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僧宠妻无度》 第1节 ================================ 书香门第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贫僧宠妻无度 作者:格沐子 【文案】 十年前,罗十月年幼无知,捡个活人回去养了几天。 还是十年前,锦衣小王爷流落街头,被人捡回去养了几天。 十年后,温润如玉的黄袍和尚遇上一个漂亮小娘子。 罗十月:和尚,你看到我脸红什么? 怀觉:贫僧向来四大皆空,施主一定看错了。 罗十月:和尚,你刚刚是不是用嘴唇碰了我? 怀觉:哦,不是故意的。那贫僧还俗娶施主好了。 罗十月:你一穷二白又爱闹精分,不嫁! 怀觉:但贫僧有权有势,并且宠妻无度。 内容标签:甜文 情有独钟 重生 主角:罗十月(千里雪) ┃ 配角:魏汉昭(怀觉)、天音、萧弁 ┃ 其它:甜宠外衣下有点虐... ================== ☆、谁偷了老子的荣华富贵 山间夹道,秋阳不现,冷意三分,万木凋零百花残。这景象,要是遇上一诗人,或许还能被吟成一曲秋思酸肠,运气好的话,或许还能青史长存。只是可惜了,这一地的残肢碎尸,漫天的腥风血雨,别说吟诗,就是山间野狼也只不过瞪着森森双目看一眼便绕道而行罢了。 地上折戟断甲,一脚下去能踩出个血泥窝,刀光剑影的惨烈程度可想而知。沾了血的马蹄印一路往东,三里之外便销声匿迹了。 对面树林里的狼个个眼珠子充血,那一张张腥臭的嘴,口水流得老长,罗聚宝被眼前的一切吓傻了,腿肚子抖个不停,早上出门前喝的稀粥全都从裤管里淌了出来。要不是怀里六岁的闺女睡眼惺忪的叫了声爹,恐怕他连逃都忘了。 “啊——” 一声惊恐蹿云霄,鸦雀横飞。 在此之前,罗聚宝绝对不会想到,有生之年他竟能够负重长跑赛过狼。连哭带嚎,一路上没命的撒腿狂奔。 罗十月是个灵气十足的孩子,她爹上次被狼吓着了,一连几天不能见荤腥,一见了就狂吐不止。她是贴心小棉袄儿,头顶扎着两个小妞妞一翘一翘的,逗她爹笑。天到傍晚,今儿是罗聚宝自那天以来头一回踏出家门,十月主意大,扒在门框上见她爹走远了立马跑出来。她爹老大的人了不让她省心,害得她这几天都没有闲心出来撒撒野。 “大毛、小毛、狗剩出来捉迷藏啦——” 天渐擦黑,野狗子趴窝、夜猫子上墙,小镇上有家还算体面的客栈,看店名就知道老板的毕生梦想是什么——“来财客栈”。夜幕降下,一辆不起眼的马车稳稳当当的停在“来财客栈”门口,车里跳下来一精悍短小的男人进了客栈,不大会儿就出来了,低头跟驾车的那人低语了两声又折回店内,看样子是要住下了。 这个时候,正蹲在墙角抿着嘴角琢磨去哪里藏身的罗十月,耳朵一动,听见狗剩嚷,“都藏好了吗?我要来抓你们喽...” 马车吱嘎一声,十月抿嘴儿一笑,小身子一晃就从车屁股那里钻了进去。团在车厢黑暗的一角,不仅狗剩找不着她了,连她爹也找不着了。 马车行了一段路程,大概是进了来财客栈的后院。马夫跳下车,脚步声朝着孩子这头走过来。还沉浸在捉迷藏里的傻孩子捂着嘴偷笑,撅着屁股往后挪,直到屁股撞上一蹲物事,她扭着身子掉个头就躲在这东西的背后。那车夫掀帘子进来看了一眼,还伸手过来摸了一把她眼前用麻袋装着的东西,傻孩子兴奋的心扑通扑通跳。 十月打小没娘,她在罗聚宝手里就像个野猴子随意一样生长,给根儿藤条她能拽紧了从这棵树蹦跶到那棵树。即便现在月黑风高依旧挡不住小姑娘的好奇心。 胖乎乎的小手挠挠肉肉的脸,歪头看眼前这个会出声音的东西,“咦,什么呀....” 麻袋口扎得紧,她力气小,龇牙咧嘴也没能把麻绳解开,小脾气上来,使出了吃奶的劲儿,一脚踹上去!惊悚的是,里面的东西居然呜呜哭了,差点吓着孩子。 “...到底是什么呢?” 连撕带咬,还真叫她捣鼓出一个口子来,扒拉两下居然扒拉出一个堵嘴蒙眼、梨花带雨的小少年,少年约莫有八~九岁的样子,但是十月毕竟年纪小,人家多大她也不会看,只是伸手撕掉了少年眼睛上的障碍,差点抠掉人家一块皮。那少年锦衣玉冠,细皮嫩肉,眉眼荣华,还是个屁孩子的罗十月是不会懂得欣赏这些的。 她蹲在那里歪头打量人家,嘴里含着手指,改不了的奶娃娃习性,“...是个小哥哥。”她自顾自的问他,“你在这里做什么呀?” 那车夫只不过是找地方儿撒泡尿的功夫,车里的少年就不见了。 他妈的,谁偷了老子的荣华富贵?! 罗聚宝属鸡,还是只铁公鸡。出了名的一毛不拔,你想从他牙缝里抠点米渣滓出来?那基本是在做梦。可偏偏他生了个“败家”闺女出来,什么病猫野狗臭蛤~蟆,只要罗小姑娘同情心泛滥了,全都能给他拾掇家去,父女俩吃啥它们就得吃啥。吃的那都是钱呀!!罗聚宝经常气得七窍生烟。 姑娘这回捡的不是猫猫狗狗,她给自己捡了一个哥哥。为了防止她爹趁她不注意把这个捡来的“哥哥”拿出去丢了,她干净利落的把人藏进那口据说是她娘的衣裳箱子里。完事儿还拍拍少年的肩膀,一脸慷慨,“哥哥你以后就住这里吧,我爹不会发现的。”罗聚宝这会儿还在外面撕心裂肺的找孩子呢。 少年虚弱的很,看起来病怏怏的。也不知是怎么了,她叽叽喳喳说再多话,那哥哥只是默默的听,偶尔听到别处传来的动静,脸上就一阵惊恐。 临走前,十月还不死心,瞪着圆溜溜的大眼问了句,“哥哥你饿吗?” 箱子里始终惊惧不安的少年看她半晌才迟疑的吐出见面以来第一个字,“...嗯。” 哪成想小姑娘一蹦三尺高,惊了眼前的少年也不关心,“啊,我的哥哥要吃东西。”啪嗒啪嗒,也不知道她跑去哪里找吃的了。 吃了两个半大不小的烤地瓜之后,十月才明白少年为什么看起来一副病怏怏的模样了,感情是饿的呀。少年一向家教严谨,一言一行都要守规矩、讲仪表,举手投足都要风度翩翩,何时这般狼吞虎咽过?也不管半生不熟,就连地瓜皮都被他三两下塞嘴里了,抬头对上一双晶光闪闪的大眼睛,唰一下脸就红了。 没等少年咽下满嘴的地瓜,外面突然一阵吆三喝四,两小孩儿都一惊。只不过,一个双手扒住箱沿、惊恐万状,另一个促狭一笑,踮起脚尖,胖手朝着箱盖一掀,“啪”,连声招呼都不打就把少年扣押在衣箱里。 这一箱盖砸下去,也不知少年活着否。 小姑娘推门出去,立马就听见一连串儿叫骂,“你这个混娃子,黑灯瞎火跑啥跑,叫你爹操心操肺,一顿好找。我我...我揍你我。”说着伸手就去脱鞋,看架势是要用鞋拔子给孩儿长长记性。门口外猫喵狗吠,一群帮腔的乡邻。 谁知道鞋拔子还没举起来,姑娘立马捂住鼻子,一双大眼水汪汪的,声口特别脆生,“爹~换一个打,你鞋臭。” “哈哈哈....”惹得家门外大娘大嫂一阵哄笑。 一场看似避免不了的胖揍就这么稀释了。 这姑娘,胆大又猴儿精。 隔天早起,罗聚宝在厨房里翻锅倒盆儿,“嘿...怪道了,俩地瓜少了一双。梁上君子还稀罕地瓜?” 没多大会儿,罗聚宝院子里就开喊,“月儿,咱家地瓜你瞅见了么?” 十月顶着一头被睡得东倒西歪的小辫子,迷瞪瞪的从床上坐起来,一脸被吵醒的不情愿,“昨儿你梦游的时候吃了。”说完倒头继续回笼觉。 “瞎扯淡,我什么时候梦游了...一定是隔壁,奶奶个熊的。”罗聚宝骂骂咧咧张罗早饭去了,进厨房前还不忘朝隔着一面土墙的隔壁骂上几句解解气,“地瓜没了,只有吃粥的份。王八羔子,让老子逮着,非跺下你那只多余爪的来!” 话音刚落就传来隔壁的对骂,“老罗锅子,你他妈大清早骂谁呢。” “谁他娘的来接茬就骂谁....” 新的一天在老百姓的鸡飞狗跳中开始了。 被小姑娘藏在箱子里的少年没被她昨晚的那一箱盖子砸坏,这会儿正正好吃完了她偷偷带过来的米粥。喝完了粥,少年的脸又红了,扭扭捏捏的不安分。十月才多大点的孩子,她自然不懂少年动来动去是什么意思,挠一挠她爹新给扎的小辫,就听小哥哥踯躅的说,“...妹妹,人有三急,可否行个方便....” 孩子一头雾水,脑门上写着几个大问号,“三急是什么?” 所以说,少年人干什么不学好,非要咬文嚼字。 少年虽修养极好,可是他憋不住了,脸涨得通红,“就..就是我要尿尿!” “尿尿啊,你等下。” 不多久,少年就见她提着个小罐儿回来了,走近了,还能闻到一股骚味,想必这是厕中一宝。十月人小,撅着屁股吃力的把她爹的小罐放地上,指了指,说,“尿这里面。”然后就蹲在一边,一脸天真无邪的看着他。 少年人锦衣玉食、规规矩矩、恪守夫道的活到了十岁,自懂事以来,从来没有一个人敢蹲在他眼前看他撒尿的。罗十月这一行为,可谓颠覆少年三观。 少年揪着裤头,脸上红红火火,“你...你能不能背过身去。” 罗十月活了六年之久,打从脚踩土地会走路起,就和左邻右舍的光腚小子们摸爬打滚玩泥巴,什么样的小家雀没见过?不过她尚年幼,很多事儿不懂,背过身就背过身。 身前蹲着个背对的懵懂小孩,还扎着俩冲天辫儿,时不时晃一下。少年这一泡尿撒的神经紧绷、刻骨铭心。往后不管多少年,遇见多少事,他一回想起来,眼前的这场景是他一生中遇到的唯一一件奇葩事。 作者有话要说:  九个月不见, 举起泥萌的爪爪, 让我瞅一眼我的小天使是不是变得更美貌了?(????) ☆、爹,咱家鸡蛋被偷了 锦衣少年无声无息的在罗家藏了将近一天一夜,即便少年教养再好,他也只不过是个黄毛孩子。早就被之前的惨烈刺杀吓破了胆,现如今又被那帮子匪贼拐到这个不知名的地方,惊魂未定的,能想到什么法子自救?只能暂时靠着这个横空出世的小恩人救济点口粮。 罗聚宝出门去给人扛活去了,家里就剩两个孩子。以往罗聚宝不在,十月就跟那撒了缰绳的野马差不多,不撒够野不回家。这会儿突然当起乖宝宝了,关了门儿,坐在小板凳上闪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听少年给她讲那书中的故事。少年举手投足间彰显着高雅,身上特有的气质格外让人沉得下心来,就连泼猴似的罗十月在他面前都乖乖巧巧的。十月觉得这个小哥哥与狗剩他们都不一样,但是不一样在哪里她说不出来。总之就是狗剩他们管她叫月老大,反过来就不行,可若是让她叫小哥哥一声老大,她乐意的很。这就是孩子心中的区别。 罗聚宝一般晌午是不回家的,他给闺女留了午饭。但那也只是一个孩子的饭量,现在两个人吃,肯定都吃不饱。但是别急,罗姑娘有的是办法,她颠颠的跑到鸡舍,嘴里“呿呿”两声,把鸡舍的鸡全都吓到一边去。伸手往里面一掏,摸出一颗鸡蛋来。然后看也不看丢在一边,吓得一只鸡扑棱了两下翅膀,也是运气好没有鸡飞蛋打。跟着跑到院子里来的少年弯腰在不远处,看着她又掏出两颗蛋来,顺便沾了一手的鸡毛。 在少年的见识中,没有哪一个公主千金能这般有胆量,顿时觉得这姑娘是个徒手掏蛋的奇女子。 十月人小手也小,三颗鸡蛋愣是拿不了。少年即便再五谷不分,也知道鸡蛋易碎。照她那个拿仨掉俩的手法,鸡蛋得变完蛋。连忙伸手过去,“本...唔....我帮你。” 十月人小心傻,挥两下胖爪把少年伸过来的手扒拉一边儿去,“不用,不用你帮我。我能拿了。”小衣裳兜着仨鸡蛋,撒着欢儿跑在少年身旁,炫耀她爹炒的一手好蛋,其实罗聚宝炒的也不见得有多好吃,只不过穷人家的孩子,好东西比较少吃,鸡蛋自然是糊的都好吃。 “小哥哥你喜欢吃什么样的蛋,我爹做的葱花炒蛋最好吃了。我们也做葱花炒蛋吧。”全然没有意识到两个人都是五指不分家型的人物。 少年低头看她,抿抿嘴还不等张嘴说话,院墙外一阵脚步声传来,不多时候便是木门响动。少年俨然在这些日子里磨练成了惊弓之鸟,一时间出了一身薄汗说话都成了结巴,“来...来人了。” 爹来了! 这个爹来了就跟狼来了的效果差不多,“啊,快快快藏起来,不要让我爹发现了,咯咯....”短腿月一手兜蛋一手推着少年就往屋里跑,脸上的兴奋就跟捉迷藏时即将被发现时的刺激表情一毛一样。 她当这是游戏..... “月儿,跟谁说话呢?”罗聚宝就奇了怪了,他在墙外就听见自家院子里有动静,进门儿喊了一声不见闺女回应,脑子里闪过前些日子见过的凶杀场面,声音不自觉就放大了一倍,“月儿?!” 第2节 就在罗聚宝胡思乱想的时候,屋里跑出来一团小姑娘,张嘴儿一笑,豁口的大门牙就露出来了。见这豁口的大门牙,罗聚宝松了一口气,这是他闺女。 “在屋里作什么妖呢?叫你也不应。”罗聚宝说着就往屋里走。 小姑娘扒着门框,仰着脸儿问,“爹你怎么回家了?” 他能说自己心神不宁吗?总觉得心里惶惶的,回来见孩子好好的,老罗就放下心了。随口一诌,“怕你饿。” 十月不让他进屋,顺势抱着爹的大腿可怜兮兮的就喊饿。 饿?那行,一会儿做个好菜。可是刚那是什么动静?他怎么好像听见有小子的声音?脚步不停就要推开门进去。 十月一慌张,脸色一变,忽然指着院子墙头嚷,“爹,有人偷咱家鸡蛋!” “啥?在哪儿?”罗聚宝回头哪里见着半个人影了?这小丫头有古怪。 “爹,真的。咱家鸡蛋没了,让人偷了。”胖手指还一本正经的指着那只单腿独立的母鸡。 罗聚宝半信半疑的往鸡舍里一伸手,探得一手鸡毛,连个鸡蛋皮也没摸着,隔壁老王摸他家鸡蛋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当场就对着土墙骂上了。 墙内墙外连人带狗,一阵儿热闹。屋内的十月乐得咯咯笑,她正在退牙,豁口的大门牙把小姑娘衬得宝气十足。果真是个不懂人事的傻孩子,她悄悄掩上门,撅着屁股使劲地扒开陈旧的衣箱,然后跑到小床上兜来三颗鸡蛋,一笑露出缺了口的门牙,“小哥哥,给你吃。”少年觉得她就像年画里的吉祥娃娃,圆圆的大眼、粉嘟嘟的脸蛋。就连豁口的门牙都那么可爱。虽然鸡蛋是生的。 任他门外吵得热闹,屋内的两个小人居然头对头聊起了天儿。 少年小声道,“月月,你大名叫什么?” 小姑娘眉开眼笑,两眼弯弯似月牙,还隐隐的闪着星光,“我爹说,我的大名叫罗十月,因为我是十月出声的娃娃。不过他都叫我月儿,大小毛他们叫我月老大。小哥哥你呢?你叫什么?” “我叫魏...嗯,我阿娘唤我阿昭。”说完了少年不自然的挠挠头,授业师父说君子坦荡荡,人家把底细都告诉他了,他连个名字都要遮遮掩掩,这太不君子了。 “啊哈,小昭哥哥。月儿以后就叫你小昭哥哥好不好?” 阿昭羞赧一笑,“好是好....”可怎么听着那么像小刀哥哥。 十月这一招贼喊捉贼将她爹爹的注意力成功转移,“气血上涌”的罗聚宝晌午饭之后气哼哼的上工去了。家里的木头门合上的那一刻,十月双手托着腮目送她爹出门,临了还喊了一声,“爹,我想吃桂花糖。” “在家好好看门,别出去野,等爹下了工就给你买。 罗家小院是在罗聚宝走后不久出的事,一波蒙面人纵马闯进原本鸡鸣狗叫的小巷子,那原本就不结实的木门被来人一脚踹回老家。原本在院子里玩泥窝窝的两个孩子有一瞬间是呆愣的。呆愣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少年与十月几乎是同时反应过来的。只不过,一个是惶恐不安的要将女娃娃护在身后,一个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叉腰怒目硬要上前去,一个拉一个冲,好像这两个孩子在玩你追我,追到就有桂花糖。 十月虽家贫,罗聚宝虽又穷又抠,但是小丫头打小也算是被老罗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因此,脾气不太好。 面对一帮持刀剑的凶神恶煞,小家伙就没想到怕,冲进她脑子里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有人要砸她家锅! 也不知道她哪里来的那么大力气,挣开少年,牛气哄哄的冲到蒙面人眼前,一双弯弯的小眉毛倒竖,“喂!你们是谁呀?为什么跑我家来,还弄坏我家门,你们赔我家门!” “月月回来!”少年如受惊的小兽,声音发抖,那些亮在他眼前的刀剑把旧日的噩梦强行塞进他的脑子里,满地的血红、满眼的残尸突然在脑子里炸开,那些人就是为了保护他才横尸荒野,落得个为狼充饥的下场。少年纵使面上沁出了冷汗,仍旧紧紧的将怒火上头的小姑娘护在身后,“你们究竟是谁的人?难道不知戕害皇族的下场吗?!” 家里没有大人,就算有大人也不够看的。蒙面人一行有十来人,两个不及他们腿高的奶娃子站在一家贫苦小院里,也值当十几个人全副武装吗?偏偏这两个孩子还一本正经的模仿大人上演着“重情”“重义”的戏码,以卵击石,真是滑稽死了。一行恶人望着这滑稽二人组,哄堂大笑。 十月的小臭脾气爆发起来连她爹都怕,这些人居然敢踹她家门,还挥舞着刀吓唬人,小胸脯气得一鼓一鼓的,这到底是谁家呀?!二话不说,一扭头跑回屋里,在不速之客的笑声里小旋风似的又冲了出来,手里拿着一把....鸡毛掸子。 少年一把没拉住,就被她冲到了前头去。 “哈哈哈哈哈......鸡..鸡毛...哈哈哈...” “哈哈哈哈...” ..... 刺客笑疯了,他们剔人骨、饮人血,挡过刀、受过鞭,就是没尝过鸡毛掸子的滋味。十月记得她爹说过,当别人欺负你的时候,就算对方比你强大,在打架时该有的气势不能丢,不可以在气场上输掉。就算不能赢,也要让那孙子暗地里吃口惊! 他们笑,十月竖起小眉毛朝着最近一个人的腿一掸子抽过去,“让你笑!” “哟,老三,被个小娃娃揍了啊,丢不丢人啊,哈哈哈哈...” 笑声小了,十月像她家里的小鸡一样被眼前的人拎了起来,“小杂种,活得不耐烦了。” “你放开她!她还只是个小孩子。”少年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根木棍,用来壮胆的吧。毕竟这玩意在真刀真qiang的刺客面前,也就是起个牙签子剔牙的作用。 “啊呀,凤子龙孙就是了不得,这么大点就知道怜香惜玉了。”说着与同伙笑作一堆,“要不这么着,等您下去了,奴才们做件好事,把这小丫头给您也送下去做个伴如何呀?” 少年怒不可遏,“本...本王跟你们拼了!” 就在罗家小院横生变故的时候,土墙上一枚脑袋悄悄潜下去。那是隔壁的偷鸡老王,他撒腿就往罗聚宝上工的地方跑,生怕跑慢了,罗家的那个皮实闺女就给人宰了。 乡里乡亲的平常走街串门,很是熟悉,可是今日整条巷子里没有一个人敢开门出来,出来说话的,已经躺在地上,从此人事不知。 少年正是前段时间那场厮杀中的筹码--今上的三子--宣州王,他的护卫死了大半,本应该丧命于野狼谷的宣州王可能霉运走到头,否极泰来了,遇上两个生了二心的刺客,他们竟然将他掳了,打算向雇主坐地起价。也合该那雇主倒霉,机关算尽还给自己留下这么大一隐患。 谁知道奄奄一息的小王爷竟误打误撞的让一个孩子悄无声息的捡回家了。 罗聚宝回来之前,另一波正规军模样的人马比他先到。两波人一照面就噼里啪啦、叽里咣当的干上了,不知道哪个缺了大德的往罗家小院放了一把火,柴草晒得干燥,在刀光剑影里,登时火势旺盛,一窜三丈高。 小王爷魏汉昭早就被赶来的亲卫一把捞上马,徒留一个小十月惊慌失措的站在兵荒马乱中。“月月!你们....快救救她呀!”不管他怎么挣扎如何喊叫着要带上十月,在这种时候没人敢理,因为皇子的命金贵得比泰山还重。 大火漫漫,少年被亲卫仓促带走,连一声道别都没有。后知后觉的小姑娘不敢哭,只能紧紧地抱着手中的鸡毛掸子,无助的嘶喊,“爹--” “嘭....”一名刺客身中数刀,吐血倒地,正好将小女孩儿砸到在地。纯净而无助的孩童对上一双死不瞑目的眼睛,那惊恐犹如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啊--” “月儿--” 他只不过出去上工,不足两个时辰而已,家就毁了。罗聚宝不知道这些是什么人,也没有时间去想这跟野狼谷的遭遇有什么关系,他只想见到自己的闺女。 月儿呢?我的月儿呢? 罗聚宝在刀山火海中穿行,罗家小院明明小得只能装下一垛柴草几只鸡,可为什么今天就好像大的总也走不完呢? “月儿--” “爹--”罗聚宝出现之前罗十月硬憋着不哭,现在远远的看到瘦瘦高高的爹爹出现在刀剑的对面便“哇”的一声嚎了出来。那个瘦弱的人是她从小最结实的依靠。 可是命运在这一刻就好像突然转了弯,不小心将他们父女撞了一下,人生从此变道。六岁的罗十月亲眼看着她相依为命的爹爹倒在她的眼前,蒙面人的刀下,暗红的血泊里.... 十月从死人身下挣扎着爬出来,跑着去找爹爹的时候被不知道哪个死尸绊倒,眉心向下,正正地磕在了一枚刀柄上,那刀柄凸出的莲花纹印上留下了孩子深深的血色。 作者有话要说:  哈,宝宝们看过觉得还行就甩个收藏哈,助我爬个好点的榜单位置(*^__^*) ,么么哒~ ☆、那丫头心黑 十年后 十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足够让中年鬓角生白发,孩童垂髫成弱冠,一切物是人非。 鄄京乃是大汤朝的国都,政治经济中心。当阳峰是一座南北走向的巍峨峰岭,它横亘在鄄京的正东方向。东方为震,震为阳长,这座山峰正当阳位。正因如此,鄄京一直是历代的国都。商贾南来北往,富丽繁华,鄄京的祖祖辈辈都说鄄京正是受着当阳峰的荫蔽,阳气充足,才得以世代繁华。 当然,鄄京的景色也美不胜收。树交花两色,溪合水重流。远道而来的旅人,便是循着这繁华和美景而来。鄄京城山清水秀花好。本应是风流公子泛舟湖上、桃花美人扇底笑的京都,在最近几年却因为战乱而在城中增添了不少铁甲兵丁。任何人进出京都都要受到严格的排查。 实在大煞风景也! 鄄京城内有一酒楼,名曰青山馆,瞧这名字取得,迎面扑来一股闲云野鹤的泥土气息。但是内里的布置却是精致的很,单单去瞧进出的客人个个齐头整脸、人模狗样,更有专门的跑堂儿在门口点头哈腰、迎来送往,就清楚这里面接待的达官显贵可不少。 可是,这世道只要有人富的满肚肥肠,就有人穷的衣不蔽体。青山馆不远处就有这么个例子,头上插根草,地上铺张纸,再往地上这么一跪,就擎等着把自己卖几个钱换口薄棺材,把先人葬了。卖身的姑娘瘦的衣裳都撑不起来,黄黄瘦瘦的,一阵风儿吹来都能给她刮倒了。只一双眼睛尚算明亮,巴巴的跪在地上,只可惜,看热闹的多过问价的。这种事儿太多了,每个月都有发生,不是人们没同情心,实在是麻木了。 “嘿~”一声醉醺醺的嘿笑从人群里传来,接着就看到一个双颊透着高原红,走一步打个嗝的酒鬼从人群里扒出一条路来,后面还跟着几个哈巴狗儿。 “嘿~怎么这么缺德呀,让个小美人儿跪地上。来来来,快起来,有什么委屈告诉少爷....”说着伸手就要去拉孤女,哪知道马尿喝多了,一个踉跄就趴在了姑娘面前。活像是行了个大礼,人群里哄的笑开了花。 “少爷--”哈巴狗儿们一哄而上,说是要扶起来醉鬼,手忙脚乱的反倒把人压底下去了。 “蠢蛋!少爷要扒你们皮。”从底下伸出手来将手下人挨个儿敲了个遍,“个奶奶的,还不快扶少爷起来!” 孤女吓得浑身发抖,这些穿金戴银的大爷公子,祸害起人来从不手软,她连忙起身收拾东西要走人。 “小的们手脚拙笨,少爷您慢点。哎....那小妞要跑!” 醉鬼少爷一巴掌拍在离他最近的一个哈巴狗儿头上,打得那人一阵转悠,“还不快给少爷拦住!” 孤女她能跑多远?还没迈出去两步就被哈巴狗儿摁住了,“你们放开我,救命啊。”可是谁敢上前啊,不忍心的,悄没声息的走开了,有那铁石心肠的抄着手看热闹。 纨绔子弟当街强抢民女自诩风流无边,一拉一扯,旁边还有几个上蹿下跳嚷着“不识好歹”的东西,围了一圈“看客”,堪称一场好戏。 隔着一条街的集市上,有一头戴白纱帷帽的白衣女子行走于摊贩之间。只见她偶尔拿起一两样感兴趣的物件瞧一瞧,又放下,最后在一个胭脂摊前站住,她也不问价,放下碎银拿走一把雕花桃木梳子,小贩连说话的余地也没有,“哎,姑娘.....”这碎银足够买他所有梳子的了,这般买东西,小贩也是摸不着头脑,大概是不缺钱的富家小姐。细细的白纱遮面,只能隐隐约约觉得女子面貌较好。白衣流仙,说不出的不食人间烟火。可瞧那走路的举止,又与寻常的大家闺秀的娇弱略有不同。 白衣女子一路且看且行,一直逛到了青山馆附近。前面围了一堆人,吵吵嚷嚷的,好像很热闹。她有很多年没有凑过热闹了,当下便随了自己的好奇心,跻身过去。 “...大爷,求求您了,奴婢家中还有尸骨未寒的老父亲。您行行好,放奴婢走吧。奴婢感谢您的大恩大德...”那卖身葬父的孤女跪在地上磕头不止,苦苦哀求。白衣女子侧眼看过去,见那孤女身边不远处躺着一张褶皱不堪的白纸,写着的大概意思是卖身葬父,为奴为婢什么的。 “别不识抬举,跟了少爷我,吃香的喝辣的,绫罗绸缎你挑着穿。有什么不知足的?老头子死都死了,少爷我有的是钱,替你葬了还不行吗?”这会儿大概酒也醒的差不多了,醉鬼整整自己身上花花绿绿的袍子,眼睛乜斜着对他的哈巴狗儿们发号施令,“有没有眼力劲儿啊,还不快把本少爷的心肝儿扶回府里去?” “我不要--” 旁边有妇人叹息,“唉...遇上这样的恶霸,不死也得脱层皮呀。这往后的日子有的熬了,怪就怪她命苦啊。” 谁知,一直默不作声的白衣女出口就是一句,“去他娘的命苦。”转身离开了人群,留下一旁略微惊愕的妇人和一名锦衣男子。 锦衣男子身边的带刀护卫低声道,“相爷,此人乃是中书令张有功之子--张明凤,正室所出。出了名的花天酒地,仗着家中权势,没少干强抢民女的勾当。要不要属下......” 萧弁只是勾了勾唇角,未置一词。 带刀护卫名唤周宗凡,丞相只笑不说话,他一时拿捏不准这是什么意思,“相爷....” 萧弁转身走出热闹的人群,往青山馆走去,身后求偶戏码没完没了,轻言道,“宗凡啊,你这遇事儿就着急上火的毛病什么能改一改?先陪本相看出戏,解解乏。张有功脸上有光啊....” 周宗凡:“......” 青山馆有什么戏看? 所谓都城,那自然是别城没有的我有,别城有的我自然也不能缺了,是以乞丐帮遍天下。墙角有三三两两的讨饭人,眼前的破瓷碗丢着零星几个铜板,几个花子百无聊赖的搜捕着身上的虱子打发时间。突然,“叮当”几声,破碗里多出了二两银子,花子抬头一看是个白纱遮面的姑娘,娘唉,天仙娘娘下凡拯救疾苦了。 “去,找几个你的同伴。” 了不得,天仙发话了。 “..哎,好!” 光头上的虱子不好找,叫花子还能难找吗? “可是姑奶奶叫小的们干什么呀?” “发财干不干?” 发财不干王八蛋啊! 这个时候,明凤恶少的狗腿子们替主子架着哭嚎的孤女正打道回府,夹道百姓指指点点,忽然,正前方“飘出”一女子,头戴帷帽,白纱轻扬,身姿窈窕,就是看不清脸... 明凤恶少一脸痴相,就差双手捧心,“犹抱琵琶半遮面,不似人间凡品呀。” 恶犬当道听说过,美人拦路还是比较不常见的,当然,沧海遗珠拦路认爹的除外。 “美人,你这...意欲何为呀?” “抢人。”美人的回答真是简洁明了,丝毫没有做劫匪的“羞耻心”。 第3节 张家恶少忽然满脸红晕,从来都是他抢别人,可还真是没被人光明正大的抢过呢,他娇羞的看了眼面纱对面的人,原来“被人抢”的滋味如此美妙。 “说什么抢,只要你跟着少爷我,我的就是你的..” 纨绔子弟的高人一等、盛气凌人一时间灰飞烟灭..... 手底下小子们见自家少爷忸怩的姿态,心想:少爷这回醉得不轻呀..... 帷帽下,白衣女忍住不动手揍人,挑了挑眉,“听说你很有钱?”纵然口气里挑衅的味道十足,但是张公子依然觉得这声口儿好听得发腻。 连忙应声,“穷的只剩下钱了。” “那给我吗?” 张家小子点头不迭,生怕自己白送对方还不要,“给给给....” 白衣女扬声道,“既然你这么大方,那我们就不客气了。”风吹过,微微掀起白纱一角,女子的容貌一闪而过,却依旧让人不识庐山真面目。唯有眉心一捧妍丽的莲,风姿绰约、清而不妖,叫人过目难忘。 “嗳,不用客气,想怎样都....啊--来人啊--”话音未落,不知道哪里突然冲出来一群叫花子,手脚那个利落,活脱脱的饿死鬼见着了满汉全席,犹如蝗灾过境,一眨眼的功夫就把个穿金戴银的富家公子哥扒成了一只赤条条的白斩鸡。 整条大街都哄然大笑。 张明凤的世界地动山摇,被小厮连拖带拽的拉着跑了。叫花子们在人群里穿梭,乱成一片,小厮们差点衣衫不保。 等卖身孤女反应过来的时候,救命恩人们已经四散离去了,想谢恩却找不着人。 青山馆二楼靠窗的位置,萧弁萧丞相嘴角含笑,将街上的闹剧尽收眼底,“小把戏。”他把玩着手中的酒盅,“这下,茶馆里又该热闹几日了。” 周宗凡接话,“明日朝堂上又该有官司扯了。” 相爷搁下手中的酒盅,“张家小子自愿给人抢,整条街都听见了,他跟谁扯官司去?张老儿有的头疼了。” 周宗凡一本正经的点头,“那丫头心黑。” 萧弁勾唇,目光放的长远,“适者生存,心黑的人才活得长久.....” ☆、和尚也诓人(捉虫) 正所谓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看热闹的不嫌事儿大。中书令家的公子被一群乞丐当众扒了衣裳,理由竟是因为强抢民女,这桩丑闻就像长了翅膀一样,一时间传遍了大街小巷,沸沸扬扬格外热闹。中书令张有功在朝堂上本也是个人物,可他儿子这出闹剧,叫他丢尽了脸。 下了朝,萧弁双手笼在宽大的衣袖里,步伐稳重的挪到了张有功身侧,满是“感慨”,“唉呀...现在这年轻人办事就是浮躁啊。张大人日理万机,家事上难免疏漏了些。当真是为我大汤鞠躬尽瘁呀。可歌可泣,可歌可泣!” 张有功停下,睨他一眼,“丞相何意呀?” 萧弁一抬眉,假模假样,满脸惊讶,“咦?张大人没听说吗?那日扒令公子衣裳的罪魁祸首可是个年纪小小的女子呀。”忽然又一拍脑袋,“啊,瞧我这记性,听说张大人已经派人出去抓....呃寻找此女了。”自己还一本正经的点了点头,“应该的,应该的,令公子确实需要寻这么...这么一位敢作敢当的女子为妻。如此一来,贤妻在后,令公子日后必有作为。” 张有功着实气不过,想他堂堂三品大元竟被一群无知妇孺戏弄至此,这口气怎么咽得下?私底下动用兵丁搜捕那女子确有其事。萧弁与他平日里就不对付,这种见不得人的事自然要拿出来挤兑他一番。 张有功竖起了浓眉,“萧丞相如此关心老臣家事,老臣惶恐。您还是先操心操心各国进贡的事吧,揽月国几十名献女前些日子已经抵京,陛下年幼,不知丞相这次又要如何处置?擅自消化吗?老臣先走一步!哼!” 萧弁望着张有功气急败坏的背影,说话不急不躁,“张大人你误会了,本相不关心你的家室。毕竟本相是正人君子。”言罢,轻嗤一声,“老匹夫。” 大汤朝幅员辽阔,先帝早逝,新皇年幼,大权几乎全部落在了萧弁的手中,尤其萧弁还是幼帝的舅舅,如此一来萧弁更是皇亲国戚。不能不说,他是个很有野心的政治家,近几年在他的治理下,大汤逐年扩张,大有将周边小国纳为己有的趋势。是以,吞并战争持续,战火连连,不断地有小国前来臣服。但也因此,萧弁屡次遭到刺杀。 战火在前线四起,京都内除了进进出出的铁骑,百姓的生活尚算安稳。当阳峰上,碧绿连天,摩诘寺若隐若现,与繁闹的城内相比较,长长的石阶向山巅延展,诵经的梵音随着祈福的香烟缭绕升空,俨然就是一处人间空灵地。 有一人穿行在山间树林,帷帽下隐隐约约透出年轻的容貌。今日是罗聚宝的十年祭日,十月找了处溪流载落花的地方祭拜。酒杯随着溪流走,也不知道她那粗手粗脚的爹爹会不会欣赏曲水流觞的意境。祭拜过后,十月心情有些沉重,她仰头,目光追着太阳的方向,“十年了啊....老爹你是不是早已经投胎了?我都记不清你的样子了,但你欠我的桂花糖我还记得。有空的话,梦里带几颗给你闺女吧,小时候的味道还真有点怀念。” 重新戴上帷帽,留给山间树林一抹寂寞的背影,每年祭日她都要提醒罗聚宝:投胎的时候要睁大眼睛,找个太平地儿,投个衣食富足的人家,不要再穷的响叮当,买壶酒都要扣扣索索好几天.... 她走着走着就遇到了这座寺庙,顺着石阶往上看,庙门高筑,梵音阵阵,庙前还有个半人高的小沙弥拖着扫把打扫落叶,东一下西一下,扫得相当不专业。 “摩诘寺...”因为十年前那一场突如其来的家变,罗十月从来不信佛。倘若佛有慈悲,因何会眼睁睁的看着她的爹爹倒在敌人的刀下?都说举头三尺有神明。众生疾苦视而不见,算哪门子的慈悲?都是世人自欺欺人罢了。十月从未踏足过佛门,也没想过要双手合十拜哪一路的神佛菩萨,求佛不如求己。求佛吃一肚子烟灰,求己说不定能吃一顿饱饭。这么来看,还是求己靠得住。 正要转身离开,蜿蜒的石阶上忽然冲过来灰扑扑的一团,童音里混着囔囔的鼻音,莽莽撞撞,身后还不忘跟着一只秃了毛的扫把,“施主--施主要拜佛吗?” 小沙弥一口气蹿到十月身前,呼哧呼哧喘着气,引得小胸脯一耸一耸的。红扑扑的苹果脸上笑得一脸“有所企图”,十月皱眉,觉得这小光头眼眶里嵌了两粒黑葡萄,能不这么热情的看着她吗? 她本能的想拒绝,“我不......” 谁知小沙弥热情高涨,十分自觉的扯着她的衣袖往庙门的方向拽,活像是拉客的,“来吧来吧,我们庙里的佛祖可灵了,一定能帮您牵一份好姻缘。” “你们这是月老庙?” 小和尚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大声澄清,“我们是寺庙,供佛的!” 十月:“???”佛祖什么时候开始抢月老的活干了? 被强行拽入佛门,香烛的烟火味扑面而来。庙中很是干净,大小佛像随处可见,诵经真音流淌,有香客在佛前蒲团上虔诚的磕头。如果耳边没有小光头的咋咋呼呼想必她有兴趣在寺中走一走。 “师叔师叔,你看我拉来一位施主...”今天又要多添些香油钱了! “弥生,你嚷嚷什么,告诉你多少遍了要戒骄戒躁....” 十月觉得自己被这小和尚当成了肥羊,大和尚还不许他声张....现在的和尚都这么能干? 无聊。 十月转身想走,却在转身的那一瞬间,朱唇轻启,卷翘的羽睫微微颤动,像是被施了定身咒。她愣愣的看着对面缓步上前的黄袍僧人,他仿佛从佛光中走来,披一身金色恩典,让人忍不住想讨一杯温暖入怀。 原本咋呼的小光头和大和尚忽然静下来,规规矩矩的行了个礼,叫了声“师父”、“住持师兄”。 “阿弥陀佛,施主勿怪,弥生年幼贪玩,如有不当之处还望海涵。”她发现这和尚不光长得引人犯罪,就连声音都酥酥麻麻。 十月眨了下眼,走近了仔细瞧,和尚绵长的双眸藏了山高水长的慈悲,这样一双眼睛恍若一捧最美的莲花静静浮在碧水之上,颀长的身子在黄色僧袍的包裹下,冒冒然竟生出一种仙风道骨之感。 十月想,找这样人诵经礼佛、看庙撞钟,更有意思的是他还位居高位,这帮和尚是不是有欠考虑?还是说和尚也需要装点门面? 就算隔着白纱,年轻的住持也知道眼前的香客在眼睛眨也不眨的看他,这多少有些于礼不合,礼貌性的提醒她,“施主?” 十月从愣怔中回过神来,“我们是不是见过?” 如果在大街上遇见个男的,头一回见面他就凑上来问:姑娘,我们是不是见过? 那这人基本就被认为是在耍流氓。 如果在大街上遇见个女子,见面就问:公子,我们是不是见过? 那这女子基本就被认为是心生倾慕或者不正经。 但...一个说话毫无温度的女人拿这话去问一个早已超脱红尘的和尚,怎么看怎么不配套。旁边的小和尚早不知道跑哪里去了,院中只剩下这两个人。 黄袍和尚念了声佛号,摇摇头,“阿弥陀佛,施主声音陌生的很,应该是不曾见过。倘若有幸见过面,贫僧定会有印象。” 十月上下打量他一通,点点头,“那大概是你长了张大众脸,容易被认错。师父法号?” 怀觉念了声佛号,客气又不失疏远的回道,“贫僧法号怀觉。施主若要礼佛可往殿中....” 十月忽然掏了掏耳朵,打断他,“你平时说话都要加个啰嗦的前缀吗?”说完,像模像样的学他双手合十,身体前倾,口中缓缓吐出一句,“阿弥陀佛....” 怀觉嘴角含笑,他笑起来很好看,两条长眉服服帖帖的放平,深邃而绵长的眼眸倒映着罗十月的影子,不自觉得十月也跟着扬起了眉。 怀觉笑着摇头,“许久没见过像施主这般有意思的人了。只是,出家人以诵经念佛为本业,念佛念佛,唯有时时将佛念着,方能做到心无尘埃,六根清净,如何能将这一声‘阿弥陀佛’弃而舍之呢?” 十月反驳一句,“冠冕堂皇。” 她转过身去,身后是供奉佛祖的正殿,不少人跪在蒲团上双目紧闭,向佛诉说自己的意愿或者求取内心欲望,香火很是旺盛,她隔着缭绕的香火望向佛祖半垂的双眼,问,“灵吗?”也不知道是自言自语还是在问怀觉。 怀觉的目光越过十月的头顶,隔了很久,听到他说,“心诚,则灵。”那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地方跨越千山万水而来,又渗透进袅袅的烟雾中,然后温柔地钻进她的耳朵。 帷帽之下,十月轻笑,心道:和尚真会诓人,战火连天,芜水国的臣民时时刻刻都生活在水深火热中,他们向佛求生的心可是赤诚一片,怎么不见大汤撤兵呢? 可见什么求神拜佛都是糊弄小老百姓的,连和尚也不是正经的。 作者有话要说:  宝宝们,你们觉得《娶个和尚做夫君》《师父,别装了》《和尚,别装了》《宠夫之道》哪一个做书名比较吸引你们?我这个书名废苦恼好几天了,帮忙指条明路吧(┬_┬) ☆、献女千里雪 外围小国,国小民穷,但算盘打得响,向大汤进贡的三个小国家中有一对半是送了大量本土出品的美人进京,王座之下什么最不值钱?人! 金银宝器够撑门面就可以了。大汤的小皇帝年仅八岁,萧丞相一手遮天,这些个精装上阵的美人是进贡给谁的一目了然。萧弁扫了眼底下人呈上来的献女名单,没什么兴趣,甩手丢到一边,“挑几个送进宫,剩下的,文武官员有需要的,随意。” 负责接待来使的官员拿起被萧弁丢在一边的献女名单,欲言又止,杵在原地不上不下,“....相爷,揽月国使者特地说明他们带来的献女就是献给您的,您这...分给其他大人们....” 萧弁许久都不曾说话,那官员大着胆子抬头请他示下,却看见萧弁斜靠着身子,正眯着眼,以一种危险性的目光看向门口。周宗凡也顺着他的目光追过去,只见议事堂门槛角落里,有一尾红色裙角在晃动.... 那官员与周宗凡相视一眼:这...... 这是谁...长了颗熊胆。 外面那人大概是因为突然听不到里面的动静,开始着急,裙摆现出的面积逐渐增大。大有恨不得探头出来一看究竟的意思。萧弁垂着眼皮,手里掂量着一只快要喝净的茶盏,一颠、一颠,瓷器撞击的清脆声在可闻落地针的议事堂里格外突兀.... 突然,“啪啦--”一声,那完美品相的茶盏突袭门槛之后应声而碎。门外的人吓了一大跳,提裙就想跑,却在掉头的一瞬间撞上了神出鬼没的周宗凡。周宗凡面无表情瞟了她一眼,再看远处,本应在此处当值的侍卫,双人成行,站在檐下。房里萧弁的声音传来,“再敢犯一次,小心你那双狗耳朵。滚!” “奴...奴婢不敢了,不敢了。”刘氏带着两个丫鬟正要滚,却听见里面的爷又发话了,“将她身边那两个混账东西连同今日当值的,各打十板。” 两丫鬟第一时间跪倒在地求饶。 “....啊?”刘氏一听就瞪圆了眼睛,可也不敢进去,只能隔着门槛试图挽回一下,“可,可是她们打伤了,就没人....替奴婢打理日常了。”她本来想说“伺候”,但在萧弁面前没敢提这个词,她自己都只是个侍妾。 特制的木杖,一下一下拍在人身上,与肉体碰撞的声音又闷又钝,令人起一身鸡皮疙瘩。 外面有人打板子,里面接着谈事情。 萧弁一脸失忆,“方才说什么了?” “呃,揽月国献女。” 萧弁按了按太阳穴,起身,一脸和颜悦色,“嗯。” 然后负手走人,动作连贯。留下懵懂的小官,眼睁睁看着萧弁消失在眼前。 “嗯是什么意思?”同意还是不同意?那就是同意?那就是同意。 手下人办事利索的紧,隔天丞相府就添了三十个女人,并且个个细腰长腿塞貂蝉,三人成列十人成行,三十人一一排开,萧弁眼前一时间姹紫嫣红,春意盎然,场面可比皇帝选妃,后院侍妾如临大敌。 “贵国国君真是大手笔,全国的美人都在这儿了吧。”相爷站起来双手抱臂,右中指不停的敲打左臂,在众献女间踱步,偶尔遇见长相对口味的甚至会出言挑逗,活灵活现的纨绔子弟,与白日里的“冷酷到底”相比实在不知哪一面才是他本色,就像此时,他又一副我穷呀没办法呀的模样,“可惜呀,本相屋小宅陋,自己个儿都捉襟见肘,吃糠咽菜美人未必愿意,所以,留不住各位呀。这样,本相承诺,一定替各位寻一个好归宿!让各位不辱使命啊。”说完左右手一合计,这事儿就这么“勉为其难”的定下了。 话音刚落,就听见前面传来一声不屑的,“放屁。” 一旁侍奉的下人侧眼过去。周宗凡也不例外:博眼球的新招数? 萧弁被很多人骂过,甚至还有人要杀他呢,被骂不稀奇,但被“贡品”骂还是头一回。萧弁觉得新鲜,笑不及表里,他踱步着倒退回去,吊儿郎当地对上那名献女的脸,像是被她眉心的盛开的莲花吸引,越凑越近,越凑越近,脸盘慢慢下移,两人的睫毛几乎要凑一起打架了。眼前女子身着拖地烟笼裙,这次没有白纱遮面,乌黑的长发垂至腰际,额前垂着的水晶珠轻轻摇晃。精心描画过的眉不似柳叶儿柔婉,眉心一捧莲花反倒衬托出一种秀气的英姿。若不是她方才的态度有点嚣张,萧弁大概会有点想要留下她的想法。四目相对,如果目光可以发出声音,这会儿一定响得噼里啪啦,伴有火药味。 过了半晌他才有动静,身体回笼,萧弁凉凉的道,“是你呀?” 十月皱眉:“?” 第4节 萧弁笑,“装得真像。做女菩萨的感觉如何?我朝堂堂三品大员竟不及你一个女人,被耍得团团转。嗤,你是不是锋芒太盛了点?” “你怎么知道?” 萧弁做惊奇状,“嗯?明明就是你做给本相看的,反倒问本相如何知道?女人,未免聪明反被聪明误。”边说边围着十月打转,伸手撩一把她垂在后背浓密的长发,再慢慢放掉,再抓一把,再放手....就像猫逗弄耗子一样有耐心,“女人争宠本相见多了,像你这种.....本相并不喜欢耍小聪明的女人。” 这里的其他人俨然都成了摆设,就只剩这两人于口舌之间你一木仓,我一箭。十月依旧是原先的姿势不动,任他在背后玩弄她的长发,开口便是挑衅,“那么丞相是不敢收喽?怕被我收服?” “哈哈哈,瞧瞧,瞧瞧这语气,大言不惭、脸皮够厚。”他转至十月正面,双方目光在空气中短兵相接,“少见,可遇而不可求啊。” 话是说给底下办事人听的,如炬的眼睛却是紧盯着罗十月的,“其他人送走。她,留下。本相对她嘴里的‘收服’还真有点兴趣。” 十月的心底悄悄松了口气。 人选定了,其他的就该干什么干什么了。萧弁撩一把袍子,抬起的脚尚未落下,罗十月的声音很会掐时间的传过来了,“相爷且慢....妾名唤,千里雪。” 萧弁甩袍角的力道有点大。 该磨磨她的锐气了,毕竟女人太嚣张并不怎么可爱。 十月:又要做新郎官了,倒是高兴点啊。 十月随着领路丫头走过拱形小桥,绕道一带溪水,踩上不怎么平滑的甬路,闻一路花香,曲曲折折的转过两座环抱的假山,总算见到了萧弁给她安排的园子。园子不大,大概是她这一路上见过的最小的一处。名字倒是挺有意境,悲翠园。 十月反射性的跳了下眉,他骂谁呢? 一眼扫到底,园子虽小,也算五脏俱全。 她对领路丫头摆摆手,“你可以回去了,我自己转转。” 丫头福一福身,张嘴却不知道该如何称呼眼前这位,因为相爷未定名分,左右犹豫了下,唤了声姑娘,“雪姑娘稍事休息,替您分派的贴身伺候很快便到。没什么事的话,奴婢先下去了。”见她只顾打量新居,没什么反应,便一步一步退了出去。 方才领路丫头一路与她说话的空当,十月已经将花厅到悲翠园的地形以及沿路的兵力分配不动声色的记在了脑子里。 院子里没有高大的树木,这是所有权贵的通病,因为一树可多用,不仅遮阴纳凉通风好,却又又藏人简单、招贼方便。倒是一架葡萄生的好,硕果累累,十月伸手摘了颗葡萄放嘴里嚼,一时间酸得她龇牙咧嘴出洋相。酸劲还没过去,分派给她的两个丫鬟就乖乖巧巧的来报到了,见面先见礼,“奴婢们给夫人请安了。” “噗--” 这声“夫人”让她把嘴里咽也不是、吐也不是的酸葡萄喷了出来。 “哟!妹妹不爱吃也别浪费呀,姐姐我最近可嗜酸如命呢。”说话的正是相府的妾室,刘莲刘氏,进院子正巧看见十月吐葡萄。 你嗜酸如命关我屁事? 十月打眼一瞧:穿一身玫红,长得不丑,身边戳着俩丫鬟,萧弁没正妻,那眼前的基本就是妾了。 罗十月眼皮一掀,“有事?” “妹妹是新来的大概还不知道我,我呢姓刘,住在白月斋.....”刘氏说话间稍稍瞥一眼身边的丫鬟,那丫鬟立马会意接茬道,“谁都知道咱们莲姨奶奶最受相爷宠,尤其最近爱吃酸的,想是要有喜讯了。姑娘既然不爱酸葡萄,那不如给了咱们吧。毕竟...我们奶奶肚子里的小公子嘴馋~” 吃酸就怀孕?什么鬼道理。 罗十月是什么人,小时候逗猪遛狗,没长大就开始摸爬打滚。不说精明十分,至少没人敢“夸”她“傻得可爱。” 她掏了掏耳朵,直接问方才来报到的两个伺候丫鬟,“你们两个叫什么名字?” “回雪姑娘,奴婢桃红。”这会儿改口了。 “奴婢柳绿。” 十月还是比较喜欢这两个丫头,不问不说话,问什么答什么,干净利落没废话,尤其还会看眼色。 刘氏并两个丫鬟一起被视而不见,原地尴尬。刘氏火气拱上心头,不过是一个被人送给爷们儿把玩的丫头片子,相爷瞧都不稀瞧一眼,初来乍到就想当太岁,梦里找安慰去吧! 刘氏年纪二十五,但长了一张娃娃脸、又会撒娇耍赖,很像十□□岁的样子。配而立之年的萧弁倒也说得上合适。刘莲脾气不小,一声令下,“朝思、暮想,摘葡萄去。” “是。” “是。” 葡萄架就两步远,可是朝思暮想两个丫头却生生被罗十月的眼神儿吓得把脚缩了回来,“奶...奶奶...” “朝思...暮想?”罗十月觑了眼一身红装的刘姨奶奶,萧丞相到底是冷落佳人多久了?一脸明明就是想笑却偏又不笑出来的表情,“桃红柳绿,给你们改名字的话有异议吗?” 两小丫头年纪十四五岁,福下身,齐声道,“咱们没有姓名,姑娘愿意赐名是咱们的福气,全凭姑娘做主。” 十月就近又撕了几粒酸葡萄,拿在手里捏着玩,而后停下略作思考,“就叫....朝三暮四吧。” 作者有话要说:  先说下,这个文里面没有宅斗。 理由有俩: 一不爱写 二不会写 ( ̄┰ ̄*) ☆、嗨,和尚 周宗凡是不理解相爷为何要将千里雪留下,这个女人表面上不动声色,实际上刁钻蛮横,是个闷不做声的女霸王。长得好看但不听话,还不是一样不好用?更何况献女入住的外使馆守卫森严,她能避开那么多人跑到街上去逞能,显然不是什么好角色,相爷聪明一世怎么就没看清这点? 萧弁掀眼皮盯他一眼,又继续翻看手中的奏章,说话再不似人前的那般真真假假辨不清,“有什么话直接说,憋着不累吗?” 周宗凡大多数时候是个沉闷无趣的人,今日难得对他有些公事以外的交流,“相爷,您为什么留下她?能避开那么多侍卫,出入自由,不被发现,显然不是普通献女那么简单。”她上次在青山馆外把张明凤耍的团团转,张有功私下里动用了那么多人都没抓住她。 萧弁慢条斯理的将折子合上,再阅览下一本,“宗凡啊,这些年本相只顾着眼前的霸业,有些忽略你。说起来你老大不小,也该成个家了。” 周宗凡脸一红,这从何说起?相爷自己都还没娶亲呢,属下怎敢先行一步。 “相爷,属下...” 还没属出个一二三来,就听见萧弁道出下文,“匆匆一瞥就能记住她的样貌这么久。” 周侍卫被噎了个倒喘气,“属下不想女人。”说完又觉这话不太对,匆忙改口,“不是,属下想女人...也不是,我——相爷,您明知道属下不是这意思。属下只是觉得.....” 事实证明,嘴巴比较笨拙的人还是贴墙站好了,少张嘴比较妥当。 萧弁呵一声笑出来,“行了,你想什么本相还能不知道吗?猫捉了耗子通常都是不急着吃,先逗弄一番。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萧弁抬头看他一眼,“因为有趣。”既然她都不避讳,那么他有什么理由不看看揽月国唱的什么戏?倘若戏好看,对其用兵的理由也不必他找了,利人利己,岂不两全其美? 被当做“戏子”的罗十月在鸟笼一样大小的悲翠园里百无聊赖,想出去别处看看,被一堆人拦了回来。坐在葡萄架下捏葡萄,反正它们中看不中用。同门中出挑的师兄弟中,她极少能耐住性子无所事事。百无聊赖的呆在悲翠园里就像当年她打破师兄的头,被师父罚面壁思过一样,觉得浑身爬满了咬人的蚂蚁,又痒又疼,还不准动手挠。现在还好点,至少还有葡萄粒可以捏。 捏爆最后一粒,忽发感慨:大家闺秀们活的够无聊的。 就在她盘算一些事情的时候,她的“救星”来了。刘氏今儿换了一身百蝶戏牡丹细锦裙,色彩明丽,总算不是戳人眼珠的红色了,妆容精致,半露于袖外的指尖涂了蔻丹,艳红到无与伦比,身后跟着朝思暮想两个鼻孔朝天的丫头。 上次她被罗十月赐给丫头的那两个名字,气得两顿饭没吃下去,逮着机会就要过来挤兑几句,妄想给自己扳回一局。 朝三暮四两人见状,立马放下手中的活计,到十月身后站好。两军对峙,好歹在数量上势均力敌。 刘氏见面先捂嘴嗤笑,“哟,刚来就被禁足了。”斜眼瞅瞅罗十月这一亩三分地,随即笑得更开心,“啧啧,真是可怜。姐姐我要去摩诘寺拜佛了,你呀...”说着指尖点点地上的被捏烂的葡萄,“慢慢玩着....” 十月一扬眉,摩诘寺?垂眸的一瞬间她知道接下来该干什么了。 这反应落在刘氏眼中那就是“眼前一亮”继而“希望扑灭”。 大汤朝佛寺众多,尤其京都寺院最为出名。这还得从大汤的开朝皇帝说起,一个朝代的交替,必然白骨铺路、血水滋养。杀得人多了,即便是九五之尊的皇帝他也有睡不着觉的时候,整夜整夜梦见百鬼索命。即使夜里灯火通明,亮如白昼也不奏效。战场上的枭雄,没被前朝的刀剑折磨,倒是被自己的梦折腾去了半条命。奇的是,皇帝偶然间在一间寺庙过夜,伴着诵经声入睡,竟一觉到天亮。于是,龙心大悦,不仅请了僧人进宫讲经,更是在全国范围内大兴佛寺。一代代传承,至今不衰。 刘莲带着自己的人大大方方的出了相府,毫无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自觉,这实在有违常理。 十月奇怪,“为什么我出门就被拦,她出去没事?” 阿朝应道,“与其他的姨奶奶相比,莲奶奶算是比较受宠的了,最起码相爷十天半月的还能召见她一次。加上府里没有正头夫人,所以除了相爷,基本上莲姨奶奶位列第二。她要出门,也没人敢拦着,相爷也没说不让出去。至于您为什么....”阿朝看一眼阿暮,声音削弱,“奴婢就不知道了。” 十月点头,这样啊。 晌午不到十月就要睡觉去,朝三暮四以为她无聊到犯困,抖机灵地要与她一起玩踢毽子。十月摆摆手,表示不要。“咣”一声将房门关上,她从门缝里往外瞧了一眼,朝三暮四两个人低头耷脑一会儿,然后各自找事情做去了。 以为放几个人拦着我就出不去了吗?十年前一把火烧了罗家小院和罗聚宝,罗十月自此在乞丐窝与人贩子之间颠簸,曾一度被卖出了国门。命不该绝吧,有幸入师门学本领。别的不敢自夸,轻功和易容术还是难逢敌手的。 半个时辰过去,朝三暮四来敲门,想叫她起床进些午饭,“雪姑娘,起了吗?” 过了会儿里面传来闷闷的声音,像是没睡醒,“...别吵,好困。” “那您饿了的话就喊一声奴婢。”阿朝道。 屋里没有动静了。 “走吧,姑娘还困着呢。” 不多时候相府正门的守卫将一个小丫头拦下,“桃红姑娘这是干什么去?” 已经改名为朝三的桃红微微一笑,露出几颗小白牙,“昨儿雪姑娘在美人斋定了胭脂水粉,今儿打发我取回来。” 那侍卫摸头一笑,“噢,这么回事呀。那快去吧,别耽误了。” “好嘞。”小丫头走了两步,又转过头来冲方才那守卫一笑,“我不叫桃红了,改名叫朝三,下次别叫错了。” 朝三?这什么怪名字。侍卫没好意思说出口。 等转到拐角处,“朝三”擦了擦脸,撕下一层薄薄的面皮来。眉心处,自上而下显出一捧绰约的莲。这哪里是朝三,分明就是罗十月。都是年纪相仿的姑娘,身量差不多,易个容蒙混出去不要太容易。 摩诘寺住持怀觉乐善好施,百里之内的百姓有所求时都爱到摩诘寺拜一拜,是以摩诘寺香火鼎盛。刘莲拜完佛添了不少香油钱,晌午还在这里吃了顿斋饭,与怀觉相谈甚欢。 真是看不出来,无理取闹的刘氏还有这样闺秀的一面。 怀觉目送刘氏离开,尚未转身,便有一颗石子投怀送抱,“和尚。” 怀觉顺手接住,目光上移,就看见有个人坐在墙头上。十月单腿屈膝,手搭在曲起的膝盖上,另外一条腿随意晃荡着,坐姿很是潇洒。眉梢微微上扬,有追风的发丝扫过眉心的莲,自上而下俯视他的时候柔和的日光打在她侧脸,尤其好看。 年轻的住持有一瞬间的晃神,看一眼手中的石子和墙头上的人,怀觉嘴边绽开宽容的笑,“施主每次出现的方式都很特别。” 十月歪了下头,漏出脑后大片的阳光,撒在侧脸和脖颈上,她整个人陷进暖光里,被虚化了。 “和尚也是很健谈的嘛。”怎么每次对着她就没话了。 怀觉单手行一个佛礼,永远是不紧不慢的慈悲调调,“探讨佛理而已,说不上健谈。倒是施主,怎学人爬墙?” 十月一跃而下,不问反答,“你怎么认出我的?你又没见过我。” “贫僧上次说过,听声音也能记住是否与施主见过面。” “你们出家人真狡猾。” 冷不丁扔过来这么一句,怀觉哭笑不得,“施主何出此言?” 罗十月的思维是跳跃前进的,直接越过怀觉的疑问,“有吃的吗?”晌午饭还没吃。 怀觉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她也不客气,连个香油钱都不带就大摇大摆的进寺里混吃混喝,两个人像是认识了很久似的。 送饭的是上次那个小沙弥,十月记得他法号叫弥生。这回见了她倒是安静得很,大概是碍于眼前的住持,两只滴溜乱转的眼睛看她一眼就规规矩矩的出去了。 第5节 虽然没有肉,但菜做的不错,她吃相比较讲究,不说话安静吃东西的时候会让人误以为是个淑女。 怀觉坐在她对面,很安静,目光坦然的看着她。 罗十月吃不下去了,“你看着我干什么?” “施主,食不言寝不语,把东西咽下去再说话。” 和尚都好啰嗦! 她放下碗筷,“有什么话快问。” “有话要问的不应该是施主吗?”怀觉脸上总是挂着一抹温和的笑,说起话来不紧不慢,“贫僧猜施主应该不是专程来吃东西的吧。” “和尚,你能不能换一换表情,只有这一种吗?” 英俊的和尚还是微笑,“又不是货物买卖,要那么多品种做什么。” 回来大汤这么长时间,第一次梗得她一口血吐不出咽不下的竟不是萧弁那贼人,居然是个“慈悲为怀”的和尚! 她点头的力道有点重,“当然有事要请教大师。”大师二字特地加了重音,“请问大师,如果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没什么兴趣,那这个女人应该怎么做才能让这个男人有所心动呢?”说完了,双手抱臂,眉峰一扬,等着大师授业解惑。 住持还是一脸微笑,“阿弥陀佛....施主所问非人。正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应该回去问那个男人,而不是问贫僧。贫僧只是个出家人。” “首先你是个男人然后才是出家人,你当然多少知道些。” “阿弥陀佛,贫僧自幼出家,六根清净。” 本次会餐,不欢而散。 回去的时候,她故意在外磨蹭到天色将晚,借着灰扑扑的黄昏,施展轻功,终于踏上自己的房顶。就在打算翻身而下的时候,她耳尖的听见有人道,“相爷今晚要雪姑娘伺候,可她人呢?!”找不着人的朝三暮四急得团团转。 ☆、居心不良 就在罗十月在街面上游荡的时候,丞相那边人来传话今晚要千里雪伺候。朝三暮四一听,这是个好事啊!伺候了相爷,雪姑娘就算是在相府立足了。再加把劲讨得丞相的欢心,多受宠几次,怀上小公子,母凭子贵转正妻,走上人生巅峰指日可待啊。 朝三眼睛发亮,“那日后咱们就是相府第一等大丫鬟了。” 暮四很赞同,但是她有个疑问需要先解决,“可雪姑娘现在在哪呢?” 一语惊醒梦中人,朝三暮四从白日梦里惊坐起来,一改方才的容光焕发、奋发图强,转眼就变成霜打的茄子,“怎么办,雪姑娘该不会跑了吧?” 十月干脆一屁股坐在房上。 “府里这么多侍卫,姑娘能跑哪去?再说她为什么要跑呀。” “会不会闷得慌,出去串门了。可是府里她都不熟,能去哪儿串门。” “要不...咱俩去白月斋看看?” “我看还是别,白月斋那位连几串酸葡萄都抢,更别提相爷要过来了。我看这样,咱俩分头找,但也别明着来,东园子说两句话、西园子讨个花样子,留心瞅一瞅姑娘在不在。总比满世界嚷嚷强。一炷香以后回来碰头。”暮四道,“希望主子怜惜咱们,千万别出什么岔子,真是要了亲命了....” 房顶的罗十月发现暮四这个丫头头脑还是蛮灵活的。等她们都四下寻人去了,她才从房上下来。 脚踩在实地上,脑子转的飞快。亲密无间的时侯最容易得手,她可以在他忘情的时候打他一个措手不及。可反过来又一想,萧弁这样的人戒心重,难保不会对她有所防备,机会来的太轻易,反倒有些不真切。尤其是上次为了引起他的注意,已经半遮半掩的将自己暴露在他眼皮子底下了。可若是放过这次时机,下一次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思量再三,决定放手一试。至于其他...眼一闭、心一横、就当被狗咬了一口。走上这条路,注定要放弃很多。 她选择了最保险的刺杀策略,用毒。 天色渐晚,悲翠园亮起了灯。玉兰撒花凤尾曳地裙裙摆安静的铺展在地面上,顺着裙面的玉兰花往上看,腰际有黑发自然垂落,细腰被偶尔撩起的头发点衬,美得恰到好处,松垮的发髻一侧簪一枚镂空雕花珍珠钗。 背影,完美。 铜镜昏黄,娥眉淡扫、妙目流情,眉心莲摇曳生姿,十月对镜点朱唇。涂过口脂的美人唇弯起一道好看的弧度。 正面,完美。 任萧弁如何防备,应该也料不到她会将毒点在唇上,等他自投罗网。一点红,中毒者短时间内呈现微醺状态,摇摇晃晃就好像饮了酒,肢体逐渐麻木,直到全身僵硬。这段时间足够她悄无声息的脱离相府,然后海阔天空。 如果任务完成的早,说不定还能赶得及回去给师父庆生。 朝三暮四满头汗回来碰头的时候,站在门口,目瞪口呆,“雪..雪姑....娘。” 罗十月在动如脱兔和静如处子之间灵活转换。此时的罗淑女,行不露足、踱不过寸、笑不露齿、手不上胸,抿嘴而笑,“还不快去准备一桌酒菜?” 朝三暮四愣了愣,“奴婢马上就去——” 十月的闺房中纱幔飘逸,香气弥漫,烛火在房中点了一圈,很是明亮。氛围到位,美人在侧,包君满意,她还真不信萧弁能从她手中溜了。 然而,很不幸.... 酒菜上桌,丫头退下。萧弁没有出现。 蜡烛滴泪,美人呵欠连天,黄花菜凉。萧弁没有出现。 半夜三更响,一小觉睡过,萧弁依旧没有出现。 五更鸡鸣,蜡炬成灰,罗十月抹净嘴唇、踢掉鞋子、上床睡觉,一颗心一砸到底,火星四溅。 鸡鸣时丞相府的议事堂才熄灯走人,几位面带困倦的武将打着哈欠踏出了丞相府大门。周宗凡续了盏茶递给萧弁,“相爷,属下方才接到消息,从京城出发至灵菩的那批粮草行至山间遭匪贼火药炸山,山体塌陷,人马粮草遭掩埋,损失过半。” 萧弁捏了捏眉心,他已经一天一宿没睡了,语气里透着冰冷,“在灵菩出的事?那就让灵菩将这个缺口填上。传下消息去,粮草如期而至,不得有误,违者格杀勿论。” 那可是六万大军的粮草....整个灵菩郡恐怕也没有六万人吧。 “是!”周宗凡领命而去。 萧弁转了转脖子,不经意间想起一件事来,唤来身边的伺候路七,“悲翠园有没有过来人?” 路七垂眸回到,“回相爷,悲翠园不曾过来人。倒是白月斋的暮想姑娘上半夜来过两回,第一回说莲姨奶□□痛,第二回是腹痛。那会儿您正与各位将军议事,小的没敢进来通传。” “知道了,下去吧。”萧弁双臂抱胸,闭眼仰靠在圈椅里。 没派人过来,这么沉得住气.... 说起来她进府也有几天的时间了,别人都是急吼吼的邀宠,她非要不走寻常路,另辟蹊径。 萧弁嗤笑一声,那就等着吧。 千里雪这个女人,他命周宗凡去查过底细:千里雪,揽月国九品校尉之女,年十五,聪慧无双,熟读诗书且自幼习武,家世清白。 也就是说,人没有问题,确实是揽月国国君送他的礼物。 萧弁唇角带笑:习武,送她来的人有些居心不良啊。 十月自认为她与萧弁的这个“仇”算是结下了,他把她耍的团团转的时候,她竟蠢蛋似的还在盛装打扮、窃喜时机来的如此快。 现实真是打脸啪~啪响。 她有去找大和尚吵嘴架的冲动。想了想还是忍住了。她收到密报,大汤又有六万大军越过灵菩直逼芜水国,好在紧随其后的粮草被毁掉大半。征集粮草需要时间,如此一来可以将他们拖上一拖。 萧弁那样自负的人,软的不行、硬的不能过火。要怎么做才能占据他的上风,让他毫无防备的任她宰割呢? 怀觉住持在禅房中打坐时,后窗有一丝声响传来,倒是不突兀,像是窗扇被鸟喙啄了一下。等他结束睁开眼时,毫不意外的见到房中有个不请自来的人正大摇大摆的喝他的茶。 十月瞧了他一眼,就算是打招呼了,脸上写着别惹我。 怀觉起身过去,给自己斟上盏清茶,饮一口,涩中留甘,余香无穷,“施主今日出现的方式又换了一种,可是有心事?” “和尚,你上次说的办法不管用,他根本看也不看我一眼。”白忙一场。 怀觉挽起袖子重新烧上一壶山泉水,十指修长,骨节分明,再配上一张英俊十足的脸,真是凡间珍品。十月在心底品评一番,偷窥的眼睛毫无防备地撞上怀觉投过来的目光,心里一慌,面上却装的镇定,“坦荡荡”的与他对视。反倒是怀觉不自然的躲闪了一下。 十月眨了下眼,心里感觉怪怪的。 长相俊的人就连倒个茶水都有讲究,行云流水的手法招人沉迷。罗十月觉得自己妄为女人,与他一比简直就是粗鲁派的当家人。 怀觉给她添水,“施主喜欢饮茶吗?” “还行,怎么了?” 怀觉笑笑,“煮一壶好茶讲究的地方颇多,水要精选,尤以寺前的山泉水为佳。取山泉水置于釜中,以炭火烧开,但又不能全沸。水烧开之后,放入茶末....” 听得罗十月直挑眉。 “茶水交融,待二沸时出现沫饽,此为茶之精华。此时将沫饽杓出,置熟盂之中备用。继续烧煮,茶与水进一步融合,待其三沸....” 罗十月眉峰跃起,你长得好看不代表可以啰嗦个没完。 怀觉看她一眼,低头清洗手中的茶具,满目温和,“耐心....方出好茶。到此时便可将二沸时盛出的沫饽浇烹茶的水与茶,茶汤便可煮好。” 执紫砂茶壶的手稍稍倾斜,琥珀色的茶汤缓缓流入十月眼前的茶盏中,怀觉做出个请的姿势,“尝尝。” 十月像模像样的品一口,“说了这么多,你直接说我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不就行了?” “施主,恕贫僧直言,天涯何处无芳草。” “何必单恋一棵草?别,我偏要啃他这根草。” 怀觉垂眸替自己倒一杯茶,送到唇边,“...如此的话,贫僧无话可说。” 十月毫不客气的将身后的软垫拖过来,慢慢悠悠的仰面躺上去,“你无话可说的时候比较少见,我要睡会儿,过会儿记得叫我。” 怀觉急道,“贫僧是出家人。”话外音就是,你没事跑一个和尚的禅房睡觉,家里是没床吗?有失体统。 大概是觉得有些冷,十月坐起来在房里逡巡一圈,站起来将不远处怀觉还未来得及收起来的僧衣扯过来盖住自己,瞥他一眼,嘴里嘀咕,“知道你是出家人,我又不会对你怎么样。你担心什么?” 怀觉耳根顿时泛红,一时着急竟有些口吃了,“那..那僧衣是贫僧的,施主你——” 十月掀过僧衣蒙住脸,翻个身,闷闷的声音从衣裳里面传出来,“这里就你一个出家人,不是你的难不成是我的?睡完还你,小气。一个时辰后叫我,半宿没睡,困死了.....” 怀觉:“....你不可以睡这儿。” “出家人慈悲为怀......” 怀觉:“.......”前两次见面怎么就没觉得她这么....这么无理取闹? 作者有话要说:  煮茶方法来自度娘 ☆、眼不见为净 遮在脸上的僧衣滑下来一些,正好露出罗十月的睡眼。两排羽睫这时候像格外乖巧的狗崽,服服帖帖的趴着,安静不惹事。怀觉无意中看了一眼,脑中立现四个大字“非、礼、勿、视”,伸手过去将僧袍拽上去,把她的脸盖了个结结实实。 第6节 眼不见为净。 今日的太阳就像个七老八十的老太,走起路来老态龙钟,晃晃悠悠好久才逛到西天。一个时辰刚满,怀觉暗暗舒了一口气。十年僧侣生涯中,怀觉从未做过比今天还要出格的事,禅房中竟然睡了个姑娘,睡也就睡了,身上还盖着他的僧袍。倘若他的师父圆通大师尚在世,一定会粗嗓门骂一声“岂有此理”或者“败坏门风”。 怀觉捏着僧袍一角,轻轻拽了两下,“施主,一个...” 罗十月没让怀觉把话说完,诈尸一般,“唰”的一下掀开了眼皮。怀觉顿时噎住了叫她起身的话,光溜溜的头皮从脑门麻到后脑勺。因为就在方才她睁眼的一瞬间,突然迸发出的那道凌厉的暗光,暗潮涌动,杀机四伏。他以一种俯视的姿态看得清清楚楚。 那绝不是一个寻常女子会有的眼神。 防备、随时做好准备的攻击、眼底还有刻意隐藏起的一丝虚弱的惊惧....让怀觉不禁好奇她是谁?经历过什么?来到佛门重地又是为了什么? 变化只发生在一瞬间。被叫醒的罗十月翻身伸了个揽腰,僧袍顺势滚到地面上,瘫成一团半身不遂。 她睡眼惺忪的问一句,“和尚,什么时候了?” 怀觉收起心底的不可思议,将被她当被子盖的僧袍收起来,音色温和,“施主自己看看天色。” 日头偏西,是不早了。再不走那两个丫头又该上蹿下跳的找人了,十月站起来转转脖子,“那我走了,谢谢你的好茶。” “施主.....”怀觉叫住她,叫完了又懊恼,叫她干什么?动嘴总比动脑快。 等了一会儿不见他开口,十月眉头打结,“和尚你要说什么?” 怀觉憋了憋,劝道,“出家人不打诳语,施主烦恼的事,倒不如顺其自然。姻缘天注定,施主的姻缘在别处也不是没有可能,何必自寻烦恼。” 十月不耐烦他说教,有心看他出洋相,“在哪个别处,你这里吗?”满意的看到和尚红了耳根,挥一挥手,潇洒地消失在茫茫天地间。 怀觉:“.....”越来越不会好好说话了。 就在罗十月走后,一名拜佛香客悄悄走到寺庙僻静处展开手中的信条:时机未到,按兵不动。 怀觉收拾茶具的时候,光头小和尚弥生晃头晃脑地推开房门进来,在怀觉面前显得比较规矩,“师父你找弥生。” 怀觉是个温和而不失威严的师父,他朝弥生招招手,“弥生来,看到那位施主往哪个方向离开了吗?” “师父,她往山下去了。”弥生往山门的方向指了指,“刚刚出去不久。” 怀觉将一包茶饼给他,“看看她在什么地方落脚,把这个送她吧。” 弥生领了任务,一眨眼就跑得没影踪。 小和尚比较激灵也比较活泛,一路上又贪吃又玩,距离罗十月远远的,每次都是几乎要看不见她了才抬脚追几步。不多大功夫,又被路边的其它玩意引去了注意力。说也奇怪,一路上竟也没有跟丢。 罗十月绕过热闹的街市,转至一条后巷便消失不见了。弥生“咦”了一声,站在原地摸了摸光溜溜的脑袋,手上还拿着方才小贩送的弹弓,“施主呢?” “啪”一下,后脑勺被人不轻不重的拍了一巴掌,就听见那消失的女施主问到,“你一路跟着我做什么?” 弥生仰头,把自己一张娃娃脸折成个倒三角,看见她“哦”了一声,伸手将怀里抱的茶饼递给她,“师父让我追出来给你的。施主,你省着点喝,我师父的茶都是极品,别人很少有幸能喝到的,他还送你一整包。” 小气鬼。 十月隔着外包闻了闻,是今儿和尚煮的那味道,她笑了笑,“替我谢谢你师父。” 直到小和尚的身影消失在视野内,她才转身朝王府后门的方向走去。然后足尖轻点,消失不见。 朝三暮四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只兔子讨她欢心,那兔子挑着一双长耳朵,灰不溜啾一身毛,若是后腿蹬直贼溜溜的站起来,那就是名副其实的小毛贼。 十月拿起来打量两眼,四目对视,那兔子将头一扭,谁也没看上谁。 朝三抱着被丢回去的兔子和暮四相互看了看,小心翼翼的问,“姑娘,您先别伤心,奴婢打听了,相爷昨晚是有要事才没来。不信的话您可以问一问议事堂服侍的路七,他在值上一整夜呢。哦对了,就连白月斋连去了两趟都没有见到相爷人。” 萧弁来不来她没什么伤心的,可是忙一整夜?十月心里打了个突。 “就是呀姑娘,相爷昨夜是有事耽搁了没来,他要是知道您等他一宿,一定会补偿您的。是不是阿朝?”暮四扶着十月坐下,见她发呆,连忙向朝三打眼色。 朝三立马接嘴,“奴婢们就是瞧不得姑娘受委屈,便自作主张把昨夜那事跟路七说了,让他留神,瞅个机会在相爷面前替您申申屈。爷们见不得美人受委屈,一定会弥补您的。以前白月斋那位没少这么干。” 罗十月活了十六年,前六年忙着斗鸡遛狗,后十年忙着上刀山下火海,就是没有腾出功夫来尝一尝男欢女爱的滋味。听了朝三暮四这一箩筐算计,再想一想同门师兄执行完任务总要出去“野一夜”,天下乌鸦一般黑,当下打定主意以后还是一个人比较好。 十月打断眼前两个丫头的没完没了,“你们方才说相爷忙了一夜?他忙什么呀?” “嗯....奴婢只知道相爷与几位将军在议事堂待了一整夜,具体的奴婢们不敢打听。” 将军?又要出兵吗?萧弁又在打什么主意? 不管他打什么主意,她的眼里应该只有自己的任务,杀了萧弁回去复命。既然有她这样的杀手存在,那就一定还有其他人隐藏在她不知道的地方,手不要伸过界,以免乱了大局。看好自己的地盘,干好自己的事。 天色将晚,罗十月满腹心事的一个人用了晚饭。倒茶的时候,脑子里响起怀觉和尚的茶经。和尚有一点说对了,她得耐心,萧弁不比那些三教九流。 他靠得太近,未必不是对她的一种试探。等她迫不及待露出马脚,然后一招毙命。罗十月决定短时间内收起自己的爪子,卸下他的戒心,伺机而动。 捕鸟的思路理清楚了,心情舒畅了很多。 弥生这个年纪随便什么东西都能引起他的好奇心,一路上东张西望。天色将黑,他才吭哧吭哧爬上山。寺前站着出尘脱俗的住持,弥生摸摸自己的光头,嘿嘿一笑,“师父.....” 怀觉叹口气,“下不为例。”转身回寺里。 “嘿嘿,知道了师父。”弥生追上怀觉,跟在他身边主动报告行踪,“师父,女施主的家可气派了,比我们寺庙还大。弥生偷偷跑回去看了一眼,哇,是丞相府啊。” 怀觉眼眸微闪,拍拍他的小肩头,“认字不少。你师兄给你留了饭菜,先去吃点,还有晚课要做。” “是,师父。” ......... 不能不说暮四长了一张乌鸦嘴,她刚刚准备给自己放个假好好睡一觉,前院的路七就跑过来传话,说相爷已经朝悲翠园来了,让她赶紧准备准备。 搞突袭? 她还真就不想接驾。 朝三暮四高兴得拍手庆贺,“姑娘,奴婢们说什么来着。相爷一定是在意您的!” 十月揣起地上啃萝卜的小兔崽子,抱在怀里,吩咐道,“备热汤,我要洗个澡。” 朝三暮四欢天喜地的干活去,悲翠园要有喜事了! 被十月抱在怀里的兔子感到一阵莫名的不安,红彤彤的两只眼睛巴巴的看着她:你能不能放我下去。 十月捋捋它的兔耳朵,笑得一脸高深莫测,“小兄弟,帮个忙啊。” 兔子耷拉下脑袋:绝壁不是好事。 萧弁的确是往悲翠园来了,倒不是因为下人在他耳边吹风,是自己临时起意,想过来瞧一眼这位扬言要“收服”他的女人过得如何。 狭小的园子里规规矩矩的站着两个丫鬟,见了他行一个蹲礼,“奴婢见过相爷。” 萧弁站在门口眼睛扫了一圈没瞧见正主,抬脚进去,终于开了尊口,“千里雪呢?” 朝三垂着头端上茶来,“回相爷,雪姑娘正在沐浴,马上就来。” 应景似的,隔壁房隐约传来水声。洗澡去了?这么着急。萧弁吊儿郎当的笑,就靠这个收服自己?还以为她大言不惭的放话会有什么新鲜招数。 “去,跟你们主子说让她慢慢洗,本相喜欢干净的。” 朝三暮四窃喜,看样子相爷是要在悲翠园过夜了。铺床换被、点熏香,上助兴酒菜,放下纱帐,两个丫头忙活的一头汗,喜滋滋的退了出去。 千里雪很听话的满满洗,隔壁一直有隐约水声传来。 萧弁再能耐也是肉体凡胎,一天一夜连轴转也是疲累的,坐下来喝个小酒解解乏,也算是难得清静。既然这边已经铺张开了,他坐下也就懒得起来换地方了。 半壶酒饮尽,隔壁还没洗完,萧弁一条腿搭在春凳上,长而不狭的双眼瞥一圈房里的陈设,漫不经心道,“你倒是听话,不怕把自己洗脱皮就再泡会儿。” 白月斋里的刘莲听说萧弁去了悲翠园,发了好一通脾气之后气哄哄的躺床上,脑子里乱七八糟的臆想画面气得她直掉眼泪。把悲翠园的千里雪正反两面骂了个透彻,正抹眼泪的时候,房里忽然小范围内刮了一阵风,白惨惨的月光从窗外爬进来,触手伸到她的脚踏上,苟延残喘之后没了力气,只能死不瞑目地趴在床前。 刘莲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警惕地坐起来,“谁?” ☆、扯淡 回答她的是窗子的一声“嘎吱”,窗子合上了。刘莲头皮发麻,吓得都快哭了,她蛇虫鼠蚁不怕,唯独害怕鬼鬼神神,谁这么缺德吓唬她? 房里响起很轻的脚步声,很快便有一道披头散发的“女鬼”形象出现在她的帏帐上。 刘莲的头皮炸了,运足力气,正要惊天动地吼一嗓,可惜起点太高错过了时机,被“女鬼”冲过来一把捂住嘴巴,“要是想我回去睡你就使劲叫。” 酝酿了半天的惊天一吼,黯然收场。看清来人的刘莲指着罗十月你了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来,“你是有病吧?”不留在悲翠园受宠,跑来吓唬她,就是有病吧。 罗十月不受她白眼威胁,把她往里一推,“莲奶奶,借住一晚。” “不行,凭什么?” 十月转身就走,“那算喽。” 刘莲转念一想不对,身手矫捷的揽住她,“站住!借住..可以。” 两个人相互嫌弃的背对背躺下,罗十月打了个呵欠,拉了拉衾被准备睡了。刘莲还是忍不住,一下子转过身来,推她一把,“喂!你打的什么主意?” “什么什么主意。” “你少装蒜,服侍相爷那么好的机会你会白白放过?” “莲奶奶,我说真话你肯定不信。” 刘莲好奇,“什么真话?” 十月转过身来,月光底下一双眼睛发亮,只听见她幽幽的说,“因为我...嫌他体味重。” “呸!相爷这样有才有貌有身材的真男人天底下找不出第二个来,你给他提鞋都不配!我看你是在玩欲擒故纵,你这样的女人骗不过我的。” 十月挑眉,“你还挺聪明的嘛。那以后咱们各凭本事喽。” 刘莲气急,“被子还我!” 呼啦一下,刚捂出点热气就被她掀没了。罗十月单手去拦,一把扯住一角,刘莲被拽了个趔趄,恼了,“千里雪你找打!” 话音刚落,有东西突然袭向十月的面门,相距有段距离,她都能感受到那东西力道十足,若是被拍中估计得十天半月不能见人,她迅速歪头闪躲。砸在她身上的是刘莲丢过来的瓷枕。那东西老大一个,硬邦邦的砸在骨头上疼的很。 刘莲趁机蛮横地将衾被拉过去裹住自己,“跟我争,下辈子吧。” 罗十月毫不客气的扯了一半过来躺下,看了一眼刘氏,入眼是一片黑黢黢的后脑勺。 萧弁在悲翠园饮完一壶酒,自己翻身摸到罗十月的床上睡了。一觉醒来,连太阳都已经容光焕发重新上岗了,隔壁竟还有水声,萧弁当下便怒了。 被个“贡品”耍着玩,开天辟地头一回。 萧丞相半躺在架子床上,脸色极黑,抬脚便将无辜的团花锦被踹下床。锦被凌空翻了个身,四仰八叉的扑在了地面上,身后留下一片女孩子特有的香气。闻着这味儿,萧弁更加怒火攻心。 独守闺房一整夜,嗯? 第7节 沐浴,嗯? 夜不归宿,嗯? ..... 萧弁活了三十年,哪一年不是浸淫在马屁里?天底下,除了公然与他作对的,就没有一个敢耍他的。不管是身体上还是心灵上,萧弁作为男人的尊严都受到了严重的挑衅和侮辱。 罗十月在朝思暮想两个丫鬟的目瞪口呆下用了早饭才溜达着往回走,一路上走走看看。下人们井然有序,各尽职守,溪水长流,花团锦簇,景色倒是不错。 只是这相府恐怕还有很多看不见的“热闹”。 十月抬脚迈进悲翠园,先瞧见的就是一双“哀怨”的红眼睛,那只被她“委以重任”的兔子半个身子都是湿哒哒的,惨兮兮的跌在萧弁脚前,动也不敢动。 朝三暮四两个丫头不知道去哪儿了,院子里站着萧弁,一脸的“我要兴师问罪”,还有一个叫周宗凡的跟班。罗十月看了他一眼,“两个大男人欺负一只哑巴兔子?” 萧弁早就忍她好久了,抬手锁住她的脖子,力道用了十分。脸上的戾气是骗不了人的,有一瞬间,罗十月觉得萧弁是有掐死她的心的。 “你以为本相不敢杀你是吗?谁给你的胆子,耍着本相玩很爽是不是?” 耍你一下算什么?我还要取你的命呢。 见她盯着自己只笑不说话,萧弁火气上涌,手上不知轻重,“说话!” 这下,罗十月的脸色都变了,“相爷不也耍了我一回?一报还一报,有什么不对?” 周宗凡都有点佩服她的临危不惧了。 萧弁点点头,嘴边赫然一笑,“牙尖嘴利,够味!本相现在就成全了你--”锁住她脖子的手一滑,扣住她的肩甲往房里拽。 罗十月一看不对:大白天的,这他娘的不是耍流氓吗?! 她企图挣扎,萧弁捏住她的两颊,“在本相这里你没有说不的资本,你只不过是揽月国送来的一件玩意,别太把自己当回事。” “嘭”一声,房门被摔上。周宗凡眼观鼻,鼻观心,抱着刀走开了。 萧弁是个练家子,身材高大,制住她不是难事。两人双双翻倒,“嘎吱”一声,瘦弱的架子床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头钗掉在了衾被上,罗十月压制已久的暴脾气终于蹿了出来,一把揪住霸王硬上弓的萧弁,“姓萧的,别以为我不敢揍你!” 萧弁倒是来兴趣了,长眸眯起,格外危险,“口气不小,这么跟本相说话的你是头一个。听说你练过些花拳绣腿?” 罗十月学他眯起眼睛,眉心莲越发招魂慑魄,“是呀,专门对付你这种人的....”一招偷龙爪攻其不备,先发制人,萧弁猛然后退,罗十月趁机旋出他的包围圈,散开的长发甩在身后犹如神龙摆尾,顺便招摇几下。十月挑衅的勾唇,“丞相反应不赖。” 二人一个床头一个床尾,萧弁忽然邪魅一笑,没错,确实是邪魅一笑,“未免有些张狂过头。” “张狂不敢说,嚣张还是有点的。” 最先遭殃的就是那两尾帷幔,好端端的被当成出气筒,双方短兵相接之间将帷幔片成了流苏。萧弁毕竟是男人,他力量上占了上风,一掌揭过去,虚晃一招,绕道罗十月的腰腹,浪荡子一样在她腰间摸了一把,回手间还嘴贱评价一番:“膀大腰圆,居然也好意思顶着美人的名号。” 十月磨了磨后牙槽,“乡野粗人,真是难为相爷的眼睛了。”瞬间抄起掉落的朱钗,利落地左甩手,竟然是个假招,转手右袭,萧弁发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他没想到这丫头是个骗人的行家。 那女人的朱钗竟稳当当的插在了萧弁的头上,珍珠做的坠子凌空招展。 罗十月回首一笑,三分炫耀,七分讥笑,“这叫现学现卖。” 周宗凡在院子里,早先听见拳脚相加的声音,心中一惊。等追到门口一听,松了一口气,抱着刀离窗口一尺远,站如松。 听见里面“咔嚓”一声,应该是床塌了。 一阵乒乓响,罗十月被萧弁耍诈压制住,第一场切磋以她的失败告终,脸色臭的可以。萧弁捏捏她的两颊,将自己头顶的朱钗拔下来,往她散乱的头上随便一插,造型独特。 萧弁说,“既然有福不会享,那就贴身伺候吧。虽然你长得丑点,但本相勉强可以接受。” 罗十月白他一眼:呸,得了便宜还卖乖。 “我那两个丫头呢?” “自己都朝不保夕了,还惦记别人。假仗义。”捏了一把她的右腮,直到泛红的手印子浮现出来他才罢手。罗十月好想把他的手剁剁剁。 萧弁打开房门,衣衫不整的走了。周宗凡跟在身后,莫名其妙的回头望一眼。 几个时辰之前她还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姐身子,转眼萧弁就让她变成了丫鬟命。不过对于这个结果她还是比较满意的,至少,她的机会无形中增大了太多。目送瘟神离开,拍拍手转身准备收拾下东西。看清室内陈设的一瞬间,她自己都惊讶了。 好好的一间闺房,被他们打成了盘根错节的盘丝洞。 作者有话要说:  单机 ☆、臭和尚,还装 罗十月脖子上被萧弁掐出来的印子过了好几日才消失,有不明真相的相府下人看她的眼神格外暧昧。朝思暮想两个丫头有一回在萧弁的书房外遇上她,看她的眼神都是用剜的,十月挑挑眉也就走过去了。 自从做了萧弁的贴身丫鬟,忙得脚不沾地,他故意难为她,不仅要要伺候他的文房四宝还要负责他的吃喝拉撒。脚不沾地不说,连摩诘寺都没有时间去了。 昨夜回到悲翠园已经半夜,一大早幽魂似的从被窝里爬出来,对着铜镜一瞧,乌黑的两个大黑眼圈抖落了她三分美貌四分威风,还剩三分半睡不醒的清明神魂尚未归位。所以现在站在案旁一动不动格外困倦,稍不留神就开始钓鱼。忽然“啪”一声,手背上挨了下。贴骨的疼一下子就将迷瞪的思维拉了回来,罗十月眼睛瞪圆了刚要发作,便听见萧弁悠悠的声音传来,“研墨。” 接着便开始找茬,他瞥她一眼,“眼睛瞪那么圆是什么意思?想给本相点颜色瞧瞧?”嘴角讥诮,“想要本相命的多了,你?”扬眉,上下打量她一眼,“排到猴年马月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中眸光深浅不定,若是没有经验的刺客多半能被他诈个心惊。但罗十月显然已经对他这人有些了解了,他最拿手的就是故弄玄虚。人前一面,人后又一面,说话真真假假,叫人明知那是胡话,却也无法辩驳。她尾指轻翘,一圈一圈研着细腻的墨汁,默不作声。与他争辩那是要气死自己的,心里却在想:作孽多了,老天看不下去了自然要假人之手收了你。而且,站在你身边的这个也是其中之一呢。 想着想着,一抬眼正对上萧弁的后颈,今日他将长发全部束于玉冠中,后颈露出清清爽爽一片。罗十月盯着他的后颈,目光越发深邃,就好比见着猎物的狮豹,盯住了然后一步步上前捕杀时的目光。 沉中有静,静中有杀机。 十月自问,如果现在她就出手砍向那里,一击即中的几率有多大?手肘沿着砚台的轮廓研磨摆动,一圈又一圈,眼中碎芒随着涌起的杀心,一线线闪现。 而扒在窗口的刘氏越来越生气,她就知道,就知道千里雪这个女人一定会借着职务之便行苟且之事。果不其然,千里雪那对眼珠子都快贴到丞相丞相身上去了。公然勾~引男人,真是不知廉耻.... 就在罗十月把持不住的那一刹那,书房突然冲进来一团红,萧弁眼神投过去的那一刻脚步戛然而止,“相..相爷。”尚未说一句完整的话,泪水潸然而下,望着萧弁,颇为楚楚可怜,“...奴婢,您许久未召见奴婢了...”余光瞧着这会儿规规矩矩站在他身边的千里雪,心里大为恼怒。 可谁知,萧弁只是凉凉的看她一眼,对于她擅闯书房一事已然不悦,“出去!” 刘氏只得恨恨的瞪了一眼她的眼中钉,扭头跑出了书房。罗十月藏在袖中的手,作刀状,悄悄回收成拳。若不是刘氏突然冒出来,或许此刻萧弁成了她的手下亡魂,也或许她任务失败成了萧家的刀下之鬼。 看一眼重新忙于公务的萧弁,罗十月缓缓舒一口气。两军对峙,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被刘氏打断,再难继续起方才的士气。 萧弁手边的茶凉了,十月端走准备换一盏新的,这时候周宗凡提着刀大步流星的回来了。她在心底哼笑一声,今日果然不宜开刀见红。前后脚的功夫这位左膀右臂就回来了,倘若不是刘氏突然跳出来打乱了她的计划,现在变成亡魂的说不定是她自己呢。 下了值,夜色正好。悲翠园位于相府的正西面,越过一层花圃,厢房外就是大街。罗十月轻轻一跃,脚就站在了屋顶,稍一翻身就能够与市井打个照面。 三更敲过,街上已经没什么人。罗十月沿街走动,方向是通往摩诘寺的。寺庙在山上,距离甚远,她也没打算就这么晃悠过去,清清静静的散散步也不错。就在她独自霸占一条街的时候,估计是有人想抢地盘,一柄利剑招呼不打、二话不说直戳她后心。剑锋掀起的锐气扬起了罗十月三两撮长发,长剑平静地荡开夜色,剑身泛着森冷的哑光,游蛇一样直击目标,无声无息.... 罗十月旋转推开,被风推送的长发在眼前张扬,转眼间她已经退出几丈远,眉眼藏在纷乱的发丝后向刀光剑雨蜕变。 来人一身夜行衣并且蒙面,身手利索,耍起剑来招招狠毒,毫不拖泥带水,从素质来看是个同道中人。可奇怪的是,这人从外形上看好歹是个男人,可总想往她脸上招呼是怎么回事?一个男人,身怀绝技,大半夜不睡觉对她百般纠缠就是为了画花她的脸? 她做女人未免也太他娘的失败了。 罗十月耍了个假招,瞅准对方露出的破绽毫不留情的送上一掌,震得那人后退三步。 “什么人?!” 不管什么人,肯定不是吃饱了撑的来划她脸玩。 那就是有人指使的了。 那刺客素质不错,一声不吭,家门都不报,提剑卷土重来,那一掌对他来说并没有造成大的困扰。 罗十月背着光,整个正面浸在黑暗里,唯有无序飞扬的长发给她增添了无限气势,颇有一代女侠风范。只可惜这种造型不能保持很久,因为她要迎战。刺客的攻势步步紧逼罗十月的面门,她不乐意了,我的脸招你惹你了?瞅准时机,速战速决,甩手贯出去数枚碎雨针,有三枚角度刁钻,刺客没躲过,硬生生挨在胸口上。安静的夜里,两人都听到了暗器刺破布料打入皮肉的声音。 针上有料,那人撑不住多久,没逃几步突然踉跄着跪在了地上。 十月收手,凛了眉峰,缓步上前。她偷天换柱,顶替了真正的献女千里雪,潜在萧弁身边这事除了她师父绝没有第三个人知道。这人是谁?怎么找上她的?目的何在? 就在她即将走近的时候,那刺客猛然一跃,亮出手中的剑,虚晃一个剑花,转身就跑。离得近,罗十月竟看清了他剑柄上的刻纹,脑中“轰隆”一声炸响,回忆被残忍的拽回十年前的罗家小院。那一场意外害了罗聚宝,烧了半条巷子,她的额上永远留下一枚消不掉的莲纹疤痕。 罗十月的脸煞白,方才那人使的剑柄上就刻着与她额上一模一样的莲纹!她寻了十年未果的仇人竟突然出现在她面前,杀父的深仇大恨,她岂能让他逃了。 一路追逃,罗十月竟追至了摩诘寺。那人往寺中一翻便不见了踪影,罗十月岂能放过?热血冲脑,猛地踏一脚树干借力,高耸的庙墙根本拦不住她。 寺中僧人约莫都睡了,灯光寥寥无几。 几经翻越,刺客就在前面不远,罗十月轻功了得,一个蜻蜓点水,一掌拍向刺客背后,那人措不及防的向前面的树冠倾身倒去。 一阵分花扶柳,五指随之抓去,揪住那人的后颈直接翻过身来。可十月却愣在了原地,“是你?!” 和尚见她凶神恶煞的模样,有些迷惑也有些慌乱,叫了声施主,“为何半夜到寺里?找贫僧....” 罗十月却一把扯开怀觉的僧衣,却只见其胸前光华一片,两点茱萸羞于见人。哪里有半点伤痕? 和尚显然没想到她大半夜闯进寺里,行为如此有辱斯文,一时脸红词穷,温和的长眉扭成一股麻绳,食指指着她发颤,“你你——” 大概是没见过这么狂野的女人,怀觉脸红的不像样子。 罗十月却将他往旁边用力一推,快速往前追几步,怀觉的身后空无一人。她回头深深的看了一眼怀觉,怀觉十分不自在,拢了拢僧衣,念了声佛号。 罗十月看他的眼神变了几变,身体做出一种防备的姿态,“你怎么在这里?” 怀觉依旧红着脸,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措手不及,“贫..贫僧不在这里还能去哪儿?施主真是...莫名其妙。每晚菩提树下做晚课是贫僧一直以来的习惯,倒是施主你消失几天又突然半夜闯进来...” 罗十月十分不爽,接话,“还扒你衣裳是吧?” “这.....” 他刚才那个格挡式的反应....臭和尚还敢装。 十月上前,伸手在怀觉的衣襟上拽了两下,用力地替他抚平褶皱。说话可以用咬牙切齿来形容,“师父,真是不、好、意、思,光天化日得扒你衣裳了!” 怀觉掰开她的手,“没..关系,贫僧是出家人,六根清净。” 不会怪你,更不会有杂念... ☆、贫僧顶多就是挨了一箭 寺庙和丞相府不同,里面的参天古树枝桠旺盛,与佛殿梵音相得益彰。因此罗十月从树顶追下来时并没有看清树下是否有人。她抓的明明是方才的刺客,一反手竟变成了个光头和尚,也难怪她目光不善了。 怀觉被十月直愣愣的目光瞧得越发不自在,尚未褪去红晕的脸上又开始发烫,没办法,只得双手合十不甚自在地唤了声,“施主...” 夜风徐徐,头顶的枝叶窸窣作响,鼻尖还能闻到和尚身上传来的香火味。罗十月站着不动,面无表情叫人畏惧。忽然,她耳根微动,垂在耳下的翠珠漾起半弧。 那一瞬间,三方几乎是同时动作。 “咻——” “施主小心!” 怀觉住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还未来得急做出反击的十月狠狠推倒在地,罗十月趴在地上,嘴角抽搐....这么大的力气。 第8节 十月掌心擦破了皮,往外沁着血丝。那刺客放了一把冷箭,在她被怀觉扑翻在地的那点时间里逃之夭夭。 娘的,中了迷药还那么能跑。 忽然一眼瞪向捂着胸口的怀觉,火星四射,她极其怀疑这和尚就是同谋! 她千辛万苦寻了十年,好不容易老天开眼把线索送到她身边了,不能就这么放他走。 追—— 怀觉虚弱的声音自身后适时地传来,“施主去追吧,贫僧没大碍。顶多就是月匈口挨了一箭,不..不太疼,血..流的也不多。”见她回头,怀觉还冲她笑了笑,“快,快去吧...呃..” 本来她是满腹火气的,从未发现这个和尚如此会扯人后腿。可她这一回头,受惊不小。怀觉的确是中箭了,隔着月光都能看清他脸色煞白,豆大的汗珠从额上滚落下来,想来是疼痛非常。手捂住的地方没一会儿功夫就染了大片血。应该就是方才推她的时候中箭的。纵然心中着急追凶,可是怀觉.....她不能不管。 十月不忍,折返回来将他的胳膊架在自己脖子上,安慰他,“和尚别怕,这点小伤死不了人的。”刚刚将他架起来,怀觉整个人都倾倒在她身上,看着弱不禁风,可是这么大一只砸下来,罗十月的双腿还是颠倒了两下,“坚持下,你还要普渡众生呢......这么重,你不是吃素的吗?” 寺里安静的很,这么大的变故,愣是谁也没惊动。 怀觉痛不可挡,绵长的双眸恍惚中看到罗十月的侧颜,她在吃力的架着他往禅房走,温和的人嘴角挂上一抹温和的笑。总觉得应该说点什么分散注意力,“施主..贫僧赠你的茶好喝吗?” “命都快没了,还惦记你的茶。寺里有伤药吗?”禅房还有段距离,怀觉有汗珠滴进她的脖子里,看来伤的不轻。十月心急如焚,着实怕和尚有个三长两短,不禁责备,“大半夜不睡觉乱跑..什么?念经念经,白天还念不够吗?又不是要考功名,用得着那么卖命吗?” “...伤药?...倒是...有治伤寒的草药。” 十月咬牙将他搬进禅房:“就知道不能问你。” 这种时候也顾不上男女授受不亲了,和尚也是人,血流多了也会没命的。罗十月摸了把剪刀,绕开伤口将僧衣剪了个口子,粗鲁地一撕到底。 天有不测之灾,方才还光滑的皮肤眨眼的功夫就埋了支凶器。十月蹙眉观察了下,心底骂了声缺德玩意,那支箭只有巴掌长短,从它露在体外的小半截可以看出箭上生了两排倒刺,怀觉和尚有罪受了。 万幸的是箭头歪了,没有扎在心脏的位置。血色正常,证明箭上没毒。十月绷着的心总算稍微松了口气,“躺着别动,我马上回来。” 大概是半夜扒了人家的药铺,伤药、伤带兜了个小包袱回来。罗十月形容有些狼狈,有碎发挡在额前,将莲纹半遮半掩。豆大的灯火跳动,将她的影子印在床榻上,怀觉忍着痛还不忘帮她改邪归正,“施主...盗窃并不好。” 啧,说话这么不中听。是借用好不好? 罗十月想找个东西堵住他的嘴,而她也确实付诸行动了,顺手抄过一柄汤匙塞他嘴里,见他要反抗,厉声唬道,“住嘴!咬住了,拔箭的时候会有点疼。” 拔这个东西可不是拔萝卜,不是有点疼的问题,而是两排倒刺能疼的要人命。更何况还是熟人,她瞧了他一眼,见他疼的浑身是汗,一时间下不去手,犹豫了下才问,“要不,我喂你些迷药?”昏过去的话疼痛总能小一些,没有他痛不欲生的呻~吟她更下得去手。 谁知怀觉师父硬气得很,他含糊不清的说,“..不用。” “认识这么久....贫僧还不知施主贵姓...” “千里雪。” “...施主..不是本地人。施主如何..谋生..啊?” 罗十月一心对付那枚短箭,点头应了声,“在丞相府做粗使丫鬟。” 短箭动一寸,怀觉痛苦多一分,手心攥着被褥,青筋暴起,“相府...一个使唤丫鬟...”功夫都这么好啊? 过程是艰辛的,罗十月从未如此紧张过,完事之后两人汗淋淋的就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燎针,缝合,上药,包扎,忙完这些天都快亮了,两个人无一例外,都虚脱了。 怀觉躺在榻上,温和的俊脸满是病容,经过这么一遭,连张嘴说话都困难。 十月坐在地上,抹一把汗,靠着床沿休息片刻。怀觉受这么重的伤,不吃东西不行。她撑着身子起来,悄悄合上门出去。出家人就是有一点不好,不占荤腥,就那么些萝卜青菜什么时候能把伤养好? 将最后一勺鸽子汤喂下去,替他擦了嘴,她总算是松了口气。怀觉迷迷糊糊的问了句,“...你给我喂的什么?”十月收拾了食盒,睁眼胡诌,“萝卜汤。” “...哦..”怀觉闭上眼便不省人事。 她掀开被子查看了伤口,没大问题。天边泛起青色,起早的小沙弥出来打了桶水进了庖厨。忙活了一整夜,罗十月气力全无,腰酸背痛。食盒里还有怀觉没吃的鸽子肉,她打包一下全都带走了。 罗十月前脚出了摩诘寺,怀觉的禅房里就闯进来一波和尚。怀法、怀远等一众怀字辈的僧人训练有素的单膝跪在怀觉榻前,“属下护主不利,还请主上责罚!” 小和尚弥生哭得两眼通红,“师父——”碍于自己人小不能帮忙只会添乱,老老实实的站在一边掉眼泪。 怀觉睁开眼,“都起来。那人的来历弄清楚了吗?” 怀法抱拳,俨然军士作风,“回主上,昨夜那人确实是出身于消失已久的刺客门——惊鹊楼。”怀法略一顿,垂下头,“只是...为何突然又出现属下没有问出来...” 那人自尽了。 怀觉闭目养神,“继续查,挖出他们的老巢,不要打草惊蛇。” “是!” 毕竟是重伤,他有些精神不济。怀觉朝他们摆摆手,“出去吧,该干什么都去干什么,本王暂时死不了。” 怀法、怀远相互看一眼,“那您的伤...” 想想罗十月忙活了一夜的成果,还偷偷给他灌了碗不知道从哪里顺来的“萝卜汤”,怀觉唇角微微勾起,“...处理好了,都出去吧。” 一夜无眠,单打独斗毫无结果不说,还山上山下跑了两个来回。十月闭目,大字型仰躺在架子床上,愁眉不展。真是兵荒马乱又糟糕的一宿,重伤的怀觉和逃窜的莲纹刺客在她的脑中冲撞,杂乱无章。十年前,她太小,事情发生的太突然她根本什么都不清楚。只知道那两伙人都是冲着那个阿昭去的,她与爹爹都是被波及的池鱼。 十年前他们为什么会消失?找了十年未果,为何却又突然毫无预兆的出现?逃去摩诘寺是偶然? 罗聚宝的遗容、刺客、怀觉、小昭哥哥一张张熟悉又陌生的脸轮番轰炸她已经转不动的脑子,就在她万分挣扎的时候,房门被拍响了。外面响起路七的声音,“雪姑娘起身了吗?相爷唤您过去伺候呐。” 十月扶额,怎么还把这尊瘟神忘了? “.....就来。” “那您快着点。相爷心情不大好,别让他老人家等急了。”路七心底还补了句,让他等急了大家都遭殃。 因着罗十月在萧弁面前的身份扑朔迷离,下人私底下并不敢真把她当一样人看,最起码言语上还是比较捧着的。这也是刘氏一直看不惯她的原因。 “他又怎么心情不好了?”十月眼白有血丝,看起来很没精神。 路七给她让了让路,“再过几日就是太后的三十寿辰,相爷要进宫贺寿去。也不是稀奇事儿,相爷每年这几日都不高兴。” 十月心底一跳,“那我也要随着进宫吗?该穿什么衣裳?” 路七噗嗤一笑,“那皇宫又不是菜市场,咱们没圣旨召见,哪能随便进?相爷进宫去,咱们就可以放个假,松快松快了。” 十月附和一笑,“原来是这样啊,那挺好。”心中盘算的却是另一桩事。 ☆、酝酿风酝酿雨 十月走到门口正遇见厨房的朝三端着几乎没怎么动过的早饭出来,路七悄悄凑近,“相爷今儿脾气不大好,做事当心些。”千万别招惹他。 一夜没睡,十月眼睛有些酸胀,伸手揉了揉,“行,知道了。”这动作看上去有些乖巧。 萧弁有习武强身的习惯。一进去就瞧见他光着膀子,额角上的汗珠还没来得及退下,寻常时候萧弁都是一身锦衣华服,没想到衣料包裹下竟也有一副健壮的身板。 罗十月愣了愣,转身就要出去,脚步尚未迈开就被叫住了。 萧弁连眼皮都懒得掀,“哪儿去?过来伺候本相更衣。” 路七挪动着两条腿自觉地去站门口,十月瞥了那小子一眼,顺手抽了根纯白巾帕过去。男人光膀子她从小就见过,那不稀奇。一回生二回熟,她现在伺候人的技术也能拿得出手了。 踮起脚尖先给萧弁擦了擦额角的汗,萧弁嘴角耷拉着,老大不高兴的样子,他个头高,垂着眼看她在自己身上忙活。瞧见她眼白带血丝,冷不丁的哼笑,“昨夜跟耗子打架去了?” 一般有地位的人物,心情会不定时抽风。就像萧弁现在这样,她今儿又没有惹他,一来就招了个冷哼。她在心底冷哼回去,脸上的表现就当没听明白那是讥讽,“相爷明察,奴婢昨夜还真打耗子去了。” 萧弁张开长臂方便她替他穿衣裳,说话懒洋洋的,“打着了?” 十月语气平静,今儿没力气跟他斗嘴,“没,给他跑了。” 萧弁明摆着就是找茬,挑眉觑她,“你没吃饭?连个小畜生都跑不过。” 她弯下腰给他扣腰带,试了两次总是扣不好,才抬起头来问,“相爷您最近是不是吃多了?”不给萧弁发作的机会,拽了拽手中的玉带,“腰好像粗了。” 萧弁阴沉着脸一把拂开她放在腰间的手,自己来。然后理也不理她就踏出了门槛,上朝去了。路七苦着脸在门口朝她摆口型:不要招相爷不高兴啊姑奶奶..... 她心里有些惦记怀觉的伤,没心情跟萧弁讨价还价,不理会路七的鬼脸转头干活去。 他那伤口不浅,应该好好调养。寺里清汤寡水的,几时能养好?今日要不要带些汤水去一趟?还在犹豫着怎么骗怀觉喝骨头汤,周宗凡折了回来。 周宗凡见了她永远摆出一副“你欠我八百吊”的讨债模样,“后日是太后的三十寿辰,太多事需要忙,相爷后日夜里是要留宿宫中的。你准备下。” 她也要随行?这会儿总算有些清醒了,她指指自己,“我也要跟着去?” 周宗凡拿了萧弁的披风便走,头扬的高,“你倒是想去。我的意思是让你收拾下相爷需要的衣物用度,后日一早进宫,你就不必了。” 十月点头,成啊,巴不得呢! 后日萧弁不在她就可以放飞自我了。 她刚来时的那两个伺候丫头被分去了厨房,相府的厨房是个肥差事,最起码对得起肚子。萧弁走后,朝三又悄悄跑回来,在门口跟路七扯了会儿皮才得以溜进来找罗十月。 小丫头没什么心眼,罗十月大概是她比较喜欢的前主子吧,即使她总是跟人隔着段距离,朝三对她还是比较热情,踩着小碎步跑进萧弁的卧房,一笑露两个梨涡,“雪姑娘,听说你后儿休沐?” 十月甩了甩手中的被子,点头,“大概吧,有事?” 朝三帮把手将被子拿出去晒,“后儿我跟阿暮出去采买调料,正好可以去成衣铺瞧瞧,听说绣衣坊进了新样式。你要不要去?” 十月一口答应,“成啊,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三人约好了时间,只等后日萧弁进宫去,她们也出门去。 白日不比夜里,她不能大摇大摆的出门去。罗十月坐在廊下拧着眉想辙,见路七抱一只食盒匆匆经过,下意识地叫住他,“路七。” “欸,雪姑娘看云呐。”路七跟她打声招呼,脚步不停,看起来像是忙的脚不沾地。 十月探出脑袋瞅一眼天上,晴空万里,哪里有云? 这小子。 “你等会儿,忙什么呢这么急。” 路七把手中的食盒往前递了递,“喏,给周侍卫送饭去。” “他不是跟着进宫去了吗?宫里不管他吃?” “没皇上圣旨,咱们这些人是不能进宫的。他等在宫门外呢,送饭的老张今儿媳妇生娃,托我去。手上活不少,得抓紧回来。不说了,奴才先走了,您接着赏云啊。” 十月一把揪住他,“我去吧,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当遛弯散心,你有事就去忙吧。” 路七受宠若惊,“行,行吗?不耽误您吧。” 伸手将食盒接过来,她还打开瞧一眼,“不耽误,云在天上跑不了,反正什么时候看都行。”伙食不错,有鱼有菜,还有一碗猪骨汤。十月伸手挑了根菜放嘴里砸吧砸吧,味道挺好。她很满意,朝路七摆了摆手,“你忙你的去吧。” 路七瞧她的动作,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没说,只得为难的道谢,“...那麻烦雪姑娘了。”还不放心的回头看两眼,他总有种这食盒到不了周侍卫手上的直觉。 罗十月拎着食盒出正门,和尚的午饭有着落了。 回头看看丞相府高大的门额,她真是头一回光明正大的出门呢,以往都是翻墙。 第9节 和尚食素,他吃菜,她吃鱼,猪骨汤就当萝卜汤。完全把午饭的正主忽略了。 一路脚步轻快,拐过青山馆的街角,角落里蹲着一老一小两个乞丐,大概是爷孙俩,眼前摆着一只破碗。里面零星盛着几个可怜巴巴的铜板,两人邋邋遢遢瘦瘦巴巴,小的尤其羸弱。看到他,十月就好像看到了当年四处流浪的自己,饿了没东西吃的时候偷偷扒人家的泔水车,冷了没衣裳穿就缩在墙角取暖,没地方住睡草垛睡破庙,被人欺负更没人管,活得连蝼蚁也不如。 一时间恻隐心发作,掀开食盒盖子,将给周侍卫的那盘鲈鱼并两个馒头放在了爷俩面前。为了这一顿饭,爷孙俩感恩戴德。 如果不是那一场意外,罗聚宝就还在,她也不可能变成一个无家可归的孤儿。罗十月什么也没说,快步离开。 收拾好了情绪,赶到摩诘寺的时候日头正好走到头顶上,寺里正开放斋饭。十月快走几步,也不知道和尚吃了没。怀觉的禅房外有几个僧人在,其中一个她见过。头一回被小光头弥生拉进寺里来见到的那个,叫什么,她好像听小和尚叫过他“怀法师兄”。 怀法单手缠一串佛珠,向她行一礼,眼角微微下拉、单薄的眼皮儿使细长的眼睛显得有些犀利,“施主留步。掌门师兄有恙在身,不便见客。” 她有点意外,不过仍旧站在原地,“他的伤怎么样了?” 怀法不看她,念一声佛号再次下逐客令,“阿弥陀佛,施主请回吧。” 晌午的太阳晒得人烦躁,她只是点点头,冷淡的应一声,“知道了,替我问候那和尚。”倒是转身就听话的离开了。 怀法目送她离开,然后尽职地守在怀觉禅房外。 禅房内,后窗被轻轻打开,先进来的是一只朱漆食盒,而后罗十月才露面。窗子响的那一刻,怀觉就睁开眼了,那只粗笨的食盒一出现,他就知道那女施主又擅闯他禅房来了,对上十月的眼睛时住持温和的笑了,声音虚弱,衬得他更如雨中睡莲了,“千里施主何时才能学会走门进来。” “你的师兄弟把你看得那么紧,我不爬窗行吗?”说是这么说,看到他脸色没早上那么煞白了,吊着的心总算是稍稍放下点。十月放下食盒,过去揭开被子查看了下伤势,药是新换的,处理的手法比她还好。十月不禁挑挑眉,眉心的莲花跟着绰约起来,她说,“对不起呀,把你害成这样子。”原本多不食人间烟火的一个人啊,这会儿病怏怏的躺在榻上,吃喝拉撒全要人帮持。 因为受伤上身没穿衣裳,怀觉脸上红了红,眼睛示意她把被子放下,“施主不要自责,贫僧,小伤。” “我熬了萝卜汤,你趁热喝。” 飘着油花的猪骨汤被端到怀觉面前,见他皱眉,罗十月连忙解释,“不放油不好喝。我家乡煮萝卜汤都放些油,这样比较有营养。” 怀觉看着她的眼睛不可思议的亮了两分:谎话还真是信手拈来,欺负出家人没见过猪跑? “贫僧用过午饭了。” “用过饭又不是喝过汤了,我爬窗送进来的,你多少喝点。” 看在她爬窗送汤的情谊上,猪骨汤见底。罗十月欣慰不已,能吃能喝离痊愈不远了。扶他躺下的过程中,因为扯动伤口,怀觉长眉不展。十月仔细看了两眼,这人真是人间娇花一朵,让人忍不住想要好好保护。 这次任务完成后,大概以后也不会见面了。 ☆、鄄京有座将军桥 午时过半,守在宫门外的周宗凡肚子已经叫过三回,宫门守军不约而同向他投来同情的目光。 在怀觉的禅房里吃过午饭,用和尚的好茶漱过口,走前替他掖了掖被子,“和尚你好好养伤,等有机会我再来看你。” 弯腰的一瞬间,一绺细发落到怀觉的脸上,瘙在脸上痒痒的。怀觉抿了抿唇,泛白的脸色沾了点红晕。罗十月就不明白了,看他两眼他脸红,替他盖个被子又脸红,不禁逗他,“动不动就脸红,脸皮儿这么薄,将来怎么讨媳妇?” 没听说过和尚也要讨媳妇的。怀觉不禁逗,脸色涨得通红,“贫..贫僧是...” “知道你现在是出家人,话别说这么满,说不定不久的将来你还还俗了呢。”十月站起来拍了拍手,将食盒往桌底下一塞,“走了啊。” 说话的功夫,后窗吱嘎一声,人便没了踪影,徒留一只丞相府的食盒。怀觉看着微微开合的后窗,眼底神色变换不定,耳中响起她方才说的那句:等有机会了我再来看你。 就是说可能没机会再来了是吗? 禅房门被人打开,怀法进来行礼,“主上。” 怀觉眼睛盯在房梁上,再开口声音清澈,丝毫不见方才的儒弱与脸红,“派人跟着她。” 罗十月出了禅房没有立即下山,而是转至香火旺盛的佛殿,殿中香客满满,僧人唱经。她走到一儒生打扮的年轻男子身侧,跪在蒲团上,恭恭敬敬叩拜,然后上香,添些香油钱,最后走出大殿。 香客流动频繁,罗十月走后那男子也转身出寺庙,寺中香客流动频繁,谁也不会觉得一前一后离开的两人有什么不妥。 年轻男子下山途中展开手心里的信条: 后日 辰时 将军桥 随后纸条在男子手中化为碎屑,被吹散在当阳峰上。 殿中僧人将事情原原本本的回禀给怀觉,怀觉未作出回应,神色叫人捉摸不定。 原来她频繁到寺中来的原因是这个.... 站在榻前的怀法抬眸看了他一眼,“主上有什么吩咐。” 禅房安静,僧人的唱经声缓缓流淌在住持的禅房中,良久怀觉才出声,“别让她死了。” 怀法眉头动了动,他原本是宣州王的影卫之一,从小受训跟在他身边。但是十年前王爷削发为僧后,他便由暗转明,一同拜入年愈七十的圆通大师门下。这些年,他表面上是摩诘寺的僧人,替他打理寺中事务,实质上臣属关系一直未变。多年来,怀法跟在怀觉身边寸步不离。 眼下的任务....心中计较一二,怀法领命。 萧弁入宫留宿一晚,需要准备的东西不少。这些活儿本来都是她的,但是她却没有下手的机会。因为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刘氏将她挤到一边去,自己动手收拾。尤其是丞相的贴身衣物,更是碰也不让她碰。 十月站在一旁享清闲,瞄了几眼贤内助刘氏。萧弁对刘氏那么差,动不动就甩脸子骂人,刘氏对萧弁还是一如既往的痴迷,有了气都是自己这个“狐狸精”的错。她算是见到活的周瑜和黄盖了,忍不住问她,“唉,你进相府好多年了吧。” 刘氏瞥她一眼,瘪了瘪嘴,不理人。 十月抱了双臂,继续说,“府里其他侍妾都不敢随意进书房,你倒是个例外。” 这话说到刘氏心里去了,“那是自然。” “可是...也不见得他对你有多好。奇怪....” 刘氏瞪起眼,“我乐意,要你管!相爷自有他的魅力,岂是你们这些肤浅之人能明白的?那些女人挣的只是他的财权,我不一样,我从小就喜欢他。” “从小?”这倒让罗十月有些意外了,“青梅竹马?” 刘氏扬了扬头,也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青梅竹马对她还这么坏,“看样子没什么感情。”嫁这样的权贵,还不如嫁和尚呢,最起码和尚身娇体弱颜值高...额,十月捏了捏鼻梁,瞎说什么呢。 也不知道刘氏理解成谁对谁没感情,一时口冲,“你明白个球!我要是对他没感情,我怎么可能连身份都不要,给人当侍妾!”当侍妾有什么好,人人低看一眼,连个光明正大随行的名分都没有,还不如贴身伺候的丫鬟。哪里比得上当年高高在上,一呼百应的地位? 想到这里,刘氏悲从中来,狠狠瞪了罗十月一眼。 十月无辜挑眉,关我什么事。 不过... “你以前是什么身份?”好奇,随口一问而已。 哪成想,刘氏立马黑脸,“没什么,被人捧在手心里的小家碧玉而已。欸,你能不能出去,别在这里妨碍我。看着你那张脸就讨厌,奴婢没有个奴婢样子,学人家贴什么花钿。” 狐狸精! 花钿?她反应过来刘氏是在说她眉心的莲纹,十月伸手摸一摸,手指触感略有粗糙,疤痕的触感。当初她被卖到芜水国去,那户人家待她不好,她也不想给丑八怪当童养媳,瞅准了机会就逃,被抓住了就挨打,疼得狠了她就还手。把那个所谓的婆母当众掀倒在地,小小的拳头里藏着一股狠劲。也许她的师父正是看中这份顽抗才救下了她。眉心的莲疤其实真身很丑,这份绰约还是师父描画上去的。 罗十月笑笑,真是一段峥嵘岁月啊。 太后寿辰到了,一早送萧弁出门。今儿萧弁乘轿,临上轿子前,忽然回头看了眼罗十月,“今日放你一天假,打算干什么去?” 心思微动,面上却平静的很,她笑笑,“买些胭脂水粉。” 萧弁嫌弃,“庸俗。” 庸俗就庸俗。 四人轿悠悠荡荡地往皇宫方向去,十月站在相府门口,双手背在身后,嘴角带笑:好走啊萧相爷..... 辰时三刻,沿街的酒肆商铺早就开门迎客。朝三暮四跑去悲翠园唤她,十月换了身束腰月白裙,长发竖在脑后,簪一根扁方素簪,红颜朱唇,中性装扮透着妩媚,却又格外清爽。朝三暮四啧啧两声,“美人就是跟咱们不一样,梳个男人头都别有一番风韵。” 十月砸了砸空空的双手,粗声道,“将本公子的折扇呈上来。” 三人嬉笑着出府去。 三人本是打算先去将厨中调料采购完毕,然后再去看衣裳看水粉。谁知走着走着,贸市热闹卖什么的都有,她们一路眼花,反倒是先到了绣衣坊。 “那就先去绣衣坊瞧瞧吧,挑完了衣裳咱们再去油盐铺子也成啊。”暮四嚷道。 罗十月说随意,“反正我今日没什么要紧事,看你们了。” 朝三也没意见。 三人进了绣衣坊,不得不说京都的成衣铺衣裙款式新潮大胆,确实有让热眼花缭乱的资本。对于常年穿着丫鬟装的朝三暮四来说这些着实太有吸引力。 挑几件就进去试试。 不时传来两个丫头的臭美声,“我穿这件好看吗?” “好看是好看,就是...这里不够大,撑不起来。”朝三戳戳暮四的月匈,笑闹不止。 十月不紧不慢,背着手将店中衣裙看了个遍,朝三穿着新衣探出头来,“雪姑娘你不进来试试嘛?裙子上身还不错呢。” 十月随手拿起眼前的两件,双眉一挑,笑容生艳,“就来。”转身掀开隔壁的门挡,闪身进去。 三人在绣衣坊磨蹭了好长时间,朝三暮四喜滋滋的选了罗裙,十月还在里面试衣裳没出来,“阿朝阿暮,我再试试那两件。你们俩先去办正事,一会儿我追你们去。” 就半天时间,她们看看时辰,时候确实不早了。过会儿还要去看水粉,两人跟她约定,“那成,我们先去,雪姑娘你试好了就来啊。” 十月探出头来,“知道了,先去吧。” 朝三暮四前脚刚走,十月唤来伙计,“这两件我要了。” 从丞相府到皇宫,需要经过一座将军桥。这座桥的名字来源有些名堂,上数两代本朝有一位启贺公主,奉旨出降给一名将军,皇帝赐婚能做到相敬如宾就很理想了。但是启贺公主与将军驸马日久生情,公主貌美如花、驸马英勇善战年轻有为,两下结合,乃是天造地设,婚姻生活越加美满。可天底下好事往往喜欢带些缺憾,以凄美流传后世。婚后一年,将军奉命出征,可战事始终僵持不下,半年未归。思夫成疾的启贺让人修了这座通往公主府的石桥,希望她的驸马早日踏桥归家。奈何,她等来的却是将军阵亡的消息。没多久,启贺便因伤心过度追随地下。此后这座桥便被人们称作“将军桥”。 将军桥,被十月纳入这次计划当中。 ☆、好好的轿子说翻就翻 过了将军桥就是启贺公主的府邸,只不过现在被改成了接待外使的使馆。十月有幸在里面住过些日子,这里的地形可以说的上熟悉。再往前走上一段不远的路程,便能够看到巍峨的宫殿群,那便是鄄京的心脏——大汤皇宫。 萧弁坐在轿中,双手抱臂闭目养神。周宗凡持刀跟在轿旁,尽忠职守。轿后还跟着四名侍卫,有丞相府的轿子撑场面,行人自觉避让,沿路大开。 抬轿也是一门技术,所以轿夫都是精挑细选的,身高胖瘦极其相仿,走起路来轿身轻微晃动,萧弁坐在里面稳稳当当。萧弁是个老狐狸,他的轿夫个子不高,面相上也不是忠厚老实的类型,观其步伐整齐划一,稳中有重。看样子是些练家子,一把力气用的恰当好处。 将军桥的下一艘花坊懒洋洋的靠近,绫罗飞舞,躺在船肚中的男子高高举起酒壶,清冽的酒水灌入喉中,泼湿了衣襟。 画舫中的姑娘拍手称赞,纷纷围上来,公子周边霎时香气四溢,“公子好酒量...” 第10节 又是一阵莺歌燕舞,舫中春光四射。公子华服大敞,露出蜜色的胸膛。一双长眉比女子还要精致,眉梢收成一线,险险地勾入鬓角,妙目顾盼生姿,眉动目转之间流情,风骚天地间。 画舫四周垂下的细纱轻扬,其中春光隐约外泄。 这样的景象在京都并不稀奇,每日都有可能撞见一回。 萧弁的轿子稳稳地踏上将军桥一端,河中的画舫船头悠悠地前行,即将抵达中心的将军桥。画舫的公子眸光流转,仿佛被桥上的人事惊动,精心拉长的眼尾微微颤动,余光扫过,撒下细细的波光,留下一抹危险的艳色。 抬轿人稳重,丞相的轿子踏上将军桥,越往前走,距离地面越远。桥下水波潺潺,映照着水上桥面的人来人往。舫中公子单手支头,另一只手一下又一下,轻轻点在酒盅旁,杯中酒轻轻震起涟漪。 朱唇骚气地微张,有素手端起那杯酒送入公子口中。 桥上旋风卷起落叶尘埃,糊了人眼。公子指尖轻点,一下比一下愉悦,唇边的一丝笑渐渐扩大,眉眼横波,握住身上一只不安分的纤纤素手,放在唇边轻轻一吻,“...急什么。” 桥上一只野狗从轿旁落荒而逃,变天了,风势渐大,扬尘四起。桥上行人匆匆,桥下画舫优雅地驶入桥底。公子轻笑,“再等一下....” 舫中女子纷纷收起了调笑,用来拨动琴弦的葱白纤指中倏地多出了一张张微型□□,当真是短小精悍。 一阵阴光过后,画舫从桥底探出身子,公子执酒饮一杯,姿态撩人。 丞相的轿子逐渐接近桥中心,画舫缓缓探出全身.... 天色阴沉下来,将军桥上忽然不见了人影,唯独桥下一只诡异的画舫,美人奏响琵琶,声声肃杀。 周宗凡低喝一声,“快走——” 萧弁倏地睁开眼。 舫中公子轻笑,声线温柔,“...想走?”这时候,披光带彩的画舫俨然露出了全身,彩衣美人冷面而立。箭弩齐发,桥上一时竟没有防备,萧弁被狠狠颠了一下。扑通几声声响,有人中箭跌下将军桥。 将军桥,又名索命桥.... 轿夫果然都是训练有素的武夫,萧弁满目阴沉,徒手截住一支飞矢,混乱中堪堪与舫中人对视一眼。令周宗凡着实气恼的是,画舫中的人根本用不着上桥就足以让他们溃不成军,四处流窜。箭矢密集,为了萧弁的安危,周宗凡命人护送丞相后退,他断后。 萧弁虽也有功夫,但是肉身抵挡不住流矢。 “保护丞相后退——” 一名轿夫上前,以身掩护萧弁后退,另一名活着的轿夫也以身护主。画舫中的男子优雅轻笑,萧弁恨恨瞪了一眼,狼狈转身,往来时的路后退,却不想后退途中一名轿夫中箭身亡。流矢擦过他的大臂,划破了官服,割伤一层皮肤。萧弁咬牙,“走——” 河中的人有意兵分两拨,一拨专门缠住周宗凡,另一拨射出的箭全部招呼萧弁。萧弁逃下将军桥时,护在萧弁身边的属下只剩一名个头不高的轿夫,尚未来得及喘气流箭追来,轿夫拉着他,“相爷,这边!” 萧弁心头恼怒,他最恨的就是狼狈逃窜。就在他听话转身的一刹那,轿夫手中利器乍现,锐光一闪而过,伴随着周宗凡的一声嘶喊,“相爷——” 萧弁回身格挡,却还是差错一步。轿夫手中的匕首狠狠扎进了萧弁的后心,而轿夫也同时被周宗凡甩来的利刃打中,一时间两败俱伤。画舫渐渐远去,分身乏术的周宗凡飞身而至,萧弁身受重伤,脚步踉跄。出了这么大的差错,周宗凡目眦欲裂。眼看飞身而至的一掌就要拍进轿夫的后心,一名黑衣人却突然从天而降,直接将受伤的轿夫掠走。 一场触目惊心的刺杀悄无声息的开始,又毫无预兆的结束。 “相爷——” 劫走轿夫的黑衣人眨眼消失不见,收到消息的兵丁姗姗来迟,往河中一看,水面上只剩碧波荡漾,哪里有还有画舫的影子? 可是.... “周大人,这些怎么处理?” 兵丁将河中牺牲的侍卫和轿夫全都捞了起来,四个人尸身上全部盖着白布,周宗凡一一掀开,浓眉紧蹙,当看到第四个人的脸的时候,脸色蓦地变了:他不是行刺的那名内贼吗? 可是行刺丞相的轿夫已经被救走了,显然躺在这里的才是真正的轿夫。 周宗凡攥紧了手中的刀,这是一场里应外合的刺杀,府中有内贼! 罗十月中了一刀,流血过多,她一直都是意识模糊的。身上剧痛,伤口只是简单的处理。救她的人站在洞口,一身行头都是黑的,只留一双眼睛在外面。 十月模模糊糊叫了声,“天音?” 黑衣人听见动静转身走过来,在她眼前站住,声音低沉冷淡,“醒了?” 不是天音。罗十月扶着石壁坐起来,因为失血,脸色苍白,只不过碍于脸上的假脸皮看不出来而已。她神色戒备,“你是谁?”除了天音之外,没有第三个人参与这场行动。 那人逆着光,十月看不真切他的眉眼。 那人不答反问,“自己能回去吗?” 身上的衣裳都被血染红了,就算能回去也会称为毫无疑问的怀疑对象,她忍过一阵窜上来的疼痛,盯着这人看了半晌,才开口,“麻烦你替我去绣衣坊取下衣裳。胭脂水粉也麻烦你带一些。”她买的衣裳还留在绣衣坊。 黑衣人丢下一句,“麻烦。”就不见了踪影。 罗十月一个人靠在石壁上,不敢有丝毫放松。不知道天音死哪里去了,每次见面都那么风骚,害她差点长针眼。刀口传来一阵阵钻心的疼。动也不能动,她宁愿多来几次月事,也不愿意瘫在这里。 黑衣人速度非常快,看得出这人功夫不赖。 递给她裙子的时候她看清了这人的眼睛。眼皮儿单薄,眼角微微下拉,眼中有毫不隐藏的天性凉薄。像是在哪里见过,却又不像熟人,她想不起来。这样一个人,不会莫名其妙跑出来救她。 十月接过衣裙,“你是谁派来的?” “再啰嗦就回不去了,太后震怒,现在全京城戒严。河中的尸体被打捞回去,萧弁不可能不知道府中出了内贼。府邸搜查,就在眼皮子底下的事。” 他说的对,这次失败了,只要不暴露,任务就必须完成。两国交战,萧弁这根台柱子必须倒。 黑衣人走出洞口,罗十月咬牙将身上的血衣换下来。匕首擦净,可以当做铜镜用。撕下脸上的假人皮,露出本来清秀的容貌。 梳理长发,两腮涂胭脂,擦口脂,这才算是有了些气色。只要别有大动作,瞒过人应当是没有问题的,她试着站起来,额上渗出汗珠,“可以了。” 那人利落的将她背上身,轻功着实令人心惊,山间行走如履平地,速度极快。 十月趴在他后背上,掠过的风将此人身上细微的味道吹送至鼻端,有淡淡的香火气。就像是寺庙里香烛的味道。十月蹙眉,这种味道不像是一时沾染上的,而是常年浸润其中才有的效果。 香烛? 指尖稍稍移动,却又不动声色的放下。眼睛紧盯着黑衣人的耳后。 仔细观察,发现黑色布料包裹下的头面没有一丝头发露出来,也没有头发竖起或者竖作其他发髻的痕迹。她觉得底下极有可能是颗光头。 香烛味,光头...脑中灵光闪过,和尚?! ☆、试过才知道 黑衣人将罗十月放在水粉街外的一条小巷子里,留下一句“好自为之”,然后飘然天地间,眨眼就没了踪影。罗十月扶墙站稳,目光追着黑衣人消失的一角。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她捂着剧痛的伤处,边走边说,“大神果然都比较低调。”她的轻功还要再回家练练。 丞相遇袭的事前后不过一个时辰的功夫,朝三暮四听说的时候才办完了正事,在水粉铺子试胭脂。一听相府出事了,撒腿就往丞相府跑。哦,不对,还要拐到绣衣坊去叫上雪姑娘。 刚出铺子,正好与沿路慢行的千里雪迎面遇上。见她臂弯里挽着一件衣裙,手里提着“唐家脂粉”的水粉盒子,难怪半天不见她追上来,原来是自己逛街去了。这会儿也没时间多想,朝三暮四两个人急吼吼的迎上去,“雪姑娘咱们快回去,丞相出事了。听说是府里出了内鬼,府里府外都在戒严,再不回去咱们就该被当成刺客内应了。” “走吧走吧,先回去再说。”暮四快步走在前面,“姑娘快些。” 十月身上的伤不轻,疼痛是一回事,就怕动作大了挣开伤口。血透过衣裳渗出来可就不好玩了,她只得尴尬的蹙眉,“...我腹痛,不方便。你们快走,不用管我。反正咱们一直在一起,相互做个证就可以了。” 腹痛,不方便。朝三暮四了然,都是女孩子,每月都有那么回事。两个丫头对她不赖,上前一人卸了她一样东西,“咱们帮你拿,一起回去。” 这事搞大了,整个鄄京都轰动了。位高权重,最近几年又在打仗,丞相遇袭也有几次,但每次都是毫发无损。这回伤大发了,整个鄄京都如黑云压境。宫里的太后震怒,悬赏捉拿逃犯的告示不大会儿功夫贴的满大街都是。罗十月低头珉珉唇,嘴角遗憾的撇撇:也难怪人家发怒,伤了她的跟前红人不说,还把她的寿辰搅和了,生气是该当的。 银甲侍卫满大街跑,拿着模棱两可的画像逮住相似的百姓先抓起来再说。惊得男女老少贴墙跟走,这还没多大会儿功夫呢,街上的人就跑光了。除了几个还没来的及收拾摊子的小贩。 “你们几个,站住!”有士兵冲她们三个吼。朝三暮四吓了一大跳,浑身一哆嗦,十月见状,也跟着学样,老老实实的站在原地等人家来对画像。 这名士兵一手执长刀,一手举着张男人画像,画上一共俩人,其中一个是谜一样的存在,画师只得按照死去轿夫的模样稍加修改。另一张薄唇妖邪,眉眼儿横飞,一看就是天音。罗十月不动声色的眨了眨眼,不如他好看。 士兵横眉怒目的过来,对着她们三个好一番打量。打量还不够,居然还要上手摸罗十月脸,她有伤在身,好汉不吃眼前亏,不跟他起冲突。朝三傻大胆,眼睛一瞪,“你看我们仨长得像男人吗?” 士兵被噎了一嗓子,半截眉一冲,“刺客易了容,谁知道你们是不是?” 朝三一把摸出手里的腰牌,明晃晃的戳到士兵眼前,“看清楚了!咱们是丞相府的人!”又拍了拍手里一堆东西,“出来公干的!” 士兵碰了一鼻子灰,“丫鬟就丫鬟,凶什么凶?还公干...”讪讪的排查其他人去了, 十月挑挑眉,觉得这丫头竟然有点酷。 京城戒严,听说城门早就关闭,城中一只苍蝇都不许飞出来。十月三人回来的时候,丞相府所有下人,全部聚集在园子里,连同管家在内,乌泱泱一片。周宗凡带着几个亲信在人群中逡巡,刺客受了伤,此次刺杀不成,一定还会卷土重来。最好的藏身之处,一定还是丞相府。 一圈转下来,能担当刺客重任的一个没有。或许他被同伙救走,躲起来了也不一定。周宗凡敛眉思索。一抬头恰好瞧见迟迟归来的三人,一眼看见罗十月。 周宗凡站在原地眯了眼,千里雪,貌似功夫也不错。会不会是她?可是他亲自查过她的身份,除了有些功夫外,身份毫无可疑,画像都对得上号。 周宗凡沉着声音,“去哪儿了?”眼睛是看着罗十月的。 “今日休沐,出去买些女孩用的东西。”十月撑着伤痛,眼神却坦然,与平日无异。只是略微皱起眉头,不知是对他的语气有些不满还是其他。周宗凡踱步,在她周身转了一圈,腰背挺直,长发柔顺的贴在身后,面色红润,女孩家特有的脂粉香气钻进他的鼻子里。确实不太像受伤的样子。 但是,凡事不能光看表面。 眼神中方才消下去的戒备,忽然风云变幻,一掌推出直逼罗十月左肩。真金不怕火炼,试过才知道。谁知罗十月一个利落闪躲,身形轻快,周宗凡却没完没了,紧追不舍,不过一瞬间,两人已经你来我往的过了两三招。 伤口大痛,罗十月默默要紧牙槽,再这样下去不行,伤处崩裂迟早要露馅:这根臭木头! 满园子的下人目瞪口呆:这雪姑娘竟然会功夫啊? 继而下巴跌到地上:就是她伤了相爷? 罗十月痛得额角渗出汗来,一边躲避周宗凡的攻势,还要装作优雅的、不动声色的撩一下额角发丝顺手将汗珠擦去。 一拳打来,罗十月矮身躲过。瞅准他掌势下倾,忽然脚步轻挪,一个“不小心”周宗凡张开的手掌堪堪停在她左胸前,那姿势、那角度.... 朝三暮四嘴巴张得滚圆,“姑,姑娘....周大人....” 下人们嘶嘶吸凉气。 罗十月怒火满目,周宗凡见势不妙立即收手,颇有几分威严扫地。回头朝看热闹的人群吼一声,“看什么看?!”罗十月对他怒目而视,眉峰扬起,水火不容。 朝三朝周宗凡讪讪举手,“周..大人,我和暮四,还有雪姑娘一直在一起。她不是刺客....” 周宗凡脸色如锅底,对着朝三重重的哼了一声。 下人集体解散,罗十月回自己的悲翠园,一路上有下人与她打招呼她谁也不应。在外人看来以为这是因为方才受了周侍卫的气,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牙关咬得有多紧。眼睛发昏,但凡那姓周的再跟她招呼两下,很有可能她就现形了。里衣一定又染了血,回了小院,关上房门,强撑的那点力气一下子泄了个精光。顺着房门滑在了地上,隐藏起来的冷汗全都撒欢跑了出来。十月脸色煞白,这回连腮红也遮不住那病容了。 撩开身后浓密的长发,可以清楚的看到,后背被渗出的鲜血洇湿了一片。 伤药混迹在方才买的脂粉瓶罐中,给自己重新换了药。伤在背后,单手不便,只得用牙咬住伤带的一端,换药过程洗了冷汗浴。才换了里衣,还没来得及穿衣裙,房门就被敲得当当响。十月一惊,迅速将架子床上的药罐和血衣塞进被子里,打扫了下嗓子才开口,“谁呀?” 朝三的声音想起来,“是我,阿朝。” 十月松了口气,生怕周宗凡那个木头再找她过招,“进来吧。” 朝三端着一碗冒热气的红糖姜水进来,烫的直捏耳垂,碗沿几乎要满出来,朝三眼睛小心翼翼的盯着糖水,“唔...刚刚看你脸色不大好。应该是肚子太疼了吧?煮了碗糖水给你。”话音刚落,瞧见她一脸苍白,鬓角都被汗湿了,“呀!怎么这么严重,是不是方才跟周侍卫过招惹得腹痛严重了?” 十月有些感动啊,想不到这个小丫头对她这么好。虚弱的笑笑,眼前发黑,这回真不是装的,“可不是,等我好了饶不了他。不就是抢了他一顿饭,至于这么记仇。” 朝三伸手要给她盖被子,十月手疾眼快,自己将被子拉过来盖上。 她嘴巴张了张,“啊?那天周侍卫在宫门外饿了一天,原来是姑娘你呀?我还奇怪呢,那天晚上回来他看路七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说完捂嘴偷笑。 第11节 把糖水端给十月,朝三说,“雪姑娘,过会儿就该派饭了,你想吃什么?我给送过来。”她现在在厨房当值,嘴甜人缘好,别的管不着,吃喝上管饱还管好。 十月歪头想了想,“嗯...有肉吗?”从小师父就说,受伤就要吃肉喝汤,好的快。 朝三咧嘴一笑,“有呀!相爷受伤,厨房里有不少进补的东西,顺便捎点给你。月事里好好补一补。” 十月指腹点一点她的额头,“学坏了啊,还知道监守自盗了。” 朝三伸出一根手指,嘻嘻笑,“一点点,不要紧的。” ....... 大事往往不爱单独出现在世人眼前,属性比较坏的大事更是喜欢成对出现。皇宫里,今日不仅仅是太后的寿辰,更是已故徐妃的忌日。每年的这一天,宫中都会上演红白事的对手戏,东边太后喜气洋洋过寿,西边徐太贵妃寝宫唱经超度。按说老皇帝没了,宫中除了幼帝就是太后最大,徐太贵妃死也就死了,太后没理由连这种在宫中祭奠的事也管不起。 欸,她还真就是管不起。这些年一直憋着一口气与那个出了家的宣州王斗气。 这事儿,还得从老老皇帝,她的公爹说起。 ☆、重画 太后三十整,先帝西去时也不过三十有余,说起来也是个短命的皇帝,在位时间区区一年。说起来先帝,先帝的皇位来的有些名不正言不顺。仔细想来,那得是十年前的事了,十年前太皇帝尚在,膝下子嗣单薄。他这一辈子只得两子,一个是皇长子也就是短命的先帝魏汉贤;另一个是老来子,也就是宣州王魏汉昭。说起来先帝魏汉贤,打从出娘胎就带病灶,体弱多病,起先皇家就这么一根宝贝疙瘩,可以说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威风的不得了。后来,太皇帝得了徐氏女,甚是欢喜,令太皇帝龙心大悦的是此女在第二年便为他产下一名健康的男婴,太皇帝高兴,龙爪一挥就将徐氏女封为皇贵妃,地位仅在皇后之下。 好不容易得了一个健康可爱的儿子,太皇帝取名魏汉昭。要不是碍于皇后一族,差点就将刚刚降生的小皇子封太子。如此一来,只能退而求其次,还在用尿布的魏汉昭就被封了王。宣州那可是宝地啊,一向要风不敢下雨的魏汉贤已经是弱冠的年纪,他原就等着皇帝爹驾鹤西去,自己接手皇位。可谁知道半途杀出个程咬金。 太皇帝的身体在魏汉昭十岁那年彻底不好了,皇长子竟也随着爹一病不起,可背后的小动作不断。宣州王年幼,皇后母子跃跃欲试,毕竟魏汉昭没有强大的母族作支撑,太皇帝放心不下。传位圣旨早拟好、但辅政大臣还没来得及选,就传来徐贵妃、宣州王返京路上遇害的消息。 太皇帝一激动,也魂散了。传位圣旨不翼而飞。 皇长子自然登基,大概真是没那个皇帝命吧,皇位还没坐热呼就变成了人们口中的先帝。唯一的儿子继承大统。当年埋伏徐贵妃和宣州王的究竟是谁,至今也没个定论。若不是护卫统领精忠,执意搜寻几天几夜,可能宣州王这辈子回不了京都了。 皇帝的宝座,关系着多少家族的荣辱兴衰。太皇帝的皇后、先帝、如今的太后、幼帝哪一个不牵扯其中?徐贵妃入葬时据说尸身是不完整的,冤魂怨气重,所以年年忌日都要在自己住过的寝宫哭嚎。有一年,两个不懂事的宫女太监结对食,悄悄在贵妃宫幽会,据说是看到了贵妃的冤魂,活活吓死了。 十年过去,贵妃宫一直是禁地一样的存在。每年到了这一日,宣州王便会回宫,唱经超度。 今年太后的寿辰没过好,西宫那边木鱼声声,和尚咪咪嘛嘛唱经念佛。太后一气之下捶了案头,“皇宫什么时候成了菜市场!什么人都能进来踩一脚!” 日落西山,念珠缠在手上,怀觉住持睁开眼,深深看了一眼那牌位,起身离开。 素白的贵妃宫,十年了,空无一人,白绫飘荡,冷意森森。 怀觉离宫时,偌大的宫殿群看也不看一眼。这里的金碧辉煌好似原本就与他没有半分关系。 摩诘寺 “主上。” 怀觉手中煮茶,眉眼淹没在薄薄的热气中,“如何?” “她回去了,您料的果真不错。”怀法皱了皱眉,“她是这次刺杀的主谋之一,真是没想到。” 琥珀色的茶汤倒出来,发出的声音清脆好听,怀觉分出一杯放在对面,“喝茶。” 怀法不拘束,撩了僧袍就坐在他对面,“她还有个同党,不容小觑。”就是长得男不男女不女,雌雄莫辩。“他们这番行动,主上怎么看?” 怀觉说,“无妨,她做她的,我们先站在岸上看着。”怀觉笑笑,“有话要说?” 怀法想了下,“她经常往寺里跑,当真不会影响主上的计划吗?属下总觉得她会坏事。” 月亮姗姗走到窗外,抹了一层羞怯的红晕,分外娇俏。怀觉收回目光,“坏事?把坏事变好事不就可以了?” 怀法拿不准王爷是什么想头,便闭口不言。 过了会儿,他听见怀觉问,“那个人你看清了?什么来历?” “看是看清了,就一个不男不女。至于来历....看他的行事路数,属下猜应当不是京都人。倒像是南边来的。”毕竟 怀觉长眉微蹙,南边? “去查查,看是什么来历。刺杀萧弁的原因是什么。” “是!” 千里雪.....既然身份是假的,名字自然也不做数。怀觉起身走到窗前,月亮的圆脸盘挂在夜空,明亮的月盘让他想起十年前的往事。目光深沉,追思遥远,眼睛蒙上了一层山水。不知道当年那个孩子怎么样了,要是还活着,也该到了婚配的年纪了。 当年他就藏在她家的衣箱里,那孩子控制不住力道,箱盖子总是砸在他头顶上。 “...是个小哥哥。” “你在这里做什么呀?” “小哥哥你以后就住这里吧,我爹不会发现的。” 溜圆的黑眼睛经常被她笑成两弯月亮,裂开嘴就露出长了一半的门牙。 “...妹妹,人有三急,可否行个方便....” “三急是什么?” “就..就是我要尿尿!” “尿尿啊,你等下。” 那两只翘起来的小辫子,怀觉一直记得。想着想着禁不住弯起了嘴角。可等他再往下想,面上忽然覆了一层寒霜。当年若不是自己,那孩子与她爹现在应该还好好的。 怀觉曾经回去找过她,只不过留给他的是一条烧光了的巷子,一个人也没有了。千里雪出现之后,容貌上他总觉得有几分神似,越发的想起那个小恩人。 怀觉摇摇头,世间相似之人何其多,未必她们就是同一个。 白日里阴云密布,到了夜里反倒月练如洗。 青山馆,京都最繁华的酒家。因着丞相遇刺,京城如临大敌。歌舞升平的场所一律关门,本本分分在家歇业。二楼客房一间临街的窗子打开,一截染了蔻丹的手指伸出,指尖纤巧,宛若兰花,轻轻地扣在窗口。如果顺着窗口往里看,就能看到一张倾国倾城、颠倒众生的美人脸。纤眉弄巧,尾稍收成一线,勾入鬓角;一双媚眼天成,尤其那斜飞的眼尾轻扫,勾魂摄魄;薄唇点朱,兰气轻吐,绝对当得起一声“狐狸精”。 深夜,街上巡逻不断。 “狐狸精”朱唇勾起一段邪气,“麻烦主人家大动干戈,还真是不好意思呢。墨笛你觉得呢?” 这声音分明就是男儿音。 有小厮上前,咧嘴一笑,分明的女孩儿声音,“公子不用不好意思,是他们小题大做了。” 天音扫她一眼,眼梢挑起祸国殃民的艳,神情愉悦,“是吗?” “自然。只不过,他们把公子画的也太丑了,未免有失待客之道。” 天音失笑,“把十月画得灰头土脸也就罢了,本公子可是要脸面的。要不,让他们重画?” 这可不是征求意见。 墨笛点头,“公子高兴就好。” 轩窗微动,眼前一花,天音就不见了踪影。 守城侍卫忽然觉得耳后嘶嘶发痒,伸手去抓,却抓了满手柔若无骨。小伙子惊出一身冷汗,猛然回头,还来不及叫一声“什么人”,正面对上一张倾国倾城的脸。那“女子”手执兰花半遮面,娇羞万般,侍卫张着嘴看呆了,“..什...什么...人...” 兰花散着香气,细微的扫过眼睑,一路拖向侍卫的嘴角。只见那朱唇轻启,钻入耳中的竟是低沉黯哑的男音,“杀你丞相的人....” 说完,鬼魅一般,飘然远去。 “来人啊!抓刺客呀——” 城中一时大乱。 天音施展轻功,夜色里朝着丞相府飞去。身后张扬的裙摆,宛若盛放的牡丹,华丽富贵。脚下是一群铁甲士兵,火把通明,追在身后颇有几分趣味。 天音扬声一笑,广袖飞舞。急速至相府上方。 府内府外顿如临大敌,周宗凡率军亮出铮铮利刃,天音是轻蔑的看了一眼,并未逗留半分。耀武扬威地在相府上方溜了一圈,终于与某个人打了个照面,暗道:没死呀。 然后远去,追也追不上,周宗凡狠狠将宝刀一掷,骂一声,“娘的!” 罗十月面无表情的端着热水进萧弁的卧房,方才天音那挑衅一笑她看清楚了,心里骂了声:又出来臭美! 萧弁现在可是宝物,他受伤整个京城提心吊胆的陪着。御医给他用了麻沸散,天擦黑时才转醒。刘氏在边上哭得打嗝,扬言要把那刺客抓了剥皮抽筋浇滚油,罗十月在边上听得打了个寒颤,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萧弁眉头紧皱,嫌她吵,一句“滚”就把她赶出去了。 罗十月瞧着刘氏哭得一耸一耸的肩头,突然觉得她有些可怜。 她还有空可怜别人呢,转眼萧弁就来指派她。受伤不能沐浴,要她端着热水替他擦身子。 ☆、你很高兴? 从鬼门关走过一遭的萧弁即使身体虚弱,但是一点都不妨碍他臭脾气发作。白日里落荒而逃,身家性命差一点就交代出去,这么多年,他还未如此狼狈过。药性早就已经过了,身上的疼是真真切切的提醒着他白日里的耻辱。 十月端了热水进来,巾枳过水,然后拧干。萧弁躺在榻上看着她的动作,等她转过身来,鼻子里莫名其妙的哼了一声。十月本就身体不适,这会儿还要装模作样的给他当乖乖丫鬟,已经是强撑了。对于他莫名其妙的发脾气,罗十月选择无视。俯下/身子将萧弁的手从衾被下拿出来细细擦拭。 擦完了手再去擦那一双大脚。 萧弁是什么人?呼风唤雨的权臣,往日里何等风光。哪里想过有朝一日会瘫在榻上不能动?偏偏罗十月“低眉顺眼”地替他擦手擦脚,萧弁火从心头起,脚上用力一蹬,巾枳被踢到了一边去。罗十月也是个有脾气的主,方才手臂甩动拉动了背上的伤,一阵钝痛袭来,要人命似的。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罗十月咬了咬后槽牙:怎么就他娘的失手了呢? 萧弁拧了眉,眸子里满是风雨。怎么看那张明丽的脸怎么窝火。平日里不见她涂脂抹粉,如今倒好,偏生他遇刺后打扮的光鲜明艳。还特地跑到自己面前伺候。 这什么意思呀? 萧弁目光不善,“.....还真是美貌倾城。本相伤成这样,你很高兴?放心,暂时阎王还不敢收本相。” 十月一时琢磨不明白自己怎么招他了。眉心一蹙,才明白萧弁说什么。她挑挑眉,她脂粉用的懒,放在寻常基本不用。但今日伤情严重,脸色极差,她自己都能看出来。是以脂粉这才有了用武之地。 因为脸色苍白,所以胭脂擦的有点多。 “奴婢打扮的好看些相爷不高兴?还是说相爷爱好与旁人不同,喜欢身边人哭丧着脸。您要是喜欢,奴婢这就多擦几斤□□去。” 萧弁气急反笑,“看来你是在怨本相。怨本相把你降成侍女?”萧弁身上疼,笑得也龇牙咧嘴,“简单,本相能把你降为伺候,也不介意再抬你一回。继续做你的侍妾去吧,本相痊愈后由你侍寝。” 罗十月拾巾枳的手一顿:娘的,又要给他当妾? 吃惊还有门外的刘氏。她端着参鸡汤准备喂给萧弁,方到门口便听见相爷又要给那个千里雪抬身份了,凭什么?!自己尽心尽力的伺候,全心全意的喜欢,这么多年了相爷一点看不见。这什么丫头,才进相府月余就让他三番五次的朝令夕改!这不是感情是什么? 骄纵惯了的人差点将手中的鸡汤砸地上。但是,一方面她不敢,另一方面她咬咬牙忍住了。 罗十月心情有波动的时候,眉峰习惯性的上扬。萧弁见状,心情舒坦了,“怎么,不愿意?” 第12节 受伤了还不忘打情骂俏......外面的刘氏越听心里越不是滋味,心底一阵阵发紧,眼眶倏地红了。 十月捡起方才给他擦脚的巾枳,眉峰散去,好不容易挤出两抹笑,温柔的吐出两个字,“....愿意。”同时将手中的巾枳抻了抻,抬手就给萧弁擦脸。 等萧弁反应过来,脸色顿时黑如锅底,“混账东西——”混账东西,这个混蛋! “相爷....”刘氏端着鸡汤,笑盈盈地迈过门槛,“奴婢熬了参鸡汤,这种汤滋补效果极佳,对您的伤有好处。您快趁热喝点。”不动声色的将床边的罗十月挤到一边儿去。 十月乐得清静,站到一边。身上的伤肆无忌惮的作痛,心情实在糟糕的很。天音唯恐天下不乱似的,大半夜跑来丞相府耍威风,也不知城中现在乱成了什么样。 萧弁脸色不虞,她竟然敢拿擦脚布给他擦脸!当真是反了,眼神吃人似的瞪着罗十月。室内氛围将至冰点,刘氏端着烫手的青花瓷碗僵在原地,心底格外难过。泫然欲泣,叫了声,“相爷....鸡汤...” 伺候完萧弁睡下,顶着刘氏刀子似的目光回了自己的悲翠园。白日里换下的血衣还没来得及处理,想了想便把衣裙团成一团塞在了箱底。还是不妥,转身又拿出来,提了把松土的小铁锨在葡萄架下挖了个坑,干脆填土埋了。做完这些,十月才进屋关门换药。 她没注意到的是,有一件染了血的小衣落在了衣箱底部。 因为天音半夜出来捣乱,城中的通缉画像换了几换。起先换成了一幅女像,这回画师大概见到了真人,画像尤其逼真,尤其倾城误国。因为始终抓不到人,刑部实在辨不清这人到底是男是女,通缉画像又变成了男女两种并排头像。也就是城中的男男女女都有嫌疑,京都城门严格把守,除了孩童,其他一律都是盘查对象。 让萧弁恼火的不是刺客抓不到,而是京城里一夜之间谣言遍地: 丞相萧弁日前遇袭,护卫不敌,丞相身受重伤,伤及肺腑。多日来昏迷不醒,恐命不久矣。皇帝年幼,太后把持朝政,朝堂风云变幻,党争混乱。黄口小儿无知妇孺执政,扰乱朝纲,岂不可笑?国之危矣。 这谣言不仅在鄄京疯传,就连远在芜水前线的军队都得了消息。军心惶惶,他们抛弃妻女,远离故土,抛头颅洒热血,这天下究竟是替谁打的?! 军中消息传回鄄京,萧弁异常平静,“传消息出去说本相无碍,不日将亲征芜水。若军中再有人敢造谣生事,扰乱军心,定斩不饶,爷娘妻子同罪!” 周宗凡应一声是。 罗十月却是心中一紧,亲征? 天音这是办了件好事还是弄巧成拙? 刘氏最近几日一直看罗十月不顺眼,尤其是路七对她点头哈腰的,最是惹人恼火。白日里她在萧弁跟前伺候,刘氏不能拿她怎么样,但是她早晚要揪出她的小辫子来! 心存秘密的人,一般都喜欢夜里活动。 一道黑影闪过悲翠园的月洞门,身法之迅捷,根本没人注意。 多日未见怀觉,也不知他伤好些了没。十月承认自己想的有些多,不太正常。但是她将这种想法归结为对手无缚鸡之力的救命恩人的小小内疚。 怀觉...怀法....十月咀嚼着这两个名字,眸光微闪。 今夜月黑风高,丞相遇袭那日的雨始终没下下来,倒是积攒在今夜暴发。像是被谁捅破了天,哗哗的雨水顺着房檐淌下来,园中积水明晃晃,踏一脚上去溅起老高的泥水。 十月换了夜行衣,斗笠往头上一扣,翻身跃上了悲翠园屋顶,眨眼就消失在雨幕中。随即另一道黑影跃上屋顶,紧跟其上。 夜深遇雨,摩诘寺的僧人歇下后寺中只留哗哗的雨声,怀觉住持手捧一盏清茶站在窗前,窗外偶有雨水窜进来,打在宽大的僧袍上,渐渐晕开一朵雨花。香茶升起袅袅的雾气,晕湿了一双出尘脱俗的眼睛。 雨声渐缓,怀觉只着一件素白僧袍,颀长的身子站在雨窗前,越发显得容颜清隽,仙风道骨。凉风更冷,鼓起怀觉单薄的两袖。 临窗而立僧人的高洁圣慈,冷风拂面,骨节分明的五指将窗子合上,转身煨红泥炉上的驱寒汤药。窗外想起一阵突兀的雨水啪啦声,怀觉将药汁倒进瓷碗中,唇边含笑,“再不进来就真的要生病了。” “你是神棍吗?怎么知道我今日会来?”十月开门进来,丢了斗笠,甩甩袖口的雨水。凑过去一瞧,鼻子闻到了味道,“你连驱寒的药都准备好了。” 怀觉垂首将药罐放回原处,僧袍素白,容貌清隽。单单站在那里,就是一身圣洁。怀觉伸手将药汁推到十月眼前,“先喝掉。” 伤还没好,尽量不牵动背后的伤。罗十月只动用一只手端起来拧着眉将药汁喝净了,皱着眉抹抹嘴,“这么苦。” 怀觉坐回他的蒲团上,长眉舒展,脸色看起来挺好,“良药苦口。” 十月直接开口问,“你的伤怎么样了?” 怀觉抬手抚了抚受伤的胸口,做了个怪异的表情,最后得出个怪异的结论,“...不怎么样。” 罗十月奇怪,不怎么样是怎么样。 “伤口有裂开吗?” “没有,但是肿得严重。” 十月点头,“有发烧吗?” “有过,药物外敷内用,一天一夜便退了。” 烧这么久?委屈他了。 “那现在感觉呢?” “...不能大口喘气,稍大些的动作便疼得紧。也不知还需静养多久。” 怀觉低头想了想又补充一句,目光纯真而又真诚,“施主不用愧疚于贫僧,贫僧是自愿的。” 他说的明明没毛病,但罗十月胸口还是莫名地被堵了一下,“呃...也没有..”很愧疚。 被他这么一提醒,她发现还真是该愧疚一下,毕竟他以身犯险替她挡了一箭。 她有种欠债的感觉,“我.....”该怎么补偿你? 怀觉示意她等一下,忽然站起来,从一只檀香小木匣中取出一枚挂件,拿到她眼前。十月仰头看他,“这是什么?” 怀觉将挂件正面翻过来,原来是一只貔貅玉雕。 “这是贫僧出家前,贫僧的母亲在一位得道高僧处求的。辟邪挡煞,保平安。”十年前那一场浩劫都替他挡掉了,和尚目光清澈,将貔貅放进十月的手心,“施主印堂发黑,想来最近该是麻烦不断。虽不一定真有用,但还是带身上吧。” ☆、好歹也是一方霸主 年幼的时候家里穷,十月几乎没收到过一件像样的礼物。和尚给的这只貔貅,她就是再没见识也能看出玉质上佳,而且这还是和尚娘留下的,简直太贵重了。再加上和尚身上的伤,都说拿人手短,她这已经不是拿人手短的问题了。连忙还回去,“还是你自己留着吧。要不是遇上我,你也不会让人一箭戳个窟窿。你比我还需要辟邪。” 想想最后这话有些歧义,反正就是不要就对了。 和尚坚持,“施主拿着吧,贫僧出家人一个,无欲无求,它跟着贫僧并无用武之地,平白委屈了。” 罗十月觉得自己一身铮铮铁骨,也不需要挡煞。 两人你来我往,难免要有肢体上的接触。怀觉指尖一不小心触到了十月的手心,女孩子的手心肉细软、温热,清规戒律里成长起来的僧人触电一般弹开了自己手,但是指间温热的触感挥之不去,和尚双颊爬上了红霞。 怀觉想想自己好歹也是一方霸主,怕..怕什么? 当下牙根一咬,不由分说地将貔貅挂到了她的脖子上。细细的红绳贴在细白的脖颈上,格外好看,貔貅垂在月匈前,虎虎生风。 见罗十月有些惊讶的看他,怀觉扭过头去收拾药碗,留一颗光溜溜的后脑勺给她,耳根子红云齐飞“.....施主就不必与贫僧客气了。” 方才怀觉忽然倾身过来的那一瞬间,是将她半圈在怀里的,身上的香风直往罗十月鼻子里钻。罗十月虽打小就与小子混在一起,可是这般..怪味地接触还是头一回。情绪莫名其妙的鼓胀起来,暖暖的热热的,越胀越大,到最后她自己脸都发烫了。 但是脸上还是镇定自若,拇指摸了摸貔貅的玉身,找话题打破了空气里的尴尬,“...和尚真大方,呵呵...” 娘的,说这话好蠢。 禅房里氛围怪异,只有怀觉手中瓷碗与药罐轻碰的声响。 因为怀觉方才的举动,两个人忽然就变得奇怪了。 罗十月神经再粗她也是个女孩子:难不成自己品味独特,对一个和尚有了非分之想?她瞅一眼身量颀长的怀觉,摸摸自己的脸颊:莫不是年纪到了,开始思/春了? 两人正忙着“羞怯”,窗外忽然一道身影闪过,剑柄的莲纹骤现,虽然只是一闪而过,但是她看清楚了。 罗十月眸光忽变,第一时间就要跃出窗外,可是,怀觉手中的药罐突然砸到了地上,随即人也缓缓弯下腰,修长的双手压着伤口的位置,神色痛楚。 相比较之下,罗十月还是一把架起了痛苦满面的怀觉,动作过大扯了后背的伤,痛得脸色煞白。 “和尚怎么了?哪里痛?”罗十月着急上火,难不成留下后遗症了? 怀觉只是摇头,身上的重量倾斜在了她身上。十月不清楚他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内心不安,“方才不是还好好的?怎么说痛就痛,你到底是怎么了?”说着就要去看他伤口。 怀觉靠在榻上,一把按住她的手,虚弱道,“贫僧无碍,只是方才药罐掉落,贫僧急于抢救。动作太大,抻了伤口。让施主担心了,是贫僧的罪过。” 罗十月脸色变了几变,抽出自己的手,“没事别吓唬人。今日本就是来瞧瞧你的伤,既然恢复的不错,我就放心了,好好休息。谢谢你的貔貅。” 看着那抽回的手,怀觉温和的眸光暗了几分。 十月心思却不在这上面。她想莲纹刺客三番五次的跟踪自己,究竟是在打什么算盘?他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十年里毫无踪迹,只等她入了鄄京反倒频频出现? 若不是方才因为怀觉,她早就追上去了。眼下雨势收住了,只有零星的雨丝洒在脸上。罗十月施展轻功穿梭在密林之中,抿唇,明明看见他是往这个方向来的,奇怪..... 就在她一心寻觅的时候,一带白绢忽然从天而降,将她纠缠住。正是心生警惕的时候,眼光锐利,眉如刀锋,当下运劲将纠缠在身上的白绢悉数震碎。无数的破布片儿从半空飘摇而下。夜色的密林中,像是谁撒了把纸钱,伴着阴冷的风儿散落坟头,瘆人的很。 “呵呵.....” 闻得这一声不阴不阳的笑,十月反倒是怒火旺盛起来,“天音!滚出来!” 天音坐在斜叉出来的树枝上,单腿曲起,脸上挂着邪邪的笑,“这么长时间不见还是这么粗鲁,这可怎么让人娶回家做媳妇?” 这个关头上听见他胡说八道就火大,十月将地上的一截树杈踢上树,直逼天音,“不睡你的美容觉,出来裹什么乱?”她正追人呢。 “那人早就跑没影了。”他伸手点了点山脚,“喏,就从我眼前跑过去的。你也是,来大汤几日连警惕心都没了。啧啧....” 罗十月想揍他,“那你怎么不拦住他?” 天音一脸不可置信,“我凭什么要替你拦住他?你是我什么人?方才还扬言不嫁呢。” 这人有时候疯起来没边,师兄弟里面就属他最离经叛道。十月这会儿心急如焚,一点都没有同门相见的两眼泪汪汪的感觉,转身就往山下追。她有更重要的事。 “欸——”天音见她要走,连忙飞身阻挡,“急着跑什么?师父赐的姻缘你也敢不认?” 树枝摇晃,密林中又下了一阵细雨。十月双手抱胸,“我怎么不知道你变得这么听师父话了?” 天音扬眉,精致的眼角斜飞,“那得看是什么话了。男人娶妻乃是头等大事,自然要听。再说,这婚事已经定下好多年,我着急一下有什么稀奇?”话毕,便阴测测地盯着罗十月的眼睛,“看你眼含春波,面若桃花,莫不是背着夫君勾搭男人了?” 说起婚事这事,其实是他们师父的一句玩笑话。刚到师父身边的时候年纪尚小,再加上才脱离虎口不久,罗十月脾气犟戒备心极强,稍大一点的天音更是自小乖张孤僻谁都不理。却不想,有一天,天音竟会因为争一把青双剑与罗十月打得不分性别。 他们的师父倒是乐呵呵地玩笑:天音难得喜欢谁,待十月长大娶回家做媳妇未尝不可。 喜欢一个人就是把她打到流鼻血?当时十月觉得师父跟天音一样都是奇葩。 天音这个神经病,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经常把娶她回家这事挂嘴上。因为经常打闹,就连身边的师兄弟都不觉得这话有什么奇怪。 罗十月懒得理他,留个急行的背影给他,“滚。” 倏—— 耳边疾风掠过,脖子上传来一阵细微疼痛。 猛一抬头,就看见原本挂在脖子上的貔貅被天音捏在指间把玩,“...这玩意儿,夫君替你收着了。”对上她愤怒的眼睛,天音声音急剧降温,“那和尚不简单,你最好离他远点。尽快完成任务回芜水,别忘了大汤早就抛弃你了。是芜水国给了你一条活路,你生是醉生门的人,死是醉生门的鬼,心思收敛点。” 罗十月就不是个受威胁的人,一块玉怎么就阻碍她完成任务了? 那和尚有问题她又不瞎,她早就认出那日救她的黑衣人就是怀法。大汤抛弃她也是事实,可是,关他什么事?!十月心有怒意,劈手去夺。 天音却施施然退开十几仗远,繁复的衣袍漾开,宛若牡丹盛放,天音的声音自远方层叠传来,“哼,想拿回去?门都没有。先完成你的任务吧。” “天音,你回来!” 第13节 可是黑黢黢的林中早就不见了人影,只剩下偶尔的风吹枝桠。 罗十月头一回觉得丧气,被怀觉和天音一搅合,什么线索都没抓住。又让那人给跑了。看一眼摩诘寺的方向,十月堵着一口气,转身回丞相府。 怀觉的禅房里亮着灯,怀法也在。 “主上料的不错,最近两次出现的蒙面人都是惊鹊楼爪牙。今夜这人是一路尾随千里雪到寺里,与上回一样。至于原因是什么,属下暂且不清楚。” 怀觉负手站在窗前,触目所及是一片夜色,这时候的怀觉目光深邃如渊,不似之前青山远水的清澈,“看清楚那人的去向了?” 怀法点头,“很奇怪,那人竟潜进了丞相府。” 怀觉食指点在窗框上,“继续盯着。” “是!” ☆、无事献殷勤 眼见夜越来越深,小雨又有淅淅沥沥的架势。衣裳已经半湿,要赶快回去。她身上还带伤,若是再淋病了,就不好交代了。 自从萧弁遇袭以后,鄄京的大小街巷全都有重兵巡视。罗十月凭着神出鬼没的轻功,跳跃于树冠与檐角之间,没有惊动京都半个军士。丞相府整夜灯火通明,好在悲翠园的位置偏,只要萧弁半夜不找她,她翻墙回去根本就是神不知鬼不觉。悲翠园墙外就是街市,她从来也就是从这里进出的,可今日出门没看黄历,墙外竟然停着一队巡视兵丁,显然他们把这里当做了岗位交接的地点,兵丁不间断。 十月隐在对面的树冠上略作思考,决定折返,从后院小门溜回去。雨又下大了,树叶滑落的水珠流进她的衣领中,冰得罗十月狠狠打了个寒战。 雨夜中一道黑影急速滑过,夜空很快重归平静。如今的丞相府就像一只铁通,被侍卫围得毫不透气,进出相府难上加难。 后院小门那儿有一道狗洞,竟然也被堵上了。 十月腹诽:连狗都不放过。 好在最近这几日有天音转移他们的注意力,自己没有暴露。 后院小门附近也有把守,但是不比前头的密不透风。夜色浓厚,罗十月借着夜色的掩护,瞅准一队巡逻侍卫走过后面的巡逻兵还未接上来的空当,足尖一点,迅疾地进了丞相府。 憋了一口气,悄悄地倒挂在廊顶,等紧随而来的执剑侍卫过去。 松油火把走过,重新将夜色还了回来。十月足尖勾住廊柱,翻身而下。方要离开,突然听见周宗凡在她身后呵斥,“什么人?!” 呼啦啦....附近的带剑侍卫全都拥了过来,一时间火把照亮了半条游廊。 周宗凡一声令下,“拿下!” 罗十月额角有水珠滴下,后背伤隐隐作痛:今日果真不宜深夜访友。 好汉不吃眼前亏,现在不跑更待何时?!罗十月逃跑的功夫比她的实力可是强多了,攀上廊柱,三两下就上了屋顶。却不想迎面撞上了另一位“黑衣客”。 罗十月哼笑一声,古人总算有一句话说对了,“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特么不就是她找了半宿的莲纹刀刺客吗?那人见是她,拔腿便跑。轻功居然还不错,在檐角高翘的屋顶跑起来如履平地。 “抓住他!” 相府随便拉一个侍卫出来那可不是吃素的,更何况还是这么一大群,眼看周宗凡带着人就要追过来了。十月的心底飞快的计较,追查仇人是一回事,可是她的任务是首要的,现在绝对不能暴露。 眼看周宗凡一招马踏飞燕即将飞身而至,暴露自己的风险骤然加剧。罗十月猛地往前一冲,将正在黑夜里兢兢业业做着逃跑事业的刺客一脚踹下了屋顶。自己趁着刺客跌落的空当,狡猾地闪身进脚下的房内。 惊鹊楼的刺客一时间被周宗凡误认,纠缠上。他怎么也没想到还有这么厚颜无耻之徒,人家追的明明是她,她却反过身来拉自己凑数,臭不要脸! 相府人多势众,不管是单挑还是群殴,黑衣人都不占优势,本应该是毫无悬念的被抓,可是今儿也不知是怎么了,天底下的人都来凑热闹。 “啊——” 一声尖声惊叫从众人身后传来,叫声之凄惨,穿透力之强劲,竟让周宗凡与一众侍卫生生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周宗凡这稍一分神,抓在手中的黑衣人一个金蝉脱壳,连自己的夜行衣也不要了,眨眼逃得没影踪,往哪个方向去的也没看清。 周宗凡怒火滔天,若不是头上还有一顶发冠压着,恐怕怒火下的黑发要剑指青天了。大掌拨开众人,带着满腔怒火,他要看看这是哪个混蛋出来坏事。要是说不出个惊叫的缘由来,就是同党!就要扒皮抽筋! 可等他分开众人看清了那个站在小雨中的女人时,一触而发的怒气重重地堵在了胸腔子里,成了个哑炮仗。杀伤不了别人,自己倒捞个严重内伤。 周宗凡拧着眉,雨水顺着坚毅的脸颊滑下,口气生硬,“莲姨奶奶深夜不睡,惊叫什么?” 刘氏惊惧的眨了眨眼睛,手中的灯笼早掉在了地上,滚了几圈便被雨水浇灭了。她抖着身子,指了指黑漆漆的屋顶,“...有,有刺客...” 周宗凡很想骂娘,要不是你突然嗷一嗓子,那刺客早抓住了! 但她是相爷的女人,周宗凡滚了滚喉结,忍住了,将一口老血咽回去,“您不在房里就寝跑出来做什么?” 刘氏面色无辜,眼眶发红,手指颤巍巍地指着他,“你是在质问我吗?我..我是听到动静才出来的行吗?居然被一个侍卫质问...呜呜...相爷.....”说话间就哭了出来。 周宗凡脸色红也不是,黑也不是,“你们几个送莲姨奶奶回房。其他人,跟我来!” 躲在对面暗房中的罗十月毫无看戏的心思,眉头皱了皱,眉心莲错了位:怎么就这么巧? 萧弁在府中养伤,但是期间他并不安稳。因为自己受伤而谣言四起,军心动摇,再加上新的军需物资尚未抵达,芜水前线战事吃紧。另外,他堂堂丞相府三番两次遭到刺客上门挑衅,生性高傲的萧丞相震怒不已,心腹近侍周宗凡因为捉贼不力,领罚二十军棍。 一连多日饮食不振,每次路七端上来的吃食他只是稍微吃一点就不再动筷,惹得身边的下人们紧张兮兮。 十月觉得这是个拉交情、套近乎的好时机,亲手下厨做了一顿羊肉索饼。这羊肉索饼是她家乡的做法,有助于开胃。 先将四两羊肉炒熟,放置一旁待用。准备白面半斤,陈橘皮一分研成末,生姜汁一合,三样儿和在一起,做成索饼,再将索饼放入豉汁中煮熟。最后将炒好的羊肉倒入,一碗开胃的羊肉索饼就成了。端起来闻一闻香气四溢,令人食指大动。 十月将索饼端进萧弁书房,那味道一早就钻进了萧弁的鼻中,因为那日罗十月的胆大妄为,这些日子他对她横挑鼻子竖挑眼。眼下依旧没有好脸色,他皱着眉问,“什么东西?” 十月将托盘放下,取了象牙箸放他眼前,“这是我家乡的一种吃食,陈橘皮生姜混在面中做成索饼,然后伴着炒熟的羊肉一起吃,是长胃口的好东西。相爷不试试?” 这味道确实尚可,萧弁嫌弃地挑起两根面条,吹了吹放进口中,咀嚼几下咽下去。 罗十月觑了觑他神色,“相爷觉得味道如何?” 萧弁用汤匙饮了一口汤,不做评价,倒是说了句,“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别以为给本相做碗面条就可以忽略你的胆大妄为,就能免去你的罪过,继续做你的贴身侍妾!” 狗咬吕洞宾。 她手痒地捏了捏手指。 虽然只吃了半碗,但已经让路七喜笑颜开了,“姨奶奶还是你有办法,相爷接连几日不肯好好吃东西,您一出手,这饭量陡然见长。”路七跟在十月身边,腾出一只手伸了伸大拇指,“你可是咱们的福星啊。” 姨奶奶....奶奶... 罗十月抖了抖英气的双眉,想起来萧弁才抬了她的身份,她现在“高人一等”,是个妾了! 干干的笑了两声,正好对上不远处刘氏倒竖的柳眉。 刘氏领着朝思暮想两个丫鬟并府中的四名带刀侍卫,架势不小。罗十月不解,“刘奶奶这是什么意思?本姑娘还真是无时无刻不在招你啊。” 刘奶奶?刘氏脸色难看,鼻子里哼了一声,“来人!把这个不守妇道的淫/娃抓起来!” 侍卫上前抓人,十月立即冷了脸,“站住!凭什么?” “呵,凭什么?”刘氏涂了蔻丹的手指直指罗十月的脸面,“就凭你夜会野男人!” 罗十月心底蓦地一紧,眯了眼儿看着眼前的刘莲。 刘氏眼神蔑视,话出口带刺儿,“枉费相爷待你那么好,你竟然背地里偷人。”相府的下人越聚越多,刘氏扬声道,“偷的不是别人,居然还是个和尚...呵呵,与和尚通奸,千里氏,你还要脸不要?!” 这话直咧咧地捅了出来,她去摩诘寺除了天音和跟踪她的莲纹黑衣人根本没有其他人知道,刘氏一个深居简出的高门妇人怎么可能得知?昨夜里,那黑衣人怎么就逃的那么凑巧?这个刘莲绝对有问题。 满园的丫鬟仆人窃窃私语,路七更是颤颤巍巍张着嘴不知该不该信,该说些什么,“莲...莲奶奶...这话不能乱说啊。” “呸!你这个吃里扒外的狗东西,指不定相爷受伤就是你跟她里应外合的阴谋!看我不在相爷面前揭发了你,剥了你的皮!” 罗十月眸光一凛,脸色如霜,“你有何凭证说我偷人?” “凭证?自然会给你个凭证。朝思、暮想,给我搜她身!瞧瞧她身上有没有什么不该有的东西。” ☆、我要你好看 不该有的东西?昨夜怀觉赠她一只貔貅玉雕,难不成这就是刘氏口中不该有的东西?罗十月眼神凛然。若是方才她还有所疑虑,那么现在,就凭刘莲脱口而出的这句话,她就敢肯定,刘莲与莲纹刺客定有脱不了的干系。 罗十月是有功夫在身的,练家子有时不一定非得靠着身手吓唬人。对付朝思、暮想这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丫鬟,只要用眼神就可以大杀四方。想她做杀手这几年,大的建树没有,但好歹没被深宅妇人跟踪过。这个刘氏竟三番两次上前挑衅,这不仅是伤害杀手自尊的问题了,关乎杀父深仇,如若刘氏....定斩不饶! 罗十月看向刘氏的眼神让人不禁毛骨悚然,那是一种透着血光的暗示。刘氏心虚地往后挪了一步,依旧扬起脖子,“怎么?奸/情被我识破了,想杀人灭口?告诉你,这里是丞相府,由不得你撒野。来人,搜身!” 这回换了相府的两个婆子上前。 明显的刘氏就是有备而来。侍卫、丫鬟、婆子一个不落,都带齐全了。眼见着两个五大三粗的婆子就要上前,别看她有时大大咧咧,但是气性儿高着呢。身上背着任务又怎么样?既然他们想玩那就玩啊,越逼真越有意思。 其中一个婆子提个比较粗壮,上来就要架住她。 想碰她?那不可能! 纵然她有伤在身,对付一个婆子还是不费吹灰之力的。深宅后院里,这些个婆子横行霸道,欺软怕硬、吃喝卡要哪一样不是带着个“狠”字? 婆子瞅瞅她那纤细的身板,不怀好意的一笑,“姨奶奶,您别怪奴婢,奴婢也是秉公办事。”伸手便抓向她,罗十月本想将她一脚踢开。在触及婆子的一刹那,却猛然一惊,这婆子竟是个会武的! 她还真是小瞧了这丞相府。 婆子出手狠,罗十月也不客气,但她身上带伤。好不容易结了痂,若是再撕裂,恢复起来难不说,还容易暴露。当场便抽了近前侍卫的佩刀,园中下人们大吸一口气。闻讯赶来的朝三暮四“啊”一声捂了眼睛。 可是罗十月的刀并没有落下来,而是被周宗凡紧紧握住。 周宗凡大皱其眉,想出言训斥却碍于身份。 罗十月正在气头上,“放手!” “怎么,你们是想把丞相府拆了吗?”萧弁阴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不用看其脸色如何就知道他此时已经是怒火滔天,“把这些个不知天高地厚,以下犯上的东西拉出去杖毙!”两个婆子哭嚎着被侍卫拖了出去。 随后便来瞪着十月,“你举着刀是想血洗丞相府吗?混账玩意儿,当我相府是什么地方?” 养伤才几天,府里的主子仆从打成一片,治国有方的萧弁火冒三丈,眼睛盯着刘氏,“你若是不想在府里呆着,就滚去庄子上,那里地方够宽阔,撒泼打滚没人拦着你!” 满园子的人低着头听训,唯有罗十月和刘氏两个倔头,罗十月将头扭向一边,刘氏则是眼泪汪汪。 “相爷您听奴婢说..”刘氏带着哭腔,一手指向罗十月,“就是她,夜会野男人,奴婢昨夜里亲眼所见!不信,不信您搜搜看,一定能从她身上搜出点什么来。” 萧弁没有先看向罗十月,反倒是意味不明的瞧了几眼刘氏,而后刘氏绞着手绢默默低下了头。 十月倒是心思百转。 萧弁一步步走向罗十月,眼中颜色晦暗不明,他伸手扣住十月的脖颈,吐气在她的耳畔,“她说的是真的?”十月沉默一分,手劲便加大一分,竟像是真的戴绿帽的丈夫一般。 十月迎上萧弁的目光,吐字清晰,“相爷若是信,我什么都不说您也不会疑心。若是不信我,我说什么也是白费唇舌。您问这话有意义吗?” 谁知,萧弁竟哈哈一笑,在十月的发髻上拍了拍,那动作就像是拍孩童似的,看起来心情愉悦的很,可那张英俊的脸如翻书一般,瞬间百变,垮了颜色,“本相还是有些不信。”萧弁随手一点,“你,来搜搜看你们主子口中的不应该有的东西。” 朝思抖了抖身子,低头俯身应了个是,在罗十月眼前站定,当着萧弁的面一寸寸的搜十月的身。罗十月反倒是一派坦然,心底松了口气:还好那貔貅小雕被天音顺走了,若不然又该连累和尚了。 罗十月不要说什么可疑物了,除了耳坠子和发髻上的珠玉簪,其他首饰几乎没有。朝思咬着牙,回头瞧自己的主子,不动声色的摇摇头,刘氏蓦地变了脸色。 第14节 萧弁何等精明,心底的怒气蹭蹭上蹿,自己真是闲的,陪一群无知妇孺浪费时间,“怎么,什么都没搜到?” 朝思垂着头,低低地应了声,“是。” 萧弁眯了眼。 刘氏不甘心,她的手下昨夜亲眼所见那和尚将定情信物挂在了千里雪的脖子上,怎么可能什么都没有?如果不在身上那就一定在她的房中! 如此想法,刘氏底气足了不少,她今日一定要将这女人赶出相府! “相爷,奴婢斗胆请您搜查千里雪的卧房。奴婢的怀疑不是没有凭证的,那定情信物一定被她藏起来了!” 罗十月脑子一炸,差点被自己口水呛到,定情信物.... “那刘奶奶你倒是说说你口中的定情信物是个什么东西。难不成,你随便翻个什么东西出来说这是我私通的证据,我也要认不成?” “哼,自然是男人惯用的东西。” 罗十月挑眉,她倒是不知道,貔貅佩戴还分男女,嘴上呵呵一声,“若是找不着呢?” “不可能!”刘氏放下狠话,“若是找不到,我刘莲见面喊你一声姐姐。” “呵,谁稀罕。平白把我喊老了。” 女人最不能攻击的就是年龄,尤其还是在她心上人面前。刘莲与她相比年纪是不小了,柳眉气成倒八字,“等找到罪证,我要你好看!” 萧弁头疼,只觉今日的刘氏格外胡闹。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 曾经的刘氏好歹也是坐于高位,振臂一挥,千百人呼应的。如今被赤/裸/裸的挑衅,怒气上来直指周宗凡,活脱脱的女王架势,“你去,她的院子、卧房连耗子洞也不准放过!” 周宗凡一窒,看向萧弁,无声地询问相爷。 刘氏跟在他身边多年,虽说脑子不顶用,但从来不会过分的胡搅蛮缠。她坚持这么做,萧弁也难免对罗十月起了疑心。 相爷不发话就是已经默认。 周宗凡带上人将罗十月的院子搜了个遍,室内的东西毕竟不是外男能随意看的,还是丫鬟们进去。刘氏与罗十月怒目而视,萧弁稳稳当当地坐在藤椅上闭目养神。 室内忽然传出暮想一声惊呼,“啊——” 室外的人一惊,萧弁半垂眸,看不出在想什么。十月更是迷惑不解,唯有刘氏最兴奋,“相爷,我说什么来着,她一定有鬼。” 里面的丫鬟纷纷从卧房里出来,刘氏哼笑,“暮想,找到什么了?” 暮想迟疑了下,“回相爷,回姨奶奶。男人的东西没找到。” 刘氏怒,“那你鬼叫什么?!” “可...可是奴婢从衣箱底发现了一件染血小衣...想到前些日子相爷遇袭,所以...才....”管她是不是刺客,先泼一盆脏水再说,这个女人没了,自家奶奶还是这府里的女主人,她这个贴身丫鬟依旧可以横着走。 十月暗叫一声:糟了!定是那日自己匆忙落下的。 萧弁毫无迟疑,三两步就进了她的卧房,那大开的衣箱里面衣物被翻得乱糟糟,一条沾了血的亵裤躺在其中,那血迹早已经干涸。 十月自己也看到了,她知道那是自己受伤换药时染的。抬眸去看萧弁,只见他直勾勾地盯着小衣,罗十月脸上轰的一下子涨红。 “啪——”一声,衣箱盖子被重重地合上。那声响格外刺耳,十月顿觉被羞辱,“萧相爷,我千里雪虽被当做玩意儿一样地送到你府上,但是既然你抬了我的身份,那我就是你的女人。让这么多人光明正大的欣赏你女人的亵/裤,呵呵,相爷还真有脸!” 萧弁平时要么一副纨绔模样,要么一副伪君子嘴脸,却从未像现在这般脸色沉如黑云压境,也不知是对十月的话还是丫鬟的话。 谁也没料到,他会忽然抬手,重重地一巴掌刮在了罗十月的脸上。 “啪——” 罗十月重重的扑倒在地,那嘴角竟缓缓流出血来,发髻本就松散,这一巴掌竟是全部打散了,凌乱地铺在后背上。寂静的卧房中,“叮...”一声,被打落的珠玉簪甩出了老远,最终砸在青石地面上,碎了。 可见萧弁手劲有多大。 “啊——”刘氏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巴掌吓了一跳,小小惊呼一声。 站在门口的朝三暮四惊恐的相互看一眼,怎么办? 十月还没缓过那阵袭击似的钝痛,胸口也尚未喘过气来,下巴忽然被萧弁捏住,强行抬起头来,那一双黑眸阴云翻滚,“说!谁派你来的?!” ☆、滚 方才这一巴掌将罗十月打得有些懵,耳鸣嗡嗡,竟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她也是个不好相与的,此时直瞪着打人凶手萧弁:此仇不报非女人! 萧弁见她这眼神更来气,手上力道加剧,“说话!” 朝三眼见着这雪姑娘就要吃大亏了,也不顾自己会不会挨打,抖着嗓子站了出来,“相...相爷,姨奶奶她是....” 萧弁猛一抬头,“滚!” 罗十月抬眼看了朝三一眼。长这么大,她什么样的苦没吃过。当年她还是个人下人的时候,挨打、挨饿、被倒来卖去,从没人可怜她,如今这没心眼的小丫鬟....她记下了。 十月挣脱萧弁的钳制,凄凉一笑,染了血的唇艳丽十分,“我本是父兄手中珠宝,自小备受呵护,不曾受过半分委屈。就因为你们这些王侯权贵野心勃勃,践踏弱国。国君为了求几日太平,将我拱手奉上,供你消遣。我受尽颠簸,离家千里,失了护持。如今充作他人妾,有家不能回,尊严全无,这还不够吗?我也是个人,莫不是,连月事也要向你萧丞相请示一二,征求你同意?” 萧弁知道她脾气拧,没想到竟是什么话都敢说。这番陈情,分明就是她被充作献女的怨恨。脸色黑白不定,直觉气血翻涌,脑门抽抽得厉害。他方才也不过是有五分怀疑而已,要知道他从来都是宁杀错不放过,给她一巴掌已经是格外开恩了。 刘氏听得直皱眉,放过这次机会,下次再想弄倒她不知道又要等到什么时候,见丞相脸色阴沉却没有要开发的意思,立即接口,“相爷您别听她信口雌黄,歪曲事实,她偷/人奴婢没有抓到证据,但是这血衣,谁家女子会将那秽物藏在衣箱里?一定是她逃跑时受了伤,血衣来不及处理才藏起来的。今日不巧,正被我等撞破。” 雪姑娘是个硬碰硬的,能解释一二已经是难得了,刘氏又是个能言善辩的,再这样下去,雪姑娘一定要吃大亏了。这么想着,暮四也跪出来,与朝三跪坐一排,仰面看向萧弁,“相爷明鉴,那日奴婢们外出采买,雪姑娘也是随着一起的。奴婢们去了绣衣坊,去了油盐铺,还去了水粉摊子。您派人一问便知,雪姑娘定然不是莲姨奶奶说的刺客,主子们误会了。” 朝三连声道,“是呀相爷,那日姑娘身子确实不爽利,回来后遇到周大人的刁难,奴婢见她因腹痛脸色苍白的很,特地煮了姜糖水给姑娘驱寒。至于这小衣...相爷您想想,姑娘她没有贴身伺候,又要寸步不离的侍候您,身子又不舒爽沾不得冷水,暂时收起来忘记清理也是常有的事啊。” “相爷您向来英明,可千万不能冤枉了姑娘啊。” 罗十月抹一把嘴角血迹,“朝三、暮四,你们不必这样。萧相爷要打杀谁,管她有没有错呢。能遇见你们这么忠心的丫头也算是千里雪的造化了。至于其他,那是我命。” 刘氏嘴边的一声相爷尚未吐出,就迎上萧弁投过来的警告的目光,刘氏不甘心地闭了嘴。 十月纤细的身子散着长发伏在地上,竟有了几分可怜。萧弁从她身上迈步过去,冷冰冰地留下一句,“今夜你侍寝。” 刘氏突然一声哭喊,“相爷....” 萧弁眸光撇去,“你还嫌不够丢脸吗?滚回去,三日之内不准踏出房门半步!” 荒唐闹剧就这么结束了。众人纷纷散去,朝三暮四连忙上前将十月扶起,“雪姑娘你还好吗?” 十月拍拍她们的手背,“死不了,我命大着呢。” 朝三暮四相互看一眼:这倔脾气。 刘氏气哄哄地回了白月斋,看什么都不顺眼,八仙桌上一套雕花白瓷茶具,被她一挥胳膊全扫到了地上。碎片溅了满地,朝思暮想两个丫鬟站在门口不敢上前。 刘氏气性大,嫉妒心加上抓不住把柄的怒火,“啊!凭什么——” 一同发泄,将好好的卧房砸了个烂。头上的步摇晃几下也跟着坠落在地。 “刘莲!反了你了!”萧弁一声呵斥,将发狂的刘氏唬了个消停。 刘氏不可置信的放下手中的衾被,脸上的戾气一时间退了个干净,“相..相爷..”自从千里雪进府,萧弁已经很久没来她这里了,日等夜等,刘氏怨恨一日日累积,终于在今日彻底爆发。 萧弁负手站在狼藉一片的房门口,看着刘莲披头散发发狂的模样就气不顺,“你还有没有点人样子?” 刘氏站在房内手足无措,相爷很久没来白月斋了,一来就见到自己这样疯婆子的模样,一定又要嫌弃她了。居然手脚慌乱的捡起地上的步摇,抖着手腕□□发髻里,可怎么都插不好,它总是掉,刘氏又急又恼,竟然因为着急哭了出来,“...奴,奴婢平时不是这样子的。您信我....”她最怕的就是萧弁嫌弃她,不要她。从来不敢把自己难看的一面露给他看。就连萧弁在她这里过夜,第二日也一定要在萧弁醒之前给自己扑粉画眉,保证萧弁醒来第一眼见到的是一个美丽的刘莲。 见萧弁面无表情,刘莲最终哭花了妆。 泪水朦胧中刘莲看见,一双皂靴踩在陶瓷碎片上缓缓走来,手中的步摇被他拿在了手中,而后轻轻地插在她高耸的发髻上。散落的长发也被那一双不甚温柔的大掌挽起。 刘莲睁大了一双丹凤眼迎上萧弁的黑眸,积攒的泪珠无声掉落,“相爷....”幻想了多少个日夜的情景,竟然在今日实现了。 萧弁从未这般对她好过。 萧弁收回手,“哭什么?” “奴..奴婢高兴。” 萧弁嘴角勾起小小的弧度,说不清是嘲讽还是什么,“还记得你入府时本相说过什么吗?” 刘莲绞着手指想靠近他,见他没有避开,纤指轻轻地爬上萧弁的后背,侧脸贴在他的胸前。刘莲含泪闭眼,这是她最爱的男人啊.... 他说的话,刘莲记得。 “记得。” “本相说过什么?” “相爷说.....从今往后,惊鹊楼的刺客不准再出现在世人眼前。” “那你做到了?” 这一声轻飘飘地质问,半点温度都没有,冰冷的可怕。刘莲打了个哆嗦,“...我,我也是因为太爱您了。自从她进府,您再也没正眼看过奴婢。再说奴婢的人也不是半分收获都没有。” “什么意思?” “相爷您一定不知道,那千里雪她经常三更半夜出入摩诘寺,昨夜奴婢的人跟着她,竟瞧见她与那出了家的宣州王搂搂抱抱,这分明就是给您戴绿帽子。”刘莲柳眉蹙起,“这宣州王早年为了证明自己无意争夺皇位出了家,可这会儿却丝毫不遵守出家人的戒律,这不是.....” 萧弁拧眉抬手打住了她要说出口的话。 刘莲见他要走,连忙搂住萧弁的腰,“相爷别走,陪陪奴婢不行吗?” 萧弁拿开她的手,“得了空再说。你的那些手下,没本相的允许不准再出现。以免坏了本相大事。”毫不留恋的离开了。 刘氏追到门口,眼眶又红了,她知道今晚他要去悲翠园的。 萧弁大步离开,脑中想的却是宣州王魏汉昭。宣州王出家之时也不过是十岁垂髫,在他出家的前几年,萧弁曾经暗地里密切监视过他的动作,发现这只不过是一个丧父丧母后寻求庇护的普通孩童,掀不起大浪,这才放松了对他的警惕。可若是他打着出家幌子给自己赢得长大的时间,暗中积攒势力的话,扎根十年的话..... 若小小年纪就有如此心机,那么这个宣州王当真是个强劲的对手。 千里雪.... 萧弁脑中闪过罗十月的容貌,宣州王是打算用美人计吗?不管猜测是不是真的,萧弁都不能放任身边潜伏一条有可能翻云覆雨的龙子。 看来斩草要除根。 摩诘寺里,小和尚弥生正踮着脚尖给师父换伤药,“师父,伤口养的好好,再过些时日您就可以打拳练武了。”小和尚嘟嘟嘴,弥生又不能偷懒了。 怀觉披上僧袍,摸摸弥生的小光头,“弥生可是忘了?师父那不叫打拳练武,应该叫什么?” 弥生正在退牙,咧嘴儿一笑,露出两排七零八落的牙齿,“应该叫强身健体!” 怀觉拍拍他的小肩膀,温和一笑,“这才对。” 师父喜欢喝茶,因为煮茶可以静心。弥生从小就知道,挽起僧衣的袖子,乖巧地给师父倒了盏香茶,恭恭敬敬地行了个佛礼,“师父好好休息,弥生告退了。” 饮茶的怀觉听见外面弥生跟怀法打招呼,“怀法师叔好。” 接着就是怀法敲门声音。 第15节 “进来吧。” 怀法推门进来,仔细一看,额上还有细密的汗珠。这些日子他每日都要向怀觉汇报丞相府的情况,“主上。” 禅房内阳光满室,坐在案前的人被升起的茶水雾气迷了眉目,仙人一般的姿容更加扑朔迷离,“她没什么事吧?” 说实话,怀法并不想自己的主上因为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打乱了计划,他自然清楚罗十月在丞相府发生的一点一滴,但是....怀法稍一犹豫,随即回道,“一切正常。” 好一会儿没有听到怀觉的声音,怀法垂着的头颅一直保持汇报的状态。 “啪嗒”一声轻响,茶盏被放在了桌案上。 怀觉站起身,将半开的窗子推得大开,迎来更盛的日光。清隽的人淡漠开口,“本王向来不喜自作主张的手下。” ☆、脖子以上,绝不犯规 宣州王在怀法印象中从来都是一个堪当大任的人。他隐忍,堂堂皇位继承人蛰伏在这清规戒律的佛寺中整整十年,他比真正的僧人过得还要清苦;他谋略在怀,亲眼看着禁庭中的那一对男女挥霍他魏家的天下,而他咽下这耻辱,将自己埋进泥土中,用十年时间让自己深深扎根,羽翼逐渐强势丰满,试问有几个人能够忍辱负重到这般? 可是他现在却为一个莫名其妙的女人分了心,怀法心中不甘也不愿让这样一个英雄因女色而气短。 “怀法,你跟在本王身边少说也有十二年了。本王想做什么,你应该清楚,没什么人能拦得住,也不可能有人拦得住。” 怀觉站在日光中,披一身盛光看着他,“可以放心了?” 怀法深吸一口气,“属下死罪。” “罢了。说说吧,她出什么事了。” 怀法只得一五一十地将今日丞相府中发生的事情和盘托出。本以为王爷会发怒,毕竟那千里雪今夜要侍寝的。谁知道,他竟看到王爷嘴角挂了一抹温和的笑,从未亲近过女人的怀法一时竟看不懂了,自己的女人要被人睡了,王爷怎么还笑得出来?难道,那感情也不过尔尔? “本王知道了,你下去吧。” 怀法头一回莫名其妙。 丞相府中各怀心思,萧弁要她今夜就侍寝,分明是已经对她起疑。若是她敢拒绝,那便是心中有鬼,下场一定不是现在坐在梳妆镜前发呆。若是她不拒绝,身上的伤是如何造成的,剥了衣裳根本骗不了人,一眼就能看出来。 罗十月看着镜中女子,侧脸微肿,只有眉心的莲始终盛开如初,花瓣越往顶端就愈发娇艳。那一份执着的美,永远静静的伏在碧波之上,顾影自怜。十月打开眼前古朴的妆盒,只见其中盛放的根本不是胭脂水粉一类,而是各种易容所需的精巧工具。为今之计只有将后背的伤易容遮盖。 可是做起来却是难于百倍。 十月将衣裙解开,拆了伤带,露出受伤的后背。前后两面铜镜将整个后背暴露在她的眼前,狰狞的伤将原本光洁的皮肤毫不留情的破坏。伤口比较长不说,更重要的是伤在后背,反手而动,根本不能做到无瑕疵的遮掩。伤疤狰狞,周围的皮肤仍旧有些红肿,她要做的工作太多,反手不便,经常扯动伤口。 十月咬紧牙关,不多会儿的功夫鼻尖上就因为疼痛渗出汗珠。 半个时辰过去,进展太不顺利,伤口被不小心挣开,在流血。十月趴在梳妆镜前,额上满是冷汗。她才发现自己高估了自己的能力,这种情况下给后背易容根本就是在难为自己。若是天音在就好了,还能帮个忙,她咬咬牙,不知道这个混蛋现在跑哪里去了。 房中有什么一闪而过,罗十月猛然拉起自己的衣裙转身,目光凛冽地看向架子床里侧的阴影处,一声低喝,“谁?” 阴影处没有动静。 究竟是什么人,竟神不知鬼不觉地进了她的房。十月警惕地抓起梳妆盒中的数枚银针,另一只手将绦带系好,缓步逼近架子床。就在她神经紧绷的时候,房中弥漫出一种甜甜的馨香,只闻上一下便觉不对,罗十月急忙将自己的口鼻捂住,可是俨然已经晚了。身体酥软地根本不听自己使唤,逐渐软作一滩泥浆,浑身力气散尽。模糊倒下时,有一道颀长的身影自阴影处出现,一步步向她走来,那身影竟幻化为两道、三道...迷花了她的眼。 十月倒在地上,眼睁睁看着那人走向自己,任他将自己抱起来,放进床榻之间。她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那人通身雪白的衣袍,戴一顶幂篱。她猜不透这人想干什么,只看他慢慢低下头来,罗十月拧了眉,只等着这人的幂篱掉落,露出真面目。 却不想,一只如玉的手扣上幂篱的边缘,主动摘下那碍事的幂篱。十月努力睁大了眼睛,就等着看这人究竟是谁。可他竟是个奸猾的,就在幂篱完全摘下之前,吊足了看客的胃口,另一只手却毫不商量地捂住了她的眼睛。罗十月嗓子里发出生气的哼唧,但全是无济于事。 想自己行走刀山火口多年,如今竟落得个任人鱼肉的下场,可恨! 嘴唇上忽然印上来个什么东西,软软的,还是温热的。 十月皱眉:娘的,搞什么鬼? 下一瞬,竟然有东西滑进她嘴里,湿湿的、滑滑的、还有点甜,在她嘴里搅动。罗十月没遇过这么诡异的行刺,她眨眨眼.....脑子轰然炸开! 靠!舌头! 十月的眼珠在那人掌下躁动不安:我一定要杀了这混蛋! 十月的身子试着动弹,却被那人单手搂进怀里,身体贴着身体,混着轻微的摩擦,唇齿相/交发出羞/耻的“啾啾”声,罗十月脸上爆红,怒火攻心,身子都在发抖。那人发现她在抖,只是略作停顿,而后安抚性地亲亲她。随后转换阵地,在她那被打肿的侧脸上反复缱绻,亲吻一路往下,停在颈窝附近,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脖颈里,罗十月浑身泛起了鸡皮,积攒了一辈子的脏话在脑中翻腾了好几遍。 这是她这一辈子遇到的最他娘可怕的偷袭,做了半辈子杀手,竟落到了采花贼手里! 罗十月瘫在褥子上的手微微捏起一个弧,药物作用,她已经连拳头都握不起来了。她再强悍也只不过是个姑娘,两行清泪缓缓落下,那人竟停止了动作。像是轻轻叹了口气,一方细纱覆在了十月的眼睛上,眼前白茫茫一片,依旧是什么都看不到。她像条脱水很久的鱼一样,被那人翻过身来,十月心底一惊。 因为那人在褪她的衣裳。 她却只能在心底叫嚣着发誓一定要宰了这个人。 衣衫被褪下,后背光溜溜地呈现在空气中。 罗十月极度羞耻。 却听见那人起身,马上又回来。后背被轻轻涂了什么,凉丝丝的。那神经病在她后背上忙碌了好长一段时间,却再也没有半分逾越。十月心思百转,一直在等着恢复体力。可恨这人身上也是那股甜丝丝的香味,直往鼻腔里钻,可她总不能不呼吸,是以,一个多时辰里,她全程都是软趴趴的。 那人好像忙完了,重新将衣裳给她穿好,也不将她翻过来,就那么让她趴着。 如此孟浪的行径.....罗十月所认识的人中,实在想象不出谁敢这么对她。脑中将可疑人筛了个遍,天音从小就骚气,可是她了解他,以他的心气儿绝对不会做这么...低三下四的事出来;和尚就更不可能了,被她看两眼都脸红;周宗凡?那个黑脸木头打死都不可能! 那究竟是谁? 罗十月头昏,竟真的昏昏睡过去了。 等她醒来,房中的香味早就散了。动了动手脚,除了有些酸软,行动不受限制。十月撑着床面坐起来,一把撕下覆在眼睛上的薄纱。自她有自保能力以来,头一回被人这么手无缚鸡之力的轻薄,简直怒不可遏,越想越气,胸口因为动气而剧烈起伏。 拿过铜镜,她要看看那人在她后背上干了什么。这一瞧,却当真叫她大吃一惊,光裸的后背上哪里有伤?半点伤痕都没有。 “怎么可能....” 十月不可置信,反手轻轻按压,伤口位置的疼痛提醒她这是真的。 这个人,这个人绝对是她认识的!也绝对了解她的遭遇!更清楚她的计划! 他娘的,这是谁? 想到自己被轻薄,还有那股子甜味.... “姓天的混蛋!是不是你!?” 远在城郊湖边的天音,莫名其妙的打了个喷嚏。 墨笛忙替他披上斗篷,“公子可是着凉了?” 天音将斗篷拿开,他才吃了酒,这会儿身上燥热着呢,“你看你家公子像是着凉的模样?指不定是哪家的美人想本公子了。” 墨笛将斗篷重新收起,“公子,我们要在这里呆多长时间?月姑娘那边迟迟不动手,会不会夜长梦多?” 天音懒懒散散地靠在柳树下,眼尾倾斜,睫毛淡扫。天音长了一张天生的狐狸脸,一颦一笑都是风骚配风情,拿捏着那日从罗十月身上抢来的貔貅玉雕,哼哼唧唧,“担心什么,本公子帮她已经够多了。任务是她的,我可不想再多管闲事,反倒让人家嫌弃。有这时间还不如养一身懒骨头,好好欣赏一番眼前的妙景,不久之后回了芜水想见也见不到了。” 墨笛乖巧的应个是。 ☆、良民只描写脖子以上 天色将晚,丞相府各院陆陆续续掌了灯。悲翠园灯光大亮,朝三暮四备了热汤浴,“姨奶奶,天色不早了您还是先沐浴吧,路七方才过来传话说丞相公事已毕,说话就过来了。” 十月因着白日里发生的羞耻之事,心情颇为烦躁,对于朝三暮四的话她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声,两个丫鬟也不敢多言,以为她是为丞相的那一巴掌心情低落。 暮四呈上了一小碗杏露栗子羹、一份桃酥小点,请她垫垫肚子。她方才听说前院好像已经传过晚饭了,也不知相爷过来后姨奶奶还能不能有空进食。两个丫头一个挽了浴袍和披风,一个端了玫瑰干花瓣和皂荚球进了浴房候着。 沐浴时十月没让朝三暮四伺候,一个人坐在浴桶中。水温刚好,热而不烫,雾气氤氲,整间浴房朦胧温柔。可是罗十月静下来满脑子都是今日那人的唇舌遗留的触感。 她摸摸自己的嘴唇.....白日里那个人温热的唇轻触她的,小心翼翼地试探她的反应,之后胆子越来越大,将她的嘴唇啃咬一番竟然食髓知味,一路闯进了口中。那条湿滑的舌头最初时是笨拙地,颤巍巍的,留下甜甜的味道。隐约间她貌似听见那人发出隐忍的一声呻/吟,继而辗转、碾压、追戏......最后它不甘寂寞似的,由一条抻头探路的小蛇骤然转变成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啸天龙,让她在狂风骤雨中颠簸.... 只想想双颊都发烫,十月深吸一口气将自己埋入了水底,她得冷静冷静。 萧弁过来的时候,罗十月独自坐在梳妆镜前。这一回,她没有像上一次那般盛装以待。半干的长发散开,垂在身后,身上只着曳地纱,轻飘飘的,吹口气都能魂散。只一个背影,竟让人心生怜爱之意。 铜镜中出现萧弁的影子,相爷伸出一只手,自十月身后抚上她的左脸,那里今日被萧弁刮了一巴掌,那一巴掌挺狠,至今还有红肿的痕迹。相爷的眼睛却是看着镜中人的,佳人粉黛未施,容颜素白,只朱唇着色,眉心婉约,相爷是男人,不能不承认他确实有想狠狠□□一番的冲动。抚在十月左脸的手,力道适中的揉捏,“还疼吗?” 罗十月从镜中瞥他一眼:你特么让我刮一巴掌试试。 萧弁忽然将其打横抱起,十月受惊于他的孟浪,猛一抬眼对上萧弁的眼睛,他颜色阴沉,就好比暴风雨前的阴暗天境。 十月有些排斥,她就奇怪了,她方才明明没有惹他,怎么脸又黑了。 萧弁将十月压进被褥间,大男人身体重,罗十月一时喘气困难。因着萧弁今晚要在这里过夜,朝三暮四两个丫头特意多铺了两层新棉褥子,躺上去绵软的很。萧弁的眼睛漆黑,盯着她的时候恍若两湾深渊,深不见底,根本看不清深渊中藏着什么。罗十月着衣不多,二人紧密相贴,这种毫无距离的尺度,让她脑子里忽然闪过那亲吻过自己的温柔唇舌。面对即将发生的事,十月有生以来第一次生出了些许畏惧。 心底想什么,往往无意中就会表现出来,手上略微推拒。萧弁却忽然笑了,抓住她欲拒还迎的手,“怕了?你不是很能耐吗?别用这种视死如归的眼神看本相。” 他说的是。 箭都已经在弦上了。 两条藕臂从广袖中娇媚而出,缠上萧弁的脖颈,“谁说我怕了?丞相也知道我没有别处可去,今夜跟了相爷...”指尖缓缓抚过萧弁的耳畔脖颈,一路滑到他月匈口,沿路点火,眼儿媚,声音也掺了清露,“....相爷可要好好...待人家。”萧弁未动,眼神却越来越晦暗,“那便让本相瞧瞧你有没有资本继续留下。” 一声娇笑如春水入池,绽起水花,“那便来看~” 十月抬首主动送上红唇,却被萧弁以手指压下,“日后不要涂这些,本相不喜。” 十月心中一凛,唇上的口脂可是被她加了料的。忽然辗转一笑,红唇印在萧弁的侧脸上,对他挑衅一笑,“喏,不喜欢也没办法了。” 腰上忽然被大力一捏,萧弁勾唇邪笑,“不知天高地厚,本相看你是不想活了。” 罗十月活脱脱的色/胚上身,学着天音的样子,风骚地勾唇,“奴婢等着相爷让奴婢死去活来....” 萧弁浑身一颤,被她这风尘十足的勾/引当真勾出了火,眼底风云变幻,猛然出手,帷幔缓缓落幕.... 狭小空间内热情似火,薄纱半落,露出圆润小巧的肩头,萧弁循着这周身的香气,埋入美人颈窝间,手上探入纱衣底部,缓缓爬上那光裸的脊梁。十月微微睁眼,分明地感受到萧弁在她后背上的那一丝停顿,届时她眼神清明,眼底划过笑意:.....老狐狸。 萧弁寻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眼底的凛冽慢慢后退,他抬首,伏在罗十月上方。眯眼看着这衣衫半落,眼神迷离,显然正沉浸在鱼/水之欢中的女子。这份火热,着实让正处血气方刚年纪的萧弁情不自禁,他退了自己的衣裳,任自己与她肢体/纠缠。 外面烛光静好,十月明显感觉到萧弁与方才的试探不同,他动/情了,手上毫不留情的撕扯她身上那原本就单薄的纱衣,粉蓝底色的肚/兜若隐若现。 罗十月双手柔若无骨地抚在萧弁的后背上:男人果然都不能免俗。 她轻笑,“相爷....” 夜色渐浓,摩诘寺中的僧众正在做晚课。 怀觉一身素白,独立在菩提树下,月光如练,住持披一身月华,颀长的身姿宛若天外来客。可是今夜的怀觉显然不似以往的温和脱俗。他的眉心拧作一团,望着玄月的眸光深沉,有时他会问一声身后的怀法,“什么时辰了?” 怀法:“快亥时了。” 怀觉捻动手中的念珠,安抚那颗躁动不安的佛心:时辰还早.... 第16节 从天降薄暮开始怀觉就一直站在树下,直到现在,怀法忍不住提醒一声,“主上,她那么聪明,不会让自己吃亏的。” “她聪明,萧弁就傻吗?” 怀法闭嘴不言。 怀觉忽然开口,“你去盯着,若是万不得已...就出手。” 怀法不敢相信自己耳朵,让他去盯着别人亲热?他皱眉, “.....主上。” 月华中的人淡淡开口,“以防万一,保她性命即可。” 怀法松口气,原来是这意思。那萧弁死有余辜,若是今夜就这么死在了千里雪手中,她也算是间接帮了王爷,可若是失败,杀身之祸定然随之而来。 “属下领命!” 怀法没看到的是怀觉言语间,眼中出现的凌厉之色。 床/笫之间,衣襟大开,萧弁赤红了眼,双手早就探入罗十月衣底。她认为时候差不多了,在他沉浸情/欲之时,朱唇寻上他的唇角,点点轻酌,媚/眼横飞,准备再进一步时,萧弁忽然捏了她的下巴,迷醉的双眼黏在她的唇上许久。时间越久,罗十月心中越发着急,担心被他看出点什么。他是个谨慎之人,纵然已经这般模样了,神志仍在。 不管了! 罗十月忽然翻身将萧弁压在身/下,化被动为主动,“相爷.....” 指尖点在那两片薄唇上。 萧弁额上鼻尖都出了汗,扶在她腰间的手掌越发滚烫,罗十月轻笑一声,缓缓将自己压下,眼睛盯在萧弁的唇上。朱唇在上面轻点后离开,眼眸微动去看他,发现萧弁也在看她之后,羞涩一笑。确认萧弁不再排斥唇上口脂,棉絮一般的力道奉上自己的唇... 只要撬开他的牙关.... 只要撬开他的牙关,他就会吃进口脂,这条命就是她的! 就在她三心二意时,身子猛然被翻过。十月微怔,却见萧弁面色潮红地压下来,“本相从来不喜欢被女人压....” 他主动要来吻她,罗十月心中一喜。 眼见着就要唇齿相依.... “相爷!相爷!”房外响起了路七焦急的声音。 萧弁倏地放开了她,“什么事?” 罗十月顿时如遭雷劈。 作者有话要说:  木错,俺改书名了,以免总被误会成武侠文-_-||。书名废没救了,新书名还是基友给取的,蟹蟹基友,么么哒 ☆、大师父抱 路七在窗外急道,“相爷,太后懿旨突然到了,就在前厅。” 被搅了好事的萧弁心情好不到哪里去,脸上阴云密布,看了罗十月一眼,立马翻身下床。眨眼的功夫,十月就听到帷幔外传来房门轻合的声音。 好...可...惜! 今夜为了应景,朝三暮四还特地为萧弁和罗十月点了红喜烛。红烛静静地呆在原地,本本分分地燃烧,滴下几行清泪,俨然此时罗十月的心情写照。十月成大字仰躺在被褥上,双眼呆愣愣地望着床顶,“....准备了好久的盛宴,都是心血啊....” 就这么失之交臂了.... 差一点,就差一点啊! 闻讯进来的朝三暮四隔着帷帐只看到床上裹着被子翻滚的姨奶奶,二人相视一眼,默默地退了出去。 这事儿还是让姨奶奶一个人待会儿吧。 萧弁接了懿旨后就连夜入宫了,也不知道是什么事这么着急。白月斋的刘氏本就坐立不安,一想到今夜相爷要收了千里雪那个女人,刘氏恨得手心发痒。 直到第二日,萧弁依旧没有回府。相府中的人该做什么便做什么,有条不紊。罗十月一早起来脾气格外差,她反手摸了摸自己后背的伤处,那里被遮掩地很好,根本看不出皮肤的损坏。她盘算着,这易容能坚持多久。伤口不宜长时间遮盖,不然会越来越严重,可是任务尚未完成。 一想到昨夜就差那么最后一步,真是想捶死自己,搞那么多花样干什么?直接上不就行了?还有那个太后,娘的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要赶在点子上! 两军交战,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她这已经是第二回了,按三而竭的说法,再有下一回那岂不是凶兆? 十月拍着额头,满脸颓丧。 用过早膳,暮四喜滋滋地跑来,“姨奶奶听他们说,四季园里的莲花一夜间竟全开了,红鲤戏莲,好兆头呢。莲花那不就是您嘛,各位姨奶奶都去四季园赏莲去了,您要不要去瞧瞧?” 朝三好奇,“真的?一夜全开了,那得多美。姨奶奶去吧去吧。” 罗十月也是个坐不住的,心底正烦闷,“去看看也好,反正闲着也是无聊。走吧。” 主仆三人赶着热闹去了四季园。院子里的莲池非常大,蜿蜒如披帛,天然地点缀了红鲤戏莲,比起蜀绣更胜一筹。萧弁果真是个会享受的。十月走走看看,池中有莲,碧波倒映出她的影子,倒影中也印出一捧小小的红莲,一时间竟分不出是人衬托了莲还是莲点缀了人。 美的相得益彰。 园中很热闹,相府中的女人们素来无事,这种奇景自然不会放过。 刘氏也在其中,众星拱月一般被通房、侍妾围在中心。一群女人竟围着刘氏的名字拍起了马屁,“姐姐的名字正是个莲字,而这池中莲一夜盛放,锦鲤嬉戏,奇景妙不可言。这岂不是就在暗示姐姐不日将有好运而至吗?” “对呀对呀,相爷素来疼爱莲姐姐,这回百莲盛放。看样子,过不了多久这好事定然会发生在相爷与莲姐姐身上。姐姐高升了可不要忘记咱们姐妹呀。” ..... 好话谁不喜欢听。刘莲先前还是心情很好的样子,等她看到了不远处的罗十月,眼神便变得刻薄了。拨开众人,一摇一曳地走到了罗十月眼前。她知道昨夜里相爷匆匆入了宫,可是入宫之前呢?那么长的时间里,想干点什么干不成? 十月本是坐在廊凳上,伸手撩池中水。眼底忽然就出现了一双绣花鞋,不用看也知道是谁,不过今日她没心情跟她吵嘴架,她还陷在昨夜里的颓丧中没出来呢,“池中莲花正好,刘奶奶不欣赏一番吗?” 刘氏摆袖往前一步,“本来是在赏的,可是有些人一来,兴致就被败坏了。” 十月撩一捧池水,逗得那鱼儿远远地游开,然后仰首对着刘氏宛然一笑,“确实,我也有同感。” 刘氏眼尖地看到了十月脖颈露出的红痕,她自然清楚那是什么。心底登时冰凉,指甲掐进手心里,“不要以为相爷单就对你特别,男人只不过图一时新鲜,等他厌倦了你还不是一样被踹开!就像昨日那般。” 罗十月把弄着手中的细水,漫不经心道,“那就不劳你费心了。不过,昨日,我们很好。”十月想起三番两次被黑衣人跟踪,眼神清冷,“不过,我倒是想提醒刘奶奶。有些事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凡事小心着点,别到时闪了腰,甚至...”十月逼近刘氏,“害了卿卿性命。” “你——” “姐姐不要跟她一般见识,气坏了自己的身子。咱们姐妹谁不知道,这些年来只有姐姐的地位一直稳如泰山。”距离刘氏最近的一名黄衣女子劝到。 可是却不知道触了刘氏哪一片逆鳞,只听“啪——”一声脆响,那说话的黄衣女子被刘氏抬手打了一巴掌。 黄衣女满脸不可置信,捂着被打的侧脸,立马红了眼眶,“你为什么打我?” 刘氏却一脸怒容地甩袖离开了。 罗十月挑挑眉,看那啜泣的黄衣女一眼:真会说话。 自始至终,侍妾的身份不变,这可不就是地位稳如泰山吗! 四季园一游,闲散已久的女人之间又有了新的舌根可嚼。罗十月却在两日后的晌午收到一支飞来袖箭,“铮”一声钉进桌面,入木三分。袖箭上插了一张纸条,上面只有六个字:三十里外茶阳道 最让她震惊的是纸条的右下方,印了一枚小小的莲花。 十月趁朝三暮四不在身边立即将袖箭收起来。 会是谁?黑衣刺客,还是.....刘莲? 借故打发了院外的朝三暮四,回房换了一身利落衣裳,一跃便翻上院墙,闪身就不见了影踪。而就在这时,悲翠园外另一道身影也随之一闪追出,远远地跟着。 三十里外的茶阳道是鄄京城墙外的一条近郊小道,少有人经过。十月循着纸条上的地点摸过来,发现这里只不过是寻常的一条小道。在远远的尽头挂起一面幌子,大大的写了个“茶”字,是一处凉茶小摊,大概是赚几个路人的茶水钱。眼下正是没人的时候。她仔细打量了附近,除了近处的疏林密草和远处的庄稼,没其他能藏人的地方。 忽然,身后的草木“唰”一声响动,罗十月耳尖微动,警铃响起。虽只有一瞬,但明显听出来那不是风声。更何况方才根本就没风。 捏紧了指间银针,一步步逼向草丛。 近处林木稀疏,草不过膝。罗十月将附近有可能藏人的地方查了个遍,连个鬼影子都没看到。眉头越拧越紧,眸光逡巡着四周。 一声虫鸣将息,身后长发被突然袭来的劲风掀起。罗十月倏然转身,眼疾手快,几乎是同一时间手中的三枚银针齐唰唰打在了她眼前的树干上。 她皱眉,没人? 双脚略微分开,身体隐隐呈半防备半攻击姿态。 “既然阁下已经来了,何必还要做起缩头乌龟?” 应声回答她的竟是“哇——”一声孩子的嚎啕大哭,罗十月猛然回头,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一个四五岁男童趴在地上哇哇大哭,看样子像是摔倒在地的。这种荒郊野外哪里来的孩子?她没有放松警惕,只是一步步缓缓上前。 就在她心生警惕的时候,有一个人出现在小道上,双手将孩子托起。用雪白的广袖替孩子擦擦眼泪,轻言细语哄着,说也奇怪,那孩子竟真的不哭了,伸手抱着他的脖子不撒手,小小声的啜泣着。 那是多日不见的怀觉,十月看得有些发愣,他怎么在这儿? 怀觉很有耐心,把孩子抱在怀中,轻轻摇晃,拍着小孩的后背。着实有些父亲的样子,不过如果怀觉没有出家,他这个年纪应当是几个孩子的父亲了。 十月远远的站着。 看着看着,那小孩忽然就扭过了身子,看到她后,小眼神骤然大亮。 就在罗十月莫名其妙的时候,孩子张开两只小胳膊就喊,“娘——” “娘——” 罗十月懵! 怀觉也转身看过来,一阵小旋风卷过,在他们之间。远远看去,太像一家三口。 怀觉抱着孩子,远远地与孩子一起看着她。,那一双青山远水般的眼睛,永远有说不尽的温柔,竟给人一种心慌意乱的错觉,十月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她看见怀觉对小孩说了几句什么,然后那孩子伸着小手更高兴的喊,“娘——娘——” 怀觉抱着孩子站在暖风中看她,十月被钉在原地,满头黑线:我什么时候有这么大儿子的? 躲在暗处的周宗凡狠狠地拧了眉,呆得位置不好,视线被一丛矮树挡住了,他看不到男人的样子,但是那女人就是千里雪没错!嘴里骂了声娘。相爷那么英明神武的人竟被这个女人骗得团团转,孩子都这么大了!林间有隐约异响,由远及近,周宗凡立即闪身离去,他知道这里面藏着的不只是他一个高手那么简单。 走近了才看清,怀觉唇边嵌着和煦的笑,点漆黑眸专注的目光叫人一阵慌乱。 “施主,好久不见。” 小孩欢快地从怀觉身上爬下来,径直越过十月,哒哒地奔向罗十月身后,“娘——” 一布衣女子眼中噙泪,抱起失而复得的孩儿,“狗蛋你跑哪儿去了?吓坏娘了。” “狗蛋摔倒了,大师父抱。” 罗十月看看那母子俩,再看看白袍僧人,想想自己..... 十月指了指离去的女子,“.....他娘?” 怀觉立在她对面,那一身容姿,恍若水中月。眸中含笑,温润无双,“施主真聪明。” 轻风将那一对母子的谈话送来。 “蛋儿啊,你手里抓的是啥?” 童言最真,只听那孩子道,“娘,大师父让狗蛋对着那个姐姐大点声喊,声音大就奖励松子糖。这个糖可好吃了,娘你尝尝......” 第17节 罗十月,“.......” 怀觉师父嗓子突然不大好,咳个不停,面色绯红,“咳咳咳.....今儿这风有点凉,施主应当多穿几件衣裳出来才是。” ............. ☆、你这个滑头和尚 怀觉一阵干咳,除了偶尔一声鸟鸣,再没人理他。向来惊若天人的怀觉师父落得莫名尴尬。 十月乜着眼看他。从之前的事看来,她知道这和尚并不是像表面这般出尘脱俗,能干出这等事更能看出这和尚不纯粹,于是口气一改从前的随性,冲冲的,“你不在寺里念经养伤,跑这里干什么?” 继而,罗十月将怀觉从头打量到脚,“该不会是你把我叫出来的吧?” 怀觉竟也不脸红了,避重就轻,“难为施主还记挂着贫僧的伤,贫僧养伤多日已无大碍,出来走走更有益。倒是施主,贫僧记得施主出身大户人家,这个时候不在府上,跑到这荒郊野外做什么?” 有三两农夫扛着锄头经过,好奇地看他们一眼。 十月的目光将周遭逡巡一圈,信口胡诌,“没什么,跟你一样闲得慌,出来透透气。”没什么异常,莲纹刺客既然引自己出来,为何又不现身,是不是跟和尚有关?方才的掌风是谁,是他吗? 怀觉会心一笑,好像很相信,“既是这般,施主不如随贫僧回寺中。前些日子远方好友托人送来些许好茶,贫僧素来与施主有缘,便拿来做个人情,赠与施主尝一尝。” 这个和尚明明就是白月光一样的存在,又白又润,知礼识趣,实在让人怀疑不起来,也让人不愿意将他往坏里想。纵然他身份有异,但从来没有加害过她,她的性命还是怀法救的。可她依旧想知道,这和尚到底想做什么。 反正你装我也装。 她点头,“好啊。不过,家主太小气,我连个煮茶的红泥炉都没有。” 怀觉面上带笑,边走边说,“施主若不嫌弃,可以将贫僧的带回去用。” “跟你要什么,你什么都说好。那你干脆把寺庙送我吧。” 怀觉笑,“阿弥陀佛,出家人四大皆空,寺庙本就是属于众生的,贫僧何德何能能够独有?施主乃是众生之一,摩诘寺自然也归施主所有。” 十月瞥他,“大道大义信口捻来,口才真是了得。” 怀觉依旧满目温和,是个慈悲的僧人,“阿弥陀佛,施主此言差矣。” 罗十月挑眉,“又怎么错了?” “那不是大道大义,我佛慈悲,佛门以普渡众生为己任,应当视为大爱。” 跟个一丝不苟的和尚讨论道还是义,注定她不会胜出。两人脑子不在一个水平线上思考,十月索性不再搭理他。 茶阳道名字听着好听,其实越往东走越崎岖,渐渐上了山道。脚下坑洼不平,有时不小心还能被绊一下。走这种山道的时候一定要注意脚下,不然的话很有可能会跌下山沟里。再往前,深一些的山沟底下矮树层生,看不清底部的真面目,与山崖无异。 怀觉走一段就出言提醒她,“施主当心脚下...” 话音刚落,罗十月就听见方才说话的人“啊”一声矮身下去。 “和尚——”十月本能的伸手去拉他! 崎岖不平的山道上坑坑洼洼不少,怀觉不小心一脚踏进了凹下去的石坑,脚脖子歪了下,身子猛地打个晃子,眼见着就要滚下山坡去。 十月本以为能把他拉起来,谁成想,这家伙力道竟然这么大!不但没把他拉起来,反倒是把自己拽下去了! 罗十月的头被捂在怀觉的怀里,一路翻滚,滚过杂草层生,翻过虫鸣鸟叫,最后在坡底停下来。还没从怀觉的怀里抽回脑袋,十月就听见怀觉一声痛苦的闷哼。 她赶紧起身,只见单手捂住胸口面色痛楚,“是不是撞到伤口了?” 怀觉面色泛白,他微微摆手,“...无妨,施主不必担心。” 罗十月怒,“无妨无妨,你嘴里除了无妨还说出什么有用的话?到底是不是撞到伤口了?严重吗?你脸都白了。” 怀觉缓过一口气才开口,“....是有一点,贫僧缓一下便好。” 那伤还是替她挡的,十月可不觉得自己是忘恩负义之人。当下就要伸手检查,“我看一下。” 怀觉挡住衣襟,“施主不可....” 十月看见怀觉的手背上不少擦伤,血渍凌乱,应该是方才他以手护住她后背的缘故。十月心口一窒,随即移开眼, “你是出家人,你四大皆空,你六根清净,自己说的话都忘了?遮遮掩掩。那我不看,你自己看看严不严重,严重的话...大不了我背你爬上去。”娘的,她是女孩子都没他娇羞。 大不了我背你上去.... 怀觉闻言,稍稍松开抓住衣襟的手,低声道,“那...施主看吧。” 罗十月一看他那泛红的娇弱表情,再听他那被逼就范似的语气,就好像她强抢良家少男! 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臭和尚你能不能正常点?!刚认识的时候你特么可不是这样身娇体弱易推倒的面嫩大姑娘啊!还有,老子虽然行事不拘小节,但老子才是女的好吗?! 眼见着天不早了,萧弁也不知什么时候回府,万一回府找不见她那就糟了。 十月深吸一口气,忍了! 她伸出怀觉眼中的“魔爪”,想了想还是意不平,又抽回来,“算了,你自己检查!” 怀觉依言解开僧袍,果然伤口的绷带映出了大片的血迹,可他没出声,正打算将衣襟重新整理好,却忽然被罗十月伸手挡住,“和尚,你不要命了?你是想让我内疚死吗?” 罗十月很想仰问苍天,最近过得这是什么混乱日子? 怀觉坐在原地,十月跪在怀觉身前,弯腰替他处理复发的箭伤。真是幸好,自从受伤以来,她身上总会悄悄带上些许伤药粉以备不时之需。这个决定果然是英明的,眼下这不就派上用场了! 怀觉老老实实坐地上,任由罗十月将他的绷带拆开,上药,再重新缠起来。 因为角度问题,十月要弯腰垂首,怀觉略微抬头。师父的眼睛不自觉的就会撞上那两片曾经品尝过的朱唇,其中的柔软与馨甜,怀觉一直不曾忘记,甚是怀念。 十月要给绷带打个结,绷带两端之前被特意剪过,有些短,打结有些困难,她时不时的低头,垂眸道,“和尚别动。” 怀觉眸光微闪,在她低头下来的那一瞬,脸面微扬,身子不经意间前移半分。 呃—— 罗十月顿时瞪大了眼睛,清清楚楚的看到了自己敦实地吻住了怀觉的鼻梁.... 四目近距离接触,眨巴两下,四排眼睫毛打架。 罗十月:老爹.....救命。 十月耳根赤红,怀觉满脸通红。 四周鸦雀无声。 罗十月一寸、一寸....慢慢撤离被自己“侵犯”的那张圣洁的容颜,“.....” 怀觉犹如受惊野兔,目光无处安放,“施主你怎么可以.....贫,贫僧可以当做...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一只乌鸦惨叫,飞过头顶。 罗十月有些傻眼,“....什么意思?”我又不是故意的! 怀觉眼神闪躲,竟不敢直视她,“意,意思是..施主不必对贫僧负责。贫僧毕竟是出家人,这样有违.....” 见他要把一个“意外”歪曲成“蓄意而为”,罗十月暴脾气上来,连声指责,“要不是你那么用力拉我,我会掉下来吗?不掉下来,会发生这事吗?你这个滑头和尚!” 两个人把一个本来可以一语带过的“意外”越描越黑。 话脱口而出,一时间,小风儿凄凉地打着旋儿从两人间穿过。 怀觉受伤的眼神看过来,罗十月心底咯噔一下。只见他一言不发,自己将僧袍穿好后抚着月匈口站起来。另一只手扶住细杆矮树默默地往上爬,背影很是忧郁的孤独。 罗十月跪在原地,见他这样默不作声,怪可怜的。 十月恼恨自己说话不过脑子,臭脾气说来就来。心底一时竟有些难受,有种欺负老实人的负疚感。 连忙站起来,扑棱两下膝盖上的泥土,伸手过去扶他,“....和尚,对....”不起。 怀觉轻轻推开十月扶过来的手,“贫僧自己可以的,不麻烦施主。”温和惯了的人,无论什么时候都是温和的,就连方才被人吼了,言语从他嘴里出来还是那么温润有礼。 只是那紧抿的唇,苍白的容颜,以及始终不敢抬起的眸光,分明就是受伤小兽悄悄躲起来自己舔舐伤口时的模样。以前跟天音他们在一起都是以手上棍棒见真章,罗十月没遇过这样的,她站在原地看怀觉在浅浅的斜坡上挣扎,不知道该怎么办。 负疚感倍增。 只能留在原地自责,怎么可以欺负这样一个老实和尚。 她没看到的是和尚唇边勾起一抹浅浅的笑。 ☆、精分不分种群 第二十六章 那点斜坡在罗十月看来根本不是事儿,三两步就爬上去了,可是换了手无缚鸡之力的怀觉师父,这就是一尊大难题。只见他,捂着胸口,面有赧色,一步一坎坷。将将爬上去两步,可眨眼的功夫,他又踉跄着倒了回来。罗十月在怀觉身后看得一阵心颤,他怎么能把屁大点的坡子爬得这么惊心动魄,怎么做到的? 可能是感觉身后的人一直在看他,怀觉一下子羞红了脸。脚上锲而不舍。 罗十月挠挠发髻,觉得自己在这和尚面前大概就是汉子一样的存在。 实在看不下去了。 十月清清嗓子,走两步过去,说话也不会拐弯,“和尚,你爬不上去的。你这样天黑了我们也回不了各自的家,来,还是我扶你吧。” 一听这话,怀觉师父嘴唇抿的更紧,礼貌的拂开十月搭上来的双手,“贫僧自己可以的,施主若是赶时间回家,就先行一步吧。贫僧虽然不如施主身手好,但是皇天不负苦心人,多爬几次,总能上去的。” 娘的.... 罗十月憋了憋企图上蹿的火气,和颜悦色,就差摸着和尚的光头让他乖。 “你不跟我上去,我也不上去。那就一起晚回家好了,你是住持自然是回去了有热汤面吃,我就擎等着回去吃家主的鞭子算了。” 果然,和尚的动作一顿,这才抬起头看她,“施主的家主这般不讲理吗?还要挨鞭子?” “嗯啊。”罗十月对着他理所当然的点头,“你也知道我是大户人家的妾室,规矩多着呢,若是发现我擅自跑出来,回去还那么晚,吃鞭子还是全看家主仁慈呢。” 和尚踯躅了两下,“那施主先走吧。” 罗十月双手抱胸,眉峰挑起,“那怎么行?第一,你替我挡过伤,我肯定不能忘恩负义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你想让我背上忘恩负义的罪名吗?第二,是你说今日要送我好茶尝一尝的,你要反悔?” 怀觉蹙眉,低头思索,施主说的好像也有道理,“那就麻烦施主了。” 不麻烦不麻烦! 罗十月人生第一次给人当苦力还感恩戴德。 怀觉个头很高,罗十月踮踮脚顶多到他肩头。十月抬起他没有受伤那边的胳膊,架在自己脖子上,一只手臂伸到和尚腰后揽着他,扶着他往上爬。 第18节 这是个缓坡,说高不高说矮不矮,坡度也有,自己一个人上去绝对没问题。可是往上爬了几步,发现怀觉还真是比较大的阻力。两人的一般状态就是,向前进三步往后退一步,怀觉的重量有一半是倚在她身上的,毫无疑问他就是拖后腿的那个。好不容易爬到半坡,罗十月额头鼻尖上都冒了汗。 远远看去,那姿势就好像是罗十月被怀觉和尚夹在胳膊下似的。 事实上,也差不多了。因为身高差太多,怀觉的胳膊舒舒服服的搭在她脖子上,绕过脖颈的大掌稳稳当当地抓住十月的肩头。那肩头小小的、圆圆的,抓在手中很是称手。 怀觉师父感受着掌中纤细的骨架,再低头瞧瞧,乌黑的发顶下露出小巧的鼻尖,不说话的时候真是温柔可人。吭哧吭哧地带着他上坡,好认真。 可这在十月看来就不舒服了,怀觉的掌心滚热,握在她肩头上,体温透过薄薄的衣衫交流,心底总觉得痒痒的。而且怀觉身上的清香直往她鼻腔里钻,加上不久前那个意外的亲亲,十月受不了了,总得说些什么缓和下怪异的气氛。 “和尚你们不都是吃素的吗?你怎么这么重?还有你不要抓我那么紧,我都使不上力气了。” 没听到和尚的回声,只觉得肩头的力道小了。 感觉好些了。 过没多久,十月又出声,“你只是旧伤复发,不是四肢瘫痪啊,能不能自己使点劲?” 靠在她身上的力道撤回,和尚站住不动了,眼神暗淡,“说到底施主还是嫌贫僧麻烦。” 十月捂额,“我没有,我的意思是其实你可以自己用一点点力气.....不用全靠在我身上。”贴那么近很不自在啊!总感觉被他搂在怀里似的。 怀觉提了提僧袍,“贫僧早就说自己可以的...” 话还没说两句,怀觉立马就要往后倒。 “唉——”罗十月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拉回来,“带你爬这么远容易吗我?” 她算是明白了。 这个和尚,说不得,得哄着!你一跟他急,他就像犯了不可饶恕之罪似的,疼死疼活也要靠自己。 怀觉不言语,罗十月一甩手,“算了算了,你要贴着就贴着吧。” 可怀觉却一脸难色,“可贫僧重.....” “我就喜欢重。” “还有贫僧的手....” “肩膀借你,想怎么抓就怎么抓!” “...贫僧可以用些力道吗?” “尽管用!” 两人重新上路,十月一声都不敢再言语。 这就是朵娇花!得宠着,哄着,关键时候还要驮着!她咬咬牙,从前怎么就没发现他这么难缠。 怀觉又突然出声,言语间不无失落,“施主心里一定觉得贫僧很难缠。” 见了鬼了! 十月眼睛睁得溜圆,“不,一点都不!” 怀觉高兴了,“如此。贫僧早就说过,施主与贫僧有缘。” 罗十月,“.....” 十月继续当他的“靠山”。 和尚则扭过头去,一路憋笑。 若是罗十月知道自己被和尚耍了一整天,以她的脾气一定会站起来捶死他。 两个人从沟底折腾上山道,金乌西斜,倦鸟归林,天色已经不早了。十月看看“缠人精”怀觉,“你能一个人回去吗?” 怀觉点点头,“施主随贫僧回摩诘寺取了茶带走吧。” 这大好的时光,都被他折腾没了。罗十月敬谢不敏,憨憨一笑,“不用了,改日再说吧。”手指指了指怀觉身后,“.....我走这里。” 怀觉赞同的点点头,“施主早些回去也好,那茶,贫僧理应亲自送到施主府上才显诚意。上回弥生回来说施主住在庭水巷,高门大户非常容易找。” 你还要亲自送到府上? 十月咽了咽喉咙,“那什么,还是现在随你去吧。” 从摩诘寺出来,天色已经黑了。罗十月垂头叹一口气,抚了抚被斋饭撑起的肚皮,又掂了掂手上的两包茶叶,筋疲力竭地离开了当阳峰。什么相爷、什么莲纹刺客、什么刘莲,都不及一个怀觉难缠。他一个眼神、一句话就能把她说投降,他才是隐藏的高手。 罗十月回了相府,怀法才出现,穿的是一身短打,袖口沾了几滴血渍。 怀觉一改白日里的娇花脸,面色冷清,“惊鹊楼的那两个人怎么样了?” “禀主上,已经处决。”怀法略微蹙眉,“底下人查出了这位千里雪的身份。” 怀觉吹了吹热茶,长眉起伏和缓,“说来听听。” “不出主上所料,她的确是一名杀手。乃是芜水国醉生门门徒,此次入汤就是为了刺杀当朝丞相萧弁。主上也知道,大汤近些年在萧弁的乱政之下对外扩张,践踏别国,周遭小国人心惶惶、民不聊生。芜水国月前半壁江山已失,她的任务就是刺杀权臣萧弁,结束战乱。目前看来,不是很顺利。而且,萧弁显然对她已经起了疑心,命身边的周宗凡暗中监视。” 一声轻响,青瓷茶盏被放在矮几上。 怀觉负手临窗,眸光深远,“萧相爷....本王很快便来会会你。今日那两人是怎么回事?” “惊鹊楼那两人奉命来取千里雪性命。只不过运气不好,被主上撞见了。惊鹊楼消失多年,竟是因为千里雪重新出动。这女楼主的心思,还真是不好琢磨。” 惊鹊楼,萧弁,相府刘氏... 怀觉沉思时眸如黑渊,倏尔一笑,“看来丞相府卧虎藏龙啊。本王的仇人,想必已经主动现身了。” 怀法紧了眉心,他知道一直以来,排在宣州王心中首位的并不是篡改皇位遗诏之仇,而是当年他的母妃——徐贵妃的死。这些年宣州王一直在找元凶。 罗十月悄悄潜回相府,悲翠园里亮着风灯。朝三暮四见她外出已经不再大惊小怪了,只是抱怨她太贪玩,这么晚了才回,万一相爷找人她们这些奴婢又要遭殃了。 不过好在是让她松了一口气,萧弁还未归。 “知道相爷入宫做什么去了吗?这么长时间,总该捎个消息回来吧。” 朝三摇头,“没听前院里的人说,以前也没这先例。这回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姨奶奶今晚想用什么花泡澡?” 一个外臣留在皇宫里,能做出什么见得人的事? “哦,还是玫瑰吧。” 好像是应了罗十月的要求,萧弁是半夜突然回府的,脸色阴沉得能挤出水来。听路七私底下悄悄对朝三说,相爷回府第一件事就是叫人烧了他身上的所有衣物,也没说为什么。 ☆、脑子乱就静下来想一想 萧弁最近几日特别繁忙,白日里在府中几乎看不见他的影子。十月不清楚他在忙什么,只不过他日日进宫,回了府便关在书房中。 十月疑惑,是不是前线出了什么问题。可看样子又不像。 不过眼下她还有另外一件事急于证明。前几日与怀觉遇见之前,她收到的那莲纹袖箭,当时被怀觉搅和乱了思绪 ,回来之后越想越可疑。 罗十月手里捏一根枯枝,在地上画了一个圆:相府的守卫不说密不透风,但是外人想要在府中来去自如尚有些难度。尤其是前几回跟踪她的莲纹刺客,功夫比起周宗凡势必差些火候。可是他们竟能在他眼皮子底下来去如入无人之境,要说周宗凡发现不了那是瞎扯。 在大圆中又画了个小圆,眉心不着痕迹的收拢一些:刘氏曾经准确的说出了自己“幽会”的野男人和地点,就连怀觉送自己的貔貅玉雕这种小物件她都能准确得知。而那夜恰有莲纹刺客跟踪她。 有三种可能,第一种,刺客就是刘莲自己,但是显然经过前几次的交锋,这种假设是不成立的;第二种,莲纹刺客是受她雇佣,拿钱办事。可以理解成妾室争宠,想要致自己于死地。可刘莲一个高墙妇人,并且是没什么地位的妾室,她是如何请得动这群深藏不露之人的?这种假设的成立性有待商榷;最后一种猜测,刘莲她就是莲纹刺客的掌舵人。 想到最后一种假设,十月心中一凛,食指摩挲着十年前那场浩劫给她留下的罪证——眉心莲。 转念又一想,可是依着刘氏的年纪,十年前刘莲也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女。凭她表现出来的智商,罗十月实在想不透那帮亡命之徒果决的行事作风会是她带领出来的。 至于当年的那个小哥哥是什么身份,由于当年自己太小,着实不清楚。但,跑不了的是非富即贵。 她记得刘莲曾经无意中说过她原是个有地位的小家碧玉,进丞相府是为了爱情。 这话半真半假,但可以确定的是她的身份不仅仅是侍妾这么简单。十月在小圈的内里又画了一个更小的圈,喃喃自语,“除非....她的背后还有一个人。”这个人才是真正的幕后主使。 十月在心底默默分析,那么谁可以让刘氏心甘情愿成为一个杀人工具? 罗十月猛然抬头,是了! 如果当年确实是刘莲统领这些刺客,那么唯有萧弁可以! 罗十月心跳猛增,拿着枯枝的手不自觉的颤抖,“找了这么多年的仇人竟然就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 皇天不负苦心人,她找了多年,老天真的把仇人带到自己面前了。当年的浩劫碎片在脑中闪过,那天的罗家小院一片火海,她的爹爹被人砍中,那一刀透体而出,罪恶的刀尖贪婪地吮吸着罗聚宝的鲜血。直到现在她依旧清楚的记得那喷溅的血,染红了仇人的脸。罗聚宝倒下时,眼睛是一直看着她的,喃喃而动的嘴唇,唤的是一声“月儿 ”。 那一种死不瞑目,一度成为罗十月童年时的噩梦。 眼睫轻颤,泪自眼眶滚落,滑过两腮。这十年她已经记不清罗聚宝容貌了,可是嗜血尖刀与那一双死不瞑目的眼睛深深刻在了她的脑子里,永远忘不了。从小到大,时时提醒着她,有一桩血海深仇要她去讨回来。 “啪”一声脆响,手中的枯枝被折成三段。 “.....萧弁。” 朝三捧着新制的秋衣回来,正好听见她叫了一声丞相的名字。以为姨奶奶思人呢,便笑嘻嘻的接口,“嗨哟,梨花带雨的美人,就连奴婢见了都要心生怜惜喽。嘻嘻,姨奶奶在这里想相爷他可不知道。不如去前院呀。” 十月一惊,忙背着身子用衣袖擦干了眼泪,“你这个丫头真是越来越胆大了,连我也拿来笑了。你方才说什么?他回府了?” 朝三扶她进屋,将新衣展开给她试穿,一边抻裙子一边笑嘻嘻回话,“是啊,奴婢方才去取衣裳的时候遇见相爷了。不过相爷好像心情不太好,脸色沉沉的,周大人跟在身后也是一脸凝重。奴婢没敢上前。” 朝三心思全放在眼前的新衣上,围着十月转一圈,“嗯~这件广袖流仙不错,姨奶奶肤色好,特别适合月白色。” 广袖流仙的确很美,但是走起路来绊手绊脚,华而不实。十月不喜,她将它脱下来,“将你那日绣的海棠荷包拿来。”朝三心灵手巧,给她绣了几枚荷包,里面装了香料。带在身上时常有香气晕出,甚是好闻。 一听到萧弁回府,罗十月根本坐不住。送荷包只是个借口,她就是想近前看一看仇人,甚至控制不住想要取他性命。 可是她去萧弁的书房,书房里没人。 路七笑呵呵,“姨奶奶寻相爷有要紧事?” 罗十月勾唇,“没事就不能找他了?” 路七无辜被噎了一下,“奴才不是这个意思,姨奶奶见谅。” “相爷人呢?怎么没瞧见。” 路七眨了眨眼儿,“不知道啊,方才还与周大人在这边说话的。”他把手上的茶壶往前凑了凑,“喏,奴才就去换了壶茶,人就不见了。” 十月捏扁了手中荷包,面色微沉,“没事,我回去了。” 路七眼尖,指了指十月手中的荷包,咧嘴一笑,“奴才明白了,要不您把它给奴才?奴才替您交给相爷。” 罗十月将手中荷包一下子丢给他,“你要是喜欢就留下吧。”说完就大步离开了,那大步流星的架势,不愧是练过拳脚的小姐,与养在深闺娇矜的千金们就是不一样。 特爷们儿。 路七看着她的背影,只当是这位寻不见相爷生气了。他挠挠头皮,将荷包收起来。 第19节 十月满腹心事,天色已晚,走走停停便转到了四季园前。一队巡逻侍卫挑灯走过去,四周重新陷入了黑暗。十月在假山旁坐下,一带瘦水淌过脚边。 天色昏暗,罗十月静静地坐在阴影中,她不出声的话,哗哗的流水声中很难发觉怪石上坐了个人。 许是今日冲击太大,十年劫难重新被挑起,除了急于报仇雪恨的情绪之外,还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空落感。在醉生门受训将近十载,从未真正觉得累过,今日怎么反倒是身心疲累? 就在她盯着阴云密布的天幕发呆的时候,不远处隐约传来一阵轰鸣声。说轰鸣声也不准确,那声音并不突兀,更像是巨石闷声移动的声音。混在哗哗流水中,很难被发现。 十月直起身子,循着声源的方向,侧耳倾听。 声音很快便消失了,不久之后有一人匆匆向这边走来。看那行走的形态,竟是周宗凡。罗十月迅速闪身至假山之后,屏住呼吸。 这么晚了,他不跟在萧弁身边来这里干什么?难不成萧弁也在? 在周宗凡走后不久,那声音又重新响起。十月隐在假山之后,悄悄探出脑袋,她看见这次出现的是两个人。一个身姿挺拔,双手负在身后,看姿态便可知此人是身居高位的做派。另一个,习惯性哈腰,手里执着的....是一把拂尘? 待走近了,隐约可以听到两人交谈的声音。 身姿挺拔的那个,听声音就能听出来是萧弁;另一个,捏着嗓子讲话,太监? 萧弁在自己的府上建了个密室? 罗十月冷笑,奸佞之臣。大汤的皇帝真可怜,空坐皇位,实为傀儡。这萧弁留着就是个祸害,架空小皇帝不说,还要扰的别国民不聊生。 不杀之,岂有颜面回去见父老! 有一队侍卫挑着灯过来,罗十月赶紧避身。 躲在假山后,她听见那太监捏着嗓子小声道,“相爷放心,知道此事的都已经....”太监在黑暗里做了个杀头的动作,十月听的满头雾水。耳朵贴紧了山石,想要听的仔细些,却再也听不到什么了。 两人朝这个方向过来,脚步声渐近。 倏尔,听见细嗓太监不可置信地惊呼一声,“你——你——” 十月蹙眉。 夜色里传来萧弁的低声吩咐,“处理干净了。” 有人应声,“是!” 那太监想必是遭到灭口。 不多会儿的功夫,黑漆漆的园子只剩下细流声,就好像方才那一条消失的人命只是个错觉。罗十月从假山后现身出来,循着声源的方向找过去,可她压根找不到任何暗室入口。 他在做什么? 就在十月疑惑不解的时候,周宗凡去而复返,手里提着一只小小的食盒。 十月翻身扒住凉亭顶部,拧眉,莫非这里关了什么人? ☆、卖了 罗十月手脚扒住凉亭顶部,眼看着周宗凡越来越近。 经过凉亭时,周宗凡忽然毫无预兆的停下了脚步。天色太黑,十月看不清他的表情,不确定他是否发现这里有人。罗十月停住了呼吸,尽量消除自己的存在感。 不多时候,周宗凡总算动了。 他绕过凉亭,拐入一片瘦骨嶙峋的用作观赏的石林怪山。十月轻功了得,但也不敢在周宗凡的眼皮下轻易跟踪。黑暗中,她眯着眼睛,尽最大努力去分辨暗室入口的位置。只见周宗凡在一蹲山石前原地徘徊,步法怪异。 继而听见一声低低的闷响,巨石移动。 巨石转动,透着丝丝光亮的入口出现在眼前。周宗凡闪身进入后巨石原封不动地合上。夜风里只有蛐蛐声。 原来是摆了阵,难怪她找了很久都没有发现可疑入口。 密室中一条长长的石阶通往地下,通道狭窄仅容一人通过,两壁上点了油灯。豆大的灯火不起什么作用,只能照清楚自己眼皮子下的一方地皮。 “滴答、滴答.....” 地下潮湿,越往下走越有一股霉味。石阶走到底,遇见一扇石门,周宗凡开了石门进去。石门一开,里面的人明显受了惊,原本奄奄一息的孩子,一个骨碌就从石床上爬了起来。邋遢的乱发之下露出一双受惊过度的眼睛,直愣愣地看着他,睫毛上挂着的泪包都忘记掉下来了。由于长期食不果腹,这孩子面黄肌瘦,瑟缩着躲在墙角。破衣烂衫下,胳膊细得麻杆儿一样,隐约有些伤痕。黑不溜秋的两只小手,鸡爪子似的。 这衣着打扮,分明就是个街头乞儿。 十月在外面努力回想方才周宗凡的步法。 周宗凡进去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就出来了,手上的食盒不见了踪影,越发肯定这里面一定关着什么人。罗十月躲在远处静候他离开。 周宗凡走后,这里的巡逻队显然骤增。罗十月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悄悄摸进去。探头进去,迎面扑来一股潮湿之气。眼前什么都没有,只有一条暗幽幽的石阶。 她皱皱眉,没敢直接下去。通常情况下这种看似无害的密道,一般都在暗处隐藏着机关,大意地走下去一定会被射成马蜂窝或者被片成肉片。她以往执行任务遇到过不少,这都是老套路了。 罗十月给自己松松筋骨,准备干一场。 可她左看右看,并没有发现哪里有藏匿机关的痕迹,除了那几盏昏黄的油灯。丢了一颗石子进去,骨碌碌一溜清响,密道里什么动静也没有。她皱皱眉,以掌风逼灭近前两盏豆大的灯火,暗道居然还是毫无反应。 就这么一条大摇大摆的光杆密道?萧弁未免也太不把她们这种杀手放在眼里了。 十月试探着走下两节生了苔藓的石阶,暗室平静依旧。再走一段,依旧没有预料中的枪林箭雨,罗十月舒一口气,这暗室看着阴气森森的,实质上中看不中用。既然你不设防,那我也不客气了。 将幽长的石阶甩在身后,十月小心翼翼地开了石门。 萧弁这等奸佞之臣,被他藏于暗室的一定不是简单人物。他虽一人之上万人之下,但是大汤朝臣中有权有势的可不止他一人,反对他的自然也不止一人。 能让萧弁深夜杀人灭口的一定不是简单的人。 十月本以为推开这扇石门,会看见一名被五花大绑的王侯或者严刑拷打之下宁死不屈的忠将。谁能想到,推开石门的那一瞬间,她愣了,一股烧鸡蒸鱼之浊气劈面而来。 石门内,双手捧烧鸡,满脸饕餮相的乞儿,呆愣地看着她,一根鸡爪尚且半吊在嘴外。 十月懵:什么意思? 门内门外,大眼瞪小眼。 乞儿见了来人,怯怯地将手中的烧鸡放回盘中,油乎乎的双手抱头挪去墙角蹲着,这是一种准备挨打的姿态。 罗十月看了空无一物的暗室,香气扑鼻的食盒,闹不明白了,竟也脱线地问了句,“你是谁?” 乞儿不说话,只是抬眼看了看她。灰乎乎的脸上只有一双眼睛黑白分明,里面充满惊吓。小心的看她一眼后复又把一张脏兮兮的小脸埋进邋遢的乱发中。十月发现眼前这羸弱的小身子在轻轻发抖。露出的手臂上、脖子上脏且不说,看样子吃了不少苦头。 十月软下声音来,诱哄,“.....你是哪家的孩子?爹娘呢?” “....在这里干什么呀?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你不会讲话?” 哪位贵人的私生子?萧弁的娈/童? 这他娘的真奇怪,萧弁鬼鬼祟祟窝藏一个孩子做什么用?不过不管做什么用,一定不是好事。 十月想起来这孩子刚刚饿急大口啃肉的神情,十月轻声道,“你若是再不出声,桌上的东西我立马收走,以后也不让方才的大叔给你送,你就继续饿肚子哦。” 那小孩儿一下子睁大了眼睛,怯怯的、声音小的像蚊子哼哼,“我听话....听话,你给吃的。” 小孩年纪不大,看样子□□岁。十月伸手拨开他乱糟糟的头发,露出一张蜡黄的小脸,仔细看的话算是个清秀的小男孩,心中疑惑丛生,萧弁弄来的这个孩子总不能是死去的老皇帝给小皇帝留下的兄弟吧? “那你告诉姐姐,你怎么到这里来的?来这里干什么?” “没东西吃....娘,卖了。”小孩说起娘把他卖了的时候不自觉得垂下头,眼睛里大滴的泪珠掉下来。问买他来干什么的,他只会摇头。 十月无法,什么都问不出来,只得在临走前又将他吓唬一顿,表示他要是将见过自己的事情说给别人听一样会饿肚子,什么都吃不到。 书房门紧闭,里面隐约传出一声女子痛苦的惊呼。 刘莲倒在地上捂着脸啜泣,相爷从没这么打过她。上回见他打千里雪,看得自己很是爽快,可轮到自己身上才发觉自己喜欢的人当着侍卫的面扇一巴掌是多么践踏尊严、悲痛万分。 刘莲不服,哭诉道,“相爷,奴婢派人杀她,那也只是因为爱你啊。若不是她狐媚子勾引你,你会对我这么冷淡吗?而且她都对你不忠,三番两次与那和尚幽会,你头上已经绿成一片草原了!奴婢陪了你这么多年,你为什么就是看不到” 萧弁捏了眉心,愤怒至极竟说不出话来。一味地指着倒在地上的刘氏,最近宫里发生的事情一件接一件,搞得他措手不及。偏生这个刘氏还要在这个节骨眼上搞事情,贴在她耳边低吼,“本相早就说了,让你的人安分点!为什么不听?现在惊鹊楼全暴露在魏汉昭眼前了,他很快就知道本相就是十年前埋伏他的幕后主使!他的母妃死在本王手上,他还会继续不动声色的念他的经吗?!” 萧弁越说越愤怒,一把揪起刘氏的衣襟,声音压得极低,语气却凶狠得几乎吃人,“能不能动动你的驴脑子!如今宫里的那个小崽子死了!天花!小皇帝得天花死了!一旦外面人知道皇帝殡天的消息,那些一直反对本相的老顽固们会怎么做?国不可一日无君,最能名正言顺继承皇位的是谁?是太皇帝唯一在世的儿子宣州王!本相这些年的图谋又是为了什么?啊?给他人做嫁衣裳吗?!” 这时候的萧弁就像一头发狂的猛兽,刘莲受惊于他的怒火,连连讨饶,却被萧弁一脚狠狠踹开,撞到了墙面。看到这一幕,就连站在一旁的周宗凡脸色都变了,于心不忍,“相爷息怒。” 萧弁那一脚蹬在刘莲的肚子上,男人的脚力很大,她捂着肚子蜷缩在地上,眉宇全是痛楚,“....相爷,奴婢肚子好痛。” 萧弁砸了满桌子的茶具。见他冷静下来后,周宗凡才斗胆叫人进来将莲姨奶奶背出去。 萧弁脸色满是戾气,“你说那日抱孩子的很有可能是魏汉昭?” “属下并未看清,但是那身姿体态应当错不了。” 萧弁冷笑,“都有孩子了。呵,把自己的女人送过来,这位宣州王大度得很。本相不收反倒小气了。刘莲派去的那两名刺客怎么说的?” 周宗凡想起自己离开离开茶阳道时,在林子入口野草丛中处看到的那两名刺客死状,“一剑封喉。”想了想,觉得还是得提醒相爷,“属下觉得,那人是故意把尸体放在那么明显之地给属下看的。” 萧弁握紧了手边的砚台,猛然掷了出去,“他在警告本相吗?惊鹊楼的人居然都无还手之力,身边竟有如此高手,看来这位王爷这些年在佛门中造诣不小啊。” “相爷,接下来应该怎么做?”早先几日宫中幼帝突然染天花薨了,知道这惊天秘密的都已经被萧弁清理干净。宫中太后除了忍受丧子之痛以外,六神无主,说什么做什么全都听萧弁这个表兄的。 天花有传染性,小皇帝生前的贴身近侍全部一夜间消失。替小皇帝把过脉的御医也对外宣称暴毙身亡。虽做的神不知鬼不觉,但这么多人无缘无故失踪,多少会引起有心人的猜疑。 小皇帝病逝乃是天灾,萧丞相有御极之志,精心策划了这么大一盘局,不能因为一个黄口小儿毁于一旦。 “敌不动我不动,今夜先将那个冒牌货带进宫里去。切记不要再出岔子!另外传令给据京最近的刘将军,命他手底下的五万精兵分批折返京都。驻扎城外三十里,不要引人注意,听候本相吩咐。还有,摩诘寺这个地方恐怕只是魏汉昭的障眼法,派遣几名精锐悄悄打探他这些年都与什么人来往过,做了什么,事无巨细,报与本相。”蛰伏不动的宣州王,他暂且摸不透他的底,调兵回京以防万一。如若风雨当真来,他也迎得起! “当年没有斩草除根是本相最后悔的事,没有之一。” “属下领命!” 忽然又听到萧弁叫住他,“慢着。” “相爷还有何吩咐?” 萧弁指腹点在桌面一湾小小的水洼上,一下又一下,水洼发出噗嗤噗嗤的细响,“别用自己的人,惊鹊楼精英还是大有人在的。” 周宗凡应一声,“明白。”转身而出。 对于不听他话的刘莲...那个蠢货.....萧弁握了握拳,暂且留着,他还有用到惊鹊楼的地方。 书房外,迎面过来的路七端着一碗寿面,笑呵呵地与周宗凡打招呼,“周大人忙去呀?” 周宗凡点头与他擦身而过,路七原本堆起的满脸笑,缓缓回正。 ☆、相爷要娶妻 第20节 罗十月悄悄从相府暗室潜出来的时候四下无人,相府虽然没有修木好在园中小品不少,足够她藏身躲避。悲翠园灯火通明,朝三暮四瞧见她抱了满怀桂花回来,那桂花树大概被她虐的很惨,悄悄这些被大块劈下来的花枝,两个丫鬟连忙接过来,不免抱怨,“姨奶奶出去从来不叫奴才们在身边伺候,若是您出点什么事相爷饶不了奴婢们的。” 十月将花递给朝三,“下次一定带上你们。” “姨奶奶这花好多,是插起来还是做了桂花糕吃?” “桂花糕吧。” 桂花糕还是她小时候吃过呢,芜水国没有桂花,背井离乡多年,很久没常常家乡的味道了。 相比十月的有惊无险,刘莲倒显得有些可怜了。医师给她看过,到底伤得如何那老医师没有当着她的面讲,与萧丞相房外说话。回头给她开了不少汤药,嘱托道,“夫人要按时吃药,忌肝火,莫焦心,多休息,不日即可痊愈。” 医师的话刚落,萧弁便掀帘进来了,接过暮想托着的稀粥,看她一眼才坐在刘氏的床边。手上捏着汤勺慢慢搅动烫人的菜粥,声音是难得的温柔,“......今晚是本相着急了,有些对不住你。” 见他垂首去吹那粥,薄薄的眼皮微微遮住让人看不透的眼睛,再小心地将粥送到她嘴边。刘氏瞬间泪如雨下,她就知道他不是故意那样的,相爷多少对她还是有些情分的。刘氏含泪咽下,“奴婢知道,相爷还是舍不得奴婢的是不是?” 萧弁的银勺又送过来,“这么多年你知道本相的志向,偏生你又添乱。本相那般对你不是因为你坏了本相的计划,而是气你居然不理解本相的心思。” 有的女人一辈子活的就是男人,不管男人犯了多大的错,只要他低头了。她就可以永远无下限的原谅他,刘氏就是这种。她本性不坏,但是有时未免因为对萧弁的偏执而走上歧途。听了萧弁的道歉,刘莲流泪靠在萧弁身上,有一段时间没这么感受过他的气息了,“...相爷,那个千里雪....” “医师方才说什么了?”萧弁语气有些冷淡。 刘莲连忙抱住他,闭嘴不言,生怕他坐没多久又走了,她这短时间的患得患失太严重,“不说了不说了,相爷想怎么处置都行。”刘氏仰起苍白的脸,祈求道,“....能不能陪陪奴婢。” “你身上有伤。” “就抱着,行吗?” 萧弁摸摸她的后背,“那你先把药喝了,本相忙完就来。” 刘莲高兴地应声,“嗯,你别忙太晚。” 萧弁将一切可能出现的疏漏都做了周密的部署,就在罗十月离开暗室后的一个时辰,那暗室中的乞儿就被叫醒带走。没有惊动任何人。 已是深夜,怀觉的禅房里聚集了几名僧人,他们虽做僧人打扮,可眼神气场完全不是吃惊念佛的和尚会有的,那是一种杀伐果断的军人气质。 怀法是其中之一,“主上,方才接到眼线回报,萧弁欲集结刘长东的五万精兵回京。原因虽不明,但可见其居心不轨。” 众僧蹙眉。 怀觉面前摊开一张鄄京图纸,闻言抬起头来,眸光清亮中含有一丝笑,“他急了。幼帝薨了于他没有好处,大概想在本王出手之前先发制人。” 怀觉略作思索,对其中一名丹凤眼的僧人道,“今夜他可能就会有所动作,那些个反对他的老元老恐要有不测,千万不要大意。” 站在最前的一名僧人性急,“主上,为何要日此大费周章?直接将小皇帝死的消息公之于众不行吗?他若反抗,再杀他个片甲不留!” 怀觉轻笑,“怀缘可曾想过几点?谣言固然会短时间内扰乱人心,可如果他将幼帝呈现在众人面前呢?散播谣言的人岂不就成了人人得而诛之的乱臣贼子吗?” 怀法接口,“主上是说他可能找一个冒牌,易容成幼帝的模样,当场打破谣言?” 怀觉点头,“会易容者虽少见,可不久前不是已经见过两个了吗?这些个奇人异技用场不可小视。” “主上教训的是,属下欠思虑了。而且萧弁在京中可调用的兵力足有两万之多,与这两万人打起来,鄄京无异于修罗地狱。最遭殃的还是城中百姓。” 怀觉将图纸收起,“所以,眼下首要做的就是将刘长东的五万大军阻在回京的路上,斩了他的羽翼。还有一件,本王母妃的寝宫有段时间不沾人气了,今晚就让他们进去热闹热闹吧。” 隔日宫中就流出太贵妃不吉的传言,听说太后都吓得病倒了。年仅三十的风韵徐娘,一夜的功夫平添了花发。萧弁带了罗十月匆匆进宫,见到她的时候着实吓了一跳。太后憎恶宣州王,可她更迷信和害怕鬼神。以往都是宣州王入宫唱经息太贵妃的怨气,这回太后依旧想派人传懿旨请他入宫。 萧弁自然是不信这些的,太后自从丧子之后越发的不中用。明明就是有人故弄玄虚,她还偏要信。太后要发懿旨,说就算他们故弄玄虚,她也认了,儿子没了,争来也不是自己。都是报应啊,这皇位爱谁坐谁做吧,不要再折磨她了。 “懿旨在你来之前就发了,这会儿应该快到了。” 萧弁气也无用。十月候在偏殿里,心中一直奇怪萧弁今日是吃错了药吗?竟然将她带进宫。 “怎么,奇怪本相为何要带你一个侍妾入宫?” 萧弁进来的时候悄无声息,方才还在与太后争执,转眼却满面温柔。他说话的时候眼睛看着十月,虽不腻人,但那恰到好处的温存让罗十月不能不心生警惕,她可是知道她与他有着怎样的深仇大恨,这样的人越是表面在笑,内里就越是张满刀子,等着猎物来扑。 萧弁亲手倒了两盏茶水,手法不像怀觉那么讲究,自然也没什么好看的。他推给罗十月一杯,“先喝口茶,今日太后凤体欠安,不能召见你。有些遗憾,不过不急,等过些日子本相再带你入宫。” 罗十月满脸疑惑,“太后为什么要召见我?” 萧弁嗤笑一声,“你的志向就那么小?甘愿困在一隅,做一名任人摆布的侍妾?” 果然是吃错药了,居然要把仇人往高位托。 十月抬眉,“难不成你想让我入宫做女官?” 这话引得萧弁哈哈大笑,继而他饶有兴趣的盯着她,若不是立场敌对,他或许会将这个女人迎进府中。 “太后乃本王表姐,本王要娶妻了,总得让她瞧上一眼吧。” 萧弁说的漫不经心,罗十月很不客气地将茶水喷了他一身。 萧弁怒,“你这是什么反应?” 宫娥慌忙上前擦拭丞相的官袍,萧弁颇为嫌弃罗十月的这种行为,简直就是白痴行径! “本相做决定还用征求你的意见?还是说你以前跟过别人,那人也征求过你的意见?” 罗十月还未来得及反驳,一名小太监颠颠地从殿门外跑进来,跟那日被灭口的老太监一样捏着细嗓子说话,“相爷,怀觉住持进宫来了,眼下正往太贵妃旧宫里去呢。” 罗十月大惊,怀觉?! 十月表现出来的惊讶只限于抬头看了一眼小太监,而萧弁准确地捕捉到了这一眼,误解为罗十月听见情郎名字的本能反应。 ☆、出来闹事的都是穷鬼 萧弁心底只是嗤笑,继而问到,“太后呢?” 小太监很有眼色的没有称呼怀觉为宣州王,塌腰回道,“回禀丞相,太后见过主持之后,便回小佛堂了。这会子该当是念经了。” 一旁的十月漫不经心的饮茶,心里却画了一堆问号。怀觉还有这能耐?赚香油钱都赚到皇宫里来了。但是,看上去和尚与这佞臣是老熟识了,可既然是这样,那日怀法为何还要救自己?罗十月心底思虑万千,实在摸不准哪一面是这和尚的真面目。 萧弁却掸了掸衣袖站起来,睨她一眼,“不随本相去瞧瞧?怀觉住持可不是个平凡人物。吃斋念佛、捉鬼降妖,样样在行,这要是还了俗,吃饭的技能可是不缺。”说完之后回头看她一眼,“你说是不是?” 罗十月蹙眉,怎么就觉得他话里夹枪带棒呢? 萧弁在前,十月紧走几步跟上去。 谁知萧弁这厮今日着实恼人,眼见着就要迈出门槛去了,却招呼不打一声就停了下来。十月本就步子比寻常姑娘家迈得开,差一点就撞上去。 “相爷有话能不能一次性说完?”罗十月耐心不是很好。 萧弁抄手瞧着她,总算是明白了这份骄纵是哪里来的了。本以为是性格使然,看来不全是,跟了宣州王的女人果然架子端得大,就这么肯定以后大汤江山的主人就是魏汉昭? 罗十月觉得萧弁这么定睛瞧着自己有些渗人,那深渊似的眼睛让人不自觉得心生防备,“相爷?我长得就这么美?以至于让你移不开眼。” 原以为这样的暗讽他会生气,可事实证明萧弁从今日带她入宫开始就是不正常的。眼下听了她的话,他竟然伸出手,将她晃到身前的粗辫子轻轻拾到脑后去。神情是温文尔雅的,若是对他不熟悉,真是太容易把他误认成风流公子。 萧弁嘴角含笑,凑到她耳边轻声细语,“...的确秀色可餐。” 罗十月一阵寒碜。 外面日光正盛,萧弁揽了她的腰,“走吧,本相带你去瞧瞧那位圣僧。” 十月任他揽着,出了配殿的大门,不经意间往西一抬眼,正瞧见僧众拐弯的尾端。十月忽略腰间那一只扣着她稳如泰山的手掌,心思转动:看样子萧弁与怀觉之间有过节。 与世无争的僧人如何会与一个官场之人生出嫌隙?等等,也不能说怀觉与世无争,单就他身边的怀法来说,他就不可能是一个脱离红尘之人。 十月抬头问,“西宫是个什么地方?” 萧弁扬眉,惊讶的有些夸张,“本相不曾与你提过?” 他是故意的。 罗十月索性闭嘴不问。 只听见萧弁哼笑,“不及莲儿的半分可爱。” 他嘴里的莲儿应当就是刘莲了。 萧弁在她耳畔出声,“西宫原本是宣州王母妃的居所,当年太皇帝的宠妃——徐贵妃。但是呢,这位贵妃命不怎么好,享不了福。十年前忽然就死了,听说是因为自己生前不能享福,死后怨气就大,时不时地冒出来提醒一下宫里人、” 罗十月抬头看他,越听越是胡扯,偏生这个人说的一本正经,忍不住出声,“那就多给她金银纸钱,出来闹事的都是穷鬼。” 萧弁听了哈哈大笑,却不是那种听了笑话后的开怀大笑,“可是这世界上有比金银纸钱还要令鬼信服的东西。” 十月到嘴边的“什么”字始终没有吐出来,她顺着萧弁的目光往前看过去,西边的一座宫殿宫门大开,却见不到人影,唯有其中升起的木鱼椽椽和着诵经声传入耳中。 罗十月眸光微闪。 怀觉本次入宫,自然不是为了所谓的诵经“安抚冤魂”,而是另有目的。只不过,他没有想到会与罗十月在宫中相遇。对于萧弁堂而皇之进入西宫正殿,怀觉丝毫没有觉得惊讶。毕竟自己这隐身的敌人做不长久了。 萧弁拥着罗十月在怀觉面前站定,唇角噙着一抹很是虚假的笑,只是一开口便给罗十月解了疑惑,“王爷真是日理万机啊,不单要忙着修身养性、主理摩诘寺,离了皇宫还要操心宫中事务,本相当真是愧对啊。” 说话间搭在罗十月腰间的手滑上了她的肩头,甚至在怀觉面前用力的将她往自己身前搂了搂。 首先不快的是罗十月,萧弁用力的时候,她僵着身子不动。一方面不明白这老狐狸搞什么鬼,另一方面打心底有些恼怒他在怀觉面前对她做这样的动作。 怀觉却只是平静地念了声佛号,无论是眼神还是声音都丝毫没有情感的外露。 “阿弥陀佛,贫僧早已脱离万丈红尘,施主又何必重提旧日称谓呢?”就好像与罗十月根本不相识,甚至连看也没有看她一眼。那一低头的荣哀仿佛他只是个心如铁石的修行者。这个人与前些日子要自己扶、要自己背、甚至早先为自己挡箭的那个和尚出入太大,不知为何,十月莫名有些不适应。 就在她走神的时候,怀觉竟与她说话了,“女施主,别来无恙。” 萧弁垂首,明知故问,“夫人与大师认识?” 罗十月与怀觉还了一个佛礼,才回答萧弁的话,“你不是都知道?上回去寺里求签还被你的莲儿当众羞辱了一顿。” 三人正你来我往打太极,一名土黄宫装小太监塌着腰,迈着小步子往这边跑,“太后派奴才过来问一声,大师法事做的如何了?” 怀觉今日换了一身黄僧袍,披了□□,站在一堆宫装中格外与众不同,“祸起东南,阴盛阳衰,是以滋生怨念。敢问,宫中东南方向上是否有谁病重?这病灶之气乃是根源。” 太后身边的小太监受惊,东...东南可不就是皇帝的寝宫嘛?这些日子皇上确实龙体欠安,一直称病不曾早朝。可小太监不敢说啊,说出来了不就是明摆着说皇帝丧门星招鬼嘛!这杀头的罪过,谁敢言语半句。 怀觉忽然笑了,“阿弥陀佛,惭愧。贫僧出家十年竟将今上的寝殿忘了。既如此,那僧众们便随贫僧一同前去面圣吧。” 摩诘寺的僧人们起身随怀觉前往皇帝寝殿,萧弁眸光点漆,忽然出手阻拦,“慢着。” 怀觉立在原地,静候萧弁接下来的话。罗十月更是一头雾水,在小编语怀觉之间逡巡一圈。 只听萧弁道,“皇上确实龙体有恙,但这并不代表什么人都能见得。住持既然十年前已经脱俗出家,那么这俗世中事师父最好不要多管,管多了当心坏了自己的修行。毕竟十年修行不易.......”言语间不无警告意味。 怀觉却不在意他的冒犯,“国之兴亡,匹夫之责。听说皇上病重,多日未曾早朝,令臣民万般挂怀。贫僧虽心向佛陀,但明知皇上正遭受苦难却袖手一旁,那便不是行善向佛而是伪君子了。更何况贫僧粗通医理,就算不为超度,亦可为皇上诊脉一二。”说完便绕过萧弁的阻拦,径直前往鸿德大殿。 萧弁动了火气。 罗十月叹为观止,这和尚深藏不露,她越发确信怀觉不仅是和尚那么简单了。王爷、幼帝、权相,恐怕大汤要热闹了。想想,倘若和尚不主张开战的话,他做皇帝想必会是有道明君。 第21节 “你的眼睛一直追着他,是想告诉本相,让本相把你赏了他吗?但是可惜了,人家现在宁愿青灯古佛也不愿与你们红尘打滚。” 甩下这么一句话便跟了过去,留罗十月一个人在原地。 萧弁的眼神凛冽乍现,罗十月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想起夜里看到的情景,总觉得事情不对劲。 ☆、吃醋也嚣张 第三十一章吃醋也嚣张 皇帝的寝殿那就是龙窝啊,岂是一个和尚说进就能进的?萧弁大步上前,将怀觉挡在殿门外。双方站住了,一位呢,头戴卷云冠,身着金丝滚边广袖袍,盛装华美,眉心压一片阴云。另一位呢,眉清目秀,朗月无边,□□身上披,怀揣慈悲,两相一对比,不用说话就能看出谁更像恶人。 萧弁站在怀觉面前,隔着一段距离,双手抄在广袖里,说话吐出森森冷气,“住持是不是忘记了自己的身份?皇上其实说见就见的,皇上寝殿岂是你是说进就进的?” 怀觉阿弥陀佛一声,温和得油盐不进,“既然如此,那就劳烦萧施主代为通传一声。” “依本相看还是不必了,宫中御医都是杏林好手,劳烦不了住持。既然西宫里的东西都干净了,主持还是回吧,毕竟宫中外男不宜久留。”萧弁将外男两个字吐得格外清楚。既然宣州王选择了出家,那么这皇宫也不再是你随意进出和逗留的地方了。 怀觉略微笑笑,轻言道,“相爷百般阻挠贫僧是因为心中有鬼吗?” 这时候一行宫女托了朱漆镶金边的小盘,里面装了各式酸甜吃食,施施然行至皇帝寝殿门口,见状一时有些不知怎么办。领头的宫女俯身,“奴婢见过丞相大人,大人万福。”再到了怀觉这里,“王爷万福。” 萧弁寒声问,“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回相爷的话,皇上今日胃口开了,进食进的好,尤其爱这些个小点。特命奴婢们呈上一些来。” 萧弁对怀觉反笑,“主持听见了吗?皇上好着呢,进食进的好,胃口大开。今日枉论龙体之罪本相可以不追究,只是还请住持日后谨言慎行。来人,送住持一行出宫!” 宫女们起身,将小食送进了寝殿。然后殿门缓缓而动,一声厚重带有历史意味的叹息之后,殿门紧闭。 十月站在怀觉身后不远,她看不清怀觉的表情,只看到他孤直的背影。在这飞檐走峭、金碧辉煌的皇宫大殿的映衬下,罗十月忽然就从怀觉是和尚的人设中走了出来,仿佛看见了一个金冠锦袍的王爷背对而立。 天生天潢贵胄,偏生落发为僧。把男儿志敲在木鱼中,倘若他是在卧薪尝胆,这个人,日后一定是为胜者。 罗十月在怀觉身后,眼睛盯着他光溜溜的后脑勺。冷不丁的,怀觉突然转了身,四目相对,罗十月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怀觉的眼睛总有一种清远的深邃,只需一刹那,便将罗十月深深看进眼底。十月眼睛不知道该看何处,忽然高台之上的萧弁冷冰冰地出声,“你还站在哪里做什么?不知道自己挡了住持的路吗?还不过来!” 十月倒不是怕了萧弁,只是她暂时不能与萧弁对着干。任他高声呵斥,自己权当没听见,一步步走过去,与怀觉擦肩而过。 怀觉带上僧众,准备离开。才没走几步,忽然听见萧弁高喊一声,“慢着!” 怀觉转身,却只见萧弁伸手将罗十月一把揽入怀中,面上笑意大张,“本相即将迎娶千里雪为妻,本月二十八即为良辰,住持若是有空可到府中吃一杯喜酒。” 萧弁实际上长得一表人才,言语戏谑时算得上是翩翩公子。手中揽住的女子才貌双全,登对得很。与世无争的双眉默然微皱,“贫僧早已不理红尘事,两位施主的喜酒,贫僧就不凑热闹了。” 明知道她接近萧弁的动机不纯,可还是觉得眼前的场景碍眼。怀觉漠然转身,僧众离开了皇宫。 十月掰开他的手,“我总觉得丞相你是故意的做给谁看的。有意思吗?” 萧弁伸手点在她的脑袋上,“夫人是真傻还是假傻。本相能得你这么一位贤内助,自然巴不得让全天下人都知道。” “我什么时候成贤内助了?相爷忘记了那一巴掌,我可没忘。” 萧弁上前一步将她拉到身前,嘴唇微动,“这还不容易,洞房花烛夜,本相让你讨回来便是。” 罗十月:臭不要脸。 怀觉这一次进宫并不是走过场与萧弁耍嘴皮子的,只一眼他便确定了躲在皇帝寝殿中的确另有他人。幼帝已死,这是眼线上报的事实,只是尸身不知被萧弁藏到了何处,殿中这个喜爱甜食小点的事萧弁找来的傀儡。不过...萧弁的动作够快的。 确认是一回事,见到她又是另一回事。 怀觉承认自己在看见千里雪被萧弁露在怀中的时候心中火气上行。即便知道她是有目的,那也不能原谅。万年不骂人的怀觉居然在心底数落千里雪:着实可恶,美人计着实可恶! 回了丞相府之后,十月越想越不安,虽然萧弁用傀儡皇帝仅是自己的大胆猜测,但还是想给怀觉提个醒,说不定能帮到他。夜深人静时,悄悄潜出府,结果她还没到当阳峰就被人在山脚下拦住了。 “施主请回吧,住持身体有恙,不宜见客。”竟是怀法在山脚等着她。 夜深秋虫鸣,露水还是有些重的。 树上露水汇成细股,叶子承受不住它的重量,一歪脖子便将这凉沁沁的东西送进了罗十月的衣领中。十月被刺激得打了个寒噤,“他怎么知道我会来。” 怀法一脸铁色,“施主请回吧。住持身上有伤,施主不是不知道,他需要静养。” 十月心说我又不吵,放在以前她是不在乎让不让见的,只要自己想,那就一定会把和尚揪过来面谈。但今日不同,心底不知怎么就升起一股无名之火,不让见就不见! 扭头就往来路走。 不过,虽然和尚不仁,她觉得自己不能不义,复又转过身提醒道,“我不知道你们住持与丞相有什么纠葛,和尚又想做什么。你也不用装,我知道你救过我。所以我还是想提醒你们一回,昨夜里萧弁府上藏了个□□岁男孩,今晨却不见了踪影。至于是不是与你们的皇帝有关系我就不知道了。” 怀法蹙着眉,纠结于她怎么认出的自己。不过鉴于兵不厌诈,不能让她一诈就承认。他还是没有张口问,只是对她的提醒回了句,“贫僧只是为了住持师兄身体着想。” 十月气鼓鼓地翻墙回了悲催园。 怀法亲眼看着她离开了才回寺中回报怀觉。怀觉听说十月气哄哄地回去了,倒是没有多大的反应,他今日就是不想见她。想到今日她与萧弁两人亲亲密密的贴在一起就不舒爽,他知道自己这样是小家子气,可没办法。即使他出家修行再多年,心在红尘,遇上心仪的人那点子修来的脱俗也得在红尘浪里滚上一滚,染一身五味杂陈。心里对她的目的明明白白,也知道她以萧弁妾室的身份存在相府,但是想想是一回事,真刀真枪地见识了又是另一回事。 怀觉知道自己不理人不占理,但是这里他最大,没人敢说他。 怀法站着没离开,将罗十月方才的话原本复述一遍,“主上,如此一来,咱们是不是该动手了,免得夜长梦多。” 怀觉展唇一笑,“到时候了。” 三日后 从八甘郡至鄄京的山野道上,刘长东率领五万大军悄悄向鄄京前行。这五万大军他没有听萧弁的指示分批带回,一口气就带着五万大军上路了。 在大汤朝,大将点兵出兵那是要有兵符的。管你多大的官,只要没有兵符,五千以上的军队不能随意调度。这刘姓将军能调动五万兵,说明手上拿着兵符的。只要卸了他的兵符,这五万人马就构不成威胁了。 为了掩人耳目,军队都是挑山野路走。自然也要驻扎在山野中,吃糗粮野味喝山间泉水。 天降雨水,山间道滑,别看他们人多势众,天灾可不怕他们,一个不顺心劈个雷、打个滑都够这些凡夫俗子喝一壶的。 刘长东抹一把脸上横流的雨水,手势一打,“停——” “原地扎营——” 一时间,山林老道,全都塞满了躲雨的行军。 ☆、不服就整服你 雨势汹汹,大将军刘长东被雨水糊了满脸,汇成股的水流直往脖子里灌。入秋的雨不像夏天那样带着温度,这秋水最凉,小风一吹,冷到骨子里去。别看眼前这帮人都是些练过的壮汉,但是没完没了的泼冷水是个人都得病。刘长东看看前面泥泞的道路,嘴里日一声婆姨,随即下令停止前行。 士兵们扎了帐子,都是血气方刚的男人啊,总有些坐不住的。请示了上级,吆五喝六地叫上几个相好的,冒着雨进了林子,打野味去了。 这雨下得瓢泼,生火造饭连点干柴都找不着。 说来也是运气,也不知道谁在山脚找着了一处山洞,里面也不知道干什么用的,杂草枯柴堆满了半个洞。好嘞,最起码那些个上级的伙食有保证了。 打来的野物被放血扒皮,拾掇干净了剁成块,架上铁锅子,打算煮上几锅肉汤,暖和暖和身子。其中有个黑面方条脸的兵负责宰杀蒸煮,手脚特别麻利。身上带着调料,那料拌了肉块,腌上一会儿再往锅里一放,等煮开了,香味飘出老远。又冷又饿的大伙不自觉得咋了咋嘴。刘长东揭开锅盖,嗓门奇粗,“啥时候能好?” 长条脸士兵擦了擦手,“将军稍等,一会儿熟了小的给您递头一碗。” 刘长东满意的走了。 大伙各忙各的,还有很多人张着嘴等吃饭呢。长条脸士兵往身边看了一圈,默不作声的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瓷瓶,把塞子拔了,里面的东西一股脑得倒进了肉锅中。 相比八甘岭的倾盆大雨,鄄京倒是淫雨霏霏,京城的护城河上有人颇得情趣,呼朋唤友,乘一艘画舫,美酒配佳人,诗意得很。摩诘寺建在山上,细雨淅淅沥沥地穿云打叶,整个当阳峰因此涨起了一层氤氲雾气。朦朦胧胧,给当阳峰披上一层美人纱,叫人看不真切。 怀觉正在禅房中换衣裳,胸前的那道伤愈合的差不多了,只不过伤疤是一定会留下的。他伸手按了按,不疼了。眼前闪过那日萧弁揽着罗十月的场景,怀觉的嘴角忽然泛起笑,“留条疤才好。”有这疤在,她的债就还不完。他想什么时候旧伤“复发”就什么时候复发。 外面雨声渐密,水雾腾升,如此妙景却没有与他结伴赏景之人,难免失了些味道。黄色僧袍被褪下来,露出和尚精壮的上身,肌理匀称,肤色健康白润,最显眼的是那两坨饱满的胸肌,简直就是力量的化身,猛男的必备。大臂和腹部肌肉也是层次分明,简直就是一身好肉! 穿上衣裳就是个温吞和尚,脱了衣裳那就是健壮有力之勇夫! 这样一副身骨,难怪那日爬坡时罗十月被他倚了个趔趄。 和尚换了件轻薄的月白僧袍,僧袍宽大,遮住了有力的躯体,广袖飘飘,素白若仙。和尚挽了袖子,去侍弄窗前的花草,低头垂眸,不经意间人间千般暖。 房门忽然被敲响,怀觉头也不抬,“进来。” 进来的怀法,“主上,八甘岭那边已经动手,只要军师取得兵符立马就会调走兵力。” 怀觉拿着小铲子给盆栽松了松土,神情专注,对这花就像对十月一样耐心,“萧弁手中的兵力不止这么点,芜水那边在打仗,暂时抽调不了。京中禁卫军一大半控制在他手里,隔断他与东西两方二十万大军的通信,让那两方大军得不到消息,回不来。事成之后,让眼线试试那两方主将的归属之意,若是不能为本王所用,也就不必留着了。眼下要对付的就只有京中将近两万的兵力。” 快速出击,打他个措手不及。 怀法一一记在心里,“姓萧的一定想不到王爷会这么快就出手。” 怀觉将小铲收起,垂眸给盆栽撒了些接来的雨水。莹白的小花很快便沾了水珠,含羞摇曳,“要的就是快刀斩乱麻,他这些年攒下的势力盘根错节地不小,要是等他准备妥当了再动手,他与本王谁输谁赢未必立即见分晓。”让怀觉隐隐不快的还有,事情结束的越晚,那两人黏糊的时间就越长。和尚虽可容纳百川,但这事儿和杀母之仇容纳不了。 “你先回去,盘踞在寺中不去的惊鹊楼刺客不用管他们,只是小心提防惊鹊楼抹掉假幼帝的证据。严密注意宫中动静。” “是。” 五日过去,按照原本约定的时间,若是不出意外,刘长东的大军应该到鄄京城外三十里听命。 可是周宗凡却没有见到人,迎出去将近百里,连个人影都没望见。这不对劲,前几日天降大雨,路上受阻,就算大部队赶不及,小分队也该有回来报信的。可是这方圆百里哪有刘长东的半个兵?他感觉要坏菜。 “相爷!恐怕要出事。”夜间周宗凡步履匆匆,来往往返两百里,形容略有些狼狈。 他去了这么久,再愚钝的人也已经感觉到不对劲了。萧弁的书房里还有其他属下在,萧相爷见周宗凡空手而归,黑眸一时间阴云翻滚,对眼前的属下吩咐,“你先回去,将那孩子带来。另外,传令下去,京都有贼人出没,伤人于无形,为防伤及宫中贵人,皇宫四门各曾兵三千。没有本相应允,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那些人也该预备起来了....” 待得属下领命出去,萧弁才转眼看向周宗凡,“刘长东人呢?” 周宗凡眉宇的凝重不散,“相爷,刘将军的五万精兵并未按照约定的时间抵达城外。属下原以为刘将军延误,随即迎出百里,可百里外丝毫不见踪影。” 一拳被重重捶在了桌面上,萧弁恨声道,“想打本相一个措手不及?本想倒是想瞧瞧魏汉昭这些年躲在一群秃驴中间做出了什么大造化!” 周宗凡站于堂下,拧眉。 夜色已深,灯烛烬了多半。萧弁带着满脸阴沉直往悲翠园。 朝思远远地瞧了,跑回白月斋报信。自从上回刘莲被萧弁打伤后,便收敛了很多,惊鹊楼的人再也没出现过。虽然萧弁在她那里留宿了两晚,但她却越来越恐慌,越来越害怕失去。没错,她就是那种没了男人不能活的女人,惊鹊楼传到她手上算是走到了尽头,她深知自己并不是一个有领导能力的楼主,可是没有办法呀,她就是没有那个勇和谋。 这个时辰,十月并没有睡意。和尚与萧弁之间的火药味她已经嗅到了。她悄悄观察过,最近几日不管是萧府还是整个鄄京城暗中兵力都有所增加,甚至周宗凡整个白昼都不在府中,频繁外出。 鄄京的天恐怕要变了。 自从那日打宫中回来,萧弁便将她扔进了悲翠园。她记得尤其清楚,萧弁揽着她的腰将罗十月带向自己,笑不达眼底,“距离成亲也没有几日了,这些日子便在园中备嫁吧。”萧弁指尖慢慢划过十月的侧脸,激得她起了一身鸡皮。萧弁缓缓倾向她的耳畔,悄声道,“本相一定给你一场刻骨铭心的婚礼。” 最后那句话,就像一阵阴风,凉飕飕阴测测,直钻进罗十月的耳中。 看样子,鄄京很快就要变天了。 她想既然自己几番刺杀不能成功,倒不如借和尚的光,趁着萧弁正面应敌时,自己从侧面突然插手一刀,胜算更大。 就在她暗自筹划时,窗外忽然人影闪过,随后房门被大力推开。罗十月坐在原地没有动,冷眼看着大半夜闯人卧房的萧弁。 而一直误解她与怀觉关系的萧弁,此时满腔怒气。本想把对怀觉的怒气撒到她身上,谁知道一推门就对上这么一双冷冰冰审视自己的眼睛,丝毫不惧他,萧弁竟一口气堵在胸口。他今晚还就非得把她整服了! 第22节 ☆、悲翠园发难 萧弁面色如同风雨来临,罗十月不自觉的站了起来。 “嘭”一声,房门被萧弁撞上。院中闻讯跑出来的朝三暮四以及周宗凡默默地退了开,这关了房门谁也知道相爷要干什么。 朝三暮四两个人披着衣裳,大半夜脸红彤彤的去准备热水了,以备两位主子过会儿要沐浴。 周宗凡自然不像两个丫头一样的想法,他琢磨不透相爷画风突变是什么想法,但绝不是因为突然发现那女人妖艳动人、想要抛掉一切陪她醉。 周宗凡抱着刀走远一点守着。 房中只燃着一支羊油蜡,萧弁黑着脸走过去,夸大的影子投到窗上。一个雄性影子逐渐靠近一个雌性影子,大半夜的特别引人想入非非。 可现实是,罗十月见他黑着脸,心里拿不定他是怎么了。稍稍往后退一步,与他拉开些距离,问“相爷这是怎么了?奴婢有什么地方不对?” 萧弁就爱看这一张脸对他心生戒备,这说明他还有让她顾忌的地方。回答罗十月的是萧弁突然一把将她拉到身前,两人身体贴一起,罗十月不悦地拧眉。 萧弁垂首,强行捏着她的下巴叫她抬头,自上而下看她,“眼看着你我即将成婚,为夫却对夫人的一无所知。”他食指往下,到了腰腹,勾起她腰间的绦带,那声音就如凉丝丝的蛇信子,阴寒、危险、魅惑,“不若便从这里开始好了......” 说着竟当真要去解那绦带。 “等一下!” 新仇旧恨激得罗十月肝火直冒,这几日的形势加上他方才进门时的反应,她绝不相信萧弁是半夜淫/虫上脑来找她睡觉的。这狗贼这么反常,莫非不是知道了她此行目的? 萧弁玩赏着她的明显吃惊的表情,双眉微蹙的样子甚是有趣。萧弁伸手去抚她的眉心,那捧眉心莲当真是得了魂灵一般美。 宣州王的竟是喜欢这种女人,呵呵,瞧上去很有骨气,就是不知道抗不扛得住他的力道。 听她喊停,萧弁好笑,“为什么要等?难不成这种事夫人还要等时机?”继而低声探问,“或者说....你在等谁?” 十月正视他,“相爷有话不妨直说,拐弯抹角实在是女人行径。”嘴上这么说,但脑子缺转得飞快。她已经闻到了萧弁身上带来的危险味道,虽然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暴露的,但是今夜可能是她最后一次机会。如果现在出手,会不会有胜算?胜算多大?这些都不能绝对性的确定,但是她可以肯定的是换了之后的任何时候都不会比现在更有利。 白月斋的刘莲听了丫鬟带回来的消息,眼中渐渐染上失望。她从床榻上坐起来,“朝思暮想。” 两个丫头应声,“姨奶奶有何吩咐?” 却听见刘莲平静道,“更衣,然后梳妆打扮。” 这都已经半宿了,朝思本来想劝劝,但是暮想私底下悄悄拽了她一下,默默摇头。 悲翠园的羊油蜡还在燃着,萧弁听了罗十月的话,手上不禁用力,一步步将她逼至那张铺着鸳鸯戏水被褥的架子床边,倏尔露出笑意,“过会儿看你还能不能说得出话。”伸手就要将罗十月掀进棉褥之间,而这时候的十月掩盖在广袖之下的指间,银针蓄势待发。 就在萧弁动作的一瞬间,几乎是同时的罗十月的银针唰唰刺破空气,而萧弁也是早有准备的,一个利索的后空翻,完美躲过了银针的攻击。 既然捅破了那张薄薄的窗户纸,相互之间也就没必要遮掩了。 罗十月手中的银针淬了“一点红”,针身呈现赤红色。二人隔着羊油蜡对峙,萧弁抹一把唇,眼中现出狠色,“藏了这么久终于肯露真面目了,千里雪?” 十月不言,她知道自己眼下在相府中身处弱势。这个相府中不仅有周宗凡这种高手,更有刘氏的莲纹刺客在暗中虎视眈眈。她必须在这些人冲进来之前解决掉眼前的这个男人。 既然这样,那就关门打狗! 在萧弁尚未反应过来之时,只听见“噗”一声,羊油蜡灭了,幽幽地冒出一股白烟。 房中顿时暗了下来。 唰唰又是两拨毒针袭来,角度尤其刁钻。一个闪躲不及,就是个致命的。萧弁毕竟不是高手,在黑暗中他一边躲避攻击,想法还手,又惊讶于罗十月的身形变换的速度。 萧弁的掌风尚未送到罗十月的身前,突然被劈面而来的攻势逼退了好几步。他的两侧衣袖已经被两排密集的毒针切断,萧弁额上渗出了汗。他竟是小瞧她了! 在他们中间的桌子成了趁手利器,被萧弁凌空一脚,气势汹汹冲向罗十月所在的方向。十月飞身而起,萧弁突然尾随而至,一柄短剑逼得罗十月后翻躲避,这才扳回一些颜面。 然而萧弁深知这个女人是下了杀心的,他不敢掉以轻心。越是交手,萧弁越清楚这个女人是受过专门训练的,自己不能义气用事。当下决定冲进院中,可罗十月怎么可能答应! 十月看出了萧弁要跑的意图,快他一步,旋腿踢起一方小桌,那桌面大力地嵌进了窗框。 不知她从哪里抽出一把软剑,即便在黑暗中也可见流光淌过,软剑上沁了力道,发出“铮”地一声,向萧弁刺去。罗十月这回留了心眼,她占据了房门的位置,萧弁想出出不去,只能被她逼着在卧房中翻转。 “刺啦——” 萧弁的衣裳破了,连带着受了皮肉伤。 萧弁冷眉,胸有怒气,“婚期尚且还有几日,夫人竟比本相还要着急洞房?”周宗凡滚去哪里了? “锵——”罗十月的软剑将萧弁的短剑打落在地,反手一削,萧弁躲闪之间发冠被削了个正着,玉冠作两半跌落在地,相爷长发披了满肩。 萧弁怒吼,“千里雪——” 若是萧弁退的及时,此时他的脑袋恐怕已经搬家了。而同时罗十月也是糟心,萧弁这狗贼果真怕死的很,功夫居然练得这般到家。 “噼啪——” 房中有什么被劈开,这回动静特别大。 在远处的周宗凡一惊而起,迅疾冲向那房中。 罗十月一直变换身形堵住门窗,萧弁不得而出。那场面甚像她初来鄄京时遇见的鸣凤调戏卖身女,只不过这回罗十月做了鸣凤的角色。 眨眼功夫,萧弁身上又添了几道伤。 黑暗中,萧弁怒红了眼。 却忽然听见罗十月恨声道,“你杀了我爹,今日我就要替他把这笔血债讨回来!” 输人不输阵,萧弁哼笑,“哦?原来是仇家找上门了。本相杀的人多了,哪里会记得你爹是哪门子的死鬼?” 赤红银针四面来袭,恍若天降红雨,就在这时,周宗凡忽然破门而入,将齐齐飞向萧弁的毒针全部拦截,整整齐齐在刀面上码成两排。只一刹那,那两排毒针以歹毒的姿势反袭罗十月,十月堪堪避开。 周宗凡一到,她的胜算就降低了很多。 周宗凡一加入战局,罗十月明显气势就降了下来。 又要差一点吗?十月不甘心。过了近日再想接近他杀了他,不会比今日更轻易。十月的剑直指萧弁,可是周宗凡却对她穷追不舍,罗十月烦不胜烦。 她将生死置之度外,直扑向萧弁,周宗凡却总在中间搅和,罗十月盛怒,“滚开!!”手中撒出最后一把毒针,打算做最后一搏,毒针在空中竟好像活了一样,自发的围城一个圈,赤红暗光形成一种诡异的包围圈,将周宗凡困在流动性毒针阵中。 周宗凡进而不得,自顾不暇,“相爷小心!” 萧弁俨然已经狼狈之极,打斗场地自房中扩展至院中。朝三暮四闻讯出来,惊作一团。 这是她最后的有利时机,因为那毒针阵困不了周宗凡多久。院外已经有侍卫朝这边追来,罗十月疯了一般刺向萧弁,“狗贼,去死吧——” 萧弁被她逼得披头散发、破衣烂衫,还丢了短剑,应敌时却毫不畏惧,“想要本相命的人多了,你算什么东西?!” 可是一个人疯狂时的爆发是可怕的,罗十月的攻势可怕,萧弁几次踉跄后退,差点跌倒。 院外的护卫排着小方队颠颠儿地往这边跑,等他们赶到了,萧弁的命大概也交代给罗十月了。院中的周宗凡被一把毒针追得脱不开身,等到好不容易将毒针阵法破了。 待他一抬眼,顿时目眦欲裂,“相爷——” 因为萧弁已经仰躺在地上,毫无还手之力。而罗十月的剑已经点在了萧弁的喉咙上,皮肉已经被割破了。这等距离周宗凡根本营救不及时,甚至他还来不及动身,罗十月的剑已经穿透了萧弁的脖子。 朝三暮四大喊,“姨奶奶不要啊!” 罗十月杀红了眼,看着她的剑尖染了血,大脑只向她传递一个信息:报仇了!十年大仇终于得报! 一瞬间罗聚宝在她脑中的模样清晰了起来,眼泪溢出眼眶:老爹,我终于记起你的模样了。 空气中只听见轻轻的“噗”声,是利器没入皮肉的闷响,世界顿然安静了下来,那柄刺向萧弁的软剑缓缓地、缓缓地软了力道.... “雪姨奶奶——” 在朝三暮四的尖声惊叫中,软剑“咣当”一声落地。 ☆、盖世英雄 软剑落了地。 悲翠园一时间静的出奇,萧弁因面临死亡骤然缩小的眼瞳也慢慢放松。 冰凉坚硬之物嵌入体内,罗十月神识有一瞬间的恍惚,垂首,却呼出一口冷气。 悲翠园被前前后后赶到的侍卫密密匝匝地围成一个包围圈,而在其中心位置的是狼狈的萧弁与罗十月。方才那一声利器与骨肉的撞击声,正是来源于十月。 只见她的后背直挺挺地插了一柄弯刀,脚步微微踉跄,血丝自口中溢出,这样的场面叫人心惊。而这把刀的主人正是方才赶到的刘莲。藏锋十年,想不到竟是今日在她最嫉恨的人身上重新饮血出世。 刘莲看着背对她的千里雪,眉目凌厉,不似以往的娇嗔蛮横模样。 十月手上没了兵器,便也没什么可怕的,侍卫跃跃欲试地围上去。可她浑然不怕似的,双眼盯着地上的萧弁,忽然就笑了,“哈哈哈.....”越笑越大声,唇边的血殷红,三更半夜的女人惨笑,是会吓死人的。 萧弁厉声喝道,“你笑什么?!” 周宗凡将萧弁从地上扶起来,可就在周宗凡低头的那一刻,跌落在地的软剑竟然被重伤的罗十月猛然吸附至手中,以惊雷之势掠向萧弁心口! 谁也没有想到会出现这样的变故。 刘莲凄喊,“不——”同时夺过身边侍卫的刀,第二次翻身劈向十月。 那样的风驰电掣之速,带着极大的冲劲,尚未正面迎接,便已经有发丝被锐气切断。周宗凡距离太近,软剑速度疯快,即便正面迎接,根本没有多余的空间让他使出全力,更何况这软剑直逼的是萧弁。就在所有人都触目惊心时,周宗凡带着萧弁原地猛然翻转,霎时间,那软剑稳稳当当地戳进了周宗凡的心口,继而从心脏的位置穿体而出,“噹——”钉在了他身后的门框上,深入三寸,血滴落在了青石砖面上。 只不过是眨眼的功夫,周宗凡结束了他忠诚的一生。 “周...周大人..” 而这也是十月始料未及的,她想不通为什么会有人宁愿牺牲性命也要救萧弁这样的人。 而刘莲的那一刀,并没有击中十月。 因为这时候突然有人冲出来,劫持了她那一刀,救了罗十月一命。 萧弁看着他,目光阴鸷,“是你?” 而这个人是谁都想不到的路七。 路七持刀,站到了罗十月身旁,一改平日里的嬉笑小哥模样,眉目肃冷,“是我,丞相没有想到吧。” “本相是没想到,你也是替你爹报仇的?” 路七撑住了罗十月,他是宣州王埋伏在萧弁身边的眼线,上回萧弁调兵回京的消息就是他传到摩诘寺的。他这时候跳出来,是没有信心能单独带着受伤的罗十月毫发无伤的逃出去的。但是,上面吩咐过危急时自己要出面拉她一把。王爷放在心上的人,这时候他不暴露也不行了。 路七哼笑,“相爷血债太多,恐怕自己也不清楚到底有多少仇家了吧。多在下一个应当也不多!” 第23节 刘莲奔至萧弁身旁,看着这个高高在上的人浑身是伤,长发散乱,庄严全无,不禁又惊又怒,觉得他不该受此委屈,也不能这样被蝼蚁欺辱,遂连声哭嚎,“相爷,奴婢早说过这个千里雪就是个贱/货,她忘恩负义,狼子野心,勾结外人陷您于泥淖,您还不信!这下总该明白了吧,恐怕她的名字都是假的!只有奴婢是最爱您的!” “闭嘴!” 萧弁忍着身上的疼,一把将刘莲推开,“都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将这两人拿下?男的打杀,女人要活的!” 不管她接近他是报仇还是另有所谋,但是他只要知道这个千里雪会成为自己对付魏汉昭的一张王牌就够了!还有他们的孩子,狗蛋。 “狗贼,今日不取你性命,我罗十月就是死了也没脸下黄泉见我爹!” 萧弁赫然一笑,“罗?本相可没有印象。” 十月拉过一缕头发咬在口中,抬手向后,硬是自己将那把弯刀从血肉中生生拔了出来。鲜血争先恐后滚冒而出,连路七都觉得她此时对自己好残忍。 是夜,丞相府杀声一片。往外逃的逃,往里冲的冲,混乱无边。不知道是罗十月还是路七在丞相府中放了把火,木质的雕梁画栋,顿时火光冲天。 而在这混战之时,皇宫那边竟也出了大事,四大宫门同时遭到进攻。可丞相府被罗十月搅翻了天,萧弁根本收不到消息。 罗十月的目标就只有萧弁,路七在她身边清理流箭。 萧弁大概这辈子也不会想到,有朝一日他会被一个女人追着打,满身伤痕。惊鹊楼的刺客不知道什么也加入了,这么多人围堵,而罗十月体力越来越支撑不住了,眼前重影不断。 她知道自己今日是走不出去了。 人群之外,刘莲站在高处,她的目光一直注视着她。她心里恨,恨萧弁,恨他临到这种时候还要留那个女人一条命,恨他的负心;更憎恨罗十月,为什么她要出现,如果没有她,她刘莲就会一直幸福下去.... 火光映照下,一只巨大的□□悄然架起。刘莲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过罗十月,她的脑中不停地回响着同一个声音: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 魔怔了一样的神情,在喊杀震天的火光中诡异地现出一丝笑,竟伸出舌尖将那巨大的箭头轻轻舔舐,这样的刘莲如魑魅,令人毛骨悚然。 路七觉得自己快顶不住了,看那罗姑娘面色煞白,火光映照中长发乱舞。鲜血染红了雪衣,一双嗜血的眸子犹如罗刹,硬是顶着重伤将三四个追上来的侍卫击退。她的力道俨然已经用到了尽头,脚步开始打飘。 萧弁受伤不轻,只不过他命太好,被一群人护在中间。罗十月想要上前报仇,只有被围殴的份。 路七杀出一条血路,他将将打算背上罗十月往外冲,却又听见萧弁下令,“给本相抓活的!” 刘莲的箭已经在玄上,她哈哈哈大笑,抓活的?想得美.... “去死吧!!” “咻——”巨箭骤然离弦,一路分花拂柳。 看着那箭飞出,刘莲爆发出一阵狂笑,满目癫狂之色,“哈哈哈哈哈哈哈.....这下你总该死了吧,死了吧!” 连萧弁都有些吃惊,“刘莲你在干什么?!” 刘莲不管他却只是站在高处狂笑。 这回,十月再也没有还手之力,她被路七半拉着,仰面,将亲眼看着那只巨箭□□自己的身体,她的眼睛倒映出火光、倒映出持刀侍卫,还有那支要夺她性命的箭。 失血过多,她终于要倒下去了.... 空中突然有烟花盛放,一朵紧挨一朵,盛开得急切热烈,她将夜空的繁华收进眼底。 闭眼之前,她还在想:好遗憾....还差一点,萧弁就可以死在我手上了.... 黑暗来临之前她听见路七大喊她的名字,然后身体被重重地推出去,忽然右臂传来猛烈的撞击,好像什么东西穿进了进去中,但是它麻了,感觉不到任何的疼痛。 这个时候,她就像是千疮百孔的布偶娃娃,破败不堪,摇摇欲坠。 恍惚中,她好像从连连炸开的银花中看到和尚从天而降。 就像一个盖世英雄,用双手将她从险境中托起,把温柔和保护都给她。和尚的表情太真实了,他皱眉,他着急,他喊着她的名字,甚至还捧着她的脸,血沾到了他的手上。 十月的嘴角轻轻弯起,十年生死存亡,终于也有人给她依靠和保护,她不再是一个人挣扎生存.... 不过...这一定是在做梦,因为和尚根本不会武功啊。 十月彻底闭上了眼睛:和尚...其实我一直不好意思说出口,我有些喜欢你啊,可惜你是个和尚。 .......和尚不能娶妻的。 但是她觉得满足了,死前还能再见他一眼,虽然只是个幻觉..... ☆、罗姑娘 怀觉到的时候,罗十月已经看不出本来模样了。他实在不敢相信,那个有些皮实的姑娘竟会变成眼前这样血肉模糊的人。她的身上没有一处好地方,刀伤、箭伤、木仓伤.... 脸、脖子、胸前、背后...到处都是血。 伤口不停的有血冒出来,染红了怀觉的广袖和前襟。罗十月根本就是个血人,怀觉霎时红了眼眶,从未如此惧怕,眼睁睁地看着她在自己面前闭上了眼睛。怀觉不敢乱动她,更不敢去探她的呼吸,他怕自己托起的是个没了呼吸的千里雪,刀光剑影里,他喊她,“阿雪——” 可是她根本听不见了,在他怀里沉默地垂下了头... 她的右臂被巨箭射伤,浑身上下全都是伤。那么可怜,那么令人心疼,她已经没有人样了。怀觉的手是颤抖的,他再也不唤她施主,只能喃喃地叫她,“阿雪....” “噹——”路七挡开一支流矢,“主上!您先带罗姑娘离开,再晚她就没命了!” 罗姑娘? 而这时萧弁早已扶着手下人站了起来,脸上血渍斑斑,表情狠戾,甚是可怕,“你终于来了,魏汉昭!想走可是没那么容易的!” 一声令下,“全都给本相上!取魏汉昭性命者,赏黄金万两!” 所有的侍卫、刺客早已杀红了眼,黄金万两更成为了嗜血杀戮的强心药,“杀呀,取魏汉昭首级——” 路七身中两箭,孤战了那么久,体力已经消耗殆尽,而相府的反贼们疯了一样涌上来,他大吼一声,“拼啦——” “嘭——”一声巨响,丞相府西墙被炸塌了。 丞相府的所有人并萧弁猛然回头,只见被炸塌的西墙冒着的不知是烟还是浓尘,“嘭——”又是一声巨响,厢房彻底被炸成废墟,突然,众多的和尚训练有素地从塌墙处冲了进来,“捉拿反贼萧弁——” 火光冲天,杀声动地,遍地横尸。 丞相府俨然变成了修罗场。 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和尚兵团已经宰杀不知多少侍卫与惊鹊楼刺客,气势汹汹,战斗力极强。战局顿时扭转,萧弁本就受伤,此时却只能忙着逃命。 路七肩上带着箭,口中满是血腥味,可他却咧开嘴,笑得欢。 怀觉将罗十月轻手轻脚地抱起,生怕碰坏了她。对于萧弁,他只是看了他一眼,那双装了千山万水的眼睛,褪去了慈悲,风雷毕现,王者之气冲天而啸,“国之窃贼,焉能留其性命?!” 萧弁瞬间被淹没在了刀剑中,看着那些身手狠辣的和尚,忽然丞相府中回荡起他的仰天狂笑,“哈哈哈,本相明白了,原来是这样。魏汉昭!本相百密终有一疏啊!” 怀觉抱着早已不知人事的罗十月腾空而起,渐渐远离了这修罗地狱,留下身后杀声一片。 是,四百八十一间寺庙,怀觉用十年时间在鄄京内外,培养了几万和尚精兵!只要时机成熟,这几万披着僧衣的精锐便可以英勇之刚夺京中万夫之势! 据之后的百姓回忆,这一夜的丞相府可谓惊魂慑魄,腾起的大火映红了鄄京的整片夜空。 和尚带十月急速行至摩诘寺,尚未进寺门,急喊,“弥生!叫妙心来!快——” 探出头来的弥生突然见师父抱了个浑身是血的人回来,他自己也满身血迹,惊呼一声,撒腿就跑进院中叫人,“妙心!妙心!快来,师父受伤了——” 怀觉将十月急急地抱进禅院,猛地一脚踹开了房门,“妙心怎么还没来?”他说话都是用吼的,额上急出的汗珠氤氤。罗十月的身前背后都有重伤,他根本不敢让她躺着或者趴着,只能将她靠在自己的身上,一把扯过巾枳堵在她的伤口上,可伤口那么多,血越流越多,十月的脸白如纸,如一只布偶般任人摆弄,几乎感受不到她的活气。怀觉吻着她的额角,忍受着刨心挖肺一样的疼。十月的头歪在他的胸前,怀觉快要受不了这种死寂,声音里竟带了颤音,“坚持下,你坚持下,别死,千万别....” “王爷,臣来了!” “哎呀,这姑娘怎么伤成这样子?” “这是把人当成了串串嘛?” 天际泛了白,一夜征战的怀觉眼中现了红血丝。妙心医术高明,但他是个男的。怀觉没有出去,守在禅房里,他要一直看着她,生怕她就这么撒手去了。 十月身上很多伤口的位置都是不能让男人瞧见的,妙心不方便,全都由怀觉代劳。罗十月的全身都被他看遍了,可这种生死一线的情况下,怀觉根本生不出任何温存之心,佛祖坐心中,他一直毫无意识地念着佛号,求佛佑她平安,兴许连他自己也没有发现。 弥生坐在禅房前的石阶上,小小一个,双手托着腮往身后紧闭的房门看一眼,“师父要娶师娘了吗?” 天色大亮,皇宫一夜之内揪出了个假皇帝,丞相府被付之一炬。以往晨起之后鄄京的集市就热闹了起来,而这日太阳高高升起,沿街商铺却没有一家开门。街上经常能看到横尸、残火,以及押解着反贼的和尚。鄄京城门早在昨夜就被和尚接手,城门紧闭,任何人不得进出。 因为,萧弁失踪。 妙心一屁股瘫坐在蒲团上,抹了把脸上的汗,“王爷,臣尽力了。能不能活下来,全看这姑娘的运气和意志了。不过,她伤太重,失血过多,这三两日应该是醒不过来的。只要过了三日,若她能醒过来,好好养着,活命是不成问题的。” 怀觉脸色难看,唇上略微起了干皮,“什么叫做活命不成问题?” “王爷呀,您也看到了,这姑娘的右臂,”妙心用手比划了个圈,“被这么粗一根箭射中,那机弩可不比寻常弓箭,一条胳膊换一条命,值.....了....”妙心的口没遮拦,在怀觉越来越铁青的脸色中渐渐弱了声音。 “你的意思是,她的右臂废了?” “欸...哎。”妙心慢慢站起来,拾掇起自己的东西,抱在怀里,这才点头。 怀觉眉头蹙起,“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她那么要强,若是废了一条手臂,定是不能接受。 妙心摇头,“...也不是一点不能用,养好了,轻点的东西还是可以拿起来的。” “轻到什么程度?” “一只茶碗...恐怕是有困难。” ........ 罗十月身下的铺了六层棉褥,她睡在那里,一丝声响都没有。怀觉用软枕将她的身子轻轻探起一段间隙,以免压了伤口。 妙心是早年就跟随他的道士,说道士也不确切,他吃肉喝酒两不误,烟花柳巷照样钻。修道修不好,反倒喜爱医书,一身医术绝精,疑难杂症、大小创伤极少有他治不了的,医术胜过他的人怀觉还真没见过。他一直称自己年轻时候做道士是入错了行。如果连妙心都没办法, 怀觉低下头去,与她十指交握,他闭了闭眼睛,“你先出去吧。” “那什么,臣让灶上煮了参汤,这玩意能吊命。您记得给姑娘喂下去,不过她应该自己喝不进去,您最好用嘴给她怼进去。”说完拉开门就走了。 禅房里总算安静了,怀觉的精神却更紧张。 三天啊,这三天想也知道是怎样提心吊胆的日子。 擦洗过的十月露出了本来的眉眼,怀觉抚摸着她的眉心,那里原本有一捧绰约的莲,而现在它的妍丽褪去,显出本来枯敗的面目。 .....原来是一处伤疤。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仔细看,这莲纹他见过。 心中有什么东西忽然明朗了,心尖情不自禁地颤抖。 十年前曾有个小姑娘两眼笑成一双月牙,“我爹说,我的大名叫罗十月,因为我是十月出生的娃娃。不过他都叫我月儿,大小毛他们叫我月老大。小哥哥你呢?你叫什么?” 他轻轻蹭着十月的额头,“你要争气些,一定要醒过来。贫僧还想亲口问问施主,施主是哪家的罗姑娘.....” ☆、失踪 第24节 鄄京城变天了,魏家的天下最终还是回到了魏家子孙手中。仅剩的三位元老大臣,年纪一大把了,在太皇帝的遗像前激动地泣涕涟涟。 朝中有太多的事情需要怀觉出面主持,太后就是紧要的一宗。她与萧弁内外串通,将幼帝驾崩的消息瞒地密不透,耍着全天下人玩。不仅如此,甚至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个孩子冒充皇帝,这般擅权专政、狼子野心,九族可诛!还有就是官僚班子的整顿、对外的征战等等太多事,而每一件又都是惊动天地的大事。 元老们表示国不可一日无君,王爷早日登基才是正事。 可罗十月却还在与死神相搏,她能不能活下来,全看这三日。怀觉守在她床边,寸步不敢离。一切只能推后三五日。 怀觉只是将怀法留在宫中,替他处理一应事务,而他衣不解带地守着十月。还真让妙心说中了,因为昏迷,十月不能自己吞咽。参汤、药汁,都是怀觉一口一口,嘴对嘴喂进去。可还是多半溢了出来,她根本吃不了多少。 怀觉没办法,只能贴在她耳边轻声哄着,“药苦归苦,可施主多少也应该进一些。贫僧与施主打个商量...若是施主能咽下去两口,贫僧就讲个故事给施主听,好不好?” 躺在床上的人没有回应。 怀觉喝一口苦涩药汁,一点一点渡进她口中,“乖....第一口....” 深褐色汁水从十月唇角溢出,和尚用巾帕轻轻替她擦了,“看来施主喜欢听故事,那就再喝一口,喝完了便讲给你听....” 渡过第二口... 和尚面色平静,故事从十年前宣州王的出生讲起一直讲到现在。语音低沉、故事跌宕起伏。因为皇位之争,小王爷被追杀,护卫们中了埋伏,他的母妃因为想要保护他而惨死,后来小王爷被两名刺客掳走。他一度以为自己就要没命了,可是却在名不经传的小镇上被一个叫做罗十月的小女孩误打误撞救走了。 想到那段往事,和尚的心情苦乐交织,不知该如何诉说,他握着十月没有受伤的手,“施主知道贫僧最后悔的是什么吗?贫僧此生最恨的,就是当时年纪小,心有余而力不足。”他低头看看她的表情,可惜,十月脸色苍白依旧,眼窝凹陷,闭目不言,“因为贫僧的无能害了她。当年出事之后贫僧回去找过她,可那时侯她已经不见了,那方小院子也化成了灰烬,贫僧只找到多副烧成焦炭的尸骨。再后来,贫僧被护送回京城,可是母妃已逝、父皇病重,而皇兄...”和尚苦笑,“施主听到这里是不是就会以为贫僧是因为这样才出家的?”和尚捏了捏她的指腹,“那施主就猜错了。失去护持只是原因之一,还有个原因才是贫僧一直耿耿于怀的。那便是罗家,贫僧自认为罪孽深重,每每想到那一把火可能烧死了自己的恩人,贫僧痛不能当。是以,决然出家。” 怀觉握紧了十月的手,“可是,我佛慈悲,佛祖可能已经将当年的小恩人送到贫僧身边了。”说着,怀觉便俯下身子去,指尖描画她的双眉和双眼,“想知道贫僧的恩人是谁吗?”他笑笑,一天一夜的煎熬,和尚的下巴和唇周冒出了青色的胡茬,怀觉轻触她的脸颊。如果罗十月清醒着一定会左右躲闪他的胡茬,怀觉说,“想知道也可以,不过,施主得醒过来,贫僧想亲口说与施主听。还想问问,以身相许作为回报是否可行。” 和尚将十月的被角仔细掖好,最后往她额上印上一个轻吻,“天色晚了,好好睡一觉。希望明日一早可以看到施主睁开眼睛。” 怀觉没有离开禅房,将十月的幔帐放下来。自己在地上打了个地铺,就在那里睡。一方面方便他随时查看十月的情况,另一方面,萧弁和惊鹊楼楼主失踪,遍寻不得其踪,他怎么能放心她独自在这里?睡前,怀觉多看了几眼放下来的幔帐,心里知道里面安稳地睡着人,这才闭眼睡去。 怀觉做了一个梦,梦里他看见头顶上的幔帐被人从里面打开了。模糊中,他看见从里面探出一个人,长发垂在胸前,朱唇、俊眸,双颊红润健康,眉心一捧莲,她坐在床上朝他笑,就像小时候一样,双眼笑成两弯月牙,里面亮晶晶的。 怀觉从未如此高兴,从地铺上一跃而起! 甚至忘了问她为何会痊愈的如此之快。 怀觉听见十月喊他小昭哥哥,便连忙往前去,可他却发现自己越往前走,十月就越往后退。眼见着她退到了墙边,怀觉着急,怕她挤压到背上的伤口,想张嘴提醒她,却发不出声。十月仍旧在后退,面目也开始模糊了,那墙面竟然诡异地吃进了她的半边身体! 而怀觉却无能无力,不能伸手拉住她。 “月月——”怀觉猛然睁开眼,一双黑眸尚留有余惊。 房中留了一盏油灯,豆大的灯火莫名带了一种凄凄惶惶之意,和尚的手背搭在额头上,“....是场梦。”此时刚过子时,怀觉起身,掀开帷幔。亲眼见到十月还踏踏实实地躺在那里,怀觉暗中舒了口气。 可他忽然发现她好像有些不对劲。 因为罗十月的脸色原本是苍白的,这会儿却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潮红。 怀觉心中一惊,立马伸手探去。果然,手脚都在发烫,她浑身都在发热。 “妙心——” 后半夜,怀觉几乎没有合眼。 天色大亮之后,怀法匆匆回了摩诘寺,“主上!属下连夜搜捕,终于在原丞相府白月斋的地下发现一条密道,此密道正可通往隐身的惊鹊楼。那惊鹊楼竟是城中的妓/馆‘胭香堂’!” 怀觉肃然而立,“如何?” 怀法面相棱角分明,一双单薄的眼皮儿充满锐气,“查探无误,萧弁与刘莲皆在其中。主上,是否要现在动手抓捕?” 萧弁与惊鹊楼合伙害了他的母妃,这个仇,他必定要亲手报。 怀觉与怀法走后不久,在院中帮着师兄提水桶的弥生“咦”了一声,“怀法师叔你怎么又回来了?” 从来不苟言笑的怀法居然对弥生笑了,“师叔自然是有事办才回来。弥生好好干活,回头师叔有奖励。”说这话的时候,怀法与弥生擦肩而过。师叔难得赏一个笑脸,弥生摸着光溜溜的脑袋扭身看他,小脸上带着憨憨地笑,“师叔,弥生知道了!” 进胭香堂根本没费什么力气,里面的女子不少。怀法一声令下,这里面的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被扣在大堂。可他们本身也不是真正的沦落风尘之人,眼看怀法带人径直前往后院,那里正是刘莲的藏身之地! “啪!”一只茶碗砸得粉粹。堂中女子瞬间齐齐亮出了宝剑,直冲怀觉而去,怀觉岂真是手无缚鸡之力?当下广袖一扫,那十几把铮亮的宝剑被卷做一团,骤然甩出,宝剑一堆破铜烂铁似的“哗啦啦”砸在门面上。 怀觉眉目冷厉,“全都给本王拿下!” 等他真正见到萧弁的时候,他才明白什么叫做吃惊。 眼前的萧弁根本不是他曾经认识的萧弁。他坐在圈椅中,他的身上有伤,看到怀觉时因愤怒而发出粗粝的喘息声,可手脚却是无力地垂下去,像是被剪了舌头而且挑了手筋脚筋,唯有深渊似的眼睛怨恨地瞪着所有人,是所有人,包括他身边站着的持剑对外的刘莲。 可刘莲看萧弁时却是一脸癫狂的宠溺。 “你们谁都别想从我身边抢走他!他是我的!是我的!那个女人不行,和尚更不行——”刘莲歇斯底里,剑都拿不稳。 怀觉面上不动声色,可心中却暗暗吃惊。这个女人到底是多疯,竟将一代枭雄弄成这样一副鬼模样,囚禁在身边。 一残一痴。 怀法叫一声,“主上?” 怀觉双手早已握成拳,想想自己的母妃,想想现在还昏迷不醒的罗十月,对萧弁的恨如滔天凶浪。可看他被自己的棋子囚禁,他变成这样,或许比自己动手杀了他还要令他痛苦。 怀觉松了双拳,临走前留下一句话,“就让他俩终生作伴吧。” “是!” 转身后,刘莲忽然很高兴地扔了剑。而他却听见萧弁嘴里发出的咿呀吼叫,之后“扑通”一声圈椅倒地。或许是被怀觉那句“就让他俩终生作伴吧”激怒了。 出了胭香堂,怀觉手持念珠,深深地闭上眼睛,“阿弥陀佛.....” 了却了一桩夙愿,眼前唯有对十月的挂念。 但,天不遂人愿。怀觉尚未回到摩诘寺,寺中僧人匆匆寻来,满面急色,“主上,躺在禅房的姑娘突然不见了!” ☆、36 “驾——” 一辆毫不起眼的马车疾驰狂奔,一路扬尘乍起,早已将鄄京城甩在遥远的北方。而驾车的人依旧频繁扬起手中马鞭,“啪——” 双马吃痛,只管撒蹄狂奔,将车身轻轻重重地颠起又抛下。 “公...公子!”墨笛跌跌撞撞地抓着车壁出来,马车冲起的疾风将她的声音吞噬。墨笛大声喊,“公子,慢些吧。这样颠下去,十月会没命的——” “公子——” 却看驾车的人哪是什么公子,那人眼皮儿薄薄地半垂着,分明就是一身僧衣的怀法。他就好像没听见墨笛的声音一样,将手中马鞭甩的震天响,“驾——” 猛地一个颠簸,墨笛轻呼一声,整个人被摔进了车中。 摇摇晃晃的马车中,躺着无声无息的罗十月。她是被易容之后的天音从被窝里抗出寺庙的,身上还穿着怀觉的宽大里衣。可原本雪白的里衣,因为马车颠簸太厉害,伤口挣开了,雪白的里衣赫然染上了点点血渍。昏迷中的人兴许痛苦难当,一直不曾有过反应的十月竟微微拧起了眉头。 墨笛无法,扑过去抱住十月晃荡的身子,朝车外高声喊停车,“她伤口裂了,公子这样会害死她的!既然不想她活,何必还要大费周章地救出来呢?” 也不知是她哪一句话起了作用,暴躁的马车慢了下来,最后停在一家农户院前。 时近黄昏,中秋已过,林中寒鸦归,未入冬,却已经有了寒荒的前兆。马车停了下来,两匹狂奔的黑马,大汗淋漓,长鸣一声,四蹄无章地原地踩踏。天音抬手撕下了脸上的伪装,他就是凭着怀法的模样混出鄄京城的,这会儿露出了雌雄莫辩的精致五官,他也是喘着粗气的。一把将手上的马鞭扔了,转身探进车中,神色紧张。天音问的急切,“她怎么样了?” 墨笛正跪在车中固定罗十月的身子,闻言,算是松了一口气,“伤口崩开了。右臂和后背的伤最严重,都在流血。”墨笛皱眉,“公子,她这样根本不能随我们上路。不如....” 天音不等她说完瞪了墨笛一眼,那一双狐狸似的眼睛不仅能魅惑人,更懂得如何传递主人内心的不满。上斜的眼角尤其勾勒出不容置喙的威慑,“不如什么?不如把她送回秃驴窝?” 墨笛一时噤声,跪在原地垂下头去,低声认错,“奴婢逾越了。” 农家小院传出几声狗吠。 天音将罗十月抱过来,入目便是她身上伤口氤出的血。天音的脸色沉了沉,他本就长相阴柔,当面色暗沉时,极容易给人一种胆战心惊的感觉。 “什么时候轮到你在本公子面前指手画脚了?若不是念在你服侍本公子多年的份上,你那根舌头也不必留着了!”言下之意是嫌她多嘴。 天色很快暗下来,天音将十月用备好的粗布衣裹了,抱下车。这时候小院的女主人正好出来,年纪在四十上,身后跟了条土黄的小土狗,面有疑惑,“你们是......” 天音抱着昏迷的十月赶忙上前一步,神色急切而诚恳,“这位大姐,晚辈与娘子回乡省亲,不想归家的路上遇上劫匪。钱财被抢光,娘子受到惊吓,腹中两月孩儿竟不保。她身子受亏,晚辈本想求医,可走到此地天色已黑,大姐能不能..行行好,收留我们一晚。” 小土狗汪汪两声,摇着尾巴,两只黑溜溜的眼睛看着天音。 那女主人面相上就带着一种好相与的模样,听了这话,略有犹豫,瞧那被郎君抱在怀中的姑娘面无血色,明显虚弱,最后点点头,“那进来吧。村东头有大夫,我让我男人去请来。” 天音感激连连,“谢谢大姐!他日晚辈定当以涌泉相报!” ....... 秋去冬来,转眼三个月已过。冬雪飘扬,鄄京城百姓早已裹了厚衣。晨起,寒意森森,有小贩已经踩着地上一层薄雪走街串巷,吆喝一嗓子“热粥,热热的米粥嘞~”口中便呵出又长又白的热气。附近便会有几家打开木门,抄着手要上两碗热粥。 三个月的时间里,大汤头一件顶顶要闻便是新帝登基。话说那新帝,未登基前便以慈悲得民心,如今乃是众望所归。键赋税、赦天下、边关休战。铁衣戍边辛勤久,最让大汤人欢庆的是征战多时甚至几年未归的男人终于与家人团聚,眼下临近年关,今年可过一个团圆年。 早朝归来的怀觉,头戴通天卷云冠,身着五爪玄色金龙袍,腰缠金玉大带,脚蹬云头履,宽袍大袖在寒色中鼓风而动。这位年轻的帝王,风华绝世。 他立足于丹璧前,眼望青天,再看这高堂殿宇,空荡只他一人:他人是可以团圆了,朕,却是实实在在的孤家寡人。 怀觉与罗十月已经足有三月未见。从她失踪后,他便一直派人寻找,两个多月前怀觉便收到消息,她竟是被同门偷偷带回了芜水。对于她同门的这种行径怀觉是既不能理解也不能谅解,原是想将她立马接回来的,可他知道她伤的严重,十天半月根本不能痊愈,若是强行将她接回来,路途遥远加上天已变凉,路上受苦的还是她。 心中虽不忿,可还是忍了忍。他总觉得自己处理完了眼下的要政自己总能抽时间亲自接她回来,或者她若是养好了伤突然回来见他也说不定,若是真的那样便太好了。 怀觉忙了整整三个月,从落叶飘零忙到大雪漫天,他没能找到时间去接她。而同时他也没等到十月的身影。 但和尚是个心思周全的人,他放了人在芜水,隔上一段时日便会有罗十月的近况传回鄄京,所以和尚对十月的情况不说了如指掌,可却也是掌握个八九不离十的。 无奈距离遥远,怀觉心里的牵挂一天天积淀,越来越浓,而此时竟生出些茫然:她好像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过对自己的想法。 怀觉转身闷头往章天殿走去,目光盯在前面的石面上,他知道她两个月前就能下床走动了,心中不免怪罪,“竟然一封信都没有写来。” 什么女人! 暗恋中的和尚心思多变,长眉拧成麻花,“她那个师兄总围着她打转,朕是不是早就被挖墙角而不自知?”想着想着,心里便不安起来。 怀觉突然停住脚步,问身旁的怀法,“庭君,你说一个男人会无缘无故对一个女人百般看护吗?” 怀法本名刘庭君,这还用多想吗?他一个百年光棍都知道,“启禀皇上,一个男人不会无缘无故对一个女人百般呵护,都是有缘由的。除了家中老母,要么是有求于此女,要么就是女人于他有恩,不过通常所见的是求偶。” 求偶.... 怀觉眉头耸/动,不满的看了怀法一眼,抬脚进了大殿。 怀法也不知自己说错什么了,主上看自己的眼神竟带了“闭嘴”之意。怀法肠子一通到底,说话不会拐弯抹角,通常闭嘴不言,张嘴就是大实话。 下半晌的时候,天放了晴,太阳从云层后露出脸来,凄凄惶惶地挂在云头当摆设。 天意寒冷,但皇城东林练马场上赛事激烈,一个个热血沸腾的汉子竟然光了膀子纵马驰骋。零星薄雪被马蹄子碾进泥土中,雪泥混作一谈。 “啪——”马鞭甩一个空响,四马同时一冲而出, “驾——” 第25节 “驾——”场上激烈角逐。 骏马越过障碍,跃上山包,争得残雪四溅。 “皇上一马当先!” 怀觉与众将士赛了一程马,大汗淋漓之后,心情通透了不少。这时候元老大臣,邢太师捧着奏折来了,太师年迈,紧走几步就气喘,“皇..皇上,老臣有本奏。” 怀觉刚擦了把汗,便转脸遇上这老臣。不用说他也知道他要说什么,怀觉让人将老太师扶起,“太师不必奏了,朕明日便去寻一位皇后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五章左右可见大结局^o^ ☆、有喜迅 第三十八章芜水有喜 当皇帝的大概都有那么点任性,无论当皇帝前是种地的、打渔的、还是吃斋念佛的,总有那么几回说消失就消失,叫一帮老臣操碎了心。 这不,御前的小苏公公打着拂尘一路慌慌张张小跑,那神色差一点就哭了,边跑边叽叽咕咕,“宫中要皇后没皇后,要太后没太后,皇上不见了,连个打商量、撑腰杆子的人都没有,那么大一个皇上丢了,这不是要人命么,....” 小苏公公跑着跑着,迎面撞上了进宫面圣的老太师,啊哟,这下好了!连忙上前拦住老太师,“太师太师,借一步说话。” 太师不解,脸色不虞,“鬼鬼祟祟,拉老夫来有什么事?” 小苏趴了太师的肩膀,“太师您听了一定别着急啊。没别的事,就是..就是皇上不见了。”说完后立马执着拂尘站好,好了,找到了主心骨,可以松一口气了。 太师一听,吓得差点就地晕倒。上来就是一巴掌拍在小苏公公身上,眉毛胡子气得翘上天,“这叫没别的事?!皇上不....这么大的事怎么才说!?” 那小公公也是委屈,“昨夜里皇上还在,一切如常,谁知今早奴才上值的时候发现皇上不见了,庭君将军也不见了。” 太师听得直皱眉,捻着花白的胡子“嘶”了一口气,“庭君也不见了?....皇上昨儿还说要亲自寻一位皇后回来...老夫以为皇上是玩笑话的...” 小苏公公适时伸脖子插嘴,“皇上向来金口玉言...”指不定真的入民间寻皇后人选去了! 见太师一个眼神瞪过来,小苏立马将剩下的话吞进肚子里。 背地里嘀咕:谁让你们老逼着皇上立后的,早朝奏、午膳奏、晚上还奏,见了就皇上没别的话。一日三餐还得不重样地上呢! 太师渐渐地满面愁色,“皇上也真是的,想要女人还不容易吗?怎么还真亲自寻呢?历朝历代就没有这样的。”若是被歹人闻见皇帝出宫的风声可怎么好.... 想着想着,老太师忽然腿脚灵便地给了小苏一脚,“还不快去叫人寻龙迹!对外一个字都不许泄露!不然老夫抽了你的筋!”踹完了扶着膝盖喘粗气。 小苏委屈,颠颠地往回跑,“抽了奴才的筋皇上也不会现在回来。” 芜水位于大汤南端,是个偎山傍水的小国家。大汤新帝登基之后,两国便休战,芜水国正处于休养生息中,但对大汤的防备不减。 毕竟被按着屁股打了几年,有心理阴影了。 茕川乃是芜水的国都,与鄄京相比,实在算是民风淳朴。但是从头饰到服装各方面,着实是很有特色。但饮食偏辣,怀觉这种常年饮食清淡的人,对于这一点着实有些承受不了。这里人说话口音难辨,也不知罗十月刚到此地时是如何生存的。 在客栈里落脚,怀法就带了罗十月的消息回来,“主上,罗姑娘眼下就在国师府。要不要请她出来?” 怀觉却将手轻轻一抬,示意他别出声。 怀法不解,顺着怀觉目光的方向看去,他们前方有几桌客人,有两桌人歪着身子,头对头聊得唾沫横飞,最后干脆两桌并一起,拼个大桌,边喝边聊,头戴方巾的男子接着挑话头,“你们说最后谁能娶到英雄月?” 另一人道,“那还用说?定是国师的九弟子啊。英雄月前几日还单独为他设比武招亲的擂台呢!” 怀法对这边的方言听得一头雾水,转头去看怀觉,只见他垂着眼睛,将酒盅慢慢送进口中,可实际上听人聊天态度专注的很。 “你怎么知道的?”众人齐问那男子。 男人颇得意,说的摇头晃脑,“噫,这事儿保准假不了!我那小儿子就在国师府任职,他亲眼看见的,那还能有假?你们看着吧,不出几日国君一定会下诏,替英雄月赐婚。” 众人齐齐歪头,“国君要赐婚你也知道?” “国师要替弟子请婚,我小儿子亲耳听见的!英雄嘛,打擂招亲不够威风的嘞,得加上国君赐婚那才有面子呐。” 众人纷纷申出拇指,“厉害,你儿子一定在国师府的职位不低。” 男人满面红光,“啊哟,一般一般啦....” 怀觉手中的酒杯早就被放下了,高山远水的眼眸越发清淡,指尖微微收起:怪不得半点消息都没有。 这会儿怀法听懂了半拉,“主上....” 怀觉问,“这事儿你知道?” 怀法不知道该怎么说,“是有传过这么回事,不过都不是正经渠道传出来的。” 怀觉起身便走,这事儿要是没有个由头不可能空穴来风。大龄恋爱脑的和尚登时觉得火气上头,他就知道三个月一点消息都没有定是没好事。果然吧,瞧瞧,都要成亲了。师兄,什么师兄? “她有几个师兄?要嫁的是哪一个?”习惯性闷骚的和尚,终于着急一回。 怀法倒觉得皇上想的多,“主上,她右臂残疾,您给忘了?右臂残疾,用什么比武?又不是左撇子。” “噹——”一声,怀法的疑问清脆地敲在了怀觉的天灵盖上。 哦对了,醉生门因为罗十月刺杀萧弁有功,被芜水国君提级为国师府,国师自然就是她的师父了。国师府在茕川可是响当当一样的存在。 罗十月在芜水更是家喻户晓,她拯救了整个国家啊!简直就是国宝! 漂亮、有武力、有智力、还是单身,这样的女英雄究竟什么样的人能配得上?所以罗十月的婚姻大事成了茕川人茶余饭后唯一头疼的话题。 芜水国师府 醉生门原本是一个江湖帮派,可它与其他帮派不同,有一半是自发建立还有一半是靠官府支撑起来的。只不过眼下它不再是江湖门派了,一跃成为官僚机构——国师府。国师担负着选拔、训练影卫一类神秘人物的重任,地位蒸蒸日上。 在国师府十月有自己的庭院,她是在回芜水的半路上醒过来的,清醒的那一瞬间她看到天音在身侧优雅地打盹儿,马车轻晃,她脑中混沌一阵,再睁开眼恍如隔世。 当时在丞相府她就已经抱了必死的决心,没想到自己命这么大,还能活下来。不过在昏倒的前一刻,她好像看到了怀觉。 眼下她正坐在自己房中,望着底下人送来的饭食面露难色。她右臂坏了,手上无力,根本拿不起眼前的筷子,偏生底下人送了筷子,筷子夹米饭....罗十月也是个好强的人,始终不肯承认自己变残废。要不然前几日她也不会受天音的言语挑衅与他打了一架。不过输了就是了,不仅打架输了,还“被比武招亲”了。 大门敞开着,日光投进来一大片。就在她将失落藏在眼底的时候,眼前忽然出现了一道拉长的影子,那影子往前走了两步,然后姿态娴雅地双手抱臂靠在了门框上,便不动了。 不用抬头也知道是谁。 刚刚有些抬头的失落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天音想看她笑话,她偏就不如他愿。 没有右手,不还有左手吗! 罗十月看也不看靠在外面的人,左手捡起竹筷夹菜,往嘴里放的时候姿势怪异但好歹也吃着东西了!一时间斗志昂扬。 天音冷不丁儿“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噗笑。他故意拿走下人给她准备的银匙的,就是要逼她示弱。 罗十月不管他,拖过来米饭,上竹筷。 两根筷子并做一排,从碗中铲一排稻米饭,抻着胳膊往嘴里放。可稻米不是青菜好夹呀,一粒粒地撒了她满怀,还有几颗黏在嘴角。 天音斜靠在门框上看热闹,一个忍不住就呵呵哈哈地笑了出来。见罗十月黑了脸,才优哉游哉地走过去,“你看,还是离不了我吧。”说着便拿扇子敲在手心里,扬着秀眉,对她挑衅,“想让师兄喂就开口啊,都快成亲的人了,别不好意思。” 天音奇葩地认为这样也不赖,罗十月从小脾气就臭,硬邦邦地,想要给她捂热了都没处下手。胳膊废了就废了吧,以后她吃喝拉撒都离不了人。他就不信那和尚还能把她娶回去,就他的身份也不可能。 十月将筷子扔回桌上,力气有些大,其中一根歪歪斜斜地插在了堆起的米饭中,撑不了一会儿啪啦一下掉到了桌面上,米粒扬了一圈。她越发的觉得自己不中用,起身就要离开,远离天音这个对头。 可刚站起来她就被天音一把按在了凳子上,罗十月不满地抬头,“天音你是不是想打架?!” 天音愉快的将狐狸眼笑成了上斜的一条线,“你打得过我吗?” 罗十月被噎了一下,确实,她现在跟个废物没差,右手连只水碗都端不起来。心里的恐慌有,前路一片迷茫。可是,那也不能低头,那不是她风格! 随即一脚跺在天音的大脚趾上,站起来碾了个圈。 疼倒是没多疼,可天音爱美,雪白的鞋面上一片污。他黑着脸咧了咧嘴,大力戳了一筷子白米,就要往罗十月嘴里塞,“来!张嘴,跟未婚夫还害什么臊?”米粒粘性大,沾了十月满腮。 罗十月这就不干了,抬脚便踢,“有本事的就别躲!” “噼里啪啦”一阵翻碗倒勺。 墨笛听见声音冲进来的时候,登时瞪大了眼睛,这两人才单独待了没有一盏茶的功夫,怎么又动手动脚了! 眼看着两个人菜汤白米相互攻击,墨笛连忙将自家公子拉出去,“公子,公子,您看您的衣裳脏了,都不美了,快换下来奴婢替您洗洗。” 天音低头一看,他被罗十月掀了一身菜汤,他有严重洁癖,相当、绝对不能容忍。当下重重一哼,脸色青紫,“洗什么洗?扔了!”甩袖便走,“罗邋遢!!” 婚事婚事....罗十月被他气得胸口疼,十几年没哭过的人,竟一下子红了眼眶。 ☆、大名罗十月 右臂伤残影响的不是一星半点,自打她从昏迷中醒过来到现在依旧不能接受这个事实。从小到大,她都是一个人在孤独里成长,有什么难过全都往肚子里咽。以至于伤残到如今,即便心中再痛苦,依旧从未明显地表现给谁看。师父从小就交给众师兄弟们一句话:要想高人一等的生存,自己的苦必须自己扛! 初入师门的时候,她见过有父母疼爱的同辈人,那是一种连见了地上蠕虫都会尖叫一声然后会有父亲保护的娇嫩小姑娘。她握着师父给的软剑,踩着虫身在小姑娘震惊的目光中,目不斜视的走过,彰显自己的勇敢。但心底的悄悄羡慕只有她自己知道。 如今,她养成这样的硬脾气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墙上挂着她惯常用的软剑,罗十月的目光紧盯在剑身上,那软剑跟了她将近十年,是她这小半生以来的依靠!是她的左膀右臂!一个杀手若是连自己的兵器都拿不起来,与废物有什么两样? 罗十月绝不能接受自己是一个连剑都丢了的废物,人能靠的只有自己!眸光凛然,她腾地一下站了起来,一把抓过软剑夺门而出。 芜水靠南,冬无雪、树长青。 剑鞘被仍在追浪河河边,远处的罗十月试图以手执剑,强行捡回她的武功剑术。奈何,右臂失灵,不要说练剑,就连拿都拿不起来。 右手捡不起来,便让左手捡起放进右手中,可那没用的右手依旧将软剑丢到了地上。掉一次她捡一次,失败一次她重来一次,失败失败,全都是失败,她根本感觉不到自己右手的一丁点力气,河流湍急,水声哗哗撞进烦躁的心坎里,罗十月越发暴躁,又一次的失败之后, “啊——” 大叫一声,猛然将左手软剑扔进湍流中,那软剑毫不留恋地随水流冲向下游... “我的剑!”她疯了一样地奔向河面,水虽清浅不过膝,但自上游而来的冲劲不可小觑。水声急切,她的软剑不见了踪影,十月右臂不能用,在水中失去了平衡,一下子便被河水击倒。 溅起的水花打湿了她的衣裳,打湿了她的双颊,鬓角也滴下水来。她跪在冰凉的河中,怔怔地看着眼前奔走的流水,神情呆滞。 手臂废了,剑也没了,因为失去平衡她连轻功都不能用了,眼泪浅浅地溢出眼眶,忽然痴痴地笑一声,“呵呵,废人....”之后跌坐水中,呆坐不动。任凭湛凉的追浪河水没过她的腰腹,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冲刷着。 行尸走肉一般的三个月,从开始胆战心惊的抱有一丝希望到现在的彻底崩溃,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坐在河中,她什么都没有想,可那些千头万绪蜂着挤进她的脑中。 十年前的小昭哥哥....死在她眼前的罗聚宝...流浪逃窜的童年...寒冬酷暑的严厉磨炼...萧弁..刘莲...与天音的婚事,还有那个和尚.... 多少年了,别人欺负她她就打回去,她要强要硬,要给老爹报仇、要执行任务、要保护自己不被欺负,刀尖上游走,她从来没有因为疼痛掉过一滴眼泪。 而今,潦倒至此。两行清泪流下,滑过香腮,落入河中,汇成追浪,离她远去.... 十月坐在水中,垂着眸,整个人呆滞着。 萧弁落位,她知道不是自己的功劳。可是师父不这样认为,醉生门不这样认为,国君乃至整个芜水都不这样认为。她成了芜水的英雄,一个独臂英雄。 第26节 天音向师父求亲,师父很开怀,都不用问她的意见,同意了。他老人家觉得国师府需要更多的荣光,就在昨日,他入宫向国君请旨赐婚。 国君给他的弟子赐婚啊,这是无上的荣耀!国人中能有几人可得此垂青?足可见国师府在国君心中的地位之高。 今日国君的婚旨也该到了。 她心底藏了个人,那人身着黄袍披□□的样子在脑中一直挥之不去。他替她挡过伤,她偷偷给他灌过肉汤,他身量高大却连个浅浅的山坡都爬不上去,可是眼下却坐拥大汤王朝。 十月缓缓抚上自己的右臂,泪水充盈,她却仰起脸。 怀觉是云中的龙,而自己是泥中虫。 从来不悲春伤秋的人,一旦多愁善感起来,那愁绪一定滔滔不绝,势必要把自己淹没其中。 河流湍急,激流有序,水声有律。可忽然这水声却乱了步伐,槽乱起来,不知道是谁进来搞破坏了。罗十月已经没有了遮掩的想法,狼狈也罢、潦倒也可,她需要一些自甘堕落的时间。 十月没有回头,来人要么是天音,要么就是墨笛。 可那人踏乱了一床河流之后,却停在了她身后,距离极近,近到她都能感受到那人被水流拍打着的衣摆。 习惯了一个人的独来独往,她不想让人时刻盯着,“你回去吧,我坐一会儿就走。” 身后那人却未动。 她僵硬着身子转过去。 转身的一刹那,她仿佛听见天外梵音颂唱,鼻间有暗香浮动,是摩诘寺的香火味还有禅房的茶香。呆滞的眉眼忽然动了,可是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自卑,他们之间落差悬殊,十月不敢与他对视。 摇摇晃晃起身,带起一片水珠,冷风吹来,她狠狠地打了个寒颤。大病初愈的罗十月,此刻被冻得瑟瑟发抖,脸色蜡黄,哪还有曾经的光彩照人。她低着头,凌乱湿粘的长发遮住了半张脸,想要装作不认识,与和尚擦肩而过。 却突然脚下腾空,被人揽腰抱起!和尚力道极大,将她紧紧地箍在手臂间。她竟从不知道这和尚力气原来可以这么大,以前他都是装的。 怀觉把人抓住了便僵着脸往岸上走,身上的衣裳都被十月沾湿了。十月挣了挣,可是没力气,和尚不言语,大步往回走,感觉得出,他恼了。 怀法就在岸边,见两人上岸,适时地递过来一件大氅。 怀觉已经不是当初满面慈悲、笑不露齿的和尚了,不仅头发长出几寸长,就连脾气也有了。他将罗十月贴一棵粗大的树干放下,口气虽然仍旧温和,但是含着隐隐的冲,“不是要成亲了吗?伤都没好就这样泡冷水,他都不管你吗?” 被河水冰过的罗十月浑身打摆子,脑袋也迟钝了不少,竟低着头任人数落。怀觉气不打一处来,可她变成这样,怀觉心里揪着疼。接过怀法手中的毛料大氅,将她裹住,这时候他不装男女有别了,大掌在她身上上下摩/擦,“你这样不行!大冬天的跑去河里坐着,伤没好再染上风寒,真是不要命了,你疯了不成?走,先去客栈。” 怀法把不远处的马车赶过来,这里的马个头矮,怀觉将人抱了,抬腿便进了车内,“怎么不说话?三个月不见就可以假装不认识贫僧了?” 他的掌心温热,像个取暖的小火炉一样覆在她缩起的拳头上。罗十月眼珠微动,里面有亮光升起,她动了动干干的嘴唇,冻得说话都打颤,“你...你怎么来茕川了?不用理国事吗?” 也不知道怀法是怎么驾车的,专门往土坑石洼的地方走,说一句话的功夫她就已经往怀觉身上扑了两三回,如今她只有一只手臂能使上劲,扑在怀觉身上便起不来。十月咬着嘴唇使劲,生怕被怀觉看到自己的狼狈。 “咣当——”一下,这下颠得有些狠,十月索性一头扎进了怀觉怀里。 怀觉却笑不出来,他知道十月心里苦。可也没有拂了怀法的好意,顺势将裹着大氅的十月揽住,搓着手替她取暖,“贫僧忙得很,但是贫僧的臣子一日三奏,逼着贫僧为他们寻一位皇后。贫僧没办法,只能顺了他们的意,出来找找看,看能不能寻位皇后回去。” 马车摇摇摆摆地走路,像只摇臀摆尾的鸭子。 十月眼眶红了。她起不来,就放弃了,转了转头埋进怀觉的胸前,“几个月不见,你都长出头发来了,我还从没见过有头发的和尚。” 怀觉笑笑,他说他的,“大汤寻不到,贫僧便到芜水来了。来的路上顺手算了一卦,卦上说贫僧的皇后名字里带个月字。你认识名字里带月的女子吗?” 被他攥在手中的指尖抽/动,他听见十月闷声道,“上回在丞相府,不小心把手臂弄断了,大概好不了了。身体不方便,恐怕以后都不能到处乱走了。” 怀觉说,“不过说起来名字里带月,贫僧年幼的时候倒是遇见过一位,大名叫罗十月。不过她那时候又矮又小,笑起来倒是很好看。只是后来贫僧与她走散了,寻了好久也没找到。”怀觉低头去看她,“施主觉得贫僧会不会再遇见她?如果遇见了,贫僧想娶她做皇后,不知她会不会答应。” “铮——” 罗十月听见脑中有一根弦挣断了,将她的世界震得天翻地覆。她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天堑一样的难题,用那只唯一完好的手臂笨拙地收拢大氅,她忽然只想把残缺的右臂藏起来,“....不去客栈,我想回家。你送我回家吧...你应该知道国师府在哪儿。”她不自在地拉着大氅遮盖自己,抿了抿起皮的唇,“嗯...你还是早点离开芜水吧,你是大汤皇帝,芜水、大汤两国虽休战可仇恨还在。若是让有心人发现你在这里,你想走也走不了。” 她的小动作怀觉全看在眼里,他不拦她,任她藏。对她赶人的话充耳不闻, “贫僧不知道国师府,只知客栈。”说完指使外面的怀法,“庭君,再快些!” ☆、风流 驾车的怀法闻言,轻甩马鞭,马车一路小跑,上了正途。 可车内的十月离着怀觉稍稍坐远了。怀觉一双长眉拢起,他来寻她可不是为了这样远远坐着,两相无言的。和尚看着她,伸出修长的手,“过来。” 话虽不轻不重,可掷地有声,处处透着霸道。 毛料大氅下,十月的左手一点点抚上无力的右臂,脑中混乱一片。可面上却嘻哈一笑,“做了皇帝,别的没改变,却先学会拿架子了。” 她脸色蜡黄,嘴唇冻得泛青,几缕头发湿哒哒的黏在鬓边,笑起来一点都不好看。 怀觉无法,只得叹口气收起手臂,矮着身子起身,“施主不过来,贫僧便过去。”靠到十月身旁坐下,和尚动动尊臀,将罗十月挤到了三角处,长腿搁她眼前一伸,她想走都没路了。 十月简直不可思议,这和尚现在怎么耍无赖都不掩饰了?怀觉瞧她一眼,见她瞪着自己,唇角微微一笑,像模像样地掸了掸袍角,“贫僧腿麻了。” 正说着话呢,他的长臂藤蔓一样蜿蜒过来,缠住了罗十月的肩颈。 十月挑眉,“你胳膊也麻了?” 和尚却低头靠过来,还是那远山秀水的清眸,以前曾是清规戒律的脱俗,而如今里面的神彩添了狡黠,他就那么不错眼地盯着她,弯起的唇角含着几丝探究与不怀好意。再配上他寸长的短发,这个人已经不是她曾经认识的那个身娇体软,一调戏便脸红的和尚了,俨然就是....就是一个深藏不露的风流狐狸。 “贫僧方才问的问题施主还未回答。” 那目光太热切,罗十月不敢直视,身上冷得打哆嗦,心却横冲直撞险些要跳出嗓子眼儿,她别扭地转头,“什..么问题,不记得了。” 怀觉更靠近一些,故意拿根根直竖的短发扫在十月的鬓角,刺刺的、痒痒的,鼻尖相近,罗十月受不住,哄地一下子,面上着火似的发烫。 偏生这时候和尚却发出一声轻笑,这声笑传入她耳中,十月顿时红云满面。活了十六年,从来没有人敢这么调戏她,一时间又羞又怒,手臂不顶事,抬腿便要踢,“连你也笑话我!” 怀觉忽然收了笑,一把将她拉进怀中.... 周身安静,只有马车小跑的声响,十月屏住了呼吸。 她听见怀觉的声音自头顶传来,“还不肯承认吗?月月。” 多少人和事被时间流放,回忆却越装越满。她从来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装在记忆里的人鲜活的出现在自己面前。 “十年前,有个小女孩告诉贫僧她的大名叫罗十月,因为她是十月出生的。她曾经眨着大眼问贫僧‘哥哥,你叫什么?’”怀觉下巴顶在十月的发顶,“那时候贫僧说‘我娘唤我阿昭’。世事变化,直到分开的时候她依旧不知贫僧的真姓真名。如今,贫僧想要亲口告诉她。” “贫僧法号怀觉,俗姓魏,名汉昭。乃是大汤鄄京人士,年方二十有一,身强力壮,秉性纯良,尚未婚配。欲与姑娘求亲,不知姑娘意何如。” 马车轻轻颠簸一下。 十月脑中嗡响,早已哭成泪人,想想他以前做的事,现在全明白了,“不嫁。你一穷二白,既会装傻又爱卖呆,经常把人骗得团团转。这样的夫君要来有何用?” 怀觉不乐意了,“可是贫僧有权有势,一无宠姬,二不纳妾,并且宠妻无度,施主为何不嫁?” “因为....”因为你是万人敬仰的皇帝,而我是断了臂的杀手。谁见过天上的云与地上的泥比翼双/飞? 一时冲动,这句话险些脱口而出。但她也没有机会说出口,因为外面的马车突然停下。 “吁——”马蹄哒哒地踏在原地,车身摇晃。 怀法厉声质问,“什么人?” 怀觉松开罗十月,“坐着别动,等贫僧回来。” 掀开车帘,原来是有人拦路。 来人一身烟霞广袖袍,发束高冠,眉目冷冽勾入鬓角,白面丹唇,说不清的冷艳逼人。倘若换一身女装想必也无人会怀疑他是男儿身。怀觉放下身后的车帘,将罗十月的视线遮挡得严严实实,“阁下有何见教?” 天音负手立于马前,下巴微扬,目中无人的做派,“见教没有,倒是人丢了一个。” 怀觉微笑,“丢人便去寻,怎么倒来拦在下的车马?”随后吩咐怀法,“接着赶路。” 天音哪里肯依?马蹄方抬,天音忽然抬臂,掌心拍在马面上。马面吃痛,立时嘶鸣,“咴~~~~”前蹄高高蹬起,拱得车身高扬。 怀法虽是吃素的,可却也不是一般人。双脚蹬地而起,将那躁动的马一掌按下,“阁下若是想找茬打架,恕不奉陪!” “偷了人便想走,哪那么容易!”天音怒上心头,两袖大张,鼓风而动,“罗十月,你出是不出来?别以为本公子不识得这俩短毛儿是谁!” 短毛儿? 怀法气势内敛,随之亮了兵器,与天音相对而立。 听这声音,车内的十月却一惊。连忙撑起身子,掀帘出去,“天音住手!” “舍得出来了,下车!” 怀觉将她拉住。都想什么呢?他千里迢迢翻山越岭地跑来,吃了多日辣食,好不容易才寻得的人,凭什么拱手相让?可在他开口之前,十月先挣开了他的手,十月低音道,“他知道你身份,你也不是冲动的人。这里是茕川,你出了什么事产生的后果谁都担待不起,先让我下去。” “贫僧就问一句,你当真要嫁人?” “...我一个废人,嫁谁谁倒霉。你回鄄京吧,等我养好伤,说不定哪天就去跟你蹭吃蹭喝了。”十月堆起一个浅显的笑,“我走了,小昭哥哥。” 怀觉眼看着她下了自己的马车,朝那人走去,只觉得异常碍眼。 天音鼻子里哼气,见她走近了,蛮横的将人拽过去,“大汤的人在这里不受欢迎,本公子没准备你的那一份喜酒,你还是趁早哪来的回哪去吧。” 惹得十月恼怒不已,却也不想发作,头也不回地随着天音离开了怀觉的视线。 天幕阴沉,积了一层厚厚的乌云。芜水虽冬无雪,但有着透骨的湿冷,这种冷钻进骨子里,叫北方来的人承受不住。 怀法收起断月刀,几滴雨水落在了额头上。他伸手模棱两下,雨丝便细细密密地下起来,“主上,下雨了。淋病了不划算,先回客栈吧,反正他们一时半会儿拜不了堂。” 话糙理不糙。 怀觉瞧他一眼,撩了袍子重新踏上马车,“朕可从来没有空手返京的打算。” 马车在冬雨里跑的飞快,怀觉在车中闭目养神。 国君的赐婚旨意是在十月丢剑的时候送达了国师府,可国师府上下都找不到罗十月。 天音早就知道她不愿意嫁,以前他把亲事挂在嘴上,她只当是打打闹闹的戏言,他也觉得无可厚非,反正自己的心意已经说给她听了,信不信是她的事。可鄄京的事了结之后,他才明白成亲这个事儿只有自己一个人上赶着行不通,因为她根本不当一回事。天音的想法很直接,罗十月不当回事,那他再找一个热衷此事的人来促成,所以在回了茕川之后,他首先做的就是向师父求亲。师父答应得很爽快,天音心底着实开心了一下,只要师父不反对,罗十月的意见都不重要。 从小到大,天音头一回觉得固执严苛的师父办了件好事。 可她却在这个接旨的空当不见了人影,把一大票人晾在这里,叫他难堪。 天音气性高,一路与她赌气,走得极快。十月不去管他,自己撑着慢腾腾地走在后头。身体上疼痛难忍,加之满腹的心事,她自己尚且顾不了自己,有何能力再去疏导天音的不快。 天上细雨密集,这荒郊野外无遮挡,毛料的大氅吸了雨水,又沉又湿,十月内外湿了个透,捏一把能掐出水来。风吹无遮挡,她冷得手脚麻木,腿都要迈不动,大氅虽湿,可脱下这大氅更冷。 雨势加大,雨水带着刺骨冰凉浇在头顶上,罗十月头发一阵阵发麻,拖着冻僵的双腿缓步挪动。 天音也湿透了,步伐依旧如飞,将她远远地甩在身后。 水雾迷蒙,十月眼前出现了重影,忽然眼前一黑,便神志不清栽倒在地。 天音揣着火气走了很久,冷静些许,却发现身后好一段时间没有动静,回头发现不见了罗十月人影,火气更盛。他以为十月耍把戏,半途跑了。谁知等他冒雨追回去半里,才发现她倒在枯草地上,被冷雨浇了好长时间。 第27节 ☆、大结局 第四十一章大结局 天色将暗,雨声淅沥,白日里的一场冷雨一直下到了薄暮依旧不见有停止的势头。 国君的婚旨降下,下个月初三是年前最吉利的一天,婚期就定在这一天。算算今日到下月初三也不过就是七八天的光景。说起来这喜事来的太快,国师府上下有的忙了。 夜□□下,国师府灯火通明,喜庆的大红灯笼今晚便高高挑起,映得地上雨水一片红光,本应该喜气洋洋的氛围,却因为十月的病重而变得有些沉闷。 天音送走医师,一个人烦闷得很。阴柔俊秀的脸上满是沉郁,哪有半分新郎官的喜悦。脚踩在十月房前的青砖上,她的房中有烛光晃动,窗子上偶见丫鬟的身影。十月淋了雨患了严重的风寒,眼下高烧不退。加上她之前受伤,体质虚弱,这一淋雨根本就是雪上加霜。她烧得说胡话,喂些药进去便一滴不落的全吐出来,只得用药浴,逼些药进去。除此之外医师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罗十月被折腾的不成人样。天音心里升起一丝异样的情感,他也分不清这是心疼还是内疚,反正就是心里堵得慌。不知是为自己害她生病还是因为她差点跟别的男人走了。总之他不想推开眼前的这扇门,不想看到她被伤痛折磨到苍白的病容,也不想进这病气沉沉的卧房。 脚下一转,便出了园子。 三更半夜,正是酣睡卧榻之时。借着雨夜的遮掩,怀觉如夜间灵猫一般轻巧地翻窗进入罗十月的闺房。甫一进入闺房,怀觉便皱了皱眉,因为房中一股浓浓的汤药味。 卧房的外间睡着值夜的丫鬟,大概是因为她病的重才有此特殊待遇。怀觉放轻了脚步,绕过外间酣睡的丫鬟,摸进了十月睡着的里间。和尚早就说了,他这次出来寻人就没打算空手而归。白日里是怕她为难,便随她去了,但他可没承若两人就这么算了。 这不,一入夜,他便悄悄摸了进来。别的不管,他得问问清楚,她到底是个什么心意。然后不管是什么答案,直接将人带走。至于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只有一个原因。如果十月中意他,那必须得带人走;如果十月说自己不中意他,那必须是她说了假话,他还是得带人走。 可房中弥漫着这股子药味...怀觉心里便打了个突。轻手撩开帷幔,眼睛适应了黑暗,隐隐地能看清床上安静地躺着个人。怀觉伸手握住她露在外面的手,惊觉那手心滚烫。 十月的喘息中透着药味。 想必是用了药睡着了。 怀觉暗自叹一口气,自从重逢到现在,他的姑娘一直在伤病。怀觉心有不忍,将她的手放进被褥中,贴在十月的耳边轻声唤她,“十月?” 十月没有回应,倒是外间的丫鬟砸吧了两下嘴,翻个身又睡着了。 房中安静至极,待确认那丫鬟睡着了。怀觉悄声出来,往丫鬟睡穴上轻轻一点,小丫头今夜定能睡个黒甜的好觉。重新返回去,他本想抱起十月,直接带走,可外面下着雨,她自己病的神志不清,怀觉到底是不忍心。犹豫也就是一瞬间的事,他便抬手解了自己的外袍,爬上床榻。 索性今夜便歇了吧。 风寒乃是风邪寒气入体,散寒为主治法子。男人本身火力足,加之怀觉常年习武,活脱脱的一个身强力壮大火炉!他在十月的鼻尖上俏皮地点一下,扒/了自己的中单,散着一身热量,不经主人同意便滑溜溜地钻进了被窝中。 大手将四周被角压实了。这个天然火炉颇为自觉地将自己严丝合缝地贴上去,怀觉笑笑,靠近十月耳边轻声道,“再不快些好起来,便要对不起小昭哥哥的一番苦心了。” 又是翻墙又是偷偷摸摸,怀觉自觉讨这个皇后回去也是不容易。 天快要亮的时候,十月出了一身汗。迷迷糊糊中只觉得热的慌,伸手便要推压在身上的被子,推了两下没推动。糊里糊涂地就往有凉气的地方钻,往里探探,大概觉得里面热烘烘地,便翻身往床沿走,那里被子掀起来有些凉气。循着感觉找过去,还不等蠕动过去,腰间好像有东西缠住了,她才动一下,便被一把捞了回去。 她一动,怀觉便醒了。 怀觉捞她这一下,把她也惊醒了。 外面天色放青,室内青蒙蒙的。 四只眼睛相互对视着。 十月:做梦?应该是做梦。怎么做这样的梦? 她的眼神懵懂,真是难得一见。和尚忍俊不禁,感觉她的体温好歹正常了,趁着她还没彻底醒,伸长臂捞过自己的中单和外袍。 躲在被窝里穿衣裳。 罗十月掀被角瞧瞧自己的衣裳,还好,身上穿着中单,只是皱皱巴巴的。 待和尚在里面收拾完,伸出头来,罗十月的眼神渐渐变了,英气的眉头眼见着就要拧起来,那是要找他打架的派头! “哎别!” 她两眉倒竖,伸手就要拍过来,和尚反应极其激灵,双手急忙将她按下,“嘘.....贫僧不是正经渠道进来的,施主还是别声张的好!” 罗十月一脸懵然,看看他再看看自己,嘴唇张了好几次,竟然惊得一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眼睛瞪圆了,压着声音急道,“你不是回去了?怎么跑我床/上了?谁让你脱/衣裳的?!”她挣扎着要起来,怀觉松开她,一手握拳放在唇边轻咳,“咳,那个贫僧...放心不下,回来瞧瞧。一看你正生病,又没人管,想了个法子替你散散寒气。” 见罗十月受惊不小,嘴张成半圆,只知道愣眼看着他,“...所以你就把自己脱....光了?” 怀觉竟然脸红了,替她掖好被角,自己倒是穿衣起床,看样子真有些不好意思了,“也算扯平了。” 十月惊魂未定,“什么扯平了?” 怀觉好心提醒她,“还记十年前贫僧住在你家吗?” 十年前发生过什么?十月满头问号。 十年前有个满面红霞的少年问: “...妹妹,人有三急,可否行个方便....” “三急是什么?” 年幼的怀觉脸涨得通红,“就..就是我要尿尿!” “尿尿啊,你等下。” 记得那个小孩撅着屁股吃力的把她爹的小罐放地上,指了指,说,“尿这里面。”然后就蹲在一边,一脸天真无邪的看着他脱/裤子。 少年却揪着裤/头,脸上红红火火,“你...你能不能背过身去。” ....... 都是青葱的回忆啊。 见她想不起来,怀觉有些失落。一失落他就要搞点事出来。 果然,还在罗十月满头雾水的时候,怀觉忽然靠过来,十月本就躺着,避无可避,与他眼对眼,鼻尖对鼻尖。 十月:“....能不能站直了说话?” 怀觉却更前进一些,声音压得低沉,蛊惑人心,“昨日贫僧的问题,施主还未明确答复。择日不如撞日,现在没别人,说吧。” 十月指尖捏着棉被,只有眼珠不自在地转动。可听了怀觉的发问,心底的桃色躁动忽然沉寂了下来。她始终固执于自己的伤残,身份的悬殊。和尚虽好,若他是个寻常人,便也是可以随他去的,可他毕竟不是一个普通人,甚至他连自己都不是自己的。将来他会有很多妃嫔,而她清楚自己的性格,绝不可能因为一个男人把自己困在深宫与三宫六院明争暗斗。 更何况她还是个独臂女。 与其将来彼此变得面目狰狞,不如现在打住,留个好的念想,好聚好散。 “我不....唔——” 他能忍辱负重十年之后重掌天下,就不信讨不到个媳妇。她不是要说不吗?怀觉偏不让她说完。 四唇相印,舌追着舌,十月尝到了他带来的甜,脑中忽然炸开了烟火,就如那夜她深陷险境时他忽然从天而降。她呆愣了,怀觉眼角沾了笑,他有的是法子让她松口。 一吻闭,怀觉轻声再问,“跟不跟贫僧?” 十月,“不...唔....” “跟不跟?” 这回十月只敢睁圆了眼睛,不敢说话,喘/息粗/重。 这叫敢怒不敢言。 怀觉抿唇一笑,“那就是默认了。” 这个人笑起来真是很好看,也很温柔,十月知道如果错过了怀觉,这辈子可能她都遇不到这样令她心动的人了。可是,“你是一国之君。” “一国之君也是男人,也有自己想娶的女人。” 她闭眼,“我没有显赫家世。” “贫僧知晓。” “我是个杀/人工具。” “贫僧知晓。” 十月有些激动,“我还是个残疾。” 怀觉将她拉起来,神色是从未有过的严肃,“你这说的这些贫僧都清楚,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十年前若是没有你,贫僧未必能活到现在!你是大汤的恩人,国母之位除了你谁还能坐得下去?你一定不知道,十年前朕曾经找过你很久,你以为朕为什么出家?因为朕以为你死了!这十年的经你以为是为谁念的?就是为你!” “朕知你其实最介意的是自己的右臂。”怀觉低声诱哄,“如果朕有法子可以治好呢?” 见她不言语,怀觉下猛药,“你若是不走,信不信现在朕便可亲自去与那国君讨人?朕倒要问问他,朕的人凭什么由他来赐婚了?!不过朕这回偷偷出来可没带什么人手,至于芜水人知道朕在这儿会不会包藏祸心,朕便管不了那么多了。朕说到做到!” 十月抬头,眼中水光闪动,“我走了,国师府怎么办?” “朕办事,你还有什么可不放心的?” 怀觉见她有所松动,便要见缝插针的。当下手上动作,竟替她穿起衣裳来,“昨夜才下了雨,今晨异常寒凉。多穿些,别再着凉....” 混混沌沌地十月便被裹了个严实。天就要亮了,外面的丫头呼声都小了,再不走,不知道又要拖到什么时候。到时候她再反悔也说不定。 还没等怀觉计划完,十月忽然抓住他胳膊,“我要再想一想。” 都到这个时候了,怀觉岂能叫她有机会反悔?捧了她的脸,面上凛然十分,“贫僧来这边已经有一段时日,国中众多政务待贫僧裁决。况且你也不希望贫僧被这里的人发现身份是不是?” “是。可是...” “是就行了!还有什么可顾虑的?走了!” 等到罗十月上得马车,怀法扬鞭策马,待出了城她才后知后觉,“原来你早就预谋好了,连马车都是现成的。” 方才还端得四平八稳的怀觉,见出了城,算是松了一口气。低头便遇见她黑亮的双眼,她脸色还是不太好,但怀觉满足感溢满心口,怀觉将她抱到自己腿上,“贫僧都已经把人拐跑了施主才反应过来?” 说完用力一吻。 十月捶他,两人抵额相笑。 十月问,“丞相府的那个采花贼其实是个采花和尚吧?” 和尚去寻她的唇,“这么久才认出贫僧?该罚.....” 驾车的怀法把马鞭甩的更勤:本将军也有些想娶媳妇了...... 万花楼 日上三竿时,墨笛急冲冲地冲进了万花楼,一脚踢开花魁的房门,“公子!公子!十月不见了——” 宿醉之后的天音一脸不快地从温香软玉中起身,“你说什么?”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跟小天使们说三个事情。 1.正文这里就完结了,明天放番外。 2.周三这个文入v,番外出来后尽量上午看完,因为上午免费。 3.就是新文辣!《重生之宝塔镇何曜》甜甜的日常追妻文正在存稿(男主粗心将军,女主软软糯糯),11月28号开文。好这口的小天使来吧→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