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游大唐之贞元记事》 第一章 转生 “贞观时,天下以崔,卢,李,郑四姓为贵,太宗厌之。乃招吏部尚书高士廉,御史大夫韦挺等刊正姓氏,普责天下谱牒,并据凭史传,剪其浮华,定其真伪。忠贤者褒进,悖逆者贬黜,撰为《氏族志》然众以推山东氏族崔氏为第一。 发布――――《贞观政要》卷七《礼乐>> 发布崔无波者,京兆长安人也,本博陵旧族,文从礼,中宗韦后之舅,景龙中卫尉卿,时中书令,国公萧至忠才位素高,甚承恩顾.敕亡先女冥婚韦后亡弟.无波婚至忠女,皇后为女家,天子为儿家,供拟甚厚.时人语之曰:”皇后嫁女,天子娶妇”及韦后败,至忠女亦死,无波坐累久贬在外.后因国忠引用累转陕郡太守,荥阳郡守.安禄山率众南向,无波诏募拒之,贼威转盛,戈矛鼓角,惊吓城户,两宿荥阳,乘城自坠如雨,故无波及官吏,尽为贼所擒,劝降不从,身死草泽中 发布--------> 发布唐婚姻尤重门第,唐人所谓之名门或高门,又称旧族.尤为突出者为山东士族崔,卢,郑,王诸家,被公认为门第最高,尤以山东崔氏为第一. 发布------> 发布唐大历九年春.定州,博陵郡 发布博陵郡城东约三十里处,巍巍二郎山自西向东绵延数十里,山脚下静静的漫水河如同多情的女子,随山势缠绵开去.在这青山绿水环抱之中,有一庄园,内外遍栽树木,随风轻舞,当真是”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但是雅致的情韵却无法全然掩饰残破的外墙下的那一股萧索之气. 发布啊------- 发布“少爷醒了,少爷醒了”十二岁的小丫头石榴惊喜的喊叫是崔破沉睡四天醒来后听到的第一句话.看着眼前这个稚气未脱身穿半旧罗衣的小丫头,再一扭头看看那透光处雕花的粗木窗户,崔破只是喃喃一句:”看来一切都是真的”便又沉沉睡去 发布再醒来时已是暮色四合时分,卧室中点着一盏摇曳的油灯,许久崔破才适应了眼前的光亮,只见榻前坐着一位慈祥的妇人,望之年龄当在三旬之间,但鬓间已是霜星点点。那妇人正闭目念经,中间夹杂着一句“太上玄元皇帝保佑破儿得脱此劫,长命百岁”崔破虽知这妇人非是为他,却也心头一热,口中呻吟出声。那妇人睁开眼来,满脸惊喜之色,手轻轻的抚上崔破的发际. 发布“破儿,崔门这一脉如今只有你一根独苗了,你父亡前,我答应他一定要将你抚养**。这次你如此顽皮从树上跌下沉睡四天,总算托老君保佑,而得平安无事,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怎么向你亡父交代!你也这么大了,下次切不可再顽皮。 发布崔破欲待答话却不知从何说起,唯有喏喏应是而已。 发布“想你祖父无波公一时之俊杰,当日名满天下,后虽死于安胡儿乱军之中,这忠烈二字倒也当得;你父虽一生未仕,没有什么功业,但他温文知礼,也不曾坠了这百年崔门的世家清誉。一线单传到你身上,如今这世道艰难,娘不求你仕宦显达,只是不要让崔门其他各支耻笑,平平安安的将香火传承下去就好。破儿呀!你也该长大了,切切不可再让为娘伤心!” 发布此时崔破的神智已经完全清醒,再听眼前妇人的言语,那里还不明白她的身份,感觉到崔卢氏那双温热的手,看着她眼中漫溢的母爱之意,崔破心中百味杂陈,这一份母爱何其沉重。回想自己出生即为孤儿,何曾有过这样的体验,多少次午夜梦回之时幻想的母亲形象不正是如此吗?慈祥,美丽,善良,一时心情激荡,脱口而出:“母亲”话刚出口,崔破心中已是惊谔万分,实在想不到知道会喊出这样一个让自己如此陌生的称呼,但是抬眼处崔卢氏脸上欣慰的微笑化解了所有他的心结,一丝淡淡的眷恋之情从心底涌起,心中暗暗想到;“在这一刻,我竟然已经是这个妇人的儿子了,我就是崔破,这种感觉看来倒也不错” 发布此后的时间便是崔卢氏的谆谆教诲,崔破并不觉罗嗦,反而有一种别样的温馨感受,一时间母慈子孝,真是好一副教子图。只是不合那小丫鬟石榴实在奇怪往日那位顽劣不堪的少爷怎会如此恭顺,忍不住在旁边喃喃自语道:“少爷跌了一回就改了性子了吗?”听的崔破郁闷不已。 发布经过两天的恢复,崔破已又是行动自如。这日吃过晚饭,崔卢氏轻轻言道:“破儿,这几日你生病耽搁了许多时候,现在看来你的身子也恢复的差不多了,明日你就去族学复学,记住切莫再惹先生生气,明日早点起不要迟了,崔破谨声应是,自去睡觉不提。 发布第二日,天边微露晨曦,崔破已起得床来,梳洗罢,取过那一块蓝色粗布包裹着文房四宝的“布包”循着记忆中的小道向族学行去。崔家族学去城十余里,本是族中豪富之家别业聚集之所,周围良田丰沃,景色优美。崔家数百年世家颇重礼仪传承,又恐族中少爷,小姐们学的纨侉习气,将来坠了门风,是故特地订立族规,于此地建立族学,平日里各家的少爷小姐们无论贫富都居于别业之中,只得三节,放假方能回家。父母有忍不住思念的,也只能驾车前来看望。一应用度具有族产开支。崔破家贫,无车无马,待得他到学堂之中,天已大亮,马上就要开课了。找到课堂时见到许多孩子早已到了,他径自走到左拐角最后一张桌子坐定。 发布正在整理用具之时,忽然听到左前方一声怪叫:“呦!崔破你这个绣花枕头还真是命大,这次摔这么重都摔不死你”崔破抬眼望去,却是二房中的崔凌。 发布崔破祖父崔无波一辈有兄弟六人,无波行五。少年往复京城发展,颇受表姐韦后赏识,后由于韦后擅权,欲行当年则天武后故事,为玄宗李隆基联合得势太监发动宫变将其贬为庶人。崔无波坐罪久贬在外,沉沦下僚数十年,待的晚年稍有起色却逢安史乱起,身死草泽。 发布崔破父出生不久即遭崔无波因罪外放,见儿子年龄幼小而母亦早死,不忍他受山川跋涉之苦,遂请恩旨准予不随其行,托给一对年轻仆妇安置于京师万年县外宅之中。却是终生未曾出仕,后以其高门,方得娶妻崔卢氏。婚后生崔破不久即缠绵床榻达三年之久,将卢氏所带陪嫁只花得干干净净,不久撒手西去。其时,崔破年仅四岁,戴重孝扶灵回祖籍安葬。这千里之行,更是弄的家中赤贫如洗。所幸当年仆妇所生之子高义一路扶持照料方才到这博陵。安葬之后,崔家族老见这孤儿寡母贫弱无依,而崔无波这一支只得这一脉香烟留存,遂从族中祭祀的田庄之中拨了一个小偏院于他们居住,每年从族产之中给一份钱粮使二人暂得安歇。这崔卢感念高义一路上的忠义,将唯一的陪嫁丫鬟指给了他,佃了一些族田安置下来,也顺带照应着孤儿寡母。 发布分管钱粮发放的原是三房崔无咎之子,此子当年赴京应举便是借住于崔无波宅,无波待之甚厚,后虽不中倒也感念其情。是以母子二人每年的钱粮发放的都是足量及时,母子生活原不致如此窘迫。只是后来见石榴,枇杷随母讨饭至此,其母饿病致死,崔卢氏为人良善又见这一对孪生子长的伶俐可爱,也就收留了下来。只是这样以来日子就愈发的艰难。 发布崔破祖父以“温文知礼,美风仪”为天下称道,其父亦是仪范非常。到了崔破,五官长的虽极是俊朗,但少时家贫,加之性格顽劣,书又念不进去,颇为同宗子弟所笑,又长期僻处乡里,看来就颇有些卑琐,于是得名“绣花枕头”。这一名号得名于崔凌,他原是二房长子,其父负责崔氏家族所有的商号,生意往来,很是在家族中说的上话的,对这个长子疼爱非常,加之崔凌人极聪明,念起书来很得先生欣赏,长的也是一表人才,只可惜鼻梁略有不挺,学堂之中同窗品评以为比之崔破略有不如,这崔凌听在耳中也就有了妒忌之心。所以总是讥笑于他。 发布崔破抬头见是他,以他今日之心智又岂会同这十几岁的小孩儿计较,微微一笑,不去理会。正在这时,授课的先生已经进来了,此人崔知节,早年也曾出仕,宦海几近二十年,却也只做得个从七品上阶的太学博士,朝廷自安史乱后,又经吐蕃长安之乱早已无力学政,薪俸也愈加菲薄而物价腾贵竟至于难以糊口,索性弃了官回归本家。因其学养丰厚,也就得了一份族学的差使,倒也合他心意。又因都是本宗子弟,所以分外用心,要求极其严格。而崔破顽劣更兼念书蠢笨素来不为其所喜。崔知节进得堂来见到崔破也只做未见,乃将戒尺一拍,开始授起课来。 发布〈看完本章若有疑惑处,不妨看看外篇之第一章“求死”〉 发布 第二章 初啼 崔破一听,知道他讲授的是庄周的《逍遥游》,这本是他后世专业所在故而早已熟读能背,此时那里还听得进去。左右看看这些古装的同窗,别致的书屋,一时恍如身处梦中,颇似庄周梦蝶,真耶!假耶!想自己的境遇之奇,也算旷古未闻。正自神游万里之时,忽然听到戒尺一响,几十双眼睛顿时盯在了自己的身上。 崔破茫茫然站起身来,看到的是先生正手捏戒尺恶狠狠的注目自己,想来是自己走神太过于明显的缘故。 “崔破,前几****请假养病已耽搁了许多,今日初上课即如此懈怠,不可轻饶。念你大病初愈特给你一个机会,如果你能背诵出前几日所学的《道德经》,那么就免了你的惩戒,如你不能就自己上来领戒尺吧!”崔知节愤愤然道。他实在是对崔破寄人篱下尤不知上进厌恶已极,今日竟然敢如此明目张胆的不专课业,是可忍,孰不可忍? 《道德经》凡五千七百三十二言,崔破后世本是极爱的,又是他的专业的必背名篇。今日为躲这体罚那敢隐藏!径自“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有名万物之始,无名万物之母……“的背将下去。待他背到四十余章时,已是满堂哗然。众同伴万万想不到这个平日里委琐的蠢材竟然也能将如此一篇洋洋数千言的篇章背了出来,且句读甚少偏差、顿挫合度,颇有清朗之声。 不一时背的完全,这崔知节也是满腹疑虑:“几日不见怎么这蠢材变化如此之大,莫非是他在家中养病之时死记的吗?不过在此时还能想到学业倒也难得,只不知他能不能解其真意?” “崔破,虽然背的不错,只是《道德经》博大精深,你可明白他的真意。今日将你的理解说来听听”崔知节和悦的说道 崔破也不多言径自从第一章开始注解、阐说。此时这班同窗倒不再那么吃惊,只觉得这“绣花枕头”摔了一跤后大大的不同,绣花布套下面倒也不全是装着青草。但是对崔知节而言简直就是如遭雷击,只听崔破侃侃而言者与自己当日所授似是而非,相异之处乍听之下只觉匪夷所思,再细一思量却也是阐发“道德”微义,自能成一家之言。最怪异处是对这些学说自己却全无印象,这对于自诩学富五车的崔知节实在是不小的打击。 但得崔破一一讲完,竟已是个多时辰了。崔知节深深底盯了他两眼也不多言让他坐了续讲起《逍遥游》来。中午下学之后,他叫住崔破只说让他断中〈唐人吃午饭》之后到自己的书房一趟。崔破暗一寻思心道“坏了” 他如何不知崔知节单独找他的缘由,适才他所阐发的《道德经》乃是后世旅美学者陈鼓应选编的本子,虽然与唐时一样都是以晋朝王弼的《老子注》为底本,但是却博采王安石等诸家之长并杂以许多现代学术研究之心得加注,评定而成,可谓集大成之作。那崔知节如何能知?况且又是自己这个平日里于学业上蠢笨之极的人说出口来,愈发的惹人疑虑。只不知该如何才能找个理由说的圆满。 当下心中一边沉思一边向饭堂走去,路过院侧那竹枝繁叶茂的桃树时,忽然听到一声“崔破”的叫声,当下也不在意径自行去,只走到几步开外时方才醒悟开来原来叫的是自己。微微苦笑后转过头来看到的是一个身着淡黄罗衫,上着明黄小翻毛夹袄的十二三岁小姑娘,她的头发仿吐蕃式样扎成许多小辫儿,转头之间小辫飘洒飞舞衬着那如画的眉目可爱之极,一时竟看的呆了。那小女孩儿见到他的呆样一时忍俊不禁笑出声来。崔破此时方才醒悟过来不由心下暗道:“真象一个大布娃娃”却听到她轻轻说道:“表哥,那****害的你受伤,听说你伤的很重,现在都大好了吗?我娘已经重重责罚过我了,我也很难过的!这几天饭也吃不好,小白也没心思去喂,你…你原谅我好吗? 崔破这才想到这就是使自己出现于此地的“罪魁祸首”卢思容。其父卢驷仪出身于山东望族卢氏,娶当代崔家家主崔知礼小妹为妻。两人婚后琴瑟和鸣,育此一女思容。不久卢思容得授从七品上阶扶风县令,惜不久即遭吐蕃入长安之乱而为乱军所掳,不知所终。 因卢崔氏无子,寄人篱下虽不缺衣食,也吃不住许多的冷嘲热讽,夫妻情深又不愿别嫁他人,崔知礼自幼疼惜小妹遂将她母子接了回来与自己一家住在一起。唐代风气开放,并不过于拘限女子也没有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的礼教大防。崔家族规既有规定女子八岁后必须至学中念书,目的倒不在制举而是重在学礼。至一十三岁时方才还家。由此思容也就在这族学中上课。崔破此时那里会与她计较这些,又见她小脸红扑扑的,真真可爱,一时间怜意大生如对邻家小妹般伸出手去抚mo她的小辫儿,轻轻说道:“你看表哥不是很好吗!表哥不怪你。你呀!快去喂小白,它要瘦了我的罪过可就大了。却不见小思容说话,只低着头拧着衣角,桃花也似的小脸愈发的红了。 “小姑娘知道害羞了”崔破心下想到。却不知以他此时十四岁的年纪真显得老气横秋了些。不再多说只轻轻拍了拍思容的肩膀吃饭去了。待他行的远了思容方才抬起头来,望着远去的那仅着一袭粗布白衣的背影出神,只觉今日的崔破不再是崔破,而自己也不是自己。只等到脸上的红晕都褪尽了方才扭头去了。 当此之时,一阵春风吹着那满树的桃花,落英缤纷,一片片一瓣瓣恍如少女心中最纯真的梦。 崔破到的饭堂也就七八个人,那些有钱人家中午都有人从城中送来或于别业中由随侍的家人取火另做。似崔破这般家贫需要要吃族中免费供应的仅仅几人而已,由于他以前实在不堪,性格卑琐,就是这些同病相怜之人也是瞧他不起,故而无人与他搭话。崔破乐得清闲,草草食毕,便来到崔知节书房。心怀疑虑的他早已在此等候。无奈之下崔破也只能将路上草草想好的一个理由拿来应局。无论崔知节怎么问,他只是一口咬定当日卧榻养病之时,闲急无聊去读《道德经》,屋外有一游方道士经过,听见诵读之声,叩门请进之后与他聊天并为之讲经中微言大义。至于姓甚名谁,道号如何一概不知。那崔知节见实在问不出什么,也便放他自去。 此后一段时日,崔破只是每日里听先生讲书,余暇之时便自崔知节处借书来读,要不就是临帖习字,逐渐之间繁体竖排版式书的阅读亦逐渐习惯,只是字上实在是进境缓慢,但这也急不来。只是在在崔知节及同窗眼中这个昔日的绣花枕头实在有了太多的变化,往日的顽劣再也不见分毫,多了几许沉稳,虽然只是十四岁的年龄却已经透出丝丝的书卷气息。崔凌一度撩拨于他,奈何无人接招,久了也无趣。崔破终于过了一段安宁的日子,只是由于他的心态跟他接触的人也愈少,只有小思容每每凝望他匆匆来去的孤单背影,想要与他说话,终究害羞而不能。 两月之后的一个晚上,崔破正在房中看书,忽然听人传话说师长相招,心下虽然诧异万分倒也不敢怠慢,整过衣衫疾步来到崔知节宅第。穿过照壁只见老师正陪着一个一个道人跪坐于堂上叙话,看来正是在等自己。入堂见礼坐定之后,崔破抬头细一打量,只见那道人身着月白道袍,一头黑发中夹杂着点点霜丝挽成一个道髻,清俊的脸上张着一对狭长的丹风眼,三绺长须垂于颌下。虽是跪坐在那里,却飘飘然有出尘之意。一时间崔破对他大有好感。 第三章 心伤 “崔破,这位是我二郎山崇玄观叶法持观主,于>、>、>上极有造诣.今日难得偶遇被我请了过来,你再将那>的释注念诵一遍,并将当日之事仔细叙来,说与观主听”崔知节郑重其事的说道 崔破闻听崔知节如此说法,心里不免暗骂他一句”八婆”但事已至此,也只能咬定青山不放松,若是加以遮掩必为崔知节识破而惹人疑虑.反正此种学说盗用于后世,那观主再是高明,也无法瞧破端倪.”老道人”之说虽则看似简单处处漏洞,却反而更加不惹人生疑.看这观主一派道骨仙风,借此机会称量一番倒也是趣事一件. 心下计议已定遂将二经一一叙来,并更多引用王安石等后世大家说法,一边偷眼向那观主看去.只见这观主的脸色由开始时的平和清净之态转为凝重、惊喜、疑虑各种神态交替来去.那里还有半分寂静平和. 一时讲毕,那叶观主沉默良久,方才开言问及那授经道人之事.崔破只是一口咬定来者白须白眉、面色温润望之有若神仙中人,来家中只勾留了半日讲完>即走.至于姓甚名谁、道号如何、何方人氏那是一概不知.叶观主只是紧皱眉头细听,偶一露出惊喜之色随后又自摇其头,间中插问一句也给崔破的”不知道”三字真经挡回,显的愈加迷惑.绕圈许久见还是什么问不出什么,遂让崔破先行回去. 崔破转身长出一口气,想来这个麻烦终于过去了.只是遗憾这道士未曾讲经加以印证一番.走出堂门,只隐隐听的一句”这位小友平日如何”也不多想径自去了. 如此匆匆又过一些时日,这日授课完毕,崔知节宣布因清明节祭祀放假三日.崔破收拾了布包也未吃晚饭便匆匆赶回,总算天黑之前赶到家中.只见整个庄子人喊马嘶、热闹不堪.正疑惑间,见那高义由庄门处走了出来,细一打听方知这一处庄园乃是崔家专用于祭祀的族产,崔家三代以前历代祖宗灵位悉存于此,日日供奉不绝.明日清明大祭,族中众人都要积聚于此.这庄园要大清扫,明日人吃马嚼的也要安排.所以抽了许多的家人佃户帮忙. 谢过高义,崔破径自回到自己家中居住的小偏院,还未进门迎头正撞上了小丫头枇杷.崔破见这平日里安静沉稳的枇杷如此慌张,忙扶了她起来见她满脸惶急之色,心下一紧,忙问到”家中出了何事,你如此慌张?” “少爷,夫人这几日一直有目眩之症今日诵完经竟昏厥过去,我是要去请大夫的”枇杷见是少爷忙急声道 崔破方听此言已是转身向内跑去,一边向身后的枇杷挥手,口中迭声道:”快去、快去”进得内室就见到母亲躺在床上,消瘦的脸上泛起一股异样的苍白,月余不见额际的白发又多了几茎,只有樱桃陪坐榻边正嘤嘤哭泣. “哭什么哭,这是哭的时候吗?母亲一定不会有事的”崔破心下惶急、担忧、更有隐隐的恐惧,实在是害怕这位给了他母爱寄托的人就此而去,免不得厉声而言.樱桃从未见自家这位顽劣的少爷又如此模样,顿时吓得不敢再哭.反而是崔破的强硬使的她有了一种依靠之感. “快说,母亲为什么会晕倒,我走的时候不还是好好的吗?”崔破也不敢大声说话怕惊扰了母亲休息,只得低声问到 “自你那日醒来去学堂后,夫人说清明将至,少爷已年满十四可以参加主祭了,族中长老们又要考校你们的学识,夫人说你衣衫已经极旧了,因此想给你重置一件春衫,也好人前体面一些.可是即便是一件粗绫的也需要120余文.家中又无余钱,只能精简用度.自少爷走后夫人已是一丝荤腥也无,夫人生少爷时原本有宿疾加之这一段时间担心少爷的身体,于老君像前发下誓愿,必定每日颂>二十遍为少爷祁福,也就愈发的辛苦,所以才会如此.”说道心酸处早已忍不住又啜泣出声. 崔破闻说,心中早已波涛起伏,在这一刻在他的心里真正的接受了这位母亲,眼中的泪水再也忍不住滑了下来.泪眼蒙胧处,再看到病卧的母亲受中依然紧握的经卷,室内简陋的陈设,樱桃那瘦弱的身子和早已半就的衣衫,酸楚处有一种力量慢慢的升腾起来.. “大夫,这边请”原来枇杷已将那大夫请了过来,崔破忙迎上前去,见礼过后将他延至榻边为母亲诊病,转身拉过樱桃. “樱桃,买衣衫的钱可攒够了吗?”崔破小声问到 “夫人攒了九十文,看这时日临近,又不能再等,就想到改制一件细麻的……”石榴絮絮叨叨的说 “钱呢?”崔破打断了她的话 “送到了缝穷婆刘婶儿那里去了,整个镇子就她的手艺最好,要价又便宜一些……” “你快去刘婶儿那里,如果还没有做就把它退了,做了的话就先押在那里取一半的钱回来,就说回头再去取”崔破再次打断她的话吩咐道 石榴还待说什么,见崔破满脸寒霜,眼角尤自挂着泪珠,再看看珍脉的大夫.无奈之下也只得去了.不一时取回钱来,正听到大夫对少爷的交代;”你娘身子并无大碍,只是太操劳了些以至气血两亏,多加调养再就是了,平日里要注意多加补养,如果再发作起来就难办了”开了几味药,收过八文珍金自去了. 直到这时樱桃方才接话到:”刘婶只肯押四十文钱,我说少爷说要退一半,她总是不肯……”还待再说,崔破止住了她,将剩余的三十二文钱悉数交给她,让她去抓药,再买只老母鸡回来. 吩咐完毕,崔破转身回到榻边凝望着依然沉睡的崔卢氏,那种感觉就如同失散多年的游子找到挚爱的亲人,心中有一种别样的平安喜乐.嘴中喃喃道:”母亲,我必定不让你再受这样的苦” 等到樱桃买了药回来,煎好服侍着服下.三人做了晚饭草草吃下轮换着陪夜,至天明时崔破醒来,崔卢氏早已醒来.崔破吩咐石榴将熬了一夜的鸡汤端来,亲喂着母亲喝了.崔卢氏醒来早听石榴说了原委,知道儿子一片苦心,更觉这月余以来儿子似乎忽然之间长大了,心中万分安慰,只是望见他身上的那一袭粗布圆领旧衫不免心酸.崔破那里不明白她的心思,施展出种种手段将她哄的破涕为笑,两个小丫头也在一旁逗趣.一时满室皆春,其乐融融. 不一会儿,院外庄中传来一片喧嚣之声,城中四处的崔氏各族都已到庄中,要开始祭祀大典了.正在这时有人轻拍院门.似乎那敲门人满怀心事,这敲门声也就显得又轻、又慢. 石榴腿快跑去开门,只见门口站着一个年龄跟她差相仿拂的少女,大概是清明的缘故,穿着雪白的清罗静面裙,不知是害羞还是因为初春风寒的缘故,一张小脸红扑扑的:“表哥可在家吗? 第四章 世家 石榴要待答话,崔破早在窗中见到来人后走出屋子接言道:”思容,你怎么到了这儿来了,你不用参加这祭祖的” “我与娘原不用来,只是舅父说今日祭祖后也要考校我的我的课业,也就随着表哥他们来了.舅舅他们都到了,你也快去呀!”这时崔卢氏梳洗罢在枇杷的搀扶下走了出来.崔破忙抢上前去扶住了. “娘,你今日身子不好就不要去了,儿子代你去过也就是了” “傻孩子,今日是你第一次参加主祭,我怎么能不去?再说我也想见见你那苦命的爹爹,一晃十年过去了,如今你总算长大了,我也总算对得起他”说着说着竟又红了眼睛. 崔破见母亲如此,怕伤了她的身子,忙将话岔开介绍道:”娘,这是同在学堂的卢思容,她是家主的侄女”思容见说到她,忙上前见礼后说道:”见过表舅母,前些日子,害的表哥跌了一跤,还请舅母原谅,表哥已经原谅我了”说道这里,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竟又腾起一片红云. 崔卢氏见她生的可爱,伶俐有礼貌周全,对她印象大好:”不妨事,破儿也没什么事,还计较个什么.”崔破也在一边逗趣道:”这几****的小白喂的好吗?” 好极了,小白现在长的可大了,红红的眼睛,耳朵也老是竖着,好玩儿计了,表哥改天我带你去看”思容兴致勃勃的说着,一边还忍不住的用手比划出小白的模样,那憨态可掬的样子逗的崔破及他的母亲不禁莞尔而笑. 说笑间已是走到了庄中间的晒谷场上,,只见这硕大的场上早聚满了人,粗略看去,竟有二三百人.思容自去与他们站到一处,在人群正中站着一位年近四旬的中年,他身着圆领儒衫,面容颇为清秀,自有一份儒雅之气.他便是思容的舅舅,当代崔家族长崔知礼. 见人聚的齐全,崔知礼一生令下,各房按照辈分,男左女右的站好了 崔破前些年年龄未满十四只是作为孩子站在母亲身边.而今年却是不同,按母亲的指示走到左手第三排站立..崔卢氏见儿子虽刚刚年满十四但步伐沉稳,自有一番气度,一领粗布衣衫却毫无卑琐之气.一时又是自豪又是心酸.竟说不清楚是个什么滋味.崔破站定只觉左手处有人狠狠盯着自己,不用去看便知必是崔凌,也不去理会.扭头向右看去,只见思容站在人群之外冲着自己甜甜的笑着.不由的也向她微笑致意.思容的小脸愈发的笑的灿烂.直到此时崔破才发现原来她长着一对小虎牙,衬着那瓜子脸上一对晶亮的眼睛,真真好一个美人坯子.正寻思间,只听身旁”哼”的一声,传来一句小声的低语:”也不看看你什么身份,以后离思容表妹远些”扭头看去,入目的是崔凌那胀的通红的脸和眼神中深深的嫉妒. “诸位亲族,又是一年清明,我族合计三百八十七人齐聚于此共祭先祖.我崔氏.一门传承千年,豪杰英俊之士辈出.>有载:”北齐崔氏一门,皆衣冠美族,吉凶仪范为当时所称,时太后为博陵王纳崔氏女为妃,敕提办婚事的中使曰;”吉凶仪范,勿使崔家笑人”.国朝初年更有民干公以山东安抚副使佐淮南王李神通安抚山东,三日之间,招抚山东一十八处义军,拯黎民于水火;弭战祸于无形.其后至今国朝一百余年,我博陵崔氏有七十四人或保荐或科举投身仕宦,欲以”礼”教化天下,而使四海升平.安胡儿之乱以及吐蕃蛮族之乱中更有数位宗族于刀兵战火之中,斧钺加身之时守节如一、从容就义..我崔氏一门礼法传承数百年,以’知礼、守礼’为世人推重,许为衣冠美族、世家第一.今日列祖列宗在上,望诸位亲族勿忘我家族传承不易,牢记祖训,正言正行,戒之,慎之.” 族长训话完毕,男子们入了宗祠,由崔破三伯崔无咎主持带领大家祭祀了天地、祖宗,女子门只能于殿外陪礼,二叩八拜之后,崔知礼念了一篇骈四俪六的祭文,公祭也就结束了.随后宣布给一个时辰,各家自去后山坟园为三代以内未入宗祠的先辈洒扫墓地,正午时所有男女齐聚族中议事堂,共进午餐.这本是年年如此.宣告完毕,各家也就自散了.. 出殿后,崔破扶着母亲回家,石榴、枇杷早准备好了纸表香烛等物,遂一起去了后山,崔破为祖父,父亲洒扫了墓地,重培了新土,点燃火烛,焚香致祭,崔卢氏免不了又是一番痛哭,崔破三人苦劝不提. 随后几人来到镇中义地遥祭了石榴二女的父亲,又为其母祭扫,崔破见二人姣好的面容上珠泪莹莹,同病相怜身世又感念二人小小年纪代己尽孝,照顾母亲,也于那燕氏坟前拜了三拜,低声祷告:”燕家姨娘,泉下有灵但请放心,我必待樱桃、石榴如同亲妹,他日如能小有成就,必为二人择一良婿,安居乐业,不再受那颠沛流离之苦”.二人闻听,愈发的哭的大声.一阵山风吹来那香烛的焰火青烟临风摇曳,竟似那燕氏泉下有知,正躬身致谢. 祭祀完毕,回到族中议事大厅,早已熙熙攘攘的挤满了人,好在崔家大族,厅堂广大,各房按序坐了.因是清明节不能举火,自有帮佣将昨日准备好的胡饼和着公祭时的祭品分了下去,崔家礼仪传世讲究’食不言,寝不语’偌大一个大殿,虽三岁小儿亦不敢言,各人默默吃了,至于味道好坏,也就讲究不得了. 一时食毕,族长咳嗽一声,只见老五崔守义站了起来,缓缓道:”我崔氏自先族陵公始,即从圣人礼仪,以儒家经典传家,昔日有先祖杰公,遍阅百家著述,时人钦佩其博学,共赠匾悬其门户曰;”不读五千卷书者,无得入此室”传为一时佳话,至今犹为人津津乐道,先祖遗风当为后人勉之,今日清明,依族规于列祖列宗之前重申礼仪传家,考校后辈儿孙,各人且自努力吧!” 话语完毕,各房中八岁以上,男十七,女十四以下的都站了出来,各按顺序站了.崔破见他那一排排首的是族长之子崔烨,最后的则是崔无咎的长孙,年龄刚满八岁的崔骥,长的虎头虎脑,甚是可爱. 崔守义见众人队列已齐,正欲宣布大校开始,却见族长缓缓站了起来,踱步到厅中队列之前.嘴角含笑,轻言说道:”说起来你们都是我的晚辈,若是小户子人家,我必然要人人都认识,极亲切的了,也不至于象现在这般许多的都叫不上名来”说话时,他已来到崔骥面前,摸着他的头说道:”骥儿转眼就八岁了,我与他见面竟是屈指可数,我这大伯当的不称职呀!” “大伯,我年年都给你拜年,您不记得了吗?去年您还答应给我买一个大风筝的,我都等了这么久了,您什么时候给我买啊?”原来是崔骥见大伯慈爱便也来凑趣,眨着扑闪扑闪的大眼睛紧紧的盯着大伯,似是要他立即拿出风筝一样.他此言一出兼之那可爱的样子惹的崔破及厅中众人无不轰然一笑. “都是大伯不好,忘了骥儿的事,你这次如果考校的好,大伯不仅给你买风筝,还奖你一套城中李糖人的全套糖人”崔知礼轻轻的抚mo着他的头说道,慈爱之色溢于言表. “大伯你可不许耍赖,先生说我的论语是背的极熟的,肯定没有问题” “好,好”崔知礼含笑答应,抬头凝望众人一眼,复又向排首走去.崔破只听到背后传来族长幽幽的声音”待得再大些,你们中的许多人经拔解选了乡贡生,就该出去漫游应举了,到了那时,你们才会真的明白’博陵崔氏’这四个字的分量,谁不称你们一句’衣冠子弟’但是这一份荣耀靠的是什么?”说道此处声音陡然拔高,而众人也感觉到气氛的不同,整个大厅的气氛再无片刻之前的轻松,只有无数双眼睛在用眼神互相询问,但是得到的都是茫然的回答. “靠的是历代祖先的苦心经营、靠的是他们宁死守节喷洒的热血、靠的是数百年儒家正统的传承、当然也靠这数百年森严的家法.”说道此处,他的声音愈发的低沉,而整个大厅也已经是鸦雀无声. 第五章 族规 “崔烨,你给我跪下”族长崔知礼一声暴怒的低喝使厅中本就紧张的气氛更添了三分森然之意,尽管得到的是一个出人意料的答案,也无人敢发一言加以议论. 崔烨脸色苍白,一抬头看到父亲激怒的神色,积威之下,两膝一软跪了下去. “逆子,自你初入族学,四书五经便念不进去,我原以为你是资质驽钝,加之你自小体弱,又不是长子,我也不过分逼迫于你.本想着你虽不能光大门楣,倒也不至于辱没了家风.后来你沉迷于道家玄学,我虽警戒了你几次,但也不曾真的怪你.毕竟至圣先师也六度求教过玄元皇帝,再说国朝本有道举一科,倒也不失为一条晋身之阶.谁知你这逆子终究成不了气候,只看了几日便又扔过一旁,这也就罢了,我万万想不到的是你胆大包天到竟敢置族训于不顾,跟着那震旦胡妖的妖子妖孙念起了妖经”说道此处,崔破才明白事情的缘由,心中万分疑惑;”信奉佛教何以惹的族长发如此大的无明火.” “你想着念那妖经就可入西方极乐净土,整日里说什么’念佛三昧、十念相续’.更可恨的是你这忤逆子不顾你母亲年高体弱,竟鼓动她断了荤腥,做什么在家居士.我原想着你年龄尚幼,如此行为难免不是受了那妖憎的蛊惑,让你背诵本朝武德四年的傅弈公的>望你迷途知返,现在你且将它背来给众人听听” 崔烨自小虽知父亲爱重大哥远过于自己,却也不曾见到如此暴怒,他自小体弱,念书不进,素不为严父所喜,性格愈发的懦弱,今日一见如此阵势早吓的傻了,那里还说的出半句辩解的话,只是这>当日在父亲的严令之下实在是背的烂熟,当下不假思索顺口而出. 崔破本也知道自东汉明帝佛法初传入中国,儒、释、道三家即斗争不断,尤其是北朝之时魏太武帝一道诏令:”一切佛法胡经,尽皆烧毁;沙门无论老幼,悉数活埋”造就了无数佛寺的断壁残垣及数十万僧人的累累白骨.仅仅是百余年后,元气尚未恢复的佛教又遭北周武帝的再次灭佛,毁塔烧经不可尽数,抄没佛寺四万余座,逼令还俗百余万人.而这两次历史著名的法难后面都闪动着儒、道的影子.魏太武帝奉天师道寇谦之为师;而北周武帝灭佛后即奉儒学为正宗.这中间的关联已不言自明.有唐一朝,虽曰儒、释、道三教并举,但是从唐初的高祖、太宗崇道抑佛,到则天武后的大肆佞佛,打压道教.再到玄宗继位后的重立道教,这其中斗争之激烈、手段之残忍实不足为外人道也.而这傅弈的>不过是历史的延续而已.,只是不曾想到儒家正统的崔氏对佛教竟是如此的恨之入骨.嗟叹之间,只听得耳边传来阵阵崔烨的诵书之声 “妖胡渐入而滋胜,太半杂,缙绅门里,翻受秃丁邪戒;儒士学中,倒说妖胡*.兼复广置伽蓝,壮丽非一.劳用工匠,独坐胡泥.撞华夏之洪钟,集蕃僧之伪众,动淳民之耳目,索营私之货贿……”不一时已将此文背诵完毕,竟是无漏一字.崔破心中大大佩服.只是崔烨心中惊骇,声音不免打颤,将一篇美文念的磕磕巴巴,不免美中不足. “噢!你记的倒是还挺清楚,,那为何还不明白那妖胡的荒谬之处.反而明知故犯,沉迷愈深.逆子,今日我虽欲饶你,但家法须饶你不得”说道此处,崔知礼已是声色俱厉“崔知信,你掌管族中家法,这逆子所犯之事该如何处置?” 崔知信是一个面目黧黑、年龄在四旬许的偏瘦中年,闻声站了起来,瞟了一眼崔烨,也只能微叹一声道;”依家法,事胡神者,初犯禁足一年,鞭笞五十;如有再犯,逐出宗族,永不放还” “既如此,那就执行吧!其余人等当戒之,凡有敢事胡神者,当以此例” 崔知信挥挥手,厅中一旁走出两个手拿长鞭的汉子,许是年代久远的缘故,长鞭油浸的深了,竟呈乌黑之色.将那犹在发傻的崔烨一把摁倒,只听”啪、啪”声响,行起家法来.. 这时,女眷堆中传出一声”阿母”的叫喊,原来是崔烨的生母看到儿子受如此折辱刑法,一边怒其夫心狠,一边又心疼儿子体弱受不得如此鞭打,激怒攻心之下昏厥过去.崔知礼不为所动,略一招手进来了两个婆子将她扶了出去另行安置. 可怜这崔烨身为族长之子,虽平日不为其父所喜,却也是在福窝中长大,那里受过如此毒打.他原本体弱,今日又受了惊吓,前二十鞭还能嘶叫呻吟,待计数到三十时竟已是再无声息,直如死了一般. 崔破眼见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动用私刑,原已觉得不该,只是虑及自己身份,不宜强行拦阻,眼见崔烨已是奄奄一息,而鞭打依然如故,如此下去,岂不要活活打死了,情急之下,再也按捺不下,冲上前去,抓住那尤自挥舞的长鞭,大叫一声:”住手” 随着他的一声叫喊,厅中几百道目光顿时都集中在他的身上.崔知礼及众人见抓住刑鞭叫停的是一个身穿粗布儒服的少年,仪容俊朗.虽穿着简素,却别有一番气度..众人不觉眼前一亮,竟自寻思这是那一房的少年,如此好风姿.有知道的自然忍不住买弄一番,只是心下暗自纳闷:”为何月余不见,此人竟然判若云泥 小思容站在最后一排的队列之中,听到身后的嫂子、婶子们议论崔破目若朗星、鼻若悬胆,真真是一个风liu人物.不知道为何又想起了那日桃花树下白衣少年抚弄自己小辫儿的那一只手,只觉一阵脸红,不由得害羞起来.要待不想,却又那里能够?只觉得厅中站立的少年全身上下散发出道道光芒,亮亮的灼人的眼.她心中这般胡思乱想,竟将对崔烨表哥的担心放在了一旁. 崔知礼此时心中也自纳闷不已:”族中何时出了这样一位少年,而自己毫无印象”口中却道:”你是那房子弟,竟敢阻拦实施家法,你可知此事的后果吗?” “晚辈崔破,家祖无波公,亡于安史乱中。先父讳知廉,亦不幸亡故.多年来多承族中照顾,我母子始能苟全性命于乱世,家母及崔破均心存感激,不敢一刻或忘.今日小子斗胆冲撞族中执法,非是狂妄不知轻重,实是有一点浅见,不吐不快.望族长赐准” 原来是五叔一脉,果然是家传风仪”崔知礼心下思量,开口道:”讲” “烨表兄在家中的情形,晚辈不知,不敢妄加置评,但观他在族学之中,尊敬师长,爱护年幼弟妹,实在是大有兄长之风.以此观之,烨表兄断然不是那忤逆之人,又怎会不孝;再者,自那胡妖邪教传入我华夏以来,向以妖经邪法蛊惑世人,数百年来,上当者不知凡己,其欺诈手段之高由此可知.闻听族长所言’念佛三昧、十念相续’诸情状更知蛊惑表哥者必是那胡教之净土宗一支”他此言一出引来一片侧目,可急坏了一边的思容:”哎呀!表哥这不是把自己绕了进去吗?” 崔破一时口快,话方出口已察觉不对,所幸他素有急智,话锋一转接道:”当日也有那妖僧假借化缘为名,前来蛊惑家人,晚辈虽未受其蛊惑,但也不免心动.这胡教净土宗实是邪中之邪,混不似那天台、华严诸宗还讲究个持戒修行.说什么念佛三昧,死后即可入西天佛土,更说父母诵经念佛者可保子女平安康顺,而子女如此则可保其父母身键寿永.虽然是一派胡言却也欺骗的许多性情纯孝之人.甚至许多当世大儒亦受蛊惑.”他这一番话说的厅中不少人点头称是.净土一宗确是中唐初年开始传教、发展、兴盛的.想来崔氏族中必然有人遇到过这类情况.崔破一见如此,心下暗念:”有门!”口中更是乘胜追击 “必是那妖僧见烨表兄至孝良善加以欺骗、引诱方才使之沉迷其中.如此看来烨表兄虽然其错可恶,但是其情可悯,望族长及众长辈顾念之.再则我崔氏先祖当年订立这族规时必是怀着菩萨心肠,不外乎’治病救人’四字.崔烨表兄体弱,现已受刑三十,虽惩戒之数不足,但其意已显,且于我等后辈诸多警戒,再打下去,恐有不忍言之事发生.岂非与先祖之意相违,请族长、诸长辈明察.如若害怕令行不禁,族规废弛,崔破自小体壮愿兄罚弟代,领了这剩余的责罚..”此言说罢,解了外衫,躬身跪了,静候裁决. 第六章 扬声 他这一番话语、动作惹来厅中颇多议论.啧啧称赞者有之,暗骂他邀功买好者有之,但是当此之时,再无一人会说他是”绣花枕头” 崔知礼原非冷血,只是身为一族之长,实在循不得这私情,见到亲生子受此责罚已经人事不知,虽心如刀割,也只能作出一幅刚强模样.现在见到这粗衣少年一番话说的滴水不漏,架了偌大一个梯子在自己面前,心早已动了,只拿眼朝其他几位兄弟看去.大家族中长大的子弟,那里会不识他这眼色是什么意思,何况这顺水人情谁不想做,正待起身,早有那掌管族规的崔守信站了起来,引得众人都向他看去 “崔破贤侄所言及是,族规之设原为惩戒之意,决不是为了打杀.烨侄年幼受那妖僧蛊惑尽是有的,但要说忤逆不免太过.更可喜的是崔破年龄虽小但是一番话说的有理有节,小一辈之间相亲相爱,实是我崔氏兴旺之兆呀!族长平日克己甚严众亲族都是深知的,今日还请法外容情,就此揭过了吧!”他这一番话说的众兄弟心下鄙视不已,嘴中也只能连连称是. 崔知礼此时也即顺势收蓬:”逆子,今日有你表兄弟及叔伯为你求情,且饶了你,如有再犯,定不轻饶”说完挥挥手,进来两个家丁将他扶下救治不提. 此时那崔知礼转过身来,先示意知信坐了,方面无表情的说道:”以后不得如此放肆,擅自阻挠族中执法大事,你且起身,马上就要考校了,好自为之吧!”崔破谨声应是,穿了衣服自回队列站定了. 随后,便由崔知节宣布大校开始.这种大校历来都有成规,女子及十岁以下男童只需背诵>,>;男子未满十四岁者还需加试>、>.而十四岁以上男子则重在>及诗歌一首.方多采帖经形式..此语一出,崔破心下惴惴. 崔氏百年世家,所婚嫁者皆为书香门第,族中无论男女皆能知书,.由于参加大校的人数太多,于是自有各房中人走出,于自己的至亲回避了,一人选择二三人检背诸经,一时之间,厅中朗朗书声,好不清脆.这些少年子弟自八岁入学,终日念诵的即是这几部经书,,又经年年大校,早已烂熟,也不怯阵,只如学堂之中老师检验一般,闭目摇头晃脑的诵将出来.崔破原本惊吓莫名,只恐自己不济.那知一听身旁人开言,心中的经文字句只如泉水发源般汩汩的流将出来,纵然略有含糊转折之处,得身边人提示,一时也就豁然开朗.虽然远远说不上最好,却总算顺利过关. 族中之人经历这事多了,自然知道所谓大校,诸经是难不住人的,最重者原是那一个诗歌的加试而已,这是未来科举的晴雨表.只多半个时辰,经文考校已经结束.崔骥及思容表现俱是优异,崔知礼少不得劝勉一番,各自发了奖品让他们退下. 众人退下之后,厅中只剩下十几个年满十四岁的少年,一种家丁们搬进一些条案及文房四宝之物.崔破及众少年研开浓墨静候族长出题. “清明时节,万物萌绿.最是一片美景,尔等就以春日一景赋诗吧!这原是旧题,历来名篇极多然欲出新意也极难,就看尔等诗才了,柱香为限,开始吧!” 于是众少年埋头苦思者有之,吟咏试韵者有之.崔破心中一动,诸多咏春的名篇翻涌而出,却多不应景.心下郁闷,长舒一口气,抬起头来环厅中一扫,但见人群中母亲正对着自己微微而笑,目光中充满了慈爱及信任,崔破也一笑回之,眼神瞥处,但见母亲身后的窗户中正有一株柳树刚刚长出嫩绿的新叶,临风摇曳.婀娜多姿.心有所感,暗道一声:”有了”,不觉一丝笑容溢出嘴角 思容退场前得舅舅夸奖,心中大石落下.待得站定时看到厅中那一袭粗布儒服,不由的是又喜又优.喜的是今日崔破挺身而出救下了最疼爱自己的二表哥,而且表现极好很得长辈赏识,只是他那一份众人面前侃侃而谈的勇气已是让自己心折;忧的是这位表哥原本才学极是不堪,虽则这月余以来甚是勤力,人也与往日大不相同,只恐时日太短,难有大的进境.这又是他第一次参加诗歌考校,若是写的差了,不免前面的光彩也要黯淡几分..这一喜一忧之下,眼前的白衣少年也是扎根心中,再也拔不出来了. 崔破却不知有人替自己担着这样的心思,心中已有定计,见左右之人皆在吟咏,然香刚过其半,也不急动笔,低头做苦思模样,只待柱香将尽时,方才动笔.他这一番做作,可将思容吓的不轻心中暗想到:”看来崔破表哥是要输的了,他平日也没有朋友,待会儿过后,也只有我去劝劝他,我要告诉他,今日他在厅中替崔烨表哥开解时,实在是我心目中最大的英雄,只是…只是若要晚走该怎样跟舅舅说呢?” 燃香已尽,众人缴了诗文,静候点评,点评之法是找一个声音洪亮的家丁当众念出,厅中诸人都是知书的,好坏优劣自然一听便知. 崔知节心下也是惴惴,崔凌、崔破等人是他带的第一批学生,今日参加大校,若是太差,自己的脸上实在无光.等听到前面几首诗时,心中一定,入耳之诗虽然用韵倒也工整,却也太过平常,无非春花春柳,要么咏之无物,写景平庸;要么强自伤春,贻笑方家,便有的两首略好的,也当不得优秀.,看来今日之魁首要属崔凌了,此子虽然年幼但诗才实是诸子之冠冕.,不由的心中期待起来. 等到前面的品评完毕,那家丁手中唯余二张,及至咏出崔凌所作,崔知节微微一楞,不免一丝失望.此作虽然用了险韵,但内容、用字实在一般,比之前面胜不过多少去.:”看来还是太小,没见过大场面,不免怯阵了.崔知节心下暗暗叹息. 至此厅中众人心中的期待已经用尽,都自顾自与身侧诸人议论品评起来,待听到家丁报出最后一首诗名”咏柳”时,厅中更是哄然一片.女眷堆中,素油快嘴之称的崔王氏自与旁侧说道:”这已是今日的第八首”咏柳了,我敢打赌,与前面一般离不得’美人婀娜,折柳离愁’八字.旁侧之人虽觉得她说的刻薄,但有众多先例在前,也不好反驳于她. “碧玉妆成一树高”等家丁高声咏出第一句,崔王氏叹道:”除一个’妆’字可取,这句倒也平常.”千条万条绿丝绦”入耳,虽觉此诗与前面的颇有些不同,却不愿输了口风,只道:”太过于直白了,也是平常的紧”说话间”不知细叶谁裁出”传来,崔王氏脱口而出:”这也是诗吗?我家小二虽只三岁,只怕也做的出来”,等到最后一句”二月春风似剪刀”传来,那崔王氏顿时哑住了,话语之间欲待转篷,只是前面帆已张的太满,猛然之间那里能够? 厅中本有许多人在与他人叙谈听不太清,或者只听得残缺一二句,但觉此诗与前大不相同,别有一股清新之气,于是就有人喊到:”崔二,你且再诵一遍我们听听”那崔二也觉此诗吟来朗朗上口,隐有余香,遂摇头晃脑一番,再加了三分感情咏来,他这一番做作惹的厅中笑骂一片,但是他的确有一条好嗓子,更为崔破之诗增色三分. 细细听完,众人此次用心去评,只觉此诗拆开了每一句倒也平常,只如白话一般是人人都说得出的,但是整首诵来却大大不同,平淡之中实有真趣,直如好茶,淡中有真味.一时人人诵念出声,间中夹杂一句:”嫂子,这诗你家小二可写的出吗?”的调笑,那崔王氏也只能讪笑而已. 片刻之后,崔知礼站了起来.“诸宗族,今日大校的结果,已无须我等评品了,这最后一首咏柳诗虽然用韵平常,也不曾用典,却颇得诗家三昧,于平淡中见真趣。尤其最后一句,譬喻新奇,将这一旧题写出了新意,崔破能与十四之龄写出如此佳作,足棵安慰了。本次校诗当为第一,众亲族可有异议?”自然无人答话“崔破,你上前来,让大家也都见见今日的诗魁” 崔破心中原知结果定会如此,早有准备,也不矫饰的站了出来。众人见他虽得此褒奖却神态平静,谦逊之中自有十分自信却毫不露骄狂之态;衣衫虽然破旧自有一份飘逸风度。正是刚才那大放异彩的少年。反不觉讶异,只觉这魁首本应是是他。那思容的脸红彤彤的,心中欢喜的似乎要炸开,直比自己得了第一还要高兴万分,那里还有一点点担忧?” 更有那一等刻薄的妇人,忍不住对三房崔凌的母亲说:“三嫂,看来今天你的东道是没希望了。”原来在崔凌的母亲看来今日的第一必然自己的儿子,所以早炫耀的宣布大校之后要宴请众姐妹。偏是她素日为人骄狂,也很是得罪了不少人,所以才有此话。 “崔破,你今日虽得了第一,诗作也有可取之处,但切不可自满,今后更要勤力于学问.”崔破躬身一礼,口中道:“谨受教”“即如此,照旧例,奖你白银三两,以资笔墨之用,另儒衫一领,此后准你参加这定州城中各处文会。” 第七章 夜游 此时诸事已定。崔知礼正要宣布此次族会结束,却听崔破开口言道:“族长,晚辈还有一事禀告” “讲” “自家祖、家严亡故之后,托庇于宗族之下,我母子方才得以保全,不胜感念之至,今家慈身体多有不适,大夫以为需要细心补养,愚母子受家族恩重,实在不敢再腆颜相求其他。今晚辈已经成年,特求肯族长及众长辈允准能于族中觅的一份事做,也好供养母亲,克尽孝道。” “万万不可”只听一声喝叫,崔破回头看时,却是自己的母亲走上前来道:“你虽已成年,但是年龄毕竟幼小,正该刻苦攻读诗书,家里的事无须你操心,纵使艰难些,也过得.倘若你荒废了学业,我有何面目去见你那苦命的爹爹?”崔卢氏言未尽,激动之下已是呜咽出声. 众人见她容颜憔悴,衣衫也旧了,只是浆洗的干净,那式样也是几年前的样子,而这一番话更是说的人心酸,不觉心下凄然. “母亲,儿意已决,书什么时候都可以念,昨日大夫讲过,你这身子实在不能再煎熬了.否则,便是异日我中得进士,又岂能心安,您就不要再劝了.再者若有志向学,则处处可学,儿子定不会荒废了学业,还请母亲放心” 崔知礼愈听愈是惊异,这少年今日屡屡让自己吃惊,年龄虽小但气度沉凝,事母至孝、事兄至诚,也颇有诗才.现在看来此子心意已定,又感激他对自己二子的回护之意,便想帮他一把。当下接言道:“弟妹,你也不要再劝了,贤侄虽小,却有家门仁孝之风,也不可过于逆了他的心思,寒了他一片拳拳之心,族中藏书楼尚缺一名保管,就让他去吧!这样也不致荒了学业” 崔卢氏见族长如此说,那里还不明白这其中的关照之意。也就不再说,拉了崔破谢了一礼。不一时,族会结束,崔破领了赏银,衣衫回到家中。将那银子交了一半给母亲,另一半给了樱桃,嘱她每日不管夫人如何吩咐,总须置办些好的吃食,补养身体。 自崔破今日初露锋芒,再看到奖品,他在两个小丫头眼中已大是不同,俨然有了一家之主的气象。樱桃自然点头应是。这晚崔破与母亲聊了许久,一再保证不会疏了学业,才使崔卢氏放心。 翌日,崔破起了绝早,收拾了衣物直奔族学而类,藏书楼就设于族学所在别业之中。此楼历时百余年,如今也存有诸种书籍五万余卷,原有四名支族中人管理,只是一位已然年迈,行动不便,方才补了崔破进来,因是常年有人照顾,并不甚脏,每日事情并不太多,只须谨防火烛就是。楼高三层,俱为青石所制。原本三楼无人居住,只是一、二楼各有两人。崔破图静,就住了三层,也只一桌、一椅、一榻而已。一切收拾停当,天已近午,崔破正要下楼,与那几人一起搭伙吃饭,却见思容一手提了裙角,一手拿了食盒矜持着走了上来。 “思容,你怎么来了,今日不是不开课的吗?”崔破诧异的问道 “还不是全为着你,我才缠着母亲让刘叔送了我来”思容心下这样想,嘴中却道:“表哥,前几日先生让我们习《论语》有几句我不明白,表哥你能给我讲讲吗?”一指手中的食盒道:“这是今日走时,母亲为我烧的黄花翘嘴白鱼,可鲜呢!我刚又请刘叔热过,请你吃吧!” 崔破后世虽是孤儿,却并不孤僻,相较于现在,自有一份别样的洒脱,另外心中也极是喜欢这位可爱的小妹,也不拘束,从她手中接过食盒在桌上打开,除了那一尾翘嘴白鱼,还有一小碟兰花豆,一盘醋溜白芋,更有一小瓶酒、两只小盏。取了出来,竟然都是热的。心中感念她的心意,嘴上却不说,将酒斟上,请思容坐下,对饮了一杯,原也只是后世的米酿,入口甘甜,酒味却淡。持著夹了一块白鱼,只觉入口细嫩,与后世一般无二,乃问道:”思容,你可知这鱼为什么叫翘嘴白吗?” 思容正低头数着那兰花豆,眼角的余光却一刻也不曾离开表哥,见问,奇道:“顾名思义,那是因为它的嘴是翘着的呀!” “正是,此鱼嘴阔且翘,以此得名。身形狭长,鳞小而密。在水中不吃水草河泥,专吃鱼虾,原是吃鱼的鱼,极是凶猛,故此鱼决无水中泥草的土腥味儿,其肉甘美,最宜清蒸,我本以为只有汉江之中才有此佳物,不想这河北之地竟然也有。”崔破后世故乡本是汉水之滨,此鱼也并不多见,不曾想于此时此地又见此物,倍感唏嘘。 “表哥你知道的真多!娘亲也说这鱼不好打,他嘴中有齿,常能咬破渔网,逃逸而出,但肉味鲜美,清蒸最好.你既然喜欢,就多吃些.”说完径自将肉离了刺递给崔破.不多时已将那鱼吃得干净,边与思容说起一些闲杂之事,将她一张被酒染红的小脸逗的笑意连连. 一时食毕,思容不让崔破起身,自收了碗筷,拿出一本>,崔破见她手指之处,并不晦涩难懂,不疑有它,细细的为她解释了,只是偶尔抬头之间,看到的是思容不曾注目于书卷,眼神飘飘的落在自己身上. 自此,崔破开始了半工半读的生活,他负责照料三楼的书册,自检寻了一遍,依照后世的分类之法,重新排了架,依据自己的兴趣一一翻看,其间无事之时,终日练字不辍,遂将当日所诵之>重新注释了,与前书不同处在于每章之后,更加了一段论述,加以阐发,在书册体例上开了一个先河. 这晚,翻检过周易之书,更温习了纳甲筮法,沉迷于系词、团辞,只觉其理深不可测,而人生又委实太难以捉摸.抬眼望去,见窗外一轮皓月当空,在远处的竹林上遍撒下一地的请辉,一时坐的倦了,乃推卷而起,摘了墙上自制的竹萧,缓缓行下楼来,四周万籁俱静,正宜做静夜之游. 循着小路往竹林行去,夜风轻拂,丝丝寒意透过春衫而来,头脑愈发的宁静,于此静谧之中,只觉思通古今,浑不知今夜何夜、今身何身,后世今身之事纷杂而来,又蓦然而去,似是什么都在想,又什么也想不起来,不觉间眼前一片水光,却是已穿过了竹林来到了桃花溪畔. 这桃花溪源自二龙山,溪旁遍栽桃树,依照山势不同,桃树品种不同,花期也不相同,一条溪流之中除了冬日,竟终日有缤纷桃花缘溪流而下,溪中更有一种长不及筷的小鱼,身布桃花胭脂一样的粉红,煞是美丽,得名桃花瓣,溪名桃花溪,也是素日里崔破爱来之处. 于溪前立定了,听得耳畔溪流的哗哗声响,隐隐水光处,那昨日绽放枝头的桃花,正缘水而下,却不知将于何处零落成泥?一时间莫名的惆怅涌上心头,自将那萧垂于唇下,一曲>缓缓自心中流出.萧音浑厚,传过身后的竹林,林中竹梢吃那夜风轻吹,微微摇响,只似与他作和一般.一阵淡淡的愁、浅浅的怜涌上心头,曲子愈发的婉转柔媚,一曲即罢,只觉意犹未尽,乃漫声吟诵:“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待念到“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只觉不足,犹自咏之再三。深感人生之事尽在这二十三字之中,方将胸中块垒之气,尽皆消散。 崔破正神思揣飞之际,忽听到背后一阵莺营轻语:“表哥,你吟诵的是什么曲子?真好听,只是这体例倒也奇怪”崔破转身看去,是思容伴着一个黄衣少女在身后不远之处,却不知已经来了多久。 “这是表哥胡乱吟来,那里当的真?这位是?”崔破疑惑的看着绿衣少女问道 “噢!这是我二伯的女儿思兰,她原住在长安城中,这次随二伯祭祖,今日闲了来找我顽儿,我俩聊的高兴,去了睡意.见到一幅好月光,表姐要夜游,我就领她来看桃花溪.表哥,原来你会吹萧!还吹的这么好,为什么都不跟我说……”思容犹在这里聒噪,崔破定睛看去,只见那思兰梳着一个热闹的扫闹鬟,长着一张鹅蛋脸庞,额间眉心处贴着一个半月型的眉子,真是人比花娇,世家出身的她立在那里,静若幽兰,年龄比思容略大,与自己差相仿佛. 崔破因是初见,上前施了一礼:“我也是睡不着,来此散步,借此粗陋萧曲自遣胸怀,不成想扰了二位的游兴。只可惜此时此景只可取‘幽静’二字,若是天气晴朗,晨早之时,此溪之上,水汽盎然,溪中落花瓣瓣与游鱼相携而下,倒也别是一番美景”见自己说了这许多话,那卢思兰只不搭腔,又见她一袭黄衣,月光之下如月笼寒纱。崔破也知隋唐之时织物以轻薄为贵,讲求的是“云薄衣初卷,蝉飞翼转轻”她这一件黄衫举之若无,裁以为衣,真若烟雾。正是毫州所产极品轻纱所制,只这一件衫子已足够自己一家一年的用度。再看看自己的一身粗衣。遂自嘲的一笑,心中暗暗惋惜:“可惜这样一位女子竟也以衣取人”朝思容略挥了挥手,自去了。 思容见表哥转身,嘴张了张,想要留他下来,只是害羞说不出口,片刻之间,那一袭白衣已绕过竹林,再也看不见了。只得恨恨的收回目光对思兰说道:“兰姐,你也真是的!为何表哥跟你说话也不答?”却不闻回答,只见她正怔怔的出神,当下轻推了一下,思兰才清醒了过来。见眼前的白衣少年已渺无踪影,小妹思容正气鼓鼓的看着自己,乃问道:“他是谁?人呢?” 思容一阵无语,给她解释了,问道:“兰姐,你发什么呆呀!表哥给你说话也不答?”思兰才猛然醒悟自己的失礼,支吾了几句,应付过去了。至此二人再无游兴,早早转回安歇。 躺在榻上,思兰一阵脸红,自己家也是四大高门之一,向以礼仪名世,不想今日如此失礼。她此次回乡名为祭祖,实是逃婚散心的。其父在朝中作到绯红加身的高官,她本人生的美丽,加之性情淡雅若空谷幽兰,又是高门出身,自然成为朝中许多权贵为子择妇的首选,父亲最终为她定了一门亲事。男方家的少爷她也见过,虽仪表堂堂,禀性耿直,奈何从小不喜诗书、歌赋,只是醉心于沙场占阵之学,故而并不合自己的心意。然大局已定,自己又那里有悔婚的勇气?借此次祭祖也为出来透透气,一解胸中积郁。 第八章 文会〈一〉 不曾想今夜一次偶尔的夜游,刚刚走到竹林边,就听得一阵婉转的萧音迎风传来,在这静夜分外清晰,曲调哀而不伤,整首曲子分明在讲述一个凄婉的故事,及至后来听到那一首曲子词才明白,这曲子反复吟唱的也正是“此事古难全”五字。自己二人在竹林中只听到一曲毕,竟不敢多踏足一步,恐惊散了音符之美,隐隐的眼角竟然湿润了。 待得走过竹林,却见皓月当空之下,溪水薄雾的青草地旁,一位白衣少年正临溪而立,吟诵那一首曲子词,语音晴朗,每一字一句都只如撞在自己的心里,那少年修长的五指轻抚着碧绿的竹萧,竟然是如此的和谐。再听得那反复吟唱的:“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此事古难全”那一颗原本从萧音中渐渐走出的心,不堪这叠加的薄怨,一时之间,竟是痴了。对那少年后来的情状,竟是毫不知晓,才至如此失礼。一时思绪起伏,隐隐的都是那皓月下白衣少年疏朗的身影,直至夜已入半,方才蒙胧睡去。 天明未久,表妹已经急急的闯了进来,唤她起身,说是要一起给表哥赔礼,昨夜实在是太过于怠慢了。见表妹一付小脸红红、兴奋的样子,思兰心中没来由的一紧。起了身,梳洗罢,换了一身淡绿的衫子,早点都没用,便被心急难耐的思容拉着向那藏书楼走去,上得楼来,只见昨夜的少年正面窗而坐,似是晨读已久。不由得一阵脸红,只见表妹急急的跑了过去,唤了一声“表哥”那声音在思兰耳中已是甜的发腻。终于那少年转过身来,星眉朗目之下,那俊拔的鼻梁、薄薄的唇竟与自己昨夜梦中的毫无二致。看年龄只与自己仿佛,只是眼中却流淌着如此宁静的深邃与坚毅力。然而整个身上却又透出一股书卷的儒雅气息。衬的那粗布长衫也是如此的洒脱,他与表妹寒暄了几句,方转过头看来,似乎是认出了自己,短暂的惊愕过后,才微微的一笑算是见礼,只是这一笑竟是如此的温婉,真如长兄抚慰小妹,也如情郎凝望深爱的情侣。看到这一双眼睛,思兰一呆,脸已是今晨第三次红了起来。 思容见往日颇具大家风范的表姐如今又是进退失矩,心中纳闷:“表姐这是怎么了?”,走上前去拉了拉她的衣袖,思兰一惊,醒过神来,深吸一口气平复了心绪,上前施礼道:“昨日晚间表哥妙音美词使小妹惊叹不已,失了礼仪,还望表哥原谅”崔破见她穿着行止已知她是大家出身,此类闺阁小姐相处极难,而当时之人与人交往又最重家世,世家大族尤甚,自己家破落至此,原也凑不得那一份热闹,要不徒惹人笑,还是避开为妙。 一念既定,还了一礼:“思兰小姐无须如此,对月感怀,胡诌的几句,只恐有污小姐清听,那里还能当真,至于昨晚之事,表妹亦无须介怀。只是此处简陋,委实不是待客之所。思容…” “干什么?”正在书桌上翻看崔破习字集的思容抬头问道 “此处简陋,思兰小姐恐不习惯,你带了她去吧!以后有时间再聊。” “刚来就撵人家走!”思容小声的嘟啷了一句,只是脚下听话的朝思兰走去 思兰万万想不道只说了一句话,就被下了逐客令,心中微怒,也自矜持的施了一礼与思容去了。崔破坐下,摇头一笑,继续写他的〈〈道德经〉〉注。 吃过午饭,那虎头虎脑的小崔骥跑了上来,传话说先生让他去一下,最后还特意的补充了一句:“表哥,你快去吧!晚了,先生的戒尺打人好疼的”说的崔破看着他扑闪扑闪的大眼睛一阵大笑。 略一收拾,崔破领着蹦蹦跳跳的崔骥向崔知节家走去,到了门口,崔骥却不肯进去,作个鬼脸后跑开了。进得门来,绕过照壁,见到崔知节早在厅中等候。 见他进来,先生用手指指胡凳,示意他坐。崔破不肯。崔知节见他知礼,心下暗赞,也不再让,开口说道:“崔破,你年已十四有余了,按国朝规矩,只要你能于本州的拔解中选得乡贡就可以参加今年的科举了。今年的拔解之期将近,本州刘使君欲在此之前举行一次文会,也好心中有个计较,就在后日的城北的燕园之中,族长已经允许你参加文会,你下去好好的准备,后日与我同去吧!” 崔破心下好奇,想着去见识一下也好,躬身应是,自去准备不提。 文会这日,崔破早早起身,收拾停当,取了当日大校的奖品,那一件细绫儒衫穿上,因为不喜欢用发簪,也就拿一条粗布带子束了头发,只觉全身松爽,缓步来到先生家门前等候。 不一时,又陆续有一些穿儒衫的之人来到,都是本宗兄长,另有几位年龄大的,崔破当日族会是也见过,都是叔辈,最年长者已是鬓间微染霜花了。〈〈唐律〉〉科举每年每年一次,看他的老态已不知参加过多少次了。 崔破与众人不熟,略行一礼后,就站立一旁,听众人闲话。 只见内中有一人向那最是年长者问到:“知仕,你今年还是取进士科吗?” “为兄年已四旬,有言到‘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不考进士又待如何?况且为兄自十九岁走上这制举之路,转眼已是二十个年头了,要待不考,又那里甘心?”说完自嘲的一笑。 “这倒也是,自国朝神龙年间科举取士已成定制,每年进京参试的举子凡数千人,虽有明经、俊士、明法,明算诸科,然则多数人还是冲着那进士科去的,只是此科每年录取最多也不过二十余人,百中取一的机缘不知磋磨了多少少年俊彦。‘士林华选’名号虽然好听,却是字字血泪呀!即使中了,更有吏部的关试,‘身,言、书、判短短四字也不知每年又将谁从龙门里给打了出来。只是如今,后退已然无路了!”此人话音刚落,引来一片同病相怜的唏嘘之声。 崔破心下疑惑,遂轻声问身旁的一位族兄,那人见他是当日族会中大放异彩的少年,又见他衣衫簇新,当真是一付好风姿,兼且知礼,也就为他细细解说 原来唐代科举虽然每年举行,且名目众多,但是进士科独自矜贵,只是名额太少,多者不过三十,最少仅十几人。实是火中取粟。中的进士后若当年有制举,则可再试,若是没有,则需参加关试。‘身、言、书、判’正是关试的内容。身,是指要求体貌丰美;言,言辞辩正;书,楷法遒美;判,则是讲求文理优长。过了这四关,方才由尚书省申报至门下省,除官授职。进士考试完毕 崔破听得明白,心下暗暗咂舌,这录取的也太少了!同时心中又有疑问,续问道:“那为何大家都要考这进士科,换一科不好吗?” “你当大家都是傻子吗?只是这别科与进士科中举后的待遇差的太远。自国朝开科以来至今,几十年间鲜有中杂科者得迁三品以上高官,而进士科仅宰相就有数十人,这如何能比?更何况得中进士后,旬日之间,名传天下,即授美官,升迁又速。谁人不想?”说完那少年也是一阵慨叹 这边厢刚说完,崔知节已自门内走出,崔破随着众人上前见礼,知节与众人寒暄几句后,唤来家丁备好车马,众人或乘车或骑马结伴向城外刘使君别业燕园行去。 各位书友!我是新人,大家都知道,这年头作个新人有多难。所以我真的很需要您!的支持。再则,大家也都可以看出,无论内容你是否喜欢,但是我的努力,您应该可以感觉的到,我需要您的鼓励。有票的兄弟姐妹们!请给我来点儿! 第九章 文会〈二〉 崔知节坐在车上见众后辈皆鲜衣美服,一副天下舍我取谁的气概.而年长者如崔知仕等人则是塌腰低眉,不堪磋磨之状.不禁微微叹息,想当初,自己何尝不是如此,可惜进士科八场不中,总算自己见机的早,改投明经,虽则一举中的,却是与新进士们天壤之别,最终只能沉沦下僚,无奈回乡,一时思绪纷飞,不久定州城已然在望. 崔破自后世来此,还是第一次见此方城.只见此城成长方形壮,目测看来周长当在十里左右,墙高二十尺左右,城墙上建有房屋,以为置鼓报时之用,又设有四个角楼,一个敌楼,整个城池布置谨严有序.城墙上有一对对身穿‘明光甲’的士兵正腆胸凹肚的来回巡逻。 崔家是这定州第一大家族,那守城门的小吏自然认识,也不为难,顺利进城,而后穿城经北门而过约两里路程,停在一处庄园之前。 崔破下得车来,只见门前停了许多车马,正门处悬了一个匾额,上书“园田居”笔力遒美更兼飘逸之姿,委实是一笔好字。心下暗自寻思:“看来这位使君大人胸中有些丘壑”。 这时,一名管家模样的人走上前来,见礼后,带了众人穿堂过室的向后园走去,崔破见此庄前部四进房屋,并不广大华美,但是那个后花园却是占地甚广,仅仅一个人造的湖泊已有五亩见方,呈现弦月之形,绕池遍栽各色树木,于那内弧一侧,设有一亭,亭中四柱地衣皆用原木,亭上覆有茅草,颇得自然之趣,与那“悠然亭”的名字相得益彰。远处更有修竹、卧石等物也未多加装饰,尽取自然之态。春风拂来,柳枝摇曳,缤纷桃花飞落池中.引得游鱼争夺嬉戏,蝴蝶翩飞,好一副暮春景色,亭旁草地之上设有不少小几,数个童子正就着红泥小炉烹茶待客.园中早有不少身穿儒衫的士子四处流连,酝酿诗思,只待文会开始之时一展头角. 崔破也四处转着赏玩景物,,不觉来到一丛竹林之前,正欲绕过去看那一块酷肖卧虎的巨石,隐见林中有女子淡黄衣衫闪过,更有嬉笑之声,一阵尴尬,正转身欲去,却听背后一声淡淡的“表哥”的呼叫,扭过头去一见正是前几日所见的卢思兰。 “思兰小姐为何也在此处?”崔破诧异的问道 “我与刘姐姐交好,所以今日她邀了我来玩赏,表哥前日你念的曲子词我很喜欢,有两句我记不全了,你能再给我咏诵一遍吗?”说完满眼渴求的看着崔破 崔破本不欲张扬其事,但见周围许多人远远的看着自己,再看思兰这模样,推辞怕是不易,只恐引得更多人围观,再者她也已听过,若要藏匿是万万不能了,崔破只得将此词又吟咏了一遍,不待思兰说话,便行了一礼自去了. 思兰将词牢牢记住了,抬头见到崔破急急离去的背影,心中极是不忿,在京中多少少年公子欲与自己搭讪、结交,其中更不乏王孙之流,思兰也不稍假辞色.偏偏在这偏远小州,却有这样一个少年看到自己就跟遇见鬼一样的跑掉,微叹了一声,正欲转身离去,耳边传来一阵调笑:“这是谁家的,引得思兰妹妹抛下我们急急的来到此地,偏傻小子不知福,还跑了,真亏了我们思兰妹妹的一番心意” 思兰一听即知能如此说话的必是她的闺中好友刘芷兰,二人父辈原为同年,志趣相投,所以两女从小就熟,加之名字都有一个兰字,且都心高气傲,愈发的亲密。今日刘芷兰知道父亲在此别业举行文会,也就将思兰一并请了来,一并找了一些相熟的各家小姐于此竹林之后欲另成一会,于前面的酸儒们较量一番。众人正嬉闹的高兴,见一白衣儒生踱步而来,众女来了兴致,正拟抓住机会戏弄他一番,却见这个矜持的小妹忽然跑上前去寒暄,这已让人吃惊,更惊人的是若是别家子弟必然乘此机会大献殷勤一番,偏此人却是急急的走了,看来‘傻小子’三字倒也没有叫错。 思兰听那芷兰的调笑,并不搭言,只是走到早已准备好的几案前,拈起羊毫,俯身写下那一阙曲子词,笔走龙蛇,意兴飘飞,手中笔直如有了精神一般,笔迹愈发的浏亮、妩媚。直至“千里共婵娟”一气呵成,心中快意已极. 刘芷兰听她讲过那晚之事,一见纸上内容,那里还不明白,遂轻声问道:“是他?” 思兰只是点点头,犹自沉醉在词的意境之中“如此看来,今天的文会有点意思了”芷兰兴奋的说道,方才她已仔细的看了此词,虽然也觉得它体式怪异,然用韵工切,情理交融,吟诵之间,似乎每一字一句都击打在自己内心最柔软的地方,一曲诵完竟然口有余香。不由得期待那少年有更精彩的表现。 “那倒不见得”思兰淡淡接道 “噢!” “听我表妹思容讲,她与此人族学同窗数年,也是只至那晚方知他会吹萧,及其优美,更难得还是自制新曲;还有这首曲词,若非我们撞见,恐怕还不知道他有如此才情。我见过他几次,他浑不象其他的少年,爱出风头,今日恐怕也是如此”思兰肯定的说。 “还有这样的人,有风头也不出,这可如何是好”见到一场预料的热闹瞧不到了,刘芷兰很是不甘心,但她素来信服思兰的判断,于是急问道:“那有什么办法吗?” “或许还有一个办法” “是什么,你倒是快说呀!真急死人了” “此人事母至孝,为给其母补养身体,不惜放弃族学,但是他家极贫,除了族中的那一份钱粮,并无别的进项。如果今日伯父能为今日的文会设置一个较高的彩头以作奖励,他为了母亲必然会竭尽全力,这样就不怕他藏拙了”思兰沉思半晌后缓缓的说道 “这倒是一个好主意,我找父亲说去”说完拔腿就要走,却被思兰拉住了 “你这样就去,伯父如何肯信,喏!带着它”思兰指着桌上的曲词说道 那芷兰一把抓过,口中犹自到:“爹爹一定会大吃一惊的”只转眼之间,已经不见踪影。 崔破离开思兰,另循小径,将这后花园游了个遍,虽是匆匆而行,也花了近半个时辰。不免感叹不已:“看来《全唐文》中所载‘安史乱后,疆域相接,半为豪家;流疴无依,率是编户’是真有其事。 走回悠然亭时,只见亭前散落的石凳上已是坐满了人,先生崔知节身旁也是如此,崔破也不上前搅扰,在离亭子较远的地方找了一个地方坐了下来,与另外三人微笑见礼后,早有童子端了一盏茶上来,崔破端起细细品评,只觉入口也极平常,只是一转舌之间,清香满口,不由心下暗赞。 盏茶未尽,已见湖旁小径上走来了一群俱是儒装打扮的人,本家族长也赫然在列,领头的是一个四旬左右、面白微须,身穿绯衣的官员,想来必是本州知州刘使君了。 众人一时都起身,口中“使君大人,老大人”等称呼不绝,崔破也随众站起,并不多言,别人又那里顾的上他的失礼。 刘使君等在亭前正中的三张石桌坐了,而后摆摆手,众人也都坐了。刘刺史走到亭上略讲了几句,无非是“文章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当为国作养人才,于地方推行礼仪、教化万民”之类的官样文章,随后本州众名流们也一一引经据典一番后,刘刺史就宣布文会开始,略不同于以往的是,今次文会魁首的赏格大大的提高,足够崔破全家一年使费。惹的正闹钱荒的崔破心动不已。 第十章 文会〈三〉 “近日,少府监卢大人莅临本州,仆与卢少府本为同年,又是多年至交,其人文采风liu,本州欲邀之共赴此次文会,只是这邀约的柬文该如何写法,委实为难,今日在坐,均为本州俊彦,说不得要请大家为我作一书简邀客,或诗或赋,形式不拘,总要能请得动卢大人才好,结果自有卢大人评判,园中各处备有几案,以三柱香为限,先成者请送此处,仆与诸贤共赏后择优者送于卢大人,诸位请自便吧”原来此次文会的第一题竟是如此一篇命题作文。 一众儒生顿时星散四处,只是如此考法实在匪夷所思,代人邀客之文也委实不好写。众人开始凝集的诗思都是为这燕园的春景所备,多多少少有了几句佳句,这一下转弯太急,也只好再次拈断数茎须了。一时间心中纷纷默查这骨肉之亲、兄弟之义的典故,脑海之中什么管鲍之交、桃园结义、高山流水等等纷至沓来。更有那一等才子,颇思情景交融,胸中片刻之间酝酿了洋洋千言的大赋,真个是文采华丽,千古名篇,只是这时间可怎么够用? 崔破绕糊半周,只见湖畔无数桃树上的花瓣离枝而去,道不尽的委婉缠mian,只觉这夭夭桃花美则美矣,然太过短暂,如这春景一般,一日不赏,便一日凋零.心中有感,一首小词已然浮出,见时间过半,也自案上取笔一挥而就,自去使君大人处交了此文. 那刘使君见是这样一位美少年,丰姿飘逸,心下一动:“莫非是他?”乃问道,你是何人,姓甚行几? 几?不知该如何回答之时,幸有坐在旁侧的崔知礼将话接了过去,答到:“使君大人,这是本族小儿辈崔破,因年未满弱冠,故而并未取字,在众后辈中他排行十一,今年才准他出来参加文会,原只为让他长一些见识,使君大人出题,他不得不做,今日怕是要贻笑方家了” “噢!崔兄欺我无知耶!,博陵崔氏当世望族,最重家声,此子若无过人之处,你这族长岂会准他出来参加会文?今日他即来得,必是一位少年俊彦”说完此话,转身对崔破说道:“我等也不看了,你且将你所写,一一念来,在坐都是方家,自有公论” 崔破心下正为“十一”的排行惊诧,他也是刚刚想起,唐人最爱行第之称,唐玄宗未登基时,惯被人称呼为‘三郎’;其它还有元稹被白居易称为元九而不名等等,看来自己今后少不得‘十一郎’三字称呼了,只是如此一来也太过于对不住后世那一位名满天下的侠盗了。忽然听到使君大人吩咐,忙收了心思。恭声应是后,也不展柬,开口吟来: “北埠小亭台,薄有山花取次开,寄语多情卢少府,晴也须来,雨也须来”上阙才罢,众人已觉不凡,不由得又端坐了几分,静听下文“随意且衔杯,莫惜春衣坐绿苔,若待明朝风雨过,人在天涯,春在天涯” 片刻功夫,这五十四字已经吟完,静的片刻后,众人方才迭声叫好。早有本州已七十高龄的宿儒方以哲率先开口道:“好一个晴也须来,雨也须来,只怕卢大人见了是万万推辞不得了”随后本州李长史接言道:“哲翁,这晴也须来,雨也须来,卢大人固然不能辞,待见了那‘人在天涯,春在天涯’二句,怕是也不忍再辞了吧!此二句真真文约意远,绝妙好辞呀!”他这一番话引得众人一阵大笑,这长史八面玲珑之人,复又转身对崔知礼道:“世家风范,果然不凡,小年兄如此文采,他年必是曲江宴中人,到时少不得叨扰世兄一杯水酒了” 崔知礼早听得上阙后已是心中大定,下阙一出,更是忍不住抚掌而赞,此时听到众人称许,只感面上大大有光彩,侧目见崔破只是垂手而立,面上全无骄狂之色,不觉微微点头。心下已是喜极,口中却道:“小儿辈有些许歪才,众位年兄莫要捧杀了他” “确是绝妙好辞,崔兄也莫过于矜持了,即如此,就将这二十份柬文送于‘多情卢少府’吧,还请他来评定”原来是那刘使君接了话头,众人听他顽笑,也自大笑出声。 随后刘使君看向一旁站立的崔破,心下自语:“果然是他”,然后开口道:“你且下去准备吧,切切不可骄傲” “是”崔破答话完毕,对众人行了一个环拜礼,退了下去,只听园中儒生们正纷纷传诵自己的词作,隐隐听到“人在天涯,春在天涯”四处响起,四周射来或欣羡、或嫉妒的目光,崔破也不介意,施施然回到座位,早有童子奉上新茗,细细品评。 旁边早有伶俐家丁将那词记了送往竹林之后,思兰及众家小姐听罢,默然半晌,方悠悠叹道:“只此一曲,也就不虚今日此行了!” 旁边刘芷兰接道:“好一个‘人在天涯,春在天涯’说得人懒懒的都不想动了,为什么他总是做这让人伤感的曲词呢?” “这崔破家中清贫已极,连房屋都没有,要不也不至连族学都不上了,出来做工赡养母亲,可比不得姐姐你,家中富贵,他又怎么写得出那柔媚的宫艳之辞?” 芷兰回头一看,见说话的是州中方大善人的孙女佳如,不由奇道:“佳如你倒是有些识见,只是怎么会知道如此多的详细情形” “我表姐嫁给了他的九表哥,我原也不知,只是上次清明节后,表姐回家省亲,听她说当日崔家大校,此人崭露头角,比我表姐夫强了许多,今日对景时才想了起来。不由得将当日之事添油加醋的描述了一遍,只听得众姐妹眼中晶晶发亮,惟有思兰愈发的沉默。 却说崔破饮的半盏茶,三柱香尽,余者纷纷缴了文卷,长史等人自在审阅,一时粗粗选定了,嘱家丁送去,此时刘刺史站起身来朗声言道:“卢大人品评还需一段时光,今日小女送来一首曲词,殊为不俗,当得言辞深远,情理合一之称,下面就请本州教坊司顾五娘为大家一展妙音,奇文共赏,大家静候卢大人品评结果” 众人轰然叫妙,崔破听得议论才知,五娘原是乐户出身,生就一副好身段、相貌,更难得的是有绝妙歌喉,长成出师以来,不几年已是名满河东,近几年,年龄渐长遂作了教坊头目,负责管理官伎官婢,平日里很少出来,只有豪富之家,才能一睹他的风姿、歌喉,今日有此机缘,众人怎不欢欣。 谈笑议论之间,只见远处有几位女子或执牙板、或抱琵琶渐渐走进,不一时,近的亭来,先于刘刺史等人行了礼,又团拜了一礼。崔破定睛细看,为首一人年约二十八九,一头乌发梳了一个低低的倭堕髻,上插一支金不摇的簪子,额上轻抹额黄,画的一个小山眉,眉心处贴着菱形花子,真是眉目如画。最动人处是那一双秋水双瞳,盈盈泛着水光,间或一轮直让人目眩神迷.身穿一件七破浅黄间裙,因是裙腰系于胸上,愈显得身形婀娜,肩上披着一幅同色的单丝罗银泥领巾,更露出胸上大片赛雪的肌肤,动静之间,丰满的身形呼之欲出,风liu无涛,妩媚到了极致.崔破只看的心口发紧. 行礼毕,五娘浅浅一笑,媚意横生道:“使君大人切不可失言,奴家若是唱的能博众位老爷一赞,还请大人告诉这曲词的作者”原来五娘今日本无意唱词,只是她送众女儿前来助兴时,见到刺史大人手中一纸绝妙好辞,一时见猎心喜,仓促之间,于《请平乐》的曲调略改了改以合韵而歌,并请见此曲词的作者,谁知刘使君卖起了关子,与她相约,若是她能亲自下场,唱的众人喝彩,必为她引荐此人。 “一言为定,还请五娘一展绝艺” 五娘不再多话,领众女进了亭子,坐了锦凳,众人也自坐好。只听亭中略调了三两声琵琶,五娘站起身来,执了牙板,轻轻一敲,胡琴、琵琶缓缓奏起,众人一听分明是《清平乐》的曲牌,便有人曲指轻扣桌面应和。 五娘轻摆柳腰,上前两步,开口便是一句“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其音若脆若糯,听的众人抚掌叫妙。崔破听得一怔,转念一想,必是那卢思兰多事。只觉这五娘唱的美极,不及多想,凝神细听。 那五娘缓缓唱来,音质脆爽、淳厚,恰如声音中含有万千柔丝,只朝人耳中而来,复又顺势而下,将那柔丝紧紧的裹住了众人的心、肝、脾、胃,每唱得一句,这丝就更多出几千几万条。每一道丝线便似一道柔情随着众人心扉的跳动,越裹越紧。使人自耳以至心肝脾胃感觉又是甜,又是麻,又是淡淡的涩、微微的苦,真是百味杂陈,莫可名状。待唱到“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时,那万道柔丝忽然化作一只伶俐的小锤,随着每一个字的轻吐,击打在心中那一块最柔软的地方,等到“此事古难全”一出,只听“咔”的一声,瞬息之间,心已碎成一瓣一瓣的碎片。此时又有“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悠游而出,那锤又化做柔丝,将一瓣一瓣的碎片轻轻的缚了,缓缓的收了,柔柔的捏合,待得五娘于此二句三咏过后,一颗心竟又还原如初,随着牙板一击,全曲作结。 众人一时间都沉迷于这绝妙的意境之中,回不过神来,场中一片静默。五娘眼中早已是珠泪莹莹,泫然欲泣,一声牙板,唤不醒众人,反惊落眼眶中的泪珠缓缓而下,园中的鸟儿也似自惭歌喉,不敢放声歌唱。偌大的燕园只剩微风、落花的轻吟,许多人持节而击的手还伸在那里,却是早已敲不下去,又或者是忘了敲? 请关注外篇《水叶子的可笑》 第十一章 文会〈四〉 良久之后,忽听得一句:“果然天籁之音,堪称词、曲、人三绝”方才醒过神来。只见小径上正站着一个团花儒衫的中年,手持一份柬文,身后跟着一位怀抱琵琶的少女,衣着合度,我见犹怜。 刘使君一见此人,忙起身迎上前去道:“年兄,且请宽坐,众学子可是正翘首以待你的品评结果呀!”原来是少府监卢大人到了,他虽是园中官职最高,却全不倨傲,与众人好一阵寒暄,使人如沐春风,崔破心下叹服:“京官风范,果然不凡”好一阵后,才又重新坐定。 卢少府轻拈微须:“几年不曾归家,没想到我定州竟是人才辈出,今日结果,我且卖个关子,就请五娘的爱女为大家宣布吧!我等也好共赏弱衣姑娘的琵琶之艺。 怀抱琵琶的弱衣原也是官宦人家子弟,只是自小因了吐蕃之乱,其父从逆获罪,被定了官婢,五娘见她资质绝佳又可怜她身世,带在身边细心调教直到今日才初次亮相,看到这许多人目光灼灼的看着自己,不免愈发的羞涩,红着脸庞,行了一礼,也不多言自上了亭中站定,轻拢慢捻,琵琶独奏声中,曼声唱到:“北埠小亭台……”声音虽嫌稚嫩,难得琵琶精妙,将那春时美景,主人心中的闲适,无计留春住的哀怨表现的淋漓尽致,引得众人交口称赞。 弱衣刚一开口,众人便已知结果,虽心中不甘,但对于崔破的那一份情思又不得不服。 此时只见五娘自座中开口道:“奴家本在教坊,每每于新词新曲多有留意心。此二首词格律虽是怪异,确是绝妙好辞,为何却无半丝风闻?尤其这一首“明月几时有”只堪比当年滴仙诗思,莫不是卢大人自京中带来的十才子新作?” “你说的可是卢纶等人吗?文采他们是有的,只是这情思吗?哼…哼…”卢少府说道此处,满脸轻蔑之色,众人也是一片默然 原来当时诗坛以卢纶等十人为首,也就是后世称为“大历十才子”的,但是这些人依附权贵,以诗娱人,故为卢少府等儒生所轻。 “哈哈!五娘且请宽坐,待得下面文会完后,我自会为五娘解惑”却是刘刺史久在官场,自然深知因言贾祸的道理,见此话题甚有不便处,忙用话岔开了,只是在心中暗道:“看来今日的文会全是为那崔姓少年所设,恐怕到时谁也不会相信他一个少年会有如此文采” 果不其然,在随后的以化为题的斗诗中,崔破以《ju花》诗:“秋丛环舍似田家,遍扰篱边日渐斜。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遍更无花”应卷。 斗诗结果的宣布亦是雅事,效那“旗亭画壁”之法,并不念名,由众歌女将初选的诗作一一唱出,由众人共评,结果崔破所作被公推第一。待得刘刺史念出崔破的名字,他人见又是那“人在天涯”的少年,也只能感叹连连,虽欲嫉妒,但差距实在太大,反而难兴此念,只是唤来童子,换茶取酒,痛饮三杯了事。 这边竹林之中的小姐们见诗会已近尾声也就走了出来,自有那殷勤的少年纷纷让座,看着站在人前的崔破,刘芷兰道:“也不知这小子是真傻还是假傻?若说是真傻,他在诗词上实在有一颗七窍玲珑心;若说是假傻,又为什么见了思兰妹妹这样的美人会急急要走,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会想什么!该不是在想那许多赏金该怎么花用吧?”旁边的方佳如接嘴说道,只是说完后自己也觉可笑,忍不住笑了出声,引得众女一阵大笑,也惹的园中四处的少年频频注目。 崔破心中也是一阵兴奋,来此这么久,总算赚了一票大的,也能好好改善一下家里的生活,他很有一种男人的成就感,虽然这成就是建立在剽窃的基础之上的,那也顾不得了。 他这边正在计划给崔卢氏买一些补品,另外给石榴、枇杷置几件新衣……浑然没有看见正走进的刘使君,等到已经近身,他才从遐思中醒过神来,连忙告罪。 刘刺史并不怪他,在他以为崔破今天如此得意已至忘形。口中哈哈笑道:“贤侄无须如此,今日力压同侪,理应高兴才是,些许失仪,勿庸挂怀”他这一番话说的崔破心中纳闷:“怎么今天初见就成了‘贤侄’了?” 刘使君说完,携了崔破的手向亭前正中行去,将到未到之时,他已经对着那卢少府说道:“卢大人,你却不知,‘多情卢少府’之称正是出自此子之手”他这话让卢少府只能微微苦笑:“好你个卢大人!”说完开始细细打量眼前这个让自己惊异的少年 刘使君并不接他的话,只转身对五娘说到:“五娘你莫要吃惊,你可知赚得你许多眼泪的‘此事古难全’也是出自此子之手? 他此言一出,满座皆惊,五娘并那卢少府等人见他小小年纪竟能写出如此好辞,夺得今日文会第一,已是惊诧莫名,更万万想不道,他竟然才高至此。 “当真是他吗?崔公子天纵英才,我已深知,要说作出此词,才力倒也够了,只是我观此曲词所发之情,所显之理却是需要久历磋磨、历练世故方才可得,崔公子出身高门,这年纪又……?”言未罢,已自凝目深思。她这一番话说的众人连连点头,座中人都是懂诗的,那里不知道言为心声的道理,少一分历练、少一分波折,便无那心境,纵然有才,也只能在用字上翻新奇巧,万万达不到这等情理交融的境地。 崔破听得也是一怔,没想到在这里留下一个如此大的破绽,张口欲言,混不知该如何分说 正在此时,却见旁边的崔知礼站了出来道:“诸位有所不知,此子祖父乃在下的五叔,便是当年以‘美风仪’称绝天下的无波公,无波公一生大起大落诸多波折,诸位定然是知道的,” “可是当年‘皇后嫁女,天子娶妇’的无波公”,早有性急之人惊问出声 “正是,家叔后来以身殉国,只留下一子,便是我那从第知信,可惜天妒英才,自崔破出生不久即缠mian病榻数载最终亡故,家中积财也花用的干净,我这侄子年方四岁便与其母自京师千里扶灵而归,随后被安置在家族公祭的祖业中,并拨了一份钱粮支用,原本也够他母子过活,只是我那弟妇心善,又收养了一对乞讨而来的孪生姐妹,家中的日子也就过的愈发艰难,今日众人面前我也不怕揭丑,我这侄儿终年粗衣,这一袭儒衫还是当日族中大校的奖品,便是这定州城也是第一次来,此子事母至孝,为供养其母,已自解了族学,现在族中藏书楼做一些洒扫整理的工作,支得一份钱粮,所幸他能终日自学不辍,也不枉了族中一片心意” 崔知礼当日大校之后对崔破很有好感,也就详细了解了他的诸般情状,今日这些话原本不想说,又见崔破欲言,大家族中的事,他那里不知道,这孤儿寡母的那里有不受气的,怕他年少气盛,说出一些不合宜的话于家族面上无光,因此才上前接了话头,他却没想到他的说辞竟是帮崔破解决了一个天大的麻烦。饶是如此,一番话说完,也不由得老脸微红. 众人听到此处才明白,这“家族之变、少年丧父、以四岁幼龄,孤穷之身千里扶灵而归、母亲有是多病身,更兼因贫失学,俱是人生大恨事、大憾事,却都压在这年不过十四的少年身上,有这悲欢离合之感也就不足为怪了,也难怪他小小年纪就已气度沉凝,浑不似同龄少年。 “今日晨间,我那劣女拿了这首“明月几时有”的曲词前来,要我提高今日文会的赏格,便可得睹一天才,我原以为是她胡闹,只是一见此曲,心下也是叹服,遂依了她,开一先例,现在想来,若不是这赏格,只怕崔贤侄还不肯出手?”刘使君微微叹道 众人听他言说,都把目光投在崔破身上,崔破此时已是一身轻松,既然族长已经给了最好的解释,那么对他来说,只要谦虚到底就好了,这又有何难?当下谨声答道:“晚辈后学末进,今日参加文会之人,若论学养,小子拍马难及。本来打定主意只是观摩求教各位学长,并不敢与之争锋。只是家慈体弱,大夫嘱咐需厚加调养,家中清贫,晚辈心有余而力不足,忧心如焚,今见大人厚赏彩金,一时生了贪利之心,倒叫诸位见笑了” “好一个‘心有余而力不足’崔氏百年门风,果然名不虚传!”正是那卢少府拈须叹道,引得众人随声符和,只将一个崔破夸的是少年甜菜、才孝双绝。 五娘身后的顾弱衣许是同怜身世,悄悄的将目光投向那一袭白衣的少年,及至崔破想他看去,微微一笑,只吓得急忙将头低了下去,再也不肯抬起。这一番小动作自然没能逃过五娘的眼角,引得她一阵暗笑,却也不得不承认这少年笑起来真是好看。蓦然心头一动,此子如此俊逸不凡,将来前途不可限量,我那苦命的弱衣可不要钟情于他,否则,结局堪忧呀! 扰攘许久,今日文会最终结束,崔破与众寒暄毕,领了赏金,以回家探母心切为由,坚拒了主人共膳的邀请,辞出园田居,自然又是引得一片啧啧赞叹之声。 敬请关注外篇〈〈是否顶住〉〉 第十二章 礼物 出得别业,崔破一路询问着,来到了设于城西的坊市街,只见整个街市布局严整,想来皆是仿照长安而设,售卖同类货物的诸多店铺集中一起,颇是便捷。先于一家小铺中买了两只炊饼吃过,崔破也随意闲逛起来。只见街市上人流熙攘,更有许多衣着、发市怪异不类唐人的外族之人或开店或交易,倒也别是一番风情。不久口渴,崔破于街旁推小车卖茶水的老者口中方才得知,这定州北方之地,从此向北过了幽州、檀州便是奚族、契丹、室韦等族聚集之地,故此地多有异族之人。 与那老者闲聊许久,崔破方才辞出,按照老者的指引在“牵机坊”为母亲及石榴、枇杷各买了一件细绫衫子,复又到“簌玉斋”买了四只乌木簪子,随后再到“同和堂”买了诸多贵重补品,顺手买了三盒松仁糖后,崔破见天色渐晚,不再耽搁,朝城门行去。 出得城来,见有几个车家正挽了车招徕客人,崔破上前询问后,缴了二十文钱,上得一辆。不多时即已到家,颇是方便。不免苦笑暗悔以前无知,来*学只是凭两腿奔忙。 入了庄,来到自家小院前,伸手叩门,只得两次,就听到石榴脆脆的声音传来:“来了,来了,夫人,必是少爷回来了!”语声未完,门早吱呀一声打开了,闪出石榴那明媚的笑脸,崔破见她可爱,忍不住腾出手来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吓的她惊叫着闪开一旁。 崔破进屋,只朝正堂行去,见母亲正手扶堂门慈祥的看着自己,枇杷在一旁扶住了。崔破只觉鼻中一酸,心中更有一种前所未经历的滚烫的感动,急跑两步,叫了一声“娘”一把将崔卢氏抱住,再也忍不住眼中的热泪,夺眶而出。在这一刻,崔破只觉得自后世一直飘零至今的一颗心今天终于落在了实处。“我也有家了,我也有亲人依门盼归了!让这些爱我的人过的更好,就是我生命最大的意义……崔破心中自语道。 他一如此,吓着了石榴、枇杷,也让崔卢氏一阵心酸,只觉儿子小小年纪就弃学养家,实在是委屈了他,也忍不住珠泪涟涟,真是好一副母慈子孝图。 倒是旁边石榴伶俐,虽然自伤身世也红了双眼,却插话道:“少爷,都多大了,也不知羞!”崔破此时心情渐渐平复,闻听此话好不尴尬,忙拭了泪,一并帮母亲擦了,将她扶到胡凳上坐了,开口道:“石榴,你敢这样说我,你的礼物可就没有了” “什么礼物?还有我的吗?好少爷,快给我看看,待会儿我给你做你最喜欢的‘雕胡饭’好吗?石榴急急说道 她这一番作态引得一阵大笑,取出礼物一一展示,崔卢氏见这些事物颇不平常,实在不是自己家中可以享用的,急问缘由,崔破知她心思,将今日之事细细解释了,又取出一只乌木簪子给她簪上,崔卢氏至此心中方定,只觉心中欢喜无限。 崔破又取过另两件衫子,唤过石榴、枇杷:“你二人与我从小一起长大,本就如同兄妹一般,平日里全仗你们代我尽孝,家中清贫,平日里你们也吃了不少苦,今日就借这两件衫子略表谢意” 石榴见这衫子式样新奇,颜色淡雅,微闪光泽,竟是用细绫所制,她在缝穷婆刘婶那儿见过,自然知道价值不菲,一时不敢相信,指指自己道:“这是给我的吗? 崔破只觉好笑,又是心酸:“正是,你与枇杷各一件,另外还有这簪子,你们快去内室换过了,让我和娘亲看看” 二人怔怔的看着那衫子,又看看夫人,见夫人点头后,才肯相信这是真的了,心下又是感激,又是惊喜,偏又挡不住这爱美之心,抱了衣衫跑进内室去了。崔破又跑到崔卢氏身前,也央她换过让自己看看,崔卢氏感觉今日儿子更有不同,又见他高兴,不忍逆了他的心思,也去内堂换过了. 半柱香过后,三人走了出来,崔破见母亲穿上那浅底梅花的宝蓝色新衣,显得端庄而美丽,更有一份世家气度,眼神中藏着许多慈祥,直如观音大士一般,当下脱口而出道:“娘,你真美”说的崔卢氏脸一阵微红:“这孩子,讨打”崔破嬉笑着扶母亲坐下,又转眼去看那一对孪生姐妹。 一模一样的小脸,一模一样的新衫,使得本就靓丽的二女相互辉映下更添了几分丽色,只是枇杷的唇上多了一颗美人痔,却比石榴娴静许多,不象石榴那样定眼看着自己,只是偷偷的瞥上几眼。崔卢氏见到二人的丽色,也忍不住叹道:“好一对美人坯子”说的枇杷的脸更红了,就是石榴也害羞的低着头,口中喃喃道:“夫人……”小儿女情状惹的母子莞尔而笑。 崔破随后将那松仁糖分递给了二人,石榴接到手中一看,叫了起来:“少爷,这糖我见过的,是‘老八味’的!要三十二文一盒,少爷你不是乱花钱吗?” “今日我赢了这一笔彩金,才能大方一回,让你吃,你吃就是,下一次可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崔破说完,见到枇杷走上前来小声道:“谢谢少爷” “一家人,客气个什么?”这一刻,崔破心中实在是无比欢欣,有孤苦之身到今天有了三个至亲之人,这一种温馨的滋味如饮醇酒,厚重的醉人。 当晚,这个简陋的小院欢声笑语不绝,别添了一份温馨。虽有一日假期,次日清晨,崔破依然早早起床,换上粗衣,将补药煎上后开始收拾院中旧日杂物,后来二女听得动静,也起身梳洗罢前来帮忙,花了大半个时辰,整个院落已是焕然一新。 二女又去服侍着崔卢氏起身、梳洗。见药火候已到,崔破端上前去,让母亲服用,正在这时,忽然听得有叩门之声,石榴跑去开了院门,见来人气派不凡,却是不认识,倒是后边跟着的那个少女正是当日来过的思容,遂朝内喊了一声:“少爷” 崔破走过来,见是族长领着思容站在门口,不觉心下诧异,脚下却不耽搁,疾步上前行礼道:“不知族长亲临,有失远迎,还望恕罪。”却听到崔知礼身后一声轻笑,忙低头打量,见自己刚才因干活而高挽的衣袖依然如故,这行礼也就显得不伦不类。 “贤侄无须多礼”崔知节回头瞪了一眼思容后说道 不理会思容做的鬼脸,崔破忙将崔知礼迎近正堂,又是一番见礼后众人坐定,崔破端了一碗白水道;“寒舍简陋,慢待贵客了”旁边的石榴拿出昨日的松仁糖用来招待思容。崔破立身于崔卢氏之后,心中暗暗寻思族长缘何而来 原来崔知礼昨日见这个侄子大放异彩,才力之高简直匪夷所思,更兼气度过人,昨日州中诸贤公认此子将来成就非凡.崔知礼归家后,一直不能释怀的便是此人,多番思量,只觉不能再以等闲视之,等到将来此子有成,不为自己也为子孙预先结个恩义,即便此子无成,也能得个奖掖后进,爱惜宗族的好名声,实在是百利而无一害.心下计议一定,故一早由思容带路领上门来. 崔知礼不愧是一族之长,端起粗陶碗长饮了一口,叹道:“弟妹,说起来,实在是我这当族长的怠慢了,自弟妹携子扶灵而归已经十年了,仆整日里瞎忙,竟也不及前来探望,还请弟妹勿要责怪才是”崔卢氏少不得将感激的话说了一遍,她本是书香门第出身,这一番话说的也是甚合情理。 崔知礼客气了几句后续道:“昨日使君刘大人举办的文会之中,贤侄才思过人,远胜侪辈,很得州中诸贤赏识,推为少年第一,恐怕贤侄的大名这定州城中的读书人家是没有不知道的了,缓以时日,贤侄的诗作得教坊传唱开去,说一声名满天下倒也不是虚妄之语。昨日使君大人问我贤侄是否参加州中拔解,若是,依贤侄的才情自然是没有问题的,那么两月以后就该动身赴京参试了,今日此来即为征询此事” 崔卢氏听得族长夸赞,心下极是欢喜,儿子能得这许多人推崇,更使族长亲来,委实为自己争气,连带石榴、枇杷也是兴奋的小脸微红,只有思容昨日听表姐说过,更与她议论此人到深夜,所以此时倒并不过于吃惊, 崔卢氏心中一喜后,忧愁也随即浮了上来:“崔破虽已成年,但是毕竟年幼。更何况这千里之行,不要说必备的健马,书童,便是那盘费也是没有,如何可以去得?”口中却缓缓接了一句:“这么快?” “科考定于每年十一月举行,这千里行程,只是路上怕也要月半时光,到京后还需投刺各名家之门,行卷更是必不可少,要依照常情,贤侄更要早行,也好漫游一番,所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也好长些识见,会会各地才俊,交流切磋一番。只是贤侄年幼,这项也就作罢了。”崔知礼细细解释道 崔破听了这许久,早已知细故,不欲母亲为难,更兼他自也知道这科考项目众多,此时上京实在难与其余学子一争短长,遂上前一步说道:“感激族长一片拳拳爱护之心,他日定当结草衔环以报,只是如今家慈身体孱弱,实不忍离;再则自知学问功底尚浅,不足于天下士子争雄,等得几年后再上京应考不迟” 他这话说得其母一阵心酸,但是也只能如此,所幸破儿还小,倒也不为耽搁。 崔知礼略一沉吟,如此结果也早在他意料之中,是已并不意外。 :“如此也好,贤侄虽然文采斐然,但毕竟年龄太小,在这基础之上未免欠缺,进士科本身录取人数也太少,除了诗赋还有帖经、时务策等科目,贤侄也需多用苦功,细细准备,再读两年书再去,更有把握些,也不至于挫折了锐气” 说道此处,崔知礼缓缓起身,冲思容使了一个眼色,思容跑了出去,他自怀中掏出一锭银出来放在桌上,崔破看去,约有五两左右,忙疾步上前道:“族长,万万不可,我母子承你照顾实多,万不敢再受此银” 摆摆手,崔知礼缓缓道:“节俭些,加上族中支给的那份钱粮,这也够的两三年的使费,藏书楼那边我已有交代,你不用常住那里,每月去得几次,整理干净也就够了。平日就多在家中温习课业吧!你也不要多话,将来还我一个进士及第,也就算承情了,你若实在感激,今后就不要再叫我族长了,就喊我一声“大伯”吧,我也就不再“贤侄、贤侄”的叫了,径自唤你一声“十一郎”便是,一家人也显得亲密些,你说如何?” 崔破生性洒脱,更知崔知礼这也是一种投资,却对自己及家人大有好处,再者能得别人如此重视,也是高兴,当下不再推辞,再施一礼,躬身叫了一声:“大伯“引得崔知礼哈哈大笑。这时却听院门一响,片刻后思容引了一个车夫模样的人进来,那人手中捧着两匹缎子,手指上更挂着一些名贵药材。 “这些是给弟妹补补身子的,你多用心将你娘照顾好了,这么多年她也委实不易呀!” “谨尊大伯教诲”随后崔卢氏也是上前感谢,又是一阵礼让后,崔知礼带着恋恋不舍的思容去了。 送走马车,回到厅中,石榴瞪着滴溜溜的大眼睛围着崔破转了两圈,只将崔破看的浑身不自在:“你这丫头,又在神神怪怪的做什么?” “我再看少爷怎么了,突然之见变的这么厉害,连族长都来给咱们送礼,上次我听高叔说,这族长可是个大人物,连州中的官儿见了他也是客客气气的”石榴皱着鼻子说道 “他是族长,我们是族人,他关心一下有什么不对的?” “关心有送五两银子的吗?有送绸缎、名贵药材的吗?再说早怎么不关心?” “石榴…”扭头见是夫人说话,石榴冲着少爷吐了吐舌头,站到一边,不敢再说。 这些人情世故,崔破那里会不明白,也不多言,瞩她们收了礼物不提。 如果你能看到这里,至少说明你并不讨厌本书。那么就请你顺便回去一下,帮我点个推荐,今天的票用了,那也没关系。明天可是一定要给呀!没收藏的,赶紧帮忙收一下,不要吝啬您的藏书架。新人不好当啊!我会用自己的努力来证明,你的选择绝对英明。 第十三章 道门〈一〉 自此,崔破每五日去那藏书楼一次,打扫收拾。另三人当日见族长亲来交代这些许小事,加之这几日学堂里传遍了当日文会之事,那两首曲词听的他们耳朵都起茧子了,也知这少年不凡,再者平日里崔破温文有礼,他们也很是喜欢,那里还会聒噪。平日崔破只在书楼里拿了书回家温习。 崔母见石榴好动,将她留在自己身边伺候,谴了枇杷在儿子书房照顾,虽不是大户人家,崔破也过上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幸福生活。 而负责照顾他的枇杷却感觉越来越看不懂眼前这位少爷了,往日里那个惫赖的少爷不见了,有好吃的除了夫人全都给了自己姐妹,挑水,劈柴的重活更是抢着做了,待自己二人真如妹妹一般。以前他那里坐的住,不像现在一坐两个时辰竟能不动分毫,那一笔字也比以前好到了天边,犹自勤练不辍。往日里总喜欢拉自己的小辫,扯自己的衫角,现在可是沉稳的多了,偶尔抚向自己小辫的手也是那么温柔。尤其那一双眼,看向自己时有宠爱,有温情,亮亮的只映进人的心里。 这样平静的日子似水流过,不觉已是一年过去了,其间崔母的身体大大好转,强健了许多。崔破的身高也猛蹿了一大截儿,往日的衣衫大多都穿不得了,崔氏张罗着要去找刘婶儿,儿子只是不肯,只是要穿家织粗布的衣衫。说什么纯棉的穿着好。反倒是元正节的时候,崔破拿了那两匹缎子给母亲,石榴姐妹各置了一件新衣,引得那婆子摸着那缎子“啧啧”赞叹,大夸石榴、枇杷命好,又惹的二女红了眼睛。每日晚间,崔母与儿女纺纱之时,崔破也不念书,只是陪在母亲身边聊天、逗趣,引得她哈哈大笑,只觉得这日子比蜜还甜。 这一年,家中生活大有改善,又新置了衣衫,石榴姐妹也出落的愈发的漂亮,引得几个庄中、镇上的婆子上门打问,崔母与二女商量后,只对人说:“还小,不急”也不知道怀着什么样的心思。 这一天,又是仲春时节,崔破匆匆赶到藏书楼,一切收拾停当之后,方才坐下来歇的一歇.却见缓缓走上一个葛袍道冠的道士,雅量高致,飘飘然有出尘之姿.正是去年在崔知节家见过的叶法持道长.其人风采宛然,只是脸上隐有风尘之色. 崔破趋步上前见礼、延坐看茶后道:“久已不见道长,未知道长仙游于何处!” 缓缓押了一口白水,道长并不回答,却反问道:“小友可知我教中有几大名山?”不待崔破回答,续又言到:“嵩山、王屋、茅山、天台贫道一年之中走了个遍,打听得许多道友,全无小友所言之白须白眉之人,随后贫道又去了长安、洛阳各坊书肆,也全无《道德经》新注本行世,但小友当日所释之经,玄理通微,这又是为何,还请小友为我解惑。”说完,定睛看向崔破 崔破原本也知他定然不会轻易相信当日自己所言,却也万万料想不到他会花费这偌大的功夫,见他脸上的风霜之色,不免心下一阵歉意,只是事已至此,改口已是不能,只能虚晃一枪道:“天下之多,奇人异士岂能尽数,道家一脉传承千载,此类异人更如恒河沙数,这些高人也不会尽在那名山大川、人声鼎沸之处,当如闲云野鹤一般,不为虚名所缚。于那自然山川之中,看花开花落之相,悟求大道,又那里去寻?道长,你着像了” “哦!”那道长也不反驳,只深望崔破一眼,续又言道:“我自四山以还,往游长安时,其间正值上元佳节” “高,实在是高!”崔破心下想到,只看道长说话就尽显高人风范,话题之变幻如同羚羊挂角,让人无迹可寻,既然不知其意,也就愈发的恭谨细听。 “当今天子发内币三百万令重开上元灯会,是夜朱雀大街两旁的榆、槐树上遍挂宫灯,流光溢彩。京师长安、万年两县无数百姓纷涌而出,当真是摩肩擦踵,挥汗如雨。自天宝末安史乱起至今,再未有如此盛况” “这道长好口舌,说的如此动听,只是他到底要说什么呢”崔破心下暗思 “最热闹处当数那朱雀搂头,当夜金吾不禁,朱雀城楼更是火树银花,宫中教坊司与长安、万年两县教坊及长安城中妓家雅善歌舞者于此搂头较艺。一则与民同乐,再则歌舞升平,其间盛况自不待言,城楼下那一百五十五宽的朱雀大街上是人头涌涌、水泄不通” 越听崔破越是惊诧,到底这道长要说什么?同时心下也是目眩神迷,长安,又是长安。这是怎样的一个所在!竟能由一座城池演化成一个最瑰丽的梦,千载以下,犹使人无限心向往之。“长安,长安,它年我来之时,你可千万不要使我失望才好。”崔破喃喃自语道 “虽则最终由翰林院、大乐府会同崇文馆裁定宫中教坊司第一,这原是题中应有之意,但是当晚最得风liu者却是万年县教坊司的客卿,定州顾五娘。” 言至此处,道长顿住话头,端茶微押了一口目光灼灼的盯在崔破身上 崔破一听到“定州顾五娘”五字,心下暗道:“来了”却又忍不住想起那个体态风骚的女子。脸上却是努力保持平静,不过至于效果如何,就不得而知了。耳畔又想起叶法持那清朗的声音 “那顾五娘最后一个出现,原本是作为垫场之用,于前面的姹紫嫣红不同,当此吉日,她只是素面白裙,怀抱琵琶而来。竟不开言,只如四厢无人一般抬首望月,引得城楼上下一并观月,当晚正是月半之时,皓月当空、遍撒清辉,身处无穷喧闹处赏那孤寒明月,不能不使人有感。正在此时,只听到三两声幽怨琵琶,五娘开口所唱竟是一首新曲” 听到这一番渲染,崔破自然知道此曲是什么,却不知道道长绕这么大的圈子,到底要说什么,又不能打断道长的话,只能静心等待道长揭开谜底 “当五娘唱到‘何似在人间时’在那搂头观赏的当今太子殿下已是忍不住击掌而赞,及至末尾‘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咏之再三。城楼上下众人有听出爱情别离之感的,也有听出家国之叹的,更有人听出人生无常的无奈。一曲即罢,那五娘固然是眩然泣下,便是城楼上下的显贵及百姓也是静默无声。一曲新词使全城倾倒,实在让人惊叹。翌日,贫道才知原来此词竟是定州博陵崔氏十四岁的少年崔破所作,随后更知那卢少府返乡祭祖回京之后,多情之名也随一首新词哄传京师,就是当今陛下邀后宫诸妃游春之时,也少不得说一句‘人在天涯,春在天涯’凑巧的是此词竟然也是那崔家少年所作。小友足不出定州,旬月之间却已是名动四海、直达天听。真是好文采呀!” 崔破苦笑不已,这可真是无心插柳却成荫,不知该如何解释才好,也只能回道:“道长好口才,当真是舌灿莲花,只是不知使得什么手段,竟然连太子抚掌而赞,五娘眩然而泣都知道的这般清楚?” 道长微微一笑,似是早知道他会有此一问一般:“好教小友知道,京师之中有一高祖隋时旧宅,至本朝高宗时为给太宗追福而改建为“昙天观”,历来便是皇家专用,号称本朝道观第一。而今这观中主持乃是贫道师兄,倒也颇得今上敬重,邀其共庆上元佳节,贫道得此缘法,遂能于朱雀搂头忝居一席。只是当日得知节兄相告,小友自小平庸的紧,说是顽劣也不为过,为何大病一场后却与以往判若云泥?而在此期间,唯这道人出现为小友解说>,除此再无异事,我道门何时出了这样一位隐士,不仅能阐发道德大义,更能为小友开启心智,化腐朽为神奇,还望小友实言以告.” 这道人绕偌大一个圈子,竟然还是回到了那道人身上.崔破一阵苦笑,原本莫须有之事到了如今竟然弄假成真,而且还关乎到一个最重要的命门,那就是崔破大病一场以来,本人的变化委实是太大,要想掩盖这样一个大大的破绽,还必须要找出这样一个人来,只是要怎样才能说的圆转呢?崔破心下急急思量. 支持呀!票票呀!救命呀! 第十四章 道门〈二〉 崔破虽然心中正转着无数个圈,口中却不能停:“以前所言绝无半句虚言,实不敢欺瞒观主。再者道法自然,道家讲究的是一个顺势而为,为何观主如此执着,岂非有违道之本义? 他这一番话又引得叶法持一阵苦笑:“小友局外人,方能如此洒脱,不知局内人的苦衷呀!” “噢!愿闻其详。”崔破为观主再续茶水后道 “佛道相争尤来已久,想来小友是深知的了,尤其是北朝的两次法难,其中之一即是为我教推动,更是结下了化解不开的深仇。到隋时天下复归于统一,因那隋高祖自小寄居佛寺,由比丘尼抚养长大,故而甚是优待佛教,前朝佛法之盛是自佛教东传以来前所未有,我道门一脉受其打击甚重。终隋一朝与其简直是不可同日而语。”说道这里,这位出家人的口中竟也有愤愤之色,崔破只看得一阵心寒:“宗教之争,就真得能惨烈如此?就连出家之人也不能释怀!” “所幸那炀帝昏庸,倒行逆施之下,天下烽烟四起。我教先贤上窥天心----‘老子度世,李世当主’,下应人事,尽出我教人、财、物全力以助,先有蜀郡道士卫元嵩以图畿之术传‘李氏名在图录,天所启也’为陇右李氏尽收天下民心;后有李淳风真人直接入幕参赞;及至帝女平阳公主起兵时,楼观道士歧晖尽起我教资财以应;更有无数逸民道士效力军前,也正是这一番付出,使我教能一扫颓势,于国朝初年位列三教之首。反观佛教急剧萎缩,一度仅有七万余众,不及前朝三一之数”说道此处,叶观主的脸上又改为一种‘心向往之的神色’看来还在回忆道教历史上最辉煌时刻的盛况。 “只是此后女主临朝,欲借胡佛树天命,以取李唐而代之。是以大肆佞佛,道佛之争又烈,最终佛门取代我教而成三教第一”说完,一声长叹。崔破听他说的轻松,却知这每一次的翻覆后面不知有多少寺、观废倒,头颅落地。却不接话,听观主续道 “后虽有玄宗皇帝重振朝纲,再申道教,然佛教大势已成,再难控制。至天宝以后,玄宗皇帝日益宠幸宦官,而这些阉人又都是佞佛之人。于朝堂之上我教虽曰国教,却也只能与佛门堪做平手” 崔破听到此处,心下纳闷,插话问道:“为何那宦官都是佞佛之人,难道就没有信道的吗?” “这与二教教义有关,我教讲究的是修今生,解脱法门是金丹大道、白日飞升。那阉人俱是身体残缺之人,我教的解脱法门对他们没用,便是再加以勤修也难证大道;而佛门宣扬的是因果,修的是来世,便是猪狗都能修行得解脱,何况这些阉人!” 他这一番解释,崔破才明白其中原委,心下道“你们就不能改改教义吗?要做到与时俱进吗!却也知教义的修改那有那么容易,终是没有说出口 “是故宦官本没有修道的,但几乎没有不佞佛的,又值肃宗及本朝宦官势力一手遮天,如鱼朝恩、程元振之流,都是权倾天下,佛教就愈发的得势。当今天下,但凡立一观,必有三寺并起。眼见我教如此,偏是教中各派纷争又起” 说到此处,叶法持顿住话头,看了看崔破,心中犹豫这教内的秘辛是否应该告诉他,又想及这个少年口紧,若是见自己没有诚意,恐怕更是不肯言的,当下心中一横道:“于前朝时,我教本是上清、灵宝二宗称雄。而至国朝时,王远知、潘师正、王轨等人将茅山一宗发扬光大,稳压二宗门,更兼楼观道一脉得朝廷大力扶持,发展甚速,与茅山宗成鼎足之势。而近十年来更有祖师张陵之后张探元于邙山重立天师道门,竟是一教五宗,吵嚷不休,当真是外患愈强,内斗愈烈。谁也不服谁,长此下去,我教危矣。” “可有解救的法门?”崔破话刚出口,已是悔的恨不得自批其面,这不是给自己找事吗? 果然,那观主顺势道:“解脱的法门恐怕还是要着落在小友的身上,唯今之计,只能找一至圣仙师重现仙踪,力压五宗,再已无上神通显威于朝,方能解我教大厄,甚或重现我教贞观时的辉煌。”说道此处,观主的脸上已满是憧憬之色. 至此,崔破方才明白为何如此在意自己的一番漏洞百出的话,甚至不惜辗转天下.口中问道:“却不知观主又是属于何宗门下?” 叶法持见他又是岔开话题,心急之下却又发作不得,只能答道:“家祖师便是高宗皇帝亲封为逍遥谷主的潘师正,先师玉屑峰司马承祯真人。” 崔破听的二人之名,心中一跳。此二人可都是道教史上赫赫有名的人物。潘师正是茅山宗十代祖师王远知的得意弟子,而王远知师承“山中宰相”陶弘景,后更被太宗皇帝亲封“道教总领”,谥号“升真先生”。潘师正本人居于洛阳附近的逍遥谷,高宗李治幸东都时召见他,问其所需,师正答曰:“茂松清泉,臣所需也,即不乏矣!”高宗尊异其人,亲题其居舍为“崇唐观”。其人死后,朝廷赠其太中大夫,谥号“体玄先生”;而师正的弟子后居于玉屑峰的道隐〈司马承祯〉也不是等闲之辈,乃是茅山宗十二代祖师,其祖父曾为隋时亲侍大都督,其父入唐也做到朝散大夫,襄、滑二州长史,他可谓是出生于“名贤之家,奕代清德”神龙年间,武后闻其名,召于东都相见,亲降手诏赞美之,并在京中与陈子昂、李白,王维等人被时人合称为“仙宗十友”后于睿宗朝,求放还山,睿宗乃赐以宝琴遣之,玄宗继位后,数次谴使迎其入京,赏赐甚后。死后,赠青光禄大夫,谥号“贞一先生,留有>、>、>、>等著作” 想到此处,崔破不由得肃然起敬,起身一揖道:“不知道长原是名门高第,多有失敬!这般说来,道长也是茅山一宗” “我虽然出身茅山,但是现在却不是茅山门下,说起来这又是一段渊源极深的事,翌日若有闲暇再讲给小友听如何?”那道长见崔破还待再问,忙将他的话头截住,续说道:“刚才所言之事,还请小友为我解惑,万望不要推辞。” 当此之时,崔破已是骑虎在背,实在是不能推辞的了,所幸刚才的一段缓冲时间,使他想起后世《旧唐书》中所载的一件事,虽然子不语怪力乱神,但是现在拿来救命也就顾不得了。当下缓缓道:“当日下午,那道长为我解说完〈〈道德经〉〉,我也曾请问老仙长何方人氏,道号如何?初时他并不肯答,后来见我问的紧了,也只答了一句‘混沌初分白蝙蝠’便飘然而去,不知所踪”晚辈实在觉得此事太过于匪夷所思,故而并不轻易对人言,不成想倒使得观主跋山涉水,真是罪过!”说完对着道长深深一礼. 那叶法持听得崔破所言“混沌初分白蝙蝠”时全身一愣,他实在想不到崔破会如此回答,冥思半晌之后,霍然站起,惊喜莫名道:“莫非是他,这是真的?” 题外话: 是否一个没有名气的新手就只能用暴力、h文才能杀出一条血路?是否这个浮躁的网络真的就容不下一部想写的干净一点的新书?在起点,我们到底是要展现自己天马行空的想象力,还是将人性中最原始的冲动拿出来贩卖,而且还是一卖再卖? 暴力不是不可以有,毕竟吴宇森大叔就靠着它风靡了万千观众,更出现了暴力美学的名词;h文也是如此,前有名著《金瓶梅》,后有金鳞、江山可为楷模。文学,尤其是网络文学,百花齐放就是它的生命。 但是,当这些成为一种主流的时候…… 我们阅读着经典武侠长大,那里有很美的暴力,那里没有色情而是爱情;我们阅读着银英传开始了我们的幻想码字之旅,那里没有暴力与情色,只有想象的翅膀在自由的飞翔。我们阅读着紫川走进了起点,那里也没有情色,留下的是一个最鲜明、可爱的人物形象…… 是的,暴力、黄文可以给你最痛快的发泄,但是这种发泄后的无尽空虚更是一条毒蛇,啃噬这你本来就无比痛苦的心,你选择的方式也许只是一种灵魂的自戕。 同样的释放用另外一种干净的方式同样可以达到,也许它不是那么酣畅,但是至少它够环保。 起点,它扶植了本土玄幻的发展,但它也仅仅处于起点。这一块阵地弥足珍贵,也许我们一起的努力可以使它更干净些,让它走的更远一些。最终让更多的书走出网络,走出租书店,来到主流书籍销售的殿堂。也许有一天,在〈〈南方周末〉〉的畅销书榜上可以看到你的名字------不是笔名 不必担心,干净的书会没有市场。网络玄幻,你听听,最应该出现的是你的汪洋恣肆的想象,你还年轻,你有自由的思想,那么就把它拿出来,不必担心没有人会没有同样的共鸣。你要理解中国有多少人,就有多少不同的想象!只是在你把它拿出来的时候不要忘记给它穿上一件干净的衣裳。 金庸使武侠走出了下三流的评判,武侠使金庸走进了中国现当代文学史。 也许,我们永远也不能达到他的高度,但是我们至少可以不使网络玄幻因为我们而********,当最终因为我们一时的快意而使它没落、消亡,也许我们就断送了许多后来人将这种形式发扬光大的希望。为什么网络文学就不能出现属于它的金庸,不要笑,要相信:一切皆有可能!同志们,当你开始公开发表文字的时候,不论你是以任何的方式。其实,文学史就从你的身上流过,你也就成了历史,不管你是主导者,或者仅仅是一个匆匆的过客。 “出现于二十世纪末的网络文学,发展到二十一世纪初,出现了一股逆流,充斥着暴力,色情的描写。最终使这一种发轫于《第一次亲密接触》的文学形式逐渐走向没落、消亡。” ------------《二十一********之回顾》 不要让这段论述成为我们最终的墓志铭。 第十五章 情思 崔破虽然早知道他想到了谁,但也只能故做惊异的问道:“老仙长是谁?晚辈受他大恩,没齿难忘,还请观主相告” “我还需回观一察,才能确定,翌日再详告”叶法持满脸通红的说道,看来实在是激动已极。话音未落,已经蓦然而去。身形灵动,当真是疾若魅影、翩若惊鸿。 崔破看到这一幕,整个人立时都呆住了,心中砰砰乱跳个不停,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闪动:“原来这轻身之术竟然是真的存在,它竟然就能是真的!”一时浮想联翩,心神摇荡,只恨不得立时追上去,求他传了这中法门。 待奔出十来步,这才冷静下来,恢复了思索的能力。察觉到自己的孟浪,想到这道长定然还会再找自己,乃强压下心头的激动,细细寻思如何方能学到这绝妙法门,思索良久,也不得要领,也只能抱定主意,随机应变。反正不管如何总是要学到手才是。想到自己也有一日能如同那些江湖大侠,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一剑再手,天下我有。就不免傻笑连连,那里还有半分沉稳的样子! 良久之后,才从花痴状态下清醒过来,见窗外正红日西斜,想到回家还有十几里路要赶,忙收拾停当了,下楼向庄外行去。经过族学授课的小院之时,忽见人影一闪,桃花树后微微飘出一缕浅黄衫角,隐约便是思容平日所穿。蓦的想起一事,遂走到桃花树下轻轻唤了一声“思容”只见树后转出一个窈窕的倩影,吹弹可破的小脸上微微一抹羞红,却不是思容是谁? 这一年来思容年已过十三,与女子正是订婚之龄,她本是出身名门,又是貌美如花,虽其父于战乱中不知所踪,但很得舅父宠爱,视若亲女,因此上门提亲之人络绎不绝,除这定州城中名门望族,更有远自幽州、代州之士族不远千里而来。那表哥崔凌也央其母为之提亲,崔知礼倒也颇为动心,思容原是少女心性,浑不在意,只是来的多了,加之母亲又在一旁谆谆劝教,才感到自己真的大了,必然是要嫁人的。 此念即生,思容竟是一夜之间长大成人,全没了往日的嬉闹,平日里去的烂熟的书楼竟一步未曾再上。只是午夜梦回,一次次浮现的都是漫天桃花纷乱下白衣少年抚向自己小辫儿的那一只手,整夜整夜想的心都疼了,再见那提亲之人,竟从心底生出种种恐惧,只觉那白衣少年虽然对着自己微笑。脚步却倒退着、倒退着离自己越来越远,直到那一双亮亮的眼睛再也看不到了,每一想到此处,忍不住心底泛起一股酸涩,心中万分相见,却又羞见,只能一遍又一遍的泪水淋湿了枕头。 这一年崔破也不似往日天天都来,走时也往往都是思容正听课之时,别说说话,便是见一面也万分难得。思容也只能天天徜徉于桃花树下,只盼着能见一见他,只是每次远远的见到时,偏又心慌慌的怕见,总是不由自主躲到了树后,痴痴的望着那个背影,直到远远的再也看不到了,才醒过神来,又开始恼自己的懦弱,又恨表哥为什么就不能多走两步到树后看看自己呢?却又为自己这一想法发笑。 少女心思平日里哭哭笑笑,或者发呆,引得其母、丫鬟窃笑不已,都心中暗道:“小姐真的长大了”只是谁又能解这一份小儿女的情思呢? 今日,思容如同往日一般,于课后在这树下默然出神,只觉这季节、天气与桃花俱是与去年一般无二,只是不见了那个白衣的少年,一时发呆不曾发现远远走来的崔破,只到脚步声已到近前,方才醒悟要闪,却已经太晚了,终被崔破发现了她的衫角. 崔破定睛一看,眼前的思容与往日已是大不相同,虽还是那套衣衫,却于羞涩之中透出几丝妩媚,配合那精致的五官,竟是别有一番动人之态.心下暗赞,口中调笑道:“思容表妹,一些日子不见,竟长成一个大美人了!” 他这话说的思容心头一跳,头却愈发的低了,却不说话,那里还有往日那中调皮活波的样子。崔破见他模样,心道:“小丫头也知道含羞了”边从怀中掏出一只乌木簪子,这本是他去年文会之后所买,这一只却迟迟未能交于思容。今早来时收拾东西方才见到带来。手拿簪子口中道:“这原是去年文会后我用彩金所买,早就想送了给你,却不得机会,今日正好,你且收下吧!”说完却不见她动作,只是低着头,也不知道自己的话她听清楚了没有,不由诧异:“小丫头怎么害羞成这个样子?” 他也不再多话,径自将那簪子轻轻的插在思容的三丫髻上,后退两步细细瞧瞧,也觉得很是漂亮,方才自然的伸出手去,拍了拍她的肩膀:“很好看,思容,我走了。得空儿找我顽儿去”及见思容只是垂着头,竟连耳朵也羞的红了,心下好笑,不忍逗她,转身去了。 他每走远一步,思容的紧张及羞意便退得一分,只到远远的已是看不清了,思容才缓缓的抬起头来。方才她自树后转出之时,只是见到表哥那一双亮亮的眼,便觉被人施了定身法一般,竟是再也不能动了,虽然低着头,但表哥的每一个动作,甚至每一个表情都清清楚楚,那调笑时微微翘起的嘴角,替自己戴簪子时伸出的修长的手指,还有那宠爱的眼神都如印在心上一般,喏喏口不能言,手不能动,心思也飘忽的厉害,怎么也定不住。心情的剧烈激动使她的脸有点苍白,良久之后伸出手去缓缓拔下头上的木簪,看着那乌木的光泽,微微嗅到那淡淡的清香,只觉心头欢喜的似要炸开,只有一个声音:“表哥说我漂亮,表哥心中有我……”回荡不休。 如果您觉得此书还行,那么请你帮我点个推荐,今天的没有了,也没关系。明天可一定要给。没收藏的请收一下。最少我的书不会污了你的书架。我是新人,写的又是这种没太多噱头的书,真的很艰难。拜托了 第十六章 隐宗 此后数日,崔破一如往日读书习字,只是心中期盼那观主快些到来,却又怕他不知自家住处,转念一想,观主自可以去问先生崔知节。心中患得患失,不免有几分焦躁。只到这一日清晨,听得有人叩门询问:“崔破施主可在府中吗?”方才心中大定。走出书房,见是一个伶俐的小道童,年不过八九岁,颇有纯真之态,却是那观主谴来于此,邀崔破上山一叙的。 松下问童子,言师采药去。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 二郎山原不算高,只是这定州周围千里多为平原,才衬出它的巍峨,加之山上树木葱茏,气势雄奇,倒也颇有几分名山气象。二郎山势如同巨椅,三面高山托出一块平地,崇玄观坐落其间,显得四平八稳。时值太阳初升、佳气葱郁,风光淡爽,道观显得格外安静祥和,更兼松孤梅傲、疏竹环绕,叶叶有声,实为难得的妙境。 崔破随了那童子缘香客踏出的山径而上,一路欣赏山林美景倒也不觉疲累,花的近一个时辰,远远的崇玄观已然在望了,琉璃做顶、紫脂泥墙。途中崔破与小童子攀谈才知,小童子名静思,本是孤儿,为叶法持自小收养,因年龄幼小,道基未固,故并未正式得授经录,只是随了叶法持做一名‘香瓶弟子’与那佛门俗家弟子相似,平日里随大师兄习文墨、诵经卷。崔破问他是否懂得武艺技击之术,静思也是茫然未知,惹的崔破一阵失望。 不一时进的观来,却见这道观规模并不宏大,观中略有二十多名道士,各司其职,颇得清幽二字。静思径自领了崔破穿院过殿来到观后一个掩映在竹林之中的独门小院。 推门进去,崔破入目所见,正是那叶法持在院中一株百年古松之下闭目吐纳练气,静思想来是见得多了,也不打扰,只轻手轻脚,领崔破正屋中坐了,沏了一杯茶,又自悄无声息退了出去,掩好院门。 崔破端茶品了一口,清香入脾,心下暗赞。见屋中四壁悬了六副条符,起身一一细看,内容倒也不出奇,录的是一部《道德经》,只是这一笔古拙的小篆竟被写的颇有飘逸之态,心下叹服不已。结合自己临帖心得,细细临摹起来,只觉获益良多,一时沉迷进去,忘了时间。 直到第四个条符看完,眼睛疲累不堪,复一转身只见叶法持观主面带微笑的看着他,也不知已经进来多久了,当下上前施礼请罪,观主也只摆摆手,请他坐了。 早有静思小童子于院外廊下生起红泥小炉、重煮清茶,应和着山间松涛,淡淡的茶香似有若无飘荡在小院之中,再有眼前这位飘逸出尘的道长相陪,崔破一时间有些恍惚,竟似已不在尘世。 “我道家一脉传承千载,正如小友所言,其间真人高士辈出,多如恒河沙数。仅以本朝来说,茅山宗有王远知、潘师正、陈羽、王轨、徐道邈、吴筠、司马承祯诸真人,于那楼观道歧晖、天师道张探元一时瑜亮。各宗或重丹道之术,或重符录之学,虽修真路径不同,却使我教开枝散叶,异彩纷呈”说至此处,叶法持观主自品了一口茶 崔破知道此乃正文之前奏,也不接言,只待他再加叙说, 叶法持见此子沉稳,赞许的点点头,接言道:“佛教典籍中有载:‘佛法大盛一千五百年后,将遭巨厄,佛法寂灭。’自两次大法难后,百余年来有众多的佛教僧人于天下各处凿壁藏经,以备不测” 这个崔破倒是知道的,观主所说正是在佛教>中有载,想不到的是这道家人物也对佛教经典如此熟悉,只是这种熟悉恐怕没存着什么好心思.也不多言,静听观主的言说 “天下事正如>中所言,祸福相依.无论那一个教门也无法永远昌隆,正如这山间巨松,虽然枝繁叶茂,挺立千载,却也不免老朽枯死的那一日.这才符合天地大道呀!佛教善藏经籍,我教又岂能毫无准备?国朝初年,由‘升真先生’集合各派宗主于茅山,约定于各宗之外另成立一宗以为护法、传法之用,此宗负责掌管天下四处藏真洞,内藏我教历代典籍及诸种法器,以备不测。这本是我教最大的密辛,唯有各宗宗主口耳相传,不立于文字,故教门之内称其为‘隐宗’。当日小友问贫道身属何宗,实不相瞒,贫道便是隐宗当代宗主”言至此处,叶法持住口不说. 崔破此时是心中波涛翻涌,隐隐中感觉到一个天大的麻烦向自己走来,欲待避走,只是刚刚听到这样一个天大的秘密,一走了之,恐是不易.再则他实在是对那轻身之术垂涎已久,放弃不得.听得观主有这样大的来头,那功法必然更是精深,不安之下,也多了几分期待.一时间,心潮起伏,脸色变了又变.有疑惑,有期待,也有微微的恐惧交替来去. 叶法持细细端详了他一番.才开口言道:“我隐宗第一位宗主便是‘升真先生’坐下四大弟子之一的王轨” 崔破心下暗想:“这个人选倒是不错”原来《全唐文》中曾记载此人“于名山福地,感遇真经,晚居华阳。又摹写上清尊法,洞玄密宝,并竭钟魏之模楷,检封其室,永镇山门”原来他竟是第一任隐宗宗主,倒也算是人尽其才。他这边胡思乱想,倒也不曾错过叶观主口中介绍的隐宗世系图“王轨传叶静能,三传叶法善,再传刘知古,后蒙先宗主赏识,访先师‘贞一先生’〈司马承祯〉时,将我收录于隐宗门下,先师为保此密,使了一个障眼法,寻了一个错处,将我逐出山门。”说道此处,话语突然顿住,崔破抬头看时,却见那观主脸上浮现出留恋、不舍、悔恨之色,竟不知他想到了什么刻骨铭心之事,竟致如此失态。 片刻之后,观主方才自失的一笑,对着崔破歉意的一笑。崔破初时听过王远知等人的名字,此时再听到叶静能、叶法善的名字时,不再象开始时那么震惊,但也是心下叹服,此二人本是祖孙,为六世道士之家,都曾经入朝作官,尤其是叶法善更是得拜鸿胪卿,封越国公。都是以道法高妙而得以名满天下,这些〈〈旧唐书〉〉中都有记载,崔破并不陌生,但是关于二人出身于道教何宗,后世颇有争论,不曾想今日得以一解疑惑。 新人,请大家支持,放心,绝对不会出现什么武侠修真的。目前的更新速度已经是作者的极限,请大家原谅,另外请看书的时候一定不要忘了支持一下推荐、收藏,谢谢了 第十七章 拜师 他的心思,观主如何知道,径自言道:“说到先宗主叶法善,还有一个故事”说完微他心中的心思观主那里知道微一笑后道:“数十年前,于恒州枝条山,我教出了一位名满天下的真人,想来小友也应该听说过他的名字”他见崔破面有茫然之色,也就不再绕圈子,直接说道:“他便是当日倒骑毛驴往来于汾晋之间的张果真人,时人都传说他有长生秘术,当年武后曾招她入朝,天使到时他竟死于拓女庙前,不久之后,又现身于恒山,为当地人所见。开元二十三年时,恒州刺史韦清听说后,谴通事舍人前往迎他,谁知张仙师一见,又是当即气绝如死,这官儿倒是个明白人,并不惊动,只是焚香启请,宣天子求道之诚,他既如此虔诚,片刻后,果老果然醒来,只是不肯跟他去,这官儿见了他的神通,那里还敢催逼,急忙弛还奏于韦刺史申报朝廷,复以玺书迎他,如此这般,果老才随他们去了东都,玄宗皇帝特命于集贤院肩舆上殿,并对他倍加礼敬。后来更下手诏曰‘恒山张果,方外之地,迹先高尚,心入穹冥,应招城阙,可授银光禄大夫,赐号通玄先生’说道这里,观主的脸上露出悠然神往之色,想来对本教前辈如此特异行迹而又能得到天子如此看重,君臣相谐,不胜心向往之。 崔破听他叙说张果的轶事,心底寻思:“莫非他用的是当年王重阳对付欧阳峰时的老办法,用胎息功装死。”他这样一想又觉得对这位名列仙籍的八仙之一实在是太过于亵du,不由自失的一笑,耳中听那观主继续解说。 “通玄先生初入京时,终日不进五谷,只用美酒及三黄丸,已是引得京中震动,后来更有一事使他名满京华,而恰巧这件事与先宗主叶法善有关” “他果然找到那条记载了,这样该不会再怀疑我了吧!”崔破心下想到 “当日,通玄先生进京时,正值先宗主法善随侍玄宗陛下,见到果老的种种神通,乃询问通玄先生到底是什么人,先宗主的回答是:‘臣知之,但此为天机,臣不敢言,否则必有不测之祸立将,如果陛下能免冠赤足相救,臣方得活’玄宗圣明天子,那里会不答应,当即准了。先宗主乃开口言道:‘张果乃混沌初分之白蝙蝠’”听到此处,崔破心中一动:“果然找到了”凝神细听下文 “一言即毕,先宗主当即七窍流血,僵仆于地。玄宗守信如一,以天子之尊当即免冠赤足,往赴果老居处,自称其罪。通玄先生倒也并不拿大,开口言道:‘此儿多口过,不适之,恐败世间事耳’玄宗陛下一再求肯,果老方以水喷其面,先宗主遂得复生”此事过后,玄宗陛下待果老愈敬” 观主缓缓将这个故事讲完,徐徐吐出一口气后道:“小友,如今可知当日授你《道德经》的人是谁了吗?” 这则故事原本是后世《太平广记·续仙传》中所载,崔破那里会不知道,他当日的回答也是据此而来,但当下也只能作出一副惊骇莫名的样子,满脸惊诧的问到:“原来是他老人家”为应付今日这个场面,这一惊诧的表情,近日来也不知对着铜镜练了几千几百次,当真是天衣无缝,饶是观主定睛注视,也是毫无破绽。由不得他不信。 良久之后,叶法持才收回目光,感慨言道:“大道难成,果老已证大法,个中神妙又岂是我辈可以揣测!恨不能得见其面,聆听教益。”说到此处,看了看崔破后,似是自言自语道:“只是如此人物,仙踪难觅,若是他老人家不肯现身,又到那里去寻呢?”言下不胜唏嘘抱憾之态,崔破无言,也只能陪坐一旁,感慨一番。 其时,天已近午,小童子静思置了一桌素席送来,二人相邀坐了,崔破见桌上无非青笋、黄花之类,难得是清香逼人,崔破一早登山,腹中早饥饿难耐,那里还讲客气,观主只略进了几口,便停著不动,品茗相陪。盏茶工夫,崔破已经半饱,放满了速度,忽然听得耳边传来一句:“小友可有意入我道门一脉?” 闻听此言,崔破只吓得几欲将刚入口的两茎黄花喷将出去,那里还答的上话?”耳中只听到观主的劝诱之声阵阵传来. 叶法持观主顾自言道:“小友得我教通玄真人以无上道法重启心智,更得授道、德二经真义,这实是与我教有莫大的机缘;再则小友器宇清奇,于我教典籍闻一而知三,这本是天生一颗向道的慧心;三则你若是锐意功名,国朝有道举一科,并不碍你晋身入仕,虽无‘士林华选’的美名,但若论仕途升迁,倒也并不慢多少。小友若是并无仕宦之意,则可退居山林,与松梅为伴、以烟霞为友,在这浊世之中自得一份清净风liu,岂不快哉!” 观主的一番话当真是舌灿莲花,诱人以及,若非崔破心性坚毅,恐怕真要答应。放下手中双著,正色作答道:“多谢道长赏识,家母原本笃信老君,小子于道家的自然之意亦是极为喜爱,更得观主这样的得道真人渡化,可谓是大机缘、大幸运。按说小子原不应辞,只是小子在这俗世中尚有许多未尽之事要待去做;故而不敢避世悠游,只能谢过观主的美意了。 这个答案倒也在观主意中,也不气馁,续道:“贫道自先宗主手中接下这宗主之位,如今已是三十余年了。贫道今年已是七十有二了,前夜测以紫薇斗数,自知大限就在四、五年间。贫道十七岁时于茅山华阳涧蒙先师赐以经录至今,修道已有近五十载,虽无大成,但于这‘自然’二字也颇有领悟,本不该如此执着。只是隐宗一脉于我教关系实大,万万不敢轻忽。而小友论机缘,论慧心,论器宇实为平生仅见。故想令小友入我宗门,五年以后,小友便可成为下任宗主。本宗除藏有《开元道臧》三千七百四十四卷外,更有我教历代真人心血结晶,小友若应允,贫道必倾心传授炉鼎之术、丹道之学。以小友的资质,异日白日飞升,证得金丹大道当在料中;若无意于此,另有袁天罡真人紫薇斗数,吉凶祸福尽在掌中;昔日灵宝宗祈福蘸斋之术可超度亡人,长寿可期;孙真人〈孙思藐〉的〈〈千金翼方〉〉、〈〈医家要妙〉〉可生死人而肉白骨,另有〈〈摄生总要〉〉可使人容颜永驻,〈〈枕中素书〉〉可使小友妙解和合双xiu的乐趣、尽享鱼水之欢,小友以为如何?” 听到“炉鼎之术、丹道之学”时,崔破直觉一阵恶寒,历史上不知有多少帝王将相死于这铅汞之上,有鉴于此,对后面的各种道家秘术心中不禁惴惴,虽然听得目眩神迷,却总算能不为其所惑,只是可惜了道长这一番动之以情、诱之以利的好说辞。但是崔破也知今日得知如此之多的秘密,一口回绝是万万不行的,加之心下痒痒的想习那轻身秘术,搏击之法,当下心思一转想出了一个折中的法子。 心下主意一定,品了一口茶后,缓缓对观主说道:“小子何德何能,得蒙观主如此看重,本来实在不应再辞,只是心中的确有难言隐衷,故不敢轻受经录。”见到叶法持脸上明显的失望之色,崔破续言道:“若蒙观主不弃,小子愿投身门下做一名香瓶弟子,虽不能承继衣钵,但是却能朝夕聆听教诲。若蒙收录,小子于师门大恩绝不敢有一日或忘”说完定睛向观主看去。 还是老话,请给推荐,今天没有,那就明天。没收的请收一下 第十八章 同门 听得此言,那叶法持虽然心中万分不舍,却知他心意已决,勉强不得。况且留下一个香瓶弟子的名分,待他接触到我教高妙经义、无上密法后,此事将来尚有可期。此子将来成就定然不凡,即便终究不肯受经录,留有这样一份香火情分在,对自己的教门、宗门也大有裨益。若是一味用强,恐怕是反而弄巧成拙了。 心下计议已定,观主乃含笑道:“无论深浅,总算小友与我道门有缘法,即如此,我便收了小友这位香瓶弟子” 着童子静思收了桌子,相跟着一起来到前观老君殿,重点香火,再燃檀香,先叩拜了太上玄元皇帝,复又拜了叶法持观主,口称师傅,最后见过了三位师兄、师姐。这拜师仪式也就算完成了。 叶观主早年初掌宗门时,常常四处奔波,是故收徒极晚,且他择徒极严,所以门下弟子所在不多。崔破大师兄静云年已过四旬,随侍其师已二十一年,为人恬淡孝诚,现今正代师傅主持观中一众俗务,倒也井井有条。其人有大慈悲心肠,又从小酷爱歧黄之术,拜师后得授孙真人〈〈千金翼方〉〉、〈〈备急千金方〉〉、〈〈医家妙要〉〉积二十年之力,研习甚精。医术极其高妙。二龙山下,定州城中许多人得其妙手回春,换回一个偌大的名声,以至许多人竟是只知道崇玄观静云真人,而不知叶法持观主。 崔破平日听他名声素多,心下敬重他一片悲天悯人之心,见礼时分外恭敬。静云也知这定州出了一位少年才子,年仅十四已经声名远扬,今日一见,果然器宇不凡,心里也着实欢喜,不免要多说几句,温言劝勉一番。 等到崔破见到二师兄时,忍不住心底暗笑。原来这二师兄长的与他的师兄、师傅截然不同,绝类张飞、钟馗,满脸横肉;一部乱蓬蓬的胡子委实无法成须,直似钢针一般,身上肌肉坟起,只欲撑裂道袍,正瞪着一双豹目煞有兴趣的盯着崔破。 崔破上前见礼,静风也不揖手还礼,只伸出蒲扇般的大手拍在崔破肩头,粗声道:“小师弟,你长的这般俊法,好看是好看,只是身子太弱了些,以后跟师兄好好练练,他日行走江湖的时候,也不致于让人欺负,坠了师兄的名头” 原来这静风出家之前本是肃州的猎户之子,自小生的体格长大、力有千钧,却是性格粗豪,最是受不得闲气。十六岁时与其父在山中猎鹿,为踏青的官家子弟所夺,他一言不发冲上前去,仗着皮糙肉厚,强捱众家丁的许多棍棒,只是紧紧揪住那官家公子,一顿老拳打去,只打得他鼻青脸肿、臂断骨折。若非静风之父苦劝,那公子那里还有命在? 闯下这样偌大的一个祸事,为免其父遭罪,他不躲不逃,自去了衙门投案,直打断了衙役手中四五根水火棍,方才昏晕过去,被判了枷刑。后幸得叶法持观主云游经过,爱他人如璞玉,淳朴自然,略使了手段,救他出来,只是这肃州是万万呆不下去了,也就带回观中,授了经录成为门下二弟子。他虽身着道袍,也是正式出家,却绝无半分道士的恬淡之气。经是半句也不念的,每日只是到老君像前上三柱香,也就算尽了本分,不到一年时间,尽将观中清规犯了个遍,也不知道受了多少责罚,犹自如故。直到有一天,师傅将他找去,讲解了一番〈〈十力真诀〉〉后,方才收心,苦练开来。仗着一身蛮力及不怕摔打的心劲儿,短短十三年间竟将这《十力真诀》练到了七重劲的境界。 他这一拍虽未运力,也让崔破肩骨欲裂,却知这师兄性子粗疏,绝非故意,他也发作不得,只能紧皱眉头,嘴角泛起一丝苦笑道:“谢过师兄” 他这一番苦态,引得身旁一阵轻轻的诘笑,虽只是短短一声轻笑,听来却是勾魂荡魄,就连崔破这心志坚毅之人也不免有三分心旌神摇,扭头看去,正是道号静叶的三师姐。方才进殿时见她满脸严肃,在这清净的殿堂上虽面容俏丽,却颇有几分宝象庄严之态,不曾想一笑起来竟有如斯魅力,足堪与顾五娘的风liu妩媚相比拟。想到这里不禁俊脸微红,她原是心性洒脱之人,心下一向无甚挂碍,只是不知为何,每每午夜梦回时,五娘的风liu体态总在眼前浮现,挥之不去。 他这微一出神,只听到耳旁又是一阵轻笑,一阵甜糯的声音传来:“师弟,你还没见过师姐,脸红个什么?”这声音犹如一只多情的手轻轻抚过脸颊,痒痒的、麻麻的,让人又舒服又难受。 静叶的年龄已是二十又四,父母俱亡于安史乱中,被舅父收养,她自小生的灵秀非常,后其舅母见财起意,将之卖于娼门。那老鸨见她资质极好,遂用心调教,年过十三更是将房中术尽数传授,本待奇货可居。谁知当她二八年华之时,一位贵介公子自东都洛阳前往代州,见其美色,花了三百两银钞取了她的初红,静叶少女心思,见此人风神俊朗、谈吐雅致,不免将一缕情丝紧紧缚在了他的身上。初时,这公子倒也情义绵绵、海誓山盟,静叶浑如上了天堂,不成想三月之后,这公子腻了,也烦了,未曾招呼一声,寻个夜间,悄悄动身往别处寻芳去了,可怜静叶美梦成空、痛不欲生,老鸨又逼她接客,心灰意冷之下,找了个空子,投水而去。却为城中天心观中道姑所救,将养了一些时日,方才起身,只是每日里浑浑噩噩,不知将一颗心丢到那里去了。 那一日上元佳日,恰逢天心观请了叶法持前来,为众信徒登坛讲解《灵宝本元经》,静叶一时有感,只觉这红尘俗世再无可留恋处,乃苦求观主收录门下,叶法持初时不允。无奈她心坚似铁,自代州数百里一路随行到了崇玄观,那日到得观前之时,已是绣鞋破裂,鲜血渗出。叶法持扭头看去,只见她那清秀的脸上满是风霜之色,但是眉宇间的坚毅却是分毫未减。其时,朝阳初升,背后的阳光映射过她蔽旧的衣衫,形成一圈金色的光轮,尽现出一片圣洁无暇。看在叶观主的眼中,依稀便是当年那个自己不敢思念,又怎不思念的小师妹,心下一动。这一念即生,也就多了一个三弟子。 静叶入门后,酷爱《灵宝本元经》,同时自选了《枕中素书》用心研习,此女天资聪慧,五年有成。将这《枕中素书》练的由外而内,自有万千魔力,勾魂荡魄。后三年更是与〈〈灵宝本元经〉〉相互参照,如今已是静则宝相庄严;动则百媚横生。只是这〈〈枕中素书〉〉本是道家双xiu密典,静叶虽以大智慧、大念力独力修成,但终究阴阳不谐,二者不能完全融合。使的她无法再有进境,不能将妖魅惑人转为圣洁化人。且是控制不住那一份媚态外溢,方才引得崔破如此失态。 崔破深吸了一口气,抑制了意马心猿,缓缓走到师姐身前,躬身一礼口称“师姐”,静叶心下一愣,五年前自己习练有成以来,即便是修道之人也不免为自己所惑,心旌摇动。这小师弟年纪小小,却能恢复的如此之快,如此定力,实在难得。 见着他那一身儒衫和俊秀的容颜,静叶不由得想起当年那个负恩公子,欲待要恨,只是二人的气质、风姿实在差的太远,又那里恨的起来?一时心乱如麻,只是一个揖首,算是见过礼了。 新人作品,在起点生存总是很难,还是老话,请支持我。推荐,收藏都可。最后向坚持每天给我投票的的书友兄弟、姐妹们致谢并致敬意。 第十九章 习艺 崔破也不以为意,又招呼了静思这个同为香瓶弟子的师弟,众人又重回后院叙茶。坐定之后,叶法持端起崔破敬献的香茗,开口言道:“破儿,如今你已经入我门下,虽然只是香瓶弟子,为师也总要传你一些技艺,方才名实相符,你想学些什么?”说完微微一叹道:“原本以你的资质、禀性,加之又是年幼,若是肯受经录,实是修习李真人〈〈太白阴经〉〉的最好人选,可惜呀!可惜” 他这一番话说完,崔破因不知《太白阴经》何物,倒也并不如何,却是引得三位师兄、师姐齐齐动容。原来这李荃真人《太白阴经》博大精深,实为道家秘术集大成者,尤其所载之搏击之术更是高妙,若是习练有成,用以争雄江湖,实是天下辟易。但习此经一则年龄需幼,自小筑基;再则资质要好,否则心智不够,终究难窥堂奥;三则此经有明文训示,不得传于俗世中人,以免贻害世间。 崔破的三个师兄、师姐。大师兄静云入门太晚,二师兄静风性子太过粗豪,三师姐静叶虽然诸般合适,奈何失了童身,过不去筑基的关口,所以都知道有这样一部奇书,却无法习练,不免感叹。 崔破微微一笑道:“弟子不欲使师傅为难,弟子不习这《太白阴经》,也不习丹道之术,更不习蘸斋驱鬼之术及诸般大幻道法” 听到崔破此言,众人一阵纳闷,早有性急的二师兄静风接口问到:“师弟,这也不学,那也不学,你拜师干什么?”一番话说的众人连连摇头 崔破见师傅的脸色已是越来越黑,不敢再卖关子,急急说道:“弟子愿随师傅修习修身养气之法及轻身健体之术” 叶法持听闻此言,微微一愣,一阵苦笑,此子果然与众不同,诸般密技都不学,却偏偏要学这微末功夫,但他授徒从来都是听凭自愿选择,前三个弟子都是如此,此番自然也不能破例,当下缓缓说道:“即如此,我传你贞一真人《修身养气真诀》三卷,这轻身健体之技就由你三师姐代为师授你《三洞隐身真诀》,此诀虽然讲的是道法,但是第十三篇的那一套“凌波微步”,本是取《庄子·列子御风》本意生发而出于轻身之术,虽无能伤敌,但是进退趋合的巧妙,与佛教的一苇渡江堪称双绝。若是能习好此法,纵然是在万军阵中保的一条性命也不无可能。” 这一番话说的崔破心下狂喜:“凌波微步哇!这可是久闻大名了,虽然金老先生说了它是道家工夫,却是没有说明出处,今天居然能学到手,真是烧了高香了!学得此法,生命安全至少大大的保险了不少”崔破心下正在这般做着美梦,不合身边传来一阵破锣般的声响 “师弟,你个大男人家的,怎么能去学那种逃命的法子,不如随了我学《十力真诀》才是英雄本色,要不然,将来少不得坠了师兄我的名号”还待再说,忽然听到耳旁传来一阵冷笑,一股甜糯的声音传来:“师兄,你说什么是逃命的功夫,哼!要不要出去较量一番”顿时吓得哑口无言,那里还敢出声。 崔破也不答腔,心道:“象你一般也学成一个‘肌肉男’很好看吗?”转身对静叶一揖道:“有劳了” “师尊有命,定当遵从,只是怕你受不得那苦”一句话说完,静叶又觉得言辞太过于生硬,不免后悔,只是不知今天是怎么了,如此失态,耳旁又听到静风传来的“嘎嘎”粗笑,愈发烦闷,一眼瞪去,直吓得静风噤若寒蝉,那里还笑得下去。 自此崔破辞了藏书楼中的差事,禀明了母亲,搬到这崇玄观中居住,每日晨起吐纳养气,随后便随师姐习练凌波微步,此等妙法,入门极难。少不得受静叶一番奚落,但是往往奚落过后,又是温言抚慰,细细讲解,崔破被师姐的忽冷忽热弄得茫然不知所措,不过久而久之也已习惯,他原本是心性坚毅之人,悟性又高,只管拼命练去,三月之后,已经渐窥门径,其后进境神速。只是心下郁闷:“我比段誉那个呆子就差了那么多吗?当初也没有见他怎么费劲,怎么那么快就就练会了呢?” 这日练过步法,见师姐去了,他一时兴起,将后世所学之太极拳法融于步法之中,此二者皆出自于道家奥义,宗法自然,并不冲突。初时还是衔接不好,细细揣摩变动,多加练习之后,慢慢的已是手到脚至,配合无间。心下得意,欲待说与师姐知晓,又恐她奚落,也就做罢了。 这日晨起,崔破得师傅讲解完《修身养气真诀》最后一篇,正待告辞。谁知叶观主又走入内室取出一本薄薄的小册子递了给他,抬眼看去,却是《广济内诀》寥寥不过八千余言,附着许多的气脉运行图。 崔破一愣,不知为何师傅要给他这样一本书。 “破儿,你养气已经四月有余了,这本《广济内诀》正合你现在练习,只是此诀本是筑基的功夫,又是博大精深,进境必然缓慢,你切不可急躁,沉下心去用心修炼,将来定然受用无穷。只是要严守秘密,即便是你的师兄、师姐也不得告知,切记!”崔破虽心中诧异,但知道师傅这样安排必有道理,遂躬身应是。 此后的日子里,上午练气、演练身法;下午自在房中温习课业,熟悉《五经正义》,或者吟诗作赋,晚上则是打坐筑基。 第二十章 逃婚 山中岁月容易过,世间繁华一千年。 三年的时光就这样如水而逝。三年中崔破的养气守静工夫大有进境;于《广济内诀》的修炼也度过了最艰难的时期,到达了第三重境界;凌波微步的诸般变化已经乱熟于心,进退闪避之间游刃有余。因几年间潜心修炼道家秘技,使他的眼中更多了几分惑人的迷离之色,丰神之中更多出几分飘逸之姿,虽是粗布衣衫,却也难掩那一份风liu。 当年那个稚气未脱的少年如今赫然已是长身玉立的浊世佳公子。 这日,崔破刚刚练完身法,忽然得师弟静思来报,观外有一个叫高义的前来寻他。“莫非家里面出了什么事?”崔破心中一急,身形展动,蓦然之间,就已经到的前殿,只留下静思在那里惊诧莫名。 见到高义,也没有问出什么,只是说夫人吩咐石榴传话给他,上山来唤崔破下山一趟。 崔破不敢耽搁,禀明了师傅,也不等高义。展开身法飘然下山,只顿饭工夫,山庄已经在望,纵然是心有挂碍,崔破也不免一阵暗自得意。 待赶回所居小院,前来开门的依然是快手快嘴的石榴,此时的石榴已经年过及荠,人比花娇。三年的时光足以褪尽她的青涩,面如娇花、身形婀娜。更难得的是夫人并不过于拘管她,任其自然发展心性,也就多了一份娇憨之态。 顾不得欣赏,崔破急问道:“母亲生病了吗?” “呸呸,快用手拍拍树,谁跟你说的!夫人身体很好的”石榴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问道 崔破顿时放下心来,也不答话,闪过石榴向内院行去。入目所见,却见母亲端坐堂中,缓缓的啜着茶。背后站着枇杷,正小心的替她捏着肩 崔破上前见礼、问安后,陪坐一旁道:“不知母亲唤孩儿回来所为何事?” 崔卢氏见儿子神形俊朗、仪范非常,颇有乃父之风,心下着实高兴,又想着离别在即,不禁心下黯然。爱怜的看着崔破说道:“自当日你离家往崇玄观习艺、读书。如今已是三载有余,只不知学业如何了?” 崔破微微笑道:“还请母亲放心,孩儿并不敢忘记教诲,也不曾耽于嬉戏,迁延了学业。” “如此便好,此次唤你回来,原为本州今年拔解将近,不知你有何打算?按为娘的意思,你已年过十七,尽可以出去历练了。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这个道理娘还是懂得。这几年,族中多有看顾,也得观主照拂,一路的盘费娘已准备好了,你无须担心此事。若是决定要去,至迟两月以后便要动身,你就搬回来,由枇杷伺候着好好温温书,也肃静些,再则也算陪陪为娘。”崔卢氏满脸慈祥的说道。 崔破闻听此事,不禁感叹时光易逝,又是一年。前两年,他随师傅习艺,不愿离家应举,到如今诸般技法已有小成,均可自行习练,诸家典籍凡制举中帖经科涉及的篇文也已烂熟于心,至于咏诗作赋,更是不惧怕它,来此世借尸还魂已经四载有余了,却仅蜗居一隅,心下实也不甘。如今羽翼渐丰,诸事停当,哪里还按耐的住? 强压下心头起伏道:“母亲说的是,孩儿也拟今年赴长安应举。我明日便上山收拾一番回家温习课业。” “如此甚好,此外还有一事,为娘万分为难,依理原不该唤你回来,将来也省得许多闲话。但为娘委实不知该如何处理才好,也只能与你商量。” 崔破心下奇怪,家中有何繁苛之事,竟让母亲为难至此,惊闻道:“何事?” “你当日的同窗卢思容小姐已来咱家五天了” “哦!这是好事嘛,在哪里?为何不出来相见” 崔卢氏微微苦笑,并不答话,早有石榴在旁边接口小声道:“我的糊涂少爷,思容小姐是逃婚出来的,现在二房崔凌少爷家找她都找疯了,五天前她半夜过来时天正下着大雨,受了淋,心中又苦,一病不起,现在还躺着呢!怎么出来与你相见?” “请过大夫了吗?可曾吃药?通知族长了吗?”崔破迭声问道 石榴正欲回答,崔卢氏伸手拦住了,又是一番苦笑后道:“冤孽呀!这孩子可真是受苦了,五日前扶她进来,为她抹身换衣之时,她曾醒过来,只说是逃婚出来的,若送她回去,情愿去死。为娘的原打算让她将养一夜,待天明再去通知族长,谁知当夜她于沉睡之中只是唤你的名字,并说了许多痴话,可怜她一番良苦用心,这中间又绕了你进去,牵连太多,为娘也恐真送她回去,反坏了她的性命,以至迁延至今,又哪里敢请大夫,所幸家种备有你带回的丹药,让她退了热,这几日已是好的多了。只是心思太重,不肯好好进食,你看此事可如何是好?” 一番话说的崔破心中惊诧不已,万万想不到自己心中只是小妹的思容会为了自己逃婚,受得如此之多的苦楚,心下也甚是怜惜。当日听闻她与二房崔凌订婚时,心中还郁郁了半日,只觉这崔凌万万配不上她,今日逃婚到自己家中,又该如何处置呢?饶是崔破素日沉稳,一时间也不免心乱如麻。 心下正自沉思,忽觉有人牵动自己衣角,扭头看去正是石榴身出一只手指指向室内,想来是示意自己见去看看思容 崔破虽然性格沉稳,但并不古板、保守,后世更是见惯了男女之间的爱恨****。三年来修习《枕中素书》潜移默化之下于男女大防愈加不在意,当下转身进了内室,此房本是石榴、枇杷香闺,虽陈设简陋,却是窗明几净,飘荡着一股少女的幽香,更插有几枝灼灼桃花,倍添了几分*。 窗侧榻上躺着一位憔悴的少女,颊上遍布病态的嫣红,应和着梦中依然紧皱的双眉,虽不见了往日那明朗的气息,却更添了几分忧郁的美。 想来想去,还是决定接受前辈的建议,加上一些流行的元素,但是请大家放心,绝对不会变成修仙或者纯武侠的,他们只是作为一个元素出现。再者,每天两章的更新,本人还要上学,难度真的很大,难免有疏漏之处,请大家原谅,并请大家一如既往的支持我,谢谢! 第二十一章 情思〈二〉 崔破在榻前轻轻坐了,端详着眼前别样的思容,只觉怎么也不能与印象中往日那个梳着小辫的小女孩儿相融合,虽早知她是个美人胚子,却也想不到几年不见竟长的一美如斯。 良久,崔破方缓缓伸出手去放在她的额头略试了试。感觉并不发热,才放下心来。只是这一动作也惊醒了梦中的思容,轻轻呓语道:“石榴妹妹是你吗?我口渴。” 原来连日都是石榴照顾她,朦胧之中以为还是石榴在身边。崔破起身于几上倒了一盏备好的温水,坐回榻边扶起思容虚弱的身子靠在自己肩上,缓缓的将水喂了过去。 一盏茶尽,长吁了一口气,思容方才正式醒来。只觉自己所靠的地方又宽又厚,充满着异样的温暖,鼻中更嗅到一股清新的皂角香味,心中隐隐觉得不对,睁眼扭头看去,入目所见,正是那双在梦中无数次拨动自己心弦的亮亮的眼,只是更多了几分迷离之色。 看着这双眼,思容只觉得自己越来越小,越来越低,小到了尽头,也低到了尘埃里,但是一颗心却于这尘埃之中开出花来。 这一刻,她已全然忘却平生第一次躺在一个男人怀中的羞涩,心中只有无穷无尽的欢喜,那欢喜是那么的多,几乎要将她的心都要炸开。只觉能换来这一刻的相见,似乎所有的苦也都值了。 片刻之间,惊喜尚未褪尽,无限的委屈又浮上心头:“若是他也有我这样的心思,又怎会让我受这样的苦楚?”不觉间双眼已蒙上了雾,雾又凝结成珠,一颗两颗、一串儿两串儿源源而出,思容终于流出了她自逃婚以来的第一次泪水。 她这边梨花带雨,崔破的心中也是难受万分。“少女初恋的眼泪是最可宝贵的珍珠”这句名言,崔破后世听的乱熟却无缘经历,此时觉来,却有七分怜惜,三分心痛,不由得更侧了身子将她紧紧拥住,愈发引得思容放声大哭。崔破欲言无语,也只能轻抚她的肩头,助她缓解情绪。 一柱香的功夫,思容尽数哭出了心中的委屈与惊喜,慢慢平复了下来,蓦然想起一事,猛然坐起,捂住了自己的脸叫道:“表哥,你出去,你快些出去” “思容怎么了?不舒服吗?是那里?”崔破一惊,急问道 思容只是捂住自己的脸,并不作答,见问的紧了,方才期期艾艾的说道:“表哥,小妹已经几天都没有梳洗了,可也难看死了!你…你不许看我,快些出去,帮我唤石榴妹妹进来” “女人哪!女人”崔破一阵失笑,却也明白她的心思,微微摇着头出去了。 崔破来到厅中,却见母亲正焦急的看着自己。此事很是为难,若被他人发现思容隐匿于此,轻则得罪了族中掌权的叔伯;重则可投官治罪。崔破母子如今寄人篱下,那里担的起?只是若将她送回,不说这闲言闲语,更怕思容有不测之事,如何能够自安? 沉吟良久,崔破缓缓道:“娘亲勿忧,且待思容表妹稍好一些后,给她家中传一封书信,让他们不要担心。我再去求求师姐,让思容随她一阵,避过风头,再做打算。” “哎!也只能如此了”崔母无奈叹道 不一会儿,思容梳洗罢,由石榴扶着走了出来,受了这几日的苦,此时看来别有一番楚楚可怜的丽色。又是一番重新见礼毕,崔破对她说出了自己的打算,思容此时只要不送她回家,天下之大,那里也可去得。而且她早知道,崔破在崇玄观读书,心中自然千肯万肯,只是不免小脸红了又红,心中浮想联翩,当晚,设酒杀鸡作食,几人团聚一起,别有一番温馨与热闹。 第二日,崔破早早起身,上得山来,正逢师傅早课完毕,上前禀明了诸事,叶法持观主也并未反对,只是让他赴长安前再上山一次,至于思容的事,让他自己找师姐分说。 崔破应了,自去找师姐,到得静叶居所,强按下心头忐忑,将思容之事细细言明。闻听思容逃婚而来,静叶面色一变,只是用凌厉的眼神紧紧盯着崔破。待听到此事前后始末后,沉默良久,方才长叹一声道:“又是个可怜的女子,只希望她没有做错,你带她来吧!我自会看顾于她” 崔破大喜,谢过后,又去见了两位师兄。静云自然是温言鼓励一番,祝愿他异日能够金榜题名,颇有长者之风。又将近日为崔母所合的调养药物嘱他带回,使崔破感激不已。 至于二师兄静风,听说他要去长安应考,沉默了半晌方才说道:“你脑袋好使,又是我的师弟,此去定然没有问题,只是若是考取了,你真要做那鸟官吗?做官的可没有几个好人” 朝夕相处已经三载,崔破那里还不明白这位性情粗豪的二师兄的心结,微微苦笑道:“小弟若是侥幸能够取中,必然凭着良心做官,再说,这进士科的考试百中取一,又那里会那么容易,只恐此科不中,徒惹他人笑话” 他这一句话还没有说完,静风已经瞪起了豹眼,粗声叫道:“你是我的师弟,谁敢笑你,道爷的拳头须饶不得他”听在崔破耳中,又是一种别样的温暖。 辞别了二师兄,又去见了静思师弟,此时,说不得他要摆起师兄的架子,叮嘱静思要尊敬师长,用心课业,看到他那恭谨应答的样子,崔破心中暗爽,大大平衡了一回。又见此时的静思也不过刚过十岁,不由童心大起,说道:“师弟呀!你若是听话,待师兄从长安回来,给你带糖吃啊!”说完飘然而去,倒让少年老成的静思哭笑不得。 回到家中,见思容已是恢复了很多,怕夜长梦多,再有变故,遂决定当晚就带她上山安置,当下嘱她写了家书收好不提。 是夜,天公作美,乌云遮月。待一更鼓响,庄中早已是万籁俱静,崔破携了思容朝二郎山行去。 可怜月暗无光,又是山路,思容从小娇惯养大,那里受得了这罪,更兼一只小手被表哥紧紧握着,心跳的似要从胸膛中蹦出来,大脑更是迷迷糊糊,走路也就愈发的跌跌撞撞,就添了几分辛苦。 上得山来,来到观后侧门,早有小师弟静思在此等候,崔破未及招呼,便直奔师姐静思住处,还未叩门,只听室中有火石击打之声,亮起一盏油灯。下一刻,静思已经打开了房门。 崔破见此,伏下身去,不待思容害羞拒绝,已将她负起。思容一惊,忙忙的伸手抱住了他的脖子,崔破展开身法,向观中行去。 初始,思容小脸羞得通红,两只手臂也僵硬若死,那里敢动个分毫?不久崔破身上发热,思容只觉一股男子的气息越来越浓烈的冲进自己的鼻子,浑如迷药一般,使自己的脑子愈发的昏晕。 慢慢的,原本虚弱的思容,不堪这整夜的紧张,眼皮已是越来越重,心中也逐渐的平静了下来,只觉几天来的苦苦煎熬,至此都归为平安喜乐,便是那往日一听就要做噩梦的夜枭号叫,今夜也变的如此动人,感受着表哥的体温,不知不觉,思容放松了手臂,身子也愈发贴得紧了,只听到表哥的心跳,一声一声,逐渐与自己的融合。“咚”的一声之中,便有两颗心一起跳动。心念一动,流下泪来,只愿这山路永远也走不完;只愿这夜永远也不要过去;只愿永远伏在他的身上,数这心跳的声音。不觉之间,缓缓睡去。 上得山来,来到观后侧门,早有师弟静思在此等候,未及招呼,崔破直奔师姐静思的居住,正欲敲门,听得屋中有火石击打之声,亮起一盏油灯。下一刻,静思打开房门,崔破见她并无让路之意,心下会意,转过身去,待静思接下了思容。 崔破见如此大的动静,思容犹在梦中,并未醒来。知她这几日的体力、心力耗费太多。也不忍惊动她,只是向师姐躬身一礼,道声:“有劳”复又转身下山而去。 手指轻轻一点,使我欢喜无限 看书的时候,请别忘了点击。新人作品,极需关心,谢谢! 第二十二章 重逢 下山之后,并未直接回家,而是连夜向族学奔去,仗着身手灵活,越墙而入,将思容报平安的信丢在了先生崔知节的院中,复又连夜赶回。 此夜虽然劳累,但却是他习练轻身术以来的首次展示,心下得意非常,颇有江湖豪侠的快感。只恨不得赶紧出现一个拦路的劫匪,再加上一个落难的公主,这样的夜晚将是多么的完美呀! 此后的两月,崔破在家中温书,每日早起练功不辍,偶尔也去定州城中,或至学堂,参加一些文会,通通消息。家中自有母亲为他整理行装,思容也随了静叶出游幽州暂避风头,倒也无须担心,日子过的很是惬意。 这一日,崔破早起,念及今日须到州中领取拔解状及通关“过所”〈类似今天的介绍信〉。梳洗罢,依旧一袭布衣白衫前往州城,到得府衙,天尚未午,请教一曹吏后,才知午时设宴款待今年拔解的贡生。“过所”等物在宴后一并发放。 出了衙门,见天时尚早,自往坊市行去。他本无目的,也不要买些什么,只是随意走走,不觉来到专卖胭脂、女红的街市,正待转身要走,又想到难得来此一次,又是即将出门远行,也应该买些东西捎给母亲、石榴、枇杷及思容才好。 当下打定注意细细看去,在一家绸缎庄前,见有各色绣花锦帕,丝质不俗,绣工也很细腻,而价格公道他也承担的起,遂定下心来,仔细挑选。 “呦!这不是崔公子吗?怎么到了胭脂街”声音甜腻醉人。 崔破扭头看去,入目处首先便是一片凝脂也似的雪白及曼妙的身姿,却不是那尽占风liu的顾五娘更有何人?她身后跟着一位淡黄罗衫的女子,此时正满脸通红的垂首用细若葱兰的手指绞着锦帕。她站在成熟的五娘后面,亭亭玉立,倒也别有一番清新之态。 崔破行了见了礼后道:“数年不见,常自思念五娘的无双歌技。不想今日能得偶遇,只是五娘愈发的美艳了。” 顾五娘心下一阵诧异,没想到当日那个话也不肯多说的少年才子,今天再见时,嘴上倒象抹了蜜一般。细一打量,三年前那个稚气未脱的少年如今已是长身玉立,少了一份木讷,虽是一身粗衣,却怎么也掩不住那一份飘逸之姿,尤其是那一双眼,黑的仿似天空中最深的雾,却又亮如最璀璨的星,一盯着看,便忍不住的要沉下去、沉下去。长长的黑发并未挽髻,只是用一条衣衫同色的布条缚住,更有一种简单的潇洒。整个人看去,竟似出家人一般有出尘之意。 五娘心头一动,暗道:“好一个美少年”一想及此,瞟了一眼身后,却见随她一起的弱衣依然羞红着脸不肯抬头,心下一叹:“这一份相思可怎生解得?” 她心中如此思量,嘴中却道:“五娘已是老了,倒是小妹弱衣近年琵琶之技大有进境,嗓音亦可。公子天纵其才,若是肯做绝妙好辞,我飘香居定然倒履相迎公子。” 一番话说得崔破口中逊谢不已,却听五娘复道:“前几日听凌公子言及你在崇玄观中读书,绝少下山,今日又是为何有暇来这胭脂街,还是买这些女儿家的饰物,恩!”这一声尾音只拖得缠mian悱恻,无尽之意都在其中。 崔破心中一荡,解释了今日之事。 闻听崔破欲赴京科考,五娘脸上一黯,斜眼向身后瞟去,只见弱衣绞着锦帕的手猛的一顿,复又更为用力,以至手都失了血色。 “我的傻妹妹呀!你可是身在贱籍之人,怎么能动这样的心思”五娘心中叹息,嘴中回道:“正好我等今日应使君大人之招,为此次宴会进献歌舞,大家一起同行如何?” 崔破欲待拒绝,抬头见到五娘那一双颇堪玩味的眼神,心下道:“何必效那腐儒之行”脸上微微一笑:“如此叨扰五娘了” 五娘让他稍等,带了弱衣进了另外一家售卖胭脂的店铺,不一会儿出来后,唤了崔破一起向坊外行去。三人男的飘逸、女的俏丽,又是在这女子集中的胭脂街上行走,少不得引来阵阵啧啧赞叹之声。有识的五娘身份的,不免要骂上两句:“贱籍女子,也敢如此招摇” 五娘一瞥之间,见崔破绝无扭捏之态,当下心中更是看重,复又扭头看了看自己疼若亲妹的弱衣,心下一转,涌出一个主意。 出了坊门,见到正街路旁,停着三辆辎车。原来五娘应召带教坊中各位姑娘歌舞助兴,却走的急了些,落下了脂粉,中途停车购买,正好遇见崔破。 三人向为首的那辆车行去,另两辆车上的女子纷纷卷起帘子对他指点评论。崔破并不答话,只是微微一笑见礼,更惹得一阵叽喳声起。间中传来一句:“好英俊的小哥儿” 来到车前,崔破先自搀着五娘上了车,只觉隔着一层轻纱扶着的肌肤滑腻如玉,再见到那曼妙的身姿,心中竟是微微发热。复又扶了弱衣上车后,也一并上去了。 此车原是五娘专用,最是小巧,此时上得三个人来,空间愈发的狭窄,蜷曲着坐在车门口,随着五娘的一声吩咐,马车隆隆的向城外园田居行去。 行程将尽,忽听五娘言道:“不知公子欲何时动身赴京” “此事还需与家母商量,大约三五日后起行” “却不知公子今日宴后,还有什么安排?”五娘追问了一句 闻听此言,崔破微微一愣道:“这倒不曾” “即如此,今日宴后,还请公子到飘香居一行,妾身愿与弱衣合奏一曲,为公子一壮行色,如何?” 崔破欲待拒绝,又不愿她们看清了自己,再则五娘对他实在有一种莫名的吸引力,又喜欢她的绝妙歌技,遂点头应承下来。 不一刻,到的园田居门前,崔破自下了车向内行去,五娘一行却向侧门转去。 您的手指一点,换得我欢喜无限! 看书的时候,请您也别忘了给我推荐;没收藏的,也请您收藏一下。 很抱歉,我的书出现了致命的硬伤。真的很抱歉。 第一卷已经结束,也很遗憾的是不可避免的出现了不同的女人,尽管这是由误会造成的。 我不想删除她们,主人公目前的情况注定了他在大唐这样的一个时代不可能只有一个女友。 但是我会注意,这里不会出现色情描写,我保证。 我是一个新人,这是我的第一部小说,请大家包容,批评我的错误,但是请不要抛弃我。 另外,衷心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谢谢 第二十四章 快意 崔破推门进去,却见门后别有洞天,却是一个后花园,占地更是阔大,尽有常乐坊半坊之地。缓步走去,园中竟有一个人工的新月型小湖,湖旁遍植各色树木,在这花木掩映之间有一处小小的居所。 崔破欣赏着美景缓步走去,行的近了才发现那一栋居所乃是翠竹建成,也曾历得几番岁月,不少地方已经是青黄颜色,却不掩其美,反使它多了几分古拙自然之意。正门匾上书有“翠竹精舍”四个泥金行书。 崔破方待拾级而上,忽然听到精舍中传出一阵清脆的琵琶声,曲调雍容,饱含着明快的情思,琵琶声声中有欣悦,有倾诉,崔破只听的击节称赞不已。疾走两步,近得屋来,入目处是一位身着淡紫绫衣的少女,盘膝跪坐在雪白的波斯地毯上,一头黑发任其自然的流泻于肩头,半侧着身子怀抱一支曲颈琵琶,崔破所站的角度也只能见到她那曲线完美的侧脸,美丽的眼睛半闭着,似乎自己也深深的迷醉于美妙的旋律之中。最夺人心魄的是那一支轻拢慢捻抹复挑的纤手。未着豆蔻的手纤细而又圆润,它灵活的舞动,似乎是音乐的精灵,散发出一种令人窒息的美。 室中全无锦凳,仅在四周随意的散放着一些动物皮毛制的垫子,看来是效仿的胡人风俗,崔破掷了鞋,仅着白袜坐在右角的垫子上,背靠着竹墙。腿也自由随意的伸展开。 此时琵琶曲调更趋明快的跃动,节奏分明是在叙说无穷的喜乐。崔破略闭了双目,手指在膝上合节而击,只觉如同回到后世一般,轻松惬意,心中一片空灵,全然随着琵琶声声自由的游荡。 不一时,一曲作结。崔破只觉意犹未尽,却见那紫衣女子欲要放下琵琶起身见礼,忙轻轻挥手道:“弱衣姑娘神乎其技,还望为我这俗人再奏一曲” 弱衣自上午见了崔破一面,心情再也不得安宁,以至于中午宴会的献艺也取消了。回到精舍细细沐浴后,便满怀忐忑的等待崔破的到来,及至在精舍中见到三年来始终无法忘怀的人儿白衣儒服的洒然而来时,心跳动的怎麽也按不下去。 亏得五娘知她,让她奏一曲《杨柳枝》以为迎宾,琵琶声起,她果然沉入其中,甚至不知崔破是什么时候进来。见到崔破无羁的坐姿,潇洒的风神,沉迷的姿态,弱衣只觉他虽然有了许多的不同,但是那种感觉依稀还是三年前的那个“人在天涯”的美少年,一时间心思有些恍惚,竟不知今昔何夕。 闻听崔破此言,心下一阵欢喜,庆幸得眼前人堪作知音,也不枉自己这几年来苦练琴技,却又心头迷茫,该奏一首什么样的曲子呢? 心头还在这般思量,手指一动,丁冬声起,一曲《有所思》已经缓缓而发,此曲最是婉转低回,细细倾诉说不尽的缠mian之意。隔壁房中有歌声合韵而起,发音怪异但入耳却宛如天籁。崔破凝神听去,原来是一首用吴侬软语演唱的吴地民歌: 妾做春花正年少,郎做白日在青天,白日在天光在地,百花谁不愿郎怜? 承郎顾盼感郎怜,谁拟欢娱到百年,明月比心花比酒,花容美满月团圆! 最后的一句更是叹之再三,方随着收拍的琵琶渐收渐止,虽歌已尽,却意无穷。 崔破感叹良久,方朗声道:“五娘、弱衣曲歌双绝,真真是余音绕梁,小子幸甚何哉!今日得闻如此佳妙。不过二位可也是害我,这一番可真是要三月不知肉味了!” 他这话直说得厅中的弱衣及正走入的五娘轻笑不已,却也解了弱衣的羞意。当下崔破也不站起径自言道:“两位见谅,在下为佳音迷醉,欲起无力,二位俱是雅人,必然不会以此罪我。 弱衣并不接口,依然是五娘笑道:“人言崔家十一郎才冠定州,事母至孝,但最是个少年沉稳的人,没想到还有如此洒脱的一面,若是让那许多闺阁中的小姐们知道,崔公子的大名怕不是要更加的响亮了” 崔破微微一笑道:“五娘谬赞了,非是小子惫赖,实在是今日到了这翠竹精舍,心下万分松爽,再不愿效那平日里正言正行模样,今日二位所见才是原本的我呀!”说完三人对视一笑。 随后五娘与弱衣自内室取了一张檀木小几,置了几样果点于厅中,一边赏那*一边对饮。崔破见那酒色碧绿,知它本是由发酵的酒曲压榨而成,因未经蒸馏,故而度数不高;又因过滤的缘故,酒中难免漂浮一些碧绿色细小的酒曲,故以绿蚁酒为名。 酒的度数不高,崔破也就不以为意,加之今日实在高兴,遂放量而饮。其间更有弱衣口中轻吟:“新醅绿蚁酒,红泥小火炉。借问十一郎,能饮一杯无?”频频劝饮,惹的崔破苦笑连连。原来这本是午宴将歇之时为劝刘使君饮酒而戏作,没想到如今引火烧身,也只能却之不恭了,只是那一种神态引得二女娇笑不已,却也让崔破自己大饱了眼福。 时光流逝,不觉已是红日西斜,见天色已晚,崔破起身要走,却为五娘所阻:“如今天色已晚,公子又有了几分酒意,如何能回?我早谴了下人去府中禀明了老夫人,言说公子今日参加文会,明日再回,但请宽心安坐,明日再走不迟” 见崔破犹豫未决,五娘翻然作色道:“莫非公子是嫌这烟花之地污浊了你的身子”此语一出,崔破还如何能走,安心坐了,听弱衣再奏琵琶新曲,趁此时机,五娘重整菜肴,并取出一瓶产自富平的“石冻春”置于几上,随后悄然而去张罗前院的生意不提。 这一番弹奏直到月上柳梢儿,崔破唤过弱衣将几案抬出厅外檐下,共赏新月。弱衣殷勤劝酒道:“这出自富平的‘石冻春’被誉为大唐七大名酒之一,产量极低,虽是小小一瓶已是价值数十金,平日里姨娘爱惜的紧。没想到今日里拿了出来,公子可要多饮几杯,才不负了这美酒和姨娘的一片心意” 崔破听得好奇心起,拿了过来,打开泥封,见酒色作橙红,有一股诱人的异香,虽是腹中旧酒未消反而愈发渴饮。又有旁边弱衣殷勤相劝,不一时竟将这一瓶饮的点滴也无。 崔破几年来时时紧张,害怕本性过多的外露会引得周围人的怀疑,后来虽然已经被接受,却自知自己的许多想法若是不加拘束的在这个时代表现出来,必然要被视作异类,不免带来许多不便,更怕惹得那个苦命的“母亲”担心。所以总是在心中告诫自己要作为一个唐朝的少年出现。他这般用心良苦,虽然帮助他顺利的度过了新旧身份的交替,并能够在不惹怀疑的情况下,挣下了偌大的名声。但是终日的压抑就是他付出的代价。而这种苦闷更是不足,也不能为外人道。心底实在是淤积的很了,想到过几日就将离别这令人窒息的所在,去一个完全没有人认识的长安,从此天高海阔,这一份解脱的快意使他惊喜欲狂,做事也就更依照本性而少了许多往日的顾忌,洒然自若的来到这烟花之地,慷慨豪饮,只觉这实在是这四年来第一快活的一天。 书写到这里,已经十余天了。本卷还有一章就行将结束。说实话,我自己也不满意,这不是我心中、脑海中构思的大唐。也是直到今日,才深深领会什么叫眼高手低。感谢大家的批评指正,新人新书,还请大家继续关心支持。最后再烦大家一句,看书的时候,请您也别忘了顺便投票。 第二十五章 醉酒 夜风吹拂,丝丝凉意透衣而来,吃这风一吹,更激发了崔破今日因三次豪饮而叠加的酒意。醉眼看月,寒月也愈发的朦胧,更添了一份异样的凄美,一时心中有感,呢喃着索了玉萧,便跌跌撞撞的向阶下行去,弱衣也顾不得羞意,紧紧的上前细心的搀扶住。 走到阶下不远的一株桃树下,已是全身乏力,崔破就势靠在那树干上,抬眼直直的望着月亮,各种思绪纷杂而来。抚萧而奏,那一曲《水调歌头》飘然而起。弱衣初时只是搀扶着崔破的臂膀,及至崔破抚萧,便只能抓住他腰间的衣衫。 耳中听着凄迷的萧音,眼中看着眼前的人儿,月亮的清辉淡淡的洒在他的身上,弱衣眼中原本白袍的少年身上,竟然反射出金色的光辉,刺痛了她的眼。和着萧音口中喃喃自语:“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只觉心中突然升起一股莫名的痛,越来越烈,那一句“此事古难全”竟是再也念不出口。身上的丝衣也不胜这月夜的寒意,不觉向那散发着无穷光热的少年靠去,每靠近一分,寒意便少了一分,只是心中却是愈发痛的无以复加,再也忍不住,任那一滴泪珠沁出眼角。 一曲即罢,崔破醉眼朦胧的低头看去,只见依偎着自己的少女清丽的脸上珠泪点点,依稀便是当年那个爱过、伤过的倩影,心念一动伸出手去,轻轻的拭去那点点晶莹,复又一把抓住她的手,摇晃着转身向湖畔奔去,口中犹自叫道:“若怡,若怡,我们看月亮去”言未尽,脚下吃草根一绊,就此跌倒,下一刻竟是倒在这柔软的草地上沉沉睡去。 醒来时,崔破发现自己正独自睡在一张宽大的榻上,入手处锦被柔滑,窗外明月高挂,隐隐听到远处的“更、更、更”声。喉中干渴欲裂,更要命的是胸腹之间有一团猛烈的火焰炽热的燃烧,取过榻前的一小杯水喝了,却是不够,反而愈发的燥热了,头也是昏昏沉沉的。 耐不住那焦躁,赤着脚,崔破起身向外行去,想要寻觅一些水来解渴,一步三摇的来到正厅却遍寻不见,此时耳中忽然听到右边房中隐隐传来淅沥的水声,昏晕之下径自徇声而去,到的门前,更是不假思索的推门进去。 入得房来,第一眼看到的便是一个硕大的扶风,眼光略一转动,却是一团耀眼的雪白,那细腻的肌肤、丰满的曲线、以及惊愕下微微张开的红唇……这具峰峦起伏的女体竟是无一处不散发着最为撩人的诱惑。 崔破一惊,但是还未等他恢复神智,胸腹间的那一团烈火轰然爆发,只将他所有的冷静与理智炸的粉碎。赤红着眼的崔破猛然发力冲去,将那一团雪白紧紧的抱住,顿时一片清凉,至于耳边传来的喝叫竟是半句也没有能听进去。 怀中的人儿虽是竭力挣扎,又怎及崔破力大,臻首摇动之间,红唇已被紧紧han住,渐渐的挣扎的力量越来越小。此后的记忆在崔破的脑海中便是一片冰与火的交融,只隐隐记得,似乎中间曾听到一声惊呼,怀抱中另有一种别样的芬芳和阵阵啜泣之声。 再次睁开眼来,崔破只觉全身无比的松爽,只是耳中还有低低的抽噎声,几疑自己犹在梦中。仰头看去,却是衣衫凌乱的弱衣依着榻角缩作一团,抽噎声正是从那里传来。 崔破心下惊异,撑臂欲起,却感觉碰到一片粉嫩的娇腻,扭头看去,却是慵懒迷人,正做海棠春睡的顾五娘,一头乌发半遮住裸露的削肩及嫣红的脸庞,黑白红三色对照之间更是一种逼人的艳媚。再微微掀起被角,见到的是全身未着丝缕的自己,当下那里还不明白? …………………… 走出飘香居的大门时,崔破依然是坐在老孙头驾的那辆辎车上,不同的是身边却多了一位永远都是那么楚楚可怜的顾弱衣。想到这一天的变化,崔破只觉简直就是最不可思议的迷梦,不由得又想起那个即将远行的罪魁祸首------让人又爱又恨的五娘。 原来自当日弱衣第一次见到崔破后,从此心中就再也放不下这个白衣的少年,三年时间,随着年龄渐长,情思渐开,这一份心思不仅没有消亡,反而愈演愈烈,竟至深入骨髓,再难自拔。但是自伤身世,不免终日郁郁,人也日渐消瘦。她这一番心思,五娘又岂会不知?她别无亲人,这几年都是弱衣与她朝夕相处,爱如亲妹,实在不愿她走自己的老路。再则也深觉那崔家公子才学品行俱佳,足堪良配,所以虽然口中一边叫着冤孽,一边少不得替她设法。 原本她从刘使君处已为弱衣求得了脱籍文书,但是崔破虽然家贫,却是出身于世家第一的崔家嫡系,而这崔家百年来绝少与平民之家通婚,更不要说是出身于贱籍的弱衣,便是做妾也不可得。所以一直未有进展。本想再缓缓图谋,但是昨日听闻崔破即将赴京,这一去又是关山万里,中间更有无穷变数,那里还等得急!不得已之下,邀了崔破到这飘香居,更安排在幽静的“翠竹精舍”中,谴走侍女,以便行事。那一瓶“石冻春”酒中放有摧情的药物,以五娘的眼光看来,崔破此子定然不是那等薄幸的负心人,在别无它路的情况下,为了弱衣的幸福,自己也只能做这没皮没脸的事来赌一赌了,但是未想到的是,崔破几年来修身养气,更得《广济内诀》修炼,体质大异于常,药效发作的时间就有了偏差,结果将五娘自己饶了进去,等弱衣听到响动前来查看时,也未能幸免。 不过此后结果诚如五娘所料,崔破虽然心中别扭万分,但也答应好好照顾弱衣,五娘知道能进得这百年崔家的大门已是千难万难,要作正室那是绝无可能,所以倒没有以此相逼。只是五娘自己的花籍已被刘使君转去扬州,即将起程,不能再照顾弱衣,而留在这飘香居则更是不妥,所以让崔破将她带回家中,崔破即将赴京,家中只是三个女流,倒也不会引来许多闲话。 回到家中,少不得一番解释,为顾惜弱衣,崔破只说自己一时酒醉做下了这错事。崔母原本心善,又见弱衣姿容秀美、品性娴静,又是事已至此,也不愿儿子为难,虽然心底对她出身贱籍不能释怀,也就未出恶语的默认了。反倒是那石榴、枇杷见少爷只是出去了一天就带回了一个活色生相的美人儿,还做出了那等羞人的事,也不知触动了什么心思,揪然不乐,但她们到底心地良善,倒也没有什么出格的举动。 此后五天,因静叶带着思容云游未归,崔破仅上山去辞别了师傅及两位师兄,少不得一番细细叮嘱,师傅给了他一封写给崇唐观主的引荐信,大师兄静云则给了他许多远行必备的药丸,至于二师兄静风吗?则给了他狠狠的两拳和一句话:“师弟,你出去行走,可不要被人欺负,坠了师兄的名头”直让崔破哭笑不得。 拜别师门,崔破又去了族长及先生家,也就没有了什么事情。就去与那匹被石榴取名“花花”的连钱马一阵厮混的熟了,因为有轻身术的功底,自然就很快的掌握了驭马之术,虽然不精,但也堪作远行了。 唯一尴尬的是他不知道该怎么样与弱衣相处,虽然在心中也是恼怒她们使出的手段,但也极是可怜她的身世遭际,再则也感她对自己的一片如海的深情,三则刚有肌肤之亲便要分离,即便是非己所愿,但是心下也难免隐隐有愧疚之意。但是毕竟两个人相处时间太短,崔破对她虽有欣赏之意,却全无男女之情,如今有了突然有了这般亲密的关系,要待如何相处?崔破心下烦恼不已。这种心绪一直延续到他动身赴京那日。 大历十年春末定州城外漫水河畔十里长亭 长亭之外,杨柳依依,在这杨柳之间,丛丛芍药花正艳艳盛开,崔破依然一身粗布儒服,这儒服虽然式样不改,但是为了更利远行,于袍袖、腰腹处多有紧缩。虽然少了飘逸之姿,却更多了几分矫健、英豪。 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 该叮嘱的话昨夜已经叙说了无数遍,及至此时别离之际、满心伤悲之时,竟是无语凝噎,那里还说的出口一言半语,只怕是言未出口,泪已先流。 崔破也是满眼不舍的望着泪眼朦胧的母亲三人,虽然他压抑已久,迫切的想要去外面这新奇广阔的世界自由翱翔,但是这里毕竟是他后世今生唯一的“家”,只有在这里才有人世间最真挚的温暖,四年相处,一朝离别,情何以堪? 崔破强按下心头离情别绪,躬身跪于母亲身前,重重的三叩首,所有的不舍与情意都已尽在其中,然后起身来到石榴、枇杷身前,深深的看了她们一眼,在她们惊诧的眼神中,伸出手与二女一个紧紧的拥抱,轻轻的在她们耳边叮咛了一句:“照顾好母亲、照顾好自己”。 微微犹豫片刻,最后他轻轻的走到稍稍站在一边的弱衣身边,只见弱衣吃那河风吹拂,身上的衣衫飘飘欲举,再加上满脸的离情,当真是弱不胜衣,楚楚可怜。 此时的她手中拿着一茎自道边树上折下的柳枝,见崔破近得前来,先自言道:“我这几天很快活,我总算见过了崔郎长大的地方,这里的一切三年中我想象了很久!今天总算见到了,只是可惜我却不能给崔郎梳一次头,我可是练习了许久的呀!”言至此处,弱衣的脸上现出无尽的遗憾之意。 待得片刻之后,微微出神后的她续又言道:“我知道十一郎心中难免轻贱娘姨和我,但是我却是很感激她,即便不为了这多年的照拂之恩,我也要感激娘姨使我能够与崔郎在同一个屋檐下共处了这几日,小时,我亲娘曾经请王屋山来的道长替我相过一生的祸福机缘,但是娘亲却总是不愿说给我听,今天我却全然明白了,即便将来没个好结果处,那也都是命!须怨不得别人”说这话时,她那清丽的面容上丝丝现出强压不住的凄苦之色。 不待崔破有所表达,弱衣将手中的柳枝递了给他缓缓道:“柳树最是易活,无论南北,插下即可成活,此去关山万里,唯愿十一郎能够如同这春柳一般,随处可安;再者柳留谐音,更希望郎君知道,在弱衣的心中,实在是希望能永远不与十一郎远离,也就不用承受这撕心裂肺的别离之苦”在这别离之时,她说话也不复往日的羞涩,只是将眼睛紧紧的盯着崔破,将心中的一番深情尽皆道来,待说道最后时,虽然极力忍耐不愿哭出声来,但是莹莹的泪水却再也无法控制,滑落下来。崔破听得一阵心酸,又是感动,猛然上前,紧紧将她拥在怀里,想说点什么,嘴中却喏喏的发不出声音来。 片刻之后,崔破猛然转身,抓过石榴手中的缰绳,翻身上马,猛然挥鞭,一骑绝尘直向长安行去,只留下空中那一滴飘飞的泪珠和弱衣的喃喃低语:“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看着那渐行渐远的身影,泪水愈发不受控制的奔涌而出,点点行行,浸湿了随风轻举的丝衫。 〈第一卷终〉 亲爱的读者们:第一卷终于结束了。书的好坏欢迎您的批评,只是想请您能不能看看您的书架上也给我留个位置,不是急功近利,实在是一卷结束后,我在看看我的收藏数,低的让我自己都脸红,再次恳请大家帮忙收藏一下。谢谢哪! 第二十三章 得马 “又是一年桃花开”崔破漫游在大好春guang的后花园中,见到灼灼桃花,想及三年前,自己在此盗他人之作,成自己才子之名,不禁微微苦笑。 略看了看桃花,便有家丁来请,行至前院厅中,此处早已是喧闹异常,所幸此厅宽大,倒也并不显得拥挤。因崔破的拔解是直接推荐,并未参加州中的考试,因此厅中许多人并不熟悉。本族之中,除了几个叔辈,那崔凌也在此地,二人略一对眼,崔凌“哼”的一声扭过头去。 崔破与认识之人寒暄毕,欲待就坐时,却见身旁的是崔凌,不免心下别扭。只是这种座次的排列,都是叙了辈分,又叙年齿的结果,换坐甚是麻烦。 正在为难之时,却听厅中首座上的刘使君唤道:“崔贤侄,来这里坐。”崔破心下一松,走向中央一席。 还未走近,就听刘大人道:“早听说崔家十一郎三年来于崇玄观潜心读书,绝少下山,故而一向少见。今日看来,倒是愈发的英姿勃发了。此次科考,贤侄磨剑三载,想来必能一举成名,扬我定州声威”一番话引得众人随声附和,崔破也只能逊谢不已。后按照刘使君提议,代表今年赴举的学子,坐在了主席的下首,与崔凌隔了开来,只引得其他学子又羡又妒。只是才不如人,徒唤奈何! 刘使君一番致辞后,宴会开始。众举子踌躇满志,又有美妙歌舞可赏,自然愈加的意兴揣飞,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五娘不曾出场,不过倒也不扰酒兴。酒酣耳热之际,不免又要吟诗一番,更是恰逢刘知州五年任满,吏部考功司以“清慎明著”上奏,又得少府监卢大人举荐得以迁任扬州知州,虽然都是知州,不过却由从四品下阶一跃成为从三品的绯衣大员。跨过了为官生涯的一大坎儿,得以位列“清望”,而那扬州更是天下第一等的富庶之地,当真是一大喜事。所以今日这诗的主题也就被定好了调子,自然少不了依依送行、夸耀政绩。 只是席中诸多诗作无甚新意,用典也是大同小异。崔破来此数年,平日里也耳闻刘使君为官清廉,治政也颇有能力,使合州百姓几年来并不受太多苛扰,在这中唐的官场,实在是难得的良吏,又感激他赏识自己,见到有个空隙,起身执杯道:“自使君大人牧守本州以来,可谓是四境清平、百姓安居,今小子后进,亦有一诗送赠大人” 众人知他才华,是故此言一出,满厅寂然,听他缓缓吟出后世郑夔的名作:“衙斋卧听萧萧竹,疑是民间疾苦声。些小吾曹州县吏,一枝一叶总关情。” 吟诗方歇,已得众人交口称赞,更有旁边的方善人抚掌笑曰:“好一个‘疑是民间疾苦声’好一个‘一枝一叶总关情’”此二句已尽道出我定州四方百姓心声。使君大人定需满饮此杯,一慰崔公子少年高才;二慰我定州百姓的拳拳之心。” 这刘使君奉儒守官之家出身,入仕以来治政清明,常以“不违家风”四字自诩,值此卸任别赴之时能得此言相赞,实是生平乐事,足可安慰了。更知崔破虽年少,但已才名盛传,就是宫中天子也知其名,又是出身世家,人物风liu。他日必将名传天下,今日此诗绝妙,异日诗以人传,反而成就自己的一番令名,怎不快意,当下满饮一杯,众人轰然叫妙。 刘使君放下掌中杯道:“十一郎少年俊彦,禀性至孝,今日宴后治装赴京,本官无别物相赠,恰逢前日有蕃商送我‘连钱马’一匹,今日就转赠于贤侄,以充脚力” 崔破对这种喜欢称呼排行的习俗颇不习惯,但也知道这是表示亲密的一种方式,风俗如此,也就由不得他了。又闻使君赠马,心下着实欢喜。自安史乱后,天下刀兵四起,马价腾贵,他家那里能买得起,有了这匹坐骑,这千里之行就易走的多了。当下也不客套,道谢一番,便即收了。 又小半个时辰,酒宴已近尾声,自有差官奉上红绫托盘,刘知州取出二十四分拔解状及通关文书一一分发,更加抚慰、激励一番,更激起众举子一颗火炭儿也似的心,方结束宴会。 众人相互作别,刘使君又特别唤出一名家人带崔破前去牵马。崔破随那家人来到马厩,只见那匹连钱马身长八尺,鬃发乌黑亮泽,全身毛结而成绺儿,又团成铜钱之状,因此得名。虽然不是时人最喜欢的“青色连钱”,但雄壮更有胜之。牙口只在四岁许,刚刚长成,神骏非常。崔破心下暗喜,不禁趋步上前接过缰绳,细细抚mo马头,名马通灵,知他欢喜、爱惜之意,也是亲热的嘶鸣,伸出粗热的舌头舔他的手掌。 崔破牵马走出庄门,正欲去坊市购买鞍瓒等物,却见门口停着一辆马车,正是他来时所乘,原来是五娘遣来接他的辎车。崔破于车后系了缰绳,随后上了马车,车夫老孙头一抖长鞭,掉转车头向城内飘香居弛去。 不一时到了常乐坊,此坊正是定州城中官家教坊与私妓聚集之地。入得坊门左手第一家便是飘香居,门面装饰并不堂皇,甚至不及许多私家妓馆。 崔破下了车,循了正门进去,绕过照壁,入目处是一个极其阔大的天井,两旁遍植桃花,正是当令时节,满院芬芳。主路两侧排列着十余口硕大的花缸,其时荷花未发,颇有许多小小的金鲤、红鲤悠游其中,偶一跃动之间,反射出太阳的光辉,悦目之极。 正在此时,走来一位小厮模样的人物,戴着一顶团花帽,脸上有一个极其醒目的酒糟鼻。走近时先唱了一个喏儿,然后道:“午时刚过,这位公子前来寻芳,怕是早了些,姑娘们都是刚刚午睡,要不请您先回,过两个时辰后,见门口挂了红灯笼后再来不迟” 原来唐时官家教坊也准许官妓接客,以贴补用度。只有极少数那些色艺双绝的,因为要留用接待官家客人,才不用如此。是故会有小厮的这一番话。 崔破闻听此言,真是哭笑不得,只得道:“五娘约我到此”还待再说,那小厮已急急接道:“原来您就是这定州第一才子的崔公子!小人真是瞎了狗眼,公子丰神如玉,五娘她老人家也早有交代,我竟然不识,着实该打……” 崔破听得心下一愣:“我何时有了定州第一才子之名”见周围有一些未曾午睡的姑娘正围了上来。不及细想,忙从怀内掏出十来文铜钱放在那小厮手上道:“还请小哥儿带我去见五娘”那小厮迭声称谢,转身头前带路向内行去。 进得正堂,堂中之物多为楠木所制,发散出淡淡的和着胭脂味的木质清香,两边壁上挂着许多字画,只是无暇细辨为何人所作。各个胡凳之间的几上放着压金丝的大肚瓷瓶,有的插着艳艳桃花;有的却是来自异域的孔雀翎。堂中宽大的廊柱之间,多以粉色轻纱隔开,更添了几分温柔的朦胧。 正堂中央靠后的地方有木制楼梯通向楼上,崔破本以为还需上楼,却见那小厮径自绕过楼梯,来到堂后一道侧门前站定对崔破道:“五娘就在里面,便请公子自去”说完施了一礼转身自去了。 第一章 偶遇〈一〉 “上马不捉鞭,反折杨柳枝。蹀坐吹长笛,愁杀行客儿。” -------《汉乐府民歌·琅琊王歌辞》 崔破上马沿官道径自向西南而行,穿新乐县,便到恒州地界的新市镇,次日,自新市过滋水已然到达恒州州邑所在的真定城。这几日行路间,崔破因是第一次出门远行,经验不足又难免新鲜,再者也有借此排遣乡愁的想法,是故纵马一味向前,又加之花花一解牢笼,任其驰骋,愈发恣肆,狂奔不止。所以难免往往错过了投宿的驿站,也就有了两次寄宿荒山的经历,自感觉全然不是书中描写的豪侠生活那般浪漫,待到了这真定城中已是人困马乏,也就打定主意要好好休息一番,再行上路。 验过“过所”进得城来,崔破于城西找到驿馆,这驿馆本是为方便过往官员住宿及军情传递所设,因他是赴京赶考的举子,所以倒也能在此谋得一席之地,只是那驿中小吏见崔破粗衣布服,没什么油水,不免黑嘴黑脸,此事古今亦然,崔破倒也不以为意。 安顿好了住宿,崔破梳洗罢,出得驿馆,在这城中闲游,见此城与定州城中形制差相仿佛,只是往来的异族之人要少上许多。一时走的倦了,腹中也是饥饿,他这几日都是啃那干粮,嘴中无味,不愿再草草将就,便走到路边一家酒楼想要饱餐一顿。 上得楼来,见此店倒也干净、雅致,因为离饭时尚早,所以只有寥寥几人,崔破检一个靠窗的位子坐了,略略点了几样小菜,一边食用,一边欣赏滋水两岸的美景,倒也快活。 正食用到中间,忽然听到耳边传来喧哗之声,扭头看去,原来是那店家正在奚落一位客人:“是,是,我知道您老有钱,更有许多阔朋友,那就请您老就赶紧会帐吧!哦?钱丢了!啧啧,看看您老这穿着,且不说有没有钱,即便是有,恐怕也没有个放的地方吧!我恒州城中的那些偷儿们什么时候这么没了眼力价儿,竟然连您老这样的有钱大爷也能下得去手,也不怕臭了手,坏了财气!……” 那店家真真是好一张如刀利口,却不闻客人的申辩之声,崔破心下奇怪,不由得朝他细细打量,只见那客人眼小鼻耸,颧骨暴突,形容甚是丑陋,在这初夏天气,身上穿着短褐衣、犊鼻裤,脚上仅光脚踢拉着一双沙巾藤鞋,倒也难怪这店家会如此说他,此时那客人的脸已经憋的通红,嘴唇急剧开合之间,终于吐出一句话来:“你…你…这狗才…休…休…要…欺人…太甚”原来他竟然是个口吃。 那店家原本就是满肚子火,此时听得眼前这个吃白食的穷鬼竟然还敢骂他,更是火冒三丈,大喝一声:“来人,把他给我叉到后院灶房,让他给我洗碗碟去,洗不出来这饭钱,休要想走!” 随着他的一声暴喝,楼下的厨子们,跑堂的上来了一群,围住那客人便要动手。 “慢…” 店家并众人扭头看去,却是坐在窗边的一位客人,虽然衣着普通,但是人物风liu,气质飘逸,不是崔破更是谁人? 原来崔破初时还倒是吵吵便了,此时见事情愈发闹的大,一则可怜那客人,更兼刚才打量之间,见此人气宇很是不俗,不愿他受此大辱,故而出声拦阻。 “这位店家,开门做生意本是和气生财,何必动如此大的怒气,这位客人的钱钞算在我的帐上,你也就不至于损失了,这事也就抹平了如何?”崔破温言劝道。 店家开店,乃至今日的发怒,不过都是为了一个财字,此时既然见有人出面做了冤大头,还有什么好说的,也就领了人下去,只是临走之前少不得要再挖苦那客人几句,偏生那客人口吃,此时激怒之下,说不出话来,这一回合,自然又是那店家大胜而回。 崔破起身将尤自怒气填膺的客人拉到自己桌上,为他倒了一盏黄酒,说道:“些许个势力小人,又何必如此气愤、计较?如此岂不是显得自己也与他们一样了。” 那客人先是满脸通红的怔仲了半晌,忽然“噗嗤”一下,笑出声来,倒是把崔破吓了一跳,正待要问,却见那客人举盏将酒一饮而尽道:“‘稽首天中天,毫光照大千。八风吹不动,端坐紫金莲。’小友说的是,如今只是一风吹来,我已经动了如此怒气,还坐个什么屁紫金莲?今天真是着像了!倒叫小友见笑了,只可恨又让那秃驴赢了我一回”他此时心平气和的说来,虽然语速缓慢,但是倒也并无阻隔,只是这一番话说的崔破满头雾水。 见崔破如此,那客人一笑,径自添酒再饮一盏后,缓缓解释道:“我从小在佛寺中长大,虽然厌恶那一身僧袍,不愿剃度,平日倒也爱作几首偈子,这便是前几日所做,我所言的秃驴是我的一位好友,当日听到后,只是微微嗤笑,我问他笑个什么,他却言:“此偈学禅三日,便是三岁孩童也道得,但是八十老翁行不得”我不服气他那神气得臭样子,便与他打赌,今日如此,果然输了一局,少不得又要为他煮一个月的茶了!”说完哈哈得自嘲一笑,那里还有半分刚才激怒得样子? 崔破见他说话行事洒脱无羁,虽偶有粗语,却是真性情流露,并不引人半分不快,言意深远。大是对自己得胃口,一边唤那跑堂得赶紧再拿酒来,一边虚心问道:“这个…这个‘八风’是什么?” 一句话说完,看到那客人顿住了正举盏而饮的手,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盯着自己看来,崔破心下茫然,疑惑问道:“先生,有什么不对吗?” 那人一阵默念后道:“此处离定州最近,你是姓崔还是姓卢?” 崔破心下惊诧不已道:“先生如何得知?小子博陵崔氏。” 客人哈哈一笑道:“这有何难,你既然身着儒服,那么便一定是个读书人,再看你的丰神气宇,也必然不是那等将书读进去又出不来的腐儒,这遍天下似你这样的读书人又有那个会不读几部佛经?你既然如此来问,我便知道你必然是那禁绝佛教而自诩四大高门之人。此处又是紧靠定州,崔、卢的世居之地,所以自然知之。这八风吗?是佛经中常用之语,即是:讥、毁、誉、利、哀、苦、喜、乐八字,可要记住了,免得下次再问出来惹人笑话” 一番话说的崔破面红不已,口中道:“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这有什么好丢人的” “噢!这也是句三岁孩童道得,八十老翁行不得的话。你小小年纪能如此洒脱,又没有高门出身的倨傲之气,倒也不惹人讨厌,今日既然承了你的情,更吃了你的酒,待会儿少不得还你几盏好茶” 二人边饮边谈,崔破悉心求教,那人虽然形容古拙,言谈无羁,但是肚子之中委实有货,举凡山川地理,花鸟虫鱼竟然是无一不知,无一不晓,崔破初时还有争雄之心,待倒后来已然佩服的五体投地,只觉与此人相处,如饮醇浆,快意醉人。 正说道兴起处,忽见楼下跑上一个青衣小帽,下人打扮的人物,上楼来略看了看,便径直走到二人桌前,冲那客人说道:“这位可是陆大人,我家使君已经在去此三里处的滋水岸边选好了地方,等候大人多时了,小人这便为大人带路前往?” 存稿用尽,马上又要六级和学位英语考试。处境实在艰难 另外,请看此书的书友帮忙收藏一下。同时也别忘了推荐,这个成绩实在是丢人。谢谢! 第二章 偶遇〈二〉 那客人哈哈一笑道:“我不是什么大人,你也不是什么小人,你且去会了帐,我跟你走便是”说完看向正欲起身会帐的的崔破说道:“小友无须客气,你也随我一起,还你几盏好茶去吧!” 崔破先时已觉此人不凡,此时见他忽然成了大人,又得本州知州相候,倒也并不太过于吃惊,也不多言,随他一起走下楼去,只见那家丁正在门口媚笑等候,在他的身后站着一脸苦笑的店家,看来这帐会的很是不满他的意。 客人也不多言,领着崔破径直出门登车,竟是看也不看那店家一眼,等到他们出了门,马车去远,店家才用手抹了抹额头的汗水,喃喃道:“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片刻后,才一声大喝道:“三狗子,死那里去了,快快准备好槐叶,老爷我要洗澡去去晦气,另外告诉灶上的,中午的那个荤腥儿取消了,老爷我今天的损失大了,你们这些杀才还吃个什么肉!” 三里行程,马车行来也不过片刻工夫,崔破见那人不愿说话,也就不问,只是透过车窗看着春末初夏的美景,不一时,马车停下,崔破也随着下了车,向不远处的一座亭子行去,此亭倒也并不出奇,只是地理位置极好,背靠官道,面朝滋水,风景秀美,此时周围更被围上了布幔,以遮蔽扬尘。 刚走得两步,只见亭子中走出一个面白微胖的中年微微拱手道:“好你个陆大人,让我找地方,你却扭头就走,也不知去了那里快活,让我一番好等,今日需好好赔我几盏茶,否则我可不依你”看来他就是本州的知州大人了。 “我早说过我不是什么大人,你这样叫的烦人。你要吃茶倒也可以,只是这器皿、茶饼都准备好了吗?”那陆大人也不还礼,大大咧咧的说道。 “你可是正儿八经的‘太子文学’怎么就不是大人了!这普天下的爱茶人谁不知道你的癖好,放心,这茶具都是绝佳之物,茶饼也是今年雨前极品剑南‘蒙顶石花’,若是出不了好茶,看你还有什么话说?老陆,这位是?” 崔破正欲上前见礼,却见那陆大人摆摆手道:“今日到的都是爱茶之人,你也不要问他,免得又是一圈见礼,叙官位,叙年齿什么的,将官场上的那一套搬到了这里,若是被你这俗气一冲,那里还出得了好茶!” 那知州吃他一顿抢白,倒也并不生气,反而哈哈一笑道:“你这话说的也是,今日大家以茶交友,偷得浮生半日闲,就做半日的雅人。”说完,又是哈哈一笑道:“请” 崔破随了陆大人进了那亭子,路过知州大人身边时,微微一笑致歉,那知州大人见他如此,也就朝着前行的陆大人努努嘴,二人相视一个苦笑,也算是见过礼了。 进得亭来,崔破见此亭面积倒也不算小,中间置了一张木几,三人围几而坐,另有两个伶俐的十三四岁小丫鬟一旁伺候着。几上早置好了各色器皿,多为银制,崔破见其形制,倒也略略知道功用,只是叫不出名字,也不多问,静候陆大人施为。 那陆大人一进了亭子,便已然面色肃然,待接触到那些茶器时,竟是满脸虔诚,引得整个亭子中的气氛也静谧了许多。陆大人拆开茶饼,先是放在鼻端远处略略一嗅,然后再细观成色,然后对那知州大人道:“这次你倒没有诓我,果然是采于清明前两天的极品‘剑南蒙顶石花’只是可惜了这茶,却没有好水!”言下不胜遗憾之态。 良久,他才爱不释手的放下那茶饼,复又对知州大人道:“你且找几个人于那江心最寒处取一桶水来!”说完又吩咐那两个丫鬟道:“你们去取了碾罗器将这茶饼碾碎、罗好” “今天你们都听陆大人吩咐,侍侯的好了,本大人有赏”知州大人见两个丫鬟看向自己,遂如此说道。 此时那陆大人一一检查完茶具,见崔破好奇的望着自己,微微一笑道:“今日承了你一个人情,现在你用心听好,我就授了你这‘煎茶’之法”崔破心下欢喜,愈发的用心去听。 此时,那两个小丫鬟已经摆开了那碾罗器,正待要伸手去拿茶饼,忽然听到一声喝叫:“且慢”顿时吓的手顿在那里,不敢稍动。 陆大人走上前去,径自抓住她们的手凑到鼻端去嗅,他此举固然是惹的两个小丫鬟又惊又羞,便是崔破也是惊诧莫明,倒是那知州大人想来是见惯了他的奇言怪行,并不十分吃惊。 “还好,还好,你们接着做”陆大人放下二女的手后缓缓说道。复有走回座位处,对崔破解释道:“茶之为物,采天地灵气而生,最是好洁,我刚才此举便是害怕她们的手上涂了脂粉、豆蔻之物,沾染到茶上,破了茶的真味”如此崔破方才恍然大悟,继续听陆大人的教授。 “茶者,南方之嘉木也,本朝玄宗以前,茶多在南方饮用,而北方少见。后来先有僧人发现此物极利于坐禅入定,所谓‘驱愁知酒力,破睡见茶功’故而茶在北方佛寺中开始广泛适用,后来更兼及到那些文人诗客,所以也就有了茶‘慕诗客、爱僧家’的说法,短短数十年间,已然南北风行。”那陆大人一说道茶,整个人便是神采飞扬,就连口齿也伶俐了许多,此番他只用寥寥几句,就为崔破解释了茶的由来及风行的缘由。端的是言简意赅。 “茶之为用,味至寒,饮之最宜精行检德之人,只可恨这世上,能饮得极品名茶之人,往往却是不懂茶,或是品行不洁之人,也不知糟蹋了多少这天地间的灵物,实在是平生之大恨事!”崔破见他说此话时紧握双拳,竟是欲择人而噬,不由心下暗道:“这也是一个痴人,爱到极处,竟是将茶看作了人,受不得它们明珠暗投,只是这世上的事大多如此又那里能够尽如人意”不由得也是一阵感叹,又替他担心,遂轻轻唤了一声:“先生” 那陆大人一惊,醒过神来,自嘲的一笑道:“这世上不如意事常十有八九!今番又是着像了,不说了,我且为你解说这煎茶之法” 看书的时候,请您也别忘了收藏、推荐。谢谢 题外话:个人认为《新宋》是目前网络小说中,短期内难以逾越的高峰。所以绝对不敢拿自己的作品与它相比,请读者不要误会。 第三章 授法 陆大人话题一转,进入正题,开始细细介绍起煎茶之法“说道煎茶之法,首先就要说道茶。近数十年来,风俗贵茶,茶之名品益众,剑南有蒙顶石花,或小方,或散牙,号为第一,湖州有顾渚之紫笋,东川有神泉;福州有方山露牙;夔州有香山;江陵有南木,另外还有天柱茶、阳羡茶,祁门茶等等不一而足,各有各的妙处”说道这里,他将话一顿,向崔破看去,见他正凝神细听,不禁微起知音之感,愈发用心的解说。 “既然说到茶,就不能不提水,我以为天下好水以扬子江南零水为第一;其次是无锡惠山泉水;再次苏州虎丘寺泉水;另有丹阳县观音寺水、扬州大明寺水、吴凇江水倒也可取。” 听到这里,崔破心下诧异,忍不住插口问道:“为何先生所言皆是南方之水,却没有北方的?” “噢!此问倒是切中要害。”陆大人赞许的点点头然后道:“茶之为物,最是空灵逸秀,所以它最是贵柔,南方山清水软,所以此地之水,最合茶性,这也是为何名茶多产自南方的道理所在;而北方则朴实刚烈,其性贵刚,所以此地之水,最合酒性,是故南方多名茶,北方多名酒。”一番话说的崔破连连点头称是。 见他如此配合,那陆大人愈发的来了精神,起身走到正碾茶的两个小丫鬟身旁指着正在碾盘中的茶末说道:“这碾茶是第一道工夫,最是讲究轻柔,所谓‘碾成黄金粉,轻嫩如松花’便是它最好的效果。” 正说道此处,忽见两个军士抬了一个木通走近亭子,却是已将所需之水取了回来,那两个军士小心翼翼的放下木桶,向知州大人交令完毕,正转身欲走,忽听那正在俯身观水的陆大人道:“且慢!” 二人愕然转身看向陆大人。却听他问道:“你二人这水是取自那里?” “按照大人吩咐,取自这滋水江心处”那二人中略高的那个答道 “你二人安敢欺我!”说道这里,他俯身将桶斜起径自将水倒了一半,然后道:“此时这桶中所留,才是江心中水,你等可有话说” 见他这一番动作,那高个的尤自强撑着,只是满脸的不可置信之色,而另外的矮个,早已两腿一软,跪于地上,叩首连连道:“大人神眼,小人服了,实在是我俩自江心处取水回来时,不合上岸的时候,触碰之下,泼洒了一半,我俩害怕再回去取水,若是回来的晚了,大人必然责罚,所以就从江边取了半桶添满,大人真乃神人,小人服了。请大人责罚。”他这番话一说,那高个的也自站立不住,俩腿一软,跪伏于地。 这番变故直看得亭中四人目眩神迷,半晌之后,知州大人方才醒过神来,正欲发怒叱呵,却听那陆大人道:“煎茶本是雅事,你若是将板子打得劈啪乱响,没得扰了兴致,吩咐他们重新打过便是,又何必显你的官威,很好看吗?” 知州大人听他如此说,不知道是本来脾性就好,还是因为知道实在是同他没有道理可讲,也不生气,微微一笑道:“若要我不罚他们也可,只要你说明是如何分辨这水的,我便饶过他们这一遭。” “这有何难,江心之水,性寒而质密,是故下沉。而江岸之水,性浮而质松,多杂质。若是多多留心,也就能分辨的出来。”陆大人不以为意的说道。 听他说的随意,崔破自然知道这一种神乎其技的鉴别工夫是多年积累的结果,说来虽只是寥寥几字,背后却暗含着数十年的岁月。若无他这般对茶的痴迷,又岂会查知这细微处的差别,不由心下对他愈加佩服的五体投地。 当下,知州谴那两个军士重新再去取水,两人感恩戴德的离去,趁此间隙,那陆大人一边指导二小婢碾罗茶末,一边为崔破二人解释茶具的好坏区别。 不一时,两军士重新取水回来,茶末也已罗好,真真是色做金黄,轻嫩如花。见诸事齐备,陆大人点起红泥炉,置上茶釜,添进略一升水,静等水响,趁此时机,陆大人续说道:“时下饮茶多以茶末置于杯瓶之中,以沸水冲灌后即饮,此种‘庵茶’之法,俗人为之,失茶之真味远矣,我不取它,是故自创这煎茶之法”陆大人满脸傲然之色的说道 此时,水已初沸,那陆大人一边注目火候一边说道:“我这煎茶之法最重汤候,你们且看,此时水沸如鱼目微有声,是为一沸,宜略加食盐以调味。片刻之后,水沸欲甚,那陆大人先取出一瓢汤然后拿起竹夹道:“此时釜中水沸‘缘边如涌泉连珠’是为二沸,先取出一瓢汤来备用,然后可先用竹夹搅动,使之沸度均匀,然后略取小匙茶末放入,再次轻轻搅动。这一动作切不可停,此时水继续沸腾并会泛起汤花,再将适才取出的水放回其中,以此缓和水的沸度并培育出更多的汤花,略停片刻后,即可将釜从炉上取下了。” 取下了那釜,陆大人自茶具中取出五只茶盏,解释道:“此时所需做的便是分茶,这分茶最大的妙处就在于分汤花,这花分的好,可达‘白云满盏花徘徊’之境,别有一番乐趣。我这一釜茶汤,量最宜五盏,若是分得再多也就没什么味道了”至此陆大人略略讲完了这煎茶的过程,微微举盏对听得目瞪口呆的二人说道:“二位且请举杯共评,若是等的久了,茶凉了,这味儿可就差得远了!” 直到此时,崔破依然没有从刚才震撼的情绪中回过神来,犹自兴奋的喃喃道:“茶道,原来这就是最早的茶道”他再看看眼前这个普通的陆大人,竟然恍然如梦,适才陆大人在煎茶的过程中的那一份痴迷,竟给他原本古拙的面容染上了一层神圣的光辉,更在那无限的庄严中透出一种名士的飘逸。饮茶至此已然成为了一种最摄人心魄的艺术。 得陆大人提醒,崔破小心翼翼得用手捧起茶盏,一股似有若无的淡淡茶香迎面而来,及至入口,初时竟是淡若无味,崔破正心下诧异,忽然一阵异香从胸腹中升腾起来,此香甚清,缓缓沁入心肝脾胃,犹不消散,直达肌骨,崔破只觉全身由内向外犹如被人轻轻刷洗了一遍,说不出的松爽,只觉飘然欲举,俗气尽消,脱口而出一句:“好茶” “此香中正醇厚,清香悠远却透肌入骨,无远不至,最得王道之精髓,可谓有君子之气,王道之香.”这句却是那知州忍不住出口赞叹. 听到这等称赞,那陆大人也只微微一笑,看来他对自己的煎茶之法自负的紧,是以二人的称赞,早在意中,并不如何得意以至失态. 一时众人无话,都用心品评这极品清茶,不一时茶尽,崔破只觉意犹未尽,正想着那陆大人是否会再展神技,一飨茶客.忽见他推盏而起道:”今日兴尽,知州大人,就此告辞.翌日若是再得机缘,我等再续这君子之会如何?小友,我们就一起走吧!”这后一句却是对崔破而言. 那知州亦是雅人,只拱拱手以做告别,话也不多说一句,倒很有几份名士风范,看得崔破心下也是佩服不已,心道:“看来还是我俗了”心下这样想,早已站起身来,对着知州大人叉手一礼后,便随着那陆大人飘然而去。 二人谢却了送行的马车,徒步向城中行去,此时崔破心中对此人早已高山仰止,此时独对此人,竟至呐呐口不能言,惟恐一句话说得不好,冒出了俗气,徒惹耻笑。 不一时,行至城边,那陆大人顿住脚步,对崔破说道:“我现要绕城别走,我们也就此告辞了吧!” 正欲动身即行,却见崔破满脸恋恋不舍之状,乃笑言道:“今日你我缘至而聚,兴尽而散,最合自然真意,你有何必效那孺人之行,做不舍之状。”说完,见他的一番话并不能消解崔破的离思,道一声:“罢罢罢,我欲于明春此时在吴兴抒山做讲茶大会,你若是有暇,便赶过来,到时自然又得相见”此话说完,再不停留,转身飘然行去。 崔破见那陆大人言语、行事如同羚羊挂角、无迹可寻,却又俨然魏晋遗风,不免心下叹服不已,一时间思绪飘飞,待到稍稍回过神来,那人已经渐去渐远,忙忙高声叫道:“还请先生赐知名姓” 那人依然向前,并不转身停留,只听空中隐隐传来一句:“鸿渐于陆,其羽可用为仪”转眼之间,绕过一排硕大的白杨,再也看不见了。 崔破一听到这句《易》经“渐”卦的“上九”爻辞,望着那人远去的方向喃喃道:“陆羽,陆鸿渐,果然是你!” 第四章 赴宴 回驿馆的途中,崔破想及今日因缘聚会,竟然得遇茶圣,更得传授煎茶之法,虽斯人早已远去,犹自兴奋不已,想及那陆大人之言行,心中只觉如此人物才是真有大唐风神;如此行事才是快意人生!一时又是钦羡;又是心向往之,想自己后世今生皆受儒家浸润,最是讲究言有椐、行有礼,动静之间法度谨严,实在是拘管人的紧。复又想到自己此次单独离家远行,离了那以儒传家、以礼名世的百年世家;又是在这无人相识的所在,心下一动:“为何我便不能似那陆大人一般尽展心性,快意人生?”此念一起,只如蓬蓬野火一般,再也按捺不住。 他这般心下苦苦思量,那里能兼顾脚下?少不得冲撞上几许路人,自己还尤自未觉,待得反应过来后,虽连连致歉,却也不免吃他几句嘲讽:“哎!又是那书卷害人,眼见那后街张屠夫的女婿叫……对,叫范进的那个,疯病还没好,这不又多了一个不会行路的,啧啧,只是可惜了那一副好相貌” 此话入耳,崔破惟有苦笑而已,但笑过之后却若有所悟:“似我这般强扭心性,长此以往,难道就不会是另一个范进了吗?” 回到驿馆,草草用了晚餐,崔破倒头便睡,但心中有事又如何安睡,直到天色将明时分,心中开悟,无限轻松之下,方才安然入眠。翌日,天明起身,会了食宿马料的花费,牵马出城,扬鞭挥马直向西南行去。 天将黑之时,前方隐隐已经见到一座城墙,却是已经到了恒州治下的鹿泉县。 入得城来,崔破未急寻找驿馆,先来到一座挂着‘太白居‘招子的酒楼上,吩咐了给马上好马料后,自己点菜饱餐了一顿,只是那一番狼吞虎咽的吃象,不免吓坏了小二和其他的许多食客,但是此时的崔破又那里会在乎这些子事,只管率性而为。 一时食毕,崔破更拎了一坛酒来到马厩,交与花花饮了,只把它喜的连连长嘶不已。 会过帐,询问了驿馆所在,崔破牵马径自投馆而去。 一夜无话,第二日崔破醒来,梳洗罢,在驿馆用了早餐,出得厅来,早见一名驿吏笑意殷殷的牵着花花站在道旁等候,崔破那里会不明白他的意思,但见此人也不讨厌,也就自怀中掏出了十来文铜子赏他,那小吏愈发殷勤,执意要替崔破牵马送出,崔破也就由他。 那小吏说了一连串的恭维话,见崔破反应淡淡,也就另觅话题,忽然又想到城中今日的一件大事,当即道:‘其实公子何必就今日要走,本县西城致仕归老的王老大人在西山盖的新楼建成,今日午间,在此楼大聚宾客,一则欢庆此楼建成,再则也想借此之机选得才俊为这新楼题联取名,也好借此时机广广楼名。这不,城中的、路过的举子们已经去的好多了,以公子这等人才若是肯去,那里还有他们露脸的机会?‘ ‘噢!这王老大人是何许人,竟能想到这样的好办法,‘崔破惊异问道。 ‘这王老大人原籍是本县人,后来读书科举,连考了三年进士不中,家中的积财被他在来回的路上花用的干净,又忍不住他人的讥笑,索性在第二年改投了明法科,这番倒是一举中第,后来也就外放为官几十年,直到前年才以中州长史的身份告老,回家后,见西山景物甚美,也就动了心思,在那里盖一座楼以娱晚年,也算为地方上留下些身后之物。早听说,建楼之日,王老大人便去过信向平原颜清臣大人求过题字,只是后来却没了下文,看来八成是不成的了,所以才会有今日之举。‘那小吏做惯接待的,口齿伶俐,将此事解说的倒也清楚。 崔破一寻思,明白他所说的平原颜清臣便是那北齐颜之推的后人,时任平原太守的琅琊世家子弟颜真卿,心下好奇,也就说道:‘即承相告,那我也便前去看看。‘ 出得驿馆,向小吏问明了路径,崔破纵马向西山驰去。 ………… 此时王老大人家的家奴王福碌却是忙的脚打屁股,他本是孤儿,为老大人在任上收养,抚养长大,赐于此名。虽然还是家奴身份,到底与别人不同,长到八岁便开始做少爷的伴读书童,倒也粗通文墨。这以后大多都是在书房中伺候,只是今天实在是人多,忙不过来,也就抽了他也过来帮忙支应。 ‘这不是白花钱吗?‘看着陆续不断而来的儒服举子们越来越多。原本预备的二十桌席面已是不够,厚道的王福碌替主人心疼不已。只是他知道此事对老大人甚是重要,倒也不怠慢的尽心去做。 这一番好忙,只到天已近午,客人都已开始入席,才算松了下来,因他通文墨,又被安排到席中伺候酒水传菜之事,站定之后,见其余各席都已陆续坐满,只有那首席首座依然空悬,老大人正与本县县令及几位恒州城中宿儒相互谦让,只是谁也不肯去坐。想到昨日少爷的解说,他自然明白,那个坐位不是随便能做的,一要名望足够,再则文才自然是不能差了,三则那一笔字要写的好。因为虽曰聚众征联,但是往往都是那首坐之人最终落笔而成。名望既高,本身才力又够,与会之人也就自然心服,此俗鲜有例外。 只是他却不知,今日县令等人执意推让,并非全是讲礼,实在是此楼即成,又是修的美伦美奂,少不得成为本县乃至本州一大胜境,这字一题上去,若是好,自然是留美名于后世;但若是不好,也不知要被多少后人耻笑。自思名望、才具都不足于承此重任,献丑莫如藏拙,是以谁也不肯上座。 王福碌见那里扰攘甚久,依然无有定论,感觉无趣,遂扭头向别处看去,这一看,不由得怒火升腾,却见左手末席处,正有一人未等开席已是先自动箸自顾吃喝起来,虽然也着一件儒衫,但是上面污迹斑斑,也不知多久没有浆洗,那人长的也是獐头鼠目、委琐已极,再看那边吃边往怀里揣的吃象,那里有半分读书人的矜持,却不是本县有名的无赖王麻子,更是何人? 待得王福碌与两个家丁一起将那王麻子‘请‘将出去,再回来时,却全不闻走时的喧闹之声,席上众人一片静寂、都正满脸诧异的盯着首座,王福碌也转眼看去,却见此时空虚的座位上正端坐着一个年约十八九的儒服少年,面容俊秀、丰神飘逸。那少年全然不理会厅中众人的异样眼光,自顾自的端起酒盏一饮而尽,犹不忘叫上一声:‘好酒‘。旁边王老大人并其他几人相顾莫名、尴尬而立。 王福碌心下暗道:‘莫非这又是一个吃白食的……?‘ 紫青宝剑评:崔破直入首席,如入无人之境。心魔既解,亦复无忧,狂狷之态,显露无疑。此处以一略带势利家丁之目来观崔破,叙事视角变换自然老到,水叶子文字功底确实不错!况以王福碌之口说出‘吃白食‘的话来,更衬崔破这等非凡之人往往不被常人理解之理。 第五章 题联 王福碌心下这般思量,本想招呼刚才两位家丁,也将此人叉将出去。但是此人身居首坐,众目睽睽之下,委实不好下手,在则他在官宦之家多年,毕竟有些见识,看此人的形容、作态并不太像那等委琐的吃白食之人,一时心中拿捏不定,便将目光紧紧投注在老爷身上,只待他一个眼色,便立即动手行事。 他却不知那王老大人心中也是彷徨,以他多年阅历看来,凡是能行此等狂行之人,或者便是才华过人、恃才放旷;或者便是不知天高地厚的一介狂生。欲要恭敬待他,但是看他的年龄又实在太轻,只怕错眼识人,到时反成他人笑柄,一时不知该如何搭话,委实尴尬的紧。 还是那县令油滑,用手轻轻一扯他的袍袖,又向众宿儒使了一个眼色,打一个哈哈道:‘今日老大人广聚俊才,为此楼取名题联,尚未开席,便有这位少年俊彦雄居主坐,只看这一番气势,俨然当年绛州王子安藤王阁故事,众贤兄!我等稍坐,静侯共赏这位少兄的大作。‘ 他此番话将王勃抬了出来,意在告诉此人,若无那等本事,趁早走人;再则若是那人真是个有才学的,此语也可预做伏笔。顺势也借此番话语解了众人的尴尬,竟是一举三得。 谁知那人却不接话,只管自饮,倒后来感觉到众人都盯着他,才抬起头来说了一句:‘我的马还在外边,便请主人吩咐一声,要好生看顾,另外饮它的时候,要半酒半水才好。‘此言一出,说得众人绝倒。 王老大人到底宦海多年,涵养历练的极深,虽然心下怒火欲焚,但面上全然不动声色,吩咐身后的一个家丁照客人说的办理,转身便举杯邀厅中人共饮,就此开席。 酒过三巡,老大人又站起身来邀饮一杯,然后便是请众贤俊,各展才华诗思,取名题联。柱香之后,便有两个书童模样的人手捧笔墨纸砚进来,延后席一一征询着众人意见,众人依惯例推却,都将目光向首席首座看去,只是心中各自怀着什么样的心思就不得而知了。 老大人并县令几人,自童子进来的一刻,便将灼灼目光锁定在那人身上想看他做何表情,谁知此人竟是恍若未见,依然低头饮酒,不一时竟有熏然之意,有人不免想到:‘莫非他想借醉酒之名耍赖避过。‘ 不一时,两童子已到首席,众人一样的心思,都是推辞,只转眼之间便已到了首座,站在那人身后两侧。众人等得片刻,见他依然什么表示,相视一眼之后,县令站起身缓缓道:‘这位少兄,便请大展雄才,让我等大开眼界,这酒稍后再饮不迟‘心下实在早已打定主意,若是此人再敢百般推委,便将随行的衙役唤处,立时捕了他。 闻听此言,首座之人更饮一盏,嚯的站起身来,将手中酒盏一掷,喝道:‘笔墨伺候!‘顿时满厅静寂。 自有下人将早已备好的条几送上,一童子铺纸,一童子磨墨,那人手提狼毫,并无半分迟滞,俯身挥就。县令虽然看不到纸上所书,但见此人挥毫时的手眼步法,若合节拍,心下一动,不由得心下期待起来。 不过十几个字,片刻功夫,那人已是一气呵成,竟是看也不看,掷笔回席,也不用盏,就着取酒的酒提,狂饮一气,高叫一声:‘痛快‘ 不一时,墨迹渐干,承着满厅之人的目光,一童子开言诵道:‘春风阆苑三千客;明月恒州第一楼;大历十年春末定州崔破‘县令听得微微一愣,复见身侧的王老大人面有惊喜之色,心中一动,憣然变色道:‘原来是他!‘ ……………… 崔破离开这鹿泉县时,已是三天之后的事了。他本待早行,却是不能坚辞那王老大人的一片赤诚留客之意。直到今天‘明月楼‘诸事一定,方才放行,摸着怀中名曰‘润笔‘的钱钞,崔破更觉出这大唐的迷人之处,但得你有一分才学,便能够得到一分的尊崇。不由得对远方名士云集、冠盖京华的长安愈发渴望,叱喝一声:‘驾‘,脚下一叩马腹,目标西南,风驰而去。 越抱犊山,经天长镇,过河东道太原府孟县,这晚,心急赶路的崔破错过了宿处,不得不停留在寿阳县侧的方山露宿。 这一路行来,崔破所见只觉心酸不已,昔日户口滋胜的河东道,经过前后长达八年的刀兵战火,如今虽不至于‘白骨曝于野,千里无鸡鸣‘但也是民生凋敝的紧,若是出了府县,在这旷野之地,有时竟至于奔驰一两个时辰也见不到一户人家,侥幸看到房屋,也多是木茅所建,住户极贫无以为食者有之;如杜子美《石壕吏》中所言‘出入无完裙‘者亦有之,崔破少不得要加以接济,但是以他个人之力又值几何,最后也只能不再停留,一路狂奔,免得看见之后却又无力赈济,更复伤心。 找好背风栖宿之地,放了花花自去啃食青草,崔破击打火石,升了一堆火,烤热干粮后,就着山泉草草填饱了肚子,连日赶路疲乏,也就早早睡了。 睡至半夜,忽然感觉似乎有物推动自己,崔破骇然暴起,却见是花花站在自己身边,心下一松,复又躺倒,嘴中喃喃道:‘花花,很晚了,别玩了,明早还要赶路了‘原来这花花聪明的紧,也顽皮的紧,每日途中打尖休息之时,它总要凑过身来,或是伸出粗粗的舌头来舔;或者是用它的大头来顶他;是故崔破以为花花又是来找他玩耍,才有此话。 不想他刚刚睡下,花花又来顶他,崔破不耐扭头,却见花花只是仰首向前方示意,却并不嘶鸣出声,心下一动,崔破俯首帖耳于地,隐隐听到远方有数人正一前一后疾弛而来。当下立时起身,取土掩火,示意花花躺倒之后,也借着身前树木的遮挡,俯卧于地,向前方看去。 紫青宝剑评:县令心思分析的好,县令场面话说的也好,可见大唐确实以才取士,以才授官。小小鹿泉县令也老辣如此,更何况名士云集、卧虎藏龙的长安?看来小崔此去长安要打起百般精神,拿出浑身解数了。看来水叶子也要为小崔在长安之行费费脑细胞,绞绞脑汁了。不上演点比文试诗的精彩折子,就太对不起这么多收藏投票为你捧场的书友们了。 ------------- 兄弟,不要因为昨天的留言而有什么想法,那两章有点突兀的话,就好好修改一下,别人花那么多时间写留言,还不是因为喜欢你的书?认真点写是对的,但每天还是发一章,不像以前要两章就行了。 -- 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光寒十四州。 第六章 窥秘 崔破屏声静气的向外看去,幸得花花通灵,躺倒于地,并不发出嘶鸣之声,倒也不虞会被发现。 不一时,远远奔来的四条人影越来越近,看情形正是后边的三个在追前边的那个,待得更近一些,这才发现,前后四人竟然都是僧人打扮,崔破心下愕然,愈发凝神看去。 前边那僧人似乎受了伤,到了崔破藏身处之前的那块平地时,已是强弩之末,脚步踉跄,后边的三人趁势紧赶几步,追了上来,并三面分开,将他团团围住。伏后观看的崔破又低了低身子,并用手轻轻的拍了拍花花的马颈,以做安抚,惟恐发出一点声音被那几人发现。 那后来的几个僧人见已经围住了目标,稍稍松懈下来,缓了几口气后,一个年龄三旬有余的胖大和尚面带微笑开言说道:‘义操师兄,你这又是何苦来的!你既然执掌密宗,澄观大僧正请你赴京一行,将一些有关两宗的事情磋商一番,本是理所当然之事,师兄又何至于千里奔逃,累的你我同为释迦弟子,还需这样不尴不尬的见面。哎!‘ 此僧言语和气,但是被围之人却是知他甚深,全然不被他的言语所迷惑,扭头看了看远处,一片黑暗静寂,那里有援兵的半个影子,再默查伤势,自知再也无力奔逃,心下暗叹一声:‘看来就在今日了,只是可惜了善无畏与僧一行两位祖师译出的这一部《大日经》再也无法送出了,自己实在是有负师尊所托‘,他心下这般思量,嘴中却开口言道:‘噢!法性师弟,若果然只是相请,你等三人又是从何而来?这原也不必说它,只是可惜当年法顺、法藏两位高僧大德历经千磨万折方才开创出的华严一宗如今竟然入魔如此之深;十五年前,我随先师往谒澄观大师时,小僧也曾受过大师的佛理点化,心下实是感佩不已,不想大师做了这总领天下僧众的大僧正才短短五载,便已行事如此,看来这权势果然害人,我佛门从此又少了一位高僧,实在可惜!‘说道此处,那名唤义操的僧人一声长叹,说不尽的惋惜之意。 与法性同来的那两个僧人听此人处境如此,尤自敢侮辱自己的宗门、师长,不由得升起无名之火,正要上前给他一个教训,却听法性依然微带笑意的说道:‘两位师弟,不可妄动无名,徒惹师兄耻笑。‘闻听此言,那两个僧人立时收住脚步,口中唱出一句佛号,不再动作,静侯师兄处理此事。旁观的崔破心头微微一惊,没想到看那法性年龄也不比他的师弟大了多少去,竟然能有如此威势。心下暗道:‘这个和尚大不简单。‘ 法性叫住了两位师弟,对义操先前所言恍若未闻般,复又对他说道:‘师兄,不做这大僧正,你又那里知道我教形势的危急,国朝以来,我教初始屡受打压,直到则天武后尊奉佛主,才得以回复元气,近几十年来,虽然能与道门并尊,但是安知后事如何!毕竟当今这天下还是姓李的,如今的太子雍王适殿下对本教颇多微词,这且不说,更有那景、袄两教,对我教同为外来教门却一家独大甚是不服,只怕也非是本教之幸;更有前日的幽州法华寺被一群回鹘模样的人给劫掠一空,合寺一百七十八口,除一人外,尽皆回归佛土,经侥幸得脱大难的那位师兄回报,来人竟是盛行于北地的摩尼教徒,看来他们也有了进入中原之意,哎!我教门的处境实在堪忧‘说此话时,即便是说到法华寺的惨案,他的脸上依然是那不变的微笑。 崔破在一旁闻听‘摩尼教‘三字,只觉耳熟的紧,略一寻思,才明白他说的便是后世所谓的‘明教‘,在北宋时期发展到鼎盛时期,后来因为时任教主方腊聚教众造反失败,被极力打压而逐渐湮没无闻。 ‘这是真的?‘义操闻听此言也是骇然,是故惊问出声,不过他也知晓,眼前之人定然不会拿这等必然惊动天下的事情来欺骗自己,心下实是已经信了,当下也不理身旁三人,面朝北方跪倒,合目诵经。 崔破此时才看清楚这义操的相貌,他年龄当在四旬左右,面颊瘦削,更多皱纹,呈凄苦之态,只是配合此时闭目诵经、超度亡人的神态,在崔破的眼中反而有一中说不出的悲天悯人的庄严,再向下看去,更让他吃惊的却是那义操和尚的手,并不是如通常僧人般双手合十,而是结成手印,随着口中经文的念诵,呈现出千般变化,惑人已极。 见他这番动作,那法性三人并未阻拦,他那两个师弟更是低头合十,嘴中念念有词,看来也是在诵经超度亡魂。只是是否念的同一种经文,也就不得而知了。 不一时,见义操诵经完毕,法性续又言道:‘只看师兄刚才的慈悲之心,可知这心中毕竟还存有教门之内同气连枝的想法,那为何就不能响应家师的提议,使我佛门屏除宗门之见,以全力抵御其它教门的威胁呢?‘ ‘自佛法东传至今,已有五百余载,其间历经无数高僧大德,广译佛经,更加阐发,而成如今的律、密、禅、三论、天台、法相、华严、净土八宗分立,甚或在同一宗之内,又是宗内分宗,例如那由禅宗初祖菩提达摩所开创的禅宗,如今便因神秀、慧能前辈两位大德的分歧而南北对峙,一名‘渐‘教;一名‘顿‘教,扰攘不休。这八宗经义各有所宗,修持法门各各不同,甚或尖锐对立,却是该如何融合?师弟设想,若是那讲究持律谨严的律宗子弟与讲究‘喝佛骂祖‘的禅宗弟子在一起参佛该是个什么样的情形?数百年历史渊源,各宗都是缘来有自,今澄观大师欲以一己之力,数年之功使之融合,岂有可能,最终只不过是镜花水月,南辕北辙罢了。‘想来那义操禅师的伤势发作愈重,一口气说完这许多话,竟然已是累的气喘吁吁。 ----------------------------- 紫青宝剑评:古往今来,宗教之争,甚是喧烈。大唐之气度,能海纳百川,仍不免宗派、教派之间相互攻讦。究其源,实是人心不同,每人心中都有一个自己的神明。及至科学昌明之今日,各种宗教仍各行其是,西方基督教内也是有数百种教派。大同宗教,不过是乌托邦。澄观之举,实是不智。 第七章 受托 听义操刚才譬喻律宗与禅宗底子一起参佛,那法性的两个师弟略一寻思,到底道行尚浅,想到种种可笑处,竟是忍俊不禁,更有那最小的师弟法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原来那律宗始于南北朝名僧鸠摩罗什,于后秦姚兴十年在长安逍遥园传译的《十律诵》,发展至今,虽然有了‘相部律宗‘、‘东塔律宗‘与‘南山律宗‘的区别,但是都是提倡勤修戒律,便是连那衣食住行都有严格规定,最是一个戒律森严的宗门;而那禅宗,尤其是惠能所创立的‘顿教‘南禅宗,却是最讲求‘一言顿悟、见性成佛‘平日里喝佛骂祖全然不忌,更是不尊半部经书,便连那早晚之课、诵经念佛也是没有,恰与律宗决然相反,是最恣意放纵的宗门。设若这样两个宗门的僧人一起参佛,其中的景象就可想而知了。 法见刚刚笑出声,便觉一道凌厉的目光直向自己投射而来,似是要洞穿自己的肺腑一般,那里还笑的下去,笑容初绽便又蓦然急收,脸上的表情当真是精彩已及,只看得旁观的崔破差点忍耐不住,笑出声来。 法性止住了自己师弟的忘形,扭过头来,一声长叹后,对那义操说道:‘我早知是难以说服师兄的,只是眼见当今天子身体日差一日,留给我教的时间实在是不多了,惟有我教门一统,方能积蓄力量,待机应变。这件事家师岂会不知它的艰难!只是若不如此,只怕难免当年南北朝时法难故事。当年佛祖初传佛法时又是何等的艰难,但是如今佛法却得大盛于宇内,此中道理师兄可曾深思。三年来,你我就这等问题已经论辩了无数次,师兄既然决意心意不改,如今时间紧急,实在拖延不得,说不得今日只能对不起师兄了,便由师弟送你回归那佛天乐土,再不受这尘世纷扰如何?‘ 那法性说完,不再有半分犹豫,在崔破惊骇的眼光中,手提禅仗向那早已委顿于地的义操逼近。 此时,崔破眼见这胖大和尚要在自己面前杀人,欲待要救,只看这几个僧人身形矫健,又能来承担如此机密、重大之事,只怕不是易与之辈,自己孤身一人,拖着这样一位伤重之人,又如何能够逃脱,一个不好便是将自己饶了进去,依然是于事无补;逞匹夫之勇,实在不是君子所为,再者,他本也对佛门无甚好感,眼见他们自相残杀,愈发厌恶,也就息了那舍己救人的心思。 且不说崔破的心思,却见那义操见法性逼近,微微一笑道:‘贫僧这一具臭皮囊,不敢劳动师弟犯我教门重戒,且容贫僧自去如何!我那同门师弟应在离此不远之地,不消多久应能找来此地,只望法性师弟看在你我三年论辩的香火情分上,待我回归之后,能令我师弟处理我这具皮囊,使之能够重回山门。‘一番话说完,也不等那法性回复,便重新盘膝而坐,忽然朝崔破藏身处微微一笑,然后闭目手结法印,轻轻诵道:‘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声音渐小渐微,一代高僧,就此圆寂。 法性试了他的口鼻气息,站起身来,一声轻叹之后,茫然四顾片刻,方才叱喝一声:‘走!‘带着两个师弟,展动身形,消失在沉沉夜色之中。 崔破自藏身处缓缓站起,脚步沉重的走向那义操遗体,方才义操的那一个微笑使他惊诧莫名,心中如同打鼓一般:‘他发现我了!‘此时见那几人已走,遂也上前来看个究竟。 走到义操身前,见他依然是圆寂时盘膝而坐的模样,手指不知捏着一个什么印诀,借着淡淡的月色,崔破向他脸上看去,只见他面上竟然毫无怨恨,一片安详之态。虽然素来不喜这些口是心非的和尚,也不免对这义操心下钦佩。 看过之后,无甚发现,崔破正欲转身离开,抬眼之间,见到那义操遗体右侧阴影之中,隐约似有字迹划痕,遂转过身去,点了火褶细细查看,只见果然有字刻画于地,只是那字迹潦草以极,而且越到后来字迹愈轻。 崔破费时良久,才得以勉力断续念出:‘内奸,经传……吐蕃……慧果‘心下一动:‘莫非他真是察知我的所在,却要托我替他传经,是以不曾揭穿?‘ 他心中还在思量,风中又隐隐传来一群人的奔走之声,崔破一惊,不再迟疑,伸手从那义操怀中摸出一本经书,不及细看,伸脚抹了地上字迹,向藏身处遁去。 回身之后,崔破不敢再如此大意,牵了花花轻手轻脚又向后移了百十米,方才重新伏下,向外张望,所幸他处于下风处,夜风的呼啸掩盖了他与花花的足音。 卧定未久,只见远远自前方又涌来一群僧人,远远看见盘膝而坐的义操,发出一阵欢呼,只是崔破却远远看见,那行在队伍最后的,一个身穿月白僧袍的中年僧人竟然奇怪的有一个转身的动作,虽然立时便又转了回来,但是在一群急急前冲的僧人中显的份外引人注目。 不一时,那群僧人已然围住了义操的遗体,下一刻,已有忍不住的哭泣及诵经声随风传来,崔破远远望见更有一个身形长大的僧人竟然拔出了雪亮的戒刀,神情激动的对天比划,那里有半分出家人与人为善的样子?而那适才行动诡异的月白着装的僧人却趁乱在那遗体身上摸索什么?崔破心中一动:‘莫非他就是那内奸,要找的就是这本经书?‘凝神看去,想要辨认那僧人的面容,但是月色黯淡、距离又远,终究不能够。 那群僧人折腾了许久,才去左边林中,伐木做成担架,抬了义操遗体离去。 见他们行的远了,一人一马重新站立起来,那花花方才憋的很了,此时再得自由,难免欢声嘶叫,蹦跳不休。崔破重新升了火,以避猛兽,借着那火光,掏出怀中经书,却见封皮之上有三个公整遒劲的楷书--《大日经》。 翻开经书,只看得两眼,崔破已经了无兴趣,原来这部佛经竟然是用密语写成,不知内中关节者,根本不解其意。将那经卷收进包囊之中,崔破重新又躺下休息,以备翌日继续赶路,只是此时,那天上的月儿早已经过了正中,径直向东方滑落。 〈时间仓促,仅仅找到《大日经》经文四句‘此真言相,非一切诸佛所作,不令他作,亦不随喜‘不合本文适用,是以文中义操这个密宗宗主口中所念,乃是借用《心经》经文,在此说明,容后找到原文,再行修改,抱歉!〉 第八章 夜宿 第二日起身,崔破继续前行,渡潇河至榆次至太原,未多作停留,再越晋水过清源,过交城过文水转而东向至祁县,行至此地的崔破感到眼前日益开阔,却是已经进入汾河平原。 到达太原府辖下之祁县,崔破见天尚未晚,略略打尖休息片刻后,复又穿城而出向汾州平遥行去,在贪赶路程的他想来,必然可以于天黑之前到达平遥城中驿馆歇宿。 谁知天公不作美,初夏的天气,最是变幻莫测,刚刚出城数十里,空中已是乌云密布,将那适才还是大展淫威的太阳遮蔽成一个金黄的虚影,伴随着这乌云,随即大风也漫天而起,一时间,飞沙走石,行人寸步难行。 顶风强赶了二里许路,逆风而行又是风沙迷眼,崔破与花花实在是不堪其苦,抬眼见前方右侧隐隐有几间屋舍,当下精神一振,奋马催鞭而去。 行到近前,崔破看到此舍原是以土垒就,不知为何,建在这官道之侧,竟然避过了安史乱起的刀兵之火,得以幸存。 不及多想,崔破略整了衣衫,上前叫门,叩门声起良久,正在他以为室中无人,意欲别向时,那门吱呀一声打开,内中走出一位年在五旬的妇人,身着打着许多补丁的敝旧衣衫,发鬓斑白,额头上丛生细密的皱纹,双眼通红,看来竟似刚刚哭泣过一般。 ‘我是自定州前往京城赶考的举子,只因贪赶路程,以至遇到了这恶劣天气,人困马乏,赶路不得,想借老人家的宝地歇宿一晚,明早再起行‘崔破道出了自己的求宿之意。 ‘又有谁是带着房子赶路的!只是我这家实在是穷破的很,少不得要委屈你了,便请客人进来吧!‘那妇人强作欢颜的说道。 在屋后安顿好了花花,崔破随着那妇人进了屋中,借着幽暗的光线看去,果然是空空荡荡,简陋的很。妇人打了水让他洗了,指着右侧的一间房屋道:‘这是我儿的房屋,他今日不在家,今晚你就住在这里‘不知为何,她说到此话时,崔破只觉那语气之间微带哭意,只是室内光线暗淡,看不真切,冒然之间,也不便相问,只是在心中留下老大的一个疑惑。 安顿好崔破,妇人自去了厨间准备晚饭,崔破进了那屋,也只是寥寥几件粗木家什,他连日赶路劳累,也不多想,躺在床上假寐,不想竟然一觉睡了过去。 等到那妇人来叫他吃晚饭时,天已完全入夜,崔破起身稍作梳洗,来到中屋,只见那粗木桌上放着两只大碗,盛装着色作浅绿的吃食,却是叫不出名字来,在那碗中间,有一小碟自家腌制的咸菜。 ‘本待早些叫你,只是见客人睡的熟,也就没唤醒你,吃过饭再睡不迟‘那妇人轻轻说道 崔破谢过了,坐下端起碗来,只吃了一口,便差点没有喷将出来,原来那饭颜色虽然甚是清爽,入嘴才知竟是由粟米加槐叶蒸制而成,又无半丝油腥,是以极难入口,崔破虽然也是贫家出身,倒也不曾吃过这样的饭食。 ‘我这家中清贫,倒也不怕客人笑话,已是许久不食盐了,刚才前往左近的三家想借点来,却也没有,只好委屈客人以这渍菜就饭了‘妇人指着那中间的咸菜说道。 崔破实在是难以下咽,本待取出自己囊中干粮与那妇人共食,却怕与她面上不好看,也只能作罢,出于礼貌,一著一著往嘴中挑食。 他这边固然是食不下咽,那妇人也是无心吃食,就着那油灯的点点光辉,看着眼前的崔破,想到以前每日晚间,都是自己的儿子坐在那里陪自己吃饭,再想到此时他却在那大牢中受苦,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担忧与思念,啜泣出声。 崔破见此,心中大惊,就势放下手中的大碗,询问道:‘老人家,怎么了,有什么难处便请说出来,我今日既然投宿于此,也是缘分,若是能帮,自然会帮忙;若是不能,老人家说出来后,心中也松爽些‘ ‘可怜我那苦命的孩儿,如今被抓到了县中的大牢,也不知道现在受的什么样的苦?这个时候还有饭吃没有?他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待他爹爹回来,我可怎么交代呀!‘妇人许是压抑的久了,此时有个外人听她诉说,那里按的住,说了出来,哭声也愈发的大了,在这静夜听来,分外凄惨。 崔破听到这哭声,心下也是凄凉,略等了片刻,等那妇人情绪稍稍缓解后,方才接话问到:‘县中为何要抓他?这等时候,老伯又是去了那里?‘ ‘因着那汾州城中杨大户家被人所盗,官兵追贼到此,没了踪影,后来也是遍搜不着,就将村中的所有的丁男、中男都抓了去,要找出这贼人来,可怜我那孩儿正在家中劈柴,也被他们抓了去,如今都已经三天了,那杨大户放话‘若是三天后还找不出凶手,就将他们一并发到幽州戌边‘;我们家是本府兵户,孩子他爹在外当兵,他如今已经五十六了,眼看再过个三四年也就放归了,若是回到家中,见不到这独苗,那可怎么是好哇!‘说到此处,那妇人又是忍不住的大放悲声。 ‘‘十五从军征,八十始得归‘果然如此。‘崔破心下暗道,可叹仅仅百年光阴,当年太宗仗以平定天下的‘府兵制‘竟然就已经流弊至此,朝廷以此心怀怨恨之兵,征战沙场,安得不败!再看这些兵士的家人,一贫若此,那军队的士气、军纪也就可想而知了。这样看来,自安史乱起,朝廷的军队便屡战屡败,也实在是不足为怪。 崔破心下一时浮想联翩,待得那妇人的抽噎之声将他惊醒,才自失的一笑:‘自己只是一个蚂蚁般的人物,这样的大事,那里就是自己能够操心改变的!‘ ‘府兵之家不是不用交纳租、庸、调等税赋的吗?老人家为何竟至于连盐都不食用?再者那杨大户又不是官家,为什么就可以说出那样的狠话?‘崔破心下疑惑问出声来。 他却不知这番话却勾起了这老妇沉睡多年的记忆,当年的她正值芳龄,也是远近闻名的一枝花,当时求亲的人那么多,前村的铁牛、后村的山子,谁见了自己不都是四边围着献那殷勤小意儿,最终爹爹将自己许给了这杨村的三旺。还记得当日爹爹送自己出门时说的就是:‘闺女,你也别怨爹,爹爹还会害你,那三旺家虽然远了些,也没有山子长的俊俏,但他家毕竟是府兵户,没有捐税,田也多;这太平天下的,又那里会有仗打?三旺这后生人也老实,你去了不会受苦的‘ 随后的日子倒也不错,三旺对自己很好,家中不用象别人家那样交纳捐税,三旺又肯下力气去做,每年秋收之后还有余钱给自己扯几尺从远地来的绫、绸做衣裳;那时候的东西该多便宜呀!那红艳艳的胭脂一盒也只要九文钱,搽上了胭脂、穿起新衣,每次都让三旺看的傻了眼,就只是嘿嘿的傻笑,一走出门去,真真眼红死了村中的那些大姑娘、小媳妇了。 美好的回忆暂时驱散了那妇人心中的愁苦,想到甜蜜处,她那遍布皱纹的脸上露出一丝甜蜜的微笑,在刚刚听到她那凄惨哭泣的崔破看来,竟是那么的美丽,就连这幽暗的小土房中也倍添了许多的温馨之意。 只是那妇人的笑意是那么的短暂,那一缕阳光刚刚绽放,紧随而来的便是让人通彻心肺的冰刀霜剑,‘可惜好日子总是那么的短暂,刚刚有了小宝不久,先是听说北边有个姓安的大胖子反了,随后不久,官府就开始征兵、小宝他爹也只能放下农具,抗起刀枪;最开始的日子偶尔还能回来一趟,后来竟是数年不归。只能自己一人艰难的把小宝抚养长大,这日子也更加的艰难,各种州里的、县上的杂税也越来越多。胭脂没了,新衣没了,家中的家什也渐渐的都没了,现在眼看着儿子也没了,这日子可还怎么过呀!可怜我一片虔诚,天天拜佛,只是佛祖菩萨为什么就不能睁开眼救救我的儿子呢?‘妇人的回忆最终以一个难解的疑问和一片灰暗做为终结。又沉默了许久,妇人才回过神来,想起了那客人问到自己的问题。 ‘你说的那都是开元、天宝之前的事了!那杨大户虽然不是官,可是他却有一个哥哥在京中做着老大的一个官儿,便是州官儿都不敢得罪他,更何况本县的县官儿,要说起来这官儿也算不错,我听他七爷爷说,本来那杨大户家是要让大刑的,都被他挡了回来,可是这官儿太小,到底是挡不住这三天的期限,没有了小宝,我这老婆子可怎么活呀?‘妇人说着说着又哭出声来。 这凄惨的哭声伴随着崔破度过了这个不眠之夜,直到天将明时,那妇人的哭声才渐收渐歇,慢慢睡去。天明未久,崔破轻轻起身,不忍惊动那在梦中方得片刻安宁的妇人,自囊中取出一些钱来置于桌上,出门牵马而去。 紫青宝剑评:杜甫曾在安史之乱中作《石壕吏》,反映战乱给民间带来的痛苦。这一章借老妇之口反映安史之乱给百姓生活带来的极大痛苦。只是以老妇回忆的方式来反映当时社会现实,略显有点生硬。 第九章 辨盗 一个多时辰后,崔破已经驱马来到平遥城中,穿街而过时,看着路边的大唐汾州平遥县衙,本待径直而过,但是那面容枯槁的妇人一声声哀哀的哭泣总在耳边回荡,纵然心中一遍遍告戒自己:‘这样的事情很多,你又那里顾的过来,何况你又是个白身,怎么管的了?‘也压不下去,直到行出老远,才在心中大骂自己一句:‘活该你心软!‘停止前行,也不去驿馆,自在街边找了一家客栈住下,倒也换得那见到大清早就有生意上门的老板一阵欢喜。 住下后,重新梳洗换衣后,崔破遣小二去买了纸笔,又打问清楚那县令名讳,自在房中制了名刺,出店来到县衙投刺本县魏大人。 ……………… 年近四旬的魏大人拿着那份由门子送进来的名刺,苦思不得其解。初看到名刺左下‘今科应举士子、定州博凌崔氏十一郎破‘的署名,茫然不得其解,不知为何会有这样一位素日不识之人上门求见,而且见他见那名刺上只有‘名‘却未有‘字‘,竟然只是一个年未及弱冠的少年,更加疑惑。拿着名刺在堂中沉吟:‘定州…崔破…少年‘蓦然灵光一闪自道:‘莫非是他‘下一刻已是猛然起身,急走出门迎客。只是心中疑惑愈深:‘若果真是他,那这个声名直达禁中的世家少年才子,又为何会投刺到自己这样一个小小的县令之门?‘ ……………… 崔破将名刺交给了那老年门子,也就一边站在门口廊下等候消息,一边观看眼前的街景,只见街边两侧店铺倒也不少,只是进出的顾客却不多,市面萧条的紧,在这初夏的天气,已经有不少粗壮的汉子不耐热似的,打着赤膊在街上行走,露出上身那花样繁多的各种黥体纹身,有刺飞禽猛兽的;有刺山水花卉的;也有刺那亭台楼阁的,许多都是图文并茂,诸象毕陈,行走来去之间,也构成了这街中一道特异的风景。崔破看的眼花缭乱,良久之后才微微叹息道:‘看来书中所载‘唐人好遍身图刺,体无完肤‘倒也不假‘。 正在这时,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哈哈的笑声,接着有一个声音道:‘莫非这位便是以一曲‘明月几时有‘而闻名天下的定州少年才子崔十一‘ , 听到‘崔十一‘的称呼,崔破心下一阵恶寒,但是习俗如此,自己又无表字可供他人称呼,徒唤奈何!心下暗道:‘看来是要给自己弄个‘字‘的时候了!‘ 他虽心中这般思量,但是脚下却不怠慢,扭过身来,见到一个身着儒衫的中年汉子正向自己走来,施了一礼后,崔破朗声答道:‘晚生正是定州崔破,至于这少年才子嘛,还请大人休提!玩弄文字只为小道,纵然做得那花团锦绣的诗赋文章,又怎及似大人这般为天子牧守四方,恩抚万民‘ 那县令先是见崔破人物风liu,气度洒脱,全无半分世家子弟的倨傲、轻慢,已经有了三分欢喜,再听他这一番话,更是让这个出身明法科,二十多年来沉沦下僚的魏大人欢喜,只觉这几句话说的是深得我心。不免对眼前的少年好感又多了几分。 一番见礼寒暄毕,二人相偕至厅中献茶,魏大人问及来意,崔破托言那妇人是自己的一个远亲,直言相求,请那县令帮忙放了此人,使他母子团聚。 魏大人闻听此言,再听崔破描绘那老妇的惨状,也是不胜唏嘘之态,沉吟良久方道:‘不是我要驳十一郎的面子,也不是本官铁石心肠,实在是此事,那杨家盯的太紧,如今盗匪未获,若是私放了此人,一则于我挂碍实多,再则那杨家也定然不会放过此人,只怕反而害了他母子,再则其他村中少年的家长亲友若是据此闹将起来,委实难以收场。‘ 这一番话说的崔破点头称是,暗叹自己果然年轻,思虑不周,但是他却并不死心,沉吟半晌后,复又问及此案前后情由,那魏大人倒也不瞒他,细细的解释了,一一听完,崔破沉思良久,心下一动对那魏大人道:‘若是这样,便请大人如此办理,或者可将那盗匪甄别出来‘当下细细为魏大人解释了自己的想法,只听得魏大人叙说案情时那紧锁得眉头渐渐的放松了下来,到最后竟然忍不住翘起拇指对崔破说了一句:‘高,实在是高!‘ ……………… 当日下午平遥县囚牢 牢头魏三儿晃晃悠悠的刚走进牢中,便被一股强烈的霉臭味道给熏的一个趔趄,连‘呸‘了几声后,带着股怒气向更加潮湿、幽暗的内间走去。 也不过片刻功夫,便来到关押着小宝等村民的牢房前,魏三儿抄起手中的鞭把儿,直将那牢房的护拦敲的一阵砰砰乱响道:‘那个是叫小宝的?‘ 小宝满脸惊骇的站起身来,哆哆嗦嗦的走向这个他眼中的魔王,但是让满牢之人都万分吃惊的是,那平日里凶神恶煞的魏三儿竟然难得的露出个笑容对小宝说道:‘别害怕,明日你就可以出去了,没看出来,你这傻小子竟然还有那样一个表哥,他托我告诉你,家中你老娘挺好的‘说完将左手的一个油纸包递给了他,小宝此时还沉浸在那句‘明天你就可以出去了‘的狂喜中,以至于连后边的话也没有听清楚,此时迷迷糊糊的伸手接过,刚刚揭开两层纸,一股浓烈的鸡肉香味儿四散而去。 牢中的其他犯人适才还吓的一声都不敢吭,此时听说他们之中的一个明天就可以回家,对家的渴望使他们战胜了恐惧,纷纷高声喝叫:‘冤枉啊……放我出去……我没有偷东西,放我出去……‘ 那魏三儿执掌这平遥囚牢几近二十年,经验是何等的丰富,知道此时这些人几近癫狂,也就懒得废口舌去理会他们,等到他们都叫得声音沙哑,再无余力时,方才一声暴喝,直吓的那些个犯人一片静寂,方才得意的说道:‘你们这些杀才,都叫个什么!莫非还想反了不成,那倒也正好,王七那家伙的鬼头刀可是好久都没有开利市了,也正好超度了你们这些穷棒子‘一番话说的那些犯人愈发气弱。 见众人如此,那魏三儿又是得意的一笑,对尤自傻站着的小宝道:‘你快吃,尽管放心,本县魏老爷远自太原府,将京城慈恩寺中的通灵宝钟请了过来,你知道这钟为什么叫宝钟吗?‘见小宝茫然的摇摇头,那魏三儿又将眼角高高吊起,瞟向其他旁听的众人,见无一人有所反应,方才重重的‘哼‘了一声道:‘我料你们也不知道,今天就叫你们长长见识,那钟可是由当年去过西天的玄奘圣僧从佛国带回来的,普天下就这一口,最是善于辨别盗匪,但凡有人近日偷了东西,再去用手摸了那通灵宝钟,这宝钟就会轰然鸣响,从来就没有人能够逃脱,这次若非那太原慈明寺的老方丈与慈恩寺的方丈是师兄弟,那里会借的出来;又若非魏大人与杨老太爷家面子大,那里会到的这里,倒便宜了你们这些杀才,竟然有机会摸这等宝物‘魏三儿炫耀般的说完,又对小宝说了一句:‘明日你放心的摸摸那钟,然后就可以回家了‘方才一摇三晃的走出去,行的不远,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轰然欢呼。 ……………… 第二日,小宝并其他嫌犯被一队士兵押解着来到平遥城东的昭成寺,入寺后排开一排站在正殿之外,小宝只见殿**奉着一口半人高的大钟,只是因为上面覆盖着绫绸,所以不能看清它的具体模样,旁边站着四个小和尚,正在敲着木鱼,低声诵经,一个穿着官袍的人正满脸肃然的领着一群人在那里上香,置身于佛寺,再看着眼前的庄严场面,小宝心下嘀咕:‘这宝贝是果然就是不同一般!‘ 又化了顿饭工夫,种种仪式才算进行完毕,小宝见那宝钟被小心翼翼的送进后面的一间禅房。随后便有官差打了一桶水,上前让众人将手洗了又洗,才按序排队,逐一进入禅房模钟辩盗。 小宝是第五个进入的,进得房来,小宝只觉眼前一暗,身后的门已被人紧紧关上,那禅房的窗户上也覆了布帛,只露出点点光亮,片刻后,小宝适应了室中的黑暗,伸出手去摸了一把放在禅床上的宝钟,只觉入手清凉,非同一般。 小宝向那钟叩了三个响头后出的房来,立时被人带到一边隔开,静等别人摸完。只是让小宝纳闷的是,只到最后一个人都出来后,那钟也没有发出响声,只惹的众人相顾愕然,心下纷纷想到:‘莫非宝贝失灵了?‘ 正在这时,小宝看见那刚才领头烧香的官员走了过来,身后还跟着四个配刀的衙役。那官员走到众人跟前,一声低喝:‘都把手伸出来‘小宝茫然伸出手来,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右手上竟然沾满了黑色的墨迹。 那官儿一路直走到队伍的后侧,猛然在本村名叫李虎的人身前站定,朝身后的衙役一声呼喝:‘捕了!‘那李虎一边拼命挣扎一边道:‘大人,为何捕我?‘ ‘为何捕你?你这贼坯竟然也问的出来!你若是没有偷盗为何不敢摸钟‘不待那李虎狡辩,那官儿更加了一句:‘看看你的手‘李虎瞅瞅自己的手,再抬头看去,见众人的手都是一片漆黑,顿时全身一软,瘫倒在地。 骑在马上的崔破满脸的笑意,他依然记得,当见到小宝回到家中时,那妇人呼天抢地的欢喜。凭着自己的智慧让这离散的母子团圆,他的心中也不由得升起一股浓浓的暖意,嘴中喃喃一句:‘这种感觉倒也不错‘,回首看看身后的平遥城墙,竟有丝丝不舍之意。驻马注目良久,方才一挥长鞭,顶着初升的旭日,一骑绝尘而去。 紫青宝剑:架空历史小说最常用的就是以后人的智慧去解决古代所遇到的疑难。但是我们从来不会觉得作者这种行为是投机取巧。因为强烈的代入体验,会使我们觉得比古人多了千年的知识和经验会使我们面对古人时,真的有一种优越感。 第十章 闻贤 出平遥一路南下,过张滩堡、邬城泊至介休、灵石,由此乘汾水之舟,间中转浍水向东入洚水至绛县,再转舟沿涑水直放蒲州郡城之蒲州府。这一趟水路下来,崔破虽然一直在船上休憩,未曾行路,却分外感觉疲乏的紧,在那蒲州府码头下船后,当即决定在此歇息两日再行。 到了驿馆,安顿好因连日乘舟而无精打采的花花,已是天近黄昏,草草用了晚餐,崔破回房就是一个昏天黑地的大睡,只到翌日那驿吏来叫,方才懒懒起床,嘴中还忍不住嘀咕两句:‘春天不是读书天,夏日昏昏正好眠‘只听的那驿吏纳闷不已。 早餐食毕,少不得破费了几文,崔破得知,出蒲州城向东南而行五六十里,乃是当地有名的胜迹------首阳山,当下也不回房,径直去马厩,牵出同样懒洋洋的花花,出了驿馆,寻幽探胜而去。 初时,花花还是一副惫赖样子,任崔破怎样呵斥,哄骗也是不肯快跑,及至出城愈远,入目处一片青青绿色,方才缓过性子来,撒开四蹄,一阵尽情狂奔,将多日的委靡尽皆发散。 数十里路程那里够花花这样撒欢,过不多久,那高高耸立的首阳山已然在望,再快走了几步,已然到得山脚之下,崔破在一家农家寄了马,独自一人两袖飘飘的向山上行去。 走到半山腰处,崔破正在一株虬曲苍劲的古松下休憩,恰逢一位打柴的樵子荷着两担柴沿山径而下,打问才知,原来这此地多山,尤以此山最高,每日天明,总得阳光最先照射,是以名首阳山。 谢过那樵子,崔破继续缘山路上行,未久,远观前方竟有一个小小的庙宇,好奇心起,也就施施然而去。 及至走的近了,崔破才发现那小庙已经残败非常,并无半分香火,便是那扁额,也因无人看护,长久的风吹雨淋之下,早已字迹班驳,辨认不出了。 入了小庙,仅只一进的正殿上竟然供奉着两坐神像,只是蛛网密布,漆色剥落,看在崔破的眼中别有一番萧瑟之意。 室内如此残破,他也无心多加逗留,正欲转身而出,忽然自殿外传来一阵悲怆的诵吟声,崔破顿住脚步,凝神细听,却是一曲古风: ‘登彼西山兮,采其薇兮,以暴易暴兮,不知其非矣,神龙、虞、夏忽淹没兮,我安适归矣?於嗟俎兮,命之衰矣!‘ 吟诵声越来越低,及至最后一句‘命之衰兮‘时,那人似乎已是不堪其悲,呜咽出声。 ‘原来是他们‘崔破刚刚听到第一句‘登彼西山兮,采其薇兮‘时,心下已然明白这里供奉的两人是谁。当下一扫方才心中的轻慢,重整衣衫,恭恭敬敬的三次鞠躬为礼。 行礼毕,崔破正欲出殿去会会那吟诵古风,以至悲不能抑之人,却听有一个童稚的声音道:‘公子,那块石碑上写了些什么?你又念的是什么?为什么要这么难过‘ ‘随书,你可知道这庙里供奉的是谁吗?这碑上刻书的就是他们的圣贤之事‘那人少抑悲伤的说道 ‘公子,那你给我讲讲行吗?‘听到有故事可听,那童稚的声音急切的说道。 ‘随书,讲给你听也可,不过这次你听了以后,可不能象以前那般就忘掉了,因为这两个人实在是值得这天下所有的人谨记于心‘那人语调凝重的说道 那童子年龄虽小,却也听出了公子话语中的肃穆之意,不再多话,谨声应是后,静听公子的讲解。 ‘这庙里供奉着的是两个大大有名的人物,他们本是亲兄弟,一个叫伯夷;另一个叫叔齐,本是当年商末周初一个小诸侯国的王子,后来有一天,他们的父亲孤竹园君去世了,临终前,他传位给了哥哥伯夷,谁知这伯夷却觉得对不起弟弟,不愿为王,便将这王位传给了叔齐,更对他说:‘这是父王的遗命‘‘那公子一口气讲到这里,似乎见那童子有话要问,也就顿住了话头 ‘公子,你说的商末周初就是姜子牙钓鱼的那个时候吗?那个哥哥伯夷怎么那么傻呀!让他当王都不当,这一下他的弟弟可真是欢喜死了‘童子用脆生生的腔调问道 那公子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径直向下讲道:‘谁知他的弟弟叔齐见哥哥把王位让给他,认为与礼不合,也不愿意自己做王,两人相让不下,听说文王宽仁为政,这兄弟两人索性一起逊国而逃,来到了西歧地方‘那公子依旧语调平淡,但是在崔破的耳中,却在这平淡之下,听出一股赞扬激赏之意。 ‘啊!‘显然这个答案大大出乎那童子的预料,只是他此时已经被这两个怪人的事情吸引,也就没有插话,等着自家公子叙说下文。 ‘到了西歧不久,恰逢武王领兵伐纣,这两兄弟就叩马谏阻,希望武王不要妄动刀兵,也便是刚才歌中那所唱,不要‘以暴易暴‘‘武王自然不会答应,这伯夷、叔齐见劝谏无望,这天下间又是刀兵四起,生灵涂炭,一气之下就跑到了这首阳山上,隐居起来。后来那武王统一了天下,多次派人来请二人下山做官,二人认为以周代商,得天下不正,不仅不愿立于恶人之朝,更是立誓‘不食周粟‘,每天在这山上采薇菜作食,最终这两位一代大贤竟然活活饿死在这首阳山上,而我适才所歌,就是那伯夷临终前所作之歌‘故事讲完,那公子刚刚压抑住的悲伤又被勾起,以至哽咽而不能言. 不说那童子听到此处,已是哑口不言,便是殿中的崔破虽早已知道这个故事,此时也不免唏嘘,千载以下,这两位贤者之名已经渐渐不传,纵然被人提起,也多是笑这二人的愚,可是又有几人能真正明白他们行为之后的那一份淡泊名利、誓死坚守信念与气节的可贵. 且不说崔破这边的感史伤时,那殿外的稚龄童子惊讶过后,心中也有一种说不出的情绪流动,憋了良久,忍不住的说了一句:‘这两个人可真是太可惜了!‘ ‘伯夷、叔齐不念旧恶,怨是用兮,求仁得仁,又何怨乎!‘却是那公子听到随书的感叹,出言斥驳。 随书听到这些之乎者也,头早已蒙了,又那里明白其中真意?正待要问,却听殿中传来一句脆喝:‘好一个‘求仁得仁,又何怨乎‘此一句,可谓深得二贤之心,足堪告慰了‘ 紫青宝剑:也许伯夷、叔齐的行为在今人看来太过迂腐,包括鲁迅都在故事新编里讥讽过他们。但实际上,在这世间有谁敢说自己的理念是绝对正确的呢。一种理念信奉的人多就被视为是正确,信奉的人少的就被视为异端。这年头能为自己的理念全身心的付出一切,甚至包括生命的人已经越来越少了。 第十一章 诗囚 随书扭头看去,却见殿中走出一位年约十八九的俊逸白衫公子,举止洒然,落落大方,那人对他一笑后,便去与自家公子见礼。只是这笑容让这个小小的童子感到无比的和煦。 崔破见那适才作歌的公子年在二十五六之间,身着一件浆洗的发白的儒衫,面容虽也俊秀,只是有一股掩不住的穷苦之色,此时的他似乎依然未从那股伤怀的情绪中解脱出来,闻言并不答话,只是用手抚mo那一块早已自己剥落的石碑,见此,崔破心下不免微微一叹“哎!又是一个痴人!” 不愿他过于伤悲,崔破开口道:“这位兄台又何必自苦如此,此二贤所为合乎天理之正,而得自心之安,足可谓得其志矣,千载以下,更有兄台类人,仰慕其行,尊崇其志,想来泉下定然不会寂寞,兄台也不必如此,以免过度伤悲,反伤了自身,这岂非失了二贤本意?” 至此,那公子才逐渐脱解开来,也与崔破行了一礼后道:“一时忘形,倒叫少兄见笑了,我倒也不是只为这二贤,只是感怀时事,不免伤悲,自天宝末安胡儿乱起至今,这天下间狼烟四起,百姓流离,分明便是另一个商周交替之时,只是可惜再无这样的大贤履世,教化世人,宣扬‘退让’之道,莫要为一己之私而妄兴刀兵,以暴易暴;更可叹的是,如今藩镇跋扈,宦阉专权,却也再无一个周武王应世,收拾河山,当今天子,却是一味退让,只为息事宁人,固然是仁厚之君,可是又何以能够厘清时弊,再现我朝贞观、开元之盛世”说完此话,更是叹恨连连。 崔破听他对着自己这陌生人之面,面刺当今,心下对他如此交浅言深,颇是有些不以为然,心下更是寻思道:“又是一个意气书生,只怕将来定然会因言贾祸”。 他这边寻思,那书生却出尽了胸中的块垒之气,不再做历史兴亡之叹,细看之下,见崔破人物风liu,气度宛然,不免心生好感,开口言道:“相逢即是有缘,在下湖州武康孟东野,众兄弟之中行七,乃是本科赴京应试的举子,未知少兄何方人氏,如何称呼?” “孟东野”三字入耳,崔破只觉这个名字倒也熟悉,只是一时急切之间却是想不起来,也就暂时放过一边,开言答道:“小子定州崔破,也是赴京的举子,行十一,今日在此得遇贤兄,实在是幸甚。” “定州…崔破…十一”那孟东野喃喃半晌,猛然抬头道:“定州崔破,你可是那“名月几时有”的崔破?”言下颇有惊喜、诧异之意,崔破这几年遇到此等情形倒也不少,虽然已是见惯,但是到底剽窃他人之作,不那么心安理得,微微苦笑道:“正是在下” “幸会,幸会,不想今日得遇名闻天下的少年才子,也不枉这一场伤悲了,实不相瞒,少兄的这一曲‘明月几时有’实是有夺天地造化之工,愚兄佩服的紧,佩服的紧哪!今日既然得遇,少不得要好好就这诗艺与十一郎讨教一番!”孟东野语速极快的说道,看来心中委实激动不已。 又是“十一郎”崔破心下郁闷,只恨不得自批耳光,刚才为什么就不能给自己取个“字”加上去了,另外于这“水调歌头”的出处又解释不得,也只能再次苦笑着逊谢不已。 两个人自然免不了好一阵寒暄,随后三人复又进的庙来,将之细细打扫干净,更用孟东野带来的香烛、贡果祭祀一番,方才结伴下山。 来到山下,二人各自取过坐骑后,更结伴同回蒲州府城,只是那孟东野似是家贫,只骑着一头矮小的蜀马,那书童随书更是一匹驴子,也就行的不快,待到的府城,已是午后时分。 孟东野也一并投宿于这蒲州驿馆,略略梳洗后,他便来找崔破,见崔破独自一人,惊讶万分道:“十一郎竟然是一个人赴京的吗?为何连书童都没有带” “一个人行走还爽利些,要的什么书童”崔破微笑答道 “少兄此言差矣,现在或者可以不要,但是此地已经到达京畿道边界,长安指日可达,到时行卷、投刺诸事,若无有一个书童,难道都要少兄自己一个人去不成?若然如此,凭着你崔门之后的家世,天天与这些执役之人来往,只怕不出三日,必然成为长安的笑柄。进士之念,更是莫要再想了”孟东野一脸不以为然的说道 “噢!当真如此严重”初闻此言的崔破惊问道,不过下一刻也即释然,只看似眼前孟东野般的贫寒士子都是如此看法,那长安城中的达官贵宦们岂不是更加变本加厉?当下倒也烦恼,眼看长安在望,又去那里找这样一个合心可用的书童呢?可惜自己家没有名唤‘秋香’的丫鬟,要不然引上门来一个华安倒也不错,崔破不无调侃的想到。 那孟东野似是看出了崔破的困饶,一把将他拉起道:“少兄,这有何难,走,愚兄带你去街市上买一个去” “买人……”崔破一时觉得大脑很是不够用,万万没有想到,似孟东野这般忧国忧民的儒家士子,竟然也是张嘴就要买卖人口,略挣得一挣,方才讶意开口道:“身体发服受之于父母,岂可随意买卖,再者,我若是真买的一童子,岂不是害的他父母骨肉分离,这等有干天和之事,安能做得!不可,实在不可” 孟东野放开了崔破,扭头以一种极度不解的眼光向崔破看去,片刻之后才道:“少兄这心思倒也奇怪,你崔家当世公推世家第一,这奴婢还用的少了!再说,卖他们的大多是他们的父母,家贫之下而为之,卖了,还可暂全一家人性命;若是不卖,一家人都要饿死,若少兄这般良善之人,将他买入,反而是他的大机缘;再说,这世上的那些洒扫庭院、伺候饮食之事总要人来做的,莫非还要你我这等读圣贤书的人去执此贱役不成?此礼千年以下莫不如是,少兄此念实在太愚了!”他将此话说完,大概觉得崔破的想法实在可笑,终于还是忍不住的“嘿嘿”窃笑了两声,听的崔破郁闷不已。 崔破虽觉世情如此,但是当真让他立时便去买一个人回来,心下毕竟难以接受,坚辞了孟东野的提意,只说到长安以后再说,惹得他又是一阵好笑。 正在此时,那随书来唤过二人去用晚餐,路上,崔破向孟东野问到:“莫非这随书就是你买来做书童的” “不是我,是家母买的,怎么了?”孟东野一副天经地义的样子答道 崔破却不再理他,反而向随书开言问道:“随书,你离开自己的家,小小年纪就随你家少爷千里跋涉,不难受吗?” “难受什么!老夫人、少爷都对我挺好的,再说,爹娘用卖我的钱请大夫医好了三弟,家中还有了一些余粮,我也每顿都有饭吃。若是不将我卖了,现在三弟早就不在了,我们一家也都没有饭吃,再说,我经常还能回家看看,倒也不难过,村中许多家的孩子都是这样,我算很不错的了,还有什么好难过的。”那童子随书伶俐的答道,只说得崔破哑口无言;孟东野一旁窃笑。 一时食毕,崔破回到房中,略略梳洗后,刚刚掏出一本书来读,便见那孟东野一步三摇的迈着八字步走进房来,也不多话,只是将手中的一张纸拍在案上道:“十一郎,这是我前几日途中有感所作,你给愚兄看看,可还能入目吗?” 崔破懒洋洋拿起纸来,低头看去,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诗题,一看“游子吟”三字,崔破心下一震,再向下看去,正是那“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一诗,顿时呆住。 那孟东野见崔破良久无语,心思又不在诗上,诧异问道:“十一郎,怎么呢?莫非愚兄的诗就差到这个地步……”还待再说,却见那崔破终于醒过神来,以一种很无力的语气,问向自己:“东野兄之名可是单只一个‘郊’字?” “正是,少兄如何得知?这且先不说他,还请少兄快快为我评评这诗,若是有什么不足处,也好早些改了过来”孟东野急切说道 孟郊,孟东野,这个在文学史上有‘诗囚’之号的中唐诗人,可是与韩愈并称‘韩孟’;与那贾岛合称‘郊寒岛瘦’而开一代诗风的人物,他竟然让自己给他评诗,崔破霎时间觉得这个世界无比荒谬,忍不住喃喃道:“这个世界…真是…疯了!” ……………… 第十二章 长安 越首阳山,过风陵关、潼关进入京畿道华州华阴县,再转而向西至华州府城郑县,由此乘漕船直过渭南,这一日崔破及孟郊主仆二人歇宿于新丰县,离长安仅只一步之遥了。 下船后,立于码头的崔破遥望远处的骊山之下巍巍华清宫殿宇,不免心中感慨万千,当年的秦始皇帝在此地聚六国之力兴建八百里阿房宫,更聚天下之珍宝以饰之,那是何等冠绝天下的艳丽奢华,正是在这里,始皇帝标举了他一生的雄图霸业;千年以下,依然是那座山,只是宫殿的名字换做了华清宫,主角也换成为另一位“侍儿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致使“君王从此不早朝”的绝世美人。 “自古英雄如美人,不许人间见白头”,始皇帝一朝身死国灭,八百里阿房宫化作了三月不熄的大火,宫殿主人当年纵横捭阖,横扫六国的雄姿,也便如同那火焰余烬上了了的青烟,真耶?假耶? 而那位数十年前还在此地“温泉水滑洗凝脂”的美人,最终也被与她密誓“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的风liu君王缢死马嵬,徒留下红颜祸水的千古声名,如今宫阙仍在,美人香消,当年那力压三千佳丽的荣宠也如同这骊山之上变幻莫测的烟霞一般,虚耶?实耶? “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感叹良久而又意兴萧索的崔破也只能以此句为这一番胡思乱想做结语。 “十一郎,你说什么?”却是立于一侧同观骊山胜境的孟郊,听闻崔破含糊的自语,询问出声。 “没什么,只是感慨几句罢了”崔破的声音淡淡的,显然他依然没有从历史的虚幻中脱出身来 “噢!,那倒也是,‘秦中自古帝王都’看到这巍巍骊山、煌煌宫殿,又岂能无感!值此纷乱之世,你我二人此番来京,正应当一举成名,而后立身庙堂,尽展所学,终能致君尧舜上,赢得身后名,如此才不负男儿伟丈夫来此世上走一遭”孟东野慷慨激昂的说道 “果然是唐朝人物,对于这天下、功业还真是当仁不让!只是赢得身后名又能如何,这世界,这王朝兴替也不过是一个重复的圆圈,纵然你再是挣扎,最终也不过是又回到了原点”崔破心下暗道,只是他见那孟郊正怀着一颗火炭儿一般的心思,也不愿扫了他的兴致,微微一笑而已。 投了驿馆,早早安歇,只是梦中的他也是不得安稳,盛世太平、遍地刀兵的种种画面在他的梦中纠缠不休、无有尽时。 第二日一早,三人动身自新丰动身,出城不久,眼见前方有一水流过,崔破因询问道:“东野,这条是什么水?” “这长安城南负秦岭;北面渭水,西濒沣、皂二水,东靠产、灞两河,你眼前所见便是那灞河了,河上有灞桥可过,一旦过了这个桥,长安也就真正的到了”此番已是第二次上京应举的孟郊如数家珍的说道。 渐行渐进,果然见到桥上有一座桥,桥侧水湄又有无数依依杨柳,只是那柳枝都是极短,在桥的那一端更置有十里长亭,正有许多人或煮茶、或温酒的聚做一团。 “你莫看这桥并无出奇处,但是它实也是长安的一大胜境,历来有官宦外放,商旅远行大都是由此地送行的,所以这桥上,凡一年三百六十日,几乎总是这般,人头涌涌”孟郊见崔破面有疑惑之色,遂细细为他解释道 “那为什么桥旁的柳树都是光秃秃的呢?”这次却是那随书好奇问道 “依依送君无远近,青春去住随柳条;这长安之人送别亲友时,无论是否有别物相赠,这柳条一枝却是必不可少的,是故这柳枝总也是长不了的,所以也就有了‘杨柳含烟灞桥岸、年年攀折为行人”的说法,据说还有那一等心思灵巧的人物,在别处折了长柳枝拿到此地售卖,所获居然能够三口之家食用!在这长安那可是什么都会发生的”孟郊不无感慨的说道 穿桥而过,三人下马行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只听人群之中,间中就会传出一声声呜咽,说不尽的离情别绪,尽在其中,身处此境,崔破也不由得想起了远方的亲人,温馨的庭院,油然而生出一腔乡关之思。 心情郁郁的穿过人群,崔破三人催鞭快行,离城愈行愈近,崔破心中的那种危压感也越来越烈,晨起出新丰县城时,远观那长安城,崔破心中更多的感觉还是一种恢弘大气的厚重与苍茫,及至过了灞桥,这一眼望不到边际的灰黑城墙以它的阔大与雄浑给了崔破心中无可比拟的撞击. 他万万想不到回归千年后,居然能看到这样一座比后世之西安旧城还要广大十倍的雄城,只看正前方的明德门,高约二十余丈,五个各容四辆马车并行的阔大门洞一排并立,各色人等,自其中川流不息却又各行其道,说不尽的繁华之意。其时旭日初升,万道霞光披洒在那一望无际的城墙上,城门上那琉璃作顶的门楼反射出道道金辉,此时崔破眼中的长安,陡然幻化成为一座只应在仙山妙境出现的恢恢黄金之城,只抬首片刻,便已受不得那金光的逼射以及多朝古都自然生成的王气威压,崔破只能俯首叹服,至此他已无语去形容它的雄伟建制、王霸之气。只能是失魂落魄良久之后,方才喃喃自语一句:“长安,果然是长安” 孟郊因为是第二次来此,到底回醒的快一些,见崔破如此模样,笑道:“十一郎果然是世家人物,只看这一番养气工夫,就比愚兄强过许多,当日我第一次来长安时,那儿还能似你这般安然端坐马上?你却不知,当日那诸多边番小蕃的国主,前来长安朝觐纳贡之时,见到此境,总有忍不住在这里俯首跪拜,口称“神迹”的,更有一些就此再也不肯回国的,当真是宁居长安,不做国主了。”他说这话时,语气中自有一股压抑不住的自豪之意. 经此一番调侃,崔破才算回过神来,接言道:“当日僻处乡里,有自长安而回之人,总要忍不住的问一句‘长安如何’那人总是面露惊羡之色,而后呐呐口不能言,再问的急了,才说出一句:‘长安又怎么能说的出来’无论是山野村夫、还是饱读诗书的举子莫不如此,我还诧异,今日一见,果然如此!长安啊!长安,又怎么能描述的来” 他这一番话引得孟郊一阵哈哈大笑,而后朗声道:“即如此,便让我们去领略这说不出的长安之风情。”当即领先向明德门行去. 题外话: 既然是架空历史,那么权谋会有的,战争也是会有的,并且我会尽全力把它写的细腻可信一些。但是那一本历史类的书中,又没有这些呢?再者大唐最吸引人的地方,还在于它那独有的风情,所以有时候在写作的时候难免想兼顾一些这方面的材料,使之能够与其他的架空历史区别开来,如果您不喜欢,那么还请原谅。 第十三章 师侄 走近城门,等待查验“过所”时,崔破眼见这把守城门的士兵一个个铠甲鲜亮、仪容俊伟,不禁忽然产生出一个好笑的想法:“看是挺好看的,只是不知道打起仗来又是如何?” 过所验毕,穿过长达五十余米的城门,最先出现在三人眼前的就是那宽达一百五十余米的朱雀大街,宽敞的大街两侧有一个个排列整齐的坊区,坊前路边遍栽着整齐的槐树,正值花开时节,微风吹来,长安城尽被笼罩在一股浓郁的槐花香气中,更引得无数蜂蝶翩飞其上,给这喧闹不堪的朱雀大街平添了一份画意。 此时的崔破只觉得自己的眼睛实在是不够用,眼前满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当真是车如流水马如龙,自然有许多士子之类的人物,迈着八字步,端颜紧肃的走过;也有那鲜衣怒马的豪室子弟,带着大群的仆从呼啸而去,引得路人纷纷侧目;间中夹杂着身着轻皮裘,辫发,脚穿乌皮六合靴的突厥人;戴耳环,披肩布的五天竺人;以及身穿小袖袍、皮帽上绣着花纹镶上丝网的中亚胡人昂然而过,而行人毫无惊奇之色。短短的时间里,崔破已经见到了来自数十个不同国家的人,在这长安街头来去。 崔破正在这边感叹,这长安不愧是千国之都,忽然鼻中传来一阵异香,下一刻,已有一群骑马的仕女从自己身侧嘻嘻哈哈的行过,这些女子皆着胡帽,靓状露面,无复蔽彰,在这夏日,他们大都是穿着洒金七折裙,上身仅着紧窄的宫装,裸露出大片肌肤;更有那几个活泼、大胆的,那宫装更是用极细的轻纱或者是轻容所制,几近半裸,当真是无比清凉,看得崔破目瞪口呆,这种种打扮放在他所生之世,恐怕也犹有过之,而这街上的行人尽似司空见惯一般,不以为异,当真是风气开放的紧了。 “十一郎,不必如此惊讶,我早对你说过,在这长安城中什么都有可能发生的”说话的自然是孟郊,孟东野. 一路行来,崔破因为有了刚才的事情在前,倒也不至于再有失态,只是也免不了心下连连惊叹. 沿朱雀大街前行,不一时,已是到了安仁坊,孟郊勒住了马缰道:“十一郎,我要去投宿在这安仁坊内的荐福寺,已经到了,你却是要住在那里?” “佛寺怎么能长住?”崔破开口问道,下一刻也即释然,想想自己待会儿要去的崇唐观,不也是一样吗?只不过是一佛一道罢了。 “愚兄可不象你,是世家出身,长安城中物价腾贵,若是不住佛寺,只怕不待开考,这长安城也就待不得了。佛寺受四方布施,自然也应该为四方施主大开方便之门,又为何住不得了,每年到这长安应试的举子,住在寺庙中的不知凡几,又有什麽好奇怪的,倒是你要住在那里?”孟东野对于崔破的这类问题已经习以为常,倒也不吃惊的为他做了解释。 随后,他又将初来长安,人地两生的崔破送到了位于长寿坊的崇唐观,方才转回,临走时还不忘交代一句:“十一郎,我住的荐福寺内有名胜‘小燕塔’得空儿你来找我,我带你去看”只让崔破又是好笑,又是感激,只觉此人实在可交。 皇家御用祁福之地,毕竟不凡,崔破随着汹汹人流走了进去,只见这观占地广大、建制宏伟,尤其那正殿的老君像,竟然是用镏金所制,整个大殿香烟缭绕,虽上香之人众多,却是安宁肃穆。这一座崇唐观比之崔破师傅所主持的崇玄观,相差真是不可以道理计。 自囊中取出师傅所书的引荐信,找到一个小道童,经三转之后,崔破才被带去本观观主,只让他心中郁闷不已:“我这个贞玄师伯的排场也太大了吧!” 及至相见,崔破见这个大唐第一观的观主长相也只是普通,远没有自己师傅那般道骨仙风,只是在眼光开合之间,有一股清澈如水流般的泊然压力,让人感觉在他的注视下,竟然毫无遁壁处。 贞玄接过那信,看完之后,只是略略问了几句叶法持观主的情况后,就手摇金钟,唤进一个道童,让他带崔破去后观找道虚安置。 崔破自定州赴京以来,还未曾得人如此轻慢,不免有气,也不再言,施了一礼后,径自随着那童子去了,只是在这途中,怨气渐渐发散之后,不由得暗笑自己小人得志,自己只不过凭借着一件世家的外衣和几首剽窃而来的诗词博得了些许虚名而已,如今竟然就到了受不得半点轻慢的地步,这人的变化可真是难以言说呀! 这观甚是广大,只走了近两柱香的工夫,才来到后观之中,见到那道虚,竟然不过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小道士,更让人吃惊的是这道士竟然有一个飞扬跳脱的性子,第一眼见到崔破后,就一副自来熟的样子,侃侃而言,只让崔破觉得此人什么都象,唯一就是不象道士。 待崔破见了为自己准备的房屋之后,方才胸中仅存的怨气已是尽皆消散,在这寸土存金的长安闹市,他能独居一个有卧室、书房,甚至还有厨房的小院儿,还有什么好抱怨的呢?即便是那道虚直言不讳的告诉他,这是为叶法持来长安时所居,并不是特意为了他,也丝毫不能影响崔破那渐渐好起来的心情。 诸事收拾停当,崔破正欲问该于何处进食,却见那刚才要帮忙时怎么也找不到的道虚晃了进来,满脸媚笑的道:“小师叔,你今日初来长安,便让我一阵好忙,这见面礼嘛,也就免了,小师叔就请我去长乐坊中饮几盏三勒浆美酒如何?” 听到道虚叫自己小师叔已经够让崔破吃惊的了,再见他一边叫着自己小师叔,一边还要敲诈自己;更过分的是这敲诈的内容竟然是去喝酒,崔破简直是要为之绝倒。 呆了半晌,崔破终于忍无可忍的问了一句:“那个…道虚小师侄,你真的是道士吗?” 第十四章 胡舞 三勒浆,以奄摩勒、毗黎勒、珂黎勒三种果实酿成,唐时由波斯传入,后在长安酿造,其色浊,味略带酸涩而回味悠长,经三二十年,遂成大唐七大名酒之一。 风吹柳花满店香,胡姬压酒劝客尝 此时的崔破与他的这位道虚师侄就坐在常乐坊中的这家名满长安的酒店之中,看了看那几位金发碧眼、身形丰满的波斯胡姬,再扭头略一扫视,见此店装潢考究,颇有异域风情,店中的客人或是游学应举的士子、或是东西两市的豪商,都还是一些薄有家产之人,其中更以各地而来的蕃人为多。 再看了看身侧等酒已是迫不及待的道虚,此时的他早已换做一身儒衫,一边迭声催酒,一边将目光紧紧的盯在那正于不同客人调笑的胡姬身上,满脸都是暧mei的笑容,崔破摇摇头、微微一叹道:“道门不幸啊!” 不一时,名酒终于送到,下酒的却是羊杂等物,那送酒的胡姬笑容灿烂,说着一口流利的官话,只是那特有的声调发音,别有一种乐趣与风情,为崔破布著、置酒时,那位胡姬更是若有若无的用她的小指轻轻划过崔破的掌心,而后带着一串银铃般的笑声而去,只让崔破惊诧莫名。 “这些个胡姬对初来的生客大都如此,也不过是一种招徕顾客的手段而已,小师叔莫要误会”道虚急饮了一口酒后道,换来的只是崔破的微微一笑。 略尝了一口,崔破却是不喜欢这酒的味道,也就停盏不饮,唤过那胡姬,指着墙上悬挂的木牌道:“给我取一些蒲桃〈葡萄〉酒来”片刻之后,胡姬端酒而上,为他换过了,此时的酒具也换作了色做透明的琉璃锺,随酒送上的还有一个包裹严严实实的布包。 崔破自斟了一锺,其色直如琥珀,倒也真当得上“琉璃锺、琥珀浓,小槽酒滴真珠红”只观其色已是醉人,正待举锺欲饮,却被道虚拦住,只见他打开布包,取出一条冰雕的小雨,投于酒中,稍待片刻,冰鱼融化,见酒中生出一层淡淡的雾气之后,才道:“小师叔,这酒又叫鱼儿酒,每进一锺,必要以此冰鱼镇之,方才美味,似你那等饮法,又与牛嚼牡丹何异!”不过他的沾沾自喜换来的却是崔破的一个白眼。 崔破举酒而饮,只觉入口醇厚,回味绵长,再加上那丝丝沁人心脾的凉意,在这夏日有说不出的爽利,当下赞了一声:“好” 二人对盏而饮,只是崔破每饮一锺,那道虚必要饮上三盏,只是饮酒的时候,崔破见他总是频频注目于店中那一个空空的高台之上,却是不知何意。 又饮了几盏,却见自店外走进一个年约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径直上了那台,也不多话,只是将手中的琵琶一拨,唱起曲来,崔破这才明白,原来那是用做歌舞娱宾的。 崔破手举琥珀锺,听了两句,明白她唱的是一首当年李谪仙的《忆秦娥》: 萧声咽,秦娥梦断秦楼月。秦楼月,年年柳色,霸陵伤别。乐游原上清秋节,咸阳古道音尘绝,音尘绝,西风残照,汉家宫阙。 这曲、词都是极好的,只可惜此曲词众人实在是太过于熟悉,加之那小姑娘年龄太小,琵琶技艺不熟,嗓音也还稚嫩,唱的又是这等登临怀古、托意深远的曲子,也就很难表达出那一份意境,结果一曲唱罢,向那台前壶中投钱的便少之又少。只让那小姑娘泫然欲泣。 此时,崔破却见身边的道虚向那小姑娘招手示意,不一会儿,见她过来,道虚急急问道:“小妹,你阿姐怎么没来?” “阿姐病了,现在正在家中养病,请大夫,要吃饭都要花费,没有办法,只能我来了,可是我随姐姐练这琵琶时间太短,再说我们也化不起钱去买新曲子,所以每天的生意都不好,今天更是连买那太仓米都不够了”小姑娘说道这里,再也忍不住的眼泪滴答下来。 “太仓米怎么能吃?你姐姐病的怎么样?我……”说到这里,道虚伸手向怀中掏去,只是他一个普通道士,又是好酒,身上会有什么余钱?只能是两手空空的进去,而后面红耳赤的拿了几枚铜钱出来,接着又将眼睛灼灼的向崔破看去。 “太仓米又为什么不能吃,虽然它是清理官仓库底的多年陈年老米,味道自然会差些,但是既然当年“诗圣”杜子美十年流落长安时都吃得,你这酒肉道士就吃不得吗?”崔破心下愤愤然想道,只是碍于那小姑娘在侧,这话也就说不出口.又见了道虚的眼神,那里还不明白他的意思. 只是他自己也不富裕,此次来吃酒,只怕也要花费不少,离开考还有两个多月,实在是大方不起来.只是那小姑娘也委实可怜,若是不帮,心下也实在过意不去,看来也只能再如此了!随后不理道虚那杀死人的目光,对那小姑娘和颜悦色的说道:“你去找店家要了笔墨过来” 不一时,要过笔墨,在道虚鄙夷不屑的目光中,崔破俯案而就一曲新词,转身对那小姑娘细细解说了一些要诀,嘱她速速将词背了下来。 解说完毕,崔破见那厅中木台上走上一个送酒的胡姬,冲着众人一个明媚的笑容,随后店中其他的几个胡姬也暂时停止了送酒,自柜上各自拿出一个手鼓,在厅中四处随意站定,随着台上那人一声清脆的击掌,手鼓声从四处纷纷响起,那胡姬也就随着那明快的节奏,跳起了当年安禄山最拿手的胡旋舞,初时,手鼓声声,节奏并不太快,那舞动的胡姬,也就轻摆款腰,慢慢旋转,每一个转身之间,面对众人之时,都有一张最是明媚的笑脸,只如杨柳春风迎面而来,极是醉人。 片刻之后,随着又是一声击掌,厅中的手鼓击打节奏陡然加快,恰如骤雨打新荷,声声脆,声声急,那舞娘也随着这节奏越旋越快,只旋得那一副火红的七折裙鼓成了一个灯笼,旋的那满头的小辫在空中直立而出,厅中的酒客受此气氛影响,也是击掌相合,欢快已极。 那舞娘开始还是两脚交替转去,到后来快到极处,竟然是只用一只脚尖点地为轴,另一只脚尖微微借力一划,人便转了过去,到最后,整个人已经化做一团燃烧的火焰,充满蓬勃的生机。 正在崔破担心,她这样旋下去会不会折了腰肢之时,随着最后一声清脆的击打声,那舞娘蓦然定住身形,两腿屈而向前,腰肢似断了一般陡然沉下落地,瞬时之间,便由极动定格为极静。配合着她那红润欲滴的脸庞,晶莹的汗水和曼妙的身姿,愈发显得美艳不可方物,厅中肃静片刻之后,崔破方同众人醒过神来,轰然叫妙。 第十五章 锋芒 这一曲舞罢,崔破见那小姑娘似是已经准备好了,正待上那木台,忙忙将她一把拉住道:“你且再稍等片刻,此时上去只怕不妙”原来他见那胡姬的表演委实精妙,众人此时只怕还沉浸在她曼妙的舞姿之中,所以就让那小姑娘暂避锋芒。 又等了柱香的工夫,这店中许多的顾客已经换过一拨儿之后,崔破才示意让小姑娘上台。 上得台来,那小姑娘轻拨琵琶三两声,一阵欢快之意油然而生,前奏即完,众人听她用稚嫩的嗓音开口唱道: 昨夜海棠初着雨,数点轻盈娇欲语。佳人晓起出兰房,折来对镜化红妆。问郎:“花好奴颜好?” 郎道:“不如花窈窕” 佳人闻语发娇嗔:“不信死花胜活人” 将花揉碎掷郎前:“请君今日伴花眠!” 厅中人初次听到体例如此奇怪的诗词,写的还是闺阁调笑之事,只觉无比新鲜,不免受那小姑娘歌声的吸引,待听到最后一句:“请郎今日伴花眠”时,更是忍不住的发出阵阵哄堂大笑,因着此词的趣味,也就尽数的掩盖了唱者技法、歌喉上的许多缺陷。在座的都是有些身家的人物,今日听到如此有趣的新曲词,也就不吝那三五文钱,不一会儿的工夫,那个壶中已是渐满了,只喜得那小姑娘笑意殷殷,纵然有人调笑一句:“这么小,就想郎君了!”她也并不生气。 至此,道虚脸上的不屑已然尽数消散,更是满脸媚笑的站起身来为崔破添酒,嘴中道:“小师叔果然不凡,这个…实在是佩服,只是不如好人就做到底,再送她几曲新词如何?” 崔破正要问他与那小姑娘的阿姐是什么关系,这么着紧的帮忙,却见一个身材魁梧、辫发,皮肤黎黑的汉子走了过来,对二人行了一礼后对崔破道:“敢问这位可是定州崔破崔先生” 崔破微微一愣道:“正是,不知你找我何事?” “家主人素来仰慕先生高才,想请先生过往一叙”那人说完向身后示意, 崔破没想到初临长安就有人将自己认了出来,心下好奇,此时顺着那人示意向后看去,见就在自己身后,有几个单独的隔间,门口悬着帘子,看来就是所谓的雅间了。那人所示意的正是其中的一间。 一来好奇,再则看此人来请时甚是有礼,崔破也就在对道虚示意后,随着那人进了雅间。 崔破眼见屋中围几而坐的有三人,正中的看身形应是个妙龄女子,只是她戴着一个有面纱的皮帽,所以容貌也就看不清楚,左手的是一个皮肤略显粗糙呈黑红颜色的老妇人,而右手正对着崔破的却是一个如同猎豹一般的青年男子,皮肤也呈黑红,面容粗邝,五官虽不俊秀,却别有一股豪迈的气概,全身都似充满了无穷的劲力一般,只让崔破感到一种无形的威压。 最先开口的是那老妇人,只听她说道:“崔公子少年高才,纵然是我们这些化外之民也是闻名已久了,更兼世家高门而有如此慈悲心肠,就更是让人佩服了,快请坐,阿扎,让他们换最好的蒲桃酒来”后一句却是吩咐适才去请崔破的那个汉子。 崔破也便在唯一的空位上坐了下来,不待酒来,先微微一笑问道:“我今日才到长安,你们如何知道是我?” “噢!这便是长生天赐给的机缘,保佑我们能于此处见面”那妇人虚晃一枪答道 崔破见她话语不实,心下不喜,他也不再问,只等酒来以后,随意而饮,再有那老妇问话,他也只是含糊回答。一时间室内的气氛颇是有些尴尬。 此时,忽闻那居中而坐的女子道:“我素来喜欢公子的曲词,尤其是那一首“明月几时有”更是如此,适才公子为那唱曲少女写词之事,恰巧为我等所见,我见此词体例新颖,词意鲜活,这曲风相符,再看公子年龄气度,所以大胆猜测,后来便让阿扎前去相请,也有验证之意,不想果然就是公子,还望莫怪”虽然此女说话不免有蕃人特异的发音,难得的是她嗓音低沉,有一股特有的磁力.加之话语坦诚,也就打破了崔破心中小小的心结. “看来还是自己没经验,被人一试就给试了出来”崔破暗道,不过此事他倒也不在意.只是对那少女微微一笑,算是回答,却惹来身侧一道凌厉的目光. 崔破浑然不在意的又饮了一锺后道:“却不知三位找我来所为何事” “听说公子与当今最受太子赏识的中书舍人崔佑甫是同族?”依然是那少女问道 “我是博陵崔氏,崔舍人是清河崔氏,虽然是由一族之中分支开来,却是从未拜见过”崔破对她印象不错,象这等非关机密之事,也就不刻意瞒她 “噢,没见过!那为何这位崔大人却对公子赏识的很,更听说便是太子雍王适殿下也曾经三次提到公子的名字”那女子似有疑惑的问道 崔破一听此言顿时心中一跳:“这几个人是谁,居然对大臣家事如此明了,更是连太子几次提到自己的名字都是清清楚楚”心下如此想,手中已是放下了手中的金锺,面色凝重的问道:“姑娘等人又是谁,为何连这等本人也不知道之事如此清楚,难道姑娘不知道,依照《大唐律式》,刺探王孙行踪,可是要杀头的吗?” “哼”却是那旁边坐着的豪迈男子闻言站了起来,手按腰刀,两眼微眯,狠狠的盯着崔破,似是只要那年轻女子一下令,便要将眼前人格杀当场一般。 崔破为人,只要别人不招惹了他,他便整日都是好好好,最是个没脾气又不愿得罪人的,但是这样赤裸裸的威胁,反而激发了他身上素日不显的逆骨。 在那年轻女子看来,她眼前的这个以文才风liu名传天下的少年,面对有康延川第一好汉之称的松瓒萨多那凌厉的气势时,竟然没有半分文士应有的胆怯,只是轻柔的放下手中的琉璃锺,脸上犹自带着那一抹和煦的微笑,用一幅与人无害的样子看着那欲择人而噬的猛汉,唯一不同的便是眼中忽然闪现的那一抹精光越缩越小,最后竟然缩成了一点最微小的精芒,紧紧的锁定在松瓒萨多的身上。 “应对此人,看来用武力可以威胁是不成的”从小便学习如何治理部族的少女果断的做出了判断,当下对那汉子吩咐道:“萨多,不得对贵客无理” 下一刻,她便转身对崔破说道:“公子勿怒,我现在便告诉你事情的原委如何?” 第十六章 行卷 出店回道观的路上,崔破还在回味那女子告诉自己的事情,原来那女子的部族世代居于吐蕃高原澜沧江畔的康延川,很早以前,她们就建立有自己的国家“孙波”也既是唐人口中所称的女儿国,这个小国世代以来都是女子当王,王有两个,大者称王,小的称为小王,大王死即小王嗣立,俗重妇人而轻丈夫,国内由名唤“高霸”的女官辅佐处理国事。 数十年前,随着吐蕃部族的日益强大,最终吞并了这个素日安宁的小国,昔日的孙波国也变成了吐蕃六牦牛部中的一个,但是“热爱自由如同风一般”的康延川人并不甘心吐蕃上层贵族奴隶制的欺压,时刻都在图谋复国,而那少女就是牦牛部的副首领,也既是当今的小王。而那老妇人及年轻男子则一为“高霸”一为部落的统兵大将。 康延川人深知依靠自己的力量,要想复国是万万不可能的,于是她们将目光投向了唯一有力量帮助她们的大唐王朝。在她们想来,吐蕃在安史之乱中对唐王朝的趁火打劫,以及在此以后多次攻陷唐陇坂以西各州,掠夺财富、人口;更有在宝应元年攻陷长安、逼的当今天子仓皇奔陕、扶立伪天子的逆行,已经与唐王朝结下了血海深仇,这种里应外合的结盟必然是水到渠成。 但是,她们遇到的却是崇尚“以合为贵”的当今天子,这个深深厌恶战争,并且正面临国内河北四节度叛乱的天子陛下,甚至都没有接见她们,就断然的拒绝了她们的请求,无奈的她们只能把希望寄托在与吐蕃有着羞辱之仇的当今太子身上,但是现实让她们又一次的失望了,在太子及其幕僚的眼中,这个化外之民的部族实在太小,并没有太多利用的价值,反而有可能再次激化与吐蕃如今岌岌可危的关系,所以她们得到的依然是冷遇,花费了无数的金帛,她们得到的只是一些无关大局的消息。 而今天的偶遇崔破却让失望的康延川使节们看到了一丝朦胧的微光,身为世家出身,又是太子身边最重要幕僚的亲族,更得太子本人的赏识,兼之才华过人,这样的人必然会被即将继位、渴望再现大唐雄风的太子大用,那么也许他就可能成为康延川人在唐朝廷的利益代言人,而改变她们如今孤立无援、备受冷遇的窘境,于是今天的这次见面到最后也就成为了一次利益的交换,康延川人承诺将为崔破政治地位的上升提供最大的财力及情报支持,而崔破则需要改变唐王朝对吐蕃历来“以和为贵”以和亲、会盟为形式的传统政策,并在合适的时机,促成大唐对吐蕃的攻伐,使康延川人有复国的时机。 整个商谈的过程,全都是在听那小王用饱含磁力的声音在诉说,而她的对手在她的眼中又忽然幻化成了一座石佛,她甚至不知道这个看着如此飘逸的对手怎么有这样好的耐性,在长达一个时辰的时间里居然能够一言不发,更准确的说,这次会谈只是一场由她做主角的个人表演,换回的不是热烈的掌声,只是一个高深莫侧的微笑,只是在小王的眼中,这个微笑再没有了适才的和煦,而变得那么的可恶与邪恶,她唯一能安慰自己的就是“凡轻于言诺者,必轻于诺!” “凭君莫问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政治啊政治,终究还是来了!”不理会身边道虚那探询的目光,崔破微微自言道。下一刻抬起头来,远远的看见夕阳的霞光缓缓流过巍巍大明宫,这个大唐最高权利中心所在地的千万飞檐上,都被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红光,远远看上去,竟然那么象淋漓的热血。 回到崇唐观,崔破不再与有熏然之意,愈发嬉皮笑脸的道虚插科打诨,回到自己的小院,就着灯光略看了看书,只是一晚的时光,那一本书卷竟然一页也没能翻过去,心思隐隐的崔破只觉脑中千头万续,越是想把它撕掳清白,就越陷的深,最后只能长叹一声,仍了手中的书卷,就此睡了。 第二日,崔破起床稍迟,梳洗罢,正在院中活动手脚时,一个小道童带着孟郊走了进来。 崔破心下讶异,迎上前去道:“东野兄,为何这一早就过来了?” “我今日起的大早前去韩泓家行卷,本想见见此人,不想还是没见着,回来时路过这里,也就顺便看看十一郎”孟郊爽快的答道 “那个韩泓?”崔破好奇问道 “就是那个‘春城无处不飞花’的韩泓呀!他可是十才子之一,关于他这个名字倒还是有来历的,偏偏今天我就遇见了这个典故,倒真是有意思”孟郊说道最后,自己也是忍不住的笑了起来 “噢,说来听听” “说起来,这京城中有两个韩泓,而且年岁相当,还是元载为相时,某日要授一清要官,他报上了人选送上去,但是却迟迟不见天子回批,只到最后按捺不住,问了出来,当今陛下才道:‘与韩泓’,元载又问道:‘京中有两个韩泓,应该给那一个,陛下当即答道:‘春城无处不飞花’之韩泓,原来竟是他这句诗写的极好,以至传入禁中,为陛下所知,方才有此机缘。更有趣的是,偏偏这两个同名之人都住在同一坊中,我今天行卷的时候,先去了一家,正待敲门,才见门侧壁上贴着一张纸条,上前细看却是写着;‘春城无处不飞花,花随风走前三家’这下我才明白原来找错了地方,不过这个做武官的韩泓倒也有些意思”勉强说完,孟郊又是忍不住的一阵大笑 听他此言,崔破也不禁莞尔,笑了一阵儿后,崔破才打趣道:“东野兄,昨日才来,你今日就去行卷,这也太急了些罢!这可与夫子的谦退恭让之道不符呀!” “好你个崔十一,竟然拿我来取笑,不过岂不闻‘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按他老人家的意思,我昨日来,今日才去,只怕还是太慢了些”这一番话又是引得两人一阵大笑。 笑闹完,两人向室内走去,那孟东野少不得对崔破一个人能住这样一个独门小院啧啧称羡。 看座、上茶,两个人坐定之后,孟郊悠悠问道:“十一郎,你欲向何处行卷,可想好了吗?” 第十七章 “再看看吧!我倒是不急”面对孟东野的问题,崔破啜了一口茶缓缓答道。 “少兄切不可做如此想,本朝自开科取士成为定制以来,这行卷就必不可少,没有行卷的扬名京中,考场中纵然是你再作得花团锦绣的文章,怕也难以高中,历来的新进士们那一个不是先名动公卿,众口称善,方才有曲江赐宴、慈恩寺题名的殊荣?便是当年李谪仙初来长安不也曾行卷过张九龄,更得其“谪仙”之誉,方才能够名动京城,未应考而得授翰林清职;再说当时那天下知名的隐士襄阳孟浩然,也是写过‘坐看垂钓者,徒有羡鱼情’的诗句。十一郎你虽然有才有名,但是这时间毕竟隔的久了些,你可莫要在这个时候清高,最后落的跟你那个前辈同宗崔灏一样,科场磋磨!”孟东野一口气说道,焦急之色溢于言表。 眼见孟东野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虽然最后几句难免有些不太入耳,但是崔破却从其中感到一股浓浓的关切之意,不禁心中一暖,道:“贤兄教训的是,我定然不会向‘黄鹤一去不复返’的那位同宗一般,这下你该放心了吧!” 当下两人又扯了一些闲篇,孟郊因还有事,也就早早告辞了,崔破取了纸笔,也开始工整的做起卷文来,一边在心中盘算要去那些地方走动。做到一半时,忽见那道虚鬼头鬼脑的走了进来,照例是一脸媚笑的说道:“小师叔,好事,天大的好事来了,说不得又要你破费,请我吃酒了” 崔破昨日随他去常乐坊吃酒,虽然最终是被那阿扎抢先给会过了,但是只听那报价也让崔破心惊肉跳了许久,若是再请他吃几次酒,只怕是定州也不用回去了,干脆就学当年的杜子美一般“朝扣富儿门,暮逐肥马尘”算了,此时听他又是这般说,不免心下暗叫一声:“黑,可真是黑呀!”面上却不动颜色的说道:“好”,免得他纠缠不清,不肯说出“天大的好消息” 听他说好,道虚喜动颜色的说道:“刚才,有一个家人打扮的人来找你,我一问才知道原来竟是崔中书家的,言说让你午后去一趟。小师叔,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呀!京师中谁不知道,崔中书最得当今太子依重,这将来可是要做宰相的人物,他居然会派人来找你,小师叔飞黄腾达之期看来不远了。你说这好消息值不值得一顿酒?要不我们现在就去?” 崔破一听崔中书竟然派人前来找他,不由心下纳闷:“他如何得知我已经来到京中,又找我何事呢?”心下正在这般揣摩,却感觉有人在扯他的衣袖,扭头看去,却是道虚,正满眼期盼的看着自己,当下道:“哦,小师侄,我已经知道了,你就先回吧,啊!”说完转身回走 “小师叔,你可是答应了请我吃酒的,要不咱们现在就去?”道虚两眼放光的看着崔破 “是,有这事!这么大的好事,请一次怎么够?”闻听此言道虚一阵高兴“但是,这其中也是有个难处,你看小师叔这里也不宽裕,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要不我现在我去贞玄师伯借点银子花花,好好的请师侄大喝个三天”说完犹自向脸色越来越黑的道虚问道:“只是还要请师侄帮我算算,这到底要借多少钱才够?” 看着道虚黑脸离去,崔破一阵哈哈大笑,这一笑却使他的心里松爽了许多,也不再花费心思去想那崔舍人缘何会找自己,只是定心静气的写好卷文,不觉之下,时间也就这样过去了。食过午饭毕,崔破换过了衣衫,牵上了花花出门,向通义坊行去。 整个长安城便是一个斜斜的高地,其中自然以位于龙首原顶端的大明宫为最高,其次便是太极、兴庆两宫,再往下便是高官贵胄居所,再至寺庙、普通官员住宅,而平民则只能住在距离明德、安化、启夏三道城门最近的那些个坊区,可以说在长安,只看一个人的住宅所在,便可得知他的地位如何,而崔佑甫能以中书舍人的身份住在距离兴庆宫仅隔一个坊区的通义坊,其人的政治地位也就不言自明了。 来到崔佑甫的宅邸所在,早在门屏处,自有那奴仆牵了马至一边安置,崔破穿过门屏,迈过朱红的大门,也就来到了中门外的门馆所在,崔破见一排有三间小房,中间传出阵阵谈笑声,随意的走进一间,崔破吓了一跳,只见里面满满的坐着身穿各色官服的官员正在相互攀谈,看来都是在等待这崔中书接见的,而其他两间之中也传出同样的声音,想来也是如此。 “门庭若市呀!”崔破心下感叹,正在这时,走过一个在此房侍侯的青衣下人,行了一礼后言道:“公子可是来请见崔老爷的吗?那还请将名刺见赐一份,我也好入内禀知大人” 崔破微微一愣,来的匆忙,又是约见,他也就没有准备自己的名刺,此时那里有给的?也只能说道:“来得匆忙,未带名刺过来”他此话刚刚说完,那下人并屋中关注此事的官员们已是暗暗摇头,心下都道:“这少年看风神气度都是不错,不成想连这规矩都不懂,也居然敢来门下求见”不过这些人都是见过世面的,油滑的紧,这番心思断然是不肯现露出来的。 崔破那里知道这些,径直向下言道:“烦请禀知一声,定州博陵崔破应命前来求见” 他此话一出,那下人顿时将脸笑成一朵花、声音高了八度道:“呦!原来是表少爷到了,管家刚刚还来看过,说您来了就请只管进去,老爷正等着你呢!”一边说,一边也就丢下了屋中众人,带着崔破向内行去,引得屋中众人纷纷猜测:“这少年是什么人,能得中书大人如此器重?” 过了中门,穿过一个雅洁的庭院,方才来到正堂阶下,至此地那下人对崔破一笑,悄无声息的去了,崔破拾阶而上,走进正堂,见主座一个儒服中年正对另一个年龄差相仿佛,长着一副美发眉、风骨峻峙的官员说道:“公南,回来就好,这一番下去历练对你也未尝没有好处,你的才学我是深知的,我已经在向太子殿下推荐过你,你且回家休息,待太子殿下接见你时,我们再细谈。”说道这里,他方才转过头来,细细端详崔破一番后,满脸肃穆的问道:“你就是博陵崔破?” 第十八章 闹市 崔破见那崔佑甫长着一个国字脸,额下三绺长须,梳理的一丝不乱,仪容整肃,即便是在这夏日,身上儒衫的襟扣也是严实的紧,虽在自家堂中,依然端坐如松,当下心中微微一叹:“只怕这个族伯难以相处的紧了”口中答道:“小子崔破,拜见伯父”说完行了三个重礼。崔 听他此言,那原本已经走到门口,准备退出的客人顿住脚步,扭头道:“你便是那‘人在天涯’的崔破?”说的崔破心下郁闷:“怎么这些人称呼别人都这么奇怪,好好的叫名字就不行吗?”也只能答声:“在晚便是” “贻孙兄,这可是少年才子,崔门千里驹呀!”那个美须发的客人惊言道。 “小儿辈会些许俚词*,那里当得公南兄如此夸他”崔佑甫淡淡说道,脸上殊无欢喜之意,他这一句话语,加之面上的表情,只让崔破心下惴惴,暗道:“果然如此!”接着复又听佑甫说道:“这位是杨炎,杨公南,曾任吏部侍郎职的,历来主持每年的试举,为人最是喜欢奖掖后进,你且去见过了” 闻听杨炎之名,崔破心下猛然打了一个咯噔,万万没有想到,竟然在此地无意得见这位一改租庸调制,而行两税法的贞元宰相,想及此人最是一个有奇才而无雅量的,崔破的见礼也就愈加恭敬了三分,他这番恭敬倒让近来因受元载之累而贬官的杨炎分外受用,哈哈一笑,双手虚扶道:“少兄莫要多礼,你的才学我是深知的,改日得便,我们再好好切磋一番”说完拍了拍崔破的臂膀,又对佑甫一礼,出门自去了。 “这人倒也不错嘛!”崔破心道。正在这时,耳中传来崔佑甫一言一顿的话语:“知礼弟来信,让我照抚来京应试的博陵崔门子弟,其中特别提到的唯有你,直到昨日明德门监门来报,我才知你已先到了。看你登记的地址是住在崇唐观的,那里未必也就是个好地方,明天你就搬到我这里来,我这宅子虽然不大,倒也不多你一个,一则也算对知礼有个交代,再则也让我好好看看你这个,被他誉为博陵崔氏数十年来最有前途的后进,才学到底怎么样。” 崔破一听这话,当真是心急如焚,心底急急盘算:“跟你探讨儒学!我可还没有疯;只看你这典型的夫子模样,只怕是这里也是住不得的,否则那里还有半分自由可言”心下计议已定,口中道:“多谢伯父的一片看顾爱护之心,只是伯父现在位列清要,而晚辈却是今年应试的举子,若是住在伯父的府中,恐怕难免瓜田李下,授人以柄,反为不美。不如还是住在这道观之中,反而来得自然,晚辈平日里来得勤些,少不得还是要向伯父请教学问的” “难得你能想到这一层”崔佑甫赞许的看了崔破一眼,只不过这赞许的眼神却是一闪而逝,“那就暂时如此吧!你的事情我多少也听闻了一些,我最取你的便是这‘孝’,人若无孝,则百德俱废,这一点你做的倒是很有家风,至于你的才学嘛……?我看未必,作得几首诗就是有才?最不该的是,你还作那什么曲词,这些歌儿舞女用来媚惑他人耳目的小伎,岂是我崔门子弟该为的,你年纪还小,在学问上还是应该多花点心思去揣摩至圣先师的微言大义,莫要为了一时的快意,坠了你博陵崔家的家风” 崔破心下郁闷,却也无话可说,毕竟词在此时的地位实在算不上高,何况他面前坐着的还是奉儒守官之家培养的杰出人物,只怕是那些遵照”诗缘情而发”的作品他也是要嗤之以鼻的,更何况这词!知道辩驳也是无用,崔破也就不花费那么多的口舌,只谨声应是而已. 崔破走出通义坊的宅院时,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了,微微一个苦笑:”今天可算是知道什么叫‘肃肃然如对大宾’了,看来此宅还是少来为妙“下一刻,他又想起走时族伯崔佑甫的交代,五日后要带他参加本朝传奇名将郭子仪的八十大寿,想到很快就能见到这位绘图凌烟阁,而为天下所推重的名将,崔破心下不免又是充满了期待。 见时间还早,此地离长安城中的东西市又近,崔破也就动了去逛逛的心思,上马向北再转而东行,未久,两市已经遥遥在望了。 崔破正欲纵马直入东市,却见坊前右侧的街上围满了人,发出一阵阵唧唧喳喳的吵闹声,好奇之下,也就一偏马头,靠了过去。 他高踞马上,向内一瞅,顿时心中升起一股怒火,原来是数十个皂衣家丁在一个少女的指挥下,正在围捕一个十来岁的小童子,那小童子身材矮小、又是滑溜的紧,总能在这群大汉的网阵中找到空隙,只是眼见圈子越来越小,他活动的余地也就愈小,被抓住也就是意料中事了。 崔破下马,本待要问事情缘由,却听身侧有两个人正在议论那童子之事,也就顺便留了一只耳朵听去。 “这个小六子这次看来是找错人了,啧啧,你看看这么大的排场,那是能招惹的人吗?这次要是被逮住,只怕这两市也就少了许多乐趣了!”一个身材略胖的妇人说道 “谁说不是,也可怜了他,三岁没了娘,七岁上又殁了爹,好不容易老孙家的收留了他,偏是那个娘子不容他,这孩子也硬气,自己就跑了出来,你说他这样一个半大孩子,不偷又怎么过活?再说他好歹还不偷穷人,小小年纪有这样的侠气,倒也难得。”那胖妇人身边的一个微瘦的汉子说道 此时,场中的情势愈发的严峻,那小六子此时活动的余地愈小,人也是累的气喘吁吁,眼见是跑不动了,那个旁侧指挥的黄衣少女兴奋的叫道:“福顺,你往这边再来点,好,给我抓住这猴崽子,姑奶奶我今天要活剥了他!” 崔破初见这许多人欺负一个小童,已是心中不忿;再听说这童子还是一个孤儿,同病相怜之下,不免又多了几分关切;原本还担忧对方势大,强出头难免引火烧身,犹豫着要不要出手,此时听那少女如此言语,再也忍耐不住,奋力往前挤了几步,大喝一声:“住手!” 第十九章 闹市〈二〉 随着他的这一声大喊,场中一片寂静,崔破身前的人群一分,使他能够上得前来,那黄衣少女一愣过后,见喝止住手的只是一个衣着普通的士子,还是自己最讨厌的小白脸类型,顿时大怒,手插小蛮腰叫道:“你又是谁?敢帮着小贼出头,福顺儿,你傻了嘛!停住干什么,还不赶紧抓住这小贼” 那小六子最是个知机的,眼见有人替自己出头,当即趁着那几个家丁发愣的功夫,三步并作两步的躲到崔破身后,大喘粗气。 “天子脚下,首善之区,尔等在此肆意拿人,眼中可还有天子、还有大唐律法吗?”崔破用手护住小六子,随后便将一顶大帽子,顺手的送了出去。 那几个家丁闻听此言,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再次顿住脚步,都将眼睛向那少女看去。 “看我干什么,还不赶紧上,爷爷最喜欢我,出了事有我,顺便将这小白脸也一并拿了”那黄衣少女指着崔破叫道。 闻听此言,众家丁胆气大壮,吆喝一声,四面向崔破扑来,崔破眼见今日之事难以善了,也不再多言,当下掖了袍角,展动身形与那些家丁动起手来,他毕竟有三年苦心练就的功夫,那些个家丁便是想要碰住他的衫角都难,又如何抓得住他?反被他满含绵劲的怪异拳法打的毫无还手之力,不一时,俱被放到在地。引得那围观之人啧啧称奇不已。 那黄衣少女看到眼前这一幕,顿时呆住了,她万万想不到眼前这个看来文弱的小白脸竟然有这等工夫,更恨这些家丁,平日里无事吹嘘的时候,一个个都是打便长安无敌手,谁知今日一旦派上用处,个个又都成了废物点心,眼见围观之人,对着自己指指点点,心中更是气大,再不思虑后果,大声骂道:“好你个小白脸,居然敢管姑奶奶的事,是好汉的你别走,等我小叔来了,看你这个小白脸……啊!” 原来,崔破解决了众家丁,眼见无人再来拦阻,便欲带了小六子离去,转身之后,听那少女如此骂他,那里还忍的住,当即转身,向那少女冲去,近身之后,正欲抬手便打之时,却见那少女杏眼、瑶鼻、更兼一点艳红樱桃唇,脸上的肌肤娇嫩的吹弹可破,竟然是一个罕见的小美人,正用着一双含泪盈盈的大眼睛恶狠狠的瞪着自己,只是在崔破眼中却是看不到半分凶恶,反而更添了几分动人的娇憨之态。眼前如此,崔破的这一拳还如何打的下去?心下一叹,变拳为指,从她少女脸侧划过,取过了她头上那一枚含珠镶玉的金不摇簪子,只是那凌厉的劲风,还是吓的少女忍不住一声大叫。 等她再次睁开眼睛时,只见那个小白脸已经带着小贼正渐渐没入人群,气急之下,还待要骂,再看看满地呻吟不止的家丁,终究不敢,此时的委屈加上适才的惊吓,再也忍不住的,在这朱雀大街上哭出声来,倒也换来不少年轻围观路人的怜惜之意。 对此一无所知的崔破,此时手中正拈着那枚金不摇簪子,不知该如何处理,他本为惩戒之意方才顺手取了来,难道现在再还回去不成?遂也不再多想,顺手收入怀中,复又掏了些钱出来,扭头对正满脸崇拜的看着他的小六子说道:“此时无事了,这些钱你拿着,便自去吧,以后若是能不偷,便不要再偷了”说完将手中的钱钞递了过去。 等了片刻,却不见那小六子来接,下一刻,更见他扑通一下,在这人来人往的朱雀大街上,对着自己就是跪了下来,口中叫道:“师傅,请你收下徒弟吧!”说完,也不待崔破答应,便砰砰砰的磕起头来 崔破闻听此言,差一点没有笑出声来,“收徒”还是在这朱雀大街上,这也太疯狂了,口中答道:“不可……”谁知他这两字刚刚出口,便听“哇”的一声,那小六子已是惊天动地的哭出声来,那声音真叫一个凄惨,更兼眼泪滚滚而下,将他那张原本粘满灰尘的小脸冲的是一道黑一道白,让人看着又是好笑,又是可怜。 崔破又是一愣后,方才明白今日是遇上了一个小“赖皮”,眼见周围围上的人越来越多,更有许多人对着自己指指点点,而小六子更是见人越多,哭的越是大声,一边哭一边还诉说着自己三岁丧母、七岁失父的悲惨遭遇,引得不少围观的大婶也是陪着掉眼泪,议论崔破的话也越来越难听,保不准一会儿不会再跳出一个路见不平的人出来。 眼见如此,脸皮薄薄的崔破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狞笑一声道:“好好好!小六子,我就收了你,只是你若是受不了那苦,哼,可别怪师傅将你逐出门墙” 他第一声好字刚刚出口,那小六子脸上已是云收雨住,待的一句话说完,他早已经低眉顺眼的站在崔破身边,接过他手中的马缰道:“师傅,徒儿给你牵马?” 崔破一路黑着脸带着自己这个“救”回来的徒儿回到了长寿坊,看他身上穿着脏破不堪,崔破一边暗骂自己,一边还是领着他去买了几件新衣,只是那店家一见崔破领着小六子上门,一边皱着眉头迎接,一边抽着脸上的肥肉开始降价,只让崔破看得好笑不已,心中对小六子的恶劣更多了几分了解,心中更是生出一个念头:“这以后,买东西都让他来,倒也算物尽其用了吧!” 回到观中小院,崔破让他取水自己梳洗,不一时,小六子洗毕,换过衣服走了出来,却也是一个眉清目秀的童子,只是那一双眼睛实在是太灵动了些,虽然努力的站正了身子,也无法全然掩饰那一股惫赖之气。 此后数日,一边看书,一边调教这位徒儿,崔破自觉,若说自己是名师只怕是未必,但是严师二字却绝对当得的,每一天下来,那小六子都是骨头架子散了又散,只如一堆烂泥一般,难得的是却不曾听他叫一声苦,倒也让崔破心下点头不已。 这一日晨起,已是到了郭老令公八十大寿之期,崔破叫住了苦着脸正欲出去接受“磨练”的小六子,吩咐道:“去,换过衣衫,随我出去一躺”这一句话,只让这几日憋的狠了的小六子喜的抓耳挠腮,急急而去不提。 列位看官:水叶子向各位诚挚道歉!眼见还有十几日即是大考之期,这一天两更的速度实在是难以为继,少不得要减少一些,初步拟订的计划是全力保证一天一更,到二十日方才能够恢复,给大家带来的不便,还请大家原谅,诸位看官俱是达人,想来必定不会以此罪我。 第二十章 贺寿<一> 二人一前一后的来到通义坊,因着小六子无马,只能跟在花花身后奋力追赶,所以这一趟路也花了小半个时辰,到了崔中书宅,崔破吩咐小六子在门馆等候,自己便随了下人进了内宅。 还在堂前阶下,崔破听到内中传来吟咏之声:“吾不能变心而从俗兮,固将愁苦而终穷”进的堂来却见族伯崔佑甫正手捧书卷,曼声吟诵,看他面上的表情,如食珍馐般,快意已极。 崔破知他正在吟诵的是楚大夫屈原的《九章•;涉江》只是让崔破郁闷的是,他这位族伯住着这样大的宅子,更兼门庭若市,居然偏要诵读这两句,难道就不怕一语成戢? 见是崔破走了进来,他放下手中书卷,随意用手指了指堂中的胡凳示意崔破坐下,然后拈须道:“世间之书何止千万,然实在来说,但须读懂《论语》、《诗经》、《楚词》三部,其余便可一概不论了” 崔破虽然心下对他的这番说辞不以为然,但是面上那里能够表现出来,也只能唯唯应是而已,中书大人犹自感叹片刻之后,方才道:“今日前往为郭老令公拜寿的当真算得上是名士毕至、冠盖云集了,你随我前往,切切要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不可恣意放肆,坠了家风,今日如果能够表现的好,自然可以一举成名,也就免了那四处行卷、干谒的麻烦” “谨受教了!”崔破躬身答道 当下不再多说,崔中书略略再整了仪容,带着四个家人出门而来,他是儒家正统,又是朝中勋贵,最是讲求仪范、气度,自然是不能骑马在街上纵马奔驰,失了体统,也就乘了一辆毡车,上车前见到小六子,得知他是崔破的书童,又是无马,也就送了他一匹蜀马以做脚力。这蜀马身材矮小,脾性温顺,最是适宜女子骑乘,小六子虽是初次骑马,但是好在他身手灵活,歪歪斜斜的倒也勉强可以随行。 一行出门向东,上了朱雀大街,再直直向前,往正对兴庆宫的道政坊行去,刚刚经过皇城南三门之一的安上门,就见一对对荷枪执戟的神策军士将朱雀大街东侧给严严实实的封了起来,只让崔破不解,也让他身后随行的小六子吓的一个哆嗦,差点从马上摔了下来。 见崔破疑惑,崔中书自车中微微探出头来解释道:“今日老令公大寿之期,陛下特地下了静街令,除贺寿的文武官员,其余人等一概绕行,哎!自本朝开国以来,这还是首开其例,郭汾阳以一介武夫,而得如此殊荣,倒也不枉了他的一片五十年沙场征战” 明白了原委,崔破心中对这位仅凭“郭令公”三字便吓退吐蕃二十万雄兵的“天下兵马大元帅”愈加钦服,但是更让他感兴趣的却是,这样一个传奇人物是如何做到“权倾天下,而朝不加忌;功盖一世,而主不加疑;奢穷人欲,而议不加贬”从而成为中华整个王朝时期罕见的福德兼全、哀荣始终的权臣,尤为难得的是此老故部将佐,多为名臣,子孙亲眷,天下显扬,一门之内,如此勋贵,却不被儒门士子诟病,当真是羡煞后人了。 不一时,已经过了平康坊,崔破正昂头向左观看那殿宇巍然高耸的兴庆宫,心中难免感叹:“正是在这里,巍巍大殿见证着当年万邦来朝的辉煌;也是在这里;飘逸高蹈的李谪仙由高力士脱靴、杨贵妃磨墨,斗酒挥就吓蛮书;还是在这里,千古画圣吴道子为玄宗皇帝,以一日光阴挥洒出三百里嘉陵风光图,成就了段段芳流不息的佳话,只是如今宫阙仍在,这些光耀千古,风神高标的盛唐人物却一去不返,他们的离去,终结了盛唐气象,留下的只是一个永远让后人高山仰止的梦和盛世不再的那种深入骨髓的幻灭之痛。” “盛唐啊…盛唐…”崔破不由得口中喃喃出声,他这边正在感怀,却听车中崔中书叫到:“十一郎,你且看那门口”崔破应声看去,只见前方不远的道政坊此时坊门大开,坊门及坊前的槐树上都悬挂着对对大红灯笼,便是那兴庆宫的通阳门上也是如此,烘托出一片热闹无比的气氛。随着马行渐近,崔破见到坊门处正站着一位身穿大红吉服,圆胖脸庞的中年在接待前来拜寿的官员。 “此人便是郭老令公八子七婿中,最受宠爱的当朝驸马都尉郭暧,妻尚升平公主,这夫妻二人都是素慕诗客,所以京中有名的这些个文人大都经常出入他的宅门,近十年来几乎有一半的新进士都是在此地扬名,然后才能登科中第的,待会儿你与他多亲近一些”见崔破似乎有些紧张,崔中书微微一笑道:“不必如此,这人最是个爽直的性子,没有太多心思,你以本性去做也就是了,你的那些个小伎到此时拿来用用,倒也无妨,只是仅此一次,你可记住了!”这崔佑甫毕竟是浸浮官场数十年,这变通之道也是懂的。 他那里知道,崔破适才不是紧张,只不过是见到这个“打金枝”的主角人物难免有些吃惊罢了,这个在跟公主吵架后,敢于大声斥骂:“你依乃父为天子吗?我父不屑为天子,是以不为”随即上前掌其颊的人物自然该是个快人快语的家伙。 说话间,崔中书等人已经到的道政坊前,郭暧转动胖乎乎的大脸看来,见是崔佑甫自车中走了下来,似是吃了一惊,随即丢下那个正在与他寒暄的兵部小吏,三步并做两步的走了过来,口中哈哈笑道:“家父做寿,不成想连从不参与百官婚丧之事的崔中书也惊动了,足领盛情,足领盛情了” “臣中书舍人崔佑甫参见驸马”崔佑甫行了参见礼后道:“老令公国之干城,更兼百官之首,又逢如此佳期,我又安得不来”原来此时的郭子仪任职太尉,还兼着中书令,正是崔佑甫的顶头上司,只是年纪老大,平日不上朝罢了。 当下两人好一番寒暄,能得这从不为他人贺寿,太子驾前第一红人、朝中有名的冷面中书前来,郭暧自然高兴,所以语气也就份外亲热。 一并下人,自有府中管事安置于别院休息,郭暧见崔佑甫身后还站着一位长身玉立、风神俊朗的少年,正用一种饶有兴趣的眼神看着自己,却不曾认识,便开言问道:“这位是?” “这是愚侄定州崔破,族中行十一,年不及弱冠,尚未取字,乃是今年赴京应试的举子,驸马称呼他十一郎即可”崔佑甫绍介道,已是先在称呼上为崔破拉了近乎。 “定州…崔十一”郭暧喃喃念叨,似是听过这个名字,却又是一时想不起来,他身后却有一个随身侍侯的贴身丫鬟走上前来,俯耳对他低语了几句,他方才恍然大悟,更换了一个眼神细细看了崔破两眼道:“你就是‘多情卢少府’的那个,恩,倒也当得风liu才子四字,我家公主是极欢喜你那曲词的,只是却是不合我的胃口,太绵软了些”说完不待崔破答话,回身吩咐道:“去,禀告公主,她时常念叨的“明月几时有”到了,待会儿自然会为她引见” 闻听此言,崔中书素来喜怒不动于色的脸上也是泛起一丝笑意,而崔破心下却是苦笑:“这人果然是快言快语,不喜欢也要在大门口当着这许多人说出来。 朝中有分量的人物,崔佑甫已经是最后一个到的,郭暧至此也就不在大门站班,唤过一个小儿辈代替了自己,便亲陪着中书大人向内行去。 第二十一章 贺寿<二> 进了郭宅,崔破始知“一进侯门深似海”之说,果非虚妄,整个道政坊被它占了大半,说不尽的千门万户,因着今日是大喜之日,整个府中被打扮的焕然一新,便是连来往的家人、婢女也是人人新衫,喜笑颜开。 郭暧径直引着二人穿过亭、中堂,再经过后院,始才看到正寝所在,自正寝院中厢房的环廊曲阁绕过,来到后花园中,这一路行来,也不知经过了多少重房屋,多少重院落,只让崔破彻底的迷失了方向、咋舌不已。 虽说是后花园,但其方圆极阔大,竟达数十、百亩,崔破一眼看去,只见园中亭台花榭居五分之一,清清碧水居七分之一,而翠竹居九分之一,其余皆是诸色花树,圆中各处以岛树桥道相连,正有无数文官武将在其间流连,有三两对酌的,有听歌女唱曲的,也有那一等古怪的士子手捧书卷自顾吟哦的,只看这一个后花园中倒也称的上有榭有亭、有桥有船、有书有酒、有歌有弦,真真好一个世外桃源。 “今日人来的实在是多,这天儿又是太热,也只好安排大家在这后花园中暂时歇息,好在园子倒也不算小,景物也算入得眼来,在此反倒要比厅堂之中舒服爽利些,如果有怠慢之处,还清中书大人见谅”郭暧在一旁解释道 “如此甚好!这安排倒也雅致,驸马有事便请自去,我等自己观赏游玩便是”崔佑甫含笑答道 今日事多,若非崔佑甫地位特殊,他那里会相陪至此,见有此话,郭暧也不再客气,拱拱手也就去别处安排了。 崔破跟着这位族伯缓步向前,不成想只行的两步,便有许多身着各色文饰的文武官员见是这位正当令的冷面中书到来,自感实在是一个拉拉交情的好时机,纷纷上来寒暄,另有许多正向此处汇聚,只片刻之间,崔破就身处一片人海的包围,见崔中书正忙的不可开交,崔破也就息了向他禀明的心思,悄然抽身而出,独自一人,四处闲逛开来。 穿亭过阁,崔破见前方池畔一株硕大的垂柳之下,正围了一群武官打扮的人物正围在一起,中间隐隐有弹琴唱曲之声传出,好奇之下,崔破也缓步靠了过去,及至走得近了,正好赶上一句:“请君今日伴花眠!”却是前几日他在长乐坊中所作,不成想刚刚几日工夫便传到了公卿之家。 一曲即完,崔破眼见前侧一个胸前饰有对狮子的左监门卫高声说道:“还是这曲子听着有味儿!比假山边那一群假模三道的酸丁作得好多了,那个…姑娘还有吗?再来一曲” 崔破微微一笑即而摇摇头,转身向别处行去,他这普通士子,自然无人会主动与他搭话,他也乐得自在,随意游走,绕过两个池沼,刚刚转出一个花榭,却见眼前是一群女眷聚集游玩之地,依依杨柳枝上,树起了数十架秋千,这些秋千大都是以彩绳悬树立架而成,绳索更是碧、红、绿、紫诸色兼有,而尤以碧色为多,众多仕女正欢声为戏,各色衣衫,凌空飘举,别是一番美景,崔破只略瞟了几眼,顿时被一部荡的最高的紫色秋千吸引,一个黄衣女子正兴致勃勃的越荡越高,当真是“回回若与高树齐”只引得下边观看的诸女拍手叫好者有之;以手捧心作惊骇状者亦有之;更有几个年轻女子在下面急急高叫:“阿若…阿若…姐妹们认输了,你快些下来” 崔破只听见空中高处的秋千上传来一阵阵银铃一般的笑声,又过了片刻,秋千才逐渐落了下来,从秋千上走下一位少女,虽然是远远看去,那身影也让崔破觉得很是眼熟,崔破见那少女下了秋千,一边咯咯脆笑,一边双手插起了小蛮腰,高声叫道:“这次你们可都服了吧!” 一看到这熟悉的动作,崔破只觉两眼发黑,口中轻叹:“看来今日实在是不利出行,出门即撞煞”轻轻转身,往别处绕去。 反向而行,不多时已是绕得远了,崔破方才彻底放下心来,又见前方是一假山,与那一堆武将不同的是,此地聚集的都是身着儒服的士子,个个端言整肃的跪坐于地,看向人群中间的五、六人,崔破也是屏声静气靠在最后跪坐下来,向身侧的一个士子问道:“中间几人是谁?” “连鼎鼎大名的十才子都不知道,你也就敢穿这一身儒衫”那人轻蔑的看了崔破一眼,鼻中轻哼答道。 见他如此,崔破也懒得再与他搭话,也静下心来,想听听这些闻名天下的才子大作,谁知让他甚是郁闷的是,这几人却并不会文,却只是在那里相互吹嘘,多言某日某时在某官之家受某等礼遇、称赞等等,崔破听得头大不已,终于再也忍耐不住,起身而去,少不得又惹来他身侧那位仁兄的强烈鄙视。 就这般四处闲晃,崔破倒也粗粗领略了园中美景,也见到许多装束怪异的异族之人在园中流连,想来也是代表各部族前来祝寿的。这园中也是人按群分,各色人等、身份相当的自然聚集在一起,似崔破这般的孤魂野鬼居然无人搭理。 眼见天已近午,崔破不再四处游走,返身回到适才与族伯崔佑甫分开之地,一看之下却是没有,遂顺手拉过旁侧的一位家丁问道:“可知崔中书那里去了吗?” “您可是崔破公子”那家丁问道,见崔破点头相应,随即续言道:“崔中书与诸位大人都已经入了福寿正堂叙茶,小人便是奉了中书大人的令,在此等候公子的,我这便带公子前往”说完,当即转身头前引路。 又是一番百曲千折,二人才来到一座庭院前,进的院门,崔破看到的是一个硕大无比的场院,足可容纳千人,场院后侧有一座规格严整的正堂,上悬木匾书有“福寿堂”三个泥金大字。 想是见崔破吃惊,那家丁也即解释了一句:“早在数月之前,为准备老令公大寿,院中的照壁、亭台并那厢房尽数拆了,这福寿堂也是重新翻建的,承陛下的恩典,这正堂的建制可是当朝王爷才能享用的,就是那福寿堂三个字也是当今御笔,刚刚由太子殿下带来,悬挂其上的,今日宴客,便在此地。 第二十二章 贺寿<三> 正堂极其阔大,崔破入内,见堂中依古制在左右两厢各置了三列木几,采单人独席制,已经有许多人就坐其间,左手侧多是各『色』蕃人;而崔佑甫的席位却是在右侧第二排的首位。 崔破延堂后后绕道来到崔佑甫席前,见是他到来,中书大人停止了与身侧一人的交谈对他道:“适才你去那里了?”却不等他回答又续道:“好在尚不算晚,现在太子殿下入了内里,问候老令公的饮食起居,此时事急,宴后再为你引见,此时需你尽快担当起太子殿下为老令公贺寿事宜” “贺寿!这有什么好担当的?”崔破心下疑『惑』,面上自然也就显『露』出来,中书大人一见那里还不明白,又为他急急解释道:“今日不仅是朝中六部、九寺的首官会到齐;便是这天下四十余道的节度使也都有使节到会,更有那些边远诸蕃的使节到达;自安史『乱』后,可说天下再无如此聚会,如今陛下龙体违和,太子殿下正是四方瞩目之时,若是此次贺寿办的砸了,不免威望大跌,更为那些个蕃人所轻,所以切不可等闲视之” 外交无小事,尤其如今藩镇跋扈,诸蕃离心的时候,一个处理不好,后果堪虞,这个道理崔破还是明白的,只是愈是如此,反而愈是不解,惊问道:“如此重大之事,为何会找我?” “说起来,这是杨公南的主意,噢!他已经官复原职了,此前我等在一起合计出一些主意,但是适才得到消息,我等商量的方法已经为四叛镇所知,太子殿下英明神武,有太宗之志,历来为四镇所忌,今日他们定然会从中搅局,以借此打击太子威望,所以旧法难行,时间又是急迫,还是公南举荐,言说你少年才名,再看你所制之词,体式虽然怪异,却天下称道,可知不是拘泥之人,时间紧急之下,用你可收奇兵之效,太子早知你名,事态又是如此,也就同意了”崔佑甫说话之间,怒气勃勃的看向同排排尾坐着的四人。 循着他的眼光看去,崔破见到四个武官装束之人,正聚坐一隅,旁侧之人都不理会他们,他们也浑然不在意,只是相互攀谈。 “他们是…?”崔破好奇问到 “他们便是魏博、卢龙、淄青、成德四叛镇节度使的心腹”崔佑甫略略解说了一句,随后急道:“现在时间紧急,这等事以后再说,此次事关重大,你若是办的好,定然大得太子赏识,此次科试及以后仕路通达自在意中,若是办的砸了……哎!今日程式烦琐,想来还有近两个时辰供你准备,诸物需要,可去找他料理”崔佑甫急急把话说完,看向崔破的目光中,有鼓励,更多的却是深深的忧虑。 崔破见他所指之人是一个正站在中堂门口的黄衣中年,知道事情紧急,崔破也不再多问,急急一礼,出殿而去。 出殿后,崔破与那黄衣人略一交谈,知他本是郭家旁支,以其精明干练深受老令公赏识,做了大管家之职。随后,崔破也无吩咐,只是要了一间静室,自入内静思,见他毫无动作,也是知道事情原委的郭管家只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两柱香后,崔破满脸轻松的出了房门,开言问道:“府中可有经过沙场战阵的老兵?可有胡笳、羌笛、战鼓、鸣罗,若是再有那等会口技之术的伶人就更好了” “以上诸物都有,今日京中便是连同宫中教坊司的百工伶人也都齐聚于此,至于那诸般乐器,我家老令公本是战阵出身,那也是不缺的,只是这老兵吗……” “怎么?没有老兵,那可就麻烦了”崔破满脸紧皱眉头问道 “有是尽有的,只是这些老兵都是老令公当年的亲兵,历经多年撕杀,几乎都是伤残之身,也没了家室,也正是缘于此,老令公怕他们归乡之后难以过活,方才收留府中,养了起来,公子若是要用他们,只怕是有碍观瞻,要不我这便去神策军中找王将军借些军士来”管家热心建议道 “天助我也!如此正好,快去,都将他们召了过来,其他诸物也一并备齐,找一个僻静的小院安置了,我随后就到”见那管家忙忙而去,崔破不忘跟上一句:“让那些个老兵都把当年战阵上的家什,都全套给披挂起来” ……………… 正在崔破等人这边锣鼓家伙一通喧闹的时候,福寿堂中也是一片扰攘,阔大的庭院中早摆起了无数的莛席,四散各处的宾客纷纷就坐,连同正堂中的王孙亲贵、武将蕃使,竟然是将一个足可安置千人的堂院挤的是座无虚席。 眼见众宾客都已落座,吉时已到,随着三声清脆的静殿鞭声,今天的老寿星,当朝太尉、汾阳郭子仪在太子的虚扶之下自后殿后堂缓缓行出,自有堂前阶下两名礼部赞礼官高声唱赞:“太子雍王适殿下到;当朝太尉、同平章事郭老令公到,王孙亲贵,文武百官,并诸蕃使者及各『色』宾客见礼了” 随着赞礼官洪亮的声音在堂院中回『荡』,各『色』人等纷纷起立,除了少数王孙亲贵、外蕃使者,其他人皆是叩拜于地,高声见礼。 随后又有宫廷内宦手捧诏书,一通骈四骊六的圣旨念将下来,无非是历数郭老令公一生功绩等等,只到诸事已毕,太子及老令公就坐,三盏水酒告拜天、地、宗庙后,随着郭老令公手举酒盏,邀众共饮,这宴会方才正式开始。 酒过三巡之后,便是上寿之时,此番上寿却是由内及外,先由至亲再至王孙亲贵、朝中文武、外蕃诸使。 心中忐忑的崔佑甫见到第一个上寿的是郭老令公后纳的正妻,当朝一品诰命夫人,只见这位年在四旬的『妇』人缓步上前,施礼参拜后,手举酒觞,脆生说道: 福寿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长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随后自有旁侧的赞礼官高声将此祝词,广布堂中内外,她这新奇的祝词少不得换来众宾客的啧啧称赞,便是坐于堂右首排首坐的太子殿下也忍不住向后略靠了靠,看向崔佑甫 “这等祝词以为臣看来,似是十才子中李瑞所作,此人才思敏捷,最有急才”崔佑甫深知这位太子殿下素爱辞章,略一沉思之后,给出了自己的估判,太子略一寻思后,倒也是颔首赞同。 随后依照辈分,各房依序上前祝寿,诸般美词华章层出不穷,也不知是请谁所制,再经赞礼官公之于外,自有堂中内外宾客相与品评,列下高低。 只到最后一位上前,堂中众人不免哄笑,原来这是一个身着百衲衣、长的晶莹可爱年只三岁的孩童,因他是老令公嫡亲曾孙辈第一人,是故未随父母,单独上前祝寿。 公卿之家出身,年纪虽小,毕竟也经见过一些世面,再加之只为今天这一刻,也不知他的父母演练了多久,是以这幼童并不怕生,只见他独自一人,手捧一个大寿桃,摇摇摆摆的走上前,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就开始磕头,想来是忘了记数,也就不计多少,一阵猛磕,估计是见着差不多了,方才站起,『奶』声『奶』气说道:“祖宗爷爷,恩……恩…”估计是适才头磕的急了,竟是一时忘了贺词,“恩“了半天,方才憋出一句:“那个…南山松树…恩……还有那个仙鹤”说完似乎他自己也感到不满意,似与母亲所教差的很远,少儿急智的举起手中鲜桃说道:“祖宗爷爷,那个…我给你吃这桃…甜的很,可好吃了!”说完就手举鲜桃,蹶起屁股,摇摇摆摆向居于堂中高位的老令公爬去。 堂中人至此那里还忍得住,齐齐哄笑出声,就连满怀心事,老成持重如崔佑甫者也忍不住将一口酒喷将出去,一时间堂中一片欢声笑语,其乐融融,只是苦坏了两个赞礼官,相视片刻后,其中一个方才强忍笑意。高声唱赞道:“郭门第五代长子郭冀贺祝老令公‘寿比南山、松鹤延年’” 这一番喧闹扰攘良久,堂中方才静了下来,复听赞礼官高声叫道:“内亲已毕,请太子雍王适殿下为老令公贺寿……”顿时满殿数百道目光刷的一声集中到首坐的太子殿下身上,崔佑甫的额间更是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第二十三章 贺寿<四> 发布 《龙游大唐之贞元记事》第二十三章 贺寿<四>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四章 天光尚早,出长安南行的路上,已有四人悠游而行。发布 《龙游大唐之贞元记事》第二十四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五章 斗诗<一> 话声方歇,已有一身着湖丝儒服,年约四旬的中年行进门馆,豪放俊逸的脸上虽是笑意晏晏,却有一股掩饰不住的落寞之意,此人目光转动之间,已然滑过孟郊直落在崔破身上,开口言道:“只看这落落风神,这位定然就是‘此事古难全’的崔少兄了,先伯父讳鉴,昔年与令祖无波公有数面之缘,对斯人风仪之美素来称道,今日得见少兄,才知昔年先伯父所言,果然是诚不我欺!” 崔破适才得孟郊之解释,又见主人降阶以迎,且与先人有旧,纵然心中还有些许不痛快,也只能尽数压下,躬身一礼道:“后学正是定州崔破,素来仰慕韦大人才学,今日与东野兄冒昧来访,还请大人勿怪才是!” 见他行礼,那孟郊也在一旁随了,韦应物又与之攀谈了几句,三人出了门馆入正堂而来,崔破二人刚进堂中,见早有一人在座,正惊奇欲问,却听韦应物哈哈一笑,手指崔破,对那人说道:“刘文房,你且看看,这便是写下‘此事古难全’的才子少年了” “噢!原来是他!”那人看到崔破如此年青,少不得讶异出声,微微一愣之后,这个看来颇有孤傲之气的刘文房续言道:“要说这首词吗,倒也有些新意,只是这些个体式怪异、不合圣人之法的藻饰之词毕竟是登不得大雅之堂的,我看还是少作为妙” 一句话说的崔破心下火冒三丈,素日不堪其扰的烦闷加之适才孟郊受窘的怒火一起迸发,口中冷冷一笑道:“好一个‘不合圣人之法’;好一个‘藻饰之辞’!我本后学,学问浅窄,也不懂这诗与词之间的区别,但知当年的李谪仙也曾写过先生口中‘不合圣人之法’的《菩萨蛮》词,而其中的两句‘何处是归程?长亭连短亭’广为流传;更有本朝放浪湖海之间的烟波钓徒,以一曲《渔歌子》‘斜风细雨不须归’名满天下,莫非他们连他们也都不在先生眼中?” “你说的是李白、张志和这两个崇道的狂生,读的是夫子圣贤之书,偏要入那道籍,纵然作得几首浮浪之词,赢得些许声名,终究无干教化,于国于家无益,又有什么好称道的!”那人面带不屑的说道 他这一番话说得崔破是彻底无语,他万万想不到被人尊为诗仙的李太白在此人眼中,竟然也只不过是一狂生而已,沉默半晌,强压住心头怒火,崔破哈哈一笑道:“没想道连李谪仙也都不在先生眼中,小子的那两句‘藻饰之词’自然就更不在话下了!只是不知先生的眼中又能容得下谁?看先生如此豪气,想来这诗才自然是‘笔落风雨惊’了!说不得还请先生略『吟』一首,也让晚生后学开开眼界” “要说前辈文人嘛!诗才第一,当数襄阳杜子美,此公虽则声名不显,但其诗与侪辈相较,当得上‘一览众山小’五字,其余如王摩诘、孟字行、王季凌、王少伯等人的诗倒也堪称佳品;至于本朝诗人嘛!论及七言,自然以韦兄第一;至于五言,当今天下,舍我其谁!”说道这里,此人脸上满布当仁不让的傲然之意。 崔破初时听他虽贬李白,但是毕竟还尊杜甫,其余所举之王维、孟浩然、王之涣、王昌龄等人也都是天才横溢之辈,能在普天下成千数万的诗人中找出这几个人,更兼他所独尊的杜子美此时并不为时人所重,虽心下少不得说他狂妄,但是毕竟还是佩服他的眼力,及至后来,他说七言以韦应物为首,倒也并不为过,但是最后那一句委实太过于惊世骇俗,在大唐,在这个随便一抓就是一把诗人的伟大时代,居然有人敢称自己的诗是天下第一,这实在是超出了崔破的理解范围,便是旁边的孟郊也是嘴张的大大,满脸惊谔的看向眼前毫无出众之处的狂人,若不是在韦府,只怕二人都要将他当作了疯子,倒是韦应物想来是听的太多,反无惊讶之意,唯有摇头苦笑而已。 “这是个疯子,绝对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疯子”崔破心下道,想到了这点,适才淤积的怒火也随风散去,毕竟又有谁会真的和一个疯子较真呢?微微一笑,崔破语带调侃的说道:“失敬了,失敬了!实在没想到眼前的竟然是当今天下第一的才子诗客,还请先生赐诗一首,让我辈后学也能领略一番这天下第一的风范” 他语中的调侃之意,那刘文房如何听不出来,只是他本是心高气傲之人,又自负才学,口中也不反驳,对崔破嘲讽的一笑,似在笑他眼力浅薄,不识真人。口中朗声『吟』道:“日暮苍山远,天寒白屋贫。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诵完,自傲的一笑,对目瞪口呆的崔破说道:“崔才子,此诗你以为如何?” 刚听到第一句“日暮苍山远”,崔破心下已是咯噔一声,口中喃喃道:“大意了,太大意了!我怎么忘了这么个敢自称‘五言长城’的狂生,悔不该当初只记人名不记字号,什么刘文房,分明就是那个洛阳进士刘长卿嘛!这下笑话闹大了”原来这刘长卿专擅五言绝句,在中唐大历年间是与十才子之首的钱起齐名的人物,其时他的五言诗可谓是独步天下,他这一句“五言天下第一”虽然听来狂妄,倒也并不为错。 呆了一呆,崔破方才醒过神来,他原也极是喜欢这首题为《逢雪宿芙蓉山主人》的诗,并颇为欣赏这位真『性』情的中唐诗人,本拟开言道声“久仰”将此事揭过,谁知刚一抬头便看到这位命运多舛的诗人那讥诮的眼神,这眼神中有说不出的轻蔑之意,只这一眼顿时将崔破适才的心火又勾了起来。 嘿嘿一声冷笑,收了笑容的崔破面上也是带着满溢而出的嘲讽之意道:“这诗写景阔大,意境静肃,更得自然真意,无有一丝匠气,当得上绝佳二字”见他如此说话,那刘长卿微微拈须而笑,只觉眼前这个小子倒也不是那么不入眼,毕竟还是知道什么是好诗的,但是他只得意了片刻,崔破下面的一句:“但是,若说凭此即自诩天下第一,先生未免太小瞧了天下英雄!”如同一记闷棍,只敲的他头昏眼花。 少停片刻,那刘长卿才回过神来,平生最得意之作被一个他眼中的黄口孺儿给否了,他如何不恼,只气的『乱』颤着胡子说道:“小子无礼,今日你若是写不出胜过老夫的诗作,我定不饶你”说话之间,声『色』俱厉。 崔破浑不为他这一番做派所『惑』,微微一笑道:“即然如此,先生可要听真切了!” 近日更新较慢,如果看官觉得阅读不能尽兴,个人建议可以两天或三天一起看较好,待考试完毕,定全力更新,以为对诸位支持的感谢. 列位看官:如果您已经收藏本书,小水诚恳致谢了!如果您也在关注本书,却忘了收藏的话,小水想请您花上那么一点点工夫,在您的藏书架上为这本书也能安排个位子,数字也许是无意义的,但是在目前这个一边要准备考试,一边要照顾更新的时候,这些数字也就是对小水最大的肯定和动力支持了,真诚谢谢!另外;向每日对本书推荐支持的看官致以最崇高的敬意!!! 第二十六章 斗诗<二>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篱翁,独钓寒江雪。”崔破悠悠吟毕,静默片刻后方对刘长卿言道:“先生以为这首《江雪》比之您那首《逢雪夜宿芙蓉山主人》又如何?” 自安史乱起,山河破碎、百姓流离,国势日衰,伴随而起的便是中唐文人再无盛唐诗人那般的豪迈自信,他们所创作的诗歌也再无盛唐恢弘浩大之气象,而是变得萧索、孤寂。而这刘长卿之五言更是以“冷落寂寞”见长,但是纵然他之所作堪称绝佳,又怎能与唐宋八大家之柳河东的这首,堪称写尽千古寂寞的《江雪》相与抗手? 此时面色煞白的刘长卿,嘴中只是反复喃喃念诵此首绝句,只觉无论从意象、意境还是炼字,实在都是要比自己那首得意之作要高明许多。在自己最擅长的诗体中,被人用相近风格的诗作给彻底压倒,高傲如他,实在是受不了这个打击,沉吟半晌,他才如同衰老十年般,抬起头一阵凄然长笑后自道:“枉我刘长卿自负‘五言长城’,今日才知天外有天,可叹!可怜!可笑!”话至最后,语声已近癫狂。 “说,这首诗可是由你所作?”狂笑渐歇,那自言自语的刘长卿陡然转过身来,瞪着红红的眼睛盯住崔破厉声问道,这眼神只看得崔破心下恻然,暗问自己:“是否我做的过分了?”心下虽这样想,手指孟郊,口中却是答道:“非也,此乃湖州武康孟东野之大作” 他此言一出,只让身边的孟郊目瞪口呆,正欲开口,却见崔破眼色连连,也只能暂时压下心头疑问,只是脸色未免就大大有些古怪。 循着崔破所指,刘长卿转过目光盯了孟郊良久,突然深深一揖道:“五言之作,我不如你”,说完,也不待手忙脚乱的孟郊还礼,无视堂中崔、韦二人,踉踉跄跄出门而去,韦应物见此,也只能急急对二人一礼,出门追去,只留下崔、孟二人在这空空的大堂面面相觑。 出的庄来,接过书童手中的马缰,二人翻身上马,一行四人出乐游原,向长安行去,离庄渐远,孟郊再也按捺不住心头疑问,开口问道:“十一郎,你为何要说那首《江雪》是我所作?” “为什么,还不是想你早日出名,早登金榜,免得直等到四十多岁才中得进士,空自蹉跎了少壮岁月,也全然消磨了胸中那股锐键之气,沦落为有唐一代境遇最为凄惨的诗人”崔破心下如此想到,只是这个理由又如何说的出口,也只能淡淡一笑道:“只是想压一压那刘长卿的狂气,我素来又不长于诗,是故当时托名于你,应急而为,又那里有什么别的原因!” 只是他这个理由实在牵强,有唐一代,一首上品诗词足以使一落魄士子旬月之间名动天下,是故历来由此产生的纠葛史不绝书,初唐时天下驰名、号称“沈宋”的诗人宋之问,便是为了获得“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这两句绝妙好辞,不惜亲手谋害了其外甥、写作《代悲白头吟》的刘希夷。而后科举一开,进士科以诗赋取士渐成定制,一首佳作往往关系仕宦前程、毕生功业,此事也愈发的屡见不绝,那孟郊又如何不知。 沉吟良久,孟郊方才抬首道:“与十一郎相交,时不足月,能得如此相待,东野心下不胜感念,你这一番苦心我也明白,但是我辈既读夫子圣贤之书,首重修身、操守,否则纵得扬名更有何益,贤弟的好意,愚兄心领了,却断然不能作此鸠占鹊巢之事。”话到最后,言语中满是决绝之意。 “哎!”崔破心下一阵长叹,即是可惜,又是欣慰。可惜的是一首《江雪》令与钱起齐名的刘长卿无奈折腰,孟郊只须闭口不言,一夜之间便能名动长安,介时这进士之试当不在话下,他如今断然拒绝,以他寒门出身、诗风未成,只怕是又不知要磋磨多少春秋了!;欣慰的是,他终能屏弃如此之大的诱惑,当真不负“诗囚”之号、大唐人物。见他如此,再想到适才人作痴狂、心灰若死的刘长卿,崔破心下愈发的迷茫:“莫非我真是错了!他们靠才华名动天下,我靠所学的知识在这乱世谋一条生路就不行吗?” 一路行来,这个念头在崔破脑海中盘旋回绕,那里还有兴致说话,那孟郊也是沉默寡言,不知在寻思些什么,他俩如此,两个小童子自然也不敢放言,反倒是便宜了涤诗,悄悄将崔破瞟了几眼后,落后几步偷偷摸摸的翻身上马,自免了两足奔波之苦。 一路无话,四人回到长安城中,兴致萧索之下,当即草草作别。回到崇唐观,崔破即命涤诗闭门谢客,午饭也未用,自在房中怔仲出神。 这一番自闭直到黄昏时分,崔破方才出门唤水梳洗,涤诗偷眼瞧去,从自家公子的脸上却是看不出任何端倪,有了晨间的教训,也就不敢多话,只是分外小心的殷勤侍侯,免得又招惹下无名之火落在自己身上。 梳洗罢,二人牵马出门直向道政坊郭宅行去,以赴升平公主之约。来到郭府门前,刚进门馆,早有当日在郭暧身边侍侯的贴身丫鬟柳眉迎上前来,屈身作礼后,清脆说道:“崔公子怎生来到如此晚法,公主及驸马爷已经着我来此迎过三次了,这便请进吧!”说完当先领路而行。 她这一番话说的崔破微微一笑,自那日寿宴过后,这郭暧对崔破态度大变,短短七日之间就宴请了他三次,目的却只有一个,都是要让崔破再作两首“有劲儿”的诗词,被他摧逼不过,崔破无奈出了一首: 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角声满天秋色里,塞上胭脂凝夜紫,半卷红旗临易水,霜重鼓寒声不起。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这下当真是了不得了,崔破再来饮宴时,昔日曼妙的歌舞全然不见,都是一群关西大汉,在羌鼓的奏鸣声中不是高歌:“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便是“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那郭暧更是将自己的佩剑也改名“玉龙”,只是他这一番动作不仅让崔破听得起腻,也让最是喜欢婉约柔媚之词的升平公主掩耳避走不听,是以除初次稍稍相陪外,崔破与公主更别无相见,此番公主特以自己的名义下帖相邀,想来实在是不堪这锣鼓家伙的聒噪了。 一路行来,已到郭府西院,正是郭暧及公主居处,崔破忍不住问了一句:“柳眉妹妹,驸马爷今天该不会再来‘报君黄金台上意’了吧?” 关于更新:列位看官,小水的考试,全部将于二十日结束,鉴于目前时间实紧,小水在未来的两周之内,实在是难以确保每天一章、而质量不至太次之更新,所以在近十四天内,只能万分痛苦的将更新放缓,进行不定期更新,以确保考试,在此,水叶子为自己的失信向诸位书友诚挚道歉!!! 关于本书之后续发展:第二卷再有数章、待崔破得中进士后就行将结束,全文将转入第三卷“龙战四野”的写作,前两卷的内容是重文事,第三卷则是在保持本书风格不变的前提下,适当向武事倾斜,力图解决当时“中央权威弱化、藩镇割据”的问题,崔破将以何种身份,在这一“大唐中兴之梦”的实现进程中发挥出什么样的作用呢?还请诸位书友继续关注本书。 关于本书写作原则:本书绝无过分之想象、夸张,所有描写不会超出所描述之时代;大体依托史实、力图细腻;着力追求更强的文学性宜于阅读。 第二十七章 随着掩嘴窃笑不已的柳眉进得院来,登堂入室,只见其中尽是莺莺燕燕的女子来回穿梭,不下数十之数,且多容颜秀美、神情温婉,她们见到衣衫飘举,风liu俊郎的崔破,眉目传情者有之;三两相聚指着他边窃窃私欲、边低头窃笑者亦有之,不时更在人群中爆发出一阵低低的哄笑声,饶是崔破生性并不不拘谨,也大感吃不消。 正在崔破盘膝座上,颇觉尴尬之时,忽听一名女官高声叫道:“升平公主到,跪迎!”顿时满堂肃静,年在三旬许,面如满月、丰满婀娜的公主在两名女官的导引下,自堂后的屏风处绕了进来,后面跟着的却是神态怏怏的驸马郭暧,见到二人,堂中顿时响起一片清脆的参拜声。 依照“礼部式”,面见公主、驸马,崔破也应大礼参拜,但前几次来府中与郭暧都是常服相见,也未多礼,此时让他对着一名女子二叩八拜,崔破心下委实不愿,参见的动作也就自然慢了几分,所幸那郭暧见到他后,精神一振,抢前几步、虚扶住正在躬身的崔破道:“十一郎无须多礼”说完又随手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臂,神态亲热的紧。 崔破也就顺势收蓬,对二人躬身一礼作罢,参见礼毕,三人就坐,那郭暧却是不居主座,挤到崔破席中,他这一番动作只让素重皇家威仪的升平公主皱眉不已,却又素知他禀性如此,也只能无奈作罢。那一众侍女也即起身,如同穿花蝴蝶一般,送上各样瓜果、酒蔬,更有几个健壮仆役抬进四个满盛藏冰的大盆置于厅中四角,以解暑意,而崔破身后,也站有两名貌美侍婢,轻摇罗扇,以为祛热。 崔破见今日动如此阵仗,却只为他一人所设,不免心下惊异,却也难开口询问,也只能暗藏心底,手中面对郭暧的劝饮频频举杯。略饮了几杯,忽见公主稍稍示意,身边随侍的女官高声说道:“公主传召歌舞,进!” 话音方毕,自厅外鱼贯而入一队乐工,向三人见礼后,退回到席后就坐,崔破见他们都是年纪老大,更有几人已是鬓染微霜,随后更有数十名身着华丽舞服的女子进得厅来,见礼后自排了队型,静侯乐起。那领舞的女子,年与崔破相仿,身材颀长,一头乌丝梳了一个奉仙髻,髻上却无其他装饰,仅簪着一支犹自挂着露水的艳艳石竹花,额上以金粉微抹额黄;眉心处自有一点鲜红新月花子,衬得那两条分梢眉愈发的“青黛点眉眉细长”,面上却是“醉园双春”的妆饰,再配上一点朱唇,她那精致的五官竟是艳丽无双、不可逼视。 一声清脆的乐鸣将崔破摇曳的心思收拢,只听那奏乐声声极是清逸,稍缓,乐器展开,崔破只觉整个堂中渐绝尘俗,那数十名舞女也随着曼妙的乐声缓缓而起,虽渐舞渐急,却始终不脱那一股雍容华丽之气,和着清逸的乐曲,在崔破眼中这些舞动的女子似乎都化作了瑶池之中的绰约仙子,高雅雍容,端丽无双。尤其是那一名领舞的女子,似乎把所有的生命都化作了这一曲轻舞当中,绝色的容颜、辍满孔雀翎的华丽舞服下灵动的舞姿,只让崔破担心若是外面的和风若再大一点,恐怕她就要临空轻举而去,再不沾世俗凡尘。 一曲即罢,一众舞女都退了出去,崔破尤自沉醉其中,直到郭暧举盏相邀,方才回过神来,心中依然痴迷不已,耳中却传来一声“哧”的轻笑,郭暧压低的声音传来:“十一郎动心了,那今晚就留下,我让纤娘为你待寝如何?”一句话说得崔破心动不已,却自知自己终究还是不能,也就微微一笑作罢。 说话间,却见厅外复又走入一个手执寒光细剑、身着鲜红紧身戎装的女子,行礼毕,随着紧凑的乐声,适才静若处子的少女,立时动若雷霆,只见一道森然寒光裹住一团红影不住跃动,随着那女子越舞越快,这一道红影化作了一团灼灼燃烧的火焰,给崔破带来与适才观那群舞全然不同的感受,不觉中,口中喃喃念道:“耀如弈射九日落,矫如群帝参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这一首杜子美的《观公孙大娘舞剑器行》尚未吟完,那火焰陡然顿住,却已是一曲终了,那少女又回复成不动如山的模样,崔破忍不住大喝一声:“好” “她可是当年玄宗朝时号称‘先帝侍女八千人,公孙剑器号第一’的公孙大娘的再传弟子,现司职于宫中梨园教坊,等闲官吏想观她一舞也是不可得,岂能不好?”却是身侧的郭暧听他叫好,细细为他解释这女子的来历。 歌舞已毕,三人又共饮了一盏,待那些乐工都退了出去,却听升平公主轻启朱唇缓缓言道:“十一郎少负才名,前次宴上一曲新词,更令吾家老令公潸然泪下,这才华是不用说的了;更难得的是世家衣冠,风神俊逸,想来几日之后的进士试中定能一举夺魁,做那曲江宴中人了。” 听公主如此说话,崔破一时摸不着头脑,也只能口中逊谢不已,一边静侯下文。 果不其然,随后只见公主啜了一口女官奉上的极品“蒙顶石花”后,复又缓缓言道:“听外子前日问及中书舍人崔大人,言你尚未婚配,便是定亲也是没有,可有此事?” 一听此话,崔破心中一震,脑海中自然浮出思容那情意漫溢的眼神,以及弱衣那娇怯的身资,只是这两人又该如何说出口?也只能答道:“回公主,在晚前几年都在山中读书,是以并无此念;再者家中贫苦,是以未有定亲”原来唐时高门自衿门第,婚姻嫁娶最重财货,常以娉财多少来衡量男方求亲之意诚与不诚,门第愈高,愈是如此,当年太宗陛下深恶此俗,曾下严诏切责,却也难绝此俗,是以崔破因有此话。 “博陵、清河崔氏,一脉两枝,号为世家第一,自然不能婚嫁平常人家,草草过门,你所言者也是实情。若依当年玄宗陛下敕令:‘男年十五、女年十三,听婚嫁’崔公子实也到了婚嫁之龄,今日便由外子及我为你保一门婚事如何?”至此公主方才说出今日设下如此阵仗,宴请崔破的目的所在。 崔破闻听此言,饶是他聪颖干练,一时也是呆住说不出话来,耳中更传来公主的幽幽话语:“此女本是三房家的丫头,闺名‘箐若’其父郭昕,现任安西四镇节度留后之职,你二人论家世、容貌,实在堪作良配,我郭家虽算不得富甲天下,倒也不在乎那区区娉财,崔公子却不必有此顾虑,如此,未知十一郎意下如何?” 崔破听及“菁若”二字,不由想起当日后花园中,那部紫色秋千上的黄衣少女,顿时一阵头大,一时之间,素日挥洒自如的十一郎竟然口中喏喏,再也说不出话来。 二十八章 沉默良久,正值升平公主脸色欲变之时,崔破方才开言答道:“在晚何德何能,竟蒙公主、驸马如此厚爱!尊者之命,原不敢辞,只是兹事体大,若任由小子自绝,恐是于礼不合;再者,科试将近,在晚实在无心于此,还请公主及驸马明察。”说话之间,崔破也不忘频频以目光示意郭暧。 “‘士庶亲迎之仪,备诸六礼’本公主岂会不知!今日只是先询问一下你的意思罢了,令母远在千里之外,这京中堪做你长辈的便只有崔中书了,待你科试揭榜之后,这些个‘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诸事,自会有人来操办,无须你费心;至于今年的科考,你更是无须担心,昨日得太子消息,今年的主考便是经你伯父大力举荐方才得以回京、官复原职的吏部侍郎杨炎,杨公南,既然是他主考,十一郎又是才名满天下,本科定无不中的道理。你便安心准备好大登科后小登科吧!”说到这里,公主也是忍不住抿嘴一笑,也不等崔破答话,便自顾言道:“我还要去将这个消息告诉那丫头,便不陪你了,且让外子陪你再饮几盏”说完在满堂中人的恭送声中,起身绕过屏风自去了,只留下愕然惊立的崔破与一旁哈哈而笑的郭暧。 崔破万万料不到自己的一番委婉拒绝之辞,会被公主曲解如此,正不知如何收场,复又听到郭暧如此笑声,分外刺耳,一时也顾不得他驸马的身份,转身怒道:“枉我与你倾心相交,这关键时刻却是不肯施以援手” “男婚女嫁,本是人伦大道,正应恭贺,十一郎又谈什么援手?”笑意未消的郭暧高饮一盏后道。 “哼!那个什么叫‘菁若’的女子闹市捕人、禀性顽劣,她若进了我家之门,恐难免ling辱夫家之事,家母体弱,那里禁得这般折腾!到时若是家门失和,你我又当如何自处?”崔破回到座中怒意未消的说道 “这断无可能,菁若素来谨守闺门仪范,是以最得阿爹及府中各房爱重,加之她性情温婉、更兼貌美冠京华,这两年京中凡是自诩家世可及的贵胄子弟,上门求亲者不知凡己,却无一人中选;若非当日寿宴她偶尔见你一面,更为你之诗才所惑,稍有意动,我夫妇又岂会如此!你莫要得了便宜还要卖乖!”郭暧始是惊诧,随后更为崔破细细解释。 当此之时,满心烦闷的崔破又如何听得入耳,郁郁更饮了几盏,辞却郭暧盛意挽留,自领了涤诗回崇唐观中不提。 第二日,崔破闭门谢客,欲要凝神温书,却又那里能够,心烦意乱了许久,见天已近午,终究按捺不住,出门牵马向崔中书府中行去。 待赶到通义坊中,崔佑甫亦是刚由东宫回到府中,更换了常服,正待要用午餐,崔破也不客套,“食不言”的陪他用过,二人复来到后进那一间雅致的书房之中,端茶叙话。 崔破因将昨日郭府之事一一备叙,正待请他略为圆转,婉拒了这门亲事,却见那崔佑甫自座中一惊起身道:“你说为你所保的是郭家三房的菁若小姐?” “正是”崔破见眼前这位素重修身、最是讲求“每逢大事有静气”的族伯听闻此名后,如此惊诧以至忘形,心下也是讶意,遂郑重答道。 “哦!那你倒是福缘不浅,这京中王亲显宦多有,但若品评各家闺阁,无论样貌、品行当数这位郭菁若为京师第一,郭老令公之孙辈何止数十,但最得他宠爱的却是这菁若姐妹两人,你若能娶妻于她,实在是一大幸事”崔佑甫拈须微笑,缓缓说道。 听他此言,崔破心下愈加迷惑,心中暗道:“莫非这郭菁若并非当日的那个刁蛮‘阿若’”口中却是答道:“伯父,这世家女子自小娇惯长大,脾性又能好到那里,恐怕也是一份好,便被人夸大了十分;亡父早逝,全由家母将我辛苦养大,晚辈实不愿娶一豪门家女,将来若是母亲因此受屈,我这心中委实难安,还要请伯父翌日为我推却此事为宜。” “哦!”崔佑甫似是没有料到崔破有此话,又是惊异出声,却不急于答话.沉吟半晌道:“当世之臣子,若论荣宠之重,威望之隆,再无一人可堪比拟郭老令公;再则,昔日当今陛下宠爱妃子独孤氏,生子韩王炯,这独孤氏为子孙计,曾与奸宦刘清潭等密议动摇东宫,雍王适殿下之位可谓岌岌可危,全仗升平公主恳请老令公出面首倡百官上疏,方才得保其位,是以太子殿下对公主多有感激之意,近数年来,更是但有所请,从不为逆。而公主此人最重皇家威仪,又最是护短;今次,她亲自作伐,为你所保的又是最得老令公宠爱的三房菁若,这郭菁若近年来不知拒绝了多少京中王孙亲贵子弟,今次主动求婚,若为你所拒,她必招人耻笑,耻笑她与耻笑郭老令公与升平公主何异?介时,你又将如何自处,这其中的关节你可都想过了吗?”愈是说到后来,他的话音愈是缓慢、低沉,只让崔破听得目瞪口呆,口中虚张说不出话来。 “你博陵崔氏身处河东道定州,比邻成德、幽州、魏博三叛镇,可谓最是身处嫌疑之地,只怕你此番之拒,也即种下异日家族致祸根由;再有,几日后便是进士科试之期,莫非你真个准备从此悠游林下,不复仕宦?;即便你能如此,当今太子有太宗之志,异日继大位之后,必然一改当今对藩镇姑息之策,挥兵讨伐,这天下刀兵四起之日,为期不远,昔日,安史乱时,有‘天街踏尽公卿骨’之说,公卿尚且如此,介时你一个白身士子又如何得以庇护高堂、妻儿?这些你可又曾经想过?”见崔破无言,崔佑甫复又变换角度叙说,只听得崔破心灰若死,却一句也是反驳不得。 “你自幼便是饱读圣贤之书,这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道理岂会不知,方今我大唐正处于危机存亡之时,正是我辈儒生用命天下,一展雄才之时,十年学得文武艺,一朝货于帝王家;又岂能为一女子置个人前途、家族安危、邦国兴衰于不顾,你这想法实在昏聩之极!”见崔破并不答话,那崔佑甫续又说道,只是话到此处,他已是神情激愤,眼中满是“孺子不可教也”之神色。 略等了片刻,见崔破依然无言,崔佑甫更不再说,转身向外行去,只是到得门口之时,并不转身,口中幽幽留下一句:“莫要忘了高宗朝时薛绍故事!”一言即毕,出门而去,转眼不见。 “薛绍……薛绍…”崔破坐在胡凳之上,口中喃喃念道,他如何不知这段典故?当日高宗朝时,太平公主最得宠爱,待她到了婚嫁之龄,天子为其挑选的诸多亲贵子弟全不满意,偏是看上了已经娶有正妻、夫妻恩爱无比的薛绍,这薛绍初时还是百般抗拒,但最终不敌皇室、家族、双亲诸般压力,虽然已是病骨支离,却换不回皇家半分退让,最终只能黯然休妻,未久即郁郁而终,这崔佑甫的言下之意,只让身处炎炎夏日的崔破,也是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一时心思茫然,浑然不知该何以自处。 十几万的点击,在起点算得了什么,又有何‘大牌‘好耍?我不是职业写手,所以学业尤其是考试毕竟是最重要的,上周更新放缓也是不得已之举,还请大家谅解,这种情况还会持续到二十日,待所有考试结束,才有时间大力更新,请列位看官理解,支持,谢谢!!1 第二十九章 中举 待崔破走出设于礼部、关防严密的试场时,见天色已是暮色四合时分,挥了挥倍感酸麻的双手,扭头看到试场中星星点点燃起的烛条,摇头一阵哑笑,看来自己还真是天生的考试命,他自上午进了试场,历时务策、贴经、诗赋三科,不成想缴了卷出来已是这般时候了,礼部令:“日间答卷未竟者,准予燃烛三条”想来这试场中的多数举子怕是都要做竟夜之思了。 “三条烛尽钟初动,七转丹成鼎未开。残月渐低人扰扰,未知谁是谪仙才?”看着这点点烛火,微微一叹,崔破颇有感触的喃喃念出这几句诗,却听身后有人叫道:“师傅,你考的怎么样?我等的可都急死了!”扭头看去,却是涤诗牵马来到。 “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叫‘师傅’怎么老是记不住!此次也便罢了,若是再犯,我定不饶你。”崔破呵斥道 “是,公子”涤诗老大不愿意的答道,复又将马缰递给崔破,自己翻身爬上那匹矮小的蜀马,二人一前一后挥鞭向崇唐观而去。 此后三日,崔破也无多想,,辞了多家宴请,竟是一步不出院门,安心于观中等候,中间只有孟郊上门来过两次,邀他出门逛逛这长安城中名园,崔破却是意兴阑珊,终究还是辞了。 匆匆半月时光流过,这日一早,孟郊又是一早闯了进来,将好梦正酣的崔破从榻上拎了起来,也不理会他的郁闷,口中说道:“今日即是放榜之期,亏得你还能如此气定神闲,快快起身,随我看榜去!” “你这恶客!回回都是如此扰人清梦……”崔破嘴中嘀咕着起身、梳洗,不一时一切都已收拾停当,也未用早餐,便被心急的孟郊催着上马,向皇城行去,此时天时尚早,街上行人少在,肆意打马狂奔,两柱香的工夫,已是到了含光门,勒马停身,验过过所,二人入得皇城,此城约占数十坊之地,建有各种官署,中书、门下两省及六部、三监俱都聚于此地办理公事。 因皇城之内不能骑马,二人只能循着大道牵马前行,不一时,当年太宗陛下常住的太极宫已经远远在望,崔破正欲转身向礼部行去,却为孟郊一把拉住,说道:“今日张榜是在太极宫前,承天门广场之上,你去礼部干什么?” 崔破哑然,略一寻思方才明白,这年年各科参试人数多达数千,若然都聚于礼部等候消息,自然是万万不行的,也不多话,随着孟郊向宫城的承天门行去。 待穿过最后一排两旁遮蔽的房屋,崔破眼前豁然开朗,入目所见的是一个硕大无比的广场,占地之阔大,竟是毫不逊色于后世之天安门广场,立于广场之上,抬眼处,便是位于龙首原高处的辉煌太极宫那黄色琉璃顶覆盖的万千飞檐,一种莫名的危压自上而下倾泄而出,便是崔破也不由得小心的屏住了呼吸,说话声也自然的放低了许多,心下暗道:“这承天门广场形制如此宏伟,倒也不枉了史书中:‘历六百年方有可与比肩者’的美誉” “此时还算不得什么,若是到了每年的上元佳节,长安城中金吾不禁,皇城大开,允京中平民来此参拜立于承天门上、与民同庆的天子陛下,那时的热闹若是十一郎见到,恐怕更是要瞠目结舌了”却是那孟东野在一旁接话叙说。 “‘横街敞御楼,万人朝天门’东野兄欺我无知耶!”崔破没好气的回了一句,径自向内里行去,孟郊一声苦笑后也紧随其后。 广场之上早有许多应试举子在此地留连,只是一个个都是一幅坐立不安之状,静候开榜。 许是感染了场中气氛,孟郊至此也全然没有了说话的兴致,崔破知他心思,心下一阵暗叹,也即不言,免得使他心意烦乱。 等不甚久,只听远远人群之中传来阵阵喧哗之声,孟郊陡然一震,叫道:“来了”当下不急招呼崔破,便急急向前行去。崔破又是一阵叹息,随在他的后面向承天门靠近。 待他们行近,承天门外早已是人头涌涌,那里看得真切,崔破正心下疑惑,如此公布榜文,待自己能上前看到时,岂不是天都要黑了。忽听三声清脆的静殿鞭响,场中顿时安静下来,抬眼看去,只见承天门城楼上分两边排开了八个小黄门,手执粗若鹅卵、遍裹黄绫的静殿长鞭,虽数千人喧哗也压不住这清脆凄厉的鞭声。 见场中一片静肃,自承天门城楼上走下几位四位礼部官员,护着一纸黄榜,小心的贴在了宫城的城墙上,候他贴毕,城楼上又上前一位胖大汉子,手执榜文,敞开喉舌、高声诵道:“国朝大历十三年科试公榜如下,列名于上者,午时之前往礼部礼部司领取吏部关试解状,取中名单如下;‘大历十三年、进士科第二十一名:海东宾贡生金云卿;第二十名山南东道、襄州乡贡生李致远……” “这宾贡又是何意?”崔破疑惑向孟郊问道。 “由大唐藩属各国荐举来参加科试的考生,为与乡贡生相区别,就名宾贡。这金云卿就是海东属国新罗,荐举来应试的考生”孟郊头也不回的急急解释了两句。 “噢!原来是留学生”崔破心下会意,也就不再多问,细听下去,随着每一个名字念出,人群中必然泛起起一阵小小的喧哗、吵闹,却也引得更多人的紧张。 眼见已经念到第三名,自己与孟郊的名字依然没有,崔破虽不至于象旁侧之人那般急得抓耳挠腮、心下也忍不住一阵忐忑:“此次若是不中,该如何回定州去见那倚门望归的母亲?” 正在他心中七上八下之时,忽听那胖大汉子顿了一顿、更提了三分音量朗声诵道:“本次进士科第一名:河北道定州乡贡生崔破” 一声即毕,崔破还未有所反应,身旁的孟郊早一嗓子喊了出来:“十一郎,十一郎,你中了状头了,你中了状头了”伴随着他这一声大喊,更有许多艳羡的目光投向崔破,人群中更有许多低沉的唏嘘之声,更有那一等士子按捺不住心头的巨大失望,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哭出声来,说不尽的栖皇之意。 今日更新一章,以为致歉,因今晚最后一科公共课考试,正常更新,将于明日恢复,感谢大家对叶子的支持,谢谢!!! 第三十章 赐宴 崔破与另外二十名新进士及一百四十七名杂科进士,前往礼部司领过参加吏部关试的解状后,谢过多名同年邀约共饮的盛情,与神情怏怏的孟郊回马而行,想到适才那诸多士子、礼部小吏对自己的殷勤恭维之意,再看看身侧意气萧索的孟郊,两相对比之下,崔破心中也是难受,却全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安慰,唇齿几度开合,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十一郎无须如此,此次不中本在我料中,你看此次中者,除贤弟之外,又有谁不是年过三旬,多次磋磨后,方才能中第显名,安知来年我便不是曲江宴中人!”一句话说完,他更哈哈强笑了几声,只是却怎么也压不住那一股失意落寞之气。 “东野兄说得尽是,今科小弟先行,来年更侯贤兄佳音!”崔破也只能如此接言说道 “自开元年间有王维王摩诘以二十一岁弱冠之龄高中状元以来,数十年来,更无如十一郎这般年不及弱冠,便能高中魁元的,每岁金榜一开,不出旬月,新进士之名必然轰传天下,十一郎这少年才子之名此番愈发实至名归了,只望十一郎不负天子圣恩,借此良机尽展胸中所学,再现我大唐盛世,还天下百姓一个朗朗乾坤!”默默行出良久,孟郊方才开言说道,话声愈到后来,声调愈是激昂,只让崔破佩服不已,这些士子纵然自己百般不如意,但心中总难忘怀的便是这一片拳拳报国之心。 来到崇唐观前,崔破知孟郊心中难受,也就不多加挽留,二人黯然分手,回到小院,正在打扫院落的涤诗方一见他,便几步窜上前来,急声问道:“师……噢!公子,考的怎么样?中了吗?第几?”看他那模样,竟似他自己参加了考试一般 见他这般模样,崔破心下也是一暖,脸上却绷住了,轻声答道:“中了,第一”看到涤诗惊喜欲狂的神色,又补上一句:“还有关试,你兴奋个什么,还有,记住,要养气,养气知道吗?哼!孺子不可教也!”说完,双手向后一背,迈着八字步走进了书房,身后隐隐传来一句欢呼:“我是状元爷徒弟了,我是状元爷的弟子了,哼!看谁还敢欺负我!哼哼”崔破也只能莞尔一笑而已。 翌日,崔破早早来到吏部,自有吏部司官员会同礼部官员对诸位中第士子,依据“身、言、书、判”四条关试标准再次审核,只有此次一并过关,方可由礼部官员上报中书、门下两省核准授官。 崔破既是第一名,自然也是第一个参加关试之人,他本是丰姿飘逸、口齿伶俐,一笔字,虽然说不上卓然成家,但经过几年的苦练,这“揩法遒正”四字的考语,倒也当得,最后依据刑部提供的案卷写过三份判词后,这关试也便结束了,看自己退出考室时,那几位考官殷勤、客气的姿态,崔破知道对自己而言,这一场事关自己前途的大考,终于以一种圆满的方式做结,从此,自己也便成了这个庞大官僚机构中的一员。 三日后,关试结果张榜,河东道、定州崔破依然是吏部上报中书、门下两省红榜中的第一人,看过榜单后,崔破领着几十位俱已换过麻衣的新进士浩浩荡荡向兴化坊行去,前去拜谒他们的座师——大历十三年的知贡举——吏部侍郎杨炎,杨公南大人。 此举本是科试惯例,杨炎府中早有准备,众人刚到府前,早有家人鸣炮相迎,入得正堂,由崔破领头,众进士齐齐向端座正中、官仪严谨的侍郎大人以师礼鞠躬三拜,口称:“座师老大人”,随后便是杨炎答礼,口中说出:“君恩深重,诸位自当戮力以报……”等等一番官话,直耗费了柱香工夫,这一些个程式方才走完,众进士方被赐座、上茶,随后又是一些闲篇说话,到得午时,由座师宴请众进士,告知曲江赐宴、慈恩寺题名的时间,这拜见座师的礼仪方才结束。 因这是众人集体而行,宴后,杨炎为略避嫌疑,也就没有留崔破单独叙谈,只说与众新进士两日后的曲江宴上再行相见。 匆匆两日时间过去,这中间郭府两次派人相请赴宴,终因崔破心中心结未消而婉言谢绝,奇的是那郭府中人也未强求。这日晨起,崔破梳洗完毕,进了早餐,便领着也是一身新衣打扮、志高气昂的涤诗出长安城启夏门,复又东行向位于廓城东南角的曲江池而来。 方出城门,就见有无数轩车、毡车及装饰华丽的女子专乘淄车向曲江行进,更有许多豪门少年男女不愿乘车,纵马狂奔,一路你追我赶、打情骂俏,在崔破耳边留下一串串银玲般的笑声及不拘虚礼、肆意挥洒的英姿。 “涤诗,你自小在长安城中长大,可知为何今日有如此多的人前往曲江”骑在马上的崔破见如此人头涌涌,疑惑问道。 “公子,这你就有所不知了,恩!那个…”涤诗难得见到自家师傅如此和颜悦色相问,忍不住想卖卖关子,只是下一刻见到一双冰寒的目光,赶紧收敛了,老老实实的回答道:“现在正值夏日,这曲江池碧波荡漾,本就是长安城中最好的避暑地点,皇城里的各部、监衙门都在池边建有避暑官署,平日里来得人就多,更何况今天还有新进士宴,那普通的老百姓也就是来看看热闹,若是运气好,兴许还能见见皇上;而那些个文武百官有许多都是要参加赐宴的,至于那些小姐们的淄车嘛!她们是去选婿的。这热闹场面自然要吸引许多闲着没事的公子、小姐们来趁趁热闹。” “选婿?”崔破听得心下愈加疑惑 “是,每年到这个时候,长安城中的那些还没有定亲的官宦家小姐都会坐车到此,挑选如意郎君,尤其是向公子这般年青俊美的进士科士子最是第一等的香饽饽,好多人家抢的,大历十年的时候,户部度支司黄郎官与刑部都官司李郎官两家就曾为了争女婿大打出手,那李郎官还叫来一些身手矫健的刑部老吏,只把黄郎官家的家丁打的鬼哭狼嚎,至今还是长安城中一大笑话,哈哈!”涤诗越说越是得意,最后忍不住哈哈而笑,全然忘记了崔破教他的养气工夫。 “涤诗,今天你还没有练功吧!怎么还骑在马上,下去!”崔破的一句话顿时让适才还嬉皮笑脸的涤诗如坠冰窟,苦着脸下马,跟在崔破马后,用两腿奋力追赶。只到他气喘吁吁、难以为继的时候,垂柳绕碧水的曲江池已是遥遥在望。 “真个是祸从口出,古人诚不我欺!”喘着粗气的涤诗,口中拽文的自言自语说道。 第三十一章 说客 曲江本是长安名园芙蓉园的内湖,经开元时疏浚,开黄渠,引产水而入,整个湖面占地约四公里方圆,湖畔遍布亭台楼阁,在这炎炎夏日,水侧依依杨柳与水上清丽脱俗的芙蓉花,绿的嫩绿、红的娇红,再映合着色作澄清、烟光迷蒙的一湖碧水,看在崔破眼中,竟将全身的暑意激灵灵消了个干净。 此时的芙蓉园中、曲江池畔早已遍张彩幕,而湖中到处飘荡着装饰一新的五色彩船,喧闹的紧。崔破随着引导官,径自来到礼部避暑官署之中,与其他的新进士一起共侯天子赐宴。 品了一盏茶的工夫,却听守门的小吏高声唱名道:“正议大夫、礼部侍郎杨大人到”众士子忙忙起身,躬身向正大步入内的杨晏行礼。 这杨公南只是略一摆手作罢,上首座坐了,开言道:“再过得半个时辰,赐宴即将开始,今次因陛下龙体违和,故由太子殿下主持赐宴,趁此时间,就由杨主事为大家讲讲参拜的礼仪,尔等要用心仔细听好了!” 随后的时间,那年在五旬的杨大人细细讲解了进退趋避之间应该遵守的礼仪,崔破本也在用心细听,却见那杨炎侍郎对他使了个眼色后,便走出了正堂,稍待片刻后,遂也起身顺着墙边溜了出去。 出得堂来,只见杨大人背负双手、站在堂前右侧场院中一株古松之下,正眺目看向那景色怡人的曲江水面,轻轻走上前去,在他身后半步处站定了,静侯杨大人开言。 “十一郎可知这曲江池为何又会叫‘芙蓉园’吗?”大出崔破意料的是,这杨大人开口竟然是问这样一个问题。 “今日芙蓉园一地自古以来便名曲江,直到前朝大业二年时,隋文帝迁都至这大兴城,哦,对了,就是今天的长安,因深恶这‘曲江池’的‘曲’字,以为不吉,乃命宰辅为其更名,正值那宰辅数日之前来赏玩过,对此地的荷花称赏不已,又以荷花雅称‘芙蓉’遂将此地更名为芙蓉园。至炀帝时更是驱逐无数百姓,劳动三道民夫,始成就今日这芙蓉园。”不待崔破有所回答,杨大人已是细细解说了这名称的由来,这一段话说完,更向崔破问了一句:“闻此言,再观此景,十一郎可有何感?” “我又不知道你要说什么,似这等猜谜似的说话,我又能有什么感想?”崔破心下如此寻思,口中却是开言道:“晚生愚笨,还请老师示下” “新科状元会是愚笨,你此言岂非指我无识人之明,哈哈!你我说话本不须如此拘谨,且不说你伯父对我有援引之恩,在我本人也极是喜欢你的才学的,不必效那腐儒之行,严执什么师傅、弟子的礼仪,否则,那也太过于无趣了”杨炎随意说道 “世人只看到如今的芙蓉园风景秀美,又有谁知道这每一砖、每一石上依附的都有条条冤魂,一个千年不易的名字因一言而改;一个普通的池沼在耗尽千万人的鲜血后,成为了美轮美奂的长安第一名园,十一郎,你可看到了这背后流淌着的‘权利’二字!”说了许久,杨炎方才将话题点明。 “愿听大人教诲”崔破谨声说道 “可惜了你十一郎实在是晚生了四十年!”沉吟良久,杨炎又说出了这样一句令崔破茫然不解其意的话语。 “愿闻其详” “你的才华是尽有的,又是出身于高门世家,更兼有一个散淡、飘逸的性子,似你这等人物若能有幸生在开元盛世年间,未尝不能闲云野鹤、诗酒风liu的快意人生,以诗文‘立言’而垂声名于后世,千载不朽,如此人生、岂不美哉!”杨炎娓娓说来,正是崔破心中渴望所在,只听得他砰然心动不已,忍不住开言问道:“那……如今如何便不行了?” “官身不由己,更何况你还是今科状元郎,为何还有如此痴念!”杨炎稍顿之后续又言道:“且不说当今天下乱离,强藩割据,若没了官身,恐怕你更是自保无力,当日郭老令公寿宴之上,你虽然以一曲新词惊艳长安,成就了自己的声名,却也坏了四家强藩蓄谋以久的好事,十一郎莫非以为他们就再也不会嫉恨了吗?再则,这朝堂之上,四位同平章事,两位年老在家荣养,另有刘晏驻跸扬州,负责江南盐运、租庸调赋税诸事,这长安城中唯有常衮一人主事,此人素来于你伯父不和,崔大人为官过于方正,这两虎相争,后果如何,实难预料,不过这殃及池鱼之事,对十一郎来说,在所难免,如此外忧内患之时,只怕一不小心便是身死族灭,那里还容得你有逍遥江海之念!将入官场,十一郎这散淡的性子真是要改改了,也当为自己及家人好好打算打算了”杨炎这一番话真个是说得语重心长。 “哎呀!再过一年,即是崔佑甫为常衮所谗贬官千里之时,我怎么将如此大一件事给忘了”崔破经杨炎提醒,陡然想到此事,猛然一怔,忧心顿起,惊问道:“若是如此,小子该当如何自处,望大人有以教我。” “权力!十一郎还不明白,值此之时,唯有此物,大则可使你尽展平生所学,安定国邦;小则可使你安身保家,再无覆巢之忧” “我一个小小的进士,依照惯例,初授官职最高也只能是一个承奉郎、左右拾遗类的小官,这权利又从何谈起”崔破闻言泄气答道 “联姻”杨炎口中斩钉截铁的吐出这两个字,复又说道:“十一郎如此聪慧,莫非忘了还有联姻一途,若是你与那郭家菁若小姐好事得谐,内有升平公主以固帝王之宠、外有无数亲族同气连枝,更有老令公虎威犹在,又有谁人敢动你分毫,你本是进士科正途出身,更是一榜状元,得此奥援,升迁必速,数十年后,这朝堂之上更有何人堪与你争雄!娶此一女,进退无忧,十一郎可还要犹豫吗?” 崔破正欲答话,忽听远处传来奔马如雷的巨响,扭头看去,一对对铠甲光鲜,斧钺闪亮的神策军士护卫着一辆四架的黄绫马车正缓缓驶进这芙蓉园中,只看这气势,竟然是太子殿下到了。 叶子坚持顶住更新,大家可也别忘了投票啊!拜托、拜托;谢谢,谢谢!!! 第三十二章 探花 太子驾到,杨炎无暇多说,留下一句:“十一郎莫要糊涂”便急急去了,只留下崔破一人在此沉思良久,及见众新进士纷纷起身欲行,方才回归队列,随众人向今日赐宴所在的水殿行去。 这水殿于玄宗朝时,遍采终南山中巨木,构建而成,形制宏大似亭,殿中除八根巨木做柱支撑外,再无墙壁之属,而是遍挂毫州轻容以作帘幕、遮蔽沙尘,坐在殿中举目四望,这芙蓉园的美妙胜境,尽收眼底;又因水殿是建于水畔高处,水起则风生,湖风习习,殿中更无半分暑意,实在是一个绝妙所在。 崔破首领着这些新进士出礼部向水殿行来,一路上两岸彩幕、湖畔彩船之上纷纷出现了许多女子夹道观望,多以年长妇人居多,自然也有那一等胆大的年青女子三两聚集,一边观望,一边评头论足、窃窃私语,崔破居于首位,又是形神俊朗,身上的纯白绫衫吃那湖风吹拂,飘然欲举,真真是一个翩翩公子,自然引来最多女子关注的目光和指点品评。 正在崔破尴尬快行之时,忽听侧畔一艘装饰华丽的彩船之上,三两声琵琶轻拨,一个清丽的女子随声而歌: 三百名中第一仙,等闲平步上青天,绿袍乍着君恩重,黄榜初开御墨鲜。龙作马,玉为鞭,花如罗绮柳如棉。时人莫讶等科早,自是嫦娥爱少年。 这绿衣女子所歌的这一首脍炙人口的《少状元词》随着悠悠湖风,飘扬传出,更惹得无数人凝神向崔破看来,不免口中啧啧赞叹:“好一位少状元,好一个美少年”。 崔破扭头向那彩船看去,见船头处有三个黄衣少女簇拥着一位白衫女子正指着他调笑连连,那白衫女子满脸羞涩的娇笑不依,也不知其中的一个黄衣少女说了什么,惹的那女子蓦然闪进舱中,再不肯出来。距离较远,崔破也看不清那女子的模样,只是那高挑、丰满的曼妙身姿已足以使人惊艳。 在无数目光的注视之中,这一行新进士终于来到了水殿之前,崔破长嘘了一口气,庆幸自己终于摆脱了大熊猫的尴尬处境,孰料,身后也传来同样的一片嘘气声,看来这等阵仗,新进士中也不是崔破一人不堪忍受。 待殿前小黄门入内通报之后,内中一个尖利的嗓音高声传唱:“新进士上殿”崔破等人再整了整身上的衣衫,迈开小碎步拾级上殿而来。 入了正殿,却见殿中早有一些身着绯、紫的朝中大员拱卫着一身淡黄七龙袍的太子、雍王适殿下安然在坐,不及细思,众新进士随着满心不情愿的崔破撩衣下拜,全然依照正礼参拜之后,太子起身虚扶,众人起身再是谢礼,又参见了众位高官,方才在内宦的导引下各依名次坐了。 随后便是宫娥翩飞,各式海陆珍馐毕至,太子殿下温言劝慰一番后,举盏邀饮,这曲江赐宴也便正式开始了。 只是有太子及诸位大员在此,众进士那敢放量,便是话也不敢说出一句,崔破感觉甚是无趣,直到第六盏,新进士敬献太子之后,这礼部令中规定的程式方才走完,太子哈哈一笑起身道:“有孤王及两省、六部主官在此,料尔等定然难以尽兴,十载寒窗换得金榜题名,安能不尽兴而为,孤王与诸位大臣且先行一步,尔等就随意而为吧!只是切莫耽误了游园探花、慈恩题名才是。” 太子说完之后,在众进士的恭送声中,带着诸位官员出后殿而去,一众内宦也亦随行,殿中只剩下礼部侍郎杨炎主持及一众秀美宫娥传菜、服侍。 “人生能得几番如此如意,莫要拘谨,且都放量而为吧!”知贡举杨大人邀饮一盏之后,宏声说道,随后也不居主坐,来到崔破席中坐下,众进士见他如此忽略尊卑,早已按捺不住的荣耀与喜意随即喷薄而出,开始时还是窃窃私语,稍侯片刻,酒意上涌,少了许多顾忌,已是扰攘一片,攀同乡、认同年,叙年齿等等不一而足,殿中气氛说不出的热烈。 杨炎压下正欲起身的崔破道:“今日无须拘礼,你这状元郎才是今日的主角”说完与崔破同饮了一盏 “全仗大人提携,在晚方能得此殊荣……”崔破还待再说,早为杨炎接下话头道:“本朝科试实则是荐举与科考并行,不然也不会有那许多士子年年游走权贵之门干谒、行卷了,我固然是赏识你的才华,但是若无升平公主夫妇一力举荐你为状头,我便是有心如此,一个正四品的礼部侍郎又怎能顶得住朝中这许多大员的压力,这年年科试,他们又岂会没有亲眷、宗族应考,十一郎委实是谢错人了!” 见崔破无言,杨侍郎续言道:“依照惯例,稍待之后,会由新进士中选出两位年轻俊逸之人充作探花使,遍游长安名园,采摘名花,一则是为显扬进士荣耀,再则也是当年武后朝惯例使然,十一郎这状元郎定然入选,介时,采得名花回来,你可将此花献于这水殿右侧第三座五彩帐幕中的菁若小姐处,今日这长安豪门闺阁毕聚于此,十一郎莫要乱了心思,使菁若小姐下不来台才是。” ……………… 换过白衣,身着艳红状元袍的崔破骑在身裹绫缎、黄金饰鞍的御马之上,在无数长安百姓夹道欢呼中向容园行去,马后更有许多孩童紧紧跟随,一边欢呼雀跃,一边高声唱着歌谣: 状元郎,状元郎;名题金榜娶新娘;新娘美,新娘娇,来年生出个胖宝宝;宝宝哭,宝宝闹,状元郎只气的哇…哇…叫! 如此童谣,只让满腹心事、正强颜欢笑的崔破更加哭笑不得,也愈发无心同身侧同为探花使的海东士子金云卿闲聊,人流涌涌,寸步难行,至容园不远的距离竟然花费了近一个时辰方才到达。 容园本是权相元载斥巨资、尽收天下各道奇花异石,历时九年营造而成,占地广大,曲尽其妙,实在堪称长安第一私家园林。后把持朝政达数十年之久的一代权相身死族散,容园也便被赐予由平原太守任满入朝掌管刑部的琅琊世家子弟颜清臣颜真卿居住,以彰其安史乱中奋力抗贼之功。 三十三章 探花<二> 年年此日,长安城中名园皆为新进士开放,已成惯例,而进士中的探花使于何处采花,也就成了市井中品评各家园林优劣的重要标准,园林主人自然也乐的成全此等雅事,崔破并金云卿鲜衣怒马,刚刚行至容园门口,早有一旁等候、观望的家丁满面红光的高声叫道:“探花使到,敬酒、鸣炮!”旁边早有两个伶俐家丁奉上两觞水酒,崔破二人一口饮了,在旁观人群的轰然叫好及鞭炮声声中,下马入园。 入得园来,早闻容园之名的崔破,见眼前果然是一片美景,亭台楼阁、奇花怪石、小桥流水相映成趣,一时竟使他忘了自己所处的乃是北地长安,仿佛重新置身于精致、灵秀的烟雨江南,那来自海东小国的金云卿更是看的瞠目结舌,那里还能说的出话来? 二人有事,也就无暇细赏,呀叹一番后就两厢分开,各自寻觅。 再次相见时,手执一枝洁白栀子花的崔破,见金云卿手中所执却是一朵海碗大小的灿金蟹爪菊,那***瓣须盈长,颜色艳丽,分外夺人眼目。 见崔破手中素白的栀子花,金云卿一愣,用略带怪异的话音说道:“崔年兄为何会择如此素淡之花?”原来,这长安城中上至帝王将相,下至贩夫走卒,所爱重者最是艳丽、重色之花卉。譬如牡丹,人所爱重者乃是大红、深紫诸色,为求一本往往不吝巨资,是故有“一丛深色花,十户中人赋”之说;与之相反的是,那些素淡花卉却不为酷爱浓烈、奔放的长安人所喜,是以他才有此一问。 “只是喜欢此花的纯净、幽香罢了。”崔破一笑答道,随后二人便出园上马回转曲江而去。 若说来时是崔破独领风骚,则回程之时便是手执蟹爪菊的金云卿占尽风liu,围观之人对崔破手中的那枝花香浓郁的栀子花,几乎是不屑一顾,指点赞叹的都是那一朵异种*。 又迁延了许久,二人方才回转芙蓉园中,早有观望之人提前通报,顿时,四散游赏的新进士及一众闺阁小姐们,都重新毕集道旁。 迎接二人的依然是知贡举杨炎大人,看到那花色夺人的*,忍不住眼神中露出丝丝痴迷之意,再看到崔破手中的栀子,微微一愣之后,方才开言说道:“哈哈!状元郎果然与众不同,现在尔等业已探得名花,有花又怎可无诗,便请状元郎且依手中之花咏诗一首,也为这曲江添一佳话” 他此言一出,更引来旁侧之人轰然叫妙。崔破自然知道杨炎所为乃是更为自己扬名,一片好意,今日如此情势之下,也不容他推辞,看着眼前行行深碧作色、随风轻拂的垂柳,略一沉思,开口吟道:“栀子淡白柳深青,柳絮飞时花满城。惆怅东栏一株雪,人生能得几随情!” 少年高中魁元,正值人生得意之时,崔破此诗美则美矣,却是太落寞了些!也不免扫了其他那些怀着火炭儿一般心思的新进士的兴致,是故喝彩者寥寥,竟是有些冷场。 杨炎听出诗中的身不由己之意,那里不明白其中缘由,惟恐更有其他变故,哈哈一笑,略说了一句:“状元郎果然好才情!咏得如此立意深远之佳作,名花既已攀折,安能不赠于佳人?才子、名花、美人,此举也是一个风liu渊薮,二位探花使便请自便吧!”说完还不忘以目光示意崔破一番。 手执栀子,破开人群,崔破缓缓步履向那五彩帐幕行去,身后的那些闺阁小姐们也都是碎步相随,都想知道今日又是那家姐妹,能在今年的曲江宴上能够独占鳌头,得此一株状元花。 愈行愈近,崔破脚下愈是沉缓,几回回直欲转身离去,再不要这状元荣耀,再不理这豪门威压,如此念头只如火舌一般炙烤着他的心,几番忍耐不住、拔腿欲行之时,心中总是不期然又浮现出母亲那微染双鬓的憔悴容颜;家中那寄人篱下的残破小院;石榴、枇杷那稚嫩、瘦弱的双肩;更有三四载之后那遍燃天下的刀兵战火,自己这一走,从此这些后世、今生唯一的亲人们就要与自己一起颠沛流离了,这…又如何能走? “千年以还,次次避让,不成想这‘随情纵意’四字,依然只不过是梦幻泡影一场,既然终归是不能快意人生,如此须怪不得我自甘沉沦了,浊浊官场,刀兵杀戮,该来的都来吧!”行走途中,崔破如此喃喃自语,他那俊秀的脸上此时少了几分飘逸之态,隐隐闪现的尽是断然果决的刚毅。 脚步虽缓,这路也总有行完的时刻,不一时,崔破已然来到那一座五彩帐幕之前,此帐也如同其它闺阁彩帐一般,外面立着一个青衣小鬟,一为观望风色;也为预为通报之用。 迈出这一步之前,竟是无人察觉崔破口中的悠悠一叹,一步之遥,两重人生,此身将再不自主,此心也纯净难再。 “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人生不过如是而已!”黯然自语后,收回抬首向天的眸子,崔破一步上前,向那小青衣说道:“烦请通报一声,河东道定州崔破求见菁若小姐。” “果然是她,哎!此番只怕是郭家小姐名花有主了!状元郎与她倒也真个是郎才女貌,天赐良缘,真是让人羡煞、妒煞。”崔破此言一出,随行众人听闻帐中所居便是名冠京华的郭家菁若小姐,一片哗然后,忍不住如此赞叹,只是这赞叹的话语中总也少不了丝丝酸意。 崔破此时那里还有心思听这些个闲言碎语,正心中急急筹划,若是帐中便是当日长安东市所见之黄衣刁蛮女子,又该如何说话。在他心下思量之时,忽见帐幕掀开,走出两个黄衣女子,依稀便是适才船头所见,两人注目崔破片刻,只见其中一个梳着扫闹鬟,瞪着滴溜溜大眼睛的明艳少女说道:“枉菁若姐姐对你一片心意,哼!你这呆子,终于还是肯来了吗?还愣着干什么,姐姐让你进去”鼓起小嘴说完此话,她二人便闪身到一旁,让开道路。 崔破一礼作谢,也不答话,整整身上衣衫后,手执栀子,迈步向帐中走去。 第三十四章 入得帐来,见此帐阔大,装饰却并不过于奢华,而是以素净、随意为主,虽是满腔心事,崔破也不免心下称赏。帐**有两人,那小青衣正将碾好的茶饼用细罗布轻轻筛动,另一位身姿高挑、曼妙的白裙女子正微微躬身、注目几上红泥小炉的火候,只是由于她的身子微侧,是以并不能看清她的容貌。 “原来真的不是那刁蛮丫头!”只见到这恬静的背影,崔破已知此女断然不是当日那个秋千上的黄衣少女,不免心下松爽了几分,见她专心于煎茶,崔破也不打扰,自寻了一条胡凳坐下,顺手拿起身旁几上的条幅细看。 那条幅上所录为三首诗词,一为“明月几时有”另一则是“多情卢少府”至于那最后那一首却是自己刚刚所作之“吟栀子”的七言诗,只是墨迹宛然,显然是刚刚书就,细看那字迹,虽架构开合,然用笔圆润而内媚,别有一股秀美之气。 “小女子自幼好书法,只是随颜老大人习字不足半载时光,便是连其形也只是略得一二,就更不要说颜体之神了,适才草草涂鸦,真是让崔公子见笑了。”崔破正凝神细赏之时,忽听耳畔传来这样一句话语,语调平稳,音色浏亮。不见其人仅闻其声,便知言者必是佳人。 “真卿老大人的书体本是以势取胜,笔锋凌厉,原本并不适合女子习练,小姐能以半年之期而有此成就,已是殊为难得,又何必自谦。”崔破回口答道,一边抬头向那女子看去。 一瞥之间,已有“温婉”两字蓦然在崔破脑海中浮现,眼前已经分好茶的郭菁若小姐,在那红泥小炉旁亭亭玉立,乌黑的秀发梳作一个少见的凌虚髻,髻上并无金玉装饰,只斜插着一只乌木簪子,除此一支木簪,她的全身上下再无半分装饰,略为圆润的瓜子脸型上那精致的五官素面朝天,愈发衬的她的皮肤娇嫩可人,身上全无半分豪门子弟的倨傲之气,反而如同一泓温热的清泉,使人忍不住的想靠上去,再靠上去。 “艳冠京华,倒也不为虚语!”正在崔破心下如此思量之时,适才罗茶的小青衣已经端过点好的香茗,置于崔破身侧几上,那菁若小姐也于小几的另一侧坐了,伸出纤纤细指,作邀饮之状。 崔破方才见到帐中茶具及她点茶之法,已是心中疑惑,此时端起色作澄碧的茶汤,先嗅了那茶香,再略一品尝后,已是心中明白。 “骤雨松声入鼎来,白云满盏花徘徊。悠扬异香宿醉醒,清峭彻骨烦襟开。”放下手中茶盏,崔破曼声吟出这首《试茶诗》后道:“菁若小姐熟谙煎茶之法,煮出此等好茶,倒也不负了这好水、名茶。” 见崔破堪作知音,更得赞赏,菁若的脸上绽出一缕浅笑,使她原本绝美的脸上更添了三分丽色,一瞬间的容光竟让崔破难以逼视,借理袍袖之机,侧过脸去。 “去岁,长住吴兴抒山妙喜寺的皎然大师游历京师,小叔及公主婶婶设宴相请,小女子有幸于会,承蒙大师厚爱,言说我禀性静朗,颇近茶性,便传了我这茶圣的‘煎茶’之法,只可惜,长安北地,无好水可用,未免减了几分茶香。”菁若小姐娓娓叙说,一颦一笑之间全不矫饰,使闻者更添如沐春风之感。 “原来陆羽口中的那个‘秃驴’,说的就是他!”崔破心中恍然,不过稍一思量,倒也不奇怪,这陆羽、皎然及‘斜风细雨不须归’的烟波钓徒张志和相交莫逆,并称‘三友’,他能知晓陆羽首创的‘煎茶’之法,也是题中应有之意。 这番话说完后,没了话题,帐中竟是有些沉寂,默然片刻后,崔破蓦然发问道:“菁若小姐出身鼎贵,兰心蕙致,又是姿容绝美,实是占尽世间风liu,为何会对我这来自僻远之地的破落子弟施以青眼?”按捺不住心头的疑惑,明知不妥的她终于还是如此发问。 “啊!”一声轻呼后,断然料不到崔破会如此发问的菁若脸上随即腾起两朵红云,略一沉默后,方才启齿答道:“出身愈是鼎贵,能容我选择的也就愈少,京中这些门当户对的勋贵子弟,又有谁不是终日留恋章台,承祖宗之余萌,斗鸡放狗,小女子虽不敢自负,但若是嫁得如此夫婿,心中实有不甘。”言说至此,她那秀美的脸上不期然透出丝丝悲哀之意。 “再则,虽然与公子只是在家祖寿宴之上才是初次相见,但相识却也是有四年之久了”菁若的这番话说的崔破如堕云雾、茫然不解其意。 “崔公子莫非全然不记得故人了吗?”菁若展开条幅,手指着那首“多情卢少府”说道 “是少府监卢大人?他岂会与菁若小姐多有接触”崔破微微摇首,下一刻,月夜、桃花溪畔那个梳着扫闹鬟的少女猛然浮上心头,脱口而出道:“你说的思兰?她…过的好吗?” “崔公子毕竟不是忘旧之人,正是思兰,她已经嫁于神策都将李晟之子李懋为妻,他的夫婿倒是很疼爱她。” 李晟,那可是继郭子仪、李光弼之后与浑缄、马遂并称的三大名将之一,于贞元中时以战功入朝为相达十五载,而这李懋也是一位英雄人物,曾有雪夜袭朔州的大功。闻听故人有此归宿,崔破心下很是为她庆幸。 “我二伯父迎娶的便是思兰的姑姑,加之我俩性子相近,也就成了闺中莫逆,这诗词并崔公子诸事也都是她告知于我的,她可是对你赞赏的紧,四年的时间,其实是可以成就许多事情的,当日寿宴相见,公子风神俊朗、才华天纵,我才知思兰姐姐果然不曾虚语,公主婶婶素来爱我,方才起意提亲,如此,公子可是明白了嘛!”说话之间,菁若的脸上虽是越来越红,却不扭捏、避让的解说完此事。 她这一番侃侃而言,一则让崔破心下感叹大唐风气果然宏大、自然,也对这白衣女子自然洒脱的心性多了好感,心中那一块坚冰于无声处渐次融化。 第三十五章 夜话〈一〉 第二日,公主鸾驾亲至通义坊崔佑甫宅。 第三日,崔佑甫携“行媒”三人,往道政坊郭宅,行“纳采”之礼,为崔破求聘郭菁若为妇,因其父远在安西节度任上,故由祖父郭老令公正堂接待、亲允其事。 第四日,行“问名、纳吉”两礼,郭府正式收纳财礼,双方缔结婚约,互换婚书。 第五日,崔佑甫携聘财往郭府行“纳征”礼,一并“请期”,双方约定,于七日后,由崔破行“亲迎”礼,正式成婚。 又七日后,崔破由延康坊公主夫妇所送新宅出发,黄金珠玉为鞍、大红吉服着装,率领着一队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前往道政坊,郭宅嫁女,状元娶妇,此桩婚事震动长安,多年以后犹为人津津乐道,言:“场面之奢华,自天宝以来未所有也!” 经“催妆、障车、下婿”后,女方车驾才动身,翻身上马时,崔破揉揉身上的青紫,无声苦笑,他万万料不到唐人所谓的“下婿”礼,竟然是由妇家亲宾女眷毕集,以杖击打新女婿为戏,还美其名曰“杀威”,这还也便罢了,偏偏又遇上菁若的亲妹——当日的黄衣刁蛮女子梅若,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结结实实给他来了两杖,若非是此杖遍缠红缎,崔破又有几分功力在身,只怕这两棒就能让他上不了马去。 遮蔽了整条朱雀大街的送亲队伍再逶迤回转延康坊状元新宅时,天色已近黄昏时分,“转席、坐鞍”之后,新妇方才落地,二人来到搭于庭院正中以青布幔搭建的“青庐”之中,在刑部尚书兼礼仪使颜清臣的主持下,夫妇二人行拜堂礼并互换金丝青鸾镜一双,至此,大婚之礼乃成。 此后的大宴宾客,崔破实在是无力招架,由于来得人实在是多,崔破新宅就显的太小,故而显贵宾客留于此宅,而其他一些各部小吏则多于相隔两坊之地的崔佑甫宅中设宴相待,崔破这新郎也不免要两地走动,腹中也不知装了多少水酒,早有醺然之意。 又一次从通义坊回转,刚刚下马,早见立于门口的族伯崔佑甫的贴身仆从崔四书上前说道:“表少爷,老爷请你去书房一趟。” “现在吗?”崔破疑惑问道,不知现在这个大宴宾客的时刻,伯父为何会找自己去书房。 “正是,还请表少爷由侧门而入。”见崔破答应一声后便直直内行,这崔四书不免提醒了一句。 “真是忙昏了头了!”崔破抚额一笑,若此时由正门而入,那里还走得了。 由侧门入,转过厢房,走进这间颇是令他喜爱的书房,入目所见,不大的书房中正恭肃的坐着五、六人,再一定睛细看,更吓了他一跳,急忙略提衫角,行拜礼道:“参见太子殿下,未知殿下驾到,不曾远迎,望太子殿下恕我慢驾失仪之罪。” “起身吧!孤王前来你也不知,又有什么罪了,再者,你这状元女婿如今可是受宠的紧,我若治你之罪,且不说升平如何,便是老令公也不依我!只可惜,菁若这妮子嫁入你门中,再想喝她煎的茶也就难了。”太子的这一番调笑,使崔破顿时轻松下来,也使室中众人附和而笑。 崔破起身,见室中除了族伯之外更有三人身着便服在坐,却是不识,也无法相问,躬身行了一个团拜礼后,至崔佑甫身后立定。 “时政,君臣失道,渐以陵替,缘政失于宽之故,如此宠之以位,其位则贱;顺之以恩,恩竭则慢。”吟完,监国太子殿下缓缓道:“状元郎策试卷中此语可谓切中时弊,其实如今朝政又那里是失之以宽,而是对那些个大逆藩镇姑息太多,才至于今日之局面靡乱而不可收拾,哼!”说到后来,太子已是难以遏止满腔的怒火。 “这雍王适果然是不堪再忍了,待明年他一亲政,自安史之乱畛灭至今,仅仅平定八年的天下又将刀兵再起了。哎!”崔破心下如此思量,室中也是无人接话,只缘于这姑息之策发源于先皇肃宗,而大行于当今,为当今陛下钦定,臣不言君过,这些个臣子又如何置评? 闷闷了许久,太子殿下方才复又开言道:“今日难得借状元郎婚宴,有此肃静之地,诸位都是孤王腹心,崔状元也足可信任,大家就各抒己见,随意说说吧!崔破你是新锐,且先来” 闻听此言,崔破真是始料未及,只是剑在弦上,容不得他退缩,脑中电闪一般回忆起关于书中所载太子此人及诸般史料,略一沉吟后道:“小子后学,原不敢大放厥词,既然殿下有命,今日就不吝浅薄,以为抛砖引玉。”客套一番后道:“今日之大唐,有统一之名,而无其实。”坐中人适才听他客套,年纪轻轻而能全无骄狂之态,本以为他必是少年老成之人,不想这第一句就是如此一句石破天惊的话语,顿时齐皆动容,凝神细听这新科状元还有什么惊人之语,便是太子也是也是双眼一缩后,更坐正了几分,双眼灼灼的盯住崔破,只是苦了崔佑甫,煞白着脸,心下喃喃:“莽撞了,太莽撞了。” “今日之大唐,外有吐蕃、回鹘窥伺疆域,尤其是那吐蕃贼子不仅与我有破国都、立伪君之深仇,如今更联合南诏年年入寇,掳我子民,掠我财帛,至使陇右、剑南及山南西道终岁无有宁日;内有河北四镇据地自立,募军士,收赋税,任官吏,全然不经朝廷,而朝廷一味安抚,至使他州藩镇节度轻慢朝廷、蠢蠢然有效仿之心。”他这一番话语虽则简短,却是一语道破大唐之外患内忧,此事,坐中人莫不知晓,只是无人以如此激烈形式公然放言,乍听之下,深觉与我心有戚戚焉。 “便仅只于此吗?”却是坐中一位年在三旬余,面容清瘦、士子打扮的人问到。 “国事靡乱至此,其因自然很多,例如当今天下编户为避重税,或是四散逃亡,或是寄身豪门,以至征税愈难,国库空虚;更有盐政、漕运也是弊端甚多,但尤以四叛镇为祸最烈,其他诸事可缓图之。”崔破沉思片刻后,缓缓答道。 自周一始,每日更新两章。明日结束第二卷,进入第三卷“龙战四野”,希望诸位书友能一如既往的支持叶子,前两卷结束,热烈欢迎书友对本书的评论,谢谢谢!!! 第三十六章 请命 “若依状元郎之言,我大唐岂非已是病入膏肓,又何谈平四镇、御外辱,恩!”坐于太子下侧的一个长须老者阴恻恻问道。 “此人不善!”崔破心下暗自警惕,口中却接言道:“不然,以上所言虽是实情,然则历经安史叛『乱』,天下民心思定;更兼我大唐德泽未衰,正朔之位无可撼动,是以安史叛贼虽坐拥我大唐过半军力、精锐之师起兵作『乱』,却也难免身死族灭、万人唾骂之结局,。如此民心,朝廷善加利用,则何事不可为,便是再现我贞观、开元盛世,也属必然”这最后一句,却是崔破专为投太子之志所言,说完,他一眼瞥去,果见太子眼中精光闪闪,满脸振奋之『色』。 “崔小友此言甚是,近日天象,紫薇大盛,众星拱绕,此主皇室大兴之兆,应天命而有万民拥戴,则何事不可为耶?”崔破循声看去,说话的却是一位鹤发童颜的葛袍老者,正对他微微而笑。 “然则四镇如何可制?”太子追问道 “我大唐以兵祸『乱』之,如今,四镇沆瀣一气,抱团儿以抗朝廷,明之以德,抚之以恩,恐怕都是无济于事了,为今之计,也只有‘剿’之一途了”言至此处,崔破也是心下激动,这一个“剿”字说得沉缓以及,竟然是丝丝从唇中挤出。 “放肆!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你岂不知,安敢在此妄言刀兵,这战事一起,天下分崩、百姓流离,皆是你一言贾祸。”崔破话声刚毕,就听适才那长须老者如此厉声喝道。 “我跟你有仇吗!怎么次次都针对我,而且还是用心如此恶毒,句句话都是扣我的帽子,可惜的是,你用心虽是险恶,却不知我所言的都是太子心声,否则岂不要被你给坑死了。”崔破心下如此思量,口中却不说话,而是静侯太子开言。 崔破这一番话,只让太子殿下听的舒爽已极,每一句都如同从他的心中流出一般,大历初年时,他已领衔“天下兵马大元帅”四处平定安史『乱』军,虽不是直接统军,但四处协调各部却是做的太多,对那些个藩镇的跋扈之态,远比朝中许多文臣了解的更深,也知对这些已是杀红了眼、抢顺了手,更当上了一地土皇帝的兵油子,也只有剿之一途。只是朝中上至父皇,下至群臣受惊太深,人人惧言“战”字,一味姑息,使他这未得位的太子,也只能谨守缄默,惟恐更有小人以此谤之,动摇东宫。 十年之间,从一个年青气盛、一心想再现贞观盛世的皇子,到如今年过三旬、沉默缄言的监国太子,他已经隐忍的太久、太久。但是十年的光阴并没有消磨他的雄心,反而使他层层包裹下的心愈加的炽烈,几乎是瞬时之间,崔破在他的心中已不再仅仅是一个长于诗赋的词臣。 见室中如此情形,他细瞅了一眼崔破后对那老者道:“常相无须动怒,他一个新科状元,正怀着火炭一般的心思,又是年纪轻轻的,有这些想法,也不足为奇,对于不对,故且不言,孤王更取他的是这一份忠义之心。” 太子“常相”二字出口,崔破已知,眼前的老者便是与自己伯父崔佑甫势同水火的当朝宰执常衮,难怪他一味针对自己,而自己的伯父为避嫌疑也并不为自己分说。 太子此言即出,那常衮也只能悻悻答道:“殿下说得是,状元郎少年气盛,一片报国之心,原是好的,只是未免太过于书生意气了。一个‘剿’字,说来固然是好听,做来又谈何容易!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自安史『乱』后,军队激增,我大唐已有带甲之士七十五万余人,而国家赋税却仅靠江淮地区支撑。四海安宁时期,已是日常岁入的三分之二都要用以养军,,若是一动刀兵,每月支出将高达一百五十余万贯,如此不须四月,太府库中必将如遭水洗一般,没了钱粮,这仗还如何打法?”毕竟是一朝宰执,他这一番反驳是有理有据,说得室中众人黯然不已。 见状,常衮牵动嘴角微微一笑后续道:“再说这七十五万带甲之士,名为大唐军士,但是,置于朝廷绝对掌控的,不过是六军禁军万人及左右神策军十五万人,仅占四一之数,其余兵马皆隶属各藩镇调遣,虽曰遵从朝廷号令,但往往心存观望之心,只图保全自身,少有一心戮力王事者,真若是打起仗来,顺利固然是好,战事稍有反复,都是走的飞快,徒自贻误战机,若非如此,安史叛贼之『乱』,也不至于迁延如此之久方才得以平定。” 言至此处,常衮呷了一口茶后,又道:“再说朝廷掌控的这十六万军士,其中,多由豪门子弟挂名军籍的禁军左右羽林、左右神武、左右龙武六军,平日『操』练也是少有,这战力也就可想而知了;至于左右神策军,建军于战火之中,说一声天下精锐并不为过,只是他们大都布防于西北长武、兴平八镇,拱卫京师、以御吐蕃,那也是实在动不得的,否则我朝大历四年吐蕃入寇京师旧事,恐怕难免;再有我朝陇右四十八处马监俱为吐蕃毁弃无余,这战马也实在难筹,又如何去剿灭骑兵多有,拥军多达三十万的四镇叛军,只怕是轻举妄动之下,这天下又要再来一次“安史之『乱』”了,这些问题状元公可都想过了吗?” 听常衮在此侃侃而言,崔破心下的震撼实在是难以言表,他万万料想不到今日之朝廷已是虚弱至此,在这冰冷的现实面前,他适才所言,也就真是显的太过于书生意气了。 长叹一声后,崔破答道:“国事艰危至此,令人触目惊心,值此之时,我等更应该奋发而为,否则时局如此靡『乱』下去,恐有不忍言之事将至。隋末之时,天下纷『乱』,高祖、太宗陛下龙兴晋阳,彼时之形势不比现在更艰难百倍?却最终成就我大唐万世基业,若是一味叫难,这世间又那里有一件可做之事?百年之后,在座众人,又有何面目去见高祖、太宗陛下!”对常衮具体而微的发问,崔破也只能大而化之的回答,言至最后,也不忘绵里藏针的回上一句。 “哦!”常衮一愣,想不到崔破年纪轻轻能有如此应变之才,尤其这最后一句更是语带机锋,暗指他有畏难之心。假以时日,只怕此子比他那个臭硬的伯父更难对付。 但他毕竟身为一朝宰执,顾及身份,此时此地实在不能与这后辈过于计较,略一寻思,只见他抚掌笑道:“不愧是名满天下的少年才子,果然好口才!只是不知状元公要如何奋发有为,莫不是要在银台门内的翰林院中,每日咏风弄月、诵诗作赋,为前线浴血奋战的将士呐喊助威嘛!”几十年政争练就的功夫,此时可谓是发挥的淋漓尽致,只此一句,连消带打之下,只指崔破是一夸夸其谈之辈,而他更是料定,这位马上就要入值翰林院的新科状元根本无力反驳。 常衮此言一出,顿时将满室人的眼光都吸引到崔破身上,要看这位今日表现不俗的状元公该如何作答,却见崔破沉『吟』半晌,陡然一撩衫角,俯身拜倒于太子座前道:“至此邦国危亡之际,少的是忠贞为国、厮杀战阵的勇士;而奉诏拟旨,歌舞升平的文人所在多有,小臣愿效当年班超故事,投笔从戎,拼却一身热血,再现我大唐荣光,还请太子殿下成全。” 有一本兄弟的好书 第三十七章 出京 崔破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只让室中众人惊诧莫名,尤其崔佑甫更是陡然自座中战起,恨不得一把将他拉了起来,再狠狠批他两个耳光,让他能够清醒些; 常衮也万万料不到崔破会如此行事,入值翰林,这是多少读书人梦寐以求的职缺!既清贵安闲,又能长伴帝王身侧,升迁极速,与那战场上的厮杀汉,实在是相差不可以道里计。他适才所说,本是为挫折一下他的锋芒,不想竟换来如此结果,此番可是将郭府得罪的苦了。 “那里有状元郎上战阵的先例!你的忠心孤王深知,快快起身,莫要再意气用事。”太子殿下一边虚扶崔破起身,一边开言说道。 “唯其未有先例,更能彰显我朝用心武事的决心,亦可激励军中将士,实在是一举数得。小臣心意已决,还请太子殿下成全。”这几句话,崔破说得是斩钉截铁,竟是没有半分退让余地。 听到崔破一举数得之说,太子殿下心下已颇是意动,眼见父皇已是病入膏肓,自己继位大统为期不远,当此之时,少负才名的新科状元弃文从武,这一消息,必然随着状元之名,旬月之间便可轰传天下,正是为即将到来的新政大行天下,做最好的造势;更可借此事号召天下士子鼎尊王室,戮力正朔,其收拾士气、军心的作用实在是难以估量,他的心下颇为意动,与这些收益相比,升平公主及郭府的麻烦反而显得不再那么重要。 主意即定,太子霍然起身,郑而重之的扶起崔破道:“你即一心报国,孤王安能不准?本朝开国一来,新科状元以文臣而就武职,你是第一人,好生做去,孤王寄厚望于你。”至此,关于崔破中第之后的授官安排,已是大事底定。 刚刚送太子并常衮三人离去,崔佑甫霍然转身低声喝叫道:“昏了头了,你可真是昏了头了,尔今,兵骄将悍,你一文弱士子做什么弃文从武,莫以为读了两本兵书就真正知兵了,小心赵括故事重演,误国误己!” 这一通火发了小半个时辰,中书大人方才气消,黯然挥了挥手后,回转府邸而去,竟是再不愿多看崔破一眼。 “我不过是借势成事罢了,乱世无兵,百事莫行,我只是再不愿将自己的命运都寄托在别人的身上,这样做,真的错了吗?……”独自伫立良久,留下悠悠一声长叹后,崔破的身影也渐渐消逝在融融夜色中。 三日回门 黄昏时分,崔破由一身锦衣、满脸耀武扬威之态的涤诗随同,前往郭宅,迎接清早回门的菁若。 随着崔破高中状元,得娶娇妻,涤诗也是水涨船高,师傅事忙,无暇调教他;而新主母怜他身世,待之甚是宽容。所以近日来,他那小日子过的是“相当”的舒坦,出门时,见着昔日一见自己便是满脸厌色的势力小人,围着自己谄笑着“小爷、小爷”的奉承,涤诗深感自己当初的那一跪,赖住了这样一位师傅,实在是无比英明。 “涤诗,发什么愣,还不快着点儿!”崔破一声喝叫,打断了他的美梦,眼见公子脸上的不豫之色,涤诗急忙滚身上马,摆出一脸谄笑的看着崔破,脑海中蓦然深刻理解了出昨日方才学到的一个新词:“乐极生悲” 见到他这惫赖样子,崔破也是无语,摇摇头,一叩马腹,蹄声得得,向郭宅驰去。 到了宅中,崔破少不得受了升平公主及妻妹梅若的两记白眼,以示对他拖累菁若,出长安受苦的不满,反倒是郭暧一边口吟着:“抱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一边对他弃文从武的决定称赏不已,伴随着连声喈叹,犹自叫嚣着:“要人给人,要钱给钱,只是万万不能丢了老郭家的脸面!”最后更是摘下近日以来从不离身的玉龙剑,强行挂在崔破身上。 唐律,驸马只得授散官虚衔,不领实职办差,便是离京也是轻易不许。崔破深知这位一心投身军旅的小叔,胸中所积郁的不平之气,见推辞不过,也就将这一柄赏自大内的鲨鱼皮金吞口宝剑收下。 正当两人扯着闲篇,等候菁若辞行完毕,动身回宅之时,却见老令公贴身仆役小顺子走上前来说道:“老爷有请孙姑爷。” 随着小顺子进了老令公独居之所,穿过满布刀枪剑戟的场院,进了正堂,小顺子默默退出,崔破拜服见礼后,肃立一旁静侯老令公训话。 “梦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既然当日你能有此词,那今日之举也就不意外了,治世重文臣,乱世思良将,你有此心也是好的,只是莫要辜负了菁若。”两手磨挲着几上锦盒,郭子仪缓缓说道。 “是” “昨日我已经给兵部王尚书承过拜贴,你的任所当在河东道晋州,此地前有北都晋阳坚城可恃,后有千年雄险的潼关以做支撑。紧紧扼守四镇所在的河北道入京畿门户,进可攻,退可守,快马两日即可参与战事,实在是大有可为之地。再则,河东道节度使浑缄,本是我昔日部将,而监军使宋凤朝也曾受过升平的大恩,你去此地赴任,也就少了许多牵制。好自为之吧!”郭子仪依然是淡淡的说道。 “是”强压下心头感激,崔破依然是谨身答道 “崇文,你出来。”随着老令公的呼唤,堂后走进一位年近三旬、面如冷冰的汉子,对崔破淡淡一揖后,站立一旁,不发一声。 “高崇文,他父亲昔日本是我手下偏将,不幸战死疆场,这孩子也就随了我,至今已经十余年了,虽然他不是争胜两军的陷阵猛将,但是在训练士卒上,却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便让他随你去吧!一则能够佐你之缺,也可借此谋个出身,不负其父当年与我的袍泽之谊,这孩子就是一个面冷心热的性子,你善待之。”即便是得名满天下的郭老令公夸赞,崔破见这高崇文依然是一副冰冷模样,顿时心下对他大有好感,躬身答道:“我必待之如兄长,还请祖父大人放心。” 再用手细细摸挲了那几案上的锦盒一遍,郭老令公伸手在盒上重重一拍道:“你既是由文官转武职,这盒中的几件昔年之物也就传了给你,好生用心去做吧!” “男儿大丈夫,婆婆妈妈的作甚!”见崔破犹豫着不肯上前,老人低声喝道,及至他上前拜领了,方才挥挥手道:“你去吧!动身赴任之时就不用来拜辞了,去吧。” 崔破放下手中沉重之极的锦盒,又俯身三拜后,转身出了正堂,只是跨出门口的那一刻,他的心中满心的酸楚,不知是缘于对老人的感激,还是对名将迟暮的悲叹? 七日后,兵部行文至新状元宅,除崔破为宣节教尉、正八品上阶的晋州录事参军。 ……………… “杨柳含烟灞岸春,年年攀折为行人” 三日后长安城外灞水之湄十里长亭 饮过送行酒,在梅若难以抑制的啜泣声中,崔破搀扶着泪眼朦胧的菁若踏上淄车,随着车夫老郭头的清脆抖鞭声,一行车马越灞桥,北行向未知的河东晋州。 渐行渐远,崔破拨马回身,再次凝视那巍然屹立的千古名城,良久之后,方才一紧马缰,旋身转回,身披朝阳映射的五彩霞光,向远处车队电弛追去,身后,宫中教坊司张驴儿那雄浑苍茫的送行歌声破空传来: 烽火照西京,心中自不平。牙璋辞凤阙,铁骑绕龙城,雪暗凋旗画,风多杂鼓声。宁为百夫长,胜做一书生。 〈第二卷完〉 强烈建议诸位书友,尤其是老书友〈191919等〉关注晚些时候更新的本书外篇----对崔破迫于压力迎娶菁若的解释。 有一本兄弟写的书《歪门邪道》书号65436相当不错,欢迎大家支持。 第一章 赴任 出长安与渭水平行东进,过华州郑县,复前行而过华阴,这一日,崔破一行车驾,已经行至关中东大门、素有“一夫守关,亿万不能逾”之称的潼关脚下。 吩咐车夫老郭头吆停了马车,崔破搀扶下车中的菁若,二人缓缓走向旁侧一个土丘,也算登高远眺这千古雄关。 许是车中坐的太久,途中,菁若小腿蓦然一软,崔破急忙伸手扶住道:“阿若,小心了!”,他这一句关心的问候,换回的是一张如花的笑颜,那一双看向崔破的水旺旺的眸子里,流溢出浓的化不开的情意,只让他心下也是升起一阵柔情密意,握着她的手又猛然紧了几分。相顾凝视良久,二人方才相视一笑,继续向前走去。 来到土丘之上,一株亭亭如盖的古松遮蔽出一块硕大的绿荫,下有碧碧青草柔软如毡,两人牵手席地而坐,随意看向远处黝黑的城墙。 “潼关,古名桃林塞,后因其位于潼河之上,故改名为潼关。”菁若清脆如黄鹂的声音在崔破耳畔响起,见到他惊诧的目光,菁若一皱琼鼻,得意的一笑,续又说道:“远在春秋、战国之时,这潼关附近的潼河以南、肴山以西之地被统称为‘函谷’,最是征杀激烈的地方。初时,函谷为晋国所有,故能以此制秦,而当强秦占据这里之后,则六国之亡即肇始于此” “噢!没想到我家阿若还是如此一个才女。”崔破调笑了一句后道:“既是如此,别人都说‘潼关’天下险,才女可有破解取关之法。” 闻听崔破此言,菁若“哼”了一声道:“历史以来,在此百战之地发生的大规模战事不下数十次,每次都因正面攻击不易,大多采取声东击西之法,谴大军明攻潼关,暗中则出一偏师,由河东道蒲州偷渡蒲津,或是由南阳西攻武关,从而绕过潼关,直插京畿腹心,如此则此关也就不破而破了。”侃侃言毕,菁若满脸得意之色的看着崔破,那眼中的神情分明再说:“怎么样,我厉害吧!” “女人哪!女人,果然是善变的紧”见菁若如此一副娇憨的小儿女模样,崔破如此喃喃说道,平日里见菁若处理家事、接见外客时,真是端庄的很,那里有半分眼前的样子。 “阿若果然厉害!小生佩服的紧。”边说,崔破还站起身来,煞有其事的揖了一礼,惹得菁若又是一阵娇笑。 调笑了好一会儿,崔破收住笑容,正色问道:“阿若,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关于潼关之事?” “父亲大人常年远在安西节度任上,爷爷疼惜我姐妹,就经常召唤我们陪在他的身边,这十年来,爷爷卸甲自军中隐退,在家里便是整理这些多年领军的心得,以及险要雄关的攻城、守御之法,梅若性子灵动,这誊抄的事情就由我一人来做,时间久了,多多少少的也就记住了一些。”见崔破正色问道,菁若也就做正了身子,细细回答。 “难得你有这心思,别伤心!以后,会有我在你身边陪着你的”崔破赞许了一句后,见菁若脸有黯然之色,知他必是想到了远在千里之外的父亲,握住了她的手温言安慰道。 “恩!”菁若乖巧的点点头,随后身子微微一斜,依偎到崔破怀中,二人再也无言,都沉入了满腔的柔情密意之中,良久,崔破见怀中菁若嘴唇翕动,附耳凝神听去,却是一曲近日流行的歌子: 正青春人在天涯,添一度年华,少一度年华;近黄昏数尽归鸦,开一扇窗纱,掩一扇窗纱;雨纷纷风翦翦,聚一堆落花,散一堆落花;闷无聊愁无奈,唱一曲琵琶,拨一曲琵琶。业身躯无处安插,叫一声冤家,骂一声冤家! 千年厮杀不绝的黝黑雄关前,栉风沐雨百年的虬劲古松下,一对风华正茂的少年相依相偎,这一刻,便是那亘古吹拂的猎猎朔风行经山丘时,也放缓了脚步,愈发轻柔,似是不愿破坏了这一幅饱含生机、人间至美的画卷。 ……………… 这一路北上晋州,正是当日崔破赴京赶考时所走旧途,唯一不同的是,此番再进驻驿站,种种待遇真是天渊之别,也是直到此刻,他才知道,原来一些大镇驿站中竟然还设有竹林、池沼,只是等闲贫寒士子、过往的小吏无权享用,而他能得如此待遇,也不过是因为头上顶着一个郭府的金子招牌罢了,这种种反差,由不得让崔破感慨一声:“权势呀!权势”下一句再想说些什么时,竟是无言,只觉人情冷暖,尽在这两字之中。 为顾惜菁若,这一路且走且止,不远的路程,只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方才遥遥可见晋州城池那略显残破的灰黑城垣。 更走近些,崔破眼见这晋州城位于平水、高粱水汇流处之高地上,城高近三丈,城墙以石砖包裹土心筑成,颇是坚厚,只是由于久未修缮的缘故,看来不免有几分残破、萧索。 这一行车马还未抵城门处,早见有几位身着官服之人,远远的迎了上来,崔破也就喝令车马止步,自己翻身下马,向几人迎去。 崔破见那一行数人之中,为首的一个是头戴进德冠、身着深绯官服、面目黎黑的汉子,他既然如此着装,定然是本州刺史无疑,在他的身后跟着的俱是或浅绯、或绿色官服的本州官吏。 相隔还有数步之遥时,崔破顿住脚步,行了一个下属参拜上官的谒见礼后道:“下官八品职衔,初来赴任,却蒙各位大人出城相迎,实在是无礼的紧” “崔大人太客气了,直到前日,节帅大人行文至本府,我等才知,朝廷居然派了天下闻名的新科状元公来本府任职,这可是开国以来前所未有之事。此消息一经传出,实在是合府欢庆。朝廷对本州如此厚爱,我等实在是应该望阙叩拜,感谢陛下圣恩。”韦刺史还了一礼后,如此说道。 趁此时机,其他一众官吏也各自依照品级上前见礼,好一阵热闹后,方才寒暄完毕,众人在刺史大人的引领下,入城而去。 一个兄弟写的一本相当不错的书《歪门邪道》书号65436欢迎大家的支持!!! 第二章 崔破微微落后半步,跟随于使君大人身后,顺着他解说本地情形的间隙,接话说道:“这状元二字,还请使君大人莫要再提起,自今日始,下官便是大人僚属;再则,下官来此,是由兵部授缺,除了武事,其余杂事,还有请使君大人容我偷偷懒了。” 一听崔破此言,韦刺史三日来紧绷的心弦,算是彻底放松了下来。他本是长安万年县韦门世家子弟,京中的消息甚是灵通,自然知道崔破来头不小。少年气盛,更顶着一个新科状元的名头,虽说他官授武职,但若是执意插手政事,自己又不能象对待其他属官那般大加呵斥,实在是一个大大的麻烦,这两日,这件事一直在他心头萦绕,此时方才得崔破一言破解心病。 “崔大人少年才子之名,谁人不知?既然来这晋州为官,本府正要借重,你这说的是那里话来!莫非崔大人以为本府是那等妒贤嫉能之人?”韦刺史整肃了脸,正言说道。 “大人说笑了,当日离京之时,公主知我任所是在晋州,更知大人知州本地,便一再言及,韦大人少时即是以聪慧闻名,嘱我要多向大人求教,下官后学,纵然能作得几首浅薄诗词,又那里及得大人数十年历练而出的济世功夫,这‘借重’二字,真是愧煞我了。”崔破一脸诚恳的说道。 “噢!公主还记得我?”韦刺史追问了一句,即使知道似这种官场上应酬的话语实在是听不得的,但是见到他那满脸的诚挚之色,还是忍不住一阵得意。 入了城中,崔破的住所被安排在因丁忧出缺的前明威将军、本州折冲校尉官邸之中,以他一个正八品的录事参军职衔,居然住进了从四品大员的官邸,这其中的玄妙,自然是不足为外人道也。 当晚,韦刺使及州中上得了台面的官吏,于镜花楼设宴为崔破洗尘。一群或绯或绿的四五品大员,围着一身八品深青官服的崔破言笑晏晏,只让自诩见过不少世面的镜花楼老板并伙计们惊诧不已。 席中,崔破方知此时的晋州城中,不仅是品级最高的折冲校尉丁忧出缺,就连武官第二的中镇将大人,也因为年纪老大,在家休养而无法理事。偌大一个晋州,管辖三千州军及两千团结兵的重任,竟然全部落在了他这个本是负责记录军士功过的参军身上,而韦大人也在席中出人意料的宣布,州中武事一任崔破做主,自他以下的文官们严禁插手,当然,如果有了问题,责任自然也是一分不担的。 当晚,崔破醉意醺然的回到刚刚布置好的府邸之中,一边喝着菁若亲手熬制的醒酒汤,一边唤过呵欠连连的涤诗,如此这般的吩咐了一番,方才回房安歇不提。 第二日,崔破并无动作,只是请过满脸冰冷的高崇文,策马前往设于城西的州军驻地观阅了一番,可惜营盘门口那四个睡眼惺忪、甲胄不整的兵士,让他的好心情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等到他进入满地荒草丛生的校场,见到一群孩童在搭满衣衫的晾衣竿下奔跑玩耍时,他已经是完全的出离了愤怒,及至高崇文示意,让他看向由大唐步兵制式长矛搭建的晾衣架时,崔破反而完全的冷静了下来。只草草的看过一遍,二人便策马回转府中。 当晚,与高崇文商议许久之后,崔破召来老成持重的车夫老郭头,递过一封书信,又细细的吩咐了一通后,在郭府中做了近三十年下人的老郭头便闪身而出,消失在大道北行的茫茫夜色中。 “广,得赏辄分其麾下,家无余财,终不言家事,饮食与士共之。暑不张盖,寒不重衣,险必下步。军井成而后饮、军垒成而后舍,劳逸必以身同之,军中自是服其勇,士以此爱乐用之。”三日后的上午,崔破正在宅中书房诵读《史记》,偶尔翻到《李广将军列传》,不禁为一代名将的风采所迷;亦为其不能封侯,并最终因迷路,影响大军会师而羞愧自刎的结局诘叹不已。 正在他这里心绪难平时,却见涤诗领着一位年过五十、华发渐生的甲胄老者走了进来,等到他们行的近了,崔破发现这老者穿着的竟然是九品仁勇校尉的服饰。 走上前来,那老者行了军礼参见后,崔破请他坐下端茶叙话。说了一箩筐毫无新意的恭维话后,这名唤王大牛的老兵方才转入正题说道:“如今,大人分管这州中兵士,八日后就是分发军士钱粮的日子,这事还少不得请大人立个章程。” “却不知这每个士兵的钱粮又是几何?”崔破满脸和气的微笑问道 “咱这是州兵,比不得本道节度大人的牙兵及牙外兵,这每个士兵嘛!每月朝廷给米六十升,如果米实在不富裕的话,就给粟九十九升,另有酱菜钱五十文;另外每年还有春、冬衣各一领,折绢布十二匹”王大牛陪着笑脸细细解释道。 “哦。这也仅仅只能保证士兵基本的生活罢了!”崔破略一盘算后,心下自道。口中却是开言问道:“既然此事朝廷已有章程,那王校尉照样分发便是了,那里还需要来问我” 看着欲言又止、满脸为难之色的王校尉,崔破心下一动,起身亲自为他续了茶后,含笑说道:“有事就说嘛!本官初来乍到,又是初次接触兵事,不懂的地方多,还请王校尉多多提醒才是。” “不敢,不敢!”王大牛起身谢过后,开言道:“崔参军初行兵事,有所不知。这历来分发士兵钱粮那里有全数下发的道理,至于到底是什么样的标准嘛!崔大人既然管了这事,这章程自然就是您来定了。” “王校尉请细说” “本州辖下共有三千州兵,另有两千团结兵。这团结兵,由于并不出州作战,也不离农事,只是在秋冬之际集合训练,所以钱粮也就减半,绢布也是没有。如此计算,每年就有咸菜钱二千四百贯及绢布三万六千匹到帐。当然,这些朝廷钱粮是不能都发给兵士的”说道这里,王大牛端起茶盏一阵牛饮后,续又说道:“按惯例,除了大人,这州中刺史、别驾、长史、司马四位大人是不能不分一份的,另外就是折冲校尉及中镇将两位本管武官,自然也不能少,至于其他的还有几位经办的校尉、旅帅自然也要表示、表示。” 外篇之《关于卷二后数章构思的思考》业已上传,欢迎书友阅读、评论。 推荐一本自家兄弟的新书《歪门邪道》书号:65439相当不错,欢迎支持,评论。 第三章 “刺史韦大人也有一份?”崔破惊讶问道。 “韦大人倒是不曾收过,他本是京中大族,家里有钱的很!”王大牛一幅颇是不以为然的神色说道 王大人既然是如此熟悉,照这惯例去做也就是了,那里还需要问我这什么都不懂的新手?”沉吟半晌后,崔破面色不变的问道,只是在说到“惯例”这两个字时,格外的咬重了几分。 “今年却是不比往日,昨日,余别驾等三人都找到下官,一再吩咐不再参与今年的分成;还有就是今年折冲校尉大人出缺,自然也省了一份,这四大份一省,再是怎么个分法,给士兵们又分发多少?这就要大人来定了。”满脸憨厚的王大牛扳着指头算过帐后,目光灼灼的看向崔破,静侯他的决断。 “本官新来乍到,也不明白这其中的关节,一事不烦二主,还请王大人多多费心,先拟个章程出来,我们再做合议、定夺如何?”思虑一番后,崔破站起身来说道,随后更是亲自将他送到宅第门口,只让王校尉倍感光彩满面。 崔破回转书房,刚刚重新拿起《史记》,就见涤诗在门外踌躇着晃来晃去,遂开口说道:“涤诗,有事进来说就是,你这个样子成什么体统。” “公子,这钱您可万万不能收,这几日,我依吩咐混入军营探看,那些普通当兵的过的简直是…是惨不忍睹,就那一份钱粮还要拿来养活家人妻小,实在是……公子,总之这黑心钱咱可不能收。”涤诗一进房中,也忘了行礼,通红着脸就说出这一大串。 “放肆!你真是好大的胆,说,谁让你偷听的。”崔破勃然怒道 他这一发怒,反而让涤诗措手不及,顿时熄了气焰,低声说道:“刚才出去不久,夫人又着我来看看公子会客完了没有,是不是现在就用膳,我也就顺耳听了几句,并不是有意偷听的” “故念你是初犯,这次我就饶了你,若是再有下次,哼!看我不打折你的腿,你也就不要再叫我师傅了,记住了!”崔破依然满带怒意说道。 “是,只是那钱,师傅……”涤诗犹自不死心的想要劝说,却迎上崔破那冰寒的目光,顿时不敢再说,倒退着出了书房。 三日后,王校尉再次上门,递给崔破一张列满名单的卷纸,内中记载的俱是密密的人命,排在第一位的赫然是:录事参军崔大人,随后更有校尉、旅帅等等长长一串名录,只是记载在最后的五个毫无官衔的名字,让崔破一阵纳闷。 “这几个又是谁?为什么也列名其上?”指着几人的名字,崔破疑惑问道。 “这五个也是兵士,只不过却于他人大有不同”校尉大人卖了个关子后,才续又说道:“如今的士兵是越来越不好带了,动辄闹事,听说北边,还有几个藩镇的士兵还曾经赶跑了节度使,自己拥立主帅的!我等也不能不防,这几人都是本州土族子弟,族中势力很大,军中同族兄弟也多,有了他们在,其他兵士们少了钱粮也就闹不起来了,所以,这几个人是万万少不得的。” “噢!既然如此,便按这卷上拟订的章程来,王大人做老了事的,本官信的过,只是发钱粮那天,需将这些士兵召了来,我也一并见见。”崔破将卷纸递还给王大牛后,如此吩咐道 “那是,那是,一定按大人说的办”随后,满脸堆笑的校尉大人告辞离去。 回到书房,崔破将那五个兵士的名字誊在纸上,随后唤过涤诗问道:“你当日所说,可是这几个人吗?” “正是,这几个人在营中纠集了一伙人无恶不作,更加胆大妄为的是,他们竟然敢将军中配置的皮甲、轻弩等制式武器拿出与那姑射山上的盗匪交易,还有……”涤诗口若悬河的说道。 “好了,不用说了,备马,我要去拜见辞史韦大人”崔破打断涤诗的话吩咐道。 “与韦大人的面谈整整持续了个多时辰方才结束”走出刺史府,崔破的心中松爽了许多,而当晚老郭头返回后带给他的那封书信更是让他彻底的没了后顾之忧。 “天做孽,犹可恕;自做孽,不可活”再一次细细读过这封关键的书信后,崔破口中喃喃自语道,不觉之间,握着茶盏的手已是青筋暴起。 ……………… 五日后 崔破早早起身,来到书房之中,点燃了一枝安息香,任那袅袅清烟直直而上,又四散开去,他自摊开身前书册,似看非看的默然而坐, “观两军之战,当校之以计而索其情。曰:“主孰有道?将孰有能?天地孰得?法令孰行?兵众孰强?士卒孰练?赏罚孰明?吾以此知有胜负矣!” 不经意间,眼光掠过身前案上的《孙子兵法》,崔破的眼光顿时被定在这一段文字之上。再细看了一遍,方才喃喃自语道:“法令孰行?士卒孰练?赏罚孰明?一代兵家,果然不凡。” 正在他这般大发感慨之时,涤诗自屋外轻轻走进道:“公子,他们已经聚的差不多了,而小李将军的前锋斥候也已到府来报,午时必到。 “好!”崔破拍案而起,吩咐道:“换装,备马”不等涤诗动作,早有菁若自室外走进,身后跟随着两位手捧漆盒的健壮家丁。柔柔的看了崔破一眼,菁若打开漆盒,取出正散发着闪闪毫光的细鳞山文甲,为他细心换过,随后,更取过簪着红缨的头盔为他戴上。 换装过后的崔破,一扫往日的飘逸气息,身上陡然散发出一股浓烈的战阵气息,两人深深凝视一眼后,再无他话,崔破转身而出。 来到府前,更见早有八条身穿甲胄的大汉当门而立,细一打量,却是陪嫁菁若而来的郭府仆役,正在他愕然之间,那排头的郭二上前行礼后道:“原在郭府,我等八人俱为巡院,都经高爷训练过战阵厮杀之法,奉夫人令,陪同公子前往。” 崔破闻言,心中一暖,却不多话,点点头,翻身上马,身后八名大汉跟随,一行九骑,伴随着隆隆声响,向城西校场驰去。 很想多写一些,多更一点,但是我毕竟不是一个快枪手,如此速度已是极限,还请诸位书友原谅. 另一本兄弟的书<书号:65436写的很不错的有时间大家支持一下.谢谢! 第四章 崔破七人呼啸着弛进城西校场时,满眼所见都是乱哄哄的人群,又衣衫不整的军士,也有手提锅碗瓢盆的士兵亲人,更让人匪夷所思的是,居然还有许多小商贩也推着车、挑着担的在营中开了张,做起生意来。 兵士的喧哗声、孩童的嬉闹声、商贩的叫卖声搀杂一起,这堂堂军营只比菜市场还要热闹,饶是崔破早有心理准备,这种种情形,还是让他啼笑皆非,而那随行的八名家人更是看得目瞪口呆,几人面面相觑,只是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地方。 崔破驻马片刻,强自压抑了心头怒火,重新换做一个和气模样,方才策马缓缓弛进营中,自有一旁腿快的士兵先行入内通报,不一时,就见王大牛并数十名身着各色服饰的带兵武官迎上前来。 相互见礼完毕,崔破便在众人陪同下来到阅校台上坐定,此地地势颇高,下面乱嚷嚷的情形尽收眼底、一览无余。 王大牛等人正要击鼓集合正领军粮的军士,接受检阅,却为崔破伸手拦住道:“还是等他们领过后再说,你我在上面等等无妨”,这一句话出口,立即换来一片“崔大人爱兵如子”的啧啧赞叹,更有一名旅帅将崔破夸的是白起重生,李广复出,犹不如也!。 这种种夸赞只让崔破感觉全身恶寒,纵然是他自诩沉稳,也实在是抵受不住,见见天色,离午时尚有一段距离,也就顺势插话道:“各位过誉了,现在有请那位将军为我介绍一下军制?” 他这一声将军,只让这些低级武官听得全身舒爽无比,不待离他最近的王校尉发话,早有一名性急的大胡子武官接话说道:“我来为大人解说一番”说完,高昂着头得意洋洋的向周围巡望了一圈,少不得换回无数道鄙视的目光。 “大人且看!这领钱粮的士兵大都是五十人一聚,这五十人即为队,由一名队正统管;两队成旅,有旅帅一;两旅为一团,主官为陪戎校尉;四团为一军府,由仁勇校尉统领;本州州军置四军府,其中校尉王大人统领的这一军府辖有三个团,负责大军行动时的粮草保障诸事。至于团结兵,他们都是一些种地的泥腿子,体制虽然与我们相同,但是真要打起仗来,却是济不得事的”这大胡子虽然看来十分粗豪,但口齿倒是颇为伶俐,解说的倒也是清清楚楚,只是言语之间,对民兵组织的团结兵,处处显露出不屑之态,让崔破心底冷笑不已:“就你等这种‘正规军’,与泥腿子的团结兵又有什么区别?” “好这位将军大人言事果然大有武人之风,言精意简,好,好!”咬着牙说出这两个好字后,崔破蓦然指向校场中一位满头华发的士卒问道:“为何这军中有如此之多的年老军士,如此,一旦突发战事,这战力当如何保证?” “这是国朝惯例,一旦身属军籍,不到六十岁,是不能还家的,否则便以逃兵论处,这可是要砍头的,好在平日里也不指望他们作战,也就是做做埋锅造饭、打扫营盘的杂事而已。”此次接话的却是身侧的王大牛。 “这几年,年年遭灾,杂税也高,他们在家里过活不下去,也只好来投奔从军的亲人,好歹也算个团聚,有口饭吃,除了南方几个富庶藩镇以外,这北方各地都是如此”见崔破又看向那些营中走动的女人、孩子。不待他发问,王大牛已是提前答道。 “打仗还要拖家带口,这仗也真就是没法子打了!”崔破心下叹道,这也是为何唐初那一支屡粘屡胜的雄兵如今胜少败多的原因所在,但他自知此事牵扯太广,实在不是如今的他可以操心的,也只能长叹作罢。 他们这边闲聊之间,已经是日行经天,离午时已经越来越近了,此时,扰攘了一上午的军营,方才渐渐安静下来,本次的钱粮分发,已是接近尾声。 正在崔破准备击鼓聚军之时,却见台上跑上几个满脸横肉、作士兵装束的汉子,最前面的那一个一边撩起身上的衫子擦着汗,一边乍乍呼呼说道:“累惨了,今天真是累惨了,这狗日的叶小满,让他领了四十升米粮,居然还敢聒噪,吃了大爷们几记老拳才算老实,对了,老王头,你找兄弟们前来究竟什么事?” “放肆!见不到新任的录事参军大人在此吗?还不赶紧行礼拜见!就是崔大人要见你们。”王大牛满脸尴尬的看了崔破一眼,叱喝道。 那五人浑似滚刀肉一般,那里会怕他,闻言嗤笑了一声,打量了一番崔破后,也就上前懒洋洋的行礼参拜了,崔大人咬着牙温言抚慰了众“好汉”一番,见他们下了校阅台后,猛然暴喝一声“击鼓!” 这一声大喝伴随着应声而起的隆隆战鼓声,刚刚安静下来的军营顿时鸡飞狗跳起来,久已不再操练的军士愣愣的听过片刻后,方才如梦初醒的奔回营帐,手忙脚乱的拖出长枪,披挂上粘满灰尘的盔甲,一边系着绳儿,一边连滚带爬的向校场跑去。 只等到三柱香后,几千饥民一般的士卒,方才先后不一的到齐,又化了半柱香的功夫,总算列对整齐,茫然看着校阅台上一身玄甲的崔破,要看这位新来的参军大人又要耍什么名堂。 但是,等待他们的是死一般的沉默,场中唯一剩下的就只有那惊动天地的隆隆战鼓声,这战鼓声遮蔽了一切其他的声响,一众士兵又都是抬眼凝视着高高的校阅台,几乎无人察觉有一队千人的黑色铁骑,已在战鼓的掩护声中驰入校场。 直到这些黑甲骑兵摆出三山天地阵形,四散分开将整个校场紧紧围住,校场中许多士兵方才猛然惊觉,看着眼前刀出鞘、弩上弦,满脸冷峻的骑士。疑虑、不安的气氛在场中迅速蔓延,更有识货的老兵看出了门道,惊呼出口道:“这……这是李疯子统领的旋风骑兵” “旋风骑,那不是节帅大人的牙兵吗?他们这里干什么?又为什么围住我们,他们……他们想干什么?”老兵身侧的新兵张二狗急急问道,十六岁的他初次经历如此阵仗,问话声中已是隐隐含着哭腔。 “ 第五章 校阅台上,视野开阔,陪同崔破的王大牛等人,早在这旋风骑刚刚进入军营时,已是满脸惊异的相互张望,但看到的却是同样茫然的脸孔。 心中大是感觉不妙的王大牛急切想向崔大人发问,无奈隆隆战鼓使他根本就无法开口说话,欲待靠近以手示意,却被那八名成半圆型围住崔破的家丁分隔开来,近不得身去。 见到如此情形,这一众带兵官心头不安愈发强烈,更有适才抢着发言的大胡子陪戎校尉,性急之下,几欲抽刀,但见到台上同僚犹豫着无人响应,也只能黯然作罢。 就在他们犹豫不绝的空当,已有两个小分队,二十人的骑兵下马走上台来,先是将他们与崔破分割开来,随后更是撒出半弧队形,隐隐将众人围住,那一支支在阳光下闪着光的手弩弩尖,就象武官们的忐忑不安的心一般,片片冰寒。 眼见一切安排停当,崔破举手示意,两个全身汗如雨下的鼓手同时停住手中鼓槌,顿时,整个校场除了战马的喷鼻声外,再无一丝声响,这静谧使众人心中的不安陡然上升为一种莫名的恐惧。 “众将士,无须担忧!李将军此来只为军中克扣军饷事,与大家无关,自即刻起,有敢妄言妄动者,以临阵怯敌论处,杀无赦!”崔破一句抚慰完毕后,从牙缝中丝丝挤出这条杀无赦的军令,这一刻,他那俊秀的脸上竟是一片狰狞。 早已是心惊肉跳的王大牛,一听旋风骑此来是为克扣军饷事,顿时眼前一黑,好容易咬牙保持站姿不倒,却又见到崔破自怀中掏出一张卷纸,正是自己当日手笔。脆弱的心脏再也承受不住,两眼一黑,晕倒过去。 随着一个个名字自崔破口中吐出,台上众武官相继脸色煞白的委顿于地,蓦然,伴随着一声大喝,不甘束手就缚的大胡子校尉抽出腰刀,奋力向崔破冲去。 见大胡子狗急跳墙,崔破脸上掠过一丝蔑笑,冷冷轻道:“杀”,一声令下,二十支弩箭离弦而出,全无遗漏的钉入那怒吼着的健硕身体,顿时,怒吼声戛然而止,睁着一双铜铃大眼,张校尉含恨倒地,今天的校场终于流出了第一缕鲜血。 许是受了血的刺激,早已被恐惧压抑的太久的“五虎”兄弟,再也按捺不住,领着近百个同族军士,发狂一般的冲出队列,对着身侧的黑甲骑兵嘶哑叫道:“是好汉的就别用手弩,让爷爷教你们这刀是怎么耍的” 见黑甲骑兵对他的叫喊并无反应,那“五虎”中的老大愈发癫狂,回身喊道:“兄弟们,他们不敢杀我们,大家伙儿反他娘的!咱们上姑射山快活去。” 见他公然鼓动谋逆,其中一个头带虎形全覆面盔的黑甲骑士冷冷一哼:“既然找死,那就成全你!十三队,去,不要活口”这道命令透过那严密的头盔传出,带有明显的嗡嗡颤音,听来惹人心悸。 接到命令的十三队五十名骑兵,在队正一声:“收弩,举刀”的暴喝下,只传出一声“铿”的暴响,五十柄短刃后背刀刷的举起,炽烈的阳光下,出现了一小片闪着银光的刀林,随后众骑兵一偏马颈,向后跑出近百米后,复又掉转马头,加速向“五虎”为首的乱军冲去,那一片银色的刀林越来越近,下一刻,刀林蓦然消失,刹那间,几十道鲜血划出斜斜的轨迹狂喷而出,映红了一双双观者的眼。 这一队骑兵一沾即走,待冲出人群百米后,复又勒马举刀回冲,在这校场数千人的注目下,演示了一场最完美的绞杀战。 只三个冲锋,“五虎”兄弟并刚才冲出的同族已是再无一人站立,这些骑兵却并不就走,自队列中驰出四骑,将那还在呻吟出声的伤者,尽数提刀了结之后,方才列队回转交令。 “果然不愧是三大名将一手调教出的贴身牙兵,够猛,够狠!”崔破心旌摇动半晌后,嘴中喃喃自语道。 随后,在满场死一般的沉寂中,崔破公布完毕手中的名单,整个晋州军中旅帅以上武官,仅有九人不曾列名于上,待这些瘫软若死的武官被押上邢台,随着崔破高高举起的右手断然挥下,数十颗人头同时滚落一地。 此时,死一般寂静的校场中,除了士兵身上的大片甲胄的乌黑外,便只剩下一地刺眼流动的血红。 “奉节帅大人令,本官会同李将军,今日在此处决这些军中蠹虫,三日内,补齐所有军士半年欠饷。介时,大唐河东道晋州州军解散,有愿意回原籍者,可领取路费;不愿者,编入本州户籍,至州中领取土地、种子、农具,于明年秋熟之期开始缴纳租庸调税赋。五日后,在此校场,本州重新招募军士,要求一律自愿、体格健壮、武艺娴熟方可,一经录用,有家人随军者,给予土地,本人钱粮翻倍。”崔破借杀人之威,立时宣布早已拟好的章程,他与高崇文彻夜商议的重建州军方案,至此打下了坚实的第一步。而提出尽废府兵之制,改行募兵之法的崔破,有意无意之间,借这一州之地,缓缓的拉开了中唐军制改革的序幕。 “在此期间,敢擅自藏匿武器者,杀!敢传播谣言者,杀!敢惊扰州中百姓者,杀!”崔破在宣布完禁令后,留下惊诧莫名的数千军士,与旋风骑李将军驱马回府而去。 “万万想不到,将军如此俊逸不凡,却能带出如此铁甲精兵。佩服之至,佩服之至呀!”见到这李将军取下头盔后俊朗的容颜,崔破愕然说道。 “状元公也是不凡嘛!今日校场杀人立威,又是何等气概。经此一事,这河东军中再无人敢以‘文人’二字相轻于你了。”小李将军含笑答道。 见到眼前朴实和气的李勋,崔破实在无法将他与适才那个口吐“不留活口”的虎面将军联系到一起,“这反差也实在太大了吧!”崔破心下如此自语,口中问道:“将军浴血沙场,却为何要带上这样一幅狰狞面具?” 一个好兄弟的书《歪门邪道》书号:65439相当不错,大家看看! 第六章 这个疑问,惹来小李将军一阵苦笑,却未作答,凝视崔破片刻后,方才说道:“异日,状元公若是于战阵之上领兵杀敌,自然就会明白” 设宴款待了李将军及随后赶到的旋风骑诸将,宴毕,崔破盛情邀请众人歇宿府中,却为这位俊美的将军坚拒,那一句:“平日若不与士卒同甘共苦,战时又岂能奢望他们舍身以报”让崔破再也无话可说。 送走于校场中扎营的众将,崔破复又催马向刺史府弛去。 跟随着战战兢兢、惟恐招待不周的家丁身后向正堂行去,崔破一声无言苦笑:“看来我这杀星之名是跑不掉了!” 进了中堂,崔破小坐了片刻后,忍受着那小丫鬟迷醉、惊骇的目光喝了一盏茶,韦大人方才急匆匆来到。 “血流成河,真是血流成河呀!崔参军,你……你这霹雳手段也实在是太狠了吧!”韦刺史入了正堂竟是连寒暄见礼也都免了,气急败坏的如此说道。崔破一见他这般模样,即知他肯定是刚刚从校场赶回。 “若不是州军难管,你又岂会全然放手于我,这般军队,若是不行霹雳手段,又如何拘管?”崔破心下如此思量,口中哈哈却是笑道:“使君大人息怒,这也就是一群兵痞,那里值得大人如此动怒!” “哎!当日你来与我商议,只说要整肃军纪,我允了;你又说要这汾河新淤出的良田,我也允了你。如今,你杀了那一群兵耗子就足以立威了,为什么还要将那么多本地土族子弟击杀?这不是让本官坐蜡吗?你说这善后该如何处理?”满心烦恼的韦刺史恨声连连的说道。 “那王大虎公然叫嚣要造反,更聚众对抗官军,不杀,实在是不足以平民愤。再者,我以着人调查清楚,虽则名曰‘五虎’,其实也就是本地柯、罗、张三家。这三家平日里就仗着宗族势力,欺压乡里,逃避捐税,实在是本州一大祸患,此番他们若无异动也便罢了,如若不然,哼!下官也就一并为大人解决了这祸患,也算是一善政!”崔破冷冷说道 “哎!也只能如此了,只是这三族与本州西边姑射山中的盗匪素有往来,崔大人要小心才是”韦刺史以掌抚额,无力说道。 堂中片刻的沉默后,崔破开言道:“下官此来,本为募军之事,少不得还要麻烦大人拜表朝廷,免了后患才是。” 韦大人淡淡的“恩”了一声后,就再无言语,见状,崔破续又言道:“此事,早在数日前,我已致信过京中中书崔大人,想来问题应当不大。” “中书崔大人”刺史大人喃喃重复了一遍后,又沉吟了许久,方才道:“都是本州之事,我自会拜表朝廷的,只是崔大人这募军万万不要让人失望才好。” 正在两人说话之间,却见门外走来一个衙役打扮的小吏,在门外竣巡欲进,又怕打扰了刺史大人会客,急得搓手不已。 “郭小四,有事就进来禀报,在门口做什么鬼样子”心烦意乱的韦刺史见状,顺势将胸中积郁的闷气扔了出去。 “往京中刑部传送公函的急脚递现在驿站等候,不知前几日抓住的那一群回纥人要不要也具名报上去;还有就是本州拘押犯人的牢舍已经不敷使用,是不是也一并行文刑部,请求拨款。长史李大人着我来请示一下大人”郭小四给二人行礼后,陪着小心问道。 “他们可招了什么吗?” “这群人骨头硬的很,兄弟们使尽了手段,也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只是这些人在牢中仍然不忘每天定时膜拜,口中念念有词的,实在是怪异”满脸钦佩、疑惑的郭小四答道 “既然什么都没招,还报个什么?如今主掌刑部的颜清臣大人,是眼睛里容不得沙子的主儿,你告诉李长史,去不要自讨没趣了,如实上报吧!至于这牢舍的事嘛……”此事着实让他为难,若是不上报,介时出了问题,依然还是得他自己担着;上报吧!眼见自己五年任期将至,吏部考功司即将对自己考评,这一笔报上去,明摆着是犯人增加,自己少不得要担个“疏余教化”的考语,于前途是大大的不利。 正在他筹思谋划的时候,一旁的崔破接言说道:“下官正欲重整营盘,缺乏劳力,大人就将这回鹘人及一并多余犯人都转了给我如何?如此即省了钱粮,也算是他们自赎其罪了” 一听此话,使君大人紧皱的眉头顿时舒松了下来,心中暗赞崔破识趣,当即慨然应允。 随着面相老实、木讷的郭小四辞出,崔破当即前往监舍,直奔关押着的那一群鞭痕累累的回鹘人而去,一见到他们那怪异的坐姿、手势,崔破心下已是确定自己的判断果然没错,当即吩咐不得再行拷打,好好将养他们几日后,即来提人。 随后,翻开牢卒递上的犯人挡案,只见里面的犯罪事由可谓是千奇百怪,有偷盗的、抢劫的、采花的,诈骗的等等不一而足,而更让崔破吃惊的是,那些重犯大盗的拒捕拦一项中,居然大多填写的都是郭小四三人,顿时让崔破对这个一眼看去平庸之极的不快兴趣大增。只可惜此时他去了长史处回话,不便交谈。 细细花了半个时辰看完挡案,崔破勾下了二十七人的名字。等到他吩咐完毕,起身离去后,那熟知狱犯的牢卒接过名单,愕然半晌,方才讶异自语道:“收了这些人,参军大人他想要干什么……” 骑在马上的崔破浑然不知道这位狱卒的疑惑,此时的他正为自己今天发现如此多有用的“人才”而欣喜不已。 回到府中,着涤诗去请过高崇文,两人聚在一起商量起五日后的募兵及整训适宜,崔破满怀信心的提出后世军中编制之法,却遭到一番冰冷的耻笑,始知这冷热兵器下的士兵配置果然大有不同,断然是不能想当然的胡乱移植而来的。 被一瓢冷水泼下的崔破当即决定,这练兵之事,自己全然放手,任由这位郭老令工赞许的练兵之才全权接手。 得意洋洋的崔破刚刚走出偏厅,就见涤诗又是连滚带爬的过来,口中叫道:“接老夫人的车驾已经快到城门了,公子快去迎接。” 叶子只能再来拉票了:点击、推荐都要,看完书的时候别忘了!没收藏的,请帮个忙,在您的藏书架上也给我个位子,不要太好,角落就行,谢谢!!! 一本兄弟的书《歪门邪道》书号:65439很不错的,大家看看,支持支持!! 第七章 “此话当真!”闻听此言,激动之下,崔破伸出手去,紧紧抓住了涤诗肩膀,只疼得他龇牙咧嘴,吸着气答道:“夫人说车行的慢,她已经先动身出府了,让公子乘马快行,哎呀!放手,公子,快放手,我的肩膀碎了。” 崔破闻言松手,转身向内房奔去,只片刻工夫,他已经换过当日离家时,母亲千针万线缝出的那件粗布儒衫,奔到宅门,也不拘那栓马桩上是谁的马,一把扯了马缰,跳上即往北城门奔去。眼见他一骑远去,涤诗方才牵了花花来到,远远见到自家公子的匆忙身影,一阵愕然,少不得嘀咕上一句:“天天让我只让我养气,自己还不是这般模样,不行,看这情形,老夫人那里,我也要去巴结巴结才是”嘀咕完,也是翻身上马追随而去,口中犹自叫道:“公子,等等我” 纵马奔驰之下,城门片刻即到,下得马来,车驾却是未到,不理会那城门领的小心巴结,崔破焦急的向远处官道眺望,稍待片刻,菁若缁车到达,下了车,见崔破如此惶急模样,也不多话,只伸出手去,紧紧将激动之下沁出汗水的崔破手掌握住,夫妇二人,并肩迎候。 直如千年般漫长,终于,前方出现了一架磷磷马车身影,车旁更有一个骑在马上的壮大道人,护送而行,崔破运足目力看去,却不是自己那性急如火的二师兄更是何人? 一旦确定车中便是母亲,崔破再也按捺不住猛然如野火一般烧灼的渴念之情,放开了菁若纤手,跃上身侧马背,扬鞭摧马迎上前去。 见崔破快马来到,架车的老郭头的儿子,当即一勒马缰,吁停马车等候。 行近,滚身落马之后,甚至不及先与师兄招呼,崔破已是奔到车前,撩衣下拜道:“儿子不孝,未能亲迎母亲,侍侯在侧,这千里之行,母亲受苦了”说道后来,激动之下,已是哽咽声声。 车帘撩起,先是手脚灵动的石榴跳了下来,狠狠的瞅了崔破一眼后,小心的搀扶着数月不见的崔卢氏下得车来,车行千里,她的脸上隐隐有疲惫之色,但是,得闻爱子高中状元及即将相见的惊喜冲淡了一路的辛劳,只看脸上的气色,竟是要比当日在家时还要好上几分。 见到拜服于地的崔破,崔卢氏略一打量,随即一边上前扶他起身,一边口中说道:“你这孩子,如今已是一榜状元,更做了朝廷的官,怎能随便拜倒,娘都好的很,你快快起身吧!” 此时,涤诗护卫着夫人的辎车也随后到达,在石榴等人惊艳的眼神中,菁若下了车,行至崔破身旁,并肩拜倒下去,口中称道:“媳妇拜见婆婆,此前,山隔水远,不能尽孝身前,还请婆婆孰罪” 她此言一出,崔卢氏所乘的高大轩车上,帘幕猛的一抖,随在枇杷身后,正要掀开垂幕的那一支牙雕也似的手,蓦然缩了回去,隐隐之间。似有一声微不可闻的啜泣声隐隐飘荡。 “便是你谴了郭辉前来迎我,你有了这孝心,为娘的又怎能怪你,只是我家破儿性子顽劣,让你受委屈了,以后,媳妇多担待些!”和煦的说完此话,见到媳妇儿如此人才而满心欢喜的崔卢氏,当即一扫适才见到崔破时的满脸亲情,正颜说道:“你这逆子,还不赶紧扶了媳妇起身,这若是跪坏了身子,看我不饶你”就在见到菁若的这一刻,崔卢氏不待崔破有所反应,已经完成了由娘亲向婆婆的过度。 崔破诧异的摸摸鼻,浑然不明白自己怎么就突然顽劣起来,又怎么就成了逆子,但此事又如何辩白,也只能依言起身,将强忍笑意的菁若扶起。 随后,崔破又捏了捏石榴的鼻子,拍了拍枇杷的头,趁着二女与新夫人见礼之时,向一旁站立的师兄静风走去。 几步走近,未等崔破开言说话,那静风已是伸出蒲扇般的大手,狠狠在他肩上拍了两拍,用雷鸣般的声音说道:“要得,硬是要得,定州那么多酸书生,年年来考,屁都没考出来一个,那像师弟你,一下就整出个状元来,好,好,不愧是我的师弟,没给师兄丢脸” 一听到这熟悉的话语,崔破也是倍感亲切,今日兴奋之下,顽心大起,遂学了静风的腔调说道:“要的,当然要得,当日,我本来只想考个进士就算了,又怕坠了师兄的名头,就只好一咬牙考了个状元出来,总算是没给二师兄丢脸哪!” 他这一番话,只让身后的崔卢氏等人哈哈而笑,菁若更是第一次见到自家相公如此模样,愕然片刻之后,再也忍不住的笑出声来。而场中唯一郁闷的就是正自小声嘀咕:“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涤诗。 他这一番说话,固然是快意,却又惹来静风兴奋的两下“轻”拍,只让崔破叫苦不迭,悔不该得意忘形。 他正这般想到,扭头一瞥之间,见站在一侧的涤诗脸上似有笑意,对自己这个弟子兼书童了解甚深的崔破那里还不明白?当下,板起脸来喝道:“涤诗,你尽在一旁傻笑个什么,还不上来参见二师伯!”说完,对一旁的静风小声道:“他是我新收的一个弟子,实在是顽劣不堪,我也没有多余的时间管教,此番师兄既然来了,少不得要替我好好调教,免得将来坠了师门的名头” 初听崔破居然收了弟子而满脸惊讶的静风,一听到最后一句,顿时连连点头道:“是,师弟这话说的是,一定要好好管教” 谁知这涤诗好几年浪迹“江湖”磨练出的一身“功夫”也不是白给,刚刚走到静风身旁,见这位粗豪的二师伯刚一抬手,他已是无比迅速的拜倒于地,快嘴叫道:“二师伯,师侄给你磕头了,早听师傅说,您老人家神勇盖世,今日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今后,师侄一定好好孝敬您老,只求学的三招两式绝世神功,他日如若行走江湖,也不至于坠了师伯及二师伯的名头。” 这一番话说的静风哈哈大笑着扶起涤诗,连声夸赞崔破收了个好徒弟,全无崔破乐见的场景出现,只让“不怀好意”的他郁闷不已。 笑闹了一阵,众人也都相继见礼完毕,崔破正要翻身上马,迎接母亲回府,却见一侧的菁若轻轻扯了一下他的衫角,向那轩车一指,面上表情似笑非笑的说道:“十一郎何其无情,莫非真的忘了那位琵琶绝技的红颜知己?” 要票了,叶子要票了,没收藏的书友,帮帮忙了。谢过 一个兄弟的书《歪门邪道》书号:65439相当不错,请大家支持支持啊! 第八章 此话说的崔破微微一愣,脑海中不期然又浮现起那个娇娇怯怯、弱不胜衣的幽怨白衣女子来,本来没有见到弱衣一并随行,他还是满心诧异,只是顾念与菁若新婚,实在是不便在她面前问及另外一个与自己有肌肤之亲的女子,想等回到府中之后,悄悄问问石榴、枇杷才是。 “恋郎思郎非一朝,好似并州花剪刀,一股在南一股北,几时裁的*****袍?”菁若悠悠念道,“十一郎当日能诵出如此深知女儿家心事的俚词,又岂会是真的是忘了弱衣妹妹,总是她先遇着你,如此命苦的一个红颜女子,崔郎真的忍心让她没个下落处”说道这里,她的声音已是饱含着抑制不住的落寞之意。 “你如何得知此事?”崔破惊面带尴尬的问道。 “便是婆婆大人,也是妾身安排人前去迎接的,十一郎昔日之事,又岂能不知?其实,早在公主婶婶提亲后的第二日,小叔已经派人去过定州,只是没惊动婆婆她们罢了!”菁若的话声中更多了几分幽怨之意,也不知是为这突然出现的旧人,还是因着崔破对他的欺瞒。 饶是崔破能言,遇到这种事情,面对这样两个女子,此时此刻,也只能满心愧疚的喏喏无语。 “十一郎还是快快迎下弱衣妹妹吧!满腔相思,千里奔波,也真是可怜了她能忍受得住,崔郎还不去抚慰一番?”见崔破无语发呆,菁若出言催促道。 崔破此刻简直是不能理解菁若的意思了,这一句话中,前半句是对弱衣的顾惜,可是后半句却又是淡淡的酸味扑鼻而来,虽然努力思量,也分不出到底是孰轻孰重,只是此时实在不是纠缠的时候,也就顺势道声:“阿若说的是”向那轩车走去。 短短几步间,崔破的双脚若有千斤之重,脑海中不断闪现的都是弱衣那可怜的身世,郁郁寡欢的神情。终于行近,犹豫了片刻,猛然伸手掀起了红色锦缎的帘幕。 轩车内,脸上犹自挂着泪珠的顾弱衣一如旧时模样,蜷坐在锦凳上的她依然是那种无依无靠的楚楚可怜,身子更瘦弱了些,面上的肤色也愈发的苍白。 “你……你来了!”无言相对许久,最终还是崔破率先开口问道。 “是,我来了” 看着眼前无数次在梦中出现的白衣少年,弱衣的心感到一阵阵要被撕裂开的疼痛,翻江倒海的都是声声怒吼:“他就在这里,我终于又见到她了,这一刻,就让我死了……死了吧!这样我也就能成为至死幸福的人” 一句问候之后,又是长久沉默对视,瞬时之间,这莹莹泪眼竟让崔破感受到浓烈的要将他吞噬的思恋和那份一往无前的坚贞,似乎还有对前途莫可名状的恐惧、和对美好饱含渴望的向往……种种热烈或苦涩在这方寸之间纠缠不清,是那么的绚丽,直让人想走近些,再近些,好好的看清楚里面的一切,却又怕就此深深的陷了进去,就此醉到,再也不愿醒来。 “这一路让你受苦了,还是先回府中好好安歇才是”良久之后,崔破方才如此说道 “是”弱衣轻轻答道 随后,崔破扶过母亲三人上了轩车后,小心翼翼的将看不出脸色的菁若也扶上了车,转身接过涤诗手中的马缰,翻身而上,与师兄并驾向城中驰去。 当晚,崔破府邸中灯火通明,晋州城中大小官员闻知这“杀星状元”老母驾到,纷纷一窝蜂的上门祝贺,惟恐一个怠慢,惹了他的嫉恨,这满堂宾客的喧嚣与热闹只让枇杷等两个小丫头看得目瞪口呆,石榴更是悄悄凑到崔破身边,小声问道:“公子,这是咱家的宅子了吗?我看比族长家的那个要大,你到底作了多大的官儿?发了多大的财?” 崔卢氏一路辛劳,吃不得这热闹,只略略出来见了见客,也便回房安歇了,其余诸人,则直到二更时分,方才得以休憩。 送走最后一拨客人,崔破回到房中,见菁若正一如往日,边手捧杂书随意翻阅,边等待他回来,当下心头一暖,上前接下她手中的书卷,轻轻斜下了身子揽住她的肩膀说道:“已经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安歇,为夫不是告诉过你,睡得太晚会伤了你这绝色的容貌嘛!” “噢!伤了也便伤了,不还有那如花似玉的弱衣供你欣赏嘛!”菁若惬意的靠在夫君肩上,口中如此调侃道。只是她的眼睛正紧紧闭合,使得崔破揣摩不出她的真实意思,而此事本就无法解释、辩白,也就只能沉默以对,只是拥住菁若的手又紧了几分。 “我自小在大家族中张大,这等事情也是见得多了,不说我阿爹及其他的叔伯,单是娶了公主婶婶的小叔,也有好几房妾室。夫君风liu倜傥,又是才华横溢,又怎么可能只厮守着我一个人?再有就是弱衣遇到你在前,她的身世又是那么可怜。这些事我原也想得开,只是生气你不肯早些说出来,一味想瞒着我罢了。此时你我刚刚成婚,你便有事要瞒着我,他日到我年老色衰之时,十一郎岂非连话也是不愿跟我说了!”说道此处,不知触动了什么异样的心思,她的话声里,竟是隐隐有啜泣之意。 “我本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这几年来,我也不知应该要去怎样的喜欢一个人,弱衣的事情,也是机缘巧合,后来带了她回家,也是有更多的怜惜之意。你我虽然相处的时日短,却使我有一种亲人般的温暖,我喜欢你的安静,我也喜欢静静的看着你为我做许多琐碎的事情,时间越久,这种感觉就会越深,阿若,你且放宽心,十一郎总是不会离开你的,我们就这样,就这样的一起慢慢变老”初时只为安慰,说道后来,崔破自己也是qing动,就这般喃喃自语道:“一起变老,让我们一起变老” 这每一个字都如同一支伶俐的小锤,重重的砸在菁若最脆弱的心上,想要说话,还未开口,珠泪已是滚滚而下,最终也只能应和着崔破的话语,轻轻道:“一起变老……” 窗外,满月的清辉透过开启的窗扉撒在相拥的二人身上,在卧室的地上拖出一道长长的影子,只是在这淡淡的影子里,又有谁能分得清,那里是你,那里又是我? …………………… 叶子实在不是血红大大那般的快枪手,近日来,刚刚考完,便恢复更新,中间又有三篇学科结业论文要写,更要去找一份暑期工来养活自己,每天回到空荡荡的寝室都是累的要死。诸般琐事缠身,以至于想细细的构思本书的进一步发展也是不能,本来只想一天一章,却终究是舍不得这大好的强推时机,还是贪念害人哪! 以上种种,导致最近诸章节的质量有所下降,叶子在此给各位一直以来给予支持的书友道歉了,请大家原谅! 另:一位兄弟的书《歪门邪道》已经正式起点签约,书号65436写的不错的,欢迎大家前去批评指正,谢谢!!! 第九章 长安通义坊崔佑甫宅 丛丛修竹掩映着清幽的书房,中间夹杂多种芬芳怒放的各色时令花卉,即使是在这炎炎夏日,房中也是一片清凉,更飘荡着淡淡花香与纸墨的古意,实在是一个修身养性、舞文赋诗的绝妙所在。 但是,此刻书房主人心情却是一点也不清幽,再次细细看过手中这封来自河东道晋州的书信,纵是中书大人养气功夫了得,依然忍耐不住的将它重重的拍在书案上,心中也是烦躁端坐不定,起身绕室沉思。 良久之后,书房外小心翼翼的崔四书听到一句粗声吩咐:“来人,备车,去道政坊”后,方才长吁了一口气,脚步轻盈的安排去了。 心急火燎的崔佑甫赶到郭宅,不待迎上来的驸马开口寒暄,一边向内行去,一边将手中的书信拍在郭暧手上。 一见素来沉稳的冷面中书大人如此,郭暧也知必有大事,收回正欲脱口而出的玩笑话,亲领着他至素不轻用的书斋叙话。 小丫鬟上茶的间隙,郭暧已将书信草草看过一遍,饶是他一个心硬的人物,也忍不住悚然动容,示意那侍女退出后,方才开言说道:“我们竟都是走了眼,看他一个文弱书生,这才赴任几天,就能整出这天大一个响动,一百多人哪!他还就真能下得去手!”说道这里,忍不住一声苦笑。 崔佑甫也不接话,更从袖中掏出一张单页蝇头小楷递过。郭暧接过,细细看完,讶声道:“这是密字房呈上的?” “是” “这下麻烦了!”郭暧嘘了一口气后道。 “他一书生,刚刚赴任,就敢斩杀如此之多的朝廷武官,更与地方三大土族结下这等大仇。此时,这晋州若非有旋风骑驻守弹压,怕是早就反了!介时,谁能保他,他一状元,赴任地方,依太子的意思,也就是为天下做一表率,过得三两载,必然是要调回的,这么浅显的道理都不明白?不肯安分守己也就罢了,还弄出个泼天的大事出来,枉他这么多年的圣贤书,真是白读了”至此,崔佑甫再也忍不住胸中怒火,大发雷霆。 “大人是担心常相?”郭暧却没有火上交油,轻轻一句点出心结所在。 “正是,此人素来与我不睦,河东节度使浑缄大人也与他不大对付,崔破这逆子也得罪过他,有此三条,他又岂会放手。此事,往大处说,就是排除异己,图谋不轨。这顶帽子下来,他能吃得起;更可虑者,此事一旦奏知陛下,那也就真是万事皆休了,不仅是他,恐怕浑大人也是难逃干系,如此则河东威矣!”发过火后,崔佑甫定下心来,细细分析。 “不会吧!前日,公主还入宫探过病,陛下龙体日差一日,早已是不能亲自理事了!他就真敢饶过监国太子,直接惊动陛下!”郭暧愕然说道。 “如此最好,只是太子那一关也不好过,无论如何,这跋扈二字是逃不掉了,若是一个处理不妥,此子的仕宦前程也就算到头了!”稍稍放下心思的崔佑甫依然皱眉说道。 “此事的关键还是在太子,但是常衮这个老匹夫,也不得不防,稍后,我就让内人到东宫走动走动;至于常……对了!杨炎杨公南不是他的同乡?让他带个话过去,这老匹夫真个要动手的话,怎么着也得思量思量吧!”郭暧沉吟片刻后说道 “也只能如此了!李泌真人那里我已经谴人持拜帖手书去了,至于这陆翰林,老夫现在就去拜访”见此来目的已达,崔佑甫急急拱手告辞。 …………………… 长安宫城太子东宫 “啪!”太子拍案而起,怒声连连道:“跋扈,太跋扈了!一个刚刚上任的八品武官就敢不与本州刺史商议,一次阵斩三十四员武将,悍然宣布解散州军,他要置朝廷法度于何地?他眼中到底还有没有朝廷?” 听到这句句诸心之言,旁侧坐中葛袍道装打扮的老者却不接话,静静拾起飘散于地的两份奏折,一目三行的看过去。 “真人已是两朝佐询,可曾经见过如此跋扈之人。”太子殿下从初始的震怒中清醒后,向眼前这个历经两朝天子信重,却从不愿授官的道人问道 沉吟良久,李泌真人缓缓答道:“有的,怎么会没有,那田承嗣、李正己岂不是更比他要跋扈万分!” 一听到魏博、成德这两个叛镇节度使的名字,太子当即色变,只是他素知眼前老者智深如海,如此说话必有深意,强行按捺,听他后话。 “此子当日策试中极力抨击当今施政过宽之弊,可谓句句切中关节,大婚当晚,更曾经极力请缨司职地方,所以有今日之事也在料中,太子何必如此动怒?自本朝大历六年以来,朝廷理政便是处处姑息,此风影响到地方愈发激烈,各地节度、州县都是事事抹泥、推委,只要太平就好,如此,官不官,军不军,长此下去,恐非朝廷之福。如今太子只看到他的跋扈,若是更深一层来想,这也正是不姑息、敢于任事。这崔破一榜状元出身,安能不知此事必然大犯朝廷忌讳?但他也就做了,这背后的事情值得太子殿下深思!”点醒其中关节后,李泌断然住口不言。 太子负手绕室徘徊良久,不再纠缠此事,出口问道:“那道长以为此子所言募兵之制如何?” “太子统军多年,当今府兵制的利弊岂不比我这山野之人明白的更多,老朽粗鄙,却也知打仗是要靠士气的,自己来的兵总比抓来的兵要可信赖的多吧?”依然没有结论,只是一个淡淡的反问。 又是长长的沉思,太子端坐后,喃喃自语道:“只是这养军之资太过于高昂,国库空虚,徒唤奈何!” “积年沉疴,岂能一剂汤药全然治愈?再者,这药效如何,也是未知,总是要试过才令人安心,如今既然有了试药之人,就让他放手去做,也是好的” “他申请这许多军资又当如何?”太子紧随问道 “未经上官同意,任意斩杀武官,如此跋扈之人,不受惩戒已是朝廷天大恩典,安敢奢谈军费?兵甲器械可以给,钱是没有的,也就看他的手段了;他既有杀人的魄力,想来也应该有筹款的手段。否则,即便给了军资,怕也是枉然了。” 正在此时,一个小黄门入内叩拜言道:“殿下,升平公主求见” 兄弟的书《歪门邪道》书号65436请大家多多支持!!! 第十章 且不说此事在京师引发几多涟漪,大唐晋州从八品的录事参军崔大人此时与李将军及高崇文正在检阅整修一新的军营。这是等待遣散的旧日州军接受的最后一道军令。 此时,走在这焕然一新的校场,崔破从身边三三两两经过的军士眼中,看到了畏惧、甚或还有一丝丝感激。 “崇文兄,还有两天这募军就要开始了,此事由你一人经办,挑选出你最想要的士兵,如此,半载之后,我可是找你要一支真正当得上威武之师、雄壮之师的队伍。希望你莫要伤了老令公的识人之明才好!”随意谈笑之间,崔破已是将了这冷口冷心的高崇文一军。 “练军自然有我,若是出了差池,我自然会给崔大人一个交代。只是这军资钱粮,那可是一天一文也不能拖,否则,军士哗变起来,我可是不负责任的”高崇文依然是一副死人脸的模样答道,也没让崔破好过。 “‘好一个威武之师、雄壮之师!’状元公果然是文才斐然,只是耗费如此之巨,这效果真是让人期待呀!”依然头带虎面盔的小李将军接话说道。 听他似乎话中有话,崔破哈哈一笑道:“李将军怕不真是这般想法吧!今日就你我三人,何不说了出来,大家也好商榷一番” “这募兵嘛!河北那四镇也是用过此策的,只是看结果却是了了,如今也是要依靠将军士脸上纹字才能遏止将士逃亡,此事前车,崔大人当引以为戒才是”小李将军也不隐瞒,爽快说道。 “他们那里是募军,简直就是招募土匪,就说这成德辖下,不过七州之地,十四万户百姓,那李宝臣就敢养军七万,若是平了下来,十二个百姓就要养一个兵,还要缴纳其他赋税、徭役。他每月能给士兵发多少钱粮?还不是靠纵兵劫掠、袭扰,方才勉力支撑。说的好听点,他是兵,其实就是一群两眼只认识钱的乌合之众而已”未待崔破答话,高崇文已经抢先答道。 “何止四镇,如今这天下兵马又有几个不是如此,否则也不会平四镇不下了”崔破心中暗道,只是此事是万万说不出口的,也只能一笑作罢。 三人正这边闲话,远远的,当日所见之郭小四正匆匆寻来,走近行礼过后,手执公文说道:“两日已过,李长史命小人将当日崔大人点划的犯人送来移交,还请大人查收!” “哦!长史大人也太心急了些,也罢,我这就去会会这些‘江湖好汉’”说完,崔破向李、高二人看去:“二位,可有雅兴陪我同去。 “敬谢不敏了!”李将军拱拱手后,就自去了。高崇文更是丢下一句“我还有它事,就不陪了”径直扬长而去。 摸着鼻子笑笑,崔破随郭小四向营门行去。 “郭大人真是好手段,这二十七人中竟然有三二之数都是被你一人抓住,如此人才,屈居一个不入流品的小小衙役,未免太屈才了些!你若是有意,转到我这州军中来如何?别的不敢说,这从九品上的陪戎校尉我还是敢保的,入了流级,依郭捕头之才,它日成还真是无可限量,未知意下如何?”行至中途,崔破看着身边的郭小四含笑说道。 大唐官制分为九品三十阶,除此以外皆是流外小吏,不能称官。而未经科举正途,若想入流极是艰难,故这郭小四,虽十年来立功无数,也只做到一个不入流的捕快头,再想上得一步,便须经吏部亲批,他又是隶属地方文官辖下,不能因袭战阵“十二转”赏功之法晋升,心中也是郁闷的很,崔破这一番话正是说中郭小四心中隐痛,但与崔破相识日短,他素来为人谨慎,也就没有贸然答应,只回了一句:“容小人思量思量” 到了营门处,只见那一群委顿的回鹘人与个个身负数十斤重镣的囚犯分两堆站立。崔破快步走到那一群回鹘人身边,端详了一番后,强压怒意喝道:“我已吩咐了要好生照看,他们如今却是如此模样?郭小四,你好大的胆” “大人息怒,他们并无大碍,只是麻药罢了,这些人都是有功夫在身的,若不如此,只怕牢中关押不住,大人要小心才是!”郭小四一边解释,一边从身边掏出一只菊青色小瓶递于崔破,最后还不忘叮嘱一句,显然,他对这一群回鹘人很是忌惮。 闻知这些回鹘人无事,崔破放下心来,向那一群凶犯走去。 “郭头儿,这又是那个兔儿爷大人,长的如此俊美法,若是大爷……”一句未完,忽见刀光一闪,一颗大好头颅已是骨碌碌顺地滚出老远,脸上犹自带着凝固的淫笑。 崔破强忍住心头呕吐之意,慢条丝理的将手中染血的长刀插回身旁一个衙役的鞘中,绷住了脸上和气的笑意,轻轻说道:“既然来到军营,那本官可就是要按军法处置了,众位好汉!这就请进吧!” 他这银练似的一刀,只让营门内外顿时静寂无声,除了把守营门的士兵,其他人那里会想到这位如此清秀、儒雅的少年官员会是这等心狠手辣,瞅瞅那犹自滴着血的长刀和正龇牙咧嘴滚落地上的头颅,再看看那一张依然和煦微笑的脸,一阵寒意悄然升起,再无一人敢发片言。 “他竟然是个会家子!”郭小四心中暗道,脑海中犹自不忘那干净利落的一刀。下一刻,方才想起公事,为难的指着手中公文道:“崔大人,你看这?” “此人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敢公然袭击朝廷命官,罪在不赦!这名字嘛!就抹了吧!”崔破淡淡说道,伸手接过公文,签押完毕,只是这一句话让周围的气氛愈发凝重。 “郭头儿,还请早些做个决断,本官喜欢爽利人”见郭小四欲转身离去,崔破轻轻跟了一句。 将那一群心思茫茫的囚犯丢进三重铁栅铸就的小屋,崔破转身向另一间关押着一众回鹘的监室走去,这本是拘管触犯军法的士卒所用,本就不大,十几个人放进去,不免拥挤了些。 看着一群勉强或坐或卧的回鹘,崔破久久不言,脸上始终保持着那副与人无害的和煦笑容,直到为首的老年回鹘再也不能与他对视,方才蓦然发问道:“袄教” 见那几人猛然一愣,而后自然生出鄙夷之色,崔破方才悠然说道:“原来各位是明王的信徒!真是失敬了” 兄弟的书《歪门邪道》书号65436很不错,大家多支持!谢谢!!! 第十一章 那老年回鹘眼神猛的一缩,眼中警惕之意更浓,却仍然是一言不发。 “这麻药药力可是霸道的紧,若是拖的时间长了,只怕是诸位到时候想解也动不了了,老人家固然是无所谓,只是可惜了这几个少年,年纪轻轻的就要终老胡床了!”这一句轻言细语果然让回鹘众人一阵骚动,那老者的脸上也是遍布痛苦之色。 “你教原本出自于祆教,只是因为对教义的理解不同,即遭到祆教驱逐,被其大肆攻击,当日内乱之时,得以逃出者也不过数百人而已,这每一个人可都是宝贵的财富,那里经受得住这样糟蹋?至于你们的来意嘛!不要你们说,我也清楚,如今西域各国祆教大盛,那里会有你们容身之地,既然东来,无非是找个容身之所,更图传教罢了,那里还需要遮遮掩掩。”终于,崔破投出了最后一根压死骆驼的稻草。 他越说,老者越是惊骇,这些事情堪称机密,更是不久前才发生在千里之外,眼前这一个地方官员怎会知道的如此清楚,心慌意乱之下,心中的防线顿告失守,脱口问道:“你是如何得知?” “如何得知?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能帮你们些什么?”崔破的语声愈发的和煦。 …………………… “水,涤诗,给我打水来”崔破回到府中,刚刚进了内院便急声吩咐道。 往日应声即到的涤诗此次破天荒的久候不至,还是石榴远远听到,端过水来,诧异的看着自家公子一遍遍的洗濯双手,直似要将皮揭去一层一般。 “公子,你干什么?摸了不干净的东西吗?”都这么大的人了,还是天天不小心,石榴又摆出了她的招牌动作,嘟起嘴说道。 “涤诗呢?”无法解释的崔破只能岔开话题,如此问道。 “你说小猴子,静风道爷拉了他习武呢!只见他一个跟头一个跟头的摔,好笑死了”石榴的咯咯大笑,将崔破初次杀人的心悸也是冲淡了不少。 他却不知,此时的定州军营中也有两拨因为他而心悸不已的人正在窃窃私语。 “格老子的,看不出,实在是看不出,这样一个酸秀才模样的人这般心狠法,一支花这龟儿子死的冤哪!”来自山南西道益州府的独行大盗杨****着一口浓重的蜀地口音说道。 “猛老大,你当年可是威震山南、剑南、黔中三道的人物,还会惧怕他一个小小的八品官?”身侧,干瘦、矮小的采花贼李渔说道 “个先人板板的,要是说拿刀砍人,我也不含糊他,老子杀的人比他是只多不少,只是杀了人还能笑成那个样子,老子就实在是不行了,那个笑哇!看的人发虚。你们看到来的时候外面挂的一排人头了嘛!牢头老杨悄悄告诉我,这都是他干的,一百多人哪!你们说咋个不吓人。一支花这龟儿子被他一刀剁了,还要背上个袭官的罪名,黑呀!还是当官的够黑!”杨猛深有感触的说道 他这一番话使一众难兄难弟脑海中都浮现出适才看到的长长两排即将风干的头颅,监室中更是一片沉默,良久之后,才有一人问道:“这个杀星到底把我们提来干什么?现在,我倒是真的有些怀念州中的监舍了,好歹能落一个心安。” 依然是沉默,心思沉重的各位兄弟又有谁能够回答他的问题?一个小小的讨论就此告以结束。 与此同时,仅与他们一墙之隔的监室中,也有同样的情形,只是回鹘人要比他们幸运的是,至少还有一条路可以选择,反复的争执,说服,直到鸡啼三更时,方才有所定论。 ……………… “‘不忍登高临远,望故乡渺藐,归思难收。叹年来踪迹,何事苦淹留?’婆婆已经迎来此地,崔郎,这番你该不会再吟诵这听来让人心酸的曲词了吧!”崔破去母亲房中陪坐了一会儿后,与菁若同行而出时,被她这般调笑道。 崔破正欲答话,却听远远右侧花影下一阵叮叮咚咚的琵琶声声传来,技法娴熟,韵律绝美,更有一段哀怨的歌声合拍而歌,丝丝缕缕而来,二人凝神听去,却是一曲时下流行的《梦江南》: 悲落叶,叶落落当春。岁岁叶飞还有叶,年年人去更无人,红带泪新痕 悲落叶,叶落绝归期。纵使归来花满树,新枝不是旧时枝,目逐流水迟。 “哎!好一曲别有幽怨暗恨生的《梦江南》!好一个‘新枝不是旧时枝’的十一郎!为何天下总有如许苦命的女子?崔郎,你便过去看看弱衣妹妹吧!我先回房去了”一句说完,若有所思的菁若不待答话,当即先行而去。 纵使近来崔破心志愈发坚毅,听到这样一首哀怨的曲子,也难免心生怜意,目送阿若远去,折转身来,向那一团迷离的花影行去。 绕过那一树艳艳盛放的栀子花,眼前出现的是一个慵懒、落寞的身影,精致的琵琶斜斜依在花树之上,而她的主人却用修长、白皙的纤指执着两茎细草正口中默念有词,原来,她却是在行“斗草”之戏,只是不知,她这般求告、占卜,究竟是为什么不得开解的难题? 许是在此地已经呆的太久,她的衣衫、发角都是染上了层层栀子花迷离的异香,引来只只五色斑斓的花蝶双双对对绕体而飞,说不尽的缠mian,又是说不尽的哀婉。 静静的呆了良久,弱衣终究没有转过身来,崔破也终究没有再上前一步,当他轻轻缓步离去的刹那,一滴反射出太阳光辉的眼泪,晶莹的自弱衣面庞滑落,轻轻的打在手中的斗草上…… …………………… 第二日,得到回鹘老者肯定答复的崔破欢喜的着人回府唤过涤诗,命他将这二十余人一并带至城外别业安置,其中,更将两个带伤的回鹘少年带至本府照顾,不允相见。 “公子,你要这些异族人干吗?”涤诗惊诧问道 看着涤诗那摔的熊猫也似的脸,崔破强忍住笑意说道:“那里有这么多话?这些人将来会有大用的,你去外城别业找老郭的儿子,将他们都给安置好了,千万不要出了差池才是。” 看着满脸疑惑的涤诗带着两队士兵领命而去,崔破看了关押重犯的囚室一眼,却是没有进去,转身施施然向中军营房而去。 门口那一面硕大的聚将鼓,室内两边一字排开的木椅,使这整洁肃穆的中军营房看来颇有几分萧杀之气,崔破缓步行至帅案前坐定,抚mo着身前一面面黑黝黝的乌木令牌,心中自有百般滋味涌上心头。 正在他这般神思揣飞之时,高崇文领着一个相貌朴实、憨厚的农人自门外而入。 进的营房,不待崔破发问,高崇文对那农人说道:“这位就是参军大人,有什么事情,你就说吧,要仔细些!”平日里待人总是冷冷的他,今日却是异常的和蔼。 “啪!”的一声,那农人行了一个军礼后,开言说道:“小的本是前州军辖下第二军府三团二旅军士周樵,前日领了钱粮后退籍还家,昨晚发现一些异常,特来向大人禀报” “噢!你是州军老兵,且一边坐下讲”崔破温言说道 见眼前传的沸沸扬扬的杀星如此和颜悦色,周樵放下忐忑不安的心思,挂着椅角坐了后,开口说道:“前日回家之后,家中亲友都来庆贺,昨晚也就陪客多吃了几杯,半夜时分渴醒过来后,小的也就起身找水,喝完,正要回去接着睡,却听门外村中狗叫的厉害,就跑出去看看,却看到了姑射山天王寨的二寨主领着几个人从村中穿过,为他们带路的是柯老虎家的三管家。此事蹊跷,前几天大人又杀了三家许多军士,为感念大人放我回家的恩情,小人特地前来禀告” “哦!你家住那里?”崔破惊问道 “小人家住北面离城四十里地的平水村,村子前面就是平水河,柯老虎家也在这里,只是他们人多,附近的七八个村子也都是柯家族人。”周樵小心答道 “好!好,你有这份心,不愧是州军中的老弟兄,下去领一贯赏钱,好好回家侍奉父母去吧!”沉吟半晌,崔破如此说道。 待周樵离去之后,崔破与面色凝重的高崇文对望一眼后道:“崇文兄,走,随我见李将军去” 找到正在校场操练手下士卒的李将军,崔破将他一把拉过,面带笑意说道:“大大的生意来了,此番少不得又要仰仗李将军了”当下,将适才之事一一分说。 “情报,我要关于这天王寨中最详细的情报”听崔破说完,小李将军简短言道。 “这事交给我,将军就等着再显神威吧!”一句话说完,崔破告辞离去,出营策马向长史府行去。 从长史府中出来时,崔破握着手中的调转令,至州府捕房径直找到捕头郭小四,将手中的公文往他手上一拍道:“郭头儿,跟我走吧!” “大人,这……玩笑可是开大了吧!”郭小四一愣,看过手中文书后说道。 “放肆!这白纸黑字的州府公文岂是儿戏,即刻起,你已是隶属军籍、本官辖下”崔破厉声说道,下一刻却又收了厉色,拍了拍郭小四的肩膀:“值此时机,以你的一身才华,屈居这小小一个捕头,实在是太过于屈才了,到的本官辖下,但是你有一份才华,必有一份收获,听闻郭头儿近日喜得麟儿,大丈夫当搏命沙场,封妻萌子才是正理,安能如此碌碌一生” “大人如此急促调我过去,想来定是有棘手之事,也罢!我就信了大人,去挣这一个锦绣前程,还望大人莫要欺我才是”事已至此,郭小四也只能豁出去了,唯一可堪安慰的是,平日在长史大人隐隐约约的话意中得知,眼前这位让人捉摸不透的参军大人实在是有偌大的来头。 “也许,我等了这么多年的机会就应在他的身上”郭小四如此自我安慰道 “情报,我要的就是情报,你入了军籍,现下也只能授你管辖百人的旅帅之职。我不要你冲锋陷阵;也不要你军中执法,我只要情报,你要钱,给钱,你要人,随你挑,只要你使出全身解数,给我弄来所需情报即可,你可以用你喜欢的任何方式,如何?”镜花楼中,崔破单独宴请郭小四,酒过三盏后,方才说出招他入军中的用意。 “情报,这个小人倒是可以试试”郭小四矜持着说道。 “以后就不要再叫小人了,现下,就称末将吧!你这一旅人马在州军中单列,直属本官管辖,现下,即有一事要你去办,就看郭旅帅的手段了,此事若成,我即刻上请吏部,保你陪戎校尉如何?”说完,崔破轻声说出天王寨之事,待他见到听完此事的郭小四依旧是满脸镇静,心下也是一松,微微一笑,举盏再邀饮一杯后,二人会帐离去。 “当日下午,崔破正在营中处理杂事,忽见一名暂时负责军营防务的团结兵军士进帐拜倒说道:“参军大人,本府郭捕头要提走那牢室中关押的囚犯,并口称此乃大人军令,如何处置,还请大人示下” “正是,按他说的办,不得拦阻”崔破头也不抬的说道 “是”那士卒行礼离去 “果然如此”崔破喃喃自语一句后,随即又埋首一堆公文之中。 翌日,既是招募士兵之期,崔破却是全然不管,只将自刺史韦大人处领来的钱粮票引往高崇文手中一塞,道句:“拜托高兄了”便上马回府而去,任他一力施为。 第十二章 “兵之五种,救乱诛暴,谓之义兵,兵义者王;敌加于己,不得已而起者,谓之应兵,兵应者胜……”当晚,崔破正在书房翻阅《汉书》,却见半日不见的涤诗站在门口小声叫道:“公子,公子” “你又跑那里去了,不是说让你随着师伯好好习艺的吗?”崔破目不离卷的说道 “我去了军营,不过是随着静风师伯去的,他老人家现在还在那里,还让我回来禀告公子一声,说……说…”说道这里,涤诗却是吞吞吐吐起来 “说什么!还不快讲”崔破不耐烦的催促道 “静风师伯说,他就住在军营了,那里住着舒服,府上太气闷”见公子要发火,涤诗急忙说道 “噢!”崔破一阵愕然,下一刻,想到这位师兄的脾性,也就释然而笑道:“你去,将一应适用之物给你师伯送去,其余一切,且顺着他的性子便是。 见涤诗转身欲走,崔破一脸随意的问道:“你既然在校场,那今日士兵招募情形如何?” “早知道你就会问的”涤诗心下暗道,口中却是恭谨答道:“今天来看的人很多,但是报名的却是不多,高爷要求的又是严格,也就只招到了五百多人” 崔破也不置评,只是挥挥手让涤诗去了,复又拿起手侧《汉书》逐行细细看去。 ……………… 募兵第二日,高崇文自昨日招募的军士中挑出二十五名宏声大嗓的壮汉轮番宣告招募政策,午间,更是在校场架起十口大锅,当场宰翻了五口肥猪,熊熊大火煮将起来,只把诱人的香气传出老远。 看着着装一新,铠甲鲜亮的几百名士卒围锅大嚼,校场外,自外地逃难至晋州,每日为富户做些短工过活的李树再也忍耐不住,将身上短装猛的扯去,露出肌肉坟起的胸膛,高叫一声:“兄弟们,走,吃肉去”便率先向募兵台上走去。 凭借一副壮实的身板,他顺利的通过了考核,柱香过后,他已然换过衣衫,加入了新州军的行列。见他如此,随同他一起逃难而来的青年同乡再也忍耐不住,跟随而去。 当日,招募士兵八百余人。 第三日,已经是两天不见踪影的参军大人终于按捺不住的莅临军营,草草溜达了一圈后,参军大人唤过正忙的手忙脚乱的高崇文,将前两日招募的士兵集合起来,如同挑选皇家依仗兵一般,自两日所招募士兵中选取一百五十个高大健美的青年,细细打扮过后。分为五队,由本地团结兵领路,向晋州辖下各县进发。 这五队士兵穿村过县,他们那俊郎的容颜,健硕的身材,应和着阳光下闪闪发亮的制式铠甲,晃花了姑娘们的脸,也晃散了青年们的心,再有极具鼓惑之能事的团结兵们对入伍待遇的天花乱坠的宣扬,便是一个个谨慎的老人也是觉得不送孩子去当兵实在是大大的不该。当晚,竟有心痒难熬的青年扔掉了农具,打起了包袱,向他们梦中的营房进发。 自第四日后,陆续的三天时间,这晋州军营迎来了自它自建立以来,最为热闹的时期,不断有身背包袱,满怀憧憬的青年自四乡赶来,以至于到最后,一个靠前一点的位子,居然可以卖到三十文钱。 这一切只让一贯冷面的高崇文,也忍不住的露出了传说中的笑容。 而这大好局面的始作俑者——参军崔大人却是没有时间来欣赏这振奋人心的一幕,此时的他正与李将军俯首郭小四呈来的情报苦苦思索。 “想不到,实在是想不到,这天王寨居然有如此实力!崔大人推荐的这‘生意’实在是不好做呀!”面对匪众两千三百余人这个数字,小李将军即使调侃起崔破,也没了往日的洒脱。 “此事实难!以目前看来,将军不走,那盗匪定然是不肯下山的,如此,我等无法将之剿灭;但将军军令在身,也不能长驻此地。本州州军新募,要想形成战力,非是一朝一夕之功!团结兵嘛!也实在是靠他不住,尔等虽无能攻城,但内有三族以为呼应,实在是让人放心不下”崔破紧皱双眉说道。 “莫如,先将这三族给剿了”李将军满脸狰狞的说道。 想想家中昨日才收到的来自京中崔佑甫的书信,崔破也只能将这一个诱人的想法强行压制,摇摇头道:“以什么罪名剿他?我们手中并没有实际罪证。再则,三族在这晋州根深蒂固,若是要对他们动手,牵制太多,我们还没有动手,他们已经是知道了,难哪!若是不能一鼓作气,施以雷霆手段将三族首脑一举擒获,此举反而是打草惊蛇,遗祸无穷呀!” 闻听此话,小李将军一阵无言,只能看着那份资料苦苦思索。 中军营房内又是一片沉默,良久之后,崔破一拍身前帅案,霍然起身道:“有了!” “计将安出,快讲!”愁眉苦脸的李将军闻言急声问道。 崔破微微一笑,如此这般,细细分说,却换来李将军连连摇头道:“此计固然是好,但是你实在是太冒险了些!万一有个闪失,我如何向浑帅交代,万万不可!” “,莫非将军更有妙计,若是没有,定须依我才是,莫非,对自己的手下兵士,将军还不放心?”崔破神情坚定的缓缓说道。 见崔破决心已定,李将军已知再难动摇,也只能无奈摇头道:“如此便依你,只是你可要多多小心才是。” 第七日,募兵结束,共招募青壮两千八百五十人,剩余的空缺,崔破悉数交于郭小四,任其处理。 第八日,一千旋风骑撤离晋州,回转河东道节帅驻地晋阳。 看着那一道黑色的洪流渐渐远去,崔破对同来送行的韦刺史行礼后道:“下官赴任至今,却不曾往下属州县巡视,实在是大大的失职。如今州军招募完毕,下官有意于后日前往各县,也好督促这团结兵即将到来的秋训,未知大人意下如何!”他的声音是如此洪亮,以至于站的最远的小吏也是听的清清楚楚。 “这是你的职内之事,崔参军自决便是,只是本州近来道路不靖,还望小心才是”韦刺史淡淡答道。 ……………… “好,既然这狗官急着找死,我便成全了他,为我柯家冤死的兄弟报仇!柯明,你谁也不要带,现在动身,晚上趁夜色上山,将这消息告知王寨主,请他无论如何下山一趟,你告诉他:‘柯、王、罗三家与他天王寨唇齿相依,此番也该他们表示表示了,若是三位寨主太爱惜自己的身子,那这粮以后再也莫想借走一粒,弓弩更是半支也不会有了”平水村内,柯家家主闻听这一消息后,沉吟半晌后如此吩咐道。 “是”矮小瘦弱、留着一绺鼠须的三管家柯明恭谨退出,自去准备不提。 “老二呀!老二,此番我将这事给办了,看你还拿什么来鼓动那群老家伙来反我,大功告成之日,莫怪我不念兄弟之意!”面色阴冷的柯老虎看着三管家离去,如此喃喃自语道。 旋风骑离去的第三天清晨,参军府邸一片喧闹,崔破早早起身,去了单袍官服,强忍暑意,将重达数十斤的铠甲披挂整齐,带着那八个同样是铠甲鲜亮的护卫,向校场驰去。 校场内,早有五百名团结兵士等候,他们即将陪同参军大人完成十日的巡查。 崔破直磨蹭到太阳已是升得老高,方才拉着闲的无聊的二师兄静风一起,三声号炮后,浩浩荡荡的出城西行而去,引来不少百姓聚集围观,更有几个好奇心重的更是尾随队伍至城外数十里,方才折返。 一路之上,参军大人只管急行,二十里距离,竟是没有半刻歇息,顶着头上的炎炎烈日,这些素日缺乏训练的团结兵士只能拼尽全身每一份力气勉力支撑。 远远看到前方出现一个茂密的树林,被这森森然一大片绿意一激,这群士兵再也顶受不住,也顾不得参军大人“杀星”的名号,纷纷鼓噪要入林歇息,否则,便是一步也行不得了。 所幸参军大人倒是也明白众怒难犯的道理,虽然是满脸气恼之色,却终究还是点头应允,喜的这一群兵士如一窝蜂般向林内涌去。 众人刚刚坐定,稍解暑意,却听一声大呼:“这林中什么时候有了如此清亮的泉水,兄弟们!来喝水了”当即有好几个身影向林中深处奔去。 此林离城不远,众人熟知,林中绝无清泉,又见进去的士兵并无一人回转,一半好奇,一半确实口渴,也就三三两两向内寻去。 入到深处,只见眼前一片碧绿,那里有半分清泉的影子,正待高声怒骂,身后蓦然寒光一闪,一把雪亮的钢刀已经架上脖项,一个森冷的声音传来:“若是敢叫一声,老子宰了你”下一刻,一条柔韧的牛皮绳已经结结实实的捆了上来。 在此期间,开始陆续有士兵返回,同样的装束,只是似乎在突然之间,这些兵士就重新的龙精虎猛起来。 “王军府,此番多多仰仗了”端坐马上的崔破对身侧一位浓眉大眼,团结兵校尉打扮的人说道。 “状元公尚且不惜以身犯险,我们这厮杀汉还顾惜个什么!崔大人放心,我这手下兄弟就没有一个怕死的,誓死也要保护好大人”那王军府豪迈说道。 “这一路而来,行踪可有泄露。”崔破谨慎问道 “大人放心,自前日晚,我等皆弃马徒步自赵城县昼伏夜行而来,一路走的都是荒僻小道,纵然是偶有相遇的山民百姓,也都随行挟裹而来,今晨四更时分到达此地,一早抓了六个樵子,断无被人发现的可能。”王军府自信满满的说道。 “如此就好,有道是:君不秘失其国,臣不秘失其身,此番行动成败全系于一个秘字,否则必然前功尽弃,今日,若是大功告成,我为军府请头功”心事大定的崔破按辔说道。 又休息了两柱香的工夫,留下二十名军士后,这一队人马重新聚集,随着崔破手中马鞭指处,折而向北行去。 时走时停的又行了三十里,参军大人的队伍来到跃鹿谷前的一片椭圆草地时,太阳也不过刚刚转过中天才两个时辰。 这跃鹿谷面朝南北贯穿河东道的滔滔汾河,因其两山夹谷,最窄处麋鹿可跃而名之,端的是山势奇峻,兵家险地。 面对滔滔汾河,背依青青碧草,这一行队伍似乎再也不愿前行半步,已经休息了两柱香的功夫,却没有半分要起身开拔的意思。又过了盏茶功夫,才有士兵磨蹭着站起,开始清理场地,竟是要扎营立寨了。 “大哥,你看他们都不走了,带兄弟们冲下去吧!这一群团结兵,只要一看到明晃晃的刀子,还不四处撒丫子了,两千多对五百,咱还埋伏个什么,这传出去还不让人笑话”跃鹿谷侧旁山上,天王寨三当家满脸急切的对身边的大寨主‘天王’说道。 “不对,这天光尚早,他们断然没有扎营的道理,此事蹊跷!再等等再说” “自他们离城之时,咱寨中的流星探马就没有断过,一举一动都在掌握之中,那里有什么蹊跷,依我看,一准是那群草包兵不肯再走了,那草包参军也不得不依着,这事不是有过吗?大哥,你给我五百人马,我这就去灭了他,也正好捞两身好铠甲穿穿!”三寨主愈发急切的说道 “老二,你怎么看!”大寨主天王却是不理会他,向身后站立,正细细观察敌情的二寨主问道。 “大哥你看,这些个团结兵正在草地上四处打滚,那崔参军居然不加拘管,更为可笑的是,他连背水扎营、兵家大忌都不懂,竟然就将营盘立在河边上,就算他中了个状元,酸书生也就是个酸书生”二寨主满脸不屑的说道。 “那就让兄弟们准备,既然他们不上来,也只能咱们迎上去了,吩咐下去,那个参军要活的,他可是能拿来换粮食兵器的”静静观察了半晌,未见异常的大寨主终于忍耐不住要动手了。 第十三章 那三寨主早已等待多时,此番即得大哥发话,顿时猛然立起,狼嚎一声道:“儿郎们,随三爷爷下山发财去了”当下手提长柄扫刀,领着几百个喽罗依着地势,怪叫声中,向下猛冲而去,真个是气势如虹。 眼见自己冲到,面前的团结兵士如同吓傻一般,犹自慢慢腾腾聚拢,三寨主心下暗喜,全身力气更涨了三分。孰知他正欲狂笑的大嘴刚刚裂开二分,忽觉脚下一阵刺痛,右脚未解,左脚又起,身后也传来一片惨叫倒地声。 强忍钻心巨痛,三寨主低头看去,只见两脚之上,各扎着一枚发着寒光的黑铁所制铁蒺藜。与官军纠缠多年,他自然知道这三棱锥形、中有小环可串起的铁蒺藜,乃是大唐步兵应付骑兵的绝妙法宝,每每行军之中,遭遇骑兵追赶而又无法架设鹿柴、拒马阻挡时,遂遍撒此物,以为延阻敌骑,神效非凡。只是未曾想到,今日这一群草包兵竟然会假借翻滚嬉闹之假象,以青青碧草为掩护,让自己吃了一个大亏,一时间,痛怒入心,只气的哇哇大叫。 他这边人仰马翻,官军却是趁此时机,近则手弩,远则弓矢,铺天盖地密集而至。这群盗匪适才以下山之势狂冲而至,及至发现不对时,十停人马早已放翻了七停,再被这一拨箭雨射去,那里还有命在。可怜天王寨势在必得的第一击就遭到了当头一棒,仅有百十名喽罗得以身免,狼狈逃回。 “强将手下无弱兵,王军府带的好兵”见如此密集箭雨下,自己的命令得以执行,那躺倒于地的三寨主仅在肩臀中了两支流矢,犹自放声大骂。崔破连声赞道。 “不留下‘饵’,后面的鱼岂不是要脱钩”心情大好的王军府闻言凑趣说道。 “传令下去,我军据此铁蒺藜阵以弩弓坚守,若非阵破,决不与敌接阵肉搏。只要牢牢拖住他们即可”军令发布完毕,骑在马上的崔破见旋风骑中已有士兵见血之后按捺不住,逐渐持刀突前,遂对传令兵续了一句:“跟兄弟们说,这群子山野土匪,十条命也不及咱一条值钱,大家都爱惜着自己些,好痛饮庆功酒。 军令传入阵中,顿时引来众军士一阵哈哈大笑,更有人高声叫道:“王老五,赶紧回来,大人说了,冲上前去砍翻这土匪的不算好汉,受了伤的才是孬种,你可别一不小心就做了孬种,哈哈哈哈!” 眼见以前见了自己便落荒而逃的团结军士如今竟然敢如此放肆嘲笑,大寨主一阵气怒攻心,瞥了一眼二寨主后喝叫道:“你们这群没用的废物,给我砍山藤树木,做些简易盾牌,下山砍了这群杂碎”。 暗骂自己走眼的二寨主虽然已隐隐感到不对,但见大哥如此盛怒之下,也只能强行压下心头忐忑,拼命督促手下喽罗加紧赶制盾牌,不一时,已有数百面拙笨的原木盾牌被赶制出来。众喽罗或单执、或合抬,在两位寨主的带领下,倾巢而出冲下山来,下得山后,盾牌在前,以脚贴地扫除铁蒺藜后,缓缓向阵中推进。 |“临阵指挥,正是王军府所擅,即刻起,这战事就由交由你指挥”眼见盗匪越来越近,崔破果断下令道 “一、二旅收缩至内侧,收弩、张弓、目标正前方任意散射;三、四、五旅自外围三侧布三山天地阵,听我号令,收弩弓,起彭排”王军府毫不矫饰,接令后当即连串号令发出。 随着他那雄浑的声音,两百名旋风骑士兵结成一个面向三方的小阵,挂起臂张弩,径直取过背上所负黄桦木弓,将一支支骑兵专用的鸣玲飞号箭连珠射出,一时间,这一片碧草地上顿时响起声声摄人心魄的尖啸,而外围,自有三百军士分三面结阵护卫,弩弓收起,一面面皮革所制的轻便彭排〈盾牌〉竖起,遮蔽住胸腹要害,将盗匪射出的稀疏羽箭尽数挡出。 “内二旅,收弓换弩,外三旅,举枪”眼见盗匪不顾伤亡的强行推进,己方箭矢已经不能及近,王军府果断变阵,随着他一声令下,三百支闪着寒光的单钩枪“刷”的举起,迎接即将近身的盗匪。 这短短两百米的距离对一众盗匪来说,是如此的漫长,似乎一生的时光也走不完它,不能快速冲锋的他们,只能依靠那简陋的盾牌遮挡密集的弓矢,中箭倒地的惨叫声不绝于耳,刚刚行过一半路程,已经有近两百名盗匪失去战力。 拼死冲过长箭射程,未等他们有丝毫喘息之机,箭支短小的点钢弩箭已经迎面扑到,这弩箭是臂张手弩以机簧发射,一旦射中,必定入骨三分,这百步距离又是丢下了近百条冤魂。 “大哥,撤吧!你听这箭声,你看这弩,还有那盔甲、彭排,断然不是团结兵能有的,大哥,我们上当了!”早见形势不对的二寨主惶急的叫道 “啪!”一声脆响,气急败坏的大寨主批了他一耳光,吼叫道:“撤,怎么撤!死了这么多兄弟才冲进去,撤,再让兄弟们顶着箭雨撤出来,你******是不是觉得死的人还不够,再敢说撤,扰乱军心,老子砍了你”一声即毕,大寨主猛然拔起身草地上插着的环手宽刃大刀,便向前冲,口中高声叫道:“兄弟们,退也是个死,唯今之计,冲上去才会有活路,大家跟我冲” 趟过铁蒺藜,抗过长箭、短弩的盗匪又见着眼前猛然举去的密密匝匝的单钩枪头,一种无力的感觉油然生起,只觉自己无论怎么冲,也无法碰到敌人分毫,而身边的伙伴却是一个接一个的倒下,这路似乎永远没有了尽头。 正在这军心崩溃的边缘,大寨主的一声大喊以及势如疯虎的模样,激的一干盗匪全身一震,眼见大寨主依仗自己的一身好刀法,左挑右挡,只片刻工夫就冲到最前方,顿时,天王寨众匪一声欢叫,满腔的沮丧都化作了鱼死网破的悍勇,嘶叫着、咒骂着,瞪大充血通红的双眼向眼前寒芒扑去。战事进行至此刻,天王寨终于依靠人数四倍于敌的优势和“天王”的强悍,换来了贴身肉搏的机会。 最惨烈的肉搏战开始了 大寨主一马当先,猛然挥起手中重达三十二斤的环首刀,扫开身前长矛,复又重重砸向竖立阻挡的彭排,“噗!”持盾的三名士卒顶不住这天生神力,应声吐血倒地,三山天地阵露出了一个小小的缺口。 未等后边的士兵窜前补上空挡,大寨主早迅急跟进,长刀一抹,阵内两名手持臂张弩的士兵已是身首分离,一蓬浓烈的热血从犹自站立的身躯井喷而出,沾满了他全身。 “痛快呀!痛快”大寨主仰天啸叫一声,复又将满脸的鲜血用手一抹,更添三分狰狞的继续挥刀砍去。 他既已入阵,为免误伤己军,官军弩箭便再难发射,没了这层顾虑,大寨主愈发神勇,入阵七步,阵斩上前拦阻的七人,后面的小喽罗也趁机鱼贯而入,阵内空间狭小,许多旋风骑兵士便是拔刀也难,不免伤亡惨重,一时间,形势逆转。 “本官就在此处,一步不退”立于阵后的崔破对身边劝阻自己退后的师兄及王军府吼道,第一次面对如此惨烈的搏杀,崔破初时的震撼与恐惧此时都被声声惨叫、怒骂激化成热血的沸腾,若非身侧之人强行按住,已是两眼通红的他早已扑了上去。 “一步不退”眼见手下士卒连连倒地,心痛欲裂的王军府嘶哑着声音叫道,正欲扑身而上,却被人一把拉住,耳边刚刚听到一句:“保护好我师弟”便见一个壮硕的身影狂冲而去,一声暴雷般的声音在整个搏杀场上响起:“贼子休得猖狂,看道爷来会会你”一时全场肃然。 静风狂奔之间,已然调匀苦修十余年的“十力真诀”,劈手夺过一柄长刀,撞开身前挡路的军士,对斩向大寨主劈来的重刀。 “砰”的一声暴响,刀折、人退、夺刀、再斩。 火石电花之间,长刀三折,静风三退,第四刀一声暴响后,刀身虽满布裂痕,却是完整无缺,静风一声哈哈长笑后,弃刀再夺,身形转动之间,抡起满月刀影凌厉无匹的向天王剁去。 “铿!”一声脆响,两刀相架,梢停,静风掷去手中毫发无伤的长刀,留下一句:“这也是个汉子,莫要糟蹋他的尸身”竟是看也不看的向转身阵后行去。 这一刻,整个青草原上一片落针可闻的寂静,无数道目光聚焦那直直挺立的天王,瞬间般漫长,满脸紫红的天王吐出一口鲜血后,张成一个大字仰天倒下,地上那一口黑色的鲜血中犹自跳动着丝丝硬块。 “天王!”无数道悲呼自场中四处响起,下一刻群匪如同发疯一般向身侧官军扑去,惨烈的搏杀声停顿半刻后,再次响起。 虽然盗匪伤亡惨重,但依旧人数占优,加之天王的英勇战死反而激发了他们的必死之心,旋风骑此时只能依靠娴熟的配合勉力支撑,战事经过两边交互占上风后,此时进入了最为惨烈的胶着期,不断的惨叫,不断的有人倒地,不断的有汩汩的热血喷洒而出,此时,崔破身后的汾河岸边已是一片血红,吸引了无数的游鱼、虾蟹一边品尝这难得的美味,一边观赏岸上它们永远也不会明白的惨烈厮杀。 直到远处传来阵阵惊雷声,战场中的僵局方才被打破,旋风骑士兵又听到这熟悉的骑兵冲击声,心知援兵已到的他们顿时欢呼出声,再添三分神勇,而一干天王寨好汉则茫茫然看向声音传来的跃鹿谷。 调皮的夕阳将第一柄自谷中出现的骑兵制式虎牙刀涂上了它最喜欢的金黄之色,随后,他更是毫不吝啬将它的金辉撒向随后而来的铁的丛林。五百匹雄壮的战马,五百个彪悍的勇士,五百把金碧辉煌的战刀从狭窄的谷地冲出,在他们的脚下是轻轻柔柔的碧草,在他们的肩上背负着金色的夕阳,应和着千年流淌不绝的汾河水,这一刻,整个画面有一种惊人的壮美。 “健儿需快马,快马需健儿。筚拨黄尘下,然后决雌雄。”看着眼前的场面,崔破梦呓般喃喃吟出这首琅琊王歌辞,健儿、快马、长刀,沙场,也许这才是豪雄男儿永恒的所爱与归宿。 随后的战局就是一面倒的屠杀,一时的血气之勇败给了五百把收割死亡的战刀,在官军有意的驱赶下,剩余的败兵不出意料的向他们最后的避难所奔去。 当晚,当深深的夜幕落下,晋州城外三地同时亮起了熊熊的火光,柯、罗、王三大本地土族也随着这滔天的火光上的青烟,随风而逝。 直到拿到厚厚的,记录着三大土族与天王寨来往记录的帐簿,崔破方才露出满意的笑容,对身边的李将军说道:“此番多多有劳将军及众位弟兄了,这三家的浮财,将军你取七成,好好的给兄弟们分上一份,尤其战死的弟兄,总要对他们的家属、后人有个交代。至于这粮草等物,也正好解我州军燃眉之急,将军意下如何?” “没看出来,这三家居然这么有货,看来这平日里没干什么好事”小李将军看着眼前堆积如山的各色银锭、铜钱、布帛感慨道,听得崔破所言,哈哈一笑后道:“崔大人爽快,就这样办,我们这些牙兵,平日里总是跟随节帅大人身边,虽然钱粮多那么一点,但也毕竟有限,难得出来一次,是得有个交代,否则这兵以后还真就不好带了!” 当下就地分割清楚,领到赏赐的旋风骑士兵满身气力的把近百车粮草连夜运回州军军营,方才摸着鼓鼓的钱囊安然睡下,只觉此次前来晋州实在是不虚此行,而那位参军大人更是那般的可爱。 第十四章 将厚厚的帐本摊开在刺史及别架、司马等人面前,看着他们翻阅帐本时或惊怒、或尴尬、或躲闪的表情,崔破知道这件事将如同三大土族一般,势必烟消云散,再也没有人愿意提起。 满身轻松的走出州府,几乎所有人看他的表情都有了更多的内容,从以前单纯的“怕”到如今混合着多种心事的“畏”,这一步之遥的距离铺垫了太多的头颅与鲜血。 “人死得够多了,我也可以歇歇了!”状元参军崔大人无奈的摇摇头,带着唇角的一丝苦笑向府邸行去。 进得府门,刚刚穿过正堂走向内院,就觉眼前黑影一闪,正默默想着心事的崔破已是与人撞了个满怀,他固然是猛的一惊,被撞之人也是“哎呀!”一声尖叫。 “石榴,疯疯癫癫的你又干什么?就不能好好走吗!”闻声知人的崔破没好气的说道 见是崔破,石榴又是“哎呀”一声尖叫,不过此次却是惊喜的叫声。“公子,你可算回来了,我正要去找你呢!快去,快去,夫人有天大的事情找你”这一串话说的又快又急,配合着她那惶然的表情,只让崔破的心一下提了起来,不及多问,疾入内宅而去。 冲进卧室,见到安然无恙的菁若,崔破悬着的一颗心方才落地,心下正自恼怒石榴开如此玩笑,却听身侧菁若急声说道:“崔郎,你快去看看弱衣妹妹,她要走” “走,为什么?又要去那里?”崔破一愣问道 “这个却是不知,她今晨来向我辞行,我苦劝不住,听石榴说,她似乎要去的是杭州天妙观”菁若答道 “去杭州,是要去找五娘吗?只是,她去那个劳什子天妙观干什么?”崔破犹自迷糊的如此喃喃自语,下一刻,猛然反应过来,惊呼出声道:“天妙观!她想出家”语声未毕,不等菁若答话,已是转身冲出。 急急来到弱衣寄住的右厢房精舍,疾步迈入,崔破高声说道:“弱衣,弱衣,你要去那里?”任他高叫,却是无人答话,只有靠窗的几案上放着一个系好的青色行囊。 一瞥之下,崔破转身外出,向当日的那一株栀子树下寻去,果然,纤纤弱质的白衣女子一如当日,正斜靠着一块兰花石、依在树下,只是手中再没有了斗草,一支泛着淡黄光泽的曲颈琵琶被紧紧的抱在怀中,她拥的是那么紧,似乎天地之间,唯有它才是唯一的依靠。 “十一郎莫要前行,再听我为你奏上一曲好吗?”崔破见状,正要前行,却听耳边传来这样一句低回的声音,竟是弱衣头也不回的如此说道。 语未毕,琵琶轻拨,已是叮咚声起,曲声是如此的婉转低回,道道旋律中有如海一般的诉说不尽的缠mian之意,瞬时之间,虽然还是夏末,崔破却感觉已然置身于万木即将凋零的深秋,耳畔似乎又传来那发音怪异,却回味绵长的声声吴歌。 “妾做春花正年少,郎做白日在青天,白日在天光在地,百花谁不愿郎怜?……”合着节拍,崔破脑海中又浮现出这一曲吴歌,似乎所有的一切都没有改变,这一刻,依然是在定州飘香居中,依然是眼前这个女子在为自己声声弹奏着动人心弦的《有所思》。 “承郎顾盼感郎怜,谁拟欢娱到百年。明月比心花比酒,花容美满月团圆”弱衣手中琵琶渐收,心中轻轻的念着这下阙吴歌曲词,直到“月团圆”三字时,强自压抑的悲伤蓦然迸发,瞬时之间,一种席卷天地的绝望自心间涌起,这坚硬的绝望只将她的心一寸寸、一丝丝碾成齑粉细细,随风飘洒,想抓抓不住,想收收不拢,任她千般叫喊,却是再也寻不到了。 “我的心,我的心”随着一阵迷乱的呓语,下一刻,手形一散,淡黄的曲颈琵琶发出一缕杂颤的乱音,弱衣眼前一黑,向后倒去,意识的最后一刻,她似乎到了一个熟悉而又无比陌生的所在,这里是那般的温暖,再没有半分的情伤欲绝的苦痛,不由自主的向内挤了挤,又是传出一句喃喃呓语:“十一郎,十一郎,我们看月亮去!” 这一曲《有所思》在曲终时刻,蓦然断裂。 崔破将怀中的弱衣小心放好,转身对旁侧应声而来的石榴叫道:“去请大夫,快去请大夫,要最好的” 石榴转身向外跑去,片刻后外面传来急促的叫嚷:“小猴子,快去请大夫,要最好的,快,晚了小心公子扒你的皮”随后就是涤诗火烧屁股般的跑动声。 ……………… “这位小姐是七情郁积过久,以至五蕴皆伤,小心调理之外,还需以心药方能解之,她体质阴虚,再受不得心事磨折,否则……”须发银白的晋州名医说道此处,顿了一顿后续道:“好生调理吧!”随后开了一剂温补发散的汤药,领了诊金自去了。 “公子,你变了,自从你离开定州以后就变的好多,以前你是从来不会这样伤人的,你的心也太狠了,弱衣姐姐自你走后,天天都要去庄前盼望,时时计算着你什么时候能够回来,可是你呢!现在成了这样,如果弱衣姐姐好不过来,我和枇杷都不要再理你了”与弱衣相处数月,亲情渐生的石榴情急之下,如此说道。 “出去吧!你们都出去”崔破黯然的挥挥手,对众人说道,随后更是紧紧关闭房门,一人静静的陪着榻上昏睡的弱衣。 “何苦,何苦来!”看着昏晕中的若衣精致的容颜,崔破抑郁说道,榻上的弱衣此时再没有了往日的娇羞、哀怨与眼泪,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丝丝真切的笑意,似乎正享受着无穷的欢乐,她的脸上也呈现出迥异于往日的别样的美。 接过温柔的枇杷送来的汤药,崔破小心的用银筷撬开弱衣的小嘴,一举一动小心无比,也只有这种关心,才能略略抚平他心中的愧疚与不安。 整整两日,除了必须外出,崔破竟是寸步不离的守在弱衣榻前。 两日后的清晨,弱衣抖动着眼睑自昏晕中醒来,片刻的松爽过后,离情别绪随之而来,正在她即将再次被悲伤淹没的时刻,只听房门“吱”的一声,有人自外间而入。 眼神一瞥之间,仿佛相隔千年久远,弱衣又见到了那个爱恨交缠不休的少年,一时间心慌慌的难受,几乎是本能的闭上了那双被忧郁盈满的眸子,只是听到心中少年应和自己心跳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怎么还没有醒来”看着榻上依然双眼紧闭的弱衣诧异道,这已经是大夫所言醒来的最后时辰了。放下手中盛满茯苓粥的银盅,缓步上前,撩开她额前的乱发,崔破用手试了试温度,一如前日,再看她面色渐显红润,应无大碍,方才放下心来。 转身取过粥盅,斜坐榻侧的崔破小心扶起弱衣靠在自己肩上,手执小匙,轻轻叩开紧闭的双唇,一勺勺吹凉过后,小心的喂下去。 这一刻的经历,竟使刚刚醒来的弱衣恍然若梦,感觉到他小心的抚上自己的额头,感觉到他扶起自己时那小心翼翼的怜惜,感觉到他轻吹粥匙的细心与温柔,一时间,可怜的弱衣再也分不清楚这究竟是真还是梦。 侧身后坐、全然看不到弱衣眼眸的崔破,浑然不觉的一匙匙小心喂去,直到这一匙递过,忽见一滴晶莹砸落,他才恍然大悟的重重放下手中粥盅,两手紧紧抓住她的肩膀,兴奋的说道:“弱衣,弱衣,你醒了吗!” 没有言语,唯有点点晶莹快速的滑落,由一粒粒串成奔涌的线,无尽的委屈、忧伤与欢喜随之流泻。 见此情形,崔破半是因弱衣醒来的狂喜,半是难以言说的怜惜,蓦然松开紧握她肩膀的手,将因为啜泣而颤抖的弱衣深深拥住,口中喃喃说道:“弱衣,不哭;弱衣,不哭” 小心调养两天,弱衣已是尽数恢复,心结尽解的她在楚楚可怜的娇弱中更多了几分撩人的明艳。 复又三天,晋州一并文武官员都接到了来自参军府的喜柬,这一张大红的帖子也使他们心底暗暗吁出一口气,无论如何,穿着吉服的参军大人总是要比操刀的参军大人更能够让人心安的。 若衣身为孤儿,也为吉礼的举行减去了许多的麻烦,青庐拜堂之后,吸取教训的崔破将接待的活儿交给请来的仪宾后,便躲进了后宅,只是间或出来对客邀饮几盏。 夜已深沉,略带酒意的崔破踏进了属于自己的第二个新房,用金丝紧裹的挑竿挑起盖头,现于眼前的是一张亦羞亦喜的容颜。 吃酒意一激,心中热热的崔破正要上前拥住眼前的美人行云雨高唐之事,却为弱衣轻轻闪过,抱起榻侧几上的淡黄琵琶挡于身前,调皮的指着一支通体晶莹洁白的玉萧道:“崔郎,如此良夜,陪妾身共奏一曲如何?” 崔破苦笑着拿起几上玉萧,随着弱衣所起高亢的《风求凰》曲,合节奏去,如此静夜,这雍容喜意的韵律随着淡淡的月光流泻而出,惊起只只寒鸦,又扰乱了几许闺阁女儿的情思? 第十五章 州军之事即定,家中又是琴瑟和谐,参军崔大人这日子过的好不快活,每日晨起至母亲房中问候过后,便骑着马带着涤诗悠悠驰向城西军营。 到得军营,不顾涤诗求肯的目光,将他丢给晨起练功结束的静风师兄后,崔破走上高高的校阅台,舒服的坐在那把自制的山藤椅上,捧着一盏香茗,饶有兴趣的看着近三千条龙静虎猛的壮汉,在冷面高崇文的带领下,顶着炎炎烈日一遍遍的练着“一字长蛇、二龙出水、三山天地……”等诸般阵法,此时的他也就更能感觉到清凉的幸福感觉。 操练时辰过半,崔参军大人才会施施然起身,脸上调整出最为和煦的笑容,下得台来,将伙房送来为操练军士清热解火的避暑茶,一碗碗亲自送到当日操练最为出色的五十名士兵手上,其间,自然少不得打打趣,拍拍肩,将一个个自打小也没见过几个“官”的山农青年们感动的满脸通红,只恨不得立时便为眼前的大人拼力效死,冲锋陷阵。 偶尔,午时,崔大人也会留在营盘,与士兵一道盘膝于地,自伙房送来的饭食中,神态自若的抡起马勺为自己添上一碗,大口咽下,难免又引来一片啧啧的喧哗,众军士愈发觉得眼前的这位参军大人实在是传说中大大的好官。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了两月时光,这一日,崔破早间起来,梳洗罢,正欲动身,却听身侧正为他整理衣衫的菁若说道:“崔郎,今日是三令节之一的重九ju花节,正合登高之期,现下我们虽合家聚首,也应趁这秋高气爽的好日子,一起出游才是,一则不为辜负秋景,二则也让母亲大人好好发散发散” 崔破闻言,一拍脑门道:“哎呀!阿若不说,我竟是忘了这大好佳期,夫人说得是,你现下就去禀明母亲,我自往营中一趟,给军士们也放放假,顺便也请上师兄与我们同去才好”说完,心情大好的他更是躬身为礼,打拱作揖调笑道:“谢过娘子”自然换回菁若失笑连连。 来到府门,见涤诗正一如往日般苦脸等候,崔破见状微微一笑后,又整肃了脸说道:“涤诗,昨日听师兄说,近来你学艺进境颇速,为师也很是高兴,今日就放你放假一日,稍后大家一起登高去”说完,还心血来潮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后,方才上马而去。 崔破自收留涤诗以来,以其性情过于油滑、跳脱,是以从不稍假辞色,多以呵斥、教诲为主,以为收敛心性。故而这数月来,涤诗从不曾有过如此经历,这番受宠若惊,一时竟是呆住了。 来到营房,军士也是出操未久,崔破走近高崇文,与之商议之后,登上校阅台,高声下达了全营放假两日的军令,顿时换来阵阵欢呼,先是三两参差,最终汇集成如雷般对参军大人的高声赞颂。 ……………… 九月重阳节,开门有ju花 两辆高车,三乘快马,崔破一家并石榴、枇杷等出东门往城东虞山而行。 一路上,人头涌涌,晋州城内及城郊无数百姓家扶老携幼、合家出游,共登虞山。更令崔破诧异的是,这许多行人中,上至七旬老翁,下至三岁孩童,无论男女,或在额间发际、或在衣领衫角,尽皆遍插一青青叶条,愕然之间,向身后涤诗投去一道探询的目光。 看到这道目光,涤诗初始尚不解其意,待得明白此举乃是示意发际叶条时,简直要为之绝倒,任他想破脑袋也不明白,自家才名传天下的公子,居然连此物也是不识。 正欲直言而答,蓦然想起昨日随帐房先生新学的一首诗正合此时之用,不顾公子催促的目光,涤诗在马上坐正了,装腔作势的摸了摸自己的下颌,用稚嫩的声音吟道:“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吟完,犹自咂嘴摸舌,只将那帐房老先生的神态学的十足。 一听到这首王摩诘的这首重阳遥寄兄弟诗,崔破顿时暗骂自己愚笨,如此佳节,眼前此物定然是茱萸无疑了,只是他此前身处定州,虽早闻其名,却无缘识见,今日方才得见真容。 “要说这此物,可真是个好东西,茱萸辛热,能散能温,常以散寒温中,入药制酒都是极好的”却是为老夫人驾车的老郭头闻言插话道。 “噢!”这茱萸还可以制酒,闻着此物散发出的呛鼻异味,崔破惊异问道 “黍香酒初熟…咳咳…浅酌茱萸杯”又是涤诗闻听公子此言后,继续买弄吟道,只是这首诗远不如前一首那么上口,一时间竟是记不完全,也只能吟出所记两句充数,所幸其词尚能达意。 说笑之间,车驾已经来至虞山脚下,见前方有一个小小的茶舍,虽然简陋,倒也古朴、雅致,遂催马而去。 扶下母亲,崔破一行众人入店坐下,点了两瓶茱萸酒,小座休憩,以备稍后登山。 小二哥送来茱萸酒后,见崔破等人身上空空,乃赔笑说道:“诸位老爷、夫人,这深秋重阳佳节,怎么能不插一支茱萸以辟恶气而御冬寒,小店就有,只须一文钱一支,老爷、夫人们要不要来上几支,也好应应节气” “这么老长的一支,插在身上,可也难看死了”却是嘴快的石榴率先说话道 那小二哥嘿嘿一笑,却不答话,径直回身,片刻后,手捧一把剪成各式簪子模样的茱萸上前,示意众人挑选。 崔破入乡随俗,也即挑了几支,帮母亲及菁若、弱衣簪上,另嘱其余人自选簪上后,也自取了一支别在胸前衣襟上,过起了平生第一个中规中矩的重阳节。 饮过微带异味的茱萸酒,再品了两盏色作金黄的ju花茶,崔破搀扶着母亲领先,余人跟随其后,汇入涌涌人潮,开始登高虞山。 此山并不甚高,胜在小巧俊秀,颇有可观之处,众人一路行来,随意游览,倒也别有一番乐趣,犹为众人所爱重者,乃是深秋时节,虽百花凋零,幸有ju花迎霜开放,分外逗人喜爱。唐人爱重ju花远迈前代,是故,如此山野无主之花,虽山间村夫,也是远观赏玩,并不驱前攀折,只看得崔破心下折服,暗叹民风淳朴。 上得半山,却是分出两条岔路,借问之后方知,二路一条通向前方观景台,一条通向号称晋州第一佛地的元法寺。 崔破闻听“晋州第一佛地”五字,心下一动,欲直上前往,却因其母信道,自然不肯入佛寺,而她一不去,菁若、弱衣还需陪伴婆婆身边侍侯,自然是也不能去,二师兄静风更不消说,便是道观,他也觉得住着憋屈,遑论佛寺,最终也只有万事好奇的涤诗陪了公子前往,其余众人皆向观景台而去。 带着涤诗,,随无数满脸虔诚之色的信众一起,崔破二人入了元法寺。 适才见到元法寺那滔金包裹的匾额及山门时,崔破心下已是震惊于此寺的豪富,此时入了寺门,见到眼前人头攒动,香烟缭绕以至遮天蔽日的情景,心下更是升腾起丝丝愤懑之情。重阳之时,正是秋收未久,崔破眼见许多衣衫褴褛的乡人将平日苦攒一年的血汗钱慷慨捐献于佛前,而那肥头大耳的挡头大和尚犹自面带鄙夷之色,顿时心生无名。 正在他这边郁闷之时,忽听右侧一阵巨大的惊呼声传来,崔破循声而去,挤入人群,只见一名年在四旬的乡农竟是手执利刃,悍然自断右臂于泥雕佛像之前,随后,更是强忍巨痛,以右手拖曳断臂,血涌如柱的爬向佛像,口中嘶哑的为其病重老母祈福。而周围之寺僧及围观信众却无一人上前拦阻,只一味念经,赞叹此人虔诚、佛法无边。 直到此人将断臂舍于佛像基座后,方才有两个粗大的火工和尚上前扶他下去,此时,这人已是面如纸白的昏厥过去,是否能安然醒来,恐怕更在两可之间。 这一拨狂潮即起,随后更有无数人紧随其后,虽无自断其臂的魄力,然尽施全身钱财者、肘行膝步痛哭而拜者、破指断发者不可算数,柱香功夫,这尊佛像前布施之物已是堆积如小山。自有一个身着袈裟的管事和尚前来,悉数收入袋中负去,而新的一轮布施又已开始。 心中极度震动的崔破不发一言,面色铁青的向内走去,这元法寺号称晋州第一佛地,而唐人自则天武后之后,民间大肆佞佛之风愈演愈烈,所以类似景象,短短辰光间,崔破已是看到数十处,但凡有佛像壁立处,定然如此。 越看,崔破心中越是淤积甚深,只到最后忍不住面色阴冷的自语出声道:“国难至此,这些大和尚的日子可是好过的紧哪!” 穿过七重殿宇,崔破方才来到这元法寺所设之后花园中,唐人素喜游历道观名刹,是以这些个大的寺庙也必然备有园林之属,以为延揽香客,此种布置初始行于长安大慈恩寺,未久,天下风行。 入得园来,没了钵儿、磬儿的扰杂之声,崔破始觉一阵松爽,长长吐出胸口一阵淤积的闷气后,闲步向内走去,随意观赏各色ju花。 初时,见到几个士子模样打扮的人正围着一丛*会文,崔破饶有兴趣的凑上前去,待听到“九月秋高天气爽”等打油诗文后,顿时兴趣全失,绕道别走。 走了几步,未闻涤诗跟随,崔破扭头看去,见他正在一株高大桂花树下伫立不动,心下好奇,也便转身向他寻去。 还未到近前,就见涤诗挤眉弄眼的示意他小声,崔破好奇之下也即敛了脚步,轻轻走过去,仿照涤诗的样子,向树后听去。 原来树后却是三个不当值的僧人正在闲话,只听其中一个说道:“少康师兄才出师门一年,便作得如此气候,可真是羞煞我等了!” 听他如此说,一个声音尚幼的和尚急声问道:“龙达师叔,少康师叔作了什么大功业,你快说说” “一年前,少康师兄出山门的时候,于佛前发下宏誓愿,一年之内要渡化万人,广传我‘净土宗’佛法,当时,我等皆不以为然,孰知昨日有远地来本寺挂单的游脚僧人,说道少康师兄一年之间已在睦州做下好大一份基业,不仅当日誓愿尽皆实现,更远有过之”说到这里,那名唤龙达的和尚啧啧赞叹不已。 “一年时间,那……那少康师兄又是如何做到的呢?”这个小和尚愈发好奇的问道 “一年前,少康师兄出山门后来到睦州,眼见此州本宗佛法不传,乃立志于此地传法,师兄先是入内化缘,随后见城中多有小儿,慧根一动,遂招集了他们,宣言能念阿弥陀佛一声,即付一钱。以此法传教,如是者一年,这睦州男女再见师兄时,必双手合十,口称:‘阿弥陀佛’布施之物愈多,师兄也即于此州之乌龙山,建我净土道场,每遇斋日云集,所化者多达三千之数,更听那行脚僧人说,这庙宇的规模比本寺也小不了多少,一年时间,如此功业,怎不令我辈愧煞!”这龙达言语之间,有无尽的向往之意。 “少康”崔破心下喃喃念诵,片刻后,方才想起,此人正是大唐贞元名僧,最善说法,净土宗在他手中得以发扬光大,其人也因此得与净土宗创始僧人——贞观时期的名僧“善导”并列,被人尊为“后善导”。只是让他想不到的是,这少康传教竟然是行如此手段,气恼之下,也是无奈感叹:“佛门如此‘人才’,道教也只有望之兴叹了!,争他不过,实在是情理中事” 听他几个和尚又闲话了几句,二人转身离去,适才所见所闻,崔破再没有了游赏的心思,二人乃转身向园外走去。 行至院门处,适才ju花丛旁的那群士子依然游走别处,却有一大两小三个和尚正盘膝坐于花前,似在讲法,崔破经过时,正听那老和尚指着一支枯萎的ju花问那两个小沙弥道:“云松、道无,这ju花是枯好?还是荣好?” 年龄略大的道无率先说道:“师傅,荣好” 另一个颇有伶俐之色的云松也不甘示弱的答道:“不,师傅,是枯好” 这老和尚却是微笑不答,蓦然向一旁因这话题吸引而停下脚步的崔破问道:“施主以为是荣好?还是枯好?” 第十六章 崔破一愣,想不到这老和尚竟然会问上自己,只是这ju花荣枯变换,本是天地定规,四序交替而已,那里又有好坏之分,遂也顺口答道:“枯者任他枯,荣者任他荣”说完,不等这老和尚回话,径直带着涤诗出院门而去,只是行动之间,依然清晰听到老和尚用淳厚的声音诵念佛偈道:“云松寂寂无巢臼,灿烂宗风是道无。深信高禅知此意,闲行闲坐任枯荣” 涤诗随着老和尚念诵了一遍,依旧迷迷糊糊不解其意,乃向崔破问道:“公子,你们到底是谁说得好,这诗又是什么意思?” 满腹心事的崔破只顺嘴回了一句:“佛曰:‘不可说’”便不再理会他,只把涤诗郁闷的紧,自家公子自然是不能骂的,也就将满腔怒气发泄到几个和尚身上,心下破口大骂道:“死秃驴,好好说话都不会,还敢出来骗人,哼!害的你家爷爷都听不懂” 他心下这点小心思崔破自是不知,此时的他也是正在迷惑之中:“看这老和尚授法的方式,分明是南禅宗顿教一脉,最是讲究于花开花落、云卷云舒之际,借变幻无常之物,使人一言顿悟世间万事皆空、不应执着于皮相之念的‘六如’佛理,也最是喜欢如今日这般以言语机锋惑人。只是这南禅宗的顿教怎么会跑到了这北地来授法,照理来说,此时的北禅宗渐教还远没有到完全衰落的时候才是,他们就能容得下此事?”崔破心下如此想道。 思量了许久,崔破也不能找出其中的原因,索性不再想它,加快脚步,出寺门向望景台寻去。 随后,众人汇合后又一并游赏了个多时辰,见天已近午,老夫人脸上也已露出疲惫之态,遂下山回府而去。 回到府中,崔破衣服也不及换,便唤过八卫之一的郭松,命他速至军营唤郭小四来府中相见。 不一时,郭小四策马赶到,崔破挡住他的行礼,领他到书房,叙茶后道:“郭旅帅上次立得大功,本官已为你保本吏部,想来是不会被驳的,很快,这旅帅的称呼就要不得了,该称呼郭校尉才是,此后少不得还要多多劳动郭大人了!” 闻听此言,纵然沉稳如郭小四,也不免心下激动,没想到苦熬十年想进入流内官而不可得的心愿,如此短短时间即能实现,想到此后自称“本官”的舒爽,更是对眼前这个辣手的参军大人感念不已。 挡住了他的感激话,崔破问道:“听说你将我提出的死囚,尽皆收到麾下?”不等回话,又自言道:“这些人都是亡命之徒,只怕是不大靠得住” “能行非常之事,必是非常之人,这些人虽然罪大恶极,但个个都是有手段在身的,人又灵动,用来做消息刺探最是好用不过。大人但请放心,我既能抓了他们来,也就自然能拘管住他们为我所用”郭小四自信说道。 “是用药吧!”崔破随口回了一句,不理郭小四满脸惊讶之色,续又说道:“当日,我见你拘管那些回鹘人的手段也就知道了,你也不必吃惊,只是,你用这手段羁押这些死囚,短期之内自然无事,但他们必怀怨愤之心,时间若久,难保不会出现纰漏,喏!这个给你” 郭小四伸手接过,展开看去,却是长长一串人名,并无片言解释,遂愕然不解的看向崔破。 “这是那些囚犯的家属名单,我已请李长史往他们所在州县发了调转户籍的公文,派了人过去请他们过来,不日,也就该到了,介时,找好地方,重盖房舍,将他们集中安置起来,好吃的、好喝的养着;先让这一干悍匪没了后顾之忧,有了这些人在手,再把你的手段该用的都用上,如此恩威并施之下,他就是块百炼钢,你该也能够把他化作绕指柔了”崔破微微吹了一口手中茶盏中的香茗,淡淡说道。 “大人设想如此周全,属下惭愧!”郭小四心中阵阵发寒说道。 “昔日,前隋杨素以战功而得封侯之赏,言其统军之法,也不过‘赏如山、罚如溪’六字而已,本官统军亦然如是,赏必酬其功,过必罚其咎。郭旅帅用心去做,总不会埋没、委屈了你,其余的还是不要想的太多才好”依然是淡淡的语气和话语,却使郭小四心中惊悸不已,不敢再坐,起身行了一礼后道:“是”。 “本官特批予你这一旅的钱粮,明日即到。这选拔、任用等内部事宜,本官遵照前言,决不插手,你放手而为便是。”崔破挥手让郭小四坐下,再次重申前言说道。见他又要起身致谢,遂示意他不必多礼后,续又说道:“如今朝廷腹心之患首推河北道四镇,以本官料来,数年之间,此地必定刀兵再起,你这一旅建制完备后,当全力经营此地才是。国朝兴衰固然系于此战,于你我个人来说,立不世功,封万户侯,也是正当其时,郭大人莫要辜负了千载难逢的好时机才是”拍打完后的这番话又是说的郭小四心动不已, 又闲话了几句后,崔破随意轻轻问道:“郭旅帅可是佛教信众?” “不瞒大人,下官本是祖籍蒲州,后逃难至此,无以为生,家祖无奈之下,做了屠户营生,后家父继承父业,若非下官幼时有些机缘,只怕如今也是如此,操此营生,还信的个什么佛!”对于家中操此贱业,郭小四深以为羞,遂面带尴尬的说道。 “做屠户有什么不好”见郭小四如此,心中大定的崔破颇是不以为然。面上却是声色不露的问道:“郭旅帅在晋州多年,必定对本地佛寺了解甚深,却不知我晋州共有佛寺多少?” 闻言,郭小四一愣,不知为何参军大人怎么会突然想到要问此事,但他毕竟身为捕头多年,诸般情况早已烂熟于心,顺嘴接道:“此事朝廷自有定规,一州可设佛寺三所,本州也不例外,只是如今民风近佛,所以除了这三座寺庙以外,其他未获朝廷批准的‘招提’、‘兰若’等野庙几乎每县都有四、五座之多,合计之下,本州寺庙当有近三十之数” “如此,本官给你两月之期,无论你使得什么手段,定要将本州及相邻之沁、泽、潞、慈四州共一十五座朝廷准立之寺庙的情况给我摸个清楚,而且一定要细,越是详细越好,另外,也别忘了将你那独门迷药多多配些出来才是,至于分量多少吗?就按这和尚的人数来定”崔破依然是淡淡语气说道,只是看向郭小四的眼神亮的惊人。 “是!”郭小四惊骇答道,此时的他那里还不明白参军大人的意思,只是觉得这个计划实在是太过于疯狂,但是一接触到参军大人的眼神后,肚中滚动不休的话语竟是再也说不出来,也只能喏喏应是而已。 “州军难养哪!同样是三千人,如今每月花费钱粮直是以前四倍有余,就说郭旅帅这一旅人马的耗费,若是养以前的八个旅也是绰绰有余了,随着摊子铺的越大,这花费只怕更是涨的厉害。本官上奏兵部,请调钱粮的公文,只是批转了‘自筹’两字而已;而州中钱粮也是半文不肯多拨,这日日人吃马嚼的,总要有个出路才是,说不得,也只好找上佛门普渡一番了,此事,但在一个秘字,郭大人就好好安排吧!记住,无论如何,打探情报时,莫要把自己给陷了进去,此事自然会有别人动手,你就放心做好自己的事情吧!”至此,崔破已是明白说出了自己的目的所在。 …………………… 送走脸色略显苍白的郭小四,回到书房的崔破唤过涤诗,吩咐道:“你速去城外别业之中,将那些回鹘人的头儿给我带来” 涤诗应声领命而去,顿饭功夫,即将身体大好的老者多逻思引进崔破书房。 方进房中,多逻思首先见到的,即是那两个被崔破本府安置的少年族人,见他们都是安然无恙,身体也已经大好,甚至更胜从前,方才放下心中大石,与崔破勉强见礼后,端坐胡凳,静侯崔破开言。 招手唤过涤诗,将两个少年带了下去。独自面对多逻思的崔破没有半句寒暄,直接将自己的计划合盘托出。 如同郭小四一般,多逻思初听这个计划之后,也是脸色发白的沉吟不语。 “本官只图那些民脂民膏,若非必要,不要尔等枉杀一人”崔破一言出口,多逻思的脸色顿时好了三分 “此次事成,按我七你三的比例分成所得”老年回鹘的脸色又是好了三分 “待此事平息,本官为尔等奏请理蕃院及中书省,力争准允于京师之外为尔等建一寺院,以为立身”此话一出,多逻思的脸上顿时激起一片血红。 “据我所知,唐朝廷除佛、道二教门外,其余如祆、景等教都不允许出长安立寺,大人真有这般能力,该不会是诓我们的吧!”虽然激动,但老者毕竟参与教门斗争数十年,并不轻易信人,如此问道。 “若说是一定能成,本官倒是不敢保证,只是万事都有第一次,安知此番就不能事成?再者,即便朝廷不准,本官暂时报备这河东道浑帅,允许尔等先立一寺,却是可行的,如此,即已有了安身之地后,再缓缓图之,岂不比如今的四处奔逃要好的多?”呷了一口茶后,崔破慢条斯理的说道。 一番话说得多逻思无言以对,虽知条件实在苛刻,但自己底牌太少,实在是没有讲价的余地,也唯有黯然沉默。 “此事不急,自可好好思量,只是要做的话,但凭你们现在定州的这点人是不够的,若是要召唤族人来此,莫忘嘱咐他们扮做胡贾,分批来此才是,一应安排,本官自会派人料理”见多逻思沉默不语,知道他们无路可走的崔破也并不相逼,语气随意的如此说道。 如此大事,多逻思实在是一人难以做主,乃提出要回城外别业与族人商议,崔破也自随他,只是在出门的时候,冷冷点了一句道:“若是不做,本官也不勉强,只是此事若是泄露出去,那就休怪本官手辣了!” 目送多逻思在涤诗引领之下离去,崔破手抚茶盏又将此事沉思良久,只觉无论如何也是无法做到天衣无缝,尤其是事成之后,将这些回鹘人如何安置,更是棘手,但是被钱逼疯了的他也只能如此一搏了。 主意即定,崔破也不再想它,起身来到弱衣房中,听她弹了两曲琵琶,方使一颗躁动的心彻底安定下来。 第二日,崔破来到州府,先是拜见了李长史,二人长谈了近一个时辰,直到崔破隐隐提到三族帐本之事,方才使长史大人同意将有关抓捕回鹘等人的文书记载全数毁去。 第三日,多逻思决意合作,并在崔破安排下,由郭府家人为信使,送出书信七封。 第四日,郭小四做东,宴请昔日同僚及一众监舍狱卒,期间,参军大人到场作陪,未知宴席期间经过,只知崔大人在露出招牌笑容后,席间各人均破指发誓,近半载以来,除东街几个在此地做了十年生意的回鹘外,从不曾见到任何一个陌生回鹘人在晋州出现过。 第五日,崔破在营盘中军大帐,紧急接见当日看押囚犯的四名团结兵士,当晚,四人请假回三代以前的祖籍探亲,然而,遍查官府及军中资料,四人祖籍一栏,竟完全是一片空白。 十日后,第一批包裹严实的回鹘商人抵达晋州,只是还远在城门之外,即为郭府家人驾马车迎入,城门领处,未曾留下任何记录。 自第十二日起,陆续又有六拨同样诡异的商人到达,分别由数十驾未知来历的马车迎入,去向不明,城门领处,依然是一片空白。 待最后一批客人到达,泽、潞两州六坐大寺的资料先期被送至他们下榻之所。 又十日,后续九座寺庙资料抵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