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零年代致富记》 第1节 书香门第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八零年代致富记 作者:老雪 文案 一夜穿越回1984年,变成20岁的母亲,替母重活一生 从小裁缝到服装帝国女王,斗极品,追男神 事业向苏爽,女强 男主前期男神禁欲系,后期成熟忠犬系 婚前婚后生活各占一半,1v1,爱情部分甜宠—— 表白时他说——你问的太突然了,我要好好考虑考虑 求婚时他说——我都跟你说了,我真的不会谈恋爱,直接结婚吧 求开车时他说——不行,结了婚再说 第一次后他说——最近你要多吃一点,运动量太大,难免每天都比较辛苦 快破产时他说——从来也没指望过你养家啊,你要是破产了,大不了回家带孩子,我养你 内容标签: 穿越时空 主角:裴月珍、冯笑笑、林锦平 ┃ 配角:裴西临、裴东升、任慧 ┃ 其它:升级、种田、宠文 ================== ☆、第1章 争吵 财富会改造一个人,如同繁荣会改变一个民族一样……我很庆幸能生活在这个充满了变化和激情的大时代,但是说实话,我希望它快点过去——吴晓波《激荡三十年》 (2016年9月) 一想到半个小时前和母亲裴月珍发生的那场争吵,冯笑笑又胸闷了。 她已经是个32岁的人了,心智成熟,和同事朋友关系融洽,极少与人发生口角,可为什么一碰到裴月珍,她就这么容易被激怒呢? 她努力反省自己,一定是哪里又出错了。 谈话刚开始的时候并没与什么问题,她吃着裴月珍做的饭菜,煮的很软的米饭、青椒炒肉丝和西红柿炒鸡蛋,裴月珍每三天就做一次同样的饭菜,她的厨艺并不好,可冯笑笑也从没打算过学习炒菜改进一下她俩的伙食。米饭煮的很软,是因为裴月珍的胃不好,经常犯胃疼。 冯笑笑和裴月珍讲了评职称的事情。这个夏天,她所任职的初中有两个一级教师的新增名额,她报了名。这已经是她第三次报名了,前两次评职称都失败了。 母亲裴月珍说:“这次你要给校长和教务主任送礼啊,你看那个肖老师,比你还小两岁,肯定是因为送了礼才评上一级教师的。” 冯笑笑往嘴里塞着一口青椒炒肉丝,皱了皱眉,似乎有些咸了。 “你懂啥?肖悦是研究生学历,我才是一个本科,她比我占优势多了。” 裴月珍说:“孩子,你别太天真了,这年代都是要送礼的。这不,家里还有两瓶茅台,你给校长和教务主任送去。” 母亲年轻时倒也算得上温柔,只是近些年来,不知是不是更年期到了,对她做的每件事都有一肚子意见,越发唠叨和多管闲事起来。 冯笑笑心中有火。她心想,她都是老资格了,什么时候沦落到要送礼的地步。况且,若是这么冒然送礼被同事知道了,她还如何在学校自处。 但她成功压抑住了不爽,试图把话题转向别处。 “丘彬的哥哥在乡下盖的小楼建好了,挺宽敞的,说我们回去摆酒的时候可以住。”丘彬是她的未婚夫,三年前来到宁城工作,一年前他们经人介绍认识,最近两人商量着要去领结婚证了。 可裴月珍不同意,嫌他穷。 一听到这句话,裴月珍嘴角下压,露出不屑的神情。她先是嘲讽了一阵丘彬的家乡,说那是一个本省的偏远农村,穷山恶水出刁民。又说丘彬的父母偏心,把钱都给大儿子盖楼房取媳妇,对小儿子的婚事不管不顾,这样的公婆未来肯定有她的苦头吃。最后,她还不忘再一次数落丘彬,说他工作不稳定,人又太内向,不像个男人。 对,就是这个时候,冯笑笑胸中压抑的火忽然间就爆发了。 她已经32岁了,丘彬是她第三任男朋友,却是第一个肯和她结婚的人。她并不漂亮,工作也一般,单身家庭出身,没有房产和汽车做嫁妆,可丘彬还是愿意娶她。她知道,他也谈不上非常优秀,保险公司的工作工资不稳定,人长得普通,个子不高,还很瘦。可她和他是般配的,谈得来,能够互相体谅,足够在艰难的生活中互相取暖。 可裴月珍怎么就不懂呢?她依然固执的认为丘彬配不上她。在她心中,也许全天下的男人配不上她。裴月珍怎么就不记得,她被前两任男友抛弃的时候流了多少泪。 她累了,不想折腾了,想随便找个男人嫁了。生活不就是如此吗? 冯笑笑语气变得尖酸了起来:“醒醒吧,裴月珍。这个世界上也就丘彬肯要我了,你同不同意我也肯定嫁他了。” 裴月珍放下碗筷,一脸严肃:“丘彬不仅是个穷鬼,你看他那个唯唯诺诺的样子,以后也不会是有出息的,你跟着他以后肯定要吃苦。” 冯笑笑冷笑一声:“你真是中国丈母娘的典型代表,满脑袋就知道钱钱钱,” 裴月珍于是又说出了那句经典名言,场面就是在那之后变得不可收拾的。 “我是过来人,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冯笑笑也放下筷子,声音高了八度:“你这辈子不也就结了一次婚,有什么资格说我?” 裴月珍有些恼怒的说:“你怎么能拿丘彬和你爸比,你爸是英雄,他算是个什么东西!你以后后悔了别来找我!” 冯笑笑冷哼一声:“不找你就不找你,你什么时候支持过我!你根本就不像个当妈的样子!我在外面有多难你知不知道,可你呢?从来不知道体谅我这个女儿。我现在跟你说个话怎么就这么费劲。” 裴月珍的眼泪就是在这个时候留下来的,她年轻的时候是个美人,可现在脸上长满了皱纹,头发也花白了,眼泪顺着她下垂的眼角向下流。她用手抹了抹眼泪,手指上的茧子很大,皮肤粗糙,然后一言不发的离开了餐桌。 每次争吵,裴月珍都先流泪,让冯笑笑觉得是自己的错。可她又有什么错呢? 她没了胃口,丢下碗筷,径直回到自己的小房间。她和裴月珍住在八十年代建的公安局家属楼里,已经有三十多年了。她的窗户和隔壁的阳台离得很近,晾晒着皱巴巴的男士内裤和女人的内衣,看上去很倒胃口。她拉上窗帘,坐在床上,胸闷的厉害。 冯笑笑已经32岁了,在宁城这座不大不小的城市,已经是一个老姑娘了,人们对她指指点点,背地里怀疑她有什么隐疾才一直不结婚。同科室30岁以上的老师只有她没有评上一级教师,而去年学校又招了好几个研究生,不知道今年会不会又输给那些高学历的小姑娘。她一个月只有4000块钱的工资,加上裴月珍每个月给人做裁缝活儿的2000块钱,她们娘俩一年只有五六万的收入,省吃俭用也只能存下两三万的存款,她这辈子恐怕都要住在这个破旧的二室一厅里。如果嫁给丘彬,她们的生活也许能更宽裕些,也许她能在40岁的时候住上心仪的高层公寓…… 她活的心烦气躁,可是这一切裴月珍都不体谅,只会嫌弃她的未婚夫是个穷鬼,而拥有一个未婚夫,已经是冯笑笑唯一感到有一丝快乐的事情了。 一想到这些,她胸闷得更厉害了,她有轻微的先心病,虽然前几年做过手术已经不怎么犯病了可今天却隐隐的有些疼,她想这是老毛病了,不愿多想,就囫囵吞下几颗安眠药,躺上床,想来明天一觉起来应该就没什么事儿了。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有话说: 1、想写母女情,女主前世对母亲各种不理解,穿越做回母亲才能理解母亲的不易,更加深对母亲的爱 2、体现1984年以后各经济体的发展,国营、私营、外企,以及普通老百姓、zf等 3、女主寡妇、男主鳏夫,不平凡年代的平凡爱情 4、家人对女主是最重要的,如何为家人改变命运是此文的重要主线 ☆、第2章 重生 (xxxx年x月) “醒醒,月珍!”冯笑笑睡得黑甜,感到有人正推搡着她。突然,屋顶的灯亮了,她被强光刺的睁不开眼。 “快醒醒,月珍,冯建业出事了!”听声音是外婆。冯笑笑心想,外婆已经瘫在床上大半年了,怎么突然间这么声如洪钟。 “外婆,我妈在另外那个屋!” 她嘟囔着。 “你说什么胡话呢!你男人出事了,纺织厂的门房老吴接到的电话,让我赶紧来通知你!” 纺织厂?什么纺织厂,二十多年前倒闭的那家? 她努力睁开眼,眼前是满脸焦急的外婆。她的白发变成了黑发,穿着款式老旧的深蓝色棉衣,脸上的皱纹一夜间被烫平了。冯笑笑第一次看清她的眉眼,一对浓眉大眼——原来外婆长这样,像八十年代电影里的人。 “你说什么呢?我爸不是死了几十年了嘛!” 她一肚子起床气,不知道外婆又发的什么神经。 “你爸?你爸已经去医院看你男人了,你男人冯建业晚上执勤被歹徒捅了,肠子都出来了,现在人都快不行了,你快去看看吧。” 她恍恍惚惚的坐起来,床板很硬,身上盖着一层薄薄的棉被,花纹是红底黄牡丹——电视上见过的老土款式。屋顶的灯泡光秃秃的,连个灯罩都没有,房间里除了床,家徒四壁,只有角落处摆着两个木质大箱子。 看这屋子的格局,似乎是她家,可又不像她家。 冯笑笑被年轻又有力气的外婆拖拽了起来,她嘴里骂骂咧咧,埋怨着她不该嫁个警察,好男不当差,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接着又担忧起来,说听情况很不好,送到医院的时候人已经没有知觉了,不知道会不会出大事。 她随手披上一件棉外套,浑浑噩噩的跟着外婆出了门,家属楼外本应是宽敞的水泥路,可眼前却是一条黑漆漆的沥青路,两旁光秃秃的,连个路灯都没有。四周伸手不见五指。外婆摸黑打开了一辆黑色的老式自行车的锁,两人一前一后坐着,一路向西骑去。 屋外温度很低,天上淅淅沥沥的掉着冰粒子,宁城的夜晚,一切应该是霓虹闪烁、声色犬马,而此时却是万籁俱寂,只听得到冰粒子打地的声音,冯笑笑忍不住冷的缩起了脖子。 外婆的车在人民医院门口停下,这里也和冯笑笑记忆中不同了,一切都那么的老旧,医生和护士依然忙忙碌碌的。她跟着外婆走进医院,冯笑笑已经很久没见过外婆这样心急火燎、健步如飞的样子,她印象中的外婆只会瘫坐着,眼神呆滞的看着眼前的人,似乎对任何事都漠不关心。 加护病房里,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躺在病床上,他皮肤黝黑,满身插满了针头和管子,肚子上绑着白色.医用绷带,绷带被血渍染得通红,这场面让人看的不免胆寒。 男人双眼紧闭,面色发青、唇色发紫,显得毫无生机。 冯笑笑惊呆了,这张脸她认识,在老旧发黄的黑白照片里——那张父亲的遗像上。 从来没有在现实中! 这是她的父亲,她还未出生就死去的父亲,只在亲人口中听过的人民警察冯建业,烈士冯建业。 她努力的掐了自己一下,可并没有醒来,一切像梦,又似乎不是梦。她是谁?外婆为什么这么年轻?死去三十多年的父亲为什么躺在眼前?一个个疑问让她喘不过气来。 一个医生走过来,用极冷的声音说。“你丈夫5分钟前刚刚走了,我们已经尽力了”。接着他把手搭在她的肩上,说:“请您节哀。” 她忽然意识到,在别人眼中,她可能不是冯建业的女儿冯笑笑,而是冯建业的妻子裴月珍! 她踉踉跄跄的走到洗手间,这里只有一面小小的挂镜,灯光微弱。她看着镜中人——那不是冯笑笑的大腮帮子和寡淡的五官——别人说她像极了父亲,那是裴月珍的脸,不过更年轻秀气一些——白皙的肌肤,粗眉下一对杏仁大眼,浓黑的睫毛,高挺的鼻子下一对樱桃小嘴——真有些王祖贤的样子,只是此时面色如纸一样惨白。 她脑袋嗡的一响——这难道就是父亲去世的那一夜?父亲还是年轻的26岁,不过刚当上警察的第四年,追捕入室抢劫的亡命之徒时,被持刀的凶手残忍的捅死了。 第2节 那时,母亲刚满裴月珍20岁,肚子里怀着三个月大的冯笑笑。 冯笑笑摸摸自己这具肉身的肚子,惊诧的想,肚子里这个是谁?她已经是裴月珍了,那冯笑笑是谁? 细思极恐,她一颗心跳的乱七八糟,冷汗直流。 她脚有些软,不知怎么走回了加护病房。外婆正趴在父亲身上嚎啕大哭,嘴里念念有词,你就这么去了,让我女儿以后怎么办啊?你让她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你不能死啊,你不能死啊~~ 老一辈的人哭丧起来犹如唱歌,一首悠长悲伤的咏叹调,但不免有些滑稽。 看着父亲的冷冰冰的遗容,她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感觉——酸酸涩涩的,却丝毫没有真实感。 她这才发现外公也在,他同样显得年轻健壮,外公扶住冯笑笑,絮絮叨叨说了一些话。说冯建业是为国牺牲的,是人民的英雄,你要感到骄傲。别太难过了,肚子里还有孩子。 外公是当兵出身,说话永远是主旋律的调子。他此时眼睛红红的,明显刚刚哭过,也许是在她们来之前。 整个病房,只有冯笑笑哭不出来。 父亲已死这个事实,对别人而言,是晴天霹雳,对她而言,不过是个寻常不过的事实。 这是1984年的宁城,陌生的就像另一个城市,熟悉的外公外婆则变成两个中年陌生人,他们此时不过40出头,而不是风烛残年的70多岁,生命力旺盛的犹如正午的太阳。 上一世,她是冯笑笑,一个32岁的初中老师,生活在物质富裕的2016年。但现在,她成了32年前的母亲——20岁的裴月珍,肚子里还怀着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胎儿。 在似梦似幻的不真实感中,冯笑笑眼睁睁的看着父亲被人盖上了白布。 * 在冯建业的追悼会上,冯笑笑见到了她熟悉又陌生的家人们。爷爷奶奶、大伯、小叔和小姑从宁城外一百多公里的冯家村赶来——那里是父亲的家乡,他们一见到她,就抱着哭作了一团,唯有她挤不出一滴眼泪。 外公和大舅请了假,在追悼会上忙前忙后。 所有人都比冯笑笑印象中年轻了三十多岁,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不过是四十多岁的年纪,一头漆黑的头发里偶尔藏着几根银丝,脸上的皮肤有弹性有光泽,腿脚利索。 大舅和大伯是二十五六岁,他们的中年啤酒肚和秃顶消失了,身体精瘦,剃着简单干净的平头。 小叔和小姑不过十来岁模样,村子里来的少年,显得十分怕生,衣服上还有缝缝补补的痕迹。 冯笑笑以烈士遗孀的身份接待了一拨又一拨的宾客,有公安局的领导、外公任职的纺织厂的领导、《宁城晚报》的记者、甚至还有慕名前来悼念的热心市民。 记者对她进行了简短的采访,冯笑笑有一搭没一搭的回了,她隐约记得自己说了“为丈夫骄傲、“心情很沉重”的句子。讽刺的是,外公家的写字桌下一直夹着一块豆腐块大小的新闻报纸,是《宁城晚报》对母亲的采访内容,冯笑笑从小到大不知道看过多少次了,清楚的记得里面母亲的回答——她几乎想也没想,就照搬过来了。 追悼会十分庄严肃穆,在父亲的大幅遗像面前,许多她从未谋面的人发表了令人动容的悼词,对父亲满怀溢美之词。说到动情之处,甚至留下了热泪。 冯笑笑却只是冷静的听着,犹如死者是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人。 对于父亲,她素未谋面,更谈不上多深的感情。小时候,她经常被学校要求以“烈士后代”的身份发表国旗下的讲话。每当这个时候,她都会矫揉造作的背出一长串早就准备好的对父亲的崇敬之词和“我也要为祖国做贡献”的豪言壮语,可她清楚的知道,那不过是她满足围观群众的拙劣演技,而每次演讲结束,她却只会感到更加的失落与空虚——因为又一次发现自己对父亲的无知。 今天的追悼会,她头一次近距离感受到了,父亲的确像母亲说的那样——是个英雄。所有的家人、同事、领导、甚至她素未谋面的陌生人都在流泪,唯有她哭不出来。 她站在父亲的遗像前,觉得所有人都似乎在看着自己,殷切的期盼着她也留下眼泪。可她心里酸酸的,眼泪却无论如何也流不出来。她仿佛觉得自己让所有人失望一般,有些心虚的低着头,接受着众人的哀悼。 这时,只见外婆手里牵着个少年姗姗来迟,冯笑笑的心不禁一颤。 那少年正是她的小舅舅裴西临,他比冯笑笑印象中矮了一个头,穿着白衬衫和黑裤子校服、一双解放牌运动鞋,单肩书包挎在肩上,上面绣着领袖头像和“为人民服务”几个字。他的头发乱七八糟如鸡窝一般,皮肤白皙、眉眼清秀,额头上还长着几个青春痘——他此时只有十五岁。小舅舅和母亲长得很像,两姐弟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上一世,她二十多岁小舅舅就去世了——可此刻却死而复生、健康而红润的站在她面前。冯笑笑又一次觉得自己的双脚有些发软。 裴西临一见到她就哇的哭了,“姐,姐夫真的没了?” 冯笑笑心想,连最熟悉她的小舅舅都以为她是裴月珍,自己这么躲在母亲的皮囊里,怕是没有人能看得出破绽了。 见到死而复生的小舅舅她又惊又喜,虽然他还在哭鼻子,也一点也不帅,可他却如此活生生的站在她面前。她抱住裴西临,他只和自己差不多高。 “别哭,你姐夫是为人民牺牲的。” 裴西临显然没想到二姐这么冷静,眼泪唰的又缩了回去,努力装出一脸坚毅的表情。“姐,别怕,姐夫没了还有我,以后我保护你。” 冯笑笑会心的笑了,她从小没有父亲,小舅舅就是她的“爸爸”,母亲裴月珍忙店里生意的时候,是小舅舅接送她上学,请她吃零食,教她打画片儿和游戏机,有男同学欺负她的时候,是小舅舅挽起袖子,把男同学揍得躺在地上起不来。 “别怕,有你舅在!”那是那时小舅舅经常对自己说的口头禅,只是她已经十几年没有听过。 冯笑笑突然有了想哭的冲动,在父亲冯建业的追悼会上,两行眼泪突然夺眶而出。 小舅舅,我好想你。 作者有话要说:  烈士的后代会是什么心情,想到奇葩说有一期,拯救人类的伟大烈士的后代 ☆、第3章 过年 (1984年2月) 追悼会两周后就是除夕,街坊四邻都贴上了红彤彤的春联和福字,唯有裴家门口贴着一对挽联,显得冷冷清清。 裴家人还住在纺织厂的筒子楼里,两室一厅共三十几个平方,厕所是十几户公用。房间四周刷着大白墙,地面是简简单单的水泥地。客厅摆着一张八仙桌、四把条凳,两个房间各住着外公外婆和大舅裴东升一家人,小舅裴西临晚上在客厅睡,一家人住得十分拥挤。 除夕夜的八仙桌上,一家人围坐着。年夜饭显得有些寒酸——两盘猪肉饺子,一碗排骨炖豌豆,好几盘绿油油的蔬菜,一大盆白面馒头——冯笑笑心想,在这个年代,这恐怕已经是一顿奢侈的晚饭了。 可一家人都不动筷子,显得心事重重。 大舅裴东升率先打破沉默: “二妹,建业走了,你打算以后怎么办?” 裴东升今年二十五岁,在纺织厂已经工作了七八年,是个老员工了。 在七八十年代,纺织厂曾是宁城数一数二的好单位,工人一个月的工资有三四十块,宁城所有的中学毕业生都拼命挤进去工作。 “还能怎么办?继续开店做生意呗。”刚回到1984年没多久,她还没有计划过未来。 “你肚子里的孩子还要不要,不要了跟哥说,我在医院有熟人,管他是不是烈士后代……” 大舅妈任慧瞪了裴东升一眼,显然他不该在年夜饭提起这个“犯忌讳”的话题。 任慧是裴东升的老婆,是个外地媳妇儿,自从嫁到裴家就一直没有工作,半年前生了孩子在家喂奶,此时正抱着一个半岁多的男婴坐在他身边。 冯笑笑只是隐约记得这个慈眉善目的女人,她在表哥三四岁时候就和大舅离了婚,从此再也没和裴家人联系过,算起来已然二十多年没见过。 “为什么不要!”冯笑笑被大舅的言论吓到了。 “你才刚二十岁,人生刚刚开始,有个拖油瓶你还怎么改嫁。现在月份还不大,等月份大了就来不及了。” 外婆也在一旁帮腔道:“月珍,你这么年轻漂亮,还有大把的路可以走。可不能就这么想不开一辈子守寡啊。”言下之意,趁着年轻改嫁,孩子能不要最好别要,免得耽误了你的前程。 冯笑笑这才意识到,她这个烈士遗腹子并不是理所应当的来到这个世界上,曾有过这么多人阻挠过自己的出生。 从冯笑笑变成裴月珍的那一刻起,她就深信自己肚子里的孩子也许就装着母亲裴月珍的灵魂,而自己早晚有一天会和母亲换回来,做回她的冯笑笑——因此她没有选择,必须生下肚子里的孩子。 可无论是三十二年前的母亲,还是她的外婆和大舅,却也许有过另一种想法: 一个年轻的女孩子,嫁人不到两年就守了寡,她何必为了一个已经死去的人葬送自己的一生?一边是单亲妈妈的艰难人生,一边是充满选择的光明未来,每一个利己主义者的选择都似乎显而易见。 那母亲呢?她究竟是怎么想的?她真的毫不犹豫的生下了自己吗? “你们俩个真奇怪,二姐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你们的外孙、外甥吗?怎么能不要呢?”年轻的裴西临双手托着腮帮子说。 “大人说话,哪有你个小孩插嘴的份儿!”裴东升厉色说,他比这个弟弟大十岁,从来对他都是这般凶巴巴的态度。 冯笑笑心想,好在她最爱的小舅舅还是希望母亲生下自己的,但一想到自己的亲外婆和亲大舅曾经力劝母亲不要自己,她还是感到愤愤不平。 “大哥,你自己的儿子养的好好的,怎敢让我别要自己的孩子。小西说的对,她不是你亲外甥女吗,你这么劝我,狠不狠心啊!”她从小就有点儿不喜欢裴东升,大舅年轻时仗着自己有点小钱,沾花惹草闹得离了婚,对表哥裴聪的生活也爱搭不理的。后来纺织厂破产他下了岗,赖在外公外婆家啃老了一辈子……总之大舅这辈子过得不像话,没个男人的样子。 裴东升被她骂的有些懵,缩了缩脖子,有些心虚的说:“我还不是为了你好,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他本就是有私心,多少怕妹妹生下这个孩子拖累自己。裴东升自小认为二妹性格温柔、优柔寡断,可最近她的表现却让他十分惊讶——冷静、果断、满肚子的主意,简直像换了一个人。 裴西临却笑了:“二姐,你咋知道一定是个女孩儿?” “……我猜的。”冯笑笑这才发现自己说漏了嘴。 外公赶紧跳出来调和:“大过年的别吵架,把福气都吵没了。你妹妹要不要孩子是她的决定,你们娘俩别管太多了。而且毕竟孩子他爸是个烈士,你们说不要就不要了,政府怎么看我们?她公婆怎么看我们?外人怎么看我们?” 外公虽然是当兵的出身,却是出了名的温和性子,和母亲裴月珍一模一样。两个舅舅和冯笑笑的脾气倒是像外婆,性子烈些。 “给谁看啊!那都是做给外人看的,闺女的幸福才是最重要的,这年头,女人带个孩子太难嫁了。”外婆说。 “妈,哥,你们别劝我了,我知道你们是为我好,可我已经决定了,一定会把孩子生下来。” 看到裴月珍字字铿锵,再说下去不免翻脸,一家人都有些惊讶,便都不再多说了。 * “月珍,你看看谁来了?” 正月初三,裴东升从附近的菜市场买菜回来,身后跟了一个年轻男人。 这人长得白净斯文,一米七五左右的身高,带着一副金丝眼镜,穿着灰色男士夹克和西裤,比这个时代的普通男人穿得要讲究的多。 外婆从厨房探了个头出来,一见到年轻男人就立刻迎了出来,用身上的围裙抹干净了双手。 “呦,这不是崔正奇嘛,好久不见啦!” 崔正奇,这名字冯笑笑听着有些耳熟。 “阿姨好。”崔正奇低头向外婆问好,然后转向冯笑笑。“月珍,好久不见。” 崔正奇用一种殷切暧昧的眼神看着冯笑笑,她立刻意识到,他可能不仅仅只是一个熟人这么简单。 “正奇来啦,大学放假啦?”外公也从卧室里立刻迎了出来,手上的报纸还来不及放下。 “叔叔好,放寒假了,我回来好几天了。” “好好好,回来了就该来家里坐坐,你阿姨好久没见你了,经常念叨你。” 冯笑笑心想,这个叫崔正奇的,居然和外公外婆这么熟,自己以前怎么从来没见过。母亲长年守寡,身边偶尔也会有几个追求者,但这个崔正奇似乎并不在其中。 “月珍,你怎么傻站着,还不给正奇搬个凳子,拿点糖和瓜子。”外婆嗔怪的对冯笑笑说。 冯笑笑一言不发的搬来凳子,感觉崔正奇的一双眼睛一直跟着她。 “不麻烦了,我就是来看看你们,顺便给二老带点我从江州带回来的年货。” 外婆乐呵呵的接过崔正奇手中的年货,打开一层包装纸,里面是一盒芝麻糖和一盒核桃酥。 “哎呦,真是好东西,这在宁城可不容易买到。多亏你想着我们。你爸爸妈妈可还好?” “挺好挺好。” “崔厂长平时对我们老裴和东升都特别照顾,你和月珍又是老同学了,我们两家还要多走动才行。” “那是、那是。” “哎,本来以为可以成亲家的,你以前和月珍上高中的时候关系就不错,你不是还挺喜欢我们月珍来着,真是可惜啊~”外婆一脸可惜的说。 崔正奇有些害羞的挠挠头,眼睛依旧盯着冯笑笑,看得她浑身不自在。 第3节 “月珍,你还好吧?”崔正奇说。 “好什么好,我丈夫刚去世,怎么会好。”冯笑笑低着头,语气寡淡。 “嗯,我听说了,真是不幸……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跟我说,我能帮的都会尽力的。” “谢谢了,多劳你费心。” 几人又闲聊了一会儿家常,外婆和外公交换了一个眼神,说:“正奇,干脆今天晚上就在我们家里吃晚饭吧,阿姨家里没什么好吃的,比不上你们干部家伙食好,你可别嫌弃?” 崔正奇立刻摇头道:“阿姨,别客气了,我就是专门来看看你们二老……和月珍的,晚上还要回去呢。” “对对对,今天该正月初三,过着年呢,那阿姨不留你吃饭了。月珍,你送崔正奇回去吧,顺便带瓶醋回来。” 冯笑笑见外婆这是故意给她和崔正奇制造单独相处的机会,心中虽然不免反感,可也想搞清楚这个人和母亲的关系到底有多深,便答应了。 * 天色渐暗,正是晚饭时间,街上空空如也,两人缓缓并排走着。宁城刚下过雪,屋顶和路面一片白茫茫的,地面有些湿滑。 冯笑笑不小心滑了一下,崔正奇见势立刻扶住她的腰,两人搂在一起。 见崔正奇突然离得这么近,冯笑笑赶紧推开他。 “月珍,你怎么这么怕我。” “没……你误会了,我只是……我丈夫刚去世,怕人见到了说闲话。” “这路上哪有人,你这么久不见我,也不想我吗?” 崔正奇这几句话说的□□裸,冯笑笑心想,这人跟母亲的关系还真的不一般,也许是前男友吧,她很少听母亲说过自己嫁人前的事,若是真有个前男友,还真是令她意想不到。 她一时也不知道怎么答,支支吾吾:“我……我……不想……” 崔正奇一脸失望。“当初都是我不好,我爸让我上完大学再谈恋爱,没想到我一走你就跟我赌气嫁给了别人,我真的特别后悔。现在还害的你变成了寡妇。” 冯笑笑心中又一冷,这男人居然不仅是个前男友,母亲还是为了气他才跟父亲结婚。如果是真的,那母亲为父亲守寡这么多年不是一个天大的谎言。 她半信半疑的问: “你怎么知道,我……我跟冯建业结婚……是为了跟你赌气?” “你不是跟我赌气怎么会找一个警察……一个粗人,他怎么配得上你。月珍,你这么美,整个宁城都没有你这么美的姑娘,你不知道自己有多好,我去了江州上了两年大学,从没有觉得谁能比得上你,每天都在想你……月珍,真的,你相信我。” 他说的有些激动,一个箭步上前把冯笑笑紧紧搂在怀里。 “你松开我!”冯笑笑试着挣扎,可崔正奇抱得很紧,她推不开。 “月珍,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我给你道歉好吗?那年我真不该抛下你去读大学,都怪我爸妈,他们觉得你配不上我。可我心里真的只有你一个。我这两年特别后悔,后悔听我爸妈的,我这次回来就想告诉你,我要带你去江州,跟我一起生活。” 冯笑笑算是听明白了,原来这叫崔正奇的,是个不折不扣的妈宝啊,他爸妈让他别娶裴月珍,他就真的抛下她去上大学了。上了大学,才发现还是裴月珍漂亮,又想要吃回头草。怪不得裴月珍最后守寡也不愿意跟他,肯定是看清楚了他的真面目。 冯笑笑此时也不愿意说破,想试试看这崔正奇到底能有多虚伪,就试探的问: “你要带我去江州,那你要跟我结婚吗?” “结婚……怎么就说到结婚了,我们可以先一起生活,等以后我爸妈对你改观了,我们再回来宁城,他们一定会接受你的。” “那如果他们一直不接受怎么办?我就跟你一直在江州同居?同居可是犯法的。” “这你不用担心,江州风气开放,不像宁城这么保守,很多我认识的情侣都在外面同居,过着和普通夫妻一样的生活。” 冯笑笑心中冷笑,这男人,是欺负裴月珍见识浅啊,不仅不愿意结婚,还怂恿她同居,八十年代未婚同居可是犯罪,她刚守新寡,这个叫崔正奇的完全没有顾及一个女人的名声。 她继续跟崔正奇虚与委蛇: “真的?可我已经是结过婚的人了,你不会嫌弃我吗?以你的条件,找一个一婚的肯定没有问题,你真的愿意跟我在一起?” 崔正奇见她这么说,以为她有些心动了,赶紧甜言蜜语道:“我做梦都想跟你在一起,你都不知道,我一个人在江州上大学,多想你,想你想的快死了。” 冯笑笑心里骂道,这个伪君子臭流氓,亏外公外婆那么款待他,满脑子都是男盗女娼的事儿。见崔正奇已经卸下心防,狐狸尾巴就快露出来了,冯笑笑便装作顺从的样子,害羞的样子低着在他怀里。 “你想我什么,快跟我说说?” “我……我想……”崔正奇见状已经失了魂,激动的说:“我想你这对小嘴儿,想你的细腰枝儿,想你这对大胸脯,想把你扣子解了摸摸软不软,还想你大腿是不是那么滑,月珍……我真的好喜欢你……”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摔在崔正奇脸上,五道红红的手指印。 “你个臭不要脸的流氓!当初你爸妈几句话你就不要我了,现在又想占我便宜是吧?你是不是以为我裴月珍好欺负。我跟你说,有多远滚多远,永远别再让我见到你。” “月珍……你……”崔正奇惊呆在雪地里,一手扶住脸。他不敢相信裴月珍敢打自己耳光。这还是他曾经认为胸大无脑的那个裴月珍吗? “你还听不懂啊?我让你赶紧滚,别再我父母兄弟面前装好人,也别用你那些甜言蜜语骗我想耍流氓,我丈夫尸骨未寒,你就敢来调戏良家妇女,信不信我让街坊四邻都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 “别别……月珍,你怎么翻脸不认人啊,刚才不是还好好的。” “什么好好的?我就是想看看你这个臭流氓能干出什么事儿来,我告诉你,我压根就不喜欢你,我也不是为了跟你赌气才嫁的人,你比我丈夫差了不止一百倍,他是人民英雄,你算是个什么东西,就是个西装禽兽!” 冯笑笑骂的爽快,看到有人在父亲尸骨未寒的时候就敢来调戏母亲,她心中实在不忿。曾几何时,她对那些觊觎母亲的男人都带着深深的敌意,每当有陌生的臭男人来他们家,她都想象能这样甩他们几个巴掌,让他们滚得远远的。只是那时,她还小,不像现在真的能甩个巴掌,真是爽快! 崔正奇有些恼羞成怒。 “裴月珍,你少装纯情。你真以为自己还像以前一样多美、多纯洁啊,不过就是个二手货!趁着年轻,还有男人愿意看你几眼,你就应该谢天谢地了,居然还给你脸不要脸!真是贱人!” 崔正奇一脸愤然的走了。 看着崔正奇消失在雪地里的背影,冯笑笑喘着粗气,胸前起伏,百感交集。 母亲的一生,守寡了三十二年,那是三十二个春夏秋冬,一万多个日日夜夜。她是怎么过的,她没有寂寞,没有孤独,没有一个人苦苦支撑不下去的时候吗? 她也许经常遇到崔正奇这样的人渣吧,柔弱的她,也是像自己这样一个巴掌扇过去吗?还是吃了亏只能默默忍受,牙齿打碎了往肚子里咽。 她为什么要生下自己呢?又为什么不找个男人改嫁呢?一个女人从二十岁到五十二岁,最好的岁月,她却选择了孤独和寂寞,又是为了什么呢? 她心思似乎知道答案——为了她,她的女儿——冯笑笑。 她眼睛湿润了,心想:裴月珍,你这个傻女人,这一世,我要为你而活,让你顶天立地的活下去,再也不受任何人的欺负。 ☆、第4章 补课 (1984年2月) 过年窝在家的这几天,裴西临看他二姐总是一脸不高兴,就缠着她下跳棋玩。 他身体还没发育完全,现在才刚过一米六,四肢都细细的,头发向一边偏分去,显得眉清目明的,是个特别好看的男孩儿。 虽然已经穿越回1984年两周多了,冯笑笑依旧没有习惯小舅舅对自己的这份仰赖,从前都是她追在裴西临屁股后面缠着他玩,没想到现在换过来了,真是风水轮流转。 只可惜长幼虽然变化了,跳棋水平并没有变化,一连下了十几把,每局都是裴西临赢,把冯笑笑杀得落花流水。 冯笑笑有些不服气的说:“小西,你跳棋下的这么好,怎么功课一门比一门糟呢?” 她从小就知道小舅上学的时候是个淘气鬼,高中没毕业就因为闯祸辍学了,到部队当了两年兵,又回宁城做了好几年待业青年,人到二十五都还一事无成,却是有空陪着冯笑笑度过了十年的童年时光。 此时还是一个愣头小青年的裴西临对自己的未来一无所知:“二姐你功课也不好啊,你这不是五十步笑百步吗?” 冯笑笑捏了捏裴西临的脸,装作生气的样子说:“你个臭小子,跟你二姐顶嘴的时候最聪明,还会用成语呢!你都十五岁了,有没有想过以后长大了想干什么啊?总不能下一辈子跳棋吧,下棋又不挣钱。” “唔……我要去开汽车,哦不,我要挣很多很多钱,给二姐买好多漂亮裙子。” “那你打算怎么挣钱啊?” “做生意吧,我们班的有个同学的爸爸,去年从工厂辞职,去南方做生意,可赚钱了,一个月能赚一千多呢!” 八十年代中期,改革开放已经席卷全国,很多人放弃了铁饭碗下海,其中不乏发家致富者。这些先富起来的人在当时那个年代,确实成了令人眼红的对象,许多人纷纷效仿。就连像裴西临这样的孩子,都开始分得清有钱的好处。 冯笑笑忧心忡忡,她清楚的知道裴西临未来走的路—— 裴西临当兵转业回了宁城,做了好几年的无业青年,二十七岁跟着朋友去南方做生意,干了几年倒买倒卖、走私的活儿,最开始往家里寄了不少钱,大家都以为他做了大老板,可没过几年,就在南方被公安抓了,蹲了两年大牢。 从监狱出来之后,他不肯回宁城,又不知怎么结交了一帮江湖朋友,染上了吸毒的毛病。 不到四十岁,竟然因为吸毒过量,客死他乡。 他的小舅舅,曾经多么英气逼人,一米八五的个子、健硕的好身材、浓眉大眼的样貌,宁城多少姑娘都倒追他,可最后竟然落得个惨死。 冯笑笑最后一次见到他时,是在她二十多岁在江州读大学的最后一年,看见广场角落里一个瘦的只剩下骨头的男人,正在往自己身上扎针,眉眼间是她最熟悉的样子——她相信那就是她的小舅舅,跑了过去,可那个男人看见她就跑了。 那就是她见他的最后一面。 冯笑笑第一次感到庆幸,回到32年前,意味着这也许不是结局。 母亲裴月珍虽然文化不高,可她让冯笑笑接受了最好的教育,小学初中高中都是重点学校,大学也是重点师范,虽然她上一世活的并不如意,可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学霸,还是个老师。 她当机立断,要用自己教书育人的本事,让小舅舅上大学,改变悲惨的命运。 “小西,你听二姐说,你现在还小,应该好好读书,别光想钱钱钱的,难道你不想读大学吗?” “读大学?”裴西临睁大了眼睛茫然的看着他。1984年,恢复高考已经有五六年时间,可普通老百姓中的大学生还不多,大家都觉得混个高中毕业已经很好了,很少有家庭把重心放在培养孩子的学业上面,更不用说是工人出身的裴家。 “二姐,你别开玩笑了,我们家还没有一个大学生呢!” “那你为什么不做第一个呢?”冯笑笑想到十八年后,自己才成为裴家第一个大学生,不免感到有些唏嘘。 “我……我哪行啊,我成绩那么差,我们班四十六个人,我四十五名呢!” 冯笑笑噗嗤一笑,她还是头一次见到小舅舅这么没出息的样子,真想损他几句。可又想到自己此时是以他二姐的身份出现的,严肃的说: “可小西你聪明啊,你二姐从来没见过你这么聪明的孩子。” 她没说谎,当了快十年的老师,她知道什么样的孩子是可造之材。 “可……还有四个月就要中考了,我现在连高中考不考得上都不一定呢,更不用说考大学了!” “来得及,来得及,二姐可以教你。” “就你!你成绩也比我好不了多少吧。” “那也比你强!过完这个寒假咱们开始好好补课好不好?二姐一定要让你考上重点高中,然后考上重点大学!” 裴西临将信将疑的点点头,他活了十五岁,家里头一次有人对自己投来这样信任的目光,还是他最喜爱和信任的二姐。他觉得自己稚嫩的肩上仿佛挑了一个担子。 看着二姐殷切的目光,他暗暗发誓不能让二姐失望。 冯笑笑对裴西临的学业做了一番研究。这个年代初中生的中考科目只有语文、数学、理化、英语四门,每科都是100分,其他的历史、政治等不参与考试。 她自己是初中英语老师出身,可英语在400分总分里只值100分。好在八十年代的课本内容不算太难,都只有后世初中一二年级的水平,这种难度对她一个学霸而言简直是轻而易举。 可一翻完裴西临的考试卷她就懵了—— 语文三四十分,数学勉强可以及格,理化也是三四十分,英语鸭蛋。 第4节 总分也就150分上下。她隐约记得,这个年代的中考虽然不难,但是率取率很低,城市地区大概也就是有40%-50%。 还有四个月就中考了,任重而道远啊! 于是正月初七刚过,冯笑笑就骑车带着裴西临去了解放路。解放路上有一家全市最大的新华书店,作为一名初中老师,她觉得此刻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带着她的小舅/弟弟/学生来——买教辅。 什么《一课一练》啊,《三年中考五年模拟》啊,都是她童年沉甸甸的痛苦回忆,现在用来折磨小舅舅,她心中不仅产生了一种变态的爽感。 刚进入新华书店,冯笑笑就被惊呆了。这里竟然在大排长龙,那排队的场面堪比三十年后韩国欧巴的演唱会。 她问了一问排队的人,原来他们正在排队买巴金新版的《家》。 早就听说八十年代是文学最受欢迎的时代,这时还没有网络和手机,人们却开始对新知识如饥似渴,冯笑笑如今算是见识到了。 冯笑笑牵着裴西临的小手挤过人群,往书店深处走,见书架上的畅销书都是文学类书籍——人民出版社的《革命诗抄》、叶辛三部曲《我们这一代年轻人》、《风凛冽》、《蹉跎岁月》,以及外国文学名著《基督山伯爵》、《简爱》什么的。她想到三十年后,畅销书都是励志、炒股书籍,不免感慨时代的倒退。 终于找到教辅书籍,她发现选择并不多,数理化的自学书籍有一些,但大多是针对高考的,初中生的练习册、考卷什么的几乎没有。这和她任职的初中学校书店里面各色各类的教辅书籍琳琅满目形成了鲜明对比。 无奈之下,她只挑出了一本《新华字典》,一本《中英字典》,又随意挑选了几本散文集,就匆匆离开了。 刚一出新华书店大门,她就被裴西临用蛮力拉到小卖部门口买橘子汽水喝,这种橘子汽水是玻璃瓶装的,橙色、带着小小的起泡,1分钱一瓶。 冯笑笑见裴西临一脸馋样,大方的掏钱买了两瓶,姐弟俩乐呵呵的骑着车回家了。 * 回到家,冯笑笑就一脸严肃的对裴西临说: “小西,你现在的成绩真的是太差了,如果这么下去真的会考不上高中的,但是二姐相信你,不过光相信你没有用,你自己要努力。如果你自己不努力,任何人都帮不了你。”这是她平时对付学生的一套说辞,早就烂熟于心了。 “好,姐,我答应你,以后我放学不踢沙包了,一放学就回来,作业都写完。” “这还不行,周末也不能出去玩了。” “啊……周末有足球踢呢!” “成绩如果上来了可以踢,没上来之前,不能踢。” “哦”裴新林无奈的点点头。 “你这个数学还可以,但是公式明显不太熟,又容易犯粗心,课本里的所有例题和公式都要背熟了,作业和卷子全部重做一遍。” “……哦” “理化也是,主要还是公式不熟,和数学一样,先背例题、做练习,这一周前三章的内容重新背一遍,下周末我考你。” “……” “语文你要多背背文学常识,我看你作文还可以,多看点我给你买的书找找感觉。” “……好” “英语嘛,你英语实在太差了,要从abc开始重新学期,我重点给你补习英语,每天一节课的时间,晚上8点开始。” “你会英语吗?” “开玩笑,你二姐专八都过了,教你还不容易。” 裴西临当然搞不懂二姐说的专八是什么,不过还是信任的点点头。 他还是头一次遇到有人这么关心他的学习,有些不适应。在学校上学的时候,他上课光想着玩,一放学就跟同学溜出去踢沙包去了。虽然常被老师骂,父母却几乎不管他,久而久之他就更加不在乎了。如今也不知道二姐是怎么了,突然这么关心起他的学业来,也许是真的快要中考了,又或许是姐夫去世之后二姐没有寄托了吧。 如果二姐给自己补课,心里会好受点,那我一定要好好学。 冯笑笑想的却是另一回事。 小舅舅是她遇到过的最聪明的人,小时候,她的各种棋类、扑克都是跟他学的,而且他玩的极好,从没见过他输给过什么人。后来流行玩航模,复杂的航模一到他手里,三下五除二就成了航模。 这么聪明的小舅舅,若是肯用心在学习上,一定会大有作为。如果能上大学,找一个好工作,那一定能避免未来走上歪路的悲剧。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章会平淡一点啊,过渡+介绍背景 ☆、第5章 生意 (1984年3月) 元宵节一过,裴西临又开学了,月珍裁缝铺也重新开了张。 月珍裁缝店在纺织厂的后门正对面,这个十几平方米的小店是母亲裴月珍一辈子工作的地方,也是冯笑笑从小长大的地方。 相隔三十二年,一针一线都和她记忆中一模一样——进门左手边是一个三米长、一米五宽的案板,用来裁剪衣服,斜对面放着一台蝴蝶牌缝纫机,虽然有些旧了,却擦拭的光洁如新,再往里是一张小书桌和板凳——这里相当于收银台——那是冯笑笑以前放学写作业的地方。 从小,她就把一踩就转的缝纫机当玩具玩儿,拿来缝沙包、做娃娃衣服什么的,早就操作的驾轻就熟。但是裴月珍很少让她动剪刀,因此裁衣服的手艺从来没学过。 她看了看裁缝店这几年的账本——一个笔记本上密密麻麻写着铅笔字,字迹清秀,她认得这是母亲的笔记,一时间竟看的有些恍惚。 裁缝铺开张共两年的时间里,每个月大概能有二十来块的盈利,和宁城一个普通工人的收入差不多。 订单大多分为三种——缝补、单件和套装。 缝补就是帮人修补修补破旧的衣服、被子什么的,一单活儿只能赚三五毛钱; 单件衣服来料加工,一般是裙子、衬衫、裤子这样的服装,每件可以赚三四块; 男女套装来料加工,一般是男士西服、女士连衣裙,能赚八到十块钱,可那样的活儿少,难度也大。 凭冯笑笑现在的手艺,现在最多也只敢接缝补的生意,只要是需要量体裁衣的,她根本干不来。 她简单算了算账,这么下去,一个月恐怕连十块钱都挣不到,吃饭都不够的。好在她手里还有几十块钱的存款,先过一天是一天吧。 每天早上九点开店,六点关店,八点到纺织厂的筒子楼给裴西临补习,十点回家。忙忙碌碌的,一个月很快就过去了。 年前接的几笔订单都只是缝补的生意,冯笑笑没多久就做完了。一到了年后,来做春装的客人就多了起来,她都没胆接,怕砸了店里的招牌,虽觉得十分可惜,也只能无奈推脱了。 她用母亲的裁剪纸样在旧布上比划,试着裁出几件衣服,剪过之后上车工,衣服做成了上身一试——不是屁股小了就是腰大了,完全不合身。 接着,她又从旧书市场淘了一些裁缝教材,照着教材试着改进,也没多大成效。 裁缝都是学徒制,想来要是可以照本宣科那么容易,不是人人都能成个好裁缝了。 * 这天晚上冯笑笑都会到筒子楼去给裴西临补课,趁着他做习题的闲暇,冯笑笑用客人剩下的碎棉布给未出生的孩子做尿布和小衣服玩儿。 任慧刚奶完孩子,抱着半岁多的孩子出来活动。冯笑笑见她怀里的婴儿裴聪长得虎头虎脑,甚是可爱,就放下手里的剪刀,抱孩子过来逗弄。 上一世,她和表哥裴聪从小一起长大,两个人一个没爹、一个没妈,感情很好。冯笑笑一直知道,裴聪的妈并没有死,好好的活在世界上,只是被他爸到处沾花惹草气的离了婚回了老家,一狠心几十年也没来再看裴聪一眼。她心里总觉得这个大舅妈挺狠心的,居然连亲生儿子也不要。 如今真见到了任慧,她完全无法和以前臆想的那个狠心舅妈联系起来——此时,她和大舅的感情还没有破裂,二十五六岁的年纪。因为在哺乳期,整个人看上去白白嫩嫩,略有些丰腴,脸圆乎乎的,皮肤很细腻,细长的眼睛,笑起来的样子很甜。浑身散发着慈爱的母性光辉,显得温柔可人。 任慧对冯笑笑说:“月珍妹子,你怎么这么用剪子呢,你这里要弯过去,这里要大一点孩子胳膊才不会挤……” 边说着,边拿起剪子把一块棉布建成了几张布片子。 “嫂子,你会做衣服?” “我是小县城出来的,我们小县城哪有裁缝铺啊,各家衣服都是自己做。你看聪儿身上穿的小衣服,都是我做的。” 冯笑笑仔细看了看婴儿身上的衣服,剪裁合身、针脚细腻,她要是不说,简直以为是百货商场里面买的高级货。 “嫂子,大人衣服你也会做吗?” “会啊,我的衣服都是我自己做的,就是我们见识浅,样子土气了点,你可别笑话我。” 果然,她身上穿的一件深蓝色的粗布棉衣,样式老气了些,是六七十年代的款式,但做工十分细腻。 冯笑笑猛然发现自己捡到了宝,立刻兴奋的说: “嫂子,我看你手艺不错,愿不愿意到我的裁缝铺子来帮忙,我现在怀着孕,忙不过来。” “好是好,可是……” “怎么了?” “聪儿还在喂奶,而且婆婆和东升也不知道愿不愿意。” “这有什么不愿意的,我给你开工资,待遇绝对不比在厂子里当工人差,如果咱们店生意好了还有分红。喂奶你也甭担心,聪儿都七八个月了,可以吃点辅食,就算是你每天回几趟家喂他也没什么,忙得过来。” 任慧一听,黑色的眸子立刻亮了起来,显得跃跃欲试的样子。 “这太好了,我都好几年没工作了,还到处托人找工作呢。闲在家里每天对着婆婆——我也不是说你妈不好,可是每天就我们俩大眼瞪小眼的,难免闹矛盾。” 冯笑笑不禁莞尔,她外婆脾气大是出了名的,做她的儿媳妇确实不容易。 “那你帮我跟你妈和你哥好好说说,我也愿意挣点钱,毕竟聪儿大了,用钱的地方多,我贴补点家用也是好的。” “好,就这么说定了。” * 任慧一到裁缝店帮忙,店里的状况也明显好起来了。 她剪裁手艺好,心又细,两个人轮流负责车工,普通订单不到两三天就能做完,以前冯笑笑不敢接的单,她都大胆都接了起来。 生产力一上来,她却发现需求跟不上了。店里的客人大多是裴月珍以前的熟客——纺织厂的老职工和家属,经常来的也就三四十人,每个人一个季节大约做一套衣服,一个月也就十几单的生意,月收入还是在三十块钱上下。 以前一张嘴,现在两张嘴,三十块钱的收入明显少了。刨去房租水电,两姑嫂一个月还赚不到十来块钱。 虽然任慧嘴上说不在意,可冯笑笑却觉得不是长久之计,要赶紧想办法扩大客源才行。 年一过,春天很快到了,太阳每天照的人暖洋洋的,在这个没有污染的年代里,每天都是蓝天白云。人们脱去了清一色的黑色、蓝色的冬装,学生们换上了白衬衫,工人们穿上蓝色的工厂制服,偶尔还能看见穿着花毛衣和棉布连衣裙的姑娘,颜色比花儿还漂亮。 月珍裁缝铺来了一个生人,是个十八、九岁的女孩儿,尖尖的瓜子脸,时髦的中短发,刘海略微盖住眉毛,身上穿一件白色的长连衣裙。在这个年代,这是十分时髦的打扮。 冯笑笑出来接待她:“同志,做衣服吗?” “你们能不能做82年第九期《大众电影》绀野美沙子的格子连衣裙?” “不好意思,我不知道您说的哪一款?” “就是一件黑红格子的连衣裙,方领、束腰、裙子过膝盖,有褶皱的。” 她说的倒是简单清楚,可冯笑笑怕理解错了,就随手拿起一只记账用铅笔,在白纸上画了一张图。 “是这样吗?” “对,你画图真厉害,跟照片一模一样。” 她这一夸,任慧也过来看,不停赞图画的好。 冯笑笑心想,这不是很简单吗?她从小有点美术功底,初中时又喜欢临摹少女漫画,这样的图,她随随便便就能画出来。 她问任慧:“嫂子,这样的衣服能做吗?” 第5节 “能,没什么问题。” 任慧见这姑娘眼生,问:“姑娘,你是纺织厂的职工吗?怎么没见过你。” “我爸是崔厂长。”女孩声音里透着一股淡淡的高傲。 任慧一听是领导的女儿,脸色都变的更和善了。“原来是小萍,听说你中专毕业回宁城了,我还是头一次见你。哦,我是职工裴东升的家属,我叫任慧。” 冯笑笑心想,原来是崔正奇那个人渣的妹妹,怪不得骨子里也有一股自命不凡的味道。 “原来你是职工家属啊。我也很快也要在纺织厂工作了,是我爸安排的,非说女孩子要离家近点,不然我才不愿意回来呢!”崔小萍显得得意洋洋,优越感十足的说。 冯笑笑心想,虽说崔厂长是纺织厂的一厂之长,可就这么堂而皇之把女儿弄进了厂子,可见崔家在纺织厂也算是只手遮天。 她量好了尺寸,崔小萍就笑吟吟的走了。 * 一周后,崔小萍来取衣服,一来就迫不及待的试上,美美的在镜子前转了好几圈,显得十分满意。 “你们手艺太好了,我跑了好几家裁缝铺,他们都不会做,还是你们家厉害。以后我不去商场买衣服了,都到你们这来做。”崔小萍忍不住的夸赞。 “好啊,您要是满意,一定要多来照顾我们生意。”冯笑笑说。 “你们要是有多点款式给我选就好了,就这套还是我在图书馆无意间看杂志看上的,我们宁城的商店款式都太老土了,比江州差远了。” * 没过多久,崔小萍就到纺织厂来上班了,她生在干部之家,从小生活比同龄人不知优渥多少倍,又特别爱漂亮,顺其自然的成了裁缝店的常客,第一个月就做了四五套衣服。 虽说只是一个普通员工,一个月工资就三十多块钱工资,这么大手笔的做衣服真是舍得,看这消费能力,冯笑笑心想她爸林厂长贴补女儿的零用钱肯定不少。这样的姑娘在二十一世纪,肯定是消费的主力大军。 纺织厂出了这么一个美若天仙的大小姐,许多年轻人都跟打了鸡血一样,一下班就能看见一群年轻男孩像苍蝇一样围着她转。纺织厂的年轻女工们有样学样,都开始拿着喜欢的明星照片到店里来做衣服。原本月珍裁缝店的客人大多是中年妇女,突然间多了很多年轻女孩,每天都叽叽喳喳、热热闹闹的,让冯笑笑和任慧突然间忙了起来。 一个月后,两人虽然都累的够呛,却欣喜的发现盈利达到了一百多块,这还真要感谢崔小萍和她带来的客流,冯笑笑决定把她的客户级别定为vip级。 这天,崔小萍又来了,一进店就到处找冯笑笑。 “月珍姐,你看这条裙子好不好看?” 她接过一张从杂志上剪下来的照片——一个时髦的美国女郎穿着白色蝙蝠衬衫和黑色超短裙,脚上蹬着一双棕色高跟鞋。 这在未来是极其普通的打扮,冯笑笑并没有觉得多么特别、甚至感到有些土气。任慧却抢着说:“这裙子也太短了吧,大腿全露在外面了。” “你太老土了,这叫超短裙,现在美国最流行这个样子了,只有老奶奶才不穿超短裙呢!”崔小萍说。 冯笑笑曾经是超短裙的拥趸,她上一世虽然脸长得普通,可身材却很高挑,穿上超短裙很是好看。她一脸无所谓的说:“挺好看的啊,就是款式普通了些,要是做成包臀款就更好看了。” “真的?你真的会做?”崔小萍很是兴奋。 “这有什么,比你之前做的容易多了,还省布料。” “好,那我就做这一套了,还是一周交货。” * 没过多久,崔小萍就穿着一件刚刚没过大腿的短裙出现在了纺织厂里,立刻引来了纺织厂工人们的议论纷纷。 “天哪,这是什么衣服啊,两条大腿都露在外面呢,真是伤风败俗!”轰鸣的纺织机旁,纺织女工王桂花自言自语,她的声音几乎被机器声淹没了,可还是被一旁的裴东升听见了。 他侧目过去,只见党政办公室新来的厂长千金崔小萍正向办公室走去,她上身穿着一件款式普通的女士衬衫,下半身穿了条短裙,两条明晃晃大腿露在外面。这裙子把她的臀部曲线展露无遗,裴东升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他心里虽然想认同王桂花,可却觉得一大早看到这样的美景,心里美滋滋的。 没过几个小时,崔厂长就知道自家女儿出丑的事情,气急败坏的跑去了党政办公室,把其他人都赶了出去。 “你怎么穿成这样来上班?你的工服呢?” “文员不是不用穿工服嘛!”崔小萍噘着嘴,看着她爸一脸怒气,她隐约觉得自己闯祸了。 “你这衣服哪来的?这种资本主义伤风败俗的东西,你也敢穿到工厂来!” “你不觉得很漂亮吗?电影里好多女主角都穿成这样!” “别人怎么样我不管,你是我女儿,下次敢穿成这样来我打断你的腿!快回去换上人穿的衣服!” 崔小萍灰溜溜的回家换了衣服,崔厂长不知道从哪知道这裙子是月珍裁缝铺做的,怒气冲冲的拉着女儿杀到裁缝铺。 “崔厂长,有什么事吗?”冯笑笑见崔厂长来者不善,立刻迎了出来。 “这是不是你做的?”崔厂长把那条短裙扔在案板上。 “是的啊?有什么问题吗?” 崔厂长一抬头,心想,这不是裴月珍吗?儿子崔正奇上中学的时候有点暧昧的漂亮女孩儿。他和妻子都不喜欢这个普通工人的女儿,觉得她完全配不上自己儿子,没想到她不仅家世普通,还是个伤风败俗的女人。 “这种伤风败俗的衣服是谁教你做的?为什么要让我女儿穿,你有什么居心?” 冯笑笑这才搞清他的来意,有些哭笑不得,这种短裙在未来可是满大街的款式,她还特意做长了些,只能称得上是短裙,连超短裙都谈不上。 她心想自己还是低估了和这代人的代沟,要是被崔厂长见到热裤、比基尼,他是不是要疯了。 “这怎么伤风败俗了?” “大腿都露出来了,怎么不伤风败俗?好好的女孩子穿什么样的衣服不好,居然穿这样的衣服!” “崔厂长,首先,这是你女儿自己要求做的款式——”她看了一眼躲在崔厂长身后灰溜溜的崔小萍。 “——其次,这才不是什么伤风败俗的衣服,往远了说,美国、日本的女孩早就在穿这样的款式了,往近了说,你去江州的街上看看,到处都是穿短裙的女孩。” 冯笑笑只是乱扯,她心里并不清楚1984年各地的流行趋势,但是她坚定的相信,这种短裙在不远的未来很快就会被大众接受的,现在想必早就有了苗头。 崔厂长说:“江州怎么了,我就不信江州好人家的女孩会穿着这个满大街跑,不是被男人看光啦!就算有,肯定也不是什么正经女孩儿穿。” “崔厂长,领袖都说了,江州是我国改革开放的前沿阵地,全国人民学习江州的先进发展经验,服装潮流也是一种先进经验啊。况且,现在国家提倡男女平等,女性能顶半边天,为什么男人夏天还能穿个大裤衩,女孩就不能穿短裙呢!什么道理!” 四周已经围聚了不少看热闹的群众,都被冯笑笑的伶牙俐齿惊讶到了。他们以前都只知道这个裁缝铺店主是纺织厂家属,性格温柔,还是个烈士遗孀,没想到现在对阵起厂长来,丝毫没有惧色,句句话说的在理。 崔厂长脸一阵红一阵白,甩下一句:“你们这些个体户,都是走资派,早晚要收拾你们!”愤然离开了。 崔厂长走后,冯笑笑紧张的心情终于平复下来。上一世小时候,她见外公和大舅都对这个老领导毕恭毕敬的,对他也默默的怀着几分敬畏,没想到这一世还没活多久,就以裴月珍的身份跟他公然顶撞,真是小时候做梦都不敢想的事实。 回头一看,见任慧早就吓得躲在角落里了,战战兢兢的说:“月珍妹子,你这么跟厂长说话,不怕厂长给你爸和你哥小鞋穿啊!” “话都说了,还能怎么办,难道真的当众承认我们伤风败俗啊!明明是他理亏,咱甭怕他。” ☆、第6章 男神 (1984年5月) 回到1984年很快四个月了,冯笑笑逐渐习惯了自己裴月珍的身份,以前和家人相处时还常常叫错称呼,如今已然应对自如。 裁缝铺的生意因为有了任慧这个左膀右臂,逐渐走上了正轨,小舅舅裴西临的学业也稳步提高,一切都正在往更好的方向发展,这让冯笑笑对自己在这个时代的未来更有信心了。 一开始,她还很讨厌八十年代物质和思想落后,但渐渐地,她开始懂得欣赏这个时代的美——人们更加平和,没有二十一世界都市人的急躁与焦虑,大部分百姓都安贫乐道、享受生活,对生活充满希望。生活中一些小的新鲜事物就能让人们获得满足,例如一台小小的收音机、一碗肉馅的混沌、一件新款的红色裙子…… 而且这个时代,房子还是单位分配的,老百姓没有买房的压力,教育和医疗几乎都是免费的。 因为怀孕,冯笑笑也享受到了一次免费医疗的好处。 这一天,冯笑笑到人民医院做产检,项目是抽血检查,她坐在椅子上看着报纸等护士叫号。 “林冉!”护士清脆的声音叫到。 冯笑笑一惊——多么熟悉的名字——她立刻的抬头看,试图寻找一个陌生又熟悉的身影,但马上又被自己傻乎乎的举动逗乐了——她又忘了自己在1984年。 * 林冉是她大学的师兄,也是她暗恋过的男神,虽然说起来她和他只见过两次面。 第一次见面,是在冯笑笑大一军训时,有一天她早上起晚了,眼看着就要错过军训点名,后果是被教官罚站两小时。她用最快的速度穿上军训服,用最快的速度向训练场跑去。 操场离宿舍好几公里的距离,她只能顶着头顶的烈日一路狂奔,不一会儿就大汗淋漓,满脸通红。 一个师兄看见了在马路上跑的气喘吁吁的她,立刻停下了自己的自行车,用低醇的声音说:“上来,我送你。” 她想也没想的上了师兄的后座,师兄一踩脚蹬,飞一般的向操场骑去。 她平息了急喘,这才有空看一眼前面这个师兄——他背影挺阔,穿着一件白色的棉衬衫,急风一吹,白衬衫轻拂在她脸上,有一阵好闻的洗衣粉味。 “到了。” 不一会儿功夫,师兄的自行车就停在了操场边上,冯笑笑跳下车,道了声谢。 “别客气。”师兄淡淡一笑,露出两排好看的牙齿,嘴角还有一个深深的酒窝,雕刻般的鼻梁,黑色的眸子,眼神温暖。 她这才发现,这师兄竟然长得十分隽秀——她从不是喜欢帅哥的人,此刻却觉得心脏漏跳了一拍。 冯笑笑双手抱拳:“师兄,请问你姓名,我以后有机会请你吃饭,感谢大恩大德。” 师兄淡淡一笑,“举手之劳,雷锋做好事不留名。”然后就踩着车走了。 从那天起,她深深记住了这张脸。这场浪漫的邂逅很长时间之后都一直牵动着她的心,只要想到师兄的脸,她就会觉得心脏莫名其妙的加快了跳动,回味无穷。 * 第二次见面,已经是大四快毕业的时候了。毕业生面临就业,学生会组织往届师兄师姐回校交流。冯笑笑一直觉得这种交流会挺无聊的,无非是听一些往届的人吹嘘自己,她没精打采的听着台上的人讲话,可到了第三个上台的师兄他却惊呆了—— 那张她一直铭记的脸。 听着讲座她才了然,这位师兄名叫林冉,比冯笑笑大三届,上次遇到他时,他已经临近毕业了,怪不得从此冯笑笑在学校里再没见过他。 林冉从国内大学毕业后,去了美国哥伦比亚大学读国际政治系的研究生,如今已经回国就业,在外交部任职。 冯笑笑隐约听到周围的同学小声议论。 同学a:“原来他就是林冉,这可是我们江州大学的大神,全奖去的哥大,牛b死了。” 同学b:“你知道什么啊,他爸可是江州的副市长,正经官二代,像他这种背景硬的人,去哥大算什么啊。” 同学c:“别就会说风凉话,林冉是靠自己实力的好吗?他gpa 4.0,托福满分,这个记录现在江州大学还没人能打破呢。而且更神的是,听说他从小没有妈,所以从小自理能力可强了。” 同学d:“没有妈?没想到他身世挺可怜的嘛。” …… 冯笑笑听着听着,才知道,林冉不仅仅只是好看那么简单,他是学校精英中的精英,家世、成绩、人品都是顶尖的,那时平凡的她所不能企及的高度。 再后来,冯笑笑只在电视上见过他,他经常跟随外交部某领导出访各国,渐渐地从随行人员变成有名有姓的工作人员,电视上他西装革履,虽然只是低调的藏的角落,镜头却掩饰不住他的英姿挺拔。 对于这样一个男神级别的人物,冯笑笑不是没有意淫过。生活无聊的时候,她无数次的在脑袋里上演偶像剧的狗血桥段,可那都是梦而已,醒来之后她还是要面对现实。 第6节 虽然两人曾经短暂相遇过,却是两条越走越远的相交线,越走越远。他们的缘分,也许就是那短短的一程单车而已。 * 冯笑笑的思绪被拉回。 “在这儿!”一个低沉的男声回答道,男人个子很高、背影挺阔,穿着白色衬衫和黑色裤子,怀里抱着一个二三岁的男孩儿。今天是工作日,等候区大多是妇女和儿童,这对父子显得特别引人注目。 男孩儿两手环抱着男人的脖子,睁大了圆圆的眼睛盯着不远处的冯笑笑。 “林冉在这儿,是我儿子。”男人接着说。 “哦,打疫苗是吧,来这边。”护士说。 男人抱着孩子走进了诊室。 冯笑笑不禁莞尔,林冉不过是这个两三岁大的孩子,也许是同名同姓。 她脑中突然灵光一闪,1984年的时候,林冉不就只有两三岁吗?而且她曾经查过资料,林冉祖籍宁城,莫不是他真的就是宁城人,后来才去的江州? 那,这个孩子很有可能就是小时候的林冉!!! 冯笑笑的心咚咚直跳,虽然男神还只有两三岁,可那也是她朝思暮想的男神啊!她做梦都想一亲芳泽的林冉啊! 她紧紧盯着诊室几分钟,不一会,里面传出了男孩高声的啼哭声,震耳欲聋。 男人抱着啼哭的孩子走了出来,护士在一旁不好意思的说:“对不起,我是不是下手太重了?” “没事没事,这孩子就这样,从小怕打针。”男人也一脸不好意思的说。 小林冉正扯着嗓子大哭,脸红通通的像个熟透了的苹果,满脸的眼泪和鼻涕横流——毫无男神风度可言。 冯笑笑见状,哈哈哈的笑了。 男人和护士瞪了冯笑笑一眼,好像在看一个对小孩没有同情心的怪女人。冯笑笑吐了吐舌头。 这时,她才看清这男人的正脸——他二十八/九岁模样,小麦色皮肤,浓黑的剑眉、眼神深邃,鼻子高耸犹如雕刻一般——长得和林冉有七八分相似,只是他的脸型更阔些,是这个年代流行的国字脸,显得男人味更重,也更成熟。 这难道就是男神的父亲?——果然,男神的父亲也是男神啊,在这个年代这样的长相绝对是帅哥中的战斗机了。真是一家子优良基因啊!冯笑笑赞叹道。 她忽然又想到,林冉的父亲不是江州的副市长吗?怎么也在宁城?而且此时他一个堂堂的大男人正手足无措的抱着一个奶孩儿来打针,一点也没有领导的官架子。 想必他还年轻,离成为一个大人物还有很远的路要走。一想到偌大一个人民医院人头攒动,只有自己知道这个男人未来仕途坦荡,还成为了中国最大城市的副市长。她心中不禁有几分未卜先知的得意。 见护士战战兢兢的样子,男人反倒愈加亲和起来,反过来劝慰护士不要愧疚。但他怀中的小林冉依然哭声震天,整个等待区的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 冯笑笑见林冉这副模样,依然忍不住想笑的欲望。她站起来走到男人和小林冉身边,从兜里掏出一颗晶莹剔透的糖纸包着的奶糖,用哄孩子的语气说: “小弟弟乖,姐姐请你吃糖,别哭了。” 她早就说要请师兄吃顿饭的,如今他还小,那就请他吃颗糖吧。 两岁半的林冉一看见糖,立刻破涕为笑,用可怜的小眼神看着他爸,奶声奶气的说:“爸爸,可以吃姐姐的糖吗?” 男人显得有些不好意思,还没等他开口,冯笑笑立刻剥开糖纸,递到林冉嘴里,说:“孩子哭的挺惨的,一颗糖而已,我这儿还有很多。 ” “谢谢啦,我这儿子有点闹腾,特别爱哭,一见到吃的就好了。”男人微微点头致谢 “没事儿,小孩子嘛!大哥你一个人带孩子来打疫苗,真不容易,一般都是妈妈来的。” “哦,他妈妈身体不太好,这孩子从小跟我跟惯了。”男人见林冉一吃到糖就喜滋滋的,眼角的眼泪都还没来得及擦干,一脸宠溺的摸了摸他的头。 冯笑笑这才想起来,林冉从小母亲早逝。此时他爸说他妈身体不好,想必他妈应该尚在人世,不过,这当妈的连带孩子打疫苗都无能为力,显然病的不轻啊! 她见男人对林冉处处温柔体贴的样子,完全看不出日后会成为一个叱咤官场的大人物。男神爸爸身为一个大男人,不仅要忙工作,还要带孩子,想来林家爷儿俩真是不易。这样的情况,和她与母亲裴月珍竟然也有几分相似之处。 “还不跟姐姐说谢谢!”男人说。 “谢谢姐姐。”林冉露出甜笑,嘴角边一个深深的小酒窝,浓密的睫毛下黑黑的眸子闪闪发亮,眼睛眨巴眨巴的,脸蛋儿粉红粉红—— 冯笑笑被萌的外焦里嫩,这林冉怎么从小就长得这么可爱啊,这是从小帅到大! “你怎么这么可爱啊,姐姐好喜欢你!”冯笑笑摸摸林冉的小脸蛋儿,又问:“大哥,给我抱抱孩子好不好,这小弟弟太好玩了。” 这是她头一次跟“男神”如此近距离接触,可以随意揩油真是快哉!虽然觉得自己有点变态,但感觉实在太爽了。 “可以啊,冉冉,让姐姐抱抱好不好。” 小林冉乖巧的伸出了两只胳膊,冯笑笑把他接了过来,小林冉虽然看着个头小,抱在怀里却沉甸甸的,满身都是肥嘟嘟的肉。 “姐姐给你糖吃,你怎么报答姐姐啊?亲一个好不好?”冯笑笑继续无耻的说,然后把脸凑了过去。 “好!”说罢,小林冉把一对儿肉嘟嘟的小嘴儿贴在她脸上亲了一口,虽然留下了一脸的口水,冯笑笑心里却别提有多满足了。 围观群众在哪里?这算不算夺走男神初吻?算不算?算不算? 男人见两人玩的不亦乐乎的样子,有些不好意思的说:“冉冉,跟姐姐说再见了,我们要去奶奶家了。” 小林冉又乖巧的回到爸爸怀里,两人正准备离开,一个护士走了过来。 “林锦平同志,这是你儿子的疫苗证,你要收好,千万别丢了。这两天要注意孩子有没有发烧症状,要是有的话赶紧送来医院。” 冯笑笑心想,原来男神的爸爸叫林锦平啊,这名字果然有几分熟悉,过去好像在报纸上见过,果然是个大人物。 “好的,谢谢你!”林锦平接过疫苗证,对护士和冯笑笑微微点头致意,便抱着孩子大步离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男神养成模式开始 ☆、第7章 风波(一) (1984年5月) 1984年的5月末,离中考不足半月,裴西临坐在筒子楼的客厅里,低头奋笔疾书,他正在做冯笑笑给他出的模拟试卷。天气闷热无比,他额头上的汗一滴一滴的往下滴,打湿了白色的卷子。 冯笑笑在一旁坐着,手中拿着一块老式军表计时,她的孕肚微微隆起,一只手扶着腰,身上的短袖衬衫都已经被汗湿了。 孕妇本就特别怕热,可偏偏今年的夏天热的离奇,刚到六月就已经三十多度了。 她心想,过两天要去国营商场再买个电风扇回来,隐约记得价格是三十块钱,够吃两个月饭了,但这么热的夏天,连个电扇都没有真不知道该怎么过。 这几个月生意越来越好,冯笑笑小存了一点钱,已经给家里添了好几样的东西—— 一台蝴蝶牌缝纫机,105块——增加裁缝铺的生产效率,店里放一台旧的,新的放在公安局的家属楼里,她偶尔在家里用。 一台收音机,80块钱——收音机最开始是准备拿来给裴西临听英语用,没多久就成了全家人最重要的娱乐项目,每天耳边都能响起“嗒嘀嗒,嗒嘀嗒,小喇叭开始广播啦!”的声音。 她接下来还想买洗衣机和电视机,争取早日把全家带入现代化。 “时间到!”冯笑笑说。 裴西临抬手擦汗,把卷子递给她,几张卷子都写的密密麻麻。 冯笑笑不一会儿就批阅完了,她一脸满意的说:“还不错,数学85分,理化72分,语文68分,英语42分。这个状态保持下去,考上高中肯定不成问题,想考重点高中还需要继续努力!” 裴西临乐呵呵的挠挠后脑勺,这小半年的时间,他身高窜了7厘米,现在已经比他二姐高半个头了,鼻子下方长出了细细的胡子绒毛,有点男人的样子了。 “姐,请我喝橘子汽水。” 冯笑笑摸摸他的头,心想这么个大小伙子,一说到好吃的一点出息都没有。 “好。”她还是乐呵呵的说。 冯笑笑确实没看错,小舅舅是个学习的好苗子,之前因为淘气耽误了学习,只要他一旦沉下心来,各科提升的速度都飞快,尤其是数学和理化。就是英语还比较差,现在基本是靠死记硬背,不过也比之前进步了很多。 “这周末你踢完球,姐带你去喝。” “我可以踢球啦?” “可以啊,中考前让你去轻松一下,劳逸结合!”她不忘加一句:“不过英语单词还是要继续背,到考试前都不能停啊,理化和数学的错题也要抽空多看看。” “好咧!”裴西临答应到。这是他人生头一次这么认真的干一件事情,他惊讶的发现,只要自己好好努力,学习成绩可以提高这么快,每一次月考都能往前进步十几名,最近一次模拟考,他已经是班里前十名了。 这是一种比踢球赢了还要多很多的满足感。 …… “砰砰砰” 周末,冯笑笑正在家看书,突然门被敲响,敲得冯笑笑心惊肉跳的。 她快步走到门前,打开门,是邻居谭大婶,谭大婶一脸焦急的说:“月珍,你快去纺织厂看看吧,你弟弟因为偷东西被抓了。” “偷东西?怎么可能?” 她立刻出了门,挺着隆起的肚子骑自行车赶到了纺织厂,纺织厂的门房老吴见到她,也是一脸焦急的样子,说:“月珍,你快去保卫办看看,你家里人都到了。” 她疾步到了保卫办,见外公外婆和任慧果然都已经在了,裴西临坐在角落一言不发,头低低的,一副做错事的样子,腿边放着一个足球。 保卫办的一个角落里,一个蛇皮麻袋里装着几节木头,露出黄澄澄的颜色。 “老裴啊,这堆黄檀木放在仓库前面也有段时间了,大家都知道是拿来给厂长办公室做办公用品的。你儿子拿什么不好,怎么拿这个东西呢。” 说话的是保卫办的主任,她平时叫马叔的,是外公和大舅的老同事了,平时相间都和颜悦色的,此时他却一脸肃杀。 外公态度恭敬,甚至有些求饶的说:“老马,我和东升都是厂子里的老人了,我家这孩子经常进进出出的,难免不小心带走些东西,真不是故意的,孩子如今还小,他哪懂什么黄檀木啊,肯定就以为是废木料顺手捡走了,你们别跟孩子一般见识,你就让我领走吧,回去我肯定好好教育他。” 老马露出一脸为难的神色:“我知道,这事儿说大也不大,要是我遇到了,也就把孩子教育一顿算了,可偏偏被厂长撞到了,崔厂长亲自把孩子送来保卫办的,你让我们怎么办?” “崔厂长?他不知道是我儿子吗?” “怎么不知道,一送来我们就说这是老裴家的小儿子,可崔厂长就跟没听见一样,说什么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非要报警。他已经打电话报警了,估计警察一会儿就来了。” 外婆一听已经报了警,吓得脚都软了,走到裴西临身边重重的抽他,哭喊着说:“谁让你拿厂里的东西的,好久没来厂里踢足球了,一来怎么就还惹祸了!你这个冤家哩!冤家哩!” “我想……我想……拿回去给外甥做个婴儿床……我看堆在仓库门口,以为是没人要的。”裴西临抽泣着说。 冯笑笑这才搞明白,原来裴西临周末来厂子里踢球,看到一堆木头以为是废料想捡回去,结果被厂长抓了个正着,还被当小偷扭送到保卫办来了。她一想到裴西临是为了给未出生的孩子做婴儿床,不禁觉得他又傻又令人心疼。 冯笑笑赶紧走上前说:“马叔,孩子还小,还未成年呢,报警不合适吧,你看趁着警察还没你还是让我们把人领走吧,真要是闹大了就没法收场了。” 保卫办的老马见冯笑笑挺着个大肚子,挺不落忍的说:“闺女,我真不想难为你们家,我和你爸都是几十年的老同事了,可这事我做不了主,是崔厂长亲自办的,报警也是他用我们保卫办的电话报的,你求我没有用。不如你们赶紧去厂长家求求他,看能不能把这事儿大事化了了。” 外公已经急的满身是汗,说:“这事儿闹得,怎么就被崔厂长亲自碰上了呢,行行行,老马,孩子先放你这,我赶紧去厂长家求他去。” 说罢,外公就赶紧出了保卫办。 过了快一个小时,没把外公等回来,两名公安先来了。 公安问清楚了情况,就说先把裴西临领回去拘留几天。外婆和冯笑笑对着两名公安好说歹说,他们却不为所动。 外婆抓着一名公安的胳膊,声音有些撕裂的说:“同志啊,我女婿冯建业以前也是公安,牺牲才半年,这可是他小舅子,你们不能这么对他啊。” 第7节 “阿姨,您有话好好说,现在是纺织厂报的警,还是人赃并获,我们不能徇私枉法啊,先把孩子带回去,了解了解情况,可能没几天就放出来了,你们在这闹也不是办法。” “孩子才15岁,怎么能进局子呢,我们这孩子真是好孩子,从来没做过违法乱纪的事情,您可以到处去问问。” “阿姨,您这些跟我们说没用,人今天肯定是要领回去的。” 接着,他们就把裴西临带上警车,冯笑笑看见,他稚嫩的青黑色眸子里充满了惊恐的神色。 * 裴西临被带走后,外婆、任慧和冯笑笑三人没精打采的回了家,一直等到傍晚天擦黑了,外公才回来。 外公眉头紧锁,一进门一句话也没说,就往屋子里面钻,坐在他看报纸的竹椅上一言不发。 “老裴,你倒是说句话啊,崔厂长怎么说。”外婆跟了过去,满脸着急的问。 “这个老崔,真他妈的不是个东西!妈的,我在纺织厂工作了一辈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居然这么搞我儿子!我算是看透了,欺负我们家没关系没地位,人心凉薄啊!” 冯笑笑还是头一次见到好脾气的外公这么骂人,心里顿时凉了半截。她本就对外公去求崔厂长不做指望,她早就见识过他儿子崔志奇那个人品,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大概就知道崔厂长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更何况上次她和崔厂长公然顶撞一事,早把崔厂长得罪干干净净的了。 她只是偷偷希望崔厂长能看在外公的面子上,对裴西临从轻发落,可没想到他真的这么绝情,冯笑笑不禁恨的牙痒痒。 晚饭后,天都黑透了,裴东升才回到家。任慧一见到他就一脸怪责的说:“你怎么才回来,一整天跑哪去了,你不知道你弟弟今天出事了。” “那个小兔崽子,早知道他早晚得出事,都是被你们宠的。” “你别事后诸葛亮了,快想想办法吧,爸妈都着急上火一天了。”任慧说。 裴东升见一家人果然都脸色铁青,说:“爸,我今天在外面就听说了,不就是点破木头吗,应该没啥大事儿。” 外公叹了口气说:“这眼看着就要中考了,早不出事玩不出事,今年真是流年不利。” 冯笑笑一听,外公这话说的有道理,离中考不到半个月,要是到时候裴西临还出不来,他们辛苦复习了小半年的心血就白费了。 冯笑笑说:“爸,你看看还有什么办法?要不我明天去公安局找找人,毕竟冯建业以前也是公安局的人。” “哎……”外公长叹一声。“冯建业也就是个小片警而已,现在人走茶凉,你还能找什么关系。” 裴东升弯着背靠墙,斜眼看着冯笑笑说:“要我说啊,这事儿都怪月珍,听说上次她公然跟崔厂长在裁缝铺里面吵架,崔厂长当时脸色就不太好,这估计是记上我们家仇了。” “他说的是真的吗?你真的跟崔厂长公然吵架啦?”外婆一听,怒气冲冲的看着冯笑笑。 “妈……我当时……就是一时没忍住,他也是无理取闹……” 冯笑笑从没有跟家里人讲过这件事,她看了看任慧,心想应该是她跟裴东升说的。可任慧却一脸无辜的样子。 “你这闺女,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崔厂长是什么人,他们这些当领导的,活的就是面儿,你这么跟他吵,肯定把他得罪了,他怎么能饶了你弟弟。” “别吵了、别吵了,咱家人别自己乱了阵脚,明天我再去找找厂子里的其他领导,任慧你陪着月珍,你们去公安局跑跑,看看能不能有什么办法。”外公说。 作者有话要说: ☆、第8章 风波(二) 天刚微微亮,林锦平就起了床,他用锅子盛米下水煮上粥,又把衣服手洗了晾好,再给自己和儿子一个各煎了个鸡蛋。看见窗外的鱼肚白,低头一看手表已经七点了,他赶紧把在床上睡得四仰八叉的儿子叫醒,看着困得眼睛都睁不开的小林冉边打瞌睡边吃早饭的样子,他觉得好笑又心疼。 之所以起那么早,是因为他打算趁着上班之前把孩子送去父母家,这样一下班他就能直接去医院陪妻子。自从妻子一年多前被查出癌症,已经反反复复住进医院好几次了,最近这次似乎特别严重,住院已经半个月有余,尤其是这两天高烧不退,他实在放不下心。 林锦平把小林冉送到父母家后,就赶紧去了单位。今天王市长的行程是要去市公安局参加一个工作会议,由他陪同。 下午2点,他陪着市长坐上了一辆黑色红旗车,小轿车一路向市公安局开去。 “小林,听说你妻子病了,严不严重啊。”王市长问。 “最近总反反复复的,不大好。” “哎……真可怜,年纪轻轻的……”市长一副惋惜的神情:“最近如果需要请假你就直说,不要怕耽误工作,大家都理解。” “谢谢市长关心,我会好好安排的,还好我是本地人,家里人都有个照应。” “好好,那就好。” 虽然王市长只是寥寥数语,林锦平还是心怀感激,市长平时够忙的了,最近全国的政策变化大、学习资料三天两头就下来一份,他作为宁城的领头人确实不易,却还有心思了解属下的家庭情况。 到了市公安局,王市长就进到会议厅和市局的领导们开会,留下他一个人在一个小会议室里,很快,局长办公室的李秘书就过来跟他聊天攀谈,毕竟林锦平是王市长身边的红人,市局对他不敢怠慢。 两人聊了一阵最近的政策走向和公安系统的严打情况,不一会,听到外面吵吵嚷嚷的,李秘书立刻站起身走了出去。林锦平没出去,站在门边向外看—— 市局门口,两个女人正在和执勤的公安聊着些什么,其中一个女人大着肚子。今天天气燥热,怀孕女人被暑气憋得满脸通红,头发都已经汗湿了,青色的发丝缠绕在她白色的脖子上,一只手放在腰后撑着个肚子,两条白白的腿肚子肿肿的,偶尔说到激动处,她声音还会稍微提高一些,但总的来说还算文明,倒是门口执勤的公安着急赶他们走,态度显得更加强硬些。 林锦平隐隐觉得那个大肚子女人有点面熟,他记性好,几乎是过目不忘,很快就想起是上个月去医院打疫苗时遇到的女人,女人还给了儿子糖吃,想不到又在这见到了。 李秘书询问了一会儿情况,林锦平听见他说:“吵什么吵,不知道今天又市领导过来视察啊!”“赶紧走,有什么情况以后再说。”这几句话。 李秘书折返回来,林锦平不禁好奇的问:“怎么回事?” “哦,小事儿,有个少年犯的家属找过来了。” “少年犯?”林锦平一脸惊讶,在他印象中,宁城的治安一向很好。 “说来也没那么严重,这事我正好知道,那个男孩就是个初中生,好像是错拿了点纺织厂的黄檀木,就被纺织厂报警了,本来都是小事儿,可纺织厂的崔厂长亲自报案,分局的同志没法不重视,家属就找到市局来了,还想见见孩子。哦,对了,孩子的二姐还是个公安的烈士家属,就是上半年勇斗持刀歹徒的那个冯建业,按理说我们应该照顾。今天这么热的天还来了,还怀着孕,真不容易……” 林锦平对那个烈士有点印象,不免对女人的同情又加重了几分,他问:“如果是首犯,又是未成年人,不能从轻发落吗?” “其实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事,教育几句就能放人的,可是纺织厂就是死咬着不放,我听说纺织厂的厂长已经打了好几次电话给分局了,他好像有点关系。我估计这家人可能是得罪人了。哎……” * 冯笑笑和任慧一整天先是跑分局、又跑了市局,可连裴西临的面儿都没见到,两人无功而返,回到家里都很显得沮丧。 可冯笑笑还要反过来安慰外婆:“妈,没事,公安局的人毕竟是冯建业的老同事了,会照顾他的。” “都好几天了,也没个信儿,会怎么处理啊?”外婆显得忧心忡忡。 “这不好说,今天市局的同志说,主要还是纺织厂的态度……” “哎……”外婆叹着气,冯笑笑突然觉得,这两天外婆一下子老了好几岁,白头发都多了好几根。 这时,裴东升从外面回来了,一回来就一脸得意洋洋的说:“我今天托人问了,说崔厂长已经过了气头了,这两天口气软了,说只要小西肯认错,我们家再赔点钱,就撤诉。” “赔钱?赔多少钱?” “那点黄檀木也就一两百块吧,况且根本没拿走,能有什么损失?估计是想要我们家出的血,怎么也要一两千的。” “一两千?真是狮子大开口,我们一家人一两年的收入了!” “爸,他现在肯松口,就还有希望,你总不希望小西一直被关在局子里,要是错过中考,还落了案底,以后再翻身可就难了。” “你都哪打听到的?” “都是崔厂长身边的人说的,你放心,绝对可靠。” 冯笑笑一听犯了愁,家里的经济情况她了解,一时间一两千绝对拿不出来。她说:“爸,我这还有一两百,另外家里还有点东西,缝纫机、收音机都是八久成新的,拿去卖可以换点钱。” “老婆子,咱家还有多少?”外公问外婆。 “没多少了,也就一两百吧。”外婆说。 “爸,我可没多少钱,我和任慧的钱都养孩子了。” “没指望你!我出去借吧!” 外公说罢就出门四处向街坊四邻和老同事借钱,一连借了四五天,能借的都借了,终于凑齐了一千块。这在1984年可是一笔巨款。 外公和裴东升带着钱去了崔厂长家,一把钱送到崔厂长手里,他脸色立刻和颜悦色了一些,可他口中却还是什么都不保证,只说会和厂里的领导好好讨论决定。 爷儿俩回了家,把见崔厂长的情况跟家里人说了说。 冯笑笑心中感到一阵恶心,心想一千块钱就这么喂了狗,愤愤不平道:“你给他钱,他就真收了?不是说赔给厂子里的吗,这算是怎么回事啊,他是准备自己昧了吧。 ” 外婆又说:“我看老崔他早就算计好了,说不定一早就是为了钱,哎,流年不利啊,算了算了,只要能放小西出来就行。” “一千块钱啊,要挣多久才挣得回来啊。”外公一声叹息。 * 林锦平一连几天,每天下班来医院给妻子陪夜,他在病房小床上睡不好,几天下来,腰酸背痛不说,黑眼圈都出来了,却还是任劳任怨的忙里忙外。 林锦平早年做过几年知青,七/八年恢复高考那年考上大学,接着分配回了原籍宁城的政府工作。在宁城,他是少有的名牌大学毕业生,又是经济系毕业,很快就被王市长亲自点名,到了市长办公室做秘书。不到三十岁年纪,事业顺风顺水,是宁城政界的冉冉新星。 妻子名叫邵兰,和他结婚七八年了,是在他下乡前父母给他介绍的,一个娴静温柔的女人。三年前,妻子生下了儿子林冉,他大学参加了工作,一家人的小日子过得其乐融融。可天有不测风云,妻子生下儿子没多久就被查出了癌症。从此,林锦平就一边忙工作,一边照顾妻子、儿子,他这个人忙惯了,倒也不觉得辛苦,只是妻子的病情总是让他很焦心,也总是时时担忧年幼的儿子缺少关爱。 他刚给妻子邵兰擦完身,邵兰见他一脸心事重重的样子,问他怎么了。 他是想起了前两天在市局见到的那个怀孕女人,心中忍不住对那家人的情况有些担忧。一想到身为烈士遗孀,还要挺个肚子替弟弟奔走,他心里觉得挺不落忍的。 “没啥事,忽然想到点事情。” “啥事?” 妻子邵兰今年才二十六岁,可长期病痛把她折磨的已经失去了往日的神采,一张脸瘦的只剩下巴掌大小,脸色蜡黄蜡黄的,双目凹陷,看上去竟然比实际年龄苍老了七八岁。 他把那天的见闻跟邵兰说了,邵兰咳嗽了几声,淡淡的说:“你要是同情人家,回头就打个电话去纺织厂问问,你毕竟是政府的人,可能对他们有点帮助。” 林锦平突然觉得有些愧疚,妻子重病在床,他却还有心思关心其他女人,于是立刻改口说:“没事,估计早就解决了。况且,我跟她家非亲非故的,打电话去干涉这件事情,是不是有以权谋私的嫌疑。” 邵兰微微一笑:“你这个人,也太老实了。无非就是打个电话去问问,又不是让你干涉什么。若是像你说的,他们家真是因为得罪了人才害的孩子进了局子,你问问给他点压力,也许那个厂长就不会那么无法无天了不是。” 林锦平心里一暖,妻子即使病重如此,也有一颗善良的心。他便应下了。 * 崔厂长呆坐在办公室里,一脸表情凝重的样子,白瓷茶杯里的茶水一口没喝,却已经凉了,可他却依旧没有回过神来。 他刚接了一个诡异的电话,是市政府的林秘书打来的,询问裴西临的案子。这个林秘书他记得,去年王市长来纺织厂视察工作的时候,林秘书一直跟前跟后的,很受王市长器重。他隐约记得是个眉目周正的年轻人,学历好像也不低。 他心里奇怪极了,林秘书是怎么知道这个案子的?难道他是裴家的亲戚?还是熟人?老裴在纺织厂工作几十年了,从没听说他有亲戚在政府工作。 裴家送来的钱他已经收了,本来他心里并不满意。对于老裴,他本没什么意见,无非是一个老老实实本本分分的老员工,他儿子裴东升成日里在厂子里不务正业的,还有些油腔滑调,可爷儿俩对他都算是敬重。唯独他那个二闺女,以前高中的时候勾引他儿子崔正奇不说,如今还给他女儿崔小萍净做些花里胡哨的衣服,让他丢尽了脸。尤其是上一次,一个小丫头,居然敢在裁缝店众人面前顶撞了他—— 他老崔是什么人,纺织厂几千号员工哪个对他不是毕恭毕敬的,这脸他可丢不起。他正想着怎么整治整治这个小丫头,没想到,裴家小儿子偷东西被他撞见了。好家伙儿,可不能给裴家什么好脸色看,不然真不知道他崔厂长的厉害。 可若是他家在政府里有熟人,自己的举动就是个昏招了,他忽然有些后悔。 崔厂长又安慰自己,就凭裴家人那副没出息的样子,要是他家在政府真是有熟人,还能老老实实的给自己送钱来?一切不过是个巧合而已。 但是,这事儿也就差不多这样吧,要是再闹大了,真不是到裴家还能闹出什么动静来。崔厂长暗下决心,给分局去了个电话,说裴西临的案子纺织厂可以撤诉了。 这事儿就这么罢了吧,真是便宜裴家人了,他心里想。 作者有话要说:  林锦平的妻子邵兰就是个炮灰啊,她的戏确实有点小虐,写的作者君我不落忍 第8节 ☆、第9章 检讨 (1984年6月) 自从老裴的小儿子被崔厂长被抓进局子里之后,纺织厂上下引起了不小的波动。 纺织厂建厂几十年了,许多老员工早就“以厂为家”、“公私不分”惯了,厂里的东西,但凡不是特别值钱的,往家里随便拿也是常有的事,却从来没有哪个员工受到过严肃处理。 如今,老裴家的小儿子一被抓,一时间人人自危,都害怕崔厂长一言不合就翻旧账。 随着裴西临被关在局子里时间越来越长,舆论渐渐变味,很多人开始觉得崔厂长对老员工太不够意思,甚至有苛待老员工家属嫌疑。不过就是一个孩子误拿了点破木头,居然还把孩子整到局子里了好些天。 大家对崔厂长的不满情绪越演越烈,一时间甚嚣尘上,这些话很快就传到了崔厂长的耳朵里。 崔厂长是个精明人,他知道这么下去不是办法,肯定会有损他的威信,他决定召开一次员工大会来“拨乱反正”,好好给这些是非不分的群众上上课。 “拨乱反正”的主角当然是老裴的小儿子裴西临,崔厂长心里的盘算是,如果裴西临能在员工大会上亲自承认错误,让大家知道错的是他,而自己却是宽宏大量,给予了这个迷途少年了改过自新的机会,舆论自然会开始偏向自己。 但这有个技术层面的问题——裴西临毕竟只是个家属啊,又不是厂子的员工,他虽然是厂长,却没权要求家属做什么。 崔厂长首先想到了找老裴来,想先做做他的思想工作。 老裴人虽然本分老实,却是个硬骨头,说什么也不愿意让儿子来员工大会上承认错误。自从这次的事情发生,崔厂长明显感觉到老裴对自己的态度变了,表面上虽然还是毕恭毕敬的,心里却肯定很是不满,竟然对自己的指令不为所动。崔厂长虽然郁闷,却也无可奈何,毕竟老裴还比他大几岁,又是厂子里的老员工,也不好把话说的太重。 他又找来裴东升。 裴东升是个见风使舵的油头儿,他先是表达了一番弟弟在这件事情上的委屈,说毕竟只是一个孩子,年轻轻轻的就进了局子,面儿上无论如何也过不去,更不用说在员工大会上公然做检讨了。但最后裴东升还是说回去试试,看孩子是什么个态度。 裴东升回家一问,全家人都跳起来反对,尤其是冯笑笑说什么都不同意,她说:“这事儿虽然一开始是小西不对,可他进了这么些天局子,该受的教训都受过了,凭什么还去员工大会上受屈辱。” 裴西临只是默默在角落不发言,他自从从局子里出来,话就少了很多,永远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一样,低调的躲在角落一言不发。 裴东升说:“小西不过就是去做个检讨,表达一下悔意,我和爸以后还是要去厂子里上班的,他若是不肯去,把崔厂长得罪了,以后我和爸还怎么做人。” 老裴说:“该怎么做怎么做,你别扯上我,我是去给国家劳动的,又不是给他老崔打工,他是地主啊还是资本家,我又不是他家的长工?” “小西,你怎么说?”裴东升见老爹还生着气,试探性的问裴西临。 “我……我不想去……” 冯笑笑又说:“哪条法律规定小西必须要去员工大会上作检讨啊?公安局都把他放出来了,他不作检讨又能怎么着?崔厂长还能把他又关回去不成。” 裴东升:“月珍,你脾气什么时候也变那么大了,咱家跟他们领导硬碰硬有什么好处?能占到什么便宜?你还嫌吃亏吃的少了?1000块钱的教训你不记得了。” 他不提这1000块钱还好,一提冯笑笑更来气。本来准备带着全家致富奔小康,好好的家里却欠了一屁股债,她实在窝火。 不过冷静下来,大舅说的话确实也有几分道理。她好心好意的想帮小舅舅改变命运,没想到因为一时嘴上逞英雄,却给小舅舅带来更大的厄运,差点害裴西临未成年就进了局子,也不禁觉得这事儿自己理亏。于是冯笑笑口气软下来,说:“去作检讨可以,但是想说什么要让我们自己决定,不能念他们的稿子。” “这……这应该没什么问题吧。”裴东升说。 冯笑笑忽然计上心头,心情愉悦的答应了。 * 员工大会上,崔厂长首先发表领导讲话,带着大家展望了一下祖国改革开放的美好未来,和纺织厂热火朝天的劳动现状,以及近年来取得的丰硕的劳动成果。最后,他重述了一遍“裴西临偷窃工厂重要生产资料”的恶劣事件,并告诉大家,经过他语重心长的谆谆教诲,裴西临已经深刻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决定改过自新,他本人代表全体厂领导决定对他宽大处理。 接着,崔厂长宣布,由家属裴西临在全体员工面前发表深刻的检讨,掌声! 裴西临看了一眼台下的二姐,他心情忐忑不安,不知道二姐让他做的到底对不对。 冯笑笑给了他一个坚定的眼神。 裴西临走上了讲台,他此时已经快一米七了,身体却很瘦,两条腿在裤管里面显得松松垮垮,上身穿了一件军绿色的六/四式军装,下身一件土黄色裤子,脚上蹬着解放运动鞋,鞋上沾满了泥点子。 他走到舞台中央,拿出了那张二姐给他“草拟”的检讨稿。 “敬爱的裴厂长,全体纺织厂员工,你们好。我是纺织厂家属裴西临,今年十五岁,在宁城初中念三年级……” 他的声音战战巍巍,舞台下鸦雀无声。 “上个月周日,我和小伙伴在厂区空地踢足球,看到了仓库门口堆着一堆破木头,用破麻袋装着,上面落满了灰,我以为是工厂的废旧垃圾,就过去看了看。我心想,我虽然只是一个家属,但是‘工厂是我家,人人都爱他’的厂训却铭记在心,我决定帮工厂清除垃圾。虽然麻袋很重,我根本抗不动,却还是坚强的把麻袋扛了起来……” 此时,台下有人小声议论,偶尔能听到“居然是放在仓库外面的?”“怎么用破麻袋装着”这样的句子。 裴西临接着念:“崔厂长看到了我,问我在干什么,我说看到有些木料不要了想拿出去,这时崔厂长很生气,义正言辞教育了我,说我没有经过允许偷窃了厂里的生产资料,这是违反犯罪行为,要交送公安局处理。” “……虽然我只是无心之失,但崔厂长让我知道,小时偷针、长大偷金的道理,要把犯罪的苗头遏制在苗头。后来我知道,这些木头是名贵的黄檀木,价值很高,是用来制作厂长办公室的办公桌椅的,这么重要的生产资料,如果被我拿走,将会给工厂带来不可计量的损失……” 台下开始有人交头接耳,冯笑笑隐约听到有人说:“原来是黄檀木,我听说黄檀木可贵了,一吨要一两千块呢”“居然是拿来做厂长的办公桌的?为什么普通员工的待遇和厂长差这么多?” 裴西临也听见议论声,忍不住望了望台下,又继续念到:“……事后,父母对我进行了严肃教育,并主动向崔厂长缴纳1000元的赔偿金,希望可以挽回公家的损失,并让我记住教训……” 一听到1000块钱的事,台下立刻议论纷纷。崔厂长顿时汗如雨下,此时想要制止已经来不及—— “作为一名马上就要参加中考的初中生,感谢崔厂长在最后关头对我宽大处理,让我可以参加中考,如果能考上高中,我一定努力学习更多的科学文化知识,未来为祖国和人民做更大的贡献!检讨人——裴西临。” 台下的裴东升听得一脸尴尬,这稿子写的所说字字句句都是事实,却把崔厂长如何以权谋私的丑恶嘴脸描绘的清清楚楚,真是杀人不见血啊。 崔厂长赶紧上台,他擦擦汗,说:“老裴家上缴的1000块罚款已经由我代收,很快就会缴纳给财务,对于他们家这种知错就改的态度,我们还是要给予肯定……” 台下的冯笑笑已经笑出内伤,虽说她真的不想再得罪这个崔厂长,可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非得让崔厂长把这到手的1000块钱吐出来不可。 裴东升在台下边听边窃笑,一想这稿子就不可能是裴西临自己写的,他在冯笑笑耳边小声的说:“月珍,小西的稿子是不是你写的?你怎么什么大实话都说出来了。” “本来就是事实嘛!不能让他过得太舒服了!”冯笑笑掩面而笑。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坏了?还是我妹子吗?” “哈哈哈……” 作者有话要说:  裴vs崔, round 1 ☆、第10章 中考 (1984年7月) 自从上次裴西临的事发生后,崔厂长的小女儿崔小萍就再也不来店里做衣服了,其他跟风来的年轻女工也渐渐来的少了,店里生意顿时冷落了不少,算下来没几单生意。 冯笑笑肚子圆滚滚的,踩缝纫机开始有些不便,任慧揽下了所有的活儿。她难得落得清闲,就躲在裁缝店角落练习画图。 八十年代的服装流行趋势有很鲜明的特色——蝙蝠衫、喇叭裤、蛤/蟆镜、健美裤……冯笑笑知道这些事物已经或者马上就要流行起来。但已经有了现代审美的她依然觉得很难接受。 她手上拿着画笔,不自觉的,画的图都是普拉达套裙、香奈儿小黑裙、华伦天奴的蕾丝晚礼服这些经典高定款式。她明明知道这些款式都是奢侈品牌,对于八十年代中等城市的宁城来说,很难会被大众接受。可她越画越开心,就权当练笔了,一不小心一上午就画了十几张出来。 开心的看着自己的“得意画作”,冯笑笑内心感到无比满足,这是她上一世,在大学时每天在图书馆读英文,以及后来每天在办公室批卷子从来没有的满足感。 冯笑笑心想,也许,她天生就应该干这个职业。 上一世,因为从小受到母亲职业的影响,冯笑笑从小就很喜欢拿着针线缝缝补补的,经常给自己的芭比娃娃设计衣服穿,可母亲一看到就会把她做的衣服丢掉,说她没出息——难道像她一样一辈子做个裁缝? 上中学的时候,她也曾偷偷试过自己设计衣服,用裁缝店客人剩下的废布给自己做花裙子玩儿,可每当她穿上自己做的花裙子得意洋洋的给母亲欣赏时,母亲就会满脸的不高兴,说她不务正业,影响学习。 后来上了大学,冯笑笑去了大城市江州,如同去了一个花花世界,她沉浸于那个城市绚烂的色彩当中不可自拔,虽然每个月只有少量的生活费,她却很会挑选衣服,总能在便宜的小店里用最少的预算把算不上漂亮的自己打扮的像那么回事,同宿舍的女孩儿都夸赞她眼光独到,总让她帮忙挑选衣服。但即使这样,她也从来没有想过往这方面发展,只是把打扮当成一项乐趣。 如今她真的“沦落”成了一个小裁缝,冯笑笑心里却有一丝偷偷地庆幸。 七月一到,这个夏天就更燥热难耐了。八十年代,月珍裁缝铺不仅没有空调,连个电扇也没有,冯笑笑热的在店里坐不住,就走到纺织厂门口的大槐树下避暑。 大槐树下,坐着同样来避暑的街坊四邻们,老年人支起了麻将摊子搓麻。槐树上知了扯着嗓子大声喊,小孩儿们拿着长竹竿掏知了壳玩,身手好的小男孩爬上树,站在粗粗的树干上掸树叶子。就连街那边得铺子养的大黄狗也慢悠悠的走了过来,在阴凉地趴着睡午觉。 这样的场景只在只在冯笑笑的童年中有过,她忽然感到心中无比静谧祥和,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享受着这样的岁月静好。 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奶奶坐在竹凳上,手上拿着蒲扇扇着风,看见冯笑笑的大肚子,笑呵呵的用农村方言问:“几个月了?” 冯笑笑答:“六个月。” 她很笃定的说:“看你这肚子,估计是个儿子。” “不会,肯定是个闺女。” 老奶奶咧嘴一笑,上下牙床都光秃秃的,已经没了一大半的牙齿。“丫头,你还真奇怪,难道不想要儿子吗?生个儿子你婆家人高兴。” “呵呵,奶奶,这都新社会了,你咋还重男轻女咧。” 老奶奶露出一副“你懂啥”的表情,说:“丫头啊,我那个二丫头,就是因为生了个闺女,婆家都把她赶出来了,现在还住在娘家呢!现在计划生育,只能生一个,若是生了一个闺女,真是愁人哩。” “她婆家人也太不讲道理了吧。”冯珍珍说。 “有啥办法,她丈夫是个当兵的,现在国家管的严,没法生第二个,要不要除革掉公职呢。想我年轻时那会儿,生孩子跟下蛋似的,一生生七八个都有,哎……时代不同了……” 冯笑笑暗自庆幸,上一世,外公外婆和爷爷奶奶从未嫌弃过自己是个女娃,如今一想,对于爷爷奶奶来说还挺不容易,毕竟作为遗腹子,她是她爸冯建业唯一的血脉。 她又一想,到了这一世已经好几个月了,除了在告别式上见过爷爷奶奶一面,好久没去见过他们,虽然现在身份不同了,自己在他们眼中也只是个外姓人,可若是得了空,还是得去冯家村见见他们。 正想的出神,冯笑笑突然看见一个精瘦的男孩儿远远地跑了过来,跑的像一股风一样轻快。男孩儿走近了,她才看见是裴西临,跑的满身是汗。 冯笑笑问:“你咋来了?” 裴西临兴奋的涨红了脸,浑身轻快地似乎要跳起来了一样:“姐,我考上了,宁城高中——重点中学!” 冯笑笑接过录取通知书,一看,果然是宁城高中。她心里高兴极了,宁城高中即使在三十年后也是宁城最好的高中之一,高考升学率超过80%,每年都能考出宁城的文理高考状元。她以前任职的初中,要是哪个班能出一两个考上宁城高中的人,家里都会张灯结彩挂横幅呢! 她兴奋的说:“小西真有本事!” 冯笑笑不禁想起了上一世,裴西临从部队转业回来,因为没有学历,连进纺织厂当工人都没有资格,每天只能去工地和市场打打零工,终日无所事事,和社会上的小青年混在一起,还学了一身抽烟喝酒的坏毛病。虽然那个时候,小舅舅非常疼爱自己,挣到一点钱就给自己买好吃的、好玩的,可她也清楚地记得那些日子里,小舅舅快乐无忧的外表下,经常透露出的郁郁不得志的神色。简直跟现在眼前这个对未来充满希望的小青年判若两人。 裴西临一脸佩服的说:“多亏了二姐,都是二姐以前模拟卷子出过的题,你怎么预测的这么准?” 冯笑笑一脸得意,她做了十几年的学霸外加十年的初中老师,虽说从没有亲手做过八十年代的中考题,但估计应试教育的套路都是一脉相承的,常考题型什么的不会很难猜。况且,她以前读书的时候就最擅长猜考题,没想到这个技能到了八十年代同样管用。 她乐呵呵的拍了一下裴西临的肩膀,说:“走,今天叫上全家人去下馆子,给你庆祝!” “下馆子?太浪费了吧。” “偶尔就要浪费一下,你二姐请客。” 冯笑笑一时高兴,又忍不住犯上一世大手大脚的毛病,她花起钱来最是没个计划,看到好东西就想买、好吃的就想吃,每个月四千块的工资总是不到月中就花的差不多了,经常到了月底还要靠母亲裴月珍接济。 此时,她手上攥着十块钱就拉着全家人进了一家规模不小的国营饭店,她早就想尝尝八十年代饭店大厨的手艺了。 这是一间叫“北方食堂”的国营饭馆,装修风格十分简朴,方形的白色桌子整齐的排列,服务员只有四五个,都穿着白色的卫生服、戴着白色的圆帽,态度和善,正是饭点,馆子里人却不多,不像以后的餐馆,只要是吃饭时间就人满为患。 外婆有些生气的说:“月珍,你现在也太浪费了,家里还欠着外债呢,居然还敢来下馆子,你是不是钱多了烧得慌,要不要给我帮你存着。” 月珍笑笑,八十年代的人对于金钱还是非常保守,别说区区1000元了,她上一世每个月欠着一两万的信用卡债照样该吃吃、该喝喝,虽然明知道八十年代的1000元跟未来的一两万没得比,但她依然觉得外婆外公活的太节省了些。 “妈,别担心,千金散去还复来嘛!你现在太看重这1000块了,殊不知过不了几年,1000块就不算什么了!” “真是会吹牛哩,1000块钱可是你爸、你哥再加你一整年的收入。” 第9节 裴西临一听到这1000块的欠款,就开始浑身不自在,他心里清楚家里背着这么重的债都是自己一手造成的,可他现在还只是个穷学生,没有办法替家里还债,这种感觉让他如芒在背。 冯笑笑见裴西临的脸由晴转阴,又说:“况且,小西今天能顺利考上重点高中,这是我们家的大日子,值得好好庆祝一番。” 外婆心里还是颇为不痛快,说:“你们这些年轻人,没吃过苦,想当年三年/自然灾害的时候,能吃饱都不容易,现在能下馆子,你们就要感谢祖国感谢党。” 冯笑笑吐了吐舌头,拿起桌面上的菜单,这是一张手写菜单,钢笔字方方正正的、看着干净利落,菜式却都简朴,她点了几个菜——猪肉炖粉条、白菜饺子、酱骨架、油焖茄子。 不一会儿菜就上来了,每一盘都是盆满钵满的,着实货真价实。 冯笑笑赶紧尝了尝,肉香四溢,蔬菜都很新鲜,她不禁感慨这个年代虽然物质贫乏,东西却都是天然有机的,猪肉没有瘦肉精,菜都是有机肥种出来的,油也不是地沟油,因此菜真是个顶个的好吃。 裴西临好久没吃过肉了,开心的拿起肉骨头就啃,他正在长个儿,每天都跟饿狼似的吃不饱,一看到油腥儿就直流口水。外公外婆见他饿虎扑食的样子,也就由着他吃,不一会他一个人就啃完了一半盘的肉骨头。 冯笑笑看着他一脸油滋滋的样子,乐呵呵的问:“好吃吧?” “嗯,真香!” 冯笑笑不免觉得有些心疼,自从家里开始负债以来,外公每个月一半多的工资用来还债,加上这几个月裁缝店的生意一落千丈,她也囊中羞涩,裴家的伙食只剩下满桌子绿油油的蔬菜,偶尔煮两个蛋,外婆也只给小孩儿和她这个孕妇吃,裴西临估计挨了不少饿。他正是十五六岁的年纪,正是长个的时候——犹记得自己十五六岁的时候,母亲裴月珍每天都是一瓶牛奶一个鸡蛋外加满满的肉菜伺候,让她一个姑娘家长到了快一米七的高个儿。 外公外婆就更是苛待自己了,每天嘴上都说自己不饿,吃两个馒头夹几筷子青菜就非说自己饱了,两个人每天都显得无精打采的,就连还在喂奶的舅妈任慧也清减了不少。倒是大舅裴东升依旧壮实,冯笑笑总觉得他偷偷在外面开了小灶了。 她看着一家人吃的很香的样子,暗暗发誓,要挣更多的钱,赶紧把债还了,要让一家人赶紧过上好日子。 裴东升乐呵呵的说:“没想到这个小兔崽子还真的考上重点高中了,前两天还在局子里呢,真是世事难料啊!” 任慧怀中抱着孩子,瞪了他一眼,又瞅瞅裴西临,见他只是低头啃肉,并不十分在意他大哥的话。 “小西这才刚上了重点高中,未来还要上大学呢。”冯笑笑说。 “上大学?”裴东升一脸不可思议的神色:“就他,从小野惯了,根本不是学习的料,我看还是算了。” “你们以前就是太不相信他了,其实小西是个学习的好苗子,你看这才不到半年时间,就把成绩赶上来了,这是一般人干得出来的吗?” 裴东升确实从没有想过裴西临能考上重点高中,对于这个弟弟,他总是觉得家里人太宠溺他了,其实不过就是没出息的混小子。他撇撇嘴:“中考和高考能一样吗?我在宁城这么多年,还没见过几个大学生呢?就他,行不行啊?” “肯定行!爸,咱们一定要支持他,以后上大学不少学费呢,现在就要开始给小西存学费了!” “他要是真考上了,砸锅卖铁我也要供啊!”外公摸摸裴西临的后脑勺,乐呵呵的说:“那还是要真考得上才行,如果真考上了,岂不是我们老裴家的祖上冒青烟了,哈哈哈~” “这次多亏二姐给我支持,二姐,我以后一定会报答你的大恩大德的。”裴西临抬起头,一脸认真的说。 “呸,你好好孝顺爹妈就行,至于我这个二姐,哈哈,别娶了媳妇忘了二姐就成。” “哈哈哈哈!”一家人都笑弯了腰,只有裴西临红着脸,跟个猴屁股似的。 作者有话要说:  小舅舅都考上重点高中了,姑娘们不要吝惜你们的留言,来留几个字吧,么么哒! ☆、第11章 生女 (1984年9月) 九月到了,临近中秋,宁城仍然暑气未消,冯笑笑越来越临近生产,肚子高高挺起,她不仅每天行动迟缓、燥热难耐,吃点东西就顶着胃,每晚睡也睡不踏实,总要起夜上厕所,胎儿还在肚子里翻来覆去的动个没完,简直过得难受死了,她每天都感慨——当妈不易啊。 外婆让冯笑笑从公安局的家属楼搬回了筒子楼,好让一家人方便照应。外婆每天都过得紧张兮兮的,一有点动静就怕她要生孩子了。 倒是冯笑笑整天一副很淡定的样子:“医生不是说预产期在月底嘛,要月底才会生呢!” 外婆说:“这怎么说得好,提前生也是有的,你大哥就早产了半个月哩!” 冯笑笑暗笑,外婆真是担心太多了,上一世她的生日是9月23日,刚好是天秤座不是处女座!她每年都过一次生日,记得比所有人都清楚。如今还是九月上旬,虽然孕后期肚子难免偶尔怪怪的,但她很自信肯定不会提前发作的。 可哪里料得到,9月18日的下午,她就开始阵痛了,离9月23日还有足足一个星期。 难道孩子要提前出生?怎么好好的变处女座了,不要啊! 阵痛刚开始的时候,每隔快半个小时疼一会,就像快要拉屎但是拉不出的感觉。一开始,她并没有太在意,依旧该干嘛干嘛。可随着疼痛越发厉害起来,很快不到15分钟就疼一次了,她赶紧叫来外婆。 还是外婆有经验,一看就知道她快要生了,赶紧叫放暑假在家的裴西临跑出去把家里人都叫回来,一家人前呼后拥的往人民医院去了。 八十年代的人民医院,虽然硬件设施还不是十分先进,但是病人比较少。但凡接到急诊病人的,尤其是孕妇,立刻安排住院。冯笑笑在值班护士和外婆的搀扶下走到住院部,躺上了病床。不一会儿就有一个产科的年轻女护士来看她,告诉她如果阵痛到5分钟一次了,就叫她过来。 就这么一直耗到了晚上,冯笑笑觉得疼的实在忍不住了,外婆带着一枚军用手表,一计时,果然5分钟了,赶紧叫了护士过来。 护士看了看情况,说:“可以进产房了,家属都在外面等着。”然后搀着疼脑门直流汗的冯笑笑进了产房。 产房里,冯笑笑被叫脱了裤子躺在产床上,她下身光秃秃又冷飕飕的,有种躺在案板上任人宰割的恐惧感。医生和护士不一会就过来了,冯笑笑也觉得疼的越来越厉害起来——只觉得天旋地转的,恨不得五脏六腑都搅在一起——她一开始还是小声□□,后面直接疼的叫出声音来。 医生一脸凶相的看着她,吼道:“鬼叫什么贵叫,再叫不帮你生了!” 冯笑笑只能咬着牙,感觉牙床都快被她咬松了,两只手紧紧握住床把手,忍得很辛苦才能不出声。她心想,要是能在二十一世纪生孩子,还能打个无痛分娩针、搞个水下分娩什么的,八十年代的孕妇就只能这么干扛着,真是辛苦。 她突然很想裴月珍,要是能给她打通电话就好了,听听她的唠叨,也许就不疼了。 就这么躺了快一两个小时,产房里其他的产妇都生了好几个了,还是没人管她,她只能大叫:“医生,我疼得不行了,能不能生了啊!” 医生依旧是冷着个脸走了过来,又检查了下她的□□,说:“差不多开十指了,做好准备,一会让你用力就用力,呼吸急促点,多呼气,气儿别往回吸。” 冯笑笑前世也看过不少电视剧里女人生孩子,心想估计差不多就是那样,于是点点头。 一个护士走到她头这边来,开始使劲摁她的腹部,医生掰开她的腿,掰的她腿都快断了,说:“疼了就赶紧使劲儿!” 伴随着一阵剧痛,冯笑笑使出吃奶的劲儿往外挤,整个人头晕目眩的,脑门上的汗不停往外涌,简直想死的心都有了。这样昏天暗地的过了不知道多久,她觉得下身一阵暖流涌出,犹如什么异物爆炸了一样,圆滚滚的肚子塌了下来,整个人都快要虚脱了一般。 护士笑嘻嘻的抱着一个小婴儿过来,说:“恭喜你,是个女儿,六斤四两。” 冯笑笑一看,这婴儿比她想象的小很多,粉粉的,浑身皱巴巴的,张着嘴哭,十指齐全,往下身一看,果然不带把,她松了口气,真是个女儿,她还担心万一生出了个儿子,岂不是要历史颠倒了! 她瘫软在产床上,心想着管这胎生的是个什么东西,老娘再也不生了! 她终于明白,孩子生日果然是母难日啊,这个小东西,以后一定要好好孝顺老娘! 护士把她推到了住院病房,把小婴儿轻轻放在冯笑笑身边,一家人很快就过来了。 裴西临一见到她旁边的小婴儿,先是很兴奋的看了又看,后来又有些沮丧地说:“还真的是外甥女儿,我还以为是个外甥呢。” “你什么时候还重男轻女了?”冯笑笑依然有些虚弱,声音很轻。 “是个小外甥还能陪我玩,生个外甥女怎么玩?” “就你意见最多。”外婆也是对着小婴儿看了又看,一脸满足的样子:“怎么感觉不太像月珍,倒是比较像冯建业?” 外公只是负手站着,一脸好奇的看着婴儿,附和道:“确实,你看这大脑门和蒜头鼻,跟冯建业一模一样。” 冯笑笑心里呵呵一笑,果然她生的女儿还是没有继承裴月珍的美貌。她侧过脸去,看着那个粉嫩粉嫩的小小婴儿,心中顿时感觉到一阵做母亲的温暖和幸福,三十二年前母亲就是这么生下了一个小小的自己,给她喂奶、给她把屎把尿、把她辛苦养大,她更想念裴月珍了,她从未想过自己进产房生产,身边居然没有裴月珍。 外婆问:“月珍,你想好没有,给孩子起什么名字?” 冯笑笑虚弱的说:“叫笑笑怎么样?” 任慧说:“冯笑笑?好名字、好名字,快快乐乐的,多喜庆。” “可是……”冯笑笑突然又有些犹豫,就这么把自己的名字这么拱手让出去,她还真的有些不舍。在她内心,始终只有自己是冯笑笑。 “要不先起了小名叫丫丫吧,大名儿再慢慢想。”冯笑笑说。 * 丫丫出生一个月多来,暑期褪去,天气逐渐转凉,丫丫很是乖巧,每天能睡十几个小时,很少哭,饭量也很好,吃奶吃的特别香,不到一个月,小胳膊和小腿都长得肉嘟嘟的,脸上的胎毛也逐渐褪去,整张脸看起来白白嫩嫩的特别可爱。 冯笑笑整天躺着坐月子,每天都觉得闷得慌,还好有外婆和任慧常常陪着她。此时,任慧正一手抱着睡着的裴聪,一手摇着婴儿床,外婆则拿着毛线针给丫丫织毛线小背心。三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家常。 外婆说:“你这月子都快做完了,冯家怎么也没个人过来看看你,不是生完孩子第二天,你爸就给他们打电报了嘛?” 冯笑笑说:“兴许是有事儿耽搁了,冯家村虽然离宁城不远,但是交通不便利,又或许正好赶上秋收了,庄稼人秋收最忙了。” 外婆一脸不满意:“就算是这样,也该打个电报来说说情况,毕竟生的是他们冯家的孙女,丫丫姓冯又不是姓裴!” 冯笑笑也不禁觉得外婆说的有道理,上一世,母亲每年清明节都会去冯家村给父亲上坟,顺便去爷爷奶奶家做做客。爷爷奶奶一家对母亲就像个外人,两边谈不上热络,只能说是客客气气,可一家人对她还是不错的,从小和几个堂哥堂弟见得不多,但关系也还不错,私下也常联系。可没想到,如今她以裴月珍的身份产女,才真真切切感到冯家人对她的这份冷漠,还是挺伤人的。 外婆又说:“哪家媳妇生了孩子,婆婆不过来帮忙照看几天,就算是个意思来看看也好,他们倒好,连个人影也没?不会是冯家人看电报是个闺女不高兴吧,毕竟是冯建业唯一的血脉。” 任慧说:“妈,不会的,月珍妹子还没出月子,你别让她多想。” 外婆也突然觉得话说的有些不妥,立刻闭了嘴。 冯笑笑也不禁一脸忧心忡忡的看着这个孩子,虽说丫丫还只是个不会说话的小婴儿,已经给她带来了诸多苦恼。 首先,上一世冯笑笑自己出生的时候是9月23日,母亲没理由记错自己的生日,而这个孩子是9月18日就出生了,裴月珍就是典型的处女座,性格龟毛的很,不过她的生日是八月下旬也不是九月十八,无论如何,历史都悄然间发生了一些变化。 更奇怪的是,在医院的时候,冯笑笑特别交待医生好好检查一下孩子的心脏,因为她小时候就有轻微的先天性心脏病,虽说不是特别严重,可由于发现的比较晚耽误了治疗。但人民医院的医生却十分肯定的说,这个孩子没有先心病,身体十分健康,让她不要过于担忧。 这孩子到底是不是裴月珍重生?或者只是个陌生人转世?她心里没谱。 如今,又碰到“婆家”的问题,她不禁更有些担忧了,虽说上一世她基本是裴月珍一个人带大的,但奶奶一家人对自己还算是照拂,没让她觉得自己是个外人,可现在若奶奶一家真的重男轻女,不愿意让这孩子认祖归宗,她还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第12章 伤秋(一) (1984年11月) 邵兰躺在医院病床上,眼睛虚弱的睁开一条缝,她看着吊针里的液体滴答滴答的缓缓掉落,心想,估计又在打止疼药,因为她现在觉得身上不疼了,整个人却晕晕乎乎的。 她的耐药性越来越强,止疼药的分量也越打越大,每天醒过来的时间也越来越短了。 肝癌,她不知道自己年纪轻轻是怎么得上这个病的,这病来的凶猛,一下子就把二十几年都健健康康的她打倒了,如今她已经苦撑了一年多,一大半的时间都在医院度过的。 这一年多来,她自知自己早已形同枯槁了,连拿起镜子看一眼自己的勇气都没有,可更让她心疼的是,丈夫也越来越瘦,每天看起来都是操劳过度的样子。 儿子倒是被丈夫照顾的很好,可儿子不到三岁,她就连抱起儿子的力气都没有了。儿子每次在医院见到她时,总是像见到陌生人一样一脸惊恐。 是啊,她只要一住进医院,容貌就一天不如一天了,小孩子最不会说谎了。 邵兰觉得今天思绪难得清醒,不免又想了想身后事,这话题她跟丈夫聊过,丈夫却很抗拒,不愿意跟她多聊,她只能私下跟婆婆说说。婆婆说山上的那块墓地买好了,让她不用担心,小林冉她也会帮忙照顾,至于她丈夫林锦平嘛,年纪轻轻做了鳏夫虽说不易,但毕竟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没什么好担心的。 身为女人,摊上个真是个好婆婆,她真幸运。 她可不是幸运吗?嫁了一个十里八乡都说好的好看男人,公婆还都是城里的文化人,男人考上了大学,回城做了官,她头一胎就生了个大胖小子……街坊四邻的女孩儿看到她,羡慕的眼睛都要红了。她过的心满意足,难免还有些得意洋洋。 可如今,怎么就落到这份田地了呢?她想起和丈夫刚结婚的那段日子,觉得好像是上一辈子的事,这一辈子,她除了在病床上受苦,什么盼头的没有了。 哦,不,还有的,她的儿子。 看着儿子越来越高、越来越胖,会走了、会喊妈妈了、会说整句话了,她心里还是会感到幸福。可又想到,儿子现在才三岁,要是自己就这么走了,儿子究竟还能记得自己多少,毕竟,她一个当妈的,还没来得及牵着儿子的手去一次幼儿园,没逛过一次动物园,甚至没好好的给儿子做一顿饭。 若是就这么撒手走了,儿子早晚会把自己忘了吧! 想到这儿,邵兰心里酸酸的,大滴大滴热滚滚的泪珠滴在枕头上。 “怎么哭了?”丈夫林锦平一进来病房,就发现妻子在哭,赶紧凑到身边。 第10节 林锦平的大手拿出一方棉手帕给邵兰擦干净了眼泪。 “没什么。”邵兰嘴硬的说。 “是不是又疼了,要不要我让护士给你加点药。” “别,我有话想说。”她转过身来,眼睛依然红红的。 林锦平有些不高兴,以为她又要提“身后事”的事。“你又说什么,我都跟你说了你会好起来的,好好养病,别整天胡思乱想。” “不是那个事,我有块料子……” “什么料子?” 邵兰叹了口气:“就是布料,你们男人不懂,红色的丝绸料子……是我出嫁前我妈给的嫁妆,让我拿来做嫁裙的……后来,你下乡回来探亲,时间太短,咱俩的婚事赶得急,没来得及做成衣服……我想让你拿去外面,找人给我做条裙子……”邵兰说的很吃力,一字一顿。 一听到妻子不跟他提后事的事了,他语气缓和下来:“这好说。怎么突然想做裙子了?” “我想去拍照,和你跟冉冉。” “拍照?” “对,生了冉冉之后,一家人还没拍过全家福呢,趁着年前拍一张,摆在家里喜庆。” “好好!”林锦平心里挺高兴,以为妻子精神好些了,不再心灰意冷就是好事。 邵兰虽然生着病,可还是像哄孩子一样哄着林锦平,她知道他不喜欢聊“死”的话题,就哄他是为了过年图个喜庆。其实若是明白人一听就懂了,她这是怕自己熬不过这个冬天,想跟丈夫和儿子留下最后的合影,可林锦平聪明一世,在女人这件事上却最是迟钝,哪里懂得了妻子的苦心。 * 林锦平在家里的衣柜里找到了妻子说的那块布料——看上去又光又滑、颜色红的发亮的一块丝绸料子,妻子一直勤俭持家,从未有过这种料子做的衣服,他也从没有陪妻子去过裁缝铺,一时间犯了难。 好在办公室的年轻女同事告诉他好几处裁缝铺子,他心算了一下,最近的就是纺织厂后门那家。 于是一下班,林锦平就骑着自行车,带着那块布料到了纺织厂后门,找到了这家裁缝铺子。月珍裁缝铺——木板招牌上面几个黑漆大字写着。 “老板在吗?”林锦平进了铺子,铺子面积不大,一进去一股子各种布料和缝纫机机油的味道混杂在一起。 “同志,做衣服?”走出来的是任慧,她圆圆的脸,看上去略有些丰腴,穿着简朴的格子衬衫,两只胳膊上各套了一个墨绿色的袖套,这跟林锦平印象中的裁缝师傅差不多。 “是,我想给我妻子做条裙子,料子在这儿。”林锦平把布料递给她。 任慧低头,一只手在布料上摸了又摸,说:“这可是好料子,想做什么款式?” 林锦平问:“款式?” 任慧说:“你这布料可以做全身的了,做旗袍还是连衣裙?” 林锦平犯了难:“都行吧,你们做主就可以了。” “呵呵,同志,这么好的料子我可不敢做主,你妻子没交代你做什么款式吗?” “哦,我妻子说了,她本来想做结婚用的裙子,没做成。” “那做旗袍好些……这样,你等等,我问问我妹子——也就是这家铺子的老板,她平时对款式最有主意了,让她给你出点子。” 林锦平心想,这么小的铺子原来还另有老板,于是问:“那你们老板在哪?” “她一会儿就来,你要是不赶时间,就先坐会儿。”任慧笑吟吟的说。 林锦平坐着等了二十多分钟,就快有些坐不住了,看见对面一个年轻女人缓缓而来。她一米六五左右的个子,穿了一件白色毛衣,外面套了一件咖啡色的呢子背带长裙,脚上一双黑色牛津鞋,这样摩登的打扮他还是头一次在现实中见到,以前看日本电影的时候好像见过。 女人走近了,林锦平才看清楚,居然是之前见过的那个怀孕女人。此刻她高高隆起的孕肚已经平了,整个人身材匀称,头发扎成一个马尾甩在脑后,皮肤白里透红的,浓眉大眼,双目流转,看上去就像个十八、九岁的小姑娘,若不是之前见过她怀孕的样子,林锦平还以为是个大城市里的大学生呢。 “你……” “林市……”市长两个字还好没说出口,被冯笑笑生生咽回了肚子里。“林大哥?” “你怎么知道我叫什么?” 冯笑笑乐呵呵的说:“上次在医院不是见过吗,还有你儿子。” 林锦平“哦”了一声,他心里惊讶,很少有人像他一样对人过目不忘,他哪知道自己的儿子是冯笑笑的未来男神,冯笑笑忘了谁也忘不了他啊。 “月珍妹子,你下来啦?”任慧说:“这位同志想用这块料子给她妻子做条裙子,但不知道做什么款式,你给看看吧。” 林锦平心里默记下了“月珍”这个名字,和这个裁缝铺同名,记名字只是他的习惯。 冯笑笑低头一看,心中惊讶是块难得的好料子,又听说是她男神的妈妈要做的,心想这是个立功的好机会,赶紧殷勤的问:“大哥,大姐打算什么场合穿?” “照相,她说照全家福穿。” 冯笑笑心中一惊,谁照全家福之前要来做条裙子啊?同样是女人难免心意相通,她心中已经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她苦笑道:“这料子最好就是做旗袍或者晚礼服了,我估计大姐可能更喜欢旗袍,参加喜宴什么都可以穿,你觉得怎么样?” “可以,你们定吧。” “她方便不方便过来量个码数?” “可能不方便,她身体不太好……”林锦平脸色有些暗沉下来:“你们估摸一个码数给她做吧,难为你们了。” “哦……”冯笑笑心想,她果然没猜错,男神的妈妈身体居然已经差成这样,但做旗袍最重要就是要量体裁衣,不禁有些犯难,但也只好特殊情况特殊对待。 “那……大姐大概什么身材?” “她跟你差不多高,体重嘛,有些瘦,可能就八十来斤吧。” 一米六五,居然才八十斤?这身材真是骨感,冯笑笑心中更冷了,她男神的妈命怎么那么苦。 “好,大哥你放心,我们肯定好好做。”冯笑笑跟接了军令状一样点点头,又问:“这裙子什么时候要?” 林锦平叹了一口气,道:“越快越好吧。” * 林锦平一走,任慧的眼神忍不住跟了他的背影一阵,说:“这男人长得不错啊,你见过?” 冯笑笑一心只想着做旗袍的事,淡淡的回道:“恩,他带他儿子去医院打疫苗的时候见过。” “有儿子又有老婆,太可惜了,要是个单身多好。” “单身怎么了?你还想红杏出墙啊?”冯笑笑调笑的说。 “呸!”任慧假怒道:“让你哥撕了你这张小破嘴,我还不是替你操心,要是单身你嫁过去也是不错的。” “别别别,我可不敢!”冯笑笑心里一惊,这可是他男神的爸爸啊,她心中如神一般膜拜的“未来公公”一样的人物,可一想到她家男神现在才三岁多,不禁有点垂头丧气,觉得自己想太多了。 “长得多帅啊,这大高个、国字脸,这浓眉大眼,比电影演员好看多了。”任慧说的一脸兴奋。 “你喜欢你自己勾搭去,我绝对不告诉我哥。” “呸!让你个小妮子嘴贱!”任慧一拳打在冯笑笑胳膊上,这一年时间来,冯笑笑不知不觉跟任慧已经情同姐妹了,所说任慧上一世也是自己的亲人,却只是个连印象没几乎没有的前大舅妈,想不到这一世居然成了这样亲密的关系,冯笑笑忍不住经常感慨缘分的奇妙。 “话说回来,这做什么款式的旗袍呢?宁城做旗袍的人可不多,咱们铺子还是第一次接呢。” “嗯,我要好好设计设计。”冯笑笑低着头摸着这块料子,一脸认真的说。 ☆、第13章 伤秋(二) 丫丫也不知道怎么了,断断续续的哭了一晚上,冯笑笑起夜了好几次喂奶,一个晚上都没睡好,眼睛红红的到了裁缝铺。 “怎么这样啦?”任慧问。 “没啥,丫丫昨晚闹腾了一晚。” 任慧心疼的说:“那你回家睡吧,这么早来干嘛,店里又没啥生意,我一个人就够了。” “嫂子,你也是带孩子的人,怎么能老是让你顶着。”冯笑笑困意未消,打了个哈欠:“还好有我妈帮忙,不然我真不知道带个孩子这么辛苦。” “那可不是,你也是,孩子才两个月,你就少点来,店里又没什么生意。” “就是没生意才要来想想办法,不能这么干耗着。” 任慧点点头,心想这小姑子真是拼命,孩子刚满月不久就经常来铺子里,一天至少能干上半天的活儿,晚上还要喂奶,不到两个多月,人已经瘦了一圈,差不多跟没怀孕的时候差不多了。 两姑嫂聊了几句家常,冯笑笑就回到写字桌一角开始画图,她强行振作精神,心想此时要是有一杯星巴克的咖啡就好了,好久没喝过咖啡了,她不禁舔了舔嘴唇,觉得有点馋。 任慧像是和她心意相通似的,送来一杯浓茶。“喝点茶能好些,别喝多了,还要喂奶呢。” “哎,谢谢嫂子!”冯笑笑心里一暖。 喝了两口茶,果然振作了很多,冯笑笑拿起她的铅笔,在白纸上画起来,不一会,一个身材婀娜的模特跃然纸上,模特穿着一身无袖长款旗袍,开叉开到大腿,最特别是脖子处一对小立领,锁骨中间一处扇形裹边镂空,上方用一对双云扣作为点缀。这款式简单大方,因为微微露出锁骨而略带性感,但这性感颇有东方韵味,来的十分节制,不像西方晚礼服把半个胸都露出来了。 她这才发现自己一直提着一口气画完,赶紧长吁了一口气,稍微修改了几处细节,觉得七八分满意了,赶紧拿过去给任慧过目。 冯笑笑问:“会不会太露了?” “哎呀,真好看。是露了一点,这胳膊、腿都露出来了,还露了一小节脖子,不过旗袍这么显身材的款式,本来就挺……那个……的,嘿嘿~”任慧捂嘴而笑。 冯笑笑心想,就连平时衣着保守的任慧都能接受这样的款式,那应该没什么问题。看来任慧也只不过是闷骚,心里对这样的款式还是挺向往的。 “那麻烦嫂子帮忙裁衣服咯,尺寸就按我的尺寸小一寸吧。” 冯笑笑其实已经基本学会了裁衣,只是还是没有任慧熟练罢了,这次做的是需要贴身的旗袍,她觉得任慧更让她放心一些。 “好咧,难得做这么好的衣服了,我也要用心一点!”任慧也两眼放光,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趁着任慧裁衣服的时间,冯笑笑踩着自行车出去,围着宁城的布匹市场转了一圈,直到买到了和那大红色料子最匹配的紫色裹边和双云扣,才心满意足的回了家。 女人爱衣服是天性,哪怕不是为自己而做,能够创造一件漂亮衣服的成就感也是无可比拟的,冯笑笑和任慧虽然只是两个小小的裁缝,都沉浸在“给人带来美”的快乐之中。 * 不到两天,这旗袍就做出来了,挂在衣架上等着衣主来取,这大红色最是打眼,立刻引来了不少熟客的围观,接着连鲜少再露面的崔小萍和一些年轻女工都专门回店里,就为了看一眼。 “哇,真是件好衣服,是不是哪家闺女嫁人穿的。” “这种款式,还只有解放前的上海才有,没想到你们铺子也做得出来?” “太美了,要是能穿上这样的裙子嫁人,这辈子都值了。” 冯笑笑听着,心中洋洋得意,这件旗袍即使放在二十一世纪,哪个女孩看到了不心生向往。想想在国际电影节的红毯上,很多女明星都选择穿旗袍来凸显婀娜多姿的身材,还是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最美。 只可惜建国后,提倡“不爱红装爱武装”,女性特征被严重压抑,很少再有人敢穿这种“四旧”出门招摇了,即使谁家里有几件压箱底的旗袍,也不敢拿出来。 直到八十年代审美复苏,中国女人在电视里看到港台艺人穿旗袍,才又勾起旗袍的回忆,看来审美也是要顺应时代的啊。 * 林锦平忙碌了一整周,到了周五才又想起那件旗袍,下班就立刻来到了月珍裁缝铺。一进门就看见挂在衣架上的红色旗袍。 他对于时装是个彻底的门外汉,说不出这衣服到底好看在哪里,却觉得这样子很是特别,他想象了一下妻子穿上的样子,应该很不错。 第11节 “林大哥,你来了?”任慧热情的迎了出来,脸上喜滋滋的。 “哎,已经做好了吧?” “早就做好了,这几天挂在我们店里吸引了不少客流呢!” “月珍……你们老板呢?” “哦,你说我妹子啊?她今天有点不舒服,去医院了。” 见林锦平露出一丝担忧的神色,任慧又说:“别担心,就是最近太操劳了,我这妹子比较好强,刚生了孩子没几个月,就为了赶你这件衣服熬了好几个大夜。身子有些弱,加上这几天降温,有点凉着了。” 林锦平一听这话,心中竟然一阵感动,想这个月珍裁缝铺不过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小店面,却有这么负责的老板和员工,着实不易。 “我妹子特别交代了,要是这身旗袍大姐穿着不合身,立刻拿回来改,别怕麻烦。这是好料子,没机会量体裁衣,怪可惜的。”任慧边说,边用撑衣杆把旗袍取了下来,递给林锦平,又说:“您看看还有没有什么不合适的。” 林锦平近看这旗袍,领子用紫色丝带裹边,还配上了一对精致的双云扣,这都不是他带来,且剪裁精良、针脚细腻,一看就做工讲究,说:“我再给你们加点钱吧,十块钱是不是太便宜了。” “哈哈,你这同志,还有嫌便宜的,要是觉得便宜了多来光顾我们就好,我们是明码标价,不会坐地起价的。” 林锦平正要走,任慧叫住了他,说:“差点忘了,我妹子今天出门前说了,如果大哥今天来,一定要告诉您,如果还没选照相馆,医院后门就有一家不错的,老板技术很好,还能帮忙化妆呢!” “哎,谢了。”林锦平不知怎的,胸腔中涌起一阵温暖。 * 邵兰勉强撑起了身子,靠在身后的枕头上,接过旗袍。 她心中一阵酸楚,这本是她的嫁裙,以前一直没机会穿,如今这么好的裙子放在她面前,她却已经残了,怎么还能撑得起来这样好的衣服,看着看着竟然眼眶含泪。 林锦平关切的问:“怎么了,不满意吗?” “挺好挺好,这家裁缝铺的师傅手艺不错,设计不错,做的挺精致的。” “是啊,我也觉得。” “你扶我起来,我想试试。” “好。” 林锦平扶起妻子站起来,她身子轻飘飘的,他竟然没用上几分力气。妻子脱去住院服,露出一把瘦骨,抬起手吃力的钻进衣服。林锦平帮她整理好衣角,扣上扣子——长度刚刚好,裙角正好遮住脚肚子,腰上却空空的多出来几寸,犹如细竹套在一个布袋子里。 可妻子似乎并不介意,眼睛里露出难得欢快的神采,嘴里不停的说:“这颜色果然很好”、“这扣子真好看”“这料子穿着真舒服。”林锦平难得看到她像个小孩子一样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自己的心情也欢快起来了。 “我跟妈说了,让她明天下午带冉冉来医院,听说后门就有一家不错的照相馆。” 一听到附近居然就有照相馆,邵兰很是吃惊,她住在医院这么久,却对医院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 * 第二天,林冉被奶奶牵着来到了医院,他已经很久没来医院了,他不喜欢这里,每次来不是打很疼的针,就是要吃药,或者是要见到有些让他害怕的妈妈——他虽然年纪小,却知道妈妈病的很重,每次见到她,妈妈从来不抱他,也不怎么和自己说话,只是病怏怏的躺在病床上。 “冉冉!” 妈妈亲切的叫他,穿着红色旗袍坐在床边,她更瘦了,脸色依旧蜡黄,但今天眼神却显得神采奕奕,不像以前见她时那么没精打采的。 “快去给妈妈亲亲。”奶奶说。 林冉有些不情愿的走过去,妈妈在他胖嘟嘟的脸颊边亲了一口,说:“今天和妈妈去拍照好吗?” 他似懂非懂的点点头,说:“好。” 爸爸和奶奶都笑了,说冉冉今天不哭不闹的真懂事,是个大孩子了。 林冉有些得意,他并不是不喜欢妈妈,只是不喜欢这病房里死气沉沉的气氛,他虽是个孩子,却天生敏感。 林家一家三口走出了医院的后门,正是深秋,风有些大,邵兰的旗袍外面穿着一件林锦平的呢子大衣,但风还是从袖口和领口钻了进去。 “冷不冷?” “不冷。”邵兰微笑着看着丈夫,她好久没有走出医院了,尤其是和自己的丈夫、儿子一起,身体虽然有些虚弱,心中却是暖的。 他们很快就找到了照相馆,面积不大,墙壁上挂着人物特写和风景的摄影画,摄影师看起来专业又挺和善,还有个小姑娘帮忙三个人整理仪容。 小姑娘给邵兰涂了点粉底,又在她薄薄的嘴唇上涂上红色的口红,把她疏于打理的乱糟糟的长头发盘起来,顿时,邵兰整个人看起来明媚动人了许多,虽然过于削瘦,但和她刚结婚那会儿有五六分像了。 邵兰看着儿子正歪着个脑袋盯着自己,大大的黑色瞳孔里有个小小的倒影,问:“妈妈好看吗?” “好看!妈妈以后都这么穿,别穿医院的衣服了。” 摄影师被林冉逗笑了,让一家三口坐好——爸爸妈妈坐在两边,林冉坐在中间。 摄影师说:“爸爸笑的再灿烂点——对,妈妈头靠近爸爸一点——好——小朋友眼睛睁大,别眨眼睛啊。来,我说一二三——一二三——” 咔嚓! 林家一家三口最后一张全家福,留在了照相馆一张普通的柯达彩色胶卷上。 这天是星期三,医院后门那条马路上,梧桐树的叶子已经黄了,秋风一吹,零落的几颗干枯的黄叶子脱离树枝,打着转儿落在马路上,路上没有什么行人,只有个农村来的老太太在马路牙子上坐着摆地摊,她卖的是自家种的金钱橘,用方言叫卖着:“皮薄肉甜、皮薄肉甜”,隔着几米都能闻到橘子的香气。这天妈妈很高兴,爸爸也很高兴,林冉也很高兴,他不知道这份高兴是哪来的,只是因为一家人说说笑笑、互相传染,于是各自心情都更好了起来—— 这大概就是林冉记忆里,关于妈妈最后的回忆。 作者有话要说:  来,菇凉们,留个言吧~~ ☆、第14章 翻脸(一) (1984年12月) 冯笑笑生下丫丫后,家里偶尔有些访客,大多是裴月珍少时的女性朋友,这天却来了一个叫“李队”的男公安,是冯建业生前的警队队长,个子不高但很壮实,长着粗眉方脸,三十五六岁上下,说话带着很重的外地口音。 冯建业在公安局的旧同事大多住的不远,都在这一片家属楼附近。这日是周末,他穿着一身便服,家里只有冯笑笑和刚出世不久的孩子,他一个大男人坐在女人孩子对面,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妹子,嘿嘿,这不听说你生了,我代表队里来看看你和孩子。”他提起两瓶麦乳精放在冯笑笑面前。 “谢谢你们惦记了。”冯笑笑收下礼物,抱着丫丫凑过去:“这是丫丫,来,给叔叔看看。” 婴儿丫丫睁大了眼睛看着李队,她面颊粉扑扑的,细长的眼眶里眸子黑亮,睫毛短短的,吐着舌头,偶尔还冒出几个口水泡泡。 “嘿嘿,这丫头真好看,真像建业啊!”李队说。 冯笑笑暗笑,还是头一次有人说这丫头好看。两人闲聊了一阵,兴许是怕提起伤心事,两人都没有再说起冯建业牺牲的事儿,只是聊些家长里短的。李队说了说自己的一儿一女还在农村,由他父母养着,前几天他媳妇儿回去老家了准备过年,冯笑笑则说了说裁缝店的生意。 冯笑笑认识这个叫李队的“叔叔”——只不过现在他更年轻些,整整三十年,他几乎每年逢年过节都会来家里坐坐。小时候,她听家里人说,父亲牺牲那晚,父亲就是和李队一起执勤的,歹徒作案后,看到公安心虚,拔腿就跑,两个人一起追,父亲追上了人,却出了事儿,李队一直觉得因为自己没能追上,有些间接害了父亲的意思,因此一辈子心内亏欠。 聊了差不多半小时,李队显得心事很沉的样子说:“妹子,有个事我一直觉得不对劲儿,想来跟你问一问。” “啥事?队长,你说。” “差不多你生孩子那阵子,就是九月份左右,建业的烈士抚恤金下来了,当时分局的会计通知了建业的父母,让他父母和你一块儿来分局领钱,可领钱那天,我没见到你,你公婆说你在生孩子,大家都没多想,可……那笔抚恤金你收到了没?” “多少钱?” “5000。” 冯笑笑心里一震,这是一笔不小的数字,如今都过去三个多月了,从未听冯家村的家人提起过这笔钱,甚至他们连孩子都没来看一面。她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李队见冯笑笑低着头不说话,心里立刻明白了大半。他说:“那阵子本来应该通知你的,但是你在住院,会计联系不上,才想着让你婆家人联系你。都是我们工作做得不周到……” “队长,谢谢你告诉我,这都是家务事儿,我自己会想办法处理的。” 李队依旧觉得不放心:“要是碰到什么困难了再联系我。” “好。” * 5000块钱,这是八十年代中旬是一个普通工人九、十年的工资了,这么一大笔钱,冯笑笑怎么也想不到,冯家人居然瞒了她整整三个月。 你们不来看我,那我只能抱着孩子去会会你们。 上一世,她虽然与爷爷一家谈不上亲近,但三十多年来,也大致知道几位亲人的生活轨迹,说起来也颇为传奇。 大伯和大伯母从八十年代中期开始在村子里办砖窑厂,八十年代中期全国经济转好,冯家村的很多农民手上都开始有点钱,纷纷把土坯房推倒了建砖瓦房,砖窑厂的生意一下子变得非常火爆。 到了八十年代末,大伯一家已经成了冯家村头一号的万元户,惹得很多人眼红。冯笑笑记得,她在这个时间段去爷爷奶奶家时,经常能吃到城里都很难吃到的肉菜,爷爷家和大伯家都分别盖起了小楼,在冯家村可以算得上是富庶之家。 到了九十年代,很多农民都开始效仿,办起了砖窑厂,随着竞争变得激烈,大伯家渐渐没了优势,砖窑厂的生意一落千丈,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一家人的小日子也算过得去。后来砖窑厂办不下去了,看到冯家村很多年轻人都出门打工,大伯虽然已经年近四十,却为了补贴他儿子冯康上大学的费用,也顺着这股潮流到了沿海的大城市打工。他没有技术,年纪又大,只能去工地上工作,没想到被高空落下的砖块砸中了小腿,落下了残疾,成了一个跛脚。拿了一笔不算多的赔偿费用回了老家。 自从大伯家开始走下坡路,大伯母对爷爷、奶奶和小叔、小姑更加刻薄了,小姑小芬在九十年代初期考上大学,大伯母却不愿意替她出学费,害的小姑小芬十八岁就负气离家,到大城市打工,在城市里安家落户后也不再回老家了。小叔也多年在外打工,很少回家。冯家的存款几乎都在大伯母手里。 爷爷奶奶晚年没少被大伯母苛待,这事儿经常被村子里的人议论,连她母亲裴月珍都有过耳闻。可大伯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身体受残郁郁不得志,对他老婆的这些行为完全视若无睹。那时,裴月珍偶尔会塞钱给二老,都被冯笑笑看在眼里。 * 冯家村在宁城往西一百多公里,十几年后,随着宁城规模的逐步扩大,这里逐渐变成宁城的城郊,村子也变得十分的现代化,到处都是马路和楼房。 可那是后话,如今冯家村还只是一片穷乡僻壤,交通十分不便,冯笑笑先是坐公交车到了城西汽车站,再转一种一天只有一趟的拖拉机,她抱着个孩子,一路颠颠簸簸了半天,终于到了村口。 她很努力的试图凭借记忆找到冯家的房子,但村子里根本没有记忆中的水泥路,只有一条条逼仄的泥土路,两旁也没有她记忆中的农家小楼。看着一座座简陋的土坯房,她只觉得茫然无措。 偶尔有几个村民出没,穿着补丁衣服,肩上扛着耙子或锄头,神色警惕的看着她这个外人。 她看见一个大婶,立刻追了过去:“婶子,请问冯建国家在哪儿啊?”冯建国是她大伯的名字。 “建国家?往前走,公社对面那颗老槐树下那家,你是他家什么人?”大婶用浓重的方言说。 “我是他家儿媳妇。” “哦,城里头那个。”大婶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从没见你过来过哩,你男人死了吧?” “嗯……”冯笑笑心想,村里头果然没什么秘密。 好不容易找到了公社,果然看见对面有颗歪脖子槐树,下面一户土坯房子,墙上挂着各式农具和一串串辣椒和老玉米,一只老母鸡在门外悠闲的散着步。她心想这应该就是奶奶家的老房子了。 她隐约想起小时候来奶奶家的经历,除了四处的庄稼地,她就只记得热闹的亲戚们,和不太好入口的食物,后来十几岁再来时,爷爷和大伯家都建起了二层水泥小楼,早就不见这些土坯房的身影了。 如今,冯笑笑见到了眼前这简陋的土坯房,心想,原来爷爷家还真的这么穷过。 她扣门,有人应门,破旧的木板门被吱呀一声被打开,开门的是四十多岁的奶奶。她个子很矮,人又瘦,显得身板小小的,穿着藏蓝色的棉袄,到耳根的头发向后梳着。 “妈!”冯笑笑看见年轻的奶奶还是有些激动的,毕竟好久不见了。 “月珍来了?怎么不先来个电报。”奶奶的表情有些尴尬,突然看见她怀里的孩子,问:“这就是丫丫?” “是啊!” “哎,进来吧。”奶奶把她们引了进来。 虽然是白天,但是房间里很暗,没有开电灯。客厅几乎家徒四壁,门对面的墙上挂着大幅的领袖画像,旁边放着祖宗牌位,几张椅子。 奶奶进屋就喊:“孩儿他爸,月珍来了。” 不一会,爷爷也出来了。他看上去比父亲告别式的时候苍老了一些,头发有些花白。穿着黑色棉袄,头上带着一顶毡帽。 第12节 “月珍来了,来,坐、坐。”爷爷说。 听母亲说过,爷爷以前做过公社的会计,读过几年书,认识字,但是在冯笑笑印象中只记得他是个脾气倔强的老头,奶奶是个文盲,主要负责种地,是个典型的农村无知老太太,懂一大堆封建迷信的道理。他们二老三十年后身体都不算很好,每天病怏怏的窝在屋里,门都不怎么出,远不如现在的身体强健。 “大哥大嫂呢,还有建民和小芬呢?”冯笑笑问。 大哥大嫂就是冯笑笑的大伯和大伯母,都是二十六七岁年纪。建民和小芬是她的小叔和小姑,只有十六岁和十二岁,此时还都是中学生。 奶奶并不落座,只是在一旁忙忙碌碌的干着家务,爷爷坐在祖宗牌位旁的主座上。 “你大哥最近起了个砖窑厂,和建民在厂里干活儿呢。你嫂子和小芬去公社了,一会儿就回来。”爷爷说。 “爸,我是带丫丫来给你们看看,孩子生了你们还没看过不是。顺便……顺便……来问问建民抚恤金的事儿的。”冯笑笑刚说出口,就觉得自己跟说错了什么话似的,可明明是他们瞒着自己这笔钱。 “这事儿,哦,那可能要等你大哥大嫂回来一起说。”爷爷磕了磕烟袋,烟味很呛。 “大哥什么时候回来?” “快了,太阳落山就回来了,你先等会儿。” 爷爷奶奶对自己的态度,和她记忆中他们对母亲的态度差不多,话不算多,对裴月珍永远带着一层警惕的客气。仿佛裴月珍并不是自家儿媳妇儿,只是一个城里来的外人。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君查的二手资料,八十年代中期农村和乡镇的私营经济超过城市,但是作者君对农村的情况实在不太了解,因此侧面描写一下,不深入 ☆、第15章 翻脸(二) 过了一两个小时,一家人终于陆陆续续回来齐了,大伯母怀里抱着个三四岁大的男孩——应该是堂哥冯康了,小芬小姑是个瘦瘦小小的少女,扎了两个大-麻花辫子,有些怯生生的在大伯母身后站着。大伯和小叔进屋都是满身泥土,两个皮肤都黝黑了不少,刚和冯笑笑打了个照面就进里屋换衣裳。 大伯和大伯母在一条条凳上分坐两边,奶奶也终于忙完了家务坐下,小叔和小姑坐在角落,耷拉着脑袋不说话,他们此刻都还没有成年,还没有在这个家说话的地位。 冯笑笑看着这一家子“冯家人”,有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张口。 爷爷说:“今天月珍把丫丫抱回来给大家看看,她和建业结婚后还是头一次回来,不容易啊,我代表冯家欢迎你。” 冯笑笑一听,这哪是欢迎啊,明明是对她的责怪,心里有些不爽。 她开门见山的说:“爸、妈,大哥、嫂子,我也不饶弯子了,我是来问问建业那笔抚恤金的事儿的。这都下来三个月了,怎么你们也不通知我一声呢,要不是建业的旧同事来看丫丫,我还不知道呢!” 又一次说明了来意,她觉得如芒在背,这样一遍又一遍的提,仿佛自己是个借债的,而不是来要一笔本就属于自己的钱。 大伯母说:“我们也是太忙了,秋收完了接着又是公社拔草、算公分儿……。”她和冯笑笑记忆中差不多,颧骨很高,还有些龅牙,显得牙尖嘴利的,眉眼中透着精明。 又说:“另外,这不是没想好该怎么处理吗?这么一大笔钱,又是拿建业兄弟的命换来的。” 冯笑笑:“这也拖了太久了,连个电报也没有,丫丫生了,也没见你们来城里看看。”冯笑笑试图用最平和的语气说,可话一出口还是显得有些冲。 大伯母一脸尴尬。 冯笑笑又说:“你们可以叫上我一起商量嘛!这钱应该也有我的一份不是?” 还没聊上几句,气氛就有些剑拔弩张。 “按理说,是该有你的一份。”大伯本来低头闷着不出声,突然开腔了。他长得和死去的冯建业有几分相似,只是眉眼更开些。“咱们这么说吧,你在城里不是有套建业的房子吗?二室一厅,水泥楼吧?那可是好房子,值不少钱呢。” 见大伯摆出一副“亲兄弟明算账”的架势出来,冯笑笑才明白,原来人家早就算计过了,既然早就算的这么清楚,还一直拖着不肯把钱给她,那估计是不准备给她钱了。 冯笑笑:“那可是公安局的家属楼,我又不能卖的。” 大伯:“但毕竟就你一个人住着,我们也不会去城里跟你抢不是。” “可……”她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这么对着一大家子人,她突然觉得自己势单力薄,心中有些憋屈:“钱和房子是两码事吧,不能因为我有了房子,连抚恤金都不给我了?我这年纪轻轻的,还要养个孩子,你们就没想过我未来怎么过日子吗?” 大伯母:“我们冯家村的儿媳妇,哪个不是在婆家住着的,像你这样生了孩子还住在娘家的,究竟算不算冯家的儿媳妇?你要是觉得没法过日子,就带着孩子回来住,我们冯家养着你。” 冯笑笑心想:养着我?她在心里冷笑,冯家村哪个女人是在家吃闲饭的?她就算回来了只能种地吧。 冯笑笑:“嫂子,这就是你们不讲道理了,冯建业和我是在城里结的婚,结婚的时候从来没说过要搬回来啊!而且都是村里人往城里人搬,哪有城里人搬回村子里的道理?” 大伯母一脸不屑:“搬回来咋了?城里媳妇儿了不起啊!这么说吧,你要是不回来,钱也不会给你的,毕竟你还年轻,你一改嫁就把钱也带走了,我们家一分钱也落不着。所以钱不能给你。” 冯笑笑心想:改嫁就把钱带走了?大伯母这是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冯笑笑:“建业才死多久,我怎么会改嫁呢?还有,还有孩子呢?丫丫可是姓冯的?建业唯一的骨血?你们也不管?” 大伯母:“丫丫你要是养不起,还不如给我们给你养,省的跟着你改了嫁,还不知道这孩子以后姓什么呢!” 冯笑笑:“这孩子从生下来就姓冯,你们怎么能这么说呢,建业知道了得多难过啊?还有,你们凭什么说我过两年就会改嫁,要是我一辈子不改嫁呢?” 大伯母冷哼一声:“怎么可能,你们城里的女人改嫁可快着呢。” 冯笑笑被气的说不出话,她这才觉得,城里人吵架还算客气,一到了农村人人都牙尖嘴利的,啥话都敢说。 大伯夫妻俩一人一句,冯笑笑觉得自己已经有些应付不来。她一想到母亲一辈子守寡没有改嫁,可大伯、大伯母却似乎笃定了她会改嫁,不禁为母亲感到一阵委屈。 她顺了顺气儿,又把语气放平缓了说:“这样吧,光吵是没用的,我觉得咱们还是商量一下钱怎么分,毕竟五千块钱呢,不是个小数目。我也知道,爸妈带大冯建业不容易,可我毕竟是他媳妇儿,这钱不可能没我的一份儿,公安局发抚恤金的时候,本来还让我去领呢不是?我也是讲道理的,爸妈在农村,生活不易,我一个人带着孩子也困难,咱们就对半分怎么样?” “对半分?”大伯母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咱家七口人呢,你就两口人,凭什么对半分?” 冯笑笑:“大嫂,哪里来的七口人?这钱是和爸妈两个人分的,关你什么事儿啊?”冯笑笑蹬着大伯母,一脸的不可思议。 大伯:“月珍,这话你就说的不对了,建业是我弟弟,建民小芬的哥哥,为啥不关我们的事儿?我们做兄弟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呢!” 冯笑笑:“大哥,建业就算是你弟弟,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各过各的,他的抚恤金怎么也不能轮到你拿啊?是,我承认,建业对爸妈有赡养义务,所以钱给爸妈我没啥说的,但是给你们我不会同意的。” 大伯:“你……” 爷爷见几人就快要吵起来,立刻站出来说:“月珍,你别说我家人多欺负人少,但你确实不占理啊,你跟建业结婚满打满算也就两年,建业可是十八岁才从冯家村出去的,我们可是养了他十八年。你这才几年?” 刚才见爷爷奶奶一直在旁边闷着不说话,如今一开腔,冯笑笑才知道爷爷奶奶早就打定了主意帮大伯和大伯母,心更凉了半截。 冯笑笑:“爸,你老别说我不讲理,您二老养了他十八年,我可是还要为他守几十年的寡,替你们冯家养几十年的孩子!你要跟我算时间,咱得这么算呀!” 大伯母:“就算是你有心守寡,你也该回来冯家村守,怎么说都是冯家的儿媳妇,丫丫可是冯家的人,老在娘家呆着,咱家在村子里一直被人看笑话呢!” 冯笑笑:“这……” 冯笑笑心想,大伯母明知道她不可能回冯家村,还反反复复的提这么几句车轱辘话,冯笑笑冷眼听着,只觉得心累。 她突然有些烦了,站了起来,眼神掠过大伯母,看着爷爷奶奶,笃定的说:“爸妈,我把话放在这儿,我是不会回来冯家村的,冯建业当年好不容易才去的城里,我们是在城里结的婚,丫丫也是在城里生的,在城里她可以接受更好的教育、更好的生活,这道理我想我不用跟你们多说你们也明白——” 冯笑笑:“另外,冯建业是我合法的丈夫,是丫丫的父亲,他牺牲了对我和孩子影响有多大,我想您二老比我清楚。我一个女人,带这个孩子在城里生活,处处都需要钱。我不是个爱计较的人,也不会奢望这笔抚恤金一个人独吞,这么着吧,这五千块钱就对半分,我也不跟你们争个我多你少的。但是我的钱,我一分钱也不会少拿。你们几个商量一下吧,商量好了就把钱给我。” 她倏地往凳子上一坐,低下头沉默,一脸坚定而冷漠。 冯家人面面相觑。 大伯母语气突然有些傲慢的说:“月珍妹子,别说你是外地媳妇儿,就算你是冯家村的人,我们这一大家子呢,你说让我们拿钱就拿钱给你,爸妈的面子往哪儿搁,你大哥和我的面子往哪儿搁?况且,这钱早就投在你哥的砖窑厂上了,买了两台机器就把五千块钱花完了,我们手头没有钱。” 一听这话,冯笑笑心一沉。 “你们……”冯笑笑只觉得脑袋嗡得一响,气的说不出话来。 她这才醒悟,他们早就算计好了。就算她今天吵架赢了,根本也不可能拿钱回去。冯笑笑不禁觉得有些绝望,不仅因为亲人们对母亲的凉薄,更是被人算计的心寒。 就凭着母亲裴月珍那柔弱的个性,是如何在今天这场对阵中节节败退下来,她已经可以想象到了,一想到这,她几乎气的手抖,心脏难过的都快爆裂了。 她平息了一下怒气,心想,既然由她替母亲活着,就不能这么窝窝囊囊的再过一遍,立刻强打了精神,蹭的站了起来。她语气冷冰冰的,嘴角竟然带着一丝笑。 冯笑笑:“大嫂,你可知道你和大哥犯了什么罪吗?” 大伯母突然被这一丝冷笑吓得有些心虚:“什么罪?” 冯笑笑:“侵占他人财产罪,我可以告你让你上法庭的!”,字字铿锵。 “你……”大伯也站了起来,站在他媳妇儿身边。“你还敢上法庭?” 冯笑笑嘴角的冷笑似乎凝固住了,眼神更添了几分坚定,让人看着有几分胆寒。 冯笑笑:“怎么不敢?我和咱爹妈才是冯建业遗产的第一顺位继承人,房子、钱都是由配偶、父母和子女继承,还暂时轮不到你这个大哥大嫂吧——你们这么多人都不懂法律吗?我本来还打算多分一点给爸妈,做为孝敬他二老的养老钱,可既然你们打算全家人联合起来欺负我,我也不跟二老客气了,真上了法庭,看法官把这五千块钱怎么判?到时候你们可别说我不讲情面! 几人显然没想到性子柔弱的裴月珍突然间这么牙尖嘴利了,一时间都说不出话。 冯笑笑继续说:“你们可要记得,冯建业以前是公安局的人,他们分局的李队前两天还去看我,说有什么帮忙的可以找他,嫂子,你说要是在城里打起官司来,法官是会判我赢还是你赢?” 大伯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拿他弟的抚恤金去买机器这事儿,他本就做的心虚,一听裴月珍说要上法庭,立刻有些慌了。“月珍,都是一家人,怎么还闹上法庭,你不怕被人笑话?” 冯笑笑:“大哥,你以为我一个女人家,真想上法庭啊?可刚才嫂子不是说这钱一分钱都不会给我吗?还说钱早就进了你们的砖窑厂买机器了?我要是再不上法庭,可真是一分钱都要不回来了。” 大伯母站起来,摆出泼妇骂街的姿势说:“你告啊,就算你告到法庭,钱你也不一定拿得到手,到时候早花完了。” 冯笑笑见大伯母已经打算跟她彻底撕破脸皮,也毫不示弱的说:“钱拿不回来了?拿不回来了那我估计大哥大嫂也要进局子了,五千块钱可不是一笔小钱,判个十年八年估计也有可能。大嫂,你不会想下半辈子去牢里过吧?” 大伯母被她顶的说不出话,她平时霸道惯了,十里八乡没有哪个女人吵得过她,哪有输给自家妯娌的道理。 大伯母说:“就为了点钱,你连你男人的兄弟都敢抓,你这个女人心也太狠!” 冯笑笑往前走了几步,丝毫没有怯场的意思。“我心狠?你连你男人兄弟拿命换的钱都敢昧,咱俩究竟谁更心狠?敢不敢拿到法庭上评评理!敢不敢让冯家村的乡亲们评评理?” 冯笑笑吵得肾上腺激素飙升,只觉得口干舌燥,血压高的脑仁疼。她看着一屋子的亲人,头一次觉得他们的面孔那么的陌生,让她一分钟都不想再呆下去。说:“我话放到这儿,你们明天把两千五给我一分不少的拿出来,不拿我就立刻回城里打官司去,你们就等着公安局来抓人吧。” 说罢,她就甩门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们家月珍妹子最近吵架吵得太多了,作者君写吵架写的有点累。。。。好想写谈恋爱 之前作者记错了,第一顺位继承人是配偶、父母和子女,作者继承配偶了,作者是学商不是学法的,这里出了一个法学错误跟大家道歉,已经更正了。谢谢小天使指正,送红包表示感谢~~ ☆、第16章 翻脸(三) 冯笑笑一走,爷爷的心里乱成了一锅粥。 这事儿的起因还要从三个月前那通打到公社的电话说起。 那日他被公社的人叫过去,说宁城市公安分局有人来了个电话,他赶忙去接,原来是分局的会计通知他尽快去分局领取冯建业的抚恤金,还说联系不上冯建业的妻子裴月珍,让他们婆家人通知裴月珍也一起来。 爷爷奶奶老两口一辈子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突然间在公社接到电话,老两口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就跟大儿子建国和大儿媳妇商量。 随着年纪变老,他早就把大儿子当成家里的顶梁柱,大事儿小事儿都跟他们两口子有商有量。 大儿媳妇极力挑唆,说裴月珍是城里人,心眼多,在城里关系硬,要是被裴月珍提前知道了,说不定这笔钱就和冯家一毛钱关系就没有了。 爷爷说不会吧,可建国媳妇儿又说,不如咱家把钱先领了,拿回冯家村再商量怎么办。爷爷想了想,似乎觉得这让更妥帖些,就同意了。 厚厚的一摞钱就这么到手了,冯家人一辈子从没有见过这么多钱,眼睛都看直了。 这时候建国媳妇又说,若是把钱和裴月珍分了,她说不定拿了这钱就当嫁妆去改嫁,那建业兄弟拿命换来的钱就就全打水漂了。如今建国正好想建个砖窑厂,不如先给建国用,等砖窑厂赚了钱,一家人日子都好过了,要是以后建业媳妇儿没改嫁,她真有难处再把钱还她。 他听着这话也似乎在理,就同意了。 后来,这事儿拖得越久,就越来越不知道怎么跟裴月珍开口了,甚至收到了丫丫出生的电报,他也觉得心虚,不知道如何是好,连孙女都没心思去看。 第13节 爷爷心里想,反正冯建业一死,裴月珍也不算是冯家人了,还是等建国的砖窑厂建起来了,五千块钱落袋为安,再去找裴月珍解释吧。 可没想到,如今机器才刚下了定金,裴月珍就这么抱着孩子找上门来了。建国媳妇儿嘴上又是个不饶人的,把裴月珍给惹恼了。 他一直以为裴月珍是个柔弱性子,没想到她脾气一上来,居然说要闹上法庭!着实让他大吃一惊。 若是真闹上法庭,被冯家村的人知道了,他的老脸都是要丢尽了。 * “建国媳妇,这事儿是你起的头,现在闹成这样,你说怎么办?”爷爷说。 大伯母说:“爸,你可不能胳膊肘往外拐,她不过就是个嫁进门两三天的外人,凭什么拿那么多钱啊?冯康可是你亲孙子啊,她生的也就是个丫头,不带把儿的赔钱货,你可不能不疼你亲孙子啊!” 大伯母见爷爷不说话,又说:“爸,这么多年的穷日子你还没穷怕啊?我可是过怕了!要是没这笔钱,咱这个年可连肉都买不起,如今能买多少好粮食啊。这可是5000块钱呢,多少公分多少斤稻子才挣得回来?爸,咱家不是还想建砖房吗,还想多买点机器吗?” 大伯母这几句话显然戳中了爷爷的心思,他确实有私心: 裴月珍这个儿媳妇,毕竟是个外人,也没给冯家生出个男丁来。建业是他最有出息的儿子,本指望着他养儿防老,可他这一脉就算是彻底断了。但若是这一大笔钱能让全家人过上好日子,也算是建业在天之灵对全家有个交待。到手的五千块,五十张大团结啊,要种多少年的地才挣得回来啊!给出一张别人他都觉得心疼。 爷爷:“你……可她若真是告上法庭怎么办?” 大伯母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说:“她要是想告就让她告,我还不信真的拿我们怎么着!况且,法庭怎么判还不一定呢,你们怎么还没开庭就先服软啊! 奶奶一听说“法庭”两个字就急了,指着大伯母骂:“呸,你这是真想让你男人进局子啊,敢情出了事儿不是你进局子!我看裴月珍今天这态度,是真狠了心要死磕了!” 爷爷又叹了一口气:“我这几天在公社找有学问的人打听过,说,五几年的时候,哪家当兵的死了,若是父子已经分了家的,抚恤金都是给那当兵的老婆,爸妈一分钱都拿不到的也是有的。建业去城里都好些年了,这早就算分家了,这……若是真打起官司了,别说两千五,可能咱家一份都拿不到了。” 奶奶:“真的?” “可不是。”爷爷叹了一口气。 奶奶:“这又你不早说,哎……这什么事儿啊。” * 冯笑笑气冲冲的甩门出去后,立刻就后悔了。屋外天已经黑透了,伸手不见五指,连个路灯都没有,还能听见远处的狗吠声,感觉挺渗人的。 三十年前的冯家村,一穷二白的,哪有什么“招待所”啊。好在附近的居民看起来都很淳朴,她找了一户老乡家,给了这家五块钱求留宿,这家人拿到钱就乐呵呵的给她准备了一处屋子。 冯笑笑一直以为大伯母对冯家人的苛待是从他家的砖窑厂走下坡开始的,没想到早在1984年,她早早就惦记上了她爸的抚恤金,只是这件事,她从未听母亲裴月珍说过。上一世,她就知道,大伯和大伯母早年就是靠一家砖窑厂发的家,她只是做梦都没想到,他们居然靠的是她爸的抚恤金起家。如今知道了,真真是觉得万分的震惊,人生观都颠覆了。 凭什么啊?凭什么啊?凭什么啊? 她不知道上一世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母亲究竟有没有拿到这笔钱,拿到了多少,她都是一无所知。可看今天这架势,母亲估计没少受委屈,兴许一分钱都没拿到她都不奇怪。 母亲就这么一辈子老老实实做个包子任人宰割了吗?不仅被人欺负了不说,还每年带着冯笑笑回冯家村看望公婆。又为何要把这五千块钱的秘密对自己保守了三十年?即使在大伯家发家致富的时候保持心态平衡的?又是为何三十年几乎没有跟自己说过冯家人的半句坏话? 这么一想,母亲不仅是个宽厚的人,简直是个蠢人! 因为住的远、父亲又早逝,再加上农村和城市的巨大差异,冯笑笑和爷爷奶奶一直不亲近,但是她内心还是知道,爷爷奶奶虽说有点重男轻女,但是对她还是不错的。她记得每次回来,爷爷奶奶会不停往她的碗里夹菜,用这种最质朴的方式表达对她的关心,她都能感觉得到。因此,一想到爷爷奶奶晚年被她苛待的场景,她就觉得心酸,她真想到爷爷奶奶面前跟他们说,你们睁睁眼吧,究竟谁是好人谁是坏人?请你们看清楚一点! 还有小叔和小姑,他们生长在农村,没有机会得到最好的教育,以至于成年后与爷爷奶奶疏离,使得爷爷奶奶晚年无法一家人团圆的天伦之乐,她觉得这其中也有不少的误会,恐怕与这个刻薄的大伯母不无关系。 她明明关心着每一个冯家人,可一想到此刻,冯家人正同仇敌忾的一致对外——对她这个姓裴的城里媳妇儿,她只觉得伤心。她真想走到爷爷奶奶面前说,我是冯笑笑啊,是你们的亲孙女儿。可四十多岁的爷爷奶奶,根本对冯笑笑这个人还毫无感情,真让她有一种“有话说不出、有力使不出”的憋闷感。 冯笑笑越想越烦,思绪千丝万缕,就这么辗转反侧一整夜,她决定效仿母亲,不能跟冯家人彻底撕破脸。他们可以对她不仁,她不能对他们不义,如果就这么斩断了亲情,不知要多久才能修复。更何况,爷爷奶奶、小叔小姑在这里面又多少是无辜的,不能连累到他们。 * 第二天,冯笑笑又来的时候,见一家人的脸色依然阴沉阴沉的。她叹了口气,真的不想为了5000块钱就和上一世的亲人翻脸,可她一想到昨天大伯母和大伯父那咄咄逼人的态度,立刻血气上涌。 今天大伯母倒是显得很沉默,躲在角落里不说话。爷爷出来主持大局,他口气显然比昨天软了不少。 爷爷:“月珍,我们商量了一下,觉得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毕竟你一个女人在城里生活不容易。这样吧,我们一人退一步,一人一半。” 冯笑笑听爷爷这句话,大致是定下了今天谈判的主旋律了,心中提着的一口气总算是松了下来。看来昨天的“威胁”还是起了作用,做人果然不能太软弱。 爷爷把一摞厚厚的大团结放在桌子上,冯笑笑回到1984年后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厚的一摞钱,可他们明明昨天还说钱都花掉了,果然又是扯了个大谎,究竟有没有实话! 爷爷:“还有,你嫂子她心直口快,昨天说话不好听,你别介意啊,这法庭咱们真的是不能去啊,可不能给别人看笑话,有什么事儿都是一家人,坐下来好好说。” 冯笑笑心想,昨天还亲兄弟明算账,今天就又是一家人了? 虽然心里还是有气,她口气还是软了些,说:“爸,我也不是真心想要去法院告你们,实在是你们逼的我没办法,都说亲兄弟明算账,你们一开口就说一分钱都不给我,我也急了不是……” 她见这时大伯母又有些想要跳出来斯的冲动,故意转过身背对着她,不给她开口的机会: 冯笑笑:“你们放心,我不会拿着这笔钱当嫁妆改嫁的。”她瞪了一眼大伯母:“这钱我肯定是拿来养丫丫的。” 又说:“虽说我嫁到冯家的时间短,你们有时候不信任我也是正常的,可我希望,你们二老千万别把我当个外人,建业没了,但是我还是你们媳妇儿,丫丫也是你们孙女,别总把我当个外人,真的很伤人。以后每年我都会带着丫丫回来给建业扫墓,还来看看您老二。” 这句话她想了一晚上,以她对爷爷奶奶的了解,觉得打动爷爷奶奶肯定有用。 冯笑笑抬头,爷爷和奶奶的眼神果然有些动容了。 冯笑笑:“爸,您想支持大哥办厂子我不反对,但是我也有我的困难不是?我一个女人,带着个孩子,孤儿寡母的在城里生活不容易,这些钱本该就是我的,更何况对我来说也是救命钱,所以我死也会要回来。你们可别嫌我狠!” 她依旧看也不看大伯和大伯母一眼,却爷爷奶奶的脸色已经不太好,只是是沉默着不说话。 这个ending她想了一晚上,本觉得该说的话都说完了。突然又觉得少了些什么。 她回头瞥了一眼大伯母,恶狠狠的对她说:“嫂子,您记住了,剩下的钱2500块钱不是你和大哥的,是爸妈的,是他们借给你们的,你们要知恩图报,记得还!以后爸妈要有用钱的地方,别想着不拿钱出来,否则被我知道了,还是能告你们!” 说罢,她就拿着钱,在冯家人的注视中开门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家长里短告一段落,开始好好做生意 ☆、第17章 赚钱(一) (1984年12月) 从冯家村回来,冯笑笑就拿了500块钱给外公还剩下的外债,她没有说自己在冯家村的经历,知道外公外婆心重,怕他们多想担心,只说是抚恤金下来了,冯家人和自己各分了一半。 剩下的钱该如何处理,她一连思考了好几天。最保守的办法当然是存进银行,八十年代中期,银行的利率很高,有百分之五六个点,但冯笑笑记得,到了八十年代中后期的通货膨胀严重,货币贬值十分厉害。这些钱若是一直存在银行,到了九十年代至少会贬值一半。 至于其他的投资手段,无非就是买房、买基金和买股票。可现在宁城几乎没有商品房可买,家家户户都住着单位的分房。股票要到九十年代才有,基金更是无从谈起。 冯笑笑心想,这钱还是拿来做生意做好,现在物质贫乏,人们正对新生事物的需求十分旺盛,只需要通过经济活动最基础的手段——简单的商品流通——低买高卖,应该就能让她赚到第一桶金。 既然打定了主意做买卖,她还是打算做回母亲的老本行——服装生意,毕竟如今有店铺,还有固定的客户,打开市场应该不会太难。没过多久就要过年了,她打算用剩下2000块钱做本金,去江州进一些服装和饰品回来。 她在江州上了四年大学,谈得上熟悉。虽说当时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大学生,可四年的时间也逛过不少地方,至少在心理上有一种熟悉感和亲近感。江州靠近港澳,自从改革开放以来,那里涌入了大量来自港澳和海外的商品,和国内大部分城市到处都“一片黑、一片蓝”的景象不同,江州的街头早就已经效仿隔壁的港澳,出现了花花绿绿的各式服装,可以说走在全国的潮流前列。 冯笑笑去了火车站一打听才发现,宁城去江州的火车每两天才有一趟,还是每一站都停的那种慢车,要开足足十五个小时,冯笑笑一想到就觉得屁蛋疼——大学时,她曾经坐火车跟同学去青海旅游,当时坐了两天一夜的火车,那酸爽的记忆让她印象深刻。 宁城火车站比她记忆中小了不少,广场上站满了候车的人,她走进候车厅,上了月台,火车头是烧煤的绿皮车,每个卡座坐4个人,车上座无虚席,过道上也熙熙攘攘站满了人,几乎很难通过,和二十一世纪的春运有的一拼。 整整坐了一夜火车,终于熬到了江州,一出站,江州的景象和她印象中也差了很多。车站前的大楼上挂着粗字体的大幅广告牌——产品是轮胎、白酒、饮料、保健品,车站前的马路并不算十分宽阔,两旁也只矗立了几座七八层高的楼房,大多是矮层建筑。小轿车不算多,偶尔路过几辆大辫子电车和公交车,到处是骑着自行车和走路的行人。 出了火车站,“飞马市场”就在马路对面,这是一幢建于七十年代末期的六层楼的“大厦”,在附近目可及处的几乎是最高建筑,从八十年代开始,飞马市场就成为全国服装批发的中心,即使在2016年这样的市场在全国已经遍地开花,飞马市场依然每天还是熙熙攘攘,承担了半个南中国最大的服装交易中心的角色。 和很多大学生喜欢去服装店买衣服不同,冯笑笑上大学时囊中羞涩,飞马市场就成了她淘衣服的“圣地”,很多当地人才知道,这里的服装可以批发也可以零售,而且价格低廉,同样的服装出去外面的店起码贵三四成。 她把两百张大团结藏在防盗内衣里(八十年代江州治安不好,冯笑笑身为一个现代人,还是不免觉得丢脸),挤进熙熙攘攘的市场,只是第一层就有好有几百个摊位,每个摊位上都挂着时下流行服饰——喇叭裤、健美裤、蝙蝠衫、上海羊毛衫、腈纶羽绒服、丝绒棉袄……颜色、款式之多看得她眼花缭乱,摊位前都站着奇货可居的老板,逢人就喊“老板,进来看看”,都是一副精明能干的模样。 冯笑笑先随便逛了一圈,见一家店的服装款式主卖各式裤子,生意不温不火,但是款式比较齐全。依照她的经验,飞马市场生意最好的店,老板都不屑于与小顾客讲价,还是这种门庭冷落的店比较适合她的采购量。 她走进去,环视了一圈,问:“老板,你家的喇叭裤、健美裤怎么卖?” 老板上下打量了一下她:“批发还是零售?” “批发。” “这可是香港的品牌梦兰娇,便宜给你,一件四十。” 冯笑笑熟悉这里的运作方式,甚至深谙讲价之道。她一听这价格,心中呵呵一笑,梦兰娇不可能卖这么便宜。她拿起样品,翻来覆去的仔细看看,一眼就看出标签是仿冒的。 她知道飞马市场不可能走的正规的进口渠道,更不可能是走私货——这个年代走私特别严重,但大多是走私高档的消费品,从没有听说过走私服装的,她断定这不可能是香港真货,估摸着大概是江州附近的小厂子生产的仿冒货,但看针脚做工和用料,质量还算可以。 冯笑笑说:“老板,别欺负我不懂行啊,这怎么可能是香港货呢,就是本地货吧,十二块一条怎么样?” 飞马市场讲价的金科定律——三折开始讲起,四折左右成交。虽然冯笑笑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心里难免有些心虚,不知道这个定律是不是三十年前也同样奏效。 老板目光流转,笑了笑,露出一脸心照不宣的“原来是懂行的”表情。“小姑娘,你年轻轻轻怎么这么狠,这么讲价我没赚头啊!我看你长得这么靓女,二十块一件给你啦,赔本啊赔本啊。” 见老板喊价这么果断就减了一半,她更有信心了,说:“十五一条,不能再多了。” “太少了!不行不行!” 冯笑笑作势要走,老板拉住她:“给你给你,今天还没开张,讨个好彩头,亏大了。” 喂招拆招,都是套路啊。 冯笑笑用随身的行李箱装好了裤子,又一连扫了几十个铺子,忙忙碌碌了一个上午,进了一千多块钱的各式服装、男女式皮带什么的,不知不觉就已经塞满一个行李箱了。 手上的钱还没花完,她就已经走的腰酸背痛,打算出了市场吃点午饭再杀回来。一出门,一个小贩围了上来,手里拎着一个黑色的男士手提包。 “大姐,你从内地来进货的?要不要买走-私烟,走-私手表,万宝路、劳力士、卡西欧,应有尽有啊。” “你叫谁大姐呢!”冯笑笑心里有些不爽,瞪了他一眼:“不要、不要。” 小贩平时见的中年商人居多,还挺少见到冯笑笑这样的脆生生的小姑娘,笑了笑说:“原来是个靓妹,这么年轻啊,你看你进这么多服装有什么搞头,卖几条烟就挣回来了,又简单又轻松。” 冯笑笑见小贩的样貌还算老实,心想,这小贩说的倒是有几分道理,如今她的行李箱已经装满了,再进货也没地方装了,不如买点轻便的走私品回去。她拿过一条万宝路看了又看,不懂香烟,也看不出个门道,倒是小贩手上的几条日本电子表引起了她的兴趣。 这种电子表的外形一直没什么变化,只是八十年代的设计更粗线条一些,方形的频幕上有数字,分别显示时、分、秒,旁边还有小串的数字显示年月日、星期。小贩手上只有黑色、灰色、红色三种颜色,上面印着日本品牌的英文单词。 “电子手表多少钱?” “二十块钱一条。” 她心算,一条女士海鸥机械表要卖到七八十块甚至上百块,这种日本电子表大概就是八十年代初推出市场的,成本低廉,如今人们手上还没什么钱,却都开始想要面子,这种电子表是进口货,样式又新鲜,在宁城那个小地方很多人甚至还没见过,应该能满足消费者的猎奇心理,若是进回去和服装一起搭配着卖,应该会挺受欢迎。她又和小贩讲了会儿价,把成本价压倒十二块一条,进了三十条各种款式的电子表,又顺手带了一条万宝路,想着回去孝敬只抽过国产烟的外公,这么一算,身上的钱差不多就花完了。 冯笑笑拉着行李箱回到了招待所,仔细清点了一下货物和钱财: 健美裤 20件成本价 300 喇叭裤 20件成本价 300 上海羊毛衫 2件成本价 200 风衣 5件成本价250 男女式皮带 10条成本价 100 女士丝袜 50双成本价 50 男女式电子表 30个成本价 360 香烟 1条成本价 100 如今,手里就剩下几十块钱的现金,招待所的住宿费和返程的车票都已经付过了。她看看窗外,正是下午四五点,江州依然阳光灿烂。返程车票是明天下午的,还有几乎一整天的时间可以浪费。 第14节 她这才发现自己没吃午饭,突然很怀念母校江州大学西门的小吃,想来自己从毕业之后就没有回过母校了,以前在学校的摄影展上看过学校的黑白老照片,但八十年代的江州大学究竟长什么样,她不禁感到有些好奇。 火车站离江州大学只有五六个站,冯笑笑从火车站出发,坐着大辫子电车回到了熟悉的江州大学。 在吃过一顿可口的江州小吃后,她怡然自得的装成大学生的样子在校园子里转了一圈,校园和记忆中没什么区别。 依旧是旧旧的石板地,带着岁月痕迹的牌坊和建筑墙面,她心中竟然有些感动——这些红砖绿瓦的民国建筑一直静静的立在这里,无论三十年前还是三十年后,它们以抵御时间的侵蚀的姿态存在着。让她知道,有些东西,永远不会随时间的变迁而变化,它们就像物异人非的世界里一个永恒的坐标轴,让你看到时感到无比安心,让她恍惚间突然有种回到大学时期的感觉,她已经做了太久的裴月珍,如今身处校园,才又仿佛做回冯笑笑——那个她曾经讨厌又喜欢的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千万别跟我仔细算价格和数量什么的,作者君就是大致掐指一算,数学不好!!!(哭脸) 飞马市场是真的存在的,大家可以猜猜是哪里 ☆、第18章 赚钱(二) 从江州回来,冯笑笑累的浑身酸软,一回家就闷头睡了个大觉。到了傍晚才醒过来,带着一箱子行李就赶紧奔着纺织厂的筒子楼去了。 一进门,冯笑笑就赶紧抱起丫丫亲个不停,几日不见,丫丫又似乎长大了一圈,刚出生的孩子果然一天一个样,冯笑笑觉得,真是几日不见如隔三秋啊。 “爸,买了包洋烟孝敬你。”她把一条万宝路放在桌子上。 “这可是好东西,你从江州买的?”裴东升走了过来,拿起了万宝路爱不释手的抚摸,还忍不住嗅一嗅味道,说:“这洋烟拆开单卖的话,一包可以卖10块钱呢!” 冯笑笑:“这么贵?我100买的。” 裴东升:“啧啧啧,这利润!”,他忍不住手痒痒的想要拆开包装尝尝味道,用手去撕外面一层塑料包装。 冯笑笑听裴东升这么一说,不禁觉得有些后悔了,心想:是不是买少了,倒手就是一倍的暴利啊! 见裴东升这幅手痒的模样,她立刻从裴东升手里夺回香烟:“这么贵,才不给你抽呢!” 裴东升嘟囔着:“你这小气样子!” 外公这才从里屋慢悠悠的走出来,看见印着花里胡哨洋文的万宝路,一脸不屑的说:“这种洋货这么贵买回来干嘛,我才不抽,阿诗玛就挺好。” 冯笑笑:“可是我专门买回来孝敬您的,100块钱一条呢!” “这么贵!又烧钱!两个月工资呢,我不抽。”外公连连摆手,对着裴东升说:“你不是说一包10块吗?在哪看到的?你给转卖了吧。” 裴东升:“行啊!月珍,我帮你转卖了,你要给我佣金啊,我抽三成?” 冯笑笑一脸无奈,好不容易给外公买点东西他还不领情,只能怏怏的说:“行吧!” 冯笑笑把孩子交到外婆手里,领着任慧进了里屋。她打开行李箱,一整箱的衣裳和配饰满满的溢了出来。任慧哪儿见过这么多琳琅满目的款式啊,翻来覆去的看傻了眼。 任慧:“好看好看,还是江州的服装洋气!” 冯笑笑:“明儿开始我们把这些衣服放在裁缝铺卖,就快过年了,大家手上肯定有钱,销量应该不错。” 任慧也认同,不禁喜上眉梢。 “还有这个。”冯笑笑拿出了一个塑料袋。 任慧打开一看,里面装着几十块电子表,她没见过这东西,拿出来研究了半天才搞清楚是什么。说:“这放在店里卖合适吗?” “也是……”冯笑笑这才又意识到,她的个体户工商执照上面只有“服装业”这个经营范围,若是在纺织厂员工们的眼皮底下卖手表,若然被厂领导知道了的话,说不定又要找她们麻烦。 裴西临这时从客厅进来里屋,凑过来看热闹:“大嫂二姐你们看什么哪?” 他一见到电子表两眼放光,立刻拿起来一个把玩,兴奋的说:“这不是电子表吗?我们班有个男生的叔叔从日本给他带回来了一只,全班人可羡慕了,你这儿居然有这么多。” 冯笑笑一脸不可思议:“真的?你们高中生就带电子表了?” “为啥高中生就不能带?有钱就行啊”裴西临说,又问:“二姐是拿回来卖的吗?准备卖多少钱?” 冯笑笑想了想:“二十。” 裴西临想了想,说:“二十块也不便宜啊,但是应该还是有人买的起,你们俩可不知道,宁城高中可不少有钱人呢。要不这样,二姐你先借我一只,我明天带去学校看有没有人想要,想要我就把手上这只转卖给他,然后再带着新的去,这么一来一回,你这几十只电子表估计慢慢都能卖掉。” 冯笑笑一听,这是个好主意,还是裴西临脑袋灵光! 这么快,连电子表的销路都解决了,刚开始做商品生意一家人就齐齐上阵,开了个好头,她不禁信心满满起来。 * 崔小萍不知道从哪里听到了风声,听说月珍裁缝铺的老板裴月珍从江州进了一批“时髦货”,一下班就到了店里。 崔小萍:“月珍姐,听说你们店里来了好东西,我来看看。” 冯笑笑自打被她爸整了一回,心里并不乐意接待她,可还是维持表面的友好说:“都是香港货呢,都挂在上面了,你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崔小萍抬头,一件件衣服都被整整齐齐的挂在衣架上,喇叭裤她在杂志里见过,羊毛衫和风衣的款式看着也新鲜,这些都是在宁城的百货商场看不到的款式。 她兴奋的让裴月珍拿下来给她试试,她一试就爱不释手,不愿意脱下来了。 崔小萍问:“多少钱?” 冯笑笑:“喇叭裤25,风衣75,羊毛衫贵些,是纯羊毛的,150。” 崔小萍:“好,这几件我都要了。” 冯笑笑心里想,这姑娘可真有钱,250块钱的衣服说买就买了,眼睛都不眨一下。不过有钱赚,她才懒得计较买主的钱是哪来的呢,想来她们干部家庭有点钱也是正常的,便喜笑颜开的收了钱。 一连几天,月珍裁缝铺都是人满为患的,纺织厂的女职工和家属们都来裁缝铺抢货,最好卖的就是喇叭裤了,健美裤虽然是春季款式,也卖出去几条。大家都说这些款式只在电视上见过,在宁城可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 冯笑笑心想,这股子潮流看来马上就要刮起来了,还好她赶在年前进了货,若是开了春儿,怕这些款式就要烂大街了。潮流这种东西,来得快去的也快,关键要掌握好时机。 她怕压货在手里明年开春儿就不好卖了,每天都卖力的推销,没几天就回了本。 那一头,宁城高中的裴西临每天手腕上都带着一只电子表四处嘚瑟,同年级的男生看到他,都羡慕不已。 “裴西临,你这块电子表挺带劲,日本货吧?多少钱,哪买的?” “我二姐从江州给我买的,还不错吧,20块钱。” “20块钱?那不贵啊,比海鸥表便宜多了。” “我二姐心疼我每天学习挺不容易,这种电子手表可以拿来计时,你们看可以精确到秒呢!” “真的、真的?给我看看。好羡慕啊,我也想要一只。” “我二姐买了好几只回来呢,你要想要,我把这只转给你,不多收你钱!怎么样,够义气吧。” “太好啦!那我明天给你拿钱来,你别说话不算话啊!” 没几天,凭借裴西临的好人缘和三寸不烂之舌,他手腕上的电子表已经换了一只又一只了。他做的隐蔽低调,一个班不卖给超过2个人,虽然加重了难度,但有利于避免被人发现。自从进了一会局子,他现在做事小心谨慎多了,凡事不忘多个心眼。 没多久,裴东升也不知道从哪找到的销路,手上的万宝路香烟也卖掉了。 冯笑笑算了一笔账,除去给裴东升的佣金,洋烟净赚了70块。服装店进账1200块,净赚500块。电子表陆陆续续卖了20个,进账400块,净赚160块,一共730块钱的总盈利。减去来回的车票、住宿、吃饭的费用,盈利大概在660左右。 哇,这可是她以前一年多的收入! 裴东升看着妹子一脸美滋滋的算着账,啧啧称奇:“月珍,你这一趟下来也太好赚了,要不我不去工厂上班了,每天帮你做生意吧。” 冯笑笑边数着大团结边说,“别别,我可请不起你这尊大佛,而且这还是因为过年大家手头有钱,不然生意不可能那么好。” 她说罢,把一张100块大团结递给任慧,说:“嫂子,说好的年底分红,先少给你点。剩下的钱还要留点做生意,以后咱店里生意更好了,再多给你点。” 任慧乐呵呵的接过这张百元大钞,看了又看,说:“够了够了,我还没一下挣那么多钱呢,还是妹子待我好。” “我呢我呢?”裴西临也过来凑热闹。 “你一个中学生要那么多钱干什么?你就留一块手表玩儿吧。” “太好啦!二姐我咋那么稀罕你呢!”裴西临环住冯笑笑的脖子道。 裴东升一股子酸味说:“咋他们都有好处,我没有呢?” 冯笑笑酸他说:“你不是收了佣金吗?30块呢!” 裴东升又说:“妹子,你下次别进那么多衣服了,多买点香烟回来,好卖!有销路!交给我准行!”他一副掉进钱眼儿里的表情。 对于走私香烟这事儿,冯笑笑心里还是打鼓的,毕竟有政策,这种勾当还是少做。况且她一开始只是打算买回来孝敬外公的,并没有打算卖。于是抱着谨慎态度,先打马虎眼的应付裴东升说:“再说吧,再说吧。” 1984年就这么过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1984年就这么过去了。下一卷主要负责谈恋爱 ☆、第19章 重逢(一) 爱情只能用爱情来偿还。—芬顿 (1985年1月-1987年2月) 一转眼,冯笑笑已经回到八十年代整整三年了,她做冯笑笑的日子已经恍如隔世,逐渐熟悉了以“裴月珍”的身份活着。 上一世,她二十岁前活的还算勤勉,好好学习,考上了一个好大学、混了一个好文凭。可二十岁之后,每天过得糊涂又懈怠,越活越平庸,人也逐渐对生活麻木了起来。对待母亲,她不仅没有好好孝顺年华逐渐老去的裴月珍,还每天与母亲龃龉不断。 冯笑笑回想那时候,竟然仿佛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俗话说不养儿不知父母恩,如今真的成了丫丫的妈妈,才对“为人母”有了新的认识。 有喜——女儿丫丫不知不觉两岁了,她越来越聪明,学会了走路,牙牙学语的会说不少话了。这样每天的变化被冯笑笑看在眼里,有一点小进步都大惊小怪的,觉得日日都是奇迹。 丫丫虽然并不漂亮——她的五官慢慢长开了——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五官:眼睛细长,肉肉的蒜头鼻,歪歪的牙,但胜在皮肤白,放在一起还算得上清秀可爱,这幅模样和冯笑笑上一世的长相差不多,很像冯建业。但在冯笑笑眼里,丫丫就是全世界最漂亮的孩子,每天辛苦工作一天回来只要能看到丫丫的笑脸,她就觉得浑身的乏累忽然都解了似的。看着丫丫的婴儿照片就能傻乐半天,母女之间的爱真是天性。 也有有忧——丫丫的性格总是让冯笑笑有些担心,她并不像冯笑笑小时候那么蛮——她记得裴月珍总说自己从小就是暴脾气、倔起来几头牛都拉不回来。相反的,丫丫过于温顺听话了一些,很黏她和外婆,还有些内敛,平时一被小朋友欺负就一声不吭的躲到外婆或是妈妈身后。她不是特别爱表达,总是一个人静静的在角落玩自己的,只有偶尔和家里人在一起才能开心的手舞足蹈一会儿。这性格很总是让冯笑笑担心,怕这孩子长大了受人欺负。 她给丫丫上了户口,起了个大名——“冯蓁蓁”,寄托她希望丫丫就是裴月珍重生的愿望,她保留了“冯笑笑”这个名字,把那段往事尘封在自己的记忆里。 * 冯笑笑的小舅舅/这一世的幺弟——裴西临出落成了一个大小伙子了,他不知不觉之间竟然长到了一米八三,长得眉清目明的,一副“生如好女”的好皮相。上一世裴西临的人生走了不少弯路,最后竟然成了瘾君子客死他乡——如今的他考上宁城的重点高中宁城中学已经两年了,入学后依旧不改男孩子贪玩的本性,足球和篮球都进了校队。他虽然对学习只是八成上心,成绩却在全年级可以排进前十。很多女生对他暗自爱慕,私下里也常常有人偷偷塞情书给他,可他却似乎情窦未开。 冯笑笑的事业一路顺风顺水,她在85年的中段在解放路最繁华的路段开了一间成品衣店,取名月珍时装店,还顾了几个店员。她每隔一个月亲自去一次江州打货,偶尔还带着裴东升帮忙。由于总能把握流行趋势,款式新鲜齐全,卖的价格又比宁城的国营百货商场便宜很多,新店一开张就生意红火。两年下来,每个月的营业额稳定在一两万上下,还有不断升高的趋势。 冯笑笑上一世的大舅妈/这一世的大嫂——任慧一直帮着她打理纺织厂后门的铺子,成衣生意渐渐占据上风,裁缝生意就索性停了,凭借着冯笑笑的好货源,这家分店的生意也十分不错,任慧手上的钱也越赞越多,俨然成了一个小富婆了。她丈夫裴东升见老婆比他能挣钱,时常眼红,因此每次陪冯笑笑去江州打货时都偷偷的买好多洋烟回来倒卖,私下攒了不少私房钱。 裴家一下子成了纺织厂家属中的“小康之家”,尤其是随着厂子的效益一日不如一日,这家人就显得更加扎眼。 * 林锦平的妻子/林冉的母亲邵兰没有熬过1985年的春节,她在除夕日前几日在医院的病房里平静的去世了。1985年开春没多久,林锦平还没从妻子的去世的伤痛中恢复过来,就收到了到江北县做代理县长的一纸调令。他只得先把林冉交给父母照顾,只身一人来到江北县。 江北县临近江州市,这原是一个只有30万人口的小县城,六七十年代最大的产业是水稻和水果种植。改革开放后,江州市越来越繁华,几个早年在江州打工回来的当地人在县城里建起了皮具厂,当地老乡有样学样,渐渐形成了一定的产业规模。林锦平调任到江北县的时候,这里已经是全国经济百强县了,四处厂房林立。因此林锦平虽说只是个县官,却也谈得上是平步青云。 县里面几家私营大户都是做皮具起价,一开始只是接一些江州大厂分过来的小单,逐渐有了门路后,也开始有了自己的固定客源。近五六年,江州假货横行,几乎成了全国的皮具假货中心,江北县也成了制假的生产中心之一——这里远离江州市区,方便脱离监管。随着制假规模越来越高,江北县的这几家制假大户挣得盆满钵满,连普通百姓也因为跟着鸡犬升天,江北县是个熟人社会,全县的人都愿意为这些制假大户提供保护,因此一直相安无事。 林锦平的几届前任都是本地人,对这几家制假大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倒也间接促进了当地的繁荣和就业,税收更是年年新高,几个人都在位子上政绩不错,平步青云的升迁了。 林锦平这个外省人一来就碰了不少钉子,他从大学这个象牙塔出来之后,只在市政府做了五六年的秘书工作,基层的实战经验并不足,做人原则性又强,不免又拘谨了些。 第15节 他刚到任时,先是受到了前几任初来乍到的“套路”,先是工商界代表的“热烈欢迎”,好吃好喝招待了好几天。林锦平本来不喜欢这些应酬场面,但推不过盛情难却,他酒量一般,却一连着喝醉了好几场,喝的肠子都快吐出来了。 后来,他们干脆出动了“小姐”,想要好好“招待”林锦平。江北县受江州影响,风气已经十分开放,林锦平丧妻不久,根本没有那份心思,但他不是柳下惠,也很难坐怀不乱。看着一对对明晃晃的胸脯和大腿在眼前晃,他也难免心猿意马,好在几次碰到这种场面,他都守住了底线。后来,他干脆就推掉了所有的应酬,和这些商人们保持距离。见面三分情,这一见的少了,两边沟通起来就有了间隙。 到任的第二年,江州接连出了好几起大宗的制假案件,都被顺藤摸瓜的找到了江北县,一下子江北县成了上头的重点整治对象。林锦平的前个几任在任时都蒙混过关,到了他这儿的打假的任务却突然重了起来。他是学经济学出身,知道资本积累的初期难免有灰色收入,就连时下最蒸蒸日上的日本企业很多最初也是靠制假冒伪劣发的家,况且这几个大厂支撑了当地的经济,他内心深处也不愿意把这些厂子一网打尽—— 可上面政策紧、压力大,他也知道这样长久拖下去不是办法,本想好言相劝几家制假大户“金盆洗手”“转型升级”,可每次一见面不是被人家灌倒,就是被这些老油条灌迷魂汤忽悠过去。 无奈之下,他只能先杀鸡给猴看,于是联合工商部门捣毁了一个工厂。没想到这么一打下去,一个大厂外加好几个小厂接连倒闭,一下子上千人失业。 一时间,江北县的本地居民闹得沸沸扬扬,一时间人人都对这个外来的县长怨声载道,闹得民怨沸腾。这些声音渐渐到了上面,上面的人似乎忘了一开始下压的压力,又点名道姓的批评了他好几次。 没过多久,捣毁的几个厂子又另起炉灶、死灰复燃,几个制假大户对他更是阳奉阴违,他也无奈只能听之任之了…… 这个年代,国家的许多政策都还是混乱和矛盾的,基层的领导办起事来常常无所适从。林锦平这么摸爬滚打了两年,官场生涯与他想象中南辕北辙,除去无法施展的抱负,更多的是人在江湖的无奈。他孤身一人在江北县安家,家中连个诉苦的亲人都没有,越发觉得过得郁郁不得志。 86年春节,他回宁城省亲,专程拜访了宁城的老领导王市长,面对这个老领导,他谈了很多工作的想法,更多的还是报喜不报忧。王市长是老江湖了,敏感的从他的话中听出了许多无奈,他对林锦平一直很欣赏,就说宁城市的经济局局长一年内可能会有空缺,可以帮他推荐一下。 林锦平这个江北县的县长本来就是代理的,宁城毕竟是他的家乡,又以国有企业为主,环境毕竟简单些,没有难搞的当地势力,如果回来还方便他照顾一家老小,于是林锦平连感激带感动的欣然同意了。 87年没过多久,林锦平终于如愿的从江北县调任回宁城,任经济局局长,两年的时间过去,他不到三十岁已经做过一县之长,又即将就任高职。按说可以说是“衣锦还乡”了,可只有他知道,自己在过去的几年怎样经历了怎样的不如意——家中丧妻、官场受挫,这是他这个天之骄子过去三十一年人生中最灰暗的一段时间。 重新回到熟悉的宁城,他期盼着自己可以重头再来,虽然曾经受过挫折,他依然对自己的仕途充满信心。 一回到宁城,他打算从里到外好好改造一番。先是在母亲的建议下重新粉刷了房子——一扫霉运,又扔掉了这些年积攒的十几件已经旧的发黄、磨破边的旧衣服。所谓“新年新气象”,新官上任要有一个新面貌。 这天,牵着儿子林冉的小手,他来到宁城最繁华的解放路,想买几件新衣裳。 还没走到商场,一间叫“月珍服装店”的店面进入林锦平的眼帘,又是那个熟悉的名字。带着好奇心,他走了进去。 “先生,想买什么衣服?”一个穿着黑色女士西服套装的小姑娘接待他。 “你们这个店是什么时候开的,以前没见过呀!”林锦平问。 “有一两年啦,现在可是宁城最火的服装店,有谁不知道啊!先生,您这几年不在宁城吧。” “唔……好几年没回来了。” ☆、第20章 重逢(二) 林锦平说:“唔……好几年没回来了。”。 他环顾了一圈,见店里客人不少。这里有一百五六十个平方,白色乳胶漆墙面,一整面玻璃橱窗对着街景,玻璃擦得很亮,店内阳光充裕,窗明几净,玻璃橱窗旁立着三个塑料人形模特,展示着最新款的男女式时装。店内立着几排长长的挂衣架,挂着应季的各种款式的新款服装。店内,一个精致的玻璃柜里展示着皮带、钱包等精品配饰。柜台上摆着一个精致的蓝色花瓶,里面插着一大束狐尾百合,店内花香四溢,店内一角还立着一台仿古的大喇叭音响,播放着悠扬的钢琴曲唱片。 这样的店面装璜让他耳目一新。 “你们有卖男士衬衫和西服吗?”林锦平问。 “男士衬衫这里就有,您先看看,西服正好有刚到的新款,还在仓库里,我拿出来给您试试。”女店员小兰微笑着回答。 “好的,劳驾!”林锦平回答。 林锦平随着悦耳的音乐,悠闲的在店里踱着步子挑选衬衫,这个小店光是男士衬衫的款式就有几十种之众,且质量都很不错,价格也十分实惠。 他看见刚才招待他的女店员打开店仓们,对着仓内喊:“裴老板,有客人想要看看男士西服,您能帮忙拿出来吗?” 屋内传出一把清脆的女声回应:“好的,让客人等会儿。” 林锦平又逛了一会儿,大致选了几件衬衫,见一个年轻女人抬手挑高着几套男士西服出来了。 “哪位客人要看西服?”年轻女人的脸被西服遮住。 “这里!”店员说。 年轻女人弯腰把西服放低,露出一张精致而小巧的瓜子脸,黑色直发如瀑布般倾泻下来。女人皮肤白皙,透着健康的红晕,浓眉下的一对大眼睛。她顺着店员的声音看了过来,双目流转,眼神灵巧的似乎会说话——林锦平立刻认出,这就是那年他见过的那个叫月珍的小裁缝。 “是你……”见店员口中的裴老板竟然是她,林锦平一时有些语塞。 “林大哥,是你啊,好久不见啦!”冯笑笑的杏仁眼笑成了月弯型,她笑盈盈的说:“还以为你去……外地了呢!”冯笑笑把江州两个字吞了回去,她原以为林锦平已经跑去江州做大官了。 “唔,是,我去江北县工作了几年。” “原来如此。” 这几年忙忙碌碌,冯笑笑也偶尔会想起林锦平和林冉这两父子,心中挂念他当年来帮妻子做旗袍时,眼神中散不去的那份忧郁。如今一见,林锦平比那时看起来开朗了一些,身材更壮实,气质依旧儒雅稳重。 只是他身上的衣服又旧又皱的,似乎穿了很多年了,白衬衫的领口泛着黄,穿在他这样一个高挑英俊的男人的身上十分扎眼。 她视线往下移,林锦平的右手牵着一个一米多高的男孩,虎头虎脑的,剃着寸头,四肢纤细,这孩子正是已经五岁多的林冉,他正抬着大脑袋,眨巴眨巴眼睛看着冯笑笑,看上去一副鬼精灵的模样。 冯笑笑蹲下和林冉打招呼:“小冉冉~~还认不认识姐姐啊!” 林锦平心中一颤,两年不见,这女人不仅记得自己的名字,甚至清楚地记得儿子的名字,他心中涌起一阵莫名的亲切感,果然还是宁城让他有一种家的感觉。 林冉只是拨浪鼓似的摇头,一把清脆的童声:“不——认——识。” 冯笑笑嘟着嘴:“哼,真没良心,我还给过你糖吃呢。” 林冉忽然又像个小大人似的说:“姐姐你长得这么漂亮,下次再见到你肯定不会忘了。” 冯笑笑暗笑。“这么小嘴就这么甜?以后肯定是撩妹高手啊。” 她又问:“你在哪上学?上几年级了呀?” 林冉一脸严肃认真的回答,仿佛带着几分自豪:“宁城幼儿园大班。” 呵呵~~冯笑笑一脸黑线,男神还在上幼儿园,和她表哥裴聪还是一个幼儿园。 * 林锦平隐约觉得气场有些不对,问:“这几件西装有185的吗?” 冯笑笑立刻站了起来,回答道:“有的有的,都是刚从江州进回来的新款,您穿肯定合适。” 林锦平仔细挑选了一套黑色西服,又拿了件白色衬衫走进了试衣间,试衣间里面竟然也十分宽敞,还配备了脚凳,让他这样的大个子换起衣服来也不会局促。 不一会,林锦平走了出来,他肩宽体长,是个天生的衣服架子,这一身黑色西服穿在他身上,十分挺阔合身,看的女店员小兰在旁边连连称好。 “你们真是王婆卖瓜,自己的卖衣服当然说好看。”林锦平在试衣镜前,嘴角的弧度微微上扬。 冯笑笑看着林锦平,她不禁哑然,她生平没亲眼见过这么适合穿西装的男人。此刻用“高大挺拔”、“玉树临风”这样的形容词来形容林锦平真的一点也不过分,这套衣服简直和长在他身上一样,比店里的高大的人形模特更要好看。 她立刻从玻璃柜中取出一条灰色暗纹的领带,说:“配条领带更好。” “领带?我还没带过这东西呢。”林锦平有些无奈的说。 冯笑笑走过去,她穿了一双七厘米的粗跟高跟鞋,还是比林锦平矮了一个头。她微微踮起脚尖,轻轻的把林锦平的白色衬衣领子立起,套上领带,动作娴熟的打了一个温莎结,再轻轻的把领子压好。 两人距离不过半尺,林锦平不禁屏住了呼吸,还是头一次有女人这么近距离的帮他整理衣领。 这个角度看下去,眼前这女人的皮肤不仅很白,还十分细腻,几乎看不到毛孔,圆圆的额头十分光洁,睫毛长而浓密,可爱的鼻头微微上翘。 “好了。”冯笑笑退后了几步,得意洋洋的欣赏自己的大作,她以前就很会打领结,一心想着以后结婚了能每天亲手帮老公打。 林锦平这才第一次往镜子里看了看,不禁有些被惊讶到了。镜中人明明就是他自己,可却不敢认了,这样的西服套装他只在正式场合看王市长穿过几次,王市长矮胖身材,西服又也不合身,他并没有觉得什么特别。此刻自己穿在身上,才觉得原来男人穿西服才是最精神的。 他心中恍然大悟,怪不得现代文明几百年下来,西服被选为男士正装,究竟有其中的道理在。 “爸爸真好看!”林冉在一旁站着,欢快的说,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爸爸。 “是啊,你爸爸穿这套衣服真好看。”冯笑笑摸摸林冉的后脑勺,会心的点点头,她心想,真没想到这一打扮起来,林锦平竟然这么好看,似乎比当年的林冉更胜几分。 林锦平又接连试了好几件衣服,选定了两件衬衫和一条西裤。他心算了一下价格,价格也就大致百元上下,这比隔壁的国营商场还是便宜两三成。 只是他依然对那件看上去很贵的西服还有些犹豫。 结账的时候,林锦平掏出钱包,问:“这套西服挺贵的吧。” 这套衣服的进价是280元,是高档的法兰绒西服面料,冯笑笑本打算卖400元的,但看到林锦平这个天生的衣服架子把它穿得这么好看,竟然产生了一种惺惺相惜之感,她怕他嫌贵不买。只能咬咬牙说:“林大哥还是头一次来敝小店,给你个折扣吧,300块。” “这么贵?”林锦平平时节省管了,从来没有买过这么贵的衣服。 “真的不贵了,大哥穿得这么好看,我还想让你出去给我做活招牌呢。”冯笑笑微笑着说。 见林锦平还是有些犹豫,冯笑笑又蹲下对林冉说:“冉冉,你爸爸穿的这么好看,你觉得要不要买这件衣服啊?” “要!”林冉抬起头,用爽朗的童声大声的说。 林锦平哈哈一笑:“好吧,加上这几件衬衫和西裤,我都要了。”说罢,他又无奈的加了一句:“裴老板真会做生意。” 冯笑笑心中委屈,她真没挣林锦平的钱,可也懒得争辩了,仔细把衣服打包装好,问:“领带不要吗?” “我又不会打,买了也没用。”林锦平蹙眉,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 冯笑笑浅笑,认真交待他说:“这件西服平时一定要挂起来,小心皱了。要是真皱了,您可以拿回来我们帮您熨一熨,要挺阔才好看。” 她把纸袋递给林锦平,他抬手接过,不小心蹭到了她滑腻的手腕。突然,林锦平心中有种痒痒的感觉。 “林大哥,下次再来。” 冯笑笑说着送客词,声音清甜。 林锦平推门出去,又忍不住回头看了她一眼,露出了一个浅笑。 ☆、第21章 重逢(三) 冯笑笑忙了一整天,天擦黑了才收工回家。 裴家人住的二室一厅被重新装修过,地面铺着绿白花纹的地板革,墙壁粉刷的干净洁白。客厅里摆上了沙发和茶几,沙发对面的电视柜上,放着一台环宇牌的彩色电视机,正播着86版的《西游记》。 已经人高马大的裴西临盯着电视机,看得整个人都快钻进去了,一副如痴如醉的表情。 冯笑笑猛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小心近视眼,这不都看了几百遍了吗?” 裴西临慢悠悠的说:“怎么可能,二姐你在哪看的,这可是中央电视台首播的。” 冯笑笑知道自己说错话,忍不住吐了吐舌头。 “哎呦累死了。”冯笑笑坐在沙发上,艰难的脱下高跟鞋,一双脚又涨又肿,脚跟酸疼。她呼和道:“裴西临,过来给我揉揉。” 裴西临无奈的走了过去,边盯着电视看,边给她二姐揉脚。说:“真不懂你们女的,穿高跟鞋干什么啊,你看工厂那些女工每天穿布鞋不是挺好的。” “你懂啥,我可是店里的门面呢。不穿好看点怎么有说服力!” * 如今,裴家人的日子好过了,饭桌上的菜色都丰富了起来。麻婆豆腐、茄子酿肉、冰糖炖猪蹄和一大锅玉米羹汤。 第16节 外婆从厨房忙完了出来,坐下,又老生常谈的提起给冯笑笑介绍对象的话题。 外婆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男人的黑白半身像,摆出一副媒婆上身的表情,问:“月珍,你看看这个怎么样,看着挺老实的吧,二十六岁,跟你正合适。” 黑白照片上是一个脸挺宽的男人,30度角侧面对着镜头,脸有些微胖,属于丢在人堆里就找不到的那种长相。 这两年,不少外婆的熟人都想帮她介绍对象。她模样俊俏,又有钱,许多媒人眼中条件不错的男人一开始都挺乐意见她,可一听说她有丫丫这个拖油瓶,几乎就立刻打起了退堂鼓。 冯笑笑也不并在意,反正每次介绍来的也没有她看得上的眼的。 冯笑笑瞥了一眼外婆,没好气的说:“不怎么样!” 外婆又说:“你别光看长相啊,这小伙子条件可好了,是个中专生,在国企工作,还不介意你嫁过人有女儿,我好不容易给你找到的照片,你还看不上!” 冯笑笑不屑地说:“国企工作怎么了,他一个月工资多少?有没有我店里一天的营收多?” 外婆怒了:“你……我看你有点小钱之后是越来越作了,那你是二婚,能跟一婚的比吗?这种条件算可以的了。” “二婚咋啦?您老怎么这么封建的思想。” 任慧一边给裴聪夹菜,一边凑过脸来,她一看也努努嘴:“妈,这个估计不行,她肯定瞧不上,她喜欢帅的,说这叫颜控。” 冯笑笑对着任慧眨眨眼睛,笑着道:“嫂子记得真清楚,太了解我了!” 外婆恶狠狠的说:“你们两个别跟我贫嘴,你这过了年,虚岁都二十四了,再不嫁等过了二十五看谁还要你。这个小伙子可是你表姨的邻居的亲家介绍的,据说挺不错的,人特别老实本分,无论如何你都要去给我见一面,不见不许回来,不许吃我做的饭。” 表姨的邻居的亲家,冯笑笑脑补了一下,实在是想不出来是谁。 她无奈死了,上一世她到三十二岁都还没嫁人,母亲裴月珍虽然也时常唠叨她,但也仅限于唠叨几句,不像外婆这种行动派,总是逼着她相亲。她真不知道上一世母亲是怎么躲过外婆的□□的,竟然一辈子没改嫁。 “妈,你别催我了,我改天自己给你带一个回来行不?” 冯笑笑只想赶紧把外婆这轮攻势敷衍过去。 外婆说:“那也可以,你们年轻人不是流行自由恋爱吗,我也不是老思想,你自己要是有看上的,我和你爸也会赞同,可是一定要人品好,知道不?” “知道啦,知道啦!”冯笑笑低着头,都快把头埋到菜里去了。 外婆又唠叨了好一阵,好不容易罢了休,说起了其他话题。任慧低声在她耳边说:“你妈说的也有道理,你总不能一辈子守寡吧,太苦了。” 冯笑笑自从变成裴月珍后,从没有打算要像母亲一样守寡一辈子,可在这个时代实在没有看得上的,她觉得自己和大部分男人之间都有很深的代沟,毕竟大家生长于不同时代,现在的时髦男人在她眼里,也不过是思想迂腐陈旧的老头子了。 冯笑笑说:“我又没说一辈子守寡,实在是没有喜欢的。” 任慧叹了口气:“哎,你们年轻姑娘还真多讲究,条件合适就可以了呗,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嫁了几年不就一样了。” 冯笑笑觉得任慧说的并不全错,上一世她交了三个男友,可没哪个谈得上“喜欢”,最多只能说是有好感。上一世活了三十二年,她真正动过心的男人,算起来也就只有萍水相逢的林冉一个人,可她根本不了解林冉,也说不清道不明那股心动是哪里来的——爱情来的时候就是这么莫名其妙吧。 可如今林冉不过是个五六岁的毛孩子,想想简直是无稽之谈。 一提到林冉,她又想起了今天此见到的林锦平,于是对任慧说:“你还记得两年前,来裁缝店做衣服的林大哥吗?我今天又见到他了。” “哦?那个挺帅的男人?”两年过去了,任慧却一直对那个客人记得很清楚,个高,长得又帅,让人过目不忘。“她老婆怎么样了,不是病的挺重的吗?” “不知道,估计可能已经过世了吧,他说去江北县工作了几年,而且看他穿着衣服,不觉得家里是有女人照顾的。” “哎……怪可惜的,年纪轻轻的。”任慧一脸惋惜的说。 冯笑笑说:“他儿子和聪儿上一个幼儿园呢。” 任慧笑呵呵的说:“是吗?我怎么觉得,他和你还挺有缘分呢,你别嫌嫂子唠叨,要是再见到他,你可得主动点,把握住了,像他这样的男人,在其他女人的眼里,可是块肥肉呢!” “嫂子你少贫了,我和他,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寡妇配鳏夫,我看挺合适。”任慧已经笑得合不拢嘴了。 冯笑笑拍了一下任慧的胳膊,说:“你这当妈的正不正经,小心被聪儿听到。” 任慧笑笑的看着裴聪,一脸无所谓的说:“我们聪儿才不怕呢,赶紧把他这么好的姑爷招进来,给我们裴聪做姑父吧。” 三岁的裴聪并听不懂,只知道含着一口肉傻笑,这个小男孩长得肉嘟嘟的,一脸憨憨的老实样,冯笑笑觉得,他简直和长大后一模一样。 任慧这么一说,她这突然意识到,自己在外人眼中,竟然和林锦平是很合适的一对。只是她从来不敢想。 可又有什么不可能的呢? 打第一次见到林锦平起,她就忍不住开始在意他。 觉得他英俊,因此忍不住的多看他几眼。 觉得他辛苦,因此忍不住的多帮他出点力。 害怕他舍不得买好衣服,因此忍不住少收他的钱…… 她冯笑笑历来是个精明老板,不想办法多收钱就算仁慈了,什么时候少收过其他客人的一分钱? 难道,她心里真的早就把林锦平看成了一个特别的人,才让她一次次的行为失常。 难道,她对他早就,有——点——意——思——了? 冯笑笑突然被脑中这个想法吓到了。林锦平——他确实太像林冉了,或是说林冉实在太像他了,举手投足间,林锦平和记忆中的林冉有时让她难以分辨。 今日打从见到林锦平开始,她的心情一直轻飘飘、甜滋滋的,林锦平穿着黑色西装的自信姿态,从下午到现在一直在她脑子里像播录像一样,一遍一遍的反复播放着。 她好像,在——想——他。 “怎么了,怎么突然脸红了?”任慧笑着问。 “没什么,吃到辣椒籽了。”冯笑笑支支吾吾的说,又埋下了头,一颗心跳的七上八下。 ☆、第22章 千金(一) (1987年3月) 林锦平这日新官上任,经济局的郑司机开着一辆黑色皇冠来接他,这是单位给他配的车。 经济局就在市府办公楼的二层,在他原来工作过的市长办公室楼下。 “林局长!您好,我是经济局人事科的小崔,来帮您办入职手续。” 林锦平刚到办公室不久,一个叫崔志奇的年轻人敲开了他的门,他穿着黑色夹克、带着金丝眼镜,看上去挺斯文。拿过来一叠人事手续给林锦平办理。 “以前没见过你,新来的?”林锦平边看文件边说。 “是是是……”崔志奇点头哈腰道:“我是去年从江州大学毕业的,刚来经济局小半年。一直对林局长久仰大名,还望林局长以后多多指教!” 崔志奇早就打听过林锦平的从政经历,清楚他也是江州大学毕业的,过去曾任王市长的秘书,三十一岁就当上局长,实在是前途不可估量的一颗大树。 林锦平依旧低头,心想,这年轻人年纪不大,官腔倒是十足。嘴上却只是不露声色道:“年轻人不错,好好干,有前途~” 到了下午,办公室电话响了,拿起电话是市长的新秘书,说王市长要跟他通话。 电话接通,王市长熟悉的声音:“小林,今天第一天上任?好好好,晚上到我家里吃饭去,你阿姨和丽芸都想你呢!” “好的好的。”林锦平立刻答应了。 * 机关家属楼的最深处,是王市长家的二层小楼。林锦平提着两瓶茅台酒和一盒点心,敲了敲门。 木门“吱呀”一声打开,开门的是一个年轻女孩——市长千金王丽芸。王丽芸长得算不上漂亮,她个子不高,一张圆脸,留着微卷的长发,带着时下流行的大眼镜。厚厚的镜片下她的眼睛显得小小的,鼻子略塌,脸颊上长着几颗小雀斑。可她毕竟年轻,满脸的胶原蛋白,带着少女的娇憨感。她穿着一身格子衬衫和牛仔短裙,衬衫外套着一个素色马甲,王丽芸是学中文的,算是个小才女,身上有几分文艺女青年的味道。 “锦平哥!你终于来了,我等你好久了。”王丽芸喜笑颜开。 “丽云是不是又长高了?学校放假了?”林锦平边换拖鞋边说。 “我都毕业半年了,一点都不关心我。”王丽芸嘟囔着嘴。 林锦平掐指一算,可不,王丽芸已经二十二岁了。他刚给王市长当秘书的时候,丽云才是个十四岁的小丫头,如今连她都大学毕业了。 王丽芸一路贴在林锦平身边问东问西,市长夫人看到了不禁提醒女儿:“丽芸你过来,让锦平先坐下休息休息,你这样像什么个样子。” “夫人好。”林锦平和夫人打招呼。 市长夫人说:“好好,你先坐,我厨房还有两个菜。” 上一次来,林锦平还是个秘书,市长夫人还管他叫“小林”而不是“锦平”,他还习惯被市长一家人呼来唤去的,可如今他就这么坐着夫人却在做饭,他觉得很不习惯,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见母亲进了厨房,王丽芸又在他身边坐下:“锦平哥,你这身衣服真好看,在哪买的?是不是国营商场?” 他今天已经被夸了不下十几次了,感觉有些不好意思的低头浅笑。“在……一个熟人的店里。” “是吗?下次带我去好不好,我都不知道宁城哪有好看的衣服买。”王丽芸兴奋的说。 林锦平想起以前的日子,王丽芸天天跟在自己身后,像个小妹妹,他没少陪她逛街买衣服。虽然如今身份不同了,他还是欣然答应。 王丽芸一脸高兴,眨巴着眼睛看着林锦平。有一搭没一搭的找着话题跟他聊。 这时,王市长从楼上下来,见女儿几乎是贴着林锦平坐着,心中一惊。他早就感觉的到女儿对林锦平的这份特殊的依恋,以前林锦平还是他的秘书的时候,自己工作忙,经常让林锦平带着她出出入入的,两人经常形影不离,可那时丽芸毕竟还只是个孩子,他并没有放在心上。后来林锦平去了江北县,他才发现女儿每日都要叨念林锦平几句。虽然他经常觉得蹊跷,丽芸才二十出头,怎么天天挂在嘴上的都是这个比他大七八岁的林锦平呢? 真招他做女婿怎么样?他不禁想了想这个可能性。林锦平的相貌、人品、学问都是一流的,可毕竟是个鳏夫,还带着个孩子。王丽芸是他的小女儿,大女儿早嫁到国外去了,就这么小女儿一直宝贝一样的宠着,又是个任性的脾气,能不能给人做后妈呢? “王市长!” “小林来了。”王市长显得满腹心事。 “爸,锦平哥说这周末带我去逛街呢!”王丽芸笑呵呵的说,一脸抑制不住的快乐。 王市长:“你别麻烦小林,他现在可是局长了,你还以为是你爸的秘书,想用就用呢!” 林锦平:“王市长,您别这么说,我反正也没什么事儿。” 王市长:“别惯着她,从小惯坏了,没个正经样子。” * 饭桌上,王市长习惯性的聊起了工作,他说最近全国搞中外合营是个趋势,全省现在还没有成功的,他希望宁城能出头一例,过几个月会有一个外商团过来参观,这是今年的重点任务,一定要搞好。 林锦平点点头,他又聊了下最近国企搞股份制改革的这股趋势,说是不是可以在宁城尝试。 王市长并不认同,说国企还是要姓“公”不能姓“私”,不过可以先搞“承包制”,把产能和利润搞上去。 …… 市长夫人见两人光顾着聊工作,菜都凉了,不停的提醒两人夹菜。 王丽芸听他们聊工作觉得实在无聊,赶紧见缝插针的插话进来。说:“锦平哥,我的诗登上《诗歌报》了,你想不想读一读?” “真的,这么厉害?什么时候真要拜读一下。” 王丽芸心中洋洋得意起来,又说:“我想考研究生,做大学老师,您觉得怎么样?” 林锦平淡淡的说:“挺好的,女孩子做老师挺稳定。” 第17节 王丽芸问:“锦平哥,我妈总是逼着我找男朋友,可宁城的我都不喜欢,你帮我说说我妈,让她别逼我了。” 林锦平尴尬的浅笑,抬眼看了一眼市长夫人。 市长夫人用筷子夹了一块东坡肉放进林锦平碗里,笑着说:“瞧她那个样子,大小姐一个,谁敢要啊,锦平,要不你委屈委屈,考虑一下我们丽芸如何?” 王丽芸等得就是她妈这句话,还是知女莫若母啊。 林锦平一时手足无措起来:“夫人,我哪敢,您别揶揄我了,我这……邵兰也才去世没多久,我还没那份心思。” 听他这么说,王丽芸眼神里的神采一下子落寞了下去。 * 算起来,王丽芸已经暗恋林锦平有五六年的时间了,自从他做了父亲的秘书,她就觉得自己生命中多了一个“哥哥”。虽然他比自己大了七八岁。可这么优秀的一个男人,每天对自己鞍前马后、体贴入微,怎能不有点动心呢? 她把他想象成爱情小说中的男主角,他符合她对男人的一切幻想:高大,英俊,知书达理,有时候心事重重的样子特别令人着迷,甚至因为有一个生病的老婆而充满悲剧色彩。他仿佛就是罗切斯特先生,而自己就是简爱…… 可是,他毕竟是有老婆的,虽然她并不介意。在她所爱的文学作品里,爱情从来都是不被婚姻所束缚的。可那时她毕竟还小,在林锦平面前如何撒娇也引不起他的重视。如今,林锦平终于恢复单身了,还又回到了宁城,这么天时地利人和,该回该轮到她了吧! 可希望越大失望越大。两年不见,他却几乎看都不看自己一眼,对她的态度也是冷冷淡淡的,现在居然还以过世的妻子为理由搪塞母亲。她盼了他那么久,等了他整整两年,等回来就是这样一个冷冰冰的林锦平吗? 王丽芸此时,只觉得心灰意冷,对着一桌子好菜提不起兴致来了。 * 王丽芸不知道的是,她的心愿本是可以达成的。 王丽芸是个彻头彻尾的浪漫主义者,以她的个性,她会在三年内不停的对林锦平花样示爱,终于逼着父亲王市长也帮她向林锦平示好。林锦平感恩于王市长的知遇之恩,又耐不住家人劝说,最终成了市长家的乘龙快婿。王市长平步青云,他的仕途也因此跟着一马平川…… 王丽芸瞧不上政客的功利,可一辈子却是靠着父亲和林锦平两个政客活着。她和林锦平的个性可以说是一个浪漫的飘到天上,一个实在的踏在地面。王丽芸一向自视甚高,从不会体谅他人,不懂如何做一个妻子的角色,更不会做一个母亲,她处理不了和林冉之间的关系更受不了婚后林锦平对她的冷冷淡淡。她变得善妒、焦躁、胡思乱想,渐渐地,她开始每天不停的和他闹,闹得他心烦意乱,宁愿住在外面不回家。 终于,两人成了一对怨偶,她心灰意冷的出了国,他则留在国内,两人虽然一直没有离婚,却一辈子彼此折磨、彼此痛恨。 …… 好在,因为有了冯笑笑的出现,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第23章 千金(二) 长途货车把江州送来的春季新款送到了,新货装满了整个仓库,冯笑笑和店员小兰在店仓里盘货盘了一个上午,留下店员小芳一个人在外面看店。 “裴老板,怎么这季进的都是西服套装、连体装和高腰裤,喇叭裤和健美裤明明还很好卖啊?”小兰拿着一顶呢子贝雷帽,反复看着。 “小兰,你下班后去逛逛菜市场,菜市场大婶都开始卖健美裤了,我们还卖?不是显不出档次。” “哦~”小兰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在把握流行趋势这件事上,老板似乎永远是对的:“可是价格都不算便宜啊。” “现在大家手里都有点钱了,我们要慢慢走中高端路线,不能总做菜市场大婶的生意不是。以前一件衣服就挣几块钱,现在一件起码能挣几十块呢,是不是?” “唔……有道理……” “这几件是这一季的重点产品,咱们拿出去给模特换上。” “好的,老板。” * 两人各抱了一捆衣服出去,给玻璃橱窗门口的人形模特换上。一身黑色男士西装,一身蓝色粗呢子外套配高腰裤,一身黑色女士连体装。这几件衣服一换上,冯笑笑立刻觉得店里的气象立刻焕然一新,沉闷的冬季变成了清新的春季。 冯笑笑满意的欣赏着,心想这款衣服会不会太超前了,这几款即使放在二十一世纪也不嫌过时。不过时尚本就是个圈,这几年流行的,过几年又不流行了,周而复始。2016年左右本来就是八十年代复古风。 正想的出神,一男一女推门进店,女士叽叽喳喳的说着话。 冯笑笑回头看了一眼,进店的是林锦平和一个陌生女孩。女孩和裴月珍差不多年纪,穿的一身文艺女青年风格的衣服,带着大框眼睛,和一身白衬衫黑裤子的林锦平站在一起,显得格格不入。 “裴老板。”林锦平看见冯笑笑正回头看他,微笑着跟她打招呼。 王丽芸见老板居然是个年轻女孩,皱了皱眉。她警惕的说:“这就是你的……熟人?” “对啊!”林锦平依然看着冯笑笑,她此刻因为忙了一早上,额头上微微有汗,随意的扎了一个低马尾甩在脑后,头顶的发丝有些凌乱,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牛仔裤,脚上一双白色球鞋。 “林大哥,你怎么来了?”冯笑笑显得有些惊讶,他前几天才来过,没想到这么快又见到。 “怎么,不欢迎?” “怎敢怎敢。” 冯笑笑不禁注意到,林锦平此刻正穿着上次从本店买回去的衣服,再一次看到,真正比人形模特英俊挺拔十倍,她简直恨不得把他推到橱窗前,做店里的活人模特,应该能立刻吸引来大批的客源。 王丽芸看着两人正旁若无人的对视着,心中有些不爽,随意的翻起挂着的衣服,口中念念有词:“你们店装修的还是挺有气质的,可惜款式实在是普通了些,锦平哥是不是有些言过其实了。” 店员小兰赶紧凑了过去:“小姐,您想要什么样的,春季新款在这边,都很不错哦。” “这位是?”冯笑笑看着正在挑选衣服的王丽芸问道。 “我的一个……妹妹……”林锦平有些犹豫的回答,不知道如何定义他和王丽芸的关系才准确。 “哦……”冯笑笑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心想:难道林锦平也是“到处认妹妹”那种类型? 不会的、不会的! 王丽芸侧耳听着,她显然对林锦平的回答很满意,心情也跟着转好起来了,她看完了店内所有的衣服,都没有满意的,露出一脸不满的神色。 冯笑笑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挑剔的客人,走了过去问:“小姐,您有什么特别喜欢的款式吗?我来帮您推荐。” “当然是最特别的,我可不喜欢穿的和别人一样。”作为市长千金,王丽芸平时穿的衣服大多都是父亲的朋友从日本或者江州带回来的高档货,在宁城这个小地方很少和人重样,她并没有说假话。 冯笑笑若有所思的说:“这样……您看这几件都是孤品,就是价格比较高。” 这几件都是冯笑笑平时进货时一时心痒买买下的,并不符合当下的流行趋势,而且价格都很高,只是她实在是喜欢,买回来就一直挂在店里做装饰。 王丽芸仔细看了下冯笑笑口中的几件“孤品”,在她看来,不外乎就是几条款式较为特别的连衣裙,以她的眼光也只是觉得中等而已。不过,其中一件及脚踝的棉布裙和一件简单的黑色一字领紧身连衣裙吸引了她的目光。前者是她常穿的款式,后者她只在好莱坞的电影里见过——女主角穿着这样的裙子,身材被衬托的凹凸有致,性感万分。 王丽芸心想,这条黑裙子好性感啊,真是个在林锦平面前展现女性魅力的好机会,他不是总把自己当成个小孩么,是时候告诉她,自己已经是个成熟的女性了。 她于是抬起头,淡淡的说:“这件黑色紧身裙给我试一试。” 冯笑笑露出有些为难的神色:“这件恐怕不太适合您,还是这条棉布裙比较好。” 王丽芸的态度却很坚定。“我就要试这一条。” 冯笑笑只得把裙子取下递给她,王丽芸走进了试衣间。 林锦平站在她身边,两人一起并排站着,等着王丽芸出来,一时都不知道该开口说些什么。 “上次您买回去的衣服,怎么样?”冯笑笑打破了沉默。 “挺多人都说好,这不,很快就有人慕名前来了。” “多亏林大哥帮我们小店做宣传了,不过您带来的客人,眼光可真刁钻啊。” 林锦平无奈的浅笑,他实在不懂女人的衣服那些多如牛毛的学问,总觉得只要人长得好看了,似乎穿什么都没有区别。比如眼前的裴老板,虽然只穿了简单的衬衫和裤子,看上去却清清爽爽的,很是养眼。 过了好一阵,王丽芸走出来了,黑色裙子紧紧地箍在她身上,梨形的身材似乎更加壮硕了,显得手臂很粗,微卷的长发没精打采的耷拉着,圆脸的少女感也消失殆尽,倒是被一身黑衬托得老气横秋,看上去一下子老了七八岁。 林锦平忍不住蹙眉,摇摇头。 王丽芸看了看镜子,被自己这幅“尊容”弄得很是挫败,与她想象中的玲珑身材南辕北辙。她没好气的说:“这裙子太老气了,谁穿都不会好看的,看来你们这个店的品味也就这样。” 店员小兰在一旁嘟囔:“我们裴老板穿可好看了,我们都劝她不要卖呢!” 王丽芸不服气的看了一眼这个“裴老板”,她虽然模样挺清秀,不过个子也就比自己高了三四厘米,怎么可能换她穿就会差很多呢? 她有些生气的说:“不可能,我看就算是她穿也就那样。” 小兰又说:“真的,不骗你!” 冯笑笑无奈的说:“小兰,别没规矩。” 她转而对王丽云说:“小姐,这件衣服可能是不太适合您,不然您换另外一件试试。” 王丽芸依然不依不挠:“不适合我?明明是你们的衣服不好,搞得我都不想试了,浪费我的时间。” 冯笑笑已经忍了她半天,此刻听她这样说,就说:“衣服没有好与坏之分,只有适合不适合,如果非要穿自己不适合的衣服,又怎么会好看呢?” 王丽芸很少碰到和自己顶撞的人,气呼呼的说:“你……有本事你试试看啊,我就不信你适合!” 说罢,她走进试衣间,把裙子换了下来,怒气冲冲的丢在冯笑笑手上,说:“这条黑裙子,只要你穿着好看,我就买那一件及踝的长裙,试都不用试了。” 冯笑笑心想,那件及踝长裙150块一件呢,因为价格贵,她摆在店里五六个月了都卖不出去。虽然她是林锦平带过来的客人,按理说应该客气些,可到手的钱干嘛不赚? 于是冯笑笑走进了试衣间,不一会,她走了出来—— 她全身白皙的皮肤在黑色的映衬下更加透亮。身后的马尾被散开,垂顺的黑发及腰。小巧的瓜子脸不施粉黛却百里透红,细长的天鹅颈下两条性感的锁骨。她个子虽然不特别高挑,比例却很好,盈盈一握的纤腰,两条直腿又长又细——尤其是本来被宽大的衣服掩藏的胸部,此刻高耸的呼之欲出,在这紧身裙的衬托下显得凹凸有致。 林锦平看的一时忘了呼吸,他突然发现,原来即使是同一个女人,穿不同的衣服还是有区别的。古人说人靠衣装,果然是至理名言。 在这样强烈的对比之下,王丽芸更加羞得无地自容。 小兰在一旁得意洋洋的说:“这位客人,那件及踝裙是不是帮你包起来?” “包……包就包吧!”王丽芸说,然后颐指气使的对着林锦平说:“锦平哥,帮我付钱。” 冯笑笑有些惊讶,凭什么是林锦平付钱?从两人进店起她就隐约觉得,林锦平跟这个女人的关系似乎并不一般,林锦平似乎特别迁就她,现在又见林锦平对女人言听计从的样子,她心中挺不是滋味儿。 林锦平果然乖乖的掏出钱包,付了150块钱大钞。冯笑笑也不好开口多问,只能收过钱。 两人正要走,冯笑笑叫住了林锦平。 她递出一个精致的纸盒,说:“林大哥,这条裙子正在做活动,买一赠一,这条领带您可以一起带走。” 林锦平打开纸盒,是他上次试过的那条灰色暗纹领带。 王丽芸也凑过来看了一眼,并没有多想,道:“还不错,锦平哥你收下吧。” 林锦平又抬眼看了一眼冯笑笑,没多说什么,默默地把纸盒放进了纸袋。 两人走出店外,冯笑笑眼神一路跟着,见林锦平绅士的打开了一辆黑色皇冠轿车的后车门,和王丽芸一起笑吟吟的坐了上去。 她心里涌起一阵酸意,虽然早就猜到,林锦平的生命里可能有其他女人,可真正看见了,还是别有一番滋味。 小兰走过来,用有些责怪的语气说:“裴老板,你怎么把那条领带送出去了,不是80块的名牌精品吗?” 冯笑笑低头,显得有些落寞,淡淡的说:“反正也卖不掉,就当宝剑赠英雄吧。” 作者有话要说:  花样虐女配 ☆、第24章 舞会(一) 第18节 (1987年3月) 七十年代末到八十年代初期的时候,纺织厂还是宁城市国有企业中的模范单位,那时候,工人们几乎是全年开工,日日无休,从1984年开始,厂子开始走下坡路,效益越来越差,到了1987年,一个月开不到半个月的工。眼看着亏空一个月比一个月大,纺织厂上下却似乎都无动于衷。对职工来说,反正都是铁饭碗,反正干多干少工资都是一样的,有国家兜底,天掉下来有人帮忙顶着。 于是可以看到,厂子里面,很多工人每天有大半天都闲在厂子里聊天打牌,胆子大的更有旷工和早退的,人心渐渐松散了下来。 纺织厂的文化活动却没落下,随着全国上下都开始流行办舞会的这股子潮流,纺织厂每个周末也在一个闲置的空厂房里办起了舞会。年轻的员工平时没什么工作,大把的精力无处消耗,都把心思放在了周末的舞会上。 他们将闲置的厂房打扫干净,桌子椅子靠边站,天花板中央吊了只魔鬼灯,挂上花花绿绿的彩带绳,舞厅四周装上立体声音响,装上射灯,俨然像个舞池模样。 每当周末,夜暮降临,华灯初上,纺织厂的舞池都热闹非凡。灿烂的彩灯下,立体音响播放着最新的流行乐曲——《甜蜜蜜》、《在水一方》、《大约在冬季》等等。舞姿也从基本的快四、慢四、快三、慢三不断翻新,到水兵舞、恰恰舞、牛仔舞,到后来的伦巴、的士高,不胜枚举。 舞会只对员工和家属开放,但是即使如此,这些平时经常穿着工服见面的人也格外讲究起穿着,女士穿起各式衬衫、短裙、牛仔裤和连衣裙,男士逐渐流行起穿西装,上衣口袋里还要插一个白手帕。许多年轻人干脆把舞会当成了交朋友和相亲的场所。 在这个简易的舞池里,崔厂长的女儿崔小萍不仅是常客,更是舞池女王。她这年正好是二十一岁年纪,在纺织厂上下,不仅长相是一枝花,还特别擅长打扮,衣着都是最时髦的,就连舞姿都是全厂女职工中数一数二。 工厂本来追求她的男青年就多,有了舞会之后,她就更受欢迎了,每次舞会都会有很多男青年偷偷看她有没有参加,如果她不来,舞会上的单身男青年就会少了一半。她没有固定的舞伴,谁请她跳舞她都会给个面子,但她更偏爱那些跳的好的,会哄她开心的—— 偏偏她最喜欢的不是别人,而是裴东升。 裴东升虽然已经年近三十,但模样十分周正,有几分“奶油小生”的味道,在纺织厂里也是一只“厂花”。他嘴甜会说话,平时只要见到年轻女生都会调笑几句,哄得人开心不已,在女纺织工人之中很有人气。再加上他这几年越来越有钱了,出手十分阔绰,因此全厂上下,明明很多女工知道他已经结婚了,还是喜欢多和他聊上几句,跳上几首曲子。 崔小萍大小也算是个干部,一开始瞧不上裴东升这个工人,但和他跳了几支舞就改观了。这个裴东升,一张嘴就跟抹了蜜一样甜,一会儿夸她长得漂亮身材好,一会儿夸她裙子漂亮,只要一和他跳,就觉得时间过得特别快似的。 每次跳舞的时候,他的手还本来老老实实的放在她腰上,一跳完他总能找到机会碰一下她的胳膊或屁股,碰的她心惊肉跳的,却新鲜又刺激。 又是一个寻常周末,舞池里灯黑人多,裴东升和崔小萍紧紧贴着跳一曲慢三。 崔小萍和裴东升贴的很紧,崔小萍显得一脸羞涩的样子,脸红红的不敢抬眼。 裴东升一见到漂亮姑娘就开心,嘴角歪歪的坏笑说:“小萍,今天怎么这么紧张,都踩到我的脚了。” 崔小萍惊讶道:“踩疼你了?”她今天可是穿了一双牛皮高跟鞋。 裴东升笑着说:“脚不疼,心疼。” 崔小萍故意装傻:“怎么会心疼,你有心脏病吗?” 裴东升说:“我哪里有心脏病啊,我是心疼你啊~” 崔小萍的脸顿时红到耳根了,裴东升俯身,贴在她耳边说:“心疼你好久了,可你总对我这么冷冷的,知道我多难过么。” 崔小萍本就是少女怀春的年纪,可她身边的愣头青们没一个让她看得上的,倒是面对着这个衣着光鲜、出手阔绰又深知女人心的三十岁男人,她顿时就没了招架的能力,哪里还记得裴东升的家里有个老婆。 崔小萍假怒道:“你这个冤家!说话怎么这么流氓,信不信我去公安局告你去。” 裴东升说:“哎呦,你舍得?你舍得就去告,把我关到局子里去,再也见不到了你就开心了。” 崔小萍说:“对,关的就是你,让你欺负我!” 裴东升哈哈大笑,说:“你这个小冤家啊,我这么稀罕你,你还想要把我关起来。你说你有没有良心” 说罢,他手偷偷滑到崔小萍的屁股上摸了一把,崔小萍吓得往前一跳,紧紧地贴在裴东升怀里。 两人就这么旁若无人的调着情,这声色犬马的舞池里面人人都跳得正欢,根本没人顾及到他俩。 * 裴东升晚上回到家,已经快十一点了,他蹑手蹑脚的进了屋,打开灯,立刻就吵醒了正在睡觉的任慧。 任慧眯着眼睛,从被子里坐起来,一边抚摸睡在她身旁的哼哼唧唧的裴聪,一边有些生气的说:“你还知道回来啊,这都几点了?” 裴东升看了一眼表:“这不才十一点钟嘛!都跟你说了去舞会玩一会儿,开到这个点了我有什么办法。” 任慧一脸不悦,可又怕吵醒儿子,只能压低了声音说:“你们工厂怎么这个月每周都搞舞会,大周末的不在家帮我带孩子,就知道跑出去玩儿!” 裴东升只是努努嘴,并不理她,盖上被子背着他睡过去了。 任慧一肚子火发不出来,只能由着裴东升关灯睡觉了。 * 第二天,冯笑笑去分店送货,见任慧一个人没精打采的,关心的问她:“嫂子,怎么了。” 任慧叹了口气,说:“还不是你哥,结婚前他爱玩,我是知道的,总以为有了孩子之后他能好一点,可没想这几年……哎最近越来越无法无天了,周末也见不到人。” 任慧的目光垂了下去,露出担忧的神色,语气低沉的说:“你说他天天这么不着家的,是不是在外面有女人了?” 冯笑笑回忆起,大舅和大舅妈离婚大概也就是这几年的事儿,如今看来,大舅沾花惹草的事儿已经开始露出苗头了。她不禁在心里骂道:“这个裴东升,真是给他过几辈子都是狗改不了吃屎。” 但她口头上还是要维护大舅,毕竟老话都说了,宁拆一座庙,不拆一桩婚。 “大哥他,也就是爱玩一些,有其他女人,不至于吧?他应该没那个胆子。” “最近纺织厂周末的那个舞会,据说都是男男女女搂搂抱抱的,他每个周末都去,这还不是有女人了?” 冯笑笑也大致听过纺织厂周末开舞会的事情,店里有不少客人都是为了在舞会上好好打扮才去光顾的她。 “嫂子,你想多了,那不是搂搂抱抱,就是正常的交谊舞,还算是一种体育舞蹈呢。” “体育?”任慧抬起头,似懂非懂的看着她。 “对对对,就是体育,可以强身健体的。你真的别多想,就跟摔跤差不多……” “体育也不用贴的那么近啊,我看那男的都把手搂在女的腰上面了。” “嫂子,这是人家西洋玩意儿,难免要开放些,可没什么的。你要是不信,咱们周末自己去舞会上看看,你就懂了。” 任慧连连摆手,“我去那地方干什么?都当孩子他妈的人了,去了丢人现眼。” “孩子他妈怎么了?我不也是孩子她妈嘛。我陪着你去,看有谁敢说什么。” * 临去舞会之前,任慧故意一直瞒着裴东升,一来她是还在犹豫到底要不要去,二来她也想去舞会上来个突然袭击,看看裴东升嘴里说的“去玩一玩”到底是个怎样的场面。 冯笑笑今天专门带了几件店里的新款衣服来给任慧挑,她想要趁着这个机会改造一下任慧迂腐的思想,顺便改造一下她过于简朴的形象。 任慧一见这几件衣服就嚷嚷着不行,说:“这些衣服太花了,我哪穿的了,都是小姑娘穿的。” “你也才刚三十啊,不算老,正是打扮的时候。” 任慧虽然丰满一点,但底子并不差,皮肤细腻,模样也周正。只是她平时朴素惯了,即使天天在经营服装店,也从未想过好好打扮一番自己。 冯笑笑又说:“那个舞会上,大家都打扮的可漂亮了呢,你要是还穿这身破衣裳,我看没准儿都不让你进去。” 任慧耐不住冯笑笑规劝乐半天,只能挑了一件最保守的孔雀蓝长款碎花连衣裙。她一换上,果然合身,看着人苗条了一圈不说,气色也好了,年轻了五六岁。 冯笑笑又给她梳了一个蜈蚣辫子,拿出化妆品就要往她脸上抹。 “抹这玩意儿干啥?”任慧猛地往后一退。 “抹了显年轻啊,说不定大哥一看,就说:‘啊呀,这是谁家媳妇儿这么漂亮啊?哎呦,这不是我家媳妇儿嘛,我媳妇儿这么漂亮我还来这儿干啥呀’,以后就再也不去舞会了。” 冯笑笑绘声绘色的学着裴东升,把任慧逗得咯咯笑。 她给任慧抹了层淡淡的粉,把眉毛描黑拉长,又稍微擦了点口红。任慧立刻看上去像是一个美艳的少妇了。 任慧羞赧的在镜子前转了好几圈,反复问了冯笑笑好几遍:“真的好看?” “真的好看。”冯笑笑很笃定的说。 在任慧三十岁的人生中,她还从未这样精心的打扮过自己。她虽然有时候能隐隐约约感觉到,随着结婚时间越来越长,丈夫裴东升似乎就越来越嫌弃她,她有时候也怀疑是不是因为自己年纪大了,没有以前水灵了,可她每天这样柴米油盐酱醋茶,围着孩子、老人和生意转,实在是没有打扮的心思。 若是真这么打扮打扮,能让裴东升能正眼看看自己,兴许也是好的。任慧心想。她仿佛已经可以想象到裴东升看到她时眼前一亮,突然间有了一种期待的感觉。 ☆、第25章 舞会(二) 这晚,任慧就这么被冯笑笑生拉硬拽的着进了舞会场。 这里和冯笑笑想的差不多,灯红酒绿的,俨然一个八十年代简易版的夜店。冯笑笑上大学那会儿也曾经泡过几次夜店,但她总的来说不喜欢那里的氛围。她去的地方,男男女女都是为了“约炮”而来,女的买醉,男的捡尸,简直乱象丛生。画着浓妆的女孩儿就连真正的模样都看不清。她每次去夜店,都觉得玩的虽然嗨,但到了夜深人静反而越加寂寞。 如今这个舞池倒没有夜店那么疯,这些对她来说都是“叔叔”“阿姨”辈的年轻人们,无非也就是搂个小腰扭上一扭,本质上和三十年后流行的广场舞没什么区别。 任慧却是头一次见到这种场面,似乎开了眼一般,一脸惊讶的说:“还真没想到,居然有这么多人?” 冯笑笑说:“我说的吧,这么多人都来了,哪能都是不正经的。” 舞会正是高-潮时间,立体音响里放着动感的迪士高音乐,虽然没有人打碟,大家却跳的很嗨,涌起一潮接一潮的人浪。他们俩到处搜索着裴东升的影子,舞池中央却黑压压的一片,根本看不清楚。 这时,突然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冯笑笑面前——崔志奇。 崔志奇回宁城工作已经有半年了,他每天都怀念江州的繁华与喧嚣,一直无法重新适应宁城平静枯燥的生活。虽说他只是家属,对工厂的其他人并不算十分熟悉,但他还是偶尔来个几次找找乐子。只是这工厂女工虽然多,在他眼里不过是资质平庸的土老帽,他哪里瞧得上! “裴月珍!”一见到裴月珍,崔志奇立刻兴奋的走了过去。 冯笑笑见到这张脸,只觉得五只手指还辣辣的,那一个巴掌打在崔志奇脸上的记忆还十分清楚。这是这厮怎么似乎转眼就忘了,居然还敢这么明目张胆的又跑过来跟自己打招呼,就跟个没事儿的人似的。 “小崔!好久不见啦。”任慧并不知道他俩的恩怨,还以为两人暧昧不清呢。 “你好。”冯笑笑冷淡地说。 崔志奇一见这一对姑嫂,不禁眼前一亮,她俩穿的都很时髦,跟大部分穿着土气的工厂女工比起来,简直可以称得上是一对璧人。尤其是裴月珍,生过孩子之后似乎更见风韵了,骨子里透着一股子迷人的女人味。 “你也来玩儿?第一次见你呀。”崔志奇在嘈杂的音乐声中提高了音量。 冯笑笑说:“我来……找我哥的。” “哦?他不就在那儿吗?”崔志奇向舞池中央指过去。 冯笑笑顺着崔志奇的指尖,果然看见了裴东升。他正搂着崔小萍欢快的跳着舞,两个人双目交汇,舞姿熟练,配合默契,都跳的很欢脱的样子。这样子让她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以女人敏感的神经,冯笑笑似乎感觉到了裴东升和崔小萍之间透着的“奸夫-淫-妇”的气场。 她安慰自己,这可能只是错觉吧。 任慧也看到了,看见他丈夫就这么被别的女人搂着,一时间顿住了。 冯笑笑靠过去,依然有些违心的劝她:“嫂子,你别多想,都是这样的,你看这儿这么多人,不都是一样的。” “嗯……”任慧的语气却依旧显得十分落寞。 崔志奇见状,死性不改的走过去对冯笑笑说:“月珍,赏个脸跳个舞呗。” 冯笑笑对他赏了个白眼,说:“不跳,我都说了我是来找人的。” 崔志奇又说:“你这不是找着了吗?来这种地方,就这么干站着,多扫兴。嫂子,你说是不?” 冯笑笑见任慧这个没精打采的样子,心情也十分不好受,她本来是打算让她来见见世面,不要在家胡思乱想,没想到她人来了,心事却似乎更沉重了。她此时看着裴东升跳舞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真想到舞池中央把他给揪出来。 冯笑笑心中为任慧愤愤不平,心生一计,对崔志奇说:“你陪我嫂子跳个舞吧。” 第19节 凭啥他能跳,任慧不能跳? 崔志奇笑笑,心想居然裴月珍还有求他的时候,有些得意的说:“这好说,不过我跳完了,你得跟我再跳一个。” “好。”为了任慧,冯笑笑拼了。 任慧连连拒绝:“我不跳,我不会,我不会!” 冯笑笑说:“嫂子,你看我哥都能跳,你为啥不能跳?要我说你就该跳给他看看,让他知道,这地方他能来你也就能来。” 任慧的眼神闪了一下,似乎马上就要被说动了。 崔志奇也不顾三七二十一,推着任慧进了舞池,领着任慧歪歪扭扭的在舞池中央扭了起来。冯笑笑远远看着,只见任慧最初一脸的尴尬神色,可跳了一会儿,似乎意识到并没有人在看她,就稍微放开了点,动作也跟着标准了起来。她长得丰满,舞池的灯光下,她在碎花裙子的衬托下显得摇曳生姿,别有一番特别的韵味。 两人跳了整整一曲,跳舞的快乐让任慧身心跟着愉悦起来,她阴沉的脸色也渐渐好看了许多。 舞池中渐渐有人的目光向两人飘来,任慧是厂子里的老家属了,又做了好多年生意,不少人都认得她,都知道她年纪不小,还有孩子,如今见到她穿的花枝招展的和人跳着劲舞,还是厂长公子,有人开始交头接耳的议论纷纷。 裴东升正跳的起劲儿,忽然察觉到动静了什么似的,跟着向许多人视线聚集处看去。这一看倒好,眼睛都快掉下来了,他居然见到自己万年不变的土气老婆被崔志奇搂在怀里跳舞,还穿了一身他见都没见过的花枝招展的花裙子。 裴东升的脸立刻黑了下来。 崔小萍看热闹不嫌事儿大,说:“呦,那不是你老婆吗?怎么跟我哥搂上了,这世界还真是小啊。” 裴东升心中本就不爽,被崔小萍这么一说,更被激起了一肚子火。他生气,一半是觉得任慧居然背着他自己跑来舞会,一半是嫌她这跟年轻男人搂搂抱抱的样子丢人现眼。 他气冲冲的冲到任慧身边,把她拉出了厂房。 一出厂房,没了音乐声,周遭立刻安静了下来,裴东升这才看清楚任慧不仅穿了花裙子,还画了一脸妆,心中更觉得她莫名其妙,问:“你来干什么?谁让你来的?” 任慧先是有些心虚的说:“月珍,我和月珍一起来的。” “你们来干嘛,监视我吗?” “不是!”任慧一脸委屈的说:“月珍妹子就说,过来看看,说这是体育舞蹈啥的,让我不要多想。”她嘴本来就笨,说了半天越说越糊涂。 裴东升气急败坏的说:“你来就来,咋不跟我说一声?如今你穿成这个样子给谁看?给那个臭小子崔志奇看啊?他才多大?你多大了?你还知不知道检点!” 他如今正在气头上,不管三七二十一,随便捡了几个脏词,就口无遮拦的喷。 任慧本来还好脾气的听着,突然被裴东升骂的恼羞成怒。明明和裴东升都是一样来舞会,怎么自己就变成“不检点”了?这不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嘛! 她和裴东升这几个月来本就因为舞会的事情积怨已深,她本是好心好意来寻求解决之道,没想到裴东升不仅不领情,如今还这么说自己,她立刻气的血气上涌。 “你说我不检点?你跟个女孩子搂搂抱抱的就检点了,我看你跳的美的那个样子,连你姓啥都快不记得了吧!你还记不记得你是有老婆的人!” “你……” 两个人越吵越凶,厂房里不时有人探出头来观战,后来渐渐地,干脆有人不跳舞了出来围观,竟然越围人越多。 冯笑笑本来还好好的站在舞池旁默默等待,突然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劲,四下寻找才发现裴东升和任慧居然早就出去了,连忙赶了出去。 只见厂房门口,他俩口子正当着许多人的面吵架,裴东升吵得满脸通红,任慧也难得一见的憋红了脖子,两人声音都提的很高,偶尔还能听到“不检点”“搞破鞋”这些让她心惊肉跳的词儿。 她立刻冲破围观群众,跑过去拉架。 冯笑笑拉着任慧的胳膊往后退,说:“嫂子,别吵了,有话好好说。” 任慧正在气头上,哪里还听得进冯笑笑的劝。 冯笑笑瞧了瞧这一圈一脸八卦的围观群众,没好气的回头对他们吼道:“看什么看!没见过两口子吵架啊。” 有人怏怏的知趣儿离开,也有人干脆还留在原地。 冯笑笑又大声对裴东升和任慧说:“吵也别在这儿吵,嫌不嫌丢人啊。” 两人左顾右盼了一下,这才意识到周围已经围了不少人了,任慧先觉得羞愤难当,眼泪一下子夺眶而出,她这辈子老实本分的,哪里丢过这样的人,立刻掩面跑了。裴东升原地站了一会儿,喘了会儿粗气,点着了一根烟,低着头慢悠悠的走出了厂子。 冯笑笑留在原地,傻眼了。 她明明是这么想的,裴东升不是喜欢沾花惹草吗?若是能看见他看见任慧打扮的漂漂亮亮的样子,兴许就浪子回头金不换了。 任慧不是疑心生暗鬼吗?让她来瞧上一瞧,也许就觉得跳跳舞不是什么事儿,说不定还能喝裴东升一起发展发展共同爱好,提前携手共进走上广场舞的道路。 这样一来,四两拨千斤一调和,两个人兴许就不离婚了,她表哥裴聪也不会成了没娘的孩子。 如意算盘打的是好,可问题是,她没结过婚,还是把婚姻想简单了,这两个人的矛盾早就不是一天两天的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又岂能是她一招半招就能解决的呢!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总是要有些小打击的,不能事事如愿啊不是 ☆、第26章 雨天(一) (1987年4月) 窗外的春雨淅淅沥沥的下个没玩没了,林锦平坐在政府会议厅里听报告听了一整天,总觉得自己眼皮在跳。 左眼跳财,右眼跳灾。好在是左眼。 他笑笑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封建迷信了。是不是这几年走霉运走多了,也忍不住开始怪力乱神。 会议室的门突然被敲响,一个小干事慢慢的打开门,他一见自己正好打断了在做报告的王市长,露出一脸紧张的神情。王市长表情不悦的抬头看了一眼小干事,小干事战战兢兢的说:“不好意思,有电话着急找林局。” 林锦平心里一惊,又是什么事儿? 妻子邵兰去世那天,他也是正在忙工作,当时还有几天就是除夕夜了,他还计划着下了班去国营商场买点年货回去,没想到突然一通电话打过来,说邵兰走了。 这种在工作场合突然接到的私人电话,他算是接怕了。 林锦平弯着腰走了出去,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电话那头居然又是人民医院,似乎连护士都是一个人。 “你好,我是林锦平。”他担忧的问, “哎,您好,这里是人民医院,你母亲今天买菜的时候晕倒了,被路人送到医院来了。” 他的心猛地一沉。“不是吧……是什么问题!” “您千万别着急,人老早就醒过来了,您父亲也过来了,初步诊断只是低血糖,目前在医院输液,医生说还要在做其他检查,但问题应该不大。您别担心。” “哦……”真的没问题吗?母亲已经六十多了,这样突然的晕倒总是让人心惊肉跳。 “您母亲说,让您想办法去接一下儿子,她可能没法去了。” “好的好的,麻烦您帮我好好照顾。” “哎,好的。”护士说。 低血糖是母亲的老毛病了,只要她稍微一不注意饮食就容易头晕。林锦平一直提醒她要注意、要注意,可母亲一忙起来常常忘了按时吃饭,如今这会子怎么会突然晕倒了呢。 林锦平的父母都是文-革-前的大学生,三十多岁才生了他一个独生子,如今已经六十四五岁了。 这几年,多亏了父母帮他照顾林冉,他才可以安心工作。可今天的事儿让他突然发现,父母年纪真的大了。 他抬手看了一眼手表,已经四点半了,林冉的幼儿园已经快放学了。 可这一头儿,这个工作会议似乎还要开至少一两个钟头。这个会议很重要,是王市长亲自主持的,实在没法先走。 他立刻拨动电话的转盘,给幼儿园去了一个电话。接线的是幼儿园的园长,林锦平说自己要晚点下班,希望老师们能帮忙多照看林冉一阵。预计自己5点半过去接他。 园长有些犹豫,还是答应了。 * 冯笑笑在服装店门口向外张望,雨势很大,她撑开一把格子纹的大伞,回头对小兰说:“没啥事你六点就关门吧,今天下雨,应该客人不多。” “好咧,裴老板又去接外甥放学?”小兰说。 “是啊。” 小兰笑笑,说:“真是个好姑姑啊!” 冯笑笑无奈的长叹了一口气,冲进了雨阵。 自作孽啊,no zuo no die why you try啊,冯笑笑不停的咒骂自己。任慧他们两口子这辈子还明明好好的没闹矛盾,自己却非要掺和一脚,拉任慧去什么舞会。结果呢? 两个人从舞会回来,关着门大吵了一架,又冷战了好几天。裴东升和任慧互相都死倔不认错,裴东升干脆每天跑到客厅和裴西临打地铺睡,任慧心中郁结,跟家里人说,自己好几年没回过娘家了,想回娘家住段日子,然后就走了! 就-走-了!把店也关了,把儿子也抛给裴家人了,就这么回娘家了!任慧心也是真狠! 外公外婆本来就还要帮忙带丫丫,如今任慧一走,裴聪这小子也没人管了,老两口带两个孩子,一下子就忙不过来了。冯笑笑只能自告奋勇的接下了接送裴聪上幼儿园的活儿,谁叫她这间店和宁城幼儿园顺路呢。 这才四点半,就要离店去接孩子了。 * 冯笑笑打着伞走到宁城幼儿园门口,虽然路上只用十五分钟时间,可地上的水花儿已经把她鞋子裤子都打湿了,裤子粘粘的贴在腿上,很不舒服。 她收起了伞,躲进幼儿园旁边小卖店的屋檐下,幼儿园的铁门外站满了接孩子的家长大军,大大小小的圆伞互相碰撞,场面显得乱七八糟。 不一会,幼儿园的铁门被打开,一群家长冲了进去。 冯笑笑倒是不急,早也是接,晚也是接,何苦跟这些人抢呢,这又不是清仓大甩卖,早进去五分钟,就能多带走一个孩子不成? 她心平气和的在小卖店门口站着等,跟老板买了几颗棒棒糖,又买了一捆黑猫警长的画片儿,想着一会儿可以哄裴聪玩。 过了十几分钟,家长们带着孩子陆陆续续的出来了,眼看着人流高峰已经过去,她这才闲庭信步的走进了幼儿园。 幼儿园小班的教室里,只剩下一两个孩子坐在小板凳上玩玩具,其中就有一个是裴聪,冯笑笑撑着伞在门口往里面喊:“裴笨笨,裴笨笨~” 裴聪听见她的声音,傻呵呵的抬起头,一摇一摆的跑了出来,这是一个肉嘟嘟的憨直的小胖墩子,这么一天下来,他的衣服已经脏兮兮的了,鼻子下面还甩着一条长长的清鼻涕。 “瞧你那样子,裴笨笨,你怎么就那么笨呢!”冯笑笑掏出手帕帮裴聪擦干净鼻涕,一脸嫌弃的看着裴聪。她表哥裴聪长大以后是个大高胖子,站在冯笑笑身旁就跟个保镖似的,威风十足,如今却连鼻涕就要她来擦! 她立刻下定决心,要赶紧把他妈任慧从娘家给搞回来!无论用什么办法! “裴笨笨”是冯笑笑上一世给表哥起的外号,裴聪虽然比她大一岁,却从小憨头憨脑的,不是个灵光孩子,虽然比冯笑笑足足大了一个年级,可冯笑笑都已经学会的知识他却怎么都学不会。冯笑笑就喜欢笑她表哥笨,非要给他起绰号叫“裴笨笨”,可表哥也并不心甘情愿的被欺负,管冯笑笑叫“冯哭哭。” 两个小孩见了面就跟冤家似的,吵起架来就“裴笨笨”、“冯哭哭”的互相骂,裴聪嘴笨,吵不过冯笑笑,但他力气大,一生气稍微一动手就把冯笑笑打趴下了,打趴下了没多久两人又和好……这么周而复始的。反正这表兄妹俩离不得也见不得,打打闹闹,两小无猜,感情一直很好。 这一世,冯笑笑仗着自己提高了一个辈分,打裴聪刚从娘胎里出来没多久就管他叫“裴笨笨”,这回,裴聪不仅不知道还嘴,还只能傻呵呵的管她叫“二姑”。 多爽!哈哈哈!裴聪你也有今天!!!! “二姑,我要吃棒棒糖。”裴聪知道,只要是他二姑来接他放学,一准儿有好吃的,露出一脸馋样的说。 “早给你买好了。”冯笑笑递给裴聪一只水蜜桃味的,自己拆开了一只草莓味的放进嘴巴里。 她牵起裴聪肉嘟嘟的小手,走出了小班的教室,这时候幼儿园几乎空无一人了,只剩下几个老师在打扫院子。 大班门口的屋檐下,还剩一个孩子孤零零的在走廊上坐着,两只小手拖着大脑袋,眼神呆滞,冯笑笑忍不住看了一眼,就惊呆了——这不是林冉吗? 她牵着裴聪走过去,低头看着林冉,问:“林冉,你怎么不回家啊?” 林冉说:“没人来接我呢。” 第20节 她又看了一眼不远处正在打扫的老师,老师直起身子,看着她说:“你认识他家长吗?今天说要晚点来,五点半才能来。” 冯笑笑不禁露出同情的神情,心想,哎~~~~~~我家男神怎么就落单了,这么可怜呢! 她又问:“你认识我吗?” “认识,你是裴老板。” 冯笑笑哑然失笑,说:“我不叫裴老板,我叫裴月珍,你叫我月珍阿姨,或者月珍姐姐,好不好?” “好,月珍姐姐。”林冉点点头,眼睛里繁星点点的,虽然透着点小忧郁。 冯笑笑心想,怪不得这小子以后能当外交官,从小就这么鬼灵精会说话。 她又说:“还要一个小时,你家长才来接你呢,月珍姐姐留下来陪你玩好不好?” “好!”林冉眼神突然放光了,他忽然又看见裴聪嘴巴里砸吧砸吧吃着的棒棒糖,咽了一口口水。 还好冯笑笑多买了一个,她掏出了另一只香蕉味的,递给林冉。林冉乐呵呵的拆开包装纸舔了起来。 冯笑笑跟老师说自己要陪林冉玩一会儿,老师正愁没人陪他耽误自己收尾呢,高兴地答应了。 两个小孩儿一个大人坐在幼儿园大班门口走廊的小板凳上,一起玩起了画片。 “这么抽!”——冯笑笑把画片对折了一下,放在地上,一只手掌窝成鸟头的形状,往地上使劲儿一拍,一阵掌风下,几张画片儿全都翻了过去。她然后说:“喏,这样就赢了。” “好玩好玩!”林冉立刻就学会了,很高兴的说。 冯笑笑于是分了林冉和裴聪一人一半画片儿,两个小孩忘我的蹲着玩了起来,一玩起来就忘了时间似的,小孩子似乎从来也不会觉得腿麻,越玩越起劲儿。冯笑笑就一个人呆坐着,无聊的看雨。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老师们把院子都打扫干净了,天也逐渐黑了下来,林冉也已经把裴聪的画片儿赢得差不多了,还是不见林冉的家长来接他。 冯笑笑肚子饿的咕咕直叫,问两个小孩饿了没,两个小孩都没精打采的点点头。 她抬手一看表,这都六点半了!说好的五点半呢? 冯笑笑跟老师说:“老师,我带两个孩子去吃点东西吧,都这个点了,也不知道他家长什么时候来。” 女老师的表情有些犹豫,她在林冉身边蹲下,很谨慎的问:“林冉,你认识这个阿姨吗?” “认识,她是月珍姐姐,在解放路开服装店的。” “哦~”女老师一听,立刻放心了很多,她也正发愁呢,居然有个主动帮忙的,她正好乐得自在,于是高兴的点点头,说:“好吧,那麻烦您了,我也先去吃点东西再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这么几个小孩儿我还挺喜欢裴聪的呢,裴笨笨。 ☆、第27章 雨天(二) 黑色的皇冠车在幼儿园门口停下,在地面上溅起了一滩水花。 “现在几点了?”林锦平不安的问郑司机。他着急的望着对面的幼儿园,天已经擦黑,幼儿园的小平楼远远看上去整个黑黢黢的。 “七点一刻。”郑司机见林锦平一脸焦急,安慰他说:“肯定还有人,您别担心。” 林锦平推开车门出去,他随手抓了一把折伞,也顾不上撑开,低着头几个大步跑进了幼儿园里面。 幼儿园的整层楼都关了灯,只有大班的教室还有一盏灯亮着,他赶紧跑了过去。 “老师,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林锦平推开门,只见教室里,两个孩子趴在桌子上睡着了,一个大人正一手摸着一个孩子的后脑勺,一手托着下巴,眼神呆滞的看着前方。 他连忙走近,见两个孩子一个是他儿子林冉,还有一个他没见过的小胖子。 而这大人是——裴月珍。 “林大哥!”裴月珍一见到他立刻眼睛放光,说:“你终于来了,我还担心你今晚上不来了呢!” “唔……家里有点事,耽误了。”林锦平聪明的大脑快速思索着,可还是没搞清楚是怎么回事儿,怎么就在幼儿园见到裴月珍了,还和他儿子林冉在一起? 冯笑笑也猜到他脑子一团浆糊,赶紧解释:“我来接我侄子的,就是他,叫裴聪,我哥的孩子。” “哦……”林锦平懵懂的点点头:“那你怎么还没回去?” 冯笑笑说:“这不,看到林冉了,他一个人在门口坐着,看着挺无聊的,我就留下来陪陪他。” 林锦平忍不住心里一暖,他一直担心没人来接林冉,林冉会害怕,可现在见到林冉踏踏实实的睡着了,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女老师这才刚回来,一看到林锦平,如释重负的说:“您终于来了,这都过了两个小时了!” 林锦平一脸的不好意思:“真抱歉!真抱歉!下次不会了!” * 林锦平把孩子放进车里,问冯笑笑:“你家住哪儿?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不用,我家不远的。” 林锦平却十分笃定地说:“上车!” 冯笑笑一惊,她从没见过他这么强硬的样子,就乖巧的收了声。 她认出,这是那天林锦平和那个戴眼镜的女孩来店里时开的黑色皇冠。 林锦平撑着伞给冯笑笑挡着雨,她抱着裴聪上了车,林锦平也跟着上了车,把后车门轻轻关上。 郑司机回头,问:“林局,去哪儿?” 林锦平看了一眼冯笑笑,冯笑笑立刻回:“哦,纺织厂后门。” 她心想,林局?——林锦平此时已经是局长了,处级还是厅级来着?她不清楚,反正似乎是个大官。 窗外的雨依然下的很大,雨点子噼里啪啦的打在车窗上。车内没开灯,车里暗暗的,借着窗外射进来的一点微弱的光,冯笑笑注意到,林锦平的白色衬衫几乎都湿透了,透出了肉色的肌肉线条。头发也因为湿了向下耷着,发丝上的雨水凝结成珠,一滴一滴的向下滴,滴在他的脸颊和脖子上,他脸上的皮肤笼罩着一层薄薄的雾气,浓黑的睫毛上沾着雨滴,嘴唇上也沾着雨水。 这样湿哒哒的林锦平,浑身透着一股成熟男人的性感。她不自觉咽了一口口水。 “你看什么?”林锦平问。 “没……”她这才发现自己正盯着他看,心虚的说:“你湿透了。” “哦?”林锦平这才顾得上自己,不在意的抬手擦了一下额头。“没事儿,刚才有点着急,竟然忘了打伞。” “怎么家里人没人来接呢?”冯笑笑忍不住问出口,可话说了出来,还是觉得自己显得挺八卦的。 林锦平却似乎并不在意的回答:“我妈她身体今天突然不太好,去医院看急诊了,我爸也过去了。” 冯笑笑心想,这家没有其他人了?他妻子果真已经不在了? 两人坐的很近,冯笑笑似乎可以感觉到林锦平热腾腾的体温,突然觉得有些紧张,赶紧转过脸,眼神儿飘到车窗外去了。 林锦平这才微微转过头去,侧目看了几眼冯笑笑,她今天穿了一件素色的长袖衬衫和黑色裤子,头发高高的盘起,她的脸向窗外看去,可以看到她圆圆的粉红色的脸颊,几束细细的碎发垂在耳边。她的前身都是干干的,可是肩膀和后背却有些湿,应该是在给孩子打伞的时候淋着雨了。 “哦,孩子都吃过饭了。在幼儿园门口的饺子店吃的。”冯笑笑想起来什么似的,突然转脸过来。 两人的目光就这么对上了。 林锦平心里咯噔一下,自己偷看她就这么被发现了,他却语气平稳的不露声色,镇定如初的说:“真是麻烦你了,下次……有机会请回你。” “不用不用……”冯笑笑连连摆手,不好意思的笑笑。 身材瘦弱的林冉趴在林锦平的大腿上睡得香甜,胖嘟嘟的裴聪则仰面躺着,张着一张大嘴呼吸,鼻子里还偶尔冒出个泡泡。 “这个孩子,他妈妈就是裁缝店里你那个嫂子吧,长得挺像的。”林锦平问。 冯笑笑回忆起,林锦平是见过任慧的,只是没想到他还记得,身为一个大官,这样的小事居然也一直放在心上,她不免有些惊讶。 “是,林大哥居然还记得,费心了。” “怎么会不记得,上次,你们帮我妻子做的旗袍,她很喜欢,我一直想回去裁缝店给你们道个谢,可忙来忙去的,没找到机会,所以一直记在心上。” “哦~”冯笑笑低下头,还是头一次有客人想要给她们姑嫂俩道谢,心中不免燃起了一些成就感。她说:“大姐满意就好!” “只可惜……”,林锦平突然有些语塞,一字一句的说:“只可惜……她就穿了那么一次。” 这还是邵兰去世后,林锦平头一次又跟人提起过她,虽然两年前丧妻的疼痛已经逐渐愈合,但再想起邵兰的音容笑貌,心中还是忍不住涌出一丝伤感。这两年来他一直寄情工作,不去想伤心的事,可不知道自己今天是怎么了,也许是这该死的雨天让他心情郁闷,也许是母亲的晕倒让他担忧,也许是接林冉的迟到让他心烦意乱…… 冯笑笑见林锦平表情突然凝重起来,黑潭一样的眸子暗淡了下去,她从来不会安慰人,此时看到一直在她面前高大挺拔形象示人的林锦平偶然间流露出的一丝柔弱,她心中不禁一阵心疼。 她忍不住想要去抚一抚林锦平的背,可手微微抬起,又被她放下了。 虽然她名义上是个“寡妇”,可失去爱人的痛苦是她从未经历过的,尤其是结发夫妻,想来,那伤痛一定刻骨铭心吧。 她只可以隐约从母亲裴月珍身上感受到这种痛苦,上一世,母亲经常对着父亲的遗像发呆好几十分钟,也经常站在父亲的遗像前跟他说很久很久的话。这样的伤痛,也许会一辈子走不出来,就像裴月珍那个傻女人那样。 她此刻却希望林锦平不要那么傻,不仅仅因为自己对他的一点“爱慕”和“私心”,更是因为她从母亲裴月珍身上知道,那样把自己圈在一个情感的牢笼里一辈子,孤独的舔舐伤口,却只会越来越伤。 * 车子很快就开到了纺织厂后门的筒子楼下,林锦平下车开门,撑开一把大黑伞,冯笑笑抱着裴聪低头出来,头顶上的雨水被伞挡住了。 两人在伞下相对而立,天已经彻底黑了,雨水却依旧很大,带着凉凉的寒气,几滴雨水从伞尖打在冯笑笑背上,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林锦平似乎看出来了似的,连人带伞往前挪了两步,于是两人几乎是贴着站着,只是中间隔了个孩子。 “我送你上去吧。”林锦平关切的说。他见冯笑笑怀中的小胖子吨位实在不低,怕冯笑笑抱久了手酸。 “不用不用……”冯笑笑今天穿着平底鞋,个子只到林锦平的肩头——他的个子真高啊,肩也很宽——冯笑笑不禁赞叹,她仰起了头,终于对上了林锦平的目光。他的头微微低着,目光灼热。 冯笑笑立刻又低下头,脸微微红了,羞赧的说:“一大家子人,看见了不知道怎么解释,我自己回去就行了。” “唔,好……”林锦平这才觉得自己不小心显得过于热情了,不知道是不是吓着了她。 冯笑笑又说:“你赶紧回去吧,浑身都湿了,回家了洗个热水澡,然后换身干衣服,这天气说冷不冷,还是挺容易感冒的。” “哎。”林锦平答应,心里又是一暖,自从邵兰去世后,好久没听到有女人对自己这么嘘寒问暖了,他还是有些不适应。 冯笑笑转过身去,抱着孩子噔噔噔的上了楼,脚步轻快,似乎在逃跑一般。好不容易跑到了门口,也不知道跑的太快了还是怎的,心脏扑通扑通的快要跳出来了似的。 林锦平一直在门口站着,微笑着看着她的背影,她的身材明明看上去那么瘦小,力气却似乎很大。他又站了一会儿,直到听不见她上楼的脚步声了,才又转身上了车。 * 车在行驶,林冉眯着眼睛醒了过来。 “爸爸……”孩子声音有些干哑。 林锦平摸着林冉头上细软的头发,说:“你醒啦?爸爸今天来晚了,你担心了吧。” “没事儿,我玩画片儿来着。”林冉摊开小手,一捆黑猫警长画片儿。 “好玩吗?” “好玩。”林冉捣蒜似的点头。 第21节 林锦平一时又有些心疼,这孩子这么小就没了妈,哪怕他这个当爹的再细致,也难免有像今天这样苛待了孩子的时候,可林冉却总是很懂事,从来不会抱怨什么。可儿子越是这样,他就越觉得亏欠。 “还想睡吗?”林锦平问儿子。 “不想睡了。”林冉把头轻轻靠在林锦平的胳膊上,奶声奶气的说。 “晚上吃饱了吗?” “吃饱了,吃的猪肉饺子,我吃了12个呢!” 林锦平呵呵笑到:“怎么吃这么多?” 林冉说:“月珍姐姐说,要吃多点才能长得和爸爸一样高。” 林锦平假怒道:“我让你多吃你都不听话,怎么这么听月珍姐姐的话。” 林冉说:“不知道,可能她是个女的吧,男的不就要听女的的话吗?” 林锦平爽朗的笑了出来:“哈哈哈哈,你小子,从哪儿听得歪理。” 作者有话要说: ☆、第28章 外商(一) (1987年5月) 林锦平站在市长办公室门口,敲了敲门。 “进来!”王市长声如洪钟。 “王市长。” 林锦平拿着一叠资料走进了市长办公室,这间办公室十分宽敞,一整面的玻璃窗正对着江州最漂亮的江景,王市长的身后挂着一幅巨型的水墨丹青,长长的写字台上,整齐的摆放着文具和一摞摞的文件,对面的一整面书柜里摆着《宁城记事》、《毛领袖点评二十四史》、《资治通鉴》等历史书籍,显得十分气派。 “小林来了,过来过来,你小子真有口福,正好尝尝我刚得的雨前龙井,可是今年的新茶。”王市长笑呵呵的说。 林锦平在他的办公桌前坐下,市长秘书送进来两个白瓷茶杯,热腾腾的冒着白烟,刹那间,办公室里茶香四溢。 林锦平递过去一叠材料,说:“这是省里寄过来外商团的大名单,总共12个人,加上要过来宁城的省领导和工作人员,来访团一共22个人。” 王市长一手端起茶杯,一手接过材料看了看。问:“都是些背景的什么外商?” “这个团是商务部邀请的,各行各业都有,但以汽车、机械这些重工业企业居多,一共访问六个城市,已经把沿海几个城市访问完了,现在正在省城访问,下周三来宁城。” 王市长抿了一口热茶,说:“重工业?唔……那有咱们的对口单位吗?” “有一个美国的日化企业,叫洁宝,是世界500强,和我们的宁城日化厂还算对口,另外就只有一个叫何氏集团的港商,是华人企业,他家是做纺织和服装起家的,和咱们的纺织厂对口。” “好,好。”王市长点点头:“虽然就两家,还是有搞成合营企业的希望嘛!现在全国和全省都在招外商,可全省还没见哪个城市招到,这次这个团过来宁城,机会很难得,你务必要好好准备。” “一定、一定。”林锦平终于把该交待的内容说完了,感觉轻松了不少,也端起了茶杯。 他这才又抬眼仔细看了看王市长,他圆圆的脸,一对大耳垂,看上去就是有福气的面相。今日见他面色不错,一脸红光满面的。 林锦平问:“王市长,最近您气色不错啊,看来夫人照顾的好。” 王市长乐呵呵的说:“老样子,老样子,不过最近是可能会有好消息。” “哦?” 王市长兴致颇高的说:“最近省里有消息说,可能马上就要把我调去省里任职了,不过具体职位还没定下来。” 这事儿王市长自己藏在心里乐了好几天了,还从未对家人以外的人提起过,可他一直把林锦平看成自己的心腹,对他还是十分信任的。 林锦平说:“那准是又要高升了,提前恭喜!” “哈哈哈~”王市长爽朗的笑道:“不过现在八字还没一撇呢,都还是不一定的事儿。”他嘴上谦虚着,心里却是忍不住的得意洋洋。 王市长又说:“所以,这次有省领导随外商团来宁城,工作可一定要做细致了,别出纰漏。”说罢,他又加了一句:“不过你这个人细致,你做事我历来放心。” 林锦平笃定的点点头。 在官场上,跟对人比什么都重要,林锦平一直很庆幸自己跟对了王市长,王市长不仅自己的工作能力强,十几年来一直官运亨通,而且对下属也十分提携、平易近人,尤其是王市长一直以来对林锦平都十分信任。这些年来,在官场上给了他不上帮助。可以说,没有王市长,自己不可能在三十一岁就升到局长这个位置。 他心想,这次一定要好好表现,不能坏了王市长的好事儿。 王市长对着茶杯哈了一口气,说:“小林啊,你有空多去家里坐坐,别把自己当外人,丽芸她们两母女总是念叨你。” 林锦平脸色突然有些尴尬,自从上次市长夫人开了他和王丽芸的玩笑,他就对去市长家有些畏惧了,算起来已经有快一个月没去他家拜访过。 他犹犹豫豫的说:“我……就是最近工作比较忙,这不,为了这个外商团的接待任务,里里外外忙了快一个月了。” “哦?”王市长微微蹙眉,听出来林锦平话里有话,他熟悉林锦平的作风,历来雷厉风行、说一不二,若不是他不想去,是不会这么找借口推脱的。 这么看来,林锦平对丽芸怕是没什么意思。 王市长心想,别是神女有心、襄王无梦啊。他那个宝贝女儿怎么谁都不喜欢,就只喜欢林锦平呢?他虽然在工作上是林锦平的领导,可这种感情的事儿,实在也不好勉强他,最多只能在一旁帮女儿多制造点机会。 他看似漫不经心的说:“既然接待任务那么重,等外商团来了,让丽芸也过来帮帮忙。反正她在家闲着也是闲着,说是准备考研,天天就会鼓捣她那几首诗,不务正业的。这种来访机会难得,也让她来长长见识。” “这……”林锦平有些犹豫。 王市长又补充说:“你就让她端茶送水就行了,别把她当大小姐。而且丽芸毕竟是个本科生,洋文应该也能说上几句,比我这个土革-命强多了。” 见王市长这么坚持,林锦平只能答应了。 * 林锦平确认好宁城这边的接待行程和工作人员名单之后,立刻给省里去了信。没几天就接到回信,回信是省里接待外商团的负责人。信里大致内容是说,外商团在省城呆了3天,宁城是最后一站,接待任务很重要。又说,外商团在省城的参观企业几乎是国企,有代表反映希望能看一下私营企业的发展情况,希望到了宁城能够安排。 林锦平一看就犯了难,宁城的企业以六七十年代建厂的轻工业国企为主,私营企业比省城只少不多。这个任务怎么就交到宁城手上了? 好在还有两天时间,他赶紧叫来经济局的同事一起开会讨论,找出工商登记数据一看,林锦平发现,宁城规模以上的私营经济体果真不多,最大的是一家叫做“王胖子川菜”的连锁饭店,已经在宁城开了5家分店了,老板却是个伙夫出身,据说还有前科,其他的也大多是搞餐饮的,老板的素质都欠佳。 …… 他顺着数据往下看,在大名单里看见了“月珍服装店”这个名字。 裴月珍? 他脑袋里立刻浮现出裴月珍聪明又漂亮的形象,跟同事们说:“这个月珍服装店怎么样?” 有人说:“这就是个小服装店吧,会不会太上不了台面了?” 林锦平说:“反正私营企业都是小个体户,只能矮子里面拔将军了。而且这家店我去过,老板也认识,应该不至于丢人。” 外商团后天就到了,实在时间紧、任务重,加上选择实在不多,大家稍微又讨论了一下,也就无奈的同意了。 林锦平趁着下班时间,亲自到了冯笑笑的服装店,专门询问了她愿不愿意参加接待外商的任务。 冯笑笑一开始还没听懂,等终于弄明白,有些哭笑不得。她推辞说:“我这小店,连个正经企业都不算,不太好吧。” 林锦平也一脸无奈:“这……我也知道是难为你了,不过实在也是找不到其他人了。其实也不需要你做什么,无非就是开开会,跟着访问团四处参观一下就行了。若是时间安排紧张,估计就把要来你这儿参观的事儿给忘了。” “可……” 不等冯笑笑拒绝,林锦平又说:“这也算是个好机会,毕竟你在宁城做生意,这次的外商团来的都是很有名气的外商,接待团里也有宁城几个大企业的领头人,你多接触接触,对你的生意也有好处嘛!” 冯笑笑觉得林锦平说的没错,她自从回到八十年代以来,每天就顾着闷头做着自己的小生意,耕耘这小小的一亩三分地。想来那些做大生意的人,哪个没有自己的人脉圈子和社交网络?若是能够借机拓展一下人脉,倒也是个很难得的机会。 “好吧,那就算我一个吧。”冯笑笑略有些犹豫的答应了。 林锦平立刻露出高兴的神色,心中一块大石总算落地。他本想再嘱咐她几句,在这种场合应该注意些什么,可又怕徒增她的紧张感,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第29章 外商(二〕 周三清晨7点半,外商团乘坐的火车即将抵达宁城,王市长领着林锦平等十来号工作人员在火车站的月台旁等候迎接。他和林锦平都穿着黑色西服,焦急的望着铁轨的远方。 王丽芸穿着一身深蓝色的女士套装,安静的在他们身后站着。她把卷发盘了起来,露出一张圆圆的略显稚嫩的脸,这形象倒是显得比平常清爽了许多。王丽芸此刻的心情不免有几分小雀跃,倒不是因为陪父亲出来接待重要人物——这早就不是她第一次了,而是又有机会能够跟林锦平一起,虽然只是这么看着他的背影,她就感到很满足了。 前排,王市长压低了声音问林锦平:“以前接待过老外吗?” 林锦平把拳头放在嘴前,干咳了一声:“咳——在江州读大学的时候听过一个访问教授的英文课,听得一知半解的,后来就再也没机会了。” 王市长哈哈一笑:“那我还比你强点,以前去首都学习的时候接待过老外,不过他们说啥我一句都听不懂,鸡同鸭讲的。” 林锦平浅笑:“市长您不用担心,有好多翻译在呢。” 随着一声声汽笛的轰鸣,火车准点进站,火车停稳后,一行人陆续步下火车。 先下来的是省领导和几个随行人员。接着,下来几个欧美人长相的男性外商,个子很高,卷曲的头发,蓝色或绿色的眼睛,穿着质地优良的黑、灰色西服或大衣。又下来了七个华人外商,来自香港、印尼等地,看长相和中国人区别不大,但衣着上还是看得出略有不同,西服款式更为精致、洋气。最后下来一个白人女士。 省里的随行人员立刻向王市长一一介绍,王市长和他们一一握手,他格外注意其中的两个人。 其一是那位唯一的女士——洁宝集团的亚洲区副总裁兰登夫人,她四十多岁年纪,穿着米色套装、戴着一顶精致的贝雷帽,在一片黑色和灰色的男士中显得格外抢眼。 另一位就是何氏集团的代表——何氏集团的四公子何士超,这个年轻人不过二十五六岁,他个子中等,长着一对很有特色的丹凤眼和高挺的鹰勾鼻,一对薄唇,这长相颇为亮眼,却透着一股子桀骜不驯。一身典型的香港二世祖打扮——梳着油头,穿着一身贴身的格子西服,操着不熟练的普通话——更是让他在平均年龄四十岁以上的外商团中显得十分出挑。 王市长心想,洁宝是全球知名的老牌日化企业,如果能对宁城日化厂投资,那将为宁城、甚至全省中外合作的一个好典范,而这个何氏集团的知名度虽然还赶不上洁宝,但毕竟是做纺织和服装起家的知名华商,也要给予足够的重视。这两天的访问,这两个人可是至关重要啊! * 会议室里,冯笑笑正端坐着等待着外商团的到来,她今天穿着一身月牙白的女士套装,脚下踩着一双七八厘米的米色高跟鞋,头发高高的盘在脑后,十足的职场女精英的样子模样。 她的座位在u型会议桌的角落,是个很好的隐藏自己的位置。这样的安排让冯笑笑不免放心了一些,对于参加这样正经八百的会议,她心里一直打鼓,生怕自己因为过于显眼而漏了怯。 会议室里还围坐着一群正襟危坐的老头子,除了崔厂长,她几乎都没见过——崔厂长正一脸阴鸷的看着她——可能他怎么也没想到,居然会在这么重要的政府会议里见到裴家二丫头的身影。 冯笑笑有些心虚的躲避过崔厂长的眼神,低头看着放在会议桌上的资料,最上面就是一张宁城代表企业的名单——果然如林锦平所说,宁城最大的企业都派了代表来,其中就包括宁城纺织厂、日化厂等她曾经耳熟能详的企业。只可惜,在冯笑笑的印象里,这些八十年代红极一时的国有企业,在二十一世纪都基本已经消失了。 时针指向9点,外商团和接待人员们准时到了,熙熙攘攘的二十来号人鱼贯进入。冯笑笑见到,林锦平站在队伍的最前边,而崔志奇和王丽芸居然也在队伍里。 崔志奇在政府工作的事,她似乎早就听外婆提起过(外婆画外音:志奇这年轻人不错,怎么好久没见到你们在一块儿啦,他不是挺喜欢你的吗?听说他去政府工作了!),王丽芸却像个新来的小干事模样,怯生生跟在后面——冯笑笑心想,原来她也是经济局的人,那应该是林锦平的下属啊?可为什么上次见到时,林锦平要对她毕恭毕敬的? 会议没过多久就开始了,先是王市长讲话。他的稿子明显是很典型的官腔风格,表达欢迎和溢美之词的空话套话比较多,王市长说起话来十分平缓,几乎没有抑扬顿挫。让冯笑笑想起了当年的催眠达人高数老师。她忍得十分辛苦才能不睡着,又见访问团的老外们也打起了瞌睡,心里偷偷窃笑。 王市长啰啰嗦嗦的讲了四十多分钟,终于轮到了林锦平讲话。 冯笑笑拖着下巴,眼泛花痴的看着林锦平——他穿着在她店里买的黑色西装,头发显然不久前才修理过,十分干净利落,他挺直了腰杆坐着,偶尔低头看一眼讲稿,抬眼时,满眼的自信与锐利,这场景让冯笑笑一时间有些恍惚,明明是个八十年代老干部,可怎么竟然有了几分霸道总裁的既视感。 冯笑笑很少听林锦平一下子说这么多话,如今侧耳细听,他的声线是典型的男士低音炮,带着吸引人的磁性——这就是传说中的让人耳朵怀孕的声音吧。 他的稿子写得很平实,大多是举事实和列数字,内容较王市长比起来更加枯燥,可她竟然分不了半点神,一字一句声声入耳,简直余音绕梁。 冯笑笑环绕四周,见刚才和她一起打瞌睡的老外们也都醒了,精神奕奕的看着林锦平,尤其是那个四十多岁的兰登夫人,正用一副“微笑加点头”的赞赏表情看着林锦平,还不时低头做做笔记,听得那叫一个认真! 冯笑笑在心里“切”了一下,不屑的想,演讲者的演讲效果果真和内容无关,只和魅力有关,就算真让林锦平来讲高等数学,你们这些色女人估计都听得认认真真的!(她自己不也是么?) * 第22节 会议结束之后,冯笑笑就开始了随外商团的参观行程,首站就是她最熟悉的纺织厂。 纺织厂主要的产品是棉纺、涤纶、锦纶等布料,在六七十计划经济年代,这些都是重要的战略资料,不知道有多抢手好卖了。下游企业曾经为了搞到棉纺配额,到处托门路、找关系,可到了八十年代下旬以后,随着产品地位的变化,纺织厂的效益下行,利润不断亏空…… 最终,纺织厂在九十年代初被转卖给了私人,裁减了大量的工人。这在当时对冯笑笑一家而言是个不小的打击,就是那年,外公和大舅双双下岗,家里的经济一下子陷入困境。外公年纪不小了,就干脆过起了退休的生活,可大舅拿了一笔下岗安置费之后,接连做了几个小生意都没有成功,一辈子过得紧紧巴巴的。 此刻,厂房里机器声轰鸣,工人们穿着白色的工服在机器旁辛勤的劳作。崔厂长一脸笑容的陪着两位领导和年轻的何士超走在最前面。冯笑笑则远远的跟在队尾。 崔厂长一脸谄媚的望着何士超,问:“何总,不知您对我们厂房有什么指教?” 何士超回想这十几天在内地参观的日子,也算是见惯了这些当地官员和商人的嘴脸——不分青红皂白的对外商极尽谄媚之能事。他刚踏足内地时,还心想自己毕竟是晚辈,对他们倒也客客气气,可时间久了,心里忍不住便开始看低这些人。 何士超语气颇为傲慢的问:“这些机器是德国产的?” 崔厂长很得意的说:“是,何总好眼光,这都是前年才从德国引进的机器,花了2000多万美元呢!” 何士超冷哼了一声:“2000多万?” 他心想,这机器虽然是德国的,可都是七八十年代的快要被淘汰的型号,明显是德国人用旧了的二手货。这崔厂长年纪不小了,居然连这点眼光都没有。他们何氏去年从美国进口新机器都比这便宜了三四成。 这不冤大头么!真是人傻钱多啊! 他也不愿戳破,只是应付的答道:“好好……” 王市长蒙在鼓里,不明就里的在一旁附和道:“这纺织厂可是我们宁城的纳税大户,厂区现在就占地30亩,如果何氏有兴趣投资,我们宁城政府不仅能提供三年的税收减免,能能把城郊工业区的一块地划拨过来……” 何士超根本对宁城和纺织厂毫无兴趣,他早就打定了主意,向家族建议在毗邻香港的江州建立合营企业,如今还一路跟着外商团继续参观,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已。 他漫不经心听着王市长和崔厂长在耳边无休止的夸夸而谈,心中忍不住涌起一阵鄙夷。 何士超是留英的留学生,平时一向崇洋媚外惯了。他刚从英国的商科硕士毕业不久,回何氏集团工作不过一年有余。父亲这次让他来内地参加这个外商团,一来,因为他不过挂了个经理的闲职,在兄弟中最有时间,二来,让他多增长见闻,为集团以后进军内地做好准备, 他以前听家族的人说内地穷了好些年,这几年发展迅速,还以为已经多繁华了,可如今亲眼见到,觉得不过就是个鸟不拉屎的穷地方,不仅基础设施跟不上,官员又迂腐,纺织厂的厂长看起来更像是酒囊饭袋。看来内地所谓的发展,不过也只是吹出来的而已。他真想不通父亲和兄长们天天嘴里嚷嚷着“进军内地”究竟是为了什么!在他眼里,这里远远比不上南部沿海的大城市,更不用说是繁华的香港、伦敦了。 林锦平一直在他们身后跟着,暗中观察着何士超的态度,只见他眼神飘忽不定,对崔市长的态度颇为冷淡,隐隐觉得并不乐观。他早就觉得这个香港二世祖显然过于年轻,心高气傲,看来想要在他身上寻求突破,似乎并不容易。 * 紧接着,一行人参观了宁城日化厂。日化厂的厂房设施比纺织厂更为简陋了,虽然厂房内十分干净整齐,工人们工作起来也有条不紊,但很多制造流程还是依赖简单的人工操作。许多外商见状,都是一副兴趣索然的样子。 冯笑笑却睁大了眼睛四处张望。 厂房里这些复古的包装和熟悉的味道,勾起了冯笑笑儿时的美好回忆——当她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宁城日化厂生产的香皂、蛤蜊油、花露水都是抢手货。她还记得,母亲常常用这家的香皂给她洗澡,不仅可以洗出很多泡泡,洗完了还会在皮肤上留下一层淡淡的桂花香。还有蛤蜊油,洗完澡之后涂在身上,润润滑滑的十分舒服。不知道比后来昂贵的“名牌”的日化品好用多少。 可到了九十年代后,随着大量新兴日化品牌的出现,以及电视上铺天盖地的商业广告,人们越来越图新鲜、看表面功夫,而像宁城日化这种不会搞包装、做广告的低调企业就被时代的浪潮无情的淘汰了。 现在想想,这样无情的工业化进程,有时候真的挺残忍的。 因此,如今又见到这些复古包装的化妆品,她觉得十分新奇,就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似的,好奇的四处张望,一会儿摸摸这儿,一会儿闻闻那儿的。 王丽芸见冯笑笑这幅样子,忍不住捂嘴窃笑,笑她少见多怪,连见到这些日常的化妆品都这么好奇。对她这样一个大小姐来说,她早就用上了欧美的大牌产品,宁城日化的品牌对她而言,早就土的掉渣了。 ☆、第30章 晚宴 这日晚上,宁城大酒店最大的宴会厅,举办对外商们的欢迎晚宴。 冯笑笑来到八十年代后,就鲜少下馆子,更别说宁城这间最富丽堂皇的大酒店了。即使是三十年后,她也对这间高档酒店望而却步。 各色菜品由穿着绣金丝旗袍的服务员陆续送了进来,错落有致的摆在宴会厅正中的大圆桌上。王市长陪省领导坐在主桌主位,林锦平和王丽芸坐在他身边,冯笑笑则坐在对面,与林锦平遥遥相对。 每道菜品都十分精致——鱼翅佛跳墙、斋香素烧鹅、西湖醋鱼等等。一见到这些菜,冯笑笑的五脏六腑就开始咕嘟咕嘟响个不停了,口中的唾液直流。 可她看迟迟还没人开动,也只能一直忍者。直到主位上的领导和嘉宾们都开动了,才陆续有人动起了筷子。冯笑笑立刻大快朵颐起来,在尽量保持风度的情况下,乐颠颠的把各种好吃的不停的往嘴里塞。 “锦平哥,你多吃点菜,这鱼吃着挺新鲜的。”王丽芸微笑着,用筷子夹了一块鱼肉放进了林锦平的碗里。 “哎……好,我自己来、自己来。”林锦平还来不及推辞,菜就已经入碗,只能对王丽芸报了一个微笑。 冯笑笑看在眼里,心里如同喝了一整瓶醋那么酸。今天一路上,她都眼睁睁的见着王丽芸一直寸步不离的跟在林锦平左右,两人说说笑笑的样子,似乎十分亲密。 “丽芸,好久不见,越长越漂亮啦~上次见你还是个小丫头呢。”一个中年男人对王丽芸说,他喝了一点酒,显得满面红光。 “张主任,您真会开玩笑。”王丽芸羞赧地说。 张主任:“王市长也是的,这几天接待任务这么重,怎么还让你来受罪来了,他还真不心疼女儿。” “爸爸是让我来长长见识。”王丽芸说。 冯笑笑心里咯噔一下,王丽芸原来是市长千金。 哎……她默默的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像王丽芸这样的官二代,年纪轻轻就随着父亲出入这样的场合,如此的经历和眼界,和她相比真是云泥之别。没想到穿越到了八十年代,环绕在男神周围的竞争者依旧这么强大,她突然觉得自己似乎是一颗卑贱到尘埃里的小透明,在男神的光亮面前无所遁形。 晚宴过半,席间觥筹交错,在酒精的催化下,气氛热络了不少。 王市长从主位上站了起来,领着林锦平和王丽芸向嘉宾们一一敬酒。 冯笑笑看着林锦平和王丽芸就这么在市长身边双双站着,宛如一对新婚燕尔的小夫妻一般,心里很不是滋味。 而此刻她只能形单影的坐在原地——原以为至少能在席间跟林锦平说上几句话,可到现在为止,不仅一直没和林锦平说上话,席间连一个肯费心招呼她的人都没有。 她虽然早猜到会这样,可难免失落,好心情荡然无存,默默地闷头吃菜。 这时,兰登夫人优雅的站了起来,环绕一桌与宾客一一敬酒,不一会儿就走到了冯笑笑面前。 冯笑笑见这个美国女人举手投足间透着优雅,对所有人都客气而和善,不仅心生了几分好感。她足足比自己高了一个头,梳了个杰奎琳肯尼迪的经典盘发,妆容精致,穿着一身粗呢米色套装,脚上是一双经典的双色高跟鞋,看款式应该都是香奈儿的经典款,身上还散发着熟悉的香奈尔五号的迷人味道。 冯笑笑暗笑,看来这个兰登夫人和她一样,也是个香奈儿的拥趸。 兰登对身边的翻译用英语说:“请告诉这位漂亮女士,她的套装很可爱!” 她露出一脸略显夸张的笑容,眼角的皱纹都跑出来了。 没等翻译开口说话,冯笑笑就用标准的美语说:“谢谢,您的香奈儿套装十分优雅,我也很喜欢。” 兰登显然没想到,能够在宁城这样一个小城市听到一个中国企业家熟练的英文对话,眼神中露出一丝惊讶的光芒,略微顿了一顿,又说:“谢谢,您的时尚品味很棒!” 冯笑笑微笑着回应:“sn’l!”(没有哪个女人不喜欢香奈儿) 兰登夫人哈哈大笑,说:“对,你真幽默!”说罢,她优雅的和冯笑笑碰杯,豪爽的喝下一整杯白酒。 冯笑笑惊讶,这个美国女人居然酒量这么好,喝的还是茅台这种烈酒。想她上辈子也是一个酒神,怎么能轻易甘拜下风,于是也仰头一杯酒下肚。 她立刻觉得胃烧烧的,脸泛起了红晕,脑子开始有点晕晕乎乎。 兰登爽朗的笑容吸引来了一桌子好奇的目光,人们看到这个一天都默默无闻的小个体户正和兰登女士轻松自如的用英文聊着天,都像看到怪物一样。 她此时心中有些洋洋得意,却依然努力的保持一脸镇定。 自从冯笑笑知道要见这个外商团,她就一直犹豫着要不要把自己专八的英语水平抖出来显摆显摆。想当初在大学时,她对着广播和美剧苦练了四年的口语,不知道有多少老外都以为冯笑笑是母语者。殊不知,她连国门都没出过。她本想要保持低调,可突然遇见了同样喜欢香奈儿的兰登,一时间竟然产生惺惺相惜之感,忍不住飙起了英语。 冯笑笑微微抬起头,见林锦平也和其他人一样,正一脸好奇的打量自己,又看见王丽芸在一旁露出惊讶的表情,心里忍不住小小的开心了一把。 * 酒过三巡,王市长兴致颇高,主动举杯向何士超敬酒,问:“何总,不知您对我们宁城印象如何?” 何士超正被这群“老头子们”主导无聊酒宴弄得百无聊赖,加上又喝了一点酒,头脑有些发晕。本不过是应付两句就可以混过去的场面话,他却一脸不屑的说:“宁城还是太落后了,我想恐怕我们何氏集团还没有等到投资宁城的最好时机。” 他这一句话说的直白,却不知道戳中了多少外商的心思—— 1987年,宁城的确还十分落后,基础设施差——只有一条铁路通过,建筑低矮、公路坑洼不平。百姓的生活算不上富裕——物质生活十分贫乏不说,走在路上,更可以看到随地吐痰和到处乱扔垃圾的,这都让这些自诩来自文明世界的外商们看不下去。另外,宁城这几家所谓“拿得出手”的企业,其实都十分落后,他们都在国际商业环境中摸爬滚打了多年,着实谈不上是多好的投资伙伴。 可这些外商们虽然都是外国人,却也知道给中国人留份“面子”,没想到何士超这个华人小年轻,一上来就把这层窗户纸捅破了。 王市长的脸色却立刻变得铁青,他心想:好吃好喝的招待了你一整天,等来的就是这么一句评价?这个年轻人也太不知好歹。 席间议论纷纷,但终究没一个人敢站起来说句缓和的话。王市长紧闭着双唇,一脸严肃,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回应。 林锦平只能站起来,面色尴尬的说:“何总说笑了,毕竟宁城的发展还在进行中,还有很多不足……” 还没等他说完,冯笑笑突然“蹭”的站了起来。 她此时已然喝多了酒,满脸绯红,音量提高了一个八度说:“你……你还嫌宁城落后?那你们何氏……有本事永远别来宁城……投资啊!不愿意……参与建设,只想着坐享其成?天下间哪有这种好事?” 冯笑笑做了两辈子宁城人,虽然自己也经常抱怨宁城的落后,可听到有人这么公然的看不起家乡,她依然气的血气上涌。 更让她生气的是,对于何氏集团,她可是再熟悉不过了。三十年后,宁城到处都是何氏的地产楼盘,在这么一个小小的三线城市,均价卖到一万多块钱,让囊中羞涩的冯笑笑望而却步。何氏集团在八十年代还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纺织服装商,两千年后,就是凭借在内地多地投资房地产,发家致富成了亚洲前十名的地产企业,何家人赚的盆满钵满,在华人世界混的风生水起。 可如今,却让冯笑笑在酒桌上见到一个对宁城嫌贫爱富的何家二世祖,她立刻觉得气不打一处来,于是酒壮怂人胆…… 林锦平本来也喝的满脸通红,突然被她一句话吓得满脸煞白。他试图解围道:“裴小姐的意思是,希望何氏能够和宁城人民共同建设宁城,发展毕竟是需要时间的……” 何士超没想到被一个比自己还年轻几岁的小姑娘当众教训了一番,面色尴尬的说:“本来商人就是逐利的动物,如果投资环境不好,那自然不会考虑,我想这没什么好被指责的!” 冯笑笑举着酒杯,踉跄了几步,舌头已经有些捋不直了,口齿含糊的说:“以宁城……现在的发展速度,再过三十年……投资环境好了,还有你们的机会吗?若不是现在还落后,哪需要吸引你们外商的资本?” 众人面面相觑,这年轻姑娘话糙理不糙。他们一行人一路上难免对宁城嫌贫爱富、品头论足,其实内心充斥着满满的优越感,可他们无一不都是看上这片土地落后表面下的潜在机会,按理来说,实在是有些两面三刀了。 兰登夫人默默地听完了翻译的解释,露出了会心的微笑。她站了起来,优雅的说:“我认为这女士说的非常有道理,我们应该对发展中的宁城给予足够的尊敬,来,大家一起祝酒~” ☆、第31章 酒品 兰登夫人站了起来,优雅的说:“我认为这女士说的非常有道理,我们应该对发展中的宁城给予足够的尊敬,来,大家一起祝酒~” 何士超饮下这杯酒,不禁觉得,连世界500强的副总裁都这么表现的这么有风度,他却显得有些矫情了,这才感到有些无地自容。 他于是又倒了一杯酒,故作风度的走到了冯笑笑面前,用浓重港腔的普通话说:“misspei,您刚才说的很有道理,我敬你一杯!” 他等着冯笑笑友善的回应,心里盘算着,这样两人一碰杯,也就酒后泯恩仇了,场面上也不至于太难看。 可眼前的冯笑笑却是一副双眼迷离,脚下站也站不稳的样子。 冯笑笑此刻觉得自己晃晃悠悠的,面前的何士超在她眼中已经一会儿是一个影儿,一会儿是两个影儿,视线实在抓不到焦点,她的头又昏又沉,脚下还有些发软。可她还口齿不清的回应:“年轻人!不要……太……嚣张……不然会……有报应……” 突然“啪”的一声,一个黑影在何士超眼前坠落——冯笑笑整个人面朝地晕倒在地上。 冯笑笑上一世号称“酒场巾帼”,平时她一个女的对几个男的都不在话下,可她偏偏忘了自己换了身子,裴月珍可是个从来不沾酒精的主!此刻不过才二两白酒下肚,对上一世的冯笑笑而言,不过就是暖个胃而已,可裴月珍的肉身早就撑不住了,哪经的冯笑笑这么一杯一杯的往肚子里灌。 何士超吓得退后几步,一时间手足无措。 听着这声巨响,周遭立刻围满过了不少人,有人蹲下看了看,只见她的脸红的像猴屁股一样,笑着说:“哈哈哈~~这是醉了,看样子这姑娘不能喝呀,知道不能喝还喝那么多,真是逞强!哈哈~~” 林锦平立刻拨开人群,走近冯笑笑,见她果然已经倒在地上醉的不省人事,四目紧闭,满脸通红,身上还散发着一股浓重的白酒味。 他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放下酒杯蹲下,打横把冯笑笑抱了起来,回头对身后的宾客们说:“不好意思,这位小姐身体有些不舒服,我带她出去休息一下。” 人群这才四下散开,林锦平在众人的目光中走出了宴会厅。 王市长和王丽芸都被眼前的一幕惊得目瞪口呆,王市长更多的还是想着如何在外商面前丢了面子,可王丽芸此刻的醋意却是如火山喷发般狂涌出来——她居然这么眼睁睁的看着林锦平旁若无人的抱着其他女人,还是公主抱! 第23节 林锦平把冯笑笑抱到另一间包房的沙发上,又找服务员要了一条湿毛巾,细心的给她擦了擦脸——她脸上的皮肤细腻极了,面颊绯红如仲春的桃花,长长的睫毛浓黑浓黑的,一双小嘴粉嘟嘟,脖子下的衬衫松开了一个口子,露出一片白腻的脖子……明明是喝醉酒后的丑态百出,在外商面前丢尽了人,可在他眼中,怎么竟然觉得有几分可爱呢? 林锦平忍不住嘴角上扬,心中掠过一丝甜意,他推推冯笑笑的胳膊:“醒醒~月珍~醒醒!” 只见冯笑笑岿然不动,口中却念念有词:“嗯……让我睡会~” 林锦平又无奈的说:“醒一醒,别在这儿睡,小心着凉!” 她翻了个身,手慵懒的伸到脑门上方,四肢舒展开来,嘟囔着说:“讨厌,我要睡,让我睡~” 林锦平见过不少“醉汉”,也见过她这种这种喝醉了就晕过去睡觉的,估计没有一两个小时是叫不醒了。晚宴已经接近尾声,他本该把她丢在这儿,再折回去陪那一桌子人,可心里又实在放心不下。于是咬了咬牙,叫来了服务员说:“小姐,麻烦你跟宴会厅的人说一下,我先送裴小姐回去了。” “可……”服务员还有些犹豫,见林锦平把冯笑笑打横抱起,走了出去。 * 冯笑笑觉得自己浑身轻飘飘的,身体明明在缓缓移动,可脚却没有着地,轻盈的悬在半空,她身体酥软、意识昏沉,感觉如梦似幻。 她心想,准是又做梦了。 眼前,一片极白的亮光中出现了一张模糊的男人的脸,似远又近的看不清样子,他穿着一件极白的衬衫,身材高大而挺阔,胸前随着呼吸而起伏。冯笑笑伸直了手,想要摸一摸男人的脸,却怎么也摸不到。 她的头昏昏沉沉,努力仰起脖子,想要看清这梦中男人的脸,却只看得见那道极白的亮光,眼睛被这道亮光刺的咪成一条缝,怎么也睁不开。 亮光突然转暗,周遭变得光怪陆离起来,梦中这男人的脸依旧模糊,只隐约见到喉结和下巴上的青色胡渣。 不知“飘”了多久,她忽然落了地,软绵绵的身子如同陷入了一朵柔软的云中,周遭温暖而柔软,让她的身子觉得好舒服。 “真是个美梦”——冯笑笑忍不住心想。 男人模糊的脸忽然靠近,侧脸如山峦一样起伏,眸子像黑潭一样深不可测——真好看,真是个争气的美梦啊!这男的长得还有几分像她朝思暮想的林冉。 好久没做这样的美梦了,冯笑笑忍不住偷笑自己没出息,空窗期太久,精神都饥渴了。 伴随着“梦中林冉”轻柔的呼吸声,一阵冰凉的触感开始顺着她的脑门向下延伸去,从鼻头到耳垂,再到脖子,这感觉又痒又舒服。她舒展着四肢,享受着这冰凉触感在她身上游走。 “梦中林冉”却突然转过身去,留给她一个挺阔的背影。冯笑笑心想,既然是梦,不能这么轻易的放走他。她立刻抓住他骨节分明的手,嘟囔着:“美男,别走……” 快回来,别断了老娘的好梦。 “梦中林冉”果然又乖乖的回来了,坐在她身边,呵气如兰:“你想干什么?” “很好,还算听话!”她嘟囔着。 她心中得意,好久没做这样的梦了,瞧着这“梦中林冉”一脸的俊美样子,此时不一亲芳泽,更待何时! 她向前一倾,猛地环抱住“梦中林冉”的脖子,说:“来,给亲亲!” “梦中林冉”被她生生的拉拽了过来,她把嘴唇贴在他的唇上——这对唇有些冰凉,却十分柔软。 她兴致勃勃的等待着他的回应。 快,来给老娘一个甜蜜湿润的吻! 这梦果真真实,居然能感觉到他温暖的鼻息。可“梦中林冉”却只是呆呆的睁大了眼,双唇紧闭,纹丝不动。 奇怪——冯笑笑心里泛嘀咕,怎么这“梦中林冉”竟然一点回应也没有,难不成是根木头吗?怎么就连居然在自己梦中,男神都这么高冷呢? “梦中林冉”向后退后了几步,嘴一张一合的说了一句:“你好好休息”就转过了身。 “回来!”她接连嚷嚷着,怎么做个梦还这么不顺心!可“梦中林冉”却冷冷的不回头,径直走了。 * “月珍姐姐,醒一醒!” 冯笑笑睡得昏昏沉沉,突然听到有人正在叫她。 刚才那个梦还甜丝丝的在她心头萦绕着,回味无穷。可冯笑笑一睁眼,却见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在面前十厘米处瞪着自己。 居然是——林冉? 还在做梦吗?她吓得向后仰了仰,又伸手揉了揉模糊的双眼,眼前这张清秀的小脸再一次聚焦。 真的是林冉! 她吓得魂飞魄散,居然偶尔做个春-梦还被抓了个现行。男神啊,我可不是对你精神意淫,只是个无意识的梦而已,说明不了什么问题! 不对,冯笑笑摇摇头,眼前这林冉明明只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儿,眨巴眨巴着大眼睛看着自己,连半点男人的样子都没有。冯笑笑暗笑,在梦中居然忘记了自己穿越了,现在可是在1987呢,哪来的男神林冉。 可这么看着这个五岁的小孩,冯笑笑不禁产生了一阵剧烈的羞耻感,自己究竟做了个什么梦啊?真是有违人-伦!,她可不是恋-童-癖,她的男神是成年后的林冉! 还是不对!那个梦中的男人真的是林冉吗?难不成是林锦平?做梦的时候居然已经不记得男神他爹了,枉自己这段日子还天天把他放在心上。 什么乱七八糟的! 她终于恢复平静,尽量用波澜不惊的语气说:“你怎么在这儿?” 小林冉童声脆脆的说:“你在我家啊。” 果然,周围的环境完全陌生,她躺在一张大床上,身上是软绵绵的被子,昨天穿的上衣外套不知去向,上身只穿了一件衬衫。掀开被子,裙子和丝袜都还在。 “我为什么在你家?”冯笑笑惊恐的问。 “因为你喝醉了啊,你不记得啦?”小林冉笑笑的说。 “我喝醉了?”她上辈子喝醉的次数屈指可数,虽然风格是惨烈的狂吐,意识却一直能够保持清醒。可现在却什么都记不起来,活了两辈子的冯笑笑是头一次“断片儿”了,此刻只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还疼的厉害。 小林冉爬下了床,说:“快起来吧,爸爸让你出来吃早餐。” * 冯笑笑赶紧整理了一下仪容,顺便清了清眼角的眼屎,跟着小林冉走出了卧室。 这里是一间干净整洁的小客厅,布置陈设十分简单却雅致,墙上挂着书法字画,看得出是一个书香门第。阳光洒进来,屋内窗明几净的,林锦平已经穿着整齐的坐在餐桌前用餐。 “林大哥!”冯笑笑几乎是窘迫的挪不动步子。“听林冉说……我昨晚喝醉了?” 林锦平眼皮都不抬一下,漫不经心的说:“是啊,上次虽然去过纺织厂家属楼,但实在不知道你家是哪一户,就只能让郑司机送你回来了,正好我家多一个房间,平时都是我母亲的住的。” “哦……”冯笑笑挪着小步子走到餐桌前,餐桌上放着豆浆油条,还有一大碗豆芽汤。 “给你醒酒的。”林锦平依旧淡淡的说。 冯笑笑低头喝汤,见小林冉一边大口大口的啃着一根油条,一边睁大了眼睛好奇的看着她。 “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吗?” “没……” “那……你是没见过喝醉的人吗?吓着你了?” “还好。” “那你看我干嘛?” “家里除了我、爸爸和爷爷奶奶,还没见过别人,你是头一个在我家吃早饭的。” 冯笑笑顿时觉得满脸黑线,明明和自己的上一辈子男神和这一辈子男神一起吃饭是件余有荣焉的事情,可居然是在这么窘迫的情况下!丢脸都丢到太平洋去了。 林锦平终于抬起了眼,看了一眼冯笑笑,说:“快点吃,吃完了刷牙洗脸,今天还有接待外宾的任务呢。” 一说到接待外宾,冯笑笑突然有一种极其不好的感觉,问:“林大哥,我昨天没干什么奇怪的事儿吧?” 林锦平低头浅笑,这丫头果真什么都不记得了?不仅在外商面前乱说话、晕倒,还……哎,算了,本以为她喝醉酒不过是晕倒而已,没想到居然是这样一个怪异的酒品。 他无奈的说:“你不记得了?那就算了。” ☆、第32章 danka 接待外商的第二日,一整天,冯笑笑的脑袋都昏昏沉沉的,虽然自己是怎么晕倒、又怎么被林锦平抱回家的记忆已经彻底随着“断片儿”彻底消失了,可她还是隐约记起了昨晚和何士超的龃龉。她不禁暗骂自己,本想要低调、低调、再低调,可没想到却没想到成了酒宴上的“话题女王”。 好在这一团人都给足了她面子,没人再提起昨晚的事。但是接待团每个人看到她时,都忍不住露出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然后接着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让冯笑笑很是窘迫。 外商团接连又参观了好几处国营企业,林锦平依旧如昨日一样走在队伍的前端,而冯笑笑的位置却不知不觉的提前了一些——大概是觉得难得有个英文熟练的企业家,兰登夫人一路上都与她攀谈,还主动向她询问起对宁城日化的看法。 冯笑笑心想,宁城日化这间厂子,若是能与洁宝集团这样的大企业合作,兴许能改变不久后倒闭的命运,这可关系到一整个厂子的职工的生计。想到上一世自己家人的下岗,一家人日子那副惨淡的光景,她心里就挺不落忍的。 于是,她竭尽所能的说了很多宁城日化的好话。虽然不知道兰登夫人是否听得进去,可冯笑笑觉得,尽人事听天命吧,也算是自己为了这些人进了点绵薄之力。 她与兰登夫人热络的聊着天,却不知道何士超一直在不远处默默观察着她。 自从从英国回到香港,何士超就是媒体眼中的“钻石王老五”,他毕业于英国的名校,家庭背景显赫,更生了一副潇洒俊俏的脸。而他偏偏也是个花心的货色,仅仅在一年多的时间里,从港姐到tvb的三线小明星,他都玩了个遍。来内地之前,他经常听港媒说“北姑”作风豪放,心里还有几分好奇,可这一路上却连一个能够入眼的妞都没有,让他实在感到颇为无聊。 没想到行程即将结束,何士超却被这个叫“裴月珍”的小城市女老板搅动了心弦。 刚见到她时,只觉得这个年轻女孩长得眉清目明的,身材又*,真真有几分王祖贤的样子。他在男人本性的驱使下,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但也谈不上急色。可昨晚在酒宴之上,这女孩竟然敢公然向他叫板,丝毫没有惧色,这副俊秀的皮囊再加这幅胆色,如同产自高原的一壶醇烈的白酒,让他忍不住想要一亲芳泽,然后据为己有…… 但宁城毕竟山长水远,这次行程又仓促,如何能够到手?何士超不禁开始动起了歪脑子。 “misspei”何士超笑吟吟的走到冯笑笑身边。 冯笑笑一想到昨晚酒后失态,有些面色尴尬的说:“何总,真是不好意思,昨晚我喝多了,不是故意和你顶撞的。” “哪里哪里,你说的挺有道理,是我考虑欠周了。” 冯笑笑松了一口气,她早就看出这“何总”年轻气盛,还一直担心昨晚一时冲动惹怒了他,要是无意中影响了外商投资的进程就更不好了。如今见他这么快就放下了心结,忍不住赞他倒是挺有几分绅士风度的。 何士超趁机走近了几步,说:“听说misspei是做服装生意的?” “没错~不过是小生意而已。”冯笑笑答得有些心虚,她那间小店哪里谈得上生意,根本没法和何氏集团的服装生意相提并论。 何士超:“别这么说,我很佩服你,白手起家真的不容易,更何况misspei还是一个lady。” 他又问:“不知你是否听过有个法国品牌叫danka?” 冯笑笑:“当然。” 冯笑笑心想,这个叫danka的法国品牌虽然在国际上的知名度一般,完全比不上路易威登和香奈儿这些高端奢侈品,可在九十年代,danka却凭借较早进入中国市场的优势,十几年来一直是国内最风靡的轻奢品牌。她隐隐记得,九几年时,一件danka的衬衫就能卖到1000多块钱。在她上小学、中学的时候,要是谁家能买上一件danka的衣服,绝对会宣扬的整个班的人都知道。 “哦?”何士超很是惊喜,因他知道国内知道这个品牌的人还很少,用赞扬的口吻说:“misspei果然懂行,见多识广。” “何总,抬举了~”冯笑笑有些不好意思的浅笑,一不小心又用到了将来的知识。 “既然这样,就更好了。不知misspei是否知道,我们何氏最近拿到了这个牌子的大中华区的代理权,正准备在内地各个省市招二级代理,不知道misspei是否感兴趣?” 冯笑笑眼睛一亮,这个牌子在冯笑笑心中简直就是她奢侈品教育的启蒙品牌,若是能成为这个牌子的代理商,不仅再也不用愁进货的货源,更是能有国际品牌保证,利润应该也相当可观。 “我当然愿意,不过不知道自己是否够资格,毕竟我的生意刚刚起步,何总真的觉得我行?” 何士超心想,鱼果然上钩了。 他说:“不过,我说的当然不算,如果您能想办法去一次香港,来何氏集团的我们负责的人员见一见,我想还是有很大的合作空间。不过……”何士超顿了一顿。 第24节 “怎么了?” “竞争也会相当的激烈,现在很多内地的商人都对这个项目很感兴趣。” “唔……” “不过,我会帮misspei推荐一下的,毕竟有一面之缘,我认为您会是我们何氏很好的合作伙伴。” 冯笑笑忍不住一阵小雀跃,服装店的生意做了两年有余了,营收也一直还不错,可她心里清楚,这样的生意只能是小打小闹,到了九十年代,像她这样的服装店就会遍地开花,如果到时候还没有品牌加持,生意只会越来越难做。 没想到这么好的机会居然这么快就自己找上门来了,真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如果何总愿意引荐,那自然再好不过,不过我想,你们对二级代理商的资格要求一定很严格吧?” “那是自然,虽然我们会想代理商提供一定的帮助,但像宁城这种级别的城市,至少会要求二级代理商有十万元人民币的起步金,当然,这只是一个门槛……” “十万?” “对!” 对何士超而言,十万块不过是他一两个月的零用钱,可这对于1987年的冯笑笑而言简直就是一笔巨款,这两年她起早贪黑的经营两间店铺,才勉强存下了三四万块钱,还以为自己是个小富婆了呢! “怎么?misspei有困难。” “嗯……呵呵。”面对这么一个好机会,冯笑笑当然不能直白的告诉他自己没有钱,只能搪塞的说:“这个,资金方面当然会想办法,只要能够做成danka的代理,我想这都不是问题。” “很好。”何士超赞许的笑笑,他其实早就猜到了这个年轻的女老板可能会为钱的事犯难,这个时候只要自己能够在钱方面伸出援手,这样的女孩一般就会乖乖的献出身体了。这样的事,在物欲横流的香港,他还见得少吗? “那期待在香港见到您!”何士超伸出手,表示握手的姿态。 “谢谢,何总!”冯笑笑也举起手,和他细长的手指扣在了一起。 ☆、第33章 亲家 (1987年6月) 冯笑笑牵着裴聪从幼儿园出来,如往常一样,在门口的小卖店给他买了一支两毛钱的奶油大冰棍,细细的撕开包装纸,塞进裴聪手里。 两人并排走着,只见裴聪手中的大冰棍慢慢融化,奶油沾到他胖嘟嘟的小手上,可他却似乎没有吃的*,满腹心事的样子。 “怎么了,裴笨笨?”冯笑笑边走边说。 裴聪头低低的,眼神沉郁:“二姑,我妈妈怎么还不回来,她是不是不要我了。” 冯笑笑心里一沉,任慧已经回娘家一月有余,孩子每天想妈妈想的紧,一开始全家里合起伙来忽悠裴聪,说妈妈回外婆家有事,可时间一久,就越来越瞒不住了。 冯笑笑蹲下,笑吟吟的说:“裴笨笨你最近这么乖,你妈很快就回来了。” 裴聪仰起头,一脸怒气的说:“奶奶也这么说,可妈妈根本就不回来,你们都在骗我。” 冯笑笑心想,自己什么时候也成了那种拿谎话哄小孩的大人了?可她实在说不出口,说你妈是因为跟你爸吵架了,离家出走不要你了,这么小的孩子真的能理解吗? 一回到纺织厂的筒子楼,冯笑笑就对裴西临说:“小西,带裴聪出去玩儿会儿。” “哦~”裴西临正和裴东升看着电视里的排球转播,他回了个头,看见二姐一脸坚定的表情,知趣儿的赶紧牵着裴聪出了门。 裴东升正一脸悠然的靠在沙发上,对着电视上一个女排队员的扣杀大声叫好。冯笑笑心里气不过,心想,任慧走了一个月,他怎么就跟没事儿的人似的呢? 她气冲冲的走到电视前,“啪”的一声关上了电视。 “你干嘛!打的正紧张,二比一落后呢!”裴东升一副不爽的表情。 “你到底什么时候去接嫂子回来?你还记得不记得你有个老婆啊!”冯笑笑插着腰,语气有些冲。 裴东升不满的嚷嚷着:“你怎么跟妈一样唠叨,她要想回来会回来的,她自己不要回这个家了我能怎么办!” “你……这还算男人吗?”冯笑笑话说出口,心里还是有些打鼓,毕竟裴东升上辈子是他的长辈,可她总不能这么一直看着他和任慧的关系继续恶化下去。 “你这个小丫头片子,敢这么跟你哥说话呢!到底你是谁家人?你吃了任家的米啦?”裴东升一脸不屑。 冯笑笑兀自坐下,说:“哥,你老实跟我说,你是不是在外面有女人了,这夫妻吵个架本来也没啥,你为啥一直不愿意把嫂子接回来?” 裴东升脸色阴沉,嘴上依旧强硬的说:“别乱说,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有女人了!” 冯笑笑心想,这一世,确实还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表示裴东升已经出了轨,甚至连沾花惹草的迹象都还没怎么出现,可她一想到上一辈子,母亲裴月珍曾经告诉过她,她大舅就是因为在外面有了女人才跟前大舅妈离了婚。对于一个年轻女孩来说,这样的事儿还是挺震撼的,她一直记得清清楚楚。 而且大舅离婚后,虽然没有再婚,可好像就一直没再断过女人,她心里实在是太清楚这个大舅的作风了。 可现在总不能拿这个理由骂他吧!似乎有些莫须有了。 冯笑笑只能改了口气,说:“没有女人?没有女人你连老婆都不要了?你儿子可是天天想妈妈想的哭呢。” 裴东升一听到裴聪,还是戳中了他心里最软的地方,语气也立刻软了一些,说:“我也想接她回来啊,妈天天在我耳边唠叨,烦都烦死我了。可……这不一直没时间嘛,她家又远,还要坐火车……” “少找借口!你再不去接你老婆回来,小心你儿子成没娘的孩子。”冯笑笑生气的说。 在冯笑笑的软磨硬泡下,裴东升终于跟厂子告了一周假,两人一起踏上了去川北的火车。 任慧的家乡在川北少数民族聚集区的一个小县城,交通十分不便,要坐一天一夜的火车到成都,再坐上一整天大巴,经过几十里远的盘山公路,才能到达这个大山深处的小县城。 蜀道难,难于上青天,冯笑笑这算是体验到了,几种交通工具连番倒,坐的她都快吐了。下了车只觉得脸色发青、两脚瘫软。 两人先打了电报,一下车就见到亲家公,雇了一辆牛车来车站接人,裴东升结婚后也只见过老丈人一面,冯笑笑更是见也没见过——亲家公是个满脸沟壑的六十岁老头,头上包了一个藏青色的头巾,肤色很深,看起来很淳朴的样子。 这里说是个县城,不过和宁城的农村差不多。县城傍山而建,顺着一条上山的泥路,可以看到一户户土坯房子,偶尔能有几间砖瓦房,每户的院子里都养着汪汪叫的黄土狗。 冯笑笑坐着颠屁股的牛车终于到了任慧家,她家在村子里倒是显得很气派,三层的土坯小楼,一楼还养着一圈几头猪。 进了屋,见客厅坐着一大家子人,主座一个包着藏青色头巾的圆脸女性显得最为年长,和任慧又几分相像,冯笑笑心想,这应该就是亲家母了。除此之外,还有三个年轻女人和四个年轻男人,似乎是任慧的兄弟姐妹。一家人都十分热情都站起来迎接他们两个远道而来的客人。 任慧听着几人进门的声音,也连忙从里屋走了出来,一看见冯笑笑就热络的牵起她的手,一脸高兴地样子说:“月珍妹子,嫂子好想你啊。” 可她一见到身后的裴东升,脸色立刻阴沉了下来。 裴东升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亲家公、亲家母拉着唠家常。亲家的口音很重,冯笑笑听得不太明白,只是感觉他们态度上对裴东升还是很热情的,似乎并没有生气。 冯笑笑心想,八成,任慧怕是这趟回娘家,也没有跟娘家人说自己是离家出走的实话。 她亲热的坐在任慧身边,劝她赶紧跟他们回家:“嫂子,这回来一个月了,家里的事情也都处理好了吧,什么时候跟我们回去?” 任慧说:“妹子,我也想回去啊,可你看你哥那个死样子。当初我刚认识他的时候,不就图他会疼人儿吗,要不我能嫁那么远嫁到你家去?可这两年,他就跟换了个人似得,每天对我冷冰冰的,一出去玩就见不到人了。我心里也苦。” 冯笑笑又说:“裴聪可想你了,每天都念叨你,你就不想你儿子?” “怎么不想……”任慧偷偷地抹了一下眼角的泪。一想到儿子,她心里就难受,每晚想儿子想的心疼。 “那就跟我回去吧,夫妻吵架,本来就是床头吵床尾和,你就当为了裴聪,再原谅他一回。” 裴月珍心里纠结,裴东升这辈子到底能不能浪子回头还是个未知数,就这么把嫂子劝回去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好事,可一想到裴聪想妈妈的样子,她就忍不住心疼。 见任慧低下头不说话,冯笑笑又说:“你看,我哥这不是跟我过来接你了吗?这么山长水远的,我们一路可走的不容易,他要不是真心知道错了,能专门过来嘛。” 一听这话,任慧的眼神里果然露出了一丝动摇的神色,她偷偷看了一眼裴东升,见他正一副谦卑的样子和自己爹妈唠着嗑,忍不住心里一软。这一个多月不见,她心里虽然恨裴东升恨的紧,可这一见,才发现还有几分想念。毕竟是自己嫁了七八年的男人,说不想那是假的。 * 到了晚饭时间,亲家母准备的一桌子丰盛的农家菜——新鲜的竹笋炒猪肉、烧鸡、炒地瓜叶和竹筒饭,食材都是自家产的,十分新鲜。一家人边吃边热热闹闹的唠着家常、回忆往事。 冯笑笑边吃饭边竖着耳朵听着。 原来,任慧家在当地也算个大户,兄弟姐妹八个人,她排行第二。这山里的小县城实在是穷山僻壤,任慧打小就一直没怎么走出去大山见世面,直到她中学毕业跟一个同学去宁城玩,才算是头一次出门。 巧就巧在,那一次她就间接认识了裴东升。任慧当时是川北县城一枝花,裴东升一见到她就猛追,死乞白赖的让任慧嫁给他,任慧在川北县城哪里见过裴东升这么能说会道的男人,很快就被俘获了。可听说女儿要嫁这么远,全家人都反对,但任慧却还是把心一横就嫁了,自从嫁到宁城,七八年来才回来过一、两次。 冯笑笑心想,任慧这女人,真是那种表面上看上去柔弱,其实心里特别有主意的。可她年轻时也是太单纯了,才会那么容易就爱上了裴东升这种男人,竟然为爱走天涯。 想想上一世,任慧离了婚,是怎么落寞的回到娘家,又是怎样度过残生的呢?冯笑笑真心不敢去想。一想到这,她又开始纠结了。 但毕竟两个人现在还没离婚,就再试一次吧,最后一次! 酒足饭饱,冯笑笑心满意足的回房间去睡了。 任慧和裴东升前后脚回到房间里。两人月余不见,此时见了面已经有两三个小时,两人却还是互相堵着气,冷冰冰的坐在床头的两边不说话。 裴东升这一个多月以来,也不是不想老婆,他虽然花心,容易见一个爱一个,可平时生活上对任慧依赖惯了,突然间没人照顾自己的起居饮食,还要自己费心照顾儿子,方方面面都觉得别扭。这会子见到任慧,只想着赶紧把她劝回去。 “媳妇儿,别闹了,明儿跟我回去吧。”裴东升主动说。 终于听见裴东升开腔,任慧心里终于放松了些,赌气说:“我才不回去,一回去你又要死性不改了,天天往外面跑,说你你又不听,你心里早就没我这个媳妇儿了。” “没你?没你我还能跑这么远来接你不成?”裴东升一脸愤慨的说。 可他又不知好歹的补充了一句:“闹一闹也闹够了,差不多就算了,跟我回去吧。” 闹一闹?——任慧一听裴东升这口气,心想,他这死性子,看来也并不是真的百分百想服软认错,八成也是被婆家人给劝来的,要不月珍怎么也跟着来了呢? 可她又想,自己这趟回来娘家,一开始只说是好久没回来了回来看看,可如今一个多月了,娘家人早就开始觉得不太对劲,这娘家怕是不能再住下去了。 日子毕竟还是要过下去的,还有儿子呢!还是顺水推舟给他个台阶下吧。 任慧忍下了没回嘴,一副默认了的样子。 裴东升见任慧再不还嘴,差不多同意了的样子,立刻得意了,赶紧从她身后紧紧抱了过来,一只手抓住任慧肥厚的胸,一只手开始解她对襟上的扣子,边亲任慧的脖子边猴急的说:“媳妇儿,这个月你不在憋死我了,快来……” “你个死样!”任慧嘴上怒气冲冲的说,身体却顺从的转了过来。 …… * 昨夜睡得早,冯笑笑第二日起的更早,一大早就走出去山里,神清气爽的散了个步。回来时,一家人才陆陆续续醒了。 她见任慧从房间走出来,羞答答又满面红光的样子,立刻笑嘻嘻的走了过去,撞了一下她的肩,一脸坏笑的说:“嫂子,昨晚那个了吧?” “呸!还管不住你这张嘴!”任慧骂了她一句,就赶紧进厨房跟着亲家母张罗早餐去了。 冯笑笑见这样子,终于松了口气。 她心想,这次的危机终于算是解决了, 她真希望两人能这么好好的过下去,虽说所有的穿越剧都说历史不能改变,可那都是关系到人类存亡的国家大事,就她家这点家长里短的,怎么就不能改了呢?只要他们两夫妻一直这么和和美美的,怎么至于就闹到离婚了呢! ☆、第34章 香港(一) (1987年6月) 1987年,香港距离回归还有10年的时间,依旧属于英国的殖民地。冯笑笑以前完全没想到,这个时代,想去一趟香港居然这么麻烦。她又是办护照,又是申请签证的,开了一大堆证明和介绍信,才终于拿到香港签证。等签证终于到手时,已经离外商团离开过了两个多月了。 她没有犹豫,收拾了一周左右的行李,只身踏上了香港行。 第25节 步下大巴、踏上香港中环的那一刻,冯笑笑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这里让她回想起二十一世纪的繁华——高耸的摩天大楼,干净整齐的街道,五颜六色的广告牌、川流不息移动的车群,她站在人行道步履匆匆的人群中间,深吸了一口气,怀念着这份令人熟悉的感觉——都市的有序与忙乱。 何氏集团坐落在中环的一栋写字楼里,现代化的电梯直达何氏集团的前台,如果都说前台女郎是一个集团的门面,那么何氏集团的“门面”长得十分漂亮——妆容精致、衣着时髦、发型是八十年代颇具特色的“卷波浪”,好久没见到这么会打扮的女人了,冯笑笑有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mayihelpyou”美女一张口就是标准的英伦腔,冯笑笑心想,不亏是大集团的前台。 她努力隐藏自己的一丝初来乍到的怯场,说:“您好,我找何士超——何先生,我叫裴月珍。” 美女听她一口普通话,意味深长的淡淡的笑了笑,随即拨通了电话,用悦耳的粤语说:“有个内地来的裴小姐找超少。” 几秒后,她挂了电话,露出很甜的笑容,用不纯熟的普通话说:“ok的了,我领你过去。” 办公室打开,何士超坐在一间敞亮的办公室里,他一身干练的西服打扮,头发梳成“郭富城”式的中分,眼睛正紧盯着办公桌上的白色台式电脑,薄薄的唇紧紧的抿着,一副认真思考的样子。 时隔两个多月再见到他,似乎没有了上次的傲慢神态,看上去比上一次顺眼了不少,人待在属于自己的环境里,才会显得轻松自在。 他一见到冯笑笑,便立刻起身与她握手,问:“喝点什么?咖啡还是茶?” 冯笑笑说:“咖啡吧,少糖少奶,谢谢!” 美女身姿婀娜的走了出去,不一会儿带了一杯咖啡进来,冯笑笑啜饮了一口,咖啡冲的很地道,是她怀念的味道。 何士超说:“misspei,很高兴再见到你,过了这么久,差点以为你不来了。” 冯笑笑:“哪里,是手续太麻烦,何总给我这么好的机会我当然不会错过,希望我没有来迟。” 何士超直起了身子,嘴角微微上扬:“这两个月,内地一线、二线好几个城市的代理都已经敲定了,好在你来的还不算迟,我马上安排你见项目的负责人iyu。” “哦?还要见别人?我还以为见到何总就行了。”冯笑笑露出了一个迷人的笑容,她知道,在职场偶尔用自己的外貌“魅惑”一下男士并没有坏处。 何士超的丹凤眼立刻眯成了两条缝:“哈哈,当然不行,何氏虽然是我老爸的公司,但分工很明确的,何氏代理的品牌很多,danka只是其中之一,我只能替你引荐i才是项目负责人。” 何士超先带冯笑笑参观了danka的商品展示厅,整间屋子挂满了danka的秋季系列——几十款最新款的男女装,设计风格沿用danka一贯的典雅欧式风格,颜色以经典的黑、白为主,以及1987年的流行色墨绿和中豆灰,布料和做工都十分讲究。这样多而精致的款式,让冯笑笑这个服装迷立刻看傻了眼,果真是江州的批发市场的便宜货比不了的高雅和大气。 她问何士超:“danka的工厂在哪里?” “目前还在欧洲,过一段时间可能会过来内地,他们正在找供应商,到时候成本会更低。” 冯笑笑心想,二十一世纪所有的服装产品几乎都是亚洲和拉丁美洲生产的,哪里还找得到欧洲生产的衣服,这做工果真是精细。 虽然已经幻想过一万次看到实物的心情,但这短暂的参观还是让冯笑笑更加热血沸腾,暗自发誓一定要拿下代理权不可。 参观完,两人一起进了一间会议室,不一会儿,一个三十多岁、留着齐耳短发的女人走了进来,她的样子立刻让冯笑笑想起了二十一世纪的典型职场女性——气场强大、骨子里透出来的精明和干练。冯笑笑心想,她大概就是何士超口中的“sammiyu”了。 “裴小姐,不好意思,我普通话不太好。”sammiyu说,声音如人一样冷:“我尽量说,你能听懂吧?” “没问题~” i详细的向冯笑笑询问了她的行业经历后,就开始一丝不苟的检查起她带过来的工商登记文件和这两年的账目资料,虽然她一直低着头,冯笑笑却看得出她一直板着脸,脸上没有半点笑容。 见sammiyu这么严肃的样子,冯笑笑不禁感到一丝紧张,不停的在一旁补充道:“我知道我的经验很浅,不过我的店铺在宁城这座城市一直做的不错,也有很多熟客资源,在店铺、货仓管理这些方面也很有心得……” “可以了。”sammiyu看了十几分钟后,终于抬眼,把桌面散落的文件聚拢起来,说:“您的资料和经验都没有问题,我们随时可以签合同。” 还没等冯笑笑来得及放轻松——“不过……”sammiyu又说:“不知道您有没有准备好预付的10万块钱,我想何总跟你提过。” “有!”冯笑笑笃定的点点头,这两个月她清仓了一批货,又压了供应商两个月的货款,再四处东拼西凑了一些,终于勉强集齐了十万块。“我没有带来,这笔现金太大了……” “哦,这倒不用,这笔钱你回去后打在我们江州分公司的银行账号上就可以了。”sammiyu抬了抬鼻梁上的眼镜,说:“你知的,上面的信用环境不太好,之前很多次何氏都被内地的客户拖欠货款,给我们造成了很大损失,这笔钱大概是一个代理商一两个月的货款,提前交过来我们好放心合作。” “唔……”冯笑笑有些心虚,不禁想到自己是拖了其他家的货款才补齐这笔钱的,还好sammiyu从资料中看不出来。 “何氏是大企业,你不用担心,我们这边不会随便拖欠你们的货物的。”sammiyu坐直了身子,终于露出了一丝轻松的表情。又说:“不过我要提醒您,在您正式开始营业之前,还需要自己支付店铺、装修这些费用,按照何氏对代理商的要求,起码还需要再多十万……” “再多十万?”冯笑笑惊呆了。 iyu看出冯笑笑面露难色,说:“这笔钱确实不是小数目,你可以再好好考虑考虑,但我可以给您一个中肯的建议,经过我们和其他代理商的测算,如果您经营得好,这笔钱不到一年您应该就可以回本……” 冯笑笑已经听不进sammiyu后面说了些什么,如果说上一笔十万块她还勉强凑得出来,这一笔十万她是无论如何都拿不出来了,眼看着到手的机会就要从眼前溜走,她只觉得心底又急又气。 * “是不是打退堂鼓了?”sammiyu走后,何士超笑笑的问她。 “哎……”冯笑笑有些无奈的说:“是我太心急了,以为自己可以拿下这个项目,二十万多我来说压力还是太大了。” 她又补充了一句:“不好意思,让何总失望了。” 何士超依然是一脸的不急不躁,似乎早就预料到了似的,他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本支票簿,又从前胸口袋掏出一根精致的钢笔,冯笑笑忍不住紧紧盯着,钢笔的金色笔触在支票簿上游走,—— 100,000.00。 接着,他大笔一挥,在落款处签下一串花体的钢笔字——何士超。 他撕下支票,递给冯笑笑。动作连贯而自然,看上去十分潇洒。 这下轮到冯笑笑傻眼了,她不可置信的拿着这张支票,支支吾吾的问:“何总?这……这……是什么意思?” “我私人借给你的。”何士超把笔收回口袋,脸上带着一个自信的笑容。 “我们俩才见过一次,你为什么借钱给我?” 何士超嘴角上扬,透着一丝令人捉摸不透的邪魅:“当然是和您有缘分咯,既然你是我请到香港来的客人,没理由让你空手而回。” 冯笑笑本想推辞,她不知道何士超这笔巨额借款背后隐藏了什么目的,可话到嘴边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她太想要danka了,如果说一个人好多年才会遇到一次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那么danka无疑就是这几年来她最想要的。国际化的品牌、优良的设计、有品位的服装——这些都是冯笑笑回到1987年后想得而不可得的。这个时代没有办法给她的东西——一个现代人的存在感,danka都可以给她。更不用说作为一个生意人的野心,令人垂涎的利润,甚至还有能成为danka代理商的一丝虚荣。 冯笑笑觉得,danka可能是她改变命运的机会,这个机会就在眼前,怎么能因为区区10万块而放弃呢? 直觉,就相信自己的直觉吧。 冯笑笑鼓起勇气说:“那我谢谢何总了,我一定会尽快还钱给您,不会让您失望的。” ☆、第35章 香港(二) 维港一间豪华5星级酒店的大门口,冯笑笑身姿摇曳的走了出来。她穿了一件蓝色波点无袖连衣裙,脚下一双7厘米的白色高跟鞋,趁得她身材凹凸有致。头发扎成一个利落的马尾,戴着一副黑色的大墨镜。 “可以走了?”何士超说,他穿着一身简单的白色t侐和牛仔裤,靠在一辆银灰色的宾利跑车的车门口等冯笑笑。 “嗯。”冯笑笑摘下墨镜,精致妆容,唇红齿白。 “想去哪儿玩?” “当然听何总安排。” 昨天从何氏集团办完公事,何士超就坚持让冯笑笑留港再玩几天。冯笑笑心想这签证着实办的不易,就这么回去了真心有点亏。虽然她看出何士超的热情似乎略微超过了正常的“地主之谊”,但从古至今男人就喜欢优待美女,她难得有机会享受一个美女的特权,没再多想,欣然同意了。 太平山、铜锣湾、赛马会、维多利亚港……一天之内,何士超的银灰色宾利跑车带着她走遍了香港的美景,她上一世也来过香港自由行,可那时只是一个内地小游客,形色匆匆,完全不像今时今日坐在宾利敞篷车上,还有这么一个外形潇洒的“香港大少”陪着,连看到的景色都似乎更原汁原味了,如同是两个世界。 入夜,维港酒店的顶楼餐厅,落地玻璃窗外霓虹璀璨,两人都点了菜,准备享受一顿法式大餐。 冯笑笑一整天都很高兴,这会儿嘴角正带着心满意足的笑容。她好久没有这么玩过了,这几年过得忙忙碌碌,都不记得旅游可以让自己身心这么愉悦,更何况还有一个帅哥在一旁细心作陪。 “玩得开心吗?”何士超身子向前倾,紧盯着她的一双迷人的杏仁眼。 “真的很开心,谢谢何总。”冯笑笑微笑着说。 服务生送上来精致的法式菜肴和两杯红酒。 自从发现自己酒量竟然这么差,冯笑笑早就打定主意再不喝酒了。她声音很甜的说:“我可不敢喝了~上次没喝多少就发酒疯,还敢和何总顶撞,还好你没生我的气。” 拒绝中有几分撒娇,冯笑笑上一世也是过了32年的人,怎么会不懂的如何拒绝男人。 “上次可是五六十度的茅台,这次是红酒而已,这瓶可是82年的拉菲,我花了不少钱呢,你一定要尝尝。” 冯笑笑心想,她确实从没喝过这么好的红酒,这一整天,她跟着何士超出入香港各处,才真切体会到了什么是有钱人的生活,开的是宾利跑车、看赛马进的是vip包厢、吃饭要来维港的顶楼餐厅……如今看着这杯如血一般透红的红酒,她觉得自己看到的不是酒,而是厚厚的一叠港币。若是不喝,真是太暴殄天物了。 她于是举杯小饮了一口,浓郁的果香立刻在舌尖弥漫开来,真正的好味道。 “好酒。”她忍不住赞扬道。 何士超见她如此顺从,得意的笑笑,舒展的靠在椅背上,再一次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个美女——今天她显然格外用心打扮过,妆容精致,衣着性感,一整天下来,虽然也不主动讨好自己,时刻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距离,却也算对他的各种安排听之任之。 她既不像他见过的内地的女孩那般单纯保守,也不像香港的女孩子过于精明和主动,倒是透着一股子精巧的恰到好处的含蓄,让他捉摸不透,却兴趣更浓。 夜已降临,他也算绅士了一天了,早就蠢蠢欲动。 “misspei这么靓,应该早有男朋友了吧。” 冯笑笑说:“男朋友倒是没有,可是我有孩子了,我丈夫去世三年了。” 何士超没想到这个答案,可他一点也不介意,俊俏小寡妇?这一款他还没有尝试过,寂寞闺阁独处三载?也许更棒也不一定。 他抬了抬眉毛,眼神依旧直勾勾的盯着冯笑笑,说:“sorry,是不是勾起了你的伤心事。不过既然这么久了,misspei应该早点考虑找个好男人照顾自己。” “谢谢何总关心,我会的。”她依旧保持着礼貌的语气。 何士超又往前倾了倾,刻意拉近了和她的距离:“不知misspei喜欢什么样的男人,我这款怎么样?” 面对他直白的眼神,冯笑笑不好意思的微微低下头。这一整天,她都认为是一个男人对单身美女的正常讨好,一直刻意的保持着聪明的距离。可听到这句话,心里忍不住还是闪过一丝警觉。 “当然是绅士、稳重、尊重女性。”冯笑笑抬眼,脸上带着浅浅的微笑。 何士超心里窃笑,尊重女性?她这显然是在婉转的保持距离。 可他并不打算就这么放弃,依旧自信满满的说:“原来misspei是个女权主义者,不过女权主义者也要适时的学会向男人低头,尤其是有钱和权势的男人,这毕竟是个男人主导的世界。” 低头?冯笑笑也暗自笑了笑,这是在暗示她什么吗? 她原以为,像何士超这样接受过西方精英教育的人能够比暴发户更绅士一些,可此刻发现,原来也不过是典型的富二代作风,对于女人这么急不可耐。 若是上一世,她可能会乐于做这个男人的猎物,甚至为自己能成为目标而感到一丝得意。可现在,她对何士超根本毫无兴趣,一整天的顺从,只是纯粹为了保持生意上的友好关系,毕竟手里还拿着人家10万块的支票,她可不想轻易开罪了债主,却不想竟然到让他误以为自己这么唾手可得。 冯笑笑说:“原来何总这么喜欢容易征服的女人,我还以为以何总的能力,会更欣赏喜马拉雅山的纯净和冷傲,而不是人人都能征服的太平山。” 这个回答多么巧妙。何士超嘴角带着一丝冷笑,冯笑笑确实不像他曾经拥有过的任何一个玩物,只要适当的秀出“财力”,再给予“暗示”,几乎每一个都会立刻主动的投怀送抱,可眼前这个裴月珍,却似乎更有耐心,聪明的和他打着太极。 欲拒还迎?何士超心想,好吧,这样更有意思。 * 冯笑笑用门卡刷开了酒店房间的门锁,她没有径直推门进去,而是回过头去,对何士超说:“何总,谢谢你一天的作陪,请回吧,我回房休息了。” 一瓶拉菲,何士超喝了大半,虽然谈不上醉,可微醺的感觉更加燃起了征服的*。他一手推住房门,说:“真不打算让我进去?” 冯笑笑心里咯噔一下,什么意思?还没喝多少酒,他就醉的要失去理智了? 她警觉的拉着门把,说:“何总说笑了,你今天累了,快回去休息吧。” 何士超不禁感到一丝疑惑,以他的经验,钱也送了、人也陪了、饭也吃了、酒也喝了、该给的暗示全都给了,他的戏已经做足了,没有哪个女人到了这一步还敢这么不给他何四少面子。 他决定不理会冯笑笑的阻挡,用了阵蛮力推门进去,拉开窗帘,落地窗外是灯光璀璨的维港,一张两米宽的大床上面摆着质地柔软的床上用品,何士超想象了一下在上面翻滚的感觉,似乎不错。 第26节 “这酒店不错。”他满意的自言自语。 心中一丝危险感,冯笑笑不敢关门,虚掩着门,沉着脸说:“谢谢何总的费心安排,房间您也看过了,可以走了吧。” 何士超不禁有些烦,这女人怎么还在拒绝,都到了床边了?要是欲拒还迎,是不是戏也做的过分了些? 他缓缓靠近冯笑笑,眼神里露出了冯笑笑从未见过的一丝决绝与凶猛,他一步一前,把她堵在门背上,虚掩的门“啪”一声被合上。 何士超的左手蹭着冯笑笑耳根贴在墙上,她侧过脸去,却又被何士超用另一只手扶正了下巴。 眼前的何士超如同变了一个人,维持了一整天的绅士面具不见了,恢复了第一眼见时的傲慢,由上而下巨大的压迫感袭来,冯笑笑如同一只被逼在角落的猎物,心神慌乱了起来。 她声音有些微颤的说:“你想干什么?” 何士超歪着头低头“欣赏”着她——身材凹凸有致,可以看出胸部的傲人的曲线,两条又长又白的腿——如此性感的打扮,难道不是在勾引自己吗?小脸精致、肌肤细腻、眉目清明、脖颈细长,眼神虽然刻意的回避他的目光,唇色却涂了个娇艳欲滴的正红色——仿佛在邀请他亲上去。 他语气冷的像冰,说:“我想吻你” 说罢,他用身子把冯笑笑紧紧压在墙上,双臂紧紧箍住她柔软的身躯,薄薄的凉唇霸道的贴了上去,放肆的吮吸她娇嫩的唇,这柔软的质感立刻让他迷醉了,他伸进舌头,想要撬开她紧闭的牙齿,可却怎么也撬不动。 她柔软的身子嵌在他的身下,此刻不是顺从,却在剧烈的扭动和挣扎。 “张开嘴!”他从喉头低吼,熊熊燃烧的*更强了,他捏住她的下巴,试图让她张开嘴,可她两排牙齿却像一堵墙,如何都撬不开。 “啊!”何士超叫了出来,突然下唇一阵钻心的疼痛,他接连向后了几步,舔了舔下唇——一股咸腥味道在舌尖弥漫开来——是血。 面前,冯笑笑满眼的惊恐,她完全没有想到何士超居然这么丧心病狂的强吻了过来,对于男人,尤其是像何士超这种自信过度的有钱的男人,她还是太大意了! 她嘴角还沾着一点何士超的血,声音有些嘶哑,却说不出话来:“你……你……滚开!” 何士超捂着嘴,他也惊呆了,她难道真的不是欲拒还迎吗?难道真的不愿意?他给了她这么多钱,他这么有钱,又英俊帅气,他拥有所有女人梦想的一切,她有什么理由拒绝他?香港还从来没有哪个女人拒绝过他! “你赶紧滚!”冯笑笑眼睛里已经涌出了羞愤的泪滴。 “裴……” 下唇的血还在不断涌出来,她咬的真狠,真的好像是想要咬掉自己一块肉似的,这疼痛让他立刻清醒了过来。 他是花心色鬼,却不是坏人,这是他的底线——不对女人用强!可他刚刚干了什么?突然一阵恐惧袭来。 “你别哭……我不是故意的……我以为……”何士超又一次靠近,语气慌乱,他强行镇定了一下说:“抱歉……” “你走吧,我不想再看见你。”冯笑笑蜷缩在角落,语气中满是惊恐。 * 第二天一早,何士超就在酒店门口等着见一面裴月珍,想要在她离港前道个歉。他这一晚几乎没有睡,眼角下已经出现了一圈青色。他自己也解释不清楚自己昨晚怎么了,也许是酒精的作用,也许是他内心深处太想得到她了。 无论如何,要道个歉,他不想让女人恨他,尤其是不想让裴月珍恨他。 可等了一两个钟头也不见人,他走到前台,询问裴月珍有没有退房。 前台小姐说:“客人今天一大早已经退房了。” 他心里一惊,这么早? 前台小姐又说:“您是何少吗?客人给您留了一封信。” 何士超急不可耐的打开信封,展开一张酒店抬头的信纸,上面只有一行字:何总,我会尽快还钱——裴月珍。 他叹了一口气,她至少收了钱,这样他心里会好过些。 可他不知道,冯笑笑在写下这行字前经历了怎样的纠结。 冯笑笑也想要有骨气的推辞掉这笔钱,可那意味着她将永远失去danka,有骨气是很帅、很有种,可那能给她带来什么呢?不过是只有她自己才知道的逞一时意气而已。 虽然羞愧、虽然愤懑,可冯笑笑还是决定暂且收下,等她用这笔钱换来更大的资本,再做出更有骨气的事来。 ☆、第36章 死撑 (1987年6月) “二姐,这个语法我还是搞不懂,你再给我讲讲呗。”裴西临凑到二姐身边,笑嘻嘻的问道。 他发现,二姐裴月珍一从香港回来整个人的状态就怪怪的,明明说自己顺利的拿下了项目,可每天却死沉着一张脸,眼神里还透着浓浓的阴郁。她每天都在外面跑,满世界的看店铺,到了深夜把自己累到半死了才回家,回了家也不说话,倒头就睡。这个状态看着实在让人担忧。 于是裴西临便想着,借着向二姐讨教语法的借口过来试探试探。 “来,我给你讲讲,这个叫过去完成时……”冯笑笑再累,给裴西临讲题还是一点不含糊,尤其是裴西临马上就要高考了,对他的学业更是上心。 他其实早就弄懂这个语法了,此时对二姐说的话也只是左耳进右耳出,眼神有些担忧的看着二姐的脸,脑袋瓜子里捉摸着她在香港是不是碰到什么难事儿了。 这个二姐,以前本来是个柔弱性子,可这两年性子却似乎越来越好强了,对家里人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私下里,裴家父母都很担心她,很想让她快点找个人嫁了,别再这么一个人死撑着。 “小西,你以后想考什么专业啊?”冯笑笑讲完了语法,突然问,让裴西临吓了一跳。 “还没想过呢,不过我想读理工科。”裴西临挠挠头。 “读理工科好啊,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 “可是现在好多人说,做导弹的不如卖茶叶蛋的,我还想着要不要读商科呢!” “别听他们胡说,还是读理工科好,学点技术以后再想从商也不迟啊。”冯笑笑低头想了想:“读计算机、机械、建筑,这些专业都不错的,你看自己对哪块感兴趣吧,你可要要快点想,不到一个月就要高考了。” “哦……”裴西临说,明明是他想要试探二姐,怎么又变成二姐教训他了。 * 冯笑笑在解放路上找到了一间不错的商铺,离她原来的铺子不过半条街的距离,原来是个湖南饭馆,原主因为回乡打算把生意停了,两层小楼一共三百多个平方。 商铺定下来,就要着手开始装修了,这个时代,宁城还没有装修公司,只能在街边找装修师傅的临时装修队。冯笑笑有绘画底子,她便自己起了个设计草图,再跟装修师傅讨论可行性,一周左右就把装修方案定下来了。 十几个人的临时装修队伍开始开工,水电、墙面、吊顶、地板、衣柜……浩繁的工程和多如牛毛的细节都只有冯笑笑一个人盯着。她这个人操心惯了,看到不顺眼的还自己爬高爬低的亲自动手,装修师傅们以前都以为她是个柔弱的小姑娘,几天相处下来,人人都夸她泼辣能干。 一个月多的时间,在一队人的日夜赶工下,danka专卖店终于初步成型了——店铺的主色调主打法式巴洛克风格的白色、金色,白色的大理石墙面和橡木地板,旋转阶梯的栏杆上雕刻着金箔涂层的花卉图案,一盏水晶吊灯吊顶突出豪华感,灯光明亮而大气——宛如凡尔赛宫里一间皇室卧室一般。 装修队长是一个身材粗壮的中年男人,入行十几年了,还是头一次遇到这么赶工的工程,这一个月下来,他每天起早贪黑的,累的够呛。好在这女雇主聪明、好沟通、又配合,如今这装修成果连他自己都看着满意。 他心满意足的看着店铺,问:“裴老板,这么赶工期,是有什么事儿着急开业吗?” “当然着急了,着急挣钱呢!”冯笑笑淡淡的笑笑,眼神里满是疲态。 “这么分秒必争?看来裴老板是要挣大钱啊!佩服、佩服!”装修队长说。 冯笑笑心想,要赶紧挣钱,赶紧还钱啊。只要有一天还欠着何士超的债,冯笑笑都觉得如芒在背。 * 政府办公楼里,林锦平正坐在办公室里看着材料,一个年轻的小干事走了进来送文件,她语气兴奋的说:“林局,你听说了吗?” 林锦平平时平易近人,和下面的人的关系一向很好,他抬起眼,好奇的看着小干事,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解放路要开一家外国服装的专卖店,听说那个牌子可贵了呢!” “哦……这事儿……”他毫无兴趣的低下头,心想这种事只有小姑娘感兴趣,他一个大老爷们才懒得理呢。 小干事继续说:“那个店铺的老板居然就是上次接待外商团来的那个裴月珍——你推荐过来的那个女老板。” “什么?”林锦平又抬起头。他已经好久没听过裴月珍的消息了,这一两个月他好几次“有意无意”的经过裴月珍的铺子,或是去幼儿园接送林冉,都没再遇见过她,心里还想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如今一听到消息,居然是要开新店了,还是个外国品牌,真是不可思议。 “我还听说,那个品牌是何氏集团代理的。”小干事又说,语气中满是酸意:“这个女老板还真有本事,不过才见了何总一次,居然就和他搭上线了,太有手段了……” 林锦平听出了小干事的“话里有话”,可他最是懒得理会这种空穴来风的诋毁,倒是心里隐隐开始有些担忧—— 他上次就对何士超的印象不太好,总觉得这个年轻人仗着家世好为人太傲气了些,若裴月珍真是和他合作做起了生意,总觉得难免会遇到委屈。 一下班,林锦平没有坐轿车,而是骑着他那辆二八式凤凰牌自行车来到了解放路,顺着解放路一路向南骑,果然见到了一家正在装修的店铺,大卷门虽然关着,中间却开了一扇小门。 林锦平放下大长腿把车立住,翻身下车,把自行车锁在一边。他推开小门,见里面有十几个工人正热火朝天的施着工,裴月珍正穿着短袖短裤背对着他站着,头发盘在脑后,插着腰指挥工人施工。 “裴老板!”林锦平向里面喊,地上到处散乱着电线和瓷砖,他没有走进。 冯笑笑听声回过头,忽然见到了林锦平,心里忍不住一颤。 她连忙几个大步走了过去,和林锦平前后脚推门出去。 林锦平这才看清,她脸上沾着白色的油漆,头发上落满了灰尘,发丝凌乱,身上的短袖短裤都脏兮兮的。 林锦平忍不住笑笑:“裴老板这是在搞什么大工程啊?” “嗯……”冯笑笑不好意思的低下头:“要开个新店,这不,搞装修呢。” 林锦平抬手看了一下表,说:“这都几点了,还没吃饭吧,我请你吃个饭?” “哦……”冯笑笑支支吾吾的说。 * 不远处的四川菜馆,两人找了个僻静靠窗的位置坐下,林锦平很快就点了酱猪蹄、宫保鸡丁、两碗抄手几道菜。 菜刚一上桌,冯笑笑就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她本来还不觉得自己饿,这会儿闻到菜香,才发现自己七八个小时没进食了,早就饿的心慌了。 “别噎着!”林锦平缓缓的用筷子夹起了菜放进嘴里,他认真看着冯笑笑吃饭的样子,跟他这之前想象的完全不同——还以为这么久不见,这小姑娘要变大老板了呢,怎么是这么一副狼狈样子? 几盘菜不一会儿就去了大半,冯笑笑终于放下筷子,打了个饱嗝。这才觉得心不慌了,神也感觉定了下来。 “好久不见你了,还以为你挣大钱去了呢,怎么变饿死鬼了?”林锦平说。 冯笑笑无奈的笑笑,眼神里却透着一丝忧郁:“挣什么大钱呢,命丢了半条才是。” 林锦平挑眉,说:“你那么拼命干嘛?又不是穷的揭不开锅了,服装店的生意不是一直挺好的吗?” 冯笑笑竟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她也不想让林锦平觉得自己是个贪得无厌的女人,可她实在不知如何跟他解释,开danka的专卖店是她的梦想,却从来不是个急事,但是她心里着急还债,好快点和何士超撇清关系,那个人渣,现在想起来还让她恨的牙痒痒……可这一个个背后的隐衷,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反正……就是有急事。”冯笑笑像做错了事儿似的低下头。 林锦平这一次见她,总觉得她心里藏着事儿似的,以前什么时候见到这姑娘,都是精力十足、热情洋溢的,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一幅吞吞吐吐、没精打采的,眼神里还是浓得化不开的忧郁。 林锦平再清楚不过了,人这一生难免遇到许多不足以对外人道的困难,可能她此刻就遇到了吧。便决定不再多问了。 林锦平语气诚挚的说:“裴老板,哦不,我叫你月珍吧,有什么委屈别一个人扛着,我知道你一个女人家不容易,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跟我说,我能帮的都会帮。” 他似乎觉得自己安慰的话听起来似乎太无力了,又补充了一句:“别太逞强了,别总觉得自己是一个人。” 冯笑笑抬起头看着林锦平,他的眼神温暖而灼热。她以前总觉得林锦平似乎有些高不可攀,可怎么自己累的快要倒下的时候,却是他这么恰如其分的突然出现了呢? 她把自己投入到忙碌中去,好让自己别去想不开心的事情。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她以为自己早就忘记了、恢复了,她不是一直都是这么坚强的走过来的吗?不过是被男人轻薄了一下,她活了这么多年了,这点小事算的了什么?可为什么此刻听到林锦平的一句平平淡淡的关心,她突然间觉得心酸、委屈、想哭呢? 这么想着想着,心里止不住的心酸突然间涌了出来,眼泪突然大滴大滴的流出,伴随着无法抑制的抽泣。 林锦平惊呆了,突然有些手足无措。餐厅里人不多,但还是有人听见了动静,转过头来往这边张望。 林锦平没有犹豫,他走了过去,坐在她身边,用身体挡住别人看她的目光,再伸出右手把她揽入怀中,借给她自己的肩膀——这是现在他唯一可以给她的东西。 第27节 ☆、第37章 表白(一) 初夏的夜,一轮皎月如钩。 冯笑笑躺在自家的卧室里,怀里抱着熟睡的丫丫,轻柔的哼唱着童谣。 她独自回味着黄昏时在餐厅依靠在林锦平胸膛的感觉——他的胸膛厚实而温暖,让她感到无比的安心和踏实。她的眼泪浸湿了林锦平的衬衫,可他却丝毫不介意,只是用一只大手紧紧的揽住了她的背…… 这感觉好暖,还带着一丝甜。 这三年,冯笑笑一直逼着自己、愣头愣脑的向前冲,一个人独立和坚强惯了,突然碰到点挫折,本来也许自己抗一抗就过去了,可此刻那个人却突然出现,真诚的对自己嘘寒问暖,自己坚硬而冰冷的心突然被他融化了,变得柔软而脆弱起来。 自从回到这个年代,她从未哭过,可这一次却宣泄的这样彻底,她自己都有些吓到了。 对那个人,不知何时,心里渐渐产生了想要靠近和依赖的感觉。这种感觉是她从未有过的,这不是单纯对一个帅气男神的爱慕,犹如海市蜃楼一般虚无;也不像是对上一世的未婚夫丘彬,不过是一种习以为常,心里从来也泛不起半点波澜。 那个人是不一样的,任何时刻见到他,心都会立刻忍不住颤抖,任何一次与他靠近,都会觉得幸福感满的快要溢出来。任何孤独绝望的时候看到他,就觉得自己似乎能获救了似的,想要被他揽在怀中温暖的拥抱着,一辈子…… 她把头埋进柔软的枕头里,感觉到自己不断上涌的血气和烫红的脸,她知道,自己已经不可救药的彻底爱上了他。 好想拥有…… 她抬眼看钟,已经凌晨三点半了,心里却波澜起伏的毫无睡意,她突然好想见到他,她第一次恨这个时代没有手机,想要立刻打个电话过去,告诉他自己的心情。 他会如何回应呢? 一颗兴奋的心突然又七上八下起来,他真的也会喜欢自己吗?和林冉相比,他甚至更优秀——更英俊、稳重、体贴,上一世,她连跟林冉表白的勇气都没有,怎么到了这一世,她却突然痴人说梦的想要得到林锦平了? 他的身边也许早就有许多莺莺燕燕,那个市长千金王丽芸不就是吗?也许不还止她一个。 她毕竟是个寡妇,还带着个孩子,就连外婆认识的那些七大姑八大姨都嫌弃她有个拖油瓶,更何况是条件优秀的林锦平? 不,他肯定也喜欢自己,别忘了今天可是他主动来找她的,还体贴的带来了鸡汤、把肩膀借给了她,如果他不喜欢她,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喜欢我?他不喜欢我? 在无止境的纠结中,冯笑笑辗转反侧,不知到了何时,才浅浅的睡去了。 * 第二日一大早,冯笑笑从床上醒过来,觉得浑身酸痛,头也昏昏沉沉的。这个月一直连轴转忙装修的事,身体早就超出负荷了,昨天还一整夜几乎没睡,此刻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完全不想起床。 她强打精神,勉强的爬了起来,如行尸走肉一般把丫丫送到外婆家,就又立刻到店铺里监工去了。 一直忙到了晚上七点多,冯笑笑提前遣散了工人,想要早些回去,打算今晚好好睡一觉。刚出店铺门,就看见林锦平骑在一辆自行车上停在门口。他和往日一样打扮,衬衫袖子卷在手肘处,一双大长腿停在地面。 一看见冯笑笑,他立刻露出了一个温暖的笑,说:“收工了?” “哎……”冯笑笑回答的有些支支吾吾,连续两日见到他,让她有些喜出望外。 见工人们都四散离开了,冯笑笑才又问:“找我有事儿?” “我叫我妈给你炖了壶鸡汤,送过来给你补补身子,昨天看你挺虚的。” 冯笑笑视线下移,见一个刷着墨绿色油彩的保温壶正吊在自行车车把上左右摇晃。 “谢谢……”她面容呆滞,一时竟然不知如何回应。 林锦平翻身下车,俯身把车锁上,拾起保温壶,说:“进去喝吧,喝完了我还要把保温壶拿回家。” “哦……”她手足无措的打开门,两人又一前一后的走进了店铺。 店铺里又黑又静,四下无人,冯笑笑打开了一盏壁灯,昏黄的灯光的照亮店铺一角,拉长了两个人的影子,地面依然是乱七八糟。 林锦平踢开地面的杂物,找了处空地给两人站着,他扭开保温壶的盖子,伸手递给了冯笑笑。 冯笑笑接了过来,咕嘟咕嘟的仰面喝下,这鸡汤香气扑鼻,温度正好,暖暖的不烫口,一壶鸡汤不一会儿就下了肚,她觉得身子立刻热了起来,浑身通畅。又伸手把壶递给了林锦平。 林锦平接过保温壶,见里面干干净净的见了底,语重心长的说:“你最近忙的事儿太多,就多吃点好的,身子好了才能有力气忙事业。” “哦~”冯笑笑像个小学生一样点点头。 林锦平说:“走吧,我送你。” 说罢,他正准备转过身去,那只空着的右手却突然被什么东西抓住——是一只软绵绵的手,他愣愣的回过头,见冯笑笑正抬着头,眼神炽热的看着自己,眸子中如同有点点繁星。 “你……是不是……喜欢我?”冯笑笑问,双颊红扑扑的。 林锦平不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呆呆的站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他知道今天这么冒然送鸡汤过来,显得过于热情了,可心里确实一整夜都放不下这个令人心疼的小姑娘。却没想到她居然这么赤-裸-裸的问自己。 “你说什么呢……”林锦平装傻。 “是还是不是,二选一,很难回答吗?” 他依旧没说话,手还被裴月珍拉着,可以感觉到,她的掌心热热的。 见他一直不回答,冯笑笑有些着急了,心想反正都问出口了,不如再勇敢一点,她压抑着乱七八糟的心跳,声音微颤的说: “林锦平,我……喜欢你,你……愿意……跟我谈恋爱吗?” 林锦平觉得自己的身子好像突然被什么东西电了一下,他转身过来,和冯笑笑面对面站着。隔着一尺距离,林锦平仔细看着眼前这个女孩儿——她的嘴因为紧张有些微微颤抖,睫毛在昏黄的灯光下显现出长长的倒影,眼神紧紧地盯着自己,似乎在焦急的等待着自己的回应。 林锦平活了三十一年,他以为自己早已阅尽沧桑,没有什么再能让他波澜不惊的心为之颤动了,可这么猝不及防的一个表白,居然让他的心慌乱了起来。更让他无法预料的是,自己竟然冲动的想立刻抱紧她,给她一个肯定的答案。 可是,谨慎如他,深知任何一个承诺都不可以轻易的给出,对于他而言,从来不是喜欢和不喜欢那么简单。 “裴月珍。”林锦平突然认真的叫她的全名,说:“你是认真的?” “当然!”冯笑笑心想,一个女孩子鼓起勇气表白,还有什么比这个更认真的? 他表情依然没有变化,说:“你问的太突然了,我要好好考虑考虑。” “考虑?”冯笑笑呆滞了,问:“这有什么好考虑的,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不能给个痛快话吗?” 林锦平低头浅笑,忍不住抬起手摸摸她额顶的头发,满眼温柔的说:“裴月珍,你耐心点,给我几天时间考虑一下,可以吗?” “……”冯笑笑无言,只有满眼的失望。 看到她这个样子,他心里忍不住一痛,却又一次忍住了想要拥抱她的*。 …… 突如其来的表白就这么不欢而散了,林锦平一个人默默走出了店铺,骑车离开,留下了满腹心事的冯笑笑。 她从未想过,会是这个结果,这跟被拒绝又有什么不同呢?她忍不住骂自己太一时冲动了,应该先试探试探,哪怕给点暗示呢?难道他是被自己吓着了? 可什么叫考虑考虑?这有什么好考虑?难道他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吗?这样不给她一个痛快话,真正的比拒绝她还要令人难受。 她的心情瞬间跌入谷底——这操蛋的日子,还能更糟一点吗? * 林锦平毕竟不是二十岁了,他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上有高堂,下有孩子,还有自己的事业,他对自己的规划很清晰——努力工作,孝顺父母,照顾林冉,这个规划里,他还没来得及把女人列进去,哪怕是一个已经有了好感的女人。 冯笑笑的质问还在耳边萦绕——“是还是不是,二选一,很难回答吗?”一个女孩子这么果断的跟自己表白,可自己却说要考虑考虑,他知道自己在她眼中一定显得很无情,他暗暗的希望她不要因此伤心,或者看低了自己。 回到家,林锦平看到满头银丝的母亲正在哄林冉睡觉,也坐到林冉床边。林冉的小脸红扑扑的,嘴嘟着,这样子特别像邵兰。 “妈……咋今天这么晚,还没睡呢!”林锦平低声说。 林母笑笑,一脸的慈眉善目,手上拿着蒲扇给林冉扇风赶蚊子。 “还不是这傻小子混,这都过了九点半了还要看电视,明天怕是又起不来。” 两人又坐了一会儿,终于见林冉睡熟了,才轻声推门出去。 林母见到客厅里的桌子上摆着保温壶,问:“鸡汤给人家送去喝啦?” “哎……”林锦平低着头,显得满腹心事。 “是哪家的姑娘啊?”林母淡淡的笑,她从来不多问儿子的事儿,可并不代表她对儿子不关心,儿子丧妻已经两年多了,睿智的她从来都是默默地观察,掌握着儿子的动向。 “你咋知道是哪家的姑娘呢!想儿媳妇想疯了吧。”林锦平见老母亲这般八卦,忍不住调笑她。 “哼!”林母露出一副“我还不知道你”的表情,说:“你这个人,大老粗惯了,从来对谁没这么上心过,除了姑娘,还能是谁?” “嘘……您小声点。” “到底是谁,别卖关子了。”林母赶紧压低了声音,闪着蒲扇,坐在了沙发上。 “就是一个认识的人,是个个体户,纺织厂的家属。” “哦?个体户……”林母皱了皱眉,林家几代都是书香门第,就算是邵兰也是高中毕业生,她对个体户天生有些偏见,觉得都是没有文化的人才会干的职业。 “那姑娘是高中毕业生,挺知书达理,现在做服装生意。”林锦平见母亲神色不妙,立刻补充道。 “哦……漂亮吗?”林母又问,蹙眉略微舒展开。 林锦平说:“漂亮。” 他又立刻补充道:“有孩子……她丈夫是个烈士,死了三年了。” 林母倏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说:“有孩子就有孩子,你不也带着个林冉呢,对林冉好是最重要的,人品好就行,你喜欢就好,我不管你!”说完就往自己的房间走去了。正要进屋,回过头又对林锦平说:“要是合适,你就加紧点,林冉现在还小,早点好接受些。” “哎……”林锦平答道,见母亲这般开明,悬着的心略微放平了些。 可林锦平最担心的,从来就不是母亲这一关。 ☆、第38章 表白(二) 林锦平最担心的,从来就不是母亲这一关,他更担忧的是王市长的态度。 王市长对他而言,亦师亦友,更有知遇之恩,他不想因为这件事情就伤了这层关系。这几个月,王市长已经三番五次的找机会撮合他和女儿王丽芸了,他对王丽芸的态度一直就是冷冷淡淡,但王丽芸的热情却是丝毫未减。上两周,她还写了一首文绉绉的情诗给他“品评”,他也是装傻了过去。 虽然知道可能会碰钉子,可他还是打算找机会先和王市长谈一谈。 这天下了班,王市长一出门就在政府办公楼门外看到林锦平。 “小林,下班啦?”他热情的跟他打招呼,说:“走,去家里吃饭去,今天包饺子!” “不了……我在这等你呢,想跟你聊几句,就简单几句。”林锦平看了看他身边的秘书和司机。 “哦?”王市长看出他是想私下聊天,便吩咐秘书和司机回车里等着,自己则和林锦平步入了庭院,边走边点燃了一根烟。 “怎么了,是不是工作不顺利?”王市长关心的说。 林锦平连连摆头,说:“不,是生活上的事儿。” 第28节 “生活上的事儿?”王市长心想,林锦平这是怎么了,平时从来都是只谈工作不谈生活,他还是头一次拿私事儿来找他。 “我知道,您一直对我挺照顾的,我很感激。”林锦平略微低着头说,语气有些迟滞:“可……丽芸,我……一直把她当成小妹妹。” “哦,这个事儿啊……”王市长吐了一口烟,满腹疑惑。他早就看出林锦平对丽芸并没有男女方面的想法,可私下里还是想着如果能让他们多接触接触,也许会有转圜的余地。毕竟林锦平是他最得意的部下,肥水不流外人田,而且都说“女追男隔层纱”嘛。林锦平之前的态度一直也不置可否,可这会儿怎么突然想到跟自己聊起这件事来了? 他说:“年轻人,多相处相处,感情的事情慢慢培养,也不是一时半会儿急得来的。” 林锦平见王市长的态度果然还如以前,便又鼓了鼓勇气,说“王市长,我可能要让你们失望了……” 王市长见林锦平说出了这句话,心里一惊,立刻猜到了七八分,问:“你是不是有对象了?” 林锦平说:“还没,可……有个女孩不错,也许会发展发展。” “哦?”王市长眉头皱成“川”字,又深吸了一口烟,心想,这事儿林锦平已经拿出来问自己了,证明他肯定是想好了的,看来招他做女婿的事儿怕是真的成不了了,一想到女儿王丽芸的失望,他心情顿时也不太畅快,但表情却依旧不动声色。说:“既然你已经考虑好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儿,毕竟强扭的瓜不甜……丽芸那边,我会跟她去说的。” “嗯……谢谢王市长”。 王市长又问:“对了,是什么人?” “上次外商团的那个裴月珍,您见过的。” “哦,她啊……”王市长若有所思,他对那个女孩并没有多好的印象,虽说她长得倒是挺漂亮,但只是一个小小的个体户而已,跟女儿王丽芸的出身、学历根本没法比,真没想到,林锦平居然会为了这么个女孩儿拒绝丽芸,真不明白他是怎么想的。 更不用说,最近这几年,报纸杂志的舆论风头对私营企业并没有多少好评,不少社论都批评私营经济把社会带上了歧途,国家未来的大方向还不好说,这会子林锦平居然想找这样一个身份的妻子,对他的政治生涯实在没有多大的好处。这几十年的宦海生涯他见得太多了,有多少人因为“身份”问题丢失了大好的前途,他一直认为林锦平和自己一样是个精明的政客,可没想到在感情的选择上,他居然这么糊涂。 王市长突然觉得自己看错了林锦平,露出一丝失望的神色,意味深长的摇了摇头。 * 王市长离开后,林锦平看出来他并不满意,这样的结果他早就猜到了八、九分,他虽然觉得可惜,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儿,他只希望王市长能好好安抚住王丽芸,希望别闹出什么乱子来。 他松了口气,该扫清的障碍都扫清了。 心情竟然有几分激动,接下来就只剩再回去找那个小姑娘了。 六月份的尾巴,天气已经开始燥热起来,林锦平踩着自行车,额头上沁出大颗大颗的汗珠,可整个人却觉得无比轻快,不一会儿就骑到了裴月珍的新店铺。 店铺里传来叮叮当当的施工声音,他抬手看了一下表,下午6点半,这会里面应该还正在忙。 他蹑手蹑脚的走了进去,见工人们在热火朝天的施工,可独独不见裴月珍的身影。他找了个装修师傅问:“你们那个女老板呢?” “你说裴老板啊?她生病了,在人民医院打点滴呢!” “怎么回事?” “发烧了吧,最近应该是太忙了累的。” 林锦平大步流星的走出门,赶紧翻身上车,一路飞奔到了人民医院,果然在输液区见到了裴月珍。她正斜依在椅背上,挽着袖子,针管插在手背上,一张小脸的脸色蜡黄蜡黄的,闭着眼睛,看不出睡着了还是在闭目养神,小腿裤子上还沾着油漆的颜色。 林锦平缓缓走近,凑过身去,听见她呼吸轻柔、不疾不徐,心想应该是睡了。他调了调点滴的速度,便轻声在她身边坐下。 耐心的等了将近一个钟头,一瓶点滴已经去了大半,冯笑笑才终于睁开眼睛醒来了,她一睁眼就看见林锦平居然在身边坐着,吓了一跳,两只眼睛瞪得浑圆。 “至于这么惊讶吗?”林锦平温柔的笑笑:“我又不是怪物。” “你怎么在这儿?” 林锦平把手掌放到她额头上,感觉她额上的温度并不算十分烫手,应该是快退烧了,总算是放心了一些,满脸苛责的说:“没人告诉你打点滴的时候如果没人帮忙看着,不能睡着吗?万一打完了进空气怎么办?你这个糊涂丫头!” 冯笑笑突然觉得有些委屈,她这几天身体累,心情又不好,又焦又燥的上了火,今天一早居然还高烧了。抽空过来医院打个点滴,没想到这么坐着、坐着就靠着椅背睡着了。 这会儿醒过来看见林锦平竟然陪在自己身边,心里本能的泛起一阵感动,可又想起那天他说要“考虑考虑”的事儿,心情又郁闷下去了。 “我问你,你怎么在这儿,怎么不回答我?”冯笑笑有些生气,微微的嘟着嘴说。 林锦平看她这一脸怒气的样子,真是觉得又心疼,又好笑。勾嘴说:“你不是说喜欢我,要跟我谈恋爱吗?居然不想我在这儿?” 冯笑笑四下张望了一番,见周围人流来来往往的,顿时羞的满脸通红,更气冲冲的说:“你不是要考虑几天吗?这才两天,你就考虑好啦!” “好了啊。”林锦平紧紧盯着她的眼睛。 冯笑笑心里咯噔一下,她原以为林锦平用的是缓兵之术拒绝她,等过阵子让自己自动的知难而退,没想到这才没几天,他还真的“考虑”完过来找他了。 心里忍不住又燃起一点点希望。 “那……你考虑的结果是?” 林锦平清了清嗓子,字正腔圆的说:“你不是说喜欢我,要跟我谈恋爱吗……” 冯笑笑见他又说了一遍,更羞得满脸通红,着急地说:“你小声点!” “哦!我小声点。”林锦平说,声音放低了几度,又重复了一遍:“你不是说喜欢我,要跟我谈恋爱吗……” “嗯……”冯笑笑已经对他不停重复这句话彻底无语了。 “你也知道,我上有老下有小,还有经济局一大摊子工作,一堆报告要写,每天上班下班真的很忙……” 冯笑笑心里一沉,这还是要拒绝啊!既然拒绝,至于这么大张旗鼓的跑来医院拒绝吗? 林锦平继续说:“……我年纪也老大不小的了,下半年就三十二了,真的搞不懂你们年轻人谈恋爱那些玩意儿,什么看电影、逛公园的,实在是没那个时间……” 冯笑笑恶狠狠的盯着他,心想这都是什么拒绝的理由,简直是史上最烂! “……尤其是我还有个上幼儿园的儿子,每天照顾他就够累的了……” “所以呢?”冯笑笑听得彻底不耐烦了。 林锦平顿了顿,说:“所以……我不想跟你谈恋爱,咱们结婚吧!” 他看着冯笑笑,眼睛像月牙儿一样带着笑。 * 林锦平在看见打点滴的裴月珍之前,还没有冲动到要打算和她结婚的地步,可这一个多小时里,他一直注视着裴月珍,她一个人挂点滴的样子,实在是令他心疼。他脑子里不停的闪过一个念头,想让她永远不要再经历这样的孤单,想要永远在她身边照顾他。 心底里某一个角落,他隐约想起了几年前在病床上受苦的邵兰。生命多坎坷,珍惜眼前人。 如果人生就冲动一次,那就是这一次吧。 冯笑笑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看着林锦平,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 “你……你认真的?” “嗯。” “这算是求婚吗?” “算吧。” “可……恋爱都没谈就结婚,你不会后悔?” “我都跟你说了,我真的不会谈恋爱,直接结婚吧。”林锦平笃定地说。 他又补充:“你要不要花几天时间考虑考虑?” 冯笑笑只觉得自己此刻脑子有点蒙,实在是抓不到林锦平的节奏,5分钟前她还以为自己和男神已经彻底无望了,这会儿居然有一个“求婚”正等着她。 她心想,结婚是件多大的事儿啊,本以为林锦平是个比谁都小心谨慎的性子,可这会儿他也太武断了吧,于是颤颤巍巍的说:“你真的想好了吗?” “想好了,我妈也支持……反正谈恋爱是一定要结婚的,那既然要谈恋爱,还不如直接结婚,更有效率,不是吗?” “谁说的!”冯笑笑想反驳,可一想到这个年代,大部分人还是信奉“不以结婚为前提的恋爱就是耍流氓。”,又一时不知该如何辩驳。 “你不愿意?”林锦平问。 “不是……不……是……不……不是……”她慌乱的摇着头又点着头,不知道该说些啥好了。 “哈哈,看来我真的吓着你了?不过谁叫你那天先吓着我了的!”林锦平眼神里是深不见底的温柔。 冯笑笑心里恨恨的,他居然还有心思跟自己开玩笑,可心里仍然忍不住的升起一种难以言状的快乐和温暖,从来没有哪个男人这么突然的跟自己求婚,她一直以为林锦平是个不解风情的男人,可此刻的林锦平,却让她觉得他比世界上所有的男人都要浪漫。 她脸颊红扑扑的说:“谁说我不愿意的?结婚就结婚吧!” ☆、第39章 接吻 纺织厂的筒子楼里,电视里正播着日本电视剧《阿信》,一家人或站或坐的看着电视,一边焦急的等着裴月珍带“未来女婿”回来吃饭。 裴东升心里纳了闷儿了,他这个二妹天天看着都在忙装修、忙生意,怎么突然间就说要结婚了,对象还是个政府的干部,实在有些匪夷所思。 “你知道这个林锦平的来历吗?”裴东升问他老婆任慧。 任慧眉眼笑成了一朵花,说:“几年前我就觉得这个男的不错,还劝月珍招他做姑爷来着,没想到还真成了!” “你以前就认识他了?”外婆说。 “可不是!两年前就来裁缝铺制过衣服的,他当时还有老婆,不过当时已经病得不轻了……” “这个月珍,居然瞒了我那么久,害得我天天操心给她找对象!”外婆一脸愠怒地说。 “妈,这不就不用您再操心了吗?多好的事儿~”任慧说。 这时,门“啪啪啪”的响了三声,裴西临立刻几个大步跳跃着过去开了门,见裴月珍身后跟这个高个子男人,两人走了进来,高个子男人手上还提着几瓶酒。 “爸、妈,我们来了。”冯笑笑略带羞涩的说。 “哎~来啦!”外婆脸上立刻露出一张灿烂的迎客笑脸,她不禁上下打量起这个男人——个子很高,大概有一米八几,穿着款式大方简单的衬衫和西裤,一张国字脸上浓眉大眼,看上去成熟而温文尔雅,她心里满意的想,至少从样子上来看,这个“未来女婿”的形象实数上佳。 “叔叔阿姨,你们好,我是林锦平。”林锦平微微欠身说到。 “来来,坐坐!”外公显得很是热情,他一向对公务员颇有好感,听说裴月珍找了个公务员做女婿,别提有多高兴了。 林锦平放下礼物,坐在了沙发上,见一大家子人都瞪大了眼睛好奇的看着他,觉得有几分不好意思,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那个……”外公先说话了:“我们月珍说,你和他在处对象?处多久了?” “爸!” “你别插嘴,我问这小林呢。”外公说。 “没处多久,算起来也就两三天……” 外公一惊,又问:“怎么这么快就打算结婚,会不会太草率了些。” “不不!”林锦平立刻摇头:“我们认识也两三年了,我可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毕竟我们俩都有孩子,工作也很忙,我觉得只要两个人都觉得合适,不如先结婚,慢慢的过日子。” “哦……”外公觉得林锦平的说法倒是很合他的心意,看来这个年轻人还是很有担当的,既然都认识两三年了,想必人品什么的也都了解,至于谈不谈恋爱嘛,其实也无所谓,他那个年代从来就没有谈恋爱的说法,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外婆见状,又问:“听说你是在政府工作的,是哪个单位?” “经济局。” “哦?我们纺织厂有个崔志奇也在经济局,你认识不?” 第29节 林锦平浅浅笑笑,道:“认识的,他是人事科的。” “那你是哪个科的?” “我不是哪个科的,我是……局长……”林锦平有些不好意思的说。 外婆吃了一惊,心里忍不住暗骂:这个死二丫头,带“未来女婿”回来,连身份也不跟家里人说清楚,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可又一想,居然这“未来女婿”竟然是个大官,忍不住喜上眉头,说:“那真是个干部……好好……” 裴东升本来还觉得这个林锦平长着一副好皮囊,八成是他那个爱看表面的二妹找的一个绣花枕头,这一听心里也惊讶不已,心想这样好的亲事居然能被裴月珍摊上,这还真是和天上掉馅饼差不多。要是能攀上这样的妹夫,他裴东升得多多少面子,便也也顾不上矜持,立刻问:“你们说要结婚,打算什么时候办啊?” 冯笑笑立刻答道:“还没定呢!” 林锦平笑笑说:“越快越好吧。” 冯笑笑听到这答案,又看看他,眉眼忍不住一笑。 “好,既然决定了就快点办。”裴东升又说:“我二妹现在可是有身份的人,是老板呢,你又是个干部,一定要风风光光的办一场,要我说,就去宁城大酒店摆几十桌……” “哥,都是二婚,摆那个场面干什么,就家里人一起吃个饭就行了!”冯笑笑有些不悦的回嘴。 “你怎么看?”外婆问林锦平,想要试探试探他的态度。 林锦平心里和冯笑笑想的一样,都是二婚,两人一个鳏夫、一个寡妇,风光大婚实在是不妥,可又怕这么说裴家人会不高兴,于是说:“我听月珍的,她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裴西临突然哈哈大笑,说:“看来我这个姐夫未来是个妻管严啊,二姐,你可真有本事!” …… * 冯笑笑抱着丫丫,和林锦平一起驾车回了公安局的家属楼的巷子口,两人从黑色皇冠轿车上下来,这还是林锦平第一次来这块区域,抬头东张西望了一圈。 两人并排向她家走去,冯笑笑羞赧的问:“刚才我家人问的是不是太多了,把你问烦了吧?” “怎么会,都是正常的,你家里人很热情。”林锦平说。 冯笑笑不禁莞尔,裴家人刚才何止是热情,对林锦平简直是生吞活剥,恨不得连祖宗八代的家谱都快挖出来了,她刚才在一旁听着,实在是汗颜,生怕林锦平稍微脾气不好就生了气,还好他一直保持耐心,很有风度的接受了他们一一的盘问。 不一会就走到了楼下,虽说两人已经算是订了婚,可每次这么单独相处,冯笑笑依然会有些尴尬,她低着头问:“我到了,你……要不要上去坐坐?” “好啊。”林锦平说。 两人上了楼,她还是头一次带男人上来这里,不禁感到一丝紧张。 林锦平环视了一下,偶尔有一些小装饰体现屋主的巧思,其他的家具摆设倒是显得十分朴素,客厅的一面墙上还挂着一张黑白头像,他心想,肯定是裴月珍亡夫的了。 他走了过去,对着这幅遗像鞠了三个躬。 林锦平鞠躬完,摸了一下丫丫的小脸蛋,说:“你这丫头长得真可爱,像她爸!” 冯笑笑心里忍不住一阵感动,那副遗像对她而言,不是亡夫,而是亡父,看到自己的未婚夫对父亲的尊重,她顿时觉得自己没有选错人。 * 墙上的钟指向八点,窗外已经黑透,冯笑笑喂丫丫喝了一瓶牛奶,她不一会儿就睡了。等丫丫睡熟,林锦平就说要走,冯笑笑把他走出客厅。 “我走了,你早点睡!”林锦平穿好鞋,说,又抬起手摸摸她头顶的头发。 冯笑笑心里一暖,真不舍得他就这么走,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心里忽然有些蠢蠢欲动。 她靠近林锦平,环抱住他的腰,把脸深深的嵌入他的怀里。 林锦平呆了一下,也伸出胳膊环抱住她的背,身前这个小姑娘又软又暖,让他觉得所有的疲惫都立刻消失了似的。 “今晚就……别走了吧。”冯笑笑说,她抬起眼看林锦平,脸红扑扑的,眸子里泛着晶莹剔透的光。 林锦平心一动,他两年多没有近过女人了,此刻突然听见这样的一句话,还是忍不住心猿意马。 可他却笑笑说:“不行,结了婚再说。” 冯笑笑脖子都抬酸了,忍不住撒娇的说:“不都定好日子了吗?下个月十五?这跟结了婚有什么区别。” 林锦平忍不住想笑,没见过女的比男的还猴急的,他用苛责的口气说:“你这个丫头,满脑子想的都是什么啊~说不行就不行,结了婚再说!” 冯笑笑有些恼怒的低下头,又把脸嵌到林锦平厚实的怀中去,对着他的胸肌闷闷的骂了一声: “老古董!” “你说什么?”林锦平说,声音提高了几度。 “嘿嘿~我说你老古董!”冯笑笑抬头,一脸的嬉皮笑脸。 “你这臭丫头!”林锦平被她逗乐了,居然敢这样骂自己!却被她这一激立刻产生了想要把她抱上床碾压的冲动。可他知道这丫头鬼精灵,是故意激自己,立刻压抑住了冲动。用一只大手捏住她的下巴说:“你再说我老古董,小心我收拾你!” 林锦平的腰依然被她勾着,眼前的她眸子如一汪泉水,鼻头微翘,小嘴儿粉嘟嘟的微张着,脸颊粉扑扑的——这样子是哪个正常男人可以抵抗得住的,他的脑子突然被电的一晕,欠身低下头,在她的额头轻轻一吻,心里立刻像化开了一包糖似的,他顿了顿,又埋头下去亲了亲她的眼睛、鼻头、面颊,终于在嘴边停住了,眼含深情的看着她—— 她闭上了眼,睫毛很长、微微的向上卷翘。 林锦平把嘴贴了上了她的唇,四瓣唇慢慢贴合,冯笑笑的心忍不住一颤,他身上炙热的气息扑面而来。他先是试探性的在她唇上轻啄,继而温柔的摩挲、蠕动,密密的胡渣磨蹭着她娇嫩的脸,他不急不躁的撬开了她的牙关,微凉的舌头突然滑入口中,和她的舌尖你来我往的互相推动,那舌忽然又霸道的探索着每一个角落,嘴唇在她唇上辗转流连,轻柔吮吸……他吻得越来越深入而炽烈,她感到自己在他怀中被他越抱越紧,动弹不得,终于感到浑身酥软、燥热难耐了,他却轻咬了一下她的上唇停下了—— 冯笑笑打开眼睛,觉得仿佛这个吻让她经历了一生似的,既满足又意犹未尽,眼里雾蒙蒙水汪汪的看着林锦平,却见他嘴角歪起,笑笑说:“还觉得我是老古董?” “原来你这么厉害?”冯笑笑脸和脖子都红的滚烫滚烫。 “我只是有天赋。” 林锦平摸摸她的脸说:“今天就这样吧,我走了。” 冯笑笑依然不依不挠的勾着他的腰:“真的要走。” 他无奈的笑笑:“乖,婚后。”便阖门离开了。 再不走,就真走不了了。 ☆、第40章 开业 (1987年7月) 冯笑笑和小兰站在danka专卖店门前,认真做着开业前最后的准备工作,几个大花篮已经摆设好了——何氏送的一篮子狐尾百合、林局长送的丁香、还有几个熟客送来的花篮。店门口的danka的白底金字招牌也挂上了。她俩都穿着灰色的小西服配套裙的工作装,显得清爽利落。 “裴老板,你最近脸色不错,红光满面的,看来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啊!”店员小兰打趣的对冯笑笑说。 “那当然,这不是今天开业嘛?”冯笑笑淡淡的说。 “可我听任店长说,你是要准备结婚了啊。”小兰依旧是眉开眼笑的。 她只是低头笑笑,不接话茬,danka专卖店即将开业,她并没有和人玩笑的心思,只有隐隐的抑制不住的紧张。 任慧从试衣间走了出来,她也换上了这套工作服,不停的摸着裙角,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她说:“月珍,我穿这个行吗?是不是太短了?” 冯笑笑看看她,这个简朴的小县城妇女顿时变身成了时髦都市女郎,一下子年轻了五六岁。这身衣服虽然只是工作装,但也是danka的衣服,料子上乘,剪裁也极好,特别显气质。 “挺好的嘛!特别像ol”冯笑笑说。 “o什么?” “就是办公室女郎!” 任慧不禁眉开眼笑。 冯笑笑深吸了一口气,说:“好,开门吧!” 玻璃店门缓缓打开,小兰走了出去,点响了一串长鞭炮。鞭炮噼里啪啦扭动起来,惹来了解放路上不少人的围观。 两年前,冯笑笑也是这样开了一间店,可那时远没有现在紧张。如今店的规模大了三倍,牌子也是国际品牌,按理说她应该更加自信才对,可这一次她却坐立不安,毕竟是带着巨额债务开店,觉得肩上的担子不小,不容有失。开业之前,她把每一个细节都确认了三四次,保证没有错漏了,力求能有一个开门红。 今天是周六,解放路上人来人往,不一会就有人闻声进店,一进来就啧啧称奇,说在宁城从没见过这样漂亮豪华的店门,可一看到衣服上的标价牌都皱了眉。 一个衣着简朴的中年妇女看着一件女式衬衫,直言不讳的抱怨:“啧啧啧,这一件衬衫400块?这也太贵了吧,还不如去抢呢!闺女啊,你做生意可要凭良心,卖一件可以抵一个月了吧,哪有卖这么贵的道理!” 冯笑笑只能好言跟她说,这是奢侈品品牌,料子是欧洲上乘布料,设计也是出自大师之手,可那个中年妇女似乎并不领情,依旧像看怪物一样离开了店面。 一整天下来,进店的人不少,可成交量却是交了一个大大的鸭蛋。 任慧不禁感到垂头丧气,她早就觉得这个danka牌子的衣服质量好是好,可是卖的太贵了些,这街坊四邻估计没几个人买得起,可见她妹子月珍这么一腔热情的,也不好给她泼冷水。这一天下来,果真和她想的一样,没人买,要是长此以往,怕是铁定要亏本呀! 她走了过去,语重心长的说:“月珍,这样不行啊,你看这装修、这店面,估计你花了不少钱吧,总是这么没人买,什么时候才能回本啊。” 今天的情形,虽说冯笑笑已经猜到了七、八分,毕竟所有的奢侈品店都是看得人多、买的人少,可真的这样一单生意没有,还是出乎了她的意料之外。她心里比任慧更着急,却只能安慰她说:“别急,这不刚开始嘛,说不定过几天就好了。” * 接连一周,店里依然是来看热闹的人多,掏钱买衣服的人少,店员们开店时的一腔热情都被浇灭了,每天有些无精打采的,士气低落。 冯笑笑心想下去不是办法,于是每天坐在那张巴洛克的沙发上想着对策,她看着这来来往往的人群——虽说解放路是宁城最繁华的地段,每天人流量很大,可三教九流之辈也多,大部分都是穿着简朴的普通老百姓,进来几十个人,能有一两个万元户以上级别的有钱人就不错了。 她心想,如果这么简单依赖这些随机客流,跟碰运气钓鱼没什么区别。 更何况离danka火爆中国还有一两年的时间,如今danka的知名度还没有打开,市场仍处于培育阶段,跟风买奢侈品的风气还没有建立起来。她突然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开始的太早了。 不早,她立刻否定,马上就到了八十年代末,物价连连闯关,danka的知名度也马上就要声名鹊起了,要是再过几年等市场成熟了,也轮不到她做danka了。 开弓没有回头箭,现在一切都只能靠自己来做宣传了。 她脑子快速的运转着,虽说宁城的规模并不大,可到了1987年,也早就诞生了第一批先富起来的人,这群人手里握着大把的钞票,却对时尚和流行一无所知,可以说是有钱没处花,如果能把这些“先富起来的人”找出来,想办法精准营销,也许能行。 说干就干,冯笑笑立刻跑去隔壁的新华书店,买了一本宁城的电话黄页,店里在开业前就好装了一台电话机,就摆在她的办公室里。 她翻开了电话黄页,找到了第一个熟悉的名字——王胖子川菜——宁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川菜连锁饭店,最近已经开了第6间连锁店。 她深呼吸了一口,拨通了电话。 “哪位?” “您好,这里是danka专卖店,请问是王先生吗?” “我丈夫……有事儿出去了,什么事儿啊?” 电话那头是个川音很重的女人,冯笑笑说:“是这样,我们是danka服装专卖店,最近开业酬宾,想邀请王先生……和王太太……过来店里参观惠顾,开业期间九折优惠,不知您有没有兴趣?” “哦……这样啊……”王太太支支吾吾的说,似乎颇有些犹豫,让冯笑笑的心悬了起来,她还是第一次干电话推销的活儿呢! 这个时代,有电话的一般都是政府、企业这样的正规单位,人们每接到一个电话都十分认真和看重,对电话那头儿人不管是谁都客气礼貌,令人讨厌的电话营销还远没有流传开来。 电话那头的王夫人犹豫了一会儿说:“可以啊,你们今天几点下班,我们关店了过去,9点可以吗?” 冯笑笑心里一乐,没想到第一次打电话就成功了,说:“可以、可以,那我们等您光顾。” * 到了夜里9点多,小兰和任慧都等得有点不耐烦了,才终于看到一个胖胖的中年男人和一个身材娇小的中年女人向店里走了过来。 第30节 冯笑笑心想,这估计就是王胖子和他老婆了,她立刻笑脸迎客,说:“是王先生、王太太吗?” “是!”两人都穿着简单的汗衫和裤子,看上去都十分质朴,王胖子的袖口还有油渍。 “还从来没有人打电话叫我们来买衣服呢!”王胖子一进店就豪爽的说:“你们这个店很有意思啊!” 女人则开始四处看,她的反应和其他中年妇女没有太大区别,也是先对装潢设计啧啧称奇,但看到衣服价格,也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太贵了,你这是个什么店啊?” 冯笑笑早就想好了台词,她立刻迎了上去,说:“danka品牌是法国设计师danka先生亲自设计的,在欧洲可是各国政要、精英穿的品牌,穿的不仅仅是衣服,更是身份的象征,可不是一般人可以消费得起的。” “身份的象征?啥身份?”王胖子睁大了眼问。 “贵族阶级的身份啊~” “就是有钱人呗!” 冯笑笑浅浅笑了笑。 这时,小兰拿了几件秋季热推的女士套装过来,展示在王夫人面前说:“夫人,您可以试试这几套衣服,都是秋装的新款,肯定很适合您。” 王胖子老婆有些犹豫的看着王胖子,王胖子豪爽的说:“试试呗,试试又不要钱。” 女人进了试衣间,不一会穿了一件豆灰色的格纹呢子风衣出来。 danka主打中年人的奢侈品牌,这件风衣是专门给三四十岁的女性设计的,八十年代的流行宽肩设计让她娇小的个子显得挺拔的不少,a字下摆裙设计则让干瘦身材的她显得细腰丰臀的,颜色简单大方,刚才还很简朴的王夫人立刻显得气质提升了好几个档次。 王胖子哈哈大笑,道:“呵呵呵,还从没看你穿成这样子过,是好看!” 王夫人显得有些不好意思,边低头摸着料子边说:“呵呵~这种衣服款式,过去都是资本家和地主穿的,我穿不合适吧?1000多块钱呢!太贵了” “你这个人,这点钱算啥!”王胖子有些恼:“我说好看就好看,你看你每次和你那几个老乡们出去吃饭,都穿的要多寒酸有多寒酸,不知道的还以为我王胖子没挣到钱呢!不就一千块钱嘛,我给你买!” “真的?这么大方?”王夫人立刻眉开眼笑。 “买买买!”王胖子乐呵呵的说。 小兰和任慧一听这话,立刻兴奋起来,又拿来了一堆男女服装给两个人选购,两人又在店里流连了一个多钟头,选了七八件衣服,终于心满意足的离开了。 “乖乖的,居然买了5000多的衣服!”任慧目送两人走远,不禁赞叹道。 冯笑笑说:“这有啥,有钱人哪在乎这个钱啊,你知道他们王胖子川菜的6间店一个月的营收有多少吗?” 冯笑笑伸出了两只手指。 “两万?” “二十万!” 任慧赞叹道:“啧啧,太有钱了!怪不得!” 冯笑笑心想,还好总算做成了第一单生意,看来这个思路是没有错的。如今的中国没有贵族,但是遍地都是暴发户,只要能想办法把这些暴发户找出来,就能找到danka的客户群了。 * 第二天,冯笑笑早上先跑了一趟报社,花了500块钱在《宁城晚报》的文化版等了一个月的开业酬宾的广告。 下午,她带着黄页书去了市图书馆,把这几年的《宁城晚报》、《宁城日报》都借调了出来,根据报纸上对于宁城企业的报道,尤其是对私营个体户的宣传,把黄页上的相关单位一一勾了出来。 这个年代还没有私营企业,只有个体户,宁城加上周边的县市,大概叫得出名字的知名个体户能有一两百家,搞餐饮的、卖鞋子的、建房子的、搞砖窑的……冯笑笑不查不知道,一查还真的吓了一跳,她原以为宁城是个小城市,没想到有钱人还就真不少。她已经明显感觉到,1987年和三年前相比,大家手里的钱明显多了许多,看来人们越来越富裕的趋势还是没有错,只要好好把握这股潮流,一定会大有所为。 回到店里,她立刻交待几个店员顺着黄页上的名单,给这些潜在客户一一打电话,冯笑笑专门强调,一定要强调对方的身份“尊贵”,还要强调danka是“国际”、“奢侈品”。 任慧一脸疑惑的说:“这样子行吗?” 冯笑笑叹了口气,说:“这些一夜暴富的人最想要什么,不就是身份和地位嘛。品味是慢慢培养的,但是奢侈品首先带给他们的就是良好的自我感觉,所以一定要这么说。” 任慧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冯笑笑又说:“等这些客户打完了,其他的电话也可以打打看。如果对方问你是什么人,你就问——‘这里是danka专卖店吗,有danka的服装卖吗’就可以了!” 任慧一脸不可思议的说:“这样也行?” 冯笑笑笃定的点点头说:“就这么办。” 她隐约记起了小时候看过的一个故事,说的就是杭州的食品企业哈哈娃刚刚推出产品的的时候,就是靠着在杭州一个个电话打出去问有没有哈哈娃的推销方法,一夜之间打开了销路。虽然不知道真假,不过可以试一试。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嘛! ☆、第41章 多磨(一) (1987年8月) danka专卖店的生意并没有立刻火热起来,可靠着冯笑笑和店员们的努力,销量有越来越提升的趋势。冯笑笑总算是可以稍微放下心来专心准备婚礼了。 离婚礼还有几天时间,她这天给林锦平的办公室去了一个电话,和他约好等他下班后一起去买结婚穿的衣服。林锦平那头儿一听就是在工作,低调的“嗯、嗯”了几声就算是同意了。 挂了电话,冯笑笑心里美美的,一想到林锦平马上就要穿上帅气的西装,成自己的男人了,她就忍不住的偷乐,虽说直到现在还有一种不切实际的不真实感。 未婚夫林锦平是二婚,全天下的人眼中的裴月珍也是二婚,可殊不知只有冯笑笑自己知道,她是头一次出嫁,对于婚礼,她虽然早已经和林锦平商量好低调从事,可心底里还是和所有女孩儿一样,忍不住的满满的期待。 * 林锦平一走出办公楼,就看见冯笑笑穿着一身水蓝色的连衣裙等着他,头发上还扎着一根浅蓝色发带,看上去特别青春活泼。 他走过去,温柔的看着她浅笑:“好久没看你这么开心了,还有心思打扮上了?” “女为悦己者容嘛~~好看吗?”冯笑笑立刻牵着他的手说。 林锦平看了看四周,见周围并没有熟人,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说:“好看~” 他俯身打开一辆老旧的二八式自行车,大长腿向后一抬骑了上去,对冯笑笑说:“坐上来,我带你!” 冯笑笑一怔,她虽然坐过他的公车,这“私车”还是头一次坐,不过她其实更期盼的样子,一蹬腿坐上了后车座。 “去哪儿?”林锦平问。 “去挑你的衣服,那就去我店里!” 林锦平一蹬腿,自行车动了起来,风吹着冯笑笑的裙角,磨蹭着她的脚踝痒痒的怪舒服的,她恍惚间竟然有一种两人骑行在大学校园的错觉,明明已经活了一把年纪、两辈子了,可此刻的感觉却如初恋一样,心情甜滋滋的。 冯笑笑揽住林锦平的腰,趁机摸了摸他腰上的肌肉,心想:看不出他身材还不错,三十二了身材挺精壮,居然没有一点多余的赘肉。 林锦平被她摸得难受,回过头,两眼一瞪:“你老实点,痒!” “哦……”冯笑笑偷偷吐了吐舌头。 自行车在专卖店门口停下,冯笑笑跟在林锦平身后进了店。店里有几个客人来来往往的,可店员们一看见林锦平来了,立刻围了过来看热闹。 “这就是裴老板的未婚夫吧,真的挺英俊的!” “个子真高,裴老板好福气啊!” …… “去去,招待客人去!”冯笑笑打趣的说。 林锦平笑笑,张望了一下店里,这里比他上次来时干净整洁不少,客人虽然不算多,却都似乎很认真的在挑选衣服,他心想,未婚妻的生意看起来已经顺利起步了。 他说:“你说吧,让我穿哪件?……我的裴老板!” “嘿嘿!”冯笑笑早就准备好了,从试衣间取出来两件衣服——一件白色礼服,一件深蓝色西装。 林锦平蹙眉看着那件白色礼服,问:“这件……也太……年轻了吧,不适合我。” “你试试嘛!”冯笑笑嘟着嘴说,她从小就有一个白马王子的梦,好不容易盼到结婚了,老公还这么帅,不让他穿一穿白色礼服心里实在不甘心。 “好……好……好……”林锦平最耐不住冯笑笑撒娇,只能无奈的进了试衣间,穿上了那套白色礼服出来。 这套衣服设计极为简单,乍看上去虽然十分普通,但剪裁贴合修身,冯笑笑早就在里面给他搭了一件灰色衬衫和灰色领结,西服口袋上放进去一方灰色手帕。林锦平这么一走出来,配合他的大长腿和行云流水的走姿,立刻如明星一般气质闪耀。 小兰在一旁看傻了:“哇……这比高仓健、周润发还帅!” 林锦平看了一眼镜子,立刻不好意思的说:“这不行,太奶油小生了!我还是习惯低调一点的。” 冯笑笑看的正美呢,见林锦平立刻急不可耐的想要回去换衣服,立刻拉住了他说:“真不穿这套?” “不行不行。”林锦平连连摇头。 冯笑笑无奈的说:“那你等会儿!”她早就猜到低调的林锦平不会遂她的愿,今天专门带了家里的一台相机来店里,她把相机装好胶卷,递给小兰说:“小兰,给我们俩拍个照!” 小兰乐呵呵的接过相机。 林锦平没想到她居然早有准备,也只有赶鸭子上架没法拒绝了,两人站在一面墙面前,冯笑笑甜蜜的拦住林锦平的胳膊。 只听“啪”一声,小兰给两人留下了一张合影,冯笑笑很开心的接过相机,宝贝儿一样的左看右看,嘟着嘴说:“反正也不会去拍婚纱照了,至少结婚前要有张合照不是!” 林锦平刚才还以为是冯笑笑只是跟他闹着玩,这么一听,突然心里一暖,他摸摸她的头说:“你要是想拍婚纱照怎么不早说,可以去拍啊,我又不是不同意。” “算啦,以后再说吧。”冯笑笑默默想起来他家窗台上摆着的那张一家三口的全家福,觉得自己一进林家门,就立刻用婚纱照攻城略地的,实在显得不好,一早打定了主意,等以后和林家人都相处顺利了再去拍。 林锦平又换上了那件低调的深蓝色西装,一穿上他就自觉很满意,在试装镜前认真的看了半天。 不过冯笑笑总觉得欠了那么一点点新郎官的味道。但她心想反正人都是她的了,还在乎那些外在的东西干什么,便也只能随了他了。 …… 两人选完西装,林锦平问冯笑笑:“你的衣服呢,去哪儿买,我带你去?” “我的衣服?我早选好了,但是不能给你看。”冯笑笑羞赧的笑。 “为啥?” “结婚前新娘的衣服就是不能给新郎看的呀,否则会有不好的运气的。” “这是哪儿的规矩!” “你听我的就是了,一个大男人管那么多干什么!”冯笑笑乐呵呵的说。 * 这天半夜,林锦平正在家里睡觉,突然一个电话打了过来。林锦平从梦中惊醒,从来没有半夜来的电话,他心里忍不住一惊。 他赶紧几个大步出去客厅,接起了电话,电话那头居然是市长夫人的声音:“小林……哦不……锦平,你在睡是不是,不好意思吵醒你了!” “夫人是你!怎么了?”林锦平十分不安,心想是不是王市长半夜出什么事儿了。 “你现在能不能来医院一趟……老王不让我找你,可我实在没办法……是丽芸、丽芸出事儿了,吵着要见你!” “怎么了?丽芸怎么了?”林锦平不安的问。 “哎……电话里不好说,你过来医院吧,来了就知道了!”市长夫人声音颤颤巍巍的说。 …… 第31节 林锦平立刻穿好了衣服出门,夜里闷热闷热的,似乎在憋一场大雨,他骑车飞奔到了人民医院,一停好车就立刻跑进急诊,到处找人。 急诊部里依旧是乱哄哄的,护士一听说是政府来的林局长,就说:“你上三楼住院部吧,急诊这边人多眼杂的,都送去那边了呢!” “出什么事儿了?”林锦平焦急的问。 “那个……哎……我不好说,你去了就知道了。”护士一脸的欲言又止。 林锦平又大步流星的跑到了住院部,询问了“王丽芸”的病房号后就直奔病房而去,他在门口平喘了一下气儿,就敲门进去。 这是一间单人病房,病房里,王丽芸正虚弱的躺在病床上,面色惨白惨白,手上还插着输液的针头,市长夫人正坐在床沿照顾着,看见林锦平来了,似乎是松了口气儿似的。王市长则在窗边踱着步子,看见林锦平倒是显得很惊讶,满腹心事的样子。 “小林你来了。”市长夫人说。 “怎么回事儿?”林锦平问。 “哎……这……”市长夫人欲言又止。 王丽芸一见到林锦平就激动起来,起身坐起,想要从床上爬起来,又被市长夫人摁住:“说,丽芸、别乱动!医生说了你要好好休息!” 市长夫人又对林锦平说:“锦平,我们从来都没拿你当外人,以前总由着你和丽芸交往,可这会儿你突然说要结婚,我们前几天告诉丽芸了,没想到她今天晚上突然想不开,吞了半瓶的安眠药,还好我们发现得早,来医院洗了胃,不然……” 王丽芸坐起来,情绪颇有些激动的说:“锦平哥,你怎么可以娶别的女人,还是娶那个女人,她就是个妖精!是个狐狸精!你是我的,她居然抢走了你!” “够了,你还没闹够,不嫌丢人啊!”王市长本来一直压抑着怒气,突然气冲冲的对王丽芸吼道。 林锦平怔住了,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他走了过去,站在王丽芸的床边说:“丽芸,你还好吧。” “锦平哥,你不能娶别人,你是我的……是我的……”王丽芸拉着他的手,带着哭腔说道。 ☆、第42章 多磨(二) “锦平哥,你不能娶别人,你是我的……是我的……”王丽芸拉着他的手,带着哭腔说道。 “丽芸……”林锦平见她一脸苍白的样子,一时竟然不知道如何是好。他毕竟是个男人,看到有女人因为自己而自残,心里难免有几分不落忍。 他平复了一下心绪,口气温柔的说道:“丽芸,你怎么能干这种傻事儿呢,你要是出了什么事儿,让你爸你妈怎么办,他们就你这么一个女儿。” 王丽芸一听林锦平这么说,满腹委屈都化成了眼泪不停往外涌了出来,她抱着林锦平的腰说:“锦平哥,我真的很喜欢你,明明是我先认识你的,你怎么能跟她结婚呢?你知道我有多爱你吗?我真的很爱你……” 王市长听到这里,已经听不下去,怒气冲冲的走出了病房。 这几年,王丽芸疯狂的暗恋着林锦平,除了“我喜欢你”这四个字没有说出口,她把能干的事情都干了。她原以为,只要自己足够坚持,终有一天,林锦平会被感动,会看到自己的好。却不知突然间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这种感觉真是令她窝火透了! 可是,竟然连父亲、母亲都不能理解自己,他们说什么“女孩子要矜持”“强扭的瓜不甜”,他们懂什么爱情?他们不过是旧社会的封建婚姻组成的夫妻,可她对林锦平的真爱是发自内心的,可他们竟然不懂? 于是,当她看见母亲治疗失眠的安眠药就偷走了,一下子吞了一半…… 没了爱情,什么都没了,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还不如为爱情殉葬! 王丽芸依然哭腔着说:“锦平哥,你要是真娶那个女人……我真的活的没什么意思了……我真的很爱你……!” 林锦平还是头一次见王丽芸这幅样子,心中又惊讶又愧疚,他看着王丽芸长大,知道她从小被父母娇宠,放纵任性惯了,却从没有想过她居然会这么走极端。他此刻不禁后悔自己明明察觉了,却心存侥幸的以为不过是小女孩的五分钟热度,一直像个鸵鸟一样逃避她的感情,要早知道她有一天居然会走这一步,真应该早早地跟她说清楚才对。 他轻声细语的对她说:“丽芸,你怎么那么傻?什么叫我娶别人你就不活了?你读了这么多书,怎么连这点道理都不明白,你是自己,是一个独立的个体,你还是你爸爸妈妈的女儿,你又不是为我而活的。” “我真的……没有你……不行,没了你……我不知道怎么活下去,你能不能不要结婚,再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王丽芸抽泣着说。 林锦平毕竟是看着王丽芸长大的,见她这样,不免对她有几分怜悯之心。他眉头紧锁,一言不发。 王丽芸见状,以为林锦平动摇了,心中又燃起了几分希望,她停止了抽泣,眼泪在眼睛里打着转,说:“锦平哥,你最疼我了,是不是?你还记不记得以前,你每天都来接我放学,还带我去逛街,给我买好吃的,我知道你心里是疼我的,是不是?” 林锦平叹了一口气,不曾想以前对市长家人的关爱,竟然换来了这份孽缘。他心想,不能再错下去了,一切都要赶紧斩断才行。 他坐下来,一只手搭在王丽芸肩上,眼神笃定的看着她说:“丽芸,我真的……没办法喜欢你,我只是把你当成一个小妹妹,你也许不相信,但是……我对你,永远可能不会有那种感觉的,你再这样下去,对谁都不好。我必须结婚,去娶一个我真心喜欢的女人,你别再任性犯傻了,别再让你爸妈担心了好不好!” 王丽芸怔怔的看着他,她原以为,只要他看见自己为爱自杀,就能回心转意,也许就不结婚了,可没想到他竟然依旧死了心要结婚。她心一慌,又急急的哽咽起来,一字一顿的说:“你……真的……铁了心要……结婚……,连我……的命都……不顾了……吗?你……就……这么……喜欢她?” 林锦平点点头。 王丽芸绝望了,她一言不发,坐在床上抱着腿,大颗大颗的眼泪往外流,眼神里空无一物的看着远方。 市长夫人见女儿突然间这幅样子,着急的说:“锦平,你真的要结婚?你就不能再等一等,丽芸现在这个样子,你这样不怕刺激她?” 林锦平见她们母女俩这样子,真的觉得回绝她们很残忍。可他知道,自己就算是再等十年,也不会爱上王丽芸的。他曾经就是因为一直纵容王丽芸,让她觉得有希望,才会变成如今这幅样子,还不如一狠心彻底断了她的念想。 虽然这样,看起来很伤人。 林锦平并不接市长夫人的话茬,只是说:“夫人,我就在外面等,有什么事你叫我,让丽芸一个人好好静一静吧。” 说罢,他走出了病房,轻轻的合上了门。 深夜的人民医院,寂静的令人有些害怕,林锦平走在空荡荡的走廊上,心中百感交集。他已经戒烟多年,这一刻却很想能点燃一根香烟,让他脑子清醒清醒——一边是对市长一家的歉疚和无奈,一边是与未婚妻新婚的期盼。他头一次觉得自己那么纠结,真希望能有一个人出现,告诉他怎么做才是对的。 可这一切,只能是他自己去做出选择。 * 小岛饭店是一间规模中等的国营饭店,这天门口摆着红头牌刷着四个金漆大字“林裴联姻”,下面一排小字——东侧厅,晚7点入席。 下午五点,东侧厅摆上了六桌酒席,一桌主席,两桌娘家人、两桌婆家人、还有一桌留给了林锦平在政府的新旧同事。 冯笑笑坐在饭店一间包厢里,她梳了一个简单的盘发,细致认真的对着一面镜子化着妆,粉底、眉笔、腮红、大红色的口红…… 外婆在一旁眼泛泪光的看着她,语气喜悦又有些感慨的说:“真没想道,还能再看到你嫁人,这几年你过得太不容易了……” “妈,别惹我哭……” “你看我……不哭不哭,月珍,你今天真漂亮。” “谢谢妈!”冯笑笑甜笑着说。 能有外公外婆和大舅小舅给自己送嫁,冯笑笑觉得已经很幸运了,可她此刻却无比的想念母亲裴月珍,应该是她陪着自己选嫁衣、化妆,在自己大婚之日跟自己说这些母女间的体己话的。以裴月珍的性格,一定比此刻的外婆更加感性、哭的更惨。 一想到这儿,冯笑笑心中酸酸的,眼泪忍不住涌了出来,她只能强忍着,不让眼泪弄花了妆。 她突然看到镜子中的自己,浓黑的眉毛、水灵灵的杏仁眼、翘翘的鼻头、小小的嘴——这是她上一世的记忆中已经忘却的年轻时代的母亲的容貌,这眉眼间的熟悉感让她安心。母亲虽然不能给自己送嫁,可她和母亲难道不是一体的吗?还有什么,比这样的“送嫁”更亲密的? 冯笑笑心中还在忍不住感怀,裴东升突然打开了门,心急火燎的说:“林锦平那个小子人呢,怎么还不来?这都几点了,客人们再过一个小时可都来了?” “会不会是有事儿耽搁了,你给他家里和单位打个电话啊!”外婆着急的说。 “打了好几遍了,没人接!真是混账东西,今天什么日子,这会儿还不出现!”裴东升怒气冲冲的说。 任慧说:“你干嘛?急什么急!哪有大喜的日子骂新郎官的,你别急,赶紧到饭店门口候着去,人一到就立刻请过来。” 冯笑笑心里也忍不住紧张起来,本来约好了五点在饭店见,这会儿已经过了半个多小时了,她相信林锦平不会不来,可没看见人,心里仍然空落落的。 冯笑笑一边化妆,眼神一边忍不住往门口飘,心里越来越着急。万一有客人早到,只有自己一个新娘接待不是让人笑话嘛。 又过了十几分钟,时针越来越逼近六点了。门突然被打开,林锦平跟着裴东升走了进来。 他一进来就说:“不好意思来晚了,有事儿耽搁了。”然后看着冯笑笑说:“等急了吧?” 冯笑笑心里松了一口气,表情却只是淡淡浅笑:“还好。” “差点以为你逃婚了呢!”任慧打趣儿的说。 “嫂子说笑了。” 冯笑笑这才发现林锦平满头是汗,显然刚才是一路着急赶过来的,她赶紧说:“你快去洗把脸吧,衣服什么的都放在柜子里,你赶紧换上,一会儿就有客人来了。” 林锦平立刻说了声好,就拿着衣服进了洗手间。 * 裴东升和裴西临在门口候着,宾客们陆续到场,四桌亲眷很快就坐满了,唯独一桌林锦平的同事们都还没来。 裴东升皱了皱眉,想起今天妹夫晚来的事儿,总觉得隐隐的有些不对劲儿。 不一会儿,他看见崔志奇来了,他爸老裴虽然和崔厂长已经心生嫌隙,但毕竟是厂子里的老领导,面子上还是给崔家派了请柬,却没想到是崔志奇来了。 他立刻走过去热情的过去打招呼:“志奇来了?崔厂长呢?” “哦,我爸他有点儿事……”崔志奇嘿嘿的笑了两声,其实他是主动代替他爸来的,他这个人最是多事和犯贱,自从知道冯笑笑要嫁给他的顶头上司心中就有几分不爽,今天就是想来亲眼看看,便主动拿了请柬自己过来。 “新郎官呢?”崔志奇问。 “在里面呢,一会儿就出来了!怎么,听说我妹妹嫁给别人了,多少有点别扭吧?”裴东升和崔志奇也算熟悉,故意调笑的说。 “哎……”崔志奇意味深长的轻点头,心事被裴东升说中了一半,虽说他崔志奇自己压根没打算过娶裴月珍这个小寡妇,可看到她嫁给别人,他心中却还是有几分不爽,总觉得是自己的好东西被别人给抢了。如今心事儿这么被裴东升给当面点出来了,不禁觉得有几分掉面儿。 “嗨!这有啥!”他逞强的说:“都是老同学了,也希望她过得好不是,有什么别扭不别扭的~” “想不到你还挺大方。”裴东升一脸坏笑:“听说我这个妹夫可是你顶头上司吧,那我妹妹岂不是成你上司老婆了,哈哈哈哈……” 崔志奇最是见不得裴东升这幅小人得志的样子,心中愤然,于是口不对心的说:“是是,没错,要不说月珍这次高嫁了!你说我们这个局长,真是挺有眼光的!听说连市长千金都不要了非要娶裴月珍,你说月珍给他下了什么*药了?” “什么意思?” “你不知道啊?你这个妹夫,为了娶你妹妹,把市长都给得罪了,市长千金这会子为了他要死要活的,还在医院住院呢,可他呢?偏偏不管不顾,非要娶你妹妹,呵呵~真是有情有义啊!” 裴东升心中打鼓,这又是哪年哪有的故事?可从来没听二妹说起过。不过如果真的如崔志奇所说,那妹夫以后这官场,可还怎么混啊? ☆、第43章 洞房 和一般的婚礼相比,林锦平和冯笑笑的婚礼多少有些平淡,没有司仪、没有音乐,就是几桌人简简单单的吃了个饭,他俩分别向对方的父母敬酒、改了口,大家说说话、喝喝酒,这婚宴就算是结束了。 见林锦平已经有些微醉了,林母抱着林冉对他说:“今晚林冉就跟我回去睡吧,你好好照顾你媳妇儿,她喝的也不少。” 林锦平侧目看了一眼裴月珍,果然见她脸已经红的跟个猴屁股似的了,忍不住低头笑笑,说:“哎,好,要不要让郑司机送送你们。” “不用了,又不远。”林母慈爱的说。 任慧也走过来说:“锦平,你和月珍先走吧,这边我们留下来善后就行了,你看我妹子那个样子,今晚怕是要折腾你了!” 林锦平见她一脸的坏笑,不好意思的微微低下头,就说:“哎,那麻烦嫂子了。” 他连忙走过去,见冯笑笑还在和几个滞留亲戚热络的聊天喝酒,赶紧跟几人说“不好意思先走一步”了,便缠着她的腰,带着她踉踉跄跄的出了餐厅。 “二表叔,再喝一杯,再来一杯!”冯笑笑却还在酒场恋战,口中仍然念念有词。 “哎……”林锦平无奈的摇摇头。 好不容易把冯笑笑折腾到家了,林锦平把她扔在床上,自己就到厕所洗了把脸,回来卧室的时候,见冯笑笑已然彻底失去了意识,昏睡了过去。 “月珍~月珍~”林锦平趴在床边,轻轻的拍了拍冯笑笑的小脸,可她却毫无反应。 床上的这只“醉猫”虽然醉的一塌糊涂,可却是一只美艳不可方物的“美猫”。她的瓜子脸上铺了一层淡淡的妆容,脸颊粉扑扑的,长长的睫毛垂着,大红色的唇色娇艳欲滴,齐腰如瀑布般的黑长发散开来铺在床上,她今天穿了一身红色的紧身短旗袍,把身材衬托的玲珑有致,酥胸高耸,细腰一握,*修长。 第32节 这身打扮,本来是冯笑笑精心设计的,就是为了新婚之夜给林锦平一个惊喜,没想到把新郎官的魂给勾没了,可新娘子却不合时宜的“昏死了”过去。 他想要帮她把这身衣服去了,便伸手去帮解旗袍的云扣,随着扣子一颗一颗被揭开,脖子上姣姣白皙的皮肤一点一点展露了出来,细腻丝滑、如同凝脂。林锦平本就盼着新婚之夜盼了多日,这会子还喝了点酒助兴,只觉得一颗心跳的火燎火燎的,可冯笑笑却依然睡死着,如同个死人一般。 “哎……”林锦平长叹了声气,就算是自己老婆,此刻也是只能看不能碰。这洞房花烛夜,难道是要他一个人守活寡了? * 一丝阳光从窗外射进来,林锦平微微睁眼,逆光下,见冯笑笑正侧躺在自己身边,被子遮住了胸部以下,托着腮笑眼迷离看着自己。 “醒了?”冯笑笑说,她从醒来开始,已经仔细打量她的丈夫十几分钟了,晨曦中林锦平的侧颜线条硬朗、棱角分明、鼻梁高耸,让她忍不住再一次小雀跃,自己的新郎官真是个美男子! “嗯……”他揉揉眼,声音低沉而有些沙哑。 “我昨晚……是不是……醉晕过去了?”冯笑笑有些不好意思的说。 林锦平翻了个白眼,转过身去,故意装作生气的说:“你知道就好……” 昨晚他是经历了怎样的考验,才能帮新婚妻子脱光了衣服,还坐怀不乱在她身旁睡着的,只有他自己知道,想想就觉得冒火。 冯笑笑在被子里从背后抱住他,脸贴在他的背部肌肉上,撒娇的说:“林先生,我错了,来,让林太太来好好补偿你~~” 林锦平感觉到一个温暖又柔软的躯体靠在自己背上,心里一颤,却还是装作不想理她的样子说:“晚了!今晚再说吧!” “不晚不晚,*一刻值千金!不能浪费!”她用胳膊支撑着自己坐了起来,阳光洒在她垂落的秀发和白皙光滑的皮肤上,她一翻身,压在林锦平身上,两人紧贴在了一起。她把脸嵌到林锦平的脖窝里,声音酥酥的说:“我昨晚也是太高兴了嘛,终于成林太太了,一不小心酒喝多了,你知道,我的酒量……” “知道不能喝还喝,不知道是新婚夜吗,真不懂你怎么想的!”林锦平依旧板着张脸说。 “我错了我错了!”她亲吻着林锦平的脖子,手在被子里不老实的乱摸,眼神迷离的说:“你现在想怎么折磨我就怎么折磨我,好不好?” 林锦平早就被她贴着自己扭来扭去搞得心猿意马了,这会子觉得脖子被她亲的一酥,顿时血气上涌了起来,说了一句:“你这个鬼丫头!”便把她往床上一甩,整个人压了上去,在被子的掩盖下,两人的身体暖暖的交织在一起…… 几番*过后,林锦平血槽已空,大汗淋漓的喘着粗气儿,冯笑笑在他湿漉漉的怀里躺着,身子已经酸软无力的动弹不得了。 林锦平把手指伸进冯笑笑柔软的发丝中,嗅着她发上的香,温柔的问:“刚才怎么样,是不是不太好,弄疼你了吧?” 他自觉自己刚才过于粗鲁和霸道了,毕竟他四五年没有近过女人了,又憋了整整一夜,难免心急了些,血气上来也顾不上温柔体贴,好几次身下的冯笑笑都被她弄疼了叫出声来。 冯笑笑却是一脸的回味和满足,环住他的脖子说:“谁说的,特别好,林先生真是个全才。” 林锦平笑了一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真的假的?你可别故意奉承我。” “真的真的~”她幻想这一夜已经好久,却想不到林锦平比想象中更好,她回味着刚才他手指的霸道,和他结实的肌肉力量,忍不住羞赧的笑。她用两根手指摸着他密密的胡渣,显得心满意足,明明刚才浑身被这胡渣扎的又疼又痒,可此刻却别提多爱惜它们了。 * “饿了不?”林锦平看着墙上的钟已经指到10点。 “嗯~”冯笑笑点点头。 林锦平坐了起来,露出修长而健美的背肌,穿上了裤子走出了卧室。冯笑笑也跟着他坐起,用被子裹着上身追了出去,着急地说:“你要干嘛?” “给你做早饭啊,不能让新娘子饿着不是!”林锦平裸着上身,点燃了煤气,一只手夹着两个鸡蛋,敲破放进了滋滋冒着油的平底锅里。 冯笑笑靠门站着,眼中带笑的看着林锦平,这是她第一次见到他做饭,都说做饭的男人最性感,明明刚刚才从床上下来,此刻却又一次燃起了扑倒他的*。 不一会,桌子上已经摆好了五六个煎蛋、一大盘炒饭和两杯牛奶,冯笑笑盘腿坐在椅子上。 “好吃吗?”林锦平问。 “嗯……”冯笑笑嘴里塞满了食物,嘴边鼓着两个大包,口齿不清的说:“厚……次……(好吃)” 林锦平宠溺的看着他,微笑着,伸手帮她捡干净嘴角的饭粒。 “可你做的早饭实在太多了,就我们两个人,你喂猪啊~~”冯笑笑艰难的吞下口里的饭说。 林锦平低下头,眼皮也不抬一下,镇定自若的说:“最近你要多吃一点,运动量太大,难免每天都比较辛苦。” “扑……”冯笑笑吓得把口里的饭粒全喷了出来,一脸惊愕道:“你确定每天?” “嗯……”林锦平依旧镇定的低头吃饭,笃定的点点头。 ☆、第44章 蜜月 八十年代还不流行度蜜月,可林锦平在婚前还是特意请了几天婚假,今天便打算启程,陪新婚妻子去宁城不远的古镇上玩两天。 小两口都穿着简单朴素的汗衫和裤子,各背了一个粗棉布制的双肩包,打包了几天的衣物就出发了,小半天的车程就到了古镇,这里在未来是个全国著名的旅游景点,可如今这里还没什么名气,只有在周末才偶尔有几个附近城市的人过来游玩,很少有从省外来的游客。 冯笑笑上一世也来过这里,那时只记得商业氛围浓重,到处都是熙熙攘攘的游客和吵吵闹闹的商店,实在没有留下多好的印象。 这一次再来,却是与印象中极为不同——镇子是水墨画般的古朴的江南建筑风格,到处人烟稀少,脚底踏着的是千年历史的石板老街,街道上偶尔有几只野生的大黄狗路过,还有满脸沟壑的老爷爷、老奶奶在门板上带着孙儿坐着晒太阳。一条蜿蜒曲折的小河穿镇而过,镇子里的女人们在河边用皂荚边唱歌边洗衣,宁静美好的犹如一个世外桃源一般。 林锦平牵着冯笑笑穿过一条条细窄的古街巷子,终于在一间合着门板的建筑面前停了下来,他敲敲门,门板被打开,走出来一个花白头发的老伯,一看见他就说:“林秘书,你们到了,好久不见啦!”ee “哎,徐老伯!”林锦平已经不做秘书好多年,却懒得更正他了,这个徐老伯是他当年工作时认识的工友,从政府退休后就回乡了,在古镇养老,林锦平今天是特意过来找他。 徐老伯领着两人走了十分钟,进到一间两进两出的小院子里,说:“这是我们镇子上一个晚清进士的老宅子,现在这家人都不在镇子里了,就交给我帮忙租给来古镇玩的客人住。这几天没什么客人,你们俩放心住吧,走的时候来把钥匙给我就行。” 这小院子迎门写着“善”字、雕兰花图案的影壁,庭院里植被繁茂,青色的石砖上爬满了绿色的青苔,灰色的瓦片屋顶和木质房梁十分古朴大气,角落里堆着几个巨大的景泰蓝的陶瓷花盆,种着芭蕉、龟背竹一类的大叶植物,显然平时还是有人帮忙打理,院子正中一口古井,一把老式藤椅在一旁摇摇晃晃。几间房间都锁着门,只有一间门开着,从门外往里面看,屋内陈设简单,一张晚晴风格的古朴木床上面摆着被褥和枕头。 徐老伯一走,冯笑笑就雀跃的说:“这里太棒了,完全的晚清风格,感觉满屋子古董啊!” 她心里的潜台词是,随便顺几个陶陶罐罐回去以后都能挣不少钱。 林锦平说:“这乡下地方,不是到处都是这些东西,你要是感兴趣,顺手买几个回去也行。” 冯笑笑围着院子走了一圈,睁大了眼睛四处张望,她走进了房间,坐在木床上晃动了几下,没想到这一两百年的木床还挺结实,几乎没有吱吱呀呀晃动的声音。 林锦平一脸黑线:“你干嘛呢,怎么一来就试床?” 冯笑笑嘿嘿笑了两声,两人便放下行李锁门出去。 在老街上走了许久,终于寻到一家饭馆,门口热腾腾的铁锅里煮着馄饨,女老板拿着竹笊篱一个人照顾着生意。 “老板,来两碗馄饨!”林锦平说。 “哎!要辣子不?” “要的要的!”冯笑笑说,她可是无辣不欢的主。 “一碗要、一碗不要!”林锦平立刻补充道。 女老板说了声好,便取了手边包好的馄饨扔下锅。 “你不吃辣啊?”冯笑笑托腮问。 “对啊,我家里人都不吃辣。” “完了完了!”冯笑笑摇摇头。 “这就完了?”林锦平取了两根勺子,用卫生纸仔细的擦着。 “据说两口子一个吃辣、一个不吃辣,过不到一块去!” “呸!”林锦平瞪了她一眼:“这才刚结婚一两天,就学会胡说八道了。” 女老板端着两碗热腾腾的馄饨上了桌,一碗清汤、一碗漂着红油。 冯笑笑舀了一颗馄饨下肚,香辣辣的味道在舌尖漫开来,猪肉馅很香,馄饨包的皮薄肉嫩。 “好吃好吃!”冯笑笑忍不住赞叹道。 林锦平又想到她说的那句“据说两口子一个吃辣、一个不吃辣,过不到一块去”,竟然心里隐隐有几分介意。他鼓起勇气说:“给我尝一个你的!” “不要,你不是不能吃辣么~~”冯笑笑装作小气的样子。 林锦平把自己的勺子放进冯笑笑的碗里,带着馄饨舀了一勺起来,呛鼻的辣味扑面而来,他看着勺子上漂浮的红油,就像看□□一样,猛地一下塞进了嘴里。 顿时,林锦平被辣的眼泪鼻涕直流,嘴唇红红的,不停的往外喘着气儿。 “哈哈哈哈~~~”冯笑笑也笑的眼泪直流:“我就随便说说,谁叫让你非要逞强!哈哈哈哈~~~” * 两人吃完饭再回院子已经七八点了,古镇的夜里几乎是万籁俱静,只有遥遥的几声蛙叫。房间里燃着一只煤油灯,发出昏黄的光。 林锦平从井里提了一桶水起来,夏日天气闷热,他累了一天,脱掉上衣,想用井水好好冲凉。 冯笑笑借着昏黄的灯光偷偷向外看,只听见井水哗哗的溅落在石板地上,林锦平带着水渍的小麦色肌肤在月光下泛着光,浑身好看的腱子肉。 她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一想到早上的那顿折腾,就觉得心脏扑腾扑腾的浑身发烫,可她想着今天又走了一天路,林锦平这会儿恐怕早就没有力气了吧。 正怔怔的想着,见林锦平光脚走了进来,头发和上身都湿漉漉的,他甩了甩头上的水,问:“你要不要也洗一洗?” “不了,在院子里?太羞耻了吧~~” 他又用毛巾擦着头发,说:“这有啥,就我一个看得见,又不是没见过。” “算了算了~”冯笑笑想象了一下在这个幕天席地的院子中央冲澡的感觉,还是忍不住怯场。 他兀自坐在冯笑笑身边,眼神灼热的看着冯笑笑,她忍不住身子向后退了退,靠在床柱上说:“你想干啥?真的要又来?” 还不等她回应,林锦平不多废话,一手揽住她的腰,轻吻她的鼻尖,他的唇被井水浇灌的冰凉,温柔的说:“都说了是每天了,你怎么还没做好准备。” 冯笑笑被他这一冰凉的吻亲得浑身一颤,声音软糯的说:“你不累吗?” 林锦平并不理她,用唇将她的嘴锁住,长长的给了她一个深吻。如果说早上是为了满足自己*而霸道的风卷云涌,现在他则是打定主意要用足耐心让妻子获得最大的满足,他冰冷的肌肤紧贴着她滚烫的皮肤,唇温柔的在她脖子上攻城略地……先是不疾不徐,再而由浅入深,从温柔到激烈,时而温柔似水、时而又热情似火,像打了鸡血似的战斗力持久。爱到浓时,冯笑笑无法自已,在他怀中剧烈的颤抖,彻底迷醉…… * 第二日,两人起了个大早,在古镇里四处转着,不一会儿就走到了镇外,大片大片的绿油油的水稻出现在她面前,水牛在老农的驱架下耕地,一片旖旎的田园风光。 冯笑笑挽着林锦平的胳膊,忽然兴致很高的说:“林先生,咱们以后在古镇买个院子,以后年纪大了来这里养老如何?” “可以啊,可是这地方穷乡僻壤的,四处都不发达,难道你准备过来和老乡一起放牧种田,归隐山林?” 冯笑笑窃笑,心想林锦平虽是个聪明人,但她毕竟是从未来回来的,知道的还是远比他多得多。 她说:“现在这古镇看起来还不发达,可用不了多久老百姓有钱了,旅游产业自然会发达起来,这里以后肯定不会像现在这样与世无争、安安静静的做个世外桃源了,怕是用不了多少年,就会成为大热的旅游景区,到时候游人如织、络绎不绝,还愁不发达!” 林锦平听她这么一说,忍不住点了点头,古镇风光旖旎、风景独特,只是缺少宣传的渠道,如果以后这里游客多起来,靠着旅游就能养活一方百姓。他做父母官做习惯了,心里忍不住规划起来,这里应该建一条路、那里应该建客运站…… 冯笑笑却是想的如何利用商机给自己捞金,心想如果能在这里投资几套房产,以后就靠开旅店都能收上不少租金了。她上辈子最是羡慕手里有房可以收租的人,如果能在这一世早早的做上地主婆,就能在这个时代做到手里有房、心里不慌啊。只可惜她现在手上没多少钱,还有债,若是这里的房子卖的贵,就算被她看到了这个商机,也没本钱下手。 两人一回到院子,正好遇到来打理院子的徐老伯,冯笑笑立刻忍不住向他打听,镇子里还有没有这样的院子卖? 徐老伯说:“姑娘,你不是宁城人么,买古镇的院子做什么?又不能过来住!” 冯笑笑说:“我不是喜欢这里的风光么,买个院子以后来养老,还能开个旅店租给游客!” 徐老伯依旧是一脸不屑:“哎呦,瞧你说的,这能挣几个钱呦,也就刚刚能够支付院子里养花花草草和修缮房屋的这些开支的,一年上头没几个客人。” 冯笑笑懒得和他多扯,问:“老伯,到底有没有?” 第33节 “有是有,我们镇子前些年好多都搬去城市了,空出了好多这样的院子,也听说有几家想要转卖的。” “卖多少钱?” “可能也要几千块吧,我没有细问过,毕竟镇子里的人都有房产,几乎没有买家。” 冯笑笑心里一喜,才几千块钱,现在的房子真是便宜到家了,虽说她现在缺钱,可对她来说几千块倒也不算是个难事儿。她立刻给老伯留了个电话,兴奋的说:“您要是找到卖家了,就给我打电话,如果条件合适我真的想买一套!” 林锦平没想到冯笑笑说风就是雨的,他知道她有些小钱,却从没想到出手这样阔绰,几千块钱的房子也是说想买就要买。他扯扯她的衣袖,小声的嘀咕:“你要不要再考虑考虑!” 林锦平毕竟是这个年代的人,眼界逃脱不了时代的限制,他从没有感受过高企的房价,哪知道旅游景点这样的小院子,很快在不久的将来,一套几千万都不止了。就算是拿来收租,一年也能有几十万的收入。到时候岂不是坐着收钱! “徐老伯,拜托给你了,要是成了,我给你五个点的中介费。”冯笑笑大方的说。 ☆、第45章 林家(含入v公告) (1987年8月) 冯笑笑从古镇回来后,就开始着手准备过日子了,她先是去家具市场多买了一张给丫丫准备的小床,又添置了一些花样鲜明好看的盆罐碗筷和床上用品,再去花鸟市场购置了几大盆吊篮和文竹盆栽。林锦平的小家经过她这么一倒腾,立刻变得很有生活气息了起来。 到了晚饭时间,她带着丫丫和一箱子衣服过来林锦平家,算是正式带着女儿迁入林家。这是丫丫三岁以来头一次离开自己家和外婆家,去另外一个新家生活。 她从生下来开始就是个内向害羞的小姑娘,此时,她正扎着两个羊角辫,又黄又细软的发丝遮住额头,小手紧紧的攥着妈妈的手,两只单眼皮的细长小眼睛瞪得浑圆浑圆的,警惕的看着林家人,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林父、林母都是文-革前的大学生,三十多岁才有了林锦平一个独生子,如今二老都已经六十五、六岁了,退休在家多年,平时帮忙带带孙子。 林母退休前是个小学老师,但她是大家闺秀出身,父母都是民国时期的文化人,齐耳的头发白了一大半,颧骨凸起,人瘦瘦的只剩一把骨头,显得有些弱不禁风,浑身上下却有一股子旧社会大小姐的傲气和书卷气。她一生只养育过一个独子和一个孙子,从没有养过女孩儿,一听说以后家里会有个小女孩了,她很是高兴,虽然没有打算以后再和儿子一块住,还是热心肠的主动过来帮忙做一顿晚饭。 林母慈眉善目的看着丫丫,问道:“你就是丫丫小朋友,是不是呀?” “丫丫,叫爷爷、奶奶~”冯笑笑蹲下,指着林父、林母对丫丫说。 丫丫紧闭着小嘴儿不说话,头低低的看着地,脸白里透红。她从小只知道“外公”、“外婆”,从来不知道爷爷、奶奶,见到这两个陌生的老爷爷、老奶奶,心里不禁有些害怕。 冯笑笑最是急肠子,平时带孩子就没有她外婆耐心,这会儿更是有点着急了。立刻又说了一次:“丫丫乖,有礼貌,叫爷爷、奶奶!” 丫丫依然闷声不说话。 林母脸上虽然带着一层淡淡的失望神色,嘴上却说:“没事儿,孩子还小,以后会叫的。” 林锦平蹲在丫丫前面:“丫丫,叫林叔叔~” 冯笑笑怔了一下,她还没想好该让丫丫叫林锦平“爸爸”还是“叔叔”,没想到林锦平还是让她叫“叔叔”了,不过以丫丫的个性,还是慢慢来比较稳妥。她也在一旁附和道:“丫丫,叫林叔叔~~” 丫丫是见过林锦平的,因此显得放心些,眨了眨眼睛,嗓子里细细的发出了一声:“叔叔~” “哎~”林锦平开心的嘴角上扬,摸摸丫丫额前黄黄的软发:“丫丫真乖~” 这时林冉从里屋出来,怀里抱着一大堆玩具,他比丫丫高了一个头,黑亮亮的眸子上下打量了一番对面这个小女孩,第一次审视着这个未来的妹妹。他看了一会儿,懂事的把最喜欢的卡车玩具递了出去:“给你玩儿~” 丫丫对林冉似乎并不抗拒,虽然不说话,却立刻伸出小手,接了过来。林冉见状,又牵起她的小手,说:“你过来看,我这儿还有好多好玩儿的……”,两个小孩就这么手牵手进了里屋。 林父见两个孩子似乎一拍即合,开心的说:“哈哈哈,看来还是小孩子玩得到一块去,让他们先玩,我们大人就不掺和了!来来来,月珍,坐下吃饭,这桌子菜可是你妈忙了一下午的。”林父以前是工厂搞技术的工程师,如今也已经退休很多年了,每天下下象棋、看看报纸,闲云野鹤的性子。他个子瘦高,一张国字脸,鼻子上架着一副眼镜,看着精神很是矍铄。 冯笑笑略有些忐忑的入席,结婚准备的急,这么单独和林家一家人吃饭还是头一次。她有些不好意思的说:“爸妈,丫丫那个孩子有点内向,刚才没礼貌了,以后慢慢熟悉了会好的。” 林母看着很是体谅的说:“没事儿、没事儿,孩子嘛,都有个慢慢适应的过程。” “谢谢妈~”冯笑笑知道林母其实也是做老师的,心里觉得相处起来应该不难,但一开始接触,难免两人都会格外客气些。她听说婆媳关系最是难处,心里窃窃期盼着和林母的相处可以有个顺利的开局。 “月珍啊,你以后又要做生意,又要照顾家里,忙得过来吗?”林母问。 冯笑笑早已经和林锦平讨论过这个话题了,马上九月份一到,丫丫就要开始上幼儿园小班了。可她的新店开张不久,正是急需人手的时候,以后早上会由林锦平送两个孩子上学,晚上由孩子的外婆帮忙接孩子和照顾晚饭,到了夜里八、九点冯笑笑下班了再把孩子接回家睡觉。她以为林锦平已经跟婆婆说过了,可如今见林母这么唐突的问起,怕是林锦平这个粗心男人早忘了把这事儿跟母亲谈了。 林锦平也突然发现自己疏忽了,立刻回说:“两个孩子都在上幼儿园,外婆会帮忙接的,晚饭也会在外婆家吃,到了晚上我们再接回来。” 林母眼睛里立刻添了一层灰色,她有些不高兴的说:“为啥晚饭去外婆家吃呢,这样不如来我家吃,我又不是不能接孩子、做饭。” “妈,丫丫她外婆……”林锦平本来想说带两个孩子太辛苦,外婆年轻、身体好些,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她做这些习惯了,纺织厂离幼儿园也近,更何况她家还有一个孩子也在上幼儿园,三个小孩一起接挺方便的。” “您要是想见孩子,提前说一声,您偶尔去接,也是可以的。”冯笑笑立刻补充道。 这几年,林母确实带孩子越来越心有余而力不足了,前几个月还发生过自己低血糖住院没法接孩子的事情,她心里清楚儿子媳妇儿是想给她减轻负担,可一想到自己亲孙子要去别人家吃饭,心里又难免有几分担心。 但想到小两口已经做好打算了,她也不愿再多说什么。 林母又问:“月珍,听说你一直在娘家吃饭,那……你会做饭吗?” 冯笑笑口中的菜差点喷出了,她一直属于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那种人,做饭是她的死穴,上辈子一直跟着母亲裴月珍同住,从来不用为吃饭操心,这辈子又天天赖在外婆家,也从未为哪个男人“洗手作羹汤”过……说起做饭,她几乎没下过几次厨房。 见冯笑笑露出一脸为难的神色,林锦平立刻懂了七、八分,他说:“妈,怎么今天问这么多?做饭有什么难的,就算她不会,我也会做呀,您别担心。” 冯笑笑赶紧说:“妈,我现在做的还不太好,不过我以后会好好学的,您放心……” 林母见儿子这么快就开始袒护儿媳妇儿了,心中微微有几分不悦,她心想,邵兰虽然是个病秧子,可生前厨艺也是极好的,这个年代,哪有女人不会做饭的? 又想到裴月珍这个儿媳妇为了忙事业每天起早贪黑的,比他儿子还要忙几分,她心里还是有些许不高兴,如果能娶个工作稳定些的儿媳妇就更好了。 * 吃过晚饭,冯笑笑从里屋取了两个礼盒出来,给了林父、林母一人一个。 “爸、妈,这是我们店里的衣服,秋冬可以穿的羊绒衫,特暖和,我专门拿来孝敬二老的。” 林母一打开包装,摸了摸料子,她可是见过好东西的人,一摸就知道是质量上乘,她把衣服摊开来,是件紫灰色的v领开襟羊绒衫,胸前一朵金色的夕颜花刺绣——款式倒也十分雅致,她再看她老头儿的手上那一件,是一件深咖啡色的内搭套头羊绒衫,这两件衣服,看上去并不便宜。 “这挺贵的吧……”林母说。 “都是店里的东西,比自己买便宜多了,孝顺二老应该的。”冯笑笑说,她心想,这两件都是danka的秋季款,加起来要两三千了,当然不便宜了。 林母平时也是喜欢打扮的人,一看见这件衣服,就想着可以在老姐妹面前穿一穿,心情立刻开心了几分,她此时忽然觉得裴月珍的审美倒是真不错,选的这两件衣服还算是有品位,突然觉得有个开服装店的儿媳妇儿倒也是有些好处的。 但她也是不露声色的人,只是淡淡的笑笑说:“那谢谢月珍了!” 冯笑笑见这一晚上,婆婆的神色这会儿才终于舒展了些,终于放下心来,看来用时装打动女人,对任何一个年龄层的女人都适用啊~ * 到了晚上,林家父母走了,冯笑笑准备和林锦平睡了,却见丫丫抱着个玩具兔子站在门口。 “怎么了?”冯笑笑问。 “跟妈妈睡!”丫丫奶声奶气的说。 林家是个两室一厅,除了主卧,另外一间放了两张小床做儿童房。丫丫平时睡觉一向很乖,早就自己一个人睡了,被外婆训练的到点准时就睡,也不用大人哄。冯笑笑心想,丫丫果然还是不敢和林冉一间房睡觉,她为难的看了一眼林锦平—— “过来过来!”林锦平大手一挥说。 冯笑笑抱起丫丫,把她放到自己和林锦平中间,丫丫侧着身子面向冯笑笑躺着,抱着妈妈的胳膊立刻就闭眼准备睡了。 林锦平轻轻叹了口气,声音小到几乎听不见,可还是被冯笑笑听到了。她偷偷的笑了笑,抱着女儿,关灯睡觉了。 ☆、第46章 捉奸(三更合一) (1987年9月) 这天,任慧在裴东升的衬衣领子上发现了一个大红色的口红印。 她看见这口红印的时候,只觉得心上的肉猛地一跳,而后脖子后面嗖嗖的起了阵寒意。 这口红印是谁的?她从来不擦口红,月珍虽然偶尔擦口红,可她也早就搬出去了。裴东升能是在哪儿蹭的呢?还是那么个位置? 就这么想着想着,任慧怔怔的坐在床上,手里拿着衬衫,发了一个多小时的呆。 终于到了晚上,把裴东升等回来了,他今天回家的并不算很晚,6点半,也就刚过了下班时间一个多小时。一进家门,甩开了脚上的鞋,就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钻进了里屋。 任慧小步追在裴东升身后,心事重重的问:“怎么才回来?菜都凉了,妈今天做了红烧肉呢,你去哪儿了?” “就和厂子里的人打了会儿扑克。”裴东升倒在床上,头也不抬的说。 “你最近没什么事儿吧?怎么总是回来晚?” 裴东升语气颇有些不耐烦的说:“能有什么事儿?我还能在哪儿?不就在厂子里嘛!我说你现在是不是年纪有点大了,怎么跟妈一个样子,话越来越多了!” 任慧皱了皱眉,心思很沉的坐在裴东升身边,屋外,裴聪和公婆正在看电视,她怕这个时候问起他口红的事儿来,难免会产生口角,若是把全家人都惊动了,可能会小事化大。 便把满肚子心事生生的忍了回去。 这一晚上,她乱七八糟做的一夜噩梦,醒来的时候背都汗湿了,第二天上班,一整天脑子里反复想着那个口红印,惶惶不可终日,看上去面色苍白,没精打采的。 冯笑笑问她怎么了,任慧欲言又止。 这事儿毕竟还没弄明白,要是现在就说给月珍听了,万一闹了乌龙就不好了。任慧就托辞说,自己有些头晕不舒服。 冯笑笑让她早点回去休息,说店里不缺她一个,任慧也没有工作的心思,就早早从店里回家了。 恍惚间,任慧不知不觉就走到了纺织厂后门,这里的裁缝铺已经没在经营了,但任慧知道,裴东升还是习惯每天从这个门上下班。 现在是下午四点半,离裴东升下班还有半个小时时间,她看了看厂门,犹豫了一会儿,走进了一个小饭馆,找了个隐蔽的靠窗位置坐下,随便点了点吃的,她想等等看,裴东升到底是几点下班。 时间一到五点,下班了的工人们开始三三两两的走出厂子了,任慧侧着头看着,心想若是真如裴东升所说,下了班留在厂子里打扑克,应该一时半会是看不见他人的。 可没过多久,就看见裴东升风尘仆仆的从厂子里走了出来。 他没有往回家的那条路去,而是走向了另外一边。 任慧心里琢磨,裴东升这个点了不回家,这是往哪儿去呢?她跟还是不跟呢?任慧虽然书读的不多,算不是知书达理,可也不是那种没事就瞎起疑心的女人,她总觉得若是这么冒然跟了去,总有些信不过丈夫的意思。两夫妻,彼此之间还是要有点信任的。 任慧举棋不定,可她一想到那个口红印,就觉得如坐针毡,实在是有些坐不住了。 她倏地起身,在裴东升身后几十米的位置一路尾随,见他手揣在裤兜里,大步流星的往前走着—— 忽然,他在一幢六层的灰色小楼面前停住了,走进小卖部买了一包烟,跟老板借了火点着了烟,回过头来,站在路边吞云吐雾,眼神四处张望。 任慧立刻侧身躲了起来,过了一会儿,裴东升扔下了烟头,用脚踩灭了,又走进了小卖部旁边的一个铁门。 任慧对着这幢楼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似乎是一幢年头颇久的写字楼,印象中里面大概是聚集了一些搞倒买倒卖的贸易公司,平时她总觉得这里鱼龙混杂、乱七八糟的,什么三教九流都有,因此很少到这附近来。 忽然,任慧的目光在五楼的一扇窗户上落下,那扇窗户上贴着“招待所”三个黑体红字,她心里一震,从没想到这块居然还有个招待所,真是听都没听说过! 她又等了一会,想着裴东升此时应该已经上楼了,便也跟着进了铁门。一楼的大厅阴暗,四下无人,早就不见裴东升的影子,只看到左手边有一个逼仄的楼梯通道通往楼上。 任慧拾级而上,到了每一层,都忍不住伸着脑袋进去探望一番,楼道上堆满了各种办公杂物,依然没见到裴东升的踪影。 终于走到了五楼,这里有个前台,后面写着“招待所”几个字,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在门口守着门。 任慧走过去,强装镇定的问:“刚才有个男人来么?他住哪个房间?” 第34节 小姑娘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表情略显踌躇,还是低头看了看本子,说:“16号。” 任慧在前台门口又停了一会儿,心里犹豫着要不要进去,她知道,自己现在这个样子,几乎就是要捉奸了。她就单枪匹马一个人,今天捉不到还好,若是真被她捉到了,她却根本就没做好面对这件事的心理准备。 况且,无论捉到与否,都意味着她和裴东升会有一场恶战,这家就又无安宁日了。 可真相就在眼前,不进去,心有不甘。 她觉得自己脚下像灌了铅一样,鼓足了勇气,艰难的走到了16号门口,贴着门仔细听着里面的声音,却是安静的鸦雀无声。 她心里一喜,也许搞错了!她侥幸的想,也许这屋子里根本不是他! 她伸出手敲了敲门。 屋内一个熟悉的男声回应:“你来啦,怎么这么晚?” 门被打开一条缝,裴东升一脸错愕,这张脸化成灰她都认识! 任慧一见到裴东升,立刻使尽了吃奶的力气闯门进去,她倒是想看一看,这里面金屋藏娇藏着个什么狐狸精! 屋内却是空无一人,这个房间只有十几个平方,连扇窗户也没有,除了一张双人床,一个写字台,简陋的再没有另一件家具。 裴东升突然间看到任慧,吓的差点丢了魂儿,后退了几步,结结巴巴的说:“你……你……来这儿干嘛?” 他忽然觉得不对,提高了音量说道:“你在跟踪我?” 任慧恶狠狠的问:“我还要问你呢,你下了班不回家来这儿干嘛?” 任慧的眼睛仍然四处飘着,想在这间不大的房间里找到其他线索,房间里有一股令人作呕的霉味,一张简陋的床上,淡粉色床单已经泛黄,床头的木板也开裂了。 “我……我……”裴东升心神慌乱,不知如何回答。 “你在等谁?”任慧怒目圆瞪。 “等……什么等……我就是一个人!”裴东升说,显得有些手足无措。他突然意识到——不能让任慧在此地久留,便强行镇定了精神,大步往前走了几步,拉着任慧的手往外拉,说:“走走走,你跟我回家!” “你松开我!”任慧扭动着手腕,努力的挣脱开裴东升的腕力,她这一使劲儿,本就又急又燥,脑门上已经满是汗珠。 裴东升气急败坏了,又用蛮力重新拉住任慧的胳膊往外走:“你跟我回去!” 任慧又奋力挣脱他,两人缠斗中,任慧的胳膊上已经被他摁出几个红印,她说:“你有本事来这个脏地方,没本事让我等下去?我倒要看看,你到底在等谁!” 她知道自己继续等下去,结果一定不会好看!可既然已经决定走到这一步了,除了等着这对奸夫-淫-妇聚齐了撕破脸,任慧觉得自己没有他法。 门突然“砰砰砰”的响了,裴东升吓得一惊,任慧立刻挣脱了他,冲过去开了门。 门外站着一个打扮的娇艳欲滴的小姑娘——崔小萍。 果然是她,任慧心里已经隐隐猜到,震惊,却一点儿也不惊讶。 崔小萍猛地看见任慧,吓得往后退了退,她的脚虽然有些软,可第一个本能反应就是跑,还没迈开脚,就被任慧一把抓住胳膊拉了回来。 “任慧姐!”崔小萍立刻急的往后缩了缩。 “你……”裴东升急了,他没想到崔小萍这时候出现了,他刚才还心存侥幸,希望崔小萍能被什么事耽搁了,他就能在她来之前把任慧给拉走。 “哼!”任慧冷笑了一声,眼神中仿佛带着一把剑盯着裴东升,问:“你不是说没在等谁吗?她怎么来了?” 这场面,任谁看到也知道除了没在床上捉到人,已经捉奸捉双了,孤男寡女的在这么个小招待所私会,就算是给他们俩一万张嘴也解释不清楚了。 崔小萍这怂包立刻认了怂,耷拉着脑袋不说话。 任慧又冷冷的说:“谁说说看,你们来这儿是干什么的?我是不是扰了你们的雅兴了?” “任慧姐!”崔小萍突然害怕起来,战战兢兢的说:“求你了,是我错了,你要打要骂都行,千万你别跟我爸说!” 任慧冷冷打量着她——崔小萍穿了一身白底红点的无袖衬衫裙,裙边刚刚没过大腿,腿上穿着透明丝袜,脚上是双细跟凉鞋,身材凹凸有致,时髦的波浪卷发,脸上画着薄薄的淡妆。此刻她急的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小模样看着又脆又嫩、楚楚可怜。 任慧心里忍不住一凉,她和裴东升做了这么多年的夫妻,裴东升喜欢什么样的女人,她是再清楚不过了,这崔小萍从样貌到身材,都是裴东升最喜欢的哪一款,也不奇怪裴东升就算是的背着她偷人,也要把她偷到手。 一阵剧烈的恶心感从胃里翻了出来。 她脑子里立刻浮现出裴东升和崔小萍在这张泛黄的粉红色床单上赤身*翻滚的样子,只觉得背上嗖嗖的冷汗直冒,一想到,他居然还用那张亲过别人女人的嘴亲自己,腹腔中的恶心感就越来越强烈了。 “要打要骂都行?”任慧又冷笑了一声,她高高的举起手,做出要往崔小萍脸上扇去的样子——手还没落下,就被裴东升用手钳住了:“你别打她,要打打我!是我对不起你。” “裴东升,你什么时候学会这么照顾起女人来了?你以前可不是这样子的啊!”她讽刺的说道。 她此刻算是感受到了被丈夫背叛的气愤,她看着裴东升这张脸,觉得熟悉又陌生,就是这个每天都睡在自己身边的人,可根本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白天见过哪些人?甚至睡过哪些人? 此刻在这个小房间里,她觉得自己才是那个第三者。她以为自己会气急败坏,可没成想到,此刻竟然只有心如死灰。 任慧放下手,冷冷的说:“裴东升,你是不是爱上她了?” 裴东升心虚的弓着背,要说爱崔小萍,他觉得自己也没到那份儿上。崔小萍是厂花,天天花枝招展的在眼前晃悠,让他难免产生了强烈的*而已。为了把这个全厂男人都倾慕的姑娘骗到手,他付出了大把大把的金钱,送了她数不清的礼物,甜言蜜语更是说了不少。“我爱你”这样的话更是家常便饭。 裴东升耷拉着脑袋说:“什么爱不爱的,我就是……一时糊涂……” 崔小萍听裴东升这么一说,脸上立刻觉得挂不住了。她毕竟是个没结婚的女人,对外一直维持着黄花大闺女的形象,父亲和哥哥都在到处帮她寻好亲事。 以她的条件,根本没必要做一个已婚男人的情妇。可她禁不住裴东升三番五次拿着好东西和甜言蜜语追求她,半推半就的和他在厂区的废旧厂房里偷偷了亲热了几次,从一开始的点到为止,到后来忘情的*,情场老辣的裴东升让她尝到了情-欲的甜头,*的火苗越烧越旺,她也就越来越离不开他了,再难禁住诱惑,三天两头的被他哄骗来这个隐蔽的招待所,肆无忌惮的寻欢作乐起来。 她心里本就清楚,裴东升这样的男人不是良配,不过是满足自己虚荣与*的工具。但此刻听到他在老婆面前说他“不爱”自己,却觉得这岂不是把脏水往自己身上泼了?明明是他先勾引自己的! “裴东升,你说清楚,你前些天还说爱我的!”崔小萍有些着急的说,声音细声细气。 裴东升恶狠狠的盯了她一眼,他此刻只想着赶紧息事宁人,把任慧赶紧打发回家再说,这种捉奸场面又不是什么好看的。可没想到崔小萍却是个不折不扣的草包,都这会儿了,居然还在往火上浇油,想着法儿刺激任慧。 任慧一听这话,语中带刺儿对裴东升的说:“你看你,又说违心话了不是,明明都跟人家小姑娘说爱人家了,这会儿怎么又要反悔了不是?” “媳妇儿,你别闹了,先跟我回去吧,我回去慢慢跟你解释!”裴东升说。 “你松开我!”任慧突然嘶吼道,觉得刚才被裴东升抓着的胳膊此刻灼热灼热的,只要他再一碰自己,她就止不住的难受和恶心。 她脸上带着瘆人的微笑:“我自己走,你可千万别走啊!这招待所的钱都付过了,该办的事儿还没办完呢!千万别让我扰了你裴大少爷的雅兴!” 荒腔走板的讽刺下,是早被这对狗-男-女践踏的尊严,满地凄凉。 她又瞪了一眼崔小萍,恶狠狠的说:“崔小萍,被我老公草的感觉是不是特别爽!我把这儿让给你们俩,让你们好好草个够!” 任慧甩门出去,门“哐”的一声重重的打在门框上。 “媳妇儿……媳妇儿……”裴东升在任慧身后一直跟着。 任慧头也不回,大踏步的往前走。 “任!慧!”裴东升大声的叫。 任慧依然不理他,她面如死灰,箭步如飞的逃离现场,那走路的姿态,如同一个听不见外界声音的行尸走肉。 裴东升只能亦步亦趋的跟着她回了家,好在家里此刻没人,任慧一进门就进了里屋,扎头开始收拾行李。 “任慧,你跟我谈谈!” “有什么好谈的?” “我……我保证没有下次了!” “呵呵,你骗三岁小孩儿呢?这次是被我发现了,还不知道没被发现有多少个呢。看来我是小瞧你了,连厂长千金你都能有本事睡到,我是不是给你挡路,碍着你发达了?” “你!”裴东升被她塞得无话可说:“你……你又要回娘家?” 任慧停了停,抬头不可思议的看着他,说:“回娘家?你觉得都这样了,我就回娘家?没啥好说的了,我们离婚吧。” 经过刚才这么一闹,任慧此刻心已经彻底冷了,她发现自己好像根本不认识裴东升一样,天天在自己眼皮底下的人,居然背着她这么明目张胆的搞破鞋,她觉得自己此刻跟个傻子没什么区别。 她不知道再怎么面对裴东升了,除了离婚,她实在不知道自己可以如何走下去。 裴东升脑子一蒙,他一直觉得自己做的隐蔽,永远不会被任慧发现,更从没想过和任慧离婚,可见她此刻一副决绝的样子,心里竟然忍不住慌了起来。“你说啥,这……怎么这就离婚……你……有话好好说。” 任慧冷哼了一声,“啥叫这就离婚?我还等你给我娶个小的回来再离啊?” 裴东升的声音提高了八度:“我都跟你说了,我就是一时糊涂!我以前真的没有过,崔小萍是第一个!我保证!” “第一个?你还觉得自己亏了是不是?” 裴东升真的着急了,病急乱投医的说:“还有裴聪……裴聪……怎么办?” 任慧刚才气的早把儿子忘了,这才又想起儿子来。可她更气裴东升居然都这个时候了,居然拿裴聪来要挟她,她说:“你还有脸跟我提裴聪?你有没有良心?有你这么当爸的?” “我……我跟崔小萍断了还不行吗?你……你别……”裴东升脸色已经软了下来,一副摇尾乞怜的样子站在任慧身边。 可她看见他这幅样子,只觉得更加恶心。任慧说:“你要是不想养孩子,把裴聪给我吧,留给你还是个负担,耽误你娶个小的回来。这样吧,我先回去娘家,等过段时间再过来接他,咱俩到时候把结婚手续办了,你觉得怎么样?” “你还真……任慧……你好狠心啊!” “我狠心?是谁在外面搞破鞋搞的被我捉奸了,到头来还是我狠心?” 裴东升以前都觉得任慧的性子一直逆来顺受的,从没想过她此刻居然这么果断,好像无论他说什么,她都无动于衷,八匹马都拉不回头。 他说:“我狠心,我狠心还不行,媳妇儿,你别生气……” 他无计可施了,于是想抱住任慧,想要让她冷静下来,可一抱上去,却见任慧在他怀中打着冷颤,刚才还冷若冰霜的脸突然间歇斯底里起来—— 任慧吼道:“你!放!开!我!” 裴东升顿时吓得松了手。 * 入夜了,裴家。 冯笑笑被家里一通电话叫了回来,她此时站在房间里,看见满屋都是狼藉的行李,任慧正蹲在地上,收捡着东西。 “嫂子,你真要走?” “是,我买了后天的火车票了,月珍,我今晚住你公安局的那个屋子好不好?”任慧语气十分冷静,头也不抬的说。 “好,好,你想住就住。”冯笑笑向门外看去,见外婆正抱着裴聪一言不发的坐在沙发上,裴东升蔫不拉几的靠在门框上,眼睛乜斜着往里面看。 看着裴东升这模样,冯笑笑真想冲过去扇他几个巴掌,居然搞破鞋不说,还搞到崔小萍身上了,她刚从外婆嘴里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差点吓得把手中杯子里的水给撒了。 可更让她担忧的是,任慧的举动异常的反常,她原以为她会大哭大吵大闹,却没想到从见到任慧开始,她就表现的比平时还要冷静,让她几分有些害怕。 任慧越是这样,冯笑笑知道她越是坚定的要离婚,她估计就算是有心劝也劝不住了。 该怎么办?她脑子不停的转着,可越想脑子越是一团浆糊。 如果是为了裴聪,冯笑笑应该千方百计把任慧留下来,裴聪才四岁,爸妈若是离了婚,无论他是跟爹还是跟妈,注定会有一个不完整的童年。可只要他俩不离婚,裴聪至少有一个表面上完整的家。 但冯笑笑和任慧的关系已经亲如姐妹,她实在是不忍心劝她留在一个这样的男人身边——哪怕那个难人是她的亲人。 冯笑笑叹了一口气,事情永远不是非黑即白那么简单,生活永远比是非题复杂的多。 林锦平也跟着来了裴家,他此刻正在沙发上坐着,手里拿着一个战甲玩具,装作若无其事样子的和裴聪玩着,试图吸引裴聪的注意力。 可裴聪依然敏感的体察到了家里诡异的气氛,对林锦平手上的玩具并没有多少兴趣。他瞪大了眼睛观察着妈妈,年纪小小的他也知道妈妈的行为很反常。 第35节 全家人都一言不发,草木皆兵。 林锦平没想到刚和冯笑笑结婚不久,她家里就遇到了这样的事。他觉得自己似乎不太好插手,可看到全家人这样子,也实在不忍心不管不顾。 他放下手上的战甲玩具,来到了里屋,扶住冯笑笑的肩膀问:“怎么样?” 冯笑笑说:“一会儿咱们送嫂子去公安局家属楼,她要在那住两天。” 林锦平点点头说:“好。” 不一会儿,任慧就收拾好了一个大皮箱,吃力的提到门口,她准备走出裴家大门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裴聪,眼睛里满是不舍。 母子同心,裴聪“哇”的一声就哭了,扯着嗓子嘶吼着:“妈妈,别走,别走。” 任慧却咬咬牙,头也不回的走了。林锦平立刻接过她手里的皮箱,帮着提下了楼。 三人到了一楼,郑司机的车正在不远处等着,林锦平把行李箱放到后车厢,打开门让冯笑笑和任慧上了后座,自己坐在副驾驶上,跟郑司机说了声:“去公安局家属楼。” 车刚一开动,任慧就开始抑制不住抽泣,继而嚎啕大哭了起来。原来她一直强忍着,不想在裴东升面前掉一滴泪。可刚才裴聪的那一声啼哭,已经彻底的让她的坚强决堤。 “嫂子!”冯笑笑心疼的抱住了她:“哭吧,哭吧,都哭出来……” * 到了家属楼,任慧已经哭的脱水了,一进门就倒在床上,脑门晕的嗡嗡作响,疲倦的蜷缩在被单里。 冯笑笑决定留下来陪她,让林锦平独自一个人回去。 她躺在床的另一边,看见任慧脸上已经干了的泪痕,心里酸酸的说:“嫂子,你回去娘家打算怎么办?” 任慧的发丝凌乱的散落在枕巾上,眼睛有些红肿了起来,嗓子也微微哑了:“能怎么办,离了婚的女人,在川北县里那个地方,要么帮着家里种地,要么想办法改嫁。可我是不打算再结婚了,对男人彻底绝望了。” “种地?”冯笑笑想了想川北县那个地方,山里景色虽好,却是交通不便的穷苦之地。“种地太苦了,没别的办法了么?比如去城里?” “妹子,我都三十好几了,一个女人家去城里能干什么?我可没你那么有本事。”任慧淡淡的说。 “那裴聪呢?你真打算把他带回去?” 任慧的嗓子眼抽动了一下,她实在舍不得儿子,可一想到川北县那个地方,穷乡僻壤一个,连个像样点的学校都没有。自己逃离还来不及呢,还把裴聪带回去?她怔了半晌,没有说话。 “嫂子,你听我一句劝,行不?”冯笑笑谨慎的说。 “你别劝我不离婚,我是不会干的!”任慧的情绪突然有些激动。 “不……不……”冯笑笑说,又无奈的叹了口气:“哎……你要离就离,这事儿我不会再帮大哥了。” 她顿了顿,又一次想到是裴家人对不起任慧,心里怪不是滋味。 “我是想劝你,你在宁城都生活了这么多年了,裴聪也在这边,你分居也罢、离婚也罢,干脆就留在宁城生活吧,我这个房子你愿意住多久都行。毕竟在这边,你有个正经职业,自己可以养活自己,比你回川北强得多……” 任慧听冯笑笑这么说,心里忍不住一阵感动,月珍毕竟是裴东升的亲生妹妹,能这么为自己着想,也算是不容易了。可任慧心里正恨裴东升恨的紧,实在不愿再跟他有多瓜葛,如果留在宁城,还在他妹妹手底下工作,以后难免有见到面的时候,到时候又忍不住想起今天的事儿。 “……嫂子,我知道你做决定不容易,可你想想裴聪啊,他够可怜的,你们两口子离婚,他连个完整的家庭都没有,要是再没了妈,真不知道他以后怎么过。老话说得好,没妈的孩子像根草……” 冯笑笑想起了上一世,裴聪小时候,虽然生活上一直有外公外婆的照拂,不至于冻着饿着,可裴东升的心思粗,对他难免疏于管教。裴聪人不聪明,又一直学习散漫,初中后毕业只考了个三流技校,从技校毕业了在工厂上班,工资也就刚过最低线,三十多岁连个对象也没有。后来外公、外婆年纪大了,年老体弱,他和裴东升也处不来,更不喜欢在家里呆了。生活不顺,裴聪小时候本来挺敦厚老实的个性,长大后却越发乖张暴戾起来,连冯笑笑也常常觉得她这个表哥越走越偏。 冯笑笑心想,这多少,跟从小没妈管教有很大关系。 可此时若是劝裴聪跟着她妈回去川北县,一来在生活、教育上处处受限不说,还无形中给任慧加重了很大的生活负担。川北县那一大家子人,能容忍她们母子俩在娘家混吃混喝多久?任慧早晚得想办法自己独立养儿子。可任慧又有多大的本事,能不能负担的起? 一想到这儿,冯笑笑就觉得,劝任慧留在宁城也许是最好的选择,至少在自己身边,多少能够帮着点。 任慧暗淡的眸子突然间闪动了一下,似乎有几分动了心。她在宁城也生活了九、十年了,早就把宁城当成了自己的家,川北虽然是自己家乡,可上一次回去已经明显感觉到处处都不适应。 她以前从未想过,像她这种远道嫁过来的媳妇儿,在婆家的城市好不容易扎了根,若是有一天跟婆家突然翻了脸,真是面临着不知回不回娘家的两难选择。 冯笑笑的这个提议,未尝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 任慧还是坐第三天的火车回了老家,可她过了不到一个月就回来了。 她租下了冯笑笑的房子,说是租,冯笑笑只象征性的收了点租金,每个月从专卖店的工资里扣除。 又趁着裴东升不在,又去了一趟裴家,为的是和前“公婆”商量了一下裴聪的抚养问题,她提议裴聪周末由自己带,平时他们二老帮忙带。 见任慧如此决绝,婆婆仍然一脸不甘愿的说:“慧儿,你真的铁了心要离婚?” 一个月过去,她本来以为任慧再大的火气都消了,可任慧依然坚定的点点头。 外婆眼角泛着泪,她和这个儿媳妇平时也常有磕磕盼盼,可早就把她当成了自家人,如今说要走就走,她心里也忍不住伤感。 外公更是铁青着一张脸,这一个月以来,他心里怪儿子,一向的好脾气的他忍不住骂了裴东升好几次,恨不得把他扫地出门了。偏偏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厂子里的人不知怎么都知道了裴东升的事儿,他每天上下班,觉得自己连背都直不起来,总觉得有人在背后戳脊梁骨。他想把儿媳妇劝回来,但想到若是自家闺女,自己也是不会这么把她往火坑里推的,只能忍着,眼巴巴的看着这个好好的小家说散就散了。 任慧见他们这样,心里也不忍,这近十年早把他们当成了自己的亲爹亲妈,如今马上就是两家人了,心里也觉得怪对不起二老的。 “爸、妈,我跟不跟东升过,你们都永远都是我爸妈,我住在哪儿、在哪儿上班你们都知道,你们这儿有啥事我也会回来看你们的,你们就当是我这半个女儿不孝顺,自己一个人出去住了,以后为了聪儿,也会有常常见面的时候,你们别太难过……” “别这么说,千错万错,都是东升的错……”外婆依旧掉着泪,她指了指沙发旁边放着的一个箱子,说:“那些都是你上次没收走的东西,都是你的,还有你早年带过来的嫁妆,我都帮你收好了。” 她顿了顿,又说:“你放心,你走了,我们是不会让东升娶第二个女人进门的。” 任慧听婆婆这么一说,心里忍不住一暖,多好的一家人啊,若不是裴东升实在是太混蛋,她真的舍不得离开这里。毕竟她也在这里生活了近十年,早就习惯了,说没有感情,那是假的。 外婆略有些欣慰的说:“不过,你肯回宁城就好。总比你留在川北强,毕竟裴聪不能没有妈。爸妈离了婚,他是免不了受委屈了,可若是连妈都不要他了,我真不知道我这大孙子以后怎么活!” “妈,我会好好跟裴聪说的,一定想办法把伤害减到最小,他现在大了,会理解他妈妈的,我以后一定会好好抚养他,会把他培养成一个好男人,对家人好,对老婆好。”任慧说,目光坚定。 ☆、第47章 招标 (1987年10月) “林局长在吗?”一个胖胖的中年妇女敲了敲林锦平的办公室门,她长得一副亲切又和善的模样——头发卷卷的在耳后翘着,带着一副老实粗框眼镜,眼睛笑眯眯的成了一条线,一张双颊肉肉的圆脸。 “丁主任,坐、坐,有什么事儿吗?”林锦平一看是丁主任,立刻放下手上的笔,赶紧起身把她迎了进来。 丁主任开朗的说:“好久不见林局长了,听说你最近结婚了?果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啊,看着气色比以前是更加好了。” “丁主任说笑了。” 林锦平倒了一杯茶,放到她面前坐下。眼前这个丁主任是市政府的行政主任,今年四十七八岁了,临近退休,平时为人性格开朗,喜欢与人说笑,所在的行政部又经常和各局打交道,因此与她还算熟稔。 丁主任说:“林局长,年底去欧洲那个考察团,你们局打算派哪几个人去啊?”她翻了翻手里的名单表:“我记得,你们局有三个名额吧。” “哦,这事儿。”林锦平心里早就已经有了主意:“让老王老张他们两个副局长去吧,再带一个处长,我就算了。” “林局长真是高风亮节啊!这么好的机会,南斯拉夫、匈牙利和保加利亚,哦对了,好像还有东德是吧,这一趟下来,能去不少国家呢!省里组织的这个考察工业企业的访欧团,各个局可都是争着抢着要名额,你倒好,主动把名额让出来?” 林锦平淡淡笑笑:“不去了,家里老人、孩子多,这一趟要走一个月吧?” “是是,林局长还真是顾家,您太太可真有福气……”丁主任拿着笔在纸上写写画画,记下了经济局的名单。 她停了会儿,用一只肉肉的右手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说:“哦对了,听说您太太是做服装生意的是吧?” “是,怎么……?” “是这样,这次各个局一共要去四五十个人呢,虽然都是领导干部,可市里为了宁城的形象考虑,决定统一帮每个代表定一套西装,这事儿也由我们行政部主管。我打算多找几家供应商寻寻价,听说您太太卖的那个牌子就不错,还是个欧洲品牌?您看,要不回去跟太太说一声,看她有没有兴趣?” “哦……”林锦平略显犹豫,他一向不愿意让家人参与到政府的项目中来,担心涉及到利益问题,怕自己夹在中间撇不清关系。可嘴上还是说:“好,好……” * 回了家,林锦平一边脱掉身上的大衣,一边把今天见丁主任的事儿跟冯笑笑说了。 冯笑笑一听眼睛就亮了。“四五十人?整套西装?平均一套西装2000块的话,这算下来也是几乎要花快十万块呢,看来你们政府机关也挺舍得花钱的!” 林锦平摸摸她的脑袋说:“你这个小财迷,又掉钱眼里了不是!我就知道只要跟你提了,你肯定感兴趣,但是,你能不能不要接?” “为什么啊~~~~~十万块呢~~~~你别跟钱过不去啊~~~”冯笑笑拉住林锦平的手不停的摇摆,卖力的撒着娇。 “万一你中了标,被人说是利用了我的关系怎么办?这其中说不清楚的事儿多着呢!水深着呢,你不懂!”林锦平语重心长的说。 冯笑笑听林锦平这么一说,也觉得有几分道理。可想到十万块,心里又痒痒了,一想到还在何士超那边欠着的那个大窟窿,她就浑身不舒服。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她正愁着想尽办法提高店里的收入呢,这会机会就来了! 她仿佛看到了一块巨大的馅饼正往自己脑门上砸来! 冯笑笑嘟着嘴,不依不挠的说:“你不是说负责的是市政府的行政部么,又不是你们经济局能决定的,就算是我中了标,人家也无话可说吧?” 林锦平心想,确实,即使是给月珍中了标,只要没有证据表明是他从中促成,别人也不能拿他怎么着。他在官场待久了,在这种事一向谨慎,生怕一个不留神被人留下了话柄,可有时候未免过于小心了一点。 如今看到新婚妻子正一脸谄媚的看着他,实在不忍心拒绝,于是权衡了一下说:“行吧,要不给你去试试,不过,我可就给你搭个线,绝对不会替你说好话的,全凭丁主任自己决定……” “好好好,谢谢林先生!”冯笑笑环抱住林锦平的脖子,在他的脸上留下了一个大大的吻痕。 * 政府的招标日,一大早,冯笑笑就带着任慧、小兰和一个新招的男店员阿强到了政府办公楼,阿强提着个行李箱,四人直接走上最高层的行政部找丁主任。 丁主任一见到她就喜上眉梢的说:“哎呦,早就听说林局长的新婚太太是个大美人,果然名不虚传啊!” “丁主任,您过奖了!”冯笑笑笑着说,她立刻觉得,这丁主任确实情商高,随便说几句话就让人如沐春风的,真不愧是在官场上混的如鱼得水的老手。 冯笑笑又说:“真是太感谢您了,这种好项目能想到我,我们家林锦平最是低调了,平时碰到这种事从来都不告诉我,还是您热心肠!” “那是、那是,我和锦平都是一个系统的同事嘛,况且举贤还不避亲呢!林局长就是太两袖清风了,太小心、太小心!” “不知道今天是个什么流程?”冯笑笑问。 丁主任笑着说:“嗨~哪有什么流程不流程的,一会儿有几个市领导过来,你们把衣服展示给他们看一看,再把报价单拿出来谈一谈就行了。哦对了,今天除了你们,还有省会的红杉衬衫厂、国营商场几个供应商一起,这买东西还讲究个货比三家嘛不是,我们政府部门采购都是要至少三家以上的供应商比货的!” “好,那谢谢丁主任了。”冯笑笑说。 * 一个小时以后,几家供应商都聚齐了,一桌子人在会议室里坐着,等着领导到来。 四个领导模样的人鱼贯进入,除了王市长冯笑笑是见过的,其他都看着脸生,但几人都是一副不苟言笑的威仪模样。 冯笑笑并不知道林锦平过去和王市长的关系,可她知道王丽云是王市长的女儿,这会儿看见王市长坐在评委席上,心里还是忍不住心虚了一下。 丁主任仍是一副热情开朗的样子,她介绍了下几家供应商的大致情况,然后说,先由红杉衬衫厂介绍自家的产品。 红杉衬衫厂的代表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细眼高鼻,举手投足间透着一股子做销售的人才有的精明和干练,他让同事把几件男士西服高高举起,自己站在一旁说:“各位领导,我们红杉衬衫厂是老牌的国营衬衫厂了,从84年改革搞承包制,厂子的效益就一路攀升,从85年开始,红杉开始生产西服、西裤,这就是我们现在最主要的产品——男士西装……” 王市长似乎听得津津有味,他主动插话进来:“红杉?我知道你们,承包制好像就是从你们厂搞起来的嘛,你们那个厂长是个能人,搞活了好几个厂子,我很欣赏他!” 红杉的业务代表一听这话,眼睛立刻亮了:“是、是,领导果然见闻广博,当年我们厂长在那种环境之下,把红杉扭亏为盈,全国各大报纸都争相报道了,还有好多省、市都派了代表来我们厂子考察学习呢!” 他见在席的几个领导都频频点头,更显得信心百倍了,继续说:“虽然我们的开始生产西服的时间还不久,但我们已经了引进上海的机器和制作工艺,布料也是用的最上乘的布料,现在我们西服的产量已经达到了年产2000万,很快就能超过衬衫,成为红杉最主要的产品!” “真是不错!能这么快就把企业做起来,看来你们红杉还是有点水平的!”王市长赞赏的说。 冯笑笑在下面听着,满肚子的不服气,她心想,这个业务代表不好好谈衣服的设计、款式,反而一个劲儿的谈产量、谈扭亏为盈这些领导感兴趣的话题,实在是因为他们自知产品的设计工艺普通、上不了台面,故意投其所好,把几个领导的视线往这方面引啊,真是太狡猾了! 第36节 她在二十一世纪根本就没听过红杉西服的名字,说明这个承包制在八十年代搞得再好,品牌怕也没做起来吧,可她郁闷就郁闷在,自己也不能这么去跟评委说! 这个红杉的业务代表又和几个领导聊了聊他们厂长的名人轶事和治厂心得,就一副信心满满的样子下去了。 …… 接下来,是宁城国营商场派来的代表,一个略显紧张的中年男人,他表现的倒是普普通通,只是简单地把商场的几个主要品牌的西服拿出来一一展示了一下,又给了一份详细的报价单,就匆匆下去了。 轮到冯笑笑上场,她一上去,先是给大家鞠了个躬,带着微笑说:“各位领导大家好,请允许我先请出来两位模特,相信他们会让评委们有更直观的感受——” 小兰和阿强缓缓走了上来。 阿强一米七二左右的身高,中等身材,长得并不算十分英俊,他正穿着一套danka的黑色西装,小兰一米六左右的身高,脸长得俊俏,身材却有些偏胖,正穿着一套女士女装,两人看上去都精神抖擞,神采奕奕。 冯笑笑先指着阿强身上的西装说:“这位男士身上这套西装是danka今年的冬季款,由法国著名的设计师danka先生亲手设计,双排扣的设计比较适合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有黑色、深蓝色两种深色系可以选择,可以给人正式感、权威感,衣服面料是欧洲进口的精梳羊毛面料,整体造型方面,腰部的设计较宽松,领子和驳头大小适中,裤子为直腿形,整体造型自然,能够让人的身形显得更加匀称。” 她又指着小兰说:“而这位女士西装则是时下流行的小领和小驳头设计,腰身较宽,底边为圆角,下装搭配齐膝的西装裙子,造型古朴典雅,能够衬托中年女士雍容华贵的气质,并带有一丝女性的浪漫色彩。当然,这两套衣服都是我根据访欧团的年龄、身份向各位重点推荐的,danka还有许多其他款式可以选择,下面我再向大家介绍……” 冯笑笑的展示持续了十几分钟,整个过程行云流水、落落大方,把大家的关注点引导到衣服本身的设计上去,而那两位模特的出场则如“神来之笔”,让人一眼就能看清楚这两套衣服的形态和设计,而不用只凭借苍白的想象。 这一场下来,谁强谁弱已经可以当下立判了。 丁主任忍不的赞赏的点点头,前面两位都忽略了对女士西装的介绍,虽然这趟访欧团基本以男性为主,可事实上,她自己也是访欧团的一员,danka专卖店的介绍让她很是满意。 冯笑笑见丁主任的表情,心里忍不住偷着开心,她早就想过,像选衣服这种事情,就算是政府部门的高官领导们再一言九鼎,估计也不会有空到跟丁主任一个女人抢“买衣服”的决定权,况且这本来就是她管辖范围内的事情。丁主任请其他领导来参加,无非也就是走一个过场,表示一下对他们的重视。 当然,这还暂时只是她自己的臆测。 评委席上,一个领导看着报价单问:“可你们的报价是最高的,比其他两家高出了30%,这个价格难道没有空间再降了吗?” 冯笑笑说:“事实上,我们已经考虑了政府的接受能力,这个价格已经比我们门店的同款价格便宜了20%了,您如果有空,欢迎去我们店面做一下实地考察。在设计、面料上我们都用的是最上乘的,这些都增加了成本,正所谓一分价格一分货,我相信您也能理解……” “……此外,由于这次是出访欧洲,danka的服装是法国设计制造的,在欧洲有很高的知名度,设计也更符合欧洲人的审美,我相信这有助于访欧团建立更开放和国际化的形象,也容易拉近和当地官员的距离。” 只见那位领导微微点了点头。 所有环节结束,丁主任对大家说:“今天就这样吧,我们会尽快开会讨论的,到时候如果有消息了,我再跟各位联系!” 丁主任在冯笑笑离开前,鼓励式的拍了拍她的肩膀,眨了眨眼睛说:“很好,展示的不错!” * 招标会结束后,冯笑笑信心满满,每天都焦急的等消息,只要听到电话铃响就立刻冲过去接,可十几天过去了,仍然没有消息。 “哎……”冯笑笑长叹了一口气:“我猜政府的项目大概是黄了!”她无奈的对任慧说。 任慧安慰她说:“别急,政府部门是这样的,做决定比较慢,也许还在开会讨论不是。”任慧自从离了婚后,整个人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总是显得心事重重、没精打采的样子,不过倒是事业心更强了,每天都是第一个来、最后一个离开,在店里忙上忙下、特别勤快,连不是她的工作都大包大揽的一力承担。 两人正商量着,忽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进了店门——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正是丁主任。 “丁主任?”冯笑笑立刻笑脸迎了出去:“好久不见了!” 丁主任依旧是满脸堆笑,她乐呵呵的在店里转了转,口中不停的称赞道:“啊呀,林局长真是娶了一个好太太啊,这么阔气的店面呢!这个装修是法国风格吧,太好看了,这个瓷砖,在哪儿买的?是大理石的吧,真是好东西!” 冯笑笑见她一直顾左右而言他,就是不提招标的事情,心里越发着急了,一直跟在她身后说:“丁主任,您今天来是……?” “你看你,上次一直请我们实地考察,现在我来实地考察了,你反倒不欢迎了?” “不不不……”冯笑笑嘴上带着笑,心里却觉得诡异,就算是实地考察,怎么就她一个人来了,按理说不应该多来几个人吗? 丁主任又在店里晃了半天,总算是显出要谈正事的样子来了,冯笑笑立刻把她请进了办公室,顺手关上了办公室的门。 “林太太,哦不,我叫你裴老板好吧~”丁主任说。 “哎,随便,丁主任,你叫我小裴就成。” “这个……裴老板,我们上次和几位领导讨论了,讨论来讨论去,都觉得你的衣服好是好,可是你们这个价格吧,还是太贵了一点,真的不能再压一压了?” “压一压?压多少?” “九折?” “九折……”冯笑笑心算了一下,就算是九折,她还是有三四成的利润在,于是说:“好吧,还是达成合作最重要,我就再让让利。” “嗯,另外,除了折扣……我这忙里忙外的,是不是该有些好处费?呵呵呵~”丁主任堆满笑容的眼睛里突然闪过一丝狡黠。 冯笑笑立刻懂了,她突然骂自己笨,丁主任来了这么久了,她才终于搞清楚她的来意。 可冯笑笑怎么也没想到,丁主任原来打的是这个心眼,真是个笑面虎!可看到一个官员居然这么明目张当的暗示,她心里不禁感到一阵恶心,对她之前的好印象刹那间烟消雾散了。 她心里纠结着,这么大一笔生意,利润可观,不能就这么毁在最后关头,于是有些无奈的说:“这样吧,您一直这么照顾我们,我给您办一张我们店的vip卡好不好,5000块钱以内的衣服,就两折的价格给您。” 丁主任的笑声在店里回响着:“好好好……我就喜欢你裴老板这么大方,会做生意的人!哈哈哈哈哈……” ☆、第10章 .02.08.48 (1987年10月) 林锦平一般都是自己骑自行车上下班的,今天正好要去开个会,郑司机就顺便来接他了。 皇冠车停在他家楼下,郑司机站在车门外,手上拿着一份今早的《宁城日报》,边看边等着林局长下来。 “早上好,老郑!”林锦平跟他打招呼,朝气满满。 “早上好,林局长!”郑司机说,他忽然见林锦平身后跟着两个稚童,一个男孩一个女孩,男孩剃了个小平头,大脑袋细细的身子,似乎几个月没见林冉他又长高了不少。女孩应该就是林太太带过来林家的女儿,身子瘦瘦小小的,圆圆的脸,细长的眼睛,小蒜头鼻,剃了个妹妹头。 “郑伯伯好!”林冉他乖巧的跟郑司机打招呼,他声音脆脆的说:“今天要麻烦郑伯伯送我们去幼儿园。” “哦哦,好好……”lt郑司机放下手中的报纸,心想这林冉是越来越懂事了,说起话来有模有样,像个小大人。 “丫丫,叫郑伯伯~”林锦平抱起丫丫,让她视线和郑司机平行。 丫丫憋红了一张脸,眼睛盯着郑司机,嗓子里细细的发出了一声“郑伯伯……” 郑司机是个粗人,见到这种半大的小丫头也不知道该如何哄,只是简单的嘿嘿笑了两声,赶紧打开车门让三人上了车。 * 车停在宁城幼儿园门口,林冉自己下了车,他身后背着一个黄色的小书包,热情满满的向幼儿园奔去。过了一个暑假,林冉已经升班到宁城幼儿园学前班了,在这个不大的幼儿园里,他是最“资深”的学长,上个月他还被老师选为了班长,平时,他上幼儿园的动力比谁都足,每天早上都迫不及待的去见他的老师和同学们。 “林冉,你先别走!”林锦平叫住他:“你等等妹妹。” “哦……”林冉有些无奈的原地站住,看着林锦平抱着丫丫下了车,磨磨蹭蹭的帮她背好一个小背包。 林锦平蹲下,耐心的说:“丫丫,今天上幼儿园要表现要好一点哦,不可以再找妈妈了,也不可以再哭了,要听老师的话,好不好?” 丫丫的小脸依旧红彤彤的,眼神里带着一丝惊恐不安的神色,点点头。 林冉赶紧过来牵住丫丫的手,说:“爸爸,你别担心了,我会罩着丫丫的!” 林锦平见林冉说起话来这么人小鬼大,忍不住笑了笑,说:“好好好,倒有个做哥哥的样子,快带着妹妹进去吧!” 林冉牵起丫丫的手往幼儿园走,丫丫却一步一回头的看着林锦平,眼中满是不舍。 已经上幼儿园一个多月了,她终于不像之前一样,每天在幼儿园门口嚎啕大哭、以泪洗面,可每天和林叔叔别离时仍然如同生离死别一般。 林锦平看着她这幅“赴死”的表情,心里也怪不落忍的。他见两个孩子走远了,才上了车,轻叹了一口气,跟郑司机说:“走吧。” * 丫丫所在的幼儿园小班都是三四岁刚入园的孩子,这帮中国第一批“独生子女”在家里都是家人的小祖宗、小太阳,上了幼儿园了大部分都调皮捣蛋不老实,没少给老师们添乱。 到了中午,孩子们排排坐吃午饭,老师好不容易让小朋友们都回到了座位上,给每个人发了一份营养午餐——铁盘里装着玉米炒肉丁、胡萝卜丁、青菜、米饭,小朋友们玩了一上午也都饿了,纷纷拿起手中的勺子,香喷喷的吃了起来。 张老师见冯蓁蓁小朋友总是把胡萝卜丁挑出来,就问:“冯蓁蓁,你怎么不吃胡萝卜丁呢?” “不爱吃~”丫丫声音细细的说。 张老师歪着头说:“不可以哦,小朋友要吃胡萝卜眼睛才会好,才会长得高,知道吗?” “哦……”丫丫看着被她挑出来的这些胡萝卜丁,虽然心里十分不情愿,还是用勺子一颗一颗的捡回去吃了。 张老师心里想,这个小丫头虽然胆子很小,入园一个月了也没怎么听她说过话,倒是蛮听老师的话,要是这孩子能在幼儿园里学的勇敢大方一点就更好了。 小朋友们把午饭吃完了,张老师又给每个人发了一块牛奶钙片。这种牛奶钙片一大颗,牛奶味浓厚,还带着甜味,每周才发一次,是最受小朋友们欢迎的饭后零食。每次到了发牛奶钙片的时候,都是小朋友们最开心的时候。 张老师把一块牛奶钙片发给丫丫,丫丫抬着脑袋对张老师说:“张老师,我今天吃饱了,这个钙片我能放在兜里带回去吃吗?” “可以啊,老师给你了就是你的,不过你可要收好,别弄丢了。” “嗯……”丫丫点了点头。 * 下午三点,是小朋友们到园子里上游戏课的时间,今天小班和中班的小朋友们都集中在这个时间上课,园子里挤满了两个班的孩子,很是热闹。 张老师对小班的小朋友们说:“小朋友们可以在园子里自由活动,不过一会儿老师让大家回来,大家就要立刻回来,知道了吗?” “知~~~~道~~~~~~啦~~~~~”小朋友们齐齐的奶声奶气的回答,声音震天。 一群小班的小朋友疯了似的四散开来,丫丫被落在最后面,她默默的向人多处走去,羡慕的看着别人玩各种游戏。 不一会儿,她走到几个正在玩“跳格子”游戏的小朋友旁边,津津有味的看了一阵,可就是提不起勇气加入他们,只是默默地在一旁看着。 “你也一起玩吧!”一个小女孩走过来,大方的说,这小女孩扎着两条羊角辫,眼睛大大的,一张小小的樱桃嘴,十分可爱。丫丫看了看她,表情有些呆滞,她并不认识。 “你是小班的吧?我是中班的,我叫萌萌,我们做好朋友好吗?” 丫丫点了点头。 几个小女孩轮流玩起了跳格子,不一会儿,丫丫就和她们打成一片了,不过她跳格子的技术有点差,总是容易“死”,好在其他小女孩都还挺让着她,总是多给她“几条命”。 突然,一个穿着黑猫警长汗衫的男孩跑了过来,霸道的对几个小女孩喊道:“你们几个让开,我们要在这儿玩丢沙包!” “赵阿龙!凭什么让给你们,是我们先来这儿的!”萌萌冲到前面,义正言辞的说。 “让你们让开就让开!哪那么多废话!”赵阿龙用蛮力撞了一下萌萌,萌萌没站稳,往后退了几步摔倒在了地上。 丫丫被赵阿龙的举动吓得有些害怕,立刻退在了最后面,她见其他几个小女孩也噤若寒蝉,都不敢去惹赵阿龙。大家都知道,这个赵阿龙在中班简直就是一个小霸王,经常欺负人,很少有人敢得罪他。 丫丫见表哥裴聪正在不远处跟人玩着老鹰捉小鸡,她立刻颠颠的跑过去。 裴聪看到她,立刻从队伍中脱离开,喜笑颜开的说:“丫丫!” “聪聪哥哥,你们班那个赵阿龙欺负人,他……他抢了我们的地方,要玩沙包……” 裴聪虽然才上中班,身高体重在全幼儿园都是顶尖的,不过他平时性格温厚,从来不仗势欺人。可此刻见有人欺负她表妹,他可不允许,于是气冲冲的走了过去,对赵阿龙喝到:“赵阿龙,你们让开,这个地方是女孩子玩跳格子的!” 赵阿龙气势汹汹,看见比他高半个头的裴聪一点也不害怕。 “我偏不!这个地方又不是她们家开的,凭啥只能她们玩。” “你……你……你不讲理!”裴聪嘴最笨,说不过他。 第37节 “有本事你告老师去吧,我才不怕你呢!噜噜噜噜噜……”赵阿龙嚣张的说。 裴聪的脸气的都憋红了,他先是一个弓步,继而猛地向赵阿龙奔去,重重的撞在赵阿龙身上。赵阿龙哪禁得住裴聪的体重的冲击,向后踉跄了几下就摔倒在地上。 “你……你……你等着!”赵阿龙羞愤的说,他平时以为裴聪是个怂包,没想到真动起手来根本不是他对手,冲回了男孩子们当中。 裴聪帮几个小女孩抢回了地盘,立刻成了女孩子们中间受欢迎的人,几人都围着他转,让他和她们一起玩。 裴聪从来也没跟女孩子玩过,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还是害羞的跟在几个人身后一起玩了起来。 “聪聪哥哥,给你……”丫丫伸出小手,拿出了她珍藏了一天的牛奶钙片。 “啊……牛奶钙片……”裴聪最是贪吃,看到最爱的牛奶钙片眼睛立刻亮了,忍不住咽了一下口水,说:“你怎么没吃啊?” “我不想吃,给你吃!” “嘿嘿,好!”裴聪也没多想,接过牛奶钙片就想拆开往嘴巴里送,这个时候看见萌萌正一跳一跃的跳格子,她跳的特别熟练,巧妙地躲过了障碍,两只羊角辫一晃一晃的。 裴聪的脸忍不住一红,萌萌是他在中班最喜欢的女孩儿,可他一直害羞,从没机会跟萌萌说上话。要不是今天表妹让他过来帮忙教训赵阿龙,他还没机会这么近距离的接触萌萌。 裴聪对丫丫说:“妹妹,你给我的牛奶钙片,我给谁都行吗?” “可以啊,你喜欢就给别人吧。” “哎~”裴聪敦厚的点了点头。 正好见萌萌跳完了,裴聪脸红扑扑的走了过去,结结巴巴的说:“萌萌,这个……牛奶钙片……送给你……” 萌萌忽闪忽闪着大眼睛看着裴聪,只见他都嘟嘟的手里放着一颗牛奶钙片,也忍不住的咽了下口水,说:“哇,牛奶钙片,你怎么还有啊!” “我送给你……”裴聪颤颤的说。 “那谢谢啦!”萌萌开心的说,她最喜欢牛奶钙片了,可幼儿园一周才发一次,从来都吃不够。她乐呵呵的接过牛奶钙片,对裴聪说:“你是叫裴聪吧,我还没跟你说过话呢!我叫萌萌,我们做好朋友吧!” 裴聪胖嘟嘟的脸上带着笑,害羞的点点头。 * 学前班的小朋友们正在学习着汉语拼音。 “zhichishizicisi~”老师大声说。 “zhichishizicisi~”小朋友们奶声奶气的跟着学。 这几个声母林冉早就会了,这会儿嘴上虽然跟着念,只是再跟着大家巩固一下,他不禁感到有点无聊,眼神飘向窗外,小班、中班的小朋友们在欢脱的玩着游戏,他心里不禁感到有一丝淡淡的羡慕。 林冉学什么都似乎比别人学的很快,老师经常夸他是个“小神童”,今年儿童节的时候,还让他作为幼儿园代表在家长们面前表演了诗朗诵,那次之后,他在宁城幼儿园就成了个“小名人”,走在哪里都被人指指点点。他已经习惯了这种感觉,虽然心中有些淡淡的得意。 可是妹妹丫丫就没他运气好了,都已经上了一个月的幼儿园了,好像还没适应过来,月珍阿姨和爸爸都很头疼。不过这几天,丫丫似乎适应多了,爸爸也放心了不少。 林冉往窗外偷偷瞄着,见丫丫正和小朋友们玩着游戏,这么久她终于交上朋友了,林冉心里也忍不住替她高兴。 下课铃响了,终于到了放学时间,林冉想要出去找妹妹一起等外婆来接他们放学,前几次他没顾得上管丫丫,让她一个人等,等外婆来的时候,她都哭了好几轮了,实在不让人省心。 园子里的游戏还在继续,丢沙包、跳格子、老鹰捉小鸡都各自有一个角落。林冉走到了“跳格子”那一块,走到丫丫身边,对她说:“丫丫,你还玩吗?” “嗯……”丫丫看着林冉点了点头,因为玩跳格子正玩得欢,满脸是细细的汗珠。 “好吧,那你玩吧,我在这儿陪着你。一会儿外婆就回来接我们了,你别着急。” “好!”丫丫说。 林冉就在一旁站着,看着这几个比他小两三岁的孩子们挨个跳着格子,这里面还有丫丫的表哥裴聪,他们以前在一起玩过画片儿的。可他对加入这个“幼稚”的游戏没有兴趣,觉得这都是小孩儿玩得,默默的在一旁回忆着今天学习的声母。 “你是林冉哥哥吗?” 林冉身边突然出现了一个小女孩,他侧目过去看,这是一个梳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比他矮半个头。是萌萌。 “你干嘛?”林冉略显冷傲的说。 “林冉哥哥……”萌萌有些害羞的低下头,脸颊上带着红晕。“我特别喜欢你,你是我的偶像!” 林冉不禁想笑,看这小女孩的个子大概是中班的吧,她居然还知道“偶像”这个词。他淡淡的哦了一声,说:“你是我妹妹的朋友吧,以后你要好好跟她玩哦!” “冯蓁蓁是你妹妹?” “对啊?” “哦……”萌萌挺开心的,她自从儿童节听了林冉的诗朗诵,就特别“崇拜”这个大哥哥,没想到今天居然一不小心跟她妹妹成了朋友。 “林冉哥哥,我请你吃钙片!”萌萌伸出手,把裴聪送她的牛奶钙片又一次转送了出去。 林冉低头看了一眼,他早就不喜欢吃这个东西了,他最近更喜欢吃泡泡堂和山楂球,这种钙片都是给小班、中班的小孩儿吃的。可是他还是拿了过来,淡淡的说了声谢谢。 萌萌开心极了,害羞的一扭头跑了,林冉哥哥居然收下了! * 小朋友们都走的差不多了,林冉牵着丫丫的手,坐在小班门口等着,他耐心的对丫丫说:“以后就算是大人来晚了,也不能哭知道吗?” “知道了!”丫丫点点头,用崇拜的眼神的看着哥哥,虽然她认识林冉还太不久,可她知道这个哥哥比裴聪更高大、更聪明,在孩子里面很有威信,妈妈和外婆都说要听他的话,那他说的准是没错的! “真乖!奖你吃一颗牛奶钙片!”林冉从兜里掏出一个牛奶钙片,帮她把塑料包装纸细细拆开,递给了丫丫。 丫丫开心极了,今天自己的那颗给表哥裴聪了,可她其实特别特别想吃,没想到林冉哥哥这儿还有一颗! “谢谢哥哥!”丫丫眼睛里闪着星星,看着林冉,仿佛看着一个英雄。 林冉摸摸她的小脸说:“上幼儿园其实也是挺不错的是吧,至少还有牛奶钙片可以吃,以后别动不动就哭了!对不对?” 丫丫猛烈的点点头,啊呜一口把牛奶钙片放进了嘴里,欢快的咀嚼了起来,一股浓郁的牛奶香味和甜味在口中弥漫开来,别提有多满足了。 ☆、第10章 .03.08.49 (1987年-1991年) 也许是天生软弱的缘故,我对所有的喜悦都掺杂着不祥的预感。 ——三岛由纪夫 有人说八十年代是“一念天堂、一念地狱”,对于生于八十年代的孩子来说,这是一个无忧无虑的时代,小朋友们不愁吃喝。市场上没有什么可以选择的零食,但只要那么几样,都觉得无比美味。 升学压力不算重,放学也没什么作业,可以撒丫子玩,家长们没有“不要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的焦虑感。人贩子也比较少,治安相对安全。 虽然各家都没有ipad和ps,可只要一台电视就可以满足他们的娱乐需求。 而对于处于这个年代的成年人来说,八十年代无疑是一个“心里失衡”的年代,一面是灰色甚至黑色的发财致富机会遍地,一面是舍不得体制内论资排辈辛辛苦苦熬来的利益。 每一个人仿佛都在被时代推着走,却不知该如何选择。人们口中说着“做导弹的不如卖茶叶蛋的”,这种心态下是对生意人的艳羡和嫉妒,也有对自己困步不前的无奈。 冯笑笑显然是这个时代的既得利益者,她从2016年而来,深知像外公、大舅那样苦苦守着一份“铁饭碗”是不会有出息的,也知道这个时代到处都是黄金,但是一定要眼疾手快才能富在别人前面,这是她跳脱了时代局限的“金手指”。 仅此,无他,已经足够。 冯笑笑在1987年底靠着danka专卖店逐渐起色的生意,挣到了“第二次人生”第一个十万块。这十万块相当于2016年的多少钱?她真的说不清道不明——这个年代,猪肉卖1块钱一斤,工人的工资是五六十块钱,农村建一栋房子只要三四千块,她猜想,大概可以等于2016年的500万了吧。 500万?相当于中了一次彩票,真的可以算成一个小富婆了。 可这笔钱首先是要拿来还账的,那个远在香港的叫何士超的男人——因为有钱不把女人的尊严放在心上的二世祖。一想到他的名字,冯笑笑就觉得有些恶心。刚挣到十万块,她丝毫没有犹豫,立刻打算赶紧把钱还了。 冯笑笑给何氏集团的sammiyu打了个电话,托她把10万块还给何士超。何士超算是sammi的上司,她最初不同意介入其中,可耐不住冯笑笑三番五次的请求,还是帮了她这个忙。 在sammi眼中,这个叫“裴月珍”的小城市女老板是个非常优秀的代理商——不仅年纪轻轻成了同等级别代理商里面业绩最好的,更重要的是,她有一股子不达目的不罢休的韧性。 这种韧性,在阅人无数的sammi眼中,是成为一个好商人的必备条件。 宁城的danka专卖店生意越来越好i开始询问她是否愿意代理周边的几个城市,冯笑笑当然没理由拒绝,不到两三年的时间内,她又拿到了另外三个城市的代理权。 由于生意越来越大,她赶着第一批热潮,注册了中国第一批的“私营企业”,正式成立了一家她个人独资的服装贸易公司——宁城市蓁月服装贸易公司,成了第一批吃螃蟹的人,一跃从“裴老板”变身为“裴总”。 除了生意,冯笑笑也热衷于各种投资,她在古镇用七千块的价格买下了一套三多百平的小院子,这间院子位于古镇的中央区域,未来无论做旅社还是商铺都能发家致富。 她本来也想投资各种房产和股票,可直到1991年,宁城还没有一套商品房开售,地方的机关和企业建的福利房不是想买就能买的。 两所交易所在1989年和1990年相继成立了,在这之前,老百姓买股票还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可她在远在宁城,也没有时间和和精力去炒股,冯笑笑手上只是囤积了几千块的国库券,想着收益较为稳定,又不需要花时间去打理。 妻子的生意越做越大,林锦平的仕途却充满坎坷。 王市长在1988年收到一纸调令,升迁成为了副省长。随着“王副市长”的高升,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宁城一批他的心腹都跟着从宁城高升到省城去了。可这批“鸡犬”里,却再也没有了林锦平的名字了。 林锦平继续脚踏实地的做着他的宁城经济局局长,可他不过是个夹在权力中层的干部,新到任的市长对于改革国企、搞活私营经济并没有多少兴趣,把更多的精力放在了“面子工程”,宁城的经济越来越被大城市甩在了后面。 到了1991年,宁城的许多国营企业效益江河日下,日子过得举步维艰,其中就包括纺织厂。 纺织厂在七八十年代可是宁城最好的企业之一,到了八十年代末,生产工艺老旧,管理更是跟不上,竞争力被大城市的同类型企业远远地甩在了后面。随着订单逐年下降,连续好几年出现了巨额亏损。 到了1991年,在宁城市政府的主导下,纺织厂被以低价贱卖给了私企老板,私企老板不愿意养活这么一大批吃闲饭的人,收购纺织厂的条件就是要允许工人下岗。 一时间,许多纺织工人被迫下岗,外公因为年龄接近退休成为了“下岗”名单中的一员,而裴东升虽然正年富力强,依然没能幸免。 据说,他下岗的原因是因为工作态度差、技术水平低、生活作风不检点。 这一年,裴东升34岁,失婚失业、无房无钱,还要养活一个儿子。本来他这辈子过到现在都自我感觉挺好,年纪轻轻手上有点小钱,工作也是个铁饭碗,在女人中也算是有人缘——可突然间的下岗让他一下子打击很大,整个人萎靡不振了起来。 更何况,纺织厂人人都知道裴家的二女儿和小儿子有出息,他裴东升作为一家长子,就显得更没有面子了。 裴家的小儿子裴西临在1987年的夏天考上了江州大学,他在二姐的建议下报了计算机科学系,可明明其他分数比他低的都选择报考了经济系、外文系、甚至中文系,好像没有几个人对这个陌生的专业感兴趣,而在这之前,裴西临连电脑都没碰过。 可二姐却跟他说,美国已经有个ibm、还有个苹果电脑,计算机和互联网早晚会成为最好的方向。他听得一知半解,还是一如既往的选择了听二姐的话。 二姐这几年在他眼里,简直如同一个神算,说什么似乎都是对的,这一次他想也一定有道理。 和大人们的充满烦恼的生活相比,孩子们就显得过得更加自在了。 1991年,林冉已经是个四年级的小学生了,他在宁城小学依旧保持着“小神童”的称号,学习成绩优秀不说,还是班里的大队长,体育方面也很擅长,是学校篮球队和田径队的主力。简直就是不给人留活路的那种“别人家的孩子”的典型代表。 妹妹丫丫相比就逊色很多,丫丫在小学一年级成绩也只能勉强混个中等。由于性格一直内向,也当不上班干部,倒是早早地在文艺方面显现出兴趣。 冯笑笑准备让她8岁开始学习钢琴,她花了重金买了一台黑色的钢琴回家,还特意在宁城找了一个音乐老师每周教导她。冯笑笑认为,女孩子可以成绩不好,但是一定要有些特长,如果丫丫注定不是个聪明孩子,那更要笨鸟先飞。 说到笨鸟,裴聪则更笨一点——人虽然长得人高马大,成绩在二年级一路吊车尾,好在在任慧的照顾下,裴聪的身体和性格都还不错,也没有因为父母离婚而扭曲。和其他孩子相比,他更乐天知命,从不跟别人比较,他有他自己的小快乐,比如好吃的、动画片还有战甲玩具。 这几个小孩子性格相异,却年龄相近,每天几乎都在一块儿玩,生活倒也是快乐无忧,就这么玩着玩着,1992年就这么到来了。 (1992年1月) 早上五点,空气中凝结着一层薄雾,林锦平哈了一口气,上下搓了搓手心。 “真冷啊!”林锦平感慨道。他心想,这几年都是暖冬,今年气候却似乎冷的特别反常似的,他看了看黑压压、雾蒙蒙的天空,心里估计这两天就会下下雪来。 这时候,妻子裴月珍从楼上下来了,她盘着头发,穿了一件长款灰色大衣,雪白色的天鹅颈露在外面,显得气质出众,膝盖以下露出一双肉色长筒袜,脚上的黑色高跟鞋“啪啪啪”的踩在楼梯上。 这么冷的天,林锦平只觉得一看她就浑身发冷。 第38节 “怎么穿这么少?”林锦平责怪的看着她说:“今天都零度了,冻着了怎么办?” “哎呦~”冯笑笑用撒娇音说:“你别担心,一会儿太阳出来了,天就暖起来了。”她嘴上虽然这么说,也忍不住往冰冷的手上哈了一口热气。 林锦平看着妻子这么一副“要风度不要温度”样子,无奈的叹了口气。他把脖子上的驼色围巾摘下来,在了妻子的脖子上围了三圈,板着脸说:“不许摘下来!” “哦……”冯笑笑无奈的说。 冯笑笑今天要赶6点钟的火车去邻近宁城的遥城,今天是遥城的danka店开业典礼,她要过去主持大局。这么早,整个宁城都还没睡醒,更不用说是公交车和出租车,只能拜托老公林锦平骑自行车送她。 林锦平扭开车锁,踩上了车,冯笑笑熟练地坐上了后座,扶住了他的腰。 “走了啊!”林锦平一脚踏着地,一脚踩着车登子。 冯笑笑坐稳了些,说:“哦,走吧!” 天色泛着青黑,冷风嗖嗖的钻进林锦平的脖子里,不一会儿他的双手就冻得红彤彤的失去了感觉,但他尽可能的坐直了,希望用自己人高马大的身躯把冷风都挡住了,少一点吹到妻子。 半个小时自行车路程,两个人来到了火车站广场的候车大厅门口。 冯笑笑说:“火车两个小时就到了,别担心,我晚上就回来了。” 林锦平心疼妻子,她这几年为了生意起早贪黑的,有时候真觉得她太拼命了些。他看了看周围,见火车站广场上四下无人,便伸出手把冯笑笑拉过来,环抱在怀里,轻轻的吻了吻她的额发,说:“路上小心点,早点回来。你包里有一个热水壶,冷了记得拿出来喝。” “好……”冯笑笑靠在林锦平暖暖的胸膛里,感觉舒服极了,这种温暖和舒服让她顿时就丧失了刚才还激愤昂扬的斗志——“哎,真不想去啊!就喜欢这么被你抱着,真暖和”——冯笑笑懒懒的说。 林锦平淡淡的笑了笑,说:“走吧,晚上来接你。” ☆、第10章 .03.08.50 林锦平晚上从火车站接到了妻子,夜深了两个人才到了家。孩子们今天都在外婆家睡,家里没人,一进门就觉得冷嗖嗖的。 林锦平一进家门,就赶紧走到阳台,用钳子夹起蜂窝煤放进炉子,用几张草纸点着了火,过了十几分钟,他摸了摸家里的暖气片,终于有点儿热气了,赶紧关上门钻进了卧室里。 他见妻子此时已经钻进被子里了,也脱掉衣服钻进了厚被子。被子里几乎没什么热度,林锦平伸脚下去,脚下还是冷冰冰的。 妻子历来体寒,到了冬天连被子都捂不暖,林锦平从背后抱住她,在她耳侧说:“睡了?也不等我?” “嗯……”冯笑笑困意正浓,哼哼着说,她今天累了一天,刚脱下外套就想睡了,这会儿腰酸背疼的,脑袋沉沉。 “乖,把毛衣脱了!”林锦平把这只小懒猫翻过来,催她脱掉身上的一件黑色羊毛衫和长筒连裤袜。只见妻子懒洋洋的向上伸直了胳膊,自己却闭着眼,一动也不想动的样子——这姿势的意思很明显是——你帮我脱。 林锦平无奈的笑笑,耐心的帮她脱掉羊毛衫和打底裤,她身上只剩了套黑色的内衣——蕾丝胸罩和内裤,妻子依旧闭着眼睛,四肢妖娆舒展,看上去十分性感。 他的心顿时咚咚的跳了几下,结婚四年多了,可看见妻子的裸身仍然忍不住心动不已。他怕她冷着,连忙抱住她盖上了被子,她暖滑的肌肤和自己的身体来回磨蹭着,更让他心痒痒起来。 妻子最近忙着遥城新店面的装修和开业,想来两个人已经一个多月没做过了,林锦平本来不觉得什么,可此时却突然有了感觉。 “老婆,老婆~~今天孩子们不在,来做一次吧,好久没做了!”林锦平抚摸着妻子的裸背,有些期待的问道。 “嗯……”冯笑笑翻了个身,哼了一声。 “好不好?” “累……”冯笑笑真的困了,从胸腔中闷闷的挤出了一个字。 看来妻子是真的困得不行了,林锦平有些无奈,心情复杂的关上了台灯。 * 第二天,冯笑笑带着丫丫去找钢琴老师上课,这个钢琴课已经报了一个多月了,平时都是林锦平带着丫丫来,今天她终于有空了,也想来看看。 “孙老师好~~”丫丫一进钢琴教室就跟老师打招呼,她脑后编着两个小辫子,刘海上别了一个粉色的小卡子,穿着一套白色的裙装和白色的皮鞋,看上去就像一个小公主。虽然她的五官并不出挑,但胜在肤白,而且一看就是知书达理的人家教出来的女孩儿,特别乖巧懂事。 一听见丫丫的声音,孙老师立刻从里面迎了出来,热情地说:“林先生来啦!”可孙老师却看到来的只是丫丫的妈妈,脸上立刻露出淡淡的失望神情。 这表情微妙的转化立刻被敏感的冯笑笑捕捉到了,她说:“孙老师,来的是林太太,不是林先生。” “原来是林太太……”孙老师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 她虽然知道丫丫爸爸是有老婆孩子的人,可实在是因为他太帅又有风度,让她总是不自觉地想要亲近,林先生却总是对她淡淡的,但只要能见到林先生,孙老师就觉得挺开心的。每次给丫丫上课的两个小时里,她总是忍不住的偷瞄他,心里窃窃的想,如果自己的男朋友也这么帅就好了。 冯笑笑此时也不禁上下审视了一番这个孙老师——她二十五六岁模样,个头挺高,身材偏瘦,脸长得秀秀气气,长长的头发梳成马尾侧在一边,浑身上下还有几分艺术气质——倒也是个美人! “我女儿平时没少给孙老师惹麻烦吧,多谢您这段时间照顾我们丫丫,丫丫很喜欢你呢!”冯笑笑说。 丫丫在一旁点了点头。 “丫丫很乖,学的也和认真,应该的,应该的。”孙老师说。 孙老师这是第二次见到丫丫妈妈,第一次只是模糊留下个印象。平时她教丫丫练钢琴的时候,林先生都在她身后坐着,不知不觉,她已经产生了错觉,觉得林先生好像不是在陪丫丫,而是在陪她。 有时候她心里会想,也许林先生对自己也挺有好感的吧,毕竟自己的容貌在宁城都算是拔尖的,多少男人都喜欢他。 可这次再看见林太太,才发现她比想象中年轻好多岁,大概也就比自己年长一两岁的样子,林太太长得十分漂亮不说,穿衣服也特别有品位,根本不像一个七、八岁孩子的妈妈,她突然间觉得自己相形见绌起来。 “林太太平时工作挺忙的吧,平时都是林先生带孩子过来,还是头一次见你来呢!林先生这个人呀,真是对孩子特别有耐心,每次两个小时的课,他都全程耐心等着。而且人又特别温文尔雅,哦对了,他跟我还特别有话聊,说了不少你们家的事儿呢!” 孙老师脸红红的说,她今天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好像故意想气一气林太太似的。其实平时林先生跟她话也不算多。可能是她见到林太太,心里就是有些不是滋味,同样是女人,为啥人家老公和女儿都这么好,可她就没遇上这么好的姻缘呢! 冯笑笑听出了她话里话外的酸意,心里觉得好笑,她家林锦平什么样她还不清楚?最是个榆木脑袋,是不可能跟女人多话的,她说:“那孙老师真是有本事,我们林锦平啊平时跟谁也没多少话聊,若是跟你谈得来也好,你以后啊可多要跟他说一说怎么教小孩子谈钢琴的事儿,让他也多学习学习……” 孙老师见林太太并不介意,心里反倒觉得没趣儿了,又和她胡扯了几句,就蔫蔫的坐上了钢琴凳,教起了钢琴来。 * 这晚,林锦平正靠在床上看书,黄色的灯光打在他的脸上,眉清目明,清隽朗逸。 冯笑笑洗完澡出来,穿着一身白色睡袍,眼神忍不住看了看老公。 结婚转眼就四年多了,她回忆起结婚前对林锦平的那份暗恋,连见他一面都忍不住小鹿乱跳,可如今这会儿自己已然习惯了,好像每次一忙起来就忽略了他。 可林锦平呢?依旧待自己如常,四年如一日的温柔体贴。 她一边吹头发,一边想。今天碰到的那个孙老师还真是个有意思的女人,可天下间就是有那么一种女人,非要活在“全世界的男人都爱我”的幻想中。前些年有个王丽云,这几年虽然日子平淡了,偶尔也会出现这种想要跟她一争高下的女人,谁叫她家林锦平这么英俊潇洒呢,真是不能令人省心! 她坐在林锦平身边,装作无所谓的样子淡淡的问:“今天我又见到教丫丫钢琴的那个孙老师了,长得还挺漂亮的,气质也好,看来丫丫跟她学钢琴是对了,也能提升下气质。” 都说女人讲话,常常口不对心,这会儿冯笑笑大概就是了。 “是,还不错……”林锦平这会儿正看书看的入迷,压根没听太清楚妻子在说些什么,模模糊糊的觉得好像是那么回事儿,就应和道。 “你真的觉得她挺漂亮的?”冯笑笑不禁有几分警觉地问道。 “是,还不错……”林锦平依旧说的有口无心。 “你……”冯笑笑这下急了,她还是第一次听老公说其他女人漂亮:“你,你是不是觉得她比我好?” “什么跟什么?”林锦平这才突然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赶紧捡起脑子里残存的一些片段,这才意识到原来刚才的对话,是在评价丫丫的钢琴老师的容貌。 他冤枉极了的说:“我刚才看书呢,没过脑,你说的哪个?孙老师,也就那样吧,普普通通……” 冯笑笑这才舒了一口气,靠在林锦平身上,有些娇嗔的说:“你到底那句话真,那句话假?你真觉得她普普通通?” 林锦平忍不住想笑,认识妻子这么久了,还没见过她耍这样的小性子。他忍不住想要逗弄她说:“你怎么了?不是……在吃醋吧?” “吃醋?吃醋?我会吃醋??”冯笑笑一脸不屑,嘴硬的说:“我才没吃醋呢,我只是在考验你对爱情是否忠贞!” 林锦平打趣儿的说:“呵呵,你看你就是吃醋。孔夫子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最近明明是你忙的不理我,天天把我晾在一边,这会儿反而拷问我对爱情是否忠贞,你说你是不是不讲理!” 冯笑笑这么一听,发现“林先生”是在变着法儿的嘲弄自己最近忽略了他啊,她心里想笑,搬出孔夫子来了,他一个大男人为了与她一个小女子计较,居然这么口齿伶俐、引经据典的,真是有些小气的可爱。 她于是抱住林锦平的脖子说:“孔夫子要是不近女人,那孔家八十三代传人岂不都是假的!他一个老夫子,堂堂一个大男人,就会跟女人斤斤计较,把女人和小人划上等号,真是小肚鸡肠,你可千万不能学他!” 林锦平一听,这哪是在骂孔夫子,明明是在暗讽他啊!心里忍不住觉得妻子这点子小机灵甚是可爱,他放下手中的书,见妻子今天刚洗了澡,肤白胜雪,白里透红的,半湿的头发微微卷曲的搭在脖子边,浴袍上一大片白腻如羊脂玉的肌肤,隐隐的露出乳—沟…… 他说:“那赶紧让我向孔夫子学些其他的吧,比如也想办法生出林家八十三代传人来,就先从第一代传人开始!” 一侧身把妻子压在身下,肆意的亲吻起她柔软的唇来…… ☆、第10章 .04.08.51 (1992年1月) 裴东升在纺织厂附近开了个烟酒专卖店,开店的本钱一万块钱左右,其中一半是跟妹妹借的,自己早年的那点倒买倒卖进口烟的积蓄也几乎全都搭在里面了。 这烟酒专卖店是1991年年末开的,开店一个多月的时间里,来买烟买酒的人不多,生意总是清清淡淡没有起色。一个月的营收算下来,也就刚刚可以补上房租水电。 裴东升觉得,这生意做的真是没有什么意思,辛辛苦苦的起早贪黑,才赚这么一点儿小钱。 不到一个月,他刚开店时那股子热情又被浇灭了。 于是每天一到下午六点,他就干脆锁了铁门,找以前厂子里的旧同事打麻将去了。打麻将可比做生意带劲多了,钱来得快,有时候手气来了,一晚上在麻将场上挣的钱,远比一个月开店要挣的多。 纺织厂的工人老丁是个四十多的老员工,长得肥头大耳,浑身油腻腻的,这几年又开始谢顶了,看上去更和五十多岁差不多了,可偏偏还是个单身汉。他没老婆孩子,一个人独居,每晚闲的没事,就在家里支起麻将摊子,一来图解个闷,二来赌点小钱。 没过多久,老丁家的麻将摊子固定了几个牌搭子——裴东升,胡阿九和王麻子,这四个人在厂子里关系就好,以前常常在一起打扑克,如今学起了打麻将,还越打越大,常常通宵达旦彻夜不眠,赌资也从最开始的几毛钱,慢慢上升到几块、十几块…… 这天晚上,四个大老爷们嘴里各叼着一根烟,哗啦哗啦的打着麻将,屋子里烟雾缭绕,一股子难闻的呛人味道。 这把裴东升坐庄,清一色单调三万,他已经听了这张牌好几轮了,他抡起手摸了张牌,紧张的用指腹反复摩搓——突然,心里一个机灵,把牌章重重的甩在牌桌上。 白底红黑字的一张三万! “清一色自摸,单调三万,哈哈哈哈哈!来来来,给钱、给钱!八番、八番!!!” “居然这也被你小子摸到了!”老丁不情愿的掏钱,一张大团结就这么不甘心的交了出来,他一边一脸不爽的说:“这刚开年就胡的这么大,看来东升今年是要交好运啊!” “交你毛个好运,要数点儿背,有老子这么点儿背的嘛!”裴东升在手指上吐了口吐沫,数了数钱,三百多块钱到手,心里美滋滋的。 裴东升乜斜着眼睛看着老丁,不屑的说:“你说,咱们这四个牌搭子,一起打牌也好几年了吧,这回儿怎么也就我被厂子开了?你说我是不是走霉运,真他妈的点儿背!” 老丁心里想,就凭裴东升在纺织厂混了十几年还是不长进的技术,厂子让他下岗也是早晚的事儿,可他知道裴东升这小子是不愿意听实话的。老丁哗啦啦的洗着手里的牌,说:“呵呵,谁叫你连崔厂长的亲闺女都敢压,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你说他不开你开谁!” “那又怎样!”裴东升吐了一口烟:“都是男男女女你情我愿的事儿,又不是我强迫她崔小萍的,凭什么就为了这个让我下岗!我还丢了老婆呢,我上哪说理去,冤不冤哪!” 这话题在这牌桌上被冷藏很久了,如今一听到这个话题旧事重提,胡阿九和王麻子也跟着瞎起哄。 胡阿九一副坏相:“裴东升,我说你小子够可以了!连厂花都睡到了,这辈子值!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不是!” 王麻子口水都快流出来了:“对啊对啊,那个崔小萍长得真是够带金儿的,东升,你快跟兄弟们说说,睡得爽不爽,带不带劲儿!快跟兄弟们再说说……” 裴东升歪嘴笑了一下,每次提到这事,见这几个混小子就是这幅色样,他心里都忍不住得意洋洋,毕竟睡过厂花的人真没几个! 可他为了偷鱼却闹得一身腥,自从丑事被爆了出来,他在厂子里每天过的跟过街老鼠似的,处处被领导给小鞋穿。他心里愤愤不平,往地上啐了一口吐沫,骂道:“爽个屁,*一个!不就是仗着是厂长女儿嘛,睡她怎么了?她爹居然整了老子四五年,想到老子就恨的牙痒痒。” 老丁一边摆长城一边说:“你可别小看这崔厂长家,我二舅在厂子里也算是老领导了,他可跟我说崔厂长手段可是不一般,我听他说——” 老丁突然停下了手里的牌,牌桌上另外三人也立刻停了手,专注的看着他。 第39节 他压低了声音,故作神秘的说:“我听我二舅说,如今这厂子虽然算是卖给私人老板了,可据说这私人老板买咱厂子根本不是为了好好经营,他就是打算过几年再把咱们厂子转卖上一手,到时候能挣上几倍呢,立刻赚的盆满钵满了!” “再卖一手,有人买吗?咱们厂子这么大一个烂摊子!”胡阿九问。 老丁一脸嫌弃的骂道:“你个穷小子,懂个屁!光咱们厂子里那些德国机器、还有这几年的存货就不止现在这个价钱了,市里面现在卖给这老板的价格绝对是亏了的!咳,何止是亏了啊,那简直是送啊!哎……要不我说你们几个没眼界,还是人家老崔懂行呢,一听说私人老板是这个价格入手的,赶紧眼巴巴的求人家给他股份,这不,据说老板给了他5%的股份,才花20万不到。”txtnovel.com--- 书香门第整理 “20万!那也不少钱呢!” “可不是,若不是老板指望老崔帮他稳住员工,他才不可能这么便宜了老崔。不过话说回来,老崔是比我们普通老百姓有钱,可他一时半会儿也拿不出钱来,最近到处找人凑呢!我要是有钱我肯定借给他,多跟他要点利息,这可是个一本万利的生意!”老丁说。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裴东升努了努嘴,打出了一张发财。 * 裴东升在厂子后门的一条小巷子里把崔小萍给堵住了。 “小萍!”他一脸嬉皮笑脸。 崔小萍一看是他,转身就要走,又被裴东升给拉了回来。 崔小萍咒骂道:“你滚远点,还嫌咱俩的名声不够臭嘛!” 裴东升心里想,几年不见,这崔小萍的性子是越发泼辣了。他俩的丑事爆出来之后,崔厂长没少找他麻烦,因为这,裴东升见到崔小萍本该恨的牙痒痒,可这会儿真见到她,却觉得还是她还是如以前一般俊俏。 他戏谑的说:“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呢,咱俩可不止一日啊!”裴东升在“日”字那里加重了音,歪着嘴笑道。 崔小萍一听裴东升敢当着他面儿就开黄腔,心里烦的不行。这几年因为他,她没少被街坊四邻戳脊梁骨,连在宁城想找到一门好亲事都难。她爸她妈为了她的亲事操碎了心,最近好不容易在省城找到一个大学生肯和她相亲,若是这个时候又跟裴东升扯上了关系,她怕是这辈子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你到底想干嘛?怎么几年不见你,越发没个正形了呢!我跟你说,我爸和我哥正给我找对象呢,你可别又这个时候出来,当个搅屎棍子!”崔小萍骂道。 “我现在哪里有姑奶奶你混得人模狗样啊,我被你爸整的下了岗,老婆也早跑了,开了个烟酒铺生意也不咋地,想当初我裴东升手里哪里缺过钱,如今却是!咳,不说了,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啊!” “你到底想说啥?” “嘿嘿,小萍,我听说你爸要买厂子的股份,正四处筹钱呢,筹齐了没?” 崔小萍眼睛咕噜一转,她心想,这裴东升都下岗小半年了,居然消息这么灵通,连他家在到处借钱买股份的事儿都知道。她问:“你都哪听到的啊?” “你别管,反正我有我的渠道,毕竟我可在纺织厂混了十几年,人走了魂儿还在。” “你想干嘛?”崔小萍警惕的问道。 “你说,你家还缺多少?我回头给你凑凑去!” “你会这么好心?” 裴东升走近了她,用手指勾住崔小萍的下巴往上抬了一下,嘴巴凑近做出想要亲的样子,可到了嘴边却见崔小萍一脸嫌恶的把脸扭走了。 他呵呵一笑,说:“本来嘛,以咱俩的关系,白借你钱也没啥,可既然你非要跟我划清界限,咱也只能明算账了。我借你钱买股份,到时候你家一本万利发财了,也要加点利息还给我。我也不要多,你家挣了一倍还我一半利息,挣了两倍还我一倍利息,行不?” “哼,你做梦哪!有这种好事儿凭啥找你?” “你不跟我借,你家拿得出来这二十万吗?”裴东升一脸得意的说。 崔小萍这几天确实在家里看着爸爸和哥哥为了这二十万唉声叹气,过去半个月了,他俩也就凑了四五万,眼看着离老板划定的期限越来越临近了,火烧眉毛也再拿不出十几万了。 可她实在不相信,眼前这个已经“落魄”的裴东升居然口气这么大,十几万说借就能借的出来? 裴东升说:“我知道你想啥,我裴东升确实没钱,可我妹妹有啊,她这几年生意做得越来越红火,在宁城附近这几个城市连开了好几家连锁店,你不会连这都不知道吧!” 崔小萍点了点头,这裴东升确实说的没错,如果说崔家认识的人里谁还能拿得出这钱,怕也就只有裴月珍莫属了。于是立刻好声好气的说:“好,你让我回去跟我爸商量商量,到时候咱再联系!” * 裴东升一回到家里,赶紧把这“好事”跟裴月珍说,全家人都立刻跳出来反对。 外公外婆反对的最紧,他俩在钱方面的事儿最是谨慎,别说十几万,就连一两万他俩也是不舍得拿出手来的。 冯笑笑一听,心里倒是有点动摇了。 她知道,90年代左右,国有资产被大量贱卖,很多人都靠着这财路发了家,凭啥她不可以呢!若是这个渠道属实,那确实是一本万利的好买卖! 可她一想到崔家人那个人品,她又犹豫了。这几年就跟见鬼了似的,啥事只要一跟崔家人扯上关系,就一准没什么好事儿。这种贱卖国家资产的事儿本来就是桌子下面的交易,到时候如果崔厂长赖账不还钱,她想打官司都找不到地方说理去。 于是她连连摆手说:“哥,你别动那心思了,别说十几万一时半会儿我根本拿不出来,就算是拿得出来我,也不会借给他崔家的,你忘了崔家以前是怎么整小西,又是怎么把你和爸搞下岗的了?你怎么就光长年纪不长教训啊!” 裴东升本以为全家人就属裴月珍心思活泛,可一听她这么说,也觉得她迂腐守旧,说:“月珍啊,你还是个大老板呢,这生意人,讲究有利则聚无力则散,管什么前世愁后世怨的!只要有好买卖,你管他姓崔还是姓裴呢,姓阎王爷我也跟着去啊~” “不行……不能借……”冯笑笑又思忖了一会儿,依然摆头说道:“我劝你啊,赚钱的门路多了去了,别在这种事情上动心思了!” “你……你这个榆木脑袋……”裴东升气呼呼的说。 * 纺织厂后门的小餐馆里,崔志奇兄妹裴东升吃饭,桌面上摆着两盏白酒,一盘花生米和一盘烧鸡,崔小萍只顾着啃鸡腿,两个大男人边喝酒边聊着天。 裴东升上一次在崔小萍面前把牛皮都吹破了,这会儿不禁有些心虚。 崔志奇却压根没想到裴东升手里没钱就敢来赴宴,他倒是正正经经的把裴东升当成了一个筹钱的门路。两人家长里短的寒暄了半天,崔志奇还特别问了问裴月珍的生意情况,他心里暗暗称奇,真没想到这几年月珍还真的混成大老板了! 嗨,以前干嘛嫌弃她是个二手货呢!他心里不禁有几分后悔。 崔志奇身子向前仰了仰,说:“东升啊,是这样,我跟我爸商量过了,我们想把股份转卖给你一部分,你觉得怎么样?” 裴东升一脸疑惑:“什么意思?” “嗨,就是把我爸那5%的股份中的一半溢价50%再转卖给你,但你得先给我们钱,你好好算算,就算是溢价了50%了,你也有的赚不是。”崔志奇笑的一脸淫邪。 裴东升立刻心算了一下,这就是十五万的成本啊。不过,老丁说这股份要是转卖第二次,里面可是几倍的利润,那他现在多付五万块的成本,倒也算不上什么。 可这里面利润虽是不小,只不过若是这厂子二次转卖不成功的话,这些股份可不就烂在手里了。他脑子里却无论如何也忘不掉老丁那句话——“现在厂子的股份哪里是贱卖啊,简直是送”。 对,这可跟空手套白狼也差不多了! “可……你爸说话算数嘛,这股份想卖就能卖?” “这有啥不能卖的,厂子如今早就改了制,不是国家管了,现在只有咱们老板一家独大,他自己的股份,不是想卖给谁就卖给谁,卖给我我爸,那我们想卖给你拼什么不可以!不过,你可要抓住机会了,这事儿可过了这村儿就没这店儿了,现在不少人都想买我爸手里的股份呢!” “真的?”裴东升眼睛立刻亮了。 “骗你干嘛,我爸现在找了几个买家了,都在谈得紧呢,不过,如果你家感兴趣,大家都是老熟人了,这也能互相信任不是!不过你一定要尽快做决策,晚了我可就不保证还有你的份儿了!” “好好好……我尽快尽快!”裴东升说。 * 裴东升又找了裴月珍好多次,可她就跟吃了秤砣一样死活不同意,裴东升只能撂下一句气话,说:“你别到时候看我发财了眼红!” “哥,我劝你别趟这趟浑水,这里面水可深着呢,万一这厂子转卖不掉怎么办?又或者这私企老板突然反悔了,你这钱还要不要的回来?” 冯笑笑没说假话,上一世,她只知道纺织厂在九十年代末期彻底倒闭关厂了,可至于为什么倒闭的,中间有没有被转手,被转手了几道?她一概不知。这种没把握的投资,她宁愿不做,也不希望裴东升参合进去。 “你不拿钱就算了,唠唠叨叨的!我想别的门路去!”裴东升气呼呼的说,风风火火的离开了。 裴东升离开了家,赶紧又去了老丁家,在牌桌上把这事儿跟几个要好的牌搭子说了。 大家商量来商量去,越聊越兴奋,都觉得是个一本万利的事儿。 老丁说:“我知道一个地方可以借钱,就是利息高一点儿,要不咱们几个人借钱,把这股份合伙给买下来如何?” “好好好,三个人应和道!”眼睛里都放着马上就要发大财的光! “这十五万呢,利息要多少钱?”裴东升还带着一丝理智。 “我记得,好像是——每个月1%的利息!” 裴东升心算了一下,那就是每个月一千五百块钱利息,合一个人每月375块的利息!他手里还有个小几千块的存款,再加上烟酒店的收入和每个月打牌挣的钱,只是勉强应付得来,如果把店给盘出去,也只能勉强应付个一年、两年的。 可若是这些股份过两年翻了几倍,那他岂不是赚翻了! 每个人都在心里默默的算着这笔账,每个人心里都有自己的小九九,这一个月375块钱对于一个普通老百姓来说,完全是天文数字。要是换成了别人,也许早就打了退堂鼓了。 可这一桌子的赌徒此刻却没有一个人面露惧色,他们从来就不知道“输”字怎么写,脑子里只相信一件事,那就是——如果这辈子有机会坐庄,那绝对要赌把大的! ☆、第10章 .05.08.52 (1992年2月) 宁城解放路在九零年末,修成了一幢“宁城大厦”,这座28楼的写字楼一经落成就成了宁城的地标性建筑,习惯了低矮平房的老百姓经过这里无不驻足观看,绿色的玻璃墙面反着光、宽阔的大门、门口两座威武的石狮子…… “哇,这么高的楼,你看那墙面,啧啧啧,都是玻璃做的?”经过的路人赞叹道:“要是在这里上班可真是威风!” 冯笑笑挽着任慧的胳膊,笑着走进了宁城大厦的大门。她有时心里忍不住嘲笑这个时代的人少见多怪,不过是28层而已,100多层摩天大楼以后也不足为奇。 任慧嘴角带着笑意,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嗔怪的说:“你说你,是不是有钱烧得慌,成立个公司非要在这么好的楼里租写字楼,月租金就几千块呢!” “慧姐,你懂啥?这办公室可是公司的面子,以后咱们公司做大了,除了danka,可能还要代理其他的牌子,甚至做自己的品牌,到时候供应商、合作商来宁城访问,如果看到我们的办公室是宁城地标,肯定就会更加认可我们的实力啊!”冯笑笑早几年已经改口任慧叫“慧姐”了。 “好吧,好吧!你说的都对~~”任慧微笑着说。 任慧在冯笑笑的建议下,剪了个香港女演员关之琳的短头发,显得她的圆脸更加妩媚了,这几年她瘦了不少,从120多斤到现在的100斤,整个人看上去苗条了许多。虽然已经三十多岁了,可她保养得很好,看上去也不过刚刚三十的样子。 自从离了婚,任慧倒是想开了,有钱更舍得花在自己身上。这会儿她就穿了一件danka的冬季款驼色毛呢大衣,束腰的设计让她看上去身材玲珑,显得气质雍容。 冯笑笑则穿着一套白色女士西服套装,头发盘在脑后,显得干练十足的样子。她和任慧走上电梯,不一会儿就到了蓁月公司所在的15层,两个人并排走了进去。 “裴总、任总!”前台小静给她们俩打招呼。 “哎~小静,今天香港的sammiyu过来,做好准备了吗?”冯笑笑对小静说。 “做好了!您放心。” 今天是sammi每年来内地考察巡店的日子,虽然冯笑笑这几年已经接待过她好多次了,可每次她来,她依然十分重视。 i到蓁月的时候,已经是下午2点了。她一路风尘仆仆,见到冯笑笑就跟见到老朋友似的,用不太熟练的普通话说:“裴总,你这生意可是越做越大了,都进写字楼的了!” “还不是多亏何氏的福!”冯笑笑说。 任慧现在是公司专门负责市场的副总,她早就准备好了四家专卖店上一年的销售数据,装订的整整齐齐交给sammi,她不习惯说英文,仍然用“余总监”称呼sammi,说:“余总监,这是上一年几个门店的销售情况,您过目!” i接过材料,忍不住抬头多看了任慧几眼。她见过任慧几次,前几次见都觉得她土里土气的,没想到今年却跟换了一个人似的i调笑的说:“哇,我当裴总从哪招了个美女呢,原来是任总,您真是越活越年轻啦!” 任慧有些害羞的低下头说:“余总监说笑了~” i快速浏览了一遍,满意的点点头,她说:“你们做事我一向放心,要是所有的二级代理都像蓁月做的这么好就好了,哎,有几个北方的代理真是不让人省心,窜货不说,还以次充好,拿其他品牌的服装在danka的店卖,我这次刚从上面下来,乱七八糟……” 冯笑笑见sammi皱着眉,说:“没那么严重吧?” “当然,前几年danka的品牌好不容易有些知名度了,这些二级代理商就蹭着danka的热度给自己牟利,现在好几个城市都出了问题,哎,真是头疼,还不知道怎么办呢!”sammi发现自己一时间说的有点多了,赶紧又说:“不过对裴总,我们是历来很放心的!” 三人又花了几个小时巡店i十分满意,在门店现场取了不少一手资料回去,她还邀请冯笑笑作为优秀代理去香港给新代理上课,可被冯笑笑婉拒了,她实在是不愿意再去香港,尤其是一想到又会见到何士超…… 第40节 “何总还总问起你呢,他现在在集团的地位不比以前了,老爷很信任他,还打算把一个子公司给他管。”sammi说。 冯笑笑表情依旧是淡淡的,不去回应。 i说:“还有一个好消息,法国的danka先生最近几个月可能要去北京,听说还会在北京举办一场时装秀呢!要是这消息是真的,那品牌的知名度肯定更热了!” 冯笑笑一听眼睛就亮了,她虽然对danka先生慕名已久,还从没有见过danka先生本人。她立刻问:“真的?像我们这些代理商有机会去现场参观吗?” “肯定、肯定,你们都是我们重要的客户啊!”sammi笑笑的说。 * 好不容易送走了sammi,冯笑笑和任慧在办公室里又开了个小会,已经夜里□□点了。冯笑笑累的腰酸背疼,长长的伸了一个懒腰。 “你呀,太拼命了,钱又是挣不完的!”任慧见她这幅样子,心疼的说。 “不是钱的问题,现在公司刚成立,几个新店面又还没站稳脚跟,我哪有一天能放心啊!你看,今天那个sammi,她眼睛有多尖,店里有一点问题立刻就被她看出来了,还好我们准备周到~”冯笑笑说。 任慧感叹的说:“哎……日子过得真快,想当初咱俩还挤在一个裁缝铺子里,那是1984年的事儿了吧,如今,都快1992年春节了,这七、八年真是一晃而过啊!” 任慧离了婚就一直独居,虽然偶尔有儿子相伴,可每到逢年过节她心里难免觉得寂寞。 冯笑笑看出了她的心思,想提起勇气问她要不要来家里一起过春节,可话到嘴边了却说不出。她知道,这几年任慧和裴东升已经形同陌路,她也不是自己嫂子了。 她说::“你今天怎么过年?春节回川北不?” 任慧摇摇头:“不回了,咱们春节生意最好,员工都只放3天假,我这个副总要以身作则不是!你呀,太机灵,又担心我一个人过除夕了不是,没事儿,早就习惯了!” 冯笑笑见她依然一脸的落寞神情,忍不住有些心疼,可她知道有些事儿她也帮不了她,只能让任慧自己去承受。 * 腊月二十九,丫丫坐在琴凳上练着钢琴,虽然还只是咚咚咚的简单旋律,中间还经常有停顿和错漏,可林氏父子却特别捧场,在一旁如同最热心的粉丝,坐在小板凳上托腮看着她。 “弹完了!”丫丫说,露出了得意的笑脸。 “哇!我们丫丫真是越来越厉害了!以后要是成了大钢琴家,那爸爸也跟着多有面子!”林锦平站了起来,把丫丫抱下琴凳。 丫丫环住林锦平的脖子不下来了,她已经七八岁了,还是特别的黏爸爸,每天都赖在爸爸身上。她眼睛里泛着小星星说:“孙老师说我进步特别大,这首曲子我不到一个月就学会了!” 林冉努力忍住笑,这么简单的旋律,他听上一遍就已经记得七七八八了,可妹妹居然学了一个月。可他嘴里却不说破,只是说:“丫丫,你这么有本事,过年想要什么奖励啊?” 丫丫一听到“奖励”两个字,立刻从爸爸身上窜了下来,她跑到冯笑笑身边,抱着妈妈的背说:“妈妈,给我买国营商场那个人偶娃娃好不好,可以说话可以唱歌的,我们同学都有!” 冯笑笑说:“好好好,买买买……过年了,想买什么都买,一个可以挑一个!” 平时冯笑笑一忙起来,经常忽略家里,对两个孩子在金钱上最是大方,平时没少给他们买好东西“贿赂”他们,她虽然觉得用“物质”收买孩子似乎不太好,可这毕竟在短时间内是最快速有效的方法。她又对林冉说:“冉冉想要什么,妈妈也满足你!” 林冉认真思考了一会儿,一副人小鬼大的样子说:“我没啥要的,该有的都有了,玩具嘛我早就不喜欢了,妈妈,你要是真想满足我的心愿,明天除夕给大家做顿饭吧~~” “哈哈哈……好好好,让妈妈做饭!”丫丫在一旁欢呼道。 冯笑笑求助似得看着林锦平,没想到老公脸上也露出了期待的神色。 冯笑笑一脸无奈,这么多年她在家里从来不下厨,做饭一直是奶奶和爸爸负责,可她见全家人似乎都一脸期待的样子,无可奈何的说:“好,你们敢吃,我就敢做,不过年夜饭做砸了你们可别怪我!” * 除夕下午,冯笑笑就一个人出门买菜去了,菜市场今天的菜涨了不少价,可冯笑笑一点概念也没有,看到啥好的就买啥,完全不问价格——新鲜的鱼、排骨、五花肉、鸡蛋、土豆、各种青菜葱姜蒜……临回家前,她还去了趟商场买了一箱饮料回家。 好不容易把这一大筐子的东西拖回家,她已经累个半死了。 林锦平一看到她这样子,大冬天的居然满脸的汗,觉得又好笑又心疼。他说:“昨天孩子们也就是说说,你还真打算自己做年夜饭啊?这一大家子人,你行不行啊?” “行!”冯笑笑最是好强惯了,嘴硬的说:“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不就是做饭么,我就不相信那么难!!!” 林锦平露出一脸担忧的神色,挽起了袖子,说:“还是我帮你吧!” “别别别……”冯笑笑把林锦平推出厨房,说:“今天我就要向全家人证明,我是可以做饭的!” ☆、第10章 林锦平坐在沙发中间,丫丫和林冉分坐两边,三人一起看着电视,电视里播着猫和老鼠,两个孩子被逗笑的前仰后合。 他望了一眼墙上的钟,时针已经接近六点了,父母大概一会儿就都快到了,可此刻厨房里那位新晋“厨神”却还没拿出一道菜出来,他侧耳听着厨房里的锅碗瓢盆发出的咣当咣当的声音,隐隐有些不安。 他走到厨房门前,轻轻的敲了敲门,问道:“老婆,你都进去一两个小时了,怎么样了?” “挺好、挺好,你别担心!”厨房里面传来冯笑笑的声音。 林锦平正准备回到沙发上,突然听见一声“啊!”的尖叫,他立刻冲了进去:“怎么了?” 厨房里油烟味很呛人,灶上的油锅正烧得旺,只见妻子手上正抓着一活鱼,活鱼浑身湿滑,剧烈的扭动着身子,马上就要从她掌心溜走了。 林锦平赶紧用两只大手接了过来,牢牢的抓住鱼身,问了一句妻子:“下不下锅?” “下下下……”只见冯笑笑一脸惊恐的样子。 林锦平立刻掀起锅盖,见里面的油已经滚了,立刻把鱼“刺溜”放了进去,锅子已经烧得有些过热,鱼一下锅就立刻发出“滋啦滋啦”的爆油声,由于鱼身下锅前没有擦干,四处溅起了油星子,林锦平立刻护住冯笑笑。 他回过头去,见她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 “哪有你这么烧鱼~那么大阵仗,弄得好像满清十大酷刑一样”林锦平说。 “这条鱼太奇怪了!怎么都去了内脏还能动呢!”妻子噘着嘴,一副不可思议、惊魂未定的表情看着他。 林锦平笑了笑,也来不及回应她,赶紧回到锅子前,他见鱼的一面此时已经煎黄了,赶紧熟练的用锅铲给鱼翻身,又把手边的切板上的葱花、蒜头和大料放了进去,再倒入一些料酒,他低头闻了闻味道,再放了些陈醋和生抽—— 刹那间,浓重的鱼香味立刻窜了出来。 冯笑笑凑过去闻:“哇,好香,好香!” 林锦平赶紧大火收了汤汁,举起锅子用锅铲一挥,一道红烧鱼起锅入盘,他动作流畅,犹如行云流水一般。冯笑笑在一旁看呆了,心里窃窃的想,还好有林锦平救场,不然还不知道这条鱼会怎么在她手里“英勇就义”呢! 她心里赞叹道,老公就是厉害,真是个厨神!可她表面上却装作有几分不服气的说:“这鱼是我买的,也是杀的,这些姜葱蒜什么调料也是我准备的,所以嘛,红烧鱼要算我做的,可不能算你做的!” “好好好~”林锦平浅浅的一笑,有些无奈的说。 * 电视里放着春节联欢晚会,一大家子人围坐在饭桌前,表情各异的看着一桌子卖相略有些奇怪的菜——红烧排骨发着奇怪的白色,茄子乌油油的发黑,西红柿炒鸡蛋带着浓重的醋味……一大桌子菜,也就那条红烧鱼看起来像样一点。 冯笑笑一脸得意又满足的看着大家,说:“今天是我下得厨,大家快尝尝,趁热吃、趁热吃~~” 她乐呵呵的对公婆说:“爸、妈,来常常我做的红烧排骨。” 林父呵呵笑了一下,动作有些犹豫的夹起一块排骨,迟缓的放进嘴里。他刚咬下去,只觉得这肉还夹着生,怎么都咬不烂,但他还是不得不皱着眉,硬生生的把一整块肉吃了下去。 “怎么样?”冯笑笑期待着看着他。 “还行~还行~”林父艰难的把这块夹生肉咽了下去,他跟儿媳妇也算认识四年多了,还是头一次吃儿媳妇儿做的菜,实在不好意思说实话打消她的积极性。 林母平时最不爱吃荤菜,此刻夹起一块烧茄子放进嘴里,她不禁皱了皱眉,这茄子熟了倒是熟了,就是咸的有些发齁。她刚一吃下,就立刻大口大口喝起口水,表情有些无奈的说:“月珍做饭,口味真的挺重的啊~” “口味重……”冯笑笑一脸疑惑,赶紧尝了一口茄子,这不尝不知道,果然盐下多了,还似乎下多了好几倍。 冯笑笑连忙又尝了其他几道菜,只觉得这味道连自己都咽不下去。她突然发现自己一下午的“劳动果实”居然都这么难吃,心里不禁有几分郁闷。这个时候,丫丫夹了一筷子鱼放进嘴里,眼睛顿时亮了,称赞道:“这条鱼真好吃,妈妈,你好棒!” 冯笑笑立刻乜斜着眼瞪了一眼林锦平,示意他不要拆穿自己,林锦平假模假样的“哼……”了一声说:“看来老婆大人做饭还是有些天赋的,比如做鱼,第一次做鱼就做的这么棒,太不容易了!” 林父林母立刻也尝了尝,露出了赞赏的眼神。 冯笑笑这才觉得面子上好过了些,默默的给老公了一个“大恩不言谢”的表情。可一想到今天是除夕夜,除了一条鱼,全家人没几个菜可以吃,她心里还是有些愧疚,有些闷闷的。 林母是个老师,平时对学生都是以鼓励为主,如今见她这幅神情,依然笑笑的说:“月珍啊,头一次做饭这样已经不错了,你不用太介意,反正我和你爸也不太饿,就是孩子……” 林锦平见两个孩子已经一脸饿得不行的样子,赶紧又进厨房切了一盘火腿肠出来,他知道小孩子们爱吃火腿肠,再加上红烧鱼,孩子们至少应该不会饿着。 他拆了妻子下午买的那箱子饮料,从里面拿来好几瓶出来,这是这几年最火的“健力宝”,林冉和丫丫平时一见就馋的不得了。 果然,两个孩子看见火腿肠和健力宝就开心坏了,完全顾不上菜好不好吃,一口火腿肠一口健力宝的啊呜啊呜吃了起来。 冯笑笑看着公婆却是一脸难以下咽的神色,有些不好意思的对说:“爸、妈,你们是不是没吃饱,要不我再煮点儿饺子?”她心想,还好冰箱里还有几斤年前从娘家来回来的饺子。 林父这会儿已经有点饿了,他平时是个好吃的人,这会儿一听有饺子立刻露出一脸馋样,笑逐颜开的说:“好好好,过年就要吃饺子~~有的话就下点儿!” 冯笑笑赶紧进了厨房,煮了一锅饺子出来,热腾腾的韭菜猪肉饺子不一会儿就出了锅,一放上桌,大家一人几筷子就消灭完了,暖暖的饺子下肚,几人又喝了一点小酒,不一会儿酒足饭饱,大家都心满意足的摸摸肚子。 冯笑笑心想,还好家里还有些饺子,不然大过年的真的让一大家子人饿着肚子,她不禁有些惭愧,做饭这种事儿,果真还真不是临阵磨枪不亮也光的。平时不努力,关键时候不给力啊!下午对着菜谱时,她还自信满满,觉得做饭也不是件太难的事儿,不过是照本宣科、按部就班就好。就算像红烧鱼这种高级菜式她搞不定,可没想到就连这几个家常菜都做不好。想她冯笑笑一生,只要是跟书本相关的,做什么都是如鱼得水的,还从没认载过! 一吃完饭,大家就围坐在沙发上看春晚,没看多久,两个孩子就困得不行了,趴在爷爷奶娘的膝盖上睡了。冯笑笑此刻正忙着收拾碗筷,她倒掉了一桌子不能吃的饭菜,不禁感到有些心疼,下午买的时候都还是新鲜的好食材,如今这么倒掉,真是浪费啊。 林锦平一边帮她收拾,一边观察着妻子的情绪,见她一直嘟囔个嘴,郁郁寡欢的样子。 “怎么了?”林锦平趁父母没注意,靠近她摸摸小脸说。 “哎……我觉得我这个妈妈当的挺失败的,连菜都做不好……”冯笑笑一脸委屈。 “做菜而已嘛,小事情,你要是真想学,咱们慢慢学嘛,谁都不是从娘胎里就会做饭了不是,没事儿!失败是成功之母,这次失败了,下次肯定可以成功!” 冯笑笑见老公不责怪他,反而变着法的安慰她,心情顿时好受多了,她噘着嘴说:“老公,你会不会觉得我特别笨啊!” “你这么鬼机灵,你要是笨的话,我不就是白痴了~乖~下次就能做好了。” * 正月初一清晨,林冉从床上爬起来,突然看见屋外白茫茫的一片,他对着窗户哈了一口气,擦干净定睛一看,屋外居然下起了雪,他立刻站在窗边兴奋的喊:“下雪啦,下雪啦~” 冯笑笑和林锦平听着林冉的声音醒来,果然见窗外白雪茫茫,天上还簌簌的落着鹅毛大雪。 “正月初一下雪,真是祥瑞啊!”林锦平懒洋洋的伸了个懒腰,他赶紧穿上衣服,走出门外,雪后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他觉得整个胸腔都舒爽了起来。 “好几年没下过这么大的雪了!”林锦平感慨道,宁城位于中国南方,虽然几乎每年都会下雪,但都是小雪为主,像今天这样一下就没过脚踝的厚度,确实少见。 “丫丫、丫丫”冯笑笑赶紧跑到丫丫的床前,摸着她的小脸蛋,想要把她弄醒。 丫丫朦朦胧胧的睁开眼,看见妈妈正坐在她床头看着她。 “妈妈~”丫丫甜甜的说,嗓子哑哑的。 “你看屋外是什么?” “白色的……下雪了吗?”丫丫倏地坐起,一见到雪立刻欢腾的从被子里窜了出来,跳下床就跑出了门,下半身只穿了个粉红色的小秋裤。 林冉也马上跟着跑了出来,头发还乱蓬蓬的,一脸兴奋:“爸爸,爸爸,我们出去打雪仗、堆雪人,好不好~~” 林冉这孩子早慧,对玩得东西一直没有同龄的孩子感兴趣,没想到如今见到了雪,却也是满眼的兴奋。 林锦平见两个孩子露出一脸期待的神情,立刻点了点头。 他们又去外婆家接了裴聪,几人来到宁城广场上,这里已经聚集了很多来玩雪的人,有人在广场上玩着雪橇、有人打着雪仗,一片欢快的景象。 三个孩子立刻立刻欢腾的冲进雪地里。雪已经厚的没过脚踝,一踩上去就嘎吱嘎吱的响。 第41节 “妈妈,我们来堆雪人好不好?”丫丫回过头对冯笑笑大喊!她头上戴着一个粉红色的棉帽,脖子上围着厚厚的围巾,小脸粉扑扑的。 “来了来了~”冯笑笑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完全赶不上几个孩子的速度。好不容易走近了丫丫,只见丫丫用两只带着手套的小手堆着小山,奶声奶气的说:“这个是雪人的身子~妈妈,你再做个头好不好!” “哦~”冯笑笑乐呵呵的应了一声,攒了个雪球往地上滚,不一会儿就成了一个大雪球,她抱着大雪球放到雪人的“身子”上,一个没脸的雪人就这么初见雏形了。 “妈妈,她没眼睛鼻子怎么办?”丫丫歪着头看着她。 冯笑笑淡淡的笑了笑,她走到广场周边,随手捡了几块石头和树枝,又折了回来。给雪人安上了眼睛、鼻子、嘴巴和手。问:“像不像?” “真像、真像!”丫丫欢快的跳着说。 林冉和裴聪则是嚷嚷着要打雪仗,男孩子们立刻开始攒起雪球互相对扔起来,雪球打在身上,有一点点疼,可两个人脸上却带着笑。 “我们一起去打你妈妈和妹妹去!”林锦平手里攒了个大雪球,一脸坏笑的对男孩子们眨了眨眼睛。男孩子立刻会意了,一人攒了个雪球放在身后,悄悄地跟在林锦平身后。 几人默默的走近,冯笑笑一开始并没有注意,突然,一个大雪球向冯笑笑扔来,她背上闷闷的中了一记,她一回过头,却见另一个雪球正正的向她脸上砸来。“啪!”的一声,雪球打中了冯笑笑的额头。 “哈哈哈哈哈……打中了打中了!”孩子们欢快的起着哄。 她被这一下打的有点晕,愣了愣神,定睛一看才发现林锦平一脸嬉皮笑脸的看着她,原来这雪球是老公砸过来的,她立刻装作生气的样子说:“好啊你,林锦平,长本事敢打老婆了!你等着——” 她也立刻俯身攒了个大雪球,往前快步跑去,把雪球往林锦平的身上重重的砸去! “哈哈哈哈”孩子们拍着掌,笑的更大声了,欢快的笑声在广场上四处回响着…… ☆、第10章 .07.08.54 (1992年3-6月) 过年是孩子们最快乐的时光,假期一结束,孩子们就马上又要回到学校。开学一大早,丫丫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跟冯笑笑嘟囔着嘴撒娇:“妈妈,能不能不上学啊,上学真的好无聊啊~” 冯笑笑心想,上一世她自己可是个小学霸,从小到大学习成绩都是拔尖的,这孩子真的也不知道像谁。怎么才上一年级就不喜欢上学了? 她无可奈何的说:“你看哥哥,他就很喜欢上学,上学可以学到很多新的知识,还能认识新朋友……” 丫丫撒娇说:“可是那些知识好难啊,我都学不会!” “学不会可以慢慢学,有什么不懂的,妈妈回来教你好不好?”冯笑笑一边给她穿衣服,一边耐心的说。 到了晚上,林冉和丫丫回到家,冯笑笑一副很担心的样子看着他俩,本以为丫丫上了一天学会没精打采的,没想到她却是一副精神十足的样子。 她一见到妈妈就兴奋十足的说:“妈妈,妈妈,老师让我参加学校的合唱团,明天就开始排练!” 冯笑笑一听,心想丫丫相比学习,果然还是更喜欢文艺,她说:“这挺好的啊,可是丫丫喜欢唱合唱吗?” “喜欢喜欢!”丫丫兴奋的手舞足蹈,兴奋的唱了起来:“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 * 自从丫丫参加了学校的合唱团,每周都要有两天参加排练,这个“小鸽子”合唱团是宁城小学专门为了参加今年省里举办的小学生歌唱比赛而设立的,从五月份就要开始参加市里的初选。宁城小学音乐老师魏老师是合唱团的主要负责人,她除了要操心孩子们的排练,另外一件事也一直困扰着她,那就是孩子们的演出服。 她在宁城的各大商场转了一圈,发现卖的童装大多都是日常款式,和她想象的演出服相去甚远。一走出国营商场,她就有些心事重重的,头低低的想事情,迎面和一个女人撞了个满怀。 “哎,这不是魏老师吗?您好,我是冯蓁蓁的妈妈,我叫裴月珍!”冯笑笑见到是女儿合唱团的老师,立刻热情的跟她打招呼。 “哦……你好你好,幸会幸会。”魏老师一边努力回想着一边说,她平时接触到的学生家长很多,很难一一记住,如今突然见到冯笑笑,脑子里只是模模糊糊有些印象。可她忍不住在心里赞叹道,原来这冯蓁蓁同学的妈妈竟然是个大美人,又低头看了看她身上的着装——精致而不失品味。 魏老师这才突然想起来有同事说过,冯蓁蓁的妈妈是个服装企业的女老板。她立刻计上心头。 魏老师:“裴老板,想请教一下您,您是不是做服装生意的?” “是啊、是啊~” “那……你们做不做童装的啊?” “童装?”冯笑笑皱了皱眉头,说:“不好意思,我们是只做成人服饰的,怎么?” “哦,是这样,合唱团的孩子们5月份就要参加初选了,可是我还没找到合唱团的演出服,这宁城的商场里卖的童装都太日常了,不像是上台表演的衣服,可是如果专门要去省会或是江州这样的大城市采购,我又怕短时间内没有时间,这不,我好像听说您做服装生意,所以想请教一下您,如果我想买孩子们的演出服去哪里比较好?” “哦……”冯笑笑若有所思,她平时偶尔给冉冉和丫丫买衣服,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也是要来国营商场。虽然她心里一直对这个时代的童装很不满意,款式都是大红大绿的,样式也土气,可小孩子们毕竟还小,在穿着上不用太讲究,她也就没太上心。 冯笑笑又问魏老师:“您大概是想要什么样的款式?我平时去江州比较多,可以看有没有见过!” “真的?”魏老师一脸兴奋,像找到救世主一样。她说:“您可能不知道,我是学舞台剧出身的,所以对演出服一向比较看重,我希望男生可以穿小燕尾服或者小西装,女孩子嘛,穿小晚礼服,款式最好传统又不失童趣……” 魏老师十分细致的描述了她想要的款式,又露出了一脸期待的表情看着冯笑笑。 冯笑笑心想:这魏老师所说的孩子们的衣服款式,哪怕是21世纪也很难找到,现如今人们的生活并不是十分富裕,孩子们又长得快,大家并不会在童装上花太多的钱,而按照魏老师的要求,这种衣服的款式很少见,必须要找人定做,而如果是找裁缝店手工定做一套起码要几百块的成本,这对于一般的家庭而言还是太贵了。 不过她做服装生意多年,自问在这一行还是有些经验的,魏老师问别人肯定没办法,问自己还真是问对人了。 冯笑笑说:“魏老师,您说的这种款式,怕连江州都找不到的,不过如果您不是很着急,您说的这种款式,我可以自己打板,再找相熟的工厂制作,不过时间上可能要久一点,但做出来的效果肯定会让你满意!” “真的?自己做?”魏老师低头想了想,觉得她说的有几分道理,若是自己非要精益求精,怕也只有这一个办法了,只是她隐隐的担心价格无力承担,有些犹豫的问:“……那价格方面?” 冯笑笑心算了一下,可一时半会她也说不好,只能实话实说:“现在还不好说,不过既然我来负责设计和找人制作,肯定在成本上会想办法控制,估计尽量控制在一百块钱左右吧。您觉得怎么样?” 魏老师低头想了想,100块钱一件对于学校而言还是成本有些高了,一个合唱团一两百个孩子,这就是一两万块钱啊!不过倒是可以跟学校问问看,如果能够找家长帮忙分担一部分费用,那也许演出服就能按照她的想法来制作了。 半个月过去了,冯笑笑拿着自己设计的男童装和女童装各三款来到学校找魏老师,魏老师看了看——六张图都是用彩色铅笔手绘的,画的线条流畅,款式新颖,而且就是她想象中的风格,她立刻爱不释手。 “太可爱了!”魏老师赞叹道:“裴老板您真的很有才华!” “谢谢,谢谢!” 魏老师深思熟虑后,挑了一款偏英伦风的男女童装——男童装是黑色小燕尾服配黑色领结,女童装则是白色公主裙配粉色外套,画纸上这两个小孩活脱脱像是从莎士比亚的舞台剧里面走出来的人物——只不过是缩小版的。 冯笑笑也特别开心,她趁着工作间隙帮魏老师设计孩子们的衣服,本来是想卖给丫丫的老师一个人情,好让丫丫在学校更容易得到老师们的“照顾”,可真的当自己上手设计起来,又找回了设计服装的那种兴奋感,尤其是如今看到“顾客”满意,她更是成就感爆棚了。 设计定下来之后,冯笑笑找到了一个宁城市郊的服装厂,自己带了衣服料子去给里面的老师傅帮忙打板,两套衣服的样板出来之后,她亲自带着魏老师来参观样板和工厂,魏老师四处参观了一番,显得十分满意。 魏老师把两套样板拿回去,趁着学校开家长会的机会跟合唱团的家长们商量,大部分家长一看到这两套可爱的衣服,又想到自己的孩子能够穿着这么漂亮的衣服上台演出,都纷纷同意自己出钱订购,这么一来,魏老师把采购费用的问题也解决了,就果断的跟裴老板下了订单。 一个月后,100多套童装制作完成,一件件的发到了孩子们的手中。合唱团第一次演出的演出服居然是妈妈亲手设计和制作的,丫丫别提有多骄傲了,每天没事儿就在家穿着这身小白裙高兴地手舞足蹈的唱着歌—— 冯笑笑算了算账,发现这一单生意不仅没赚到钱,还因为第一次和工厂合作,打板的费用、前期的物料成本几乎都是自己出的,所以还略微亏了一点,不过看到老师和孩子们都这么高兴,她也就心满意足了。 * 合唱团的事情过一段落,冯笑笑一直念念不忘这整个过程,衣服的设计、打板、制作几乎都是她亲自一手策划的。她算了算,虽然这一单只有100多套的订单,并没有赚到钱,可如果总体的销量能够提上去,只需要再提高一两百套,就能把前期设计、打板的费用赚回来。 这里面的利润空间还是很大的,而且由于衣服的物料和制作成本都可以自己控制,就能把这一块的利润也拿到自己手中,而不是仅仅赚销售的利润。这么算下来,虽然单件的利润不如一件danka服装,但如果销量足够高,挣得不会比做的danka少。 她一想到,如果这样,自己就不仅仅是个代理商了,而是真的在做自己的品牌和设计,她就整晚整晚兴奋的睡不着觉。 她找到任慧商量这个想法,任慧一听就懵了:“你的意思是说,咱们自己做品牌,自己设计、制作?” “对啊,现在我们已经有公司了,danka的代理生意也已经渐渐上了轨道,需要我们俩操心的地方也少了。我觉得是时候试试看做自己的品牌。比如童装这一块,我发现就是一个很大的市场,现在市面上专门针对孩子的品牌还很少,设计都很老土,可未来,大人们会越来越舍得在孩子的身上花钱,如果我们能把品牌做起来,以后一定很有市场!” “可是……任慧还是有些犹豫,现在公司的管理层说白了就我们两个加上几个帮忙的,其他都是门店的人,能用的人手太少了。” “人手不够可以招人嘛,设计、生产、市场各个领域都要招人,前期肯定是需要投入的,但我们现在的在danka这一块的利润完全可以支持我们去做这个品牌!” “嗯……”任慧虽然心里仍然打鼓,可她一向很相信冯笑笑的眼光,说:“你说做就做,反正你是老板,决定了就好!” * 冯笑笑说干就干,她把公司分拆成了danka事业部和童装事业部,并且亲自从江州和省会招了几个有两三年工作经验的服装设计师,正式成立了设计部,她自己兼任设计部的负责人——这些新设计师经验上并不足,但好在工资都不算太高,但是都是科班出身,可以弥补自己的不足。 市场方面,她从同行招了一个市场副总来帮任慧,市场部打算从宁城周边几个城市的商场设立童装品牌专柜开始起步,如果销售量好,再逐步扩大到全国。 三个月时间过去后,蓁月的童装事业部在人员上已经慢慢初具规模,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等待着第一批产品的正式问世…… ☆、第10章 .08.08.55 冯笑笑这天刚一到公司,就见小静和几个女孩子在前台窸窸窣窣的讨论着什么,她故意“哼……”了一声走近,小静一看到她,立刻心虚的说:“裴总,我们……” “上班时间,别花太多时间在聊天上了!”冯笑笑故意摆出一副严肃的嘴脸,几个女孩子立刻心虚的低下头去。她“名义”上其实比这几个女孩子也大不了几岁,有时候却不得不抑制住和她们以平辈相交的冲动,随时保持着一定“权力距离”的威严感,她相信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对下属恩威并加。 “在聊什么啊?”冯笑笑走近,看着几个女孩子问道。 “聊……那个……新来的设计师……”小静眼神飘忽,一脸的不好意思。 “哪个设计师?颜杭,还是杜帅?”冯笑笑问。 颜杭和杜帅都是她刚招的设计师,刚从江州服装学院毕业不过两三年时间,虽然工作经验比较少,可冯笑笑就是看重他们年轻、有想法、有闯劲儿,比市面上那些只会“追风”的老油条强多了。如今刚刚九十年代,国内市场上的所谓“潮流”其实十分落后,各家的童装品牌不过是简单的互相抄袭和模仿,完全没有形成自成一派的风格。冯笑笑刚刚创立蓁月,她希望蓁月从创立初期就能找到自己的风格,而不是盲目从众。因此,应届生和工作经验比较少的设计师就是她的首选。 “杜……杜帅……”小静低着头,脸红红的说。 “哦?”冯笑笑低头笑了笑,这个叫杜帅的男孩子确实长得挺斯文的,身为一个男孩子,白皙的皮肤,剑眉下一对看人时总是水汪汪、雾蒙蒙的小狗眼,高耸的鼻梁,一对薄唇,身材颀长而略显瘦弱。冯笑笑本以为,这幅有些偏中性的长相,在这个时代并不吃香,没想到杜帅才刚工作没几天,就被公司的这些小姑娘们盯上了。 她故作严厉的说:“讨论什么啊?” “讨论他……是不是……单身?”小静此时的脸已经红到耳根了。 冯笑笑呵呵笑了一声,刚才的严肃立刻烟消云散了,八卦的本性暴露了出来。她没好气的说:“你们几个女孩子,真是一点都不矜持!好吧,我答应你们,今天开会时帮你们打听一下,不过……你们几个上班时间不可以这样聚众聊天了知道不?要是再被我发现了,扣你们奖金!” “哎~好,裴总你真好!”小静一脸美美的。 * 蓁月的设计部目前已经有五个设计师,外加冯笑笑兼任设计总监,一共六个人,设计部一间小小的办公室里,这几个人每天都要热烈讨论,确定第一季新款服装的设计风格和设计思路。 冯笑笑对这几个设计师的态度很明确——鼓励他们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要有好的想法,一定要提出来,然后大家再通过头脑风暴的方式进行激烈碰撞,最后达成共识——这种偏向于外企的管理风格让几个年轻人十分舒服,刚进公司就找到了成就感,每个人的工作劲头都很高昂。 “来,今天我们要把设计风格定下来,如今每个人都已经拿了几套设计样稿出来,我觉得我们来碰撞一下,找到大家的共识,那么这种共识,就形成了我们第一季的风格——这也很可能是我们蓁月未来长期以来的设计风格——恭喜你们,将成为蓁月第一批创造历史的人!” 冯笑笑气场十足的说,她穿了一套黑色的连衣裙,头发盘在脑后,脚下一对10厘米的细高跟鞋,她画了个工作装,抱着肘,站在办公室的黑板面前。如今的她虽然只有二十八岁,做老板做久了,平时都是一副雷厉风行的样子,在公司的同事们面前更是说一不二的意见领袖,只有在家人面前才偶尔会露出温柔的一面。 颜杭是个很有主意的女孩儿,说:“我还是坚持可爱风格,轻便简单的设计,配上卡通人物图案,更容易吸引小孩子们的注意力!”颜杭戴着一副圆圆的眼睛,脑后梳着一个马尾。 冯笑笑低头想了想,颜杭所说的风格确实是市场上比较流行的风格——当下小朋友们喜欢的黑猫警长、花仙子、猫和老师,只要能够把这些图案印在衣服上,几乎就意味着销量的保障。可这样的作法,蓁月所要追求的“风格”从一开始就会泯然众人,以后再想回到自己的路线就很难了。 杜帅说:“我不同意,小孩子的衣服当然要可爱,但是这并不代表一定要用卡通人物,我觉得我们可以把成年人种流行的款式加以改良,比如小西服、小海魂衫、小蝙蝠衫等等,风格上,我更倾向于自然风格,选材以吸汗透气的棉麻质地为主,虽然一开始可能并不抢眼,但家长们很快就会发现我们的衣服更加透气、更舒适,也会吸引更多的回头客。” 杜帅的性格比较腼腆,他的声音很轻,但句句话却说到了冯笑笑的心坎上,她本来也喜欢更加自然舒适的风格,觉得很多童装为了追求吸引眼球,用了大量对孩子们并不算健康的染料,这其实对孩子们的皮肤是没有好处的。 她赞许的点点头,给了杜帅一个肯定的眼神…… * 杜帅下了班,就骑车回到了家,他在公司附近租了个小单间,他从小喜欢绘画,天分很高,只可惜一直文化成绩不算好,没有考上国内最顶尖的服装设计学院,可在江州服装学院的时候,他在专业课上也是一路遥遥领先的。 他这么好的成绩,之所以愿意来一个新成立的公司,就是看中能够参与到品牌的初建。以他这样的资历如果进到大公司,只能成为品牌设计师的助手,五到十年的时间里根本做不了设计,只能帮设计师画画图、跟跟单、干干杂事。可他一向心高气傲惯了,因此宁愿来到一个小公司里施展才华,也不愿意在大公司屈居人下。 可一来到宁城,虽然工作上很顺利,生活中却还是发现处处不便。一个人从江州这座大城市来到小城市宁城,吃住行都还不是很习惯,宁城是个小地方,不像江州每条街上几乎都有很多林立的饭馆,每天下了班就连找个地方吃饭都很不容易。临家的几间饭馆——一间面馆、一间饺子馆他已经连着吃了几个星期了,早就吃腻了。 这会儿,只能往远一点走走,到处找吃的去。 第42节 不知不觉,杜帅走到了江州公安局附近,他记得这里附近有个菜场,想着菜场附近应该有吃的,便四处逛游了起来。 可他没想到,宁城居然连菜场都这么简陋,只有一群老乡模样的人蹲坐着卖菜,偶尔有几个推着车的人卖些卤肉、烧鸭、猪耳之类的熟食,可卖相看起来油腻不堪,他实在不感兴趣。走了一圈找不到好吃的,只能怏怏的走出了菜市场。 突然,他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公司的副总任慧。 任慧穿着一身素色的连衣裙,手里拎着一个菜篮,悠然的在水果摊选购着水果。杜帅还是第一次在公司以外的地方见到自己的上司,本来想走开,可眼前只有一条路,躲也躲不掉,只能走过去跟她打了个招呼。 “慧姐~”他声音很轻,有些腼腆的说。 任慧在公司喜欢别人叫她“慧姐”而不是任“任总”,几乎所有的人都这么叫她。 她此时抬头一看,原来是公司刚来的这个小年轻,她笑了笑说:“你是叫杜帅吧?怎么一个人到菜场来了?” “不知道吃什么,过来逛逛……”杜帅有些不好意思的说。 “哦……”任慧仔细打量了他一下,这男孩长得眉清目明的,十分好看,可一见到她就像老鼠见到猫一样,害羞的不得了,说话的声音都轻轻的。 任慧不像冯笑笑,她在公司里对谁都慈眉善目的,最喜欢和大家打成一片,于是她对杜帅热情的说:“这都几点了,还没吃饭?走,走、走,去我家吃吧,我家就在街对面。” 杜帅愣了愣,更加不好意思的低下头。他记得任总好像是裴总的亲戚,本以为她和裴总一样,对下属虽然亲切,但总是有一种莫名的威严感,可这会儿看这个任总,却似乎像一个亲切的姐姐一样,一点架子都没有。 “走吧,走吧,我今天做打卤面,刚才还发愁呢,材料又买多了,加你一个正好!”任慧似乎很坚持,开朗的说。 * 公安局家属楼客厅里的饭桌旁,杜帅局促不安的坐着,他打量着这个不大不小的二居室,收拾的窗明几净、一尘不染的,一看房子的主人就是个贤惠的人。可屋子里的陈设却很简单,只有些女人常用的东西和几件孩子的玩具,没有男人的痕迹。他不禁感到一丝好奇,这任总也三十多了,怎么家里不像是有男人的样子呢? “来来来,趁热吃!”任慧端上一大盆打卤面,整个客厅立刻散发着香味,杜帅这会儿已经饿了,嘴里的唾液不自觉的快速分泌了起来。 “慧姐,你手艺可真好!看不出来啊!”杜帅说。 “呵呵,这有啥!”任慧一脸得意,打卤面是她的拿手绝活,不过离婚后就很少做了,这次做已经觉得有些手生,但好在手艺还没丢。 杜帅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不一会儿一碗打卤面就见了底。他显得心满意足,果然还是住家菜比饭馆好吃十倍。 他从十八岁出来上大学,先是每天混学校食堂,后来又天天下馆子,已经好久没怎么吃过这么好吃的住家菜了。 “还要吗?”任慧见他吃的很香,热心的问。 “嗯嗯!”杜帅忍不住的点头。 任慧又赶紧给他添了一碗,杜帅又香喷喷的吃了起来,年轻的小伙子就是饭量大,任慧看着他这幅吃相,自己也觉得有些饿了,比她平时也多吃了一些。 两个人都吃的酒足饭饱,任慧笑着说:“你坐着,我去洗碗~” 说罢,她就挽起袖子拿着碗筷往厨房去,杜帅立刻拦住了她,说:“慧姐,我来洗吧,吃了你做的饭,不能白吃啊~” “白……痴……?”任慧打趣的看着他。 “我说的是不能光吃饭不干活!”杜帅被任慧这么一闹,白皙的脸上显出了一丝红晕。他二话不说,从任慧手里抢过了碗筷,走进了厨房。 “不用了,我来洗吧~”任慧在门口说,她勤快惯了,从来都不习惯让男人洗碗。 杜帅也不理她,关上了门把她堵在门外。只见这间厨房里明明刚做完饭,却几乎没有一丝脏乱,四处都干净整齐、没有想象中的油腻腻的油烟味,灶台前整齐的摆着油盐酱醋,米放在一个白底蓝彩的瓷缸子里,灶台上的铁锅有些绣了,铲子按照用途和种类整齐的挂在墙头—— 他顿时对任慧的好感又提升了几分,他心想,这慧姐还真是一个贤惠又勤快的女人,这样的感觉不禁让他想起了自己的妈妈。 杜帅的家在遥远的北方,他离家多年,还是头一次又来到这样家常的厨房,仿佛在自己的厨房里帮着自己的妈妈在洗碗,心中突然感觉到了一丝久违的温馨。 * 第二天,冯笑笑在设计部的会议室里,认真的对大家说:“经过昨天的讨论,我们第一季的设计风格已经定下来了,以自然清新风格为主,因为是冬装系列——色调是暖色调,材料主选棉麻,两周后,每个人都按这个思路交上来自己的稿子,我们再发动全公司一起讨论挑选,入选越多、奖励越多哦~” 几个年轻的设计师面面相觑,他们每个人心里都知道,如今设计部刚成立不久,现在这个部门只有裴总一个总监,名义上还差一个组长,可设计师们资历都差不多,很难根据资历来选人。而如果这第一季的童装系列谁的设计入选最多,很可能就代表他能够成为组长。 每个人都露出跃跃欲试、一脸期待的表情,尤其是杜帅,他一直对这个风格的设计很有自信,觉得自己的机会就在眼前。 这时,会议室的门“砰砰”的轻轻响了两声。 “月珍,会开完了吗?danka这边有些事情要你处理一下……”会议室的门被打开,任慧手里拿着一摞材料说。 “好,我马上来了,慧姐你稍微等一下。”冯笑笑说。 任慧今天上身穿了一件淡粉色的衬衫,下身是一条紧身的牛仔喇叭裤,显得她身材很高挑,玲珑有致。她对着大家微微点了个头,脸上带着一丝浅笑,嘴边有两个好看的梨涡。 她又说了声:“好,我等你~”她对冯笑笑点了点头,然后轻轻合上了门。 杜帅一直抬着头,眼睛忍不住的盯着任慧看,他头一次发现慧姐长得还挺有气质的,个子高不说,身材也好,尤其是一对温柔似水的眼神,慈眉善目的没有一丝凌厉之气,笑起来更是温暖的犹如一阵春风—— 他突然发现,自己的心忍不住颤动了一下,而这样的感觉,让他突然觉得陌生又有些害怕。 ☆、第10章 .09.08.56 (1992年6月) 冯笑笑从设计部的会议室出来,就即刻走进了任慧的办公室。见任慧正低着头,刘海遮住了眼睛,她一手拿着半年财报,一手在桌面上似乎写写画画的算着账,口中还念念有词,十分专心的样子。 冯笑笑见她这么认真,有些想笑。她问:“怎么了,算账呢?算的怎么样啦?” “对啊,半年财报出来了你都不看一看,就顾着你的设计!”任慧一脸埋怨的说。公司成立这么久了,冯笑笑的心思主要还是在市场推广上,童装部成立之后更是放在了设计上,对于公司的财务她并不愿意多管,还好有细心的任慧一直在帮她顾着。 “不是有你帮我坐镇嘛,我有什么好担心的!管家婆~~~~”冯笑笑悠然的坐上了任慧对面的转椅,在她面前打了个转。她在任慧面前从来都不需要故作深沉,一直都是想干嘛就干嘛,有时候在下属们面前“扮演老板”累了,难免带着假面具太辛苦,就跑来任慧的办公室轻松一下,跟它她吐吐槽放松放松。 “哎,慧姐,你不知道那帮小年轻设计师们,多难办!一个二个的都非常的有想法,可是都对其他人不服气,管理起来还真是困难的。尤其是那个叫颜杭的,虽然算的上有才华,但是特别坚持己见,刚才好不容易才说服她……”冯笑笑叹了一口气说。 任慧浅浅笑笑:“当老板不就是这样子的,尤其他们可都是设计师,艺术家!都是恃才傲物的性子。不过我看那个叫杜帅的年轻人好像还不错,挺老实本分的……” 还没等任慧说完,冯笑笑一脸坏笑的说:“慧姐,不会吧?你不是也看上他了吧,公司已经有好几个小姑娘托我帮忙打听他有没有女朋友了,不过若是你也看上了,那我就跟小静她们说,杜帅有女友了,让她们别再指望了,肥水不流外人田啊!” “呸!不害臊!开玩笑也要注意分寸,我都三十好几了,他才一个二十啷当的小年轻!被人听到还以为我为老不尊呢!”任慧一脸嗔怒的表情,脸却微微有些绯红了。 冯笑笑又哈哈哈的笑了她一阵,这才想起正事,问:“你不是说danka这边有账务让我看吗?是出了什么问题吗?” “要是出了问题,我能这么晚才来找你吗!”任慧伸手把半年的财报递给她,说:“这半年咱们四家专卖店的营收都很好,尤其是宁城和遥城的两家店,月营收已经可以超过10万块了,看来你说的没错,danka这几年的知名度真的提升的挺快的!我都有不少认识的熟人专门跟我打听有没有折扣了,以前还求着他们来买呢!” 冯笑笑露出一脸得意的表情,心想她总算没看错。品牌初期的积累却是需要时间,可一旦品牌建立起来了,传播效应也是惊人的。 任慧又说:“不过你可别得意的太早,这几个月,你这个设计部一分钱没挣,可每个月的人员和费用开支可不少,喏喏,你好好看看,这半年花了也有十几万了!” “这么多?”冯笑笑一脸不可思议,她仔细看了看明细,果然,招聘、人员、材料等各种支出每个月都在增加,现如今连第一季的设计都还没做出来,十几万白花花的银子却已经投进去了。她不禁有几分肉疼。 可她嘴上却嘴硬的说:“你这个管家婆,真是铁公鸡,这都是必须要投入的成本,这些设计师未来都是我们的摇钱树啊!” 任慧说:“好好好,你都对,你快回去好好哄你的摇钱树吧!还好有danka这边的盈利支撑着,不然哪养得起你这么个烧钱法!败家啊败家~~” “会挣钱的!放心放心!”冯笑笑乐呵呵的对任慧说。 * 两周后,冯笑笑收到了设计部五位设计师共100多幅的设计稿,综合了成本的考虑,她打算采用其中20-30件作为第一季的童装系列,男女童装各占一半。 在她看来,在这几个设计师中,颜杭和杜帅的设计无疑是最棒的,他俩的每一副设计都让她爱不释手。可她知道,必须筛选出其中最精品的,去伪存精,毕竟成本开销这么大,市场不可能给她太多次试错的机会。 她下班就拿着稿子回了家,家里这时候没人,她一个人懒洋洋的躺在沙发上看着设计稿,一幅一幅的仔细端详着,越看越出神——颜杭的设计偏重甜美、乖萌,而杜帅的设计则更前卫、新颖……她犹豫来犹豫去,实在觉得难以取舍。 突然,林冉和丫丫出现在她的视线以上,他俩伸着两个大大的小脑袋瓜子,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她,一脸笑嘻嘻的。 “妈妈,你今天真早,不用加班吗?”丫丫看着她,奶声奶气的说。 “不用不用,丫丫真乖,知道妈妈工作辛苦了是吧?”冯笑笑立刻坐起身来,摸了摸丫丫的小脑袋,她见林锦平也刚回了家,正在门口换着拖鞋。 “回来啦!”林锦平放下手中的菜,就准备立刻钻进厨房:“今天这么早?还没吃吧?饿了吧,我给你们做饭去,等会儿啊!” 冯笑笑见老公刚下了班接了孩子,就一副马不停蹄要做饭的样子,心里有些心疼又感动。她连忙走过去,挽住老公的胳膊说:“林先生真是辛苦啊,娶了个做生意的太太,真是苦了你了!” 林锦平见她这样自黑,只能一脸苦笑,轻轻的弹了她的脑门一下,说:“知道我辛苦就好,怎么,今天不用加班吗?你手下那几个设计师就这么放你走了?” “他们今天交稿子了,也让他们早点休息休息~~”冯笑笑跟在林锦平屁股后面进了厨房,见他从菜筐子里拿出了排骨和土豆,熟练的收拾起来。 她就靠在厨房的门框上说:“我发现,我刚招的那两个江州服装学院毕业的设计师还挺有才华的,两个人的水平各有千秋、不分上下,但是一个人性子太强硬,一个人又太软弱,马上准备选个组长出来,你觉得我选谁做组长比较好呢?” 林锦平做了一辈子的政府工作,每天在官场就是跟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在人事方面最是有心得。可他并不急于发表意见,只是耐心的削着土豆皮问:“性子太强硬的是怎么个强硬法,软弱又是怎么个软弱法?你光这么说我哪能明白呢?” 冯笑笑蹙眉说:“性子强硬的那个,有些听不进去别人的意见,凡事喜欢逞口舌之快,喜欢争论很久。而性子软弱的那个……也不算是软弱吧,虽然也挺有自己的想法的,可有时候不太敢表达意见,说话声音小,比较腼腆,感觉镇不住场子……你说,是不是还是让性子强硬的那个做组长比较好?毕竟她个性活泼一些,口才也更好,比较像个当领导的样子。” 林锦平系上围裙,拿起菜刀开始把土豆切成块:“你说的这个组长是不是个中层干部,承上启下、上传下达的?” “嗯……是啊……”冯笑笑说。 林锦平又说:“那你就要看谁更能理解上面的旨意,并且往下传达下去,还能把上司的意思变成下属的执行力。还有,要把下面的意思让领导也知道,帮助领导做出正确的决策,这里面学问可多着呢!哎,这不一定跟性格是否强硬有关,若是太强硬了,还有可能造成反效果。” “那你的意思是……” “这不,现在时间还早嘛,你先不要急着做决策,你不妨考验考验他们。”林锦平侧脸对她说。 * 第二天,冯笑笑拿着一大叠设计稿子找设计师们开会。 她说:“大家的设计我都看过了,可是你们给我的选择实在是太多了,而且只是设计稿还很难看出实际效果。现在我希望先由你们自己做第一轮筛选,你们五个人自己挑选作品,先选出40幅来,然后分成两组人马,把设计稿制作成样板。下个月,我女儿的合唱团有个活动,会有很多家长和孩子们参加,到时候我们把这些衣服带过去,让家长和孩子们来挑,最后我们汇总公司内部和这些家长、孩子们的意见,选出最终的系列。大家觉得这个方法怎么样?” 设计师们一听,都觉得十分新颖,颜杭扶了扶眼镜,问:“那我们自己选40幅是用什么样的方法呢?” “那就是你们自己的事儿了,由你们集体讨论,我全程不参与,你们有结论了来告诉我就行了。不过小静会帮你们做一个会议记录,到时候我会看一看这个会议记录的内容,来决定过程是否公平合理。” “哦……”颜杭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心想这个方法确实不错,既可以把老板的意见排除在外,让大家不被老板的意见干涉,又可以让她监控全程,她赞叹道,裴老板果然是个有心计的人。 她说:“好吧,我同意!” 其他几个设计师也纷纷附和。 * 五位设计师在会议室里围坐着,会议一开始,大家都显得十分谨慎,这毕竟关系到每个人的前途,每个人都不太愿意头一个发言,小静在旁边看着都着急了,不停的催促大家。 杜帅说:“这样吧,每个人先把自己的设计理念跟大家阐述一下,一个人……十分钟……怎么样?” “好好好~”大家纷纷赞同。 一个小时过后,每个人都把自己的设计作品详细的介绍了一遍,看得出来大家对自己的作品都很有信心,每个人都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的,不愿落在人后。 小静在设计上是个外行人,这一轮下来,根本看不出优劣,她一边记录着,一边心想:这样下去,大家无非都是觉得自己的作品好,有谁愿意去选择别人的作品呢?那岂不是陷入僵局? 颜杭说:“我觉得吧,这样单纯介绍自己的作品是没用的,不如我们都来评价一下别人的作品,然后看是否意见相同!” 她还没等其他人回应,就用简单地几句话逐个评价了一下其他人的作品。她本身在设计上的专业性就比别人强,往往一句话就能说到点子上,讲话又不讲情面,把几个设计师批评的面子上有些下不来台。 有人反驳她:“设计这种事情,本来就是见仁见智的,凭什么你说不好就不好,你什么时候成了权威了?” 颜杭又说:“你要是对我的作品有意见,也可以拿出来说啊,咱们反正都是打开天窗说亮话,何苦把意见藏着掖着呢?都这样不愿意说实话,拿岂不是明天也讨论不出什么结果来了!” 杜帅看场面刚才还一片和气,此时却突然急转直下,微微叹了一口气。他声音细细的说:“这样吧,大家这么互相攻击也不是办法,我觉得我们不如投票吧,反正不是一共40幅吗?咱们给每个人手里各40票,然后必须选别人的,不能选自己的。然后咱们把每个人的票数相加,凭借总票数高低决定前40名,大家觉得这个方法怎么样?” 第43节 颜杭脑子最活,她眼睛咕噜一转,说:“可如果有人故意选不好的作品怎么办,这样他自己的作品不就更有可能胜出了!” 杜帅自己从来没想过去选别人的不好作品,因此完全没有想到会出现这种情况。他低头思考了一阵子,说:“这很难避免吧,任何选举中都有可能出现这样的情况,希望大家为了公司好,尽量做到公平公正吧,或者,其他人会不会有更好的办法?” 大家都各自想了一阵,觉得似乎也没有好办法了。 于是有人提议,先按这个办法来,如果选出来的作品大家普遍不满意,再说。 小静于是帮忙把所有的设计作品上用阿拉伯数字做上标记,几个设计师开始轮流投票,不到一个小时,就统计出结果来了。 最终入选的作品当中,颜杭一个人独占了12席,杜帅10席,其他每个人各5-7席不等。 颜杭本来还怀疑有人会故意打压她,这会儿一看到结果对自己最有利,立刻喜笑颜开了。她笑呵呵的说:“我看这结果真的挺公平的,你们选出来的都是我比较满意的作品,看来大家都还是很公道的啊!” 杜帅见自己以微弱的劣势败下阵了,心里不免有些沮丧,可他对这个结果还是服气的,看来同事们都是为了公司好,谁都没有故意的去选择差的作品来增加自己赢得机会。 小静一边记录一边说:“那既然大家都没有异议了,我就把这个结果呈报给裴总了,大家辛苦了!” * 冯笑笑见设计稿的结果已经选出来了,十分满意的笑笑,跟她想象中差不多。她对大家说:“既然颜杭和杜帅入选的作品最多,那就由这两位设计师带着余下的人一起制作成衣,裁缝师傅工厂那边会派几个人过来,这段时间你们就辛苦一点,赶在下下周末以前把样板做出来。你们就自由组队吧~~” 颜杭和另一个入选7席的女设计师一组,而杜帅和另外分别6席和5席的两个设计师组成了一组,两个组就开始马不停蹄的开始制作样板了。 ☆、第10章 .09.18.57 (1992年7月) 宁城小学的合唱团的排练大厅里,“小鸽子”合唱团的几十个小朋友和他们的家长们济济一堂,整整齐齐的坐在观众席上。 “小鸽子”五月份已经以第一名的成绩顺利通过了市里面的初选,只要这个月能在省里面举办的比赛中拿到前两名的名次,就有机会可以去北京参加全国总决赛了。家长和孩子们还沉浸在初赛胜利的喜悦中,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快乐的笑容。 这个年代,能去一次北京几乎是每个家庭最开心的事情之一,更何况是参加全国比赛这么有面子的事情,每个人都对即将到来的省复赛十分重视。 今天魏老师请家长们来,除了让家长们参观一次孩子们的排练,还准备和大家讨论马上要去省城参加复赛的行程安排。 她走到观众席中去,和家长们热烈的讨论了起来—— 有家长说:“魏老师,您安排就好,我们对你可放心了。您真是太有本事了,我儿子参加合唱团之前,对音乐那是一点兴趣都没有!可如今呢?每天晚上回家都要练习唱歌,还拉着我们全家人一起听——哈哈哈,你别说,唱的还真像那么回事儿,就这几个月时间,他的变化可真大啊!真是辛苦您了!” 魏老师谦虚的笑笑,她这几个月来确实在这群孩子们身上费了不少心思。合唱团就只有她一个指导老师,自己平时还要完成做音乐老师的本职工作,合唱团的大事小事却只有她自己一个人担着,从分声部排练,到给孩子们选演出服,再到去省城的车票住宿,都是一个人亲力亲为。 又有家长说:“还有啊,孩子们的演出服真是太好看了,我表妹上周结婚,我让我女儿穿着这个裙子去给她当花童,别人说穿的比新娘子还要漂亮呢~~哈哈哈~~~” 魏老师点点头,说:“孩子们的演出服真的很不错,在市级比赛里面给我们加了不少分,这还要多亏冯蓁蓁同学的妈妈——裴老板,你们看,她不就在那儿吗?” 顺着魏老师的指示,家长们看到了坐在冯蓁蓁身边的“裴老板”,家长们中的妈妈大部分都是家庭主妇,还有一部分虽然有工作,但都以教师、工人这类比较稳定的工作为主,像裴月珍这样的女老板,她们还是头一次见。 几个好事的妈妈立刻围了上去,热情的与冯笑笑攀谈,纷纷夸她不仅人长得漂亮,还这么能干,连做的衣服也这么好看,还不停的问她能不能给自己办几张danka的打折卡…… 冯笑笑平时很少参加学校的活动,家长会什么的一般都是林锦平来,她与这些家长并不熟悉。这会儿突然见这群妈妈们这么热情洋溢的、叽叽喳喳的吵得她头都大了,一时间有些不太适应,有些呆住了,不知如何回应。 她今天是有求而来,因此陪着笑脸说:“几位妈妈们,你们都太客气了,我之前给孩子做衣服是应该的,大家都是为了孩子好嘛,况且这也是我的本职工作!” 她见大家气氛正融洽,又带着微笑说:“今天我来,还有求于大家呢,我们公司最近设计了几十套给孩子们穿的冬季服装,想在这儿做个市场调查,一会儿孩子们排练完,就请各位家长们帮忙挑出你们最喜欢的衣服,你们选啥我以后就卖啥,挣不挣钱,可指望大家了!还有,每个人都有奖励哦,孩子们有好吃的,家长们嘛……”她略微犹豫了一下,说:“每个人送一张danka专卖店的九折会员卡!” “哇!”这些妈妈们见“裴老板”这么豪气,纷纷热情的回应:“就是让我们帮你挑好看的衣服卖呗,这容易、容易,我们平时也没什么事情做,最喜欢凑这种热闹了……” “好好,谢谢大家~~”冯笑笑又一一回应。 * 过了一两个小时,孩子们的排练完了,冯笑笑就按计划,让几十个孩子穿上了设计师们做出来的样板服装,以“模特走秀”的方式一一出场,舞台后方还配上了合唱团的演唱曲目作为背景音乐。 家长们一见到自己的孩子就像小模特一样,穿着各式各样的新衣服,有模有样的扭着小腰走了出来,没事儿还对着观众席做个姿势、抛个媚眼,正经八百的跟电视里演的模特走秀一模一样,都笑的乐不可支的。 四十个孩子不一会儿就走完秀了,小静和任慧依次给家长们每个人发了一张调查问卷,上面有每个孩子的名字和出场编号,她俩一一耐心的告诉大家:“喜欢哪件衣服就打个勾,每个人选20件就行了。如果还有其他意见,就写在最下面的意见栏里面,谢谢大家~~” 这些妈妈团们平时很少参与到这种“市场调研”中来,都觉得很新奇,一边认真填写,一边叽叽喳喳的议论着。 杜帅和颜杭一直站在一边,紧张的看着,他俩的眼睛关注着这些妈妈们的一举一动,两个人都觉得手心默默的冒着汗。 他们知道,这些妈妈的意见十分重要,将很大程度上决定了第一季童装系列会有几件自己的作品入围,这是他们人生中第一次面向市场的设计作品,这将决定了他们未来在蓁月的前途,甚至决定自己作为一个服装设计师的前途。 过了一个多钟头,这些聒噪的妈妈们终于把“调研问卷”都一一交了上来,任慧快速浏览了一遍,她发现,不论妈妈们学历高低——甚至有一些问卷上错别字还挺多的——但每一张问卷都回答的认认真真。 她欣慰的把问卷塞到冯笑笑手里,低头小声在她耳边说:“本来还觉得你这个方法不可靠,没想到这些妈妈们都挺认真的。” “那是!”冯笑笑淡淡一笑:“这在外企是很常见的市场调研方法,我们把形式做的活泼一点,激发她们的兴趣,让她们有参与感,再送上一些小礼品,这些妈妈们都是很乐于参与的。” “而且……”冯笑笑又对着任慧眨了眨眼睛:“这也有利于我们做蓁月的品牌和产品的宣传啊是不是,以后这些妈妈们很可能都是我们第一批的消费者呀!” 任慧歪着嘴笑笑:“你呀你,真是个人精!” * 一回到蓁月公司,冯笑笑、任慧和小静几个人就开始马不停蹄的进行问卷统计。 统计出来的结果和设计师们的初选结果颇有些出入,比如前30名中,颜杭只占了6席,而杜帅却占了7席,其他三个设计师各3-5席不等。 颜杭最初独占鳌头的局面被打破了,杜帅却似乎突然迎头赶了上来。 “这是怎么回事?是家长们的眼光和设计师差的太远了吗?”任慧在一旁问。 冯笑笑没有立即回答她,而是仔细分析了家长们填写的“意见栏”,再加上对数据进行简单的分析。 她发现,杜帅的男童装普遍更受到男孩儿家长们的欢迎,尤其是有一套小海军装的设计几乎每个男孩儿的妈妈都特别喜欢。而女童装方面,几个设计师却几乎平分秋色,颜杭最初入选的几款女童装并没有得到妈妈们的广泛支持,如此一来,杜帅凭借在男童装上面的优势就反超了。 不过冯笑笑知道,完全听从这些调研问卷的结果也是不行的,还要结合制作成本、风格统一等各方面的因素考量,冯笑笑又召集了公司的几个管理层一起开会讨论,结合她自己的个人意见,最终把“蓁月童装”第一季产品的二十四套衣服都确定了下来。 * 公告栏 各位同事,大家好, 蓁月童装第一季二十四件作品最终确定下来了,感谢大家这一段时间的努力工作,现公示如下: 男装: 49号海军套装(绿)63号海军套装(蓝)27号棉衣(黑、蓝)19号羽绒服(灰) 36号棉裤(黑)77号…… 女装: 13号羽绒服(白、粉)93号棉衣(黄)44号连衣裙(粉)…… 请各部门继续做好后续的相关工作。 蓁月服装童装部 1992年7月x日 几名设计师一大早来上班,都在公告栏里看到了这张新产品的公示,除了杜帅有6套作品入选,其他每个人的设计的作品也都有2-4套,而颜杭的设计却只有4套了。 颜杭自从看到了公告栏,一早上都黑着脸,趁着中午休息时间,她一脸不服气的来到冯笑笑的总经理办公室。 “裴总,我不明白!”颜杭一进门就气势冲冲的说。 冯笑笑见她一脸不高兴,心里立刻明白了一大半。她悄悄把门关上,很耐心的问:“什么不明白,说!” “为什么最开始明明是我的作品入选的最多,可是最后公司只选择了4套!杜帅他的设计有什么好的,一点特色都没有,可是最后为什么是他的作品入选的更多!” 冯笑笑叹了一声气,她心想,这个颜杭啊,果然是个直脾气,心里一点也藏不住委屈。她耐心的说:“杜帅的设计一边倒的受到了妈妈们的喜爱,尤其是男装,你知道为什么吗?你自己也参与了整个过程,有没有反思过?” 颜杭噘着嘴说:“反思?他就是运气好而已。” 冯笑笑见她这么固执,有些恼怒了:“你真的觉得,这个世界上,有人凭借运气好就可以获得认可吗?凭借运气好就可以成功吗?你要是一直这种心态,是永远不可能看到自己的差距的。” 见裴总一脸严肃,颜杭也觉得自己有些过分,立刻沉默了。 见颜杭一脸沮丧的样子,冯笑笑缓和了下语气,说:“你确实是个很有才华的设计师,你设计的几款作品,其实还是很不错的,尤其是那几款比较甜美风格的,很受妈妈们的喜爱,我们都把这几套入选了。可是你其他的作品,并没有站在妈妈们的角度考虑——” 她说罢,从抽屉里拿出了最开始大家交上来的设计稿——其中一张颜杭的设计稿上面画着一个女孩模特,她穿着一件灰色连体衣,大大的荷花领子,胸前粉色的字母设计,拉链在背后,这样的设计十分新颖,在童装中并不常见。 “——你真的觉得,妈妈们会喜欢这种穿起来十分麻烦的衣服吗?女童装和女装不同,既要考虑美观,但更要考虑孩子们还小,自己穿衣服都很困难了,这么难穿进去的衣服谁会愿意买,给自己和孩子找麻烦呢?” 冯笑笑继续说:“另外,还有这一件——” 她又拿出来一件蕾丝边的小公主裙的设计稿,说:“本来这件的设计我也非常喜欢,真的很不舍得淘汰,可是这样的衣服真的太难洗了,因为有这些蕾丝边的设计,不能放进洗衣机,只能手洗,可是冬天这么冷,有几个家庭主妇愿意手洗衣服,而且这裙子还是白色的,很容易脏……此外,你有没有考虑过,这样的设计成本也很贵,你知道现在蕾丝的市场价格吗?这一件几乎不到300块拿不下来。” 冯笑笑把手边杜帅的设计稿都递给她,说:“你好好看看,杜帅的设计虽然乍看不起眼,可是款式简单、舒适大方,很容易穿戴,又容易清洗,这样的衣服才能打动妈妈们的心……” 颜杭认真的又一次仔细端详着杜帅的每一张设计稿,被裴老板这么一点化,她心中那种不服气的感觉突然间沉了下去。确实,杜帅的设计乍一看很普通,可是细节处充满了新意和童趣,而且确实相比她的设计,可穿戴性更强,更容易打动妈妈们的心。 她似乎突然间明白了什么,没再多说什么,低着头,默默地走出了总经理办公室。 ☆、第10章 .10.08.58 (1992年7月) 林锦平这几个月的工作状态简直可以用“焦头烂额”来形容,宁城好几个重要国企的利润都是逐年逐月下降,省里面着急,让宁城拿出一个解决方案出来。可是宁城市委除了会把这几个国企卖给私人老板,似乎也没什么好主意,别的省市都是一片欣欣向荣,而宁城的经济却似乎停滞不前了。 这天,林锦平在市里面开了一天的会,他作为经济局的带头人,又被新任的市长点名提了好几次。虽然没有指名道姓的批评,可是市长给的压力不小。林锦平自己深知,他一个小小的经济局,怎么可能掌控全市的经济命脉?土地、财政、税收这些主要的调控手段都不在他手里。可他知道,如果自己敢在会上这么为自己辩解,只会被人当成是“找借口”——无能的表现。他只能低头随便应和、应和,有委屈自己担着。 这么多年,早就习惯了。 一下班,林锦平没有在办公室停留,直接就骑车回家了。今天是孩子的奶奶帮忙接孩子和做饭的日子,他能轻松点偷个懒。林锦平心情不算太好,一想到回了家可能家里也没有人,就想着在附近的小公园里转悠了一会儿,呼吸呼吸新鲜空气,换换脑子散散心,免得不小心把坏情绪传递给了家人。 他在湖边坐了会儿,眼看着快到6点了,他想孩子们应该已经到家了,就起身回家。临回家前,他还在楼下买了些牛奶和苹果,想着可以做孩子们明天的零食。 到了家门口,林锦平如常般掏出钥匙,扭动门锁。可是大门却怎么推也推不开,明显是被人从里面把门反锁了。 家里除了晚上从来不会反锁的,林锦平眉头微蹙,是什么人这个时间反锁大门呢?他心里隐隐有些担心,抬手敲了敲门,叫道:“妈!妈!开门!” 静悄悄的,没人回应。 “林冉,丫丫,开门!”他又叫道。 还是没人回应。 他更担心了,心想会不会是这一老二小的在家出了什么事儿吧,他着急大力拍门,眼看着就差要撞门进去了—— 门却突然开了。 只见妻子裴月珍打开了一道门缝,她像一只小猫一样灵活的钻了出来,又把身后的门合上,就这么嬉皮笑脸的在门口站着。 林锦平很少这个时间看到妻子在家,心里有些惊讶,问:“你怎么在家?我妈呢?孩子们呢?干嘛锁门? 第44节 冯笑笑嘟着嘴,并不着急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故弄玄虚的说:“林锦平同志,今天下班了怎么不立刻回家呢?” “我……”林锦平显得有些犹豫,可不想告诉妻子自己心情不好去公园散心的事儿,免得她无谓担心。他于是举起手里的牛奶和水果:“出去买了点东西去了,怎么,我回来晚了吗?家里有什么事儿吗?” 见林锦平一脸焦急的样子,冯笑笑觉得有些好笑,她忍住了笑,说:“没有,没有~” 她挡在门前,眼睛咕噜一转,说:“林锦平同志,你想进门可以,不过请你回答以下三个问题……” “回答问题?家里怎么了吗?为什么不让我进去?”林锦平着急了,有些不知所措的说—— “你别急嘛!”冯笑笑依旧用身子把林锦平挡在门口,一脸严肃的说:“一定要回答!第一个问题,请问你最爱的人是谁?” 林锦平一听她这口气,立刻猜到是妻子在跟自己闹着玩,心里的担忧立刻减了一半。 他犹豫地说:“我……最爱的人?你啊!” 冯笑笑立刻得意的哈哈哈的笑了,心想这林锦平一般不爱说甜言蜜月,没想到这会儿倒是挺乖。她又说:“嗯……如果最爱的是我,那你儿子、你闺女和你妈、你爸呢?” 林锦平叹了口气,说:“都爱、都爱!” “嗯……回答的很好”冯笑笑清了清嗓子,说:“那么,我们进入第二个问题——请问你有没有藏私房钱?” 林锦平一脸无奈的苦笑,要说私房钱,他确实是有一些的,可老婆历来挣得比他多,对他的“财政问题”从来都漠不关心,自己这么多年也没有上缴过工资,他于是老老实实的说:“有啊……不过,不算是私房钱吧,就是……零花钱、零花钱……跟你裴老板比没多少的!” 冯笑笑见眼前林锦平这个一米八几的大个子男人被自己问的支支吾吾的,心里已经笑得乐不可支了。可她还是憋住笑,故作深沉的说:“嗯,有私房钱可以,还算你老实,以后也不可以隐瞒,知道了吗?” “知道了,知道了!”林锦平一手扶着墙,脚都站得有些酸了,无奈的叹了口气。 “第三个问题,林锦平同志,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什么日子?”这倒是把他问住了,最近没什么节日啊?他低头思考了一下,结婚纪念日好像还没到啊,老婆、儿子、女儿生日也都没到啊……他突然茅塞顿开,今天原来是他的生日。 他眉头高抬,嘴角上扬,露出整齐的两排白牙,果然妻子是在跟他闹着玩呢。他故作生气的说:“好啊,原来今天是我生日,那你还这么整寿星,你好意思不!” “原来你知道啊?”冯笑笑呵呵一笑:“谁整你了?就是让你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而已,里面还有节目呢!我要是不说你都忘了吧。” 林锦平挠挠头,要不是妻子提醒,他真的忘得干干净净的了。他一个大男人,什么时候记得自己的生日过。 冯笑笑轻轻的把身后的门打开,只见屋内没有开灯,一片黑暗,突然间,卧室里传来灯光,原来是烛火在闪动,两个孩子从里屋出来,手捧着一个大大的奶油蛋糕,他俩缓缓走出,奶油蛋糕上面插满了红色的蜡烛。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两个孩子突然大声唱了起来,声音奶声奶气,孩子们的脸在烛火的倒映下亮亮的,眼睛里反射着闪动着的烛光,老婆就在身旁挽着他,她穿着一身家常的睡裙,头发随意的挽着,脸上也没有妆容,却更显得亲切贤惠——还带着一个大大的笑容。 一家四口,简简单单。 这画面,很美。林锦平心里一暖。 “林锦平同志,你今天就三十五岁了!以后要更疼老婆孩子才行~~听到了没有!”冯笑笑一脸严肃的说。 “好好好!”他环住妻子的脖子,在她额上吻了一口,又低头给了儿子和女儿的脸颊上一人一个带着口水的湿吻。这么多年来,他从来没有怎么过过生日,他也一直以为自己不会喜欢这套蛋糕、蜡烛、生日歌的“洋玩意”,可此刻不知道为何,他心里却暖融融的,这就是有个家的好处吧。 “爸爸,快许愿吧,我想吃蛋糕了!”丫丫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一脸嘴馋的说。 林锦平呵呵一笑,赶紧闭眼许了个愿——愿全家身体健康,岁月静好。 大伙儿一起把蜡烛吹灭,林冉快脚跑过去打开了客厅的灯,林锦平这才发现桌子上竟然有几个做好的菜等着她。 “这菜谁做的,奶奶吗?” 林冉清了清嗓子,认真的说:“是妈妈做的~~” 林锦平看了看妻子,见她正一脸得意的神情,笑呵呵的说:“林锦平同志,放心吧,都尝过了,绝对都是能吃的!” * 饭桌上,两个孩子开心的啃着蛋糕,冉冉、丫丫的嘴巴、鼻头,手上都站满了奶油,活像两只小花猫一样。 冯笑笑一边吃菜,一边一脸神秘的跟大家说:“今天除了爸爸过生日,还有一个好消息要跟大家说。” 几个人都一脸期待的看着他~ 冯笑笑继续说:“丫丫八月份就要去北京参加合唱比赛的总决赛了,而妈妈正好也要去参加发过来的danka先生的时装秀,那个时候又正好是暑假期间,所以我打算,八月份全家一起去北京旅游,好不好?” “好好好!!!”林冉和丫丫立刻欢呼起来。 九十年代初,能去北京旅游几乎是所有孩子的心愿,在□□前照张相、看升旗、爬长城、逛世界公园,班里好几个孩子都去过北京了,林冉和丫丫别提有多羡慕了。 可见林锦平却露出一脸为难的神色,冯笑笑立刻问:“怎么了老公,你是不是怕没有假期?” “嗯……是啊,一周左右的话还好说,不过去北京,来回卧铺就要四天两夜呢,是不是来不及啊,要不……”林锦平见孩子们都很开心,实在不忍心打泼冷水,可他还是觉得七八天的时间可能不够。 “谁说坐火车了,太慢了,来回都坐飞机,我来买机票,怎么样?” “真的?坐飞机?”林冉是个飞机迷,特别喜欢在少儿杂志上剪飞机的剪贴画,已经收集了整整一本了,可他都四年级了,还从来没有真的坐过飞机呢。 冯笑笑就猜到了林冉知道会开心,心里也挺得意的。她心想,没想到这个未来的外交官第一次做飞机竟然是她买的单! “可是,得花不少钱吧?”林锦平有些担忧的问。 “老公你放心吧,这个钱我还是有的,这段时间我这么忙,大家都跟着我受累了,好不容易有机会可以一家人出去玩,就带孩子们坐坐飞机体验体验吧!” “嗯……好吧……”林锦平见大家这么开心,只能欣然同意了。 ☆、第10章 .10.19.70 (1992年8月) 八月,北京。 林家一家四口从机场走了出来,眼前是北京这个年代才有的蓝天白云,八月的阳光很大,但晒在人的皮肤上却一点也不灼热,空气清新自然,根本就看不见雾霾。林冉和丫丫两个孩子都是第一次坐飞机,还沉浸在刚才的兴奋感中,完全忘记了刚才飞机降落时的害怕和晕眩。 林锦平拦下了一辆黄色出租车,司机彬彬有礼,他带着大帽檐的制服帽,身上穿着土黄色的司机制服,手上戴着一副干净的白色手套。这个年代并不是所有的老百姓都有钱坐出租车的,很多乘客都是重要的商务来宾和外宾,因此司机们的着装要求还很正式。 司机礼貌的问:“去哪儿?” “北京饭店!”冯笑笑对司机说。 北京饭店在九十年代初期也是北京最好的饭店之一,冯笑笑打算住在那儿,倒不是她故意在家人面前摆阔,而是从法国来北京的danka先生也会住在那里。danka这次从法国总部派来的一行人明天会在北京饭店的大宴会厅举办一场秋冬时装展,全国受邀的代理商到时候都会来参加。冯笑笑当然也不想在这个时候显得太过于寒酸。 出租上没过多久就上了内环——北京一环路的前身,此时二环路也是刚刚才落成没多久,相比于普通城市,北京的公路显得宽敞而现代化,车辆川流不息却不拥挤。 两年前北京刚刚举办过亚运会,各种硬件和软件设施比八十年代进步了不少,可冯笑笑他们其实并不知道。 林锦平也是第一次来北京,他搂着丫丫和林冉,几人的眼睛都不停的盯着车窗外流动的风景——司机一边开车,一边用地道的京腔向一车子人介绍风景——这当然也是亚运会留下来的习惯。 一到了北京饭店,林冉和丫丫就兴奋地在大堂四处奔跑,他们从没有见过这么豪华的大饭店,见到什么都兴奋不已。冯笑笑一边办理入住,一边忍不住回头,略有些不安的张望着来往的客人们——她知道,何氏的人也会住在这里,说不定会不期而遇。 如果是sammi还好,怕只怕碰到不想见的人。 一家四口住进房间收拾好行李之后,就立刻步行到了□□广场,轮流参观了□□、人民大会堂、人民英雄纪念碑……,两个孩子一路边跑边跳,她和林锦平只能一路在后面追着。他们像所有这个年代的家庭一样,在□□前留下了一张传统又珍贵的合影。 冯笑笑发现,林冉这个孩子,平时一向很淡定,这会儿却对北京的一切都充满好奇,她扶着他的背问:“怎么了,冉冉,你是不是很喜欢北京?” 林冉抬着头看着她,充满雄心壮志的说:“是啊妈妈,北京太棒了,我以后长大了一定要来北京工作!” 冯笑笑低头浅笑,看来,林冉从小内心就种下了一颗做“京官”的种子,这不是她这个后妈来不来到这个时代都无法改变的事实。她鼓励的说:“你这么棒,一定可以的,妈妈相信你!” 冯笑笑这辈子自从做了男神的后妈,有时候经常细思极恐,内心深处经常觉得有几分不可思议——她眼睁睁的看着林冉从一个三岁的稚童,慢慢变成了如今这幅小大人的样子,也似乎淡忘了他成年后的样子,对小林冉的爱逐渐化为了单纯的母爱。 不过,冯笑笑心里经常窃窃感谢林冉,若不是他,自己也不会注意到林锦平,而遇到此生挚爱…… * 几个人参观完毕,回到饭店餐厅准备用餐。见不远处一桌人正探头探脑的向这边张望,冯笑笑定睛一看,心里不禁咯噔一下——果然怕什么来什么,那一桌坐着都是何氏集团的人,而坐在正中的就是何士超。 她立刻有些害怕的低下头去,用刘海遮住脸。可sammi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她,不明就里的大声唤她过来:“裴总裴总,好巧好巧!要不要过来一起吃,我们何总刚点了一大桌子菜,大家正愁吃不完呢!” 林锦平敏感的捕捉到妻子脸上的一丝不安,他心里好奇,妻子和何氏不是一直是很好的合作伙伴吗?那个叫sammi的女人还经常被她挂在嘴边,可一见到何士超他似乎猜到了什么——他曾在1988年和何士超有过一面之缘,对这个香港何氏集团的二世祖并没有留下什么好印象。 冯笑笑有些为难的走了过去,她不自觉的站在林锦平身后,紧紧地挽着他的胳膊。 她淡淡的与何氏的人打了个招呼:“大家好,我是宁城的二级代理裴月珍,幸会幸会!” 几个香港人立刻礼貌的站起来和她握手,何士超见状也不得不跟着站了起来,略有些尴尬的伸出了手—— 冯笑笑低着头,只和他的手轻轻碰触,象征性的握了握。她立刻感觉的背后一阵发凉,如触电般的把手伸了回来。 她看了一眼何士超,四年过去了,他的外形没有太大的变化——一对细长的眼睛,何氏家族祖传的鹰钩鼻下,一对略微泛紫的薄唇,他的发型更加成熟,身上穿着一套熨帖的手工西服套装。这幅装扮,让他看起来沉稳了一些,更加贵气十足了。 “misspei!”何士超依旧不改称呼。 “是mrslin了,何总。”冯笑笑淡淡的说。 何士超从去年开始,已经是何氏集团旗下的服装贸易公司的总裁了,以前叫他何总是对他的尊称,如今也算是实至名归。冯笑笑代理了danka四年多的时间,却只是第二次见老总,说来也是可笑。 何士超并不惊讶,他这几年一直装作漫不经心的跟sammi打听着裴月珍的近况,知道她嫁人他不免略感失望。这几年他身边不缺女人,最近还和一个港姐冠军成了男女朋友,可他似乎一直没有忘记这个女人,尤其是没忘记她在自己唇上咬掉的那一块肉。 “我还是叫你裴总吧~”何士超语气寡淡,礼貌的说。 一家人和香港人一起吃完了一餐晚饭,就立刻回房间去了。 晚上,林锦平躺在软绵绵的高级床垫上,很快就感受到了旅行的困意袭来,可他半梦半醒之间,却觉得妻子一直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他强行醒过来,看着妻子,关切的问:“怎么了?” “没……我是不是吵到你了?”冯笑笑依然不安的翻动身子,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以为自己早就忘了何士超对自己的□□,可眼前真的出现了这个人,她才发现自己,不能原谅。 “没事儿,怎么睡不着?是不是,跟香港那个公子哥有关?”林锦平语气不安的问。 冯笑笑正背对着林锦平,被老公这么一说,她心里忍不住一惊,感慨林锦平真是心细如尘,连这么细小的心理变化都被他察觉了。 她犹豫再三,说还是不说呢?其实也不过是件小事儿而已,自己都是个成年人了,而且那是婚前的事儿。可以她的性格,她并不想隐瞒林锦平什么,尤其是她还在代理danka,未来和何士超还有见面的机会。冯笑笑翻过身去,依偎在林锦平温暖的怀里,声音有些微颤的说:“我跟你说了,你可不能生气……” 林锦平此刻困意全消了,问:“究竟什么事儿?” 冯笑笑趴在林锦平的胸口,浅浅的叹了一口气,把之前和何士超的事情一一说给了他听。 林锦平越听越激动,坐直起了身,他一向处事不惊,可此时却突然感到血气上涌,一想到刚才何士超在眼前时,他还礼貌的和他吃了一餐饭,胸腔中就立刻充满怒气,握紧了拳头想要挥他一拳。 “你怎么不早告诉我!”林锦平一脸怒气。 “那是婚前的事儿了,而且他——那么有背景——我们能把他怎么着?” 林锦平沉默的低下头,没想到妻子这么看他,只因为对方是个有身份有背景的人,就觉得自己干不了什么——是啊,与何士超相比,他林锦平确实似乎是个小人物,可他却比任何人都痛恨看到妻子受伤害,更没有想象到的是,居然这事儿已经发生了那么久。 过了一会儿,他终于有些冷静了下来,见妻子一脸不安的神色,他又平缓了下语气说:“我没有怪你的意思,不过这么重要的事儿,你是我的妻子,一定要告诉我。我要知道,谁是我的敌人,谁是我的朋友。别再让我干对敌人微笑的事情了,好吗?” “嗯……”冯笑笑本以为林锦平多少会因为这事儿嫌弃她,可见他如今这态度,才总算放心了些,她又依偎在林锦平怀里。 “那个时候,你一个人在香港,害怕了吧?”林锦平这会儿设身处地的替她着想,说出了一句话。 冯笑笑其实早就忘了,可此时突然被林锦平提醒,她才又想起来,那个夜晚,自己也是在一间豪华的大饭店里,身下也是软绵绵的高级床垫,可那时,她却是一个人辗转反侧、彻夜难眠,天还未亮就早早的退了房,生怕独在异乡又发生什么不测。那种不安、惶恐、惊厥,已经很多年没有体会过了,只因为这几年,有林锦平的怀抱让她已经习惯和爱上了这种安稳…… * 第二天,danka的秋冬系列发布会,整个京城时尚圈和各路媒体几乎全都到场了,把宴会厅挤得满满的。冯笑笑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座位,她身边都是二级代理商,其中不乏北京、上海这些大城市来的。 第45节 她和其他代理稍作交流,就专心看热场的t台了,会场里放着音乐,略显嘈杂。她隐隐听到身边几个代理商正在聊着什么—— “哎,你听说了吗?danka先生这次来中国,除了来办这场发布会,听说之前还去了好几个大城市的代理店参观呢,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他去参观了代理店,我怎么不知道?可能就是巡回下生意吧,毕竟是他自己的品牌,有什么好奇怪的……” 冯笑笑心里不禁好奇,他以为danka先生从法国到中国来,就直接下榻了北京饭店,没想到他事先已经去了好几个城市了。 她劝自己不去想这些无谓的事情,而是专注在时装秀上——在参加这次时装秀之前,冯笑笑就做了不少功课,她听说,因为中国还没有太多专业的模特,danka先生专门请人在北京挑选了一些身材修长、高挑、有灵气的中国女孩。他把这些女孩带到巴黎,进行了专业的模特培训,让她们走上了巴黎的t台。没想到,这些女孩儿们的在巴黎的表演一炮打响,引来媒体的争相关注,让世界关注到了中国模特,这次,他又把这些女孩带回北京,推出了这场时装秀。danka先生对时尚和美的认真和执着,一直让她十分尊敬,随着开场时间的临近,她不停的看着表,心里越来越期待了…… ☆、第10章 .11.08.71 t台秀大获成功,两鬓斑白的danka先生在几十个模特们的簇拥下接受了众人的鲜花和掌声,他气质超然,即使是说着法语,依旧可以看得出谈吐儒雅,举手投足都透着成功人士的自信,danka先生在t台上秒杀了一片菲林后,一下台就被媒体们簇拥着离开了,冯笑笑极力想挤进去跟他说句话都不容易。 i走了过来,笑笑的说:“这会儿可是danka先生最忙的时候,想接近他可不容易,等一会儿发布会结束了,何氏会在小会议厅里安排一个代理商的见面会,到时候就可以和他交流了。” 冯笑笑开心的点点头i知道,这位裴总一直很崇拜danka先生,认为他是这个时代最好的设计师之一。可sammi一想到,马上会由danka先生告诉她那个噩耗,她心里还是挺不忍心的。毕竟,在所有的二级代理商中,裴老板一直是她最欣赏的之一。 果然,过了一个多小时,danka先生换下了刚才的礼服,穿上了一套普通的西服晚装出现在了小会议厅里,他礼貌的与全国几十个代理商一一握手,然后坐上了演讲台。 i示意大家安静,说danka先生会有几句话跟大家说。 danka先生此时面色严肃,完全不见刚才在发布会上的慈祥与优雅,他很认真的用一连串法语说道:“这一次很感谢大家来捧场,我相信大家看得到,时装秀大获成功。这一次把所有的代理商请来,也是我的主意,您们都是我们法国danka早期进入中国的好伙伴,没有你们就不会有今天danka在中国的成功……” “可是中国有一句古话——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今天是个好日子,可是我却要告诉大家一个坏消息……” 冯笑笑本来还笑着的脸突然间凝固了,法语是她的二外,在翻译还没开始讲之前她就听明白了一大半,可她完全没想到,danka先生会是这样的一个开场白。随着翻译把danka先生的话翻译成中文,她见刚才还四下热烈讨论着的其他的代理商也面色黑了下来,纷纷禁了声,认真的听着—— danka先生继续说:“由于这几年来,中国有很多二级代理商的专卖店都出现了以次充好、串货、或者把其他品牌的服装和danka品牌混卖的情况,严重影响了我们品牌的形象,甚至有我的法国同行在中国的danka专卖店买到了假货!你们可以想象一下我的心情……” “这次中国行,我实际参观了许多代理商开办的专卖店,说实话,我很失望,店面的质量良莠不齐,我不敢相信我的设计在那样糟糕的店面卖。我真的很失望,danka的每一件衣服都是我的孩子……” “……我和我最忠诚的合作伙伴——香港何氏集团——经过几轮磋商后决定,将收回所有城市的二级代理权!未来danka会以品牌直营店的形式继续经营。请大家理解我的决定。” danka先生的最后这几句话如同春雷般轰然落下,台下的代理商顿时炸开了锅,议论纷纷。 i抢过了麦克风,她说:“这么突然通知大家非常抱歉,这也是为什么我们特意把大家请来北京的缘故,希望能够当面和所有合作伙伴解释清楚——” “太过分了!你们说收回就收回,有没有一点商业诚信!”台下,一个男代理不顾形象的站了起来,大声喊道。 i似乎一早就预料到了这个场面,她有些无奈得说:“请这位先生的情绪不要激动,我们虽然会收回代理权,但是会有一系列的赔偿措施,例如对门店的收购、退款等,不会让大家遭受损失的!请你们相信我们——” “骗子!danka是骗子,何氏是骗子!”几个年纪较长的女代理站了起来,冲着台上叫喊道。 冯笑笑只觉得脑门嗡的一响,四周的嘈杂声都听不见了似的,四年的辛苦努力,四家专卖店的苦心经营,怎么可以说收回就收回! 她也立刻站了起来,对台上喊:“你们说要收回代理权,这真的合法吗?我们可都是签过合同的!” “这位女士说得对!”一个熟悉的男声在麦克风里响起,冯笑笑看见一个熟悉的声影——何士超接过sammi手中的话筒,他语气平静,一副处乱不惊的态度说:“我们和每一个代理商都签了5年的合同,可你们中的大多数和我们签的合同都已经接近到期了,而且,尤其是对于经营中出现了问题的代理商——我们在合同中早就注明了——随时有无条件收回代理权的权利,不信你们可以回去再好好看看你们的合同,我们何氏一向都是尊重法律的——” 何士超这么一说,下面群情激奋的人顿时有些傻眼了,他们中的大部分人法律意识淡薄,这几年根本就把这一纸合同抛诸脑后,有个男人站了起来,支支吾吾的问:“你们说……对我们的损失……有赔偿措施,赔偿多少?” 何士超说:“看来这位先生才是识时务者为俊杰,何氏是不会亏待大家的,会以非常优惠的价格收购你们的店面和存货,保证你们在这一两年内不会亏本——而且,你们越早同意接受赔偿的,条件会越优惠——不过,如果你们一直固执的拖到合同结束才愿意停止经营,相应的补助也会减少——” 冯笑笑心里冷哼一声,真的是无奸不商,所谓的赔偿,就是逼着那些只看眼前利益的人早点把经营权交出来。她不管其他人怎么想,可她一直把danka的代理当做自己的孩子,当做一个长久的事业来做,每一个店面装修、每一季的店面展示,都是她亲力亲为——可现如今终于熬到了九十年代,danka在全国的知名度才刚有些起色,眼看着马上要迎来黄金时期,却让她说放弃就放弃,就算是有超额的赔偿又有什么用!她的心血和青春谁来赔偿! 她脑袋里只有八个字在盘旋——过河拆桥、兔死狗烹。 她不禁有些心冷了,如果何氏选择和这些代理商们一家一家的谈收回代理权,这个事情也许还有转圜的余地。可此时,这么把所有人困在这个会议室里,何氏就是早就做好了和大家撕破脸的准备。她知道,此刻在这个场面上,自己再多说什么都是无意义的了。 她又呆呆的坐了好一会儿,看着台下的代理商们一个个已经开始接受事实,甚至讨价还价的和何氏商量起具体的赔偿的相关事宜了。她知道,人心已散。她本来还指望着和这群代理商一起抗争到底,可这些才第一次见面的代理商们不过是一盘散沙罢了,看来想要聚集他们的力量是不可能的了。 她只觉得心灰意冷,默默的走出了小会议室。 * 冯笑笑一个人呆若木鸡的坐在房间里,她看着窗户外面灰蒙蒙的天空,才七八点的时间,北京已经黑透了。林锦平带着孩子们出去玩了,一家人都还没回来,她有些想林锦平,如果他在自己身边,自己不会这么没精打采的吧。他一定有办法,他什么事儿都似乎有办法。 可人就是这样,越是大难来临时,越是有一种侥幸感,冯笑笑此时仿佛觉得一切都不是真的。她不敢打电话给任慧和公司,不敢告诉他们这个消息。她侥幸的相信,只要自己还在北京,只要何氏和danka先生也还在北京,自己也许就能力挽狂澜。 电话突然响了,她惊了一跳,立刻接了起来。 是sammi打来的酒店内线电话,她说:“裴总,何总请你过来,我们在总统套房2808。” “只有他一个人?”冯笑笑有些警觉的问。 i在电话那头,她皱了皱眉,不知道裴老板怎么会这么问,说:“当然不是,我也在,我们想跟你谈谈。” 冯笑笑忙了一天,又刚刚经历了打击,此刻觉得身心俱疲,可她还是抖擞了一下精神,坐上了通往顶层的电梯。 她敲了敲2808的房门i打开门,她偷瞄了一眼屋内,见何士超正在屋内的沙发上,翘着二郎腿坐着,身上穿了一件休闲polo衫。冯笑笑有些犹豫的走进去,她早就发誓再也不和这男人同一间酒店房间了,可一想到了自己的事业和公司几十号人的生计捏在他手上,还是鼓足了勇气进了门。 何士超见她单刀赴会,没有带那位“林先生”,心里不禁有些开心。他特意让sammi在房间陪自己,就是怕裴月珍不敢来。 冯笑笑单刀直入的质问:“你们太过分了,难道你们不知道danka对于我意味着什么!怎么能说收回就收回!” 何士超早就猜到了她的激烈反应,说实话,他讨厌她前两天面对自己的冷漠,冷漠的仿佛已经忘记了自己这个人的存在似的。他宁愿裴月珍就像现在这样激动起来——哪怕是生气也好!这种感觉竟让他有一丝怀念。 “misspei,calmdown!”何士超说:“我们之所以没有提前跟你说,是怕这件事太早泄露出去。你信不信都好,我们真的是在今天早上才真的下定决心的!北京时装秀越是成功,danka先生想做直营店的愿望就越强烈,我们真的无法改变他的想法。” 冯笑笑依然无法理解,她说:“就算是你们发现了一些代理商有很严重的问题,也不需要这样一竿子打死所有人,毕竟不是所有的店都有问题啊!” i拉过来一把凳子,压着冯笑笑的肩头让她坐下,说:“裴总,你是真的不知道,如果不是太多的店有问题,我们是不会下这个决心的。像你这样的代理商真的是少数,内地浑水摸鱼的商人太多了,你不知道,是因为看不见其他人是怎么糟蹋danka的。请你理解我们!” “我依然无法理解,你们这么做,跟毁了我的事业没什么两样,我的公司怎么办?我还有几十个员工要养!” 何士超往茶几上丢下一份合同。他说:“你别急,我们找你来就是跟你谈这个的,我们想入股你的公司。” 入股?——冯笑笑今天已经是第二次被震惊了,她打开那份合同,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的条款,让她不禁想起今天何士超用法律合同威胁代理商们的事。又把合同丢了出去,说:“我不看,这些法律上的文字游戏,我看不懂!” 何士超脸上挂着一丝自信满满的笑容,说:“misspei,你要理智。要知道,你是我们唯一愿意继续合作的代理商,这种殊荣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有的。我们虽然决定了收回代理权,未来和法国danka一起经营直营品牌店,可不代表你不能继续经营这个品牌,只要你接受我们的入股,成了香港何氏的一部分,你可以继续以何氏集团的身份继续经营你的店面,甚至,我们会把更多的店面让你经营。” “何氏入股蓁月?你们要多少股份?” “51%,收购价格是1000万,合同上都有写,如果你刚才肯耐心一点看一下的话,就不需要我多费唇舌了。”何士超抱肘说。 1000万,冯笑笑心里咯噔一下,这在1992年真是一个天文数字,她这辈子、上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可她知道,现在的蓁月,根本不值这么多钱。 她又问:“为什么?” 何士超说:“看来misspei也不是永远有自信嘛,何氏现在依然需要优秀的内地商人帮我们经营danka,我们要用合资公司的形式作为在内地的主体。但我们希望能够更加直接的控制权,而不是代理。” “那我的蓁月童装呢,你们也一并入股?” “童装?什么童装”何士超一脸疑惑,他看了一眼sammi,显然,他并不知道裴月珍已经开始经营其他品牌。 何士超问:“你们还代理了其他品牌?” “不,是我们自己做的品牌,今年冬季上市。” “~~misspei”何士超摇摇头:“你不要太幼稚了,你知道创立一个品牌有多难吗?有多少金钱、人员、精力上的投入吗?你知道这里面的风险有多大吗?我们何氏从来不做自己的服装品牌,如果何氏入股了蓁月,我们是不会同意让你们经营自己的品牌的。” 冯笑笑又一次低头沉默了,她知道蓁月童装离开了danka根本无法诞生,更谈不上生存,可danka却不允许蓁月童装与自己共生。 她犹豫的说:“可以让我想想吗?” 何士超思忖了一会儿,说:“可以,不过我们只能给你一周时间。” ☆、第10章 .12.08.72 (1992年8月) 冯笑笑追问:“那如果我选择不同意,怎么办?” 何士超一边的嘴角歪歪的上扬,本就乖张的眼神里露出了一丝不屑,说:“你不会不同意的,如果misspei这么想不开,我想我可能看错你了。你是个聪明人,聪明人只做聪明的选择,不是吗?” i在一旁看着两人,她之前一直觉得何总和裴月珍之间似乎有些奇怪的气场,这会儿这猜想更加证实了。 她说:“裴总,如果你不同意何氏集团入股蓁月,那恐怕你只能像其他代理商一样接受何氏的赔偿了。我早就评估过你的店面,以你的店面规模、地段、装修、声誉,在代理商里面都属于比较优质的,可是你所在的城市都是三线城市,我们只能按三线城市的标准来办,我估计一间店面的赔偿金额只会在20万左右,再加上存货和一些其他费用,您四间店的总赔偿不会超过100万。” 冯笑笑听着sammi精准的描述,原来何氏早就算的这么清清楚楚了。她只觉得胸腔里隐隐的有些发闷,她不喜欢这种被命运拿着刀架在脖子上的感觉。 她叹了口气,说:“那就再给我几天时间吧,我会尽快答复你们。” 说罢,她就转身出门了。 i见裴月珍走远了,轻轻的关上了总统套房的房门,她一脸疑惑的对何士超说:“何总,其实你收购裴总的公司大可不必出那么多的钱,她的公司我去过,也不过是个新公司,几十号员工而已,还远没有那么大的实力。” 何士超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悠然的往酒店的玻璃杯里倒了一瓶威士忌,用钳子夹进去两块透明的冰块,晃动了一下,抬头,啜饮入喉,威士忌的香味和辛辣在吼间弥漫开来。 他说:“sammi,你不要以为自己见裴月珍的次数比我多,就比我更了解她,这个女人绝对不是好征服的。如果说每一个人都有一个价码,她的价码远远超过你的想象……” * 北京行仍然在继续,一家四口爬了八达岭长城,又参观了世界公园,丫丫所在的小鸽子合唱团还在最后一天的全国比赛里拿了优秀奖,魏老师和家长、孩子们别提有多高兴了。除了冯笑笑遇到的难题,一切都似乎非常完美。 一家人难得出趟远门旅游,为了不影响大家的心情,冯笑笑一直强打精神,保持着强颜欢笑。 直到一周后,她又回了蓁月公司,一进门就满面愁容的进了办公室。 公司的人整整一周不见裴总,这会儿见她突然风尘仆仆的回来,脸上却没有半丝笑容,不免都有些紧张。 只要任慧敢去碰钉子,她敲了敲总经理办公室的门,听到一声利落的“进来”,便走了进去。 “怎么了?不是和林锦平去旅游了吗,怎么这幅表情?吵架了?”任慧问。 “哎……”冯笑笑见到任慧,真不知如何是好。这种关系到每个人命运的大事情,话到嘴边却实在难开口。 她努力装出一如往常的表情,淡淡的说:“没事儿,就是有点累了吧。慧姐,麻烦你赶紧帮我把这几年的财报都拿过来,再让小静通知几个管理层,组织大家下午开个例会。” “财报?你从来懒得看这些东西的啊?”任慧一脸疑惑的说。 “此一时彼一时,你快去办吧。” 冯笑笑此时对任慧也没有个笑脸,语气严肃,任慧立刻察觉的她应该是碰到大事了,赶紧出了办公室,着手去办这几件事了。 * 冯笑笑一拿到了财报,就埋着头写写画画的分析了一上午。可无论怎么算,如果没有了danka的收入和盈利,都支撑不起来这一公司的人—— 如今公司账面上的钱和自己的存款加起来也就几十万,再加上何氏承诺的不到100万的赔偿金,蓁月童装冬季上市的新品费用捉襟见肘,更不用提接下来几个月公司几十个员工的工资和办公室的租金水电等一系列费用。 她挠挠头,一边是一张1000万的大馅饼要砸在自己头上,一边是随时可能濒临破产的窘境,冯笑笑陷入了两难。 蓁月公司是她的心血,尤其是这半年,她已经把所有的心思都投入到了蓁月童装上面去,一想到她和设计部的同事们日夜兼程的设计出的第一季童装,她无论如何都不舍得放弃。 可不放弃,就意味着她要把这么多年奋斗下来的家底全部投进去一个未知的新产品,如果失败,等着她的,也许就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这天下午,冯笑笑让公司几个管理层的员工测算童装事业部发布新品的费用预算,以及新品未来一年的盈利测算。新品还有两个月就要推出,这事儿本来就是要办的,可管理层都不明白,为什么裴总突然要的这么急,还说三天就要出结果。 第46节 可无论任慧怎么问,冯笑笑都不肯透露半个字。她知道,这消息只要一传出去,军心就乱了,一定要自己有主意了,再和大家商量想对策。 * 回到家时,两个孩子和林锦平都没有回来,冯笑笑已经觉得头痛欲裂了。打从人生有记忆开始,她似乎就没有压力这么大过。 冯笑笑早早的躺上了床,牛奶就了两片安眠药,很快就昏昏沉沉的入睡了。 等她突然从梦中醒过来,已经不知道过去多少个小时了。眼前,屋里屋外都是一片漆黑。她坐了起来,口干舌燥的,肚子又咕咕叫,便开了台灯,起了身,披上了一件睡袍,准备去厨房找点吃的。 “你醒了?”林锦平在她身边翻身过来,睁开眼问。 冯笑笑小声说:“弄醒你了?你睡吧,我去找点吃的。” 林锦平有些艰难的坐起身来,声音哑哑的说:“厨房里能有啥吃的,都是些剩菜剩饭,你吃了不好。我给你下口面条吧,很快,你在客厅坐着等我。” 冯笑笑坐在餐桌旁,不一会儿,林锦平就捧着一大碗面条出来了。热腾腾的散发着面香,碗边还窝了一个金黄色的荷包蛋,看着就让人食欲大开,冯笑笑立刻捧着碗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 林锦平见妻子狼吞虎咽的样子,不禁有些心疼。 “怎么了,从来没见你这样,一回家就见你睡了。” 不一会儿,一大碗面条就下肚了,冯笑笑这才觉得心安了些。她抬头又看了一眼挂钟,此时居然是夜里三点,她见林锦平满是困倦的脸上露出一脸担忧的神色,心想着自己这样,真是搞得家人都跟着遭罪。 她低声怕把孩子们也吵醒,把在北京和何氏的事情跟林锦平一五一十的说了。 说罢,冯笑笑蹙眉说:“我真不知道该怎么选择?不过我可能根本没有选择,如果不接受何氏的入股,蓁月肯定要完了。” 林锦平叹了一口气,做生意他是外行,这么多年了,平时他从来也不会随便插手妻子的事情,可他自打认识妻子以来,只见过她一股脑的往前冲,满身的干劲儿十足,可从来没见过她陷入如此两难过。 他低头想了想,说:“那个叫何士超的,用这么多钱买你的股份,你不觉得,很奇怪吗?他是个精明老道的生意人,蓁月公司究竟值多少钱,他会不知道?为什么要出1000万这么多?又不是冤大头!” 林锦平这一问,倒是把冯笑笑问住了。 他继续说:“那个人,我虽然只见过几次,可听你说的这么多,觉得他是个野心不小的人。不仅是野心不小,他从头到尾都似乎有很强的控制欲——” “——你说你四年前就恨透了他不是么,可是这四五年的时间你哪一天真的摆脱了他的控制呢?为什么你开了一间店又开了一间,究竟是你自己主动想开的?还是他默许你开的?你想过没有?” “——无论一直默默的让你开了更多的店,还是现在突然反口要收回代理权,亦或是未来要入股你的公司。我怎么隐隐觉得,对他来说,都像是故意而为之。你不觉得,这个何士超简直就在扮演你的上帝吗?随时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想让你怎么走你就怎么走,而你却一直浑然不知,在他的掌控之中。” 林锦平一语惊醒梦中人,冯笑笑被他几句话说的浑身发冷,老公说的没错,这些年来,自己不就是一个被控制的傀儡吗?她从来没有脱离过何士超的控制。 从开第一家danka专卖店开始,她就是被何士超怂恿的,这几年来,她也是在何氏集团的鼓励下,一步一步的开了更多的专卖店,没有多想,她只是一股脑的向前冲,在danka上投入了大量的时间、精力和金钱,可是突然一夜之间,他们却说要收回代理权! 如果说何士超是处心积虑而为之的,这一切只不过是他的一盘棋,似乎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如果他是处心积虑,为何突然间要入股自己的公司,或许只是他下的另一步棋? 不可能吧?何士超究竟要的是什么?他是个大老板,身边有无数的女人、数不清的金钱,如果说他真的是处心积虑的,为什么要跟她冯笑笑一个小小的代理商过不去呢。如果这些年来他一直想要控制自己,为什么他一直隐忍不发,对自己并没有半点过分的索求? 真的没有吗? 她明明恨他要死,可是如今却在认真的思考成为他旗下的子公司。如果蓁月成了他的,她冯笑笑岂不是连人带钱都被他牢牢地控制了。51%的股份,意味着何士超几乎可以决定自己一切生死,到时候,真是想跑也跑不掉了。 冯笑笑回过神来,说:“可……没有danka,没有这笔投资,蓁月童装可能就要流产了。” 林锦平拍拍她的肩膀说:“我虽然不是生意人,可我知道,从来没有哪个好商人,因为少了一笔投资就破产的,这个世界上有钱的人很多,借钱和投资的渠道也很多,不要对何士超那个人渣的钱产生依赖感,知道吗?这就是他想做的事,不是吗?” 冯笑笑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林锦平继续说:“我在宁城官场混了这么久,从来也没有帮过你,一来是觉得你不需要帮忙,二来我对这种事情一向谨慎,多少想要避嫌。可如今你真的在重要关头,我能放这你不管吗?如果你真的钱不够了,需要找投资、找借款,我在宁城认识好几个银行行长,他们多少都能看看我的面子……傻丫头,别犯傻,为了钱就把自己卖了!” 冯笑笑一向自强惯了,从来也不曾因为生意上的事情向林锦平求助,可这会儿见他主动提了出来,心里又温暖又感激。可一想到,他的这个决定下的不易,很可能连累到他,又说:“可是,如果我失败了呢?失败了一切都没有了……搞不好还要负债……” 林锦平淡淡的笑了笑,眉眼里满是温存:“从来也没指望过你养家啊,你要是破产了,大不了回家带孩子,我养你!” ☆、第10章 .12.09.73 (1992年8月) 香港浅水湾,一幢三层的独栋别墅里,一个长发美女的手腕被一副银色的手铐牢牢禁锢住,反手缚在她身后的木架上。 美女的面孔如天使一般——一张任谁看都觉得人畜无害的圆脸,大大的杏仁眼里时刻透露着无辜的神情,圆圆的小鼻子和肉肉的嘴唇——这张脸简直就是清纯甜美的代名词。 可这张天使面孔下却是36-24-34——大胸、细腰、长腿的魔鬼身材,她此时只穿了一套白色的蕾丝内衣,大面积的雪白肌肤裸-露-着,十分性感妖艳。 何士超走了过去,给美女的眼睛上蒙上一层黑布。 “超少~~”美女面对着何士超,声音清甜而娇嗔的撒娇:“今夜下手轻些好吗?” 何士超眼神凌厉的皱了皱眉:“你叫我什么?” “sorry!……sir~~” 这个美女,是何士超最近的新宠,而这个游戏,有个名字叫做s-m。 在这个游戏里,美女是服从者,只能称呼何士超——sir,这表示绝对的放弃控制,以及从身体到心理对他的绝对服从。 美女是去年的港姐季军,英文名是candy,外形和性格走的都是清纯甜美路线,在香港的普通民众眼中是那种学历好又身世清白的好女孩,在上届港姐比赛上被选为“友谊小姐”,也被媒体捧成了那一届的“香港甜心”。 在镜头前面,candy永远睁着一副无辜的大眼睛,如果有记者问她:“有没有男朋友啊?” 她都会闪动一下长长的睫毛,脸颊上显出一丝红晕,用清甜的撒娇音说道:“人家还小啦,从来没交过男朋友呢!” 去年,何士超花了几百万捧出了一个港姐冠军,并且如愿以偿的成了港姐冠军的裙下之臣,可不到半年他就生厌了,又把他的触角伸到了长相甜美的candy身上。 何士超背地里瞒着正牌女友,对candy死缠烂打了半年终于得手。什么香港甜心,什么清白人家女孩,在他何士超面前,不过是些无用的幌子。 没有钱买不到的妞,如果还没得手,一定是钱给的不够。 最近,他开始热衷于与candy实验他的新趣味——这套手铐、麻绳、皮鞭和木架都是才从英国买回来的。 一个月前,当何士超第一次提出s-m的请求,candy死也不肯戴上这手铐和麻绳,觉得何士超简直是个变态。 可不过是经过一个月的调-教,candy就已经心肝情愿的扮演何士超的服从者了。 何士超如同最好的驯兽师,女人们不过是一只只马戏团里走马观花的狮子,只要有足够的肉和鞭子,每一只都会乖乖的听话。 此时,他从桌子上捡起皮鞭,面对这个天使般的无辜甜姐儿,丝毫没有手软的意思,他扬起鞭子,往candy的大腿上轻轻抽动了一下,candy的大腿上立刻出现了一个浅浅的红印。 candy眉头皱起,轻声细哼了一声—— 这样的前-戏,在他们俩中间,已经上演过许多回,虽然鞭子抽打在candy腿上有些许疼痛,可她是个聪明女孩,深知这每一鞭子抽下去,对她只有取之不尽的好处—— 只要何少爷能获得心理满足,而后在床上便可以更加欲生欲死,而只要自己把这个何少爷伺候舒服了,她梦寐以求的奖励就快到手了。 就这样,“从来没有交过男朋友”的candy在何士超手上,从“天使的化身”变成了“*的魔鬼”。 “鞭笞”过后,何士超抱着candy滚到床上。不知道为何,这样的鞭-刑总能让他心中的浴火烧得更旺。对待像candy这样的一级床伴,他从来没有仁慈可言,极尽所能,用尽了各种姿势折磨对方…… 一番*之后,何士超浑身大汗淋漓、累的快要虚脱过去,他半裸着身子,在candy身边点燃了一根雪茄,吞云吐雾之间,享受着又一次征服后的得意和满足。 他俯下身去,从床头柜拿出一副车钥匙,扔给candy,冷冷的说:“你想要的宾利,最新款,就停在一楼车库,你明早就可以开走了。” candy伸手,凌空接住钥匙,雪白的胳膊上露出几道粉红色的鞭痕,她同样累的快要虚脱,浑身没有一处不酸软疼痛,可她此时却是一脸满足又兴奋的神情,开心的说:“thankyou,超少!”凑到何士超身边,在他唇上留下了一个热情的湿吻。 * 夜已经深了,月光撒在candy半裹着丝绸被子的裸背上,显得光洁无暇,何士超起身坐了起来,他半裸着上身,赤脚走到客厅的小吧台前拿出一瓶威士忌,又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不知怎的,这几年失眠的毛病越加严重,本来以前,*之后都可以安眠的,可最近不靠酒精根本睡不着。 夜里,整个屋子的人都睡了,四下万籁俱静,他百无聊赖,又赤脚走到书房,打开桌面上一台白色台式电脑。暗黑的屋子里只有这台电脑泛着荧光,照亮了何士超的略显阴鸷的脸。 他熟练的打开公司网页,点击电子邮箱准备收e-mail,这几个月来,何氏集团上上下下都开始提倡用e-mail处理工作事宜,他不知不觉也习惯了,觉得这玩意儿确实是方便又有效率。 邮箱里果然有几封未收邮件,何士超一一点开。 最后一封发件人是sammi,e-mail里只有几行字—— 何总, 宁城的裴总已经拒绝何氏的入股要求,我已经开始着手与她谈收回代理权的问题,请指示下一步工作。 iyu 1992年8月x日 何士超突然被喉咙中残存的一点酒呛到了,剧烈的咳嗽起来。这咳嗽声一时间太大,把隔壁工人房的菲佣也惊醒了,她连忙过来看。 何士超终于平息了咳嗽,摆摆手对菲佣说没事,让她出去了。 何士超呆坐在电脑前,心里百感交集。 1000万她都不要,那个女人是疯了吗?他已经对裴月珍够有耐心的了,这些年来,他一步一步的巧妙算计,把鱼饵一点点的撒在她面前,用了整整四年的时间放长线钓大鱼,眼看就快要收网了——可鱼却脱了钩? 他回顾着每一个环节——从最开始让裴月珍对danka感兴趣,再到借她钱,再到后来,每过一段时间,他漫不经心的示意sammi可以多给裴月珍一个城市的代理权。 从第一次见她,何士超就知道这女人的事业心重,因此他的计划很明确——让裴月珍的事业牢牢的和自己捆绑在一起,让她永远不能离了自己—— 趁着danka先生强烈要求收回中国区代理的契机,他恰当的丢下了一个更大的鱼饵。本以为这下子,裴月珍又会再一次乖乖的被他用钱和股权套牢。 到时候,无论是要求她把公司总部搬到离香港更近的城市,亦或是随时要求她来香港接受自己的“临幸”,只要自己拥有一个控股股东的身份,这些都不再是难事。 可她居然有胆识拒绝?谁借给的她这个胆子?没有danka,没有他何士超,裴月珍不过是当年小小的宁城解放路上一个小服装店的老板而已! 真是可笑! 这个裴月珍,就不能好好扮演一个服从者吗? * 蓁月童装的会议室里,冯笑笑坐在主座上,平静的把何氏要收回代理权的人跟所有员工说了。 “抱歉没跟大家商量,可我比你们要了解何氏,他们要入股我们绝对不可能是善意的,我们如果接受了,未来会被他们牢牢控制,蓁月童装也肯定会流产——” 冯笑笑侧目看了一眼几位设计师,他们脸上的表情都十分复杂。 “——蓁月刚刚成立,我不希望从创立开始就被别人牵着鼻子走,不过你们都知道失去danka对我们整个公司意味着什么,未来一段日子,大家的路可能会很难走,甚至可能会发不出工资,我想有必要跟大家提前说清楚——” “——可是我希望你们每一个人都能留下来,蓁月是属于大家的,希望大家能一起创造蓁月的未来!” 冯笑笑越说越有些激动,她做老板这么久了,从来不会给员工画饼,可她知道,如今不靠画饼是不可能镇得住场面了。 她说完之后,由创办danka专卖店之初就跟着她的老员工当下就表示要留下来,也有人沉默不语,每个人都似乎各怀心事。 * 几周后,冯笑笑陆续收到了十几封辞职信,设计部中的五个设计师就有三个要走。 任慧骂道:“不就是为了蓁月童装才放弃的danka吗,这帮设计师太没有良心了,眼看着新品就快要上市了,他们这个时候走,蓁月童装该怎么办!这群人真是白眼狼,落井下石!” 冯笑笑轻叹了一口气,淡淡的说:“也别这么说别人,树倒猢狲散,大难临头各自飞吧。就是因为他们是蓁月童装第一季的设计师,他们才更要走。设计这个圈子很小,他们又几乎都是新人,要是第一次就失败了,他们在这个圈子就可能就永远也抬不起头来了。” 任慧无奈的叹了口气。 第47节 突然有人敲了敲门,进来的是杜帅。 “怎么,你也要辞职?”任慧声音很大,一脸的不可思议。 “什么?哦……慧姐……你误会了……我是来给裴总交修改后的设计稿的。”杜帅支支吾吾的说,一时间突然好像明白了什么,笑着露出两道白牙:“我才不走呢,除非你们赶我,只要有口饭吃,有个床睡就行了,给不给我工资都无所谓。” 任慧开心的笑了笑,说:“呵呵,你小子,嘴倒甜!” 冯笑笑心想,总算是至少有一个杜帅愿意留下了,她一颗悬着的心突然觉得轻松不少,可她突然又担心的问:“颜杭呢?她怎么说?” “额……好像没听说她准备辞职……我其实也不知道啦。”杜帅挠着头,一脸懵懂的说。 ☆、第10章 .12.19.74 (1992年9月) “额……好像没听说她准备辞职……我也不知道啦。”杜帅挠着头,一脸懵懂说。 任慧撇撇嘴说:“傻小子,那你就帮忙打听一下吧,现在公司正在艰难时期,如果连颜杭也走了,设计部岂不是就剩下你一个设计师了。你还想做光杆司令啊?” 冯笑笑也点点头说:“对啊,杜帅,你帮忙打听打听吧,如果颜杭真的打算要走,我们也好早做准备。” “哦。”杜帅懵懂的点点头,默默地离开了总经理办公室。这还是他头一次被赋予除了“设计”以外的任务,可他历来不擅长处理人际关系,也不知道该如何向颜杭开口,于是决定干脆单刀直入了。 杜帅回到设计室,见五个设计师的位置已经空去了两个,虽然还有一个人没走,可桌面上却也空空如也,随时准备走人了。 杜帅低着头,无奈的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一想到前几个月,大家还每天一起泡在会议室里激烈的讨论和碰撞,每一个人都踌躇满志,那些日夜奋战的日子还记忆深刻,此时不过过了短短时间,竟然物异人非,犹如隔世了。 这时,他见颜杭拿着个水杯从外面进来了,便趋步走了过去,低头小声在她耳边小声说:“你出来一会儿,我有事儿问你。” “什么事儿?”颜杭抬着脑袋看着他,扶了扶鼻梁上那副圆眼镜。她个子小小的,杜帅比他高整整一个头。 杜帅拉着她走到了设计室外面的走廊过道,一脸神秘的问:“最近公司出了这么严重的事,他们几个都递了辞职信了,你怎么打算的?也想要辞职吗?” “辞职……”颜杭低着头踌躇的说。说实话,她不是没想过辞职,虽然她内心深处知道蓁月的老板和同事们都挺好的,整个公司氛围开明不说,还难得能给年轻设计师们机会发挥特长,这几个月在宁城的生活也稳定了下来。 可她知道公司账面已经没几个钱了,随时面临破产,她不得不为自己的前途考虑,万一蓁月童装第一季就砸在自己手里了,以后在设计圈的名声也就毁了。 她早就拜托亲戚朋友开始在江州等大城市帮忙打听出路,只是她身为一个女设计师,在这个时代并不像其他几个男设计师那么好跳槽,一时之间还没找到好下家而已。 颜杭见杜帅对自己一脸关切的模样,也想跟他说实话。但她知道,这几个月以来,杜帅已经成了裴总的心腹,还和任总走的很近,若是此时跟他说实话,很难说他不会告诉两个老总,那公司上层对自己马上会有防范之心了。 她摇摇头说:“我怎么可能会走呢,老板这么信任我们,公司又正在用人之际,我真的没这个打算!” “真的?你没骗人?”杜帅一脸认真。 “真的!”颜杭一脸笃定的说。 杜帅心思单纯,听颜杭这么一说,立刻也就毫不犹豫的相信了。他开心的拍拍战友的肩膀说:“果然没看错你!” * 初秋,宁城的天气真是说变就变,前两天还艳阳高照,出趟门能把人晒得脱层皮,这几天接连下了几场秋雨,就突然秋风瑟瑟了。 任慧和杜帅正在城郊的工厂,第一批的产品明天就要出厂了,他们俩正在做最后一次的验收。 工厂的仓库外面,任慧只穿着一件棉质的薄款白色衬衫和黑色西裤,最近忙的什么都忘了,这批衣服连夜赶工,她几乎隔天就要来一趟。平时还偶尔听听天气预报,现在每天起床就马不停蹄的忙工作。 忽然秋风一吹,任慧背后不禁泛起一阵寒意,她鼻头忍不住一痒,打了一个喷嚏。 杜帅正蹲在地上监督工人们装运打包,突然敏感的听到这一声喷嚏,立刻扭过头去。 他见任慧正紧紧抱着胳膊,在秋风中瑟瑟发抖。他赶紧站起来,脱下身上的一件黑色夹克,披在任慧背上,语气有些嗔怪的说:“慧姐,你也太逞强了,不知道今天降温吗?你怎么穿这么少!” 突然有人给自己披上了件衣服,任慧愣住了,夹克里还残存的带着男人味道的温暖余温,这余温瞬间让任慧冷的僵直的背逐渐暖了起来。 任慧觉得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 还是头一次有男人这么给她搭上衣服,以前做人老婆的时候,从来也没被人这么关心过。 她侧目看了一眼杜帅,见他夹克内也就穿了一件薄薄的白色t恤,宽大的t侐几乎是挂在他颀长的背上,空空的可以看见腋下的皮肤。忽然刮来一阵冷风,杜帅本就白皙的脸立刻冻得煞白,薄薄的唇颤抖了几下。 “你穿吧!我没事儿!”任慧立刻想要脱下衣服还给他,她照顾别人惯了,总把别人挂在心上。 杜帅却“刺溜”一下,矫健的像一只灵活的鲶鱼从她身边溜走了。他回过头来,对着任慧嬉皮笑脸的吐了吐舌头。 他用手掌剧烈的搓动着裸-露的胳膊,嘴里大声嚷嚷着“哎呦哎呦好冷啊”,一跑一跳的窜到仓库的另一边去了。 任慧两手扯紧了男士夹克的领边,默默地看着这个活泼的大男孩这么一路跳开了,嘴角忍不住的泛起了温柔的笑—— * 两三天的时间内,两千多件童装被运到了宁城和遥城的几家商场,虽然暂时只有六个专柜,可蓁月在生产上就已经投进去了快200万的成本,何氏的赔偿款还没收到,对工厂那边只能暂时交了30%的预付款。剩下的70%要在90天内付清。 宁城和遥城的电视台里,每天八点档电视剧前都会轮番播放一则30秒的“蓁月童装”开业促销广告,广告的内容很简单粗暴——一个当地知名的新闻主播在孩子们的簇拥下唱了几句朗朗上口的儿歌,最后清楚地说出品牌的名称和促销的力度,以及一句广告语——蓁月童装,妈妈和孩子的好选择! 这广告是市场部找人拍的,冯笑笑在这种重要关头仍然有很强的自黑精神,看了广告样片后足足笑了三十秒,可她自己也不得不承认——这广告洗脑效果一流。九十年代初,电视上的广告还很少,任何一则都会被老百姓们铭记很久。她虽然觉得这广告土的掉渣了,可心里却也期待着能有效果。 * 一个月后,何氏承诺的100万赔偿款还是没到,冯笑笑这个月已经是第三次到邮局给sammi打越洋电话了,最近囊中羞涩,连打越洋电话她都忍不住肉痛。 电话一接通,冯笑笑一听见sammi的声音就劈头盖脸的质问道:“sammi,你们太没有诚信了吧,打个钱真太不痛快,说好交了店面就给赔偿款的,这都拖了两个多月了,我可是早早的就把店面交给你们了。” 要不是等着用钱,她根本不可能那么痛快。 i也十分无奈,何氏在裴月珍这一块的财务和法律流程一直通不过,她也没有办法替她后门,虽然内心深处很想帮她。 “我再帮你催催,,你别急,好吗?” 何氏这么大的公司,不是想耍赖吧!”冯笑笑气呼呼的问。她一直和sammi关系不错,真不想面临解约之前和她撕破脸。 “不会不会,你别着急,有拖无欠!有拖无欠!” “有拖无欠?你现在每拖我一天,我公司都随时可能倒闭,债主都快逼上门来了i拜托你多帮忙催一催,我要不是火烧眉毛,也不会这么逼你。” “好好!” i挂了电话,觉得背后冒冷汗。 她就不懂了,为什么经手的其他代理商的赔偿款都打的这么痛快,偏偏到了裴月珍这块,公司却一拖再拖。 她和裴月珍也算是老相识了,这么多年来看她走过来实属不易,心里暗暗的想要帮他。 i本不是个多事的人,这会儿却主动的走到了何士超的办公室门前,敲了敲门。 “入来!”何士超说。 “何总,不知道为什么宁城裴月珍老板的赔偿款一直批不下来,我催不动财务的人,能不能您帮忙看看……”sammi的语气有些犹豫,她不想让何总觉得自己是在多管闲事帮外人。 何士超果然皱着眉抬眼,不屑的瞪了她一眼,说:“是我吩咐的,怎么了吗?” i迟疑的说:“为什么?” 何士超扔下手中的笔,有些不耐烦的说:“她可是拒绝了何氏的人,对她这样的人,难道不应该惩治一下吗?我就是要给她传递个信号,不要随便得罪何氏,做人要醒目点,要知道什么人可以得罪,什么人不行!” 何士超的语气冷漠而冰凉,让sammi不寒而栗,在他手下做事这么久,她从没见过何士超如此认真过。 “可是……她如果告我们,我们不占理啊!” “我又没说不赔给她,就是要拖到她没办法为止,她不是有能耐吗,1000万都可以不要,100万算的了什么?” “可……” “我说你做事是不是太闲了,管那么多干什么,出去!”何士超动了怒,指着门口喝到。 i叹了一口气,无奈的关上了房门。 * 第一个月结束,蓁月童装的销售数据只是马马虎虎,全部货品只卖了10%不到。销售会议上,大家都显得有些严肃。 任慧说:“可能是天气还不够冷吧,现在好歹也还有十几度,很多妈妈都不会提前给孩子们买冬衣的。况且,冬衣一般都是过年前后买新衣的时候销量最好。” 杜帅也补充道:“其实我们巡店的时候,发现很多妈妈对我们的款式还是比较满意的,只不过现在大家还主要买的是秋季服装,我们有几件薄款的就卖的很不错,相信这一季的款式还是很有潜力的!” 冯笑笑点点头,她确实心急,提前了一个就把产品上了,可这一季羽绒服、棉服、棉裤才是主打款式,销量一开始不太好也是正常的。她心想,只能等着天气快点转冷,销量也许能提振上去。 况且,虽然只有10%,这些营业收入也很快就能到账,勉强能弥补上房租和工资的窟窿,只不过工厂那边的欠款还是大头,何氏的赔偿款一天不到,她的心就一天悬着安定不下来。 可在员工们面前,她还是要保持着镇定自若的大将之风,冷静的交代市场部的同事们多下去巡逻门店,和商场销售和消费者们多聊聊天,接收一下反馈,为马上就要到来的冬季最好准备。 任慧作为市场部的带头人,主动地说:“遥城还是我去吧,毕竟其他同事都有家庭,我去方便一点!” 冯笑笑乍一听有些不同意,任慧毕竟是个女人,又曾经是她的嫂子,她对她会多少有些私心,她说:“不行,你自己去出差我怎么能放心,你连出远门都少,还是让老陈去吧。” “老陈孩子还小嘛!还是我去吧,不就两三天吗?离得又不远!你以前还不是经常一个人去遥城,为什么你可以我不可以!”任慧见冯笑笑这么护着她,忍不住跟她顶嘴。 “裴总,我陪着慧姐去吧~”杜帅主动地举起了手:“我身为设计师来了宁城这么久,还没去过遥城呢,那边的情况我也需要了解一下,也想和当地的消费者多聊聊。” “好,我同意!”冯笑笑立刻点头,说:“就这么定了,你们俩一起去。” ☆、第10章 .13.08.75 (1992年10月) 遥城是一座小城,人口只有50几万,整座城市只在城南和城北有两个商场。 任慧和杜帅下午刚下火车,就马不停蹄的先到了城南商场,结束完一天的调研已经是夜里9点多了。他俩从城南商场出来,匆匆忙忙的在商场门口的兰州拉面馆一人吃了一碗牛肉面。公司正在困难期,两个人都很自觉,简单吃一点帮公司省钱。 抬头见天色漆黑,两人就开始四处找旅行社了。 城南商场附近是遥城的市中心——市民广场,这里是遥城居民们夜晚散步的好地方,经常有一些市民活动。可是现在放眼望去,却几乎看不到六层以上的建筑,更别提大酒店了。两人一路向沿街的商家打听,步行了两三公里,才终于在市民广场的西北角上,看到了一幅巨大的旅行社霓虹招牌。 他俩走近一看,见门口前台处一个叼着烟的男青年正在值班,他身上穿着一身松垮的卡其色衬衫,胳膊上还有一处虎头刺青,一只脚搭在凳子上抖动着,模样看上去就像一个不正经的无所事事的无业青年。 任慧被这男青年的尊荣吓得停住了脚步,她有些犹豫的不愿走进,任慧这辈子很少远行,几乎没住过旅行社,又看见这男青年一副不太正经的样子,心里更加重了几分担忧。 她对杜帅说:“要不我们走远点再找找吧,总觉得这招待所不太正经的样子。” 杜帅忧郁了一下,劝她说:“刚才咱俩可是一路问过来的,这一路上哪还有旅行社啊,如果还要继续找,恐怕还得再走上两三公里,慧姐,你今天也走了一天了,不累吗?” 任慧今天穿了一双五六厘米高的厚底中跟皮鞋,赶了一整天路了,此时脚腕早就酸疼的不行。她被杜帅这么一提醒,才又觉得真让她再让再走上两三公里,简直比要了她的命还难受。 杜帅见任慧满脸倦容,又有些迟疑的样子,径自走了进去问男青年:“今晚还有空房吗?” 男青年乜斜着眼睛看了两人一眼,叼着烟的嘴一张一合:“还有,不过只剩标准房了,45块一晚。” “好,我们要两间。”杜帅一边掏钱包一边说。 第48节 男青年在这旅行社上班好几个月了,来的客人一般都是附近来开房的男女青年,他惯性思维,见一男一女出现在旅行社,想都没想就当是来找地方逍遥的。 他歪着嘴,坏坏的笑笑:“早没两间了,还剩最后一间,要不要?不过,你们不是一对儿?” 杜帅为难的看了看身后的任慧,迟疑的说:“慧姐,咋办?” 任慧走上前几步,问:“这附近真的没有其他招待所了吗?” 男青年呵呵一笑:“你这阿姐,可真奇怪,不知道同行是冤家嘛!还跟我打听其他招待所?我能跟你讲实话吗?不过我也不怕告诉你,你们往南再走上五六公里能看到一间,不过今天可是周五,估计也早就住满了。我劝你们小两口,还是安心的住我这儿吧。” 任慧见着这男青年言语轻佻,心情着实不爽。可她想想,他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周末本来就是招待所生意好的日子,她真的如裴月珍所说缺少出行经验,真该刚出火车站就赶紧订酒店的!拖到九、十点了才到处找招待所,能还有空房吗? 她犹豫的看了一眼杜帅,又对男青年说:“你说的标准间,是不是两张床?” “哼哼!标准间当然是两张床了,你们还真不是一对儿?看不出阿姐你还挺正经。”男青年小声谄笑。 杜帅也被男青年惹得有几分不快,语气生硬的说:“少废话,先看看房吧!” 男青年从墙上拿下了挂着的钥匙,带着两人往里走,三人在一间房门前停住了,男青年扭开锁打开了门。 杜帅往里面瞧了瞧,见这房间还算宽敞,两间单人床也挺大,铺着白色的被褥,墙面上似乎没有什么脏东西,铺着青色的地毯上偶尔有几个烟头烫过的洞,可总的来说,这卫生条件比他想象的好多了,他觉得还不错,就回头问:“慧姐,你觉得可以不?” 任慧对卫生条件的要求比杜帅这个单身汉强多了,可她知道没什么选择,只能无奈的点点头。 男青年正要出门,又回过头来坏笑着问了一句:“兄弟,要套不?2块钱一个!” “不要不要!”杜帅连忙把他推了出去。 杜帅再回头看任慧时,发现她的脸已经红到耳根了。 任慧的脸皮本来就薄,男青年这几句不正经的调侃,让她简直羞得无地自容。虽然她和杜帅偶尔也在公安局的家属楼里一起吃过饭,可这么深夜在一间有床的屋子里独处,孤男寡女的,还是头一次。 杜帅见任慧一脸尴尬的神情,立刻低着头走进了房间,在靠窗户的那张床的床头柜上扔下了背包,他坐在床上拖下鞋,伸了个懒腰,装作一副困倦的样子,说:“慧姐,我累了,你愿意干嘛就干嘛,不陪你了,我先睡了啊。”然后穿着一身的长衣长裤就钻进被子里,背对着任慧装睡起来。 他这是和任慧刻意的保持距离,想自己装了睡,任慧应该就没那么尴尬了。 任慧从来没有跟除了前夫的男人在夜里独处过,心里正七上八下的忐忑不安。可见杜帅没一会儿就睡下了,周身都觉得自在舒服了些。她轻声从背包里掏出备好的洗浴用品、毛巾和睡衣,走进厕所,打开花洒开始洗澡。 杜帅其实虽然早早躺下了,可是根本睡不着,他先是听见厕所里兵兵乓乓了一阵躁动,接着又传出来花洒洒水声音,心想应该是任慧开始洗澡了。不一会儿,一阵玫瑰香味从厕所里散发出来——这味道好香,是属于女人的味道,他平时只用无味的碱性香皂。 他的心被这香味撩的一阵悸动,自打刚认识任慧,他就对她心生好感了,如今又跟她在酒店独处一室。任慧正在厕所洗浴,意味着她此时根本没穿衣服——杜帅正是二十五六岁,男人血气方刚的年龄,他突然觉得自己心痒痒了起来,脑子里胡思乱想。 可他知道,胡思乱想根本没有用,他根本干不了什么,便强行闭上了眼,希望能快点睡着。 过了好一阵,任慧才从厕所出来,洗了个舒服的热水澡,她这才觉得浑身的酸乏算是解了,身上还带着香皂的香气。她换上了一件轻便的睡衣睡裤。也钻进了被子里。见杜帅依然背对着她躺着,似乎已经睡得死死地了,她便也关上了灯,安心的睡下了。 * 半夜,任慧睡得正香,突然听见杜帅那头有人说话,她立刻起身打开台灯,这才发现,杜帅嘴里一张一合的,也不知道是梦见什么了,懵懵懂懂间开始说起了梦话。 “别……那个设计图……要改……先别交上去……”杜帅闭着眼说,脚还不停的蹬着被子。 任慧忍不住一笑,心想这孩子都多大了,居然还说梦话,她劝自己不要多事,正准备再次关灯—— “慧姐!慧姐!你别走,别冷着了,穿多一点!” 任慧抬起的手顿住了,侧脸看了杜帅一眼——他这是梦到什么了,居然这么叫着自己的名字。她不禁感到有几分好奇,继续听了下去—— “……慧姐……我喜欢你,你别嫌我小,好不好……”杜帅最后一句话说的含糊不清,几乎是嘟囔着说。 “你说什么?”任慧以为自己听错了,身子向前凑了些,小声的问道。 “我……我喜欢你……”杜帅又嘟囔了一句,哼哼唧唧的翻了个身。 任慧心里一颤,她以前就知道,人说梦话的时候是可以和其他人对话几句的,可没想到杜帅还真的回答了自己,这孩子这句梦话说的究竟是有心还是无意,他究竟梦到了什么乱七八糟的内容? 任慧突然觉得自己脑子乱乱的,她看着昏黄的台灯下这个眉清目秀的男孩,长得水嫩嫩的,他可是比自己足足小了七八岁,正是一个人一生中最好的时光,怎么可能喜欢自己呢?可她呢?不过是个离了婚的半老徐娘。 这怎么可能? 怕这孩子根本不是真心的吧,肯定是乱做梦说胡话呢! 任慧试图强行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赶出脑子,关上灯,蒙着头继续睡了。 * 第二天清晨,任慧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醒来,一睁眼,却见杜帅的床已经空了。她赶紧起身梳洗打扮,收拾好行李出了房门,才在前台见着杜帅,他正坐在前台的沙发上看着报纸。 “慧姐,早!”一大早,杜帅换上了一件好看的深蓝色呢子外套,显得朝气满满,干劲十足。 “早……”任慧一想到昨晚他说的梦话,面色绯红的回应。 “我都打听好了,那头有个早点铺子,我们先去吃点早点再去城北吧!” “好!”任慧依然是羞赧的低着头。 * 城北商场,是遥城最大的商场,两个人在市民广场搭了公交车,半个多小时后才到了这里。 蓁月的专柜在四楼童装部,两个人找到了专柜,见他家的童装整整齐齐的展示着,每一件衣服都是他们最熟悉的样子,四楼童装部也算是人来人往,可蓁月专柜的生意却门可罗雀。 他们向专柜的销售大姐表明了身份,任慧问:“大姐,这最近一天能卖几件衣服” 大姐很是热情的说:“不多,也就四五件吧?” 任慧又问:“那……哪几款卖得好?” 大姐指了指几件款式偏薄的,说:“就是这几件。” “哦……”这情况,跟任慧心里想的差不多,她低头思考了一下,说:“大姐,您在城北商场卖衣服也好几年了吧,依你看,这几款羽绒服和棉服今年入冬了,销量会好吗?” 大姐笑了笑:“嗨,我又不是算命的,我哪算得准呢!不过我也是做个妈妈的人,我觉得这几款衣服款式都挺好看的,价格也实惠,尤其是这两款孩子的羽绒服,我卖了这么久,知道你们用的是鸭绒的好料子,可保暖了,我自己都想给我儿子买一件!可你们别怪我乌鸦嘴啊,就怕今年天气不冷啊,记得不,去年就挺冷的,好多人说今年肯定是暖冬呢!要是暖冬,怕是来买羽绒服的人就少咯!” “你……会不会说话啊!”杜帅有些不开心的嘟囔着,向前冲去。 任慧拉住了杜帅,来城北商场前,她本来还自信满满,这会儿却被大姐几句话说的犯了愁了。真没想到,这做服装生意居然也跟她在老家种地一样,也要看天吃饭的! ☆、第10章 .13.19.76 (1992年11月) 还没到下午五点,裴东升就早早的关了店门。 最近生意冷淡,烟酒店没什么人气,麻将场上又缺点手气,他管高利贷借的钱,眼看着已经有小半年的利息没有还上了,利滚利下,居然不知不觉欠下了几千块。 高利贷那边派了几个流氓成天来骚扰他,这光天化日的他们倒也不敢动手,只是流里流气的坐在门口,一边打扑克一边喧哗,一有客人走近,就故意大声冲着客人嚷嚷。 这对烟酒店的生意无疑是雪上加霜,本就冷清的店面更没人敢上门了,裴东升做生意就更加意兴阑珊,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一天下来连几个小时都开不到。 裴东升耷拉个脑袋,漫无目的的走在纺织厂后门,他瞧见厂子的工人依然穿着那套熟悉的深蓝色工服,从厂子门口来来往往、进进出出的,一如往常。只是他再也不能回去上班了,一想到这,心里总是怪有点不是滋味。 “呸!”他冲着地上吐了口痰,人心薄凉,他在这厂子干了十几年,说开了就开了,如今整个纺织厂,可还有记得他裴东升这号人么! 他顺着马路一直往北走,不一会儿就到了宁城小学的铁门口,他在马路对面找了个马路牙子坐下,等着儿子放学。手指上夹着跟烟,有一搭没一搭的抽着。烟头腥红一点,一阵疾风突然吹来,烟灰撒的他满脸都是。 五点半不一会儿就到了,学校内传来了清脆的铃声,小学生们背着书包,撒丫子般冲出了校门。裴东升抖抖身上的烟灰站了起来,他把烟头丢在地面用脚碾碎,张望着找他儿子,裴聪是个大个头胖小子,混在人群里应该不难认。 反正今天没事儿干,裴东升想着,带着儿子,爷俩一起去游戏厅打两局应该不错。 忽然,一个熟悉的身影进入了裴东升的视线——女人的背影高挑婀娜,穿着一件淡紫色呢子大衣,脖子上裹着一条深灰色围巾,短短的齐脖头发——这背影,他只需要看一眼就知道是他的前妻任慧。 裴东升心里一机灵。算起来,他已经有一两年没见过任慧了,连她剪了短头发也不知道。可这发型还真的挺适合她。记得以前任慧是他老婆的时候,好像也想过剪短发的事,可是他就是不同意,说那样就没有女人味了—— 任慧微微侧过头来,记忆中一张大饼圆脸瘦成了鹅蛋脸,显得精致而小巧,脸上还画着的淡淡的妆容,眼睛细长,鼻子高耸,面颊绯红,桃花瓣般的一对唇——女人味十足的样子。 他不自觉往前走了几步,想要过去跟她聊上几句,可突然想起自己今天的样子——他穿了一件五六年前买的旧夹克,腿上的裤子已经有些磨边起球了,头发也好久没去剪过,乱糟糟的不成个样子——他不用照镜子,就知道自己的形象邋里邋遢的,跟眼前这光鲜靓丽的任慧根本没法比。 他脚下顿时像灌了铅一样走不动了。心里骂到:妈的,老子这辈子都没这么没出息过! 裴东升依然盯着,他这才发现,一个二十五六岁的男青年正站在任慧身边,伸手递给任慧一根路边的烤香肠,自己手里也拿着几根。男青年在任慧耳边说了几句话,任慧就立刻眉开眼笑起来,两人目光流转,眼神中有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任慧脱下手上的一副皮手套放进兜里,从男青年手中接过烤香肠,两人的手就这么触碰到了—— 裴东升脑子一晕,心里顿时泛起了酸来。 宁城小学的孩子们还在陆陆续续的往外走,裴东升看见了裴聪高大而略显敦实的身影,可他知道任慧正在自己前面,便往小卖店里躲了躲。 裴聪一见着任慧和男青年,就立刻欢快的跑了过去,咧着大嘴笑的特别开心,连几颗缺了的乳牙都看的清清楚楚。裴聪接过男青年手里的另外两根烤香肠,大口大口香喷喷的吃了起来。 男青年挽着裴聪的手走在前面,任慧跟在后面,三人一边吃着烤香肠一边有说有笑,身影渐行渐远…… 裴东升彻底呆住了,这男青年他以前从未见过,看样子也不过才二十五六岁,怎么和任慧如此亲近呢?就连儿子也跟他似乎很要好似的。 他心里突然妒忌的发狂,心里不停的骂着儿子——好你个裴聪,究竟谁是你老子,怎么见到什么人都跟自己亲爹似的! * 到了□□点,裴聪背着书包回家了,一进门,裴东升就气冲冲的过去拽着他的耳朵—— 裴聪长得人高马大,此时也只比爸爸矮一个头,可却立刻没出息的大哭起来。虽然他并不聪明,学习成绩也不好,可家里人从来也没这么粗暴的对待过他。 裴东升手上拿着一杆量衣尺,对着裴聪骂道:“这么晚才回来,去哪了?” 裴父裴母突然发现儿子要打孙子,赶紧从里屋冲了出来,裴父拉着裴东升,裴母挡在裴聪前面,对裴东升大声喝道:“你发什么神经!今天你儿子跟任慧吃饭,你哪天管过你儿子,今天怎么啦!” 裴东升晚饭时生闷气,喝了二两白酒,这会儿满嘴酒气,整张脸涨的通红:“你小子,说,今天跟着你妈的那个小白脸去哪儿野了!” “什么小白脸,你跟孩子说话注意点!”裴母骂道。 “还有哪个小白脸,就是任慧养的啊,她现在可出息了,长本事了,跟着你二闺女混出个名堂了!大庭广众的身边居然跟这个小白脸!你大孙子呢,一点出息都没有,居然今天还吃了那个小白脸给他的白食!” 裴聪已经开始嚎啕大哭,他啜泣着说:“那……那是杜帅……叔叔,不是……小……小白脸……” “杜帅?”裴东升隐约觉得有些耳熟:“你二姑公司那个设计师?” “……呜呜呜呜……对……”裴聪满脸委屈。 “他跟你妈什么关系,为什么一起去接你!” “……呜呜呜……有时候他……和我妈一起……吃晚饭,也带……带上我……” 裴东升心想,好啊你个任慧,带着我儿子和你的小白脸和和美美的吃晚饭,小日子过得倒是挺滋润! 他骂道:“以后不许跟他吃饭,知道吗?如果你妈带你和他一起吃饭,你就说要回家,就说是你爸说的!” “呜呜呜呜,好……”裴聪委屈的说。 * 裴东升这天专门穿上了一套西服——这套西服有些年头了,上一次还是裴月珍结婚的时候穿过——又去理发店剪了头发、剃了胡子,打扮的光鲜亮丽,他来到解放路的宁城大厦,在楼下抬头仰视了一眼二妹工作的地方,心里平添了几分嫉妒。 他坐着电梯上了楼——宁城还没几个地方有电梯呢,这玩意儿坐着也新鲜——电梯门一开就看到了二妹的公司,前台站着个年轻漂亮的小姑娘,裴东升一走进去就问:“你好,我找你们裴总。” 小静用甜美的声音回答:“嗯,您有预约吗?” 第49节 “预约?”裴东升不屑的笑笑,说:“我是她大哥!” “哦,好的,好的!”小静往总经理办公室打了个电话,挂了电话对裴东升说:“您可以进去了,您跟我来吧。” 裴东升跟着小静往里走,这还是第一次来二妹的公司,见里面员工虽然不算多,但是办公室窗明几净的,落地的玻璃外墙很是豪华,几个员工不时抬头,好奇的看他一眼。 小静敲了敲门,轻轻把门打开——门一开,就听见里面传来了悦耳的笑声,裴东升跟着小静,见一个男青年正坐在裴月珍的对面和她热络的聊着天。这男青年不是别人,就是他上次见到的那个杜帅。 冯笑笑见裴东升来了,稍微抬了下眼皮,随意的说:“哥,你来了!你先坐会儿,我马上就好。” 然后又继续对杜帅说:“春季新款就按你的想法来吧,我支持你,记得多跟颜杭商量商量,现在公司就你们两个设计师,难免更辛苦些,加油,指望你们俩了!” “哎~”杜帅低着头,不好意思的笑笑。 “哦对了,上次你和慧姐的报销记录我看了,你们也花的太省了些,住宿费才花了40多!公司也没缺钱缺成这么样子,下次不许了啊!” 杜帅又乐呵呵的答了声好,就站起来出去了。 裴东升斜着眼看杜帅走远了,赶紧关上了门。 他笑嘻嘻的坐在刚才杜帅的位子上,问:“这个男娃子,是你们公司的?” “嗯,怎么了,人家可是我们首席设计师,不是什么男娃子!”裴月珍还在低头看资料,语气颇有些冷淡的说。 裴东升见二妹不怎么想理她,知道自己这一年来自己多次找她借钱,她已经有些烦了。可他还是腆着脸皮说:“妹子,你最近手头宽裕不,借我几千块呗!” 冯笑笑从鼻孔叹出一口长气来,自打裴东升下了岗,从他开那个烟酒店,到后来跟高利贷借钱,自己已经陆陆续续借了他两三万,这笔钱在如今这个时代可不是小数,可他却似乎是个无底洞似的,怎么填都填不满,这才刚安生了小半年,又找上门来了! 若是以前她可能心一软就借了,如今正是她缺钱的时候,每天拆东墙补西墙,哪里有闲钱借给他! “哥,我最近真没有了!”冯笑笑一脸无奈的看着他:“最近香港那边还欠着我一大笔款,我现在自己也是一堆债要还,你别跟着别人一起逼我了好不好?” 冯笑笑最近心情不顺,这几句话说的带了点情绪,没想到立刻把裴东升压着的火给点着了。 他蹭的站了起来:“你没钱?你就是不想借吧!这么好的办公室,这么高的写字楼,手底下还养着这么些人,地主老财都没你阔气吧!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不过就是再跟你借个几千块而已,又不是不还了,你还瞧不起人了怎地!等我的股份卖掉了,连本带息还给你!” “哥,你小声点!”冯笑笑喝到,她也大致知道裴东升最近火气大,两个人现在是针尖对上麦芒了,她心里虽然有气,可不想在公司和他纠缠,免得被公司的人看了笑话。 立刻平息了一下怒火,说:“咱回去说好不好,我今晚回去吃饭,可我告诉你,我最近真的手头紧,你说的这个办公室,都拖了两个月房租了,说不定明天我就被扫地出门了!别以为我真的是个聚宝盆,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呢!” 她也站了起来,丝毫不软的跟裴东升说:“别在我公司闹,要闹有本事咱今晚回去闹去!” 说罢,打开了办公室的门。 ☆、第10章 .14.19.77 (1992年11月) 冯笑笑也站了起来,丝毫不软的跟裴东升说:“别在我公司闹,要闹有本事咱今晚回去闹去!” 说罢,她毫不犹豫的打开了办公室的门。 裴东升见妹妹的表情一脸冷漠,也不好再多说什么,毕竟是他找人借钱理亏。他心想:这个二妹月珍,这些年来这性子是越来越跋扈了,小时候明明那么温柔听话的,如今嫁了人又当了老板,越发长出息了,完全不把他这个当大哥的放在眼里。 他心里闷闷的,手插在口袋里,耷拉着脑袋,径直走出了办公室。 刚一出来,就看见不远处,任慧胳膊下面夹着一沓材料往这边走。她看见裴东升,脚步凝滞住了,表情略显尴尬的说:“东升,怎么是你?你是……来……找月珍?” “嗯!”裴东升说,他早料到今天会有遇到任慧的机会,才选了这么一身好衣服穿着,心里一直隐隐期待着。如今真见到任慧在他面前,却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是,找月珍有点事儿,刚办完了!” “哦……那我先进去了,不送你了。”任慧抬起手,摸了摸刘海上的头发。 这个摸刘海的小动作是任慧的习惯性动作,裴东升以前看多了,不免觉得有些烦,此时突然又看见,心里竟然忍不住一动,隐隐怀念起这种感觉来。 他心里想着,任慧还是那个任慧,可是为什么自己对她的感觉似乎跟以前不一样了呢?以前总是嫌她烦,土气不说,还整天唠唠叨叨的,如今真没人每天在耳根旁唠叨了,他才知道一个人生活的寂寞。 裴东升心里一酸,突然为自己这几年自己的际遇有些感慨,自从任慧跟自己离了婚之后,似乎做什么都不顺,工作丢了,挣钱也越来越难,人一走了霉运,以前沾花惹草的那股新鲜劲儿也没了。 他说:“慧儿,你最近咋样?身子好不?” “都挺好的,劳你挂心了。”任慧的语气带着一份拒人于千里的客气,她以前从来不会跟裴东升这么讲话。 裴东升听她这么一说,心顿时有些冷了,曾经的夫妻,此刻相逢却如同陌路人,竟然连找个热乎点的话题都难。 任慧淡淡的说:“你没啥事吧?没啥事我就先进去了,月珍还找我有事儿呢!” “好……好……”裴东升只能无奈的让开了路,任慧从他面前侧身走过,故意和他维持着半米的距离,她身上带着一股熟悉的玫瑰香皂的味道。 * 任慧进了总经理办公室后,把这个月的销售数据递给了冯笑笑,自己则低着头,闷闷的不说话。 冯笑笑赶紧翻开,她快速浏览了一遍11月的数据,比上个月略有提升,但还是没有达到她期望的数据。她有些担心,抬头正准备和任慧商量下对策,却见她眼睛里空无一物的放着空,似乎在想些什么。 “怎么了?”冯笑笑关心的问,又踌躇了一下:“你是不是看到我哥了?” “是……”任慧叹了口气,答:“他瘦了,看着老了好多。” 又问:“你哥过来公司干什么?他那个人,一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 冯笑笑暗自笑笑,这任慧还真是了解裴东升。她说:“还能什么事,就是他年初为了买纺织厂的股份,跟高利贷借了钱,如今还不上利息了,最近经常被债主追上门。他不是开了个烟酒铺子嘛,最近也被那帮放高利贷搞得做不成生意。哎……我最近忙,很少回娘家,他就又跑来公司找我借钱呗!” 任慧惊讶的说:“他借了高利贷?借了多少?” “几万块吧……”冯笑笑心里嘀咕,这任慧怎么对裴东升的事还是这么上心?难道…… 她骂道:“你还管他的事干嘛?虽然他是我哥,我劝你别再跟他搅合了,关心他的闲事干嘛!” 任慧点点头,心里却若有所思。 冯笑笑说:“哎,不知道他今天怎么突然发神经就来公司了,其实都是家事而已,回家说也行的,真拿他没办法。他没惹你不开心吧?” 任慧此时心里确实有几分淡淡的不开心,虽说四年前裴东升出轨的阴影应该早就淡了,只是再见到故人,难免触及当时的回忆。她本以为自己再见到裴东升时,会生气、会恼怒、会像捉到他和崔小萍偷情的时候一样想要揍他一顿。 可没想到,自己除了对物异人非的感慨,似乎早就不恨他了,只剩下空落落的遗憾。 毕竟也曾经相爱过,再见到对方,他好与不好,都让人挂心。 冯笑笑劝她:“慧姐,你别再多想了,现在你这样不是挺好,一个人落得轻松自在,每天上班下班,周末了还有裴聪陪你,不比以前每天伺候他还要看他脸色强。你要是一个人怕寂寞,就再找一个,别老跟自己过不去!” 这些年来,也偶尔有人给任慧介绍二婚的对象,不是跟她差不多情况离了婚的,就是年纪四五十丧偶了的,可她一个都没看上。 任慧虽然是小城市出来的人,人也算得上脚踏实地,可她骨子里却一直希望和自己的丈夫真心相爱、相敬如宾。虽说前夫裴东升曾经伤透了自己,可毕竟是她真心爱过的人,就算是恨也能恨的透骨。她可不想随便找一个人只是为了过日子…… 她抬起眼来,说:“公司最近这么难,你就别操心我了,怎么样?这个月的营收还能不能补上窟窿?” 冯笑笑长叹了一口气:“难啊,杯水车薪,工厂的尾款也看着就要到期了,香港那边却一点给钱的意思都没有。最近连sammi都开始躲我的电话了!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那怎么办?”任慧一脸担忧。 “你别操心了,好好做好你的工作,眼看着天气越来越冷了,销量还会继续往上爬,你到时候要带着市场部的人往前冲啊,那个时候忙不过来,千万要小心身子!” 任慧笑了笑,见她自己火烧眉毛了还关心自己,忍不住心里一暖。 * 林锦平在宁城有个高中同学,在华国银行的宁城分行担任分行行长,这个同学姓胡,因为是当兵转业回来读的高中,比他们这一届的人都大三岁,同届的人都叫他老胡。 这天晚饭时间,林锦平带着妻子请老胡吃饭,地点选在宁城一间比较高档的饭店。 “锦平!好久不见啦!”一见到林锦平,老胡就热情的过来和他握手,然后上下打量了下他身旁的冯笑笑,立刻眉开眼笑的说:“锦平,这是尊夫人吧?果然是郎才女貌啊!” “您过奖!”林锦平见老胡这几年发福了不少,肥头大耳,膀大腰圆的,说起话来比他一个当官的还官腔十足。 林锦平在政府任职,平时这些生意场上的熟人他都是能不见就不见,他自己本来也并不太喜欢这种场面上的应酬,可这会儿为了妻子,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老胡说:“林太太,锦平可是我们当年高中的校草,那时候多少小姑娘喜欢他,班级门口可都排满了要见他的女生,我们其他男生只有羡慕的份儿,如今他也三十好几了吧,怎么看着还是二十多岁的小年轻啊,岁月真是对他格外青睐啊。锦平又是在政府做大官的,林太太可真是有福气啊!” 冯笑笑低头笑笑,她见面前这老胡的五短身材,就大致能猜到他高中时因为样貌被林锦平压得有多惨了。不过她心想,这老胡也算混的不错,凭借这种相貌气质,竟然四十岁不到就做到了一个市的分行行长,想必还是有几分本事的。 她笑着说:“胡行长,你说笑了,您可是银行行长,可不比我们家林锦平风光多了,现在公务员不好混啊,都是挣死工资的。” 老胡呵呵傻笑两声,指着席间,客气的说道:“入席、入席吧!” 半场饭局,林锦平和老胡都在回忆当年,冯笑笑只在一旁独自侧耳听着——原来林锦平在高中时确实是风光无限,是学校的篮球队主力不说,学习成绩也是年级拔尖的,只不过当时高中毕业生都要上山下乡,虽然他成绩优秀,也没能一毕业就上大学。而老胡则不同,成绩在高中只是个中等,和林锦平没得比,自己也没什么特长傍身,毕业了因为当过兵去了西北边陲下乡,没想到在西北混了个工农兵大学生的名额,居然也上了所重点大学。 冯笑笑心想,那个年代,人的际遇和运气真的比天分和努力更重要啊。 饭局过半,林锦平看了看妻子,觉得时机已到,便说:“老胡啊,不瞒你说,咱们这么久不见,这次专门请你吃饭,也是有求于你。我妻子月珍如今正在经营一家私营企业,最近遇上了资金周转上的难题,不知道你们华国银行能不能给她一笔贷款……” 老胡早就猜到当年的校草请自己吃饭,肯定不会是叙旧那么简单,他面露难色的说:“你说是私营企业?现在宁城私营企业一共也没几家私营企业啊。我们银行有规定,一般是不敢给私企贷款的,你明白的,现在很多人对私企还有诟病,说是资本家玩得那一套!哎,要是国企还好说……哪怕是个集体企业呢!” 冯笑笑立刻补充道:“我们企业虽然是私企,但是信用一直很好,这几年的账务您都可以过目的,最近还有一笔香港何氏集团的应收账款,有100万,有合同的!何氏是大集团,不会欠我们款的。我们真的就是这两个月手头有些周转不过来,您看能不能先借100万,三个月,还款什么的你放心,绝对没有问题!” 老胡一听开口就要100万,才惊讶的发现身边这位林锦平夫人才是真人不露相。他说:“嫂夫人,不怕您笑话,我们银行现在虽然也看企业的资产和信用,可主要还是看借款人是不是重点国企,宁城那好几家大国企,帐上都烂透了,欠了一屁股债,政府让我们借款给他们,我们二话不说就借了。可是借钱给私企,还这么大金额,真是没有先例,不是我不想帮你!” 林锦平做了经济工作这么久,对现在国有银行的现状也有所了解,他笑了笑说:“老胡,咱们都是老同学了,你看看能不能帮忙想想办法。” 老胡认识林锦平这么多年,知道他平时从来不求人的,如今这么开了口,那就是真的有难处。他低头思忖了一阵,说:“有是有,不过……” 林锦平眉头一抬,问:“不过什么,你有话直说就好!” “……可能需要你们两口子把房契什么的作抵押,如果有国库券、外汇也行。” 冯笑笑想到自己在古镇的那套院子,说:“房契我这里有一套,不过是古镇的老宅子,外汇没有,国库券倒是有几千块,总的算起来也没多少,这样的话大概能借多少出来?” 老胡有些为难的说:“这抵押物也没多少啊,估计借个十几万就不错了。” 林锦平想了想,对冯笑笑说:“咱家的那套房子在我名下,估计也能值十几万吧,你也拿去抵押吧!” “不行,那房子不是你好早以前买的吗?我不同意!” 林锦平瞪了她一眼,说:“我的就是你的,还分什么彼此!” 又看看老胡说:“老同学,就这么办吧,那这事儿可就指望你了!” ☆、第10章 .15.09.78 (1992年11月) 冯笑笑凭借着从银行拿到的贷款,总算是把工厂的欠款还上了一半,可欠下的窟窿依然很大,她决定一个人去一趟香港,向何氏讨债。 一个月前,她见何氏集团的人一直拖着钱不还,便已经开始着手办手续。如今入港的手续一到手,她就立刻毫不犹豫的动了身。 时隔四年多,冯笑笑再来到中环,这里依然车水马龙。唯一不同的是她的心境,四年前的她正逢要争取到danka的代理权,那时心中是满怀期待—— 可如今,却只有无论如何要把钱拿回来的焦虑感。 第50节 冯笑笑按照记忆找到了何氏的写字楼,上了电梯,来到前台。这里的前台美女早已经换了人,不过依旧是靓绝出尘的那一款。 她心想,看来这么多年过去,何氏的用人标准倒是一直没换。 她在前台等了一会儿i就出现了i一见她,立刻露出一脸的尴尬的神情,说:“裴总……你怎么来了,怎么也不提前打个招呼!” 冯笑笑语气中带着讽刺说:“提前打招呼?怕你们躲我呀,真没想到何氏这么大的公司,居然也会欠我小小一个代理商的钱,真不知道香港那些大街小巷的狗仔知道了会怎么写!” “别这么说!” i见她气势汹汹,怕她在前台喧哗,赶紧领着她进了自己办公室。 冯笑笑也不想为难sammi,便跟着走了进来。她一上来就单刀直入的说:“sammi,我这次来就是专程来讨债的。”她从包里拿出一张白色信纸,上面打满了密密麻麻的字——“我连律师信都带来了,虽然比不上你们香港的律师——那个闲钱我可出不起,但是也是宁城有名气的律师帮忙出的。你们何氏在江州有分公司吧?就算是你们在躲在香港,我想我要是把你们告上法庭了,照样可以传唤你们。何氏这么大的公司,面子上过得去吗?” “你……”sammi被她劈头盖脸一顿骂噎住了,她历来知道裴月珍这个人做事雷厉风行,可她一向认为内地人法律意识淡薄,对于打官司的事情又颇有忌讳,一直抱着侥幸心理觉得她不会敢真的找律师i心想,还是小看裴月珍这个人了。 i无奈的说:“裴总,你消消火,别这样翻脸不认人,毕竟咱俩私交还是不错的,对吗?这些年我对你也算是不错,你现在这么难为我,我也没有办法!实话跟你说吧,真的不是我想拖你的款,实在是何总故意拖着你,我都帮你争取了好多次了!” “何士超?”冯笑笑一脸惊讶的问。“为什么?” “我哪知道,大概是你不愿意接受何氏的入股,得罪他了吧!” 冯笑笑冷哼一声:“笑话,生意场上的事情,合则聚不合则散,我还没有因为danka代理权莫名其妙的收回跟你们纠缠不清,他有什么理由?” i耸耸肩。 冯笑笑有些无可奈何的说道:“sammi,如果是这样,我也不为难你,你现在直接带我去找何总吧!” i却说:“可是何总今天没上班,要不你明天来?” 冯笑笑叹了口气,说:“好吧,明天来就明天来,反正我已经做好了跟你们打持久战的准备,也不怕多等这一天两天了。不过我可要告诉你,你提前替我跟他说清楚,这次不要到钱,我是绝对不会离开香港的!” * 第二天,冯笑笑又在何氏的办公室里熬了整整一天,到了下午六七点,何氏的香港员工们都开始陆陆续续下班了i才来办公室找她,说何士超正在酒窖等她。 “酒窖?什么酒窖?”冯笑笑问。 “还不是何氏那几个二世祖搞得一个私人酒窖,藏得都是何家的好酒,我们一般的员工从没有进去过。我知道那个酒窖就在中环,何总让我一会下班了开车送你过去。” 冯笑笑一听到这地方有酒,又是个私人场所,心里顿时多了一份警觉。她说:“不行,我不能一个人见他,要去酒窖的话你得陪着我去。” i无奈的说:“何总吩咐了,只能你一个人去,你要是不愿意在那见他,就只能天天上来办公室等他,可他最近都神龙见首不见尾。我劝你,还是去见他吧,不然还不知道拖到什么时候呢!我以前就觉得你有些怕何少,难不成你们以前有什么不愉快?” 冯笑笑心中虽然有些阴影,可一想到100万真金白银,毕竟自己已经是个结过婚的女人了,谅他也不再敢拿自己怎么着了吧!冯笑笑知道,自己再怎么逃避,总有一天逃不了再直接面对他,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 何氏酒窖里在中环一个写字楼的地下室,这里四周的墙面都用澳洲岩装潢,昏暗的壁灯发着微弱的荧光,空气中氤氲着葡萄酒的果香味,猩红色的真皮沙发上盖着白色的动物皮草,何士超正慵懒的依靠在沙发椅背上,手中拿着一只高脚杯,杯中酒如同血一般。 酒窖的专职侍应生走了进来,说:“超少,裴小姐来了。” 何士超说:“请她进来。” 冯笑笑走进,她今天身穿了一身白衬衫和黑色微喇的西服裤,外面披着一件深棕色呢子大衣,这是十足的商务款式,可却依旧掩盖不了她气质脱俗、清纯可人。这张脸蛋,无论怎么看,也不像是个雷厉风行的女强人,倒像是那种每天享受着锦衣玉食的娇艳少妇,从不食人间烟火一般。这样的一张脸,让冯笑笑在职场上收获了许多便利,却也平添了不少麻烦。 何士超嘴边扬起一丝笑,说:“misspei,好久不见。” 冯笑笑和他保持着四五米的距离。这几年不见,她觉得何士超的气场越发强大了,竟然让她隐隐感觉到一丝震慑感。她心想,毕竟何士超这几年手下管理着一个跨国的服装集团,男人这种动物,一旦熟悉了权力的味道,连眼神都会变得凌厉起来。 她强作精神,不卑不亢的说:“何总,好久不见!虽然你知道,我根本不想见你。” “可你还是来了?”何士超微微靠近她。 冯笑笑向后退了几步:“那是因为,你没有兑现你的承诺。” 语气中带着些许怨气。 何士超嘴角上扬,眼神露出一丝傲慢。他说:“你来不就想要钱吗?钱我有大把,100万不过是一台车而已,对我来说算不了什么。” 他微微手中摇晃着杯中酒:“可怎么办?我还不想给你。” 冯笑笑立刻回应:“何总,我们是有合同的,请你按合同办事,不然别怪我走法律途径。” 何士超嘴角一丝蔑视的冷笑:“法律途径?你尽管去,你知不知道,香港有多少大状在帮何氏打工,你不去告我们,我还嫌他们吃闲饭呢!” 冯笑笑一听这话,心中不禁一冷,她原以为用律师信威胁何氏能多少起点作用,可没想到他根本不在乎,似乎早就做好了和自己死磕到底的打算。 她说:“你到底想怎么样?我不愿意何氏入股,你们就要把我逼得破产吗?这样对你有什么好处?” 何士超见冯笑笑刚才还能保持冷静,现在情绪突然激动起来,白皙的小脸涨红,胸前因为激动而一起一伏,他立刻得意起来,那种做掌控者的感觉重新燃气,心中升起一丝变态的愉悦。他又往前逼近了几步,说:“可怎么办?我何士超就是喜欢干损人不利己的事,尤其是对你,很有趣!it’!” 冯笑笑踉跄着退了几步,已经被他逼到墙角。面对强敌,她心中多少有几分畏惧和无可奈何,可她知道自己必须强硬起来,她说:“超少,你到底怎么样才肯把钱还给我!” 何士超笑笑,举杯饮下半杯酒,唇齿间依然留着淡淡的红色的液体:“很简单,陪我睡觉!” “你……”冯笑笑气的说不出话来,她没想到这么多年了,何士超没有任何变化,却仿佛更加变本加厉了。 她突然觉得眼前这个男人很可怕,就像一个凶狠的猎人,只要被他盯上的猎物,就会穷追不舍,不达目的不罢休。 何士超指了指酒窖内的保险柜,说:“这里面就有200万,你现在把衣服脱了,在这儿跟我睡一觉,那200万你可以立刻拿走。我听说你在经营新公司,我相信这笔钱能帮你不少忙!” 冯笑笑从胃里面升起一阵恶心,她恼羞成怒,面露凶光、一字一顿的说:“不可能!不是因为我已经结了婚了,而是因为你让我感到恶心,一看到你,我真的从头到脚恶心,你知道吗?让我跟你睡觉,我宁愿去死!” 何士超的眼神更加凌厉起来,嘴上带着一丝凝固的冷笑,声音从齿间溢出:“为什么?我哪点比你那位林先生差?样貌,金钱,还是权力?misspei,你是一个商人,也是个聪明女人,怎么不懂得评估价值,无论从任何一个维度评价,你的那位林先生都比我差得远。” 冯笑笑只觉得背后有些发发冷,她没想到何士超居然敢如此自信,她冷哼了一声,说:“请不要拿你自己跟我先生比好吗,他真的比你好一万倍!他知道对喜欢的人真心实意的表达关心,而不是用各种手段强人所难,只会巧取豪夺!我真不知道,你都是从哪儿来的自信,你所说的‘价值’又是谁给你评的?是你的那些靓女玩伴们吗?还是靠你养活的马仔们?这些人除了爱你的钱,有几个人对你是真心的,你怎么竟然还相信了?真是可笑!” 何士超说:“你口口声声瞧不起钱,可你不也是照样为了钱来香港找我?钱究竟有什么不好?没有钱就一定是真爱吗?” 冯笑笑说:“不一定,可我知道,你用钱买来的爱肯定不是真的!你信不信,如果有一天你破了产,你身边的这些女人犹豫都不会犹豫一秒,会立刻从你身边离开!” 何士超有些惊讶的看着冯笑笑,他本以为自己占据地利和金钱的优势俯瞰裴月珍时,自己应该是以王者之姿占据上风的那一个,而她不过是摇尾乞怜求自己还钱的可怜虫,可现在,眼前这个看似柔软的女人却每个字都说的铿锵有力,丝毫没有惧色,身上带着一股莫名的自信,这种自信是哪里来的?难道是她的林先生给她的? 他头一次发现,当另一个人根本看不上自己的钱时,自己竟然如此矮小和无力。 这几年,他从一个女人身上滚到另一个女人身上,早就尝不出味儿来了。所有的女人都对她言听计从,曲意迎合。唯独这一个裴月珍敢拒绝他,他以为只要自己能够让她顺从于自己,就能让他越发空虚的心满足和开心起来——可这会儿,当裴月珍又一次在他面前拒绝了他, 何士超却感到了一丝难以言表的超脱与快乐—— 原来这个世界上的女人,不都是只认钱的。 只可惜,这个女人不是他的。 何士超突然想知道,怎么样才能得到一个不爱钱的女人? 可这件对普通人容易的事儿,对他而言似乎比登天还难。从小到大,他身边的人都知道他是富豪家的公子,所有的朋友、同学与他相识久了,就开始从不自觉的他身上捞好处,后来长大开始谈恋爱了,每一个女朋友都向他讨要名牌包、珠宝首饰,哪怕在自己家里,他每天和父母兄弟讨论的也是钱的话题。 他习惯了跟人讲钱,用多少钱就能换多少感情,他真的不懂,如何才能不用钱,在这些女人的身上买到真心。 他突然,感到一丝悲凉。 冯笑笑从包里拿出一张纸往茶几一扔,一张律师函翩翩掉落,她义正言辞的说:“何总,我知道,无论你选择还钱或不还钱,我都拿你没办法,我跟你比只是一个小人物,可我希望你不要再做难为我的事。如果你想找个女人睡觉,我知道从九龙到新界,你有大把可以选,我真的没什么特别的!” 说罢,她就转身离开了。 ☆、第10章 .16.16.79 (1992年12月) 疾驰的火车行驶在南中国的土地上,冯笑笑坐在硬座靠窗的座位上,呆呆的托腮看着窗外。正值初冬傍晚,天边一片暗沉沉的鸦青色,北极星已经隐隐出现,闪着细碎的光。列车途经之处,除了大片空置的农田,大部分是已经干枯的稻田和小麦,和稗草一起烂在地里,空旷的田野里几乎看不见二十一世纪火车沿线随处可见的高架桥和高压电线。这样萧瑟的景色,让冯笑笑徒增了一丝悲凉感。 穿越已经8年了,记忆中的21世纪的繁华景色已经逐渐暗淡,她仿佛生来就是属于□□十年代,带着一份如梦一般遥远而恍惚的记忆。 她明明知道未来的世界是一片欣欣向荣,也坚信自己在这个时代所做的选择没有错,可偶尔总有一时不祥的预感闪入脑中,觉得这一世也不过会如上一世一般,终将在碌碌无为的平庸度过。 列车员推着车子经过,嘴里一边叫卖着:“盒饭、盒饭~~”,车厢里的空气里夹杂茄子炒肉和茶叶蛋的味道。她突然感到肚子有些饿了,跟列车员点了一份盒饭,2.5毛钱,两个肉一个菜,一个茶叶蛋。 她低头扒着饭盒里的饭,自己仿佛从未这么饿过,也许只有食物可以抚平忧虑。从香港上江州,再从江州坐这一天一夜的火车,已经让她坐的昏昏沉沉,她脑袋里只有一个念头——讨债失败回到宁城,等待她的会是什么? 债主逼门?仇人的幸灾乐祸?员工和亲朋的失望?一想到这些,她胸中就是化不开的烦闷。她会不会再也做不回世人眼中那个意气风发的裴月珍,而又被再一次打回原形——成为那个平庸无能的冯笑笑,连一张一级教师的证书都搞不到。 吃完盒饭,冯笑笑猛地一抬头,才发现不知何时,窗外的鸦青色陡然变的黑黢黢的了,冬天的夜晚总是来得这么猝不及防。 火车发出一声长鸣,轰赤轰赤的减下速来。 她提起行李,脚步沉重的跟着人群走下火车,刚一迈出车门,就觉得一股冷风吹来,冷飕飕的风立刻钻进脖子。 她缩着脖子一路往出站口走,不一会儿的功夫,刚才还暖燥的身体冰冷了起来。她不得不用手掌互相搓着发暖,只要稍微一呼吸,立刻化作一团白色的雾气。 人挤人的出站口门外,她看见了熟悉的林锦平的身影。 他手在插在兜里,站在出站口,穿着一身质地很好的黑色大衣。林锦平个子很高,天生的衣服架子,这种粗糙的毛呢料子让他看上去更显得成熟而沉稳,冬天的衣服总是特别适合林锦平的气质,站在人群中低调却依然夺目。 一看到她出了站,林锦平抬手对她挥了挥,几个大步走了过来,帮着她提过行李,语气暖融融的说:“车晚点了一会儿,累了吧?吃了没?” “吃过了,吃的盒饭。”冯笑笑的面色枯槁,唇色有些发白。 林锦平笑笑,说:“走吧,老郑在等我们。” 车子缓缓的向家开去,林锦平一路只是问她路上是否安全,似乎对她讨债的结果并不关心,也不去问在香港发生了什么。 他是个聪明的人,见冯笑笑脸色如斯,便已经明白了大半,根本不需要多问,他只是颇有耐心的在等,知道如果她想说的话,终究自己会说的。 车里,冯笑笑终于嗓子微哑的说:“怎么办,欠的债还是没要回来,我担心,要是咱们的房子真的被银行收走了怎么办?” “嗯……那我们只能去跟我爸妈住了,还好他们有个空房间。”林锦平语气平淡的说。 “何氏集团他们……sammi……何士超……”千言万语汇聚到嘴边,冯笑笑却只能支支吾吾的,完全不知如何去开口,虽然有一肚子委屈,可她知道,说出来并没有什么益处,只能增加他的担忧。 “没事儿,会好的!”林锦平见她一脸难色,用大手在她肩头拍了拍。他说:“过日子就是这样,总有似乎怎么也过不去的坎,当时看可能觉得像座大山,能把人压垮,可其实只要过去了,再回过头来看时,都会觉得不是事儿的。更何况,现在我们的问题不过是钱而已,这些身外物不要太介意,只要你人没事儿就行。” “嗯……” 林锦平的话让她安心不少,可心情却似乎越发沉重了。 * 第二天,冯笑笑六点多就醒了,其实是根本没睡,一夜翻来覆去的入不了眠。她干脆起了个大早,破天荒的准备给一家人做个早饭,她学着林锦平的样子忙了一早上,煮了一锅粥,把几个包子热了热。 炉子上的热水噗噗噗的响,滚水煮着几个白水鸡蛋。 她耐心等着,呆坐在饭厅里,又一次打量这个房子——这里已经是她的家足足四年多了,大门的木门后,记录着林冉和丫丫长个子的铅笔线越来越高,墙角边还有丫丫五六岁时用蜡笔画的娃娃和妖怪,墙角放着林冉的篮球,她默默的看了看每一个角落,目及之处,都是回忆——她突然觉得从未如此不舍。 不可以,不能让一家人失去这个房子。 吃过早饭,她就去上班了,公司还空无一人。她从钥匙扣的一大串的钥匙中好不容易找到了公司大门钥匙,才发现自己是头一次第一个到。 她打开了灯,一排排日光灯闪动了几下终于亮着了,她看着一排排空空如也的座位,任慧的桌子上摆着仙人草,杜帅的桌子上摆着和父母照的全家福,颜杭的桌子上摆着好几本时尚杂志,公告栏上还贴着上个月的告示,茶水间里的茶叶罐子已经锈迹斑斑了……这样的一个公司,她平时忙忙碌碌的,似乎也无暇细看。 不一会儿,任慧也来了,她习惯了早到。一见到冯笑笑,她立刻着急的问:“钱要到了吗?” “没……”冯笑笑低着头,仿佛做错了什么似的。 第51节 任慧叹了口气,她心想,还有几天就要还工厂的钱了,真不知道到时候会发生什么。可她还是装作无所谓的样子说:“没事儿,船到桥头自然直,到时候会有办法的。” 能有什么办法?能想的办法都想过了,如果工厂逼债,除了申请破产,把这一公司的东西卖了还债,她实在觉得无计可施。 冯笑笑问:“这几天童装的销售怎么样?” 任慧说:“还不错,单日的数据都比上个月好,可能和天气变冷了有关吧,但还看不出什么……” 冯笑笑叹了口气,说了声:“好。” * 下午,冯笑笑和任慧在办公室里对着帐,她们最近把公司所有能拆借的钱都挪了过来,账面上依然只有十几万——跟接近百万的工厂尾款相比,如同杯水车薪。 突然,杜帅敲了敲总经理办公室的门,他一脸欣喜的说道:“裴总、慧姐,你们快看,外面下雪啦!” 冯笑笑立刻拉开一扇白色的百叶窗,窗户上结着一层雾蒙蒙的水蒸气,她擦干净一大片,果然见窗外,鹅毛大雪正簌簌的往下落着,马路的柏青地面上已经覆盖上了薄薄的一层。 她立刻拉着任慧下了楼,早上还平静的天气,此刻北风呼啸,抬眼看灰蒙蒙的天空,雪被风卷着剧烈的打着转,雪里面还夹着沉甸甸的冰粒子,打在脸上生疼生疼的。 冯笑笑心想:下雪了…… 任慧兴奋的说:“太好啦,下雪了,这才十二月初啊,看来今年肯定是个寒冬!” “寒冬……”冯笑笑从嘴角挤出两个字来,心里忽然松了一口气:“寒冬……” * 两天后,央视的新闻和天气预告铺天盖地的预告着寒冬的消息:一轮又一轮的西伯利亚冷空气来势汹汹,俄罗斯的大雪已经把克林姆林宫的红顶变成了白色,全国的煤炭支援东北供暖,黄河结冰,南方城市做好御寒准备…… 一夜之间,宁城和遥城的两个城市、六个专柜的蓁月的男女童羽绒服都卖脱销了。 九二年,大部分羽绒服都是进口的,一件要大几百甚至上千,这对老百姓来说算是个奢侈的新鲜事物,并不是所有的国产品牌都能生产,尤其是童装中做羽绒服的品牌更加屈指可数。 相比于棉花做的传统棉服,羽绒服更加轻便、舒适、保暖,蓁月的童装羽绒服相比于进口品牌,便宜了一半以上,很多妈妈一见到就想给孩子买一件,好度过这个寒冬。甚至有其他城市的妈妈听说宁城有个牌子的童装羽绒服好,专门从外地赶来宁城给孩子买,虽然价格并不便宜而,可家长们都怕这个冬天,把家里的小皇帝和小公主冻着了,如果花钱买个新鲜,自然是要先给孩子买的。 没几天的时间,六个专柜几乎是同时要加单,省会和外市的国营商场还有采购部门专门来蓁月订货,生产的压力一下子上来了。 羽绒服的销量虽然上来了,一时间销售的营业收入都还没有及时到账,可工厂的尾款却没钱付清。就算冯笑笑和任慧他们有十张嘴跟厂长解释现在的销量如何好,许诺如何给工厂更多的利润,这个死板的厂长依然固执的坚持——不见钱,不开工。 冯笑笑火烧眉毛,又给sammi打了一通电话,她正准备等着又一次被sammi拒绝i却告诉她:“裴总,你别着急,何总他辞职了,说是要回英国读个管理的ma学位,何氏服装集团马上就换新老板,你的钱应该没什么问题的话,三天后就可以打给你的账上!” “辞职?为什么?”冯笑笑心想何士超是何氏的继承人,继承人怎么会辞职? “他说想要深造,老爷就给他去读书了。何氏的老爷还是个开明的人,在子女读书上从来都是支持的。” “哦……”冯笑笑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心中却满是惊喜。她又想到那日在酒窖的何士超,这个男人,行事作风从来乖张的让人摸不透。 可管他呢,只要钱能按时到账就行! 尾款一结清,工厂就开始加班加点的生产。几千件追单不到十天就生产完成,通过大货车连夜运往各市,不到半个月,又产生了第二批、第三批的追单。 冯笑笑趁着这个寒冬将至,趁着这股销售热潮,把蓁月的专柜火速开到了全省,蓁月童装在1993年的春节到来之前,似乎一夜之间遍地开花。 * 大雪一连下了好几天,温度已经到了零下,一到下班工厂的工人们就立刻回家,躲在家里的暖气里不出门。纺织厂后面,路面空空的,连个人影都看不到,就连平时走街串巷的卖麦芽糖的小贩都看不到了。裴东升拉下了铁门,这才下午6点,天色已经黑透了。 他缩进衣领里,用围巾遮住了脸,只露出一对眼睛。可不一会儿,雪就粘在他的眉毛和头发上,看上去就像个白胡子老头。到了巷子口,眼看着没几步就到家了,他远远的已经看见家里的窗户里已经闪着黄色灯光。 “裴东升是吧?等你好久了。”忽然,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 北风吹的裴东升把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他好不容易睁开,见三个彪形大汉正站在面前,都穿着军大衣,两高一矮。 “干嘛?有啥事?” “有啥事!呸,你日子过得倒是逍遥!”站在中间的矮个子啐了一声:“这么个鬼日子,你倒是看看,有人在外面挨冻吗?老子还得出来找你!” “你们想干嘛?”裴东升语气中有一丝慌张。 “还钱!” “我……再缓缓,这几天我就能借到,真的,我妹子最近生意好起来了,过两天就有钱……你们打听打听,我妹子她真的有钱了……”裴东升被几人的气势镇住了,往后退了几步。 “你妈的,不就几千块吗,拖了半年了!没那个命,你说你借那么多钱干嘛?是不是闲的蛋疼!你今天还是拿不出是吧,我老大说了,别废话,先打一顿再说。” 三个人二话不说,把手边一把铁锹扔在他身上,裴东升向后一个趔趄,屁股着地倒在了雪地里,虽然雪后,可这一下坐的猛了,屁股也生疼生疼的。 可这屁股上的疼马上就不算什么了,一只大脚忽然猛地向他的脸上踹来,塑料的脚掌底子顿时在他脸上留下了一个重重的鞋印,他觉得脑袋被踹的有些发晕,他喝到:“你们光天化日怎么打人呢!” “打的就是你!废话真多,妈的,继续揍!” 三人的拳头昏天暗地的像流星一样袭来,打在他脸上、肚子上,腿踹在他的腿骨、腰椎上……一阵阵剧烈的疼痛感袭来,他已经喊不出声,嘴里只有血的咸腥味…… ☆、第10章 .17.14.80 (1992年12月) 裴东升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了,他正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身上铺着白色的棉被,身上被插着各种各样的管子。他睁开惺忪的眼睛,见母亲在床头旁的椅子上打着瞌睡,父亲正一脸焦虑站在床头。 “爸……”他虚弱的说,止疼药的吊针还在往下滴,他脑子里晕晕乎乎。 “醒啦!”裴父一见他睁开了眼睛,立刻迎了过来,叫醒了裴母:“老婆子,东升醒了!” 裴母睁开惺忪的眼,果然看见儿子醒了,她颤抖了一下嘴唇差一点哭出声音来,在安静的病房里突然嚎叫了一声:“我的儿啊,你受苦了啊……” 裴东升昨晚连夜做了一夜的手术,如今昏迷了十七八个小时,此刻他的左眼青肿着,已经看不出原来的形状,嘴角烂了,一只胳膊上缝了十七八针。但这都是小伤,更重的伤是他的肋骨和腿骨都断了,身上缠着厚厚的石膏。 刚一醒来,一阵钻心的疼痛感突然袭来,裴东升试图挪动身子,可这才发现自己浑身上下根本动弹不得。他回忆起昨晚在雪地里被自己昏天暗地的那三个人揍了一顿,心中还仍然窝着火,可他却一点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晕过去的了,又是怎么被送到医院来的。 “你别动啊,医生说不能乱动!你断了两条肋骨呢,左腿骨也断了!到底是什么人打你的,下手也太黑了!”裴父说。 “还能……是什么人,高利贷……的人!我都说了……再缓我两天,可他们……听也不听,直接就……开打了!”裴东升从胸腔内一字一顿的往外挤着字,每说一个字都扯动一下伤口,疼的钻心。 裴母一听这话,果然跟她想的差不多,又嚎啕起来:“都跟你说了别跟那帮人借钱!别跟那帮人借钱!那些流氓哪里是我们惹得起的呀!你就是不听,现在倒好,不见棺材不掉泪了吧!” 裴东升正准备反驳几句,忽然见妹妹裴月珍和任慧进来了,手里各拿着几个饭盒。 冯笑笑从昨晚就一直在医院里陪着外公外婆守着,担心受怕了一整夜,白天给任慧打了个电话说暂时不去公司了,没想到刚一下班,任慧也主动来了,两人便出去给一家人打包些吃食上来。 裴东升脑袋正晕晕乎乎的,这会儿突然看见了任慧,也分不清自己有没有离婚了,虚弱的叫了声:“媳妇儿……” 任慧听到这一声媳妇儿,突然脸一红,本想对着裴东升骂回去,可见他面色如纸,一个好好的人大半条命都没了,便生生咽了回去,没接他的话茬。 冯笑笑义愤填膺的骂道:“那帮人也太可恶了,有没有王法了还,哥,你别担心,我已经报警了,抓到他们了肯定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外婆这会儿正急切的心疼她的宝贝大儿子,也没了什么理智了,对着冯笑笑骂道:“你还说呢!还不是你!若是你肯早点替你哥把钱还了,他能受这份罪!” “我……”冯笑笑一时语塞。 她本不是不愿意借给裴东升钱,若是她真的小气,这前前后后也不会早就借出去两三万了,只是裴东升一直有借无还,冯笑笑总是想想故意拖拖他,让他觉得自己的钱不是个无底洞,说借就能借到。 可她要是早知道,这帮高利贷真敢下这种狠手,她说什么也会挪个几千块出来应急的。只是没想到,这些人打人打的这般一点预兆都没有,好像突然之间就暴走了。 哎,她在心里叹了口气,一直往外借钱,却没落下个好。大舅在面前半个死人一样躺着,这会儿又被外婆骂了几句,她心里还真的生出了几分愧疚出来。 还是裴父为人公道,他说:“你个老婆子,这事儿怪月珍做什么,冤有头债有主,他自己个混小子欠的账,有本事自己还去,月珍虽然是他妹妹,又不是他裴东升的附属品,凭什么让月珍替他还钱!” 裴父是当过兵的人,又是个男人,裴东升虽然伤的重,可在他眼里也不是大事儿,没有裴母那么眼皮子浅。 护士这个时候走了进来,恶狠狠的说:“你们一家子吵吵什么,不知道病人需要休息啊,都快七点了,病房留一两个人就行了,其他人赶紧回去吧,别吵到病人休息。” 虽然外公站在自己这边,冯笑笑心里仍然有几分歉疚感,毕竟自己的亲人遭罪,没能及时阻止,她这个“宇宙都围着自己转”的个性实在是受不了。于是她便主动说:“我留下来吧,爸妈昨夜熬了一晚上了,今晚你们好好歇歇。” 裴父面露难色,说:“可东升这会儿可是拉屎拉尿可都不能自理,你虽然是他亲妹子,但毕竟也是个女人家……” 任慧立刻淡淡的说:“我也留下来吧,反正东升是我前夫,还有啥我没见过的。” 一家人听见这话,心里各自都暖了一下。尤其是裴东升,本来他晕晕乎乎的,刚才一家人到底再吵些什么,他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可任慧一说自己要留下来照顾他,他却听得真真切切的了,虚弱的说:“媳妇儿,你别走……” 裴父裴母倒是真的累了,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便也不跟任慧再多客气,就离开了。 * 裴东升这一晚上一会儿醒一会儿睡的,折腾了一宿,还没到三点,冯笑笑就累得不行了,趴在床角边眯了会眼。 任慧拍拍她,说:“你在旁边的小床上随会儿吧,我来盯着就行。” 冯笑笑一脸歉疚地说:“慧姐,真不好意思,你都跟我大哥离婚这么多年了,这事儿还麻烦你。” 任慧说:“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他毕竟是我儿子的爸爸不是,他被人打成这个样子,我也看不下去。” 冯笑笑强行振作了下精神,这半年,任慧和杜帅两个人天天在她面前眉来眼去的,她都看在眼里,她知道这个年代,很多人对这种姐弟恋多少有些排斥,可自己毕竟比这个时代的人开放些,觉得若是他们俩真的情投意合,倒也没必要去避讳那些世俗规矩。 更何况,杜帅那个小伙子,人品和才华倒也是不错,配任慧绰绰有余。 可怎么这会儿,她见任慧这态度,怎么突然又觉得任慧对裴东升还是余情未了呢? 连她自己都对大舅的做法看不下去了,但任慧却还愿意摒弃前嫌来医院照顾她,冯笑笑真心觉得任慧的心胸比自己大好多倍。 她见裴东升似乎是真的睡熟了,便小声问任慧:“慧姐,你不会,对我大哥,还……” 任慧正帮裴东升塞着被子,她一听话茬就知道冯笑笑想说什么,说:“呸,还什么?他都背着我出轨了,你以为我还会原谅他吗?你想都别想了,我这辈子都不会再重做你嫂子了。只是一日夫妻百日恩,你看他这幅惨样,我总不能真的见死不救吧。” “哎……”冯笑笑长叹了一口气,心想:任慧真是个好女人,只可惜这么好的女人跟大舅有过夫妻之缘,他却没好好珍惜。如今眼看着就要被其他的小鲜肉抢走了,她心情复杂,不知道该为任慧高兴,还是该为大舅悲哀。 * 冯笑笑和任慧第二天去上班的时候,因为熬了一夜,都面色苍白,两个人一进公司就钻进了各自的办公室。 杜帅见两人前后脚进公司的模样,又刚在公司同事那里听说了慧姐的前夫、裴总的大哥受伤住院的事情,这前后一联系就立刻猜到发生了什么。 他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明明是前夫了,受伤了居然还有脸让前妻照顾。那个叫裴东升的,他也见过一眼,样貌虽然不差,可气质却颇轻佻不稳重,在他心里,是如论如何也配不上慧姐的。 他故意找了件公务去找任慧,敲开了她的办公室的门,见她趴在办公桌上,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杜帅有些心疼的说:“慧姐,你要是不舒服就请假回家吧,别硬撑着。” 任慧抬起头来,无力的看了一下杜帅,说:“算了,最近各个专柜的销量难得追了上去,市场部的人都忙着呢,我不能带头掉链子。” 杜帅轻轻把门关上,坐在任慧对面,他看着任慧空洞的眼神和苍白的嘴唇,真想把她揽入怀里安慰一下,他抿了抿嘴,说:“慧姐,你是不是……去照顾……你前夫去了?” 任慧无奈的笑笑,心想什么时候开始,蓁月也开始没有秘密了。说:“你这个小兔崽子,八卦倒是听了不少,是啊,我前夫住院了,裴总家里又只有两个老人,我就去帮忙了。” “你不会想跟你前夫……复合吧!”杜帅这人说话历来耿直,从来不会拐弯抹角。 “你!”任慧见杜帅一脸醋样,心中竟然隐隐有几分开心。“你管的真是挺宽的呀!” “慧姐,你不会真的想和他复合吧,我怎么听说,是他出轨在先,这样的男人你不能再吃回头草了!” 任慧一听就怒了,都说家丑不能外扬,她也是要面子的人,可如今前夫出轨的事情就连杜帅这个设计师都知道了,可见蓁月里关于自己的八卦早就满天飞了。 她有些恼怒的说:“都是哪个长舌妇跟你说的!你小子可别不学好,被他们带坏了!” “我……”杜帅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这才发现自己一时情急,傻愣愣的戳中任慧的伤心事了,可他是真的着急了。以前他一直不急不躁的,只知道默默对任慧好,是因为总觉得没到时机。可要是她真的同情心滥发和前夫复合,他可真的肠子都要悔青了。 第52节 “慧姐,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可我真的是为了你好,那样一个出轨的男人,根本配不上你!他不懂得珍惜你,你值得上更好的男人,珍惜你的那种!真的!你相信我!” 杜帅漆黑的眸子里透露着一股子急切的渴望,他为人单纯,什么心思都藏不住。这半年各种各样的暖心举动,早就让任慧猜到了大半,只是她碍于世俗眼光,又怕杜帅过于年轻只是五分钟热度,总是一直在装傻和逃避。 见杜帅突然情急,她怕他突然说出什么不能挽回的话来,于是立刻低下头,避开他灼热的目光,继续装傻说:“什么男人!什么复合!这会儿咱们蓁月销量才刚刚好起来,我能有那份心思吗?你就别操慧姐的这份闲心了,我最近只想好好工作,不想男人的事儿!” 听到这话,杜帅虽然不免有些许失望,可他想着总比任慧想跟前夫复合来得好,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 ☆、第10章 .18.15.81 (1993年1月) 住院住了一个月,裴东升终于可以勉强下床了,腿上的石膏还没拆,去哪儿都要拄着拐杖。医生说了,为了他的复健,他每天都要在医院的园子里走上几圈,裴父几乎每天都陪着他,可今天裴父突然有事儿来不了了,陪他的任务就落在了来帮忙照顾的任慧身上。 他俩缓缓的在园子里并排走着,天还有些冷,裴东升身上穿着医院的棉病服,很厚,他腋窝下又拄着根拐杖,行动起来甚是不便,走两步就要变换一下姿势。 任慧见状,轻叹了一口气,便接过他的拐杖,让他把胳膊搭在自己肩上。 裴东升有些惊讶,他斜眼看了一眼任慧,心中涌起一阵暖意。任慧的肩膀不算宽,可架在上面比拐杖舒服多了,还能隐隐透过棉服感觉到她温热的体温,好久没和她这样亲密接触了。 这些年裴东升一致断断续续也找过女人——工厂的女工、小卖部老板娘、社会无业女青年,单身了他才发现,这样的女人其实到处都是,但没一个对他是真心的。尤其是当他开始失意之后,那些女人就开始逐渐显露出对他囊中羞涩的嫌弃。 如今这会儿自己遭难了,这些女人一个二个都见不着了,却只有前妻任慧还愿意陪在身边,这么任劳任怨的照顾自己,裴东升这样一个花心萝卜,居然也有点儿铁树开花的感动了。 “媳妇儿!”裴东升架在任慧的肩膀上,嬉皮笑脸的说:“你说咱这几年离了婚,你咋倒越来越显得年轻了呢,倒是我老了不少!” 任慧骂道:“你再叫我媳妇儿,我可再也不来了。我要不是看着爸妈年纪大了,照顾你不方便,月珍那边事情又多,我不想让她分心,才来的,你可别多想!” 裴东升依然笑着说:“你还不让我叫你媳妇儿,那为啥叫我爸妈还叫爸妈呢!你说你,心里这不是还有我嘛!” “我说张臭嘴啊,几十岁的人了,一点正经的样子都没,一直也不改。你早就该被人收拾收拾了,不然光长年纪不长心,我说啊,这次你被打就是这些年太欠揍了,老天派人收拾收拾你!” …… 两个人这么一路打着嘴仗,裴东升心里却连一点不悦的感觉都没有,竟然越吵越开心了起来。他暗自想着,为何他以前总是会嫌弃任慧唠叨呢?两口子不就应该这么吵吵闹闹的,才叫过日子吗?只可惜他领悟的太晚了。 真的晚吗?任慧这会儿不是还在身边吗?裴东升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大胆的想法——复婚。可自己一没钱而没势的,又曾经做过对不起任慧的事,她凭什么愿意和自己复婚呢? 儿子! 裴东升故意提起儿子的话题,说:“裴聪最近学习怎么样,我住院那么久,好久没见过他小子了!” 任慧侧目看了一眼他:“你还知道裴聪呢,我当你都忘了有这个儿子了。你儿子跟你一个德行,就知道玩和吃,哪里对学习上过一天心。最近也只是勉强跟得上吧,哦对了,我打算让他参加学校的田径队,练练铅球、跳远什么的,以后做个体育生,有点特长傍身,也不至于考不上高中嘛!” “唔……”裴东升点头应和。“挺好的……挺好的……” 他说:“孩子还是要爸爸妈妈都在身边才好,单身家庭的小孩在学校难免受歧视吧。” 任慧斜眼瞪了他一眼,知道他起了什么心思,说:“受什么歧视,你少拿儿子跟我套近乎,当初要不是为了儿子,我才不会留在宁城,可我从来都不是为了你。你也不想想当年你干的什么事?是个女人会原谅你吗?现在还有脸跟我提儿子!” 裴东升被她骂的灰头土脸,可他此刻连单独站立的力气都没有,虚弱的只剩半条命,也没有还嘴的力气。无奈的努努嘴,乖乖闭上了嘴。 * 1993年一开年,林锦平就收到了调任江州的通知——上任江州市经济局局长,行政级别上虽然没什么变化,可江州毕竟不同于宁城,在全国都是排的上名号的大城市,按理说也算是升迁了。 这样跨省的行政调动是很少见的,一时间在宁城扔下了个重磅炸弹,据说,林锦平的这次升迁和几年前宁城的老市长——王市长有关。王市长半年前从省会调任去了江州做市长,他手下的几员大将没多久也跟着过去了。不知为何,王市长在江州新官上任,又把林锦平这个旧部下想起来了,有人说,这跟她女儿王丽芸这两年在国外结婚了有关。 宁城官场的圈子很小,很多人都知道林锦平当年差点做了王市长的女婿,后来不知道为何,他竟然胆大包天的拒绝了这份好亲事,当时就被王市长一家怨恨上了。不过王市长也算是个大度的人,这几年她女儿在国外嫁了一个作家,定居下来了,过得倒也逍遥幸福,他就慢慢把对林锦平的怨恨放下了。王市长也许是刚到江州任职,正是用人之际,便把远在宁城的林锦平想办法调了过去。 林锦平在宁城市经济局这个不大不小的半吊子闲差上混了五六年了,办公室门庭冷落了好几年,突然间似乎有了出头之日,听到传闻的人立刻纷至沓来,有恭喜高迁的,有找借口来串门子的,好多年不见的同事突然间就都涌现了。 可他却一时间高兴不起来,毕竟老婆孩子都在宁城,他一个人怎么去江州上任? 冯笑笑一听到这消息倒是挺高兴,不是因为她在乎老公的官位,而是她心里总是隐隐有种感觉,林锦平上一世怎么说四五十岁就做了江州的副市长,如今怎么都三十五了,还在宁城一个小城市混个局长的位置——莫不是被自己拖累的。一想到自己可能阻碍了他的仕途,冯笑笑心里总觉得无法言表的愧疚,如今倒好,林锦平似乎开始回到原本的生活轨迹了,这让她安心不少。 “你也是没心没肺!”林锦平在饭桌上,一边嚼着菜一边说:“人家听到老公调任去外地,都着急,怎么就你开心的跟什么似的!我算是看透了,你不仅是个小财迷,还是个小官迷。” 冯笑笑还是咧嘴笑,不置可否。她看了看饭桌上的两个孩子,心想连累了林锦平的仕途事小,要是不小心连累了孩子们的命运,那可糟了。她家林冉以后还要做外交官呢! “哎呦,虽然说江州确实很远,你年后就要上任了,可也不是说咱们一家就此分开了呀。等过段时间,你安顿下来了,我也想办法把公司迁到江州去,按照现在蓁月的发展趋势,说不定过两年成大公司了,把总部安在江州可不是好事!” 妻子的话让林锦平大吃一惊。他历来知道自己这个老婆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个性,一个人这些年走南闯北去了不少地方,可她毕竟从小生于斯长于斯,娘家也在对宁城,原以为她是怎么都不愿意去江州落户的,可看她现在的表情神态,似乎比自己更期待去江州一样。 冯笑笑上一世在江州上了四年大学,对江州一直心存好感,上一世因为没能在江州的中学找到工作,她才无奈回到宁城这个小城市又做了一辈子的中学老师,如今跟着老公去江州高升,她又能把公司落户江州,她何乐而不为呢? 唯独有一点令她不爽,江州毗邻香港,这一挪窝,倒是离何氏更近了。 况且,江州并不是一个亲人都没有,她小舅舅裴西临大学毕业后直接保送了本校的研究生,如今正在江州大学读研二,她对裴西临一个人在江州也是担心,如果能过去,对裴西临也能多照佛,让她更省了一些心。 毕竟,上一世,小舅舅就是死在江州的,即使在这一世,她也偶而半夜从噩梦中惊醒,梦见了上一世她见到小舅舅的最后一面——裴西临正骨瘦如柴的在江州火车站旁边的广场上,用针头往自己个胳膊里插着针。 林锦平叹了口气说:“也好,如今国家发展很快,机会很多,宁城这经济眼看着一日不如一日了,咱们一家四口搬去大城市,发展确实能更好些。” 他摸了摸冯笑笑的笑脸,努力的收起了心中的不安,温柔的笑了笑。妻子这般爱创荡的个性,不知何时也影响了他,既然连这个小丫头都能创立了一个公司,手下带着几十号兵,管着几百万的生意。自己一个大男人,怎么能输的太远呢! * 林锦平上任江州已经一个多月了,这一个月多,没了林锦平帮忙照顾两个孩子,冯笑笑才觉得自己比平时忙了十倍。每天一睁眼就要给两个孩子做早饭,下午一下班就要去接孩子,晚上带着两个孩子去外婆、奶奶家吃饭,回家了还要收拾屋子……这么连轴转了一整个月,只是偶尔给林锦平打上一个电话,互相交代一下彼此的状况,聊得都是家长里短。 任慧这天见冯笑笑挂了电话,忍不住骂她心大,对冯笑笑说:“月珍啊,我劝你好好多看紧你家林锦平。他呀,放在男人堆里都是扎眼的帅!还是个大官!江州可不比宁城,多少诱惑、多少不正经的女人啊,他一个人新官上任,这一个多月了,孤家寡人一个,你也就不担心?” “这有啥担心的,我家林锦平没那个心思,让他呆在女人堆里,他都坐怀不乱。”冯笑笑淡淡笑笑,她平时听这些三姑六婆劝她看紧老公,总觉得有些好笑,夫妻间连这点信任都没有,还结什么婚啊! “你啊你!”任慧见劝不动她,无奈的说:“太不了解男人了,男人都是下半身思考的,就算是再正人君子的男人,你放一个裸-女在他面前试试,十个男人有九个都受不了诱惑。你就把林锦平这么一个人放在江州冷落他吧,早晚你得后悔!” 冯笑笑忍不住想,难道林锦平也是这种男人吗?她相信他,可她不敢赌。 * 林锦平刚到任一个多月,每天的杂事多的忙不过来,这晚好不容易忙完了,见窗外天色已黑。 虽然正是三月间,全国都还乍暖还寒。但江州是沿海城市,林锦平已经穿上了单衣单裤,夜里有些微凉,他走出单位大门,一个人往单位给他租的小区走去,从单位走到小区大概半个小时时间,他每天都走路上下班,顺便锻炼下身体。 江州比宁城确实繁华百倍不止,即使夜里9点了到处都是霓虹闪烁,这几年江州的外来工大量涌入,到处都有流窜的身份不明的社会青年,治安很乱,经常在电视和广播里听到打劫和偷窃的新闻。林锦平虽然长得人高马大,一个人走夜路也格外小心。 他拐入一个僻静的巷子,穿过这个巷子就是小区了,可这一段是个城中村,当地老乡把房子租给外来打工者,什么鱼龙混杂的人都有,可四周却连个路灯都没有,黑黢黢的。 不远处,一排闪着粉红色霓虹灯的店面映入眼帘,他每天经过,知道这里不是什么正经场所,经常有穿着暴露的女人在门口坐着向外张望。林锦平身为一个公务员,每天经过时都想着该如何治理,可他知道,这是城市发展的沉珂和毒瘤,不是他一个人就能解决的。 果然,又往前走了几步,就见两三个女人从门口冲了出来——这几个女人穿着极短的裙子,上身只穿着一件背心,烫着爆炸头,带着夸张的首饰——她们一见到林锦平就贴身上来,嘴里娇嗔的说道:“大哥,进来放松放松吧,你长得这么帅,给你打个折!” 林锦平感到有些恶心,立刻往后退了几步。借着昏暗的粉色灯光,他上下打量了几个女人,她们年纪都不大,大概只有二十岁左右的样子,身上这身打扮根本谈不上时尚,倒是显得十分出格而低俗。 他不愿意和这些风尘女子多聊,立刻绕开道走,心里突然觉得这些女孩也太年轻了些,这么小就出来卖肉,这以后的日子还怎么过。 他脚下一停,又忽然折了回来,老干部上身,对着几个女孩好心说道:“你们几个是从哪里来的?家里人知道你们做这个嘛?年纪轻轻的,有手有脚的,干什么不好,为什么要干这一行呢?” 女孩们见他折了回来,本以为有生意了,正高兴呢,可听这客人不过是想要跟她们说教,努努嘴不愿多理。 其中看起来年纪最小的女孩却回话了:“大哥,我们也是没办法才做这个的,真的是养不活自己,我都好几天没吃饱饭了,你要是再不光顾我们生意,我可又要饿肚子了。” 像这样祈求同情的招数,也是她们惯用手段之一。 林锦平听了这话,心里还真的生出几分同情。他说:“既然做这行连饭都吃不饱,就趁早别做了,我看前面有好几个饭馆都在招服务员,一个月工资也能有一两百的,不比你做这个强。妹妹,你听大哥一句劝,你现在才这么小就做这个,以后一辈子都翻不了身!” 说罢,林锦平从钱包里掏出了20块钱,递给了那个女孩,说:“饿了就去买点吃的吧。” 女孩心里无语了一下,出来江州卖肉半年了,虽然自己那些“恩客”们偶尔也会在完事后劝自己回头是岸,可这么不愿意帮衬生意却正经八百的教训自己的,还是头一个。 她这才发现眼前的男人长得极帅,又一副正义凌然的样子,突然心生了几分好感。可还没来得及回他话,男人就走了,自己手里还握着男人给的20块钱。 * 林锦平穿过暗巷,回到了小区,这里是江州市政府旧址旁边的一个家属区,住的都是五六十年代参加工作的退休干部,一群老头老太太,每天早晚都有许多人在园子里遛鸟带孙子打太极,一副生活气息浓厚的样子。 他上了楼,楼道里暗暗的,他隐约见家门口的地面上坐着个人,赶紧走近几步,这才发现是妻子,正歪着个脑袋,靠在墙上睡着了。 “哎~月珍~醒醒!怎么在这儿睡,地上多凉啊!”林锦平摸摸她的脸,冯笑笑咂咂嘴,睡得正香,毫无反应。 林锦平笑笑,妻子就是这样,有时候睡着了外面打雷都没反应,他扭开门锁,把妻子打横抱了起来,用脚踹上门。 他把妻子放在床上,倒了一杯水开始喝,心里好奇的想:这丫头怎么连个招呼都不打就突然来了,明明前天还通过电话的。 冯笑笑此刻躺在床上,突然伸了个懒腰,猛地醒了,她看着身边的林锦平正气定神闲的一边喝水一边看着自己,立刻一骨碌坐了起来。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回来!”林锦平把手上的水杯递给她:“渴不渴?” 冯笑笑接过水杯,这才觉得渴了,咕嘟咕嘟的喝了一整杯下去。 “你怎么连个招呼都不打救过来了,我要是加班更晚怎么办,你一个人在门口等,多危险啊。” 冯笑笑喝饱了水,畅快的哈了一口气说道。“我……我想来个突然袭击,检查检查林锦平同志有没有什么不良的生活作风!” 林锦平笑了:“呵呵,还突然袭击呢!你这脑袋瓜子里都装的什么?你就这么不信任你老公啊!” “信任信任!”冯笑笑赶紧捣蒜似得点头:“这不是任慧吗,天天在我耳朵旁边唠叨,让我看你看紧一点,说江州太乱,诱惑太多,怕你一时忍不住诱惑犯错误……” 见林锦平正一脸严肃又无奈的看着她,冯笑笑吐了吐舌头。 林锦平心想,任慧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啊,自己前夫出轨了,就这么撺掇他妻子,真是不让人省心。可她说的也不全错,江州确实乱,刚才自己不还遇到几个风尘女子嘛,也难怪这女人会这么想。 “那不知领导大人,你检查的结果怎么样?还满意吗?”林锦平张开双臂,做出给人安检的动作。 “满意满意!经鉴定,林锦平同志个人品质端正、生活作风优良、无不良嗜好,表现良好,特奖励豪华大餐一顿,以鼓励其再接再厉,努力成为广大男同胞的表率!” “豪华大餐?”林锦平问。 冯笑笑立刻坐上了他的腿,眼睛眨巴眨巴的看着他,俯身把嘴唇贴上了林锦平的唇,捧着他的脸,热情而肆意的亲了起来。 林锦平一下愣了神,心里却立刻甜滋滋起来,他闭上眼,享受着妻子的这个热吻——突然一条湿滑的小舌伸进他的唇,滑过他的牙齿,和他的舌头缠绕在一起,妻子继而开始轻咬他的上唇,然后热烈的吮吸,唇齿间的柔软质地让他有些迷醉。 这吻激烈而热情,好像是干枯了几十年没有吻过似的。 忽然这张嘴滑到了自己的耳边,亲吻起自己的耳垂,亲的他全身痒痒的,他被妻子突然的热情吓到了,轻轻推开她说:“这是干嘛?小别胜新婚?” 冯笑笑面色红润的说:“都说女人三十如狼,四十如虎啊,你忘了我也快三十了,林锦平同志,你要好好配合啊!” “哈哈……”林锦平笑的乐不可支,心里的*却已经被妻子彻底的调动了起来,又用两只大手把妻子摁在自己身上,亲吻起她细长而白皙的脖子来…… ☆、第10章 .19.19.82 (1993年4月) 林锦平新官上任,在江州经济局一连干了好几件大事。一开始,大家对这个小城市来的空降兵局长还诸多微词,可没过多久,发现他不仅做事能干,性格又平易近人,都对他佩服的五体投地的了。 冯笑笑每个月都会找几天放下手上的工作,把孩子们交给外婆或奶奶,自己抽空去一趟江州,和林锦平一起住个三五天再回来。 第53节 他俩自打四年前结婚后,就一直带着两个孩子,加上双方事业又忙,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单独过过二人世界。两人竟然一时间仿佛又找回新婚时的感觉,每次冯笑笑来,小日子都过得如胶似漆、甜甜蜜蜜。 这天临近下班,林局长这个加班狂人突然一反常态,早早的开始收拾东西准备走了,办公室的几个小干事立刻猜到了是局长夫人要来“视察”。纷纷跟他打趣道:“林局长,看您这样子,这是夫人又来了啊,每次夫人来的几天,都见您面色红润、如有喜事一般,我见过夫妻感情好的,可还没见过都老夫老妻了,还像你们这般恩爱的。” 林锦平听到“老夫老妻”这个词,微微蹙眉,这个年代的人结婚都早,以林锦平三十五岁的年纪,一般人都已经结婚十几年了,可他其实不过才和妻子结婚四年多,也难免同事们误会他和妻子是老夫老妻。 他略有些害羞的笑笑:“哪里哪里,这不是她难得来一次吗,早点回去。” 一个小干事是本地小青年,江州风气开放,他又是嘴上没个把门的,平时里偶尔会和同事领导们开开黄腔:“可惜可惜了,现在计划生育管的严,我记得林局长已经有孩子了吧,要不以这个节奏,我还以为咱们林局长是想追生个二胎啊。” 林锦平稍微抬了抬眉毛,随便应和了两声,并没有再多搭理他,拿起公文包就走了。 * 刚回到家,就见厨房里冒着油烟,妻子已经在做饭了。 “怎么不等我回来做?你可以吗?”林锦平立刻放下手上东西,正准备闯进厨房。 冯笑笑却端出一盘青椒炒肉丝,一脸镇定自若的走了出来,她笑呵呵的说:“瞧你那紧张样子,你不在家的这几个月,我的厨艺可是被迫大大的提高了,这会儿给你抄几个菜还是可以的。等会儿,还有个鱼已经做好了,你赶紧洗手,马上就能吃了。” 林锦平见餐桌上已经放着一锅莲藕汤,刚出炉的青椒炒肉丝看着也像是那么回事。一边洗手一边说:“看样子,以前都是我把你惯得,怎么我这刚一走,你厨艺就飞速增长啊,看来我要好好检讨一下自己。” “检讨什么?你以后不打算疼老婆了怎么着?”冯笑笑嘟着嘴把鱼端了出来。 林锦平坐在,拍了拍膝盖,示意让冯笑笑坐上来。冯笑笑解开围裙,身子一侧,环抱着林锦平坐在了他的膝盖上。 孩子们不在,林锦平想干什么都行,他一手扶着妻子的头,低头给了她一个奖励的吻,好不容易才松开,说:“一个月不见,想我了吧?” “想……”冯笑笑被他亲的浑身酥软,脸竟然红了,靠在他肩上说:“原以为两地分居一段时间也没什么,可时间久了还真的挺想你的,我一个人在宁城,每天也是忙不过来,看来得早点想办法搬过来了。” “哦?”林锦平问:“有什么想法了吗?” “我今天来得早,下午去附近逛了逛,发现家属区里面有户二层的复式小楼是以前市领导住的,现在准备卖了,价格也不算贵,你说我买下来好不好?这个小区虽然旧了些,可在江州的市中心,闹中取静,周围的学校也好,林冉和丫丫上学我也放心……” 林锦平见她机关枪似的说了一大串,似乎已经想的很清楚了,忍不住问:“可是你看上的那个房子,价格应该不低吧,我记得这个家属区的二层小楼也就那么几栋,也有不少人想买呢!” “也就十几万吧,这价格再不过几年,就跟白菜价似的了。以后江州一套二层小楼,没有几百、上千万哪里买得起啊,真的不贵。” 林锦平早就发现了妻子每次买房子的时候都特别大方,虽然中国人讲究安土重迁,可他还真没见过谁家那么爱买房子的,一时理解不了。可他又一想到,林冉和丫丫都大了,早就该分房住了,家里至少要三个房间,如果父母和岳父岳母偶尔过来,在江州也没有落脚的地方,总不能让父母住招待所吧,这真没个五六个房间还不够住。 于是便点头同意了。 * 5月,冯笑笑整个上旬都留在江州,一边搞新房的装修,一边给蓁月找新的写字楼。每天回了家都是累的腰酸背痛的,一回了家就躺在床上,让林锦平给她按摩。 林锦平每个白天在单位都是干着涉及全市人民利益的大事,回了家只能乖乖的坐在她腿上,给老婆服务,还听到她颐指气使指挥的不亦乐乎—— “脖子、脖子,腰,哦,对对,就这儿~~哎呦疼~~~舒服舒服……” “年纪不大,怎么感觉颈椎腰椎都不太好了,你平时就是太缺运动了。”林锦平一边用大手推拿着一边说。 “你倒是试试,装修真的太累人了,江州又不比宁城,几个建材市场都远的要死,来回跑几趟,真的快折腾死我了!” “我早说要帮你,是你不让,说是要给我们一个惊喜,怎么这会儿又后悔啦?” “没没没……”冯笑笑立刻坐了起来,嬉皮笑脸的说:“装修这种事呢,就是掺和的人越多,意见越乱,反正你相信我,让我来干就对了,保证你满意。” 林锦平倒不是担心妻子审美不行——她毕竟是服装行业,审美上比自己强不止百倍,之前想要帮忙也是担心她累着,现在看她每天一个人到处跑,难免心疼,可妻子既然坚持要给他一个惊喜,他也只能同意了。 * 六月底宁城小学放了暑假,冯笑笑带着两个孩子来江州,他们等林锦平下了班,一家人一起来到了新房参观。 新房就在市政府旧址旁边这个家属区里,不过这幢独栋小楼位于小区最里面,算是闹中取静。 一打开一扇铁门,是一个十几平方米的小花园,这里以前就被原主用竹子搭了个葡萄架子,只是常年没人住疏于打理。冯笑笑趁着装修的功夫又接上了葡萄藤,如今已经爬满了绿叶,郁郁葱葱,亭亭如盖,在炎热的夏季让人看上一眼就浑身舒爽。下面还有不少空间,若是搬过来些花盆和土,以后看样子还能带着孩子们种不少植物。 进了家门,虽然冯笑笑一路“王婆卖瓜”的介绍着,可三人根本懒得听,都睁大了眼睛自顾自的左看右看,都被眼前的装修惊呆了—— 装修是简洁的北欧风格,没有用经典的九十年代的浮夸欧式风格,而是选择了整体看上去更为干净自然的木质的浅色地板、质地细腻的白墙,几排白色整体柜子错落有致,彩色电视前放了一套浅蓝色的真皮沙发,两个孩子见到这个地面,立刻光了脚走在木地板上面,脚下凉凉的很舒服。 客厅旁边就是厨房和公共卫生间,面积都不小,尤其是厨房,里面可以放得下一张餐桌,能当个饭厅使用,一楼还有一间装修简单的客房和书房,书房留了整整一面墙的书柜,还有一个空间以后准备放丫丫的钢琴。 二楼是主卧和孩子们的房间,主卧有一面落地窗,此刻拉着半透明的窗帘,摆放着一张两米宽的大床,氛围舒适自然,主卧的洗手间旁,是一个两米宽的走入式衣柜,现在还空空如也,但一看就能放不少衣服。 孩子们各拥有一个房间,丫丫的房间是粉色和灰色的色调,小公主风格。而林冉是蓝□□调,天花板上挂着飞机模型。床上用品都还没买,两个孩子就赖在自己的新床上不肯下来,显然都对自己的新房间十分满意。 …… “怎么样?满意吗?打多少分?”冯笑笑看着几人说。 “100分!”丫丫说。 “120分!”林冉说。 “200分!”林锦平呵呵一笑。 * 六月,江州大学的草坪上,每天都挤满了拍毕业照的毕业生们。这天是计算机系的研究生毕业班拍毕业照的日子。江州艳阳高照,气温已经爬到了32度,可裴西临依然和同学们一样,穿着一身黑色的硕士袍,额头上已经沁出了大大的汗珠。 他个子183,身材颀长,继承了裴家人的白皙皮肤和浓眉大眼,这幅面容不仅在理工科男生中长得算是出挑的,放在整个江州也算是个引人注意的校草。 冯笑笑挽着林锦平的手漫步在江州大学,他们正前方裴父裴母正跟着三个孩子屁股后面,孩子们在江州大学的草坪上欢腾的跑着。 不一会儿,他们就在礼堂门口看见了裴西临和他的同学们。 “小西真的长大了,居然都研究生毕业了,我刚见他那会儿,他也就和你差不多高吧!”林锦平远远注视着裴西临,颇有感触的说。 冯笑笑被林锦平的一句话勾起了回忆,想到1984年,她刚穿越回来那段日子,每天都在纺织厂的筒子楼里帮裴西临补习中考,那个时候他可算个差生,若是没那会儿的努力,现在裴西临怕还不知道在哪里当无业青年呢,可现在居然是江州大学的研究生了,比上一世的自己学历还高。 也应该是,小舅舅这个聪明的脑袋瓜子,不做学霸真的白瞎了。 她笑着对林锦平说:“你要是觉得江州大学好,以后让咱们林冉也来上呗!” “可以啊,他愿意就行。”林锦平说。 两人正聊着天,见计算机系的毕业生们整整齐齐的排好了队,“咔嚓咔嚓”几声,摄影师没多久就拍好了照片,穿着黑袍子的学生们立刻四散开来。 裴西临向裴家人跑来,脸上带着汗珠喘着气,喘着气说:“爸妈,姐、姐夫,你们来啦!” “小舅舅!”丫丫欢快的跑了过来,一个跃身被裴西临抱了起来。丫丫和冯笑笑上一世一样,也很喜欢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岁的舅舅。 “你这丫头,怎么越来越重了,看来没少贪嘴啊!”裴西临乐呵呵的抱起了她。 …… ☆、第10章 .20.12.83 裴西临向裴家人跑来,脸上带着汗珠喘着气,乐呵呵的说:“爸妈,姐、姐夫,你们来啦!” “小舅舅!”丫丫欢快的跑了过来,一个跃身被裴西临抱了起来。丫丫和冯笑笑上一世一样,也很喜欢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岁的舅舅。 “你这丫头,怎么越来越重了,看来没少贪嘴啊!”裴西临说。 …… 一家人正在大草坪旁有说有笑,突然,一个女生的细细的声音在他们耳边响起,这声音颤颤巍巍的,不仔细听根本听不到:“你好,裴西临……” 裴西临转过头去,眼睛盯着女孩说:“嗯?你有什么事吗?你是叫小倩……是吧?”看裴西临的表情,他似乎对这个女生还很陌生,竟然连女生的名字叫什么都没法确定。 冯笑笑的眼神也跟着飘了过去,她上下打量了下这个叫“小倩”的女孩——她一张圆圆的脸,面色白皙,细细的眉眼,留着学生妹的乖巧短发,长得秀秀气气的,看面相还算讨喜。 “嗯……”小倩脸上居然立刻露出红晕,声音更加发颤了:“你……居然知道我的名字,研究生……两年我都……没跟你说上话,我还以为……你根本不知道……我是谁!” 裴西临有些不知所措的挠挠头,说:“哦?那个……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只见小倩脸上的红晕越来越红,呼吸也越发急促起来,冯笑笑简直担心她会呼吸骤停晕过去: “我就是想问问你,听说你毕业了之后会留在江州,是真的吗?” “是啊,我会在我姐的公司帮一阵子忙,怎么了?” “真的?”小倩的眼睛亮着小星星,伸出手来,手上有一张小纸条:“这是我在江州家里的电话号码,以后我们还能常联系吗?” “可以啊……”裴西临依然是一副搞不清楚状况的表情,傻呆呆的接过小倩的纸条,无所谓的随便揣进了上衣口袋。 见小倩走远了,冯笑笑推搡了一下裴西临的肩膀,笑呵呵的说:“好啊你,看来你在大学挺受欢迎的,我们这才来多久啊,就见到女孩子来跟你送电话号码了!” 裴西临身为江州大学这一届的校草,每过几天都会遇到女孩子来跟他搭讪,他早习就以为常了,只是他有些不好意思让家人知道这些,此时被冯笑笑这么一开玩笑,脸也立刻绯红了起来。 上一世,就算是在宁城做个无业青年,裴西临光凭着一副好皮囊,也是很有女人缘的。更何况这一世,他还做起了江州大学的学霸,桃花运更是旺上加旺。只可惜裴西临这个人无论哪一世,在女人的事情上都开悟的晚,上一世一辈子连个女朋友都没交过就死了。这一世他自从开始钻研计算机,整个人便沉迷了进去,每天都花大把时间研究美国那边新出的代码和软件,对同级的女生根本毫无兴趣。 只是一个多小时的工夫,冯笑笑就亲眼目睹了七八个女生在毕业前来跟裴西临互换联系方式,每个女孩儿的眼神里都赤-裸-裸的写着对这个“计算机系男神”即将毕业的恋恋不舍,而裴西临周围一水儿的男生却都是一脸的羡慕加嫉妒的表情,看样子,他们中的许多人想找个合影的女生都找不到。 冯笑笑暗自窃笑,她清楚的记得,江州大学是整个南中国最早开办计算机系的大学,办学实力强不说,在八十年代末到九十年代初这几届的毕业生里,出了好几个未来pc和软件业的创业家和高管,她模糊记得,《福布斯》杂志还曾经把这个系评为中国企业家的摇篮。 可此时呢,这些未来的企业家们可能都默默的隐藏在这些看似面相普通的男生中,冯笑笑四处望去,试图找到几张她上一世在《财富》、《福布斯》这些杂志封面上看到过的熟悉面孔,可这些男孩儿们此刻却都是一副稚嫩脸庞——满脸的青春痘和乱糟糟的头发,实在让人判断不出来谁会是未来的科技富豪。 但身边这些女生们却只顾着看脸,白白的浪费了嫁给富一代的机会。 …… 江州大学旁边一家小饭馆里,裴家人一边吃饭,一边聊起了裴西临的就业选择。本来这个年代还是实行的毕业分配制度,裴西临的成绩在系里名列前茅,一毕业就可以分配去一家全国最大的通讯类运营商国企,有个稳定的铁饭碗和不错的收入,可他却偏偏想自己创业,毫不犹豫的拒绝了这份同学们眼中的好工作,准备和几个同班同学一起搞软件开发。 但他一没资金、二没场地,便求冯笑笑租给他一个办公室,他则答应免费帮冯笑笑做一套计算机办公系统。 可饭桌上,除了冯笑笑支持他,裴父、裴母都觉得他在瞎胡闹。他们本来好不容易盼望着小儿子读完名牌大学的研究生,找个好工作,给裴家光宗耀祖,可如今好不容易毕业了,居然连个正经工作都没有,还要靠着她二姐才能勉强混口饭吃。 裴母说:“小西啊,你做人不能太眼高手低了,现在才24、5岁,连份工作都没有,以后靠什么养活自己?” 冯笑笑只能用轻松的口吻劝慰外婆:“妈,爸,你们别担心了,我支持小西的想法,小西读的专业可不比其他,算是新兴产业,在大公司工作不一定有前途的,他现在就是第一代的创业者,没过多久也许成了首富也不一定呢!” “呵呵,还是二姐对我好!”裴西临乐呵呵的说。 “呸,还首富呢!我就指望他赶紧找个工作,娶个媳妇儿生个孩子!”裴母一脸嫌弃的说。 冯笑笑转过头对裴西临说:“对呀,我看今天你们班好几个女生都停喜欢你的啊,你真的一个都看不上?” 裴西临摇摇头,说:“我觉得写代码比找女朋友可有意思多了,而且我真没觉得她们有多好,挺没意思的……” * 蓁月公司在1993年的8月正式搬迁到了江州,一整个公司的人浩浩荡荡的跟着搬了过来。 杜帅和颜杭这样的小年轻自然是高兴的,年轻人最喜欢在大城市发展,他们俩当初为了蓁月不得不放弃了大城市的生活,当时多少都有些不甘心,如今可以蓁月设计师的身份又回来江州,都十分兴奋。 可任慧却显得有些一筹莫展了,儿子裴聪依然留在宁城和裴家人一起生活,她适应力差,人到中年了要离开熟悉的宁城、离开儿子,换一个城市生活,着实有些不习惯。 杜帅却很高兴有了借机照顾任慧的借口,他热心的又是帮任慧租房子,又是带着任慧四处参观游玩的,他其实不过是在江州读了几年大学,倒是像个“当地人”一样招待周到,好不容易帮任慧安顿下来了,任慧心里也挺感激他。 蓁月的秋季童装即将推出,杜帅已经是蓁月正式的首席设计师了,年纪不大,手下带了七八个设计师和助手,随着蓁月的崛起,他在行业内也算是声名鹊起。可杜帅对任慧的态度却依然如往常,百般讨好,温柔细致,让任慧有时候也不免有些动心。 第54节 可杜帅越是发展的好,任慧心里确实越不敢接近他了。以前她面对杜帅时,总觉得自己比他大,还有过一个孩子,但毕竟在公司还有些身份上的优势。但一年不到,杜帅身为蓁月的首席设计师,带头设计的几季服装销量和口碑都非常好,在公司的地位一下子高了许多,连总经理裴月珍平时见到他都尊敬了不少。任慧心里总是暗自自卑,觉得和他越来越不配了。以杜帅这样的条件,想找一个什么样的姑娘找不到啊。 秋季新品从江州运往全国上市,很快就看出销量喜人,冯笑笑十分高兴,召集全公司的人开会。 她告诉大家,现在蓁月有了一定的基础,未来蓁月不仅要做童装,还要开始做成人服装,公司的人员、场地规模都要扩大,今年冬天,她打算从公司派两个设计师去意大利进修半年,她已经联系好了当地一个服装设计学校,给蓁月提供了两个旁听生的资格。当然,作为首席的杜帅肯定在名单之中。 任慧一听,心里又喜又悲—— 喜的是为杜帅的前途感到高兴,悲的是他这么一走,跟自己的差距就更远了。若是杜帅去意大利见识了外面的花花世界,不出半年一定会把自己忘得干干净净的了。 就这样吧,自己一个半老徐娘,难道还指望枯木逢春么。 * 1993年的11月,冯笑笑专门在公司给杜帅和颜杭办了一场鸡尾酒送别会,她简单的做了个开场,就让大家自由的喝酒跳舞。说今天没有老板和员工,只有送别即将远行同伴的朋友们。 说罢,她就在同事们的欢呼声中,拿着一瓶干马提尼,便拥在林锦平的怀里跳舞去了。 林锦平平时在政府机关都是正经八百的,倒是十分不习惯这样的场面,一开始跳的十分笨拙,可不一会儿就掌握了基本步伐。灯光昏暗,他一手紧紧抱住妻子的细腰,一手搀扶住她的小手,和她紧贴着,时而低头窃窃私语,两个人眉眼里满是温存。 任慧痴痴的看着林锦平夫妇,有道是,只羡鸳鸯不羡仙。她时常会想,怎么这对夫妻都结婚四五年了,还跟刚认识一样粘人呢,甚至比当年更加明目张胆,每天这么旁若无人的秀恩爱,看得她这种单身的人心里酸酸的。 杜帅是今天的主角,他穿了一身灰色西装,比平时穿t侐的样子显得正经多了,更显得成熟稳重了一些。他缓缓的走了过来,对着任慧做了一个邀请的姿势—— 任慧犹豫了一下,见四下大家都玩得正欢,只有她一个人孤单的做着壁花小姐,跟四周的氛围很是不搭调,她便乖乖的举起了手,接受了杜帅的邀舞。 音乐突然转变成一只缓慢抒情的乡村音乐,美国男歌手的嗓音低沉沙哑,伴随着灯光转暗,空气中弥漫着浪漫而暧昧的氛围,杜帅一只手拉住了任慧的手,另一只手扶在任慧的腰上,低着头双目含情的看着她。 两人脚下缓慢移动,任慧可以听见杜帅低沉的不疾不徐的呼吸声,离得正样近,她第一次闻到他身上的味道——有一阵淡淡的栀子花的味道,这味道让她突然觉得有一阵迷醉。 杜帅说:“慧姐,我马上就走了,你会想我吗?”,他声音入水一般沉静。 “我……”任慧脸一红,她心想这答案也许是肯定的,只是自己没有勇气回答。 “会吗?”杜帅眼神炽热的看着任慧,看的她脸绯红了起来。 “也许会吧,我们公司无论谁去了意大利,我都会的。”任慧依然顾左右而言他。 “那如果我希望你陪我一起去呢?”杜帅又说。 “陪你?”任慧一脸愕然,惊呆了。 杜帅看了一眼不远处的裴总,笑笑的说:“如果你愿意,裴总肯定也会同意的,你不用担心。” “可……我还有工作,有我儿子……”任慧说。 “只是半年而已,很快就回来了,工作这边你可以请假,你儿子不是有裴总的爸妈帮忙照顾着吗?你啊你,就不能为自己着想一次吗?那可是意大利啊,有米兰、有罗马、有大教堂、有斗兽场,更何况,还有我……” 任慧心动了,长了这么大,她从没有出过国,更不用提在国外生活上半年,她从没有想过,可她知道,自己内心是多么的向往。她求救似得看了一眼冯笑笑,不远处,冯笑笑递过来一个默契的眼神,一脸坏笑。 任慧突然猜到,这没准就是她的主意,她心里骂到,这个死丫头,鬼主意真多! 她脑子突然一热,点了点头,答应了杜帅。 杜帅嘴角上扬,得意的笑笑,把她抱在怀里更紧了,两人随着下一首弗洛明哥音乐欢快的节奏在舞场里轻舞飞扬起来。 1993年就这么过去了。 ☆、第10章 .21.14.84 (1996年6月) 星期六下午五点,林家。 “小声点,别被你妈听到了!”林锦平做了个嘘的动作,小声的对身后的林冉和丫丫说,他蹲下来帮丫丫脱掉了脚上的鞋子,林冉也自己脱了鞋,轻轻的放进鞋柜里。三个人的头发都湿漉漉的,丫丫的胳膊下还夹着一个圆滚滚的粉色游泳圈。 他们爷儿三刚刚从海滨泳场回来。江州的六月已经热浪滚滚,两个孩子每天都嚷嚷着去海滨泳场游泳,可每个周末丫丫都被妈妈逼着去少年宫上钢琴课,这天林锦平骗妻子,主动说带丫丫去少年宫,可其实却瞒天过海,带着林冉和丫丫去游泳了。 他们这会儿刚回到家,想偷偷的溜进房间,把游泳圈和游泳衣藏起来,再把头发擦干,这样妈妈就不会发现了。 可三人刚刚走到客厅,就被一个严厉的女声叫住了。 “你们去哪儿了?不是说去学钢琴了吗?怎么头发都湿了?”冯笑笑插着腰说,她忽然看见那个粉色游泳圈,又气哄哄的说:“你们是不是又偷偷去海滨泳场了?” 两个孩子看着林锦平,露出求助的眼神。 林锦平呵呵一笑,连忙走到妻子身边,一只手搭在她的胳膊上拍了拍说:“月珍,你别太紧张了,丫丫只是偶尔翘了一节课而已,以后再补上就行了。” 冯笑笑嗔怒的瞪了一眼林锦平,心想他这个当爸的真是越来越宠孩子了。 丫丫过了这个暑假,马上就上小学六年级了,即将面临人生中小学升初中的第一个人生考验。丫丫从小不算聪明,文化课的成绩只是年级中等,冯笑笑便寄希望在她的文艺特长上,希望丫丫能凭借着钢琴才艺考上江州最好的初中——江州一中。 冯笑笑说:“你以为丫丫是冉冉呢,要是冉冉我才不操心呢,闭着眼睛都能考上江州一中,可咱们丫丫中考能考多少分就难说了,如果不在中考前把钢琴业余十级的证书考下来,拿到文艺特长生的加分,肯定考不上好初中的!” 林锦平依旧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抱着丫丫说:“丫丫是女孩子嘛,读书那么好干什么?你自己不也就是个高中毕业生,怎么如今倒这么严格要求丫丫!她能考上什么初中就上什么初中就行了!” “你……”冯笑笑被林锦平一句话堵得说不出话,她上辈子明明是江州大学的高材生,可也不能用这个理由反对林锦平。 他俩结婚七年多了,在别的大是大非上很少有分歧,就是在对丫丫的教育上分歧很大。冯笑笑上辈子是个学霸,理所应当的觉得女儿丫丫也要好好努力才行,而林锦平却觉得孩子的教育要顺其自然,能读成什么样就什么样,学习不好没关系,只要生活的开心就行了。 “还是爸爸好,妈妈真是个母老虎!”丫丫嘟着嘴,继续靠在爸爸身上。她马上就满十二岁了,个子长得很快,已经一米五六了,比她妈妈矮不了多少,站在林锦平身边就像个“小情人”的样子,平时更是仗着林锦平宠爱她,喜欢跟妈妈斗上两句嘴。 “好好好,你们就统一战线欺负我吧!”冯笑笑有些怒火中烧,说:“今天让你爸爸做饭,我可不做了!” 林冉无奈的叹了口气,悠然的走到她身边,心平气和的说:“妈,你别生气,昨天丫丫才刚放暑假,想去游泳,爸爸肯定要满足一下她,等暑假真的开始了,你还愁没机会让丫丫好好学钢琴吗?” 冯笑笑会心的笑笑,心想还是林冉懂她的心思,伸手摸了摸林冉的头发。 如今林冉已经是个十六岁的大男孩了,个子一米七几,长得眉清目秀的,平时的说话做派都很成熟老道,今年刚从江州一中毕业,以中考全市前五的成绩考上了江州最好的高中——江州师范中学。 冯笑笑对林锦平说:“那倒是!等你周一上了班,我就给丫丫报一个钢琴业余十级的暑期特训班,一定要在暑假结束之前把这个证书考下来!” “爸爸……”丫丫一听这话又害怕了,对着林锦平撒起娇来。 “哎……”林锦平叹了口气,对丫丫说:“爸爸这次也救不了你了,你还是自求多福吧。” * 书房里,丫丫一个人坐在琴凳上,钢琴上的节拍器“哒哒哒”的来回有节奏的左右摆动着,暑假已经过去半个月了,除了每周两节的钢琴课,她每天还要花至少5、6个小时的时间在自家的钢琴前练习。 此刻,她手上机械的弹奏着贝多芬练习曲,可心里面想的却是下午三点和同班同学小楚她们的约会——她们三四个女孩子决定自己去海滨泳场游泳,然后再去附近的甜品店吃冰。快半个月没见到小楚她们了,丫丫简直想死这几个闺蜜了。 丫丫看了一眼窗外,园子里的绿色葡萄藤叶子上面撒着金色的阳光,今天天气真好,要是去游泳一定很爽快,她去年暑假快结束时好不容易学会了蛙泳,今年还没什么机会练习呢,爸爸上次非坚持让她带游泳圈,实在太没意思了。 她偷偷看了一眼客厅,心里有些焦急。平时每天中午和晚上会有个阿姨过来给自己和哥哥做顿饭,其他时间没人看着,她还算是自由。只要能搞定哥哥,她一准儿能偷溜出去,然后只要能趁着妈妈下班前回来,那么一切都神不知鬼不觉。 可今天怎么这么巧,妈妈一上午没去上班,居然现在还在家里。妈妈要是再不出门,她就没时间去海滨泳场和小楚她们汇合了! 冯笑笑此时在客厅里走来走去,在镜子前换着今天要搭配的包。她今早觉得有些不舒服,一大早起来就泛恶心,估计是昨晚和内地的客户们吃的海鲜大排档不太新鲜。她早上请了假,吃了肠胃药闷头又睡了一觉,醒来时已经十一二点了,再和孩子们吃了个午饭,稍微收拾打扮了一下,此时居然已经一点半了。 她选好一只猩红色的手提皮包,配她今天穿着的灰色长裙正合适——低调中一点红色。她对着镜子满意的转了个身,镜子里,冯笑笑身材婀娜,妆容精致,长发披肩,一点也不像三十二岁的样子,看起来最多也就二十五六。 “丫丫,冉冉,妈妈上班去了啊!丫丫,你下午好好好练琴知道吗,这一段曲子不能再总出错了,晚上回来我会检查的。”冯笑笑对着书房里的丫丫喊道。 “哦,知道啦!”丫丫无奈的回答。 她侧着耳朵,听见妈妈走出了大门,家里的本田小轿车的引擎发动,车子似乎走远了。 她立刻停下手,把节拍器关上,合上钢琴。快步回到自己房间里去,四处翻箱倒柜的找游泳衣。 “你干嘛?妈妈一走你就要偷懒啊!”林冉靠在丫丫的卧室门边,手里拿着一本《国家地理》的英文版,淡淡的说。 “你别管,我和小楚她们约好了下午三点要见面,我七点前会回来的!” “哦……”林冉不走心的应和道。比起和同学们出去玩,他更喜欢窝在家里看书,有时候并不是太理解妹妹怎么那么喜欢和她那些闺蜜们出去玩。 “好吧,你可千万要按时回来,别到时候又让我帮你打圆场!妈妈要是生气起来,我和爸爸得跟着你遭殃。” “好好好!”丫丫这个时候已经找到了游泳衣,塞进了粉色的背包里。她对着林冉笑了笑,露出两排整齐的白牙,说:“老哥最够义气了!” 林冉不屑的皱了皱鼻子,他平时最懒得帮丫丫打掩护,要不是看她半个月了每天都要练琴实在可怜,一时间同情心发作。 可突然间,他似乎预见到了这丫头今晚会在外面玩疯了不回来,自己则会被妈妈劈头盖脸的一顿骂——说自己没有看好妹妹。 背上突然有些发凉。 他拉住丫丫,说:“你一定要按时回来啊,知道吗?” “知道啦,知道啦!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啰嗦了。”丫丫开始穿鞋了。 她又回头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粉色游泳圈,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带—— 算了,早就学会蛙泳了,还带着游泳圈肯定要被小楚她们笑话的! 她背起了背包,似一阵清风,欢快的跑出了大门。 * 下午7点15分,冯笑笑开着本田车接林锦平回了家,两个人进了家门,就看见林冉站在门口,一脸傻笑。 “怎么了?”冯笑笑边拖鞋边说,林冉平时很少在门口迎接他俩,倒是没看见丫丫,她隐隐觉得有一些反常。 “妈妈,我告诉你了你千万别生气啊!”林冉说。 冯笑笑又问:“怎么了?” 林冉平时一向很乖,很少有这种卖萌求饶的时候。 “丫丫她今天下午出去玩了,这会儿还没回来呢,不过她说她7点前会回来的,可能快了吧!” “她这个臭丫头!”冯笑笑立刻火了,这丫头早就答应了自己下午好好练习钢琴,居然这么大胆子溜出去玩了,还玩到这会儿了没回来。虽然是夏天,天色还亮着,可眼看着马上就要天黑了。 “她去哪儿了?”林锦平镇定的问。 “我忘了问了,好像是跟小楚她们出去了。” “我去打个电话——”冯笑笑立刻走进客厅,拨通了小楚家的电话号码。不一会她又折了回来,说:“小楚的妈妈说小楚也还没回家,这都七点多了,不会出什么事儿了吧?” 林锦平拍拍妻子,说:“你别担心,也许路上堵车,一会儿就回来了,再等等吧。” 几个人又等了一个多小时,眼看着刚才还亮着的天陡然间黑沉了下来,时钟已经指向8点半了,冯笑笑突然蹭的站了起来,说:“不行,赶紧出去找找吧,她一般都爱去哪些地方玩。” “溜冰场、冰店、少年宫、公园……还有……海滨泳场……”林冉一一数道。 冯笑笑立刻出了门,林锦平和林冉一路跟在她身后,三个人开着本田四处转了一圈,可都没有见到孩子们的踪迹。 终于在海滨泳场的一个救生员那里打听到,下午五点多的时候,有个女孩子溺了水,被送去江州市医院了! 冯笑笑立刻急疯了,问了救生员女孩子的长相和衣着,都和丫丫差不多。 他们又赶紧去了江州市医院,一进急诊室,就见到了一脸张皇无措的小楚,她正呆坐在医院的椅子上,脸上都是泪痕。 “阿姨……”小楚一见到冯笑笑就吓哭了:“冯蓁蓁她溺水了!” 第55节 冯笑笑脑子一蒙,觉得脚底有些发软:“她在哪儿?” “手术室。” 冯笑笑立刻跑了过去,见手术室外正亮着正在手术的灯。她四处抓了几个医生护士问:“请问早些送来的那个溺水的孩子怎么样?” 有个医生回她:“你就是溺水孩子的家长是吗?怎么让孩子一个人去海滨泳场玩,太危险了!她来的时候已经恢复心跳了,但是一直昏迷着不醒,现在正在做体外膜肺氧合手术,恢复身体的血液流通。” “危险吗?”冯笑笑说。 “这个不好说。”医生说:“已经进去一个小时了,你们家属在门口再等等吧,可能一会儿就出来了。” 林锦平一脸严肃的问小楚她们:“你们几个孩子,怎么不给家里打电话!” “我们忘了你家的电话号码……呜呜呜呜……”小楚依然哭着说。 林锦平见孩子们几乎已经快哭晕了,心想刚十几岁的孩子,遇到这事手足无措也是正常,便也不忍责怪了。 他焦急的看着亮着的手术灯,心里暗暗的向神明祈盼,希望丫丫能快点安全健康的醒来。 ☆、第10章 .21.22.85 (这是一则脑洞清奇、天雷滚滚但是透露重要信息的番外) 一条蜿蜒的黄泉路通向地府。 丫丫低头看了看脚下,她看不到自己的鞋和脚,只感觉神志不清,三魂七魄无法集中,只是晕乎乎的向前飘着。 抬眼望了一眼头顶,天上竟然没有日头,暗无天日,天边横着一排如血一般的残火,四周干燥而炎热。 她忽的脑子一晕,恍然间忽然想起了什么,自己刚才在海滨泳场的时候好像溺水了,小楚她们在耳边又哭又叫的,让自己“别死”,难道此刻自己已经死了? 她觉得自己轻飘飘的,胸腔中没有心跳,似乎也没有知觉,只是麻木的向前飘着,身边站着一些游魂野鬼,面色发青的对着她,露出或笑或哭的表情,看上去面目可憎、阴森可怖。 不远处有一座青黑色碑楼,碑楼旁燃着一团团紫色和青色的鬼火,碑楼正中写着苍劲有力的三个大字——“鬼门关”。 她忽然感到有些踟蹰,不敢上前,可身上却似乎有跟绳子牵引着她,倏地飘了过去。 门口,一个青面獠牙的小鬼对她问道:“你的路引呢?” “什么路引?”丫丫张开嘴,颤颤巍巍的说,她居然还能说话。 青面小鬼呵呵笑了两声:“没有路引你来什么鬼门关,走走走~~别来捣乱。” 丫丫正准备飘走,另一个黄面小鬼拿着跟狼牙棒走了过来,口气戏谑的说:“你让她这个小野鬼去哪儿?你看她这魂魄的模样,活着时不过是个十一二岁的孩子,小小年纪的就死了,可怜得很,你若是这么赶了她走,流落在六界之外,准又会变成个扰乱人间的孽障。你还不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准她过去黄泉路上转世投胎吧。” 青面小鬼乜斜着眼看了一眼丫丫,两颗红色的眼珠子骨碌一转,露出两排獠牙:“你说你小小年纪,怎么这么早就来地府报道了,也罢也罢,大爷我今天心情好,就准你就过去吧,下一世,记得转世投胎去个好人家,别这么小小年纪的就死了。” 丫丫辞别了青面和黄面小鬼,继续往前飘,过了鬼门关后,这条路便没有刚才那么阴暗可怖了,路上跟她一路投胎的魂魄很多,都着急的向前赶着路,四周开满了一大片的红色彼岸花,还挺好看的。 眼前出现了一条河,旁边一块长着青苔的石碑上面写着“忘川河”三个字,河上立着一座三层木桥,桥分三层,最上层红色,中层玄黄,最下层黑色,她飘上了最上层,低头向桥下看下去,忘川河里流淌着的不是水,而是滚滚流动的紫色烟雾。 刚过了桥,桥头出现了一个银发老妇,她穿着古装戏里的那种青色袍子和红色缠头,眉眼间川字纹很重,瞳孔发白,脸色发紫,显得阴森森的。老妇从身旁的锅子里舀出一碗汤,对她说:“小丫头,喝了这碗孟婆汤,你就上路吧。” 丫丫愣了一下,她年纪小,还没有听过孟婆汤的传说,傻傻的接过老妇手里的汤水犹豫了一会儿,这汤水有一股子难闻刺鼻的味道,她正准备捏着鼻子喝下,忽然听到身后一个声音喝到:“别喝、别喝~~你这小鬼,怎么趁着我歇脚的功夫,一会儿没看牢你,就飘到这里来了。” 她回头一看,见一个穿着黑袍子、带着尖帽的男人快步赶了过来,他脸色煞白,又长又红的舌头搭在嘴外。 丫丫不认识他,这就是黑无常了。 孟婆见到黑无常,立刻眉开眼笑,说:“黑二爷,稀客稀客,倒是好久不见你了,怎么抓魂抓到这里来了?” 黑无常叹了口气说:“哎……孟婆啊,你不知道,近年我和我兄弟白无常的麻烦事不断,自从人间有了123言情,穿越、重生的人来越来多,以前我们只要管好那些转世投胎的三魂七魄们就行了,可如今还要应付这些穿越和重生的麻烦鬼,孟婆,你看,眼前这个小鬼就是一个。” 孟婆上下打量了一下丫丫,说:“这丫头看着倒是面熟,是不是以前也来过地府的。” “你不记得了?”黑无常皱眉,他没有眉毛,眉头只是出现了一个光秃秃的凸起: “十三年前,我也是跑来你这奈何桥,截下了一对母女。那晚,这对母女住的旧楼半夜忽然着火,这女儿吃了安眠药醒不过来,母亲为了救女儿放弃了逃生的机会,两个人双双被浓烟呛死了。这两个魂魄到了地府,掌管生死簿的判官可怜她们俩母女情深,怕若是双双转世投胎,母女俩就无法再续前缘,便把两人的魂魄送回了三十三年前,让这对母女魂魄互换,让这女儿换做母亲身份,用一世好好报答她母亲的大恩大德。可两个人倒好,路过你这奈何桥时,母亲却误饮了你的孟婆汤,再不记得前生了。” “哦……是的是的,你这么说我就记起来了。”孟婆频频点头:“那现在那对母女怎么样了?” “你个老婆子,记性怎么这么差了,你看,这小鬼不就是当年那个母亲吗?” 孟婆上下打量了下丫丫,果然就是当年那个母亲,只是当年她是五十多岁年纪,这会儿变成了十几岁的小丫头,她一时没认出来。 “哎……黑二爷,你说这都是什么事儿,本来好好的人,在六世轮回中转世投胎,我们地府就够忙的了,如今还非要重生、穿越的,这地府的秩序真是越来越乱了。” “谁说不是呢!就拿这母亲来说吧,这一世阳寿未尽,她女儿在人间挣了座金山银山正准备孝顺她呢,可她就不知怎的,竟然稀里糊涂又溺了水,飘来地府了,我好不容易才在黄泉路上把她截住,要赶紧送回人间的,可她却顺着前世记忆飘进了鬼门关,还好让我在你这儿赶上她了,不然若是又喝了你的孟婆汤,把这一世的事情也全忘了怎么办。” “没事没事……”孟婆呵呵一笑,从忘川河里舀出一葫芦瓢的河水,葫芦瓢上还冒着紫烟。“她不是还没喝嘛!再说了,要让她恢复上一世记忆不难,喝下了这瓢忘川水就行了。” “当真?”黑无常问。 “黑二爷,借我老婆子个胆子,我也不敢蒙你啊!既然判官让这母女俩互换魂魄,就有他的道理,光是女儿换成了母亲怎么行,母亲也要记得上一世的事,这才能凑成一双啊。” “恩恩……”黑无常点头应和道。 ☆、第10章 .22.22.83 丫丫缓缓睁开了眼睛,单眼皮上稀疏的睫毛微微颤抖了一下,屋外的阳光照的她有些晃眼。 “丫丫!”冯笑笑立刻凑了过来,她看上去面色惨白,已经在丫丫的病床前守了整整一夜了。林锦平见状也立刻凑了过来。 “你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要不要妈妈赶紧找医生过来?”冯笑笑说,满眼的焦虑。 丫丫有些恍然的看着面前的这对“父母”,脑子突然晕晕的,乱七八糟。 “我这是在哪?”丫丫虚弱的问。 “江州市医院,你昨天溺水了?你都不记得了?”冯笑笑说。 “嗯……好像……”丫丫突然觉得胸腔里一阵剧烈的闷疼,肺部像被什么东西扯开过又合上了一样,胸腔里闷闷的,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她看着冯笑笑的脸,眼神有些失焦,她突然摸索到自己遥远的记忆里,这张脸似乎见过,那是年轻时曾在镜子里看过无数次的自己,可那些记忆却已经有些模糊又泛黄了,好像小时候看过的一出老电影,只能隐隐的记住直白的感受,而情节却似乎已经七零八落了。 可她却一下子隐隐知道了什么,眼前这个叫冯笑笑的女人,不仅是她这一世的母亲,也是她上一世的女儿。 她感到心脏剧烈的乱跳起来,口干舌燥、吃力地说:“我……想喝水……” 林锦平立刻从热水壶里倒出一杯水来,兑进了一点凉水,把丫丫的病床摇起,把水杯递给了她。 丫丫缓缓接过林锦平手中的水杯,抬头看了他一眼,这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是自己的爸爸,可再看到他时,却突然多了一层陌生感,这陌生感是怎么来的?明明自己曾经那么仰赖爸爸,可这突然间产生的陌生竟让她有一丝的害怕。 她喝下了半瓶水,依然觉得脑袋有些发涨。。 林锦平见丫丫的状态似乎并不太好,对冯笑笑说:“我去喊医生过来,你陪一下丫丫。” 冯笑笑答应了一声,摸了摸丫丫的额头,似乎并没有发烧,只是湿漉漉的都是汗。 她满眼关爱的说:“你昨天做了手术,现在还在打止疼药,可能会觉得有些不舒服,不过慢慢会好起来的。乖宝贝,你真的吓死妈妈了,以后再也不能自己一个人去游泳了知道吗?你知不知道,你差一点就没命了,你要是没命了,你让妈妈我一个人怎么活?” 丫丫忽然觉得心里一阵暖流突然涌出,无论自己是谁,她都能感受到眼前这个女人对自己特殊的感情,而自己对她何尝不是如此。她也隐隐的觉得,她也愿意为了这个女人付出生命。 可她却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只是愣神。 冯笑笑见丫丫的样子,从昏迷中醒过来就跟换了一个人似的,眼神就像个森林中突然遇到的梅花鹿,既有一层的害怕,又有一种想与人亲近的温柔。 她心想,也许是丫丫累坏了吧,她又温柔的说:“你好好休息,如果想睡觉就再睡一会儿,有什么不舒服的要立刻跟我说,知道吗?” 冯笑笑扭干一条湿毛巾,细致的帮丫丫擦了擦脸,擦掉她额头的细汗和眼角的垢污,动作温柔而又耐心。 丫丫闭上眼,温顺的接受着冯笑笑的照顾。她的身体虽然又疼又乏,可心里却是说不出的温暖和愉悦,她意识还有些凌乱,可她心里可以笃定的是,面对眼前这个女人,是一种劫后余生的久别重逢的快乐。 * 丫丫的记忆一点一点的捡了过来,到出院的时候,她已经完全拼凑起了上一世和这一世的记忆。 相比于上一世,她更喜欢这一世的自己,虽然她还只有十二岁,可她有一个完整的家庭,有爱自己的父母和兄长,也优渥的家庭环境,她的记忆里没有伤痛,只有快乐的回忆。 而上一世的记忆却充满了疼痛,有很多不愿触碰的地方,只要稍微往深了挖掘就会让她感到心剧烈的疼痛——丈夫突然的离世、兄弟的早亡、父母的病痛、女儿和自己在火场中的痛苦……她甚至不确定这些乱七八糟的回忆到底是不是真实的,还是自己的一个噩梦。 这种疼痛让她不忍触及,只有做回冯蓁蓁的身份,才能略感平静,就像从噩梦中醒来。 因此,当丫丫又一次回到她温暖的小家时,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不管那些关于“上一世”的记忆是从哪来的,既然上天给了自己一次再活一世的机会,就要好好把握,好好的认真生活。 可她唯一不敢确定的一件事情是——要不要把这些告诉“妈妈”——不知为何,她心里隐隐的知道,妈妈似乎也会知道关于“上一世”的事情。 可她却不知道如何开口,妈妈会不会认为自己很奇怪,认为这些乱七八糟的记忆只不过是自己的幻觉罢了? 她看着一家人迎接自己出院其乐融融的模样,立刻下定了决心,先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藏在心里,等找到一个合适的时机了,再和妈妈谈谈吧。 * 时间不知不觉就过了半个月,丫丫继续隐藏着自己的秘密,以冯蓁蓁的身份生活,如果不是仔细观察,几乎看不出她有什么不同。 这天,在林家一顿日常的家庭晚饭上。 丫丫一边吃菜,一边漫不经心的问妈妈:“妈妈,我们什么时候再回去少年宫学钢琴呀,都已经好久没去了,我今天自己练琴,手都生了,好几个地方想问问老师呢!” 冯笑笑立刻露出了一脸惊讶的神情:“哦……你这才出院两周,怎么就想回去了?要不要再好好休息休息?我本来打算让你暑假好好在家休息的。” 丫丫摇摇头,显得干劲十足的说:“你们别担心了,我真的没事了,你看,胸腔一点也不疼了,力气也恢复了,要是没什么事,还是早点回去上课吧,我可不想落下太多课程,等开学了就没那么多时间学钢琴了。” 林冉笑呵呵的说:“呦呦,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啊!丫丫同学居然主动要求去上钢琴课,我前两天还以为,你没几个月就就要彻底放弃钢琴了呢!我还想劝妈妈把钢琴捐献给贫困山区的小学,毕竟这么贵的东西,就这么被你浪费了,实在是太可惜了~~~~” 丫丫淡淡的笑了一下,心想,她这个“哥哥”在各方面都是天才,比自己强好多倍,尤其是在损人这件事情上,从来不落人后。她以前都是任由他嘲笑,以后可不能总是这么败下阵来,让他自鸣得意。 “哼,你个臭林冉,就会讽刺我。你等着看吧,我一定把钢琴业余十级考下来,让你大吃一惊!若是我考下来了,我就劝妈妈把你那些没用的飞机模型都捐献给贫困山区的小学,不然天天挂在墙上也没什么用!” 冯笑笑听着他俩欢快的打着嘴仗,心里觉得五味杂陈的。以前她怎么在丫丫面前耳提面命,丫丫都不肯在学琴上多花一点功夫,要不是自己这么多年一直威逼利诱的“逼”着她,她可能早放弃钢琴了,可如今突然间却似乎变了个人,竟然自己主动要求学钢琴,真是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 冯笑笑一脸担忧的问:“丫丫,你是真的想学吗?不会是有什么别的原因吧?” 丫丫镇定的吃着饭,眼神里满是笃定的说:“我当然是真的想学啊,毕竟都学了这么多年了,为什么要半途而废呢?不管能不能学的出人头地,如果我能在这个年纪就打好钢琴基础,就算是以后长大了,有个技术傍身,至少也不愁生计啊!” 冯笑笑和林锦平都露出一脸惊讶的神情,丫丫最近常常会突然语出惊人的说出一些大道理来,她的这些“大道理”,和她那个天才哥哥林冉对世界一知半解、故作深沉的“大道理”不同,常常是看似朴素却透着生活哲学的那种,有时候让冯笑笑和林锦平这对做父母的都自愧不如。 而这样的大道理,从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嘴里讲出来,真是有些诡异了。 林锦平和林冉虽然也觉得奇怪,可毕竟只是男人,心思粗些,并没有放在心上,权当是丫丫劫后余生突然看破生死了似的。 可冯笑笑这个经历过“穿越”的人,却很熟悉这种感受,当初她何尝不是突然间让“裴月珍”这个人大转性了。 她心里打着鼓,心里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莫不是丫丫这丫头差一点溺水死了,也被人穿越了。若真的有人穿越了,那自己的女儿岂不是消失了? * 这天之后,冯笑笑虽然有些觉得自己疯了,可她还是开始暗地里观察丫丫,想要找到答案。 第56节 让她颇为安慰的是,虽然丫丫的见识的思想似乎一夜之间成熟了,可大体的性格却几乎没有变化很大—— 比如,丫丫从小性格比较内敛,除了面对熟悉的人,她面对生人一般都特别害羞,在钢琴课时碰到新来的同学,其他的孩子都会去跟新同学主动打招呼,而她总是躲在别人身后,最后跟新同学打招呼的那一个。 又比如,丫丫做事一向比较磨磨蹭蹭,一点小事可以耗上半天,每天早上光是洗脸刷牙都会在厕所呆上半个小时,这点也似乎没有变。 …… 丫丫的这些行为,让冯笑笑感觉她依旧是那个熟悉的丫丫,只是突然多了一些奇怪的举动而已—— 比如,丫丫现在每次钢琴课前都会给自己准备好上课的教材,不再需要她一遍遍的叮嘱吩咐。 又比如,她会自己把房间收拾的干干净净,不需要她唠叨好多遍才愿意收拾收拾。 再比如,她练习起钢琴来比以往认真了十倍,每一次上课都收获颇丰,这感觉,好像就是突然间终于意识到几十块钱一节的钢琴课的价值了一样。 …… 丫丫就像是一夜之间懂事了,而且懂事了特别多,各方面都不需要冯笑笑再多替她操心。 如果她真的只是一夜之间长大了,似乎也不是什么坏事,难道这不是天下所有母亲的愿望吗?希望自己的孩子早点懂事。 冯笑笑心想,也许是一个人差点经历生死,真的迅速的成熟了吧。 可她心里却不知为何产生了一点点落差感,觉得孩子突然间长大了,似乎不需要自己了也可以。 她又暗自笑笑自己,这大概就是全世界父母的通病吧,希望孩子懂事,又怕自己失去了价值,呵呵,她什么时候也变成这么患得患失的妈妈了? ☆、第10章 .23.20.87 (1996年7月) 江州服装展会从九十年代开始就是全国最知名的服装交易展会,每年到了夏季展会期间,全国数千家服装企业都会削尖了脑袋在展会上求得一个席位。展会一共两周左右的时间,届时,不仅会有来自全国的采购商前来展会上做下一年的采购,还会有来自全世界各地的采购商云集。 这个年代,正是中国出口开始崛起的时候,网络还远远没有兴起,江州服装展会无疑是这时候的中国服装企业想要走出去世界最好的一个平台。 今年的展会两周后就要正式开始了,冯笑笑之前好不容易也在展会上租到了一个席位,最近她每天都泡在公司里,跟设计师团队们一起开会讨论展厅的设计和参展的服装,又跟人事部的同事们一起招募展厅销售和外语兼职翻译,每天都忙的团团转、不亦乐乎。 杜帅和任慧的婚礼定在九月份,转眼间,他们这对姐弟恋情侣已经恋爱了三四年了,这一对羡煞旁人的小两口不仅是明星情侣,也是蓁月的明星员工——男的是设计部的头儿,女的是市场部的头儿,妥妥的人生赢家,两个人还每天都甜甜蜜蜜的在员工面前放肆秀恩爱,惹得公司的单身员工每天都叫苦不迭。 婚礼在即,他俩却也不闲着,跟着冯笑笑在公司里为展会的事操碎了心。 这几年,蓁月的设计团队已经由最初的几个人发展成了一个几十人的设计部,蓁月女装和蓁月童装在全国的服装业都排的上名号,在全国的百货商场设立了上百个专柜,以舒适感的设计、中国风元素和亲民的价格在各类女装品牌中独树一帜。 这天是展会前的一次例行员工会议,冯笑笑对大家说:“听说今年展会,欧美的客户数量多了一倍之多,要是咱们蓁月能够找到几个合适的欧美经销商,把蓁月服装卖到欧美去,那得多励志啊!历来可都是中国人穿欧美牌子的衣服,要是能让欧美人穿中国品牌的衣服,大家想想,到时候蓁月在全国品牌里都有面子啊!” 任慧笑了笑说:“月珍,瞧你,野心还真不小,听说那些欧美采购商看重的是中国服装企业物美价廉,很多都是来国内找代工工厂的,根本对我们的自主品牌没有兴趣。我劝你还是不要报太大的希望,免得到时候希望越大失望越大,更何况咱们这几季的设计这么中国风,老外怎么可能可以接受呢!” 任慧这几年在爱情的滋润下,眼看着就快三十七岁了,却还一点都不见老,身材苗条、皮肤紧致、尤其是衣着上有了杜帅的点播,更是时尚的不行,整个人更显风韵了,跟她未婚夫杜帅站在一块,看不出比他大几岁。 倒是杜帅,身为设计总监每天操劳设计,脸上的抬头纹都长出来了,风格打扮也越来越也雅痞熟男向,明明没到三十岁,看起来还以为三十多了。不过这幅尊容代表蓁月走出去,倒是让人颇有信赖感。 杜帅抬了抬鼻子上时髦的黑框眼镜,忍不住跟任慧抬杠:“中国风怎么了?我觉得不一定不好啊,这本来就是蓁月女装的独树一帜的风格,我猜这次展会上,肯定就有欧美采购商看重我们的设计而不是价格,不信咱俩打个赌。” “赌就赌,赌什么?”任慧嘟囔着嘴说。 “谁输了谁洗一个月的碗!”杜帅说。 冯笑笑叹了口气,说:“啧啧啧,你俩加起来六七十岁的人了,怎么还跟小孩子似的呢!反正到时候大家都要全力以赴就是了,公司里但凡能说上几句英文的都要过去帮忙,人事部也要把外语学院那几十个兼职的翻译管理好,展会前要好好做做培训,别一说话就显得外行,大家都醒目点,可别出乱子,别丢人丢到大西洋去了!” * 下周就是展销会了,参展商们可以提前进去布置会场。冯笑笑这天带了一只设计团队来到位于江州市郊的展销会馆监督展厅的装修。会馆是一个占地10万亩的大型银灰色建筑,由日本知名设计师设计,外表恢弘壮丽。冯笑笑上一世在江州大学上学的时候也来做过兼职,没想到如今居然以“参展商”的身份故地重游。 蓁月的展位位于展厅左翼,面积有一百五六十个平米,地方虽然不大,杜帅却已经精心的画好了设计图。他带着装修队伍,花了几天时间已经把这里布置成江南水乡的民国书院风格——江南水乡建筑风格的背景配上明清的成套家具,十几个人形模特穿着今年正月的夏季、秋季新款,或坐或站,服装款式细看上去更是沁人心脾,景泰蓝图案的改良旗袍,江南扎染图案的连衣裙,棉麻质地的衬衫和喇叭裤……每一套都是杜帅带领的设计师团队最得意的作品,无论在设计还是销量上都经过了考验。远远望去犹如一副工笔画,画里是十几个气质温润的江南美人。 趁着设计师们装修展厅的功夫,冯笑笑绕着展馆四处转了转,她想趁机提前窥探一下同行们的敌情。 果然,几个最大的竞争对手都在展馆的显眼处租了展厅,出手竟然都比她还阔绰,动辄就是几百平米的大展厅,但各家在装修风格上却很粗犷,显然没她家考究,只是把服装单调的挂了出来,看上去毫无特色,难以抓住人的目光。 窥探过了对手的情况,她心里对自家的展厅更有信心了,脚步轻快地继续往前走去。不知不觉走转了个角,到了“外商展厅区”——原来展销会有一个区域是专门给国外品牌做展览用的。 她慢慢往前走去,这里目前还显得空荡荡的,只能看见几个展位被稍作布置——来参展的大多是国际知名品牌,酒香不怕巷子深,对于展会的重视程度远比不上国内参展商。 忽然,danka的黑色粗体标志赫然出现在一个十分显眼的展位上,她心里一抽动,竟然惊了一下。 这几年在商场上打拼,她难免有与danka碰上的时候,有时候两个牌子的衣服在商场还就是门对门,可毕竟两个牌子的定位不同,到说不上是竞争对手,从来也正面交锋过。 可如今又在这展销会上遇见,而且两家公司的展位还离的这么近,她心里隐隐担忧,不知道到时候会不会遇到故人。 * 天还没亮透,林家主卧的电子闹钟就响了,冯笑笑揉揉眼睛醒了过来,可她却觉得浑身酸软难受,意识昏沉,和她平时闹钟一响就能立刻爬起来的状态完全不一样。 她望了望屋外,从正东方射进来淡金色的一缕阳光,撒在林锦平身上的浅绿色印花毛巾被上,他睡得正香。最近,为了展会的事情,她每天都比林锦平早起半个钟头。 她扶着床坐了起来,穿着一身质地丝滑的裸色绸缎睡裙,光脚踩在地面,轻手轻脚的打开主卧里的浴室的壁灯,准备洗脸刷牙。可她刚把牙刷上挤在牙膏上放进嘴里,忽然觉得胃里反酸,对着马桶狂吐了起来。 林锦平听见声音,立马一骨碌爬了起来,几步跑到厕所,帮她轻轻拍背。担心的问:“怎么了,怎么一大早就吐?” 冯笑笑对着马桶吐了一会儿,胃里空空的没有东西,吐出来的都是酸水,整个食道被酸水灼烧的有些刺痛,这感觉难受极了,她哼哼了两声,瘫坐在马桶上。 林锦平叹了口气,抱着肘说:“老婆,你……不会是……有了吧?” “有了,怎么可能,最近这么忙,咱俩好久没做了。”冯笑笑吹着粗气讪讪的说,继而她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不会是上个月那次……” “嗯,有可能!”林锦平赶紧把她从马桶扶了起来。 他俩从结婚起就一直避孕,上个月一晚突然兴致来了就没有避孕就开车了,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 “你月经多久没来了?”林锦平略有些担忧的问。 “……好像四五十天了,不过我一直不太准……”冯笑笑皱着眉说,从水瓶里倒了杯温水喝下。 “要不,你今天去医院查一查吧,要不要我陪你去?”林锦平轻轻抚摸着妻子的背,关心的问。 “嗯,知道了……”冯笑笑嘴上答应着,心里却忽然隐隐担忧起来,若是真的怀孕了,家里已经有了两个孩子,难道还要再添一个不成? 她和林锦平都这么忙?两边老人年纪又逐渐大了,可哪有时间和精力再来照顾找个孩子呀。 * 蓁月公司的总经理办公室,窗明几净,宽敞明亮,白色的办公桌上放着新款的电脑,背景是一大副油画,角落里放着几盆兰花……一看就拥有一位气质独特的女老板。 冯笑笑坐在这样令人愉悦的办公室里,却捏了捏鼻梁,一脸忧愁的看着上一季的销售数据。 任慧哼着小曲,神态悠然的走进了总经理办公室,见总经理满面愁容,她笑笑的问:“怎么啦,裴总,难道是市场部这一季销售数据不好看吗?” “那倒不是……”冯笑笑看了一眼办公室的门已经关上了,压低了声音有些踟蹰的说:“慧姐,你有没有想过再生一个孩子?” 任慧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说:“我都快三十七岁的人了,你以为老蚌生珠,还能生的出来啊!怎么了,难道是杜帅那个臭小子让你帮忙打听的?他求婚时不是还信誓旦旦的说,咱俩只要有个裴聪就行了,不想要小孩儿的吗?” “不是,你误会了,是我……哎……不过还没能确定,只是怀疑,我准备下午去医院查一查。”冯笑笑说。 任慧立刻扶着肚子,哈哈大笑了起来:“这可是好事啊,你和林锦平结婚都七八年了,也该有个属于你们俩的孩子了,你又不像我,你可还年轻呢,赶紧趁着能生再生一个,别到了我这个年纪生不出来了后悔。” “哎……我哪有时间,你看,现在家里那两个小每天多少事端,他俩就够我们受的了,还有,最近公司的事情那么多,爸妈还在宁城养老,哪有人帮我带……哎,我还真希望自己没怀上。” 任慧见她一脸认真,知道她没开玩笑,又低头沉思了一会儿,语重心长的说:“月珍啊,你别怪我多嘴,要是真没怀上就算了,可要是真怀上了,要不要这孩子你还真要和林锦平好好商量好,可千万别什么事都自作主张,知道吗?” “知道啦,这点常识我还能没有吗?可我估计他也不想要孩子吧,他都四十的人了,每天比我还忙,没准儿他比我更不想要呢!”冯笑笑淡淡的说。 ☆、第10章 .24.18.88 下午,冯笑笑特意提前了几个小时从公司离开了,开着车来到了江州市妇幼医院。 江州市妇幼医院是全市最好的妇产科医院之一,一进到产科,到处都是人挤人的——新手爸爸妈妈们抱着啼哭的孩子们在走廊里走来走去,大肚婆们扶着肚子慢悠悠的走着,还有四处乱窜的小孩,看到这乱七八糟的场面,冯笑笑的心情不免有些烦乱,医院不是应该安安静静的吗?可这里简直就是一个毫无秩序的地方。 冯笑笑看完了产科医生,又等了一个多小时,好不容易在化验窗口排队拿到了刚出炉的化验单,她看着化验单上一串数据放着空,因为有过怀孕经验,她对这些指标和数据已经十分熟悉—— hcg12936.00 孕酮35 不需要问医生,她立刻知道,怀孕的化验结果为阳性。 她又有了,时隔12年。 冯笑笑愣愣的站在化验窗口前,有些愕然。 当她刚来的这个时代的时候,肚子里怀着一个三个月的胎儿,可那时这个胎儿对她来说,更像是一个借腹生子的妹妹,而现在肚子里这一个,却真真正正是她和林锦平的孩子——她在这一世深爱的那个男人的种。 看着那一串数字,她心里竟然突然涌起一阵欢喜,但随之而来的却是担忧—— 毕竟,她和林锦平是各带了一个孩子组成的家庭,四个人的家庭已经够复杂、够她忙的了,她实在不知道再多一个孩子意味着什么。何况,她和丈夫也都是三四十岁的人了,这个时代到了他们这个年纪再要孩子,意味着要放弃和牺牲的更多。 在她知道这个怀孕结果之前,她曾一度以为自己一点也不想要这个孩子。上一世,她曾经很长时间以一个不折不扣的丁克族自居,觉得要孩子是百害而无一利的行为。 可她现在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心底的某个角落,她可能一直期盼着这个孩子的到来——他是属于她和林锦平的爱情结晶,生了这个孩子,她和林锦平就真的牢牢不可分割的一体了。 一股强烈的不舍从心里涌了出来,顿时间五味杂陈、百感交集。 她从钱包里拿出了一张电话ic卡,用医院的ic电话拨通了林锦平的办公电话。 “喂?”电话被接了起来,那一头,是林锦平低沉而有磁性的男低音。 “是我,那个,我来医院做检查了,你现在方便听结果吗?” “嗯,你说。” “结果是阳性,应该是有了。”冯笑笑试图保持语气镇定。 “哦,知道了……”林锦平冷静的说:“回来再说吧,你开车小心点。” “好……” 挂了电话,冯笑笑心底瞬间凉了,和她期待的不同,林锦平的声音似乎显得过于冷静了,没有她想象中的雀跃和欢乐,甚至连几句多余的关心话语也没有,他的语气听起来只有冷漠。 冯笑笑忍不住心想,林锦平是个比她要理智十倍的人,他已经四十岁了,正处于事业的黄金期,有传言他最近有可能又会高升……或许,他真的不想要这个孩子吧? 她把化验单默默地塞进包里,走出了医院大门。 * 晚上八点,林家宅邸。 冯笑笑在阿姨的帮忙下准备了一桌子菜,她对油烟有些敏感,做的菜都是凉菜和蒸菜这类比较清淡的,一家人守着餐桌已经等了一个多小时,可林锦平却一直没有回来。 两个孩子肚子饿了,就提前吃了,冯笑笑却没有什么胃口,一直在客厅盯着电视发呆,手上只是机械的摁着遥控器,焦急的等着林锦平回来。 第57节 门锁被扭开,林锦平进了门,一眼就看见了在客厅看电视的冯笑笑。 两人四目相接,表情都有些凝重。 林锦平立刻意识到,妻子是在等他回来,不然以她的习惯,这会儿应该已经洗了澡在房间处理工作或者看书。 “回来了,今天忙吗?” “嗯……”林锦平淡淡的说:“我们谈谈?” “好。”冯笑笑关上了电视,两个人走进了小院子,在石凳子上坐下,夏季傍晚,这里微风徐徐,葡萄藤上的叶子阵阵波动,空气很是清爽。 林锦平忽然把冯笑笑拥进怀里,冯笑笑嵌在他的胸肌前,她突然感到有些懵,不是要谈一谈吗,这是哪一出? 林锦平抱着她,语气诚恳的说:“老婆,我知道我们年纪都不小了,可我还是希望再有个孩子,尤其是想跟你你一起有个孩子,虽然会很忙乱,虽然会打破我们生活的平衡,虽然可能意味着我们都要牺牲工作和休息时间,但你想一想,这不是会很美好吗?这孩子一定会跟你一样漂亮又聪明。” 冯笑笑突然有些感动,今天那通电话,让她误以为林锦平是不想要这个孩子的,可这会儿听他这么说,没想到他竟然比自己更愿意再做一次父亲。 也许是荷尔蒙的缘故,冯笑笑的眼眶竟然一热,有想哭的冲动,她努力的控制着眼泪不流下,害怕被林锦平看见了笑她。 她假怒的拍打了一下林锦平的胸肌,抬起脸,满眼温柔的说:“你这个坏蛋,看你今天电话里那个态度,我还以为你不想要呢!” “我怎么会不想要??我还想跟你生一打,组个足球队呢,可我知道,若是我当时表现的太高兴了,会给你压力,毕竟你最近这个状态,并不适合要孩子……” 他太了解妻子了,最近正是蓁月公司最忙碌的时候,妻子性格倔强要强,如果勉强逼她生下孩子,对她来说意味着放弃很多,这对她并不公平。可林锦平心里实在舍不得这个孩子,尤其是他是两个人爱情的结晶。于是他当时压抑住了自己的雀跃,想要回来先和妻子心平气和的谈一谈。如果妻子还是决定不要,他也许会尊重她的选择。 冯笑笑心里一暖,心想这么好的男人,她当初到底是打着灯笼从哪个村找到的? 她抬起头,笑笑的说:“确实,这个小家伙肯定会是个麻烦事,但如果林先生想要生个足球队,那就还是要吧……” “真的?”林锦平的眼神立刻亮了,心里一阵激动。 冯笑笑笃定的点了点头,满眼欢喜。 * 他们俩第二天就把这个消息迫不及待的告诉了两个孩子。 林冉的表情立刻显得有些复杂,他的第一反应是,家里如果突然多了一个好哭鬼,肯定会给他这个做大哥的带来很多麻烦。 他仔细设想了一下自己悲惨的未来——本来高中据说就会很忙,他可能要牺牲珍贵的学习时间,去帮一个缺乏理智沟通能力的小屁孩换尿布,他脑子里不禁乱了一阵。可他聪明的大脑快速纠结了一阵,最后还是选择支持爸爸妈妈。不过他还是显得忧心忡忡,叹了一口气。 “哎……看来除了丫丫这个麻烦鬼,又要多一个麻烦鬼二号了!” 丫丫则立刻激动了起来:“太好啦,你们什么时候知道的,预产期什么时候?现在知道是男孩女孩了吗?” 她噼里啪啦问了一大堆,似乎对即将到来的这个孩子充满了期盼。 冯笑笑有些惊讶,丫丫是家里的幺妹,一般来说,年纪小的孩子都不希望自己的“地位”被抢的,可她却似乎对这个并不在乎,倒是对做姐姐很有兴趣的样子。 冯笑笑对丫丫说:“还有七八个月才生呢,你真的想要做姐姐?以后可能很多事都要你帮忙哦,换尿布什么的……” “好说好说!”丫丫露出一脸自信的表情:“这有什么,一个小孩子而已!” * 连续几天,冯笑笑的早孕反应越来越严重,每天早上起来都要吐上半天,要在家里休息好一阵才能去公司上班。 这天,她刚从厕所吐完,有些虚弱的走出客厅,准备开始给两个孩子做早餐,却发现一个身影已经在厨房里忙活起来了。 是丫丫。 “醒啦?”丫丫回过头来看了冯笑笑一眼,满眼带着笑。“妈妈,你最近是不是不爱吃油腻的东西,我给你热了点牛奶,家里还有阿姨昨晚买的面包,你试试看这么吃会不会想吐?” 冯笑笑表情呆呆的看着丫丫,她虽然已经个子很高了,但是依然一脸稚嫩,圆圆的脸庞上带着婴儿肥和苹果色的红晕,细软略有些发黄的头发扎成两条小辫子分别搭在左右,穿着一套粉色的t侐和短裤——丫丫今年才刚满12岁,冯笑笑还没见过哪个12岁的小姑娘这么勤快,一大早起来帮怀孕的妈妈做早餐的呢。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丫丫已经拖着她的手,让她在餐桌旁坐下,声音嗲嗲的说:“最近反正我放暑假,以后做早餐的任务就交给我啦,不过是煮粥、煮鸡蛋、热牛奶而已,又不需要炒菜做饭的,你说怎么样?” “可……你做得来吗?” “这有什么?爸爸工作忙,你一大早起来还这么不舒服,我多帮忙分担一点也是应该的。” 冯笑笑心里有些热乎乎的,在这个家里,林冉作为一个小天才,经常有让她瞠目结舌的举动,可丫丫却是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女孩,还几乎没有让她感到这么诧异过—— “丫丫突然长大了”的那种感觉又再一次出现了,她心里不免感到有些不安,但她依旧试图强迫让自己相信,这只是丫丫这孩子长大了的表现。 * 一家人吃过了丫丫的早餐,都赞不绝口,林锦平当下“豪爽”的表示,这个月给丫丫的零用钱再加10块。 丫丫一阵欢呼,可林冉却有些不屑的努努嘴,他最近在家里的风头突然被妹妹夺去了不少,以前从来都是“妹妹要向哥哥学习”,可最近“林冉要多向妹妹学习”的话出现的频率却越来越高了。 “不过就是弄个早餐而已,有什么难的,我也可以弄啊,居然多给十块钱零花钱!”林冉气呼呼的说。 林锦平一边在手里帮妻子剥着橘子,一边瞪了林冉一眼。林冉这孩子天资聪颖,有时候难免自负了一些,平时在家务活上是典型的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风格,这会儿却瞧不上妹妹会主动为家里人做早饭了,他实在忍不住想要趁机好好教育教育他。 没想到他还没来得及开口,丫丫却先开口了:“做早餐这种事情是看起来是容易,实际还是要很费心思的,比如蛋白质和碳水化合物的营养的搭配要合理,妈妈最近在怀孕早期,还要注意多补充叶酸,所以每天早晨还要吃点水果,这些你真的懂吗?林大天才!” “好好好,你厉害行了吧!”林冉讪讪地说:“我不懂!等以后弟弟出来了,换尿布喂奶这些事都交给你这个当姐姐的做,我可就不管了。” “哼!你怎么知道一定是弟弟呢,要我说肯定是个小妹妹。还有,你怎么能说不管就不管,你可是林家的长子!!!要起表率作用的!!!从小不给弟弟妹妹树立个好榜样怎么行?” 林冉和丫丫在饭桌上你一句、我一句的斗着嘴,林冉被丫丫几句话顶的说不出话来,看着他的小脸红一阵白一阵的,林锦平不禁哑然失笑。 以前丫丫和林冉也偶有斗嘴的时候,可面对林冉的口若悬河,丫丫都是一副嘴跟不上脑子的小笨样,只有乖乖对他哥哥服输的份儿。可最近两个人在斗嘴这件事上,丫丫似乎倒是越来越占上风了,还能时常信手拈来一些林冉从书本上没看过的知识,实在让人刮目相看。 冯笑笑吃了几瓣橘子,胃里的恶心这才有些压住了,她身体里荷尔蒙暴走,远没有林锦平这份“悠然看斗嘴”的好心情,看着这两个十几岁的孩子在她面前你争我吵个不停歇,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骂道:“你们俩啊,以后老三出来了,你们还要在他面前这么吵吗?小心被你们俩给带坏了,有你们这么做哥哥姐姐的吗?” 林冉和丫丫面面相觑,吐了吐舌头,林锦平看着怀孕的“太后娘娘”心情不爽了,立刻又送过去半个剥好的橘子,露出一副卖萌讨好的表情说:“娘娘,别生气,可别气坏了身子,你们两个小的,赶紧乖乖的闭嘴,林冉你去洗碗,丫丫你去把妈妈一会儿出门的东西拿过来,别惹你们妈妈不高兴,来来来,林太太,再吃点橘子……” 冯笑笑看着林锦平这副刻意讨好她的样子,心里的火气也消了大半,终于笑了笑说:“哎,你们这几个活宝!” ☆、第10章 .25.20.89 (1996年7月) 在噼里啪啦的阵阵鞭炮声中,王市长手持一把金色剪刀剪断了面前的红绸,他身后的大幕被工作人员徐徐拉开,身后的展板上立刻显现出了今年的展会主题——几个红色的黑体大字——时尚中国、活力江州。 剪彩仪式刚结束,嘉宾们步下舞台,舞狮队伍就热闹欢腾的上去了。 八年过去了,王市长的鬓角已经生出了许多白发,身材也更胖了些,脸上的眼袋和皱纹无情的透露出他这个年纪的疲态,他最近总有一种身体机能下降的感觉,毕竟离退休没有几年了,很多事情都常常感到力不从心。 这几年,他的两个女儿和外孙都随丈夫在美国生活,王市长虽然在江州身居要职,可家中只只有和老伴相依为命,周末了除了应酬,就只能和老伴去公园散散步,难免时常感到有些寂寞。 王市长瞅见,不远处,林锦平正和他的妻子舞台下看着舞狮队的热闹表演,他们俩身边还站了一对十多岁的孩子,一家人对着舞台上的舞狮队指指点点,眉眼间满是幸福的笑容。 林锦平身为江州经济局局长,今天本是跟着政府官员们一起来参加服装展会的剪彩仪式的,可他一到就见了妻子和孩子们,这会儿便偷偷的跑到舞台边上,和他们聊上一小会儿。 看着眼前这幅天伦之乐、其乐融融的画面,王市长心里不禁升起一阵羡慕,他心里偷偷设想了一下,若是当年,女儿王丽芸嫁给林锦平,也这么留在自己身边,没准现在他也能含饴弄孙了。 * 林锦平在鞭炮的喧闹声中对妻子说:“孩子们看完开幕式就坐公交车回家了,倒是你,今天状态怎么样?觉得还撑得住吗?” 冯笑笑被鞭炮的浓烟略微呛到,用手在鼻子前略微扇了扇风,她说:“我还好,你放心,我要是感到不舒服了就立刻回去,今天现场人多,任慧和杜帅都在,有他们帮我撑着场面,你别担心。” “嗯……”林锦平一手搂着妻子,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小腹,语重心长的说:“千万要小心,你在展会上要多坐着,少乱动,看到有客人多让同事顶着,千万别累着自己……” “知道啦!知道啦!”冯笑笑叹了口气说,自从自己怀孕,林锦平每天都超级啰嗦的,她有时候不免嫌烦。 林锦平又不厌其烦的交待了她几句,就跟着政府官员们一起退场了。 * 外面,开幕式还没结束,展馆里面却已经更热闹了起来,几千个外国和国内的采购商穿梭于各个供应商的展厅前,人流摩肩擦踵、络绎不绝。 和预想的不同,眼见着其他家似乎都门庭若市的,蓁月的展厅前却人烟稀少的可怜。 蓁月请的十几个外语学院的兼职学生翻译都放出去揽客了,可虽说蓁月的展厅也偶尔有几个客商来热闹,但却鲜少有客人肯坐下好好的谈谈生意。 小静准备了一套功夫茶茶具和咖啡壶,到现在也没派上用场,她不免感到有些无聊。 小静嘟囔着嘴说:“我看就是看热闹的人多,这都快一上午了,连来询价的都少,更别提裴总说的欧美客人了。” 任慧心里也有些百无聊赖,她呆坐在椅子上打了个哈切,嘴里却劝慰小静说:“再耐心等等吧,这展会要十几天呢,哪有人第一天就做成大生意的,先来一个客人、应付一个客人吧。” 冯笑笑这时从开幕式回来了,见蓁月的展厅里,工作人员们都或呆坐或闲聊的,立刻拍拍手说:“你们看看你们,这都是什么状态?我要是客人,看到你个状态,我也不愿意过来。” 任慧说:“那怎么办?连个客人都没有,你还让我们在这开桌麻将啊?” “呸!净出馊主意。”冯笑笑骂道,她鼓足了干劲儿,说:“你们没去过餐馆吗?越是人满的餐馆,门口就越越多人排队,咱们展厅里现在这幅空空荡荡的样子,哪有客人好意思走进来的?你们快去先招揽点客人过来,有了第一波吸引人流,就马上会有第二波的。” 任慧又说:“咱这是在做服装生意,你当是开青楼揽客呢?” 冯笑笑又瞪了她一眼,可想想也是这个道理,要是出去硬拉客人过来,这行为也太低端了一些,得想写办法吸引人流才行。 她说:“去年咱们仓库里不是还有几百件没送完的冬季赠品吗?赶紧让王司机从公司的仓库里都运过来,只要是来谈生意的客人,立刻送赠品,先把人气炒热了再说。” * 靠着几百件赠品的免费大派送,蓁月的场子总算是抄起来了一点热度,看上去不那么门可罗雀了。 可表面功夫虽然好看了很多,实际能够谈拢的客户依旧不多。尤其是欧美客户,即使偶而有金发碧眼的大高个欧美人愿意走进来聊上几句的,他们大多对于蓁月这种国内品牌商没什么兴趣,正如任慧所说,他们大多数还是来中国找物美价廉的代工工厂的。 就这样,展会到了第五、六天,蓁月除了跟一个二线城市的商场谈拢了一单专柜生意,几乎是一无所获。 * 虽说同行是冤家,可蓁月的员工们在a区展厅呆久了,也开始跟周边几个展厅的同行们聊起天来了,尤其是像冯笑笑和任慧这种经验丰富的老狐狸,更是凭借自己年轻的外貌和性别优势,冒充蓁月的基层销售人员四处打探敌情。 这天,冯笑笑就从另一个品牌商的销售那里无意中打听到,他们的公司高层放话下来,说有内线消息,欧洲最大的贸易公司eut的业务代表已经乘坐昨天的飞机抵达江州,预计这两天就会来江州服装展览会。 这个品牌商的高层专门叮嘱下面的销售,这两天要时刻打醒十二分精神,只要看到疑似eut的欧洲业务代表,一定要表现出最好的水平。 冯笑笑上一世在大学时也听说过这家公司,eut是欧洲最大的贸易公司之一,代理的贸易产品种类从服装、鞋包到石油、轮船,简直是应有尽有。据说,他们的业务代表能力和渠道都很强。各家供应商,只要能被eut看上,就相当于有半只脚踏进了欧洲市场的大门。 上一世冯笑笑快毕业的时候,正是中国外贸最火的时候,江州大学很多优秀的外语系毕业生,有会选择实力强大的贸易公司作为自己的职业方向,她隐约记得班里有几个专业实力非常优秀的同学就进入了eut的中国区分公司工作,不过那已经是二十世纪以后的事情了,如今才96年,eut大概还没有在中国办分公司呢。 可冯笑笑估计,这个“业务代表”是欧洲人的可能性应该很高。她于是火速交待了下去,只要见到欧洲口音的白种人一定要特别留意,尤其是那些表明了身份说自己是eut这个公司的。 * 展会临近末尾,初期的人流渐渐退去,各家展厅的销售都不如一开始那样如狼似虎的推销了,整个展区的气氛逐渐怠慢了下来,展厅里人们走路的步速都开始慢悠悠的,似乎把最后这几天熬过去就可以收工回家了。 整个展会期间,蓁月只谈成了寥寥几笔生意,还没有挣回在展会参展的票价,最后几天,冯笑笑便把一半的工作人员都打发回了公司,只有自己和几个英语好的员工留了下来坚守阵地。 这天,蓁月的展厅走进来一个五六十多岁的外国客商,看模样应该是中东人——印度或者巴勒斯坦一类的国家,老头身材矮小干瘦,肤色略黑,穿着一身旧衬衫,脸上的皮肤干巴巴的,还佝偻着背,身上一股印度人独有的淡淡的咖喱味道——这幅尊容,跟每天穿着定制西服、神气活现的欧美白种人客商比起来,看起来实在很不起眼。 老头在a区四处穿梭了一阵,各家销售都没有对他产生兴趣。他走到蓁月门前的时候,似乎被蓁月的展厅设计吸引了脚步,在门前脚步停滞了几步。 冯笑笑见好久没有客人光临了,便主动用英语问他:“先生,要进来谈谈吗?” 老头善意的笑了笑,先是摆摆手走了,可过了一两个钟头,他又折了回来,直接走进了蓁月的会客区。 第58节 小静依旧保持着职业性的笑容,问老头:“先生,要喝咖啡吗?” 没想到老头却用英文说:“请给我绿茶,谢谢!” 小静顿了顿,给老头倒了一杯碧螺春,老头嗅了嗅茶香,赞了一句:“好茶。” 冯笑笑问:“先生,您是来中国找供应商的吗?你对我们的产品有兴趣。” 老头点点头:“我们公司也做过一些品牌的代理,可从来没做过中国的服装品牌,但我个人对你们的服装设计很有兴趣,不知道您个人觉得,您家的品牌在海外会有市场吗?” 冯笑笑心想,印度和巴基斯坦这几个国家都有很强烈的民族文化,对中国风的服装应该很难感兴趣,她心里对这笔生意并没有什么好期望。 可她还是耐心的说:“有句话叫做民族的就是世界的,也许现在还有很多地区的人无法欣赏中国的民族服装,可我相信,中国是一个古老的国家,有很迷人的文化,中国风的衣服一定会有她的拥趸。您看,这几年就连金狮奖这样的国际大奖上,都有中国电影大放异彩,可见大家对东方文化会越来越感兴趣的……” 也许是这一天客人都少,冯笑笑独自闷了太久了,她忍不住跟老头一下子谈了很多,从中国文化谈到设计理念,甚至连中国电影都品评了几句。她突然觉得自己说的有些多了,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老头赞赏的点点头,说:“你们公司连普通的销售人员都这么有眼界,看来真是个不错的公司。” 冯笑笑不置可否,只是淡淡的笑笑。 * 展会的倒数第二天,冯笑笑冒充着基层销售四处打听时,听说了一条消息,以前每年都会有几个供应商被eut的业务代表询价,可今年却听说eut的业务代表并没有在展会上出现,看来上次说有eut的业务代表抵达江州的消息只是个乌龙罢了。 临近6点多了,这天的展览又快要宣告结束,冯笑笑和同事们已经开始打包收拾了,前两天见过的那个中东黑皮肤老头出现了。他今天穿了一身西服,看上去比那天精神不少,他身后还跟着两个人,三个人直接走到了蓁月的展厅。 老头看见了冯笑笑,很开心的对她说:“小姐,不知道您今天晚上有没有空,我想跟你谈谈合作,据说出门不久就有个四星级酒店,那家大厨做的北京烤鸭味道很好。” “好啊~”冯笑笑有些愣愣的说:“可是,不知您是代表哪家公司来的?” “不好意思,一直没有自我介绍,我是欧洲贸易公司eut的亚洲区业务总监——你可以叫我纳达尔先生。”老头带着灿烂的笑容说。 ☆、第10章 .26.16.90 (1996年8月) 纳达尔先生当晚就和蓁月敲定了初步的合作意向,不过他表示,具体的合同细节要等他回到巴黎跟eut总部确认过后再与蓁月详谈。 冯笑笑仍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毕竟,谁又能想到,eut的业务代表会是个亚洲人,还是个中东人呢? 纳达尔先生似乎看出了她的疑虑,笑了笑说:“裴老板和很多人一样,对我的工作经历很好奇吧,其实我先后在新德里、香港和新加坡都工作了很长时间,算起来,如今在eut工作也有七八年了,现在eut正在大力发展种族多元化,所以我这个有色人种才有机会进入eut总部工作的。” 冯笑笑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原来纳达尔先生在华人地区生活了这么久,怪不得对中国文化这么熟悉和了解。 纳达尔先生又说:“我以前在香港工作的老东家是叫何氏集团,不知你可知道?” 何氏?冯笑笑略有些无语,心里想着,还真是怎么样的巧合都有,不过她还是保持礼貌的说: “不瞒您说,我以前也跟何氏集团有过合作,不过四五年前已经解除合约了。” “是吗?那还真是挺巧合的,何氏的董事长何老先生是个很有水平的商人,不过现在何氏经营的生意有很多,纺织和服装恐怕只是一块小业务了,我要是还继续留在何氏,怕是也无用武之地了。” “哪里哪里,您过谦了”冯笑笑说。 “哦,对了,何氏在展会里也有一个展厅,就在外商展览区那一块,你有去和他们打招呼吗?” “没有……呵呵……太忙了……”冯笑笑面色尴尬,有些敷衍的答道。 * 随着这几年中国大陆市场逐步走向成熟,欧美的大牌奢侈品一窝蜂的涌入,就像上海外滩、北京王府井这些奢侈品商家云集的地方,p家、c家、l家开设直营专卖店已经不再是稀奇事了,danka这个轻奢品牌在国内一枝独秀的时代已经过去,显现出强弩之末的颓势。 展会的最后一天,所有的参展商都在忙着进行着收尾工作,冯笑笑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还是趁着闲暇时间,绕到了danka的展厅看了看。 果然,冯笑笑刚转过去,就看见不少女销售们正把c家和l家的展厅围得水泄不通,而danka的店面却鲜少有客人光临。 她走了过去,见到几个工作人员正在慢悠悠的收拾着场子,几个人看着都很面生。她问一个销售:“你们香港总部的余总监有来吗?” “余总监?哪个余总监?” “danka事业部的总监iyu啊!”冯笑笑惊讶了,danka的销售人员居然还有不认识sammi的。 她面前那个销售笑了笑,用浓重的香港口音说:“哦,原来你认识sammi啊,她可离职好多年了,两三年前她结婚生了孩子,四十多岁的大龄产妇身子重,就辞职回家带孩子去了,现在早就不是她做总监了。” “哦……”冯笑笑有些迟疑的回答,忽然觉得物是人非、一切的变化真快。 她又回过头问:“那你们服装集团的何总、何士超留学回来了吗?” “你说何四少啊?”那销售露出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似乎觉得眼前这个女的怎么好像对他们公司很熟悉一样。他说:“你既然认识何少,难道不知道吗?他毕业后就一直没有回何氏,他现在每天都呆在内地,好像是创办了一个慈善基金,专门帮助内地的失学儿童的。” “你说何士超?”冯笑笑更加惊讶了。 “嗯……”那销售扬了扬头,笑笑的说:“他现在和以前可不一样了,穿着打扮都十分朴素,偶尔在公司看到,一点也不像个公子哥样子,哈哈~” 冯笑笑心想,真是闻所未闻、不可思议啊,何士超居然有朝一日能够变成这样,她真是做梦也没想到。 * 8月,宁城。 纺织厂的大门紧闭,门口的铁门已经铁锈斑斑,生出了绿色的青苔,偶尔路过的人时不时会透过铁门往里面看上几眼,见原来门口两排老旧的自行车棚已经塌了,绿色的塑料棚杂乱的坍塌在地上,旁边还堆满了废旧的钢筋和水泥,原先种着的爬山虎干枯在墙面上,风一吹咔咔咔的响着。“厂区是我家,大家都爱它”的大型标语已经残缺不前,少了好几个偏旁部首,不仔细看已经看不出来是什么字了。 从四年前纺织厂正式破产清算,这里就一直大门紧闭、无人打理,再也不复当初的模样了, 这一片的人都说,纺织厂马上要拆了,厂区被卖给了一家地产商,要在这一大片厂房的地皮上面建商业住宅。 离大门不远处,纺织厂后门的家属区早就拆迁了三四年了,如今是一片现代化的商业小区,低矮的筒子楼变成了一幢幢16层的高层住宅建筑,两年前,裴家一家人以拆迁户的身份回迁到了一户8楼的三室一厅里,这几年裴家父母和儿子裴东升、孙子裴聪一起住在这间房子里,倒也算得上住的宽敞舒适。 可是暑假过后,裴聪就要离开宁城,去江州上初中了,裴聪的妈妈任慧和新任丈夫杜帅已经在江州买了一套小别墅,给裴聪准备了一个很大的房间,裴父裴母舍不得孙子,也想着往后的日子多往江州跑跑,毕竟那里还有二女儿和小儿子在。 那么不久的将来,这个100多平米的三室一厅的房子,基本上就只有裴东升一个人住了。 这会儿,裴父、裴母正在帮裴聪打包去江州的东西,8月中旬,任慧就要在江州结婚举行婚礼了,裴聪趁着暑假还没结束,先跟着爷爷奶奶一起去参加婚礼,然后他就会继续留在江州,和妈妈一起生活。 裴聪个子很高,13岁的小男孩已经一米六几了,依旧长得胖墩墩的,他此时显得很兴奋,黑乎乎的脸上透着红晕,肉嘟嘟的手不停的往行李箱里塞满了各种圣斗士玩具,一边还念叨着,说到了江州要和丫丫妹妹和冉冉哥哥一块儿玩。看他这副神情,对即将到来的江州生活充满了期待,似乎丝毫不留念宁城。 裴父裴母则在一旁忙忙碌碌着,自己也用心的挑着好衣服,说等着去参加任慧的婚礼时可以穿。 裴东升瞧着这热闹场面,叹了一口气,耷拉着脑袋到客厅去了。 这年年初,纺织厂的股权和地产商正式交割,他和哥儿几个终于拿到了股权的出售款,四个人当初花了15万的成本,这几年又陆陆续续的付了七八万的利息,最后一共只卖了三十四五万,并没有他们想象中的成倍的利润。 裴东升分到了8万块钱。96年已经物价飞涨,这8万块不再有九十年代初值钱了,可以说是说少不少,但说多也不多。 好在他没有什么负担,养儿子的钱任慧每个月都会寄过来不少,父母又都有二妹帮忙赡养,这些钱他一拿到就一直放在银行吃利息。 本来他做梦等着这笔钱到手,就可以好好的花天酒地逍遥自在了,可这真金实银真的落袋为安了,他却不知道该怎么花了。 如今裴东升已经是快四十岁的人了,加之这几年诸事不顺磨了磨心性,不再比年轻时心高气傲,做事情稳健了不少。 他最近终于打算,用这笔钱再开上一间烟酒店,虽然是小本买卖,但每个月只要能够踏实经营,也能有些固定收入,养活自己是没什么问题的了。 想他裴东升,人到中年,住在宽敞的大房子里,手里有点小积蓄,父母康健,儿子不愁,可他却总觉得这几年越活越没什么滋味了,对什么事儿都提不起太大的兴趣,就连年轻时爱玩女人的习惯都放下了。 也许是年纪到了吧,他这几年的口头禅就是——老了,老了! 眼看着好好的一大家子人,都这么陆陆续续都搬去了江州,如今就连儿子也要去江州了,他心里闷闷的。 尤其是一想到任慧没几天就要嫁人了,一家人除了他还都要去参加婚礼,他心里怎么就越想越不是滋味儿呢! 他不仅感慨,哎,若是当年没离婚,这会儿在这个大房子里住着,老婆孩子热炕头,这日子本应该是属于他裴东升的啊! 裴东升越想越烦闷,从桌子上捡起一包红塔山,穿着拖鞋就出了门,坐着电梯下了楼,在小区里一边晃悠一边吧嗒吧嗒的抽着烟,半拉烟头一根接一根的摁灭在垃圾箱上,不一会儿已经半包空掉了。 他面前对着另外一个单元,这时候从里面走出来个三十多岁的男人,这男人正是崔志奇,他也在这小区里搞了一套拆迁房,一看见裴东升,他就乐呵呵的走了过来,跟他要了根烟,点着了火,两个人聊起天来。 “裴哥,好久不见啊,我咋听说你还单着哪,要不要我再帮你找一个,我老婆有个姐儿们,不到35岁,二婚、带个孩子,长得挺不错的,有兴趣不?” 崔志奇吐了口烟圈,他还带着那副金丝眼镜,可却没了当年的斯文气质,眼下的黑眼圈青黑青黑的,身材也发福了不少。 他这几年一直在宁城的政府机关里,大小混了个处长,虽然官职不大,但在纺织厂这一片却也依旧是人模狗样的,平时很喜欢帮人张罗点事——帮忙介绍介绍对象、替人走走关系什么的,秀一下存在感。 “算啦!没那个心思~~”裴东升又深吸了一口烟嘴儿,白烟从牙缝了挤了出来:“还带着孩子?我都什么年纪了,还帮人养儿子呢,我自己的儿子都没好好养。” “得得得,您看您,年纪不小了,还挺挑三拣四,你还当自己是当年的小年轻呢,如今你这个年纪的,只能找这种条件的了,莫不是,你还以为自己是个大老板不成~~” ☆、第10章 .27.13.91 崔志奇说:“得得得,您看您,年纪不小了,还挺挑三拣四,你还当自己是当年的小年轻呢,如今你这个年纪的,只能找这种条件的了,莫不是,你还以为自己是个大老板不成~~” 裴东升今天心里本来就不痛快,儿子要搬走,前妻要结婚,崔志奇这么说,一下子撞在枪口上了。 裴东升心想:崔志奇这小子真是精明,4年前,他家拿到的厂子股份的时候,自己知道有风险不敢留,用巨额利润做引子,当下就转卖给了十几个工厂员工,立马就套利了二三十万真金白银。这几年,他又靠着在政府当差,认识了不少黑道白道,找到了不少好的投资门路,听人说还学人搞起了非法集资,靠着他二三十万的本钱,年纪轻轻就存下了近百万的存款。不过是身为一个小小的处级干部,每天开着小轿车,住着大房子,还娶了一个二十岁刚出头的小美人,混的算是风生水起。 他不禁有几分羡慕嫉妒恨,可嘴里哪里肯轻易承认,顿时也想给崔志奇找找不痛快。 裴东升努努嘴,语中带刺的说:“我虽然不是大老板,可我裴家也早就不是小门小户了,还能由着你老崔家这么欺负?你想想十二三年前,你老爹还在厂子做厂长,那时候在厂子里可算是只手遮天,就因为一点小事儿,中考前愣是把我们家裴西临给给送到警察局去了。可现在呢?我弟裴西临江州大学研究生毕业,在江州做着软件生意,一年也能挣个几十万呢!我妹妹就更不用说了,当年她一个小寡妇带这个女儿,在我们这附近做裁缝生意,受了你爸多少气?可人家如今也算是个大老板了,手下管着几百、几千号人,生意都开到全国去了!我老裴家这样的条件,早就不是那个原来的普通工人家庭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你还当你老崔家压我们半个头呢!所以,就算我裴东升如今再不济,也不是你崔志奇想嘲笑就随便嘲笑的!” 崔志奇被裴东升突然这么当着面,劈头盖脸的一条条细数崔家的不是,脸顿时一阵红一阵白的。他心里知道,这些年来,崔家有不少对不起裴家的地方,可两家毕竟是老相识了,难免磕磕碰碰,都是旧事了。平时就算是和裴东升在街面上遇到,偶尔聊上几句,他也都客客气气的,从没有说把这些新仇旧恨挂在嘴上的,可今天却不知怎么了,整个人跟吃了火炮似的。 崔志奇讪讪的说:“得,裴哥,我惹不起你了,不敢碍你的眼,我走,我走还不行么!”就怏怏的走掉了。 * 任慧的婚礼今天将要在江州最豪华的酒店——天鹅大酒店举行,这个酒店平时都是招待内地来的领导贵宾,甚至外宾时住的,九十年代一晚的房费就大几百,不是普通老百姓会来消费的地方。 酒店前修建了一个全市最大的音乐喷泉,定时会随着音乐喷水形成好看的图案,旁边两排高大直挺的棕榈树分立两边,酒店是土黄色的地中海式的建筑风格,在8月江州阳光最灿烂的夏日里,犹如置身于地中海沿岸的旅游胜地一般。 冯笑笑开着车,带着全家人到了酒店,林锦平虽然是政府官员,平时来这里也很少,他一下车就感慨道:“哇,这酒店可比咱们当年结婚的那个小酒店阔气多了,杜帅他可真是舍得花钱!” 冯笑笑看了一眼他,说:“林先生,我怎么觉得您这口气有点酸啊,是不是觉得杜帅那小子年纪轻轻的就这么有本事,挺羡慕的吧!” 林锦平瞪了一眼:“你这个臭丫头,我不过是替任慧感到高兴罢了!一个二婚的女人能嫁的这么好,真是不容易!” “嘻嘻,这有什么,我不也算是二婚,我嫁的也挺好的啊!”冯笑笑嬉皮笑脸的说。 林锦平淡淡的笑笑,捏了捏她的脸。 两个人带着孩子走进婚礼宴会大厅,见任慧的父母已经从川北县到了,二老身后还跟着任慧那七八个兄弟姐妹。 上一次见到任慧父母的时候,还是在穷乡僻壤的川北县城,他们老两口都是淳朴老实之人,如今都穿着跟气质略有些不搭的昂贵礼服,两鬓斑白,显得苍老了不少,但好在都精神矍铄,人逢喜事精神爽,都面色红润、喜笑颜开的。 冯笑笑跟任慧的父母简单打了个招呼,就一个人直接进了后台,任慧的新娘休息室,刚走进去,她就被她身上一袭白色婚纱礼服震慑到了。 任慧本就个子高,这几年又瘦出了一个好身材,这身白色的鱼尾礼服简直就像是长在她身上一样——上半身用内置的隐形鱼骨做成塑身设计,外面用白色镂空材料在胸部形成了一片茉莉花形状的装饰,凸显了她丰腴的胸部线条,腰身剪裁十分贴身,把她的细腰展露无遗,腿部的大鱼尾设计更显得她细腰丰臀——这样的任慧,加上一脸精致的新娘妆容,简直如同新娘画报里走出来的模特一般——美得惊天地泣鬼神啊! 冯笑笑啧啧啧的惊叹了好多声,一只手比着大拇指说不出话来。 伴娘小静见她这幅表情,笑笑的说:“看来裴总对慧姐的婚纱很满意啊,这可是杜总监亲手设计制作的定制款婚纱,外面想买都买不到的!” 第59节 任慧羞赧的笑笑,有些不好意思的说:“我都跟他说了,我是二婚,婚纱要低调一点,可他就是不听……” 冯笑笑说:“你是二婚,可人家杜帅那可是头一次结婚。他现在今时不同往日了,那是全国都有名气的服装设计师,怎么能在新娘子的婚纱礼服上丢面子呢?况且,今天还有好多同业的人来参加婚礼,设计师也来的不少,你们俩就是我们蓁月的门面,这样好,这样好,美呆了,也要趁机让同业们看到我们的设计实力!” 任慧又笑笑,心想这个月珍,张口闭口都是生意经。她又问:“裴聪呢?你爸妈呢?怎么还没见?” 冯笑笑说:“应该已经来了,坐在嘉宾席上了吧,你别操心了,好好做你的新娘子就行。” * 任慧和杜帅的典礼浪漫而奢华,两人虽然有七八岁的年龄差,可相对而站时就是一对璧人,让人的目光都不忍离开一眼。 冯笑笑看着任慧,忍不住心想,任慧这个女人,上一世是她的大舅妈,可她和大舅离婚后就离开了裴家,自己几乎一辈子也不认识她,这一世竟然有缘相识,两人还成了闺蜜,从一个小小的裁缝店一路打拼过来,开服装店、开代理点、开公司,看着她从离婚、到恋爱、到再婚,任慧的这一生真正走的比自己还要励志。 任慧这个人无他,就是淳朴、善良、踏实而已,她从无害人之心,安安心心的守着一亩三分地,没有野心的经营着自己的小日子,认真工作、相夫教子……可当她嫁给不同的男人时,境遇却简直如同天上地下,就连人的样貌能变得如此不同。 可见一个女人的命运,不仅仅与个人的努力息息相关,更与婚姻息息相关,正所谓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啊。 她想到这里,不禁想起上一世,母亲让自己谨慎选择丈夫,实在是太对了,此时再想,母亲那几句质朴的谆谆教诲还如同在耳侧。 她不自觉间握紧了林锦平的手,若不是这一世有林锦平在身边陪伴,就算自己有了一份事业,也不会像如今这么幸福吧。 林锦平感觉到了手上的力度,看了看她,问:“怎么了?” 冯笑笑有些感慨地说:“没什么,看到任慧结婚开心而已。” 林锦平淡淡的笑了笑。 冯笑笑看着林锦平的侧脸,心里忍不住想,若是母亲能看到林锦平该多好,那也该放心了,她又会不会认可,林锦平就是自己的如意佳婿呢! * 裴聪穿着一身略紧的黑色的小礼服,拘谨的站在任慧身边,他手上捧着结婚钻戒的紫色礼盒,黑乎乎的小脸神情凝滞,显得既严肃又紧张,他现在是这个婚礼的一个“小伴郎”,专门负责拿钻戒,这颗钻戒足有几克拉,上万块呢!等伴娘小静从他手上拿过戒指的时候,他才终于忍不住松了口气。 “啪”一声轻响,裴聪隐约感觉到,自己的裤子好像被撑开了。 这身礼服是妈妈任慧两个月前回宁城时量的尺码,可这两个月他放着暑假,在家里没少胡吃海喝的,不知不觉竟然胖了七八斤,今天再穿这身礼服的时候,几乎已经穿不下了,可他还是勉强套了上去。 音乐声还在耳侧,结婚典礼还在继续,裴聪收紧了肚子站在原地,他大气儿都不敢踹一下,生怕一呼吸哪里又破开了。 按程序,新郎新娘走下红毯了,他本该跟着下去,可他却一动也不敢动的站在原地。 小静朝他使了个颜色,裴聪还是不动,小静只能无奈的跟着新娘走了。 新郎新娘退了场,服务员们就开始上菜,趁着宾客们低头吃菜的功夫,裴聪对着不远处的丫丫和林冉低声叫到:“丫丫,林冉,你们过来一下!” 丫丫和林冉都张大了嘴准备大快朵颐一番了,看见裴聪一副囧样,无奈的放下手上的筷子,走到了裴聪身边,丫丫问:“你这是怎么啦?” 裴聪满脸窘迫的说:“丫丫,我裤子好像破了!” 丫丫顿时哈哈哈的笑开了,说:“你这两个月真的胖了不少,衣服不合身了吧,来,我帮你看看!” “别别别!你可是女孩子!!”裴聪夹着腿,因为不敢呼吸,他的脸已经有些憋红了,说:“冉冉哥哥,你帮我看看屁股后面,是不是破了?” 林冉抱着肘,悠然走到了裴聪身后,果然见他裆部已经裂开了,几坨白嫩的肥肉露在了外面。 “嗯……”他从嗓子里哼出来一声:“是的!” 裴聪立即露出一脸哭相:“那怎么办啊,我今天就只有这一套衣服!!!” 丫丫说:“瞧瞧你那个样子,有点出息没!我去找找有没有针线,你把裤子脱下来我帮你缝缝不就行了!” “得了吧,你会缝?”裴聪一脸不可思议,你去找二姑帮我缝吧!”裴聪说。 “你还嫌自己不够丢人,要多几个人知道是不是?爱找我不找我,我告诉你,我手艺可好着呢!”丫丫一脸自信。 裴聪无奈的叹了口气,说:“那现在怎么办?” 林冉四处看看,见宾客们正在用的餐巾布看起来还挺大,就走去自己饭桌上拿了一片过来,系在裴聪腰上,说:“先这样吧,你们俩快去快回!” 丫丫陪着裴聪到了酒店角落一处僻静的男厕,趁着裴聪脱裤子的功夫,她跑到酒店前台跟服务员借了针线,又跑回男厕门口说:“裴聪,把你裤子扔出来!” 裴聪穿着一个白色小裤头,下半身光溜溜肥嘟嘟的,他有些迟疑不敢往前走,对丫丫说:“你把手伸进来就可以了,可不许回头!!不许偷看啊!” 丫丫心想:裴聪这臭小子,上辈子,他打从光屁溜起就是自己帮着换洗尿布,□□岁了没有娘,还是她帮忙给他洗澡的,他什么样子自己没见过,这会儿居然还害羞起来了。 她说:“好好好,我不看,你给我吧!”于是伸长了手,不一会儿,手上就接过来了一条黑色西裤。 丫丫坐在门口的休息椅上,熟练的穿针引线,不一会儿就把裤子的裂缝补起来了,针脚整齐细腻。 她干脆又花了十几分钟时间,帮他把裆放出来几寸,总共才花了不到十五分钟时间。 她得意的看了看这裤子,心想自己上一世的裁缝手艺竟然还没丢。 她赶紧回到男厕门口,把裤子还给了裴聪,裴聪拿到就赶紧穿上,穿上后居然发现连尺码都变得合适了很多,刚才那种束缚的窘迫感都没有了。 他一脸高兴摸着裤子低头走了出来,不停的给丫丫竖大拇指,夸赞道:“丫丫,看不出,你真厉害!!!表哥真是太小看你了!!!!” ☆、第10章 .28.13.92 (1996年10月) 纳达尔先生回巴黎总部不久,eut很快就把合同的初版传真到了蓁月,蓁月上上下下欢欣雀跃,毕竟这么多年,公司的产品终于有了出口的机会,还一下子就能出口到欧洲,这对于一个民营企业来说,实在是不容易。蓁月上上下下顿时士气暴涨。 但是欢欣过后,蓁月仔细研究了合同条款,发现eut的欧洲总部对蓁月的服装质量提出了几乎严苛的要求,所有的服装都要严格符合欧洲的进口标准,而这些标准中很多项都比国内标准严格好多倍。 这意味着蓁月不得不撤换合作多年的工厂和面料、五金供应商,这对已经成立了四五年的蓁月来说,是个不小的工程。 冯笑笑马不停蹄的跟任慧把江州周边的工厂和供应商又跑了个遍,这么又折腾了一两个月,终于算是达到了eut的标准,两边把合同签订了之后,就只等第一批货物生产出来运送到欧洲,蓁月就算正式踏入欧洲市场了。 冯笑笑终于可以歇一口气的时候,她却在上厕所的时候突然发现内裤上流了一些血,她立刻吓得惊惶无措,赶紧给林锦平打电话,林锦平立刻请假,开着车送她去了医院。 两人挂了产科大夫的病号,又做了一大堆的检查,大夫看着化验单,一脸严肃的对他俩说:“裴女士,你这是先兆流产啊,之前都跟你交待了,您年纪不小了,好不容易怀个孩子,要好好休息,你是不是没有休息好啊?” “我……”冯笑笑有些惭愧的低下了头,这一两个月,她虽然早孕反应严重,经常不舒服,还是天天顶着大太阳到处跑工厂、跑供应商,几乎没有一天好好休息过。 林锦平牵着她的手说:“医生,那现在怎么办?要吃什么药?要不要做手术什么的?” 医生开了一个单子说:“现在干预可能已经晚了,你们去病房拿药吧,但是我告诉你们,我估计流产的几率很高,你太太只能回去卧床休息,听天由命吧。” 冯笑笑心一沉,担忧地说:“就流了一点血而已,我肚子也不疼,应该没什么事吧?” 医生瞪了她一眼,说:“究竟你是医生,还是我是医生?我看了二十多年的产科了,你这指标什么的都不太好了,你老老实实回去躺着吧,也许会有奇迹的。” 冯笑笑本就心情不好,见这医生连安慰人的话都不说,语气却这么强硬,心里更加难受起来。她被林锦平搀扶着回了家,一回家就闷声躺在床上,一言不发。 林锦平见妻子这幅样子,也不忍多责怪他,只是打电话到单位请了假,在家里又照看了妻子一整天。 到了下午放学时间,丫丫和林冉回来了,他们见父母这么早居然在家,便问林锦平怎么回事。 林锦平轻声关上了主卧的门,安抚两个孩子说:“没事,妈妈就是身体有些不舒服,休息休息就好了。” 丫丫一听就急了:“怎么了,她还怀着孕呢,怎么就突然不舒服了?不会是孩子有问题吧?” 林锦平心里一惊,没想到丫丫小小年纪,居然对这种事这么敏感,想瞒也瞒不住。他本想敷衍过去,可又不想欺骗孩子们,就说:“嗯……今天我们去看医生了,医生说,肚子里的孩子可能会流产,不过也不一定,你妈妈她正在好好休息,也许虚惊一场,没什么事呢,你们不要太担心了!” 林冉露出一副担忧的神色,他知识面虽广,却对妇产科的知识一无所知,这时候也没了办法,只能像这个年纪的其他男孩子一样,除了揪心什么也干不了。 而丫丫却突然一肚子主意了起来,她立马说:“产科大夫都开了些什么药?你们看的西医吧,要不要再去找老中医开点保胎的中药,这种时候,多试试各种方法也是好的。” 林锦平之前听到妻子快流产的消息,虽然表面上强装镇定,心里却如同落下一个晴天霹雳,自己一整天都手足无措的,没想到如今家里三个人中,竟然是丫丫最有主意,他不禁感慨女孩子早熟。 他说:“好吧,妈妈在房间里睡觉,你们俩好好照顾她,一会儿阿姨就会来做晚饭,我再去几个中医那里看看,也许有别的办法。” “嗯,嗯,你去吧,放心……”丫丫应道。 * 丫丫心情沉重,独自坐在房间发着呆。 月亮形状的吸顶灯发出温和的淡黄色灯光,环视四周,粉色的墙面,灰色的窗帘,白色的衣柜和写字台,实木的单人床上面挂着白色公主蚊帐,床上一套精致的y的床上用品,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可爱的娃娃,这都是冯笑笑在装修时精心帮丫丫装修的,只为了满足自己唯一的女儿一个完美的公主梦。 看着这间房间,丫丫有些百感交集,这里每一个细节都倾注了笑笑对女儿的宠爱,可她却觉得自己似乎好像是一个骗子,好像在欺骗笑笑和林锦平一样。 自打她恢复记忆开始,虽然一直努力的扮演一个好女儿,可她知道,自己已经不是他们的女儿了。 她不止一次的感谢上天给了她一个重生的机会,甚至让她拥有这么优渥的环境,可她知道,这是以剥夺了笑笑和林锦平做父母的权利为代价的—— 她无法再强迫自己装作任性的跟他们撒娇,装作无知接受他们悉心的指导,她总是有意无意的带着成年人的思维去过一个小孩子的日子。 因此当她知道,丫丫即将再拥有一个孩子,她突然觉得自己身上沉重的负担瞬间卸了下去。她知道,笑笑终于可以有一个真正的孩子了。 可是上天为什么突然又如此残忍,竟然又要剥夺她的孩子,难道上天觉得自己已经给了她们两母女太多,再吝啬的不肯施以恩泽了吗? 如果是这样,她宁愿自己不要重生! * 主卧里突然传来了一声大叫,丫丫立刻冲出去了自己房间,打开了主卧的门。 只见冯笑笑头发凌乱、大汗淋漓的坐在床上,看上去面色如纸。 “怎么了?”丫丫问。 “你爸爸呢?”冯笑笑眼中含泪的说。 “他出去了,你怎么了?”丫丫又一次问。 “没事,妈妈做恶梦了!”冯笑笑有些痛苦的抱着头,说:“好可怕的梦,梦见你妹妹没有了。” 丫丫一阵心疼,她走到冯笑笑床前,她这时已经跟笑笑差不多高了,两个人看上去就像两姐妹一样,她伸出胳膊搂住她,说:“没事儿的,没事儿的,妹妹一定会健健康康的出生的,你别担心,好好睡吧。” 冯笑笑依然心乱如麻,一颗心脏乱七八糟的跳着,她忽然发现自己吓到女儿了,立刻故作坚强地说:“没事,妈妈没事,没吓着你吧?” “没有,没有!”丫丫面色苦涩的说。 * 第二天,丫丫拉着林冉和裴聪坐了一个多小时的公交车来到江州城北的一个千年古寺——华容寺,这间寺据说很灵,每天都能吸引不少香客来上香。今天是周末,又是个秋高气爽的日子,香客络绎不绝。 江州地处南方,一直佛教兴盛,很多普通百姓都有过年和每月初一、十五来寺里上香的习惯,全城光千年名寺就有三四所,可丫丫随家人搬来江州这么多年了,全家里人却一直保持在内地的习惯,一次也没去过寺里。 三个人爬了半个小时的山,终于到了华容寺门口。 “你们俩怎么想着来寺庙玩了,多没意思!”裴聪热的大汗淋漓,嘟囔着嘴说。 林冉和丫丫早就一起决定了,不把妈妈身体不好的事情告诉裴聪,免得他告诉外公外婆,让他们白白担心。 可林冉心里知道丫丫来华容寺的心思,她是想来给妈妈祈福的,林冉历来是个无神论者,对烧香拜佛的事情不感冒,可今天竟然连他都还是跟着来了,心想权当陪着妹妹求个心安吧。 林冉说:“江州地方这么大,好玩的地方多着呢,你小子急什么急,一个一个去嘛!你不就是想着去动物园、游乐场吗?偶尔也应该多来这些历史古迹,长长知识和文化了。” 裴聪努努嘴,他对林冉哥哥一向很佩服,听他这么一说,便不敢说话了。 第60节 丫丫今天似乎心事沉重,一直不太说话,两个男孩儿虽然都比她年长,却跟在她身后像两个小跟班一样,三人顺着寺庙的游览路线,一路走过去。 华容寺果然是座千年古刹,寺中建筑壮丽巍峨,树木葱茂,漫步其中,心思也沉静了下来。 弥勒殿、观音堂、大雄宝殿……一座座佛堂前都有不少人排队烧香。 林冉依旧保持无神论者的本性,每到一个佛前都只是驻步观看,不愿意跪拜。 而丫丫却每到一个佛前,都学着其他香客的样子,手里拿着香火,诚心跪拜,那模样简直跟这间寺庙里那些求神拜佛的老太太们一模一样。 裴聪则有样学样的跟在她身后,表妹干什么,自己就干什么。 终于把这间寺里大大小小的佛都拜完了,裴聪一算,居然花了不少香火钱。 “丫丫,你今天怎么了,怎么变成一个迷信的小老太太了。”裴聪一脸笑呵呵地看着她。 丫丫也不理裴聪,只顾着干自己的事,又跑去到寺庙里的商店,给冯笑笑求了一个属相平安福,才肯离开。 三人一路轻快地下山,丫丫心情似乎放松了不少,终于肯开口说话了,她问裴聪:“你在佛前,都许什么愿了?” 裴聪挠挠脑袋说:“我希望自己能选上学校的田径队,我妈说,这样我也许就能上一个好高中了。” 裴聪这几年一直在练习铁饼和标枪,在宁城时成绩不错,还拿了好几次小学生全市冠军,可到了大城市江州就难说了,竞争激励了不少。这算是这小子最近最大的心愿了吧。 “你呢?”裴聪问她。 丫丫淡淡的笑笑说:“我就许愿全家人安全健康就行了。” * 二十分钟前,丫丫手持三根香,跪在大雄宝殿佛前,虔诚的闭上了眼睛。 她圆圆的脸看上去仍然十分稚嫩,细软的睫毛低垂着,低低的鼻头上长着几个咖啡色的小雀斑,细腻的白皙皮肤,粉嘟嘟的苹果脸——这是一张典型的少女面孔,可谁都没想到,里面竟然装了一个老妪的灵魂。 而这个老妪,是一个母亲。 她心里默念道:“阿弥陀佛,佛祖慈悲,保佑笑笑腹中的孩子健康出生,如果信女得偿所愿,一定回来还愿,若佛祖非要一命抵一命,信女愿以自己的性命抵偿孩子的性命,只要孩子降生,我活与不活,都再无关紧要。” ☆、第10章 .29.18.93 (1996年10月) 两三天过去了,出血仍然没有停止,冯笑笑跟公司请了假,在家什么都不干,每天只是卧床。 整整一个星期,她都面色如一张白纸一般苍白,心思沉重,连话也不怎么说,像一只行尸走肉一般。 除了躺着,只是饭后能偶尔吃得下一点流食,吃药倒是一瓶一瓶的不吝啬。 这一个星期,是冯笑笑有记忆以来,人生中最煎熬的一个星期,她每天上厕所前都心惊胆战,生怕看见内裤上的红色血痕又有加重的痕迹。 身为孕妇,她本该好好休养,可几乎每过几个小时,她就会偷偷的埋进枕头里,呜呜的哭上一小会儿,哭一会心里会好受很多,可过一会儿,那钻心的难受感觉就又回来了。 反复如此,这感觉真是比死都要让她难受。 可是一个星期后,奇迹出现了,她发现,自己内裤上的血痕消失了! 林锦平按照医生的医嘱,一个星期后带着她又到了医院复查。 虽然血止住了,两个人都又燃起了希望,可两个人都不能确定,肚子里的孩子还是否安好,两颗悬着的心提在嗓子眼上,生怕做完了检查,又要面临一次致命的打击。 产科医生又如上次一样,开了一大堆的检查,冯笑笑做完所有的检查后,医生看着化验单,露出了一脸惊喜的神情。 他说:“啧啧,真是个奇迹,上个星期你们的指标突然间下降,现在居然又都上来了,孩子似乎稳定下来了!我当产科大夫这么多年,还很少看见你们这种案例的!” 林锦平和冯笑笑一听这话,立刻大喜过望,这种感觉,简直如同过山车一样,两个人都觉得这大概就是“劫后余生”的感觉吧。 连平时一贯严肃的产科医生也露出了难得柔情的笑脸,对他俩说:“看来这孩子福大命大,是有神明保佑啊,你们放心吧,这样的危险都能度过,这孩子一定能顺顺利利的生下来。” 冯笑笑听了医生的话,立刻破涕为笑,一周的笼罩在心头的阴霾刹那间烟消云散了,浑身轻松了起来。 她摸着自己的小腹,装作咬牙切齿的样子对腹中的宝宝说:“你这小破孩,还没出生就这么吓唬爸爸妈妈,以后一定是个不听话的小孩儿啊!” 林锦平也觉得大喘气儿,一颗悬着的心放松了下来,他人到四十才又有了一个孩子,对这孩子看的极重,之前一直装作镇定的样子,是怕给妻子压力,可这会儿听到了好消息,居然百感交集,竟然有一股想哭的冲动。 可他却忍住了,只是激动地握住医生的手说:“谢谢医生,谢谢医生!” 产科大夫手都被他捏疼了,笑着说:“谢我没用,看来是你们夫妻平时行善积德的多,上苍垂爱啊!” 离开医院后,林锦平十分小心的开车把妻子送回了家,他一路偷偷透过后视镜观察妻子的表情,见她一路上脸上都微微带笑,充满了母性的慈爱。 他这个星期以来,虽说心疼孩子,更心疼妻子,认识妻子这么多年,她遇到什么打击都不会这么意志消沉过,可这个星期,林锦平觉得,妻子似乎跟变了个人似的,每天死气沉沉,一点生气都没有。 林锦平窃窃的庆幸,还好孩子没事,不然妻子得打击成什么样子,甚至一年半载也走不出来都不一定吧,他不敢去想。 失而复得的感觉总是更加难得,冯笑笑本来还不太把这个还有好几个月才出世的胎儿放在心上,如此失而复得,她一回到家就开始张罗起给孩子买各种婴儿用品,还兴致勃勃的讨论给孩子起名字的事情来了。 孩子们见妈妈脸上又有了笑脸,立刻就猜到了腹中的宝宝应该是安然无恙了。 林冉用胳膊捅了捅丫丫,偷偷的说:“看来你的封建迷信那一套还挺有用,前两天刚拜了佛,妈妈和弟弟今天就好了,下次你哥我要是有个什么灾什么难的,你也要替我去求求佛才行啊!” “呸呸呸!百无禁忌,你说你年纪不大,别乱说话知道不!”丫丫一脸责难的看着林冉。 冯笑笑从书架上拿出新华字典,一页页翻了起来,嘴里嘟囔着:“起什么名字好呢?这个小折腾鬼,这么爱吓唬人,一定要起一个厉害点的名字镇住他。” 林锦平抢过她手里的字典,说:“你这个人,怎么说风就是雨的,医生说你还是要好好休息,起名字的事情以后再说吧,先好好的休息去!” 冯笑笑无奈的叹了口气,说:“好吧,好吧,那我就继续当我的懒汉去,家务活和孩子们就交给你了!我可不管了,专心做我的孕妇!” 林锦平笑着说:“好好好~~去吧、去吧~~” * 冯笑笑在家休养了一个月,公司的事只是偶尔打电话来过问一下,整个蓁月的人都知道她身体不好,不敢轻易打扰她。蓁月还没有来得及成立海外事业部,身为市场总监的任慧就担起了给eut发送第一批货物的职责。 她这个月每天以公司为家,一边忙国内市场新一季服装的销售,一边忙海外产品的生产和发货,每天早出晚归的,夜里九、十点了还要在办公室里加班,有时候加班晚了干脆就在公司的沙发上过夜,把新婚的丈夫杜帅冷落在家里独守空房。 这天整个公司的人都走完了,蓁月的办公楼里,只有任慧的办公室里亮着一盏台灯,她对着电脑,啪啪啪的操作着键盘,熟练的用办公系统查验这个月的销售情况,和各区域的市场负责人发送着电子邮件。 突然肚子咕咕叫了一声,任慧这才觉得肚子有些饿了,她抬眼看了一眼种,已经夜里十点多了,晚饭还是五六点的时候吃的。 正想着去哪儿弄点吃的,忽然,任慧问道一阵香味,只见杜帅从外面走了进来,手上拿着一个纸袋。 杜帅穿了一身黑色耐克运动服,浑身大汗淋漓的,是刚跑步完的样子。 “你怎么知道我饿了?”任慧斜眼看着他,一脸媚笑:“又去江边跑步了?好羡慕你啊,我都好久没跑了,这个月肯定胖了不少。” “谁叫杜太太你能者多劳呢,裴总不在,你可是我们公司的第一号大忙人,每天把我这个老公扔在家里不管,我要不是出来跑步,看见路边卖夜宵的给你送过来,说不定今天晚上又见不到你了。” “太棒啦!”任慧拍着手说:“买的什么夜宵?” 杜帅从纸袋里拿出一碗馄饨,正热腾腾的冒着白烟,馄饨汤里漂着紫菜和虾仁,还放了一点她最喜欢的红色虾酱。 “赞!我就想吃这个!”任慧咽了一下口水,立刻抄起汤勺,舀了一个放进嘴里,馄饨还烫口,她口齿不清的说:“太棒了,这味道……是不是江边那家李记,对不对?” 杜帅只是笑笑,说:“还没完呢!”又从纸袋里掏出两个烤地瓜,说:“看看,你都多久没去过李记了,他们刚推出的新品烤箱烤地瓜,怎么样?” 任慧低头闻了闻,这烤地瓜的皮已经烤的有些微焦,香气四溢,惹得她肚子里的馋虫立刻翻江倒海起来,她放下勺子,拿起地瓜掰成两半,一掰开,金黄色的地瓜瓤露了出来,还流着金红色的浓稠汁液。 任慧立刻尝了一口,又香又甜,简直立刻能把一天的劳累都驱散了。 她拍了一下杜帅的肩膀,撒娇的说:“你太坏了,你自己去江边跑步,却给我买回来这么多吃的,不是摆明了自己瘦,让我长胖吗?我要是以后成了胖女人了,你不要我怎么办?” 杜帅笑笑,也拿起了一个地瓜,帮着任慧剥起皮来。说:“胖就胖点,那叫丰腴,我可不喜欢那些模特的身材,瘦的只剩下骨头了,我就喜欢你这样的,肉肉的才可爱。” 任慧见他嘴甜,便也再没顾忌,没半个小时就把一碗馄饨和两个地瓜风卷云涌了,酒足饭饱后,满足的摸摸肚子。 她对杜帅说:“谢谢老公啦,这都快夜里十一点了,你赶紧回家吧,我今晚还要赶几个报告,就不回去了,就在公司睡了!” “你……”杜帅本打算陪妻子吃完夜宵,就接她一起回家的,可她居然又说不回家,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杜帅有些撒娇的说:“不行,你这都三四天没回家了,咱们才刚结婚没多久,你就这么不把老公放在心上,你就不怕我变心啊!” “你啊你!”任慧勾了勾杜帅的鼻子:“我还不是在忙工作,裴总最近身体不好,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要是不担着这些,公司出乱子了怎么办!” “真该给你搬个劳模奖!”杜帅气冲冲的说,他看着妻子,因为忙碌都顾不得形象了,头发散乱的用铅笔盘在脑后,几丝乱发散落在脖子上,上衣衬衫的扣子随意的散开,嘴角边还沾着一圈地瓜瓤,他忽然觉得,美妻在此,就让他这么一个人回家,真是心不甘情不愿。 他忽然抱住妻子,贴上她的嘴给了她一个深吻,顺便把她嘴角的地瓜瓤都舔干净了。 任慧忽然被杜帅这么一亲,又惊又喜的说:“你这是唱哪一出啊,这可是在办公室!” “办公室怎么了!又没人!”杜帅不理任慧,又一个靠近,把她压在沙发上,他刚跑完步,浑身汗渍滋的,身上一股男人运动完的味道,浑身的结实的肌肉膈的任慧有些生疼。 这几年杜帅每天跑步健身,以前瘦弱的身材变得十分强壮了,穿着运动服都可以看出结实的胸肌、腹肌和人鱼线。 “你!轻点轻点,疼,你不会现在就想要吧?” 杜帅霸道的说:“杜太太,我可提醒你,你刚刚吃了我的夜宵,还没给我钱呢,吃人的嘴短,我现在就要你肉偿!” 任慧被他逗得不行,哈哈哈的大笑了起来,她想要挣脱他坐起来,可她拦不住杜帅的攻势,两手却被杜帅一只手死死握着,身子被他牢牢地定在沙发上。 忽然,觉得他的一只手已经伸进了自己的衣服里,肆无忌惮的浑身摸了起来。 任慧紧张的看了看门外,虽然办公室外黑黢黢的,似乎空无一人,可她仍然没有一点安全感,总觉得突然间就会闯进来一个人似的,一颗心紧张的咚咚直跳。 “你这死鬼,至少关个门啊!”任慧骂道。 杜帅看了一眼门外,哪有一个人影,便也不再理她,直接用嘴封住了他的唇,好让这女人不要再啰啰嗦嗦,手轻轻一拔,熟练的解下了她的内衣扣,埋下身去,对着那雪白的几寸肌肤,放肆的轻捏啃咬。 任慧“啊”的叫出声来,她心里无可奈何,知道杜帅年轻,历来心急,又冷落了他这么长时间,只能顺从的由着他在自己身上“胡作非为”,不一会儿,却也被他撩动的浑身燥热了起来,心痒的无法自抑,卸下了武装,配合着他进入了高、潮。 …… 两人大汗淋漓的躺在办公室的沙发上,任慧这几天一直忙的连轴转,这一顿折腾,倒是让她紧张的神经彻底放松了下来,都说开车可以解压,果然是没错的。 任慧躺在杜帅的胸肌上,用手指在他结实的胸肌上轻柔的绕着圈,撒娇的说:“你也太胆子大了,要是我们俩被人撞到了怎么办?” 杜帅满足又放松的躺着,手放在脑后,戏谑的说:“咱俩是领了证的合法夫妻,这有什么?还能把我们抓到警察局去啊!你呀,就是活的太拘谨了,要学会享受生活!” “呸!还享受生活呢,小流氓,下不为例啊!”任慧心里又开心又满足,嘴上却嗔怪的说。 ☆、第10章 .30.18.94 (1996年11月) 转眼间,丫丫已经江州生活了四年了,她现在江州市第一小学上六年级,这个小学是江州最好的小学之一,每年的“小升初”考试中,能够考入重点初中的学生比率在全市都稳居前二名,虽然没有后世层出不穷的“千万学位楼现象”那么夸张,可是全市的家长也都用尽了手段、挤破了头才能把自家孩子送进来读书,其中不乏身份显赫的政府高官和企业家,可以说是卧虎藏龙。 丫丫一直是个认真勤奋的好学生,只是碍于脑袋不算灵光,各科成绩在班里都勉强排在中等,她长相普通,个性也内敛,在班里一直默默无闻,人缘也一般般,只有小楚几个朋友。 但因为丫丫从小就学习钢琴,一般的乐理知识和音乐素养都在普通的同学之上,所以在音乐老师的推荐下,她从三年级开始,就一直担任班里的文艺委员,平时帮着老师在班会组织一下文娱活动什么的。这个班干部虽然只有芝麻绿豆大,但丫丫一直做得十分认真。 第61节 丫丫自从恢复了前世记忆,十分珍惜重回学校的机会,学习更加认真努力,每天学习劲头十足,几个月的时间,成绩默默地进步了不少。 六年级的同学们在全校的孩子中是年龄最大的,在许多活动上都是学校的绝对主力。今年年末,学校准备举办一场全校级别的文艺晚会,学校教导处通知,让六年级每个班都要出一个文艺节目,而其他年级每个年级才需要出2个节目,这对于六年级而言是个不小的压力。 丫丫所在的3班,班主任谭老师是个不折不扣的“实干派”,比起学校文艺晚会这种面子工程,她更重视半年后的“小升初”考试,在她看来,如果组织全班同学一起排练节目,实在是太耽误孩子们学习的时间了。 于是谭老师几乎没有犹豫就决定,让身为文娱委员的冯蓁蓁同学代表全班,在文艺晚会上表演个钢琴独奏就可以了,钢琴独奏既简单高雅又拿得出手,对冯蓁蓁同学而言,又没有额外的排练压力,不会影响到各科学习。 而三班的全体同学们嘛,还是好好学习来的更实在。 谭老师在教书上是一把好手,可是却忽略了这个年纪孩子们、尤其是女孩子们的心理变化,十二三岁的女孩子比男孩早熟,已经开始有强烈的表现*,而文艺演出对她们来说,无疑是一个绝佳的“展现自我”的机会。 因此,当谭老师这个仓促又有些欠缺周全考虑的决定一经公布,立即就触怒了许多同学,尤其是班里一个女孩子小团体,她们是几个爱漂亮、又对文艺又有兴趣的女孩子,平时以“五朵金花”姐妹团自居。 在这个“五朵金花”看来,她们并没法体察到谭老师是在替大家节省时间,反而是觉得她是在偏私丫丫。 凭什么把她们在第一小学最后一次“露脸”的机会剥夺了,却给了其貌不扬、笨头笨脑的冯蓁蓁这次“一枝独秀”的机会呢! 这几个女孩子背后里讲了不少丫丫和老师的坏话,最后一致认为,肯定是因为丫丫私下里故意讨好谭老师,才能得到的这一次演出机会的,这太不公平! 十二三岁的孩子们已经懂事了,她们已经初尝到了“嫉妒”的滋味,可她们处理起问题来却十分幼稚,甚至可怕。 这天放学,丫丫和小楚按照正常的路线离开学校,按照她们俩平时的习惯,会到学校后面的小卖部买点零食,一边吃一边聊会儿天,然后就各自坐公交车回家去。 丫丫和小楚分手后,她就要路过一条小巷,抄近路转到人民北路的公交总站去坐车回家,这条路线四年来几乎没变过。 丫丫刚进到巷子口,就发现面前有三个同班的女孩堵住了她的去路,她转身向身后看去,后路也被两个女孩子围堵起来了。 这五个女孩,平时和丫丫只是偶尔说话的关系。五个女生气势汹汹的对着她,明明都是十二三岁的少女模様,却都面露凶光。为首的一个女孩叫小丽,因为她容貌姣好,平时在班里算得上是个小班花,一向以这个姐妹团的“大姐大”自居, 这条逼仄的小巷夹在两个小区中间,平时只是堆放了一些杂物,很少有人经过,因此十分僻静。 丫丫突然间被这五个女孩子牢牢围住,顿时也不免有些心慌。她立刻就猜到,这几个女孩子一定是想找她麻烦,可她一时也想不到自己是怎么得罪她们了。 还不等丫丫说话,小丽从高处一处木箱子上跳了下来,三五步走到丫丫对面,她和丫丫差不多高,也是一米五五左右,一对大大的漂亮杏仁圆眼镜,头发扎成一个歪辫挂在脑后,宽大的运动校服被她“改装”成了紧身的萝卜裤——这样的打扮,在学校爱美的女生中很常见。 她本长得很甜美,却瞪着眼恶狠狠的看着丫丫,面色狰狞的说:“冯蓁蓁,以前我还真没看出来,你丫的挺有本事的嘛!居然文艺晚会这么重要的演出机会,谭老师就给了你一个人,你好不好意思?” 丫丫忽然明白了对方来意,确实,当谭老师告诉自己这个决定时,她是有些意外惊喜,毕竟自己在第一小学一直默默无闻的,如果能够代表全班演出,对自己学习钢琴也算是个难得的锻炼机会,便很开心的应允了。 可她也没想到,只不过是个校级演出而已,居然会引起其他同学的不满,这在她上小学的七十年代是不可想象的。 几个女孩子越围越近,她心想,自己虽然比大部分同龄女孩个子高,可耐不住她们人多势众。 若是她们真的不分青红皂白的打自己一顿,她势单力薄难免吃亏。 丫丫一时竟然有些慌,以前自己也是个温吞怕事儿的性格,心里不免升起了一阵惧意。 可她毕竟心智比这些女孩子成熟许多,她深呼吸了一口,努力镇定了一下自己,心想,当务之急是稳定住几个女孩子的情绪,让她们不要一冲动真的动起手来。 她语气十分和缓的说:“原来你们是为了这件事来的,可这个是谭老师的决定啊,如果你们觉得谭老师这个决定太欠缺考虑了,我们可以去找谭老师,你们这么把我围起来也没有用啊!” 小丽却丝毫不为所动:“哼!我早知道你会这么说!明明是你使手段才让谭老师给你表演的吧,你长得这么难看,成绩又这么一般,都不知道谭老师为什么让你当文娱委员,听说你爸爸是政府高官,你妈妈还是个大老板?肯定是你们家动用了关系吧!你说,谭老师是不是拿了你家的好处了?” 丫丫心里很惊讶,这么小的孩子,居然已经懂得“关系”和“好处”这一套了,可这么多年,林锦平和冯笑笑从来没有没有动用过任何关系替自己某个班干部的职位,可奈何不了如今社会风气不好,居然连小孩子都这么想。 丫丫无奈的说:“我哪有什么关系?真的是谭老师让我去独奏的,不信你可以自己去问她!” 小丽说:“还你当我傻啊!你让我去找谭老师,谭老师怎么会承认?你这不是让我撞枪口上吗,以后谭老师会怎么看我?” 丫丫心里冷哼一声,这小姑娘真是个色厉内荏的家伙,对同龄人挺厉害,对成年人却连沟通的勇气都没有。 丫丫说:“那你说,你想让我怎么样?” 小丽说:“你自己去跟谭老师说,就说你自己怯场,不想在全校面前表演钢琴,想把这个机会让给大家。” 丫丫说:“怯场?这个理由太牵强了吧?” “你就这么说听到了没有!你要是敢不听我的,你信不信我们几个现在就教训你一顿!” 丫丫对这个表演根本就不算十分重视,她也没想到居然这几个孩子居然会公然威胁自己的同班同学,实在令她震惊,她说:“我可以去找谭老师,可我退出了表演,对你们有什么好处?” “要你管!你只要乖乖的按我说的去做就行了,只要你退出了,我和我的姐妹团就能上台表演了,我们五朵金花才是3班的班花,你有什么资格代表3班?” 丫丫在心里冷笑了一下,原来这小丽表面上说的好听是要替全班同学谋个公平的机会,其实不过也是想要满足自己和自己姐妹团上台表演的虚荣心而已。 她其实并不在乎表演不表演的,已经活过一生了,对这种早就看淡了,可她心里却隐隐升起了一种责任感,身为一个成年人,不能纵容让这几个孩子,让她们小小年纪就学会了用暴力手段威胁别人,如果这次这么让她们轻易得逞,以后她们只会变本加厉。 丫丫于是狠了狠心,咬了咬嘴唇说:“对不起,我不能答应你!” 小丽一脸恼怒地说:“为什么?” “我已经答应了谭老师了,没理由无故退出,而且,你这么威胁我是不对的,如果你觉得谭老师的决定不公平,我们可以一起去找她,跟她提议重新考虑在全班范围内选节目,至于她选择谁不选谁,那谁是她的决定!至于我,我是不会说自己因为怯场退出的,这太可笑了,如果你一定想要表演,我想我们可以公平竞争。” “你!”小丽一直觉得冯蓁蓁的个性是个草包,她身为这个小团体的首领,一向以大胆著称,可如今这么被丫丫拒绝,顿时觉得什么面子都没有了! 她脾气本来就暴躁,这么被公然拒绝,立刻心气儿不顺了起来,从身边捡起一根木棒,二话不说,对着丫丫的肩膀就是一棍子。 丫丫还来不及闪躲,就被棍子打中了,这一棍子打的她缩下身子去,肩膀闷痛闷痛的,可她更心痛的是,没想到这么年轻、长着一张天使面孔女孩居然真的这么心狠,对同班同学说打就打,简直是个小小的黑势力! 她摸了摸肩膀,咬着牙忍了忍痛,瞪着眼说:“小丽,你真敢打我,你知道打人的下场吗?” “哈哈哈,打的就是你,你还想怎么着?去告诉老师?哈哈哈,原来你冯蓁蓁不过是个只只会告老师的窝囊废!” “告老师怎么了?我不仅要告老师,还要告诉你的家长。你知不知道,打人是犯法?如果你再敢动我一下,我甚至会告到公安局,到时候你可能就没法上台演出了,你只会进少管所了!” “你!!!”小丽怒目圆睁,一张漂亮的小脸蛋看上去面目可憎,她说:“你吓唬谁呢!这一个人也没有,你又没有证据!” “证据?你们这里这么多女孩,只要有一个人胆子小承认了,你们所有人就都逃不掉,你真觉得你们这些小破孩,在警察面前能一直不说实话?” “小丽,我看还是,别打了吧……”身后,一个矮个子的女孩颤颤巍巍的说。 丫丫这几句话说的硬气,连小丽也有些心虚了,她扔下木棍,恶狠狠的说:“你少得意,今天就这样,我告诉你,你给我老老实实的去找谭老师,不然你吃不了兜着走,咱们走!” ☆、第10章 .31.13.95 丫丫一回到家,就赶紧脱掉上衣,跑进厕所对着镜子一照,发现自己雪白稚嫩的肩膀上出现了一条十几厘米长的红色痕迹,肩膀上依旧闷痛不止。 她没想到,这个小丽居然真的这么狠心下得了手,自己竟然连躲闪都来不及,被她猛地打了这么一棍子,伤的竟然还挺厉害。 自己是第一个回家的,家里此刻没人,她立刻四处翻箱倒柜的找到了些治疗淤伤的药膏,往肩膀上抹了抹,又抬起胳膊活动了下筋骨,自己感觉应该没什么大事儿,毕竟身子还年轻,自愈能力强,应该过两天就好了。 她不打算告诉家人,觉得这不过是件小事儿,几个不懂事的小姑娘惹些是非而已,尤其是没必要让笑笑知道,她最了解笑笑,这孩子从小喜欢小题大做,如是被她知道,肯定要闹到学校和老师那里去,免得惹得孕中的她无故担忧。 第二天,丫丫又跟没事儿的人,如往常一样回去上学了,一天下来,她正常的上课、下课,可心里却总是隐隐的感觉到有些奇怪。 大家看她的眼神似乎都有些不对了,快放学时她才恍然发现,原来是班里的同学们都开始不跟她说话了,就连各科课代表走到她座位旁边收作业本的时候,都只是默默的拿过她手里的作业本,一句话也不讲。 于是,丫丫趁着四下没人的时候,偷偷叫了小楚到操场去说话。 小楚收到丫丫的信号,一张小脸立刻惊慌失措的表情,她先是紧张的看了看周围,直到发现真的没人在观察自己了,才一阵风的似的跑到操场,和丫丫汇合。 丫丫一见到小楚,就着急的问:“今天怎么回事儿啊?班里的人怎么都怪怪的,为什么大家都开始不跟我说话了?我是做错了什么吗?” 小楚面露难色的说:“哎,还不是那个‘五朵金花’搞的鬼,尤其是那个小丽,她四处造谣,说你是靠着你爸爸妈妈的关系,才能代表全班去文艺晚会上表演的,小丽要大家都不许跟你说话,说跟你说话,谁就是大家的‘敌人’!” “敌人?”丫丫冷哼了一声,她腹诽道,这都什么年代了,这些孩子怎么还搞阶级斗争呢! “对……”小楚点点头,说:“丫丫,我们俩是好朋友,我不会不理你的,可是现在大家都在气头上,我真的不敢当着大家的面跟你讲话,这几天咱俩放学了还是分开走好吗,等过几天大家气消了,咱俩再一起走?” “小楚……”丫丫没想到,连小楚也不知不觉被她们影响了,看来她还是低估了小丽在班里的影响力,居然她一号召大家不要跟她讲话,一个班的人都纷纷响应了。 她回忆起自己的学生时代,好像每个班都有个这样的人,而且常常还是女孩子。 丫丫不禁感到有些头疼,她知道这个小丽正是半大的年纪,青春期认死理,跟她说理也说不通,看现在这个情形,恐怕她是不达目的不会罢休的。 丫丫只能去找了谭老师。自从她恢复记忆开始,偶尔会觉得自己有时候跟成年人沟通比跟孩子们沟通更容易。 谭老师正是四五十岁的年纪,花白的短头发,带着一副近视度数很深的黑框眼镜,穿着打扮都是很老派守旧的作风,跟她上一世是差不多是同一个年代生的人。 “谭老师~”丫丫敲了敲办公室的门,语气有些羞涩的说:“您有空吗?我能跟您谈谈吗?” “好啊~冯蓁蓁同学,有什么困难找老师帮忙吗?”谭老师正在批改试卷,她放下手中的红笔。 丫丫走进了办公室,看了看四周,其他老师们都在忙自己的事情。 她语气有些为难的说:“谭老师,您让我去文艺晚会上演出,我真的很高兴能与这个机会,可是现在这件事却给我引起了不小的麻烦。” 谭老师微微蹙眉:“麻烦?什么麻烦?是需要花额外的时间排练,耽误学习了吗?” “这倒不是,我平时反正都是要练习钢琴……只是,班里现在似乎有些人对您的这个决定很有意见,他们甚至觉得我是靠家里的关系才有这次机会的……” 谭老师一听,顿时有些哭笑不得,没想到她仓促之下做出来的决定,竟然被孩子们误解至此。她若有所思,皱眉思考了几秒钟,立刻摆出一副十分严肃的脸孔说:“冯蓁蓁,你别怕,告诉老师,都是谁带头这么说的!” 丫丫见谭老师一张口就问“带头人”,略微犹豫了一下,她分析,以谭老师的这个个性,如果自己就这么轻易的把小丽的名字爆了出来,谭老师八成会简单粗暴的把小丽叫出来批评一顿,然后就把这件事暂时强压下去,逼迫她不许再欺负自己。 如果是那样,她就算是度过了一时的危机,以后在班里的日子却只会更难过,她于是撒谎说:“我……我不知道,只是同学们现在都不理我了,有人偷偷告诉我跟这件事有关……谭老师,现在班里好几个同学都想上台表演节目,要不,要不您让大家公平竞争吧,由同学们自己投票决定谁去表演,这样,他们就没话说了” 谭老师听完丫丫的话,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她这几年年纪越来越大,做班主任时觉得和孩子们的代沟越来越深了,时常觉得这些青春期的孩子实在是有主意的很,非常不好管,比如这次,她自己明明是好心一片,想让大家有更多的时间集中在学习上,可没曾想到还闹出这样的事儿来。 她说:“冯蓁蓁同学,谭老师知道了,你告诉老师是对的,我会看情况处理的,如果班里的同学要是还一直不理你,你一定要过来跟老师说知道吗?” 谭老师说完,鼓励的拍了拍丫丫的肩膀。 她这一巴掌正好拍在丫丫的伤口上,丫丫“哎呦……”的一声叫出了声。 谭老师问:“肩膀怎么了?受伤了?怎么伤的?” 丫丫装作没事的样子说:“没事,没事,我不小心自己摔伤的。” * 谭老师思虑再三,还是听从了丫丫的建议,她在数学课上告诉全班同学,经过她的认真思考,决定让全班同学中想上台表演的同学在下周的班会上先进行一个小范围的“预赛”,再由大家投票选出第一名,代表3班参加全校的文艺晚会演出。 小丽和其他四朵金花一听这消息,立刻就高兴坏了,她们这一顿折腾,终于如愿以偿,有了在全班和全校面前表演的机会。这五个女孩子开心的认为,只要能在全校同学们面前演出她们的舞蹈,那她们就不仅仅是3班的班花了,全校都会知道第一小学的“五朵金花”是多么漂亮和威风。 小丽嘴角露出得意洋洋的笑容,回头看了看丫丫,那眼神,仿佛已经胜利了一般。 丫丫只是淡淡的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默默的低下头继续写作业。 转眼一周时间过去了,3班自从升到六年级以后,就好久没有举行过文艺演出的班会了,谭老师今天决定从头到尾都不参与,她只是默默的坐在教室最后,看着这些孩子们自己“闹腾”。班长是个瘦高个的男生,年纪小小就带着一副近视眼镜。他走上台,开始主持班会。 班长一番认真、矫情又“文采飞扬”的开场词后,宣布由“五朵金花”表演韩国hot舞蹈《战士的后代》。 五朵金花穿着改良版的萝卜裤校服裤子和统一的白色t侐,走上了台,她们每个人的头发都被梳成了好几股奇怪的发型,小丽则拿上去一个手提播音机,往里面插进磁带。 她摁了一下开关,节奏感鲜明韩国歌曲立刻响起,五个人随着音乐,开始跳起了hiphop舞蹈。 丫丫虽然上一世已经活到大妈的年纪了,对年轻人这些舞蹈还是有些了解的,这五个女孩子跳舞的基础显然十分粗浅,只是简单的模仿了偶像们mv里的基本动作和□□,复杂的舞蹈动作都被她们潦草的一笔带过,加上准备的是十分仓促,五个人的动作也谈不上整齐划一,这舞蹈虽然在音乐的烘托下有一份强行抓住人目光的喧嚣感,却实在没有多少美感可言。 可丫丫自己并不喜欢,可她心想,谁知道呢,也许现在的孩子们就喜欢这个。 五分钟过去,五朵金花气喘吁吁的结束了舞蹈,教室里响起了零零散散的掌声,其中也不乏有人很剧烈的鼓着掌。五朵金花体力透支,脸涨的通红,却一脸心满意足的下了台。 第62节 班长接着宣布,由冯蓁蓁表演电子琴独奏——《月光奏鸣曲》。 丫丫今天没办法把体型巨大的钢琴请来教室,她只能跟音乐老师临时借了个电子琴,但她知道,电子琴的音色跟“乐器之王”钢琴肯定没法比,不过也实在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了。 丫丫如平时练习时那样,镇定自若的坐在电子琴面前,一言不发的环视了一圈四周,她深吸了一口气,这是她第一次在全班面前表演,心里竟然有一丝紧张。 她伸手打开电子琴的开关,手指弹动了起来,缓缓的弹奏起贝多芬的《月光奏鸣曲》。这首曲子是她多年的练习曲,仅需要凭借肌肉记忆就能弹奏出来。电子琴发出的琴声悠然静谧,与之前喧嚣的流行音乐形成鲜明对比。 丫丫不一会儿就进入状态,完全忘记了自己是在和人比赛,而沉浸在音乐世界里,她不自觉的闭上了眼,睫毛低垂,灵动的双手与钢琴的黑白键触碰,指尖灵动的跳跃着,音乐时而平静、时而喜悦、时而忧伤…… 一曲不一会儿就终结了,丫丫收了手,依依不舍的睁开了眼睛,教室里确是一片彻底安静,同学们都屏气凝神,似乎听得如痴如醉。教室门口,还站满了被音乐声吸引来的隔壁班的同学。谭老师在教室的最尾处站了起来,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她终于松了一口气,至少没有弹错,她顺利完成了任务。 丫丫刚要站起来,班里顿时发出了雷鸣般的掌声,小楚忽然站了起来,毫无忌惮的大声喊道:“你弹得真棒!冯蓁蓁,你太厉害了!我们3班就应该让你代表我们去表演!” 丫丫脸顿时红了,关上了开关,对着大家羞赧的笑了笑。 小丽坐在座位上,听着四周的掌声,立刻满脸通红,羞得低下了头,她没想到同学们会是这种反应,她原以为,不过是钢琴曲而已,这种老掉牙的东西,同学们哪会喜欢,最近hot这么红,只要自己和姐妹们随便排练一下,肯定可以轻易的征服全班、甚至全校同学。可没想到冯蓁蓁这一首曲子,却彻底的征服了大家的心。 她似乎忘了,欣赏美的能力是不分年龄的。 ☆、第11章 .01.18.96 (1996年12月) 天空是阴霾的灰色,四周是冰冷的钢筋水泥森林。 “小姐,二手苹果6splus手机要不要啊?便宜卖给你,4000块?”街边一个鬼祟的小贩走了过来,拉住对冯笑笑的衣角说。 “苹果6s?你开玩笑吧?现在才1996年!”冯笑笑挣脱了他,径直往前走,嗓子里不屑的哼了一声。 “小姐,你傻啊,今年2016年了!这手机可是最新款,二手尖货,9成新,绝对划算!” 冯笑笑回头看了他一眼,似乎再看一个疯子,她心里想,现在明明是1996年,连手机都还很少见,怎么这小贩居然在卖2手苹果手机的了,这小贩八成是个骗子,不然就是个疯子。 可她不知为何,心里却被搅得有些慌乱,步子踉跄了几步,继续往前走去,她突然驻步下来——她这是在哪儿呢? 环视四周,银灰色、青灰色和各种建筑风格显得的高楼大厦耸立着,马路主干道上,川流不息的小轿车发出疾驰的呼啸声,现代化的高架桥和人行天桥上,行人如织、神色匆匆。 眼前,一个巨型钟表雕塑矗立在城市花园的中央——这是2016年江州的地标性建筑。 她认得这座地标,这是20年后江州的市中心cbd。 她怎么在这里?自己不是穿越回几十年前了吗?怎么突然间在这车水马龙的城市中央。 她在一座玻璃高楼前停下脚步,这高楼的四面墙都是镜子,反射出城市的灰霾天空。 镜子里,她看见自己的倒影——的高个身材,穿着长款的秋季风衣,圆圆的脸,淡淡的眉毛和细长的眼睛,嘴上涂了新款的姨妈色小羊皮唇膏,可是化了妆仍然掩盖不住平五官的平淡——这是冯笑笑的脸,而不是裴月珍的脸。 她脑中一声嗡鸣,怎么回事,她怎么变回冯笑笑了? “冯笑笑!” 忽然,她仿佛听到,有人在喊她的名字,声音有些微弱。 她看了看四周,却一个人也没有。 “冯笑笑!” “冯笑笑!” “冯笑笑!” “冯笑笑!” 这声音越来越明晰起来,直到变得尖锐无比,甚至开始刺痛她的耳膜。 四周忽然天旋地转,她捂住耳朵,慌乱的转动身子,却依然看不见叫她的人。 她无助的喊道:“谁?谁在叫我??” 依旧没人回应。 * 一个惊厥,冯笑笑猛地醒了,意识恍惚的睁开了眼。 喧嚣的城市cbd和玻璃建筑消失了,冯笑笑发现自己正躺在熟悉的床上,四周万籁俱静,隐约可以还可以听见远处的鸟啼声,身上盖着旧旧的印花棉被,散发着熟悉的味道。窗帘被打开着,清晨柔和的阳光洒了进来,照在林锦平高低起伏、棱角鲜明的侧脸上。 原来,是个梦。 她的心脏依然扑通扑通的剧烈跳着,在刚才那个梦里,有人在喊她的名字——冯笑笑。那是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她已经很久没有听别人提起过,只有她自己知道曾经有过那么一个名字。 在1996年,冯笑笑对其他人来说,只是个不存在的人。 她是裴月珍。 可梦里,分明有人在不停的重复喊着,好像是认识她的人在召唤她一样。 梦境里明明是她生活过的2016年,可梦里的自己,在那个车水马龙的繁华cbd里,却只觉自己是个孤独的陌生人,惊恐和无助极了。 还好只是个梦,真不想回去! 她用被子埋住脸,往被子深处钻去,从一侧抱住了身边的林锦平,她贴着他,感受着他身上切切实实的温暖体温,呼吸了一下他身上的味道,这才觉得安心了一些。 林锦平被她一抱,皱了皱眉醒了过来,揉了揉惺忪的眼睛,看见妻子正小鸟依人的依偎在自己怀里,淡淡的一笑,声音微哑:“这么早就醒了?今天是周末,要不要再睡一会儿?” 冯笑笑却依旧抱住林锦平不放手,语气有些撒娇的说:“我刚才做了个噩梦,吓死了。” “噩梦?”林锦平摸了摸她散乱的头发:“什么梦?” “梦见我去了一个别的世界,那个世界没有你,或者说,有你,但是你不认识我!” “傻丫头,我怎么会不认识你呢!你就是孕期想太多了才会做恶梦,就不能安安心心的放松心情,好好养胎吗?” “嗯。”冯笑笑抱紧了林锦平的腰,仿佛怕他突然消失似的,说:“再让我抱一会儿。” “呵呵,你想抱多久都行,反正还早,多睡儿会吧,你需要充足的睡眠。” 林锦平一只手把被子拉高,裹在冯笑笑的背上,用身体挡住了窗户的光,轻抚着她的背,像哄孩子一样说:“睡吧……再睡会儿……” * 下午,是丫丫参加全校文艺演出的日子,林锦平带着一家人都来到学校,任慧和裴聪也来了,就连每天忙得见不到人的裴西临也都出现了。 一家人找到了位于市文化宫礼堂一楼的座位,他们四处挤满了来参加文艺演出的孩子、老师和家长们,热闹非凡。 礼堂被各色彩带和气球装点的童趣十足,舞台上摆着一台黑色的三角钢琴。观众陆陆续续到来,7点整,文艺演出开始。小主持人们画着夸张的妆容,用略微夸张的童声主持着晚会,让冯笑笑有些忍俊不禁。 丫丫的节目就是第三个,在一个童声合唱和一个集体舞蹈之后,很快就轮到丫丫了。 观众席的灯光暗下,舞台上亮起一束白色锥光,丫丫穿着一身修身的白色礼服缓缓走上台,优雅的向观众鞠躬致意。 她个子高,还穿着一双白色的高跟鞋,穿着这身礼服,远远看上去就像一个美丽的欧洲淑女,跟全场画着苹果腮红的孩子们幼稚的装扮比起来,透着一股特殊的成熟与优雅气质。 冯笑笑得意的笑了笑,这身礼服可是她亲自为丫丫动手做的,只为了让她在这舞台上表现出最耀眼的一刻。 丫丫的弹奏起一首《野蜂飞舞》,这首曲子节奏鲜明、节奏很快,气势磅礴。这是一首难度颇高的歌曲,甚至被很多钢琴师拿来炫技,可丫丫经过这么多年的练习,已经能够驾驭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自信的用十指敲动琴键,偶尔激动地轻甩刘海发丝,双眼紧闭着,完全沉浸在乐曲激情的气氛中。 冯笑笑身旁不远处,几个家长啧啧称赞:“这姑娘真是弹得太好了,她的父母是谁啊,看到自己的女儿表演的这么好,得多骄傲啊!” 冯笑笑忍不住捂嘴笑了笑,是啊,这些年她在丫丫学琴这件事上付出了多少心思,如今看到丫丫学有所成,她心里真是又得意又骄傲。尤其是最近,丫丫对学琴也不再那么排斥了,而是仿佛真正的热爱上了这门艺术,更让她感到欣慰。 林锦平也听到了其他家长的议论声,笑着对冯笑笑说:“你这个当妈的,这个时候最开心了是不是?” “那是……”冯笑笑得意的说:“当初我是顶住了全家多少压力,才一直让丫丫学钢琴的呀,不知道被你们骂了我多少母老虎,你们看到今天舞台上的丫丫,还敢说我做的不对吗?” “好好好,你都对~~”林锦平苦笑着说。 * 文艺演出结束,已经是夜里9点了,全家人为了庆祝,去了文化宫附近一家火锅大排档打火锅吃宵夜庆祝。 最近江州来了好几拨冷空气,夜里的寒风冷嗖嗖的,一家人挤在露天大排档里,一个挨着一个坐着,也就不冷了。 火锅不一会儿就上了桌,鸳鸯锅一边辣汤一边清汤,冒着热腾腾的白烟,几盘切好的肥牛肥羊肉也跟着上了桌,整整齐齐的摆放着,透着新鲜的光泽,看上去就让人垂涎欲滴。 “妈,我要吃肉!”裴聪立刻站了起来,他人高马大,可是却露出一脸撒娇的表情看着任慧。 任慧用筷子敲了他脑袋一下,恶狠狠的说:“不行,你看看你自己,一身的肉,马上就快140斤了,最近跑个800米都喘的不行!再这么下去,你还怎么能进田径队呢!下周就要选拔了!” 裴聪嘟着嘴,无奈的低下头,继续啃碗里绿油油的菜叶子。 丫丫却一脸得意洋洋的看着裴聪,她用筷子挑起一大片红白相间的肥牛肉放进火锅,几秒种后夹了出来,在裴聪面前故意晃了晃,肥牛肉上还沾着红色的汤汁。 丫丫故意说:“看到没,这肉肥瘦适宜,多一分则嫌肥,少一分则嫌瘦,沾一点香喷喷的酱汁,放进嘴里,简直好吃极了!” “你!”裴聪本来还觉得自己勉强忍得住,被丫丫这么一勾搭,肚子里的馋虫立刻开始大闹五脏庙。 他露出可怜兮兮的眼神,看着任慧说:“妈!你就让我吃一顿吧,我答应你,明天我跑3000米减肥还不行吗?” 任慧无可奈何的笑笑,说:“好吧,就只能吃一点啊!” “好,谢谢妈!”裴聪高兴坏了,立刻从丫丫碗里抢过来一大片牛肉塞进嘴里。 * 冯笑笑也是许久不见的裴西临,关切的问道:“小西,你最近干什么呢?公司怎么样了?” 裴西临和同学们开的it创业公司这几年也是波折不断,最初帮几个大的电信运营商写代码、做软件,稍微挣了点创业本,可后来又跟风做门户网站又全赔进去了。 他们这个小公司起起伏伏的,虽然人员还算稳定,也没有亏本,但是一直没做出太大的成绩来。 可裴西临的创业热情却一直未减,每次只要说到自己在弄的创业项目,他眼睛都亮亮的,对未来充满憧憬。 “姐,我最近有个想法,想做b2b业务,最近国内这个出口不是越来越火了吗,我们公司想做一个网站,帮助中国供应商的货物卖到国外去,你看江州服装交易会,那么多老外为了来一趟中国多麻烦啊,要是有了我们这个网站,直接在网上进行交易就行了!” 冯笑笑“噗”的一口气,把嘴里的饮料吐了出来,她顿时笑炸了:“哈哈哈,你这说的不是阿里巴巴吗?”她看着裴西临认真的脸,说:“裴西临,可以啊你,我是不是该叫你马云爸爸了,哈哈哈哈!” “阿里、爸爸……二姐,你在说什么呢?”裴西临挠挠头,一脸无辜的说。 “没事没事,二姐支持你!!!”冯笑笑依旧笑的乐不可支,笑的肚子都直不起来了,让全家人都面面相觑的看着她,好像看见一个傻子似的。 ☆、第11章 .02.18.97 (1997年4月) 第63节 半夜,林锦平正昏昏沉沉的睡着,厕所里突然传来冯笑笑的叫声:“老公!老公!” 他睁开惺忪的眼睛,发现床边的被子里空空的,妻子不在了,他朦朦胧胧,又听见一声尖叫:“老公!” 他这才彻底醒了,一个骨碌翻起了身,跑到了主卧厕所,见冯笑笑坐在马桶上,一脸惊恐的样子,问:“怎么啦?” “我好像破水了!”冯笑笑说:“快,快去医院,我这可是二胎,可能很快的!” “这不是才37周吗?怎么这么早就发动了!”林锦平一脸焦急的说。 冯笑笑已经阵痛发作,却看见林锦平还一副不急不慢的罗里吧嗦的样子,咬牙切齿的看着他说:“我哪知道,你儿子性急呗!” 林锦平这才赶紧开始手忙脚乱起来,慌乱的收拾起了去医院的东西,他一边收拾一边后悔,怎么妻子都破水了,才发现自己连要带什么去医院都不知道呢?看来他这个当爸的一直说要做好准备、做好准备,可实际上却根本没做好准备啊。 冯笑笑挺着个肚子催促他:“你随便带点衣物就行了,医院啥都有的!实在不行再回来拿,快出门吧!” 两个孩子也被家里突然而然的吵闹惊醒了,一听说是妈妈已经发动了,都显得既紧张又兴奋,两个孩子倒是比爸爸手脚利索许多,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换上了外出的衣服,非吵着要跟着一起去。 四个人上了本田车,还好正是深夜,江州的马路上没什么车,林锦平开着车,也不上超速了,一路狂飙到了医院,随便找了个位置随便停下,搀扶着冯笑笑下车,进了急诊。 急诊的当值大夫稍作检查,就说要把冯笑笑赶紧送进产房,护士和医生一边推着轮椅一边对林锦平说:“你太太不愧是二胎的,果然快!” 这几年计划生育管的严,江州这种大城市已经很少有冯笑笑这种二胎的产妇了,医生们看见像冯笑笑这种生的快的,也有些稀奇感。 到了待产室,当值的产科大夫赶紧给冯笑笑做了检查,就说已经开了六七指了,又立刻把她推进了产房。 这才离林锦平从梦中醒来不过一个小时的时间,他脑子还有些懵懵懂懂,似乎还没睡醒一样发着懵,一边眼睁睁看着冯笑笑狂叫着痛,一边被一群医生护士围着进了产房。 林锦平和孩子们在产房外一直焦急的等着,不到一个小时,一个护士走了出来,摘下了脸上的口罩,呼和道:“林锦平是哪个!” 林锦平赶紧跑了过去,说:“是我,是我!”两个孩子也赶紧跟在他身后。 护士笑着说:“恭喜恭喜,你太太生了个女儿,7斤2两,你可以进去了。” “真的?”丫丫拍着手说,对林冉嘟囔着嘴:“你看,我说是女孩儿吧,哈哈!” 林冉也只是咧着嘴笑,顾不上跟着丫丫争辩,就赶紧跟在他爸后面进了产房。 三个人怀着朝圣的心情,慢慢走进产房。 林锦平见病房里,冯笑笑面色如纸,唇色很淡、有些虚弱的躺在产床上,身边安静的躺着一个粉红色的婴孩儿。 他赶紧走近了,见婴儿被包裹在白色的襁褓里,脑袋上带着一个白色小帽子,眼泡肿肿的闭着眼,脸红彤彤的,长着一只圆圆的鼻子和一对小小的嘴,两只小手弯曲着放在胸前,嘴一砸一砸的,似乎睡得很香。 林锦平有些激动的走了过去,看着冯笑笑说了句:“老婆,辛苦了!” 冯笑笑看着他,淡淡的笑了笑。 “啊呀,这个小孩儿怎么这么小啊,爸爸,我生出来也这么小吗?”林冉一边逗弄着小婴儿,一边问林锦平。 林锦平又仔细看了看孩子,心里觉得长得真的跟妻子一模一样,他说:“你妹妹比你大多了,你生出来才6斤,你妹妹足足比你重一斤多呢!” “哇,你太厉害了,看来以后是个小胖妞啊!”林冉伸出手轻轻的摸了摸婴儿的手指,眼睛依旧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看,低下头闻了闻小婴儿,一股奶味,忍不住想要亲一亲,可是又有些不敢。 “护士姐姐,我可以抱一抱吗?”丫丫倒是胆子很大,乖巧的问她身边的护士。 “可以啊,不过你要小心点。”护士把小婴儿抱了起来,放在丫丫的怀里,丫丫小心翼翼的接了过来,显得很熟练老道的样子。 护士说:“这个小姑娘是孩子的姐姐吗?啊呀,一看以后就肯定是个好姐姐啊,怎么这么会抱孩子!” 丫丫抱着婴儿,觉得好轻好软,心里感动的说不出话来,她睁大了眼睛盯着小婴儿,仿佛在看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一件宝物。 护士对几个人说:“产妇还要再观察一段时间,这段时间你们就在这儿陪着吧,别太打扰她休息就行了。” “好,谢谢护士了!”林锦平说,见护士走了出去。 林锦平走到妻子旁边,用手抚摸她的额头,说:“累不累?痛不痛?老婆大人,真是太感谢你了,你生了宝宝真是劳苦功高,以后你说啥我都听你的。” 冯笑笑苦笑道:“你可要牢牢记得这句话啊,以后别不承认就好,不过生孩子哪有不疼的,这回可是生了个女儿,你觉得漂亮吗?你喜欢吗?” “喜欢喜欢,我们俩的女儿,哪有不漂亮的,闭着眼睛就能看出是个大眼睛呢,将来肯定是个大美人!”林锦平满眼含着笑说。 冯笑笑又笑了笑,说:“这你都看得出来?那你想好了没,给你闺女起个什么名字?” 林锦平思考了一下,说:“叫贝贝好不好,宝贝的贝,咱家的大宝贝,大名儿晚点再起。” “贝贝,贝贝……”冯笑笑重复着,说:“呵呵,挺好的,你当爹的,你决定吧~~” * 三天后,冯笑笑带着贝贝出院了,在家坐月子,裴父裴母都从宁城赶过来照顾她,裴东升也顺道一起过来看看二妹。 好在林家房子大,一家人都住在一起也不觉得特别挤。 裴家也十几年没有过新生儿了,无论老少,都时不时的围在贝贝的婴儿床前盯着她看,似乎永远看不够似的。 裴东升看着侄女喜欢的不得了,说:“还是女孩子好啊,贝贝可比裴聪刚生下来漂亮多了,要不我再生一个吧,哈哈!” 裴母瞪了他一眼说:“你别又吹牛,有本事先讨个媳妇儿回来再说,你看你,四十好几的人了,都单着这么长时间了,哪还有女人愿意嫁给你,还指望着再生一个闺女呢!” 裴聪在一旁呵呵呵的笑开了,说:“爸爸,你要是有空,就多管管我吧,再生一个女儿?你有空管吗?” 裴东升敲了他脑袋一下说:“呸,你这个臭小子,我怎么没管你了?我发现你现在越来越会顶嘴了,连你老子都敢顶,无法无天呀,信不信我再揍你一顿!” 裴聪吐吐舌头:“哼,我都这么大了,你还揍的动我吗?我看你呀,还是别学二姑生二胎了,再生一个跟我一样可怜,老是被你揍,太遭罪了!” 裴东升恶狠狠的说:“你小子!” 一家人正你一句我一句的斗着嘴,门铃响了,裴母打开门,门外是任慧和杜帅。 “慧儿来了!”裴母一间任慧,就赶紧给她拿拖鞋,她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任慧身后的杜帅,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可这么多年她也不是第一次见杜帅了,还是保持礼貌的态度跟他打了个招呼。 杜帅见裴家一家人都在,脸上顿时露出尴尬的神色,尤其是见到婴儿床前还站着一个裴东升,顿时有些后悔跟着任慧一起来了。 任慧穿上拖鞋,对裴母说:“阿姨,我来看看孩子,也来看看月珍。” “哦,孩子在这儿躺着呢,月珍和林锦平在楼上呢,这会儿估计月珍应该睡醒了。” “哎,好!谢谢阿姨。” 任慧自从和杜帅结了婚,对裴母也改口叫了阿姨,显得生分了不少,裴母也是最近才接受事实,知道她儿媳妇是再也不会回这个家里了。可也没办法,除了怪自己没教好这个大儿子,她也只能无可奈何。 任慧和杜帅到婴儿床前看了半天贝贝,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止不住的夸贝贝长得漂亮,还说眼睛像月珍,嘴巴和鼻子像林锦平,以后肯定是个大美人。 裴东升在一旁看着,心里酸酸的,怪不是滋味。 任慧两口子看完了贝贝,就一起上了二楼,进了主卧,见冯笑笑正躺在床上休息,走到她床前跟她说话。 冯笑笑见到两个人,想要坐起来,林锦平赶紧给她背后垫了个枕头。 任慧说:“咋样,生的还顺利吧?” “挺顺利的,比头胎强,很快就生了。要不你也再要一个吧?”冯笑笑打趣的说。 “我?我都四十好几了,饶了我吧,我和杜帅还想着这几年享受一下二人世界呢!”任慧笑嘻嘻的说。 杜帅点点头,摸着任慧的肩膀说:“裴总,我们来看您,可不是光为了打扰您休息的,还真有事儿要跟你商量下。” “咋啦?公司最近有事情?” “那倒没有,就是eut那边拿到了今年巴黎时装展的门票,就在下个月,他们邀请我们以合作商的身份去参加巴黎时装展,我和任慧挺想过去看看的,顺便在法国旅个游,我们自费去都行,就是希望您能准个假。” “嗨,去就去呗,还自费,说的我多小气似的?至少要给你们报销来回机票。”冯笑笑说:“不过你们俩旅游的钱得自己出,真是太爽了,我在这躺着遭罪,你们俩到处旅游!还有,不能超过2周,我在家休假,你们俩跑出去太久,我可不放心。” “好嘞。”杜帅乐呵呵的挠挠头:“两周够了、够了!” 冯笑笑这一听,心里羡慕极了,这两口子这几年没孩子拖累,三天两头的出国旅游,如今还趁着她休产假的功夫,要去巴黎参加服装展,真正过得比她这个蓁月正牌的总经理还要风光和逍遥。 她有些酸的说:“哎~~~我说,还是没孩子好啊,我就是想不开,非要再生一个,现在公司也没空管,还要在家奶孩子,哎……” “得了吧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任慧骂道:“你开着个大公司,老公那么疼你,还有三个宝贝孩子,全世界不知道多少女人羡慕死你了!还嫌不够?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啊!” 冯笑笑嘟囔着嘴说:“嘿嘿,我就是在家闷坏了,抱怨抱怨,你别说得那么□□裸嘛!不过我真的挺羡慕你们两口子的,等我家贝贝长大了,我也要带着她满世界旅游去!” “好好好,去去去……想去哪都行,呵呵……”任慧笑道。 ☆、第87章 大结局 (2006年9月) 一架飞机降落在江州国际机场,年轻女孩从机舱门翩翩走出,手上提着一个阿玛尼的新款手提包,棕栗色的齐腰大卷发披在脑后,身上穿着一件质地优良的卡其色长款风衣,唇上涂着一抹暗红色,鼻子上架着一副遮住了半张脸的茶色大墨镜,在所有的乘客之中,显得身材高挑、气质出众,但也有些拒人于千里。 看着她离开飞机的背影,几个空姐在身后小声议论:“那个就是音乐家冯蓁蓁吧,本人真漂亮啊,听说她才22岁!” “是,就是她!”另一个空姐用羡慕的眼神看着她,有些不可思议的说:“她居然来江州了?她不是一直在纽约生活吗,我还以为她是美籍华人呢?” “哇塞,我要告诉我江州的朋友!” 丫丫走过机场廊桥,随手摘下墨镜,她眯着眼睛,环视了一下江州现代化的机场,深呼吸了一下周遭熟悉的空气。 22岁的丫丫依旧长着一张在中国人看来并不标准的面孔——圆脸,细长的小眼睛,塌鼻子,脸颊上还有一些咖啡色的雀斑,可这张脸去年却被某美国杂志评选为全球100张最美丽脸孔,认为她的长相代表了中国美人的气质。 六年前,她离开江州去维也纳学习钢琴,后来又辗转去了巴黎、纽约,最近刚在长岛买了房子,准备在纽约定居了。 已经有好几年没有回来江州。没想到再回来时,江州机场的变化这么大,已经完全不逊于纽约的肯尼迪国际机场了。 她踩着细长的高跟鞋,取了行李箱,自信的走出机场,却立刻被水泄不通的记者团团围堵住,□□短跑摄影器材正对着她,到处是“咔嚓咔嚓”闪光灯的声音。 一个记者挣脱了身旁机场安保的拦截,强行挤到她身边,拿着话筒对着她,说:“冯蓁蓁女士,您身为现在冉冉升起的世界青年钢琴演奏家,听说您这次回国是为了结婚是吗?请问您的未婚夫真的如传言所说,是纽约最有名的华人音乐家k吗?” “无可奉告!”丫丫轻启朱唇说,她看着眼前这些记者们,不禁感到有些头疼,真没想到自己回国的消息居然这么不胫而走,更没想到,自己一个玩古典音乐的人,在国内居然也变得这么有名了。 隔着记者团的人山人海,丫丫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对着她挥手! 这身影是一个身高184左右的身高的男人,在江州和煦的阳光下,露出半张英俊又棱角分明的侧脸,他穿着蓝色休闲的格子衬衫和牛仔裤,弓着背倚靠在一辆黑色小轿车上,另一只手悠然的插在裤兜里,显得有些慵懒。 是林冉! “哥!”丫丫高兴地喊,她努力挣脱开记者的堵截,小步轻快的跑到了林冉的身边。低头看着他身边停着的那辆十几万的黑色丰田小轿车,笑吟吟的问:“你买车了?” 林冉今年二十六岁,去年刚从纽约的哥伦比亚大学留学回来,现在在北京外交部工作,这次是专程回江州参加丫丫婚礼的。 他歪着嘴,上下打量了下丫丫,心想这小丫头,这是越来越有大明星的气质了。 他乐呵呵的说:“怎么可能?你哥我一个拿几千块月薪的穷外交官,哪买得起首都车牌的车啊,这是老爸的新车,江州车牌,他终于摆脱老妈的控制,有一辆自己的车了。” “哈哈哈~”丫丫弯下腰,笑的乐不可支,老爸林锦平当上江州副市长已经两三年的时间了,居然到了现在才拥有了自己的私家车,要是被江州当地媒体知道,又是一个大新闻,不过大概是弘扬廉洁好公仆的正面新闻。 林冉绅士的打开副驾驶的车门,做了个“请”的手势,说:“冯大师,快上车吧!” 黑色小丰田一路疾驰在江州的主干道上,丫丫单手支着下巴,目不转睛的盯着身旁掠过的高楼大厦,林冉侧过脸问她:“你都五六年没回来了吧?江州是不是变化很大,跟我们去留学的时候好像完全不是一个城市了。” 丫丫淡淡的笑笑,这样的江州她在记忆深处隐约记得,她清楚的知道,再过十年江州会变得更好,不过她还是对着林冉点点头。 第64节 “你的k先生呢?怎么没一起来?”林冉问。 丫丫说:“他还要晚几天,纽约那边有点事,我先回来打前站。” 她羞赧的低下头,问林冉:“哥,妈妈知道我要结婚,是不是快疯了!” 林冉嘴角上扬,露出了一个鬼魅的微笑,说:“我还以为你不知道呢,原来你是装的!你说呢?咱妈的个性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控制欲可强了,尤其是你,之前连有男朋友都没告诉她,就突然说要结婚了,她可不是吓了一跳嘛!你居然还有胆子回来办婚礼?我要是你啊,就自己飞去拉斯维加斯扯张证,等有了孩子再回来,先上车后补票!不然想这么轻轻松松的过裴月珍女士这一关?难啊!” 丫丫叹了一口气,说:“我自己也没想到这么快,我和k是今年维也纳新春音乐会的时候认识的,那个时候只是互相交换了联系方式,没想到他今年来纽约爱乐乐团工作了,就突然开始猛追求我……” 丫丫抬起手,把几缕被风吹乱的发丝夹在耳后,她突然觉得自己跟老哥说这些挺不好意思的,脸又绯红了起来,赶紧转换话题说:“那老爸什么态度?他不会也很生气吧。” “老爸?”林冉手里扶着方向盘,目不斜视的直视着前方的路牌:“他表面上看着没什么,但我估计也够呛,他肯定很没原则的跟老妈统一战线。你没听说过吗?爸爸对于嫁女儿这件事,都觉得跟家里种了很久的白菜被猪拱了似的!” “哎……”丫丫已经是五分钟里的第二次长叹了,她心里暗暗的想,在外人眼里,自己是一个刚满22岁涉世未深的小女孩,这么早就仓促结婚,难免显得太仓促和突然了。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是经历了几十年的孤苦守寡,才又找到的真爱,可这份心情,却无法与他人分享。如今却还要面对所有人的质疑,想想就觉得头疼。 林冉看着丫丫满脸愁容的样子,安慰她说:“你也别太担心了,爸妈总体来说还是很开明的,而且,你那位k先生在全世界都那么有名气,大小也算是个世界名人了吧,我想爸妈应该不会特别反对。放心,不是还有我支持你嘛!” “嗯……”丫丫头低低的说。 * 车子在林家小楼前停下,丫丫打开车门下了车,远远就看见家里院子的葡萄藤上绿叶茵茵,架子上还挂满了一串串的紫色的大葡萄。 林冉掏出钥匙打开房门,一只带着铃铛的拉布拉多狗晃悠着屁股冲了出来,这是小妹贝贝满2岁时林家开始养的狗——布丁。布丁一看见林冉就冲到他身上求抚摸。 丫丫好久没养过狗了,有些战战兢兢的走了过去,布丁抬头看着她,愣了一下,似乎有些不认识她了,毕竟丫丫离开家的时候,她才是个一岁多大的小狗崽,现在都已经是七八岁的老狗了。 布丁对着丫丫的脚闻了闻,忽然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突然兴奋起来,也扑到了丫丫的膝盖上,伸着舌头兴奋的摇着尾巴求抚摸。 “布丁居然还记得我!太神奇了!”丫丫随手把手上的阿玛尼扔在地上,开始抚摸布丁的头。 “姐姐!”只听一声小女孩的尖叫,一个个头不高的小女孩从楼上冲了下来,她扎着两个羊角辫,身上穿着件红色字母毛衣和牛仔短裙,大大的圆眼睛和长长的睫毛,乍看像极了裴月珍,仔细看时,又觉得高高的鼻梁像极了林锦平,肤色雪白,唇色粉嫩,长得水灵水灵的,一看就是个特别讨喜的女孩子。 “贝贝!”丫丫弯下腰,一把接过冲到她怀里的贝贝,把她抱了起来,说:“哇,你好重啊,看来平常没少吃啊!” 贝贝环住丫丫的脖子说:“姐,我都好久没见过你了,上次见你还是圣诞节我们去纽约玩得时候呢!” “对啊,所以姐这次给你带了好多礼物回来,都是最好玩的玩具,还有好多好多零食!”丫丫宠溺的说。 “真的,太棒啦!还是姐最好了!”贝贝立刻用两瓣小嘴唇贴在丫丫脸上,留下了一个大大的香吻。 “你这个小贝贝,从来都是姐姐好,我这个当哥哥的就不好啦?”林冉嘟囔着嘴有些吃醋的说。 “哼,臭林冉,小气鬼,昨天让你给我买巧克力你都不买,我不喜欢你了!”贝贝扭过头说。 “你……那是因为你有虫牙,老妈不让我给你买甜食了!”林冉委屈的说。 贝贝这个小机灵鬼,眼睛咕噜一转,心想以后还是跟林冉相处的机会更多些,不能得罪了她这个大哥,又立刻摆出撒娇卖萌脸看着林冉,说:“贝贝最喜欢哥哥,贝贝要冉冉哥哥抱抱!” 林冉这才笑了,把贝贝从丫丫身上接了过来,抱着她进了林家大门。 “回来啦?”冯笑笑从楼上走了下来,四十岁的冯笑笑依旧气质出众,她的长发剪成了短发,在耳根后面烫了个卷,这发型倒是让她显得温和不少。身材依旧犹如少女,只是眼角几条淡淡的鱼尾纹,可总的来说看得出皮肤细腻,保养得益,生活的衣食无忧。 她此时她看见远行回来的女儿,脸上却并没有太多好脸色,倒是显得沉甸甸的。 “妈……”丫丫有些心虚的看着冯笑笑,她知道自己上个月才突然告诉她自己要结婚,冯笑笑肯定会生气。 冯笑笑淡淡的说:“回来了就好,其他事慢慢说,你先去把行李放好,坐长途飞机这么长时间累了吧,快去洗个澡,睡个午觉,等你爸晚上回来了再吃晚饭。” “哦!”丫丫吐了吐舌头,还好,没有像她想的一样,一回来就是劈头盖脸的一顿骂,看来随着冯笑笑年龄的渐长,脾气也是好多了。 * 饭桌上,林锦平的双鬓上几根银丝若隐若现,可总的来说,他依旧显得气度不凡,举手投足间还多了几分当领导的自信,可他在孩子们面前却依旧只是个慈爱的父亲,永远毫无原则的帮着孩子们说话。 “22岁结婚不晚了,你不是20岁就生了丫丫吗,现在倒说起她来了!”林锦平对着冯笑笑,蹙眉说。 冯笑笑看着一桌子好菜却不提筷子,却见刚从美国回来的丫丫倒是胃口很好,对着每个菜风卷云涌。她心想,这个女儿,十几岁开始就离开家人去外地求学,她好像还没怎么好好宠过她,丫丫就突然间长大了,如今居然就说要结婚了,可在自己眼里,丫丫明明就只是个孩子呀。 冯笑笑责问的说:“你那个mr.k,性格怎么样,对你好不好?你呀,就是太年轻,不要被那种花里胡哨的男人骗了,有多少钱、多少名气都是假的,对你好、性格好才是最重要的。” 丫丫笑笑,她心想,冯笑笑果然是在担心自己年轻见识短,害怕自己被那种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男人给骗了,她耐心的说:“人真的很不错,他是音乐世家,很有教养的,每天都在弹琴,也没什么机会认识花花世界,所有其实人很单纯,对我真的很好,妈,你放心好了,相信我的眼光好不好?” “可……”冯笑笑还是不放心,她心想,丫丫再早熟也不过才22岁,看男人能有多好的眼光。她又说:“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快结婚呢,再谈两年恋爱也可以啊,你现在是事业上升期,要是结了婚怀孕了,你就完全被家庭琐事缠身了,到时候再想奋斗事业就来不及了。” “妈!”丫丫说:“我和谈过了,他会支持我继续我的事业的,至于以后的事情,顺其自然吧,我觉得我们俩挺合适的,合适的人早点结婚有什么不好呢!” 冯笑笑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似乎也说服不了她,长叹了一口气,无奈的继续吃饭了。 * k的中文名姓顾亦儒,他家是欧洲的老牌华侨。这几年,即使是中国人也经常可以在音乐杂志上看到他的大幅头像,因此林家人见到他时,都有一种既陌生又熟悉的感觉。 他今年三十七岁,微卷的音乐家中长发,略方的脸,狭长的眼,鼻若悬胆,光看样貌并不算多么英俊,但是浑身透着音乐家的良好气质,让人如沐春风。 冯笑笑却觉得这张脸隐约有些面熟,可又说不出在哪里见过。 她和林锦平对着顾亦儒就是一番连珠炮似的细致拷问,顾亦儒都有条不紊的耐心回答了,即使是外国人不习惯的涉及*的问题,他也丝毫没有表现出任何一丝不悦——他说自己喜欢丫丫善良体贴的个性,喜欢她的东方气韵,两个人都是音乐家,相处起来很有共同话题,他们以后打算在长岛居住,每年争取回一次国,打算生2-3个孩子。 至于他的年收入嘛?顾亦儒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说了一个天文数字,让林锦平倒吸了一口冷气。 一切似乎很完美,可冯笑笑依旧不放心,总觉得太过于完美了,可她却找不到一丝破绽,只能看着丫丫一脸得意的看着自己,似乎在宣告胜利。 婚礼是三周后,三周的时间里,丫丫和顾亦儒在林家一直住着,中间去了一趟上海和一趟北京参加公益演出,冯笑笑和林锦平私下里无论怎么观察,都觉得女儿和未来女婿互相爱慕、相处和谐、性格相似、几乎没有争吵,的确是天生一对。 “你就放弃吧!”林锦平对在一旁偷看的冯笑笑说:“我都这么大年纪了,看人应该还算是准,顾亦儒确实是个好男人,虽然年纪配丫丫稍微大了点,但这没什么吧?丫丫这孩子本来就早熟。你看你,这三周每天这么挑刺,也没挑出人家什么毛病来,证明丫丫对男人还是很有眼光的。” 他又得意洋洋的补充了一句:“你也不看看她爸爸是谁!” 冯笑笑打了一下林锦平,说:“我还是觉得丫丫年纪太小了,怕她以后后悔,22岁?冉冉22岁的时候,连被单怎么套都还不知道呢!” “林冉那个书呆子?哈哈哈哈哈”林锦平笑着说:“你怎么拿丫丫和林冉比呢,你忘记丫丫十二岁就会做饭,十四五岁就每天帮着带贝贝了吗?那个时候如果不是丫丫每天帮着照顾贝贝,你和我哪有空奋斗事业,她远比你和我想象的成熟。你能生这么一个大女儿,是你的福气,就好好享受上天的恩赐吧!” 冯笑笑脑海里把这么多年养育丫丫的经历又回顾了一遍,确实和丫丫与其说是母女,更像是姐妹,丫丫从来不需要自己过多的管教和照顾,自己就能把自己管理的很好。 以至于现在每次管教淘气的贝贝时,她都觉得自己就像从来没养过女儿似的,怎么就那么难管呢! 也许就像林锦平说的,丫丫是一个上天的恩赐吧。 * 海鸥岛离江州只有十几海里,是一个鲜少人光顾的海岛,婚礼当天上午,一艘渡轮把几十个宾客送上了海岛。 冯笑笑光着脚走下了渡轮,踩在柔软的沙滩上,她穿着一身白色绣花短旗袍,棕色的短发烫成时髦的梨花头,手上拎着一双白色高跟凉鞋和白色皮包。 今天是wedding,白色婚礼,身后所有的宾客都穿着白色的衣服,陆续下了船。 冯笑笑抬眼看去,海鸥在天上打着转,阳光暖洋洋的照在身上,远处的海水清澈碧蓝,和蓝天白云融为一体,海天一色。 小小的白色教堂在绿色海岛植物的掩映下,显得遗世独立,犹如一个隐匿于森林间的白衣使者,默默地等候着来访的宾客。 林锦平搀扶着她,两人走过了金黄色的柔软沙滩,在白色教堂前停了下来,忙碌的婚礼工作人员正在装饰教堂——这里已经被装饰一新,几十张凳子被插上了鸡蛋花,走廊上铺着粉色花瓣,礼台上一家黑色的三角钢琴上面摆着新郎新娘的婚纱照,白色的婚礼蛋糕上精致的裱花——到处都很完美,显得浪漫而圣洁。 林冉带着贝贝到处照相,林锦平则开始到处视察,冯笑笑找到新娘休息室,看见正在衣装打扮的丫丫。 丫丫的背影清瘦、高挑,身上穿着简简单单的一袭白裙,没有一丝多余的图案和装饰,她的头发随意的披着,头上插着一朵鸡蛋花,配上轻薄的白纱。 “丫丫……”冯笑笑颤颤巍巍的说,声音有些激动。 丫丫轻盈的转过身来,一张脸上画着精致而不夸张的妆容——淡淡的腮红,黑色的眼线,粉色的唇彩,盈盈一笑,美若仙女。 冯笑笑看着她,眼泪瞬间夺眶而出,说:“丫丫,你太美了。” “你怎么哭了……”丫丫说着,几个步子走了过来,帮她拂去眼角的泪。 冯笑笑也赶紧抹了抹眼泪,伸手帮她整理了一下头纱和裙角,说:“我都想好了不会哭的,可是一看到你,还是忍不住哭了。” 丫丫淡淡的笑笑:“你哭也就罢了,希望爸爸别哭才好。” “他……难讲,他哭点比我还低。”冯笑笑说。 冯笑笑想起了自己婚礼的时候,外公外婆在自己身边陪着,那时丫丫还是个小女孩,她那个时候最想念的就是裴月珍,希望母亲能在自己身边陪着,她很欣慰,丫丫结婚的时候,能有最亲的家人在身边陪着。 她说:“要是你外婆也能来就好了。” 丫丫嗯了一声:“外婆不是身体不太好吗,老人家就别折腾她坐轮船了,我过两天去宁城看她。” 冯笑笑不置可否,只是又淡淡的笑了笑。 * 婚礼简单而温馨,在新郎演奏着亲自创作的钢琴曲中,新娘脸上盖着白纱,手捧着鸡蛋花束徐徐走入,两人在神父的见证下互致感人誓词,新郎和新娘都留下的激动的泪水。 婚礼过后,大家在沙滩上合影留念,婚礼摄影师在蓝天白云和沙滩上给两位新人照婚纱照。 任慧看着新郎新娘,对站在身旁的冯笑笑说:“你别说,这小夫妻还真有夫妻脸,你看都是长着小眼睛、圆脸的,还有,你别说,你这个华人女婿啊,长得还真像你闺女他爸。” “丫丫她爸?林锦平?” “不是!”任慧说:“像冯建业,她亲爹!” 冯笑笑心里突然抖了一个机灵,她一直觉得顾亦儒长得有些面熟,可是一直想不起来是谁,经任慧这么一提醒,她才发现,的确,顾亦儒长得可不是真的有五六分像已经死去多年的冯建业吗? 可丫丫应该跟自己一样,根本没有见过冯建业才对啊,怎么选来选去,选了一个长得像冯建业的老公呢? 也许只是一种缘分吧,可她却觉得自己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新郎新娘的婚纱照拍的差不多了,摄影师说可以拍亲友照片了。 “爸、妈,过来一起拍照!”丫丫对着冯笑笑和林锦平大喊。 “来了!”冯笑笑答应,她赶紧踩着沙子走了过去。 摄影师看着冯笑笑和林锦平说:“新娘的爸爸、妈妈分别站在新娘和新郎左右。” “哦……”林锦平有些傻呆呆的站在顾亦儒身边,冯笑笑则缓缓的挪到了丫丫身边,她还在想刚才任慧的话,显得心事重重。 “新娘妈妈,别绷着一张脸啊,笑一笑!” 冯笑笑却依然沉浸在思绪里,似乎没有听见摄影师的话。 丫丫转过脸,微笑着看着冯笑笑,说:“笑笑啊!” “什么?”冯笑笑愣愣的抬起头来:“你说什么?” 丫丫笑着,眼神咪成两条缝,睫毛下亮晶晶的剪眸,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两排闪着贝壳光泽的牙齿,这张笑容显得十分温暖,甚至戴着一丝宠溺的慈爱,她说:“笑笑啊!笑笑!” 冯笑笑看着丫丫的脸,好熟悉的脸,好熟悉的笑容,她突然呆住了。 笑笑,是她上一世的小名,已经许久没有人这么叫她了,从小到大,只有一个人会这么不停的呼唤着她的小名,也是带着一丝温暖的微笑,正如眼前的丫丫。 她好像突然懂了什么。 (全文终) 第65节 书香门第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