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妓》 第一章 翠玉 天和十六年三月的帝京,春寒料峭,路边积雪未融,树枝却斜斜地压出嫩嫩的绿芽。 天音楼前,一辆马车缓缓停下。一个披纱飘香的年轻女子从马车上下来,提了裙迈过天音楼的门槛。 刚进前院,门口的小厮就上前笑道:“衾衾姑娘,怎么到了早上才回来?”语气颇为促狭。 范衾衾柳眉挑起,半笑半怒地看着小厮道:“昨晚户部乔大人府上摆宴,那一帮朝臣们闹了一晚上没个消停,户部的官老爷们不让走,我们姑娘们哪个敢走?” 小厮瞧见她恼了起来,忙噤声不语。 范衾衾正欲继续朝前走,却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扭过头问小厮道:“安姐姐起了么?” 小厮陪笑道:“一直没见她下来,衾衾姑娘不如自己上安姑娘房里瞧瞧。” 范衾衾嘴上轻哼一声,步子飞快地进了楼去。 小厮看见她走远了,才松了一口气,暗恼自己之前多嘴,险些将范衾衾给得罪了。这些天音楼正当红的姑娘们,哪个是他们这些打杂的能得罪得起的? ** 范衾衾走到二楼靠东边最里面的一间厢房前,抬手在门上敲了两下,便一把推开。 里间黑色花雕大床上方的浅红色纱幔已被撩起,挂在两旁的镶金挂钩上。 床边,一个女子拥被而坐,长长的青丝如缎子般顺着光滑的背部滑下来,裸露在外的肌肤被艳红的被子衬得更加雪嫩。 另有一个十二、三岁大的小丫头,手里捧着衣物,在床边伺候她更衣。 范衾衾瞧着床上的人儿,唇一咧,懒懒地打了一个呵欠,上前两步,身子坐进房中一把铺了软垫的椅子中,杏眼斜着笑道:“我这都要困死了,安姐姐倒是睡得舒服。” 床上的女子勾唇浅笑,道:“谁让你范衾衾这么红呢,帝京贵勋们府上摆宴,都点名要你去陪侍…” 范衾衾轻啐一口,笑道:“安姐姐别拿这些话来作弄人。帝京谁不知道天音楼最有名的姑娘是你安可洛?不过是楚姨一直没让你登台罢了,安姐姐若是登台,只怕这天音楼的门槛都会被人踩烂了。” 安可洛眼睫垂下,也不答话,手里接过小丫头递来的衣物,掀了被子,一件件穿上身。 浅红色的抹胸紧紧缚住胸前的丰盈,细细的腰部裹上嫩黄色的腹围,罩上白色的棉布对襟单衣,然后套上和抹胸同色的浅红绸面窄袖对襟短襦,上面又穿上一件略红些的无袖褙子,最后套上下摆宽大的淡米色襦裙,在腰间正中部位压上一块玉环绶。 范衾衾看着那小丫头灵巧的手,双目含笑,对安可洛道:“这梳云倒是生得乖巧,怪不得楚姨专把她拨给了你,像我这样的就是没福气。” 梳云身上穿了件湖蓝色的棉布袍,头发扎成羊角髻,此时听了范衾衾这话,小脸一下涨得通红。 安可洛下床,走至妆台前坐下,从镜子里看着身后的范衾衾,笑道:“就你那张嘴厉害,看见人了就不放过。” 她顺手取过台上的螺子黛,梳云见状连忙去一旁的铜洗里盛些清水拿来。安可洛轻轻将螺子黛沾点水,然后对着铜镜,将眉毛边缘处的颜色慢慢向外晕开。画毕便将螺子黛递给梳云,她又拿起桌上的一只雕花象牙筒,打开来,里面盛着玫瑰色的花露胭脂。她用细簪子挑起一点儿,轻轻地抹在唇上,又挑一点儿用水化开,抹在手心里,轻轻地拍在脸颊两侧。 范衾衾起身,走到安可洛背后,笑道:“安姐姐今日扮得这么美,是要去哪里?” 安可洛手上一停,侧过头看着梳云,道:“想带梳云出门逛逛。自打她来了天音楼,还没出去转过呢。” 范衾衾瞅着梳云道:“虽是进了天音楼,却跟了位好姑娘,也算是你的福气。” 梳云是一个月前楚沐怜从牙婆手里买回天音楼的。当时,父母具丧的梳云被牙婆已经折磨得不成人形,楚沐怜心生怜悯,把她买下,带回天音楼,拨给安可洛做丫头。 安可洛回头,见梳云低垂着脑袋,不由看向范衾衾,“你这张嘴当真是没轻没重。” 范衾衾悄悄吐了下舌头,眼睛一低,便看见安可洛颈间细细的红丝线。她指着那线,对安可洛笑道:“安姐姐,这线都快磨断了,你自己也不知道换一根。” 一块薄薄的翠玉穿在红丝线上,垂在衣领下方,色泽莹透,在阳光下闪着晶莹的光,依稀可以看见那玉上纂刻着一个小巧的“安”字。 安可洛听了,抬手摸起那片玉,塞进领口内,道:“想着要换,却总是忘了。回头寻着这种丝线便换一根。” 范衾衾弯下腰,在妆台上支起胳膊,下巴搁在掌间,笑道:“听楚姨说,就是因为当初看见这块玉,才给你起了这名字?” 安可洛点头,却不愿多说,看着范衾衾道:“嘴上喊着困,却不早点去歇了,光在我这儿赖着不走,这是何理?” 范衾衾一下跳起来,道:“差点就忘了我为何来找你了。”她眉头微皱,“安姐姐,明晚尉迟府上的家宴,楚姨竟说不让我去!” 安可洛奇道:“这是为何?” 范衾衾撇了撇嘴角,小声道:“楚姨说,怕我去了管不住自己这张嘴…” 安可洛笑起来,“这话楚娘说得倒是没错。” 范衾衾一急,摇着安可洛的胳膊,道:“安姐姐怎么净拿我取笑!尉迟将军出征四年,凯旋而归,帝京多少人都盼着一见。好不容易有这么个机会,楚姨却不让我去。安姐姐自是不用担心,楚姨那么疼你,横竖都是要带了你一道去的…” 安可洛禁不住她这么闹,也看不下她那一脸的委屈样,忙笑着道:“只管放心去睡觉,我去和楚娘说,包你可以去相府侍宴。” 范衾衾听了,嘴角瞬时翘起,道:“就知道安姐姐你对我好。”她眨了眨眼睛,又笑道:“眼下正逢举子进京,安姐姐今日出去,说不定还能碰见一个多情才子呢。”说罢,不等安可洛发恼,便脚下生风般地出了门,身后留下一长串笑声。 更快更新尽在:. 第五章 慕词 一个男人提了灯笼在前面快步走着,安可洛暗度应是尉迟府上巡夜的家丁,忙快走几步,想询问回延殿的路到底该如何走。 “请问…”她一开口,就看见灯笼一晃,原本在她前面走着的人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望着她。 灯笼昏黄的光影微微抖动着,她看清那人身着绣着花纹的绯色长袍,下摆因急急的回身而摆动着。她的目光往上移了一点,一下子瞥见那人腰间的紫色金鱼袋。 她的喉头一下子发紧,赐佩紫金鱼袋是何等天恩,这人… 那人将灯笼提高了点,对着她的脸照了照,道:“你是府上请来的歌妓?此刻在这儿做什么?” 她不知该如何解释,只是含含糊糊地答:“是出来取东西的,可不知怎的便迷了路。” 那人语气不悦道:“迷了路还乱走?天音楼这是什么规矩…顺着这条路直走,第一个路口朝右走,再过一个路口,左转便是延殿。” 她点点头,那人又看了看她,便转身离去,脚步之快,像是前方有十万火急之事在等着他一样。 安可洛不敢多耽搁,只是照了那人所说的,不一会儿便回了延殿。 延殿的偏厅内,楚沐怜早已急得团团转,见安可洛回来了,忙道:“怎么去了这么久!” 安可洛脑中晃过那双黑眸,不由咬了咬下唇,小声道:“迷了路,绕了好半天才寻回来。” 楚沐怜一叹,“回来就好,还以为你出什么事儿了呢。” 旁边传来笑嘻嘻的声音,“安姐姐,你的脸怎么这么红?” 安可洛一扭头,就见范衾衾撑着下巴,正瞧着她笑。 安可洛不禁奇道:“你怎么在这里?” 范衾衾翘起嘴角,“安姐姐去了那么久,楚姨等不及,怕我闯祸,就挑了个借口,找人将我替下来了。”她皱起眉,“反正尉迟将军也没有出席,这家宴着实没什么好看的了。” 安可洛微微一怔,道:“尉迟将军到现在也没有露面?” 范衾衾点点头,笑道:“倒不知道天朝人人口中的名将竟是个如此任性的人。许是安姐姐之前说对了,这尉迟将军就是个粉面公子哥儿…”说罢,她脆生生地笑了起来。 安可洛听了这话,也想笑,但心里却忽然想到之前那个黑袍男子,脸上瞬时僵住,无论如何也扯不出一点笑容。 ** 一到天音楼,安可洛便径自回了屋。 梳云在她没回来之前就在屋内生了铜火盆,此时房间里面暖烘烘的。她松了松领口的纽扣,靠进厚厚的绣花软垫,整个人才从之前绷紧了的慌张感中放松下来。 梳云拧了帕子过来,安可洛擦了擦手,舒服地喘了口气。 她头一偏,看见床边小几上放着一个黑色锦盒。 梳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忙开口道:“姑娘,今天悦仙楼的张掌柜差人送东西来给你,我就给你放房里了。”说完忙走去把那锦盒拿来,递给她。 她接过锦盒,打开来,里面是满满的一盒桂花糕。 梳云在一旁看了,笑嘻嘻地开口道:“张掌柜人真好,知道姑娘爱吃桂花糕,还特地差人送一整盒来。” 她微微一笑,并不答话,手摸了摸锦盒的盖子的内层,在边上用指甲一挑,上面绒布就开了,手指伸进去,从里面捏出一张信笺来。 “这…”梳云在旁边看着,一下子都没反应过来。 她笑笑,道:“张掌柜可从来没有平白无故给我送过东西。”一边说着,一边展开那张信笺:双蝶绣罗裙,悦仙宴,初相见。朱粉不深匀,闲花淡淡春。 细看诸处好,人人道,柳腰身。昨日乱黄昏,来时衣上云。 她的手指压平最右边的纸皱,看到最后的落款。 虽说是在意料之中,可看到“子迟顿首”时,她还是愣了一下。 脑中浮现出那日那张清冽的脸,那高傲的语气,还有那双细长的眸子… 谁曾想便是这样的人,也做得出这么孟浪的事… 她低了头,把信笺折好,走到桌案前,把它收在最下面一层的抽屉。 梳云在一旁见她不发一言又面无表情,纵使心里再好奇,也不敢张嘴发问,只是道:“姑娘一天在外累了吧,我去准备热水好让姑娘沐浴。” 她点点头,梳云马上出去准备。不多时,梳云便在木质浴盆里注满了温度适中的水,掺进去一点黄酒,又撒上大把的天竺葵花瓣。 安可洛由着梳云替她宽衣,脑中不由自主又想起那双黑眸那个男人。她闭了闭眼睛,强迫自己不要去回忆,但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却在她脑中越来越清晰… “姑娘,你一直挂在脖子上的玉怎么没了?”梳云这一句话忽地将她惊醒。 安可洛稍一迟疑,马上抬手摸上锁骨,果然空无一物。 更快更新尽在:. 第二章 悦仙 天和十六年三月,天朝进士科礼部试开考在即。从各路州县赴京赶考的举子们,使这平日里略显肃穆的帝京城顿时热闹了起来。 一辆马车慢悠悠地从新曹官道上驶入帝京外城,沿着城内的街道一路向南。 马车驶过稹楠街的街角时,车厢里突然传出男人的声音,“停一下。” 驾车的中年男子依言停下,又听见车内的男子问道:“前面那里,可是天音楼?” 马车前方,一栋朱瓦白墙的三层建筑鹤立鸡群般地立在稹南街上。那楼前高高悬了两排大红灯笼,侧面的立匾上,隐约可以辨出“天音楼”这三个字。 中年男子挠了挠头,笑笑,道:“没想到这位公子也知道帝京的天音楼。” 眼下礼部试各路举子进京,不少帝京的车夫纷纷凑了钱,就近做起帝京附近各州县到帝京的租车买卖来。这车内的年轻男子就是到了曹州后,租了这车夫的马车进帝京的。 车内的男子一声闷笑,“天朝户部下面最大的教坊,谁能不知道?” 中年男子略有拘谨地道:“公子明白就好,这天音楼可不是随便谁想去便能去的地方。能去那儿寻乐子的,可都是朝堂公卿、王公子弟之类的人物。”他憨憨一笑,又道:“若公子此次科举能够高中,那便也去得了。” 车内男子不语,半晌才道:“走吧。” 中年男子转身,轻一扬鞭,马儿甩蹄,车子又缓缓朝帝京城南边驶去。 ** 马车在一栋宏伟大气的三层楼前停下。 天气虽寒,但驾车的中年男子还是拾袖擦了擦额角的汗,道:“公子,悦仙楼到了。” 男子下车,抖了抖身上深灰色的对襟宽袖布袍,抬眼看了看那楼上悬着的宽匾,然后唇角一弯,伸手从怀中摸出两串吊钱,递给那车夫。 中年男子接过钱,笑道:“公子来住悦仙楼,定是为了给自己添点儿福气吧?” 男子看着他笑笑,也不多言,自己从车上取下一个不大的包袱,向那车夫道了别,便径自进了悦仙楼。 悦仙楼始建于本朝太祖登基后,到现如今近百年的时间,从最初的一个小小客栈,一步步发展为雄霸帝京的第一酒楼。 太祖朝明僖十六年科举进士科的一甲第一名邝孟元,是天朝开国以来第一位连中解元、省元及状元的“三元。”他当年进京赴考时,所住之处正是悦仙楼。自那之后,悦仙楼在士子举人的心目中便成了科举的万福祥瑞之地。而悦仙楼说来也真是福气,除了太宗朝建隆二十七年的那次进士科之外,其余的进士科状元全都出自悦仙楼。 每三年一次的春试,各地举人来到帝京后都会争先来抢住悦仙楼的客房,致使悦仙楼客房的价格在春试期间一路攀升,饶是如此,也有大批多金才子挤破了脑袋也要在悦仙楼占有一席之位。 男子一进大堂,马上就有跑堂的上前,眼睛飞快地将他扫了一遍,满脸堆着笑问道:“这位公子定是来帝京赴考的吧?小的这就去给您收拾一间上房。” 男子拦住要上楼的跑堂,道:“我不要上房,给我一间你们这儿最便宜的就行。” 悦仙楼的掌柜张自享正在柜前与账房合账,听见这男子与跑堂的话,不由抬眼看了看,见这男子甚是年轻,一脸清冽的神情,站在那里身形笔挺,气度不凡。 张自享心中一叹,他这悦仙楼内住进了这么多举子,虽说风姿各异,但似眼前这位布袍男子这样清冷傲气的,却还没有第二个。 跑堂的听了男子的话,脸上笑容略淡,但嘴里还是应着,替男子拿了包袱,道:“公子还没有吃饭吧,不如先上二楼吃了饭,再回房歇息。” 男子略想了想,笑着点头,道:“也好。” 正欲上楼时,却听楼上有吵吵嚷嚷的声音洒下来,跑堂的一脸尴尬的神色,对男子解释道:“这在悦仙楼里是常有的事儿,公子以后就会慢慢习惯了。” 男子挑眉,更加不解,不由撩袍快步上楼。 二楼上面甚是宽阔,大大小小的桌子摆了几十张,又有一面墙临街,墙上装着大面窗户,从上面看下去,街景甚好。散座旁边,又有几间雅座用屏风隔了起来。 因窗口的位子都被人坐了,男子便捡了屏风旁边的一张桌子坐下,随便叫了两样素菜,将跑堂的打发走了。 中间的一张四人桌边,站着两位年轻公子,脸上均带着不满之色。男子见了,微微一笑,心里明白,那之前的吵嚷之声定是这二人发出的。 正想着,又听见这二人互不相让地开口说话。 “…那么,王兄的意思,是觉得太宗朝葛执政废进士科中的诗赋、帖经、墨义之举是不当的了?这些虚才对于国家政事可有任何帮助?小弟不才,还请赐教了。” “莫非潘兄觉得现下进士科只凭经义、论、策取士就是得当的?一个连诗赋都做不好的读书人,还能称得上是有才之人么!” “喔,怕是因为王兄您只会吟诗做赋,无法策论天下时事吧!” “潘兄,你!没想到自誉满腹经纶之人也会做这血口喷人之事,可见之前的州试取了多少滥竽充数之人!” …… 男子听在耳里,眉头不由自主拧了起来。 突然“砰”的一声巨响,一只青花瓷瓶飞过来,砸在他眼前的那扇屏风上,又滑落在地,碎成片片。 众人都没有看清到底是两人中的谁动了手,还没反应过来时,张自享早已从楼下气喘吁吁地奔了上来。 先是看见了地上那堆碎瓷片,张自享的脸刹那间变成了酱色,气得话都说不上来。然后他看见那扇被砸偏了的屏风,不由慌张上前,拉住歪了的雕缕屏风,探头问道:“安姑娘,你在里边没事儿吧?” 更快更新尽在:. 第六章 梦忆 这一夜,她睡得很不踏实。 心里反复想着她的玉,这块她从小就戴在身上的玉,这块据说是她爹娘唯一留给她的东西… 就这么丢了。 含着泪,她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脑子里却恍恍惚惚地做起乱七八糟的梦… ** 小的时候,她经常央楚娘替她梳了头,换上漂亮的小锦裙,让天音楼别的姐姐携了她一道上街。 稹南街上每家店铺她都跟着去过。最开始的时候,店里的人总会叹道:“这是哪家的女娃儿,生得这么标致!” 带她去的姐姐们总会掩她在身后,再压低了声音道:“她就是楚姐姐带回来…”还未及说完,问话人的脸上往往就会浮现出了然的神色,连连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她听到这些,总是觉得很奇怪,为什么大家连她的名字都不问就知道她是谁了呢? 有一次出门,她看见路边老大爷在卖糖葫芦,一颗颗糖葫芦晶莹剔透,在阳光下闪着五彩缤纷的光芒。她自己站在那里,一下子看得呆了,等她回过神来,带她出来的姐姐已经不知道走到哪里去了。 小小的她一下子慌了神,两条小腿快快地跑着,穿过了一条街又一条街,还是找不到那个姐姐。她噙着一颗小眼泪,委屈极了,一屁股坐在街上的石板路上。 “喂,”身后一个声音响起,“你在这里哭什么?” 她回过头,是几个年纪稍大一点的小男孩,都穿着上好布料的锦袍。她只认得出为首的一个,在天音楼对面的绸布庄里经常能看见他跑来跑去的,听姐姐们说起过,是绸布庄的大公子。 “我…我找不到回去的路了。”她泪眼汪汪道。 有人开口说:“这个小姑娘长得还怪可人疼的。”马上就引起一阵哄笑。 又有人问道:“你住在什么地方,自己还记得么?” “我住在天音楼…”她怯怯地答道。 几个小男孩都是一愣,天音楼?这个小姑娘,住在天音楼? 绸布庄的大公子嘿嘿一笑,对其他几个男孩说:“原来是她,我听我爹爹在家提起过的。她是被人捡回天音楼的,没爹没娘的野种。我爹爹说了,别瞧她现在一副可人怜的模样,将来还不是和那些天音楼的女人一样,要做卖唱卖笑的生意!”说完还略带鄙夷地看了她一眼。 听了这话,她的一张小脸僵在那里,连哭也忘记了。野种?她竟然是楚娘捡回去的…楚娘说什么,她爹娘是因为要出远门做生意才把她寄在天音楼托人照顾,这些话原来都是骗她的… 其他男孩听了这话,都开始纷纷嘲笑她,直到带她出来的姐姐气喘吁吁地赶来,将那些男孩子全都骂走。 “洛儿,你怎么一个人跑到这里来了?害得我好找啊,万一你没了,我回去要怎么向楚姐姐交待呢!”那个姐姐焦急道。 她却什么都说不出来,脑子里面全都是刚才那些男孩子们的话,连自己是怎么被带回天音楼的都不知道。 她的小脸上挂满了眼泪鼻涕,楚娘一边帮她轻轻擦,一边柔声问道:“洛儿,今天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告诉楚娘好不好?” 那么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她哇地一声大哭起来,抱着楚娘的脖子,呜咽道:“他们,他们说,我是野种…是别人不要了,你才捡回来的…” 楚娘怔了一下,拉起她的小手,按在她颈子上挂着的那块玉上,道:“洛儿不是野种。你看这块美玉,就是你爹爹和娘亲留给你的,他们是有难言的苦衷,才不能留在你身边陪着你的。但他们一定很爱洛儿的,不管他们现在在何处,心里一定都会记挂着洛儿。” 她抽动着小小的鼻翳,两只水汪汪的眼睛看着楚娘,小声道:“楚娘,你会不会有一天也不要我了?你不要不要我,好不好?” 楚娘温柔地笑,手指抚过她的小脑袋,道:“放心,楚娘不会不要洛儿的。洛儿人这么聪明,长得又这么美,谁会舍得不要你呢?等洛儿再长大一点,楚娘会请最好的西席先生来教洛儿读书,会给洛儿做最美的衣裳,让洛儿成为帝京城里人人都羡慕的姑娘。” 楚娘的话让她停止了抽泣,小嘴轻轻勾了起来,小手也紧紧抱着楚娘不放,喃喃道:“楚娘,你对洛儿真好。” 门外有人敲门,一个姑娘在外面轻声说:“楚姐姐,太府寺卿王大人来了…” 然后门被推开,一个身着褐色衣袍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楚娘看到他,眼中闪过一丝惊喜,道:“今儿怎么有空来我这儿?” 男子看看楚娘身旁的她,略一迟疑,开口道:“刚下朝,回府换了衣服就过来了。想问问你,前几天我同你说的事情,可是考虑好了?” 楚娘的脸浮上两团红晕,道:“那事…我不是早就允了你么,只是府上夫人可是愿意?” 男子脸上的线条稍稍化开来,轻声道:“你放心,过门之后没人敢欺负你。” 楚娘点点头,拉过身边的她,道:“那我之前和你提过的…” 男子看看她,脸色又凝重起来,良久才开口道:“沐怜,你非得为难我么?我府上的那几位,怎么可能容你带她一道过门…” 楚娘望着他,慢慢道:“你知道,我是不会抛下她的。” 男子皱皱眉,嘴唇嗡动着,过了良久,叹了口气,道:“看来你是想一辈子留在这天音楼里了。”说完深深地望了楚娘一眼,转身推门而出。 小小的她看着楚娘的身子一下子软了下来,跪坐在地上,忙用小手去搀,急急地问:“楚娘,楚娘你怎么了?” ** 半梦半醒间,安可洛觉得自己的手被人轻轻握住,很柔很温暖,一种久违了的安心的感觉萦绕周身。 她睁开眼睛,眨了眨,眼前是一个容貌幻丽的中年女子。“楚娘…”她轻轻叫出声。 楚沐怜温柔地笑笑,从袖口里抽出丝帕,轻轻地替她擦拭眼角上的泪痕,道:“洛儿又做噩梦了?” 她这才发现自己眼角湿湿的,好似梦中是哭了的,但还是笑笑,道:“只是梦到了些小时候的事情罢了。” 楚沐怜笑道:“还惦记着那些事情做什么。” 她也朝楚沐怜笑笑,却突然想到那丢了的玉,手探上领口,心里一阵难过。 楚沐怜看她这模样,道:“我听梳云说了。你不用急,我已经差人去相府,看看能不能通融一下,在延殿附近找找看,说不定就找到了。” 安可洛点点头,道:“怪洛儿粗心。本来衾衾都已提醒了我,要我换根丝线,但我偏偏就忘了。可也没想到那玉都戴了十六年了,竟会在昨夜丢了…” 楚沐怜笑笑,“不要太难过。东西虽说丢了,可总会有找回来的一天的。今日城东一家新开的戏班子排戏,陪我一道去听听可好?” 她点点头,道:“我这就起床收拾了,一会儿便下楼陪楚娘。” 楚沐怜又温柔地抚了下她的发,才叫门外的梳云进来服侍安可洛穿衣洗漱,自己先下了楼去。 刚梳洗完毕,就听楼下传来一阵嘈杂声,好似有男人在大声喧哗,还有桌椅碰撞的声音。 天音楼是隶属于天朝户部的教坊,平日里谁有胆子敢在这里挑衅滋事?最多也不过是有人喝多了发点酒疯罢了。更何况天音楼在白天一向是闭门休业的,此时怎么会有人来闹事? 安可洛急急忙忙站起来,打开门,走到外面楼梯廊道上向下望——几张桌椅被推翻在地,楚沐怜站在厅中,看不清脸,只能看见她的肩膀在微微发抖。一群身高健壮的男人,身着天朝武将平日里常穿的玄色绢布甲,趾高气扬站在大厅中,其中一人正在大声嚷嚷着:“什么晚上再来!爷爷们下午就要回营了,哪里有时间晚上再来!老子和手下这帮兄弟们就是要你们最好的姑娘现在来唱曲儿!” 更快更新尽在:. 第三章 盛名 听了张自享这话,众人不约而同地朝那已经滑开了的屏风后面望去,这才发现屏风后面的雅间里坐着一个年轻女子,身边还有个小丫头。 瞬间变得异常安静。之前争吵的王潘二人也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名女子,嘴唇微开,连话都忘了说。 突然响起一个清冷的声音:“进士之科,往往皆为将相,皆极通显。”众人陡然回过神,顺着声音看过来,见说话之人是坐在屏风桌边的那名男子。 男子目光淡淡地扫了眼众人,又接着道:“但若都是这副样子,将来还想如何做朝堂肱股、家国柱石!” 这几句话讽味甚浓,令王潘二人脸色骤然生变。其中一人直直地冲男子走来,正欲发作,突然听见一个脆生生的女子声音道:“这祖传的青花瓷就这么碎了,张掌柜可得多心疼啊。” 屏风后的年轻女子起身,慢慢走了出来。张自享见了,面色稍霁,重重叹了一口气,无奈道:“碎都碎了,也没有办法了。幸而没伤到安姑娘,不然天音楼上下可得把我恨死了。” 安可洛抿唇笑笑,竟弯腰拾起一片碎瓷,拿至眼前仔细打量了一番,似是自言自语道:“这东西若是没有碎,拿到外面去卖,应该能卖个好价钱吧?” 张自享不解她此言何意,讷讷不作声。 安可洛笑着将目光移向之前争吵的那两人,道:“二位公子可知这天朝有多少人连饭都吃不饱?二位应是家世过人,连发起火来都如此挥霍。不知去年大旱灾民四处流浪时,二位有没有伸出过援手?” 王潘二人顿时面露讪色,不再开口。 安可洛原是想让梳云尝尝悦仙楼颇负盛名的桂花糕,所以早早带了梳云来,在这些举子们还都没有从房中出来吃午饭时,便进了雅间坐着了。谁知后来这些人在外面越来越吵,竟还动起手来,扰了她和梳云的清净。 本是不欲理会,但听了外面那语气清冷的男子所言之后,安可洛心有所感,才忍不住也出言讥讽,当真是想给这几位鼻子翘到天上去了的公子好好泼上一盆冷水。 略喘了口气,她向一旁坐着的那男人瞥去,想看看是什么样的男子,可以有这样的勇气,说出这样的话来。 头刚偏过去,目光便对上一双细长、却又黑白分明的眸子。她目光微移,又看见那双眸子上面两道斜插入鬓的剑眉,和下面那张抿紧了的薄唇。 安可洛心里一叹,这男子的长相,竟和那清冽的语气如此相配,不由又多看了几眼。 她这一看,惹得那名男子也向她看过来,盯住不放。这**裸的目光,顿时叫她红了脸,忙错开了眼。 张自享在一旁看见了,笑嘻嘻上前,问那男子道:“敢问这位公子如何称呼?” 男子目光一抬,依然淡淡地道:“在下秦须,草字子迟。” 此言一出,方才一直瞧热闹的众人全都惊了,那名王姓公子快步上前,急急道:“这位兄台可是两浙解元秦须秦子迟?” 秦须斜睨一眼,点点头,道:“正是在下。” 王姓公子也不怪他无礼,转而笑道:“原来是秦兄。秦兄的才名两浙一路可谓无人不知,今日一见,果然言之不虚。” 跑堂的托了秦须要的菜一路小跑上楼,将菜在秦须桌上摆了,笑道:“公子,你要的菜来了。” 张自享在一旁看了眼,对跑堂的道:“去给秦公子再加一盘葱泼兔和剁椒牛肉来。” 秦须面色一怔,转瞬又明白了张自享的意思,微微笑道:“张掌柜,秦某是南方人,吃不惯辣的。” 张自享笑笑,挥了手让跑堂下去,又对秦须道:“悦仙楼什么样的菜色都有,秦公子想吃什么,可以告诉下面的人。” 安可洛在一旁抿唇笑着,心知张自享这是起了揽慕之意。秦须眼下虽然贫寒,但他日一旦高中,便又可以是悦仙楼的一座靠山。 她叫过梳云,对张自享道:“今日真是叨扰张掌柜了,还想带丫头去逛逛别处,就先走了。” 张自享搓着双掌,笑眯眯道:“安姑娘真是太客气了,今日是我这里招待不周,下回有机会一定补偿你。” 安可洛看着他,嫣然一笑,道:“如此我也不客气了,就是麻烦张掌柜了。” 张自享哈哈笑着,唤过跑堂的,吩咐让他将马车替安可洛备好。 秦须若有所思地看着安可洛慢慢下了楼,走出悦仙楼外,直到眼里没了她,才转过头,就听见有人问道:“张掌柜,刚才那位莫非是天音楼的安可洛安姑娘?” 张自享面上略显吃惊,道:“这位小爷也知道安姑娘?” 张自享的话音刚落,旁边马上有人接道:“张掌柜,您是在帝京里待的时间久了。殊不知最近这两年里,天音楼安姑娘的名声早已传出帝京了。像我们这些住在离帝京稍近一些州县的,更是能经常听到安姑娘的轶闻啊。” “哦?”张自享来了兴致,顺手拖过身边的一把黑漆木椅,挨了他们的桌边坐下。 说话的男人略显兴奋,接着道:“别的都先隔着不提,光说去年那次几十年不遇的大旱,外地流民不顾阻拦涌入帝京,正逢朝庭对西北用兵,国库空虚,圣上下旨,命帝京各商贾集资募粮,建粥棚,待大旱过去即免诸商贾二年课税,谁料那些商贾们只是一昧拖延,倒是天音楼出人意料,出资建了第一个赈灾粥棚,令那些家大业大的商贾们着实下不了台,只得奉旨募粮。事后才传出,天音楼的楚沐怜之所以同意那么做,实是听了安姑娘的建议。” 张自享点头笑道:“这位小爷倒是知道得清楚。但还有外人不知的,便是在天音楼募粮之后,安姑娘还曾亲自一家家拜访各大商贾,劝诸位当家弃一己之私利,行事应以天下万民为重。诸位想想,谁能抵得住安姑娘的说辞呢?各大商贾必是立即集资募粮了。” 又有人急急道:“听说安姑娘才华横溢,尤善诗赋,天音楼里众姑娘们平日里登台所唱词曲,大多出自她手,不知此事是真是假?” 身旁马上有人插话:“这事有什么好造假的?是不是兄台读了安姑娘所作之词,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也作不出这等绝世好词,进而感到自形惭秽?” 此人一番话顿时引起满堂哄笑。 之前说话之人羞得满面潮红,辩道:“在下自然无此想法。只是听说安姑娘在天音楼从不登台献唱,行事又极其低调,外人少有能窥其真容的。只是但凡见过安姑娘的,无不惊为天人。在下不曾想能在张掌柜这里有幸睹其芳容…” 张自享摸了摸下巴上的胡子,面上颇有得意之色,道:“不瞒诸位小爷,当年楚沐怜还是天音楼的头牌时,最爱吃的东西就是悦仙楼的桂花糕。所以后来安姑娘从小就常跟了楚当家来我这悦仙楼,我可以说是眼见着她长大的。” 马上就有人问道:“即如此,那张掌柜可知为何安姑娘身在天音楼,却从不登台?料想以安姑娘这等才貌,倘若登台,必定会艳惊天下啊。” 听了这话,张自享敛容正色道:“楚当家对安姑娘,那简直像疼自己亲生女儿一样,怎会舍得她登台卖艺呢…” 秦须独自坐在一旁,自始自终没有说过一句话,只是静静地听着这些男人们的议论。脑中忽然又闪现出之前安可洛抿唇一笑的样子,他口中不由轻声道:“当真是,朱唇一点桃花殷。” 众人稍稍安静了一会儿,又有人叹道:“明日是圣上率百官郊劳西征归来上三军的日子,只可惜我等一介布衣,没法亲睹尉迟将军的飒爽英姿,实是可惜…” 秦须听了,轻笑一声,细长的眸子里闪过淡淡的一抹光。 更快更新尽在:. 第七章 将军 楚沐怜冷笑道:“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竟到天音楼撒野来了。我再说一遍,我们天音楼自有规矩,上午众姑娘们不登台,不献唱。诸位如果想要听曲儿,还请晚上再来。” “***,这个娘儿们怎么这么啰嗦!” “好不容易能在帝京踏实两天,怎么连听个曲儿的兴致都要被人搅了!” … 男人们纷纷开始叫嚷起来,有的还不耐烦地拽拽身边的桌子,像是不满足要求就要再掀翻几张的样子。 为首的男人上前两步,一脸横肉看上去甚是渗人。 “当真没人可唱?”男人两道浓眉一挑,熊一样的身子立在楚沐怜面前。 楚沐怜往后退了一步,嘴唇发白,“若再这样,我要遣人去衙门报官了。” 男人的胸腔中迸发出雄厚的笑声,令人耳膜都在发颤。他回头看向其他人,大声道:“听见没有?这娘儿们说要去衙门报官?” 其他男人也都哈哈笑起来,张狂的样子令人胆寒。 为首的那个男人收起笑容,眼睛瞪着楚沐怜,道:“你当老子是谁?老子和这帮兄弟们都是从西北战场的刀尖上滚着活下来的!个个都是昨日圣上新进的爵!帝京府衙?哼,你当他们那帮孙子能帮你撑腰?” 站在楼上的安可洛看着下面,眉头蹙起,扶了雕花栏杆就要下楼,才一转身就觉得自己的衣服被人拉住。她回头,见是梳云咬着嘴唇,紧紧扯着她的衣角,低声说:“姑娘,你别做傻事…” 安可洛扯着自己的衣服,“梳云放手!” 梳云却死咬着嘴唇不肯松手。 她们这一拉一扯,引得楼下的男人看了上来。 为首的男人眼中精光一闪,抬手指着安可洛,道:“楼上那个小妞儿不错,就要她下来给爷爷们唱曲儿!” 他身后的男人们顺着他抬起的手臂望去,各个都怔愣片刻,随后也都开始嚷嚷,“娘的,没想到帝京还有这么美的小妞儿!” 楚沐怜的手攥了起来,美丽的长指甲深深陷入手心里,张开口正要说话时,范衾衾从一侧的屏风旁急急走来,挡在了她前面。 楚沐怜一惊,“衾衾,你要做什么…” 范衾衾不理会楚沐怜,只是朝这帮武将们有礼地微微一福,笑脸吟吟地对男人道:“这位军爷,您有所不知,楼上那位姐姐虽身在天音楼,但实是不会抚琴唱曲的。不如就让奴家今儿为几位唱几曲可好?” 男人冷哼一声,一把拨开面前的范衾衾,重重的力道让她身子歪着退了好几步,才扶了桌子稳住身子。 男人狠狠道,“你算个什么货色,老子还轮不到你来指手划脚!” 安可洛见状,狠狠从梳云手中扯过衣角,快步冲了下来,口中急急叫道:“衾衾…你要不要紧?” 她襦裙上的流苏一路曳地,身上的饰品叮叮当当作响,身后微微扬起一阵香风。 为首的男人咧开大嘴,发出沉厚的笑声,“这小妞还挺识趣的!哈哈!瞧那小腰细的…啧啧,过来让爷爷瞧瞧!”男人上前两步,伸手就想朝安可洛身上抓。 楚沐怜在一旁再也忍不住,顺手拿了放在地上用来拨铜火盆的金属钳子,用力一挥,便砸在男人的小臂上。 男人吃痛地吼了一声,两道目光火一样地甩向楚沐怜,飞快地跨步上前,抬起另一只手朝楚沐怜脸上掴去。 “楚娘!”安可洛惊呼一声,正欲上前挡住,却看见男人的手被人生生在半空中拉住。 拉住他手的,是一直跟在他身后的属下。男人眼中闪过一丝惊诧,又转瞬变得怒气腾腾,“你他娘的在干什么!给老子松手!” 那名属下却没有要松的意思,反而更紧地扯着他的胳膊,抿紧的嘴唇微微颤抖,目光却望向男人身后。 其他人见了,顿时觉得惊异,也都一同望过去。 天音楼敞开的大门口,一名窄袖黑袍、腰间束带的男子定定地站在那里,逆着光,让人看不清脸。 大厅内的男人们瞬间安静下来,连之前一直带头闹事的壮硕男人也垂下手臂,脸上挂着震惊的表情,张大了嘴,却发不出一个音,只能看见他的嘴唇在抖动。 黑袍男子撩起衣服下角,慢慢走进来,一步一步跨得很大。然后站住,手轻轻背在身后。 他扬起下巴,屋外射进来的阳光洒在他的麦色肌肤上,映得他周身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光晕。 他目光扫过大厅中的这群穿着绢布甲的男人,然后嘴角勾起了一抹似笑非笑的涟漪。 咚的一声,为首闹事的男人单膝跪下,重重的,在安静的大厅里格外刺耳。 又是连着一阵咚咚咚的声音,其他男人也纷纷单膝跪下,震人心弦的声音响成一片。 他们都低着头,放在膝上的手在微微地颤抖,终于有人开了口:“尉迟将军…” 这一句话,令天音楼的人脸色骤然生变。 轻微的一声叹息从黑袍男子口中逸出,“谢将军白白整治西军的军纪了。”他抬起眼皮,目光像刀子一样慢慢割过跪着的众人,声音暗沉而嘶哑,“都给我滚回京西大营去。” 跪着的人却没有一个起身,黑袍男子却也不再多发一言,眸子转而看向桌旁的安可洛。 那双暗黑深邃的眸子,令安可洛的记忆轰地炸开来。刀刻一般的脸,浓重的酒气,硬实的胸膛,还有心里那绷紧了的慌乱感,统统在一瞬间排山倒海似地涌入她的脑海。 她就站在那里,看着他从门口走进来,看着这些男人们一个个朝他跪下,听着人喊他“尉迟将军…。” 随后她就突然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眼前只有那双能摄人心魂的黑眸,耳边只有那一句“尉迟将军…。” 她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抓了一把,瞬间难以呼吸。 她的手指紧紧捏着桌缘,指甲浅浅地陷进软木里,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平复心中的那股震惊还有…不置信。 “尉迟将军!”跪在地上的壮硕男人咬了咬牙,开了口,“将军,弟兄们在外整整四年,好不容易回帝京一次…” 话还没说完便被黑袍男子硬生生地打断,“西军的军法可记得?” “…记得。” “那就滚回京西大营,去谢将军那儿领罪。”语气冰冷得像是冰川上未融的积雪。 “决帅!”男人用力吼了出来,这一声在天音楼安静的大厅中回荡着,让人心惊。 黑袍男子的身子震了一下,显然是被这一句“决帅”撼动了。出将为帅,血战沙场,生死与共。这地上跪着的,都是伴他从敌人刀锋上活下来的兄弟。 良久,他才道:“战事虽平,亦不可如此。不要逼我。” 地上跪着的众人身子僵住,随后慢慢起身,又慢慢走出天音楼,走过他身边的时候微微侧身,竟再没发出任何声音。 大厅里静得一塌糊涂。 没有人动,没有人收拾倒在地上的桌椅,大家都看着这个站在厅中央的气势迫人的男子,进而面面相觑,竟不知如何是好。 他对着楚沐怜勾起嘴角,“之前之事对不住了。这地上损坏之物,我会叫人来赔。闹事之人,我必重责。” 楚沐怜很努力地扯出一抹笑容,却不知该如何答话才好,嘴唇动了半天才道,“既如此,还有劳…将军了。” 他眉峰一挑,“我却有一个不情之请。”右手探入窄窄的袖内,遂又伸出。 “哦?若是天音楼可以做到的事情,必不推脱。将军请说。”楚沐怜回过心神,飞快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露出淡淡的笑容。 他的目光扫至安可洛的身上,深深浅浅地望着她的眼睛,似笑非笑道,“想请这位姑娘,为我抚琴一曲。” 天音楼众人都生生愣住。这帝京里,人人都知天音楼的安姑娘纵有天姿,却从不登台。可尉迟决刚从西北归来,应是不知这点,但他是皇上新拜的怀化大将军,谁敢在这时候对他的要求说个“不”字呢? 安可洛也愣住,怎么也想不到他最后会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她对上那双漆黑的眸子,心突然似前一夜那般狂跳起来,慌乱的感觉又回到身上,看着他,却一个字都说不出。 他看着她,突然笑了一笑,然后抬起右手朝她轻轻晃了晃。 他那一笑,仿佛千年铁树开花一般耀亮了她的眼。 他抬起的手虽然只晃了一晃,她却看清了他指间闪过的那道翠色光茫。 那一瞬间,她觉得头开始发晕。 更快更新尽在:. 第四章 宴遇 圣上率百官迎大军于帝京西郊,亲执征西大将军尉迟决之手归朝。 十里庆功酒,尉迟决官拜怀化大将军,麾下将士均依战功加封进爵。 父亲尉迟翎任天朝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长兄尉迟冲为礼部侍郎——尉迟一家外拥平乱护国之功,内有庙堂治国之策,一门上下可谓皆及通显,权倾天朝朝野。 ** 在从天音楼去相府的路上,范衾衾与安可洛共乘一辆马车。 车上,范衾衾的小脸因兴奋而略微泛红,一双黑眼亮晶晶,挽了安可洛的手,悄声道:“安姐姐,你说尉迟将军会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是不是很高大凶猛,一脸横肉的那种…”还没说完,范衾衾自己便笑得说不出话,歪倒在了安可洛肩上,身子还一耸一耸的,笑个没完。 安可洛也被她的话逗乐了,笑了一会儿,道:“亏你想得出来。是平日里听那些说书的听多了吧?”她抬手撩起车帘,看外面罩了夜色的街景缓缓向后移去,口中叹道:“还不是靠着他那显赫的家世,才谋得这大将军的位子么?想来也应和平日里常来天音楼的那些王公子弟们一样,是个粉面公子哥儿…” 范衾衾轻蹙眉尖,道:“安姐姐,你如何就知道尉迟将军一定是靠了尉迟相公才得以拜将的?若是如此,那他又怎能出征四年、凯旋而归呢?” 安可洛放下帘子,道:“胜仗又不是他一个人的功劳。”她看着范衾衾,笑笑,“且等着今晚见了他,不就知道了么。” ** 尉迟家的晚宴摆在钦赐相府的东路延殿,黑色的平板砖石地面被铺上了华贵的大食国羊毛地毯,厅顶高挂官灯,四周墙壁上垂着略显低调的黑色纹理帐幔。 满座皆是高爵显贵,朝堂众臣。觥籌交错间,交谈笑声不绝于耳。 胡子略白的尉迟翎身着紫袍,高坐上位。时不时的,有官员朝他敬酒,他也但笑不拒,皆饮而尽. 天音楼的姑娘们在席间抚琴献唱,笑颜如花般绽放。 安可洛不属于侍宴的姑娘们,只得与楚沐怜待在偏厅。透过那层层掩掩的厚重纱幔,她隐约可以望见延殿里欢声笑语的景象,但那张紧靠尉迟翎坐席而放的椅子、那个本该是尉迟决坐着的位置,始终是空的。 宾客中已经有人在悄声寻问为何不见尉迟将军,而主位上尉迟翎的脸色也变得越来越糟,几次三番地差遣下人,虽听不到他说了些什么,但猜也能猜出来是命人去寻尉迟决。 安可洛瞧着这景象,心中暗笑,看来自己之前的猜测确是没错,这尉迟决,不过就是一个不知大局的纨绔公子哥儿罢了。 正说着,有姑娘急急跑来,对楚沐怜道:“楚姨,衾衾姑娘的玳瑁指甲有一只突然裂了,此时没法儿抚琴,在那儿被几个官员调笑呢。” 安可洛听了,心头一紧,想了想,忙上前对楚沐怜道:“来时马车里搁着的小钿盒里倒有一对备用的,我去拿来可好?” 楚沐怜眉头本已皱起,此刻听了安可洛的话,微微舒展开来,道:“叫别人去拿就行了,你何苦跑一趟呢。” 安可洛轻笑道:“若是别人去,不定找不到在车上哪里搁着呢。再耽误下去,依衾衾那脾气,还不知会生出什么事儿来呢。” 楚沐怜一听,也笑了,连连道:“说得在理。那你快去快回。” ** 待安可洛取了指甲回来,却在这迷宫般的相府中迷了路。 她知道延殿在东路,可她在东路的这些厅堂中绕来绕去,也寻不着去延殿的路。 相府上的下人,大多都被派去延殿伺候那些朝庭官员们了,此时她想寻个人来问路都寻不到。 安可洛心中不由恼了起来,当下越气越急,越急越气,脚下的步子也愈加快了起来,在空空荡荡的回廊里绕了几圈后,她终于停下来,挫败地叹了口气。 这宅子,没事儿修得这么大做什么… 心里暗暗地埋怨着,身后却冷不丁冒出来一个声音。 “你鬼鬼祟祟地在这里做什么?” 这声音冰冰冷冷地撞击着墙壁,在这空荡的回廊中来回晃荡着,震得她耳膜发颤。 安可洛惊得心瞬间揪紧,猛地转身,脸却撞上一具铸铁般硬实的身体,鼻尖被撞得酸疼酸疼的,她不由地呜咽一声,叫了出来,手抚上鼻子,脚下意识地朝后退去,却踩着自己曳地的长裙尾端,一个趔趄,眼看就要背朝地摔下去。 她短袄上的褙子被人用力一拽,整个人便被硬生生地拉了起来。待她脚下站稳,才慌慌张张地抬眼朝前看去。 这一眼,撞进一双黑不见底的眸子里,那眸子中冰冷的神情,令安可洛浑身打了个冷颤。 是一双男人的眼眸。安可洛按捺下那紧张得狂跳着的心,微微将目光向下移去。 男人一身黑袍,腰间紧紧束了条绛紫色的带子,满身戾气朝她袭来,安可洛手心里渗出密密麻麻的汗珠。 她抬眼,这男人脸庞上的棱角像是刀削过的一般,鼻梁高耸着,那双黑暗深邃的眸子仍是紧盯着她不放。 “你鬼鬼祟祟地在这里做什么?”男人又重复了一遍,语气颇不耐烦。 这么近距离地贴着他,安可洛可以闻到他口中喷出的浓烈酒气,他身上散发着厚重的男性气息,将她裹得严严实实。 安可洛开口,想解释,却发现喉间发干。她不敢看他,只能低下头,却看见他黝黑的大掌还抓着她胸前的褙子。 脸登时涨得通红,安可洛结结巴巴开口道:“你、你可不可以先放、放开我?” 话刚一出口,就觉胸口一紧,她抬眼望去,见男人的眉头拧起来,她忙开口解释道:“我是天音楼的…” 还没说完,身子便重重一顿,男人的手收了回去,背到身后。 安可洛连忙向后退了两步,将身上的衣服拉拉平整,又羞又恼,抬头看向那男人。 男人眯起眸子,将她从上到下细细看了一遍,眼里瞬间闪过一簇火苗,又随即暗了下去。 见安可洛望着他,男人突然勾了勾嘴角,道:“我很好看?” 安可洛恍然回神,连忙垂下眼帘,手中握着的小钿盒,啪地一声落到地上。 她此生从未有过如现在这般慌乱的心情,只觉得那双黑眸一直盯着她,她浑身都在着火,身子微微抖着,弯下腰,手颤着拾起小钿盒。 连一眼都不敢再多看这男人,安可洛攥紧了盒子,提了裙转身快步跑开。待跑得气喘吁吁,没有听到身后响起任何脚步声,她才停了下来,战战兢兢地回头望了眼,然后大大松了一口气。 安可洛摸了摸胸口,心还在狂跳不止,她抬眼看了看四周,却不知自己究竟跑到了什么地方。 前方回廊的拐角处忽然响起轻快的脚步声,安可洛听了,略想了想,忙抬脚追了上去。 更快更新尽在:. 第八章 点花 天音楼的偏厅,梳云小心地将一把紫檀木筝置于架上,把两边架脚的高低调好,又从案几上的小木盒中取出八只玳瑁指甲在一旁放着。 梳云不敢抬头去看坐在屋内一角的男人,只是悄声对着安可洛道:“姑娘,你有事再叫梳云。”不等安可洛答话,她便低了头,转身快步走了出去,末了还不忘把门轻轻掩上。 安可洛看向坐在椅上、离她只有五步远的男人,见那一双黑眸转也不转地只是盯着她瞧,顿时尴尬得不知如何开口,想到前一夜的事情,更是觉得不知所措,只是低了头用嫩白的手指捏住衣服上垂下的红色流苏,一圈圈地往指头上缠,越缠越紧。 那个低沉暗哑的声音响起来,“我是尉迟决。”五个字简短有力。 她抬头,见男人微启薄唇,带着几根青色胡茬的下巴朝她扬了扬,只得小声道:“安可洛。” “不知天音楼的点花茶要多少?”他慢慢地说着,从怀中摸出一叠交钞,稳稳地搁在一旁的桌上,又看向她。 白底交钞在红木桌上格外刺眼,她的眼睛被晃得火辣辣的疼。 心中有什么不明的情绪在暗暗涌动,她张嘴,却觉得口干舌躁,“不收一文,还请将军收回。” 他挑眉,浅浅地笑,手指在交钞上面轻轻地划,“我离开帝京四年,不曾想连这规矩都变了。” “规矩没变。只不过奴家在天音楼并不卖唱。”她淡淡道。 “哦?”他勾起唇角,饶有兴致地盯住她,“那么,你卖什么?” 这句话像锥子一样刺进她的心里。她看着他平静的脸,只觉得心中有什么又苦又涩的东西在慢慢涌出,万般感受涌至唇边,却也被她生生咽下,只是涩涩开口道:“敢问尉迟将军为何要单单点我?” “既然不卖唱,那你之前又为何答应?”他反问,然而语气让人听来却像是要她说一件昭然若揭的事实。 他的右手搁在膝上,掌心一转,手指长伸,手掌中间躺着一枚绿莹莹的东西。他看着她,眼中是满满的笑谑。 她不由自主地起身,“那是我的…”未及她说完,他轻轻握拳,再伸开时,掌心里的东西便不见了。 她咬着唇,不必照镜子也知道此刻自己的脸色很难看。之前在大厅,若非看见了他指间夹的便是她的那块随身翠玉,无论如何她是不会顶着天音楼众人愕然的眼光而同意他那匪夷所思的要求的。 这个男人的眸子令她心惊,让她无法控制自己的感觉,让她…感到自己会深陷泥沼。 她没有想到这块玉会被他捡到,更没有想到,他竟然就是怀化大将军尉迟决。 那个率十万上三军出征西北边塞、又收八万河西军入编,帅师伐夷,征战四年、又凯旋而归归的尉迟决,此刻正好整以暇地坐在那里。他就算一动不动,一言不发,也能让她有一种莫名的压迫感。 她看着他刚毅的脸,想起昨夜自己对范衾衾说的话,“是个粉面公子哥儿…”,不由苦笑,眼前的尉迟决,与她想象中的那个,有着太大出入。 她全然没有意识到自己这样看了他多久,直到她听见他开口道:“我很好看?” 她恍然回过神来,对上他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然后又见他指间亮光一闪,和他那勾起的嘴角。 她叹道:“将军是怎么得了这块玉的?” 他盯住她,“它掉在地上,你却转身跑了,我就捡了起来。”言简意赅。 她扭着手指,看着他指尖忽暗忽明的那道光,道:“将军如何才肯还给我?” 他将大掌握起,笑道:“我有四年没有好好听过筝曲了。” 她怔住,看着他这笑容,心里的一角突然软了一下。 轻轻叹了口气,她走到琴凳旁坐下,拿起四片梳云替她摆好的玳瑁指甲,在右手指上仔细地缠好,试着弹拨了几个音后,又调了调几根弦下弦马的位置。 她左手抚上弦马左侧的弦,唇边漾起淡淡的一抹笑,右手微微握起,手腕悬着,拇指已经开始飞快地摇起弦来。 他听着,眼睛慢慢眯了起来。 她的手指娴熟地挑抹拨弹筝弦,小脸也因过度沉醉而泛出潮红,在连劈过一串长音之后,筝的声音突然消弥,只留下一声空洞的弦音在屋内回荡。 看着压在筝弦上的那一只黝黑的大掌,她惊讶地抬起头,竟没有发觉他什么时候走得离她这么近。 这人真是好霸道,怎能硬生生地就这样压住筝弦,断了她的曲子? “你这筝,怎么是十五弦的?”他目光扫着这把紫檀木筝,突然问了一句。 她觉得诧异,口中不由自主便道:“你懂筝?” 他的手一僵,黑眸眯了一下,“嗯,也对,我只懂得带兵打仗,哪里知晓琴棋书画这些东西。” 听得出他这话中的嘲讽,她的脸一烧,恼自己之前为何会脱口而出那样的话,心里本没有这意思,却也不知该如何对他解释,只得闷闷答道:“是我央楚娘替我请人专门做的。” 他眉峰一挑,“你是说,多出来的这两弦是你自己加的?” 她辨不清他神色何意,只是“嗯”了一声。 他又仔细端摩了一会儿这把筝,微微叹道:“不错。” 还未反应过来他这话的含义,她就看见他抬起手臂,右手在她头上方快速一晃,那枚翠玉就套在了她的颈子上。 她低头,发现原先红色的丝线已被换成了黑色的。她手指捏住玉,轻轻塞进领口,那玉带着他的掌温一路滑过她的肌肤,落在锁骨上。 不知怎的,她又突然想起前一夜,他大掌扯着她胸前的褙子,那景象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却叫她的脸瞬间红了起来。 嗓子发干,她抬头看看立在身边的他,道:“其实将军不必一定要还我这块玉,但,为什么将军会来?”这话问出了自他进门之后,她心里一直存着的疑惑。 他黑眸微眯,看着她,慢慢道:“我平生没有见过像你这么美的女人。昨日酒醒后,不知是不是自己的幻觉,记得你说自己是天音楼的,就特意来看看,你是不是真的那么美。” 如此直白露骨的话,让她窘得一塌糊涂,心里翻了个底朝天,也找不出一个词儿来应对。 他看着她这副模样,不由笑了。大掌撑住筝缘,他的身子慢慢俯下来,欺近她。他的面庞在她眼前越来越大,近得她都可以清晰地看见他脸上那些细小的伤痕印子。 他在耳边低声道:“我说这样的话,安姑娘是不是怕了?可我就是一个粗人,只会这么说话。” 暖暖的气息滑过她的耳垂,她的手指开始疯狂地发抖。那双黑眸离她如此之近,她连思考都不能思考,只能听见自己的心在空荡的胸腔里一下一下、有力地跳动。 他在她耳边发出一声低沉的笑,大手扣着她的脑后,在她还来不及反应时,头一侧,唇就印上了她的。 她惊慌地睁大眼睛,看着他同样未闭的黑眸,小手探上他的肩,用力想要将他推开去。 他用牙齿轻咬她的唇瓣,另一只大掌抓住在他肩上敲打的小手,往后一带,将她的手缠到他的颈后,也让她的身子完完全全地贴入他的怀中。 她惊喘一声,嘴唇微张的瞬间,他的舌便滑入她齿间,找到她的丁香小舌,与之纠缠在一起。 她在他怀中挣扎着扭动,却引得他将她锁得越来越紧。他硬如铁一般的胸膛,将她胸前的柔嫩压得隐隐作痛。 唇间的吸允厮磨,异样而又陌生的触感慢慢传遍她的整个身子,鼻翳抽动着,吸入的也是满含着他气息的空气。 她在他怀中微微地抖,她看见他的黑眸眨了一眨,眼中仿佛是满满的笑意。 似是过了许久许久,久到她的头开始晕眩,久到她几乎无法呼吸,他才松开了她。 她喘进一口气,下巴马上被他的指擒住,不得已又对上那双近在咫尺的眸子。 他的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下巴,指上的厚茧在她柔嫩的肌肤上留下一道红印。他咧开嘴笑了,声音浓厚低沉。 他嗓音沙哑,道:“味道不错。” 这一句话忽地敲进她的脑中,她一下惊醒,却发觉自己的手还勾着他的颈子。 顿时觉得羞愤难耐,她飞快地收回手,看着他的笑脸,又扬起左手,用力地朝他脸上掴去。 是重重而又清脆的一声,她看见他的笑容僵在脸上,然后黝黑的皮肤下慢慢印出一个小巧红色的掌印。 更快更新尽在:. 第九章 相语 手心里是火辣辣的疼——她从不知道,原来打别人自己也会这么痛。 他的身子动了一下,她的心就猛得一紧,生怕他是要还手。 他抽了抽嘴角,后退了几步,又坐回之前的那把黑漆木椅上。 就这么看着她,他什么话也不说,眸子里面水光流转,良久,突然道:“你知道你打的是谁么?” 她看着他脸上醒目的红色掌印,心里略微有些慌乱,想起他的身份,竟觉得自己像做错了事儿一般,心里难受得紧。 他面无表情,自顾自道:“打我的女人,你倒是头一个。”他忽然扯开嘴角笑了笑,“脸蛋长得这么美,出手却这么狠,倒也有点意思。” 似是想起了什么,他盯着她,问道:“你之前说,你在天音楼并不卖唱,可是真的?” 她点点头,道:“我自幼便是在天音楼里长大的,天音楼就是我的家。在今天见到将军之前,我从来没有要登台的打算。” 他听了并不说话,一个人想了很久,才道:“这么说来,倒好像是我逼着你登台了似的。”他略顿了一下,又笑道:“还轻薄了你。” 她看着他闪着光的黑眸,听着这话,脸不禁又红了。不敢再看他,她低下头,慢慢揪下指尖上缠着的玳瑁指甲,收到盒子里。 然后她起身,对着他福了一福,故作镇静道:“即已给将军奏过一曲,那我就退下了。” 不等他说话,她便朝门口快步走去,心里七上八下,仿佛稍微一慢,她就出不了这个门了。 手刚刚触到门把儿,她就感到腰上突然一紧,惊呼之下,明白是身子被他勾住了。 她颈后感到他炽热的呼吸,听见他道:“可是事情已经这样了,安姑娘又能怎样呢?” 她看着横在她腰间的大掌,又羞又急,葱葱玉指攀上他的手,想要用力掰开去。谁料他的手臂牢牢锁在她的腰间,任凭她如何努力,也分毫不动。情急之下,她的指甲划入他的手背,带出几道血痕。 自小,她便见血就晕,此时见自己将尉迟决的手划出血来,心里顿时慌了起来,不再挣扎。 感到他的手慢慢松开来了,她就急急地转身,从袖中掏出丝帕,口中小声道:“对不起,刚才不是有意的…”,轻轻地替他擦拭手背上的血迹。 丝帕掠过划痕时,他吃痛地叫了一声,她惊了一下,知道是自己弄痛了他,一抬头,却看见他的笑脸。 “你作弄我…”她嗔道,但见他笑得脸庞上的棱角都柔化开来,她的语气也弱了下来。 他收回手,两只手胡乱揉搓了几下,道:“这还不如西北戈壁上的风沙划过手背时痛呢。” 他靠得那么近,她觉得周遭全是浓浓的压迫感,连呼吸都不顺畅,于是往后面悄悄移了一步。 他突然收起笑容,道:“既是我迫了你登台,那我便负责还你个清净。” 她讶然挑眉,看着他,不敢相信他所说的话。 他笑,手轻轻捏住她的下巴,“没有办法,你长得实在太美了。” 她心里忽地一沉,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自小便有人夸她美,长在天音楼里,也知道美貌之于一个女人、尤其是一个以色事人的女人有多么的重要。但等现在真的轮到她,听见有男人对她说出这样的话,心里却没来由地感到一阵悲哀。 他见她不语,眼底忽然一暗,低声道:“昨夜见过我的事情,不要同别人说。” 她听了微微皱眉,想起昨夜他那一身浓烈的酒味,竟想不通他为何会不出席庆功宴,而在角落里独自饮酒。 虽然想知道,但她却不敢随意开口问,只是点了点头,却不知她眼睛里好奇的神色早已被他尽收眼底。 “上三军的弟兄们尸骨还未收回,帝京贵胄却在为我庆功洗尘,”他看着她,脸上浮起落寞又嘲讽的笑,“那一晚,本该就是我祭弟兄们。” 她的喉头梗住。他只说了这短短几句话,可她却感到浓浓的悲伤从他身上缓缓溢出。 “谁料却被突然出现的你给搅了。”他停下笑笑,“当时虽是恼怒,但看清了你后,又觉得欣喜。美得像仙子般的一个人儿,让我以为你是我那些弟兄们从天上派来抚慰我的。” 她心里本是想到自己被他要挟着登台,又被他亲、被他抱,不禁略有愤愤之情。但此时听了他这番话,看着他脸上红色的掌印和他手上的那几道血痕—— 唉,“罢了。”憋了半天,才说出这两个字,瞧见他听了之后扬起的笑脸,她的脸又浅浅地红了起来。 想着他出了天音楼后,该怎样对人解释这脸上的掌印,该怎样装作若无其事地回府、上朝,她抿着嘴,偷偷地笑了下。 也许,他这唐突之举,亏的人不只是她吧。 更快更新尽在:. 第十三章 美事 安可洛感到腰间大掌传来的暖意,脸不经意间又红了起来。她实在不敢相信尉迟决能当着那两人的面就做出如此逾越之举,但他那一句“我的人,你少打主意”却让她的心震了一震。 定是说笑之辞罢了…她悄悄抬眼看看尉迟决,见他刚毅的脸庞一副凛然之色。她红了脸,想到昨日也是这样被他拥在怀里,心里一阵不自在,身子不由自主地在他怀中挣扎着想要出来。 尉迟决又将她身子往上一抬,双腿微并,牢牢地让她坐在了他的腿上,一只手紧紧地勾着她的腰,侧过头,贴着她的耳朵低声道:“再动,我会让你离我更近。” “尉迟决!”紫袍男子简直忍无可忍了,“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的话!” 尉迟决眼皮抬也不抬,“都快要出阁封王了的人,来我这儿就只会大呼小叫么?” 出阁封王?安可洛听了大惊,这才朝那紫袍男子看去,果然衣料华贵,裸露在外的白皙皮肤也昭示着其养尊处优的地位。 紫袍男子瞧见安可洛那惊诧的眼神,嘴角抽搐了一下,转头看向白袍男子,口气是满满的无奈,“廖珉,你说说,他动不动便拿这个来说道我…” 廖珉在一旁正看得乐不可吱,听了他这话,便笑道:“谁叫你来搅了定之的好事呢,昌平郡王殿下…” 听见廖珉最后的几个字,紫袍男子挫败地叹了口气,以手抚额,道:“我是看见天音楼前排了半里地的车马,料想今日想点安姑娘的人实在太多,要见一面定是非常不易,这才掉头来定之府上的,谁曾想他竟叫你去将安姑娘掳了过来。我岂是故意要搅他好事的?” 话音刚落,另外两人便一齐叫了出来—— 廖珉愤然道:“什么叫‘掳’来?我明明就是有礼有数地去请来的,还平白无故地被人当作登徒子…” 尉迟决目光如剑般扫了过去,道:“你去了天音楼?你要去见她做什么?”说着,放在安可洛腰间的手又收得紧了些。 紫袍男子眉尖拧起,不悦道:“你们两个,到底还当不当我是郡王,哪有这样对我说话的。” 尉迟决冷哼一声,“八岁那年你骗着让我偷偷带**进宫给你看,结果被我们家老爷子发现,将我一顿毒打,一个月都下不了床。还有哪个亲王郡王小时候似你这样?” 廖珉也冷笑一声,“十二岁的时候你哄着我去军器监给你偷神臂弓,要不是我大哥及时发现,我连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你这个郡王,还真是体恤天朝子民啊!” 紫袍男子默然片刻,露出尴尬的笑容,道:“大家都认识那么久了,这些事情何必拿出来说呢。” 安可洛看着眼前这三个男人你来我往的嘴上交锋,简直是目瞪口呆,连自己还坐在尉迟决怀中都暂忘了。 昌平郡王卫靖的名字,若帝京有人说不知道,怕也没人相信。卫靖在今上众皇子中排行第三,虽不是长子,但确是中宫所出。子凭母贵的他自小深得太皇太后宠爱,脾性自是要比其他皇子们顽劣。但直到今日,安可洛才真正领会到,这个人们口中盛传的三皇子到底是怎么个顽劣。 白袍男子的名字让安可洛觉得好生熟悉。廖珉。她在脑中想了许久,但却想不出这熟悉感到底从何而来。 “你还准备在这儿待多久?想必周叔此刻正在外面等着你。”尉迟决这话一出口,立马又引来卫靖的白眼。 “尉迟决,你说你就不能让我消停一会儿,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卫靖苦着一张脸,想了想,道:“别的不多说了,你就做好明天被弹章淹没的准备吧,到时候别怪我今日没提醒过你。”说罢跺了跺脚,又一阵风似的走了出去。 廖珉看了看尉迟决和他紧搂在腿上的安可洛,脸色颇不自然,干咳了一声,然后脸上又堆起了笑容,道:“定之,既如此,我就先走了,你答应过我的事儿可别食言!” 安可洛看不见脑后尉迟决的表情,只看到廖珉飞快走出房间,又反手将门带上,扣好。待屋外脚步声渐行渐远,她听见身后微微响起一声喘息。 “人都走了,你放我下来…”安可洛不安地扭动身子,一颗心在胸中乱撞。 锁在腰间的手臂没有任何放松的迹象,安可洛微微叹了口气,早就料到这男人是不会听她说话的。正要挣扎时,低头却看见他手背上已经结痂了的血痕,她小手不由自主地探上去,轻轻地摸了摸,悄悄问道:“还疼么…” 尉迟决的唇贴上她的颈后,慢慢地摩挲着她雪嫩的肌肤,一声低语从唇中逸出:“你这是在诱惑我?” 安可洛连忙把手移开,颈后的热浪让她全身起了颤栗,她咬着唇,转动着身子,想要避开他热烫的唇。尉迟决却不让她如愿,低哑的笑声在她身后响起,唇舌纠缠着她的颈子不放。慢慢地,她觉得身下有个热硬的突起,正顶着她的粉臀。 脑中电光火石般闪过范衾衾闲时调皮偷偷拿给她看的春宫册子,安可洛惊喘一声,更欲挣脱他的怀抱。 尉迟决的唇离了她的颈子,贴着她的耳,嗓音异常嘶哑,“若想没事,便不要再动。” 她马上不再扭动身子,乖乖地坐在他腿上,任他抱着,心里却七上八下的,不知他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他的舌尖划过她的耳垂,“讨厌我碰你?” “我…”她开口,却不知如何来答,他碰触她时,她觉得整个身子都不正常了,软软的,酥酥的…“天太晚了,我要回天音楼了…” “今晚留下可好?”他的舌尖在她耳根处来回滑动着。 她觉得整个人都要被身子里的热浪击垮了,但他这句话却让她的心骤然冷了下来,“将军当我是随随便便、既招即至的女人么?” 他突然大笑起来,手也松开了她。 她连忙跳下他的腿,双手拍拍潮红的面颊,回头看他,见他眸子萃灿如星,黑长的睫毛在眼下的肌肤上映出淡淡的光晕。 他看着她,大掌支着下巴,开口道:“你应知道一个人来我这儿会发生些什么。可,你为什么还是会来?” “因为廖公子他在天音楼候了大半天,而我确也没有多想…”安可洛咬着唇,低了头,不敢再看他的眼,脚下悄悄地向黑色案几退去。 “从来没有人教过你该如何说谎么?”他悠悠地笑着,“你来,是因为你想来。”他站了起来,抖了抖袍子下摆,走到她跟前,低头看着她,“你想来,是因为你想见我。” 更快更新尽在:. 第十章 功名 城南悦仙楼里,茶博士与酒博士在桌间穿梭,替客人上茶上酒,也顺便兜售些新鲜事儿赚点小钱。 钦封怀化大将军尉迟决去了天音楼,这没什么好奇怪的,男人嘛,去教坊歌楼听个小曲儿又没什么大不了的。 天音楼素不登台的安可洛姑娘竟独独为尉迟将军献曲,虽说这消息传出来,让人听了觉得吃惊,但转念一想,这美女英雄的佳话,自古不就是这么一回事儿么。 可尉迟将军走出天音楼时,脸上带着红色掌印,手背上还有几条血痕,这就让人想不明白了啊! “说来可巧了,小人的一个远方亲戚就在相府上当差,知道的自然比那传闻要多些。”一个茶博士摇头晃脑地说着,面对等着听他说下去的众人,却吱吱唔唔顾左右而言它,眼睛一瞥,见窗边坐着的几个举子在朝他勾手,赶忙乐颠颠地提了长嘴铜壶过去。 窗边的四人桌上,外侧两个男子身着锦袍,神采风流,内侧靠窗一名虽仅着布袍,然其清冽的神情亦气度不凡。 茶博士正要替桌边男子斟茶,却见男子抬手覆住茶碗,笑道:“我们几位不要茶。”又从身上摸出一串吊钱,轻轻放在茶博士的手中,“你只需细细给我们讲讲,你那在相府当差的远方亲戚倒是怎么说这事儿的便可。” 茶博士掂了掂手里的铜板,嘴大大地咧开来,道:“还是这位公子知道规矩,小的多谢了。”他随手把铜壶一搁,笑嘻嘻道:“诸位想想,尉迟将军是何人,那可是讨伐西夷立了赫赫战功的钦封怀化大将军!这样的人物去了天音楼,有哪个姑娘肯拒绝?” 三名男子面面相觑,之前掏钱的那名笑道:“别的不提,你且说说,传闻中尉迟将军脸上的掌印和手背上的伤痕是怎么回事?” 茶博士弯下腰,凑近了他们,一脸神秘的样子,道:“几位公子可听好了,这事儿谅旁人谁也不能知晓。天音楼的楚当家养了一只白猫,可那天不知怎的,发了疯般地去抓安姑娘,尉迟将军在一旁自是不能袖手旁观,抓那猫的时候不小心,手被那猫爪子给挠出了几道血痕。偏偏那天还有只飞虫落在尉迟将军脸上,安姑娘顺手一拍,将那小虫打了下来,可不留意却将尉迟将军的脸打出一个印子来了…” 茶博士的话还没有说完,桌子外侧坐着的两名男子早已把持不住,一个扣着自己的手腕狂笑,另一个被水呛到,一口水喷在地上,内侧的那名男子虽然尚能端庄,脸上却也露出憋不住的笑意。 茶博士见他们几人如此,不禁面露讪色,但还是道:“几位公子莫不相信小的,小的家里那位亲戚确是如此对小的说的。” 外侧那名男子好容易止住了笑,又上下打量了一番这茶博士,心里只是思量该如何才能把之前那串被讹去的吊钱要回来。 但他却不知道,在帝京的其它大酒楼里,此刻正热热闹挠地上演着类似这样的对话。 对面的那名男子用帕子擦擦唇边的水,对茶博士笑道:“罢了罢了,你且先过去吧。”遂又对着掏钱的男子道:“叔正,我就说这种人的话没什么可听的,你还不信,眼下吃到苦头了吧。” 男子摸摸鼻子,道:“我只不过是觉得他之前说得有板有眼的,哪知会成这样,”他用胳膊碰了碰坐在窗边的男人,“我这还不是为了你么,子迟兄?” 坐在窗边、穿着布袍的男人正是秦须。在他身边的二人,却是前几日在悦仙楼动口又动手的那两位。一个名王崎直,字叔正,另一个名潘可善,字士则,两人家里都是江南富贾。世代从商之家,长辈们总是盼着家中小辈能有人走上仕途,于是送两人去天朝赫赫有名的郢天书院游学。郢天书院声名远播,人才辈出,进士科及第往往十有四五都在那里读过书。天朝自太宗朝开始,每三年一次的礼部试,都会开特恩给郢天书院五名贡生名额,称之为院贡生。 王潘二人恰恰都是郢天书院的院贡生。想那书院一千多名学子,能过院试成为院贡生的只有区区五人,两人性子自然都很傲,往往意见不合便出言相讽,却独独在几日前被秦须的一番话给折了。待心平气和下来说话,竟发现几人颇为投缘,于是摒弃前嫌,大有相见恨晚之感。 几日前秦须看安可洛的神情,被两人尽收眼底,这几日闲时便经常拿这个打趣秦须。秦须性子尤其孤傲,平日对人颇为冷淡,对王潘二人的善意嘲讽也不怎么放在心上。 但是尉迟决在天音楼会安可洛一事,传闻像风一样刮遍了整个帝京,闹得沸沸扬扬,让平日里喜怒不形于色的秦须也纠结起来。 此时听见王崎直说的话,秦须脸上的笑容慢慢地淡了,手握住桌上的酒杯,却也不饮,只是用手指在杯口慢慢画圈。 潘可善见状,白了一眼王崎直,对秦须笑道:“子迟兄大可不必伤神。以子迟兄之经国之材,状元之位,唾手可取。礼部试之日,便是子迟兄扬名天下之时。” 王崎直也忙道:“士则所言极是。到时还怕安姑娘不领子迟兄之情么?自古佳人配才子,似尉迟决那般武人,怎可与子迟兄相提并论…” “莫要胡言乱语,”秦须打断王崎直的话,眉头锁起,“大丈夫出则将,入则相;尉迟将军自是英雄,然我等考取功名,亦是一心为国为家,怎可拿男女之事来说…北国所占天朝十六州县,还需仰仗尉迟将军这等名将为我天朝收复,叔正万万不可存重文轻武之念。” 王崎直本是想要开导秦须,不过是口无遮拦了一点,哪里想得到会引来秦须一顿责备,但又没法替自己辩解,只得应了下来。 对面的潘可善嘴早已咧开,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对着王崎直,仿佛在说,看吧,就知道你不会说话,现在弄巧成拙了吧。 王崎直心里一怒,正待发作,却见张自享手里捧了东西朝他们这桌走过来,只好忍住,瞪了潘可善几眼才算罢了。 “秦公子,”张自享微胖的身子移到桌边,也挡去了周遭大部分人的目光,他看了看王潘二人,略微迟疑了一下,将手中的东西搁在面前的桌上,容光焕发的脸上堆起了笑容,“这是天音楼的安姑娘差人送过来的。” 是一个细长的黑纹锦盒。 王潘二人听了张自享的话,兴奋得直看秦须。 秦须神情毫无起伏,长手一伸,将那锦盒移到面前,毫不迟疑地打开来。 里面搁了一支毛笔,通透润泽的象牙笔管,紫黑光亮的笔锋。 合上盖子,秦须一句话都不留下,也不管身后呀然的王潘二人,只是径自起身回房。 这功名,他取定了。 更快更新尽在:. 第十四章 直言 “我才不是…”安可洛又往后退了几步,直到背抵住身后的案几,案几表面的凉意透过她的衣服,袭上她的身子。 尉迟决见她慌张的样子,不再上前,微微地笑道:“你在紧张什么?” “我没有紧张…”安可洛的心都要跳出来了,迎上他的目光,她觉得自己好像是他在围捕中的猎物一样,四处全是陷阱,根本无路可逃。 尉迟决双手抱胸,嘴角的笑容也收了起来,道:“府外早已备了马车,你若想走,随时都可以。” 听了这话,安可洛一直僵硬着的身子才软下来了一点儿,忍不住道:“如此大费周章地要我来府上,就是为了作弄我么?” “昨日回府后,脑中总是你的娇嗔的样子,今日要奏给皇上的札子也写不下去,”尉迟决语气平淡,仿佛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事情,“早晨在崇政殿议事,眼前晃过的是你的笑、你的怒、你抚琴的样子、还有你柔软的身子。皇上说了些什么我竟没有听进去,也惹恼了枢府的一干人等。你说,这是不是该怪你?” 安可洛愣在那里,不知该做何反应,尉迟决看着她,接着说了下去:“可是没有法子,我努力不去想你,你却总在不经意间又钻进我的脑子。出了崇政殿,我只想着会不会有别人也去天音楼见你,你会不会也对他们笑、也被他们揉在怀中…一想到这些我心里就来了火,直想去天音楼把你锁起来,任旁人谁想见都不行。可脸上掌印一事已是闹得沸沸扬扬,御史台那帮人闻风而动,我又不能再授他们以柄,只得让廖珉替我去了这一遭。” 他笑了笑,喉结滚动,“看到你来了,我虽高兴,却不能当着那小子的面表露出来,只想等他快些走,谁料昌平郡王又来了。” 安可洛听着他这话,手指绞着衣服下摆,心里震动不已,早已翻了几番。 “尉迟将军可是经常对女人这样?”话甫一出口,她便悔得直想咬断自己的舌头,这简直像是她在吃味儿似的。 尉迟决眸子微微一暗,“你想要听什么样的回答?” 安可洛心里咯噔一声,知是自己多言了。尉迟决这样的人物,天下女子竞相趋之、恐不能附,只怕此时此刻这将军府里还有别的女子——尉迟决虽尚未娶妻,但侍妾总还是会有的,她这话问得简直就是多余。想到此,她心里暗暗叹了口气,自己是什么身份,能得尉迟决青眼有加,若在旁人看来,当是何等殊荣?可她心里却泛起一阵苦涩,直涌上喉头。 “不敢,是奴家逾越了。天色已晚,还容奴家先行告退,以免叨扰府上女眷…” “我府上没有女眷。”他**地打断她的话。 她闻言一惊,目光对上他的,小嘴张开,却说不出话来。 “我府上没有女眷,”他盯着她,又重复了一遍,“你可是满意了?” 满意?她只是觉得尴尬,怎么好似她心里想什么,他都能看出来一样。只是,他何必告诉她这个? 她不知该怎样答才好,被他一直盯着瞧,只是觉得心里发虚,手都不知该往哪里放。想要移个位子,她身子一侧,却将那黑色案几上的一封折子带了下来,落在地上。她连忙弯下身,将那折子捡了起来,顺眼一瞥,“兵制改良诸事札子“,几个字骨气洞达,爽爽有神。 安可洛手里捏着这封折子,心里却舍不得将它马上放回案上。兵制改良,这可是尉迟决所说要上的奏折? 她微皱眉头,像尉迟决这般靠家世上位的勋贵,也会切身为朝庭做实事么?她突然很好奇,想看看这折子里面尉迟决到底写了些什么。她抬头看着他,却不知如何开口—— “想看?”尉迟决看着她欲言又止的样子,一猜便知。 “嗯。”她点点头,看着他,手里捏紧了折子,就怕他一把夺回去。虽知自己这样的行为几近任性妄为,但,她心里仍旧希冀着,或许他能应了? 尉迟决看见她认真的样子,嘴角不禁勾起,笑道:“你懂兵制?” ——何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昨日她在天音楼偏厅时,还嘲他“你懂筝?”此时便轮到他来笑她了。 安可洛小脸涨红,摇了摇头,老老实实答道:“不懂。”唉,尉迟决显是懂筝的,自己昨日是平白讽了他一句,可现在… 果不其然,尉迟决脸上扬起笑容,那笑容又慢慢扩大,紧接着他发出沉厚的大笑声,宽阔的肩膀也随着笑声抖动着,好半天才止了笑,问道:“既然不懂,你要看它做什么?” 安可洛纤指在折子面上划来划去,被他笑得心里直觉得别扭,“那,罢了。”抬手将折子丢回案上,心里却满是不情愿。 尉迟决走近几步,将安可洛丢在案几上的折子又拿了起来,笑道:“你若实在想看,我可以讲给你听,免得你看了不知所云。” 安可洛顿时来了精神,红唇扬起,因怕尉迟决是玩笑之言,又小心翼翼地问道:“真的?” 尉迟决眨了眨眼睛,道:“我岂是说谎之人?更何况,”他唇边划过一丝笑,“我如何能拒绝似安姑娘这么美的姑娘的要求?” 更快更新尽在:. 第十一章 难求 帝京外城南部朱雀门外的国子监,因路边春雪消融,门前淌起了一条细细的小溪。 带着暖意的阳光铺洒下来,一只着青靴的脚跨过了那汪冰水,人慢悠悠地朝国子监门外候着的一辆马车走去。 曲领大袖的紫色襕袍下摆被迎面而来的风吹得鼓了起来,露出袍子下面的棕色裤脚,头上的软脚襥头软绵绵地贴着束起的发,男人面如温玉,唇红齿白,身形清瘦,但举手投足间自有风姿。 在马车旁候着的一名便服中年男子早已上前,毕恭毕敬道:“主子。” 年轻男子看着那马车,眉头皱起,红唇一张,“啧。不是同你说过了么,备马!备马备马!备马什么意思你懂不懂?不是让你备马车!” 这语气颇为刺耳,但中年男子面色丝毫不改,显是已经习惯了,“主子,行事要注意身份。” 年轻男子眼睛朝天翻了翻,深吸一口气,又道:“好,马车便马车,但这是什么,四轮的!你存心不想让我出去是不是?” “主子,您既要出门,自然要乘四轮马车,小的已经将舆上饰物拿掉许多,为的就是让您方便…” 年轻男子不耐烦地挥挥手,“得了得了,你那一套今天给我省省吧。你现下立即给我卸一匹马下来,我才不会乘这个出去。” “主子,您若坚持这样,小的只能回去禀报…” “别,别别别,”年轻男子脸上的肉抽动了下,叹了口气,大有壮士断腕的神情,道:“那便这样吧。回去后你若敢多嘴,看我以后…”眼珠转了转,却也想不出来能威胁人的词儿,年轻男子无奈地撩起袍子,抬脚上了马车。 这辆四轮马车在帝京街道上缓缓而行,引来街头众人的驻足观看。 “喂,你能不能快点儿,再这么慢我可就自己跳下去用脚走了!”车厢里传出闷闷的年轻男子声音。 中年男子唇边划过一丝旁人不易觉察的微笑,加快了驾车的速度。 “这还差不多…”年轻男子又嘟囔了一声。 车行了近一柱香的功夫,突然停了下来。 年轻男子一见车停,大喜,急急忙地便要下来,撩开帘子一看车外,声音怒道:“怎么停这儿了?我不是说了要去天音楼么?” 中年男子不急不缓道:“主子,您且不急,先瞧瞧前面再说罢。” 年轻男子闻言,探出头,向前面望了一眼,不禁咋舌,道:“这…这是何理?” 离天音楼约还有半里地,街面上已排了长长的车马队伍,这辆四轮马车被挡在后面,是左也不能行,右也不能穿的,只得停在了原地。 眼前此景仿佛正是中年男子意料中事一般,他面色平稳道:“想是天音楼安可洛终肯登台一事传出来后,那些王公子弟、朝庭命官,均欲一睹其绝世风姿,便一涌而来了。” 年轻男子的嘴角撇了下来,苦笑道:“这可如何是好,莫不是真得动脚走过这半里地去?” 他看着前面那熙熙攘攘,人来人往,马匹嘶鸣,车驾东倒西歪的景象,脸上浮现出挫败的神情,不由叹道:“罢了罢了,看来老天是遂了你的愿了。”他盯着中年男子面无表情的脸,“我说,你想笑就笑吧,憋得久了对身子可不好!” 中年男子愣了一下,随即露出笑容,道:“主子,那咱们可是要回去了?” 年轻男子手指轻轻摸着下巴,突然笑得极其灿烂,道:“掉头,去钦封怀化大将军府。” … 天音楼内,大厅靠近门口之处,单单摆了一把红木椅子,上面坐着一名穿白色布袍的男子,面容异常清秀,俊雅的脸上一直挂着淡淡的微笑。 罔顾天音楼里姑娘小厮们向他投来的异样眼光,他就静静地坐着,看着门外。 每当有男人踏过门槛,不等天音楼的姑娘上前招呼,此人便马上开口:“这位公子,可是为了见安可洛姑娘而来?”脸上满挂温和的笑容。 纵使来人觉得莫名其妙,面对这样一张笑脸,也只能勉强道:“正是。不知兄台何意?” 此人便会接着笑问来者:“敢问公子带了多少钱来?” 来人听了总会面露愠色,撩下一句“关你何事?”便要进去。 此人长腿一迈,手臂一伸,便牢牢挡住人家,另一只手从怀中掏出一厚叠交钞,在人家面前晃晃,仍是笑嘻嘻地望着别人。 通常到此时,来者便会面露难色,悻悻而走。 但也有例外的,若来者为蛮横之人,往往一边口中骂着粗话一边要硬闯,根本不理会他亮出来的那叠交钞。 此人也不和人急,摆着笑脸,手掌一转,便扣住人家手腕,另一只手把交钞揣好,又从怀中掏出另一件物什,在人眼前晃晃。 被他扣住手腕的人,早已痛得额角发汗,待到看清他手里之物,更是大惊失色。 随后他手一松,再蛮横之人都会默然离去,他就笑嘻嘻地看着人家背影,再笑嘻嘻地坐回椅子上,等着下一个登门的男人。 负责在大厅擦桌子的小厮已经将同一张桌子擦了十八遍了,眼睁睁地瞧着这个怪异男人的怪异行径,不停地咽自己的口水。 这人不光不让欲见安可洛的男人进来,还不时地看看在大厅的姑娘们,对着她们露出自己的招牌笑容。 终于有人忍不住了。 范衾衾走到他跟前,满脸怒色,大声道:“喂,你这人真是好生奇怪。天音楼如何得罪你了,你到底要怎样才肯走?” 这人听了,朝范衾衾眨眨眼睛,黑长的睫毛微微动了动,眼睛眯成了半月形,笑得更是迷人,道:“这位姑娘不单貌美,连声音都这么动听。”直直的眼神将范衾衾瞅得脸都红了,“我之前不是说了么,我有事要见安姑娘,还请这位姑娘去帮我传个话。” 范衾衾被他看得不好意思起来,清了清嗓子,道:“你说这话也不觉得脸红,那么多人要见安姐姐,都被你赶走,凭什么你要见便见?好端端一个人,正事儿不做,偏在我们天音楼从下午一直耗到现在,你瞧瞧,外面天都黑了,你烦不烦啊?” 这人听了,哈哈笑了两声,道:“天黑了正好。我这人别的本事没有,耐心倒是足得很。何况,即是受人之托,便要忠人之事。这位姑娘,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范衾衾奇怪道:“受人之托?难道还有人求你来这儿赶别人走?真是奇了!” 男人的嘴角弯起来,道:“只要安姑娘下来,我说完要说的事,便走。决不食言。” 更快更新尽在:. 第十五章 兵制 安可洛的脸噌地一红,下巴一扬,看着尉迟决道:“这话真真是无耻之徒才能说得出来,将军怎的这般轻浮?” 尉迟决道:“安姑娘心里本就认为我是个只会带兵打仗的粗人,我这样说话有何不妥?”语气中颇有挑衅的意味。 这话顿时将安可洛噎得不知说什么好,才知道自己昨日的话真是把他得罪得深了。她看着尉迟决手里的折子,那上面的字,岂是一个“只会带兵打仗的粗人”能写得出来的? 略略昏黄的光下,尉迟决离她那么近,他麦色肌肤上的伤痕印子依稀可见,她甚至可以看清他眼角细细的碎纹。可他虽离她这么近,她却觉得尉迟决实在难以揣摩,而他们之间又似隔了千山万水那般遥远。 她小声叹道:“你和传闻中的不大一样。” 他笑起来,一副自得的样子,道:“传闻是如何说的?我倒很想听听。” 安可洛嗤了他一声,道:“无非就是将军立了多少战功,掠了多少城池,收降了多少敌卒,总之是人人口中的天朝名将罢了,有什么好多说的。” “嗯,”尉迟决舔了舔下唇,“可你显然不是这么认为的?” 没错。这两个字已经滚至唇边,又被安可洛生生咽了回去。她一直当他是重臣之后,能得今日之殊荣,不过是沾了父亲的光,再加上运气好点罢了。自从见了他之后,她又觉得这大将军有时更像无赖。 这些话在心里滑过,自然不能同他讲,安可洛笑笑,道:“我怎么认为没什么紧要的,想来将军也不会在意。” 尉迟决没有说话,只看了她一会儿,便扯了把木椅过来,对她道:“坐。” 发号施令惯了的人,只吐出这么一个字,语气却是不容反抗的坚定。 安可洛依言坐下,看尉迟决也在案几旁的黑椅上坐了下来,大手一挥,那封折子便摊开了,平平整整铺在桌面上。 “安姑娘身在帝京,只道天下祥和是理所应当,却不知一切皆是表象罢了。”尉迟决看着她道。 “天下祥和?”安可洛不由想起前一年流民入京之事,微微叹道:“去年河北路大旱,尉迟将军平夏大捷,红旗传抵帝京之时,正是外地流民疯狂涌入帝京之日。” 尉迟决的眸子微眯,眼光在安可洛象牙色的脸庞上旋转流连,竟是半天没有说话。良久,他垂下眼帘,“那安姑娘为何对兵制如此感兴趣?” 安可洛一怔,她确是厌恶战事,生平也从未接触过武人。此番与尉迟决相识,这个众人口中似战神一般的人竟和她之前心中的武人形象有太大差异。她当善兵之人个个都如修罗般冷酷无情,待人接物皆喜怒不形于色。但,这个在庆功宴上躲在暗处独自饮酒、对她几次三番无礼霸道行亲昵之举的尉迟决,怎么看都不像风传中的那个怀化大将军。 虽知自己想要看那份札子,大半原因都是由于对尉迟决这个人的好奇,但安可洛不敢看他,只是垂下眼睫,道:“就是想瞧瞧这滋扰民生的兵事,将军能讲出什么道理来罢了。” “滋扰民生?”尉迟决脸色一僵,“若你亲眼去瞧瞧与西朝比邻的陕西诸县,你才知道什么是滋扰民生,才有资格说什么是滋扰民生!” 尉迟决嘴唇紧抿成一线,脸颊两侧的肌肉也向内微缩,安可洛看着他这副样子,知是自己将尉迟决惹恼了,便咬住嘴唇,不敢多言。 尉迟决看着她咬住的下唇几乎要渗出血丝来,抬手轻轻捏住安可洛嘴角两侧,强迫她松开牙齿,叹道:“之前的话过重了。”手指轻轻抚上她的唇。 带着刀茧的指碰上她的那一瞬间,安可洛好像看见尉迟决眼中闪过一丝疼惜的神情。她心里动了一下,再看时,他的眸子又恢复成了往常深邃的黑。 “天朝枢府掌军国机务,兵防、边备、戎马之政令。四年前征伐西朝的决策,也是圣上采纳枢府之议、力排中书主和派而做出的。”尉迟决收回手,慢慢对安可洛道。 四年前,她才十二岁,只记得当时天朝西境不堪西朝侵扰,圣上终下决心,令时任侍卫亲军马军副都指挥使的尉迟决率十万上三军西出伐夷。圣意一出,朝野震惊,御史中丞纠集兰台众人弹劾枢密使张丸,斥他视天朝山河如掌中玩物;诸多大臣连名上奏,请皇上重议选帅之事,万万不可儿戏。 当时这场风波闹了二旬有余,直至皇上罢御史中丞、将朝中反对声最激烈的几位老臣外放出任大郡太守,群臣异议才止。到那时,帝京上下才明白,皇上讨伐西朝心意已决,众人遂将眼光移向“未尝亲历天下兵事”的尉迟决,个个心中揣度自他西征到兵败而归,会耗时多久。 四年,整整四年。但众人等到的不是尉迟决铩羽归朝,而是捷报频传、一路将西朝皇族逼至贺兰山北面退守噬伤的全胜。整个帝京都沸腾了,谁都料想不到出身文臣之家的尉迟决能得如此赫赫战功… 尉迟决轻咳了一声,安可洛才骤然回神,发觉自己之前不知道想到哪里去了。她不好意思地朝尉迟决弯了弯唇,“将军请接着讲。” 尉迟决接着道:“天朝兵部掌下级武官品级的补选和升调转迁,征慕兵员,以及士兵的迁补、退役;驿传掌后勤军资;卫尉寺掌监军、军法诸事宜,查军中叛乱;军器监掌器械;太仆寺掌马政;三衙主掌天朝禁军,督训练、议奖惩。”他一口气说完,似笑非笑地看着安可洛,“安姑娘可听明白了?若是明白了,我再接着讲下去。” 虽是从小在帝京长大,可安可洛平日里哪会接触到这些。往日来天音楼消遣的也大多是纨绔子弟、亦或文臣仕子,所谈之事也不会涉及天朝兵制,她此刻听尉迟决讲了这一通,脑中却根本来不及反应。 安可洛嗫喏道:“三衙…?” 尉迟决看她这副模样,笑了,道:“殿前都指挥使司、侍卫亲军马军都指挥使司、侍卫亲军步军都指挥使司,合称三衙。”他想了一想,又笑道:“廖珉就属殿前都指挥使司里的殿前侍卫班。” “殿前侍卫班?”安可洛听尉迟决道来,显是吃了一惊,“你居然要他去天音楼替你…”她说不下去,脸微微一红,道:“说来,廖公子的名字,我听来倒觉得耳熟,只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出在哪里听过。” 尉迟决双手在膝上交握,淡淡道:“殿前侍卫班,皆烈士子弟。” 烈士子弟,廖…安可洛脑中电光火石般闪过一个名字,望着尉迟决,惊诧道:“难道他是…” 更快更新尽在:. 第十二章 旧识 范衾衾还欲开口,就见白袍男子笑嘻嘻地望着她身后,突然站了起来,道:“这位可是安姑娘?” 范衾衾转身,见安可洛陪了楚沐怜下来,急急叫道:“安姐姐,你出来做什么,这人根本不需要理会,干脆让他等到底,不吃不喝的,看他能坚持多久!” 楚沐怜嗔道:“瞧瞧这张没轻没重的嘴,让旁人听了,还当我们天音楼的姑娘个个像你似的,一点礼数都没有。” 白袍男子因笑道:“这倒不要紧,在下最喜欢这样不服常理的姑娘。有意思,真的很有意思。” 范衾衾见他语气颇为轻佻,脸又是一阵红,正要张口再骂,手却被安可洛拉住了。 安可洛微微一福,道:“楚娘今日身上不爽,我一直陪在身边,郎中才来看过。之前是怠慢了公子,只是不知公子挡着天音楼的门槛,究竟何意?” “不敢,”白袍男子勾了勾唇角,“想必安姑娘也瞧见了外头的人马盛况,在下实是受人之托,不想安姑娘受扰,给安姑娘一个清净罢了。” “受何人所托,公子可否言明?”安可洛虽在楼上,但之前梳云已将这男子在大厅的行径细细对她描述了,心中料定此人不凡,但听到他是受人之托,也不免惊讶,竟不知什么样的人可以开口让他做事。 白袍男子不慌不忙地从怀中掏出一方丝帕,递给安可洛,笑道:“那人说了,安姑娘一见这个便知。” 他掏出帕子之时,安可洛便已明白——是她昨日在偏厅替尉迟决擦拭手背上血迹时用的,后来便怎么也寻不到了,谁能想到此刻却在这白袍男子身上? 一想到尉迟决,她便浑身不自在起来,耳朵发烧,却也不得不接过那帕子,赶紧塞进袖子里。 身旁的范衾衾早叫了起来,“那不是安姐姐一直随身带的帕子么?你是怎么偷了去的?” 白袍男子闻言,一脸愕然,“这位姑娘,在下如何得罪你了,你要如此污蔑在下?我与安姑娘今日才见,那帕子怎会是我偷去的?” 范衾衾小脸俏红,仍不依不饶道:“看你这人嬉皮笑脸的样子,还有什么事情是你做不出来的?谁知道你是用了什么下三滥的手段,偷了这帕子,还不就是处心积虑地要见安姐姐一面!” 白袍男子一脸哭笑不得的神情,“得,本想做件好事以成人之美,谁料竟被一小母狼咬住不放?我何时受过如此待遇,哎…” 范衾衾跳了起来,怒道:“你骂谁是小母狼?” 白袍男子却不再接茬,看着安可洛苦笑道:“还望安姑娘还在下一个清白罢。” 安可洛已是尴尬至极,低声道:“那人…他为何要让你来这一遭?” 白袍男子一击掌,好像一下子想起了什么似的,嘻嘻笑道:“差点就忘了正事儿了。那人说了,若安姑娘最后肯见我,便要我给安姑娘带一句话:‘我一向是说到做到之人’。” 安可洛听了,脸噌地一下红透了,想起尉迟决之前对她说的“既是我迫了你登台,那我便负责还你个清净。”——这白袍男子今日所为,可不正是应了尉迟决这话么。 白袍男子瞧着她的模样,笑得更加开心了,“安姑娘,那人还说了,若安姑娘肯有一点点感激我今日所为,天音楼外有马车候着。” 这几句话,旁人听了均是一头雾水,面面相觑,不知道这白袍男子话中何意。 倒是楚沐怜的脸上露出些许了然的神色,道:“洛儿,也真难为那人了,莫要拂了别人的一片心意。” “楚娘…”安可洛惊讶于楚沐怜的态度,但看到楚沐怜那淡定的眼神,便叹了口气,对白袍男子道:“如此就有劳公子了。” 白袍男子吁了口气,一副大功告成的样子,笑道:“安姑娘客气了。”他在前引路,走至天音楼门口时,却又回头,望了望范衾衾,嘴角翘了上去,“早知道这地方如此有趣,我倒是该早来看看。” 天音楼外的街角,弯过去一点,一辆四轮马车赫然在目。 安可洛一惊,看向白袍男子,“这…” 白袍男子挠了挠头,尴尬地笑笑,道:“这也是那人的意思。哎,他一旦坚持什么事情,任是谁也劝不了。安姑娘还请上车罢。” 安可洛迟疑道:“这可是要去相府?” 白袍男子笑道:“安姑娘别紧张。是去圣上新赐的大将军府。” ** 一下车,便见正门前左右蹲立的一双石狮,那狮子眼里冷冰冰的神情,竟让她又想起了尉迟决那刚硬的模样。 车停时,早有家丁迎了出来,白袍男子笑问:“将军此刻在哪儿?” “三堂的书斋。”家丁老老实实地答着,显是知晓白袍男子的底细,“将军等了半天了,待小的先去通报一声。” 白袍男子将人拦住,“不必了。我自己进去便可。”转过身对安可洛道:“安姑娘,还请移步跟我进来。” 安可洛应了一声,跟着白袍男子走了进去。 因天色已晚,府院中的景物如何她也顾不得看,只是跟紧了白袍男子的步子,往内院走去。 白袍男子步履轻快,对这府中结构十分熟悉,左弯右绕了小半柱香的样子,又穿了一个门廊,到了一间房前,伸手便一把将门推开,口中还一边大笑道:“尉迟大将军,佳人可是送到了。” 白袍男子身子往边上一侧,让开来请安可洛进去。 心忽地狂跳起来,她缓缓地走进房内,映入眼帘的是一色的黑。 黑色案几,黑色木椅,黑色书格,还有那个一身黑袍的男人。 尉迟决黑亮黑亮的眸子看着她,唇角向上扬起,两只大手安安静静地搁在膝上。 白袍男子在她身后关上门,走了过来,笑道:“定之,今日为了办你这差事,我可是没少受冤枉,还差点被一头小母狼给吞了。你之前答应过我的事,可是万万不能食言!否则我决不饶你!” 尉迟决的嘴张了张,似要说点什么,房间外面突然响起了男人的声音:“让开,我说你给我让开,一路跟着我也没用,你们将军不见谁也不可能不见我!…我管他房内现在有谁,难道我要进去,你还敢拦我不成?” 安可洛心中暗暗吃惊,没想到能有人在尉迟决府上这么放肆。 门哗啦一声被人推开来,重重地撞在两边墙上,发出刺耳的声音。 一个身着紫袍的年轻男子大步迈了进来,口中还不停地嚷嚷着:“尉迟决,你府上这帮家丁太没规矩了,连我都敢拦…”他眼睛瞥见在尉迟决身旁站着的安可洛和白袍男子,便断了下面的话,张大了嘴,愣是一副吃惊的模样。 他将安可洛从头到脚、又从脚到头地打量了个几遍,才又开口,道:“哈哈,可真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这位可是安可洛姑娘?” 安可洛从未被人这样看过,而那紫袍男子的目光火辣辣的,令她更加不知所适。 尉迟决的黑眸眯了起来,叹了口气,道:“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我倒要问问你这个大将军,都回帝京多久了,也不去看看我!”紫袍男子一脸恼怒之色,竟是在指责尉迟决。 白袍男子的脸早已笑开了花,“我说,你也不能怪定之不去看你,你那地方,是任谁想去便去的么?” 紫袍男子手一抬,指着白袍男子便骂:“不像话!成何体统!廖珉啊廖珉,你是什么身份,竟让尉迟决将你使唤来使唤去,替他办私事?我还奇怪门外那辆四轮马车怎么回事儿呢,原来是要你接她去了,皇上赐的东西大将军还真是一点儿不知道珍贵…” 白袍男子摸了摸鼻子,讪讪道:“我这也是有求于定之,否则是断然不会答应他的。” 紫袍男子喘了口气,看看安可洛,又看看尉迟决,然后眯着眼睛笑道:“我道帝京街头巷尾的传闻是空穴来风,没想到竟是真的。” 尉迟决伸手拉住安可洛的胳膊,往身边一带,侧了腿,便让安可洛坐在了他的膝上。不顾怀中安可洛的惊呼,他盯着紫袍男子,慢慢道:“我的人,你少打主意。” 紫袍男子眼睛翻了翻,脸上愈显恼怒之色,“尉迟决,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御史台那帮家伙弹章都准备了好几箱了,你怎么还有心思在这儿抱着美人?” 更快更新尽在:. 第十六章 雄 尉迟决看着她,以微不可辨的幅度点了点头,道:“廖珉是廖忠恺将军之子,廖玦之弟。” 听到自己的猜测被尉迟决的话所证实,安可洛默然了。 太宗朝建隆二十三年,北国犯境,太宗皇帝令时驻守河北前线的镇国大将军廖忠恺统龙卫、云骑二军迎敌,长子昭武校尉廖玦一并随军。时天朝国力不济、国库空虚,实无力御敌。廖忠恺帅军与北国来犯敌卒血战一百二十四天,以败告终。破城之日,守城将士无一降敌,廖忠恺将军于敌将前自刎而亡。时长子廖玦已身负重伤昏迷多日,守军副帅连夜暗中派兵携龙卫、云骑二军军旗,将廖玦密送回京,望太宗皇帝能开天恩,重建已亡龙卫、云骑二军。 大将在外,手握重兵,太宗皇帝怕其有所图谋,因在两军开战之前将廖忠恺夫人曲氏及年仅六岁的幼子廖珉召回帝京,以防廖忠恺心中生变。谁料经此一别,竟成天人永隔。 噩耗传抵帝京,曲氏不胜悲痛,遂自缢殉情。太宗皇帝闻之,于群臣前几近落泪,下旨追封镇国大将军廖忠恺为武国公,其夫人曲氏为一品诰命夫人;又开特恩,复建龙卫、云骑二军;又欲将廖玦调入禁中,遭拒,遂将其调至殿前司马军捧日军,驻京师。 虽都是太宗朝的旧事,但距今也不过二十二年,帝京老人们谁能忘却当年廖家忠烈之举?帝京里的那些戏班子和说书人,又将廖忠恺生前诸事时时传唱。所以纵然安可洛生在今朝,对廖忠恺这个天朝开国以来的第一位武国公也不感到陌生。 想至此,安可洛叹了口气,“原来如此。只是竟没人注意廖将军的幼子后来如何了。” 尉迟决也微叹,道:“天和三年,廖玦因病而故,今上遂将廖珉招入殿前都指挥使司殿前侍卫班,因存保全之意,没有对外大肆告知。”略停了一停,又道:“廖珉幼时丧父母、稍长丧兄,至今能成堂堂人材,却也不易。” 尉迟决说完望着安可洛,却不知他这最后一句让安可洛想起了自己身世。 幼时丧父母、稍长丧兄…安可洛心里揪起一个结来,廖珉身世虽多舛,然亦有可追思之人,可她却连自己的父母是谁、在哪里都不知道。一股酸意涌上鼻头,眼圈也红了起来,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忙侧了头低下,不想要尉迟决看到自己的失态。 尉迟决抬手抚上她的脸,轻轻一转,将她的头扭了过来,“别哭。” 她抬眼对上那双漆黑的眸子,听了他这话,便再也忍不住,眼泪似断线的珠子般砸了下来,落在他的掌上,碎成一朵朵小花,又顺着他的掌纹流下去,湿了他的袖口。 尉迟决拉过她的手,从她袖口中掏出那方丝帕,大手捏了帕子便在她脸上擦拭起来,边擦边道:“说了,别哭。”语气急急的。 安可洛看着那雪白的帕子被他黝黑的大掌揉成一团,他的大手笨拙地在她脸上擦着,压得她柔嫩的脸生疼。 突然就觉得揪紧了的心一下松开来了,她拉下他的手,垂下黑长微卷的睫毛,道:“都被你擦得痛了…” 尉迟决一愣,扔了手中的帕子,突然向前附身,唇印上安可洛的眼睛,轻轻吻了起来。 安可洛毫无准备,身子不由地往后一躲,却被他大掌紧紧托住。 那温柔的触感令她的心微微抖动,脸上火一样地烧了起来。待他松开她时,她一睁眼,就看见那双黑眸中满满的笑意。 安可洛脸羞得通红,攥了粉拳便向他身上捶去,却被他的大掌一把握住,按在胸口。 尉迟决脸上的笑慢慢收了,正色道:“不要哭。以后,有我在,便不会让你再受一点委屈。” 心里大为悸动,可不等她说话,尉迟决便一下子松开了她的手,又用手在脸上抹了一把,扭过头看向书案,道:“继续给你讲兵制。” 安可洛看着他耳根处浮出的一点点红,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尉迟决他,这可是在不好意思? 心里偷偷笑了起来,怀化大将军尉迟决脸红,不知道有几人可得幸而观之? 尉迟决不顾安可洛的目光,只自顾自道:“殿前司所辖诸军,步军十四班直,马军三十六班直,此五十班护卫禁中安全、出入禁跸;另整编马军四军二十营,步军六军三十营,共计十二万六千人以上。历来殿前司所辖步马军均有少量远驻太原,我意将其统一之,凡殿前司所辖诸军,皆驻帝京、西京附近,以卫京师安全。 “侍卫马军司所辖四十营,共计七万二千人以上。我意将其整编为六军三十营,约五万四千人。其中一军驻陕西前线,其余诸军尽驻河北前线。 “侍卫步军司所辖二十军九十营,共计二十七万六千人以上,其中纯步军十军,马步混编军十军。我意将其整编为十八军八十营,其中十军驻扎河北诸路、京东、京西及府畿路,调防五军驻扎秦凤、熙河、泾原、环庆等沿西朝诸路,一军分驻淮南东西路、两浙路、江南东西路、荆湖南北路,剩余一军分驻福建路、广南东西路,一军驻四川诸路。” 尉迟决将自己札子中内容这般娓娓道来,安可洛一边仔细听,一边在心中暗暗思量他的这些调兵驻扎之意,慢慢地,心里有了一个大概,但这大概却令她感到心慌。 她盯住尉迟决的眼睛,颤声问道:“你…莫非准备用兵北国?” 尉迟决看看安可洛,不答话,脸上一副不置可否的神色。 安可洛惊道:“你疯了!这份札子,皇上那里如何过得去?” 尉迟决长指在折子上划着,眼睛闭了闭,又睁开来看着她,慢慢道:“今上亦有雄主之志。” 更快更新尽在:. 第十七章 心动 安可洛听了,惊得不知如何是好。西事刚平,这就要兴兵北国,那尉迟决他…她手指又开始搅起衣服下摆,软软的绸缎绕在指间,越绕越紧,猛得一松开,全变得皱巴巴的。 她喃喃道:“这选帅之事,也议定了?”眼睛望着尉迟决,心中不知怎的,突然怕了起来,竟不愿听到他的回答。 尉迟决闻言,面上浮出奇怪的表情,鼻翳两侧的笑纹慢慢皱了起来,嘴也张开,露出白白的牙齿,继而大笑,声音沉厚,在这间大大的书斋里隐隐地荡来荡去。 他看着安可洛,眸子中闪着水光,满是笑意,道:“我竟不知安姑娘如此天真。”他手指轻轻一拨,合上那份札子,“这还要交由中书去讨论。既要兵制改良,就也少不了枢府的同意。而这中书和枢府在兵事上针锋相对的局面,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光是中书里那些主和派的老臣,就足够皇上头疼一阵了。枢府的人虽激进,但只怕也见不得由我提出兵制改良,便是我家老爷子,见了这份札子也一定会气个天翻地覆…这些都先放下不提,单说照我的想法将天朝禁军进行裁编并调防,这裁撤下来的兵员少说也有五、六万,怎能全部一下子安置过来?再加上侍卫马步军的重新调防、军需调度,此事还须一步一步来,最起码也得花三年才能完成禁军整编。”他顿了一顿,接着笑道:“安姑娘还以为天朝明日便能往北国派兵了?” 安可洛这才反应过来,细细地想了想,略略有些佩服起尉迟决,“是我想差了。”她不好意思地说着,想平日里她也不是个遇事便没了主意的人,怎么一见尉迟决就…她不由得微微恼了起来。 “安姑娘毕竟不曾深触过这些。”尉迟决冲她勾了勾嘴角,又道:“而这只是兵制改良的第一步罢了。天朝武举及武学,均有须改进的地方,不过,此事非我一人之力可为…。”他看了看安可洛,却也不深讲下去。 皱了皱眉,尉迟决接着道:“若要兴兵北国,天朝现下的国库还不足以支撑。朝中老臣太多,大半又都喜行保守之政,皇上既有心起兵,此刻正求贤若渴,恨不能寻策治天下之能臣。”他突然笑了笑,“就连我也是这心思。自古无庸相在朝,而大将能建功于外者。此次科举进士科礼部试,大哥任同考官,我还求他替我物色一位怀经纬之才、又放眼天下的相材呢。” 安可洛听了这话,心中一动,不由想起秦须来了。那张清冽的俊脸,还有那不畏天下的语气… “此次进士科人材荟萃,将军要的未必难求。”她抿唇笑着。 他一挑眉,“你如何就知道了?” 她还是笑,“且等着礼部试后,将军自己瞧罢。” 至此,天色已是早就完全黑了下来,安可洛虽听尉迟决讲兵制觉得津津有味,却感到身下的木椅**的,坐得久了,浑身都酸。 她悄悄地抬眼打量这书斋,墙壁、地面、家具、摆设,不是木头就是石头,一色的黑沉沉。她心里叹了口气,这将军府还真像尉迟决这个人… 想到天音楼里那些软绵绵的丝襦坐垫,安可洛不由自主地挪了挪被硬椅子硌得微微发痛的粉臀。 尉迟决看她脸色微异,不由道:“是哪里不舒服?” 安可洛听了,连连摆手——纵然是坐着不舒服,但这话她如何能说得出口?她看看尉迟决,四平八稳地坐在这椅子上,想来,若是与军营相比,这将军府中已算舒服极了吧? “在外行军,很苦吧?”她脱口而出。 尉迟决淡淡一笑,“习惯了。”想了想,又道:“天朝历届武举的武状元不愿从军,确也怨不得他们。” 安可洛忍了一忍,却还是说道:“你当人人都似你这样,生在将相之家,一路平步青云,哪里受过下等武将要遭的罪…” 尉迟决眸子深暗,嘴角动了动,却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看了安可洛一会儿,道:“是不是想回天音楼了?” 安可洛略一点头,尉迟决便已起身,走至门外,唤了下人来,吩咐道:“将马车备好。再替我备匹马。” ** 夜已深,帝京街道上的商铺早已打烊,只有酒楼、小馆子还透着光。 安可洛坐在马车里,听着车外尉迟决的坐骑蹄下敲打街面的声音。 她没有想到尉迟决会亲自护着她回去…手指弯了弯,轻轻勾住侧面的纱帘,慢慢撩开了一个小缝,脸一偏,眼睛凑了上去。 男人两条长腿垂下,前半个脚掌松松搭在马蹬上,上身直立,宽阔的肩膀平稳地随着马的行走而晃动,身上的黑袍几乎要与夜色融在一起。 那种刚强英悍的男子气息,透过这薄薄的纱帘,令安可洛的心动了一动。 “大将军是英俊…”她小声地嘟囔了一句,看来那些传闻里还是有真话的。 她埋下小脸,不再去瞧他,头靠着车厢侧板,这马车晃晃悠悠的,困意是一阵阵袭来,眼皮也是越来越睁不开。 回来得这么晚,还不知该如何对楚娘说呢…她心里念叨着,眼睛慢慢闭了起来。 马车在距天音楼还有二十步的地方停了下来。 尉迟决翻身下马,展了展袍子,走到马车前,笑道:“既是急着回来,怎么到了却不见动静?” 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出来。 尉迟决面色疑惑,上前抬手撩起了帘子,看清了里面,便笑了起来。 ** 天音楼里,来消遣的男人们三三两两地走得差不多了,小厮们也开始打扫地面、擦拭桌椅板凳,准备落下门闩打烊了。 可大厅里还有一男一女站在当中,女的面容秀丽,男的风神俊朗,但这些打杂的小厮,不知何故,都不肯走近两人半步,走来走去也是恨不得绕远路而行。 年轻女子双手叉腰,眼睛盯着站在她对面的男人,道:“说,你到底把安姐姐拐到哪里去了!现下都已是什么时候了,还不见她回来!”语气颇为不善。 年轻男子老实地站着,满面无奈的神情,小声道:“我今天怎么就这么倒霉呢。这事儿和我又没关系…” 年轻女子冷笑道:“说这种话谁相信呢,自己做的好事还想赖别人!” 年轻男子听了,声音也不禁高了些,道:“我说你这个女人,刚才唱曲儿的时候还声如黄雀、满面娇羞的样子,怎么现在就变得如此凶神恶煞?” “你说谁凶神恶煞?嫌我凶神恶煞干嘛还要点我给你唱曲儿?你这个臭男人、臭男人、臭男人…”年轻女子说着,小手攥起,粉拳就朝男人身上挥去。 年轻男子却躲也不躲、闪也不闪,看着她的拳头一下下落在自己身上,虽面色苦闷,眼底却是满满的笑意。 天音楼大门口出现了一个黑色的身影,年轻男子顺眼望了过去,待看清了之后,不禁张大了嘴巴,抬手指着来人,道:“你…你把她怎么了?” 年轻女子听了,转身回头看去,也是吓了一大跳,竟一下说不出话来。 尉迟决看着这两人,不由叹了口气,摇了摇头,看着那年轻男子,轻声道:“你怎么还在这儿?” 更快更新尽在:. 第二十一章 赐婚 少年口中说着,两只小脚悄悄地往门口移去,趁那满面冷色的男人不注意,突然转过身就往悦仙楼的门外跑去。 “尉迟紫菀。”身后一个冷冰冰、**、口气十分不悦的声音响起来。 少年腿又是一软,回过头,红唇撅着,可怜巴巴道:“二哥…” “过来。”又是冷冰冰的两个字。 少年瞄了瞄悦仙楼外碧天下的明媚阳光,又瞅了眼里面这个寒气逼人的男子,心里是万般不情愿,但又不敢违命,只得慢慢儿地挪了过去。 尉迟决眯起眼睛,看着尉迟紫菀这副不男不女的样子,心里琢磨着,是应先把她压在腿上打一顿屁股,还是应先把她扔回相府锁在房里。 深深吸了口气,尉迟决将胸中那股火压下去了一点,低了声音道:“你扮成这副样子在这里做什么?给家里丢人么?” “我…”尉迟紫菀正要搪塞,看着尉迟决那吓人的样子,竟说不出话来。眼珠转了一转,她突然抽了抽鼻子,咧开嘴巴,挤起眼睛,大声哭道:“二哥…”她飞快地向前迈了两步,扑进尉迟决的怀中,头在他胸前蹭着,接着哭道:“我就是想今天出门给爹爹买点悦仙楼的桂花糕,好给他个惊喜…但没想到在这儿被人欺负了,呜呜…二哥,你可要替我报仇哇…呜呜呜…” 尉迟决看着怀中哭声震天的尉迟紫菀,眉头紧锁,道:“你被人欺负了?” “嗯嗯嗯,呜呜呜…”尉迟紫菀忙不迭地在他胸前点头,小脑袋暗中朝上偏了偏,看见尉迟决似刀子般的目光,又连忙埋下头,接着继续哇哇大哭。 尉迟决哼了一声,道:“是不是说反了,应是你欺负别人了吧?” 动静闹得如此之大,跑堂的早已去禀了张自享。张自享听了忙从里面的房间走了出来,因走得快,身上的赘肉一颤一颤的,让旁人看了忍俊不禁。 张自享看见这少年扑在一个高大的黑袍男子怀中大哭,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走上前来道:“二位公子,是出什么事儿了?” 尉迟决瞥一眼张自享,不答,伸手扣住尉迟紫菀的颈子往上一抬,一张干干的小脸就扬了起来。 尉迟紫菀来不及反应,口中还作哭声,眼睛对上尉迟决冰冷的目光,连连倒抽气,“二哥…二哥你下手轻点呀,哎呦…”她看看旁边张自享愕然的神情,又对他“嘿嘿”笑了两声。 尉迟决道:“说,你欺负谁了,去给人陪不是。”声音不高,却是威严十足。 尉迟紫菀身后的小厮凑了上来,小心翼翼地开口:“二少爷,小姐她这次确实没有欺负人,只不过是因为书上写得不对罢了…” 尉迟决横眉一挑,“书?什么书?” 尉迟紫菀连忙喝道:“碧环还不住嘴!就逞你会说话!看我回去不…” 就在这时,悦仙楼门口冲进来一个人,口中叫道:“大消息,惊天大消息!”众人看去,却是平日里常在悦仙楼里晃荡的茶博士。 一个男子不以为然道:“次次都说是大消息,还不就是想要讹我们的钱…这次定不会再上你的当。” 那茶博士也不恼,走到台前给自己倒了碗茶,一口气喝下去,抹了把嘴,笑道:“这位客官说差了,小的这次分文不收,便要告诉你们这个大消息!”茶博士向前走了几步,站在大堂中间,大声道:“我来的路上,正巧看见了照壁前新抄录的朝庭邸报,你们知道出什么事儿了么?” 大堂里吵吵闹闹吃饭的人都静了下来,只等这茶博士说下去。 尉迟紫菀也好奇起来,眼巴巴地瞅着那茶博士,想听听他嘴里到底能说出什么来。 茶博士见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才得意洋洋道:“皇上第七女许国公主要下嫁怀化大将军尉迟决了!” 大堂里的人静愣片刻,然后哗地炸开了锅。马上就有人跳起来对茶博士大叫道:“你这消息准是不准?别像前几次那样,都些是捕风捉影的事儿!” 茶博士嗤笑道:“这位若要不相信,自个儿去照壁那儿瞧瞧罢!今日皇上新下的旨意,小的还能拿这事儿玩笑不成?” 悦仙楼里的人们全都纷纷议论起来,不再有人理会之前在门口哭闹的那三人。 尉迟紫菀张大了嘴巴,眼睛眨了一下,又眨了一下,再眨了一下,缓缓转过头,盯着面无表情的尉迟决,咽了下口水,道:“二哥,这可是真的…?” 尉迟决嘴角抽动了一下,什么也不说,扣住尉迟紫菀的手腕,连拉带扯地将她拖出了悦仙楼,碧环也忙在后面跟了出去。 他们身后,悦仙楼里人们说话的声音清楚地飘了出来,尉迟紫菀听见人说:“我说这是天作之和!惟有许国公主这样的人物,方配得上尉迟将军这等英雄…” 能觉察出身旁兄长的僵硬,尉迟紫菀不敢多言,侧了头看看尉迟决,见他的唇抿成一线,眼睛半眯着,睫毛在微微地抖。 尉迟紫菀心里悄悄叹了口气——尉迟决的性子直,若是没有的事情,必定会张口否认,此时他这不吭不响的样子,倒是坐实了这赐婚一事。只是,看尉迟决这副模样,好像对圣上赐婚很是不满? 不想自讨没趣,尉迟紫菀“哈哈”笑了两声,转开话题,道:“二哥,你今日怎么也想起要来悦仙楼了?你不是最讨厌酒楼这种地方么。” 尉迟决看了她一眼,眉头又紧了紧,不答话,自顾自地朝前走去。 呃,自己难道又说错什么了么?尉迟紫菀委屈地想着,忙跟在后面走着,低了头,突然发现尉迟决手中拎着一个绯色锦盒,样子似是悦仙楼的桂花糕——原来是来悦仙楼买桂花糕了呀,可是,这种事情吩咐别人来做不就好了,干嘛还要亲自来…尉迟紫菀口中小声嘟囔着,却也不敢再去招惹尉迟决,脚下快步走着,心里巴望着尉迟决能看在她比较“乖”的份儿上,回府之后不要对爹爹提起今日的事情。 秦须倚在悦仙楼二楼的窗边,看着尉迟决与尉迟紫菀二人的身影慢慢消失在街角,嘴角弯了弯,心里叹了一声——尉迟将军果然不凡。 …— 文中尉迟紫菀一角由《建德往事》作者尉迟紫菀美人儿客串^_^ 更快更新尽在:. 第十八章 之志 廖珉面露尴尬,道:“我…”才说了一个字,就见尉迟决皱了眉,轻声道:“嘘。她睡着了。” 范衾衾瞪大了眼睛,看着尉迟决横抱在怀中的安可洛,正欲开口说话,却被廖珉拉着往后退了一步。她回头,见廖珉对她轻轻摇了摇头,再看看眼前皱着眉、脸上又全无表情的尉迟决,便把已至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呃,尉迟将军不笑的时候,还是怪吓人的… 安可洛的头本是歪歪地靠在尉迟决的胸前,面色红润,呼吸均匀。几人小声说话时,似是吵着她了,她不安地挪了挪身子,小手攀上尉迟决的肩,脑袋贴着他的颈子蹭了蹭,散落下来的发丝拂过他的脸,柔柔地落在他肩上。 尉迟决低头看着安可洛,唇上划过一抹笑,结实的手臂随着她的挪动也移了移位置,让她睡得更舒服些。 范衾衾看着两人亲昵的举动,还是忍不住,嘴里小声念叨道:“都到这儿了,还抱什么抱。” 尉迟决黑眸眯了起来,瞥一眼范衾衾,脚下已是向楼梯迈去,路过范衾衾身旁时,他略停了一停,道:“还请这位姑娘带个路。” “带…什么路?”范衾衾一脸茫然。 廖珉在她身后一抿唇,轻声笑道:“自然是安姑娘的房间了。怎么连这都反应不过来。” 范衾衾见尉迟决抱着安可洛停也不停地上了楼,也就顾不上和廖珉斗嘴,急急地在后面提了襦裙跟上,待上了楼,忙快步走到尉迟决前面,小声道:“将军还请留步,这里是众姐姐们休息的地方,怎么说也不方便…” 尉迟决一挑眉,脚下步子却是丝毫没有放慢。 范衾衾见状,跺了下脚,遂走在前面,到底左转,又走到底,推开了最尽头那一间房的门。 梳云在屋内坐在椅上,头靠着身边的小几,等得是昏昏欲睡。忽然听见门被人推开,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就见一个身着黑袍的高大男子,抱了安可洛走进屋内。 这男人的脸,看起来好眼熟呢…梳云一下子睡意全无,惊得跳了起来,他他他、他不是那日来过天音楼的尉迟将军么? 尉迟决也不理会,看到房内一侧的那张黑色雕花大床,便走了过去,肩膀微微一侧,挤开垂下来的浅红色纱幔,将安可洛轻轻放在床上软软的被褥上。 安可洛身子一挨床,便拥着被子,细小的腰身一扭,便翻了个身,将脸转向内侧。 尉迟决看着安可洛搭在床沿的两只小脚,微微一笑,弯了身,便要将那脚上的金丝绣花履除下来。 梳云在一旁看了,忙慌慌张张上前,嗫喏道:“那个,还是我、我来吧。”说着,便挡在尉迟决身前,替安可洛把鞋脱了,正要接着脱袜,手却一停,转过头来,红着脸,道:“那个、那个,将军…” 尉迟决却也明白,只“嗯”了一声,看了床上的安可洛一眼,便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一直倚着门框的范衾衾才大松了口气,知道楼下自有小厮招呼,也就不管尉迟决和廖珉二人,轻轻地将门关上。她走到一旁铜架子上,拿起搭在上面的汗巾,在盆里用清水绞了,又走到床边,想替安可洛拭面。 床上的人儿突然翻了个身,脸蛋儿绯红,黑长的睫毛动了动,眼睛就睁开来了。 安可洛看看床边的梳云和范衾衾,悄悄道:“尉迟将军走了?”双手一撑便坐了起来。 范衾衾手中的汗巾啪地落在地上,瞪大眼睛道:“安姐姐,你竟是一直在装睡…好手段,连我也骗过去了。” 安可洛红着脸,腿垂在床边,脚踩进鞋里,道:“之前在马车里确是睡着了的,被他抱出来也不知道。进来后听见你说话,才慢慢转醒了的。但被他那么抱着,我哪里好意思当着你们的面睁眼,只得接着做样子罢了。”她弯腰捡起落在地上的汗巾,接着道:“谁料你还真拦也不拦地让他一路进了这儿…” “我拦也不拦?”范衾衾听了这话简直要翻白眼了,“姐姐是没见将军那眼神儿,真能生生把活人冻成冰块…” 梳云也在一旁连连点头,“姑娘,我也觉得尉迟将军不笑的时候好吓人…” 安可洛看着她们俩这神情,心里不禁笑了笑。尉迟决那一身戾气和刀刻一般的脸庞,确是吓人呢… 突然想起了什么,安可洛抬头看看范衾衾,揶揄道:“衾衾,你和廖公子是怎么一回事儿?” ** 天音楼外的街上,尉迟决先将马车打发回府,又跃上马,与廖珉一同驭马而行。 寂静的夜里响起不紧不慢的马蹄声,尉迟决侧了头,看着廖珉,道:“你和天音楼那个姑娘是怎么回事儿?” 黑暗中,廖珉摸摸自己的鼻子,声音略略有些干涩,“她叫范衾衾。定之,你不觉得这个名字很有意思?” 尉迟决沉默片刻,又道:“她可知道你是谁?” 廖珉一笑,“她那模样你也瞧见了,我哪里有说话的机会。” 尉迟决道:“你是动真格的了?”顿了一下,“那事,你不会忘了吧。” 廖珉手中缰绳一紧,座下的马鼻子喷了几口气。以暗不可闻的声音叹了口气,他声音沉道:“多年之志,怎么可能说忘就忘。若是忘了,这次也不会求你了。” 尉迟决点点头,“你的心思我明白。” 廖珉苦笑一声,“可有时,仍是没有办法,尽做一些我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的事情。” 尉迟决略一迟疑,道:“其实,你若真喜欢那个姑娘,不如趁现在去要了来,免得将来…” “那你为何不直接将安姑娘收了算了,”廖珉嗤道,“敢情是只有尉迟大将军懂得这强扭的瓜不甜之理。” 尉迟决不由浅笑一声,道:“她当我是靠了我家老爷子才坐到了今天这个位子。我在她心里,和那些靠恩荫补官的公子哥儿没什么两样。” 廖珉奇道:“你竟没有同她说过以前的那些事?” 尉迟决鼻腔里哼了一声,道:“那些事岂是随口想说便说的?就让她这样觉得罢,也没什么不好。” 更快更新尽在:. 第二十二章 心言 “梳云,这只玳瑁指甲裂开了一些,不好用了,你替我寻只新的出来,大小、宽度均要一样。”安可洛坐在筝前,手指拨弄着小木盒,打开来,又关上扣好。 梳云应了声,拿过指甲对着光瞧瞧,道:“姑娘,这只指甲哪里裂了,梳云怎么瞧不出来呀?” “裂了就是裂了,叫你去寻新的你就去,哪里这么多话。”安可洛没有缠指甲的手指在筝上压着弦扫过,大眼看着梳云。 梳云赶忙出去,过了小半柱香的时间匆匆回来,上气不接下气道:“姑、姑娘,这是从柳姐姐那边好容易才翻出来的,大小宽度都和这只一样。” 安可洛接过来,看了一眼,顺手丢进木盒里,起身走到花几旁的椅子坐下,道:“我上回绣了一半的桃花呢?你给我收到哪里去了?” 梳云搓搓小手,笑道:“姑娘忘了上回说觉得那个绣得不好,让我拿给下面小厮当抹布了。” 安可洛“哦”了一声,两只手交握住,又分开,突然眼睛一闪,道:“玫瑰膏子用完了,你同我一道上街买点回来。” 梳云走到妆台前,打开胭脂盒看了看,小手举到安可洛眼前,笑嘻嘻道:“姑娘记性当真不好了,还剩这许多呢,不需要买新的。” 安可洛眉毛拧了拧,又走到书桌前,翻了翻叠在一旁的书,道:“我前些日子买回来还没来得及读完的那本呢?” “这个梳云倒是记不清了…”梳云偏了偏头,看了看安可洛,她这几日里没个消停的样子,倒是平常从未见过的。 梳云眨眨眼睛,小声道:“姑娘,你是不是因为听人说尉迟将军要娶许国公主才…” 哗啦一声,桌旁叠着的那摞书全倒了下去,在下面歪歪扭扭地散了一地。 梳云忙弯下腰去收拾,就听安可洛冷冷道:“胡说什么呢。尉迟将军要娶何人,与我有什么关系。”说着拉开抽屉寻书。 梳云咬着小嘴,知道自己之前那话惹着安可洛了,不敢再多嘴。 外面隐隐约约传来范衾衾的声音:“你这人怎么又来了?又想来找人麻烦不成…” 安可洛哐噹一声推上抽屉,对梳云道:“出去看看衾衾在同谁说话。” 梳云忙出去看,又急急地进来,道:“是上回来咱这儿的那人。” “哪个?”安可洛盯着梳云问。 梳云笑笑,“总是笑嘻嘻和范姐姐抬杠的那人。说来,范姐姐连人家名字叫什么都不知道,还对他那么不客气…” 安可洛低了头,手指握着抽屉的小把儿,道:“就他一人来了?” 梳云笑道:“嗯,只怕还要被范姐姐赶走呢。” “哦。”胡乱应了一声,安可洛起身坐回床边,身子斜斜地靠在软枕上,无缘无故的,胸口闷了起来。 ** 楼下,范衾衾扯了廖珉的胳膊将他拉到一边,直接就问:“喂,尉迟将军要娶许国公主,这事儿可是真的?” 廖珉笑笑,道:“在下姓廖名珉,草字中琰。” “什么意思?”范衾衾皱眉。 “觉得‘喂’实在太难听了。”廖珉笑着凑近了范衾衾的脸。 范衾衾小脸瞬间烫起来,退了一步,道:“我问你尉迟将军的事儿可是真的?” 廖珉眼角翘起,“范姑娘这么关心尉迟将军?” 范衾衾柳眉一拧,嗔道:“你这人说什么呢!现下有哪个不好奇这事儿的,偏我问就成了关心了?” 廖珉抬头看看四周,笑道:“这里人多,不方便说话,不如…”他看到天音楼大厅侧面通向后院的长长回廊,伸手勾了范衾衾的腰,便把她往回廊那边带着走过去。 范衾衾虽然嘴上厉害,但平日里从没碰过男人的身子,此时被廖珉的胳膊这么一勾,靠进廖珉的怀中,早已羞得不行,一路挣扎着,却没想到看似清瘦的廖珉,身上蕴藏的力道十足,勾住她细腰的手臂似铁一样焊在她身上,任她如何扭动也挣脱不开。 回廊壁上垂下的丝藤正放出绿绿的嫩芽,廖珉手一松,范衾衾便骂:“无耻!” 廖珉摸摸下巴,笑,“用这两个字来说我,你倒是头一个。” 范衾衾不耐烦道:“到这没旁人的地儿了,你好说了吧?” 廖珉道:“在下实在想不通,尉迟将军的婚事,范姑娘为何显得如此焦急。” 范衾衾一急,道:“我是替安姐姐急!这几日不见尉迟将军,她虽嘴上不说,但总是做些莫名其妙的事情出来,我们这些人在一旁都看不下去。之前的事儿闹得满城风雨,如今一眨眼,尉迟将军连人都不出现了,这算怎么一回事儿么!” 廖珉抿了抿唇,道:“尉迟将军这几日,人在京西大营。” “京西大营?”范衾衾心里顿感奇怪,“眼下又不打仗,将军为何要去军营待着?” 廖珉笑道:“这岂是你操心的事儿!” 范衾衾嘴一撅,“我是替安姐姐操心…” 廖珉笑着看她,眼里满满的温柔。风扬起丝蔓的垂条,嫩绿的芽轻轻拂过范衾衾的长发,她迎上眼前这张清瘦的脸,心里好像被风刮进了什么东西,不敢再看,只垂下眼帘盯着自己的脚尖。 廖珉眼底忽然一暗,手抬起范衾衾的下巴,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去,一字一句道:“若有一天,我也忽然不见了,你会不会有一点点、一点点想念我?” ** 梳云看着安可洛套上绒布披风,忙跳到她面前,道:“姑娘,天都黑了,明日我陪你一道去可好?” 安可洛轻轻拂开梳云,一边往外走,一边道:“明日再去,我今晚看什么?只不过去街角的书铺买本书罢了,你担心什么!” 梳云又跟上去,道:“那叫梳云陪姑娘一起去好不好?” 安可洛不悦道:“说了多少遍了,我就想一个人出门走走。”说完甩开门便走了出去。 快步出了天音楼,也不顾身后小厮的叫声,安可洛大口喘进夜里微凉的风,才觉得心里稍稍舒服了些。 天色刚暗,稹南街还没有上灯,安可洛朝街角走去,心里又想起了那双漆黑的眸子。 微微有些恼,气自己太不争气,不过是见了三面,怎么好似一颗心都挂在他身上了?他才不会理会,这种事于他怕是家常便饭一样稀松平常,他那夜对她说,“我府上没有女眷”,她竟心里默默地高兴,如今他便要迎娶皇上最疼爱的许国公主了,还有比这更讽刺的事么… 安可洛想着,袖子里的手便攥紧了,长长的指甲陷进手心里,竟也不觉得有多痛。 弯过街角,她突然感到脖子被人的胳膊从后面勒住,一阵痛,正要喊叫,鼻口处又被蒙上一块湿帕子。不过一瞬间的事情,还来不及挣扎,她身子便软了下来,眼前全黑了去。 更快更新尽在:. 第十九章 局势 廖珉想了想,笑道:“那份札子,你准备什么时候呈给皇上?明天?” 尉迟决点点头,也不多言。 廖珉微一皱眉,道:“不如过两天,等兰台那帮人消停下来再说。” 尉迟决慢声道:“西事刚平,皇上便欲增兵北国,如此焦急,你当他是为了什么?” 廖珉眼珠转了转,“可是…因为晋王?” 尉迟决不答,策马行了几步,道:“我虽然在外四年,可帝京里的事情我并非一无所知。两年前皇上想要迁都西京,晋王那一句‘在德不在险’,可是传遍天下了。” 廖珉闻之,不免慨叹,道:“真不知是福是祸。”又苦笑着,“定之,你说说,昌平还整日里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如何是好?” 尉迟决冷哼一声,道:“你当昌平他不知?连我们这些外人都看得明明白白的事情,他定是心里比谁都清楚。但晋王是皇上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天和三年始兼帝京府尹,位在宰相之上,这么多年来,他的势力盘根错节、满布朝堂,兰台便是一例。皇上心里明白得很,我回帝京那日,召我在延和殿觐见,这姿态已是做得足了。” 廖珉道:“那,尉迟相公的意思是…?” 尉迟决眸子一暗,叹道:“老爷子的心思实也难测。其实近几年,他如何不是如履薄冰…”他苦笑一声,接着道:“还有大哥。帝京人人都道尉迟一门皆及通显,其实不过是皇上怕晋王一人做大罢了。” 廖珉道:“尉迟大哥近来还好?听说此次科举进士科礼部试,尉迟大哥要做同考官。” 尉迟决点头,道:“你一提到这个,我便想起王相公这个老顽固来了。此次便是他任主考。” 廖珉笑笑,道:“王若山虽在政见上颇为保守,但这爱才之心,只怕朝堂上下无人能及。王相公又做得极好,深得天下仕子之心,这次由他来做主考,最好不过了。” 尉迟决道:“听说皇上有意替昌平择婚。今日他匆匆来我府上,我却也没顾得上问他这事儿。” 廖珉大笑,道:“没想到你对这事儿还挺上心的。你领兵在外,殊不知这四年里昌平违抗圣意多少次了。每次皇上一提起这事儿,他便去央求太后。皇上至孝,也实在拿他没有办法。” 尉迟决嘴一瘪,道:“任性!”随即轻轻笑了笑,道:“昌平心性儿也太高了,究竟什么样的女子他能看上?” 廖珉眨眨眼,笑道:“定之,你可还记得两浙路节度使邢合森家的大小姐?” 尉迟决闻言一愣,想了半天,才惊诧道:“这…都多少年前的事儿了。昌平他不至于…” 廖珉自顾自地笑着,也不答话。 两人一路策马,转过街角,钦赐将军府便在眼前。 尉迟决一勒马缰,看着廖珉,道:“不如就宿在我那里算了。” 廖珉挠挠头,“不回去的话,只怕…” 尉迟决打断道:“你小子仗着皇上的恩宠,深更半夜在天音楼晃荡都不怕,怎么在我府上留宿一晚便怕了?”见廖珉还在犹豫着,尉迟决接着道:“那事儿,也须再同你商量商量,皇上这关不是好过的。” 廖珉闻之,眉头一紧,点了点头。 … 天和十六年三月初七,进士科礼部试的前一天。 悦仙楼里的举子们大多都在自己的房里埋头苦读,做最后的准备,到了吃饭时间也不出去,只是叫店里的小二将饭菜送到房间里来。于是悦仙楼的二楼比起平日,多少显得有些空空荡荡,与一楼大堂吵吵闹闹的景象形成鲜明对比。 悦仙楼门外的街角,有一个身着锦袍的少年公子带了小厮正在徘徊。 那小厮身形颇矮,着一件素色布袍,看起来只有十三、四岁的样子,清嫩的小脸上,两只大大的黑眼睛怯怯地看着那少年,嘴里小声道:“小…” “嗯?”少年一听,眉毛就立了起来,眼睛瞪着他道:“都说过多少遍了,你怎么还是记不住?”这少年皮肤白嫩,生着一双杏眼,配着微浓的两道眉毛,倒显得英气十足。 小厮听了,忙道:“公子…您若要出来游街,叫老爷派辆马车不是更好,却偏偏扮成这个样子,何苦来…” 被唤做“公子”的少年气道:“说你笨,你还真是笨。那些讲才子佳人的书里,十有六七都是闺门小姐女扮男装出门游玩,才撞上意中人的。从没见有哪个是坐在马车里还能认识男人的…你懂是不懂?” 那小厮点点头,可怜巴巴道:“可若是叫大少爷知道了,肯定会把我赶出府的…” 少年公子一脸无奈,道:“大哥今日在礼部忙得不可开交,哪里有心思管我出没出门。只要你乖乖地不告诉别人,那不就没人知道么?” 小厮抽了抽鼻子,道:“小…公子,那我们现在去哪儿啊?就这样站在这里等男人来么?” 少年公子从袖中掏出一把折扇,手一抬,用扇子指着前方,笑道:“前面是什么看到了没有?悦仙楼!书里写的,这才子佳人第一次见面,往往都在酒楼。明日就是进士科礼部试,那些应考举子们今日必定都待在酒楼里温书,没一个出去的。” 小厮一脸崇拜地看着少年,道:“公子真厉害,连这都想好了。“ 少年得意道:“那是自然,否则那么多书我岂不是白看了。这书里一般都是这女扮男装的小姐遇上才华横溢的考生,两人一见钟情,而这考生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夺了状元之位,之后马上去那小姐家上门提亲…”少年一脸陶醉的神情,“你说,这岂不比我自己在家等着被爹爹、大哥嫁给一个毫不相知的人要好许多?” 身旁的小厮连连点头,咽了下口水,道:“公子,那我们还等什么?快点进悦仙楼吧!” 更快更新尽在:. 第二十三章 帅帐 浑身都好酸,背后贴着硬硬的一片,脊椎被硌得生疼,眼前黑茫茫的,只感到右侧微微有些亮光透过来… 我这是怎么了…?安可洛费劲地将眼皮睁开,却模模糊糊看不清东西,眼皮很重,闭上,又用力睁开,才清楚一点。 黑色的承尘,四周装着同色的倒挂花牙,厚重的黑色帐幔在床四周垂下。安可洛将眼睛闭上,再睁开,看到的还是同样的物色。 手动了动,身下的床板又冷又硬,上面只铺了一层薄薄的软褥,安可洛侧了下身子,全身骨头关节处都酸痛不已。 口中喘了一下,有光透过床右侧的帐幔,屋子里静悄悄的。安可洛手移上身子,摸索了一遍,衣裙都还整齐,哽在喉头的那口气稍稍松了一点。 抬手撩开黑色帐幔,床边小几上燃着一只蜡烛,烛液在烛台上积了一堆,凝固成红红的一块。黑色的长形书案,黑色的椅凳,黑色的砖地上铺了一块绒厚的棕色地毯,一直展到门口,门紧紧地闭着。没有人,整间屋子显得空荡不已。 安可洛撑着身子坐起来,动了动胳膊和腿,酸痛的感觉淡了一些,扭头看见铺在床内侧的被子,黑底银线。 床边脚踏上搁着她的一双丝履,安可洛脸一红,忙弯腰穿好。下了地,才看见床的那头还摆着黑色的大箱柜,柜边略小的一个书案,上面堆了满满的书。 全是黑的。 安可洛眉头轻皱,移步走至长形书案前,手摸上去,冰凉爽滑的质感,不知是什么石头打造而成的。她看见上面摊开来的几张纸,好奇心一起,拿在手中对着光看了一眼。 那字迹,好似在哪里见过。 门外忽然响起男人小声说话的声音,她忙丢下手中的纸,又坐回床边。 门被轻轻打开,推推搡搡地进来几个身着盔甲的男人,一见醒着坐在床边的安可洛,一下都乐了,后面的一人得意道:“我说她早该醒了,你们还不信。” 那人刚说完,脑袋就被前面领头的男人用拳头重重敲了一下,连忙闭了嘴,不敢再乱说话。 安可洛已经认出来,这几人就是之前在天音楼闹事的那几个禁军武将。她心里骤然慌了起来,不知这些人在这里想要做什么。 领头的男人看见安可洛的神情,也不上前,冲其他人做了个手势,几个人便一动不动在门口站住。男人对着安可洛傻笑了一下,开口道:“安姑娘不要怕,我们没有恶意的。” 虽然听他这么说,但安可洛想起前些日子这些人在天音楼凶巴巴的样子,心里仍是不自在,手握住领口,小声道:“我怎么会在这儿?” 男人挠挠头,笑道:“我们都是粗人,不会说话,要是说出来安姑娘觉得不顺耳,可别生气。”见安可洛点点头,男人马上道:“弟兄们都觉得决帅这几天不对劲,我们看在眼里着实不痛快,但又摸不透决帅的心思。弟兄几个凑在一起琢磨了一下,寻思着要是把安姑娘请到京西大营来,或许决帅就能给弟兄们张好脸看看。可上次那事儿闹的,我们又实在没脸再去天音楼,只得在楼外头候了一天,直等到天黑才见安姑娘你出来。弟兄们为了省事儿,就对姑娘下了点迷葯,然后带到这儿来了…” 安可洛听了,真是觉得哭笑不得,这群武人还真是…不可理喻。她看看这房间里的摆设,心里顿时明白过来,道:“这儿是…” “这儿是决帅的帅帐。”男人又挠挠头,嘿嘿笑了两声。 安可洛听见男人的话坐实了她心里的猜测,无可奈何道:“你们这样把我弄来,他知道了也未必会高兴…” 男人脸上马上摆起谄媚的笑容,配上一脸横肉,与高大壮硕的身子完全不搭调,“所以还要请安姑娘替我们说几句好话啊!安姑娘开口了,决帅一定会放兄弟们一马,你都不知道这几天我们被操练得有多惨…” 也不顾安可洛到底听没听,男人自顾自地喋喋不休说着,安可洛叹口气,这人误会她的意思了… 她打断男人的话:“尉迟将军什么时候回来?你们最好还是在他回来前将我送回去。” 男人忽地停住不语,愣了片刻,道:“决帅去巡营有一阵子了,只怕现在正在回来的路上。安姑娘也不看看现在都什么时辰了,帝京城外墙早就宵禁了,哪里还回得去…” 无奈也罢,生气也罢,安可洛对着这几人,咬着银牙,真真不知说什么才好。 身后的人捅捅领头男人,又贴着他耳边言语了几句,那男人一脸恍然的表情,对安可洛又傻呼呼地笑了笑,道:“我们是偷着进来的,这就要回自己营房了,安姑娘在这儿稍等等,决帅一会儿肯定来。”说罢,不等安可洛有所反应,几个人闹哄哄地便出了门,走在最后的那个在关门时,还对安可洛挤了挤眼睛。 尉迟决手下这是一帮什么人…安可洛叹口气,这和她想象中的天朝禁军,差别也有点太大了… 待外面没声音了,她心里却突然紧张起来,想到尉迟决一会儿要回来,头皮都微微发麻。她的手轻轻压在床上的软褥上——这是尉迟决天天睡觉的地方呢…想及此,脸上顿时烧了起来,她收回小手,抱上膝盖,强迫自己不要去想关于尉迟决的事情。 门动了动,安可洛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一双大眼直盯着那门,门板轻轻晃动了两下便不再有动静。应是风吹的罢,安可洛稍稍松了口气,拍拍小脸,心里窘了起来,连连嘲自己没出息、沉不住气。 门忽然被撞开,一个黑甲白缨头盔被丢进来,闷的一响,摔在地下的厚毯上。 安可洛眼睛瞪大,抿紧了唇,瞧着从门外进来的尉迟决。 大步跨进来,顺脚将地上的头盔踢到墙角,手里一边还解着身上披的札甲,他背对着床,根本没有发现房里还多了一个人。 好似火气很大的样子,尉迟决脱下厚重的盔甲,手腕一转,便把札甲也丢到地毯上,身上黑色的单衣紧紧贴着肌肤,衣下纠结的肌肉让人看得清清楚楚。 扯开束在腰间的宽带子,手一扬,上衣离了身,飞落在地上。 他黝黑精壮的上身,就这样**裸地映入在床边傻愣愣看着这一切、早已满面通红的安可洛眼中。 她看着尉迟决的手摸到裤腰上准备接着往下脱,已经张开了半天的小嘴终于颤抖着发出了声音:“你…你别再脱下去了…” 更快更新尽在:. 第二十章 小姐 两人甫一入悦仙楼,就引得正在大堂饮酒吃饭的男人们看了过来。坐在靠门口的男人车夫模样,身上仅着一件单薄的布衫子,袖子也挽到手肘上,露出两条粗壮黝黑的胳膊。这男人的目光在少年脸上、身上扫了两圈,又埋下头扒拉碗里的饭。 小厮看着这形形色色男人们的目光,脚下不禁往少年的身后挪了两步,贴着少年的耳边小声道:“公、公子,这些人看我们的眼光,怎么这么奇怪…” 少年干咳了一声,掩下脸上不自在的神色,侧了头道:“当然是因为你家公子风姿绰约、光彩夺目了。” “风姿绰约…”小厮口中念叨着,微微扬起小脸,“这个不是形容女人的么…?” 少年扬手用扇子轻轻敲了下小厮的头,皱眉道:“就你话多!” 小厮摸了摸头,撇撇嘴,不再说话,乖乖地站在身后。 身上搭了抹布的跑堂一溜儿小跑地从大堂那头过来,眼睛飞快地打量了这主仆二人,脸上堆起了笑,道:“呦,这位公子,可是第一次来悦仙楼吧?”他看看少年身上的衣服,笑容堆得更足了,“看样子公子不是来住店的,定是来咱这儿吃饭的吧?我这就给您上楼收拾一间雅间儿出来…” 少年摇了摇手中的扇子,眯着眼睛看着跑堂的,下颌略略扬了起来,道:“你怎么知道我一定要坐雅间儿?” 跑堂的微微一愣,随即又笑道:“这位公子,瞧您说的,小的还能看错人么?” 身后的小厮细声细气道:“这你可就说错了。我家公子就喜欢热闹,不喜欢雅间儿。” 跑堂的看了看人声鼎沸的大堂,面露难色,道:“难不成这位公子想坐这大堂里?” 少年一摇头,道:“你们这儿考进士科的举子们平日里都在哪儿吃饭?” 跑堂的虽觉得这话问得莫名其妙,却也只能答道:“他们都是在二楼吃的,一般不常下来。” 少年红唇轻启,面露笑容,道:“那我就去二楼。” 跑堂挠了挠头,道:“这位公子,实在对不住。二楼都被那些举子们给包下了,一般人若要上楼,就只能去雅间儿了,可您又不要雅间儿…” 少年也不恼,只是回头向小厮使了个眼色。小厮忙摸进胸口,掏出一叠交钞来,小手抽了几张,放在跑堂的眼前晃了晃,道:“这是我家公子打点你的。你看…” 跑堂的见了,眼睛一下便亮了起来,连连笑道:“好说,好说。”手接过交钞,飞快地揣进怀里,“公子今日来可算赶巧了。那些举子们大多在自己房内温书,所以二楼还有很多空着的桌子没人呐。公子请这边走…”说着话,跑堂已在前面带路,向楼梯走去,全没注意身后少年的脸色已是变了。 都在房内温书?少年略微有些恼了,却也没辙,只得跟了跑堂的先上了楼。 二楼果然清冷,寥寥无几的人散散地坐在桌边,互不搭话,一边吃着盘中的菜,一边盯着手里的书卷。 跑堂的捡了一个靠边的桌子,快速地把干净的桌椅又抹了一遍,笑道:“公子请坐。想要吃点什么?” 少年看着那张离举子们颇远的桌子,皱了皱眉,脚下没有动,眼睛咕噜噜转着,将二楼的人们扫了个遍。 窗边的四人桌前,坐着一个素色布袍男子,正慢条斯理地用筷子往口中送菜,又时不时拿起面前的酒杯浅酌一口,不似其他人盯着手中捧着的书,这男子咀嚼时,眼睛总是瞥向窗外的大街上。 少年本已僵了的脸色稍稍缓和了些,也不管在一边候着的跑堂,只自顾自地朝窗边那男人走了去。 啪地一声,少年将手中的扇子放在男人桌上,扬起红唇,微微笑道:“这位兄台可是一个人?不介意我也坐这儿吧。” 秦须慢慢抬眼,一双细长的眸子略略看了少年一眼,又瞥向窗外,嘴唇微微动了动,道:“介意。” 这两个字清晰无比,少年愣住,身后的小厮已经开口:“你这人怎的这般无礼,我家公子想要坐在这里,那是给你面子!” 秦须看也不看眼前的两人,细长的手指夹着筷子,轻轻拨弄着盘中的菜,道:“在下不要这个面子。” 少年的脸微微涨红,撩起袍子下摆,一屁股便坐在了秦须对面的椅子上,大声将跑堂唤了过来,冷笑道:“这人都点了些什么菜,依样给我来一份。还有这酒,也给我上一瓶。” 跑堂的何时见过这种事情,虽不明白这少年为何如何较真,却也不敢多问,应了声便下楼去了。 秦须抬头瞥一眼少年,见少年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正盯着他看,白嫩的肌肤下微微渗出细红的血丝,红润的嘴唇嘟起,放在桌上握着扇子的手也在抖,显是被他气得不轻。 小厮在少年身后低下头,凑近了道:“公子,这和书里写得怎么不一样呢…” 少年正在气头上,蛮声道:“要你多嘴!” 秦须听了,又抬头看了看那小厮,再看了看少年,嘴边划过一抹轻笑。 那笑容在他唇边缓缓漾开,牵动了嘴角的笑纹,衬得那双色正芒寒的眸子里也满是笑意。 少年见了,脸不禁红了,抬手搓了搓脸,咳了一声,道:“喂,你怎么不问我是谁?” 秦须低了头继续吃菜,“你是谁与我何干。” “你…”少年一恼,脸色涨红,“那你是谁?叫什么名字?” 秦须缓缓道:“姑娘想要知道在下的名字做什么?”声音不大,却足以吸引旁边两桌的人看过来。 姑、娘?触及别人好奇的眼光,少年浑身发抖,声音颤道:“你、你在这儿胡说八道什么呢?谁是姑娘?” “若要不是,姑娘何必如此激动?”秦须的语气不紧不慢,面色平稳。 少年恼羞成怒地站了起来,道:“你这人简直是莫名其妙!外加血口喷人!有本事你告诉我你的名字,咱们走着瞧!” 跑堂的正举了托盘送酒菜上来,正好听见少年的叫声,连忙跑至桌边,打着哈哈道:“秦公子,这是怎么了,两位有话不能好好说…” 少年一把推开跑堂的,满面怒容,道:“这菜我不吃了!”抖了抖袍子,抬脚便往楼下走,还在桌边站着的小厮忙从怀里摸出交钞扔在桌上,也不管钱多钱少,慌慌张张追了下去,留下一脸茫然的跑堂一人站在那儿。 “秦公子,这…”跑堂的喃喃道。 秦须微微一笑,道:“既然她不吃了,你不如放在这里,我吃。” 少年气冲冲地下楼,口中念着:“不就是个臭举子么,他以为他是谁啊,他千万不要让我知道他姓甚名谁,否则我定让大哥替我出了这口气!以为读了两天书了不起啊,就可以随便作弄人,好像谁没读过书一样…” 跟着后面的小厮小声道:“公子,你不是说,不能让大少爷知道你今日出来了么…” 少年脚下不停,回头怒道:“要你多嘴!你是想和我作对还是怎的…哎呦!”一头便撞上了来人,身子一个趔趄,眼看就要脸朝地摔下去,后领却被人一提,捞住立了起来。 “放手!哪个王八蛋走路不长眼睛,也不看看是谁就敢往上撞…”少年胡乱扭动着身子,觉得领口一松,立马转过身子,正要接着开骂,却撞上一张冰一样的脸。少年顿时噤声,再仔细看了看眼前这人,腿一软,身子差点又要倒下去。 少年怯怯地瞄了眼他,垂下小脑袋,软软地开口,道:“二、二哥…” 更快更新尽在:. 第二十四章 委屈 尉迟决的身子僵了一僵,慢慢转过身,看见床边的安可洛,黑眸中闪过一丝火花,随即暗了下去。 肩膀抖了一抖,他转过身子,口中喃喃道:“今日怎么累得眼前都出现幻象了。”说着手指一撑,就要将单裤脱下来。 安可洛急得一下子从床上跳下来,叫道:“不是幻象不是幻象,别再脱了…” 尉迟决猛地转过身子,不可置信地望着她,迈了几大步上前,一伸手,两只大掌握住安可洛的肩膀,黑眸一动不动地盯了她半天,嘴唇一动,便吼道:“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安可洛见他**辣的目光,心跳得气都喘不均匀,不敢看他的眼睛,低下了头,却又看见他**的上身,脸噌地红透了,连忙扭过头,盯着他身后的书案。 真是不知这个人到底在发什么火。安可洛知道尉迟决未必愿意见她,但也着实没有料到他的态度竟会如此,她委屈道:“你当我是自己想要来这儿的么?还不是你手下那些人…” 还没说完就被他生生打断,“这帮蠢货!”握住她肩膀的手也更加用力了。 “好痛…”她肩膀微微向内一缩,鼻头一酸,眼泪眼见就要掉下来,忙睁大眼睛努力向上望去,想将泪水含在眼眶中,不愿在他面前示弱。 尉迟决大掌慢慢松开,用手心内侧擦了擦她的眼睛,叹道:“不许哭。” 安可洛吸了吸鼻子,倔强道:“谁要哭了。” “没要哭就好。”尉迟决垂下手,语气弱了些,“眼下太晚你回不去,今晚只得留在这里,明日一早我便让人送你回天音楼。” 说这番话的他,和之前在将军府里抱着她的那个人,简直是判若两人。 他就这么不愿见到她么…安可洛小手攥紧,道:“将军可不可以先把衣服穿好?” 尉迟决退后几步,大手一捞,抓起地上散落的衣服,胡乱往身上一套,望着安可洛,道:“你又在恼我些什么?” 她小脸一扬,“我哪里敢对将军不满…” 尉迟决眼睛一眯,似笑非笑道:“不敢?忘了上次是谁打了我一巴掌?”看见安可洛脸色颇不自在,尉迟决嘴角一弯,“你每次一不高兴,便会叫我‘将军’,自己倒没发觉么?” 安可洛一听,被说中了心事,几日来的委屈一股脑全涌了出来。她咬咬唇,不愿再看着这个男人,夺路便向门口走去,才走了两步,就被尉迟决从身后抱住,耳边响起他怒气十足的声音:“这么晚了你还要出去?知不知道你现在是在京西大营里面!” 安可洛也不挣扎,只冷冷道:“将军好手段,每次嘴上不能劝服别人,便动起手来,当真是沙场上滚下来的人!” 尉迟决在她腰间的胳膊收得更紧,贴着她的脑后冷笑道:“那安姑娘呢?次次稍有不合自己心意的,连话也不说清楚,抬脚便要走,也不知是没胆子面对我,还是本就是蛮不讲理之人!” 被他这样圈在怀里,周遭全是他的气息,安可洛咬着唇,不说话,心里面委屈和难过交织在一起,不知自己是怎么了,见了他,连平日里十分之一的平静样儿都维持不住,做出来的事情简直像是在撒泼似的。 尉迟决抱住她往床边挪了挪,松开手,让她立住。他眸子漆黑暗淡,低声道:“今晚你睡这里,凑合一夜。既不愿见我,也不用自个儿往外跑,我出去便成。”说完,撩起地上厚重的札甲,推开门出去,反手重重地将门甩上。 那门发出的巨大响声,震得安可洛的眼泪一颗颗滚了出来。她腿一软,坐在床上,抬手胡乱擦擦眼睛,心里一点点痛起来,指尖冰凉。 也不吹蜡烛,就这么和衣躺上床,放下帐幔,她扯过床内侧的那张薄被,紧紧将自己裹起来。 这枕上、被上全是尉迟决身上的味道。闻着,安可洛的眼泪又顺着脸颊滑下来,湿了鬓角的发,又濡湿了一大片枕头。她手里抓起一团被子,嘟着小嘴,报复似的拿它揉了揉鼻子,又丢在脚那头,扯了上半截盖住身子。 夜已深,偶尔还能听见外面有马匹嘶鸣和士兵低声呵斥的声音。床头的烛光越来越暗,光晕映在帐幔上摇摇晃晃。安可洛翻来覆去怎么也不能入睡,抬手摸摸哭肿了的眼睛,心里又是一阵委屈。 床板太硬、褥子太薄、被子不够厚,有风从门窗缝里渗进来,她身子打一个冷颤,突然怀念起天音楼暖暖的床… 翻了翻身子,想想尉迟决平日里大多都是睡这样的床,那底下士兵们的条件不知还要有多差…她想起尉迟决刚才气冲冲出门的样子,心揪成一个结,也不知他现在在哪里,夜里这么冷… 又翻了翻身子,她小脑袋埋在被子里,瘪了瘪嘴,尉迟决那么过分,干嘛还要想着他会不会冷,他既然要出去,那就算冻死也和她无关… 安可洛的头伸出被子,盯着头顶上的黑色承尘,大大呼出一口气,撑着坐了起来,穿上鞋,拿了披风套在身上,飞快地走到门边,拉开门便冲了出去。 脚才迈出去一步,胳膊就被拽住,扯进一个厚实的胸膛里,身后响起压低了的怒吼:“你这女人怎么这么不听话?大半夜地又往外跑什么!” 安可洛道:“想看看尉迟将军是不是冻死了…”觉得胳膊一紧,她回过头,看见他漆黑的眸子里水光如暗夜繁星,心一下便软了,喃喃道:“床太硬了,被子又薄,我睡不着,觉得好冷…” 还没说完,身子便整个儿被尉迟决横抱了起来,她口中惊呼一声,连忙用手勾住他的脖子。 尉迟决抱着她进屋,用脚将门踢上,径直走到床边,将她放入床内侧,大手飞快动了两下,将她脚上的丝履除了下来,往床边随便一丢。吹熄蜡烛,他翻身上床,躺在外侧,胳膊抬起将帐幔甩下来,右手将安可洛一勾,紧紧压入怀中。 “睡觉。”似命令的口吻,他声音低哑,左手从她颈下轻轻伸过去,让她枕着他的胳膊,右手微微收紧,她整个人都贴上了他暖烫的身子。 安可洛的头埋进他温暖的胸膛,小脸不由自主轻轻蹭了蹭,感到尉迟决身子的震动,她偷偷弯了一下唇角,道:“刚才一直在门外站着?” 更快更新尽在:. 第二十五章 长夜 尉迟决只“嗯”了一声,也不多言,大掌轻轻抚摩着她的后背。 如此亲密的动作,让安可洛的身子轻轻颤了颤,之前锥心的委屈感,顿时化作一汪水,在心里晃晃悠悠的。 安可洛小手攀上他的肩,微微叹气,道:“这么冷的天,在外面也不怕冻着了…” 尉迟决低哑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这满是男人的兵营里,我怎么可能丢下你一人在这里,到别处去。” “那你之前还吼我…”她出气似的,手上稍稍用力,掐了一下尉迟决。 他喉咙里发出低沉的笑声,手上将安可洛搂得更紧。 她听着他胸腔里有力的心跳声,脸上微微泛红。小脸悄悄扬起来一点,漆黑的屋子里,看不清他的脸。不由自主地,她手移上他的颈子,又摸上他的下巴,顺着脸颊抚上眉毛、眼睛、鼻梁,最后压在他唇上。 尉迟决张开嘴,轻轻咬了下她的玉指,安可洛轻呼一声,赶紧将手缩回他肩上。 她在他怀中闷声道:“好端端一张俊脸,怎么留了那么多细碎的伤痕印子呢” 尉迟决道:“打仗哪有不留疤的。身上的更多,你刚才没瞧见?” 听他这么一说,安可洛想起之前看到的尉迟决**的身子,羞得连耳根都发烫了,缩在他怀里,动也不敢动。好半天,她才小声问:“是不是很痛?” 尉迟决笑了笑,道:“都是过去的事儿了。” 安可洛又问:“为什么突然回京西大营来?” 尉迟决没有说话,伸手扯过床上的被子,盖在两人身上,大手在外面替她掖了掖,没有收回,压住她那一侧的被角,不让冷风吹进来。 夜静得出奇,被尉迟决这样圈在怀里,她的身子在慢慢回暖。贴着他热烫的胸膛,心里也一点点暖了起来。他护着她的动作,那么天经地义,仿若已是多年的习惯。她轻轻地笑了声,这种感觉那么暖、那么柔软,就像千年雪峰迎来第一缕阳光那么美好。 身子软下来,柔柔地贴在他的臂弯里,之前哭累了的双眼也沉沉地合上,困意涌来,她张了张嘴,轻轻叫了声:“尉迟决…” 额头上落下他暖暖的唇,又移到她耳边,她在朦胧之中听到他轻声说:“我不会娶许国公主…” 猛得惊醒。安可洛心里一阵忐忑,分不清这句话是不是她做的浅梦… 搭在他肩上的手轻轻扯了扯他的衣领,安可洛小声道:“你刚才说话了么…说了什么?” 尉迟决轻笑,大掌绕到她脑后,抽出发里的团花金钿,压在枕下,道:“头上戴着这些就能睡过去,也不嫌硌得慌。” 安可洛小手缩回被子里面,心里失落不已,果然是自己胡乱想出来的东西… 一想到皇上赐婚一事,她便无论如何再也睡不着,人在尉迟决的怀中动也不动,心上就似压了一块巨石。 沉寂了许久,尉迟决突然道:“皇上有意拜我为枢副。” 安可洛听了,心头一松,道:“这不是很好么,兵制改良的事情做起来也会方便许多。” 他手臂紧了紧,低声道:“我志不在枢府。”顿了顿,“就算要入枢府,也得等将来北伐归来再说。” 安可洛心里一紧,尉迟决果然是想要亲自帅师北上… 又听他说:“依天朝祖制,尚公主及宗室之女,便不可再领兵。” 她屏住气,听他接着往下讲:“所以,我不会娶许国公主。” 喘了口气,心里不知是轻松了还是更难受了,他不会娶公主,因为他想要领兵去收复天朝北面的十六州县… 好得很。 安可洛轻咬下唇,抬起头,问:“你准备抗旨?” 尉迟决大掌压下她的头,道:“这不是该你操心的事儿。睡觉。” 将她所有想要说的话都这样堵了回去。 不是该她操心的事儿…她是什么身份,是他的什么人…他的事情,她又怎能干涉…安可洛闭上眼睛,隔着层单衣听他沉稳的心跳,震得耳膜嗡嗡地发颤。 ***** 鸟清脆的叽喳声划过窗棂,安可洛微微睁开眼睛,天还未完全亮,外面已有士兵跑动、说话、牵马的声音。 眼皮又沉沉闭上,手下意识地往身旁一探,抱住一个温暖的东西,又习惯性地在上面蹭了蹭小脸,正要接着睡过去,突然觉得好似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抱着的,不是她平日里放在床上的抱枕… 安可洛睁开眼睛,大眼盯着自己的胳膊,这这这… 昨夜的回忆一股脑地全涌了出来,她急忙要抽回手,胳膊却被一只大掌按住,头顶响起了略微沙哑的声音:“醒了?” 她脸红着,不敢去瞧尉迟决,想要翻个身背对着他,却也被他抱住不让动。 尉迟决大手撩开帐幔,外面淡淡的光线照进床内,安可洛连忙用手捂住眼睛,小声道:“昨晚都哭肿了,不许看…” 趁尉迟决不注意,她飞快地拉起被子挡住脸,小手又胡乱伸到头顶摸了摸头发,在被子里面闷闷地叹了口气——这蓬头散发的样子,可叫她如何见人… 尉迟决大笑,抽出手臂,起身下床,一边穿鞋一边道:“早晨操练,我不可无故不到。你再睡一下,等会儿我回来了,就安排人送你回去。” 她埋在被子里的小脑袋连连点头,巴不得他赶紧出门,不要瞧见她这副狼狈的模样。 待门关上后,她迅速掀开被子跳了下来,穿上鞋,从枕下翻出昨晚被他取下来的团花金钿,握在手里。 大眼睛在这房里四处看,样样物什都是刚硬黑沉、有棱有角的,她的柔弱倒显得与这里格格不入。 安可洛微微叹气,想要在尉迟决这里找到梳子、镜子这样的物什,只怕是痴心妄想。 她眼睛扫到房间一角的盛满了清水铜盆,吁了口气,总算… 她忙走了过去,掏出随身带着的丝帕,浸到水里。 极冰冷的水,刚一触到,她便马上收手,随便绞了一下帕子,忍着冷,轻轻拍了拍脸,算是拭过面了。又将头发散开来,用手指顺了顺,随便绾了个髻。把衣裙从头到脚理了一遍,抖了抖,这上好的缎子,经昨夜那么一折腾,全皱巴巴挤成一堆。 想要去替他将床也收拾了,肚子却咕咕叫了起来,安可洛脸一红,小手按上腹部,舔了舔唇,又四处打量起来… 床后大箱柜的顶端露出绯色一角,她好奇地走过去,拿过那个盒子,眼前一亮。 又惊又喜,也顾不上多想,她打开盒子,拿起一块桂花糕,便往嘴里塞去。 门突然吱啦一声,在她身后慢慢滑开。 安可洛还未来得及回头看,一个清脆悦耳的女子声音就从外面传了进来:“决哥哥,你在里面么?” 更快更新尽在:. 第二十九章 将变 卫靖这么一说,倒引得尉迟决大笑起来,道:“你不先想想邢家大小姐进京的事儿,跑来冲我发什么脾气。” 卫靖眉头一扭,道:“你怎么也跟着七妹胡说八道。” “公主是胡说八道,难道廖珉的话也有假?”尉迟决似笑非笑地看着卫靖。 卫靖尖削的下巴颤了颤,道:“我还真没看出来,你们二人平日里哪个不是铁骨铮铮的汉子,在背后却和嚼舌妇没两样。” 尉迟决鼻腔里“哼”了一声,斜着眼看卫靖,“心里明明惦记着。嘴硬有好处?” 卫靖瞳孔微缩,嘴唇动了动,终是什么也没说。他猛得一抬脚,踢飞了地上的一块碎石,才道:“这次又是晋王的主意。” 尉迟决低声道:“节度使的权这几年都削得没了,晋王还想要如何?” 卫靖眼睛瞟向远处,一团灰色的云飞快地擦着太阳游过天空,他低头看了看靴上沾的土,眉头皱皱,道:“晋王的折子一上,你家老爷子便告病,在家修养,不视朝事。中书无主,剩下那些人谁也不敢吭气,这事儿就这么定了下来。” 尉迟决脸色一沉,道:“你也不必这样怪老爷子,他若是想要明哲保身,这么多年来何苦…” 卫靖眼神扫过来,断了尉迟决的话。 尉迟决一敛眉,苦笑道:“是臣逾越了…” “得了得了,”卫靖转过身,“尉迟将军别和我来这套。”他度几步,到尉迟决身旁立住,“你还不知道,这几天进士科礼部试,也出了件大事儿。” 尉迟决挑眉,道:“是题漏了,还是有人违禁?” 卫靖轻笑一声,道:“都不是。四场考试全部结束后,礼部的人按例誊录考卷,却发现有名考生在三道时务策后还写了近一万字别的。那人不敢自己做主,当下便拿去给王若山过目。王若山看了大惊,扣下那份卷子,直接呈给了父皇。” 尉迟决听了心里也是一惊,道:“怎会有这种事情?礼部试还有在考场上乱写别的东西的?便是如此,按例也当将那考生直接除名,王相公为什么要还将那考卷拿给皇上看?简直是糊涂!” 卫靖手背到身后,嘴角勾出一丝嘲讽,“王若山糊涂?你可知父皇看了那卷子后,竟下旨,召那名考生十日后于迩英殿觐见。” 尉迟决脸色骤变,急急道:“此事当真?迩英殿历来都是殿试后皇上用来召见一甲进士的,此时礼部试都未判卷,皇上此举何意?那考生到底写了些什么东西!” 卫靖盯着尉迟决,默不作声,半晌,才稍稍动了动嘴,没有发声,只做出两个口型。 尉迟决仔细地辨认了,又是一惊。卫靖说的,竟是“新法”二字。 尉迟家眉宇间深深陷下,道:“我现在便回帝京。”说着转身就走。 卫靖在后面叫住他,不紧不慢道:“你现在才知道急了?当初二话不说便来这京西大营做缩头乌龟的难道不是尉迟将军?”他跟着上前走两步,“我底下人已经告诉我,你家老爷子已经暗中派人去请那人过府,就是不知,那人会不会去罢了。” 尉迟决捏了捏拳头,叹道:“什么事情他都能算在前面。”他转过头看看卫靖,道:“可知那人姓名?” 卫靖摇头笑道:“此人姓秦名须,字子迟。家境颇为贫寒,父亲早逝,家中只有母亲及一个幼弟。” 尉迟决道:“你倒知道得清楚。” 卫靖闷笑了一声,道:“我这点消息,还是从你家老爷子那里挖过来的。” 尉迟决听了,跟着笑笑,道:“也应料到是这样。但不论如何,此时皇上怕是没心思管我与公主的事情了,我也好放心回帝京了。” 他正要走,又被卫靖一把扯住,道:“别急,我还有件事没讲。” 尉迟决微微有些不耐烦,道:“还有?从未见过你事儿这么多的时候。” 卫靖双手抱胸,眯着眼睛,缓声道:“尉迟将军不愿听也罢。其实我不过是想说,北国派来帝京的使臣已在路上了。” 尉迟决身子一颤,道:“如此大事,怎么没人来禀我?” 卫靖道:“枢府今日才收到职方司河北房的函件,我是正巧来这儿告诉你一声罢了,稍后必定还会有专人过来知会大将军的。”语气中满是揶揄。 尉迟决眼睛盯着远处还在操练的士兵们,脚在沙地上狠狠划过一道深痕,泄愤似的道:“怎么这许多事,偏偏凑到一起来了!” … 尉迟决的帅帐内,安可洛窘着脸对卫淇道:“公主,你是不知我之前都对尉迟将军说过些什么胡话。此时想起来,真是觉得无地自容。” 卫淇笑道:“安姑娘这话可是说得过了。哪里会这么严重。再说了,不知者不为怪,你之前又不知决哥哥的底细,他自己又没同你讲,显是想让你误会他的。依我看,安姑娘干脆接着‘误会’下去才好呢。” 门忽然被重重推开,尉迟决的声音在她们背后响起:“公主在说我什么坏话呢?” 卫淇回过头,甜甜地叫道:“决哥哥回来啦!我只不过是对安姑娘讲了讲,小时候你是如何疼我的罢了。”说完,她转过头,朝安可洛悄悄挤了挤眼睛。 安可洛一愣,不解卫淇何意,再一抬头看尉迟决,他脸上挂了层冰似的。 安可洛见卫淇忍着笑意的脸,心中忽然有些明了,就听尉迟决道:“公主怎么还像小时候一般,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都分不清。别惹得旁人平白误会了去。” 卫淇嘟了小嘴,站起身来走到卫靖身边,道:“三哥,你瞧瞧,尉迟大将军教训我呢。也不知是谁天天将君臣之礼挂在嘴边,偏轮到自己时就全忘光了。” 卫靖看一眼卫淇,心里也担心他这自幼顽劣的七妹会不会对安可洛说些什么不该说的话出来,他又瞥一眼安可洛,见安可洛神色正常,这才放下心来,道:“七妹不要胡闹,收拾收拾回帝京。带你出来小半天了,要是被人发现,你无法无天惯了不要紧,我在宫里却丢不起这人。” 卫淇不满道:“好不容易出来一次,三哥偏要这般扫兴。我以前从未来过大营呢,叫决哥哥今日带我四处转转再回去可好?” 卫靖低声斥道:“你当这是宫里的后花园,想转便转?再说,”他下巴朝尉迟决那边扬了扬,“尉迟大将军有急事儿,赶着回帝京,哪里能够陪你在这里耗着。” 安可洛听了,抬头看着尉迟决道:“急事儿?” 尉迟决长手一伸,拉了安可洛起来,扯过旁边矮凳上的披风替她围在身上,道:“说来话长。先送你回天音楼要紧。” 卫淇一张小脸满是沮丧之情,眼睛眨眨,瞄到房角小花几上搁着的那盒桂花糕,好奇道:“决哥哥不是从不爱吃甜食么?怎么如今倒吃起这些点心来了。” 卫靖在一旁跟道:“你什么时候连口味都变了?”他瞥一眼安可洛,笑笑,“是从见了安姑娘之后么?” 尉迟决看了看身旁安可洛,见她眼睛里全是好奇,顿时不自在起来,对卫靖冷声道:“郡王殿下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关心起臣下来了?是从听说邢家小姐要来帝京之后么?” 一听他提“邢家小姐”,卫靖笑容立即淡了,道:“多少年前的旧事儿了,你们还有完没完?”又冷笑一声,“容我再告诉你们件事儿,枢密使苏纵已经替他幼子定了这门亲了。” 这话一出口,尉迟决和卫淇双双僵住。安可洛在一旁虽不明所以,却也不敢多说话,只是静静地瞧着尉迟决。 卫靖神色恼怒,也不管这几人还有话没话,甩了袍子就走出门。不多时,屋外就传来卫靖扬鞭策马的声音。 尉迟决瞧着那还在微晃的门板,口中微叹道:“都成这副模样了,还死活不肯承认。” … 1.文中关于节度使的设定,是依宋太祖赵匡胤为防叛乱,将节度使之军、财、政权都收归中央之后的虚衔 2.文中关于天朝科举进士科礼部试的设定,是依宋神宗用王安石新法,考经义,罢诗赋、帖经、墨义。礼部试分四场:第一场试本经,第二场试兼经,第三场试论一首,第四场试时务策三道 3.文中提到的职方司,掌国内地图之测绘,烽候,又为对内重要情报机构;枢府又称枢密院,最高长官为枢密使,掌军国重事,与左、右仆射等参知政事共理军国要政 更快更新尽在:. 第二十六章 公主 门外突然响起的女子声音,让安可洛一惊,口中的桂花糕噎在嗓子里,忙抬手掩住唇,低头咳了起来。 门外的人得不到回应,又将门推开一些,慢慢走了进来。 一袭藏青色的绒布斗篷将来人从头到脚密密实实地罩住,若非之前安可洛已经听见了她说话的声音,此时怎么看也不会想到来这儿京西大营帅帐的会是一名女子。 她掀开头顶上的斗篷,轻轻摇头,黑亮的发丝顺着白皙的颈子滑落下来。她头一偏,眼神落在了安可洛身上。 “咦?”她惊讶地唤了一声,显然没有料到这房内会有一个女人。她的目光将安可洛从头到脚扫了一遍,脸上难掩不置信的神色,道:“难道决哥哥在大营里还用丫环伺候?” 丫、环?安可洛好容易咽下去了那口桂花糕,顺过气来,迅速低头看了看自己,虽然知道自己未梳洗,样子必定不怎么好看,但,不至于就被眼前这个光鲜照人的女子当作丫环吧? 女子缓缓朝前走了两步,白嫩的耳垂上吊着两颗晶莹剔透的白玉牡丹,每走一步,牡丹就晃一晃,映着窗缝里钻进来的阳光,格外刺眼。 她仔细看看安可洛的脸,望进安可洛的眼里,下巴微扬,道:“你不是丫环,对不对?”口吻异常笃定。 两道细细的柳叶眉,一双丹凤眼,黑白分明的眼珠水汪汪,小巧的下巴翘起一个好看的弧度,一张红唇丰润饱满。 这眉眼之间,竟有那么一股熟悉感… 安可洛来不及细想,点了点头,勉强朝那女子荡起一个笑容,“这位姑娘是来找尉迟将军的么?” “姑娘?”女子愣了下,吃吃地笑开来,两个小酒窝在嘴角旁陷下去。 门又嘎吱一响,一个身形消瘦的男人大步迈进来,身后带起一阵风,膝下的锦袍镶边朝后微扬。 “七妹,不是说了要你等着我一道过来么…”男人皱着眉,语气不满道。他一扭头,瞥见一角站着的安可洛,瞬时瞪大了眼睛。 不等他开口,安可洛早已弯了腿,福了一福:“见过郡王爷。” 卫靖神色尴尬,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儿…你怎么也在这里?” 门外马蹄声划过屋内,安可洛侧脸,从窗格间的细缝中望出去,见尉迟决勒缰下马留鞭,身影一闪,两大步就迈进房里。 “决哥哥!”女子一见尉迟决,如骄鹿一般跳过去,一头扑进他的怀中,身上叮当作响。 她双手环住尉迟决的腰,高扬起头,展开一个大大的笑容,明媚的样子让人移不开眼,“决哥哥,我都已经好久好久没有见过你了!” 卫靖见状,慌慌忙地上去,一把扯开她的手,斥道:“七妹,你也不看看这是在哪里,还像小时候那样胡闹!当着别人面呢!”说罢,转头看看安可洛。 卫靖这一声“七妹”,硬生生撞进安可洛的耳朵里。 今上第七女许国公主卫淇,贵人天姿,果然不负盛名。 安可洛瞧着她巧笑倩兮的模样,十根玉指已经死死绞在一起。原先,她只当是皇上的一道圣旨才将许国公主与尉迟决联在一起,谁知看眼下这情景,竟好像他二人之间早已亲密无间。 心上好像突然被人抓了一把,瞬间难以呼吸。 安可洛身子靠上旁边矮几,大眼看着尉迟决走到她身边。 尉迟决立住,眼旁的碎纹裂开,微微一笑,手指轻轻擦过她的嘴角,道:“偷吃什么好东西了,屑渣儿都沾了一嘴!” 安可洛脸上一窘,下意识地望了望他身后的卫靖、卫淇二人,不知尉迟决为何当着公主的面,还能对她如此随性。 卫淇瞧见了,却也不恼,笑嘻嘻地转头对卫靖道:“三哥,那个可是传闻中的安可洛姑娘?” 卫靖眯着眼睛,威胁似的看了卫淇一眼,口中随便喏了声,就听卫淇又笑道:“我之前还当是什么样的一个天仙呢!” 这话如针刺般地扎进安可洛心里,她目光对上尉迟决,侧过身子,轻轻张口道:“我想回天音楼。” 卫淇听了,上前走到两人之间,眼睛眨了眨,鼻尖微微皱起来,对安可洛道:“安姑娘,你喜欢决哥哥,是不是?” “我…”安可洛悄悄抬眼朝尉迟决望去,见他一脸平静,好似根本没有听见卫淇说了什么,只拿一双黑眸盯住她。 她不敢再看他,低了头,心底似一盏风灯转了百十圈。她倒真的从没好好问过自己,是不是喜欢上尉迟决了… 卫淇见安可洛欲言又止,笑道:“那就是不喜欢了?”她绕着安可洛走了半圈,又道:“我可是喜欢决哥哥,喜欢了整整十二年呢!” 尉迟决眉头深深拧在一起,道:“公主到底在闹些什么呢!”语气倒还真像是一个哥哥在数落顽皮的妹妹一般。 安可洛垂下眼,发丝从头顶落至额前。尉迟决抬手欲替她将头发拨开来,却被安可洛挡下。也不抬眼,她道:“昨日晚些时候,户部乔大人差人下了帖子,请我今晚去府上侍宴。还望尉迟将军早点让我回去,能剩些时间收拾收拾。” 尉迟决眸子一沉,伸手将安可洛的手腕攥住,咬牙切齿地迸出两个字,“不准。” 安可洛任他紧攥着,仍是不看他,低声道:“敢问尉迟将军是天音楼什么人,你说不准便不准…” 尉迟决将她胳膊一扯,冷笑道:“这帝京谁人不知你是我的,他乔舆若有胆子,但跟我抢抢看!” 卫淇早已度着小步走回卫靖身旁,端着小下巴,做一副正儿八经看好戏的模样,笑眯眯道:“三哥,我倒从未见过决哥哥对女人这样子,你有没有见过?” 卫靖不理会,平日没个正经的脸也板了起来,对着尉迟决道:“定之,今日来这边,是有急事要同你说。” 尉迟决眉头一挑,松了安可洛的手,转身向着卫靖道:“你有什么急事儿?火急火燎冲到营里来找我…” 卫靖还未来得及开口,卫淇已在一旁笑嘻嘻地拍掌道:“决哥哥,我也有件重要的事情要同你说呢!”她扭过头挑衅般地看了卫靖一眼,大声道:“三哥的心上人要来帝京了!” 更快更新尽在:. 第三十章 若求 卫靖走后,尉迟决命人备了马车,带了卫淇一道,先送安可洛回天音楼。 因怕路上颠簸,马车行得很慢。等从京西大营回至帝京,已是太阳西斜时分。 马车一停,尉迟决先从一旁随行的马上翻身下来,走到车前立住。待安可洛下来,他身子遮去阳光,黑着脸对安可洛道:“不准去乔舆府上。” 安可洛一怔,没想到尉迟决还惦记着这事儿。她心里一笑,其实前一日乔府的人来下帖子时,她便以身子不爽为由回绝了,在京西大营的帅帐里那么一说,不过是她当时的气话罢了。安可洛看着尉迟决挑高的眉毛,将这话压在心头,嘴上轻轻“嗯”了一声。 尉迟决面色稍稍缓和了些,又道:“也不准去其他任何人府上。” 安可洛轻笑,抬头盯着尉迟决,怎么过了这一晚,她倒似成了他的私有物什了。她故意道:“那若是别人来天音楼呢?尉迟将军难不成还能天天派人来守着…” 尉迟决喉结一滚,笑了起来,道:“上回廖珉在天音楼那一下午不是白待了的。这几日可有人来天音楼要见你?” 安可洛想了想,这几天尉迟决不在帝京,却也没再有人像上次那样蜂拥而至,以求一见。 不想多问,看着天边的落日,安可洛道:“若没别的事儿,我就回去了。我这一夜一日未归,里面人还不知急成什么样儿了。” 落日余辉洒在她脸上,映出淡淡的光,黑长的睫毛也度上了一层银亮的光泽。她等不到尉迟决说话,低了头转身,胳膊却被他从后面拉住。 “我替你在帝京置一处宅子,可好?”虽背对着尉迟决,但他低声说的这一句,安可洛听得真真切切。 没有回过身子,也没有答话,她略一抽动胳膊,感到他松开来,收回手,便直直进了天音楼。 安可洛人刚一进天音楼的门,便看见守在门口的梳云,两只眼睛哭得红肿。 梳云瞧见安可洛,愣了愣,两团泪花又挤在眼眶处,哽声道:“小姐…大家都以为你出什么事儿了呢…”说着泪花就颗颗滚下来,小身子也一抽一抽地止不住。 别的人见了也早喊起来:“快去告诉楚姨,安姑娘平安无事!” 安可洛上前,笑着掏出丝帕,替梳云擦擦眼泪,道:“这傻孩子。我这不是好好儿的么…” 梳云抽泣道:“小姐现在回来就好。楚姨都急上火了,一大早就差人去衙门报官了。” 安可洛眉头绞住,没料到众人的反应这么大,忙道:“楚娘现在人在楼上?我去同她说。” 见梳云点点头,安可洛快步绕过人,拾裙上楼。人还未至楚沐怜房间,门就已经被人打开,她一进去,就迎上着裙挽纱的楚沐怜。 楚沐怜眉宇间一阵起伏,手颤着抚上安可洛的脸,道:“可真是要把我急死了,到底怎么回事儿?” 安可洛看着楚沐怜的神情,心里一阵内疚,低了头道:“洛儿不好,让楚娘白白担心了…”她没有接着说下去,不知怎样开口解释这一晚去哪里了。 楚沐怜叹口气,“你平安最要紧,别的都好说。”她拉了安可洛在椅上坐下,细细看了看安可洛,道:“可是尉迟将军?” 安可洛顿时一慌,“楚娘怎么知道的?” 楚沐怜伸手拉过一盘果子摆在安可洛面前,道:“之前从窗户里看见了街角的马车。” 安可洛红了脸,知道什么也不能瞒过楚沐怜,闷声应了一声,也不多解释到底是如何去见了尉迟决。 楚沐怜没多追究,只是按住安可洛搁在桌上的手,道:“你喜欢他么?” 安可洛没料到楚沐怜会问得如此直接,不禁又想起帅帐中卫淇的话,想了想,道:“楚娘为何要问这个…我喜不喜欢有什么要紧的,尉迟将军的心思也未必就在我身上…” 楚沐怜轻轻一笑,捏了捏安可洛的手,道:“傻孩子,尉迟将军的心思帝京里还有人不知道么?洛儿,若你心里不觉得别扭,从了他也是件好事。楚娘可不愿你像我这般,一辈子都耗在天音楼里了…” 安可洛听了,眼眶一红,幼时的记忆又涌了出来,喉头哽住,半天才道:“楚娘,若是当年不用管洛儿,你早已是王寺卿府上人了…” 楚沐怜脸上笑容略淡一些,轻声道:“怎么又提起这个来,那事又不怪你…倒是你如今真该替自己好好打算打算,莫要辜负了这么好的年华。” 安可洛手攥着袖口,道:“我不愿离了楚娘到别处去。” 楚沐怜叹道:“真真是在说胡话呢。这多少姑娘天天巴望着能有人替她们告求脱籍,你倒要眼睁睁放过大好的机会。” 安可洛心里翻来滚去,想着尉迟决的那句话,低声道:“这事儿还是搁以后再说,楚娘不要替我急,我自己理会得。” 楚沐怜静静看了会儿安可洛,道:“也好,不定将来还有比尉迟将军更好的呢。” 安可洛一急,道:“楚娘,我不是那个意思…” 楚沐怜唇角一扬,道:“着急什么?” 安可洛一窘,道:“楚娘就知道拿洛儿说笑…” 楚沐怜笑了笑,“也罢,这事儿还得要你自己拿主意,我说再多也没用。”顿了一下,又道:“你可知衾衾是怎么一回事儿?” 安可洛奇道:“衾衾出什么事儿了?” 楚沐怜脸色微微一变,道:“她今日一天都神情恍惚,魂不守舍的样子。饭也不怎么好好吃,平日里话那么多的人,倒变得静悄悄的。我问她话,她也别扭着不说是怎么了。你若有空,去替我问问。” 安可洛点点头,心生纳闷,想起昨日范衾衾还好好的,这才过了一天,能出什么事儿…不由问道:“楚娘可知衾衾现在人在哪里?” 楚沐怜微叹,“中午吃过饭后,一直在后院里坐到现在,一个人发呆呢。” 更快更新尽在:. 第二十七章 长恋 尉迟决脸上一僵,眉头紧锁,问卫靖道:“皇上突然招节度使进京做什么?” 卫靖听了卫淇的话,已是气得脸色发白,顾不得尉迟决说了什么,对着卫淇道:“什么话你都能胡说!当真被宠得无法无天了!” 卫淇愣了愣,当着尉迟决与安可洛两人被卫靖如此训斥,面上挂不住,鼻头眼圈眼见着红了。 卫靖瞧着她这副模样,只得叹了口气,走了两步到尉迟决前,道:“定之,你与我到帐外说话。” 尉迟决看卫靖一脸严肃的样子,心知定是出了急事儿才惹得他不顾身份来大营找他,眸子不由得眯了起来,道:“好。” 两人一前一后走了出去,竟就留了卫淇与安可洛两人在屋内待着。 安可洛看着尉迟决掩上门,窗格间的空隙里也慢慢没了他的身影,才收了目光,展开手心,低头看去,一直攥着的掌心被指甲戳的微微渗血。 她看看屋那头站着发愣的卫淇,耳边又响起卫淇刚才问她的那句话,“你喜欢决哥哥么?”喜欢么?她喜欢尉迟决么? 卫淇回过神,看一眼安可洛,嘟了嘴,径直走到书案后那个宽大的椅子上坐下,道:“你昨日是留在这儿过夜的?” 安可洛见她问得如此直白,脸上不由一片尴尬。想到卫淇与尉迟决的关系,倒显得她是被人捉奸般难堪。 卫淇抬一只胳膊搁在书案上,身子向前移了移,手腕翻起支住下巴,眼睛瞅着安可洛,道:“你可知我今日来找决哥哥是为了什么?” 安可洛摇摇头。 卫淇浅浅一笑,道:“父皇旨意一下,决哥哥便寻了借口出帝京,宁躲在这大营里,也不愿见我一面。”她抬手在书案光滑的表面轻轻摸着,“我知道决哥哥不愿娶我,可是他却不知,其实我也不想嫁他。” 安可洛闻言心上一惊,半晌才道:“公主刚才不是还说…” 卫淇抿唇一笑,道:“我刚才说,我喜欢决哥哥,喜欢了整整十二年。”她微微一叹,眸子里浮出一层水光,“四岁那年,我与几个姐姐在宫里花园玩捉迷藏。我跑了好远,躲在一棵老树后,可是等来等去,也等不来她们寻我。一个人慌了,急得乱走,却迷了路,不知该怎样回去。谁知找不到路,却找到了他。他那时候已经很高,着一身玄色布袍,手里还握一柄木剑。他见了我,青涩的脸上愣了一愣,蹲下来,说‘公主怎么一个人在这儿?’我好容易见了人,哇地一声便哭了起来。他被我吓坏了,连礼数都顾不得,直接把我一提,抱到了三哥面前。后来我才知道,他是尉迟家的二公子,是被父皇招进宫来陪三哥一道读书习武的。” 卫淇语速很慢,声音婉转悠扬,好似在诉说别人的故事一般,“自那之后,我经常偷着跑去三哥那里瞧他写字、瞧他练剑。三哥大大咧咧地叫他‘尉迟决’,我就叫他‘决哥哥’。他一开始很不乐意,总拿君臣之礼来说我。可是我不在乎,在我心里,他比哥哥姐姐们还让我觉得亲切。于是次次见了他我都那么叫,久而久之,他也就随我了。” 卫淇停了一停,嘴角轻轻勾了勾,“这样的日子,我过得好开心,我曾经一度以为,我可以一辈子这样天天看着他,真的,其实只要能看着他,我就已经觉得很满足了。八岁那年的生日前夕,我找到他,撒娇地想要他给我带宫外头的一支冰糖葫芦做礼物,我馋那个馋好久了,可是太医说我忌甜,不许吃。他抵不住我的纠缠,答应了。生日那天,我一早便起来去三哥那里找他,却不见他的人影。三哥拿了支好大好大的糖葫芦给我,摸着我的头,说以后决哥哥都不会再来宫里了,这糖葫芦是他叫三哥给我带的礼物。我接过糖葫芦,心里难过得要死,直问三哥为什么决哥哥以后都不会再来宫里了。三哥想了半天,对我说,决哥哥有一件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没有完成之前,谁都不能见他。我当时听了三哥这话,糖葫芦也扔在地上不要了,哭得昏天黑地,连母后亲自赶来哄我都没有用…” 卫淇看着安可洛,笑道:“安姑娘,不知你信不信,我到现在都不知道这冰糖葫芦该是个什么味道。” 安可洛听着她这些话,眼底早已湿了,颤声道:“公主…” 卫淇朝安可洛摆了摆手,不叫她说下去,自己接着道:“那之后的好一段时间,我天天都跑去母后礼佛的祠堂,跪在那里问菩萨,为什么我只是想要每天能见一见决哥哥,这样简单的愿想他都不愿满足我。再后来,日子久了,人也大了,幼时的这段日子在脑中也就慢慢淡了下去。可在我十二岁的那年,决哥哥突然出现了,没有任何人告诉我他回来了,他就那么突然地出现在三哥的寝殿里。我当时吓傻了,他站在那里,比以前更高,但是瘦了,脸上也有了以前看不到的棱角,身上带着我从未感觉过的霸气。我不敢开口说话,只是盯着他一个劲地瞧,他看着我笑,说,公主长高了,像个大姑娘了。” 卫淇轻喘一口,手轻轻抚过眼睛,“听了他这句话,我心里一阵翻江倒海,从前的事情从前的感觉从前的回忆全部回来了,他回来了。我对他笑,笑得直想哭,可是不敢哭,怕哭了变得难看。我问他,他要做的那件重要事情是不是终于做好了。他愣了一下,然后笑了,说是,但是将来还有更重要的。我当时不懂他这话什么意思,满心都是他回来了的欣喜,满眼全是他的模样。三哥也很高兴,三哥说父皇命决哥哥做侍卫亲军马军副都指挥使。我听了高兴得要命,这样,起码他可以留在帝京一带了。” 说到这里,卫淇停了,对着安可洛笑了笑,道:“后来的事情,想必安姑娘也知道了。决哥哥没多久便拜上将军,帅上三军讨伐西朝,这一走,又是四年。”她长长的睫毛垂下,覆住眼睛,安可洛看不清她眼中神色,只听她轻声道:“一个四年接一个四年,不过换成了亲眼看着他走。听到他得胜归来,我比谁都要激动,只是没想到,他这次回来,我连见他一面的机会都寻不着,还得央了三哥偷偷带我出宫到这儿来。” 安可洛心里已是翻腾不已,虽没有想到卫淇能对她说这么多心底的事儿,但卫淇对尉迟决的情意,她是听得真真切切。 想到自己不过才和尉迟决相识几天,心里便被搅得波澜起伏,安可洛看看卫淇,真没法儿想象这十二年里,她该是个什么心境。 安可洛袖子中的手掐着自己,慢慢道:“公主如此深情,尉迟将军知道了定会珍惜。公主何苦要说不愿嫁给尉迟将军这种话…” 卫淇笑笑,起身站了起来,走到床边,挨了安可洛坐下,道:“决哥哥回来后没几天,宫里就传开了他与你的事情。我听了心里虽难受,却也知道,他心里必定没我,就算有,也是一直把我当妹妹罢了,否则他断不会做出这种事情来。他兵制改良札子一上,我就明白他决不会娶我了。他那么傲的一个人,怎么可能舍弃自己多年大志?就连我,我也不愿自己阻了他的路。” 她看着安可洛的眼睛,“刚才当着他的面说喜欢他,是我第一次这么说出来。想说这话想了不知多少年,岂料真的说出口了,也被他当玩笑一样。”她叹口气,“安姑娘,我真的很羡慕你。我和决哥哥,错在相识得太早,我一直想,若我是现在才与他第一次见面,他会不会,哪怕只有一点点,喜欢上我?” 安可洛看着卫淇脸上浮起的落寞笑容,手不由自主握上了她的,道:“公主…”却再也说不下去。 卫淇的手下意识微微一缩,安可洛才骤然发觉自己的无礼,急着将手收回来,却看见卫淇笑着反握住她的手,道:“刚才见你,是我无礼在先。” 安可洛心里仿若被人揉了一揉,之前因卫淇而生的不快,顿时烟消云散。她看着卫淇,也微微笑了起来。 安可洛想起卫淇所说,她八岁那年,尉迟决曾离开过四年,去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不由心生好奇,纵然知道或有不妥,仍是忍不住问道:“公主刚才所说尉迟将军第一次离开的那四年,是去做了什么,公主现在可知道?” 卫淇斜挑眉毛,一脸惊奇,道:“决哥哥倒从未对你提起过他以前的事情?”见安可洛尴尬地摇了摇头,卫淇略一思索,笑道:“这确也像他。这事儿,就连我也是前年听三哥说漏了嘴,才强逼着他告诉我的。不然,依决哥哥的性子,只怕是要一直掖着不对人说呢。” 更快更新尽在:. 第三十一章 温玉 天音楼的后院里栽了满满的花树,又摆了石凳与秋千。 楚沐怜喜花,曾特意自己亲自动手栽了一小排桃木。天音楼里的其她姑娘们受她影响,也纷纷在院里栽上自己喜爱的花木,倒成了帝京众多歌馆中的一道独特风景。 范衾衾坐在院角的石凳上,抱着双腿,头搁在膝前,一动不动地看着眼前映了落日余辉的嫩桃树叶子。 风一起,裙裾微飘,和着满院初春的泥土芳香,落在旁人眼里,似一副绝美的画卷。 安可洛悄悄走至范衾衾身后,轻轻叫了声:“衾衾。” 范衾衾身子晃了晃,转过头,身后的风将长发吹至眼前。她看清是安可洛,敛眉道:“可算是回来了。”说完便不再言语,身子往边上挪了挪,让开石凳上的一块让安可洛也坐下。 安可洛抖开手上拿着的枣红色绒布披风,罩在范衾衾身上,一边坐下一边道:“穿得这么少,坐在这里也不怕着凉了。到时又得请郎中,你又不爱喝那葯,平白地找罪受。” 范衾衾也不吭声,眼睛望了下安可洛,又垂下头,自顾自地捡了凳上风吹落的一片嫩叶,缠在掌中,压出翠色汁液。 安可洛看在眼里,心里知道她必是遇上什么事儿了,否则断然不会变成这副样子,道:“有心事儿?” 范衾衾皱了皱鼻子,道:“安姐姐,我…我被人亲了。” 安可洛一怔,天音楼是属户部隶管的歌楼,平日若非朝中官员、王公子弟,旁人根本不可来这儿。而似范衾衾这样色艺俱佳的姑娘,平日深藏高阁,若是自己不情愿,也没人能够强求。此时瞧着她这模样,倒好像受了多大委屈一般。 安可洛心里一紧,道:“是谁?” 范衾衾脸一下红了,支吾了半天,才勉强道:“就是那个人。” 安可洛糊涂了,问:“哪个人?” 范衾衾瞅着安可洛的眼睛,小声道:“一来天音楼就要同我吵的那人…” “廖珉?”安可洛惊道,随即又是一笑。她怎么也没想到,美玉似的廖珉,脸上一直挂着温和笑容的廖珉,能对衾衾做出这种事…但她此时只是想笑,廖珉,其实人不错呢… 范衾衾有些恼,撅了嘴道:“安姐姐,你怎么还能笑得出来…” 安可洛忙忙收了笑容,一本正经道:“他亲了你哪里?” 范衾衾一脸尴尬,看了看安可洛,手指抚上额头,鼻尖,嘴唇,又移到脖子左侧露出立领的细嫩肌肤上。 安可洛忍着笑,心里连连叹了几声,真没有看出廖珉是个动作如此之快的人。她原来以为,只有尉迟决这般果毅刚决的男人才会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岂料似谦谦君子之廖珉,竟也… 安可洛突然想起范衾衾的性子,廖珉平白亲了她,估计也不会有好果子吃…她小心翼翼地开口问范衾衾:“他亲了你,然后呢?” 范衾衾垂下眼帘,道:“等我反应过来时,他已经亲完了,还冲着我坏笑。我一怒,就狠狠地踢了他一脚。” 安可洛心里一沉,接着问:“你…踢了他哪里?” 范衾衾小脸唰地一红,嗫喏道:“当时也没多想,就抬腿踢了他的下身…”话说到后面已经几乎微不可闻。 安可洛伸手扯住范衾衾身上的披风,瞪大了眼睛,道:“衾衾,你怎么这么不知轻重?要是真伤了人可如何是好?你知不知道,廖家就剩他一个了,万一他有点什么事…” 安可洛看见范衾衾惊讶地抬起头,下意识地停住不再往下说,心里暗恼自己多嘴。 范衾衾牵了安可洛的手,很认真地问:“安姐姐,你知道许多他的事情?” 安可洛握住范衾衾的手,道:“廖公子从未对你讲过他的事儿么?” 范衾衾脸微微一红,“他有几次想开口,我却吵吵嚷嚷给岔过去了。后来他生气了,说我话太多,嘴就堵上来了…” 安可洛听了这话,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低头笑了半天,才道:“原来是这么回事儿。”她看看范衾衾潮红的面颊,突然问:“廖公子可英俊?” 范衾衾的脸更加红,小声道:“哪里英俊了,整日嬉皮笑脸的样子,说话也惹人生厌…” 安可洛故作惊讶状,叹道:“原来他是这样一个人,怪我以前没有看出来。但,既如此,你为何一天都茶饭不思的?这可奇了怪了。” “谁为他茶饭不思了?”范衾衾的手使劲揉着衣尾,咬了咬唇,道:“就是一想起他昨日痛得眉头都发颤的样子,我心里就慌。不管做什么事情,他那张笑嘻嘻脸总在我眼前晃晃悠悠。” 范衾衾神色一黯,“昨晚睡着了,梦见他抵住我的身子,低着头问我‘若有一天,我也突然不见了,你会不会有一点点、一点点想念我?’安姐姐,这是他昨日在花廊同我说的话,不知怎的竟会做到梦里来。当时一慌,挣扎着醒了过来,心里却纠得紧紧的。安姐姐,我真不知为什么会这样…” 范衾衾薄薄的嘴唇抿起来,似一条艳红的缎子覆在白底素布上,没来由地给脸添了层哀伤。 “衾衾…”安可洛淡淡叫了声,“你是喜欢他的…” 范衾衾的手在安可洛手心里微微一抖,头转过来,睫毛一掀,眼里水光转动,道:“其实,迎来送往那么多人,没有遇见过似他这样的,可我也真不知,到底什么样的心境算的上是喜欢人了…” 她叹一口气,又道:“安姐姐,我好羡慕你。楚姨那么疼你,你甫一登台,便是被尉迟将军所点。” 安可洛握紧她的手,道:“衾衾,下回廖公子来,他说什么,你要好好听,不要再似从前那般胡闹了。若是廖公子愿为你脱籍,你千万不要拒绝。廖公子比起平日里那些纨绔子弟,不知道要好多少…” 范衾衾蹙眉道:“安姐姐,昨日我都那样踢了他,他怎么可能还会来…” 安可洛微微一笑,道:“衾衾,你但说你还想不想再见他?” 范衾衾平眉略展,看着远处花廊垂下的嫩绿枝条,腆着脸点了点头。 安可洛起身,笑着也牵了范衾衾起来,道:“若他知道你想,他必定会来。” 更快更新尽在:. 第二十八章 惊密 卫淇这么一讲,引得安可洛更加好奇,笑道:“我倒没有看出来尉迟将军是个能藏得住心事的人。” 卫淇也一笑,道:“只怕是人都看不出来呢。”她身子向前稍倾,低声道:“这事儿我告诉了安姑娘,安姑娘可万万不能再同旁人讲,哪怕是在决哥哥面前,你也不可说漏嘴。” 安可洛见她如此谨慎,好似是要说什么惊天大秘密,心里不禁又奇又疑,连忙点点头,道:“公主放心,这点道理我还是明白的。” 卫淇往安可洛身边挪近了点,笑道:“安姑娘,你还能想起陈少勇这个人么?” 安可洛一怔,不知卫淇为何突然提起这个人。她略一回想,点点头,道:“公主说的可是那位在贺州一战成名的陈少勇?” 卫淇点了点头,道:“亏安姑娘还能记得,这都是五六年前的事儿了。“ 安可洛笑笑,道:“似陈少勇这等勇士,天朝不知多少年才出一个呢。当年我虽年幼,却也记得为了平息番禺叛乱,朝庭不知费了多大功夫呢。只是不知公主为何突然提起此人来?” 卫淇不答,看着安可洛,反问道:“关于此人,安姑娘还记得多少?能给我详细讲一讲么?” 安可洛脑中转了转,皱着眉道:“只记得陈少勇本是潭州厢军,后来潘列将军奉上意前去平乱,抽调了潭、郎等十州兵马,陈少勇也在其中,他那时还默默无名,连一个陪戎副尉都不是。潘列将军领军连克富州、白霞,却独独到了贺州城受阻。人少马疲,攻城不力,只得在城外扎营。之后,先是叛军夜袭,潘军被打了个手忙脚乱,是陈少勇一人一骑冲入敌军,斩了叛军首领,才得以稳住全军阵脚。潘列将军大喜,破例将陈少勇升为翊麾校尉。攻城时,陈少勇只带了一百名士兵做前锋,顶着城头箭雨将城前壕沟全部填平,让身后大军得以顺利攻城。自那之后,潘将军命陈少勇领一路军做先锋,自贺州出发,破开建寨、昭州、桂州、连州,擒叛军将领数人,在韶关遇叛军顽固抵抗,血战数日终得出关,之后又连下雄州、英州,堪称是潘列将军手下的一员无战不胜的虎将。在陈少勇领兵前往马泾时,潘列将军已经请旨特封他为宁远将军。只可惜陈少勇在攻破马泾之时,身中涂毒冷箭,不治而亡。” 卫淇听着安可洛讲了这么一大通,笑道:“我真没想到安姑娘对这些事儿还能记得这么清楚,我都不如你呢!” 安可洛脸一红,道:“公主长在深宫,自然不知当年这事儿引得多少人扼腕叹息。陈少勇的事情,在帝京那些说书人的口里传得简直和神似的,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卒,从戎不到四年,便被封为宁远将军,放眼天朝建国以来,倒还没有一个人能似陈少勇这样呢。只可惜这样一个将才,却饮恨早逝…” 卫淇看着安可洛一副悲悯的样子,一下子乐了,捂着嘴笑得东倒西歪。 安可洛瞧着她这样笑,心里觉得莫名其妙,道:“莫不是陈少勇的事情,我之前哪里讲错了,惹得公主突然间笑成这样…” 卫淇连连摆手,好容易才止住了笑,道:“关于这个陈少勇,安姑娘一点都没说错,”她眼睛眯成弯弯的月牙,“只是,倘若我说,其实根本就没有陈少勇这人,安姑娘该做何想法?” 安可洛生生愣住,半天才道:“公主不要说笑了,陈少勇这么多的事情,难道是人凭空捏造出来的不成…” 卫淇一笑,道:“这些事情件件不假。只是,陈少勇,根本就不叫陈少勇…” 安可洛被她说得愈加糊涂,“公主到底是什么意思…”之前明明是卫淇要说尉迟决的事情,怎么扯了半天陈少勇…她脑中电光火石间闪过一个念头,不禁抚唇惊道:“公主的意思,难道是…” 卫淇偏着脑袋,笑着点了点头,道:“安姑娘果然聪明。其实陈少勇,便是决哥哥。” 听到卫淇说出口,安可洛惊得连礼数都顾不得,一下子站了起来,颤声道:“这怎么可能呢。尉迟将军怎么会是潭州厢军的一员…” 卫淇伸手扯了扯安可洛的裙侧,笑道:“你这模样,和我当初听三哥讲起时真是一样一样的。你且先别急,这事儿你坐下听我慢慢给你讲。” 安可洛胸口那股震惊还在心中波荡不休,依言坐下,眼睛盯着卫淇看。 卫淇缓缓开口道:“这还得从尉迟相公说起。按理儿,决哥哥应和尉迟冲大哥一样,直接承荫入仕。以父皇对尉迟一家的恩宠,决哥哥甫一入仕便得馆阁之职是一定的。可决哥哥不愿做文臣,倒想入禁军做一番事业。尉迟相公知道了大怒,直称决哥哥是在辱没尉迟门风,他若想入禁军,偏不许他沾尉迟家的光。决哥哥性子那么倔,当然不肯低头,尉迟相公一气之下便替他造了假籍,将他丢去潭州厢军,说决哥哥若真想在军中成一番事业,便要抹去尉迟二字带给他的荣耀,去从最苦最下等的小卒做起,什么时候混出个人样儿来了,什么时候再回尉迟家。” 安可洛听得发怔,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手揉着裙角,都快将缎子扯破了,自己也不知道。 卫淇轻轻笑笑,道:“马泾一战,决哥哥中箭是真。不过陈少勇的事情早就传至帝京,尉迟相公也早已派人前去,想暗中将决哥哥接回家。他这一中箭,刚好露了个机会,尉迟相公暗中使了点手段,命人慌称陈少勇身亡。就这样,决哥哥回了帝京。他不在帝京的这四年中,尉迟相公对人只是称他外出习武,想为将来入禁军做准备。父皇自然也是知道这事儿的,因此才力排众议,将决哥哥封为侍卫亲军马军副都指挥使,后来也才那么放心地让决哥哥帅上三军讨伐西夷。” 安可洛听着,口中喃喃道:“怪不得,怪不得…真是没想到…” 卫淇这番话,让安可洛心中的积惑一扫而空。 她想起自己从前在天音楼时,对范衾衾说:“那是因为,他爹是尚书左仆射,当年对圣上又有拥立之功…”在尉迟决的将军府里,她对他毫不客气地指责道:“你当人人都似你这样,生在将相之家,一路平步青云,哪里受过下等武将要遭的罪…” 脸已经红透了。她一直以为尉迟决和别的那些承荫入仕的人没什么两样,不过是运气比别人稍好罢了。岂料她眼里的那个尉迟决,根本就不是真的尉迟决… 安可洛胸口阵阵发闷,想到那晚将军府中尉迟决欲言又止的眼神,想到自己平日里对他的误会,简直不知该对卫淇说些什么了。 他是凭自己能耐从小卒爬至今天这个位子的,那些非人的罪,他怕是没有一样不曾亲身遭过… 一想起自己曾经对他说过些什么浑话,安可洛恨不能将自己舌头给咬断。 卫淇在一旁看着安可洛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的,笑道:“安姑娘可别自己想太多了,不然让决哥哥知道了,我可就惨了。” … 帅帐外约五十步的地方,有一处没人的地界,尉迟决拦住还要往前走的卫靖,道:“便在这儿说吧。皇上为何突然招节度使进京?” 卫靖的脸僵着,语气不善道:“尉迟决,你先别和我扯这个。我问你,你上书请父皇将廖珉拨至拱圣军,可有此事?” 尉迟决微微一怔,随即马上道:“是又如何?这事儿不是你操心的。” 卫靖脸色一变,道:“你明知殿前侍卫班出来的人将来是要进卫尉寺的,为何还要这么做?你和我说实话,是廖珉自己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 尉迟决默然片刻,叹道:“实是廖珉自己坚持的,我挨不住他来求我,只得趁这次兵制改良,一并对皇上提了。” 卫靖一听,高声怒道:“尉迟决,你这个疯子!你明明知道廖珉的心思,居然还帮他做这事儿!你八年前自己疯不算,如今居然还扯着廖珉跟了你一道疯!”他喘口气,接着道:“尉迟决,你知不知道,廖家一门忠烈,如今就剩廖珉一个了…” 尉迟决听他提起这个,脸色也变了,打断道:“廖珉他就是因为这个,心心念念想了多少年了,他的心思你不能理解,我能!” 卫靖脸色发白,盯着尉迟决,半晌才叹了一口气,道:“罢了。你尉迟将军拿定的主意,谁能劝得了呢,自小便是这么一个臭脾气…”他苦笑了一下,看着尉迟决道:“不定将来哪天,我也变得和你们两个一样,成了疯子了。” …— 1.文中出现的武将品阶:陪戎副尉为从九品下,翊麾校尉为从七品上,宁远将军为正五品下 2.文中馆阁一职依北宋体例。朝臣之子不得参加科举考试,由朝庭直接授予官职。进士科一甲第一名按例均只授大理评事,文中提到授尉迟决馆阁之职,特显皇帝恩宠 3.文中关于平叛一段,出现地名均为今广东一带的古称 4.殿前侍卫班的侍卫在皇帝身边服侍一定年数后,通常会被调至卫尉寺,做为皇帝的心腹及军中眼线,以监各军军法 更快更新尽在:. 第三十二章 相才 尉迟决在相府后门勒缰下马,早有下人上前将马牵去马厩照料。 相府大总管迎出来,两鬓斑白,脊柱微拱,毕恭毕敬叫了声“二少爷”,用的还是尉迟决在府里时的称呼。 尉迟决爽朗地一笑,道:“乔叔身子不好,何苦出来,我又不是不认得路。” 乔总管待尉迟决走进了府,跟在他身后低声道:“二少爷这许多天没回府,相公虽嘴上不说,心里却是个疙瘩。” 尉迟决皱眉,道:“大哥如何他倒从来不理会,独独要盯着我。” 乔总管在后面发出苍老沙哑的笑声,道:“二少爷如今是大将军了,怎么还似小时候那般,净说些任性话。” 尉迟决朝内堂后寝走去,步子很大,边走边问:“老爷睡下了?” 乔总管道:“相公在中厅见客。” 尉迟决脚下一顿,回过身子,道:“这么晚了有谁要见?” 乔总管凑了上来,压低了声音,道:“此次赴礼部试的一个举子。” 尉迟决眸子一暗,身子一转,脚下已快步朝中厅方向挪去。 沾染微尘的布靴轻轻踏入中厅侧门,尉迟决身子一闪,避入旁边一个隔间里。 尉迟翎坐在厅内宽大的红木椅上,旁边搁了一把铺了软垫的高凳,上面坐着一名甚是年轻的男子。 因是侧对着他,尉迟决透过隔板看不清那人的脸,只能看见男子直直挺立的背,和稳稳搁在膝上的双手。 当真不错。 尉迟决在心里暗叹一声,少有人能在面对尉迟翎的时候还能保有如此风姿。再看看那男子坐的椅子,尉迟决心里已有几分了然,老爷子这回是真的动了惜才之心,否则断不会在告病期间、顶着被御史台众人弹劾的的风险、于皇上召见之前请这人过府一见。 正兀自想着,就听尉迟翎沉声道:“既然回来了,就出来见客。” 这一声传入尉迟决的耳中,他身子一震,无奈地叹口气,绕了出来,走至中厅中间。 年轻男子早已起身,揖道:“在下秦须,草字子迟。久仰尉迟将军之威名,今日有幸得以一见。”语气不卑不亢,声音脆亮。 尉迟决抬眼望去,好一张俊脸! 皓齿星眸,剑眉斜插入鬓,身形虽微微偏瘦,但甚是硬朗,一张薄唇微微扬起,正看着尉迟决笑。 这男人在看着他笑。尉迟决眸子迷了起来,从未有人第一次见他,会对着他展露这般笑容。 不是谄媚,不是讨好,不是紧张,也不是不知所适。 就似遇到多年不见的旧友一般,很自然地给出一个笑容来。 此人当真不凡。 尉迟决心里再赞一声,口中笑道:“不敢。尉迟决,字定之。不必称呼将军之类的,成天听了耳朵都要生出茧子来了。” 他袍子一撩,坐在另一侧的凳子上,秦须见状也坐回凳上。 尉迟翎花白的胡子抖了抖,冷哼道:“家门逆子。” 尉迟决摸摸鼻子,小声道:“既要说这种话,何必要我出来…” 秦须微微一笑,道:“尉迟相公何出此言?我天朝人人都道尉迟将军是英雄,这赫赫战功不知给尉迟一门添了多少荣耀。” 尉迟翎浓眉微颤,道:“连年战事给国库添了多少负担,只怕尉迟将军心中没数儿。朝中还须多些子迟这等良才,为皇上分忧,才是国之大幸。” 秦须敛容道:“尉迟相公过奖了。晚辈现在一介布衣,哪里能和朝堂公卿相提并论。” 尉迟翎朗声大笑,道:“你于礼部试违例,皇上非但不革你功名,反而召你于迩英殿觐见,圣意已是昭然若揭。以子迟之才,入仕便得监丞、抑或大理评事之职已是定数。将来或进六部、或外派出任大郡太守、通判,得以历练几年,若是政绩上佳,十年之内入政事堂掌印也非不可能之事。” 秦须听至此已是脸色大变,急急起身,道:“尉迟相公…” 尉迟决脸色也一黯,不知一向以处事沉稳为人称道的尉迟翎,今日对秦须怎会说出这番话来。 尉迟翎喉头滑出笑声,抬手向下按了按,道:“子迟不必这般紧张,坐下说话。” 秦须面色略有缓和,慢慢坐下,眼睛却看向对面的尉迟决。 一袭黑袍衬着他一身戾气,刚硬的身板,刀刻般的面庞,一双黑眸深不见底。 秦须心里暗叹,果如传闻一般,当真是铁骨铮铮的汉子。 两人这样互相打量着,又一齐笑出了声。 尉迟翎看着二人,微微一笑,道:“子迟可有婚配?” 这一句突然的问话,令秦须微微一愣,片刻后才道:“不曾许有婚配。” 尉迟决看着尉迟翎,眼里一笑,心中已明白他这父亲大人要打什么主意。 尉迟翎笑容更浓,开口正要接着说话,却听中厅左侧屏风处发出一声巨大震响,那扇云母屏风轰然倒地。 几个人均是一惊,不约而同地望过去。 待尉迟决看清之后,他额角开始微微发痛,黑眸眯起来,手心也觉得发痒。 尉迟翎早已怒容满面,气的胡子一抖一抖,却说不出话来。 秦须先是一阵愕然,再然后,唇边突然划过一抹怪异的笑容,又转头望向尉迟决。 尉迟决向前迈了两步,攥起的拳头咯咯作响,嘴里咬牙切齿地迸出一句话:“尉迟紫菀,你成何体统!” 屏风倒下之处,半趴着一个着平素纹平展裙的年轻女子,红着脸蛋,一双大眼睛水汪汪地瞅着屋内的几个男人。 女子身后站着一个正瑟瑟发抖的小丫环,嘴里嗫喏道:“小…小姐,你没事儿吧?” 尉迟紫菀低头摆弄着腰上系着的双带,嘟着嘴,委屈道:“是这带子莫名其妙地缠了上去,我一动,这屏风就倒了…我也不想在偷听的时候被你们发现啊…” 尉迟决觉得额角都要炸开了,又向前一步,怒声道:“尉迟紫菀,你给我站起来!” 尉迟紫菀眨着眼睛,小声道:“二哥以为我不想站起来?这带子绕在上面,我起不来啊…” 更快更新尽在:. 第三十三章 赔礼 秦须早已认出坐在地上的尉迟紫菀就是前几日在悦仙楼与他发生争执的那位“少年公子。”心里虽然强忍着,但秦须的脸上还是浮现出一丝笑意。 天朝士大夫家中小姐,个个都应是在门风谨素的环境下长大的,平日里府中若是来了生人,回避都还怕来不及,怎么可能似尉迟紫菀这般恣意妄为,出事儿之后还摆出一副事不关己、毫不害羞的样子出来。 相府里的下人听见厅内巨响,早有人赶了过来,一进门,看见倒在地上的屏风和尉迟紫菀,稍愣一下,随后就像看见什么正常事儿了一般,又都马上退了下去。 尉迟紫菀低着头用手解缠在屏风上的带子,一副不慌不忙的样子。 她这模样更激恼了尉迟翎。尉迟翎看了一眼秦须,自觉不好当着秦须的面训斥尉迟紫菀,就拿一双鹰眸盯着她身后站着的碧环,沉声道:“你平日里就是这样侍候小姐的?” 厉声严色,碧环吓得腿一软,忙蹲下身子帮尉迟紫菀解带子。 尉迟紫菀扭过头看碧环一眼,皱皱眉,小声道:“不要你帮忙。” 她再一回头,就看见一双修长的手从她眼前伸下来,落在与屏风纠缠着的腰带上,三四根指头灵活而快速地将带子抽开来。 尉迟紫菀盯着那双手,看到指尖上修得整整齐齐的指甲,手指内弯处因长时间写字而磨出的笔茧,宽宽的袖口随着手的活动而晃晃悠悠,两节腕骨在袖口处若隐若现。 她愣愣地看着这双手,还没反应过来时,那手指上的动作已经停下,腰带也解开来了。 她幡然醒悟般地回过神,一抬头,撞进那双闪亮如星光般的眼睛,一惊,跳了起来,结结巴巴道:“你你你…谁让你乱碰我的?”说着脸也开始泛红。 秦须向后退一步,看到尉迟紫菀慌得连睫毛都开始发颤,不由笑了起来,原来她并不似表面那般大大咧咧。 他又后退一步,才笑道:“就当是在下给尉迟小姐陪不是了。之前在悦仙楼,是在下唐突了。” 尉迟翎眉头皱起,问秦须:“你们之前见过?” 尉迟紫菀瞧见尉迟翎的微怒的样子,暗恼秦须多嘴,生怕他一开口便将自己女扮男装的事情说了出去,于是赶紧摆摆手,叫道:“没有没有,怎么可能呢。我一天在房中连府中大门都不愿踏出去,哪里会有机会与秦公子相见。爹爹切不可听他胡说。”待尉迟翎转头看向秦须时,她又连忙对秦须挤挤眼睛,暗示他不要乱说话。 秦须看着她,轻笑,收回目光,微微低头,对尉迟翎道:“是。晚辈认错人了。似尉迟小姐这般闺门千金,怎么可能独自去悦仙楼这样的地方呢。” 尉迟翎虽觉诧异,但听见秦须这么说了,也不好多做追究,只是看着尉迟紫菀,狠狠地“哼”了一声。 但尉迟紫菀对秦须做的小动作,全数落入了尉迟决眼中。 尉迟决抬手摸了摸发胀的额角,缓缓向尉迟紫菀走过去。 尉迟紫菀脸色刹然间变白,小脚向后移了几步,嘴唇哆嗦着,道:“二…二哥,你要做什么…哎呦!” 还没说完,她便被尉迟决拽住胳膊往秦须面前扯去。 尉迟紫菀小身子使劲向后拖着,嘴里还不停地叫:“二哥你也是读过书的人,男女授受不亲你难道都忘了么…” 尉迟决唇中逸出一声冷笑,手一松,便让尉迟紫菀立在了秦须面前,道:“你也知道‘男女授受不亲’?” 尉迟紫菀看着尉迟决的眼神,胳膊上一阵战栗,小声嗫喏道:“二哥你到底想怎样…” 尉迟决冷声道:“尉迟家就你一个女儿,爹与大哥平日里纵容你我没话说,你做了那么多离经叛道的事情也罢了,但你何时学得满嘴谎话连篇?” 被尉迟决当着秦须的面这么一吼,尉迟紫菀脸色瞬间由白转红,嫩唇微微发抖,胸口也一起一伏的,半天才道:“你凭什么这样说我?我从小时候起你就常年不在家,你有管过我么?你有把我当作过你妹妹般照料过么?娘过世得早,爹又忙朝中的事,大哥人虽然和善,但又不常过问我的事情,二哥你呢,一年能见我一面么?好不容易回来了,也不回家住,见了我就知道凶巴巴地吼…”说到最后,她眼眶鼻子全湿了,低下头,不再看尉迟决的眼睛。 秦须在一旁愣住,他根本没有想到会从尉迟紫菀口中听到这么一番话,也不曾料到外表看上去活泼开朗的尉迟紫菀,心里竟还藏着这许多愁怨。 尉迟翎听了这话也微微有些动容,叹道:“菀儿…” 尉迟决却丝毫不为所动,眸子一闪,道:“给秦公子赔礼道歉。你那日在悦仙楼做了什么我不知道,但必定不是什么好事儿。” 尉迟紫菀小拳头捏了起来,眼睛更加红,偏了头看着秦须,道:“我为什么要给他道歉?明明就是他欺负了我,他才是坏人!” 坏人?秦须摸了摸鼻子,眼睛也不由自主地眯了起来。坏人… 秦须眼帘一动,突然笑笑,对尉迟决道:“将军不要为难尉迟小姐了。那日在悦仙楼,在下不知尉迟小姐身份,轻薄了小姐,实是在下之过错。” 轻薄了尉迟紫菀?尉迟决身子动动,转头看着秦须的眼睛,心里在拿捏他这话的真伪。 尉迟紫菀听了一怔,脸色尴尬,口中不由道:“你何时对我…” 话没说完便被秦须打断,他稍稍放低了头,道:“在下所做所为无须尉迟小姐替在下遮掩。尉迟小姐想要在下如何赔礼道歉,在下一定照办。” 秦须说完,抬起了头,望着尉迟紫菀红红的眼睛,嘴角不留痕迹地弯了弯。 尉迟紫菀看着秦须唇边未褪的笑纹,手心里微微沁出几粒汗,心里咯噔一声,响得整个胸腔都开始发颤。 更快更新尽在:. 第三十七章 相见 皇宫大内,已近晌午的阳光从天上直直洒下来,一群小麻雀贴着保慈宫的檐角飞过去,空中滑下一片落羽,掉在一位正向保慈宫走去的宫女手中举着的膳盒上。 宫女顿了足,用手指轻轻将羽毛拾开,加快了脚步,低着头进了保慈宫。 保慈宫内,坐在正位上的女人双手交握,搁在腿上,一副雍容之态,脸上的皱纹深深浅浅,漫过眼角、脸侧和唇角。着一身暗红色的大袖罗衫及长裙,料子奢华繁复,两只金缕鞋尖露在裙外,她发上、耳垂、颈前、胸前都配了华丽精致的饰品,一双眼角微垂的凤眼正笑眯眯地看着坐在她侧下方的一名年轻女子。 年轻女子眉眼清澈,长发微扎垂肩,身上着淡紫色直领对襟窄袖短衣,下面是颜色略深的印花罗百摺裙,料子轻薄透明,上面满是印金小团花纹。 宫女走至年轻女子身旁的矮几前,恭敬地将手中的膳盒放在上面,打开,将里面的精致印花瓷碟一一拿出,摆在几上。宫女一敛衽,对坐在上位的女人道:“太后,照您的吩咐给做的。” 这高坐上位的女人,正是保慈宫的主人、已故太宗皇帝的皇后、今上的生母宁氏。 宁太后含笑微微点头,抬手轻摆,示意让那名宫女退下。她看着年轻女子的脸,慢慢开口道:“哀家还记得紫儿小时候的模样呢,那时候邢卿家还跟在晋王手下做事。如今一眨眼,紫儿都已到谈婚论嫁的年岁了。” 邢若紫红唇轻扬,道:“太后倒还是如以前一般,容貌丝毫没有见老。” 宁太后乐得眼睛都眯了起来,道:“哀家就知道紫儿会说话,专挑我爱听的说。这回你们全家返京,以后得空了可要常来宫里走动走动,不光是我这边,皇后那里也应去看看才是。” 邢若紫笑着点头,道:“太后对若紫如此厚爱,若紫都不知如何是好了。” 宁太后下颌微抬,道:“挑了这么个点儿,要你匆匆进宫来陪我说话,想必还没有用过午膳。桌上这几样菜是平日里我喜欢的,紫儿就先将就着吃点罢。” 邢若紫道:“哪里敢在太后这里用膳,若紫还一点也不觉得饿呢。” 宁太后叹道:“在我这儿就别这么拘谨了。想你刚出生还不会说话那会儿,你娘带了你来宫里请安,我和皇后可都亲手抱过你哪。” 邢若紫眸子微动,道:“那若紫便多谢太后恩典了。” 宁太后笑着看她伸手拿起汤盅,玉藕似的腕子从袖口里窜出,不由笑道:“真真是长成大姑娘了。如此一个才貌俱佳的人儿,倒便宜了苏卿家的儿子。” 端着汤盅的手一抖,邢若紫敛眉道:“不过是家中长辈们的意思,若紫哪里做得了主。” 宁太后眉头舒展,微微笑道:“其实似紫儿这等将门之女,倒应是配给皇子们才对。只可惜皇上他…” 天朝历朝的皇后和亲王王妃,十有七八都是出自将门。天朝皇室为了防文臣外戚干政,经常将皇子皇女与将门子女联姻。宁太后的祖父便是随天朝太祖皇帝开国建功的名将宁彬。 邢若紫听了这话,慌得连忙起身,道:“太后怎么突然说起这种话来…” 宁太后笑道:“紫儿不必慌张,哀家不过就这么一说罢了。先好好吃东西要紧。” 邢若紫咬着唇坐回凳上,手捧起那汤盅,却再没有**张口喝汤。 保慈宫外突然有宫人高声禀道:“昌平郡王殿下到…” 汤盅一斜,洒了几滴落在裙上,那小团金花吸了汤汁,颜色全变。 邢若紫顾不上擦拭裙摆,只急急起身,敛衽道:“太后,容若紫先回避了。” 宁太后点点头,一旁已有宫女上前,带了邢若紫从旁边退下。 *** 卫靖从门外大步迈进来,紫袍下摆镶的金边被身上带过的风吹得扬了起来,他看看坐在上位的宁太后,微微低头道:“孙儿来给皇祖母请安了。” 宁太后面容端庄,道:“几日都不来了,还以为你眼里早没了我这个皇祖母。怎么今天突然想到要来请安了?” 卫靖眼睛扫到一旁矮几上搁着的还冒着热气的汤菜,不由皱眉,抬头看向宁太后,道:“她在哪儿?” 宁太后眉毛一挑,道:“和皇祖母就这样说话?当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 卫靖上前一步,扯出一抹笑容,道:“孙儿刚刚听人说皇祖母今日突然召她入宫,所以赶了过来,此刻连气儿还喘不匀呢…” 宁太后嘴角滑过一丝笑,随即又板起脸道:“你说的‘她’是指谁?哀家可听不懂。” 卫靖手攥起来,道:“皇祖母今日这玩笑,还恕孙儿没心思听下去。” 宁太后看了看卫靖紧紧抿起的唇,不由笑道:“听见有男人进来,就急急回避了。刚退下去没多久…” 卫靖锦袍一甩,不等宁太后的话说完,就朝保慈宫一侧飞快地走去,只听宁太后在他身后轻轻叹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他身子微微一震,咬了咬牙,脚下的步子愈加快了。 *** 邢若紫由宫女带出保慈宫,沿了宫内后花园的石子小路走着,心里如大浪拍打过的堤岸一般,略微震痛。 耳边又回响起宫人的那一声“昌平郡王殿下…”,她胸口忽地一紧,眼前仿佛看见一个头发黑亮的女孩,粉嫩的脸蛋上带了两团红晕,笑嘻嘻地看着一个高瘦男子,道:“殿下的封号为什么是‘昌平’?” … 眼泪不由自主浮上眼眶,邢若紫握起手,长指甲陷进肌肤里,想用手心里的痛楚来转移心里的难过之情。 身后突然响起低亮的男子声音:“邢姑娘请留步。” 这声音窜进她的耳内,她身子僵了一下,脚下却更快地朝前走去。 男子的脚步声在后面扬起,她的胳膊被猛地抓住,那个低亮的声音又道:“就这么不愿意看见我?” 眼眶里的泪珠滚出来一颗,砸在脚下,溅起一滴泥花。 她的胳膊被人一扯,整个身子转了过来,抬眼便看见那记忆中的清秀面容。 她垂下眼帘,紧咬下唇,半晌才道:“见过昌平郡王殿下。” 更快更新尽在:. 第三十四章 钿筝 天音楼的后院里,安可洛挽了裙脚,拖着一个打满了清水的木桶,在替楚沐怜栽的那排小桃木浇水。 前厅的喧闹声时不时地飘过来,安可洛却只注意那小小树丫上新发的绿嫩芽,独自笑着从桶中舀水浇至树根下面,看着松散的土壤缓缓吸了水,变成颜色黯深的泥。 水片片浇下来,碎成一滴滴的花,在傍晚西移的阳光下颗颗晶莹,迅速没入土中。 安可洛甩了下手上沾到的水珠,直起腰喘了口气。 她将手中的木杓丢入桶中,看着它在水面上浮浮沉沉地晃,再抬头望望远处被落日映得略微发红的天,扬了唇笑笑,理理衣裙,转身想走。 身后横过一只手臂搂住她的腰,安可洛脚下不稳,往后一跌,身子靠入一具结实而又熟悉的胸膛。 安可洛没有回头看,由他这么抱着,手探上搁在她腰间的大掌,口中微叹道:“怎么寻到这儿来了?” 尉迟决下巴轻轻摩挲着她的头发,低声道:“差人过来下帖子,被你回绝了。安姑娘真是身处高阁难求一见,在下只好亲自前来,看看有没有运气,能见上安姑娘一面。” 安可洛淡淡一笑,听出了他这话中满满的怨气,轻声道:“谁知你到底有没有要紧事儿。昨日才回来,今天哪里好再出去?” 腰间又是一紧,尉迟决道:“若没有要紧事,安姑娘便不肯见我?” 安可洛笑道:“这话听着倒像小孩儿说出来的。你是如何知道我在这后院里的?” 尉迟决沉声笑道:“我一进天音楼,马上就有小厮上前告诉我你在这儿,还替我指了路。” 安可洛脸一红,恼道:“这是何理,倒还真把我当成你的了。” 尉迟决微叹一声,道:“被当成我的不好么?”头一低,轻轻吻了安可洛的头发,以微不可闻的声音道:“我很想你。” 安可洛心里一动,想转身,却被他压紧在怀中,耳边落下他的吻,又听他道:“有东西要送给你。” 腰间的手臂一松,她整个人被尉迟决转了过来,那双黑眸就在她眼前,连里面映出的自己也能看得清清楚楚。 安可洛红了脸,道:“还在院子里呢,叫人看见了可如何是好。” 尉迟决一笑,大掌握住她的手,拉着她往天音楼的后门走去。 安可洛小手缩进他宽大的袖口里,感觉着他身上暖暖的气息,红唇不禁漾开来,道:“这是要去哪里?” 尉迟决侧低了头看看她,笑道:“自然是将军府了。” … 第二次踏入这钦赐将军府,安可洛心间却比头一次廖珉带她来时更觉紧张。 过了轿厅,她一路被尉迟决牵了手走,时不时会有家丁路过,见了尉迟决,就一副惶恐的样子绕道而退,临了还会偷偷瞥一眼安可洛。 她能感觉出尉迟家握着她手时用的力道很轻,她侧过脸,看到他刚毅的身子在微暗的天色下更显英挺,她不由自主地抿唇笑了笑。 尉迟决的手轻轻捏了捏她的,也不转头,只是道:“在笑什么?” 安可洛动了动手指,在他的手背上轻轻划了两下,小声道:“觉得尉迟将军,很是英俊…” 尉迟决脚下一停,转过身子,唇角勾起,长臂一伸,横着将安可洛抱起,道:“你走得太慢了。” 安可洛已经慢慢习惯了尉迟决这种随意而为的性子,手勾上他的脖子,头靠上他的肩,轻轻笑道:“我的腿又没有你的长。” 尉迟决脚下快步朝内堂走去,眉头微皱,道:“怎么这么轻,抱着你和握一根羽毛都没差别了。” 安可洛但笑不语,任由他抱着,走至一间单独隔出来的房间前。 尉迟家踢开门,走至房中间,轻轻将安可洛放了下来。 安可洛顾不得看这房内别的,目光早已被地上架着的一把筝吸引了。 她走过去,绕到筝的后面,低了头细细地看。 筝的首、尾,及四周侧板均是上等金丝楠木,木板上镶了金花,珍珠,还有贝壳制成的饰品。 安可洛扫一眼筝弦,面露惊奇之色,又将弦一根根数了一遍,才抬头看向尉迟决,道:“十八根?” 尉迟决笑笑,道:“在天音楼第一次见你,看到你把筝改为十五弦的。回来后我突然有了点念想,便找人做了这把十八弦的筝。”他停了一下,又慢慢道:“喜欢么?” 心头忽然涌上一股莫名的情绪,安可洛瞧着他的笑脸,竟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低下头,抬手挑了几根弦,震起脆亮的几个音。 她抬起头看看这房中黑漆漆的摆设,抿了唇笑道:“这筝摆在这里,倒显得格格不入。” 尉迟决眉头动了动,走过来,轻轻将安可洛拥入怀里,低头贴着她的耳朵,道:“若是由你来布置,这房间会成什么样?” 安可洛心头一阵颤动,脸贴上他的胸膛,闷声道:“我不明白…” 尉迟决轻叹,手抚过她的发,道:“昨晚我想了一夜,你的心思我明白。既不愿让我在外替你置宅,那就直接住到这里来,可好?” 安可洛伸手环上尉迟决的腰,泪水涌了出来,沾湿了他胸前的衣服。 她哽咽道:“我以为你不会明白…” 她以为他不会明白,她宁可一直留在天音楼里,也不愿被他当作圈养在外面的金丝雀,想起来时,便去看她一眼,若是腻了,便丢她一人在外宅,任由她自生自灭。 尉迟决笑着,抬手托起她的头,用袖口擦了擦她脸上的泪水,道:“怎么又哭了,这有什么好掉眼泪的。” 迎上他满是温柔的黑眸,安可洛的眼泪愈涌愈多,止不住地抽泣道:“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尉迟决黑黑的睫毛动了动,嘴角弯起,低下头,印上安可洛的唇。 … 关于文中古筝的设定,仍依北宋而成。现在古筝筝弦一般为二十一根,北宋时一般仅为十三根 更快更新尽在:. 第三十八章 情赌 卫靖的手忽然间松开,指尖顺着她丝滑的衣袖掉下去,碰了她的袖口,又收回背后。 他就这样看着她,一句话也不说,眼睛里面漆黑闪亮,睫毛一眨不眨。 邢若紫看见他浓黑的眉毛在阳光下根根分明,抿紧的唇上纹路清晰可见,唇下一个浅浅的小凹陷,衬得他尖削的下巴更加凌厉。 仿若初见。 那一年那一日,在两浙路节度使杭州的大宅,她在花园中的倚峰屏下读书,懒懒的阳光洒了她一身,诺大的花园里没有旁人来扰,只有午后的蝉鸣与她作伴。她自得清净,掏出随身带的小绣囊,里面是满满一袋的白芝麻糖。 突然听见石块背后有男人懊恼的声音,怎么搞的,迷路了。 她心里偷偷地笑,知道宅子里近几日住了贵人进来,向来厌恶热闹的她只好拿装病做借口,以求回避,自己安安静静地寻地方去读她喜爱的书卷。 她低头看书,不理会身后的那个声音,管闲事不是她的喜好。 从绣嚢里摸出一粒糖,刚丢入口中,眼前的书页就被遮上了一层阴影。 她略有迟疑地抬头,一个瘦高的男子立在她面前,背着光,看不大清楚他的脸。她垂下眼帘,看见他身上那绫缣锦绣五彩华袍。 你是这府上的丫环?我迷路了,带我去东路兼厅。 低亮悦耳的声音从他唇中缓缓逸出,他侧一侧身子,阳光就映亮了他半边脸。那么薄的唇,那么尖的下巴,那么明亮的眼睛,还有那么傲的语气。 口中的糖化成了甜汁,腻得嗓子微微发痒。她舔了舔唇,低下头继续看书,没有答一个字。 有丫环急急跑来,叫她,小姐,你怎么藏在这里,夫人找你半天了,把下人一个个都骂了个遍…丫环突然看见立在一旁的他,又结结巴巴道,殿、殿下,您怎么在这里,兼厅那边都摆宴了… 她不抬头,手翻过一页书,压平,口中道,他迷路了,你带他过去,一会儿我自会回母亲那边。 不知道他什么表情,眼底里只看得见他黑色的靴尖轻轻一动,转了个弯,随后不见了。 听着二人的脚步声慢慢远了,她才抬头,手里握着书站起身,看他脚下带起的风吹乱了袍边,那金边映着阳光,分外刺眼。 她再一低头,却发现绣嚢落地,里面的白芝麻糖滚了一地,沾了泥土,变成了暗灰色。 … “你一个人在宫里乱走,就不怕迷了路。”卫靖开口,眉头微皱,眼睛盯着邢若紫的脸,从眉梢到眼角,鼻尖到红唇,最后望进她秋波似的眼睛里。 邢若紫垂下睫毛,道:“有劳殿下关心了。” 卫靖看着她脸上淡定的神色,胸口直觉得发堵。 那一年他奉父皇之命,与大皇子一道随晋王至两浙办差,途经杭州,就住进节度使的宅子里。 那一日兼厅宴毕,与座者有人说起邢家大小姐的才名,举座皆赞。 他想起那个在花园里清冷无比的身影,心里竟是一阵不快。 回了客寝后,他忍不住与大哥抱怨,以他的身份,竟被一个女子冷落。 大皇子笑谑道,三弟在帝京如众星捧月一般,自是受不起这等落差。 他不禁气结,赌气道,在杭州的时日,定要使得她钟情于我。 大皇子笑道,三弟若能做到,我的那匹乌骓驹便给你,但若是做不到,你的那帖颜氏真迹便得归我。 他咬咬牙道,一言为定。 … 卫靖微微一叹,道:“你变了许多。” 邢若紫牵起嘴角,道:“五年的时间,已足够改变一个人。殿下也变了,变得比以前稳重多了…” 她还记得那一晚,她从书斋中好不容易翻出他提到过的那本书,心情似花儿绽放一般,跑去客寝,想要拿给他看。 推开了门,却见大皇子在与他说话,她慌忙退出,却听见他笑着说,大哥,此番你可是输给我了,瞧见了么,这是她送给我的香囊… 她愣在门口,他背对着她,她看不见他的脸。 大皇子侧了头,看见了她,轻笑一声,道,三弟,那匹马归你了。 胸腔似是要被扯裂了一般,她向后退去,脚在门槛上拌了一下,整个儿人跌倒在石地上,摔得眼泪颗颗震了下来。 他听见动静,回过头,一双眼睛如幕布夜空上的星星一般萃灿耀眼。他看见她,惊讶地眨一下眼睛,这动作就像利剑,瞬间划痛了她的眼。 她挣扎着起来,也不顾落在地上的珍贵书卷,扭头便跑,再也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 卫靖唇边泛起一阵苦笑,她说他变得稳重了…心里想要问她,这些年来,到底过得怎样,话至嘴边,却突然变成了:“听说你与苏家幼子定了亲。” 邢若紫抬头看他,努力让自己笑出来,道:“殿下也不想想我今年都多大了。再不嫁人,只怕以后就没人肯娶了…” 卫靖眸子轻颤,手微微抬起,却又快速垂下。 那一晚,他看见她脸颊上的泪,心里如针扎一般,罔顾还在屋内等着和他论正事的大哥,他追出门外,在花园里寻到在默默抽泣的她,一把拉住,不让她再乱走。 他急急道,其实我是喜欢你的。 她不吭气,咬着唇,眼泪却流个不停。 他拾起袖管替她拭泪,口中道,和大哥说的话,只是个玩笑,你别误会。 她侧过脸,不让他碰她,嘴唇已经咬得微微渗血。 他慌了,往旁边移了一步,看着她的脸,道,我真的喜欢你,你为什么不肯相信?你要怎样才肯相信? 她看着他,声音颤抖,道,殿下这种玩法,我受不了… 他一把握住她的手腕,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回帝京后,我就去向父皇说明,请他赐婚!你肯相信我了么? … 卫靖手探入怀中,摸索了一阵,手伸至邢若紫面前,掌心摊开,里面是一个褪了色的香囊。 黑底金花,刺痛了她的眼。她看见那上面笨拙的针脚,眼眶不禁又湿了。 她听见他开口道:“这么多年,我经常想,你什么时候能再给我做一个新的…” 她眼睛一眨,就有泪珠落下。她打断他的话:“殿下的话,我从来就分不清,到底哪句是真的,哪句是假的。殿下的话,我不敢再相信…” 那只摊开在她眼前的大掌抖了一下,五指回拢,握紧了那个香囊,无力地垂下。 花丛对面突然有人高声笑道:“昌平郡王殿下在这儿做什么呢…” 邢若紫一惊,忙抬手抹了抹眼睛,抬头望去,看见一个身着素色布袍的男子,腰间佩剑,正站在不远处,笑嘻嘻地看着他们。 更快更新尽在:. 第三十五章 才女 这个吻细腻绵长,一直到她停止了抽泣、唇边逸出轻微的喘息声,尉迟决才离了她的唇,轻笑道:“不哭了就好。” 安可洛垂下头,贴着尉迟决的衣服蹭了蹭,将脸上挂的泪珠抹在他的黑袍上,引得尉迟决一阵大笑,摸着她的头道:“怎么像个孩子似的。” 安可洛扬起小脸,看见尉迟决唇侧深深的笑纹,不禁抬手抚上他的脸,小声道:“你笑着的样子,不知要比板着脸的时候俊了多少。我喜欢你笑,你应该多笑笑…” 尉迟决笑道:“就不怕别的姑娘也被我的笑容给迷住了?” 安可洛垂下眼睛,心里又想起尉迟决与卫淇的婚事,虽知自己的身份不可以计较这些,但心里还是不受控制地别扭起来。 尉迟决搂着她的手使劲一收,将安可洛整个儿都揉进怀中,低声叹道:“我只对你一个人笑。” 安可洛双手抵住他的身子,微微用力,从他怀中挣脱出来一点,抬头盯着他的眼睛,道:“皇上刚下旨赐婚没几天,你就让我进府,这样不好…” 尉迟决沉声道:“不是说过了么,我不会娶许国公主。” 安可洛咬咬唇,道:“纵然如此,你与公主婚约还在,我这时候进府,实在不妥。” 尉迟决脸色一黑,道:“难不成安姑娘想要我每天都亲自去一趟天音楼?觉得这样就合适?” 安可洛看着他眯起的眸子,知道他又在生气了,心里暗暗叹气,口中道:“将军做事怎么这般任性,一点都不顾及后果…” 尉迟决手松开来,往旁边走了几步,冷笑道:“我就是任性惯了,安姑娘还想要教训我不成?” 安可洛移了几步上前,伸手轻扯他宽大的袖管,好声道:“才说几句话就又生气了,将军这样子,我哪敢进将军府…” 还没说完,她的手就被他反手攥住,尉迟决道:“你敢不入府?” 安可洛手被他攥得生疼,看着他满面怒容,不禁好气又好笑,道:“不敢不从,只是将军知不知道自己这副样子有多吓人…” 尉迟决扯她入怀,道:“你觉得我吓人?” 安可洛摇摇头,笑道:“别人都说尉迟将军不笑的时候,脸就像冰块一样,很是吓人呢。” 尉迟决大掌压着她的背,低头贴着她的耳朵,道:“别人怎么想我不在乎。” 安可洛扬起唇轻笑,脑中突然想到了什么,道:“你可不可以请廖公子这两天去一趟天音楼?” 尉迟决眉头皱起,轻咬她的耳垂,道:“和我在一起,还想着别的男人?” 耳根处酥麻的感觉让安可洛的脸泛了淡淡的红,她轻捶尉迟决的肩,道:“不是我,是衾衾想见他。” 见尉迟决不说话,安可洛忍不住又道:“可以么?” 尉迟决慢慢开口,道:“不妥。” 安可洛心里一沉,道:“将军嫌弃衾衾是教坊中人,配不上廖公子?” 尉迟决低声道:“又在胡说了,我岂是这种人?你说这话,不把自己也一道连累了…” 安可洛急道:“那有什么不妥的?” 尉迟决嘴角动了动,半天才开口道:“廖珉身份特别。” 安可洛道:“就因为他是廖家之后,所以特别?可衾衾又不会碍着他什么。” 尉迟决看着安可洛,眼睛里漾起一丝无奈,道:“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有些话,现在还不能对你说。” 安可洛手指慢慢移到尉迟决高高立起的领口处,扯开一点,轻轻划过尉迟决的脖子,嘴角弯上去,笑道:“只是替衾衾给廖珉带句话罢了,去不去,由他自己决定,不行么?” 她感到尉迟决搂着她的手紧了一下,再看看他的脸,神色已比之前缓和了许多。她心里悄悄地笑了笑,原来这招,对尉迟决还是很有用呢。 尉迟决眸子的颜色变得深暗,嗓音沙哑道:“这事儿过几天,我去给廖珉说。这两天四路节度使前后进京,廖珉天天忙得连睡觉都不踏实,没时间理会别的。” 安可洛点了点头,笑道:“好,过几天就过几天。只是,节度使进京,要廖公子忙什么?” 尉迟决一下笑起来,道:“廖珉命苦,是被昌平郡王抓去做苦差的。”他见安可洛一脸不明的样子,解释道:“皇上这次要昌平郡王设宴礼迎各位节度使,昌平郡王就抓来廖珉那一班的殿前侍卫,专门护卫各节度使在禁中的安全。” 安可洛想了想,又问道:“这次节度使都是携家眷一道进京么?” 尉迟决点头,饶有兴致地看着她,道:“皇上都已替各位节度使在京置了宅子。只是你问这个做什么?” 安可洛眼睛里一亮,道:“我是想到邢家的大小姐了。” 尉迟决笑道:“邢家大小姐的名声,你也听过?真不愧是两浙第一才女。” 安可洛浅笑,道:“就是称她为天朝第一才女,怕也不为过。我虽然平生从未见过邢家小姐,但她的词作我却是全都读过,心里佩服得紧。前两年张家业下的印书坊还印了她的那本《禛馨纪事》,是天朝第一本女子所著之书呢。”她看看尉迟决的笑脸,不好意思道:“一直想,什么时候要是可以见她一面,就好了。” 尉迟决抬手抚上她的红唇,笑道:“你想见她,我便让你如愿。”他瞧见安可洛满是笑意的眼睛,叹道:“你是想见却不得见,可有人是见到了却比不见时更觉苦闷…” 安可洛听他这话,想起之前在帅帐里卫靖与尉迟决所言之事,心中突然开了窍,小心翼翼问道:“你说的有人,可是指昌平郡王?” 尉迟决低了头,凑近她的红唇,笑道:“之前是廖珉,现在又提昌平郡王。我这心里,可是觉得不怎么痛快…” 他的脸离她连一根手指的距离都不到,安可洛脸红着想要侧过头避开他的目光,却被他大手勾住了下巴。 尉迟决睫毛动了一下,笑道:“之前为了让我去给廖珉带话而勾引我,胆子倒是大得很,怎么现在连看都不敢看我了?” 安可洛脸上烧起了一片火,被他这样的目光看着,嘴唇都开始觉得发干,还没来得及说话,就看他眸子闪动,开口道:“今晚不要回天音楼了。” … 【仅以此章献给一直鼓励我、帮助我的邢若紫姐姐】 更快更新尽在:. 第三十九章 情钟 男子的笑容就像洒进黑暗的一束阳光,卫靖与邢若紫二人之间的紧张气氛顿时缓和下来。 卫靖抬手揉了揉胸口,喘了口气,对邢若紫道:“廖珉廖中琰,殿前侍卫。” 邢若紫微点下颌,就听廖珉笑道:“昌平郡王殿下光知道说我,也不给我介绍一下这位姑娘…” 卫靖望着廖珉那张满是促狭之色的脸,没好气地道:“明知故问。” 廖珉脸上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突然抬手摸了摸耳朵,自顾自道:“原来是邢家大小姐。光听这五个字就听了快五年了,总算在我耳朵生茧前,让我见着真人了。” 邢若紫脸上飞过一片红,卫靖上前一步,将她挡在身后,盯着廖珉道:“你若再胡说,看我不…” 廖珉的手搭在腰间的佩剑上,笑出了声,打断道:“呦,真没看出来,不过是去了一趟京西大营,怎么现在说话的样子都像定之了…” 卫靖看着廖珉灿烂如阳光般的笑脸,头皮感到阵阵发麻,口中问道:“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廖珉一副无辜的样子,手轻轻摸着剑柄,道:“两个穿紫衣紫袍的人立在这矮花丛中,分外醒目。我这负责护卫禁跸安全的,过来看看,合情合理啊。” 他看着廖珉愈加恼怒的脸,忙收了笑容,正经道:“皇上差我出来寻你。枢府、三省的人现在都在崇政殿等着议事,定之也在。” 卫靖一挑眉,道:“有大事?” 廖珉看了他身后的邢若紫一眼,笑道:“你去了就知道。我正好要出宫办事,邢姑娘我负责送出宫。” 卫靖眉间略微犹豫,道:“你出宫做什么?” 廖珉摸了摸鼻子,道:“我…”又抬头看着卫靖,唇角勾起,“反正就是有事。” 卫靖转过头,看着邢若紫,嘴唇动了动,终是没有多言,只对廖珉点了点头,便大步朝崇政殿的方向走去。 待卫靖转过身后,邢若紫的目光才移到他身上,看着他锦袍下笔直的的脊梁,一股陌生感忽然袭上心头。 一路随廖珉至宫门外,她心里都是恍恍惚惚的。两人一路无话,直到她上马车那一瞬间,忽然听见廖珉低声叫道:“邢姑娘。” 好像突然从梦中惊醒一般,邢若紫手扶着马车侧柱,扭过头,看见廖珉翘起了嘴角,用只有他们二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道:“五年前,昌平郡王殿下从两浙一路回来后,曾在皇上寝宫门前跪了整整一天。” 邢若紫动了动唇,未及开口,又听廖珉道:“自小娇贵惯了的身子,经那次一折腾,竟病了大半个月才好。”他抬眼,笑着看她,眼里却没有一丝笑意,“邢姑娘可知到底是什么事情,能让昌平郡王殿下这样?” 握着侧柱的手一声清脆,食指尖修长的指甲齐根折断,她顾不上痛,看着廖珉的眼睛,颤声道:“你刚才,说了什么?” 廖珉低头一笑,不答,手上替邢若紫掀开车帘,却不见她身子挪动半分。 他收了笑容,无可奈何道:“很多事情,邢姑娘心里其实应比旁人更清楚,何必一定要别人说出来,自己才肯相信呢?” 邢若紫看着廖珉,眼里水光流转,道:“倘若廖公子所言为实,那为何自他回帝京后,便彻底与我断了音信?” 廖珉斜眉翘起,道:“光是由我替殿下送出去的信,就不下百来封了。连着三年,殿下每隔十天必手书一封,但从未收到过邢姑娘的半点回音。时间长了,殿下才慢慢绝了这个念想。” 邢若紫眉头皱起,道:“可我从未收到过一封他写来的书信。” 廖珉淡淡一笑,道:“殿下当年跪了一天都不能打动皇上,想必邢姑娘家中也不乐意让你见到殿下的书信吧?” 邢若紫一愣,迟疑道:“廖公子这些话,我如何能够相信…” 廖珉脸上又浮起了平日里爽朗的笑容,摸摸鼻子,道:“邢姑娘相信与否,和在下并无太大关系。不过,”他眯着眼睛看着她笑笑,“邢姑娘怎么不回府问问,为什么要将你嫁去苏家…” 邢若紫攥着裙侧,低头道:“廖公子不必再多说了…”也不等廖珉有所反应,便径自上了马车。 廖珉抿唇笑笑,上前吩咐了车夫,直看着马车走得没了影儿,才略叹了口气,翻身跃上一旁的爱马。 …— 悬在宣纸上的笔一颤,画便花了。 范衾衾不耐烦地将纸揉了,丢在地上。那地上,已有好多张被画坏了的纸,揉成了团,滚得到处都是。 身旁有女子笑道:“这作画是要心静的时候才好,你此刻能作得什么好画来…” 范衾衾手一顿,将笔搁下,叹了口气,嘴里小声道:“这日子愈发过得没意思了。安姐姐去了将军府,便忘了我们这些人。这籍还未脱呢,竟也不回来看看姐妹们…” 外面忽然有人道:“衾衾姑娘,底下有位姓廖的公子求见。” 范衾衾急急推了凳子起身,跑到门口,正欲拉开门时,却又收回手,提了裙跑回屋中妆台前,飞快地开了银匣,摸出一副翠玉芍葯,胡乱按进耳垂上,又对着镜子,理了理头发,拿出香粉,在脖子两侧扑了些。 这才又起身,出了门,慢慢走下楼。 廖珉笑嘻嘻地看着范衾衾下来,脚下朝她走去,还未反应过来时,胸口就挨了一拳。 他看着范衾衾捏着的小拳头,苦笑道:“你怎么还打人上瘾了。” 范衾衾板着一张小脸,道:“见了你便想打,怎么?” 廖珉不语,脸上笑容愈加浓郁,长手一伸,拉了范衾衾便往外走,边走边道:“也不知是谁让人带话,说想要见我。” 范衾衾任他拉着走,嘴里却**道:“廖公子是不是听错了,这天音楼上下可没人想要见你…” 廖珉脚下一停,凑近了范衾衾的脸,笑眯眯道:“说谎不好。”他头一侧,鼻翳抽动,随即笑得更加开心,“见我也不用特意弄得这么香。” 范衾衾脸上羞红一片,小拳头刚扬起,便被他握在手中,“衾衾姑娘还是省省力气罢。你若打我时将手打痛了,我还得心疼一番。何苦呢…” 廖珉看着她红彤彤的脸蛋,满意地一笑,拉她出了天音楼,走到马匹侧面,不等范衾衾有所反应,便双手提了她的腰将她放置马背上,自己也飞快地上马,一手探过她的腰握住缰绳,脚下一夹马腹,马便慢慢跑了起来。 更快更新尽在:. 第三十六章 贴心 安可洛睫毛轻颤,开口想要说话,尉迟决低笑一声,侧了头,用唇封住了她想要说出来的话。 他双手握住安可洛的腰,轻轻将她提离地面,抱着她走进房间内室,在离黑色雕花大床很近的地方放下她,唇舌之间依然纠缠不休。 安可洛手轻轻揪着尉迟决肩部的衣料,感到他热烫的大掌在她背后游离,那炽热的温度透过薄薄的绸衣,在她身上到处点火。 尉迟决的唇滑至她脸侧,安可洛终于喘了口气,手握紧了他的肩膀,颤声道:“不回去的话,楚娘会担心…” 他热烫的气息拂过她脸颊,“天音楼的小厮早就去禀过了。” 安可洛贴着他的身子,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要被他烫得化开了,握着他肩膀的手捏得更紧,耳垂上一热,知道是他的舌,一声克制不住的喘息悄悄从红唇中逸出。 尉迟决含着她的耳垂,舌头轻轻抵着她耳根来回滑动,感到她在怀中微微战栗,满意地笑了笑,低声道:“你可知我忍了有多久…” 安可洛心里乱得似风扫过的柳絮一般,周遭满是尉迟决的气息,身上传来的是从未有过的陌生触感,她咬着下唇,声音软得一塌糊涂,“你好烫…” 尉迟决唇侧笑纹愈深,轻轻松开了安可洛,退了一步,道:“虽是忍了很久,但我还可以再忍忍。” 安可洛脸色烧红,一垂头,头顶两侧的发便落了下来,她用手轻轻顺了顺,道:“现在这副狼狈模样,将军觉得好看了?” 尉迟决垂目浅笑,抬手指了指一旁的床,道:“我平日睡在这里。”看了眼她,接着道:“你今晚在这儿睡,我去别屋。” 安可洛心松了一下,看见他欲往外走,急急上前扯住他的袖管,道:“所有衣物、饰品、书卷都还在天音楼,就算要我入将军府,也不急在这两天。待我回去好好收拾了…” 尉迟决高挑一侧眉毛,断了她后面的话,“东西我明日一早便差人去拿来。” 安可洛看着他没有弧度的唇,小声道:“将军怎么这般霸道…” 尉迟决眯了眸子,道:“安姑娘还没见过我真正霸道的时候,”他低头看她扯住他袖管的手,“舍不得我走的话,我今晚留下也可以。” 安可洛瞬间收回手,刚褪去红潮的脸又开始泛红,心里知道尉迟决主意是定了,想了想,道:“明日可不可以将梳云也一道接来…” 尉迟决皱眉,“府上不缺丫环。” 安可洛唇角向两侧落了下来,垂了眼睫,不再开口。 突然觉得腕上一紧,耳里传来他叹气的声音,“便依了你。” 她抬头,撞上尉迟决眼中浮动的一丝温柔,红唇不禁扬了起来。 尉迟决眸色一暗,伸手抚上她的唇,轻轻摩挲着,道:“早点休息。” 唇上又袭来酥麻的感觉,安可洛未及开口,尉迟决便收了手,大步走出内室,响起了开门关门的声音。 不多时,响起轻轻敲门声,门被缓缓推开,两个着素色布裙的丫环抬了一个盛了水的木制浴盆进来。两人看一眼安可洛,又飞快垂下眼帘,将浴盆搁在地上。 一个人解下身上的绣袋,松了袋口,举至浴盆上方,片片玫红色的干花飞入盆中,浸了水气,饱满丰润地浮在水面上。 另一人拿了桃色抹胸、素色棉布单衣、丝棉亵裤,全搁在一旁的矮凳上,又在木盆边搭了条绸帕。 安可洛看着这两人娴熟的动作,还有那凳上的女子服饰,心里泛起了一阵酸,口中不由自主问道:“将军府上常有女人来?” 一个丫环垂了头,恭谨地答道:“回安姑娘的话,这是将军今日特别吩咐下人去备的东西。往日里,将军从没带女人回过府。” 安可洛脸一红,原来留她在府里,他是早就打算好了的… 丫环见安可洛不吭声,便上前来,欲替她宽衣沐浴。 安可洛见这两个丫环虽然乖巧,但若要陌生人侍候她沐浴,却总觉别扭。 心里想起梳云的小脸,她冲丫环轻轻摆下手,道:“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两个丫环也不多言,退了出去,在门外候着。 安可洛走至浴盆边上,弯了腰探手试了试水的温度,盆里搅起一个小水涡,花瓣晃晃悠悠地在里面浮上浮下。 她不禁笑了笑,没想到外表刚硬的大将军,心里还能考虑得如此周到呢。 …— 是夜,安可洛在那张大大黑黑又**的床上睡得格外香甜。 身子裹着带有尉迟决气息的被子,滑嫩的绸面贴着她的脸,美好的触感让她在睡梦中都想要叹息。 迷迷糊糊的梦中,仿佛有人轻掀薄被,一个厚实的身子挤进被里,手从她脖子下伸过,她头轻轻一侧,枕在一条结实的手臂上。 耳边仿佛有厚沉的低笑声响起,她腰上一紧,身子贴入一具暖暖的胸膛。 这个梦,令她感到非常真实,非常熟悉,也非常安心… 她朦胧中一阵浅笑,不由翻了个身,小手探上抱着她的人,心满意足地沉睡过去… 再睁眼时,屋内已是大亮。安可洛软绵绵地支起身子,不知自己睡到了什么时辰,竟也没人来叫醒她。 想到昨晚那个梦,她羞得脸都红了,怎么在睡觉的时候都在想着尉迟决… 扯过床边的外袍披上,安可洛下地,瞧见屋角一侧的高大衣斗,好奇心一起,走过去伸手拉了开来。 才看一眼,她小嘴就翘了起来,里面是满满一柜的黑衫黑袍,各样料子都齐全了。 屋外的丫环听见里面有动静,忙推门进来,看见安可洛已经起来了,就道:“安姑娘,从天音楼拿来的衣物都已摆在外间了。将军早晨从这屋出去时特意交待了,要安姑娘起来后自己看想怎么收拾。” 安可洛一怔,道:“你说将军早晨是从这屋出去的?” 丫环偷瞥了一眼安可洛,红着脸道:“安姑娘不用不好意思,底下人都知道将军疼安姑娘,昨晚处理完公务已是半夜了,还特意从书斋过来这边陪安姑娘…” 安可洛脸上已是火烧火撩,原来昨晚并不是梦一场,那个夜里她抱着的人,真的是尉迟决… 更快更新尽在:. 第四十章 河边 范衾衾惊不能言,在马背上不敢乱动,不由自主地握上廖珉搁在她腰间的手臂,看到街上有人惊异的眼神,窘道:“大白天地带一个女子在城中驭马而行,你是不是疯了…” 耳边响起廖珉的笑声,听见他道:“是疯了。见了衾衾姑娘就不知自己在做什么了。” 有风扬起,廖珉轻抽一鞭,身下的马儿跑得明显快了起来,范衾衾紧张道:“这内城之中你怎么能如此放肆…” 廖珉在她耳侧轻声道:“便是放肆了又如何。何况,”他笑笑,“很快就不会再在城中了…” 廖珉骑马出了城东新曹门,沿着通往曹州的官道一路前行。范衾衾看着远处依稀可见的亭榭楼阁,心里已有些许明了,口中问道:“是要去五丈河?” 廖珉但笑不语,又驭马行了一柱香的时间,五丈河已在二人眼前。他在河边择一处略微平坦的地方,勒僵下马,抖了抖袍子,看着还在马背上的范衾衾,笑道:“衾衾姑娘既不愿意让我碰,就自己下来吧。” 身下的马儿鼻子里喷了几口气,蹄子不耐烦地在地下刨了刨,范衾衾又怕又急,看着廖珉,小嘴动了动,却不知该如何开口,抓着缰绳的手上,指节已经微微泛白。 廖珉咧嘴大笑,白白的牙齿在阳光下闪着光。他上前一步,伸手托住范衾衾的腰,将她抱了下来。 似是已经习惯了一般,还未等范衾衾有所动作,廖珉便一把握住她的手,笑道:“不许打人。” 范衾衾看着被他大掌紧握的手,不由恼道:“廖公子是不是忘了我还有腿…” 廖珉脸上笑容一僵,眸子微微一动,突然面露苦色,道:“怎么可能忘了呢,衾衾姑娘上回那一脚,踢得我直到现在还觉得疼呢。” 范衾衾看他如此神色,想起安可洛之前同她讲的话,心里一阵别扭,低了头,声音慢慢小了,道:“上回我不该踢你那里…” 廖珉看着她泛红的小脸,嘴角不由地向上扬起,一看见范衾衾慢慢抬起头,又忙将脸板起来。 范衾衾小巧的鼻尖上沁出薄薄的汗,小声道:“但又不能全怪我,谁让你上回那样对我的…” 廖珉凑近了她的脸,偏了头问道:“上回怎样了,我倒是一点不记得了…”唇轻轻一点范衾衾的额头,笑嘻嘻道:“是这样么?” 范衾衾睁大了眼睛,未及有所反应,廖珉的唇又落在她脸侧,一双眼睛看着她,满是笑意,道:“还是这样?” 范衾衾这才反应过来,气道:“无耻至…”后面的话还未出口,便被廖珉用唇封住了。 阳光透过头顶的树丫洒落一肩,她看见他眼睛眨一眨,睫毛微微一颤,眸子里笑意浓浓。 她头突然晕了起来,身子不由自主朝后跌去,却被他用大掌托住,按进怀里。 她喉头呜咽一声,贝齿轻开,见他眸子一眯,舌尖便被他缠住,轻轻地捻动。 她的手被他拉至身后,贴上他的腰,掌心里满满的汗粒,瞬间便被柔软的布袍吸没。 心在狂跳,他柔软的唇狠狠厮磨着她的,胸口紧得不能呼吸。 感觉到他的唇移到了她脖子的侧面,她才大大吸入一口气,放在他腰间的手毫不客气地使劲掐了他两把。 廖珉吃痛地叫出了声,牙齿轻轻咬了她的脖子,才松手,苦着一张脸看着她,道:“你什么时候能对我温柔一些?哪怕就一点点?” 范衾衾抬手抚上脖子,摸着被他咬了的地方,瞪着他道:“你什么时候能够不要这么无耻,我就能温柔一点点!” 廖珉摸摸下巴,轻笑出声:“我无耻…衾衾姑娘若把这话告诉旁人,只怕没人会相信…” 范衾衾看着他笑得微微皱起的鼻梁,掌心里又沁出几粒汗,道:“带我到这里来,到底想做什么…” 廖珉笑笑,伸手牵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到身前。 抬眼向远处河对岸望去,重重叠叠的亭榭楼阁,连绵一二十里,望不见尽头。 范衾衾转过头看看廖珉,见他一脸平静地望着那些庄园,不由奇道:“都是些朝庭勋贵置的宅子,有什么好看的?” 廖珉拉着她的手,举起来,指向远远的一处已看不清外貌的宅院,道:“我很小的时候,住在那里。” 范衾衾刚要开口,却想起安可洛之前叮嘱过她的事,便咬着唇,将嘴边的话咽回肚子里。 廖珉见她异常安静,侧了头对她笑笑,道:“六岁那年,娘带着我,奉旨从太原一路南下。进帝京后,皇上专门赐了那处宅子让我们住。”他停了停,握着她腕子的手微微一紧,“自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爹。再后来,娘也没了。” 廖珉看着范衾衾带着疑色的小脸,唇角轻轻一勾,道:“我爹的名字,是廖忠恺。” 这话如一记惊雷,令范衾衾神色骤变。她忽然间明白过来安可洛在天音楼对她说的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原来廖珉他是… 廖珉看着她,笑笑,“觉得很吃惊?觉得我这种‘无耻之徒’不像廖家的人?” 范衾衾胸口那股震惊好容易平复下去,手心里汗津津的,咬咬唇,道:“我是真的没有想到…” 廖珉唇角的笑容稍稍淡了些,道:“其实小时候什么也不懂,只知道傻呼呼地哭,结果被大哥狠狠打了一顿,说廖家的男儿不能轻易掉泪。爹娘的事情,大哥从不愿对我多提,倒是帝京城里面那些说书的,让我知道了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点点莫名的情绪悄悄漫上她的心间,范衾衾看着廖珉脸上淡淡的落寞,不禁握住他的指头,低声道:“廖将军是天朝人人称道的英雄。” 廖珉闭了闭眼睛,再抬眼时,下巴微扬,看着五丈河中的水脉脉流向远方,慢慢道:“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想去看看,那块能让爹誓死都要守护的土地,到底是什么样的。” 范衾衾心头一紧,淡淡的哀伤没来由地袭上心头。她抬头看看廖珉那坚定的目光,张开了口,却说不出任何话。 廖珉突然笑了笑,捏了捏她的小手,转过身子,眼睛里的水光晃晃悠悠,对她笑道:“衾衾姑娘,你有没有一点,哪怕只有一点点,喜欢上我?” … 【烟烟温馨小贴士:如果有不记得廖家事情的大大,请参考卷一第十六章。】 更快更新尽在:. 第四十一章 告白 范衾衾后移一小步,树缝里的阳光伤了眼,她头侧过来,手还是被廖珉捏着,胳膊僵直。 张开嘴,却觉嗓子眼干得冒火,一个音也发不出来。 觉得手被攥得更紧,听见廖珉笑道:“衾衾姑娘紧张什么,我之前是在同你说笑罢了。” 心猛地向下一坠,范衾衾抬起头,却看见廖珉将脸转了过去,平时笑着微翘的下巴也收了起来。 她咬咬唇,上前两步,伸手扯住廖珉袍间的绸带,轻轻拉过他的身子,脚尖微踮,凑上他的左颊,飞快地印了一个吻,随后猛地从他掌中抽出手,转身飞快地跑开。 范衾衾脸上羞得发烫,自己也不知为何会做出这么大胆的举动,还是在大白天的五丈河边… 身子突然被一把抱住,两只足尖也离了地,她惊呼一声,手抓上腰间的手臂,感到脖侧有热热的气息,耳边响起廖珉略微发颤的声音:“我喜欢你。” 眼睛里忽然水气氤氲,她指甲陷入他手臂上的袍子里,道:“廖公子这句是不是也是玩笑话…” 身子被放了下来,脚一着地,就又被他紧紧拥入怀中。 廖珉低下头,下巴搁在她微斜的肩膀上,轻声道:“不是。” 范衾衾小嘴弯了弯,手在他背上使劲儿捶了几下,口中嚷道:“放开我,你怎么动不动就抱…” 话没说完,廖珉臂上更加用力,她整个人与他贴得密不可分。 能透过衣衫感到他袍子下结实的胸膛,范衾衾红了脸,小手在他背后捶个不停,“放开,叫你放手,听到没有?再不放的话,我就…” “如果有一天我突然不见了,你会不会很伤心?”廖珉幽幽地道,口中微微叹气,“我不愿意让你伤心。” 从来都没有听到过他叹气,范衾衾惊讶地抬起头,不明白他为何忽然间这么说,心里有点慌,嘴上却笑道:“好端端的一个殿前侍卫,怎么会说不见就不见了…” 廖珉隔着她的衣领吻了一下她的脖子,道:“过了这个月,我就会由禁中调至拱圣军。” 范衾衾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道:“就算是调至上三军,也是在京师附近,怎么会不见了呢…” 廖珉不语,慢慢松开了她的身子,脸上又浮起平日里常见的笑容,道:“衾衾姑娘果然对我很关心呢。” 范衾衾脸上瞬间红起来,朝他身上轻捶一拳,道:“你怎么总是作弄我…” 廖珉还是笑着,抬手摸了摸左边的脸颊,道:“都忘了说了,衾衾姑娘现在竟变得和我一样‘无耻’了,之前一不小心便被你轻薄了。” 范衾衾胸口一闷,咬着银牙道:“无耻!” 廖珉拉她过来,笑着摸她垂在肩上的发,道:“我只对衾衾姑娘一个人无耻。” 范衾衾一抿唇,头埋进他的胸口,小声道:“真真是无耻之徒…” 时近傍晚,斜阳淡淡的余辉落在河面上,激起浅金色的粼光,一阵风滑过,范衾衾的身子微微一颤。 廖珉笑笑,牵了她的手朝远处树下的马儿走去,道:“觉得冷了,就送你回去。” 范衾衾点点头,却不由自主地扭头回看,远处那幢廖珉小时曾住过的宅子,在夕阳的映射下泛着朵朵红光。 *** 送了范衾衾进天音楼,廖珉笑着,从马上取下剑,重新挂回腰间。 正准备翻身上马回宫,却忽然听见身后有清亮的男子声音,“请问安姑娘今日可在楼里?” 廖珉唇角勾起,下意识地回头,想看看这帝京还有哪个男人仍在打安可洛的主意。 男子面色清冽,剑眉微挑,身着淡青色的锦袍,腰间佩了绯色银鱼袋。 廖珉看看那银鱼袋,又看看这男人如此年轻的面孔,不由微微皱眉,脚下上前两步。 天音楼外门的小厮陪着笑脸,对那名男子道:“安姑娘近几日都不在楼里,公子过几天再来看看吧。” 男子微微一笑,从袖中掏出名帖,递给天音楼小厮,道:“在下秦须,等安姑娘回来后,还烦请替我转告一下。” 廖珉听到那男子自报的姓名,心中凛然一惊,手不由摸上腰间的剑柄,看着秦须转身慢慢走远,才叹了口气,回身上马。 … 整整一日,将军府的后院里全静悄悄的。只有吃饭时,会有丫环来摆膳,其余时间,安可洛均一个人在屋里收拾尉迟决命人替她从天音楼拿来的衣物。 因没有见到梳云来,安可洛特意拉住来给她送东西的丫环,询问此事,那丫环只是摇头说不知,多一个字也不讲。 安可洛暗自叹气,不知尉迟决用了什么手段,能使整个将军府上下人人都规规矩矩,心里只盼着尉迟决能早些回来,好问问梳云的事情。 直等到了晚上掌灯时分,才听见院子里有人走动说话,安可洛急急拉开门,见两个丫环拿了铜盆与丝帕,从门口走过。 安可洛想了想,还是叫住她们,问道:“可是将军回府了?” 其中一个丫环点点头,道:“将军一回来便去了书斋,晚膳也不让人摆。” 安可洛点了点头,又回了屋子,坐回床上,接着慢慢叠那一堆的绸帕,心里却怎么也静不下来。 又过了不知多久,还是等不到尉迟决回屋,安可洛忍不住起身,推门出去,凭了之前的记忆,往三堂的书斋走去。 书斋门口有丫环候着,见了安可洛,竟都低着头退了下去。 安可洛不解,看着书斋里面透出的光,提了裙上前轻轻推开门。 尉迟决身子靠在书案后面的椅子上,眸子紧闭,脸色僵硬,手握成拳搁在腿上。 这副模样,倒像是在生气… 安可洛咬住下唇,脚下轻轻往回退去,不敢在这时候拿梳云的事情烦他。 手刚要将门掩上,就听见尉迟决沉沉的声音道:“过来。” 安可洛口中微叹,只得进屋,回身关上门,朝尉迟决走了过去。 刚走至他身侧,尉迟决便伸手,将她扯到腿上搂住。 安可洛的胳膊环上他的脖子,却感到他颈侧僵硬地紧绷着。 她眉头轻皱,手不禁慢慢抚上他的脖子,轻轻揉捏着,感到他身子微微放松了些,才问:“出什么事儿了?” 她这一问,尉迟决拳头又握了起来,声音**道:“中书的人,全他娘的都是一帮废物。” 虽知尉迟决性子霸道且又常年带兵打仗,但安可洛从未听他说过粗口,此时听了他这么一句没头没脑骂人的话,心中不免觉得惊奇,口中道:“怎么说起这种话来了,将军这样说,欲置尉迟相公于何地…” 尉迟决黑眸眯起,冷哼道:“若不是有老爷子在后面撑着,这帮人也不至于胆子这么大!” 更快更新尽在:. 第四十五章 弹章 红木箱子里,是满满的一箱奏章。 尉迟冲的手指仍在慢慢敲着桌边,盯着安可洛,面无表情道:“安姑娘何不拿出来看看?” 安可洛不明尉迟决到底何意,脸色僵着,道:“这些都是朝堂公卿呈奏给皇上的东西,民女胆子再大,也不敢随意翻看。” 尉迟冲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低下眼帘,道:“还算是明白些事理。”他的手握住桌角,看了看地上的两只箱子,又道:“但看无妨。” 口吻平淡,却气势迫人。 安可洛弯下腰,随手从箱子里摸出几本奏章,打开来看。 一本本奏章翻看过去,她脸色愈来愈白,眉头越拧越紧,拿着奏章的手也在微微地抖。 将手上这些奏章放回箱子内,安可洛慌忙地拿出箱子里其它的奏章,眼睛飞快地扫过每一本,待差不多全翻完时,脚下已经发软。 她眉头紧蹙,起身,走到另一只箱子前,正欲弯腰打开,就听尉迟冲冷冷道:“安姑娘不必看了。那一只箱子里也是同样的东西。” 满满的两箱,全是御史台官吏弹劾尉迟决的弹章。 居功自傲,目无朝堂公卿,于庆功宴上无故缺席; 屡屡流连教坊之地,有失天朝大臣体面; 多次上书言及用兵北国之事,视天朝祖宗山河、百姓悲喜如掌中玩物; 藐视圣意,于圣上赐婚之后,公然欲为一安姓歌妓脱籍,又将其纳入府中; … 安可洛眼帘微垂,手按上裙侧,将掌心里的汗擦擦干。 闭了闭眼,那些弹章里的话又浮现在眼前。 “…然包藏祸心,怨望其上而无人臣之节者,未有如决也。…” “…臣独不知陛下何负于天下与决辈,而决敢为悖慢无所畏忌以至如是。…” “…且人道所立者、以有义而无逃于天地之间者,莫如君臣。决之所为忍出于此,其能知有君臣之义乎?…” “…为人臣者苟能充无义之心往之以为利,则其恶无所不至矣…” “…伏望陛下付决有司论如大不恭,以戒天下之为人臣子者。不胜忠愤恳切之至。…” 嘴角泛起一丝苦笑,掌心里又开始冒汗。 什么兴兵北国,什么目无朝堂公卿,不过都是天朝御史弹劾朝臣时的一贯手段,这些御史笔锋所指之处,说到底,还是因为尉迟决在圣上赐婚之后,要纳她入府一事。 但,那些弹章里的条条罪名,还是让安可洛看得胆战心惊。 她抬眼看看坐在椅上的尉迟冲,心中已然明了,他此番是为何而来。 安可洛开口,声音略微发颤,“敢问尉迟大人是如何得到这些弹章的?” 尉迟冲冷眼看着她,道:“今日早朝过后,皇上特命人将这些送至尉迟府上,请父亲过目。”略略一停,又接着道:“天朝人人都知皇上对尉迟一门的恩宠,御史台的人也明白,这种‘做功课’的弹章,根本扳不倒定之。但,知道定之对于赐婚一事的态度后,皇上震怒不已。只是看在父亲是两朝老臣的份上,想要定之自己回心转意,不要将事情闹大了。” 安可洛咬咬唇,道:“将军不愿尚公主一事,并不是因为我,而是因为他想要继续领兵…” 尉迟冲起身,走至安可洛身前,低着头看她,冷笑道:“安姑娘不要太天真了。即便你所言为实,但在旁人眼里看来,却根本不是这么一回事儿。” 尉迟冲手抚上腰间的金鱼袋,道:“安姑娘觉得,父亲会放任定之为所欲为么?单是他想要为安姑娘脱籍一事,只须父亲动动嘴,这事儿立马就会成了泡影。” 他转头,望向门外,院中的嫩草在阳光下绿意盈盈,“其实我比任何人都了解定之。为了今天,这么多年来,他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委屈,只有我最清楚。不论旁人,单是我,便不会允许任何人,损害他今日拿命换来的地位与荣耀。”他扭过头看着安可洛,“定之的雄心抱负绝不在儿女情事之中。若有一天,你也像许国公主这样挡了他前进的路,他必定会像现在对待公主这样,来对待你的。” 安可洛身子不由自主后退一步,尉迟冲看着她,突然笑了笑,手指向地上的两箱弹章,道:“而这一天,看来已经不远了。” 安可洛的脸白如纸张,手绞着襦裙,口中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尉迟决又跟上前一步,轻声道:“又或者,安姑娘认为自己在定之心里是特别的?”说完,唇角勾起一抹浓浓的嘲讽。 安可洛紧咬下唇,小半晌后才开口,“既然尉迟大人这样想,那为何还要特意来这里,让我看这一堆弹章,还对我说这一番话?直等着尉迟将军赶我出府,不是更加省事儿?” 尉迟冲身子一僵,脸色骤然变了。 更快更新尽在:. 第四十二章 圣宠 安可洛抿唇轻笑道:“将军是个爱生气的人。这回不要也因为一点小事情,就动这么大的肝火。” “小事情?”尉迟决额角青筋突起,“北国使臣不日抵京,中书联名拟了道折子,奏议与北国修盟,每年向其进贡绢二十万匹、白银十万两,又提议在两国边境开通互市、互易。”话说到这里,他黑眸瞥一眼安可洛,突然住了嘴,不再往下说。 安可洛心里明白,尉迟决从心底里鄙夷朝中的主和派老臣。之前他上的那份“兵制改良诸事札子”,心思已是写得明明白白。况且,连她都能看出来的事情,朝中众人又怎会不知。这次中书议和的折子,明摆着就是要和尉迟决及枢府主战的大臣们对着来,再加上尉迟翎在背后的默许,中书这些参知政事们就更加胆大了,料定尉迟决再怎么样也不敢明着与父亲作对。 尉迟决现在这副样子,显是今天在宫里议事时被气得不轻。在外不好发作,只得回了将军府一个人生闷气。 安可洛看着他抿紧的唇,突然觉得,他这个大将军,其实并没有外人眼中那么风光无限。 笑笑,小手继续替他捏着肩膀,安可洛道:“再有什么事,也不能不吃饭。将军发怒的样子,府里众人都觉得胆战心惊呢。” 尉迟决拉下她的手,握在掌中,轻轻摩挲着,口中闷闷道:“不饿。”带着刀茧的指在她白嫩的手背上留下一道淡淡的红印,她微微一抽手,见他挑眉,“痛?” 安可洛摇摇头,垂了眼帘,道:“感觉…好奇怪。” 尉迟决看着她,突然低声笑了。这一笑,脸上原本僵硬的线条都随之柔化开来,身上的那股不善之气也慢慢消失。 安可洛低垂着小脸,不敢抬头正视他,却听他笑道:“有一件事情,你之前倒是说对了。” 她好奇地扬起下巴,又听他道:“此次赴礼部试的考生中,确有良才。有名叫秦须的举子,在礼部试中违例,却蒙皇上开恩,于迩英殿召见。皇上对他甚是赏识,不顾朝臣反对,执意赐他同进士及第,授内阁侍读,赐佩银鱼袋。” 安可洛吃惊地张开了小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知秦须才学俱佳,若无意外,待殿试之后高中三甲已是定数。但她万万没有想到,才过了礼部试,秦须便能得此圣宠。要知道,天朝科举进士科头甲第一名,历来也只是授大理评事一职,而秦须甫一入仕,便得正六品的内阁侍读。然而更令她惊奇的,是皇上竟特赐他正五品以上官员才可佩戴的银鱼袋。 尉迟决瞧着她这副模样,眉峰轻挑,道:“你认得秦须?” 安可洛脑中划过那双细长而又黑白分明的眸子,想起那首慕词,神色一下变得不自在起来,小声道:“只是一面之缘罢了。” 她看着尉迟决的面孔又板了起来,忙笑着凑近他的脸,看着他的眼睛,轻声道:“将军在外面整整一天,怎么会不饿呢。回了府,多少也要吃点东西才对。” 尉迟决看着她靠得如此近的小脸,黑眸里闪过一丝火花,声音突然变得略微沙哑,道:“现在好像,是有点饿了。” 安可洛看着他,笑道:“那我去让人进来摆膳。”说着便要从尉迟决腿上下来。 足尖刚刚一点地,腰上骤然一紧,她又被拉回他怀中,听见他低声道:“饿了,但想吃的不是饭菜。” 身子周围又传来那热烫的气息,安可洛红着脸,扭过头,看见尉迟决勾起的唇角,她低声道:“将军的话,我听不懂…” 尉迟决头压上她颈侧,沉沉笑道:“安姑娘是装作不懂。”他的牙齿咬开她脖间高立的对襟衣领,唇覆上雪白的颈侧,舌尖轻轻在上面画着圈。 安可洛轻喘一声,双手轻推尉迟决的肩膀,道:“将军这是在做什么呢,还在书斋里…” 尉迟决黑眸眯起,“书斋里又怎样?便是在外面院子里,也没什么不可以…” 这羞煞人了的话,从他口中道来,却似喝水进食一般平常。 安可洛脸上又烧了起来,“将军也是读过圣人之书的,怎么说话倒像市井无赖一般…” 尉迟决喉间沉笑,唇移上她的耳根,“安姑娘不是一直把我当作不知礼数为何物的武人么,我这么做,才是称了安姑娘的心意才对。” 他牙间稍稍用力,咬上她细嫩敏感的耳垂。 安可洛身子骤然间绷紧,耳垂上酥麻的感觉传至四肢百骸,她手指陷进尉迟决的肩,轻泣道:“不要…” 尉迟决唇角一勾,抬手撩起安可洛的绢质长裙,那裙角的大朵芍葯火红地盛开在她腰间,他轻喘一口,道:“你说‘不要’,在我听来,就是‘要’。” 安可洛面色绯红,眸子里雾气弥漫,眼睁睁看着他黝黑的大掌探入裙间、抚上里面的桃色丝质亵裤,却紧咬着唇,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尉迟决抱着她起身,贴着书案将她放下,冰凉的石案透过衣料挨上她的身子,她微微一颤,看见他伸手至她脑后,轻轻一扯,钿钗掉在案上,发出清脆一响,一头黑亮的青丝滑落至腰间。 他大掌握住她的下巴,轻轻一捏,便将她紧咬着的唇分开来,他眸子轻晃,笑道:“我喜欢听你的声音。”裙间的大掌滑至她两腿之间,轻轻地抚动着。 安可洛微咛一声,手攀上他的脖子,口中断断续续道:“不…要…” 尉迟决唇贴上她脸侧,轻轻吻着,笑道:“安姑娘到底是‘要’还是‘不要’,我这个粗人倒听不明白…” 吻从脸颊漫到脖子,顺着领口,他另一只手探上来,猛地扯断她腰间的绸飘带,翠亮晶莹的玉环绶重重掉至地上,震得她一阵心慌。 更快更新尽在:. 第四十六章 真情 安可洛倚在窗口,看院内各色花草紧紧依偎,微风一过,根茎相缠,晃晃悠悠地一齐颤抖。 耳边回响起尉迟冲临走前的话,欲去欲留均随你,只是希望安姑娘能想想清楚… 沉沉的脚步声在身后扬起,她转过身子,看见尉迟决大步走过来,长手一伸,便把她拉入怀中。 安可洛挣扎着,“还是白天呢,将军怎么…” 尉迟决抬手握住她的下巴,脸上面无表情,“大哥来找你说了什么?” 安可洛看着他漆黑的眸子,心里知道他定是听底下人说了,于是也不瞒他,轻声道:“尉迟大人拿了御史台弹劾将军的弹章给我看。” 尉迟决手上微微用力,“我问的是他说了什么?” 安可洛轻轻一笑,道:“尉迟大人什么也没有说。” 尉迟决眸子愈加深邃,盯着她道:“外面地上摆着的那几箱衣物是什么意思?若大哥果真什么都没说,你怎么会突然要回天音楼?” 安可洛小手摸上尉迟决的,看着他的眼睛,道:“尉迟大人真的没有要求我做什么。” 她说的是真的。在说完那最后一句话后,尉迟冲只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便叫人抬了箱子,和他一道离了将军府。 尉迟决的手慢慢松开她的下巴,口中叹道:“为什么要回天音楼?” 安可洛笑笑,道:“其实就算不领兵,以将军之才,在枢府也能成就一番事业。” 尉迟决眉头拧起,“你什么意思?” 安可洛垂下眼帘,“皇上赐婚,多少人羡慕还来不及呢…”还没说完,就觉腕上一痛,她低眼看去,手腕被他攥得死死的。 尉迟决冷声道:“我的婚事,还轮不到安姑娘来操心。” 安可洛任他攥着,点点头,道:“将军说的是。” 额头上重重落下一个吻,他的唇贴着她的肌肤,轻叹道:“你又在和我别扭什么。” 她唇角微微一翘,突然问道:“为什么喜欢我?” 尉迟决揽着她腰的胳膊一紧,身子僵了半天,却一个字也没说。 安可洛笑笑,又道:“或者,将军其实根本不喜欢我?” 尉迟决骤然放手,看着她的笑脸,咬牙切齿道:“若是不喜欢你,我为什么还要你留在府里?” 安可洛垂下头,揉了揉被他攥得略微红肿的手腕,又抬起头对他笑了笑。 尉迟决皱眉,“你今天到底是怎么了?大哥让你看的那些东西,你不要当回事儿。” 安可洛看着他,眸子轻晃,突然问道:“在潭州厢军的那四年,是不是很苦?” 尉迟决脸色突变,眼底黑沉沉一片,低声道:“你从哪里知道的?” 安可洛笑着,抬手抚上他的脸,食指轻轻在他唇侧划动着,道:“一定很苦。领兵西伐受的那些伤,是不是很痛?” 尉迟决的头转了下,唇吻上她的手指,微微地叹息。 她的手缩了一下,又笑道:“这将军府里,我住得很难受,也很想念天音楼的姐妹们。” 尉迟决睫毛落下,“说谎。” 安可洛在他脸上的手颤了下,“其实回了天音楼后,将军若想见我,去天音楼就可以。” 他按住她的手,眸子眯起来,“别的男人也可以。” 安可洛低下头,不看他的眼睛,轻声道:“贱籍未脱,我本就还是天音楼的人。将军又能怎样呢?” 尉迟决道:“脱籍的事情,纵使老爷子干涉,我也会想办法的。” 安可洛抬眼,见他神情严肃,不禁咬了咬唇,又道:“许国公主对将军一片深情…” 尉迟决抓住她的手,打断道:“那你呢?”又将她拉得近些,“你喜欢我么?” 安可洛避开他的目光,轻声道:“我不知道。” 尉迟决脸色一黯,“不知道?” 安可洛动了动手,想从他掌中抽出,谁知他越攥越紧。她抬眼对上他的目光,努力扯出一抹笑,道:“遇见将军之前,不曾登台,没有别的男人可以比较,所以不知道,对将军的感觉,算不算是喜欢…” 尉迟决大掌慢慢松开,她没有防备,指尖轻蹭他的面颊,手顺着掉了下来。 他转过身子,往旁边移了一步,垂在袍子两侧的手紧紧握了起来。 安可洛看不见他的脸,只听到他语气平稳道:“若执意要走,我也不留你。” 虽是背对着他,但她仍翘起红唇,微微对他笑道:“好。” 这一个字才说出口,眼眶瞬间就湿了。 她抬手摸上胸口,轻轻揉了揉。明明是自己想好了的结果,但,为什么亲耳听见他的话,心里会这么痛? 更快更新尽在:. 第四十三章 欢晌 手腕贴着窄窄的袖口露在外面,白皙的皮肤透着浅浅的红,安可洛十根葱指埋进尉迟决的发中,身子不由自主地朝后倒去。 尉迟决黑眸中闪烁着笑意,大掌从她腰间抽落飘带,软软的绸子贴着冰凉的石案,斜斜地滑至地上。他大掌扯开安可洛身上的玫红色绸面短袄,隔着里层白色棉布中衣,握住她细盈的腰。 绵软的中衣随着他的掌在她腰间凹陷下去,更显出她胸前丰盈的美好形状。 尉迟决沉重的喘息声在她耳边响起,热烫的唇舌纠缠住她的耳垂,惹得她两颊红云翻滚,嫩唇发颤。 安可洛轻喘一声,听见他沉声笑道:“安姑娘,要不要我停下来?” 尉迟决口中虽然这么说着,但手却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在她裙间的大掌隔着亵裤,顺着她大腿内侧轻轻滑动,安可洛又羞又惊,微微用力,想将腿并起来。 尉迟决笑笑,臂上一用力,将她双腿分开得更大,整个儿身子挤进来,迫使她的腿勾住他的腰。他的唇在她白嫩的颈部轻轻啃咬,缓缓下移,身上的大手拉开她的中衣,露出里面淡粉色的贴身兜儿。 尉迟决眸子颜色更加暗沉,唇侧的笑纹裂开,长指在安可洛颈后轻轻一勾,兜儿的系带便开了。 安可洛惊羞不已,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他的唇封了口,慢慢压回冰冷的石案上。 尉迟决**辣的舌在她嘴里肆意搅动,背后虽贴着冰凉渗骨的案几,但她身子里细细的火苗,却被他撩拨得愈烧愈烈,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好容易尉迟决松了她的唇,手又探上来,轻捻她的唇瓣,眸子里闪着不知名的光,口中笑道:“再问一次,安姑娘,要不要我停下来?” 安可洛红着脸,微微喘道:“要…” 尉迟决大掌捧住她的脸,笑道:“既然安姑娘想要,那我只好勉为其难了。” 安可洛才知是上了尉迟决的当,脸色愈加红了去,手指掐上尉迟决的肩,张了口,却只发出绵软无力的声音,“将军怎的这般无耻…” 尉迟决在她裙间的手缓缓上移,口中笑道:“安姑娘又不是第一天知道我无耻。” 他手触及她两腿之间的湿濡,唇角翘得更高,伏下头,贴着安可洛的耳朵,道:“你的身子比你要诚实多了。” 安可洛轻轻开口,刚欲说话,便觉尉迟决的手指隔着亵裤抚上她腿间的湿濡,在绕着圈捻动着。嘴里欲说的话,瞬间变成了抑制不住的娇吟,断断续续地涌出唇外。 她下巴翘起,看见尉迟决黑眸一垂,埋下头,贴着她裸露在外的锁骨吻了下去,一只手滑至她的胸前,轻握住一侧的丰盈,指尖在顶端打转。 尉迟决感到安可洛的身子在轻颤,不由笑笑,道:“安姑娘,不要咬着唇,若是想叫,叫出来便好。” 这话令安可洛又气又羞,挂在他脖子上的小手微微用力,指甲陷入他的皮肤,划出几道血痕。 尉迟决闷头笑笑,大手一挥,她胸前散散皱着的兜儿便离了身,飞到地上。 尉迟决低头,唇微微一张,含住她胸前已经悄悄翘起的粉嫩顶端,舌头飞快地打着圈儿,大掌在另一侧慢慢揉捏着。 胸前及身下的快感阵阵袭来,漫遍全身,尉迟决热烫的唇舌似是要将她逼疯,她终于松开一直紧咬着的唇,压抑地叫了出来。 尉迟决在她腿间的手指微微用力,柔滑的丝质亵裤瞬间被撕裂,长指触及她柔嫩花瓣的那一刻,他喉头滚过一声低低的叹息。 安可洛全身都软成了水,感到他粗砺的手指在她湿滑的腿间轻拨慢捻,身上的火越着越旺,却找不到东西可以扑灭。 尉迟决抬起头,看见安可洛红润的脸蛋在烛光下更显柔润,微微闭起的眸子上,睫毛在轻轻颤抖,红嫩的唇微张,有低吟声浅浅逸出,微翘的下巴上积着几滴香汗,缓缓滑过脖子,落在白皙泛红的身子上。 尉迟决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手已从她身下收回。他凑近她的耳侧,低声道:“你美得让我不忍碰,怕把你碰坏了…” 他暗哑低沉的声音传入她耳中,安可洛睁开双目,口中气息不匀,酥胸还在一起一伏。她看到他棱角分明的脸上,神色格外认真,心里一根绷紧了的弦,突然“铮”地一声,脆生生地断了。 她唇角扬起,朝他露出一个软软的笑容。尉迟决的话,竟让她感到,他是在疼惜她… 这个在外开疆卫土、驰骋沙场的大将军,此时此刻的温柔神情,瞬间让她湿了两眼。 尉迟决双手一裹,将她包进已经乱七八糟的衣服中,抬手摸上她的脸,笑道:“怎么好端端地笑着,又突然要哭了似的。” 安可洛小脸就势贴进他的颈窝里,轻轻摇了摇头,也不说话。 尉迟决笑着抱起她,走至门边,脚轻轻踢开门,马上有丫环上前。 丫环一见尉迟决怀中衣裙凌乱不整的安可洛,登时红了脸,低了头不敢再看。 尉迟决一脸冷色,吩咐道:“给安姑娘备热水沐浴。” 丫头领了命,正准备退下,又听尉迟决道:“再给我备一盆冷水。” 虽然不解,但丫环也不敢多嘴询问,只是唯喏地应了,退了下去。 尉迟决抱着安可洛,迈着大步朝后院内寝走去,怀中的人儿还在微微喘息,他低头看看安可洛的小脸,唇角又向上扬起。 安可洛靠在他结实而又温暖的怀中,小声道:“将军这样,让府中下人看见了,在背后不知要说多少闲话…” 尉迟决道:“这将军府是谁的将军府?我愿怎样便怎样,谁能拦得了我?” 安可洛听着他这霸气十足的话语,心知自己多说无用,便由了他一路将她抱回内寝。 里间已有丫环抬来盛了热水的木盆,外间也依尉迟决的吩咐备了一盆冷水。 安可洛望着他,小声道:“这么冷的天,怎么还用冷水洗…” 尉迟决将她放在床上,勾起一侧唇角,眸子轻眨,道:“要灭火,不用冷水,用什么?” 灭火?安可洛眼中不解地看着尉迟决,见他神色略显促狭,心中恍然明了… 脸唰地红了。 更快更新尽在:. 第四十七章 酒醉 都说,天音楼的安姑娘从将军府回来后,变了个人儿。 在天音楼里,每月有三天,都会登台,但只抚琴一曲,价高者有幸得以见之。 剩下的时日里,偶尔也会应了朝庭勋贵来天音楼下的帖子,去那些个官员府上侍宴。 谁也不知安可洛的性情为何突然间大变,谁也不知她在怀化大将军府里的那几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有人说,大将军尉迟决不敢违抗圣意,只得将安可洛逐出将军府。但随后就传出消息,许国公主央请太后下懿旨,收回赐婚。皇上至孝,只得谦尊。 有人说,既没有了赐婚之事,大将军尉迟决该会无所顾忌地将安可洛纳入府上。可连着整整一个月,都没有人听说尉迟决再去天音楼。 有人说,其实是尉迟决觉得腻了,男人么,不都是一个样。何况安可洛就算再美貌再多才,也不过是户部教坊的一个歌妓罢了,尉迟翎怎会允许这样的女子在尉迟府上占有一席之地。 帝京里人人都在议论,众说纷纭,但谁也不能从天音楼里打探出一点点真实内幕。天音楼的安可洛声名愈显,没有见过她的男人们,做梦都想见见这个天朝现下最红的歌妓。 当茶楼酒肆中的人们全都异常兴奋地拿安可洛做为聊资时,帝京里接连发生的三件大事,将人们的注意力从安可洛身上慢慢转移开了。 其一,皇上用秦须之策,从朝中选派文臣赴国中诸路任知州,彻底削了各路节度使的权,使节度使一职从此成了虚衔;又依秦须所议,斥巨资修崇文馆,并要其“轮奂壮丽,甲于内廷。”这明显的宠信,使秦须一夜之间成了天朝新贵,连诸多老臣也纷纷向其示好,又有不少朝臣在私下暗暗打算,希望能将自己的女儿嫁给这个前程无量的年轻人。 其二,枢密使苏纵的幼子苏韬大婚在即,女方是两浙路节度使邢家的大小姐,那个被人称为“两浙第一才女”的奇女子。苏邢两门联姻,惊动朝野,连太后都屡屡命人前去邢家慰视。皇上也有旨意,命皇三子昌平郡王于大婚之日前去代天家贺喜。 其三,北国派其北院大王之子耶律宁出使天朝,已抵帝京数日。皇上下旨,于三日后在禁中设宴款待北国使臣。 帝京里的人们都在茶余饭后都会悄声互询——怎么这许多大事儿,偏偏都凑到一起来了呢? … 天音楼门口停下一辆华贵的四轮马车,门口小厮见了,慌忙上前撩帘,口中道:“安姑娘今日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楚姨又在担心了。” 安可洛缓缓提裙下来,边往天音楼内走,边道:“在乔大人府上遇着了几位有趣的妹妹,多聊了会儿,所以回来晚了。”说着,低头轻轻一笑。 小厮呆了呆,又连忙道:“安姑娘,今日秦大人又来了,此时还没走,在里面等着呢。” 安可洛脚下略微一停,又笑道:“他这个月来得都不是时候,还好今日没有又错过去。”扭头问小厮道:“人在哪儿?” 小厮脸上浮起略微尴尬的神色,低声道:“秦大人此时在翠竹厅,楼里众姑娘都在围着劝酒呢…” 安可洛稍愣,旋即又笑了,道:“秦大人不仅在皇上那儿得宠,就连在天音楼,也这么受青睐…” 小厮也跟在她身后笑,“难得秦大人既年轻又多才,他笔下那些诗词叫各位姑娘们看见了,都喜爱得不得了,直嚷嚷着要秦大人给她们提词。秦大人容貌又生得英俊,哪个姑娘见了会不喜欢呢。安姑娘,我看秦大人对你…” 安可洛收了笑容,回头瞥了小厮一眼,小厮瞧了连连道:“小的多嘴了,安姑娘别见怪。” 安可洛也不多说,径直进了天音楼,朝翠竹厅走去。 一进翠竹厅,就听有姑娘笑着叫道:“这可不行,秦大人也得给我赠一句,不然今晚不能走!” 别的姑娘听了这话,都掩嘴而笑。 秦须眸子轻闪,两颊微红,看着那姑娘,笑道:“一句词还能难得了我?” 姑娘抿唇一笑,随即解下身上的桃色软纱披肩,搭到秦须面前的桌边上,口中嗔道:“我可不像别人,手里还随时捏着纨扇。就请秦大人写在这上面罢!”语毕,一双杏眼微眨,看着秦须,身子也往他身边挪了挪。 秦须也不避,由着那姑娘柔弱无骨的胳膊靠上他的肩,手中的笔尖落在披肩上,手腕轻抖,一挥而就。 早有别的姑娘围过来,看着那披肩上的句子,朗声念道:“停杯且听琵琶语,细捻轻拢,醉脸春融,斜照江天一抹红。” 姑娘们叽叽喳喳地嚷着道:“弹了一曲琵琶便能得秦大人一句词,这等好事,我们也要…” 这一屋子人闹哄哄的,竟没有一个人看见站在门口的安可洛。 安可洛看着他们,唇早已扬了起来,慢慢走近秦须,笑道:“秦大人,也给我提首词,如何?” 姑娘们回头,见是安可洛,都不再叫嚷,慢慢安静下来。 有姑娘向安可洛笑道:“安姐姐可算回来了,秦大人都等了你一晚上了。” 不等安可洛说话,又有姑娘打趣道:“多亏安姐姐回来得晚,才让我们得了这么一个空,请秦大人赏了几句词呢。” 一听这话,大家又吃吃地笑了起来。 秦须起身,低头看着安可洛,唇角翘起,道:“安姑娘也要我提词?”他眼帘微垂,轻声道:“双蝶绣罗裙,悦仙宴,初相见。朱粉不深匀…” 口中念的正是两人初见后,他请人给安可洛送来的那首词。 安可洛移开目光,看着姑娘们,笑道:“瞧瞧你们,都把秦大人给灌醉了。” 秦须眉峰一挑,一双细长的眸子微微一眯,看则安可洛,咧嘴笑道:“是醉了,可不是被酒灌醉的。” … 【某烟脸红着坦白:我调戏了苏大胡子的一句词,大家别拍我…】 更快更新尽在:. 第四十四章 缠绵 清晨天未亮,身旁的人就缓缓起身。穿衣时悉悉娑娑的声音,扰了她的梦。 安可洛小翻了个身,领口斜开,露出大片雪嫩的肌肤。 暖暖的大掌探过来,替她拉拢了衣服,又掩上被子,和着沉闷的喘息声,一个轻吻落在她的额头上。 迷迷糊糊中,安可洛小手伸出被子,拉住正欲从她领间抽离的大掌,小嘴低声嘟囔道:“不要走…” 尉迟决身子僵在床边,任安可洛拉着他的指,一动不动。他漆黑的眸子里涌起点点温柔,看着安可洛在睡梦中满是单纯的小脸,大掌不由自主地反握住她的手,轻轻包在掌心里,另一只手撑住床掾,俯下身子,唇覆上她的,软软地厮磨着。 安可洛半梦半醒间,不由浅浅回应,细小的舌尖伸出唇外,青涩地舔吻着他,另一只小手也从被中探出来,勾上了尉迟决的脖子。 她这未清醒中不自觉的一串动作,令尉迟决的身子瞬间烫了起来,他粗喘一声,猛得离开她的唇,身子僵在半空中,黑眸盯着安可洛红嫩的脸,舔了舔下唇,上面还残留着她甜嫩的味道。 安可洛轻皱眉头,缓缓睁开眼,看见了眼前的尉迟决。她唇角勾起,身子动了动,却突然发现自己的手正勾在他的脖子上,脸瞬间惊得通红,忙收回了手,缩进被子里。 尉迟决看着她这副羞涩的模样,嘴角向两边翘起,道:“明明是安姑娘勾引了我,怎么倒摆出一副被欺侮了的样子。” “我哪里勾引了你…”安可洛说话的声音愈来愈小,因回忆起了刚才自己在“梦中”做的事情,这话更显底气不足。 尉迟决也不多言,伸手拨了拨她摊在枕上的发,又在她脸侧狠狠地压上一个吻,随后直起身子,笑着理了理衣袍,道:“再在这里对着你,我今天当真没法儿出这个门了。”说罢,他深深看了她一眼,便头也不回地转身走了出去。 安可洛望着尉迟决宽厚的背,在被子里的手不由向身旁一侧摸去,尉迟决睡过的床塌已经微微透起了凉意。她下意识地拉了拉被子,心里竟感到一阵失落。 还记得昨夜,本是欲至别屋就寝的尉迟决被她拉住。她一张小脸通红,却开不了口,说不出一句要他留下的话,只是紧紧拽住他的袖子,大眼盯着他瞧。 尉迟决会意地深笑,抱起她,头埋入她的颈侧,轻轻啃咬她的肌肤,到了床上,便搂了她,让她枕在他的胳膊上,似前一夜那般,抱着她让她睡去。 想不通自己昨夜怎会做出如此不知羞的举动,还有今早刚才那个吻…安可洛的脸开始发热,也不知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如此贪恋他的怀抱、他的味道、还有他的吻… 将头埋入混有尉迟决气息的被子里,安可洛闭了眼,脑中浮现起尉迟决温柔时宠溺的目光,红唇轻扬,又沉沉睡了过去。 *** 再次转醒时,天已大亮,不知时辰。 安可洛暗恼自己,怎么每日都起得这么晚,侧了头,抬眼便见床边候着一个小丫环。 安可洛略有纳闷,拥着被坐起来,那丫环见了,马上上前替她撩起纱幔。 安可洛接过丫环递过来的外袍,不好意思道:“我不需要人伺候…” 丫环抬眼看看安可洛,低下头道:“将军吩咐过,说安姑娘没事儿时不要随便打搅,我们都记得。可是,”她顿了一顿,似是鼓起极大的勇气一般,“尉迟大人今日来将军府,指名要见安姑娘。将军不在府上,他便一直在前厅等着,让我们来叫安姑娘…” 尉迟大人?安可洛心里震惊不已,细细一想,问道:“是哪位尉迟大人?” 丫环小声道:“礼部侍郎尉迟大人。” 安可洛略略松了一口气,适才小丫环一说“尉迟大人”,她还当是尉迟决的父亲尉迟翎,原来是尉迟决的大哥尉迟冲。 她心中不由生疑,不知尉迟冲到将军府来见她要做什么,但也不敢懒怠,当下慌忙起身,飞快地穿戴整齐,略略梳洗之后,便跟了小丫环行至前厅。 厅中案前,一个着素色锦袍的男人背对着她们,站在那里,身形笔挺,虽不若尉迟决那般霸气外溢,但亦是气度不凡。 安可洛定了定心神,敛衽福道:“安可洛见过尉迟大人。” 尉迟冲听见身后的响声,慢慢转身回头,腰间一侧佩着的紫色金鱼袋随着袍子动了动,旋了个弯儿。 安可洛抬眼望去,见尉迟冲眉眼之间与尉迟决极其相像,只是脸稍长些,下巴也略尖,蓄了短短的胡子。 尉迟冲见了安可洛,神色略显惊奇,随即又微皱眉头,道:“原来是你。” 安可洛也认出来,尉迟冲便是之前那一晚在相府里,她别了尉迟决之后,碰到的那名男子。 尉迟冲将安可洛打量一番,似笑非笑道:“当真是**苦短。安姑娘在将军府里,是不是日日都到了这个时辰才起身?” 这话中露骨的嘲讽之意,令安可洛顿处窘境,不知该怎么回答,红着脸,半天才道:“不知尉迟大人有何事情?” 尉迟冲走至厅间宽大的木椅前,撩袍坐下,也不管安可洛,只是对着她身后的那个小丫环,冷声道:“去叫人把我带来的东西从外面抬进来。”说完,目光又落回安可洛身上。 她对上那双冰冷的眸子,觉得身子都在微微发颤,忙错开目光,瞥向门外。 想到尉迟冲神色如此不善,心中略微有些慌张,不由又向尉迟冲看了过去,见他正用手指不快不慢地敲着身旁的矮几,盯着她道:“安姑娘觉得不自在了?住在这将军府里都不觉得害怕,见了我就更不用紧张。” 安可洛咬着唇,听得出他对她说的每一句话都含着浓浓的不满之意。她低头不语,手握住裙侧,心里突然觉得委屈起来。 几个将军府上的下人,抬了两个小木箱子,进来放在尉迟冲与安可洛之间,又快快地退了下去。 安可洛不解,抬眼向尉迟冲看去,尉迟冲勾起一侧嘴角,道:“帝京里人人都道,天音楼的安姑娘才艺出众,填词作诗、弹筝唱曲,样样俱佳。在下今日来,就是想请安姑娘替在下瞧瞧这两个箱子里的东西,依安姑娘的才学,该如何看待?” 安可洛听了尉迟冲这番话,手心里早已是满满的一掌冷汗,不知他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她看了看尉迟冲,脚上前移了几步,弯下身子,抬手打开其中的一个箱盖。 只看了一眼,安可洛的脸便瞬间变白,抬头看着尉迟冲,不知所措道:“尉迟大人到底何意?” 更快更新尽在:. 第四十八章 心潮 安可洛对上秦须柔如飘羽的目光,浅笑道:“秦大人醉成这样,明日还怎么上早朝呢。”转过身子,对还看着他二人笑的众姑娘道:“我送秦大人出去,你们也早点歇了吧。” 秦须薄唇抿起,也不争辩他其实并没有醉,跟着安可洛,走出了翠竹厅。 到了外面的院子里,安可洛突然脚下一停,回身望着秦须,笑道:“众星捧月的感觉,秦大人觉得如何?” 秦须站定了,一张脸在清澈的月光下更显俊逸。他看着安可洛,慢慢开口道:“叫我子迟。” 安可洛垂下头,目光落在他腰间的银鱼袋上,道:“秦大人几次三番特意来找我,有什么事?” 秦须微微一笑,道:“安姑娘是不是怕我付不起点花茶?” 安可洛笑着往院中的石凳走去,口中道:“怎敢。秦大人甫一入仕,皇上便赏了城南的宅子外加钱二十万贯,就是十个天音楼,秦大人也能买下来了。” 她倚着石凳坐下,秦须也跟着过来,略一迟疑,坐在她身旁,中间隔了一臂的距离。 夜里的凉风贴着发梢吹过,之前的酒意全无,秦须转头看着安可洛的侧脸,道:“想当面对安姑娘道谢。那支毛笔,我很喜欢。” 安可洛扭过头,脸上略带疑色,“什么毛笔?” 秦须微笑道:“我还住在悦仙楼的时候,安姑娘遣人送来给我的那支毛笔,难道安姑娘自己倒忘了?” 安可洛愈发不解,“秦大人说的话,我怎么一个字也听不懂?” 秦须愣了愣,看安可洛的样子不像是装出来的,不由轻皱眉头,道:“那真是奇怪了。” 安可洛红唇扬起,“秦大人就为了一支毛笔,特意来天音楼这许多次?当真是辛苦了。” 秦须搁在腿上的手握了起来,左手搭在右手上,侧过头,看着安可洛,又将右手抽出来,搭在左手上,微微吁了一口气,道:“是想来见你。之前一介布衣,连天音楼的门都进不了。现在,”他对她笑笑,“刚才安姑娘也看见了。” 安可洛点点头,道:“天音楼这样的地方,向来是只认权和钱的。” 秦须紧跟道:“安姑娘也是如此?” 安可洛垂了眼,看裙裾在风里微微摆动,轻声道:“我也是一个俗人。不然,秦大人以为我为何这么晚才回来?”她站起来,对秦须笑道:“再说下去,秦大人明早真是要没法儿上朝了。” 秦须抬眼望着她的脸,突然伸手牵住了她的指。安可洛一惊,手下意识地一缩,抽了回去,口中喃喃道:“秦大人…” 秦须笑着站起身,道:“若安姑娘也只认权和钱,就不会避开我的手。”他唇角上扬,却遮盖不了眸子里漾起的失落。 安可洛急急转身,提了裙向前走,口中道:“我送秦大人出去。” 秦须站在原地,动也不动,忽然问道:“你很喜欢他,对不对?” 这一句话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地传入她耳中。 安可洛脚下一跘,向前踉跄了几步,险险地站稳后,猛地转身,看着秦须,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秦须几步上前,贴近她,低下头,细长的眸子看进她眼里,缓缓道:“如果我是他,不管怎样,我都不会放你走。” 安可洛轻喘一口,错开他的目光,低声道:“秦大人你…”她的身子抑制不住地微微发抖,“真的喝醉了。” 秦须俯下身子,凑近她的耳朵,道:“做我的女人,我不会让你受一点委屈。” 安可洛脑子里嗡的一声,似乎看见了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 那双黑眸的主人曾经对她说过,以后有我在,便不会让你再受一点委屈。 胸口瞬间紧窒,她深吸一口气,双手重重推开眼前的秦须,费劲地挤出一丝笑容,道:“秦大人今天晚上胡言乱语够多了。我去前面叫人来送大人出去。” 秦须直起身子,看着她慌慌张张地提裙跑走,口中轻叹一声,嘴里逸出的白气在黑夜里慢慢飘散开来。 *** 安可洛直跑到前厅,才唤了小厮去送秦须出天音楼,心里仍是紧得难受。 扶着雕花扶手上楼,一阶一阶,每一步都似踩在自己的心尖上。 手顺着扶手缓缓上移,指甲贴着木头,一寸寸滑过去,发出刺耳的声音。 多少天了,本以为已平静了的心,却被秦须简简单单的两句话,勾得波澜起伏。 安可洛轻轻走在木质回廊上,眼底忽然湿了起来。 路过范衾衾房间的时候,忽然听见里面传来一声闷响。 安可洛擦擦眼角,心中觉得奇怪。早先她离开天音楼去乔大人府上侍宴时,有姑娘说衾衾今日身子不爽,一直在房中休息。可此时都已近半夜,怎么她房中还会传出声音来? 安可洛在门外站住,轻轻唤了声:“衾衾?” 屋内没人应她,安可洛微微皱眉,伸手推门,门应声而开。 更快更新尽在:. 第四十九章 激痕 一只小矮凳倒在床边,床上的人儿慌慌张张地拉起被子,一双黑眼瞪得大大的,盯着安可洛,结结巴巴道:“安姐姐,你、你怎么不说一声就进来了?” 安可洛走进来,回身掩上门,看着靠坐在床上、一脸怪异神色的范衾衾,皱眉道:“刚才在外面叫你,你没有应,我还当你出了什么事儿呢。一推门,发现门是开着的,这才进来了。” 范衾衾小脸上飞起两朵红云,大眼睛眨了眨,小声道:“刚才没有听见你叫我…” 安可洛心中愈发觉得奇怪,走过去弯腰扶起倒在地上的矮凳,摆正了,坐在上面,看着范衾衾道:“听人说你身子不舒服,怎么这么晚了还不休息,在闹腾什么呢?” 范衾衾低了头,看着安可洛身子下的矮凳,道:“我…我刚才想下床倒点水喝,一不小心没有站稳,碰倒了那凳子。” 安可洛微微一笑,又问道:“那怎么见了我就缩回床上去了?当着我的面还会害羞不成?” 范衾衾小嘴动了动,却什么也没说,抬眼瞅着安可洛,一双搁在被子上的手紧紧绞着被面,那绸面上大朵大朵盛开着的牡丹全变得皱巴巴的。 安可洛最明白不过范衾衾这直性子了,她平日里是个心里藏不住话的人,可眼下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心里定是有什么大事儿搁着。安可洛正要接着问时,突然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 这香味很特别,又有些熟悉,可她却一时想不起这是什么味道。 安可洛抽了抽鼻翳,问道:“衾衾,哪里来的香味?” 范衾衾绞着被面的手更加用力,小声道:“哪里有香味了,安姐姐闻错了…” 安可洛身子凑上前,又仔细闻了闻,蹙眉道:“衾衾,这是你身上的味道,你自己难道闻不出来么?”又闻了两下,安可洛突然皱眉,道:“麝香味,你好端端地怎么用起麝香来了?” 范衾衾手紧拉着被子,小嘴张开道:“我、我…”后面却也不再说下去。 安可洛看她一直拥着被子不肯松手,心中感到蹊跷,不禁伸手轻轻拉住被子上沿,问道:“衾衾,你到底是怎么了?有什么事情,连我也不能告诉么?” 范衾衾咬着唇,脸上红霞翻滚,看着安可洛,攥着被子的手终于慢慢松开来了。 安可洛垂下眼,动手轻轻掀开薄被,待看清了被下景象后,刚才略放宽了的心,又瞬间揪紧。 范衾衾身上的棉布中衣散开着,露出里面嫩黄色的兜儿。从锁骨处一路向下,红青色的淤痕点点漫布在裸露在外的白皙肌肤上。中衣没有遮盖住的细腰处,赫然有几道触目惊心的红色指印。 安可洛惊得抓起范衾衾的手,急急问道:“可是有人对你用强了?” 范衾衾连忙摇摇头,红了脸道:“怎么会呢,安姐姐多虑了…” 安可洛稍松了口气,脑中转了转,眉头微皱,道:“是廖公子?” 范衾衾红着脸轻轻点头,“嗯。” 安可洛何时见过范衾衾满脸娇羞的模样,此时看着她,心中顿觉好笑,但一低头看见范衾衾身上的那些印子,胸中不禁又来了气,恼道:“廖珉平日里一副温和君子的模样,谁能想到他皮相之下竟是这种虎狼性子,对你下手如此之重。” 范衾衾一听这话,急得抬头道:“安姐姐,这事儿不怪他,真的不怪他的。” 安可洛皱眉,“看看自己的身子都成什么样了,还帮着他说话。” 范衾衾睫毛颤动着,伸手从床内侧摸出一个小金匣,对安可洛道:“他也恼自己太过冲动,这是他专门从宫里太医那儿要来的葯膏,治扭伤有奇效…”话说到后面,声音愈来愈小,几近不可闻。 范衾衾轻轻喘了口气,抬眼看着安可洛,又道:“再说,是我先勾引他的…” 安可洛听她这么讲来,真不知是该笑还是该生气,半晌才叹道:“罢了,你心里若觉得高兴,我也就不说什么了。” 范衾衾把被子拉拉好,红着脸道:“今日在床上歇了一天,刚才下地,腿竟还是软的,一不小心碰翻了凳子。听见你进来,我衣衫不整,怕你瞧出来,才又缩回了床上。没想到还是没瞒过安姐姐…” 安可洛笑笑,正欲说话,却又闻到范衾衾身上的麝香味,当下明白过来,低声道:“衾衾,你同我说实话,你是不是用了‘了肚贴’?” 范衾衾身子微微一颤,抬眼对上安可洛焦急的目光,又慌乱地错开,小声道:“是又如何…若是不用,我怕万一…” 安可洛握住她的手,“这东西用不好,你这一辈子就别想再有孩子了…” 范衾衾鼻尖轻皱,“那又能怎样呢,我身在天音楼,命该如此。” 安可洛猛地扯过范衾衾的胳膊,道:“廖珉他也知道你用这个?” 范衾衾抬眼看着安可洛,睫毛眨了眨,眼睛里漾起一丝水光,轻声道:“我没告诉他。”她停了停,低下头,“知道他是廖家人以后,我就没有想要奢求什么了。知道自己的身份,也明白是不可能的…” 更快更新尽在:. 第五十三章 寻美 卫靖与那中年男子跟在后面,一路缓行,直看到那两人拐过稹南街的街角,直直地向天音楼走去,卫靖的神色才凝重起来。 他飞快地勒缰回身,对着中年男子,压低了声音道:“周显,你火速去怀化大将军府把此事告诉尉迟将军。” 周显嘴角的皱纹动了动,道:“殿下,您何必要管这事儿呢?” 卫靖敛眉道:“眼下已经够乱了,此事若是让兰台那帮人知道,该弹劾尉迟相公闺门不肃了!”他眼睛又瞥向天音楼,“真不知秦子迟是如何想的,如此稳重处事之人,怎能做出这种事情来!自己大好的前程竟也能拿来开玩笑!” 周显张开嘴,还想说什么,却被卫靖打断,“父皇现在对定之已心存不满,此刻不能让尉迟一门再生出什么事端来。否则,”他抿抿唇,又将声音放低,“对我也没有什么好处可言。” 周显听了,神色一凛,微点一下头,双脚轻夹马腹,手中的缰绳扯了个弯儿,便轻快地驭马而去。 卫靖一直看着,直到他没了影儿,才转过头,口中重重吐出一口气,皱着眉朝天音楼行去。 ** 秦须和尉迟紫菀甫一进天音楼的前院,就有小厮堆着笑上前,“秦大人,您这个月倒是来得勤。” 秦须只“嗯”了一声,脸上略有尴尬之色。 他身旁的尉迟紫菀听了小厮这话,早瞪大了眼睛,扭头盯着秦须,故意粗着声音道:“秦大人,原来你经常来天音楼啊。” 秦须耳根泛红,心里暗恼之前竟会上了尉迟紫菀的当,令自己此刻陷入这无比尴尬的境地。 小厮看着秦须身旁这个身形矮小的粉面公子,虽觉奇怪,但碍于秦须的面子也不敢多问,心里揣摩此人定是朝中哪位官员府上的小爷,因笑了笑,道:“这位公子是第一次来天音楼么?先进去再说,里边请。”说着,小厮便在前边引路,往天音楼前厅走去。 尉迟紫菀听了小厮这话,乐得咧开小嘴,兴奋得就差跳起来了,一路小跑地跟在那小厮后面往前去,连她身后还有个秦须都抛到脑后去了。 秦须看着尉迟紫菀这丝毫不顾及闺门形象的样子,额角微微开始发胀,双手不由自主地握成拳,此时才明白过来,当日在尉迟府上,尉迟决见了他这位妹妹,为何火气会那么大。 只在脑中略微想了这么一下,秦须便马上抬脚跟上去,生怕自己晚了,这位尉迟小姐又会闯出什么祸来。 才走了两步,里面就有朝中官员出来,见了秦须,都是眼睛一亮,不免要热烙地拉住寒暄几句,想要与这位朝中新贵攀上些交情,哪怕是在天音楼这样的烟花之地。 秦须纵然心中已经急得冒火,但见了这几位官员,也只得故作镇定地摆出一副悠闲自得的模样,虚伪地与他们说起客套话来。 秦须脸上笑着,应和着这些官员们的话,心里却在暗暗咬牙,尉迟紫菀,这一会儿功夫,你可千万不要给我生出什么大乱子来… ** 因太阳还未下山,天音楼里客人不多,大多数人又是有相好的姑娘,都是直接去了各个偏厅,所以大厅里没几个人注意到尉迟紫菀进来。 小厮先随便捡了张桌子让尉迟紫菀坐下,又招呼人上了花茶、水果、点心等东西,陪笑道:“敢问这位公子如何称呼?” 尉迟紫菀咳了一声,故意大大咧咧地将双腿分开一些,道:“叫我小玉就行了。” 来天音楼的男人们,哪一个不是风度翩翩、气宇轩昂的朝中贵勋,小厮何时见过像尉迟紫菀这般没风度的人?他脸上笑容不由僵了一僵,但一想到这人是秦须带了来的,又不敢得罪,只得道:“这位公子既是第一次来,就由小的替您荐一位姑娘可好?” 尉迟紫菀手指不规矩地敲着桌沿,眼睛斜睨着小厮,道:“不好。” 小厮一愣,道:“那公子您的意思是?” 尉迟紫菀扬起嘴角,道:“我来这儿是为了见你们安姑娘的。除了她,我谁都不见!” 小厮轻笑一声,心里明白过来,眼前这位也是慕安可洛之名才来天音楼的,不由慢条斯理道:“这位公子,真是对不住了。安姑娘每个月只登台三天,您今日来得不巧,只怕是见不着安姑娘了。”他见尉迟紫菀脸色一变、似要发怒,又忙道:“公子不要恼,公子若是不信,但可以去问问秦大人,秦大人这个月也是来了好几次,才见着安姑娘一面的。” 尉迟紫菀愣住,盯着小厮道:“你说秦大人来了好几次,都是为了见安姑娘?” 小厮乐呵呵道:“那可不是么。安姑娘声名在外,多少人想见都见不了呢。秦大人也是运气好,听说早些时候与安姑娘是认识的,所以安姑娘对秦大人还算是另眼相看,不同于其他那些公子哥儿。” 尉迟紫菀“哦”了一声,突然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飞快地向下坠去,一股酸酸的感觉从心底里涌上来,淹得她整个儿人都没了情绪。 她嘴角扯动一下,不明白自己怎会有这种莫名奇妙的感觉,低头想了想,定是因为今日没法儿见到安可洛,自己才这么失落的吧? 这么想了之后,尉迟紫菀突然松了口气,站起身来,对小厮道:“既然如此,那我改日再来。” 小厮也松了一口气,听见这位公子说要走,心里竟觉得一阵轻松。 尉迟紫菀转过身,正要抬脚离去时,却见一位貌美的年轻女子捧了一个小钿盒,正从后院绕进来。 那女子身形窈窕,气质尤佳,令尉迟紫菀眼前瞬时一亮。一时间,尉迟紫菀竟觉得自己平生从未见过如此貌美的女人。 尉迟紫菀兴奋地搓了搓双手,也不管一旁立着的小厮,直接快速朝那名女子走了过去,口中嚷嚷着:“这位可是安可洛安姑娘?” 那名女子冷不丁听了这么一句话,不由得一惊,手中的东西险些掉下来,她步子不稳,往前一歪,却正好撞上了迎面而来的尉迟紫菀。 女子口中惊呼一声,脚下一滑,整个人便倒在了地上。 还不及尉迟紫菀有所反应,一声清脆的怒骂便从那女子口中逸出:“哪里来的混人,这么不懂规矩!” 更快更新尽在:. 第五十章 亲事 皇宫大内,殿前侍卫班正在进行日常操练。 身着华服的男子脚下生风,快步走来,身后跟着的小内监需小跑才能跟的上。 负责操练的副都兵使眼角余光瞥见来人,忙扔下手中长枪,上前道:“见过昌平郡王殿下。殿下来这儿可是有事儿?”虽是这么问着,但副都兵使已经偷偷向队列里面的廖珉看去,心中不由暗暗叹气,知道今日这操练要被卫靖给搅了——这皇宫上下,谁不知道昌平郡王与廖珉私交甚好? 卫靖点点头,下巴稍扬,也不啰嗦,道:“找廖珉有事。” 廖珉早就看见卫靖过来,待副都兵使解散的指令一下,便迎上前去,笑嘻嘻道:“昌平郡王殿下真是愈来愈放肆了。如今连殿前侍卫班的操练都敢随便扰了。” 卫靖轻咳一声,扭头对身后的小内监道:“你留在这儿,不准找我,也不准回去告诉别人。”说完,朝廖珉使了个眼色,脚下便朝皇宫内的水轩走去。 廖珉见状,摸摸鼻子,只得跟上。待绕了几个弯后,好容易到了一个没人之地,卫靖脚下一停,转过身子,似笑非笑地看着廖珉。 廖珉看着卫靖这表情,浑身都觉不自在,口中不由笑道:“殿下今日这是怎么了?专程来找我,就是为了这样盯着我瞧?” 卫靖弯弯嘴角,“自然不是。”说着,突然抬起手去扯廖珉身上还来不及换下的皮甲。 廖珉一怔,没反应过来时领口已被卫靖拉开,他这才一惊,慌乱地抬手挡住,脸上露出尴尬的神色,道:“殿下这是要做什么?跟着殿下这么多年,倒不知道殿下竟然有断袖之癖…” 卫靖眼睛朝上翻去,口中无奈道:“我有断袖之癖?你竟然敢说我有断袖之癖?”手上一使劲,廖珉身上的皮甲便被大大地扯开来,露出里面的白布单衣。 金灿灿的阳光洒在廖珉小麦色的脸上,卫靖的目光游移到他颈间,盯住看了好一会儿,一下咧开嘴笑了。 廖珉耳根泛红,挑眉,一掌拍开卫靖的手,将皮甲拉好,不满道:“殿下满意了?” 卫靖甩了甩被廖珉拍得痛了的手,也顾不上论他“大不恭”之罪,只是盯着廖珉一个劲地笑,半天才缓缓停住,道:“我听赵太医昨日说你脖子被猫抓伤了,特意去他那儿讨了葯膏,今日便来见识见识,到底是多厉害的猫儿,能把殿前侍卫班里身手一等一的大内侍卫给抓伤了,还伤在脖子上!”说罢,又止不住地笑了起来。 廖珉往日一向挂着笑容的脸此时被卫靖嘲讽得一阵红一阵白,脖子上的几条血痕在阳光下显得触目惊心,另一侧还有几个小巧的紫青色牙印。 见廖珉不言语,卫靖又笑道:“我看这不像是猫抓的,倒像是小老虎的爪子挖出来的。” 廖珉的脸已涨得通红,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话:“去赵太医那儿要来的葯膏,不是给我自己用的。” 这忽明犹暗的一句说辞,卫靖在脑中过了几圈才明白过来,当下又是一阵大笑,口中连连叹道:“真看不出你廖中琰竟这么不懂得怜香惜玉。”似是想起了什么,卫靖又问:“听说是天音楼的姑娘?” 廖珉将皮甲又穿整齐,点了点头,眸子里闪过一丝柔情。 卫靖轻吁一口气,道:“你和定之怎么都…”突然看见廖珉狂冲他使眼色,卫靖顿住不语,身子朝后转去,就看见满面挂霜的尉迟决朝他们二人走来。 卫靖看见尉迟决一脸怒容,对身旁廖珉悄声道:“信不信,定是因宴请北国使臣的事情,又和中书的人闹得不愉快。” 尉迟决走至他二人身前,停下来,绞着的眉稍稍舒展开一些,道:“殿下在这里做什么?” 卫靖看了眼廖珉,故作严肃道:“在与中琰谈论老虎与猫的事情。” 尉迟决眼睫一抬,略有疑色,“老虎与猫?” 卫靖神情认真地点点头,道:“中琰前几日被天音楼的一只小老虎抓伤了。” 尉迟决来不及深想这话背后的含义,只听见“天音楼”三个字,神色骤然一变,皱眉道:“殿下若是有空,还是多想想下个月初邢家大小姐大婚一事。皇上要你去贺喜,到时候可千万别做出什么有损天家颜面的事情。” 卫靖一听这话,脸顿时垮了下来,冷冰冰道:“大将军操心的事情还挺多,怪不得这一个月都没空去天音楼。” 廖珉在一旁闻着这两人间愈发浓重的火葯味,忙笑着岔开话题,对尉迟决道:“设宴款待北国使臣一事,到底由谁来办,皇上今日有说么?” 尉迟决点头,“皇上要王若山负责,王若山又点了秦须来一同协理相关诸事务。” 听他提到秦须,卫靖面色稍有和缓,叹道:“秦须此人处事稳重,竟不像是只有二十多岁的人。父皇略有倚重之意,只是…”他抬眼看了看尉迟决,“只是怕他将来走到晋王那边去了。” 尉迟决脸色愈加黑沉,低声道:“老爷子的心思也在这儿,竟想要替菀儿说这门亲事。” 廖珉与卫靖听了,双双愣住,两人都知道尉迟家那位小姐的脾性。 卫靖嘴侧扬起一丝苦笑,“若果真如此,可真够大伙儿头疼的了。” 廖珉抿唇,脑中却想起之前在天音楼见到秦须去找安可洛一事。他看了看尉迟决,嘴唇动了动,却终是什么也没有说。 更快更新尽在:. 第五十四章 俏峙 候在门口的小厮眼瞅着一位身着华服、风姿卓绝的年轻男子走来,顿时眼前一亮。谁知他凑上前刚要说话,男子便不耐烦地皱眉,红唇轻开:“我是来找人的。”语气冰冷。 小厮将嘴边的话咽回肚里,听着这男子话中的傲气,暗度这定是朝中哪个贵戚,因不敢多嘴,忙闪到一边,让这男子直直走进去。 卫靖本是打算进了天音楼,火速找到秦须与尉迟紫菀,将二人拉出去,免得被别人瞧出端倪来,不好收场。可谁知才走了几步,就见秦须与几位官员在院里说说笑笑,身旁竟没有尉迟紫菀的影子。 卫靖心里的急火噌地一下烧了起来,但还没等他过去,那几个官员中的一位无意识地侧了下头,看见了他,脸上的得意之色瞬间僵住,慢慢化成半尴尬半谄媚的笑容,朝他迎了两步,稍弯了腰,开口道:“见过昌平郡…” 卫靖见这官员似要行礼,忙抬手制止,不愿这天音楼里的人知晓他的身份。 那官员稍愣,随即会意不语。他身旁那几人也觉出异样,转过身来,看见是卫靖,个个都是大吃一惊,就要行礼。卫靖看着他们这样,不禁头疼,只得上前低声道:“莫要多礼。” 秦须压下脸上震惊的神情,心中不解昌平郡王怎会来天音楼这样的地方,却不敢问出口,只得低了低头,当作是行过礼了。 几个人对着卫靖,一时拘谨,竟不知说什么才好。 卫靖却不管这几个官员,直走到秦须边上,侧过身子,对着秦须的耳朵低声道:“她人呢?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语速飞快,透着他急急的火气。 秦须看到卫靖脸上难掩的焦急神色,一下明白过来,心里却不知卫靖是如何知道他带了尉迟紫菀来天音楼的。此时听了卫靖这样问,秦须心里突然一沉,顾不得尉迟紫菀此刻如何,只是暗想,若卫靖回宫之后到皇上那里说了此事,那他… 卫靖见秦须不语,更是急了,当下也不与那几位官员说话,连君臣之礼都顾不得计较,就拉着秦须的胳膊就往里面走去。 一边走,卫靖一边对秦须道:“我不管你是如何想的,今日不出事儿则好,若是出了事儿,任是谁也保不了你!”他停下,扭过头盯着秦须,“不但你自身难保,还会连累尉迟相公!”说完,狠狠地甩开秦须的手,朝天音楼前厅大步走过去。 秦须何尝不知卫靖所言之理,此时也恨自己之前的一时冲动,脸僵着跟在卫靖的后面,快速走过去。 ** 厅内一角,一名年轻女子正从地上缓缓站起来,神色恼怒,盯着尉迟紫菀,嘴唇在微微颤动着。 尉迟紫菀立在一旁,双手在袍子两侧蹭了蹭,移到身后背好,脸上讪讪的,笑道:“在下不是有意冲撞的,还请安姑娘见谅。” 女子满满怒容的脸,因听了这句话,变得微微有些怪异,口中仍是没好气地道:“什么安姑娘!我瞧你们这帮男人们,是想见安姐姐想疯了吧!” 厅里的小厮急急跑过来,口中嚷道:“衾衾姑娘,你身子没摔坏吧?” 范衾衾柳眉吊起,抬手抹上左侧手肘处,微微一揉,脸上带了一丝痛楚之情。她低下头,看见刚才被撞倒时一并摔到了地上的钿盒,不由心疼地“啧”了一声,忙弯腰去拾。 那黑色桃木镶贝钿盒盖子已被摔开,里面的一根精美玉簪滑到外面,在地上磕断了一截。 范衾衾手忙脚乱地将已摔坏的玉簪收回盒内,捧在怀里,直起身子,看着尉迟紫菀,牙齿气地咯咯直响。 尉迟紫菀见了她这模样,知道是自己认错了人,唐突了这位女子,还将人家的东西撞坏,不禁有些心虚起来,向后略退了一步。 尉迟紫菀顺了顺气,对范衾衾笑道:“姑娘莫生气,不过是碎了根簪子罢了。你这簪子多少钱,我出两倍的价钱赔给你就是了。” 谁知范衾衾面色更加恼怒,冷哼道:“你当这簪子是你说赔便能赔得起的么!” 尉迟紫菀不禁一奇,眼睛望向那盒里的簪子,左看右看也不过是一根普通的玉簪罢了,想不通这女子为何要说这种话。她转了转眼睛,突然明白过来,眼前这女子定是想要趁这个机会多讹些钱,因讽笑道:“这位姑娘好大的口气,我倒要听听看,这簪子是多少钱买来的,我还能赔不起了?” 范衾衾捧着钿盒的手轻颤,冷笑道:“此物是别人送我的东西,就算你能赔一根一模一样的来,我也不稀罕要!” 尉迟紫菀何时受过这种气,不由气哼哼道:“原来是情郎送的东西,姑娘口气如此之大,想必那位定是高爵显贵吧?但姑娘不要忘了,人家身份再尊贵也是人家的,你不过是这天音楼里一个任人玩弄的物件儿罢了…” 她这话越往后说越过分,不光范衾衾气得浑身发抖,连别的听见热闹围过来看的姑娘、小厮们也听不下去了,纷纷在旁边议论,这是哪一家的公子,口舌竟如此歹毒。 范衾衾的性子自是不能吃亏,好容易稳住了胸口那股气,对着尉迟紫菀,张口便骂道:“不知是哪里来的混人,一副不男不女的样子,竟敢在这里大放厥词!” 这一句“不男不女”,恰好戳中了尉迟紫菀的心事,她气急了,开口想要回骂范衾衾,可张了嘴却觉词穷,恼得一张小脸憋得通红。 两人正怒气腾腾相峙时,一个男人声音在尉迟紫菀身后道:“公子莫要胡闹下去了,否则当心将来后悔!” 范衾衾早已看清来者容貌,不由又奇又惊道:“秦大人,你认得这人?” 尉迟紫菀听见是秦须,一时竟不敢转身,但心里却松了一口气,知道秦须定会帮她摆脱这尴尬的局面。 秦须点点头,对范衾衾道:“这位公子是我带来的,年少不懂事儿,还望范姑娘不要见怪。” 范衾衾看着秦须,忍不住还是道:“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秦大人怎么会和这种人在一起?”她本就是个张嘴便不知轻重的性子,此时在气头上,便想都不想就将这话说了出来。 秦须身为朝臣被一个歌妓讽了这么一句,就算平日里涵养再好,也捺不住有些恼怒,正要说话时,肩膀却被人压了压。他回头,看见卫靖对他使了个眼色,只得皱着眉把火气压了下去。 卫靖此时头已是涨得嗡嗡痛,恨不能马上离了这是非之地。秦须心里也明白,当下扯了尉迟紫菀的衣袖便将她向外拉去。 才刚一转身,就听见范衾衾含着怒气开口道:“怎的这般无礼,摔坏了别人的东西,莫非连句道歉的话都不说,便想要走了?” 卫靖听了这话,皱起眉,觉得这姑娘当真不知轻重,不由想要教训她几句,让她明白自己究竟是什么身份。 他转身,抬眼朝范衾衾手中捧着的那个钿盒里望去,欲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能让她生出这么大的怒气。 待卫靖看清了那根玉簪后,他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惊讶之色,嘴唇微微张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定定地看着范衾衾,随后,唇角勾起,脸上划过一抹了然的笑容。 更快更新尽在:. 第五十一章 婚牍 午后静谧的邢家大宅后院里,花池旁摆着一把藤条编成的躺椅。邢若紫身子歪在上面,手指轻轻翻拨着书页,垂在肩上的发随着细风荡来荡去,擦得耳边痒痒的。 身后跟着的贴身丫环流霞小嘴一开一合,“小姐,咱们还是回屋去吧,一会儿夫人又该说了。” 邢若紫不语,眼睛只看着手里的书,身子挪了挪,换了个更舒服的位置。 流霞瞧着她这副旁若无人的模样,略略急了起来,道:“小姐,前边都在准备受函仪了,你怎么还能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呢。老爷若是发起火来,那你…” 一片小小的粉嫩花瓣被风刮到书页上,粘住不动了。邢若紫拾起那瓣花,将它铺平了夹在书中,手轻轻合上书,眼睛望向主宅。 流霞急得小手互相捏得紧紧的,“小姐,苏家四公子你到底是哪里不喜欢,家世又好,人长得又俊…” 邢若紫转过头来,柳眉稍扬,笑道:“你如何知道苏公子就长得俊了?万一是个丑八怪怎么办?” 流霞睫毛眨眨,道:“前几日苏府不是派了苏公子的姑母过来看小姐么?那位夫人长得那么美,苏公子不必说,肯定也生得英俊…” 邢若紫红唇扬起,“你这是什么歪理,心里一天到晚净琢磨这些不正经的事儿。” 流霞脸上一副期冀的神情,道:“可惜了,帝京这边的规矩真是奇怪。若还在杭州,小姐就能看见苏公子到底是什么模样了…” 邢若紫明白流霞的意思,帝京与杭州在婚庆上习俗略有不同。在帝京,两家互换定帖后,通常是由男方家中派一名女眷来看新娘;但在杭州,两家则会安排一次会面,新郎和新娘可以互相看见对方。 邢若紫丢下手中的书,起身道:“你这个丫头,怎么比我还操心这事儿?” 流霞看见她总算从躺椅起来了,大松一口气,忙陪着她一道往前面走,边走边道:“不过苏家送来的聘彩,倒还是照着杭州的规矩置办的。小姐,看样子苏家对你很上心呢。” 邢若紫步子慢了下来,“这些话当着我的面说说也就罢了,若是到了前面也这样满嘴胡说,看谁能饶得了你!” 流霞在她身后吐了下舌头,嗫喏道:“是,小姐,流霞知错了,流霞再也不敢了,流霞这样是丢了小姐的颜面…” 邢若紫早已笑着转过来,“行了行了,怪我平日里太宠你,你这嘴愈加贫了。就逞你眼尖,连聘彩都看过来了。” 流霞嘟着嘴道:“那许多东西,摆了满满一屋子,是人可都看得见呢。” 邢若紫但笑不语,只顾往前走,待走到前面屋里,她才知道,流霞这话当真不假。 屋子中间,八坛定酒装在金色酒坛里,坛上盖着绸布,扎成大朵的花,全搁在漆成红色的木架子上。 绫缣锦绣的华贵衣裙,五彩绸缎,各样贵重首饰、发饰,整篮整篮的水果、面点、肉类,还有除了定酒之外的大坛大坛的酒。 连杭州聘彩里特有的金钏、金链和金帔坠都特意置办了送来。 厅中间早已置了高案,摆好了香、烛、酒、果,就等着行三揖三让之礼了。 邢若紫看着这景象,顿时觉得手足无措起来。她平日里就算做出再淡定的模样,此刻见到这场面,也维持不住了。这才真的意识到,自己是将要出阁的人了,心中不由慌了起来。 邢府的下人们忙碌地进进出出,屋中另一边摆着要回赠苏家的东西,成堆的绣品、各色男装、青色及绛紫色的薄纱、杭州那边特有的印花丝绸、金玉做成的笔架… 几个女眷在置办给苏家回赠的定酒,除了两坛酒外,还特意在一只空坛子里注入满满的清水,放入四尾纯银制成、维妙维肖的金鱼,又拿来一双特制纯金筷子,用丝绸做成葱状模样,紧紧缠在筷子上。 邢若紫看着这些,头开始晕起来,旁边高案上的一只绿色盒子晃入眼角。她心中好奇,走过去,伸手将盒子拿下来,见盒子外壳上粘着一张纸笺,上书“五子二女。” 五子二女… 眼里忽然水气弥漫,想起从前曾有人用明亮的眼睛看着她,笑着对她说,以后等我封了亲王,你便是亲王王妃了,我喜欢孩子,替我多生几个可好?… 回忆里那尖削的下巴在眼前一闪而过,她手一抖,盒子便要滑落下去,忙醒过神来,牢牢地抓住。 身后响起中年女子略微不满的声音:“紫儿,这通婚书可是你随便能打开看的?还不快快放下。” 邢若紫听出是母亲的声音,忙将绿色盒子放回原处,然后转身,看见穿着绫罗绸缎华贵衣裙的妇人就站在她眼前。 邢夫人一脸急色,道:“好端端备好了的答婚书,准备和这些回礼一道送出去的,却被个笨丫头拿水给泼湿了。紫儿,你现在快点给写一封。” 邢若紫惊慌道:“这答婚书岂是我能自己写的?娘还是找…” 邢夫人打断道:“来不及了,你爹那个火暴性子你还不知道?快些吧,苏家的人都在前厅等着了,也没法儿去寻别人了。” 邢夫人身后跟的小丫环早已在旁边将笔墨备齐、纸笺铺好,邢若紫见状,只得咬唇,上前提笔,脑中转过平日里闲时读过的类书,手腕一压,笔尖落在雪白的纸笺上。 “森启:族望非高,声猷弗兢,猥蒙谦眷,屡致勤诚,爰稽合姓之文,将卜宜家之庆。伏承某人性质挺立,器蕴夙成。以森第一女年已及笄,义当有适,特枉缄题之,及俾交秦晋之欢,仰以深诚,敢言非偶。在姆师之训,虽愧未闲;而箕帚之勤,愿俾恭事。…” 待墨迹稍干,邢夫人就急急唤来下人,将回礼及答婚书一道备好,准备给苏家送去。她连话都顾不上和邢若紫多说一句,便带着丫环快步离了屋。 虽知自己的婚事多半是父亲对仕途考虑的结果,但邢若紫此时看着母亲及众人那忙碌的背影,心中忽然涌起一股强烈的无力感。 她苦笑着,抽出帕子轻擦手上沾染的墨迹,心里思量着,不知苏家那位的境况,是不是也像她这边一样荒唐? 更快更新尽在:. 第五十五章 结怨 卫靖嘴角扯开,眸子微微眯起,看着范衾衾,慢慢道:“原来是中琰的女人。果如传闻中一般,是只小老虎。” 范衾衾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会说出这话来,一时觉得惊奇不已,不知这男子怎会知道她和廖珉的事情,但碍于旁人在场,只得咬住嘴唇没有问出口。 卫靖见范衾衾脸上微红,明白自己是说对了,因笑道:“怎么一提到中琰,这位姑娘便安静下来了?” 范衾衾听到他话中讥讽,不禁略有恼意,但看这男子衣料华贵、气度不凡,又和廖珉相识,因此心中纵有不甘,也只得忍了。 她扫了一眼一旁的尉迟紫菀,咬牙愤愤道:“今天就算便宜了这登徒子!”说完,不等旁人有所反应,就握紧那钿盒,提着裙飞快地走了。 卫靖看着范衾衾风风火火的样子,不禁又笑了笑,自言自语小声道:“这般火辣的性子,真不知廖珉如何消受得起。” 他目光随着范衾衾拐了个弯,在她身影消失之前,又看见了她手中的那个钿盒。 卫靖眉间浮起一抹迟疑之色,盯着已经没了范衾衾影子的厅角,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 出了天音楼后,尉迟紫菀似没事儿人一般,一双小手背在身后,轻快地走在前面,两只脚踢踏踢踏的,地面上扬起了一阵小尘。 秦须紧跟其后,看着尉迟紫菀这模样,心里的火一点点往上冒,只能紧紧捏着拳头才能抑住狠狠训她一顿的冲动。 三人没走几步,就有人从街角飞快地驭马而来,看见他们后,急急地勒缰下马,动作干脆利索。 之前还是一副无所谓样的尉迟紫菀,一看清来人,立马变了张脸,可怜巴巴地向后缩到秦须身旁,小手轻轻扯住秦须的袖管。 秦须看见来者,人一下子僵住,没想到尉迟决竟会寻到这里来。 来不及细想尉迟决是如何得知此事的,秦须立即上前揖道:“尉迟将军…” 他一抬手,却发现袖子被尉迟紫菀扯得紧紧的,不由抿紧唇,用力一拉,却还是没有从尉迟紫菀手中抽出。 尉迟决双手抱胸,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看着两人拉拉扯扯,眸子变得愈加黑沉,沉默了片刻,突然怒吼了一声:“尉迟紫菀,你成何体统!给我滚过来!” 尉迟紫菀吓得一个激灵,扯着秦须袖子的手一哆嗦,便松了开来。 卫靖见尉迟决这怒气冲天的样子,忙上前捅了捅他,低声道:“定之,有话好好说,还在大街上呢,先把人带回去要紧,莫要平白又生事端。” “好好说?”尉迟决冷哼一声,手拨开卫靖,上前几步,低头盯着尉迟紫菀,“真不知尉迟家怎会出你这种不知羞耻为何物的女儿!” 尉迟紫菀顿时红了眼睛,抽动着鼻子,正想要开口说话,却见尉迟决转向秦须,冷笑道:“秦大人饱读圣人之书,才学自是我这种粗人不能比的。只是在下有一事相请,不知这带着朝臣之女到教坊闲逛一事,是哪位圣人教的?” 秦须明白自己是将尉迟决得罪深了,但今日之事他本也是一肚子怨气,此时见尉迟决不问事因便将他一顿责骂,心里也火了起来,口中道:“不敢,在下才学疏浅,蒙尉迟将军谬赞。只是,”他抬眼盯住尉迟决,“在下与将军同朝为臣,将来必有向将军讨教之时!” 秦须细长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火光,说完这话,也不管这几人反应如何,当下甩了袍子便转身走了。 卫靖在旁皱起眉头,竟没料到一向以温和面目示人的秦须,性子也有这么刚烈的时候。他轻轻摇头,到底是年轻气盛,沉不住气… 尉迟紫菀看着秦须头也不回地走了,泪汪汪的双眼一垂,大颗大颗的泪珠就顺着脸颊滚了下来。 尉迟决攥紧拳头,低吼道:“哭什么哭!还嫌自己不够添乱的么!” 尉迟紫菀抬手胡乱用袖子抹了抹眼睛,倔强地咬着唇,一个字也不说。 尉迟决嘴角下垂,忍了片刻,才道:“别哭了,先回去再说。”说着,上前去拽她的胳膊。 卫靖稍稍松了一口气,上前拦住尉迟决,笑道:“不如我送她回府,这样尉迟相公也不至于当着我的面发怒。” 尉迟决粗粗喘出一口气,想了想,道:“也好。”说罢就要转身去牵马。 卫靖一把拉住他,似笑非笑道:“既然都到天音楼了,不进去看看么?” 更快更新尽在:. 第五十二章 伪善 秦须才回到府上,还没来得及换下上朝时穿的公服,就听见府上管家来禀:“大人,尉迟府上的三公子求见。” 尉迟家的三公子?秦须剑眉挑起,看了眼这个老实巴交的年长管家,嘴角不留痕迹地勾了下。 他抓过刚刚解下的玉带,重新扣回腰间,整了整衣袍,便大步出了屋。 老管家在他身后跟着,一路都在心里纳闷:那个门外甚是年轻的小公子到底是什么来头,秦大人怎会亲自出门迎接? 朱门缓缓打开,外面站着一个身形矮小、面容清秀的年轻公子。 秦须走到他面前,轻咳一声,道:“尉迟公子?” 年轻公子转过头来,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对上秦须的目光,脸颊两侧浮上淡淡的红,小声道:“来者是客,秦大人竟不知道要请客人进屋么?” 秦须忍着笑,忙道:“是是是,在下失礼了。”说完,忙请他入府。 待到了前厅,秦须命人替他上了软垫椅子,又让下人奉茶,然后遣走厅中所有下人,转身看着已在椅上稳坐的少年公子,微微笑道:“不知尉迟小姐今日来有何事?” 尉迟紫菀的手在杯口处一圈一圈地划着,眼睛看着秦须,长长的睫毛一扇一扇的,半晌才道:“非得有事才能来么?” 秦须摇头,笑道:“又是扮成这副样子出来,万一将来尉迟小姐再让我背一次黑锅,我该如何是好?” 尉迟紫菀抿抿唇,道:“上回你说,想要你如何赔礼道歉,你都照办,这话可是当真?” 秦须愣住,没想到尉迟紫菀还惦记着上回他说的这话,稍有迟疑,慢慢道:“当时事出紧急,在下实不想让尉迟小姐为难,才那么随口一说罢了,难道尉迟小姐还真认为是在下轻薄了你,想让在下给你赔礼道歉?” 尉迟紫菀手上的杯盖咣当一声落在桌上,晃晃悠悠地滑了几圈。她垂下眼帘,脸上一副落寞的神情,低声道:“秦大人是不是从心底里看不起我?” 秦须又是一愣,仔细一想,再怎么说尉迟紫菀也是个不谙世事的千金小姐,他之前那话确实过重了,因陪笑道:“尉迟小姐多虑了,在下根本没有这个意思。” 尉迟紫菀的头也垂下来,“之前在悦仙楼那次,确实是我太过冒失。秦大人可不可以不要放在心上…” 她的语气低柔委婉,秦须听了后,自己心里倒觉得不好意思起来,道:“尉迟小姐不要这么说,其实那天在下也有失礼之处,还望尉迟小姐不要怪罪才是。” 尉迟紫菀小手缩进袖子,却不抬头,又道:“那日在悦仙楼被你当众拂了面子,我心里其实很难受…” 她这可怜兮兮的语气更让秦须感到自己确是做错了什么似的,忙道:“尉迟小姐,那天的事情都是在下不好,小姐想要我做些什么来补偿,在下一定照办。” 尉迟紫菀手攥着袖口,喉间滑过一丝怪异的声音,却还是低声道:“秦大人这话可是当真?” 秦须虽然觉得她的声音略有古怪,但看着她这副惹人怜的模样,不由自主道:“那是自然…” 他话音刚落,就见尉迟紫菀扬起红润小脸,眼里笑意盈盈地望着他,手从袖口中探出,两掌轻轻对击了一下,笑道:“秦大人这回说话可要算数。” 她笑着的时候,红唇微开,露出口中洁白的牙齿,那闪亮的光泽晃得秦须心里直发毛。 这女人,还真是不能小觑… 秦须心里拼命叹气,眉头紧锁,盯着尉迟紫菀,却也实在拿她无可奈何,只得咬牙切齿道:“敢问尉迟小姐想要在下做什么?”嘴上这么问着,他心里早已转了百八十回,发誓自己将来若有机会,一定要让这位千金小姐也尝尝被人诓是什么滋味。 尉迟紫菀从椅子上轻盈地跳起来,小手背到身后,下巴扬起,看着秦须道:“有件事情,我周围的人都没法儿帮我,所以今日才来找你的,”她看着秦须愈来愈黑的脸,笑得异常灿烂,“我想去天音楼看看传说中的安可洛姑娘,不知秦大人可不可以拨冗陪我去一趟?” …— 帝京外城南面,历来都是朝庭勋贵门置宅的地界。 在和秦府隔了两条街的另一朱门大院外,卫靖正骑在马上在街角来回徘徊。 他身旁的中年男子看看那朱门顶上悬着的门匾,对卫靖毕恭毕敬道:“殿下,要我去找人通传么?” 卫靖眉间略有疑虑之色,握着缰绳的手也不耐烦地滑上滑下,他眼睛盯着那扇朱门,良久才移开目光,叹道:“罢了,还是回去吧。” 中年男子轻吁一口气,似是放下了一颗心,笑道:“殿下这样想就对了。若让皇上知道您私自来枢密使的宅子,定会龙颜大怒。” 卫靖瞥一眼中年男子,面上略有不甘之色,驾马朝前向苏府移了几步,终究还是停住,攥着缰绳的指节已微微泛白。 他无奈地扯过缰绳掉转马头,头一抬,却看见街尽头闪过两个熟悉的身影。 卫靖惊讶地张开嘴,疑是自己看错了,忙抬手用力揉揉眼睛,再睁眼时,前面已经没了人。他咧嘴笑笑,摇了摇头,明明是两个不可能一道出现的人,自己怎会有这么荒唐的错觉? 身后中年男子见他这副神色,慢慢靠上前来,悄声道:“殿下,我刚才也看见了。” 卫靖听了,眉峰一挑,想了想,马上道:“跟上去。” 更快更新尽在:. 第五十六章 贵使 听到这话,尉迟决被卫靖拉着的手臂陡然绷紧。他侧过头,眉梢挺立,沉默片刻,才道:“明日紫宸殿设宴款待北国使臣,还有事情没忙完。” 卫靖无奈地松了手,道:“真想走,便走罢。” 尉迟决不语,看也不看卫靖,便大步走开,飞快地翻身上马,双脚狠狠地一夹马腹,绝尘而去。 周显从街边屋下的阴影里走出来,到了卫靖身边,低声道:“殿下,晋王那边出了点儿事。” 卫靖皱眉,转过头,看看还嘟着嘴垂着头的尉迟紫菀,对中年男子道:“先送尉迟小姐回去,然后再说。” ** 尉迟决在马上嘴唇紧抿,双手死死地攥着缰绳,绕过天音楼时,眸子瞬间变得漆黑一片。 突然扭过缰绳,将马头转向,朝天音楼后面行去。 尉迟决在天音楼西面停下马,人立在马上,动也不动。良久,才扬起下巴,朝楼上靠西面尽头的那扇窗子望去。 透过那印了暗花的竹篾纸,隐隐约约可以看见里面有人影在晃动,尉迟决紧攥缰绳的手慢慢放松,漆黑的眸子里闪出点点星光。 他就这么僵僵地坐在马上,抬头不知望了多久,直到屋子里突然亮起了光,他才陡然间回过神,意识到天已经全黑了。 尉迟决扯扯嘴角,身下浑体通黑的马儿身子打了个颤儿,不耐烦地尥了尥蹄子。 他抬手轻轻揉了揉胸口,嘴角漫上一抹苦笑,垂在马儿两侧的双脚轻夹马腹,离了天音楼。 ** 翌日,禁中设宴款待北国使臣。 皇上亲自驾御紫宸殿,赐酒三巡。 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尉迟翎以下百官皆着正式朝服,六品以上官员皆着绯色罗袍裙、衬以白花罗中单、束以大带、再以革带系绯罗蔽膝、方心曲领,以玉剑、玉佩、锦绶,着白绫袜黑色皮履。 宰执、禁从、亲王、宗室、观察史鱼贯而入,坐于殿上。三品以下百官诸臣则分坐两廊。 宫廷教坊的乐伎奏乐,一时间百鸟齐鸣,鸾凤翔集。 朝臣们本是嬉笑谈论,待听见宫人奏北国使臣上殿觐见时,忽地安静下来。 几百双眼睛不约而同望向大殿门口,两名身着北国北班贵族服饰的男子缓缓入殿。 走在前方的男子容貌甚是年轻,身上一袭灰蓝色左衽、圆领、窄袖长袍,通体平绣花纹,袍角镶着疙瘩式纽襻,细长的黑色袍带于胸前系结,下垂至膝。 男子留着典型的北国贵族头式,一路走进殿中,面带微笑,身形挺立,气宇轩昂的样子令殿中众臣心里暗自感叹。 他身后跟着一位年龄稍长的黑袍男子,神色颇为严肃,脸色黑沉。 二人走至殿前,向皇上行过礼,便在殿中设好的席上坐稳。 北国派来出使天朝的两个人,主使为北院大王之子耶律宁,皇族,便是之前走在前面的那位;副使为北国皇帝侍卫亲军统领萧拓凛,后族,一身武人之气肆溢周身。 待百官三呼万岁之后,赐宴开始,之前肃静的气氛也慢慢瓦解。 坐在殿上靠侧面的尉迟决缓缓饮酒,一双黑眸却一直盯着坐在他斜前方的耶律宁。 耶律宁是北国总理北面事务的燕王耶律休戚的长子,自小天姿秉异,深得耶律休戚喜爱。他七岁那年,耶律休戚带了他一道去皇家夏捺钵,年幼的他当着皇帝及王室贵族们的面独自成功放飞一只山鹰,喜得皇帝赏了他一匹价值万金的千里幼马;十三岁那年,他纵马射伤一只野金豹,竟带回王府做为宠物眷养;他自幼便习天朝语言经学,对天朝风俗人情非常精通,这也是为什么他如此年轻,此次却会做为北国主使来到天朝。 尉迟决收回目光,心里暗叹,耶律宁这气度,和那些传闻竟是如此相配。他眼睛不由瞥向在皇上近周侍立着的廖珉,见廖珉脸色黑沉,一双眼直直地盯着耶律宁看。 坐在靠前的卫靖此时也半转身子,目光对上尉迟决,嘴角咧开,苦笑了下,显然也是看到了廖珉那副神情。 这大殿之上的朝臣们都知道,耶律宁的父王耶律休戚就是二十二年前在边境逼死廖忠恺将军的北国主帅,此时廖珉见了耶律宁,心里如何能够平静下来、如何能够表现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尉迟决心里略微有些紧张,生怕廖珉此时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不由对耶律宁那二人多留意了几眼。 萧拓凛看见尉迟决频频朝他们看来,不禁皱起眉,靠近耶律宁,压低了声音道:“殿下,那边有个男人总是在看您。” 耶律宁偏了偏头,笑着抬眼,恰好就对上尉迟决的眸子。 两人四目相接,心中均是一震。 耶律宁脸上笑容淡去,看着斜对面那个气势迫人的年轻男子,对萧拓凛吩咐道:“去问问,他是谁。” ** 殿上热闹之时,谁也没有发现大殿一角的柱子背后,不时会传出小声的叽喳说话声。 几个年轻的华服女子躲在柱子之后,你推我搡地低声笑闹着。 “三姐姐,原来北国男人的头顶是没头发的呀,我之前还从来不知道呢!”一个看上去年龄甚小的女孩捂着嘴笑道。 一旁年纪稍长的艳丽女子小声斥道:“再胡闹,就都回去,省得被人发现了还得一顿责骂!”她扭过头,看了看殿中那两名北国男子,浅浅一笑,“虽然没头发,但是模样还是怪俊呢!七妹,你说是不是?” 卫淇小手扶着柱子,头歪过去瞅了瞅,又赶紧缩回来,脸上一阵红,道:“隔了这么远,哪里就能看出来俊不俊,三姐姐不要胡说了。” 之前那名年龄小的女孩倒是胆子大,身子探出去又瞧了眼,突然叫道:“哎呀呀,好像看见我们在这里了,怎么办怎么办?” 更快更新尽在:. 第五十七章 心悸 其她两个女子一听这话,忙垂了脸朝后面退去,刚走没几步,便听见那个年幼女孩在身后笑道:“说句玩笑话罢了,两个姐姐就还当真了!” 卫淇转身,看着那小女孩,面带恼色,却还是忍不住笑了,道:“十一娘就闹,被人宠上天了!” 二人旋即又回到柱子后面,抬袖半掩面,继续偷偷地瞧着殿中的人。 卫淇眼睛直盯着耶律宁的头发,见他头顶两侧的头发垂在脸庞侧面,修剪得整整齐齐,不由浅笑道:“这北国男人的头发,确实好笑。” 小女孩在旁边忙叽叽喳喳道:“七姐姐,三姐姐说的没错儿,这北国使臣的模样确实俊呢!” 卫淇不语,隔了这么些距离,她隐约能看见耶律宁那刚硬的面庞,一双峭眉如险峰般划过额角。 她抿抿粉唇,这北国男子,和天朝的男人长得真是不一样呢… 卫淇心里正想着时,听见那小女孩道:“咦,那个副使怎么朝尉迟将军走过去了?” 卫淇忙转过目光,朝尉迟决那边看去,见萧拓凛手中握了酒杯走到尉迟决身旁,微微一揖,开口道:“请问你是?” 萧拓凛的天朝语说得十分生涩,连天朝人平日里说话所用的敬语也不知道用,便直通通地想要尉迟决报上姓名来。 尉迟决眉毛一挑,抬眼朝萧拓凛看去,却不起身,只是冷冷道:“在下尉迟决。”语气颇为不善,连官职都不向萧拓凛报,只独独说了名字。 萧拓凛神色一怔,不顾尉迟决的无礼,声音洪亮道:“你就是尉迟决?那个把李炳奚逼到贺兰山那一边的天朝大将?” 他这话说的甚是无礼,再加上声音又大,周遭的天朝官员们不由都扭头看过来,惊讶于北国使臣的放肆,没想到他连西朝皇帝的名字都敢在大殿上直接叫出来。 尉迟决不语,只拿一双黑眸看着萧拓凛,长指在案上的白玉杯沿猛地划了一下。 耶律宁也是一惊,哗地自席上站了起来。但他不是惊讶于萧拓凛那狂逆之言——北国贵族一向自视颇高,西朝的国力在他们眼中根本不值得一提,而是震惊于尉迟决自报的姓名。 耶律宁撩袍上前,连自己手里还握着酒杯都不知道。那酒杯随着他身子一晃,透亮的琼浆洒了出来,溅到灰蓝色的长袍下摆。他膝盖向前一移,那酒渍便沿着袍间暗纹散了开来。 耶律宁走动时,袍子下摆轻轻扬起,露出里面深灰色的裤脚。卫淇躲在柱子后面,看见他抬起腿时那弯弯的优美弧度,小脸突然红了一下。 耶律宁向她们这边越走越近,卫淇已经可以看清他发上系着的小小装饰,目光下移,见他腰间挂了一只瓷制鱼形小盒。 突然觉得衣服下摆被人轻扯,卫淇回头,听那年幼女孩小声笑道:“七姐姐看什么这么入迷呢,刚才还说看不清,这一会儿功夫,就两眼直愣愣的,连我们说话都听不见了。” 卫淇一羞,伸手便向那女孩身上拧去。小女孩身子一侧,躲了过去,却让卫淇的裙角露到柱子外面去了。几个人均没发现,还在小声说闹着。 耶律宁走到尉迟决身旁,嘴角两侧扬起,抬手作揖,笑道:“原来是尉迟将军,久仰。” 字正腔圆,声色凛冽,这声音传到柱子后面,三个女子都住了口,复又看过去。 尉迟决微一点头,也起身站稳,道:“殿下之威名,在下也有所耳闻,今日幸得一见,殿下果然不负盛名。” 耶律宁闻言朗声大笑,道:“我哪里有什么威名,尉迟将军莫要说笑了。”待笑停了又道:“倒是尉迟将军的名字,我在北国,也时常听人提起。” 耶律宁的笑容如初升的红日一般刺眼,那刀唇雪齿落入卫淇眼中,竟让她感到一阵心悸。 这感觉令卫淇慌了神,她忙用手扶住柱子,眼神错开,瞥向尉迟决。待看见尉迟决那惯然的冷冰冰的神情后,她心里才慢慢放松下来。 只看了尉迟决一眼,卫淇便蹙眉苦笑,收回目光,转身靠上冰凉的柱子。 尉迟决看着耶律宁的笑脸,依然冷冰冰道:“此次殿下来我天朝,想必是十分称心如意,还请殿下好好享用我天朝皇帝陛下为您准备的盛宴。”说完,便径自坐下,拿起案上的酒杯,仰脖饮尽。 尉迟决这般无礼的举动,让天朝官员们无一不捏把冷汗。众人都听得出来,尉迟决这是在对天朝与北国修盟并向其纳岁币一事发泄不满之情。 一旁的萧拓凛早已忍不住,指着尉迟决便吼:“你这个南朝武人怎的这么不知礼数?我们殿下…” 萧拓凛还未说完,便被耶律宁抬手打断。耶律宁低头看着尉迟决,仍是笑着,道:“夷狄之人不通礼教,将军不要见怪。”他说话时,语气虽然和善,眼底却闪过一丝阴骘之色。 尉迟决搁在膝上的手已握成拳,黑眸盯着耶律宁,不发一言。 萧拓凛鼻腔中“哼”了一声,便转身回席。 柱子后面,卫淇小声恼道:“决哥哥怎的这般任性,也不看看这是哪里,便由着自己痛快乱说话!” 耶律宁见尉迟决这副模样,面上倒也没所谓,正要转身之时,耳朵突然一动,目光转而移向一旁的粗大殿柱。 那殿柱下面,露出了一小片五彩绸缎。 耶律宁眉头轻挑,站着思索片刻,忽然一笑,慢慢朝那殿柱走去。 更快更新尽在:. 第六十一章 相思 跑堂的走后,尉迟决与秦须两人都沉默不语,耳里听着旁边雅间儿里传来断断续续的说笑声,竟都不再提尉迟翎欲为尉迟紫菀说亲一事。 秦须默然片刻,抬起细长的眼睛向尉迟决瞥去。 尉迟决面无表情,长指绕杯,身子动也不动,一双黑眸只盯着面前的那碟菜。 秦须眼角动动,突然笑了起来,对尉迟决道:“还有十多天就要迎娶邢家大小姐,苏公子看来也是个任性的人。” 尉迟决侧过头看了看秦须,肩膀歪了歪,还是没有说话。 秦须伸手拿过桌上的酒杯,送至唇边,微微仰头,一饮而尽,然后像是自言自语般地道:“这事儿若是传到邢大人的耳朵里,真不知会如何。” 尉迟决皱眉,沉声道:“朝中的官家子弟像这样的还少?苏公子如此也不算什么稀奇事儿。” 秦须笑笑,不再多言,手指拨弄了几下手中的酒杯,又道:“将军的那份兵制改良札子是不是还被枢府压在那里?” 尉迟决忽地抬头,光亮从黑眸中溢出,盯了秦须半晌,才慢慢道:“秦大人什么意思?” 两个月前尉迟决呈上去的那份“兵制改良诸事札子”,皇上因存赞许之意,知道中书省以尉迟翎为首的几位宰臣均持异议,就特付一向与中书不和的枢密院商议。谁知尉迟决这札子到了枢府那里,却被枢密使苏纵以诸多借口一拖再拖,迟迟不能得践。 对此事尉迟决早已憋了一肚子火,因知苏纵与晋王颇有私交,而尉迟翎本就不同意兵改一事,所以只得自己闷在心里。此时听了秦须这么一句,他心里那股气便一下子涌上喉头。 秦须见尉迟决眼露冷色地盯着他,倒也不惧,自顾自地站了起来,顺手抚平袍间褶皱,口中道:“在下过去和苏公子打个招呼,将军要一同来么?” 尉迟决看着秦须,放在膝上的手攥了攥,脸上忽然浮现出似笑非笑的表情,道:“我在这里等秦大人。” 这话显是出乎秦须意料,他微微一怔,又马上笑道:“也好。” ** 虽然知道自己这样略有唐突之意,但秦须还是让跑堂的替他禀了一声,随后慢慢走了进去。 里面的人早已起身相迎,秦须抬手揖了一揖,笑道:“听闻苏公子在此,秦某特来拜会。” 眼前的年轻男子正是苏韬,他虽不及秦须俊朗,但也颇有气度,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短粗的眉毛遮掩了脸上那分未褪的青涩。 苏韬对秦须咧嘴笑道:“秦大人客气了。”说着侧过身子,示意请秦须过去坐。 秦须勾起唇角,目光移向苏韬身旁的位子。 安可洛正抿唇望着他,头稍低了低,耳朵上吊着的两片银叶便晃晃悠悠地前后摆动,上面映出的亮光让秦须的眼睛微微一眯。 待秦须坐定,苏韬亲自替他斟了酒,笑道:“能在此碰见秦大人,也真是巧了。” 秦须却不碰那酒杯,看着苏韬道:“苏公子好雅兴。”说完,又看了看安可洛。 他这话中嘲讽意味甚浓,谁料苏韬却毫不介怀,大大方方地笑道:“难得安姑娘肯给苏某这个面子。倒是秦大人兴致高,一个人来酒楼?” 秦须接过酒杯,放在桌上,看着安可洛,慢慢道:“是和尉迟将军一道来的。” 苏韬听了秦须这话,下意识地望了安可洛一眼,又连忙收回视线,笑道:“尉迟将军怎么没有和秦大人一道过来?莫非是瞧不起苏某?” 秦须也笑,看着苏韬道:“哪里的话。”他抬手指指隔着两间雅间儿的云母屏风,“说是肚子饿,在那边吃着呢。” 安可洛心里一阵悸动,不由侧过头,看向那扇屏风。 尉迟决他,就在另一边… 她动动放在腿上的手指头,想起那双黑亮黑亮的眸子,觉得喉头发紧。 手里纠扯着裙上的薄纱,她抬起头,硬是挤出些笑容来,对秦须道:“秦大人近来可好?” 秦须细长的眸子亮了亮,笑道:“很好。” 她拽着薄纱的手更加用力,低了头道:“那就好。” 心里想着,尉迟决他,这些日子过得如何…? 当初是她离了将军府,而他却再也没有来找过她。 整整两个月没有见过他了。又或许,将来再也见不到了。 心里不是不难过的。多少个夜深人静的晚上,她躺在天音楼软软的床褥上,心里疯狂地思念他结实温暖的胸膛。想到他对她宠溺的笑容、他紧锁的眉头、他下巴上扎人的胡茬…她的心就像被万只小虫噬咬一般,痛得指尖都发颤,睁着眼睛到天亮。 他不来见她,她亦不能去找他…明白自己的身份,她又怎能有什么奢望。 本以为只要忍着、忍着,这折磨人的感觉便能慢慢淡了去。可此时知道他离她这么近,她胸腔里瞬间似有东西碎裂,片片划过她的心,一丝丝的痛。 虽是这么近,可她却仍是不能过去看他一眼… 对着秦须与苏韬,她脸上做出笑着的样子,眼睛却已湿红一片。 秦须看着安可洛的脸,眉头不禁拧起,突然抿了抿唇,起身对苏韬道:“难得见一次苏公子,我还是去请尉迟将军过来一道说说话罢。” 不等苏韬有所反应,秦须便已走出去,几大步跨至之前与尉迟决坐着的雅间儿,急急地进去。 他正要开口叫人,却愣在那里。 雅间里已没了尉迟决。 ** 在酒楼别了秦须后,安可洛由苏韬从金明池一路送回来。马车到天音楼时,天已全黑。 安可洛下了车,吸进夜里略凉的空气,一颗心缓缓冷静下来。 她略喘了口气,打起精神朝天音楼门口走去。 挨着墙边的几步路而已,她却走得很慢很慢,心被什么东西沉沉地压着,叫她透不过气来。 墙边突然伸过一双手,扯过她身上褙子的边儿,将她整个儿人拽了过去。 只一瞬间,她就跌进了一个暖暖的胸膛,身子被大披风遮住。 熟悉的气味涌入她鼻腔,惹得她的鼻子一阵酸。 她毫不挣扎,一动不动地任人搂在怀中,眼睛一眨,便滚下两串泪珠。 身子被人扳过去,下巴被一只大掌扣住,她抬眼便对上一双黑亮黑亮的眼睛。 男人身后是藏青色夜幕,有点点繁星,正似他的眸子。 他将她压在怀里,热烫的唇贴上她的耳侧,一声叹息从口中逸出,“怎么又哭了。” 她不管不顾地将脸埋进他的胸膛,小声抽泣着,随后放声大哭起来。 更快更新尽在:. 第五十八章 相视 粗大殿柱后的三人看着耶律宁朝这边走来,均是脸色大变,慌作一团。 年纪略长的女子低声急语道:“快些退下去,别让他瞧见了,否则不知得乱成什么样!” 小女孩忙点点头,拾裙随了她便朝后退去。 卫淇也捏紧裙侧,也想要跟上去,可才走一步,长裙腰间一紧,她一个趔趄,险险站稳后,一回头,看见自己露在殿柱之外的裙角,正被耶律宁的黑色皮履牢牢踩在脚下。 她一口气提到了嗓子眼里,捂住嘴才没有叫出声来,心在砰砰砰地狂跳,在这满是喧闹之氛大殿里,一股冰冷寒意从她脚底慢慢涌了上来,漫遍四肢百骸,指尖瞬间冻住。 卫淇后退一小步,背贴上柱面,手慢慢从嘴上放下,掌心里汗渍渍的一片。 耶律宁背朝殿柱,脸上带着笑容,脚底似不经意地在地上蹭了蹭,将那片露出柱外的裙缎牢牢压在脚底。他手中捏着酒杯,朝殿廊两边的低阶官员微微致意,一身贵气无人可比。 卫淇手沿着裙探下去,抓着裙摆往上抽拉,想要将被耶律宁踩住了的裙脚拽出来。她刚一使劲,耶律宁便似有所感知一般,脚向后快速一挪,踩得更稳。 卫淇心中大骇,这耶律宁是故意踩着她不放么?因被尉迟决无礼相待,才想要找个机会羞辱天朝么? 她咬住嘴唇,耶律宁分明是存心困她在此,若有朝中官员过来与他说话,那一下便能看见她了… 卫淇不敢再想下去,心里紧张得一塌糊涂。她小心翼翼地向旁稍移了些,侧过头,看见柱子那面的耶律宁背对着她,站得笔直,宽宽的肩膀窄窄的腰。 那背后的袍子中间,随着他脊柱的形状,浅浅弯陷下去,成了一条细细的沟壑。 隔了这么近,卫淇依稀可以闻见耶律宁身上散发出的不知名香料的味道。若有若无的香气绕着柱子,窜入她的鼻尖,令她又是一阵慌。 自幼长在深宫,除了天朝皇子们,她唯一亲近过的男人就只有尉迟决一个。从未与其他男人有过近距离接触的她,此时与一个完全陌生的异国男子挨了这么近,心里是前所未有的不知所措。 她咽了下口水,目光移向耶律宁露出衣领的脖子,深麦色的肌肤绷得紧紧的,显得光滑又有弹性。他脑后的发梢服贴地垂在脖子两侧,身子一动,便软软地蹭蹭脖子。 卫淇愣了一愣,又马上脸红,心里啐了自己一口,怎可以这么不知耻地盯着一个陌生男人看? 她手接着用力向上拉扯长裙一侧,可眼睛却不受控制般地,依然看着耶律宁宽阔的后背。 手上用了几下力,耶律宁鞋底的裙角还是纹丝不动。殿廊上响起人走动的声音,步子离这儿越来越近,卫淇惊得手都发颤,一颗心跳地直要扑出嗓子眼,无助地看着耶律宁的后脑勺,牙齿将下唇咬得微微渗血。 她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急得眼睛里不自觉涌上水气,睫毛微颤之时,突然看见耶律宁的头动了一动。 一双琥珀色的眸子看着她,里面是纯粹透亮的光。 卫淇一怔,眨了下眼睛,泪珠就贴着白皙的脸颊滚下来。 那双琥珀色的眸子眯了眯,里面有惊奇的火花在闪动。 她忽地回过神来,目光一晃,对上耶律宁转过来的脸。 深深陷下去的眼眶,晶莹透亮的眸子,两条峭眉高高扬起,颧骨微凸,厚实的嘴唇下面一个小小的凹陷,从额头到下巴,都似刀斧凿刻出来的一般。 这一张英气逼人的俊脸,这一双震人心魄的眸子,这一个贵气十足的异国男子… 她一下子变得不能呼吸,眼眶里的水气也似瞬间蒸发掉了,眼角只是觉得干燥得痛。 耶律宁紧紧盯住她的面庞,眸子里闪过惊艳之色,忽然一笑,嘴唇动了动,以微不可闻的声音,快速说了一句话。 他是用北国语说的,声音虽低,卫淇却听得清清楚楚。 卫淇脸色发僵,他是以为她听不懂北国话,才说出这么放肆的话么…? 殿中已经有人在叫:“耶律殿下…”,耶律宁眉峰抖动,深深看了卫淇一眼,脚底轻抬,头随即转了过去。 卫淇忙扯过裙摆,一路跌跌撞撞跑下去,待拐过殿角时,她步子停了停,忍不住又回头,朝耶律宁看了一眼后,才又飞快地跑走。 耶律宁的身子斜斜地靠着殿柱,手里把玩着玉杯,看着眼前走过来的一名年轻的天朝官员,头似不经意地扭动了一下,眼底余光瞥见卫淇跑远的身影,遂压低了下巴,不愿让旁人看见他脸上的笑意。 “殿下…” “嗯?”耶律宁回过神,这才打量起眼前这位年轻官员,“阁下是?” 年轻男子道:“在下天朝内阁侍读秦须。” 耶律宁单挑眉毛,身子直了起来,笑道:“原来是秦大人。我们此次出使天朝,诸多事务还有劳秦大人照料了。” 秦须微微一笑,道:“在下也是奉了皇上之意,与王相公一同办差的。殿下若有什么特殊需求,但说无妨。” “特殊需求?”耶律宁手中的玉杯飞快转了一圈,弯长的睫毛抖了下,笑道:“如果可以,我想去金明池看看。” 更快更新尽在:. 第六十二章 诱惑 天音楼门口的小厮听见动静,扭过身子探头望向这边,仔细瞧了瞧黑影里的人,因看不大清楚,就走近了些。才上前两步,就看见尉迟决的头转了过来看向他,小厮瞪大了眼睛,慌慌忙地退了回去。 入夜后的稹南街略显热闹,向天音楼而来的车马渐多起来。 尉迟决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安可洛,扯紧围着她的披风,抱着她的腰,几大步退到墙角。 唇压上她头顶的发,他轻声道:“不要哭。”大掌轻抚她的后背,像是在哄受了委屈的小孩子一般。 安可洛两条胳膊环上他的腰,手指扣进他袍上的腰带,扬起下巴,脸上带着未干的泪水,看着他,哑着嗓子道:“我很想你。” 尉迟决的嘴角动了动,搂着她身子的手又收紧了些。 安可洛见他不语,心揪了一下,眼眶里不争气地又涌上泪水,哽咽道:“将军来做什么?若是没事,便让我回去。” 尉迟决皱眉,手指摸上她眼旁的肌肤,轻轻抹去泪花,道:“跟我走。” 他松开她的身子,大掌握住她的手,拉着她向不远处的马儿走去。 安可洛身子顿了一下,手慢慢勾住他的长指,道:“不要。” 尉迟决看着她,眉拧得越来越紧,又猛地舒展开来,脸色僵硬道:“那好。”大掌松开她的手,转身就独自朝前走去。 他只走了几步,就感到袖管被人扯住。 尉迟决回过头,看见安可洛咬着嘴唇望着他,本来绷紧了的心忽地软了,叹道:“安姑娘到底想怎样?” 安可洛不说话,小手勾住他的手指,握得紧紧的,身子越过他,拉着他朝天音楼后面走去。 尉迟黑眸眯起,虽然心中不解,却也任她拉着向前走去。 从天音楼的后门进去,绕过后院中的花木,踏上旁边的一条小径,走到一间单独隔出来的厢房前。 屋内已被人点了灯,晕黄的光线透过窗上薄薄的竹篾纸泼洒出来,与落在门前地上的柔和月光软软地交织在一起。 尉迟决挑眉道:“这是哪里?” 安可洛不答,抬眼看了他一眼,伸手将门推开,然后拉着他走了进去。 一进去,尉迟决的呼吸便瞬间停滞。 屋内中间,摆着那架他为安可洛做的十八弦钿筝。 安可洛离开将军府那日,他遣人将这筝送到天音楼,还命人带话,说若是安姑娘连这筝也不愿要,只管丢了即可。 尉迟决猛地转过身子,黑眸里溢出点点光亮,盯着她道:“你…”声音略有些发颤。 安可洛低头转身,落下门闩,然后走到那筝的后面,坐下来,手打开筝侧的钿盒,摸出玳瑁指甲,抬头望着尉迟决,浅笑道:“将军还没有听过我弹这筝。” 尉迟决的目光随着她的身子而移动,待看见她脸上扬起的笑容,心里顿时发紧。 安可洛自顾自地缠上指甲,挑拨筝弦,之前因流泪而略显苍白的面颊也慢慢变得红润。 筝声扬起,尉迟决的眼睛闭了下,抿了抿唇,突然几大步走到筝前,伸手压住了筝左侧的弦。 还没等安可洛反应过来,他便俯身,手捏住她的下巴,唇压上了她的。 这情境好熟悉,安可洛的心里颤了下,慢慢闭上了眼睛。 热烫烫的舌轻轻滑过她柔嫩的唇瓣,她微启樱唇,探出舌尖,主动缠上他的,小心翼翼地挑动着。 尉迟决喉头滚过一声低沉的喘息声,手移到她的身子上,将她拉起来,紧紧揉入怀中,更加猛烈地厮磨着她香软的唇。 安可洛喘不过气来,齿间一开,不小心磕破了他的唇。 尉迟决吃痛地“唔”了一声,离了她,黑眸眯了眯,嘴角勾起,轻轻笑了起来。 安可洛脸稍红了下,看着尉迟决微微渗血的唇侧,便翘起下巴凑近他的脸,偏着头,伸出舌头,在他唇上破了的地方轻轻舔了舔。 感到他整个人都僵住了,安可洛扇动着睫毛抬眼看他,见他的眸子瞬间变得一片黑沉。 尉迟决低头,声音沙哑,在她耳边问道:“安姑娘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安可洛不语,伸手摸上尉迟决的领口,稍一用力便扯了开来,白皙的指尖探上他的喉间,慢慢划了个圈。 尉迟决的呼吸一下子变得粗沉,身子僵着一动不动。 安可洛抿抿唇,大眼里水花轻颤,手移到他的腰间,轻轻拉扯他的袍带。 尉迟决大掌瞬间扣住她的手腕,喘了口气,低声道:“安姑娘今天是怎么了?” 安可洛从他掌中抽出手,看着他的眼睛,手摸上自己上衣右侧,解开几颗暗扣,拉开绸衣,里面是薄薄的棉布中衣。 雪颈在尉迟决的目光下泛起淡淡的粉色,她接着解开腰间系裙的绸带,将棉布中衣也扯开,露出脖子下面大片细嫩的肌肤和里面玫红色的兜儿。 尉迟决猛地拉过她的手,喘息不匀道:“你到底要做什么?” 安可洛红唇扬起,就势贴上他的身子,踮起足尖,在尉迟决脖子上轻轻吻了一下。 她满身香气萦绕他的鼻周,她反手抓着他的大手,拉过来贴上自己裸露在外的肌肤。 尉迟决深黑的瞳孔忽地紧缩,之前的意志力在瞬间崩溃,飞快地打横抱起安可洛,朝屋内一侧的大床走去。 安可洛的身子重重陷入床上厚软的褥子,一双大眼盯着尉迟决,红嫩的脸庞浮上柔媚的笑容,黑长的睫毛动了动。 尉迟决粗喘一口,俯身狠狠封住她的唇,伸手扯开自己腰间的袍带,用力丢到身后的地上。 更快更新尽在:. 第五十九章 金明 金明池? 秦须脸上笑容陡然僵住,细长的眸子里有血丝现出,盯着耶律宁,半晌才道:“此事由不得在下作主,还须奏请皇上。” 耶律宁笑,手中还是转着玉杯,道:“如此,则有劳秦大人了。” 秦须深吸一口气,行过礼转身,正要退下时,耶律宁在他背后叫道:“秦大人。” 秦须站住,未及回头时,就听耶律宁在他背后笑道:“此次天朝既与北国修盟,那我想,这点要求不算什么罢。” 秦须攥了攥拳头,身子一顿,不发一言,抬脚离去。 耶律宁看着秦须的背影,眼睛又扫至尉迟决身上,之前一直勾起的嘴角慢慢垂了下来。 天朝如今,果然是人才荟萃… 耶律宁眯了眯眼睛,低头看看自己的鞋,脚不禁在地上轻轻蹭了下,随即笑了起来。 ** 金明池位于帝京外城西墙顺天门以北,与路南的琼林苑相对,始建于太宗皇帝即位初期。当时太宗皇帝征调了三万五千余人,历时整整七年,才凿造了这个“周围约九里三十步”的纯手工打造的巨池。 金明池平日里是用来供天朝水军进行操练的,每年此时,皇上都会率百官至金明池观赏水军操练,连宫中女眷及朝官命妇也被允许可以同至水心殿中特置的台子后面观看。 而每年的四月十五至五月十五,金明池向天朝黎庶开放,任何人均可出入其中,亲身感受天朝的伟大和昌盛。 此次皇上率近臣至金明池,特准北国二位使臣一同前往。朝中不少官员都在暗暗称奇,不解北国使臣为何要去金明池观赏这天朝水军的操练,而皇上竟然也许了! 有传闻说是因秦须向皇上进言,才得以促成此事的。朝臣们虽知秦须眼下得宠,却也震惊于秦须对皇上的影响力,不由或佩服或嫉妒起这个年轻人来。那些老臣们,有的已经蠢蠢欲动,想要找人去秦须府上替自己的女儿说媒。 但帝京百姓们对朝庭这些事儿却不怎么在乎。北国使臣想去看金明池也没什么要紧的——夷狄之人见识短浅,自然是想要去看这天朝最大最壮丽的皇家园林。 自金明池开池之日起,携家眷前往观看水战表演的百姓每日剧增,到了皇上率近臣幸池观赏龙舟竞杆时,金明池五殿周围更是人山人海。 耶律宁与萧拓凛二人同处天朝百官之列,由秦须在一旁陪着,于金明池水心殿前面特设的台子上观看天朝这一年一度的龙舟竞杆表演。 池中有百戏乐船,船上锣鼓声鸣,有乐伎奏乐,又有人舞动彩旗,分作两边散开。二十只小型龙舟缓缓划入其中,每只龙舟上有五十名身着绯色衣饰的天朝水军兵士,舟上各设旗鼓铜锣,每只船头都立着一名虎翼指挥使军校,手握军旗指挥兵士划船。 又有虎头船十只,每只的船头上立着一名身着锦衣的人,手执彩色小旗,船中其他人皆着青色短衣,顶着长长的头巾,手中一齐舞棹,呼声震天。 在这三十只船周围,又分别有两只飞鱼船和两只鳅鱼船,船中彩画间金,布置得非常精巧,每只船上有身着杂彩戏衫的人五十名,人和人之间列着杂色小旗和绯色伞只,船中人左右招舞,同时敲动小锣、鼓、铎、铙之类的乐器。 耶律宁手捏下巴,看着这些形色不同的船舟沿着队列慢慢划向奥屋,将大龙舟牵拽出来,朝他们所处的水心殿方向划来。他瞥一眼身侧的萧拓凛,见萧拓凛神色颇为严肃地盯着池中诸船,不禁笑了起来。 罔顾周遭一片欢腾的气氛,耶律宁微微向后退了几步,转身回头,望向水心殿后面特意为女眷们撑起的垂帘。 秦须发觉耶律宁的动作,于是也回过头,随着他的目光一同望去。待看清耶律宁所望之处,秦须眉头一紧,向前两步,正要开口唤耶律宁,却正好看见耶律宁眸子里涌动着的点点温情。 秦须一怔,顿时噤声不言,心里想了半天,却也不知耶律宁为何会露出如此神态。 耶律宁脚下动动,就要朝后面走去。秦须见了心中一紧,望了望周围正在瞧水中热闹的朝臣们,不禁低声叫道:“殿下这是要做什么?” 耶律宁身子晃回来,扬唇对秦须道:“只不过是随便走走罢了,秦大人何必这么担心?” 秦须看着耶律宁微微笑着的脸,虽是怕他做出什么出人意料的事情,但也着实不好拦着,只得皱着眉,让他去了。 ** 水心殿后侧的帐帘内,平日深处朱墙阔宅、深宫内院的女眷们,此时正兴奋地透过两侧纱帘望着池中热闹的龙舟水战,时不时地还会因水战激烈而小声嚷嚷几下。 卫淇独自一人站在后面,背后的帐幔随着水上的风摆来摆去,轻轻地拍打着她身上繁复垂地的绫布长裙。 她手指捏在一起,眼睛透过纱帘,望向远处站在朝臣前排的尉迟决,嘴唇微微抿起。 尉迟决高大挺拔的背影牢牢映入她的眼底,卫淇唇角泛起一丝苦笑,垂下眼睛,望着自己层层叠叠的厚重裙摆,心里叹了口气。 身后突然响起男人低低的声音,“许国公主殿下。” 卫淇手一抖,不曾想会有男人过来,顾不上仔细思索,身子便下意识地转了过去。 隔着纱帘,一双琥珀色的眸子正笑意盈盈地看着她。 … 1.文中关于金明池的说明,因为了配合剧情而略加改动,与史不符之处是某烟故意为之… 2.文中关于龙舟一段,有兴趣的大大可以去翻翻《东京梦华录》卷七之《驾幸临水殿观争标赐宴》 更快更新尽在:. 第六十三章 初夜 安可洛轻咛一声,睫毛抖动,手臂抬起,勾住尉迟决的脖子,启开嘴唇伸出舌尖,迎合他这个霸道激烈的吻。 尉迟决的舌疯狂地在她口中探遍每一处细软,又滑至她的唇上,细细将她美妙的唇形勾画了一遍。 似是要将这两个月积蓄的感情全部发泄出来一般,他含着她的唇瓣,不停地吮吸,良久才离开她已被他吻肿了的唇,头偏到她晶莹白亮的耳垂旁,舌头在上面慢慢划了几下,听见她口中的轻喘,才沙哑着嗓子开口道:“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他还未说完,安可洛便抓住他已散开的领口,用力扯开他的黑袍,小手探上里面薄薄的中衣,拉开衣襟,滑进去抚上他热烫厚实的胸膛。 尉迟决的身子悬宕在她上方,黑眸紧盯着她在他身上缓缓移动着的纤手,喘息愈急。 安可洛的手顺着他的胸膛慢慢向下滑去,双目含水望着他,牙齿微微咬着下唇。 她的手在他小腹上抚弄了两下,就要继续向下摸去。尉迟决猛吸一口气,一把抓住她的手,举到她头顶上方压在床上,头靠下来,看着她的眸子似是要喷出火来。 头一低,尉迟决的牙齿轻轻咬上安可洛细嫩的脖子,唇齿相吸,很快就印上一个紫红色的圆痕。 顺着她光滑的脖子一路向下,他大掌探上安可洛的胸前,一把扯掉碍眼的兜儿,又三两下剥去她外面的衣服。 安可洛身子颤了一下,向床内侧移了移,没有被尉迟决抓住的那只手抚上他的眼睛,想要遮去那灼人的目光。 尉迟决喉头荡出低沉的笑声,压低了下巴,用胡茬在她胸前轻轻蹭了蹭。 安可洛一阵战栗,唇中不自禁地溢出轻吟,手掉下来握着身侧的软褥,眼睛对上尉迟决火花一般的目光,水光颤动。 他松开她的手,转而抚上她胸前的丰盈,温柔地揉捏着那柔嫩软滑的粉色蓓蕾,垂眼低头,埋入她胸间,鼻翳抽动,满足地叹了口气。 嘴唇移上她雪白滑润的肌肤,一寸一寸移上顶端,舌尖轻触,感受到她身子的颤抖,他唇飞快一开,便含了进去。 炙热的唇舌在她胸前无所顾忌地滑动、舔弄、吮吸,安可洛身上似是被他点了把火,滚烫地慢慢燃遍全身,她手指陷进身下的软褥,细细的娇吟抑制不住地连连涌出唇外。 这撩人的声音窜入尉迟决的耳朵,他喘息声更重,大掌朝她身下伸去,使劲一拉一扯,将那纱裙撕裂,然后抓着她的亵裤向下一拽,柔软的绸布便离了她的身子。 安可洛惊喘一声,手攀上尉迟决的肩,感到他暖暖的掌从她身下穿过,握住她浑圆的臀峰,不由脸上臊热一片,张口软软唤了一声:“将军…” 尉迟决眯了下眸子,抽回手,一边飞快地扯落自己身上的衣袍,一边哑着嗓子道:“叫我的名字。” 安可洛看着他**精壮的身子,脸上不由更加发烫,头偏向一旁,想要避开尉迟决那火辣辣似猛兽捕食般的目光。 尉迟决俯身吻上她的肩,手抚上她细滑的大腿内侧,缓缓上移,带着刀茧的指将她磨得阵阵发颤,红唇都在微微抖动。 他手指触到她湿滑的花瓣,上下轻捻着,她不由微微收紧双腿,喘息愈加急了起来。 尉迟决感到她的紧张,靠在她耳侧轻声说道:“你好软…” 安可洛扭过头来,眼睫动了动,抬手环上他的脖子,微微喘了口气,身子松下来,腿慢慢向两边分开,手滑至他的背后,紧紧搂住他。 感到她越来越湿,尉迟决的长指慢慢挤进她的花径,在浅浅的位置来回抽动着。 这从未有过的陌生感觉瞬间将安可洛的身子点燃,身上似有万只蚂蚁搔痒着她,一簇火焰在小腹下熊熊烧起,她扣着尉迟决的背,不住地娇喘,身子不受控制地微微抖动。 紧窒的花径裹着他的指,尉迟决眉头锁起,大滴大滴的汗从额旁滚下,落在她粉白的胸前,溅起朵朵小花。 安可洛的腰随着他手指的抽动轻轻款摆,娇美的模样在晕黄的光线下更加迷人。尉迟决黑眸看着她,身子僵了僵,突然抽出手指,大掌握住她的腰,头低下再次吻上她的唇。 安可洛感到有火烫如烙铁般的东西抵入她的腿间,眼睛忽地瞪大,慌乱地看向尉迟决。 尉迟决从她唇上离开,嘴角勾了勾,轻声道:“不要怕。” 久久未见的宠溺笑容在他脸上洋溢开来,安可洛的心瞬间变得滚烫,她点点头,在他背后的手缓缓抚摩着他伤痕累累的肌肤。 尉迟决在她脸侧吻了吻,握在她腰间的掌收得更紧,猛地一挺腰,深深埋进她的身子。 他那么大那么坚硬,将她细嫩紧窒的身子撑到了极限,安可洛痛得纤眉紧蹙,指尖狠狠陷入他厚实的背,泪水在眼睛里慢慢聚了起来。 尉迟决不再动作,低头轻吻她的眼角,手探上她柔滑的身子慢慢抚弄,低声哄道:“马上就不痛了。” 感到他指尖在她胸前来回打转儿,那痒痒的快感又渐渐回来,安可洛的眉头渐展开来,紧咬的嘴唇松开,水气氤氲的眼睛对上他温柔的目光,身子的痛竟在一点点地消弥。 尉迟决感到她绷紧的身子软了下来,微微一笑,身子往外稍稍抽动了一下。 安可洛“嗯”了一声,一张小脸变得火红,大眼望着尉迟决,两条腿主动勾上了他的腰。 尉迟决眼底一黑,明白她这无声的动作其中的含意,腰又向外抽动了一些,再慢慢抵进她的身子。 安可洛颤了颤,微开的红唇里溢出欢愉的轻吟声,两人相接之处磨得她每一根神经都在晃动,她勾着尉迟决腰的腿不由自主地向下压了压。 她这动作令尉迟决再也无法忍耐,大掌握住她的腰臀,腰上用力,疯狂地抽送起来。 滴滴汗水随着他狂野的动作洒落下来,安可洛身子颤动着,嘴里发出的是连她自己都觉得惊羞的呻吟声。 快感在小腹持续累积着,身子越来越烫,在他拉竿似的飞速抽动下,她终于尖声叫了出来,裹着他**的体内阵阵紧缩,连环在他腰间的双腿都在抽搐着。 尉迟决低吼一声,头埋入她颈侧,咬上她的肩,悬宕在她腿间的腰停了动作,又猛地一顶,身上的汗缓缓滑下来。 好容易平复下来,安可洛轻喘着睁开眼睛,看见尉迟决微微颤抖着的脸,不由伸手摸上他的眉毛,顺着他的脸颊缓缓下移,红唇扬起,轻声道:“今晚不要走,好不好…” 更快更新尽在:. 第六十章 善意 火花般的光芒从那双眸子中泼洒出来,卫淇眯起眼睛,一时竟没有反应过来。 风一动,纱帘晃晃悠悠地飘,隔着纱帘的那张面庞也跟着模糊起来。 她红色的长裙似鲜花一般随风绽放,周遭鼎沸的人声在耳边慢慢淡去…她眯着的眼睛猛地一眨,惊醒般地看清这张男人的脸,手抚上嘴,差点就叫出声来。 卫淇心中慌乱,脚不由往后退一步,眼睛却离不开这张脸。 她看见他鼻翳两侧深深陷下去的纹路,然后看见他勾起嘴唇,面前的帐幔早已被甩至一边,那薄薄的纱帘突然动了一下,一只大掌探进来,拉过她放在嘴上的手。 心里瞬间乱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连惊叫声都不能发出,就看见那双琥珀色的眸子闭了一下,他低头,手动了动,然后松开了她。 卫淇微启红唇,怔愣着,然后周围忽地响起巨大的欢呼声,将她心神唤了回来。 眼前男人已经离去,她恍惚间转身,看见人们正在为赢得竞杆的龙舟大声喝彩,她身子不稳,晃了下才站住。 手心里是冰冰凉的一块,卫淇低下头,展开掌,里面是一个白底蓝纹的瓷制鱼型小盒。 是刚才耶律宁塞进她掌心的。 她眨了下眼睛,脑中想起紫宸殿摆宴那天,这鱼盒是挂在耶律宁腰间的饰物。 卫淇的脸绷紧,快速转过身子,望向已经回到朝臣之列的耶律宁,嘴唇抿得紧紧的,手心里的汗沾上那鱼盒,又冰又滑。 她隔了层层人群,看见耶律宁的头朝这边转了一下,忙抓住身侧的帐幔往旁边躲去。 卫淇又看看手中的鱼盒,眉头浅浅骤起,忽然心中一紧。 耶律宁之前叫她“许国公主殿下!” 心中大乱,她惊不能言,不过是那紫宸殿上的短暂相视,耶律宁他是如何知晓她的身份的? ** 金明池水战表演最热闹的龙舟竟杆一结束,五殿周围的人群便三三两两散开去,走到那些卖艺、杂耍、赌博的小摊子前,继续游玩去了。 皇上起驾回宫,朝臣们也就此离开,一时间金明池水榭中的热闹气氛减了大半。 秦须吩咐了人送耶律宁和萧拓凛二人回去,心中着实不解耶律宁此人的古怪行径,正兀自揣摩时,身后传来低沉的男人声音,“秦大人。” 秦须回头,见是尉迟决,便下意识地抬手一揖,“尉迟将军。” 尉迟决走至他身前两步,停了下来,看了他片刻,突然弯了弯嘴角,道:“秦大人现在可有空?” 秦须抬起细长的眸子看向尉迟决,脸上不掩不解之色。 自上回二人在天音楼因尉迟紫菀之事闹了个不愉快后,平日里尉迟决见了秦须从不理会、只当作没看见,而秦须性子自是更傲,也从不主动去找尉迟决搭话。 此时秦须见尉迟决主动上前与他说话,面色又颇为和善,心中不由略微不解,但嘴上仍是答道:“还有份关于修葺崇文馆的札子需要回去写。不过,”他看看尉迟决,“将军找我有事?” 尉迟决点点头,抬手指了指金明池对面棂星门那边的一栋朱墙酒楼,道:“秦大人若是有空,可否陪我一道去吃些东西?在这里看了半天水战,我肚子倒是有些饿了。” 秦须皱眉,看了尉迟决半晌,才道:“好。” 两人一进酒楼,就有眼尖的跑堂迎上来,看了看他们的装束,马上堆着笑脸给收拾了个雅间儿。 待要的酒菜上来后,尉迟决斟了酒,手中握起筷子,又招呼秦须一道吃。 秦须却不动,只是看着尉迟决,开口道:“将军找我到底有何事,就直说了罢。”他心中明白尉迟决不会平白找他一道吃饭,干脆就直接问了出来。 尉迟决握着筷子的手顿了顿,抬头瞥了秦须一眼,想了一想,便搁下筷子,道:“也好。秦大人是爽快人,那我有话便直说了。” 秦须不语,只等着尉迟决接着往下说,心里暗暗琢磨,到底是什么事情,值得尉迟决这样做。 尉迟决突然笑了笑,道:“秦大人眼下圣宠正隆,去府上说亲的人是不是快将秦大人的门槛踩烂了?” 秦须脸上一阵尴尬,道:“尉迟将军不要拿这个来打趣在下了。” 尉迟决点点头,停了片刻,又道:“秦大人,我家老爷子也有此意。”说完,便抬头盯着秦须,不再往下说。 秦须生生愣住,之前纵然猜了半天,却也没料到尉迟决是要同他说此事。 看见秦须的神情,尉迟决自嘲地笑了笑,道:“我就知道秦大人听了此事会是这种反应。” 秦须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道:“是在下无礼了,将军还莫怪罪。”他抿了抿唇,“将军为何要特意来告知我此事?” 尉迟决微叹一声,道:“菀儿的性子秦大人应是略有了解。此事她还不知道,但若知道,定会闹个鸡飞狗跳不可。而且,我想秦大人听了此事也不会乐意吧?”他见秦须并没有要开口说话的意思,又接着道:“老爷子的性子十分拗,他的心思若是定了,任是谁也劝不回来。过两天若真的请人去秦大人府上说这门亲事,秦大人你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这话中深意秦须自是明白。尉迟一门在朝中的威望无人可及,他秦须眼下就算再得宠,也是不敢得罪尉迟翎的。 想到尉迟紫菀那张鬼灵精怪的小脸,秦须不禁苦笑道:“那将军的意思是?” 尉迟决见秦须的样子略有松动,当下放下心来,笑道:“照我说,秦大人不如趁这几天,在上门提亲的人家里挑一个,如此一来,老爷子就算想替菀儿说这门亲事,也没有法子了。” 秦须听了这话,眉头不禁皱起,显是颇不乐意,但他正要说话时,旁边的雅间里突然传来大声笑闹的声音。 正逢跑堂的过来替他二人添酒,秦须就随口问道:“这旁边雅间里是怎么回事儿?” 跑堂看见尉迟决与秦须二人腰间均佩鱼袋,因不敢得罪,遂压低了声音道:“那里面坐着的是枢密使苏大人家的小爷,今日携妓出游,此时正在隔壁闹着呢。”他突然笑笑,似是有什么极神秘的事情要说一样,凑近了二人,又道:“两位大人知道陪苏公子今日出来的是哪位姑娘么?” 尉迟决与秦须相视一笑,不知这跑堂的在卖什么关子,因摇了摇头,等着这跑堂接着说下去。 跑堂于是笑嘻嘻道:“是天音楼那难得一见的安可洛安姑娘!” 他这声音刚落,就看见尉迟决和秦须的脸色瞬间都变了。 更快更新尽在:. 第六十四章 真心 尉迟决翻过身子躺在一侧,伸手将安可洛扯入怀中,让她的头枕上他的手臂,然后埋下头在她脸庞上轻吻了几下,略微喘息道:“好,不走。” 安可洛垂下眼睫,满足地叹了口气,小手搭上尉迟决的身子,脸颊贴上他的胸膛蹭了蹭。 尉迟决笑起来,大掌拢了拢她身后散乱的长发,扯过绸被盖上两人的身子,道:“像孩子似的。” 安可洛安静地靠着他,半晌才轻声道:“还以为将军再也不会来了。” 尉迟决大掌在她光滑的背后上下轻划,听了她这句话,竟是半天没有说话。 安可洛见他一直沉默着,忍不住道:“两个月都不见,怎么今日突然就来了?” 才说完她便紧紧咬上嘴唇,恼自己怎么会讲出这种怨气十足的话来。 她想起那一日,尉迟决挺拔的背影和那冷静的一个“好”字,心里又开始难受起来。 苦笑一下,当初明明是自己坚持要离开将军府的,此时此刻在怪罪尉迟决些什么?他肯再来天音楼看她,她应该感到受宠若惊才对… 正兀自胡思乱想时,下巴被他握住,他手指在她唇侧轻轻一捏,迫使她张开嘴唇。 安可洛抬眼,触上尉迟决疼惜的目光,听见他低声道:“不要总是咬自己。” 他食指轻轻抚摩她的下唇,黑眸动了动,抿抿嘴唇,突然问道:“安姑娘现在可有了能比较的人?” 安可洛一怔,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尉迟决看着她,慢慢压下头,嘴唇差一点就贴上她的,沉声道:“喜欢我么?” 热烫烫的气息从他口中逸出,拂上她的红唇。 安可洛搁在他身上的手微微发颤,这才明白他心里耿耿于怀着那日她的那句——“遇见将军之前,不曾登台,没有别的男人可以比较,所以不知道,对将军的感觉,算不算是喜欢…” 当初那话,不过是为了让他放她走才说的。回了天音楼后,不久便传来皇上收回赐婚的消息,那以后日子里她天天揪着心,想尉迟决会不会再来看她,谁知却总也等不到…眼下听了他这话,她才明白过来,原来他竟是一直纠结于她当日的那句话… 安可洛头一偏,埋入尉迟决的颈窝,一张小脸涨得通红,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尉迟决黑眸眨了眨,手臂一紧,笑出声来。 他亦不是傻子——往日里一向羞涩的安可洛,今日竟能做出这等大胆的事来,她的心思已是明明白白地放在行动里了。做都做了这么多,他又怎会在乎此刻她说不说出来? 安可洛听见他沉厚的笑声,才扬起下巴,心里松了口气,红唇不自禁地也微微翘起。 还未等她笑出来,尉迟决的头一侧,一个绵软的吻压了下来。 这个吻异常温柔,尉迟决勾着她的身子,大掌轻抚她落在床上的长发,细细舔吻她的嫩唇,良久才抬起头,黑眸里亮光点点,看着她,似是不经意地道:“今日为何要同苏公子出去?” 安可洛睁眼朝他望去,见他面色平静,不起一丝波澜,但搂着她身子的胳膊却十分僵硬。 她抿唇一笑,他这是在吃味儿么? 安可洛眨了下眼睛,手慢慢移上尉迟决的胸膛,口中道:“苏公子舍得花银子,便去了。” 尉迟决放在她身后的手用力握住她的腰,眸子眯起,脸色也变得僵起来,“你不知道十日后苏韬便要与邢家大小姐成亲么?这时候添什么乱!” 感到腰间被他握得微微作痛,安可洛眉头稍皱,口中轻唤一声。 尉迟决忙松开手,大掌一挥,将被子扯开,就要看她腰间是否安恙。 安可洛顿时羞煞了脸,小手在尉迟决胸前轻捶,口中小声道:“将军怎的如此不知羞…” 尉迟决眼神扫至她腰间,看到白嫩的肌肤上几条红色的指印,不由皱眉,想了想,道:“之前我是不是让你很痛?”又将被子轻轻拉上来,搂着安可洛的手也略松了松。 安可洛红着张脸,心里明白尉迟决是在问什么,头在他胸前轻轻摇了摇,算是答了他的话。 尉迟决的眉头仍是紧皱着,大掌在被下轻轻触摸她细软的身子,口中微微叹气,“以后我会轻一些。” 听见他说“以后”,安可洛唇角不禁勾起,浅浅笑出了声。 她指尖在尉迟决**的胸前划着圈,笑道:“将军不知道我很钦慕邢家大小姐的才学么?之所以应了苏公子,其实是想要看看邢家大小姐未来的夫婿是个什么模样罢了。” 尉迟决愣了愣,随即笑道:“那你可是看得满意了?” 安可洛皱起鼻尖,看着尉迟决的眼睛,轻声道:“苏公子倒是个君子,只是配不上邢家大小姐。” 尉迟决抬手刮了下她的鼻子,笑道:“你连邢家大小姐的面都没有见过,如何就能说出这种配不配的话来?” 安可洛拂开他的大手,道:“总是觉得似邢家大小姐这样的人物,若是真嫁给了苏公子,倒是委屈了她。” 尉迟决脸上的笑容慢慢淡下去,反握住安可洛的手,道:“你且等着看罢,这门亲事未必就能成。” 安可洛扬起纤眉,奇道:“将军在说什么?还有十日就要成婚,难道两家谁还能退婚不成?”她眼珠略转了转,又道:“莫不是昌平郡王他…?”说完想了想,又摇头道:“就算昌平郡王心中还存着什么念想,眼下也是不可能的了。” 尉迟决勾起一侧唇角,道:“安姑娘操心的事情还真多。” 安可洛看着他这无所谓的神情,不由道:“将军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尉迟决眸子眯了眯,却不再说话。 安可洛的好奇心被挑得更高,知道尉迟决执拗的性子,若是这么问他肯定不会说,于是弯起红唇,大眼望着他,被子下面的细腿悄悄绕上他的身子,脑袋朝前一凑,嘴贴上他硬实的胸膛,轻轻啃咬了几下。 尉迟决眸子颜色忽地变深,手握上她滑润的肩头,哑着嗓子道:“真是对你没有办法…就那么想知道?” 安可洛点点头,嘴唇抿起,小手顺着他的胸膛缓缓朝他身下滑去,见他眼睛里的火苗越烧越旺,笑道:“只不过是好奇罢了,将军连这么点小事都不肯告诉我么?” 她的手触及他身下的火热**,咬着嘴唇红着脸,轻轻握住搓动了几下。 尉迟决粗喘一口,猛地翻过身子将她压在身下,手撑在她脑侧,低头轻咬她的唇,含糊道:“安姑娘若想知道,还得拿出些东西来交换才行…” 安可洛伸手勾下他的身子,软软地笑道:“将军想要什么,但拿去便是…” 尉迟决身子抵住她,腰下轻轻一动,引得她一声娇喘,黑眸盯着她,嘴角勾起,道:“那安姑娘可要听好了,”他凑近她耳边,“我可只讲一遍…” 更快更新尽在:. 第六十五章 玉铺 清晨的鸟叽叽喳喳地沿着屋檐飞过,窗外的青色天幕还未完全亮起,便有人重重敲打上门板。 “安姐姐你是不是在里面?昨晚怎么宿到这里来了?开门,快开门…”一声声重重的拍门声伴着脆亮的女子声音,扰了屋内一室春旖。 安可洛在睡梦中将头埋入被子里,口中嘟囔了一声,**光滑的身子缠上旁边的尉迟决,红唇翘了翘,又继续沉沉睡去。 尉迟决黑眸早已睁开,看着怀中疲惫至极的安可洛,眉头皱起,轻轻推开她的身子,飞快地翻身下床,大手捞起前一夜散落在地上的衣袍,随意披上,转身替她将被子掖好,快步走至门边,启开门闩,猛地将门拉开。 门外的女子样貌熟悉,尉迟决黑眸眯起,目光在她脸上盘旋了一圈,双手抱胸,扯开嘴角,道:“范衾衾?” 范衾衾眼见着门被人拉开,却没料到开门的竟是尉迟决。她小嘴张着,半晌说不出话来,看见尉迟决身上凌乱的衣袍下那结实**的胸膛,忙慌乱地垂下眼,结果又看见尉迟决赤着的双脚。 百般尴尬中,听见尉迟决的问话,范衾衾一个激灵反应过来,急急地抬手指上他,飞快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尉迟决抬眼看看微亮的天色,敛眉道:“马上就走。”他略微侧过头朝身后的屋内望了一眼,又对范衾衾道:“你别吵着她了。她昨夜很累。” 昨、夜、很、累?范衾衾瞪圆了眼睛,脑中反复确认了下这四个字的含义,不禁柳眉吊起,正要开口说话时,就见尉迟决面无表情地看她一眼,随后回身进屋,两扇门板就在她眼前倏地合上,里面传来落下门闩的声音。 范衾衾不禁气结,这尉迟决的将军架子也有点太大了吧?小手抬起就要朝门上再次敲去,却想到屋内正睡着的安可洛,她嘟着嘴“哼”了一声,将手放了下来。 撩起裙摆,范衾衾一屁股坐在屋前的石阶上,手托着下巴叹了口气——这样一个冷冰冰**的男人,怎么会让安姐姐一直挂在心上念念不忘的? ** 窗外大亮,床上的安可洛慢悠悠转醒,稍动了动,全身上下就觉一阵酸疼,似是被车辘碾过一般。 嘴中轻叹一声,翻了个身,她缓缓睁开眼,就对上床头一双大大圆圆亮晶晶的眸子。 安可洛吓得猛地清醒过来,眨眨眼,看清床头的女子,才松了口气道:“你到这儿来做什么?” 范衾衾看了眼安可洛裸在被子外肩头上的浅浅牙印,促狭道:“安姐姐前些日子向楚姨求了这间屋子,原来就是要做坏事用的。” 安可洛听了脸一红,撑着身子坐起来,看见床边范衾衾已替她摆了干净衣物,想到昨夜被尉迟决拉扯坏的纱裙及亵裤都被范衾衾看了去,心里不由一阵尴尬。 范衾衾瞧着她脸上的神色,忍不住笑道:“和我还有什么事可脸红的。”她拦住安可洛要拿衣物的手,“等会儿让梳云备热水让你泡泡,身子就不会这么难受了。” 安可洛的脸愈加红了去,半晌才道:“又是为了什么事儿来找我?” 范衾衾笑道:“昨夜一直不见你回屋,以为你是跟了苏公子回苏府了。今日一早听小厮说昨夜见你进了后院,我就来瞧瞧,安姐姐一晚上呆在这儿是做什么呢。” 安可洛不语,手指绞着被子上的绸面,想到尉迟决又是在她未醒时便离去,心里不由紧了一下。 范衾衾凑上来,一脸不满道:“尉迟大将军嫌我早上吵着你了,竟把我关在门外好一会儿,直等着他离去时才让我进屋。走前居然还威胁我不许将你吵醒!威胁我,他拿廖珉来威胁我!” 听了这话,安可洛一下子笑出了声,竟想不到尉迟决还会做这种事情。 范衾衾眨了眨眼睛,突然神秘兮兮地对安可洛道:“安姐姐,尉迟将军在床上是不是也如在战场上一般勇猛?” 听她竟说出如此露骨的话来,安可洛大羞,满面通红,抬手就朝范衾衾胳膊上拧去。 范衾衾一边朝后躲去,一边笑道:“如此看来果然是这样。怪不得将军早晨说安姐姐昨夜很累呢…” 安可洛抿了唇,将垂到面前的乱发拨至耳后,脑海里闪过昨夜尉迟决一次次要她的狂野场面…她指尖颤了下,觉得脸上滚烫滚烫的,心里却如小溪淌过,一阵清凉。 范衾衾也笑了笑,随后突然停下,小声叹了口气。 安可洛瞧着她这张从来藏不住心事的脸,不由问道:“怎么了?” 范衾衾眉头轻皱,“那根簪子被前些日子秦大人带来的那个登徒子平白磕碎了一截,这事儿到现在我都不知该如何对廖珉开口…” 安可洛明白,范衾衾平日里虽一副大大咧咧的样子,心里对廖珉却是十分在意。那根簪子是廖珉送她的,样式虽普通不起眼,可她却当作价值万金的首饰一样,宝贝得不得了。 安可洛看着范衾衾,浅笑道:“不要为这事儿伤神了。不如我陪你去寻家首饰铺子,看看可不可以照这簪子重新打一根?” 范衾衾眼神黯着,小声道:“就算能打出一根一模一样的来,也不是他送的。“ 安可洛拉过她的手,笑道:“怎么这么死心眼呢。要紧的是廖公子对你的情意,又不是这簪子。去打一根新的,也是让自己心里舒服些罢了。” 范衾衾看着她眼睛,想了片刻,终于点了点头。 ** 一个长相老实的矮小年轻男人指间捏着玉簪,对着阳光左看右看了半天,不好意思地对眼前的安可洛道:“这位姑娘,真是不好意思,我们铺子里没法儿做出和这一模一样的簪子出来。” 一旁的范衾衾不耐烦地道:“安姐姐,都已经问过那么多家铺子了,我说算了吧,你偏要大老远地跑来这家,结果还不是一样!”她扭过头对着那名伙计,“亏你们鲁家老号还是这帝京城里面最有名的首饰铺,连这么一根簪子都打不出来,丢人不丢人啊?” 安可洛瞧见这年轻伙计的脸登时黑了下来,忙将范衾衾拉至身后,笑道:“她这话也是无心之言,还忘不要怪罪。” 这年轻男子冷哼一声,道:“我们鲁家铺子的这块牌匾一百多年的声誉,岂能容这位姑娘随口糟蹋?二位姑娘且在这儿稍等等,我去请我们老当家的出来,看看这簪子到底是能做不能做!” 范衾衾看着那男子转身走进后室,不由嗤了一声道:“还拿起架子来了。丢人就是丢人,有什么不敢承认的…” 安可洛知道范衾衾是心里不痛快,两人一天逛了帝京里的十几家首饰铺,竟没一家说能打一根和这一模一样的簪子出来。 安可洛心里叹了口气,本是好心想替范衾衾解愁,谁料却让她心里愈加难受了去。 只过了一会儿功夫,后面就出来一个身着锦袍、头发胡子均花白的瘦小老头。 那年轻伙计道:“这是我们鲁当家,平日里难得见外人的。” 安可洛也明白,鲁家铺子的人是看范衾衾今日出言辱没鲁家老号的声誉,才特意去请了他们当家的来撑面子,因笑道:“那是我们叨扰鲁老当家了。” 鲁老当家也不吭气,伸手拈起钿盒里的玉簪,只略看了一眼,便道:“这簪子,帝京里的首饰铺子打不出来也不奇怪。这簪子的玉质与一般所见不同,是要用太原产的一种特殊玉石才可做出来。” 范衾衾听了这话,面色稍霁。安可洛也微微点头,暗称这老头子果然眼力比旁人厉害许多。 鲁老当家打量了范衾衾一番,又道:“若是这位姑娘放心,就把这簪子留在这儿。我派人专门去太原寻这种玉石来,两个月后便能打一根一模一样的簪子给你。姑娘觉得如何?” 范衾衾顿时面露喜色,连连点头,笑道:“如此甚好。”她垂下眼睫,不好意思道:“之前那样说话,是我不好,还请老当家不要怪罪。” 鲁老当家略略晗首,也不多言。 一大桩心事已了,范衾衾不由随意打量起这铺子里的东西,瞧见旁边一个小盒里排了各种各样的彩色丝线,忙拉过安可洛,道:“安姐姐,正好挑一根配你脖子上的那块玉好了。” 安可洛看了,红唇扬起,点了点头。虽说那块贴身翠玉上的线之前已被尉迟决换了一根,但那根黑色丝线,总是让她觉得心里沉沉的。 她手指拈起一根亮红的丝线,将脖子上挂的翠玉取了下来,对伙计笑道:“替我换上这根线如何?” 那年轻伙计看着安可洛的笑脸愣了愣,然后赶紧接过玉,手里忙活起来。 鲁老当家站在一侧,随意瞥了眼伙计手中的那片薄薄的翠玉,目光瞬间变得焦灼起来。 他猛地抬手,从伙计手中拿过那片玉,仔细在眼前看了看,又望向安可洛,声音颤抖着道:“这玉是你的?” 安可洛心里虽觉得莫名其妙,不知这老头子是什么意思,但嘴上仍然答道:“是我的。” 鲁老当家手紧紧攥着那玉,定了定神,又道:“这玉是你从哪儿得来的?” 范衾衾在一旁道:“安姐姐的玉和你有什么关系,你问这么多要做什么?” 安可洛拉了拉范衾衾,轻声道:“不可无礼。”转过身,对鲁老当家笑道:“这玉是我从小便戴在身上的,不知有什么问题?” 鲁老当家的胡子抖了抖,看着安可洛,目光如炬,沉声道:“安姑娘…敢问是哪家府上的?” 安可洛一怔,随即敛容道:“我是天音楼的。不知鲁当家问这些是何意?若没有要紧事,还请将那玉还给我。” “天音楼的…”鲁老当家眉头紧了下,满是皱纹的手松了那玉,放在柜面上,又看了安可洛一眼,便转身径自回了后室。 范衾衾眼睛瞪得大大的,奇道:“这鲁老当家真是好生奇怪!” 安可洛点点头,拿过已被换好丝线的翠玉,重新戴回颈间,满腹狐疑地挽了范衾衾的手,离了这家铺子。 更快更新尽在:. 第六十九章 远嫁 皇宫花园鱼池周围二三十步的地方,散散站了几个宫女和小内监,其中一个悄悄动了动腿脚、弯了弯脖子,看样子是站的时间长了。 卫靖身子倚着池边大大的石块,皱着眉听完卫淇所言,竟是一动不动、一言不发,过了良久才展开眉头,轻轻揉了揉胸口。 卫淇小脸红彤彤,心里本是紧张着卫靖知道后会将她一顿责骂,但瞧见卫靖的动作后,她不禁上前拉了拉卫靖的衣袍,急急道:“三哥,你那毛病还没好?” 卫靖瞟了她一眼,低声道:“没什么大碍,你别闹得又让父皇母后皇祖母他们知道了。” 卫淇开口欲言,看见卫靖凌厉的眼神扫过来,忙闭上嘴,不敢多说。 卫靖看了她半天,终是叹了口气,道:“周显前些日子来禀我说,北国副使萧拓凛曾私下见过皇叔。这事儿我同定之也说了,不知耶律宁到底是想玩什么花样。若是皇叔真的与北国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倒是件棘手的事。” 卫淇手指绞上滚了金丝线的袖边,小声道:“三哥,我也不知事情会变成现在这样。那日也是图个乐子,就与三姐姐和十一妹一起偷跑去大殿上,谁能想到…” 卫靖摆了摆手,断了她下面的话,“你刚刚说耶律宁在金明池那日给了你一个鱼盒,现在可在身上?” 卫淇点点头,从身上将那鱼盒摸出来,递给卫靖的时候她愣了一下,自己怎么就把这东西随身带了出来? 卫靖却不知她这心思,直接拿过那鱼盒,放在掌心里翻过来调过去地看了半天,还是摇了摇头,道:“也不知这东西到底是什么意思。若是廖珉还在大内就好了,他对北国的事情懂得倒是颇多。” 卫靖又看了眼那鱼盒,才将它还给卫淇。 卫淇接过它,沁人的冰凉触感袭上掌心,竟让她的脸又微微红了一下。 卫靖略带疑色地看着她,道:“七妹脸红什么?” 卫淇眼睛使劲眨了几下,手攥紧那个鱼盒,大声道:“三哥眼花了,瞎说什么呢?” 卫靖起身,叹道:“此事还容我去和父皇说说,想个法子回绝了耶律宁才好。”他对卫淇笑笑,“七妹不要担心,皇兄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卫靖轻轻拉过卫淇的胳膊,“早些回去吧,这天说变就变,一会儿说不定又要下雨了。” 他转过身子想要叫卫淇殿上的小宫女过来侍候着,却听卫淇在他身后小声开口道:“三哥,若是…若是我同意嫁到北国去呢?” 卫靖抬起的手臂僵在半空中,肩膀一动,人猛地转过来,看着卫淇的目光又惊又疑,缓缓道:“你说什么?” 卫淇垂下头,用比之前更小的声音道:“我想嫁去北国。”声音虽低,语气却是异常坚定。 卫靖惊道:“你是疯了不成?我天朝从未有过与北国王室联姻的先例!”他皱眉,“北国那些蛮子,又怎么能配得上你…” 他见卫淇不吭气,不禁急道:“朝中老臣家中的公子人品才貌俱佳的那么多,你随便挑一个都比耶律宁强!你贵为天朝公主,若是下嫁朝中王公子弟,将来尽是呵护疼爱;若是嫁给耶律宁,他这辈子不可能只娶你一人,难不成你还要和那些北国贵族女子争风吃醋去?亏你想得出来!” 卫淇默然片刻,突然冷笑了一声,抬眼看着卫靖道:“三哥莫不是忘了二姐姐的事情?当年二姐出嫁时多么风光,人人都道武宁军节度使的大公子曹喜是不可多得的俊材,可后来呢?就因为尚公主后不能施展他在军中的抱负,便成日在外花天酒地,放了花一般的二姐在府中不闻不问。二姐姐性子软弱,有委屈也不敢在府里说,每次都是趁回宫探望皇祖母和母后时才对着我们哭一场。但又有什么法子呢?回去了还不是照样天天把眼泪往肚子里咽!三哥,你倒是说说,天朝皇家女儿出阁后,有哪一个是真的‘尽是呵护疼爱’的?” 她这一席话令卫靖一时找不出什么话来应对,半天才道:“那你也不能就想要嫁去北国。天朝与北国将来必有一战,到时你想要将自己置于何位?” 卫淇上前一步,靠进卫靖的身子,轻轻叹道:“三哥难道就没有想过,若是我嫁给了耶律宁,将来也可以为你们做些什么…” 卫靖眯了眯眼睛,“七妹什么意思?” 卫淇一直紧紧攥着鱼盒的手指慢慢松开来,看着他道:“你和决哥哥的心思我比谁都清楚。当初央皇祖母请父皇收回赐婚,就是怕碍了决哥哥的雄心大志。三哥不是怕耶律宁与晋王有什么勾当么?那不如正好放我在耶律宁身边…” 卫靖生生愣住!他如何能想到平日里只知嬉笑胡闹的卫淇能说出这种话来? 一时语塞,他嘴唇抽搐了一下,“七妹你…” 卫淇脸上突然扬起明媚灿烂的笑容,“三哥,就算你不答应,我也会自己去同父皇说的。”说罢,轻轻招手唤过不远处一直候着的小宫女,自顾自地离了去。 卫靖脑子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眼睛直直地盯着卫淇渐行渐远的背影,半天才回过神来。他目光落到卫淇攥着鱼盒的手上,眉峰不禁挑了起来。 卫淇她心里,会不会有一点点喜欢上了耶律宁…? 他苦笑一声,抬手揉揉胸口,暗暗叹了口气。 ** 许国公主出嫁的那一日,帝京外城北面的官道口人头攒动。 送亲的队伍如一条长龙般的护着公主所乘的步辇缓缓出了帝京,走上了通往北国的漫漫长路。 帝京百姓们踮着脚尖,看着声势浩大的天朝送亲队伍慢慢没了影儿,才若有所失地各自散开了去。 天朝最受皇上宠爱的许国公主,就这么嫁去了北国? 人人都觉得心里不怎么舒坦。天朝与北国修盟,每年向其纳绢二十万匹、白银十万两。而他们心里高高在上、又尊贵无比的许国公主,又因为北国蛮子的几句话,就被嫁去了北国! ** 耶律宁同萧拓凛早已回国复命。因此次出使天朝收获颇丰,耶律宁圣宠愈隆,被封为宁王,任北国南京留守,驻析津府。 这是北国有史以来第一次派如此年轻的皇族去把守帝国的南大门! 北国人人皆称耶律宁比他父亲耶律休戚年轻的时候更厉害,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当北国那帮北班大臣们正绞尽脑汁地想将自己的女儿嫁给耶律宁做宁王妃时,耶律宁带回来的消息让大家顿时都傻了眼。 他要迎娶天朝皇上第七女许国公主做王妃! 北班老臣们一口气堵在嗓子眼里,但随即又咽了回去。北国人可不像天朝人那么小心眼,王妃没法儿当了不要紧,谁也没规定宁王殿下只能娶一个妻子不是? 自接到天朝送亲队伍已从帝京出发的消息以来,整个宁王府上下都在为耶律宁的婚事忙碌着。 耶律宁竟要按天朝的公主出嫁仪来迎娶许国公主,着实让众人伤透了脑筋,却又不敢得罪这位宁王殿下,只得硬着头皮手忙脚乱地找析津府的南班官员们帮忙。 当宁王殿下终于将天朝的许国公主娶进了王府后,众人才大大松了一口气,可同时又都好奇起来,到底是什么样一个女子,能让北国人人钦慕的宁王殿下不远千里大费周章地娶来做王妃? ** 屋内两支红红的喜烛在台上炽热地燃烧着,大滴大滴的烛泪滚下来,在铜质烛盘上凝固起来,红得让人心惊。 头上的凤冠硬沉沉地压着她,房间里很暖,卫淇用指甲掐了掐自己的手,让自己不要感到那么昏昏欲睡。 两个陪嫁过来的小宫女在房内侍候着,瞧见她微微晃动的头,立马上前道:“殿下,要不先帮您换了衣服罢?料这里的北国蛮子也不会在乎什么礼数。” 卫淇透过薄薄的喜帕,看着那名小宫女,低声斥道:“如此无法无天的话也能说得出口!” 小宫女吓得一惊,“殿下…” 卫淇喘了口气,“行了,你们俩退出去罢,不必在这里陪着我熬。” 小宫女不敢多言,忙嗫喏地退出了房间。 卫淇听着屋外二人的脚步声慢慢远了,心里却忽地紧张起来。 这漫长的一路走过来,终于是又要见到他了么? 想到自己是抱着什么心思出嫁的,胸口又变得闷闷的。 门突然响了一下,她抬起头,透过喜帕,依稀可以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慢慢进了屋。 她的手握得更紧,心里似有小人在不停地打鼓,越打越快,将她的心敲得麻了起来。 看着他走过来,离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她突然抬手,猛地一把掀了头上的喜帕。 那双琥珀色的眸子里笑意盈盈,点点亮光一闪一闪,正盯着她看。 耶律宁在笑,丝毫没有觉得她这举动有什么不妥,又慢慢朝她移了几步。 他伸出手臂,指间向她下巴靠过来。 她心里紧得无法呼吸,使劲咽了下口水,大眼看着他,忽然道:“你当初是怎么知晓我的身份的?” 耶律宁的手停了停,收回去,看了她一会儿,咧嘴大笑道:“我想了很久,公主殿下见了我第一句话会是什么,却怎么也没有想到竟然会是这句。” 他收了笑容,走到床边小几上拿了一块糕点塞入口中,含糊道:“既然你已经是我的王妃了,那么告诉你也无妨。” 更快更新尽在:. 第六十六章 预感 尉迟决才踏入府中,就见有下人慌慌张张地跑来禀道:“将军,昌平郡王殿下已来了好一会儿了,眼下正在书斋等着将军。” 尉迟决冷眼瞥他一眼,快步移向书斋。 卫靖正弯了腰在书斋墙边的一摞书前翻看着什么,听见门响,回身见是尉迟决,直起腰笑道:“大将军可算是回来了。” 尉迟决扯过椅子坐下,黑眸盯着卫靖道:“之前你说的那事儿,我答应。” 卫靖眼睛一眨,上前几步,慢悠悠地从怀中摸出一封信,递到尉迟决面前。 尉迟决看了眼他,抬手接过来,展开信笺,飞快地将信上内容扫视了一遍,黑眸瞬间收缩了一下,然后微微叹了口气,道:“你竟是早已安排好了。” 卫靖动动眉毛,“若是等你大将军应了才做准备,早就晚了。”他突然笑了笑,低头看着尉迟决,“之前还犹豫不决的,怎么今日便一下就答应了?” 尉迟决将手中的信笺还给卫靖,皱眉道:“昨日在酒楼里撞见苏韬带了安可洛一道出游。” 卫靖听了一乐,笑道:“原来是为美人故。” 尉迟决斜睨他,道:“难道昌平郡王殿下不是为了邢家大小姐?” 卫靖脸上笑容骤僵,身子向旁边移了几步,才道:“此事是早晚要做的。这回不过是苏家恰巧摊上了,谁让他苏纵偏要替儿子说邢家这门亲事?”他眉峰一挑,“我倒要让皇叔瞧瞧,未必是事事都能顺着他的心意。” 尉迟决又瞥了眼卫靖指间夹着的信笺,也起身站住,稍稍迟疑了一下,还是道:“胡风这个人可靠么?” 卫靖轻笑一声,“他既是选了荣华富贵这条路,又怎会在半途中让自己摔落马下?” 尉迟决微微晗首,想了想又道:“可万一皇上不相信…” 卫靖回头,尖削的下巴一扬,打断道:“父皇的心思我比旁人清楚。”他勾唇浅笑,“定之,你只需在镇州军中略做手脚,这事儿便成了。” 尉迟决道:“晋王那边的反应你可曾想过?” 卫靖“哼”了一声,道:“皇叔就算有再大的能耐,在这件事儿上他还能护得了苏纵?” 尉迟决轻轻摇了摇头,叹道:“真想不到你也有算计这些事儿的时候。可你想过没有,若是邢合森执意要将女儿嫁入苏府呢?” 卫靖眉头倏地一紧,又缓缓松开,低头笑道:“你当他邢合森是傻子么?其实我只需轻轻掷出胡风这枚棋子儿,余下的事情不必**心,邢合森便会替我全做了,你信不信?” 尉迟决扯开嘴角,笑卫靖这番自得的模样,道:“此事一出,殿下想要和邢家大小姐在一起可就更难了。” 卫靖不语,过了良久,才低声道:“只要她没有嫁给别人,将来我定会让她成为我的人。” 尉迟决眸子一黯,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卫靖忽地抬眼,盯着尉迟决道:“前几日周显放在皇叔府上的人来报,说是北国副使萧拓凛曾与皇叔私下见过面。” 尉迟决一惊,道:“此事当真?”他见卫靖点头,脸色一黑,手攥了攥,“耶律宁到现在还不离京,不知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葯。” 卫靖叹道:“只希望北国别在这时候添什么乱子。”他突然伸手抓住尉迟决的胳膊,“定之。” 尉迟决身子僵了一下,“殿下这是怎么了?” 卫靖面容严肃,沉声道:“过两天廖珉便要被调至拱圣军,我只求你一件事儿,你答应不答应?” 尉迟决愣了愣,忙道:“怎么突然说起求不求的话来了?殿下有什么事情但吩咐我就是了。” 卫靖望进尉迟决的眼睛,一字一句道:“若是将来廖珉想要做什么事情,你千万不要瞒着我!” 尉迟决眼角抽动了下,正色道:“好。” ** 帝京城外五丈河边,廖珉倚着一颗老树坐在地下,一条长腿弯起,胳膊搭在上面,嘴唇大大咧开,笑着看正在河沿采摘岸上花草的范衾衾。 长发被风扑到脸上,范衾衾抬手抹了一把,看了看手中满满握着的各色花草,红唇扬起,转身望向树下一身白袍的廖珉,急急地提了裙向他跑过去。 廖珉长手一伸,牵住范衾衾的袖子,将她扯进怀里。 手里的花全都散落下来,掉在两人的身上,范衾衾抿唇笑笑,手勾上廖珉的脖子,身子靠进他暖暖的怀中。 廖珉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低下头在范衾衾脸上印上细细密密的吻。 点点轻吻如蜻蜓戏水般在她脸上划过,范衾衾被弄得痒痒的,笑得更厉害,抬手压上廖珉的脸,红唇凑上去给了他一个**辣的吻。 廖珉微微喘息着离开她的唇,手指轻轻划了划范衾衾水嫩的脸庞,笑道:“大白天的,还在河边,衾衾姑娘就想对在下行不轨之举。” 范衾衾小手掐上廖珉的肩膀,嘴唇动了动,还未及开口,便被廖珉接道:“衾衾姑娘是不是又要说我是无耻之徒…” 范衾衾轻捶了他几下,道:“你自己知道就好。” 廖珉笑眯眯地看着她,道:“反正衾衾姑娘也时不时地会对在下‘无耻’一两下,咱们正好是无耻配无耻,不如再‘无耻’一会儿,衾衾姑娘觉得如何?” 范衾衾小脸一红,使劲掐了一把廖珉,就要从他怀里挣脱开来。 廖珉也不叫痛,两条胳膊紧紧锁住范衾衾的身子,头一偏,咬上她的耳垂,牙齿慢慢地磨着她的耳根后面。 范衾衾身子轻轻发抖,红唇微开,小声娇喘着,就听廖珉在她耳边笑道:“多日未见,衾衾姑娘就不想我么?” 范衾衾嘴唇动了几下,最后小声嗫喏道:“想…” 廖珉抬起头,看着她的双眼里满是柔情,道:“我送你的玉簪怎么不戴?” 范衾衾心里一慌,不知该如何作答,小嘴张着半天,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廖珉浅浅一笑,抬手勾起她的下巴,道:“昌平郡王已同我说了那日在天音楼的事情,我都知道了。” 范衾衾听他这么一说,也就不再瞒他,嘟着嘴道:“将来千万别让我再见到那个登徒子,否则定让他好看!” 廖珉顿时笑得透不过气来,好容易停下后,他摸摸鼻子,笑道:“那个撞了你的小公子,其实是尉迟府上的千金,尉迟将军的亲妹妹。” 范衾衾吃惊地盯着他,“你是说真的?” 见廖珉笑着点头,范衾衾眉头皱了皱,道:“尉迟家怎么尽出这样的怪人…” 廖珉又被逗得哈哈大笑,连连道:“这话在外面可不许胡说。” 范衾衾嗤了一声,靠上廖珉的胸膛,笑道:“我才不同旁人讲呢。”她小脸微扬,冲廖珉眨眨眼睛,“这些话都只对你说。” 廖珉轻轻在她额头上印了个吻,手拾起落在她身上的几根花草,几下就编成一个小小的花环,拉过范衾衾的手,套在她白皙的手腕上。 范衾衾轻轻摸了摸手上柔嫩的花草,扬唇笑笑,仰头吻上廖珉的嘴,小声道:“我很喜欢,以后经常做给我好不好…” 廖珉搂着她身子的手臂紧了紧,唇移开,贴近她的耳朵,低声道:“衾衾,过几日我便要调至拱圣军,没法儿像现在这样常来看你了。” 范衾衾靠着他的颈窝,竟是半天都没再吭气。 廖珉心中一紧,扳开她的身子,看见她的脸上挂着点点泪珠。 心里瞬间痛了起来,他慌忙地抬手抹去她脸上的泪,急急道:“哭什么?” 范衾衾吸了吸鼻子,睫毛垂下来,小声道:“你会不会不要我了?我很怕将来有一天再也看不见你。” 廖珉摸了摸她的脸,叹道:“衾衾,之前给你的那根玉簪,是我娘唯一留给我的东西,是当年爹送给她的。” 范衾衾猛地扬起脸,咬着嘴唇,说不出话来,只是盯着廖珉看。 廖珉微微一笑,搂过她,道:“我对你的心意如何,你应该再明白不过了。我不会不要你的。” 范衾衾眼眶里慢慢浮上泪花,哽咽道:“可我总觉得,你去了拱圣军,我便会再也见不到你似的。” 廖珉身子僵住,眉头绞在一起,脸上的笑容也收了起来,他下巴贴着范衾衾头顶的发,轻轻蹭了蹭,然后慢慢道:“若果将来真的有一天你见不到我了,你也要知道,我绝不是有意要让你伤心的,而我心里则会时时刻刻想着你…” 范衾衾身子颤了颤,“你这话什么意思?” 廖珉看看她,嘴角勾起,“只是随口说说罢了,你别放在心上。”说罢,狠狠压上她的红唇,唇齿之间用力厮磨,似是要将这一生的深情都一次泄出。 更快更新尽在:. 第七十章 交换 卫淇凤眼眯起,等着耶律宁下面的话,谁知耶律宁竟不再往下讲,手捏了一块糕点走至她身边,直递到她唇边,“饿了吧。” 说不饿是假的,整整一日就只是喝了些清水,但她此时看着耶律宁的手,却觉得一阵尴尬,竟是僵在那里,不知该做何反应。 耶律宁的手动也不动,琥珀色的眸子微微一眨,“吃了再说。” 卫淇不自禁地咽了下口水,却不是因为饿,而是紧张。 她抬头,看见耶律宁喉结滚动了一下,脸一红,几个月前初见他时那心悸的感觉又来了。 心跳得很快,这男人,就是她的夫婿了… 来时那颠簸的千里长路,她一直在想,北国等待她的会是些什么。 那熟悉的帝京、皇宫、天朝风物被她慢慢甩在身后,自幼长在深宫,头一次远行便是出嫁,多少次在步辇里,她闭着眼睛,心里对未来的一切觉得惶恐万分。 虽知北国南京道的各县都是从天朝掳掠去的,风土人情与天朝诸路应差得不多,但她还是担心,不知这片异国土地上生长的人们会用怎样的眼光来看待她这个有史以来第一个嫁给北国亲王的天朝公主。 天朝公主…她心里嘲讽地笑笑,天朝皇家是最受北国王室鄙夷的罢?崇文怯武,懦弱无刚,那大好的十六州县也是在天朝最尚武的太祖皇帝在位的时候被叛将拱手献给北国王室的,从此再也没有被收复回来,而帝京那无险可依的地理位置则成了天朝人心头的噩梦。 谁知耶律宁竟会以天朝尚公主嘉仪相待,而宁王府上下也对她礼敬有加。 自顾自地想了半天,直到觉得那块糕点轻轻碰了碰她的嘴唇,卫淇才恍然回过神,发觉自己不知盯着耶律宁看了多久。 心里这么一慌,她开口想解释,谁知嘴唇刚一启开,那块在她唇边的糕点便被耶律宁塞进去一些。 他的手没有松开,看着卫淇红着脸咬了一小口,手里还捏着剩下的大半块,等着她口中的咽下去了后,他眼睛眯起,笑了笑,又接着送一点进去,慢慢等着卫淇将这块糕点全吃了,他收回手,伸出舌头,轻轻舔了舔指尖沾着的屑渣。 卫淇看见他这动作,脸上噌地一下燃起了火,似那台上的两支喜烛一般,通红莹透。 耶律宁笑,手指突然划过她红润的脸蛋,道:“觉得味道如何?” 卫淇窘迫万分,之前因为耶律宁亲密的动作,哪里顾及得了糕点的味道,只想着能快些吃完。此时听他这么一问,她的舌尖轻轻动了动,才抿出那糕点的滋味来。 她点点头,小声道:“不错。” 耶律宁笑容更大,“能让许国公主觉得不错,宁王府这厨子可以留下了。” 卫淇一怔,他是专为了她而特意去请专会做天朝膳食的厨子么? 这想法在她脑中刚一冒尖,便被她狠狠压了下去。 真是笑话,耶律宁娶她,应也是如同她一般,心思不在男女之间罢?怎会为了她考虑这些细细小小的地方… 卫淇轻咳一声,道:“殿下现在可以说了罢。” 耶律宁眉间稍陷下去一点儿,道:“什么殿下,我不爱听,叫我名字。” 卫淇知道北国北班贵族们不像天朝有那么多虚礼,但自幼所受的礼教却让她开不了那个口,“殿下怎么…” “你叫是不叫?”不等她说完,耶律宁便大声打断,峭眉飞扬,脸上笑容也收了起来。 卫淇这是第一回看见耶律宁霸道的模样,想想自己现在的身份和境况,纵使心里再不情愿,也只得硬着头皮开口道:“耶律…耶律宁…” 耶律宁脸上僵硬的外壳一瞬间裂开,露出满意的笑容,凑近了卫淇的脸,小声哄道:“若是把姓也省了,会更好。” 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就在她眼前闪着光,卫淇的呼吸一下子紧了起来,脸上愈红,半天才用微不可闻的声音道:“宁…” 耶律宁满意地轻哼一声,直起身子,飞快地说道:“你的身份是晋王告诉我的。” 卫淇握起拳头,努力让自己的脸上不要露出太过惊讶的神色,但还是忍不住道:“皇叔如何知道那日你看见的就是我?” 耶律宁勾起嘴角,“你们天朝皇室这些勾心斗角的手段,你应该比我清楚。晋王的根须遍布宫里宫外,哪月哪日哪个宫哪个殿的主人去了何处,他若是想知道,绝不是什么难事。那日虽然有三位公主去了紫宸殿看热闹,但是傻到偷看也要穿那么鲜艳衣裙的人,好像就只有许国公主殿下您罢?” 她傻?他竟然说她傻! 卫淇气得眼角都在发颤,忍着道:“就算皇叔知道,他为什么肯告诉你?” 耶律宁笑道:“是啊,你们天朝人从不会做赔本的买卖。他肯告诉我,自然是从我这儿得了好处。” 卫淇想起卫靖对她说过的话,急得挑眉,“什么好处?” 耶律宁却不答,深深浅浅地望了卫淇一会儿,然后才道:“你现在的身份是北国宁王妃了,你自己可明白?” 卫淇猛地抿紧嘴唇,知道自己之前的样子惹他不高兴了。 耶律宁却道:“晋王倒是个有趣的人,不过是问了他你的身份,他却又主动给了我些许额外的好处。比如他还同我讲了,”他看看卫淇,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许国公主殿下和尉迟将军的事情…” 卫淇的手开始发抖,她人都已经嫁了过来,耶律宁此时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她声音发颤道:“为什么要娶我?” 耶律宁挑眉,笑道:“自然是因为我想娶。” 卫淇愣了下,没有想到他能答得如此大方,他想娶她?他这话… 于是又问道:“为什么想要娶我?” 耶律宁笑得更加开心,仿佛是听了什么好笑的问话一般,道:“自然是因为我喜欢你。难道我会娶一个不喜欢的女人回来?” 卫淇喉头像被噎住一般,喘不过气来。 耶律宁说他喜欢她? 可是她看着他这张肆无忌惮的笑脸,却怎么也不觉得他这话是真的。 卫淇眉尖轻蹙,无法辨别心底里那种纠结不休的感觉,只是道:“不要说这种玩笑话。你娶我,无非就是想要让天下人都看到,北国可以随便向天朝要想要的东西…” 耶律宁一大步迈过来,手瞬间捏住她的下巴抬起,逼她对上他的目光,道:“你把自己当作东西?嗯?” 卫淇见他之前闪着光的眸子此时已变得一片冰冷,心里略微有些害怕起来,不知自己的话竟会让他如此恼怒。 耶律宁头突然一偏,低下来,嘴唇就要覆上她的。 卫淇慌乱之间下意识地一侧头,躲至一旁,他的唇便压上了她的颈侧。 她惊喘一口,小手抬起正欲推开他时,屋外突然传来飞快有力的敲门声。 耶律宁身子僵了下,松开她,口中用北国语低声骂了一句,转身大步大步地走去,将门拉开。 卫淇松了一口气,同时又暗自惊奇,什么人敢在宁王大婚之夜如此放肆地前来打搅? 更快更新尽在:. 第六十七章 退婚 一顶黑色的扎花大帽从屋内飞了出来,险些砸在邢若紫身上。 她朝旁边一侧身,眼见着那帽子上垂下来的的红色绸带染了地上的灰尘,却不去捡。 正要拾裙迈过门槛,就听见屋里面传来男人震耳的怒吼声:“还送什么催妆回去!把这些东西全部给我扔出去!” 邢若紫提着裙子的手顿住,想了想,还是抬脚跨过门槛,慢慢走了进去。 金银首饰撒了一地,写有“五子二女”四字的扇子也折了骨,掉在地上,一屋子下人却没一个敢去收拾。 屋内中间站着个精瘦的男人,一双吊三角眼炯炯有神,脸上的皱纹因怒气都挤到了一起。 身旁衣着华贵的妇人好言相劝道:“老爷,小心气伤了身子…” 男人嘴角抽搐着,冷眼看了看屋内侍候着的下人,指着屋内一侧摆着的各式男装,怒道:“全部都给我扔了!若不是我今日回来得早,这些东西怕是已经被你们送到苏家了!” 下人们个个唯喏着,急急收拾了屋内的东西,搬出门外。 男人猛地回身,似是又要发怒,却看见立在门侧、一脸恬静的邢若紫。 邢若紫上前两步,“爹、娘。” 邢合森粗浓的眉毛抖了一下,低声道:“你来做什么?” 邢若紫淡淡一笑,道:“爹爹的怒火都要燃遍整个邢府了,紫儿想过来劝劝…” 邢夫人过来拉住她,眉宇间满是担忧的神色,凤眼旁的细纹深陷,“紫儿,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能笑得出来?” 邢若紫抚上母亲的手,安慰似的压了压,道:“娘不要担心,没什么可急的。” “没什么可急的?”邢合森一声怒喝,“离你与苏家幼子成亲的日子不到十天,偏就出了这么件事儿!你还说没什么可急的!” 邢若紫撇开母亲,径自走到父亲面前,脸上还是淡淡的笑,“事情已经这样了,急也是没有用的。爹爹可有什么想法?” 邢和森想也不想便道:“退婚!他苏纵此时连命都保不住了,难不成还想让我女儿嫁入苏家?当然是退婚了!” 邢夫人听了,大惊失色,上前扯住邢和森的衣摆,道:“老爷,天朝律法你是忘了不成?若是退婚,杖刑六十的责罚,紫儿如何承受得了?” 邢合森眼里光亮黯了下来,嘴角垂着,不发一言。 邢夫人想了想,又道:“老爷还是上折子替苏大人说说情罢,兴许皇上能网开一面…” 邢合森脸色又变得一片黑沉,怒道:“求情?你知不知道苏纵犯的是收买军心的罪!但凡和军中有点联系的人,此时都恨不得能躲得远远的,你还让我上折子替他说情!” 他粗粗地喘了口气,接着道:“还有,你以为这次的事情这么简单?告发苏纵的那个胡风,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镇州泊都监兼酒坊使,背后若是没有人撑着,他哪来这么大的胆子,竟敢告发枢密使?” 邢合森停了停,看一眼邢若紫,又对邢夫人道:“朝臣们又不是傻子,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回是昌平郡王要试着抽抽晋王的筋骨,没人会闲到在这种时候上去试探皇上的心思!”他粗着嗓子冷笑一声,“昌平郡王以为自己羽翼真的丰满了?这回若是扳不倒苏纵,晋王将来对付他的手段,怕要比这狠上许多…” 一阵风从门口刮进来,拂上邢若紫的后背,颈后的头发被吹至腮边,她身子打了个冷颤,垂在身旁的手不由自主地捏上裙侧。 转身退下,耳里飘进身后父亲对母亲说话的声音:“退婚之事你不必再劝,容我好好想个法子,看能不能免了那杖责六十…” 回到自己的屋里,邢若紫飞快地研墨摊纸,罔顾身旁流霞不解的神情,颤着手迅速地写了张信笺,封好后交给流霞,道:“去换套小厮的衣服,到尉迟将军府上,亲手将这信交给尉迟将军,别让旁人发现。” 流霞接过信,眼神迷茫地看着她,口中小声道:“小姐,咱们什么时候和尉迟将军有过接触,你此时让我去给他送信做什么?” 邢若紫眉头拧得紧紧的,不悦道:“眼下不是你问东问西的时候!你只管照我说的做,见了尉迟将军后,就说是我要你给他送的信就行了。” 流霞瘪了瘪嘴,忍不住又问道:“小姐,这样做真的行么?” 邢若紫一下火了,低声怒斥道:“哪里来的这么多话!让你去就去!” 流霞平日里何曾见过邢若紫动怒,当即吓得愣住,半晌才嗫喏道:“是,小姐,流霞这就去。” 邢若紫看着流霞出了屋子,才略喘了口气,松开一直紧攥着的手,摸出帕子擦了擦掌心里的汗。 想到那张玩世不恭的脸和那尖尖的下巴,她心里又是一紧。 邢若紫苦笑了下,那人竟是不知自己在做什么傻事… ** 卫靖盯着手中的信笺看了良久,叹了口气,抬头对上面前尉迟决那似笑非笑的脸。 他轻轻将信笺叠好,放入怀中,看着尉迟决,苦笑了一下。 尉迟决黑眸中闪过一丝笑意,但脸上还是维持着平静的模样,对卫靖道:“殿下在邢家大小姐心里,竟是个如此单纯的人。” 卫靖抬手摸摸下巴,眼角一动,叹道:“你不如直说她是在把我当傻子。” 尉迟决一下忍不住,大声笑了起来,道:“殿下也不必这样说。依我看,邢家大小姐心里还真是在想着你,她此时不先考虑考虑自己的境况,倒怕你会有什么麻烦。” 卫靖薄薄的嘴唇扯开,脸上露出温柔的笑容,轻声道:“口是心非的女人。” 尉迟决揶揄道:“我现在是看明白了,似她这般心思缜密的女人,倒应是配给你才对。” 卫靖起身,度了几步,“她是怕我一心想将苏纵打压至死,将来会引来皇叔的报复。”他扭头看看尉迟决,嘴角勾起,“人人称道的两浙第一才女,有时候竟也糊涂。” 尉迟决笑道:“看来她还不明白,殿下此次是为了什么才这么做的。” 卫靖低头,半晌才道:“她到如今也不相信我对她的心。” 尉迟决想了想,道:“殿下放心,这事儿结束后,邢家大小姐定会明白过来的。派去游说苏纵的人回来了么?” 卫靖眼里一亮,笑着点头道:“苏纵那只老狐狸,一听能保住官位,立马就答应退了和邢家的婚事。” 尉迟决黑眸眯起,似笑非笑道:“这么说来,苏韬是免不了那杖刑六十的责罚了?” 卫靖先是点头,后又看着尉迟决,摇头笑道:“不过是对安姑娘动了些心思罢了,大将军就这么心狠手辣…” 尉迟决不语,脑中想起安可洛甜美的笑容,唇角不禁勾动了一下。 ** 天和十六年六月,镇州泊都监兼酒坊使胡风上书告发枢密使苏纵暗中于镇州军中分发私饷,累达八万贯之巨。 御史台官员及朝中大臣纷纷上书弹劾苏纵收买军心,皇上震怒,欲将苏纵下御史台狱严惩。 身处逆境的苏纵没有上表自辩,反而主动先与邢家解除婚约;幼子苏韬于帝京府衙自领杖刑六十的责罚,三个月不能下地走路。 朝中众人无一为其上表说情,惟有皇三子昌平郡王卫靖犯颜直谏,历数枢密使苏纵以往功绩,求皇上免其一死。 正当人人都为昌平郡王捏了一把汗时,皇上下旨,罢苏纵枢密使、同平章事一职,贬为天平军节度使兼侍中;又拜镇州泊都监兼酒坊使胡风为宣徽北院使兼枢密副使。 这一场令人心惊的风波总算平静下来,却没人知道这件事的背后究竟是谁赢了。 帝京百姓们还没来得及松口气,接着传来的一个消息又让大家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里—— 北国使臣拜表,请天朝皇帝将第七女许国公主嫁与北国皇族,北院大王耶律休戚之子耶律宁为妻。 这件事瞬间在朝庭上下引起了轩然大波,反对声如海上浪涛一般响彻朝堂,没有人知道北国使臣为什么会突然提出这样的要求… 更快更新尽在:. 第七十一章 突变 门拉开,耶律宁身子闪出去,手在背后将门拉上,只留了个小缝儿。 外面有北国男子低沉的声音,一串串飞快的北国语断断续续地飘进来,卫淇竖起耳朵,仔细想从那支离破碎的短句里辨别些内容出来,却是徒劳无功。 耶律宁在外面呆了许久,间或有他的声音传来,却是不多,似乎是他一直在听那男人讲话。 卫淇心里愈加感到奇怪,有什么事情不能明早再说,非得在宁王的大婚之夜来禀报? 她自己低头想着,听见屋外两人的语速突然间快了起来,中间还夹杂着小声的争执,她抬眼盯着那扇未完全掩上的门板,好奇心在胸口涌动着,身子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 脚刚向前移了一步,就见门突然被推开,耶律宁沉着一张脸进了屋,她连忙退后又坐回床边,装作什么事情也未发生一般。 耶律宁抬头看她一眼,黑沉沉的脸上露出点笑容,琥珀色的眸子转了转,对她道:“想知道是什么事情?” 卫淇也不瞒他,点了点头,心里却在琢磨耶律宁会不会告诉她。 耶律宁向她走了两步,忽然一笑,道:“刚接到天朝那边过来的消息。” 卫淇“蹭”地站了起来,脸上难掩焦急神色,“出事儿了?” 耶律宁眼角皱了一下,似是在思索怎么说,但又随即笑道:“昌平郡王被封燕王,加平章事衔,进中书视事。” “三哥被封王了?”卫淇眼睛一亮,眉头紧接着一拧,“怎么会突然这样…” 心里算算,从帝京到析津府,快马只需三五天的时间便可将消息传抵,那么卫靖被封王这事儿绝对没过十天。也就是说,她离京没有多久便发生了这件大事儿,而她在走前却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过!帝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能让父皇仓促之间便封皇子为王? 心头紧得喘不过气来,卫淇看着耶律宁,急急道:“还有呢?还有什么消息?” 耶律宁摇了摇头,笑道:“就只是这件事儿。如此大的喜事,怎么不见公主殿下高兴,反而露出这种神情?” 卫淇的手在宽宽的袖子里紧攥成拳,耶律宁他绝对是故意的! 他当她是傻子么?若只是卫靖被封王这么简单,又怎会有人在他大婚之夜前来扰告? 耶律宁似乎看出来她在想些什么,悠悠笑道:“怎么,公主殿下竟是不相信我?” 他脸上虽是在笑,眼里却没有丝毫笑意,眸子深处泛出冷冷的寒光,两只手抱胸,盯着卫淇。 是在警告她不该知道的就不要问么?她暗咬银牙,这可恶的北国蛮子! 耶律宁点了下头,笑笑,又道:“公主相信我就好。来日方长,若是你我之间总是互相猜忌,那日子还要怎么过?” 耶律宁,我让你装…!卫淇心中的火噗噗地直往上窜,气得就差当着他的面跺脚了。 耶律宁敛了笑容,靠上来,对她轻声道:“今晚有事,没法儿陪你,对不住了。”说着就往门口退去。 卫淇急得跑上前去扯住他的袍子,带着哭腔道:“究竟是怎么了,就不能同我说么!” 耶律宁转头,看见她眼里水光闪动,脸侧抽搐了一下,两只手飞快地揽住她的身子,头低下,在她红润的唇上狠狠啄了一口。 卫淇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见他伸手拉门,对她道:“不能。”说完,竟是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卫淇眼睁睁地看着门在她面前合上,怔愣片刻,脚下突然一软,向后退了两步才稳住身子。 手抖得厉害,慢慢抚上嘴唇,脸渐渐烧了起来。 她转身,飞快地走回床边,从枕下摸出一样东西,想也不想地便狠狠朝身后扔了出去。 清脆的碎裂声响起,她窄窄的肩膀颤了颤,终还是忍不住回头看去。 那个耶律宁给她的瓷制鱼形小盒摔在地上,裂成两半。 台子上两支大红喜烛的光摇摇曳曳,那碎瓷映着那光,触目惊心。 ** 帝京。 天音楼后院,一个小厮快步小跑到小径尽头的屋子,在门外略喘了口气,道:“安姑娘,外面有人看见尉迟将军来了。” 不多时,两扇门板便被用力拉开,安可洛手里拿着钿花向脑后的头发按进去,瞥一眼小厮,“可看清楚了?” 没等小厮答话,人已经快步朝后门走去。 急急地低头走着,目光扫一遍自己的衣裙,手将褶皱的地方快速拉平,才转了个弯,她就和来人撞了个满怀。 还没来得及看清楚,身子就被猛地抱起来,她轻笑一声,胳膊勾上那人的脖子,头埋入他颈间,小嘴一张,牙齿咬上他厚实的肌肤,轻轻磨了磨。 之前来传话的小厮早已低着头避开了去,尉迟决抱着安可洛,一路迈着大步走至屋前,身子撞开门,进去后脚向后将门狠狠踢上,一声巨响。 安可洛抬头喘气,贴着他的耳朵道:“终于有空来了?” 尉迟决鼻子里哼了一声,侧过头,嘴唇微点她的脸颊,抱着她走至床边,将她丢在床上,大掌在她头上摸索了两下,拿出那些发饰扔到一旁,她一头青丝在枕上铺散开来。 他热烫烫的唇覆下来,大掌三两下解开她的衣衫,口中低叹一声:“太想你了。” 安可洛笑着抬手摸上他身上的黑袍,轻轻拉扯着,大眼看着他,微微有些心疼道:“才几日没见,又见瘦了。” 尉迟决握住她的手,压在胸口,重重的心跳一下一下震着她的掌心,她鼻子一酸,小声抽泣道:“怎么把自己弄得如此辛苦…” 他嘴角咧开,唇吻上她的眼睛,又移到鼻尖,最后落在她嘴角,“七日都没来看你,是我不好。” 皇上于半月前突病,随后下旨封皇三子昌平郡王卫靖为燕王,加平章事衔,进中书视事。 朝中大臣们吊着一口气,不知皇上此举何意。 因苏纵罢枢密使,新任枢密副使胡风便火速通过了尉迟决那封兵制改良札子;又因卫靖在中书省力争,终始得天朝兵制改革得以进行。而尉迟决则忙得分不开身,整整七日都没有离开过枢府,中间只是遣人来天音楼给安可洛带些话。 安可洛手抚上尉迟决略显消瘦的脸,看着他,小声道:“你倒是应先回府好好睡一觉才是。” 尉迟决沉声笑笑,“不先来看看你,怎么能睡得着?”口中说着,手上的动作却是没有停,扯落她的长裙,手探进她身上的兜儿里,缓缓移动着。 安可洛轻喘着,拉住他的胳膊,“你不累么?” 尉迟决脸侧的笑纹越漾越大,“我累不累,你试试不就知道了么…” 安可洛小脸变得粉红,松开他的胳膊,任他大掌抚弄她的身子,嘴里轻吟出声,抬手去解他身上的袍子。 尉迟决黑眸里火花闪耀,身子挤进她双腿间,直接抬手撩开袍子下摆。 安可洛看见他这动作,脸霎时变得通红通红,大眼闭了闭,又睁开,嘴角向上翘起,“将军竟是这么急…” 尉迟决俯下身子,唇舌在她身上游弋,“用了什么香料,这味道我喜欢。” 安可洛浅笑,“你喜欢,那我以后就常用。”腿勾上他的身子,眼睛水汪汪地望着他。 尉迟决粗重地喘了一口气,大掌按上她的腰,正要动作,门外却响起急促的敲门声。 他低吼一声,“滚!” 门外的声音稍停了一下,又响得更急,“尉迟将军,有人说有急事要禀,竟寻到天音楼了…” 尉迟决吼的声音更大,“管他什么人,现在统统给我滚!” 门外的声音结结巴巴地道:“将、将军,那人说、说他是卫尉寺的…” 尉迟决深黑的瞳孔忽地紧缩一下,松开安可洛,飞快翻身下床,一边理身上的衣袍一边走去拉开门。 安可洛衣衫不整,软软地躺在床上,望着尉迟决宽阔的肩膀,心里一阵失落。 门外有男人快步走来的声音,然后是火急火燎的一声:“将军,梓州兵变!” 更快更新尽在:. 第六十八章 心事 你的眼睛美得胜似草原夜晚天幕上的星河。 是在紫宸殿粗大的殿柱后面,耶律宁对她说的话。 心底里的回忆清晰无比。 那一日,他脚下踩着她裙摆的绸缎,他明亮明亮的琥珀色眸子闪烁着惊艳的光芒,盯着她,两片厚唇一开,滚出一串低沉弯转的北国语。 他竟不知天朝皇家女子是懂得北国语的。 殿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响个没完,天色暗沉沉的一片,惹得人心烦。 卫淇身子斜斜地倚在凉榻上,这帝京的夏天,竟比往年要湿热许多,闷得人心中似是要生出青苔来才干休。 满室潮气扑鼻,她动动身子,眼角余光瞅见殿内一角侍立着的小宫女,正低垂着头,在偷偷看她。 卫淇鼻子小酸一下,自嘲地笑了笑。 眼下连宫女们都在等着瞧她的笑话么? 心口就像殿外被雨拍打的石阶一般,麻麻的一块,透不过气来。 她伸手,从凉榻上的竹枕下摸出那个鱼型瓷制小盒,搁在掌心里,凉嗖嗖的,躁热的心里淡淡平静了下来。 手指扭着那个小盒的盖子,开了关,关了开,眼前又晃出那个满身傲气的男人。 金明池,他居然就那般胆大地闯入女眷们的帐幔内,那么无所顾忌地拉过她的手,将这小盒塞给她。 到底是如何知晓她身份的?难道就不怕她那日人根本没有去金明池么? 卫淇蹙眉叹气,这个耶律宁,竟比决哥哥还让人琢磨不透。 小盒上的青色瑛络软软地贴上她的手腕内侧,卫淇握着它,身子偏倒在榻上,头枕着那小竹枕,还穿着金丝履的脚也缩了上来。 竟还向父皇拜表,要她嫁给他做妻子…耶律宁他是疯了不成? 明明是震动天朝朝野的大事,但摆到她眼前,就弱弱地化成了小女儿心思。 鼻间轻哼一声,就要闭上眼睛时,听见榻旁小宫女小心翼翼的声音:“殿下,该去给太后请安了。” “嗯。”卫淇努力顶开重重的眼皮,由着那宫女搀她起来,理了理衣容,向殿门走去。 外面的雨已小了很多,只滴答滴答地掉下来一些小小雨点。 卫淇转过身子,对着后面那个正在备雨具的小内监道:“不要了,就这样挺好。” 小内监诺然收起雨具,眼睁睁看着她就这么走出殿外,那地上的雨渍将她的裙脚拖湿,身旁响起小宫女低声的叫骂声:“殿下说不要,你就真的由着殿下的性子胡来?” 小内监恍然回过神,又急急地追了上去。 行至保慈宫门口,卫淇抬手顺了顺脸侧被雨沾湿的发,正要迈上殿阶时,看见远处一个深蓝色的身影正急急行来,于是笑着收回脚,转而向那人半走半跑地迎去。 “三哥!”她笑着环上男子的胳膊,眼里亮晶晶,“是来给皇祖母请安的么?” 卫靖抿起薄唇,笑着点头,看了看不远处跟着的两个宫女,低头对卫淇道:“还当自己是小时候呢?让宫人们看见了成何体统,快快放手!“ 卫淇笑嘻嘻地将他的胳膊缠得更紧,“三哥别装了,一点都不像呢!”她皱了皱小鼻子,“自苏纵罢枢密使后就没怎么见过三哥了,三哥都在忙什么呢?” 卫靖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头,笑道:“你这操心的模样倒是有些像个大人了。”他脸色突然沉了沉,“北国使臣的事儿…” 卫淇笑着的小脸一下变僵,扯着他袖子的手缓缓松开,道:“还是先去给皇祖母请安罢。” 两人入得保慈宫内,依次向宁太后请了安,卫靖坐在一旁宫女铺了绣花丝垫的椅子上,卫淇则上前,笑眯眯地挨着宁太后坐下。 宁太后带了皱纹的手轻轻按上卫淇的小手,看着卫靖,面露和蔼的笑容,道:“是在外头碰上了?” 卫靖点头,笑道:“几日都没有见过七妹了,今日也是托了皇祖母的福,我二人才见上了这么一面。” 宁太后乐呵呵地道:“这张嘴真是了不得。还是早些让皇上封你个王,快些出宫得了。” 卫淇在一旁撒娇道:“那我呢,皇祖母是不是也盼着能早些把我撵出宫啊?” 宁太后眼角皱纹深陷下去,握着卫淇的手,笑道:“哀家怎么舍得淇儿离开呢,我巴不得淇儿一直留在身旁,天天能见到才好…”说着说着,她脸上的笑容慢慢淡了去,“此次北国使臣提的要求真是匪夷所思!怎会直接就点名要你…” 宁太后的手握得更紧,轻叹道:“我天朝自建国至今,从未有过与北国王室通婚的先例。这北国使臣也不知是怎么想的…” 卫靖手攥起,冷声道:“不就是仗着他们兵强马壮么?着实可恨…” 宁太后眉头紧着,道:“本来朝中老臣们反对声那么大,怎么突然这两天都变得静悄悄了?” 卫靖嘴唇动了动,又闭起来,眼睛里的火花一闪一闪,片刻后,终于忍不住,还是开口道:“还请皇祖母恕孙儿无礼了。前两日皇叔向父皇上了封折子,道北国既与天朝修盟,那两国皇族间通婚也是未尝不可的。自那之后,朝中老臣竟都收起了反对之声,惟有几个新科进士还在拿祖制说话,但父皇的心思到底如何,现在却没人知道…” 宁太后一脸疑惑之色,口中喃喃道:“怎会这样?怎会这样…” 卫靖想到之前周显说的萧拓凛曾私下与晋王见面一事,虽觉得颇为可疑,但也不好在宁太后面前多言,遂闭了嘴,不再说话。 宁太后沉默片刻,又看向身旁一直安安静静不吭气的卫淇,心疼道:“当初把你指给尉迟卿家的二公子,那么英武的一个大将军你不要,偏哭闹着央我去求皇上收回这旨赐婚。现如今倒好,那北国…哎!” 卫淇的肩膀向内微微一缩,眼里扑闪着水花。 卫靖自是知道她的心思,眼见着她这模样,急急开口道:“皇祖母莫要责怪七妹了,她当初自然是有她的想法,事情已经这样了,多说也是无用。” 宁太后扭着眉毛想了半天,突然对卫靖道:“若是找个宫女代嫁如何?” 还没等卫靖说话,卫淇就已经跳了起来,连连摆手道:“不可以不可以,千万不能这么做!” 话说完,她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脸立马窘得通红,慢腾腾地坐了下来,咬住嘴唇。 宁太后诧异道:“淇儿何出此言?” “我…”卫淇张口,却说不下去。 耶律宁是见过她的,如若是找个宫女代她出嫁,那岂不是一眼便可以被耶律宁看破了? 可是这些话,她如何能对卫靖和宁太后说出口? 要说自己在父皇设宴款待北国使臣时偷偷藏在柱后却被耶律宁逮了个现行?还是说在金明池莫名其妙被耶律宁拉住,还被塞了个鱼盒? 卫淇心里乱得翻了天,眼睛直瞅着膝上,不知该如何作答。 卫靖在一旁静静地看了看她,似是瞧出了些端倪,他这宝贝皇妹定是心里藏了些什么事情没说出来… 他突然笑笑,起身对宁太后道:“皇祖母不必担心,七妹她这大概是在害羞呢。还是让孙儿带下去劝劝好了。” 宁太后略有迟疑地点了点头。 卫靖扭过头,眼中笑意泯灭,看着卫淇道:“七妹,一起去御花园走走如何?你不是最喜欢看我钓鱼么?” 更快更新尽在:. 第七十二章 出兵 听见“兵变”两个字,安可洛惊得一下坐起来,抓过床侧散落的衣衫穿好,将头发随便一绾,就下地来。 尉迟决在门外的声音异常冷静,“说清楚。梓州路的哪里?” 那名卫尉寺的官员语气焦急万分,“就是梓州府!” 安可洛上前几步,看见尉迟决在门侧的半个肩膀微微震了一下,又听见他说:“什么时候的事情?” 男人略有迟疑,片刻才低声道:“将军,还请回枢府再说罢!” 这些话,哪里好在天音楼里说?之前也是急得找不到尉迟决的人,才一路寻到天音楼来的。 尉迟决脖子动了动,“你先回去,我马上到。” 他身子退进屋来,手将门板合上,站着思索了片刻,才回身对上安可洛的目光。 安可洛嘴唇紧紧抿起,面色惨白,“你…”却再说不下去。 尉迟决走过来,低头看着她的眼睛,两只手捧住她的脸,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然后笑道:“你等着我,我晚些时候回来。” 安可洛以为自己的眼睛花了,眨了眨,又看他一眼,发现他竟是真的在对她笑。 听了梓州兵变的消息,连她都觉得心惊,尉迟决怎么还能露出这番笑容? 尉迟决眼睛闭了一下,眉头皱了皱,“这些事情你不要替**心。” 安可洛看着他转身要走,忙伸手拉住他,身子这么一动,眼睛里就似要有水珠滚出来。 她拉住他,却说不出话来,唇咬了半天,才低声泣道:“那我等你回来。” 尉迟决眉头锁得更紧,嘴角却轻扯出一抹笑,“这有什么好哭的!” 是没什么好哭的,又不是他要出征,她为什么哭? 安可洛摇摇头,抬手胡乱抹了抹眼睛,小声道:“我不知道。” 尉迟决大手抚上她的头,顺着她的发滑下来,“你安心等着我就好。” 安可洛“嗯”了一声,看着他走出去顺手带上门,又慌忙地跑去拉开,倚在门侧看着他的背影,直到他转了个弯儿看不见了,她才又回屋关门。 外面的天暗沉沉的一片,恰如她的心。 ** 直等到三更天过了,尉迟决也没有来。 安可洛拥着被子坐在床上,心头杂乱一片。 梓州府厢军叛乱,如此大的事情,他此刻定是在与枢府两省官员们商议对策、忙得焦头烂额…他随口说了一句会回来,她还就当真了不成? 安可洛烦躁地掀了被子,探出床外熄了烛火,又躺回床上,手攥着被子的绸面,眼睛盯着窗外洒进屋内地下的一小块月光,没有丝毫困意。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屋外突然有脚步声响起。安可洛怔愣一下,疑是自己的幻觉,等那脚步声更近了些,她才猛地坐起来,跳下床,连鞋也不穿就朝门口跑去。 刚将门拉开,就看见尉迟决高大的身影,在这暗黑的夜里,她的心瞬间明亮一片。 待他一进门,安可洛便紧紧勾住他的脖子,口中小声道:“朝庭要派禁军么?” 尉迟决抱起她往床边走去,感到她身子冰凉,不满意地皱皱眉,“这么晚了还不睡…” 安可洛急急地又问了一遍:“要派禁军去平乱么?” 尉迟决点头,黑眸在夜晚格外闪亮,“准备抽调拱圣军去。” 她勾着他脖子的手指冷冰冰,颤着声音道:“让谁领兵?” 尉迟决将她扔上床,自己宽衣入塌,搂她入怀,才压低了声音道:“没见过像你这么操心的女人。”他叹了口气,在她耳边小声道:“谢知远。” 一颗心噗通一声重重地落下,安可洛身子一软,红唇扬起,“那就好。” 尉迟决轻轻笑了笑,“说的这叫什么话!” 安可洛贴进他怀里,小小声音道:“我就是怕你又要出征…” 尉迟决身子僵了一下,“我若一走,兵改的事情怕是没人会干。谢知远是我讨伐西朝时的副将,也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帅才。由他领兵平乱,枢府和两省的官员们都没有异议。” 听见他不走后,困意便渐渐袭来,安可洛缩在他暖热的怀里,舒服得像只小猫一样,“怎么会突然兵变的?” 尉迟决不答,搂着她的手臂变得略微有些硬。 安可洛清醒了点儿,忙道:“是我不该问…”脑子里突然想起尉迟决之前说过的话,又道:“你说朝庭要抽调拱圣军去?” 尉迟决点头,下巴轻轻触到了她的额头。 安可洛眼睛瞪大,“廖公子所在的拱圣军?” 尉迟决又点头,下巴上的胡茬扎得她额头微微有些疼。 安可洛深吸一口气,推开尉迟决的身子,“为什么偏要抽调拱圣军?你难道就不担心廖公子?上三军之前随你讨伐西朝,里面的人都是能征善战之辈,可廖公子才调去没有多久,他如何能知道这些行军打仗的事?此次平乱,他若是有点什么意外…”她想到范衾衾,心里一把火烧起来,看尉迟决还是不吭气,不由急急地捶了捶他的胸膛,“你去同枢府的人说,让抽调别的军队可好?” 尉迟决沉默不语,任她在他怀里乱打,良久才微微一叹,道:“抽调拱圣军是我的主意。” 安可洛愣住,待反应过来后,小手在他身上使劲拧了一把,声音也大了起来:“为什么?你难道就一点不担心他…” 尉迟决抓起她的手,猛地翻身将她压在下面,漆黑的眸子动也不动地盯住她,一字一句道:“朝庭的事情容不得你插嘴,我自有我的打算!” 他眼睫垂下,低了头在她唇上轻啄几下,微微叹道:“再过会儿还要进宫同皇上详议,后面几天势必又要忙,下一次见你不知该到何时了…” 安可洛听了,身子不由软下来,廖珉要出征的事情也抛到了一旁,她伸手拉低尉迟决的身子,主动献上红唇,细细地吻着他,小手探进他贴身单衣中,温柔地上下滑动。 尉迟决咧嘴一笑,开始动手撕扯安可洛的衣物,听见她浅浅的呻吟声,他埋下头,开始一点一点亲吻她滑嫩的身子。 寂静的夜被火辣辣的喘息声扰乱,她身子颤抖着迎接他带来的**热浪…当看见她累到极至而沉沉睡去时,他才松了口气,轻吻她的额头,黑眸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 更快更新尽在:. 第七十三章 一别 黑压压的天际散出些蒙蒙亮的光,宽阔的官道远处扬起一片尘,有马疾速奔跑的蹄声从远处震来。 一匹通体暗黑的马没入夜色中,只有口中喷出的丝丝白气依稀可见。 男人身子伏在马背上,疾行带起的风吹乱他鬓角的发,一袭白袍在这将亮未亮的夜里格外耀眼。 城头兵士远远地望见了,连忙握紧手中的兵戟,等着将那人拦下。 待那一人一马行得近了,却不见男子勒缰,仍是直直地冲着帝京城门飞驰而来。 守城士兵皱眉,正要张口呵斥时,那男人从马上抛下一块木质小牌,在空中优美地晃了个弧线,恰落在他怀中。 士兵接稳,只瞟了一眼,就慌慌忙地退至一旁,大声命人开门放行,还不忘恭谨地将那牌子丢还给马上男子。 男子面色冷峻,不发一言,拽着马缰在原地小转了一圈,待城门慢慢开了个不大的缝儿,便甩袖抽马,向城内奔去。 守城士兵望着那马蹄扬起的尘渐渐飘远,才吁了口气,想到自己之前险些就得罪了人,额角渗出几粒汗。 那男子丢给他的是皇上命人特制的军中令牌,持此令牌者,无论何时均可进京。 看方向,那男子应是从京西大营赶来的…而这令牌在京师附近诸军里,只有两人有。 一个是战功赫赫的怀化大将军尉迟决;另一个则是特蒙皇上恩宠的前殿前侍卫、现殿前司拱圣军昭武校尉廖珉。 守城士兵又看了眼那男人疾驰而去的方向,抬手抹了把额角的汗。 ** 马儿一路飞奔,至天音楼前停下。 廖珉翻身下马,狂躁地敲打已落闩的大门。 里面有小厮睡眼惺忪地跑出来开门,刚拉开一个小缝,门便被猛地撞开,来人闪过他便急急向楼里走去,小厮惊地跟上去几步,待看清男人的侧脸,忙噤声不语,回身去关好门,向一旁退下。 留着守夜未睡的几人看清他,谁都不敢拦他,只盯着他看他大跨步地蹭蹭上了楼去。 推开厢房的门,廖珉轻步入内,转身掩门时那门板发出细小的咯吱声让床上酣梦正怡的女子小声嘟囔了一句。 他唇边荡起涟漪,慢慢走到床边,撩起纱幔,身子探进去,低头亲吻女子的脸。 范衾衾在梦里觉得脸庞痒痒,似有蝴蝶嬉戏之感,忙抬手胡乱朝脸上扫去,却打到一人的下巴。 她自己没反应,只觉得手微微有些异样感,遂翻身朝内,瘪了瘪嘴角,接着睡过去。 廖珉痛地闷哼一声,手扯开绸被,握住她衣衫不整的身子,小声叫道:“衾衾。” 她身子扭了扭,还是抱着被子睡得香香的。 廖珉看了她这模样,真是又好气又好笑,于是俯下身子,咬住她白皙的肩头,齿间稍稍用了点力。 肩头撩人心魂的酥麻感阵阵传来,范衾衾动了动眼皮,似有些清醒过来,懒懒地一侧头,看见悬宕在她身上的人。 脑子瞬间惊醒,她眨眨眼,在暗中依稀看清了男人的脸,于是一下笑出了声,双手搂上他的身子,将他勾上床来。 廖珉眯起眼笑,又亲了她好几下,才道:“衾衾,我要走了。” 范衾衾舌尖触上他耳垂,嘴里含糊道:“怎么才来就要走。” 廖珉抱她入怀,压低声音道:“梓州兵变,皇上抽调拱圣军去平乱。” 范衾衾扬唇笑笑,“骗人的吧?你最喜欢捉弄我了,这回肯定也是…” 廖珉的手在她身上缓缓逡巡,又移上她的脸,手指慢慢描绘了一遍她眉眼间的形状,笑笑,道:“人马都已在京西大营集结了。我是恃宠放肆,特地挤了些时间过来见你一面。” 范衾衾突然捶了他一拳,小脸板着,“你别和我开玩笑!” 廖珉收回手,揉了揉闷疼的胸膛,还是笑着道:“你想想,我何时半夜三更地来看过你?” 范衾衾眼帘一垂,嘴唇动了动,憋了半天才道:“要去多久…?” 廖珉不语,眼眸在暗中闪着亮光,长臂一收,将她紧紧地压入怀里,“不管去多久,我都会回来的。” 范衾衾一把推开他,急急地越过他跳下床,光着脚跑去窗边案台前,拉开屉子,小手在里面翻了一阵,摸出个东西,又急急跑回床边,一头撞进已经坐起的廖珉怀中。 她小手拉开廖珉的衣襟,将那东西塞了进去,轻轻拍拍廖珉的胸口,随后下巴搁在他肩膀上,小声道:“这个荷包还没做完,本想下个月再给你的…” 廖珉身子震了震,抱紧她,声音微微有些哑,“衾衾,你什么时候开始会做这些东西的?” 范衾衾的脸在黑暗里红了红,小声道:“瞎做的,又没做完,所以很难看,你不许嫌弃…” 廖珉喉结动了一下,眼角微微一红,“衾衾,我会回来的。你等我。” 范衾衾敲了敲他后背,笑道:“你一个大活人,打完了仗当然会回来。”她扬起下巴,嘟着嘴在他脸颊侧面使劲亲了一下,“你得快点回来,要是回来晚了,说不定会有比你好看、比你温柔、比你对我好的男人出现…” 廖珉胸口起伏,轻轻喘了口气,“好,我答应你。” 范衾衾笑着翻下他的身子,动手推推他,道:“快些回去吧,你这番出来让别人知道了,背地里又不知该如何议论你呢。” 廖珉深深看了她一眼,见她唇角带笑,遂起身道:“衾衾,好好照顾自己。等我回来。” 范衾衾用手指戳戳他,还是笑道:“真啰嗦,快点走吧。” 廖珉点头,走几步到门边,又回头,见她笑着冲他扬扬手,才深吸一口气,开门走了出去。 范衾衾看着他掩上门,听见他下楼的脚步声渐渐远了,脸上的笑容立即垮了下来。 她慢慢坐回床边,两只手抱上膝盖,鼻子皱皱,眼圈红了一片,咬着唇过了半晌,终是忍不住,低声抽泣起来。 ** 尉迟决看着安可洛沉沉睡去,才起身将衣袍穿好,轻轻出了门。 天已微亮,他在天音楼后门外上马,准备进宫面圣,才行了几步,便看见前面一闪而过的白色身影。 尉迟决挑眉,忙策马追上去,急急喊了声:“中琰!” 廖珉拽缰回头,见是尉迟决,不禁也挑眉,“你怎么在这儿?”才说完,他便笑笑,“我这话问的倒是多余了。” 尉迟决抿着唇靠上前去,“你竟在此时还来天音楼!军法无情,你知是不知?” 廖珉摸摸鼻子,“回将军的话,我知道,可我忍不住。” 尉迟决皱眉,“你赶紧回营,我也正急着要入宫。” 廖珉看着他扭过马头,准备反向而行,忙又叫道:“定之。” 尉迟决身子晃了一下,勒住缰绳,转过头,板着脸道:“本来没想到还能在你走前见到你,你小子如果再拖着我不让我走,你当心我反悔不让你走!” 廖珉笑了起来,“定之,谢谢你这次帮我的忙。” 尉迟决僵硬的脸上露出一丝无奈之情,“你可知此事我连昌平都是瞒着的?若是让他知道了,我就只等着死了…” 廖珉驱马上前几步,鞭尾轻触尉迟决的腿,笑道:“将军这话吓谁呢?” 尉迟决看着他这笑脸,突然动容道:“中琰,下一回再见你,不知该到何时了。”他黑邃的眸子一缩,“你好好照顾自己。” 廖珉脸上笑容渐淡,“从前我孑然一身,什么都不在乎。可是现在要出发时,我竟觉得心头难受得紧。”他扬鞭指指两人身后的天音楼,“定之,在我回来之前,你可不可以帮我照顾她?” 尉迟决抿抿唇,“好。” 廖珉微微一笑,“不要让她受委屈。” 尉迟决眉头动了动,“好。” 廖珉低声道了声“谢谢”,不再等尉迟决开口,便猛地勒过马缰,狠狠抽了马臀一鞭,向帝京外城方向奔去。 更快更新尽在:. 第七十七章 求见 谨以此章祝亲爱的书友榴莲猫猫生日快乐,撒花~ …— 尉迟决指间夹着的毛笔转了个圈儿,“想去看他,为何不好好和爹说?爹也不是不明事理之人,你这样闹有何用?” 尉迟紫菀小嘴向两边一撇,眼眶外已有泪珠滑出,“二哥以为我没有说么?爹爹听了之后大怒,怕我自己擅自出门,还派人来守着我。前些日子他还想让人去秦府…怎么今日就似变了个人一样!” 尉迟决听了微微皱眉,细想了想,也不知尉迟翎今日何故如此。之前尉迟翎对秦须一直颇为赏识,想将女儿嫁给秦须的念头府里上下也都知晓。今日在宫中,秦须顶着得罪枢府众人的风险为尉迟决说话,怎么尉迟翎非但不高兴,反而对秦须的态度转了个大弯? 尉迟紫菀见他不语,哽咽道:“二哥,你也不愿意让我去,是不是?” 尉迟决黑眸动了动,今日之事让他对秦须的印象较之从前好了很多,心里也觉得秦须为人耿直,又有经国之才,若尉迟紫菀真的喜欢秦须,也并无不妥。 他上前两步,手指擦去尉迟紫菀脸上挂着的小泪珠,叹道:“你真的喜欢他?” 尉迟紫菀愣愣地看着尉迟决,随后使劲点了点头。 尉迟决黑眸一眯,“秦须也知道你喜欢他?” 尉迟紫菀垂下脑袋,慢慢摇了摇。 尉迟决看着她这模样,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自己常年带兵,性子比常人果毅许多,看到喜欢的东西喜欢的人便会直接去争取,哪里能够明白尉迟紫菀这样的小女儿心思。他平日虽对尉迟紫菀颇为严苛,但看着自己这唯一一个妹妹受委屈难过,心里也是不好受的。 尉迟紫菀见尉迟决沉默不语,便抬手悄悄拽了拽他的衣服,可怜巴巴地望着他道:“二哥,你想个法子让我偷偷去秦府上见他一面可好?” 尉迟决看着她这可怜样,心里愈加不忍,但想到尉迟翎的脾气,心底又有些犹豫,想了想才道:“今日我回来时,秦须同我说他要去看朋友,不会马上回府。你就算此时去了也是扑一个空,见不到他人的。我去爹那里问问看他到底是怎么了。你在这里等着我,不要再动什么歪脑筋!” 尉迟紫菀不情愿地点点头,但又不甘心就这么等着,于是问尉迟决道:“他可有同你说他是去看什么朋友了么?” 尉迟决摇头,“我与他不熟,怎么好问这种事情。但秦须平日里独来独往惯了,也没有听说过他在帝京还有什么朋友,所以没法儿知道。” 尉迟紫菀小脸沮丧一片,忽然眼睫动了动,似是想起了什么,看着尉迟决的目光略带迟疑,但终是咬咬牙,开口道:“二哥,有件事儿,我一直没有同你说。” 尉迟紫菀一惯是直性子,少有事情能让她藏在心里不说出来的,尉迟决不禁好奇万分,挑眉道:“什么事情?” 尉迟紫菀两只手的手指互相勾住,又是犹豫了半天才道:“上次我让他带我去天音楼,天音楼里的小厮同我说,秦大人时不时地会去看安姑娘…” 她看着尉迟决眸子越变越黑,立马噤声不语,怕将尉迟决惹怒了。 尉迟决脸紧绷着,“你说的可是真话?” 尉迟紫菀互相绞着的手指指节微微泛白,慢慢点了点头。 尉迟决沉默片刻,看着尉迟紫菀道:“你留在这里,我去爹那边替你说说,看能不能让你出门。” 他拉门出去,对门口的两个家丁道:“把门锁上。” 两个家丁不敢多问,忙将那沉重大锁重新挂回门上锁好。 尉迟决下阶走了几步,脑中划过秦须那双清澈狭长的眼眸,双手紧握起来,脚步停下,想了想,没有去尉迟翎的书斋,而是直直朝相府门口走去。 ** 天音楼的小厮正在院里忙着打扫,忽听有男人声音在一旁道:“安姑娘可在?” 小厮正想着要回绝他,抬头一看竟是秦须,忙恭谨道:“秦大人。” 秦须笑了笑,又道:“我有事找她。” 小厮犹豫起来,自尉迟决几个月前与安可洛归好后,安可洛便不再见客,朝中大臣们下的侍宴帖子也都是一一回绝了去,待众人明白过来尉迟决成了安可洛的入幕之宾后,也就不再在安可洛身上动心思了。近几个月来鲜有人来天音楼要见安可洛,而多月不见的秦须来了便要找安可洛,小厮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秦须看着小厮这副模样,心里也知他在想些什么,因笑道:“我确是有事才来找安姑娘的,和她说几句话便走。” 念及秦须在朝中得宠的地位,小厮不敢轻易回绝,但一想到尉迟决那冰冷的面孔,他又不敢轻易答应了秦须。 正左右摇摆不定时,一个抱着一绢彩绸的小姑娘从他二人前面走过,小厮见了她便像看见救星一般,急急唤了声,“梳云。” 梳云轻轻转身望过来,看见是秦须,眼里突然一亮,笑道:“秦大人,好久不见了。” 秦须认出这个小姑娘是他在悦仙楼第一次看见安可洛时跟在她身边的那个小丫头,于是也对她笑笑,却不多言。 梳云看见秦须身后的小厮苦着一张脸,心中转了转,也就猜到秦须来是想见安可洛,那小厮刚才叫她是想让她解围呢。 她抱着彩绸的胳膊圈紧了些,望了眼小厮,又看看秦须,笑道:“秦大人跟我来吧。” 更快更新尽在:. 第七十四章 乱因 尉迟决敛眉回身,策马朝皇宫行去,疾风拂面,眉角有冷露凝稍。 他甫一入御街,便有内监迎着,一路引至崇和殿门口。 待入得殿内,他才发现枢府及两省大员都已受诏入宫,先他一步到了。 尉迟决看见父亲尉迟翎站在两省官员前列,不由向旁边一靠,与几位枢府官员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侧头环顾殿周,骤然发现秦须也在,尉迟决惊诧万分,如此机密的军国大事,皇上竟也让秦须来一道商议…尉迟决低了头,心里想到秦须平日为人处事的态度,不由皱起了眉头。 宗室亲王加同平章事衔的几位今日都没有被召来,朝臣们之间的气氛因此显得比往日略微融洽一些,在等候皇上驾临的这段时间里,枢府和两省的几位老臣还简说了几句。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有宫女内监上殿,对诸位朝臣道:“还请各位大人移步至东门小殿。” 众人均是不解,但因看见传话之人是皇上身边的人,也就随着那人去了。 到了东门小殿,一进去便看见内有垂帘,几位老臣面容大动,直向帘北跪下行礼,秦须与尉迟决却是面露疑色,虽是不明所以,也只能先跟了这些人行礼再说。 帘内传出年迈却有磁性的女人声音,“众位卿家请起。” 尉迟翎带头起身,后面一干人也纷纷起来。 还不等尉迟翎说话,王若山早已急着道:“恕臣之罪,可是皇上出了什么事?要劳太后之驾与臣等议事?” 尉迟决眸子眯了眯,才明白过来那帘中之人是皇上生母宁太后。 宁太后的祖父是当年伴天朝太祖皇帝开国的功臣、天朝第一位枢密使兼宣徽南院使宁彬。生在赫赫将门,宁太后睿智果敢,太宗皇帝殡天时宁江王安世碌作乱,便是由她在宫中坐镇命人镇压的。当时还是尚书左丞的尉迟翎受她密诏,协助她将安世碌强诏入宫,斩杀于禁中。当时朝中大臣人人自危,以为宁氏定会垂帘、与新帝权同听政。谁知太子登基后,她便独处深宫,十六年来无论遇到什么大事,都未再插手过朝政。 可是今天,她又怎会突然在这东门小殿垂帘,代皇上与众臣议事? 听了王若山的话,宁太后在帘后笑了笑,道:“诸位都知道皇上近来身子微恙,太医也说需要静养,不可过于操劳。梓州兵变一事,皇上知道后气血攻心,一时缓不过神来,我这才替他来和众卿家议一议。但诸位不用过于担心,过两天皇上的身子就应该没有大碍了。” 她虽是笑着说了这些话,语气也颇为平稳,但殿上众人心里都明白,若皇上真的只是“身子微恙”,宁太后是断然不会插手朝事的。 尉迟决低头深吸一口气,这才知道为什么今日没有传诏宗室亲王。 大臣们都沉默了下来,显是各怀心思,一时竟没有人开口说话。 那帘子动了动,突然被一把撩开,宁太后宫装曳地,走了出来。 众人大大惊诧之时,都急忙低头,只有尉迟翎还能镇静道:“太后还请回帘后再与臣等议事…” 宁太后嗓音略微有点哑,笑道:“尉迟卿家、王卿家,你们都是太宗时的老臣了,我今日也不在乎那些捞什子的规矩,咱们就面对面地好好议一议,这梓州兵变到底是怎么回事情!” 这话说到后面语气已硬了起来,尉迟决心里暗暗道,这宁太后果如传闻中一般,不是个简单的角色。 尉迟翎带了皱纹的眼角向上一翘,胡子抖动,开口道:“昨日接到急报后,枢府已决议命谢知远率拱圣军赴梓州平乱,即日出发。” “枢府?”宁太后眼光飘到后面,看了眼一个精瘦矮小、约莫四十来岁的男子,“你就是几个月前新上任的枢密副使胡风?” 胡风出列,“回太后的话,是。” 宁太后轻笑一声,“从镇州来到帝京,这滋味如何?”语气颇有些讽刺的意味,谁都知道胡风是靠着告发了原枢密使苏纵收买军心才被皇上拜了枢副的。 胡风面色丝毫不变,“为朝庭效命,在哪里都是一样。臣只管做好自己份内的事情就行了。” 尉迟决听在耳里,嘴角不禁勾了一下,卫靖找来的这人,看样子倒还真是懂得为官之道。 宁太后听了他这话,下颌微含,“梓州兵变的事情,哀家想先听听你的想法。” 胡风低着头禀道:“此次梓州兵变本是因为梓州路官员私吞厢军兵晌引起的。梓州路湿气溃重,朝庭虽派禁军长年驻守,但禁军士兵对此却一直颇有异议。梓州厢军因不满新任将领苛下的行为、再加上兵晌已常年未发,一时军心动摇,经几人煽风点火便群起为乱,先是杀了厢军将领,又夺了涪城,将涪城县令和全城百姓做为人质,要挟梓州府知州将兵晌分发下来。” 听至这里,宁太后面色已是不善,但胡风仍是接着道:“梓州府上下一干官员哪里能容得厢军如此作乱?当下便派了驻守梓州一路的禁军赴涪城平乱。本以为禁军一出,那些作乱的厢军士兵定会束手就擒,谁知禁军抵赴涪城城下没多久,便和厢军合成了一伙儿,绑了统帅梓州一路禁军的壮武将军莫横,又将射洪、盐亭两县夺下,藉此来要挟朝庭。” 宁太后一下子怒道:“要挟朝庭?朝庭对禁军又有何亏待?他们竟和乱军合伙来要挟朝庭!” 胡风舔了舔发干的下唇,侧头瞥了一眼尉迟决,才答道:“禁军临阵倒戈,实是因为在赶赴涪城的路上接到了朝庭要兵制改革的消息。”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大惊失色,连同宁太后在内,大家都把目光移向了站在后面的尉迟决。 谁都知道那份兵制改良札子是尉迟决上的,而裁撤并重新整编禁军也是尉迟决一直倡议的。眼下胡风竟说梓州路的禁军叛乱是由于兵改引起的,那简直就是将矛头对准了尉迟决! 更快更新尽在:. 第七十八章 错吻 小厮见梳云如此说了,也就放宽了心,让秦须跟了她朝天音楼后院走去。 梳云在前面慢悠悠走着,忽然转身望着秦须笑道:“姑娘正在写字。” 秦须看着她明媚的笑容,不禁也笑了笑。想起第一次见这小姑娘时,她满面青涩地跟在安可洛身后,连头都不敢抬起来正眼看别人;如今时隔半年,她脸上青涩已了却无痕,身子已比之前丰腴一些,举手投足间也微微带了些女子的风韵。 秦须想想刚才门口小厮对梳云的态度,明白她是安可洛身边的人,因笑道:“这是要去哪里?” 梳云想了想,也不刻意避讳,直接对秦须道:“姑娘现在不与其她姐姐们住在一处,而是从楚姨那里讨了个后院小屋,平日里没事就待在那儿,尉迟将军来看她时,偶尔也会宿在那里。” 她说完后,不留痕迹地暗瞥一眼秦须,见秦须面上并无异色,心里不由暗自称奇。她是知道秦须爱慕安可洛的——早先他给安可洛送过的那一小阙慕词,还有后来那次他在晚上来天音楼寻安可洛,她都是知道的。此时见秦须听了她的这番说词还能面带笑容地望着她,竟一时语塞。 秦须也不接话,只是这么望着她笑,半晌才道:“我今日来只是想同安姑娘说些话罢了。” 梳云若有所思地看了看他,转过身继续朝前走,进了后院在小径上弯了几弯,到了屋子门前,轻轻敲了几下门板,道:“姑娘,你要的彩绸我给你取来了。” 屋子里柔婉的女子声音传出来:“进来搁着罢。” 梳云并没对安可洛提秦须也在,只是推开门,随后转头看看秦须,示意让他一道跟进来。 屋里安可洛背对着他们,正立在书案前,略弯了身子,指间握着毛笔,手腕悬在书案上方,轻轻抖动着。 梳云将彩绸搁在一旁矮塌上,笑道:“姑娘,有人来看你了。” 安可洛翘笔沾墨,并不回身,只是淡淡道:“谁啊?” 尉迟决天亮时才离开此处入宫面圣,安可洛心中揣度因这梓州兵变之事,他必定又是要忙上几日才能得空再来看她,因此也不在意此时到底是谁来了。 秦须侧头看了看梳云,唇边划过一抹笑。梳云见了也不多说话,望了秦须一眼,悄悄退至门外,顺手将门轻轻带上。 安可洛听见身后门板关合的声音,轻叫了声:“梳云?”手却还在写字,身子也未转过来。 秦须负手慢慢走过去,立在她身子的侧后方,看着宣纸上那一个个秀丽的字,细长的眸子中晃过一丝温柔的笑容。 安可洛听不到梳云回话,小声嗔道:“这丫头真是被惯得愈加放肆了。” 秦须抿唇浅笑,开口道:“安姑娘。” 听见这声音,她手一颤,指间夹着的笔杆险些落下,她慌忙攥紧,却没留意那笔锋上凝着的墨掉了一滴在纸上,霎时间染开一片。 安可洛飞快地转身回望,见真的是秦须,眼里掠过一丝惊讶之色,“秦大人。” 几个月前的那尴尬一晚之后,秦须便再也没有来天音楼找过她,安可洛本以为他是明白了她的心思,所以不再来扰,可此时看见他突兀地出现在这屋里,不禁略微有些惊奇,“秦大人怎么今日忽然来了?” 秦须也不怪她这话无礼,笑了笑,开门见山道:“朝庭命我出任梓州府知州,明日便要起程,所以今日特来向安姑娘辞行。” 听见“梓州”二字,安可洛皱皱眉,心里有些不快。廖珉随拱圣军赴梓州路平乱,范衾衾哭了整整一日,连饭都吃不下,她好容易将范衾衾哄着休息了,此时又听秦须来说他要去梓州府做知州。 安可洛微微喘了口气,将手中毛笔随便朝书案上一丢,拉了拉滑至手臂上的薄纱,“定是皇上觉得秦大人有才,才派你去收拾梓州这乱摊子罢。” 秦须笑笑,也不多做解释,只是道:“此去梓州府,还不知何时可以回帝京,所以特意在走前过来看安姑娘一眼。” 安可洛嗤地一下笑出了声,“秦大人何出此言?以秦大人之经国之才,皇上怎么可能舍得放你在外多时?只等着梓州路稍安稳了些,必定会将秦大人召回帝京的。” 秦须脸上笑容淡了些,“安姑娘想得太简单。” 安可洛微微有些讶异,等着他接着说下去,谁知他突然又笑笑,转了个弯儿道:“安姑娘,若是将来不能再见,你可会想念在下?” 安可洛愣住,半天才扯出一点笑容,“秦大人不要说笑了。” 秦须点头大笑,“是是是,在下是在说笑。”他眸子晃了晃,“可我却是一直在想念安姑娘的。” 安可洛一直知道秦须对她的心思,可也没想到在帝京人人都知道尉迟决与她的关系后,秦须还能来对她说出这种话。 她僵硬地笑笑,“还祝秦大人一路顺风,早日到梓州府为朝庭解难。”这话已是在逐他走了。 秦须不以为意地挑眉,深深看了她一眼,突然大步上前,在她还未来得及反应时抬手勾起她的下巴,在她红唇上轻啄一口。 安可洛惊得一把将他推开,抬手抹了抹嘴唇,怒道:“秦大人你…” 话未说完,她才发现屋子的门不知何时被人拉开了。 她抬眼一望,目光便掉进一双漆黑漆黑的眸子里。 更快更新尽在:. 第七十五章 外任 谨以此章祝亲爱的书友向阳的ia~(永远的227)生日快乐,撒花~ … 殿中沉寂片刻,宁太后先镇过神来,盯着胡风便道:“胡卿家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话?” 尉迟一门颇得皇上及太后宠信,朝中大臣们平日里没事儿谁也不敢得罪他们,今日看见胡风如此这般当着尉迟翎及诸位重臣的面直接苛指尉迟决,各个都在心里暗笑这胡风太不知轻重。 而宁太后此句问话声色严厉,显然也是不满胡风所言。 胡风面不改色,无视周遭枢府及中书省大臣向他投来的看好戏般的目光,声音平稳道:“微臣与尉迟将军并无私怨,之前所言也并非针对尉迟将军本人。太后问及梓州路禁军倒戈原因,臣只不过是把枢府所掌握的情况说出来罢了,而事实究竟如何,相信太后自能明断。” 宁太后面色稍霁,“接着说下去。” “是。”胡风抬起头,“尉迟将军之前所上兵制改良诸事札子中明确提及要裁撤的禁军人数,殿前司所辖诸军裁撤最少,而侍卫马步军两司裁撤人数偏多,其中又以四川、福建诸路裁撤得最多。驻守梓州一路的禁军士兵听说要朝庭要将他们其中的一多半人裁撤下来,又不知退役后是否一定能分得良田,再加上驻营环境常年恶劣不堪,兵晌又总是不能及时分发到手,这才一不做二不休,干脆与乱军一同作乱,妄想朝庭或能收回兵改之令。” 宁太后拢在宫袖里的手已在微微发抖,满是唇纹的嘴张了几下,才道:“好,真是好!咱大天朝的军队还没来得及出去抗敌,便要先在窝里自相残杀一番了!” 胡风见她怒容满面,忙道:“禁军虽也为乱,但与厢军兵变又大大不同。那些作乱的厢军兵员已是穷凶极恶之徒,杀了厢军将领又囚禁了涪城上下一干官员,还将涪城百姓中试图反抗的几人斩首示众。梓州路禁军只是软禁了莫横将军,在射洪、盐亭两县也只是控制了城防,并未对城内百姓有所加害。” 宁太后在殿前左右缓缓踱了几步,又看向胡风,“光派拱圣军去,能平乱么?” 胡风坚定道:“拱圣军乃殿前司所辖诸军中最为精锐的一军,里面的士兵都是随尉迟将军在西北战场上摸爬滚打下来的,梓州厢军根本不是拱圣军的对手,太后无须担忧这个。眼下最难办的,是如何善后一事。” 宁太后凤眼眯起,冷笑一声,道:“若依你看,这该如何善后?” 胡风道:“依臣之见,所有叛乱的禁军及厢军士兵均应就地正法。兵制改良诸事札子中所议之策不善,应立即停下,以后不再予以施行。” 在他说第一句话时,殿上众人就已是大惊失色,当听了他第二句话后,朝臣们的脸均变得煞白一片。 几万条士兵的命,胡风一句话便全要了!这还未完,他的矛头所指之处仍是尉迟决的兵改札子,看样子是今日定要将尉迟决掀下马才罢休。 胡风靠着告发苏纵才得了枢密副使这位子,朝庭大臣们平日里对他多有不齿。因碍于他是昌平郡王举荐的人,才在面子上做出些和气样来罢了。今日诸臣本是欲看胡风在太后面前栽跟头的好戏,谁知到头来他却冷不丁地甩了尉迟决一刀。 尉迟翎已是气得胡子眉毛都在发抖,虽然往日中书省里对兵改反对声最大的人就是他,但此时听见别人指责自己的儿子,护犊之心便从心底腾腾冒起。可是为了避嫌,也只得把这股气往胸口闷,站在那里一言不发。 枢府因苏纵罢枢密使,眼下就只有胡风最大,所以几个官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也不敢开口为尉迟决说话。 中书门下两省其余几人看见宁太后面色平稳、不发一词,心里揣摩不准她是何意,又见连尉迟翎也不说话,于是也纷纷闭紧嘴巴。 一时间殿上沉寂一片,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说话,看样子竟都是默许了胡风的意见。 尉迟决站在后面,眼睛盯着胡风的脑后看了半天,心里叹了口气。 胡风是卫靖当初为了苏纵那事特意寻来的,他与卫靖本来都以为此人不过一贪图富贵的小人,谁知今日一看,胡风竟远远不似他们心里想得那么简单。 尉迟决皱了皱眉,正欲出列请罪,却听见身旁一个清冷的声音道:“若是尉迟将军所上的改良札子有误,那么当初胡大人为什么一上任便通过了这札子上的所有议条,并分发诸路予以施行?” 这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在场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尉迟决心中一凛,怎么也想不到秦须会在此时站出来替他说话。 两人之前因尉迟紫菀之事结怨,后来在金明池的酒楼里,尉迟决本欲借说亲一事与秦须和解,谁料撞见苏纵携安可洛出游,而自己为了去天音楼等安可洛回去,对秦须不告而别。自那之后,两人便再也没有什么近交,尉迟决本以为自己是将秦须得罪到底了,岂知秦须此时竟能为了他而得罪胡风! 胡风听了这话脸色一僵,正欲开口自辩,却听宁太后道:“说话的这位,可是秦须?” 秦须迎上宁太后的目光,面无惧色,坦然道:“正是微臣。” 宁太后下阶走近几步,将秦须上下打量一番,略一点头,道:“秦卿家对此事可有什么想法?” “回太后的话,微臣确有一些话想说。”秦须见宁太后点头,便接着道:“臣以为此次梓州兵变,并不是因为尉迟将军的兵改札子有问题。我天朝禁军厢军人数众多,颇为冗杂,每年国库岁收有近六成都被用来犒养军队!但除了殿前司所辖诸军以外,其它各路所驻禁军以及各州厢军的战斗力却极其孱弱,无疑是给天朝国库造成了无谓的负担。尉迟将军欲裁撤兵员再加以整编并精练,臣以为这并没有错,不仅没有错,还是大功一件。此次梓州路禁军兵变,表面看来好像是禁军士兵因不满兵制改良而违逆朝庭,实则另有原因。” “哦?”宁太后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仔细说说。” 秦须声音略微高了些,“臣以为原因有二。其一,尉迟将军的兵制改良诸事札子中明明白白写了那些裁撤下来的兵员该如何安置,但那些接到朝庭旨意的各路地方官员究竟有没有切实去做,是个很大的问题。倘若梓州官员是真的按照札子所言告知禁军士兵裁军一事的话,那么禁军绝不可能因此而作乱!其二,我天朝自太祖皇帝开国不久,便在各地设立‘漕宪帅仓’,又施行兵将分离之策,致使今日军中早已是将无常师、兵无常帅,兵将互不相知。驻守在各路的禁军及地方厢军的将领,基本都是由朝庭随机调派,赴任之后往往是根本不了解底下兵员的情况。此次梓州禁军兵变,莫横将军便是两个月前才被调往梓州的。若非是对手下士兵不甚了解,他无论如何也不至于会在一切都不知情的境况下被绑了软禁,又眼睁睁地看着这些士兵行此逆天之事!” 这一番话说得人人动容,尉迟决心中更是大有戚戚之感。 秦须看了一眼胡风,又接着道:“微臣对胡大人之前所说的善后之法也持异议。几万士兵绝对不能全部就地正法,应付有司逐级论罪。尉迟将军的兵改也不应停了,朝庭只需特派官员赴诸路行监察之事便可。尤其是梓州府,当派一能臣前去料理平乱后相关事宜,安抚人心。” 宁太后面露嘉赞之色,看了秦须一会儿,突然道:“秦卿家心里可有能赴梓州府的人选?” 秦须一怔,没有料到太后会问他这个,“朝庭上下才臣良多,此事太后与中书商议便可…” 宁太后盯着他,又道:“若是哀家说,想让你去梓州府,你又该如何?” 此言如一记惊雷,殿上众人纷纷回头望向秦须。 秦须却无丝毫犹豫,当即接道:“微臣自当全力以赴,以报皇上知遇之恩。” 宁太后晗首一笑,目光炯炯,“那么就派你去做梓州府的新知州。明日便起程赴任!” 更快更新尽在:. 第七十九章 手段 门口那双黑眸中的火花一跳一跳的似要扑出来灼人,安可洛手抖了下,身子向后一跌。 秦须伸出手,揽住她的腰,让她站稳,细长的眸子里笑意盈盈。 安可洛慌乱地拍掉秦须的手,急急道:“秦大人请自重。”眼睛又瞟向门口。 秦须不恼,嘴唇扬起,笑着正要说话时,背后响起低沉暗冷的男子声音:“秦大人。” 秦须听到这声音,微微愣了一下,低头敛袖,随即转身。 尉迟决双手抱胸,身子斜倚在门侧,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瞧。 秦须看见尉迟决,心里叹了口气,面上却无半点尴尬之情,仍是笑着道:“尉迟将军,又见面了。” 尉迟决冰冰冷地道:“秦大人倒是有雅兴,明日即将出发赴梓州了,今日却还在天音楼里流连。” 秦须眼底黯了颜色,看着尉迟决道:“安姑娘是在下的朋友,在下不过是在走之前来向朋友道个别罢了,将军何必出言相讽?” 尉迟决嘴角勾起讽刺的笑容,“秦大人与朋友道别的方式真够特别的,恕我见识短浅,还从没见过这样的。” 秦须将手背至身后,下巴微扬,“将军倒是想要如何?” 尉迟决眸子眯起来,一字一句道:“她是我的女人。秦大人想要碰,也得先问问看我同意与否。” 秦须轻笑一声,“若在下没有记错,安姑娘应是天音楼的人罢。尉迟将军还能管着天音楼里的姑娘不成…” 尉迟决靠在门板上的身子猛地直起,嘴角抽搐了一下,“看来秦大人是不明白我的意思。” 安可洛在一旁看着眼前两人你来我往的嘴上交锋,指甲掐紧掌心,心里急得冒烟,却插不上话。 她看见尉迟决身子动了动,朝前走来,心中便一下子慌了,怕尉迟决是想要对秦须动手,于是越过秦须,急急向前走了两步,口中小声对尉迟决道:“你听我说…” 尉迟决眸子里的火哗地一下洒到她脸上,“安姑娘着什么急?” 他朝前大跨一步,飞快地伸手攥住安可洛的手腕,往内一带,将她扯进怀里。 安可洛贴着他**的胸膛,心里已是慌乱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不知他到底要做什么,“你可不可以先听我说…” 尉迟决不理会她的话,眼睛直盯着秦须,脸上一动,忽然笑了起来,道:“秦大人可要看清楚了。” 安可洛听着他这话,愈加不明白他到底要做什么,只觉得搂着她身子的手臂更紧,她扬起头,看见尉迟决的侧脸略带疲惫之容,心底忽地小疼了一下。 秦须亦是不明所以地看着他,皱眉道:“将军…” 尉迟决侧过头,眸子里闪着光看了她一眼,然后浓黑的睫毛阖下,一低头,精准地含住她微启的唇瓣。 安可洛大眼里满是惊疑之色,小嘴呜咽一声,却惹得他吻得更紧。 尉迟决大掌在她背后轻抚,牙齿咬着她的唇,细细捻着,舌头抵入她嘴里,滑过每一处细嫩,最后勾上她小小的舌尖… 安可洛抵抗不了他如此温柔的吻,脸蛋红红,头脑昏了一阵,连秦须还在一旁都忘了,小手探上他的胸前,又慢慢滑到上面,勾住他脖子,让自己和他贴得更近。 尉迟决突然松了她,舌尖滑过她的下唇,抬头看向已是脸色黑沉的秦须,勾唇笑道:“秦大人现在可是看明白了?” 安可洛轻喘一口,脑袋才清醒了些,看了眼秦须,登时窘得脸上一片火红。 秦须嘴唇动动,手指捏紧,却说不出话来。 尉迟决揽着安可洛的腰,将她身子压入他怀里,“秦大人,你能让她有这种反应么?” 安可洛抿紧唇,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 尉迟决黑眸亮了亮,又道:“我说她是我的女人,秦大人可还有异议?” 秦须薄唇紧抿,狭长的眸子里一片雾气。 尉迟决脸色瞬间变得冷峻,眸子眯起,“秦大人若是明白了,还请及早回府去收拾行装罢。”他大掌摸到安可洛的腰间,“或者秦大人想再看明白些?”手指绕上安可洛的裙带,拽了拽,似是要拉开来。 秦须身子震了一下,脚下朝门口移去,侧过头望一眼尉迟决,眼底黯黑一片,顿了顿,道:“将军好手段。” 尉迟决冷冷地回望过去,并不接口,直看着秦须走出门外后,他一直搂着安可洛的手一下子松开来,转过身子,背对着安可洛走开了两步。 尉迟决开口,声音彻骨的冰,“你之前为什么一直不愿意搬出天音楼?就是为了能做这些事么?” 更快更新尽在:. 第七十六章 心愿 退出殿外,几个老臣皆是暗自唏嘘,没有想到年轻的秦须能够在殿上对着太后说出如此铿锵之言,更没有想到太后竟就让从来没有在地方历练过的秦须去梓州收拾这个烂摊子。 尉迟翎与中书省几位大臣先行一步,走前回头看了一眼尉迟决,目光颇为复杂。 尉迟决瞧见后心中一沉,知道今日之事又让老爷子心里不痛快了。尉迟翎本就是一心反对这些改革举措,再加上天朝传统士大夫心里都对战争有抵触之情,所以自尉迟决着手天朝兵制改革以来的这些日子,尉迟翎对他的态度一直是不理不睬的。而尉迟决也不去主动招惹他这个位高权重的父亲,只在枢府埋头做事。今日他在殿上当着太后的面被胡风如此来了个下马威,后来虽有秦须将胡风所言一一驳斥回去,但一向顾及家门颜面的尉迟翎心里定是不会痛快。 正兀自想着晚些时候回相府去与大哥说说今日之事,身旁一人走过,尉迟决抬头见是秦须,忙叫道:“秦大人请留步。” 秦须步子停下,转身看着尉迟决,“将军有事?” 尉迟决上前一步,“今日之事多谢秦大人了。”他这话确是由衷之言,所以也就不顾忌地说了出来。 秦须亦是胸襟坦荡之人,微微笑道:“在下只不过是说了些实话罢了,将军何必言谢?将军的兵改札子是为天朝社稷着想,在下所言亦是一心为国。” 尉迟决见他说得如此诚恳,心中不由一动,才明白老爷子当初的眼光果然不错。自己心中之志能被秦须理解,他暗叹一声,想起安可洛当初对他所言,如今才切实感到秦须确实一个不可多得的相才。 尉迟决看着秦须清澈无惑的眼睛,也笑道:“秦大人所言极是,若我再说什么,反倒显得小家子气了。只是梓州府如今局势混乱,秦大人此去必定困难重重,还要自己多加小心为好。” 秦须略一点头,“在下自当理会得。”他抬头看看天色,“明日便要起程,在下还须快些回去整理行装,恕不能陪尉迟将军多言。”说着便要转身离去。 尉迟决跟着他出了御街,道:“秦大人可是要回府?我也正巧要回相府一趟,既是顺路,不如一道走罢。” 秦须抬眼看了看尉迟决,稍有些迟疑,但还是开口道:“在下有一个朋友放心不下,想前去与之道别,所以先不回府,将军还是自己走罢。” 尉迟决听他这样说了,虽然好奇一向清风两袖的秦须能有什么让他如此珍重的朋友,但也不好直问,于是点点头,道:“那我就先走了。还是那句话,秦大人去了梓州府一定要多加保重!” 秦须见尉迟决对他如此关心,心中不禁有些感动,“多谢将军了。” 尉迟决也不再啰嗦,别了秦须,自己直向相府行去。 才一入府,就看见有丫环匆匆忙地带了一脸急色从后面跑来,见了尉迟决忙停在一旁,低了头站好。 尉迟决皱眉,“如此慌乱是怎么了?” 丫环嗫喏道:“小姐正在后面大发脾气,老爷气得要死,让我寻人去将大少爷找回来。” 尉迟决额角青筋突起,“她又在发哪门子的脾气?”说着话,脚下已往尉迟紫菀闺房那边移去。 丫环在后面要小跑才能跟的上尉迟决的步子,口中道:“是听说了秦大人要出外,就一下子闹起来了。” 尉迟决身子骤然停下,那小丫环差点一头撞上他的背,晃了好几下才站稳。 尉迟决转过头,狠狠盯住丫环的脸,冷声道:“这种话岂是你能随口乱说的!” 小丫环吓得两眼泪汪汪的,嘴唇抖着道:“将军好些日子没有回来过了,自然不知道府里的情况。小姐这些天,每日都巴望着相公能遣人去秦府说亲。小姐的这点心思,我们平日里服侍她的人都清楚。” 尉迟决立马转身快步向前走去,眉头锁得更紧,脑中思索着这小丫环的话,心里一阵烦躁。 尉迟紫菀是想要嫁给秦须的?他之前以为尉迟紫菀不过是小孩儿心性,几次三番为难秦须也不过是为了报在悦仙楼的仇罢了,在金明池那日他还特地去请秦须想法子避开这门亲事。可现在看来,一直错的人竟是他,谁能想到尉迟紫菀对秦须竟是动了男女之情! 离尉迟紫菀的屋子还有十步左右的距离,尉迟决就听见里面传出东西清脆的碎裂声,还伴着尉迟紫菀大声的叫骂。 门口有两个府上家丁守着,见尉迟决来了,都似看见了救星一般,忙道:“将军回来了。” 尉迟决走到门口,看了眼那门上吊着的一把大锁,对那两个家丁道:“打开。” 其中一个人面露难色,小声道:“相公说了,无论谁也不能放小姐出去。” 尉迟决冷笑道:“我说了要放她出去么?”见那家丁还在犹豫,他又吼道:“给我打开!” 家丁吓得身子一阵哆嗦,忙将那锁开了取下,战战兢兢地将门推开,闪至一旁。 尉迟决刚踏入一只脚,一只紫毫毛笔便迎面飞来,他伸手一把握住,冷眼看着屋里气得脸色煞白的尉迟紫菀,开口道:“你闹够了没有?” 尉迟紫菀看清来人竟是尉迟决,不禁一怔,但随即又面露怒容,“二哥怎么偏此刻回来了?是不是爹爹特意让你回来管教我的?” 尉迟决将门在身后甩上,看着她道:“你到底想怎样?” 尉迟紫菀嘴角一瘪,眼睛红了起来,“我…我就是想在他走前再见他一面!” 更快更新尽在:. 第八十章 解结 谨以此章祝亲爱的书友佳佳生日快乐,撒花~ …— 安可洛心口一紧,明白尉迟决是误会了她与秦须。 之前尉迟决同她提过许多次,想要她重新搬回将军府,又或者同意让他替她在外置宅。她因为怕如上次那番被扯入麻烦之中,再加上几个月来频繁有大事发生,尉迟决确也分身乏术,而她在天音楼后院里的这个小屋也颇得清净,尉迟决见她不再见外客,这事儿便缓了下来。 可他今日却说出这种话来,以为她的一再推脱只是为了见别的男子。 安可洛上前两步,贴近他的身子,心里明白他此时的感受——来了便见到她被别的男人亲吻,任是心胸再宽广的男人也应是无法忍受的,更何况是如此霸道果毅的尉迟决… 她手探上他的后背,好言开口道:“不愿搬出去的事情,不是同你解释过么?今日之事实非我能预料到的,秦大人也不是我请进来的…” 尉迟决身子闪了下,避开她的手,道:“是这样么?若是安姑娘不答应,秦须如何能进得来这里?” 安可洛的手在半空中颤了一下,咬了咬嘴唇。他对她的信任,原来就只有这么点… 尉迟决听不见她再开口,不由转过身子,一眼便见她红了眼眶正望着他的背,看见他回头,立马像受惊了的小兔子一样抽动了下鼻子,想将泪水含回去。 他心里霎时软了下来,上前抱住她,大掌压在她脑后,轻声道:“对不起。” 安可洛听了这三个字,愈发忍不住,在他怀中抽泣起来,心里的委屈一涌而上,哽咽道:“将军难道不清楚我的心思么?何苦还说这种话来让我难受…” 尉迟决何时见过她哭得如此伤心,自己胸前的衣衫都被她泪水沾湿了一片,这才知道自己之前的话是真伤了她。 他眉峰翘起,低头吻了她的发,哄道:“是我不好,我不该给你委屈受。”他想了想,又道:“还是搬出来罢。要住进将军府,亦或者在外面寻一处好宅子,我都随你。不管怎样,我不会再让人为难你。” 安可洛身子软软地朝他怀中缩了缩,伸手环上他的腰,摇摇头,道:“廖公子随军赴梓州路平乱,衾衾寝食难安,我实是放心不下她,怎么好在这个时候离开天音楼?” 尉迟决搂着她,道:“我在你心里究竟排第几?” 安可洛脸上还挂着泪珠,听了他这话却微笑起来,“将军又耍小孩儿脾气了。我和衾衾年龄相近,又都无父无母,她八岁那年被楚娘买入天音楼,这么多年来我同她相依相持,两人一起长到如今,早已情同姐妹。她若是伤心难受,我心里也不能安生。” 尉迟决身子僵硬,“你是要等到廖珉回来,才肯搬出天音楼?” 安可洛抬头,见他神色异样,忙道:“拱圣军赴梓州平乱应不会很久罢,待廖公子一回帝京,我便搬出去,好不好?” 尉迟决眉间凝重,竟是半天不语。 安可洛觉得不对劲,不由疑道:“你…是不是瞒了我什么?” 尉迟决黑眸动动,终是开口道:“没有。”语气却是不甚坚定。 安可洛不信,又追问道:“真的没有么?” 尉迟决垂下眼睫,“真的没有。你想怎样都好,随你。” 安可洛心中虽觉得蹊跷,但见问不出什么来,也就作罢,忽想起秦须临走时那冷冷一瞥,不禁叹道:“你今日这番作为,只怕是将秦大人得罪了。” 尉迟决轻哼一声,“他既对你存了心思,就不要怪我。” 安可洛心中还是担忧,“你就不怕将来会有什么事情?” 尉迟决大掌揉了揉她的发,笑道:“就算是天塌下来,我也一肩挑了!” 听见他如此狂傲的语气,安可洛心里紧了紧,知道尉迟决的性子,也就不再多说什么,只是问道:“早上不是入宫面圣去了么?怎么突然又来了…” 尉迟决眸子眨了眨,道:“我听菀儿说秦须以前常来看你,又因秦须今日从宫中出来后没有直接回府,我不放心,所以才来瞧瞧。” “她如何知道的?”安可洛不由奇道,她常听尉迟决提到家中这个生性调皮的幺妹,却一直无缘相见。 尉迟决笑了笑,却也不答。他想到家中尉迟紫菀那挂着泪的小脸,不由又叹了口气。 自己的妹妹喜欢秦须,真是够让他头疼的… 安可洛还欲再问,却看见门缝外有小厮的身影,于是唤了声道:“什么事儿?” 小厮见安可洛问了,忙道:“安姑娘,相府上遣了人来寻尉迟将军。说是帝京里其它地方都寻遍了,因不见人,才最后到天音楼来的。那人认定了将军在这儿,不肯走,说是有急事,非见将军一面。” 更快更新尽在:. 第八十一章 离家 尉迟决背对着门,面上涌出疲惫之色,眼睫抬起,看了看安可洛。 安可洛叹了口气,道:“回相府罢,事情办完了好好睡一觉。”她伸手,习惯性地替尉迟决理了理衣袍,又看他一眼,“后面几天若是忙了,不必不睡觉地往我这儿赶,好好休息要紧。”想了想,又补上一句:“若是廖公子在梓州有什么消息,别忘了遣人来和我说一声。” 尉迟决握住她的手,大掌包着,轻轻揉动几下,道:“好。” 他开门走出去,小厮便将相府来人招过来。 那人见了尉迟决,也不顾上下有别,拉过他往旁边走两步,一脸的急色,压低了声音道:“将军,小姐她跑了!” “跑了?”尉迟决冷眼一眯,径自往天音楼外面走去,“我临走前还特意上了锁的,她如何能跑得出去?” 那人在他身后紧跟着,道:“是碧环那丫头。下午老爷让她去给看着小姐的那两人送饭,这丫头不知是从哪里搞来的轻迷葯,给那两人下到了饭里,趁人迷迷糊糊的时候摸了钥匙开门,和小姐收拾了点简单衣物便跑了。待我们发现过来时,已经不知道去哪里追了。” 尉迟决额角青筋暴起,“府上守门的家丁呢?难道都是废物?就眼睁睁地看着小姐跑走不成?” 那人见尉迟决已翻身上马,忙不迭地也上马跟着,嗫喏道:“老爷将小姐禁足的事情,府上统共也没有几人知道。所以守门的那几人看见是小姐带了碧环出门,只当她们是要出游,非但没有拦着,还让人给备了马车…” 尉迟决手紧紧攥着缰绳,指节都在泛白,“既是府上的马车,那应该很快就能寻回来,你们都是怎么办事的?” 那人解释道:“将军有所不知,我们得知此事时,小姐已经出府许久。那马车究竟往哪里跑了,到底有没有出帝京,一时半会儿还搞不清楚。相公已经派人四处去找了,但到现在还没有消息。大少爷已经赶回府了,就等着将军您了。” 尉迟决低斥一声:“真是一群废物!”立马扬鞭朝相府飞奔而去。 到了府上,尉迟决直直冲入尉迟翎的书斋,甫一推门便见尉迟冲立在屋子中间,侧后方还站着一个满头大汗的家丁。 他挑眉,“怎么回事?” 尉迟冲回头,两只眼睛里透着红血丝,叹道:“这人回来,说是找着了马车。” 尉迟决见屋内气氛异常,问道:“那菀儿人呢?可与马车同在一起?” 尉迟翎气得已是说不出话来。尉迟冲看了一眼父亲,对着那家丁道:“把你知道的再给将军详尽地讲一遍。” 家丁看了看微怒的尉迟决,背上又出了一层密密的冷汗,颤声道:“我与其他二人朝帝京西面去寻小姐,一直到了外城门口也没找到。本来是准备打道回府了,忽见一眼熟的马车从城外驶进来。我们跟了那马车一小段路,认清了确实是府上的车,才去拦了下来。当时虽然奇怪为什么那马车是从外面进城的,却也没有多想,只是高兴总算是把小姐找到了。谁知待我们拦下之后,才发现那马车里根本没人,而赶车的是一个外县车夫。我们问他这车子究竟是怎么回事,那车夫倒也老实,就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我们。” 他喘一口气,接着道:“那人本是在帝京附近的州县做些租车生意的老实人,今日行至北门外官道上,突然被两名女子拦下,说是要拿她们的马车换他的车。这人本来一开始不肯,谁知那女子竟拿出几张交钞,说他只需把这车驶进帝京城,那钱就归他了。这车夫本就是小本买卖,他那破马车加上来回的生意钱也不值那女子手中的几张交钞多。又是外地人,虽见那女子的马车华贵,却也没想到是朝庭大臣府上的车驾,只当是帝京城内哪个有钱人家的,遂就答应了此事,后来也就被我们撞上了。” 尉迟决的太阳穴都快裂开来了,那家丁口中的“女子”,定是他这个宝贝妹妹尉迟紫菀了。 驾车出京,不需多言,不需多想,他也能知道尉迟紫菀打的是什么主意。 尉迟冲见那家丁说完了,便挥挥手,道:“好了,你下去吧。这事儿不要同旁人多嘴,和你那两个同伴也说一声。你们每人去帐房各领一百贯,回去休息罢。” 那家丁听见有这么多钱可以拿,忙道谢退下。 尉迟冲转身看向尉迟决,道:“我今日一整日都在礼部,府上情况一点不知。定之,依你看,这事儿究竟该如何?菀儿这丫头也太不让人省心了!” 尉迟决粗粗喘一口气,心里明白眼下并不是责骂尉迟紫菀的时候。他不理会尉迟冲的问话,反而对尉迟翎道:“爹,之前您还一直想要替菀儿去秦府说亲,怎么今日对此事的态度就突然变了?” 更快更新尽在:. 第八十五章 不平 尉迟紫菀讶然抬头,发梢挨过秦须的脸,“是二哥告诉你的?” 秦须点头,“将军昨晚派人送信到我府上,说是你擅自离府,应是会来找我。” 尉迟紫菀一想到尉迟决就感到浑身不自在,“二哥肯定是让你把我撵回帝京罢?” 秦须笑笑,“是。” 尉迟紫菀撅撅小嘴,“爹都已经让帝京府衙派人出来找我了,二哥为什么还要特意去告诉你?这不是多此一举么。” 秦须眼里笑意收拢,道:“将军的意思,是想要我在你被那些官差寻到之前派人将你送回府。” 尉迟紫菀不安地动动身子,“二哥都这么说了,你还敢带我走?” 在她心里,尉迟决一向是高大威严的,从小至大,府中任是谁的话她都敢违抗,可一见着她这个将军二哥,身上那股子顽气就会立马变成阳光下的小水珠,腾腾蒸发掉。 秦须揽着她的手臂加了些力道,声音骤然变冷,“我有何不敢?我又不是尉迟大将军麾下的士兵,难道我要听他的话行事不成?” 尉迟紫菀被他这突变的语气吓着了,愣一愣后才道:“你与二哥可是有什么过节?” 秦须看她一眼,面色缓和了些,“没有。我与尉迟将军同殿为臣,哪里会有什么过节。” 尉迟紫菀满面狐疑之色地看了看他,“你为什么肯带我走?你不是一向都…都讨厌我么?” 秦须舒展开眉毛,手臂搂着她的肩朝自己这边靠了靠,笑着对她缓缓开口道:“你不愿意和我在一起么?” 马车颠了下,她的心也跟着一道颠了颠,在空空荡荡的胸腔里晃了好几下,掌心里又是一阵汗。 尉迟紫菀用细如蚊吟的声音道:“我自然是愿意的,只是…” 秦须伸手扳过她的脸,眼睛弯弯,“那就跟我走,若你什么时候想回去了,我再派人送你回去。” 尉迟紫菀鼻尖冒汗,看着秦须的眼睛离她越来越近,看见他侧一侧头,她的脸颊侧面便软软地痒了起来。 马车又颠了一下,她惊得倒吸一口气——他吻了她的脸。 ** 被派出来寻尉迟紫菀的各路官差前后回帝京府衙复命,均说未找到那画像上的女子。 现任权知帝京府事与尉迟翎是旧识,因此才通力帮着尉迟府上下派出帝京府衙里的官差们出去找尉迟紫菀。众人回报说帝京外方圆五十里的地界内已没了这画像上的女子,尉迟翎听了焦急万分,只担心尉迟紫菀早已脱离了帝京府所辖范围,若要再追,势必会惊动兼着帝京府尹的晋王,所以也不敢再派人远追。 爱女离家一事,尉迟翎将府中上下全面封锁消息,不许府上任何人对外面透露半个字。 天朝堂堂尚书左仆射家中千金为了一男子任性离家,这事情若是传到御史台官吏的耳朵里面,必会抓住机会弹劾尉迟翎一个“闺门不肃!” 尉迟翎气血攻心,大有旧疾复发之势,十日内竟有六七日都告病在府,不视朝事。 皇上病重,已是让朝中官员们个个满怀心思。如今听到尉迟翎也一病不起,竟让众人有天朝朝堂半壁崩塌之感。 太后垂帘,下旨令晋王及皇三子燕王共同佐理朝政,又屡命宫内太医院诸位太医至尉迟府上替尉迟翎诊疗,望其能早日康复,上朝视事。 尉迟决因父亲身子大病,这段日子以来便回了相府住下,好尽孝道。 父子两人之间的关系自他十六岁那年只身投赴潭州厢军起便绷得紧脆,平日里两人都是拗性子,总是互不相让,谁也不肯向谁低头;此次尉迟翎一病,倒是瞬间缓和了两人之间相持不下的紧张感。 天朝殿前司下所辖拱圣军火速行军,只用了八日便抵达梓州府,稍作修整后直逼梓州路叛乱禁军所在的射洪、盐亭二县。谢知远软硬兼施,一方面扎营准备强行攻城,另一方面天天命人向叛军喊话招降。那些原驻梓州路的叛乱禁军本就没有想要与朝庭硬碰硬,眼看威胁不成,又见朝庭派出了最为精锐的拱圣军,立马就乱了阵脚,竟主动打开城门投降了。谢知远命部分拱圣军进城,接手二县城防,将为首叛乱的士兵交由随军卫尉寺的军法官按律处置,其余士兵收编麾下,命人传报回京,将军队略作修整后,就等着向涪城进军,围剿叛乱梓州厢军。 首封捷报传抵帝京,在枢府为完善兵改具体行例而忙得头痛的尉迟决看了之后,一扫心中这半个月来积压已久的阴懑情绪,大大舒了口气,飞马回府,准备换了便服去天音楼看看已是多日未见的安可洛。 回府时,还隔了很远便看见门前停了辆异常华贵的四轮马车。 待到了门口,尉迟决下马的同时又看了看那马车,随后嘴角弯弯,脸上露出些许了然的笑容。 有家丁过来牵马,不及尉迟决开口问起,便主动禀道:“燕王殿下来府了。” 尉迟决笑容更大,将马僵丢给那家丁,迈着大步跨入府中,直直向前厅走去。 一进前厅,便有男子轻佻的声音飘来:“大将军多日未见,怎么瘦了这许多?” 尉迟决忙低了头,却遮不住脸上快要泛滥的笑容,眼望着那男子袍下的金边,道:“臣见过燕王殿下。多日未见,臣心里甚是想念殿下。” 更快更新尽在:. 第八十二章 抽丝 尉迟翎浓眉震震,对尉迟决道:“你带兵打仗是有一套,但对朝中这些勾心斗角的事情却缺根筋!你当我不是为了菀儿好?” 尉迟决开口欲言,却见尉迟冲对着他做了个“听爹说”的口型,遂闭了嘴,听尉迟翎接着说下去。 “秦须在朝中无根无须,平日里任是对谁都是一副清高样,好些大臣对他心有不满,但因碍于皇上对他的恩宠,不敢言表于外。当初秦须未经殿试便被赐同进士及第,依着皇上的宠信一路走来,竟是丝毫没有波折便得了如今这从五品的官职,殊不知朝中有多少人在背地里暗暗嫉妒! “若是皇上身子无碍,秦须将来的仕途自是大好。但如今你也看见了,皇上已经病到了需要太后出来主持大局的地步了!太后是什么人,什么大风大浪没有经历过,什么人没有见识过?她虽身处深宫不问政事,但朝中这些年来大大小小的动静哪一个能瞒得过她的眼睛?眼下国未立储,皇上病重,晋王一派蠢蠢欲动,但太后心里面是偏向谁的,不需要我来提醒你罢? “秦须确是棵治国的好苗子,可惜他太不会做人,外加运气不好,偏生碰上这乱糟糟的时候。他往日在朝中行事不偏不倚,看似不属任何一派,却很难不叫太后心中生疑。谁能知道秦须心里到底想的是什么?若是将来皇上一旦不行了,凭他秦须在皇上那里的影响力,便是瞬间翻天为地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如此一个人物,太后哪里敢放他在朝中? “想我当初为什么执意要替菀儿说这门亲事?一来,是因为我看中秦须此人身负经国治世之才,若是多加锤炼,将来一定不凡;二来,则是因为刚才所说的,想将他快些拉至我们这边,以免将来生变。谁知这段时间朝事颇为冗杂,一拖便拖到了今日这种局面!皇上大病,又逢梓州兵变,太后这借口寻得真是妙,就这番将秦须派到梓州去任知州了! “朝中那些老臣们,均是懂得揣摩上意之人。秦须此去梓州,看上去是皇上太后信任他、派他去收拾梓州的烂摊子,还升了官。但想想帝京这边,有多少人正虎视眈眈地盯着他,若他行事无错则一切都好,可若是他在梓州犯哪怕丁点儿小错,朝中这些人弹劾他的折子便能铺满整个崇政殿的地面了。太后会保他么?自然不会。到时候等着秦须的,便是一贬再贬的结局。” 这番话说到这里,尉迟决听得已是浑身冷透。 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给秦须的这简简单单的一道任命,背后竟有如此多的学问。 想到父亲平日里说自己只知兵事、不懂朝政,他总是不以为然,可此时他听了尉迟翎这层层拨茧抽丝搬的分析后,才真正领会到了这帮文臣们之间的勾心斗角是如何厉害。 尉迟翎看着面色已经僵白的尉迟决,嘴边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满意笑容,又接着道:“你说,过了今日这事,我还能让菀儿和秦须有什么瓜葛么?好在之前没有去秦府说亲,否则如今都不知该如何收场了!眼下只要快些将菀儿寻回来便好。至于秦须,且观望观望他到了梓州的作为再说罢。” 尉迟决看一眼父亲,又望向旁边的尉迟冲,低头苦笑了声,道:“只怕菀儿对秦须是动了真情了。” 尉迟翎与尉迟冲闻言,脸色骤变。 ** 翌日,帝京城西门外的官道上,缓缓行出了一辆马车外加几人几骑,沿西行去。 一个时辰后,马车旁侍从模样的男人骑近马车,靠着车窗道:“大人,后面那辆马车好像是在跟着我们。” 车内男子声音清冷,“不用理会。” 两个时辰后,侍从又贴上车前,道:“大人,后面那辆马车确实是在跟着我们。” 车内男子思索片刻,道:“不用理会。” 三个时辰后,侍从再次过来禀道:“大人,后面那辆马车…” 车内男子打断道:“在前面找处茶馆,大家歇息一下。” 寻了最近的一家小茶铺,一行人停下,马车门帘一掀,下来一个甚是年轻的便服男人。 茶铺的店家笑脸迎上来,将他引入里间,收拾了张桌子让他坐下。 后面几个侍从将马车及坐骑安顿好后也进来,其中之前那人想了想,还是对男人道:“大人,那辆马车也停在茶铺门口不远处,可车内却没人下来。” 年轻男子端起店家替他上的茶碗,轻抿了口茶,道:“且让它停在那儿。” 待几人都歇息好了,又随意吃了些点心、喝了点茶后,那年轻男子才对身边几人道:“去请门外那马车上的人进来,就说我请他们喝茶。” 更快更新尽在:. 第八十六章 燕王 尉迟决还未抬头,左肩便挨了结结实实的一拳。 他往右迈一小步,站稳后笑道:“燕王殿下怎么还动起手来了?” 卫靖眼睛一斜,脸上也是抑不住的笑,“大将军讽刺人的本事是越来越高了。” 尉迟决动动肩膀,笑着打量卫靖一番,点点头,道:“燕王殿下来有何要事?” 卫靖嘴角抽搐几下,“尉迟决,你就不能同我好好儿说话么?自你八岁入宫做我伴读起就从没这么谦恭地对我说过话!此番对我冷嘲热讽地,这是要做什么?” 尉迟决道:“自封王大典后你便没私下里找过我,谁知你是什么心思?” 卫靖朝厅中间的红木阔椅走去,撩袍坐下,两条长腿向前一伸,舒服地靠上椅背,尖下巴冲尉迟决一扬,道:“大将军不也没有去我那里?” 卫靖的燕王府位于帝京城北,那宅子早先是宁江王府,建隆二十九年安世禄叛乱后,朝庭收缴了他的家宅,却一直闲置在那里,未作他用。晋王曾在天和二年时向太后乞过这宅子,想要来做晋王府,皇上都未曾允过。此次卫靖突然被封燕王,皇上命人将安府重新修葺一番,赐给卫靖作为燕王府。太宗朝时,宁江王府在帝京是有名的奢华容贵,后来虽然闲置了二十多年,变得尘灰满院杂草繁生,可经过此次的精心修整布置,燕王府又成了羡煞帝京众人的贵宅。 皇上刚一病倒,便封皇三子昌平郡王封为燕王,加同平章事衔,又命他进中书视事,再赐连晋王都未要到的安宅给他做王府,这一串动作里面所含的深意,朝中人人都看得明白。 尉迟决看他一眼,道:“我怎么好在这种时候私底下去你那里,这不是平白送给别人燕王殿下结党的证据么。照我说,你今日也不该来这里,有事儿叫人来传话就行了。” “难道帝京里还有人不知你和我的关系?就算你我互不相往来,人家也要把你尉迟一门算做我的人。大将军怕什么?”卫靖嘴角斜翘,“尉迟相公卧病在床,我代天家前来探望,旁人还能说什么闲言碎语不成?” 尉迟决皱眉道:“你当旁人都是傻子不成?最近太乱了,你也别给自己找麻烦。老爷子这病,还是心病,不知何时才能好过来。” 卫靖突然一笑,面色狡猾,“菀儿跟着秦须跑到梓州之事,你为何不同我说?” 尉迟决看都不看,气道:“不同你说你也照样知道。燕王殿下放在相府里的人还少么?” 卫靖看着他,“你这是在拿我撒气?难道你敢保证,我府上就没有你家老爷子安插的人?” 尉迟决冷眼看他一眼,道:“你什么时候变得和晋王一样了?” “没有办法的事,难道你想看着我死?”卫靖眯眯眼睛,看向门外洒进来的点点阳光。 尉迟决冷抽一口气,“这种话你如何能够说得出口!” 卫靖摆摆手,似笑非笑道:“你也不要装了,父皇的身子人人都明白是怎么回事儿,皇叔那边都已经蠢蠢欲动了,若是将来让他得手了,以他的行事,我到时候还不是死路一条?” 尉迟决胸口紧了下,道:“你之前找来的那个胡风,要想办法除了,这人不简单。” 卫靖舔舔嘴唇,道:“我也没有想到他竟能给你下跘儿,以前竟是低估了他。前几天已经安排好了,你就等着看戏罢。得让他清醒清醒,以为自己坐上枢副这位子就能随意上下乱跳了么?幸好那天在殿上有秦须替你说话,否则这兵改的事情就要这么被他搅了。” 想到秦须,尉迟决脸色又是一黑。尉迟紫菀离府那日晚上,他曾派人去秦府给秦须送信,若是尉迟紫菀真的去找他了,还请他派人将尉迟紫菀送回府来,莫要将事情搞大了。谁知秦须竟护着尉迟紫菀一路去了梓州,摆明了是知道尉迟翎不好大张旗鼓地派人去找尉迟紫菀。 想到这些,他就来气,手指攥得咯咯响。 卫靖却没意识到尉迟决的异样,仍自顾自道:“其实秦须这个人,父皇是准备留着往御史台送的,可惜了,真是可惜了…”他叹了几声,才又看向尉迟决,见尉迟决满面不善之色,才明白自己是触着他的心事了,道:“梓州那边,要不要我派人去说说?” “不要。”尉迟决斩钉截铁地回绝道,“老爷子气得要死要活,面子比天还大,不肯松口让人去把菀儿带回来。我还是瞒着他让职方司梓州房的人查了,才知道秦须真是将菀儿带过去,安置在他府上。” 卫靖依然懒洋洋地靠着椅子,“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事儿大家迟早都会知道。依我看,不如你劝劝尉迟相公,将菀儿许给秦须算了。” 尉迟决脸色又是一黑,“秦须不喜欢菀儿。” 卫靖笑道:“呦,就他现在这种境况,娶尉迟府上的千金还能委屈他不成?” 尉迟决烦躁道:“你别再说这件事儿了,我说了也不算,还得看老爷子怎么做打算。”他看看卫靖那悠闲自在的模样,不由道:“今日来到底是为了什么事儿?” 卫靖笑笑,收回两条长腿,身子坐起,轻轻吐出一口气,道:“这件事还非我亲自来对你说不可。定之,我要娶她了。” 空气似滞住不动了,尉迟决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无需问那个“她”是谁,只是疑道:“皇上这么多年来都不同意,如今怎么…” 卫靖揉揉额角,“父皇这一病,也不知是哪里想通了,这还是他前日主动问我的。” 尉迟决脸上露出喜色,自是为卫靖高兴,“天朝出阁的王爷里面,也就属你是个异类,总算是要成婚了。只是邢家小姐那边,你可有问过?” 卫靖眸子动动,闪着温柔的光,笑道:“上回苏纵那事儿过后,她时不时会来宫里给皇祖母请安。我小心翼翼去试探了几次,发现她对我的态度比以前松了许多。有次在一起说话,她还对我笑了。定之,你可知道,这么些年来,我心里最惦记的就是她那笑容。只要她能笑,任是什么我也愿意给她!” 尉迟决摸摸下巴,“如此甚好。我耳根也算可以清净了。只是中琰如今不在帝京,不然他听了一定会乐疯了。” 卫靖弹了下指尖,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道:“皇祖母准备指一宗室之女给他,就等中琰此次回来就办。” 尉迟决骤眉,想了片刻,略带迟疑道:“中琰他未必…” 卫靖抬手止住他的话,道:“天音楼那个姑娘,若是他喜欢,随便收了就行。” 尉迟决看看他,闭了嘴,不再多言。 卫靖突然又道:“还未问你,这次为何单单要调拱圣军去平乱?定之,你若是背着我做什么小动作,我可一定不饶你。” 尉迟决低头,眼睫盖住眸子,道:“这事也不是我一个人定的。再说之前也答应过你,无论什么事都会同你说的。”握紧的手又攥了攥。 卫靖眯着眼,想了片刻,道:“天音楼那个姑娘我见过,性子极烈,搁到将来还是个大麻烦。不如我找机会将她处理了算了,免得给中琰平添什么麻烦。” “不可!”尉迟决猛地抬头,想到廖珉临走前叮嘱他的话,急切地道:“他的事情,你何苦操心这么多?” 更快更新尽在:. 第八十三章 身份 茶铺外头的官道旁停着一辆旧旧小小的马车,车前一个身着上好棉袍的小男孩将腿搭在车梁上,正倚着马车在休息。 男孩麦色的脸上几道渗着汗水的黑印分外醒目,他抬袖擦擦脸,满面愁苦之色,回头望了眼马车厢,又叹了口气。 车帘动了动,有年轻女孩的声音飘出来,“乔小,你怎么在外面一点动静都没有?” 被唤作“乔小”的男孩小声道:“碧环姑娘,你就饶了我吧。我说话也不是,不说也不是,你到底想要我怎么样啊?” 碧环在车内笑了几声,又道:“我不过是问问罢了,怕你趁我和小姐不注意的时候,自个儿跑了!” 乔小嘴里小声嘟囔了一句:“就是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跑。” 他复又拿袖口擦擦额角上的汗,苦着脸将头埋入膝间。 他盯着自己的脚尖,心里无比怨念,自己怎么会摊上这么一个主子… 乔小是尉迟府上大管家的独子,自幼便长在府里。因乔管家是自年轻时便在尉迟府上效力的,所以尉迟府中上下都对乔小极好,连给他定的吃穿用度也均要比别的仆从稍多些。 今日本是一个大好的艳阳天,他在府中后院与花匠们正在打理花草,却忽然被守门的两个家丁唤去,说是小姐要临时出游,暂找不到人驾车,让他代走一遭。 虽是不大情愿,但他也不敢不去,于是驾了马车带了尉迟紫菀与碧环二人就出府上路了。 出府后,尉迟紫菀说要去帝京西面的五丈河沿路逛逛,他就听话地将车驶出了西门。谁知才走上官道没多久,这小姐丫环两人就跳下车,演了一出马车换马车的好戏,全把他当作了空气,晾在一旁。 待得知尉迟紫菀是想要一路跟着秦须去梓州,他整个人都吓傻了,连连劝尉迟紫菀赶紧回府,免得被尉迟翎找到后又得受严罚。 尉迟紫菀怎么肯就这么回去,当下便带了碧环要自己走。 这简直就是在将他的军…让尉迟紫菀和碧环两个女孩家自己跑路,他哪里还有胆子敢自己回尉迟府上去?横竖都是要领罪的,他心里权衡一番,还是觉得跟着一路护着小姐比较好,说不定还能减轻点罪过。再说了,他心里估摸着,用不了多久,府上的人便应该能寻着他们了。想明白这些后,他才答应给尉迟紫菀做苦差,驾着那换来的破旧小马车,慢腾腾地上路了。 三个人随便找了家小小客栈随便将就了一夜,又一早起来收拾好,在官道旁等着秦须一行。待尉迟紫菀看见曾在秦府见过的侍从骑马经过后,便要乔小驾车一路尾随其后,倒也不怕被人发现。 他一路驾车,辛辛苦苦,眼见着秦须一行都去了茶铺喝茶歇息,可他家这个狠心小姐却让马车停在这骄阳之下,既不让他找地纳凉,也不许他进去喝茶,活活是想将他折磨死不可。 乔小心里碎碎念叨着,想起府中后院里的那棵大槐树撑起的荫凉地,嗓子又是一阵冒火。 乔小抹了把脸,心里正仔细琢磨着这往后的日子里要怎么才能让自己舒服些,一抬头看见两个秦须身边的侍从朝自己这边走来。 他急急朝后面车厢里面叫了声,道:“小姐,秦大人的人朝这边过来了…” 尉迟紫菀在车厢里细声细气道:“过来就过来,你怕什么?”那声音让他起了一层冷汗。 一个侍卫过来,打量了一番乔小与马车,才面无表情道:“我家主子想请几位去里边喝茶,略做歇息,不知几位可愿赏光?” 乔小装出一副傻了吧叽的样子,看着那侍卫道:“敢问你家主子是哪位?为何要请我们进去?我们与你家主子素不相…” 还没等他说完,后面的车帘便被撩开,伸出一只手敲了一下他的头,止住他后面要说的话。 乔小回头,见尉迟紫菀已经出来,忙让开身子让她下车。 尉迟紫菀小下巴翘起,低声对乔小道:“你当他们主子和你一样傻呢?你那两句话就能蒙骗得过去?”说完又转身对着那两位侍从,笑眯眯道:“有劳两位了,还请前面带路。” 那两个侍从见从这马车中下来的竟是一个年轻女子,不由都愣了愣,但看见尉迟紫菀这无所谓的笑脸,想了一想,也就在前面引路,带尉迟紫菀进那茶铺里去。 尉迟紫菀招手让碧环跟上,又对正欲一同进去的乔小道:“去把马车停好了再进来,若是这车子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你以后就别想再回府了。” 乔小额上又涌出一排汗,看着他家小姐这副模样,心里不禁又开始琢磨,她是不是从一开始就等着让秦大人发现她的? 可是,可是想不通啊…乔小脑袋发涨,将这念头甩至脑后,匆匆将马车停好,赶紧也跟着进了茶铺。 侍从将他们几人带至桌边,秦须抬头,看见尉迟紫菀和碧环两人,神色却无一点惊讶。 尉迟紫菀迎上那双细长明亮的眸子,脸稍稍红了一下,也不说话,就那么直盯着秦须瞧。 秦须目光慢慢下移,将尉迟紫菀看了个遍,又移上她的脸,和她目光对视了半天,才抬手指指身旁的凳子,道:“坐。” 尉迟紫菀听了,连忙蹭过去,在秦须身旁坐好,扬唇笑道:“秦大人这一路上辛苦了。” 秦须面色平稳,给尉迟紫菀倒了一碗茶,一边递给她,一边道:“没有小姐辛苦。” 尉迟紫菀看见秦须亲自给她倒茶,嘴角已是大大咧开,忙接过来,飞快喝一口,却被烫得连连吐舌头,眼睛瞄上秦须的脸,笑着道:“多谢秦大人赏茶喝。” 碧环与乔小两人自是明白尉迟紫菀的心思,但秦须那边的几名侍从却是看不懂眼前这一幕,怎么秦大人和这小姑娘倒似旧相识一般…几人面面相觑,却也不敢开口询问。 尉迟紫菀又喝了几口茶,才舒服地喘了口气,小声问秦须道:“秦大人如何知道那后面的马车里就是我?” 秦须剑眉单扬,唇角不留痕迹地一弯,却不说话。 尉迟紫菀正待再问,茶铺外面突然响起一片嘈杂之声。 几个官差模样的男人走了进来,茶铺店家不明所以,上前问道:“敢问几位官爷…” 尉迟紫菀早已认出那几人身上的官服是帝京府衙的人才可穿的。她心里一动,只怕家里已将此事报给了帝京府衙,而这几个人是帝京府衙派来来寻她的…她一害怕,手差点就要将碗打翻。 为首的一位打断那店家的话,道:“我们是奉令出来寻人的。”说着从身上摸出一卷纸,展开来给那店家看,“这画上的女子,你见没见过?” 尉迟紫菀侧过脑袋,使劲朝那纸上瞄了一眼,待看清之后,心中不由一乐。 天朝画匠所作人像画,十有七八都与真人样貌不符。高官显贵们为了贪图福气,请人作画时总会让人东加一点西去一点的。那帮官差们拿的画像,正是照了尉迟府上存的她的画像临摹下来的。而那原画本就不怎么像她,更别提这摹本了。 尉迟紫菀放下心来,只等着那帮官差找不到人,然后离开这茶铺。 那店家仔细看了看画像,摇摇头,道:“小的从未见过这姑娘来店里。几位官差还是去别地儿问问罢。” 那个官差叹了口气,却还是不死心,目光扫了一遍这店中诸人。 店里本就没有多少人,就秦须这边两桌人稍多一些,那官差瞧见了,自然而然地朝他们这边走来。 他看一眼碧环,又看一眼尉迟紫菀,再对着画像看一眼,眼睛里面闪过一丝疑惑之色,对秦须道:“你们是什么人?” 秦须身后的侍从早已上前,冷声斥道:“龙图阁直学士、新任梓州府知州秦大人也是你能盘问的?” 那官差听了是秦须,脸上大露惶恐之色,连忙陪罪道:“是下官失礼了,下官不知是秦大人在此,还望秦大人恕罪。” 秦须面无表情道:“无碍。你们这是在做什么?什么人没了,能惊动帝京府衙派人出来找?” 尉迟紫菀心里噗通一声,暗叫完了,这秦须肯定是故意这么问的,就想叫这些人将她逮回去才好… 那官差挠头道:“回秦大人的话,下官还真是不知道要寻的这女子是何人。下官只知衙门里面派了好些人出来分路找,可上面只给我们发这么张画像,连这女子姓谁名谁都不告诉我们,我们也不知究竟是出了什么事儿。” 尉迟紫菀稍稍松了口气,想也能想到,尉迟翎做事一向滴水不漏,她离家这事儿,他是断然不会让更多人知道的。 那官差虽不敢得罪秦须,但又不舍得就这么离去,眼睛又瞟了瞟尉迟紫菀和碧环,小心翼翼地问秦须道:“秦大人,这二位姑娘您可是认识?” 尉迟紫菀手指硌着碗沿,压出一道深深血痕,心底已是黯淡一片,就等着秦须将她说出去了。 秦须沉默了片刻,扭头看着尉迟紫菀,好整以暇地开口道:“她是我的侍妾。” 更快更新尽在:. 第八十七章 掌柜 卫靖倏地起身,柔滑的黑色丝袍沿膝顺腿滑下,声音高了些,道:“那你何苦操心这么多?” 尉迟决上前一步,盯着卫靖道:“我既是在中琰走前答应了替他照顾那姑娘,便不会让任何人动她。”又紧跟着补上一句,“任是你也不行!” 卫靖烦躁地在屋内走了几步,又转身看向尉迟决,没好气地开口道:“你当中琰他似你大将军这样,有赫赫战功可以护身?若是将来他也为了一教坊女子而忤逆父皇及皇祖母,那些御史台的人还能消停得了?你之前那事不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亏你说得出口,你倚仗着尉迟一门的荣宠,父皇才忍着没有追究下去,中琰虽是忠烈之后,但现如今朝中还有谁在乎什么廖家不廖家?你若不让我插手,那也罢,若是将来中琰因为那姑娘也做出什么过分出格的事儿来,你等着我来和你算账!” 尉迟决紧抿嘴唇,拳头握紧,不再开口。 卫靖瞥他一眼,脸上怒色愈深,径自迈开大步就走了出去。 一直在门外两侧候着的府上下人见卫靖出来了,忙跟上去要侍候着,却被卫靖挥手斥走。 尉迟决凝视着卫靖怒气冲冲离去的背影,攥紧的手慢慢松开,沉沉叹了口气。 今日枢府收到的捷报是五日前谢知远命人快马送来帝京的,算算日子,若谢知远果按信上所说于四日后拔军前往涪城,那拱圣军现在应是已在路上了。 他松开的手不禁又握成了拳。 有家丁过来,见尉迟决脸色黑沉,正要向后退下时,却被尉迟决用余光逮到。 尉迟决叫住那人,冷声道:“什么事?” 家丁低头道:“来了个人要见老爷,大少爷还没回来,我们拿不定主意,才来问问二少爷。” 尉迟决皱眉,扬了扬下巴道:“老爷身子不好,不见外客,这点道理你们怎么还不明白。” 家丁诺了声,神色略显迟疑,“可是…” 尉迟决见他这副犹犹豫豫的样子,问道:“来的是谁?” 家丁道:“是鲁家老号首饰铺的掌柜,小姐身上佩的东西都是这家打的,有时候府上赏赐底下丫头们的东西也是去这家买的。以前夫人在世时,最喜欢这家的首饰,所以老爷后来干脆就让鲁家铺子把府上的首饰用度都包下来了。” 来的这家丁是相府上的老人了,尉迟决听他提到自己早已过世的母亲,眉间舒展开来一点,却还是问道:“纵是如此,那又怎样?多少朝中官员过府想要探视都被拦在外面,何况这个首饰铺的掌柜?让他过些日子再来,等老爷的身子好起来再说。” 他心里惦记着多日未见的安可洛,只想将这来人快些打发掉,自己好能去天音楼。 谁知那家丁又道:“二少爷多少年来都不在府上长住,自然是不知道的。以前鲁掌柜每次来,老爷不管多忙也都会见他一面。不然,小的也不会特意来问二少爷,直接将他打发走也就算了。” 尉迟决心中奇了,他那向来对人冷漠的父亲居然能如此善待一个首饰铺掌柜,不禁道:“既如此,那我替老爷去见他一面。” 走至偏厅,见一衣着略显富贵的精瘦矮小老头站在那儿,他正要开口,就看老头转过身来,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 尉迟决眉头紧了起来,这首饰铺的掌柜怎么如此放肆。 那鲁老当家看过尉迟决后,又扭头对家丁道:“我要见的是尉迟相公,不是旁人。” 那家丁笑道:“鲁老当家,我们老爷如今卧病在床,不好见外客。这是我们府上的二少爷,您有事情对他说也是一样的。” 老头松弛的眼角低垂,沉默片刻,道:“我的话只对尉迟相公说。既然如此,那我便改天再来。” 尉迟决心中一阵火大,他何时被人如此轻视过,不由冷冰冰道:“过几日再来也是一样。若非见不得人的事情,就此刻说了罢,免得将来又白跑一趟。” 那鲁老当家面色未变,只是静静地瞧了尉迟决一会儿,没再开口,自顾自地朝门口走去,竟是要离开相府。 他这副旁若无人的样子更是惹恼了尉迟决,正待发作时,外面急急跑来一个小丫鬟,见了那老头忙拦下,道:“鲁老当家,老爷听前面人说您来了,便让我来请您到他房里说话。” 尉迟决挑眉,认出那丫鬟是平日里在尉迟翎身边服侍的人,不禁愈加觉得奇怪,这老头究竟有何特殊之处能让尉迟翎如此另眼相待? 看着鲁老当家随着那丫鬟绕道走了后,尉迟决才收回目光,心中虽是想不明白,却也没辙。 他对身旁的家丁吩咐一声道:“今天夜里不回府上住了。”便出了门。 那家丁在后面应着,不需问,心里也明白这二少爷是要去哪里。 更快更新尽在:. 第八十四章 温柔 这话将他那几个侍从生生吓了一大跳! 几人皱眉互相看了几眼,不懂秦须为何要这么说。 乔小刚喝进去的茶水因听了秦须这句话给呛了出来。他忙背过身子,连连咳嗽,完了用手飞快地抹了抹嘴,眼睛眨巴眨巴地盯着尉迟紫菀。 碧环白了乔小一眼,心里暗骂一声没出息,堂堂相府大管家的儿子,怎的一点都沉不住气?但秦须的话却让她大松一口气,本来是怕小姐就这么被带回去,可眼下有秦须护着,她也就放下心来,想那几个官差说什么也不应再为难她们了。 那官差听了后,脸色变得僵白,瞧着秦须面色冷峻,只当是因自己唐突了。他虽知道秦须尚未娶妻,可也并不清楚秦须到底有没有侍妾。秦须虽然被放外任,但在他们这种小官差眼里还是个圣宠正隆的朝庭官员,根本不敢敢得罪。因此听了秦须这话,他便忙告了歉,慌慌忙地带了其他几人出了茶铺。 尉迟紫菀看着那几个官差走了,却还是怔愣着,脑子里仍在想秦须之前的那句话。 她一直知道秦须对她是谈不上喜欢的,自己往日里的所作所为有时更是让他觉得厌恶。尤其是之前去天音楼的那次,尉迟决来接她时,秦须冷眼瞥她一眼,便头也不回地走了。她知道自己是惹恼了秦须,自那之后她也再没主动去找他,只是等着尉迟翎能派人去秦府说亲…可谁也没想到,秦须会突然离京赴梓州府任知州,她只知自己是喜欢他的,深怕他这一走,将来便没了再见面的机会,这才不管不顾地想尽一切办法逃出府,跟在秦须后面上路。 她以为自己很了解秦须的性子,他定是不乐意她这么做,因此早就做好了被他发现然后被冷言赶回帝京去的准备,谁知秦须竟会在那些官差面前公然袒护她,实在让她一时间难以想明白。 而他竟然说,竟然说她是他的侍妾… 虽然知道这话是为了助她瞒过那官差的盘查,可她听了后心里还是感到甜滋滋的。 心快跳了几下,尉迟紫菀悄悄抬头,却撞上秦须看她的目光。 秦须修长的手指在桌沿上轻轻敲了几下,看着她,轻声道:“休息好了么?” 从来没有听过秦须这般温柔的语气,尉迟紫菀脑子嗡地一声全乱了,只知傻呼呼地点点头。 秦须眼角泛光,对她笑笑,道:“那就走吧。” 尉迟紫菀被他那少见的笑容晃花了眼,再听见他说走,不由傻傻地道:“怎么走?” 秦须搁在桌边的手移向尉迟紫菀那仍紧捏着碗沿的手,轻轻地掰开她的指头,笑道:“跟我走。” 他这突如其来的温柔,不仅让尉迟紫菀犯傻,连两人身后的那些人也跟着一道傻了眼。 秦须用手揉了揉尉迟紫菀被碗沿压出红印的指尖,“还是你想回帝京去?” 尉迟紫菀一下子回过神,小手反握住秦须的手指,不置信地道:“你肯带我走?你真的肯带我走?” 秦须勾着她的手起身,将她一道带起来,回头望着那几个正傻愣愣看着他们俩的人,吩咐道:“准备起程。” 碧环简直不敢相信眼前这位就是之前她陪着小姐在悦仙楼见到的那个冷傲的秦须,她伸手在一旁的乔小胳膊上使劲掐了下,听见乔小小声的叫痛声,才自个儿喃喃道:“居然不是在做梦。” 秦须的那几个侍从听见吩咐,心里纵然是疑惑团团,也不敢多问,立马出门备车。 秦须出门,看见那辆尉迟紫菀一路坐着来的小破马车,嘴角弯弯,对她道:“还真是难为了小姐。” 他看看碧环和乔小,道:“你们是想回帝京去禀报你们家小姐的去向,还是要跟着小姐一道走?” 碧环毫不犹豫地开口道:“我自然是要跟着小姐一道的!” 乔小张了张嘴,嗫喏道:“我,我…”他看见碧环眼里向他扫射过来的血滴子,身子缩了缩,“我也,我也跟着小姐一道走好了…” 秦须点点头,对那几个侍从道:“这辆旧马车你们想办法处理了。再去把我们那辆储物用的马车清一清,腾出些地方让这两人乘。” 尉迟紫菀见她问人换来的小马车要被秦须丢了,急着道:“那我坐什么?” 秦须指尖碰碰她的掌心,低头又是一笑,道:“和我共乘一辆可好?” 尉迟紫菀咧嘴笑笑,不敢多说多问,怕一开口便将这从天而降的幸福泡泡戳破了。 她来不及细想秦须对她的态度为何突然有了如此之大的转变,就乐颠颠地跟着秦须上了他那马车。 皇上赏赐的四轮马车,与别的一般马车相比,里面已甚是宽敞,但车内的这方封闭的空间却让她觉得异常紧张。 尉迟紫菀靠着车厢木板坐下,与秦须还隔了些距离。 秦须看看她那拘谨的模样,微微一笑,道:“坐过来一点。” 尉迟紫菀脸颊泛红,听话地蹭过去了一点点,把手搁在腿上放好,也不敢去看秦须。 秦须缓缓又道:“再过来一点。” 尉迟紫菀想不到这平日里清冷的声音一旦温柔起来,竟让她如此心颤。 秦须身上的男子气息慢慢笼上她,她手心里出了一层薄汗,身子又向他移了移。 马车在路上遇到坑洼,车身狠狠一震,尉迟紫菀在车里一个不稳,身子跌过去,撞在秦须肩上。 她慌忙避开他,嘴里小声道:“对不起…” 秦须手臂抬起,很自然地环上她的腰,将她的身子往自己这边收了收。 尉迟紫菀只觉得自己的耳根在燃烧,车内的温度火速飚升,浑身的毛孔都紧张地收缩起来。 被他这么一碰,她平日里那顽劣的样子早已被逼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一副害羞小女儿样,身子僵硬地缩在他怀中,一动也不敢动。 抬眼触上秦须那满是笑意的眸子,她心里又是一阵慌乱,只觉得两人之间的气氛尴尬无比。 尉迟紫菀小声道:“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怎么知道跟着你的马车里就是我?” “哦,”秦须应了一声,眼睛闪了闪,“尉迟将军昨夜派人给我送了信。” 更快更新尽在:. 第八十八章 礼佛 浑体通黑的马儿在天音楼后门被勒停,仰头吐气,甩了下蹄子。 尉迟决下马,瞧门外没有小厮守着,便大步迈进天音楼的后院内。 走到安可洛平日里待的屋子门前,他扯了一下袍子,拉平皱褶,也不敲门便将门一把推开。 进去了,却停在门口,没再往内走。 屋内只有梳云一个,在安可洛的床边忙着收拾摊了一床的衣物。 听见门响,她回头,见是尉迟决,吓了一跳,忙踩下地,小心翼翼道:“尉迟将军。” 尉迟决看她一眼,“安姑娘呢?” 梳云虽是见过尉迟决很多回,但每次还是会被他那冷冰冰的面孔给吓到,遂低了头道:“姑娘和衾衾姑娘今日上大相国寺去了,此刻还未回来。” “大相国寺?”尉迟决抱臂在胸,自己多日未到这边来看安可洛,竟连她去大相国寺这样的事情都不知道了,心里突然觉得空荡荡一片。 急冲冲地赶来想见她一面,却扑了个空,尉迟决苦笑一下,又看看梳云,问道:“你怎么没跟着去?” 梳云浅浅一笑,道:“衾衾姑娘早上起来找姑娘,说是胸口发闷,想让姑娘陪着出去逛逛。姑娘说正巧这时节菊花开得灿,就带了衾衾姑娘一道去大相国寺去看看菊花,顺便还能求个签做个祷什么的。姑娘屋里一堆过季衣物还没有收拾,就留了我在这儿。想来去大相国寺那边也没甚么要紧的,楚姨就让她俩个人去了。去了这许久,估摸着也应该快回来了,将军不如在这里坐着等等罢。” 尉迟决黑眸动动,道:“不用了。”遂又出门离去。 梳云只道他是不愿在这边等安可洛回来,于是小声叹口气,又坐回床边理那堆衣物。 ** 大相国寺内的天王殿,五间三门,飞檐挑角,黄琉璃瓦盖顶,殿中莲花盆上方塑有一尊慈眉善目、笑颜逐开的弥勒佛坐像,两侧立着圆目怒睁、虎视眈眈的四大天王,大有灭尽天下一切邪恶之势。 寺里的香客较往日略少,天王殿里甚是安静。安可洛挽了范衾衾,一道上那弥勒佛前,恭恭敬敬地上了两柱香,又退至一旁。 范衾衾面上血色不佳,闭起眼睛,双手轻合,默默对着佛祖祷了起来。 安可洛在一旁看着她,神色略有担忧,待她祷毕,忙牵过她的手,道:“衾衾,你脸色实在不好,我们还是回去休息罢。你身子不舒服,找个郎中来瞧瞧才是正理。说是出来逛逛会舒服些,可是你看你,还不如今日没出门前有精神。” 范衾衾纤眉紧蹙,道:“别提什么郎中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爱喝那些葯。回头多睡睡就好了。” 安可洛正要张口再劝,却被范衾衾一把握紧手腕,听她轻声道:“安姐姐,你信佛么?” 安可洛轻轻搭上她的手,微微摇摇头,道:“衾衾,不要再瞎想了,还是快些回去罢。” “我原来是不信佛的,安姐姐,”范衾衾握着她的手,眼圈突然红了一片,“可自从他走了之后,我这心里一天沉似一天,夜里睡觉都难过得喘不过气来,我真怕他会出什么事儿。想来想去,也只能来这儿向佛祖替他求个平安,我此时真恨自己平日里怎么不多拜拜佛…”鼻子一缩,眼角就有泪珠涌出,亮亮的贴着苍白的脸颊滑下。 安可洛心里紧紧一揪,也跟着她一道痛起来,不由开口安抚道:“都同你说了多少回,不要瞎想,廖公子定会平安无事地回来的。你若是这样折磨自己,将来叫他看见了,还不知要多心疼呢。” 范衾衾听了这话,愈加忍耐不住,干脆倚在安可洛的肩上,一抽一抽地小声哭了起来。 殿外走进几个香客,看见范衾衾这模样,脸上都露出疑色,又多打量了她们几眼,看清安可洛的容貌后,不禁又都怔愣住,呆呆地站在那里看了。 安可洛被那几个人瞧得心里不自在,于是掏出丝帕替范衾衾将脸上的泪痕拭去,轻声哄道:“衾衾,不管怎样,还是先回去再说,好不好?” 范衾衾不言语,任安可洛挽着她的胳膊,带着她朝外走,脸色甚是不好看。 出殿门的时候,范衾衾脚下一软,险些被那突起来的门槛绊倒。 安可洛慌乱之中,好容易搀稳了她软软的身子,急道:“都这副模样了,还说不要给郎中瞧!你就由着自己的性子胡来…” 范衾衾眉头蹙成一团,不耐地甩开她的手,自己踉跄地往前走两步,差点又要跌倒。 安可洛急得一跺脚,跟上去两步,却看见从天王殿右面快步走来的一个黑色身影,长手一拽,将范衾衾扶稳。 安可洛看清那人后,不禁又惊又疑,心里还涌出点喜悦,又急上前两步,将范衾衾挽过来,眼睫一抬便道:“你怎么寻到这里来了?” 尉迟决看着范衾衾,直皱眉头,又看一眼安可洛,脸上微露笑意,道:“跟着你的那个小丫头同我说你们来大相国寺赏菊了。” 安可洛抿唇笑笑,多日未见,心里异常想念他,只是此刻在大相国寺,心里也念着要送范衾衾早些回天音楼,所以也就忍着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道:“来了正好,一道将衾衾送回去。” 尉迟决看着范衾衾满面憔悴的样子,脸色又沉下来,上前一步正准备帮忙,范衾衾突然呕了起来,身子朝前一倾,一口污秽物便吐到了尉迟决身上的黑袍上。 更快更新尽在:. 第八十九章 有孕 难闻的气味在三人之间的空气中慢慢飘散开来,安可洛蹙眉,急忙掏出丝帕来要替尉迟决擦他身上的污物,却被他拦下。 “先回去再说。”他皱眉低声道。 三人出了大相国寺,走至门口外停靠着的马车,天音楼陪她们二人出来的驾车小厮看见范衾衾的模样,不禁傻了眼。 将范衾衾扶上马车,安可洛回头看看尉迟决,“你…”不知他是不是要回相府去,却问不出这话。 尉迟决替她撩起车帘,道:“你陪她先快些回去,我去找郎中去天音楼替她瞧瞧,到底是怎么了。” 安可洛没有想到尉迟决肯为范衾衾做这些事,心里不禁有些感激,点点头上了车,让小厮驾车回天音楼。 一进天音楼,安可洛便让小厮唤梳云过来,一道将范衾衾搀回自己屋里,让她去上床歇着。 安可洛自己到铜洗旁绞了块帕子,走回床边轻轻坐下,见范衾衾额头一片薄汗,细细密密地贴着煞白如纸的皮肤,散落脸庞的发丝沾了汗水,粘成一缕缕地挨着脸侧。 安可洛拿帕子轻轻抹去她脸上的汗粒,不一会儿又渗出一层。 安可洛心揪万分,牵过范衾衾的手,道:“出门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成这副模样了。一会儿郎中来了你休要再任性,好好瞧病要紧。” 范衾衾抿紧薄唇,并不言语,手指在安可洛的掌心里压了压,躺在枕上的头一偏,就又有泪珠滚出来。 “安姐姐,我想他。”她哽咽道,声音甚是哀愁,令安可洛听了都觉得心里凉滑一片。 安可洛不知为何,心头忽地升起一股不安感,她抬手拨拨耳后的头发,对梳云道:“去倒杯水来。” 梳云闻言走开,范衾衾躺在床上,胸口一起伏,又犯了恶心,头垂至床边干呕了两声,却没吐出什么东西来。 安可洛心里突然沉了下,轻抚范衾衾后背的时候,突然压低了头,低声问她道:“衾衾,你这两个月的月信可还正常?” 范衾衾猛地抬起眼睫,明白安可洛的意思,皱了皱眉,小声道:“不可能的。安姐姐你也知道,我有用了肚贴的…” 梳云倒了水过来,安可洛接过,扶起范衾衾,递到她嘴边让她润润唇,又道:“衾衾,那种东西又作不得准,凡事都是有万一的。你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 范衾衾浅抿了几口水,轻阖眼帘,脸色愈显惨白。 安可洛听见下面有声响,对梳云使个眼色,梳云忙出门去看了眼,又进来道:“姑娘,是郎中来了。” 安可洛起身,将床外纱幔放下来,挪过张凳子,又招呼着梳云铺上小软垫。 待那郎中进来,安可洛笑着奉上茶,道:“劳烦您了。”随后指指床上的范衾衾,“这几日说是胸口发闷,今日又吐了两回。平日里也是不常病的人,不知怎的突然就这样了。” 郎中稍倾了身子,沿着床边坐下,梳云接过他手里的小包,侍在一旁。 范衾衾人在纱幔里面,只留胳膊在外,郎中手指搭上她的手腕,切了许久,才望向安可洛,道:“是有了身子。” 安可洛心里虽然之前已经想过此种可能,但听见这话从郎中口中说出来,还是小小震惊了下。 一旁的梳云自是不知道,一听见这话,惊得差点摔了手中的东西。 安可洛往门边退了几步,望了一眼郎中,郎中会意,遂跟了过去。 安可洛扯出些笑容,小心问道:“不会是把错了脉罢?” 郎中叹道:“这种话还能是随口乱说的么?在下行医几十年,又是常年去相府的人,姑娘若是不相信,尉迟将军就在楼下等着,你好去问问他,相府上下这么多年来,我把错过一次脉没有?” 安可洛见自己的话略有过分之处,忙道:“我本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就怕…” 那郎中瞧一眼床上的范衾衾,心中自是明白天音楼不似一般教坊歌馆,想了一想,压低了声音对安可洛道:“姑娘的心思我明白。其实那姑娘也不过才一个月的身子,若是不想或是不能留,我可以给你留个方子,照那方子煎副葯,服下便能去了腹中胎儿。对外面我只道她是伤风,多加休息几天便可,姑娘觉得如何?” 安可洛心凉了半截,这法子天音楼里不是没人用过…她看一眼床上的范衾衾,脑中又划过廖珉那张总挂着笑容的脸,咬咬牙对那郎中道:“给我留副安胎的葯方。” ** 安可洛留了梳云在屋里照顾范衾衾,亲自送那郎中下楼来,看见尉迟决正在底下等着,身上的污物还未处理掉。 那郎中恭敬地对尉迟决行了礼要走,尉迟决却看着安可洛,不动声色道:“要紧么?” 安可洛拉过他往后院走,边走边叹,道:“衾衾怀了廖公子的骨肉。” 尉迟决面色毫无变化,只是挑了挑眉,道:“也该料到如此。” 安可洛瞥他一眼,不说什么,等两人都进了后院屋里,她掩上门,才道:“你想怎么样?” “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尉迟决拉过她,轻轻捏了捏她的小手,“中琰走前,我答应过他,不会让范姑娘受委屈的。这件事但看她想如何,若是不愿意留,我自会找医术高明的郎中来处理,若是愿意留,我且先想办法将她安置出去。” 安可洛心里泛起一阵感动,眼眶竟也湿了,小声道:“我以为你一定不让衾衾留这个孩子。” 尉迟决展眉笑道:“是中琰的骨肉,我怎么可能狠得下心来。范姑娘之于中琰,就似你之于我一样重要。” 安可洛轻眨眼睫,看着他道:“其实衾衾她本就没有什么奢望,连求廖公子替她脱籍都没有想过。你不知道,她自己平日里一直在偷偷用了肚贴,就是为了不给廖公子添麻烦…”这话说到后面,又哽咽起来。 尉迟决眸子突然一动,攥紧她的手,沉声道:“你是不是也在用那种东西?” … 推荐两本妹妹的书:紫慕流苏的《环佩如歌》(182868)和凌霄遥的《勾引铁金刚》(184660),都是古代架空背景,文笔不错,有兴趣的大大可以去看看^_^ 更快更新尽在:. 第九十三章 誓言 燕王大婚,奢华隆重的婚宴轰动帝京,朝中重臣、王公贵戚齐上贺礼,喜宴足足摆了三日才落毕。 帝京城北燕王府内外一片喜红,映得满院秋阳都煞了光彩。 后院里落叶覆地,微风一过,叶片轻翻,杏黄配了那大红,竟是说不出的别致。 浅紫色的袖子窄窄束着手腕,邢若紫手中捧了个精致瓷碗,上面加盖,脚下步子不紧不慢,裙摆一路抚过地上的落叶,走进寝殿内。 廊侧有丫鬟候着,见了她都恭谨地行礼,让至一旁。 屋内帘子未拉,一室昏暗,地上有散落的衣物,床上幔子半吊半垂,依稀能看见里面躺着的人。 邢若紫回身掩上门,轻轻走过去,将手中的碗搁在床头小几上,又撩开床幔,坐在边上,伸手轻触床上男子的额头,腕上的银镯一晃,碰了他的鼻尖。 卫靖鼻子皱了下,眼皮动了动,缓缓掀开,看清了床边的人,嘴角扬扬,一把握住她的手,低声沙哑道:“头疼。” 邢若紫轻轻抽回手,去拿桌上的瓷碗,抿唇浅笑道:“昨日下面的人扶你回房的时候,真真把我吓了一大跳。人整个儿都成了软泥,此时不头疼才奇怪。自己不会喝酒,还偏偏要喝那么多,平白找罪受。” 卫靖皱着眉,撑着半坐起来,身子靠上后面的软枕,舒了口气,看着她,眯了眼笑道:“我那是高兴。” 他看着她,眼角稍稍有些红,哑着嗓子道:“真的娶到你了,我高兴。” 邢若紫垂下头,用小勺舀了碗里的汤,送至他唇边,轻声道:“早晨起来后,去熬了点酸枣葛根汤,听人说,这个解酒好。” 略带涩味的酸汤入口,薄唇润湿,他眼角皱起,仍是笑着道:“这些事情让下面的人去弄就行了,你何必还要亲自动手。” 邢若紫见他把小碗汤一气喝下,接过碗搁在一旁,又拿出丝帕替他拭去嘴角沾到的汤汁,小声叹道:“以后不要再喝酒了。” 卫靖点头,拉过她的手放在掌心里,缓缓摩挲着,看着她的脸庞满满变红,满意地咧嘴笑笑,使劲一拉,将她拥入怀中,紧紧搂住她的腰,贴着她潮红的脸蛋,低声道:“昨夜醉酒是我不好,漏做了些事情,现在补上可好?” 邢若紫不动,缩在他怀里,手扯着自己的衣袖,脸红道:“刚在院子里看见下人们在树上贴金花,可是由你授意的?何必如此铺张…” 卫靖侧低了头,唇沾上她的额角,“只要你高兴,便是倾我所有,我也不在乎。” 邢若紫的手松了衣袖,转而环上他的脖子,眼睛红红,心里颤颤,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唇从额角移上她的眼睛,再到脸颊,最后覆上她香软柔嫩的嘴唇,轻吻,辗转吸吮,舌尖挑动,火花擦过,勾得她心底泛了层层涟漪。 眼泪还是滚了下来,蹭湿了他的脸。 卫靖忙放开她,捻了袖子擦她的泪,低声道:“不要哭。” 仿若五年前的那个夜晚,她满心委屈地站在花园里哭,他拾袖碰她的脸,急急道,不要哭。 这五年,本以为二人终究还是归于陌路,何曾想却峰回路转,而她也还能再在他面前这般肆意流泪。 人人都只看见她亲王王妃的显贵身份,谁人知道那背后是五年噬人心骨的思念和那曲曲折折的情。 一时忍不住,泪越涌越多,被他一把揉进怀里,箍得喘不过气来。 她伸手滑上他的背,将自己与他贴得密不可分,哭得泣不成声。 听见他颤着声音道:“他人不论,我卫靖便只有你一个王妃,从此心里只放你一个女人,再也容不下别人。” 裙子揉成一团,褶皱如心,头发散落,掉在他肩上。 能得他如此誓言,不论能否做到,这五年,亦是值了。 他暖暖的掌心抚着她的后背,笑道:“你若再哭,我也要哭了。” 她脸上挂着泪,贴着他暖暖的胸膛,悄悄勾唇笑了笑。 门外有丫鬟小心翼翼来报的声音:“殿下,尉迟将军求见。” 卫靖低叹一声,“知道了。”手松开邢若紫,苦着脸看着她道:“偏这时候来,不知他安的什么心!” 邢若紫敛了敛头发,下地快速过去替他取了衣物来,服侍他穿上,又叫了丫鬟进来伺候洗漱,自己也对镜理了理仪容,才对他道:“肯定是有要紧事,不然不会在这个时候来,你见了他,可别说那些任性话。” 卫靖眼角动动,笑得开心,却不多言。 待到了前面,见尉迟决正在厅内慢慢兜***,显是等得不耐烦了,身旁还带了一人。 看见卫靖过来,尉迟决打量了他一番,猛然笑道:“燕王殿下面容憔悴,看样子是昨晚太过劳累,以后还是注意下身子,免得我们做臣子的担心。” 卫靖不理会他这话中浓浓的嘲谑之意,定睛看清了尉迟决身旁之人,眼睛不由眯起,笑道:“带了安姑娘来我这儿,是要做什么?” 安可洛笑吟吟地对卫靖行了礼,看了看尉迟决,却不说话。 尉迟决牵过她的手,对卫靖道:“特意来给燕王殿下贺喜的。殿下若是不欢迎,只管将我们扫地出门便是。” 卫靖甩袖负手,尖下巴扬起,“若是我没记错,昨日喜宴上还见了大将军的身影,今日又来贺哪门子的喜?你有话就给我直说,别在这儿装模作样了。” 尉迟决沉沉一笑,道:“她仰慕王妃的才名已久,不过一直无缘相见。不知燕王殿下肯不肯给我这个面子?” 卫靖薄唇微咧,看了眼安可洛,道:“原来如此。面子自然要给,不过不是给你大将军的,而是给安姑娘的。” 他说完,笑着招手唤过厅外候着的丫鬟,吩咐道:“去和王妃说,帝京城里最出名的美人想见她。” 再看看尉迟决,见他脸上线条早已化开,正笑得开怀,牵着安可洛的手指握得紧紧的。 更快更新尽在:. 第九十章 交心 烟烟祝大家五一快乐,特在此献上一盘小肉肉…嘻嘻,也请大家继续支持烟烟的五月pk,谢谢^_^ …— 两人自有了肌肤之亲后,之间从未谈论过此事。尉迟决从不提要她做什么防范之事,而她也从未问过尉迟决到底是什么心思。 自己在心里想过很多次,明白自己的身份,也知道她一个官妓还未脱籍便怀了尉迟决的孩子会面临什么,但她却没有怕过,心底里仍是不愿像范衾衾那样去做。 只是当尉迟决真的亲口这样问她时,她心里才突然忐忑起来,怕他是不愿让她这么做。 安可洛低垂眼帘,轻声道:“没在用。”眼睛望向他,被他握在掌中的手指微微有些僵直。 尉迟决绷紧的面孔骤然缓开,黑眸里漾出些笑意,道:“那就好。” 听见他这么说,她眼睛一下睁开,抬眼望去,见他唇角上扬,显是满意于她的回答。 心底一直僵硬的那小块慢慢软化开来,她鼻子酸酸地对着他笑,手指在他掌心绻起来,小声道:“我以为…” 尉迟决用力拉起她的手,搁在嘴边,用力咬了下她的指尖,道:“以后不要用你那一套来猜度我。” 安可洛心口一震,目光移下来,点点头,手抽回来,开始替尉迟决解他身上的袍子。 尉迟决由着她的手在他身上动,笑道:“这是在做什么?” 那语气颇带笑谑,安可洛脸颊粉雾蒸腾,看一眼他亮亮的黑眸,低声嗔道:“替大将军换脏了的袍子,还能做什么?” 袍带抽离,衣襟散开,尉迟决精壮的身子裸在她眼前,她红了脸扭过身子,去墙侧衣橱那边取干净的袍子。 因尉迟决平常偶尔会留在天音楼过夜,所以特意在她屋里留了些常用衣物,以备换洗之需。 安可洛取一件黑底紫纹的袍子出来,走过来搁在台边,抬手探上他精瘦的腰,将那污脏的袍子脱下,扔至一旁的地上。 她拿过干净的袍子,抖开,正要替他披上时,手却被他拉过去,按在身下。 烫硬如烙铁般的触感隔了单薄的面料传至她手心,安可洛的脸也似被烫到了一般,火红一片。 她抬头,一撞上尉迟决那双颜色愈深的眸子,嗓子便瞬间干得冒火。 安可洛另一只手将袍子甩进尉迟决怀中,佯怒道:“将军又作弄人,恕我不会伺候人,还请将军自己穿罢!” 尉迟决咧嘴大笑,将她拽入怀中紧紧压住,猛地低下头用力咬了咬她裸在外面的脖子,道:“不穿了行不行?”大掌包着她的小手,又在身下动了动。 心狂跳了几拍,她软在他怀里,小声道:“不过是替你换件袍子,你怎么就有反应了…” 尉迟决松开她的手,大掌滑至她身后,将她长裙一点点拉上来,喉间低沉沉地笑笑,道:“从进了这屋开始就想要你。你再一碰我,我如何能忍得了?”他将她长裙拉至腰间,长指挑开她的亵裤,慢慢滑进去,“都多少日未见了,你就不想我么?” 感到他粗砺的指在她身上来回摩挲,安可洛红唇颤颤,贝齿在他胸前留了个印子。 尉迟决低哼一声,抱起她朝床边走去,低下头咬开她的领扣,舌尖滑过她的锁骨,闻得她细碎的轻吟声,眸子里火花灿灿,埋头一口咬下,牙峰刺得她胸口那朵花又痛又痒。 安可洛轻唤一声,胳膊滑出半褪的绸衣,雪色香肩映亮了一方床。 胸口的火在翻腾着,每每对上尉迟决那双比火花还明亮的黑眸,她的心就随着身体一起颤动,止也止不住。 汗水沿下巴滑落,她弓起身子,指尖都在冒汗,只听得见他在她耳侧压抑又低沉的粗吼,战栗的感觉从小腹火速漫至全身,又过了许久才一点一点平静下来。 尉迟决搂过她,按进自己怀中,长指绕进她的发丝,一圈圈地纠缠,良久呼吸才渐稳。 他眼睛闭闭,又睁开,唇贴上安可洛额侧,吻了又吻,低声叹道:“菀儿跟着秦须跑去梓州了…” 安可洛一下咬破了嘴唇,抬头就要说话,却被尉迟决的唇堵了回去。 又是一个细软的长吻,吻到她胸口闷得喘不过气来时他才放了她。 尉迟决声音哑着道:“几天没有好好睡过了,很累。” 安可洛闭了嘴,看他慢慢阖上眼,于是安静地缩在他怀里,一动不动。 听他心跳愈来愈稳,呼吸也平缓了,安可洛才小松一口气,轻轻从他怀中挣脱出来,翻身下地,赤着脚走至一边随意裹了件薄丝袍,又回到床边,把被子拉起来,盖住尉迟决的身子。 他黝黑精壮的身子上满是旧伤痕迹,只有贴进了才看得清。 安可洛心里疼了下,再看他连睡着时都绞着的眉毛,眼框不禁湿了。 踏入丝履,她看看窗外微暗的夜色,走去把帘子放下来,又在桌案前掌了盏小灯,轻抽过椅子坐下。 滴水研磨,展平信笺,她抬手勾起衣袖,拿笔沾墨。 声后尉迟决平稳的呼吸声渐渐传入她耳中,她眼睫掀动,脸上面色安详。 从来都是你护着我哄我笑,如今也让我替你做一点事罢。 心里默默念着,手中的笔锋落至淡色信笺上,划出一个“秦”字。 (嘻嘻,别忘了给烟烟投pk票哦) 更快更新尽在:. 第九十四章 王妃 过了没多久,丫鬟回来道:“王妃说,请安姑娘到倚福厅去。” 卫靖眉眼间一亮,笑着点点头,那丫鬟便带了安可洛一路向后面走去。尉迟决不放心她一人,就跟了她一道过去。 卫靖看在眼里,只得无奈一笑,陪着尉迟决送安可洛过去。 燕王府主体分了三路,其中西路有湖,湖中有敞轩三间,绕过之后便是倚福厅,厅周草树苍郁,临了湖畔,景色甚好。 安可洛一入倚福厅,抬眼便望见花格漫漫的金彩琉璃厅顶,心里不由一叹,这燕王府随便一个偏厅都能有如此气派,当真是帝京贵戚中一等一的华宅。 带路的丫鬟停了步子,转过身子,老实地低垂了头,对安可洛道:“王妃在里间等着,还请安姑娘自己过去罢。” 丫鬟话毕,抬头望了眼尉迟决,嘴唇动动,却没说出话来。 尉迟决会意,瞥一眼身旁卫靖,又看向安可洛,道:“你去,我在外面等你。” 安可洛眼睛一弯,淡淡笑了起来,点点头,拾裙进了里间。 卫靖在一旁摸着下巴,笑睨了眼尉迟决,向厅前下人吩咐道:“去湖中敞轩里准备一下,我要与尉迟将军手谈一局。” ** 安可洛进得倚福厅里间,见厅角桌边坐了个紫衣华服女子,心里明白那是邢若紫,正要行礼时,却见她已起身相迎。 “安姑娘。”她轻笑开口,目光在安可洛脸上晃了一圈,手臂微抬,指着身侧的雕花镂空竹椅,“无需多礼,过来坐吧。” 邢若紫虽然面善可亲,安可洛却不敢屈了礼数,仍是对着她行过了礼,才走过去慢慢坐下,微微笑着道:“这种时候来叨扰王妃,实在是冒昧了。”说着,又悄悄将邢若紫打量了一番。 安可洛听闻邢若紫的才名已久,又从尉迟决那里得知她是卫靖惦记了五年才娶回府的王妃,心里一直好奇着,究竟是怎样一个女子,能够得了那个平日里一副玩世不恭模样的燕王殿下的心。此时见了,竟收不住自己的目光,纵是知道自己无礼,也忍不住想要多看她几眼。 邢若紫却不在意,也细细地将安可洛瞧了几遍,才笑道:“哪里。都说天音楼的安姑娘千金难求一见,我今日倒是沾了尉迟将军的光,省了那一大笔钱。” 安可洛听她如此一说,不由笑了起来,又不好意思道:“其实是我仰慕王妃的才学已久,心里奢求能见上一面,不过是以前在他面前提过一句罢了,谁知他也真记在心里,今日趁着要给燕王殿下贺喜,就带我来了。我本是不愿在这种时候唐突王妃,可他那性子,劝也劝不了…” 邢若紫笑着打断了她这话,道:“安姑娘不需多解释,同我也不必这么客气。平日里听了那么多传闻,我心里也一直暗暗好奇,安姑娘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子,竟可以让尉迟将军放在心尖上护着。今日见了才明白,似安姑娘这样的美人,连我见了都觉得心动,何况是尉迟将军呢。” 这一番话说得安可洛的脸泛了红,她看着邢若紫,道:“燕王殿下对王妃何尝不是一往情深?记得王妃还未随邢大人抵赴帝京时,我在京西大营曾见过殿下一面,当时他因听说了王妃与苏公子的婚事而气得焦躁的样子,只怕王妃都想像不出来。再后来,殿下为了让苏公子主动退婚…” “安姑娘口渴了吧,要不要喝茶?”邢若紫不温不火的声音断了安可洛后面的话,又捧过茶盏递向她。 安可洛接过来,暗自咬舌,明白自己之前一时冲动,说了不该说的话。 卫靖使计让苏韬退婚一事,自然是那一夜她央尉迟决告诉她的。 他先是收买镇州泊都监兼酒坊使胡风去告发苏纵收买军心,允诺事成之后必定举荐他为枢密副使;在皇上大怒、御史台和朝中众人纷纷逐流弹劾苏纵时,再暗中派人去御史台狱给苏纵传话,只要苏韬自领退婚之罪,他必肯顶大浪上表,保苏纵性命… 不是没有风险的,但他不在乎,只要苏邢二家能解除婚约,任是什么后果他也不在乎。 那一夜听了尉迟决所言,她本是不肯相信,谁知后面发生的这些事情,竟真的和他说的一样。 邢若紫侧过脸,眼睛望向窗子外面,缓缓道:“安姑娘,我亦不傻。” 那语气湿漉漉一片,又裹着点点沉重之情,让安可洛听了,心里觉得微微难受起来。 “他做的这些事情,使的这点心思,我怎会不明白?根本不须旁人来提点。”邢若紫笑了一下,可那笑容里却略带苦涩之情,“我如今虽成了燕王王妃,可我心里却舒坦不起来。” 安可洛根本想不到她会说出这种话来。本以为卫靖与她终可相守,前面也见了满面笑容的卫靖,可眼下看着邢若紫这模样,倒似受了多大委屈一般,让人想不明白。 她不好多问,只是勉强笑道:“是换了身份,还不觉得习惯吧。许是过些日子就好了…” 邢若紫不语,独自站起来,走到大开着的窗子旁,伸手拾过掉在窗口的枯色落叶,放在掌心里捻了几下,小叹了一声,道:“若是将来有一日,安姑娘,你身旁一边是尉迟将军,另一边是你的血脉至亲,两边只能择其一,你会怎么选?” 安可洛抿抿唇,心里有些明白过来,但邢若紫问的这话却勾着了她的心事,胸口闷了起来,轻声道:“王妃这话,我确是没法儿回答。我自幼便没了父母,将来不论何时,也轮不到我做这种选择…” 邢若紫微微一怔,侧身回头,神色略带歉意道:“倒是我多嘴了,只顾着自己的心思,还请安姑娘不要见怪。” 安可洛也起身,手抚上裙侧,浅笑道:“王妃不要多想了,与其自找烦恼,不如任天由命。” “任天由命?”邢若紫看着她,口中低声喃喃,“任天由命…”又忽地叹了口气,“安姑娘说得对,很多事情哪里是我可以自己选择的,与其自找烦恼,不如任天由命。” … 我终于爬回来了,美人们是不是等得想掐我了…呼呼,从今日起每日两更,直到补上前面所欠章节为止…有美人过生日的章节后面依次挨个补上…(话说某烟这条小命还真是不怎么结实,最近尤其缺觉,美人们心疼心疼偶吧…抹眼泪状…爬走…) 更快更新尽在:. 第九十一章 梓州 秦须一行抵赴梓州之时,谢知远已率拱圣军离开射洪、盐亭二县,正在拔军赶赴涪城的路上。 他本是不必这么晚才到任的,奈何路上因要照顾尉迟紫菀,不敢加速行程,所以竟比原先预计的时间晚了好几天。 梓州一路的这个烂摊子和梓州府上下一干官员远比秦须想像中的要令人头疼。 西南诸路在天朝向来属于荒夷之带,从未有朝中官员愿意主动赴西南诸路任职的,除了知州、通判这样的职差,其余的朝庭总会直接选派本就是在当地土生土长的人来担任。 秦须的前任在交接后便由御史台派来的官差押解回京,那人本是天和二年的进士,又是梓州府人,自中进士后便被吏部遣回梓州一路任差,十余年里辗转升迁才坐到这梓州府知州一职,虽有坎坷,却和梓州一路各级官员交情颇好。此次梓州兵变一事因牵扯到兵制改良的施行,前任知州无论如何也脱不去其中干系,这才被召回帝京下御史台狱问罪。 秦须虽在帝京颇负声名,来梓州前又是朝中新贵、皇上眼前的红人,但梓州一路的官员却没一个买他的账。自他到任后,迎接他的便是不冷不热的态度。但凡秦须想要问些什么或是做些什么,那些下面的官员总是摆出一副不愿配合的态度。 自入仕起便是一片坦途的秦须一时间自是不能接受如此落差,在梓州府的行事不力让他一下子上了火。再加上本是在两浙路从小长大的他无法适应梓州秋季这潮湿阴寒的气候,平日里府上膳食也是他吃不惯的,人便一日接一日地消瘦下去。 知州府上特意置了间屋子让尉迟紫菀住,下人只当尉迟紫菀与碧环是随秦须一道赴任来的女眷,而秦须为人清傲,平日里也不同人多说,所以尉迟紫菀究竟是什么身份,旁人竟不甚明白。 ** 知州府后院里的灶房外站了几个下人,正好奇着探头探脑地向内张望,却没一个敢走进去。 里面不时有伴着香气的烟飘出来,味道却不像平日里府中厨子做出来的。 尉迟紫菀在里面灶台前站着,小脸被热气熏得红扑扑,呼一口气,起锅将汤倒入一旁的一个白瓷小盅里。 碧环在旁边手捏扇子替她扇着,小嘴撅得高高,小声道:“忙活了近两个时辰,就为给他做这么碗汤。小姐,我看他还不一定会领您这份情呢。” 尉迟紫菀抿抿嘴,不说话,只拿眼睛扫了碧环一眼,然后自己小心翼翼地捧着盅耳慢慢走了出去。 门外的人见她完好无恙地出来了,马上散至一边。 碧环急急地跟在她身后,走过那些下人旁低声斥了几句道:“这府里的怎么一点规矩都不懂,围在这儿都在做什么呢?” 秦须来时只跟了几个随从,知州府上的下人们都是旧人,虽对府上事务熟悉且又能干,却总还是比不得帝京那边的规矩懂事,再加上碧环是从小就跟在尉迟紫菀身边伺候的人,见惯了相府那边的排场,来了梓州这边便处处都觉得自家小姐受了委屈,连带府上一干外人也都让她看不顺眼。 尉迟紫菀知道自己这回是犯了任性,做出如此忤逆父亲及兄长之事,平常想起来心里也是闷闷的。尉迟决曾私下里托职方司的人给她带过信,讲明了帝京此时形势及尉迟翎的态度,千叮咛万嘱咐地叫她不要在乱上添乱,只等着他想办法便好。秦须因公事焦躁,她每日能见他的时候甚少。梓州这里她举目无亲,唯一能有所依托的除了碧环苏小两个从相府跟过来的,也就只剩秦须一人了。因此尉迟紫菀往日里的顽劣性子到了梓州后竟收敛了不少,人也慢慢地变得淑静下来,不再吵吵嚷嚷耍性子。 尉迟紫菀两只手捧着瓷盅,一路走到秦须在府上的书斋门前,扭头看了眼碧环,碧环忙上前替她在门上敲了两下,稍推开条门缝,然后退至一旁候着。 尉迟紫菀走进去,身后的门被碧环轻轻掩上。 秦须背对着她,独自一人在书案前坐着,身子靠在高高的椅背上,正凝视着手中的一张淡色信笺,连她进来都没有听见。 尉迟紫菀轻咳一声,随后慢慢走过去,看见那信笺被他的手指捏得紧紧的,纸都已经皱了。 秦须恍然回神,转头看见尉迟紫菀,神色略有异样,手指一翻,将那信笺折好,塞入怀中。 尉迟紫菀见他面色不佳,也不多问,只是将手中的瓷盅放在桌上,小心地道:“我做了莼菜汤,正好想到你今日也在府上,所以过来看看你要不要也尝尝。” 秦须看着桌上的瓷盅,眉头动动,尉迟紫菀见了又忙道:“你不要喝的话我就端走…”说着便伸手去端。 手刚碰到盅边,便被秦须的手盖住。 尉迟紫菀咬咬嘴唇,抬头看向秦须,眼里涌出水气。 她白皙的手指上有几道短小却触目惊心的刀痕,刺得秦须眼角发痛。 他慢慢松开手,不去碰她手上的伤口,深吸一口气,缓缓道:“你若是玩够了,我便找人送你回帝京,不必再跟着我在这边受苦了。” 尉迟紫菀忍着泪水端起那瓷盅,向门口退去,口中小声道:“我不用秦大人管。” 秦须在她身后沉默着,看着她就要出门时,又突然道:“若是我想娶你,你愿不愿意?” 声音冷洌清晰,一个个字穿过她的耳朵,窜进她心里。 止不住的颤抖,手捧不住那瓷盅,任由它摔在地上,热汤泼了满脚也顾不得烫。 尉迟紫菀转过身子,眼泪奔涌而出,看着秦须,哽咽道:“我不信。” 秦须起身走过来,伸出修长的手指,一点一点抹掉她脸上的泪,道:“我这就写信给尉迟相公,请他成全。” 尉迟紫菀一下子扑入秦须怀里,眼泪扑簌扑簌地掉,浸湿了他胸前一片。 秦须抚慰般地摸着她的头发,眼睛却望向窗外微暗的天空,无声无息地叹了口气。 —— (嘻嘻,喜欢本文的大大别忘了投pk票支持烟烟,谢谢^_^) 更快更新尽在:. 第九十五章 对弈 卫靖与尉迟决一前一后,朝湖中敞轩走去。 早有下人赶在前面去收拾了桌椅,又备了棋盘棋子,就等着二人过来。 才至湖边,前面走着的卫靖突然停了步子,转过身来望着尉迟决,一勾嘴角,笑道:“你就这么护着她?” 尉迟决眸子眯眯,看着卫靖,不开口。 卫靖脸上神色不定,又道:“大将军真是过于宠溺她了。若是将来你不在她身边了,还能如这般护着她不成?” 尉迟决浓黑的眉尾扬起,盯着卫靖道:“我的事情,不用殿下操心。” 卫靖忽地笑起来,“说真的,纵是安姑娘再有天姿,我谅你也会有腻了的一天。大将军还是想想正经事,依我看,王相公家的千金倒是好的,你没瞧王若山那个硬骨头,拉也拉不动,但若是与他结了姻亲,事情就会好办许多。” 尉迟决眸子里漆黑一片,声音骤冷,“殿下变了个人似的,现如今连我的主意都打起来了。” 卫靖低笑一声,转身接着朝前走,身子背着尉迟决,口中道:“你心里也不要怨我。看看你家老爷子身子这状况,你与你大哥也应早早做些打算。尉迟一门声名显赫,莫要将来没了好结果。” 尉迟决在后面跟着,双手握起,紧了紧,又松开,没再说话。 湖边风起,柳枝微扬,水面粼粼金光,湖中小亭顶上的金彩琉璃瓦映着阳光,耀目不已。 两人走进敞轩,几个下人看了卫靖的眼色,都低了头退至外面候着,留他二人独在里面。 敞轩中间摆了桌子,桌上一张象牙镶钳木质棋盘,再加两个黑漆瓷棋盒。 尉迟决见卫靖沿桌坐下,也走过去,在卫靖对面坐下,展平了膝间黑袍,看了看那桌上棋盘,如有所感地叹了口气。 卫靖手伸入面前棋盒,拈出一粒黑子,看着尉迟决,微微笑道:“定之,你我二人有多少年没有好好下过一盘棋了?” 尉迟决神情略有所动,“上回与殿下对弈还是在我去潭州之前,这一晃就快九年了。”他看一眼桌上棋盘,再看一眼卫靖,“没想到这东西你还搁在身边。” 那张象牙镶钳木质棋盘,是尉迟决八岁奉诏入宫做皇三子侍读时,尉迟翎特意送给卫靖的。 卫靖明眸闪动,笑笑,道:“说的这叫什么话。你、我、中琰三人,自幼一起长大,虽说君臣有别,但论与我之情谊,再无旁人能抵得过你们二人。” 他手指捏着那枚棋子,迟迟没有落下,眼睛又瞥向湖外,“这宁江王府果然气派,父皇将它赐给了我,旁人都恨得咬牙切齿。” 他敛了目光,低头笑笑,又抬眼看向尉迟决,慢慢道:“想那安世碌在太宗朝也是一等一的人物,深受皇恩,又被封为我天朝自建国始唯一一位异性王爷,人人都道先皇与他君臣二人相得相知,必能成为流芳千古的一曲佳话,可谁能想到,”他看着尉迟决,目光里颇含它意,“就是这样的人,到最后也成了谋乱犯上的一个乱臣贼子。” 尉迟决听着卫靖说完这番话,身子一动不动,黑眸盯了他半晌,终是微微叹了一声,对着他,一字一句道:“将来无论何时何地、无论何人何事,我尉迟决定不负殿下、定不负与殿下的这十几年情谊、定不负天家对我尉迟一门的荣恩。” 此言将将落毕,卫靖手中的黑子便落在棋盘上,清亮一声响。 他展眉浅笑,道:“定之,我也从未怀疑过你。只是现在,我也有了想要不管不顾一心护着的人。不愿将来的万一伤了她。你可明白我的心思…” 尉迟决眉头略松,手执白子,缓缓移至盘面上,“明白。” 他又怎能不明白。 卫靖贵为皇子,往日一向以风光之面示人,却是苦恋五年才得以娶到邢若紫,其间辛酸,只怕仅他与廖珉才明白。 卫靖又拈一子,落下时,似是不经意地问尉迟决道:“近日来,职方司北面房可有什么特别消息?” “倒是没听说。”尉迟决略带疑惑地抬头看他,“就算有,按例也是不能对你说的。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了?” 卫靖不语,看了眼尉迟决,目光颇为复杂,低头从袍间里层摸出张薄薄信笺,迟疑了一下,终还是递给了尉迟决。 尉迟决不解卫靖何意,一把接过信笺,飞快展开,由右至左一行行扫过,脸色愈来愈黑,目光最后定在了信笺左下角的印章处,整个人都怔住,半晌后,才抬头,不可置信地望向卫靖。 卫靖神色坦然,道:“大婚前一日,接到七妹由北国派人送的贺礼。这封信便藏在贺礼里。” 尉迟决脸色仍显震惊,“是怎么发现的?” 卫靖苦笑一下,道:“用了腊丸封住,塞在一尊鱼形金饰的眼里,外面着色,装作是鱼眼珠。随贺礼送来的还有七妹的亲笔信,里面反复提到了那尊鱼形金饰。我没发觉,倒是我府上那位大才女觉得蹊跷,琢磨了半天才发现的。” 尉迟决又将那信看了一遍,眸子愈加黑了去,“你怎么看此事?” 卫靖捏紧指间黑子,道:“也不知七妹是如何得了此信的。就怕是耶律宁耍的手段…” 尉迟决想了想,道:“说得是。这信上虽有晋王的印章,但耶律宁此人根本不像是这么大意的人,想来他是欲将公主做棋子用。” 卫靖眉间稍有疑色,“可万一此事是真的,又该如何?” 尉迟决凝眉不语,良久才道:“不论如何,此信坐实了晋王确与北国有所勾结。若是此信为真,耶律宁既是送来给我们看,显然是要我们明白他不会照这信上说的去做;若是此信是假,那耶律宁当真是心怀叵测了。”他顿一顿,又接着道:“不过我宁可相信这信是假的,因为我实在想不出来耶律宁他有什么理由会让将这信给公主。” 卫靖不语,手中棋子已攥得温热,却还未落下。 两人之间一时无言,都在心里默默琢磨此事。 湖岸那头有人远远地一路小跑而来,卫靖抬眼看见,眉头动动,示意尉迟决有人过来了。 尉迟决叹一口气,折好那信笺,还给卫靖。 那人跑至敞轩外面,气喘不匀,断断续续道:“殿、殿下…” 卫靖面上早已露出不满之情,“什么事这么慌慌忙忙的。” “枢、枢府,急、急、急报!”那人边喘边说,硬是憋出了这几个字。 卫靖看眼桌上棋盘,不由皱眉道:“先让枢府来人在前厅候着,待我与尉迟将军下完这盘棋,便去见他。” 尉迟决却已站了起来,对卫靖道:“枢府来人,只怕是梓州那边有什么情况,还是马上过去为好。” 卫靖将手中的黑子随便向桌上一丢,叹着气起身,道:“何曾想连与你下盘棋都成了难事。去就去吧。” 更快更新尽在:. 第九十二章 大婚 秦须求娶尉迟紫菀为妻的信传至帝京,尉迟翎将好的身子又被气垮了。 信上说,尉迟紫菀已有身孕,恳请尉迟翎原谅他一时的鲁莽之行,另请看在尉迟紫菀肚里孩子的份上,将尉迟紫菀下嫁于他。 尉迟决闻之怒不可歇,之前本是准备等尉迟翎平复下来后偷偷派人去梓州将尉迟紫菀找回来,不要惊动帝京一干人等。谁知秦须竟会对尉迟紫菀做出这种事来,还以此相要挟求娶尉迟紫菀为妻。 尉迟冲盛怒之下理智尚存,明白秦须既是开了口,此事便绝无瞒过帝京众人的可能。只得咬咬牙,备齐了嫁妆及所有婚宴需要的东西,外加府上原先侍候尉迟紫菀的丫鬟和小厮作为陪嫁,遣了人和车队,浩浩荡荡地送去梓州知州府,代尉迟翎应了这门亲事,只望秦须不要对别人透露尉迟紫菀已有身孕的事情。 天朝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的唯一千金嫁给了被外放梓州的秦须,两人在梓州简易成婚,问名、纳采、请期、亲迎…这些繁复婚仪统统省去,婚宴上连双方高堂都未出席。 消息传出,惊得让帝京的人们合不拢嘴,简直不敢相信。 在朝中人人都欲与秦须撇清关系之时,尉迟翎竟将女儿远嫁梓州,又急急忙忙地办了一场只比平庶人家稍好一点的简陋婚宴,这着实让人摸不透他是什么心思。 但帝京里紧接着的另一件喜事很快就转移了人们对尉迟一家的注意力。 皇上下旨赐婚,为皇三子燕王卫靖纳邢家长女邢若紫为亲王王妃,拜邢合森为侍中、义成军节度使。 苏纵幼子苏韬退婚一事的风波才过去没多久,燕王便要迎娶邢家长女为王妃,朝中众人又是大大惊奇,原本都以为邢合森是晋王一派的人,谁知皇上竟会让燕王娶他的女儿。 与秦须和尉迟紫菀那个简陋的婚宴相比,燕王纳妃的排场则是异常的奢华隆重。 亲迎前半月,皇上赐邢家金器百两、彩千匹,钱百万,锦绮、绫、罗、绢各六百匹,销金绣画衣二十袭,真珠翠毛玉钗朵各六副,函书二架缠束帛,押马函马五十匹,羊百匹,酒百壶,系羊酒红绢二百匹,花粉、花冥、果盘、银胜、罗胜等物数不可记。所有份例都是其他亲王纳妃时的两倍。 帝京人人都瞪大了眼睛看着刑家这突如其来的显贵之势,直等着看半月后燕王大婚时的热闹。 ** 北国南京析津府,宁王府内。 清晨初露将逝,外面的阳光淡淡地透过帘子漫进屋内,一点点暖了起来。 卫淇在床上懒懒地睁开眼,眼睛眨了眨,伸手从床头拿过一个只绣了一点儿的鸳鸯戏水枕面,对着阳光瞧了瞧,又搁在床上。 从床上起来,还未罩上外袍,就听见外面有丫鬟小声道:“见过宁王殿下。” 门被推开,耶律宁走进来,看见拥被坐在床上的她,咧嘴笑笑,大步走近她,抓过床侧铜架上搭的袍子,裹她进去,道:“醒得这么早。” 卫淇挪手自己紧了紧袍子,抬头看见他眼里的红丝,小叹一口气,道:“你又是一夜未睡?”见他笑着点头,她又叹道:“那还不抽空睡睡,何苦过来这边。” 耶律宁抬手摸摸下巴上的胡茬,道:“肚子饿了,顺路到你这边来,想和你一道用早膳。王妃要赶我走?” 卫淇瞅着他,小声嘟囔道:“哪里敢。” 耶律宁笑得开心,拍掌唤了丫鬟进来,命她们摆膳进来。 卫淇脸一窘,恼道:“我这还未穿齐整呢,你便让人进来,还瞧见你也在这儿…” 耶律宁看她一眼,突然弯腰从床下拿过她的金丝履,半跪在地,扯过她的小脚搁在自己膝上,替她将鞋穿上。 水蓝色绸质裤脚褪至小腿上,他大掌握着她裸在外面的脚踝,暖暖的感觉一路传上来,让她胸口发烫。 卫淇咬紧嘴唇,红着脸坐在床上,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的动作,“一会儿丫鬟会进来摆膳…” 耶律宁抬头望进她的眼睛,琥珀色的眸子闪着光,道:“她们看见了又怎样?正好让府中人人都知道宁王宠爱王妃,有什么不好。” 卫淇脸色一变,腿缩回来,踩在一旁地上,起身飞快地走到窗旁,拉开帘子推开窗,吸了好大一口外面伴着青草气息的新鲜空气,才转过身又看向耶律宁,低声冷笑道:“宁王殿下何必要说这种话,你自己心里明白…”咬咬嘴,再说不下去。 两人大婚之夜耶律宁抛下她独自离去,一整夜都未再回新房。 那之后,耶律宁夜里从未在她房内留宿过,只在白天的时候常抽空过来看看她。府上稍亲近些的下人都知道,她这个王妃是有名无实罢了。 耶律宁除此之外,处处都替她想得极为周到。府上一切吃穿用度都是依了她还做许国公主时那般定的,所用之物也都是特地从天朝运来的。 也不是没有过亲昵之举。耶律宁兴致来了时会抱她吻她,也曾细细触碰过她的身子,但却从未逾越过最后那条线。 一想到这些,卫淇心里就似压了块石头一样,透不过气来。耶律宁给她的感觉虽不似尉迟决那般锥心,但却从未有过男人似他这样如温水般地予她无微不至的照料。以为自己的心可以慢慢向他打开来,却不曾想他倒像是总在防着她一般,连碰都不碰她。 耶律宁眼睛一垂,撩袍就势坐在床边,看着她道:“你从来不肯相信我喜欢你,是不是?” 卫淇看着他,不说话,想到之前偶尔听见府上下人在她背后说的闲言闲语,不禁气道:“若你之前说的都是真话,怎么会放我一人在这个屋里,几个月来夜夜冷清,谁知你在外面做些什么…” 耶律宁听了她这话,突然笑起来,也不接茬,头一偏,看见床头搁着的那个绣了一半的鸳鸯枕面,便拿过来瞧了瞧,才对卫淇道:“这东西你还在绣?就你这绣功,怎么能送得出手?” 卫淇脸一红,上前几步,从他手中抢过来,小声道:“三哥大婚,那些金银玉石的物件他也不缺,我想不出来这边有什么好送的,想自己绣个东西表表心意罢了,还惹得你来讽刺。” 耶律宁飞快地伸手勾下她的腰,拉她坐在自己腿上,紧紧抱住,下巴压在她颈侧,低声笑道:“我给你样东西,你拿去送,绝对比你那枕面要强多了。” 他口中的热气喷在她脖子上,卫淇的耳根一阵发麻,顾不得挣扎,只是接道:“什么东西?” 耶律宁稍松开她一些,从怀中摸出封信,递给她。 卫淇满腹狐疑地接过来,瞥见那笺角的印章,猛地一惊,飞速扫了一遍信后,连嘴唇都有点发颤,对上耶律宁的眸子,道:“你…你怎会愿意把这给我?” 耶律宁琥珀色的眸子里亮光乍现,笑着道:“为了让你相信,我喜欢你。” 更快更新尽在:. 第九十六章 噩耗 尉迟决脚下生风,往燕王府前厅急行而去;卫靖紧跟其后,眼睛看着尉迟决的背,口中散出淡淡的叹息声。 两人一到前厅,同时皱起了眉头。 枢府来人额上挂汗,公服后面汗渗湿了一片,粘嗒嗒地贴在身子上。 卫靖看一眼厅外院内秋风扫过的乱叶,再看一眼那人,道:“很热?” 那人急急地摇了摇头,抬手擦了擦额上的汗。 尉迟决早已忍不住,上前一步,越过卫靖,对那人大声问道:“是梓州过来的急报么?” 那人咬唇点头,从袖中抽出枢府公文,递向尉迟决,“燕王殿下,尉迟将军,这是枢府刚刚收到的。” 尉迟决不接,眉峰一横,冷着脸道:“直接说!” 那人手抖了下,额上汗愈加密了去。 卫靖侧脸望一眼尉迟决,无奈地轻轻摇头,嘴角微开,泄出一口气,对那人道:“将军让你说,你就说罢。” 那人看见卫靖送来的目光,又使劲咬咬唇,才对着尉迟决道:“梓州来报,谢知远将军率拱圣军一举攻破涪城,斩首叛军三千余人,其余尽数俘虏。” 尉迟决眉头骤展,紧追着问道:“城中百姓如何?” 那人掌中冒汗,手中公文略显湿渍,道:“谢将军围城时,城内叛乱将领把百姓做为人质,前后杀了百来人。城破后,谢将军将城内百姓妥善安置,还好没有出什么大乱子。谢将军已奏请梓州府派人接管涪城,但此刻还没有具体消息传来,不知秦大人对善后一事会如何处理。” 卫靖在旁边跟上来,“如此听来,还算没有什么大波折。也算是件喜事了。” 那名枢府官员抬眼看卫靖一眼,嘴唇一哆嗦,还欲说话,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卫靖觉察出他的异样,挑眉道:“还有事?” 那人领口都被脸侧滴下的汗浸湿了,又抬头看了看尉迟决,两条眉毛死拧在一起,似是狠狠下了决心一般,对二人道:“涪城一战,拱圣军昭武校尉廖珉阵亡。” 一阵冷寂。 几人间的空气温度骤降。 尉迟决立在那里一动不动,太阳穴处青筋突起,手紧紧攥成拳,黑眸中耀动的火花似要扑出来灼人。 卫靖面色苍白,两大步上前,伸手一把扯住那人的衣领,对上他惶恐的双眼,眉头紧锁着,咬牙切齿道:“再说一遍。” 那人膝间一软,深知廖珉与卫靖及尉迟决交情匪浅,此时看见尉迟决与卫靖二人的反应,根本不敢再开口,大滴大滴的汗渗出来,腿都在微微颤抖。 卫靖手紧着一收,将那人提高了些许,两只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水光抖动,高声喝道:“你他娘的再说一遍!” 原本在厅内侍候的下人们在卫靖与尉迟决进来时就被遣出去了,此时在外面听见卫靖的怒喝声,忙都跑了进来。 尉迟决冷眼扫过,低声道:“都出去。” 这些人何时见过平日里一向面挂笑容的燕王如此动怒,此时见了满面煞白的卫靖,心里都觉惶恐,待听了尉迟决的话,全慌慌忙地退了下去。 卫靖眼睛望向门外,狠狠咽了口气,手使劲一放,由着那官员跪了下去。 那人腿软得站不起来,半跪在地上,颤着声音道:“殿下节哀。拱圣军与叛军交战,死伤在所难免,还望殿下能心平气和看待此事…” 卫靖薄唇抽搐,怒气腾腾,“心平气和!”又是一声吼。 尉迟决上前挡住卫靖,对那人道:“廖昭武是怎么死的?” 枢府官员抹抹脸上的汗,道:“枢府此时还不清楚。谢将军捷报中只奏明了阵亡士兵的人数及陪戎副尉以上的名字。” “废物!”卫靖咬牙骂道,负手走至门口,对外面的下人道:“备马,去枢府!” 尉迟决不理那名枢府官员,上前拉住卫靖,皱眉道:“殿下此时去枢府有什么用?” 卫靖猛得挥开尉迟决的手,眼里光芒凌厉,“让枢府派人去梓州,把中琰的尸首给我带回来!”又是冷冷一声,“若是没人去,我便自己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一天没见到中琰,就一天不信他已死这件事!” “燕王殿下!”尉迟决脸色黑沉沉的,“殿下此时任性又有何用!人死不能复生,殿下何必如此…” 他还未说完,卫靖便已扬拳朝他的脸挥来。 尉迟决一动不动地挨下那一拳,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一声闷响。 嘴角慢慢有血渗出,脸侧青紫一片。 尉迟决也不抬手擦,只是看着卫靖,张嘴吐出一颗滚了血的牙,又慢慢道:“殿下若是解气了,就不要再任性了。此事枢府自有决断,不须殿下操心。” 卫靖扬手又是狠狠一拳,正中他的鼻梁。 血从鼻腔里涌出来,尉迟决抬手用袖口抹了一把,猩红的血液没入黑色布料,将袍子染得更黑。 “死的是中琰!”卫靖指节捏得咯咯响,眼角红红的,“你知不知道,死的人是中琰!” 是那个从小便和他们在一起,这么多年一同互相看着长大的廖中琰。 那一年春暖花开,尉迟决陪他在宫中练剑,有小内监带了个少年从他们身旁走过。 那少年眉目清秀,身形削瘦,走在路上,气质竟不逊那些宗室之子。 他好奇之下叫住那小内监,问,这又是哪家的公子,怎么以前从未见过。 小内监禀道,殿下,这是已殁武国公的幼子,天资聪慧,特被皇上招入宫中,留待将来入殿前侍卫班的。 那少年眼睛明亮明亮的,嘴角弯弯,笑着看他们。 他看着那双清澈的眸子,一下来了兴致,扯过尉迟决,对那少年道,这是尉迟家的二公子,也是个能文善武之人。 少年咧嘴笑笑,殿下,尉迟公子,我叫廖珉。 他听了大笑,廖珉,好名字,好一块美玉! 连尉迟决一向如冰的脸也因那少年春风般的笑容化开来,微微笑道,我是尉迟决。 彼时,头顶初阳,有微风滑过,身周是春日里的花香。 有树叶掉下,蜻蜓点水般地拂过三人的发。 三人相视而笑,均是明眸皓齿,风神俊朗。 … 都以为待将来鹤发鸡皮时还能坐下一起笑谈功过千秋,谁能想到恰逢年茂时那人已埋骨西陲,真真是人愿不如天算。 尉迟决凝目看着卫靖,“若是打我能让殿下心里舒坦,殿下尽管打。” 卫靖眉峰一颤,攥紧了拳头,“若不是你当初上书,执意要拱圣军去平乱,中琰他怎会…” 说至一半,他脸色突然变得惨白,大粒大粒的汗渗出来,攥紧的手慢慢松开来,抚上胸口,咬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尉迟决见了脸色巨变,上前一把扶住卫靖,对外面候着的下人吼道:“殿下固疾发作,快去太医院传太医来!” 更快更新尽在:. 第九十七章 心痛 立即有人来将卫靖送回寝殿内,尉迟决跟了过去,连连催人去太医院,又命人去倚福厅告诉邢若紫卫靖旧疾发作的事情。 邢若紫与安可洛正在闲谈,听见下人来报,愕然之下又是心急万分,忙赶着回寝殿去看个究竟。 她二人急匆匆地过去,就见门口候着的下人面色均是惴惴不安,又有人进人出,个个都是焦灼的神情。 邢若紫心里一沉,边走边对路旁的丫鬟道:“殿下怎么了?” 那丫鬟见邢若紫满面急色,便小心翼翼道:“太医还没有来,里面情形不甚清楚,只知尉迟将军在屋内陪着。” 邢若紫瞥她一眼,不再多问,直走到门口,虽然知道尉迟决在里面,但此刻也顾不得那许多,待门口的人退开后,她便直直地进了屋内。 安可洛一路跟着邢若紫过来,心也在乱跳,没料到平日里一向嬉笑无边的卫靖竟会突然病倒。 进得屋内,邢若紫撇开众人,直直走到床边,不顾忌旁人的目光,依床边坐下,伸手轻轻拉过卫靖搁在身侧的手,牢牢握住。 卫靖脸色一片惨白,额头不断有汗冒出,见邢若紫来了,便勉强挤出个笑容,“怎么把你给叫来了。” 早上还是好端端的一个人,只不到一个时辰没见,便成了这副模样,着实让她揪心万分。 邢若紫握着他的手都在抖,片刻后才道:“不叫我来,还能叫谁来?” 安可洛见尉迟决在,不由朝他走过去。 尉迟决的头微微一侧,安可洛看清后,眼皮猛地跳了几下。 他鼻侧嘴角均带血迹,脸颊又有淤青,乍看之下触目惊心。 她心里一急,顾不得看卫靖那边,过去扯住尉迟决的袖管便问:“你的脸是怎么了?” 尉迟决看她一眼,眸子浅浅一动,伸手拽过她的胳膊,拉她近身侧,却不说话。 有丫鬟过来,将浸了冰水的帕子递给邢若紫。 邢若紫接过,替卫靖拭了额上的汗,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瞧,眼眶慢慢地变了色,红红的泛了一圈。 她悄悄吸了下鼻子,扭过头看向尉迟决,道:“殿下这是怎么了?你来之前还是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变成这样了…” 尉迟决沉叹一声,“殿下这是老毛病了。” 邢若紫纤眉紧蹙,“老毛病?” 尉迟决看了看床上痛得皱眉闭眼的卫靖,对邢若紫低声道:“五年前殿下从两浙一路回来后曾大病一场。那时我不在帝京,不知事情原委,后来也是听中琰说了才明白。殿下身子后来虽然痊愈,但这几年也复发过两三次,次次都是痛得要死要活。” “不用你多嘴。”卫靖眼皮挑开,目光冷冷地扫至尉迟决身上,咬牙道,“中琰之死,你难辞其咎。中琰尸骨一天未到,我便一天不愿见你。” 邢若紫听见卫靖这话,身子颤了下,不置信地看着他,“你说什么?” 卫靖抿抿唇,额上又是一层细汗,嘴角吸了口气,对着尉迟决,狠狠道:“大将军,不送了。” 尉迟决定在那里,脸上阴晴不定。 卫靖病痛加身还不忘逐他走,语气又是如此冷漠愤懑。 邢若紫回头看他,脸色惊疑不已,嘴唇动动,终还是没有问出什么。 尉迟决也不开口,径直拉过安可洛异常僵硬的胳膊,走了出去,连道别的话都没有说。 出了门才走了几步,安可洛便止了步子,使劲从尉迟决手中挣脱出来。 尉迟决看她,见她浑身都在轻微发抖,一双大眼紧紧盯着他,里面水雾一片。 他挑眉,伸手去拉她,却又被她躲开。 尉迟决心里结了气,一下子道:“这里是燕王府,有什么事回去再说!” 安可洛眼睛一眨,声音颤道:“我只问你一句。之前在屋里,燕王殿下的话,可是真的?” 尉迟决一把抓住她的胳膊,用力扯她过来,也不顾这四周还有燕王府上下人站着,便将她按入怀中,头压下来,贴着她耳侧,低声道:“回去再说,不要逼我。” 血腥味顺着脸侧一路传入她鼻中,安可洛看着他脸上的伤痕,手一抖,身子软下来,泪花扑闪道:“这究竟是怎么了…” 尉迟决见她不再别扭,便带了她快步出了燕王府,然后直接回到将军府上。 一路都止不住身子的颤抖,想到卫靖的那句话,她心里就是不可遏制的恐慌。 进了尉迟决的屋子,安可洛便马上拧了帕子来,替他处理脸上的血渍。 尉迟决坐在椅上,也不看她,心里倒似在想什么别的事,连她碰他脸上的伤口也没反应,像是根本不觉得痛一般。 安可洛看着他不成样子的脸,心里颇不是滋味,忽然间想明白了什么,便道:“是燕王殿下打的?” 尉迟决抬眼,不吭气,慢慢拉下她的手,攥在掌中。 安可洛另一只手使劲捏紧帕子,“燕王殿下他说廖公子…” 心里骤然间痛起来,张着嘴,却无论如何都再也说不下去。 尉迟决看着她,那目光里含意复杂,良久,才微微点了点头。 安可洛摇头,手心汗渍渍的,“我不信。若是廖公子没了,你怎会还如此镇定。” 尉迟决嘴角抽了一下,牵动了伤口,眼睛一眯,“难道你还想让我如三岁孩童一样痛哭流涕?” 脑中划过廖珉那张永远笑嘻嘻的俊脸,又想到卫靖在床上痛得眉头绞紧的模样,她双眼湿湿,手扔了那帕子,一扬手,对着尉迟决的脸扇了过去。 见他刚结痂的嘴角又开始渗血,安可洛指尖发抖,却仍是哽咽道:“你还是不是人…” 想到范衾衾,还有范衾衾肚子里的那个孩子…她的心就一阵绞痛。 前一日太阳不错,她陪了范衾衾在院内走动,一时兴起,便对范衾衾打趣道,你有了身子,不知廖公子知道了会多开心。 范衾衾拧了她的胳膊,小声道,就怕他不愿意要呢。 她拼命地笑,然后道,只怕廖公子的嘴角要飞上天了,就是不知他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范衾衾满面娇羞,道,安姐姐若是再胡说,我便去将军那里告状了。 她好奇地伸手探上范衾衾的小腹,若是对龙凤胎便好了。 范衾衾脸红着一把推开她的手,又小声喃喃道,此时就盼着他能平安回来,别的什么都不愿多想。 … 可这才隔了一日,便传回了如此可怕的消息。 安可洛咬破了嘴唇也忍不住,眼泪流下,湿了嘴角。 尉迟决猛地起身,将她的手攥得硬生生得疼,眸子黑漆漆地盯住她,低声吼道:“那你想让我如何?” 安可洛眼泪愈流愈多,张了嘴,半天才吐出音来,“衾衾若是知道了,还怎么能活…” 尉迟决身子一滞,慢慢松开了她,又抬手用大掌擦她的泪。 她的身子越抖越厉害,终还是埋入他怀里,大声哭了起来。 更快更新尽在:. 第一零一章 碧环暗跺小脚,本来还欲开口,见尉迟紫菀话毕后似怒似笑地盯着她瞧,遂忍了一忍,气鼓鼓地去后院灶房里盛粥了。 尉迟紫菀眯着眼看碧环去了,笑着小叹一声。此时的碧环倒像极了以前的她,心直口快不说,还总一副为她忿忿不平的模样,觉得她嫁了秦须是件极委屈的事 碧环自后院灶房盛了粥,小心翼翼地端将出来,一步连一小步,眼里只盯着手中的瓷盅,却不留神前方急行而来的人差点就撞上了她。 只当是秦府上不懂规矩的下人,碧环头也不抬便骂道:“哪个走路不长眼睛的东西!” 那人忙收了脚站稳,却不说话。碧环低眼之时瞥见那人的裤脚,遂挑眉抬头,见是乔小。 乔小正睁大眼睛挠着头,一脸涎笑道:“我不是有意的。” 碧环嗤了他一声,也不多加理会,绕过他便欲接着往前走。 乔小见她面色不佳,忙拦住问道:“这是怎么了?”看一眼她手里的东西,又露出些许恍然的神情,“小姐又给大人熬了粥?” 他同碧环一样,纵是尉迟紫菀已与秦须成了亲,也还是用原来相府里旧称。碧环斜眼睨了他一眼,讽道:“亏你还记着小姐,我只当你这吃里扒外的东西早就忘了谁是你主子了。” 乔小脸上一怔,又赔着脸笑道:“这话从何说起?吃里扒外…怎的就安到我头上来了?” 碧环愤愤看他一眼,咬着细牙道:“自打前一阵儿你跟了那姓秦的,就慢慢疏远了我们好歹也是一路从帝京跟着小姐来这儿的人,原来在相府里也都是受过老爷恩惠的。怎地不惦记着为自己主子效力,反倒被那姓秦的收买了去!” 尉迟紫菀与秦须成婚后,曾想要将乔小送回帝京相府去。秦须念她身边除了碧环外也没有便于使唤的亲近人,就将乔小留了下来;后来尉迟紫菀见这府上皆是从前旧人。不大放心,便让乔小去跟了秦须。 乔小嘴角抽搐,小声道:“你一口一个姓秦地,也不怕被旁人听了去。大人为人和善,对下人又好。你怎么就…” “瞧瞧,瞧瞧!”碧环气道:“还怪我冤枉你了!那姓秦的在我眼里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之前莫名其妙地要小姐嫁进府来,可成亲后,他连一晚都不曾在小姐那里宿过!谁知道他心里打地什么鬼主意…” 远远地有府上下人走来,碧环没看见,还在这边一声赛过一声高地嚷嚷,乔小急了,伸手一把捂住碧环的嘴,又将她拉着往旁边移了几步。略微有些气道:“还当这是从前在相府的日子呢?由着性子同小姐胡来!没见小姐这段时日来都收敛了心性儿么,你倒好,一日比一日厉害起来…” 碧环被他这么碰着。脸上一下烫了起来,端着汤盅的手抖了那么一抖。险些就要砸了。眼睛直愣愣盯着乔小,又怔在那里连动也不动。 乔小见她安静了。便马上收了手回来,脸上尴尴尬尬地笑了一阵,两颊透着些红,道:“我、我之前是一下着急了…” 碧环这才回过神来,脸上火辣辣烧了一片,狠狠一跺脚,快步往回走去。 没走几步,身后又传来乔小的声音:“慢些走,当心洒了粥…回去记得同小姐说,大人他…” 那句句话似风一般飘进她耳里,后面地字句没了尾巴,断在外面,听不真切。 碧环只顾着脸红,不愿再回头去细问,只垂了头飞快地走了回去。 待进了前边小院,才见尉迟紫菀早已不耐烦,出了屋子在外面徘徊着在等她。 尉迟紫菀见碧环过来了,便迎上去,随口问道:“怎么去了这么久。” 碧环把手中汤盅轻轻递到尉迟紫菀手上,道:“碰见乔小了,说了几句话才回来的。” 尉迟紫菀翘了翘纤眉,道:“关于他那边,有没有说点什么…” 碧环自是知道“他那边”是在指谁,想着她之前没听真切的乔小那半句话,不由有些心虚,却仍是道:“倒也没听有什么特别的事 尉迟紫菀瞧她神色不甚正常,以为她身子有什么不适,便问道:“哪里不舒服么?早些进屋歇着去罢,这粥我自己端去,你不用跟着来了。” 碧环忸怩了一会儿,才道:“就是觉得乔小这段日子有些过分了,小姐竟也不生他气。” 尉迟紫菀定定看了她一阵,忽然微微一笑,道:“当初我说要他回帝京去,他不肯,说是不放心你一人留在这边伺候我…” 碧环惊得抬头,“小姐你…”又马上红了脸,身子一扭,也不管尉迟紫菀还在和她说话,便径自回了屋去。 尉迟紫菀瞧见碧环这模样,像是见着什么有趣的事情似的,一下子乐得要死,笑了半天才停住,自己往秦须书斋走去。 到了秦须门口,她挪出一只手理了理头发和衣角,敲了两下门,便推开进去。 却不料屋里除了秦须,还立着一个陌生男子。 秦须听见门响,轻轻抬眼,见是尉迟紫菀,又不禁稍稍皱眉。 他垂眼便见她手上的瓷盅,当下心里叹了气,明白尉迟紫菀又是给他做了吃食。 他一向吃不惯府上厨子做的菜,梓州这边又轻易寻不着南边的厨子,尉迟紫菀看在眼里,竟不知从哪里学了一些清淡粥样,平日里闲了时便自己一人在后院灶房里琢磨着做上一做。 这些事儿还都是瞒着他地,从来都只道是府里厨子做了,她要下人留给他回府时吃的。 只是乔小憋不住话,跟了他后一次忍不住便将此事儿说了出来。 只是她不自己提,他也从不主动开口,糊涂了这么些日子,到最后,竟也习惯了。 尉迟紫菀愣在那里,看见秦须皱起的眉头,知道自己进来地不是时候,心里恼之前居然没人告诉她,不敢多看屋内男子,又忙拿袖子掩了手中的汤盅,就要往外退去。 脚还没挨着门边,就听那陌生男子带着笑意道:“在下王崎直,见过秦夫人。” 更快更新尽在:. 第九十八章 蹊跷 安可洛的面颊贴着他热烫的胸膛,感到他胸腔震了震,背后落下他的大掌,抚慰似地慢慢上下移动着。 “不要哭。”耳边传来他低沉无奈的叹息声,“每次你一哭,我就什么办法都没有了。” 她开口,声音愈加哽咽了去,“衾衾怎么办,如此大的事情,想瞒也瞒不住…照她的性子,知道后还不知会怎样,我连想都不敢想…” 尉迟决抱紧了她,“借着她有孕,先将她安置出天音楼。我已叫人在帝京城北面清静的地界买了间小院,让她先住着,能瞒几日算几日。中琰之事,枢府肯定会火速上报太后与皇上。范姑娘怀有中琰骨肉一事我稍后也会上表奏明,但看皇上会如何处置了。不过我想,廖家一门忠烈,皇上应会善待她的…” 安可洛不吭声,头埋在他胸前动也不动,良久才道:“我想陪着她一起。” 尉迟决一把将她抱起来,手臂用力箍着她身子,声音透着不满,“之前不是说好了,待范姑娘出了天音楼,你便搬来将军府么?” 身子被他收得异常紧,喘息难耐,安可洛脚尖踮在他的厚布靴上,手狠狠掐进他的肩,眼睛对上他的,见他神色坦然,惟有黑眉一角略微翘起,“眼下都乱成这样子了,你不担心廖公子的尸骨如何,不担心衾衾会不会有何意外,只想着让我到你身边来…将军的心到底是什么东西做的,我倒真想看看。” 尉迟决盯着她,不说话,也不松手,由着她的指甲深深陷进他的背,脸色变也不变。 她瞧着他这副漠然的样子,心底一角抽着痛了下,一股浓厚的失落感和着悲哀,如潮水般袭上她整个人,慢慢淹没了她。 安可洛手指一松,人颓了下来,眼睛一垂,脸上也淡了光泽。 尉迟决眼底跟着一黯,手臂稍稍松了一下,突然间又抬手捏住她下巴,唇凑了上去。 舌头轻松地翘开她的牙关,他睁着眼睛看她的脸,见她睫毛湿湿的垂在那里,不抗拒亦不迎合,一股子凉意顺着舌尖直串他心头。 “你…”他松开她,艰难地开口,却不知该说什么。 她睁开眼睛,红唇启开,刚要说什么,却听门板忽地响了下。 门被从外直接推开,闪身进来一个着暗灰色袍子的男人,头发微微有些凌乱,几缕发丝垂在脸侧,一身的风尘气息扑面而来,搅得屋内原先冰冷凝重的气氛瞬间散成片片。 安可洛吃惊万分,没有下人通报、没有敲门,那人便这般直通通地进了尉迟决的屋子,她一时愕然,竟不知谁能如此放肆。 那男子转过身来,一眼便看见还在尉迟决怀中的安可洛,不禁也是一惊,显是没有料到会有旁人在此。 虽知不合礼数,但抵不住好奇心的诱惑,安可洛悄悄将那男子打量一番,见他容貌异常普通,淡眉淡瞳的,让人看过后也记不住他那模样。 男子定了定神,脸上难掩疲惫之色,对尉迟决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半天才哑着嗓子道:“这…”说着的同时,又拿眼睛飞快扫了一眼安可洛。 尉迟决看清那男子,眉眼之间忽然闪过一丝笑意,将安可洛轻轻拉到身后掩住,对他道:“在这里等我一下。”随即转身对安可洛笑道:“派人送你回去。” 安可洛愈加不明所以,却也不好开口相问,只得点点头,由着尉迟决带她出去。 临出门前,她回头又看那男子一眼,见他正冲尉迟决点头微笑,再瞧尉迟决,嘴角也擒着一丝笑意。 安可洛随着尉迟决走出去,心里忽然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可一时又想不出这种感觉源于何处。 尉迟决遣人驾了马车送安可洛回天音楼,一路上车子慢悠悠地走,安可洛在车里一阵阵地紧张,每每想到回去后便要面对范衾衾,就不知该如何是好。 脑中忆了这半日里发生的事情,倒觉得如梦一般不真实。 若真的是一场噩梦便好了… 她沉沉叹了口气,想到尉迟决那冷冰冰的态度,心底不禁又痛了一下。 忽地,之前那奇怪的感觉又涌入心间,随着马车的轻微颠簸,那感觉却越来越强烈。 安可洛蹙眉,今日之事一幕幕在她脑海中飞快闪过,她交握的双手越捏越紧。 在马车驶到离天音楼还有一条街的地方,安可洛忽然撩起车帘,急急地叫那车夫停了车。 她面色因焦急而显得异常嫣红,看着那车夫不解的神情,她想了想,又快速道:“回将军府。” 那车夫虽觉奇怪,却也不敢不从,只得又驾车回了将军府。 府上下人见已走了的安可洛又回来,便欲去尉迟决那里奏禀。 安可洛拦住她们,随口问了个丫鬟将军此时人在哪里;尉迟决对安可洛的宠溺府中上下无人不知,那丫鬟也就老实答了,说将军一个人正在后院屋里。 安可洛也不迟疑,不等人去报便一个人去尉迟决的房里。 她推门进去,见屋内果然只剩尉迟决一人,之前那灰袍男子已没了踪迹。 尉迟决正在案前低头写着什么,神色凝冷,听见有人进来,不耐烦地抬起头,待看清是去而复归的安可洛,又讶然地挑起了眉毛。 他立马扔了手中的笔在案上,又将之前一直在写的那张纸笺顺手拿起揉碎,却又不丢,只牢牢握在掌中,随后才又看向安可洛,语气不甚平稳道:“怎么又回来了?” 安可洛脸蛋绯红,拾裙进来,快步走到他案前,急急道:“廖公子没有死对不对?” 尉迟决脸色登时变了,唰地起身,低声怒道:“你在胡说些什么!走了又回来,就是为了说这种莫名其妙的话么?” 安可洛看着他从书案后走出来,手不由攥紧了绸裙,声音又冷又颤道:“将军这出戏真是煞费苦心了,演得极好,连我都险些被蒙骗过去了。” 尉迟决听了她这话,一把扯过她的胳膊,牢牢握住她白皙瘦弱的手腕,脸色黑沉沉的一片,紧紧咬了咬牙,低声道:“你若再胡说,休怪我无情!” 更快更新尽在:. 第一零二章 尉迟紫菀停了步子,略微迟疑后转过身,没看那男子的脸,倒看向秦须,小咬着嘴唇,不知是该留还是该走。 有夫妻之名,却无夫妻之实,那人的一声“秦夫人”,倒叫得让她的心都抖了起来。 自打成亲之后,她就不曾见过外客。梓州不似帝京那等热闹,人生地不熟的,她不开口出门,秦须亦是埋头公务从不提起,于是整日便在这宅子里,闷得似要生出藓了。只是忽地来了个生人,倒叫她不习惯起来。 秦须抬眼,恰触上她小心询问的目光,泛白的小脸上难掩局促不安的神色。 他垂眼看见她袖口下露出来的瓷盅,心里明白她是来做什么的,再看她那模样,不由眯了眼道:“过来放下吧,那样藏着也不怕烫着手了。” 语气轻飘飘的,尉迟紫菀依言走走过去,放那小盅在他面前,轻声道:“看这样子,还没吃过东西罢。” 秦须不答,只盯着她的手,看了半天,抬头稍稍一笑,道:“又是你让底下人给我留的?” 尉迟紫菀忙不迭地点头,“中午要他们做的,也不知你什么时候回来,就在后面给你热着。”身后男子轻咳一声,道:“秦大人如今官威愈盛,竟不知来者是客,怎的晾我于一旁不顾。” 尉迟紫菀顿觉芒刺在背,知道那男子在看她,却也不敢回身,只觉得不好意思得紧。 秦须咧嘴一笑,看了看身后。对尉迟紫菀道:“见一下这位王大人罢,我与他是旧识了” 尉迟紫菀跟着他转身,立即对上那男子的笑眼。灼灼如屋外碎落在院的金阳。 那男子一身常服,料子上等。略显富贵,只是若非秦须开口,她倒也看不出那人是朝庭命官。 王崎直笑得更灿烂,“子迟这话叫我听着,真觉浑身都不自在。” 秦须也笑。“只许你叫我大人,倒不许我也跟着叫…” 尉迟紫菀看着两人模样,心底不由好奇,知道秦须在帝京为官时没什么朋友,眼前这个男子也不知和秦须有过什么交情,能得秦须如此和颜面色。 只是她心里还惦念着桌上那粥,便扯了扯秦须袖子,“都说你这几日忙得连饭都顾不上好好吃,当心身子…” 秦须侧头。微微一笑,道:“不忙。王大人远道而来,专程是为了见我一面。机会难得,你去后面交待一声。晚上多做几样好菜。留王大人在府上,我与他好痛快饮上几杯。” 尉迟紫菀好奇心愈强。盯着王崎直打量了几番,还是忍不住,开口问秦须道:“以前从未听你提起过…” 王崎直看看秦须,又看看她,眼里是说不上来的暧昧,道:“想当日我与子迟在悦仙楼初见时,你那模样清冽万分,真真是个傲然放旷的才子;如今再见,竟已是有家有室地人了。只是你连成婚此等大事都不曾知会我与士则,着实该打。还是听了旁人所言,才知道你秦子迟竟娶了尉迟相公的千金…” 秦须自是知道他这张没轻没重的嘴,早先在悦仙楼也是因为他与潘可善争吵才互相认识地,于是忙打断他的话,止了道:“当时事出紧急,一切从简,也未办喜宴,所以没有大肆声张。我也知道对不住士则与你,还望王大人念在你我同年地份上,饶了在下这一回罢。” 王崎直已是噗地笑出来,眼里闪过一抹黠光,若有所指地道:“事出紧急么?原来如此。” 尉迟紫菀脸已红透,想到秦须之前是套着什么样借口给尉迟翎写了那封信,就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秦须脸色也变了,“叔正,你…” 王崎直连连笑道:“开个玩笑罢了,难不成还真被我说中了。” 他又看看尉迟紫菀,“秦夫人比起从前倒是变化甚大,在下差点就认不出来了。” 尉迟紫菀一惊,抬头望向他,这人何时见过从前的她?秦须也奇了,挑高眉毛看着他。 王崎直将两人神色看在眼里,遂笑了笑,道:“殿试放榜之后,我曾至相府拜谒尉迟相公,有幸见过夫人一面,只是夫人不知罢了。” 尉迟紫菀这才明白,这人也是今年才中进士的,怪不得与秦须相识。 王崎直忍不住又笑了笑,接着道:“当时夫人正在院子中,命几个家丁上树去捉一只猫儿,那些人面上神色,我至今还记得非常清楚…” 再无旁的事情能比得过此时她的尴尬情境,尉迟紫菀耳根发烧,只觉得没脸抬头看秦须,以前自己在相府里无法无天惯了,却没想到会落在别人眼中,又在这种时候被说了出来。 “说来还真是…”她红着脸喃喃道,“让王大人见笑了…王崎直见她略带害羞地模样透着些许风情,不由怔了怔,又忙道:“是我多嘴,唐突了夫人还不自知,”又看向秦须,“子迟莫怪,我这人就是嘴快。” 王崎直看尉迟紫菀的眼神尽数落入秦须眼底,他心里平白起了一阵不快,胸口又有些发闷。 不去辩明心底里那情绪究竟为何,秦须扯出些笑容给王崎直,又对尉迟紫菀轻声道:“你先去罢。” 见她点点头走了,秦须才定了定神,对上王崎直的笑脸,无奈道:“你还真是无所顾忌,心里有什么都往外倒。” 王崎直摸了摸鼻子,见尉迟紫菀走了,也就大大咧咧走到屋中椅子上坐下,道:“我也知我这嘴容易得罪人,不然也不会从大名府来这儿偏僻之地。”王崎直自进士及第后便被派去了河北西路,因得罪了上司才被调往菱州任职的,因知秦须在梓州,两人在帝京一别后也未再见过,所以赴任途中特意绕了远路来见上一面。 秦须也过去坐下,道:“知道还不改,由着自己的性子胡来。” 王崎直看着他,笑了两声,道:“子迟如今风采大减,不比当初啊。这几天忙废了,外加卡文,痛苦,哽咽… 话说书里面每个人物我都舍不得丢的说…又痛苦… 更快更新尽在:. 第九十九章 坦白 “我是不是在胡说,大将军自个儿心里明白得很!”安可洛盯着尉迟决,用力抽动了几下手腕,却是徒劳无功,反引得尉迟决将她攥的更紧,柔白的肌肤上隐隐有了红痕。 尉迟决一脸怒气,咬着牙忍了又忍,压低了声音道:“你是存心来给我添乱的么?” 安可洛瞧着他这黑脸,心里一股子火腾腾地往外扑,只恨自己力气比不上他大,要被他如此钳制在怀。 尉迟决停了半晌,面色看起来稍有和缓,又道:“回天音楼去,同范姑娘说说,早些搬出来,我到时候遣人去打点相关事务。” 安可洛身上起了层薄汗,仍是不肯就这么算了,“廖公子究竟如何了,你同我说实话好不好…” 尉迟决面色又凝重起来,手上力道加重,一下子火了,“你还有完没完?之前枢府来人已经说得明明白白,谢知远的奏报中写了,昭武校尉廖珉阵亡!这么大的事情,他还能欺蒙朝庭不成?你这几句话若是让旁人听了,背后还不知会给他捏出什么罪名来!你懂是不懂!” 说完,他狠狠地一甩手,离了安可洛,径自走到窗边,双手扶着窗沿,眼睛望向外面院中的草树,肩膀在微微地抖,显是被她气得不轻。 安可洛动了动手腕,钻心的一阵痛。 她抿抿唇,看着尉迟决宽厚微颤的背,默默叹了口气。 向他走近两步,安可洛望着大开的窗子,轻声道:“你哪里是个能藏得住脾气的人。我若连这点都发现不了,也就真白白随了你这么久了。” 尉迟决听在耳里,身子震了一小下,没有回头,扶着窗沿的手微微用力,捏得窗棱咯吱作响。 安可洛见他不语,又靠上前一些,接着道:“我才那么说了几句,你就已经怒得不能自持了。若廖公子的事果真不假,你又怎能忍着做出那副平静样子来?” 尉迟决猛地转过身子,漆黑的眸子盯住她的脸,一言不发。 安可洛依然看着他,慢慢道:“若论与廖公子的情谊,你又何疏于燕王殿下?殿下那平日里总是笑语待人的人听了此事都已急得病倒,你却是出奇的冷静,这事儿让人细细琢磨起来,实在觉得不合情理。” 尉迟决嘴角动了下,还不及开口,就听安可洛又道:“想想你我二人初见那晚,相府里满是朝堂高官、帝京贵胄,你却撇了他们一人躲在偏处独自饮酒,那又是因为什么?” 尉迟决眉头沉下去,盯着她看的眼里水光涌动,“别再说了。” 安可洛不理会,仍是道:“那时你从西北战场凯旋而归,为了祭那些阵亡的士兵们,你在庆功宴上都可以任性缺席,何故今日面对廖公子一事却能不悲不痛的?” 尉迟决别过脸,道:“非得流露于外才算的上大悲大痛么?你如何就知道我心里不悲不痛了…” 安可洛凑近他,道:“之前我是真以为你那是硬抗着不发急,但刚才那男人来找你,你居然会笑,这可就太怪异了。上午才听闻廖公子阵亡的消息,下午对着旁人和我便能随意笑出来,这还是那个重情重义的尉迟决么?若不是其中有何隐情,便是我一直看错了你。” 她这几句话不急不躁,却让尉迟决喉头一梗,一时间竟无话可对。 安可洛见他黑着脸径自站在那里,一声不吭,深知他那吃软不吃硬的性子,便贴近他身子,软言软语道:“旁人一时间急了辨别不出你的真性子,可你对着我又怎能一直瞒下去?便是我今日发现不了,过些时日也照样能察觉出端倪来。” 尉迟决喉间一声沉叹,无奈道:“只怪我对你太不加设防,之前当着你的面便松懈了,早知你如此伶俐,我倒是不该对着你笑。” 安可洛听他如此说来竟是承认了,不禁喜上心头,忙道:“就是说,廖公子确实无碍?” 尉迟决拉过她的手,替她揉散了之前箍出来的淤青,又停了片刻,才道:“我也不知道。” 安可洛面带喜色的脸顿时跨下来,“什么叫不知道?你和他到底做的是什么打算,自己倒不知道?” 尉迟决见她逼问得如此之紧,不由又来了气,“便是知道也不能同你说!之前那些话已是尽头了,你也别再逼我…” 安可洛想了想,叹口气道:“虽不知你与他到底要做什么,但廖公子既是没在涪城战死,也算是件让人欣慰的事了。我这就回去告诉衾衾,让她莫要担心外面的传言。” 她将将要走,却被尉迟决一把拽住,耳边传来他急切的声音,“此事不可告诉范姑娘。” 安可洛怔了一怔,缓缓回神,不置信道:“为什么?” 尉迟决冷冷道:“事关重大,本来连你我也是要瞒着的,怎么能让你又告诉她去!”眼见着安可洛吊起眉毛,他又补上一句:“此事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若是你告诉了她,休怪我暗中对她使出什么手段!到时任是你哭得天动地摇我也不会手软。” 安可洛胳膊一软,没料到尉迟决竟说出如此狠毒的话来,又想到他将卫靖都蒙在鼓里,才明白廖珉此事应是真的不容他人窥探。 她咬了半天嘴唇,终是憋出了一个“好”字,忍不住又问了一句道:“能不能告诉我,廖公子不随拱圣军回帝京,是去了哪里?” 尉迟决黑眸黯黯,摇头道:“这种话你将来问也别问了。知道你担心范姑娘,但你知不知道,中琰他心里一样惦念着她…等到了合适的时候,就算你不问,我也会让你知道的。” 更快更新尽在:. 第一零三章 秦须苦笑道:“叔正莫要说这风凉话,若是放你在我这位子上,你也不见得能比我好上多少。梓州眼下乱成一片,还加上一帮子旧人总是和我过不去,着实头疼万分。” 王崎直不说话,只是抬头望了眼窗外,起身走至门口,向院内四处打量一番,又回身将门掩上,走过来原坐好。 秦须见他这番神神秘秘的样子,不由挑高了眉毛,但等着听他下面要说些什么。 王崎直坐稳了,似笑非笑地看着秦须,低声道:“我就知道依了子迟你的性子,定会跟自己过不去。” 秦须眼睫一低,嘴唇抿死,面上不带神色,身子僵在那边,半晌后才微微将眉皱起,墨色眸子愈加黑邃,吐气般地道了句:“怎会是我自己要寻这麻烦。我在这边一举一动,事效如何,朝中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梓州…若果这局面收拾不妥,我…”话至最后已没了声音,那两道剑眉也越来越沉,压得一张俊脸也变得黑黜黜的。 王崎直目光落至秦须交握甚紧的双手上,眉头不禁一动。这秦须秦子迟,当日是多么心高气傲的一个人,何时见过他露出丁点儿无措之情,又何曾从他口中主动听见那示弱的话语? 王崎直心底摇头,突然低声笑起来,道:“子迟何时变得如此迂腐!” 秦须猛地抬头,叔正何出此言?” 王崎直起身,在厅中小踱了几步,身子半侧,似笑非笑地对着秦须道:“只怕现在帝京那边已无心管梓州这边境况如何了。子迟还兀自担忧个什么劲秦须愣了一下,“怎会…” 王崎直飞快迈了两步至他身侧,弯了腰贴近他耳朵。压低了声音,道:“我来的路上听人说。皇上只怕没剩多少日子了…” 不等他说完,秦须忽地抬手捂上他的嘴,厉声急切道:“此话万万不可胡说!”虽是拼命压住心里的震惊之情,可仍是难掩焦灼语气崎直挣脱开他的钳制,满面不满之情。瞪着秦须道:“我只是在你面前说说罢了,你也不必装模作样了。就是告诉你,帝京那些人此时才没那闲功夫管你在梓州是好生还是赖死,个个地心思都放在崇政殿的那个位子上呢。” 秦须急得起身,扣住王崎直的肩膀,“这些都是从哪里听来地?” “京畿诸路人人心里都明白,你何必独独问我!”王崎直眼睛一翻,没好气地道:“我劝你眼下少搀和梓州这团乱麻,多为自己将来打算打算是正经。” 秦须若有所思地抿抿唇。又紧接着苦笑道:“便是帝京那边真的天变地动了,我又能如何?梓州眼下虽乱,可我也并非没法子稳住…” 王崎直嗤笑一声。道:“你倒是想远离京中是非,可你别忘了你娶地是谁的千金。” 秦须闻之顿时噤声不语。眉头陷得更深。 王崎直不曾留意他的神情。眼睫一闪,笑了笑又道:“子迟真是好手段。知道用姻亲来给自己留后路。我原先只当你这么傲的人自是不屑于攀权附贵,谁知…只可惜我没子迟这种福气。”他摸着下巴笑看秦须,“本以为你与天音楼的安姑娘会谱段佳曲流传,看来美人还是不比权势来得重要。” 他这一番话说得秦须脸上阴晴不定,眸子里面寒光闪烁,一个字也不答。 王崎直见他这副神态,方才意识到自己之前那话说过头了,忙讪笑道:“不过依我看,秦夫人对你倒是一片情深,关心得紧呐。” 秦须黑脸上顿时又添了一丝尴尬之色,抬头看向王崎直,“好不容易你来一趟,休要再说这些不相关地话了。梓州这边我是一个可说话的人都没有,今天正好,陪我手谈一局。” 王崎直笑笑,知道他的心思,也就不多说,直等他摆好了棋盘,便坐了过去。 两人棋下得慢,待丫鬟来请去用晚膳时,连一局都还未分出胜败王崎直丢了子儿,伸了个懒腰,笑道:“之前还未觉得饿,怎么人一来请,我这肚子就开始叫了。” 秦须被他逗得一乐,也笑道:“我这边什么好东西也没有,府上厨子手艺也不佳,今晚就委屈你了。” 王崎直笑着摇头,直呼不信,同秦须一道起身出了书斋。 那丫鬟跟在后面,小声向秦须道:“今日是夫人亲自下厨的。” 秦须步子一顿,听了这话,心里不知怎的就想起尉迟紫菀手上常挂的细小刀伤,顿时一阵不自在,脸色也沉了一片。 王崎直在一旁打趣道:“子迟黑着脸做什么,莫不是秦夫人厨艺甚糟,烧出来的菜见不得客?” 连那丫鬟听了都忍不住抿唇低头,秦须也僵硬地挤个笑容出来,又接着朝前走去。 入了回廊,刚转了个弯,就见尉迟紫菀远远地朝这边走来,手上还捧了个硕大的长形圆盘。 她一直垂着头自顾自地走着,直到离他们只有五六步时才恍然发现秦须和王崎直,当下一惊,手中大盘眼见就要斜滑下来。 秦须手腕轻抬,想要伸手去扶,却不料身边王崎直早已快他一步,上前接了那盘子,顺手又将尉迟紫菀拉住站稳,才放开来。 尉迟紫菀尴尬不已,忙向秦须身侧靠了几步,不敢抬头去看王崎直。 王崎直将盘子递给一边的丫鬟,自知逾越了,遂挠挠头,对秦须不好意思地笑笑,道:“刚才一时心急,竟没看清这人是夫人…我该死,还望夫人不要见怪…” 秦须整个人定定站在那里,半天一声不吭。 王崎直地话入了耳朵,可他却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单单被自己心底里突如其来的那股酸潮搅得胸口气血涌动。 辩不明这种感觉为何物,他看向尉迟紫菀,细长的眸子亮了那么一瞬,气道:“府上没有下人使唤么?一个盘子也要自己端着走来走去?你是什么身份,尽做一些不合规矩地事,成何体统!” 尉迟紫菀愣了愣,脸色忽地变白,眼周也微微红了一圈。 本是看王崎直是秦须难得一见的朋友,她才会跑去亲自做几个菜,想让大家都开心开心,谁知竟被秦须当着外人和丫鬟地面斥了一顿,面子如何还能挂得住? 当真是又羞又气又委屈,她地唇颤了半天,仍是没说出一个字。秦须见她这模样,心底又莫名烦躁起来,手攥起来,扭过头,低声说了一句:“你先回房去罢。” 尉迟紫菀咬咬嘴角,赌气似的转身就走。 秦须听见她厚重裙摆互扫摩擦地声音,忍不住又转身望去,目光落在她露在袖口外的白皙小手上,果然又新添了几条新的浅小上口。 心底里有一块柔软的地方突然隐隐作痛,他狠命压下那感觉,深深吸了口气,回身招呼王崎直一道入前厅去。 更快更新尽在:. 第一百章 乱境 谢知远捷报抵京之时,梓州府内的秦须正急得如热锅上蚂蚁。 涪城来报中提到的廖珉阵亡一事,让他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 廖珉之于皇上及太后是何等重要,朝中大臣们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当初尉迟决上兵制改良札子时请奏皇上将殿前侍卫廖珉调至拱圣军,朝中就有不少大臣们反对,后来因尉迟决及廖珉自己均执意如此,皇上才允了此事。 后来朝庭抽调拱圣军赴梓州平乱时又有朝臣提出,请廖昭武留京,不要随军;太后亦存有保全之意,不愿廖珉远赴梓州,但又实在不能因他一人而破了体例,纵然不忍也只能让他去了。 谁能想到涪城一战,廖珉竟会身死战场——秦须听到谢知远派人传来的消息时,浑身打了个冷颤,不敢想这事若是传到帝京了,将会在朝中掀起多大的波澜。 那些本就对尉迟决兵改不满的保守派老臣们,此时应是又有借口来攻伐尉迟决了。 因知道廖珉与尉迟一门关系极好,为了免去不必要的麻烦,此事秦须一个字都不曾对尉迟紫菀提起. 帝京还没有具体消息传来,梓州府上下便已闹得似沸水掀开了锅一般。 先是有耳目灵通的人不知从哪里听来廖珉是个皇上及太后都极其看重的人,纷纷提议说要赶在旨意到之前派人去将廖珉的尸骨收回来;还没等此事有所决议,众人又为了派谁去接管盐亭、射洪以及涪城三县而吵得不可开交。 未及梓州府派人去涪城探个究竟,谢知远又主动遣人来,道攻城之夜叛军趁乱纵火,死伤一片,待天明城破后收敛士兵遗骸时,才在那些骨肉焦离、尸首莫辨的死人堆里发现廖珉的尸体。当时那身子面目破碎,几不可认,还是看了那身上盔甲下的棉布单衣上拿棉线绣了的名字才知道那是廖珉。 涪城来人奉谢知远之命,主动带来了廖珉的遗骸及他身上那用来证明身份的绣字单衣。棺枢运抵梓州府时,里面未经处理的尸体已因潮气而微显腐烂。秦须为保真确,忍着那难闻的气味也开棺验了一遍,只是没料到那具面目皆非的尸首着实让他震惊万分。 廖珉廖中琰,那个承皇上及太后宠信,又有廖家荣耀加身的年轻男子,在帝京时他也是见过几面的。 脸上永远都是那种温玉般的沁人笑容,说话时从来都是彬彬有礼,举手投足间总带了那么丝一般人没有的贵气感——怎能想到如此一个轻衫贵气的男子,会变成今日这具冰冷而丑陋的尸体。 虽是还未接到帝京那边传来的旨意,但秦须仍是命人火速将廖珉的尸体处理一番,又遣人将谢知远送来的衣物随棺枢一同送往帝京,一日都不敢多耽搁。 盐亭、射洪二县本是为之前临阵叛乱的梓州禁军所占,后来又因叛乱禁军是主动受降而没遭到多大损害,而这二县之前的县丞本就是能干之人,所以就直接留那些官员暂管二县事务;涪城被作乱的厢军前后占了两月有余,因厢军士兵在城中为乱不堪,外加拱圣军攻城时叛乱厢军烧毁了涪城内外不少城建工防,此时涪城早已不似当初,之前涪城县丞也被乱军在入城时吊死,所以要命何人前去涪城接管城内一切事务则成了梓州府近日来争议的焦点,一帮子府上旧吏吵吵嚷嚷没个消停,着实令秦须头疼不堪。阳铺地,知州府内静谧无声,惟有一群麻雀停在院中地上啄来啄去。 外院大门突然一响,马上便有下人匆匆跑来跑去,之前安安静静的府院中顿时有了生气。 内寝里,尉迟紫菀正同小丫鬟说着话,就听碧环进来道:“小姐,大人回府了。” 尉迟紫菀虽是已与秦须成亲多日,但碧环对她的称呼还是依了以前在相府时的旧称,一点都不愿改。 尉迟紫菀忙停了手上的事,问碧环道:“可瞧见了没?” 见碧环点点头,她便遣走丫鬟,又问道:“怎样,他今日脸色比起前几日可有和缓些?” 碧环嘟了嘴,小声道:“还是那张黑沉沉的脸,没见有什么变化。我看小姐还是省省心,别拿热脸贴他那冷屁股了。” 尉迟紫菀听着她这怨气肆溢的话,微微一笑,道:“怎的这般任性。去后面灶房盛我下午熬的粥来,我给他送到书房去。” 更快更新尽在:. 第一零四章 晚宴毕,秦须命下人收拾了客院给王崎直住,因他第二天一早便要接着上路,秦须也不拉他多谈,只让他早些歇息去了。 亲自送了王崎直过去,再从院中出来时,已是月影婆娑,清冷的风扑面扫过,醺然酒意醒了一半,另一半却仍留腹中,在胸腔里荡了几回,烧得心底火热热的。 路过尉迟紫菀的屋前,秦须脚下步子慢了下来,自己没意识到时,眼睛已朝透着亮光的窗子望了过去。 依稀可见屋内人影,昏黄光线下绰约有姿,又有院中花香伴着那风送入他鼻中,人在屋外不由停了,站住怔在那里。 酒劲冲头,额角发痛,秦须吸了口冷风,拔脚欲走,却听屋门响了响,见碧环从里面出来,恰巧也望见了他。秦大人…”碧环看着兀自站在院中吹冷风的秦须,小脸上略带狐疑之色,也不知他有何事。 秦须霎时清醒过来,耳根也烧了,对着碧环“嗯”了一声,马上便转身要走。 可又听见碧环在他身后急急地叫“秦大人…”,他不理,自顾自地往前走,结果耳边又传来碧环的声音,“小姐她在屋里,此时还没睡…”秦须手掌渗汗,咬紧了牙快步往书房走,待进去之后将门狠狠在身后甩上,跌坐进案前椅内,才吐了口浊气出来。 书捧在手中半天,一个字也读不进去,心底里一团暗火忽上忽下,搅得他心烦意乱,头也隐隐作痛。 赌气似的将书远远一丢。身子重重靠上椅背,他闭上眼睛,嘴角划过一抹苦笑。他秦须。什么时候也变得如此心慌沉不住气起来…这到底是为什么。 脑中忽闪忽过地有一些画面在晃动,有些事情微微变得清晰起来。他晕着脑袋想看明白,却突然听见门被轻轻叩了两下。 猛地睁开眼睛,又坐直身子,他双手握拳搁在膝上,清了清喉咙道:“进来。”声音还是哑着的上。 他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来人,胸口忽地滚烫,看见是她,心底竟会有些许欢快。 尉迟紫菀走到他桌前,递了小碗汤给他,“趁热喝吧。” 那张象牙色的面庞在灯下愈显娇嫩,秦须眸子一合。叹道:“这么晚还不睡,忙这些做什么。”尉迟紫菀抬手拢了拢耳边散发,道:“我听人说你晚上喝了不少。想你此时身子应不舒服,才做了解酒的汤来给你。多少用一些罢。” 秦须心口发胀。早先那种辨不明地烦躁感又溢满胸腔,他盯着她手上未愈合的新伤。忽然很想发火。 自从到梓州后他就没善待过她,可不论他如何冷落她,她却总是小心翼翼地讨他欢心。 秦须嗓子有些发堵,他真想问问她,她究竟是不是真的傻,她就算再怎样努力,他也不会对她动心,绝对不会… 可他一个字都没说,只是伸手接过碗,一仰脖,全喝下了肚,又将碗还给尉迟紫菀。 他盯着案前摊开地书,热汤在他腹中暖暖地涌着,心底里那团火愈加旺了。余光瞥见她还未走,秦须抬头,看见她踌躇的模样,不由道:“还有什么事?” 尉迟紫菀对他笑了笑,空着地那只手却紧紧攥着衣袖,红唇动了几下,才道:“我想回帝京一趟。” 回帝京?秦须眯起双眼,心里一阵冷笑。 果然是厌烦梓州这无趣之地了,果然是不忍再与他受这苦了…她要离他而去,那就让她去罢。 秦须眼里在冒火,却尽量让声音听上去平稳,“为什么突然要回帝京?” 尉迟紫菀没觉察出他的异样,小声道:“二哥来信说爹的身子总不见大好,我心里着实放心不下,所以就…” 秦须看着她的脸在摇曳的烛光下忽明忽暗,看着她地红唇一开一合,可她说了什么,他却完全没听进去。 想着她说要走,他胸口就胀得要裂开来一般,心底的火猛地窜上脑袋,他下意识地起身,自己还没反应过来时,便已一把将尉迟紫菀拉入怀中。 听见她的闷声惊呼,看见她水亮的大眼迷茫地望着他,秦须眸色一黯,手上用力搂紧她的身子,头压下去,唇就挨上了她的。 那番温暖柔润的触感,简直要令他窒息。 他猛地翘开她的牙关,拼命索取她唇中细嫩的芳香,心中地火灭了点,身上的火却熊熊燃起。 尉迟紫菀毫无准备,心里虽是惊异万分,却也并不挣扎,靠进秦须热烫烫的怀中,心底一角微微有些潮润起来。 她大眼眯起,脸颊通红,良久,发出细细地一声呜咽。 那声细吟猛然间唤回了秦须的心智,他一把将尉迟紫菀推离自己地身子,万分愕然地看着她,心里突然凉了下去。 他在做什么?在做什么? 自己地心和身子竟会对尉迟紫菀突然间迸发如此激情,真真是震了他的心弦。 他到底是怎么了? 咬紧压根转过身子,背对着她,秦须语气不甚平稳道:“你若真想回,那便回。想什么时候动身,我差人送你。” 看不见她地表情,也听不见她开口,过了不知有多久,久到他忍不住就要转身时,她忽然轻声道:“好。” 秦须松了口气,手却紧捏成拳,声音僵硬万分道:“早点回去歇着罢。” 尉迟紫菀在后面“嗯”了一小声,就往门口走去。 秦须又忽地转过身子,叫住她,“回来。” 见她走回他面前,他垂头叹了口气,伸手拉住她的细腕,轻轻举起,对着光仔细地瞧了瞧,轻声道:“以后别去做那些粗活了。” 尉迟紫菀眨眨眼,似是不置信地看着他,脸上红潮还未褪去,衬得人娇美无比。 身上本来淡下去了的热度又腾腾冒起,秦须握着她的手腕,无论如何也松不开。 “今晚,”声音停一停,“今晚留在这儿。” 他喉头梗住,那是谁的声音,是他说的话么? 他看见尉迟紫菀的脸瞬时间蒸红,心里的那团火一下子燃旺,将他体内仅存的理智霎时烧成灰烬。 细细吻着她的手,舌尖轻触那些伤痕,将她手指含进嘴中轻吮… 在他清醒的最后一刹时,他心中暗叹,今夜是因为酒醉,酒醉罢… 今天这章,可以说是秦须心境的一个大转折吧…可怜的秦须,从来就不招人待见,不少美人和我说过,书里最不喜欢的男人就是秦须了…叹,真是不知道他到底哪里得罪人了。 现在某烟这边已是半夜了,本来今天没准备熬夜写,可是晚上无聊翻了一下推荐票榜,居然发现我还有九张推荐票…半个月只更了一章,还能得到如此厚爱,真是让我受宠若惊,觉得如果不更新真是太对不起一直支持我善待我的大家了… 嗯,看见书评区留言就很开心,很有动力…^ 要做勤奋的烟烟上 更快更新尽在:. 第一零五章 夜色微茫中,身边的人轻轻起身,小心抽动衣物的动作仍是惊了他。 秦须半梦半醒中微微侧身,下意识地向旁探手,触着光滑裸嫩的肌肤,一把握住那柔细的腕子。 酒意还未完全褪去,他手上并无多大力气,只低声道:“莫要就这么走了…” 暗绰婆娑,如水如雾。 身边的人好似梦一般,只觉得停了一停,停了一停,便没了声息。 仿若只过了一瞬,他猛然惊醒,睁眼看过去,空空一片。 手慌忙地抚过棉褥,尽是冰凉。 腹底未散的酒劲一股脑涌上头,额角又开始痛。 秦须颓然瘫在床上,手指互相碰了碰,嘴角噙了丝苦笑,是梦吧… 脑海深处残存的一点细柔触感,任是再努力也回想不起来,那究竟是什么。 他眼睛盯着窗棱边透着半亮的光,思绪飘到天边,也不知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到底要想些什么。 屋外有人敲门,他怔愣一下,应了声,让人进来。 一个丫鬟捧了铜洗进来,见他还未起,脸一下红了僵在那里。 往日这时辰他是早已起身的,怎的今日… 秦须皱眉翻身起来,一撩被子,才发觉身上空无一物。 那小丫鬟的目光定在他胸口上方不动,脸却越来越红。 他不解,不由自主地顺着那丫鬟的眼神看下去。 胸口几道浅而清晰的红痕。 再明白不过,原来昨夜那一切,到底不是梦。 克制着胸口翻涌着的悸动。他飞速起身,捞过床侧散落凌乱的衣物,胡乱往身上一揉。咬咬牙,硬是摆出一副不经意地模样来。问那丫鬟道:“夫人呢?” 丫鬟从怔愣中回神,才觉出自己的失礼,忙退后几步,又低着头小声回道:“天还没亮,夫人就走了” 秦须闻言。手上动作停了,胳膊在半空中僵了一瞬,拳头紧紧攥起,指甲都要陷进掌心里去了。 转过身子对着墙,狠狠吸口气,再道:“叫乔小来。” 丫鬟迟疑了下,声音愈加小了,道:“乔小…也跟着夫人一道走了。” 秦须立在那里,浑身的血液慢慢冷透。又瞬间沸腾起来。 她在想什么,怎能在经过昨夜之后,还能说走便走。一丝都不留恋么? 还带走了乔小… 乔小是她当初执意拨过来伺候他地,如今一并带走时。竟也不知会他一声。 心里的火直冲脑门。秦须一张脸铁青铁青,良久才僵着声音道:“出去。” 他与尉迟紫菀二人之间地事情。府中下人哪个都看不懂,此时这丫鬟见他神情不对,便不敢多嘴,退到门边才嗫喏一声:“夫人走前吩咐,要我们提醒大人,王大人今日也走。”说完便小步飞快地退了出去。 秦须眯了眼睛,她还想得真周到,不是么…? 嘴角泄了一丝气,微微地叹了一声,又摇了摇头。 若非那丫鬟提醒,他倒真是将王崎直要走这事儿丢至脑后了,满心都是尉迟紫菀的影子。只得随意理了仪容,简单洗漱一下,便去了王崎直屋里。 王崎直早已起来,也用了早膳,正好整以暇地在屋中翻秦须前一夜特意让下人替他备的几本书。 秦须进屋,见王崎直都已收拾妥当,也不多嗦,只是叹了句,道:“叔正这一走,不知下回何时才能再见。” 王崎直眼睛直直瞅着他的脸,笑道:“子迟看样子精神甚是不佳?出了什么事…” 秦须一时语塞,憋了个笑容出来,吞吐道:“没什么,不过是…家里事罢了。” 王崎直何等聪明之人,昨日秦须与尉迟紫菀之间的一举一动他看得再明白不过,当下也不追问,话锋一转,道:“帝京那边地事情,子迟还是自己细细想想。现如今是走一路乱一步,将来万万莫要让意气误了前程。” 简简单单的两句话,却像利斧一样劈进秦须心里。 莫要让意气误了前程… 脸上止不住地苦笑,王崎直到底是了解他的。 秦须默然片刻,点点头,道:“叔正的话,我明白。” 王崎直笑脸一扬,“如此,甚好。”北国析津府,宁王府邸。 时已入秋多日,析津府地处略北,比起帝京,又要冷上些许。 园子里,两个随卫淇从帝京而来的陪嫁宫女在小声说话,头对头耳对耳的,一副神秘兮兮又小心翼翼的模样。 二人聊得甚是投入,周遭事物皆抛到一旁,连身后慢慢向她俩走来的人也没有发现。卫淇在她们身后站住,停了半晌,突然冷笑一声,道:“在这儿嚼什么舌头呢?” 这冷不丁的一声,吓傻了那二人,就见两人均是一脸惶恐,嗫喏不语。 卫淇紧了紧身上厚夹袄,面色白得异常,半侧了身子,又冷冷道:“既是有胆子在背后妄为言论,怎么没胆子当面说出来?” 得不到回应,她回头斥下了跟着地几个丫鬟,又看向那两人,慢条斯理道:“宁王殿下要纳侧妃,这事儿也是你们议论得了的?” 两个陪嫁宫女脸色惨白,忙跪倒在她面前,连连道:“不敢。” “不敢?”声音猛然高上去,卫淇气得眼皮都在发抖,“真当出了帝京就没规矩可讲了?” 手往高一扬,又狠狠一落,扇在其中一人脸上。 那宫女脸上顿时红了三道指印,却噙着眼泪不敢出声。 另一个早已吓得头磕在地上,口中不停地道:“公主恕罪,公主恕罪…” 听到“公主”这个旧称都出来了,卫淇眉毛一跳,气得手也抖起来,朝那人脸上也掴了一掌,骂道:“由得你在这里胡说,看我不撕烂你那嘴!” 两个宫女何时见过卫淇如此动怒,眼泪啪嗒啪嗒乱掉,却谁也不敢再开口。 卫淇嘴唇哆嗦着,道:“他要纳侧妃,那是他的事,与我何干,与你们又何干!” 嘴上说着这话,心里却猛地抽了一下。 她这话,是说给谁听呢… 眼睛突然变得酸酸地,吸了口气正要接着说话,身后却来了低沉一声:“王妃殿下还不解气?还不解气的话,不如我找人替你出气。” 她身子晃了下,头往回一转,便看见了双手抱胸地耶律宁。 高高大大地身子,被一袭藏青色袍子紧紧地裹着。 眉目依然清冷英俊。 她酸酸的眼睛顿时变得火辣辣地痛。 多日都未回府,怎的偏偏这时候回来了? “你怎么突然…”卫淇还未说完,便咬起了嘴唇。 耶律宁不答,慢慢朝她这边挪着步子过来,待近了她身,突然伸手拉过她的腕子,将她带进怀里,大掌展开她攥起的小拳头,轻轻搓揉着她泛红的指尖,面无表情道:“一回府,就听跟着你的丫鬟跑来说,你正在后院发火。”他下巴压在她肩上,轻声问:“为什么?”累废了。 写完今天这章更新时,手都已经困软了。 虽说自己都看不下去现在这更新速度了,但,还是不能作出什么保证。 唯一能说的,就是只能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快写了。 更快更新尽在:. 第一零九章 京内城,怀化大将军府。 安可洛在三堂后面的厢房内看书,屋内略显空荡,只有些简单家具,又都是黑色的,显得生硬不已。 才翻了几页,屋外院中就有响动,一听那脚步,她便起身,下意识地推了推发侧饰物,眼睛瞥向门口,目光刚停了一瞬,那门就开了。 安可洛忙迎上去,看着尉迟决满头的汗,赶紧从衣侧抽出帕子,替他将脑门上的湿汗都点干。 尉迟决握住她的手,放在嘴边飞快地吻了一下,开始扯身上的铠甲。 安可洛收了帕子,也跟着替他卸甲,纤纤素手贴上他的身子,一边动作一边道:“虽是入了秋,可谁知今日能这么热。我之前在屋里的时候就听人说了,谢将军的拱圣军晚了两个时辰才到西郊,犒军大典也跟着往后拖,那帮文臣还好,可苦了你们这些着甲的将军们了,等得极热罢?” 尉迟决大掌将脱下来的甲片随意往地上一甩,走到铜洗旁,用手掬了水,狠狠往脸上抹了两把,这才吐了一口气,看着安可洛道:“热是极热,并非不能忍之事。只是今日燕王着实过分了,皇上身子不适,要他率文武官员迎拱圣军,可他竟从头至尾也不给谢知远个好脸色看,简直是…” 安可洛眉头动动,“燕王殿下见了谢将军,心里面不好受也是能想到的。廖公子他…” 尉迟决黑眸一闪,噤了安可洛下面要说的话。 安可洛不再开口,径直去收他的甲片。却被他拦住。 尉迟决将她往怀里带,口中埋怨道:“收那做什么?自有下人来收拾。我要你来,岂是让你做些丫鬟们做地事的?”眼睛打量了一下这房间,又道:“天音楼的东西还没搬过来?这屋里现在的模样,太不衬你,早些收拾好了安心住下来。” 安可洛贴着他被汗水浸透了的中衣,嗫喏道:“衾衾才出了天音楼,楚娘正伤心呢,我这时候大张旗鼓地搬东西出来,哪里说得过去…” 尉迟决低头。亲她额头,又亲她鼻尖,贴着她唇边道:“你说什么都随你。只要你肯住下来,东西过后再搬来也行…只是苦了你了,我这府上平日本就没什么女人之物,就是因为你才去购了些简单的。你若不在意,便无妨。” 外面丫鬟进来,抬了热水放在屋内。 尉迟决松开她。笑起来,一边笑一边脱衣服。“一身的臭汗竟然忘了,就去抱你,结果把你也给连累臭了吧…”说着话,伸手又去拉她,“要不要也洗洗?” 安可洛嗔他。“将军什么时候能正经些!每次一回府便这样…” 尉迟决深黑的眸子静了静,厚实的手指捏了捏她的指尖,“你终于入了将军府。我高兴得过了头。” 安可洛看着他刚毅地侧脸,心里一下子就软了,伸手替他解裤腰上的带子,口中轻轻道:“再不洗,水要凉了。” ** 半个月前,尉迟决上奏皇上,禀明范衾衾与廖珉之事,又道范衾衾已有身孕,怀的是廖珉地骨肉;皇上及太后均是大惊,本以为廖家就此绝后,谁知还能有这么一出!权衡之后,皇上下旨,除范衾衾贱籍,赐帝京城外五丈河边宅子一座,让她搬去那里,又派人去好生照顾,千万要保全廖家之子。 范衾衾那日出了天音楼,坐在马车上,晃晃悠悠地到了五丈河边,见到那座皇上赐给她的宅子,眼里的泪落个不停。 恍若隔世,恍若那一日定情之时… 他拉着她的手,站在河边,轻轻对她说,我小时候便住在那里。 那座宅子,如今她也进得,肚子里面的他的骨肉,有时轻轻踢她,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那个张扬纷笑地面孔。 好像他并无远去,并无出征,并无…阵亡。 只是在一个她看不见的地方,含笑望着她,口中无声地唤她. 连夜来梦不曾断过,每一次都是同一个场景,同一个人,同一句话。 河边草地上,他吻她,他轻声道,衾衾,若果将来真地有一天你见不到我了,你也要知道,我绝不是有意让你伤心的… 每次梦醒,俱是满面泪痕。 他是知道的,他一定是知道的…否则他不会对她说这种话。 最后那一面,天音楼二楼她的房内,他临出征前地那晚,她亲手给了他那个荷包。 未做完的荷包,从此却再也没机会再做。 太后遣太医来给她瞧身子,每一次都嘱咐她,范姑娘不可过度伤神,否则对胎儿不益。 搬出了天音楼,一个人住在这座空空荡荡的大宅子里,仿佛前尘已尽。 没有什么可让她欣喜地,也没有什么可让她再悲伤的。 肚子里的孩子,他的骨肉。 那是她唯一拥有的,和他相连的… 那番英容笑貌,怎可就这样弃她于不顾,怎么忍心? 离了他,还让她如何能独活下去? 对着阳光,却手脚冰冷,她轻轻抚上已经略微鼓起的小腹,她不要他成忠烈之士,她只想他能在她身边… ** 有丫鬟来,小声在她背后道:“范姑娘,安姑娘来看你了。” 范衾衾擦擦眼角,也不转身,“你先去上茶,我一会儿就过去。” 待丫鬟退下,她才慢慢转过来,心里又开始一点一点绞起来,痛到无以复加。 安可洛带了好一堆补身子的东西来,范衾衾见了,强作欢笑,“安姐姐这是做什么?我这里,太医开的补品都成山了,你这又是何苦?” 安可洛将她那模样看在眼里,心里跟着疼起来,拉过她的手,半天才道:“就算是我一点心意。” 范衾衾眼眶瞬时就红了,却还是努力在笑,“安姐姐近日来如何?听下人说你搬去将军府了…尉迟将军应是高兴极了才对。” 安可洛垂眼,“是搬去了,可那又能如何?我贱籍未脱,说到底也还是天音楼的人。” 范衾衾偎着她,“脱籍是迟早的事情,都说老子犟不过儿子,尉迟相公总有想明白的一天。我今儿一早听人说,皇上要将秦大人从梓州路召回帝京,这事儿可是真的?” 安可洛点点头,又是一叹,“帝京现在真是乱,一天一个变头,谁都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了。秦大人…也不知他现在如何。” 范衾衾想了想,又道:“说起来他娶的也是尉迟相公的千金,皇上多少亏待不了他的。” 安可洛不再说话,脑中闪过那人冷洌的神情和那双细眸。 那一日悦仙楼初相见时的布袍举人,现在…早已不一样了罢。 更快更新尽在:. 第一零六章 短短的一阵寒风伴着他这话尾,扫过地上绿心黄边的落叶,又擦着秃了头的枝丫猛地划过,冷洌的触感紧贴她的脸颊而过,刀刃划过心尖一般的痛。 鼻间涌入的全是那熟悉又陌生的气味,脑海深处藏得好好的一些事,在那寒风掠过周遭的一刹那,在那似冷似暖、似紧似松的怀抱里,突然就要撞出她的唇间来。卫淇猛地一收手,指间合拢的瞬间,碰上他未收回的手,暖暖的。 这一暖,遇上心里那股冷,纠缠的感觉让她难受得连呼吸都不顺畅起来。 不敢抬头,不忍抬头。终究没有勇气再去看那双忽明忽暗又闪透着火光的琥珀色眸子。 只是怕看一眼,就会忍不住,任自己说出不该说的来… 耶律宁环紧了她,一边搂着她往屋内带着走去,一边示意身后的人把那地上跪着的两个侍女带下去。 眉头深深陷下去,眼睛盯着卫淇抿紧又微微颤抖的红唇,看着冷风中她耳边飘散的发,他忽而浓重地叹出一口气,在踏过屋子门槛的那瞬,突然贴近她的颈子,不着痕迹地撒下一句:“这些日子,可曾有想念过我?” 卫淇细弱的身子顿了一下,脚下不停地跨进了门。 耶律宁背过身子,掀下自己身上厚重的外袍,随手向地下一扔,再转身时,映目而来的便是卫淇攒了泪花的眼底。 清澈明亮的眼睛,那双他最喜欢的眼睛…耶律宁伸手便要去抚她地脸侧,口中边道:“这是怎么了…” 才展开的胳膊猛地被卫淇一把拍下去。她转了身子,往里屋又去了几步,边摇头边道:“不曾想过你。从来不曾。” 耶律宁胳膊僵了下,脸上线条也紧硬了。跟着她往里走去。 卫淇在床边案几前停了,也不转身,就这么背对着他,头微微低着,抬手抹了下眼睛。道:“这段你不在的日子里,我过得很开心。闲了读读书,做做绣活儿打发时间,把以前在天朝没抄完地经文也叫人翻出来接着重新抄了。院子里那个角落里我找人种了点草籽,这案几也是我找人新换的,宁王府地厨子那里我也叫新添了几样菜。”她小停了一下,再开口时,声音带了些哽咽,“我过得很好。每天都有许多事情做,府上的人从来也不来打搅我。我,从来没有想过你。一次都没有。” 耶律宁看着她的背影,不发一词。眼底的颜色越发深了去。 听不见耶律宁的回应。她慢慢转过身来,目光落在他领口。又接着道:“所以,不管你做什么事情,我都不在乎。所有地那些,都不在乎。” 耶律宁眸光闪了一下,向她靠了一步。 卫淇下意识地抬头,一眼望进他的眼里。 只那一眼,泪水便再也抑制不住地涌了出来。 耶律宁眉间耸动,声音是克制过后的冷静,“真的不在乎?任是我做什么你都不在乎?就算我要…” 卫淇突然声嘶力竭地叫道:“我不在乎!就算你要纳侧妃,娶别的女人,我也不在乎!随你想娶多少个,我统统不在乎…!”耶律宁脸色忽变,上前两大步,猛地落过她,再死死按进自己怀里。 怀中卫淇身子阵阵发抖,泪水决了堤似的瞬间沾湿了他的肩,如小猫呜咽般,断断续续泣道:“我不在乎,真的不在乎…不在乎…” 浓重的鼻息响在她耳边,还未反应过来时,下巴已经被他握在掌中使劲抬起来,再下一瞬,嘴唇被满满地覆上他地气息。 是如狂风暴雨般的一个吻,毫不怜惜地将她拼命挤按着,似是想要将她揉进他体内一般。 难以呼吸,却浑身都觉得热,脸上泪水被他大掌一掠而去,被掌间厚茧压过的是火辣辣地疼,心里却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 她两只手忽地探上去,扯紧了他的领口,却不是要推开他,而是紧紧、紧紧、紧紧地将他朝自己拉拢过来。 耶律宁疯了似地蹂躏她地唇,喉间滚出不规则的厚重喘息声,两只大手猛地向下移去,三两下解开了卫淇身上地厚夹袄,甩去地上。 伴着她的惊喘,他狠狠咬了她的唇,哑着声音对她道:“你在乎,你在乎得要死!” 那目光灼灼,似要将她焚烧为灰。 刹那间她什么也说不出来,心底里数万只蚂蚁爬过一般地搔痒,只能狠狠狠狠地拽进他的衣领,凑近他,狠狠地回咬他一口,再一口… 感到他喘息声越来越浓,身上衣物在他掌下飞速被剥离,她贴紧了他,唇移到他喉间,又是狠狠一 他闷地一声吃痛,手上动作亦是停了。 她喘了口气,抬头看着他闪光耀目的眸子,探出舌尖,轻轻舔过之前被她咬过的地方,一下,两下… 身子猛地被他打横抱起,又重重扔进身后的床里,她急促喘着,试着撑起身子,手上还未动作,就看见耶律宁沉重的身躯压了下来。 耳边只听见他粗喘着气,声音低哑到底的一句:“我等你这样,等得太久了…” 火热的男性鼻息在她唇间荡着,她脑中意识被烫成了一片空白,不能思考,无法再思考,只由着身上的他牵过她的手,慢慢抚上他厚壮结实的身子。 急促的喘息,烫热的触觉,只觉得自己在飞速沉沦,那床侧藏青色纱幔缓缓落下,覆了她的足,也覆了她的心。 屋外忽而闪过几声清脆的鸟鸣,她感到他火烫的身子在微微颤抖,然后她听见他轻轻的一句:“从第一眼看见你起,我就知道你是我的…我的。” 她仰起头,一滴细汗从下巴浅浅滑落,床顶密而美丽的花纹迷了她的双眼。 心底里那埋藏了许久的一切,在这一时统统排山倒海地涌出来,淹没了她的眼,她的耳,还有她的心。 外面的一切,屋内的所有,她都统统不再能听见,不再能看见。 只是她还来不及告诉他,她等他这样,也等了好久、好久… 更快更新尽在:. 第一一零章 须奉诏返京,一进外城,便觉这城中气氛大不似从前 颇有一种人人自危之感。 回府洗去风尘,并无接到要进宫面圣述职的圣旨,却接到了皇三子燕王命人来传他过府一叙的手书,和晋王设宴于华盛台替他接风洗尘的帖子。 秦须坐在府中红木椅上,手里握着这两纸虽轻却重的帖子,眉头紧紧拧在一起。 脑中不由想起还在梓州府时,王崎直那一日对他说的话。 皇上,怕是没有多少日子了… 当时他还当那是市井传言,可如下再看,却并非是空穴来风。 秦须又看了看这两封帖子,皇上此时诏他回京,目的何在? 将它们放在面前桌案上,拿石镇压着,自去起身换衣,挑了袭轻便布袍穿上,又叫府里下人备了单马,趁天黑之前出了府门。 没带随从,没乘马车,没着官服。 他既没有去燕王府,也没有去华盛台。 而是径直去了尉迟相府。 ** 相府门口候着的小厮远远就见一布袍男子骋马而来,心里笑道,定是又一个来拜贴的年轻人。 那人到了门口,小厮才惊觉,他他他… 当下连忙行礼,“秦大人…”刚开口又觉不对,连忙改口道:“姑、姑爷…您怎么…?” 秦须翻身下马,将马缰递给另一侧的小厮,“我近日刚抵帝京,我来…拜会尉迟相公。” 小厮连忙在前开路,口中诺诺道:“您来之前也不派人通报一声,我们也好做好准备替你洗尘…” 秦须不接他的话。快步走着,“你们小姐在府上?” 小厮笑道:“不巧了,小姐午后带了丫鬟去怀化将军府了,此时还未回来。” 秦须脚下步子瞬时停了,飞快地转过身子,原路往府外走去,口中对小厮道:“突然想起来有急事,禀报尉迟相公,我明日再来。” 将那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明他为何变脸如此之快的小厮留在身后,秦须拉过马。翻身上去,飞速朝尉迟决府上驰去。 ** 安可洛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她和秦须的再次相见,会是在这种情形之下。 今日天气好,尉迟紫来将军府上玩了一阵,恰巧碰上尉迟决回府,便要留她在府中吃饭。 安可洛对着尉迟紫,还是略显拘束,话也不多;而尉迟紫也和之前大有不同,顽劣之性收敛了不少。笑多话少。 尉迟决正吩咐着下人去备饭菜,就有人来报。说秦大人来了。 三个人脸上神色顿时变了。 尉迟决扭头看了眼安可洛,又看了看尉迟紫,“他今日才抵京,怎么此刻便寻到这儿来了?”对小厮吩咐道:“迎他至这儿,摆膳。” 小厮依言去了,剩下屋里三人,心思各自不同。 还没待几人多想,秦须便入了此厅,左手一抖下袍,身子立住。眼睛扫过屋内诸位,便定定地盯着尉迟紫不放了。 尉迟紫坐在椅上,手放在桌下地襦裙上,微微有些颤抖。 眼前这男人。瘦了,下巴上有青色胡茬,眼里有红色血丝。身上成熟之气愈盛。 他对着尉迟决一点头,“尉迟将军。” 尉迟决看看他,忽而一笑,“秦大人才回来,怎么不在府上多休息休息?” 秦须直截了当,目光扫至尉迟紫身上,牢牢罩住她,“来找人。” 尉迟决眸色暗了一下,“儿,随我过来一下。”说完便转身朝内厅走去。 尉迟紫踟躇了一下,又看了一眼秦须,便跟着尉迟决进去了。 秦须目光随着尉迟紫的背影一直绕过去,直等她进了里间屋子看不见了,才收回目光。 眼睛垂了一瞬,才抬起头,看着安可洛,苦笑了一下,“真是让安姑娘看笑话了,我不知你也在此。” 安可洛这才起身,款款行了个礼,笑道:“秦大人哪里的话。我…现在已经搬入将军府了。” 秦须眸子略动,神色却未变,片刻后道:“也应如此。” 安可洛之前怕秦须对她还存了心思,但此时见秦须神情,并非她所想的那样,又见他同尉迟紫之间的情势,心里微微有些了然了。 秦须上前一步,对她道:“当初,若非你的那封信,我是不会娶她的。” 安可洛明白他指的是什么。 那一日尉迟翎因尉迟紫离家随秦须而走一病不起,尉迟决心急 也无法。她手书一封命人送与秦须,请他好好待尉不能,还请将尉迟紫送回帝京… — 秦须当日带走尉迟紫,本是顺势罢了,又因心存对尉迟决不满之情,想借机为难尉迟一府。 刚到梓州便收到安可洛的信,措辞委婉柔顺,谦逊卑微地乞求他,好好对待尉迟紫…他知道她为什么写这信,因为她爱那个男人,她见不得那男人身边的人受委屈。 自己心仪地女人如此低三下四地乞求,却是要他娶别的女子。 秦须自嘲地一笑,对安可洛道:“最初,是赌那口气。你既然要我娶她,我便娶了!…可谁知到后来,我都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了。”他抬眼看看她,“那一日清晨,发现她不告而别,我恨不能立马动身追她来帝京…可偏偏不能任性,还得管梓州那堆烂摊子。” 说到这里已经足够,安可洛听得明明白白。 这秦须,是对尉迟紫动了真情了。 安可洛抿唇而笑,“女子的心思我最明白。秦大人,她对你如何,想必你自己心中自有思量,可一个女人的付出,也是求回报的,你,给过她多少?” 秦须看着她,半晌没有说话,然后才慢慢道:“我这次来找她,就是要告诉她,从前我欠她的,以后会一点一点全部加倍补偿她…” 安可洛依然是笑,“秦大人可要记住自己说的话。” 秦须看着她,眉头展开,笑了笑,点了点头。 ** 内厅里间和外墙相连的一条木板被抽掉,尉迟紫背倚着墙,听着外面那个男人的声音,那个男人说的话,眼圈一点一点地红透了。 尉迟决在她身旁微叹,“儿,当初嫁他,你是不管不顾地任性;后来自己跑回帝京来,还是不管不顾的任性;这一回,你自己当真要想好了,若是跟着他走了,将来你再任性,我一定不会在爹面前护着你了…你若是不愿意跟他走,我自去同他说,谅他也没有胆子敢从尉迟府上抢人。” 尉迟紫拿帕子沾沾眼角,看了一眼尉迟决,不说任何话,只是自己出了屋子,走到外面。 慢慢移到秦须前面,却不抬眼看他,只是盯着他腰间地银鱼袋,小声道:“这些日子吃得不好罢?待明日,我给你做你爱吃的鱼…” 秦须闻得此言,眼里亮光乍现,满面欣喜之情,开口道:“你…”却再说不出一个字来。 尉迟决负手出来,看着秦须,“秦大人真是好手段,人一来,便搅得我兄妹二人连顿饭也吃不好了。”对着秦须咧嘴一笑,“改天我一定要去秦府上吃回这顿饭。” 秦须使劲抿抿唇,“恭候大驾。” ** 秦府上的下人见到尉迟紫,俱是吃惊万分,哪里想到老爷独自出门,却能将夫人带回来。 当下手忙脚乱地去收拾屋子,因秦须才回帝京,秦府上下潦草万分,下人们忙着把秦须以前住的屋子打扫出来,摆了双份寝卧用具,应急一晚,明日再细作打算。 房内,尉迟紫小脸泛红,“我当日…就这么自己回了帝京,对不起。” 秦须细眸微眯,“是我对不住你。在梓州府时你是如何对我的,府中上下人人都看得清,偏偏我自己就…” 尉迟紫听了这话,眼睛登时又红了。 秦须见状,忙上前轻轻扳过她的肩膀,手抚过她的发,口中轻声道:“我不说了,你别哭。” 尉迟紫忍不住,贴进他怀里,哽咽道:“我以为你一直都放不下安姑娘。” 秦须揽过她的腰,“以前是,现在不了。”他拉起尉迟紫的手,搁在自己的胸膛上,低头在她耳边一个字一个字地道:“从今往后,这里就只有你一人。” 感觉得到怀里地尉迟紫浅浅抽泣,他又开口道:“当日草草结婚,连喜宴都未办,婚后让你独守空房多月,圆房之夜我又是因为酒醉…统统都是我不好,委屈你了。以后,以后的以后,再不让你委屈丝毫!” 尉迟紫泪越涌越多,小手攥着秦须的外袍,心里溃败得一塌糊涂。 他的这句话,她等得太久了,久到她以为此生她都听不到。 小脸在他胸前蹭了蹭,抱紧了他,她小声道:“以后,以后地以后,我再也不离开你了。” 更快更新尽在:. 第一零七章 这一场缠绵似无休止,直至入夜,二人才放了彼此。 析津府夜里极冷极冷,卫淇累极,顾不得说一个字,裹着汗就迷糊过去。 耶律宁起身,独自去沐浴,又没惊动下人,自己打了热水来,浸了手巾,轻轻替卫淇着汗的身子抹了一遍。 吹了蜡烛,他站在床边,夜色里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见他垂头瞧了卫淇很久很久,才又宽衣上床,慢慢揽过她,缓缓吁了口气。 小一翻身,突觉枕下滑出一块东西,硌得脖子生疼。 耶律宁反手从颈下摸出那物件来,冰凉的触感一及手,无需点灯细看,他一下便笑了起来。 笑得胸脯起伏,喉间声音虽是沙哑,却也不可抑制,这就吵醒了怀里的卫淇。 卫淇睁眼,还未清醒便听见耶律宁煞是开怀的闷笑,不禁皱了纤眉,道:“笑什么呢…” 耶律宁不答,仍是笑,一把抓过卫淇的手,展开,将自己手里那东西朝她掌心一塞,然后扭过头压住卫淇的唇,狠狠索取了一番,遂喘着粗气道:“开心了就笑笑。” 被他吻得气都上不来,手里那东西如此熟悉,卫淇的脸噌地红了。 待他一松开她,她便结结巴巴道:“你你你…怎么乱翻我的东西。” “没乱翻。它自己滑出来的。”耶律宁依然咧着嘴角,眸子里的淡光浅浅闪着,偏着头看着卫淇,又道:“若是真不在乎我,还偏把这东西放在枕下?” 卫淇一窘。把身子一转,头埋进被子里,脸愈来愈红。 她手里冰冰凉的那东西。正是耶律宁最早时给她的那个瓷质鱼形小盒。 大婚之夜,耶律宁因事弃她而去她气极,将那小盒摔在地上,裂成两半。 事后且悔且不忍,让侍女寻匠人来将它补好,从此再也不曾离过身。 卫淇指尖摩挲着鱼盒。闷着声道:“这小盒到底是什么来历,为何当初就那么给了我?” 耶律宁转身搂住她,嘴唇贴近她耳根,缓声道:“该知道地时候,你自然就知道了。” 一阵酥麻,卫淇肩膀颤了颤,咬着嘴唇不出声,手握上腰间的大掌,心头忽然晃过什么。心里面突然又凉了一下。 “你…”这口开得极其艰难,她咬咬牙,“要纳哪家的女儿为侧妃。定下来了么?” 耶律宁舌尖在她软嫩地耳廓上划过一圈,嘶哑道:“骗你的。” 卫淇愣了。半天才接道:“我不是说你…是前些日子外面回来地人说的。说是北院大王的折子已经递上去了,就等太后定夺了。” 耶律宁笑着翻身躺平。好整以暇地收回手,垫在颈后,道:“都是骗你的。” 卫淇一下子撑着坐起来,两眼盯着耶律宁,道:“什么意思?” 耶律宁撇撇嘴角,也跟着坐起来,伸手要揽她,却被她躲开,不禁无奈笑道:“都是我让他们回来这么说的,全是骗你地,根本没这么回事…” 话还没说完,就看见卫淇眼里已在冒火,耶律宁忙凑过去,嬉笑道:“王妃殿下息怒,若是实在生气,大可咬我几口,在下绝不还嘴,任你鱼肉。” 他这副略略无赖的模样让卫淇一怔,随即又觉忍俊不禁,没料到耶律宁也有这么一面,于是伸手在他身上狠狠拧了一把,道:“你知不知道我这几日…” 耶律宁眯了眼睛,一副心满意得的模样,道:“我知道。一直不敢确定你是什么心思,才来了这么一出。本来是三日前就要回府的,但有个天朝人突然来投奔析津府,深得府里那帮南班官员赏识,非向我举荐,要让他入府。” 卫淇听得出耶律宁话里那淡淡的不屑之意——他一向是从心底里瞧不起那些背弃天朝而投靠北国的利益之徒的,但是听他提到天朝,又忍不住多嘴道:“这人你留么?” 耶律宁歪头瞥她一眼,以微不可辨的幅度点了下头。 这一下又让卫淇吃了一惊。耶律宁为人极其谨慎,又不肯轻易相信生人。之前多少两国边境州县的天朝人来投奔析津府,想谋份差事,都被耶律宁二话不说地逐出境去,怎么这次… 耶律宁侧身拿过火折子,把蜡烛点上,淡淡道:“想知道为什么?” 卫淇瞧着那火光,略微有些赌气道:“想知道你也不会告诉我,何苦问来。” 耶律宁刮了下她鼻子,宠溺地笑道:“都嫁过来多久了,还像孩子似地,和我当初见你时简直没变。” 卫淇又窘起来,翻身埋头不再接口。 耶律宁看着她脑后,突然道:“这人和从前那些饭桶不一样。此人本是天朝京东西路禁军某军的一名致果校尉,后因一些小事犯了军法,受了严刑后又被充发去北境筑城。待他回去后,却发现家中娇妻惨遭当地士绅凌辱,不堪羞辱自尽而亡。他一个因罪被降成不入流十资的兵员,上告无门又走投无路,但又是条血性汉子,在夜里趁那禽兽出门作乐时将其杀了。这番罪上加罪,他不甘就这么伏法,再加上对天朝禁军心怀怨愤,这才连夜奔来析津府,说是拿了天朝禁军北面诸路地布防图来投靠。” 卫淇听得浑身阵阵发冷,一个字都说不出。她从小在皇宫后院长大,眼中耳里均是莺歌笑妍,何曾知晓天朝境内竟还有这种事情。 耶律宁也不多说,只是等着看她的反应,眼里颇带玩味地神色。 卫淇定了定神,看向耶律宁,声音微微有些发颤,道:“你就不怕,不怕这人是假意来降?也许这些事情都是他编地…” 耶律宁忽然笑了,停了半晌,又看了看卫淇,道:“若是你见过他,便不会这么想了。我阅人无数,却也从未见过他那种令人胆寒的眼神。”他动了动指节,又道:“何况我也不打算就这么信了他。不过,不管他是真是假,这人不简单,我想要他。” 天朝来地人…卫淇抿抿唇,抬头望着耶律宁,看见他眸子里一闪一闪的小兽似的精光,话到嘴边,还是没有说出来。 耶律宁却贴过来看着她,眼神已变得非常温柔,低声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卫淇小手攥紧被子,喉头阵阵发紧,摸不清耶律宁话中之意。 “你想见他,是不是?”耶律宁挑高一侧眉毛,虽是问话,却是笃定的语气。 卫淇犹豫着,不知是不是应点头,就听耶律宁不趋不缓道:“知道你心里惦记着那边。明天传他到府上,陪你说说话。” 卫淇惊得睁大了眼睛,不置信道:“这不合规矩…” 耶律宁玩味一笑,道:“我早就和你说过,我们北国男人没那么多讲究。再者,这儿的规矩是我定的,我说什么便是什么。” 他眸子里的琥珀色一深,又道:“你想要什么,我便给你什么。” 哎,现在没人想念决帅了么…我很想他。 更快更新尽在:. 第一一一章 京燕王府西院,汉白玉搭成的戏台子上正红绸彩旗热着名本。 请来的都是红角儿,台子对面水榭雕栏,位上坐着的都是当朝重臣。 邢若紫坐在卫靖身边,周遭声色鼎沸,却丝毫让她笑不出来。 卫靖在椅下握了握她的手,不留痕迹地动了动嘴唇,“别想那么多了,看戏。” 邢若紫眉头浅皱,看戏?她哪里能有心情看戏? 皇上病重,朝中人人自危,卫靖却在这种时候公然拉拢朝堂诸位公卿,她替他担心,却劝也无用。 邢若紫看着卫靖这一副泰然自若的神情,心里实在琢磨不出这人到底是如何想的。 尉迟一府,除了尉迟决外他全请了。 分明就是还在因廖珉之事生尉迟决的气,可这怨气也太大了些,让朝中诸人如何看在眼里?又让尉迟翎与尉迟冲作何想法? 邢若紫心里叹气,这人,到底什么时候才能不这么任性,才能彻底成熟起来。 也给秦须下了帖子,谁知秦须竟不买卫靖这个面子。 不仅不买卫靖的,自此人回京后,除了进宫觐见过一次太后,对其他任何人的邀约均是不拒亦不赴的态度。 现在帝京中人,除了不明白皇上到底是怎么想的之外,唯一摸不透的,就是秦须此人了。 梓州之差在他手中办得极漂亮,连太后都挑不出刺来。 又有传言说秦须要拜太府寺少卿,更让人大惊失色。 这年轻男子,仕途未免也太过一帆风顺了! 不仅如此,还娶了当朝最具权盛的尉迟府千金。 朝中上下左右。当真再无比秦须更得风头者。 虽是在众人口中红得发紫,可他自从回来后,却从未在朝堂以外的公开场合露过面。 于是便有市井传言,道尉迟府上的小姐性子泼辣极烈,秦大人惧内。 秦须惧内,这一说法便如风一般刮遍了帝京的大街小巷,惹得人人都在闲暇时间搁嘴里把玩。 只有那么为数不多地几个人,听了这句话,或是诞笑,或是嗤笑。或是不屑—— 秦须惧内?那个当年敢在礼部试上公然违例的男子会惧内? 定是心里存了什么打算罢了。 ** 戏宴散后,卫靖挽了邢若紫的手,朝燕王府西路的拢翠湖而去。 湖边风大,卫靖只着单袍,邢若紫担心他的身子,只是道:“早些回屋罢,太医说了,你心绞痛的毛病,着凉了容易激发。” 卫靖将她拉至身前,圈进自己怀里。下巴蹭了蹭她的头发,“我就想和你待一会儿。在这儿。” 邢若紫垂下眼睫,抬手,抚上卫靖压在她腰间的掌,轻轻搓揉着,替他祛除寒意。 卫靖在她脑后发出一声舒服的叹息声,“若是一日我离了你,自己都不知该怎么活了。” 邢若紫立即转身,抬手掩住他的嘴,嗔道:“殿下如今怎么有了个张嘴就胡说地毛病?” 卫靖笑起来,伸出舌尖舔了舔她的掌心。又引得邢若紫的脸一片潮红之色。 他拢了拢她耳边的发,问她道:“三日前你回邢府,回来后还没同我细说过…” 邢若紫拉下他的手,手指在他手背上慢慢划着。头垂下不看他,半晌才道:“回去后,还未说什么。爹爹就自己说了,你的心思他知道。可你也应知道,邢家和晋王这么多年的关系,哪里是一时半会儿,说撇清就能撇清得了的…此事,甚难。” 卫靖反手握住她,紧紧攥了几下,“我只是不想让你将来为难。” 邢若紫嘴唇嚅诺了半天,才发出声音:“都嫁给你了,是你的人了,将来纵是千难万苦,也是要跟着你一道的…别再说什么为难不为难地话了,没意思得紧。” 卫靖看着她脸上这难得一见的娇羞模样,心底瞬时一动,揽过她地腰,抬脚往回走,“冷了,回屋去。” 邢若紫的脸变得更红,小手轻捶了一把卫靖,“殿下总是没个正经…” 卫靖歪着嘴角一笑,“我要是时时正经着,只怕王妃殿下才会失望罢?” 邢若紫咬着舌头乱笑,不再接他这茬,见卫靖眼下心情甚好,便小心翼翼开口道:“选个日子,请尉迟将军与安姑娘再来府上坐坐可好?上回安姑娘说,有机会要给我几轴西朝特有的彩丝线,我这心里还一直惦记着呢…” 她这借口找得不留痕迹,堪称完美,卫靖侧头看她,脚下步子却不停,心里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浅浅吐了口气,叹道:“随你罢。你挑好日子遣人去将军府下帖子。” 邢若紫淡淡一笑,偎进卫靖怀中,心里终于踏实了些。 ** 安可洛对着镜子,小心翼翼地将发簪穿过头发,对着铜镜左看右看,才起身走到门口,唤来一个小厮,问:“将军人在哪儿?” 小厮道:“之前在西院练剑,此时可能在书斋。” 安可洛提裙出门,直直走到书斋那边去。 推门进去,就见尉迟决只着了一层单衣,斜斜地倚在墙角,手中捧了一卷书,也不知是在看还是在想事儿。 安可洛看着他,“怎么还在这儿呢?将军是要等人拿衣服到跟前才肯换吗?” 尉迟决不抬头不抬眼,看也不看安可洛,眼睛还是盯着手中的书卷,“我没说要去。” 安可洛纤眉蹙起,“将军这是任性给谁看呢?” 尉迟决神色未动,“下的帖子是请你去见王妃,又不是请我。我去做什么?” 安可洛无奈地小叹一口,走上前去,抽掉他手中的书卷,搁在案台上,直接拽住他的胳膊拉着往外走。 尉迟决眸子一眯,就她那细胳膊,想拉得动他? 可脚下却不由自主地跟着她出去,看着她纤细却带点倔强的背影,顿时觉得好笑。 她还真以为他一直和卫靖在呕气? 这副单纯的模样啊… 尉迟决嘴角带笑,无奈地回了屋,任安可洛翻出衣物,亲手替他更衣。 安可洛利索地将尉迟决一切都打点好,然后瞧他一眼,“将军真像小孩儿,非得人伺候着才行!” 尉迟决看她,只笑不说话,良久,才吩咐人去备马车。赴燕王府。 更快更新尽在:. 第一零八章 翌日,卫淇睡过了头,待醒来时,已过了晌午。 耶律宁自是早已不在,屋内却仍残存着昨夜些许旖旎之色。 卫淇起身后,外面有侍女进来侍候她更衣沐浴。 午膳用毕,就有人来禀,说宁王殿下携人来府,请王妃至府中偏厅候着。 卫淇明白,耶律宁他这是真的将昨晚所说之人请来府上了。 当下便换了见外人的衣服,从箱子里找出从天朝带过来的头饰,令侍女替她将头发梳起,对着铜镜,卫淇咬了咬嘴唇,好不容易…好不容易可以见到一个从天朝过来的人。 去了偏厅,她在椅上坐好,上位留给耶律宁,又命人去膳房拿点天朝点心来,沏碗清茶。 这才拢了拢宫袖,将脚收进宽宽大大的裙摆下面,看着厅门,等着耶律宁带人进来。 不多时,就有下人前来,将厅中留着侍候的人统统招呼走,只留了一个卫淇身边的陪嫁宫女。 卫淇心中不由生疑,这来人到底什么来头,竟让耶律宁如此小心。 人遣清后,又过了些许辰光,耶律宁才进来,看了卫淇一眼,琥珀色的眸子动了动,“人,给你带来了。” 话毕,他身后门外,缓缓晃出一个男人的身影。 着青衫布袍,人高且瘦,身形笔挺。 可那人… 卫淇抬头朝那男子望过去,只一眼,就惊得想让她叫出声来。 死死掐着手指,才克制住冲动。 男子脸上有疤,深深的几道相叉交错。鼻梁以下蒙了黑布,辨不清他的容貌,但想必那黑布之下应是更惨不忍睹的伤才是。 卫淇想起前一夜耶律宁所言。这男子…之前究竟受了多大的罪? 耶律宁直直走来,却没有坐。只是站在卫淇身侧,然后对着男人,点了点头。 男子这才趋步上前,对着卫淇行了礼,“见过…宁王妃殿下。” 口中称她为宁王妃。行地却还是天朝臣子见公主礼。 卫淇瞧了一眼耶律宁,见他神色并无任何不妥,心里才放心了,随即对那男子道:“无需多礼。” 男子站直,毫无顾忌地将卫淇打量了一番。 他这举动,可称得上是无礼。 但她却无丝毫恼意,竟觉得,那男子的目光,仿佛…似曾相识。 这念头自她脑中一闪而过。便没了影踪。 一个犯了事而投奔北国的天朝兵员,她怎么可能会觉得他熟悉? 这念头太荒谬,荒谬到让她觉得。自己是太过想念天朝风物,才有了这种想法。 卫淇推了推身旁小几上地茶点。对那男子微微笑道:“这边有些天朝送来的吃食。你尝尝。” 身旁地侍女立即拾袖端起红木盘,小步小步地走到男人身边。放在他眼前。 男人用手拈起一块,放在口中咬了一口,嚼了嚼,对卫淇道:“多谢王妃殿下。” 他眸子甚是清澈,眼里还带了点点笑意。 卫淇眉头微微皱起,之前的那种熟悉感又来了…可这男子的声音沙哑暗沉,她记忆中一点痕迹都没有。 耶律宁淡淡一笑,“王妃一个人在府里面闷得慌,你刚从天朝过来,有些什么稀奇事儿,说来给她听听。” 男人端详了卫淇好一会儿,却不提天朝那边如何,只是问卫淇道:“王妃殿下…在北国一切安好?” 卫淇一怔,“一切安好。” 男子垂下眼睛,“我大天朝子民甚为挂念王妃殿下…如此甚好。” 耶律宁在一侧轻轻冷笑了一声。 卫淇明白他那笑声,这男人此时已来投奔北国,怎么口中又称天朝子民…怕说下去会惹恼耶律宁,她忙岔开话题,道:“你且同我说说,天朝皇上…身子还好着罢?” 男人看了眼卫淇,“皇上的身子…很好。”律宁眸子眯了眯,却没说话。 卫淇笑了,“甚幸。之前听闻皇三子燕王成亲大喜,近来还有什么事没有?” 男人摇了摇头,“燕王是什么人,他的事情,我倒不能知道得那么清楚。不过听说秦大人赴梓州任,又娶了尉迟相公地千金,这事儿倒是传得人人皆知。” 卫淇脸上又惊又疑,手握住身侧木椅扶手,“你说的可是秦须秦子迟大人?” 男人点点头,“自然是他,除了他,还有谁能娶到尉迟相公的千金?” 这话当真震傻了卫淇,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尉迟紫菀竟然最后是嫁给了秦须…怎的她离京未到一年,就发生了这许多事情? 男人又道:“梓州兵变,上三军赴梓州路平乱,谢知远将军因平乱有功,拜至麾将军。” “梓州兵变!梓州路兵变!”卫淇又是一惊,当即扭头望向耶律宁,“此事为真?为何之前我未曾听人提起过?” 耶律宁脸色毫无变化,声音平稳道:“和你无关的事情,告诉你做什么?” 卫淇一咬嘴唇,和她无关?和她无关… 是了,她现在是北国宁王王妃,天朝境内兵变,和她有什么关系? 又听那男人道:“我来之前,帝京倒因这梓州兵变出了件稀奇事儿。” 卫淇扬眉,“什么稀奇事儿?” 男人忽然抬眼看她,眸子里面水深似渊,“拱圣军昭武校尉廖珉,阵前身亡。噩耗抵京,尉迟将军奏禀圣上,道天音楼有位姑娘身怀廖家骨肉,恳请皇上除了那姑娘的贱籍…那是廖家唯一之后,皇上自然允了,赐帝京城外五丈河边宅子一座与那姑娘…” 他后面还说了些什么,卫淇已经统统听不见,眼眶发涨,鼻尖发酸,耳边只有那个名字,廖珉…阵亡! 那个廖珉,那个廖珉! 那个每次见了她,都笑嘻嘻地负手而立,叫她七公主的,廖珉。 那个自幼随皇兄在宫中长大,纵是君臣有别,却与他们亲昵无间的,廖珉。 怎能就这样没了? 泪水忽地滑出,她不肯相信,望向耶律宁,胆战心惊地求证:“真的?” 她多么希望耶律宁摇一下头,然后说个不字…就像他往常总是逗她玩那样。 可是耶律宁点了点头,开口道:“是真地。” 卫淇眼前雾气萌生,不管还有外人在场,便哭得不能自已。 再也看不见别的,廖珉没了,什么时候没的,她竟不知道… 男人却道:“王妃殿下,两军交战,死伤在所难免,还请节哀。” 她如何能够节哀! 心里痛至如此地步,她不能想像,三哥得此消息之时,当是个什么心境! 耶律宁看见她这模样,眉头紧皱起来,目光扫向那男子,眼神中俱是责备之意。 他之前之所以瞒着卫淇,就是明白她若是得知此事,不定会伤心成什么样子。 耶律宁挥挥手,“这里不需要你了,你且走吧,外面自有下人带你出府。” 男人恭谨地又对卫淇行了个礼,就要退下。 谁知卫淇却叫住他,声音沙哑地问他道:“还没问,你叫什么?” 男人低着头,不再看卫淇,脸上表情谁也看不清,沉声道:“在下姓闵,双名念钦。” 卫淇心里念了一遍,闵念钦… 她微一晗首,“下去吧。” 男人略弯了身子,慢慢退出门外。 厅内,耶律宁将卫淇搂进怀里,大掌在她背后轻轻抚慰着,口中轻轻叹气,“早知如此,就不让他来见你了,平白生了事端。” 卫淇刚刚收住地眼泪又开始往下砸,瞬间沾湿了耶律宁的衣袍,小手攥紧他地腰环,一个字都说不出口。地眸子里面突然蒙上了一层雾。 他站了片刻,上前两步,由着宁王府里的下人将他往外带去。 男子低着头,旁边有风拂过,微微掀起他脸上地黑布。 那黑布下的唇角,淡淡地带了丝自讽的浅笑。 闵念钦…这名字,任是谁也不知为何意罢? 手探进怀中内袋,触到里面一样物什,手指在上面轻轻、轻轻地抚摩了几下。 一个未做完的、阵脚拙劣的荷包。 他眸子眯起来,轻轻叹了口气。 一想到前一日由帝京传来的那封密信上的话,他的心就不可控制的颤了起来。 他千算万念没有想到的是,她竟然有了身孕,有了他的骨肉。 眼睫阂下,他,对不起她。 更快更新尽在:. 第一一二章 个男人一照面,眸中不约而同地都闪了一下。 尉迟决敛衽,“见过燕王殿下。” 卫靖颔首,“大将军无需多礼。” 如此生疏的语气,让一旁的邢若紫与安可洛听了,心里别扭得像麻绳拧在了一起一般。 外面院中秋风扫落叶,风轻且不凉。 邢若紫命府上下人做了多样精致小点,又将卫淇从北国托人带来的特色糕点拿出来,在院中摆了桌子布了茶,回房取了绣线银针,邀了安可洛就出去了。 空留两个男人在厅中。 卫靖往椅子上一座,身上销金青墨袍动了动,看着尉迟决道:“人都走了,你也不要装了。坐。” 尉迟决眼里露出笑意,依言至卫靖下首坐下,“你不也在装?单单就说我。” 卫靖抬手摸摸下巴,叹道:“这些日子憋得我都快生藓了,你也真忍得住!” 尉迟决看他,“现在形势一天一变,不忍又能如何?本来今日我也是不愿来你这儿的,可拗不过她…王妃给她下帖子,你竟也拦也不拦?” 卫靖嘴角一歪,“你拗不过安姑娘,难道我就能拗得过她?那位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想好了的事情,谁也劝不动。但她心思实在单纯,这回看我和你多日不来不往,替我急着呢…” 尉迟决大笑,“都是一样,昨日收到帖子,就旁敲侧击地让我随她一道来,我装傻充愣,她今日亲自动手迫我更衣…可笑得紧,怪让人心疼的。” 卫靖一叹。“你和她,到底想要如何?如今这叫什么事儿?尉迟相公也不知是怎么想的!便是让你收一个教坊女子又能如何?” 尉迟决眉角凝住,“今日别和我说这个,我来你这儿,不愿想这些烦的。老爷子想要如何我不管,将军府上他也管不着。” 卫靖端过茶碗,好整以暇地抿了口茶,“前几日听中书的老臣说,皇上有意拜秦子迟为翰林侍读,龙图阁直学士。” 尉迟决眼睛忽地睁大。“原先传闻不是太府寺少卿么?怎地突然又变了?” 卫靖吐出茶针叶,“所以都说父皇现在的心思谁也摸不准,我已想好了,眼下最好的打算便是不做打算。” “这还不叫打算?”尉迟决嗤了一声,“先是做出与我不和的样子,又大肆在王府中摆宴请客,做笼络人心状,分明就是想让晋王松了戒心,以为你城府尚浅,心里埋不住事儿。” 卫靖笑了一笑。不再说话。 两人就这么坐着,看着对方的眼里都带着火花。耳中偶尔传来屋外院中女子的笑声,和着落入屋中的秋阳,心里是说不出的惬意。 卫靖忽而略低了低头,“倘若中>:好…” 尉迟决眉头浅皱,“你还在怪我?” 卫靖摇头,“事已至此,怪你又有何用?初闻彼噩耗时,真真恨你当初怎的就派了拱圣军去。后来日子久了,再想想。倒是自己只记私情,而置家国于不顾了…” 尉迟决黑眸黯了一下,没有说话,放在桌角的手紧紧握了起来。 卫靖看他一眼。又道:“当初听了你地话,留了天音楼那姑娘,倒也是件好事。现在看来。廖家尚且还能有后…范姑娘近日来如何,你可知道?” 尉迟决开口,“一个人住在五丈河边,倒也听话,太医说什么便听什么。只是不知将来生产之后又会如何。范性子刚烈,我甚怕…” 卫靖摆摆手,“那便不是你能操心的了。说到这个,”他忽然抬眼看尉迟决,脸上是促狭的笑,“当初儿与秦子迟匆匆成婚,据说是因事出紧急…可如今看来,好像也并无紧急之态啊。” 尉迟决一听他这话,脸上登时黑了去,“你不提此事还好,你一提此事,我就想把那丫头好好收拾一顿!秦子迟也当真可恶,当初从梓州写来的那封信上所提之事根本就是骗人的…早知如此,才不会把儿给他!” 卫靖仍是笑着,“可现如今看来,却是件美事,不是么?当初秦子迟被放外任,朝中多少人都以为他就此翻不了身了,现在呢?一眨眼的功夫,便比当初还要更红。要我说,儿嫁了他,再好不过。” 尉迟决不再说话,脑中回忆起前几日秦须从将军府上带走尉迟紫时的神情,心里默叹了一口。 熬了这么多日子,他这妹妹,总算是收得秦须的心了罢? ** 秦府中厅,不大的红木桌上摆满了菜。 秦须坐在桌 上是最普通不过的素色布袍,眉间敛着笑,手中拿了动也不动。 桌子那头一把木椅,椅上有绣花软垫,尉迟紫坐在椅上,脸蛋上飘着两小团红云,盯着秦须道:“只顾着笑,菜都要凉了。” 秦须剑眉峰动,抬手夹了几样菜至碗中,笑道:“没曾想你回了帝京之后,这手艺更见精进。这些菜样看着甚是好看,我倒不忍心吃了。” 尉迟紫急了,亲自盛了一小碗汤至他面前,“怎么能不吃?你看你现在,比我在梓州府时还要瘦,若要再瘦下去,当真没人形了。” 她拿起金小瓷勺,舀了一勺汤,放在嘴边吹了吹,递到秦须眼前,大眼看着他愈显瘦削地颧骨,目光里俱是心疼之意。 秦须看着她,嘴角轻扬,抬手,握住她细细的腕子,就着她手中地小勺,慢慢慢慢地喝下那口汤,末了,还舔了舔勺把儿上沾了的汤汁。 尉迟紫的手有些颤抖,他那动作如此暧昧,让她的脸都红了。 ― 秦须却不松开她的手,笑着轻声道:“当日在悦仙楼初见我时,你那般肆意妄为,天地不怕,怎的如今嫁给我了,反倒动不动就脸红?” 尉迟紫脸愈加红了,扭了扭手腕,却脱不开他的钳制,不由略带恼意道:“当日在悦仙楼初见你时,你那般清冷傲然,目中无人,怎的如今倒成了无赖了?” 秦须笑得更厉害,“这话教训得极对。夫人没听见这帝京里现如今的市井传闻么?人人都道我秦须惧内…惧内呐!” 尉迟紫身子一软,就势倚进他怀中,小嘴开开合合,嘟艿溃骸耙不要我替你纳几个侍妾?也好绝了他人之口…” 话未说完,腰间便是一紧,秦须咬着她耳朵道:“光你这一个我都顾不过来,还要多几个?夫人以为秦某是三头六臂?到时候若都离家出走了,莫不是我还得分头一个个去追回来?” 尉迟紫面色大窘,耳根又是火辣辣的麻…这几日在秦府上,秦须对她真是百般呵护,两人虽已成亲多时,却仍像新婚似地。 每天一下朝便回府,有时同她一道读书,有时写字给她瞧,都说秦子迟的字是天朝士大夫中的一绝,可有幸得以观之的人却是凤毛麟角…有时什么事情都不做,就光看着她,看她读书,看她作画,看她作女红,连男子白日不入内寝地礼教都不管不顾。 还有夜里那不为人知的秦须…一想到那些香旖之景,她的身子都在不由自主地微微发颤。 尉迟紫小手探上秦须地脖子,头埋进他的颈窝里,小声道:“这日子,要是天天都能如此,便好了…” 秦须夹了一小块盐水h鸡,扳过她的身子,“总在说我,其实真正瘦了的人是你。” 尉迟紫乖乖吃下去,软滑细嫩的鸡肉,味道入得正好,他最爱吃的东西,她也跟着喜欢上了。 秦须握住她的手,“你爱过这种日子,那便一天天这么过下去…有何不可?” 尉迟紫脸上笑容消了些,“如今帝京这情势,我怕将来…你心里到底是如何想的?” 秦须挑眉,“帝京现在传得都没谱了,什么太府寺少卿,什么翰林院侍读,统统都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皇上想让我入兰台,太后却不愿意,我左思右想,决定去问皇上讨个户部的差事。” 尉迟紫小手去抚他的剑眉,“你做什么,没要紧的。我问你的是…”小嘴咬了咬,不知该不该把话挑明。 秦须望着她,心里早已了然,她原来也在担心那大位之争…狭长的眸子凝了半晌,才道:“现在提这个,过早,且再等等看。” 看着尉迟紫撇过头,又去替他夹菜,秦须的嘴不禁抿得紧了。 这事儿,早在他去梓州之前,便已经拿定主意了。 回京这么多日子来,之所以对燕晋二人避而不趋,不外乎是当日听了王崎直的那一句话罢了。 子迟,莫要让意气误了前程… 秦须盯着尉迟紫白皙的后颈,眼睛不禁闭了闭。 没人知道,他忍得亦是极辛苦。 不到最后那一刻,他绝不会让人窥到他心里到底是如何想的… 是为了自己,更是为了怀里的这个女人。 更快更新尽在:. 第一一三章 天朝朝势一天一变人人自危,北国却是山雨夜里骤降狂倾。 皇帝驾崩,毫无先兆。 举国上下怔愣片刻后,皆是不敢相信。 正当壮年的北国皇帝,如何能够就这么没了! 被撼了心神的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便连连接了上京皇宫传来的旨意。 先帝的皇后萧氏,携年仅六岁的太子耶律齐,宣北国南北二院皇族及从四品以上朝臣至上京皇宫谒见。 北院大王耶律休戚连夜带兵从北境赶回,却不入上京,只在城外留守;南院大王耶律斜斟亦是抽身出京,连夜调兵至龙化屯守。 消息传至析津府时,着实令析津府上下官员胆寒。 新帝登基在即,皇族内部却分崩离析,谁都盯着上京那位子不放。 前一日刚刚接了皇后旨意,今日又来了耶律休戚的手信,命耶律宁万万不可赶赴上京,只管留在南京析津府,把住军权为上上计。 当下,析津府内幕僚吵成一片,一边说要奉旨谒京,到时见状再做定夺;另一边却说此时需明哲保身,只要留在南京,便谁也动不了。 耶律宁在屋内负手而度,左三步,右五步,耳里听着这些人的争吵之言,心里是越来越烦。 父亲耶律休戚的野心,他是多年前就知道的。 此时天赐良机,若是错过这一次,以后再想寻一个这样的机会,怕是难比登天。 可是南院大王耶律斜斟亦不是饭桶,这些年来的算计一点也不比他们少。 再加上那个皇后萧氏… 耶律宁眸子缩了一缩。在上京皇宫,此人独占圣宠近十年之久,皇帝后妃数众。却只有她育有一子,这又是何等让人不敢小觑的手段! 万一依了父亲所言。此着却是落空,那将来… 耶律宁咬咬牙,仍是拿不定主意。 侧目而视,却发现厅角低头而立地那个人,却从始至终没有说过一个字。 耶律宁慢慢走过去。“闵念钦,你的意见?” 男子抬起头,清亮的眼里是万分笃定地神情,“殿下当赴上京。” 耶律宁眯眼,“理由?” 男子道:“此时若不去,将来不论如何,殿下俱是有罪。” “不论如何,俱是有罪?”耶律宁不由冷笑,“哪怕皇位在手?” 男子抬眼。神色未动,“得位容易保位难,殿下如何就能知道以后的事情?更何况南北二院大王虽未入京。但都在上京附近驻守,若是情势有变。随时都可赴京;殿下身处南京析津府。若是等到情势变了才起程赶赴上京,哪里还能够来得及!” 耶律宁看着他。琥珀色地眸子动了动,不再说话,甩袖离去。 男子盯着出了议事厅的耶律宁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他了,才收回目光,打量了一圈仍在厅中争吵的其余诸人,便不动声色地退了出去。 出了府,走到外面街上,男子随路买了碗面,坐在摊位旁边慢慢吃了,吃过后付钱,那串吊钱里有一枚钱币的颜色与其它略有不同。 面摊主人收了钱,脸上堆满了笑,“钱收下了,公子走好。” 男子不发一言,穿过街角继续往前走。 街边有一个衣衫褴缕地乞丐,一副无精打采的神情,男子路过他时,袖口中无意般地滚落出一颗五彩珠子,乞丐见了连忙从地上拾起,揣进怀里,一副贪财模样。 男子低头含笑,眸子里精光乍现。 北国,终于也开始乱了。 卫淇亲自指点侍女们替耶律宁打点要赴上京带的物件,上京比析津府要冷上许多,他这一去又不知何时才能回来,当下便把冬衣也翻了出来。 耶律宁尤其喜爱天朝的茶,卫淇将府中仅剩的全部拿了出来,又命府上做了些经久耐放的糕点,让耶律宁带在路上。耶律宁一回府,见的便是卫淇这如临大敌般的忙碌模样。 当下过去止住她,把她拥到怀里紧紧抱了片刻,下唇在她额头上点了几下,才笑道:“我这是去上京,不是去逃难。” 卫淇推了推他,“你当我在府里,外面的事情就都一概不知?你此行…自己要当心些。”说着,手拉了拉耶律宁外袍对襟,紧了紧。 耶律宁摸摸她地头发,仍是笑道:“没什么要紧的,你只管在府中好生待着,不多日我便回来了。” 说完放开她,自去一旁换衣服。 卫淇咬咬嘴唇,跟了过去,在他身后小声道:“你带我一起去,好不好?” 耶律宁没有转身,“上回不是说了吗?你身子较弱,舟车劳顿的不便。再说了,去上京也没甚么意思。” 卫淇上前两步,接了他脱下地内袍,“我就是担心…” 耶律宁手上动作停了一下,“有什么好担心的?不要胡思乱想了。” 卫淇叹了口气,不再开口。 北国局势着实令人堪忧,虽说北国民风人心不比天朝那么复杂,但皇位这东西,搁在哪里都是让万人眼羡地。 虽说耶律宁城府极深,但卫淇嫁与他这么久,也多多少少对他这人有点了解。 志不在宫廷之争,而在天下。 可是他地父亲耶律休戚…卫淇心里如乱麻一般,真不知耶律宁此去,会是个什么局面。 他不肯让她跟着去的缘由,她自然是再明白不过了。 怕地就是万一… 而她又是天朝公主,光这个身份就能在上京惹来不少麻烦。 手指攥着耶律宁的袍子,上面有他身上温热的气息,看着眼前这男子厚实的背,仿若初见那日,他在紫宸殿的柱子前,那背后的浅浅沟壑,就那么让她的心悸动起来。 那一日他对她说的那句话,她这辈子都忘不了… 也许,也许从那时起,她的心就已经是他了的。 卫淇伸手,缓缓从后面环住耶律宁的腰,脸贴上他的背,开口小声地说了一句话。 是用北国语说的,声音清晰,语调标准。 耶律宁的身子一僵,不置信地转过身来,拉过卫淇的胳膊,“你懂北国语?” 更让他震惊的是,她那句话的内容…她居然说了,说了这句话,这句他本以为永远都不能从她口中说出的话。 卫淇的脸微微红了一些,点了点头。 耶律宁心潮起伏,握着卫淇胳膊的手也不可遏制地紧了又紧,一把抱起她,朝内寝走去。黑色雕花大床上,她柔嫩的身子在他身下不断战栗,他紧紧抱住她,翻身而起,让她坐在他的身上,腰慢慢地前后抽送,怀中的人儿贝齿磕上他的肩膀,口中断断续续地溢出如小猫般的嘶吟声。 一滴滴香汗从她身上滚到他黝黑的腿上,他大掌探至她身后,托住她的腰,迫使她也跟着他动… 她发上饰物一点点落下来,长发一丝丝滑下来,缠上他的手,缠上他的肩,缠得他的心都瞬间发紧。 他去咬她细软的耳垂,热烫的唇舌裹紧了她,使劲将她往怀里揉。 从来不曾,不曾有过女人,能将他的心弦撩拨到如此地步。 眸子里的火花似要泼洒出来一般,怀中的她色若桃花,红唇开着,眼里有雾,身子一颤一颤地痉挛着,越缩越紧,紧得要将他逼疯… 耶律宁牙尖发颤,胳膊牢牢圈住她,一埋头,狠狠咬住她的右肩,身子抖了一抖。 卫淇软软地倒在他怀里,喘息不匀,小手搭在他胸前,指尖轻轻划拨着。 “你…”她开口,眼里水光微漾,“要记得想我。” 耶律宁大掌拉过她的腿,手指一点一点从她的小脚往上移,一寸肌肤都不拉下,他会想她,他会想她的每一个笑容,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 闭上眼睛,拉她入怀,就冲她今日之言,便是将来拱手山河,他也愿意。 路过的请在书评区留个脚印… 这样某会更有动力…^^ 更快更新尽在:. 第一一七章 了一场冷雨。 北国的雨不似帝京,水似冰碴子一样从天而落,直冻到人心里面去。 冷,身子冷,心冷,整个人都似掉进了冰窖里一般。 卫淇的屋子里早早就生上了火盆,可还是冷,冷,冷。 手里攥着书卷,却是一个字都读不进去。 外面潮漉漉的一片,出不去,出去亦无事可做。 就等这日子一天一天,一刻一刻地,抓心挠肝地慢慢地过。 自耶律宁走后,这府上便似没了人气,等待的日子,甚是煎熬。 熬得整个人都像干了的粗麻绳,任人轻轻一拉一撕,就能断了。 人走到窗子一侧,伸手轻轻开了条小缝,外面那风便呼地一下窜将进来,刀子一样划过她的身边。 卫淇吸了口冷气,望出去,院子里的花圃全凋了谢了,泥泞满栅。 手上挂着的珠子贴在腕间,凉了那么一凉。 她一霎那恍惚起来,他走了多少日子了? 怎么就没个信儿回来? 心底里隐隐约约地开始抽搐,这感觉…从未有过。 少时见尉迟决走,哭得天翻地覆,本以为那便是思念了。 谁曾想现如今,她心里面是周绞反复,疼得往骨子里面渗。 原来这才叫思念,原来这才是思念一个男人的滋味儿。 想到出嫁前一夜。三哥那略带心疼地眼神,低声嘱咐的话语—— 七妹,莫要将自己也赔进去了… 那番温润的耳语,此时尤在耳边荡着。 不禁又是一阵恍惚。 赔进去了吗?她把她自己,也赔进去了吗… 院子那头的曲门一侧忽然传来些许嘈杂之声,随后便有侍女往这边慌慌张张地跑过来。 礼数都不顾了,贴着她屋子的门板就叫:“王妃、王妃殿下,王、王爷回来了…” 卫淇尚未反应过来,手还搭在窗户边上,指尖冻得发紫。 那侍女见里面没反应。不禁又急了些:“宁王殿下刚刚入府,王妃殿下…” 耶律宁! 乍然间回过神,心跳停了一瞬,呼吸紧了一刻,这才明白过来,这才相信,那人回来了! 慌忙一推窗,转过身子,步子踉跄地往门外跑。 外面雨点一颗颗砸下来,溅在脚下。皆是泥。 后面的侍女焦急万分,“王妃殿下且慢点,雨具…小心脚下!” 任雨这般淋着她。竟突然不觉冷了,心里那团火一点一点燃起来,然后越燃越旺,熊熊似焰。 裙摆拖地,染了一尾泥。 厚重的裙饰坠着她,她急得要命,脚下一绊。整个人便倒了。 这锦绣华服被泥污了,鲜艳色泽顿时似裹了层雾一般。 她不管不顾,挣扎着爬起来,继续往前急急地跑去。 好想、好想看见他…等了这么多日子,盼回来了,终于盼回来了。 身子出了院门,猛地一抬眼,就看见眼前那个正大步而来的男人。 一袭赭色厚袍,左衽盘扣系得不稳。随着他身子的晃动而歪歪在颤。 卫淇停了一下,眼里忽地腾起了一片湿雾。挡得她什么都看不真切。 只看见那个模糊的身影。直直朝她而来,然后用力揽住她。把她揉进怀中。 暖热地气息,熟悉的身子,下巴上的胡茬顶在她额上,令人心安的疼。 眼角湿了湿,水气溅出来,“你…” 还没说出来,下巴就被捏起来,然后狂风暴雨般的一个吻压了下来。 周遭风雨仍在飞,可她在他怀中,只知这一小阙天地,才是她的归宿。 火盆里的木炭燃得通红,暖暖的热气,蒸了一屋子。 耶律宁额角有汗淌下来,大掌抚着卫淇的发,慢慢的,一丝一丝地抚着。 卫淇小脸红得发亮,手肘撑着锦枕,看着耶律宁,目光一遍一遍地描绘着他地脸,他的身子… 他的手握住她地,她指尖轻勾,越发拉紧了他。 卫淇眼睫轻轻一阖,“之前为什么都不叫人带封信回来?你可知我心里有多担心么?” 耶律宁闭了眼睛,“上京那边…不便让人送信。”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语气却是万分沉重。 卫淇心中一揪,忽地明白了耶律宁这话中之意。 她看着他满面疲惫之色,心里揪得更难受,上京一行,到底发生了什么,能让一向喜怒不行于色的耶律宁变成这副模样? 不敢问,亦不能问,趋趋起身,想下地拧方帕子来替他擦擦。 刚起身,腰就被他拦下,硬让她整个人跌在他的胸膛上。 耶律宁揉着她的耳珠,低低叹道:“别走。”然后一翻身,头埋进她的颈间,“太想你、太想你了 这话都是用北国语说的。 一个个音自喉间滚过,恁地撩人万分。 卫淇便也不再动,就着他汗水粘搭的胸膛,紧紧靠着他躺下。 两人就这么相拥而眠,都是很久没好好睡过了的人,但听着屋内火盆内木炭时而传来噼噼啪啪的响声,慢慢地就睡过去了。 ** 再醒来时,天已全黑了。 屋外还有淅沥雨声,但比之前已小了不少。 卫淇还未全醒,就听耶律宁在她耳边低声道:“全乱了,皇室…” 一下子惊醒,她睁大眼睛,在黑暗中找他的眸子,“那你…” 耶律宁压住她,“新帝登基,太后摄政,了不得的女人啊,之前众人全都将她小觑了。拜我为南院枢密使,只可惜父亲…” 短短几句话,藏的内容颇多。 卫淇凝神,想了片刻,略明白了些,试探道:“可是留在上京了?” 耶律宁身子硬了一瞬,又马上松了,然后点点头,不再说话。 这亦够了,足够她想明白很多事。 卫淇弯过身子,伸手去搂他精壮的腰,心里道,不论旁人,不论大位,只要你安好,只要你回来,那便够了,足足够够了… ** 帝京怀化将军府内,中厅内,一个男人反复踱着步子,一脸焦躁不安。 尉迟决一进中厅,那人大步而来,伸手就来扯他衣领。 尉迟决好笑地望着他,“燕王殿下这是做何?臣又哪里得罪你了?” 卫靖皱眉,手慢慢放开他,不耐烦道:“行了行了你少来这套了!之前差人给你送信,你一封未回,非得让我亲自来这一趟?大将军好大的架子!” 尉迟决理理衣服,垂了头,“不便回。燕王殿下也不是小孩子,怎地这点道理还不懂。” 卫靖一摆手,神色更加恼怒:“我小孩子?北国之事,朝堂上下人人心焦,千载难逢的机会,千载难逢地机会!皇祖母诏你和秦子迟,你与他也能打着马虎过去…还当不当自己是朝臣,还当不当自己是食禄效命地了?” 尉迟决眉头皱起来了,“殿下什么意思?若是对我不满,大可纠集兰台众人弹劾我,何必在此说这些!用兵北国,不可儿戏,不是小事,怎能仓促而就?” 卫靖大大冷笑一声,“尉迟将军莫要在我面前继续装了,你这番话说与旁人还能唬人两下,但说给我听,简直可笑得紧。你尉迟定之是何人我不了解?若说天朝上下惟一个人想伐北十六州,那个人定是你无疑!” 尉迟决不再开口,眸子里漆黑似墨,沉沉压了一片。 卫靖却还未完,继续道:“我只是不明白,你此时在等什么?你到底在等什么?竟连同我都不能说实话吗?” 尉迟决眼睛看着他,看着她,然后慢慢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殿下确是误会了。我一无有意拖延,二无刻意隐瞒,所言之事俱是实情。” 卫靖手一抬,指着尉迟决,气道:“你…!”竟将词穷,找不出话来诘备。 二人僵持不下,吊着面子不肯放下,两个人互相盯着,谁也不肯让一步。 安可洛走至中厅门口时,映入眼的便是这么一幅情境。 她本是急得要死,想要来寻尉迟决地,却不知卫靖在府,当下便要回避,却已被卫靖看见,当下略怒略叹道:“进来,没要紧的。” 安可洛步子一顿,才依言而入。 她这一来,两人之前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顿时灭了七分。 尉迟决看她,“什么事?” 安可洛手里的巾帕拧得甚紧,脸色有些惨白,嘴唇颤了颤,才道:“刚才五丈河那边来人,说衾衾她…要生了…” 尉迟决面上一怔,却是卫靖先反应过来,上前一大步道:“可告诉那人,去找人报太医?” 安可洛点头,“那边府上一直有宫里人在,已然去了,才派人来知会我一声…” 尉迟决眉头缩紧,“太医上回不是说还有小一个月么?怎么今天就…” 安可洛神色愈加焦虑了去,“我这不就怕有个三长两短的么?来问你一声,我去看看,可好?” 尉迟决手轻轻一握,廖珉的孩子… 耳边陡然响起那个带笑的声音,那一夜,他临行前说的话。 …定之,在我回来之前,你可不可以帮我照顾她? …不要让她受委屈。 心里一颤,尉迟决深吸了口气,对安可洛点点头,道:“我同你一道去。” 更快更新尽在:. 第一一四章 律宁翌日便起程赶赴上京,偕行的除了析津府上旧臣念钦一道。 纵是平日里析津府上南班官员对闵念钦此人甚为客气,可随皇族赴上京一事,带着一个天朝叛降之将,怎么都让人觉得不甚舒坦。 奈何耶律宁心思已决,不论众人怎么暗示反对,也一定要闵念钦随他赴上京。 一行人快马飞程,从析津府到龙化之路,只用了八天不到。 虽说早在析津府时就听人报过,南院大王耶律斜斟出京调兵屯于龙化,可在龙化城外看见城门紧闭守备森严的军队时,耶律宁还是大大吃了一惊。 这分明就是战备的态势,眼下耶律斜斟做出此态,他已能想像得出,在上京北面宁州驻扎不前的父亲耶律休戚那边的状况,定与龙化无异。 耶律宁犹豫再三,还是没有北上与耶律休戚相会。 一来是怕耶律休戚一旦见了他,便不会再让他入上京;二来是怕一旦生变,那他赴上京的本意也便成了水中月雾中花,没人能相信;三来是因闵念钦之劝言,要他莫管他人,莫论天下之势,先入宫见皇后为上策。 随即从龙化城后绕道而行,第二日便进了上京城。 一路而来,竟未发觉上京与记忆中有何差别,不论是外城守军,还是内城居民,都是一副安然模样,着实令耶律宁与随行之人感到讶然。 南北两大重镇都被严兵压着,上京如何还能做出这样一副姿态来? 耶律宁走在通往皇宫的官街上。眉头是越皱越紧。 看来皇后萧氏,竟比他之前想像中地还要厉害… 这究竟是个怎样的女人? 上京分南北两城,北面皇城,南面下城。 一入皇城,便有人带了耶律宁一行往宫内去。 入宫门时,除身上刀剑,只许耶律宁再带两人一道入内。 众人本以为耶律宁会随手叫两名旧人跟他一道,谁知他却点了府上近侍一名,还有那个闵念钦。 这皇宫。耶律宁自小至今,来过无数次,却从未有一次像此时这般令他觉得森森然然。 左右皆是花放鸟鸣,可他心里却是越来越沉。 看一眼脚下这路。耶律宁皱眉问带路的宫人:“这是要去哪里?并非是去明事殿的路…” 宫人低眉道:“皇后有言,不必去明事殿费那事儿,只去她寝宫就行了。” 耶律宁愕然,这是何理? 却不再多言,但跟着那宫人快速走去,身后亲侍及闵念钦亦是紧紧跟着。 到了皇后寝宫门口,耶律宁飞速四下打量一番,竟没有见到一个宫卫。 甚是奇怪! 不明白这萧氏到底在玩什么花样。耶律宁攥了攥拳头,脚一抬,跨进了殿门。 ** 殿内人众。见耶律宁三人进来,目光皆洒了过来。 耶律宁一一看过去,除了父亲耶律休戚及南院大王耶律斜斟外,其余二院四帐的皇族几乎全到齐了。 心里面抽了一口冷气…自己之前倒是估量错了,没想到萧氏竟能召集来这么多人! 上前行礼。殿角御塌上,皇后萧氏斜斜地倚在上面,身侧端端正正坐了一个小男孩儿。正是太子耶律齐。 绫罗垂地,簪花映目,萧氏略略一抬眼,眉尾煞艳,红唇勾着对耶律宁道:“本以为你是不来了呢,莫要多礼,坐吧。” 耶律宁肩膀一颤,“臣日夜不停赶赴上京,奈何析津府地处偏南,所以…” 萧氏悠悠一笑,“无需解释,但坐无妨。” 耶律宁咬牙,撩袍坐下。 萧氏拢了拢袖子,缓缓直了身子,笑看众人道:“召大家来,没甚么别的事,只是想问问各位,先帝骤没,我母寡子弱的,这北国天下当是如何才好?” 这话虽是问话,但语气却是定然明了。 与座诸位面面相觑,竟没一个肯先开口说话。 萧氏又笑了,红唇娇颜无比,拉过太子耶律齐的手,“诸位都是跟着先帝多年的了,我今日也就不讲那些虚地,但想问大家一句,若是太子即位,大家会如何?” 当即有人道:“自然是尽心尽力辅佐新君了!” 萧氏点点头,眼睛瞥向其他人,“都是此意么?” 点头的点头,应和的应和,殿上众人没一个反对的,也不敢有反对之声。 萧氏眼睛眯了眯,“先帝之灵在上,我皇族祖先之灵在上,诸位今日所言,还请自己记住了。” 众人默然片刻,然后一名略微年长地男子忽然站了起来,“我们今日即是这么说了,那将来就必定不会反悔!只是,皇后的手段也太狠毒了些…” 耶律宁眉头乍紧,不明这人何出此言,张眼望去,见那人是北院宣徽使耶律兀卫, 还在上京时,见过几次。 萧氏坐得稳稳的,手握着耶律齐的手,侧头对他道:“齐儿,你听见了么?这位皇叔说母后手段狠毒…” 耶律兀卫两腮肌肉颤了颤,“皇后说这种话是何意?虽说这殿上之人此刻都坐在这儿,可心里哪一个不是像我这样想的?先帝驾崩当夜,你隐丧不发,假传圣上旨意将人在上京的皇族全部召来皇宫,背地里却命宫卫将我们的家眷全部软禁至瓦里,你好狠的心啊!先帝既崩,太子即位天经地义,我等自是会竭力辅佐,你又何必使此手段!” 耶律宁闻得此言,背后地衣襟不禁汗湿了一片… 原来如此。 萧氏眼睛盯着耶律兀卫,头稍稍偏了偏。发上金色簪花一晃,耀得人眼睛发酸。 她脸上忽地浮出似笑非笑的神情,“自是会竭力辅佐?我可相信你们这种话?诸位也不是傻子,龙化、宁州二城现在是个什么状况,心里想必比我要清楚数倍罢!我若不这样,恐怕现在就不单单是这二城重兵压宫,北国早就被你们拆了!” 耶律兀卫面色涨红,神情如梗在喉,憋了半天。竟再憋不出一句话来,当下愤愤然地一屁股坐回位子上。 萧氏喘了口气,又道:“我也不是那狠心不讲理之人,只要诸位一心为国。莫要在这儿窝里斗,新帝即位后,我自是会将诸位家眷毫发无损地送回府去。” 殿上众人脸色皆是阴阴沉沉,纵有不甘,却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萧氏轻拂鬓边碎发,脸上又扬起和善地笑容,“我知你们现在心里都是什么打算。定是希望南北二院大王率兵直接入城,把我撕碎了罢?” 众人面色大惊。“皇后何出此言!” 耶律宁更是惊得不能自持,慌忙起身道:“家父虽是驻守在宁州可绝无逼宫之意!” 萧氏淡淡一笑。“都说了,今日不说那些虚地。各位也别把我当傻子,这世事人人都看得清,不必装来装去的,我看在眼里都觉得累。”她松开耶律齐的手。从御塌上起身,径直走下来,冷笑道:“你们还当龙化城内现如今领兵的是耶律斜斟?别白日做梦了!” 她拍拍手。唤来一个宫卫,“把人带上来。” 那人依言下去,不多时便从殿后带来一人。 那人不是耶律斜斟又能是谁! 耶律宁的手都在抖,来上京之前所想地,和来这之后所见的,堪称天差地别! 果然是变数有加,不由得佩服起当初闵念钦劝他之言… 心里且叹着,就见耶律斜斟满面愤懑之色,对着萧氏道:“竟没有想到,跟在我身边整整九年的亲信居然是你地人!” 萧氏不理他,只是对着面色惊疑不定的众人道:“龙化城内的驻军,现在不过是给宁州做个样子罢了…你们,可是明白了?” 耶律宁的拳头越攥越紧,宁州,父亲… 萧氏地目光便直直落在他身上,笑眯眯道:“之前还在想,这北院大王一辈子战功赫赫,为我北国攻池略地驻疆守国,莫要临了留个不清白的名声,怎么动宁州让我想费了脑子也没想出来…却没料到他儿子竟然顺了旨意来了。耶律宁,你可有办法劝你父亲,交兵入京?” 耶律宁抬眼,恰恰对上那女人的目光。 似雾似星,却藏剑颇深…他这一生,没见过这种女人。 耶律宁垂眼,点了点头,“自当竭力劝说。” 萧氏走到他面前,站定了,又道:“本以为你会恃析津府之利,与你父亲南北相照。你能来上京,我之前是真真未曾想到。先帝在位时甚是喜爱你,如今我才知道,他竟是对的。南院枢密使一职尚缺,以后,便由你来任。” 耶律宁惊讶万分,本以为她会因耶律休戚一事迁罪于他,谁料非但没有,还将南院枢密使这重职给了他! 是试探他?抑或是收买他? 耶律宁没时间细想,亦没能力细想,当下只得谢恩。 萧氏正要离去,却乍然看见耶律宁身后的闵念钦,凤眼一凝,面色变了变,问耶律宁道:“他,是天朝人?” 其余人等皆看了过来,脸上难掩不置信的神色。 北国皇族族内之事,耶律宁怎的带来一个天朝人? 见耶律宁点点头,萧氏眉头轻挑,又问道:“为何带来?” 耶律宁道:“此人来析津府时,身上带了天朝河北诸路北面详细驻防布略图。” 萧氏眼中一亮,不由又朝那男子看过去… 堪堪撞上一双清澈纯透的黑眸。 更快更新尽在:. 第一一八章 马快车,一路出了将军府,出了内城,又出外城,直行去。 卫靖本是要同他们一道去的,却被尉迟决拦住,这哪里合亲王身份? 到了宅院门口,已能看见有小厮候在里面,正焦急地往外望着。 看见尉迟决下马,急急忙地过来牵马,“尉迟将军,您怎么来了?” 尉迟决不言语,去一旁马车将安可洛扶下来。 那小厮见状顿明,忙去唤人出来招呼,又对安可洛道:“安姑娘,是来瞧范姑娘的罢?太医和稳婆一刻钟前才到,进去了没多久。” 安可洛的手被尉迟决在袖子下面紧紧握住,心里不禁定了定,问那小厮道:“里面可方便让我进去?若是不便,外厅替我置个座,我且坐着等罢。” 小厮忙不迭地点头,“安姑娘岂是外人?范姑娘平日里只念叨你罢了。” 当下便让人带安可洛进去,尉迟决不放心,要跟过去,却见那小厮眼前为难道:“尉迟将军,那边…不方便。” 尉迟决侧眉,心下才反应过来,便看着安可洛,递给她个让她放心的眼神,道:“你且去,我在外厅等你。” 于是便在外厅里坐下,小厮上了茶来给他,他却不喝,但坐得稳稳,眼睛时不时地朝内院看上一看。 过了有小半个钟头,那边还无动静,倒是间或有几个丫鬟出来,捧了热水和干净帕子,走得慌慌忙忙。 尉迟决手指轻敲桌沿,见那小厮也不走,便和他搭起话来,“来这儿之前,在何处当差的?” 小厮想不到尉迟决竟会主动与他说话,不由慌乱道:“回将军的话,小的原先是燕王府上的人。后来太后将我们几个拨来这边的。” 尉迟决没想到这人原先是卫靖府上之人,不由好奇道:“在燕王殿下那边,没见过你。” 小厮憨憨一笑,“将军这话倒有趣了,您每次来燕王府,眼里哪会留意我们这些做下人的…” 尉迟决见他甚是老实,嘴角不禁一翘,卫靖家的那位平日里治府还真有本事…又问他道:“来了这边之后,觉得范姑娘如何?” 小厮老老实实答道:“来之前。我们这些人哪个心里都不愿意,可过来之后,却觉范姑娘竟不似我们想的那般…对我们好,性子又直,只是对自己太不在乎…有时候我们看在眼里都觉揪心,劝又没法儿劝,别说没法儿劝,连廖昭武地名字都不能在她面前提起…也就是安姑娘来了,范姑娘脸上才能有些血色罢了。旁的,什么都是白说。” 尉迟决听着这些话,心里颇不是滋味。 他之前料错了她,他竟没有想到,范衾衾重情重义可至如此地步。 黑眸一眯,廖珉他… 门外忽然进来几人,尉迟决定睛瞧去。为首两名女子宫装打扮,后面四个男子他亦是见过,殿前司所辖殿前侍卫班的。 几个人进来见尉迟决正坐在厅间,显是吃了一惊,慌忙行礼。 尉迟决心中更奇。大内的宫人怎可随便来此处?不由问道:“你们来做什么?” 几个人面面相觑,不知怎么开口,踟躇了半天,终是走在最前面的那名宫女敛袖低眉道:“我们是奉了太后的懿旨来的,等范姑娘生下孩子,将孩子带回宫去…” 尉迟决放在桌沿的手一下握紧,桌角的木头咯吱一声响。 他却没有想到太后是做了如此打算! 早先卫靖上表禀明廖范之事,是太后作主,将这宅子赏给范衾衾。又着太医院好生照看范衾衾,不得有差。 怎能想到太后是想将廖珉地孩子从她身边夺走? 尉迟决一下子起身,走到那宫女眼前,张口想诘问。却…说不出话来。 他能如何问?他又有何能耐问? 更何况。说到底,这几人也不过是太后派来的罢了。他又何苦为难他们。 心里堵得一塌糊涂,中>#. 眼睛朝内院望去,拳头握得更紧,忽地脑中闪过一念,转身对小厮道:“我有事要先走,安姑娘在这里,你们小心照看了。” 但见小厮略一点头,他立马甩袍便走,脚下生风,踢得袍边乱飞。 那副急急的模样,任是厅里的谁,都看不明白。 ** 血,血,满眼的血。 安可洛一入内院,便见那院中诸丫鬟手中的铜洗巾帕均染了血色。 胸口忽地翻腾起来,腿不自觉地一软。 都是衾衾的血… 院内屋子里有压抑的嘶喊声传出来,低低 时高时哑,听起来痛苦万分。 安可洛心里揪成了团,急急就要往那边去。 刚走至门边,就被小丫环急急拦下,“安姑娘,忌血光…” 屋内又是一声力竭地叫声。 安可洛整个人都抖了起来,握住那小丫鬟的腕子便问:“太医上回不是说还有小一个月么?怎么今日突然就生了?” 小丫鬟道:“今日范姑娘在屋里整理旧物来着,翻出个木盒,里面有根断了的簪子。我们也不知为何,姑娘眼见了那簪子就开始哭,哭到最后气都喘不匀…然后就,就…” 安可洛心里一沉,当下顾不得旁的,一心只惦念着衾衾会不会出事儿,推开那丫鬟就往屋里去。 谁知那丫鬟眼快,竟在后面扯住她的袖边,急急道:“安姑娘,知道你心急,可你进去也无用,不如且等等,太医说了,范姑娘这状况并无大碍。你听在耳里觉得揪心,可这事儿,人人都得这么过来…” 这丫鬟说的话,本是极正常不过的,可此时被安可洛听了去,却觉她语中冷漠不已,当下心里地火就上来了。 平日里性子淡极了的她,一番火气涌得胸口都痛了起来,眼睛盯着那小丫鬟,觉得指甲尖儿都发痒了。 正待发作之时,屋内忽然传来一声浅浅的婴儿啼哭之声,隔了一会儿,又传来一声更响亮的。 安可洛人怔怔地立在外面,竟没有反应过来。 然后两扇门板在她眼前被人打开,里面一个稳婆出来,招呼院子里候着的丫鬟们,“还愣着干什么?准备地东西赶紧的,拿进来啊!” 一群傻愣着的丫鬟们这也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进屋伺候去了。 安可洛仍是怔着,怔着…然后恍然回过神来,急着拉住稳婆问道:“大人可都安好?” 稳婆点点头,“大人无碍,只是这早产的孩子却说不好,还得看太医怎么讲。” 安可洛忙拾裙跟着那群丫鬟们一道进了屋,就见屋子那头的大床上被褥全浸了血,范衾衾面色苍白地躺在床上,眼睛闭着,看着竟像没了气息的人一般。 她心口一缩,眼泪就要掉下来,看着前面忙上忙下替范衾衾收拾的婆子丫鬟们,不敢上前去扰,只得像木头一样站在那里。 范衾衾汗湿的长发散散地落在枕上,丫鬟们替她换身上中衣时,她眉头轻轻一拧,眼睛还是没有睁开。 可安可洛却是松了一大口气,衾衾她,终是没事…没事便好。 等里里外外全收拾妥当了,稳婆让人封了门窗,不让进风,又抱了孩子过来给安可洛瞧,一边笑道:“姑娘你看,是位小公子呢!” 安可洛看过去,脸上终于有了丝笑意。 粉绿色的绸布包里,小小地人儿皱巴巴的模样,辨不出来长得若何,只是那幼小的样子,恁得惹人心疼。 心里便软软地化了开来,这是衾衾与廖珉的孩子…倘若廖珉知道了,不知该高兴成什么样! 床上地范衾衾眼皮一颤,嘴唇略动了动,“中> 声音气若游丝,慢慢飘过来,传入安可洛地耳中。 忙去床前看范衾衾,但见眼角两行清泪顺着她脸颊滑下来,一直漫到颈侧衣领里去。 安可洛伸手,轻轻握住她在被外的手,“衾衾,你受苦了。”说着,眼泪也跟着就要落下来。 范衾衾眼皮一跳,慢慢睁开来,目光晃了一圈,才看见床边地安可洛,“安姐姐,你来了…” 这一开口,她眼里变红了,“刚才依稀看见中>:跟他而去…” 安可洛抬手掩住她的唇,心里矛盾至极,尉迟决的秘密搁在她这里,倒像一把尖刀似的,天天在削她的心… 让稳婆把孩子抱过来,放在范衾衾枕边,“衾衾,你看看他。” 范衾衾喘了口气,头缓缓侧了侧,似费了极大的力气一般,一看那孩子,眼眶登时又红了去。 安可洛摸了摸她毫无血色的脸,心疼道:“别想那么多,身子要紧。孩子的名字可有想好的?” 范衾衾扭过头,闭上眼睛,嘴唇一哆嗦,“永思,廖永思…”说完,又有泪淌下来,止都止不住。 门外忽然有响动,稳婆连忙去开门,就见个丫鬟在外面嗫喏道:“宫里来人了,正在前厅等着…” 更快更新尽在:. 第一一五章 她眼前的那双眸子,黑得如此纯澈,亮得那般耀目,一瞬间让她失了神。 目光移到男子脸上那交错的伤疤,和鼻梁下的那方黑布…瞳孔便是一缩。 耳边传来耶律宁的声音:“皇后殿下?” 萧氏才恍然回过神来,错开目光,问道:“那图,可带来了?” 耶律宁点点头。 萧氏环顾一圈众人,“都回去罢,今日之言之事,还请记在心上。明日便传敌烈麻都司议登基大典事仪。” 耶律宁看着她,不知自己是退还是不退。 萧氏望过来,“你,留在上京,写封信给你父亲,我传人替你送去宁州。” 耶律宁咬牙,只得点头,“既如此,那臣先退下了。” 萧氏看看他,忽地一笑,纤手轻抬,指尖一点闵念钦,“你走,他留下。” 耶律宁看着萧氏的笑颜,脑中电光火石地闪过一念… 之前在析津府时就有市井传言,皇后萧氏甚喜天朝男子,上京城内的南班官员经常能收到她的赏赐…如此这般的暧昧传言,他一直都当是空穴来风罢了,可此时看来,竟不是虚的。 耶律宁当下胸口便是一堵,再看萧氏,见她眼波流转,盯着闵念钦的目光含着看不透的深意。 他侧身,看了闵念钦一眼,这男人依然身形笔挺,脸上神色平静无异。 耶律宁无言以驳,亦不能驳。只得带了亲侍退了出去。 心里却暗暗地涌起些莫名的担忧来,可自己在担忧些什么,又辨不明说不清… 萧氏直待看不见耶律宁的背影了。才收回目光,上下仔细打量了闵念钦一番。笑着开口道:“会北国语么?” 闵念钦略一晗首,“回皇后,会。” 萧氏眼睫微微一垂,“说得真不错,哪里学来的?” 一边问。一边朝寝宫里面走去。 一旁已有宫女将太子带下去,又有人上前,示意他跟上去。 闵念钦只得跟上萧氏的步子,口中道:“以前会一些,说得不算太好,来北国了之后才慢慢学着说地。” 萧氏步子略略一停,回头堪堪看了他一眼,“不少南班官员,在北国几十年了。说得也没你好…” 闵念钦眉头动了动,不再开 萧氏抿唇一笑,抬手撩起眼前珠帘。迈着小步进了寝宫内室。 见闵念钦仍在外面,她眼睫掀了掀。轻声道:“进来啊。” 那语气。七分柔媚,三分娇嗔。竟似一个少女在对心上人说话一般。 闵念钦身子一僵,随即侧身进了内室。 屋子里面比外面殿中要暖上许多,地上铺了厚厚的毛毯,宽敞舒适。 萧氏身子缓缓靠进屋内墙边软塌,眸光微闪,对着他道:“过来。” 他依言过去,一步一步慢慢的,走到离塌前五步处停了下来。 谁知萧氏又道:“再过来点。” 他又上前两步,挑眉看着这女人。 萧氏咯咯地笑了起来,“就知道你们天朝男人礼数多。可你别忘了,你现在也算是北国人了…让你过来,意思就是,”她地手拍了拍身侧,“坐这儿来…” 他愣了愣,绝没想到这女人要他留下,竟是… 闵念钦眉头轻皱,脚下未动,低了头对萧氏道:“皇后是否想要看那张布防图?”说着,手便探入衣袖。 萧氏眨了眨眼睛,一下子起身,两大步便走到他身前,贴近了他,扬起下巴,盯着他的眼睛道:“让我看看你地脸。” 北国贵族女子身上特有的香气,一丝一丝地传入他的鼻腔里。 眼前这个女人,之前在殿上英气迫人,此刻却眼角眉梢俱是风情… 他抬手,缓缓地摘下脸上的那方黑布。 面庞陡峭的棱角,端正地下巴,刀唇雪齿,鼻梁挺而峰刃。萧氏轻轻吸了一口气,若是没有脸上那些伤疤,这当是怎样一张俊脸! 她抬起手臂,袖子滑下去,手指轻轻探上他的脸。 他身子微微一颤,却忍住没有躲,任她的指尖一点一点抚过他脸上的疤。 萧氏吐气如兰,手指滑过他的眉毛,他的鼻梁,在他的嘴唇上摩挲了两下,又向下移,按上他在衣领外的喉结,眼神如湖中之静水,轻声道:“我留你在上京,好不好?” 他怔住,留在上京? 本来的计划只是潜入析津府,博得耶律宁地信任罢了,谁曾想耶律宁竟然会带他到上京来…现在,这女人又要将他留住? 不过,能触到北国皇族的中心,可算的上是计划外地惊喜… 他薄唇抿紧,看着她的眼睛,“皇后要留我在上京有何用?我不通北国朝事,之前也只不过是宁王殿下府上地一个无足轻重地人罢了。” 萧氏眼里笑意更浓,身子几乎贴上了他的,手指轻轻滑进他地衣领,“你懂天朝的,那就够了…” 还未待他反应过来,她的唇便凑了上来,印上他的唇角,随即转到他的下唇,轻轻啃咬着。 女子的气息忽地朝他盖来,这番柔软的触感…甚是陌生。 脑中想起的是另一张面庞,时而欢笑时而怒,那张红唇,那具柔软的身子…才是他此时最渴望的。 正当他错神时,萧氏灵巧的舌尖已经探入他口中,轻轻搅动…一双手拉扯他身上的袍子,左衽散开,露出里面精壮的胸膛。 他僵直着,不知如何退,不能退,亦没法退。 拉扯间,推揉间,进取间,香嫩的唇,柔滑的舌,细腻的手… 身子倒在软塌上的那一刹,他心底忽地抽疼万分。 他,终究还是对不起她… 身上滚着粘腻的汗,周遭香气萦绕,竟让他一时恍惚,以为自己是在那个熟悉的厢房里… 耳边响起女人的笑声:“天朝男子,果然不同呢…” 这才乍然回神。 胸口闷得要了命,涨得发疼,骨头里面似有虫在噬他。 一闭眼,眼前便是那张巧笑倩兮的面容。 脸侧仿佛还存有那个香甜的吻。 耳边似乎还留着那个清脆的声音—— 你得快点回来,要是回来晚了,说不定会有比你好看、比你温柔、比你对我好的男人出现… 心底又是猛地一抽。 胸腔似是被撕裂了一般,疼的整个人都喘不过气来。 萧氏攀上他**的胸膛,柔弱无骨的手臂搭了过来,手中捏着一只香囊。 他眼里火光一跳,正要伸手去抓,却听萧氏笑着在他耳边问道:“是天朝的姑娘给你的罢?” 他眸子黯了又黯,“是…我妻子给我的。” “哦?”萧氏的笑声敛了点,“那你又为何弃她而来北国?” 他闭上眼睛,咬咬牙,“她没了。” 没了…没了的不是她。 没了的是他。 自他随拱圣军赴梓州平乱的那一夜起,他便没了。 有评有动力… 没评没动力… 更快更新尽在:. 第一一九章 婆哪里拿的了这主意,连忙回头往屋内看了看。 安可洛见状,手里压了压范衾衾的被子,“好生躺着,我出去看看。”说罢,便出了屋去。 跟着那小丫鬟到了前厅,却不见尉迟决的人,只看见几个宫女和侍卫。 安可洛道:“可是有事?范姑娘身子弱,现在不好见客的。” 前面那个宫妆女子浅浅一笑,“我们也不必见她。太后的懿旨,让我们将范姑娘的孩子带回宫里去,还请这位姑娘好生将廖家小公子抱出来,我们等在这里已多时了…” 安可洛竟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女子说什么?说什么? 将孩子抱去宫里? 那衾衾又怎么办?衾衾没了廖珉,没了孩子,要怎样再活? 那宫女见安可洛一副怔愣神色,不禁又道:“小公子去了宫里,自是要比在此处好得多。天家待范姑娘也不薄,还请姑娘仔细掂量掂量,莫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安可洛生生打了个冷颤,这话说到最后,竟是… 这一下真真是六神无主了,宫中来人要行此事,她又如何能阻拦得了? 恨只恨尉迟决此刻竟不在,否则还能让他给拿个主意。 可…纵是他在,也不能违抗太后的旨意吧? 袖子里面的手在抖,抖得要命,她开口,声音也在抖:“几位且在这儿等等,我…去把孩子抱来。” 力求让自己定下神来,可走两步,脚下又是一绊。 身旁跟着的小丫鬟忙扶了她一把,轻声道:“安姑娘,你要紧么?” 她咬咬唇,手心捏了捏,没有说话,一步一步往衾衾院内走去。 进得屋内。就看见范侧了身子,圈了孩子在怀里,闭着眼睛,模样甚是安详。 心里瞬间抽疼,安可洛闭了闭眼睛,又睁开,慢慢走过去。 “衾衾…”她从牙间憋出几个字来,“孩子…我抱出去让太医瞧瞧。” 范衾衾睁眼,迟疑了一下。略松了松手。 安可洛见状,上前去抱那孩子,敞袖拂过床沿,彩线一瞬间晃花了范的眼。 她急急地挣扎起身,“安姐姐,孩子…” 安可洛身子微微一颤,“你放心,让太医看好了,就抱回来。” 抬脚往门外走。那每走一步,都似踩在刀刃上一般。 就在跨过门槛的那一瞬,怀里的孩子突然“哇”地一声哭将出来。 ** 尉迟决飞鞭快马,从五丈河直回帝京城内,往宁王府闯去。 僵硬的嘴角,横着的眉头,两颊内陷。宁王府上的下人见他这副模样,谁也不敢拦他,忙去禀卫靖。 待卫靖来时,尉迟决已将冒火,盯着他便道:“太后要将中>接入宫中。此事你早就知道,是不是!” 卫靖看着他,手下猛地一甩袍子,冷笑道:“大将军急着回来,就是为了来斥我的?” 尉迟决咬牙,“臣不敢。” 卫靖看了看厅中下人,脸色有变,众人忙都退下,只留了他二人在内。 卫靖这才道:“我便是知道又如何?” 尉迟决脸色愈加黑了去。“既是知道,为何从未和我提起?” 卫靖睨他一眼,“若是告诉你了,你心里能痛快?” 尉迟决眼下不愿和他做口舌之争。心里只挂念着去范衾衾府上地宫人。逼近卫靖两步,压低声音道:“你去请太后收回懿旨可好?” 卫靖眸子眯了眯。又眯了眯,忽然声色俱厉道:“笑话!太后拿定的主意,你也让我去求?还是为了一个教坊女子!定之,莫要太过分了!” 尉迟决背后一凉,“范姑娘是中>: 卫靖一摆手,“你也明白?既是明白,你就知道太后为什么要这么做。中之子,哪里能够留在她身边?廖家唯一的骨血,难道就让这么一个女人养大?” 更快更新尽在:. 第一一六章 国萧墙之乱,惹得天朝境内波澜大起。 母寡子弱,新帝年仅六岁;二院四帐八部族人心不统,各自为政;南北二院大王被太后一夜间削了权,所辖重兵暂归宫卫翰鲁朵总焉;年轻诸王如耶律宁等,虽有天资,却乏历练;后又有传言,北国太后年盛,好男宠。 于是天朝朝中年少气盛的一帮子朝臣们坐不住了——眼下是北国局面最混乱的时候,此时不伐北十六州,何时还能有此良机? 北伐的呼声愈加显盛,尤以枢府为甚。 每日送至门下省的奏章,摞在桌案上有三尺高;皇上病中只阅不批,拨中书门下枢府三家共同商议后再上奏。 中书省老臣居多,一向是以主和为上策,但这次看见北国局面纷呈多变,也有不少人开始动摇。 门下省多是中庸之臣,或和或战没大要紧的,首要考虑的当是国库够不够折腾的… 枢府态度极其强硬,咬定当下便是伐北的最好时机。 朝堂的天平头一回朝同一边开始倾斜,北十六州,天朝人心里永远惦念的国仇家恨,若有机会,有机会可以讨回来,谁能不动心? 太后不干军政,皇上迟迟未定主意,满朝上下遂将眼光放在了两个人身上。 新拜户部侍郎秦须,上表道国库虽然略有盈余,却绝不能支撑长时间大规模地战事; 怀化大将军尉迟决。上表道兵制改良未善,禁厢两军裁编未整,此时出征,并非绝佳时机。 两人的这两封折子几乎同一时间呈上去,当即像两桶冷水一般浇熄了朝中众人的心头之火。 人人都知道颇具栋才、又为太后皇上所喜爱的秦须此时说话有多大的力量;人人都知道伐西有功、在军中影响力极大的尉迟决对兵事的判断力有多准。 朝中主战的声音小了些,但却未完全灭了,因为大家都在琢磨秦须与尉迟决的话—— 一个道不能长时间大规模,另一个则道并非绝佳时机。 这话乍一看是不主战,可细究一下,却发现这甚是模棱两可! 可秦须除了上朝之外。愈加足不出户;尉迟决见人也绝口不提此事…众人更加摸不清这二人心里到底想的是什么了。 可北十六州就像看得见够不着地美物,勾得人人心里更加痒。 战?不战? ** 帝京皇城大内,保慈宫中。 太后宁氏高位在上,左下首黑袍男子一脸戾气,右下首灰袍男子面色平稳。 宁太后看看二人,嘴唇微动了一下,却没说什么。 身旁有小宫女眼尖,奉茶而上。 宁太后捧了茶碗润了润唇,眼睛却左右打量着那两人。 尉迟决与秦须对望着,眸子里面均是暗暗沉沉的一片。却是谁也看不透对方在想些什么。 太后秘诏二人入宫议事,要议的是什么,二人心中均是跟明镜似的。 却偏偏谁都不愿第一个开口。 宁太后将茶碗重重搁至一边案几上。苍垂的眼盯着二人,终于开口道:“你们上的折子,皇上看了,我听人说了,中书门下二省的参知政事门也都议了。今日叫你二人来,实是想抛开那些虚头,看在皇上与你们君臣相得的份儿上。来给哀家说句实话,你二人心里究竟是如何想的?” 两人又互相看了一眼,低下头,随即又抬眼互看了看。 秦须开口道:“太后恕臣多言,此军国大事,非后宫所能夺也… 宁太后的眼睛眯了起来。 尉迟决跟道:“臣如何作想无甚要紧地,枢府至今决议未定…” 砰地一声巨响,桌上茶碗滑落在地,碎成片片。 碗中茶叶连水一并泼出。溅了两人一袍子茶渍。 宁太后起身,甚少发火的她突然这般怒起来。倒叫两人着实吃了一惊。 尉迟决与秦须连忙跟着站起。敛衽低头,“太后息怒…” 宁太后拢在宫袖中的手抖得不能自持。看着两人,冷笑道:“我倒没有什么怒可以息地。今日实不愿同我交心底儿里的话也罢了,这北十六州的事儿,自我太祖开国以来就是心尖上的一把斧子,二位卿家好生自个儿掂量掂量罢!” 说罢,敛袖便走,竟不再看二人一眼。 秦须与尉迟决直起身来,心里均是暗暗叹了一口气。 ** 出得殿外,尉迟决步子停下,望着秦须道:“最近不大见你。” 秦须咧了咧嘴角,“刚去户部,事情颇多,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 外面有风有雨,此刻正下得大,雨水沿着宫殿顶上的五彩琉璃瓦如小溪一般地往下流,滴滴水珠飞速落在地上,又溅成一朵朵碎花。 尉迟决蹭了蹭靴子上的灰,立马就有雨点飘过来,沾上他地腿。 他看看秦须,突然问道:“你在等什么?” 秦须的眸子眯得愈加细了,扭过头来看他一眼,又扭了过去,反问道:“你又在等什么?” 尉迟决心里轻笑一声。 他与他,果然还是能看懂对方,哪怕一些,亦是够了。 职方司北面房的密函他已读了,北国境内情势确是堪忧,说是时机不到,着实是强词夺理了。 只是他,他还不敢下这个决心,倾举国之兵力,这番去伐北十六州。 他在等,等另一封从北国来的密函… 一封能让他彻底下决心,伐或不伐的,密函。 尉迟决伸展了一下之前一直握紧的手,对秦须道:“我等的,不过是一笺纸罢了。” 秦须眼睛眨了一下,下巴微微扬起,手背至身后,眼睛朝天上望去,一滴雨水恰巧掉在他两眼之间。 他没有用手去擦,仍是望着天上不断向下落的雨点,声色平稳道:“我在等雨停” 说罢,看了看尉迟决,唇角轻轻扬起一个弧度。 尉迟决黑眸一闪。 等雨停。 这场雨,已经下了整整八日,两河沿线均是阴雨连绵,天朝已有多年不曾这样下过雨… 尉迟决心里面忽然咯噔一下,这秦须…当真是治国之良才。 不由回想起当日在将军府时对安可洛说过的话。 自古无庸相在朝,而大将能建功于外者。 有秦须在朝中,便不怕后院起端倪了。 尉迟决不由一笑,“秦大人胸怀经世之材,料想老天爷也会买你这个面子地。” 秦须微一首,“在下亦希望如此,但天意如何,却非人力可左右。” 尉迟决心里面一块石头落下,秦须,他心里面到底是主战的。 抬眼,黑眸里地光愈加亮了,不由望向北方。 廖珉,如今万事俱备,就等你说一句话了… 更快更新尽在:. 第一二零章 京皇城,宫内。 帐暖生香,绫罗堆地,香汗拂发,体如飞絮。 外面珠帘动了一动,轻轻哗啦一声作响,一个着北班服饰的宫女低着头进来了,手里捧了个食盒,精致耀目的一等红木,上面细细刻了滕文。 “太后,给您放这儿了。”宫女小声说了一声,仍是低着头不敢朝前看,将手中的食盒放在帐塌边上的黑色平脚案上,便默着退了出去。 帐幔晃了晃,里面似有人影起身,却又被人拉下,紧接着传来一声不胜娇羞的轻唤:“那么快起来做什么…” 塌底微微一震,里面女子一声惊喘,随即又咯咯笑了起来… 良久,那帐幔才被人拉起,塌内一片香旖之景,艳红刺金的锦被揉成了一团,萧氏软软地躺在里面,酥胸半裸,上面还点着滴滴汗粒。 闵念钦出得帐外,背过身子,脸上毫无表情,伸手去掀那食盒,待看清那盒子与里面的菜样时,眉头才略动了动,眼中带了些光彩。 萧氏披了件薄袍,悠悠起身,慢慢晃将过来,从后面环住他的腰,声色俱媚道:“喜欢么?特为了你,从南京道找来的厨子…那食盒是上回天朝纳的岁贡,平常都是好生收着的,只见了你,我才…” 一听那岁贡二字,闵念钦身子顿时一硬,眸子微眯,忍了忍,才道:“多谢太后。” 萧氏略略一捶他的肩,靠上他的背,道:“都说了多少回了,没有旁人的时候,别叫我太后。倒显得我比你老了那么多…” 闵念钦由着她靠着,不再说话,径自拿银筷衔了些那菜,送入口中,慢慢嚼着。 味道。是天朝的味道… 可他竟品不出可口与否。 北国风物若何,在他眼中,全是一个样。 莫论旁的,就连这身子,也似一个壳子一般,空荡荡地挂在他身上。 他的心,早就在那一晚,留在天音楼里了… 萧氏见他不语,不由轻叹一声。道:“也不知你生来性子就是这样,还是只对我这样…无论让你怎样你都不拒,可让人看在眼里却恁得生冷,你究竟…” 闵念钦回过神来,旋即转过身子,对上萧氏的目光,嘴角扯过一抹笑,“太后多虑了,闵某本来就是个不喜多言之人。有事情也只是搁在心里罢了。” 萧氏看着他,看着他,忽然扑哧一笑,又捶了他一把,“坏人,偏生我就喜欢你这副样子,你说你坏是不坏?” 他看着眼前这个女人。不过二十六岁的年纪,就手握北国大权,任是谁也不敢轻易动她一动…可在他面前,却总时常像姑娘一般。 他是真地不知道,她到底是看上了他哪里。 俊逸?休论他现在这张满布伤疤的脸。单说这上京下城内的天朝降民,貌比潘安的就数不胜数。 对天朝的了解?且不说他现在的身份只是一个叛降武将,但想想北国平日里养的那么多南班官员,哪一个是吃闲饭的? 心里默默念了几圈,不禁浅浅一勾唇侧,自嘲地一笑。 他,竟也有这么一天,沦落到倚着女人床头行事的地步了。 纯澈透亮地眸子里升了淡淡一层雾,想当初…他和定之是如何说的? 只要能荡平北十六州。便是他不成人不成鬼,那又如何! 闵念钦回头看萧氏,眼睫一动,“太后早些歇了罢。明日还要上殿议事。” 说着。便开始理身上的衣袍,谁知收却被萧氏一把拽住。 她望着他。“就不能 么?次次都是这番…” 他眉头一缩,看着她,嘴唇动了动,还未开口,便觉腕上一松,低眼一看,萧氏的手已经放了。 就见她背过身去,口中低声道:“罢了罢了,你要走就走,我也不拦你。知道你们天朝男人讲究多,事已至此,还非得图个名声上的清白…” 这一番话,像刀子一样劈进他心里。 闵念钦深吸了口气,飞速穿好衣袍,便是再无说一句话,就退了出去。 萧氏回头,看着他的背影,眼里的神情一点一点变淡,缓缓一叹,倚着塌边坐下,抬掌一手打翻了那桌上的食盒。 里面菜肴淅淅啦啦地全洒在地上,一片狼藉。 ** 闵念钦出得殿外,冷风猛地扑来,倒叫他不由得一缩。 宫城西门照旧给他备了车马,他只念着早些回去,脚下步子快了去,倒没留意到身旁过来的人,险些撞上。 那人口中轻呼了一声,住了脚,抬眼朝他看过来。 他看看,原来是之前那送食地小宫女,当下朝她点了点头,就抬脚再走。 谁知那小宫女竟在他身后压低了声音唤了他一声:“闵公子。” 那声音平稳不惊,与之前寝宫那个缩收缩脚的小宫女全然是两个人。 闵念钦眉头略皱,回头上下打量她,“怎么?” 小宫女左右打量一番,见宫卫都在远处,此时正巧没人往西面这个角落打量,于是上前两步,紧紧拉过他的衣袖,将他往墙边阴影处带。 闵念钦愈发不解,这女人到底要做什么? 小宫女见确实无人再能注意到他们,才对上他的目光,眨了眨眼睛,忽然开口道:“晓光催角。” 闵念钦心中陡然一惊,口中却不自觉地对道:“马嘶人起。”才一说完,便忍不住道:“你…” 小宫女听到他说的这四个字,微微一笑,似放心了一般,从袖中摸出一颗彩珠,“这是之前在太后寝宫门口的地上拾到的,应是你地罢?看来我果然没有料错,你竟然也是…” 她这些话,在他心底里来回兜了几十圈,然后忽地让他又惊又喜。 他竟没想到,职方司在北国宫内还有人! 自从被耶律宁带到了上京,他便和析津府那几人失了联系,这么多日子过去,他再也不曾与帝京有过联系,想来定之都要急死了… 闵念钦一时欢快,顾不得还在宫内,便抓住那宫女的手腕,急急道:“你可有办法替我送封信去帝京?我来此处,实非计划之内的,这段日子,真真是心如焦火…” 小宫女点点头,甩开他的手,将彩珠塞还进他掌心里,“明日申时,我还会去给太后送膳,你到时只将这珠子落在桌角便可,我找人替你送去帝京!” 闵念钦微微一闭眼,心里的石头落地,不由又问她:“你就这么相信我?” 小宫女望着他,“你不是也这么相信我么?”她忽而又是一笑,“你地北国语说得如此流利,非一般天朝低阶武将可以做到。北国人不明白,我却明白!” 说罢又左右看看,眼睛定定看了他一眼,便小跑着走了。 闵念钦的目光随着她的背影一路远去,直到她娇小的身子没入了夜色里,他才收回目光。 叹了口气,手微微一握。 定之,你已等了太久了罢? 更快更新尽在:. 第一二一章 已过丑,帝京京西大营内却火光耀目,兵纷马乱,人 谢知远驭马一路而来,手里扬鞭,所过之路顿时肃静一片。 待到了帐前,谢知远一勒马缰,浓眉刁斜入鬓,怒目看着眼前这些随他一同从战场上下来的上三军战士们,大声喝道:“都他娘的在干什么?想造反了不成?要是哪个不想活了,也不必这番闹腾,只消来我处说一声,老子自给他个痛快!” 火光衬着夜色,更加耀目。 年轻男子们个个脸色都变了变,却无一人动弹,仍是围在谢知远帐前不散。 铠甲映着火光,黑中透红,将上三军将士们的气势托得更甚。 谢知远望着他们,猛地一抬手,在空中狠狠地甩了一鞭,响彻万方。 “都成了聋子吗?还是都想领军法?”这两声巨吼,比之前那扬鞭之声更让人胆寒。 终于有人出列,面上却无惧色,对着谢知远道:“谢将军,弟兄们为什么这番,你心里当比我们更清楚!” 谢知远收了鞭,望着那人,眼里的火都要喷出来了,“老子清楚个屁!杨风,你这个致果校尉若是不想当了,老子把你降到未入流十资去充兵员!” 杨风脊背笔挺,仍是未惧,看着谢知远道:“弟兄们今日既是都已这样了,那就不怕将军处罚!虽说我们人在大营,可并非什么事都不知道!天武宣武二军都已受命集营,为什么我们这里还一点动静都没有?难道去打北狗倒没我们拱圣军的份儿吗?真他娘的让人想不通!弟兄们今日就是要请战的!请战书都已写好了,但求将军替我们呈上去!” 此言将将落毕,他身后的将士们便一起喊了出来,声音震天。 又有人捧了封折子过来。呈到谢知远面前,道:“谢将军,这便是我们的请战书了!” 谢知远已是气得浑身发抖,不能自持,“反了反了,真是反了!殿前司所辖上三军,我大天朝禁军中精锐地精锐,如今竟成了一群目无军法的渣滓了!” 握着马鞭的手。指甲全然泛白,谢知远转身对他后面的副将道:“去给我把王监军请来!今夜这事。 参与之人,统统军法处置!朝堂上决议未定,你们倒在军中煽风点火起来了?还有没有王法了!” 他双眼圆瞪,四下里将这些将士们看了一番,又吼道:“别以为你们当年随了决帅讨伐西朝,又随我平了梓州之乱,便有功勋庇佑了!老子还不信就治不了你们了!” 谁知又有人上前大声道:“我们堪服军法!只要谢将军说一声,若是朝堂出兵伐北十六州,决不落下我们拱圣军,那多重的军法。弟兄们都领了!” “对!”“是!”“说得没错儿!” 当下附和声响成一片,谢知远身后的帐布都在微微颤动。 他望着这些曾经随他和尉迟决出生入死的将士们,眼里不禁晃起了水光,手中的马鞭也握不稳了,张口想骂人,却觉胸口堵了块大石,无论如何发不出声来。 征北,征北。 他又何尝不想带着这群将士们去伐北十六州! ** 皇宫大内。崇政殿外。 刚刚散朝,一群朝臣们步履沉重地迈出殿门,又有些人不愿就这么离去,忍不住又回头往殿中看了又看。 只是殿中早已没人,该走地已走,而该留下的,已被带去太后那边了… 今日早朝,几多波折几多撼! 三日前,连绵不断地大雨终是停了,隔了两日。又有来报,说京周两河沿岸并未见洪,之前均是虚惊一场。 好端端的艳阳天,难得一见的万里碧天。可崇政殿却被那两人弄了一片阴沉 尉迟决与秦须。偏偏在今日,同时上了两封折子。 伐北。伐北十六州。 朝中主战之音好不容易消弥下去,却又被他二人平白无故地搅出个新波潮! 之前力压群臣的是他们,此时力挺出兵的还是他们。 朝中竟无人能明白,这两人究竟在搞什么名堂! 皇上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如今都是太后临朝听政,待看了那两封折子,竟未发一言,直散了朝会,但宣尉迟决与秦须二人至东殿,又宣了中书门下二省及枢府诸人,外加燕晋二王一道。 太后这一举,着实让大家心里没个底。 朝中,终是要出大事了… ** 东殿内,连帘子都未布,宁太后就坐在上首,低眼瞧着下面这些人。 待人陆陆续续全进来了,也不赐坐,端让他们就这么站着。 宁太后凤眼垂了垂,开口道:“都说说罢。” 一屋子人大眼瞪小眼,谁也不知该说什么。 除了两个人。 尉迟决抬眼望去,正对宁太后的目光,“臣要说之言,折子中已全写明了。” 秦须出列道:“臣也是。” 宁太后一声冷笑,“那你二人且说说,之前那两封论不宜战的折子是怎么回事儿?当朝堂公卿是你二人掌中玩物?” 尉迟决眉间耸动,“太后息怒。之前时机未到,臣自然不能武断上议,须知国库底子不厚,是断然不能随便折腾的。” 秦须却是不紧不慢道:“太后恕臣之罪。前月连延大雨,臣只怕会有洪涝横生,因不敢附议。眼下雨停事休,臣才敢做如是说。” 宁太后气息略缓了些,望着其余诸人:“你们也都说说,眼下竟是个什么意思?还像之前一样么?” 枢府几人当即点头,中书门下二省诸臣稍迟疑了一瞬,也都点了点头。 之前这帮朝臣们本就想出兵,眼下但见尉迟决与秦须都松口了,哪有人可能再持异议? 宁太后望了望他们,下巴微微一颔,“按例,此军国大事,本不该由我来同你们相议。但皇上眼下是个什么境地,想必我不说,大家心里也跟明镜似的。我只代他听听诸位所言,回头这事儿,还是要他来定的。” 尉迟决踟躇了一瞬,利落地上前,从袖口中抽出一封折子,开口禀道:“臣已将北伐详细兵略及各路将帅、粮草押运之事全写明了,还望皇上及太后明断。” 宁太后哪里料得到尉迟决竟有此着,本以为他只是早朝时一纸折子表明立场,谁曾想他却是成竹在胸,连怎么出兵都想好了! 当下便是一愣,若非身边小内监下去收那折子,她还一时反应不过来。 尉迟决地折子刚收上来,秦须又出列,依样抽了封折子出来,对她禀道:“禀太后,臣这里也还有一封折子,乃是详议军需耗损及国库盘算的,也请太后及皇上一阅。” 二人这番举动,不仅让宁太后吃了一惊,也让在场其余人等都怔住了。 尉迟决与秦须,旁日里决不算走得亲近的,何故此事上两人竟能如此心有灵犀?连折子都是同一时间上! 宁太后半晌后才回过神,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心里只是一叹。 若是连尉迟决与秦须都行出一辙,看来,这北伐的时机,真真是到了。 宁太后但让小内监捧着两封折子,碰也不碰,却看向众人,又问道:“若是出兵,谁为主帅,诸位卿家心里可有什么想法没有?” 更快更新尽在:. 第一二五章 州城。 天朝禁军早已将城墙换防,城中百姓尽数安置妥当,一干官员及降将们被软禁在府,城中上下倒也无甚大波澜。 原先逐州知州府衙早已被尉迟决暂作行辕,麾下十万东路军,三万在城外扎营驻守,其余七万尽驻城内。 中路及西路两军捷报频传,尉迟决自出帝京便吊在嗓子眼的一颗心,至此,才略略放下了些。 此番北伐,竟比他之前想的顺畅许多。 北国国母垂政,宠幸专权,于军国大事上拿不定主意;耶律宁虽是天资卓越,可未经兵事的他,又哪里能够用手中南京道这点兵来抵抗天朝三十万禁军? 尉迟决反反复复看着眼前的地形图,十六州,已经攻下六州了。 他之所以在逐州这么久都按兵不动,就是在等杨年庆与潘立二人在山后九州的进展,只要攻下其余四州,那便可以调中西两路大军与他的东路军于山前汇合,集力合攻山前其余六州,牢牢将耶律宁困死在析津城内! 照杨潘二人眼下势不可挡的攻势来看,只消再两个月,或者更短,他便可以放手去攻析津了! 尉迟决黑眸一闭,只希望朝中,此时千万别出什么事… 屋外雪花纷飞,时至四月,还能降雪,这雪当真诡异万分。 那析津城中的耶律宁一定想不到,这莫名其妙的大雪,也让他头疼异常。 千里奔袭,他这三十万大军的粮草,全都指着朝中秦须倾心尽力运筹调运。这一场雪,可是也给秦须身上加了不少重担罢? 此时他离析津不过一百二十里,一百二十里… 尉迟决不禁往窗外望去,只消占了析津,那十六州便全在囊中了。 中> 只是那析津府上,还有个人。一个让卫靖和他心里不停挂念的人。 尉迟决握拳,靠上椅背,重重吐了口气。 他此次出征前,卫靖再三叮嘱他。若是两军交战出什么意外,一定要把卫淇好生带回来… 正兀自想着。却有将士叩门来报:“将军,守城士兵带来几个人…说是。说是当年七公主地陪嫁宫女!” 尉迟决眸子一下睁开,人也站了起来,望着那将士,“人呢?” 那将士禀道:“底下的士兵们拿不准是真是假,却又不敢轻易拒之不纳。便直直送来这儿了。说是让将军您自己看!” 尉迟决登时大步往外走,“带我去。” ** 府衙内后院偏厅。几个女子望着门侧那配刀禁军,身子瑟瑟发抖。 待尉迟决进来,那禁军士兵忙道:“将军,就是这几人了。” 尉迟决点点头,那士兵又冲那几名女子道:“这便是尉迟将军了,你们之前说是七公主身边的人,那就证明给将军看。” 几个人一听这进来的男子是尉迟决,本来僵着的脸色立即软了下来,其中一人趋步上前,从怀中摸出一块玉,急急递给尉迟决,“尉迟将军,公主说了,您看了这玉,就该信了。” 尉迟决接过那块玉,仔细瞧了一番,见那玉确是卫淇身边常年佩地,心中便信了七分,可还是疑道:“析津城内外戒备森严,早就不许人随便出入了,你们几个是怎么出来的?” 那女子眼里含泪,道:“将军有所不知,本来宁王殿下是要送公主出城地,可公主打定了主意,死活要留在殿下身边,只求殿下将我们几个送出来,好让我们将来回天朝去…” 尉迟决胸口一紧,他没想到耶律宁会想送卫淇走,更没想到卫淇会不愿意回天朝! 那女子还要再说什么,可却欲言又止,眼睛望向尉迟决身后的士兵,咬了唇将话咽了回去。 尉迟决心中明白,回头遣了那几人退下,又挑眉看着那宫女。 她见厅中除了尉迟决就没外人了,才又摸出一封信来,低声道:“这是公主让我们带给将军的,公主有言,她与将军相识已有十四年,还望将军看在这多年的情谊上,好生看看这信罢。” 尉迟决皱眉,接过那信,想也不想便拆了看。 是卫淇地手书无疑,只是那短短几句话,却让他胸口大震。 手捏着那信,恨不能将纸撕碎了! 他知道卫淇自小被宠惯了,自是娇纵任性,可他却不明白,当此危急之时,她又如何能写出这种信来给他看! 尉迟决黑着脸,也不理会那几个宫女,自顾自地走了出去。 外面雪花飞到他脸上,倒是一下将他冰得清醒了些。 那封信… 若是他攻城,耶律宁必与析津共存亡,而她…定与耶律宁共存亡。 尉迟决胸口怒火翻腾,咬着牙站住,竟想不出能将卫淇怎么办。 眼下析津根本进不得人去,要怎样劝卫淇… 黑眸忽地一闪,也并非全无可能! 脚下步子一下快了起来,现如今能入析津,能劝卫淇的,就只一个人了! ** 上京皇宫内,萧氏脸上无了往日慵懒神色,只是冷着脸,看着身侧地闵念钦,一言不发。 闵念钦神色若常,不紧不慢道:“在下之前所说的话,还望太后能考虑一下…” 萧氏眉头弯了弯,“眼下天朝重兵压境,南十六州连连失守,就算此时派你回析津府,那又有何用?万一…那你岂不是白白送死?” 闵念钦垂目,道:“太后是想看着析津城门被破,而后天朝禁军占了南京道,再朝北直上,一路攻来么?” 萧氏闻得此言,不由一惊,“你…难道你去了,竟有什么法子不成?” 闵念钦挑眉,看着萧氏道:“和宁王殿下比,我对天朝禁军地了解要多上许多。若是我去了,或许并没得胜的法子,可若是我不去,那宁王殿下一定是要败了!还望太后此时能以大局为重,让我回析津府去…” 萧氏不语,转过身去,一个人想了良久,才回头望着他,轻声道:“既如此,我便依了你。可是…”她眼里忽然泛起了点水光,“你这番去了,自己可要好生保重!若是有个什么万一,马上回上京来,千万不要耗在那里…” 闵念钦看着她那神情,不由愣住了。 她…会为了他,流泪? 更快更新尽在:. 第一二二章 为主帅? 殿上众人闻得宁太后此言,心中都有了点数。 莫作它论,单说太后这一边,那心里已经是想要出兵了。 枢府的人不约而同地都朝尉迟决那边望去,嘴开开合合,却不肯先说。 中书门下两省的其他几位参知政事也是不留声色地看尉迟决,看过尉迟决后,又望了望位在前列的尉迟翎,想来是让他先开口。 尉迟翎身子站得稳稳的,身为两朝老臣,在朝中摸爬滚打这么多年,此时虽知尉迟决是主帅最好的人选,也万万不敢由自己来说。 秦须狭眸半眯,嘴唇抿得紧紧的,心里却在拿捏,太后这一句问话,到底存了何意?且不会是同意出兵这么简单的罢… 殿中另一侧的卫靖身子略动了动,就想出来说话,谁料晋王却先他一步,出列环视众人一周,道:“主帅之位,非尉迟将军不可。北十六州堪称是北国的南大门,若不派一个战功赫赫又深明兵事的人为帅,怕是要吃大亏!” 此言一出,惊煞殿上众人。 谁都没想到,第一个站出来力挺尉迟决为帅之人,竟会是晋王! 朝中人人皆知燕晋二人平静表象下的暗涌波涛,人人皆知尉迟决与燕王私交甚好,晋王一派一向与尉迟一门意见相左,何故此时却能说出此话? 宁太后微一首,什么话也没再说,径自起身,“都散了罢,此事且等皇上身子稍好些了,再议议。” 尉迟决心中重重叹了口气。 朝中之人心心念念想要他挂帅出征。 本来正是合了自己的意,奈何偏偏是晋王先举荐的… 出得殿外,尉迟翎走来,“这两日,有空回府一趟。” 尉迟决点头,身后又有人叫他:“定之。” 一听声音便知是卫靖。 俩人往御街行去,一路无言。 路边冷风骤起,划得人面上生霜。 朱什杈子下。卫靖终是开口道:“晋王今日态度好生奇怪。不过,我看这主帅之位。定是你的无疑。” 尉迟决望着远处乌云蔽日的天际,低声道:“朝中除了我,也就谢知远还能考虑了,可他性子不稳,也难当重任。只是晋王今日这么一说,不知皇上与太后还要做些什么思量,恐怕再去北面,难以完全施展手脚…”他侧头看卫靖一眼,目光中带了些许担忧,“我忽然想起你大婚时。七公主从北国送来的那封信。若是晋王真地有什么手段在心里藏着,我若出兵伐北,这朝中若是有个什么万一,你…” 卫靖面上一震,自是明白尉迟决所谓“万一”是指何事,不由开口道:“父皇身子虽是一直未愈,但太医也说了,当无大碍。” 尉迟决唇边滚过一丝讽笑。“太医说的话,你还不了解?再说了,我怕的就是晋王那心机手段…你忘了那一年昌王是怎么没的么?” 卫靖脸色愈加泛白,“定之,你今日这话是越说越不着调了!这些事情岂是你能议论的?” 尉迟决眼角一抖,看了看卫靖,不再说话。 卫靖脸上稍有起伏,显是心理纠结不堪,尉迟决说的话,他怎会不明白。可眼下大好时机不容错过,怎能因朝中诸事而误了伐北的多年之愿? 卫靖咬咬牙,“此去北十六州,你心中可有什么估量没有?胜算若何?” 尉迟决眼睛但往天上望去。“若是天不降雪。七成;天若降雪,六成;若是耶律休戚为北国主帅。五成。” 卫靖眉头皱起来,“耶律休戚?不是已被萧氏软禁在上京了么?怎会复而用之为帅?” 尉迟决小叹一口,“怕就是怕万一。” 眼睛微微一眯…只能寄希望于中> 更快更新尽在:. 第一二六章 自接到北境传来的捷报之后,天朝朝中人心便一天比一天激昂,人人都道那北十六州不日便可再回天朝境内,竟没人担心会不会有什么意外发生。 放眼朝中,唯一一个面不见喜色的人,便是秦须了。 尉迟决在前方攻池略地,他在后方督运粮草。 国库那点家底儿,秦须心里明镜似的,只够速战速决,经不起拖。 北国眼下天降大雪,阻了耶律宁后方的援兵,也让天朝禁军的粮草在路上耽搁了许久。 他秦须向来遇事不急,只独独这一次,竟急得上了火。 他心里清楚,想必尉迟决心中更清楚,这一仗,拖不起。 若不能趁眼下大好形势一举攻下析津,那往后的事情…便谁也做不得准了。 还有这朝中之事,千千万万不要在此时出意外啊… 可这日子往往是,怕什么,便来什么。 帝京虽已入春多时,可晚上这外面,仍是极冷。 自尚书省出来,天色已黑,府上小厮驾着马车守在御街那头,但等着接他回府去。 秦须望了望那天色,心下一叹,本以为今日能早些回去的,谁知又忙到这时辰。 这半年来战事不休,他也不休。 他不休,尉迟紫菀便也陪着他熬。 不论他每日有多忙。要多晚才回府,只要他不吃饭,她便等着他,只要他还不睡,她便也不睡。 虽是极贴心,可他却心疼她地身子。 年前冬日。尉迟紫菀曾小病过一场,身子出了许多血,太医来瞧才知道,她是有孕而不自知,一受凉。便小产了。 秦须一念及此,便觉自己对她不住,曾经信誓旦旦有言在前,说再也不委屈她,谁知到了后来,在他心中。原来国事还是大过家事。 小厮见他过来,忙扯了帘子让他上车,口中道:“大人今日还是没用晚膳么?” 秦须口中“嗯”了一声,上了车,却不多言。 小厮一边驾车一边道:“那可得快些回去了,夫人今日亲自下厨,做了好几样大人爱吃的菜,若是回去的晚了。那菜凉了再热就不好吃了。” 秦须在车内皱了眉,自上次她小产。便再也不让她做这些事,怎么今日又…不禁问道:“夫人身子不好,你们竟拦也不拦?” 小厮嗫喏道:“夫人的性子,难道大人您不清楚?再说了,您这几日。一日连着一日。都没怎么好好吃过东西,夫人看不过去了。生怕您把自己的身子熬垮了。” 秦须心口一热,身子也不觉得冷了,撩起侧帘往外望,帝京夜晚甚是热闹,不由又是一叹,若是这天下时时都似这般,那该多好。 回了府上,连朝服都不换,便往里间走去,还未走到时,尉迟紫菀便听见声音,迎了出来。 一路小跑着,一头就撞进秦须怀中,然后扬了下巴看着他,笑道:“今日比昨日早些了。” 秦须笑着揽过她,一道往里面行去,“这副样子,叫下人们看见了,像什么话。” 尉迟紫菀抬手戳了戳秦须放在她腰间的掌,道:“那秦大人呢?不照样不顾忌么?” 秦须朝她脸侧弯了弯,眯了眼睛道:“秦某本是饱读诗书之人,奈何娶了一位不服礼数地夫人,把我给带坏了。” 尉迟紫菀脸色泛红,咬着嘴唇笑,被他搂着进了屋去。 屋内桌上早已摆满了菜,丫鬟们将酒茶碗筷都置好了,见他二人进来,便退了出去,掩了门。 尉迟紫菀绞了块巾帕,走过来,拉起秦须的手,仔细给他擦指间的墨迹,边擦边道:“你这指上的笔茧,是越来越厚了,这段时日你不要命了一般,何时是个头?” 秦须看着她这副认真的模样,心中一动,一把握住她地掌,拉她入怀,紧紧抱住她,低声道:“等北面战事一完,我便向皇上讨个闲差,好陪你多一些。” 尉迟紫菀在他怀中小声喘气,“做什么抱得这样紧,人都喘不过气来了…” 秦须笑起来,这才松开她,拉了她的手一道去桌边坐下。 尉迟紫菀捧了精致瓷碗,替他夹了满满一碗各样菜,搁到他面前,眼睫抬起,“今日一定要多吃些,你自己也不瞧瞧自己,都瘦成什么模样了。” 秦须故意摸摸腮侧,笑道:“就听夫人的。”说罢,端起碗便大口吃起来。 这桌上之菜,样样都是尉迟紫菀精心做的,他吃在口中,心里更觉暖热。 他心中竟隐隐感激起安可洛来,若非那日因她之故娶了尉迟紫菀,只怕他这辈子,真的要错失这么好的一个女人… 尉迟紫菀只瞧着他吃,眼中嘴角全是笑意,自己面前那双筷子竟是碰也不碰。 秦须放下筷子,又去握她地手,笑道:“怎么不吃?难不成自己做的菜,自己倒不喜欢吃?” 尉迟紫菀的脸忽然红了起来,身子软软地靠过来,伸手搂住秦须的脖子,嘴凑到他耳旁,小声道:“这几日身子不爽,白天去请郎中来瞧,说是…有喜了。” 秦须喉头一梗,眼中刹然间便涌出惊喜之色,一把抱过她,“真的?” 尉迟紫菀点点头,抿唇一笑。秦须心中大喜,但略一思索,又皱眉道:“距上次才不过四个月,你身子…”脸上又浮现出歉意之情,“是我不好。” 尉迟紫菀轻捶他的胸,“瞎说什么呢,好歹这次先知道了,总不会再像上次那番,一不小心便没了。” 秦须嘴角一咧,又笑了起来,心头狂喜之情翻涌而上,止也止不住。 尉迟紫菀这才拿了筷子,去夹菜吃,可才吃了两口,便有下人在外面叩门。 秦须不悦道:“何事?” 小厮在屋外急声道:“大人,宫里来人了。” 秦须与尉迟紫菀对望了一眼,心中皆感奇怪,这么晚了,宫中来人做什么? 秦须立即起身,推门而出,尉迟紫菀追上来拉住他,替他理了理身上的衣袍,不放心道:“这么晚,会是什么事…” 秦须使劲捏了捏她的手,淡然一笑道:“别担心,不管何事,我自有主张。” 到了前面,秦须一看,来人竟是一直跟在宁太后身边地张太监,心里不禁打起鼓来,这究竟出什么事儿了? 张太监见了秦须,敛了敛袖子,站直了,开口道:“太后口谕:宣户部侍郎秦须即刻入宫,有要事与卿相商,不得延误。” 秦须眼角一缩,因这张太监是太后身边的人,便也不敢质疑,只是吩咐了身侧小厮,“去和夫人说一声,我去去就回。” 张太监一侧身,“请吧秦大人,马车已在府外等着了。” 秦须点点头,撩袍抬脚,跟在张太监身后往外行去,不禁问他:“敢问公公,可知太后此时宣我进宫是为何事?” 那张太监脚下略微一停,回头望了秦须一眼,“秦大人莫要多问,去了便知道了,赶紧地罢。” 更快更新尽在:. 第一二三章 车出朱雀门,直至龙津桥头才止。 尉迟决下马,走至车前,撩起帘子,另一只手伸过去,待安可洛扶了他缓缓下来后,才放下胳膊,吩咐了下人找一间茶馆歇着,不必跟着他们。 当是时,自龙津桥以南,夜市将开,灯亮火灼,人潮嘈涌,恁得热闹非凡。 一路行将而去,各色饮食果子倒叫人看花了眼,王楼的鸡碎,梅家的野狐,端这两样门前,就排起了长长的队。 夜晚帝京尚寒,安可洛身上裹了销金绒氅,露在外面的小脸被周遭热闹之景惹得泛红,额角尽挂了一小滴香汗。 尉迟决走在她身侧,步子刻意放慢七分,头时不时地扭过来看看她,一抬手,拨掉她额角的汗,黑眸暗暗一闪,笑道:“平日里在府上怕冷得不行,怎的现在到了外面,反而热起来了?” 安可洛脸一红,瞧瞧四周的人,嗔道:“还在闹市之中呢,你就这么大胆,休要再碰我!” 尉迟决只顾着笑,边笑边望着她,眼里满满的都是宠溺之意。 二人正笑望着,前面便有叫卖间道糖荔枝的,安可洛闻之,眼睛朝那边望了一望,见那梅红匣儿甚是好看,不由多看了几眼。 身旁之人一空,几大步过去,摸出一串吊钱递给那卖果子的小贩,拿了一匣,又几大步回来,拉过她的手,放在她掌中。 安可洛低头抿唇笑,“怎的就知道我想吃?不过是看着新鲜罢了。” 后面那小贩嚷嚷开了:“公子,只要十五文,你给我这么多作甚?” 尉迟决没有回头看那小贩,用大掌包住安可洛的手,藏在袖下。 慢慢朝桥那头逛过去。 他在她耳侧轻声道:“但为美人故,千金何所惜。” 安可洛从他掌中抽出手来,打开那小匣子,见里面的糖腌荔枝粒粒晶莹,忍不住伸手拈了一粒出来,四下打量一番,飞速地送到尉迟决唇边。 尉迟决喉头一声闷笑,眸子里亮光闪闪。一开口,便含了进去。口中含糊道:“之前还说我大胆,你不照样也不顾忌?” 安可洛望着他,亮如白昼的夜市中,人声鼎沸的桥下,偏就只有他那般耀目,有如当日初见,让她心悸。 自她随了尉迟决,便从未有机会这般同他一道出游过,他忙着兵改,忙政事。平日里就算回府,也难得与她多说几句,时常是她睡了后他才来睡,她未醒时他又离府了。 像今日这般,二人不带随从丫鬟,来这闹市中游玩一遭,却是她之前从未敢奢求地。 安可洛合上那匣子,冲尉迟决莞尔道:“今日怎想到要带我来逛这夜市来了?前两日不还忙得头不沾枕么?” 尉迟决脸上的笑意淡了些。握紧她的手,“总觉得对不住你的地方太多。跟了我这么久,连个名份都没有…” 安可洛长睫垂下,脚下往前行去,“说这捞什子的话做什么,左右都是你的人了,也不在乎这些了。就算脱了籍,有了名份,将来你的心去了旁人那儿,也是同样的…” 尉迟决嘴角弯下来。使劲攥住她地手:“本是好好的,偏生要说这种混话!” 安可洛小叹一口,“你也莫急,现在怎样姑且不论。将来总是要娶妻地。” 尉迟决一把拉过她。往自己怀里按,也不管她死命的挣扎。贴着她耳朵便道:“此次伐北归来,我定当上表皇上,求他替你脱籍。到时倚着战功,便是老爷子再不同意,也不能奈我何!” 安可洛大惊,顾不得再挣扎,整个人都僵了,“主帅已定?你领军出征?” 尉迟决眸子黯了一黯,点点头,“今日刚定的,旨意已下来了。” 安可洛一口冷气喘来,竟将五脏六腑都冻了个透,手脚冰冷不已。 这才明白,他今日何故要带她出来,哪里是要补偿之前的冷落,分明就是因他即将出征,怕将来见不着她了! 早就明白他心里的大志,初见他时便知道了的,也想过终有这么一天, 那刀枪相峙的~ 军国政事,非她可多问也,心中纵有千般担忧,万般转肠,却也不好多说一个字。 安可洛反握住他的掌,“何时出征?” 尉迟决拉着她,往那梅家肉铺行去,口中笑道:“现在还不知,你不必担心,我多少年都这么过来的…看你这入冬之后身子愈加瘦了去,且去买点肉食给你补补,一直听说那梅家狐肉是一绝,在帝京长这么大,倒还未尝过。” 安可洛抿抿唇,抬眼望过去。 帝京繁华之色堪堪入目,民生霭相,谁又能想到北面边境上即将激起的一场大战? ** 天和十八年冬,上诏曰:“朕祇膺景命,光宅中区,右蜀全吴,尽在提封之内,东渐西被,咸归覆育之中。睠此北燕之地,本为天朝之民,太祖以来,戎夷窃据,今不复,垂六十年。今遣行营前军都总管尉迟决,副总管谢知远等,推锋直进,振旅长驱。径指西楼之地,尽焚老上之庭。凡在众庶,当体朕怀。” 此诏一出,三日后正是十一月初七,上命尉迟决为幽州道行营前军马步水陆都部署,谢知远为副,内客省使乔亚楠为都监;另派侍卫马军都指挥使潘立为云、应、朔诸州道行营马步军都部署,侍卫步军都指挥使杨年庆为定州路行营马步军都部署;兵分东西中三路,统三十万天朝禁军,挥师北伐。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户部侍郎秦须遣河北东路观察使梁其锐统粮草押运相关事务,着令京畿诸路与河北东路一切粮草均运往北境前线。 大战一触即发,上三军出京七日后,帝京皇城边墙上地邸报才论及此事。 百姓惊诧之余,又心存念想,这战功赫赫的尉迟将军统三十万将整编后的天朝精锐之师挥师北伐,胜算当是大极了的罢! 五丈河边的廖家宅子内,院内已落了一层薄雪,人一走过,便是咯吱咯吱的响声。 安可洛带了梳云,又让人拿了几个食盒,一道入了廖家大宅。 待进得衾衾房内,就见她正逗永思在玩。 三个月大的廖永思被绒布包包着,只一张小脸露在外面,眼睛圆瞪着,躺在衾衾的臂弯里,一双小手时不时地抬起来乱挥。 安可洛一笑,将手里东西放下,对她道:“这模样,真是比刚出生那会儿好看得多。” 梳云将食盒交给府里小丫鬟去热着,立即跑上前,满脸笑意道:“姑娘,让我抱一下可好?小公子自打生下来后,我还没碰过呢…” 范衾衾眼角眉梢俱是蔼意,一副初为人母地幸福模样端端在她身上映了出来,笑着把怀里的孩子小心翼翼地给了梳云,又看了两眼,才起身朝安可洛这边过来。 廖永思进了梳云怀中,竟也不哭不闹,只拿一双大眼瞧着她们,小小的手指放在嘴巴,咬来咬去。 安可洛愈看愈喜,不由道:“衾衾,这孩子看上去当真乖巧。” 范衾衾点点头,“从来就未给我添过麻烦,虽说刚生下来那阵儿身子有些虚,但现在是越长越结实了。”她眼帘一垂,低声道:“本来中走后,我也没心思独活了,后来因着有孕,便想等孩子生下来,我也抹脖子跟着中>(.扔他一人在这世上。” 安可洛摸上她的肩头,怜惜道:“又在胡说了,眼下这日子好好的,莫要再胡思乱想了。” 范衾衾小声抽泣了一番,稳了下情绪,问安可洛道:“安姐姐近日来怎样?一个人待在将军府,怕是孤单得紧罢?” 安可洛心里紧了一紧,不知该如何开口。 望着窗外那漫天而下的雪花,不禁又有些担忧起来。 尉迟决他们,此时行至何处了? 更快更新尽在:. 第一二七章 夜已深,燕王府上下早已熄了火烛,该歇息的都去歇息了。 东面寝殿内,红纱帐暖,里面锦被团皱,邢若紫一身香汗,倚在卫靖胸前,听着他一下一下的心跳,嘴角勾起,轻轻笑出声来。 卫靖大掌放在她背后,揽着她,身子动也不动,眼睛微阂,“笑什么?” 邢若紫头略动一下,头枕上他的手臂,依然是笑着,却不开口说话。 卫靖翻了个身,将她整个人拥在怀里,“这些日子忙惨了,你一个人在府里,一切都还好着罢?” 邢若紫手按在他胸膛上,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脸,轻叹一声道:“北境之事眼下到底如何,你同我说说。” 卫靖不语,半晌后才道:“你前些日子回邢府去,那边没有同你说么?” 邢若紫一听他这话,立时侧了身子过去,“不愿同我说就罢了,何苦说这种话出来。” 卫靖从后面勾住她,下巴抵在她肩侧,笑道:“我不过随口一问,你也要同我闹这别扭?现下枢府收到的皆是北境传来的捷报,照这样看,情形倒是一片大好。只是秦子迟终日面上不见喜色,我看着他,心里着实不踏实,却也不好去问他。” “哦?”邢若紫还是转了过来,“秦子迟为人审慎,他若是这番,那北境之事,眼下确是不好太早定论。” 卫靖点了点头。唇又往她身上游去,邢若紫轻嗔一声,就要躲,却被他压在怀中,动弹不得。 邢若紫唇间颤出声,“你今日。怎么…” 卫靖探出舌尖,轻划她地背,却是不语。 正当此锦被乱翻之时,府上院外忽然亮起了灯笼,卫靖动作停了。眉头皱起,转身撩起纱帐,还未及起身,便听外面有急急忙忙的跑动声。 有下人过来轻轻叩门,道:“殿下,宫里面来人了。” 卫靖稍稍一怔。又立时道:“先去好生招待着,我这就起了去。” 说罢,便要起身穿衣。 邢若紫在后面拉了他一把,也跟着坐起来,“你今日在中书待到日落才回府的,怎么这会儿又要寻你去?这都已近两更了…” 卫靖凝神片刻,“我且先去前面看看,你不要来。若是有事,自会有人来唤你。” 邢若紫仍是不放心。挣扎着起来下地,去拿外袍给他披上,“就算要进宫去,也先回来告诉我一声!” 卫靖点点头,搂过她。使劲抱了她一下。才松开手,出了门。 身上衣物并未穿齐整。不过是中衣加了件外袍,便这么去了前厅。 卫靖一进前面,便看见那来人正是宁太后身边的张太监,不由挑眉道:“公公此时不在保慈宫伺候着,来找我做什么?” 张太监对着他行了个礼,“三殿下。太后让小的来告诉你,有急事相商,请殿下入宫一趟。” 卫靖眉间陷下去,“此时?” 张太监点了点头,看了看卫靖身上的衣物,又道:“府外有马车备着,殿下只需换了衣物便可跟小地走了。” 卫靖心中更加不解,手扣着袍子外边,便要转身回去,谁知那张太监忽然又在他身后笑道:“三殿下,小的刚才倒有件事儿忘了同你说。” 卫靖扭头,“何事?” 张太监道:“秦大人此时也在宫中,刚才小的来前,他请小的给您带句话。秦大人说,殿下主持翰林院编纂的那部《史录》着实不错,上回他读三十八卷到一半时有事便没再读下去,不知今日您入宫地时候可不可以把那第三十八卷带给他。” 卫靖嘴角向下垂了垂,生硬地道:“知道了。” 立马转身便往回走,脚下的风勾得外袍底下都在颤。 待回了寝殿,就见邢若紫早已穿戴齐整,坐在案边等着他。 卫靖一把掀了袍子,回身掩上门,低声道:“怕是出事儿了。” 邢若紫一惊,“怎么了?”卫靖眼里冷冰冰的,“张善来传我入宫,说是皇祖母的意思。可我看他那情形,却觉得不对劲。” 邢若紫走至他身旁,脸色也不对了,“为何觉得不对劲?” 卫靖眯了眯眼睛,“他说秦须此时也在宫中,还说秦须让我给他带《史录》的第三十八卷,你说这奇怪不奇怪?” 邢若紫不由地点头,“当真奇怪,秦须往日里,说话行事条条有矩,今日这话说出来,却让人摸不着头脑。” 卫靖叹了口气,便去一旁要换衣服,邢若紫看了他两眼,却走至墙角书格前,将那《史录》第三十八卷拿了下来,翻开来看。 那《史录》本是卫靖自前两年加了平章事衔后便主持翰林院诸人编纂的史书,由古至今,诸朝一一道来。 邢若紫翻开卷首,一眼看过去,那第三十八卷所录地恰恰是前朝太祖本纪。 她心里闪过一念,用两指拈着书页,快速向后翻去,待看到后面,竟生生倒吸了一口气。 好个秦子迟,以史书来暗告,这手段也就他能想得出! 邢若紫将那书卷拿至卫靖身侧,手微微发抖,“只怕是皇上出事儿了,传你入宫的,怕也不是太后!” 卫靖正在换衣服,听了她这话,系袍带的手不由一僵,扭头望向她:“你说什么?” 邢若紫将那书卷往他怀中一塞,“你自己瞧瞧罢!” 卫靖拿起书卷,飞快地翻了一翻,这本就是他主持编纂的,里面内容自是比邢若紫更熟,当下大惊,又去望邢若紫,“你的意思难道是…” 邢若紫点点头,“照眼下看来,应是秦须受诏入宫后发现事情有变,又没法子往外传消息,这才想了这么个办法…那张善一个太监罢了,哪里又能琢磨出来秦须的心思,自是有话便传话了。” 卫靖的身子已在发抖,“那张善也是跟在皇祖母身边多年的人,怎么连他也…秦须不过一个朝臣罢了,他地话,当真可信?” 邢若紫看了看他,眼底更黑,自去一旁椅上坐下,只是细想,不再开口。 卫靖手攥着那卷书,呼吸都不稳了,“父皇他…” 邢若紫抬眼,“你此时不能慌,你若慌了,就正中了晋王的计了!” 卫靖眼睛一垂,咬咬牙,“倘若那秦须是与皇叔一派地,此时我若信了他而不入宫,那父皇与皇祖母…” 邢若紫两手交握,又想了片刻,才道:“我宁可信他秦须。想想他这些年为国为朝做的事情,哪一件不比其他人更用心?想当年梓州那么大一个烂摊子,朝中人人避之不及,他却能坦然处之,这根本不是那些急功近利的人能装出来的。我自思量,以他秦须的为人气度,是决不可能去攀晋王这条枝地。” 那书卷在卫靖手中,早已被攥得不成形状,他终是一吐气,狠狠道:“北面战事正急,皇叔竟忍心在这种时候下手!当真是禽兽不如!” 邢若紫过去掩住他地唇,将他拉至一旁坐下,低声道:“不论如何,你今夜决不可跟了张善入宫去,你好生去床上躺着,我自出去应付。” 卫靖看着她,半晌后才似下了好大决心一般,允道:“便依了你的主意。” 邢若紫点点头,抬手理了理衣角,便出门去见那张善了。 张善本是等着卫靖换了衣服出来同他入宫去,谁知站在厅中等了半天,等来地却是邢若紫。 虽觉诧异,但他还是冲邢若紫行了礼,然后才道:“王妃殿下…” 邢若紫一抬手,止了他后面说的话,笑道:“张公公夜里出来,一路辛苦了。殿下他这几日身子不好,本来今晚才睡下没多久,你便遣人去唤他出来,这冷风一吹,一番折腾之下,殿下那心绞痛的毛病又犯了,眼下是不能随你去了。还请公公去太后那里说说,待明日一早殿下身子好些了,自是会去宫里请安。想来太后平日里最挂念的便是殿下的身子了,我想,不论如何,她也不会强诏殿下此时入宫罢。” 这一番话有理有据,又搬出了卫靖那病来做挡箭牌,太后心疼三殿下之事,朝中人人皆知,这么一说,倒让张善瞬间无话可说。 张善憋了半天,终于道:“既如此,那小的便先走了。只是,明日一早,务必请三殿下入宫,太后确有要事寻他!” 邢若紫脸上带笑,眼中却是冰冷无比,对身旁府上下人道:“好生送张公公出去。” 那张善见到她如此态度,也不好再说什么,迟疑了一下,便随燕王府上小厮走了。 邢若紫在他身后盯着他看了半晌,才咬了咬嘴唇,转身回去。 看来这宫中,是要变天了! 更快更新尽在:. 第一二四章 十万天朝禁军兵分三路,于一月初五越过北境,直驱内。 尉迟决自领东路大军,麾下将士率先攻破固安,又一路进兵直上,于三月十三日破逐州,全歼守城之军,后集营进驻逐州,威慑北面析津,扎营待守。 三月初九,中路杨年庆自定州北上,至太行八径飞狐径之北端口,与北军野战数日,二十三日,飞狐守将降,杨年庆挥师疾进,于二十八日攻陷灵丘,四月十七日占蔚州。 西路潘立领军,于三月初九先占寰州,不待休整便继续进兵北上,十三日,朔州守将降,十九日,应州守将降,四月十二日,破云州。 自出兵至此,时将过四月又半,天朝禁军锐不可当,北十六州已占其六。 边境战报一日数封,连绵不断地传入上京皇庭,震傻了北国一干朝臣们。 谁都想不到天朝竟会真的向北国出兵,谁都想不到两国自正面交战至今不过才两个月不到,那南面十六州中便有六州被天朝禁军攻陷! 太后萧氏当机立断,由北境调兵集营,派重将赴南解十六州之急,可因路途遥远,外加北面天降大雪,偏将援军阻滞在了上京北面五十里的地界,再也动弹不得。 朝中人人心急如火,眼睛都望着南面,把希望全都压在了耶律宁身上。 可谁也不知,此时此刻在析津府里满眼血丝盯着布防图的耶律宁,心中之火比旁人,更要旺上万倍。 尉迟决所占逐州,距幽州析津府不过短短一百二十里,若是疾速行军,一日一夜便可逼至城下!两军呼吸相闻。血溅疆场,一触即发! 外加太行山西北面九州中五州已失,析津现下可称是腹背受敌,南有尉迟决十万大军压制,后有潘立新锐之师阻援,当真是被天朝大军夹在当中,动弹不得! 北面援军迟迟不抵,他耶律宁仅以北国南院一部之兵。却与天朝倾国之力相抗,身心所受压力。当真是旁人不可想像的。 时已近夜,宁王府上静谧一片,往日里欢闹的景象如今早已瞧不见,下人们走在廊上院中,脚步都要刻意放缓五分。 耶律宁独自一人在屋中站着,对着窗外,负手而望。 外面大雪纷纷而下,析津尚且如此,那正从北面赶来的援军,怕是不能再指望了… 守城之军尽数驻防。一动不敢动,山后九州接连被天朝禁军攻陷,他却是连一支援军都派不出去。 眼下,唯一能盼的,就是尉迟决他…自己犯错。 耶律宁嘴角牵扯一番,面上神色更阴,尉迟决西伐四年,沙场名宿。等他自己犯错?只怕比让天上下刀子更不可能! 他一握拳,手指骨节咯咯作响,胸口更沉。 若是此时换作父亲在此,情形定当大不同罢? 耶律宁深吸一口气,转身又向那案上之图望去,这十六州,莫不是真要丧在他手上! 身后门板轻开轻合,有人进来。 他没回头去看,此时仍敢不通报就来瞧他地,这府中上下。也就一人而已。 “几日都没好生吃过东西了,我今日特意让人做了你爱吃的,多少吃一点可好?”卫淇的声音自后面响起,不紧不慢的语调。平平稳稳的声色。却让他心里更急更躁。 耶律宁僵硬的身子动了动,转过身。见卫淇手中捧了个精致食盒,身上素装,头发也只简单地绾了个髻子,全身上下竟没任。 卫淇见耶律宁不吭声,便自己过来,将食盒打开,菜摆出来,筷子置好,脸上淡淡一笑,道:“吃点罢。” 耶律宁眸色暗沉,盯着她盯了半晌,忽然道:“你此刻怎么还能笑得出来?” 卫淇听了他这话,不禁一愣,还未反应过来时又听他在那边冷言道:“是不是看见天朝禁军打过来了,你心中高兴万分?” 卫淇身子一颤,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耶律宁几大步跨过来,伸手一把捏住卫淇的下巴,冷冷一笑,道:“还是听说尉迟决此时正在逐州,你巴不得他早早攻下析津,你好早点见到他?” 听了这话,卫淇浑身血液忽地翻涌起来,一股气堵在胸口,叫她呼吸都不顺畅了。 想也未想,抬掌便狠狠地朝耶律宁脸上扇了过去。 一声清响,她地手垂下来,五指皆在颤抖,“我心思如何,你难道不知?此时何苦说这种话来伤我!” 耶律宁脸上指印红肿,一双眼睛颜色更深,停了几秒不开口,便一把将卫淇推至墙边,狠狠按在墙上,唇猛地压下去,死命碾着她的唇,又移下去咬她地雪颈。 卫淇痛得心都在抖,手却环上他的背后,抱紧了他,任他狠咬。 耶律宁身子微震,松了牙齿,喉间滚过一声低叹,埋了头在卫淇颈窝处,就这么将她压在墙上,久久不动。 卫淇眼眶湿了,却死死咬牙,忍着不让泪涌出来,手轻轻在他背后抚动,一下一下,哽咽道:“若是这城明日被破,你往哪里去,我便往哪里去,你若是要与析津共存亡,我也不独活!” 耶律宁大掌掐住她的腰,头仍是不抬,低哑道:“若是尉迟决他真的举兵攻城,我便送你出城,你好生回天朝去…” 卫淇满眶泪水再也忍不住,瞬间决堤,哭着道:“若是真的城破,你就带我走,去北面,去上京,好不好?” 耳侧传来耶律宁低低的笑声,那声音异常落寞,“我岂是为了一己私念,而弃家国于不顾的那种人?” 他大掌探入她身上的衣襟间,摸索了一番,掏出她一直收在身上的那个瓷质鱼形小盒,“你不是一直想知道,这东西是用来做什么的么?” 他把那鱼盒搁进卫淇掌中,压紧,贴着她地耳朵道:“拿了它,北国境内,你想去哪里便能去哪里…” 卫淇听着他这语调,竟是像在交待生死之言一般,心中不禁凉了又凉,冻成了一疙瘩。 当日初见,心悸若繁花风动,后不顾三哥劝阻,一心为了天家嫁到北国来…本是想要为三哥做些什么,谁料在他身边一日复一日,这一整颗心,便一日连一日地,全赔了进去… 说到底,她也不过是个寻常女子。 说到底,她也不过是想要个良人。 那一日卫靖之言此时犹在耳侧,天朝与北国将来必有一战,到时你想要将自己置于何位?… 她从未想过,这一日竟来得如此之快。 置自己于何位? 身子被耶律宁拥着,背后是冰冷的墙,脸侧满是他身上的气息。 人早已是他的了,心也早已赔给了他,她还能有什么选择? 若是没了他,她也不过只剩一副空壳子罢了。 更快更新尽在:. 第一二八章 邢若紫回得屋内,对卫靖道:“人已被我遣走了,可看这样子,怕是明早还会再来,就这晚上几个时辰的时间,需得好生盘算一番!” 卫靖心中有如潮涌,这突如其来的巨变,倒叫他一时间回不过神来。 就听邢若紫又道:“既是叫了秦须去,恐怕还会再去传尉迟相公及其他朝中老臣,以晋王狠辣的手段,定是要将朝中重臣全部捏在掌中不可。眼下最好是遣府上小厮,趁张善还未回宫呈报前,去告诉中书门下两省老臣,让他们千万不要此时入宫去。” 卫靖犹在怔愣,半天才明白过来邢若紫在说什么,于是道:“说得在理。可他既是动手了,那这城中布防只怕也早已换了他的人了。恨只恨定之此时不在,否则殿前司的那帮京中守卫,哪里能听得他的调遣!我如今才明白当日他为何要力挺定之挂帅,想必他早就做好这打算了!” 邢若紫竟已开始动手打点衣物,口中道:“你现在也不必说这些了,当务之急便是先找个地方避一避,这燕王府是不能待了,若是他明日不见你的人,只怕就会起疑,派人来强带你走也不是不可能的。” 卫靖一声冷笑,“避?此时城中哪里还有地方不在他的掌控之下?避又能避到哪里去?” 邢若紫手上动作停了,眉头紧蹙。叹了口气,卫靖说地却是在理…忽然间灵光一闪,她转身望着卫靖,“有一处地方,他一定想不到!” 卫靖一下站起身,挑眉道:“哪里?” 邢若紫收拾行装的动作更快。“趁着眼下城中戒备未严,我去将事情交待下去,然后便马上离府,多耽误一刻,便多一分危险!” 黑漆漆的屋子里静悄悄的,忽然响起一声婴孩的啼哭声,划破了这夜。 院中立时有开门关门的声音,烛光亮了起来,几个丫鬟和老嬷嬷手忙脚乱地从屋内出来。急急地往这边赶。 范衾衾已经起身,抱了永思过来,轻轻地哄着。 那嬷嬷进来时,正好看见范衾衾解了衣裳在给孩子喂奶,不由道:“范姑娘,小公子总在这里,倒叫你睡得不好。上回燕王殿下给找地那两个奶娘,我瞧着倒都是干净人。你不如就让我们带着小公子罢…” 范衾衾头也不抬,只看着臂弯中的永思。小声道:“不必,永思我要自己带。” 小小的廖永思,小脸一鼓一鼓的,眼睛瞪得大大的,过了一会儿便松了嘴。小嘴一瞥。小手一扬,身子一缩。便扭头往衾衾怀里钻去。范衾衾拉下中衣,脸上带了笑,轻轻晃着永思,又望向那几个丫鬟和嬷嬷,道:“行了,我自己应付得来。你们也不必一听见声响便往我这里赶,若是有事情,我自会叫你们。” 几人应了,就要替她熄烛时,却听院外有小厮跑动地声音,然后便听见隔了老远那小厮就叫道:“姑娘,姑娘,燕王殿下来了!” 屋内的人均是一惊,这都已近三更了,燕王怎会这时候到这儿来? 范衾衾立时下地,将永思给了那嬷嬷,交待道:“好生带了小公子去你屋里睡。” 那嬷嬷抱了廖永思便出了屋去,屋内几个丫鬟飞快地替范衾衾换了见外客的衣服,范衾衾随手将头发一拢,便就这么出门至前面迎去了。 但到了府上大门前,就见卫靖人早已下马,正在那里站着,身旁还停着一辆马车。 范衾衾行了礼,“燕王殿下。”抬头看去,心中愈发不解。 卫靖点了点头,抬手去掀那车帘,扶了位女子出来。 范衾衾见那女子身上衣物料子不菲,举止间自有风度,又见卫淇对她那呵护之态,心中便已了然,“可是王妃殿下?” 卫靖拉了邢若紫的手,又点点头,“范姑娘,突然来叨扰你,实是因事出紧急,情非得已。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可否…” 范衾衾何等聪明之人,虽是旁日里性子急烈了些,可听了卫靖这话,哪里会不明白,当即便道:“那就快进罢。”又吩咐了左右小厮,将那马车上的东西一并拿至府上,让丫鬟去给卫靖和邢若紫收拾间屋子出来。 邢若紫随着卫靖走了进去,眼睛却在打量范衾衾,久闻其人,却从未得机会见过这个姑娘。 廖中琰心头上唯一惦念地女人,尉迟定之就算与卫靖翻脸也要保全的女人,一个身在天音楼、却性子极其刚烈的女人… 范衾衾此时因刚生了孩子,体态较之从前丰腴了不少,神色也不如从前那般凌厉,倒是处处透着一股子蔼气。 到了偏院,范衾衾让丫鬟们退下,自去推了厢房的门,对卫邢二人道:“匆匆收拾出来的,什么别的东西也没有,就先凑合一晚罢,明日再做打算。” 说罢,朝二人笑了笑,便要离去。 邢若紫在她后面轻唤一声,“范姑娘。” 范衾衾转身,就听邢若紫问她道:“范姑娘,你也不问我们这是为何而来?” 范衾衾望了一眼卫靖,“殿下若是想说,自会说了,哪里是我能够问的。再说了,燕王殿下对我母子的大恩大德,我感激还来不及呢…” 卫靖听了这话,脸上颇为动容。 那一日听见廖珉未亡,他便去求了太后,让将廖永思还留在范衾衾身边。 范衾衾心中却不知这中间地曲折,只当是那卫靖怜惜她母子二人,才做了这好事。 卫靖心中一叹,手握成拳,竟没想到,这范衾衾原来是个如此重情义的人,也不枉中琰对她地一片痴情了。 邢若紫抿了抿唇,自去关了那门,牵了范衾衾的手过来,又看了一眼卫靖,才道:“范姑娘,既是我们今日已经到你这儿了,也就不瞒你了。便是看在廖公子与燕王多年的情谊,这事也须得告诉你,免得将来也连累了你。” 范衾衾不言语,只是看着邢若紫,等着她说下去。 邢若紫停了半晌,“宫中有变,燕王府眼下待不得,唯一能想到的地方,便是范姑娘这儿了。” 短短一句话,却让范衾衾惊得不能自持,宫中有变… 范衾衾皱眉道:“可是外城早已宵禁,若是这样…殿下如何出得城来的?” 邢若紫一敛眉,“守东城门地,恰是我爹爹地旧部。” 范衾衾掌心里皆是汗,“殿下准备在这里留多久?” 卫靖摇摇头,“但等着看了。”他抬眼看范衾衾,“这府上的人,可是都能相信地?” 范衾衾点点头,这府中之人,十有七八都是早先卫靖从燕王府拨至这边的,自是要比旁的亲近许多。 邢若紫看着卫靖,也不避范衾衾,直接道:“需得快些拿主意,若是晚了,晋王一切都得了手,你便是回天也无力了。” 卫靖望着她,久久不开口。 邢若紫眉头越拧越紧,“你既是不愿意,那我便替你写!”说完,又问范衾衾道:“这府上可有合适人选,能替我送封信到北境军前的?” 范衾衾一时不明她到底何意,想了想,才道:“府中护卫有一人,当初是尉迟将军拨来的,这人早先是拱圣军的,后来因腿负了伤,尉迟将军便没再让他在军中效力了…若是让他去送信,想必应是稳妥的。” 邢若紫听了这话,脸上沉沉之色亮了些,立时向范衾衾讨了纸墨,道:“如此甚好,便请他去跑这一趟。” 卫靖在那头望着她,脸色却越来越黑,“此一仗,对定之来说意味着什么你知是不知?怎能因为我便让他回来?” 邢若紫不看他,笔锋转之如花,“我不过是告诉他眼下是个什么情形,回还是不回,但让他自己决定!” 更快更新尽在:. 第一二九章 怀化将军府里,冷冷清清已近半年了。 尉迟决出征之时,帝京刚入冬日;此时已见街边桃树压出新枝,恰似那一年,她初遇他时的那般。 安可洛在院中给新栽的小桃树修叶子,那一头梳云抱了才收洗干净的衣物回来,一看见安可洛,隔了好几步远就叫道:“姑娘,那个一会儿我来弄就行了,你要是再像上回那样把手给划伤了,该多叫人心疼呢!” 安可洛但笑不语,手上动作却是不停,一小片一小片嫩嫩的绿叶,手一碰,便轻颤一下,柔滑冰凉的触觉,好似将心底都润得软软的了。 放下手里的东西,去洗净了手,才回了屋去。 屋内,梳云正在一件件叠那些冬衣,安可洛拆了发上银团花,揉散了发,重新绾了个髻子,走过去道:“我来罢。” 梳云看看她,本想说什么,却也没说,自让了开来,让安可洛去收拾那一床衣物。 那衣物里属安可洛的,她早已收拾妥当,此时剩下的一些,全都是尉迟决的了。 梳云看着安可洛手指平展,细心地抚平那衣上褶皱,再一件件叠好,那般温柔的动作,倒叫她心里都隐隐做疼。 那衣物里,大多都是黑色的,乍一看,分辨不出有什么不同,可梳云却清楚,里面许多件是安可洛自己替尉迟决裁地。还有许多件是安可洛替他去城东的陈记订做的。 那一件件黑袍的内襟上,也都被安可洛仔细地拿灰色锦线绣了尉迟二字。 姑娘对将军的情义…只怕除了她,旁人都无法体会得到。 见梳云独自一人愣在那里,安可洛回头瞧她一眼,笑着问道:“发什么呆呢?莫不是今日出门看见哪个男子,此时正心神荡漾呢?” 梳云眼下年近及笄。神态心思与当日都早已不同,此时听见安可洛突然这么问了一句,当下面上大窘,忸怩道:“姑娘瞎说什么呢,就拿我打趣!” 安可洛抿唇而笑。将尉迟决的袍子揽进怀中压了压,道:“我有没有瞎说,只怕就你自己心里才清楚。等将军这次回来,我看不如让他替你寻户好人家算了。” 梳云一听她这话,顿时急了,忙道:“姑娘是不是不想要我了?” 安可洛抬眼。“怎么会。只是你也不能一辈子跟着我…” 梳云急急地走过去,偎在安可洛身旁,小声道:“我就一辈子跟着姑娘,若是姑娘一直留在将军府里,我就一辈子在这儿做个小丫鬟。” 安可洛轻轻恰了一把她地小脸,“这话真真是没道理。眼下我也不同你说这个,等将来你若是看见哪个心仪男子了,你也就不会同我说这话了。” 梳云满面羞色。起身往一旁躲,“姑娘有好些日子没有回天音楼看过楚姨了…” 安可洛下地去倒了碗茶。“想着这两日抽空去看的,你倒先提醒我了。今日出门,城中有没有什么新鲜事儿?” 梳云知道她问的是什么,安可洛心里最惦记的就是北境传来的消息,每隔两三日便让她去照壁那儿瞧瞧。有什么新消息没有。 梳云摇摇头。道:“将军那边倒还是没什么新消息,只还是上回说地。驻守在逐州城内呢。不过今日出门,倒觉得那城中比往日紧严了许多,让人觉得好生奇怪。” 安可洛将衣物统统收进墙角衣斗中,“朝庭的事儿,谁也琢磨不透,眼下京城中太太平平的便是好事儿,旁的也就别去想了。” 梳云去柜底翻了几颗香樟丸出来,过去递给安可洛,又道:“姑娘说的没错儿,可眼下街头巷尾的流言蜚语着实不少,都说皇上怕是不行了…” 安可洛胳膊僵了一下,转头看向梳云,“旁人胡说,你也跟着胡说?” 梳云一缩脖子,诺诺不语。 安可洛关上柜橱地门,自个儿想了一阵儿,对梳云道:“也罢,今日看着外面天还好,等一会儿吃过饭,你去向门房要辆马车,随我一道回天音楼去看看,省得在这儿空空的将军府上,你平白无故地瞎想一气。” 梳云低头,吐了吐舌头,应了下来,自去前面张罗膳食。 安可洛瞧见她走了,才默默小叹一声,走到床边,从枕下摸出封信来,抽出信笺,手指摸了摸那薄薄的纸,一个字一个字地看了起来。 那信,是尉迟决于一个半月前遣人回京报捷时顺路稍给她的,短短一封信,不过廖廖几言,左不过是讲些让她放心之类的话,可只要看着那刚劲苍松的字迹,她的心便会觉得软软的、暖暖地。 仿若三年前的那一个春风拂人地夜晚,也是在这大将军府上,她看见他手书的那封兵制改良札子,他一字一语地同她讲这天朝兵制,他暖烫的大掌覆上她的脸,扫过她的泪… 历历在目。 念及此,安可洛胸口一揪,三年,已近整整三年了。 铜镜中地女子,早已没了当日地青涩,心境也是愈发沉稳起来。 跟在他身边,人不知不觉间便一点点在变,经年经月却不自知,此时一回首,才陡然发现,原来他和她,都已不似当初。 当初他恋她的容貌,她折服于他那旁人身上少有地霸气;现如今,他更爱她的聪慧体贴,她则心醉于他不为人知的温柔一面。 那一年那一日的激情相拥,变成了现在夜半抵耳的低喃言语。 从身至心,悠悠而渡,这三年,过得极快,却也极尽美好。 安可洛垂眼,睫毛有些湿,能得尉迟决这份宠爱,便是以后再落寞再孤单,心中也无憾。 外面院子里传来梳云唤她吃饭的声音,她忙抬手擦擦眼睛,将那信仔细折好,又放回枕下,这才起身走了出去。 走至门槛时,她心里还在想,不知他在北境军前,每日吃得好是不好? 因这朝庭于北境用兵,不论朝庭公卿还是布衣百姓,人人都在心里念着那战前将士和这大战之果,所以这几月里,帝京城东门巷子及朱雀门附近的教坊歌馆们倒是几十年来少有的清静。 天音楼门前的八盏大红灯笼,早就被楚沐怜命人拆了六盏下来,只留两盏在上面,做个样子罢了。 她说,军前将士为国效命,若是帝京城内还一片歌舞升平的模样,倒真是让人说不过去了。 待梳云要了车来,这天色已近傍晚,两人随便收拾了一下,便赶着出了门,待行至城南时,太阳将将弯去山后面。 安可洛在马车上,远远就看见稹南街街角的天音楼大门紧闭,连往日里在门口迎客的小厮丫头们都瞧不见一个。 不过是两个月没来,这天音楼便变得如此冷清,可见现在城中人人心思都不在这些事儿上面了。 马车在门口停了,梳云扶了安可洛下来,又去叩门。 不一会儿便有小厮来开门,一看见是她二人,脸上顿时泛起了光,立马转身朝里面叫道:“安姑娘带着梳云回来了!” 在下面的一些个姑娘们听见这话,忙都赶着出来,见真是安可洛,一下子都轰然笑道:“还当安姐姐早把我们都忘了呢…” 小厮侧身让过,请安可洛与梳云进去,又着人去禀楚沐怜。 安可洛与这些姑娘们笑说了一会子话,便先辞了诸人,留了梳云在下面,自上楼去见楚沐怜。 一进那屋子,便觉得心口暖了一阵,鼻间尽是那熟悉的香味。 楚沐怜手里正在绣什么东西,听见安可洛进来,便笑道:“总算是知道回来看我了?” 安可洛一窘,快走了几步过去,倚着楚沐怜身旁坐下,身子一歪,头便靠上楚沐怜的肩侧,小声道:“心里一直惦记着楚娘呢,不过是这俩月杂事太多,一直没抽出空过来。” “呦,”楚沐怜仍是笑着打趣她,“尉迟将军领兵伐北,那大将军府上还有何人何事能让你如此挂念的?” 安可洛脸红了,悄悄拧了一下衣尾,“他走之前吩咐我把那将军府里里外外重新布置一回,府上小厮丫头们也都让我管着,我…” 楚沐怜抬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后背,笑叹道:“竟是让你做当家主母了?我看待这次尉迟将军回来,你与他的事情也该差不多了。左右这么些年过去了,旁人再反对,也是没用的了…” 安可洛心头微颤,虽知楚沐怜这话颇有道理,却还是不好意思再接着这话茬儿往下说,当下便想要找话岔开去。 两人正笑说着这段日子里各自听了的新鲜事儿,那楼下忽然有人嗵嗵跑上来,步子甚急,连门也不敲一下便闯了进来,一脸急色对二人道:“有人来找安姑娘了,说、说是…说是尉迟相府上的。” 更快更新尽在:. 一三三章 宁王府的书斋中,耶律宁坐在桌案前,飞快地翻阅那案上厚厚的军情简报。 另一头,闵念钦身子斜倚在门边,望着窗外那渐渐停了的雪,眼里忽明忽暗,不知在想些什么。 耶律宁翻了几本,眉头皱了下,抬眼朝闵念钦看过去,“你此次回来之前,太后可有说些什么?” 闵念钦目光未移,仍是望着窗外,口中道:“不过是让我佐助殿下,守好这十六州罢了。” 耶律宁眼睛一眯,听得出他那话中的不在乎之意,不由开口问道:“现如今,你是如何想的?” 闵念钦半天不言语,手指一下一下地敲着那窗边,眼睛垂了下来,“殿下又是如何想的?” 耶律宁吐出一口浊气,没再说话。 他不知该说什么,该如何说,这是他头一回对着别人,心里没了主意。 闵念钦见他不开口,这才转过头来,眼睛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忽然压低了声音道:“殿下有没有想过,起兵北上?” 起兵北上? 耶律宁眼睛陡然瞪大,这闵念钦在说什么! 他还未转过神来,就听闵念钦又道:“眼下与天朝大军胶着着,实是死耗。不过是一盘死局,晚输不如早输,趁着殿下眼下手中还握着重兵,不如扔了这十六州,直接起兵北上!上京在萧氏手中是愈发糜烂,皇室众人都是心恨而不敢动,若是殿下举兵,他们必定会云集响应!” 耶律宁猛地将桌上白玉石镇推至地上,盯着闵念钦,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你竟是让我做叛臣贼子!” 闵念钦直对他这怒火,却也不急,还是缓声一字一句道:“若是殿下败了。那是叛臣贼子。可若是胜了,那便是国之功臣…殿下父亲此时还在萧氏手下被软禁着,闵某心中不信,殿下对萧氏竟没一点怨心?何况殿下本是为国为民之人,应当明白,北国在萧氏手下,绝没什么好前景。” 耶律宁手指一弯,之前的怒火已消了七分。 闵念钦这些话。他,其实心里并不是没有想过… 只是此时由他口中这般道出,仍是让耶律宁觉得不甚舒坦。 耶律宁靠上椅背,想了半晌,眼底变得黑漆漆的,“还是不妥。若是我此时举兵北上,让这十六州与天朝,它日天朝大军继续挥师伐北。那我岂不是成了北国的罪人!” 闵念钦大跨步走过来,双手撑在案前,对耶律宁道:“殿下只管放心,我敢保证,天朝只要这十六州。旁的都不要!” 耶律宁看着他,不由冷笑了两声,“你保证?你不过一个低阶降将,你如何能做得了这保证!”闵念钦不说话,一双眼睛看着耶律宁。眸子里的水光忽深忽浅。时亮时暗。 耶律宁眼睛不由眯了起来…这闵念钦,此时身上这股气度。怎地让他忽然觉得心慌起来? 心中忽然闪过一念,耶律宁一下子站起身,眉头紧紧锁住,盯着闵念钦,“你…你莫不是…” 闵念钦仍是没有开口,只是看着他,脸上之色却是默认了。 耶律宁陡然惊出声:“你…装得如此之好!”说着,手就去摸案底的剑。 闵念钦眼疾手快,未等耶律宁弯下腰时,便一大步上前,抬手卡住他的脖子,另一只手推住他地胸膛,将他逼退至墙角,死死压住。 耶律宁瞳孔骤然放大,努力开口,却发不出声来。 闵念钦手上劲道稍稍小了些,冷声低语道:“宁王殿下,我本意是不想伤你地。只要你好好考虑一下我说的话,我保证,天朝大军攻下这十六州,便不再向北一步。而你,也只需装作兵少将弱,又无援军,迫不得已才弃城而走的,就行了。” 耶律宁喉头终于能够发出声来,眼里直冒火,嗓音甚哑,“你…你到底是何来历?” 闵念钦眉头一抖,想了想,正要开口说话时,身后门板忽然一响,让两人同时一惊。闵念钦的手立马又卡紧了耶律宁的脖子,挟了他身子飞快转过来,朝门边望去。 门边,卫淇脸色发白,嘴唇发颤,捧着食盒的手也在瑟瑟发抖,怔愣了片刻,立即想要张口呼救。 闵念钦低吼了一声,“公主!” 卫淇那声惊呼断在嗓子眼里,不置信地望向他,那声音…好生熟悉! 闵念钦卡着耶律宁脖子的手愈发紧了,朝卫淇呶了呶嘴,道:“若是想让他没事儿,便把门关了,然后过来。” 卫淇不敢不从,依言照办,将手中食盒飞快地搁在脚旁,转身将门关紧,急趋两步上前,看着耶律宁已经发紫的嘴唇,不禁颤声道:“闵公子,看在我地份上…你,你放了他,有话好好说。” 她眼中闪闪而晃的泪花刺痛了他的眼,闵念钦心头一叹,手松了些,在耶律宁耳边低声道:“便是看在公主对你的这份深情厚谊,这十六州,也当还给天朝!” 耶律宁喘了口气,咬牙道:“伤我可以,但不要伤她!” 闵念钦眼角一眯,他会伤她? 他转过来,对上卫淇那戒备的目光,干脆松了耶律宁,然后抬手扯下脸上那块黑布,看着她,轻声道:“公主,是我。” 卫淇眼前一花,耳边一震,人整个儿都站不稳了。那唇那颌那眼眸,分明是廖珉的脸;那声音那语调那声公主,分明是廖珉的语气! 可是廖珉他…早已在梓州阵亡,怎会… 她抬手揉了揉眼睛,口中颤出声:“你…你不会是他。” 廖珉走上前来,唇角勾起来,“公主,是我。” 那笑容… 卫淇忽地抬手捂住嘴,怔愣了片刻,又忽而哭了出来,上前去捶打他的胸膛,“廖珉,你还活着!你居然还活着!你可知当日我为了你流了多少眼泪!” 廖珉任她打着,眼眶不由也是一酸,“公主…” 耶律宁在一侧,看着两人这情形,眼睛不由眯了起来,之前想立马拿剑砍了这男人地念头,也渐渐没了下去。 原来他,便是廖珉。 耶律宁握手成拳,心底里不知是什么滋味儿,之前无论如何都没想到,他竟然会是廖珉。 卫淇终于住了手,眼睛望着廖珉,目光里尽是心疼之色,“你脸上这些疤…” 廖珉眼睫一垂,没有说话,转身过去望向耶律宁,“宁王殿下,论及你我身份,本是不该我来说这话。可是这北十六州,你是守是舍,是不是还该考虑一下公主?” 耶律宁心头一抖,廖珉这话,当真是说到他心里面去了。 舍了北十六州,带着卫淇一道,起兵北上,除了萧氏… 再与天朝修盟,约定永不互犯… 耶律宁又握了握拳,大步过去将卫淇搂进怀中,当着廖珉的面便紧紧抱住她,为了她,他愿意! 想起当日离开上京的前一夜,他对自己说的那句话… 为了她,将来便是拱手山河,他也愿意 更快更新尽在:. 第一三零章 安可洛听了这话,眉头不禁一皱。 尉迟相府来的人?她来天音楼,那边的人怎么会知道? 心里面乍然间便想到那时尉迟冲找她那次…手不由紧紧握了握。 楚沐怜望了望她,叹了口气,道:“既然人已寻到这儿了,想必也是有什么要紧事,不如先下去瞧瞧再说罢。” 安可洛见楚沐怜这么说了,也不好再多想,当下便赶着下了楼去。 楼下堂里,那人正在一旁桌子边坐着,早有人拿了茶和果子招待着。 安可洛缓步走过去,边走边将那人悄悄打量了一番。 衣着朴素,但料子华贵,看上去并不年轻,一双吊三角眼,倒显得人整个儿阴沉沉的。 安可洛心中略微有些慌,不知这么一人来找她,究竟有何事,待走到那人跟前时,那人才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目光冷冷的,竟是让人说不出的胆寒。 那人站了起来,比安可洛要高出许多,开口道:“我家相公找你有事说,还望安姑娘随我走一遭。” 安可洛暗咬嘴唇,心中生疑,不敢随便就这么应了下来,不由扭头去看身后的楚沐怜。 楚沐怜看清那来人,眼里有那么一刹惊讶之色,但又转瞬即逝,眉尖一簇,看向安可洛,踟躇了一瞬,才开口道:“既是这样。你便去罢。” 安可洛看不懂楚沐怜面上之色,可想到既是这天音楼里地人都瞧见相府的人要带她走,心里想了想,也觉无碍,便对那人点了点头,道了声“好。” 梳云在一旁见了,忙收拾了东西。就要跟着安可洛一道出门。岂料却被那人拦下来,“尉迟相公只请了安姑娘一位,你就留在这天音楼罢。” 梳云满面不乐意,却不敢说什么,只是拿眼睛望向安可洛,小嘴一开。眼里忽闪忽闪地晃着泪光。 安可洛瞧见她那模样,着实心里不忍,可对着尉迟府上的人,也确实说不得什么,只得对着梳云道:“你好生留在这里,同姐妹们玩一阵,我去去就回来。” 梳云小脚一跺,不再看她,自去一旁角落里坐下,背过身子。小声抽泣着。 安可洛无奈地叹了口气,看了眼楚沐怜,又对那男子说:“现在就去罢。天色已不早了,还怕回来晚了,我这丫头性子急,替我瞎操心。” 那男子点了点头,便出了门在前面带路了。 门外一辆两轮马车正候着。车帘侧帘皆是黑色。安可洛一见,心中不知怎的。竟是一股说不上来的恐慌。 那男子也不多言,自去撩起帘子让她上车,然后道:“安姑娘也别担心,左右不会伤了你的。”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安可洛不明所以,可不及她开口再问,那男子便放好帘子,回了那驾车地位子上,一抽马鞭,那车便缓缓往前行去了。 这车帘黑漆漆一片,坐在车里,根本看不清外面地景物,安可洛起先是坐着,待那马车行了有一柱香的时辰后,竟是越来越快,她这才觉得有些不对劲,不由自作主张将那帘子揭起来,凑过去向外面望去。 这一望,她的心不由又提上了嗓子眼,这车外之路,根本不是去尉迟相府的! 一下子慌了神,顿觉六神无主,安可洛隔着那车帘向外问道:“这是要去哪里?”声音都是忍不住地发颤。 男子冷冰冰的声音透过车帘传进来,“之前已经说了,左右不会伤了你。安姑娘还是在车中坐好了,免得乱动反而伤了自己。” 安可洛心中一下子便没了主意,愣在那里,盯着外面忽明忽暗的街景,心中不知还能做什么思量。 若是尉迟决此时还在… 她一想到他,眼眶便不争气地湿了。 她一个教坊女子,纵是被他收在府中,可还是照样能被人随意欺负。 安可洛用指甲掐了掐自己地手腕,硬将眼泪逼了回去,深吸了一口气,再望向那车窗外,仔细打量了一番,心中忽然闪过一些念头。 可还没等她想明白,那车便弯入旁边一条小巷,停在了一座朱墙大宅的后门前。 那男子先下来,然后撩了帘子让安可洛也下来。 安可洛抿抿唇,望着那宅子,天色已暗,她竟是看不清,因又望向那男子,开口问他道:“这不是尉迟相府。” 男子垂目,依然冷声道:“这是晋王府。” 闻得那三个字,纵是之前心里已有准备,可还是让她惊了又惊。 晋王府! 晋王此时寻她来做什么?而且还是打着尉迟翎的名头! 怕是…不肯让人知道,抑或是想要栽赃给尉迟府上? 那男子不耐烦地皱了皱眉,上前两步,轻轻叩门,三重二轻。 里面马上有人来将门打开,见是他,便让了开来,将门开得大了些。 男子回头道:“安姑娘,请进来罢。我家王爷找你有事相商,还是那句话,左右不会伤了你,你心中也不要太过计较。” 安可洛望着那男子,又望了望这四周深巷高墙,不由攥紧了手,犹豫了半晌,才走上前去,一脚迈过那门槛。 卫靖的燕王府,她之前是随尉迟决去过的,里面堂皇万分,堪称帝京第一王府。 眼下进了这晋王府,虽说没有那燕王府中的旖秀之色,可这盘错交深的宅院,也隐隐透着一股天家大气之感。 不知走了有多久,也不知是怎么走的,只是一直跟着那男子,七拐八绕地便到了一间厅前。 那男子停住步子,叩了叩那门,小声道:“王爷,人我带来了。” 里面传出一声沉沉之音:“请进来。” 男子应了一声,慢慢推开门,然后让至一侧,让安可洛进去。 屋内亮光堂堂,一瞬间让她有点晕,她稳了稳身子,才慢慢走了进去。 厅内上座高高一把红木椅,一个面相冷峻的男人坐在上面,眼角有细细的皱纹,下巴上蓄了胡子。 安可洛只看了他一眼,便不敢再看,可就算那一瞥之间,也能辨得出来,那男人地眉眼间与卫靖倒有三分相似之意。 正要行礼,却听那男人开口道:“不用行礼了,你走过来些,让我看看。” 声音又沉又低,生冷不已,让她背后寒毛乍立。 安可洛轻抬眼睫,上前两步,还是行了礼道:“见过王爷。” 晋王与今上乃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当年在众皇子中排行第四,单名一个凌字,几十年来深受皇恩,在朝中势力颇大。跟了尉迟决这么久,安可洛多多少少也明白些这朝中之事,也知道燕晋二王相争,卫凌与尉迟翎之间互不相和等事。 卫凌下巴轻抬,开口道:“今日找你来,实是有事相请。我为人也不喜欢绕那些弯子,有话我便直说了。” 他那一个“请”字,忽地让安可洛慌了起来。 她是什么身份,他又是什么身份,他若是要她做什么,她又怎能相拒,如何担当得了那一个“请”字? 安可洛抬头,直直对上卫凌的目光,“王爷到底有何事?” 卫凌眸间一闪,嘴角带了点笑意,“果然是绝色,也难怪尉迟决不管不顾地,一定要将你收在他府中,想必他一定是疼你万分啊。如此看来,我今日找你来,还真是找对了。” 安可洛愈发不明他这话中深意,只是道:“王爷…就直说罢。” 卫凌一捋胡子,微微一笑,道:“很简单,今日请你来,就是想让你给尉迟决写封信。只要你写了这信,我便立即让人送你回去!” 更快更新尽在:. 一三四章 帝京,晋王府内。 偏院里的一间小小厢房中,淡淡地燃了两支红烛,屋内只有简单几样家具,颇显简陋。 安可洛独自一人倚在床头,手中慢慢胡乱绣着什么东西,眼睛红肿不堪。 今日才传来的消息,说是尉迟决于五日前已带了五万精兵,连夜南下,要赶回帝京来。 他…终于还是选择回来。 心口绞了起来,想必在他心里,她仍旧不是最重要的那个罢? 指尖忽地一痛,安可洛回神,见是那小巧银针扎了她的手,有血珠点点涌出。 她放下手中活计,手指放进唇边,轻轻吮了一下。 咸中带甜的血,恰似她此时的心境。 几日前楚沐怜的那番话,让她僵了半颗心。 卫凌所说的那些,竟然都是真的。 今日闻得尉迟决回来的消息,让她另外半颗心也僵死了。 她自然是懂他的,可是她懂他…他却果真置她于不顾。 案上红烛泪珠滚滚而下,在铜烛台上凝了血红一块。 安可洛望着那烛光,心中再也做不得思量。 若说心死,大概就是这副光景了罢… 门外有人轻叩,有小丫鬟的声音:“安姑娘,王爷说了,请你去趟前面。”安可洛擦了擦眼角,应了一声,起身理了下衣裙,这便去了。 进得前面厅中,便看见卫凌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不停地踱着步子,一看见她进来,立即冷声嗤笑道:“原来你在他心里面还真是不值一提!下贱货色,我之前白白看重了你了!” 这话字字砸在她心上。安可洛浅浅喘气,心已麻木,看向卫凌道:“我已无用了,王爷还想若何?又或者,王爷想按我那信上写的那般,将我处置了,让他再也见不着我…” 卫凌盯着她。飞快地迈了几步过来。抬手朝她脸上狠狠掴了一掌。 安可洛身子晃了下,脚下不稳,朝一侧踉跄了两步才重新站稳。 脸侧火辣辣的烫,烫后便是剧痛。 眼前有些模糊,耳边听见卫凌那冷冷的声音又道:“处置你?处置你,我还嫌脏了我的手!你若还是安家的人,便回那怀化将军府去,待尉迟决回京了。将他处置了!” 安可洛忽地抬眼看去,见卫凌从衣袖中摸出一个褐色纸包,递到她眼前,压低了声音道:“纵是他带兵回京,想必见了你,心中也是欢快的,不会存什么戒备。你将这东西混在他饭中,只要他没了。他麾下之兵就如无首之龙,再也掀不得什么大波澜!之前允诺过你的事,我还是会照办…定会还你安家一个清白!” 安可洛接过那个纸包,手指微微发抖。 他让她…去害尉迟决。 亲手让尉迟决服下这个? 她捏紧了那个褐色纸包,一滴泪顺着下眼睫滚出来。哽咽道:“王爷送我回去罢。”地地方便停了下来,待她下来,那车夫便飞快地驾车离去了。 夜里的风仍是很凉的,吹得她在绸衣中的身子瑟瑟发抖。 可再冷,也比不过她此时的 慢慢地沿着街边走过去。弯过街角。便看见了那熟悉的朱门。 安可洛心口一阵滚痛,气都喘不过来。侧开目光,背过身子,靠上身后的院墙。 一闭眼,仿佛就看见尉迟决地那双黑眸,带了点火花,带了点笑意,正望着她。 脑中犹记得他地大掌,轻拂她的发,轻揽她的腰,那一双略显粗糙的手,也曾仔细地替她扣过衣襟侧面的盘扣,也曾小心地替她梳过这及腰长发… 那张对人生冷的面庞,次次见了她,都泛起笑意,那冷冰冰的声音,只有对着她,才生出暖意来。 他出征前对她说的话,她一个字都不曾忘记。 不曾忘记…又能如何卫凌说,尉迟决此时离帝京尚有五十里地路,这时间,足够她回将军府做点手脚了。 五十里…需要多久可以回来? 一夜?半日? 她从胸口摸出那个小小褐色纸包,打开,里面是细细的白色粉末。 身侧冷风飘过,将那粉末吹散了一些。 她垂下眼睛,那一夜若是没有撞见他,此时,她许是还会如往日一样在天音楼静静地待着罢?也不会有那之后的许多事情,也不会有现如今这般心似刀割的痛。 左不过,都是因为,她爱他。 既然这样,那她… 手捧着那纸,慢慢举起来,送至唇边,刚倒进去一点,身后便响起急急的脚步声。 “安姑娘!”甚是熟悉的一声喊。 她抿抿唇,头微微有些晕,却还是稳了身子,转过身去。 男子修长的身形,大步而来,可她却怎么也看不清他的脸… 那声音变得焦急不已:“安姑娘,你怎么了?” 她稳不住身子,险险朝后跌去,那人一把将她拉住,有力地胳膊揽住她的腰,将她往一旁带去。 她眼皮沉沉,闭上眼的最后那一刹,她终于看清眼前那男子细细长长的双眸。 人悠悠转醒,脸侧有亮光照过来,眼皮还是沉沉的,睁也睁不开。 手脚一动,便是酸麻不已。 身旁有女子轻轻地笑声,仿佛是在对旁人说话:“她醒了,醒了!” 又是手忙脚乱的一阵响,有人拿了小块棉絮搁在她鼻子下,一阵酸呛的味道,猛地将她呛得清醒过来。 安可洛抬眼望去,眼前之人笑脸盈盈,一双眼睛正瞧着她,“安姑娘,你可算是醒过来了,若不是子迟他去找你,只怕你现在已经落尸街头了。” 安可洛瞧清楚了,那人正是尉迟紫菀,不由挣扎着起身,脑中犹是不清醒,“我这是在?” 尉迟紫菀忙去扶她,“当然是在秦府了。” 她抬手撑了一把额头,秦府?这么说来,秦须已被卫凌从宫中放出来了? 正待相问,安可洛一瞥,便看见尉迟紫菀身上那宽宽的袍子,腰间连带子都没系。 那妆扮她自是熟悉,想当初衾衾有孕时,便是穿着这种衣裳。 安可洛眼睛一眨,“你这是…” 尉迟紫菀脸蛋粉红,笑着点点头,“才有没多久。” 安可洛叹了口气,眼下连秦须都要有孩子了… 心中只是百感交杂,不由道:“秦大人安然无恙地回来了,真是件极好的事情。只是,怎会突然就…”尉迟紫菀望着她,嘴唇动了动,还是忍住没有说什么,停了片刻,才道:“子迟他出去找人了,一会儿便回来,等下他回来了,再让他同你说。” 更快更新尽在:. 一三一章 安可洛怔了一瞬,怎么也没想到卫凌让她做的事儿会是这件。 给尉迟决写信?写什么信,还非得假她之手来写? 安可洛看着卫凌,“王爷若是有事要与尉迟将军私下商量,大可自己写信给他,何故要大费周章将我找来,让我去写?” 卫凌看着她,却不开口说话,眼里露出精光,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道:“我要你写一封信给他,要他不许带兵回帝京。” 安可洛心中一震,却是想也想不通,“王爷是不是在说笑?尉迟将军此时正在北境带兵打仗,战事未决,他怎么可能在这种时候带兵回京?” 卫凌眼角一皱,忽而大笑起来,“这话问得极好!”又猛地止住笑,看着安可洛的目光愈发冷了,“我早就知道你不会乖乖去写,既然是这样,那便告诉你也无妨,左右你也是要知道这些事情的。” 他那声调眼神,让她更觉心慌,她心中无底,不知他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卫凌从座上起身,走了下来,一步一步地朝她挪过来,“燕王已经遣人去给尉迟决送信,让他即刻抽兵回京。” 安可洛蹙眉,“怎么可能!” 尉迟决心中之志人人都知,便是要亲自收复那北十六州,卫靖又怎会在这种关键时刻让他放下前线,带兵回来? 卫凌唇边划过一抹讽笑,“怎么不可能?只要一牵扯到那崇政殿上的高座,什么事情都能变得可能了!” 崇政殿…高座… 安可洛手指发抖,“你是说,皇上他…” 卫凌不置可否,看了两眼她,“还算是聪明,不需我多解释。” 电光火石间便全明白了。安可洛整个身子都在抖,这才想起来梳云白天时说的,那内城中守备较之平常更显森严… 卫靖要尉迟决带兵回京,定是想让手握重兵的尉迟决佐他登基; 卫凌让她给尉迟决写信,定是想拿她做质子,断了尉迟决回京之念! 脑中飞快地闪过这些念头,安可洛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又愣了片刻,才颤声道:“王爷莫不是找错人了?我是什么身份,尉迟将军断不可能因我一封信就转念了,还请王爷去找别的人来写这信罢…” 卫凌盯着她。冷笑道:“好一张能说会道的嘴,好一颗七巧玲珑的心!你这话在别人面前说说也许能唬住人,但是想骗我,不可能!尉迟决他不在乎你,还能在乎谁?他会不会转念。不关你的事,你且说一句话,这信。你写是不写?” 安可洛心底似被大风狂刮过一般,乱翻了天。 皇上大行,恐怕也是晋王下地手…若是真的让他得逞,那恐怕将来不止卫靖,连尉迟一门上下都要被他处置得干干净净。 一念及此,她不禁又打了几个冷战。 那信,她绝不可能写! 尉迟决与卫靖的情谊,她不能扰了;尉迟决对天家的一片忠胆。更不能因她而成了灰! 安可洛定了定神,看着卫凌,一字一句道:“王爷恕罪,那信,我是决计不会写的。” 仿佛早就料到她会这么说一般。卫凌神色未变,只是似笑非笑地又问了她一句:“哪怕我让你再也出不了这晋王府?哪怕我让你永不见天日?你也不肯写这信?” 安可洛紧紧咬了咬嘴唇。使劲摇了摇头,“不论怎样,那信,我不写。” 卫凌鼻腔里轻哼了一声,“也不愧是尉迟决死也要留在身边的女人,话到这份儿上了,倒也颇见得些胆色。” 他转身背手,走回那椅边,缓缓坐下,垂目想了片刻,又抬眼,“你,可知你是谁的女 这话锋突转,一时让安可洛回不过神来,不由下意识地接了句:“谁?” 卫凌望着她,慢慢地地从牙间中挤出三个字:“安世碌。” 什么? 安世碌? 安可洛一时有些恍惚,竟觉自己耳中听见地有误,不由又问了一遍:“谁?” 卫凌嘴角一勾,“安世碌。” 安世碌… 安世碌! 这三个字如晴空霹雳一般瞬间震懵了她。 安可洛膝间一软,踉跄地往后退了两步,脸上强作笑容,“王爷莫要开这种玩笑。” 卫凌伸手去拿桌上茶碗,端至嘴边,慢慢押了两口,“我何时与人说笑过。” 安可洛紧紧攥着袖口,冷笑道:“王爷不过是看我也姓安,便把这莫大的罪名压在了我头上!你无凭无据,怎么就能说我是安世碌的女儿!” 卫凌一眯眼,“谁说我无凭无据?你脖子上可是有块翠玉,上面刻着一个安字?” 安可洛下意识地探上领口,压住那块玉,“是又如何?不过是一块玉罢了,谁又能说明它的来历?” 卫凌搁下手中茶碗,“你那块玉,当年是帝京城东鲁家老号首饰铺打出来的,当时本是打了两块,但不知为何,安世碌最后只取走了一块,剩下另一块一模一样地,直到现在还留在鲁家老号里。你若是不信,只要去和那掌柜对质一番便清楚了。” 安可洛嘴唇被自己咬得渗血,脑中恍恍忽忽地忆起那一日她陪衾衾去打簪子,那鲁老当家看见她脖子上这块玉时眼里怪异的神色,和那莫名其妙的几句话… 可是尤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她声音越来越抖:“王爷同我说这些,目的何在?” 卫凌低声笑了两声,仍是不紧不慢道:“你可知当年安世碌其实对先皇忠心耿耿并无二心?不过是树大招风惹人嫉恨,才招致了最后地灭门之祸。当年,上表参劾安世碌起兵谋反之人,正是尉迟翎。” 他看着脸色惨白的安可洛,摇头笑道:“当真可笑,若是要谋反,谁会蠢到选在京师重地起兵?只不过当年安世碌权势过大,朝中老臣一大半都倒向尉迟翎那一边,先皇不禁也起了疑心…想想当年安家一门,天下人人慕之甚盛,却不料最后落了这么个结果。安夫人贵为一品诰命,却在临刑前在狱中被几个狱卒**至死,安家三族皆灭,惨烈不已。不过,只除了你…抄家那日你恰巧被奶娘抱到街上去吃果子,去抄家的府衙之人错把那奶娘地女儿当成了你给带走了。真可谓是错有错幸…” 安可洛浑身发抖,不能自持,倚上一旁的墙,从骨子里面往外冒洌洌寒气,“你怎么可能知道得如此清楚…定是骗我无疑。” “骗你?”卫凌大笑两声,“当年人人都知,安世碌与我私交甚好。当日那奶娘抱着你跑来我府上,是我把亲手你送去天音楼交到楚沐怜手中的!不然你以为她楚沐怜不过一个教坊头牌,会有胆子行此事?给你起了个安姓名字,且这么多年来没人去找过她麻烦,你以为是她的运气?” 安可洛两条胳膊环上身子,一个字都再说不出口,只是在心里面一遍遍地告诉自己,不能信他,不能信这话… 卫凌盯着她,仍不肯放弃,“我知道就算说了这些,你也不会轻易信我。明日,我叫人去将鲁当家的和楚沐怜一道找来,你可以当面问他们!你可以不信我,你也可以不信那鲁当家,但是你总不会不相信养了你整整十六年、把你当作亲生女儿一般的楚沐怜罢?” 安可洛心里面最后的一层壳被他这话轻易撬掉,疼得她整个人都缩了起来,眼泪掉下来,“既然瞒了这么多年,你为何偏偏要在这时说出来…说出来对你有何益处?” 更快更新尽在:. 一三五章 秦须要去找的人不是旁的,正是才率兵赶回来的尉迟决。 本以为他最少还需一日才能抵京,谁曾想城外急报,尉迟决及麾下兵马,竟在入夜之前便到了离帝京只有十里的大营。 卫凌听闻此消息,不敢再在宫中为乱,即时便放了秦须出宫,又解了宁太后的禁。 帝京城内的卫守之兵一听尉迟决人已回来,当下便是蠢蠢欲动,没有几个再愿意听从那卫凌的差遣。 城防顿时松懈,朝臣们中已有悄声言语,道晋王之位不正,当扶燕王登基为帝才是。 秦须留了尉迟紫菀在府中照看安可洛,自去骑马奔赴帝京外城北门,迎尉迟决归来。 人刚至外城,便见城外火光耀天,兵马长列蜿蜒如龙,尉迟决那黑甲白缨在这夜火之中,尤为亮目。 城门开,尉迟决一骑当先,率先入城,随他而来的五万将士,只带了这五千人一道入城,其余四万五千名,尽数驻扎在帝京北面十里处,以备它患。 秦须一见尉迟决,胸口忽地腾起一股热气,心中五味俱杂百感交集,谁都体会不到那过去的一个月,他是在何种心境下过来的,他最担心的,便是尉迟决不会回来… 尉迟决命人带兵入城驻防,自己与秦须避至一侧。 秦须摇头低声笑道:“竟是从来没有比此时见到将军,更让人高兴的了。” 尉迟决脸上满是阴骘之色,良久都不发一言,最终才哑着声音低声问秦须道:“她…人呢?” 秦须怔了一下,又马上反应过来,原来尉迟决心中此时惦记的,不是那朝庭上的风云变幻,而是安可洛的安危。 秦须敛眉笑道:“将军放心,安姑娘此时在我府上。并不大碍。” 尉迟决脸色稍霁,却又皱眉。“你府上?” 秦须忙道:“将军且别误会,此事说来话长。” 尉迟决伸手一扯马缰,“带我去。” 秦须急忙向前赶了两步,将他拦下,缓缓道:“将军昼夜不停,奔袭千里回京,难道不知自己是为了什么?眼下大局仍是未定,将军竟也不问问燕王殿下是否安好…” 尉迟决手紧紧攥了把马缰,抿紧了唇,才将心头那股念想狠狠压了下去。转过头看向秦须:“燕王他一切安好?” 秦须眸子浅眯,摇了摇头,“我自宫中出来不久。心思全扑在朝中老臣身上,燕王人在何处我竟不知。不过依我想来,燕王妃是个极聪明的人,应当不会有差。” 尉迟决点了点头,转身看了眼城门处整齐划一的队伍,又对秦须道:“你说的在理,我先回府上一趟,见过老爷子与大哥,再做打算。” 说罢,也不等秦须再言语。便自顾自地掉了马头,朝内城中飞驰而去。 秦须望着尉迟决满是杀气的背影,心底晃过一阵寒意。 幸好他那时将安可洛救下,要不然,还不知尉迟决此时会做出什么疯狂之事来… 秦须直直地立在马上。直等尉迟决地背影都瞧不见了,才低头收缰,踢了踢马肚,朝天音楼方向行去。下。又命人做了几样清淡小菜和小米粥,自己陪着安可洛一道吃了点。 安可洛口中无味。心中不知在想些什么,尉迟紫菀瞧着她这样子,心里多少有些了然。 秦须之前回来地时候同她说了,也不知是出了什么事儿,去将军府上之时,正好撞见安可洛想要服毒自尽。 尉迟紫菀左思右想,也知这事儿定于二哥有关,可对着一副失魂落魄模样的安可洛,她连尉迟决的名字都不敢提,连尉迟决已然抵京这件事都不敢告诉安可洛,深怕一句话说不好,又让安可洛伤了心。 待吃了些东西,安可洛脸色才略微好转,人看着也像那么回事儿了,尉迟紫菀让人将碗碟子都收拾了,又自去一旁取了首饰盒来,打开来安可洛看,一面又笑道:“这是前些日子才打的几样,你瞧瞧看,这做工如何?” 安可洛心里明白,尉迟紫菀这是想找法子让她开心,她自是不能驳了人的一片好意,就算心思并不在此,也挤出些笑意,依了尉迟紫菀之言,去细细瞧那些首饰。 两人正说着话儿,门外就有了些响动,然后听见院里小丫头道:“大人回来了。” 尉迟紫菀眼中一亮,忙急急地起身迎了出去,见真是秦须回来了,一张小脸顿时笑开了花,也不顾旁人,一头扎进他怀中,小声问他道:“二哥可都安好?” 秦须点点头,笑着轻拍她的背,尉迟紫菀这才放心,一扬头,却看见秦须身后还站着一个女人,不禁愣住了。 秦须放开她,走进屋内,看了眼安可洛,淡淡叹了口气,“安姑娘,有什么想不开的,竟能忍心对自己下次毒手?倘若我当时没去将军府找你,那你…” 安可洛咬咬嘴唇,眼眶又有些红,那些事情,哪一件是她能开口对秦须及尉迟紫菀说得的?就算是烂,也是要烂在自己肚子里面。 秦须一见她这样,不禁皱眉,原先想劝解一番的话也不必说了,直接让开了身子,低声道:“只怕我说什么也都无用,但我请了位人来,不知你见了她,是不是能心里面好过些。” 安可洛抬眼朝门外望过去,就见楚沐怜正站在那里,目光笼着她,眼里俱是心疼之意。 秦须本是想楚沐怜与安可洛情同母女,此时由她来开慰,是最好不过的了;哪里能想到安可洛此时最不愿见地两个人,一个是尉迟决,另一个便是楚沐怜了。 秦须侧身让楚沐怜进来,稍扬下巴,使了个眼色,便自己掩了门出去,搂过尉迟紫菀,去一旁的屋子里了,独留了楚沐怜在这屋中,与安可洛为伴。 楚沐怜拉了拉身上的外袍,快快往里走了两步,一开口,便是哭音,“洛儿,你怎么…” 安可洛听见这声音,愈发忍不住了,眼泪直往下砸,一扭头,不愿看她,口中叹了一声道:“都到这份上了,你还来做什么。” 那一日还在晋王府时,卫凌特意将楚沐怜叫了来,与他对质,说出安可洛当年地身世确是如他所说那般。 楚沐怜急急上前,手轻轻搭上安可洛的肩侧,哽咽不已,“要是知道你后面会想不开,如此为难自己,我当日就算是在晋王府,也该全对你说了才对!” 安可洛身子不动,心里一阵一阵发凉,“你那一日,可不正是全对我说了么?晋王将我交至你手中,你养了我十六年,明知我的父母是谁,却从未对我提起过…” 楚沐怜眼泪掉下来,“洛 听见她哭,安可洛心口一痛,不禁抬头去看。 十六年的恩情亲情,早就深深浸入骨髓中,纵是自己被伤得体无完肤,此时见到楚沐怜落泪,她也做不到无动于衷。 “楚娘,你别哭…”安可洛开口,声音低低的,却不知后面还能再说什么。 楚沐怜使劲摇了摇头,“当日我在晋王府对你所说之言的确不假,可是…可是当日晋王在场,我心里面还有好多别的话,没有对你说出来!” 更快更新尽在:. 一三二章 卫凌听了她这话,几大步走下来,伸手捏住她的下巴,狠狠一抬,让她的目光对上她的,冷言道:“你难道就不想为你安家报仇么?只要你给尉迟决写信让他不要带兵回京,那崇政殿上之位我定是唾手可得!只要待我一登基,我定会让他尉迟一门从那高高在上之位滚下去,更会为安世碌平雪昭冤!” 安可洛泪珠涌个不停,说不出话来,只是拼命摇头。 卫凌使劲一甩手,眼里一片阴骘之色,“说到底,你心里还是放不下尉迟决,是不是?” 他见安可洛不说话,忽然又笑了一笑,“若是这样,那你更得写这封信了!倘若尉迟决真的在乎你,他断然不会抽兵回京,如此便是皆大欢快,我也答应你,将来就算动尉迟一门,也不会伤尉迟决半分;可若是那尉迟决根本不在乎你的生死,他定会于此时带兵赶回帝京,如果真是这样,那你也不必对他心存念想了…” 安可洛哽咽不已,胸口一抽一抽的,过了好半天才小声道:“你说话可算话?若是他不回京,你将来不会伤他半分?” 卫凌一听她这话,面上大喜,飞快道:“我自然说话算话!” 安可洛垂下眼睛,泪水扑簇簇地涌出来,“我写,我写那信…”她抬手抹了一把眼睛,“只要你明天让楚娘来对质,若是你所言为真,我便写那信!” 卫凌慢慢点了点头,“可以。” 安可洛只觉头重教轻,仿佛这天地间一切皆不可信了…十六年的养育之恩,怎么到头来,竟是比骗局还要令她心痛的一场谎言? 心心念念的那个男人、本以为可以托付一生的那个男人,怎会偏偏是诬陷爹娘的仇人之子? 好似那帝京街头说书之人口中道出来的段子一般。这种事情,怎么也会轮到她头上… 眼前卫凌的身影愈加模糊了,她又抹了抹眼睛,泪水无论如何也止不住,眼眶似要往外冒血一般。 她喘了口气,那将军府,她是无论如何也回不去了;那天音楼。她也是绝不愿再去了… 她捂着胸口,咬了咬嘴唇,对卫凌道:“这几日,我可不可以留在这里?待…待他传消息回来前…” 卫凌眼底滚过一抹诡异地笑容,点了点头。“自然可以。”里,关了整整一日,连饭都没吃,不让旁人来扰。 他手下但凡亲近些的将士们都知道。决帅这是心情极糟,糟透了。 两日前收到燕王的一封信,尉迟决的脸色便黑了三分。终日没给人过笑脸。 今日又收到一封帝京来信,尉迟决的脸黑上加黑,干脆连人都不见了,那些要汇报军情的低阶武将们,统统被挪至谢知远跟前,诸事都由他来代为定夺。 外面大雪仍是没停,屋内生着火盆,不时地传来噼噼啪啪地声音。里面的木炭由黑变红,又由红发亮,终是又变成灰黑一团。 尉迟决一直站着,不曾坐下,手中紧紧捏着那两封帝京来的信。将那薄薄的纸笺都要捏透了。 皇上殡天,晋王隐丧不发。且不让人去探,对外只称皇上病重,还将太后及秦须软禁在宫中…卫靖信中如是说。 那信,不是卫靖写的,他一眼就能看出来。 那般娟秀地笔迹,想来也只有邢若紫有这个胆子,能以卫靖的名义给他写这信。 尉迟决胸口堵涨,卫靖的心思他明白,卫靖不过是不想拖他下水,亦不忍让他此时抽兵回去…只是邢若紫,却要提醒他,为人臣者应做什么,不应做什么,还有,他那仍在帝京的父亲兄长,亦须他去思量。 还有那另一封信… 纤小的纂书,熟悉地笔迹,还有那纸笺上的泪痕。 他一想,心就开始痛,他竟没有在出征前将她的后路安置好! 她人,此时就在晋王手中。 晋王有言,若是他调兵回京,那他此生便别想再见她一面… 尉迟决拳头越攥越紧,若是不能再见到她,那他…还算是个完整地么。 两封信,两只手。 一边是君臣之义兄弟情,另一边是红颜之泪心头爱。 舍哪个,为哪个,存哪个? 屋外天色已暗,风裹着雪花,哗啦啦地扑过来,打在他眼前的窗棱旁。 雪地里涟漪一片,他仿佛依稀看见那一日,燕王府上的湖 那一日,他与卫靖之间隔了张棋盘,也隔开了他与他,那虽亲却远的距离。 他对卫靖说的话,至今犹在耳边排荡。 以那般信誓旦旦的语气,他对卫靖许下那个诺言。 他说,将来无论何时何地、无论何人何事,我尉迟决定不负殿下、定不负与殿下的这十几年情谊、定不负天家对我尉迟一门的荣恩。 三个不负,如此诤诤,如此铿锵。 尉迟决深吸一口气,推开那窗子,任屋外冷气肆无忌惮地扑进屋中,让他地心一点一点冷下来,冻透了。 他还记得,他曾经对她说过,以后,有我在,便不会再让你受一点委屈。 可现如今… 他对不起她,他从来就没有对得起她过! 眼底忽闪忽现地涌出些水光,尉迟决一扬下巴,手一抬,将那两封信扔进火盆中,看着那火舌燃着了那两张纸,越燃越旺,直至将它们吞灭成灰。 他望着那墙角黑甲玄剑,心思已定。 大步走去门口,一把拉开门,传人进来。 此时在这北境,唯一让他挂念着放不下心的,便是那析津城,还有那城里的两个人。 旁的,他全不管了!日要稍稍松惫了些。 驻守在逐州地尉迟决,前一日突然调了麾下五万精兵,随他一道南下赶赴帝京。 这般突发其来的巨变,虽是不知到底为何,却让析津守城士兵及一干将帅们都稍稍喘过一口气来。 逐州压境地兵力瞬间便减了一半,虽说山后九州仍是被天朝大军压制得动弹不得,可身为主帅的尉迟决亲自带兵回京,无疑给析津守军心里添了点儿希望。 宁王府中也比往日要略显热闹一些,之前被萧太后留在上京的闵念钦,居然回来了! 虽说众人心里面都明白,闵念钦在上京的受宠是怎样的受宠,可得了宠信便是得了宠信,谁也奈何不了,于是那些府上的官员们,对闵念钦一下子都变得热络起来,不再似之前那般冷冰冰的看不起这个天朝降将了。律宁的脾气这两日也比之前好了些,每日吃的也多了些,卫淇瞧着他这模样,心里稍感欣慰。 可一想到那外头那些捕风捉影的传言,又让她时时揪心。 人人都在揣测到底天朝京内发生了什么事情,能够让尉迟决抛下这十六州的战事,不管不顾地抽调精锐之师,连夜兼程地往回赶。 怕,只怕是那那大位之争罢… 更快更新尽在:. 第一三六章 安可洛看着她,心头忽然晃过一丝不安。 楚沐怜靠着她坐下,拉过她的手,放在自己掌心中,轻轻握住。 这动作,自安可洛小时记事起,便是她最常做的。 暖暖的掌心,温柔的动作,透着关爱,这份感觉,难道也做得了假么? 安可洛心头似有温水流过,手指不由勾住了楚沐怜的掌,摇摇头,道:“罢了,这么多年了,就算有什么,也不过是那雪地里的一抹灰罢了…” 楚沐怜重重叹了口气,“你可知当年,太府寺的王恩怀正是晋王的人…晋王抱着你来找我时,我本是不愿意的,可他却那王恩怀的身家性命相要挟,我迫不得已才…” 安可洛身子一震,原来…原来楚娘她,也不过是因那一个情字。 楚沐怜眼眶又红了起来,“这么些年过去,你以为我忍得容易么?四年前王恩怀因病而逝,我这心里面除了你之外,便没别的念头了。当时本想对你将一切都和盘托出,可又一想,这么多年都平平安安过来了,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呢,只要你在我身边安好,那也便罢了。哪里想得到,后面竟能生出这许多事情来…” 楚沐怜用手背轻轻抹了下眼睛,又继续道:“当年是他晋王将你护了下来不假,可你安家一门叛逆谋反地罪名…也是他安在你们头上的!” 安可洛闻言大惊,“怎么会!他明明说是尉迟相公…” 楚沐怜叹了一口气,“王恩怀知之甚多,许多事情,我也是从他那里听来的,虽说不全不整的,可是我在心里面拼一拼,那便也能知道得差不多了。当年晋王本是想先除了安王爷。再除了尉迟相公,才假尉迟相公之手捏造了安王爷谋反之实,过后又打算给尉迟相公安一个诬陷忠良的罪名…可他只算对了一步,却没算到后来之变。今上登基后,还未等他有所动作,便遣他去西京任西京府尹,整整五年后才将他诏回帝京。待他回来后,尉迟相公在朝中权势早已不比当年,已然是他不能随便动得的了。至于你。他也不是因看在与安王爷多年的情份上才将你护下,而是恰巧看见那奶娘去找他,想到留着你说不定以后还能有些什么用,这才将你托给我养着…” 安可洛手脚冰冷。嘴唇发颤,她哪里想得到卫凌那一晚短短几句话之下,藏得竟是这般深的阴谋! 可是…那过往之事,谁又能说地准,到底是卫凌所言为真。还是她楚沐怜句句不假? 安可洛低了头。半天不说话。手指将那衣服下摆越绞越紧……h 楚沐怜看着她,心疼不已,“我今日将这些全都告诉了你。只是因为秦大人同我说你想不开,自己做那傻事…倘若你是因为安家与尉迟一门的纠葛而想不开,那你可就错怪了尉迟相公,也为难了你自己…” 安可洛眼泪又涌上眼眶,她… 若是因为两家恩怨,她也不过是伤心罢了;只是尉迟决收到她的信后,又毅然决然地带兵回京这一举,让她彻底心碎绝望。 哪怕,哪怕他能让人捎封信给她,说明他是因君臣大义而不得已为之,也不会将她伤至如此地步。 安可洛心口阵阵在痛,哽咽道:“现在说这些,左右都没什么意思了。我与他…怕也只是这样了。莫说我现在心境如此,只怕是他,看见我要他为了我而弃燕王殿下于不顾的信,心中也不定是怎么想的。” 楚沐怜终是笑了一下,“这话说得当真傻。我倒是一直觉得,你与尉迟将军是老天爷安排好的,不论何人何事,都是拆也拆不开的。” 安可洛只当她这话是说出来安慰她的,当下也不答,心里面自那日提笔写信始,便不再存什么念想了。 谁知楚沐怜又说:“想当初你是与秦大人先认识的。那一日悦仙楼地张掌柜来同我说,秦须一表人才,又对你念念不忘…我便自作主张送了支毛笔去悦仙楼给他,想撮合你俩。这么些年,我心中唯一惦念的,就是不要让你像我当初那样,没了好结果…谁曾想你与尉迟将军又撞见了,后面几波几折,秦大人对你的心思未曾变过,你的心却始终向着尉迟将军那一边。所以我说,这事儿,非天即命,强求不来地…” 安可洛眼睛忽地睁大,“那支毛笔,原来是楚娘自作主张送给他的?” 楚沐怜点点头,叹了口气,“其实就算到现在,我也觉得,若是你当初一开始便跟了秦须,这之后许是根本不会有这么多事 她抬头,伸手将安可洛脸侧的泪痕擦净,微微笑道:“就算你此时死了心,谁也说不准将来又会是怎么个光景,何苦一定要为难自己呢。人就活这么一辈子,遇见了一个,就好生与他相伴下去…” 安可洛心潮若海,看着楚沐怜,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 尉迟相府偏厅里,尉迟决立在厅间,一个字一个字地听完坐在上位的尉迟翎对他说的那番话后,人已僵得和石头似地。 卫靖坐在厅中另一侧,听完那话,也是冷汗涔涔,手指微颤。 尉迟决一抬眼,望向尉迟翎,异常艰难地开口道:“你…既是早就知道,为何不同我说?” 尉迟翎眯了眯眼睛,“冲你那脾气,若是我早就告诉你,你会做出些什么事情来?再说了,安世碌当年一案,朝野皆知,又怎可能是我几句话便能反了地?我之前之所以一直拦着,不让你与她相好,便是不想将来有人拿这件事来要挟尉迟一门!” 卫靖喘了口气,“尉迟相公,你让我听这些事情,意图何在?” 他本是听闻尉迟决率兵回京,便连夜入城赶赴尉迟府上,想要见他一面,谁知却被尉迟翎请至偏厅,同尉迟决一道,听他翻出那尘封了许久地往事。 怎么都没有想到,当年的“叛臣贼子”安世碌竟是被诬陷的,更没有想到,安可洛,竟然是安世碌地亲生女儿… 尉迟翎看了卫靖一眼,慢慢起身,“殿下,今晚是老臣最后一次称您殿下了,明日起,您便是皇上了…” 卫靖一怔,尉迟决也是一愣,虽知这确是实话,可尉迟翎突然这般说出来,倒叫两人一时回不过神来。 尉迟翎直起腰,“臣之所以今日对殿下说出这些,实是因这十几年来,一念及此事便彻夜难眠,若是殿下他日登基为帝,还望能还安家一个清白。”说完,便对着卫靖深深一揖。 更快更新尽在:. 第一三七章 尉迟翎两朝老臣,他这一揖,倒让卫靖一时间手足无措起来,立时便去扶他,又一边道:“尉迟相公乃朝庭肱股之臣,何来此言,若是相公所言为真,我定当为安家昭雪。” 尉迟翎这才起身,看着卫靖,语重心长道:“殿下对于晋王是如何想的?虽说晋王手段狠辣,但殿下亦当权重,切不可因一时之快而使自己背负万年骂名。” 卫靖咬咬牙,手不禁一攥,忍了半天才道:“尉迟相公莫操心,我自有打算。” 他转头去看尉迟决,见尉迟决满面冰霜之色,正兀自怔愣,不知在想什么。 卫靖上前一步,问他道:“定之,你此番率兵回来,那北十六州可还有希望夺下?” 他这一句,才将尉迟决唤回神来。 尉迟决看看尉迟翎,又看看卫靖,压低了声音道:“半路上收到中琰传来的消息,说是已说通耶律宁舍十六州,起兵北上…但天朝不得再往北进一步,之后须与北国世代修盟。” 卫靖一眯眼,正想说什么,却被尉迟决打断。 尉迟决看着他,“中琰说,公主与耶律宁一片情深,还望殿下看在兄妹情份上,不要为难她了。” 卫靖猛地一叹气,“这丫头…倒真把自己赔给那北国蛮子了!”又抬眼看尉迟决,“之前不是死也不肯同我说中琰地去向么?怎么今日便无所顾忌地说出来了?” 尉迟决眸子黑沉沉的。嘴角一扯,“殿下此时已今非昔比,臣,自是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卫靖一挑眉,抬手就给了他一轻拳,“明日的事明日再说,今晚。你我还是你我,那君不君臣不臣的,且搁在一旁!照这么看来,中琰回京之时,指日可待了?” 尉迟决终于笑了出来,点点头,“待耶律宁于上京成事后,中琰便会即日赶回帝京。” 卫靖脸上放光,叹道:“真是太想他了。也不知这些日子他是如何过来的,想必是受了许多的苦!不过,你与他此次于北十六州一役俱是功臣,尽管和我说!” 他这话,不自禁地已带上了些帝王的霸气,叫尉迟决听在耳里,心底里是且叹且笑。 尉迟决看了一眼尉迟翎,又看向卫靖。脸上之色已变得极严肃。沉了声音道:“说到底。我也不过一件事相请。” 卫靖好奇道:“何事?” 尉迟决眸光轻闪,“还望殿下登基后,赐婚一桩。” 那般寂静的夜。听不见外面一点声息,只有自己地呼吸声在耳边涤荡。 在秦府中,睡得并不算安稳,可比在晋王府的那些日子,却是让人宽心多了。 以前一直以天音楼为家,后来去了将军府,以为那才是自己的归宿,谁知绕了一圈回来,她竟还是孤孑一人。 迷迷糊糊中,听见那门板轻开轻合,外面有冷风闯进,让她身子颤了颤。 定是梦吧… 感到有人进来,走至床边,拉开床帐,暖烫的大掌抚上她的肩,又慢慢移下去,勾住她的腰身。 那么熟悉的触感,那人的气息,就飘荡在她身侧。 她没睁眼,这梦…为何让人觉得如此真? 脸上落下浅浅的吻,一个连着一个,那略显粗糙地唇缓缓磨着她的脸,激起那熟悉的战栗感。 安可洛猛地睁眼,不置信地翻过身子,一抬眼,便看见在夜中淡淡发光的那双眸子。 “你…”她开口,却觉嗓间瞬间发哑,说不出话。 没人告诉她,他人已入京。 尉迟决勾着她腰地手臂使劲一抬,将她整个人抱了起来,压进胸口,“我回来了。” 她鼻间满满都是他身上的征尘之气,那胸膛如此暖如此硬如此熟悉,一下子便让她红了眼睛。 安可洛被箍得喘不过气来,伸手去推他,却惹得他手上更用力。 尉迟决将头低下来,埋进她颈间,整个人都在轻轻地发抖,使劲抱着她,无论如何都不松手,过了很久很久,才低低地开口道:“我…还以为真的再也见不到你了。” 他这一句话说出口,她的眼泪便倾涌而出,一颗颗砸在他肩上,砸得他的心都跟着抖起来。 尉迟决手移上她地背,轻轻抚动着,“别哭,你一哭,我便不知该怎样才好了。” 这话…仿若当初,甚是熟悉。 她地泪,永远是他心头上最温润地那一处,永远都让他不知所措。 他下巴上粗砺的胡茬扎着她的颈侧,她听见他说:“你地事情,我全都知道了,当年安家…” 安可洛身子发颤,手不由抬起来,探上他的脖子,“你…” 更快更新尽在:. 第一三八章 带你回家(大结局) 尉迟决猛地将她拦腰抱起来,头低下来,在她唇上厮磨了一番,然后贴着她耳边,喘着粗气道:“你可知我有多么担心!你可知我这几日都是怎么过来的!你可知,我在城外时便已想好,若是你有个三长两短,我定叫他卫凌全家上下陪着你一道!你可知…你可知我若是没了你,便是得了那北十六州,得了那一世功名,也全是云烟罢了!” 安可洛缩在他怀中,泣不成声,手纠扯着他的衣襟,哽咽得一个完整的词都说不出来。尉迟决重重喘了口粗气。抱着她地手臂愈发抖了,“若不是秦须去找你,我此时就真的见不到你了!安可洛,你好狠的心!卫凌没有将你怎样,你竟然要自绝于我!你可知你若是真的就这么走了,便是追去黄泉之路,我也要把你再追回来!” 安可洛望着他刚毅的侧脸和略微颤抖的唇,那一身怒气。带得整个身子都绷得僵硬万分。尉迟决抱着她大步朝外面走,她望着他,终于能说出话来:“是要…去哪里?” 尉迟决脚下步子不停,又走了好几步,才斩钉截铁道:“带你回家。” 回家…多么美好的两个字。安可洛深吸一口气,忍着没再落泪,他带她回家…回他们的家。 天和十九年六月二十七,燕王卫靖登基为帝,大赦天下。京畿诸路税赋减半三年。晋王卫凌被削爵罢官,去帝京府尹一职,赴西京任西京留守。 怀化大将军尉迟决因伐北十六州有功,拜辅国大将军。官至正二品,麾下将士均依战功加封晋爵。除此之外,更吸引帝京百姓注意地,便是新帝竟然为十九年前的安世碌一案平雪昭冤,下诏复其原爵。追谥忠国公。 夏日炎炎。骄阳似火。独五丈河边水波盈盈,凉风轻动。范衾衾与安可洛倚着老树坐在草地上,看不远处的尉迟决。正逗着在地上乱爬的廖永思玩闹,不禁笑了起来。 尉迟决往日刚硬的面孔此时早已不见踪影,看着永思的目光满是笑意,大掌护着永思的小身子,让他不要磕在突出来的草包上了。 安可洛看了看他,又自顾自地低头笑了起来。 身旁范衾衾凑过来,促狭道:“尉迟夫人笑什么呢?” 安可洛脸一红,掐了范衾衾一把,“这张嘴又在胡说了,这也是能乱叫的!” 范衾衾一边躲一边笑,“皇上地旨意都下来了,择日完婚!尉迟夫人这四字,还不许我叫了?” 安可洛佯怒起身,不理她,自去尉迟决那边,将他身上几片落叶拍下来,悄声问道:“你之前不是同我说,廖公子是今日回京么?怎么都到这会儿了,还没看见?” 尉迟决眼睛仍在望廖永思,嘴角一勾,“你急什么?今日必到!” 听着他这极其肯定的口吻,安可洛心里一宽,不由轻轻去扯他的袖口,道:“从来不知你原来是这么喜欢孩子的人。” 尉迟决大掌盖住她地手,轻轻握住,笑道:“若是你给我生的,我会更喜欢。” 安可洛轻嗔一声,捶了他一把,就势躲入他怀里,红了脸范衾衾倚在粗壮的树根上,望着远处的尉迟决与安可洛,心口不由一揪。随手在地上扯了几根花草,两三下便编了一个草环,自己慢慢地套在手腕上。 她,想他了。没有他的日子里,她常常这般,做一些他从前对她做过地事情,这样一来,便好像他从未离她远去过一般。身后不远处,传来几声马地嘶鸣声,又伴着男子低声地呵斥。 尉迟决与安可洛不约而同地转身看过去,眼中都亮了起来。范衾衾见状,不由也转身回头。那边马道上,一人一马立在那里,男子白袍轻衫,正望着她笑。 那笑容,刹那间便让她的头眩晕起来。范衾衾飞快地站起身,望着那男子,手掐住衣袖,眼泪落下来。后面传来廖永思辨不甚清的呀呀低语,头顶是从树缝间碎落地阳光,这一切,仿佛不是真的。可是,却那么美好。 (全文完) 更快更新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