了边上的树林放水。谁料那马车车厢却钻出一个头巾将脸遮去一大半的妇人,妇人挎着包袱,急匆匆奔向路边一条岔道而去。 “大爷还真是料事如神,叫咱们盯着吴王府出去的马车,果然就有这么个女的藏在这里。”“快,跟上去,趁着那地方偏僻没人赶紧将人打晕带回去!”后面隔得老远的一辆马车上,两个人低声交谈着。 ☆、第104章 落 前世的方采蘩一心盼望周末到来,到了这古代,她不上学也不上班,也就没这种期盼了。然而嫁人后,有个身为朝廷命官的夫君,她又开始体会到这种掰着手指头计算日期盼望旬休的感受了。 每逢旬休,她家亲亲夫君就可以放心大胆地赖床,小夫妻两个可以在自己屋里或者园子里耳鬓厮磨,一天的时光不知不觉就过去了。当然因为第二日不用早起,所以做那妖精打架之事的时候激烈程度远胜于平日,次数也较平日翻倍。 今日又逢旬休,小夫妻两个毫无例外又赖床了,好在长辈体恤,下人们也知趣,小夫妻倒是毫无压力。直到巳中时分,两个人才起床洗漱。 怜惜娇妻昨晚被自己折腾得狠了,陆骥亲自给方采蘩穿衣,抱她去耳房方便,又陪着她一道沐浴。然后趁机动手动脚占尽便宜。若不是方采蘩大力抗拒,两个人恐怕得挨到中午时分才得出房门。 方采蘩懒得叫阿巧来,自己胡乱挽了个发髻了事。张婆子来报说那边长辈早已用完了早膳,夫人吩咐厨房留了大爷和大奶奶的份,让他们就在自己院子吃。 丫头们将早膳摆上来之后,陆骥挥手让她们都下去。然后自己给方采蘩盛了一碗红枣枸杞糯米粥,似笑非笑地对妻子道:“娘子你看你婆婆多体恤你,知道你面皮薄,特地吩咐咱们就在自己这边用膳。还给你准备了这种补身子的粥。” 方采蘩瞪了丈夫一眼,嘀咕道:“还不是你这不要脸的家伙,非要拉着人家这样完了又那样,花样百出的。得亏我足够了解你,不然我都要疑心你是不是常去那种地方,不然哪里学的那些不正经的样式。” 陆骥笑得肩膀直耸,腆着脸问妻子:“怎样哪样娘子倒是说清楚呀?”方采蘩气道:“你,你个不要脸的,还说……” 陆骥嬉笑道:“这种事哪里需要向别人学呀,你家夫君我是无师自通好不。不过也多谢娘子肯赏脸配合,让我的那些奇思妙想得以实践。下回咱们再试试别的好不好?” “你,要死了……赶紧闭嘴,再说这样的话,我真的生气了!”想到自己昨晚被他一再哄着求着,一次次心软答应他那些过分的要求,结果害得自己这会子还腰酸腿软,方采蘩就羞愤得耳根都红了。 亲亲娘子真的生气了,陆骥哪敢再逗她,忙一本正经地道:“好,不说了不说了。娘子你喝完粥再吃个蛋吧,夫君给你剥好啊。” 算你识趣,方采蘩白了一眼过去,拿起调羹慢慢喝起了粥。陆骥一边剥着鸡蛋一边问方采蘩今日有何打算。方采蘩说稍后去娘家,这几日范氏和胡氏又闹得不愉快,她得去劝劝。旬休日陆骥自来是黏着妻子的,陆骥听说方采蘩要回方家,便说自己也跟着去。 夫妻两个早膳用完,方采蘩因为要回娘家,头发还是不能太过随便,到底还是叫阿巧给自己梳了个牡丹髻。发髻一梳好,陆骥就挥手让阿巧出去,然后亲自打开梳妆匣子给方采蘩挑选发簪并替她插戴。 方采蘩看到里头躺着的韩进之送的那个铁环,下意识地将其套在手上,感叹道:“我家夫君聪明又威猛,害得那日在慈心寺师父他老人家送我这铁环都没派上用场。” 陆骥点了一下她的鼻头,哭笑不得地道:“笨娘子,这铁环是危急时刻迫不得已才用的,你该巴望自己这一辈子都用不上才对。”方采蘩转动着那铁环,点头道:“夫君说得对,可人家真的很想见识见识这东西的威力。” 这边陆骥还没给方采蘩插好发簪,婆子来报说陆骥派出去的两个从西北带来的得力心腹求见。 以方采蘩对明氏的了解,元锦城被这么残忍地弄死,明氏肯定会生出危机感,极有可能会逃离吴王府逃离京都,于是提议陆骥派人密切监视吴王府出来的人和车子。而此刻求见的这两个人正是陆骥派去监视吴王府的,难道他们有所发现了? “快快,叫他们去垂花门那里等我,我这就过去。”陆骥显然也这么认为,说了句“娘子等我”后飞快地冲了出去。 不久陆骥就欢天喜地回来了,方采蘩一看丈夫眉飞色舞的样子就知道有戏,果然陆骥一把搂过妻子,在她耳边低声道:“他们抓住了一个藏在吴王府出城往庄子马车里的妇人,说是模样和你画的明氏画像有些像,八成就是她。” “在哪儿,带我去看看!”方采蘩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陆骥道:“在外院的马车里。”方采蘩急道:“有没有人看着,那女人极其狡诈,当心她逃了。”陆骥道:“放心,有人看着的。人用药迷晕了,不浇冷水醒不了。” 陆骥将外院的下人都遣走了,然后带着方采蘩去看。方采蘩激动万分地撩开车帘往里一看,那闭眼躺在里头的妇人除了老态了些,憔悴了些,眉眼跟自己记忆中的明氏确实差不多。 “是她,是明氏!”想不到自家苦苦寻了这么多年的毒妇,居然一下子就找到了,方采蘩欣喜得嗓子发颤。陆骥也很高兴,果断地道:“既然是,那就送去岳父家,正好今日旬休,岳父也在家。你们家与她的恩怨,今日一并了了。” 方采蘩笑着点头:“嗯,爹娘知道这事不知道有多高兴。”可她转而又凝眉为难起来:“这婆娘到了咱们家,若是大嚷大叫,叫底下人听到了,人多嘴杂地传出去了终究是不好。还有,在家里弄死她多晦气。” 陆骥满不在乎地道:“这有何难,我找师父要些药水,让她不能大嚷大叫就是,至于弄死她,可以将人带到郊外再用化尸水,保证神不知鬼不觉。别担心这些,一切有我呢。” 方采蘩点头。夫妻两个去正院上房禀告了陆仪和胡氏这事,两个长辈听说明氏终于抓到了,也很替方家高兴。陆骥找韩进之要了药水,让那两个心腹给昏迷中的明氏灌下去之后,又让他们将马车赶去方家。 方家正院上房,方修文夫妇正被范氏叫到跟前痛骂,方采蘩却在这时候带来了抓住明氏的好消息,搞得一家子个个嘴巴大张,怀疑自己耳朵听错了。确定这事是真的之后,胡氏一阵风一般冲出了院门,跟着方修文也追了过去。 方采蘩给陆骥使了个眼色,陆骥立马追了过去拦住激动万分的岳父岳母,将方采蘩的顾虑说给他们听。方修文久混官场,一点就透,立马将下人都打发了,将马车赶进二门。 然后叫上两个自家从潭阳带来的孔武有力的婆子,将明氏裹着抬进了正院上房。那两个婆子一个是家人一个是好友当年被明氏打死,恨明氏入骨,丝毫也不担心她们会出去乱说。 “夫人,将这女人放在哪里?”婆子将人抬到屋里后问。胡氏嫌恶地道:“就丢到地上!”“好叻。”两个婆子立马像扔垃圾一般将明氏往地上一掼。因为下的迷药很足,明氏被这般折腾还是没醒。 方修文吩咐两个婆子:“你们两个下去吧,守在院门口,不让任何人靠近,明白吗?”“小的明白,老爷放心。”两个婆子点头下去。 明氏为了方便出逃,特地做穷苦妇人打扮,穿着一身灰不溜丢的衣裳,死狗一般地蜷缩在地上,凌乱的头发遮住了她的半张脸。胡氏伸脚过去将她脸上的头发撩开,打量着这个平生宿敌。 此刻的明氏眼窝深陷脸色灰败,哪有一丝一毫当年方家光彩照人的表小姐风采。胡氏狠狠地踢了明氏两脚,老天有眼,这个作恶多端蛇蝎心肠的女人终于落到了自己手里。 范氏心态复杂,她恨极了这个忘恩负义的外甥女,也想狠狠地踢上明氏几脚,却不想看到胡氏当着自己的面这般对待明氏,便道:“她怎么老不醒,不会是死了吧。”方采蘩道:“没死,给迷晕了而已。张妈妈,去打盆冷水来泼醒她。” 被一盆冷水直接泼在身上,明氏慢慢睁开双眼,匍匐着爬起,茫然打量着四周。她最先看到的正是胡氏,时隔多年,胡氏的模样也有些变化,明氏盯着胡氏的脸看了看,然后眼睛越睁越大,不相信地揉了揉眼睛再看,继而打了个哆嗦。 明氏再将视线移到一旁,却对上了范氏森寒的目光,明氏脸色大变,闭着眼睛摇了摇头。视线再移,这回她看到的是自己这辈子唯一喜欢过的男人那张脸,这张脸这些年无数次出现在她的梦里,她是绝对不会认错的。 抬眼四望,陌生的屋子,然而屋内的人她却一点也不陌生。除了范氏胡氏和方修文,还有两个花骨朵一般的姑娘,那不用说是方采蘩和方采菱了,方家的两个小崽子倒是不见。嗯,还有两个婆子,一个是汪婆子,一个是张婆子,都是方家的老人。 即便迷药才醒,明氏精神有些迷糊,也明白自己这是在哪儿了。完了,她到底还是落到了方家人手里。明氏面如死灰瘫倒在地,早知如此,还不如留在吴王府。 ☆、第105章 作伴 明明她都出城了,怎么还落到了方家人手里!老天爷待她何其不公!明氏知道自己这次是无论如何都逃不过了,回想自己这辈子之所以会落到这般下场,都是因为方修文这个表哥,她的目光不由落到了方修文身上。 几年不见,自己憔悴苍老了,表哥却比过去更加气度潇洒了。也难怪,四十岁不到就是朝中三品大员,有个得力的亲家,自己又得太子和英王爷的赏识,志得意满意气风发啊。 这贱人,死到临头还拿那种露骨的眼神看着自家夫君,胡氏恨得牙痒痒,握着茶盅的手指因为用力关节都发白了。 方修文看着地上狼狈不堪的明氏,对比当年初到自己家中那个温柔可怜的小姑娘,心里不由一阵伤感。然而想着这个女人的阴险狠毒以及她带给自己一家子的痛苦,那一瞬间的伤感一下子就消散得无影无踪,满满的都是厌恶愤怒的情绪。 方修文盯着明氏,质问道:“明素,世间怎么会有你这般蛇蝎心肠的女人!我们家养着你,临了你却几次三番残害我的儿女,你还是不是人!” 反正是个死,明氏索性豁出去了,咯咯笑道:“表哥,我为什么要残害你的骨肉,你不明白吗?因为我讨厌她们,你的孩子该由我来生才对,她们根本就不配做你的孩儿!” 她情绪激动,照说声音该尖利高亢,然而不知为什么,喉咙却似乎被锁住了,只能发出喑哑的声音,宛如从阴暗的地洞里传来的毒蛇的嘶嘶声。 “无耻的贱女人,这么不要脸的话都说得出来!”胡氏怒极,手中的茶盅一下砸在了明氏的额头上,将她额头砸青了一块,茶叶茶汤泼了她一脸,茶汤顺着她的脸缓缓流到嘴角。 明氏嘴唇干裂,下意识地舔了舔那些茶汤,鄙夷道:“我怎么无耻了,你不过仗着你老子当初帮过表哥这点恩情才嫁给表哥,不然你说你哪点配得上表哥,和我比你哪点比我强,是模样还是才情?” 都到这时候了,这女人在自己跟前居然还摆出一副居高临下的样子,不过是想在临死前激怒自己罢了,自己偏不上当。胡氏想通了这一层,强压下心头冲天的怒火,闲闲地吹了吹保养得很好的指甲,淡淡地道: “是呀,明家表妹才貌双全,和夫君原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可架不住夫君犯傻呀。眼前明明有你这个大美人在跟前晃悠,他偏偏视而不见,却心心念念地惦记着我这个蒲柳之姿的下堂妻,害得我明明不想与他复合却愣是给缠得没法子。难怪人家都说烈女怕缠郎啊。” 老娘厉害,没有被这贱人的无耻言论气得失去理智,知道明氏贱人的软肋在哪儿专检痛处下手,方采蘩忍不住在心头暗自喝彩。再看妹子看着老娘的眼神,也透着大写的服字。方修文却满脸的不自在,两个闺女还有下人在场,妻子这番话实在是叫他羞臊不已。 明氏被胡氏这嗖嗖几刀子直接扎在心窝上,半天接不上话。方采菱却还嫌不够,鄙夷地打量着明氏,啧啧道:“这得有多厚的脸皮才会说出那样的话来。尖嘴猴腮脸色黑暗脸皮打皱,连我家的三等仆妇都不如,居然好意思说自己是大美人,真当世人都是瞎子呢!” 第46节 “你,我之所以落到这田地,还不都是你们方家害的!”明氏忽然暴怒。 “真够不要脸的!我们家害的,我们家怎么害你了?”方采蘩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了,怒斥道,“当初祖母和爹爹怜惜你不容于自家继母,好心接你来家里养着,我娘待你还不好?临了你却要代替她的位置,对我姐妹屡下杀手……” “怜惜我,范氏老虔婆怜惜我,方修文怜惜我,但凡这对母子有一个是真心怜惜我,我就不会落到这地步!”明氏愤怒地喉咙嚯嚯有声,却只能徒劳地发出虚弱的声音,急得脖子粗胀,额头青筋毕露。 “方修文明知我发了疯地喜欢他,却避我如蛇蝎。我为了他连姑娘家的矜持和脸面都抛开了,他却看都不多看我一眼!我到底那点比不上胡氏这贱人!范氏老虔婆,我这个亲姨妈,在我被方修文的冷漠之下动摇想嫁人的时候,她不是积极的给我物色合适的婆家,而是一次又一次地给我打气许愿,让我一心吊死在方修文这颗树上……” 孙女都这么大了,范氏却被明氏揭开当年蠢事,脸上哪里挂得住,立马恼羞成怒地呵斥:“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居然倒打一耙。明明是你自己不知廉耻,放不下大郎,如今倒怪到我头上了!” 明氏呸了一口:“老虔婆,别人可以指责我无耻下贱,唯独你不能。若不是你当初的怂恿和支持,我又怎么会有那胆量和机会谋害胡氏贱人的两个闺女。表哥去西北那几年,我本来都心灰意冷了,可你这自私自利的老虔婆想要人陪着想要人帮方家打理铺子,成日里在我耳旁打气,说自己无论如何都会逼表哥娶我!” 方采蘩真是大开眼界了,世上居然有这样的奇葩,明明是自作自受咎由自取,偏偏有本事将责任都推到别人身上。 “贱人,你个阴险歹毒的贱人,我当初真是瞎了眼,怎么就将你这么个贱人养在了家里!”范氏再也控制不住怒火,呼地扑过去对着明氏啪啪连着扇了几耳光,又抬腿去踹她。 “祖母,快闪开!”方采蘩忽然看到明氏眼中闪过狠戾之色,本能地觉得不对劲,只见明氏飞快地从身上摸出一柄匕首,刀光一闪,范氏倒在了地上。 跟着明氏又不要命地扑向胡氏,手中刀子直奔她脸庞。方修文起身去救妻子,却慢了一步。方采蘩正捧着茶盅,慌乱之下茶盅砸了过去,将匕首砸得偏了一下,明氏手中的匕首刺在了胡氏的发髻上。 明氏一击不中二击又至,这次匕首直奔胡氏脖颈。方修文一脚踢在了明氏腰间,将明氏踢得一个踉跄,方修文趁机将妻子拉开。“贱人,敢伤我娘,我打死你!”方采菱急红了眼,奔过去想抢明氏手里的匕首。 “别过来,不然我杀了这老虔婆!”范氏原先被明氏在腿肚子上捅了一下,血流如注地瘫在地上动弹不得,这会子被明氏将匕首架在脖子上。 方才妻子差点丧命,如今老娘又身处险境,方修文目龇俱裂,厉声警告道:“毒妇,你若是敢伤我娘,我将你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明氏笑得咬牙切齿:“哈哈,我还以为老天爷这一辈子都不会对我开眼呢。中秋节苦心积虑地送了毒月饼去和锦,没毒死胡氏贱人和她的崽子,倒把自己给搭进去了。好不容易逃出来潭阳,却落入禽兽手中,*失财不说,还辗转被卖,最后更是差点流落青楼。 终于攀上锦云郡主进入吴王府,而元家兄妹一个想嫁陆绝尘一个想要方采蘩,然而帮着元锦云想出疯牛撞马车这点子,偏偏没弄死方采蘩。帮着元锦城捋走方采蘩,却一再失算。贼老天一直都站在你们这一边。 好在他老人家最后总算发了一点慈悲,没叫你们搜走我身上藏的这匕首。虽然没杀死胡氏贱人,但姨妈,我的亲姨妈,黄泉路上咱们姨甥两个作伴,倒也不寂寞是吧。” 糟糕,陆骥说事关方家且是长辈的*,一意避嫌不来上院。这会子叫他根本来不及了,可自己这些人身手不够。祖母虽然可恶,但也不能眼看着她命丧明氏之手呀,怎么办,怎么办!方采蘩急得扼腕,然后触及到那铁环,不由心里一动,然后慢慢靠近明氏那边。 方修文急得额头直冒冷汗,喊道:“明素,快放下我娘,我饶你不死!”“你,贱人,放开我!”范氏吓得牙齿咯咯响,颤声喊着。 明氏冲方修文嫣然一笑:“表哥,你当我是傻子呢,别说我一再谋害你的崽子,单是我打死那四个下人,你都不会放过我。” 她说完又对范氏道:“姨妈,你就别做梦了,我怎么会放开你呢?你那么疼我,咱们一道去阴曹地府寻我娘去,到时候你们姐妹见了面,你还要好生跟她说说你这些年都是如何疼爱我这个外甥女的。” 明氏说完眉毛一竖,手中匕首扬起,往范氏脖子直接斩下。然而匕首还没落下,她的身子就忽然一软,跟着瘫倒在地。方采蘩及时按了手腕上的铁环,三只箭矢嗖嗖飞出,一只射进了范氏腰间,一只落到了地上,另一只将将射在了明氏手臂上。 “好险,幸好射中了她!”方采蘩抹了把冷汗。“娘,娘您怎么了!”见范氏双眼紧闭不省人事,方修文吓坏了。厌恶地将明氏一脚踢开,将范氏抱到榻上大声喊着。 方采蘩见自家老子急得打起了哭腔,忙解释了这铁环的功用,说祖母不过是中了麻药,很快就能醒,倒是她腿上这伤得加紧止血。 胡氏惊魂甫定,盯着地上的明氏,咬牙对张婆子道:“快叫姑爷过来,让他叫人将这贱人带去郊外弄死,省得瞧着恶心!” ☆、第106章 身死 “姑爷,你快去正院吧!”张婆子被方才的变故吓得够呛,神色很是惊惶。陆骥吓了一跳,忙问出什么事了。张婆子三言两语说了一通,陆骥脸色变得很难看,飞奔着去了正院上房。 陆骥一进门,方采蘩就奔过来拽住他的衣袖道:“夫君,赶紧让人回去问师父要些止血药金创药,祖母这伤若是叫了外头的郎中,人家会起疑心的。” 陆骥矮身检查了一下范氏腿上的伤,虽然看着鲜血淋漓的,但好在没伤及筋骨,便点头同意了方采蘩的提议,叮嘱了张婆子几句,让她回陆家去找韩进之取药。 陆府那边陆仪和于氏听说这事,吓了一大跳,夫妻两个急急忙忙赶到了方家。彼时范氏已然被弄醒,腿上挨了刀子老太太疼得直哼哼,汪婆子和张婆子正在给她上药。 陆家夫妇慰问了一通范氏,又细问了当时情形,听完后陆仪脸一黑,盯着陆骥沉声道:“你是派的哪两个小子去盯的明氏,怎么将人弄来了先不搜搜身?今日幸好你岳母躲过了那致命的一击,幸好蘩姐儿戴着你师父送的那铁环及时阻止了明氏,不然可就真的酿了大祸了!” 陆骥羞愧道:“都是儿子的错,不怪他们。儿子只让他们看到明氏出了吴王府就捉拿,却忘记告诉他两个这女人阴狠远胜常人。明氏不懂武功,他们两个擒住她的时候很容易,哪里会想着这女人会暗藏凶器,自然就不会搜她的身了。他们将人送来的时候,儿子就顾着高兴,也没想到让蘩姐儿去搜搜她,都是儿子思虑不周。” 陆仪哼了一声:“你当初在战场上和西戎人作战的时候,明明行事很是小心谨细致周密的,怎么如今到了京都就这么麻痹大意了?看来这人就不能一直过舒坦日子!” 不忍女婿挨骂,胡氏忙道:“不怪骥哥儿,也不怪那捉拿明氏贱人的两个小哥儿,这女人模样这般斯文秀气,谁会想到她骨子里其实比虎豹蛇蝎还狠毒呢。” 方修文也道:“是啊陆兄,这事儿不能怪到骥哥儿头上,这贱人行事这般狠辣,一般人根本想不到的。真要怪只能怪我太过大意,明明知道这贱人当年可是亲手打杀过四个下人的,却没有想着将这贱人捆起来,就这么将她泼醒说话。我想着这么一屋子人,她这么一条穷途末路的狗能翻出什么浪来。” 方采蘩没做声,因为她心头委实有些怪陆骥派去的那两个人。对明氏的一口气打死四个下人的“辉煌”历史,方采蘩可是一直没忘记。所以将明氏泼醒之前她脑子里其实闪过要不要将这毒妇捆起来的念头,但一想到明氏是被陆骥的人迷晕带回来的,事先肯定搜了她身的。而且她又中了迷药,身子酸软地就算想行凶大家这么多人也不怕。这么一想,她那句将明氏捆起来的话又咽了回去。 出了那么大的岔子,这次陆骥不敢再大意,打算自己亲自将明氏带去郊外弄死化掉。方修文夫妇和方采蘩都不同意,陆骥可是朝廷命官,虽然明氏该死,但自家毕竟是不通过官府私下里处置人命,且明氏如今又是吴王府的下人,万一叫人看到了可不得。 于氏显然也不赞同陆骥去,陆仪道:“让你师父去,他是江湖人士,没什么好顾忌的。” 最终明氏照旧被丢进马车,由韩进之带着去了郊外一个偏僻的树林子。韩进之一掌打死她后用化尸水将其尸体化得干干净净。 终于除掉了一个心腹大患,从今往后再不用担心儿女会遭遇隐藏在暗处的算计,方家上下都大松了一口气。方修文请亲家一家子今晚都在自家用膳,陆仪夫妇一口答应了。然后方修文拉着陆仪陆骥去了自己书房说话,胡氏则拉着于氏去自己院子说话,留下范氏一个人在正院哼哼唧唧叫唤。 胡氏被明氏一匕首插在发髻上,头发斩断了好些,重新梳的发髻不免有些不匀整。于氏打量着她的头发,噗嗤笑道:“真难看。贼婆娘,你平日里不是很厉害吗?关键时刻也太不中用了,不是说她起先是躺在地上的嘛,她跳起来近你的身总要那么一会子吧,若是老娘,早在她凑拢来之前就一脚踢飞了她。” 胡氏气得脸都红了,颤声道:“恶婆娘太可恶了,我差点送了命,你不安慰安慰我也就罢了,居然还在一旁说风凉话!” 于氏忙道:“我不过实话实说,哪里是说风凉话了。一屋子人居然叫这么个女人给弄得人仰马翻差点死了人,说出去实在是有些丢脸。” 胡氏尖声道:“你当谁都跟你一样,粗鲁野蛮,一个婆娘家却能将打铁锤舞得呼呼响,哪有一丝妇道人家的样子。” 于氏哂笑:“啧啧,我是粗鲁野蛮,比不得有些贼婆娘斯斯文文。可粗鲁野蛮关键时刻能保命,斯斯文文却只能等着挨刀子。” 胡氏撇嘴:“嘿,可惜叫你这恶婆娘失望了,我闺女及时丢了一茶盅,将那刀子打偏了,我根本就没挨上那刀子好不。” 方采蘩和方采菱因为去厨房定了下晚膳的菜单子,中途离开了一下,结果回来老远就听到两个老娘在拌嘴,不由一阵头疼,对妹子道:“好好地怎么又掐起来了,明明都和平共处了许久了。” 方采菱一挑眉:“姐姐担心什么?莫非是怕娘和你婆婆打起来,你不知道帮哪边?”方采蘩一瞪眼:“臭丫头,皮痒了是吧,找打呢!” 方采菱吃吃地笑:“姐姐别担心,她们两个也就偶尔嘴巴上斗两句,不可能翻脸的,人家可是有共同目标的人,我那天都听到她们两个说了。” “共同目标,她们说的什么共同目标?”方采蘩不解。“自然是一个想抱孙子,一个想抱外孙子了。”方采菱凑近方采蘩耳朵坏笑着道。 “你个不害臊的东西,看我不打死你!”方采蘩恼羞成怒,一把揪在妹子腰间。方采菱吃痛,不平地道:“放手,我怎么不害臊了,我又没乱说,那日娘和陆家伯母明明就是这么说的。” “没出嫁的姑娘家家,什么话都敢说,真得让娘好生管管你了!”方采蘩哼了一声,扭身去了上房。见她进来,两个拌嘴的妇人立马住了嘴。 方采蘩有心岔开话题,便道:“婆婆,原来当初从咱们家庄子回来遇上那疯牛,根本就不是意外,而是明氏和锦云县主搞的鬼。”胡氏这才想到这茬,忙道:“是啊,想不到那县主居然这般阴毒,为了达到嫁给骥哥儿的目的,竟然冲我们蘩姐儿下毒手!” “居然有这等事,我就说当时怎么那么巧,偏就遇上了疯牛。”于氏先是愕然,继而咬牙,“这个不要脸的,老娘饶不了她!” 然而于氏没能捞到对付锦云县主的机会,因为三日后的深夜,吴王及其党羽意图谋逆篡位,然而皇上早有准备,将其全线击溃。京卫指挥使司,五军都督府,金吾卫羽林卫,包括宫中没一处让其得逞。吴王府被查抄,吴王家小通通被斩首,锦云县主自然也不能例外,落了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和吴王勾结的朝中大臣不少,勋贵文臣武将都有,其中就包括原京卫指挥使长信侯。长信侯虽然因为自家儿子的事情,被皇上勒令在家反省,职位由莫澍暂代,但他在京卫指挥使司的心腹占据着各个岗位。吴王起事那晚,他遥控其亲信意图杀掉当值的陆骥,然后带兵去攻打皇宫。幸好陆骥反应快,及时调派西北退下来的将士与其对峙,危机时刻,陆骥更是奋起神威,当机立断杀了和领头的指挥同知才扭转了局面。 吴王伏诛,跟着他谋逆的人难逃清算,被杀的杀,流放的流放。朝廷一番大清洗,绝大部分衙门的官员都有了变动。长信侯算是吴王谋逆集团的核心人物,自然是落了个满门抄斩的下场,莫澍正式担任了京卫指挥使,陆骥升任从三品指挥同知。 莫骁那晚原本没有当值,但变乱一起的时候,他不要命地跑去衙门指挥自己的属下,在叛逆意图搞乱京都局面的时候,及时出手,安抚民心粉碎谣言,功劳不小。所以皇上让其填补了因为谋逆被杀暂时空出来的羽林卫副指挥这一官职空缺。 陆骥才刚二十出头就做到了从三品的指挥同知,这在本朝是从来没有过的,陆家少不得要庆祝一番。说是庆祝,也不过是邀请一下谢家申家以及西北的一些旧人。 方采蘩和于氏身为主人,自然要招待客人。然后方采蘩从连氏那里听到了一个消息,那就是勇国公世子在这次吴王谋逆事件中表现不错,引起了丽妃的注意,然后央求皇上将自己所生的五公主赐婚于他,皇上同意了。今日圣旨已然下达到了勇国公府,据说婚期定在了今年八月。 得知这消息的时候,方采蘩只恨不能放声大笑,皇上真是干得太漂亮了。贾秀琴这个表妹不是口口声声为表姐五公主打抱不平,怪陆骥娶了自己不娶五公主吗?不知道这次皇上将五公主赐婚给她一心想嫁的勇国公世子,她心里作何感想。不能亲眼看到她得知这一消息时候脸部的精彩表情,方采蘩表示很遗憾。 ☆、第107章 讹诈 陆家因为陆骥升官设宴庆祝,莫家父子二人同时升官更要庆祝。不过他们家没有女主人,设宴还得陆家婆媳主持。莫家跟陆家一样,就宴请些相熟的人家,胡氏和方采菱照旧被请来帮忙招待各府的夫人。 莫家的花园子比较大,方采蘩和于氏胡氏她们陪着女客们在水榭那边听戏。大家正高兴着,忽然下人来报说宫里来了宣旨的公公,一道来的还有英王爷。大家不禁愣住了,宣旨,宫里会下什么旨意给莫家呢? 于氏疑惑不解,方采蘩却心里一动,附在于氏耳边低声道:“不会是赐婚吧,莫骁这年岁也该成亲了。”于氏沉吟了一下,不得不承认儿媳妇的猜测很有可能,于是心情一下变得很糟糕。 莫骁虽然认祖归宗,可到底是于氏一手养大的儿子,她才不想莫骁尚主呢。驸马爷名头听着倒是威风,然而内中的窝囊和苦楚只有当事人自己知道。想着自己和胡氏前日在街头碰到勇国公夫人时,因为儿子即将尚主,对方脸上掩藏不住的抑郁之色,于氏不禁握紧了拳头,然后在心头大骂莫骁:“小兔崽子,当初老娘一心给你寻个姑娘定下来,你百般推搪,这下好了,娶个祖宗回来供着!” 然而事实证明方采蘩只猜只对了一半。这次的圣旨赐婚不假,然而不是给莫骁赐婚,而是给莫澍赐婚。太后说京卫指挥使莫澍一心为国忠勇可嘉,锦绣郡主品貌出众贞静贤淑,二人实为良配,是以自己做主让其二人结为夫妻。下月十八乃是吉日,宜嫁娶,婚期就定在那一日。 这消息传到后院的时候,因为太过意外,女眷们立马沸腾了。吕氏惊诧道:“居然是太后下旨给莫叔叔赐婚。”于氏嘴巴大张,道:“锦绣郡主是谁,怎么我从来没听说过。” 连氏凝眉道:“锦绣郡主是南安郡王的妹子,他们一家子常住南边,又不住在京里,弟妹没有听说她也正常。要说年岁嘛,锦绣郡主和莫叔叔倒还算相配,只是……” 连氏显然还有些话不方便说,于氏急了,和方采蘩一道将她拉到一旁,问道:“只是什么,谢家嫂子你倒是说呀!” 连氏道:“这事儿只能悄悄告诉你们,你们别到外头说。锦绣郡主今年应该有二十九岁了。当初郡王府给她定过一门亲事,然而她还没过门,那未婚夫品行不端的传言就来了,然后双方很快就退了亲。” 方采蘩听到这里,忍不住道:“堂堂郡王府,许闺女就不知道事先打听吗?” 连氏道:“就是普通百姓结亲家都要打听,南安郡王府哪能不打听呢?那未婚夫其实是个好的,不过是人家打听到锦绣郡主幼年时跌了一跤狠地,此生再不能生育了,又不好先提出退婚,只好自污让南安郡王府主动要求退婚。这事儿南安郡王府后来还是知道了,锦绣郡主大受打击,发誓此生不嫁人了,谁知道拖到这年岁,太后娘娘居然给她赐婚了。” 方采蘩叹息道:“这样说来,这位郡主娘娘倒是个有骨气的可怜人了。” 连氏道:“是啊。前些日子南安郡王妃带着小姑子回京,南安郡王妃是皇后娘娘的亲妹子,她们家又是宗室,自来深得圣心,太后也好皇后也好都喜欢召她们进宫,莫非是南安郡王妃不忍小姑孤独终老,觉着莫叔叔合适,所以请求太后赐的婚?” 无论如何,于氏听说锦绣郡主不能生养却暗自松了一口气。从莫家回府后,陆家一家人聚在上房正院的宴息室谈论这事,于是对丈夫道:“莫叔叔铁了心不再娶,嘴上说是在军营自在惯了,不喜欢弄个婆娘在家管着,其实还是对骁哥儿她娘心存内疚,不想再有别的孩子来和骁哥儿分家产。太后问也不问莫叔叔的意思,就这么赐婚下来,莫叔叔肯定不高兴吧。” 陆家父子齐齐点头,陆骥道:“莫叔当时脸都僵了,骁哥儿也很不高兴,不过碍于宣旨的公公和英王爷在场不便发作罢了。” 方采蘩想,莫骁亲娘死了那么多年,亲老子又明明白白说了此生不再娶,这猛不丁地就给塞了个后妈过来还不能退货,想着都膈应得慌。 于氏叹息道:“可怜的骁哥儿,不过好在那锦绣郡主不能生养,仔细一想也不算什么事儿,不过家里多个长辈供养罢了。” 陆仪道:“其实我和谢将军都认为太后赐婚表面上是说莫老弟丧偶多年却一直未续弦,弄得莫家连个当家的主母都没有。而锦绣郡主年岁老大却云英未嫁,二人甚为般配,其实这何尝不是皇上的怀柔政策。” “皇上的怀柔政策?”于氏表示不解。陆仪道:“吴王谋逆虽未成功,但也让皇上生出了警惕之心。京卫指挥使司统领京师的卫所,一旦京城有变,它是能最快入城护驾的军队,这位置太重要。如今莫澍是京卫指挥使司的指挥使,皇上让他娶个宗室之女,摆明就有拉拢之意。” 于氏却有些不以为然:“锦绣郡主又不能生养,给莫叔叔赐婚还不如给骁哥儿赐婚呢。” 陆仪摇头道:“你知道什么,那南安郡王一家子最为忠心,所以连着三代皇上才放心让他家镇守海疆。南安郡王妃和皇后是亲姐妹,南安郡王只有锦绣郡主一个妹子,让莫澍娶了南安郡王的妹子,皇上自然是安心得多。” 无论如何,这亲事都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下个月就成亲,莫家还得准备迎亲事宜,于氏和方采蘩少不得又要帮着张罗。陆家人都因为莫澍即将迎娶锦绣郡主而忙得人仰马翻,莫骁却优哉游哉,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他连轮休的时候也不肯呆在家里,在大街上瞎晃悠。 正巧那一日方志远学里放假,方志鹏嚷着要方志远带自己去瓦肆看杂耍,胡氏不允许,方志鹏撒泼打滚非要去。范氏心疼孙子,非逼着胡氏答应。方修文也觉着如今明氏已除,不必要这么过分地小心谨慎了。 胡氏没法,只好请了郭月过来,让她陪着方采菱一道去看着,再加上郭雷护着,又加派了几个粗壮高大的婆子跟着。 大家到了瓦肆,看完了杂耍方采菱就喊着打道回府,无奈方志鹏和方志远哥俩意犹未尽,非要拉着姐姐再去看斗鸡。看完斗鸡刚一出来,却碰上王兰和贾秀琴带着丫头婆子一大堆。即便心里不喜欢这两个人,但大家好歹是认识的,方采菱少不得摆出笑脸与那二人寒暄两句。 原本方采菱是要拉着弟弟直接回府的,无奈方志鹏又嚷嚷着非要去看傀儡戏,方采菱不答应,他就赌气不肯走了。方采菱无法,最后只好妥协,一行人钻进了傀儡戏堂子。 方采菱一门心思在两个弟弟身上,没留心身后两道算计的目光。结果姐弟几个看傀儡戏正看得入迷的时候,戏堂子忽然起火了,人群立马骚乱起来,大家纷纷往门口挤去。 方家姐弟三个被郭家姐弟以及婆子凑拥着,随着人流往外涌去,眼看着就要到门口了,猛然间不知道打哪儿扑过来一大群人,生生地将方采菱和护着方家兄弟的郭月郭雷冲散,双方越挤越散,最后干脆不从一个门出去了。 方采菱身边还有钱婆子以及三个高壮的婆子围着,倒是不怎么惊慌。挤到外头人群疏散之后,方采菱赶紧寻找弟弟他们。由于她们走的这个门的出口是在另一条街巷口,要过去和方志远郭月他们汇合得绕一圈,方采菱拉着婆子焦躁地穿梭在各摊铺前。 傀儡堂子外头有好些卖面具的摊子,触目望去,不乏戴着面具的人在眼前晃悠。方采菱不以为意,只管小跑着跟在婆子身后往弟弟那边赶。因为急着赶路,大家未免走得有些急,然后方家开路的婆子不小心撞倒了一个瘦弱少年,少年的头将将瞌在了路边石砖的转角上,磕破了个小口子,有血慢慢淌下。 “表弟,表弟你怎么了,哎哟,头撞破了这么大一个口子,这血止都止不住啊。这下好了,哥哥们带着你来逛瓦肆,却害得你遭了那么大的罪,回去非得被爹娘给打死不可!”两个戴着面具的男子一下扑了过来,一边矮身去扶青年一边嚎啕大哭。 “好好地你家表弟怎么会变成这样?”又有五六个戴着面具的男子围拢过来。少年指着方家的婆子,哭丧着脸道:“是这个老虔婆,是她推倒的我。” “呃,不是,那个不是我推倒的他……我急着走路,他就这么过来,我一不留神就撞着他了……”婆子吓坏了,磕磕巴巴地比划着手势解释。 “她撒谎,分明是她推倒的我!”少年一边捂着额头呼痛一边愤怒地指着婆子。方采菱急着确认两个弟弟是不是没事,不想过多纠缠,就对钱婆子道:“取十两银票,让他自己去医馆包扎。” 第47节 钱婆子掏出十两银票递过去,不想那些人竟然嫌少,一个高大的面具人道:“我表弟叫你们给害得头破血流了,区区十两银子就想打发了我们,天下哪有这样的美事。” 方采菱知道自己这是碰上了讹诈的团伙了,忙冲钱婆子一使眼色,钱婆子心领神会,厉声道:“不过一点小伤,去医馆包扎上些药,一两银子足够,赔了你们十两还嫌少,哪有这样的道理。咱们可不是外地人,想讹诈咱们,瞎了你的狗眼!咱们老爷可是朝中做官的,信不信咱们报告官府,将你们几个泼皮无赖全抓起来!” “哟,还做官的老爷,吓唬谁呢!”面具男们听完钱婆子的话不但不退缩,反倒凑拢过来。“你们想做什么,光天化日之下还有没有王法了!”情况不妙,钱婆子这下是真的急了,同几个婆子将方采菱死死围在中间。 那些人竟然伸手来牵几个婆子,方采菱吓得花容失色,婆子们怒骂不休,眼看着婆子被拖离方采菱身边,一个面具男竟然伸手作势去拽方采菱的手。 “鼠辈找死!”随着一声怒斥,仓啷一声有人拔刀挥了过来。方采菱抬头一看来人,不由心头大定,哭道:“莫骁,莫骁!” ☆、第108章 冤家 “不好,快跑!”面具男子们回头看到莫骁,立马惊慌失措地逃窜。暴怒的莫骁一刀斩向那伸手去拽方采菱歹人的手臂,那人听到风声下意识地手一缩,还是被砍去了四根手指头,那人一边杀猪般地嚎叫一边亡命逃窜。 那倒在地上的少年也想逃,却被莫骁一刀背砸翻。莫骁伸脚踏住少年胸口,转而看向方采菱,见她漂亮的脸蛋惨白一片,黝黑的眼睛眨巴着,眼眶微红隐现泪痕,不胜楚楚可怜之态,哪有一丝平日的刁钻凶恶。 方采菱此时要多可怜有多可怜的小模样,一下勾起了莫骁的保护*,他的声音自觉变得温柔起来,道:“菱姐儿你没事吧。” “啊,没……没事,那个莫骁,多谢你了。”方采菱自觉自己方才喊着莫骁的名字哭喊颇为失态,不觉有些羞窘不自在,说话磕磕巴巴地。 方采菱的不自在传染了莫骁,他为了掩饰这种尴尬,做生气状道:“方二,瓦肆这种地方,你居然就带了这么几个人来,胆子也太大了!” “不是,我本来和郭家姐弟还有远哥儿鹏哥儿他们一道的,只是看傀儡戏的时候,里头忽然走水了,大家惊惶奔逃,然后就走散了。”这家伙方才还和颜悦色地,怎么眨眼间就凶起来了,方采菱愣了片刻,到底还是耐心解释。 莫骁脸色一下就变了,尖声道:“远哥儿鹏哥儿也来了,走水然后你们走散了,郭家姐弟有没有和他们在一起!”方家两兄弟若是出了什么差错,方修文和胡氏不得疯了才怪。 方采菱忙道:“他们应该没事,当时月娘姐姐抱着鹏哥儿,郭大哥拉着远哥儿,他们是在一道的。” 莫骁松了口气,郭家姐弟身手利落,有他们护着方家哥俩,料想没事。但没见到人他心里还是不踏实,便道:“他们当时往哪边去了,别废话赶紧去找他们!” 钱婆子指着在莫骁手中拼命挣扎的少年,咬牙切齿地道:“咱们本来就是要过去找人的,这不被这些贼杀才拦住了!” 莫骁啪啪两巴掌打在那少年脸上,将人打得嘴角流血,恶狠狠地道:“等爷先寻到人,回头再将你送去官府整治!” “在那边,二姐,可找到你了,吓死我了!”没等他们过去找,郭家姐弟已然带着方家兄弟急慌慌寻过来了。看到莫骁手里扣着的少年,郭月问明缘由,吓得冷汗都冒出来了。自家兄妹受方修文夫妇所托保护方家姐弟三人,却让方采菱遭遇险境,幸好方采菱没事,不他们无法向方家交代。 既然人已找到,剩下的事情自然是审问那被扣住的少年,然而结果却叫人失望了。那少年只是个游手好闲的混混,他承认自己是故意摔倒借机讹诈,说有人给了他二两银子,让他赖上方采菱几个。至于给他银子的人,因为对方是笼着面具,他根本认不得了。 大家不相信,然而郭雷就算几乎要捏段少年的手臂,他也只是那几句话,应该不是撒谎。没法子,莫骁只好临时抓了两个五城兵马司巡城的小兵,让他们将那少年送入京兆府衙门了事。 “早知道这狗东西其实和那些人不是一伙的,我就该抓一个面具人了!”莫骁越想越懊恼。方采菱忙道:“找不到就找不到吧,回头慢慢查,横竖他们也没害着咱们,还是赶紧回府吧。” 莫骁却不甘心,沉吟道:“只怕你们早就被人盯上了,说不定看傀儡戏走水都是人家的安排,目的就是分散你们。只是明氏已然死了,究竟还会有什么人要这么针对你们家呢?” 莫骁疑惑不解,方采菱也觉得茫然。郭月凝眉沉思了一阵,心里却隐隐然有些猜测,不过这种猜测她眼下不好说出口。一行人往瓦肆门口走去,然后在快到门口的时候,又碰上王兰,这次贾秀琴倒是不见了,想来该是和她分开了。 方采菱遭遇了惊吓心情很差,本想假装没看到,无奈王兰非要过来招呼。“方才听说傀儡戏那边走水了,你们没吓着吧。”王兰貌似关切地问方采菱,眼睛却时不时地瞟向一旁的莫骁。 “啊,惊吓是难免的,好在大家都没被挤伤。”方采菱本就不喜欢王兰,更何况眼下受了惊吓一心回家,神色不免有些不耐烦,更不会给她介绍莫骁。 而莫骁的注意力大多在方家兄弟身上,两兄弟知道莫骁财大气粗又大方,有心让他给自己买些东西,但畏惧自家二姐的凶残,不敢张嘴。好不容易方采菱被王兰缠住说话,两兄弟赶紧趁着机会拉着莫骁往对面铺子走去。 方采菱身边如今有郭月护着,莫骁很是放心,就任由鹏哥儿牵着自己的手往街对面走去。自己缠着方采菱这贱丫头问东问西,目的不就是想引起莫骁的注意,谁料人家看都不看自己一眼,王兰恨得咬牙,只能眼睁睁看着莫骁往街对面去了。 仿佛还嫌王兰不够郁闷,稍后对面方志远大声招呼道:“二姐,快过来,莫大哥要请咱们吃馄饨。”方采菱听到后,立马对王兰道:“王大姑娘,失陪了。”王兰阴郁地盯着方采菱的背影看了好一阵才黑着脸走了。 馄饨铺子生意很好,方采菱她们进去还得等人家现包。郭月忽然道:“我这才记起原先出门的时候,嫂子让我买些丝线回去,你们等着,我去买一下。”方采菱不以为然地道:“瓦肆里哪有卖丝线的,回头咱们出了瓦肆再寻铺子买吧。”“有,我原先在那边看到过有卖的。”郭月说完急匆匆走了。 过了好一阵,方采菱她们几乎都要将混沌吃完了郭月才回来,手里却没拿着丝线。还没等方采菱问她,她自己就先不好意思地说看错了,瓦肆里果真没有卖丝线的铺子。方采菱也没多想,催促她吃完馄饨大家回府。 明氏除掉后,方采蘩不用郭家姑嫂贴身保护,郭家人如今自己在外租赁了房子。郭家姐弟将方采菱他们送到方府之后,郭月并没有跟着回家,而是去陆家找方采蘩。 原来她疑心今日方采菱差点被那帮歹人当街拉拽,是王兰搞的鬼。便借口去买丝线跟踪了王兰主仆。果然拐过一条街道,就见王兰带的家丁在呵斥几个男子,郭月认出那些男子当中有两个就是当时在傀儡戏园子里拼命拥挤,逼得方采菱和自己几个分开的人。 方采蘩听完道:“郭家姐姐疑心今日之事都是王兰指使的,目的是想害我妹子?”郭月点头。 方采蘩皱眉:“可是为什么呢?即便王兰和我们不对盘,她也不至于要这般害菱姐儿吧。毕竟这事若是败露了,可是了不得的大事。王兰虽然跋扈,好歹也是有见识知道轻重的伯府嫡女,不会这么莽撞吧。” 郭月道:“我觉着她是因为嫉妒,她嫉妒二姑娘。” 方采蘩一怔,嫉妒,王兰嫉妒菱姐儿吗?嫉妒她比自己貌美,这有可能,但京里比她王兰貌美的官宦千金多了,这个原因显然站不住脚。除了美貌,菱姐儿身上还有什么是王兰没有的呢? 想想,王兰之前就一心嫁莫骁,如今莫澍即将迎娶锦绣郡主,莫家父子又双双升职,王兰对莫骁只会更加满意。而自家却和莫家走得近,莫骁和菱姐儿年岁相当,王兰又不知道菱姐儿和莫骁是冤家对头,自然是对菱姐儿恨之入骨。 担心菱姐儿会嫁给莫骁,所以王兰指使人在大街上借小事讹上菱姐儿一行,趁机拉拽菱姐儿。菱姐儿若是在大街上公然被男人调戏了,名声也就坏了,莫家肯定会嫌弃她,她也就不可能嫁给莫骁了。 好恶毒的心肠,果然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和元锦云贾秀琴交情好的都不是好东西。这两个恶毒的女人不好生整治一番,实在是难消心头只恨! 陆骥每日下衙回自己院子,方采蘩都会笑吟吟地过来一边说“夫君辛苦了”一边拉着他转去屏风后,亲自伺候他脱下官袍换上家常服。陆骥则趁机搂住爱妻一通啃咬,然后将她打横抱起放到宴息室的榻上,小夫妻两个腻歪在一起说些无关紧要的闲话。丫头婆子们知道主子们这时候不喜人打扰,都知趣地避得远远地。 可今日陆骥都走到方采蘩身后了,方采蘩还呆呆地没任何反应。陆骥觉得奇怪,奔过去揽住妻子,不安地道:“娘子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适?” 送走郭月后,方采蘩一直在想着要怎么整到王兰和贾秀琴,根本没注意时辰。陆骥的声音拉回了她的思绪,她回头笑道:“啊,夫君下衙了,我帮你换下官服。” “娘子可是身子有哪儿不舒服?”陆骥还是不放心。方采蘩摇头:“没有,我只是在想事情。”陆骥松了口气,爱怜地抱起妻子绕过屏风,道:“什么事情让娘子想得这么入神?” 方采蘩叹了口气:“一言难尽,换好衣裳我再跟夫君细说。”飞快地换好衣裳,陆骥抱着妻子斜靠在榻上,方采蘩跟往常一样,抓着陆骥宽大的手掌,有一下没一下地玩着他的手指头,将今日方采菱他们在瓦肆遇上的事情说给丈夫听。 陆骥听完脸色很难看,哼了一声道:“这就是所谓京都的贵女,又无耻又阴毒。娘子别气了,夫君会帮你们出气的。” 方采蘩道:“不用夫君帮我,这回我要自己想法子出气,不过到时候可能需要向夫君要几个人使唤。”陆骥低头亲了亲妻子的额头,笑道:“好,就听娘子的。” 方采蘩道:“今日之事对菱姐儿来说真是无妄之灾,她和莫骁从小掐到大,水火不容地,菱姐儿怎么会嫁给莫骁。” 陆骥却笑着摇头:“世间事无绝对,你难道没看出来,莫家叔父一心希望骁哥儿娶你妹子。” 方采蘩想了想莫澍对妹子的态度,赞同道:“莫家叔父确实很喜欢菱姐儿,借着感谢他给自己做鞋袜,送了菱姐儿不少好东西。只是菱姐儿和莫骁两个人从小吵到大,他们两个人怎么能成为一对啊。” 陆骥嘻嘻地笑:“从小吵到大不假,可骁哥儿也救了菱姐儿几次啊,上次放河灯,还有今日。俗话说不是冤家不聚头,只要两家大人点头了,他们两个自然会慢慢看顺眼的。” ☆、第109章 郡主 对陆骥的话,方采蘩颇有些不以为然。先婚后爱日久生情什么的,别人兴许会,可妹子和莫骁这两个家伙,恐怕很难。 不过撇开这两个家伙之间的不对付,这门亲事其实还是不错的。彼此门当户对不存在高嫁低嫁的不说,莫家和自家还隔得近,菱姐儿嫁了莫骁也就跟自己一样,抬脚就回娘家了。 然后莫澍又很中意菱姐儿,锦绣郡主性子不大清楚,不过她没有自己的孩子,但凡稍有头脑的就不会为难儿媳妇,菱姐儿嫁了莫骁的话,日子其实很好过的。 更重要的是莫骁是婆婆一手带大的,和陆骥一样没有什么花花肠子,不像京里那些纨绔,看到美貌姑娘就挪不开步子。菱姐儿又是个泼辣的,真要嫁给莫骁的话,肯定能让莫骁守着她一个人过。 这么一想,方采蘩不觉有些动心了,寻思着回头跟老娘说说这事,探探口风。 次日送走了陆骥,方采蘩就去了娘家,告诉胡氏和方采菱昨日瓦肆之事十之□□是王兰做的手脚,让妹子往后对这歹毒的女人多加防范。 方采菱听方采蘩说昨日自己遇险竟然是王兰嫉妒莫骁和自己走得近做的手脚,脸一下就红了,尖声道:“她,不要脸的东西,真是太可笑了,竟然会那样想我和莫骁,我们……怎么可能……我们不过是因为姐夫家的关系,大家是亲戚且住得近才有来往的!” 见妹子脸色涨红,俨然被踩了尾巴的猫,方采蘩不由暗自叹息,心道就知道妹子会这么说,她和莫骁可是宿敌。伸手过去安抚地拍了拍妹子的手背,道:“知道知道,你就别气了。” 方采菱哪能不气,握拳咬牙道:“歹毒的贱人,若不是莫骁及时赶来,我岂不是要被那些贼子当街羞辱。不行,这口气我怎么也咽不下,怎么样也得给这贱人点颜色看看!” 方采蘩道:“那还用说,还有贾秀琴那里我还没出气呢,索性哪一日将这两个歹毒的贱人一道收拾了。” “这个不知羞耻的贱蹄子,想汉子想疯了!果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她也就配赵紫槿那样不要脸的给她做继母!”胡氏也气得骂起了粗话,“想嫁莫骁就让人递话给莫家,人家要想娶她自会请媒人上门。这八字还没一撇,她竟然有脸先吃起醋来了!” 方采蘩却摸透了王兰的心理,鄙夷道:“人家可是伯府嫡长女,主动递话给莫家岂不是掉了身份。所以只好想尽法子在莫骁跟前晃悠,以期引起莫骁的注意,然后主动上门提亲。” 胡氏啐了一口:“不要脸的小贱人,上次在慈心寺莫骁和咱们说话,她妖妖乔乔地和那锦云县主几个过来搭话,可莫骁似乎都没看她一眼。” 方采菱不屑地道:“昨日在瓦肆,莫骁和咱们在一起,她还不是一样乔里乔气地过来搭话,可莫骁直接带着远哥儿鹏哥儿去了街对面。可恨,我那时候还不知道是她害得我,竟然还好言好语的和她说话,若是知道了我不当场活撕了她!” 方采蘩道:“别气了,我想当时那不要脸的肯定比你这时候更怄。因为妒恨莫骁和你走得近,算计你不成,替你解围的却偏偏是莫骁。然后莫骁又陪着你和远哥儿鹏哥儿逛瓦肆,却对她这个伯府大小姐看都不多看一眼。” “气死这蛇蝎心肠的贱人才好!”方采蘩这么一说方采菱大觉解气。然而一想到自己是因为莫骁才遭到算计的,不觉又骂了起来:“臭莫大,都怪他招蜂引蝶,我果然是一碰上这家伙就倒霉!” 方采蘩扶额:“菱姐儿你这可就是迁怒了啊,人家莫骁根本就没招惹王兰,都是王兰自己一厢情愿好不,你自己可是才说到莫骁都不多看王兰一眼的。” 方采菱一梗脖子:“反正不是这家伙姓王的贱人不会害我!”尤其是回想起当时莫骁出现的时候,自己对着他泪流满面求助的鬼样子,她就越加恼恨。 方采蘩还没彻底想好怎么对付王兰和贾秀琴,莫澍和锦绣郡主的婚期却到了。虽然莫澍这边是迎娶继室,但毕竟是太后赐婚,且锦绣郡主是头一次嫁,南安郡王又只有这么一个妹子,嫁妆准备得极其丰厚,足足一百零八抬,所以迎亲那日那是真正的十里红妆。 莫澍成亲,陆家婆媳方家母女照旧要帮着张罗。莫家父子如今都升了官,来道贺的人比当初乔迁的时候多得多,送走了所有的宾客,于氏和胡氏还有方家姐妹都累坏了。莫骁觉得过意不去,打算送方采蘩她们回家。 陆骥阻止道:“行了骁哥儿,你也忙了一整日了,歇着吧。娘和岳母她们有我护着,就这么几步路有什么好送的。” 莫骁闷闷地道:“我不累,就想跟你们走走。”自己养大的孩子,于氏哪里看不出莫骁心情不好。老子续弦,给他娶了后妈,他这是想起了自家作古的亲娘了。可这是太后赐婚,推辞不得,怪不得莫澍。 于氏暗自叹息一声,拍了拍莫骁的手道:“好孩子,听你大哥的,累了一整日,歇着吧。”养母发话,莫骁自然是听从,只好落寞地站在门口看着他们走。 “骁哥儿这是心里不好受,想自己亲娘了。”于氏低声告诉胡氏。方采菱听到这话,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莫骁,见这家伙靠在门口的石狮子上,门口的大红灯笼将他的身影拉得老长,越发显得他人单影只。 方采菱不由心头一阵酸涩,莫大这家伙其实也很可怜,小小年纪没了娘,老子又杳无音信,靠着陆家才长大成人。长大了找到了亲老子,爷俩过得好好地,偏偏太后又赐了个宗室贵女给他做继母。想到锦绣郡主的排场,还有她身边几个婆子的骄矜之气,她不由替莫骁往后的日子捏了把汗。 锦绣郡主端庄大方,容色秀丽,对莫澍温柔里透着尊敬,新婚夫妇感情倒是不错。然而莫澍迎娶锦绣郡主后不到一月,莫家的矛盾就显露出来了。 锦绣郡主身为莫家的当家主母,自然是全面主管莫府的中馈,一进门不管内院外院的核心位置都换上了自己的陪嫁人员,莫家原先的下人通通靠边站,两派人马难免发生摩擦。 然后某一日,伺候莫骁的小厮被打了板子不算还要罚月例银子,因为一件小得不能再小的事情。小厮哭哭啼啼地跑到莫骁跟前喊冤,这小厮好歹是自己的人,且伺候自己一直尽心尽力,莫骁不忍心,便要求外院总管取消罚他月例银子的处置。谁知那外院总管根本不给莫骁面子,一本正经地说什么不能坏了规矩,大爷还是别管这些事为好。 莫骁被惹恼了,强忍着没有一脚踹过去,而是冷冷地丢了一句话:“往后爷院里的人,爷自己给他们发月例银子,你们也别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寻他们的不是!” 外院总管将这事告诉了锦绣郡主身边的婆子,然后莫澍下衙回家和锦绣郡主在宴息室说话的时候,婆子就在莫澍跟前念叨,说大爷太护短,让底下人很难办。 莫澍一直不出声,只管喝自己的茶。婆子就一直絮絮叨叨絮絮叨叨,然后莫澍将茶盅重重地往茶几上一放,冷冷地看着锦绣郡主,道:“南安郡王府的奴才好生了不起,居然连主子都敢编排。不过你们不要忘了,这是我莫家,不是郡王府。骁哥儿是我莫某人唯一的儿子,一个奴才居然也想爬到他的头上,莫非是不想在我莫家呆了!” 莫澍说完起身去了书房,晚膳也吩咐端去书房,然后叫来莫骁,父子两个相对而食,将锦绣郡主一个人撂到一边,此后一连几日都是这样。晚上莫澍也歇在书房不回新房。 起初两日锦绣郡主还能勉强撑住,到第三日第四日就开始着急了。先是派丫头去请莫澍回房,没起作用之后自己又鼓足勇气亲自去请,无奈莫澍态度冷淡不为所动。 好不容易轮到旬休,锦绣郡主早早地去书房找莫澍,道:“夫君,我许久没回娘家了,我娘和嫂子她们过不得几日就要回南边了,这一别恐怕得几年才能见面。你陪我回一趟郡王府好不好。” 莫澍做为难状道:“还真是不巧,为着那日和谢大哥说到骥哥儿媳妇炒的菜好吃,谢大哥就和我约好这一日一道去陆家的演武场切磋,骁哥儿也会去,我们两个会在陆家盘桓一整日” 锦绣郡主脸色一僵,道:“是这样啊。陆家大嫂一手将骁哥儿养大,是咱们家的大恩人,我过门后还没去拜访过,不如趁此机会一家子一道去陆家吧,娘家我明日再去不迟。” 莫澍淡淡地道:“不必了,你既然打算回娘家,中途更改岳母她们不是白等你一场。况且你这郡主娘娘的排场太大,去了陆家大嫂也会不自在。” 锦绣郡主脸色煞白嘴唇哆嗦,强忍着羞愤退了下去,含着两泡眼泪委委屈屈地回了南安郡王府。 ☆、第110章 误会 这几日莫骁在自家觉得烦闷,已然去了几次陆家,在养母跟前倒苦水。于氏心疼儿子,可又不好插手莫家的事情,只能百般劝慰。 是以今日旬休莫家父子来到自家,于氏有心让养子开心,和陆仪商量了,将方家人也请了过来,再加上谢霆之和连氏以及他家的大孙女,一屋子人,倒也热闹。 方家兄弟到了陆家,最喜欢去的地方就是他们家的演武场。大人们切磋完毕,方志远就要陆骥教自己射箭,鹏哥儿则缠着莫骁要骑马玩。莫骁抱着他兜转了几小圈过瘾之后,鹏哥儿又嚷着要去看陆家池子里养的乌龟,莫骁好脾气地有求必应,牵着他的手去了陆家的花园子。 第48节 两个人看完了乌龟,坐在竹林亭子里歇凉,鹏哥儿兴奋了半天昏昏欲睡。莫骁和陆骥对打了一阵,到这时候也有些乏了,便抱着鹏哥儿歪靠在柱子上假寐,到最后两个人都睡着了。 然后莫骁又被那边夹竹桃花丛中几个女孩子的说话声给吵醒了。“哈哈,莫大哥果真犯过这错误,‘忙雇’都不会,居然写成‘亡故’?他那时候都那么大了,竟然连这两个字都不会写,我早都会写这两个字了。”是谢家的嫡长孙女,八岁的婉姐儿的声音。 当年因为写了别字,遭人耻笑不说还闯下了大祸,这绝对算是莫骁人生当中最不愿意被提起的污点。好在那是早年发生在和锦小地方的事情,只有陆家人和方家人知道,不然他这羽林卫副指挥使的面子还真是没地方放了。 谁知道眼下这事居然从谢家的小丫头嘴里说出来。婉姐儿知道了,岂不是代表谢家人知道了,那样的话很快全京城的人都会知道!哦,自己就等着沦为全京城人的笑柄吧,是谁这么多事大嘴巴,背后传人家的糗事! 莫骁又是羞臊又是愤怒,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捏着拳头就想冲过去大骂。然而他立马又泄了气,因为严格来说人家不算说自己坏话,自己确实写了那样的别字。罢了,还是赶紧走开吧,若是叫她们看到自己在这里,多尴尬。 莫骁抱着鹏哥儿,蹑手蹑脚地走出亭子。不过他心里到底还是气愤,又忍不住悄悄掩过去看看是谁告诉的婉姐儿。他极其小心地从假山背后探出头,然后看到一个窈窕的鹅黄色背影。 鹅黄色衣裳,那不是方采菱吗?这个方二,如今嘴巴倒是不那么尖了,却变得爱在背后道人是非了,太可恶了!莫骁抱着熟睡的鹏哥儿,气呼呼地走了。 可怜方采菱对此一无所知,还因为听说了他和锦绣郡主陪嫁生出了不快而同情他,趁着在陆家抄手游廊与他碰面的机会,笑吟吟地上去打招呼。谁知莫骁却板着脸哼了一声,扬长而去。 方采菱热脸贴了冷屁股,生生被晾在一边,脸色阵红阵白地要多尴尬有多尴尬。幸好身边没带丫头,不然这脸可真丢大了。和莫大掐了那么多年,自己好不容易主动对他释放一下善意,居然遭到这样的冷遇,方采菱气得浑身哆嗦。 明明之前在瓦肆这厮都对自己很友好,为什么突然之间态度就变了。方采菱反复想了许久,然后觉得原因十之*是自家姐夫告诉了他王兰误认为自己一心嫁他。自己讨厌莫大,莫大肯定也讨厌自己,偏偏王兰那不要脸的将自己和他想做一对。所以莫大才对自己没个好脸色,肯定是这样。 呸,好你个莫骁,真够自大的啊。王兰那不知羞耻的货色稀罕你,我方采菱才不稀罕你呢,真把自己当香饽饽了。想到这层的方采菱越加羞愤,气呼呼地去了姐姐的院子。 “菱姐儿来,刚洗的桃子,还有李子,都好吃,快尝尝。”方采蘩在厨房盯着婆子们忙乎了半天,到这时候才歇下来。回到自己院子不久,妹子就来了。 姐姐招手叫自己,方采菱只好强压下心头的郁愤,拿过一个李子,咔擦就是一口。 方采蘩道:“过不得几日你就及笄了,原本娘打算正宾就请我婆婆,有司是骐姐儿,赞者请罗家的蓉姐儿。结果我婆婆说都是自家人太随便显得不隆重,建议正宾请谢夫人。菱姐儿你自己觉得如何呢?” 方采菱才刚在莫骁那里怄了气,对什么都兴致缺缺,满不在乎地道:“随便,我听娘安排就是。” 方采蘩看着妹子,忍不住感叹道:“时间过得真快,转眼间我们菱姐儿也到了可以许人家的年岁了。” 方采菱脸一红,嗔道:“姐姐说什么呢,人家才不想嫁人呢。” 方采蘩笑道:“这孩子,这可由不得你,你不嫁人爹娘不得急死。而且世人的口水也得淹死你,你看莫骁那继母锦绣郡主当初也说一辈子不嫁人了,临了还不是嫁给了莫家叔父。你还是老实跟姐姐说说,到底想嫁一个什么样的郎君。” 方采菱听到莫骁两个字就冒火,心道自己往后的夫君绝对不能像莫骁这样心胸狭隘自高自大的男子。 莫家父子在陆家这边一直盘桓到天黑才回府,锦绣郡主却是早就回来了。她看到莫澍父子回府,立马殷勤地迎了过来。莫骁给继母问了安,告诉继母说自家老子有些喝多了之后就告辞回自己院子。 锦绣郡主忙吩咐人准备醒酒汤。醒酒汤端来后,她挥手让下人都出去,然后亲自伺候着莫澍喝下。莫澍喝完后又打算去书房,锦绣郡主一把拉住丈夫,泪眼盈盈地道:“夫君我错了,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莫澍坐回太师椅,一言不发地看着妻子,锦绣郡主靠近丈夫,看着他的脸,诚恳地道:“夫君,我并没有半分轻视骁哥儿的意思。我又不是傻子,你就这么一个儿子,我又不能生养,这个家就靠着骁哥儿传承香火,我是发自内心地希望骁哥儿好的。” 莫澍挑眉道:“让你的人不尊重他这个主子也是希望他好?” 锦绣郡主羞愧地道:“不是。我这次回娘家才知道,我出嫁前,我娘曾经告诫过我身边那些人,说我这辈子不能有自己的孩子,往后得靠着骁哥儿给我送终,所以得趁着骁哥儿还没娶媳妇,先将他笼络好,让他眼里有我这个继母。” 莫澍干巴巴地道:“你娘这话倒是没说错。” 锦绣郡主气道:“谁知道那些奴才却用错了手段,一心想着将骁哥儿身边的人都降服了,最好是换成我的人,结果惹恼了骁哥儿,也让夫君不高兴了。” 莫澍看了一眼妻子,淡淡地道:“看来都是奴才们的不是了。” 锦绣郡主被丈夫这一样看得头皮发麻,忙道:“不是,主要是我的错。我应该一开始就教训那几个不知尊卑的奴才,让他们给骁哥儿赔罪,维护骁哥儿的面子。” 莫澍讥诮道:“你自己也知道你错了,早先做什么去了。” 锦绣郡主羞赧道:“夫君不怕你笑话,我因为不能生养不打算嫁人,所以这些年各府女眷的宴会几乎不参加,再加上娘和兄嫂疼爱着,庶务也好人情世故也好一概不懂,所以对那几个奴才的举止,我没有立时察觉到有多大的不妥。还是这回回娘家,我娘和嫂子一通骂才点醒了我。 如今我已经将那两个胆大妄为不知尊卑的奴才罚去庄子里去了,往后骁哥儿院子的事也不容他们再插手了。夫君你不要嫌弃我,你比我年纪大懂得多,往后我哪儿错了,你多多提点我,别像这回这般冷落我。” 果真是这样吗?莫澍打量着新婚妻子,隐约觉得她说的话也许是真的。南安郡王府人丁单薄,这一代的南安郡王就只有兄妹两人,所以将元锦绣养得不通人情世故不是没有可能。 见丈夫用玩味的眼神看着自己却不说话,锦绣郡主慌了,扑过来抱住丈夫的手臂摇晃道:“夫君你要相信我,我是真的巴望着骁哥儿好的。我也真的很,很喜欢夫君。我们家常年镇守南疆,夫君你在西北军营多年,我觉着夫君身上有着和我爹爹和哥哥相同的冷硬偏又柔软的气息,看着就觉得亲切可靠。” 软玉温香在怀,略微有些喝高了的莫澍很快就心软了。当然最让他舒坦的还是娇妻后面那两句话,极大地满足了他的男子汉心理。想他莫澍在兄弟和儿子眼里,历来是不大靠谱的,没想到这世上居然还有人这么看他,心情大好的莫澍很快就原谅了妻子。 不过他还是强压着心头的飘飘然,郑重告诫妻子道:“你要真巴望骁哥儿好,那就听我的安排。”锦绣郡主道:“夫君你说,要我做什么。” 莫骁道:“我给骁哥儿相中了一个媳妇儿,过不得几日就是那姑娘的及笄之日,到时候你不但要去观礼,还要奉上厚礼。然后慢慢地和那姑娘的娘套近乎,借机探探人家的口风。” 锦绣郡主怔道:“夫君是担心人家不肯将闺女许给骁哥儿吗?是谁家的姑娘呀,这么难求?就凭咱们家骁哥儿,放眼京里有谁家的闺秀配不得呀。” ☆、第111章 求娶 莫澍叹息道:“不是我贬低自己的儿子,真要说起来,那姑娘咱们家骁哥儿还真不大配得上。”这下锦绣郡主越加好奇了,道:“是哪位勋贵家的姑娘还是某个宗室贵女?” 莫骁哼了一声:“在你心目中,这满京都的闺秀,就只有你们宗室贵女或者勋贵家的姑娘是最好的?” “呃,不是,当然不是了。我这不就是想着夫君说骁哥儿配不上,就只想着出身门第了嘛。夫君你,快告诉我,那姑娘究竟是,是谁家的。”好不容易才哄好了丈夫,锦绣郡主生怕莫澍再因为自己一句话而生气,说话都不利索了。 莫澍道:“那姑娘不是别人,就是户部方侍郎家的菱姐儿,骥哥儿媳妇一母同胞的妹子。” 锦绣郡主来京里时间较短,不是很熟悉方家的情况,但关于名扬大晋的绝尘少将军的媳妇方采蘩是个知书达理的大美人,方家和陆家对门对面地住着这些情况,她还是听人说起过的。 “夫君说的菱姐儿既然是方采蘩的妹子,那模样教养性情什么的肯定不差,但要说骁哥儿配不上她,还是不至于吧。咱们家骁哥儿自己肯上进,没有一丝纨绔习气,又有你这个爹和我们家的助力,也算得上前程远大啊。”锦绣郡主明显有些不服气。 新婚妻子这般看待自己的儿子,莫澍心里很高兴,嘴上却道:“可这孩子书读得不多,模样也不是很出众,而方家二丫头模样却是极出挑的,又兼满腹才学,针线女红还极好。之前不过是她还没及笄,不然这京里不知道有多少官家子弟想上门求娶,所以咱们得先下手为强。” 让方家丫头成为儿媳妇,丈夫显然是志在必得,这下锦绣郡主顿时感到肩上压力太大,不自信地道:“我,我和方夫人不熟,就是咱们成亲那日见过一面,怎么探人家的口风啊。” 莫澍道:“不是还有陆家大嫂吗?骁哥儿是她一手养大的,她和方家又是亲家。明日你去陆府寻她,将我的意思告知于她,她自会帮忙,你到时候只管配合她就是。” “对啊,我怎么把陆家大嫂忘了,这下我就放心了。”锦绣郡主如释重负。可怜她这辈子一直都是在爹娘兄嫂的羽翼下生活,很少有自己独自扛事的经历,莫澍一上来就给她布置了这么个有些艰巨的任务,委实把她给吓住了。 莫澍叹了口气,原本以为新婚妻子太过强势,担心委屈了儿子,才故意给她个下马威,冷落她一番,谁知道这位郡主娘娘竟然是这么个不中用的。不过这样也好,菱姐儿性子泼辣,遇上这么个地位尊贵但性子绵软没心计的婆婆,实在是再好不过。 锦绣郡主得了丈夫的指令,次日用罢早膳就登了陆家的门。她事先被莫澍提点,有意降低排场,仅带了两个丫头两个婆子,婆子特地选的谦恭知进退脸上毫无骄矜之气的。 对她的到访,于氏和方采蘩都觉得很意外,但还是礼貌地接待了她。最开始陆家婆媳两个因为莫骁与锦绣郡主陪嫁闹得不愉快这事,对锦绣郡主只是面子上的热情。还是锦绣郡主主动放下架子,向于氏这个莫骁的养母坦诚了自己之前对莫骁做得不对的地方,又说出莫澍拜托于氏大力促成莫骁和方采菱亲事之后,于氏才变得真正热情起来。 锦绣郡主趁机又请方采蘩帮着在方修文和胡氏跟前多多替莫骁说好话,先初步摸一摸胡氏对方采菱未来夫婿的期望都有哪些。 方采蘩几天前就和胡氏说过这事,当时胡氏隐约有些动心,说要和方修文商量一下。当然这事她连于氏都没告诉,更加不会和锦绣郡主说了。所以眼下对于锦绣郡主的拜托,方采蘩答应是答应了,脸上却是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 方采菱的及笄礼办得很隆重,观礼的除了陆家莫家罗家,还有谢家申家勇国公府以及户部几位大人的家眷。孙玉琴不用说也来了,还有一个例外的,那就是诚意伯夫人赵紫槿以及他家的大姑娘王兰。 看到打扮得花枝招展言笑晏晏的王兰,方家母女差点没恶心得吐出来。明明陷害了方采菱,转眼间却没事人一般上门来祝贺她及笄,才十五岁的姑娘啊,就毒辣阴险如斯,当真叫人毛骨悚然。这份沉稳这份心计,即便是两世为人的方采蘩都自愧弗如。 方采菱是个爆炭脾气,在胡氏的眼神示意下陪着王兰演了一阵戏实在是受不了了,寻个借口将方采蘩拉到自己房里,咬牙切齿地道:“姐姐,今日不折腾她一回我就要憋死了!” 方采蘩摇头:“不能,今日她上了咱们家门,是客人,若是出了什么事,不好交代的是咱们家。要弄她今日是肯定不行的。” 方采菱跺脚:“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呀!好好的及笄礼,来个赵紫槿就已然够叫人不舒坦了,偏还有王兰这个无耻的贱人来恶心人!你说赵紫槿究竟是怎么想的,咱们又没邀请她,她也知道咱们不欢迎她,她何苦来凑这热闹呢?” 方采蘩哼了一声:“你当人家赵紫槿想来观礼啊,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是王兰非要借着她和咱们是潭阳旧人的名头来咱们家。” 方采菱越加不解:“王兰恨我入骨,我的及笄礼,她为何一定要来?” 方采蘩忍不住在妹子额头上戳了一指头:“你个没脑子的,你说她为何要来。你看她和赵紫槿来了咱们家之后,一直在跟谁搭话?” 方采菱稍稍一想就明白了,鄙夷道:“我就说。这不知羞的肯定是猜到锦绣郡主今日会来,所以不请自到来套近乎。无非是想引起锦绣郡主的注意,目的还是想嫁莫大那厮。这个不要脸的,难不成满京城的未婚郎君都死绝了,为了个小肚鸡肠阴阳怪气的莫大,居然连脸面都不要了!” 菱姐儿对莫骁的印象怎么还是这么差,人家可是救了你两次的啊我的亲亲妹子,两家大人一心结亲,妹子却这般厌憎莫骁,想起这事儿就头疼! 方采蘩心头叹息,嘴上却道:“你管她要不要脸,今日咱们不能整她一顿出气,尽全力叫她怄气还是容易的。” 方采菱一听这话眼睛嗖地就亮了,急道:“姐姐如何叫那不要脸的怄气?”方采蘩低声说了几句,方采菱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答应了。 然后方采蘩先回到花厅,过了一阵方采菱才焕然一新地现身。陆骐指着她惊讶道:“菱姐姐你又换新衣裳了,哈哈你穿什么都好看。原先那身儿白底大红花卉纹样的好看,如今这身儿百花纹缠枝洒金的也好看。呀,这璎珞项圈好生别致,方家婶婶什么时候给你置办的呀。” 方采菱道:“这不是我娘给我置办的,这不过年的时候,我给莫家叔父做了两双鞋子,他就让他家的婆子送来了这个。” 陆骐惊道:“菱姐姐你可真能收捡东西,摆了那么久愣是没戴出来。”方采菱作娇羞状道:“这不是之前那些衣裳似乎都不大和这项圈相配嘛。” 锦绣郡主见状,笑眯眯地冲方采菱招手:“菱姐儿过来,让我好生看看你。唔,果真不错,这孩子脸蛋儿漂亮且身姿婀娜,穿什么衣裳都好看。哎呀,想不到你莫家叔父还眼光还不错,大老爷们居然还能挑到这么适合小姑娘们戴的东西。” 方采菱忸怩道:“采菱哪有那么好看,郡主娘娘您都夸得我不好意思了。” 锦绣郡主拍着方采菱的手背道:“真是个谦虚的孩子。虽说是夏日,不过我们家花园子的花儿还是很多,尤其是紫薇花。过几日我想在家里开个赏花会,到时候在座的诸位都请赏光。菱姐儿到时候可一定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最好是将今日我送你的那套珍珠头面戴上,我想看看究竟是我的眼光好还是你莫家叔父的眼光好。” 众人都笑着说到时候一定会去莫府叨扰,方采菱也恭谨地点头答应,眼睛却悄悄看向王兰,果然见这女人脸上挂着僵硬的笑,附和着大家的话,手却死死揪住帕子,指关节发白。 哈哈,姐姐的法子果然好,气不死你个无耻贱人!方采菱快意极了,抬头望向姐姐,姐妹两个心照不宣地微微一笑。 方采菱及笄之后的次日,于氏稍稍探了探胡氏的口风,发现她对莫骁的观感似乎还不错,就大胆抛出了锦绣郡主带来的莫澍想结亲的意图。关于这个问题,其实胡氏已然和丈夫说过,方修文的意思是:莫家若是开口求娶,自家就答应。 首先莫骁人品信得过,也上进。其次莫家比陆家人口还简单,也隔得近,闺女嫁过去后,锦绣郡主虽然不会像于氏疼方采蘩那样疼方采菱,但她自己没孩子,也不会和儿媳妇过不去,所以莫家是个难得的好人家。 不过自家是女方,即便再满意男方,也得矜持一番。胡氏心里高兴,嘴上却说要跟丈夫商量商量再回复。 然后三天过去,胡氏告诉于氏,自家同意这门亲事。于氏得到这一答复,立马告诉了莫澍和锦绣郡主,这两口子心口一块大石落了地,立马请人择定吉日,兴冲冲地准备上门提亲,媒人则打算请刑部罗侍郎的夫人郑氏担任。 ☆、第112章 劝说 因为知道两个当事人有些不对付,所以大人们商量这事的时候是瞒着他们的。不想于氏和锦绣郡主说话的时候,不小心叫陆骐听到了,兴奋的小姑娘便屁颠屁颠地去告诉了方采菱。 这下算是捅了马蜂窝了,方采菱送走乐滋滋的陆骐,立马旋风一般冲去了老娘的院子,质问这事是不是真的。事情已然败露,胡氏索性说了实话,明明白白地告诉闺女,虽然莫家媒人尚未上门,但两家结亲之事已算板上钉钉,不可能更改了的,让方采菱别废话了。 方采菱说不过老娘,便将主意打到老爹身上。方修文因为早年对两个闺女没有尽到抚养之责,平日里对方采菱可说是有求必应。然而这次他的态度却很坚决,说自己很看好莫骁做女婿。 方采菱气道:“莫大这厮为人尖酸刻薄小肚鸡肠,女儿和他自幼就不对付,一见面就骂架,明知道我们两个是冤家死对头,偏偏你们大人硬要将咱们两个凑做一堆,这不是存心让我难过嘛。” 面对闺女的愤怒,方修文也不生气,而是好脾气地列举了方采菱嫁给莫骁的诸多优点,最后再次重申这门亲事双方大人都已首肯,闺女就是不同意也得同意。 方采菱回到自己院子,气得在屋里转圈圈。到底还是不甘心,想着自家大姐在爹娘跟前说话比较有分量,又急冲冲跑去对门陆家寻方采蘩想法子。 对于妹子的反应,方采蘩早有准备,很有耐性地听她倒完苦水,之后直接问她究竟想嫁个什么样的郎君。这问题还真将方采菱难住了,她白了一眼方采蘩,没好气地道:“这个一下子你叫我怎么说得清,姐姐以为谁都像你,早早地就喜欢上了姐夫!” 方采蘩不理妹子的抱怨,继续逼问:“再说不清,大致的要求总有些吧?” 方采菱稍加沉吟,然后道:“最起码那人得正直端方,没有纨绔习气,性子上要跟我合得来。嗯,还要有点上进心。模样不能跟姐夫比,但总要眉眼端正,门第即便比咱们家低些也不打紧。” 方采蘩笑道:“照你这要求,莫骁可不都符合你的要求。”方采菱跳脚:“什么呀,别人不知道,姐姐还不知道,我和他性子相冲,可是从小吵到大的好不好?” 方采蘩叹了口气:“女儿家家的谁不想嫁个情投意合心心相印的郎君,恩恩爱爱地过一辈子。姐姐自己当初和你姐夫失散,以为此生再难相见,心里那份痛楚真是刻骨铭心。说老实话,你心里若是也藏了这么一个郎君,而爹娘还硬逼着你嫁莫骁的话,姐姐怎么样都会帮你说话,问题是你没有。 而你如今已然及笄,求亲的人家那么多,比来比去就数莫骁最合适。关于嫁莫骁的诸般好处,相信爹娘已经跟你说了,姐姐就不啰嗦了。姐姐只就你嫁给莫骁后他会不会纳妾这事儿和你说说。” 方采蘩说完详细分析了方采菱嫁到京里别的官宦子弟和嫁给莫骁之间,谁纳妾的可能性大些。又说自家爹娘就是因为明氏一心给老爹做妾而和离,一家子白白分开那么几年。 方采菱听完苦着脸道:“我承认姐姐说得很对,我也讨厌自家夫君纳妾。我也承认爹娘说的那些有道理,莫家人口简单,莫家叔父又老早就属意我做他家的儿媳妇,莫家离咱们家近,嫁给莫骁似乎真的是最佳选择。可我和莫骁彼此厌憎啊姐姐,结成夫妻不是天天拌嘴嘛。” 方采蘩道:“什么彼此厌憎,那是之前吧。如今我看就只有你死揪着过去不放,人家莫骁没有厌憎你了吧。厌憎你会因为那些人想调戏你而生那么大的气,别忘记人家可是救过你两次的。” 方采菱气道:“姐姐知道什么,他不厌憎我,上次旬休在你们家的抄手游廊处,我听说他和锦绣郡主的陪嫁闹得不愉快,好心叫他想安慰安慰他,你猜他怎么对我。” 方采蘩道:“他怎么对你?”方采菱羞愤道:“他,他根本不搭理我,板着个脸,瞪了我一眼后大步走了。幸好当时抄手游廊上没人,不然我这脸可真丢大了。我跟你说,我这辈子再搭理他,我就不姓方!” 第49节 居然会有这样的事,看自家妹子恼羞成怒的模样,应该没有说假话。“怎么会这样呢?明明瓦肆的时候你遇险,莫骁都那么维护你,没道理转眼间就对你恶声恶气了,你是不是言语间又得罪了他?”方采蘩迷惑了。 方采菱怒道:“谁得罪他了,明明那日在那之前我都没跟他说过话。别说了,莫大本来就是一个阴阳怪气讨人厌的货色!” 方采蘩总觉得不对劲。晚上陆骥下衙,夫妻两个照旧靠在一起腻歪,然后说到这事。方采蘩道:“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骁哥儿如今度量大了许多,照说菱姐儿都主动叫他了,他没道理对菱姐儿爱搭不理的啊。不如夫君你明日去问问骁哥儿。虽说他们的亲事长辈已然定下,可我还是希望他们两个自己是心甘情愿地。” 陆骥点头答应,又道:“这对冤家真是叫人操心。还是咱们两个好,你看我老早就喜欢你了,你也喜欢我,咱们两个真正是缘分天注定。”陆骥抱住妻子得意地笑。 方采蘩哼了一声,:“谁也喜欢你,我怎么不知道?”陆骥一把将妻子放倒在榻上,伸手在她胁下腰间挠痒痒,嘴里威胁道:“你不知道谁喜欢我,真不知道?”方采蘩素来怕痒,笑得缩成一团,直喊“夫君饶命”。 陆骥见娇妻笑得几乎没岔气,立时大发慈悲停止挠她痒痒,伸手将其拉了起来。方采蘩一边喘气一边乜斜着丈夫,嗔道:“咱们陆副指挥使好大本事,就会欺负自家媳妇。” 陆骥被妻子眼波流转的媚态撩得心头发颤,一把按住她好一通啃咬,最后索性抱起她转过屏风丢到了床上。所幸屋里一个下人都没有,不然那有规律的帐钩打在床架子上的声音,一定会听得她们面红耳赤。 还没等陆骥去找莫骁,次日在京卫指挥使司,莫澍就向陆骥求助了。原来这边方家方采菱和老子娘抵抗,死活不肯嫁莫骁的时候,那边莫家莫骁也撂下狠话,坚决不肯娶方采菱,任凭莫澍怎么苦口婆心都没用。莫澍实在是没法子了,只好悄悄和陆骥说。让他瞒着方采蘩,和于氏一道来自家说服莫骁。 这事儿确实不能叫方家人听到,次日陆骥下衙后,胡氏胡乱寻了个借口,然后带着陆骥和陆骐一道去了莫府。母子三人也不和莫澍锦绣郡主客套,直奔莫骁院子。面对胡氏,莫骁不像在莫澍跟前那般口气恶劣,也不敢说方采菱一句不好的话,只说自己配不上方采菱。 胡氏和陆骥却都说配得上。莫骁给逼得无法,只好将那日在陆家花园子听到的,方采菱向谢家的婉姐儿宣扬自己当年因为写别字闯祸出糗的事儿说了出来。最后羞愤道:“方二一直就瞧不起我,我也确实识不得几个字,粗汉一个配不得人家书香门第的大才女,何必自取其辱。” 这时一旁的陆骐惊道:“二哥你冤枉菱姐姐了。说你写别字闯祸这事儿不是菱姐姐告诉婉姐儿的,是我不小心说漏了嘴。菱姐姐当时还再三拜托婉姐儿不要将这事和任何人包括谢家人说,说那样会害你丢面子的。婉姐儿也答应了。” 闹了半天宣扬自己黑历史的居然是自家妹子,莫骁气得一巴掌拍在妹子脑门上:“你,你个臭丫头,嘴巴子怎么这么多哪你!” 胡氏也板着脸责骂闺女:“你这孩子,你也太口没遮拦了,这样的事情你说你和旁人说什么!” 陆骐哽咽道:“二哥对不起,我知道自己错了。我不是存心的,就是一下子说漏了嘴。菱姐姐事后也说了我。” 妹子长到这么大,鲜少挨骂,如今见她眼泪汪汪地,陆骥心里很不好受,轻轻摸了摸妹子的发顶,宽慰道:“骐姐儿别哭了,大家知道你不是有心的。” 莫骁见妹子被自己骂哭了,也后悔不迭地道:“骐姐儿,二哥不骂你了,你别哭好不好。其实真不怪你,谁叫二哥当初顽劣不肯用心跟着唐夫子念书呢?” 胡氏始终没忘记自己此行的目的,道:“骁哥儿,如今看来人家菱姐儿不但没有嫌弃你识字不多,人家还一心一意维护你。”莫骁涨红着脸不做声。 陆骥见他神色有所松动,忙冲胡氏使了个眼色,让她带着陆骐离开,由自己单独来游说莫骁。胡氏点头,带着闺女去和锦绣郡主说话。 等屋内只剩下兄弟二人的时候,陆骥将方采菱和方采蘩说的话讲给莫骁听,最后道:“骁哥儿,如今想来,你那时候应该是刚刚误会了菱姐儿宣扬你早年所犯的糗事才不搭理人家的。”莫骁忸怩着承认了。 陆骥就说方采菱一心为莫骁着想,先是维护他的面子再三拜托谢家的小丫头,后是觉着莫骁在继母那里受了委屈,在抄手游廊主动喊他想宽慰他。可他倒好,居然甩脸子给人家看。男子汉大丈夫,犯了错就得勇于改正,让莫骁明日去寻方采菱致歉。 莫骁死活不肯,说自己知道方采菱的性子,这当口去寻她认错,她是绝对不会搭理自己的。陆骥非逼着他去,莫骁给逼急了,半天憋出一句:“大不了成亲后我多让着她!” 陆骥噗嗤笑了:“看来你是同意了这门亲事了。”莫骁羞恼道:“我不同意有用吗?你们一个二个地轮番来劝我,我爹更是拍桌打椅地说这门亲事不可更改,由不得我!” 臭小子,分明是自己动了心,偏不愿承认。目的达到,陆骥也不点破莫骁的口是心非,哈哈大笑着走了。 ☆、第113章 不平 既然莫骁已经不反感这门亲事了,陆骥也就没必要再瞒着方采蘩自己母子三人去莫府的真正目的了。听完丈夫的解释,方采蘩笑道:“原来是这样,我就说这里头肯定有误会。” 陆骥道:“这下娘子可以用这个去劝说菱姐儿了,骁哥儿这边不闹了,她那边也得加紧说服才是。”方采蘩点头,说自己明日就寻妹子说去。 “我就说那厮小肚鸡肠吧,人家骐姐儿又没冤枉他,他的的确确写了别字闹了大笑话,还好意思责骂骐姐儿。”方采菱听完姐姐的话心里舒坦,嘴上却不愿意承认,继续贬损莫骁。 “谁不好面子,谁愿意自己的糗事被人到处宣扬。妹妹要真觉得骐姐儿跟婉姐儿说这事不算什么,你又何必拜托婉姐儿别将这事儿说出去。”方采蘩不留情面地直接点出妹子的言不由衷。 方采菱被姐姐点出自己的矛盾之处,脸一下涨红了,辩解道:“我,我那不是觉着他帮了我几次,欠了他人情嘛。” 方采蘩道:“你看你之前若是碰到这事,绝对是一边可劲地嘲笑一边添油加醋,更别提维护莫骁了。你还心疼他在继母那里受了委屈,想去宽慰他,分明是……” “姐姐瞎说什么!”方采菱俨然被踩了尾巴的猫,急慌慌打断方采蘩后面的话,羞臊道,“我都说了是觉得欠了他人情!” 方采蘩似笑非笑地看着妹子:“哦,果真如此?”似乎嫌方采菱还不够恼羞成怒,方采蘩又加了一句:“听你姐夫说,人家莫骁可是保证婚后会多多让着你哦。” “美得他,谁要和他成亲了!姐姐不准再说他了,再说我就不搭理你了!”方采菱的脸红得得似乎要滴血了。 “好好,我不说了。我去娘那边院子寻她说话去了。”方采蘩见好就收,起身走了。留下方采菱一个人在屋里,伸手捂着发烫的脸蛋,低声念叨着“不要脸”“谁要和你成亲”之类的话。 钱婆子从外头进来,听不大清楚,问道:“二姑娘,谁要成亲了,府里新接到人家的帖子了吗?”方采菱暗恼,忙道:“没,你听错了。” 一对冤家不再闹腾,长辈们彻底放了心。媒人上门提亲的日子定在八日后,可锦绣郡主当初在方采菱及笄礼上邀请大家过府赏花的日子则是三日后。 因为即将和莫骁定亲,一想到去莫府方采菱就觉得别扭,原本是死活不肯去的。不过方采蘩打听到了锦绣郡主的请客名单,得知那上头既有王兰也有贾秀琴,便和妹子商量,打算趁着这个机会布局,以达到报复这两个阴毒女人的目的。 在出恶气报仇这样的大事面前,自己的那点害羞不自在自然可以忽略不计了,再说赏花会,莫骁也在衙门当值根本不在家,自己不会与他照面的,怕什么。方采菱于是答应到时候和姐姐一道去莫府了。 南安郡王妃婆媳本来早该动身回南疆了,但听说锦绣郡主打算在家中举办赏花会,且莫骁又立马就要定亲,自家好歹也是外家,总不能在这节骨眼上离开,便将动身日期延迟。 这可是锦绣郡主嫁人后头一回举办这种贵妇人云集的宴会,她有心扩大自己的交友圈子,所以邀请的女眷比较多。她自己是宗室出身,所以宗室女眷是免不了会邀请的,然后和南安郡王府有交情的勋贵之家,还有莫家父子的一些同僚家的女眷也要下帖子,结果名单一长溜。幸好莫府的花园子够宽敞,不然根本装不下。 客人那么多,锦绣郡主偏又不怎么通庶务,担心她招待不好客人叫人笑话,莫府紫薇花会这一天,南安郡王妃婆媳老早就来莫府了。从宴会地点时间的安排到菜单的修改水果茶水的搭配,婆媳两个都详加询问,生恐有什么不当之处。 莫家有了女主人,这种场合终于不用再叫自家操心了。于氏用完早膳,又在家里呆了一阵子,然后才带着儿媳妇和闺女,邀上对门的亲家母女,优哉游哉地赶往莫家。 原本陆方两家隔莫府最近,照说该是最先到达的客人,结果等她们赶到的时候,才发现客人们已然来了七七八八。这也难怪,南安郡王府可是一连三代皇帝都信任的人家,世代镇守南疆,在宗室里的地位大概仅次于英王而已。 再加上莫家父子本身风头正劲,更稀罕的是莫骁尚未定亲,所以有待字闺中姑娘的人家接到锦绣郡主请帖的时候,个个激动万分。这一日大多数人家的女眷都是精心打扮,早早赶了过来。 “陆家大嫂,方夫人,你们两家可是来迟了哦,回头罚你们多喝几盅。”锦绣郡主听婆子报说于氏和胡氏她们来了,立马亲自迎了出来,带着她们去了花厅。 花厅里济济一堂,方采蘩她们进去,少不得要在锦绣郡主的介绍下和大家见礼。老南安郡王妃今日最想见的人就是方采菱,因为这将是自家闺女的儿媳妇,闺女不能生养,后半生能不能过得开心,全在这个丫头身上。 是以方家母女和大家厮见完毕,老南安郡王妃便招手将方采菱叫到自己跟前,拉着她的手,乐呵呵地赞道:“这孩子长得可真俊,瞧这小脸儿,水灵灵地,惹得人都想伸手捏一把。” 南安郡王妃笑着附和道:“可不就是,依我说,今日在场这些未嫁人的姑娘,就数她最好看。”方采菱脸赛红绸,害羞地道:“哪里,郡是您两位太抬举采菱了。” 南安郡王妃婆媳对妹子的夸赞实在是太拉仇恨,方采蘩悄悄看过去,在场那些未嫁人尤其是未许人家的姑娘,十之□□都面露不平之色,看向菱姐儿的眼神也相当的不善。 可惜南安郡王府的几个女人丝毫没有觉察这一点,只见锦绣郡主笑道:“这孩子不光模样好,性子也开朗活泼,针线女红更是出色,我看了她之前给夫君做的那些鞋,啊呀,外头针线班子都赶不上。” 老南安郡王妃做惊诧状,拍着方采菱的手道:“还有这事,好孩子,真难得。这小模样看着就叫我喜欢,我得赏你点什么才好。”说完捋下自己手上戴着的翡翠镯子就往方采菱手上套。 方采菱死活不肯要,最后还是胡氏道:“菱姐儿,长者赐不可辞,你还是收下吧。”方采菱无法,只好羞羞答答地接过那镯子套在了手上。 接着陆骐又被叫到南安郡王妃婆媳跟前,婆媳两个对她也夸赞了一通,然后南安郡王妃取下自己脖子上挂着的一个金镶玉的鲤鱼吊坠送给了陆骐。 这回花厅里的那些姑娘倒是没有眼红,一来是陆骐年小,二来是谁都知道陆骐是莫骁疼爱异常的妹子,南安郡王府婆媳这是在帮着锦绣郡主拉拢莫骁呢。 眼看着人员基本到齐,锦绣郡主便延请众人移步花园。莫府的花园子很宽,亭台楼阁不少,今日赏花会的宴席,就摆在花园水榭亭子里。 既然是紫薇花会,大家自然要观赏紫薇花,进而赋诗作画。那些闺秀们有心在锦绣郡主跟前展示才艺,个个是有备而来。幸好方采菱腹有诗书,吟两首赞扬紫薇花的绝句还是难不倒她,因为她很快就做好了,为此又被老南安郡王妃赞扬才思敏捷。 王兰气得咬牙,结果越气越想不出好句子,别人大多两首都要誊好了,她还一首都没做好。她有心向赵紫槿求助,又拉不下面子。 继女的焦躁赵紫槿如何看不出,不过她才不想帮着这小贱人呢。为着她进门半年了肚子尚无动静,诚意伯特地请太医给她开了调理的方子,这小贱人就成日里阴阳怪气地说风凉话。 贾秀琴已然于上上个月许了人家,未婚夫是吏部右侍郎卫家的三公子,根本没必要做什么紫薇诗引起锦绣郡主的注意,所以借口自己喜欢看夹竹桃,带着丫头走开了。 方采蘩见状,忙冲张婆子使了个眼色。张婆子表示明白,立马带着几个人跟了过去。 “姑娘,幸好锦绣郡主今日没邀请勇国公府的人来,不然碰到五公主……”贾秀琴的丫头一时嘴快,话说出口才察觉不妥,及时刹住了话头。贾秀琴狠狠瞪了一眼自己的蠢丫头,闷闷地走到竹林子的石凳上坐下。 另一个丫头见主子神色郁闷,忙指着不远处亭子,笑道:“姑娘,你看夫人和卫侍郎夫人在那边说话,两个人都笑眯眯地,是不是在商量着姑娘和卫三公子的婚期啊。” 贾秀琴懒懒地抬头看了看那边,道:“你这丫头尽瞎说,我们才定亲多久,怎么可能就开始商量婚期了。” 丫头夸张地道:“怎么不可能,婢子看卫三公子看姑娘的眼神那么炽烈,分明是想将姑娘早早地娶回家吧。” 这倒是实话,虽然卫三公子比不得勇国公世子,贾秀琴根本不喜欢他。但对方那么喜欢自己,却是极大了满足了她的虚荣心。 “哎,你看到没,那边贾家的大夫人和卫家夫人两亲家说得格外热络,显然双方都很满意儿女的婚事。” “哼,大人满意有什么用,我那日跟着厨房的人出去买菜,听到卫家的下人嘀咕,说是卫三公子在八里桥那里养了个极美的姑娘,有心娶她进门,无奈家中长辈嫌那姑娘出身寒微死活不同意,非逼着他娶贾家的小姐。那卫三公子只好先娶贾小姐过门,然后再设法纳那姑娘。” 挨近竹林的花树从中有人在小声交谈着,听口气应该是哪家的下人。隐约听得明白的贾秀琴主仆霎时变了脸色,见贾秀琴气得嘴唇直哆嗦,一个丫头自告奋勇道:“姑娘,婢子悄悄过去看看是谁家的人吧。” 贾秀琴点头,低声嘱咐道:“小心,别叫她们发现你。”丫头领命而去。 ☆、第114章 倒霉 然而等贾家的丫头绕过去的时候,那说话的两个人早已不见了踪影,那丫头寻了一通没找到只好回转。见丫头回来,贾秀琴忙问:“看清楚是谁家的人了吗?”丫头摇头说人走了。 另一个丫头责怪道:“你就不知道找一找,她们肯定走不远的。”去打探的丫头没好气地道:“姐姐怎么知道我没找啊。那边好几条路口,我不知道人家往哪边走,只好每条都看耽搁了时间,人家可不就走远了。” 见两个丫头要吵起来,贾秀琴皱眉呵斥道:“别吵了,就算知道是谁家的下人又如何呢?这样的事情咱们就是去问人家,人家也肯定会推诿不说真话的。哼,八里桥是吧,咱们过两日去那里瞧瞧,看究竟是个怎么样的妖精迷住了卫三。” 见贾秀琴气得直发抖,两个丫头大气都不敢喘。这也怪不得,姑娘虽然不喜欢卫三公子,可终究还是会嫁给他的。原本以为这人很爱慕姑娘,事实却是人家不过是装装样子。 姑娘因为宫里有个宠妃姑姑,自己的模样在京里的闺秀中也是出挑的,眼光素来很高。一心仰慕勇国公世子,结果心仪的郎君被五公主抢走了。降格以求许给了卫三公子,人家的心又不在她身上。 贾秀琴的一个丫头想,姑娘毕竟还没过门,就这么去追究卫三公子,实在是不合适。她有心劝说两句,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没有谁比她更明白姑娘的性子,姑娘在气头上,这时候自己去阻挠她,肯定落不了好,还不如明哲保身。 王兰的两首吟咏紫薇花的绝句终于憋了出来,不过她是最后一个完成的。她平日里做人强势,得罪的人不少。这次漏了怯,那些个闺秀个个幸灾乐祸,三两个凑在一起窃窃私语地讥笑着她。人家虽然没有当面嗤笑自己,但敏感如王兰又如何感觉不到。 气得差点没吐血,偏偏又不能发作,王兰只能一遍又一遍地提醒自己冷静,今日最大的目的是博得锦绣郡主的好感,不过是做诗做得不好,莫家父子乃是靠军功起家的武将,又不是那些文官之家,才不会看重什么诗词歌赋。 最要紧地还是靠近锦绣郡主以及于氏这粗俗的婆娘,她们两个一个是莫骁的继母一个是莫骁的养母,自己能入了她们两个的眼,嫁给莫骁才有希望。 锦绣郡主说了今日要请大家在莫府盘桓一整日,时间充裕不像之前那几次,自己可以慢慢来。不过要凑到那边的中年妇人们当中去,还得拉上赵紫槿才行。想到这里,王兰强压下原先对赵紫槿的怨愤,低声恳求她携自己过去。 孰料赵紫槿却拒绝道:“大姑娘难道没看出来,南安郡王妃婆媳两个在极力和陆将军夫人套近乎,因为锦绣郡主不能生养,往后得靠莫骁养老,而莫骁又很听陆将军夫人的话。你没看人家待方家母女都很和气吗?还不是因为方家是陆家的亲家,咱们在这节骨眼上过去那就是不识趣招人厌了。” 王兰咬着嘴唇:“正因为这样,咱们才好过去呀,母亲跟方家母女乃是潭阳旧人,拉起话来正方便。” 赵紫槿皱眉道:“我都说了此时不方便。依我说大姑娘也别挖空心思地讨好锦绣郡主了,但凡稍有眼力的人都看得出来,锦绣郡主这是看上了方采菱,一直拉着方采菱的手说笑不停。” 赵紫槿说的是事实,王兰为此后座牙差点没磨平。偏偏方采菱银铃般的笑声一阵阵往她的耳朵里钻。方采菱还直直地望过来,看到她的那一瞬间更是嘴角微微一撇,眼睛上挑,十足的蔑视示威模样。王兰死死掐住自己的掌心才忍住没有冲方采菱破口大骂。 这边赵紫槿还不消停,凑到王兰的耳朵边道:“大姑娘,依我说索性让侯爷直接和莫将军说。你这堂堂伯府家的嫡长女,难不成还配不得他这新贵家的郎君。” 王兰一口老血梗在喉咙差点没喷出来,这贱人太可恶了,明知道爹爹那性子,绝对不会做出这种自降身份的事情来,她偏偏这么提议! 王兰愤怒地瞪着赵紫槿,赵紫槿却不当一回事地低声道:“怎么,大姑娘觉着我这法子不好?那我就爱莫能助了。”然后借着去寻孙玉琴说话,赵紫槿起身走离水榭,去了别的亭子。 没有赵紫槿这个长辈带着,王兰自己一个人不敢贸然去锦绣郡主她们跟前凑,只好怏怏地去寻贾秀琴。直到莫府紫薇花会结束,王兰也没能捞到在锦绣郡主跟前献殷勤的机会,最后只能垂头丧气地离开莫府。 因为恼恨赵紫槿,王兰回到伯府后,寻了个借口冲赵紫槿发了好一通脾气,诚意伯的两个妾室在一旁添油加醋煽风点火,王家的老太太装聋作哑,赵紫槿无人相帮,只能一副软弱模样一再忍让。 王兰就顾着耍威风,却没料到今日诚意伯竟然提前从五军都督府衙门回了府,然后撞了个正着。 闺女居然这般跋扈,两个妾室也很不守规矩,赵紫槿再年轻也是自己的妻子,诚意伯府的当家主母。闺女却这般欺凌于她,这要传出去,人家只会说他诚意伯教女无方。于是王兰被自家大发雷霆的老子好一通训斥。 赵紫槿心头暗爽,心道小贱人这下栽了吧。回到房里她却替王兰说起了好话,说大姑娘平日里还是能给自己这个继母几分面子的,今日不过是她心里难受,所以火气才那么大。 诚意伯少不得要问闺女缘何不开心,赵紫槿就将王兰一心嫁莫骁,以及这几个月的的种种努力一股脑地全说了出来。诚意伯听完气得七窍生烟,大骂王兰不知廉耻,诚意伯府的脸都叫她丢尽了。又骂赵紫槿明知这事也不拦着,赵紫槿赶紧认错。 诚意伯见小娇妻委屈得泪光闪闪,心里一下又软了,说自己不该怪她,王兰根本不将她这个继母放在眼里,她就是想拦也拦不住。为了防止王兰再出去丢脸,诚意伯决定关她半个月,连带她身边的人都不准出院子一步。最后还是王家老太太出面,王兰的禁足日才缩短为七日。 然后等她可以出门的时候,就听到一个噩耗:好朋友贾秀琴已然和未婚夫卫三公子解除了婚约,事情的起因是贾秀琴带人去八里桥,将卫三公子的相好打个半死不算还打伤了护着相好的卫三公子。 第50节 贾秀琴由此名满京都,人人都知道贾府的三姑娘是个凶悍的妒妇,纨绔们纷纷扬言,这样的女人就是白贴给自己,自己都不要。贾秀琴自己名声扫地不算,还连累了家族中的姑娘,为了避风头,她被送回了祖籍,此生能不能回京都尚不得知。 王兰还没来得及哀叹闺蜜的不幸,接着就被另一个噩耗给砸懵了,莫骁已然和方采菱定了亲,她想嫁给莫骁的愿望彻底落空。这下就算诚意伯不关着她,她也不能出门了,因为她被打击得卧床不起了。 “打听到王兰病了,一直没出门。”方采蘩舒适地靠在妹子屋里的美人榻上,一边挥舞着手中绢扇一边告诉妹子。“好,病死这蛇蝎心肠的贱人才好呢!”方采菱丢了颗葡萄进嘴巴,咽下后道。 方采蘩道:“自己看中的如意郎君却和别人定了亲,她心里能好受才怪。”方采菱笑嘻嘻地道:“她心里再不好受,也比不过贾秀琴吧。姓贾的这会子正在路上颠簸,不知道怎么哭哭啼啼呢。不过姐姐你怎么知道那卫三公子在八里桥养了个相好的,然后诱使贾秀琴去堵人。” 方采蘩笑了笑:“自然是你姐夫从西北带来的那几个人打听到的,我不过是动动嘴皮子罢了。说起来还是这卫三公子得力,你看我想从他这里下手整贾秀琴,结果一查他还真的就有相好的。不然我这法子根本就行不通。” 方采菱眼睛一亮:“那如今姐姐又这么关注王家的事情,是不是打算对付王兰了?不过王兰没许人家,不好下手吧。” 方采蘩摇头笑:“错,诚意伯府更好钻空子,单是王兰和赵紫槿的矛盾就可以大做文章。” 方采菱眼睛一亮:“姐姐打算怎么做?”方采蘩低声说了两句,方采菱抚掌大笑:“好,这法子好,实在是太妙了!” 王兰在床上躺了四五日,起来后才发现诚意伯府变天了,府里的要紧地方,全都换成了赵紫槿的心腹。她这个大姑娘在下人们眼里也没有那么尊贵可怕了,两个姨娘更是战战兢兢地夹紧尾巴做人,再也不敢对赵紫槿有半分不敬。 将自己得用的几个人叫来询问,才知道自家老子狠狠地整治了一通,发卖了几个人,还言明谁敢再对赵紫槿不敬,他绝对会严惩。 果然有后娘就要后老子,王兰就算气得要死,也只敢在自己院子里摔打了一通东西。因为不想看到赵紫槿那张得意的脸,王兰气咻咻地坐马车出府散心。 然后在路经一条稍微偏僻一些的巷子的时候,有人往她的马车里丢了一个小石子,小石子外头裹着一张纸。看了纸上写的那几句话,王兰笑了,不过面相狰狞。 ☆、第115章 喜脉 “确信丢进了她的马车?”陆家方采蘩院子的宴息室里,方采菱问郭月。郭月满不在乎地道:“那是自然,不过丢样东西而已,又不是打架,哪能难倒我。” 方采菱递了茶盏过去,笑道:“姐姐辛苦了,喝杯茶吧。”郭月接过,咕嘟咕嘟一口气喝完,然后问方采蘩:“接着还要我做什么?” 方采蘩抿嘴笑:“不用再劳烦姐姐你了,咱们就等着瞧热闹好了。”方采菱搓着手一副急切的样子道:“真希望那一日能快点到来。”方采蘩道:“急什么,横竖她已然上钩。” 郭月却不大乐观,质疑道:“万一她不相信呢?就这么平白无故也不知道是谁丢过来的纸条,若是我,是肯定不会相信的。” 方采蘩道:“王兰又不是姐姐。她性子霸道跋扈,极其瞧不起赵紫槿,如今却被赵紫槿压了一头。偏偏有诚意伯这个老子管着,心里憋着的那口恶气正没法子出,如今有个难得的机会,她岂能不紧紧抓住。” “对,她肯定想,这事儿若是真的,赵紫槿被自己抓了个现行,不说被休弃,这辈子也只能在王家的家庙里度过余生了。”方采菱点头附和。 几个人还待再细说这事,陆骐却来了。小姑娘一上来撅着嘴巴抱怨:“大嫂,月姐姐来了也不派人去叫我。还有菱姐姐,你都许久没去我院子了。” 小姑子生气了,方采蘩赶紧软语哄道:“骐姐儿别生气,这不我正要叫人去喊你你就来了。”陆骐却跟着笑嘻嘻地道:“我跟大嫂说笑的,我哪敢跟大嫂生气啊,回头我大哥知道了不得剥我的皮。” 方采蘩伸手捏了一下小姑子的脸,嗔道:“这孩子,越大越淘气!” “我说的分明是大实话,怎么算淘气呢?”陆骐说完又冲方采菱做了个鬼脸,“大嫂惹不得,如今菱姐姐也惹不得了,谁叫人家成了我的二嫂呢?二哥可比大哥凶多了,往后我得离菱姐姐你远点。” 方采菱脸一红,羞恼道:“臭丫头你就胡说八道吧,回头看我教不教你怎么绣好喜鹊的眼睛,怎么绣出花瓣的深浅浓淡!” 陆骐急了,忙狗腿地摇晃着方采菱的手,谄媚道:“别啊,菱姐姐,我错了我再不说这些了还不行嘛,人家新做的那个扇套,正要开始绣牡丹花了。”“算你识趣!”方采菱傲娇地哼了一声。 几个人正说笑着,外头又婆子来报说长公主府的小六娘姜锦瑟打发人给陆骐送来了书信。方家姐妹都觉着奇怪,方采菱道:“骐姐儿,你什么时候和长公主府的小六娘这般熟络了?” 陆骐也有些纳闷:“我没跟她很是熟络呀,就是上回参加二哥家那紫薇花会的时候,莫家婶婶给我介绍了她。她比我大着半岁,性子也温和,我就和她说了会子话,她娘待我也很和气,谁知道她这就给我写了书信来了。” 方采蘩凝眉:“想一下也不稀奇,长公主府好像和南安郡王府比较亲厚,人家交好骐姐儿,八成是因为锦绣郡主。” 陆骐打开书信飞快地看完,高兴道:“哈哈,锦瑟姐姐说她祖母邀请我们两家的女眷后日去她家的庄子赏荷。帖子已然送去娘那里了。” 方采菱眼睛一亮,谁不知道长公主庄子里的荷塘是满京都最大的,夏日荷花盛开的时候风景极美。可惜她家等闲不邀请人去观赏,每到夏日多少贵夫人奢望着能收到她家的赏荷宴邀请帖,没想到这次她家居然主动邀请自己两家人。 方采蘩也很高兴,笑道:“上百亩的荷塘荷花盛开该是多么壮观的景象啊,我还真有点迫不及待了。哎呀,咱们这都是沾了妹妹的光啊,这有个郡主婆婆就是不一样!”被自家姐姐打趣了,方采菱又气又羞:“姐姐瞎说什么!” 陆骥下衙回府的时候,夫妻两个靠在一起温存低语的时候,方采蘩少不得告诉了丈夫这件事。陆骥见妻子很开心,也跟着她高兴。但他随即又皱眉道:“后日还是让郭家姑嫂跟着你们,不然我不放心。” 方采蘩说好。虽然吴王府满门抄斩,明氏也除掉了,可人心险恶,谁知道这京都像王兰和贾秀琴那样对自家人不怀好意的人还有没有呢?小心些总没错。 见妻子懒懒地靠在自己身上,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陆骥很是担心,道:“我瞧着你这两日似乎精神不济,是不是身子不舒服啊,明日请个郎中来给你看看。” 方采蘩摇头:“不用,我又没哪里不舒服,就是瞌睡多些人懒些而已。”陆骥不依她,坚持道:“忽然间就瞌睡多又犯懒,肯定是身子哪儿不对劲了,听我的,咱们明日请郎中来瞧瞧。” 陆骥担心方采蘩讳疾忌医,次日请安的时候,特地将这事告诉了于氏。于氏也很是担心,一用完早膳就着人去请郎中。两家住得近,陆家这边派人请郎中,对面方家一下就知道了。胡氏听说是方采蘩身子不舒坦,立马带着方采菱赶了过来。 郎中很快就被请来了,那是一个花白胡子的老头子,据说在京都很有名气。老头子先让方采蘩伸出左手,稍后又换成右手,期间老郎中一直神情凝重,害得方采蘩头皮发麻不算,连带一旁的胡氏于氏心头也揪得死紧。谁知道最后老头子轻飘飘地来了一句:“少将军夫人这是喜脉。” “喜,喜脉,您说是喜脉?”“果真,老先生您确定?”两个妇人齐齐失态:于氏嘴巴大张,胡氏尖声大叫。老先生板着一张脸,冷冷地道:“老朽行医五十年,区区喜脉岂会瞧错!” “我要做姑姑了,我要做姑姑了!”陆骐喜得直跳。“哈,太好了,姐姐你有喜了,我要有外甥了!”方采菱激动得一把抱住方采蘩晃悠起来。当事人自己还有些懵圈,方采蘩被妹子抱住大力摇晃也不知道推开她。 于氏见状变了脸色,还没开口制止,胡氏已然黑着脸扑过去,照着小闺女头上就是一巴掌,怒斥道:“你个死丫头,明知道你姐姐有了身子,还这么大力摇晃她!” 方采菱被老娘一巴掌打醒,瞬间放开方采蘩,哭丧着脸道:“我,我就顾着高兴,姐姐你没事吧!”方采蘩笑道:“我还不至于这般虚弱,没事。” 虽然郎中说方采蘩身子健旺,但于氏胡氏还是请郎中开了适合孕妇滋补的方子,郎中又嘱咐了一通注意事项之后,才被于氏高高兴兴地送走。 于氏觉得这样的好消息,儿子应该尽快知道才好。是以派了人特特跑去京卫指挥使司告诉陆骥。陆骥差点没乐晕过去,一头冲到顶头上司莫澍那里,请求早退回家。莫澍听到这好消息,乐呵呵地一下就同意了。 陆骥打马狂奔,进了大门后更是飞掠去了正院。结果被老娘告知,因为方采蘩犯困,自己已然让她回房歇着去了。陆骥听到这话,又急冲冲奔去了自己院子,见妻子果然躺在榻上睡着了陆骥不敢惊动她,激动地站在榻前静静地欣赏妻子的睡颜。方采蘩长长的睫毛覆在眼睑上,形成一个优美的半月。两手交叉覆在腹上,随着呼吸轻轻起伏。那里正孕育着自己的子嗣,陆骥贪婪地盯着方采蘩的肚子,内心激荡得厉害。 都说女人怀着孩子很辛苦,这才开头而已,妻子就这般容易疲乏。心头一时间充满了欢喜怜惜心疼,陆骥忍不住轻轻在妻子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一吻。 被熟悉的气息笼罩着,方采蘩一下就醒了,睁眼看到陆骥,惊讶道:“咦,我居然睡了大半日那么久,夫君都下衙了!”陆骥见妻子懵懂的样子,好笑道:“傻瓜,是我提前回府了,你根本没睡多久。” “我伺候夫君换衣裳吧。”方采蘩作势起身。陆骥按住她道:“不用娘子伺候,你如今可是双身子的人,不能累着。你好生躺着,我换了衣裳就来陪你。” 方采蘩觉得好笑,嗔道:“我只是怀孕,又不是生病,哪里就那么脆弱了。”陆骥正色道:“娘子听话,好生躺着,我就回来。”他说完大步去了耳房。洗漱换好衣裳后,陆骥回到榻上抱着妻子道:“好了,靠着我睡吧。” 结果方采蘩却了无睡意了,正好陆骥也很兴奋,于是小两口围绕着养胎以及孩子的性别叽叽喳喳说得不亦乐乎。陆骥爱极了妻子,不停地亲吻方采蘩,不断地说自己太幸福了,方采蘩说自己也很高兴。 因为方采蘩有了身孕,陆骥只恨不能随时守着她保护她。长公主府的赏荷会,人员众多且复杂,即便有郭家姑嫂跟着,也难保方采蘩不会出些什么差错,陆骥是无论如何不允许妻子去的。 两家大人也是一样的意思。最后方采蘩只能眼馋地看着大家走了,独留自己在家,脑补着百亩荷塘里“映日荷花别样红”的盛景。 于氏申正时分才带着陆骐回府。方采蘩少不得要询问长公主家的庄子好不好玩,荷花好不好看。陆骐眉飞色舞地道:“好玩,她家的庄子比咱们家的大多了,荷塘一半开红花,一半开白花,老远就闻到香气。她家的点心尤其好吃,据说是宫里出来的师傅做的。可惜大嫂你没去。” 于氏却似乎累着了,神色有些倦怠。方采蘩见状,等陆骐一回房就跟着向婆婆告辞。于氏却留下她,然后遣退所有下人,又让心腹远远守着门,然后严肃地对方采蘩道:“大郎媳妇,我有件事要告诉你,这事是关于骐姐儿身世的。” ☆、第116章 认亲 小姑子的身世,这话是什么意思?方采蘩瞪大眼睛望着于氏。 于氏重重叹了口气,道:“原本这事我早该告诉你的,只是临了又不知道如何开口,就拖到了现在。骐姐儿并不是我生的孩子,她是我捡来的。” 方采蘩目瞪口呆,自家婆婆还真是伟大啊,三个孩子居然有两个不是自己生的,可自家与人家对门对面地住了那么些年愣是没看出来,因为婆婆对三个孩子真正做到了一碗水端平。幸好陆骥的眉眼像极了陆仪,不然她都要怀疑丈夫也不是公婆生的孩子了。 见儿媳妇太过震惊,于氏解释道:“那几年你公公一直杳无音信,我怎么生得出孩子来。后来为了掩饰骐姐儿的身世,才慌说他曾经偷偷回来过一次,横竖那时候咱们躲在异乡,胡乱说话也没人会揭穿。骐姐儿自己也不知道这事。” 方采蘩惊讶过后,很快平定心绪,笑道:“既然没人会揭穿,妹妹也不知道这事,那咱们这辈子就当妹子是您生的,好生疼爱她,给她寻个好人家,多多给她置办嫁妆让她风风光光地嫁过去。” 于氏听到这话很是欣慰,拉着儿媳妇的手道:“好孩子,娘知道你是个心善的,就算知道这事也不会亏待骐姐儿。可是如今有件事让我很担忧,我这心里是七上八下的。” 方采蘩一怔,道:“什么事让婆婆为难了,您说,看我能不能帮着想法子。”于氏长出了一口气,慢慢细说起来。 长公主府今日的荷花会,邀请的人并不多,除了一些宗室女眷,余下的就只有陆家方家和莫家的人了。而于氏却在这赏花会上听到了一件陈年往事,那就是长公主府嫁到保国公府何家的大姑娘姜妍,当初曾经丢失过一个女儿。 那孩子的年岁和陆骐相当,而据长公主她们所说那孩子丢失的地方,正好隶属于当初陆家捡到陆骐的那个临芜州。更叫于氏心惊肉跳的是她还听到长公主和另一个宗室长辈说骐姐儿的模样极像当年的姜妍。 于氏说完,哭丧着脸对方采蘩道:“怎么办蘩姐儿,那姜妍的夫君是保国公世子,如今在辽东任指挥使。姜妍这些年跟随夫君在辽东任上很少回京,下个月就是长公主的六十大寿,姜妍自然要回京,此时已在路上了。而长公主已然亲自邀请我到时候带着骐姐儿去赴寿宴了,我,我心里头真是直打鼓啊。” 婆婆的心情方采蘩很理解,自家的孩子好不容易养大了,结果有人跑过来说这孩子是她家的,要将孩子夺走,谁受得了。 可骐姐儿确实不是婆婆自己生的,如果小姑子真的是人家何家的孩子,人家愿意补偿养育之恩,要求归还孩子,自家还真的没什么立场。 方采蘩也觉得事情难办,只能寄希望于小姑子不是姜妍的孩子,于是安慰于氏道:“世上不会有这么巧的事情吧,骐姐儿不见得就是何家丢失的那个孩子,婆婆何必自己吓自己。” 于氏苦着脸道:“我何尝不这么想。可我这心里总有一种预感,骐姐儿就是何家丢失的孩子。” 方采蘩质疑道:“保国公府不是在京都吗?怎么会在临芜州丢了孩子呢?” 于氏道:“听说是回祖籍的路上,遇上山洪,何家一行人被冲散。那孩子当时是被丫头抱着的,主仆两个被冲下了河滩,好在丫头会水,护着孩子平安地爬上了岸。 谁知道主仆两个不久遇上了歹人,歹人见那丫头美貌,要强娶她为妻,丫头不从,歹人就威胁要摔死孩子。丫头无法只好答应,打算先稳着歹人,然后再寻主子。 那歹人却是个狡猾的,给丫头下了蒙汗药,然后连夜带着人去了另外一个县的一个镇上生活。日子一久,歹人不想养何家那孩子了,就瞒着丫头悄悄将孩子丢了。后来丫头寻了个机会闯进当地县衙,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县太爷将那歹人捉住,又将丫头送到京都保国公府。何家立即派了人去那镇子所在的县花四处寻找孩子,却一直没找到。” “那当初婆婆捡到骐姐儿的时候,她身上有没有什么项圈之类的东西。若真是国公府的姑娘,身上应该会戴着那些东西的。”方采蘩话一出口自己又立马推翻,“呃,就算骐姐儿真是何家的孩子,歹人在丢弃她之前肯定也将那些值钱的东西取下了。” 于氏面容愁苦地道:“可就算没有信物,人家自己的孩子,身上的一些痣啊胎记啊肯定清楚得很。骐姐儿跟我说,今日赏荷,长公主说是很喜欢她,赏了她一个赤金嵌宝石的镯子,还亲自拢起她的左手衣袖给她戴上。 你说就算你妹子再讨喜,也不至于让长公主这般抬举她吧。骐姐儿左手手腕上面一点,可是有一颗殷红的胭脂痣的。我疑心长公主赏赐你妹子镯子是假,借机察看那胭脂痣是真。长公主不过是外祖母都能想到这个,姜妍这个做母亲的见到骐姐儿只会瞧得越加仔细。” 方采蘩暗自叹息,婆婆这完全是方寸大乱的架势啊。可这还真是没法子的事,真是人家的娃,自家没道理不叫人家相认啊。 为着这事,晚上避开陆骐,一家四口集中一起再次商讨。陆家父子得知这消息也很震惊,陆仪虽然也不愿意闺女是何家丢失那孩子,但还算冷静,对妻子道: “如何骐姐儿果真是保国公府上那孩子,人家要接回去养,咱们只能答应。人家亲爹娘牵挂着孩子那么多年,咱们就算再舍不得孩子,也不能昧着良心阻挠人家骨肉团圆。” 于氏哭道:“我何尝不知道这理儿,可我辛辛苦苦养了这么多年的孩子,忽然就要离开我身边,我怎么舍得啊!” 陆骥忙道:“娘您别哭啊,我妹子还不一定就是何家那孩子。就算她是那孩子,何家将她要了回去,她也就在京里住着,娘又不是见不到她了。” “她要真是何家的闺女,那姜妍肯定会带她去辽东的,山高水长的,我哪能轻易见到她。”于氏继续抹泪。 这极有可能,可骐姐儿要真是人家的孩子,人家认回带走天经地义。不舍得又如何?这下子一家人都心情沉重,谁也不说话了。 长公主六十寿宴的前两天,姜妍就回了京都,次日就偕同锦绣郡主登门拜访陆家。于氏一看到姜妍那张和骐姐儿像了□□分的脸,就知道完了。 姜妍显然是有备而来,开门见山直奔主题,直接点出自己怀疑陆骐不是于氏和陆仪的亲生闺女,因为人家已然打听清楚了,陆骐出生前后那几年,陆仪尚且和谢霆之几个一道蛰伏着,根本没回来过。她怀疑陆骐就是自家失散的闺女。 于氏摆出一副被质疑贞洁的愤怒模样喊着送客,姜妍却扑通跪倒在她脚边,哭着哀求她将陆骐叫出来,让自己看看这孩子究竟是不是自己的孩子。 被皇上亲口封为县主的国公府世子夫人,之所以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地跪在自己面前苦苦哀求,不过是为了孩子。都是做母亲的,于氏的心瞬间酸胀得厉害,叹息着一边去扶姜妍一边吩咐婆子去叫陆骐过来。 姜妍一看到陆骐的小模样,登时就激动得热泪盈眶,然后颤声道出陆骐身上最明显的三颗胭脂痣的位置以及左边臀部上方的黑色胎记还有胸口的一粒黑痣。陆骐傻眼了,转头看向于氏,不高兴地道:“娘,世子夫人怎么对我身上的痣和胎记那么清楚,一定是您告诉她的!” 于氏捂脸大哭,闺女这话一下就昭示了她是人家姜妍的孩子,自己就算想抵赖都不能了。 见婆婆哭得不能自已,方采蘩只好硬着头皮告诉小姑子真相。陆骐却打死都不信,嚷嚷着要去问爹爹和大哥二哥。于氏哭了一通后,神色总算平静下来,忍着心头苦楚告诉闺女这事是真的,让陆骐叫姜妍“娘”。陆骐瞪着姜妍半天,那一声始终喊不出口。 姜妍虽然很失望,但也不逼陆骐。知道不能操之过急,怕引起陆骐反感,姜妍在陆家没呆多久就告辞离去。姜妍和锦绣郡主走后,陆骐抱着于氏晃悠,嘴里不停地道:“娘,您骗我的是吧,我明明就是您的闺女,怎么会是何家的孩子呢?” 于氏先是死死抿着嘴巴不回应,最后被逼得没法子了,只好硬起心肠道:“好孩子,娘没骗你,你真是娘捡来的。当年咱们坐在船上,你大哥在船头,他眼睛尖,看到岸边似乎有个花襁褓,我就让船家靠岸,然后上去看个究竟。你那时候才几个月大,被人丢弃了兀自呼呼大睡……” 陆骐对姜妍那声“娘”叫不出口,但长公主的寿宴却不能不去参加。通过这次宴席,大家都知道了绝尘少将军的妹子其实是保国公世子夫妇失散多年的闺女。这样巧合的一件事情在京都权贵圈子引起了轰动,内宅后院的妇人们兴奋地谈论着这事,直到另一件劲爆的事情发生,人们的谈论话题才转变。 这劲爆的事情是:名满京都的浪荡子,人人皆知有龙阳之癖的沐少卿家的次子,居然敢请媒人向诚意伯府的嫡长女王兰提亲,偏偏王家还答应了,实在是叫人大出意外。 ☆、第117章 相惜 第51节 诚意伯府人仰马翻,为着诚意伯答应沐家的求亲,王兰寻死觅活。哭嚎,砸东西,惹得诚意伯又将她关了起来。王兰的外家听说此事,以为女婿受继室赵紫槿蛊惑,存心将外孙女往火坑里推,火冒三丈地上门质问,王兰的舅妈气势汹汹地手指差点没戳到赵紫槿的脸上。 赵紫槿一副柔弱小白兔的模样,也不替自己辩解,只管眼泪汪汪地看着诚意伯。诚意伯气得脸都黑了,将下人都遣走之后,竹筒倒豆子,噼里啪啦将闺女犯下的蠢事全告诉了前妻的兄嫂。 “不是那孽障自己犯蠢,叫人抓住了把柄,你当我愿意将她许给沐家那畜生!”最后这句话,诚意伯几乎是吼出来的。 见妹夫眼眶通红,额上青筋暴突,显然是气得狠了,应该不是伪装,王兰的舅舅舅妈这才信了,夫妻两个颓然靠在太师椅上,喃喃道:“不会的,兰姐儿那么聪明,怎么会上那样的恶当!” 诚意伯讥诮道:“至于那孽障如何会上人家的当,她大舅母何不亲口问一问她自己?”难道内中还有隐情不成?王兰的大舅舅给妻子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去王兰院子问一问究竟。 在自己屋里哭得天昏地暗的王兰见到嫡亲的舅妈,立马委屈地扑了过来,央求她两口子一定要帮自己说服自家老子退了和沐家的婚事。 王兰舅妈趁机问她,堂堂伯府千金大小姐,为什么会去那等偏僻的巷子,她若是不去那种地方,又哪里会着了人家的道儿。 在亲舅妈面前,王兰也不隐瞒,直接说出了那日有人往自己车里丢了一张纸条,告诉自己赵紫槿未出嫁之前与其表兄关系暧昧。这次其表兄来京,却没上王家门拜访,而是单独在某个偏僻的巷子租赁了屋子住着,目的就是方便和赵紫槿幽会。 碰巧那一日赵紫槿出门又说是要往那巷子方向而去,于是她就带着丫头婆子跟踪了。 谁知道她依照纸条上所说那房子的方位冲进去之后,赵紫槿没找到,却撞见了沐二与一个没看清面容的男子在屋内狎昵。沐二大名鼎鼎,王兰是认得的,情知不妙的她赶紧带着婆子丫头后退,却被沐二的人捂住嘴巴揪回了屋内。她身上的香囊,颈上戴的刻着个“兰”字的玉蟾,还有头上的金钗都被沐二拿走了。 王兰舅母听完气得抚胸大骂,怪王兰怎么那么容易轻信,都不知道是什么人丢的纸条就信了。就算要去捉奸,也不该一个未许亲的大姑娘亲自上阵。即便要亲自上阵,至少也多带几个人吧。 王兰哀嚎着说自己也后悔得肠子都青了,眼下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最要紧地是说服自家老子和沐家退婚,自己又没有失去贞洁,何必怕那沐二。 王兰舅妈叹息着说王兰太天真,沐二拿走了她这么几样东西,只要稍稍去到外头露露口风,世人自会往深里想。她一个大姑娘,总不能当众说出那日的真相吧。 王兰舅妈拉着她的手,含泪道:“我的儿,你就认命吧,谁叫你着了人家的道。”“真的没法子了?我不甘心啊舅妈!”王兰捂脸大哭。 那丢纸条给兰姐儿的分明是存心诱这孩子上当,会是谁要这么害人呢?王兰舅母和王兰对此展开了分析,最后觉着赵紫槿最可疑,沐二也不是没有可能。他们一个恨王兰,巴不得她倒霉出丑,一个臭名在外,京都但凡稍有地位的人家都不肯将闺女嫁给他。然而分析来分析去,王兰未来的夫婿是一个分桃断袖的东西都是不可更改的事实了。 自己精心布的局取得了完满的效果,总算帮妹子报了一箭之仇,方采蘩很开心,兴冲冲地跑到娘家去寻妹子说话。 方采蘩有了身孕,胡氏对其越加疼爱,一看到闺女就留她在娘家久呆些,用完晚膳再回陆家。即便隔得再近,对于出嫁女来说,娘家相比于婆家还是更自在,胡氏的要求,方采蘩一口就答应了。 既然方采蘩要盘桓大半日,方采菱便拉着姐姐去了家中最凉快的后花园水榭说话。胡氏想着大闺女可是双身子的人,便吩咐婆子丫头在水榭摆了凉榻以及瓜果,命人好生伺候着。姐妹两个却嫌烦,将人都赶走了,然后一边吃着瓜果一边自在地说着悄悄话。 头一件说的当然是王兰许给沐二这事。方采菱对姐姐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两次闷声不响地惩治了那些个蛇蝎心肠的恶毒女人,却丝毫没得罪诚意伯府和贾府从而给方家和陆家树敌。 随后她又狠狠地说其实自己还巴不得王兰更惨一点才解恨。当初王兰可是指使人在大街上调戏自己,如果真叫她得逞了,不光自己名声尽毁这辈子别想嫁个好人家,整个方家都会因此抬不起头来。 方采蘩戳了妹子一指头,嗔道:“你就知足吧,王兰嫁一个好男风的丈夫,那可是一辈子的熬煎,这下场其实很惨的好不好。” 方采菱道:“姐姐说得也对。不过咱们这样做,其实等于变相帮了赵紫槿那个讨人厌的女人。” 方采蘩道:“赵紫槿和王兰不合,王兰嫁这么个男人,她心里肯定是快意的。不过王兰可能会疑心这一切都是赵紫槿布的局,目的不过是陷害她,只会越加仇恨赵紫槿。从这个角度来说,咱们又算坑了赵紫槿一把。其实比起贾秀琴想让我毁容,王兰想害你一辈子,赵紫槿的那点恶根本不值一提,咱们又何必苦苦针对她呢。” 方采菱点头:“确实,比起京都这些所谓贵女,潭阳的那些姑娘品行真是强太多了。” 说完了王兰的事情,两姐妹又说到陆骐。方采菱道:“陆家伯母已然同意骐姐儿回保国公府,骐姐儿自己却不愿意走,你说何家人会不会误会陆家表面同意归还人家的孩子,其实却在唆使骐姐儿不要回亲生爹娘身边啊。” 方采蘩叹了口气,说陆骐自己死活不肯走,于氏本来就舍不得她,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陆仪不忍心,让她这个做大嫂的好生劝劝陆骐跟她摆明道理,即便为了宽慰一下保国公世子夫人的心,暂时去何家住上十天半月也好。 可方采蘩这还说不上三句话,陆骐就眼泪汪汪地说方采蘩嫌弃她不是真正的陆家人,起心撵她走,弄得方采蘩里外不是人。为着这事,陆家的气氛颇有些沉闷,今日即便胡氏不说,方采蘩也打算在娘家盘桓到天黑再回陆家。 方采菱却嘻嘻地笑,道:“为着骐姐儿这事,娘可是对陆家伯母佩服得五体投地。说自己要是早知道陆家的三个孩子只有姐夫一个人是陆伯母亲生的,余下的都是别人家的孩子,当初在和锦打死也不和她闹不和了。为什么呀,佩服陆家伯母心善呗。” 方采蘩也好笑道:“哈,你不知道我婆婆那日也跟我说,说她要是早知道娘为了咱们姐妹,宁可舍弃自己的所有陪嫁也要离开方家,当年绝对会事事都让着娘,别说几个鸭蛋,就是几个金蛋她都不跟娘争了。 偷偷告诉你菱姐儿,别看我婆婆表面上对咱们家祖母客客气气一副很尊重的样子,其实她因为同情娘,很鄙视祖母的。上次明氏砍中祖母的腿,祖母遭了大罪,我婆婆就说这是她的报应!” 方采菱吃吃地笑:“她们两个老冤家,如今倒惺惺相惜起来了。回想当初两个人一见面就吵的样子,仿佛做梦一般。” 方采蘩坏笑道:“是吗?关于娘和婆婆,我的记忆有些模糊了,倒是你和骁哥儿两个人一见面不是拌嘴就是打架,仿佛就是昨日的事情。” 方采菱脸一红,嗔道:“姐姐尽胡说,我和莫大时常拌嘴是没错,可打架也就是那一次好不。”方采蘩揶揄道:“你还记得和人家打过架啊。抓着根竹竿冲人家就扫过去,彪悍得不像个小丫头,拉都拉不住。” 方采菱赧然道:“还不是莫大那家伙嘴巴子太损,我那时也是气昏了头。” 方采蘩笑道:“说穿了还是你们两个那时候都年小不懂事,哪像如今,一日不见都不行,一个挖空心思地讨好另一个。” 方采菱被姐姐最后那句话激得瞬间炸毛,跳脚道:“什么叫一个挖空心思地讨好另一个,姐姐你又开始胡说八道了!” 方采蘩啧啧撇嘴:“咱们两家好歹对门对面地住着,更别说远哥儿经常去我的院子找他姐夫,那孩子在我跟前可是有问必答地。这些日子骁哥儿几乎每日下衙都会来咱们家转一圈,大多数时候都是带着东西的,比如说某人最喜欢吃的点心呀,书铺里新到的文集呀话本子呀。” 方采菱脸赛红霞,恼羞成怒地道:“姐姐你再胡说八道,我就不理你了!” 方采蘩还没反应,就听到外头双儿隔老远大声禀告:“姑娘,两位姑爷来了,是请他们来这里还是你们回花厅?” 方采蘩惊讶道:“这么早,还没到下衙时辰呀?”方采菱也觉得奇怪,扬声道:“让他们来这里吧。” ☆、第118章 担忧 陆骥和莫骁很快就到了,原来他们两个一个是因为去兵部公干,完事后不用回衙门,一个则是因为轮班时间到,可以提前回家。 莫骁和方采菱定亲,两个人开初还是觉着别扭。好在莫骁这次表现得很大度脸皮也够厚,加上方采菱也是口不对心,两个人的感情总算渐入佳境,这些时日单独相处的时候都是有说有笑的。 不过眼下当着方采蘩和陆骥的面,两个人有志一同地都不说话了。惹得方采蘩忍不住道:“你看看你们两个,装模作样地仿佛不认识一般,我和夫君又不是爹娘他们,至于在我们跟前演戏嘛。” “姐姐真是越来越讨人厌了!”方采菱红着脸顿脚。莫骁倒是一下放开了,将藏在背后的点心拿了出来,笑道:“京里新开了一家点心铺子,名唤麦香记。营里有弟兄去他家买过,都说他家这碧绿千层糕应该称得上是京都的头一份。无奈买得人太多,前几日我去的时候人家都卖光了。今日回家早,总算抢到了最后这两斤。大嫂尝尝吧。” “果真好吃,甜而不腻入口即化。”方采蘩拈了一块放进嘴里,吃完后大赞起来。莫骁听她这么说,忙道:“大嫂那你多吃些。” 方采蘩却坏笑着摇头:“收起来吧。你们也知道我这些日子最是嘴馋,这东西又这么好吃,我这吃上瘾了,菱姐儿就没能吃多少了,你可是为菱姐儿买的。” 陆骥却毫不客气地道:“好吃你就全吃了,做叔叔的给侄儿买点心不是理所应当,至于菱姐儿这个姨妈,更不该和外甥抢点心。你们两个说是不是啊。” 方采菱捂嘴笑:“姐姐你看姐夫多疼你。”方采蘩笑道:“你姐夫哪里是疼我,分明是疼他未出世的孩儿。骁哥儿才是真疼你,你看一听说有好吃的点心卖,就巴巴地买了送来。” 大家说笑了一通,然后陆骥递给方采蘩一封书信,说是雷琼英寄来的。“琼姐儿的书信啊,太好了,上回收到她的书信还是二月间。”方采蘩很高兴,接过书信立马撕开就看。 等方采蘩看完,方采菱便问雷琼英书信里都说了些什么。 方采蘩道:“英姐儿说她身子日渐沉重,申老太太和申大夫人想着她在那边坐月子很不放心,二月间不是打发了好几个婆子过去了吗?这些婆子生恐英姐儿有什么闪失,成日里苍蝇样地在她耳边嗡嗡嗡,这也不叫那也不许地,生生将英姐儿拘在屋里不让出门。英姐儿恨得牙痒痒,可又不能不听,那都是申家的老人,内中还有个是老太太跟前最得用的。” 想到雷琼英那跳脱的性子,却被几个老家伙给困得死死地,方采菱不由忍俊不禁:“雷三姐姐还有几个月才生,那可真是有得受了。” 方采蘩道:“可不就是,英姐儿奈何不了申家的婆子,就冲申衡撒气,成日里寻他的不是。偏偏申衡性子极好,面团似地任她揉搓,英姐儿寻她吵嘴,他却笑嘻嘻地,倒把英姐儿自己给怄着了。” 方采菱惊诧道:“申衡居然脾性这么好,之前还真是看不出来啊。” 陆骥不以为然地道:“雷姑娘怀着身子,申衡自然是要让着她了。就像你姐姐这时候若是冲我发脾气,我也会一味地赔笑脸,绝不跟她吵嘴的。” 方采菱嘿嘿地笑:“姐夫,我姐姐就是没怀着身子,冲你发脾气你也不会跟她吵吧。” 陆骥瞪了小姨子一眼,转而一脸得意地道:“问题是你姐就不会冲我发脾气,我们两个成亲后就没拌过嘴呀。” 方采菱撇嘴:“啧啧啧,知道你们恩爱,姐夫就别在这里显摆惹人羡慕了。” 方采蘩看了一眼莫骁,打趣道:“妹妹何必羡慕我们,往后等你们成亲了,骁哥儿也会那样让着你的。” 莫骁忸怩道:“大嫂你就别打趣我们了。” 陆骥却作古正经地道:“这不算打趣吧,是谁亲口说的‘大不了成亲后我多让着她’?” 莫骁一张脸涨得通红,哀怨地看着陆骥道:“大哥,我好歹是你兄弟,你就给我留点面子吧。” 难得两个女婿一道上门,胡氏自然是要留饭,吩咐厨房再加几道菜肴。方修文下衙后见到两个女婿都在也很高兴,乐呵呵地要陪自己喝两盅。 这边方采蘩和陆骥确定在方家用晚膳,婆子却来报说大爷已然从学里回来了,不过去了对门陆家,于氏留下他用晚膳,他就不回来吃了。 胡氏听到这消息哭笑不得,心道这算什么,他姐姐姐夫来自家用晚膳,小兔崽子就跑去陆家吃回来? 陆骥却知道方志远为什么会去自家,不用说,肯定是为了说服自家妹子去何家的。果然,等他们从方家回来后一问于氏,于氏告诉他们方志远正在花园子那边劝说陆骐。 也不知道方志远是怎么跟陆骐说的,反正次日小姑娘就同意先去保国公府住上些日子了。姜妍得知这消息,欣喜万分,立马亲自带着人来接。 小姑子当初态度那么坚决地不肯回何家,不管自己这些人怎么劝都不听,没想到最后还是远哥儿说服了她。方采蘩很是好奇,问弟弟都是如何劝陆骐地。 方志远说了一通,结果都是之前方采蘩劝说过陆骐的话。自己费尽唇舌不奏效,远哥儿却一下就说服了陆骐。方采蘩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不是自己口才不行,只能说同龄人之间更容易沟通吧。 姜妍原本打算给长公主祝完寿之后,在京里呆几个月后就返回辽东过年。如今找回了失散多年的亲闺女,知道亲闺女不舍得离开养母一家,她也就不回辽东了。毕竟是亲生母亲,姜妍巴心巴肝地待陆骐好,陆骐终究还是被感化了,慢慢地在何家呆的日子也来越多。 方采蘩开始害喜,每回吃的东西几乎吐掉一大半。于氏胡氏急得不行,让厨房变着法儿地弄她喜欢吃的东西。好不容易害喜过了,方采蘩胃口大开,肚子日渐明显,脸蛋也变得圆润了。大清早地起来对着镜子,摸着自己变厚的下巴,方采蘩不由轻轻叹了口气。 陆骥注意力全在妻子身上,即便方采蘩极力压低了声音,还是被他察觉了。他疾步奔过来揽住妻子,担忧地道:“娘子可是觉着哪里不舒服,好好地怎么叹起气来了?” 方采蘩低头挤出双下巴给陆骥看:“你看看我,都有双下巴了,也不知道孩子生下来之后还能不能瘦回去。” 竟然是为了这事,陆骥哭笑不得,忙不迭地道:“什么双下巴,那是你拼命挤出来的好不。瘦不回去就瘦不回去呗,多大点事,其实我觉着你眼下这样脸颊丰润的模样也很好看。” 方采蘩白了丈夫一眼,不满地道:“你就骗我吧,明明胖了不好看。” 陆骥捧起妻子的脸,郑重地道:“别说娘子没有变丑,就是真的变丑了又如何,只要你是方采蘩就行,什么样的方采蘩在我陆骥心中都是最好看的女人。” “油嘴滑舌地,这还是当初金竹溪边那个惜字如金成日板着一张脸的陆大郎吗?”方采蘩嘴上骂着,心里却因为丈夫的话美滋滋地。 离预产期还有三个月,方采蘩再次接到了雷琼英的书信。对方生了个大胖小子,申家老太太很高兴,吕氏到陆家的时候说起这事,也是相当满意。 胡氏原本因为自己当年的遭遇,对于生儿子这事本就留下了心理阴影。偏偏陆骥又是陆仪和于氏的独子,身负传承香火的重任。虽说女婿和闺女感情深厚,于氏也很疼爱儿媳妇,但传宗接代是头等大事,若是闺女跟自己当初一样一直生不出儿子来,谁能保证于氏不会逼着女婿纳妾。 而如今的蘩姐儿和陆骥之间的感情,远比当年的自己和丈夫深厚,蘩姐儿又是个表面柔弱其实内里极其刚烈,眼里揉不得半点沙子的人,和自己当年比起来绝对是有过之而无不及。陆骥若是纳了妾,她是绝对不会隐忍苟且的。 那样的结果胡氏想起来就不寒而栗。如今得知雷三姑娘头胎生了大胖小子,她就越加不淡定了,没事就念叨闺女要能像雷琼英一般一举得男就好了。 方采蘩虽说本来对生儿生女不是很放在心上,但奈何孕期容易情绪化,然后自家老娘又没少在耳边念叨,弄得她也开始七想八想了。 陆骥见妻子为此忧心忡忡地模样,忍不住去老娘跟前委婉地暗示,让于氏找机会说一说胡氏,别杞人忧天地害得方采蘩心神不宁。 胡氏说那些话的时候都是背着于氏的,于氏根本不知道自己这位亲家母竟然是这么想自己的,很是生气。当日就去了方府,毫不客气地说了胡氏一通,说自己又不是范氏,她就稀罕孙女,让胡氏别胡说八道,影响自家儿媳妇安胎。 还说自己一家人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老天爷没道理让陆家绝后。陆骥和方采蘩两个人身子都健旺,即便开头几个孩子不是儿子,一直生一直生,不信生不出儿子来。 虽然被于氏毫不客气地说了一顿,胡氏却很高兴,于氏这口气,分明是不会让儿子纳妾。胡氏一颗心妥妥地放回了肚子,乐颠颠地跑去告诉方采蘩,让她只管安心养胎别多想。 方采蘩却听得满头黑线,“一直生一直生,不信生不出儿子来”,这话也太惊悚了吧,自己又不是那什么,为了避免“一直生一直生”,她这头胎还是生儿子的好。 ☆、第119章 产子 最后三个月,方采蘩的肚子大得吓人,从安全计,长辈们自然是巴不得她成日里呆在房里不要出门才放心。但方采蘩前世却听家中长辈们说过,孕妇适当运动,生产的时候会顺利一些,所以她坚持早晚在家中的抄手游廊上来回走一走。 抄手游廊平坦且不会遭受日晒雨淋,于氏和胡氏虽然允许但要求她身边一定要有个稳妥的人跟着。晚上陆骥下衙了,可以陪着她走。可早上就麻烦了,陆骥每日去营中去得早,不可能陪她。于氏不放心,特地将郭月叫到了陆家住着,专门陪着方采蘩早上散步。 方采蘩自来不喜欢丫头伺候自己洗浴,可到了孕后期肚子太大弯不下腰,自己洗脚根本不可能,为此陆骥就承包了这项工作。他力气大,即便方采蘩如今体重大增,对臂力远胜于常人的他来说也是不值一提的。每次他替方采蘩洗完脚或者伺候她沐浴完毕,就会顺手将妻子抱到床上去。 到了后期孕妇容易腿抽筋,方采蘩偶尔睡到三更半夜因为抽筋被疼醒,陆骥便会起来替她按摩,然后抱着妻子慢慢哄她再次入睡。如果碰上方采蘩实在睡不着,他就陪着说话。至于晚上方采蘩需要小解,更是不用自己下地,都是陆骥抱着她去。 陆骥虽然已是京卫指挥使司的副指挥使,但他因为年轻且能力强,所以大多数时间还是会亲自带着兵士操练的。方采蘩想着丈夫白日军营里劳累,晚上又要照顾自己根本休息不好,不免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