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塞风霜》 第1章 《边塞风霜》 作者:黯夜妖灵 申明:本书由奇书网(isuu.)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订阅购买正版. 【第一卷前尘梦回】 江湖平地起风云 林雪若。 性别,不知。 年龄,不知。 门派来历,不知。 身份,杀手。 绝技,天外飞荷。 兵刃,九转千回碎月刀。 优点,不说话。 缺点,不说话。 爱好,胭脂烈酒,衣锦夜行。 素白如雪的笺子上,几行清晰的字,在一卷名笺中,慕容孤翻到了这一张,目光稍稍停留了一下。 他对这个杀手的爱好有些兴趣。 胭脂烈酒? 这明明是一个男人的爱好,还说什么性别不知,真是欲盖弥彰。 衣锦夜行? 穿着美丽的衣裳,在夜里行走,这个人一定渴望别人的欣赏,却有害怕阳光。 害怕阳光的人,身上会有很多弱点,慕容孤就是喜欢有弱点的人,这样等到杀人灭口的时候,就不用太费脑筋了,这些年,为了不二山庄,为了陇西慕容,他费了太多的脑筋,实在懒得再动脑子了。 他身边的左飞凤马上躬着身子,脸上浮现出十分到位的笑意。 这是看上去再自然不过的那种笑意,因为要是笑得太假的话,会引起慕容孤的猜疑。 所以左飞凤的笑,怎么看都是发自肺腑,放佛他能站在慕容孤身边说话,都是祖坟上冒了青烟的荣幸:“大少爷,这个人接下的买卖,从来没有失手过。” 林雪若。 慕容孤淡淡地念了下这三个字,然后把头仰在椅子背上,轻轻阖上眼睛,慢慢摇动着身体。 他坐在一把玉血棕竹的逍遥椅上,翘着二郎腿。 屋子里,唯一飘动的就有翡翠香炉里边袅娜升起的青烟。 跟在慕容孤身边快十年了,慕容孤一个动作,一个眼神,左飞凤几乎都能揣摩出其中的信息来。 在慕容孤身边,左飞凤和管中离是两个红到发紫的人。慕容孤会请他们喝酒,很亲切地称呼他们为左右手。 只是,他们和所有被成为左右手的心腹一样,对主人死心塌地,对彼此貌合神离。 左飞凤瞧不起管中离,管中离也看不上左飞凤。 两个人互相排挤,互相暗算,各有输赢。 慕容孤这个神情,就是对林雪若有了兴趣。 堂堂不二山庄的少庄主,天下第一快剑慕容惊涛的大公子慕容孤,居然对一个独来独往的杀手感兴趣,这本身就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慕容家的人要杀人,用得着雇佣杀手吗? 可是慕容孤就是喜欢雇佣杀手来杀人,很少有人值得他亲自动手。 就算是需要用杀手来解决,最好的杀手应该来自离别谷,而不是这个来历不明的林雪若。 但是,左飞凤从来不会奇怪慕容孤的任何决定,虽然慕容孤的决定,有时候会让人完全摸不着头脑,就算跟了他十年的左飞凤,有时候心中也特别疑惑。 可是左飞凤会把疑惑掩藏在心底,因为质疑过慕容孤决定的人,都已经死了,而且死得很惨。 也许因为有时候糊涂得要死,所以左飞凤才活到今天,聪明,有时候会变成一种危险。 可是,这个林雪若却是一个比慕容孤更奇怪的人,左飞凤不由得咽了下吐沫:“大少爷,这个林雪若一向独来独往,我没打听出太多的底细……” 他看见慕容孤微阖的眼睛忽然露出一道缝隙,森冷的寒芒一爆,不由得哆嗦了一下,这种寒光,尽管他看过无数次了,可是每次见了以后,还会脊背上冒凉气。 很显然,慕容孤是不满意他的回答,可是他一点埋怨的神色都不敢露,他拼命地回想一下,想想自己还可以说些什么才好。 因为和慕容孤说话,要有技巧的,当然你要是活得不耐烦的话,可以随着自己的意思胡说,慕容孤一定会让你死得超乎意料。 在不二山庄,大少爷慕容孤的脾气是出了名儿的乖僻,打个比方来说,如果慕容孤说鸡蛋是树上结的,你既不能否认,也不能奉承,如果否认了,就是对慕容孤不敬,如果承认了,就是曲意奉承。 左飞凤干咳了一声:“这个林雪若在江湖中人称为雪少爷,一般他是不会见雇主的,是通过一个叫玉荷子的人来联络。” 雪少爷? 慕容孤嘲讽似地一笑,心中对林雪若已然有了几分不以为然。 从这个称呼上,他可以断定林雪若不过是个闯江湖的混混儿而已,应该是孤身一人,四处漂泊,才会取这么一个诨号来寄托一下孤单无依的寂寞。 穷人装富,富人哭穷,多少吃了上顿没下顿的人,都喜欢充个爷来当当,慕容孤见怪不怪。 其实,他很看中这样的杀手,人只有穷疯了的时候,才会什么事儿都肯干。 如果是高床暖枕,香车美人,金奴银婢,宝宅肥田,再不会出来做这种刀头舔血的生营。 所以这也是他不愿意找离别谷的原因之一,慕容孤觉得离别谷中那些杀手的口袋里,银票太多了。 一个人钱太多了,难免会有惰性。 左飞凤看慕容孤的神情有些缓和了,忙有躬身而笑:“大少爷,虽然这个雪少爷的名头不是太响,但是听说,他接的活儿,做得干净漂亮,被做掉的人,连根头发都找不到了。” 伸出两根手指,慕容孤拈起那张素白的笺子,半眯着眼睛,又看了一遍:“这个林雪若是个哑巴吗?” 他的目光注视在林雪若的优缺点上,都是不说话三个字。 左飞凤愣了愣,然后一笑,这回笑得特别难看,和哭似的,因为这个问题,他居然没想到仔细打听。 可是慕容孤的话,他不敢不回:“回大少爷,好像没有人听他说过话。” 哼。 慕容孤冷笑了一声,有些不满意,然后又道:“玉荷子是林雪若的线人?他们什么关系?” 左飞凤直了直脖子,幸好这个问题,他仔细查过了:“大少爷,确切地说,这个玉荷子不是林雪若的线人,因为玉荷子不是负责去联络林雪若,她只是把林雪若的行踪泄露给别人。” 他偷瞄了下慕容孤,慕容孤没有什么表情,左飞凤知道,当慕容孤不反对的时候,他就可以说下去:“听人说,这两个人关系比较复杂,林雪若是近来才崛起的一位杀手,喜欢独来独往,江湖中关于他们的传言莫衷一是,比较认同的一种就是,玉荷子和林雪若打了赌,如果玉荷子赢了的话,林雪若就娶玉荷子为妻。” 故弄玄虚。 慕容孤不屑地哼了一声,不过一个欲擒故纵的小把戏,他忽然发现这个江湖上的人,实在愚蠢得可以,慕容孤忽然有有些讨厌林雪若了,做杀手,下手够狠够绝就好了,弄出这么多花样来做什么。 放下素白笺子,慕容孤又开始翻了翻,不说话,慕容孤对这三个字念念不忘,一个不说话的杀手,应该比较安稳。 他忽然用手抓住了所有的纸笺,然后用了内功一捏,那些纸笺立时腾出阵阵青烟,最后变成碎片。 慕容孤用手指轻轻扣着身旁的木桌,屋子里安静如水,波澜不兴。 啪嗒,啪嗒地击打声,凌乱而枯燥,敲得左飞凤心头发紧,大气都不敢出。 在慕容孤思考的时候,最好连眼睛都不要乱转,不然惹得慕容孤性起,很可能那对眼睛就保不住了。 啪。 击打声忽然停住了,慕容孤道:“去找玉荷子,我要知道今天晚上林雪若的行踪。” 左飞凤忙着答应,但是没有走,而是躬身道:“回大少爷,向玉荷子买这个消息,需要一千两银子。” 什么? 这次慕容孤有些微怒,人还没看到,不过是透露下行踪,就要一千两银子,难道穷疯了? 左飞凤一身冷汗,腿一软,跪下来,不敢出声。 慕容孤瞥了他一眼,然后站起来,在屋子里边走了一圈,踱到了窗前,轻轻推开窗。 早晨,明媚的阳光立时投射进来,晶亮的金红色光线,匀染着慕容孤玉石般细腻光泽的肌肤,勾勒着他棱角分明的脸庞,这个人,看上去俊朗挺拔,可是左飞凤偷瞄了他一眼后,又慌乱地低下头去。 他不知道慕容孤要杀什么人,只负责收集杀手的情况,慕容孤吩咐他,不要用江湖中成了名的杀手,要用新手,新的面孔,这个不是钱的问题,因为不二山庄从来都不缺钱。 更重要的是,凡是接了慕容孤买卖的杀手,到最后一文钱也拿不走,因为死人是一文钱也带不去的,慕容孤不喜欢杀人,可是喜欢干掉杀手。 汗,一滴一滴落到地上。 左飞凤感觉到由来已久的恐惧,在不二山庄有个传言,任何一个跟着慕容父子的人,都不可能超过十年,他在心中计算过,再过七天,他跟着慕容孤就整整十年了。 当然,他不敢去调查,因为山庄里边的每一个人,都可以变成泄密者,在哪里要想生存,首先要学会如果攻击别人,慕容家的父子只对获胜者感兴趣,只要对他们父子忠心耿耿,至于手段,他们从不过问。 忽然,慕容孤走过来,扶起了左飞凤:“左大哥,你只是做什么,实在太见外了,你也知道,我是个性情中人,比较率直,从来不会掩饰自己的情绪,这个是银票。” 第2章 左飞凤飘然就被架起来,接过那张一千两的银票时,手还在发抖。 微微的笑意,浮上了嘴角,慕容孤显然很满意左飞凤的反映,然后又深深坐在逍遥椅上,半阖眼睛说:“你去吧,这里不是陇西,毕竟不是我们的地盘,凡事不要太张扬了。” 左飞凤答应着,然后又不得不道:“大少爷,这里离藏龙山不远了,大少爷……” 藏龙山。 慕容孤忽然大笑起来,眼中凶光暴涨:“左大哥,你觉得藏龙山上,有龙吗?恐怕到了最后,连一条虫儿也不会有了。” 他的笑声中,带着血腥和杀气,左飞凤马上闭嘴,一个字也不敢说了。 绿芜禅语心相契 红日曈曈,芳草萋萋。 断垣残壁,荒芜凄冷。 这座破旧的庙宇,在阳光下,显得格外荒凉。 正殿中,栋梁上的飞天模糊不清,墙壁上的彩绘已然斑驳。 供案上,工艺考究的青铜香炉,尚留着往日香火鼎盛时的点点痕迹。 两旁悬挂着的五彩莲幢,早变得褴褛破旧,佛龛中的贴金佛像久已蒙尘,结满了蛛网。 半斜半挂的木门被风摇动着,咿呀咿呀地响着。 左飞凤在大殿上踱来踱去,时不时望向荒草纵生的院子。 那条布满青苔的路,延伸到大门口,路两旁的青草快要淹没了石板,门上的朱漆早已然剥落,只有暗暗的红色,和宽宽窄窄的缝隙。 供案上,一只雪白的细瓷美人瓶,里边插着一支荷花和一挺荷叶。 荷花,娇艳欲滴,粉艳艳的红色,犹如小姑娘水嫩的玉面,荷花旁,趁着一挺对折的荷叶,这个对折的形态十分奇怪,怎么看,都想一柄弯刀。 荷叶弯刀。 那废旧经年的香炉里,已然点了九支香,前二,中三,后四地排列。 香,燃到了一半儿,可是,荒废的庙宇中,还只有左飞凤一个人踱来踱去。 怎么还不来? 左飞凤看看供桌上摆放的东西,应该没有任何的问题,都是按照玉荷子的规矩,他为了探听这些细节,很认真地求证了很多人,给慕容孤办事,是不允许一点错误的。 所有他见到的人都说,只要这样布置了,如果玉荷子对此感兴趣的话,就一定会在荷叶荷花枯萎时找上来。可是,没有一个人告诉他,玉荷子是什么样子。 如果他问得急时,人家会嘿嘿地笑几声,笑声很干,干到让左飞凤觉得心里空洞洞地发寒。 看看那荷花,真的有些枯萎的意思,颜色也不似方采摘的时候新鲜了,荷叶也不如方才的翠绿,难道玉荷子会看不中自己的这单买卖? 玉荷子,姑奶奶,好歹你来一趟啊,这一千两银子其实很好赚地,只要你吐露了林雪若的行踪就好了啊。至于大公子和林雪若如何交涉,就不关我们的事儿了哦。 左飞凤心里嘀咕着,忽然听到了一些动静。 脚步声,细碎而轻盈。 左飞凤忽然纵身,上了佛龛,躲在高大的佛像后边,因为来的是两个人。 他前脚刚躲了进去,那扇破败的门被推开了。 走进来的果真是两个人,一对少年男女,年纪都不大,十八九岁的样子。 那少年穿着很普通的衣衫,布料比粗麻地细致些,雨过天晴的蓝色,衬着朗目玉面,满面笑意,暖如春阳晶亮的眸子,流光溢彩。 其实一个人,容颜相貌,都是天之禀赋,血脉传承,丑俊不均,也是无可奈何之事,但是相由心生,气自神来,如果有通身的气派,就算相貌平平,也有夺人摄魂之势,让人见之难忘。 那少年的眼光从佛像上扫过,左飞凤不由得缩了下头,感觉那少年的眼光看到了他一般,不敢对视。 幸好不过是一瞥而过,那少年手里还拿着一把镰刀,刀刃雪亮,在阳光反射着刺眼的光亮。 他身边那个少女穿着淡淡的绿色衫裙,竹影青葱的浅浅绿色,流溢飘动的淡淡忧伤,眼下时近深秋,这少女衣衫单薄,益发显得盈盈一握,一片岫云般,仿佛随时都会飘逝而去。 那少女的手臂上,挎着一只小巧的竹篮,里边装着红红绿绿的花草。 绿衣少女笑道:“枫儿,你什么时候,也信起神鬼来,这地界的庙都让你拜到了,连这个鬼都不来的地方,你也进来?” 那个叫枫儿的少年一笑,也不搭话,将这佛殿左右都看仔细了,好像没有寻找到他要的东西,轻轻地叹了口气,然后就要纵上佛台上。 轻轻伸手,绿衣少女拉住枫儿:“好了,你又要做什么?难道也上去捻个拈花指来冒充菩萨?” 枫儿笑道:“小师姐不是怕我亵渎了神灵吧?” 那个小师姐轻笑道:“因缘果报,皆自惹之,这世间的人,原是自种因自受果,神佛何尝罪人来着?”她秋波盈盈,蓦地一转,忽然道:“只是这古庙荒凉,菩萨法身未必降临,孤魂野鬼也许有个一只半只,小心它出来咬你。”她说着,嫣然一笑,两靥生花,端的别有一段风采流韵。 佛像后边的左飞凤不觉有些看痴了,空空地咽了一下吐沫,看着这个少女的婀娜婉转,心里头难免想入非非。 金钱,女人,是左飞凤的两个难以割舍的嗜好。 钱,他虽然也有,但是不多,做人家的奴才,凡事都不由得自己。不过在慕容孤吃剩后,赏他几口汤喝。 左飞凤虽然武功不及慕容孤,可是,他自觉自己对女人的品味比慕容孤高出得多。 慕容孤看中的女人,都是用金钱买来的女人。 那些庸脂俗粉,那些曲意逢迎,让左飞凤觉得无比恶心,可是对于慕容孤的赏赐,他还不能拒绝。 如嚼蛆虫。 只要想想那些女人,居然也和他同床共枕,左飞凤的感觉就是如嚼蛆虫。 这个女子,软烟罗一样的女子。 左飞凤暗骂一声,小心翼翼地藏匿好,因为他感觉到,这两个人都会武功。 小师姐的盈盈笑意,让枫儿的眼神更温和下来:“精神本以血气为主,血气常附形体。人死血脉竭,竭而精气灭,灭而形体朽,朽而成灰土,何用为鬼?连师父都吓不住我,你却拿鬼吓我?” 小师姐呵呵笑道:“你的意思,是我爹爹比鬼还可怕了?我看你有好些天没被我爹爹教训了,要不要我去添柴加火?” 枫儿也不以为忤,反而一笑:“小师姐断章取义的本事虽然炉火纯青,却不及你识毒解毒的本事,”他说着,笑意更浓“可是你识毒解毒的本事,又不及你装神弄鬼多矣。胡三太奶,我可说错了?”他说这话,满眼都是不禁的笑意。 那小师姐也笑道:“我可没有去装神弄鬼地骗人,是他们错拜凡人当狐仙,我有什么办法?你还笑我?难道你没份儿?胡三太爷?” 小师姐也笑得厉害,这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秘密,从未和任何人谈起,转眼看枫儿,那个枫儿笑得更厉害, 他们住的藏龙山,方圆几百里都是山峰连绵,林木森茂,很多猎户樵夫都会遭遇毒蛇毒虫叮咬,蛇虫之毒,凝血攻心,如果耽搁了时辰,就有性命之虞,山里人家,离城里颇远,就是玄天宗设立的药庐,也在碧霄峰下,赶去自然是来不及。 他们两人闲来无事,终日鼓弄毒药,有次在上山采药时,偶然遇到中毒之人,了解了其中艰难所在,便研制出外敷内服的药剂,可以治疗一般有毒蛇虫的啮伤,也可以缓解剧毒蛇虫之伤。 因为不愿意抛头露面,他们暗地里给人家送药治病,都是半夜潜入,悄然将药剂放入人家房中,并写上如何用法,那些得了药剂的人家,从未想到有人暗中相助,只当是神仙赐药,不知是谁开头,认为是胡三太爷和胡三太奶所为。 这两位仙家是民间相传万年修炼成的狐仙,本就是一对夫妻,修成地仙后,隐居山林,偶尔出来云游四方,也是救济贫困,行医赐药,所以民间对胡三太爷和胡三太奶的信奉极为虔诚。 可是笑到一半儿,小师姐忽然想起这胡三太爷和胡三太奶原是一家,难怪枫儿会笑得更厉害,一抹绯红,浮上小师姐的脸颊,娇嗔羞涩,又忍俊不住要笑。 枫儿出了神,看着她,眼中掠过一丝凉意。 凉意夹裹着秋风,吹过那少女的如瀑青丝,少女微凉的眼光落在枫儿的眼中,两个人忽然相对无语。 左飞凤躲在佛像后,看得莫名其妙,这两个人在说些什么,他居然听不懂,尤其此时,两个人四目凝望,仿佛有千言万语,却尽在盈盈眼神中彼此慰藉。 此处无声胜有声。 那小师姐蓦地莞尔:“小舟从此逝,沧海寄余生,也许现世皆孽,彼岸非苦,脱离了苦海,变得极乐了。” 枫儿淡淡地道:“一沙一世界,一叶一菩提,心无羁绊,何来悲喜?” 小师姐笑道:“人为万物之灵,便是因为有知有觉,为脱悲喜而舍其心,我宁愿受这婆娑世界的诸般苦楚,也不舍这颗知悲喜感得失的心。” 忽然又见这两个人打哑谜般地说起禅机,左飞凤更是听不懂了,然后看着那渐渐枯萎的荷花荷叶,心里也是欲哭无泪,这时节,日已西移,再过两个时辰,可就是晚上了。 今天晚上,慕容孤要见到林雪若,如果他办不成此事,一定会付出很惨重的代价,十年,他忽然又想起那个梦靥一样的十年。 枫儿挥了挥镰刀,在空中劈出一道寒光来,这一劈之势,行云流水一般,光影连绵:“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 第3章 小师姐,我熬了好几个月,这剑法也该入化境,忽然手痒,想找个试剑的机会,你去不去?” 小师姐一笑,特别调皮地眨下眼睛:“你说陈九州的试剑会啊?你去我自己去,就我们两个吗?” 枫儿道:“这么热闹的事儿,不带着小印太不够意思了,还有贝小熙,要是让他知道我们撇开他,一定会追着我聒噪。” 两个人说笑着,终于离开了院落,左飞凤才松了一口气,从佛台上一跃而下,心中虽然还不免想着那个笑意盈盈的小师姐,可是眼前这快枯萎的花,让左飞凤哭都哭不出来。 呵呵。 身后传来叮咚悦耳的笑声。 女人的笑声有很多种,其中最好听的那种会让人形容为银铃般的笑声,这个形容虽然人人听过,可是真正银铃般的笑声未必人人听过。 左飞凤听到这个笑声,立刻想起了这个比喻,他刚想回头。 身后又是笑声:“左大侠,我是玉荷子,在你回头之前,别怪我没有告诉你,荷,香远益清,亭亭静植,只可远观,有什么话,大侠说就是了。” 左飞凤大笑起来,还没有叫过他为大侠,而且笑声如此悦耳的女子,一定长得国色天香,不回头,实在对不起自己。 想都未想,左飞凤转过身,在他转到一半儿的时候,身体就僵住了,直直地钉在那里。 一枝幽妍开清绝 是人? 还是鬼? 女人? 或者女鬼? 他浑身僵直,呆呆地,一动不能动,脑子里边纠结这这个问题。 跟着慕容孤,就绝对做不到善男信女,左飞凤也从来都不已正人君子自居,杀人放火,草菅人命,他什么事儿都干过,很少想过要害怕。 他只怕一件事情,就是这个传了多年的十年之劫。 可是现在,那种恐惧蔓延遍了全身,脊梁上都是冷汗。 玉荷子,难道眼前这个人就是玉荷子? 她方才已经报了名字,也发了警告,应该没有错。 银铃般的笑声啊,方才那水韵空灵的笑声,就是从她口中发出来的吗? 啪。 左飞凤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 很痛,眼前冒了金花。 不是做梦,不是眼花,当他确定眼前站住的这个人可能真的就是玉荷子的时候,他忽然发现,其实崩溃是件很容易的事情。 玉荷子穿着翠色罗衫,玉肩秀挺,蛮腰纤细,青丝如瀑,十指纤纤,体态婀娜,衣袂飘飘。 这个玉荷子应该算个绮年玉貌的美人,可是,她的肌肤是翠郁郁的绿色,和荷叶的绿色相去无几,这种绿,幽幽地浮动着光泽,她的眼中湾着笑意,可是看起来如此地诡异。 一个人的肌肤会是绿色的吗? 她的衣裳,她的肌肤,都是翡翠一样的绿色,整个人,玲珑剔透,好像一尊碧玉的雕像。 只是,这雕像会说会笑。 左飞凤的眼睛就没从玉荷子的脸上移开过,他无法想想自己会遇到一个通体碧绿的女子。 做梦,会不会是梦中梦? 啪。 左飞凤忍不住又抽了自己一巴掌,还是生痛。 是真地,不是做梦。 那是,大白天活见鬼? 啪。 左飞凤来不及惊呼,却被玉荷子掴了一巴掌。 这一掌,打得更痛,鼻涕眼泪一起打出来,左飞凤的腿开始发抖,牙关咯咯地响。 玉荷子拍拍自己的手,那双手,纤巧绵软,春葱一般。 真的和春葱一般,削尖,碧绿。 玉荷子有些奇怪地看着他:“左大侠用痛疼来缓解恐惧吗?现在好些了没有,要不要荷子再帮帮你?”她说着,又扬起纤纤玉手。 左飞凤下意识地捂住了脸,方才她打的那一巴掌火辣辣地痛,哪里还敢让她动手:“你是,你是,你……”他支吾了半晌,忽然想起来,如果眼前这个绿莹莹的女子是鬼的话,她应该没有影子。 慌乱中一瞥,左飞凤的脑袋哄了一声。 没有影子,他根本没看到玉荷子的影子。 哏地一声,左飞凤倒吸了口气,呛到了自己,开始弯着腰,剧烈的咳嗽,咳得满面涨红,好像要把整个肺都咳出来一个。 那个鬼字,硬生生被他咽了回去。 见着和尚别说秃子,左飞凤是老江湖了,这点儿规矩他还没忘,当着鬼的面儿说鬼,一定会被鬼报复。他没这个胆子得罪鬼,所以只好装咳嗽,想想自己应该怎么说,只是刚刚装着咳嗽了两声,就被一口气呛到了,咳得眼泪都出来了。 哎。 玉荷子叹了口气,她已经习惯了别人的这种反映了,当场被吓晕的也不是一个两个,这个左飞凤果然算是老江湖,居然还能撑着咳嗽。 咳过了,连气都喘均匀了,实在没有什么可以再拖延,可是左飞凤一时之间,手足无措,不知道这第一句话怎么说。他甚至不敢直视玉荷子那张幽绿的脸,只要想想,头皮都会发麻。 钱呢。 还是玉荷子先开了口,她有些怜悯地看着左飞凤。 左飞凤努力不让自己的手发抖,但还是哆哆嗦嗦地拿出来银票,想也没想,递了上去。 玉荷子玉指轻劳,夹过银票,另一只手轻轻一弹,一丝笑意浮现嘴角:“左大侠,现在你明白为什么对于林雪若的行踪,我会知道的清清楚楚了吗?” 左飞凤不敢回答,这个答案他宁愿不知道。 玉荷子对他的反映,比较满意,于是淡淡地道:“好了,既然你知道为什么,就不要泄露出去,因为这对你一点儿好处也没有,就算你说给人家听,也未必有人信。” 左飞凤很努力地笑了一下,不过笑得太勉强,连他自己都觉得笑得太虚伪了:“是,是,是,玉姑娘,那,那雪少爷的行踪。” 玉荷子忽然一笑:“今天晚上,桂花西巷,雪少爷会去吃秋爽斋的咕唠肉。” 左飞凤的笑更加难看:“玉姑娘真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连雪少爷要吃什么都知道。” 玉荷子笑道:“左大侠说得很有道理,我也猜到左大侠心里怎么想的,不过左大侠应该比我明白,这件事说出去会有几个信你。” 左飞凤一言皆无,只是点头。 看着他狼狈的样子,玉荷子笑了笑:“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货迄钱清,两不相欠。” 她说着哈哈大笑,笑声依旧银铃一样,叮咚悦耳。 左飞凤马上低下头去,这样的笑声对他来说,已然变成一种折磨,看着那飘曳的翠绿的裙裾,轻盈地摆动,然后哧地一声,冒出一股绿烟来。浅 浅的荷花香味,立时弥散开来。 烟雾过后,玉荷子也没了踪影,细瓷美人瓶里的荷花已然凋谢,那折成了奇怪形状的荷叶,也憔损枯萎。 确定玉荷子已经走远了,左飞凤才直起身子。 他娘的。左飞凤再无忍不住了,恨恨地骂了一句。 可是忽而又想到这玉荷子是个鬼,自己骂她,是不是会被她听了去,要是她肆意报复,自己可是防不胜防. 想到此处,不由得惴惴不安,探头探脑地四下观望。 阵阵秋风吹过,院子里边的花草半已枯黄,在风中摇曳,发出沙沙的声音,偶尔几声虫鸣,倍添凄切。 秋情萧瑟,寒意四起. 左飞凤不由得缩了缩脖子,忽然只觉耳朵后边一丝凉意,汗津津的湿了一片。他想伸手去摸,可是手抬到一半儿的时候,却听到一阵笑声。 轻悠悠的笑声,针一样刺破了左飞凤的心,猛地被揪了一下,人也钉在哪里,微微发抖。 他本是个心狠手辣的人,可是再狠再辣,那些见不得人的手段毕竟是用来对付人,现在他面对的是一只通身碧绿的女鬼,他生平还从来没见过鬼,如果不是混久了江湖,胆子够大,换个人,只怕早就被吓破了胆子,晕厥过去了。 扑通。 身子摇晃了一下,左飞凤没有晕,却是腿软难立,跪坐了下去:“玉姑娘,别误会,我方才不是骂你,我是在骂慕容孤。好好的摆什么谱儿,杀个人用得着如此麻烦吗。” 哦? 那个声音有些发冷,不像方才的温和,应该是带着不满和疑惑。 左飞凤生怕去而复返的玉荷子动了杀机,心中只道她又不是阳间的人,更不可能和慕容孤有什么牵连,为了撇清自己,也不再顾忌什么,连连地道:“玉姑娘,小的是奉了不二山庄大公子的命令来求你这个线索,他好像要去藏龙山杀什么人,可是又不放心林雪若的手法是否利落,所以就先要放一单买卖,试试林雪若的身手,如果林雪若能成功地杀了九州,他就会和林雪若谈藏龙山的买卖了。” 哼。 又是一声冷哼。 左飞凤心里发凉,暗道既然玉荷子是个鬼,这些事她早就应该知道了,自己说不说又有什么意义?而且自己知道的就是这么多,他连慕容孤要打藏龙山上谁的主意都不晓得。 想到此处,左飞凤哭丧着脸:“玉姑娘,您大人有大量,小的方才真是无意冒犯,我不过是慕容孤的一条狗,您是无所不知,小的可没有丝毫隐瞒,该说的不该说的,可都说了啊,我真的不想死了。您的香炉在那个庙上呢,小的一定去多添些香油钱,初一十五,多去上香……”他只觉得脖颈上边,不断地有东西滴落,而且越来越湿,透骨的凉意,让他更加害怕了,一时间无以应对,居然满口胡言起来 滚。 低低地一声呵斥,可是对左飞凤来说,无异于是一道圣旨,忙不迭地起身,也不敢去看个究竟,匆匆忙忙地飞奔出去,跑过院门的时候,还撞到了那扇几乎要零散的院门上,那扇门嘎吱一声,又断落了一半儿,斜歪在哪里,犹自摇晃着。 第4章 转眼之间,左飞凤已经跑得不见了踪影,那残破的墙外,一条淡淡的绿色身影掠进来。 俏生生地站定,正是方才那个绿衣女子,她站在大殿外,冲着大殿的屋脊上笑道:“枫儿,人都走了,还不下来,难道你跑到这儿来,神神鬼鬼,还真热闹。枫儿,快点儿招了吧,你怎么得到消息,知道这儿今天要闹鬼?要敢瞒我,你试看看!” 方才的那个少年懒洋洋地躺在房脊旁边的瓦楞上,镰刀放在一旁,一手摆弄着方才揭下来瓦片,一手拿着一只水壶,掖好了系在身旁。 方才就是他揭开了瓦片,往左飞凤的脖子上边滴水来着,此时笑道:“我又不是神仙,谁知道这儿大白天会闹鬼,小师姐,我为什么到这儿来,你好像比我清楚吧?” 那小师姐哼了一声:“你的意思,是我们连碰巧都会碰到鬼啊?就是鬼肯信我都不信,你什么事儿能瞒得过我?我不计较你鬼鬼祟祟的那些事儿,是信得过你若是瞒人,必有迫不得已的苦衷,如果哪天让我知道看错了你……” 她说到这儿,忽然就住口了。 枫儿坐了起来:“如果你发现我骗了你,你怎么样?” 他说着话,眼光烁烁,盯着他的小师姐。 半晌,那小师姐幽幽地叹了口气:“骗人的人并不无耻,上当的人才是可恨,如果你真的骗了我,我只恨我自己有眼无珠,和你有什么关系?” 枫儿一笑:“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什么叫字字珠玑,今天我才见识了。小师姐,既然我们无意间遇到这场事儿,里边还牵涉到我们藏龙山,这是天意安排,如果连这样我们都不去看个究竟的话,是不是上愧于天,下愧于己啊?” 那小师姐笑道:“谁管你们玄天宗的闲事儿啊,我爹爹可是三令五申,不许你们惹是生非,你既然漠视门规,去趟浑水,我怎么好意思袖手旁观?枫儿,问问你,那个玉荷子是怎么变绿的?” 轻轻一跃,枫儿从大殿上边落下来:“不过是七色海棠粉而已,虽然难配制,也不是龙肝凤髓,有心就能弄得到,哪天我给小师姐弄来一些,到时候蓝的绿的,随你乐意变成什么颜色都好。” 小师姐娇嗔地笑道:“谁稀罕变成那个样子,而且等我哪天真的成了鬼,不用这个七色海棠粉,也能幻化出千奇百怪地样子来。” 枫儿眼中依旧笑意融融,可是心里无端就是一痛,眼前笑靥如花的这个少女,真的会在刹那之间就香消玉殒,与自己阴阳两隔吗? 来藏龙山的时候,他已经打算带着小师姐天南海北地去寻找解药了,但是要想一路平安,他就得能担起保护她的责任,所以这些时日,他把所有的精力全放在练武上。 人在江湖,有时候能以智取胜,有时候只能短兵相接,没有什么道理可讲,他带走小师姐很容易,师父看得再紧,他也有法子和小师姐偷溜出去,可是他要保障她丝毫无伤。 武功,曾经是他毫不萦怀的东西,这些日子,却成了他废寝忘食的功课。 那少女笑道:“佳人如玉,莲子怜心,这个玉姑娘还真是风姿约绰,楚楚动人,只是不知道那位雪少爷是不是玲珑剔透,风度翩翩。” 枫儿忽然一笑:“小师姐喜欢吃咕老肉吗?” 小师姐不答反问:“你喜欢吃咕老肉吗?”她说着话,又笑吟吟地:“你要是喜欢吃,我倒是可以做给你。” 枫儿摇头:“那味道酸酸甜甜,香濡腻滑,好像女孩子更好吃。” 他们两个方才进了古庙,就看到了供案上的荷花,心中感觉到了诡异,然后那佛像后边,分明藏着人,不过两个人为了不打草惊蛇,假作不知,然后佯装出去,悄然埋伏下来,方才的事情,他们也看得清清楚楚。听方才玉荷子和左飞凤的对话奇书-整理-提供下载,他感觉那个林雪若应该是个女子,因为玉荷子说林雪若今天晚上去吃咕唠肉,那种东西,叶眉儿和辛莲都喜欢吃。 那小师姐笑道:“你也觉得那个雪少爷未必是个男人?” 不是男人,自然就是女子。 如果林雪若是个女子,却被称为雪少爷,那该是个什么样的女子? 小师姐笑道:“枫儿,雪少爷这个称呼果然有趣,我要东施效颦一下,我叫海少爷好不好?” 枫儿忍俊不住:“海少爷?就算是少爷,你也是澹台家的梦少爷?我明天告诉澹台家的盈少爷,她姐姐要更名易姓了。” 一般女孩子多在一种情况下易姓,那就是出阁嫁人。 小师姐澹台梦瞪了他一眼:“列云枫,你知道我说的是云沧海那个名字好不好?” 列云枫笑道:“尘断梦觉一生误,雪落云飞三世缘,人家是雪少爷,既然要效颦,你应该叫云少爷才登对。” 澹台梦哼了一声,嗔中带笑:“你再啰嗦,那个西施一样的雪少爷可就见不到了。” 暮色沉沉秋欲雨 灯光点点,摇曳着深秋夜色。 萧瑟寒凉的风,从巷口灌入,浸过小巷的迂回幽深,蜿蜒而出后,变得更加凄切了。 犹如秦少游的词,从“两情若得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的凄婉,不知觉间就变成了“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的凄厉,如白云苍狗般水过无痕。 桂花西巷。 秋爽斋。 一块原色的木板,稍作加工,就成了秋爽斋的牌匾,那淡淡的晕黄色里,还带着树木的年轮。秋爽斋三个字,是錾进去的阴文,笔势流畅,有着行云流水的雅致。 这是一家小小的店铺,里边只摆放着四五张桌子,虽然看不出来本来的颜色,但是每张桌子都擦得锃亮干净,闪着乌亮的光泽。 每张桌子旁,整齐地摆着条凳。 靠左边半弯是酒柜,柜台上摆着水牌、算盘,和各色的酒坛,还有一个錾着云纹的青铜盒子。 尽管酒坛封着,可是那股绵糯香郁的酒味,还是充满了整个小店。 屋子里边点着灯,灯不算太亮,好在屋子不大,只有靠着柜台的地方,才是一片暗暗的阴影。 秋爽斋经营着各色小吃,招牌菜就是咕唠肉。 最初买的时候,根本无人问津,店子里的掌柜却也不急,每天照样做出来,让四邻品尝,不过几个月的时间,秋爽斋从早晨到中午,来买咕唠肉的人络绎不绝。 因为店铺比较小,坐在这里吃的人不多,更多的是用荷叶打了包带回去。 所以一般过了酉时,这间店铺就变得冷清了,只有家居较近的几个熟客,要上一壶酒,点了几个小炒,在暮色夕阳下,细品滋味。 店里的掌柜,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手脚利落,待人温和,只是满头的白发,多少有些刺眼,让人无端地感觉到人世沧桑,真的无情之尤,岁月在这个男人的脸上留下了太深的痕迹。 那些皱纹,让他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大了好几岁。尽管有些落拓,可是从他眉宇间流露出来的气度看,这个男人年轻的时候,一定气宇轩昂,是个风度翩翩的美少年。 人世间,本有太多的遗憾,太多的无可奈何,而英雄末路,美人迟暮,更是无奈中最让人痛心不已。 这里的人都知道这个掌柜的姓余,搬迁过来的时候,同行的还有他的朋友和妻子。 人们没有见过余掌柜的妻子,来的时候,是坐着轿子,直接就抬进内宅了。 他的朋友差不多每个月都来,两个人会坐在灯下喝酒。 但是他的妻子,从来都没有出现过,有人问及,余掌柜笑而不答。后来不知道谁听说,余掌柜的妻子身患重病,一直卧床。 然后这个余掌柜就开起了这间店铺,招牌菜就是咕唠肉。 店里没有厨师,没有伙计,里里外外都是余掌柜一个人在忙活,那柜台上边,有个铜盒子,盒子上边开了一个孔洞,什么菜,多少钱,都在水牌上挂着呢,有时候忙不开,客人就自己把该付的钱投到那个铜盒子里边去。 其间也不乏投机取巧的人,就算余掌柜的看见,不过淡然一笑而已,日子长久了,没有人再好意思占他的便宜,倒是余掌柜,常常会周济落拓的异乡客。 看看外边越来越浓的夜色,余掌柜抹好了最后一张桌子,然后洗了手,就要关门打烊。 余大哥,等等。 忽然身后有人招呼,不用回头,余掌柜就知道是谁来了,这个声音,跳跃着,灵动俏皮,这是他秋爽斋的一位小熟客,三五天就跑来一次。 论年纪,余掌柜可以当她的叔叔了,可是这个小女孩子就是喜欢叫他大哥。 然后熟悉了以后,余掌柜发现,这小丫头从来都没有叫过谁叔叔或者姨姨,都是大哥大姐地叫,叫得很自然,好像这些人在她的眼中,依然年轻似的。 转过身,进来的果然是洛怡菲。 年轻的女孩子,只要长得不太难看,都遮掩不了青春洋溢的光彩和鲜亮。 何况,洛怡菲弯眉凤眼,唇红齿白,水灵灵地惹人喜爱,尤其笑的时候,眼睛弯成两条柔美的曲线,脸颊上会现出一对梨涡,她很年轻,虽然尽力让自己像个大人,可是余掌柜用眼一搭,就断言这个洛怡菲的年纪绝对在十四五岁之间。 豆蔻年华,纯真岁月,再贵重的珠钗,再细腻的脂粉,都比不了青春的夺人光彩。 余掌柜地微微一笑:“今儿怎么晚了啊?还是一份咕唠肉,一份云卷糕,一壶花雕?” 洛怡菲一笑,点点头,水嫩的脸腮上,现出一对梨涡来,显得俏丽可爱。 第5章 她走路的时候,都轻轻巧巧,灵动活泼,余掌柜看着她,脸上的笑意更浓,心中不由感慨,人生苦短,岁月无情,自己喜欢过的女人,也曾经和洛怡菲一样,芳华娇蕊,盈盈如许。 他记得洛怡菲第一次来的时候,是三个月前。 那时候,这个小丫头情绪很低落,眼睛是肿的,好像刚刚哭过,那天下着大雨,她拿着一把伞,却没有打,浑身淋得透湿,进来后,坐在角落,要了一份咕唠肉,一份云卷糕,还有一壶花雕。 结果,酒才喝了半壶,人就醉得溜到桌子底下去了,还是余掌柜招呼隔壁孀居的婶子帮忙,把洛怡菲扶去隔壁休息。 黑甜一梦后,洛怡菲居然对醉酒的事情,忘得干干净净。 看着洛怡菲熟络地坐到一张桌子旁,也不用余掌柜张罗,自己早就摆好了碗筷:“余大哥,我要两份云卷糕,快点儿,快点儿,都快饿死了。” 余掌柜答应着,去后厨做菜。那些佐料都汲镇在井里,而肉块早已经炸得金黄,云卷糕是早蒸出来了,那是甜糯如饴、入口即化的小点心,洁白如玉,层层卷成,好像一朵卷起的云。 洛怡菲坐在条凳上,自己拿了一壶花雕,慢慢斟上一杯。 花雕酒,酒性柔和,色如琥珀,橙黄清亮,馥郁芬芳,甘香醇厚。 洛怡菲晃着手中的酒盏,轻轻地抿了一口,酒,入口绵甜,可是她知道,这酒虽然喝着和水一样,但是后劲儿较大,她可不想醉了。 这第二口酒还没碰到唇,小店中又来了一个人。 这个人穿着肥大的衣衫,这衣衫好像偷来的一样,实在太不合体,而且衣衫本来的颜色,早已经看不到了,洗得发白,显得寒酸落魄,这人头上还带着一顶蓑草编成的斗笠,手里拎着一个包裹,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鼓鼓囊囊地。 戴着斗笠的人进来后,也不说话,径直坐在靠着柜台的那张桌子,那边黑瞳瞳地一片阴影,他坐在哪儿,更看不清楚眉眼。 此时余掌柜的在后厨,洛怡菲看了看,然后走过去:“这位大哥,需要些什么酒菜啊,我们这里最负盛名的就是咕唠肉,还有……” 其实,她也是一番好意,看见余掌柜的没在,才顺路为他招呼客人。 她在这里也有三个多月了,差不多的熟客,她都认识了,但是这个形容奇怪的人,还是第一次见到。 不过,那个戴着斗笠的人显然不领情,扭了下身子,理都不理洛怡菲。 洛怡菲有些不高兴,心里骂这个人实在不懂规矩,连一点礼仪都没有,既然这个人后背冲着她,她不由得狠狠地瞪了那个人一眼。 那个戴着斗笠的人坐在哪儿,一动不动,雕像一般。 洛怡菲撇下嘴,心里哼哼了一声,也懒得去理他,反正江湖之中,这样的怪人很多。‘ 凡是这样的人,多半做的就是见不得人的事情,所以根据洛怡菲几年来混迹江湖的经验,遇到这种人最好有多远就避多远。 只是好好的心情,让这个古怪的家伙破坏了,洛怡菲自然一百二十个不乐意,她带着几分气坐在哪里。 余掌柜的菜肴还没端上来呢,洛怡菲端着酒杯发愣。 门外忽然又有了笑语渐渐传来,是一男一女,只听那个女子道:“这暮秋时节,哪里来地这些蝴蝶?” 蝴蝶? 洛怡菲看了看,这店中还真飞着几只蝴蝶,现在已是秋意瑟瑟,蝴蝶飞得不似夏日的翩跹优雅,而是无限地疲惫。 只听那个女子又叹了一声:“八月蝴蝶来,双飞西园草。感此伤妾心,坐愁红颜老。现下都是九月了,千江水流寒,万山木叶下,这些蝴蝶,终将埋骨在皑皑白雪之下。” 她口气虽然平静,但是却带着延绵的伤感,让人不觉间生出一份酸楚来。 两个人好像在外边站住了,只听那个男子笑道:“海少爷,你不是要效颦吗,怎么真地伤春悲秋起来,便是一入寒冬,万物休寂,可是兔升乌坠,日夜消长,等到明天春天,还不是一川烟草,满城飞花?” 那女子哼了一声:“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等到明年春暖花开时,那花已经不是去年的花,人也未必就是旧年的人了。” 那男子先是哦了一声,继而又笑道:“蝴蝶晓梦庄生老,不恋浅紫与深红。五千真言缘何起,众妙之门自横行。”那笑声里边带着几分嘲弄,好像遇到极其好笑的事情。 那女子本来有些语带忧伤,听到那他念出这首诗来,不由得失声而笑:“枫儿,行船遇风,夜路撞鬼,你还真不是一般地倒霉。” 她的笑声中带着谐谑,柔媚娇嗔,虽然没见到这个人,听到这声音,也能想象出这个女子笑靥如花,楚楚动人了。 原来外边来的正是列云枫和澹台梦,他们走到秋霜斋的门口,发现了很多蝴蝶,那些蝴蝶翩跹起舞,现在是深秋了,草木萧条,已经没有太多的蝴蝶。 听到列云枫随口念的那首诗,澹台梦便猜出其中有蹊跷,尤其列云枫说到最后一句时,还指了指秋爽斋里,澹台梦已经恍然了:“怎么样?既来之,则安之?” 她虽然在问,可是根本不等着列云枫回答,已然先走了进去,列云枫也进来。 屋子里边,只有洛怡菲和那个戴着斗笠的怪人,两个人满面笑意,互相看了看,那个带着斗笠的人看见有人进来,可能是不喜欢被打扰,把身子稍微侧了侧,整个人都缩在阴影里边了。 列云枫和澹台梦相视一笑,然后坐在靠着门边的位置。洛怡菲方才还生气呢,转眼看见这两个人进来,不觉得立时气朗神清,眼前为之一亮。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列云枫和澹台梦也看向她,不约而同地点头微笑。 余掌柜托着一个盘子出来,里边放着一盘咕唠肉,一碟云卷糕,洛怡菲顺手接过来:“余大哥,今天晚上还真热闹啊。” 余掌柜微笑着对列云枫和澹台梦道:“两位客官要些什么?试一下小店的招牌菜咕唠肉?” 列云枫摇头:“要一盘凉蜜雪丝,一盘冰玉桂花,酒,要竹叶青?”他在问澹台梦。 澹台梦看着他,微微有些失神,他点的菜,都是她喜欢吃的东西,只是她从来都没和别人说过,也没有和列云枫提起过,他是如何知道,还知道自己喜欢喝竹叶青。 她知道列云枫是个心思缜密的人,只是没有想到他会如此用心,不经意间,心上涌出一丝酸涩来,眼中却洋溢出笑来:“我要竹叶青泡的竹叶青,你能弄来,我就舍命陪君子奇-_-書--*--网-qisuu.,不醉不归。” 列云枫一笑,冲着余掌柜道:“来一壶竹叶青吧。” 余掌柜刚要去取酒,外边有人喝了一声:“有喘气儿地,滚出来一个!” 扑朔迷离金无彩 门外的一声断喝,让店里的人都不自觉地看过去。 这声音特别洪亮,卡啦卡啦,和打雷似的,还特别飞扬跋扈。 余掌柜微微皱下眉头:“门开着呢,客官请进吧。” 门外那个人听说,立刻迈步进来:“你他娘的是什么东西,居然让老子亲自进来?难道待会儿老子吃饭,也要老子亲自吃吗?” 这个人身体魁梧,生得豹头环眼,眼珠子瞪得琉璃球一样,满面的煞气,好像世人都欠他多少陈年旧账一样,他的背后背着一把刀,雪亮亮,十分刺眼,手里还拎着一个褡裢,看样子沉甸甸地。 都说相由心生,这人端的长得一副恶相,赤红的脸膛,醉鬼一般,偏偏穿了件雪白的衣裳。 那衣衫纤尘不染的雪白,更衬着他脸上粗粝晦暗的红,这人骂骂咧咧地瞪着眼睛:“你,给老子腾地方!我要这里干干净净,一个闲杂人等都不要有!”他用手指着余掌柜,十分强横。 余掌柜好像没听到他说这么,笑道:“客官需要什么菜,是在这里吃,还是带走?” 那人翻了翻铜铃儿似的眼睛,不耐烦地:“你他娘的装什么蒜?一会儿我们家少爷来,不想看到这些乌七八糟的闲杂人等,让他们都给老子滚!” 余掌柜还是微笑:“客官,您关照小店的生意,余某自然感激不尽,但是来者有先后,这几位是我们小店的常客,余某不能坏了规矩,厚此薄彼,既然您家的大少爷身份娇贵,请别家高就,不要委屈自己,纡尊降贵。” 那个人翻着眼珠,好像没听懂余掌柜的话,可是看余掌柜的神情,好像没答应自己的要求,不由得嘿嘿一笑:“你他娘的真不够爽快,这点事儿都办不成,娘的,关门大吉算了,来,让爷爷教教你。” 他说着,把手中的褡裢放在桌上,咚地一声,很响。 然后解开了褡裢,翻卷了袋口,里边竟然是黄澄澄的金锭子,每一锭应该有十两。 这个人拿出四个金锭子,得意洋洋地撇着余掌柜:“本来,你要是赶走了这几个家伙,这几个金锭子老子会赏给你,不过现在。”他说着话,托着金锭子走到洛怡菲前边,啪地一声,把一个金锭子放在桌子上:“小丫头,这个给你,你走吧!” 洛怡菲瞪了他一眼:“谁稀罕你的钱?你要我走我就走啊?你以为你是谁?” 她说着话,就要去拿那个金锭子,打算扔回给他,谁知道刚一伸手,忽然觉到一阵凉风,手背上被什么东西打中,痛疼难忍,不由得跳了起来,一低头,是一只筷子。 她没看清楚是谁,不由得转向那个戴着斗笠的人:“你为什么暗算我? 第6章 难道我会贪这种便宜,要他这锭银子?我是要还给他!”她心里想,那对少年男女粉妆玉砌一般,自然不会做这种事情,多半是那个奇怪的家伙在捣鬼。 谁知道那个戴着斗笠的人还是纹丝不动,也不说话,列云枫反而笑道:“小姑娘别冤枉人,方才冒犯,情非得已,你知道他为什么给你金子,而不是银子吗?” 为什么是金子不是银子? 这个问题算是一个问题吗? 那个大汉哈哈大笑,好像看白痴一样看着列云枫:“哎,你这个小子是打柴的还是种地的?我看你是井底的蛤蟆,一点儿世面都没见过,我家主人富甲一方,出手阔绰,那是真正的公子少爷,如果用银子来打发你们,你们不嫌寒碜,我们公子爷可丢不起这个人,我们家的银子都长了毛,只能打发要饭的了!” 这个大汉说起话来,摇头晃脑,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虽然看得出来列云枫会武功,但是列云枫穿着很普通的衣衫,手里还拿着一把镰刀,这个大汉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 洛怡菲捧着手,手背上被筷子打到的地方微微红肿,痛疼让她一肚子火气,可是冲着列云枫,她发不出火来,于是她瞪着那个大汉:“喂,你费什么话,把你的金子拿走,小爷我不稀罕!” 她说着,又要去拿那锭金子,啪地一声,有一根筷子飞来,洛怡菲这次看见原来是列云枫出的手,可是眼睁睁看着,居然还是躲不开。这一下子,打得更重了,洛怡菲跳了起来,疼得眼泪差点掉下来:“喂,你干什么?你究竟是哪伙儿的你?” 列云枫悠然地道:“小姑娘,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洛怡菲还没说话呢,那个大汉怒道:“小子,你他娘的是聋子啊?老子的话你没听到吗?不想死的,给老子快点滚!不然休怪我不客气!” 列云枫根本没理他,悠然走到洛怡菲的身边,拿起她桌上的酒壶,那里边是上好的花雕,他一手持着壶把儿,一手按着壶盖:“兄台急什么?难道是怕我揭穿了你的诡计,才恼羞成怒,想杀人灭口?” 那个大汉更是怒极:“你他娘的血口喷人!你当老子管中豹是什么人?老子正大光明,从来不做下三滥的事情,就是要杀人放火,我也会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们!” 列云枫微微一笑:“既然兄台是心胸坦荡,为什么心口不一?瞪着眼睛说瞎话?” 管中豹啪地拍了下桌子,然后一只脚踩到桌子上边:“我怎么瞪着眼睛说瞎话了?小子,你要是不说出个子午卯酉来,老子让你变成瞎子!” 他说着话,须发皆乍,怒不可遏。 列云枫不慌不忙:“小妹妹,江湖嫌恶,凡事都要小心,他给你金子是因为,如果上边沾了毒药,银子会发黑变色,可是金子就看不出来了。”他说着话,把壶中的酒缓缓地倒在金锭子上边,只听嗤嗤一阵响声,那锭金子上边冒出了阵阵青绿色的烟雾,然后一股刺鼻的味道飘散出来。 洛怡菲不由得呆住了,看着金锭子上边不断升腾的青烟,如果方才自己伸手去拿的话,可怕这只手要遭殃了,她愣了愣,然后伸手从腰间抽出软剑来,满面怒气,也不说话,飞身一剑,就要刺向管中豹,列云枫手疾眼快,一把拉住她。 管中豹此时也直直地瞪着那个冒烟的金锭子,然后看向装着金锭子的褡裢,再伸出自己方才拿金子的手,并无什么异样,不由得十分困惑,不知道那锭金锭子上边怎么会有毒。 看了半晌,自己也没觉到什么异样,才怒道:“小子,你才瞪眼说瞎话呢,有毒?我们少爷从来不屑于用毒,告诉你,我们少爷要杀你们这几个人,还不是像碾死个臭虫一样简单?哼哼,都不用别的,只要用金子砸都砸死你!有毒,要是有毒,我怎么没事儿啊?” 列云枫向洛怡菲笑道:“小姑娘,你说如果贼偷东西的话,会不会把东西弄走,然后自己留下来啊!” 洛怡菲狠狠地瞪着管中豹:“姓管的,你当我是笨蛋啊?你下毒会毒到自己吗?” 列云枫笑道:“姑娘,你太抬举他了,就算要下毒,也轮不到他来下,他是受人之命而已。” 管中豹气急,把褡裢放在一旁,抽出腰中的大刀,嗖地一声就向列云枫砍来。 当啷一声,管中豹只觉得刀背上被什么东西打中,震得手腕一麻,那口刀差一点儿脱手而出,他也没看清楚是谁出手,晃荡个硕大的头颅左顾右看,一时找不到,不由得急了,大声骂道:“那个不开眼的混账王八蛋暗算我,有种地站出来,这样鬼鬼祟祟地算什么东西?” 坐在一旁的澹台梦摇头轻笑道:“枫儿,江风日下,人心不古,你帮了他,他不但不领情,还反口咬人,真是天无天理心颠倒,人无人性世炎凉。” 列云枫笑道:“施恩何必图报,救人哪顾痴愚?管兄,我相信你不知道这金子上边有毒,可是你就没怀疑过你的哪位少爷不会过河拆桥吗? ”管中豹有些发愣,虽然列云枫和澹台梦的对话他是似懂非懂,可是其中的意思他还是听得出来。 他的少爷是什么样的人,他当然清楚,可是,少爷真的会杀人灭口吗?好像没有必要吧,自己不过是个跑腿打杂了,对于很多内情都不了解,也懒得过问,而且自己的哥哥还是公子身边的红人,不看僧面看佛面,公子怎么能杀了自己呢? 那方才的毒药是哪里来的,这个少年下的吗? 应该不是,自己不是亲眼看着这个少年端壶倒酒吗,哪里有机会搞鬼,而且这个少年也没有必要和自己捣乱,他又不知道自己是谁,除非,除非那壶酒有问题? 转念一想,又不对,如果是壶里的酒有问题,那少年怎么能隔着酒壶就看得出来? 管中豹瞪着眼睛,僵楞在原地,拼命地想这些问题,心中已然有了疑惑,只见列云枫拿着酒壶,悠然地过来:“兄台实在还憨厚坦荡了,如果那毒能用肉眼看得出来,还算什么毒药吗?” 他说着话,将壶中之酒倒在自己的另一只手的手心中,澄亮晶莹的酒液,在列云枫的手心中汪成一块剔透的琥珀。 列云枫随手放下了酒壶,然后用指尖蘸着手心中的酒,在管中豹的手掌上轻轻一划,只见酒过之处,青烟升腾,现出一道狰狞的黑线来。 管中豹立刻傻了,那壶中之酒先倒在列云枫的手心中,如果是酒中有毒,列云枫一定会先中毒,这样看来,酒里边没毒,那就是金子上边有毒了,是他们少爷要杀他灭口? 没有什么不可能,管中豹从来都不会怀疑他们家少爷的心狠手辣,也见惯了他们家少爷虐杀手下,可就是从来都没有想过会杀自己。 临行之时,少爷吩咐,因为今天晚上要在这个秋爽斋见一个很重要的人,所以他奉命将这里清理干净。干净的意思就是等到他们少爷光临的时候,任何活物都不能在场。 这些金子是哥哥给他的,告诉他眼下时间紧迫,让他拿着这些金子把店中多余的人统统赶走。 管中豹连想都未想,就拿着这个褡裢来了,他从来都懒得动脑筋去想事情,少爷向来只发命令,并不授意手下人如何行事,在少爷的眼中,如果连办点儿事儿都要问一句怎么做的话,这个人要不要就没什么用了。所以每次少爷都是哥哥给他出主意。 他拿到这些金子的时候,也感觉到心疼,用这么多金子去清理场子,实在太浪费了,还不如杀人来得痛快,哥哥训斥他,解决事情有很多办法,但是聪明人往往会用最直接最有效的办法。 钱,虽然不是这个世间最好的东西,却往往是这个世间最有用的东西。 可是,少爷为什么要杀他?他从来都是忠心耿耿地为少爷卖命,他即不知道主子的秘密,也不会坏主子的好事,管中豹越是想不通,就越觉得满心的委屈。 列云枫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头:“兄台,人在江湖无归路,休怪嫌恶自惹之,兄台要看开些才好。” 那边澹台梦淡淡地道:“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自古皆然,看得开是心灰意冷,看不开是自寻烦恼。” 管中离握着刀的手,有些发抖,如果少爷真的要杀他,他要怎么办?以他的武功和能力,无法和少爷抗衡,如果就这么跑了,还得连累他的哥哥,管中豹咬着牙,想不出一点儿对策来,头痛欲裂,大叫了一声,飞跑出去,连那个装着黄金的褡裢都不顾了。 冷到绝时夜孤寒 金子,流光溢彩,瑞华夺目。 金子,就那样明晃晃地摆着哪儿,洛怡菲盯着那些金子发呆。 那个褡裢已经被列云枫拿到那边去了,借着烛光,他和澹台梦慢慢地拿着金锭子端详着,烛光下的金子,澄澄的亮色更加地璀璨了。 洛怡菲不由得咽了下口水,心里把那个管中豹骂了不知道千遍万遍。 其实刚才,她本意是要拿着那锭金子走人,当然她也没打算真的走,只是想走了以后再回来,反正达到目的她是不肯罢休,可是白白到手的金子要是不要的话,也太对不起自己了。 何况,她现在囊中日渐羞涩了。 如果是在别处,洛怡菲再也不会为了一点儿小事儿发愁过,不就是钱吗,她做一趟买卖就来了啊,那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她洛怡菲从小流浪江湖,就是有千般愁,万般苦,可就是没有为钱发过愁。不是吹牛,只要她洛怡菲一出手,弄到的钱就够她逍遥一阵子。 第7章 可是现在她到了藏龙山了,自从到了这儿,她可连做买卖的念头都没动过,洛怡菲虽然书读得不多,但是小不忍则乱大谋这句话,她还是听说过。 不过,对任何人来说,这到嘴儿的肉,忽然就没了,洛怡菲的心里还真有些不舒服。 只见列云枫拿起一锭金子来:“方兄无势宁能热,穷鬼多羞祉自苞,这东西不能无不可不无,太多则是非起,太少则恩怨多。” 那锭金子翻来覆去在他手中摆弄着,澹台梦笑道:“酒色财气、成坏住空、喜怒哀乐,生老病死,都是人人脱不开的东西,如果你要说它的好坏,刚才那句不好,普通人听不明白。” 列云枫笑道:“那山谷道人的‘管城子无食肉相,孔方兄有绝交书。’呢?” 澹台梦摇头:“也不好,太文了。我知道一首,相传是个佚名的女子所作,那诗虽然不是名人所咏,但是却很淋漓尽致,想来那诗者也是街巷闾间的平头百姓,身受贫厄寒苦,才会有此感触。所谓诗言志,志寄情,应该如是。” 列云枫笑道:“小师姐这么说,我也知道了。” 澹台梦似笑非笑地望着他:“你又知道了?说说看。” 列云枫道:“上次小师姐已经输我一次了,难道这次还要赌一回?” 澹台梦笑吟吟地:“赌就赌,难不成我还怕你吗?你要输了,就要答应我一件事儿。” 她眉眼间都是笑意,笑得有些俏皮,好像小女孩子在心里地打什么鬼主意一般,而且还是很得意的样子。 列云枫忍不住问:“什么事儿?” 澹台梦笑道:“等赢了你再说,你呢?你要是侥幸赢了,要什么彩头?” 列云枫笑道:“来而不往非礼也,你输了,也要答应我一件事儿。” 澹台梦眼波流转:“就猜到你只会东施效颦,不过枫儿你要输了的话……”她说着忍不住又笑,好像算定了列云枫一定会输一样。 列云枫道:“小师姐如果一定要赢我,难免会要耍赖,我说出来,就算对了,也说不对,我哪里有法子让你说真话?” 他这话说得淡淡地,可是大有深意,若是澹台梦想赢他,只要动了这份心思,就一定会赢到,聪明如澹台梦,焉能听不出来此中之意。 心念一动,看着灯光下列云枫浅笑晶亮的眼眸,一霎间竟有些恍惚,自己竟然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一抹淡淡的红晕浮到脸上,蓦然间缓过神来,又有些嗔意:“我什么时候赖过你?你要不放心,我们一起说出来。” 两个对望一下,异口同声地道:“半轮残月掩尘埃,依稀犹有开元字,想得清光未破时,买尽人间不平事。” 他们两个自顾自地说着话,手中依然未停,将那些金子翻了个底朝天,然后又一个个地放进褡裢里边去。 两个人犹自未觉,这边洛怡菲却看得呆了,虽然这两个人不是举世无双的容貌才情,但却是有过人之姿,难得有这份心有灵犀的默契,洛怡菲心中有些失落,猜想这两个人一定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可惜自己孤孤单单长了这么多年,除了一个江湖混混儿一般的师姐,就再没有一个亲人了,可这个师姐,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今天晚上也许和她一起喝酒,明天早晨就不一定跑到哪里去了。 她心中又是羡慕又是伤感,忽然列云枫过来,手里拿着两锭金子,放在她桌子上:“那人既然留下这份卖命的钱,江湖规矩,见者有份,这个给你。” 啊? 洛怡菲有些意外,她没想到这个少年如此大方,到了手的钱还肯分给她,方才他既然能破解金子上边的毒,那些东西自然就归了他了,她没这个本事,所以也没想过要去抢,后来就顾着看他和他的小师姐说说笑笑,根本没有想过这个。 列云枫一笑:“你放心,这金子上边的毒已经无妨了,如果小姑娘嫌少的话……” 洛怡菲忙道:“不是不是,兄台你别误会,小弟不是这个意思。” 她这声小弟,引得列云枫一笑,洛怡菲先是奇怪,不知道他在笑什么。 列云枫笑道:“等小姑娘易钗而冠时,再称小弟也不迟啊。” 洛怡菲一低头,才恍然自己今天是一身女装,这些年飘荡在江湖上,她习惯了扮成男子的模样,这样行走江湖才方便一些,所以她也习惯了和人家称兄道弟。 今天说顺了嘴儿,洛怡菲有些微微的困窘,脸红红的,熟透的苹果一样,犹自强辩:“四海之内皆兄弟,难道我说错了吗?我师……姐教导我说,人不可贪,贪心不足蛇吞象,本来这个就是不义之财,你们得去也没什么不妥,兄台是侠义心肠,不忘江湖规矩,小弟我自己领情,哪里会嫌少?” 她说着话,抓住两锭金子,揣在怀里,方才她差点儿说出师父教导了,一个师字出了口,才觉得不妥,忙忙间才改口做师姐,因为说错了话,还吐了一下舌头,显得滑稽可爱。 列云枫转身冲着那个戴着斗笠的怪人一抱拳:“我知道前辈不稀罕这个,那晚辈也不好强人所难,不敢以金银俗物,饶了前辈的清净。” 那个戴着斗笠的怪人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此时余掌柜已经端上来列云枫点的菜,还有一壶上好的竹叶青,列云枫执壶,先为澹台梦斟了一杯,洁白如雪的酒盏中,澄澈如翡翠的酒液,幽绿如茵,森凉似梦,梁简文帝曾赞此酒兰羞荐俎,竹酒澄芳。 澹台梦举起酒杯,梦一样的香气沁人心脾,她微微垂下眼帘,轻轻地:“崖密松花熟,山杯竹叶青。这样的酒,若是面山而卧,临水而居,宝鼎茶闲,幽窗棋罢,才更有趣味。” 列云枫笑道:“杜工部的诗虽然沉郁雄浑,可是他不善饮酒,没有青莲居士斗酒诗百篇的磅礴,这一句不及他其他的诗,可惜青莲居士喜欢喝酒,醉了只顾天马行空地写诗,完了饮水思源,也不说说自己喝的是什么酒。老杜这句诗还不如北周庾信的那句三春竹叶青,一曲鹍鸡弦呢。” 澹台梦笑道:“这句有什么好?你到说说,鹍鸡是个什么东西?” 列云枫笑道:“张衡《西京赋》里说翔鶤仰而弗逮,这鶤就是鹍鸡,《淮南子》里边也有说过归雁於碣石,轶鶤鸡於姑余。大多注者认为,鹍鸡是凤凰别称,可是庾信的诗里说的,应该是一首古曲,以悠远古曲佐甘醇佳酿,岂不是人间美事?” 澹台梦笑道:“要听明白你一句话,得去看多少书才成?枫儿,你看辛稼轩的词,虽然也好,可是书袋掉得太多,反而生涩偏倚,人家要听的那些话,你偏偏一个字也不说,只谈这些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岂不让人家失望得很?” 列云枫笑道:“长夜漫漫,无聊之极,等一等正好消磨时光,不然这萧瑟的秋夜可有什么意思?” 忽然外边冷冷地哼了一声:“我已经给了你们机会,只是你们没有珍惜,到了奈何桥的时候,不要怪我。” 这个声音极其孤冷,没有一丝感情,凉冰冰,一陀冰似的。 洛怡菲此时才恍然大悟,她方才还纳闷,这两个人若无旁人地说话,天空海阔,让人摸不着头脑,原来是故意的,这外边有人在,可是这个人是谁,为什么躲在外边不肯进来? 列云枫笑道:“兄台,外边风冷霜寒,何不进来喝一杯酒?不然黄泉路冷,无人为伴,太过凄凉了。” 那个人又哼了一声:“你们费了那么多话,不就是怕我暗中下手吗?我就是明着动手,你们两个也不是我的对手!” 灯影一晃,一条黑影闪进来。 这个人,黑衣如墨,苍白的脸,一双眼睛摄人魂魄地冷。在茫茫夜色中,凸显出无限的寒意和死亡的气息。 这身夜一样的黑衣和雪一样的脸庞,让列云枫忽然想起慕容愁来,再细看看,这个人的形容相貌,和慕容愁还真有些相仿,只不过,慕容愁虽然冷,看上去毕竟还有几分温度,这个人虽然会说会动,可是怎么看着都冷得跟死人一样。 这个黑衣人看着列云枫,满眼的不屑。 列云枫心念转动,笑道:“小师姐,有一句话你听过没有,玄天映雪,漠上浣花,好像这四个地方虽然不是武林中的泰斗圣地,可是这四个地方的各有千秋不容小觑,那玄天宗因为出了一位天下第一的高手才声名鹊起,映雪山庄是武林世家,德高望重……” 他说到这儿,故意停顿了一下,那个黑衣人果然脸上的肌肉跳了一下,瞳孔为之一缩。 澹台梦叹了一口气:“大凡武林世家,只怕都是须有其名,不过金玉其外败絮其中,那个姑苏的慕容家到了这辈上也是人才凋零,恐怕不出五十年,江湖中就没有慕容这个姓氏了。” 此言一出,那个黑衣人立时目露凶光,一字一顿地:“你们找死!” 假作真时真亦假 声到,人到,剑到。 黑衣人的剑,皎皎如月,凄凄似雪,一点寒光,直奔向列云枫的心口。 他的剑,够快,够狠,也够虚幻。 这一剑,并不是要却人的性命,而是要试探列云枫的虚实。 这个人,正是慕容孤。 跑腿的活儿他喜欢让手下人来做,无论如何,他要摆摆慕容家大少爷的排场,可是真正要办事儿的时候,他可一点儿也不敢含糊,从来都亲自前来。 固然这宗杀人的买卖,轮不到他慕容家的大少爷亲自动手,但是于杀手交易这件事儿,还是由他自己亲自商洽比较好些。 第8章 如果这件事他办不好,等待他的会是什么,他自己比任何人都清楚。 虎毒不食子。 他不会死,父亲慕容惊涛不会杀他,可是他会生不如死,而且会活得不如不二山庄里边的一条狗。 雇个可以的杀手,把这件事办好。 临走的时候,慕容惊涛给他五千两银子,然后说了这么一句话。 为什么不亲自动手,慕容孤对次也很疑惑,但是对于慕容惊涛的命令,慕容孤可不敢打一点儿折扣。 就算前边是口滚烫的油锅,只要慕容惊涛说声跳,慕容孤也得闭着眼睛跳进去,如果他敢有丝毫的犹豫彷徨,一定会付出更惨重的代价。 这一剑,凌厉,狠毒,诡异,是不二山庄的无双剑法,慕容惊涛自创出来的不传之秘,他们兄弟姐妹三人,父亲慕容惊涛就把这无双剑法传给了他。 将自创的武功传给他,在慕容惊涛看来就是无上的殊荣,可是慕容孤心里明白,父亲传剑法给自己,绝对不是因为自己是父亲的长子,在慕容惊涛的心中,嫡子远比他这个长子重要。 经管慕容惊涛现在还没有正妻嫡子,可也不能让他这个庶出的长子多得一份分外的东西。 庶出,长子,好像两根刺,深深嵌在慕容孤的心里。 稍一触及,就痛断肝肠,让他觉得生不如死。 剑尖寒芒闪闪,已经快刺到了列云枫的咽喉。 列云枫脸上是微微的笑意,身子纹丝不动,云淡风轻地望着慕容孤,毫无惧色。 手,微微一抖,慕容孤犹豫了片刻,不知道是收剑还是继续刺下去,他的剑势刚刚为之一凝,当啷一声,寒风细细,击打在剑锋上边,那剑发出龙吟般的颤音,凄然悦耳。 打中剑刃的是一根筷子,那根筷子已然落地,慕容孤的脸色有些难看。 慕容惊涛号称天下第一快剑,他的武功自然无法和父亲相提并论,可是出道以来,鲜遇敌手,方才那一剑,慕容孤是没有用尽全力,因为他虽然生气,可是没有想要杀人,在他没确定谁是雪少爷之前,他不会乱下杀手。 忍,是成大事者最基本的条件,在不二山庄,能忍的忍,不能忍的也要忍,慕容孤要活下去,可不想一辈子陷在不二山庄,仰人鼻息。 左飞凤说,林雪若喜欢吃咕唠肉,喜欢衣锦夜行,慕容孤一直在琢磨着,让人知道的特征真的就是杀手本人的特征吗? 一个好的杀手,应该平凡地像一滴水,没有任何特征。 也许林雪若根本不喜欢吃咕唠肉,也许林雪若根本没有衣锦夜行的习惯,也许林雪若看上去根本不想林雪若。 他来到这里的时候,正好看见管中豹气急败坏地跑了出来,在一瞬间,慕容孤差点儿亲自动手宰了管中豹出气,不过他忍住了,因为这个管中豹本来就没有活下去的必要,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人物,更不需要他亲自动手,自然有人去清理他。 更可恨的是,列云枫和澹台梦居然识破了金子上边的毒,这个毒,是他花了银子向人买来。 买毒的时候,慕容孤心有刀割,那么一点点儿毒药,却要花那么多钱,原来这个世间比金子更值钱的东西还有很多。 他憎恨管中豹的逃离,更憎恨列云枫和澹台梦识破他的毒药,更心疼那褡裢里边的金锭子,平白地就送给了列云枫。 他是慕容家的大公子,自然不能去和列云枫讨回褡裢,不能承认管中豹是自己的人,更重要的是,他花了一千两的消息钱,还没有见到林雪若呢。 站在门外的时候,他怒气萦心,很想暗中下手,杀了列云枫和澹台梦。可是这两个人好像有了防备,口中说笑着,漫不经心一般,可是慕容孤忽然发现自己找不到下手暗算的最佳位置,他们两个人就那么随随便便地坐着,但是慕容孤居然找不到空门,僵持了好久,列云枫和澹台梦谈笑风生,慕容孤却一身细汗。 一场无形的较量,让慕容孤心里感觉到不安,愤怒和惶然,他摸不透列云枫和澹台梦的底细,也摸不透他们的武功,如果不是胸有成竹,这两个年纪轻轻的少年男女怎么会如此神采飞扬? 慕容孤僵在哪里,进退两难,幸好列云枫打破了这个僵局,可是他们两个有出言讽刺,看样子,他们知道自己是谁啊,知道了还不把自己放在眼里,慕容孤对他们两个人,更没有把握。 在状况不清楚的时候,就是天塌了,慕容孤也能忍着。 剑势被阻,寒凉如水的剑光,偏向一旁,映着列云枫炯然的双眸。 慕容孤本来苍白的脸色就更加青白了:“你,什么意思?” 列云枫笑道:“那就看兄台是什么意思了。” 慕容孤一愣,没明白他的意思,看列云枫这番情形,好像不是找他麻烦,难道他就是雪少爷林雪若?不然他怎么知道自己是谁? 如果他不是林雪若,还知道自己的底细,方才自己那一剑刺过去,他因何不躲?难道这个少年算出自己不会动杀机? 慕容孤上下打量这列云枫,怎么看他也不想个杀手,可是,一个真正的杀手,不就是让任何人也看不出破绽吗?但是这个少年如果是林雪若的话,这店里边的人都是谁?林雪若不是喜欢独来独往吗? 慕容孤用眼睛一扫,这个店里的客人并不多,可是吃咕唠肉的只有洛怡菲一个,洛怡菲看上去那么小,从神情气势上看,也绝对不是自己要找的杀手,这个洛怡菲一边悠然自得地喝着酒,一边转动这眼珠看热闹。 对,这个小丫头就是一副看热闹的神情。 慕容孤讨厌极了这种袖手旁观的神情,也讨厌这个的小丫头。 慕容孤狐疑的表情落在列云枫的眼中,列云枫心中暗中好笑,其实他和澹台梦到这里来,就是想从林雪若的手中,劫走这单买卖,因为他们两个从左飞凤的口里知道,这单买卖里边,牵涉到了他们玄天宗,好像慕容孤想要算计藏龙山。 要想抢走这单买卖,最好的办法是证明给慕容孤看,他是比林雪若更适合的杀手,列云枫要冒充杀手来和慕容孤交涉,可是从慕容孤的眼神里边,列云枫灵机一动。 慕容孤是来等林雪若的,现在林雪若没有来,慕容孤不认识林雪若,这里没有人认识林雪若,那么谁说他列云枫不是林雪若呢? 转念之间,列云枫忽然想要冒充林雪若,只要慕容孤相信了,动了心,就是真的林雪若来了,谁有能分辨出来,那个是真的,那个是假的? 列云枫淡淡笑道:“兄台在等人吧?” 慕容孤眼神一缩,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回答,他微微皱着眉,心里暗骂自己今天怎么了,往常的时候,他是比较冷静,连他父亲慕容惊涛都觉得他的冷静让人都感觉到了惶恐了,可是今天怎么有些彷徨不定? 其实,慕容孤已经很冷静了,如果不是澹台梦方才的话深深地刺痛了他,先扰乱了他的心神,如果不是列云枫如此坦然自若,又妨碍了他的判断,慕容孤不会感觉到被动。 世间的事,有多少阴差阳错,有多少柳暗花明,很多时候,都在无意之间,就出现变数。 澹台梦是在帮衬着列云枫挖苦他,列云枫猜测出慕容孤的身份,他和慕容愁长得还真有几分相似,尤其那个神情,简直像极了。 什么样的话最能伤到人,澹台梦很清楚,所以她轻描淡写的那几句话,果然戳到了慕容孤的心里边去了。 只是,她和列云枫都没有想到慕容孤会误会,尽管现在慕容孤没有说话,可是看他那个神情,已然有些怀疑列云枫就是林雪若了。 列云枫呵呵笑道:“掌柜的,我的那份咕唠肉呢,给我装在什锦盒子里边,我要带走。” 咕唠肉? 慕容孤眼光一亮,这个是暗示吗,他微微愣了一下:“雪少爷?” 可是,那张单子上不是说,林雪若最大的优点和缺点都是不说话吗?这个少年的话却这么多。 列云枫没有点头,也没有否认,只是笑道:“秋风萧瑟,夜色沉沉,这里虽然是陋巷草舍,公子不妨入乡随俗,喝一杯酒暖暖肠胃。” 他斟了一杯酒,幽绿晶莹的酒线,优雅地落入了杯中,列云枫脸上的笑意,斟酒的动作,徇徇然,清儒雅致,让慕容孤忽然升起一种妒忌来。 澄澈的酒,在杯盏里边,慢慢旋涡,清幽的香气,悠然升腾,这杯酒递到慕容孤的眼前。 酒,一直是慕容孤的戒规,因为酒能乱性,酒会误事,他的人生绝对不许出现这些错误,所以慕容孤没有接:“我不喝酒。” 可是列云枫的眼光带着挑衅和轻蔑,他好像算准了慕容孤会拒绝一样:“古人云,酒是穿肠毒药,原来纵横天下的大公子,也怕这杯酒啊?如果公子怕的话……” 慕容孤一把夺过来,一饮而尽:“玉荷子的钱已经收了,雪少爷,你还要多少?” 他说着话,强忍着咳嗽,竹叶青的酒性本是温和绵软,可是慕容孤从来都不曾粘过酒,那种滋味委实难受。一股让人鼻酸的热气,从脖颈处直冲七窍。 咳咳,咳咳…… 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原来是洛怡菲被酒呛到了,整个人都伏在桌子上边,一张粉嫩嫩的脸颊,被呛得通红,水汪汪的眼睛里边,咳出了眼泪:“玉荷子,玉荷子……” 慕容孤望了她一眼,列云枫笑道:“玉荷子是玉荷子,她收她的钱,那一份与我无关。” 慕容孤却冷冷地道:“雪少爷,这些都是什么人?” 第9章 妙手空空可人儿 笑,面对慕容孤的责问,列云枫淡淡一笑。 这种笑容,好像在原谅慕容孤的无知,淡淡的笑,映出慕容孤眼眸中的怒意。 更可恨地是,不单单是列云枫在笑,那个病恹恹的美人也在笑,两个人四目相对时,那种笑意仿佛都要漾出了眼窝。 慕容孤不觉得自己问的话有什么问题,难道不是,这个秋爽斋里边,列云枫身边坐着个病恹恹的美人,角落里边坐着个带着斗笠的人,这旁边还有一个娇滴水嫩的小丫头,对了,还有进去做菜的那个掌柜,当着这么多人,这个自称是林雪若的少年就坦言交易,实在有悖常理。 所以他才问了怎么一句,其实慕容孤的心里隐隐地分析了其中的原因,不过他要求证,猜想永远是猜想。 可是列云枫不答反笑,这笑容忽然就激起了慕容孤的恼怒。 恼怒,嫉恨,还有一种被戏弄的预感。 一种混杂的说不出来的复杂表情,在慕容孤的心里升腾起无名之火来。 剑,微微抖着,寒凉的光芒,漾出阵阵寒气。 忍,要忍,忍无可忍的时候,还要忍。 慕容孤冷冷地:“林雪若,不要考验我的耐心。” 列云枫笑道:“公子在叫谁?” 澹台梦笑道:“他在叫林雪若啊。” 嘴角一抽搐,慕容孤眼中凶光暗动:“你不是雪少爷?” 列云枫笑道:“我说过我不是吗?” 慕容孤哼了一声:“你是林雪若?” 列云枫大笑:“我说过我是吗?” 澹台梦轻轻笑道:“是非是非,非是非是,是者非也,非者是也,这个世间,本来没有什么是绝对的啊,风动幡动,不动心动,公子何必苦苦执求林雪若?” 本来一个列云枫已然让慕容孤生出无限的火气来,偏偏这个看上去一阵风都会被吹散了的澹台梦还在帮衬着,他们两个人一唱一和,让慕容孤有些如坠雾中。 列云枫和澹台梦相视又是一笑,他们已然感觉到慕容孤已经开始混乱了。 血,一下子就涌了上来,慕容孤本来惨白的脸庞,现在如同煮熟了的螃蟹,他的忍耐到了极点,可是如果这个少年不是林雪若,为什么要如此戏弄他? 他知道自己是谁,知道自己来此寻找林雪若,难道他不是林雪若? 是林雪若出卖了这个消息,还是玉荷子出卖了这个消息? 看慕容孤的表情,已经到了极限了,弦拉得太紧了,反而会断,列云枫如此戏弄慕容孤,就是要激起他的火来,人在生气和悲愤的时候,判断力就会下降。 人非圣贤,谁能始终保持一颗波澜不惊、荣辱皆忘的人? 列云枫笑道:“公子难道以为林雪若是一个人吗?” 林雪若不是一个人? 慕容孤的表情有些惊讶:“你,你说林雪若不是人?” 惊讶,震撼,还有些不知所措。 左飞凤回去的时候,丝毫没有隐瞒,他已然将事情的经过告诉了慕容孤。 玉荷子是个通体皆绿的东西,左飞凤无法确定这个玉荷子是鬼还是妖孽,反正玉荷子不是人。 看左飞凤吓得嘴角一个劲儿地抽搐,眼神涣散,慕容孤觉得他没有必要撒这个晃,对于鬼神,慕容孤可比左飞凤还要相信。 因为,他们不二山庄里边就闹鬼。 这也是个不能言传的秘密,在他们不二山庄的后花园里,到了夜色来临的时候,没有人敢进去,园子边上的粉墙,隔开了两个世界,这边灯火通明,那边鬼哭声声。 慕容孤在很小的时候,曾经进去过一回,那是因为去花园里边玩迷了路,然后想出来的时候,天就黑了,他经过花园的一口枯井的时候,看见有个男人穿着黑色的衣裳,蒙着头脸,然后缴起辘轳上边的绳子,嘤嘤地哀哭声,从井下边传来,声音越来越响,慕容孤吓得躲在假山后边,连脚步都不敢挪一下。 然后他看见了这辈子再也不想看到的东西,现在想想,都会顺着脊梁冒风,冷汗一下子就要淹没似地淌下来,虽然杀了很多人,可是再多的血腥,也驱不散那种惶恐和无助。 忽然就打了个寒战,慕容孤的脸色更苍白了,额头开始渗出细密的汗珠儿来。 列云枫有些奇怪慕容孤的反映,不过这也是意外的收获,慕容孤最后说的不是人三个字咬的很重,难道这个慕容家的到少爷居然会怕鬼? 其实,也没有什么奇怪的,每个人都有不容亵渎和不敢触碰的东西。 慕容孤有什么不同,列云枫始终相信,一个越是看上去冷硬乖张的人,其实内心越是脆弱,一个太自负的人,往往是因为太过自卑。 傲气,冷漠,都不是拿来装点的东西,真正的傲,是在骨子里边,那是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坚守,是宁可玉碎不求瓦全的桀骜,真正的冷漠,是藏着灵魂深处,是对荣辱生死都毫不萦心的孤冷,是对自己都漠不关心的决绝。 咽了一口冷风,慕容孤重复了一句:“林雪若真的不是人?” 列云枫有些怜悯地看着他:“公子,我是说,林雪若不是一个人,他可能是两个人,也可能是五个人,这里没有一个人叫做林雪若,可是林雪若他确确实实在这里,公子可清楚了?” 腾。 一股激怒之火,从心底窜到了眼中,慕容孤有种要疯的感觉,他的手,紧紧捏着,指骨都捏得发白了,可是他不傻,如果在这个少年的面前暴露出自己的弱点,该是一件多么愚蠢的事情。 但是,慕容孤现在可以断定,眼前这个带着浅浅笑意的少年,虽然惹得他想杀人,可是这个人一定就是从不失手的林雪若。 对于自己的判断,慕容孤一向自负,原来林雪若是个杀手组织的名字,难怪林雪若杀人从来没有失手过,几个人联手去对付别人,胜算的机会当然大,慕容孤在想,像自己这样厉害的角色都被他们骗到了,看来这几个人还真的不能小瞧。 可是,慕容孤看了看洛怡菲,这个小丫头才多大,长得样子倒是挺机灵,她也会杀人? 他看洛怡菲的时候,洛怡菲也看向他,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毫不畏惧地瞪着他。 这种眼神对慕容孤来说,是一种无声的侮辱。 世间的人,可以杀死他,但是不能侮辱他,除了父亲慕容惊涛,没有人有这个权利和可能。 冷静。 勿怒。 慕容孤的脸,终于又苍白如雪,毫无表情:“你们几个才是林雪若?她,能做什么?”他用眼角的余光很不屑地瞥了洛怡菲一眼。 澹台梦笑道:“公子觉得,她不能做什么?” 被人如此轻蔑,洛怡菲立时粉面含威,她也知道这个慕容孤是什么来头,本来,以洛怡菲以往的处事原则,事情能躲则躲,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尤其是想慕容孤这样有身世背景的人,她更是退避三舍,为了丁点儿的事情惹下这个麻烦,未免是得不偿失了。 只是现在不同,洛怡菲感觉到了这个少年在回护她,忽然之间有了被保护的感觉,有人罩着总是件好事儿,尽管洛怡菲根本不认识这个少年,但是她认识林雪若,认识玉荷子,现在这个少年如此不露行迹地冒充林雪若,还说得煞有介事,如果不是她知道事情的始末,一定也会以为他就是林雪若了。 在江湖上漂泊了这么多年,洛怡菲骗人的时候虽然不少,可是说谎的时候并不多,她骗人的时候,顶多是装装无辜,让人少些防备,对于说谎,洛怡菲尝试过多次,但是成功的机会不多。 忽然之间,洛怡菲很佩服列云枫,一个人可以把谎话说得如此真切,也是件不容易的事情,所以她也要做些什么给列云枫看看,因为她想认识他,当然要自己显示一下自己的本事。 洛怡菲还很小,孩子气盛,她一激动,就忘记了自己的打算了。 只见洛怡菲马上站了起来,带着几分气儿,直冲到慕容孤的身前。 砰。 小小的粉拳就直接打到慕容孤的前胸,洛怡菲仰着头,气呼呼地道:“你说说看,我不能做什么?” 慕容孤冷然地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他看见这个小丫头过来了,也看到了她出手了,但是他懒得和她动手,他不喜欢女人,所以也不碰女人,但是更不容女人来侮辱他。 他没动,也没躲,而是用上了慕容家“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功夫,将洛怡菲的力道全部弹了回去,现在洛怡菲还不觉得,等一会儿她的小手就要肿得和馒头一样了。 不但是肿,还会疼死。 慕容孤冷漠地瞪了洛怡菲一眼,这一眼瞪了一半儿,就呆住了。 因为洛怡菲的手上,多了很多东西,这些东西,他很眼熟。 一把金质的小刀,一卷银票,一个荷包,还有一卷书。 小刀很精致,刀鞘上边还镶了几颗珍珠。 银票有慕容惊涛给他的,有他自己弄来的,加在一起,数额不小。 荷包倒是很普通,但是里边装的是花钱买来的药粉。 那卷书,对他十分重要。 这些东西,是他的,他的东西,本来揣在他的怀里,怎么到了这个丫头的手上了? 洛怡菲冲着他吐了下舌头,手中晃着这几样东西,十分得意。 难道方才短短的接触,这个丫头就把东西弄了去? 这个小丫头会妙手空空? 心念一动,慕容孤冷笑道:“这算什么本事?雪少爷,你是他们几个的头儿?” 第10章 他在问列云枫。 洛怡菲已经把东西都交给列云枫了,而且都是列云枫一直在和他交涉,所以慕容孤自然而然地认定了列云枫是这个杀手组织的头目。 列云枫不答反问:“公子踏月而来,是和小弟研究这个吗?” 他说着话,把别的东西都扔还给慕容孤,只要那卷银票还捏在手中,轻轻地展开,脸上是淡淡的笑容。 慕容孤有些牙根痒痒的感觉,然后冷冷地道:“试剑会上,我要陈九州的命。” 列云枫哦了一声,翻动着银票,抽出了一张一千两的:“你要他怎么死?” 慕容孤哼了一声:“我只要他死。” 好。 列云枫很麻利地把剩下的银票递回去:“既然是江湖道上的朋友,最要紧的是重信守诺,定钱我们先收了,等到陈九州死的时候,才和你要剩下的一千两。” 慕容孤心中暗道,等到陈九州死的时候,你们也该去死了,没有人能从我这里那么轻巧地把银子拿走,除非她不是人。 冤家路窄狭路逢 东方渐晓,浅浅的鱼肚灰色,慢慢变薄变亮,隐在云海中的那一轮红日,愈发透出绚丽的亮红。 时近深秋,层林尽染,寒山失翠,枫叶流丹,山林中,晨雾凄凄,青岚漠漠。 这条延绵在山间的小路,满是落叶,走在上边,发出微哑的沙沙声。 蝴蝶,翩翩飞舞的蝴蝶,显得疲惫而倦乏。 列云枫和澹台梦循着这些蝴蝶慢慢前行,这条路通向藏龙山的后山,属于玄天宗的禁地。 再走不过三五里的路,就该看到禁地的界碑了,澹台梦忽然停下来:“枫儿,你那个蝶恋花什么时候才失效?” 她如此一问,列云枫便知道她在想什么了,于是笑道:“要半年多才会失去效力,其实,我们这样跟随着,师父一定会发现,还不如等过几日,趁着师父不注意的时候再去。” 澹台梦看他一眼,笑道:“我道不怕他发现我,只是担心你,只是此番若是不去,不知道又等到何年何月才能成行。”她掩饰不住的笑意,变成一种戏谑“你老实招来,什么时候在我爹爹身上弄了这个东西上去?” 原来他们去秋霜斋的时候,在门脸前边,发现了很多蝴蝶,还是列云枫机灵,立时想到了在澹台玄身上曾经涂过得蝶恋花,因为蝶恋花那种药粉,本是气味极微,人的嗅觉就是闻道了也没有什么奇特之处,但是有一种蝴蝶对之喜极,一定会追逐着这股香气。 而且蝶恋花一旦涂上了,那种气息会浸染入衣裳的经纬,连紧挨着的肌肤都会渗入,而且此种气味可以留有半年之久。 列云枫自然认识这种蝴蝶,于是才信口编了那几句诗来。 蝴蝶晓梦庄生老,不恋浅紫与深红。五千真言缘何起,众妙之门自横行。 这几句诗是列云枫顺口诌出来,前边两句是在说破蝶恋花这种追踪用的药粉,后边两句,是提示给澹台梦听,澹台玄应该就在里边。五千真言,指的是老子的道德经,而众妙之门的上句,便是玄之又玄,列云枫言简意赅,澹台梦自然也明白了其中之意。 两个人进来的时候,就看到了澹台玄戴着斗笠,穿着很臃肿的衣服坐在角落,看到他们两个进来了,澹台玄也没有吱声,反而往暗影里边挪了挪,两个人猜测澹台玄应该另有事情,也没有过去说话,装作不认识,互不相扰。 如今见澹台梦问了,列云枫笑道:“就是你失踪的那次,大师兄他们都被抓走了,只剩下我和林瑜跟着师父,后来小印也来了,师父逼着我们练绝杀,然后他一个人就走了,我弄这个东西,本来是要尾随着他,谁知道竟然没跟踪成,我们几个反而先去了魅火教的那个分舵。” 秋深寒重,曦露沾衣,发梢衣衫都有些湿透的微凉。 列云枫浅浅的笑意,被萧瑟的风吹散,澹台梦感觉有些疲倦,最后她体内的毒发作开始频繁,而且疲倦的感觉越来越重了。 澹台梦不走了,靠在一棵树上,望着山路上飞来飞去的蝴蝶:“枫儿,你接了慕容孤的买卖,这银子好像有些棘手。” 她言下之意,杀陈九州固然不可行,何况当时还有澹台玄在场,要很好地平复这件事情,还要得到慕容孤的信任,接到下一单买卖,自然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列云枫的用心,澹台梦焉能不清楚,他想知道的是慕容孤要对玄天宗打什么主意,可是要想知道事情真相的前提,就是杀了陈九州。 这个陈九州在图苏一代,虽然压不了澹台玄的名头,却也是侠名赫赫的一代宗师,而且和澹台玄也有些往来。没听说这个人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当然,列云枫也不会真的去杀陈九州,可是总得做出个样子给慕容孤看,还要在大庭广众之下杀了陈九州,就是列云枫不说,澹台梦也得帮这个忙。 让人很真实地死去,对澹台梦来说,不算很难的事情,她只是担心这些事情都被爹爹澹台玄看到了,想隐瞒也无从瞒起。 这些日子,澹台玄再三禁令他们不许私自乱跑,只许在碧霄峰上练功习武,玄天宗门规森严,既然定下了规矩,谁也不许违犯。 列云枫本来是去山里割些柴草,正好澹台梦要下山买些东西,她去找印无忧,可是印无忧不在,只好一个人下山,碰巧就遇到列云枫了,结果那捆割好的草扔在哪儿,两个人下了山,买好了东西,列云枫就寻着这个荒废的古庙来了。 这些日子,除了练功,列云枫还在研究栾汨罗给他的那卷医书,琢磨着邪神之降的破解之法。 在那卷医术上记载了一种叫做九幽阴煞的毒虫,九幽阴煞生于阴煞孤冷之地,这种毒虫本身还带着邪气,喜欢腐烂霉朽、阴暗潮湿的环境,孤坟荒庙,废墟水洞之类的地方,应该是这种毒虫安居之所。 以前澹台梦也看过这些,可是她觉得关于九幽阴煞的记载过于荒诞,禁不起推敲,从来不曾留过意,但是列云枫每一样方法都不想放过,他们私下里已经尝试过很多种药物了。 澹台梦虽然对此不抱有任何的幻想,还是不忍心打断列云枫的兴致,没想到陪着他来了一趟,反有意外的收获。 搭上慕容孤这条线去顺藤摸瓜固然是个主意,可是,在秋霜斋那个慕容孤被列云枫戏弄得团团转,一直在旁边的澹台玄恐怕会生气。 对列云枫的尖锐张扬,澹台玄一直不赞同,以前因为这个,又不是教训过一次两次了。何况他们两个又是私自下山,还一夜未归。 看出澹台梦在担心什么,列云枫笑道:“如果师父反对,他早出声阻拦了,慕容孤和那个小丫头走了以后,他还不是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澹台梦叹了口气:“只怕就是爹爹他赞同你的做法,也会教训你私自离山、擅作主张。” 列云枫笑道:“既然如此,小师姐还担心什么,反正无论怎么样,道理都在师父哪里,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他老人家高起兴来,要打人还找不着理由吗?” 明知道澹台玄绝非列云枫说得如此蛮不讲理,可是列云枫神态表情,还是引得澹台梦一笑:“枫儿,你这话说得还真是欠揍,你知不知道,多少世家子弟带着重礼来求我爹爹,要拜在玄天宗的门下,我爹爹理都不理,他能收你为徒,你不感到幸有荣焉,还敢抱怨?”她虽然没有亲历当初列云枫拜师的经过,可是这件事情,她早已然知晓了。 有时候忽然想起,便觉得十分有趣。所以因缘际会,阴差阳错,也不外如是。 今日列云枫忽然一提,澹台梦就忍不住勾起这个事儿来逗趣,她自己心里也奇怪,为什么和列云枫在一起的时候,总忍不住戏谑嘲弄他,有时候好像无理取闹一样。 列云枫笑道:“师父哪里有心思收我做徒弟,不过投鼠忌器,被迫无奈而已,其实我虽然答应帮姑姑的忙,可也没打算拜师,你都不知道我这个小王爷过得日子有多惨,本来已经处处制肘了,还禁得住再添一个师父来?” 澹台梦笑道:“算你机灵,知道两害权衡取其轻,拜了师虽然免不了偶遭捶楚,总比颜面尽失好得多,所谓识时务者乃俊杰也,俊杰,你倒是说说看,我爹爹去这个秋爽斋做什么?” 列云枫不答反问:“小师姐,空穴来风,必有因故,你都不奇怪那个掌柜的是什么来路吗?” 澹台梦不语,她心中自然也充满了狐疑,父亲是易装改扮去的秋霜斋,见了他们两个还装作不认识,直到慕容孤和那个小丫头先后走了,澹台玄依旧是一言不发,也起身而去。可是他在座位上落下一个包裹,鼓鼓囊囊,不知道里边装了什么,临走的时候,好像向着那个掌柜的点了点头。 那个掌柜的好像知道澹台玄会留下东西一样,不露声色地把那个包裹拿走了。列云枫和澹台梦没有立刻走,他们一直坐着哪里,一边喝着酒,一边等待真正的林雪若现身 。眼看着到了午夜时分,秋霜斋打烊了,林雪若也没有出现,他们两个才离开桂花西巷,可也没有立刻回山。列云枫寻到一家银庄,然后悄然溜进去,撬开了人家的柜锁,将那褡裢里边金子换成了银票和散碎银子。 看着列云枫收拾那些银票和碎银子,澹台梦连问都没有问。 因为她知道列云枫不是个贪图钱财的人,此次跟着澹台玄来藏龙山,列云枫身上一文钱都没有带,他现在弄这些,自然是为了自己准备的,列云枫已然和她商讨过离开藏龙山以后,要走哪条路,要到那些地方去。 第11章 离开,自然要悄悄地不被发觉,那一路上要吃要住,花销不菲。 列云枫一直在准备这些东西,澹台梦知道列云枫表面上任性张扬,其实心思缜密,但是列云枫还真的让澹台梦大出所料。在此之前,她没有想到列云枫能想出很多法子弄到钱。 那个掌柜的应该和父亲澹台玄很熟络太对,他们之间究竟有什么秘密? 秘密,是澹台梦最不愿意触碰的东西,无论是什么样的秘密,都是沉重的负担,澹台玄的身上已然担着很沉重的负担了,她不愿意发现父亲其他的秘密。 她靠着树,感觉到四肢无力,疲惫倦乏,靠着身后的树,树在风里,微微摇动,有些眩然,细细的冷汗,开始从额头上渗出来,她抬起手,缓缓地,想拭去额上的冷汗,一只蝴蝶落在澹台梦的手指上,那只蝴蝶扑腾了两下翅膀,然后跌落在地上,挣了两挣,就不动了。 澹台梦看着萎落于尘埃和落叶的蝴蝶,幽幽地叹息:“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秋,是蝴蝶逃不了的劫数。” 幽幽的眼神,带着无法掩饰的伤,还有翩然欲逝的柔弱,在别人面前,澹台梦从来都不会有这样的表情。列云枫淡淡地道:“看得见旭日喷薄而出,是朝菌的幸福,何必在意等不到月夜的幽冷?看得见早春草长莺飞,是蟪蛄的幸福,何必在意等不到肃杀的晚秋?” 澹台梦一笑:“我不过是触景生情,感慨一下,哪里用得着你如此感慨,昔者庄周梦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而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蝴蝶与,蝴蝶之梦为周与?” 这段话出自《庄子?齐物论》,这段蝴蝶与庄周的故事,流传已久,可是说得最经典的还是李商隐写的那句“庄生晓梦迷蝴蝶”,一言概之,韵在诗外。 她不提李商隐的诗,反而提及庄子的这段拗口的话来,是笑自己啰嗦。 澹台梦在笑,笑得有些力不从心,苍白的脸颊,疲倦的眼神,还有细密的汗珠,有些渐渐浊重的呼吸,列云枫心里阵阵酸痛,自然而然地掏出帕子来,想要擦拭她额上的汗。 忽然那边有人冷冷地笑了一声:“好啊,小子,真是冤家路窄,你竟敢在这里调戏我们玄天宗的人!” 叶梧。 这个声音是叶梧。 笑如雪刃语如刀 叶梧。 列云枫回身看去,果然是叶梧。 多日不见,叶梧消瘦了很多,眼圈有些青黑好像极为疲惫。 不过此时此地,居然遇到了列云枫,叶梧的眼神立时闪亮起来,手心微微潮冷,按在剑柄上,剑刃在剑鞘中蠢蠢欲动。 涂江船上的一掌之辱,让叶梧耿耿于怀,寝食不安,总想着要怎么样报仇。只是这件事儿,他原是背着师父莫逍遥,而且还牵涉到江湖纷争,他哪里敢和师父说。 澹台梦还靠在树上呢,听到了叶梧,立时就微闭着眼睛,轻轻地道:“枫儿,我头很痛,看不清楚东西,也听不真切,你还在一旁吗?”她看上去是摇摇欲坠了,列云枫马上过去扶住她。 因为澹台梦认识叶梧,如果现在还保持清醒,列云枫就不得不认叶梧这个师叔,他们玄天宗看重师道尊卑,如果知道了叶梧的身份,还敢无礼的话,是要受到师门重责。 现在这种情况下,如果让列云枫认了这个师叔,他们两个摆明了要吃亏,还不得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地受人欺负啊,而且欺负了也是白欺负,长辈教训,岂能不受? 叶梧也看到了澹台梦了,他也认识这个小丫头是谁:“梦儿,你怎么了?”他口中问着,心中疑惑,怎么大师兄澹台玄的女儿会跟这个小子混在一起,看样子两个人还很亲密,难道那天这个小子说得不错,他真的是大师兄澹台玄的徒弟?当时在船上时,列云枫就这样说过,可是叶梧根本不信,现在看来,好像是真的。 如果是真的,那就好办了。 叶梧在外边一直流浪,因为心里怀衔恨,不报被辱之仇,他就不甘心回去,毕竟他是私自下山,就算是师父莫逍遥再宠着他,也会严加责罚。 莫逍遥有很多徒子徒孙,总要做出公正的样子给大家看,况且莫逍遥对叶梧一直很器重,管教起来比别人自然更严厉。 叶梧心里也明白,自己做的这些事情,一旦回了山,恐怕要个把月都不能下来了,他本来是想追寻着列云枫的踪迹,谁知道却遇到另外的事情,结果一再耽搁,差一点儿就出不来了。 这些日子好容易赶回了藏龙山,没想到会碰到列云枫,而且这个小子很可能是自己的师侄,叶梧的脸上掠过一丝得意之色。 叶梧冷冷一笑,本来是动了杀机,现在反而用不着自己拼命了,只要这个小子是他师兄澹台玄的徒弟,自己只管摆出师叔的款儿来,还不是要怎么教训就怎么教训。 想到这儿,叶梧有些笑逐颜开了,心中暗道,活该,这才叫真的活该!天作孽,犹还可,人作孽,不可活,上天有眼啊,你这个倒霉孩子就认命吧,他娘的,居然敢甩老子耳光,看老子不把你打成猪头,我就不叫叶梧! 不用看叶梧的脸色,澹台梦也猜到他会想些什么,所以她连想都未想,就装作晕厥,软软地靠在了列云枫的肩头,在列云枫的耳边轻轻地说了句:“枫儿,你叫我?我没怎么,只是很晕。前边是不是有个人啊,我看不清楚,这里离莫师祖的地方不远了,你打发了这个乱闯的人就是,不要弄出太多的动静来,惊扰了莫师叔祖的清修,爹爹会怪罪与你。” 澹台梦的话外之意,列云枫已然明明了了,一则是要他不妨惊动了不远处的莫逍遥,只要莫逍遥来了,叶梧就是再气,也不能轻举妄动,而且莫逍遥是个心机颇深的人,这表面上的文章自然不会不做。二来,也是敲打叶梧,提醒他这里是藏龙山,无论如何,澹台玄也在,这个叶梧就是气死了,也不能对列云枫下杀手。 果然,叶梧心中陡然想到这点儿,感觉有恃无恐了,本来他说话就不是很清楚,现在自觉得是师叔的身份,不觉得洋洋得意,嘿嘿一笑:“小子,俗话说,好汉不吃眼前亏,别说你不知道我是谁,要是识相的,乖乖地跪下认错,老子我也许会考虑考虑轻饶过你,如果你要执迷不悟,就是你师父来了,也救不了你。” 他这话的意思,是强调自己是师门长辈,就是教训了列云枫,澹台玄来了,也不好意思阻挡。 可惜,他没有把话说得清楚,何况列云枫又焉能让他说得清楚,冷哼了一声:“叶梧,你的意思,在藏龙山也不妨撒野?也不用把我师父放在眼里,对不对?现在我师父没在这儿,由着你胡说八道,只怕见到了我师父,你就吓得抱头鼠窜了。” 列云枫这几句话其实不算刻薄,可是打人要打到痛处,叶梧听来,这几句话,远比骂他十八辈祖宗还有严重,他也好,他师父莫逍遥也好,对于澹台玄的掌门之位都耿耿于怀,别说是他叶梧,就是他的师父莫逍遥,在澹台玄面前,也不能摆师叔的架子,也要守着玄天宗的规矩。 他只当着列云枫是知道了他们之间的关系,故意出言讽刺,不由得勃然大怒:“放,放屁,你,你师父算什么东西,在我师父面前,他也……是……孙子,我师父……武功……盖世,举……举世无双,要,要,要,要打死你师父,都是易如反掌!” 列云枫冷笑道:“这么说,尊驾是自己来寻事儿的?还是跟着你师父来挑衅的?当我们藏龙山仁厚可欺是不是?要闹事,你也光明正大的来,干什么乐意当别人的走狗帮凶?就是你乐意夹着尾巴当狗,也好好寻个主子投靠!你以为谢君恩是什么上得了台面的主子,你出了事儿,人家可连眼皮都没挑你,夜壶,你真的是身贱骨软,非要攀附巴结,还不如跟了小爷,起码我们玄天宗是名门正派!” 叶梧最忌讳的就是涂江这件事儿,所以列云枫如此嘲讽他,叶梧气得神迷心跳,涨红了脸,骂道:“我寻你娘个……” 他本来想骂一句粗话,可是一时气急了,骂人的话反而想不起来,而且他太着急或者特别生气的时候,说话就开始结巴,越是急,越是说不清楚。更可恨的是列云枫口口声声称他自己是玄天宗的人,这不是摆明了欺负他这个旁支的师叔吗。 叶梧浑身发抖,也不多说了,仗剑就刺。 这一剑是含恨刺出,力道不弱,可是剑走一半儿时,又减去几分力道,虽然叶梧气道三尸暴跳,不过还没失去理智,那列云枫臂弯里还抱着澹台梦呢,澹台梦双目紧闭,娇软如花地靠在列云枫的臂弯,叶梧害怕误伤到她,剑势不由得一滞。 列云枫知道他投鼠忌器,手中的镰刀便顺势挥动,他也没有伤到叶梧的意思,只是不齿叶梧的行为,不甘愿被这个师叔欺负,反正现在他就是装作不知道实情。 叶梧手下有顾忌,不敢用出全力,所以自己反而被束缚了手脚,列云枫的镰刀挥出,使用的玄天宗的剑法,然后还临时改动招式,他本来就是聪慧灵动,最会见机行事了,澹台玄传授的那些招式,没有一次他用起来是一丝不苟,照样搬来,都是穿插转换,随招就势,特别随心所欲,纵横捭阖。 相反,叶梧的招式是一板一眼,莫逍遥授徒极严,从来不许徒弟们练武走样,本来叶梧自视很高,觉得深得师父真传,尽晓玄天宗的真髓,可是现在和列云枫一交手,发现列云枫的剑法又眼熟又陌生,不由大急:“你,你练得是什么鬼招式!” 第12章 列云枫笑道:“我们玄天宗的弟子,当然练得是玄天宗的功夫,你连这个都不知道,还敢来丢人现眼?” 叶梧更气,只当澹台玄是现任掌门,自然藏私的功夫传给弟子,他们这些旁系别枝的人自然是无法学到,也不说话,剑下不由得加了几分紧,可是任他剑势转为凌厉,奇怪的是列云枫半托半抱着澹台梦,应该身法受阻才是,怎么会连人家的衣角都扫不到? 叶梧心中疑惑,不由得低头看时,才发现澹台梦虽然晕在列云枫的臂上,可是衣裙飘动,随着列云枫的步法兜转,尽管看不见她如何移宫踏位,可是那翩然如飞的裙裾,只有自己展换身形才能翩然若此。 到了此时,叶梧才恍然大悟,这个澹台梦应该是故意装晕,两个人一起戏弄自己,可笑自己全然不知,不由得大叫一声。 叶梧有些恼羞成怒,也忘了顾忌,居然下了狠手,挥动手中之剑,剑光灼灼,寒气四溢,这一剑竟是冲着澹台梦刺来。 一股疾风,鬼影一般掠来。当啷。一声清越的撞击声,一截断剑,萎落落叶之上。 血,蜿蜒似线,顺着叶梧的虎口流下,他半边身子都已经酸麻,不能动弹,冷汗涔涔,退了好几步,险些摔倒。 抬眼看,正是那日与列云枫同船的印无忧。 印无忧的剑上,一滴血缓缓滴下,雪亮的剑光,映着他寒芒犀利的眼:“你是什么东西,竟敢刺杀沧海!” 看是印无忧来了,列云枫怕他口直,说出实情来,忙道:“小印,这个人是来捣乱的,还辱骂我们的师父。” 印无忧冷然道:“你,找死!” 他刚才从这里过,正好看见叶梧竟然对晕倒的澹台梦下手,已然是怒气萦怀了,此时眼中尽是杀气,就要下杀手。 列云枫扶着澹台梦在一块靠着树的岩石上坐下:“小印,两国交锋,还不斩来使呢,你别杀了他,他们是蓄谋已久,有备而来。” 印无忧哼了一声,叶梧简直气炸了肚皮:“小,小,小兔崽子们,你们……等……着,一会儿、会儿,我,我,我师父……来……来了,把你们,你……” 他话音未落,还真的有人来。只见一群人,前呼后拥地簇着一个老者,这老者年纪不算太老,可是须发皆白,凛然若雪,不怒自寒。 叶梧一看,不由得大叫了一声:“师……师父,他们,他们,还有澹台玄,欺负我们……我” 叶梧心里一急,话说着颠三倒四,莫逍遥脸色一寒,吓得叶梧不敢多言了。 莫逍遥是闭关刚出来几天,方才正在院子里边,带着徒弟们练武呢,就听到外边有打斗的动静,出来一看,发现偷跑了好些日子的叶梧在和一个少年打斗,结果还输给人家,半幅衣裳上都是血,手中拿着半截断剑,满面涨红,特别狼狈,心中又气又恨,还十分心疼。 他不认识列云枫和印无忧,但是认识澹台梦,他听徒弟们说过,澹台玄好像下了一趟山,又收了徒弟了,这两个少年,八成是澹台玄新收的徒弟,这两个人真是胆大包天,竟敢对师叔无礼。 莫逍遥心疼叶梧受伤被辱,心里也然是怒气冲冲,不过他可不像叶梧那样毛躁,沉着脸道:“你们是澹台玄的徒弟?” 他以为这两个少年知道自己的身份,哪里用得着自我介绍,就带着几分怒气质问他们。 印无忧不知道其中关系,冷然道:“有话说,有屁放,你徒弟是我伤的,你要怎么样!” 莫逍遥可没想到印无忧就这样硬邦邦地顶了他一句,脸上也有些难看:“我的徒弟,好不好都由我来教训,澹台玄就这么管教你们的?” 列云枫把印无忧拉过来,一抱拳:“前辈,这位叶梧真的是您的高足?我看前辈气宇轩昂,精华内敛,绝对是傲然天地,不同凡响的人物,教出的徒弟应该青出于蓝,为什么要去攀附江湖败类,为人家效犬马之劳?” 莫逍遥听列云枫如此说,竟然是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只是这几句恭维的话,听着还是很舒服,但是听列云枫话中有话,好像自己的宝贝徒弟出了什么事儿,忙道:“为别人效劳,此事从何说起?这个孽障私自下山……” 叶梧急了,他是见识过列云枫的伶牙俐齿,什么话到了他嘴里,可是要黑就黑,要白就白,本来就是丢人的事情,要是当着师父和师兄弟说出来,他还不得被打个半死才怪,他一急,连规矩礼数都忘了:“混蛋,你敢说出来,我杀了你!” 啪。啪。 两声脆响,叶梧被莫逍遥狠狠地抽了两记耳光,脸上立时青紫起来,叶梧又是痛又是怕,还特别委屈,莫逍遥喝道:“畜生,谁要你说话,闭嘴,给我跪下!”叶梧不敢不听,看着师兄弟们都幸灾乐祸地看着自己,连气带恨地跪了下去,他这些师兄弟平日里边就恨他受师父宠信,眼高于顶,此时见他被打,竟然没有一个人来求情。 莫逍遥原来是心痛叶梧,可是现在叶梧居然还未等列云枫说话,却扬言威胁,难道他真的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 他见列云枫不知道他的身份,干脆也不挑破,怕这少年知道了以后,不敢说实话,于是抱拳道:“小兄弟,不知道劣徒如何得罪了你,老夫是教徒不严,希望小兄弟以实相告,老夫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列云枫心中暗笑,也抱拳道:“相由心生,言自肺腑,听前辈如此说,就知道前辈是坦荡无私,胸怀天下的泰斗宗师,也许令徒是受人利诱,有所贪图,才会被江湖败类利用,勾结外虏。” 列云枫娓娓而谈当初涂阳之事,可是他的重点放在谢君恩勾结外虏贺先生,蓄意谋反,这件事要是外泄,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而且叶梧是帮衬着谢君恩,为谢做事,幸好谢君恩已然死了,不然攀扯出叶梧来,恐怕连他师父都难逃一劫。 列云枫熟知官场规矩,要危言耸听来还不容易,一番话果然让莫逍遥神色一凛,然后又道:“其实,叶公子要为谁示好卖命,晚辈不该多管,本来也不是晚辈应管之事,可是令徒不该冒充我们玄天宗的弟子,还在人前极力抬出我们玄天宗的名号,他的用意自然是要保护前辈,可是也不该将这个罪名推到我们玄天宗的头上,男子汉,大丈夫,如果连这点担当都没有,还讲什么闯荡江湖,扬名立万?还是前辈和我们玄天宗有所嫌隙,才要叶公子故意为之,不过是一条借刀杀人之计?” 叶梧又惊又怕,他可没想到此中有如此厉害关系,如今听列云枫一说,也不免后怕,原来谢君恩是别有所图,如果自己不是当时负气走了,受此牵累,此时是不是也会摊上了杀头之祸,他也听出来列云枫是避重就轻,可是竟然不知道如何分辨。 列云枫话锋一转:“前辈,如果真是和我们玄天宗有什么过节,不妨坦然直言,冤家宜解不宜结,晚辈虽然不肖,也愿意化干戈为玉帛,可是令徒衔恨,居然对我晕厥的小师姐下手,这样的行为,恐怕连下三滥的江湖败类也为之不齿吧?” 印无忧哼了一声:“有其师必有其徒,你和他们能说明白什么?” 他说着话,就要动手,莫逍遥一听,狠狠地踢了叶梧一脚:“他说得可是真的?你去代表玄天宗给人家调停事端?你刚才还对梦丫头下手?” 叶梧咽了一口吐沫:“师父,我不知道谢君恩是……是……是那样的人,方才,方才……” 列云枫打断他的话:“前辈,晚辈也看得出前辈武功风范,自是大家,令徒对您敬仰钦佩,原本无可厚非,可是也不该对我师父肆意侮辱,晚辈想知道知道,为什么我师父见了前辈,就变成孙子!” 叶梧心里暗暗叫苦,这些话本是他气急了才说的啊,现在被列云枫问道,他是一句也无法申辩了,莫逍遥看叶梧的神色,就知道这些话不是列云枫编造的,不由气急:“畜生,你居然如此出言不逊?” 他恨这个叶梧说话不经考虑,连个轻重都不知晓,这样的话要是传到了澹台玄的耳中,岂不以为他们这一支对澹台玄早有不满吗,那还能成什么大事儿 ?莫逍遥是气急了,也没想别的,顺手折过一段树枝,能有手腕粗细,喝道:“畜生,你不守门规,任意妄为,不敬师长,出言不逊,我打死你这个小畜生。” 砰,一声很沉闷的声音,树枝打在叶梧的臀上,叶梧跪在那儿,不敢躲闪,结结实实挨了一下子,痛得呻吟了一声。 莫逍遥喝了一声:“不许叫。” 啪,啪,啪,又连着几下子打过去,方才是被震麻了,叶梧还未觉到胳膊已被印无忧的内力震得骨裂,现在被师父一打,身子受了震动,胳膊上才传来了剧痛,不由得大声哀嚎:“师父,我,我,我”他一边嚎着,一边往旁边爬走。 莫逍遥更是恼了,心说叶梧,你也太有出息了,当着这么多人,被我打几下,不但狼嚎鬼叫,居然还敢逃跑,不由得怒火腾起,一棍子奋力打去。 淡淡人影飘过,一只手托住莫逍遥的手腕:“师叔息怒,叶师弟的胳膊受了伤,您这一棍子下去,会让叶师弟受到重创的。” 原来是澹台玄到了。 莫逍遥这才注意到,叶梧已经疼得面无人色了。 澹台玄转身训斥道:“你们两个,怎么对师叔祖无礼,见到了也不问候一声?” 列云枫装作很惊讶的样子,抱拳道:“师叔祖?原来您就是江湖上久负盛名,被人家誉为世外传奇的师叔祖啊? 第13章 您怎么不早说啊,您看,还发生了一场误会,可是,叶师叔的脾气也太暴躁了,怎么不和晚辈说明白呢,师叔祖,您看看叶师叔是不是受了别人的暗算,神智不清,不然方才他为什么要下毒手来杀我小师姐?” 世外传奇? 莫逍遥听到这句,忍不住心里一动,是不是江湖中人真的如此崇敬自己? 这边叶梧也就痛得死去活来了,听到列云枫不留痕迹地把责任推个一干二净,自己反而白白挨了顿棍子,又气又痛,叫了一声师父,就晕了过去。 师徒情重兄弟亲 山居岁月,静日无尘。 那挂竹帘,隔着院内的参差花影,丛丛怒放的菊,淡黄深白,幽姿雅韵,自舞婆娑。若有若无的香气,纠缠着阵阵微寒的秋风,菊枝叶披离。菊花丛外,一株芙蓉树,花开得雪堆玉镯,压满了枝条,与丛菊摇曳风影,满飘淡香。 树旁的桌子上,砂锅里边煮着一锅好汤,汤已然渐沸了,香气飘满了整个院子。 贝小熙围着这个院子都转了好几圈了,走走停停,顿足捶胸,唉声叹气,他已经想破脑袋了,也想不出来这求情的话怎么出口,更主要的事情,是他根本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早上一觉醒来,和往常一样到院子里边练功,院子里边只有萧玉轩和林瑜,列云枫和印无忧都没来,而且师父澹台玄也没来。 三个人先自己练武,最后小师妹澹台盈都起来去做饭了,还是不见师父的踪影。 这段时间,澹台玄对他们的武功督促极严,要求也近于苛刻,几乎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在练武。 贝小熙本来对武功极为喜好,可是如此的强度,让他都有种恐惧和要吐的感觉。所以无论风雨,澹台玄每天都会准时来传授他们武功。 结果澹台玄回来的时候,怀中抱着晕厥了的澹台梦,列云枫和印无忧跟在后边,澹台玄沉着脸,也没多言,只是喝令列云枫和印无忧跪在院子里边,自己抱着澹台梦进屋去了。 印无忧神色有些焦虑不安,他在记挂着澹台梦是不是会有什么事情,他住的地方紧挨着列云枫的住处,昨天晚上,列云枫一夜未归,印无忧就无法安寝了。 他知道列云枫不会无缘无故地离开,一定是有什么事情,列云枫的性情,印无忧已然有了些了解,这个人极能惹事,不晓得这三更半夜地又去做什么了。 越想越是生气,他从来不觉得惹事有什么不好,可是天大的事情,都不该瞒过他,多一个人在,起码少几分危险。 趁着月色,寻遍了可以找的地方,终是碰到了列云枫,没想到澹台梦和列云枫在一处,而且还有那个叶梧要下毒手。 方才是他手下留情,不愿意在藏龙山上杀人,不然那个叶梧早就成了他的剑下之鬼了。 印无忧的武功本来就好,这段时间,澹台玄对他悉心指点,凭他现在的功夫,哪里会把叶梧放在眼中。气,十分的生气。印无忧现在有种想打架的冲动,他就搞不明白,为什么列云枫明明可以打败叶梧,就是不肯动手,还和那个莫逍遥纠缠不清。列云枫知道叶梧的底细,却还是和莫逍遥胡扯了那么多,当时澹台梦还昏迷不醒,印无忧极力控制自己,没有一拳打过去。 萧玉轩和林瑜也没有心情练武,他们没有贝小熙那样毛躁,可是也是坐立不安,看今天澹台玄的神色,好像是真的很生气,不然平日里,其实澹台玄对印无忧很是照顾,带着的几分偏心,谁都看得出来。可是大家也明白,印无忧和他们的成长经历不同,需要更多的照顾和关怀也是应该。 他们师兄弟在练武时有了差错纰漏,会挨打被罚,可是澹台玄还没有碰过印无忧一下,顶多会训斥几句而已。 今天的情形颇为不妙,澹台玄连印无忧都喝令跪下,再看地上跪着的两个人,印无忧满面的怒气,一张脸冷冷地,好像一把马上就要出鞘的剑,带着锐不可当的寒意。列云枫却和往日没有什么不同,仍是满面笑意,看不出来有什么恍然害怕或者担忧的样子。 贝小熙按捺不住了,凑到印无忧身边:“哎,小印,到底出什么事儿了?” 印无忧哼了一声:“有人知道。” 他带着几分气,说着忍不住瞪了列云枫一眼。 贝小熙叹了口气,拍拍列云枫的肩头:“老兄啊,到底出了什么事儿,我看师父的脸都气青了,你怎么还笑得出来?” 列云枫笑道:“天在哪?” 啊? 贝小熙有些莫名其妙,难道列云枫给吓傻了,不然怎么会莫名其妙地问了这么一句,他有些迟楞:“列云枫,你别害怕,师父虽然常常打人,可是他不算心狠手辣,也不会疼到哪里去。” 列云枫笑道:“你知不知道这样劝人,会适得其反,本来都没有事情,给你一说,我反而有些凉飕飕地。贝师兄,天在哪儿?” 林瑜过来,有些埋怨地:“枫儿,你能不能正经些,小熙也是担心你,我知道,你不愿意说,是不想牵累到我们,可是,我们是情同手足的兄弟,虽然没有骨血相连,可是可以生死相托,你真的觉得,我们的担心是杞人忧天吗?” 贝小熙才听明白,原来列云枫是在说他在杞人忧天,多管闲事,不由得一脚踢去:“列云枫,你去死!” 谁知道这下竟然没有踢到人,原来列云枫看到贝小熙踢来,早起身躲过。 贝小熙一呆:“你要死啊?师父让你跪着呢,你敢起来?” 列云枫笑道:“他也没说我不许半路起来活动活动啊。” 印无忧也霍地起身:“我要去看看沧海怎么样了。” 列云枫立时拦住他:“小印,不许去,你要不去,小师姐自然无事,你如是去了,只怕无事反而生出事儿来了。” 让开。 印无忧瞪着眼睛。现在,印无忧还带着几分气呢,他也搞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如此气盛,本来是因为列云枫一夜未归特别担心,可是既然看见他和澹台梦安然无恙,应该放下心来才是,怎么好像气郁于心,有些无法释怀。 列云枫笑着叹了口气:“小印,我知道你在担心小师姐,可是,如果换了别人如此担心,我并不奇怪,因为他对我们小师姐无从了解,可是,你还不了解她吗?你觉得她会有事儿吗?如果不是她不偏不倚,恰恰好地晕倒,我们两个都会被那个叶师叔欺负得惨不忍睹啊。” 先是愣了愣,印无忧方才是关心则乱,现在听列云枫如此说,也恍然大悟,毕竟澹台梦这种装腔作势的本事,他是领教过的,原来不过是虚惊一场,印无忧想想当时的情景,不由笑起来。 知道澹台梦无事,不过是在假装骗人而已,想想当时,如果澹台梦是清醒的,自然要和莫逍遥和叶梧相认了,列云枫就无法算计到叶梧了,当时叶梧被打得那么惨,印无忧连心都没有动,因为他的注意力放在澹台梦哪里,现在回想起来,忍俊不住笑意,只是笑过以后,又开始担心:“小枫,你知道他们是谁,还要戏耍他们?” 贝小熙听得如坠五里雾中,更是着急,一拍印无忧的肩头:“小印,列云枫这个死家伙阴阳怪气地我们都习惯了,你怎么也跟着他疯疯癫癫的啦?刚才气得要杀人,现在居然还能笑?你们两个究竟葫芦里边卖的什么药啊?” 印无忧愣了愣:“我是知道怎么回事儿,可是我不知道怎么说。” 他这句说的倒是实话,不用说别的,就是列云枫跟莫逍遥说得那些绕口令一样的话,他一句也学不出来。 列云枫笑道:“贝小熙,你想知道是不是?可是你听了可不许后悔!” 贝小熙瞪了他一眼:“你以为我那么胆小啊?我可是在师父的鞭子底下吓大的,我怎么会后悔?你再卖关子,我们几个一起掐死你。” 列云枫瞒住了在秋霜斋的事情,只是将路遇叶梧的经过毫不隐瞒地讲了一遍,但是澹台梦假装晕倒的事情,他可没说出来,含糊带过。 听他说完了,萧玉轩惊骇得张着嘴,上次在涂江,列云枫借机打了叶梧一巴掌时,他都吓得目瞪口呆,现在列云枫居然连莫逍遥一起糊弄,实在让他百思不解,奇怪列云枫怎么有这样的胆子。 林瑜摇头叹气,他也深知莫逍遥师徒心胸狭窄,别有机心,和师父澹台玄是貌合神离,究竟暗地里并搞了多少鬼,不得而知,虽然莫逍遥和叶梧都是他们的长辈,可是这样的长辈让他们无从尊敬,尽管这样,要说如此戏弄人家,还是没有这个胆量。 最开心的就是贝小熙,笑得肚子痛,蹲在哪里,捂着肚子,笑出了眼泪。 这个叶梧,平日仗着莫逍遥的宠信,眼高于顶,喜欢摆架子欺负人,贝小熙就被他算计过,他和慕容休私下打斗的事情,就是让叶梧看到了去跟师父告状,结果害得他挨了顿打,躺在床上好几天都下不来。 贝小熙的爱憎来得最直接,他从心里头就看不起叶梧,只是碍着见鬼的尊卑辈分,凡事只好忍气吞声,偏偏师父澹台玄要顾全大局,处事时多荣让莫逍遥师徒,他只恨自己没有亲眼看见叶梧狼狈的样子,一定是灰头土脸,窘态百出。 林瑜踢了他一下:“师父在里边,你还笑得这样?小心师父算账的时候,幸灾乐祸也是一条罪。” 贝小熙不理他:“列云枫,你赔我肚子,我肚子都笑痛了。” 列云枫道:“后悔了吧?早跟你说,不想让你知道,就猜到你是这幅德行。” 第14章 贝小熙也不气恼,过来搭着列云枫的肩头:“列云枫,我们可是情同手足的兄弟啊,下次有这样的好事,你要不叫着我,是不是太不够意思了?” 列云枫笑道:“贝小熙,你只看见贼吃肉,没看见贼挨打,一会儿师父大发雷霆,你要大义凛然地替我把这件事儿扛下来,下次我一定会带着你。” 贝小熙哼了一声,不以为然:“列云枫,你当我是什么?告诉你,我根本不害怕师父,他也没有多大的厉害,大不了就是发狠挥鞭子而已。那鞭子也不是正经的鞭子,不过就是藤条吗。” 林瑜笑道“你不怕?那为什么挨打的时候,叫得比鬼还厉害?” 贝小熙瞪林瑜一眼:“我那是给师父他老人家面子,其实一点儿都不疼。” 萧玉轩拦着他的话头:“说这些有什么意思?现在师父在生气,枫儿,无忧,你们也太过分了,叶梧再不好,毕竟也是我们师叔,真的就是有了什么不妥错处,也会有莫师叔祖来教训管教,枫儿,你是明知故犯……” 他本来还想说些什么,可是找不到合适的话来表达。 列云枫道:“我又不曾冤枉了他,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当贼就别怕两手腥,我又没逼着他个人家当走狗,分明是他听不得人家两句半的奉承,就狗颠儿狗颠儿地给人家冲锋陷阵了……” 你还很得意,是不是? 后边是澹台玄的一声断喝,列云枫立刻收敛了笑容,跪下道:“师父,枫儿不该以下犯上,目无尊长,欺哄师祖,辱及师叔,这件事情都是枫儿一个人的主意,师父要怎么责罚,枫儿一人来领就是了。” 澹台玄冷笑一声:“你一人来领?嘿,我们玄天宗就你一个人是运筹帷幄,足智多谋啊?你有那么大的本事,把叶梧的胳膊震到骨裂?” 列云枫道:“他叶梧也不过是血肉之躯,就是打到他骨断筋折,又是什么难事儿?” 砰。 澹台玄忍不住被列云枫勾起火来,踢了他一脚,正好踢在列云枫的腿上,列云枫哦了一声,弯下来了腰。 印无忧马上过去,拦在前边:“叶梧是我伤的,和小枫没有关系。你要算账,找我好了。” 澹台玄阴沉着脸,正要说话,这时澹台盈用竹篾盘子托着面条来,那桌子上边的汤已然煮沸了,浓浓的香气混在花香里边。 面是澹台盈自己做的,明天是印无忧的生日,所以今天澹台盈特意做了寿面,讨个吉利。这寿面因为要讨个长长久久的彩头,要求面筋儿极硬,擀出来的面丝丝成线,柔韧爽口,煮久了也不会软烂才行。澹台盈的内力不是特别深厚,可是也不同于寻常的女子,比较有着很强的腕力,擀出来的面条更是坚韧爽净,富有弹力,她擀好面,端在这里准备下给大家吃,趁着这青山花丛,天高云淡的天气,围着砂锅吃些热热的寿面,也是一般滋味。 谁知道走到院子门口,才发现气氛不对,退又退不出去,只好硬着头皮走进来,端着那盘寿面站在旁边,澹台玄看着那盘面条,忽然一笑:“无忧,你为什么要伤叶梧?” 印无忧一愣,他以为澹台玄会大发雷霆,没想到澹台玄乐了,这是这笑容实在奇异,让他有些不知所措,他本来就是不擅说谎的人,又担心列云枫把事情全揽在身上,会被澹台玄重责,他也不是没见过列云枫被澹台玄鞭笞,所以澹台玄一问,忍不住道:“我为什么不能伤他?他算什么东西,居然对沧海下毒手,我没杀他,是给你面子。不然,早剁成八块了。你觉得他是你师弟,我们就该尊重他?他要是人,我们就敬他,他要是狗,我们就打他。” 印无忧是要把事情揽到自己身上,才说得如此放肆。自从认识了列云枫以后,他一着急,话就开始多起来。 贝小熙一咧嘴,心里说完了,本来一个列云枫巧舌如簧就够气人了,现在印无忧是软硬不吃,更是让人头疼,他偷眼看看澹台玄。 澹台玄脸色不变,冷笑一声:“你这个是什么道理?” 印无忧哼了一声:“道理有什么用?江湖中,比的是武功。” 澹台玄冷然道:“你觉得你没有错?” 这次印无忧干脆不说话,很是理直气壮。 本来就是,江湖险恶,适者生存,没有好的武功,还怎么在江湖中立足,其他的什么规矩道义,不过是好听的话儿,关键时刻,根本没用。 澹台玄半晌叹了口气:“好,既然这样,我们来打给赌,你如果赢了,从今以后,你只管按照你的道理去做事,如果你输了,就给我老老实实去给叶梧道歉去。” 印无忧不觉一愣,打赌?澹台玄要和他打赌?赌什么? 萧玉轩他们都十分意外,列云枫一边揉着腿上被踢痛的地方,心念微动,印无忧自从入了玄天宗,还没有管澹台玄叫过师父,他心里应该有所隔膜,认为澹台玄是迫于无奈才收了他做徒弟,才会这样别扭。虽然列云枫跟他剖析过,可是印无忧却不肯相信,尤其澹台玄对他过于照顾和宽容,更让印无忧有这种疏离之感,好在他们师兄弟之间相处还是很融洽,多少会冲淡这种别扭。 看今天这情形,多半是澹台玄开了窍儿了,要打破这种疏离。其实有时候,考虑得愈是周全,反而愈是生疏了,所谓亲者严,疏者宽,还是为大多数人认同。列云枫猜测到澹台玄的用心,不过很奇怪他会用什么样的方法来对付印无忧。 想到这儿,列云枫的眼角有忍不住的笑意,感觉这件事情的确有趣,对于他自己,他是一点儿也不担心,因为他算准了今天师父不会打他。 澹台玄冷哼了一声:“枫儿,不用得意,等和无忧算完了帐,再算你的那笔。” 列云枫倒是乖觉,也不多话。 澹台玄用手拿起一束面条来:“怎么样?”他在问印无忧。 印无忧不说话。 澹台玄道:“既然你觉得江湖之行,武力为尊,你可以用内力、轻功来赢这场毒,如果你可以抵得住我三鞭,就算你赢了。” 脸,腾地红了。 印无忧有些手足无措,异常地困窘,挨打他不怕,他连死都不怕,挨几下打算什么,可是要他当着这么多人挨打,实在难堪以及,其实他也不是故意和澹台玄分庭抗礼,只是想把这件事情自己担下来,不然澹台玄要是知道列云枫的用心行事,一定不会轻易放过列云枫。 不过,就是挨几下鞭子嘛,印无忧还不放在心上,不过是感觉很难堪而已。 讪讪地,印无忧低着头,感觉喉咙里边干涩发痒,然后伏在桌子上,他看过列云枫他们被责时的情形,现在轮到自己,更加尴尬难堪。 等了一会儿,澹台玄没有动手,反而道:“我不是要罚你,我们不是要赌一赌吗?起来。” 印无忧的脸更红了,站起来,澹台玄把一束面条放到他手上,印无忧十分愕然,不解其意。 澹台玄冷然一笑,又把那束面条拿过来,顺手一甩,甩到了芙蓉树的横出枝干上,面条软软地搭在上边,澹台玄飞纵过去,身子悬空,双手拽住了枝干上边垂下的面条,整个人的力道,就系于那束面条之上,他轻轻荡起身子,枝叶不摇,面条不断,连花瓣都不曾掉下来一片。 飞身,落地。 澹台玄道:“你,上去。” 印无忧呆了呆,澹台玄的功夫果然不同凡响,令人惊叹,他也不知道怎么能否做到,只是现在就认输了,实在没有面子,他咬着牙,屏息提气,也一纵悬空,双手拽住了面条,一颗心竟然噗通、噗通地跳起来,方才看着澹台玄动作矫捷,轻松潇洒,现在轮到自己,手心里都捏着一把汗呢,感觉那个面条随时都会断开。 正在担心之间,忽然身上一阵火油泼过的疼痛,印无忧呀了一声,扑通,摔到了地上,双手还攥着断了面条。 他腾地起了身,原来澹台玄也是用一束面条来打他,居然打得如此的疼。 嗖。 澹台玄手中的那束面条又飞到了树干上,澹台玄冷笑道:“一下都没挺住,重来。” 印无忧才明白,原来挨得这三下子,是在面条不折的情况下,才可以算数,他被激起好胜心来,不就是三下子吗,应该挺得住,想到这儿,他飞身上去。 嗖,噗通。 这次印无忧明明有了防备,可是摔得更狠了。 而且那抽在身上的面条,几乎要咬进了他的皮肉里边,疼得他一身冷汗。 喘了一口气,印无忧依然起来,树干上已然换了新的面条,他心一横,又飞身上去。 澹台盈呆呆地看着这番情形,张着樱桃小口,喃喃地道:“那是印师兄的寿面。”她觉得印无忧比她年纪大些,她又不是玄天宗的弟子,所以叫印无忧做师兄。 列云枫低声道:“盈儿,别心疼你的面,你爹爹在化腐朽为神奇呢。” 澹台盈不信:“爹爹明明在打人,怎么会神奇?只是糟蹋了我的面啊,印师兄明天要过生日了,为什么还要打?” 萧玉轩、林瑜和贝小熙也都看呆了,原来打人也会有如此多的花样,眼看着印无忧一次比一次起来的不易,额头和身上都被汗水淋湿了,痛固然是难以忍受的痛,更让他困窘羞愧的是,他居然连一下子都挺不住,还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摔得如此狼狈。 噗通。 又一次摔倒,印无忧坐在地上,正好撞到伤处,痛入骨髓,他明明是用力拽住,还用上了十二分的内力,可是他越用力,面条就断地越快,他摔得就越重。 第15章 嗖。 又是一束面条搭在树上,可是印无忧不起来了,把手中断了的面条信手一抛:“你是什么天下第一,你在耍人,这个不公平,不赌了,师父你要打就打吧。”他说着话,坐在地上,干脆都不起来了。 天高云淡芳华在 趴在床上,外边秋风瑟瑟,落叶飘零。 印无忧的脸,还是很红,微微发烫,他又尴尬又懊悔,又委屈又郁闷。 他觉得自己很丢人,居然会在那种情况下叫师父。自己不是死也不怕吗?怎么会轻易就妥协了,印无忧越想越是羞愧,感觉有些无地自容,方才那情形,好像一个耍赖的孩子。 印无忧。 印无忧自己恨恨地叫了声自己的名字,一种说不出来的复杂思绪,郁结于心,无法释怀。 列云枫方才为他检视了伤处,还涂了些药膏,其实也没有什么大碍,连皮都不曾破,只不过是青紫了一片,和印别离那些手段比起来,这个真的不算什么。 以前他挨过更重的鞭笞,然后依然可以拼了性命去杀人,方才列云枫给他涂药的时候,他居然感觉到了很真实的疼痛。 难道,自己老了,变得脆弱了? 都说好汉不提当年勇啊,听人家说,人老了的时候,心会变软,对于疼痛会更加的敏感。 他们离别谷里边,很少有三十五岁以上的杀手,因为对于杀手来说,除了个别天赋异禀之人,三十五岁,已经是很老了。 这个时候的杀手,都会变得畏首畏尾,会贪恋女人,会想成家生子,极度渴望正常人的生活。 所以这样的杀手就已经老了,可是离别谷里边,没有留任何退路给杀手们走,这些老杀手,不可能金盆洗手,他们在踏入离别谷的时候,就没有了这个选择。 他们生是离别谷的人,死是离别谷的鬼。 所以离别谷的杀手到了三十五岁的时候,就变成了训练新杀手的活靶子,结果不外一个,终是被人杀死。 血,死亡,都是印无忧司空见惯的事情,可是自从结识了澹台梦,再认识了列云枫,最后神差鬼使地投到澹台玄的门下,印无忧发现自己开始变得奇怪,也是真的是老了? 以前,他受的创伤越重,爆发力越强,现在,他忽然就不愿意起来,趴在床上发呆,这种感觉,慵懒,随意。 不知道列云枫什么时候回来,他去找澹台玄了,临走时还拍拍自己,笑着说没事儿。 不过,应该也没事儿吧。如果澹台玄要打列云枫的话,方才也就打了。 轻轻地敲门声,澹台盈很柔婉地声音:“印师兄,我能进来吗?” 印无忧哦了一声,也没回答,对这个漂亮温婉的小师妹,印无忧没有什么感觉。她长得是比澹台梦美丽,纯真如云,温柔如水,对几个师兄都特别信任和关心。 有时候,印无忧会很奇怪,为什么澹台盈和澹台梦的性情完全不同,澹台盈不喜欢练武,反而喜欢钻到厨房里边去烧菜做饭,其实这里有专门烧火做饭的杂工,可是她还是常去厨房里边,时而弄出些很奇怪的东西来。那些东西用料考究,看着也好看,可是,味道就不敢恭维。 印无忧很明了,那些菜肴是澹台盈用心做给谁的。 如果澹台盈不是澹台梦的妹妹,他会很讨厌这样的女孩子,既然知道人家不喜欢自己,干嘛还要对他好?好得这样委屈,真是岂有此理。 澹台盈进来,手中托着漆盘,里边有碗荷叶粥,还有个青花瓷的盖盅,她轻轻走过来,把漆盘放在床头的矮几上:“印师兄,这个荷叶粥是爹爹煮给你的,这个” 她打开了盖盅,一股令人心旷神怡的香味传出来,那香味里边居然可以感觉到暖暖的甜,梦一样的甜。 这股味道,让印无忧一下子惘然起来,想起自己小时候做过一个梦,好像这么多年,他就做过那么一个梦,梦见在一片姹紫嫣红的花海里边,母亲抱着自己,快乐地飞跑着,拂面是柔如春水的风,扑鼻的是暖暖微甜的香,梦醒时,他发现枕上潮湿了一片。 这个梦,太真实了,所以印无忧从来不舍得跟任何人讲起。 澹台盈笑道:“我就猜到印师兄闻道这个味道,一定会发呆,我还没吃过比这个好吃的东西,可惜啊,我做不出来,其实很简单啊,我就是做不出这个味道来。” 她一边说一边叹气,然后用一只白玉般剔透的小碗儿,从盖盅里边倒出来琥珀般晶莹浓郁的浆汁,里边还有细碎的花瓣,浅浅的黄色,还带着丝丝晕红。 印无忧被这股甜暖的香气引出无限的遐思来,已然无法拒绝这碗精致的甜美,他接了过来,喝了一口,绵软而不粘稠,很爽滑清雅,甜美而不浓腻,咽下口齿留香。 澹台梦,这个感觉让他忽然就想到澹台梦,澹台盈说这个不是她做的,那是澹台梦? 看着印无忧的表情,澹台盈有些得意地笑道:“好喝吧?这个是桂花酿,我姐姐亲自做的,谁喝了都赞不绝口,其实桂花酿很好做啊,可是都没有姐姐做的这样好味道,你别看姐姐平时冰冷冷的,她的心可细了。” 因为高兴,澹台盈的脸颊泛着红晕,凭地添出几分娇媚和俏丽,她知道印无忧性情孤傲,平时和他接触也不多,方才大师兄他们去探望印无忧的时候,她在房间里边翻这个桂花酿。 人在受了委屈的时候,吃些东西会消除下郁闷的情绪,可是她还担心印无忧会拒绝吃东西呢。 看澹台盈笑得那般纯真,源自内心的高兴与快乐,印无忧想到澹台梦何尝不是语笑嫣然,娇花照水一般,可是印无忧感觉到在澹台梦的心里,该有很多不愿意讲出来的心事,她只是不肯流露出来而已。 对于察言观色这种事情,无忧并不在行,他也不需要有这种本事,别人如何,他很少去关心,但是澹台梦不是别人,他一直在暗暗观察她,既然她不愿意说,他就不去刨根问底,何况他也知道,以澹台梦的聪明,如果不想告诉他,他无法探出秘密。 他对澹台梦永远是素手无策。 桂花酿。 洁白如雪的瓷盏中,桂花细碎如梦,慢慢旋转飘动,香气,阵阵袭来,沁人心脾。 印无忧有些抗拒不了桂花酿的滋味,又有些舍不得喝,端着那瓷盏发呆。 澹台盈一撅嘴:“怎么印师兄也是这样的表情啊?他们喝的时候,都又想一口吞掉,又怕喝没了的样子,只有我小师兄,会尽兴地喝了完,用他的话说,好东西就不能错过,嗯” 她抬头想了想,好像列云枫说这些话的时候,还念了一句什么开花不开花的诗,诗她是半句也没记得,意思好像是花开了就要去揪,要是不揪,就揪不着了。 可是她嗯了半晌,也没想起来那句诗原来是怎么说的,自己反而不好意思地一笑“印师兄你喜欢就喝吧,我可以再去姐姐哪儿偷。” 印无忧呛了一下:“你偷的?不是沧海给的?” 沧海? 澹台盈有些奇怪地看着他,印无忧道:“不是梦给你的?” 澹台盈叹了口气,姐姐澹台梦几乎从来都不会主动给她什么东西,可是如果知道了她想要什么,一定会偷偷替她弄到,然后让澹台盈无意中发现。澹台盈始终弄不明白姐姐为什么对她如此疏离。 只是无论如何,这种事情是不能和外人讲,尽管印无忧是爹爹的徒弟,澹台盈还是没有说出来,勉强一笑:“姐姐很大方,东西就放在哪儿,谁去拿都无所谓啦。她做这些东西,自己却一口也不吃。” 澹台盈说着,又微微地发呆,澹台梦有时候就是很奇怪,对她是淡淡的,和别人也不怎么亲近,可是总喜欢做些别人喜欢的东西来,然后也不去拿给大家,就放在哪里,由着他们拿走。 什么东西,好香啊,你偷偷地吃什么呢? 随着声音,贝小熙已然跳了进来,吸吸鼻子:“盈儿,你又偷梦儿的桂花酿啦?” 澹台盈瞪了他一眼:“要你管啦,难道你没偷过?居然背后叫姐姐名字,见了面,你叫一声试试。” 贝小熙笑嘻嘻地:“列云枫被师父叫到屋子里边,师父把门都关得死死的。” 澹台盈闻听,有些急了:“小师兄不是说没事儿吗?刚才我还看见他来着,要我送些吃的给印师兄,他说他找爹爹有事儿要说,可是,可是爹爹关门干嘛?” 贝小熙瞥了她一眼:“你说能干什么?关死了门,打得痛快啊,省得我们进去。” 啊。 澹台盈信以为真,着急之下,眼泪掉了下来:“那你还幸灾乐祸?你还在这儿笑,太过分了。” 她气得粉面发白,泪水止不住就流下来,恨恨一跺脚,也懒得骂贝小熙,往外就跑,差点儿和进来的列云枫撞了个满怀。 澹台盈吓了一跳,一把抓住列云枫,急急地问:“小师兄,你怎么样?我爹爹有没有打你啊?” 列云枫笑道:“师父他老人家改恶向善,不再动辄捶楚苛责,他现在有教无类,以德服人了。” 他自己说着,大笑起来。 澹台盈的腮边还挂着泪珠呢,听他这么说,不由也笑:“小师兄,你就能胡说,你找我爹爹去做什么?” 列云枫笑道:“也没什么,去负荆请罪,免得日后师父追究下来,我是知情不报,掩瞒欺哄,盈儿,我们折腾一早上了,饥肠辘辘,虚汗淋漓,弄些吃得来?” 他说着话,笑呵呵地,让人无法拒绝的暖意,令澹台盈嘟起了嘴。 第16章 不甘心情愿,却又无可奈何,澹台盈哼了一声:“我就知道你又搞鬼,什么事儿都不让我知道,这会子指使我出去,你们几个又商量什么事儿,对不对?”她口中虽然埋怨,可是仍旧出去。 等澹台盈一走,列云枫笑道:“兄弟,人生得意须尽欢,该出手时莫迟疑,有架可以打,你们去不去。” 无常生死须臾间 阳光,耀眼的阳光,洒满了整个陈家。 仆从、丫鬟们,忙忙碌碌,前来祝贺的人们看得他们眼花。 虽然每年他们的主人陈九州也要庆贺生日,可是来的人也没有这么多。 在图苏一代,陈九州也是个响当当的人物,可以说是一呼百应,颇有影响。 这人能有如此的名气和地位,不仅仅是他的剑法在江湖中独树一帜,鲜遇敌手,更主要的是,他这个人与世无争,对于名利看的很淡,从来去参与武林之中,门派之间的恩怨纠葛。 施以援手,救于危难,如果能够帮得上的忙,陈九州都不会袖手不管,所以这个人的口碑不错,在江湖上成名快二十年,几乎都没有结下梁子。 陈九州不仅剑法好,人品好,而且还喜欢提携后辈,在他庆贺生日的时候,都会举办一个试剑会,为的是给那些无论后辈,刚出道儿的晚生一个扬名立万的机会。 往年的试剑会,只是将愿意参加的少年们编成组,然后比试淘汰,最终胜出者,可以有机会受到陈九州的亲自指点。 其实,能和陈九州切磋,才是试剑会最吸引少年人的地方,所以参加试剑会的人越来越多。 陈府的仆从家人,已经习惯了这些繁忙和热闹。 只是,今年多得有些不可思议,这些仆从家人们忙得头昏眼花。 来自各地的少年,或者英姿勃发,或者傲然孤冷,或者温文尔雅,或者随和质朴,形形色色,各不相同,每个人都带着一把剑,在院子里边三五成群,好像整个天下练剑的少年都聚集到这里。 因为今年,与往常不同,天下第一快剑,不二山庄的慕容惊涛今年也来贺寿,更重要的是,今年在试剑会上获胜的少年,不但有机会和陈九州比试,还能得到慕容惊涛的指点。 慕容惊涛,虽然不是真正的天下第一,但是天下第一快剑这个名头,也是莫大的荣耀。 剑庐。 在陈府最偏僻的地方,所有的繁华热闹都被隔在剑庐之外。 这里,宁静,简约。 有时候,可以静到听见草长花开的声音。 三间草庐,一弯碧水,几畦青疏,还有一段隐映在凤尾竹林的九曲回廊。 草庐简约,一明两暗,窗前长满了豆蔻,此时已然是苍黄遮浓绿,籽实漫桠枝。 虽然剑庐里简单得如同乡下贫寒人家的陋室,可是仍然是陈九州最喜欢的地方。 因为这个宁静简约的地方,住着一个宁静简约的女子。 这个女子叫康宝,一个连名字都简约的女子,可是,就是这个人,让陈九州觉得,天底下最美丽的地方,就是剑庐。 如果要他在繁华富丽的陈府和剑庐之间做过选择的话,他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剑庐。 现在陈九州坐在椅子上,半阖着眼睛,看着康宝用一块鹿皮在磨一把剑。 这把剑,和普通的剑不一样,由一层淡淡的半透明的黄褐色,包裹着里边纯钢的剑锋,这层凝脂一般的外壳,在阳光下流光溢彩,它不是整体的一层,而是由着无数大大小小,形状不一的块状物拼凑粘合在一起。 康宝的动作很轻柔,她长得样子就是轻轻柔柔哪一种,不算漂亮,却让人眼前一亮。 晶莹的肌肤,带着丝缎一样的光泽,这个女子的年纪应该在花信之年。 淡淡的松香味,在院子里边散开。 陈九州目不转睛地看着康宝:“累了吧,歇歇吧。” 康宝抬头,柔柔一笑:“叔叔……”她的笑,极淡,淡到这笑容几乎淹没在宁静如水的眼眸间。 陈九州的心就是一痛:“宝儿,叫我大哥,我不过只比你大七岁。” 松香的味道更浓了,康宝低下头,几缕秀发温顺地垂下,正好挡住了她的眼睛,看不清她的表情。 依然是柔柔的声音,波澜不惊:“你是我爹爹的结拜兄弟,我怎么叫你大哥?” 一抹凄寒的酸涩,掠过陈九州的眼睛,他的眉头皱了下,头微微垂着。 轻轻地一笑,康宝微微斜着头:“要不,叫你陈大侠?江湖中人,不是都这样称呼吗?” 苦笑一下,陈九州看着康宝,康宝还在磨那把剑,也没抬头,动作轻柔温和,那边剑,在她手里,好像一匹柔软如云的细纱,她就是溪边浣纱的妙龄女子。 康宝微微抬起头:“怎么了?” 陈九州叹了口气:“没事儿,宝儿,歇歇吧。” 哦。 还是淡淡的答应着,不冷不热,康宝的手却没有停歇。 哎。 陈九州知道自己无法劝动她,只好叹了口气,可是这口气叹了一半儿,另一半却让人抢了先,也常常地接了半口气。 哎。 这一声其实也很轻柔,可是还是让陈九州吓了一大跳。 剑庐是陈家禁地,从来不许陈家的仆从进来,而这个声音是年轻而灵动,带着几分俏皮,就冲这个口气,也绝对不是他们府上的人。 回头看时,有个女子半蹲半坐在草庐的围墙上边,手中玩着一对玛瑙石胆,霹雳吧啦地发出清越的声音。 她的眼睛,转动得太过灵活,和手中的玛瑙石胆互相辉映,看得陈九州有些晕。 不过,陈九州是一方人物,虽然这个女孩子冒然就闯了进来,可是陈九州还是客气地抱拳:“姑娘,您怎么称呼,到这里有什么事情吗?” 那个女子翘起樱唇,打了声口哨,一甩黑漆漆的头发:“我叫林雪若,到了陈家,当然找姓陈的,你们,谁是陈九州?” 陈九州和康宝不约而同地看着林雪若,都情不自禁地有些呆,人在江湖,陈九州见识过无数的女子,温柔的娇媚的蛮横的典雅的,如斯诸种,可是坐在墙头的这个林雪若还是让他特别意外。 这个女子很年轻,也很好看,是好看,不是漂亮,因为无论怎么看,这个林雪若和漂亮好像都搭不上边儿。 漂亮的女子,总该有那么一抹娇媚的温柔,才让人觉得纤纤盈握,楚楚动人。 可是这些,林雪若居然一点儿也没有,但是她长得很好看,水嫩的肌肤,好像是用上好的雪绢包裹着一泓清凌凌的泉水,晶莹剔透,吹弹得破。 眉如新月,鼻似悬胆,红盈盈的唇,水灵灵的眼,怎么看都是好看。 可是几乎每个看到她的人,都有些为这张好看而精致的容颜可惜。 容颜,虽然不是女人唯一的资本,可是暴殄天物实在让人扼腕,林雪若如此好看的容颜,却是清水素面,不加修饰,看得出来,林雪若对自己的容颜毫不在乎。 陈九州叹了口气,凭他多年的江湖阅历,这个林雪若是什么来路,他已经知道八九分了。 林雪若说着话,也没有等待他们的答案,自顾自地从腰间斜跨的绣花皮囊里边,拿出了一捧糖炒栗子,一边剥开了,一边儿扔到嘴里,扬了扬头:“哎,你们都是哑巴?方才不是有说有笑地吗?” 陈九州淡淡一笑,抱拳:“在下陈九州,请问姑娘……” 诶…… 林雪若把一个栗子顺手打了过去,一道劲风,力道不弱,吓了陈九州一跳,还以为林雪若使诈,甩过来什么暗器,忙也抄手接住了,展开手掌一看,原来是颗栗子,还滚烫着,应该买来不久。 林雪若的身体微微前倾,一条腿曲着踩着墙头,另一条腿晃悠晃悠地耷拉在墙头下,竖起一根削葱般的手指,压在樱唇上:“嘘,陈大侠,不想惹麻烦的话,叫我雪少爷。”雪少爷? 扑哧。 康宝展颜一笑,她笑的时候,如烂漫春花开遍山野,满眼都是明媚和鲜艳,陈九州本来还在错愕之间,没想好该不该回敬才是,如今见康宝一笑,不觉得呆了呆,一时间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话了。 轻轻放下了剑和鹿皮,康宝盈盈地走来,似云一般地轻飘,然后从陈九州的手里拿过那颗栗子,轻轻剥开了,浓浓的香气从尚是滚烫的栗瓤散发出来,康宝用手指拈出了栗子瓤,放在口中,轻轻咀嚼,然后微微闭上眼睛,自言自语:“蓟县的甘栗,绵云炒坊的味道,用来打人,太可惜了。” 陈九州又好好看看林雪若,雪少爷?难道她不是女子,是个男的?如果说林雪若是个男的,容貌也未免太脂粉气了些,不太可能,如果林雪若真的是个男的,他好好的为什么扮成女人? 被陈九州审视和研究的眼神,看得林雪若浑身都不自在,把脸儿一沉:“陈九州,你什么意思?难道我脸上有花儿?你看够了没有。” 女的,陈九州松了口气,确定林雪若是个女的,因为这个女子的声音,水灵灵地甜,一个男人就算是妩媚到风华绝代,这个声音也是伪装不来。 况且,林雪若的声音比她的容貌更美,有些金属光泽的声音。 陈九州也没有生气,抱拳道:“雪少爷?请问你前来敝府,所谓何事?” 林雪若呵呵一笑,把栗子收了回去,两只脚都耷拉在墙头之下,不过没有下来的意思:“陈大侠也是聪明人,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小弟我无意间听到一个很重要很重要的消息,这个消息关系到陈大侠的身家性命,一世英名……” 你要多少钱? 第17章 陈九州淡淡地问,他此时已然更加确定墙头上这个丽质天生的女子,原来是个江湖混混儿,心中扼腕不已,不过,人家也不过贪图几两银子,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情。 没想到陈九州问得如此直接,林雪若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干咳了两声。 康宝在一旁冷笑了一声:“世上钱财虽是好,命在才能花得了,雪少爷,掂量一下自己的斤两,再待价而沽吧!” 呀。 林雪若嗖地从墙头上跳了下来,可是刚一着地,马上又嗖地一声跳了上去,依旧蹲在墙头:“喂,陈大侠,您是一方人物,难道这条无比尊贵的性命,就不值一千两银子吗?” 一千两? 陈九州淡淡一笑:“生死有命,富贵在天,陈某的性命如果用金钱来换的话,岂止区区一千两?就是千百万金,陈某也会换。” 林雪若啧啧地撇了下嘴:“破财消灾,没钱买命,陈大侠,别吝啬那几个会长毛的糟钱,告诉你,有人在处心积虑地准备杀你,只要你破费一千两,你就知道想杀你……的……那个……人……是……” 她的话越说越慢了,因为她发现,陈九州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青灰暗淡,身子晃了几晃,然后直直地摔倒在地,蹬了蹬腿,就不动了。 死了。 陈九州居然死了。 林雪若立时感觉到了晦气,好好的一千两银子没了,幸好她比较聪明,在来剑庐之前,自己从陈家的账房处先拿了一千两。 因为今日是陈九州的寿诞,很多人来祝贺,无论是为了试剑会,还是真心来为陈九州庆祝生日,贺礼仪金总是难免的,而且陈府今天来往的人太多,林雪若妙手空空,顺个千八百两的银票,简直是探囊取物。 康宝呀了一声,过去试试陈九州的鼻息,然后抬起头,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看着林雪若:“我叔叔和你有何怨何仇,你为什么要杀了他?” 寿宴开处风光好 乱。 让人头痛欲裂的乱。 印无忧有些烦躁不安了,他从来就没有站在如此拥挤的人群里,听着各种各样的声音,像乌鸦一般地聒噪。 如果只是彼此问候也就算了,这些人,有的互相夸赞吹捧,有的互相诋毁嘲笑,这些人的年纪应该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印无忧忽然觉得,其实以前爹爹说的那些话,并非没有道理。 这个世上,有些人活着是对别人的残忍,他们这些人就是活到一百岁,也是白吃了一百年的饭,杀了他们,可以说是替天行道,为民除害。 印无忧的手按在剑柄上,要不是一个劲儿地告诉自己要冷静,早就长剑出鞘,把这些人统统解决掉。 他站住一张桌子旁边,瞪着眼睛,有些愤怒地看着这些长剑在手的少年。 他们是一起来的,在这次的计划里边,印无忧负责一剑刺“死”陈九州。 这一剑,要刺得看上去十分凶险,可是绝对不能伤到陈九州的要害,因为剑尖上边涂了药物,会令陈九州貌似忽然的猝死,因为现在的情形比较混乱,如果印无忧忽然出剑,刺中了陈九州,在这个混乱的环境下,应该没有人主意其中的细节,容易蒙混过去。 杀手,是印无忧的过去,他已然不愿意提及,可是今天,这个角色,除了他,还真的找不到第二个人,可以一剑刺得那么狠而准。 列云枫、澹台梦和贝小熙就坐在他旁边的桌子边儿,但是印无忧不愿意做下,坐下的时候,肌肉就会松弛,反映就会慢,一个好的杀手,要时刻保持紧张和警惕。 桌子上摆着一个礼盒,装饰得十分讲究,礼盒上还用金色丝线结成一个寿字,列云枫和澹台梦看着这个礼盒,都忍不住在眉眼间涌上丝丝的笑意。 贝小熙看看列云枫,又看看澹台梦:“哎,你们两个中邪了?这里边的东西可是你们两个弄的,刚装完的时候笑,怎么到了这会儿还笑?有什么好笑的啊,” 他的眼睛就盯着那个精致的锦盒“哎,你们这个里边究竟装了什么东西啊?” 他说着话,就想够那个锦盒。 啪,列云枫用扇子敲了一下:“别动,这个是送给陈老先生的,你想看,好啊,等您老人家到了六十大寿的时候,小弟也照这个样子送你一份,只是到时候你别后悔就是了。” 列云枫也为用力,可是扇子正好打在贝小熙手背指骨的骨节处,一阵痛麻酸胀,贝小熙立刻一咧嘴:“列……” 他忽然想起他们是冒充林雪若的,怎么能叫出列云枫的名字,可是这一下打得也很痛,他那里肯甘心,瞪着眼睛,刚要说话,听到后边有人嘿嘿地笑道:“贝小熙,你人笨就算了,可是你的运气怎么也这样衰啊,伸头打头,伸手打手,我要是你,早找根绳子吊死算了。” 这声音,如此耳熟。 贝小熙一回头,这气儿就来了,原来说话的这个人,正是和自己交过好几回手的慕容休。 这慕容休得意洋洋地抱着肩头,背后背着他的剑,叉着腰,歪着头,笑嘻嘻地看着贝小熙。 贝小熙一看见慕容休,心里就特别有气,还没等他说话呢,列云枫笑道:“兄台,英雄所见,果然略同,小弟也觉得只有聪明绝顶的人,才能看出别人的愚笨,不知道兄台怎么称呼啊?” 慕容休看了他一眼,这个少年面如冠玉,双眼晶亮,淡淡地笑意,看不出对自己有什么敌意。可是,慕容休心里也合计,这个少年是和贝小熙坐在一起,他们之间应该比较熟悉才对。 只是人家并没有挑衅的意思,自己总不好横眉立目,所以也抱拳:“在下慕容休,请问兄台尊姓大名。” 列云枫故作惊讶,立刻站了起来,喜形于色:“难道兄台就是不二山庄的慕容三公子?人称天下第一快剑惊涛先生的三公子?小弟可是久仰大名,近日得见,三生有幸。” 看到列云枫欣喜不已的样子,贝小熙气得脸都白了,要不是在这样的场合,早一拳打过去了:“哎,你那头儿的你?他很了不起吗?他真的那么有名吗?” 慕容休得意地晃着头道:“人的名儿树的影儿,贝小熙,这个可是嫉妒不来的啊。我们不二山庄,说谦虚点儿,那是如日中天,不敢仰视,恐怕这个江湖上,我们要是排在第二,就没人敢排在第一了。” 列云枫用手肘暗暗碰了贝小熙一下,然后斟了两杯酒,自己端着一杯,又递给慕容休一杯:“慕容兄,今日得见兄台,小弟真是与有荣焉,唯有借花献佛,敬杯水酒,略表敬意,不知道兄台是否赏脸?” 列云枫的话,说得要多客气有多客气,温文尔雅,谦恭有礼,短短几句话,慕容休听得十分入耳。其实这几句不过是场面上的话,列云枫说得多了,也说得特别的溜,所以说起来连神情都是极其配合,慕容休不觉心花怒放,也不多虑,接过了酒,一饮而尽。 列云枫一笑,然后又道:“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正善治,事善能,动善时。夫唯不争,故无尤。令尊大人和兄台都是武林翘楚,所谓树大招风,英贤招妒,虽然戚戚小人,不以为虑,可是如果贵庄能在谦虚些,岂不显得兄台是武林世家,有吐纳乾坤,并吞江河之气度?” 列云枫还是满面笑意,说着情真意切。 可是这些话,慕容休虽然也听了,并不完全明白,列云枫笑,他也跟着点头笑。 澹台梦坐在哪儿也轻轻一笑:“你少卖弄轻狂,人家惊涛先生比我们这些晚生后辈更见识卓绝,人家就是有着虚怀若谷的胸襟,才会将自己的山庄命名为不二山庄,如果换了夜郎自大的人,就会叫不一山庄了,你还要人家退而求之,那他们的山庄岂不是变成了不三不四了吗?” 列云枫笑道:“若是叫不三不四,好像还不如不一不二好听,真的成了不三不四,那惊涛先生岂不变成不人不鬼了?” 慕容休就是再笨,这会儿也回味过来,虽然列云枫和澹台梦两个人轻言漫笑,可是话里话外,却满是讽刺。 听到这儿,贝小熙才笑逐颜开:“我说的,我们是兄弟,你没有理向着外人啊。” 慕容休冲着列云枫瞪起眼睛:“小子,你什么意思?” 列云枫笑道:“如果兄台连我是什么意思都弄不清楚,小弟实在为你们慕容家后继乏人慨当以慷,聪明人呢,一眼就能看出别人的愚蠢,可是愚蠢的人呢总觉得自己聪明,兄台觉得我师兄笨,可是,我这个师兄再笨,也不会笨到随随便便喝别人家的东西。” 慕容休咽了下口水,隐隐觉得有些不妥了:“我喝了,又怎么样?” 列云枫笑道:“也不会怎么样,不过是会晕倒而已。” 他话音未落,慕容休只觉得眼皮沉重,昏然欲坠,眼前一黑,就晕然倒下,列云枫顺手一架,扶他做到桌子旁边,慕容休软软地扣在桌案,酣然不醒。 贝小熙用手摇了摇慕容休:“你装什么死啊,起来啊,有本事我们大战三百回合。” 印无忧哼了一声:“你要和他大战,也晕过去吧。” 方才发生的事情,印无忧也看到了,他知道列云枫是怕慕容休知道贝小熙的身份,待会儿无法按计划行事,所以才出此下策,先弄晕了慕容休再说。如果不是这样,他早出手阻拦了。 他最不满意列云枫的地方,就是能动手的时候就是不动手,难道动动手,可以累死吗。 第18章 暗器,下药,都是印无忧最痛恨和不屑的,不过今天这个情形,这样可以直接干脆,避免夜长梦多,所以印无忧忍着没阻拦。 算算时间,今日的寿星陈九州应该出来了。 忽然,门外一片混乱,有个红衣女子飞快地跑出来。 因为厅上,院子里,几乎是人山人海,那个女子游鱼一般,见空就钻。 但是任这个红衣女子怎么乖滑,这里边的人实在太多了,她有些寸步难行,后边听到有个女子的声音:“截住那个穿红衣裳的女子,她杀了陈叔叔。” 天涯飞虹一剑轻 衣袂飞转,长发飘飘。 在一瞬之间,后厅掠出一条人影。 康宝已然冲了出来,手中拿着那边刚刚擦拭过的剑。 淡淡的,透亮的,浅黄色的光闪动。 人们看着那把剑,都情不自禁地闪出一条路来。 这把剑,是陈九州成名的宝剑,很多人都败在这把剑下,但是所有败了的人,对这把剑都怀着无比的敬畏。 一泓泪,是这把剑的名字。 天涯飞虹,是陈九州成名的绝招。 这把剑,和陈九州一直形影不离,好像陈九州的影子,陈九州在哪里,剑就在哪里。 剑在人在,现在,剑在人不在。 这个天涯飞虹到了康宝的手上,看来陈九州是遇到了什么事情。 剑峰上那层鲜亮的亮黄色外壳,在阳光的照射下更加地耀眼了,她另一只手上,依旧拿着那块鹿皮。 红衣裳的林雪若已然被人群堵着,她刚想腾身而起,从人们的头上飞出去。 康宝忽然大喊一声:“抓住那个穿红衣裳的丫头,她杀了陈大侠。” 本来已是前行无路的林雪若只觉眼前一闪。 前前后后,左左右右,堵满了人。 密密匝匝,人肉围墙一般,连呼吸出的气都能鼓动林雪若的衣衫。 时间,仿佛在瞬间凝固了。 开始的时候,人们都是一愣,怀疑自己听错了。 陈九州不是一方人物吗?二十年来,鲜遇敌手。 他,死了? 让这个穿红衣裳的丫头杀死了? 静,死一样的静,不过是片刻而已。 林雪若也有些发呆了,她放在在剑庐的时候,以为自己能跑掉,她对自己的轻功一直非常的满意,可是没有想到,这个一直在擦剑的康宝,轻功居然比她还好。无论林雪若往哪里跳,康宝总能出现在林雪若的前头。 林雪若是真的慌了,有些慌不择路,若非到了生死关头,她都不会与人动手,因为不动手的话,她也许还能糊弄一气,但是真的动了手,她胜算的机会不太大。 不过,林雪若毕竟也是老江湖了,真的到了生死关头,尽管她身份不如人,轻功不如人,内力不如人,可是活下来的那个,一直都是她,起码现在一直是她。 因为现在的林雪若能跑能跳,活生生地被堵在人墙之中。 人们的眼光开始发亮,亮得有些诡异。 这个情景,好像饿了很久的猫,已然数日里水米没沾牙了,饿得前心贴着后背,忽然间,发现了一只肥硕无比的耗子。 现在是一群要饿疯了的猫,林雪若忽然感觉到了一种暗潮般的危险,一触即发。 每双发亮的眼睛,都盯着她的咽喉,好像在寻找下手的位置。 林雪若开始咳嗽,她心里告诉自己,冷静,一定要冷静,不然自己真的会像老鼠一样,被这些猫撕成碎片。 咳嗽,干干地咳嗽,她一边咳,一边想怎么能逃得出去。 如果无法逃脱,她要不要孤注一掷? 啪啪。啪啪。 后边忽然响起了击掌声,很随意,很懒散,带着嘲弄一般。 掌声不太大,可是现在实在是太静了,这声音就显得格外的刺耳。 这些人,本来都是长剑在手,伺机而动,现在有人击掌,他们自然而然地回头去看。 列云枫站了起来,漫不经心地轻轻拍着手,懒洋洋地笑着:“好,一场好戏马上开演了,兄弟们,准备一壶好酒,我们一边喝酒,一边看戏。” 贝小熙哼了一声:“看什么看啊?你这一搅合,都打不起来了。” 打起来又能看到什么? 贝小熙的话里,带着不屑和轻蔑。 明明是这群人想围攻那个女孩子,贝小熙已然看出来了,他只是奇怪,这些人想干什么?江湖中不是还有个道义吗?以多欺少,本来就是不对,这么多人,还想对付一个手无寸铁的女孩子,实在过分。 他很生气,如果真的打了起来,他一定会冲上去帮那个女孩子。 列云枫笑道:“怎么会打不起来啊?小师姐,你是女孩子,你看这个穿红衣裳的女孩子怎么样?” 依然是浅笑盈盈,澹台梦坐在哪儿,手托着腮:“肤若凝脂,眉如新月,翦翦春水,澄澈清灵,这位姐姐天生丽质,风姿约绰,真是舞雪回风花照水,翻云腾雾岫出山。” 列云枫笑道:“俗话说,文士心中无墨客,美女眼里无佳人,同类相妒,自古皆然,若非真是文豪泰斗,舞文者弗肯服之,若非倾城绝色,容妍者弗肯赞之,连小师姐都觉得这位姑娘楚楚动人,为什么这些人却不懂得怜香惜玉?” 澹台梦笑道:“你也说了,同类相妒,也许,他们不是男人。” 列云枫奇道:“他们不是男人,那是什么?难道会是女人?这么多扮成男装的女人?” 澹台梦又笑道:“笨啊你,不是男人,就一定是女人吗?” 列云枫一本正经地道:“既不是男人,又不是女人,那是什么?” 还没等澹台梦接话,贝小熙已然哈哈大笑,笑得自己肚子痛,用力一仰,靠在椅子背上,差点儿连人带椅子翻过去了:“你们两个要骂人就直接骂吧,什么不是男人,又不是女人的啊?如果真的不是男人又不是女人,那就不是人啦,原来这些人都不是……” 他的话说到多半,忽然发现情势不对,因为那些人都是年轻气盛的少年,当他说这些话时,已然有人冲着他们目露凶光,就要动手了。 贝小熙马上蹦了起来,心中特别奇怪,为什么列云枫和澹台梦说话时他们不动,他们说得也很阴阳怪气啊,怎么自己才说了两句,这些人一副要拼命的样子?自己的话,难道说错了什么吗? 澹台梦笑道:“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的,也许是路见不平的侠客,也许是兼济天下的圣人,现在陈大侠遭遇不幸,这位姐姐又被认为是凶手,侠义道者,正该此时路见不平,拔刀相像,惩奸除恶,为枉死的陈大侠洗雪枉死之恨啊。” 列云枫点头:“不错,陈大侠是一代宗师,阒然被害,英才早逝,闻者伤心,听得落泪,所以各位英雄年少,义愤填膺,意欲围攻一个被怀疑是凶手的小姑娘,也是情有可原。”他把怀疑两个字说得很重,然后又道“不过,如果有人别有用心,浑水摸鱼,不但这位姑娘无辜被诬陷,那些心直血热的英雄少年们也会被人借取当刀用了啊!” 他的话,说得不缓不急,可是很是见效,因为出了康宝说林雪若是凶手之外,没有人亲眼看见林雪若杀人。 澹台梦奇怪地问:“要浑水摸鱼,也是有利可图的啊?那别有用心的人,到底要把心放在什么地方啊?” 哼。 印无忧冷哼了一声:“陈九州说过,他无子女,无弟子,若是身遭不幸,他的那把宝剑,就送给为他报仇的人。” 他一直在旁边听着,没有说话,这些要动手的人想要什么,他已然猜到了。 在离别谷的时候,印别离和他讲过行走江湖的忌讳,在提到武林中的宝刃时,就提到了陈九州的这把天涯飞虹。 陈九州的这把剑,乃是江湖中有名的宝剑,不说独一无二,也是举世无双,不过他不知道怎么把这样的话说出来,现在听列云枫和澹台梦一唱一和地说,他才忽然接了一句,这句话,一样的有分量。 康宝眉间一挑,带着寒意,林雪若终于松了一口气:“人善人欺天不欺啊,我是最善良的,怎么可能杀人呢,各位,在下有要事在身,先告辞了。”她说着话,就要离去。 忽然有人冷笑一声:“急什么走啊?玉荷子,难道你做贼心虚,才慌慌逃遁?” 这声音有些幸灾乐祸,在场的人们循声而去,只见一个气度不凡,倨傲孤冷的黑衣少年慢条斯理地走了进来,他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虽然不是所有的人都认识他们,但是只要有十分之三的人认识这个黑衣少年就足够了。 认识黑衣少年的人窃窃私语,就足以把这个信息散布开来。 这个英俊倨傲的黑衣少年,就是不二山庄的大公子,慕容孤。 气氛,一下子变得十分诡异。 认识慕容孤的人开始往后闪,所以他们也知道那把天涯飞虹是绝世无双的宝剑,无论谁拿了这把剑,都可以无敌于天下,很多人费尽心机要拜入陈九州的门下,他们稀罕的不是陈九州的剑法武功,是希望陈九州在百年之后,能把这把宝剑传给自己。 因此方才康宝说林雪若是杀害陈九州的凶手时,这些人虽然各怀鬼胎,他们想到的都是那把宝剑,至于林雪若冤不冤枉,他们并不在意。 列云枫和澹台梦互相看了一眼,他们认识慕容孤,也认识慕容孤身后的那个左飞凤。 冲出来的这个红衣姑娘,他们更是一眼就认了出来,尽管当时,这个女子浑身皆绿,形如妖魅,不过凭他们的眼力,一下子就看穿这个红衣姑娘就是那日的玉荷子。 第19章 慕容孤冷笑道:“玉荷子,拿人钱财,与人消灾,你”他本来想说你拿了我们慕容家的银子,为什么不给我慕容孤办事,可是眼前凌乱的人群,让他忽然意识到,他找杀手这件事是不能说出来的,不过他也知道,现在林雪若急着想脱身,未必会想的周全,所以已经阴沉着脸:“你为什么装神弄鬼,欺世盗名?” 林雪若一撇嘴:“玉荷子?谁是玉荷子,我是林雪若,老兄,你认错人了。” 慕容孤哼了一声:“他们才是林雪若,你是玉荷子。丫头,要想耍心眼,你还嫩得多。人心不可贪,贪了惹祸端。” 看着慕容孤说到林雪若的时候,用手冲着列云枫他们一比划,林雪若瞪起眼睛:“他们是林雪若?他们怎么会是林雪若?他们怎么可能是我林雪若?” 林雪若感觉很好笑,对付好几个人,怎么可能冒充自己哦。 慕容孤冷笑道:“左大哥,你应该认得这个人吧?” 左飞凤斩钉截铁:“大少爷,小得不敢欺瞒您,这个人就是玉荷子。” 覆雨翻云皆幻妄 林雪若就是玉荷子。 玉荷子就是林雪若。 这个秘密其实也不算什么秘密,至少对林雪若自己是这样,不过既然是秘密,总有不愿意被人知晓的因由。 知道这个秘密的,除了玉荷子自己,就是她的同门师妹了。 只是,三年前,天降灾祸,他们的门派被一伙蒙面人所剿灭,林雪若当时正在和师妹在后山的山洞里边练功。 时也? 命也? 其实她们两个本来也会在前厅,和她们的师门中人一样罹难,只是她们两个因为做错了事情被罚到后山石洞里边,练功思过。 屠杀,进行得毫无声息。 同门师长、师兄弟和姐妹倒在血泊之中时,她们两个在阴冷潮湿的石洞里边,一边练功,一边抱怨,其实她们两个也没有犯什么太大的错误,实在想不明白师父为什么要罚她们在石洞里边面壁一个月。 那年,林雪若才十五岁,师妹比她还小三岁,不过是个梳着髽髻的一个小丫头,动不动就会掉眼泪,高兴也哭,生气也哭,伤心也哭,着急也哭。 就知道掉眼泪,哭,你哭死有什么用? 林雪若常常为了这个凶她的师妹,那丫头常常哭得哽咽难抬,被林雪若骂了以后,哭得更厉害,然后林雪若只好耐着性子去哄,好像小丫头是她惹哭似的。 不过,到了伤心难过或者高兴的时候,林雪若最直接的表达方式也是哭,哭得梨花带雨,比师妹哭得更凶,她师妹不敢吼她,也不会劝,只是陪着她一起哭。 所以那天她们练着练着,就彼此诉苦,说着说着,就相对而泣。 她们门中的规矩,第一、黎庶平民不偷;第二、鳏寡孤独不偷;第三、走镖的不偷;第四,求医问药的不偷…… 细想这些门规,没有一条说庙里的东西不许去偷。 她们踩上点儿的那座青灯寺,庙前庙后,有着自己的大片田产土地,还雇佣四周的百姓为他们种地种菜,真真是衣食无忧,岁有盈余;寺内的僧众,有八方供养,一场水陆道场下来,香油灯火,财帛布施,皆有进项。 更重要的是,林雪若和师妹又没去青灯寺里边偷金偷银,她们不过是偷了一卷经书而已。 一本破破烂烂的经书,连烧火都嫌它脏。 林雪若和师妹偷了经书出来,还来不及去送给那个雇主来换酬金,就师父送去面壁了。 哭够了的时候,林雪若感觉到事情不对了,因为这个时候,师姐该给她们送饭来了,看看外边的太阳,再看看上山的路,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凝固发暗的鲜血,怒而不闭的眼睛,沾满尘污的长剑,还有那些被火烧得七零八落的房屋,还有血肉模糊的六师姐挣扎着,只说出三个字,蒙面人…… 三年来,这些惨烈的往事,林雪若都不敢多想,每想一次,她都会做噩梦。 等她和师妹埋葬了同门中人,下了山后,两个人商量一下,还是分开了。 谁保证那么人不会去而复返,两个人一起,目标太大,她们两个改了装,易了容,相约三个月后在江都见面,三个月后,林雪若到了江都,足足等了又三个月,也没有等到师妹的影子。 寻找,流浪,漂泊。 林雪若开始了无依无靠的生活,她要吃饭,要生存,她不想去偷,也不想去抢,所以她让自己变成了林雪若和玉荷子,一分为二。 林雪若是杀手,却从来没有杀过一个人,杀手,不过是钓钱的诱饵。 这世上,总有些人,喜欢置对方于死地,但是又不想、不能亲自下手,所以杀手倍受他们青睐。 玉荷子,是出卖消息的人,她挣得就是出卖消息的钱。 这钱,干净,不带贼腥味儿,也不带血腥味儿。 玉荷子,卖了消息就走人,所以要装得神神鬼鬼,免得被人认出来。 而林雪若,从来都没有在雇主面前出现过。 林雪若只去目标家里,告诉他,有人要杀他,她会告诉他,要杀他的是什么人,然后那个人会很感激地也送给林雪若一笔酬劳,最后悄然离开,移居迁徙。 既然是找人杀人,这个雇主,多半有所顾忌,不能让杀人的事情曝光,所以就算是知道被玉荷子骗了,也得打落牙齿和血吞,哪里会把这么丢人的事情说给别人听? 等他们再想换人去杀人时,要杀的目标已经不见了。 侥幸吧?有时候林雪若会这样想,她知道这个办法不是什么好的办法,可是这是个没有办法的办法。她是个孤孤单单的女孩子,无以为生,毫无出路,师父曾经交给她一个锦囊,告诉她一旦活不下去时,可以打开这个锦囊,根据这个锦囊去找一个人,那个人,是可以完全信赖的。 只是,无论那个是什么人,总免不了寄人篱下,林雪若虽然没有什么雄心大志,但是也不愿意察言观色地过日子。 她现在很好,她现在还活着,所以,在这个方法还可以用的时候,她没打算打开那个锦囊。 现在看来,她这个不是办法的办法还算不错。 因为在江湖的传闻里边,林雪若是个新出道的杀手,一个从来都没有失过手的杀手。 玉荷子是一个专门出卖林雪若行踪线索的人,是一个让人见了一次面,就不愿意再见第二次的人。 很少有人知道,其实在玉荷子和林雪若的背后,隐藏着一个背负灭门之仇的孤独少女,她要寻找灭绝师门的凶手,她要寻找失踪了的师妹,最重要的是她要好好地活下去。 林雪若不轻易接活,不过接一次的活,就够她支撑很久。 只是这一次,出了意外。 她已经拿到了左飞凤的银子,然后就来找陈九州,可是还没等她和陈九州谈妥条件,陈九州居然死了。 更可恨的是,那个康宝居然一口咬定是她杀了陈九州。 混到现在还安然无事,林雪若虽然不是聪明绝顶,对于危险和厄难却是极为敏感,事情如此突变,那是想都也不用想的一个事实,她被人设计了,这是个圈套。 打不过,就赶紧跑。 这是师父常常挂在嘴上的话,是送给徒弟们的座右铭。 林雪若已然深信不疑,融会贯通,当圈套明晃晃地套向自己的事情,如果没有能力把这个圈套冲得七零八落,就能跑多远跑多远。 可是现在,她发现自己已然无路可退了。 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已经将来路去路围个水泄不通,她的正对面,就是慕容孤和左飞凤两个人。 慕容孤的脸上带着轻蔑的嘲讽的笑容,眉尖微挑:“玉荷子,说吧,你到底受了谁的指示,为什么要杀害陈大侠?” 左飞凤也冷冷地笑道:“丫头,你也得意够了吧?你以为,我是真的怕你吗?大爷我为了骗你露出狐狸尾巴,可是什么都豁出去了。玉荷子,装神弄鬼这一套,早晚都会被揭穿,我们大少爷可怜你年纪轻轻,就这么死了未免可惜了。说吧,小姑娘家家的,说实话比较好些。” 林雪若四下偷瞄,看看能不能找一条路冲出去,可是她是越看越心凉。 那康宝款款地走过来,眼中寒光闪闪:“各位肯仗义相助,困住这个杀人凶手,康宝铭刻于心,感激不尽。叔叔是我义父的结义兄弟,我义父遭遇不幸后,叔叔待我视若己出,恩重如山,这个仇,请允许小女子康宝亲自来报。” 她一边说,一边缓缓举起宝剑,慕容孤迈出一步:“康姑娘,在下不二山庄的慕容孤。陈大侠横遭厄难,尸骨未寒,他膝下无子,康姑娘又将陈大侠视为亲人,姑娘还是先去料理陈大侠的身后事吧,奸徒宵小,人人得而诛之,这里有江湖上的朋友,一定不会让这个凶手逃出去。姑娘还是去后边将陈大侠成殓入棺,不要让陈大侠的遗体曝于风露之下。” 慕容孤说得很是真切,和他脸上孤冷的表情,判若两人。 一丝冷冷的笑意,掠过了康宝的眼眸,尽管慕容孤说得是堂而皇之,其实还是要让自己回避,因为现在,只有她算的上是陈九州最亲近的人,如果她杀了凶手的话,一泓泪就会理所当然地归于自己。 如此一把稀世罕有的宝剑,慕容孤焉能轻易放过? 左飞凤迈出一步,冷冷地瞪着林雪若:“玉荷子,就凭你这份斤两,也不可能撑起什么大事儿,你也是久混江湖的人,该知道光棍是一点就透,犟眼子棒打不回啊,如果你说出是谁指使你暗下杀手,大家会看在你年幼无知的份上,给你一次洗心革面,弃恶从善的机会。” 第20章 面不红,那是强自支撑,其实林雪若的心狂跳不已,急得有些想哭,可是说出来的话却特别的强硬:“谁是玉荷子,我是林雪若,我不认识什么玉荷子,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强加一个罪名给我?我没有杀人,陈九州不是我杀的。” 左飞凤冷笑一声:“你不是玉荷子,难道我是玉荷子吗?玉姑娘,今天,你不变绿的了?那打算换个什么颜色啊?红的?蓝的?紫的?还是,死的?” 他说着话,抽出背后的钢刀,目露凶光,就要动手。 当啷。 有一样东西打到了刀背上,这一下力道不小,左飞凤猝不及防,因为他是万万没想到有人会明目张胆地对他下手,方才慕容孤已经报了姓名了,这江湖之上,谁会不给慕容家一个面子? 那东西打在刀上,震得左飞凤虎口发麻,幸亏他没有运气挥刀,不然被这突然地击打,刀势遭到破坏,还不知道会砍向哪里呢。 左飞凤气得大骂:“谁?那个不开眼的小王八蛋敢暗算老子?” 人群中,有人看见列云枫出手,他们现在反而安静下来,冷眼旁观,不二山庄他们是得罪不起,可是那把一泓泪若真是落到慕容孤的手里,谁有能真的甘心?现在忽然出来一个和慕容孤对做的人,乐得瞧这个热闹,所以看见的人也装作没看见。 手托着那只锦盒,列云枫悠然地走过来:“左大侠?” 左飞凤看了看他,他认识这个少年,那天和一个漂亮的小丫头一起去的古庙,当时这少年还拿着一把镰刀来着,不过现在左飞凤感觉挺丢人,所以没好气儿地:“什么事儿?” 列云枫也不生气:“你为什么非说这位姑娘是玉荷子?玉荷子是什么人啊?十恶不赦?罪恶滔天?她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我看左大侠的意思,好像逼着这位林姑娘承认自己是玉荷子,就可以杀得理所当然一般。” 左飞凤一瞪眼:“废话,玉荷子是什么人?她是那个杀手林雪若的线人,她提供林雪若的行踪,这丫头,装神弄鬼,骗了很多人的钱……” 列云枫打断他的话:“照着左大侠这么说,玉荷子和那个杀手有些千丝万缕的联系,只是不二山庄乃是仁厚传家,肩担道义,助微扶弱,为什么会对杀手如此熟悉?左大侠不会也被玉荷子骗过钱吧!” 哎呦一声,左飞凤被慕容孤狠狠地踩了一脚,马上意识到这里是大庭广众,说话要万分小心:“你放屁,我怎么可能去找杀手杀人呢?我只是抱打不平,替那些被玉荷子骗到的人抱打不平!” 澹台梦扑哧一笑:“喜之欲之生,恶之欲之死,雇人杀人,本来就是见不得光的事情,其行可鄙,其心可诛,左大侠怎么反而替他们抱打不平,难道左大侠希望那些买凶杀人的雇主都称心如意?那些被盯上的人都死于非命,才是天理道义吗?” 左飞凤被噎得瞪着眼睛,想说什么,却不知道如何反驳,江湖中人,讲究的是江湖事,江湖了,如果真的有什麽非要一决生死的仇恨,可以明里来绝对挑战,买凶杀人,和判出师门一样,被江湖人所不耻,自己方才说错了一句话,就让这个小丫头见缝插针,讽刺了他一番,弄得他无话可说,怕是万一再说错了,会连不二山庄也牵累到,那时候,自己可真是死有余辜了。 慕容孤脸色一寒:“买凶杀人是罪不可恕,难道招摇撞骗就情有可原吗?这个玉荷子,假冒杀手的线人,骗取钱财,危害江湖,现在有暗下毒手,杀死了陈大侠,凡是有点道义良心的人,都会伸张正义,明眼人都看得明白,这个丫头是受人指使,小兄弟,你别小看了这个丫头,左大哥见过她装神弄鬼的本事,左大哥,这个丫头就是玉荷子,对不对?” 慕容孤阴阴地一笑,他认准了林雪若就是玉荷子,而列云枫他们几个才是林雪若,列云枫出言回护更是在意料之中,慕容孤心中盘算,列云枫一定不敢当着这么多人承认他们几个才是林雪若,这个丫头就是他们的线人玉荷子,所以才会说得如此绝对。 他找林雪若杀陈九州,不过是个试探,现在陈九州死了,他忽然有了下一步的打算,管中离为他寻找到更适合的杀手,他并不准备再用林雪若了,用不着的人,留着始终祸害,所以无论是玉荷子还是林雪若,慕容孤都要出之而后快。 列云枫微微笑道:“左大侠就那么肯定这位林姑娘就是玉荷子?” 左飞凤一挺脖子:“怎么能错?我在江湖上摸爬滚打了几十年,吃的盐比你吃的米都多,我是亲眼所见,亲耳所听,这个丫头就是玉荷子!” 列云枫有些怜悯地看着左飞凤,摇头叹气:“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你看见的未必就是真实,听到的未必不是虚妄。” 澹台梦也叹气道:“何止眼耳鼻舌身意,我执我慢,嗔恨贪痴,都会让人目有幻象,耳有幻听,心有幻念……” 左飞凤听得莫名其妙,不由得厉声喝道:“你们不要再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你们这样帮着玉荷子,难道是她的同伙?她骗来的钱,也分给了你们是不是?” 慕容孤微微一笑,发现左飞凤总是说了一句比较受用的话,看来这个左飞凤也不是太笨。 列云枫轻轻摇摇头:“左大侠,我的意思是,您肝郁不畅,怒积难舒,已经到了颠倒虚妄,不分真伪的地步了。” 澹台梦也悠然一叹:“左大侠已然懵懂失智,幻象频生,所言所语,不足取信。” 康宝在旁边听明白了,她不认识列云枫和澹台梦,可是看得出来他们是冲着慕容孤和左飞凤的,慕容孤对她表面上特别客气,可是言语间是要从她的手上夺走一泓泪,不管列云枫他们是什么来路,就算他们和玉荷子是一伙儿的,只要先对付慕容孤,现在就不是她的敌人。 所以她在旁边一边用鹿皮擦拭一泓泪,一边故作愕然:“原来这为左大侠是有疯癫之症的人?慕容大公子,请你现在照顾你的朋友,我叔叔已然遭遇不幸,我要手刃凶徒,慰藉他老人家的在天之灵,大公子要约束好这位左大侠,万一他癫狂之症发作,伤及无辜,只怕到时候,大公子也无颜向大家谢罪。” 康宝这一解释,左飞凤明白了,气得大叫:“你们这些小王八蛋,居然说老子是疯子,我哪里是疯子?今天你们不说出个子午卯酉来,老子跟你们没完!” 列云枫微微一笑:“好,左大侠,口说无凭,你来看看,这个盒子里边,装的是什么东西?” 他说着单手托着锦盒,然后把盒子转向了左飞凤,另一只手,缓缓打开,只见耀眼的光华立时随着慢慢开启的盒盖,一下子流泻出来,青青的烟气氤氲,袅袅升腾,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这个盒子上边。 左飞凤瞪着眼睛盯着盒子,他没有害怕列云枫会在锦盒里边放什么暗器,因为在众目睽睽之下,谁也没有那个胆量来暗器伤人,所以盒子开的时候,他就死死盯着,这几个找死的混账东西,居然说他是疯子,他倒要看看他们葫芦里边卖的什么药。 锦盒,开了,光华乍现,左飞凤立时傻掉,半晌才发出一声惨叫:“妈呀,有鬼!” 纷乱恩仇何时了 一朵花。 左飞凤看到了一朵花。 在袅娜的七彩烟雾里边,那朵花在瞬间就绽放,盛开得诡异而邪恶,每一片花瓣,不单单流动着七彩的颜色,更重要的是,每片花瓣上,都有一只眼睛,碧绿色的眼睛,每双眼睛里边,竟然有幽蓝色的瞳孔,而且还是双瞳。 那朵邪恶而诡异的花,不停地舞动,左摇右摆,每一片花瓣上的眼睛,都向着左飞凤不停地眨动,发出妖媚阴冷的光芒。 花蕊,在瞬间张开,仿佛是一张嘴,吐出幽幽的一股青色气雾,夹裹着浓郁的芳香,径直喷向了左飞凤。 一切,变化得太出乎意料,左飞凤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会看到这样诡异的东西,刹那,他惨叫一声:“有鬼啊,有鬼!” 然后他听到那朵花在冷笑,跳跃的花瓣,好像会伸出无形的利爪,在向他抓来。 他开始胡乱地舞着刀,乱砍一气。 有鬼。 左飞凤其实一直相信有鬼,他哪里见到的玉荷子一定是鬼魅,他怕玉荷子,也怕慕容孤,今天是慕容孤授意指证这个红衣女子就是玉荷子,该说的话,方才慕容孤在大厅外边,已然教了他好几遍,他不敢错,因为错了的代价,可能是他付不起的。 这些天,其实左飞凤一直在烧香磕头,他真的被那个浑身皆绿的玉荷子吓破了胆,现在他一看到绿色的东西,就有毛骨悚然,忍不住浑身发抖,今天陪着慕容孤来到陈家,左飞凤还是心有余悸。 慕容孤来得并不早,他比较喜欢稍微晚一点点儿来,这样大家就会注意到他。 在许多眼睛的注视下,微微仰着头,不慌不忙地走进去,那种感觉,慕容孤特别喜欢。 所以当左飞凤陪着慕容孤来的时候,正好碰到红衣裳的林雪若往外跑,然后拿着剑的康宝追了出来。 一丝笑意,带着几分自得,慕容孤本来死人一样苍白的脸上,涌上浅浅的晕红。 他一定是有了什么主意了,跟着慕容孤这么多年,他的这个表情,让左飞凤心念刚动,慕容孤就附在耳边教给他如何开口。 为什么非要让这个红衣女子承认自己是玉荷子?如果她承认了,慕容孤有什么好处?如果她不承认,他们要怎么收场? 第21章 左飞凤心里还是有些疑惑,不过他也知道,自己的疑虑对于慕容孤来说,还不如狗屁。 方才澹台梦的一番话,让左飞凤的心里刚刚开了一个窍儿,懵懵懂懂地有些明白了,可是没想到,大白天活见鬼,那锦盒里边,居然开出一朵会转眼会跳舞的花儿来,吓得左飞凤亡魂皆冒,挥刀乱砍。 凌乱的刀光,劈不碎虚妄的幻影,左飞凤感觉周遭皆是漫天花影,大大小小,五颜六色的花,眨着眼睛,张着嘴巴,从四面八方向他袭来。 斩断,一分为二,可是那些花,瑟瑟发抖后,又从裂开处长出新芽,变成了两朵。 从咽喉深处发出咕噜咕噜的低哑嘶嚎,左飞凤从来没有感觉到,原来那些花儿会如此可怕。 没有人阻拦,都微微地向后撤,虽然大厅上那么多人,可是看向左飞凤的眼光,都是幸灾乐祸。 他们此时倒是有些相信澹台梦的话,这个左飞凤果然是个疯子,如果他正常的话,怎么可能看着一只木质的香鼎发疯呢? 那只鼎,是放在锦盒里边,应该是做为贺礼送来。 鼎,漆色乌亮,镂空雕刻,十分古朴,两耳,三足,云纹花饰,从镂雕的空隙,淡淡的烟雾袅袅升起,幽幽的味道若隐若现。 一般木质的鼎,都是有金属的内胆,不然那些香火的火星蹦到,只怕会燃烧起来。从这只鼎的漆色上看去,年代应该久远,从花纹饰路的风格上看,这样东西,古朴中充满了返璞归真的纯净与大气,应该是件珍罕之物,用这样的东西来做贺礼,这礼也不算轻了。 砰。 一声闷响,然后左飞凤软软地跌倒在地。 原来是慕容孤一掌打晕了左飞凤。 他的脸,本来是苍白如雪,现在有罩了一层青灰,他瞪着列云枫,恨不得一口吃了他:“你,为什么要暗算左飞凤?” 慕容孤心里有数,左飞凤根本就是遭了暗算了,因为这个人虽然不算聪明,可是也不是疯癫之人,只是这个少年到底是什么来路,居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可以暗算到左飞凤,而且连他慕容孤也没有看到破绽? 慕容惊涛一直以剑法独到,天下无双而自居,对于暗器毒药之类,十分不屑,慕容孤却对用毒之道,有些兴趣,可是因为父亲不喜欢这些,所以他只能偶尔想想,却不敢碰。 想想这次前来,他还花了一笔大价钱买了一些毒药,实在是心痛不已。 他不知道列云枫到底用了什么手段,只是那只鼎,那鼎里的烟雾,一定有问题。一定是里边下了毒,才让左飞凤变成这个样子。 摇头叹了口气,列云枫别有意味地:“大公子,这位左大侠早有癫狂之症,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上次发作的时候,还是我们帮着制服,不然会乱杀无辜,今天本是陈大侠的寿辰,大公子什么人不带,怎么偏偏带一个随时会疯癫的人过来?难道不二山庄除了疯子,就无人可用了吗?” 什么? 慕容孤的瞳孔一缩,上次左飞凤发作的时候?真不是睁着眼睛说谎吗,他根本连列云枫的名字都叫不出来,一瞬间,慕容孤有些后悔,上次在秋爽斋,自己实在是太大意了,这个人,有问题,他的眼光,从列云枫的身上又扫向后边,蓦地看到了三弟慕容休,趴在桌子上,酣然大睡。 心,猛地抽搐一下。 这几个人,除了这个少年和那个少女,其他的两个人,不是那天的人了,而且慕容休也在哪儿,难道他们几个是慕容休的人? 慕容休,这个三弟,平日里嘻嘻哈哈,一副与世无争、漫不经心的样子,可是慕容孤就觉得他不简单,所以对慕容休处处小心谨慎,时时警戒提防。 这些年来,除了喜欢在外边打架拼斗以外,慕容孤从来没有抓到慕容休的一点儿错处,越是如此,慕容孤越是对慕容休倍加提防。 这样的场合,陈九州的生辰,又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换了任何一个人,也不可能睡得如此安稳。慕容休还肯胡闹,他代表的可是他们不二山庄,在家族荣誉面前,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如此放肆,除非,他是装的,故意装睡,然后让他的手下来挤兑自己。 就是这样,不然,这几个人和自己无冤无仇,为什么要和自己针锋相对? 你不仁,我不义,既然你们装腔作势,我也故作糊涂,看看谁更狠! 慕容孤心里想着,眼中寒光暴涨:“林雪若,你们这些无耻之徒,宵小之辈,竟敢在陈大侠的寿诞上暗下杀手,我慕容孤岂能容你们!” 声音未落,剑已然出鞘。 慕容孤的剑法,深得慕容惊涛的真传,尤其他们慕容家的不传之秘,都传给了他,这一剑,他是势在必得,一心要杀死列云枫,所以无论是力道,剑势,还是速度,都完美到无懈可击。 他的眼光发亮,只要想到这一剑下去,可以在列云枫的身上刺出一个洞,鲜血飞溅,慕容孤就感觉到热血沸腾,他情不自禁地舔了一下干裂的嘴唇。 血,红艳艳的血,充满腥气的血,会让慕容孤苍白如雪的脸上,有了几分暖色。 当啷。 剑尖与剑尖相撞。 然后,慕容孤看到一双比星还晶亮,比剑还森冷的眼睛。 印无忧的眼睛。 这个人,居然在自己出剑以后,再出手,而且出剑的速度、力道拿捏得如此之准,剑尖相对,不过是个花招而已,哄骗外行人,很显然,这个人是在奚落自己。 他,堂堂第一快剑的儿子,居然在出手之后,还让人中途截住剑势,这件事如果让父亲知道,他一定会很惨。 冷笑,嘲笑,嬉笑。 慕容孤已然听见人群中的窃窃私语,好像最多的话在说,第一快剑不过如此啊……那声音,幸灾乐祸。 青灰,阴冷,慕容孤咬着嘴唇,唇上泛起一痕深白,他的眼眸中,都要喷出火来。 关节,捏得青白,咯咯地响着,慕容孤的唇要的更深,都要咬出血来了,他在寻找机会,他不能再出错,要一招得手,一击而中。 印无忧也冷冷一笑,不屑地眉尖一挑,示意慕容孤出招。 这个是谁?如此狂傲? 这样一个狂傲的人,怎么会听命于老三? 原来老三真的是深藏不露,可恶之极。 慕容孤有种被羞辱和欺骗的感觉,更加烦躁,他必须在一招之内占得优势,不然这个面子是无论如何也挽不回来,太过紧张的慕容孤,嘴角都在抽搐,他开始调息运气,打算全力一击。 人们围拢成一个圆圈,看着这场打斗,暗暗猜着慕容孤和印无忧他们两个,谁胜谁负。 哎。 轻轻拍拍手中的扇子,列云枫叹了口气:“本来我是想大展一下身手,白白磨了好久的剑了,总得找个倒霉鬼来祭祭刃口,小印,你真不够意思,居然连这么个机会也要抢去。” 印无忧哼了一声:“我没功夫听你磨牙。” 盈盈一笑,澹台梦道:“就是啊,你要动手?那可有得等了,只怕等到你把人家说死了,剑还没出鞘呢。” 列云枫笑道:“君子动口不动手,不过,小印,你去对付这位大公子,未必大材小用了,杀鸡焉用牛刀?不如……” 不如这个东西让给我吧! 贝小熙在旁边已然按捺不住了,眼下这么好的动手较量的机会,他怎么舍得放过,他已经和慕容休那个家伙斗过好几次了,对于慕容家的路数多少熟稔些,现在这个是慕容休的哥哥,那么内力应该更深厚,招式应该更纯熟。 兴冲冲地贝小熙拎着剑,就冲了过去,一下子把印无忧挤到旁边。 印无忧皱下眉,贝小熙向他挤眉弄眼,又咧嘴笑笑,一脸的央求,印无忧也拿他没有办法,哼了一声。 慕容孤恨得牙根痒痒,这几个人简直视他如无物,他堂堂慕容家的大公子,还没有受到如此的侮辱和奚落,不由得恨恨地大喝一声:“找死!” 老兔寒蟾泣天色。 慕容孤终于按捺不住,用上了父亲慕容惊涛传给他的不传之秘,不二山庄的梦天剑法。这套剑法只有八式 ,练的时候,慕容惊涛要慕容孤发过誓,不能轻易使用梦天剑法,如果真的要使用的话,那么,所以看过这套剑法的人,必须得死。 事到如今,慕容孤被愤怒冲昏了头,他现在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杀死他们,一个不剩地杀死他们。 世事无常瞬息变 梦天一出,天地色变。 慕容孤这一剑,倾尽了全力,他虽然年轻,内力和经验有限,可是这一剑,已然有了慕容惊涛的三分神髓。 围观之人,几乎都是使剑的行家,眼见着慕容孤这一剑刺出,都不由得一片惊异,心中暗自感叹,原来,剑真的可以以这样的速度刺出,快到如此不可思议。 慕容孤已然胸有成竹,因为他这一剑之下,还从来没有活口。 梦天剑法虽然只有八式,可是和人对敌的时候,他从来没有用过第二式。 因为很多人,在他使出第一招的时候,已经停止了呼吸。 呼咻,一声夹裹着凄厉风声的破空声,这一剑,居然刺空了。 百试百灵的梦天剑法,居然会刺空。 因为这一式,慕容孤志在必得,蓄力而发,没有回寰之地,所以刺空后,他身子前倾,踉跄了一下,差一点摔倒。 贝小熙是眼见着慕容孤的剑刺来,飘身一躲,便轻易躲过了破空而来的剑,他心里还特别奇怪,这个人怎么慢腾腾地出招,好像大姑娘似的啊,而且脸上的表情特别好笑,仿佛是已然得胜了一般。 第22章 一瞬间,贝小熙心里就涌上气来,心中暗骂:慕容孤,你这个王八蛋,既然要和我打,就正正经经地打一场啊,我要是输了,算我学艺不精,居然如此慢条斯理地耍戏我,简直不把我贝小熙放在眼里,所以贝小熙在心里哼了一声,趁着慕容孤下盘不稳的时候,飞起一脚,正好踢在了慕容孤的臀上,只听得嘭地一声,慕容孤往前又抢了两三步,差一点儿摔倒。 哄地一声,满场笑声。 很多人开始想忍着不笑,只是慕容孤的情形实在是太滑稽了,他那一身夜般的黑衣,那张冷峻的孤傲面庞,然后被贝小熙一脚踢出去,如果不是他极力稳住了,就会来个恶狗扑食。 慕容孤的脸,从苍白变成死灰,贝小熙踢那一下不是很重,可是他宁可让贝小熙刺他一剑,砍他一刀。 在人们的哄笑声中,恼羞成怒的慕容孤刺出第二式。 云楼半开斜壁白。 霎时间,慕容孤的剑,搅出团团的雪光,一团套着一团,好像天上的流云,你追我赶,时卷时舒。 眼前风寒雾重,冷气嗖嗖。 梦天剑法的第一式是迫式,是在瞬间凝聚了令人窒息的气势,迫使敌手自困手脚,无法施展,然后将对手逼于角落,束缚手脚,再趁虚而入,一击而中。 这第二式乃是幻式,所有的剑光,再凌厉忌恨,都是虚幻,这一幻式,就是为了幻惑对手,然后引出第三式,玉轮轧露湿团光。 慕容孤的剑,的确很快,剑法也够狠辣,只是他遇到了贝小熙。如果是在半年前遇到贝小熙,也没有什么值得叹息,他也许根本都不用使出这第二式。 阴差阳错,造化弄人,慕容孤很不幸地在这个时候,遇到了贝小熙。 贝小熙的内力原来并不深厚,但是他从小就酷爱剑法,在藏龙山上,有一个阁楼,里边有很多门派的剑谱,这阁楼依山而建,差不多是悬空在崖壁上边。 因为师父澹台玄不教贝小熙内功心法,还因为贝小熙偷着学而重责过他几次,贝小熙心里不服气,就偷偷溜进阁楼里边去,在最初,他也不知道里边究竟防着什么,那些个卷册,安安稳稳地放在哪里,贝小熙又不喜欢读书,也不去翻看。 后来一个偶然的机会,贝小熙才发现原来阁楼里边放着的是剑谱,这个发现对他来说,简直是如获至宝,高兴得几天都没睡好,更让贝小熙兴奋的是,澹台玄并不阻止他去翻看剑谱,所以就光明正大地去看,平心而论,贝小熙的剑法还真是独辟蹊径,别有天地。 最近几个月时间,澹台玄才教给他玄天宗的内功心法,贝小熙的剑法,已然融贯了百家之长,疾狠利准,因为以前没有练到内功心法,所以贝小熙只好用速度来补救他的内力不足,他以前和人比斗,输的从来都不是速度,而是内力不足。 现在在澹台玄的严苛训练下,贝小熙的内功突飞猛进,再加上他灵敏矫捷的身法速度,贝小熙的功夫不容小觑,只是他自己尚不知道。 所以和慕容孤一交手,只觉得慕容孤动作拖沓,剑势缓慢,其实是他自己速度更快,剑法更凌厉而已。 当慕容孤的第二招幻式刺出后,贝小熙哼了一声,心中更是来气,他看到慕容孤手腕动处,那宝剑晃动出几道光影来。 在别人眼中的团团雪光寒雾,在贝小熙的眼中,不过是几道寒芒,而且,他看到清楚慕容孤那把剑的真身所在。 刹那间,贝小熙欺身而进,手中剑斜里刺出,两剑相击,慕容孤的剑被挡开,向外劈出,收势不及,贝小熙的手肘已然狠狠地撞到了慕容孤的胸口,听得嘭的一声闷响,慕容孤的身体向后退了七八步,眼中怒火如焚,嘴唇咬出血痕,胸口处阵阵剧痛难忍,咽喉里涌出一股湿濡腥热,他一横心,咽了下去。 贝小熙看了看慕容孤,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剑,满是疑惑地:“慕容孤,你是不是没吃饭啊,怎么使出来的剑招都这么慢抽筋,一点力道都没有?你要是饿了,这桌子上有东西,你先吃,我等你就是。” 其实,贝小熙不是在羞辱慕容孤,他说的是实话,不二山庄的名头,在江湖上可以说是妇孺皆知,他以前和慕容休斗过好几场,两个人是半斤八两,谁也没有讨到更多的便宜去。 在贝小熙想来,这个慕容家的大公子慕容孤,无论内功剑法,自然要高过慕容休才对,所以他没想到自己已然胜了慕容孤,还以为慕容孤有难言之隐。 贝小熙性情坦直,心里有什么,嘴里就说什么,他如此一说,围观的人都齐齐地看向了慕容孤,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不一样,大部分人的眼神是幸灾乐祸。 慕容孤呆立在那里,一动不动,他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要是孤注一掷,将梦天剑法全使出来,能杀了贝小熙,挽回面子自然是好,可是万一那八式全部用完,仍然奈何不了贝小熙,他怎么办? 还有在场这么多人,他要怎么一一除去? 上次买来的毒药,除了用去的那些,剩下的都在慕容孤的怀中,他把那些毒药放在了酒葫芦里,摇晃均匀,酒是的扩散性很强,只要他把葫芦里边的酒洒出去,闻到的人就会晕倒,因为药粉兑了酒,毒性会不如原来的强烈,可是只要晕倒就足够了,那么剩下这几个人,就不足为惧。 他来的时候,已经吩咐管中离带着庄中的仆从,在外边候着接应,万一出了什么情况,好招呼他们进来帮忙。 本来慕容孤另有安排和打算,没想到里边会发生这样的变换,还没等人动手,陈九州先死了,更可恨地是列云枫和贝小熙他们,明明是一群杀手,还和自己联系过,却原来是老三的手下,来个临阵反戈。他现在懊悔不已,只是事到临头,真的悔之不及。 最要命的是,这个贝小熙剑法居然比自己还快,慕容孤不免有些气怯了。这几个是老三的手下,父亲慕容惊涛随时会来,慕容惊涛最见不得他们兄弟之间发生矛盾,所以现在慕容孤就是明知道慕容休摆了他一道,还是不能把矛头指向慕容休。 又急又气,又羞又怒,慕容孤一转眼,发现方才那个自称是林雪若的红衣姑娘不见了踪影,不但林雪若不见了,拿着宝剑一泓泪的康宝也不见了。 列云枫叹道:“师兄,大公子已然败于你手,愧然无颜,不胜惶惶,哪会知道你坦然磊落,不以胜负为念,真的关心他是否困顿饥馁,只怕会以为师兄胜而自骄,羞辱与他,万一大公子为此自戕,师兄何以自安?” 啊? 贝小熙懵懵懂懂,看列云枫的神情,似乎明白了,可是听列云枫的话,反而糊涂了,不过他是糊涂,慕容孤可听得明白,在场很多人也听得明白,表面上,好像列云枫在劝贝小熙,实际上是在嘲讽挤兑慕容孤。 手心,一阵阵的冰凉,细细的汗珠,慢慢渗出来。 慕容孤的脸和唇,皆是惨白。 印无忧道:“你赢了。” 他也没提名,但是贝小熙知道这个是冲自己说的,有些恍惚,回想下方才的情形,好像真的是自己赢了,不觉喜形于色,还有些不敢确定:“我赢了?怎么是我赢了?” 列云枫淡淡地笑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师兄天资聪慧,勤恪谨勉,亦非昔日阿蒙,赢了慕容家的公子,也不是什么非常之事。” 哈哈,哈哈。 贝小熙终于确定是自己赢了,不由得心花怒放,因为那个慕容休,他挨了好几次打了,每次想到这事儿,都愤愤不已,现在却连这个慕容孤都轻轻松松地打败了,哪能不笑逐颜开。 他也没想想这里是人家陈家,陈九州才刚刚遭遇不幸,而且疑凶未定,他居然笑了起来。 嗯。 列云枫走过去,不露声色地踢了贝小熙一下,贝小熙方才恍然,忙闭上嘴:“姑娘,你说陈大侠……遇……害”他一回头,也发现林雪若和康宝都不见了。 一阵冷冷的笑声,慕容孤眼中带煞:“声东击西,金蝉脱壳,只是你们放走了玉荷子,却忘了自己怎么脱身,林雪若,你们几个人也太不把江湖豪杰放在眼中了。各位,那玉荷子已然劫持了康姑娘,陈大侠那边剑落到了他们手上,我们不能把这几个帮凶放走,不然陈大侠在天之灵,如何告慰?” 忽然间,慕容孤找到了一个反击的机会,他很清楚,那边一泓泪对大多数人来说,是个怎么样的诱惑,尽管大多数也明白,宝剑只有一把,未必会落到自己手上,也许就是无法人人称心如意,才刚不想让别人称心如意。 慕容孤揣摩到大部分人的心理,这些话一出口,身后立刻围了一大群人:“大公子,你说得不错,他们和玉荷子一定是一伙儿的,他们把大家的注意力吸引开,然后玉荷子好劫持走康姑娘,你们几个,交出康姑娘,交出一泓泪!” 人们嘈杂的声音,此起彼伏。 慕容孤有些得意地冷笑:“林雪若,你们不要在信口雌黄了,到底你们几个,谁是林雪若?” 列云枫笑道:“大公子,虽然是欲之加罪,不患无词,可就是诬陷人,也没有这样硬生生张冠李戴的道理,谁是林雪若?我们根本不认识林雪若,大公子为什么非要说我们是林雪若?” 慕容孤哼了一声:“你们亲口告诉我,你们几个就是武林中新崛起的杀手林雪若,我亲耳听到,焉能有错?” 列云枫不以为然地道:“你一个人能证明什么?” 慕容孤傲然道:“你要证人啊? 第23章 我随便都可以找来十几个,他们都听到你自称是林雪若。”他说得十几个人,就是守候在外边的那些人,不过慕容孤有些纳闷,为什么里边如此之乱,外边的仆从都没有人进来探视探视? 难道…… 慕容孤知道最可能的一种情况是什么,这是他最不愿意发生的情况。 列云枫笑道:“好,耳听为虚,小爷我再说一次,这回有更多的耳朵为你作证,慕容孤,你听清楚了,小爷我叫慕容惊涛,不叫林雪若!” 一条血线,从慕容孤的眼中蹦出来,这个少年,居然如此无礼放肆,他的手用力握了下剑柄。 呵呵,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居然有和老夫同命的人,年轻人,慕容惊涛领教了。 随着洪钟一样的声音,一条淡淡的人影飘到眼前。 红尘孤冢惹相思 十月霜来风凄紧,北邙山头送寒衣。 秋色如暝,黯生天际。 一片枯柳衰杨之下,草木摇落,飞叶飘零。孤零零的一座青石垒成的坟茔,没有围栏,也没有墓碑,坟边,种满了花草,只是这个季节,只剩下萧瑟和枯黄。 轻轻地叹息一声,林瑜在坟前的石槽中,焚化寒衣。 民间的习俗,到了十月间的时候,天气肃杀渐冷,那九泉之下的故人也会身上无衣,所以到了十月,都会在坟前为逝去的亲人焚烧纸衣。 天一早,林瑜就悄悄地上了山,这座孤坟,是他为水清灵修建,里边有水清灵的骨灰。 他是背着澹台玄,偷偷地求列云枫,然后列云枫求父亲的一名校尉,去水牢将水清灵的遗体弄了出来。 浸泡了多时以后,伤口处早已经皮肉翻卷,没有一丝的血色,水清灵的眼睛微微闭着,身体已经僵冷。 这一路回山,自然无法让尸体同行,林瑜把她焚化,将骨灰放在一只装酒的瓷坛子里边,带到了藏龙山,然后埋在后山之上。 闲来的时候,林瑜都会到这里,添添土,上上香。 泥土下埋葬的这个女子,已经不是他深爱着的那个人了,那段情缘,被岁月洪流冲刷淘尽,只剩下了一声叹息。 只是,水清灵是为了他才选择了死亡,林瑜很清楚,他也猜得到,水清灵临死的时候,心中在想什么。 何苦。 林瑜轻轻叹息,就算缘尽难续,既然相识了一场,还是可以成为朋友,不爱她的时候,林瑜已经不再恨她,可是,水清灵却宁愿用这种方式,让他记得她久一些。 火,慢慢熄灭。那些光鲜的纸衣,变成轻软的灰烬。 林瑜站起来,望着坟上的青石,厄然叹道:“乐莫乐兮心相知,悲莫悲兮生别离。山有木兮木有枝,予惜卿兮卿不知。草木摇落兮水澹澹,秋水呜咽兮远山寒,东风恶兮遗珠蕊,委芳尘兮魂飞去。如云青丝兮化坟头之白草,若霞朱颜兮成冢畔之沃土。我们都是世间庸碌之人,有生才知悲喜,无命哪晓恩仇,何必要匆匆而去,不值得,知道吗?” 哼哼。 有人哼着冷笑了两声:“小瑜子,你这里边埋的是谁啊,看把你难过的,你不是个孤儿吗,被我师兄收养了,这坟里头是你的爹娘还是你相好的啊?” 声音很尖刻,酸溜溜的让人生厌。 林瑜微微皱下眉头,说话的这个是莫逍遥的大弟子张浦。 这个人虽然是莫逍遥的第一个徒弟,但是天资有限,在莫逍遥的众多弟子中,是资质最差,武功最低的一个,可是这个尖酸刻薄,嫉妒心强,还喜欢摆谱称大,不但澹台玄的几个徒弟不喜欢他,就是莫逍遥的门下,也没有几个人喜欢这个大师兄。 张浦特别恨澹台玄的几个徒弟,有了机会,就要耍耍威风,咋呼咋呼。 萧玉轩始终谦让着张浦,张浦也从萧玉轩那里找不到什么茬口,林瑜是懒得理他,贝小熙就看不惯张浦吆五喝六的样子,还曾经给张浦取了个外号叫做醋缸神猴小踢打。 那是很多年以前,贝小熙有天看到张浦下山,去一家酒铺里边喝酒,他也跟了去,然后弄了张纸,画上张浦泡在醋缸里边的样子……趁着张浦在酒铺里边喝多了,就贴在张浦的背后,结果张浦摇摇晃晃地挂着那张纸走了半日,惹得众人围观。 贝小熙虽然挨了顿打,不过张浦这个外号却传开了。 那时候贝小熙他们也不过八九岁,林瑜还问过贝小熙,醋缸神猴这个容易理解,小踢打是什么意思,贝小熙挠了挠头,最后一咧嘴,他也不记得当初怎么想起这么几个字了。 林瑜转过身,神情淡漠地:“张师叔,叶师叔。” 原来站在身后的除了张浦,还有叶梧。 叶梧比较惨,一条胳膊吊着白布带子,那是被印无忧震折了的,另一只手还拄着拐杖,微微弯着腰,那次被莫逍遥打得够狠,好些天都趴在床上,前天才下了地,师兄弟们轮换着陪着他下来走走,结果今天走到这儿,看到林瑜在那儿焚烧纸活儿,那座孤零零的坟茔也不知道是埋了何人,凭着直觉,张浦就知道这里边有蹊跷,所以才阴阳怪气地出来找茬儿。 叶梧素来瞧不起张浦,嫌他又丑又笨,尤其自己被师父当着众人打了一顿以后,叶梧一直精神不振,感觉到师兄弟们在嘲笑自己,张浦笑得是最厉害。 他们几个陪着自己,还不是碍于师命,现在张浦在找林瑜的麻烦,叶梧是乐得旁观。 林瑜的淡漠,让张浦无名火起:“小瑜子,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聋了?我问你的话,你也敢不回答,是不是欠揍了你?” 他说着话,瞪起眼睛,呲牙咧嘴。 林瑜讨厌张浦的虚张声势,更懒得搭理他,抱拳道:“两位师叔,林瑜还有事情,先告辞了。” 他说着转身就要走,叶梧冷笑道:“大师兄,人家口里叫你是师叔,心里当你是狗屁。不对,可怕狗屁还有个响动呢,你在人家心里,恐怕是狗屁不如。” 本来林瑜这个态度,就挺让张浦感到憋气窝火,别看他比林瑜长了一辈,只是自己这边不受师父待见,人家林瑜又是他掌门师兄的弟子,所以张浦还真的不敢过分放肆。不过张浦就忌讳的,就是人家不把他当回事儿,今天让师弟叶梧一激,张浦火了,一跳多高:“小畜生,你给老子跪下,老子要教训教训你这个有娘生没爹教的小畜生。” 林瑜冷然地看了他一眼:“张师叔,欲人敬,先自敬,辱人者,人辱之,我有什么错处,自有我师父教训,不敢劳动师叔大驾。” 呀,张浦脸上的肌肉抽搐一下:“林瑜,你什么意思?” 叶梧阴阳怪气地道:“人家的意思,就是说,师兄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模样,哪里配管教人家,还是哪里凉快就滚到哪里呆着吧。别打肿了脸充胖子了。” 林瑜有些嫌恶地看了叶梧一眼:“叶师叔,林瑜自问,没有冒犯得罪之处,如果叶师叔是糊涂人,听不明白我的话,师叔所言,颠三倒四,曲解谬释,林瑜并不意外,可是叶师叔不是糊涂人,为什么非要挑拨离间,架桥拨火?到底是要陷张师叔于不仁,还是要害我于不义?” 叶梧冷笑:“师兄你听听,人家掌门师兄的得意弟子,就是和我们不一样,有没有道理,说出来都是一套一套的,人家嘴大,我们嘴小,走吧,小心人家代行师命,反教训了我们,小弟我已经被他们的师弟教训过了,人也丢尽了,大师兄就别再丢人了。” 这个叶梧对列云枫恨之入骨,所以对列云枫的几个师兄弟也是恨得牙根痒痒,心中暗暗发誓,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也一定把他们弄得求生不能,求死不能。这些天,趴在床上,叶梧就琢磨着怎么对付这几个人,列云枫他是暂时不敢去碰,叶梧可不傻,明知道要是和列云枫去较量,只怕每次倒霉的都是自己,吃一亏,就得长一堑,所以他把这股恨意转到了其他人身上。 正好现在身边有个二五眼的师兄张浦,叶梧就拼命给他们栓对儿。 果然,张浦上了当,气得鼓鼓的,也不细想想,这些话究竟是林瑜说得,还是叶梧添枝加叶地歪曲的,他蹦过来,抡起巴掌就打过去。 啪地一声,张浦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儿呢,眼前人影一晃,脸上就挨了重重的一巴掌,打得他是晕头转向,金星乱冒,一下子撞到叶梧身上,叶梧的胳膊还吊着呢,这下子被撞个正着,疼得叶梧弯下腰,冷汗直冒。 林瑜也吓了一跳,本来看张浦打过来,他心中有气,却无法还手,只能躲开,所以他身形一闪,却有人鬼影子一样从他身边掠过去,狠狠地掴了张浦一巴掌。 这一掌打得够重,张浦半边脸立刻青紫肿胀起来,抬头一看,吓了一跳。 面前站着一个黑衣女子,苍白的脸,毫无血色,真的是雪雕冰琢一般,星眸冽洌,寒气逼人。 这是大白天,如果是晚上,张浦一定以为自己是遇见鬼了。 其实这个女子长得挺漂亮,只是冷冰冰地一张脸,毫无生气。 林瑜认识,这个黑衣女子正是慕容愁。 慕容愁的手中,就是那把切金断玉的舞月光。 张浦愣了愣,然后大怒:“你,你是什么东西,居然敢打老子!” 慕容愁眉尖一挑,扬手又是一巴掌,这下张浦虽然看到了,还是没有躲开,另一边脸上又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打得他原地转了个圈儿。 林瑜喝了一声:“慕容愁,你再不住手,我不客气了!” 慕容愁瞥了他一眼,又飞起一脚,正好踢到叶梧的手臂上,叶梧身上的伤才刚刚好,行动本来不便,自然无法躲开,好在慕容愁留了几分情,不然一定会踢断他的臂骨,就是如此,也疼得叶梧抱着胳膊,哀嚎不已。 第24章 林瑜一把拉过慕容愁,怒而斥道:“你要干什么?” 慕容愁的脸和他对望,冰凉苍白的面颊上,没有一丝表情:“我干什么,你会不明白?” 香气,冷冷地淡淡的香气,从慕容愁的身上散发出来,沁人心脾。 林瑜微微一鄂,他对慕容家的两个姑娘都不敢恭维,那个慕容云裳虽然是骄纵些,到底还通些情理,可是这个慕容愁,阴冷狡狠,让人看着发凉,他更是不喜。 林瑜心中,已然将这个慕容愁视为鬼魅,忽然两个人离得如此之近,慕容愁的身上居然还会发出淡淡的香气,他们以前也曾经近身相搏过,那时节慕容愁可是寒气逼人。 林瑜有些讶异地看着慕容愁,慕容愁苍白的脸上,浮上浅浅的晕红,也咄咄逼人地望着他:“她的夜飞雪比我的舞月光好吗?” 林瑜皱着眉,慕容云裳那把剑始终在他手里,阴差阳错地一直没有还回去,每次看到夜飞雪,林瑜都特别闹心,现在慕容愁忽然又提起,而且神情特别奇怪,林瑜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蓦地,慕容愁脸上红晕不见了,身体微微摇晃:“林瑜,你,你” 她仿佛有千言万语,却堵在咽喉里边,一句也说不出来。 这边张浦晃着肿得想猪头一样的脸,顺手操起一根路旁的树枝,树枝也有手腕粗细,口里嘟嘟囔囔地骂着:“死妖女,你居然敢打老子,老子要把你打成肉酱。” 因为脸肿了,说得话就含糊不清,可是那树枝带着风声,兜头向慕容愁的头部打去。 慕容愁是面对着林瑜站立,整个后背都冲着张浦,她也听到张浦打过来,可是就冷冷地望着林瑜,一动不动。 眼看着那碗口粗的树枝要打到慕容愁的后脑,真要是打上,慕容愁的命就没了,林瑜再讨厌慕容愁,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她伤在张浦的棒下,只好把慕容愁往旁边一拉。 谁知道这一拉之际,慕容愁整个人都顺势跌倒在林瑜的怀里,可是左脚飞踢出去,不偏不倚,正好踢在张浦的手腕上,只听得张浦惨叫一声,树枝也落了地,他抱着手腕又叫又跳,被踢到的那只手,软软地垂下来。 林瑜可没想到慕容愁居然在这个时候都会动手伤人,气得一愣,甩手就把慕容愁推了出去:“知道这样,就不该管你。” 他这一甩,带着几分气,力道也是不弱,可是以慕容愁的轻功,只要顺势稳住身形,根本不会受伤,谁知道慕容愁居然没有运功抵御,被甩了出来,一路后退,就要撞到后边的树上,那慕容愁竟是毫无表情,眼睛犹然看着林瑜。 林瑜觉得头大如斗,他知道如果自己不去拦阻,慕容愁就真的会撞到树上,这个女子,冷漠如冰,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所以尽管林瑜心里无限烦躁,还是飞身过去,拉住了慕容愁。 慕容愁忽然一笑,笑得有些得意:“我知道,你不会袖手旁观。” 林瑜松开她,冷冷地:“扫地不伤蝼蚁命,就算是一条要遇难的狗,我也会出手相救。” 如果不是气愤之极,林瑜不会说出如此伤人的话来。 可是,慕容愁居然没有生气,只是冷冷地道:“我嫁鸡随鸡,你娶狗就狗,我没占便宜,你也没吃亏。” 林瑜瞪着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那边张浦好不容易爬起来,用手指着林瑜和慕容愁:“你们,原来,原来你们这对狗男女是认识的?好啊,好啊,林瑜,林瑜,师父……”他气得浑身发抖,正要破口大骂,看到莫逍遥不知何时出现在眼前,莫逍遥面沉似水,负手而立,张浦不敢咋呼了,一下子扑地而跪。 那边叶梧也扑地而跪:“师父,林瑜勾结妖女,目无尊长,他们仗着武功高强,把我和大师兄打得好惨,师父你要给我们做主啊。” 寻凶慨然掷千金 不二山庄的慕容惊涛,天下第一快剑。 很多人都听过他的名头,但是真正见过他的人,并不多。 因为慕容惊涛年轻时行走江湖,曾经在一年之间,打败了数十名用剑的高手,短短的时间内,就声名鹊起,威名远播,让很多人羡慕不已。 可是世间的事情,总是悲喜参半,就在慕容惊涛少年得意之时,和萧念儿的一场变故,搅入了太多的恩怨是非,从此后就深居简出,差不多有二十年都没有踏入江湖一步了。 所以,此次陈九州的寿诞,听闻慕容惊涛会前来祝寿,还会指点试剑会胜出的少年剑客,各地的剑中高手,才纷纷前来,以祝寿为名,其实更多的人,是前来一睹慕容惊涛的风采。 沉稳,凝重,慕容惊涛的声音,传出一种令人肃然的气度,几乎所有的人,都安静下来,目光一齐转向了慕容惊涛。 在众人的瞩目下,慕容惊涛从容而至。 他衣着简朴,整洁干净,须发都修得齐齐整整,浓眉朗目,神采奕奕,眼中带着和暖的笑意,看上去和蔼又不失威严。慕容惊涛的身后,背着一把剑,这把剑虽然此时尚在鞘中,却让人隐约听到龙吟虎啸之声。 慕容孤看到父亲来了,立时屏息垂手,恭立一旁。 慕容惊涛对着列云枫一抱拳:“小兄弟也叫慕容惊涛?” 他的声音很温和,神色也很淡定,只是从骨子里边,带着一股凛然的威严,分明是在向列云枫兴师问罪。 列云枫自然知道慕容惊涛的话外之音,不急不慌地一抱拳:“慕容前辈,晚辈列云枫,方才是多有冒犯,请前辈见谅。” 他轻描淡写地道了句歉,然后话锋一转“只是,空穴来风,未必无因,个中缘由,恐怕前辈未必知晓。不过前辈是武林泰斗,一代宗师,为人处事,乃是我们晚生后辈的楷模,就是前辈以偏概全,苛求责备,晚辈也诚心恭领就是。” 列云枫说得十分坦诚,而且谦恭有礼,和方才判若两人。 慕容惊涛也微微一愣,他以为列云枫自然会强硬到底,方才他是在门外听了一阵子,眼看着儿子慕容孤吃了亏,心中自然生气,只是不知道打败儿子的那个少年是什么来路。 他看贝小熙的剑法路数,十分奇怪,好像杂乱无章,又似东拼西凑,不过看贝小熙出剑的速度,刺出的角度,都是极其快捷敏锐,心中又是慨叹又是生气。 但是他是一庄之主,总不能因为儿子被人打败了,就贸贸然地出来给儿子出头,别说他是不二山庄的庄主,但凡有些地位头脸的武林中人,也不能这样糊涂护短。 何况方才是情形如何,大家都是心知肚明。 所以慕容惊涛固然生气,还是沉得住气,正好听到列云枫说的那句话,才借着这个由头出来责问,只是没有想到列云枫小小年纪,居然随机应变,片刻之间,就回转过来,而且说得在情在理,不露痕迹,如果自己再追究下去,反而显得不够大度,没有胸襟。 现在列云枫如此说,慕容惊涛不得不问道:“既然小兄弟这样说,不知道方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说着话,才瞥见伏在桌子上酣然睡去的慕容休,心里也有些奇怪,怎么慕容休和他们几个人在一起,难道是慕容休和慕容孤兄弟之间的争斗? 如果他们兄弟把争斗闹到这里,真的都该活活打死。 不过慕容惊涛心里虽然转动着这个念头,脸上却一点儿也没有露出来。 慕容惊涛眼中稍纵即逝的疑惑,也落到了列云枫眼中,他心中暗道这个慕容惊涛居然可以沉得住气,应该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物,这样的人,无论善恶,都要倍加小心。 所以列云枫也不动声色地道:“人心皆私,隐己恶,扬人短,如果要我来说,前辈未免不觉得晚辈文过饰非,遮掩自己的错处,所以前辈垂询,可叫晚辈怎么回答?令公子也在,前辈不如问问令公子吧。” 澹台梦在一旁道:“枫儿,慕容前辈绝不是气度狭小,护短浅薄之人,绝不会偏听偏信,而且你也说了,人心皆私,慕容前辈为求公允,自然不会让慕容公子说明情由,免得让人笑他偏私护短,慕容前辈,晚辈说得对不对啊?” 她说着话,犹自怯然地福了一福“慕容前辈,晚辈澹台梦,这些都是晚辈的小见识,如果说错了,万望前辈原谅。” 慕容惊涛是泰然自若,可是心中却也微微惊愕,因为这个少女的样子,让他有熟悉的感觉,恍惚在哪里见过一般。还有这个列云枫和澹台梦说的话,表面上对他崇敬钦佩,而且说得也句句在理,实际上是步步紧逼,完全要堵住慕容孤的嘴。 而且这个少女自称叫澹台梦,澹台本来就是比较稀少的复姓,武林之中,姓澹台的更是少之又少,他记得澹台玄的大女儿就叫澹台梦,不知道这个澹台梦是不是澹台玄的女儿。 他忍不住看了澹台梦几眼,那面庞身段,果然和当年的云真真酷似,澹台玄的女儿既然来了,澹台玄是不是也来了,那澹台梦身边的几个人,是澹台玄的弟子?只是自己的儿子慕容休,怎么和玄天宗的弟子搅合在一起了。 慕容惊涛心中疑虑重重,微微皱眉:“小兄弟请讲,老朽一定秉公而论,不会护短偏私。”他口中说着,忍不住瞪了慕容孤一眼。 慕容孤一直垂着头,动也不动,和木雕泥塑一般。 列云枫稍一沉吟:“前辈来的正是时候,其实也不过是场误会而已。我们都是来给陈大侠祝寿的,谁知道陈大侠遭遇了意外,被人暗算,陈府中的一位康姑娘指证一个叫林雪若的姑娘是杀人凶手,让大家围杀林雪若。 第25章 晚辈想,这人命关天,不能妄断,我们又没有亲眼看到林雪若杀人,怎么能枉而杀之?可是令公子却听信左飞凤之言,误会我们和那个林姑娘是一伙儿的,所以才动起手来。” 慕容惊涛松了口气,他还以为列云枫会缠住慕容孤不放,方才发生了什么,他也看见了,也听到了,列云枫会如此说,他多少也有些意外,不觉打量列云枫两眼:“既然是一场误会,大家都不要介怀,犬子也是太关心陈大侠的事情,得罪之处,还请小兄弟见谅。” 列云枫道:“前辈客气,这些芥末之微的小事儿,谁能放在心上?现在最要紧的是林雪若和康姑娘都不见了,只怕陈大侠的遗体还在府内,前辈,我们在场的这些人,谁也没有前辈德高望重,只怕陈大侠的身后之事,还得烦请前辈操持。” 列云枫的话题,转到了陈九州身上,而且这个时候,林雪若不见了,何况也没有确实的证据说明她就是杀害陈九州的凶手,唯一指认她的康宝也不见了踪影。 现在要紧的应该是处理陈九州的身后事,尽管慕容惊涛不愿意揽这个事情,但是列云枫的话说得却有道理,在场的这些人中,论身份,论武功,自然要数他慕容惊涛。 慕容惊涛招过来一个陈府的家人,询问陈九州现在何处,那个仆人垂手道:“慕容庄主,我们家老爷还在剑庐,那个地方,只有我们老爷和康姑娘可以随意出入。” 慕容惊涛闻听,忙让仆从带路,他在前边走,后边立时跟了很多人进去,可是走到一半的时候,很多人都掩住口鼻,不再前行。 腐烂的味道,冲天的腥臭。 这是尸体高度腐烂的味道,从每个空隙,钻入人的鼻孔之中,让人作呕。 剑庐,悄然无声,那股腐烂的腥臭,就是从剑庐里边散发出来。 慕容惊涛也用手帕掩住口鼻,深深地皱着眉头,那个仆人神情惶恐地推开门,忙退了下来,不敢进入。 印无忧拉住澹台梦:“你别进去。” 他说着话,已经挡在了澹台梦的身前,这里边的情形,应该极度的恐惧,他不愿意她看到这样的情景。 澹台梦摇摇头,才要说话,列云枫低低地道:“我们进去就好了,你留在这儿吧。” 澹台梦沉吟一下,点了点头。 慕容惊涛第一个进去,只见地上横着一具尸体,这具尸体的上半身已经腐烂,早看不清楚五官面目了,而且有尸水流溢出来,尸身上的颜色十分诡异,远远看去,好像在尸体上开出一朵暗紫色的花。 现在已是深秋,天气湿冷,可是陈九州死去不久,根本不会腐烂到如此程度。 更诡异的是,尸体周围的地面上,还有很多老鼠的尸体。 进来的人都停了下来,不敢冒然前行,慕容惊涛摆摆手:“大家快出去,尸体上有毒。” 他这声很低沉,可是大家听得真真,连忙都跑了出去。 慕容惊涛在外边吩咐那个陈家的仆人:“你家老爷已经遇难了,而且被人在尸体上下了毒,你快些准备干柴,将这里焚毁,不然的话,毒气一定扩散,只怕会有很多人深受其害。” 那仆人听了,慌忙去找人搬运木材,忙忙地准备焚烧尸体。 慕容惊涛道:“大家都看到了,这个凶手不仅残忍地杀害了陈大侠,还在陈大侠的遗体上边下了毒,其行可恨,其心可诛,所以为陈大侠洗雪沉冤,捉拿元凶,是我们义不容辞的责任。现在我们不知道元凶是谁,但是,康姑娘和那个林雪若应该是其中的关键。” 他说到这儿,停顿了一下,看着四周,所有的眼光都投向自己,他停下来时,那些人依然全神贯注地听着,慕容惊涛继续道“方才那位列兄弟也说了,人命关天,不同儿戏,我们不要放过可疑者,也不能冤枉无辜。现在我代表不二山庄发下悬赏白银三千两,只要寻找到康姑娘或者林雪若,交于我们不二山庄,赏银就可兑现。但是切记,不要伤害她们。” 奈何有情皆是孽 风渐凄紧,吹得慕容愁衣裾轻扬。 空中,落叶如蝶,蹁跹飞舞。 腰间,长发飘飘,柔顺似水。 莫逍遥冷眼看着这个黑衣如墨的女子,慢慢地抽出了宝剑:“我这个两个徒弟,是你伤的?” 慕容愁哼了一声,不屑回答,神情孤傲地斜睨着莫逍遥。 林瑜在一旁,又是焦急又是烦躁,见到莫逍遥,他已然施礼问好,可是莫逍遥根本没有理他,看得出来,莫逍遥动了气,他是不会对自己怎么样,可是会把矛头转向慕容愁。 如果莫逍遥要是出了手,慕容愁恐怕是在劫难逃。 他心中烦躁的是自己无法真的袖手旁观,由着事态发展,可是救下这个女子,只怕会有更大的麻烦。 莫逍遥微怒:“你,为什么打我的徒弟?” 慕容愁嘴角一撇:“他们欠揍。” 莫逍遥还没遇到对他如此无礼和蔑视的人,先是气得一愣,然后冷冷地:“丫头,你是什么人,受了谁的指示,到我们藏龙山来撒野?” 慕容愁用下额一点林瑜:“我是谁?你问他。” 林瑜哼了一声,转身就要走,莫逍遥飘动身形,拦到前边:“她是谁?” 冷冷的怒意,已经迫在眉头,莫逍遥的怒,好像在弦之箭,随时都会爆发。 林瑜横了横心:“回师叔祖,她是不二山庄的慕容姑娘。” 他本来想说不认识她,不过话到了嘴边,还是说了真话。 慕容愁忽然接道:“我叫慕容愁,是林瑜的未婚妻。” 啊? 她忽然说得这一句话,让莫逍遥和林瑜都大吃一惊,连旁边的张浦和叶梧也都万分意外。 不二山庄,陇上慕容,在江湖中也是声名赫赫。 庄主慕容惊涛膝下,只有这么一个女儿,那该是慕容家的千金小姐,掌上明珠,人家姑娘自己亲口说出的话,岂能有假。 羞刀难入鞘。 莫逍遥抽出的剑,有些发僵,不知道怎么样撤回去。 因为无论冲着慕容惊涛还是冲着林瑜,他都不能伤到这个姑娘。 不过莫逍遥的心里,一阵阵泛酸,特别不是滋味,什么风光都让师兄谢神通这一支占尽了。 师侄澹台玄武功独步天下,收的几个徒弟也渐露峥嵘,连离别谷的少谷主印无忧都投到澹台玄的门下,平时里这个书生气重的林瑜,竟然和不二山庄的小姐结为秦晋之好,攀上这门亲事,实在是气人之极。 莫逍遥的神色有些难看,慕容愁忽然又道:“啊,我说错了,应该说,我是他的未婚妻之一,另一个是映雪山庄的慕容云裳,你们几个应该也听说过吧?” 她说完这句话,苍冷的眼中带着诡秘的笑意,怎么看都让人毛骨悚然。 莫逍遥的脸,好像被人掴了一巴掌似的,立刻青紫起来,冷笑道:“好,很好,林瑜,你是慕容家的乘龙快婿,呵呵,还是两个慕容家的东床娇客,看来我这个两个徒弟是自找没趣,好好的居然敢得罪你们。” 他说得有些咬牙切齿,林瑜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冷冷地:“慕容姑娘,请你自重,我们之间,一无恩怨,二无纠葛,这里是藏龙山,是我们玄天宗的地方,不是你们不二山庄,由着你任意妄为,这里不欢迎你,请你马上离开。” 他一向温和,轻易不肯言语伤人,今天的确是生气了,没想到慕容愁如此大胆,如此放肆,连未婚妻这样的话都说得出来,而且还把慕容云裳牵扯进去,真的不知道她究竟安的什么心。 莫逍遥冷冷一笑:“林瑜,用不着做戏,你们要想打情骂俏,找个没有人的地方去。别在这里丢人现眼,澹台玄就教你这样诲淫诲盗,不知廉耻?” 因为又恼又气,莫逍遥说话也就没有了分寸和尺度,说着说着林瑜,就连澹台玄也捎带上了。 莫逍遥说得那些话再难听,林瑜尚且能忍着,怎么说,莫逍遥还比他高着两辈儿呢,玄天宗的正脉与支派之争,由来已久,澹台玄平日告诉他们不要无端地和其他支派发生争执,所以林瑜能忍也就忍了。 可是听到莫逍遥连师父也不放过,林瑜忍不住冷然道:“莫师祖,林瑜所作所为,光明磊落,俯仰无愧,日月昭昭,苍穹可鉴,没有一分半分见不得人的地方,师祖是我们玄天宗的师长,一言一行,师表垂范,焉能无中生有,随性诟病?” 林瑜的话,已经够客气了,毕竟对方是他的长辈,所以尽管林瑜生气,说话还是极有分寸。 但那莫逍遥哪里会管这些,听到林瑜话中带刺,大喝了一声:“好啊,林瑜,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教训我?我无中生有?我信口雌黄?你小子的意思是说我为老不尊,不配说你师父的不是对不对?也是啊,你师父是掌门嘛,天下第一,谁敢不尊敬,谁敢说个不字?我这个师叔,不过是聋子的耳朵,还敢不掂掂自己的分量,管三管四……” 噗嗤。 莫逍遥话音未落,迎面不知道什么东西飞来,他根本没有防备林瑜或者慕容愁会动手,因为林瑜是他的晚辈,根本不敢和他动手,而慕容愁知道了他的身份以后,更不能和他动手,因此莫逍遥毫无顾忌地厉声责骂。 这东西蓦地飞来,恍惚是个块状的东西,大概是飞蝗石之类的暗器。 莫逍遥也吓了一跳,用剑一扫,想把暗器磕飞出去,没有想到,却听得噗嗤一声,锋利的剑刃刺破了那包东西,一时间各色粉末纷纷扬扬地都撒了下来,莫逍遥再躲也是来不及了,只弄得一头一脸都是青青红红、白白粉粉的颜色,他信手一抹,那颜色立刻晕开,还带着郁郁的香气。 第26章 原来这个包儿里边,是慕容愁在山下买的香霜、黛粉和胭脂,她买了以后,又觉得这些东西香气太浓了,怕涂上了会被人笑死,所以就都包在一起,放在了怀中。 莫逍遥是谁,她自然知道,可是这个人还不配让她放在眼中,莫逍遥在嘲笑讥讽林瑜,慕容愁已然动了气,更可恨的是,林瑜居然还文绉绉地反驳,慕容愁可忍不住了,顺手就摸到这包东西,想也没想,就扔了过去。 这下子莫逍遥可够好看了,本来他是须发皆白,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现在弄得头发胡子,都半白半红,脸上还有青黛细粉和胭脂,他方才还抹了一把,青一块红一块,斑斓可笑,太特别的香,已然是半老的男人,弄得如此幽香馥馥,莫逍遥的脸都要气绿了。 那时节,男属乾阳,女属坤阴,阴阳有别,尊卑有序,这个男人要是沾上女人的东西,是种晦气,三国之时,诸葛亮就用妇人的衣服羞辱司马懿来着。 莫逍遥是什么样的身份,无端弄了一头一脸女子用的胭脂水粉,自然要气破了肚皮。 旁边的张浦和叶梧都呆呆望着师父,在他们心里,师父莫逍遥的武功也许比不上澹台玄,可是也不至于遭到慕容愁的暗算,还弄得这样的狼狈,两个人不由得面面相觑。 莫逍遥站住哪里,愣了一愣,忽然仰天大笑,然后对着林瑜笑道:“林瑜,好样的,果然青出于蓝,和你师父澹台玄一样的不是东西。老夫是管不了你,可是总会有人管你。张浦,叶梧,我们走。” 他说着,带着两个徒弟扬长而去。 林瑜的脸色,比慕容愁还苍白,听莫逍遥的意思,只怕是连师父澹台玄都不会去找,而是直接去找师祖谢神通了。 谢神通一直在山上闭关,轻易都不肯下来,偶尔下来一次,也会和师父澹台玄闹得很不愉快。都是兴冲冲地来,然后气呼呼地走。 他们这几个师兄弟,都不太喜欢这个师祖,反过来谢神通好像也不怎么喜欢他们几个,老说萧玉轩太老实,像块石头,让人砸碎了,也不会长出几个心眼来;又说自己太笨,像块木头,劈开几段,该什么模样还是什么模样;然后又说贝小熙太浮躁,根本就是冥顽不灵,显然地记吃不记打,每次总是埋怨澹台玄怎么不收个机灵一点儿的徒弟,这样下去,玄天宗只怕支脉凋零,后继无人了。 如今莫逍遥满心怒气,到了哪里还不得搬弄是非,如果真的激恼了谢神通,连师父都会有麻烦。 林瑜恨恨不已,冷冷地瞪着慕容愁,半晌才沉声喝道:“滚!趁我现在还不想杀人,有多远滚多远!” 他说话的时候,有些微微发抖。 这么多年来,也许这句话是他说过最重的话,毕竟对方是个年轻的女孩子,这样疾言厉色地呵斥,让林瑜自己都觉得很难堪。 慕容愁看着他,表情很复杂,好像有些难过,又好像有些得意,可是就是没有怒气:“你恨我?” 林瑜无语,瞪着慕容愁,他现在连气都懒得生气了。 恨,谈不上恨,只是感觉很烦躁,心神不安的那种烦躁。 慕容愁有些冷冷地笑道:“林瑜,我告诉过你,惹上我,你死定了。” 林瑜眼中含怒,温玉般的脸,此时白得有些透明:“慕容愁,别逼着我杀你。” 慕容愁冷笑:“林瑜,我就在这儿,你动手吧。” 她说着挺起胸膛,一步步向前逼近,林瑜今天出来是为了祭奠水清灵,所以慕容云裳那把夜飞雪没有带在身上,慕容愁把手中的舞月光一个倒转,就塞到了林瑜的手上,剑尖抵住自己的胸膛:“林瑜,你要是男人,就往这里刺下去!” 林瑜手中握紧了舞月光,剑尖微微颤抖着,点在慕容愁的胸膛上。 他想杀人,他是气得想要杀人,这个慕容愁,又狠辣,又诡诈,又张扬,又可恨,只是,他没有看过慕容愁做下什么杀人放火的事情,就这样痛下杀手,他还是做不出来。 慕容愁讽刺地一笑:“林瑜,妇人之仁,从来都不是真正的慈悲,你今天要是不杀我,终有一天会后悔,我奉劝你,不要失去这个机会,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舞月光,在瑟瑟的秋风里,发出细细龙吟之声,林瑜忽然长叹一声:“慕容愁,何必非要让我恨你?就算如你所愿,我恨你入骨,你会快乐吗?” 林瑜的手慢慢垂下,他不会乱杀无辜,武功或者剑,都不是用来乱杀无辜的。 慕容愁浑身一震:“你说什么?我为什么非要你恨我?你恨我,对我有什么好处?” 林瑜看着她,脸色变得温和下来:“不要问我,这个结是结在你心里的,你要问也该问你自己。慕容姑娘,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你把心中的叶子放下,看到的会是天空海阔。” 他说得很婉转,可是慕容愁听得明白,林瑜说出了她的心病。 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慕容云裳就是那片叶子,把她眼前遮挡得死死的,所以只要是慕容云裳看上的东西,她一定也要去抢,所以上次的酒铺里边,慕容云裳把夜飞雪塞给了林瑜,她也缠上了林瑜。 没有道理,其实有很多事情没有道理。 可是这次,慕容愁不是为了慕容云裳而来。她只是想不到,林瑜在这个时候,还会劝慰开解她。她微微有些发楞地望着林瑜,这个人,面如脂玉,洵洵儒雅,此时温和明亮的眼光正看着自己。 林瑜把舞月光递过去,慕容愁退了一步,忽然两行泪落了下来,她咬着嘴唇,泪水却落得更快。 慕容愁瞬间的变化,让林瑜微微愕然:“慕容姑娘,你怎么了?” 慕容愁一跺脚:“林瑜,我恨你。”说着头也不回地飞奔而去。 不惜碧血引灵蛇 藏龙山,高耸入云,险峻奇幽,碧霄峰的主峰之上,终年不化的积雪,谢神通闭关的玄天洞就在皑皑白雪的覆盖之下。 高处不胜寒,那个地方云薄气稀,一般人到了哪里都会感觉到呼吸困难,而且四周皆是冰雪,几乎是天无飞鸟,地无寸草。 秋季的藏龙山,常常雾气氤氲,山岚弥漫,恍如人间仙境一般。 入秋以来,这是头一次碧空如洗,澄蓝似海,阳光和暖,微风习习。 秋天的藏龙山,难得如此风和日丽的天气。 参天的树木,幽静的山路,还有盘缠在树木之间的青藤葛蔓,彼此缠绕,粗已愈臂,好像自然的藤床一般。 列云枫就悠然地躺在树间的藤蔓上,看着天空中追逐变幻的流云,那些云,堆霜卷雪,瞬息万变。他在想陈九州的事情。 现在的事情现状,好像就是陈九州被人暗杀,尸体上还下了毒,因为连剑庐都被焚毁了,所有的线索都维系在林雪若和康宝的身上,如果这两个人从此销声匿迹,这件事就难以查起。 对于这件事,印无忧不感兴趣,贝小熙还没想过要感兴趣。 不过列云枫对其中一点特别感兴趣,到底是什么人,对陈九州有如此深的仇恨,不但杀人,而且毁尸?还有那个不二山庄的慕容惊涛,几乎是退隐江湖那么多年,为什么今年要来陈府的试剑会,偏偏就在今年,陈九州就离奇遇害? 这些疑惑,相信澹台梦也在考虑,他们偶尔四目交汇的时候,都充满了疑惑,对这件事情的疑惑。 印无忧就靠在他身边的那棵老树上,不远处听得到贝小熙肆无忌惮的笑声。 他们一路回来,澹台梦要采些野菜带回去做菜羹,兴奋不已的贝小熙一定要陪着澹台梦去。 平日里,贝小熙多少有些畏惧澹台梦,可是今天,他太过兴奋,没有办法安静下来,总想做些什么事情好让自己稳定下来。 列云枫和印无忧都没有跟着,反正澹台梦就是在附近,也走不远,采个野菜,更用不着这么多人,列云枫留下了,印无忧也就留下来,他心中有些话,想单独和列云枫说。 靠着树干,印无忧的眼光不由自主地穿过树影,看着不远处的澹台梦。 她半蹲在哪儿不知在采摘什么野菜,阳光下的侧影,显得恬静如画。 旁边的贝小熙忽东忽西,围着澹台梦转来转去,不时就传来贝小熙的笑声。 他,没有事儿吧。 印无忧望着前方问,口气虽然淡,不过还是有些担忧。 尽管他没有提名,列云枫也知道他在说谁,藤蔓随风微摇,他微微一笑:“放心吧,不过是大喜过望,有些忘乎所以了,他什么样子,你还不知道吗,过两天就好了。” 印无忧哦了一声,心中特别奇怪,不过是打赢了慕容孤而已,至于乐成这个样子吗?他实在不懂贝小熙怎么会如此的高兴。 两人对决,无非是胜负而已,就是生死对决,也不过是生死而已,胜负生死,都是寻常之事,也不必如此喜形于色。不过列云枫说了没事儿,他就不担心贝小熙了。 列云枫淡然道:“人有七情,喜怒忧思悲恐惊,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盛阴,上至王侯将相,下到黔首黎庶,都为七情所困,复为八苦所扰,只不过,每个人的取舍不同,所以对于悲喜苦乐的理解也不同。” 印无忧愣了愣,列云枫的话,有时候他听得似懂非懂:“无声音的苦?听不到?” 嗯。 列云枫从藤蔓上坐了起来,五盛阴苦,是从色、受、想、行、识生出的烦恼。 不过是瞬间的考虑,列云枫还是去没有纠正印无忧,有些道理,听没听过并不重要,说不说得出来也不重要,看得破,还须放得下,不然就是说得天花乱坠,还是镜花水月,虚妄而已。 第27章 列云枫微微笑道:“听不到虽然苦恼,那是因为我们听得到,才会以己之心,度人之腹,如果在最初时就听不到,无从比较衡量,也未必觉得听得到是喜,就像有些事藏在心中,未必就是真的能够深藏和遗忘,也许越想忘记,反而记得越清楚了。” 印无忧不觉失神,他犹豫了再三,也没有下定决心把心中的事儿说出来。这件事好像一块石头,压得他有些透不过起来。 尽管有时候,澹台玄会找他私下谈谈,可是有很多话,他当着澹台玄说不出来。 本来,他想告诉澹台梦,有好几次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澹台梦不快乐,他越来越感觉到澹台梦的不快乐。就在她笑靥娇颜的背后,隐藏了太多的哀伤。 印无忧很想知道究竟是为了什么。 凭他的直觉,列云枫一定知道个中情由,所以他就更不会问,他要等澹台梦亲自告诉他。 有时候,印无忧在想,澹台梦不肯告诉他,究竟是对他缺少信任,还是不忍心让他也承担那份痛楚?将心比心,他宁愿相信是后者。 因为他也不想将内心的痛楚告诉澹台梦。 除了澹台梦,列云枫就是他最可以相信的人了。 列云枫从藤蔓上边坐了起来,拍拍印无忧的肩头:“我们既然是兄弟,有话为什么不说?” 印无忧有些奇怪,他怎么知道自己有话要说? 列云枫看到他的神情,不觉一笑:“眼为心之根苗,从一个人的眼睛,就可以看到他的心里去,你信不信?” 印无忧不信。 他倒相信在两个生死对决时,眼睛中的气势更加重要,谁有必胜的把握,谁的气势就强。 列云枫道:“看样子你是不信,好,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你,想说一件事,这件事对你来说,应该是至关紧要,对不对。” 印无忧瞪了他一眼,要说的可不都是事儿,没事儿可有什么好说的,简直是废话,而且如果不是至关紧要的事情,何必还犹豫不决呢。 印无忧忍不住哼了一声:“那你说说,这件事和谁有关系?” 列云枫叹口气:“你的父母。” 这四个字,宛如晴天霹雳,刹那间就轰去了印无忧的魂魄,他有些呆呆地望着列云枫,半晌才道:“你,你,你真的从我的眼睛中看得出来?”他原是不信,可是列云枫居然一语中的,讲出那件事情的根本。 列云枫道:“小印,你自幼无母,与令尊相依为命,自闭而孤,伶仃于世,能令你萦心扰怀,困顿难解的,就只有父母而已,这是想当然耳。” 印无忧听到自闭而孤,伶仃于世八个字,心头就翻江倒海一样,触到了痛处,刚要说话,忽然列云枫神色紧张,向他示意不要出声,然后指了指前方。 印无忧顺着列云枫手指的方向看去,好像有一道七彩的光线,飞快地淹没于草丛间。 列云枫马上施展轻功追了上去,印无忧也马上跟上去。 风吹草动,簌簌而响,两个人追了一段,列云枫停下来,四下寻望。 原来,方才蹿入草丛的是一条罕见的寒地奇毒之蛇,名字叫做碧血霓。 这种蛇七彩斑斓,生于极寒酷冷之地。一般蛇在冬季都要冬眠,无法抵御寒冷,可是碧血霓常常生活在冰雪不化的地方。 那冰雪之地,银装素裹,生活其中的动物,都会有保护之色,以银白者居多,但是碧血霓属于剧毒之物,身上的色彩诱惑猎物的最好伪装。而且碧血霓的毒,毒性太烈,一旦吐出毒液,溅落之处,三年之内,都寸草不生。 列云枫已然将栾汨罗送他的书倒背如流,他记得书中提到了这种碧血霓,生于极寒之地,骨肉血胆皆可入药,尤其碧血霓的蛇胆,乃是大热至阳之物。 这些天列云枫一直在琢磨着,既然澹台梦身上的邪神之降是至阴至寒之毒,可不可以用世间几味至阳至热的药物来阴阳相克。今天忽然发现了如此的稀罕之物,哪里能放过去。列云枫悄然而立,屏息倾听,在风声里边,隐约可以听到蛇行的声音,那条蛇,好像也受了惊吓,走走停停。 列云枫也无法确定草中的那条蛇,是不是就是方才追赶的碧血霓,但是无论如何,都要试试引它出来。 想到此处,列云枫从自己的怀中拿出一个瓷瓶,里边装着的是特质的雄黄软骨散。里边除了雄黄,还有其他几味药物,本来是为了深山采药时驱赶蛇虫的,虽然秦思思那棵药丸的药性还未消散,但是真的要被蛇咬一口,也是痛极。这个药散,也是必备之物。 印无忧轻声问:“这个是什么?” 列云枫低声道:“雄黄软骨散,你,你会捉蛇吗?” 印无忧点了点头,离别谷的葬山之上,有个万蛇洞,是离别谷用来处置违反谷规之人的人间炼狱,那石洞再严密,也时有蛇爬出来,所以离别谷的杀手虽然不擅长用毒,对付蛇,还是有办法。 何况印别离怕儿子印无忧被毒蛇所伤,教过印无忧捉蛇杀蛇之法,印无忧对雄黄之类的东西,并不陌生。一般普通的蛇,直接打到了七寸处就可以了,列云枫要用雄黄,自然是要活捉了。 印无忧接过瓷瓶,并不急着打开,不然雄黄的味道一散,就会把蛇惊跑了。 列云枫拿出自己的扇子,按动了绷簧,扇中的剑弹了出来,在自己的胳膊上边划了一道口子,鲜血立刻就流了下来,很快浸湿了衣袖。 印无忧有些愕然地望着列云枫。 碧血霓是嗜血成性的毒蛇,只要闻到了血腥,就会凶性大发,奔向血源,连雄黄之类的东西都不会再顾忌。 血,一点一滴,落入尘埃,草丛中果然有了异响,那声音极其细微,窸窸窣窣,好像从人的心头爬过,听得人脊梁发麻。 忽然,一条七彩光线飞向了列云枫,速度之快,简直来不及眨眼。 下意识中,印无忧怕列云枫有危险,猛地出剑就刺向那条七彩光线,列云枫忙道:“别动,要活的。” 说话间,列云枫背转过去,整个后背面向了印无忧,迫得印无忧停下剑势,才忽然想起列云枫是要活捉这条蛇。 呀。 话犹未落,列云枫轻呼一声,脸色发白,那条蛇已然死死缠住了他的胳膊,咬住了他流血的伤口,果然身分七彩,绚丽异常,那蛇越缠越紧,死咬不放,列云枫半条胳膊已然发麻。 事情就在刹那之间,印无忧已然飞身过来,打开了瓷瓶,将里边的药粉都倒在了碧血霓的身上。 那碧血霓开始挣扎,可是还不肯松口,尾巴拼命地抽打着列云枫的手背,道道青紫立时呈现,列云枫的脸痛得惨白,印无忧心中又痛又急,就要去捉碧血霓的七寸,列云枫马上拦阻:“小印你别动,这蛇是剧毒。”他顺势一推,将印无忧推开。 只见那蛇挣扎得无力了,从列云枫的胳膊上掉了下来,复在草地上翻滚,吐出一片毒液来,溅到之处,草焦土黑,腥臭难闻。 印无忧望着那条蛇,毒蛇他见过很多,可是毒性如此的蛇,他是头一次见到,难怪方才列云枫会如此紧张,怕他中毒,如果不推开他,万一这条蛇吐出毒液,只怕自己真的会中毒受伤。 雄黄软骨散比一般的驱蛇药厉害,碧血霓又挣了几下,就软软地瘫在哪儿,不再动了。 列云枫从怀中拿出个丝质的袋子,那袋子里边也涂满了雄黄软骨散,是用来捉拿毒蛇用的,印无忧帮他打开了袋子,将碧血霓装了进去。 列云枫松了口气,浑身有些发软,低头看看,胳膊的伤口处赫然几个深深的牙印,尽管没有中毒的症状,可是也红肿起来,阵阵疼痛,钻入心里,冷汗禁不住从额上渗出。 印无忧关切地:“你中毒了吗?要不要紧?” 列云枫摇头:“捉住它就好。” 印无忧刚想问列云枫捉这条毒蛇做什么,忽然有人冷笑:“你们两个,把东西给我!” 不是冤家路亦窄 对峙。 印无忧的剑,冷凝霜雪,印无忧的眼,死死盯住对面的老头。 这个老头,拦住他们的去路,须发皆张,怒不可遏,好像要吃人一般。 这个老头看不出来究竟有多大年纪,不过生得清雅俊朗,年轻的时候,应该也是器宇轩昂的少年,他此时瞪着眼睛,眼中精光四射,还隐隐带着几根红血丝,好像已经几天都没有好好休息了。 一件看不出本来颜色的衣裳,腰中系着一根粗麻的绳子做腰带,肩头还背着一个补着几块补丁的褡裢,里边鼓鼓囊囊,不知道装着什么东西。 他的头发就乱蓬蓬地披散着,被风一吹,连着胡子都飞扬起来。 丐帮的? 印无忧扫了老头一眼,看看又是不像,从这个老头的眼神中看,他的武功应该不弱,再看他的年纪,如果是丐帮的弟子,也应该是长老级的人物,但是这个老头的身上没有任何丐帮长老的标志。 丐帮帮主? 蓦地,心里涌出这个疑问来,印无忧觉得如果说这个老头是丐帮帮主,还真有几分相似。 在离别谷的时候,印别离给他介绍了江湖中的头等风云人物,可是没有提到丐帮,印别离从心眼里边就蔑视丐帮,用他的话说,无论丐帮帮主的弟子如何多,武功如何厉害,就算是交友遍天下,一呼百诺之,说到底,还不是一个要饭的头儿吗? 而且,印无忧那时候,也根本不需要和丐帮的人打交道。 列云枫感觉身体阵阵发热,然后又在瞬息发冷,眼前金星乱冒,耳边轰然雷鸣,头重脚轻,这个症状,是轻微中毒,他没有强撑着,而是靠在了一棵树上,从怀中拿出解毒的药来。 第28章 如果不是早服下秦思思的那颗药,他现在只怕早就到了酆都城了。不过,这个碧血霓的毒性实在是太过强烈,只好又服下两颗解毒清火的药丸。好在他经常上山去采药,这些解毒止痛的药丸散剂都随身携带着。 那个老头气呼呼地瞪着印无忧,眼珠都直直地,好像被人钉在哪儿一般。 老头不说话,印无忧也不说话,反正他也懒得说话,更不知道怎么和这个老头说话,轻轻一抛,他已然将装着碧血霓的口袋扔给了列云枫,整个人也挡在了列云枫的前边,随时准备动手。 老头大喝一声:“死小子,你们是什么东西,竟然敢抢我的东西?” 印无忧哼了一声,没有回答。 列云枫半靠在树上,犹自笑道:“你说得轻巧,世间万物,皆为天下所有,什么东西是你的?”他微微闭着眼睛,身上依然忽冷忽热,方才吃下去的药丸,药效还得过一盏茶的功夫才能发挥出来。 他现在担心印无忧,从那个老头的的眼神中看得出来,这个老者的武功不弱,印无忧要是硬碰硬的话,可能会吃亏。而且,这个老头是什么来路,为什么会出现在藏龙山上? 记得左飞凤说过,慕容孤打算找杀手到藏龙山,慕容孤准备要杀谁?今天慕容惊涛又出现在陈府,陈九州莫名遇害,慕容惊涛在那么多人面前悬下赏金三千两,一定有人乐意去要那笔银子。 有件事很奇怪,为陈九州追查凶手,只要打着江湖道义,路见不平的旗号,就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情,哪里用得着悬赏重金啊? 这件事,怎么想怎么感觉有些画蛇添足,好像刻意要掩饰什么似的。 还有那个半路不见了的林雪若和康宝,陈九州的那边举世稀罕的一泓泪也被康宝带走了,现在不知道是林雪若落到了康宝手里,还是康宝落到了林雪若的手里,现在这个老头又蹦出来,他的目的是什么? 强撑着一口气,伤口处的疼痛,要焚烧五内的热和冻结血脉的冷,都让列云枫有些昏然欲睡的感觉,他咬着嘴唇,让自己千万不要睡着了,现在的印无忧恐怕只想着拼命,哪里会去管这个老头是什么来路,所以他才开口,想试探试探。 那个老头狠狠地道:“天下,天下在哪里,天下算个屁?这条蛇,奶奶的老子我追了三天三夜了,瞪得我眼睛都蓝了,要不是我把它追的筋疲力尽,就凭你们两个小兔崽子能捉住它吗?少废话,把东西给我拿来!” 列云枫笑道:“你追了它三天三夜?照你的意思,是先来者得了!” 老头看了看他,一吹胡子:“怎么地?不服气?不服气你来打我,可是就算你打得过我,这条蛇我也不能给你。”他说着哼了一声,有些跋扈。 列云枫靠着树干,淡淡地说:“不过是追了三天三夜,有什么稀奇?一元复始之际,万物更新之时,山之阳有二蛇,其一雄,其一雌,雄者语于雌者曰,乌生兔坠,日月消长,生衍繁息,诚不谬也。吾等于世间匆匆几日,便做埃尘,可悲可叹,何必及时行乐?雌者心有戚戚然,遂于雄者同赴襄王之梦焉。一夕恩重,珠胎暗结。雌者欲娩,或曰,吾生为四生,劫历轮回,不胜之苦,何忍血脉再续,重蹈覆辙乎?乃遍寻智者,欲将诞下之子送之,或羹或药,或烹或烤,舍皮囊而弃尘苦,结今生断来世,那时节便寻到了我,我只带这蛇长成,就完成其母的心愿,助它完劫而返,重登净土,不如轮回,要说早,你早得过我吗?” 开始的时候,老头让列云枫说得发傻了,不晓得他忽然文绉绉地念起了文章,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结果说到后来,老头也听明白了,脸上的肌肉一蹦一蹦的,感觉到自己被耍了,气得直蹦。 印无忧瞪了列云枫一眼,心中埋怨,这是什么时候了,你还胡扯什么。 其实,列云枫故意东拉西扯,一边是为了拖延时间,好让吃下去的丹药发挥作用,免得让印无忧一个人独对强敌,另一边,他故意用这些话引开老头的注意力,暗地里边,已经把那个袋子给换了。万一打了起来,他们两都不是人家的对手,那个袋子自然是保不住了,所以他先私下掉了包,碧血霓得来不易,他一定不能让老头抢走它。 老头可气坏了,指着列云枫骂道:“你这个小兔崽子,看你长得是溜光水滑,人模狗样,奶奶的一肚子坏水,居然来老子我也敢耍,你还笑,你还敢笑我?看我不把你的脸打成烂柿子,让你笑!一会儿哭,都让你找不到调儿。” 这个老头是真生气了,不然以他的身份,怎么轻易和半大孩子动手呢。为了追这条蛇,他真的是熬了三天三夜了,觉也没睡,饭也没吃,眼看碧血霓被追得筋疲力尽,马上就能抓到了,反而落在这两个少年的手里,更可气的是这个靠着树的少年,闲扯到一点边儿也没有,实在可恨之极。 嗖。 只听一道风声,老头也不理印无忧了,从印无忧的身边飞纵过去,就奔向列云枫了。 印无忧可是吓坏了,生怕列云枫有什麽闪失,慌乱焦急之中,他也没有多想,回手就是一剑。 这一剑,是离别谷的剑招,而且是离别谷的杀手用来杀人的招式。 这段时间,印无忧一直跟着澹台玄练玄天宗的内功心法和剑法,离别谷的剑法几乎是不用了。 可是,现在情况特殊,这个老头武功高,是在意料之中的事情,他却没有想到这个老头的武功会如此之高,轻功如此厉害,情急之下,他还是自然而然地使出了离别谷的杀手锏。 杀手的剑招,也许并不华丽,却是最有效最狠辣,因为每一招一式里边,都是生死边缘的界限,没有人会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印无忧门户大开,奋力一搏,这剑刺出去,没有一丝犹豫和退路,简直是孤注一掷。 当啷。 只觉忽然间就手臂发麻,印无忧都没有看清楚这个老头是如何出手,自己手中的剑就到了人家手里了,他不觉发愣,老头已然把剑尖点在他的咽喉处。 竟然是一招就让人抢去了兵刃,还成为人家的剑下之虏,印无忧又惊又怒,又羞又怒,有些不知所措。 看看寒芒四射的剑,回想一下无忧方才刺过来的剑式,老头脸色凝重,冷冷地:“原来你们是离别谷的人,说,到这里是想做什么?” 剑,冰冷如雪,抵在印无忧的咽喉,再用力一点点,恐怕就会危及生命。 印无忧一句话也不说,瞪着老头。 老头眉头深锁:“不说话,装哑巴是不是,好,我……”他本来想一剑刺出去,忽然想起列云枫和那条蛇来“小子,你要是乖乖的交出东西来,我还可能放这小子一条生路,不然的话” 列云枫抢白道:“不然的话怎么样?杀了他?你杀他,那是你和他的事情,和我有什么关系?你爱杀也好,爱放也好,都和我没有关系,你乐意怎么样就怎么样。” 老头呀了一声:“‘好小子,居然对同伴不管不顾,袖手旁观,真是气死我了。”他是一时气急,仗着自己的武功厉害,一把推开了印无忧,那边剑冲着列云枫就刺了过去。 列云枫还靠在树上呢,伸手拿起了袋子,往老头的脸上一扔:“小印,快跑。” 老头认识这个袋子,方才见着他们两个用这个装蛇来着,见到列云枫把这个袋子掷过来,也不去管列云枫了,直接去抓那个袋子。 此时列云枫运气凝神,趁着老头顾不上他们,早抓住了印无忧,往外就跑,犹自未忘回手打了一颗石子:“老头,看镖。” 那个老头正好刚把袋子拿在手,就在这一瞬,石头打来,不是奔向他,是奔向他手中的袋子,老头忙把袋子往回带,袋子裹着风声,那石头受阻,强大的气流让石头一下子迸开,从里边有飞出两块小石头来,原来这个是子母石。 老头气急,来不及收手,两块飞出的石头正好打在袋子上边。 嗤。 乓。 哎呀。 只见被石头打中的袋子一下子冒出一股黄烟,然后火光四溅,蓦地炸开,一条火舌卷向了老头的胡子和头发。 原来这个袋子里边,早被列云枫换成了硝磺之药,在撞击之下,才会爆炸。 老头又惊又怒,双手乱舞,去掳自己的胡须和头发,幸亏他动作迅速,双手如飞,才把火熄灭了,饶是如此,那头发和胡子也烧掉大半,变得参差不齐,再抬眼,列云枫和印无忧已经飞身纵出好远了。 老头儿大喝一声:“离别谷的小兔崽子,居然敢上藏龙山撒野,连我的胡子都敢烧,我谢神通不拆零碎你们誓不为人。” 巧言难息雷霆怒 十月芙蓉哀泣露,秋霜白发惜离别。 澹台玄就坐在芙蓉树下,看着萧玉轩在练武。 秋天的午后,天气闷热,方才还晴朗朗的天空,现在乌云四合,远处,沉闷的雷声,隐约传来。 应该会有一场雨吧,秋雨绵绵,阴霾不散,这个季节,总让人多了几分忧思愁绪。 萧玉轩有些心不在焉,那种气怯显而易见,平时练得很熟的招式,都会出错。 澹台玄眼睛看着萧玉轩,心里却想着别的事情,端在手中的茶,已经冷了,他犹未觉察。 萧玉轩犹豫了一下,林瑜出去,他是知道的,去做什么,也告诉了他。不过方才澹台玄问的时候,他却没有以实言相告。 每次林瑜去坟前祭拜时,不过一会儿功夫就会回来,可是这次,耽搁的时间好像长了些,他方才和师父澹台玄说了谎,此时心中觉得惴惴不安。 第29章 萧玉轩无法安心练功,心中埋怨林瑜怎么还不回来,不时地用眼角的余光往院门那边瞥去。 哼。 澹台玄终于放下茶杯:“轩儿,瑜儿去哪儿了?回屋换什么衣服,需要这么久啊?” 他看出萧玉轩心虚,问了一句。 萧玉轩停下来,张了张嘴,不知道怎么接话,方才澹台玄问的时候,他十分紧张,顺嘴就说林瑜去屋子里边换衣服,一会儿就回来。当时是太着急了,怕澹台玄会怪罪林瑜奇-_-書--*--网-qisuu.,所以萧玉轩就编了这么个话。 现在想想,自己这个谎言太蹩脚了,很容易被拆穿,如果说林瑜去山里砍柴就好了,那样起码可以多拖些时间。 啪。 澹台玄把茶盏放在桌子上边:“轩儿,你要想撒谎的话,就应该多向列云枫学学。什么样的谎言,才能够天衣无缝,说谎和练功一样,如果没有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就不要轻易说出来,免得弄巧成拙。”澹台玄的语气特别严厉,连脸色都阴沉起来。 萧玉轩垂下头,又难堪又羞愧:“师父,对不起,我……”他我了半晌,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既不会让林瑜遭到责备,又不会惹师父生气。 盯了萧玉轩一会儿,澹台玄叹了口气:“轩儿,也许我说得话有些重了,可是,你在师父心中,一直是个忠厚的孩子,心地善良,待人真诚,也许在别人眼中,善良可欺,忠厚为傻,可是,轩儿,人善人欺天不欺,所以君子之心坦荡荡,小人之心常戚戚,一个人,没有机心有没有机心的好处,懂得那么多算计,藏了那么多城府,也未必是件好事。” 萧玉轩有些微微的楞,不明白师父怎么会在骂了自己以后,忽然又转了口气,好像安慰自己,又像是解释什么。他抬头看了看师父的神色,然后才道:“师父,我真的不是有意欺骗师父,只是不想惹师父生气,其实,其实小瑜他也不是故意的,他心中真的不可能再惦记那个女人了,只是小瑜也是心地善良,总觉得人活着时就是有千般万般的错,现在这个人已经不在了,那些恩怨也随着那个人的故去,也不在了,那个水姑娘也没有个亲人朋友,小瑜不忍心她尸骨无处掩埋……” 澹台玄摆摆手,微微闭上眼睛,有些暗淡地道:“你不用说了,他宁可告诉你,也不想和我商量,你们大了。” 他说完这句话,无限落寞地靠在树干上边,神色即伤感,又无奈。 你们大了。 这几个字,让萧玉轩心头一震,再看澹台玄的神色苍凉,好像一瞬间就老了很多。 他,林瑜、贝小熙都是澹台玄一手带大,以前有了什么事情,好的坏的,他们都会跟澹台玄说,澹台玄当他们是亲生儿子一般,他们心里也都当师父做亲生的父亲,尽管澹台玄在散功的时候,脾气暴躁,动辄打骂,不过那份近于骨血亲情无法隔断。 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不再向澹台玄敞开心扉了? 别人不说,就是说自己,自从被寒汐露带走,知道那段关于叶知秋的往事起,就有意无意地疏离了澹台玄。虽然到了最后,自己才明白个中真相,可是这些事情在发生的时候,他从来都没有想到和澹台玄坦诚交心。后来和师父澹台玄讲起这些事情的时候,很多细节都被他有意地忽略。 萧玉轩感觉到,师父伤心了。 这种伤痛是从内心发出来,也刺痛了他的心,萧玉轩心中也特别难过,垂着头刚要说话,林瑜无精打采地进来,也低着头,竟然没看到澹台玄:“大师兄,我回来了。” 有澹台玄在旁边,尤其还生着气呢,萧玉轩不好出声,只是干着急。 林瑜自己叹了口气:“死了死了,一死百了,也许死去的人,才是真正的无所牵挂,无所羁绊,潇洒自在,随心所欲,就是苦了我们这些活着的人,不知道明天,又会有什么出乎意料的变故。很多事情,不但无法称心如意,还常常事与愿违……” 他说着话,听不到萧玉轩回应,一抬头,吓了一跳,正好与澹台玄的冷然的眼光相对。 澹台玄的眼光从林瑜的脸上又落到他的手上,林瑜的手上,还拿着慕容愁的舞月光。 一瞬间,林瑜瞠目结舌,不知所措。 半晌,澹台玄哼了一声:“活够了,谁挡着你去死!” 林瑜马上低下头,不敢做声。 沉默,三个人都漠然无语。 萧玉轩心中替师父难过,又替师弟着急,林瑜心里也惶惶不安,因为慕容愁的缘故,师叔祖莫逍遥一定会去向谢神通告状,现在师父又好像很生气,如果这个时候,师祖谢神通来追究的话,自己一定逃不了师父的重责。 想到师父的藤条,林瑜的脊梁开始冒冷汗,身上隐隐作痛。 可是,更头痛的是,那把夜飞雪还在手里,这把舞月光又来了,这两个慕容姑娘都让他心烦不已,尤其这个慕容愁,自己根本不知道怎么对付她才好。 澹台玄的手捏着那个茶盏,茶盏被捏的咔咔直响,要不是努力克制着自己的脾气,他早过去掴林瑜的耳光了。 咔吧。 那只茶盏被捏成好几瓣,茶水四溅,惊得萧玉轩和林瑜都抬头看澹台玄。 忽然列云枫拉着印无忧跑进来,两个人气喘吁吁,有些狼狈,好像被鬼追一样。 澹台玄一皱眉:“你们怎么了?小熙和梦儿呢?” 印无忧就要说话,列云枫连忙抢着道:“师父,我们几个一起回来,小师姐和贝师兄他们去采野菜了,我半路上遇到一个老头,这个老头居心叵测,行为诡异,还冒充我们玄天宗的人。” 印无忧看了列云枫一眼,他们两个刚跑出不远,就听到那个老头自报姓名叫做谢神通了,一听这个名字,印无忧心中一震,谢神通不是澹台玄的师父吗,他忍不住回头,眨眼间老头就要追上来了,结果列云枫回手又扔了几颗硝磺弹,趁着弹丸炸开,烟雾弥散之际,列云枫拉着他拼命地跑回来。 印无忧一直奇怪,既然老头是谢神通,他们两个干什么还跑啊? 谢神通不是同门中人吗,而且还是他们的师祖。难道是冒充的? 但是如果这个老头是冒充的,那就可能是他们的对头,列云枫应该去接应澹台梦和贝小熙才对,不会跑回住的地方,把澹台梦和贝小熙撇下不管。 现在听列云枫这样一说,印无忧心中恍然大悟,看来那个老头真的是谢神通,列云枫是不愿意牵累到别人,所以一口咬定不认识谢神通,还反说人家是冒名顶替,这样他们方才对老头那样无礼,也属于不知者不怪。 印无忧又生气又好笑,猜想列云枫在一路上,早就想好了死赖到底,可是既然都知道谢神通的身份了,还敢扔那个硝磺弹,一定是为了保住袋子里边的那条蛇,毕竟谢神通是师祖,两下如果都表白了身份,哪条蛇就得归谢神通了。 他们这一路飞跑,方才到了门口的时候,印无忧还看到列云枫把袋子顺手扔到门拱的空隙里边,他只是不知道列云枫要那条蛇究竟做什么用,居然连师祖也敢戏弄。 有人冒充玄天宗的人? 澹台玄听了一愣,立刻站了起来,心中暗道难道是莫师叔他们带来的人?他们真的不肯安分,还要再旧戏重演吗? 澹台玄问道:“来的是什么人,他冒充谁?” 列云枫稳了稳气息:“一个老头,好像是丐帮的打扮,他说他是谢神通。” 萧玉轩和林瑜立刻都直直地看着列云枫,同时呛了一口气,在藏龙山上,谁会冒充谢神通?那个穿得跟乞丐一样的就是他们的师祖谢神通。 上次在涂江的船上,萧玉轩和亲眼看到列云枫怎么打了叶梧的,当时他看得都傻了。现在听了列云枫的话,心马上狂跳起来,这个胆大包天的师弟,不会把师祖谢神通也打了吧? 澹台玄也有些发愣,不为别的,他也在想师父谢神通会被列云枫弄成什么样子,凭列云枫的聪明和机智,会看不出来真假?这孩子一定能认出谢神通来,不过是在耍什么心眼,又玩花样。澹台玄心里特别生气,虽然也知道,列云枫不会无缘无故地说谎骗人,可是这次竟然连师祖也惹到了,实在可恨可气。 他心中有气,脸色自然沉得水一样,几步过去,扬手就要打列云枫。 对别的弟子,澹台玄或许要讲些道理,可是他发现对列云枫根本不用讲什么道理,这孩子什么道理都懂,就是有时候为了目的不择手段,欺骗瞒哄,什么招儿都想得出来。气得他每次都想狠狠揍他一顿,可真的打上了,又于心不忍,不舍得下重手痛责,毕竟这个孩子做事,对半都不是为了他自己。 所以澹台玄的手举起来,看列云枫还很无辜地望着自己,心中又气又恨,但是手掌终是没有舍得落下去,他狠狠地瞪着列云枫,想问问具体的情况。 澹台玄,给我滚出来,你死人啊,山里来了对头都不知道。 一声雷霆般的厉喝,还没等澹台玄出去呢,谢神通已经自己蹦了进来。 澹台玄一看,大惊失色,只见谢神通的头发胡子,都被烧去了一半,剩下的也是焦黄枯卷着,脸上一块一块的黑,应该是烟熏成的痕迹,反倒显得眼睛更亮,牙更白了。 谢神通冲着过来,也看到印无忧和列云枫了;“好小子,你们两个天堂有路尔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居然跑到这儿来。” 列云枫马上道:“师父,就是这个老头冒充我们师祖。” 第30章 这句话,立刻让谢神通站住了,看看列云枫又看看澹台玄,然后勃然大怒:“好啊好啊,刚才莫逍遥半路上劫住我,讲了很多事儿,我还以为他们是恶意中伤,嫉妒诬陷你们呢,还骂了他一顿,让他们回去面壁,澹台玄,原来你真的收了个忤逆犯上,奸诈狠毒的徒弟。你,是不是就叫列云枫!” 谢神通气急了,冲过来挥手就要打列云枫,澹台玄哪里能让师父在盛怒之下出手,这一拳真要是打到了,只怕会把列云枫震出内伤来,所以他想都没想,一下子捉住了谢神通的手,另一只手就把列云枫拽到了身后,连忙赔笑:“师父息怒,气大伤身,教训孩子的事情,何必劳烦师父亲自动手。只是弟子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请师父明示。” 谢神通已然是七窍生烟了,哪里还肯说个明白,尤其看到澹台玄居然阻止自己动手,更是火上浇油:“澹台玄,你什么意思?你的徒弟,我打不得对不对?好,你的徒弟我打不得,你是我徒弟,我总能打得吧?”谢神通说着,狠狠地一巴掌就甩了过去。 看到师父气得五官挪移,澹台玄也是惶然,看着师父的巴掌打来,更是不能躲避,只好硬挺,列云枫就在他旁边,见师父要挨打,灵机一动,脚下一勾,澹台玄根本也没有防备列云枫会在这个时候还敢有所动作,腿下一空,跪了下去,列云枫也挨着澹台玄跪了下去。 谢神通这巴掌是含恨而发,力道不弱,澹台玄和列云枫一跪下,他也是猝不及防,根本没有想过收势,这一巴掌自然落空了。可是因为力道太猛,收势不住,结果自己现在原地转了去圈,脚下一悬,差点站立不稳。 这一圈转过去,谢神通连气带怒,有些发懵,因为根本没有打到人,低头一看,才看到澹台玄和列云枫都跪下了,那边萧玉轩、林瑜也都跪下了,只有印无忧还站在哪里,谢神通愣了愣,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澹台玄忙道;“无忧,跪下,不许对师祖无礼。” 印无忧不情愿地哼了一声,瞪着谢神通,勉勉强强地跪下来。 谢神通的脸都气青了:“那小子,你哼什么哼?不服气是不是?不服气你起来啊,澹台玄让你跪就跪,他让你死你也去死啊?” 印无忧有些生气,心中说起来就起来,你就是澹台玄的师父又怎么样?我又不认识你,干嘛跪你。心中想着,他腾地就站了起来。 印无忧一起来,惹得谢神通不怒反笑,不过这笑可比哭还难看:“好,好,够英雄,有种,佩服,佩服。澹台玄,你现在告诉我,这个小子,和那个小子,都是些什么人?”他用手一指列云枫和印无忧,其实从方才的对话里边,他已经知道这两个少年都是澹台玄的徒弟,不过这两个少年实在可气可恨,所以谢神通才明知故问。 看谢神通烧焦的须发已然飞乍,澹台玄心中叹气,这两个孩子究竟干什么来着,怎么把谢神通气成这个样子,不用问,一定还是列云枫的主意,不过现在他还得护着列云枫,毕竟师父现在盛怒之下,出手没个情重,列云枫未必能承受得起。 澹台玄叩了个头道:“师父息怒,这两个孩子,是弟子新收的徒弟,师父一直闭关,弟子还没来得及带他们拜见您老人家。得罪之处,应该是个误会,师父您大人有大量,何必和他们一般见识,如果师父生气,弟子好好教训他们,让他们不敢再犯就是了。” 谢神通气呼呼地:“教训,你怎么教训,这两个小子干了什么,你知道吗?你看看,看看,”他指着自己的头发和胡子:“这个列云枫他为了抢我东西,居然用火烧我,幸亏我躲得快啊,不然我就变成烤鸡了。” 用火? 澹台玄看着师父谢神通狼狈不堪的样子,心中又是心痛又是生气,谢神通不会说谎,而且列云枫什么样子他还不知道吗,不过眼前最重要的,还是缓解师父谢神通的怒气,澹台玄怕师父一怒之下,要将列云枫和印无忧逐出门墙,那样事情就不可挽回了。 于是澹台玄又叩了个头:“师父,枫儿是顽劣了些,可是他……” 啪。 谢神通隔空发力,从树上劈下一根碗口粗的树枝来,那段树枝被谢神通的掌力一勾一推,离开落到澹台玄的身前:“澹台玄,你少废话,我问你,你是不是我徒弟,他们是不是你徒弟?” 澹台玄一皱眉,也知道无论如何,这件事情总是要给师父个交代,只是事情还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儿,就这样打人,未免太不讲理了。 看着澹台玄无语,谢神通的脸色变得难看之极:“澹台玄,你想什么呢?难道当了掌门,连我这个师父也不稀罕认了吗?” 澹台玄肃声道:“弟子不敢。” 列云枫在旁边顺手抓过那个树枝,双手奉上:“师父,弟子有眼无珠,没有认出师祖来,就冒然动手,实在是罪该万死,请师父严责。” 看到列云枫主动请罚,谢神通的气儿还顺了一点儿:“打,给我狠狠地打他一百棍子,看他以后还敢不敢胡作非为。” 澹台玄忙道:“师父,枫儿也说了,是他不认识您老人家,不知者不罪,看在他无意冒犯的份上,不要责打得那么重,真要是打了一百棍子,恐怕会瘀伤太重了,不如小惩大戒,让他知道错了就好。” 看到谢神通一瞪眼,列云枫马上道:“师父,你就打吧,谁让弟子时运不济,大白天也会撞到鬼,我也没有开天目,也没有六神通,怎么就知道眼前的丐帮长老,原来竟然是师祖?” 谢神通呀了一声:“你说什么?我像要饭的吗?我就是像,我也是丐帮帮主,我怎么想长老了,难道我不想帮主吗?” 列云枫有些委屈地道:“丐帮帮主有什么稀罕,虽然没见过师祖,可是从我师父的气度风采上,也想得出来师祖是一个气度非凡,卓尔不群,豁达磊落,不拘俗世,神仙一流的人物,谁知道师祖会如此简约朴素,我哪里认得出来,而且师祖又没有赐下名讳,我们又不是神仙,怎么猜得到?从知道师祖那天起,我就日夜盼望,可以一见慈颜,聆听教诲,可恨天不佑我,阴差阳错,会生出如此事端,惹得师祖动发雷霆之怒,弟子只好一死谢罪了。” 他说着话,把树枝放下,拿出一把匕首来。 列云枫的话,尖刺的时候,能让人浑身都痛,可是软下来的时候,说得甚是哀戚,谢神通方才还气得压根痒痒,恨不能把列云枫一棍子打扁呢,现在听他如此委屈,而且他们动手的时候,也的确没有互通姓名,谢神通的气就撤了一些,感觉有些别扭,好像自己冤枉了人家孩子一般。 列云枫虽然低着头,可是听谢神通的呼吸声,感觉到他的变化:“师祖,无意冒犯,并非本心,可是得罪了师祖,就是欺师罔上,请师祖不要怪罪师父和师弟,我愿意一死相谢。”他说着双手握着匕首,就像自己的心口刺去。 当啷。 谢神通一下子打落列云枫的匕首:“你什么意思?难道我谢神通逼着你死吗?你死了,我就成了蛮不讲理的人了,对不对?死小子,你诚心害我。我没通名,难道你们不会问啊?这事儿能怪我吗?谁让那个小子用离别谷的剑法?”他发觉自己的话,越说底气越是不足,好像自己在无理取闹一般:“起来吧,还跪着干什么,都滚起来。” 澹台玄松了口气,不过看着那把匕首,想起当初列云枫用这个东西给他三刀六洞的赔礼来着,心中暗自骂列云枫:混账东西,是谁你都敢戏弄,等一会儿一定好好教训教训你,他心中暗自发狠,不过脸上没有露出任何的声色来。 谢神通忽然抓起那根树枝,骂道:“列云枫,你当我是傻瓜?我追你们的时候,明明就报上名字里,你是聋子,听不到吗?” 他说着话,树枝带着风声,向列云枫的身上打去。 癫狂不羁笑尘世 树枝兜着风声,呼啸而下,此刻的谢神通,不似方才那样冲冲大怒,这打下去的力道自然减弱了很多。 还未等澹台玄出手阻拦,旁边的印无忧已然无法忍受,豁然出剑。 在这般师兄弟里边,印无忧认识列云枫最早,而且和列云枫的感情最好,本来他是一忍再忍,他是不惜和这个老头翻脸,不过考虑到会累及澹台玄,所以印无忧已经是极力在控制自己的情绪。 可是没有想到,谢神通说着说着,还要动手,印无忧怒从心头起,心中说我管你什么师祖师爷,哪里有这样不讲道理,都说得理处也须饶人,你明明没有道理,干什么还不依不饶? 他知道无论是澹台玄,还是他的这些师兄弟,断然不能和谢神通动手,就是列云枫,也碍于师道尊严,也不能和谢神通真的动手,而且谢神通的武功,已然到了化境,和他动手,自然讨不到什么便宜。 只是,印无忧有印无忧的心眼儿,既然这个老头真是他们师祖,自己和他动手,根本不需要什么顾忌了,反正自己的功夫不如人家,干脆就和他拼命,相反的,有所顾忌的应该是这个老头,他做人家师祖,总不好意思和自己拼命吧,就是气死了,也不能伤到自己的性命。 想到此处,印无忧就要动手,让这个老头知道他们不是随着他捏圆搓扁,由着他怎么欺负就怎么欺负。 别看印无忧不喜欢说话,可是他这么想,还真的算准了谢神通的心理。 谢神通现在气固然是气,但是也没有想过真的还伤及人命,本来列云枫一番话,让他觉得挺有道理,感觉到自己有些理亏了,这两个孩子的年纪加起来,也没有自己的一半儿大,自己依仗着是长辈,在这里大呼小叫,好像没有容人之量。 第31章 他追到一半儿的时候,正好遇到了莫逍遥,莫逍遥加油添醋地向自己告了一状,说澹台玄择徒不严,收了两个目无尊长、行事乖张的徒弟,还说这两个徒弟殴打师叔叶梧,然后又数落林瑜一番,说林瑜勾结不二山庄的慕容愁,两个人苟且幽会,行为暧昧,林瑜还怂恿慕容愁打了张浦和叶梧。 谢神通哪里肯信啊,自己的徒弟澹台玄是什么样的性格,他焉能不知道? 只要看看澹台玄教导出来的三个徒弟就知道了,别看贝小熙也挺捣蛋调皮,可是从本质上论,这三个孩子,已经让澹台玄管教得一个比一个循规蹈矩,恐怕是打死他们也不敢做这样离经叛道的事情。 所以谢神通劈头盖脸地训斥了莫逍遥一番,谢神通的脾气,那是听风就来雨,又任性,又独断,而且喜怒从来都形于色,骂得莫逍遥一句话也不敢反驳,只好气呼呼地走了。 方才到了这儿,谢神通发现用火烧自己的那个小子,居然真是澹台玄的徒弟,又想起莫逍遥的话来,这火儿就上来了,但是列云枫方才那番话,说得在情在理,又委委屈屈,让谢神通心里愧然。 可是忽然之间,谢神通想起来自己追他们的时候,曾经自己报上名字了,自己喊得声音那么大,他们两个不可能听不到,又想起自己索要那条碧血霓的时候,列云枫信口编出雄蛇雌蛇的那段话,实在让人啼笑皆非。不过,谢神通现在可不是生气。 尽管是初次见面,可是窥一斑而见全豹,列云枫的这份机灵,让谢神通从心里是又气又怒,又惊又喜,他此时并没有意思真的要打列云枫,只是忽然童心大发,想看看列云枫在这种情况下,还会出什么花招来对付自己。 可是列云枫还没有说话呢,印无忧却用上了绝杀,拉开架势和自己拼命。 谢神通又好气又好笑,又觉得好玩,假装瞪起眼睛:“死小子,你疯了,居然敢用绝杀来对付我,你不知道,这个绝杀是我创造的吗?关公面前耍大刀,你活腻味了?” 列云枫站在一旁,他最会察言观色,一个人是真怒还是假怒,他看得很准,还有澹台玄的态度,如果谢神通真的是认真发了脾气,估计澹台玄也不敢如此回护他们。 俗话说,有其父必有其女,秦思思可是谢神通的亲生女儿,他对秦思思的脾气秉性了解得一清二楚,对这个素未谋面的师祖谢神通,心里也有了几分猜测。 别看现在谢神通对着印无忧吹胡子瞪眼睛,可是谢神通的眼神都在放光,好像低头捡到宝一样。 列云枫叹了口气:“哎,可是这个世间,独辟蹊径,有所建树的人,往往搬了石头反会砸到自己的脚。秦时的商鞅设下严刑峻法,结果逃亡时被自己定下的律法所困,可怜最后被车裂弃市。唐朝的周兴得意一时,什么猴儿登山,过江龙,空前绝后的酷刑弄出了多少,到了最后还不是请君入瓮?” 谢神通冷哼了一声:“死小子,居然敢咒我不得好死,还放火烧我,澹台玄,你给我滚到一边去,今天我要亲自教训教训这两个忤逆犯上的小子。” 谢神通看见印无忧冷冷地挥剑,澹台玄就要过来阻拦,忙出言喝止。 很长时间,谢神通也没有和人动手了,谁一听到他的名字,恐怕跑都来不及,所以谢神通心里大笑起来,不过看见印无忧瞪眼睛,他把眼睛还是瞪得更大:“小子,不服气,是不是,不服气算你活该!有本事,你打得过我,你赢了我,我叫你师祖!” 眼见着印无忧的剑刺来,谢神通不慌不忙,闪身躲开,不想印无忧的剑势陡然一转,在绝杀之中还掺进了离别谷的剑法,一边打一边冷冷地:“忤逆犯上?谁忤逆犯上?你脸上又没写着自己是谢神通,我们好不容易抓到的东西,你忽然冒出来要抢,这山是你开的?树是你载的?我们凭什么要把到手的东西给你?谁知道你是谁?你也没通名,也没报姓,小枫都说得清清楚楚了,难道你是长辈就可以胡搅蛮缠?有本事你杀了我,我就是死了也不服气!” 印无忧是动了真气,他没看出来谢神通根本就是在耍戏他,还当谢神通不依不饶,忍不住说出心里的话,而且一边说话一边生气。 因为印无忧发现,自己一旦说了话,居然越来越像列云枫,一说就是一大串,他平时就是嫌列云枫话多,所以他自己说了话,又后悔了,手下加了力道,出剑更加疾快狠辣。 可是,就是十个、二十个印无忧,也到不了谢神通的跟前,谢神通的眼神是越来越亮,看着印无忧出招换式,干净利落,转身撤步,快如疾风,果然是练武的好料子,而且印无忧的基础又特别好,谢神通心里高兴,忍不住大笑起来。 他一笑,印无忧急了,还要动手,让列云枫一下子拉住了,用手肘撞了印无忧一下:“小印,还不多谢师祖指点,师祖的武功可是独步天下,傲视群雄,多少人不惜一死,只求和师祖切磋一二,师祖肯指点你,真是三生之幸,我们都羡慕死你了。” 印无忧看列云枫向他使眼色,再看谢神通的神态,心下也明白了几分,不过他可没有释然,心中更是生气,暗道这个谢神通疯疯癫癫,穿得和个乞丐般也就算了,怎么行事也如此颠倒胡闹,哪里有长辈的样子。 谢神通一拍澹台玄:“小玄子,看来我常常骂你是骂得对,居然变得有眼力了,你哪里弄来的徒弟?这两个不错,早跟你说了,收徒弟不容易,同样费时费力,干什么不收几个天赋异禀,可以光大我们玄天宗的孩子?以后你再收徒弟,就照这样的收,哎,列云枫,你那会儿说的那套话,再给我说一遍,当时我光生气了,没听仔细,就是什么公蛇母蛇的话,哈哈,笑死我了。” 列云枫心中松了口气,听到谢神通说这样的话,那么他心中的气已然没有了,果然是和秦思思一样,炮仗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这样的人容易应对,不过师父澹台玄的神色可不那么好看,看样子这笔帐还是会和自己算,现在不算过会儿也得算。现在谢神通还要他讲那番话,这不是火上浇油吗。 看了看澹台玄,澹台玄瞪了他一眼,谢神通看见了:“小玄子,你干嘛?你知不知道这个孩子他不能吓唬,你看看你那几个徒弟,本来也是挺好的孩子,都让你吓傻了,你说什么,他们就知道唯唯诺诺,一点儿自己的主意也没有。我看这个列云枫不错,哈哈,你当时没听见,这小子顺口编得话笑死人了。” 他自己说完,忍不住大笑起来。 澹台玄对自己的这个师父一向束手无策,有些悻悻地道:“不用听,猜也猜得到,我还不知道他?” 啪。 谢神通忽然在印无忧的头上敲了一个暴栗,印无忧猝不及防,没有躲开,虽然不是很痛,还是吓了一跳,眼睛一立,瞪着谢神通。 谢神通笑道:“你叫什么,好大的胆子,居然敢跟我动手,不过武功不错,看你的武功路数,好像是离别谷的,你是带艺投师?” 印无忧瞪了他一眼,懒得回答。 澹台玄道:“他叫印无忧,是印别离的儿子。” 谢神通听了,绕着印无忧转了一圈,然后哈哈大笑:“好,好,好,不错,不错,小玄子,离别谷的少谷主你也弄过来了,为师以前还真小看了你,既然你把这个少谷主弄来做徒弟,明儿我也把印别离弄来做徒弟,你看怎么样?” 啊? 澹台玄哭笑不得,不知道怎么回答,他这个师父,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动了什么古怪的念头,要是真的有了这个打算,还真的会去找印别离。而且谢神通性子执拗,认准了一条路,不达目的是誓不甘休。 列云枫忙道:“师祖果然见识卓越,不同凡响,高屋建瓴,志纳天下。杀人以死,不如降人以德,师祖果真能收服印别离,一定让武林中人佩服到五体投地,会将师祖视为天人。” 他听到谢神通的话,心中一动,猜到这个老头不过是一时的玩笑而已,可是如果能让谢神通真的动了这个念头,印别离要能归入玄天宗,那样离别谷就不足为虑,总强过要印无忧和父亲印别离对抗,两人相斗,焉能无伤。 印无忧低下头,心中有些酸涩,他自然明白列云枫的意思,既感动又难过。无论如何,印别离是他的生父,对他有多年的养育之恩,现在却毫无音讯,还对自己痛恨不已,本来印无忧对父亲也充满了怨恨,不过现在音信皆无,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思念。 只是,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他还不了解他自己的父亲吗?只怕印别离宁可死,也不会答应这种事情。 谢神通眨眨眼睛,知道列云枫是在奉承自己,不过这些话听到耳朵里边,还真的很舒服,他拉过列云枫,笑呵呵地:“列云枫,给我说说,叶梧是怎么回事儿?我可告诉你,你不许骗我,知不知道?不然的话,我让你师父打你屁股。” 列云枫稍微沉思一下,将当日的经过讲了一遍,可是他可没说自己早知道叶梧身份的事情。 谢神通一边听一边乐,最后忍不住拍手道:“打得好,那个小兔崽子就是欠揍,不过他也挺倒霉的,今天又让人揍了。”说到这儿,他向林瑜一招手“林瑜,半年多不见,你也出息了,竟然把慕容家的两个丫头都勾上手了,不错,不错,只是你要是同时娶了她们两个,谁是大的谁是小的说好了没有啊?这个女人挺麻烦的,现在不说好了,以后会吵得你日夜不宁。” 第32章 林瑜涨红了脸:“师祖,那是一场误会……” 谢神通一瞪眼:“我就讨厌你这样扭扭捏捏,又不是大姑娘,有什么害臊的?人家姑娘愿意就好,我这半年想通了,我们玄天宗的规矩还真的挺狗屁,什么男子不能娶二房,女子不能当次妻,周瑜打黄盖,人家乐意,它管得到宽。我想过了,以后我们玄天宗的规矩要改,凡是玄天宗的弟子,都要最少娶二个,如果不娶两个媳妇,就不让他当掌门。” 澹台玄心中叹气,对师父的话装作没有听到,这些年,师父的脾气是越来越怪,越来越孩子气了,管他说什么,澹台玄都不轻易反驳,由着他说去。 他也示意林瑜不用分辨,林瑜只好忍了,本来这两个要命的慕容姑娘,已经让林瑜一个头两个大了,现在让谢神通一说,好像真是自己惹上了她们一般,真是越来越纠缠不清了,心中感觉特别憋气。 正在此时,外边听到贝小熙的笑声越来越近:“小师姐,那个醋缸神猴小踢打实在欠扁,本来看见他都被人打成猪头了,我也没想再难为他,可是他居然骂我们师祖有眼无珠,偏听偏信,私心庇护,有失偏颇,不打他不足以平民愤,下次他再敢骂师祖,我见他一次扁他一次。” 然后听到澹台梦叹了口气:“可是他总是我们的长辈啊,小熙,你也太莽撞了啊,为什么不去告诉莫师祖,让莫师祖去教训他。” 贝小熙哼了一声:“他能让我们去告状吗?你也看到了,他背后骂师祖,让我们听见了,居然要挟我们,还要动手,我们不能打不还手,瞪眼吃亏啊,大不了我打他一顿,然后师父打我一顿,也算扯平了,不过我打了他还是赚到了。我被师父打了,没有什么了不起,他被我打了,估计回去连说都不敢说,哈哈,想起醋缸神猴的窝囊样,我都要笑死了。” 他说着话,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劫来何须分敌友 跑。 林雪若拼了命地跑,跑得气喘吁吁,香汗淋漓。 逃跑,是林雪若从会走的时候,就天天勤学苦练的看家本领。 可以说焚膏继晷,日夜不辍。 在师父的苦心教导下,林雪若逃跑的功夫可以说是炉火纯青。 自从师门巨变之后,林雪若就开始了闯荡江湖,一边寻找着残害师门的凶手线索,一边寻找失散了师妹。 她也遇到过很多高手,也遇到过很多危险,可是每次都是仗着逃跑的本事和易容之术,最后化险为夷,安然无恙。 可是这次,她感觉自己好像真的遇到了鬼,竟然怎么也甩不脱身后的康宝。 追。 悠然地追。 康宝手里还拿着那把稀世的宝剑一泓泪,她一点也不急,悠然地,带着一丝笑意,很浅很浅的笑意。 追人,是她记事起就开始学的功夫。 她是跟着义父长大的,她的义父叫康浩然,是彭州府衙里边的捕快,而且是前朝德宗皇帝钦赐的鬼影神捕,他的轻功乃是当时一绝,只要是被他盯上的,无论是江洋大盗,还是武林神偷,没有谁能逃出康浩然的追捕。 康浩然虽然只是一个府衙里边的捕头,却因为一件事情惊动了前朝的德宗皇帝,德宗皇帝御笔亲题了鬼影神捕四个字,又叫人打造了一面金牌,将御笔亲题的四个字,錾在金牌上边,既是对康浩然的赏赐,又是赋予他一项特权,可以凭着金牌,出入州县府衙,牢狱官邸,搜捕贼盗。 康浩然膝下无子,就将康宝视为亲生女儿。从康宝记事儿的时候,康浩然就开始教她武功,最先交给她的就是追人的本事。 嫣然,我要你成为天下第一女捕快,空前绝后的女捕快。 康浩然说这句话时,康宝才三岁,那个时候,她还姓自己的姓,叫着自己的名字,她那时候叫端木嫣然。端木嫣然。 这个名字是父亲取的,知道的人并不多。 然后嫣然跟了康浩然的姓,变成了康宝。 康宝这个名字虽然不如端木嫣然好听,但这是义父为她取的,义父将她视如珍宝,待恩重如山。 宝儿,宝儿,端木嫣然很喜欢义父叫她这个小名儿,康浩然叫她的时候,眼中充满了慈爱。 因为后来义父康浩然也不叫她嫣然,而是叫她宝儿。 端木嫣然很聪明,康浩然教的东西,一点就通,所以康浩然才会寄予她很大的希望,想将她培养成天下第一女神捕,可惜到了最后,康浩然的心愿竟然变成了遗愿。 风,从耳边呼啸而过,林雪若从前边拼命地飞跑,端木嫣然从后边悠然地追着,她们已经从图苏城里边跑了出来。 此时天近傍晚,暮色四合,而且乌云滚滚,雷声隐隐,空气潮湿阴冷起来。 已经三个时辰了,林雪若跑了三个时辰,端木嫣然也追了三个时辰。 前边,山峦起伏,延绵纵深,白云蔼蔼,山岚迷乱。 眼前,一片树林挡住了去路,林子很深很密,因为天色暗了,林子里边更是黑黝黝地,好像一口废弃了多年的古井,深不见底,井底的诡魅潮冷之气,却阵阵飘溢出来。 追人,就要追到他筋疲力尽,跑都跑不动了,不用急于求成,那样反而会弄巧成拙。但是要想在被追的人筋疲力尽时再捉住他,就得让自己跑不死,端木嫣然曾经跑过三天三夜都不曾停下过,所以三个时辰对她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啊!一声凌厉的叫喊,从林雪若的喉咙里边冲了出来,她感觉自己跑得要疯了,她很想跑进那片林子,只要跑到哪里,她就可以借着林子的掩护逃之夭夭了。 若是平时,方才经过繁华的街道时,就可以借住拥挤的人群做掩护而轻松逃跑了,谁知道她刚动这个念头,康宝在后边喊了一句:“大家小心,前边的那个姑娘有麻风病。” 结果人群像潮水一样,自动分开,林雪若想心里把康宝骂了千万遍,不过脚下可没有停下来,终于被追到了这里。 再跑,自己就会断气儿了,林雪若忽然停了下来,为了能跑进这片林子,她必须先停下来,储藏一下体力。 停下,转身,林雪若本来想说句话,可是这一歇下来,心就开始狂跳,两条腿不挺地哆嗦,马上就无法支撑身体,整个人摇摇欲坠,而且口渴难耐。 看到林雪若停下来,端木嫣然也停了下来,脸上还是带着古井不波的浅浅笑意,然后慢慢地从腰下解下了水囊:“林姑娘,跑了这么久,是不是很渴了?我这里有水,新汲的井水,甘醇清凉,澄澈微甜,不过,林姑娘未必敢喝,我就不强人所难,只好自己喝了。” 她说着话,拔开了水囊的木塞,然后拿起了水囊喝水。 林雪若的嗓子都渴到冒烟了,好像有几只小猫的爪子在哪里抓挠着。可恨的是,此时还得眼睁睁地看着康宝喝水,咽喉里更是火烧火燎。 不过康宝说得也没错,现在就是康宝把水给她,她也真的不敢喝,谁知道康宝会不会在水里边下什么东西呢。 她还记得,当时打过去的那颗糖炒栗子,明明是她袋子里边的东西,都是新买来,自己也吃了好几颗,根本无事。 然后这个康宝过来,剥开了那颗栗子,栗子瓤她吃了,栗子皮在陈九州的手里,结果陈九州就死了。 林雪若虽然没看清楚,但是她怀疑就是康宝下的手,她敢用自己的项上人头打赌,如果不是陈九州吃饱了撑得没事儿干,自己找死的话,一定是康宝下的手。 陈九州不疯不傻,干嘛自己毒死自己呢? 如果他真的活够了,要死的话,法子多着呢,何必把自己毒死。 当时在剑庐,只有他们三个人,所以凶手一定是康宝。 林雪若心里冷笑,这个康宝阴魂附体一样追着自己,无非想杀人灭口。 哼哼,我林雪若岂能由着你这样诬陷欺负? 林雪若四下环顾,找准要冲进去的地方,然后手里扣着颗七彩迷烟弹,瞪着康宝:“姓康的,干什么要追我?” 因为太渴了,嗓子已经哑了,说出来的话,也是哑哑的,特别诡异。 端木嫣然拿着水囊,盖上了木塞,又系在腰间,这才漫不经心地道:“林雪若,你跑什么?” 林雪若冷笑道:“废话,你不追,我怎么会跑?” 端木嫣然道:“同一句废话,你不跑,我怎么会追。” 林雪若咬着嘴唇,心中琢磨着怎么出其不意地逃跑,口里还得和康宝饶舌,好分散她的注意力:“姓康的,真人面前不说假话,这件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别说你不知道陈九州是谁杀的,康宝,欺人容易欺天难,你别忘了举头三尺有神明。” 端木嫣然淡淡地道:“我当然知道凶手是谁,就是你,无论你是林雪若还是玉荷子,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见利忘义,为了区区几两银子,罔顾江湖道义,杀了我叔叔陈九州,就是我肯放过你,江湖中凡有血性之人,都不会让陈叔叔枉死于九泉之下。” 林雪若冷冷地道:“康宝,你不要贼喊捉贼了,谁杀了陈九州,谁心里自己明白。我知道你怎么打算的,你想把所有的罪名都退到我身上,然后再杀人灭口,对不对?” 端木嫣然微微摇头:“林雪若,我就当你是林雪若好了。” 林雪若怒道:“我本来就是林雪若,用不着你来确定。” 端木嫣然并不生气:“林雪若,你应该也清楚,这个世上,任何事情,都是有根有由,恩情也好,仇怨也好,都不会无风起浪。 第33章 你是杀手,杀手为钱杀人,这个理由要多简单有多简单,因为人性本惰,越是简单的东西,人们越是相信。你倒是说说看,我有什么理由要杀陈叔叔?” 林雪若冷笑道:“杀人,不外是图财或者报仇,陈九州没有子嗣,身边就你一个比较亲近的人了,如果他死了,他偌大的家业就是你的了,对了,这边举世罕有的宝剑也是你的了,所以从杀人图财这一点讲,你有理由杀他。还有,人若是为了报仇,可以忍辱负重,可以改头换面,可以不择手段,谁知道你和陈九州之间有没有刻骨的仇恨,所以你才一直潜伏在他的身边,伺机而动,报仇雪恨?所以,从杀人泄愤这一点上说,你也可能有理由杀他。康宝,天下的人不都是傻子,你别对自己太自信了。” 端木嫣然笑着点点头:“林雪若,不亏是久闯江湖,果然有些见识,可是太聪明的人,连上天都会嫉妒,何况是我这个别有用心的人呢?我就是喜欢聪明的对手,这样赢了你才显得我更胜一筹。你放心,我不会乱杀无辜。” 她说着,用那块毛皮轻轻擦着宝剑一泓泪:“当然,如果你不是无辜的话,我也绝对不会放过你。” 七彩迷烟弹捏在手里,林雪若就要扔出去,好趁机逃入林子里边。 忽然,一张网,从天而降,向林雪若和端木嫣然罩来。 这张网,闪动着荧荧的寒光,悄然无声,轻如蛛丝。 端木嫣然已然有了警惕,飞身纵出,林雪若也纵出了那张网。可是转眼间,那张从天而降的网倏然不见了,好像从来都没有落下来一样,就是凭空地消失不见了。 静,让人感觉到危机四伏的静。 忽然,地在塌陷,山在摇晃,海水,居然有席天卷地的海水从四方向她们两个涌来。 海浪的声音,惊涛拍岸的声音,穿云崩石,犹如万钧雷霆,震耳欲聋。 这里明明是山脚,怎么会有海? 那堆云卷雪的海浪,好像顷刻间就要将林雪若和端木嫣然吞没。 林雪若和端木嫣然这次都没有动,因为能看到的四周都是海水,她们无处可逃。 刹那间,海水又空气般蒸发,毫无踪迹。 林雪若哼了一声:“要不是累到我要虚脱了,怎么会大白天活见了鬼,姓康的,我跟你没完。” 端木嫣然没有搭话,她在想着下边出现的该是什么? 幻觉吗? 可是为什么看起来那么真实?如果对方玩起真真假假的游戏,在幻象中加入真实的东西,她要如何防范? 最重要的是,这个是谁?为什么要对自己和这个林雪若下手? 等待,静静的等待,可是,什么也没发生。 风,树林,雷声。 空气,一下子凝重起来。 林雪若看着端木嫣然,端木嫣然看着林雪若,两个人四目对望,知道她们遇到了难缠的敌手。 端木嫣然一笑:“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林姑娘是聪明人,不会在鹬和蚌之间选择吧?” 林雪若知道她的示意,是要她在这个时候,联手对付这个藏在暗处的敌人。因为她们都不知道这个敌人是谁,她们甚至都没有感觉出敌人的位置。 林雪若哼了一声:“你放心,我们之间的事儿,就是你不找我,我也会找你,不过这个躲在暗处向人下手的人,更加可恨,比你可恨。” 端木嫣然和林雪若在瞬间暂时和解,两个人背靠背站在一起,端木嫣然还在擦她的那把剑,轻轻地慢慢地,好像能在这把剑上擦出一朵花来。 林雪若冷冷地道:“不管你是人是鬼,出来吧!躲在暗处,算什么英雄好汉。” 四面无声,唯有闷雷阵阵,从远处传来。 端木嫣然没有说话,她在等着林雪若把那个人激出来,只要见到人,只要一交手,她就有本事见神杀神,见鬼杀鬼。 咔嚓,一道雪青色的闪电,劈开了整个天空,照得阴暗暗天地一片雪亮,一条人影从暗影中飞纵而来,扑向两个人。 三生石上捣清砧 晨曦初透的时候,澹台盈就醒了,坐在镜子前边梳头,每天早上起来,她都忍不住去厨房看看能做些什么好吃的东西。 回到藏龙山以后,澹台盈已然沉醉于针黹和烧菜,辛莲告诉过她,对一个女孩子来说,容貌、家世、品行固然重要,但是一手好的女红和一手好的厨艺,却是更重要的事情。 一针一线,只要用得好,没有联缝不起来的碎片,同样,一粥一菜,只要做得好,也没有暖不了的心。民以食为天,生以衣为先,无论你是王侯将相,还是黎庶百姓,都离不开这些东西。 比起叶眉儿的尖利,澹台盈还是比较喜欢辛莲的温婉,辛莲也告诉她很多东西。 澹台盈虽然天性纯真,净得和水一样,不过她有女孩子特有的只觉,辛莲不会无缘无故地对她这么好。 爱屋及乌吧。 澹台盈了解的成语并不多,只是会想到这个。 她感觉得到,辛莲对列云枫的关切,尽管辛莲在拼命掩饰,可是她看列云枫背影的时候,流露出来的关切和淡淡的伤感,都清清楚楚地落到了澹台盈的眼中。 澹台盈心中也不知道是什么感觉,想到辛莲的眼神,就情不自禁地想到辛莲的身份,和列云枫的关系。 哎。 将头发挽上了,用枚银簪子别住,看看镜子里边的自己,澹台盈冲着镜子里边耸耸鼻子,吐吐舌头,一笑的时候,露出两排整齐的牙齿。 晶莹,洁白,在阳光下,泛动着柔和的光泽。 傻丫头。 澹台盈在心中为辛莲叹了口气。然后在想,列云枫会不是娶到姐姐,如果姐姐嫁过去的话,会不会也向对自己这样冷冰冰地对辛莲啊? 自己和姐姐一起长大,比较了解姐姐的个性,可是辛莲不了解,何况辛莲的地位又那么特别,真的发生了误会,受了委屈,可向谁倾述? 想到这儿,澹台盈顺手披了件衣裳就出来,姐姐澹台梦就住在隔壁呢。 澹台盈住的地方干净整洁,简单宽敞,屋子里边没有什么摆设,院子里边也没有什么花草,只是挨着山石种了一些爬藤,现在都已经枯黄了。 澹台梦住的地方就不一样,一院子树木花草,几乎是遮天蔽日,连她住的房子都被这些树荫藤蔓包裹着,屋子里边花影憧憧,树枝摇摇,阳光透进来的时间都是有限的。也不知道澹台梦哪里弄来这么多花草种子,一年四季,也不曾断了花开花落。 还没进院子呢,凉森森潮冷冷的气息就扑面而来。 澹台盈穿得单薄,不由得打了个寒战,忙把披在身上的衣裳穿好,正好澹台梦从里边往外走,她也看见澹台盈了,只是漠然地点点头,脚步并没有停下来。 姐姐。 本来没有什么,这些年已经习惯了,可是澹台梦的漠然,总是轻而易举地就刺伤了澹台盈。 嗯。 澹台梦站住,淡淡地:“有事儿?” 澹台盈咬着嘴唇:“没事儿,说说话,不行吗?” 她说得有些楚楚可怜,澹台梦心底陡然酸痛,站住没动。 澹台盈也站在哪儿,两个人对望了一会儿,澹台梦摸了一把澹台盈的胳膊:“天儿这么冷了,还穿得这么少,待会儿着了凉,又咽不下那药汤子了。” 澹台盈身体不错,从小到大,吃药都有数,而且最怕苦的东西,小时候喝药,都是连哄带吓。澹台梦正好相反,从小身子就弱,三天两头会病,长大时才好了些,可是看上去还是有些柔弱。 虽然话很淡,可是澹台盈却特别高兴,起码姐姐还是关心自己,不觉展颜一笑:“姐姐,”她想了想,忽然不知道自己的问题该如何问才好,很怕自己一句话问错了,澹台梦又淡淡地不理她了,所以笑容不过刚刚绽开,又僵在那儿了。 澹台盈细微的表情变化,都落到澹台梦的眼中,微微愣了愣,她也知道,妹妹心中的委屈和难过,只是,越是珍惜的东西,一旦失去后,就会越是心疼,如果自己不是妹妹心中最亲切的那个人,一旦自己失去,盈儿也不会那么伤心吧。 同胞姐妹,血浓于水,只是平时疏离些,冷漠些,一旦阴阳一分,天人永隔,伤痛就会随着慢慢流逝的时光而被冲淡。 澹台盈心里有话,可是说不出来,又是急,澹台梦道:“晚上闲了再说吧,师祖还在呢,我有些事儿,先走了。” 看着姐姐要走,澹台盈冲口道:“姐姐,其实,你看小师兄好几个娘,都挺疼他的。” 嗯? 澹台梦本来都要走了,听妹妹如此说,又站住了,澹台盈的脸立时红了,小声道:“姐姐也知道,小师兄的小王爷,只怕将来不会只有一个正室夫人。我觉得……” 她越说声音越小,因为心中一急,她也不知道怎么说,才能说得清楚。 澹台梦微微一笑:“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固然是情之极至,可是人世间,哪里有那么多随心如意的事情?娥皇女英,同嫁给舜,生时未必心平,可是在苍梧闻到噩耗,泪竹成斑,投江而殉的时候,一定心同哀寄,魂共缅思。可是生时恒久,逝去不过一瞬,如何取舍,盈儿,你该明白。” 听妹妹莫名其妙地说了那样的话,澹台梦还以为是澹台盈依旧喜欢着列云枫,甚至不惜不去计较名分也要追随,所以忍不住劝了几句,只是她怕把话说得太露骨,妹妹会承受不了,所以尽力说得婉转些。 可是,澹台梦的话,澹台盈并没有全听得懂,她是从姐姐的神色间看出一些端倪来,不由得脸更红了:“姐姐,我是说辛莲是个不错的姑娘,她虽然是个丫头,而且还是他的……人,可是真的是很不错的姑娘。” 第34章 澹台梦愣了愣,开始没明白澹台盈说的话是什么意思,然后看着澹台盈用很奇怪的眼光看着自己,忽然间恍然大悟,不由得一笑:“盈儿,你胡思乱想什么呢。” 她说着话,双颊绯红,忍俊不住笑意,也不管澹台盈,脚步飞快地离开院门,直奔厨房。 原来妹妹以为自己会嫁给列云枫,居然跑来替辛莲说话,澹台梦觉得特别可笑,只是当着妹妹笑,会让澹台盈觉得自己在笑她,所以才急急地跑开。 自己会嫁给列云枫? 到了厨房的外边,澹台梦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妹妹怎么会有如此的想法,别说是列云枫,这一生一世,自己哪里有机会穿上大红的嫁衣,坐上绣着龙凤呈祥的花轿,与自己心仪爱恋的那个人共度一生啊? 想到此处,澹台梦的笑,像晕开的水墨,扩散开来,更加浓郁,只是笑容里边,沉浸了淡淡的却化不开的忧伤。 笑什么,难道聪明的人,孤高傲世,连独处的时候,都会笑人啊? 列云枫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们昨天就约好了,今天一早要特意为谢神通做早餐,哄哄老头开心。 澹台梦笑道:“枫儿,你别在这里笑我,等师祖走了,不知道有多少人会笑你呢。” 澹台梦的意思,列云枫当然明白,因为有谢神通在场,所以师父澹台玄才没有发作,只怕谢神通走了以后,澹台玄还是要和他算账。 列云枫笑道:“我知道世上的人,雪中送炭的少,幸灾乐祸的多,只是想不通我被师父打了,你能有什么好处?也值得笑成这个样子。” 他这话带着几分玩笑的口吻,澹台梦也笑了:“你管我,看到有人罪有应得,受到惩处,就觉得大快人心,这心舒气畅,百骸俱通,可以益寿延年,说不定还得道成仙呢。” 列云枫叹口气:“难怪说江风日下,人心不古,你就是有这个心思,也该藏在心里,一个字也不能说出去,贞静淑德,不可违也。” 看着列云枫的笑容,澹台梦忽然失神,想起澹台盈的话来,笑着道:“我要贞静淑德有什么用?倒是你,将来要娶一个怎样贞静淑德的女子?” 啊? 列云枫不觉一愣,根本没有想到澹台梦会问这个问题,他自己很少会想这个问题,因为他的婚姻,将是维系列家生死荣辱的一条藤蔓,列家的特殊地位,和皇家的特殊关系,既有着让被人艳羡的殊荣,也暗藏着福祸相依的危险。 只是澹台梦忽然会问这个问题,他愣了愣:“贞静淑德?贞静淑德只怕像一张毫无生气的山水画一样,看看也就算了,可惜那画儿要挂上了,就得观望一辈子。” 他轻轻叹口气,这种话,他对任何人都没有说过,连对自己的亲生母亲岑依露都没有提过,今天澹台梦一问,才忍不住说出来。说到这个问题,列云枫就轻松不起来了。 澹台梦心中也无端被刺痛了一下,笑得有些勉强:“既然是画,一副也是挂着,两幅也是挂着,单单对着一个,就是世外桃源也会腻了。” 列云枫摇头:“不过是一壁素墙,无有一物,挂上一幅画,已经是阴差阳错的无可奈何了,那么还可能重蹈覆辙?壁上的那些画儿固然寂寞,看着的人更是无趣。” 澹台梦也叹了口气,心中特别的痛,她了解到列云枫的无奈和隐痛,眼中微微有些湿意:“难怪叶眉儿和辛莲那么好姑娘,你都敬之而已,泾渭分明,互不相扰。” 忽然提到了叶眉儿和辛莲,而且澹台梦居然看出他和两个女孩子之间,没有任何的纠葛,列云枫的心中也不知道是什么感觉:“你,知道?” 澹台梦笑道:“你觉得我应该不知道吗?” 列云枫微微摇头,没有回答。 澹台梦笑道:“你忘了我是谁?什么事儿能逃过我的眼睛?” 列云枫点头:“你看得那么准?不是最毒妇人心,而是最毒妇人眼?” 啪。 澹台梦捶了列云枫一拳,嗔道:“枫儿,你找死是不是?居然说得这么难听!” 别有深意地看着澹台梦,列云枫道:“妇人,有什么好稀奇的?终有一日,你还会变成老妇人,子女绕膝,儿孙满堂。” 人皆不愿老,老去有谁怜。 可是老去毕竟是生命的必然,对有些人来说,能够在滚滚红尘里慢慢老去,也是一种奢求不到的幸福。列云枫的话,很平常的这句话,却是沉重的承诺,对她的承诺,她答应过列云枫,要好好地为他活一年,这一年,对他们来说,都是煎熬和折磨。 澹台梦的心,泛起阵阵涟漪。 看到澹台梦有些怅然若失,列云枫转了个话题:“被人笑未必是坏事,只是不知道小师姐会隔岸观火还是火上浇油呢?我看你架桥拨火的本事已经登峰造极了,明儿不如开个私塾,广受弟子好了。” 澹台梦笑道:“我又怎么了?你又来编排我?” 列云枫道:“别说贝小熙说的那些话不是你的授意,那些话,虽然字字句句都是贝小熙的口吻,可是他怎么可能把状告到点子上边,还那样天衣无缝?” 澹台梦只是笑:“世人的话,出自世人的嘴,说了也是没说,没说也是说了,反正说者有心,听者更有心就行了,你管是谁要谁说的?” 她这么说,就是承认了。 两个人回来的时候,真的遇见张浦了,张浦本来憋了一肚子的气,见到贝小熙就想找茬,结果两个人打了一架,结果张浦还是让贝小熙踢了好几下。 一路回来,贝小熙开始担心打了张浦的事情怎么向师父交代,澹台梦就教给他怎么说,没想到来到院子门口,里边更加热闹,所以两个人才故意在外边说了那么一番话,赶上谢神通高兴,也没有追究贝小熙。 列云枫笑道:“谁让他遇见小师姐,只能怪他自己流年不利。” 澹台梦道:“你想好了没有,弄些什么东西来孝敬初次见面的师祖啊?我爹爹对师祖可是言听计从,如果你靠上师祖这棵树,爹爹就不能奈你何了,到时候,你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只要哄得师祖高兴,你把藏龙山翻过来都没有关系。” 心中微微一动,列云枫道:“小师姐,现在就看你的手艺了,只要留住师祖,让他绊住了师父,我们就可以再去陈家看看了。” 澹台梦笑道:“虽然明儿挨打是你一枝独秀,可是现在想法子可得我们万木争春,想主意可是很累人的事情,你好意思推给我?” 她的口气里边带着几分撒娇的味道,自己犹自不觉。 列云枫眼光闪动:“我要是说得出来,你可做得出来? ”澹台梦笑道:“你说吧,只要你能说,我就能做。菜吗,不过是溜烧烹煮,拌炒煎炸,有什么稀奇?”列云枫大笑道:“寻常的菜有什么意思,想来师祖这般年纪,该吃到的也都吃到了,今天,我们让他老人家改改口味,别吃菜了。” 澹台梦感觉好笑:“不吃菜,那吃什么?” 列云枫微笑着点头:“让他老人家开开荤,今天吃人吧。” 真假识破劫难逃 剑光灼灼。 端木嫣然的眼睛盯着那个从天而降的人影,那条影子淡淡的,鬼魅一样。 心,开始狂跳起来。 细细的冷汗,从林雪若的手心渗出,因为以她夜能视蚊的眼力,居然看不清袭击者的面具。恍惚间,感觉扑来的这个人,是人。 可是,看不清楚他的五官,甚至连他的眉眼的轮廓都看不清楚。 逃跑,易容,夜视,是林雪若保命的本事,现在才刚刚黄昏,她居然看不清楚这个人的五官,好像就是一个圆圆的脑袋而已。 这个袭击者不仅仅没有五官,还没有手,起码林雪若看不到这个人的手。 长刀如残月,带着凄厉的风声,来人已然到了面前。 噗。 很落寞的一声。 端木嫣然的一泓泪已经劈向那个人,这一剑,从那个人的天灵劈下去,切黄瓜一般,一直劈到腹部,一分为二。 可是,从剑锋传到手上的感觉,就好像是一剑劈到了水里。毫无滞涩之感。 眼看着那人倏然就断成两片,软软地落于地上。 没有血,没有呼喊,甚至都没有挣扎。如同一件衣裳,被撕成两半一般。 阵阵的凉意,顺着林雪若的脊梁,慢慢扩散。她双手空空,已然被吓住了,忘记了把腰间的软剑抽出来。 大部分的时间,林雪若根本用不到兵刃。 和对手过招,是他们的师门大忌。能不动手的时候,就坚决不动手。 那被劈成两半的人,果然没有五官,只是圆滚滚、肉乎乎的一个脑袋,现在都切西瓜一般切开了,沾满了尘土。 林雪若感觉自己的牙齿在咯咯直响,她心里告诉自己,不要怕,不要怕,没有五官的人,也应该算是人,就算不是人,大不了是个鬼。人也会会杀好人,可是鬼一定会抓恶人,这个康宝比她狠毒阴险多了,如果是鬼,一定会去抓康宝而不是抓自己,雪若最善良了,不怕不怕。 四周,又死水般寂静。 端木嫣然有些轻蔑地:“你怕了?” 哈哈,哈哈,哈哈。 林雪若故意很响亮地笑了几声,可是如今静到可以听到彼此的心跳,她的笑声愈发显得突兀而诡异,听得她自己都觉得有点干涩生硬,感觉到毛骨悚然。 端木嫣然哼了一声:“害怕了就说出来,没什么丢人的,总比装腔作势强得多。” 第35章 林雪若也笑不下去了,哼哼了一声:“我害怕又怎么样,你有种,你不害怕?” 冷冷地一笑,端木嫣然看了一眼地上两半儿的人:“又不是人,怕什么?” 打了个寒战,林雪若咬着嘴唇:“不是人才可怕,要是人,就不会这么可怕了。啊……”林雪若忽然控制不了自己的恐惧和情绪,害怕得簌簌发抖,双手紧紧抱着自己的肩膀,整个人都缩到一块,脸色苍白,眼泪止不住落下来。 地上那个两半的人,忽然各自爬起来,然后往一起蹦,蹦到一处后,伸开胳膊,抱在了一处,就在一瞬间,合二为一,那两半的人,居然毫发无伤地拼到了一处,还和方才一样,更可怕的是,本来圆滚滚的那个肉蛋,居然四分五裂地长出了眉眼鼻口,眼睛慢慢睁开,眸子里边发出青幽幽的光来。 有鬼。 林雪若尖叫了一声,身子拼命往端木嫣然的身上靠,然后把一张脸都贴在端木嫣然的后背上。她也常常易容改扮,偶尔也装神弄鬼,可是她再装,也不可能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那个人咧咧嘴,露出雪白的牙齿,慢慢地向她们走来,脚步还有些踉跄,也许是刚刚合上的缘故吧,走的不算平稳。 端木嫣然冷笑一声:“你还有什么把戏,一次都给姑奶奶玩出来,看看谁能吓住谁!” 对于那个站起来的人,端木嫣然连看都不看一眼,根本就熟视无睹,好像这个张牙舞爪过来的人,只是一个幻影。 那个人摇摇晃晃地走着,可是越走越慢,离她们还有十几步的时候,忽然支离破碎,宛如水中的倒影,闪动着,扭曲着,然后模糊不见了。 笑声。 低低的笑声,从咽喉深处挤出来的笑声。 这个声音很难听:“丫头,你怎么知道那个人不是人,我看你一点儿都不害怕啊。” 端木嫣然冷冷地道:“这是我的事,和你没有关系,你,只敢躲在暗处?不敢出来吗?” 听到有人的动静,林雪若才慢慢抬起头来,松开遮挡眼睛的手,可是,她什么也看不到。 天色越来越晚了,风声越来越急。 看样子那个藏在暗处的人,一点儿也不着急。 他像一只捕食的猫一般,在慢慢地戏弄着自己的猎物。 林雪若感觉到了冷,然后发觉端木嫣然用手肘碰了她一下,低低地说:“小心点儿,他要动手了。” 恩。 林雪若从嗓子眼儿里边发出声音来,轻到自己都听不清楚。 笑,冷冷地阴阴地笑。 暗处潜伏的那个人,笑得又得意又张狂:“丫头,少给老子张狂,别看你不怕鬼,可惜啊,可惜,可惜你是女人,只要是女人,一会儿你就该吓得哭爹喊娘了。哈哈,哈哈……” 嗖。 林雪若终于趁着自己抖得不厉害的时候,把腰中的软剑抽了出来。 可是,这剑纵然出来,也是无用。 因为,不知道从哪里爬来那么多的毛虫,丑陋而恶心的毛虫,几乎是覆盖住整个地面,密密匝匝,层层涟漪般荡开,蠕动着,前行着,令人作呕。 王八蛋,你给我滚出来。 林雪若终于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挥动宝剑,在空中乱砍,她宁可和人明刀明枪地大打出手,也不想这样被动,不知道那个暗中隐藏的人,会再弄出些什么样的东西出来。 砰。 林雪若感觉脑后一沉,不知道被谁打了一下子,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 看着林雪若软软地躺在地上,端木嫣然微微皱下眉头,方才是她动手打晕了林雪若,不然的话,林雪若会越来越无法自控,最后也许会伤害自己。 那个藏在暗处的人,用的不过是摄魂之法,让人眼前产生幻觉,幻觉,本是虚妄,来自于人内心深处的恐惧和无助,其实人最大的对手,最难抗拒和打败的对手,就是自己。 幻觉,会在特别诡异和慌乱的氛围下,刺激人内心深处的无助和恐惧,让自己吓唬自己,自己打败自己。 那个人有些奇怪:“康宝,你是不是女人?” 看着满地的虫子,毛绒绒,肉滚滚,端木嫣然淡淡地:“在我心中,没有比人更可怕的东西,除了人,我什么也不怕。” 人心难测,人世苍凉,这个世间,还有什么比人更绝情,更可怕的东西? 端木嫣然说着话,眼中飘过淡淡的怅然。 对于人,对于人性,还有那些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她已然经历了太多,近于麻木。 这个世间,除了身后的影子,任何人都可能背叛自己。 很多时候,那些围绕在身边的人,那些和你称兄道弟的人,其实不过是对你有所贪图,尽管他们口中说得天花乱坠,当触及自己的利益,还是会毫不犹豫地杀死和出卖自己的兄弟。 妻子是用来还债的,兄弟是用来出卖的。 这句话很糙,让人听着非常地不舒服,也许不是所有的人都相信,可是很多发生了的事情,都在一丝不苟地证实这种说法。 当你不相信这句话的时候,一定年轻气盛,还不知道什么叫做世态炎凉,锋芒毕露,不知道藏拙。 当你深切了解这句话的时候,承认与否已然并不重要,心若是伤透,血已结痂,泪若是流干,不妨微笑,因为悲伤,除了让自己更难过,根本于事无补。 端木嫣然对这些话,深信不疑,因为她经历了太多,到了现在,正如她方才自己说的,除了人,她什么也不怕。 那个暗藏着的人沉默了,过了一会儿,又冷笑道:“可惜,那个晕过去的丫头,不知道你是救她,她一定以为,是你暗算她,既然她如此怀疑,为什么不趁现在就杀人灭口?如果康姑娘不忍心动手的话,我到可以帮你。” 端木嫣然笑道:“周一笑,如果这个丫头可以杀的话,我才不会留到现在,其实你在这里劫住我们,不就是为了我手中的一泓泪吗?” 嘿嘿。 一阵干笑,那个人有些意外:“不愧是陈九州身边的人,居然知道老子的名头,既然你开诚布公,我也不掩藏什么了,不错,我就是冲着这把宝剑而来。康姑娘,如果你识相的话,把剑留下,我放你一条生路,不然的话,老子有的是时间,我们可以慢慢地玩。你既然知道我是谁,该知道我的手段吧?” 端木嫣然一点儿也不害怕:“剑若无魂,就是一把死剑,你知道为什么陈叔叔让我住在剑庐吗?因为这把一泓泪一旦离开了我,就会变成一把死剑,你不信,可以试试。” 说着话,端木嫣然忽然把一泓泪扔了出去,那剑闪动了耀眼的寒芒,带着光华和诱惑,端木嫣然知道,暗处的周一笑一定拒绝不了这个诱惑,一定会出来抢夺宝剑,只要他现身,只要他碰到那把剑,他就死定了。 嗖。 一条淡淡的人影果然在暗处纵出来,伸手去接那把一泓泪。 噗嗤。 咔嚓。 哎呦。 只见电光石火,青芒闪过,一股皮肉焦糊的味道,立刻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一泓泪,稳稳当当地回来了端木嫣然的手上,她拿出那块皮子,慢慢地擦拭着一泓泪,然后把毛片收了起来,那把剑,澄澈如秋水,寒光灼灼。 周一笑左手抱着右手,痛得在地上打滚,整个左手已然焦糊一片,黑乎乎的现实抽搐的鸡爪子,豆大的汗珠,从周一笑的额头上淌下来。 他的脸,已经扭曲变形了,他的神智还是清醒的,可是,他不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他的手,刚才明明都碰到了那把举世闻名的一泓泪,然后就感觉手上被什么东西咬了无数口,钻心的痛,他不知道是什么伤到了自己,一股强大的力量,从他受伤的手上直刺入心。 这个时候,他才想起来,有人曾经告诫过他,这把一泓泪,是邪恶之剑,让他不要轻易去碰。 可是,当一泓泪从端木嫣然的手中抛出去的时候,他就忘记了这句忠告。 笑容,慢慢涌上了端木嫣然的嘴角,可是笑到一半儿的时候,她忽然觉得不好,因为四肢开始麻木,这是中毒,怎么擅用声摄魂的周一笑,还会下毒?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康姑娘,我们久违了。 端木嫣然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绝世佳肴戏谑赌 笑声。 谢神通笑得特别响,整个大厅上,就看见他笑得前仰后合。 因为澹台玄在讲收徒的经历,讲到第一次在大街上和列云枫遇到的情节,然后又讲列云枫怎么替他收的印无忧。 其实,澹台玄不怎么会表达心里的意思和感受,很多事情和感觉心里头有,可是到了嘴上,未必说得出来,是谢神通非逼着他讲这些事情,澹台玄也不觉得这些事情有什么好笑,有什么值得讲出来。用他的话说,只要说列云枫和印无忧是他的弟子就够了。 可是,难得谢神通今天高兴,澹台玄只好详详细细地讲了一遍,这些年来,看到谢神通如此高兴,实在不容易。 谢神通拍着茶几,一边乐一边摇头:“小玄子,你的命不错啊,随便在大街上打人,都能打出个徒弟来,明儿我也要去大街上找个来打,给你也收个小师弟。” 他说着话,有些洋洋得意。 澹台玄只是哦了一声,没有什么表示,贝小熙在地下忍不住和林瑜笑声嘀咕:“小瑜子,你看师祖一点正形儿也没有,徒弟也有随便收的啊,就算他想收,也未必能找到列云枫那些的小魔头,你以为徒弟是蘑菇,一弯腰就能捡到几个? 第36章 就算是蘑菇,也得下了雨才有。要是再收个小徒弟,岂不是我们的师叔了?小瑜子,你说师祖是不是让列云枫给气傻了,他好好的还要给我们弄个师叔来,要真是那么想收徒弟,干脆收我好了。” 林瑜没理他,要是搭上这个话茬儿,不知道贝小熙还能说出什么话来,他现在心里特别烦,微微垂着头,在想怎么把那两把宝剑还回去才是。 虽然贝小熙的声音极小,可是谢神通还是听到了,一招手:“你,过来。” 贝小熙下意识地退了两步,挤出一丝笑容:“师祖,我什么也没说,真的,在师父面前,弟子从来不敢放肆。” 谢神通冷笑一声:“我看未必吧,林瑜,他方才和你说什么来着?” 微微愣了愣,林瑜垂头道:“回师祖,方才小熙和我谈论,”他停了一下,说实话恐怕贝小熙会被教训,他们的师祖平时都是沉着脸的时候多,每次下山,见了他们几个都吹胡子瞪眼睛,所以林瑜很怕惹得谢神通生了气,贝小熙就要吃亏了。 说谎话,应该要说得严密些,谢神通就是好糊弄,澹台玄也不能糊弄,要想蒙蔽过去,可说些什么? 转眼看见贝小熙一个劲儿地向他暗示,特别着急,林瑜心里暗笑,没胆子就别说那么话,他稍微沉吟下“他方才问我那两个,谁更好些。” 尽管他说得含糊,不过那两个自然指的是慕容家的两个女孩子,慕容云裳和慕容愁。其实林瑜很聪明,他也知道怎么说话,才能让谢神通高兴,方才看到谢神通和他提到那慕容家的姑娘时,眉开眼笑,这个话题,想来谢神通应该十分感兴趣,不然他方才说到两个慕容姑娘的时候,怎么会那样高兴。 果然,谢神通离开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哎,小瑜子,你说说,到底你对那个慕容姑娘有意思,这两个丫头长得漂亮不漂亮?会做饭吗?娶老婆,一定要找个会做饭的才好,不然就是长得和天仙儿一般,也是中看不中用。” 心中暗暗叹气,澹台玄感觉师父是越来越疯癫了,这些年是发生了很多事情,师父先是沉默,然后暴躁,然后就这样随心所欲,想什么就是什么,说什么就要做什么,谁也拦不住,谁也劝不了。 引开了谢神通的主意,林瑜又触到了眉头,叹了口气:“回师祖,其实,这两个姑娘真的都不适合我,弟子听说,在三生石上,所有能成眷属的人,都会刻上他们的名字,如果是有名字的人,就是隔着国仇家恨,千山万水,也终结会到一起。如果没有刻上彼此的名字,就是朝夕相对也是枉然。” 他这话,不过是信口说说,可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谢神通的心陡然一紧,看看澹台玄,澹台玄好像根本没听见,其实他心中也有所感触,想到了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师妹谢晶莹,从小他们就玩拜花堂的游戏,谁想到最后他娶进门的却是素不相识的云真真。 场面立刻冷清下来,林瑜自己也感觉到自己的话说得唐突了,心里边十分后悔。 谢神通一瞪眼,用手指着他们:“你,你,你,你,你们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干什么呢?欺负我老头子好脾气是不是?好不容易我高兴,你们就来惹我生气,你们是不是看着我不顺眼?小玄子,是不是你一直恨着我,所以才暗地里边教唆着这几个猴儿崽子和我对着干?” 方才还笑哈哈地,不过转瞬之间,老头儿就急了,横眉毛,竖眼睛。 萧玉轩和澹台盈站住一旁,本来想说几句话缓和下气氛,只是他们两个对视一下,不知道要说句什么话才好,贝小熙方才惹了事儿,躲还来不及,更不会出头讨打。 印无忧看着他们的表情,忽然扑哧一笑。 这个情景,实在好笑,这些人,包括澹台玄在内,都对谢神通有所顾忌,要是列云枫在这儿,一定会三言两语就哄得老头开心,然后看着谢神通的表情也很诡异,尤其他头发胡子半焦半白,如今带着几分气,就更好笑了。 原来说话也是一种本事,印无忧想到这儿,就笑出声来。 他一笑,谢神通不干了,一下子跳过来:“喂,离别谷的小子,你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 印无忧瞪了他一眼:“你管?” 他最讨厌人家讲到离别谷三个字,现在的印无忧,已经快忘记了那个让人一辈子都不愿意想起的地方,虽然心里会常常想起父亲印别离,不知道现在印别离怎么样,是不是回到离别谷了。他现在最担心的就是离别谷毫无动静,他很了解父亲,如果是毫无动静,那么父亲一定在准备一次大的举动,一次可以彻底摧毁玄天宗的举动。 隐隐的忧患和惶然,让印无忧有时候会很烦恼,现在谢神通提到了离别谷,那些发着霉冷味道的往昔记忆又回来了,印无忧的心里,无端腾起几分火气来。 谢神通呀了一声,他的徒子徒孙里边,还真的没有一个人敢这样顶撞他,一下子蹦了过去:“我不能管你?你再说一句试试!” 冷冷地哼了一声,印无忧干脆也不理他。 能怎么样,印无忧就是不怕人家强横,越是强横,他就越是倔强。反正一点儿也不喜欢谢神通,管他是师祖还是什么,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尤其谢神通摆上师祖的排场,他就更厌恶了。 砰。 谢神通一拳头打过去,印无忧连躲都没躲,那拳头,正好打在他的心口,印无忧只觉气闷难禁,呼吸困难,连嘴都张不开了,有种窒息的感觉,仿佛是一只无形的手,在扼住他的咽喉。 这下谢神通反而愣了,他以为印无忧会躲,这孩子任性倔强,孤冷不羁,绝对不会无缘无故让他打到,那这一拳不是很重,也不算轻,可是印无忧居然没有躲。 印无忧瞪了他一眼:“好玩吗?” 他说着话,脸色都有些白了,可是眼神依然很倔强地等着谢神通,他没有列云枫的锋利言辞,本来想说些什么,可是说不出来,反正他才心里就讨厌谢神通这样的人。本来大家在一起好好的,就是他的到来,让气氛都变得尴尬起来。 咽了口吐沫,尽管印无忧什么也没说,但是谢神通还是感觉到自己被卷了面子,脸上有些发烧,对面这个冷漠倔强的少年,让他特别的不畅快。要是在往常,他早暴跳如雷,管他什么先打一顿再说,但是现在他很明白,这个倔强的少年如果心里不服气,就是打死了也是枉然。 澹台玄毫无表情地道:“无忧,”他没有太多的话,因为对师父谢神通,他也有很多不满,但是毕竟是自己师父,也不好说什么,印无忧是什么样的性格,他也知道,所以才故意呵斥一声,可是并不严厉。 哼。 谢神通一翘胡子:“好,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我……”他本来气得要走,可是那抬起的脚却又挪不动了,因为一股沁人心脾的香气,瞬间扑进鼻子里,让他垂涎三尺。 很多东西,因为充满了诱惑,所以根本无法拒绝。 比如有些朋友,在初次相遇的时候,你们一见如故,秉烛夜谈。可是慢慢,你会发现他的功利和冷漠,你猜测得到,你身陷绝境的时候,他会在冷眼旁观,会在伤口处轻巧地撒一把盐,可是你还是轻易地被他的一个关切的眼神或者几句温热的话语打动,清醒地深陷下去。所以,在最后的分道扬镳里,错的是你,你既然知道这样的结果,就要承担这样的结果。 比如美人,美人总让人无法抗拒,尽管你知道,无论她怎样风华绝代,国色天香,总有一日会青丝成雪,鸠皮鹤发,让人看得见的容颜,总是虚幻,内在的善良和慈悲才是最重要的。可是谁能轻易拒绝美丽的诱惑,那毕竟是看得到的美丽风景啊,将红颜观成白骨,不是每个平常人可以做到。所以,不要埋怨美人无行与无情,那本来就是陷阱前边怒发的一丛鲜花,你要采摘,就该明白她的危险。 而,这香气,刺激着人味蕾和肠胃的香气,也是无法抗拒的诱惑,食物,是每个人都离不开的生命原本,美味佳肴,可以让人心情愉悦。 谢神通已经有些饿了,何况他在生气呢,人在生气的时候,更容易饥饿。 只见列云枫和澹台梦端着红漆盘子,笑呵呵地进来,香气就是从那扣着的细竹盖网里边透出来的。 谢神通马上过去:“什么东西,我看看,太香了。” 他一伸手,就要去揭那个细竹盖网,列云枫身子一转,避开谢神通。 谢神通愣了愣:“喂,列云枫,你什么意思?” 列云枫笑道:“师祖知道,美味和茶一样,需要细品,才能品出滋味。那尚品的茶,一杯为品,两杯就是解渴而已,这世间的美味,要观其色,嗅其香,然后再尝其味,如果只是风卷残云,大快朵颐,难得其中三昧,也糟蹋了好东西。” 谢神通翻了翻眼睛:“小玄子教你做文章做疯了,吃过东西也要这么麻烦?” 澹台梦笑道:“枫儿,我就说,你这些话师祖未必肯信,师祖是心怀坦荡如皓空明月,言出必行,果断干脆,吃饭就是吃饭,哪里有那么多鬼道理?” 微微点点头,谢神通忍不住瞥了澹台梦一眼,心里感觉奇怪,这丫头以前总是沉默得和影子一样,很少会看到她笑:“不错,梦丫头,你这句话深得我心。” 列云枫道:“有些东西,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有些东西,是外媸内妍,形丑味甘,这道菜虽然是天上难有,绝世无双,我如果不提醒下师祖,怕师祖不敢入口,岂不是错过了世间罕有的美味?” 第37章 呀。谢神通瞪起眼睛:“小子,你小看我是不是?我什么不敢吃?天上飞的,地下跑的,水里游的,草窠里蹦的,能吃的我都吃过了,不是老子我吹牛,就是大活人,只要你给我弄熟了,我也敢吃!” 列云枫笑道:“师祖的功夫横绝于世,这个弟子深信不疑,可是师祖要说连人都敢吃,这个弟子绝对不信。” 不信? 谢神通可气坏了,澹台梦马上道:“师祖,这个枫儿太放肆了,您老人家的话,他都不信,咱们跟他打个赌,还他还不敢不敢小瞧我们,真是目无尊长,狂妄自大!欠揍了。” 澹台梦如此一说,谢神通马上接道:“小子,我们来打给赌,你要是敢弄来个人给我煮,我就敢吃,你弄不来就是你输了,你要输了,我叫你师父把你剥光了吊着打。” 列云枫也不害怕,笑道:“要是弟子弄来,师祖不敢吃呢?师祖你输我什么?” 谢神通哼了一声:“你要赢了,我就和你结拜成兄弟,这样你师父永远都打不了你了。我吃不吃的先不论,你要有本事弄个人来煮,我就算输了!” 他一言既出,在场的人无不从心里叹气,暗道这个老头真是越来越使性子了。谢神通却是胸有成竹,谁会好好地弄个人来煮,何况他们玄天宗的人,不许乱杀无辜。 列云枫笑道:“师祖恩赐,弟子可不敢领,如果弟子侥幸赢了师祖,师祖就在这里多住些时日,也让我们有机会承欢膝下,孝敬孝敬您老人家。” 谢神通哼了一声,算是答应,他也知道列云枫的用意,一定是这个孩子知道自己和澹台玄之间有些解不开的隔膜,所以才故意创造机会,让他和澹台玄可以多些时日接触,其实,谢神通也希望这样的机会,不过每次都是阴差阳错,最后都是闹翻了,惹他一肚子气。 列云枫和澹台梦对视一眼,然后列云枫道:“师祖,请用早膳。” 他说着一揭开那个细竹盖网,立刻所有的人都傻了。 白色细瓷的盘子上边,赫然是一颗煮熟了的人头,因为煮得熟烂,眉发脱落,形容有些模糊,不过五官仍在,旁边还有香菇、芫末、红椒,桂花等勾成的浆汁,颜色绚丽,香气浓郁。 澹台玄往椅子上边一坐,靠在椅子背上,闭上眼睛,心里骂道,列云枫,你就胡闹吧,等师父走了,我们再慢慢算这笔帐。他生气固然是生气,不过也知道列云枫不会真的杀了人,弄颗人头来煮,只是他也懒得去看那颗人头究竟是什么做的。 澹台盈吓得叫了一声,双手掩面,萧玉轩直着眼睛,望着那颗人头,一边还不忘用手拍着澹台盈的肩头,示意她不要害怕。林瑜摇头叹气,知道又是列云枫在捣鬼,然后看看师父澹台玄的神色,不觉得提列云枫又担忧起来。 贝小熙一个劲儿地用手肘碰着印无忧……口里就诶诶地诶了好几声,可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列云枫笑呵呵地拿着银质的小刀和竹筷:“师祖,请动箸。” 谢神通都说不好自己的心里是什么感觉了,他也知道,这颗香喷喷的人头是假的,而且味道如此诱人,可是,毕竟这类东西,他没吃过,要想下咽,还真不容易。 印无忧哼了一声,过来横了谢神通一眼:“不敢吃?已经熟了,吃不坏肚子。”他说着从列云枫的手里拿过竹筷,一下子把那颗人头的耳朵扭了下来,塞到嘴里,嚼了起来。 他也知道列云枫和澹台梦一定是用什么东西做成这东西,其实心里也有欲呕的感觉,可是看到谢神通的尴尬和窘迫,他心里就乐起来,才故意吃了一口,诚心气气谢神通。 这耳朵,是印无忧强自塞进去的,可是入了口中,只觉糯酥香软,滑而不腻,果真是余香满口,舌齿生香。先时不过是逞强,硬着头皮在咀嚼,可是现在尝到了味道了,所以他的表情也很奇怪。 谢神通看到印无忧的表情了,不觉也直着眼睛问:“好吃吗?” 印无忧愣了愣,没有回答,谢神通忍不住就要动手尝尝,列云枫笑道:“师祖可认输了?” 谢神通哈哈大笑:“输了输了,奶奶的,你们早设计好了圈套让我钻,诚心诳我这个老头子对不对?小兔崽子,你等着,早晚我会找回来。奶奶的,老子还没吃过人呢,今儿也开开荤。” 月朗星稀雪流光 一片延绵到天际的花海,海浪般起伏摇曳的胭脂蓝,美丽诡异,寒凉而凄迷。 天空,蓝得让人想流泪,没有一丝风,没有一丝云。 太阳,孤独而烦躁地挂在天上,阳光,太刺眼了,亮得让人心凉,总是莫名地升起缕缕倦意,想就这样不思不想,就这样漠然睡去。 印无忧拿着宝剑,急匆匆地往前走,他很慌乱,很恐惧,也很着急。细小的汗珠,已然湿透了他的衣裳,娇妍凝露的胭脂蓝在他的身前身后,不断地分合。那些美丽而忧伤的花朵,让印无忧更加的慌乱心烦,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做什么,好像在追赶着什么,如果错过了,就再也见不到了。 摇摆不定的胭脂蓝,弥散回旋的香气,终于让印无忧失去了最后的耐心,他发疯似的用手中的剑,砍着挡路的胭脂蓝,宝剑寒芒闪动,如流星雨落,那些被剑砍落的花瓣,纷纷扬扬。 忽然,有人幽幽又冷漠地叹了口气,有其父必有其子,印无忧,你和你爹爹一样,冷酷无情,我对你太失望了。 印无忧的心,好像被刀狠狠地砍了一下,痛得难以自持,不觉泪落,脸颊上湿冷一片,连声音都哽咽了:娘,娘,你不要我了,你因为爹爹而不要我了吗?可是我爹爹是我爹爹,娘,我一直想你。 那个声音冷然无情地在笑,想我?印别离还口口声声说想我,可是他想的是什么,他是要我求生不得,求死不得,你们父子一条心,好,要对付我,来吧,我已经死了一次,就不在乎再死一次。你回去告诉你爹爹,他让我不人不鬼地活了这么多年,这笔帐我一直记着,你们好好给我活着,等着我把帐讨回来。 印无忧又急又痛,前边恍恍惚惚地出现了母亲的背影,在刹那间转身,决绝而去。 痛,令人窒息的痛。 印无忧心里着急,生怕母亲这一走,就再也不回来了,等到再见面的时候,就从至亲骨肉,变成了生死仇敌。 所以印无忧发疯似地追,可是面前的胭脂蓝开始发疯似地生长,开花,遮挡着印无忧的视线,印无忧挥动宝剑,剑光飞舞,落花漫天,可是他的剑再快,也快不过疯长的胭脂蓝。 那些花,已然将他团团包围,印无忧忽然心里很清楚,这里是葬山,是离别谷的葬山,母亲回来了,那父亲呢,印无忧开始张望,可是除了漫天遍野的胭脂蓝,他什么也看不见。 不要,娘,不要走,娘…… 看不到母亲的背影了,印无忧开始大叫起来。喊到嗓子嘶哑,也不见母亲的身影。 他一急,立时睁开了眼睛,屋子里边,还点着蜡烛,恍惚了一会儿,他才发现自己在做梦呢。 可是身上的衣裳已然湿透了,转过头,看见列云枫坐在窗前,坐在摇曳的烛光下,笑呵呵地看着他。 印无忧翻身坐起来,暗自骂自己太大意了,连有人进来都不知道。列云枫就住在他的隔壁,要是在以前,隔壁有点儿动静,他都听得到,那是一个杀手起码的警觉,好像他从七八岁起,就没有安安稳稳地睡过一次安稳的觉了。 自从拜入澹台玄的门下以后,不知道怎么回事儿,晚上开始能睡得安慰,现在居然睡到连进来人都不知道了。 印无忧恍恍惚惚还记得梦境里边事情,结果醒来就看到列云枫了,一看到列云枫,立刻想起了白天吃掉的那片耳朵,虽然是满口异香,可是内心还是极其不舒服,害得他一天都没吃东西,满脑子都是那个人头。 当时大家伙都直愣愣地瞅着,只有谢神通胃口大开,吃出味道来,见大家也不动手,干脆抱着那个人头啃,也不知道里边还有什么,啃得咯吱咯吱直响。 印无忧就看到澹台玄的脸色发青,比那颗煮熟的人头还要难看。 现在列云枫笑着看他,他瞪了列云枫一眼:“你还没折腾够?” 列云枫笑道:“你也知道那个是假的,还怕什么,一个劲儿地喊,不会做噩梦了吧?” 印无忧哼了一声:“你还是自求多福吧。” 列云枫自然知道印无忧说的是什么,不以为然地:“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有些事情,如果值得,就是搭上性命也无所谓。”印无忧干脆不说了,他就不信,列云枫弄出那么个玩意来,会有什么用,不过就是闲来无事的恶作剧而已。 列云枫看出来了,也不解释。用银挑子拨了拨蜡芯儿,轻轻地:“醒了?走吧。” 印无忧坐在那儿,没有动:“三更半夜,去哪里?” 列云枫笑道:“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我们去山顶看星星去。” 印无忧瞪了他一眼:“有话就说,没有就滚。” 他心中气列云枫说话从来都不会直来直往,难道非要绕个弯子还有意思,看星星,半夜三更看什么星星,星星漫天都是,站在哪里看不见啊,还非要去山顶,真是扯淡。因为睡得迷迷糊糊,还做得那样一个梦,印无忧心里已然很难过了,所以说话就带着几分火气 列云枫早习惯了印无忧说话的方式,也不生气,笑道:“她在哪里等着你,你再磨蹭,这更深露重,风寒阴冷,小心呆久了会生病。” 第38章 一听澹台梦在山上等着呢,印无忧马上催列云枫:“那你还啰嗦什么,走啊。” 他说着自己跳下了床,几步就出去了,列云枫熄了灯,两个人悄然出了院子,沿着进山的路,往山上走。 列云枫在前边,印无忧跟着,可是走了一段,印无忧发现道路不对,这根本不是去山顶的路,而是出山的路。 印无忧站在:“我们去哪里?沧海呢?” 列云枫道:“我们去一个比较危险的地方,你想让她冒险吗?” 印无忧想了想:“你去找莫逍遥的麻烦?” 列云枫轻轻一笑:“那个人还不放在我眼里,我们去陈家。” 印无忧愣了下:“去哪儿干什么?” 列云枫道:“去抓鬼。小印,你觉得那个陈九州会这样轻易就死吗?” 印无忧不以为然,陈九州死不死,和他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他陈九州成仙也好,变鬼也罢,他一点儿也不想知道。 所以印无忧的脚步就停下来了,不想再走了。 笑呵呵地过来,一拍印无忧的肩头,列云枫道:“小印,我们是不是兄弟?” 印无忧哼了一声:“非要折腾出事儿来,才好玩吗?你不能安静些?” 列云枫道:“小印,你不觉得这件事情很奇怪吗,好好的陈九州办个寿宴,不二山庄的慕容惊涛居然回来,这个人应该是映雪山庄的慕容氏有些渊源,他们连名字的排字辈分都是一样的啊,慕容惊涛很少过问江湖世事,可是这次不断他来了,他的两个儿子,一个女儿都来了,他们来这里做什么?只是为了参加试剑会?会有这么凑巧的事情?慕容惊涛既然一向沉闷,为什么这次如此张扬?他总不可能是怕江湖中人忘了自己,才跑来露下脸儿,而且是举家出动。更重要的是,他一来了,陈九州就死了。” 印无忧冷冷地哼了一声:“那又怎么样啊?就算慕容惊涛杀了陈九州,意在谋夺那把一泓泪,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慕容惊涛是天下第一快剑,痴于剑法,对于神兵利器自然有独占之心,所以买凶杀人,然后夺剑,再故意悬赏缉拿凶手,表白自己的无辜,有什么好奇怪的?” 列云枫点头:“奇怪就奇怪在这儿啊,小印,你能想得到的事情,别人也想得到,慕容惊涛怎么说也是一庄之主,在武林中也是有地位身份的人,怎么会笨到做下让人人都猜到的事情?难道他名声不要了?” 印无忧愣了愣,果然有道理,只是这些事情,和他没有关系,他也实在懒得动脑筋去想。 列云枫道:“还有,现在康宝和林雪若一起失踪了,她们是真的失踪了,还是故意失踪了,如果是故意失踪,那么她们两个可能和这件事儿的主谋有关系,如果真的失踪了,她们会落到谁的手上?” 印无忧道:“那和去陈家有什么关系?”列云枫道:“我怀疑陈九州没死,那具尸体根本不是陈九州的。”印无忧点头:“这个你猜对了,尽管有人在尸体上下毒,可是从尸体腐烂的程度看,一定是死了三四天的样子。”他是杀手,所以关于死亡的事情,他了解得很清楚,有时候杀人是直接的,有时候,杀人需要技巧,要伪装成雇主需要的死亡方式。那具尸体,他一眼就看得出来,是死了三四天的尸体,然后为了掩饰,有人在上边下了毒,故意弄得面目全非,让人无法靠近细查。 列云枫道:“小印,你想想,如果陈九州是诈死,他为什么要诈死?是为了避祸?那是避什么祸?他既然预见到了要来的灾祸,为什么不向江湖朋友求救?尤其他离我们藏龙山这么近,为什么不来找师父?是他有所顾忌?还是这件事也许和师父有关系?如果不是避祸,那他可能就是和幕后组织之人是同谋,若是同谋,他们的目的何在?” 印无忧想了想,忽然笑道:“你究竟要做什么,不就是死了一个人,有什么稀奇?陈九州也是人,他为什么不能死?别说他,就是师父,谢神通和我们,早晚有一天都得死。” 列云枫有些哭笑不得,要是换了别人,一定会动了好奇之心,毕竟陈九州这样的人物,无论真死假死,都会牵扯出很多江湖隐秘,这样的事儿,想不动心都难。 可是偏偏他遇到的是印无忧,本来列云枫想骗他说澹台梦已经去了陈家,如果这样说,印无忧绝对不会废话,立马就会去陈府,不过转念一想,又觉得未免对不起小印。 印无忧忽然道:“你怎么不说沧海在哪里等着呢?” 先是微微一愣,然后列云枫笑道:“我倒是想说,可是怕到时候被拆穿了,又打不过你。” 印无忧哼了一声:“走吧。” 列云枫心中微暖,知道印无忧完全是看在他们的交情上,才肯出手帮忙,不然就是给他个皇帝当,他也不稀罕管这种闲事儿。 两个人顺着山路下来,月朗星稀,银辉遍地,到了山下图苏城的时候,已是深夜。街上,空无一人,远处传来了梆子声, 陈府,还张灯挂素,在府门外,可以听到里边隐隐约约的诵经声,应该是僧人在替陈九州做法事。 大门口,站着几个穿孝的仆人,大约是日来劳累,都困倦了,坐在条凳上边,东摇西晃,印无忧和列云枫悄然潜到了后院,站在墙下,然后看看四下无人,跳上了墙边的大树上。 就在此时,一条人影从里院剑庐的放下飞快地纵来,然后后边还有一个人追赶,前边的人听到后边有人追赶,马上停下来,回身而立。 后边的人低声道:“雪少爷,不是我们主子啰嗦,这件事非同小可,您千万要小心。” 前边那个人哼了一声,后边的人又道:“我们主子说了,事成之后,送您黄金一万两。” 前边那个雪少爷不屑地:“一万两,很多吗?” 说着转身就走,在转动的瞬间,列云枫和印无忧都看得清楚,前边这个人居然是雪。 只见雪不再打理身后的那个人,翻身过墙而去。 那个后来追赶的人站在墙下,脸上掠过阴冷的笑容:“死小子,让你先张狂一会儿,到时候,有你好看。呸。” 他狠狠地啐了一口,也转身回去,消失在暗影里边。 列云枫低声对印无忧道:“我们去追雪。” 印无忧道:“不去陈家了?” 列云枫道:“陈家跑了和尚跑不了庙,而且雪从陈家出来,一定和这些事儿都有关系,对付他比对付别人容易,走吧。” 今知天意是无情 星光凄楚,夜露微寒。 空气里,浓浓淡淡,都是草木枯朽的气息。 生命,在凋零和失去的瞬息,都拼尽了最后的力气,释放出这一季的最后生机,那些被霜浸染,殷殷的黯红,那些被风吮啮,深深的枯黄,在秋风秋夜里,翩跹摇曳,也许在追忆,也许说诉说,关于那些千金也买不回的片刻。 秋,如此漫长,好像在春深时节,就慢慢渗透出秋的萧瑟来,不然王琪在暮春时,怎么会说出“开到酴醾花事了”呢。 秋爽斋。 到了秋夜,果然一片清爽。 前边的店铺已经打烊了,后边的院落亮起了彻夜的灯光,隔壁的人都知道,这院子里边的烛火,会通宵达旦,彻夜不熄。 其实余掌柜是个极其勤俭的人,这些年来,基本都没有看到他换几件衣裳,可是他的衣裳,永远干净笔挺,那应该是用熨斗细细熨平,他的衣衫和他的眼神一样干净。 余掌柜从来不喝酒,也不和周围的男人打马吊,更不去秦楼楚馆寻花问柳。 可是,这个男人给人的感觉,绝对不是一个闷而无趣的男人,他很温和大方,宽容和蔼,从搬来这里住,余掌柜没有和任何人争吵过。 很多时候,他不在乎自己会吃亏,有时别人替他抱打不平,他总是很坦然地说,吃亏是福,人这一辈子,总得要迟些夸才好。毕竟有人吃亏,就会有人高兴,自己吃点亏,让别人高兴高兴,也不算什么坏事儿。 开始余掌柜彻夜点灯的时候,人们以为他是忙得忘记了,还好心提醒他,不要忘了吹熄蜡烛,毕竟大家都是平头百姓,家境都不富裕,能省些的地方就要省些。 可是余掌柜在谢过之后,每天夜里,还是烛影摇红。那灯火,一直迎接到第一缕晨曦。 偶尔一次,听余掌柜说起,他的娘子眼力不太好,晚上如果不点灯,起来的时候会被地下的东西磕到。 而且,余娘子怕黑,一旦陷入暗夜里,就会无法入睡。 知道的人们,对余掌柜的体贴,羡慕赞叹,只是从来都没有见过他的娘子,因为余掌柜的娘子常年卧病,不敢吹风。不过人们猜测,余娘子应该是个幸福的女人。 这前边的店铺打烊后,余掌柜就到后院里陪娘子,从不出门。 雪,顺着那暖暖的灯光而来,到了秋爽斋的后边院墙,纵身上去,伏在墙头观望。 他是跟随母亲寒汐露还有栾汨罗一起赶往藏龙山,因为澹台玄曾经约请寒汐露到叶知秋的坟前,为当年的事情做给了断。 寒汐露身体里边的旧伤,在栾汨罗的细心调养下,已然慢慢痊愈,几乎没有留下什么问题。 每次看着栾汨罗熬药时的温柔眼光,雪的心就狂跳不已。 每天他的眼睛,都情不自禁地停留在栾汨罗的身上,不知不觉,雪有些讨厌夜晚,以前他对昼夜没有什么概念。因为栾汨罗是陪着寒汐露安歇,雪住在隔壁,到了晚上,雪就见不到栾汨罗了。 第39章 有一天,寒汐露悄悄地问过他,是不是喜欢上栾汨罗了,雪被这个问题吓住,不敢去想不敢回答,然后就留了个字条,自己跑了出来。 反正以母亲寒汐露的武功,一定会照顾好栾汨罗不被人家欺负,在他没想出这个问题的答案以前,雪不敢再去看栾汨罗的眼睛。 栾汨罗的眼光,那么柔和纯净。 这一路上,栾汨罗沿途行医,治病救人,不要说雪,连寒汐露都帮栾汨罗的忙,雪感觉出来,自己的母亲很喜欢栾汨罗这个姑娘,不然想母亲那样性格的人,怎么会去搀扶那些重病在身的人,那些病人的身上,有时候会散发出比尸体还恶心的臭气。 若是从前,寒汐露早一剑一个,杀了干净。 雪也很嫌恶那股味道,还有些病者,身体的一些部位早已经溃烂、生疮,冒着脓血,栾汨罗还是会面如春风般轻轻处理那些伤口。 无论看着谁,栾汨罗的眼神都是那样温柔纯净,这让雪有些心慌,他感觉不到栾汨罗看他时和看别人有什么不同,就像澹台梦,看着他时,笑呵呵地和他说话的时候,和看着别人的神情没有什么两样。 在她心中,怎么样看待我? 雪心中纠结着这个问题,不敢面对的时候,就独自逃开了。他一路留着标记,一路往藏龙山赶,希望等到了藏龙山下的图苏城时,会把这个问题想明白。 可是没有想到,离开了栾汨罗以后,这个问题反而越想越糊涂了。 不过有件事儿,他没有忘记,冬月十七,是栾汨罗的生日,栾汨罗还笑着说过,这一天是阿弥陀佛的佛诞日,每年栾汨罗生日的时候,她师父都会去庙里做法事祈福。 所以,雪记得很清楚,他要给栾汨罗准备一件贺诞的礼物,一定要一件很贵重很特殊的礼物。 结果在图苏的一家玉坊里,雪看中了一只玉镯。 听玉坊的主人说,那只玉镯叫雪凝露,是上好的和田羊脂玉雕琢而成,这块羊脂玉通体透彻,清澄似水,泽光温润,更稀罕的是,这块羊脂玉中,居然含着天然的水胆,里边的水胆,也是浓郁凝滑,好像荷叶上的露水,晶莹剔透,圆润清滑。 玛瑙里边有水胆,已经是比较稀奇的宝贝了,如此通透的羊脂玉里边藏有水胆,更是奇中之奇。 玉坊的主人说,这只玉镯乃是稀世之珍,几经易手,才传到了他手上。但是他觉得自己是平常人,消受不了这只玉镯与生俱来的贵气,所以才忍痛割爱。 玉坊的主人是一名年近七旬的老玉匠了,他说这只玉镯是他这辈子见过的独一无二、举世无双的珍品。 独一无二、举世无双,这八个字吸引了雪,他冲着这八个字,立刻有了买下玉镯的冲动。 在雪的心里,栾汨罗当得起这八个字。 还有,雪喜欢这只玉镯的名字,雪凝露,有他和他母亲寒汐露的名字。 尽管那个老玉匠向他要价八千两,雪还是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他身边没有那么多钱,以前为离别谷杀人,得到的报酬除了上缴谷里以外,都放在寒汐露哪里。 雪从来都不知道自己有多少钱,反正他身上的钱,够吃饭就好,他可以连客栈也不住,随便窝在哪里都能对付一宿。 交给母亲的银票,雪绝对不会再讨要回来,那是孝敬母亲的,钱,他会自己再弄。 交付了三百两的定金后,雪的身上所剩无几了,要在最短的时间里,赚到八千两,雪能想到的就是重操旧业。 这是自己要做的最后一单生意,做了以后,自己就洗手不干了。 雪感觉自己挺顺当,在他准备找单买卖的时候,买卖就送上门来。 价钱很可观,酬金是一万两,而且先付了一半儿。 他不知道雇主是谁,和他联系的是个长得很平庸的中年人,看样子,是个家仆,怒性十足的家仆。 杀手的规矩,接买卖只谈目标和酬金,不会去问雇主。 接头的地点会设在图苏的陈家,多少也让雪感觉到奇怪,他到了图苏的时候,就知道陈九州死了。 这个人,毕竟在地方也是颇有名气,人们在茶前饭后,忍不住会谈论陈九州的事情,好像这个人,死得很惨,连尸首都不完整,被人下了毒。 杀人的好像是个叫雪少爷的人,雪对这个称呼特别讨厌。 他打听了一下,那个人叫林雪若,也是个杀手,人家管她叫雪少爷,但是林雪若好像是个女的。 这样雪更生气,好好的一个女孩子,叫什么雪少爷,做什么杀手,如果要做杀手,就要做最好的杀手,最好的杀人,永远不会失败,不会暴露自己。 这个要命的林雪若,不但在陈家的大厅上被围攻,最后居然连她自己都丢了,实在给杀手丢人。 而且,她居然叫林雪若,和他的名字有重复的字。 所以雪和那个家仆接头时,说自己叫寒江雪,人们习惯叫他雪少爷。 寒江雪。 这个名字是栾汨罗想的,因为母亲寒汐露逼着他把名字改成萧念雪,这个是他父亲叶知秋给取的,但是雪不愿意,他不想姓萧,也不想姓叶,他想姓寒,跟着母亲姓寒。雪和栾汨罗谈论过这件事儿,栾汨罗笑着说,那就叫寒江雪吧。她说这个名字,源自柳宗元写过的一首脍炙人口的诗。 江雪。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这首诗,栾汨罗念了一遍,雪就记住了。 因为栾汨罗给他讲了江雪的大致意象,苍冷孤寒,让雪的心中立时有了熟悉的空旷和冷意。 寒江雪,雪在心里认准了这个名字,只是母亲寒汐露不答应。 自从讲出他的真正身世以后,寒汐露的性格忽然变了,和从前不再一样,雪感觉母亲都换了一个人,变得让他有几分陌生了。 也许,从前那些秘密,是压在寒汐露心头的巨石,太压抑太痛苦以后,寒汐露才会那般偏激孤冷,才会变得尖锐犀利。 一旦心头的巨石放下,同时也放下了很多无法承担的负重,寒汐露,从前的那个寒汐露才慢慢苏醒,复活过来。 最近总是常常看到寒汐露会笑,和母亲相依为命这么多年,雪根本没有看到寒汐露这样自然地笑过。 也许,这才是寒汐露本来的样子。 拿到预付的酬金时,雪就拿来那只雪凝霜的玉镯子,还给玉坊的主人打了一个三千两的欠条,那个老玉匠和自己素昧平生,居然信得着自己,雪的心中,有着莫名的感动。 手悄悄地按在心口,因为那只玉镯子就藏在哪里。雪有些走神,想象着栾汨罗收到这份寿诞礼物的丝毫,该是什么样的表情。 惊讶,意外,欢喜,还是生气? 会不会怪他花那么多钱买这样的东西? 狠狠地拧了一下自己,痛意让雪清醒了很多,现在的他,拿了人家的钱财,就要替人去杀人。居然还胡思乱想地考虑这些,这样的事情,在从前是绝对不会发生的。 打量下院子里边,平整的青石铺在院子中,这个院子里边,宽敞,空阔,因为没有一棵树,一丛花,一株草,显得冷冷清清。 整个院子,好像就是一面镜子,平坦无抵。 雪按住宝剑的剑柄,心中掠过一丝狐疑。 为什么有人出一万两银子,来杀这个余掌柜的妻子? 不用说,这个余掌柜夫妻一定是江湖中人,结了仇家,不然谁会花这么一大笔钱,去杀一个平民百姓。 可是要多大的仇恨,让那个雇主不惜花费万金也要夺走这个女人的性命? 咕噜咕噜,木制车轮的声音,从屋子里边传来,打破了夜的宁静。 有人挑起帘栊,原来屋门下也没有门槛,有个中年男子推着一辆木轮车出来,车上应该坐着一个女人。 夜风很凉,那个坐在车上的女人裹着厚厚的被子,几乎整个人都缩在被子里边,被子下露出一截水红的群角。 这个中年男人应该就是余掌柜了,雪屏住了呼吸,石头一样伏在墙上,为了能杀死目标,他可以这样不眠不休趴上三天三夜。 车子推到了院子当心,余掌柜半蹲下身子,语气极其温和:“你看,现在正是秋末冬初,这个时候,天上的银河清浅明亮,过两天,我带你去山顶看星星。” 坐着的那个女人点了点头,但是没有说话。 余掌柜微微一笑:“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到了山顶,天上的星星看得更真切,你喜欢哪一颗,我摘给你好不好。” 那个女人依然点了点头。 淡淡的笑意,让余掌柜的神色更加温和:“你等我一下,里边的咕老肉马上好了,只要你喜欢吃,我就天天煮给你吃。” 他说着,拍拍女子的肩头,然后回屋子里去。 空落的院子里边,就剩下那个坐在木质轮椅上边的女人。 她受伤了? 还是行动不便? 看得出来,他们夫妻之间,很是恩爱,这个男人,如此温和体贴,这个女人,一定很幸福。 雪的手,微微有些发抖,不过瞬间,又硬起心肠,他还欠着那个老玉匠的三千两银子,他拿了人家五千两的定金。 最后一次,这是最后一次。 我会很利落地杀死这个女人,不会让她感觉到丝毫的痛苦。 杀气,立时凝聚。 这是个绝好的机会,雪毫不犹豫,长剑出鞘,纵身飞起,剑的寒光,映着他眼中的阴邪之气,快如闪电,扑向了坐在轮椅的那个女人。 第40章 大难时来各自飞 黑,伸手不见五指的黑,黑得让人有些发狂。 不知道什么时候,林雪若才醒了过来,仔细回想一下,记得自己是被人砸了一下,然后就晕倒了。 真是混蛋,不管谁动的手,都是混蛋。 林雪若从心里骂了一句,要伸伸胳膊,才发现自己动不了,浑身酸痛,原来是给人家用绳子捆住了。 捆得特别紧,连转圜的余地都没有,林雪若心里这个骂,谁这么大胆子,居然把自己寒鸦赴水般地捆了个倒仰,这姿势要都难受有多难受。 真是不开眼的王八蛋,一口水井就能困住东海龙王? 白日做梦。 想到这儿,林雪若又洋洋得意,心道别说这几根破绳子,就是铁链子又奈我何? 这么捆着我,跟捆贼似的,一点面子都不给,我也不给你留面子。 她心中想着,就要自解绳索,还没等动呢,忽然听到嘎吱一声,然后一道刺眼的强光投进来, 林雪若马上闭上眼睛,不然会让这样的强光刺伤眼睛。 进来好些人,急促的脚步声,空气里边,刺鼻的松香味道,有人点起了火把,照得四下通明。 林雪若本来是靠着墙,四肢倒背着捆在哪里,头是仰着的,现在有人进来,她闭着眼睛,微微透出一条缝儿来看。进来有十几个人,都蒙着脸,穿着黑色的衣裳,领头的是一个五十多岁的人。 这个人也说不上好看不好看,也不让人喜欢,也不让人讨厌,因为这个人,无论是从衣着,还是神色上看,都是管家仆从的打扮。 这个管家摸样的人,手里拿着一把剑,正是那把陈九州的成名之剑,一泓泪。 再看下自己被困的地方,好像是一处地下的牢房,很简易的那种土牢。就是在地下掏了一个洞,这土洞里边也没有修葺一下,四壁的壁面上,还有铁锹挖土时留下的切面痕迹。 这个土洞里边,除了自己,端木嫣然也在,也是用棕绳紧紧地捆着,不过端木嫣然比她好一些,只是倒剪着双臂,两条腿还是自由的,端木嫣然靠着墙壁,坐在哪里,睁着眼睛看着来的人,一语不发。 林雪若四下观瞧,除了门的位置,土洞的左上方有个铁丝编的筛网,方才看到那点鬼火一样的光亮,就是从哪里投过来,这个筛网不算太大,也不算太小,能让一只猫出入的粗细。 这个孔洞应该是为了地牢里边透气用的,不然太过密封了,里边关着的人都会窒息而亡。 那个管家打扮的人用手指弹了弹一泓泪:“康姑娘还是不打算说,对不对?” 端木嫣然把头靠在墙壁上,没有搭话。 那个管家打扮的人叹了口气:“康姑娘,按说你是个姑娘家,老朽的年纪呢,都可以当你的父亲了,要是认真为难你,实在是有违道义。可是,老朽也是人家的手下,这主子交代下来的任务,如果老朽不能完成的话,老朽的这张老脸也就没处搁了。” 端木嫣然淡淡地一笑:“手下?说得果然好听,是奴才吧?老奴才?” 林雪若心里冷笑,都这个时候了,这个康宝还不清楚自己的状况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现在我们是阶下囚,说话还不小心点儿,这样只顾一时痛快,最后吃亏的还不是你吗? 那个管家摸样的人脸色一变,眼睛中爆出凶光:“丫头,你以为老朽不敢杀你?” 端木嫣然似笑非笑:“不是以为,是确定,你不敢杀我。我生我死,都不是你这个老奴才能做主的。” 那个管家模样的人咬了咬牙,把火气忍下来:“好,好,好,康姑娘,你说得不错,我是不敢要了你的性命,可惜老朽不是怜香惜玉的人,有什么冒犯之处,你就忍忍吧。落在我们手上,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不过康姑娘如果回心转意,说出这边宝剑的要紧之处,也许就从阶下囚,变成座上宾了。” 端木嫣然看了他一眼:“要想和我谈这个问题,你,还不配。” 她说着,闭上了眼睛。 那个管家模样的人,脸上青一阵,紫一阵,心中暗骂这个女人太狡猾,永远不把话说那么绝。她不说坚决不会吐露关于一泓泪的秘密,而是不会和自己说。自己是奉了主人之命,来刨根问底,寻求答案。 他联系了周一笑,设计抓住了康宝,宝剑一泓泪也落到他们手上。 而且当场也顺手抓了林雪若,这个人对他们还有用,所以他当时没杀她,也带了回来。 可恨这个端木嫣然主意太正,任他威胁利诱,就是不肯松口。 他的嘴角抽搐一下:“康姑娘果然是聪明人,不但兰心慧质,容颜可人,秀色可餐,嘿嘿。” 他说着一挥手,后边的蒙面人推过来一个人,这个人身材魁梧,长得虎背熊腰,不过眼神有些发直,看上去楞楞的,有些呆滞。 管家模样的老者拍了拍那个大汉的肩头:“老虎啊,几顿没吃饭了?” 那个叫做老虎的大汉立刻咧咧嘴:“管爷爷,我都三天没吃东西了,饿死了,我要吃东西,你再不给我东西吃,我就吃人啦。” 他说着话,急得满头大汗,眼看着都要哭出来了。 那个管爷爷笑眯眯地:“老虎,那我交给你的神功,你学会了吗?” 一听神功两个字,那个老虎立刻双眼放光:“管爷爷,神功好玩,真的好玩,可就是那些人太不禁捏了,我才用了一点点的力气,他们就嘎嘣了。” 姓管的老者笑得更瘆人:“是啊,那些人是纸糊的,捏几下子就坏了,不过,你看看那个人。” 他用手指指墙角的端木嫣然,老虎回头一看,咧咧嘴笑了:“一个花妞妞,呀,哪儿还有个花妞妞,嘿嘿,嘿嘿。” 他一笑起来,嘴就往一边歪去,口水不由自主地淌下来。 姓管的老者阴沉沉地,用手一指端木嫣然道:“老虎,这个花妞妞归你,她可禁捏了,不过,你可不许捏死她,留着一口气,知道吗?那个花妞妞,你先不许碰,懂不懂?” 老虎的眼睛在端木嫣然和林雪若的脸上转来转去,然后有些失望:“可是那个花妞妞更好看。”他顺手一直闭着眼睛的林雪若,姓管的老者嘿嘿地笑道:“好看的东西,怎么舍得轻易捏碎它。” 老虎撅起了嘴:“可是,可是,可是管爷爷,花妞妞更不好玩,上次那个,我就捏了一下,就没气儿啦。” 姓管的老者哼了一声:“还说上次呢,上次你捏哪里了?” 老虎想了想:“我看她脖子比较粗,可能比较禁捏一些,所以就去捏她的脖子,谁知道,我刚一用力,咔嚓一声,断了!” 两人的对话,远处的林雪若听得清清楚楚,身上不由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把眼睛紧紧闭上,反正现在他们还没打算打理自己,真他娘的一群禽兽。幸好还没想对付自己,不行,一定要出去,这个鬼地方,说什么也不能待下去,一定得想个办法逃出去。 端木嫣然毫无惧意,看着他们,冷冷一笑。姓管的老者叹口气:“难怪老人说,不见棺材不落泪啊,不到黄河心不死啊,老虎啊,这位康姑娘很是怀疑你这个天下第一奇功。” 老者这话说得阴阳怪气,激起老虎的火气来:“哎呀,她敢小瞧我,是不是还笑我是个傻子啊?她瞧不起傻子对不对?” 姓管的老者点头:“对啊,她刚才还笑你,说你明明笨得像头熊,还敢叫什么老虎,简直不要脸。如果不是个傻子,谁会这样不知道害臊。” 老虎显然气急了,呼呼地喘着粗气,姓管的老者笑道:“这也难怪人家康姑娘会不信,俗话说,耳听者虚,眼见为实,咱们不让人家亲眼看看,她们怎么会相信你的天下第一神功呢。” 你。 姓管的老者用手指指了一下旁边的一个蒙面人,那个人不由得哆嗦了一下,但是还是走了出来。 姓管的老者木然地道:“伸手。” 那个蒙面人开始发抖,可是对老者的命令不敢不听,把左手平伸出去。 姓管的老者过来,将那个蒙面人的衣袖卷起来,露出麦色的皮肤,还有凸起的肌肉,看得出来是一个身材壮硕的汉子,老者的手指轻轻划过那个蒙面人的胳膊,那个蒙面人呼吸声开始变得浊重了。 姓管的老者道:“老虎,让康姑娘开开眼。” 老虎听了,兴冲冲地过去,也挽起袖口,伸出钳蒲扇一般的大手,大喊了一声,啊,然后五指并拢,叼住了那个蒙面人的手腕,只见那个老虎一用力,听得咔嚓一声,那个蒙面人的手腕被捏碎,手,立刻软软地垂了下来。 可是,那个蒙面人却没有出声,只是浑身在战抖,喉咙里边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老虎并没有住手,在那个人的手腕上三寸的地方,又用力一捏,又听得咔嚓一声,那个蒙面人的骨头碎裂的声音,显得沉闷。 终于,那个蒙面人再也忍不住剧烈的疼痛,惨叫声冲口而出。土洞里边比较拢音,所以这发自咽喉深处的凄惨叫声,简直要刺破别人的耳膜,其他的蒙面人都木桩一样站在哪儿,看都不敢看他一眼。 惨痛的叫声,让老虎欣喜若狂:“这个好玩,这个好玩,这个家伙比较禁捏,哈哈,哈哈。”一边笑,一边情不自禁地添了添嘴唇。 姓管的老者嘿嘿地笑道:“怎么样,康姑娘,是不是很好玩啊?” 端木嫣然的头靠着墙壁,不冷不热地:“你们狗咬狗,两嘴毛,折腾得热闹,和我什么关系。 第41章 你这种奴才,只能欺负比你更低贱的奴才,还以为很有趣?” 姓管的老者冷笑道:“姓康的,你别以为我不敢动你,不错,你是我们主子要的人,所以我不敢杀你,可是要把你弄得四肢不全,还是可以勉为其难。丫头,你别忘了自己是个女人,细皮嫩肉,娇脆得很,怎么禁得住我们老虎的轻轻一捏啊。” 端木嫣然一笑:“不错,我这种人不仅娇脆,而且还娇气,平常扎到一根刺,都会痛晕过去,你要是给我弄得胳膊折腿断的,说不定我就痛死了。”她看着姓管的老者冷笑道:“我怎么觉得你是个头有反骨的奴才呢,一定想尽办法把我弄死,然后你们主人就无法如愿以偿了。” 姓管的老者一愣:“康宝,你什么意思? ”端木嫣然道:“也没什么意思,现在我陈叔叔死了,一泓泪在你们手上,秘密在我心里,如果你们主人能帮我寻找到凶手,也许我会告诉你们主人一个秘密。你们主人也应该知道,这把剑对我来说,没有任何用处,再犀利的兵刃对女人来说,都没有什么意义,我要的,绝对不是这些。” 端木嫣然的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她要面见那个主人,要有条件地交换才行,她显然看不起这个姓管的老者。 姓管的老者看着端木嫣然,心中也有些犹豫,这个主,他真的不敢做。他跟着他的主子,见过太多的女人了。因为他的主子,平日里对女人好不心动,也会忽然之间对女人产生兴趣。那是一个很奇特的怪癖,一年之中,总会忽然犯上那么一回。 在主人对女人感兴趣的一段日子里边,几乎每天晚上都离不开女人,不过任何一个女人,都只能陪着主人过七天而已。 他的主人常说,要看透一个女人,七天的时间可以够了。 主人会把失去兴趣的女人赏给他,然后那些女人就要永远在人世间消失。多多少少,这个姓管的老者对女人也有所了解。 很显然,面前的这个女子,很不好对付,因为到现在为止,他还没有发现这个康宝害怕什么。女人虽然天性柔弱,可是要是她什么也不害怕的话,她也会变得十分可怕。 因为无所畏惧的女人,会坚韧如水,只要功夫到了,滴水可以穿石,在你不经意间,就会拿到她想要的东西。 本来,他打算严刑逼供,这也是得到主人的首肯,只要吊着康宝的一口气就行,因为一泓泪虽然落到他们手上,但是却发挥不出任何威力,他的主人,想要掏出康宝心中的秘密,关于一泓泪的秘密。 可是现在端木嫣然如此说,他就不能再妄动刑罚了。姓管的老者点点头:“好,康姑娘,你等我的回信儿。走吧。” 他一挥手,带着人离开,那个老虎还恋恋不舍地回头看,冲着端木嫣然吐舌头,扮鬼脸。 大门,咚地一声关上了。 啊,林雪若大叫了一声:“奶奶的,这是什么鬼地方?姑奶奶我一会儿也呆不下去了。” 她说着缩骨敛筋,然后一抖落,那本来捆得紧紧的绳子就想蛇皮一样脱了下来。 站起来,活动活动手脚,林雪若开始琢磨那个嵌着筛网的孔洞。 她站在孔洞下往上看,可以看到外边的天空。 其实那道门对她来说,也不算什么阻挡,只是门外一定有人把守,她不知道自己能否平安逃出去。还是从孔洞里边逃出去,这样比较有把握。 端木嫣然看着林雪若在孔洞下晃来晃去,淡淡地道:“那个筛网一定会有引线牵着机关,你小心点。” 啊? 林雪若转过来,好笑道:“你在提醒我吗?哈哈,黄鼠狼给鸡拜年,会安什么好心?” 她说着话,但是仍然小心翼翼,一摸身上的皮囊还在,幸好这里的人没有给自己搜身,不然自己这些吃饭保命的家伙丢了,还凭着什么去混饭吃啊。 她笑着从皮囊里边地拿出一把小刀,然后先沿着筛网的周围轻轻划开,果然有细细的金属丝挡住刀口,不过她这把小刀极为锋利,轻巧地就斩断了金属丝。 筛网被轻轻拿下来,林雪若收了小刀,然后冲着端木嫣然笑道:“喂,别说我见死不救,实在不敢引狼入室,救了你,再搭上我自己。你呢,就在这里后悔吧,如果当初你不是一心一意地要冤枉我,非把杀人的罪名栽赃到我头上,也许我现在会考虑考虑救救你。” 端木嫣然笑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就是当初我救过你,你也未必救我,何况,你也没有这份能力,自己已经是泥菩萨过江了,用不着在这儿说风凉话,有多远,滚多远吧。” 林雪若瞪了她一眼,本来她心里动过救人的念头,不过最后还是放弃了,一来,她感觉康宝这个人太复杂,看不透,尤其她还认准了自己是杀陈九州的凶手,凭直觉,就是康宝在冤枉她。林雪若一直觉得其实自己是个心地善良的人,可是善良得有尺度,不能不分好歹,什么人都去救。所以放弃去救康宝的时候,她还感觉到有些惭愧。 二来,康宝说得没错,林雪若可以用缩骨之法,从这个孔洞里边逃出去,可是她无法带走康宝。 如今听康宝这么一说,林雪若心安理得地屏息运气,可是这孔洞距离地面有些距离,她要先用轻功跳起,才能扒住洞口,那洞口都是泥土,湿湿滑滑,难以扒住,而且这边跳起来,缩骨之法就不要用了。 林雪若心里着急,心说先扒住洞口再说。于是一纵身,双手扒住了洞口,可是洞壁太滑,她有些儿把不住了。林雪若心里一凉,暗道晦气,忽然,她的身子在半空中停住了,原来有人托住了她的脚。 林雪若吓了一跳,这土牢里边,除了她就是康宝,难道是康宝帮她?怎么可能呢? 她一低头,果然是康宝金鸡独立,一条腿抬起,用脚面担住了林雪若的双脚,林雪若一愣:“你干什么?” 端木嫣然冷笑道:“你很喜欢呆在这里的话,就继续废话好了。” 林雪若哼了一声,忍不住还是追问一句:“你干嘛帮我?” 端木嫣然不回答,喝了一声:“上去。” 林雪若觉得身子一提,那孔洞的口要撞到头了,马上用缩骨法钻入了孔洞。 鬼魅残生恨无期 雪的剑,疾如流星,刹那间,划破了夜的宁静,带着凄厉的风声,刺向那个坐在轮椅上边的女人。 忽然,雪的剑,软软垂下,站在哪里,一动不动。 他,看见了裹在棉被里边的一双眼睛。 如果,那还算是一双眼睛的话。 从记事起,杀人和吃饭一样,在雪的生命里边,不可或缺,什么样的血腥场面,他没见过? 可是这双眼睛,让雪汗毛竖起,脊梁发冷,因为这双眼睛,根本不属于人类的眼睛。 人类的眼睛,无论是大眼睛还是小眼睛,是单眼皮还是双眼皮,是杏核眼还是丹凤眼,是好看还是不好看,总得有眼皮有眼毛,可是这双眼睛,没有眼皮没有眼毛,只是两个半裹在红红的眼肉里凸出来的两个球,会转动的球,她看到雪的剑,眼睛中充满了惶恐、惊骇。 裹着的被子,无力地垂落,坐在轮椅上的女人,也彻底暴露在夜色里,雪一手拿着剑,一手捂着嘴,差一点惊叫出来。 因为他看到的这个人,比鬼更可怕。 这是个女人,从衣裳打扮上看,这应该是个女人。 可是她的头顶上边,已经没有了头发,整个头皮呈粉红色,上边还凹凸不平,坑坑洼洼,她的脸上,已经没有完整光洁的皮肤,都是丑陋的翻卷的痕迹,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伤到,还是生了什么病,看上去十分吓人,可是,她的眼睛上边的眼皮缺了一部分,两只眼珠嵌在粉红色的肉窝里,的确比鬼还吓人。 雪还注意到她的脖颈,也是布满了可怕的痕迹,很多不规则的痕迹,深深浅浅,重重叠叠。 然后是她的手,她的手尽管缩在衣袖里边,可是还露出一点点,露出了佝偻蜷缩的指尖,四个看得见的手指,聚在一起,好像鸡爪子一般。 惶恐,让人窒息的惶恐,从这个女人的眼中流露出来,她张着嘴,嘴里却没有一颗牙,就那么张着,无声地张着,她好像要喊出来,可是没有声音,一点儿声音也没有。 雪,错愕地望着她,这个女人,这个鬼魅一样的女人,居然值八千两银子? 这个女人,已经生不如死,那个人为什么还不肯放过她? 可是,这个女人,真的是生不如死,既然生不如死,为什么不让她痛痛快快地死?也许,死对她来说,是一种解脱,而且,自己也可以拿到那剩下的五千两银子。 心念动处,雪的心里升起一丝悲悯,这个女人,真是不幸。 可是怜悯过后,雪还是动了杀死。 最后一次,这是最后一次。 动了杀机的雪,额头慢慢隐出一条细细的红线,整个眼睛如寒潭之水,冰冷幽深,他的人,也透出丝丝阴邪,让人不寒而栗。 对不起,用你的残生换那只玉镯,你的生命,也算有些意义。 雪在心中说了一句,然后心动手动。 剑,带着寒光,忽然就刺向了那个坐着的女人。 那个女人忽然垂下眼光,她看到了那边雪亮的月光一样的剑,不再恐慌,变得坦然,也许,在她心中,也想过无数次要死去,活着,对于她来说,是一场永难醒来的噩梦,一场没有释期的折磨。 眼光垂下,对普通人来说,很容易,可是对这个女人来说,也是一件很难完成的事情,她的眼睛艰难地向下看去,雪只看到她眼白的部分,那是灰灰的白色,充满了绝望。 第42章 犹豫了不过一瞬间,雪的剑毫不留情地刺向那个女子的咽喉。 剑,疾如离弦之箭,冲着那个女人的咽喉刺去。 眼前一花,雪吓了一跳,有人用两根手指,夹住了他的剑,那手指,修长,指甲修得干净齐整,可是却想一把铁钳,牢牢地钳住了雪的剑。 雪吃了一惊,这个人,就是方才进屋的余掌柜,他方才观察了那么久,都没有看出来这个余掌柜会武功。 当时,他还奇怪,如果这两个人是惹下仇家的江湖中人,为什么没有显露出会武功的迹象? 原来,这是一个深藏不露、高深莫测的武林高手。 高手。 这个念头在心中一掠而过。 雪,轻轻咬着嘴唇,用力想抽回那边剑,可是,任由他使出全身的力量,剑,还是纹丝不动。 他不怕死亡,不怕高手,可是这把剑陪伴了他好多年,这把剑还是母亲送给他的,尽管只是一把很锋利的精钢长剑而已,寂寞的时候,雪喜欢抚摸着它,摸着冰冷的剑身,就好像摸到母亲柔软微香的头发。 余掌柜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的手指微微一动。 咔吧一声,剑断为两截。 短剑在手,雪忽然刺出一剑,刺向余掌柜。 这一剑,出得疾狠阴绝,意料之外的速度,意想不到的角度,这是离别谷的绝杀之招,发出这招的雪,额头上那条隐隐的红线,变得更加殷红,连眼神都显得阴冷如蛇。 最狠最阴毒的一剑,雪,拼了全力,因为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了退路。 这一式,太过阴毒,雪只用过三次,没有失败过。 可是这次,那个余掌柜好像对他的招式,十分熟稔,居然在雪没有出招的瞬间,就算到了他出招的方位。 咻。 雪感觉到手腕一麻,短剑也飞了出去,他的手立刻空下来,还未等他动手,手腕已经被余掌柜一下子擒住了。 用力挣了挣,可是还是挣不脱余掌柜的手,雪感觉自己的手,就像是被沉重的岩石压住了一样,卡得死死的,无法动弹。 余掌柜犀利的眼光盯着雪,一字一顿地:“你是离别谷的人?” 雪昂着头,也冷冷地看着他:“要你管?” 余掌柜看着雪倔强的神色,感觉有些眼熟,他打量着雪,一个很俊秀很倔强的少年,可是这个少年是来自离别谷,还能狠下心来杀他的妻子,对这个人,余掌柜深恶痛绝:“谁让你杀她?她和你有仇吗?” 雪冷哼一声,没有回答。 余掌柜恨恨地道:“她的命,值多少钱?” 瞪了余掌柜一眼,雪冷笑道:“你觉得呢?” 不能出卖雇主,是一个杀手的起码行业道德,何况,雪也不知道是谁要杀余掌柜的妻子。 余掌柜的眼光更冷:“你看见她这个样子,居然还能下得来手?” 冷冷一笑,雪从鼻子里边哼了一声,懒得说话,既然落在他的手里,如今跑又跑不了,多说也是无意。 余掌柜的声音更冷:“说话!” 雪的嘴角微微扬起:“你怎么忍心让她这样不人不鬼地活着。” 他这句话,本是发自肺腑的话,雪感觉,这个女人活着实在无趣,这样的生命,延不延续都没有意义。 啪。 一记耳光狠狠掴到雪的脸上,苍白的脸上立刻晕红一片,留下五个红红的指印。 痛疼,在一瞬间扩散,脸上火辣辣,好像被人掀去一张油皮,痛得厉害。 呸。 雪忽然吐了余掌柜一口,口水中尚有血迹。 雪愤怒的眼光和余掌柜愤怒的眼光对在一起,谁也不肯闪躲。 雪最痛恨别人打到他的脸,在他的心里,除了母亲,任何人都不可以打他的耳光,他宁愿死,也不愿意受到这样的屈辱,所以才会对列云枫一直耿耿于怀。 可是,现在雪在余掌柜的手里,他无法动弹,也无法躲闪,余掌柜的眼光始终阴冷如刀,手上用了力气,雪感觉到手腕处就要断了,剧烈的痛疼,让他咬着嘴唇,可是身子还是站得笔直。 就是死,也要挺直脊梁去死。 雪的脸越来越白,那淡淡的红痕,此时反而显得深了一些,慢慢从晕红变成淤紫。 余掌柜冷然道:“一个人,练成武功不易,可是用来杀人,太过造孽了,我不管你是谁,也不是没有给你机会,可惜,你自己没有把握!”方才,他已经感觉到了雪的潜伏,所以故意回屋,凭他的直觉,感到了雪身上散发出来的杀气。 只是余掌柜没有想到,当雪看清楚他妻子长得形容时,居然还要动手,他才怒而出击。 他本来想一掌杀了雪,可是,他答应过一个人,从此以后,再也不杀一个人,所以,他要废了雪的武功。 雪,意识到了余掌柜的话中之意,眼中掠过了惊慌之色,他不怕死,可是一旦武功被废,他还怎么在江湖中漂泊,还怎么保护母亲和栾汨罗? 扑哧。 一股五彩的烟雾,在墙角忽然爆开,弥散。 余掌柜陡然回头看去。 咕噜咕噜。 车轮声响起来,只见妻子的木轮车飞快地向墙叫那团不断散开的烟雾撞去,余掌柜惊叫一声,放开了雪,飞身去拦着那个木头车子,可是手刚触到车子,才看到车子的扶手上边,用钩子勾着一段钢丝,车子就是被这条细细的钢丝拉动的。 就在余掌柜扶住车子的瞬间,车上的女人却悬空而起,像个提线傀儡一样,她四肢都无法动弹,只能由着人提她起来。 余掌柜也飞身起来,看清楚有条钢丝正好系在了妻子的腰带子上,他一手曳着钢丝,一手环抱着妻子,曳着钢丝的手往回一带,没想到那头此时已空,余掌柜用力过猛,又抱着妻子,着地时闪了一下,差一点坐在地上。 有人。 余掌柜感觉到外边有两个人,这两个人的轻功的确不错。 大约这两个人来的时候,余掌柜正在和雪对峙,由于太过气愤,方才居然没有察觉,此时再看,雪已经不见了,那条钢丝是用个钩子勾在妻子的腰带上的,余掌柜如果要去追,应该可以追上,但是他不能把妻子一个人留在这里。 女人,在瑟瑟发抖,也许还没有从方才的惊恐中反映过来。 死,要……我……死……吧。 一个断断续续,低哑的声音,从女人的咽喉中传出来。 余掌柜大吃一惊,呆呆地望着妻子。 这些年来,妻子没有说过一句话,他还以为妻子已经不会说话了。 女人凸出的眼珠转动着,痛苦而又难过,浑身哆嗦着:“死……死……死……求求……你,让……我……去……死。” 事渐迷离阴霾重 一口气,跑出来有几里的路,已然转过了街角,秋爽斋早就看不到了。 夜太静,淡淡的月光,仿佛在幽深的巷子里,汩汩流淌。 雪的表情很复杂,他已经自己就那样废在余掌柜的手里,没有想到,居然有人救他。更没有想到的是,救他的人,一个是少谷主印无忧,一个是小王爷列云枫。 在雪想来,就算是冬天打雷,夏天下雪,印无忧和列云枫也不可能一起出现。可是现在他们两个联手留了自己,列云枫在那边用钢丝挂钩引开余掌柜,印无忧飞身进来,抓住自己就跑,配合得十分默契。 列云枫不跑了:“急什麽啊,后边有没有人追我们。” 印无忧瞪了他一眼:“你干嘛对付那个没有能力还手的女人?” 他和列云枫赶到的时候,雪已然落到了余掌柜的手里,列云枫用手势比划一下,示意印无忧绕到另一边去救雪,印无忧当时还以为是让自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到院子里边救人呢,或者想对付谢神通一样,列云枫会弄个什么硝磺蛋之类的东西去对付余掌柜,却再也没想到他去对付余掌柜的妻子。 这种做法,让印无忧有些不满,他不高兴的时候,就会显示出来。 列云枫拍拍他的肩头:“兄弟,兵不厌诈,这个叫做围魏救赵,不然要是短兵相接,就我们这两下子,谁能降得住那个余掌柜?” 印无忧无语,虽然说不出什么理由,但是感觉还是很别扭。 站在一旁愣了半晌,雪还是和印无忧打个招呼:“少谷主。”他本来想说声谢谢,可是这话到了嘴边,还是没有说出来。 少谷主。 印无忧忽然涩涩一笑,关于少谷主的所以记忆,好像久的如同前生的事情,让他油然生出陌生之感。 微微愣了愣,印无忧道:“我不是少谷主,我已经和离别谷没有关系了。”他看着雪愕然的表情“我,我现在是玄天宗的弟子。” 尽管雪是一个不怎么善于表达情感的人,可是听了这句话,还是张大了嘴,那张开的嘴里,可以塞下一个鸡蛋去。 印无忧投到了玄天宗的门下,那离别谷呢? 如果不是印无忧亲自告诉他,就是打死了他,他也不信。 列云枫笑道:“雪,” 雪立刻瞪眼:“我的名字,是你叫的吗?别以为是你救了我,我只感谢我们少谷主。” 印无忧道:“是小枫救的你,和我没有关系。” 雪的眼中,仍旧充满了怒意。 列云枫叹口气:“男子汉,大丈夫,虽然没有胸转日月,气纳乾坤的气魄,起码要人世匆匆须臾度,相逢一笑泯恩仇,弥勒菩萨偈说,老拙穿衲袄,淡饭腹中饱,补破郝遮寒,万事随缘了。有人骂老拙,老拙只说好;有人打老拙,老拙自睡倒;涕唾在面上,随他自干了,我也省力气,他也无烦恼。” 第43章 雪哼了一声,没有搭话。 印无忧看看他们:“你们两个有什么过节,也许,我可以化解一下。” 这句话,出自印无忧的口里,不免有些滑稽。 雪的感觉,十分怪异,莫名其妙地看着印无忧,才多久没见,这个人,怎么变到自己有些不敢相认了?就像母亲寒汐露的变化,让自己感觉到那样陌生。 他和印无忧同在离别谷,因为雪的母亲寒汐露名义上是雪的师父,所以雪的地位比其他杀手稍微高着一点点,寒汐露是印别离的师妹,雪和印无忧从小就认识。 那也不过仅仅是认识,彼此知道对方的名字,知道和谁有着关联,从小到大,他们两个人说的话都是有限的,基本上没有什么交流。 列云枫笑道:“离别谷不是训练杀手的地方,怎么训练出来的杀手都是这样忸怩?小印你呢,一句师父,怎么也不肯叫出来,最后还得请出面条来,总算逼得你叫了声师父。你这个兄弟呢,就因为当初曾经挨了两巴掌,就一直不待见我,更奇怪的是,当初是大师兄打的你,又不是我,你和大师兄到没什么纷争,干什么老是盯着我不放?” 雪倔强地道:“命令是你下的,萧大哥只是奉命行事。”他的言下之意,冤有头,债有主,他不会和萧玉轩计较,却打算和列云枫没完。 印无忧道:“你受伤了?” 雪摇头,还是瞪着列云枫,懒得回答印无忧的话。 列云枫笑道:“不过就是挨了两下,能伤到哪里去?小爷我当年被澹台老头在大街上边痛打,那才叫丢人呢,不过我心地善良,包容宽厚,从来都不会计较这些事情。” 印无忧忽然笑了:“当年?你现在几岁啊,可惜,已经过去了,不然,我倒想看看你这件丢人的事情,一定好玩。”他是真的感觉很好玩,无法想象列云枫怎么会在大街上被澹台玄打到,那该是什么样的情景。 看着印无忧带着一丝坏坏的笑意,列云枫笑道:“往事已矣,不能重温,不过某人被面条打得稀里哗啦,我却看得清清楚楚。” 找死! 印无忧的脸一红,一拳打过去,列云枫早已经闪身躲开。 雪看着他们嬉笑,一种孤独的感觉,袭上了心头。 孤独,融入夜色中,让人想睡去的孤独。 你,为什么要杀她? 印无忧看到雪眼中的孤独,感觉那样熟悉,看到现在的雪,就好像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当年,印无忧也会不知不觉地想到了这个词儿,有时候,虽是瞬息,却恍若隔世。 我为什么杀她? 雪有些悲哀地看着印无忧,杀手杀人,还有什么原因吗?如果印无忧连这个都忘记的话,他还是印无忧吗?是什么,让这个曾经孤冷傲气的少谷主,变成这个样子,居然还和这个无赖的少年,混的很熟。 印无忧有些窘,他也发现自己这句话问得很愚蠢:“你要那么多钱做什么?是寒师姑有事情?还是你要娶媳妇?” 他这句话问出来后,发现雪的表情更加怪异,用一种陌生的眼光看着他,仿佛素不相识。 这个人,居然会管人家的闲事,问的问题,又是如此滑稽,雪盯着印无忧的发髻边缘,心中暗道这个印无忧是不是有人易容改扮? 雪有些惶然和尴尬,不知道怎么回答印无忧的问题,不由自主地用手按了按心口,那只雪凝露的镯子,还藏在哪里。 幸好,玉镯子还在。 列云枫道:“你拿了人家一万两银子,就从来没想过这个价码,意味着什么吗?” 他这次说得倒是很认真,没有嬉笑,雪想了想,不知道该怎么说。 列云枫拍到雪的肩头:“喂,兄弟,你是我小师姐的朋友,而且你还欠她一千两银子呢,所以,为了小师姐不破财,我一定不会让你出事。” 提到欠澹台梦的一千两银子,雪有些失神,第一次遇到澹台梦的情景,立刻浮现在眼前。 一万两银子,杀一个几乎是废人的女人,那个出钱的人是谁?他对这个女人得有怎么样深的仇恨?这个女人的丈夫,又是个深藏不露的武林高手,还有,他任务失败了,要怎么面对雇主,得到的一半儿酬金,已经付了这只玉镯的价款,他还欠那个老玉匠三千两银子呢。 雪的焦虑,毫不掩饰地落在列云枫的眼中,列云枫道:“如果你告诉我怎么回事儿,我可以让余掌柜的夫人死。” 不信,雪一脸的不信,不要说列云枫,就是他们三个联手,也未必能敌得过余掌柜,要杀余夫人,必须先杀余掌柜。 列云枫看出雪的怀疑,淡淡地笑着摇摇头:“杀人,未必要用剑,而且,要一个人死,其实是件很容易的事情。” 印无忧道:“雪,小枫说到一定会做到,我信他。” 雪不信列云枫,只是,他很想得到那剩下的五千两,只要付了剩下的余帐,那只镯子就是他的了。 事到如今,他姑且一试。 雪本来就不是擅长言辞的人,所以本来很简单的事情,他还讲得断断续续,有的地方,还有列云枫引导他,他才说得完整。 讲到最后,列云枫和印无忧对望了一下,沉默无语。 世上哪里有这么凑巧的事情,雪想买这个价格昂贵的镯子,正准备接单买卖,这买卖就上门了。 半晌,印无忧叹口气:“你也接过很多买卖,这件事情,如此蹊跷,你怎么想也不想?” 列云枫道:“雪,那只镯子呢?” 犹豫了一下,雪拿出了那只雪凝露,列云枫不问别的,单单问这个镯子,是镯子有问题? 列云枫拿在手里,反复看着,触摸,但是没有说话。 莫名地紧张起来,不用说,单单看列云枫的眼神,就感觉到这只玉镯子有问题。 列云枫把镯子还给了雪,雪微微皱着眉:“有问题?” 列云枫道:“君子以玉观德,玉之本质,含蓄坚韧,温润莹泽,亦如君子之德,仁、义、礼、智、信,所以玉虽凉,但质本温润,凉而不寒,玉虽莹泽,但性自内敛,莹而不透,这只玉镯子,寒气森然,太过剔透,而且里边的居然还有水胆,我在皇宫里边看过得东西也不算少,水胆玛瑙倒是见过,有水胆的玉,都没有听过,况且若真是罕世奇珍,就是八万两银子,人家也不会卖给你。” 雪知道,这些话,应该没错,列云枫生长在豪门贵胄之家,对这些珠宝珍玩,一定会鉴定真伪:“那,这个是什么?” 列云枫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个镯子应该是雪影石,又叫冰水石,出自寒潭之中,所以才会如此之寒,一般雪影石是用来做石柜,到了夏天,里边可以放上食物、水果,经日不坏,尤其放入的水果,三两日后,食之凉浸心脾。这种雪影石一般来自两个地方,一个是陇西,一处是夜叉国。” 雪愣愣的,列云枫后边的这几句话,他根本没有听进去,只是知道,自己花那么多钱,居然买了一个假货,而且还欠了人家三千两,自己还以为那个老玉匠是心底良善之人,原来…… 雪转身就要走,列云枫拦住他:“你去找那个老玉匠?” 雪哼了一声,他要杀了那个老家伙,居然欺负他是个外行,真是岂有此理。 让开。 看着列云枫没有让路的意思,雪有些愤怒。 印无忧道:“这个时候,那个人只怕早走了,你去了,也找不到人。” 雪冷冷地:“找不到,我要去看看。” 列云枫微微一笑:“第一次上当还情有可原,如果第二次还上当的话,就是自作自受,那个人走了没关系,就是不知道谁会在哪里等着。” 他这么说,印无忧和雪都明白了,如果这真是个局的话,玉坊那边一定安排部署完毕,等着雪自投罗网。 印无忧有些奇怪:“他们为什么要对付雪?” 列云枫懒洋洋地叹了口气,然后一笑:“我也很想知道这个答案,所以,你们在这里等我一下。” 去哪? 印无忧有些担心列云枫又会出什么鬼主意。 列云枫笑道:“无论这个局是谁设的,无论他是为了谁设的,总是辛辛苦苦上演的一出好戏,所以,我们现在需要一场丧事,好让人家把这出戏,别有用心地唱下去。” 灵堂雪幔恨笞声 漫天星斗,一带银河清浅,云散风微小亭晚,芙蓉泪,墨痕残。 从地下的孔洞探出头来,林雪若小心翼翼,四下观瞧,原来地上是座假山,这孔洞的开口处,在假山的山腹里边,那假山上,雕镂着很多窟窿,从这些通透的窟窿里边,可以看见被分割成奇形怪状的天空,还有那些星星。 确定四下没有人了,林雪若终于将整个身子都钻出来,蛇儿出洞一样,不停地扭动着,缓缓地钻出来,终于有可以呼吸到外边新鲜的空气了,林雪若兴奋得想要骂人。 她只是作势张了张嘴,一时之间,她也想不起来应该骂什么才好,毕竟骂人的话多过于粗俗鄙下,无法表达她此时的心情。 站在假山的山腹,这里边还真的够空阔,可以装得下四个人在里边对坐喝酒,说到喝酒,林雪若还真的被勾起了酒虫,不由得咽了下口水,她喜欢喝酒,喜欢在幽静如画的地方,对着青山绿水,吃着咕唠肉,喝着香雪酒,最好身边还有一个自己喜欢了多年的人。 可是现在,没有咕唠肉,没有香雪酒,更没有喜欢的人,林雪若有些沮丧地叹口气,然后马上闭嘴,因为她感觉到了一股水一样阴冷的寒气,从四面八方逼近。 第44章 对于危险,林雪若从小就被师父训练感受危险的警觉。 知道兔子为什么跑得那么快吗? 师父在她记事起就问她这个问题,不是一次两次的问,问得林雪若有些絮烦了。 摇头,林雪若一直在摇头,其实她是觉得兔子跑得不够快,在林子里边,她和兔子赛过跑,一群兔子,白的,黑的,花的,都被她远远甩在后边。 因为兔子不会飞,逃跑是它唯一求生的手段,而逃跑的关键在于警觉,如果连警觉不够,跑得再快也是死路一条。 师父的话,林雪若虽然都会倒背如流,但是很不以为然。 兔子不会飞,所以它跑得再快,也逃不出猎鹰的追捕,何况追赶兔子的不仅仅有猎鹰,还有狼,鬣狗,还有很多东西都喜欢吃掉兔子。 不过林雪若还是学会了一样有用的本事——警觉,可惜她学得不算好,有些稀松。认真论起来,她学到的这些本事都不算炉火纯青。 别人可能是样样通,样样松。 林雪若是样样半通,也照应稀松。 不过林雪若就是凭着半通稀松的功夫,混迹江湖这么多年,也活得逍遥自在。 轻轻地屏住了呼吸,林雪若趴在一个窟窿后边,借着月光往外边看。 妈呀,怎么会是这里? 林雪若惊呼声从咽喉里边要涌出,忙用自己的手给堵住了,又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暗骂道:林雪若,你也是见过世面的人,怎么还这样一惊一乍地小家子气?脑袋掉了碗大个疤瘌,我死都不怕,还怕闹鬼? 剑庐。 这里是剑庐。 陈九州的剑庐。 灵堂就设在剑庐里边,用松树枝条抬起来的棚子,树枝上扎着白色的绢花,一朵朵,开得那般寒凉忧伤。 雪色的白沙,雪色的白幔,在肃杀的秋夜里边,显得格外的凄迷。 灵堂前边,放着棺椁,亮亮的朱红色,不知道走了多少遍漆水。 香烛、供品、扎纸、祭器,让这个灵堂更加的阴森。 灵堂现在没有人,连守孝的人都没有,所以显得更加的诡异。 可是林雪若已经感觉到了有人的气息,而且不是一个人。这几个人中,有一个发出让人不寒而栗的冷气。 终于,人出现了。 三个人。 一个老者,一个少年,一个少女。 那个老者,林雪若认识,正是不二山庄的慕容惊涛,就是他的到来,吸引了别人的目光,她才有机会从陈府跑出来。 那个少年,林雪若也认识,是慕容惊涛的大儿子慕容孤,这个人曾经在大厅上拦着她,不许她走,还非要她承认自己是玉荷子。 那个少女,黑衣如夜,凄冷苍凉,衬着白真真一张脸,格外的苍白与阴冷,更冷的是,她脸上一点儿表情也没有,好像一个鬼魅。 这个少女,林雪若不认识,可是她一眼就可以断定,这个少女也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 人以类聚,物以群分。 能和慕容孤在一起的人,怎么会是好人呢? 微微撇下嘴,林雪若心中奇怪,这三个鬼一样的人,跑到灵堂来做什么? 不会是盗尸吧?她以前只听过盗墓的。 慕容惊涛在灵堂前边,来回踱步,脸色阴沉,忽然,他停了下来。 就在他停下来的瞬间,慕容孤和那个少女都跪了下去。 从他们僵直的下跪姿态看,慕容惊涛应该很生气。 这两个人,和两块石头般,一动不动,慕容孤的眼中带着几丝恨意,可是那个少女的眼中,空洞无物。 慕容惊涛的手慢慢抚摸着棺椁,嘴角带着丝丝的冷笑:“陈九州,九泉之下,应该很冷吧?” 慕容孤的眼中又是蹦出一丝惶恐来,心头狂跳起来。 他的神情,落在旁边那个黑衣少女的眼中,那少女看向他,有些幸灾乐祸。 慕容惊涛走到灵堂外一株柳树旁边,此时的柳叶,早已经枯黄飘落,剩下光秃秃的枝条,还残留着丝丝惨绿的颜色,半已枯黄,随风起舞。 咔嚓。 折断的声音有些干涩。 林雪若看见慕容孤的身子,情不自禁地抽搐了一下。 树枝已经到了慕容惊涛的手里,很细的一支柳条,就只有米粒粗细。 咻~咻~ 柳条儿在空中发出凄厉的破空声。 汗,涔涔而下,慕容孤已经在微微发抖了。 慕容惊涛淡淡地道:“你先联系的杀手是谁?” 雪,雪少爷。 慕容孤有些结巴,连头都不敢抬。 慕容惊涛冷冷地:“雪少爷是谁?” 慕容孤不敢回答,他心里早把林雪若骂了千万遍,如果不是这个林雪若,自己怎么会如此倒霉呢。 一开始,看着那张纸笺,他就以为林雪若是一个刚出道儿的杀手,比较容易上钩,只等着林雪若杀了陈九州,他再杀了林雪若,一起都水到渠成,悄然不觉。 可是谁想到,从线人玉荷子那里就开始不顺,谁承望还牵扯出这么多麻烦来? 先是找不到林雪若,慕容孤气得要疯,然后在秋爽斋终于找到了林雪若,却变成了好几个人。当时的情景,也由不得他不信,毕竟那种情景下,冒充林雪若没有什么意思。 最后在陈府,他才看到这些自称是林雪若的人跟三弟慕容休混在一起,才发现自己中了圈套。 幸好,自己感觉林雪若靠不住的时候,又找了另外一个杀手,不然陈九州要是不死的话,死的就是自己。 有功未必赏,有错一定罚,这是慕容惊涛的家规。 慕容孤知道自己今天固然难逃一场重罚,他也不敢奢望能让慕容惊涛饶过自己,他只想让这场惩罚可以稍微轻些,所以在极力讨好着父亲。 尽管慕容孤心里有很多种想法,可是现在为了讨好父亲,却一点儿也不敢暴露出来。 慕容惊涛哼了一声:“你既然知道林雪若不可靠,为什么不斩草除根,在秋爽斋一气全都杀掉?” 秋爽斋? 慕容孤的头垂得更低了。 父亲一定是了解了整个事情的过程,幸好,他没有说谎,他想过说谎来遮掩一下,可是最终没敢。 慕容惊涛狠狠地敲了一下棺材盖,慕容孤有些惊慌失措,他自然明白父亲的意思,可是在这灵堂之上,趴在棺材盖上受罚,还当着自己的妹妹慕容愁,他实在感到难堪又诡异。 慕容惊涛飞起一脚,正好踢到慕容孤的心口,踢到慕容孤一口气差点儿没呛回去,眼前一黑,晃了几晃,才强撑着没昏倒。心口阵阵剧烈地疼痛,连呼吸都变得格外困难,痛,向四肢扩散的痛。 我从来都会给人机会,可是没有珍惜而失去的人,最好别再抱怨。 慕容惊涛冷冷地说了一句,然后一拍手,管中离和左飞凤进来,他们本来是等在剑庐外边的,听到了里边的招呼,忙以最快的速度跑进来。 两个人都不抬头,躬身施礼。 慕容惊涛冷然道:“大少爷,还等人请吗?还是要拉到大街上,让所有人都来看热闹。” 这世上只有你想不到的事情,没有慕容惊涛做不出来的事情。 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这就是慕容孤对父亲慕容惊涛的评价。 里边有怨恨,有惶恐,有嫉妒,有痛楚,还有羡慕。 慕容家的三个孩子,都对慕容惊涛敬如天神,畏如蛇蝎,没人敢反驳一个字。 可是慕容孤就是愤愤不平,一样都是慕容家的儿女,为什么三弟慕容休总是得到父亲的偏疼,虽然慕容休也常常会被父亲鞭笞,可是那种打法和慕容惊涛对付自己以及慕容愁的完全不同。 看着慕容惊涛已然微怒,慕容孤再也不敢怠慢,父亲说得出,做得到,自己再磨蹭的话,真的会把自己拎到大街上剥衣痛责,到时候自己还不是生不如死。 慕容愁在旁边跪着,毫无表情,看不出丝毫的悲喜,对于眼前发生的一切,只要和她没有关系,她就丝毫也不关心,哪怕哥哥慕容孤今天被父亲打死,那也只是慕容孤的事情,和她慕容愁没有关系。 因为顾念兄妹之情,她已经得到了惨痛的教训,所以现在的她,只关心自己,别人的事情,与她无关。 假山的山腹里边,林雪若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气,双手捂着嘴,又差点儿叫出来。 尽管有棺材当着,林雪若还是看到慕容孤自己脱去外衣,赤裸地趴在陈九州的棺椁上边,她看的见慕容孤的脸,满是恨意。 柳条已经交到了左飞凤的手里,左飞凤有些害怕,他还没有动手打过自己的主子呢,可是今天,他更不敢违抗慕容惊涛的命令,颤抖着问:“庄、庄主,打多、多、多少?” 慕容惊涛看都不看慕容孤一眼:“你们两个,轮换着打吧。” 这句话,更让左飞凤和管中离吃惊,轮换着打,并没有说打多少,他们两个人看了看,谁也不敢言语。 慕容孤只见棺材的冰冷,透过肌肤,直渗透到了心里,他现在忽然有些幸灾乐祸,打吧,打死了也就省心了,什么不二山庄,什么见鬼的不传之秘,什么慕容氏的大少爷,都是狗屁,都不如狗屁。 慕容孤趴在哪里,已然感觉不到羞辱和难堪,只有绝望,彻底的绝望,他忽然无比渴求那柳条打到自己身上,最好是狠狠地打下来,很快地打晕他,打死他,从此一了百了。 啪……啪……啪……啪…… 柳条抽到在赤裸的肌肤上,发出尖锐而清脆的声音,慕容孤整个脸都紧紧贴在棺材盖上边,一动不动,也不吭声。 第45章 柳条很细,一下子就在肌肤上边抽出一道血线,开始还是暗暗的,隐约的,不多时,就开始渗出细密的血珠。 啪……啪……啪……啪…… 单调冰冷的抽打声还在继续。 慕容惊涛的神色已经转变过来:“愁儿,你跟我来。” 黑衣少女慕容愁立时站起来,站得笔直,很僵硬地跟着慕容惊涛走。她的眼睛还是空洞洞一片,没有任何的表情。 林雪若开始紧张起来,因为她发现慕容惊涛带着慕容愁是往自己这边来,难道他发现自己了,可是现在想走,已经晚了,她不敢动,也不敢吭声,手悄悄地摸到腰间的软剑。 谁共风烛度残生 回去的路,显得寒冷而漫长,因为一个人走,愈发有些孤零。 列云枫在转身前,还是笑容满面,毫不在乎,让印无忧和雪觉察不到回去的危险。 等远离了他们以后,淡淡的焦虑涌上了列云枫的心头,他的眼中掠过丝丝的倦意和困惑。 这是一个连环的局,无论设局的人会是谁,从目前的情形看,雪,应该是对方比较看中的一枚棋子,可是设计到了雪,他们能得到什么? 从事情的表面上看,设局的人希望雪杀了余掌柜的夫人,那个形容可怖、已同废人一样的女人,到底惹了什么样可怕的对手,她到了如此生不如死的境地,居然还是不肯放过她?如果是仇恨,是刻骨的仇恨,那么那个人就一定了解余掌柜夫妇的来历,一定也了解余掌柜是个深藏不露的武林高手。如果真的要置余夫人于死地,要找杀手,雪应该不是首选之人。最起码,也要有人用调虎离山之计,将余掌柜调开,然后再去杀余夫人才对。 他方才不过在外边观察了一会儿,就感觉到了余掌柜对妻子的紧张,那个女人应该是余掌柜的致命弱点,一个人无论有多么高深的武功,只要有了致命的弱点,都可以设计对付。既然那个人情愿设局来对付敌手,应该也是个心思细密的人。自己能够想到的事情,那个掌控全局的人,也应该想得到。 除非,醉翁之意不在酒。 让雪去杀余夫人,杀的过程是关键,结果并不重要。 也就是说,谁去杀余夫人才是个关键,余夫人死不死反而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雪的武功,不及余掌柜多矣,如果不是自己和印无忧前去帮忙,雪一定会遇到危险,当时余掌柜已经动了杀机。 那个人的目的是要了雪的命,其实杀死雪,并不需要如此复杂,那么这件事的关键不是雪死不死,而是谁杀死了雪。 这些凌乱的碎片,慢慢拼凑在一起,列云枫的心中忽然有了猜测,很大胆的猜测。余夫人伤得那么重,究竟是谁下的手,余掌柜既然如此护着妻子,当初怎么会让妻子遭受如此残酷的折磨?那个伤人的人,把余夫人弄得不人不鬼,也许要杀了她的话,也不是特别困难的事情,可是那个人却没有杀了余夫人,而是让她无比屈辱而惨痛地活下去,一直活到现在,那绝对不是仁慈,而是应该有更惨痛的遭遇和更沉重的打击等着她。 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列云枫宁可这么推测设计这个局的人,将事情考虑到最绝之处,让人心推测到最狠之处,然后再谋划运筹,才可以更从容不迫一些。 人性不善,奈何天地不仁。 很小的时候,列云枫就了解这句话的意思,很多事情,都是父亲列龙川教导与他,那些处世之道,都是他先背得烂熟于心,然后才在实践中慢慢揣摩领会其中三昧。 这段路,并不长,秋爽斋就在前边。 列云枫长长舒了口气,他估计现在的余掌柜,已然满心的愤懑,余掌柜一定知道是谁想对付他的妻子,方才余夫人差点受到了伤害,此时的余掌柜,应该对外界充满了警戒与愤怒。 到了院子外边,里边还是一片沉寂。 怒意,好像一头被激动的野兽,虽然不吼不叫,虽然隔着院墙,列云枫在外边还是能感觉到里边散发出来的危险。 周遭很静,列云枫侧耳倾听,没有任何人潜伏的迹象,按道理,那个设局的人应该有所埋伏,随时了解这边的动静才是,现在四周无人。 不设埋伏,有两种可能,如果不是顾及余掌柜的身手武功的话,就是设局的人对自己的计策过于自信。 微微沉吟一下,列云枫没有冒然地越墙而入,而是站在外边一抱拳:“玄天宗弟子列云枫求见前辈。”一般时候,列云枫不会轻易报出玄天宗的名字,他很少会对外人自称是玄天宗的弟子,因为有些事情,如果在当初预见到结果,那么过程,尽管必须要经历,也要想着结局的方向经历。 不但是玄天宗这个名字,还包括他靖边王世子的身份,自入江湖,他都极力回避。 列云枫的声音不高,但足以让里边的人听到。 好一阵沉默,余掌柜的声音传来:“请进。” 轻轻一飘,列云枫纵身进了院子,院中空荡荡的,屋子里边亮着灯光,摇曳的烛光将修长的人影映照在窗棂上。 门,是开着的,门上挂着布帘,布帘的颜色早已经看不出来了,却洗得很干净。 挑帘而入,一股很浓郁的药香扑面而来。 余掌柜在泥炉前边熬药,通红的火光,照在他的脸上,蒲扇轻轻地闪动,火苗一蹿一蹿地,在他脸上映出诡异的阴影。 木轮椅子就停在旁边,那个女人还坐在椅子上边,可是她的双手用柔软的布条,分别捆在椅子的扶手上,她的口中也塞着布条,头部也固定在椅背上。 那个眼神,痛苦、惊惧和极度惶然的眼神,让谁看到都会铭记一辈子。 余掌柜方才蒲扇,站了起来,表情很冷:“你?你是玄天宗的弟子?”他看着列云枫,带着敌意。 列云枫抱拳:“方才救人心切,实在冒犯了尊夫人,所以特来谢罪!” 余掌柜的神情,已然说明了一切,他认出了自己,一个顶尖的武林高手,凭着一个人的武功路数和内力气息,是能够识人辩人的。方才烟雾弥漫之时,列云枫已经看见了余掌柜的脸,那么余掌柜也应该看到他才是。 余掌柜死死盯着他,忽然咬着嘴唇,疾步过来,挥掌就打,这一掌,带着凄厉的风声,恨恨地向列云枫掴来。 这一掌力道不弱,还带着深深的恨意,若是打上了,难免受伤。 可是列云枫动也未动,镇静坦然。他很聪明,看得出余掌柜这一掌打得虽然急,却是在试探自己,所以根本不担心会被打到,况且就是真的要打,他也无法躲开余掌柜的攻势。像余掌柜这样的江湖隐客,若非万不得已,怎么会动手对付一个拒不还手的后生晚辈。 何况列云枫记得前些时日他和澹台梦来到秋爽斋的时候,师父澹台玄也在,还改了装扮,并未和他们两个相认,从那日的情形看,余掌柜和师父澹台玄应该是认识的,而且他们的关系非同寻常,还害怕被他人见到,所以澹台玄才改装而来。 果然,余掌柜的手掌在距离列云枫三寸的地方停下来,僵了一会儿,终于垂下来:“你的朋友,你要救,也无可厚非,可是你怎么忍心向她下手?” 列云枫回头看了一眼余夫人,坐在哪里,拼命地挣扎着,口里不知道乎乎啦啦地说着什么,眼神慌乱迷茫,特别地痛楚。 余掌柜忍不住过来,一把拉扯下余夫人塞口的布条,余夫人凄厉的声音传出来:“让我……死,求……求……你,让我死……” 语音有些含糊,因为她口中已经没有一颗牙了,但是这几个字,还是能分辨得清楚。 凄厉的喊声,带着血腥的咸涩,两行清泪,从她没有眼皮的眼睛中淌下来。那张伤痕斑驳的脸,更加扭曲,更加的狰狞恐怖。 余掌柜的眼中,也渐渐湿润:“十多年了,十多年,她都像一段木头雕像一样,我喂她,她就吃,我放下她,她就睡,我不知道她还能不能听见,能不能看见。我叫她,她也不回应,我笑我落泪,她也没有反应,虽然每天里都是我自言自语,可是我知道,她还活着,她的身体还是温暖的,我还可以照顾她。可是,”一说到可是,余掌柜离开激动起来“可是你们忽然来了,你那个朋友,那个畜生,见到她这个样子都能下得去手,你们,你们还去暗算她,她就变成这个样子了,她会说话了,可是说出来的第一句话就是想死,她的身体也能动了,可是能动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撞墙!” 愤怒,痛楚,让这个终日里面带微笑的中年男人变得面红耳赤,仿佛是离弦之箭,一触即发。 列云枫忽然道:“和浑浑噩噩相比,清醒是痛苦的,余前辈,你宁愿余夫人想行尸走肉一样无知无觉地活着,也不愿意她清醒过来吗?往昔再痛苦,也都已经成为过去,剩下的路,不是还要走吗?” 话虽然不多,可是余掌柜却凛然一震,他没想到这个年纪轻轻的少年,居然会说出这样历尽沧桑的话来。 列云枫又道:“余前辈的心情我可以理解,因为家母曾经痛失爱子,也陷入癫狂不能自拔,家父也因痛惜家母,宁愿她浑噩度日,也不愿意家母清醒过来,重温失子之痛,可是晚辈觉得,此心虽可理解,可是此行不敢苟同。有些伤痛,是刻骨铭心,如果不可能忘记的话,就坦然面对,虽然我们无意撞到了尊夫人心里的伤处,让她唤回从前的记忆,可是余前辈不觉得,如果不是这么多年的淤积和逃避,尊夫人的伤痛会如此剧烈吗?” 第46章 他这边说话的时候,那边余夫人也慢慢转过头来,那双可怕的眼睛,此时充满了泪水,她应该也听到了列云枫的话,那对嵌在肉瘤里边,凸出的眼睛,微微转动。 冷汗淋漓,虽然是深秋的夜里,可是余掌柜的汗,还是湿透了衣衫,列云枫的话,一字一句,都炸雷一样,响在他的心头。 这些年,他不愿意想过去的事情,更不愿意妻子清醒过来,他宁愿就这样,照顾一尊雕像一样照顾着妻子,让时间都凝聚在此刻,这样的他可以不思不想,就这样度过余生。 这个女人,深深地爱着他,为了他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而他的感情他的心,就可以在凝固的时间里,全部留在她的身边,照顾她,直到鬓生华发。 坟茔,他都物色好了,那是个山青水碧、草木繁盛的地方,青石修砌的墓室,十分宽敞,墓碑上边的字,也已经凿好了,没有写他和妻子的名字,只有两句话“万丈红尘,比翼双飞,生同衾枕死同穴;一方青冢,鸳鸯共宿,水为环佩风为裳。”他只等自己不虞之时,就和妻子双双离世,然后让他们的好友将他们埋葬。 这样的结局,早在他的意料之中,这些年,从来没有改变过,但是今天忽然听到列云枫说的这番话,余掌柜的心就陡然一翻。 十几年来,他虽然对妻子照顾得无微不至,可是妻子却从来不是一个有思想有意识的人,活着对她,还有什么意义?他怕她了解过去,想起过去,不也更怕她想起一些不该想起的东西吗? 无意间转过头,看见余夫人也在看着列云枫,眼神十分复杂,不过比方才平静了很多,余掌柜马上过去,余夫人还是看着列云枫,嘴动了动:“你……娘,……没……有……了……儿……子?” 这句话,说得很吃了,重复了两三次,才让人听得真切。 列云枫过去,缓缓蹲下身子,微微一笑:“余夫人,每个人都有不为人知的痛苦和不幸,可是只要我们活着,再深重的不幸,都会成为过去。让过去统统都真的过去,不要轻言生死,因为在意你的人,会因为你的放弃,承担着更深重的痛苦,有什么会比眼睁睁看着亲人离世,却无能为力更痛苦的事情?有什么伤痛会比阴阳一别,天人永隔更凄凉的伤痛呢?己之不欲、勿施于人,如果夫人曾经承受过难以名状的痛苦,又怎么忍心把这种痛苦加诸于余前辈的身上?” 余夫人的身子微微颤动,手慢慢从袖子里边伸出来,那只可怜的手,早缩蜷在一起,手背上边都是伤痕,她努力地伸开五指,可是每动一下,都在颤抖,手,终于颤抖着扶在列云枫的肩头:“我,是……不……是……很……很丑,是不是……很……丑?” 列云枫微微一笑:“余夫人,这个答案,不是要别人给你,如果你想知道答案,为什么不自己照照镜子?” 镜子就在旁边,只要余夫人转过头就能看到,那个镜子上边,蒙着一块布。 余掌柜有些紧张,想要阻拦,列云枫拦住他:“前辈不觉得,其实尊夫人比你更有勇气吗?要想面对清醒后的一起,最起码要有面对自己的勇气。” 咕噜,咕噜。 余夫人费力地转动了两下车子,终于到了镜子前边,停了有半盏茶的功夫,终于哆嗦着用蜷聚的手指,将蒙着的布掀开。 随着镜布的飘落,余掌柜心头一紧,惶然地期待着妻子那一声尖叫,看到自己形同鬼魅的尖叫。 可是,过了很久,余夫人忽然冷笑一声:“还好,还……好……不过……是……像……一个鬼……”她冷冷地笑着,泪,决堤而下。 没有什么笑声如此凄凉悲苦,余掌柜过去,一把抱住了妻子,余夫人整个身体都无力地靠在丈夫身上,泪湿衣襟,嘶哑着声音:“我……要……报……仇……我,我,我,我死了……也要……报仇……” 【妖灵番外】 大话sp之我是妖灵 我是个很无趣的人,特别闷。 当然,了解我的人,和群里的兄弟都知道,我这句开场白基本上是一句不用戳就穿帮了的谎言。 熟了以后,我喜欢晃点人家,当然新来的朋友,我也忍不住诙谐一把,都是很幼稚的把戏,但是没有恶意,只是觉得这个世界,随着我们年龄的增加,快乐反而越来越少了。 有人问我,嘿,听说你写文呢,写什么文啊? 我翻了翻眼睛,咽了口吐沫,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半晌,才开口说,嗯,啊,哦,我写的是垃圾文。 那人便哈哈大笑,垃圾文,文章里边有这个分类吗? 我无语,半晌强自辩解,哦,那是未分类的垃圾。 未分类的垃圾,也算是遮羞布吧? 很久不见的一个哥们儿,知道我写文,要了地址,然后大笑,嘿,妖灵,你把联系出版那个字勾了吧,别丢人了,就你这个东西,五百年前也许有人看,现在谁看啊?你太小瞧现在人的智商了。 囧啊囧,虽然我写的这个东西,妹妹和死党都当成垃圾,不屑一顾,不过她们挺会安慰我,各花入各眼吗,你写文章写累了,友情客串一下也行,说得嘻嘻哈哈,还不是怪我不务正业?不过妹妹和死党给足了我的面子,没有这个哥们儿说得这样直接。 看到我沉默了,他忍不住问,怎么,委屈了?说实在的,你这个东西要是出版了,只能给人多预备些擦pp的纸儿。 我大笑起来,现在人家擦pp都用卫生纸好不好,是你太小瞧现在人的生活品质了。 尴尬,被人家这样一说,还是挺尴尬。 或是每每有人问我,为什么红尘里边的中年人都是如此变态,动辄鞭笞,简直是家庭暴力。 一般这个时候,我总是瞠目结舌,不知道怎么和人家回答,因为自己特别好意思地把文章放进了武侠这一栏里边,其实自己很清楚,自己写的是什么东西,那不是文章,不过是文字的堆积而已,看的人看个热闹,如果能在其中得到一些快乐,便是我的乐趣所在了。 前几天,当一个不错的网友问我时,我终于大着胆子说,我写的是sp文。 我那个哥们儿傻了半天,一脸黑线地问我,妖灵,你怎么堕落了,写sb文? @#¥%&** 看着她发过来的话,我也傻掉,半晌无语,然后大笑起来,笑抽了,别说我不厚道,我当时真的笑抽了,天才啊,我不笑抽了都对不起她。 居然颠倒bp,让我百口莫辩。 我说什么啊我? 是啊,我怎么解释sp? sp,嗯嗯,汪汪说了,sp她不知道,sb就是superbh 但愿我前一个没有拼写错误,bh等于彪悍,超级彪悍,吼吼,终于见识到了最彪悍的自圆其说,当然是为了我,不过我也不介意别人怎么说,有意的或者无意的,因为我这个人给人的印象就是做作、矫情,有时候,让人家骂一骂,也没有什么坏处。 我们谁也不是圣人,对于善意或者恶意的批评,也许做不到有则改之,无则加勉,但这是我们努力的方向,没有谁能尽善尽美,没有谁能完美无暇。 你们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是我自己任性,我无法改变我对文字的热情,只要我爬的起来,只要我的手还能敲得动键盘,只要我的思绪还随着文章而悲欢离合,我看得开,我放不下。 说了如此多的废话,只是感觉这样随心所欲地和大家聊聊也不错,因为身体不好,所以去群里的时间就少了,能够利用的时间,都用来写文了,所以来这里啰嗦一下,群里的兄弟们,感谢你们陪着我度过那些晕眩而快乐的夜晚,我们会玩到自己都晕头转向,也感谢从红尘一路走来的朋友们,感谢大家一路的支持。 比较我们生活的这个人世间,有太多的无奈和离别,所以我们更要珍惜现在,更要阳光和快乐,所以讲讲我惨痛的片段回忆吧,让你们的快乐建立在我的痛苦之上,用你们的笑声成就我的纯净,呵呵。 也不算惨痛,不过是关于sp的真实经历而已。 大约看文的朋友,都是十几岁或者二十几岁的少年,豆蔻年华,风华正茂,不像我这般年纪的人,已经垂垂老矣,基本上都是在父母的疼痛教育下,惨痛成长。 我家里,老爸是恂恂儒生,讲究君子动口不动手,所以这刑堂堂主的重担就落在老妈身上了。老妈虽然没有读过sp小说,可是颇具天赋,无论多么生气,顺手抄起的家伙儿虽然各自不同,可是手落下的位置,却从来没有变过。老妈有老妈的理论,孩子比较娇嫩,就那里肉厚,打几下没关系。 实践出真知啊,老妈的这个认识也是来自于血的教训,她的一只耳朵,就是让她的老妈一巴掌给打聋的,尽管是无意间为之,却留下一辈子的伤痛,所以老妈再生气,从来不会掴巴掌过来,根据我的经验,人生气的时候,最容易一巴掌打过去,这样比较直接。(这个是假想经验,我的宝贝女儿,根本不用我施加武力,绝对地会察言观色,见机行事,呵呵。) 还是讲我自己吧,到底被p过多少次,我不记得了,就说第一次有记忆的痛疼吧。 那次是修长城。我不记得具体哪年了,应该是我小学三四年级吧,老师一天说,国家准备修长城,长城是中国民族的象征,所以让大家捐钱。因为小学生,没有什么经济来源,老师说最少捐一角就行了。 长城啊,小小年纪的我,已经知道长城被誉为世界第八奇迹了,而且飞行员在地球外边,可以看到的人类文明建筑就有长城,看书多了,也是祸啊,我当时热血沸腾,长城需要修啊,那说明长城有了倒塌的危险了,那怎么行,那是我们中国民族的荣誉,我得多捐点儿,怎么多呢,说谎吧。 第47章 我唬我老妈,说学校让一人捐一块钱。 吼,年轻的朋友大概不太了解当时一块钱的概念了,就说一毛钱吧,那时候一毛钱可以买五颗糖,雪糕,恩,那时候叫冰棍,二分钱一根,一毛钱能买五根,烧饼,八分钱一个,一百来页的书,也就是三两毛钱一本,可以想象,我交了一块钱以后,老妈唠叨了好几天呢,埋怨学校收费太多。 后来老妈遇到我们班主任,我们这个可恨的班主任就住在我们胡同的里头,和老妈抬头不见低头见,两个人一说话,结果真相大白,结果我被sp…… 那是一次很深的痛疼的记忆,因为说谎是绝对不被允许的,老妈以为谎言是一切坏习惯的开始,所以手下毫不留情。 然后老师留作文,题目是我的理想。 那时候挺恶心的,一写作文就是这样的东西,不像现在的作文,能够开发学生的想象力。 一般的学生都会写,长大了当科学家,当警察,当老师等等等等,都是有远大志向的理想。 我痛疼难忍,满腹委屈,拿着笔,刷刷点点,天马行空,很快就写完了。 然后交上去,老师气个半死。 那作文写什么内容,我不记得了,大意是说,我将来长大以后,最大的理想就是去做尼姑,大致就是这样,至于为什么要做尼姑,做了尼姑有什么好处,我已经想不起来了。 现在事情过去了多年,那种痛疼还是很真实的,每次想起来,都有痛疼感。 但是到了现在,可怜的我还是没有见过一块长城砖, 长城啊,我什么时候才能看到它啊? 【第二卷醉吟浮生】 父无恩兮何所怙 心,狂跳着。 林雪若的心都要跳到嗓子眼里,本来她是以为,慕容惊涛发现了她的行踪,所以故意带着女儿慕容愁过来,因为以慕容惊涛这样的身份,如果和她动手的话,实在有失身份。 他多半是要慕容愁动手,自己在旁边坐镇,这样的情势下,林雪若也感觉到如坐针毡。 名门正派、武林宗师,在林雪若的眼中还不如地痞流氓,所谓真小人强过伪君子,那些地痞流氓还有个起码的信义可讲,可是那些名门正派的泰斗宗师,往往为了一己之私,为了一门一派的荣辱声明,而颠倒是非,罔顾亲情。 手微微有些抖,林雪若按着剑柄,随时准备拼命。 可是,事情有些出乎意料,慕容惊涛和慕容愁两个人只是冷冷地对峙,根本没有人理她。 林雪若还是不敢松懈,毕竟慕容家的父女就在假山外边,和她不过数步之遥而已。她把整个身子都贴在假山的山腹壁腔里边,根本不敢去偷看外边的情景,可是外边两个人的声音,还是会很清晰地传进来。 那是在对峙了足足有一盏茶的时间,林雪若感觉自己的身体都开始麻木了,无比僵直地贴在石头上边,耳中只传来柳条抽打身体的单调声音。 这种孤寂的静,静得林雪若要发疯。 终于,慕容愁开口了,声音很冷,还带着几分幸灾乐祸:“庄主叫我过来,有什么吩咐?” “庄主?”慕容惊涛的声音有些微怒。 慕容愁依旧冷冷地:“庄主春秋正盛,还没有钦定继承山庄之位的人,难道这庄主之称,也叫得不对吗?” 慕容惊涛冷笑一声:“不错,叫得一点儿也不错,人年纪大了,有时候未免糊涂,总以为你是我的女儿,到了现在才明白了,你和你那个死鬼娘一样,都是不折不扣的贱人!放着主子小姐不当,却愿意自甘堕落的贱人。” 他的话,说得非常恶毒,带着无限的鄙夷和怨毒。 林雪若听得糊涂了,这两个人什么关系? 主仆? 不像,好像这个慕容愁很冷漠放肆。 父女? 也不像,哪有父亲会如此侮骂自己的女儿? 过了一会儿,忽然听到慕容愁呵呵一笑:“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既然庄主知道我娘是个自甘堕落,不知好歹的贱女人,干什么还有费尽心机,巧取豪夺,到了最后,看到我娘不肯就范,居然用强,庄主如此锲而不舍地非要将我娘霸占玷污,恐怕也高贵不到哪里去!” 慕容愁的话不但冷漠,而且尖刺,就听得啪地一声脆响,好像有人挨了一巴掌。 慕容惊涛低低的声音:“死丫头,你以为现在有什么能够要挟老子的吗?” 慕容愁低低的笑,笑得那么讽刺:“有,当然有,不然就是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戳破那层窗户纸,看清楚庄主大人究竟是何等嘴脸。” “你,你会后悔的,人的忍耐是有极限的,慕容愁,如果惹急了我,别怪老子不顾父女之情,一样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到了那个时候,你就是求到玉皇大帝那样,也没有用!”慕容惊涛的声音不高,可是阴冷森然,让人不寒而栗。 谁知道慕容愁居然还是咯咯轻笑:“无知者无畏,无耻者无惧。庄主这些话,去要挟那些还知道清白廉耻的女孩子吧,其实庄主不比我更清楚吗?慕容愁现在除了这条烂命,还有什么东西能受人要挟?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庄主做过什么,应该不用我来提醒!” 啪、啪。 又是连着两声清脆响亮的声音。 然后就是沉默。 林雪若在山腹里边,听得是心惊胆战,她现在听明白了,这个叫慕容愁的女子是慕容惊涛的女儿,可是她有糊涂了,这对父女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事情,彼此的关系如此诡异奇特? 过了一会儿,好像听到左飞凤的声音:“庄主,大少爷已经晕过去了。” 然后听到慕容惊涛的冷笑声:“蠢材。这点事儿也来问我,还要你有什么用?” 那个左飞凤显然吓坏了,声音里边带着微微的哭腔:“庄,庄主,大少爷晕了,还有泼醒了继续……打?” 慕容惊涛从鼻子里边哼一声:“左飞凤,你不要告诉我,你找不到冷水!” 左飞凤连个是字都不敢应答了,马上转身离开。 忽然慕容愁又笑道:“庄主不觉得,其实下贱是不分男女的,你看这些一心想当狗腿子的男人,真的要多下贱有多下贱。” 慕容惊涛冷冷地道“不错,人,其实不分男女,只分贵贱。可是,慕容愁,你很不幸,天生就是一个下贱的女人,这个是无法改变的事实,要怪就怪你那个不知抬举的娘,别跟我说她对她那个相公有多深的感情,如果她真的够三贞九烈,觉得跟着我是糟蹋玷污了她,她为什么不死啊?” 慕容愁的声音更冰冷:“死?她怎么死?她被你挑断了手脚筋络,终日一丝不挂地绑在哪里,你怕她咬舌自尽,还拔光了她的牙齿,爹爹?”她说着冷笑一声“易地而处,你怎么死?一个人,被人折磨到死的力气都没有,折磨她的人,居然还嘲笑她为什么不去死?” 嘭地一声,林雪若吓了一跳,差一点儿叫了起来。 眼前的一个窟窿被一个人堵上了,然后听到压抑的呼吸声,好像有人被掐住了脖子,继而听到慕容惊涛的声音:“你说什么?你听谁说的?说,谁告诉你的?” 没有回答,只要急促而艰难的呼吸声,窟窿上的衣衫在抖动挣扎,啪嗒,那个人顺着山石跌坐在地上。 慕容惊涛低声喝道:“快说,究竟是谁告诉你的?慕容愁,别给脸不要脸,如果你再不说,看到慕容孤没有,你会像他一样被剥衣鞭笞。” 啊? 林雪若在里边头都晕了,暗恨自己的武功不济,不然一定出去,把慕容惊涛戳成蜂窝,到底慕容愁是不是他亲生女儿啊,怎么有人如此侮辱自己的女儿,这哪里是父女,根本就是冤家对头。 慕容愁坐在地上,犹自冷笑:“谁告诉我的,并不重要,反正这些事情,我都已经知道了,其实,我觉得庄主你还不够聪明,你关注的应该是我知道这些事情以后,会怎么样?想怎么样?”她说到这儿,不由得咯咯笑起来。 一阵阵的寒意,让林雪若浑身发抖。 慕容愁的笑声那么低,那么冷。 慕容惊涛沉默了,他好像摸不透慕容愁在想什么。 慕容愁又嘿嘿笑道:“比如当初,庄主知道我和小卢有了往来时,如果想让我对小卢死心,其实不用大费周折,既然你肯出了那么一大笔钱,干脆让他另外再结识一个女孩子好了,到时候,无论是他真的移情别恋,还是因为贪财而背叛我,我都会对这个人彻底绝望。可惜,庄主不惜花费千金,甚至不惜毁了我的清白,结果是什么?也许这个结果才是庄主想要的吧?不仅仅是要我对小卢死心,还有对天下的男人都死了心,都鄙弃轻蔑!庄主怎么忘了,你也是一个男人,你也要我对你也轻蔑鄙弃?” 砰。 林雪若用手捂着嘴,这次她到看见了,慕容愁本来坐在地上,被慕容惊涛踢了一脚,重重地撞到了假山石上边,也许是心里恍然的缘故,林雪若感觉假山都跟着晃动了一下。 慕容惊涛怒道:“放肆!混蛋!老子是你的父亲!” 咳嗽,慕容愁在咳嗽,咳嗽得很剧烈。 慕容惊涛哼了一声:“慕容大小姐的身子越来越娇柔了,才挨了两下打,居然会吐血,要是再受家法,是不是就变成酆都城的屈死鬼了?” 慕容愁靠在假山上,还是冷冷地笑道:“庄主绕了这么大一个弯子,其实也不过想问我一句话而已。” 慕容惊涛冷冷地:“既然你知道了,老子也懒得兜圈子,告诉你,无论你用什么方法,也要把林瑜那个小子给我勾引过来。 第48章 如果勾搭不上林瑜,你应该知道家法森严,绝不姑息。”他的话,没有一丝感情,充满了鄙弃和不屑。 慕容愁道:“可是你那些狗腿子一步不错地跟着我,林瑜怎么会信得过我?庄主以为,不二山庄是金字招牌吗?还是以为我是绝代风华?可惜这两样都不是。如果你信得过我,就放手让我去做,如果信不过我,庄主不妨去找一个冰清玉洁、三贞九烈的女人去勾引他。只可惜真的碰到这样的女人,庄主未必能忍痛割爱,白白便宜了林瑜那小子。” 慕容愁说得更冷更无情,嘲弄、讽刺、挑衅。 奇怪的是,这次慕容惊涛居然没有发作,沉默一会儿:“为什么要把那个慕容云裳搅合在里边?” 慕容愁冷笑道:“慕容云裳,单纯娇纵,正好是一枚棋子,我可以借住她,把林瑜的心赢过来。” 又是沉默,半晌,慕容惊涛又道:“好,我信你一次,可是,你要记住,如果你骗了我,自己会有什么样的下场,我可以用我们慕容家的祖宗发誓,你的下场绝对会比你娘更悲惨。慕容愁,你可以放心地去打报仇的主意,老子我活了这么久,就是不怕别人来报仇!” 慕容愁嘲笑地:“报仇,庄主是明知故问,这个仇,怎么也轮不到我来报。你可以不念夫妻之义,不念父女之情,可以断情绝义,可以铁石心肠,可惜你还没有成功地训练出六亲不认,畜生不如的儿女,你让我怎么报仇!”说到最后,慕容愁已然声音哽咽,悲愤幽恨,无以名状。 忽然,慕容惊涛笑了起来,笑得那样得意,带着不可一世的惬意:“不错,慕容愁,你比你那个死鬼娘聪明多了,这世间,任何人都可以背叛我,向我报仇索命,就是你们兄妹不可以,你们是我生的孽障,就必须死心塌地为我效命,老子就是养条狗,也不能跟老子呲牙,所以你们几个最好都别糊涂,老子有一天飞黄腾达,你们几个未必沾光,可是老子要是倒了霉,该车裂凌迟,你们几个小畜生一个也别想逍遥法外!哈哈哈哈哈……” 笑到最后,慕容惊涛的笑声犹如万把钢针一样,刺得林雪若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脊梁上渗出冷汗。 那边左飞凤又凑过来,小声道:“庄主,有人送信来了,说是特别要紧的信儿,在外边等着呢。” 慕容惊涛哦了一声:“是哪边儿的信儿?” 左飞凤小声道:“回庄主,是东边儿的信儿。” 慕容惊涛马上道:“管中离,把慕容孤抬进去吧,左飞凤,你跟我走。”他声音很急促,来的这个信儿一定很重要。 他说着话,匆匆而去。那边管中离背着晕厥的慕容孤走了,剑庐里边只剩下山石里边的林雪若和山石外边的慕容愁。 林雪若盼着慕容愁快点走,自己好趁着这个机会逃走。 过了一会儿,听到慕容愁叹了口气:“你还再不走就没有机会了。” 林雪若吓了一跳,不敢做声,不知道是慕容愁发现了她,还是在诈她。 慕容愁淡淡地:“现在图苏城里,已经不安全了,你去藏龙山吧。” 林雪若听了,自然是慕容愁发现了自己,她发现了自己,那慕容惊涛呢?如果他们发现了自己,为什么还留着自己这个活口? 不过现在也不用考虑这么多了,逃命要紧,再呆一会儿,她估计自己会疯。 于是林雪若把心一横,管他呢,反正能跑就跑,是机会就不能放过。 嗖地,她窜出了假山,迎面就是苍白如雪的慕容愁。 两个人对视了一下,慕容愁的脸上还留着浅浅的瘀青,唇边一丝淡淡的血迹,她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还是夜一样憔损苍冷。 林雪若挤出一丝笑容来,不过笑得比哭还难看。 慕容愁冷冷地:“你要想活得久些,有些话听到了,就烂到肚子里边,还不快走。” 林雪若不再犹豫,飞身纵起,消失在夜色之中。 悠然无妨壁上观 皓月当空。 雪终于还是没有去成那个玉坊,心里边闷闷不乐。 他也知道,自己此时去玉坊找老玉匠,是一件及其危险的事情,敌明我暗,这种情势下,如果真的去了,无异于自投罗网。 可是,越是如此,雪就越想去。 其实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这个世界上,有太多的东西充满了诱惑,有时候,我们明知道,这些诱惑的背后是致命的危险,可是越是不许我们触碰的东西,越能激起我们内心深处的强烈渴望。 别的遑且不论,单说酒色财气,哪一样我们真的能够拒绝? 大多时候,可以视金钱如粪土的人,起码要有粪土一般多的金钱;可以将美人观成白骨的人,如不是枕边之人,多如过江之鲤,阅尽芳泽,便是一朝身陷胭脂痛,十年不敢近红颜;那酒字更不必说,犯了酒瘾,动了酒虫,如何能解,何况诗酒年华,苍茫人世,若非有三杯两盏淡酒,怎解迢递如水的闷愁?人人皆知怒须制,气莫生,可真的事到临头,有几个可以胸纳天地,喜怒自息? 雪咽不下的就是这口气,自己花了那么多钱,买来的却是个假货,而且还欠了人家三千两银子,雪从来都不会骗人,所以更讨厌别人骗他。 不过列云枫不许他去,还把他交给了印无忧看着。 列云枫的意思,雪当然明白,是不想要他去以身犯险,可是雪就是不明白,印无忧为什么就肯听列云枫的话,而且居然还和列云枫有说有笑。 在离别谷的时候,印无忧常常一个月都不会讲一句话,那张冷峻如刀削一般的脸,好像万年的玄冰,经年不化。 列云枫独自离开,雪和印无忧就这样对视。 好半天,谁也不说话。 轻轻迈出一步,雪心里仍然放不开去玉坊的念头。 身影一飘,印无忧就挡在雪前边。 表情有些生冷地看着雪,雪感觉得出来,印无忧是想说什么,但是不知道怎么说,其实雪也想说些什么,不过他更不知道怎么开口。 两个人的神情比较尴尬,滑稽,四目相对,就是没有一个人肯先说出一个字来。 列云枫不在的时候,印无忧好像就失去了说话的热情。 其实列云枫去的时间并不长,但是对印无忧和雪来说,这样的状况比较窘迫。 嗯。 印无忧嗯了一声。 他本来是要说句什么话,话到了嘴角,却又忘了。 哦? 雪有些紧张地应了一声,他还是习惯把印无忧看成离别谷的少谷主。 雪一应声,印无忧有些尴尬。 过了半晌,人影淡淡,列云枫已然满面笑容地回来。 怎么样? 看到列云枫,印无忧马上就问了一句。 列云枫淡淡的笑容,在寒夜里泛起温暖:“小印,你说这个世上有什么是我们办不成的事儿?” 印无忧没有怀疑,尽管列云枫不一定用什么法子办成事儿,但是他说办成了就一定办成了。 雪微微愕然:“余夫人死了?真的?” 列云枫道:“秋爽斋已经结素,明天就会搭起灵棚。” 雪不信,一百个不信,他也不是小瞧列云枫,就凭列云枫的武功,能在余掌柜的眼皮底下杀了余夫人,怎么可能? 走吧。 列云枫在前边走,雪不动:“去哪儿?” 印无忧道:“藏龙山。” 藏龙山? 雪更不动了,他去哪里做什么,他的杀父仇人澹台玄就在藏龙山,母亲寒汐露带着他来赴约,要去,也得一起去。 列云枫看了雪一眼:“你和令堂大人不是要上藏龙山吗?反正殊途同归,你先去了,有什么不妥?” 冷冷地一笑,雪傲然地:“我和你们,没什么好说的,你们走吧。” 印无忧一皱眉,他也不明白为什么列云枫非要带着雪上山去,难不成列云枫还要把雪也弄进玄天宗?他不会是要把整个离别谷都弄到玄天宗门下去吧?若是从前,印无忧绝对不会想得如此荒唐,只是认识了澹台梦和列云枫以后,他感觉没有什么事情是不可能的。 列云枫笑呵呵地看着雪:“你以为我请你去做客?现下有人在算计你,你有不是武功盖世,又不是足智多谋,万一一个不小心,搭上了小命儿,梦儿那一千两银子向谁要去!” 雪哼了一声:“欠债还钱,我就是死了,债也不会烂。” 列云枫笑道:“人都死了,还怎么还债?难道你在酆都城里边也找家银号,存上金银锞子,等到我小师姐百年归西的时候,再连本带利地还给她吗?” 印无忧和雪都愣了愣,印无忧嘴角一弯,浮上一丝笑意,列云枫就是会想这些稀奇古怪的话来。 咬着嘴唇,雪感觉有些可笑,可是又不愿意笑出来:“我做了鬼也是我的事儿。” 列云枫不屑地:“你以为做鬼和杀人一样简单?一剑下去,人就死了?你一边气儿一咽,三魂七魄离了身体,就变成鬼啦?阎王判官又没有挂印归田,老兄你就是死了,也会带着生前之业,重入六道轮回,谁知道你会轮到哪里一道里,还做鬼呢,做梦吧。” 雪的脸一阵发青,十分生气,可是他本来就不会说什么,跟辩不过列云枫,只是恶狠狠地瞪着他。 印无忧也瞪了列云枫一眼:“小枫,说些正经的。” 列云枫道:“如果我估计不错的话,那个老玉匠恐怕此时已经凶多吉少了,一个会下棋的人,该举手无回的时候,绝不犹豫,该弃子牺牲的时候,也绝不会手软,更不会浪费每一颗棋子,他应该会算到雪一定会再去找老玉匠,无论是去还钱还是算帐,雪都会再去玉坊,如果这个真的要算计雪的话,玉坊就是很适合设陷阱的地方。” 第49章 印无忧道:“那,为什么不去?有我们在,他不会有事儿。” 列云枫轻轻摇头:“如果现在雪去了,无论我们怎么小心谨慎,也是被动,都会陷入人家的布局里边去,他想安安稳稳地当个渔翁,我们还傻傻当变成鱼给他钓啊?” 印无忧瞪着他,半晌才道:“你废那么多话不累吗?” 列云枫笑道:“我不是怕你们不明白我的意思吗?” 印无忧哼了一声:“可是你说了半天还是不明白。” 列云枫点头笑道:“果然说了半天的废话,好,我们现在会藏龙山,雪也去,来个销声匿迹,我倒要看看,这场戏缺了一个主角,那个编戏的还怎么唱下去。” 印无忧终于恍然,如果这场事儿是为了雪才设计,如果雪忽然不见了,就得迫使那个设局的人改变原来的计划,那个人既然肯设局,就应该筹划了很久,如果忽然打破了原来的计划,再重新布局的话,其中难免有疏漏之处。 印无忧微微一笑:“惹到你真是倒霉。” 那边雪也明白了,他虽然很冲动,但他不是糊涂的人,能够衡量事情的轻重,他要去玉坊找那个老玉匠,也是想揪出幕后之人,列云枫的主意的确比他想得好,他心里虽然也有些服气,可是脸上仍然带着不屑。 列云枫忽然搭着雪的肩头,带着一丝笑意:“兄弟,你不是不敢去藏龙山吧?” 去就去。 雪狠狠地道。 激将法,再简单不过的激将法,连雪都看得出来的激将法,可是偏偏看得出来的雪还是身不由己地中计,本来死也不想去藏龙山,现在只怕拦都拦不住了。 三个人的脚程都不慢,不多时就到了藏龙山。 满山的月光,遍地流淌着微寒的银辉。 他们住的这个地方,叫做水云居。 一屋一室,都特别精致。整个建筑的风格云淡风清,简约闳美,颇有几分人间仙境的韵味。 门是棕竹编成的,细小的缝隙还透露出月光。 印无忧抬手要推门,列云枫一把拉住他,低声道:“你疯了?有墙为什么要走门?” 印无忧才想起这是三更半夜,怎么明晃晃地推门进去,澹台玄哪里有不知道的,不如他们三个人从围墙绕到后边,从后边的墙上跳过去。 自从被澹台玄用面条教训一番以后,印无忧忽然对澹台玄有些说不清楚的感觉,像是不自在,又像是害怕,反正想到当时的情节,总忍不住会觉得难堪。 列云枫在前边,悄然无声地溜到了门后,又伏在墙上听了听,除了秋蛩凄凄,没有别的声音了。 他一飘身,跳了进去,落地无声,印无忧和雪也跳了进去,可是三个人刚绕到月亮门旁,听到有人在他们身后沉喝一声:“你们还知道回来,都给我跪下。” 这声音,居然是澹台玄,而且这个声音还特别的奇怪,听起来有些沙哑。 印无忧先是愣了一下,因为雪就在旁边,他忽然感觉很尴尬,但是既然澹台玄是他的师父,他也没有理由不听吩咐,所以在愣了一下以后,就势跪在了地上。 雪的手不由自主地按在剑柄上,也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现在就拔剑相向。 列云枫扑哧一笑:“知其性,状其形,你的声音都没有模仿到惟妙惟肖,怎么好意思出来唬人?”他说着话,悠然转身,不过也是微微一愣。 方才听这声音古怪,再看地上的身影,列云枫就知道不是澹台玄,澹台玄要是发脾气,哪里用得着在背后断喝,早过来动手打人了。 印无忧吃了一惊,也不禁转过身来,不由得怒上眉梢。 原来身后站着的根本不是澹台玄,而是谢神通。 谢神通现在也瞪着眼睛看着列云枫:“小子,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小玄子?” 列云枫笑道:“我师父虽然有些固执迂腐,可是他从来不会从背后吓唬我们。不过,枫儿也没有料到是师祖大驾光临。” 谢神通哼了一声:“不好玩,一点儿也不好玩,我不玩了,武功也练不到想要的境界,还以为模仿别人说话容易些,结果连你这个小兔崽子都听得出来,哼哼”他一转眼,看见印无忧在瞪着他,自己的眼睛就瞪得更大了:“小印子,你瞪什么眼睛?我是你师祖,让你跪下怎么了?委屈你啦?别说是你,就是你师父,现在还不是老老实实地跪在哪儿,给我闭门思过呢!” 本来印无忧就特别腻歪这个谢神通,也不为什么,就是从心里不喜欢这个师祖。现在听他说居然罚了澹台玄,印无忧无端就是怒气盈心:“我师父也没什么错,你凭什么罚他?” 谢神通哈哈大笑:“我乐意,我高兴,你怎么样?罚他是轻的,你再说,你再说我还家法伺候,你能怎么地?”谢神通鼓着腮帮,瞪着眼睛,冲着印无忧摇头晃脑,他看着印无忧气得脸色发白的样子,就感觉特别好玩。 列云枫笑道:“小印,你糊涂了,师徒如父子,师祖对师父的恩德,重如须弥,昭如日月,此生此世,都无法报答。弟子事师,应如子事父,臣事君,雷霆雨露,俱是恩泽,师父尚恭而敬之,哪里轮得到我们妄加辩驳?” 谢神通开始还听得美滋滋的,列云枫说的话,不温不火,可是听到后边,谢神通就越琢磨越不是滋味了:“喂,喂喂,列云枫,你这话什么意思?合着我是不可理喻,无理取闹是不是?你师父听话是给我这个老家伙的面子,说到底还是我不对?” 列云枫笑道:“横看成岭侧成峰,一样的话,仁者见仁而已,枫儿也不敢说师祖是听者有心,所以师祖听出来什么,就算是什么了,如果师祖要为这个怪我,弟子也只要认了。” 印无忧脸上的怒色渐渐消失,眼中浮出淡淡的笑意,列云枫明明在说谢神通蛮不讲理,可是话说得滴水不漏,谢神通也抓不到什么可以发挥的借口。 谢神通被烧焦了一半儿的胡子不由得翘了翘,哼了一声:“列云枫,别跟老子我耍小聪明,我又不是傻子,还听不出来你在骂我?爷爷我是大人不计小人过,懒得理你,拿来!”他说着一伸手。 一看谢神通还是没有忘了那条碧血霓,列云枫装着糊涂:“拿什么啊?” 谢神通一瞪眼睛:“小子,你再装糊涂,我也抽你啦。那条蛇,拿来!” 列云枫叹了口气:“师祖,您是真糊涂了还是装糊涂啊,那天我和小印被你追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恨不能肋生双翼,别说是条蛇,就是条龙,也没有心思管它了。” 他说得跟真的一样,印无忧有些瞠目结舌,因为那条蛇列云枫早收藏好了,放在一个瓷坛子里边,现在居然跟谢神通说谎,还说得和真的一样,如果不是印无忧知道底细,他也不会怀疑列云枫的话。他现在只是奇怪列云枫瞪眼说谎话的本事,而且列云枫在说谎的时候,怎么会脸不红心不跳? 谢神通看着列云枫无辜的神情,也没有怀疑的理由,当时挺乱的,自己须发被烧,也没有注意那条蛇的最后去向,可是他又有些不甘心:“那你追那条蛇干什么?” 列云枫笑道:“追它当然是为了做蛇羹啊,不然还能做什么?” 谢神通一时语堵,看了看列云枫,忽然又转向雪:“这个人是谁?为什么带他来玄天宗?我们藏龙山是不许外人进入的,难道澹台玄都没有教过你们?” 列云枫马上道:“没有啊,为什么藏龙山不许外人来?他是我们的朋友。” 谢神通哼了一声:“朋友?这世上最靠不住的就是朋友,因为一旦你的朋友变成了你的敌人,那将是最可怕的敌人!” 说到朋友,谢神通忽然就不高兴了,脸色阴沉:“列云枫,你知道我为什么罚你们师父闭门思过吗?现在我想起来了,因为他教徒不严,纵徒行凶,教出来的弟子目无尊长,殴打同门师长,过两日就是我们玄天宗的百年庆典,莫逍遥一定会在庆典上提到这件事儿,你,贝小熙还有林瑜,都老老实实等着挨鞭子吧。”他说着话,气呼呼地扬长而去。 森森凉意透夜寒 银河清浅,月朗星稀。 秋风里,寒蛩凄凄,草木瑟瑟,列云枫躺在树枝上,翘着二郎腿,双手枕在脑后,出神地望着满天星斗。 印无忧和雪都在另外的树枝上,两个人谁也不说话。 周遭寂寂,草动虫鸣。 又等了一盏茶的时间,印无忧忍不住问:“你想什么呢,我们为什么不回去。” 列云枫似笑非笑地道:“我听说一个好的杀手,可以连续三天三夜都不睡觉,不知道真的假的。” 雪哼了一声:“一个好的杀手,不仅可以控制自己的睡眠时间,还可以严格地控制自己的饮食,只要有一个馒头一壶水,就可以熬过七天七夜,你要是真的感兴趣,可以当回杀手试试。” 雪是不善言辞的一个人,可是列云枫的神情和态度,总是让雪心中有刺儿,话就忍不住地说出来。 列云枫笑道:“为什么要如此自苦,当杀手是要去杀人,又不是虐己,难道你杀人的时候,心有戚戚然,所以才自惩求恕,以得心安?” 雪只是瞪着眼睛,却不知道怎么回答,他本来是想嘲讽列云枫是纨绔子弟,对于世道艰难,毫无所知,所以才会提及杀手的训练,其实雪也知道,做杀手,并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光彩事情,所以列云枫话一出口,雪就有些理屈词穷,答不上来了。 印无忧道:“小枫,我们等到什么时候?” 第50章 列云枫悠然地道:“等到我想出办法。” 印无忧不解:“你,你又想做什么?” 列云枫微微闭着眼睛:“小印,我们这个师祖是烟不出、火不冒地胡搅蛮缠,好端端就罚师父在那儿闭门思过,师父一个人倒霉也就算了,可惜覆巢之下,我们那些无辜的兄弟姐妹都免不了受其牵累,我们现在回去,不过是多两个垫背的而已。打坐扎马虽然闷气,还对练功有益,就那么木雕泥塑一样直愣愣地跪着,实在是百无一利。” 雪从鼻子里边哼了一声,很轻蔑地看了列云枫一眼,心中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这个道理我都明白,看来这个小王爷根本没有把澹台玄放在眼里,连陪着受罚都不肯,可惜澹台玄为什么非要收这样一个仗势欺人有无赖之极的徒弟? 大概澹台玄也是为了攀附权势吧? 他心中想着,感觉自己就这么贸贸然地跑来,实在不妥。 印无忧却知道列云枫一定是另有打算,他只是不知道列云枫会打什么样的主意。 列云枫自言自语地道:“很多贪官污吏,明明连蚊子腿上的肉都想刮下来熬油,却偏偏喜欢自诩清廉。所以说率性而为,喜怒无常,应该算是不错的伪装,只是不知道他葫芦里边想卖什么药。” 印无忧终于有些恍然了:“你说那谢老头是装的?” 列云枫笑道:“小印,你说如果他就是这样任意胡来个个性,怎么能教出师父那样的人来?一个人再会装腔作势,有些东西却掩饰不来。你没看到师父看师祖的那个表情,又惊讶奇怪又无可奈何,多半我们这个师祖,原本虽然有这种放纵不羁的个性,却不至于颠倒若此,师父的掌门之位可是从他老人家手里传下来,你看他现在的样子,可像是当过掌门的?” 印无忧微微皱着眉:“装疯卖傻很好玩吗?” 列云枫坐了起来:“他是现任掌门的师父,为尊处优,一呼百应,若不是有什么让他为难的事情,谁好好地喜欢玩这个把戏?也许事情比较棘手,无法用常理来解决,只好剑走偏锋,另辟蹊径。” 印无忧本来是有些明白,现在让列云枫这样一说,反而更糊涂了。 谢神通是澹台玄的师父,那么无功修为,应该比澹台玄更胜一寿,澹台玄的功夫已经独步天下,虽然不敢说真的是打遍天下无敌手,起码现在还没有遇到可以与澹台玄一较高低的人物,所以谢神通的武功不说到了登峰造极之境地,天下之人,也鲜有可以与之抗争。 一个如此绝技在身的人,还有什么可以畏惧惶然? 轻轻一跃,列云枫跳下树来:“走。” 去哪儿 ?印无忧虽然不知道列云枫要去哪儿,但是绝对不是回去陪澹台玄跪思己过。 雪没动,就坐在树上,他只等着他们两个走了,就离开这个地方。 印无忧看了他一下,雪嘴角微扬:“你们的事儿,我没性情。”说着闭上眼睛。 列云枫低声笑道:“小印,人家是事到临头,忽生悔意,想找个机会赶快溜之大吉,可是挨着面子,不好说出来。连上天都有好生之德,你何必强人所难?从来处来,到去处去,去留随意,也是慈悲。” 雪愤愤地瞪着列云枫,因为列云枫说得没错,他是有心离开这里,不过倒不是因为害怕,如今让列云枫说中了心事,他心中有气,哼了一声。暗恨道,列云枫,不用你卖弄聪明,你以为我会走,我还偏偏不走了,方才那个老头也说了,要在百年盛典上边鞭笞他,我一定要留下来看看热闹再走。 雪其实也没有什么恶意,只是不服气而已,不觉间动了孩子心性。只是他心地太过单纯,眼中全然不会掩饰,心里想着什么,眼中就不知不觉地流露出来。 别说玲珑剔透的列云枫,就是印无忧也看出来雪在想什么。 列云枫用手肘一碰印无忧:“小印,看到没?这年头何止好人难做,都是雪中送炭的少,幸灾乐祸的多。走吧。” 看雪那副情形,列云枫就知道雪和自己卯上了,自然不会私自离开,这藏龙山上轻易不会有别人进来,这里离他们住的地方又近,澹台玄是不会为难雪的,所以放心地和印无忧离开。 路走到一半儿的时候,印无忧不走了:“小枫,这是去莫逍遥那里的路,你没事儿去惹他干什么。” 列云枫道:“你没听师祖叨念百年庆典吗,可是这些天为什么师父提都没提?按说这百年庆典,应该是门派中的大事,应该广发贺贴,平日有所往来的人都应该前来庆贺才对啊。看样子师父没准备大张旗鼓,可是恐怕这事儿师父可做不了主。” 印无忧点头:“我知道了,这个时候,恐怕有人会趁机弄鬼,那个莫逍遥好像就不怎么安分,你是不是怀疑他有生出什么事端来?可是百年庆典,热闹一下也没有什么了不起,师父为什么不肯张扬?就算莫逍遥要搞事儿的话,他能做什么?” 列云枫道:“小印,不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百年庆典,非同一般,没有不庆贺热闹的道理,师父不肯操办,恐怕其中另有隐情。还有师父的武功既然独步天下,这个玄天宗的嫡系支派为什么如此冷清?我们两个人是赖上他的,他这半辈子才收了三个徒弟,而且以前教授武艺,还有所保留,可是这次回了藏龙山以后,却有疯了一般硬把那些武功塞给我们,恨不得一天两天就让我们融会贯通了。” 忽然间的落寞,风暴前的宁静,无法欲知的明天,让一切变得惶然。 印无忧心中忽然升起这种感觉,不免有些惘然:“你是说,要出事儿?” 列云枫点点头,神色凝重:“无风不起浪,师父心里应该很清楚会发生什么事情,可是他却一个字也不透露,你看看这半年来他教给我们的都是些什么样的功夫,不是极深极难的内功心法,就是两败俱伤的拼命招式。而且这么长的时间里,师父对我们都很纵容,你没见他以前的脾气,他那个人固执严肃,对弟子要求严格,稍有违抗杵逆,就会家法伺候。” 印无忧对这个倒是没有什么感觉,不过细想想,除了自己被澹台玄教训过一顿外,别的人还真的没有挨打。 他见列云枫一本正经地说话,神色间对澹台玄极为关切,心中不觉感动,别看列云枫平时任性胡闹,可是心里想得却是如何为人分忧,替人筹谋,但是又不愿意让人知道。 施恩不为回报,这句话印无忧以前就知道,可是他不相信这个世上,还有这样的人。就是有,也应该是另一幅情形,可是列云枫却黠慧机警,和他想象中全然不同。 更重要的是,印无忧觉得列云枫是当自己如同兄弟一般,不然以列云枫的骄傲,绝对不会把心里的话,讲给他听。 英雄惜英雄,印无忧同样是骄傲的人,他更能理解列云枫藏在戏谑不羁下边的那份骄傲。 印无忧叹了口气:“小枫,”他本来想说什么,可是却找不到一句适合的话来说。 列云枫拍拍他的肩膀:“我们是兄弟,兄弟间肝胆相照,用不着寒暄客气。你是小师姐的兄弟,也就是我的兄弟。” 忽然提及澹台梦,印无忧感觉列云枫最后这句话大有深意,可是说话的人犹自不觉,印无忧蓦地心神恍惚,说不清楚是什么滋味涌上心头。 列云枫忽然一笑:“走吧,再一会儿,天都亮了。” 印无忧道:“你的主意虽然好,可是莫逍遥的功夫那么好,我们怎么能不被他发现?” 列云枫笑道:“谁说我们要偷偷摸摸地去听墙角啊,我们要大大方方地进去。” 啊? 印无忧不觉愣住,他还以为两个人去莫逍遥哪里偷听,所以才担心被武功高强的莫逍遥发现会弄巧成拙。现在列云枫居然要明目张胆地去那里,那还能探听到什么? 而且这个时候,他们总不该无缘无故地跑去人家哪里,总得有个合适的理由。 他瞪着列云枫,看着列云枫胸有成竹的笑。忽然心里也豁然,他信得过列云枫,就是刀山火海,他印无忧也无所畏惧。 黑云压城城欲催 早晨的阳光,投过窗棂,墙壁上、地面上的那些血迹变得黯淡,可是腥气却在整个玉坊里边回旋。 老玉匠瞪着双眼,躺在地上,他,死不瞑目。他躺着的姿势非常的诡异,整个人是扭曲的,每一道叠起的衣褶,都在无声地诉述亡者临终前的痛苦,那种痛,一定惨绝人寰,所以老玉匠那双早已经失去了生命光彩的眼睛,还瞪得那么惶恐无力。 他身上的衣服,早已经看不出是什么颜色,因为浑身上下,布满了长长短短、密密麻麻的伤口,鲜血,浸透了破碎的布片,很显然,这个须发皆白的老人是被人想片白菜一样割开无数伤口,然后血尽而亡。 玉坊里的博古架上,所有的玉石饰件一样也不缺,屋子里边的陈设纹丝不动,杀人的人,应该不是为了这玉坊里边的珍宝。 只有墙上,喷溅着很多血迹,有人用血在墙上写着几个字:“杀人为取乐,逍遥雪少爷。” 屋子里边很静,大家都在默默旁观。 来的都是江湖中人,大部分是准备参加试剑会的那些少年,陈九州虽然死了,可是他们都没有走,因为慕容惊涛在办理陈九州的身后事,要为这个英年罹难的朋友做好最后一件事,办一场风风光光的葬礼。 所以这些来贺寿的少年几乎都没有走,陈九州虽然不在了,可是慕容惊涛还在,而且慕容惊涛下了悬赏令,这些踌躇满志的少年到不稀罕那些赏银,他们觉得这是一个可以接近慕容惊涛的机会,一个可以和天下第一快剑攀谈亲近的机会。 第51章 所以这些人住在图苏城的客栈里,天天往陈府跑,削尖了脑袋想为慕容惊涛办些事儿,好让慕容惊涛记住自己。 他们很清楚,要想接近慕容惊涛,最好的礼物就是捉住雪少爷,他们四处寻求,也没有找到林雪若的踪影,没想到人家雪少爷神不知鬼不觉地又跑到这里来杀人了。 这些少年的脸上都很不自然,感觉火辣辣地,好像被人狠狠地掴了一耳光。 此时此刻,人们的眼光都聚集在站在屋当心的慕容休身上,眼光中充满了尊重。 其实他们当中没有几个人是真的认识慕容休,可是他们都知道,慕容休是慕容惊涛的小儿子,这一点,就足够了。 管中离站在慕容休的身边,他看上去没有什么表情,穿得也很考究,不过无论怎么看去,管中离都是一个伺候人的人。一身一脸的奴相。 上天有时候就是如此的不公平,也许他心地高贵,也许他傲然卓世,可是从他的形容相貌上看,这个人就是别人的奴才。 慕容休围绕着老玉匠的遗体,左看右看,最后蹲下来,一边看一边吸气:“喔,呀,怎么这样样子,这是杀人还是切菜啊,老管,你看过这样用剑的人吗,如果这个人不是一身的剑伤,我感觉更像是疯狗咬的。”他说完,居然忍俊不住笑了一声。 那些旁观的人,很多有不以为然,他们感觉慕容休的态度不够严肃,做为不二山庄的三少庄主,在这种场合,面对一个无辜被杀而且死得很惨的遗体前,应该是悲愤交加,面带不忍,要对死者表现出怜悯,对凶手表现出愤怒。 这是种起码的姿态,就算心里不以为然,这些表面的功夫应该做到才是。 可是现在慕容休的口气,居然带着几分戏谑,尽管慕容休说得很形象,还是让人心里无端地就觉得不适。 管中离咳嗽了一声,意在提醒三少爷,可是慕容休犹自未觉,还在哪儿啧啧不已。 人群有人叹了口气:“这个雪少爷实在狂妄,不但像疯狗一样地杀人,还在墙上留下他的名字,生怕没有人知道他是凶手,若非穷凶极恶之徒,怎么会如此放肆?” 本来人们的态度只是观望,就是有心想巴结慕容休,毕竟是众目睽睽,不方便阿谀奉承,所谓话说多,不如少。 有时候,张扬不如藏拙。 可是总会有人在这种场合抛头露面,这种大家都沉默的时候,往往也是一个不错的机会。 而且,这个人说的话很中肯,起码听起来是冠冕堂皇,没有刻意去奉承阿谀慕容休的意思,而且还不露痕迹地冲淡场面的尴尬。 人们的眼光情不自禁地转向说话的人,这个人很年轻,衣着素朴,干净整洁,五官轮廓都很清朗,只是眼神比较黯淡,看上去竟像是历尽了沧桑。他的腰下也悬着一把剑,这把剑和他的人一样,太朴素简单。剑的旁边,还挂着一个银制的酒葫芦。 慕容休站了起来,几步走过来:“兄弟,你也这样想啊,过来看看,这个雪少爷是不是有病啊?杀人有这么杀的吗?不是说林雪若是个杀手吗?真的是侮辱了杀手这两个字了。” 那个少年不急不缓地走过来,也蹲下身子看了看:“也许这个雪少爷原本不是杀手。” 慕容休愣了愣:“不是杀手?那她原来是做什么的?” 那个少年淡淡地道:“圣人云,君子远庖厨,这话十分有理,倒不是嫌恶庖厨微役,而是庖丁厨役之流,心虐手狠,性毒肠冷,三公子看这个雪少爷杀人的手法,和清蒸鲤鱼的手法如出一辙。” 哈哈。 慕容休笑了两声,管中离又咳嗽了一声,慕容休才有些收敛,但是脸上还是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对了,兄弟贵姓高名啊?” 那少年微微一笑:“在下,秦思训,不过是一个无名小卒。” 慕容休想了想,想不起来有叫秦思训的少年侠客,想来这个人也没有什么名气,不免有些失望,看这个人的气度,应该是位世家子弟,起码也应该是名门正派的弟子。 有些不甘心,慕容休又问:“不知道秦兄师承何人,所归何派?” 秦思训淡淡地:“家师退隐江湖多年,她老人家的名讳恕秦某不敢直呼,我们的门派也是名不见经传的小门小户,说了三少爷也未必知道。” 慕容休哼了一声:“你干嘛遮遮掩掩,门派小也是没法子的事情,但是多跟别人说说,知道的人就多了,你再做一些惊天动地的大事儿,你们那个门派不就声名鹊起了吗?” 秦思训不以为忤:“多些三少爷指点。” 管中离又咳嗽了一声,慕容休有些气恼:“老管,你要是染了风寒,就快点回家吃药休息,不要总在我耳朵边上咳嗽好不好?你知不知道你咳嗽起来很像一个痨病鬼?” 管中离的脸却不红不白,还是继续咳嗽两声。 秦思训咦了一声:“三少爷,这个人的手里还攥着一个东西。” 他这么一说,立刻吸引了人们的注意力,慕容休马上过去,只见那个老玉匠的手死死地握在一起,有一牙纸边儿露了出来。 也许是临死前想握住一些有用的东西,好能够昭示凶手的身份,所以老玉匠的手握得非常紧,掰都掰不开。 没有办法,慕容休只好用剑柄撬开了老玉匠的手,那手里边握着的是一张染了血的纸条,展开纸条一看,原来是一张欠据,上边写着因买玉镯欠下老玉匠纹银三千两,下边的署名是雪少爷。 慕容休把纸条展开,很多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杀人都会有个理由,哪怕就是为了一眼之仇,也总是一个因由。如果不为了什么就杀人,除非是个疯子。 杀手都很贪钱,如果不贪钱,人世间三百六十行,可以糊口度日的有很多种选择,为什么非要做杀手? 三千两,可不是一个小的数目,一般的数口之家,还需要几个好的青壮劳力,一年下来辛辛苦苦,赶上个风调雨顺的年头,也就能收入二十两银子,三千两,有很多人一辈子都没有见过。 所以雪少爷会为了三千两而杀人,绝对是很有可能的事情。 慕容休站了起来:“大家看到了,事情很明显,这个雪少爷和老玉匠买一直玉镯,可是他不想给钱,就哄着老玉匠打了个欠据,可是到了最后,老玉匠和他要钱的时候,雪少爷恼羞成怒,丧心病狂地杀了老玉匠,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我们练武之人,纵然不能替天行道,扶危济困,也不该欺负一个手无寸铁的老人,这老人家临死时还攥着欠据,就是铁的证据。” 管中离终于松了口气,他一直奇怪为什么庄主慕容惊涛非要派三少爷慕容休来这里,大少爷慕容孤虽然受了鞭笞,那不过也是皮外伤,未动筋骨,大家都是练武之人,强撑着也能过来,哪怕是二小姐慕容愁,虽然是个姑娘家,可是处事狠辣,果敢决断,也强过这个三少爷。 不二山庄的人都知道,三少爷慕容休一向是吊儿郎当,游手好闲,既不喜欢弄权,也不喜欢弄钱,整日里不过是斗鸡走狗,练功打架,所有有钱少爷的坏习惯,好像他是一样也不拉,为此也常被慕容惊涛斥责捶楚。说来也挺可恨,若是真的像那些纨绔子弟也行,人家贵胄门第的少爷,就算是装装门面,也得读些子曰经史,做得几篇文章,写得一笔好字。可惜,慕容休对文章书卷一点儿也没有兴趣,幸而慕容惊涛也不怎么在意这些,也没有就此逼着慕容休去舞文弄墨。 三少爷慕容休一向是不管事儿,所以今天慕容惊涛得到消息说雪少爷在玉坊杀人,派了管中离跟着慕容休前来查看,让管中离特别意外。 听到慕容休终于说了一句可以利用发挥的话,管中离忙道:“各位,各位还记得那个大闹寿宴,掳走康姑娘的那个女子吗?经过我们多方调查,她就是雪少爷的线人玉荷子,她是受人指使前来闹事,并且自称是林雪若,企图掩饰保护雪少爷,你们也看到了这张欠据的署名,雪少爷寒江雪,原来这个雪少爷叫做寒江雪!玉荷子想要保护的就是寒江雪,不过也很有可能,这个寒江雪的化名就是林雪若!各位应该记得,玄天映雪,漠上浣花这句话,听说漠上幻雪宫的弟子,名字里边都会有一个雪字。说不定这个雪少爷,就是幻雪宫的人。” 众人为之一肃。 玄天映雪,漠上浣花,这句话,在武林里边,可以说是耳熟能详。 玄天宗,就不用说了,虽然门派不大,可是出了一个澹台玄,在江湖中可以说是声威赫赫。 映雪山庄,姑苏慕容,那是武林世家,也是不容小觑。 浣花醉家,世代以锻造神兵利刃显名,而且这一辈上出了一个很有名气的人——醉红泪,也就是和飘萍秦公子起名的浣花醉先生。 但是,这四家里边,最神秘的就是这个漠上幻雪宫,没有人知道幻雪宫的位置,幻雪宫的弟子都是些什么人,他们是男是女,是正是邪,幻雪宫好像是与世隔绝一般,很少和江湖人来往,但是一旦和江湖人有了纠纷,就会倾巢出动,见敌手满门歼灭,鸡犬不留。 管中离的不二山庄的人,他的话不会无缘无故,有时候,这代表着慕容惊涛的一些观点,所以此言一出,人心大震。 你放屁。 忽然有人脆生生地骂了一句。 管中离虽然不是什么武林侠客,但打狗需要看主人,他是不二山庄的人,谁敢如此明目张胆挑衅不二山庄?人群中微微躁动起来。 第52章 众人回头,说话的是个弯眉笑眼的少年,穿得也很简朴,头发束着,齐整利落,看打扮是个男孩子,可是说话的声音清越甜美,好像是个女孩子。 管中离脸色阴沉下来:“小兄弟是谁?为什么要捣乱?难道那是雪少爷的同党,安心捣乱吗?” 那个少年用手一指管中离,一字一句地:“你,放屁!” 这次说得更清楚干脆。 慕容休有些急了:“小子,你是什么东西,也敢出来指手画脚,吆五喝六?居然敢骂老管?我看你是欠揍了!” 那个少年哼了一声:“我是谁,说出来吓死你!” 慕容休呀了一声,叉着腰站着:“三少爷我是让人吓大的,你说吧,看看能不能吓住我!” 那个少年一甩头发:“听好了,我是人称神龙见首不见尾、妙手空空万里风、盗月客、摘星手、偷天换日小飞龙的洛怡菲。” 她说着,双手抱肩,洋洋得意。 人群中有了低低的笑声。 慕容休先是低声笑,然后忍不住大笑起来:“你这个是什么外号?这么长谁记得住。” 洛怡菲哼了一声:“你记不住是因为你太笨了,好了,说简单点儿,我叫洛怡菲,是玄天宗的弟子,我师父就是天下第一的澹台玄,这回,你记住了吗?” 先是还在暗中嘲笑的人立刻住声,都不笑了。 这个人是澹台玄的弟子? 慕容休也不怎么相信,但是,谁会去冒充澹台玄的弟子?尤其还在这图苏城里,藏龙山近在咫尺,除非是活腻味了。 慕容休有些尴尬,管中离忙赔笑道:“误会,误会,大家一场误会。原来是澹台先生的高足啊,管某失敬了,不知道洛公子为什么不赞同在下的推测?” 洛怡菲瞪了他一眼:“本少爷可不会轻易骂人,既然骂了,自然你有欠骂的地方,你凭什么就说玉荷子就是雪少爷的线人,凭什么说雪少爷叫做寒江雪,还说他们是幻雪宫的人?你看过玉荷子,你见过林雪若?你认识寒江雪?你去过幻雪宫?” 这个洛怡菲连珠炮似的问了一串儿,犹自洋洋得意,以为一定会问得管中离哑口无言。 管中离抱拳道:“在下也说了,是根据我们的调查,有的一些推测,那么洛公子怎么就知道玉荷子不是雪少爷的线人?雪少爷不叫寒江雪?他们和幻雪宫没有任何关系?洛公子如此斩钉截铁,难道您认识玉荷子,见过雪少爷,你们玄天宗和幻雪宫有所往来吗?” 管中离的确够狡猾,把洛怡菲的话,原封不动地推了回去,如果洛怡菲没有足够的证据来反驳,那么就更证明管中离的推测有理了。 这回轮到洛怡菲发呆了。 慕容休嘿嘿一笑:“小子,傻了吧?别拿着玄天宗来唬人,天下第一有什么了不起,我爹爹还是天下第一快剑呢。” 洛怡菲瞪着眼睛:“玉荷子和寒江雪没有关系,我们玄天宗和幻雪宫也没有关系。” 管中离叹了口气:“世上的事儿,真真假假,难以分辨,说不定,这个江湖中根本就没有幻雪宫这个地方,什么幻雪宫啊,不过是以讹传讹罢了,更可笑的是,有人传言,没有人看见过那个幻雪宫的宫主,因为那个宫主从来不以真面目示人,可是被幻雪宫宫主杀死的人都是面带笑容,因为他们在临死时看到了幻雪宫宫主的模样,所以才含笑九泉。一个就是长得跟天仙一般,也不可能让人笑着去死。”因为嘲弄了玄天宗的弟子,管中离有些得意“更离谱的是,他们说,幻雪宫的宫主再驾临之前,会有猫出来领路。” 他说着,呵呵笑了几声。 喵……喵…… 忽然,一声很冷的猫叫。 管中离立时像被雷击到一般,笑容僵住,因为他看见了一只猫。 那只猫就蹲在房梁上边,黑黑的皮毛,闪动着油光,和黑缎子一样,猫的眼睛是幽幽的蓝色,蓝得魅惑,那只猫冲着他叫,他感觉那只黑猫在冲着他笑。 无常人世颠旋倒 一片密密的丛林,遮天蔽日,几乎连路都没有。 站在丛林外边,往里边望去,黑洞洞地,连光线都是凌乱不堪地隐藏在暗影里边。 印无忧微微哼了一声。 这里,是通向莫逍遥住处的必经之地,过了这片丛林,再走一段路就该到了莫逍遥住的地方。 他们都知道莫逍遥住的大致位置,只是澹台玄严命,他门下的弟子,没有他的命令,谁也不许去莫逍遥的自在居,违者家法伺候,严惩不贷, 可是这片丛林,居然没有路,那些高大的树木下,衰草萋萋,没有人踏过的痕迹。 列云枫笑道:“这位莫爷真的别有心胸,不知道他们平时是怎么过去的。” 印无忧淡淡地:“飞过去的。” 他看着那些树木,横逸出来许多枝杈,那些斑驳开裂的枝条上,有光滑的斑块,应该是不断摩擦后留下的痕迹,那些经过丛林的人,应该是从这些枝干上边踩踏过去。 轻功,难道用这个来练习轻功? 轻轻抚着两人合抱的树木,粗粝的树干,触手之处,都是湿滑的苔藓,列云枫抚着丛林边缘的树木,若有所思。 那轮月,慢慢向枝头坠落,现在三更已过,天色见亮。 印无忧还从来没有见过列云枫如此犹豫,到了这个地方还举步不前,在他的印象中,好像就没有列云枫不敢做的事情,尽管有时候,印无忧觉得列云枫有些过分,不过他真的如此犹豫,印无忧反而不习惯了。 月光下的静,让人感觉到透骨的凉意。 听得到的是穿越林间梢头的风,和凄切的虫鸣。 列云枫的神情中略带惆怅:“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户,十月蟋蟀,入我床下。” 叹息。 落寞的叹息,让列云枫看起来有些孤独。这样的感觉,不应该出现在他的身上。这个笑意暖暖的少年,从来都是狂放不羁,戏谑任性。 那眼中的怅然融入凄寒的月光里,翻卷成浅浅深深的痛。 没有了笑容的列云枫,让满地流淌的月光更寒冷。 印无忧没有说话,可是心中有微微的涩意,酸涩而微痛。 走吧。 列云枫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虽然在笑,不过笑得落寞。 可是,他没有走向那片丛林,而是折身回去。 印无忧没有动:“小枫,我们是不是兄弟。” 列云枫一笑:“怎么说这个?” 印无忧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为什么来了又要走?” 沉吟了一下,列云枫道:“我本来的意思,是想逼着莫逍遥狗急跳墙,他这个人暗藏野心,不会安安稳稳地做师父的师叔,他想要的是那个掌门之位,他广收弟子,奇qisuu.书培植党羽,只是他的那些弟子徒孙,在争夺掌门之中,起到的作用有限。” 印无忧道:“我们见到的那几个,武功都不算好。” 列云枫点头:“我还以为,他的徒弟们是资质驽钝,再者他不愿倾囊相授,才会教出那样的徒弟来。” 听列云枫这么一说,望着那些树木的枝条,印无忧有些出神,那上边的痕迹留得如此清晰,应该不是一朝一夕的结果,莫逍遥的那些弟子,也许每天都在此来来回回地练功,练功,总不是什么不可以的事情,不需要掩瞒,相反,如果是偷偷摸摸地练功,才会引人注意。 如果莫逍遥是如此看重弟子的武功修为,为什么张浦和叶梧的武功都不算上乘?难道,他们也是深藏不露? 印无忧的疑惑流露出来:“我和叶梧交过手,他的武功,不像有藏掖的地方。” 列云枫道:“也许藏着的不是他,而是藏在他的师兄弟之中。” 这个更有可能,真正武功高强的人,也许藏在莫逍遥的众多弟子里,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到了关键时刻,才会出来,那么平日里边招摇的这几个,多半是莫逍遥故意放出来引人视线而已。 印无忧道:“既然是这样,为什么我们不去了?” 列云枫摇头,本来他觉得,像莫逍遥这样觊觎掌门之位的人,自然不肯安生,会利用一起机会暗中生事,上次在京城里边,澹台玄曾经提起过,当时澹台玄散功在即,可是有人泄露了这个消息,虽然澹台玄没有说是谁,但是看如今的情形,恐怕这个莫逍遥是无法摆脱干系。不过那些住在客栈里边的人,都是些二流的角色,没有掀起什么风浪,但是澹台玄还是很紧张地要回藏龙山。 知道澹台玄散功的人,应该对玄天宗一派的功夫十分了解,莫逍遥是谢神通的师弟,还曾经有机会得到掌门之位,最后是失之交臂,他岂能甘心,但是莫逍遥有什么可以要挟住谢神通和澹台玄的吗? 列云枫隐隐觉得,澹台玄对莫逍遥回避纵容,固然有不想同室操戈的原因,其中还应该另有隐情,尤其在他了解一些事情以后,更感觉到藏龙山绝对是个是非之地。要想探开藏龙山的秘密,莫逍遥无异是一枚很好的棋子,因为一个人只要有所贪欲,就有了利用的价值和可能,列云枫很想利用莫逍遥解开藏龙山的秘密,只是到了这里,看到树枝上边那些被踩踏过的痕迹,列云枫发现自己低估了莫逍遥,这样冒冒失失地去了,恐怕会弄巧成拙。 列云枫不怕危险,但是没有把握的事情,他不会去做,没有意义的牺牲,也是一种愚蠢。 何况身边,还有印无忧。 印无忧看列云枫不说话,想了想:“你,你是怕被师父知道了,会挨鞭子?” 第53章 这是一句并不好笑的笑话,可是从印无忧的嘴里说出来,却另有一番感觉。 浅浅的笑意涌上眉间,列云枫笑道:“是啊,我们那位师祖不是也虎视眈眈,这个时候,还是不要出头惹事的好,万一把我们弄到百年庆典上边鞭笞捶楚,以儆效尤,到时候怕是无地自容了。” 提到谢神通,印无忧十分不屑:“他?连轮不到他打我!” 也说不上什么愿意,印无忧就是有些讨厌谢神通,心中暗道,如果谢神通要是敢打他的话,就是拼着一死也要还手。 折身回来,印无忧多少有些失落,他感觉自己有什麽事儿都会跟列云枫说,但是到了关键时候,为什么列云枫却不肯把真实的想法告诉他? 列云枫看了他一眼:“小印,你想什么呢。” 印无忧摇头,没有说话。 山路崎岖,微风习习。 忽然印无忧打了个寒战,他感觉到了一种阴冷,水一样的阴冷,随着风,慢慢袭来。 水,就是水样的阴冷,渗透得很慢,在不知不觉之间,慢慢地要淹没一切。 印无忧不走了,也不回头,眼神有些发冷。 凭着他的警觉和经验,应该是被人盯上了,这个人跟了他们应该有一会儿,只是他没有发觉。 列云枫奇怪地看了看印无忧:“小印,怎么了?” 印无忧不说话,他微微垂下头,果然,地上除了自己和列云枫的影子,还有一个影子,那个影子就在自己的影子旁边,动也不动。 从影子的距离来看,那个人就在他们两个的身后。 可怕的是,印无忧听不到后边那个人的呼吸之声,只能看到那个影子。 这是个什么样的人,为什么一直跟着他们,印无忧心里无限疑惑,只是现在,他不能妄动,最好也不让身后的那个人知道被发现了。 想到这儿,印无忧叹了口气:“我只是觉得,师父很可怜。” 啊? 列云枫觉得奇怪,好端端,印无忧发的这个是什么感慨?澹台玄这个师父,是自己硬塞给印无忧的,他们师徒间的感觉本来就有些窘,印无忧说到澹台玄,从来不会如此的自然。 难道有事儿? 列云枫也低下头,顺着印无忧的眼光看去,地上除了他们两个的影子,空无一物。 印无忧摇头:“小枫,你不觉得,师父有那样的师父,真的很可怜吗?” 说话间,印无忧忽然出手,宝剑出鞘,寒光凌厉,冷气逼人。 剑,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在月光下,无比凌厉。 印无忧的身手本来就不错,疾快狠辣,出手如电。他算准了机会和位置,向身后的那个影子刺去,方才说话,不过是想迷惑下身后的那个人,然后全力一击。印无忧对自己的剑法很有自信,这悄无声息的全力一击,很少有人躲过去。 这一剑,来的太快了,猝不及防。 列云枫大惊,因为印无忧的这一剑是冲着自己刺来,当他看见的时候,剑已然流星般寒光四射地刺向他。 刹那间,列云枫已经拿出那把折扇,可是距离这么近,他没有把握用钢针磕开剑锋的同时,伤不到印无忧。 犹豫了一下,列云枫没有触动折扇上边的机关,而是动了下脚步,避开自己的要害。 剑光动处,印无忧抬头,也大吃一惊,他看到有个人,就站在列云枫的身后,冲着他诡异地一笑。 剑,印无忧的剑已经收势不住,眼睁睁地看着刺向列云枫的前心。他方才明明是刺向身后,可是为什么会改变了方向,还是列云枫转到了他的身后? 一切仿佛是悄无声息地发生,印无忧惊呼一声:“小心!” 躲,要躲开印无忧的这一剑,已然来不及了,列云枫竭尽全力纵身移步,他们两个距离太近,印无忧出手太快。 嗤…… 剑,刺入身体,血一下子涌了出来。 空气,在一瞬间凝固。 妖惑忡忡皆因猫 一只猫,居然会笑? 蓦地一股寒意,让管中离心里发凉,仿佛是在万丈悬崖边,一脚踏空了一样,凉过之后,就是坠落。 不见底地坠落,那颗心,恍然惊恐。 呸。 管中离恶狠狠地呸了一声,从心中开始骂自己,管中离啊管中离,你真是老了老了反而活回去了,不过就是一只猫,有什么好怕的啊? 那只猫趴在房梁上,目不转睛地看着管中离,幽蓝色的瞳孔,闪动着妖魅的光,忽然,它伸了一下腰,然后冲管中离眨了一下左眼,嘴边的须子微微翘起,叫了一声。 管中离打了个寒战,揉揉眼睛,他怀疑自己看错了,那只猫,居然跟他眨了一只眼睛? 大家此时都静下来,因为管中离抬着头,脸上的肌肉在突突地抽搐,神情特别怪异。 慕容休绕着管中离转了一圈,用手推了他一下:“老管,怎么不咳嗽了?你看什么呢?” 管中离还纠结在那只猫方才鬼魅般的眨眼,他越是寻想,越感觉头昏脑胀,可是慕容休问他的话,他不能不回答,缓缓地抬起手,指着房梁:“三少爷,那是一只猫!” 喵…… 黑猫叫了一声,弓着身子,漆亮的黑,在阳光下,是一匹舞动的华绢,充满了诱惑。 让管中离这样一说,众人都情不自禁地看着那只猫。 此时的猫儿,温顺地蜷缩在哪儿,合着眼睛,显得格外乖巧可爱。 嗤嗤。 人群中发出低低的笑声,不二山庄的人,原来连一只猫都害怕,的确是一件很可笑的事情。 慕容休有些恼怒,哼了一声:“是啊,我们也看出来了,那不是条狗。” 慕容休如此一说,众人轰然大笑,目光自然从那只猫的身上转到了管中离的身上。 管中离忙解释:“三少爷,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那是”他说着话,眼睛没有离开那只黑幽幽的猫,那只猫忽然向他吐下舌头,管中离感觉毛骨悚然,说话也走了音儿“那是……猫……啊……”他说到最后那个啊的时候,可是失声,拖着变味儿的尾音。 管中离。 慕容休忍不住喝了一声,他心中生气,一定是管中离不喜欢跟他出来,所以才故意如此失态,让人家笑话他慕容休。实在是太过分了,因为看在大哥的面子上,慕容休才忍了再忍,他不愿意和慕容孤发生正面冲突。不然依着他的个性,早一脚踹过去了。 管中离是跟着慕容孤的人,和左飞凤两个,都是慕容孤的左膀右臂。慕容休一直就不喜欢这两个哈巴狗一样的家仆。他虽然不喜欢去玩弄权势,但是这两个人什么样,慕容休心里还是有数。 人群中出来一个蓝衣少年,这个少年穿着宝石蓝的绸衫,白嫩嫩的脸庞,一双大眼睛透着傲气,眉峰为挑,看上去有些尖利,眉宇间不经意地带着几分娇气。他腰间也挂着一口宝剑,剑鞘上边镶嵌着几颗耀眼的红色宝石,看样子是世家门第的公子,不过他年纪不大,也就是十四五岁,他看着管中离先是一瞥嘴,然后嘿嘿一笑:“怪不得说不二山庄的人都是仁厚善良的英雄侠客,对一只猫都如此珍惜,可是人要是太忠厚老实了,就让人感觉挺矫情的,既然不喜欢,为什么不杀了它,不过是只带毛的畜生。” 他说着话,左手一辉,嗖地飞出一只镖来,寒光如箭,射向了房梁上的那只猫。 当啷,剑光微凉,击中了那只飞镖。 出手的,正是那个秦思训。 那个蓝衣少年,眉尖一挑:“秦思训,谁要你多管闲事?”他生了气,不由得跺了下脚,这个动作让人多少有些错愕,那少年犹自不觉。 秦思训淡淡地道:“姑娘,万物有灵,众生平等,蝼蚁虽小,尚须怜惜,何况这是猫,它又没有危害到姑娘,姑娘为什么要置它于死地?” 姑娘? 众人听到这两个字,忍不住看向蓝衣少年,难怪这个少年看上去有些阴柔,还以为他是世家弟子,从小未免娇生惯养,才有些脂粉气,也没有谁仔细注意到她,却原来是个女孩子。 慕容休大笑起来:“我说一个大男人怎么阴阳怪气儿地,说着话还跺脚,还以为你是个太监呢。” 蓝衣少女呸了一口:“你少满嘴胡说,你见过太监吗?” 慕容休笑道:“我没见过,难道你见过?” 他如此一问,蓝衣少女反而无法回答,就是见过,也不好接着慕容休的话头,谁知道他会继续说出什么话来。 蓝衣少女本来白生生的脸上,晕起浅浅的桃红,敷了胭脂一般,人们神情各异的眼光,看得少女有些恼羞成怒。毕竟是秦思训拆穿了她的身份,不由得柳眉一挑,带着三分薄怒:“秦思训,你懂不懂江湖规矩?你无缘无故,点破我的身份,就如同,如同……”她一时想不起来了,转身问道:“苹果,如同什么?” 本来大家都看着她,此时看她说到半路却接不下去,还要转身相问,因为听得真真,是苹果两个字,这自然是一个人的名字,不过这个名字太奇怪了,居然叫苹果。 还没等慕容休笑呢,洛怡菲在旁边笑得肚子痛:“小兄弟,这种江湖上的事情,你问苹果也好,问荔枝也好,都没有答案,不如问我吧,我可是堂堂玄天宗的弟子,我闯江湖的时候,小兄弟大约才开始练武呢。” 其实洛怡菲也没有恶意,只是感觉这个蓝衣少女实在好玩,不用问,一定是个被奉如掌上明珠的娇小姐,学过一点三脚猫的花架子功夫,一时心血来潮,跑到江湖里边闲逛,逛够了就回去。 第54章 蓝衣少女瞪了洛怡菲一眼,没理她,转头去寻人,却没看见同来的伙伴,不觉有些急了:“苹果,苹果,别闹了,出来。”她也不管别人怎么看她,钻到人群里边去找同伴。 洛怡菲怂了一下鼻子,也不去理她,眼神一溜管中离,这个刚才还得意洋洋的人,此时依旧仰着脖子,望着房梁,房梁身边,猫已经不见了。 那张写着字的纸条,此时在慕容休的手里,洛怡菲心中一动,几步过去:“三公子是吧?你们不二山庄是不是从来都自以为是,什么事儿都武断专行?” 慕容休懒得和一个小姑娘及计较纷争,叫管中离:“老管,我们走吧,这里的情况也看得差不多了,别的事情,回去和爹爹商量才说。” 一见人家根本都不理自己,洛怡菲未免有些着急,她是想把那个纸条偷过来,因为这件事情和玉荷子有关系。 玉荷子是她的师姐,她知道玉荷子就是林雪若,因为玉荷子是林雪若在门派中的诨号。 玉,晶莹剔透,荷,亭亭玉立,他们的师父曾经叹息,可惜林雪若没有生在富贵人家,不然凭着林雪若的容貌,一定会是大富大贵的命儿。 她和玉荷子都属于摘星派,派系中人,只是自己的师父知道弟子们的真正名字,连师兄弟之间也不尽知,真实的姓名,是她们这一行的忌讳,因为摘星派的人,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比较撬门压锁的偷窃,总不是见得光的事情,所以偷过十年之后,就要金盆洗手,否则要受到门规严惩。 洛怡菲在门派中的诨号叫做玉绫子,在所有的同之间,她和师姐玉荷子林雪若的感情最好,两个人几乎是相依为命地长大,彼此之间,也没有秘密。 这次来屠苏,洛怡菲是冲着玄天宗来的,她有她的目的,可是无意间得到师姐玉荷子的消息,自然高兴不已,只是没有想到,师姐林雪若会莫名其妙地牵涉到命案里边去。 听管中离的言下之意,是要把她师姐 管中离不动,还是僵僵地站着,把头抬得老高。 老管。 慕容休忍不住,咚地,踹了管中离一脚。 管中离的身体后退了几步,可是脖子还是仰着,望着那个方向发傻。 慕容休急了:“看看看,你看给鬼啊!没见过猫是不是?明天给你抓几只来,让你看个够!” 他心中实在难以压抑自己的怒火,在这么多人面前,管中离丢的不是他慕容休的脸,而是整个不二山庄的脸。这个脸,管中离丢的起,他慕容休丢不起。 谁知道管中离挨了一脚,好像也不知道疼,依旧还是愣愣地站在哪儿:“三少爷,我真的没见过那么多猫?” 呸。 慕容休狠狠地啐了一口:“有……多……少……”他本来是恨恨的,可是当慕容休抬头看时,这三个字就越来越小了,也是满脸的愕然。 慕容休主仆都呆呆地望着房梁,在屋子里边的人也情不自禁地抬起头看,然后全部呆立不动了。 猫。 视线能够触及的地方,都是猫。 黑猫,白猫,花猫,灰猫…… 房梁上边不知道什么时候,聚集了上百只猫。 如果只是简单地多了些猫,也不会让人发呆,这些猫,都乖乖地站在房梁上边,而且头都冲着一个方向,不动,也不叫。 这么多只猫,居然没有一只叫的,都静静地站着,幽幽的瞳孔,放着光,看着房梁下边的人们。 梁上的猫,和梁下的人,对峙。 幻雪宫? 是幻雪宫的人来了吗? 每个人的心里都浮现出这样的疑问,可是谁也不敢说什么,无论幻雪宫是真是假,都是一个让人脊梁发冷的地方,谁愿意无缘无故地惹祸上身呢? 可是这么多猫,实在太过诡异。 洛怡菲的心开始跳起来,只是一个机会,她要抓住这个机会,她也抬头看着那些猫,然后用眼角的余光瞥着慕容休,她和慕容休只差五步左右,怎么样不露痕迹地过去呢? 有了。 洛怡菲心中一动,手指捏着一枚石子,用力一弹,像房梁上的一只白猫打去。 她在想,只要打中了那只白猫,这只猫儿一叫,一定会惹得那些猫都叫,这里如此的安静,猫一叫起来,人们一定吓一跳,她好假装害怕乱跑,撞到慕容休的身上,那么那张纸条就会被她妙手空空了。 可是,洛怡菲做梦也没想到的事情发生了。 啪嗒。 小石子落地。 那只白得雪团一样的猫儿,缓缓地伸了下爪子,然后向洛怡菲一咧嘴。 喵…… 这只猫,居然能用爪子打落暗器,洛怡菲忽然有种想哭的感觉。她辛辛苦苦练成的暗器,居然打不到一只猫。 人们都被震撼住了,望着满房梁的猫。 只见那只白猫弓着腰,锋利的爪子伸了出来。 喵……这回该我了。 一个很纤细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奇怪。 那声音是从房梁上边传下来的,可是房梁上边只有猫。 难道是猫在说话?猫怎么会说话? 寒意,如潮水般蔓延,因为除了猫,房梁下边的人看不到房梁上边有人的影子。 看猫! 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那只白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向了洛怡菲。 妈呀…… 洛怡菲花容失色,尖叫起来。 秋气氤氲瞬息变 血,点点滴滴落到地上,很快就浸入了长满苔藓的泥土。 这是一道血线,稀稀落落地化成一个不规则的半圆。 可是这血的颜色,居然不是鲜艳的殷红,而是微微有些深褐。 印无忧和列云枫都有些骇然,一时惊住。 印无忧那一剑明明是刺向身后的那个人,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剑会偏转,居然刺向列云枫,而列云枫来不及躲闪,但是这一剑,却忽然停住,剑尖正好啄破了列云枫的衣衫。 他们两个现在都动不了,仿佛被一股巨大的气流挤压住。 可是他们两个人都没有受伤,那血是谁的? 方才印无忧还看得见的那个人,此时消失在他们的视线,方才的瞬间,印无忧听到轻微的衣角破风之声,然后又是什么东西划破肌肤之声,那道血线就留在了地上。 那个偷袭他们的人应该还在,印无忧感觉到了那个人的气息,只是他无法回头,无法动弹。 气流越聚越强,有排山倒海之势,那种被挤压桎梏的感觉愈发强烈,印无忧心中惶然,再看列云枫,居然毫不惊慌,转瞬之间,他心中也已明白,在藏龙山上,有此浑厚内功的人并不多,肯出手援助的人除了澹台玄还有谁。 原来是澹台玄用内力将他们三个人都困住,在股强大如潮水的内息中,如果无法抗争出去,最好是不要乱动,他和列云枫都没有妄动,身后的那个人一定想要挣脱。 两方僵持了不过半盏茶的时间,印无忧听到后边有人闷哼了一声,然后摔倒在地。 一时间,那股力道就悄然无踪。 印无忧一回头,果然青衫猎猎,澹台玄脸色已然地走了过来。 列云枫立刻跪下,印无忧愣了一下,也跟着跪下。 澹台玄没有理他们,直接走到那个人的身边,那个人此时仰面摔倒在地上,脸上的肌肉都在抽搐,刚才的对抗,他拼了全力,也耗尽了气力,最后还是无法与澹台玄强大的内力相抗衡,实在支持不住了,才哄然倒地。 此时,血,从他的嘴角不停地往上涌。 微微带着褐色的血,让那个人的脸色更加苍白。 他看着澹台玄,澹台玄也看着他。 四目相对,那个人的脸上满是惊恐和恨意。 澹台玄的手,缓缓举起,那个人急道:“掌门,掌门师兄,不要杀我,一场误会,这是一场误会。” 澹台玄冷冷地:“掌门师兄?我可担待不起,唐松,你到底师承何人,我们玄天宗,没有这种下三滥的武功。” 慌乱地摇头,唐松十分着急,可是不知道怎么解释:“掌门师兄啊,冤枉啊,你也知道,我是带艺投师,在没有拜入师门以前,我曾经学过这个幻影挪移的功夫……” 澹台玄冷冷一笑:“这个不是色摄魂里边的幻影挪移,而是九方逆转。” 唐松拼命地摇头:“掌门师兄,冤枉啊,我怎么可能会忍术呢?” 澹台玄冷笑一声:“不打自招,我说过这个九方逆转是忍术吗?” 静。 忽然唐松不再抽搐,支撑着站了起来,可是面目开始变得狰狞起来,既然被澹台玄识破,他就要拼死一搏,但是他准备运气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经脉具断,原来方才和澹台玄的较量中,不知不觉已经被废了武功。 一抹怨毒之色,掠过唐松的眼睛:“澹台玄,你这个假仁假义的伪君子,有种的话,你杀了我!”他说话的声音很低,因为没有了力气。 滚。 澹台玄低喝一声,他只是废了唐松的武功,并不想在藏龙山上杀人。何况现在,更不是打草惊蛇的时候。 狠狠地瞪了澹台玄一样,唐松晃晃悠悠地转身就走。 列云枫跪在哪里,手中拿着折扇,稍微犹豫了一下,还是扣动了扇子上边的机关,一篷飞针射向了唐松。 澹台玄衣袖一甩,那些飞针立时被打落在地,他好像也算准了列云枫会下手一样,脸上一点奇怪的表情也没有,只是几步走过来,飞起一脚就踢了过去。 这边澹台玄的脚还没踢到列云枫的身上,却听到那个呀了一声,他一回头,唐松已经绝气身亡。 第55章 印无忧轻轻地撤剑,唐松的咽喉上,只留下一点暗红,那个伤口,只是剑尖轻轻一点而已。 唐松瞪着眼睛,瞳孔中没有任何的表情,身体像一截朽木般,僵直地跌倒,再也不动。 印无忧向列云枫一笑道:“如你所愿,死了。” 他说这两个字时,脸上还带着淡淡地笑意,印无忧不知道这个唐松是谁,也不想知道澹台玄为什么不杀了这个人,反而让唐松走,他对这些毫不关心,可是列云枫想杀了唐松的意图十分明显,可惜发出的飞针被澹台玄截住,既然列云枫想杀唐松,这个人还留着他干什么。 所以当澹台玄去踢列云枫的时候,印无忧已然飞身出剑,一下子就杀了唐松。 唐松的武功已然被废,杀他是易如反掌,可是方才刚见识过澹台玄的功夫,现在居然在澹台玄的眼皮底下杀了唐松,印无忧心里还是有些得意,所以他忍不住和列云枫说了两个字,言下之意,你要杀的人,只要我在,就绝对逃不了。 事发突然,澹台玄根本没想过列云枫一击不成之后,印无忧会过去杀人。 列云枫也是没有想到印无忧会动手,像印无忧这样骄傲的人,怎么会向一个武功尽失的人下手,他肯出剑,自然是为了自己。 你们。 澹台玄回过神来,眼中带怒:“好,声东击西,你们两个倒是很有默契!” 印无忧此时才注意到澹台玄的怒气,此时澹台玄的表情可不比方才,他看见列云枫用眼神示意他,也就跪了下去。 气虽然气,但是这里不是发脾气的地方,这个唐松的尸体明晃晃地摆在这里,总不是个事儿。澹台玄只好过去,从怀中拿出一个瓷瓶来,然后在唐松的伤口处倒上一些药粉,只见顷刻间,唐松的尸体化成了一滩血水,慢慢渗入了泥土,不留一丝痕迹。 毁尸灭迹,印无忧想起那时在广平王府里边,澹台梦曾经也用这个东西化掉了一只鸡,惹得大家惊骇,原来澹台玄也有这个东西,想来是澹台梦从澹台玄哪里偷来的。想到澹台梦,印无忧忽然有些发窘,澹台玄的怒气,隔着这么远都感觉到了,只怕这次澹台玄要请出门规,自己和列云枫都无法逃掉,只是千万不要在澹台梦的面前挨打,那样子实在尴尬之极。 澹台玄也不理他们,转身就走,印无忧就想站起来跟着,可是列云枫没有动,印无忧犹豫一下,也没有动。 走了几步,见他们没有跟来,澹台玄回身,也不说话,气呼呼地过来,一手曳着一个,连拖带拽地带到了水云居,到了自己住的地方,澹台玄也没客气,而是把两个人都扔在地上。 屋子里边还点着蜡烛,可是里边没有别的人,列云枫心里暗道,完了,是了师祖谢神通的当了,师父澹台玄根本没有受罚,不然萧玉轩他们焉有不陪着之理,只是谢神通为什么要告诉自己这些,是无意间的一句玩笑,还是有意告诉自己? 应该是无意的吧,不然就算自己知道师父被罚,他们也不一定要去莫逍遥那里。 现在列云枫可以确定,为什么澹台玄禁止他们去莫逍遥那里,看样子对于莫逍遥背后的所作所为,澹台玄应该是了然于胸,可是他一直装聋作哑,听之任之,到底是有所忌讳还是要放长线钓大鱼? 澹台玄坐在椅子上,面沉似水,一言不发。 印无忧忽然想起雪来,方才经过他们带的地方,没有看到雪。 澹台玄冷冷地:“你们不用担心他,他很好。” 印无忧微微垂着头:“师父,人是我杀的,和他没有关系。”他已经跪在地上了,不过心里有一丝庆幸,这屋子里边没有别人,就是会挨打,也不会让别人看到。 列云枫也起来了,端正地跪好,可是他感觉情形不妙,因为按照澹台玄的性情,现在早请出门规,痛加鞭笞,毕竟方才是异常危险,如果不是澹台玄赶来的话,印无忧那把剑就刺进了他的心口,如果他出了事情,印无忧也会追悔不及。 事情是自己惹得,列云枫也感觉到自己太轻视了莫逍遥,尤其三番两次地戏弄叶梧,列云枫更觉得莫逍遥纵然武功盖世,依旧可欺,现在看来,事情远非如此简单。由于自己一时轻怠,差点儿连累到了印无忧,此时列云枫也非常后悔自己的轻举妄动。 所以澹台玄会生气,也在情理之中,就是会被鞭笞,也不算冤枉,对于自己要承担的东西,列云枫从来都不会逃避。 澹台玄闭上了眼睛,把头仰在椅子背上,半晌无语。 列云枫和印无忧就跪在地上,互相看了看,谁也不说话。 等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动静,列云枫小声道:“师父,我知道……” 澹台玄哼了一声:“闭嘴,你知道,你当然什么都知道,我上次就说过,和你根本不用讲什么道理,你什么道理都明白,就是不把我的话放在心上……” 列云枫道:“师父,我……” 他也感觉到了师父澹台玄的盛怒,和以往生气时的神情语气都不一样,他知道自己在劫难逃,但是想替印无忧求个情,毕竟这件事情,和印无忧没有什么关系,说到罪魁祸首还是自己。他此时也不想分辨什么,本来就是自己的错,但累及印无忧,实在过意不去。 啪。 澹台玄没有动,却隔空掴了列云枫一记耳光,别看隔得那么远,澹台玄这一巴掌打得不轻,列云枫半边脸立刻青了一片。 澹台玄断喝一声:“让你闭嘴听不到吗?再给我废话,我打烂你的嘴。不用替无忧求情,你们两个都违背门规,有悖师训,看来平时的藤条都白挨了,我得换个法子让你们长长记性。” 姹紫嫣红色生香 谁见过一只猫也能变成暗器? 洛怡菲完全被这只袭击来的猫吓住了,她从小就浪迹江湖,无依无靠,什么样稀奇古怪的事情也都遭遇过,不过今天的确是被吓到,一时之间,竟不知道怎么样去躲。 在场的这些人,可以说是各个门派的少年才俊,尽管有的还没有艺满出师,也是师门翘楚,他们属于不同的门派,每个人都有自己引以为傲的绝技,不然的话,也不敢冒然地来试剑会亮相。 他们当然都见过猫,在印象中,猫是温顺乖巧的小东西,可是这么多猫忽然出现,还如此诡异,这些人一时间都有些手足无措。 所以大家这么多双眼睛,都眼睁睁地看着那是雪球一样的猫儿,箭一样射向洛怡菲。 人影一闪,洛怡菲只觉得身子一飘,被人家一卷一带,就转到人家的身子后边,那个人衣袖卷动,一股气流,将那只白猫托到了房梁上。 站稳了脚跟,洛怡菲犹自心跳不已,方才那只白猫幽碧的眼睛和自己对视时,洛怡菲感觉自己吓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转眼看去,救自己的这个,正是秦思训。 秦思训向洛怡菲淡淡一笑,这个人明明很年轻,但是这一笑之间,竟然有些沧桑。 他手里拿着那个银质的酒葫芦,拧开塞子,仰头灌了一口酒,酒的香气,立刻回旋在屋子里边,和血腥气混在一起,散发出一种说不出来什么感觉的芳香。 好。 那个在找苹果的蓝衣少女立刻拍掌叫好,水汪汪的大眼睛里边都是笑意,只不过这样的笑,不是由衷的那种笑,而是带着几分挑剔和傲然,好像在叫倒好一般:“好功夫啊,人家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秦少侠是英雄救美,大显身手啊。可是秦少侠未免有眼无珠,你救了人,人都未必能感激你,还救了个不是人的东西,嘿嘿……” 怒上眉梢,洛怡菲忍不住厉声质问:“丫头,你这话什么意思?”洛怡菲感觉到了这个蓝衣少女的揶揄和嘲讽,这分明是在指桑骂槐,心里特别不高兴。 虽然是素昧平生,但是秦思训还是肯施以援手,尤其他的功夫又是如此的干净利落,洛怡菲不知不觉就把秦思训当成了自己的交往已久的朋友,这个蓝衣少女的一番话,不但骂了自己,也嘲讽了秦思训。 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比朋友更重要的呢? 对洛怡菲来说,她自幼就拜入摘星派门下,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结果师门遭遇惨祸,只剩下她和师姐玉荷子逃过大难,没想到命乖运舛,这个世上唯一可以相依为命的亲人又失散了。 这几年,洛怡菲孤身一人,四海漂泊,也没有一个安身立命之处,只盼着能找到失散的师姐,探出残害师门的凶手。 一路之上,洛怡菲靠着空空妙手维系生活,还要扶危济困,也帮过很多江湖中人,结下不少的江湖朋友。 为了肝胆相照的朋友,金银财帛可弃,生命荣辱可抛,这是洛怡菲的人生信条。 那个蓝衣少女冷笑一声,不屑地道:“什么意思?你觉得是什么意思,就是什么意思,我犯不上迁就你,非要把话说得连傻瓜都能听懂。” 洛怡菲怒道:“你是什么东西,居然敢骂人?” 蓝衣少女嘿嘿一笑:“我是什么那是我的事儿,只是你,你确定你自己是人吗?” 秦思训淡淡地道:“人世匆匆,江湖寂寞,有缘相聚,就该感恩知足,小姑娘何必如此尖牙利齿,逞这口舌之力,颐指气使,未必高贵,温默谦让,未必卑微。” 让秦思训不动声色地一说,蓝衣少女的脸立时红了,又羞又恼,瞪眼要说话,忽然眼光一转,落到一个人的身上。 那人从人群中挤了出来,也是穿着和这个女孩子一样的衣裳,不过比这个女孩子娇媚一些。 第56章 她圆圆的脸儿,白里透红,粉嫩嫩的好像能掐出水来,特别想一只刚刚熟透了还沾着露水的苹果。 而且这个后来的蓝衣少女的手里,还真捧着一只红彤彤的苹果。 洛怡菲看着她们两个穿得一模一样的衣裳,感觉都特别奇怪,难道她们两个是孪生姐妹? 一般孪生的兄弟姐妹喜欢穿一样的衣裳。 不过洛怡菲左看右看,怎么看她们两个的容貌,也并不相像,所以心里更加疑惑。 这个捧着苹果的女孩子神色有几分着急,但是说话还是不慌不忙,温柔如水:“菜菜,我们出来很长时间了,你还在这儿看热闹啊?这是血腥秽地,不易久留,走啦。” 菜菜? 洛怡菲大笑起来:“原来你叫菜菜?难怪火气这么大,原来会让人煎炒烹炸,最后变成一盘菜,只是不知道你是大白菜的菜还是黄花菜的菜啊?” 洛怡菲好容易抓到一个可以嘲笑的事情,自然不肯放过,她这么一笑,大家的心稍微放松了一下,一边看着房梁上边那些动也不动的猫,一边忍不住还看着她和那个叫做菜菜的女子。 那个叫做菜菜的女孩子立时眉立,狠狠地一跺脚:“死苹果,乱叫什么,会被别人笑的知不知道?喂,洛怡菲,你给我听着,姑娘我姓蔡,我叫蔡若兮,菜菜这两个字,不是随随便便可以叫的,小心姑娘我一生气,割了你的舌头。” 洛怡菲这回倒是没有生气,冲着蔡若兮笑嘻嘻地道:“好啊好啊,你有本事就试试,可别偷鸡不成蚀把米,小心我把你打成菜汤!” 她们两个一斗口,那边慕容休感觉又好笑又有趣,他从不二山庄长大,山庄里边除了他姐姐慕容愁,就没有第二个女人,他们家从上到下,所以仆人家丁,都是男的。 所以姐姐慕容愁,是一个人住在一栋三层的小楼里边,所以的家仆都禁止踏入小楼的周围,违者皆会遭到刺眼和断足的严惩。 慕容休小的时候,曾经去过那座楼,楼里边冷冷清清,让人不愿意久坐。后来慕容休大了,也不会冒冒然去姐姐的闺房。 为什么没有女人,慕容休心中纵有疑惑,也不敢去打探个中情由,他只是从心里觉得,他住的这个不二山庄,要多诡异有过诡异,可是除了不二山庄,他又能去哪里? 不过,这也是在慕容休能触及的范围之内,看不到女人的影子。 因为不二山庄的后园,是慕容家的禁地,除了庄主慕容惊涛,不许任何人入内。他也是听身边的一个老家人说过,慕容家的女人都在那个后园里边。 讲过这句话没多久,那个老家人就死了。 老家人病死的,但是慕容休感觉这件事情多少有些蹊跷,不过对于父亲的严令,他还是不太敢违反,后园里边到底有什么,他不会去好奇关心。 在慕容休的生活里边,几乎没有什么女子出现,慕容惊涛的家规又严,他出来的机会不多,今天忽然看到洛怡菲和这个蔡若兮拌嘴,两个女孩子都是豆蔻年话,各有各的可爱讨巧之处,长得又都娇俏可人,此时针锋相对,不肯相让,慕容休感觉特别有趣。 蔡若兮恨恨地道:“苹果,你别拦着我,我今天一定要教训教训这个野丫头!居然连我的名讳都敢叫,我看她是活腻歪了。” 洛怡菲一撇嘴:“不过就是菜菜吗,谁还稀罕啊?人家都说,偷来的锣儿敲不响,难道这个名字是你偷来的?” 一说到偷字,洛怡菲倒是说得坦然,可是蔡若兮听了,更加生气:“洛怡菲,你这个野丫头,敢血口喷人,诬陷我是贼?你,你才是贼,你是贼喊捉贼。” 洛怡菲嘻嘻一笑:“我又没说你是贼,你干什么急着承认啊,难不成歪打正着,被我说中了,你还真是个贼啊?” 要说蔡若兮别的,蔡若兮还不会如此生气,她原来是听不到贼这个字,不由得咬牙切齿,忽然劈手一剑就要刺过去。 那边拿着苹果的少女身法很快,一下子捉住了蔡若兮的手腕,还是温温柔柔地哦了一声:“菜菜,你生什么气啊。道不同不相为谋,何必和她一般见识呢?什么了不起的事儿啊,你要认真恼了,小心让人家笑话。” 这个少女说着话,手里摸索着那只红彤彤的苹果,她的声音很低柔,说得也不紧不慢。 好像这个少女的话,触到了蔡若兮的痛楚,她立时眼中泛泪,晶莹地泪滴在眼中转了又转。 她那双眼睛本来两泓春水一般地澄澈,此时再汪着眼泪,更是水灵晶莹,看上去楚楚可怜,全不似方才骄横的样子了。蔡若兮恨恨地瞪了洛怡菲一眼,不再说话, 那个拿着苹果的女孩子一笑,把手中的苹果拿起来,咬了一口,立时苹果清脆的甜香气味飘了出来。 大家都看着她,本来她语笑嫣然,温婉柔顺,谁也没想到她居然在这个地方,还吃得下东西,好像根本都没有看到这屋子里边的死人和鲜血一样,而且还吃得悠然自得。 看着蔡若兮委屈的样子,洛怡菲摇头:“哎,江风日下啊,看不透的世界,看不透的人,不可一世的菜菜原来怕人笑话,哈哈哈。”她说着,故意还笑了几声。 蔡若兮十分恼怒,但是好像对那同伴说的话很是忌惮,然后又咬牙切齿地对拿着苹果的女孩子生气:“林寒素,你怎么帮着别人来压派我,小心吃苹果噎死你。” 林寒素举着苹果看了看,柔声道:“放心啦,菜菜,这个苹果是圆的,没有棱也没有角,咬哪里也噎不到我。” 蔡若兮憋了一肚子气,无法发泄出来,实在按捺不住,一抬头,那些猫还在屋梁上边呢,她伸手在皮囊里边一划拉,抓出一大把飞镖来,双手乱舞,那些飞镖算作漫天花雨,纷纷射向了房梁上边的猫儿们。 她这个动作实在太快,而且没有人想到这个蔡若兮如此的孩子气,居然会想拿猫儿出气,而且还毫无章法,乱射一气。 经管她射出的暗器杂乱无章,就见秦思训腾空而起,衣袖飘举,耳边就听得一阵叮当之声,那些飞镖都被打到了地上。 蔡若兮的飞镖很小巧,蝴蝶形状,刃口锋利,泛着冷银色的寒光。 秦思训飘然落在蔡若兮的旁边:“万物生灵,湿生羽化,同是六道之友,皆为轮回之伴,蔡姑娘为何执迷不悟?非要伤害无辜?” 他也没有生气,但是口气可比方才严厉了一些,眉宇间带着一种威严,蔡若兮居然情不自禁地有些气怯,退了一步,转过头去。 哪知房梁上边传来了那种奇怪的声音,不是一个声音在说话,而是很多个声音汇在一起,是异口同声地说:“众猫一心,其利断金,再看猫!” 随着声音,房梁上边所有的猫都拱起身子,瞪圆了眼睛,就要一起冲下来。下 边的人各拉兵刃,严阵以待,可是后脊梁不由得阵阵发冷。 他们开始还以为是一个人藏在某个角落里边说话唬人,可是现在起码有几十个声音,这个房梁之上,根本藏不了几十人。难道真是这些猫儿在说话,那可是大白天活见鬼了。 人和猫,对峙着。 猫儿都毛发皆竖,眼睛中闪动森然的寒光,尾巴也竖了起来。 屋外,忽然响起了悠远空灵的箫声,幽咽婉转,好像一阵阵细切的凉风抚过人的心海,所有的郁燥都慢慢消逝,只留下一片平静。 秦思训黯然地喝了一口酒:“秋风生渭水,落叶满长安,片刻的恬静,不过是肃杀蔓延前的空旷而已,静?我心如萍随逝水,聚散无时任平生。让我心静如水,波澜不起,谈何容易,哈哈哈,谈何容易?” 他说着话,把葫芦扬起,如鲸吞牛饮一样,喝得畅快而落拓,让这个少年看上去特别的寂寞。 最奇怪的是那些猫儿,一个个收敛了方才恐怖的怒容,变得乖巧温顺,一个个从房梁上边蹿下来,成群结队地往外跑。 人们自然而然地给猫儿们让开一条路,忽然,凉风一道,有条人影也跟着猫儿掠过,速度之快,让人来不及眨眼,到了门口,那个人忽然停下来,回头一笑,吐了下舌头。 原来也是个女子,穿着浅绯色的衣裳,头上梳着日月抓髻,上边系着缎带,和猫儿一样乖巧可爱。她回头盈盈一笑,嘴儿一噘,立时有几十个奇异的声音从她如樱桃般娇艳的嘴唇中传出来:“众猫无敌,所向披靡,青山不改,后会有期。” 在场的人都吓了一跳,俱是愣愣地看着她,原来方才那些诡异的声音,都是出自这个女子之口,实在有些匪夷所思。 那个绯衣女子显然很得意,说完咯咯一笑,飘身而去。 梦谶觉来女儿泪 东方,才吐出淡淡的鱼肚白色,第一缕霞光,还慵懒地藏在积厚的云层里,澹台盈睡意全无,翻身起来,她心中惦记着还没有回来的列云枫和印无忧。 昨儿晚上她做了个噩梦,吓出了一身冷汗,然后醒来,就蜷着身子坐起来,望着窗外的月光发呆,一颗心犹自乱跳。 慢慢回想,方才做噩梦的时候,好像有人为她拭去额头上的冷汗,柔声地哄着她:盈儿别怕,我在这儿,不要怕。 那个声音很是温柔,澹台盈记得小时候,遇到打雷下雨,自己总会吓得蜷缩在角落,然后迷迷糊糊地睡去,这个声音就会哄着她,盈儿别怕,我在这儿,不要怕。 一直以来,澹台盈都认为这是自己在做梦,这个温柔的声音,就是想象中母亲的声音,那个声音想起的时候,还会有淡淡的香气。 第57章 她在努力想着自己到底梦见了什么,可是不管她怎么想,就是想不起来,反正是一个特别可怕的梦境。无意间一伸手,摸到了一方罗帕,澹台盈一低头,这素绢的帕子不是自己的,拿起来,是熟悉的香气,这股香气,她很久以前就闻道了。 不是梦,是人,方才是有人为她拭汗,可能每次自己都在柔美的声音中睡得更沉,可是今天却忽然醒了,所以那个人来不及拿走罗帕,才匆匆离开。 是谁? 是娘? 澹台盈立刻跳下床,飞身出来,那个人影在前边转角处一晃,澹台盈一眼就认了出来,是姐姐澹台梦。 澹台盈愣了一下,飞身追上去,澹台梦好像知道后边有人,走得更急,澹台盈拼命地追,可是和姐姐之间的距离却越来越远,澹台盈又是着急又是心疼,看样子姐姐是不愿意和她照面,澹台盈想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问个清楚。 忽然,澹台梦站着不动了,就站在一丛小叶女贞的后边,澹台盈追了上去,刚想张口,却看到不远处列云枫和印无忧在说话,两个人正商量着下山的事情,说了几句后,列云枫和印无忧下山去了。澹台盈就要喊出来去追,一下子让澹台梦拦住了。 澹台盈急道:“姐姐,为什么不拦着他们?这样不告而别,爹爹会生气的,他们会被……” 澹台梦淡淡地道:“盈儿,你知道人和狼有什么区别吗?” 啊? 澹台盈愣了愣,她不知道姐姐怎么忽然问起这个问题,他们这藏龙山的山谷里边,就有狼群,那些地方澹台盈从来不去,虽然她的身手,对付几只狼还是绰绰有余,但是她还是不敢面对那些白牙森森碧眼幽幽的狼。她知道姐姐常去那些地方。 在澹台盈的印象中,姐姐澹台梦不知道害怕,也不知道痛,一个人独来独往,有时候,竟然会去那些狼群出没的山谷。 澹台盈想了想:“人和狼的区别,狼,狼比较残忍,比较凶,没有人性。” 澹台梦淡淡一笑,摇头:“当小狼断奶以后,母狼就会把小狼赶出窝出,让它自己去觅食,如果小狼敢回来,母狼就会咬它,咬到小狼不敢回家为止。” 听了姐姐的话,澹台盈十分愕然,继而叹息:“小狼真的很可怜,那么小就没有家。” 凄凉地一笑,澹台梦道:“小狼不可怜,没有了家,就自己再建起一个家,没有了父母的庇护,要想生存下去,就必须让自己够勇敢坚强,而人不一样,为官的想世爵荫子,富贵的想馈子万金,就是普通的黎民百姓,也想把一生一世的积攒,都留个自己的子孙,什么父母在,不远游,有什么照顾和呵护可以一生一世?连一生一世都无法兼顾,哪里还管得了生前身后啊!” 澹台梦的语气平静如水,从字字句句中流露出来的忧伤,连澹台盈都能感觉得到,今日的澹台梦,不似往日的漠然,那样忧郁伤感,真的好像是一场随时都会醒来的梦,如此凄迷美丽,又如此稍纵即逝。忽然间,澹台盈想起了那个梦,是梦到姐姐变成一缕烟,就在自己的眼前慢慢透明,慢慢散开了,任她怎么呼喊,怎么追赶,都无法阻拦。 顷刻间,澹台盈无来由地心中酸楚,泪落如雨:“姐姐,你,”她停了一下,眼泪落得更快了“姐姐,我不知道狼和人有什么区别,可是我想,人对子女是爱,狼对子女也应该是一种爱,虽然我们和它们在关心的表达上无法相通,但是骨血之间的疼爱都应该没有什么不同,姐,我想娘,我真的很想娘,我也想你,我在你身边,可是我好像从来都走不近你身边,我很害怕,真的很害怕。” 说到此处,澹台盈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恐惧和委屈,哇地一声哭出来。 澹台梦一把搂过澹台盈,笑道:“又不是生死离别,有什么好哭的?你知道吗,每个人的快乐和眼泪都是有数的,有一天笑不出来固然很痛苦,可是到了某一天,连眼泪都流不出来,却是更加痛苦的事情,所以不要轻易地落泪。” 澹台盈也说不出来为什么,就是心中被压抑得紧紧的,特别难过:“姐姐,为什么不拦着他们?” 微微一笑,那些忧伤和痛转瞬间,如霁月光风,须臾不见,澹台梦淡然地道:“盈儿,枫儿和无忧正是需要磨砺的时候,不经历些挫折风雨,怎么可能练就一身胆气胸襟?” 姐姐的意思,居然是赞成他们私自下山,可是他们会遇到想象不到的危险,澹台盈感觉自己急都急死了,方才自己要出去阻拦的时候,姐姐还拦住了她,她真的不知道姐姐心里怎么想的,列云枫和印无忧都对姐姐那么好,澹台盈就不相信姐姐心里会不着急。 澹台梦淡淡笑道:“盈儿,太晚了,回去吧。” 漠然,淡淡的疏离的漠然,此时的澹台梦,和往时没有什么不同,很客气,但是很不真实。 澹台盈有些浑噩,感觉自己还是在做梦,她拿着那方素绢的帕子,扬了扬:“姐姐?” 澹台梦根本没去看,也不再说话,转身就走,走的特别干脆。 剩下澹台盈孤零零地站了一会儿,秋夜露重,她的鬓边裙角,都被露水打湿了,不行,她心中替列云枫和印无忧着急,但是她自己知道自己的功夫,根本帮不上什么忙,想了又想,澹台盈打定主意跑去父亲澹台玄哪里,爹爹一定会把小师兄他们追回来。 这是左思右想之后才决定下来的,这样一来,虽然列云枫和印无忧会被爹爹责罚,但是总比遭遇危险要强得多,可是到了澹台玄住的地方,澹台玄却不在屋子里边,澹台盈心中感到奇怪,父亲去了哪里,她出来找了两圈,也没有见到澹台玄的影子,然后去找大师兄萧玉轩,结果萧玉轩也不在屋子里边。 奇怪之后,澹台盈开始琢磨,爹爹很少会夜不归宿,大师兄萧玉轩更不会自己私自下山,一定是他们一起出去了,会不会是爹爹和大师兄发现小师兄他们下山,也赶了下去呢? 澹台盈在屋子外边站了一会儿,没有去找林瑜和贝小熙,回到自己的屋子里边,又稀里糊涂地睡了一会儿,天还没大亮的时候,就爬了起来。她昨天晚上也没有宽衣,所以洗了一把脸就跑到前边,到了院子里,看到列云枫和印无忧都跪在哪儿,列云枫有些无可奈何,印无忧居然是满脸的笑意。 澹台盈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几步跑过去:“小师兄,你们终于回来了啊?可担心死我了,是不是爹爹带着你们回来的。” 列云枫淡淡一笑,摇头不语。 澹台盈看他不说话,心里有些惶然,蹲了下来:“小师兄,你怎么了,爹爹,爹爹有没有……打你啊?”她蹲下来才看到,列云枫的嘴角青紫了一块,应该是被教训过了,依着爹爹的脾气,哪里能轻易放过他们两个,只是不知道列云枫和印无忧有没有被鞭笞,她又不好意思再问,泪水就忍不住围着眼圈打转。 列云枫,你怎么这样勤快啊,一大早,就跑来练功了。 贝小熙笑嘻嘻地声音传来,他和林瑜、萧玉轩一起来的,老远就看见列云枫和印无忧跪在那里了。 澹台盈哼了一声:“贝师兄,你不要幸灾乐祸,你把张浦给揍了,爹爹还没和你算账呢,你以为你跑得了啊?” 贝小熙不以为然地笑道:“那又怎么样!不就是醋缸神猴吗?打不打,他都一样地蹦跶,大丈夫敢作敢当,我既然敢打他,就不怕被师父打。”他说着话笑嘻嘻地过来,弯着腰,和列云枫脸对脸:“小师弟啊,人人都说你聪明,可是我发现,你聪明有余,识数不足啊。”啪。澹台盈握着粉拳捶了贝小熙一下:“贝师兄,你胡扯什么呢,小师兄怎么不识数啦?再说他也不用识数,把你卖了,你给他数钱就好了。” 贝小熙笑道:“盈儿,你是哪头的,难道列云枫他杀人放火也有道理啊?你总帮着他,也不怕大师兄吃醋!” 萧玉轩的脸也红了,低声喝了一句:“小熙,不要胡说。” 澹台盈瞪着眼睛,面红如霞,却不知道用什么话来反驳贝小熙,又怕话说得不对,萧玉轩会多想,一时娇羞无语地愣在哪儿,更加楚楚动人了。 贝小熙笑道:“小列,小枫,我说的话你是不是不同意啊?我说你不识数,可不是骂你,你想想,如果你昨天晚上带着我们几个一起去,今天要是师父降罪的话,大不了大家一起挨鞭子,我们这么多人,师父打都会打累的,现在就你带着无忧去了,你是那个挑事儿的头儿,自然受的罚要重,师父的鞭子要是先冲着你招呼,你就惨了。” 贝小熙说着说着,发觉不对,因为无论他说什么,列云枫只是看着他,一个字也不回答。 贝小熙有些奇怪,又有些担心:“列云枫,你,你怎么了,昨天大师兄和师父一直跟着你们呢,发生了什么事儿,大师兄都告诉我们了,你怎么不说话?” 列云枫还是不说话,贝小熙急了:“到底怎么了,师父点了你的哑穴了?”他说着话,就要给列云枫解穴,列云枫身子一动,闪开了。 印无忧道:“小贝,我们两个有没有仇?” 他说着话,可是表情十分的奇怪,说不好是在笑还是生气。 贝小熙更是奇怪:“怎么了,我和你有什么仇?” 印无忧低声道:“他要是说话了,我就会……我就会被……打……” 因为很窘,他的声音特别低。 什么? 贝小熙跳了起来:“他说话,你挨打,谁定的这么个缺德规矩啊!” 第58章 贝小熙是不加思考,拿嘴就说,后边有人咳了一声,贝小熙心里一凉,完了,师父来了,听到师父的声音,他也明白了,除了师父澹台玄和师祖谢神通,谁能这样罚列云枫和印无忧。 果然澹台玄负手进来:“贝小熙,这个方法很缺德?” 贝小熙咧咧嘴:“师父,不是,我方才是没睡醒,胡说八道,您老人家就当没听到。” 澹台玄哼了一声:“现在醒了?” 贝小熙点头,看澹台玄的神色,感觉自己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只见澹台玄冲列云枫和印无忧道:“你们起来吧,贝小熙,你虽然迷糊,可我没有老糊涂,盈儿说得不错,你的那笔帐还没算呢,不如一起算吧。枫儿和无忧私自下山,而且还私闯禁地,按照我们的门规,要重责二十板子,不过现在快到百年庆典了,真要是罚了,恐怕会耽搁大事儿,这板子暂且记下,不过规矩就是规矩,不以警戒,就不知自省,所以罚枫儿三天不许说话,要是他敢说话,印无忧,还有贝小熙,你们就要被杖责,说一个字,就要杖一下。” 听了澹台玄的话,印无忧没有什么表情,因为他已经知道了,可是贝小熙听了,立刻苦着脸:“师父,这个不公平,他要是诚心要算计我,只要一说话,我就遭殃了。” 澹台玄哼了一声:“如果你觉得不公平,就不用无忧担着杖责了,你一个人就够了。” 贝小熙直了直脖子,不敢再说,心里说师父一定是因为收了列云枫这个徒弟之后,被列云枫气得糊涂了,哪里有那么罚人的,想到这儿,他狠狠地瞪着列云枫,列云枫冲他一笑,贝小熙马上把眼神收了回来,心里骂自己是笨蛋,这个时候,是不能得罪列云枫的,不然他一开口,自己可要屁股开花了。 贝小熙的神态表情都落在澹台玄的眼中,一丝淡淡地笑意掠过之后,澹台玄又沉着脸:“练功,吃饭,然后跟着我去一个地方。” 行如鬼魅心如蝎 汗,豆大的汗珠,顺着管中离的额头涔涔而下。这是肃杀的季节,气爽风凉,但是管中离还是感觉自己和热锅上的蚂蚁一样,那种燥热和焦虑,让他心口郁闷,冷汗淋漓。 他跪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 午后的阳光,明亮得让人晕眩,所有的门窗都开着,屋子里边,到处有灰尘在阳光下跳跃。 针,很小巧的绣花针,在阳光里闪动着纤巧微寒的光。 绢,柔媚的粉红色,娇艳欲滴的粉红,粉嫩到让人有些想入非非。 五彩的丝线,华美的彩绢,还有绣在华绢上的蝶戏牡丹,振翅翩跹的蝴蝶,惊艳绽放的牡丹,都绣得惟妙惟肖、栩栩如生,蝴蝶的娥眉,弯弯而柔美,牡丹的每一片花瓣,舒展娇慵。 可是,那双拿着绣花针和华绢的手,却不是一双女人的手。 这双手修长,因为捏针捏得太紧了,关节处有些微微发青,他那么用力,好像这小小的绣花针就是他期待已久的东西,生怕一放手,那绣花针就飞了似的。 这双手的主人,居然是慕容惊涛。 慕容惊涛此时坐在一张棕竹的逍遥椅上,这种逍遥椅摇动起来的时候,发出轻微的嘎吱嘎吱的声音,坐着的人听到的是悠闲的韵律,而跪在旁观的人听着,就是一根尖锐却柔软的刺,一下一下地扎在心里,躲不开也拔不掉。 慕容惊涛全神贯注地绣着花,蝴蝶已经绣完,还差最后一片花瓣,他的眼光落在花瓣上,嘴角有丝丝的冷笑:“女人,呵呵,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女人,该是件多么畅快的事情啊?除了生个孩子,你们还能做些什么?这幅绣品真的是太好了,恐怕拿到皇宫里边,也是件独一无二的绣品。” 管中离感觉阵阵寒风生自背上,对这个不二山庄的庄主,没见一次,他都想看见鬼魅一般,其实慕容惊涛对他很客气,当然他也知道庄主为什么会对他这样客气,这是他和慕容惊涛之间的秘密。 不过,管中离不是一个很愚蠢的人,他很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身份,以自己的身份,居然知道慕容惊涛的一个秘密,绝对不是好事,所以管中离从来不敢轻怠,他只有更谨慎,只要更加谨慎,才能让自己活得更长久一些。 慕容惊涛有很多不为人知的癖好,绣花只是其中一种而已。 只是这些癖好都不能放在人前,不能让人知道,慕容惊涛不会避着管中离,这样管中离更加恐慌,这让他觉得,自己非常地危险,随时随地都会被慕容惊涛杀人灭口。 嘿嘿。 慕容惊涛忽然笑了一声:“天生我材必有用,中离,你说这个世间是不是有很多旷世奇才?”他口中问着管中离,可是根本没等管中离回答,而是自言自语地:“可是旷世奇才都身世坎坷,又都是那么寂寞。”他说着话,有些黯然失神。 管中离不敢动不敢出声,只老老实实地跪伏在哪里。 绣完最后一针,慕容惊涛咬断了线,手中还拈着针,针上还残余着一根红色的丝线:“中离,那个畜生怎么样了?” 管中离磕头:“回庄主,大少爷伤得不轻,现在还晕迷不醒,发着烧,不知道要不要请个郎中来瞧瞧?” 哦? 慕容惊涛从鼻子里边哼了一声:“请什么郎中,又不是折了胳膊断了腿,平白无故,我哪里有那么多银子给他糟蹋了?放心把,那个小畜生的命很贱,命贱的人轻易都折腾不死。” 心里阵阵发凉,管中离什么也不敢说,他本是服侍慕容惊涛的人,后来给了慕容孤,他心中的忌讳太多,怕慕容孤以为他是老爷子派来的卧底,也怕慕容惊涛怀疑他已经全心投靠了慕容孤。 哎,慕容惊涛叹着摇头:“这是个什么样的世界,为什么卑微下贱的人这么多?” 管中离把自己蜷缩得和狗一样,慕容惊涛的话,他就是想奉承也无从接起。 过了半晌,慕容惊涛问道:“小三子怎么样?” 小三子是慕容休的小名儿,不二山庄的人都知道,慕容惊涛对这个儿子还是很宠爱疼惜,尽管也常常会家法伺候,却还是很纵容,和对慕容孤的苛责强求完全不同。 没有人知道个中的原因,就像没有能预测到慕容惊涛的悲喜惊怒一样,现在慕容惊涛问管中离,是问他慕容休的表现。这次让他跟着慕容休去玉坊,就是想看看慕容休的应对反应,可是管中离不敢说。 也许是因为跟着慕容孤跟惯了的缘故,管中离对慕容休的为人处世始终不敢恭维,在他眼里,或者孤独冷酷的慕容孤还有些潜力,但是慕容休根本就是一个孩子,一个长不大的孩子,尤其今天在玉坊的时候,慕容休所说说做,更让管中离心里既生气又鄙夷。 现在被问到这件事情,说假话?恐怕慕容惊涛会怪罪他欺瞒罔上,说真话,又怕慕容惊涛怪他对少爷不敬,所以为难的管中离张着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更重要的是,今天在玉坊,他也非常失态,让那群猫弄得失魂落魄。 这是个不应该发生的错误。 慕容惊涛摇着逍遥椅:“说吧,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我要你一字不差地说出来。” 管中离连连磕头:“庄主,都是中离的错,没有及时提醒……” 啪,绣花针折为两段,声音很小,却让管中离一哆嗦,不敢再废话了,就把在玉坊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讲了一遍。 哈哈哈哈哈。 慕容惊涛忽然大笑起来,笑得那么得意,管中离连哭的心都有了,他从来没听到慕容惊涛这样笑过,跪在哪儿一个劲儿地哆嗦。 忽然,慕容惊涛立时收敛了笑容:“女人,看到没有,这就是女人,这个女人终于按耐不住了,什么卢妃仙子,什么皇族贵胄,都他娘的是狗屁!” 慕容惊涛脸上的肌肉,阵阵抽搐,带着铁青色的愤怒。 管中离继续发抖,慕容惊涛痛恨女人,在不二山庄里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所以在庄子里边,除了二小姐慕容愁,没有一个女人,他们家连厨房绣房里边都没有女人,那些针线都是拿到外边去做,浆洗衣服也是拿到外边去。 每次说到女人,管中离觉得慕容惊涛的表情就像一只看到骨头的狗,偏偏根骨头离得太远,他怎么够也够不着,不过这个想法让管中离特别害怕,他也不知道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如果要是让慕容惊涛知道了,会把他千刀万剐。 因为慕容惊涛在痛恨女人的同时,也痛恨狗。 慕容惊涛忽然不笑,眯着眼睛:“你说那个秦思训的功夫不错?” 管中离点头:“还有那个洛怡菲,感觉她的身份路数,和林雪若的很相似。” 慕容惊涛摇着椅子,缓缓地:“好,你去查查秦思训和洛怡菲的底细,回来禀告我知道。” 管中离答应着,不敢怠慢。 好,太好了。 忽然,慕容惊涛连连拍手叫好,有些兴奋不已,连眼睛里边都是光彩:“太好了,哈哈哈,真的太好了,中离,你应该知道,我要你去找萧念雪去杀余夫人的真正用意,可是,你知道我为什么还要你杀了老玉匠,再嫁祸给萧念雪吗?” 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管中离看着慕容惊涛的表情,就知道今天是逃过一劫,慕容惊涛不会降罪于他了,连忙谄媚地笑道:“是啊,中离也一直很奇怪,让萧念雪去杀余夫人,无论是他得手与否,是他杀了余夫人还是余掌柜杀了他,都将是一件惊心动魄的事情,到时候,庄主都会是笑到最后的人。” 第59章 慕容惊涛冷冷地:“不是惊心动魄,他们那对狗男女哪里有心哪里有气魄?他们是苟且媾和,寡廉鲜耻,是一对猪狗不如的畜生……” 自己无意间的一句话,也惹得慕容惊涛动了气,管中离暗骂自己是猪头,连连左右开弓,狠狠地掴自己的耳光:“对,对,是中离说错了,该打,该打。” 轻轻摆摆手,慕容惊涛道:“应该说这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情,人善人欺天不欺,人恶人怕天不怕!”他平复了一下躁动“你知道,那只叫做雪凝露的镯子,应该就在萧念雪的手上,那只镯子虽然不值几个钱,可是对有的人来说,是不惜万金,志在必得,这个就是女人的愚蠢,嘿嘿,放着金子不要,偏偏要把石头当成宝,报应报应,哈哈哈哈哈哈……” 一提到女人,慕容惊涛有些癫痫一样地狂乱,这个时候,最好的法子就是闭嘴,什么也不要说,管中离还在哪里打着自己的耳光,两腮已经红肿起来了,慕容惊涛才示意他不要再打了。 管中离心里不停地跳着,他不知道慕容惊涛心里打的什么主意,但知道那一定是很阴狠毒辣的主意。他也不知道慕容惊涛口中的女人是谁,不过一定也是一个得罪过慕容惊涛的女人。 慕容惊涛狂笑起来,连眉毛都在不停跳着:“我就不信,你当年敢在我眼皮底下作假,救得那个江湖败类,现在我引来了碰都不能碰的一群恶魔,你还能对付得了,我倒要看看,我们两个是谁天下第一。看看我这个天下第一快剑,怎么把你这个天下第一笨蛋弄得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天下第一? 管中离对于这句话倒是很明白,这个让慕容惊涛恨了这么多年的天下第一就是玄天宗的澹台玄。 出去吧。 慕容惊涛忽然笑道:“那只雪凝露到了萧念雪的手里,那个愚蠢的女人自然不会罢手,飞凤已经探听了,余夫人已经死了,余掌柜的在办丧事,只要寒汐露一到,好戏就要开场啦,哈哈哈哈,中离,你出去吧,哈哈哈哈。” 慕容惊涛这句话,好像是特赦一样,管中离恨不得肋生双翼,马上离开。 他刚离开,慕容愁就进来了,淡漠地鬼魅一样晃进来。 慕容惊涛的笑意噶然收住,阴沉着脸:“你来做什么?” 慕容愁冷冷地:“我要去藏龙山。” 冷哼了一声,慕容惊涛面沉似水:“你有把握?” 慕容愁冷冷地:“林雪若我已经放走了,走的时候,我告诫了她,不该说的别说,可是庄主也说过,要想让女人保守秘密,是件根本不可能的事情,所以,她只要见到林瑜,不该说的恐怕都会说出来。” 慕容惊涛道:“你怎么知道,林雪若就一定会上藏龙山。” 慕容愁苍白的脸上带着一丝阴冷的笑意:“那是迟早的事情,而且现在的屠苏,藏龙山应该是最安全的地方。” 慕容惊涛点点头:“好,可是,慕容愁,你要记住,你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不然的话,你会受到的惩罚,绝对会让你自己后悔到下辈子。” 昆仲情义愈千金 玄天祠,在藏龙山卧虎峰的峰顶。 卧虎峰是一座孤峰,想一根顶天立地的石柱,孤伶伶地耸立在群山之中,云雾缭绕,站住峰顶,就听得到呼啸奔腾的河水之声,这条河就是浴龙河,而且卧虎峰是浴龙河的源头。 站在对岸看去,卧虎峰突兀险峻,拔地而起,好像随时都会倾斜,随时都会幻灭,玄天祠就在这座孤峰的峰顶,一片苍郁的松柏环绕之中。玄天祠的围墙几乎紧贴着崖壁,墙的四面都是万仞的悬崖,只有在正南的一边,有一条通向玄天祠的铁锁桥,这条铁索桥平时解下来的,藏在这边的山壁之中,到了要去玄天祠的时候,才拿出来,然后用玄天宗的内力,将铁锁抛到对面的铁钩之上。而且必须是一击而中,不然的话,对面的铁钩会缩了回去,而这边的铁锁也会缩回崖壁里边。 只有玄天宗的掌门,才有权利去玄天祠,也只有玄天宗的掌门人,才知道这铁锁藏在何处,知道对岸的铁钩在哪里。 所以当萧玉轩他们站住卧虎峰的对面时,心中都不由得诧异,这个地方,他们曾经来过一次,是澹台玄带着他们来的,让他们了解卧虎峰乃是玄天宗的几处禁地之一,不许他们随意到此地来,因为在玄天祠里边,还有很多消息机关,如果不了解其中的销簧所在,碰到了机关,就会有生命危险。 隔着茫茫云海,眺望对面的玄天祠,画栋雕梁,勾角飞檐,云蒸霞蔚,岚气氤氲,恍如人家仙境一般。 这是藏龙山唯一一栋恢宏壮观的建筑,其他的住处都是秉着简朴自然的格调,唯有这里,看上去和玉宇仙宫、琼楼瑶殿一般。 在阳光下,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对面的蓝底金子牌匾,上边龙飞凤舞地写着三个大字:“玄天祠”。 列云枫和印无忧是第一次来这里,但是看着萧玉轩他们的表情,便知此处是个不寻常的所在。 澹台玄神色庄严,整了衣冠,向着玄天祠的方向跪下,他的弟子们也跟着跪下,澹台玄心中默念一番,然后叩头。 列云枫跟着叩头,心里边充满了疑惑,玄天祠,应该是玄天宗历代掌门的祠堂吧?无缘无故,为什么带他们到祠堂来?江湖门派的祠堂,和家族里边的祠堂,应该都是庄严肃穆之处,若非是有非常之事,绝对不会轻易开启。 叩了头,澹台玄站了起来,但是他没有让徒弟们起身,而是肃然道:“你们都是玄天宗的第七代弟子,也都是第八代掌门人的待选人,今天我带你们去玄天祠,就是要在你们之中,确立第八代掌门人。” 一语既出,大家皆是惊讶,看师父澹台玄的神情如此严肃,而且这样的话,也绝对不是可以信口轻言,不觉满面疑惑。 因为萧玉轩他们几个,没有一个人会想到继承掌门之位的问题,师父澹台玄五十刚过,正是春秋当年,根本不需要这么早就考虑选定继位之人。因此澹台玄一提此事,大家都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列云枫心中一凉,难道真的是要发生什么事情,严重到澹台玄都没有把握控制,而且发生的这件事情,可能会威胁到他的掌门之位,威胁到玄天宗?眼下快到百年庆典了,会不会有人在庆典上向澹台玄挑战?这是江湖人惯用的伎俩,而且还是光明正大,不会为旁人所诟病。 尽管澹台玄号称天下第一,只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江湖本来就是藏龙卧虎之地,澹台玄成名之时还是风华正茂,转眼十几年过去了,长江后浪推前浪,江山代代有人才,谁能预测到这个风起云涌的武林中,不会出来一个惊天动地的人物,也许有心的人,蛰伏了近二十年,在韬光养晦,潜心修炼之后,就是为了有所作为,而打败天下第一,何尝不是获得成功的捷径?这条路尽管不好走,但是不失为一条值得冒险的路径。 如果,在玄天宗的百年庆典之上,打败了澹台玄,这应该是件具有极其诱惑力的事情,列云枫心中更为担忧的是,澹台玄在练一门奇特的武功,如今成不成功尚且不知,可是那门武功容易自伤,却是他亲眼看到。上次在涂阴孤月峰的时候,他还戏弄过慕容惊雷,就是怕慕容惊雷和澹台玄交手,会让澹台玄的内伤雪上加霜。 回到藏龙山之后,除了教他们练武之外,澹台玄几乎都是闭门不出,也没有人敢去打扰,列云枫猜想澹台玄还是在练那门功夫。 是不是莫逍遥有所动作,会在百年庆典上做出逼迫澹台玄退位让贤的事情?所以他才要选下继承掌门之位的人,只是若是连他都感到棘手的事情,他的这些弟子们又焉能可以支撑大局? 看着弟子们一个个满面讶异的表情,澹台玄道:“起来吧,我方才说的话,你们听到没有?” 贝小熙先自点了点头:“啊,听,听到了,可是,可是大师兄不是掌门大弟子吗?师父你要是死了……”他本来想说师父你要是死了,这个掌门之位就是大师兄的了,不过刚说了半句,才发现自己失言,忙给了自己一巴掌“呸,呸,师父,你别听我胡说八道,我是说,如果需要有人来继承这个掌门之位,也是大师兄的啊,那还选什么?” 萧玉轩忙道:“小熙,我只是入门比较早而已,从来选掌门,都是有德者居之,并不分长幼尊卑,同是师父的弟子,我虽然是大师兄,可是最不济的就是我了,无论才智武功,还是心胸气度,我都不如几位师弟。” 澹台玄道:“你们不用妄自菲薄,掌门之位,关系到我们玄天宗的光大荣承,做为玄天宗的弟子,都有责任担次重任,轩儿虽然是大师兄,正如他所言,只是入门比你们早而已,并不代表着他就是掌门师兄,今天我带你们几个前来,就是要从你们几个人当中,选出真正的掌门继承者。” 一阵沉默,谁也不说话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感觉这件事情比较滑稽荒谬。 澹台玄道:“轩儿,小瑜还有小熙,你们是我一手带大的孩子,虽然不至于挨饿受冻,可是跟着我这么多年,也受了很多委屈,师父这一生,除了白白担着一个天下第一的虚名,其他的事情上充满了挫败感,于朋友无义,于妻子无忠,于爱人无情,于子女无慈,到了满鬓霜华的时候,悔悟已迟,所以无论你们几个谁要挑起这副担子,都要以为师为戒,不可重蹈覆辙。”他说到此处,黯然叹息:“枫儿和无忧虽然是半路投师,但只要在我玄天宗一日,就是我玄天宗的弟子,我虽然不是你们两个的授业之师,此次也将你们两个带来,因为你们即是我玄天宗的嫡系弟子,也有责任肩负重担,撑起我们玄天宗来。” 第60章 他说着话,看了看列云枫,列云枫心中有些恍然,暗中琢磨着师父澹台玄在打什么主意,难道会和自己有关系吗? 遭了,如果真的和自己有关系,师父有罚他不许说话,那就只有点头和摇头的份儿,有道理也说不出来了。 萧玉轩、林瑜和贝小熙听到澹台玄如此说,心中不免凄然,怎么好端端地师父说起这些话,倒有几分临终遗言的意思,而且他们还从来没看到澹台玄如此落寞伤感,一直以来,这个师父严厉固执,他们又敬畏又仰慕,现在的澹台玄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几岁似的。 澹台玄淡淡地:“你们怎么不说话?毛遂自荐也好,推选他人也好,我要听听你们几个的心里话。” 贝小熙马上开口:“师父,要选掌门人的是你啊,你想选谁就选谁好了,反正肥水不流外人田,只要不是醋缸神猴他们的人就行,不过,我可不算啊,我知道我不是那块料,我没有那么大本事,也懒得操那份心,如果要我当了掌门,绝对不会一碗水端平,更不会忍气吞声,以大局为重,我会把张浦那些人都踢出玄天……哎呦……”他话音未落,就被澹台玄踢了一脚,踢得生疼,贝小熙委屈地撅起嘴:“师父你不是要听心里话吗,我心里就这么想的,难道要我骗你?” 看贝小熙那个样子,澹台玄又气又笑,也知道贝小熙果然说得是心里话,想想他说的也没错,如果让贝小熙做了掌门,一定会弄得藏龙山鸡飞狗跳,张浦叶梧那些人也早就给扫地出门了。 萧玉轩道:“师父,俗话说知子莫若父,您是我师父,可是我跟着您长大,名为师徒,情同父子,您也知道我生性愚钝,武功修为都是平平,做为掌门人,不仅仅武功高强,更要以德服人,这两点上弟子很有自知之明,所以,这掌门之位,师父就不要考虑弟子了,弟子没有这份担当和能为,也不做非分之想。当着先代祖师和师父,弟子发誓,无论师父选了谁来做掌门人,弟子都会对掌门人竭心尽力。”他说的也是肺腑之言,在萧玉轩心里,早就很清楚自己的能力和才智皆不如人,所以他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当掌门人。 澹台玄没有说话,把眼光转向林瑜,林瑜忙道:“师父,弟子优柔寡断,处事不明,常常为情感左右,难辨是非曲直,做为一门之长,正如大师兄所说,不但要武功高强,德行服众,更要有胆有识,睿智宽容,而且弟子曾经因情所累,差一点毁了玄天宗百年基业,虽然说知过能改,善莫大焉,但是事若临头,只怕弟子又难以分辨善恶,贻误大事,所以,弟子有负师父多年教诲,惭愧之极,弟子和大师兄一样,愿意辅佐相助下一任掌门将我玄天宗光大荣承。” 轻轻叹口气,澹台玄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当年为了争夺这个掌门之位,什么样的事情没有弄出来过,如今他的这几个弟子,倒都志不在此,无论如何,对他来说,还是无比欣慰。 印无忧看他们几个都表了态,他心中对这些事情,更是觉得无所谓,掌门又怎么样?皇帝又怎么样?他感觉连他自己尚且做不好呢,还去管别人的什么闲事儿? 看到澹台玄的眼光转过来,印无忧道:“师父,你也不用考虑我,如果我要做掌门,会比贝小熙更直接,用不着踢出师门,干脆一剑一个,就地正法,省得他们出去了再为非作歹。” 澹台玄哼了一声,沉着脸,皱紧眉头。 贝小熙小声嘟囔:“我不过要踢人啊,就踢我,那个要杀人的,就不管……” 列云枫心里边暗暗叫苦,完了完了,看样子澹台玄是故意设了个圈套给自己,这几个人都说了自己的想法,不愿意当掌门继承者,就剩下自己了,偏偏自己又不能说话,这可麻烦了。 果然,澹台玄微微一笑:“枫儿,他们都自度情势,退而避之,惟你一言不发,是不是胸有成竹,要担此大任,继任玄天宗掌门之位啊?” 众人的眼光,都情不自禁地看向列云枫,列云枫的表情十分复杂,看看大家,又看看澹台玄,奈何不能说话。 可怜天下父母心 掌门? 列云枫一听澹台玄的话,心中微动,他就不相信澹台玄是真的要把玄天宗的掌门,因为他的身份所限,根本不能接任江湖门派的掌门之职,这个事情别人固然考虑不到,但是澹台玄焉能毫无考虑?何况这掌门之位是何等重要之事,关系到整个玄天宗的兴衰荣辱,就算不招呼莫逍遥等旁支来参与,起码也要将谢神通请来,毕竟谢神通是澹台玄的师父,选下一任掌门的大事,怎能由着澹台玄一人擅专? 他心中暗自琢磨,就听萧玉轩道:“师父,依弟子看,枫儿天资聪颖,宅心仁厚,而且不拘泥于世俗成见,遇事能随机应变,弟子觉得,我们玄天宗正是需要这样的掌门,而不是一个墨守成规的掌门,也许弟子这话说得有些不敬,请师父原谅,弟子跟着师父读过几年书,道理知道的不多,可是因循守旧这样的句子还是明白,弟子觉得,我们玄天宗要广大荣承,就是需要一个有胆识气魄的掌门人。” 澹台玄微微一笑:“轩儿,你赞同让枫儿来接任掌门之位?”萧玉轩能说出这样的话,即在澹台玄的猜测之内,又在他的意料之外。萧玉轩是从小跟着澹台玄长大的,澹台玄知道萧玉轩心地仁厚,谦虚有礼,知道退让宽容,绝对不会去和人争夺掌门之位,他也没有那份争名夺势的野心,唯一的愿望恐怕就是娶到小师妹澹台盈了。 萧玉轩的武功和他的为人一样,看似并不惊人,实则根基深厚,然后稳扎稳打,步步为营,一直是循序渐进,日有增益,照着这个方向发展,终有一日,会成为大家。澹台玄对他很信任也很放心,心里也有打算让女儿澹台盈嫁给萧玉轩。 他现在没有开这个口,一个觉得没到成亲的年纪,早说出来,两个孩子未免尴尬,有需要避嫌,实在麻烦,还不如不说,就让他们和以前一样相处,这样感情会更深厚,一旦成了亲,自然是如胶似漆,做为父亲和师父,他当然希望女儿和徒弟都过得幸福。 还有第二层的原因,澹台盈比较年轻,豆蔻年华,小女孩子总有些不切实际的梦想,澹台玄感觉得到女儿澹台盈对列云枫还是有些特殊的感情,尽管列云枫想方设法地婉拒,而且这些日子基本都是回避着澹台盈,但是女儿的心思又焉能瞒得过他这个父亲?澹台盈口中不说,却暗中流露,小到衣食之类的小事儿,也会考虑到列云枫。 澹台盈是自己的女儿,澹台玄焉能不疼,但是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他是个过来人,以他的经验判断,对于单纯的女儿澹台盈来说,选择列云枫绝对不如选择萧玉轩,列云枫是个天生就要经历风雨磨难的人,和他在一起的女子,单单天性善良是绝对不够的,还有聪明睿智,果敢决断,还要有心胸气度,胆识过人才行。列云枫毕竟是小王爷,不用说将来的官场应对,就是在将来的婚姻上,以他的身份,想要孤凤独鸾都没有太大的可能,就算列云枫不是贪恋女色之徒,不要姨娘姬妾,按照朝廷的礼制,除了正室的小王妃,那侧王妃、庶王妃也是断不能少,而且靖边王列龙川就这么一个世袭爵位的儿子,又怎么能只娶一房妻室?澹台玄可不糊涂,自己不过是个江湖人,无权无势,自己的女儿也做不了列云枫的正室夫人,所以他心里虽然也特别喜欢这个徒弟,却不赞同女儿嫁给列云枫。尤其澹台盈如此单纯烂漫,如何能应付那般纷繁的局面? 所以澹台玄希望澹台盈慢慢淡了那份心思,放弃不切实际的念头,可以一心一意地珍惜身边的快乐幸福,到时候再成全萧玉轩和澹台盈。这些事他考虑了很久,自己和澹台盈说,又感觉不太适合,他有心让女儿慢慢淡忘,说破了怕女儿尴尬难过。好在现在看来,女儿澹台盈已经慢慢地明白,虽然一时无法断却所有感念,但是假以时日,终会成熟起来。 不过,澹台玄没有想到的是萧玉轩认为列云枫适合做掌门的理由,他没有说得太明,可是言下之意,是感觉玄天宗行事太过拘泥古板,现在自己是玄天宗的掌门,这也是觉得自己的行事过于固执严厉。 想到此处,澹台玄苦笑了一下。 其实,列云枫猜对了一半儿,澹台玄并不是真的要决定谁来继任掌门,他是要借着这个事情,好好教训一下列云枫,但是澹台玄却真的有了考虑后继之人的意思,莫逍遥那一脉暗中搞鬼,兴风作浪,澹台玄并不急着动他们,一方面是顾念同门之情,另一方面,是要找一个合适的时机,先由着他们折腾,只要没有做出太大的事情,不危害武林,但是对付自己,他就暂且不闻不问,好像装聋作哑,软弱可欺,因为现在就是问罪,也没有什么打错,做不了太大的处罚,还不如让他们尽量地暴露,到时候一并处理。 澹台玄和师父谢神通都是如此打算,所以师徒两个人对莫逍遥一脉人众,姑且听之任之。但是澹台玄心里真的已然在考虑继任之事,自己这三个徒弟,他考虑的本来是林瑜,因为林瑜文武双全,是比较理想的继承者,可是这孩子属于外表温顺,内心极为固执,那是认准了一条道儿,撞了南墙也不会回头的一个人,执着也不是不好,因为人要成事立业,总要有百折不回的精神,但是林瑜太感情用事,人太重感情,往往就丧失了理智,水清灵一事将林瑜的缺点暴露无遗。做为个人,念旧、重情,固然是有情有义的真男子,可是做为掌门,更需要冷静、理智、决断,要有壮士断腕的勇气。 第61章 看着澹台玄沉默不语,列云枫心中暗笑,好啊师父,你居然也算计我?你一定以为我会按耐不住了,出口推辞,我是以不变应万变,就是遵从您老人家的教诲,干了己也不开口,反正你也不会真的把玄天宗交给我,到最后解铃还须系铃人,就是我不说,你也会把事情圆回去。 林瑜也道:“师父,弟子也觉得枫儿是做掌门的不二人选,师父对己严,对人宽,才让人觉得我们是软弱可欺,朝堂也好,江湖也好,不仅要有防人之心,还要有傲人之能,弟子以前也觉人性皆善,可是经历了一些事情后,发觉可怜之人更有可恨之处,这个世间,没有什么比人心更叵测复杂的。不怕虎有三个口,就怕人有两样心,枫儿生于纷争倾轧之地,权谋算计之中,凡事皆能左右思量,考虑周全,弟子觉得如今多事之秋,我们玄天宗正需要枫儿这样的人来担起掌门之责。” 澹台玄继续不语,萧玉轩和林瑜的话,何尝不是让他心动,以列云枫的机心胆识,当玄天宗的掌门是绰绰有余,而且他也是真的很喜欢这个孩子,做为师长,说是无所偏私,但是真的要一碗水端平了,实在不易,人皆有私,别看列云枫入门较晚,而且还是要挟拜师,常常气得他七窍生烟,可是这个孩子心地纯良,有胆有识,又聪明慧黠,他是不知不觉就偏疼偏爱些。 可是,列云枫是小王爷,澹台玄不能不考虑列云枫的立场和身份,不能因为一己之私,为列云枫惹下麻烦,想到这里他忍不住看了列云枫一眼,却见列云枫轻松自在,悠然自得,好像他们谈论的事情,根本都不干他的事儿。 难道这孩子知道自己怎么想的? 澹台玄一看列云枫的反应就是有气,沉着脸道:“小熙,你觉得枫儿适不适合?” 啊? 列云枫不由一动,见澹台玄问到了贝小熙的头上,感觉事情好像不是自己猜的那样,难道澹台玄真的有心让自己继承掌门?看这个样子好像不假,这个掌门之职他断然不能承担,想到此处,不免有些着急。 只听贝小熙道:“他呀?嗯,反正不是我就行了,但是师父,列云枫有时候总是欺负人,心眼又多,嘴也太毒,做掌门不得是能够服众才行吗?师父你好好教训教训他,不是说那个,那个玉不琢,不成器吗?多教导他几顿板子,让他改过来,那就十全十美了。”贝小熙说着,忍不住冲着列云枫笑,还吐了下舌头。只要在他的师兄弟里边,无论谁当掌门,贝小熙都没有意见,不过不趁机欺负下列云枫,贝小熙觉得有些可惜。 澹台玄点头:“无忧的意思不用问我也知道了,枫儿,你” 一看真的要宣布了,列云枫忙跪下道:“师父,” 他说了两个字,澹台玄已然顺手操起一截树枝,隔空挥舞,贝小熙和印无忧都各自挨了两下,印无忧尚自能忍,脸色也变得苍白了,别看树枝没直接打到身上,可是痛疼却直接切到骨头里边。 那边贝小熙哎呀一声,蹦了起来,眼泪差点儿掉下来,一个劲儿地揉着屁股:“列云枫,你给我闭嘴,师父,你不讲理,他说话为什么要打我们!” 列云枫可没想到澹台玄会真的打印无忧和贝小熙,看样子打得很重,印无忧没有说什么,可是从脸色可以看出十分痛楚,这远比打在他身上还让他心痛不已,他想说话,却怕印无忧和贝小熙还会挨打,跪在哪儿,一时无措。 澹台玄冷冷地道:“列云枫,如果你可以不顾念兄弟之情,完全可以把我的话当成耳边风,反正板子又不是打在你的身上,你不会疼。” 贝小熙呲牙咧嘴,气急败坏地:“列云枫,你敢再说话,我就跟你没完没了,我管你是当掌门还是当皇帝,我跟你绝交!”他用力地揉着,结果越揉越疼,好像无数根钢针扎进了肉里,动一动都火烧火燎地疼,疼得他不停地转圈跺脚。 印无忧道:“枫儿,你要说什么,就说吧,我没事儿。” 贝小熙急道:“小印,你强撑什么?怎么会没事儿,我,”他本想说些什么,又怕说错了会被打,强自忍住了,又是生气又是委屈。 列云枫可不敢再说了,他从来不怕自己会挨打,可是连累到了印无忧和贝小熙,他于心不忍,此时此刻,心中有千言万语,也说不出来,才觉得师父澹台玄这一招实在厉害,比痛打自己一顿还要厉害。想来师父是生气自己凡事都自己做主张,而且教之不改,才想出这样的法子来惩罚自己。 三天,还好是三天,列云枫想了想,还是闭嘴,说什么也不能累及印无忧和贝小熙了,无论什么事情,等过了三天再说也不为迟。 澹台玄冷哼了一声:“这是第一次,枫儿你要是敢再违规,你说一个字,我就打他们十下,不信的话,你可以试试。” 列云枫知道师父澹台玄为什么会如此生气,估计为了想法能教训到自己,澹台玄也绞尽了脑汁,这个法子应该是他想了很久才想到的,说到底,澹台玄还是怕他单独行动会遭遇危险,想想方才在那个林子里,如果不是澹台玄及时赶来,他和印无忧都遭遇了危险,如果印无忧错手杀了他,印无忧会内疚一辈子。 澹台玄哼了一声:“枫儿,我想说的话,你应该都知道,我也懒得和你浪费唇舌,你是很聪明,我们这些人加上一起,都没有你聪明,可就是你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你胸中有日月乾坤,你能步步为营,层层设计,总也有失算的时候,诸葛亮是盖世英才,也会误用马谡,也会六出祁山而铩羽而回。我知道你本心不是要争强好胜,你不过是要替人分忧,但是你没想想,你有替人分忧之心,别人都是铁石心肠,都是榆木顽石?就不担心惦记你吗?你和无忧半夜上山,你以为我们都看不见?小兔崽子,你哄着你师祖留下来,当我不知道你要打什么主意?你们胆子倒是不小,敢去招惹秋爽斋的余掌柜,枫儿,你知道余掌柜他是什么人?知不知道你把他卷入这场争端,该会惹出多大的麻烦?你是想要一个答案,可是这个答案对他们夫妻来说,就是一场噩梦,你揭了人家的伤口,就会心满意足吗?” 澹台玄越说越是生气,列云枫心中却明白,师父嘴上如此说,可是心里自然是赞同他的做法,不然一定会出手阻拦,不过他现在并不反驳,只是垂头不语。 印无忧过来:“事情是我们一起去的,你要骂,怎么就骂他一个?” 澹台玄一笑:“无忧,我知道你们兄弟情同手足,不过,枫儿既然是大家都看好的继任掌门,出了事儿,自然就是要他来承担,法不责众的时候,谁是领头的谁要站出来扛起责任。” 澹台玄如此一说,印无忧反而无语了,澹台玄说的话不无道理,做为掌门的继承者,本来就是要承担比别人更重的责任。 贝小熙犹自揉着痛处,小声哼唧着:“师师父啊,是不是以后我犯了错,都要列云枫替我挨打?如果那样,你选他做武林盟主都行。” 澹台玄瞪了他一眼:“少废话,以后你犯了错,就让枫儿代我教训你。” 贝小熙咧下嘴,心中就盘算以后怎么办,会不会真的惹了事儿以后,师父懒得动手,要列云枫来打他,那可太丢人了,怎么说,他也是列云枫的师兄,以后还是注意点儿,千万别出了事儿犯到他手上才好。最好在列云枫不在的时候惹事儿,师父要找人替也找不着。 澹台玄道看出贝小熙眼珠儿直转,心里想的是什么,也没理他,:“这里比较僻静,没有人来,继任掌门这件事儿,大家心里都有个数,一旦我遭遇什么意外,今天的事儿你们要记得清清楚楚,不过没有请示师祖之前,你们不许和任何人提起,知道吗?还有,今天我传授你们五个玄天宗最高境界的内功心法,就是为师成名的绝技,隔空十里,飞花杀人。这门功夫,本来是掌门人才有机会学到,可是我想了很久,既然是我们玄天宗的绝技,你们又都是玄天宗的弟子,就有权利学到这门功夫,记住,这门功夫习练不易,而且学成之后,不许乱杀无辜,否则的话,我就要废去武功,逐出门墙,绝不姑息。” 前尘梦靥恩怨重 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哆夜?哆地夜他?阿弥唎都婆毗?阿弥唎哆?悉耽婆毗?阿弥唎哆?毗迦兰哆?伽弥腻?伽伽那抧多迦利莎婆诃。 纸,铺得平平整整,砚台里边不是墨汁,而是朱砂,里边还掺了些许的泥金,列云枫坐在书案旁边,平静如水,一丝不苟地写字。夕阳的余晖,在他的脸庞边缘,镀上昏红剔透的亮色,现在的他,已经看不出任何的悲喜,整个安静得仿佛是尊雕塑。 印无忧就站在他旁边,每日练完了功夫,列云枫就坐在这儿写字,白天练功,已经很累了,连他都感觉到了疲乏,可是每天练完功,列云枫还有精神写字,好像很悠然的样子。 这几天,因为被罚,列云枫无法说话,本来有些嫌他话多,冷丁他一个字也不说了,印无忧反而感觉很不适应。 南无,阿弥,这几个字印无忧还是比较熟悉,应该是佛经吧。 这两天列云枫都写这个,写了一遍又一遍,尽管印无忧并不深谙此道,那些字看着筋骨丰满,颇有气势,感觉上和列云枫平时嘻嘻哈哈的样子大相径庭。 只是,印无忧有些纳闷列云枫在写什么经,那些字很多他都不认识。 动了动肩头,印无忧舒展了下手臂,看人写字好像比练功还要累,看的人都累了,写的人为什么不累。 第62章 这个时辰,大家都吃过晚饭,若是平日里边,会聚在一起嬉笑,从开始的排斥到现在的习惯,印无忧慢慢喜欢这种相聚,大家凑到一起,说说笑笑,日子还过得有所期盼。 可惜列云枫被禁言,贝小熙不许萧玉轩他们来看列云枫,生怕无意间惹得列云枫说了话,会受无妄之灾,一下子冷清下来,印无忧反有些空空落落,心悬在半空一样,没有着落。 幸好还有个贝小熙常会打破安静,自从列云枫被罚,贝小熙就像影子一样,追着列云枫转,时刻注意着列云枫的反应。 现在还没到贝小熙来的时候,那家伙每次吃过晚饭,都会自己再单独练一阵子功,以前还总是缠着印无忧与他切磋,贝小熙对武功的痴迷,让印无忧十分惊异。 武功,不过是杀人的一种手段而已,贝小熙又不杀人,这么拼命练功做什么? 闷。 从心里感觉到的憋闷。 印无忧又情不自禁地想起一直埋在心头,想告诉列云枫的事,这件事对他来说很重要,除了列云枫,他也不愿意和别人讲,就是如此,也让他犹豫了这么久。 今天说也好,他只希望有个人可以倾听,他不需要谁来安稳,反正自己的事情,还得自己去扛。这个时机不错,列云枫不能说话,而且安静地听着。 尚自彷徨了片刻,印无忧还是决定说出来。 埋在心里边很久的事情,见不到阳光,都有腐朽出糜烂的味道,再这样沉埋下去,他感觉自己真的会被这件事情扣死。 印无忧声音很低:“小枫,想和你说件事儿,你听着就好了。我爹爹是离别谷的谷主,我娘叫厉娇娆,她现在是焚心教的教主。在我娘认识我爹的时候,我爹只是离别谷的杀手,我娘是厉家的姑娘,蜀中唐门,岭南厉家,在用毒和暗器方面,厉家和唐门齐名,而且有些地方有过之无不及。当时我爹爹因为感情的事情有些受挫,他那个时候心里喜欢师妹寒汐露,可是寒汐露和叶知秋已然是公认的一对,我爹爹是极其自负之人,如果喜欢一样东西,那样东西得不到,就永远不会再对它有任何的顾念。所以我爹爹从心里发誓,要找一个武林世家的姑娘,把叶知秋和寒汐露比下去。” 印无忧不太擅长叙述往事,有些东西心里有,到了口里还是说不出来,只是想到哪里就说到哪里,不过列云枫还是听得明白。 列云枫放下笔,印无忧会和他讲这些,他并不意外,或者说,他也一直等着这一天,等着印无忧把心里的话都说出来。自从上次被魅火教的人追堵,澹台玄曾经单独找印无忧谈过,当时印无忧的情绪非常的激动,后来好几次,印无忧都欲言又止,列云枫就知道他心中有事。 列云枫一直没问,是因为他相信印无忧一定会告诉他,他们是生死之交的兄弟,何况澹台梦对印无忧别有青睐,就是看在澹台梦的情面,只要能帮到印无忧,列云枫都会竭力而为。 让关心你的人快乐,你将会得到更大的快乐。 让朋友得到幸福,远胜过自己得到幸福。 亦如喜欢一个人,如果喜欢,就要单纯地喜欢,让自己喜欢的人快乐,而不是要索取什么,不要掺杂任何的私欲在里边,那是对情感的亵渎。 这些都是列龙川随口说过的话,听到列云枫的耳中,便铭记在心,不知不觉,当成一种衡量的尺度。有时候,列云枫觉得很惭愧,因为他无法完全做到。 印无忧声音更低:“我爹是有意接近我娘,当时我娘还是个不谙世事的世家之女,无法抵抗我爹爹的……甜言蜜语,不惜和家族决裂,也要跟着我爹爹浪迹江湖,可是我爹爹当时想要的就是我娘的身世背景。我娘为了我爹背叛了她的娘家,可是我爹却从来没有喜欢过她,而且也不打算再喜欢她,可是我娘为了能拴住我爹爹的心,不惜用了厉家独门迷药巫山梦,以身相许,并怀上了我爹的骨肉。”他说到这儿,有些说不下去了。 一个孩子,当他知道自己并不是父母恩爱所出,而且自己的父母,从相识到相恋,不过是一场蓄谋已久的事情,也许陷入其中的双方可以互相指责,互相怨恨,可以感觉是自己受到伤害,其实受伤最深的,还是那个无辜的孩子。 列云枫叹口气,没有说话,这个时候,印无忧需要的是倾诉,他觉得,事情远远不会如此简单,如果只是如此,也不过是一对翻脸成仇的怨偶,不会让印无忧如此难过。 果然,过了半晌,印无忧叹息道:“可惜在我娘还喜欢我的爹的时候,怀着的那个孩子,不是我。” 一颗泪,从印无忧的眼角寂寞地涌出。 有情皆虐,无人不冤,在情感里边没有对错,没有输赢,只有得失,没有什么不能忘却,也没有什么不能逾越,小印,我们不是任何人恩或者怨的结果,我们只是我们自己。 列云枫不能说,就在纸上写,印无忧看着纸上的字迹,泪,潸然而下。 印无忧半晌才道:“后来的事情,很简单,我娘知道我爹骗了她以后,想方设法报复我爹,还差一点儿废了我爹的武功,我爹一怒之下……”他终于说不出来了,冷汗淋漓。 列云枫微微愕然,隐约猜到印别离恨极之后,最可能做出什么事情来。 印无忧闭上眼睛:“那次对我娘来说,是一场噩梦,或者是一场噩梦的开始,她怎么也没有想到,我爹爹居然一点不念以前的丝毫情分,和我娘拼了性命,我娘打不过我爹,结果腹中的孩子掉了,我爹囚禁了我娘,结果,结果没过多久,我爹居然,居然就和把我娘……然后有了我。” 手中的笔,抖了一下,列云枫本来想要写什么劝慰他,结果听到此处,还是无法落笔,印别离也实在冷酷狠毒,居然可以如此趁人之危,做出如此的事情来。 印无忧忽然漠然道:“我原来是个真真正正的孽种。” 他说着话,腮边的泪已经干了,满眼冷冷的伤痛,痛得不能自已。以前,尽管印别离对他很严厉苛刻,可是他还能感觉到父亲的关怀和疼爱,知道这件事情以后,母亲的影子就挥之不去,他无法原谅父亲的所作所为,一个男人,怎么能如此猥琐龌龊。 列云枫放下了笔:“小印,每个人都有不为人知的伤痛,也许经历到了伤痛,才能真正地感悟到生命的意义。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现在痛恨谁埋怨谁,都无济于事。我们就是我们自己,你想过没有,如果你娘不怜惜你,会不会让你来到这个世界,也许在当初就把你打掉了。如果你爹爹不在意你,有怎么会把你抚养长大?我知道你爹爹对你严厉苛求,可是换过来想,那是害怕失去你,他害怕你知道事情真相的时候,会和你娘一样痛恨他,不齿他的所作所为。” 印无忧无语,列云枫的话,让他心中稍稍感觉到一丝暖意,也许列云枫说得不错,爹娘对自己还有那种天性亲情。可是父母之间积怨这么深,恐怕今生今世都无法化解,而且他也感觉自己无论如何也无法原谅父亲对母亲的伤害。 列云枫站起来:“小印,这个世上就没有解决不了的事情,现在最要紧的是,让你爹爹进我们玄天宗。” 啊? 别看印无忧还在伤痛之中,还是让列云枫这句话给呛到了,咳嗽起来,让爹爹加入玄天宗?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恐怕比与虎谋皮还难。 列云枫一本正经地:“你娘痛恨的是离别谷的谷主,痛恨那个冷酷无情,心狠手辣的印别离,小印你忘了,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如果你爹爹能脱胎换骨,你娘的恨就无从所系了。” 印无忧摇头,这绝对是不可能的事情,根本就是痴人说梦,何况现在,他连父亲的音信都没有。一边是以父亲的个性,根本不可能拜入玄天宗,另一方面,澹台玄也不会让印别离这样的人进入玄天宗,这件事没有万分之一的可能。 列云枫道;“你心里是不是只想着师父,难道就忘了那个师祖啦?” 谢神通? 印无忧更是不以为然,他心里就是不喜欢谢神通,更不会去求他了。 不过把心里的话说出来以后,感觉轻松了一些,只见列云枫眼波流转,不知道心里琢磨着什么。他也知道列云枫主意最多,而且也相信列云枫的能力胆识,不过在这件事儿上,他绝对怀疑列云枫是异想天开。 忽然,印无忧道:“小枫,你,你怎么说话了?” 列云枫带着几分揶揄:“人生除死无大事,犯规了又怎么样?反正挨打的又不是我,我在想,余掌柜的办起了丧事,该出场的角色怎么能耐得住寂寞?” 说到余掌柜,印无忧道:“雪,哪里去了?” 他感觉列云枫说得有理,犯规就犯规,有什么了不起,大不了会被澹台玄打,那些痛疼对他来说不算什么,这屋子里边只有他们两个,澹台玄如何知道?听列云枫的意思,还是要偷着下山去,如果列云枫要去,他一定陪着去。 列云枫一笑:“你不用担心他,在师父的地盘上,谁能动得了他?我这两天观察了,每天黄昏,师父都要去后山,到了半夜才回来。说不定师父把雪安排在那里了,没有见到寒汐露以前,师父不会和雪计较什么。” 印无忧哼了一声,难道这两天列云枫如此听话安静,原来在观察澹台玄的行踪,不用说,他是早打着主意还要图苏城,别看列云枫平时戏谑玩笑,可是做起事情来还真是百折不回,坚韧到底,危险也好,澹台玄的家法也罢,都丝毫动摇不了列云枫的决心。 第63章 印无忧叹了一口气:“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物以类聚,我看你比我固执。” 列云枫拿起一张写满了字的纸,摇摇头叹息:“图苏啊,在这个多事之秋,免不了有血光之劫,等着看吧,各样的人都该粉墨登场了,小印,你爹爹一定也会来,其实你没感觉到,有一场酝酿已久的狂风暴雨,要席卷我们藏龙山吗?” 印无忧嗯了一声,从澹台玄近日的神态上,印无忧也感觉到这一点,虽然澹台玄掩饰得很好,可是凭着杀手敏锐的感触,他已然有所觉察:“你这个是什么?” 列云枫看了看自己写的字:“这个是往生咒,是用来超度亡魂的,” 他叹了口气:“死人总不是件好事情,无所谓的纷争,会葬送太多无辜的性命,如果有个办法,可以避免这种争端就好了。” 避免?印无忧心里叹息,在江湖上,怎么可能风平浪静,没有恩怨纠葛。 列云枫淡淡地一笑:“这是我娘的习惯,她跟着我爹去打仗,战场上的拼杀,你死我活,回到营中,我娘就写往生咒,超度双方战死的将士。” 印无忧不解:“超度自己的手下就算了,为什么还要管敌人?” 列云枫有些微微的伤感:“这是我娘的秘密,不能让别人知道,如果让别有用心的人知道,会罗织出罪状,她没有说过,我在想,也许卸下了那身盔甲,我娘就是一个单纯的母亲,每个在战场上牺牲的孩子,都该有一个挂念他们的母亲。” 印无忧垂下眼光:“你真好,有疼你的爹和娘。” 列云枫笑笑:“朋友有通财之谊,哪天给你引见一下那个让我疼的爹和疼我的几个娘。” 心中明明满是忧戚,可是听列云枫的话,印无忧还是忍不住一笑。 列云枫也一笑:“趁着贝小熙没有来,我们去找梦儿。”他说着纵身上了屋梁,从上边拿下一个竹囊来,竹囊里边好像是个皮囊,软软的,还动弹着,不知道装的是什么。 印无忧心中一动:“是碧血……” 列云枫嘘了一声:“快走,一会儿贝小熙来了,我们就走不了了。” 寂寞江湖风吹雨 谢尽秋花,红尘何趣,繁华渐做凄凉。叹野风狂纵,夜雨缠绵,一豆孤寒灯光。想前世、两界茫茫。来时苦,黄泉碧落,误了沧桑。 临窗,任春取舍,枯荣证人间,却也平常。但旧情别恨,醉倒愁乡。苦乐由谁心事,相思泪、空洒千篁。折兰若,残茗淡酒,几续消亡? 雨,淅淅沥沥地下着。 满目秋寒闭孤馆,这家巽龙最繁华的客栈,在肃杀寒冷的秋雨之夜,也显得格外凄冷。每个房间里,几乎都点着灯火,那些羁旅困顿中异乡客,在摇曳的烛光里,品着他乡的酒,想着故乡的事,春花秋月,雨夜露朝,都会不知不觉地撩拨起他乡羁客深埋在心里的乡愁。 灯光里,处处笑声,心越是哀痛的时候,笑声往往越是响亮,那是很明显很拙劣的掩饰,让别人轻而易举地看穿内心。 只是,若是人人如此,便是心照不宣的痛,谁也不必说,他乡相逢,无论曾不曾相识,都不妨相视一笑,酒解千愁。 烛光,酒香,还有寂寞的笑。 帘外雨声萧索,帘内欢宴正盛。 临窗,一张桌子,几样小菜,一壶老酒,还有对酌的两个人。 秦谦望着窗外的雨,心中在盘算着路程,想想栾汨罗也该到了,说不定先他一步去了图苏,很快他们就会又见到了。 坐在他的对面,卫离看着秦谦有些落寞的神色,他手里端着酒杯,放在唇边,却滴酒未尽,眼神穿透雨幕,延伸到沉沉夜色的深处。 手中的酒,无法驱散心里的落寞。 酒不醉人人自醉。 酒,是老酒,应该窖藏多年,含在口中,绵软醇香中,还是有微微的涩意,这叫不出名字的老酒,大约是店家自己烧酿,也许心中有微微的痛,所以才觉得这酒也有着丝缕的苦。 卫离微微一笑:“大哥还不承认,你骗不了我的。” 听到卫离笑中的一丝戏谑,秦谦嗯了一声:“承认什么?” 卫离慢慢地喝着杯中的酒,淡淡的晕红,让她看上去多了一份娇羞:“眼前没见意中人,唯在心中几念之。” 秦谦忽然笑道:“叱诧风云的卫帮主,居然也附庸风雅,做起诗来了。” 他笑的时候,眉间的落寞之色荡然散去,也有几分调侃的意思。 又斟了一杯酒,卫离若有所思:“不知道她的酒量如何?” 不用说,他们之间本来就有这个默契,秦谦知道卫离提到的是栾汨罗,他轻轻呷了一口酒,酒的醇香就撩拨着唇舌,有种令人倦怠的醉意:“她从来都没有喝多过,怎么样,哪天和她斗斗酒?” 卫离一笑,没有回答,栾汨罗,这个人她早就知道了,在认识秦谦的时候,也就认识了这个人,她认识栾汨罗有好几年了,可惜一直没有见过,第一次见面,却是那种情势,在见到的瞬间,卫离的心中说不出的微凉,栾汨罗,和她想象中一样。 也许,和她这个长春帮的帮主相比,权势、地位,如此诸种,栾汨罗什么都没有,可是栾汨罗所有的那份淡定,却是她永远无法拥有的。 卫离很骄傲,但不盲目,她永远清楚自己的缺点是什么,这也是种聪明,一个女人,有自信,有自知之后,聪明就是能不断积厚的资本。 秦谦看她不说话了,脸上的笑意还在,但是神色间有些患得患失:“怎么了?”他问得有些多余,心里当然知道卫离在想什么。 卫离微微笑道:“我在想,有些人不醉,是因为她已经醉了,有些人不醉,是因为她必须清醒。” 秦谦笑道:“清醒还是沉醉,恐怕也只有自己知道了,落到外人眼里,还不是一样情形?” 卫离爽然道:“外人怎么看怎么想,那是他们自己的事情,只要自己在意的人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就行了。不知道她们走到那里了。” 她口中的她们,是指栾汨罗、寒汐露他们。 秦谦沉吟了一下:“应该到了图苏城了吧。” 卫离道:“寒汐露受了伤,栾姑娘为她治伤,只是伤治好了,怎么还陪着他们来屠苏?” 卫离不是一个随随便便说话的人,她要说什么,都经过深思熟虑,所以这话说得有些奇怪,秦谦忍不住问:“有什么不妥?” 稍微迟愣一下,卫离一笑:“没有,只是感觉有些奇怪。” 在片刻的犹豫之后,卫离还是没有把心里的话说出来。 秦谦虽然完全信任栾汨罗,卫离感觉得到,秦谦对栾汨罗的信任,完全是来自亲人间那种不容置疑的信任,这种信任好像与生俱来,没有什么理由,亦如骨肉血脉间的那种亲近。 只是,男人就是男人,尽管卫离知道秦谦是个有心胸气度的男人,不过在情感上,男人不见得会比女人大方,相反的,男人往往对于感情会更敏锐。 情之所至,一个再豁然大度的男人,有些有天地豪情,可以将大好江山拱手相让,但是自己深爱的女人,却不容别人有丝毫的非分之想。 男人和女人不同,男人的爱,更强烈自私。 所以,真的陷入情感纠葛里,真的死心塌地地爱上一个人,女人,也许会和别人共享,因为她不忍心让自己爱的人为难。可是男人,绝对要那份完整,如果不是,他宁可毁了那份得来不易的感情。 卫离是女人,无论她在江湖中混迹了多久,为了领导长春帮,变得多么坚强果毅,可是她仍然是个女人,有着女人独有的纤敏,那个雪的眼神,她绝对不会忘记。 雪,应该已经喜欢上栾汨罗了,现在栾汨罗和寒汐露母子在一起,会不会给她们一个错觉? 卫离禁不住有些担忧,因为像栾汨罗这样的女孩子,谁舍得只当做沿途绮丽的风景,匆匆而过。 只是,这种担忧还是不能说出来,也许一切,终将如流云般,聚散匆匆,她知道栾汨罗不会喜欢雪,那就更不能说出来了。 秦谦看卫离又发呆了,笑道:“有什么奇怪的,还不是枫儿那孩子,非要央求汨罗去。” 说到列云枫,卫离也淡淡一笑:“说起你那个兄弟,比你聪明机灵多了,你还不面壁思过,还好意思提他?这个当哥哥的反而不如弟弟,我都感到惭愧。” 秦谦笑道:“我为什么要感觉惭愧?他比我更聪明,难道不是好事儿?这孩子,心里总是替别人想这事儿,寒汐露母子和他师父澹台玄有着生死过节,这孩子担心他们母子被仇恨蒙蔽,受人利用,所以才要汨罗去陪着他们赶往屠苏。” 他说着,仍然忍不住微笑,列云枫央求栾汨罗的时候,他也在,感觉列云枫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寒汐露和雪两个人不足为虑,只是如有人别有用心,利用她们对澹台玄的仇恨,挑拨她们做出什么事情来,到时候,就无法挽救了。 栾汨罗当时犹豫了一下,秦谦有些奇怪,因为对于能帮到别人的事情,栾汨罗很少会拒绝,尤其是枫儿求到他,栾汨罗跟着秦思思长大,对枫儿好像是自己亲生弟弟一样地疼爱。 当时栾汨罗问了问秦谦的意思,秦谦没有异议,栾汨罗才答应下来。 卫离笑道:“大哥,有句话,说了你别生气。” 秦谦道:“你什么时候也啰嗦起来,人家都说卫帮主办事儿,是那句什么俗话来着?哦,水萝卜下酒,嘎嘣脆,何况我生气了,你也有本事让我把气憋回去。” 第64章 在外人面前,秦谦从来不会开玩笑,也许是性情使然,但是在卫离面前,秦谦总是忍不住开开玩笑。只是他的玩笑,一点也不好笑,秦谦自己并不觉得,听到卫离的耳中,有些让她哭笑不得。 卫离很认真地道:“我知道你们兄弟感情好,枫儿对你特别尊重,你对枫儿也非常顾念,他有什么不妥的地方,你要教训劝道,是不是也要背着人,毕竟枫儿不是小孩子了,随便你在外人面前打骂。” 秦谦知道卫离提的那件事儿了,笑道:“我也知道这个道理,枫儿不是小孩子了,也要顾着他的脸面,只是我对别的事情别的人还能忍忍,遇到枫儿的事情,脾气就特别急躁,不过既然卫帮主说了,我怎么不敢给卫帮主一个面子呢,不然这三江两河的地界,我还怎么混啊?” 卫离的脸一红,忍不住啐了一口:“大哥,别人不知道你也就罢了,我还不知道你?飘萍秦公子可不是一个简简单单的美誉而已。” 秦谦大笑起来:“也对,反正我们是一条线上拴着的两只蚂蚱,你知道我的底细,我也知道你的底细,飞不了我,也蹦不了你。” 忍不住捶了秦谦一拳,卫离的脸红红地:“在你眼里,人家就是凤凰,我就是蚂蚱。” 秦谦笑道:“我不是也陪着你当蚂蚱吗?你委屈什么?” 想想又笑了,卫离催促着:“我说的话,你听到没有?” 秦谦道:“答应你也不难,你也得答应我一件事情。” 卫离叹口气:“大哥,有你这么无赖的吗?这是为了你们弟兄的事儿,还要挟我?说吧,什么事儿?” 秦谦正色道:“从现在的情形看,印无忧和你师父的死有关系,可是无论最后真相如何,那孩子不过也是受人利用,冤有头,债有主,小离,你是明白人,应该去找谁算账,你不会糊涂的。” 笑容慢慢淡了,秦谦的意思很明显,不要她追究印无忧,就算是印无忧真的杀了扈四海,也是受人利用,印无忧和扈四海之间应该没有什么冤仇,秦谦并不熟悉印无忧,他肯这样,还不是因为列云枫的缘故。 见卫离不说话了,秦谦道:“小离,我知道你也明白,也看到了,印无忧是枫儿的朋友,枫儿从小到大,活得实在太寂寞了,人生于世,可以没有权势财富,就是不能没有朋友,我不想你伤到他的朋友。” 卫离叹息一声:“大哥,你让我怎么答应,又怎么拒绝?” 知我者谓我何忧 雨声萧索,屋子里边的人继续沉默。 酒,一杯接着一杯,烛光摇曳。 斑驳的光影,在卫离的脸上,勾勒出深深浅浅的痕迹,腮上的晕红,渲染得这些痕迹都带着薄薄的醉意。 你那么说,算是答应了? 秦谦先打破了沉默的气氛,他在要卫离一个确定的承诺:“他毕竟是个杀手。” 和卫离认识这么久了,秦谦太了解卫离的个性,她不是一个随意承诺别人的人,但是一旦答应了,就一定会办到,所谓一诺千金,不外如是。 卫离哦了一声,笑道:“大哥,你这是在与虎谋皮。” 她笑得有些勉强,这件事情,真的很让她为难,被害的扈四海,是她至亲之人,印无忧纵然不是因仇去杀人,可是扈四海毕竟是死在印无忧的手上。受人钱财与人消灾也好,受人利用去杀人也好,都改变不了已成的事实。 杀手,难道这个就是可以随意杀人的理由吗? 卫离很明白,凭心而论,秦谦也不会赞同这种荒唐的借口,印无忧是杀手没错,杀人拿了别人的钱,自然会去替雇主杀人,但这绝对不是一个正大光明的借口,杀手杀人,也不是可以逍遥法外的理由。他要求自己,自然还是为了列云枫。 秦谦道:“与虎谋皮?如果有这么严重的话,我也变成老虎好了。” 只此旅魂招未得,更堪回首夕阳中。 如果真的是这样,我也得变成老虎了。 卫离微微一笑:“两虎相争,必有一伤,你要伤我,也不用变成老虎,而且有她在,你不可能变成老虎。”秦谦愣了一下,以前,卫离虽然知道有栾汨罗这个人,却很少提到这个人,这只是他们两个之间的秘密,一层谁也不愿意捅破的窗户纸。 栾汨罗是母亲秦思思定下的儿媳,也是母亲看中的女孩子,所以无论喜欢不喜欢,秦谦都不会惹母亲伤心,拒绝这门亲事。 只要母亲订下日子,他就会娶栾汨罗过门。 这不是秘密,他认识卫离的时候,就告诉过卫离,因为身边也没有太多值得信任的朋友,对卫离的感觉,秦谦说不清楚。 有时候,他希望卫离是个男人,干干脆脆做个好兄弟,也省得如此烦恼。 有时候,他又特别庆幸卫离是个女子,让他有从来没有过的惊讶。 可能是自己太愚笨了吧,秦谦心里总是如此自嘲。 何况,秦谦更说不清楚对栾汨罗是什么感觉,两个人青梅竹马,相处日深,彼此间信任熟悉,宽容体谅,栾汨罗要做的事情,在别人眼里无论多么荒唐,秦谦也不会反对,反之,秦谦会做什么事情不会做什么事情,栾汨罗也能猜测得到。 或者,那种感觉就像自己家的兄弟姐妹,早已经有了没有因由的信任和默契,一泓水一样,清澈,平静,安宁。 只是,没有激情,没有怦然心动的瞬间。 秦谦觉得,栾汨罗就像是山间的一条清澈甘冽的溪流,不分春夏,静静流淌,你注不注意,留不留心,她都一如既往地流淌着。也许在你临风把酒,赏月听涛的时候,会无意看到一去不回的溪水,看到水中妩媚绵延的水草,看到水中自由嬉戏的鱼儿,也许渴了的时候,掬起一捧清凉,才感觉到她。 现在卫离几次提到栾汨罗,情不自禁地勾起秦谦的心里淡淡的思念,不知道现在栾汨罗到了哪里。 秦谦微微沉吟:“小离,如果你真的要印无忧那条命,我搭一条命给你好了。” 挑亮了灯花,续上了酒,卫离桃腮如火,醉眼微惺:“大哥,你是逼着我答应你?” 秦谦叹息一声,他知道自己的确在逼着卫离,扈四海被杀这件事,不是她卫离一个人的事情,那是整个长春帮的事情,卫离如果答应了此事,那么就代表着整个长春帮不再去找印无忧的麻烦,这件事,事关重大,卫离的确为难。 这个帮主之位,已然有人觊觎,有人发难,秦谦自然知道,长春帮内,还是有很多人都对卫离这个帮主不服气,认为她名不正言不顺,现在再放过杀害老帮主扈四海的凶手,这无异是授人口实。 秦谦道:“小离,我知道你为难,我们是朋友,你的难处我不会坐视不理,只要你答应我这件事,我也会答应你一件事,只要你肯说,只要不是伤天害理的事情,就是粉身碎骨,我秦谦也在所不辞。” 淡淡地笑意,让卫离看上去有些疲倦:“好,我们长春帮不会去找印无忧的麻烦,不用在他身上顺藤摸瓜,卫某也能查出杀害师父的真正元凶。” 秦谦的心蓦地一痛,卫离是有些生气了,说出的话才有几分负气的成分:“小离……” 卫离打断他:“没什么,你不用担心我,我一日坐着这个帮主的位置,我就有办法应对任何事情,如果连帮中的事情都摆不平的话,这个帮主不如让贤。”一大口酒下去后,脸上的晕红更鲜艳,卫离笑道:“大哥,你又要答应我一件事?难道秦阿姨没有告诫过你,不能轻易对女人许诺,不然你言而无信,可就追悔莫及。” 谦的神色一下子复杂起来,本来他是喝多少酒,脸色都没有丝毫改变的人,忽然被卫离这么一敲打,立时感觉脸上发热,涌出浅浅的红。 秦谦有些窘:“你,你知道了?” 卫离大笑起来:“我知道你不好意思告诉我,不过我也知道了,因为她以为我是……”她咽下后边的话,没有说,双颊醉如胭脂,笑得更加爽快“大哥,你有什么事儿能瞒得了我?” 秦谦微微一惊:“她来找你的麻烦了?”他当然知道卫离咽下去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只是他没有想到,醉红泪居然会找到卫离,不用说,她是把卫离当成了自己的心上人了。 想到醉红泪,秦谦立刻头大如斗,不过是为了枫儿的生日,他一心想送件精致的礼物,想想和浣花醉家的醉红泪有过数面之缘,才去找醉红泪打造一件奇特的兵器,说什么也没想到就莫名其妙地就惹上了她,如果知道这是个天大的麻烦,打死他他也不会去浣花醉家了。 卫离似笑非笑,有些心疼秦谦,又有些幸灾乐祸:“你怎么不问问,她有没有事儿,要不要紧?” 秦谦有些困窘:“你,不会伤她。” 卫离微微的笑,她是不会伤到醉红泪,不过她也不会轻易放过醉红泪,因为放过了醉红泪,就是把麻烦推给了秦谦,醉红泪对秦谦来说虽然是个麻烦,可是对她来说,对付醉红泪,还绰绰有余。 笑容一收,卫离正经起来,摇头:“我不像汨罗,我没有那么善良,其实,大哥,我和醉红泪都是一种人,我们有着太多的相似,我们都不完全属于我们自己,我要担起长春帮,她要担起浣花醉家,因为这份不得已的责任,所以我们都不可能去做一个善良的人。” 秦谦知道卫离是在口是心非,她越是这样说,她心里就越难过:“小离,你何必妄自菲薄,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有些事情,也是无可奈何。” 第65章 卫离笑道:“大哥,你不用为我文过饰非,那些什么人在江湖的话,都是借口而已,何况,你说人在江湖,那么江湖在哪里?这个世间本来没有什么江湖,是人们非要找一个堂皇的借口,可以快意恩仇,才弄出一个所谓的江湖?世间本无江湖路,皆是人心自撰之。”她说着话,自己连斟了几杯酒,一饮而尽。 扈四海并不是精通文墨的人,所以卫离应该也不会触碰到这些诗词歌赋的东西,但是秦谦有些奇怪,卫离偶尔也会说出几句似诗非诗的句子来,若说是诗,又没有格律而言,若说不是,感觉还挺有些旷达浑厚的滋味意境。 忽然间,秦谦想起,卫离和他说过,除了授业恩师扈四海,她还有一位师父,只是他和卫离一样,不说的事情,绝对不会去问:“小离,既然江湖无趣,何必再漂泊其间?退一步海阔天空,离开那些恩怨纠缠,有什么不好?” 卫离轻轻摇头:“大哥,这个世间所无江湖路,但是有人的地方就是江湖,我能退到哪里去?师父一生为了长春帮尽心尽力,这副担子已然交给了我,我若此时放手,帮中那些弟子该怎么办?我是个女人,女人和男人不同,我不能做事半途而废,不能罔顾师父的养育之恩,为了自己,说不管就不管,我没有大哥那么潇洒,居然发誓在有生之年,绝对不踏进列家一步。” 秦谦立时无语,此时的卫离,言辞尖利,一下子就戳到他的痛处。 认识卫离很久了,这是个让他感到畅快又感觉到痛的女子,如果卫离是个男人,一定会成为诤友,成为真正的兄弟,也只有卫离,敢戳他的伤口,敢揭他的短处,也许因为这样,他才觉得卫离是千金难得的朋友。 秦谦喝着闷酒,不说话,心里不是特别舒服,但是又无法反驳卫离。 列家,列家。 这是秦谦心里一道伤,这些年也没有愈合,一碰的时候,还是会痛。 他永远都不想碰这个伤口,可惜,栾汨罗是这样,卫离也是这样,都想方设法让他回到列家去。 卫离忽然道:“大哥,上次为了设计谢君恩他们,不得不假戏真做,连累了汨罗,她没事儿吧?” 拿出那方栾汨罗送给他的手帕,秦谦抚着上边的刺绣:“她知道,其实她看到这方帕子的时候,就知道其中有蹊跷,因为她送给我的东西,我绝对不会送给其他任何人。” 他说得如此自信,卫离不觉笑道:“大哥,什么时候能喝到你和她的喜酒啊?” 秦谦再次无语,他不知道怎么回答,卫离的笑,没有任何的示意和表情,就是笑容而已。 喜酒,那杯喜酒不好喝。 秦谦喝了杯酒:“小离,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说,可是除了你,我也不知道和谁去讲,我和汨罗说这件事情的时候,她的反应不对。” 怎么了? 卫离关切地问:“当时是不想事情泄露啊,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份危险,汨罗因为没有事先知会她而怪你?” 秦谦摇头:“如果她责怪我,或者生气,都是正常,你也觉得事后汨罗应该生气恼怒,可是她没有,她什么反应也没有,好像这件事是理所当然一样。” 卫离噗嗤一笑:“你要她怎么样?大哥,女人心,海底针,轻易能让你琢磨得透的女人,该是多么笨的女人?笨女人虽然可爱,可以满足一下男人的虚荣心,但是要娶一个笨女人做妻子,这可是会祸及子孙的事情。估计大哥如此聪明,不会丢下珍珠捡瓦砾。这个世上,女人有很多种,所以生气伤心的方式也有许多种,不是所有的女人一恼怒起来,就只会玩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那种小伎俩不怎么见效。人家不说什么,才让你心里惶惶不安呢,自己面壁思过去吧。” 秦谦也不觉一笑:“问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不知道卫帮主要是生气了,会怎么样?真的不会哭闹上吊?” 卫离笑道:“我就是真的到了要自杀的田地,也不会上吊,好歹也是江湖人,一辈子都在砍砍杀杀,临到死了,也得见些血才像江湖本色。” 秦谦笑道:“你自刎?” 卫离摇头:“我卫离的命虽然不值钱,可是绝对不会自己杀死自己。我是江湖人,生,遵循着江湖的规则,死也要选一个江湖人的死法。” 喵…… 一声柔弱的猫叫。 卫离转过头,看见门口有一只猫,十分乖巧纤弱的小猫,黑白相间的花纹,在那里蜷做一团,瑟瑟发抖。 猫儿很小,蜷起来的时候,也就和成人的拳头差不多。 秦谦看了一眼:“好像是饿了,流浪的猫儿吧?”他从盘子里边夹起一块鱼,站起来要去喂猫,那只小猫儿的眼神实在惹人爱怜。 我不要吃鱼,我吃鱼都吃腻歪了,我,我要喝酒。 一个很羸弱的小男孩的声音响起来。 秦谦吓了一跳,环顾四周,并没有人:“谁?” 卫离笑道:“不用找了,是那只猫在说话。” 秦谦不信,侧耳倾听,只听到了风声雨声,还有隐隐约约的猫儿叫声,窗外没有人潜藏的样子。 那只小小地猫儿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冲着秦谦张开嘴:“我要喝酒,太他娘的冷了。” 仓啷。 秦谦的剑已经出鞘,盯着这只猫。 他就是不相信猫会说话,一定是什么人在搞鬼。 卫离眯着眼睛笑道:“猫兄,要喝酒啊,卫某别无长物,这三杯两杯浊酒,还能请得起。不知道猫兄贵姓高名?” 那猫嘿嘿一笑:“终黎西枫。” 终黎西枫? 复姓,还是特别奇怪的复姓,卫离淡淡地,心中确定了方才的猜测,这个人应该是幻雪宫的人,幻雪宫一直十分神秘,见幻雪宫的人,比见鬼还难,可惜,不是自己要等的人。 忽然听到隔壁间一声惨叫。 痛如饮水唯自知 浓郁的香气,羊肉粥的香气,让人垂涎欲滴。 这股子香气从屋子里边飘出来,在院子里边回旋,引得人垂涎欲滴。 紫竹编成的门上,镶嵌着美丽的石子图案,细看来却是山幽岚静的字样,竹篱笆上攀爬着许多藤蔓,现在都已经变得暗黄黯红,森森的凉气还在。 院子里边,杜若蘅芜,茝兰清葛,金簦玉蕗,紫芸青芷,蘼芜风连,牵藤引蔓,垂檐绕石,萦回侵阶,林林总总,在这肃杀的初冬,尚有一抹黯然如梦的惨绿,愈发显得这个院子冷逾苍冷,很多藤蔓都结了籽实,有的好似玛瑙珠子,有的好似珊瑚豆子,连着几日的霜露,愈发显得玲珑剔透,精巧可爱。 站住门口,枯萎的草蔓,凝霜的果实,也散发这幽幽的香气,和羊肉粥的香气混在一起,沁入心脾。 闻着如此美妙的味道,印无忧忽然叹口气:“不知道谁将来有这个福气。”说话间,他脸上浮出淡淡的笑意,有些呆呆出神,想着娇美如花的澹台梦一旦做了人家的娘子,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形容…… 这句话说得无头无尾,列云枫却知道他的意思,娶到澹台梦固然是一件幸事,可是这个兰心惠质、冰雪聪明的女子,是否有机会当成别人的新娘? 心头的酸楚,掩藏在淡淡的笑意下边,列云枫没有说话,怕在无忧的面前表露出来,这是他答应过澹台梦的事情,不要别人知道,越是亲近的人,越是不能让她们知道。 所以他看都不看印无忧,先进了院子,手里提着竹囊,挑帘子就进来了。 红泥小炉上还煮着羊肉粥,细细的淡白色雾气,从砂锅的空隙中袅袅升起,香气越来越是浓郁诱人,屋中四周空无一人。 澹台梦的屋子太过寒素,冰窑雪洞一般,只有简单的陈设,一个大的梨木案子,上边有几部经书,笔墨纸砚,一个土定瓶中插着白色的菊花,还有一套竹根抠成的茶奁茶杯,一只云墨冻石鼎,鼎里边还焚着香,也不是檀香沉香,也不是栀子桂花,不知道焚着什么香,幽冷幽冷地香气,一波一波传出来。 澹台梦的闺房,没有脂粉气的陈设,都是极其幽雅肃静的东西。 窗子前边,放着琴桌,上边用淡青色的锦绒罩着,不知道上边是琴还是筝。两边的墙壁旁,是一人多高的书柜,也不是时兴的那种博古架的样式,就是简简单单的格子,每条格子上,都密密挤挤地码着很多书,经史子集地分门别类摆着,还有伤寒、内经之类的医书,周易麻衣之类相书,酉阳杂俎之类的杂书。 列云枫愣了一愣,澹台梦去了哪里,这炉上的粥还在煮着。 以前,他们两个也来过这屋子两三次,毕竟是女孩家的闺房,再是亲近的兄弟姐妹,也要有些顾及。 印无忧也进来了:“沧海呢?” 明间里边没有人,印无忧呼唤了两声沧海,可是没有人答应。 列云枫心头一凉,感觉有些不对。 冷清,屋子里边显得格外的冷清。 列云枫也忘记了忌讳,一下子冲到澹台梦的卧房,只见床上吊着水墨画的青绫子帐幔,衾褥也是雨过天晴色的,整齐地叠着,床上还端正地摞着几本书。 沧海呢? 印无忧又问了一声,他在问列云枫,好像列云枫知道这个答案似的。 是不是澹台梦体内的邪神之降又犯了? 算算日子,好像很久没有发作了。 想到这里,列云枫心中大急,冲出了院子,四下观望,澹台梦住的这个地方,屋子后边是一洼潭水,东边有湾溪流,汩汩注入潭中,潭水是温的,这样的季节,潭水中还冒着暖暖的热气。 第66章 西边的路通往深山,如果澹台梦的邪神之降发作了,一定会去山深林密之处,他想也不想,顺着落叶满径的小路,往深山里边纵起。 印无忧看列云枫连招呼都不打,神色着急地纵身飞去,心中也是一惊,看样子是出了什么事情了,因为列云枫的身法特别快,平时里根本看不出来列云枫的身法可以快到如此的程度。 风,真的快得像一阵风,以印无忧的轻功,追着都该感觉到吃力了,拼尽了全力,仍然赶不上列云枫,只能远远地看到他飞舞的衣角。 幸好山路不算太崎岖迂回,不然会把人追丢了。 列云枫心急如焚,澹台梦身上的邪神之降真的要发作了,身边又没有人,那该是何等情形,他简直无法想象。 耳边风声呼啸。 跑了又一段路程,仍然没有澹台梦的踪影,列云枫大喊起来:“梦,梦儿,你听到了应我一声。” 这一声发自丹田,特别响亮,在山林里边回荡着。 除了回声,没有应答。 列云枫继续往前寻找,再往前边走,就是杂木丛了,里边荆棘丛生,很少有人或者动物的踪迹,所以杂木丛里边几乎没有路。 荆棘,长满了尖刺,现在叶子全部凋落,那些尖刺更加坚硬明显。 梦。 列云枫大喊了一声。 嗯。 仿佛有人应了一声,这声音太虚弱了,几乎比风声更低咽。 澹台梦。 列云枫听出是澹台梦的声音, 他纵身跃起,循着声音找去,衣衫掠过荆棘,被撕扯成条缕。 终于,列云枫看到了澹台梦,一刹间,泪盈满眼,心痛不已。 澹台梦的口中塞着罗帕,咬的死死,那张本来就雪样莹白的脸,现在泛着微微的青,好像一朵脱了水的花,残留着黯然的颜色。 她的身上,缠着一道道的荆条,缠得紧紧,彼此交叉纵横,荆条上边的尖刺已经刺入她的身体,那件绿色的衫裙上,点点斑斑都是鲜血洇透的暗色湿痕。 蜷缩,再蜷缩,澹台梦像枯萎的花朵,连凋零的力气都没有了。 看到列云枫来了,澹台梦抬起头,强撑着一丝笑意。 还有什么,比在痛苦中展颜一笑更催人泪下,澹台梦明明已经痛得要虚脱了,却依旧笑靥浅浅。 泪,悄然滑过脸庞,列云枫蹲下来,抱起澹台梦,将缠在她身上的荆条往下解,荆条的刺,扎到手上,点点刺痛,血珠冒了出来,列云枫的心中更痛。澹台梦一定是邪神之降发作了,想起自己上次用过的那个方法,她发作之时,无法用针自己扎自己,就用荆条把自己缠起来,这样也能收到应有的效果。 拿出澹台梦口中的罗帕,澹台梦喘着气,断断续续地:“没事儿了,过去了。” 这时印无忧也赶到,看着列云枫怀中的澹台梦,脸色青白,神情倦怠,而且,衣衫上还有无数的血痕。 顺眼看去,地上散落着很多带血的荆条。 印无忧咬了下嘴唇:“沧海,到底怎么回事儿?你遇到了什么人?是不是还是天魔龙耶那个禽兽不如的恶魔?” 见此情形,他以为澹台梦遇到了敌人,想想除了天魔龙耶,没有人会对澹台梦如此心狠手辣。 澹台梦笑了笑:“无忧,每个人都有自己必须戴上的面具,每一个面具之下,都有一个受伤的灵魂。世间的事情,都有因果,爱欲恨憎,皆有根由。” 印无忧怒道:“我猜对了是不是?沧海,你为什么还要替天魔龙耶说话?她敢伤你,我就要把她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他是真的生气了,眼中都是杀气。 澹台梦笑道:“小孩子你胡猜些什么,我是来这里采药,不小心掉到这个荆棘丛里边了,方才枫儿替我把荆条摘下来。” 列云枫黯然道:“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小印,沧海这个名字不好,太苍凉寂寞,梦这个名字也不好,太虚幻缥缈。” 澹台梦盈盈一笑:“沧海不会永恒,转眼斗转星移,成了桑田,梦自然要醒,须臾乌升兔坠,了无痕迹,今时今地,我们相聚,也许明朝明夕,便是别离,世事无常,谁能操纵?” 无形的哀痛,莫名的恐惧,海潮般汹涌澎湃,撞击着印无忧。 澹台梦还在笑,笑容依旧甜蜜,却笑得让他心痛。 印无忧也蹲下:“沧海,我们去你哪里,找不到你,还以为你出事儿了。” 澹台梦看看印无忧,又看看列云枫,淡淡一笑:“梦中明明有六道,醒日空空无大千。人世悲欢如草木,枯荣弹指可转寰。” 又经历一次生死之间的徘徊和裂痛,澹台梦心神皆是疲惫,方才毒发之时,她眼前浮现着很多人,很多往事,那些点滴片段,支离破碎,好像很多人都在哭泣,为她落泪,前边是悬崖,后边是暗夜,她无路可走,也无路可退,漆黑,寒冷,没有可以抓得住的东西,那瞬间,澹台梦真的很害怕,从内心深处感受到的害怕,只是,她宁可一死,也绝不成魔。 曾经答应了列云枫,澹台梦在几乎晕厥的时候,还记得输给列云枫后答应的话,这一年,要为列云枫活着。虽然时间过去大半,虽然他们想过很多方法,取得的效果也不是很理想,不过情势还是得到一些控制。 不过,澹台梦的心里早已经对此不抱任何希望,所以熬过毒发, 列云枫也微微一笑:“迷时明明有六道,悟后空空无大千。霁月光风华林泪,看破放下自随缘。” 每次看着澹台梦和列云枫对话的时候,印无忧都会走神,两个人的情形,好像上辈子就认识一样,让他有些怅然又有些羡慕,他也说不出太多的话来安稳澹台梦:“沧海(奇.书.网--整.理.提.供),你信不过我,还信不过小枫吗?你有什么事情,一定要告诉我们。” 澹台梦倦倦地一笑:“你们是我的兄弟朋友,可以同生共死,真的没有事儿了。” 列云枫忙拿出竹囊:“小师姐,这条是碧血霓,我们前些天捉到,我用一些药物喂着呢,现在应该可以用了。” 碧血霓? 一丝微微的愕然,澹台梦眼波流转,好像精神了一些,笑道:“你们好像是孙猴子,手眼通天了,这种东西也能捉到?” 虽然碧血霓是不会冬眠的蛇,不过天性难改,它的行动自然比平时迟缓,而且还被谢神通追得筋疲力尽,才会被他们两个捉住。 列云枫将澹台梦松开,印无忧扶着她,澹台梦四肢无力,软软地靠在印无忧的胳膊上,印无忧开始心跳不已,从澹台梦身上散发的淡淡幽香,若隐若现地飘过来。 打开盖子,列云枫从里边那种装蛇的袋子来,一股浓重的药味散开,蛇,还在袋子里边动着。 他拿出自己的折扇,弹出山中的小剑,一手按住了袋子里边的蛇头,另一手在蛇腹一划,血一下子流出来,那袋子很是坚韧,但是他手中的扇中宝剑更是锋利无比,那蛇还在袋子里边挣扎,列云枫放下了折扇,两根手指一勾,把碧血霓的蛇胆套了出来。 这蛇胆已然变成了紫碧相间的颜色,看上去很像斑彩的萤石。 澹台梦微微皱皱眉:“很腥。” 列云枫笑道:“冬日肾水味咸,恐水克火,故宜养心,所以味食甘厚,以羊肉糜之。小师姐煮的羊肉粥里边还有肉桂,当归,黄芪,人参,白茯苓,可是看我们兄弟这些日子练功练得可怜,所以才熬了给我们?”他说着话,已然将蛇胆放进澹台梦口中。 澹台梦皱着眉,勉强吞了下去,强自笑道:“现在就是说出龙肉粥来,也不是望梅止渴的事儿,我……”她话音未落,口中又多了一物,香甜酸软,酸得清爽,甜得香糯。 话梅糖。 因为这些天他用九种至烈的毒物来薰喂那条蛇,将所有的毒素都凝集在蛇胆里边,那蛇胆又醒又苦,他怕澹台梦无法下咽,列云枫的皮囊里边,早装好了话梅糖,随时带在身边。 印无忧扶着澹台梦:“小枫,我们是不是兄弟?”他心中感觉奇怪,为什么要给澹台梦吃这种东西?这条蛇分明不同寻常,不然谢神通为什么要追它? 列云枫不假思索:“也没有什么,你看小师姐的身体比较柔弱,这是先天不足之症,蛇胆祛风除湿、清凉明目、解毒去痱,尤其这种蛇,蛇越毒,蛇胆的功效越好。” 如果是以前,印无忧一定相信,可是看过几次列云枫眼睛都不眨一下地说谎,他现在是半信半疑。 嘿嘿,有人冷笑一声,都在哪儿呢?来得倒是齐全啊。 藤萝葛蔓绕阶生 人在江湖,什么样的事情不会遇到? 死亡,流血,恩怨,纠葛,所以混迹江湖太久的人,都不会感觉到奇怪。 也许当初,打第一场架的时候,会辗转反侧,几日难眠,会在睡梦中都是厮杀械斗的场面。在第一次伤人的时候,也许会几日茶饭不思,总在鲜血和惨叫中忐忑不安,惶然不可终日。 只是要在江湖中漂泊,面对这些事情,很快就会变得淡然。 可是惨叫的声音,还是会冲破人的心里防线,对于看不到的事情,充满了太多的想象,那样的恐惧,才是真正的恐惧。 所以世间的人,往往敬畏鬼神,因为鬼自心生,谁也没有见过,谁的心里都有想象的空间,愈是不见其形,不闻其声,在虚妄幻想中自己吓唬自己,才是最重的心魔。 会说话的猫,外边凄厉而诡异的惨叫。 第67章 卫离在笑,好像看一场有意思的戏,一场闹剧。 酒杯,在她的手里,修长纤细的手指,姿态优雅地端着杯子,她坐在哪儿,丝毫不动。 秦谦也坐下,看着那只猫,猫的毛都竖了起来,眼中泛着黝黯黯的光。 浅浅地喝了一口酒,秦谦笑道:“小离,这个世上,真是无奇不有,一只猫居然会说话。” 卫离一笑:“有什麽稀奇,在这个江湖上看的事情多了,就见怪不怪了,猫说话也不算怪事,大哥,你见过人变成球吗?”她说着话,眼波转动,秦谦就明白她的意思了。 秦谦为卫离斟酒:“什么球?蹴鞠还是绣球?” 他站起来斟酒,身体自然挡住了卫离,摇曳的烛光,也在暗夜里跳动着,卫离的手上拈出五根银针来,运力于腕,银针很小很细,穿过秦谦的衣袖缝隙,不是射向那只猫,而是射向了房屋西北角的房梁之上。 哎呀,一声很娇柔的叫声,从房梁上边掉下来一个女孩子,因为猝不及防被射,也来不及掉转身形,她本来像猫一样,把娇小的身子蜷缩成一个球,现在无法改变姿势,就真的如同一个球儿一样,结结实实地砸在地上,摔得哎呀一声。 这小女孩子年纪不大,也就是十五六岁,穿着浅绯色的衣裳,外边罩了一层蝉翼薄纱,纱上边绣着金丝银线,这件薄纱看上去华美瑰丽,带着一种诡异的魅惑,和这个小女孩子的俏皮清秀不太相称。她头上梳着日月抓髻,上边系着缎带,和猫儿一样乖巧可爱。 卫离的针上没有毒药,却有麻药,方才她发现了那个女孩子的藏身之处,所以示意秦谦,秦谦给她斟酒的时候,正好挡住了那个女孩子的视线,所以卫离才会一击则中。 针是打在那个女孩子的腿上,半条腿已然麻木,绯衣少女又惊又急,眼窝红红的,都要哭出来了。可是她腿上发麻,无法站起来,只好坐在地上,两只手抱着腿,把射到腿上的针取出来。 卫离笑道:“终黎西枫?” 那个女孩子瞪起眼睛:“叫我干什么?”她怒气冲冲地看着卫离,手上一用力,把那五枚银针射向了卫离,秦谦衣袖一挥,银针被卷裹住。 卫离点点头:“怎么?不是小弟了?变成了小妹?” 呸。 终黎西枫恨恨地:“变男变女,都看本姑娘高不高兴,关你屁事!” 卫离手中弄着酒杯:“听说幻雪宫的人,武功诡异莫测,每个人还都有绝技在身,你的绝技就是不男不女,雌雄难辨吗?” 这句不男不女刺激到了终黎西枫,她显然很反感这样的话,满面绯红,眼睛里边都是火气,恨不得一下子把卫离给嚼了:“废话,不男不女的是空桐潋滟好不好?你自己孤陋寡闻,好像很了解我们幻雪宫……”终黎西枫马上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用手掩住了口,感觉不妙。 幻雪宫的规矩,在江湖中行走的时候,绝对不许暴露身份,张扬生事,否则的话,就会按门规处置。 一想到门规,终黎西枫脊梁发冷,她们的老宫主卢妃仙子已经闭关多年,好像在练什么不老神功,现在代理宫主的是玄猫圣女泠舟魅影,刑堂护法是空桐潋滟,掌管宫内刑罚之事,夕渡护法是霞露清霜,她掌管的是刑杀灭口之事。 所以,幻雪宫的两大护法,空桐潋滟从来不杀人,可是落到她手中的人是生不如死,霞露清霜从来不伤人,因为落到她手上的人,无一活口,根本不用手伤,就直接去那世去了。 上次终黎西枫去玉坊找那只雪凝露的镯子,一时小孩心性,忍不住就把他们幻雪宫的猫儿都带了去,幻雪宫里,奇花异卉,如花海香潮般将幻雪宫围在其中,四季不败之花,朝夕不散之香,犹如人间仙境,幻雪宫的玄猫圣女泠舟魅影喜欢猫,所以幻雪宫里边到处是猫儿的身影。 这次玄猫圣女泠舟魅影要出宫,因为这些猫儿就都被带了出来,终黎西枫先过来,是要为玄猫圣女选一处可以下榻的地方,因为他们幻雪宫一向行踪诡秘,绝对不能让人暴露出来。 只是终黎西枫是第一次出宫,第一次踏入江湖,什么事情都感觉新鲜,结果她去了玉坊想要寻找雪凝露的时候,管中离也赶到了,终黎西枫从来没有和人交过手,她不知道自己的功夫能不能对付这个人。所以她躲在房梁上边,想等到管中离走了以后,继续找那只镯子。 而且,幻雪宫的规矩,如非是万不得已,不能在外人面前显露她们幻雪宫的功夫。 本来管中离和老玉匠笑笑呵呵地说话,好像很熟的样子,他们还谈到了那只玉镯,说是镯子落到一个叫做雪少爷的手上,然后就在一瞬间,管中离忽然出了手,终黎西枫吓得差点叫了起来。 她眼看着管中离杀了老玉匠,然后还在墙上写字,再把那张纸条,塞到老玉匠的手里,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了,她根本来不及去救人。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杀人的情景,终黎西枫真的被震撼住了,因为她从来都不喜欢杀人,不喜欢血腥,所以老宫主卢妃仙子不喜欢她,她是幻雪宫里边唯一一个成天无所事事的人。 在幻雪宫,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情,唯独终黎西枫没有,闲极无聊,就和这些猫儿混在一处,猫儿们也听她的指挥,再无聊时,终黎西枫就练习口技,自己和自己说话。 老玉匠被杀以后,终黎西枫吓得跑了出去,自己躲在寺庙的房顶上,蜷了一宿,第二天天一亮,她看见管中离带着慕容休还有很多人去玉坊,就跟了去,看着管中离在哪里胡说八道,才忍不住用那些猫儿和口技教训管中离,结果最后被霞露清霜的箫声唤走。 幸亏叫走她的是霞露清霜,如果换成了空桐潋滟,估计她现在就在劫难逃了。 可是出来一次真的很不容易,回到幻雪宫后,可能一辈子也不能再出宫了,她们宫里就有一辈子都待在幻雪宫的女人,对外边的世界,一点儿也不感兴趣。 卫离浅浅笑道:“遮掩有用的话,谎言就不会被拆穿,你不该带着猫儿来,更不该报出你的名字。幻雪宫的人,自觉是上古神族的后裔,所以继承了奇特的复姓,而且有很多姓氏,已经失传多年了。” 终黎西枫有些惊讶:“你,你怎么知道幻雪宫里边有很多猫?” 卫离摇头:“我不知道,不过你说了,我就知道了,终黎姑娘,你还想让我知道什么?” 哼了一声,终黎西枫没有接话,其实她很想说话,但是想想现在的情形,还是不要乱说话比较好些,好汉不吃眼前亏,现在自己动都动不了,还和人家耍横,那不是自寻死路?她也知道卫离想问什么,心中打定了主意,无论再问什么,都不开口说话就是了。 端起了酒杯,卫离慢慢走过来,她走得很慢,轻盈飘逸,到了终黎西枫跟前,蹲下身子,笑道:“终黎姑娘,你不会无缘无故地寻上我们,所以,你也该知道,卫某是什么样的人,虽然我们长春帮和人家大门大户无法比拟,可是卫某手下,也有着几万兄弟,帮主做长了,杀伐决断,也习以为常,所以有时候,免不了心狠手辣……” 淡淡的笑容,淡淡的口气,酒香里,还夹杂着卫离身上的香气,终黎西枫却一阵阵地发冷,她当然知道秦谦和卫离是谁,本来就是冲着他们来的,可是为什么而来,却是打死也不能说。 卫离是长春帮帮主,所有的资料她也都看过,她很奇怪在资料上,没有写卫离杀过谁,但是要当上帮主,还要坐得安稳,不杀人,好像不太可能。如果资料上没有,那只能说明卫离行事严密,不为人知而已。 一丝丝的惧意让终黎西枫哆嗦了一下:“你,你要干什么?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卫离,你要敢动我一根头发,我,我们幻雪宫会灭了你们长春帮。” 卫离微笑:“如果你死在这里,尸骨无存,谁会给你回宫报信?它吗?”她的手指,指向那只猫,猫儿还在一旁蜷缩着。 喵…… 终黎西枫灵机一动,发出一声猫叫。 那只本来还乖巧地猫儿,箭一样射向了卫离,张开了嘴,两只爪子,去抓卫离的眼睛。 喵…… 啪嗒。 卫离动也未动,手指一扣酒杯的底儿,那杯中的酒好像一股银色的箭,划出一道亮亮的弧线,然后射到了猫儿的嘴里。 那猫显然也吓了一跳,被这酒呛到了,吐也吐不出来,就咽了下去。 酒是陈年的酒,酒味儿醇香,酒劲儿很浓,那只猫儿如此纤小,如果得当得了如此的酒力,不觉间走路都晃来晃去,啪嗒一声,就地卧倒,酣然睡去。 猫儿,变成了醉猫。 卫离的笑还是那么淡:“猫儿醉了,心里会想些什么,我们很难知道,但是人要是醉了,恐怕就有问必答,不问也要说吧?” 终黎西枫知道卫离想做什么了,她要把自己灌醉,然后套问实情,一想到酒,她就头皮发麻,幻雪宫里,对饮酒没有规定,她喝过一次,只喝了一口就醉了,然后又跳又叫,还哈哈大笑,折腾累了,睡了一天一夜才醒,结果被空桐潋滟教训了一顿。 酒,是她不能沾碰的东西。 秦谦叹口气:“算了,小离,这孩子太小,吓唬她做什么,她说了出来,回去也会受罚,由她去吧,反正该来的总会来,有什么好怕的?” 卫离一笑,也站起来:“女人不能心太软,太软了容易被人利用欺负,男人更不能心太软,太软了容易惹动人家小姑娘的心事。” 第68章 秦谦有些尴尬,知道卫离在敲打醉红泪的事情。 卫离点到为止,也不深说,然后道:“终黎姑娘,你走吧。不用跟踪我们,我们两个,要去图苏,你们不是早就等在那里了吗?” 腿上的麻木感已经消失了,终黎西枫站了起来,还有些摇晃,仍然忘不了瞪着卫离:“男人心太硬了,也许能成就一番了不得的大事业,可是女人要是心太硬了,一定会一辈子嫁不出去!卫离,你的喜酒,我这辈子都喝不到了。” 卫离并不生气,反而一笑:“那也要看你这个一辈子能活到几岁。” 卫离! 你就是卫离? 一个很激怒的声音。 随着声音,外边有人砰地闯了进来。 寒潭深处有洞天 虚惊。 原来身后说话的是谢神通,印无忧松了一口气,他还以为有什么仇家寻到这里,尽管他是怎么也喜欢不起来这个师祖,不过谢神通来了,不会有什么危险,现在澹台梦虚弱得像缕青烟,风吹吹都会散了一般。 不过,他发现谢神通半焦的胡子噘噘着,脸色不是特别好看,印无忧心里哼了一声,不知道这个老头子又在哪里捣腾出气来,不巧就碰到这里来了。 那皮囊还在淌着血呢,碧血霓还在动,列云枫知道谢神通在气什么,自己不是骗他,这条蛇已经丢了,现在给人家撞个正着,恐怕这个老头会跟自己没完,好在蛇胆已经让澹台梦吃下去了,谢神通就是再生气,也不能让澹台梦吐出来。 师祖。 列云枫站了起来,很恭敬地施礼,印无忧还扶着澹台梦呢,也没起来,嘴里含糊不清地叫了一声师祖。 砰。 谢神通踢了列云枫一脚,瞪着眼睛:“编啊,你不是挺能瞪眼说瞎话的吗?怎么没词儿啦?啊,你们只顾着跑,没顾上这条蛇,是不是这条蛇他自己活腻歪了,好死不死,又自己送上门来?” 谢神通倒是没有怎么用力,不过踢到身上,还是很痛,列云枫不觉吸了口冷气。 谢神通喝道:“说话,怎么不说话,你哑巴啦?” 原来是为了这个生气,印无忧心中暗恨谢神通蛮不讲理,你师祖又怎么样,谁说你看见的东西,就非得给你,又不是天老大,你老二,可是强龙不压地头蛇,谢神通的辈分摆着那里,到最后,吃亏的固定是他们这些晚辈。 而且他也不会像列云枫那般牙尖嘴利反驳过去,听到谢神通这么问,他倒是机灵一动:“师祖,小枫是被师父罚,三天里都不许说话,所以无法回答师祖的问题。” 嗯? 谢神通的表情立刻变得诡异起来,好像想笑,又好像奇怪,不过还有余怒未消,上上下下地打量列云枫:“不错嘛,小兔崽子,你挺有本事哈,你给你师父灌了什么迷糊汤了,居然转了性子,都不舍得对你动家法了,几天不说话就完了?起码也得让你几天不吃饭,饿死你这个小兔崽子。” 他说着话,眼光落在澹台梦的身上,不觉一惊。 见他眼光有异,列云枫也看过去,澹台梦只是慵懒地靠在印无忧的手臂上,脸颊上有微微的桃色,浅浅地笑意依在,可是感觉她撑得十分辛苦。 列云枫蹲下去,一搭澹台梦的脉搏,刚刚触及澹台梦的手腕,就感觉她的肌肤,幽谷潭水一样寒凉,平日里,澹台梦也是体寒微凉,尽管这种变化不是特别明显,但是体表的微变,皆因为体内脏腑出了问题。 方才澹台梦服下的乃是至烈至热之物,怎么在身体的反应上,反而更加寒凉? 列云枫心中隐隐不安,谢神通忍不住又踢了他两下,因为蹲在那里,这两下埃得更加结实,印无忧不觉恼火:“你虽然是我们师父的师父,也不能乱发脾气,我们又没有惹到你。” 砰。 谢神通跳过去也踢了印无忧一下:“都他娘的给老子滚起来,小兔崽子,你不服气,跟小玄子说去,让他把老子逐出门墙,要不你们自己卷铺盖走人,我就是愿意乱发脾气,你碰上算你倒霉,有法子想去,没法子死去!” 谢神通的身形得有多快,印无忧根本无法躲开,一阵酸痛,不觉气急。可是,他还真的不能和谢神通动刀动剑,眼中满是怒火。 谢神通一弯腰,把澹台梦抱起来:“你们两个,跟我走。” 印无忧怒道:“把沧海放下,不用你管。” 他说着要去抢人,谢神通抬腿就踢,印无忧闪身避开。 谢神通嘿嘿冷笑:“好你个小王八蛋,居然敢躲,好啊,你不跟着我也好,我知道连小玄子都不舍得打你们,那就过两日在百年庆典上见,让所有人都看着你们两个被打板子,到时候看你还听话不听话。” 你。 印无忧一时气急语堵,看谢神通的行事为人,这种事还真保不准会做得出来,不要说当着那么多人挨打,就是当着张浦叶梧他们,也实在是丢人之极,上次就是在师兄弟面前,被澹台玄用面条打了一顿,还让他尴尬了好些天,好在没有人用这事儿取笑他,不然他真的感觉无地自容。 谢神通哼了一声,抱着澹台梦在前边飞纵,身形如鹰隼,矫健飞快,列云枫示意印无忧不要和谢神通顶撞,跟着后边。 别看谢神通抱着一个人,仍然是遥遥领先,还会很不高兴地吆喝他们快点儿跟上,转眼到了谢神通闭关的玄天洞。 一般的洞府,都是依山而入,或者在山脚,或者在山腰,这个洞却是十分奇怪,它也是挨着山,四面是山,悬崖峭壁,刀削斧凿一般,峥嵘巍峨。山间有一方三四十亩的空地,空地上边,奇石嶙峋,从东西南三面的山上,都有飞瀑湍急而下,在山谷上积出一片汪洋,这水幽凉寒冷,清澈见底,水中的砂石都看得清清楚楚。 玄天洞的洞口,就在这平静的潭水中,一方比较突兀的奇石之上,谢神通抱着澹台梦,施展登萍渡水的功夫,从水面上掠过去,来到洞口。 列云枫和印无忧也跟着过来,到了巨石之上,洞口是直上直下,黑黝黝地见不到底儿,也不知道到底有多深,只觉得阵阵彻骨凉气,从洞里飘散出来,让人不寒而栗。 潭水如此之冷,不过还没有结冰。那洞中的寒气,比潭水还冷。 谢神通哼了一声:“发什么呆,我住在水里很奇怪吗?” 他说着话,先跳了下去,转眼就不见了行踪。 列云枫和印无忧跟着也跳了下去,他们看不到洞下究竟有多深,只觉得一直向下坠落,耳边是呼呼的风声,寒气越来越重,而且一直都没有到底的意思,下边不但有寒气,还有水声,难道底下是暗河? 列云枫立刻弹出扇中之剑,用力掷向洞壁,他的剑乃是切金断玉、削铁如泥的利刃,听得噗地一声,扇子插入洞壁,列云枫用力踢了印无忧一下:“小印,抓住。” 印无忧身子弹起,不过用脚勾住了扇子,伸手就抓住了列云枫,两个人挂在那里晃来晃去。 心里松了一口气,这时已然适应了洞中的黑暗,好在洞口还有光线投进来,列云枫低头一看,在脚下还有三丈多高的地方,果然是地下的暗河流过,河水湍急,水声幽咽。这洞是直上直下,洞底竟然是暗河? 如果真的如此危险,谢神通怎么还放心他们下来? 方才听到了水声,列云枫知道印无忧不会水,情急之下,才掷出兵刃,现在转念一想,谢神通不可能让他们涉险。 再仔细看去,地面上有着凹凸不平的反光。 这种反光和水面的反光不同,水面的反光应该起伏不平,这洞底的反光比较稳定,而地下暗河,多半黝黑发暗,不能反光,还有从河流湍急的速度看,声音应该更响亮,现在响得有些抑闷。 哼,进来吧。 终于在对面的洞壁上,开了一道门,谢神通探出头来,招呼他们。 列云枫先纵身过去,印无忧折下身形,双手握着扇子,用脚尖一点洞壁,将扇子拨出来,人也借着一蹬之力,纵身进去。 嘎啦一声,石门闭合。 这洞壁的石门之后,依然是弯曲幽深的隧道,洞壁上都有细细的水珠渗出来,隧道格外潮湿阴冷。从感觉上,他们是在往上走。而且越走越高。 又转过好几道弯,眼前忽然豁然开朗,能有十间房子大小的大厅出现在眼前,这个大厅也是个偌大的石洞,洞顶悬挂着形态各异的钟乳石,有的还在滴水,有的和地上的石笋已然连在一处。 大厅里边居然十分明亮,光是自然的光线,是从洞顶的裂缝处射进来,这条裂缝纵深而狭长,几乎贯穿了整个大厅的顶部。 石头大厅里边有桌椅床铺,不过这些都是就地取材,都是石笋加工而成,是将地上的石笋打磨抛光,看上去有些神仙洞府的意味。在一角还有石柜炉灶和一些日常用具,因为谢神通在此闭关,常常一住就是年余。这里边可以贮藏东西,经久不坏。 可是澹台梦在哪里? 印无忧四下寻找,也没有看到澹台梦:“沧海呢?” 他也不叫师祖,口气也特别生硬。 谢神通喝道:“印无忧,印别离怎么教你的?” 印无忧冷笑不语。 谢神通哼了一声:“你们最好乖乖地在这儿把饭给我煮熟了,不然我把澹台梦关一辈子,让你们永远见不到她。” 谢神通神色严峻,不像是玩笑,一提到澹台梦,印无忧就强横不起来了。 桄榔一声,谢神通掀开旁边的一个石头柜子,里边是米粮蔬菜,然后打开另一个石头柜子,里边居然是水,冰冷清澈的水。 第69章 水,应该是活水,犹自打着旋儿,阵阵的寒气从水面扑来。这地方应该是处泉眼,或者是人工开凿的水井,却在外边修砌了一个石头柜子。 谢神通拍了下列云枫的肩头:“小兔崽子,你的底细我可知道得清清楚楚,好好给我做顿吃的孝敬孝敬我,堵住我的嘴,今天的事儿,我就不告诉你师父。” 他说着,转身瞪了印无忧一样:“小兔崽子,你等着,早晚我去找印别离去算账。” 谢神通身形一飘,步法极快,到了东北角,顺手推开了一道石门,闪身进去,随即关了石门。 在石门开合的瞬间,印无忧和列云枫都看见了澹台梦,好像躺在水面上,一动不动。因为石门开关得太快了,他们只瞧见澹台梦微微闭着双眼,十分倦怠和痛苦。 印无忧冲到石门前,可是再推,却推不开了,他用力所有的力气打门,石门纹丝不动。 列云枫过来:“小印,师祖在帮梦儿的忙,不要打扰她老人家。” 印无忧一把抓住他:“小枫,告诉我,为什么要吃蛇胆?沧海到底怎么了?” 列云枫微微愣了下,怎么和印无忧说,说澹台梦中了邪神之降,除死无解? 印无忧一字一顿:“小枫,你要敢骗我,我们绝交。” 在心中犹豫了片刻,列云枫还是决定不说,他心中始终对邪神之降没有绝望,对澹台梦没有放弃,一定会有办法,一定能解得了澹台梦的邪神之降。到时候,云开月明,这段伤痛就成了过眼云烟,何必再多一个人陷入伤痛之中? 如果,如果澹台梦真的命乖运舛,红颜多劫,无法逃脱香消玉殒地宿命,就更不能让印无忧知道,如果澹台梦真的会像一场梦,悄然而逝,那么活得的每一天,都该让她快乐。对于澹台梦而言,让她身边的人不要为她的离去而伤痛,不要为她伤心落泪,就是最大的快乐。 列云枫平静地:“小印,你想想,我会拿梦儿的安危开玩笑吗?她只是寒凉积弱,我用的那些药物,也是清淤补气的东西,就是因为她天生体弱,估计那蛇胆和药性太烈,她的体质无法承受,就像我们练功,太急于求进,欲速则不达,师祖一定是用内功为她引导气脉,疏导经络,如果真的有大事,师祖能不招呼师父吗?” 印无忧听列云枫说得头头是道,不像是说谎,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就是感觉不安,想了又想,仍然找不出列云枫话中的破绽。 列云枫道:“小印,如果你连我的话都不信,可以去问梦儿,如果小师姐说的和我不一样,不用你动手,我自己自决谢罪。” 列云枫说得如此郑重,印无忧不再怀疑,心中叹息,是不是自己太关心澹台梦了,才如此疑神疑鬼? 看印无忧的神色,是相信了自己的话,列云枫心中一阵痛楚,说谎,本来就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尤其对自己最好的兄弟和朋友说谎,心痛,不安,愧然,都在心中翻腾纠结着,但脸上依旧笑呵呵地:“好了,小印,这个师祖,我们得罪不起,好是准备好了东西,孝敬他老人家吧。” 骤雨狂风晚来急 人,是冲进来的,带着一股冷厉的风。 桌上的烛火,被这个人衣裙破空的风,吹得摇曳明灭。 寒汐露。 那条描花金丝蟒鞭拿在手中,寒汐露横眉立目,满面寒霜。 这些日子,她似乎已经忘记杀人是怎么一回事儿,这条蟒鞭,也弃用了多时,有时候拿出来只是擦擦而已,心中无比疑惑,就是这条鞭子,夺去了很多人的性命,可是自己为什么要杀他们? 那些人,本是素不相识。 为了金钱吗? 开始的时候就不是,因为叶知秋是天下知名的杀手,所以她不能成为叶知秋的拖累,她也要一朝名动天下知,也要成为数一数二的杀手。她要成为叶知秋的骄傲,没有想到,叶知秋离她反而越来越远。 她不知道原因,恍惚而慌乱,本来好好的一段美满姻缘,究竟哪里出了纰漏? 当她知道有萧念儿怎么一个人时,又惊又怒,不能自己,还带着深深的恐惧,那时节,常常寝食不安,尤其叶知秋的决绝,让寒汐露陷入困境。 当时的寒汐露不但是个年轻的杀手,还是老谷主的徒弟,所以她可以挑选任务。每次她都选最难最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她渴望挑战也渴望死亡。 当时间慢慢流逝,雪慢慢长大,寒汐露已经很少杀人了,可是这条鞭子却常常在雪的身上留下累累伤痕,那些深深浅浅的疤,会光洁如初,只是心头的伤,是否能够平复? 很多秘密,曾经向巨石一样,压得她无法透气,当她将那些沉埋多年不愿触及的往事一口气说出来以后,事情却超乎她的想象。 她以为,知道了真相以后,雪会离她而去,永远不可能原谅她,萧玉轩会找她拼命,会报当年父母被杀之仇。 可是,雪还是雪,还是那个对她的责骂鞭打都默默承受的孩子,而且不愿意姓萧,不愿意姓叶,却固执地要改名叫做寒江雪的雪。 寒汐露最愧然地是无法面对萧玉轩,这个双亲死在自己手里的孩子,甚至都没有对她说过一句过分的话,他的悲痛,她能感觉得到,他越是不说什么,她心里就更是难以自赎。 这段日子,寒汐露想了很久,既然澹台玄相约自己去藏龙山,要给自己一个交代,那自己也应该给萧玉轩一个交代。 很多事情,在看清楚结局后,往往会变得释然。 有时候,死亡反而让人感觉更加温暖。 在世界的那一端,有她魂牵梦绕的叶知秋,无论这个人是好是坏,对她是温情脉脉还是冷漠无情,忘不了就是忘不了。寒汐露甚至在想,如果真的能够见到他,第一句话应该说什么? 说什么都可以,只是不能先告诉他,萧念儿的儿子已经长大成人,她不需要用十几年的漫长光阴来换取叶知秋的感动和怜悯。 这个世间,唯一让寒汐露还留恋牵挂的就是雪,雪还是个男孩子,还不是一个男人,只有找到一个好的女孩子,让能让雪变成一个男人。 寒汐露是真的从心里喜欢栾汨罗,她也看出来,雪也喜欢栾汨罗,这个淡定温婉的女孩子,让寒汐露忽然想起了当年的萧念儿,不知道为什么,现在想起萧念儿,寒汐露已然没有了恨意,只觉得惋惜。 父子就是父子,连选女人的眼光都一样。 寒汐露现在想到这些事的时候,有些自嘲,如今好像明白叶知秋为什么舍弃了青梅竹马的她,去选一个有了婚姻的女子。萧念儿无论武功、容貌都无法和她相比,原来厌倦了杀人和血腥的叶知秋,需要的不是一个可以看清楚自己前尘往事的镜子,而是春风化雨的温柔。 萧念儿的话永远不多,常常会淡淡地一笑,温柔如水,微微侧着头,托着腮,听着叶知秋的倾述。 从涂阳一路过来,走走停停,寒汐露的心有些惶然。 她是女人,自己了解女人,尽管栾汨罗对雪对她都很照顾,可是她总觉得,那种照顾和关怀,与情爱无关。栾汨罗看着雪的眼神和看她的时候没有什么不同。寒汐露常常在想,是不是栾汨罗对她的过去很是介意,是不是自己的过去连累了雪。 他们三个本来是一起走,没想到雪半路上自己走了,寒汐露和栾汨罗只好沿途寻找,到了这家客栈时,天色已晚,寒汐露陪着栾汨罗在研药,听到这边的打斗。她对这些事情本来就没有什么性情,可是,她忽然听到了两个字,卫离。 卫离。 自从雪给她讲了那场汨罗被擒的遭遇后,寒汐露对卫离恨之入骨,发誓一定要杀了她给汨罗出气。卫离,将是她寒汐露要杀的最后一个人。 寒汐露拎着鞭子;冷冷地:“你们谁是卫离?” 她没见过卫离,卫离也没有见过她,大家互相都不认识,所以寒汐露冷冷地眼光看看卫离,又看看终黎西枫,在她心中,卫离就是一个心狠手辣的女子,这样的人,从外表上应该看得出来。 可是屋子里边这两个女孩子都不太像,卫离看上去有江湖女儿的豪气,终黎西枫娇俏动人,眉眼间还带着稚气。 终黎西枫大笑起来,心中说恶人自有恶人磨,卫离你不是很厉害吗,这回来个更厉害的,看看你怎么丢人现眼,本来她想赶快离开,现在倒是不舍得了,不由得幸灾乐祸:“老太婆,你找卫某有什么事儿?” 终黎西枫说话的意思,不过是想知道寒汐露是谁,和卫离有什么仇,她说的卫某不过是轻蔑之意,可是寒汐露当成了卫离的自称,认定了终黎西枫就是卫离,尤其终黎西枫说话如此放肆,居然叫她老太婆。 咻…… 描花金丝蟒鞭兜着风声,一下子抽向了终黎西枫,终黎西枫花容失色,想躲却没有躲过。因为她腿上的麻木感才刚刚消失,仍然觉得不是特别灵活,她认为寒汐露是来找卫离,和她没有关系,谁想到寒汐露把她错认为卫离,一鞭子抽来。 嗯,一声闷哼。 终黎西枫躲闪不及,被寒汐露一鞭子抽打在身上,寒汐露是愤极而出手,这一下端的不轻,终黎西枫痛得冷汗如雨,几乎跌坐到了地上,眼泪围在眼中,就是不肯掉下来。 还没等终黎西枫喘息,寒汐露的鞭子又抽了过来,终黎西枫忍不住骂道:“死老太婆,你怎么跟疯狗似的,逮谁打谁?” 眼见那鞭子又抽过来,终黎西枫欲哭无泪,心中说我怎么这么倒霉,在幻雪宫了有人欺负我,才到江湖咣当咣当,又有人欺负我,奶奶的,真是人走时运低,丢了骆驼偷只鸡。 第70章 忽然人影一动,寒汐露的鞭稍被人抓住,终黎西枫抬眼一看,原来是秦谦。 寒汐露大喝一声:“滚开,没你的事儿,不然休怪我不客气。” 秦谦回头问终黎西枫:“终黎姑娘,不要紧吧?” 卫离笑道:“年轻家家的姑娘,学什么不好,学幸灾乐祸,受点儿教训,也未必是坏事儿。” 本来终黎西枫没想和秦谦说话,听到卫离嘲讽她,不由得气往上冲,对着秦谦大声道:“谢谢秦大哥关心我,小妹无事,不过就挨了一鞭子,反正我练过。” 她这句话说出来,秦谦一愣:“啊?你练过?” 他心里奇怪,这个女孩子怎么说话如此颠三倒四,练过什么,练过挨鞭子?他心中纳闷,眼中就流露出来了。 终黎西枫也看出来了,立时满面飞红,暗骂自己笨蛋,怎么总是说着说着,就把真话说出来,可是想想又觉得既倒霉又委屈,自己冷哼了一声,不再说话了。 卫离静静地站在哪儿,纹丝不动。 蟒鞭挽成一个圈套,套向卫离的脖子,寒汐露手上用了七成的力道,可是卫离依然不动,她稍微愣了一下,鞭子一卷,倒反回来:“卫离,你什么意思,为什么不动手?” 卫离笑道:“人在江湖,生有处,死有地,卫某绝非贪生怕死之辈,只是前辈是哪位,和卫某有什么不解之仇?” 寒汐露冷冷地:“你问我?是不是你坏事做得太多,想不起来哪宗是哪宗?我是寒汐露。” 寒汐露。 卫离哦了一声:“原来是离别谷的寒前辈。”她说着看了秦谦一眼,语气客气了很多“长春帮与离别谷一向井水不犯河水,寒前辈不是代表离别谷来找卫某的麻烦吧?” 寒汐露微怒:“少废话,看鞭。” 说话间,寒汐露挥动蟒鞭,就要动手,栾汨罗已然闻声过来:“寒阿姨请息怒,大家都是自己人,不要误会。” 方才听到寒汐露自报姓名时,秦谦的心中不知不觉地安然下来,因为栾汨罗是和寒汐露母子在一起,所以寒汐露来了,栾汨罗自然也就在附近了。 栾汨罗看着屋子里边的情形,淡淡一笑:“大哥,卫姑娘。”她不认识终黎西枫,但是还是微笑着向她点点头。 寒汐露余怒未消:“汨罗,做人不要太心慈,这个姓卫的当初那么欺负你,你怎么能就此罢手,不再追究,人家不会以为是你心地豁达,还以为你是好欺负。” 她是真的很生气,无法理解为什么栾汨罗见到卫离,居然一点恨意也没有,她听雪讲述当日的情形时,都气得要死,恨不得立刻把卫离碎尸万段。 卫离也淡淡一笑:“大嫂何必客气,我是大哥的朋友,大嫂不嫌弃的话,可以叫我小离。” 大嫂。 这两个字让在场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心头一震,而卫离叫得那么自然。 脸上微微发热,栾汨罗有些微窘:“卫姑娘,这个称呼好像不妥……” 卫离笑道:“我们都是江湖儿女,哪里来那些繁文缛节,订者定也,姑姑不是做主订下了亲事,大嫂也和大哥换过庚帖,方才我还向和大哥杯喜酒喝,可巧大嫂就来了。” 卫离开着玩笑,连秦谦都感觉有些微窘,寒汐露心头一凉,反身问栾汨罗:“汨罗,这个小子真的是你的未婚夫?” 寒汐露问得太直接,栾汨罗微微回避寒汐露的眼光,不承认也不否认,安静如水,面似桃花,说不出的淡雅娇羞,别有一番风韵。 终黎西枫哼了一声:“知人知面不知心,方才还打情骂俏,这回还好意思装的没事人儿一样,真是明里一盆火,暗里一把刀,江湖险恶,人心不古,该小心的人一定得小心些。” 她这话说得阴阳怪气,明明是在含沙射影,说的人明白,听的人也明白。 秦谦皱着眉头:“终黎姑娘,请你不要无中生有,恶语伤人。” 一见秦谦回护着卫离,终黎西枫就觉得特别生气,心里微微有些酸涩,说不出来的那种不适,哼了一声:“嘴长在我脸上,我爱怎么说就怎么说,要你管,你是我什么人?” 寒汐露冷笑道:“被人说中了心事,就恼羞成怒,是不是还要杀人灭口?喂,”她指着秦谦“你给我小心点儿,要是敢欺负汨罗,有你好看。”她看栾汨罗方才的反应,心中已然明白了八九分,心中又是痛惜又是难过,但是她是真的很喜欢栾汨罗这个姑娘,就算自己不能称心如意,也是真心地希望栾汨罗能够快乐幸福。 卫离淡淡笑道:“这个倒不用寒前辈担心,大哥哪里敢欺负大嫂。”她说着话,冲着终黎西枫笑道“终黎姑娘,涉世未深不是让人可以原谅担待你的理由,什么话该讲,什么话不该讲,看来你还没有弄清楚,这个样子就来江湖中闯荡,就是有十个幻雪宫,也罩不住你。骂人不疼,起誓不灵,你有这磨嘴皮的功夫,不如好好回去练功,免得下次被人欺负了,也只能就这么干瞪眼受着。” 她的口气十分客气,说得平平静静,可是却气得终黎西枫满脸涨红,一动身子,那道鞭伤痛得厉害,胳膊上边的衣袖已经被抽破,有血迹渗出来。 栾汨罗走过来,微笑道:“你姓终黎啊,这个姓很少见呢,这受伤的地方需要清理包扎一下,不然会淤血脓肿,来,让我帮你好不好?” 栾汨罗轻言细语,恬淡温婉,让终黎西枫有一种亲切之感,尤其栾汨罗的笑容,云淡风轻,终黎西枫心中竟然起不来多少戒意。 终黎西枫狠狠地瞪了卫离一眼,然后对栾汨罗说:“谢谢姐姐,可是我不要在这里,这里有很讨厌的人。” 栾汨罗一笑:“小孩子赌什么气,卫姑娘也没有什么恶意,其实她说的话很有道理,这个江湖,本来就是是否纠葛之地,不小心谨慎,就会遭遇很多无妄之灾。” 终黎西枫还是对卫离耿耿于怀:“姐姐,还是寒前辈说得对,做人不能太厚道,这个世界,人善被欺,马善被骑,根本不讲道理。” 寒汐露心中有些歉意:“小姑娘,对不起,方才是我一时鲁莽,你没事儿吧?” 终黎西枫道:“我没事儿,前辈也不用内疚,只可惜没打到该打的人。” 秦谦叹了口气,这个小丫头实在是不谙世事,寒汐露打了她,她好像一点儿也没有介意,反而处处和卫离针锋相对,好像卫离和她有不解之仇一般。 卫离也没介意,反而一笑:“看来吕洞宾被咬了,也不能都怨狗,呵呵,大哥,看来我们今天晚上的酒是喝不成了。” 她的话说得淡然,寒汐露和秦谦都已经觉察到外边透进来的冷冷杀气。 外边有人,可是竟然听不出来有多少人,那个呼吸声均匀地律动着,但是一个人是不能有这样的呼吸声,难道是很多人同时呼吸? 人的动作可以一致,可是呼吸声如何能如此一致?如果真的不是一个人,那外边到底有多少人? 寒汐露的脸上慢慢阴沉起来,然后沉声道:“刹那,我知道你们来找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你放不相干的人走。” 外边有人嘿嘿笑了一声:“寒汐露,你还挺聪明,我们奉了谷主的命令,来捉你回去,领受谷规,想来你也清楚你触犯了多少条离别谷的规矩,现在你已经是待罪之人,还有什么权利和我们讨价还价?” 寒汐露冷冷地:“刹那,你的功夫比须臾差远了,就算你带来离别谷的黯然离别阵,如果我来个鱼死网破,你们未必能讨到便宜,所以,你最好还是考虑一下,免得我们玉石俱焚!” 外边沉默了一会儿:“好,寒汐露,看在你最后的要求上,我们放其他人走,可是你得先自废武功,不然,你也知道我们离别谷的规矩,我们就豁出去来个鱼死网破,在场的人,一个不留。” 寒汐露不由得心头一凛,知道刹那不是吓唬她,刹那的武功在四大护法中是最低的一个,但是黯然离别阵可是十分了得,看样子印别离已经回到了离别谷,所以才启动了四大护法来擒拿自己。 刹那有些不耐烦:“寒汐露,我数三声,你要是不自己动手,我们可就动手了。” 人世何事贵愈情 玄天洞里边,几乎所有的陈设都是石头做成,就是连锅碗筷箸也是石头磨就,拿起来沉甸甸十分压手。 印无忧心不在焉,在担心石门里边的澹台梦,方才他只那么一瞥,也不知道现在是怎么样的情形,可是自己又帮不上什么忙,更重要的是,他总感觉澹台梦和列云枫在瞒着他什么事情。他也知道,这样想不对,这两个人都是他最好的朋友,是生命中特别重要的两个人,他不应该去怀疑他们。 直觉,凭着一种直觉,澹台梦和列云枫真的是欺瞒了他,但是他们两个人是知道的,他想不通,如果猜测不假,他们三个人可以说是共过生死的朋友,还有什么事情不可以坦然相告? 是和离别谷或者印别离有关系? 是不是澹台玄打算对付离别谷? 就是如此,早晚也是瞒不住的事情,何必藏藏掖掖。 不过,印无忧看不出有太多的破绽,他心里也清楚,列云枫和澹台梦,都可以巧言辞色,把谎言说得天衣无缝,一个能把假的说成真的,另一个可以把真事说成假的,如果两个人联起手来骗人的话,基本上是骗死人不偿命。 最算是有所欺瞒,一定也是怕伤到自己吧? 尽管在心里自我宽慰,印无忧心中还是觉得有些不适,转头看列云枫,在石板上边正在敲骨头。 第71章 列云枫的脸上,还是淡而微暖的笑意,印无忧心中不免有些生气,为什么这张脸上,总是这样浅浅淡淡地笑着,澹台梦也是那样,就是心里痛到流血,依然是笑靥如花,盈盈而立。 喂。 印无忧过去:“你,喂狗?” 他的口气有些急躁,里边澹台梦不知情形如何,列云枫这里好像没事儿一般,有一只石杵,叮叮当当地敲着骨头,旁边还有摆开的蔬菜和鸡,这些东西都储藏在石柜里边,那石柜凉的和冰差不多,一打开,寒气四溢,蔬菜都切成片了,红红绿绿,都放在石头碗里,倒是好看。石灶上边,已然准备生火了。 列云枫一笑,他听出印无忧的不满,没有回答。 一时间准备齐全了,列云枫将砂锅底垫上方才敲碎的骨头,然后放上剥洗干净的鸡,在鸡的身上均匀地码参片,枸杞子,姜片,花菇,熟火腿,鸭片和鱼片,玉兰,红枣,香芫,摆得满满,然后从另一个石柜里边,舀了泉水倒入砂锅中,漫过鸡身,这才点了火。 印无忧看看这砂锅里边的东西,五彩斑斓:“小枫,你,你一点儿也不担心沧海?” 列云枫道:“你对师祖也不放心吗?” 轻描淡写,列云枫好像真的一点儿也不担心,其实他心急如焚,在想着到底是哪里出了差池,看样子应该很严重,不然为什么谢神通把他们带到这里,而不是直接回到水云居呢。 这个玄天洞,可是谢神通的闭关之处,恐怕就是澹台玄,也不能随随便便进来,今天谢神通肯带他们过来,当然是因为事态严重,如果是普通的运功调息,也不该避着他们,是不是为澹台梦疗伤时,谢神通也会有危险? 他越是想,心中就越是慌乱,心中暗暗责怪自己,列云枫,你要沉住气,不要什么事情都考虑得那么复杂,也许事情本来很简单,因为这里比水云居近一些,何况谢神通和澹台玄之间总有些别扭,所以就过到玄天洞了。 至于他们两个,自然也要跟来,总不能把澹台梦扔在这里,自己回去。 他心中不敢确定,自然也不敢将这些想法告诉印无忧,看印无忧的样子,已然热锅上的蚂蚁一般,他说着话,看看石柜里边藏着好几坛子好酒,酒香各异,心中微微愣住,想起父亲书房里边的那些藏酒来,然后就挑了一坛香雪酒来,那香雪酒淡黄清亮,芳香幽雅,一打开就是扑鼻的香甜之气。 火先是旺的,石锅里边的汤开始沸腾,香气在石洞里边弥漫开来,列云枫翻动着石锅里边的鸡,然后又撤了有些火,慢慢炖着。 一个人还能悠然自在地煮东西,应该不会有什么了得的大事。 印无忧的心稍稍放下一些:“你这个能吃吗?” 列云枫一笑:“不知道,先让师祖试试吧。” 印无忧本来听了这话想笑一下,却笑不出来,那颗心怎么都无法放下。 列云枫弄着锅底的火:“莲姐姐说,如果不会煮东西,又不想饿肚子,就把东西都放在一起来炖,也不用特意搭配,只要不会相克生毒就好,这道菜也有个名儿,叫做百川归海,和针灸时的阿是穴一样,这法子还是和乞儿们学来,听说乞丐们要回来剩菜剩饭的时候,也都烩到一个锅里。” 砰。 一声很强烈的响动,从里边传来,好像整个石洞都摇了摇。 印无忧好像箭一样地冲到那个石门的门口,用力砸门:“开门,快点儿,沧海!” 石门纹丝不动,印无忧用尽气力,想着石门连连发掌,可是他的力道打在石门上边,毫无生息,泥牛入海一样。 印无忧急了,方才那声响,犹在耳边,里边究竟出了什么事情,澹台梦会不会遇到危险:“小枫,过来帮忙!” 列云枫过来:“小印,这个石门,重愈千斤,怎么能打得开?” 印无忧恍然,暗骂自己实在糊涂,方才谢神通进去的是,应该是按动了机关,他沿着这严丝合缝的门寻找痕迹,一定会留下痕迹,任何机关,在反复开启的时候,都会有痕迹留下来。 可是找了一圈,印无忧心底发沉,因为沿着石门倒是有一圈痕迹,凹陷进去,好像经常有人触碰,磨得比周围光滑。 印无忧心中特别着急,看身边的列云枫却有些恍惚,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先是生气,继而隐隐感觉到不安,他安静下来,摸索这沿着石门的痕迹,可是那道凹陷下去的沟槽,实在太均匀了,一定不是机关所在,因为如果有个地方是能触动机关的关键,那个地方就应该比别处凹陷而且光亮才对。 回想方才,谢神通明明按到石门的边沿处,那门就开了,只是可惜方才自己只顾着看澹台梦,没有仔细注意到谢神通到底按在哪里。 嘭。 印无忧狠狠地一拳捶到了石门上,暗恨自己白白做了这么多年的杀手,到了最关键的时候,居然忘记了一个杀手最根本的东西,连观察事物都是如此马虎。 想起以前经受严厉训练的时候,绝对不可能出现如此低级的错误,这种错误在他八九岁以后,就不会再犯了。如果父亲印别离在场,一定会勃然大怒,严厉地惩罚自己。 列云枫心中固然也担心着澹台梦,但是有谢神通在里边,总强过他们两个。他琢磨着谢神通对澹台梦的身体状况也该有所了解,不然他也不会和他们抢那条碧血霓,也不会方才连脉都没有去搭,就有那么大的反应。看情形,谢神通和澹台玄对澹台梦的具体情形都心知肚明,可是两个人好像都在互相隐瞒着,谁也不想让谁知道。 在心念深处,微微触动,列云枫想如果合两人之力,不知道能不能救得了澹台梦。这些天来,他研究着那本毒经,好像真的是除死无解,他心中也隐隐有个打算,想铤而走险,可是,那是澹台梦的命,他还是下不了这个决心。 还有父亲交给自己的事情还没有办,因为一直把心思放在为澹台梦解毒的上边,父亲吩咐的事情,他几乎连想都没有想,真的不知道见到了爹爹,会不会被家法伺候。 临走的时候,父亲说过,这是一件几乎无法完成的事情,可是他列云枫是列龙川的儿子,所以一定要办到。 哎,想到这些毫无头绪的事情,列云枫更是心乱如麻。 想到了父亲,又忽然想起父亲曾经问过他的话,如果杀了一个人可以挽救天下苍生的话,他会怎么选择,当时的自己还有一些犹豫彷徨,现在看来,他自己越来越清楚,如果是牺牲掉自己去救别人,他会毫不犹豫,如果要牺牲自己关心痛爱的人,他根本无法选择。 这个答案,一定会让父亲失望生气, 那卷可以倒背如流的毒经,那些刻在他心里的各种奇毒之物,澹台梦苍白如雪的脸庞,都搅得列云枫心痛不已。 小枫。 印无忧本来深深自责,可是看到列云枫忽然间冷汗淋漓,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推了他一下也没有反应,忍不住招呼一声。 列云枫有些疲倦地靠在了石壁上,一笑:“没事儿,这里有些冷。”他说得冷,也不由得打给寒战,这里果然很冷。 砰。 印无忧忍不住又捶了石门一拳。 咣当。 石门打开,谢神通探出个脑袋嚷嚷:“敲,敲什么敲,小兔崽子,你们吃饱了撑得没事儿,要拆了我的玄天洞?” 一看谢神通出来了,印无忧喜形于色:“沧海呢,她没事儿吧?” 谢神通十分来气,一脚踢过去,瞪着眼睛骂道:“岂有此理,居然不问问我老人家要不要紧,只惦记着人家小姑娘,奶奶的,你也太目无尊长,我找小玄子算账去!打死你这个小兔崽子。” 印无忧没有躲得开,被踢到了腿上,十分吃痛,印无忧就恨这个谢神通的蛮不讲理,也瞪着眼睛:“有事儿的是她不是你,你不是出来了吗,我为什么要问你?” 谢神通瞪起眼睛:“奶奶的,你是盼着老子出不来?” 这老头的气来得也快,立时须发皆乍,张牙舞爪,好像一头被惹怒的狮子。 后边忽然传来一声低笑:“师祖,空着肚子生气,有伤身体,我都闻道香气了,师祖不饿吗?” 只见澹台梦笑盈盈地走出来,此时和方才的形容气色判若两人。 一经提醒,谢神通的肚子咕噜叫了一声,这才闻道了浓郁的香气,不觉食指大动,也不和他们说话了,过去掀开了砂锅:“嚯,好家伙,这里边都是什么东西,乱七八糟,能不能吃啊,喂,你们两个谁弄得,是不是想把老子的家当一勺烩了?” 印无忧见澹台梦无事,一颗心才彻底放了下来,想说些什么,此时反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只是有些发呆地看着澹台梦,脸上带着不知所措的笑意。 澹台梦笑了笑,眼光有意无意地瞥了列云枫一下,然后走到谢神通身边,柔声道:“师祖方才为我调息气脉,大耗元气,这些东西只能诳诳饥肠,还是跟着我们下山,梦儿会孝敬师祖一顿天上有人间无的美味佳肴,怎么样?” 娇憨柔美,还带着几分女孩子撒娇时的任性,印无忧和列云枫都几时见到过澹台梦这个样子,一时间都不觉呆了一下。 谢神通一边吃东西一边含糊地:“我,我怎么不去,奶奶的,我要找小玄子去算账,小兔崽子,一个比一个过分,我是管不了你们,不信小玄子也管不了你们。” 红尘七日谈 第一天 菜菜:欢迎新人。 秋璇月主:欢迎新人。 第72章 终黎西枫:新人?举手! 猫之魅影:新人ms千呼万唤不出来。 123:来了,偶来了,今天边塞更文不? 小飞龙洛怡菲:123,不要催文,我师父身体不好。 123:你师父身体不好啊,同情一下,我是说今天妖灵更文不。 玉荷子:妖灵,亲爱的,你来了! 123:妖灵来了?哪个是啊? 米粒:123,你好,请不要催文,因为妖灵的身体不太好,我们更应该关心她的身体不是吗? 猫之魅影:某荷,某妖没来。 小飞龙洛怡菲:123,我师父就是妖灵。 菜菜:123,不要催文,妖灵身体不怎么好。 123:555。 霜满大地:她没来更好,没来就不更文,不更文就说明她在休息啊,有什么不好的。 墨:我也不愿意看见师父来。 玉荷子:啊,某妖没来啊,我有事走了。 猫之魅影:白白。 秋璇月主:白。 小飞龙洛怡菲:88。 莲宴空桐潋滟:噗。 菜菜:莲,笑什么? 天天异想天开:她当然高兴了,她天天琢磨着怎么p人。 莲宴空桐潋滟:嘛,人家最有爱啊。 菜菜:苹果,好汉不吃眼前亏,别惹莲莲。 123:你们在说什么? 莲宴空桐潋滟:小三,你解释给她听。 终黎西枫:不要,我在思考我自己的事情,555,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最后会怎么样。 小飞龙洛怡菲:放心吧,我师父会很心疼你的。 猪头三:妖灵以后都不会来了,她死了。 玉荷子:妖灵,亲爱的,你死哪里去了。 猫之魅影:表理他,集体54,滚下去休息。 小飞龙洛怡菲:师父,我今天特别累,连着打了两份工,现在累得都不困了。 菜菜:加菲,不许和猪头说话,让他下去休息,我们谁也不理他。 小飞龙洛怡菲:他下去了也不睡觉,还不如让我师父和我们聊一会儿吧。 菜菜:猫姨。 天天异想天开:猫姨。 猫之魅影:加菲,你再和老妖说话,本猫可就准备伸腿了。 123:啊!啊!你们在说什么啊,到底什么时候更文,我等得花儿都谢了。 霜满大地:妖灵呢? 菜菜:刚才冒下泡,不知道,写文去了吧? 第二天 123:呜呜呜,昨天没更新,今天也没更新。 疯魔的悦耳:俺来了,啦啦啦。 尽量正常的旺旺:我也来了,我今天正常了70%,不错不错。 小眼娃娃:谁见到妖儿了。 猫之魅影:昨天ms冒个泡儿,然后就没来。 菜菜:她昨天上来说她死了,我们都等着她今天诈尸呢。 莲宴空桐潋滟:噗。 天魔的翅膀:路过。 小飞龙洛怡菲:我给师父发了好几条短信,都没回我,打电话也没有人接,担心死了。 猫之魅影:没事儿,她那德行,估计是起不来,不然好一点儿就会爬上来。 终黎西枫:卡文中,卡文中,呜呜呜,我估计是被老妖给弄疯了。人家以前写文写得挺顺。 莲宴空桐潋滟:嘛,疯了是正常哒。 菜菜:小三,你多幸运啊,要挨打都有人替,自己偷着乐去吧。 终黎西枫:可是我都已经被折腾了,呜呜呜。 天天异想天开:菜菜,你也很好啊,挨打都有垫背的,就我最冤了。墨:好啦奇-_-書--*--网-qisuu.,苹果你也不算冤,不是最后都补偿了吗,还不知足。 莲宴空桐潋滟:噗。 小飞龙洛怡菲:莲莲,你笑什么。 小眼娃娃:不是一家人,不进一进门,笑这个。 菜菜:哈哈!莲,图画好了吗? 莲宴空桐潋滟:表急撒,猫的还木好呢。 猫之魅影:那啥,me的样子一定要惊艳。 小眼娃娃:惊艳啊,不素和假人一样嘛?惊愕还差不多。 莲宴空桐潋滟:素啊,老大说的,面无表情。我就不知道面无表情是什么表情。 米粒:就是面无表情啊。 小眼娃娃:米粒,抱抱。 米粒:娃娃,抱。 小眼娃娃:米粒,你和妖儿是互咬的啊。 米粒:哦,那时候我们大家一起变狗,结果我们都恢复成人了,只有妖灵还留恋在狗上,有点儿回不来。 菜菜:哈哈。 秋璇月主:嘿嘿,我准备叫卓小妖了。不知道是妖灵的妖,还是妖怪的妖。 玉荷子:妖灵来了吗? 123:今天更文吗? 猫之魅影:话说本猫好些天没伸腿了。 米粒:经常运动对身体好。 菜菜:猫姨,支持你。 小眼娃娃:还是我家米粒可爱。 123:更文啊更文!!!! 终黎西枫:口年的孩子。 123:谁啊,这里还有可怜的孩子? 终黎西枫:…… 菜菜:…… 第三天 猫之魅影:你们谁见到妖灵了? 小飞龙洛怡菲:猫姨,我有不好的预感。 123:为什么还不更文,都好几天没有更文啦!!! 菜菜:我也担心啊,那天她短信还说,在卫生间呼吸新鲜空气来着,笑得我都抽了,可是好几天都没有短信了。 123:我要看文文。 流星:好久没来了,妖灵姐姐还好吧? 白纯夕:师父来了吗,偶们小班找她。 疯魔的悦耳:老妖怎么不见了,小飞象还没有出场呢。 墨:是啊,墨小白也没有呢,好几天都没有看到师父了。 天天异想天开:我过几天就回家去了,也许能见到她,她说请我喝酒。又不正常的旺旺:她也说来看我,都没有来,我打过电话了,没有人接。 烛夜霜怀:啊,妖灵真的好几天没来了。 小眼娃娃:烛夜霜怀是谁啊? 烛夜霜怀:就是越儿,卖给了猫的那个,不爽中。 霜满大地:妖好几天没来了。 小飞龙洛怡菲:我也打过了,也没有人接。 小眼娃娃:以前她都半夜三更给我短信,可是这几天都没有,我的电话她也没有接。 猫之魅影:木事木事,她不会有事。应该很累了,多休息几天就好,你们放心啦,那家伙只要有一点儿精神,就会爬上来写文,他是个疯子。 第四天: 玉荷子:妖灵,亲爱的,我来了。 小飞龙洛怡菲:…… 墨:…… 猫之魅影?…… 菜菜:…… 卓小妖:…… 玉荷子:? 玉荷子:…… 第五天 123:我要疯了,妖灵是不是打算弃坑了啊,从来没有这么多天都不更新。 猫之魅影:你自己数数才几天?早说了不该更新那么快。 小飞龙洛怡菲:猫姨,我害怕。 菜菜:猫姨,我也害怕。 墨:唉。 小眼娃娃:你们这几天谁收到妖儿的短信了? 疯魔的悦耳:我又看了一遍文,感觉怎么越来越把握不了这个文的走向了。 雨萱:因为她不认真了吧。感觉她在糊弄 。123:抗议,严重抗议,更文,更文!!! 猫之魅影:话说,本猫近来真的好久没有伸腿了。 菜菜:嗯。 小眼娃娃:哎。 米粒:猫,妖灵怎么还不来? 第六天 手捧阳光:好久不来了,呵呵。 醉鬼:师姐好。 手捧阳光:师姐好。 水月:大家好。 玉荷子:妖灵,我来了,给我死出来。 流星:呵呵,妖灵姐姐来了啊? 水月:怎么没有人说话,我是话题终结者? 醉鬼:不知道。 手捧阳光:师姐。 第七天 菜菜:猫姨。 天天异想天开:猫姨。 小飞龙洛怡菲:猫姨。 猫之魅影:…… 莲宴空桐潋滟:老大呢。 小眼娃娃:妖儿真的好几天没来了。 小飞龙洛怡菲:猫姨,如果师父真的永远都不来了,这个群不要散啊。 菜菜:加菲,不许你说这样的话。 天天异想天开:加菲,妖灵不会有事儿,她可能旅游去了,散散心也好。 终黎西枫:是啊,散散心吧。 小眼娃娃:如果她旅游去了,会告诉我们,这样不像是妖儿的风格。猫之魅影:某妖不会有事儿,她比较禁得住折腾。你看他折腾多久了 啊,不是一直木事儿啊 米粒:妖灵不会有事儿,可能是累了,多休息几天。我们不是常说,让她休息,更文不要紧,身体要紧,她听话了还不好? 可能正常的旺旺:她?会听话?听话了也不会半夜去更文。 猫之魅影:那啥,我们说话她就是不听,下次还不听,集体去打负分。 米粒:猫,这招不是曾经考虑过,好像没用。 菜菜:他是挺能折腾。 小飞龙洛怡菲:是啊,以前她老换马甲。 猫之魅影:ms她的马甲就没有一个好听的。 米粒:嗯。我记得她换了好多,我都记不住了,我喜欢毛蛋这个名字。莲宴空桐潋滟:噗。 小飞龙洛怡菲:我师父马甲特别多,多叫什么来着?短特务,这个我 记得,特务就特务吧,还是短的,别的我也记不住,反正看着最 搞笑的那个,一定是她。 第73章 猪头三:大家平安。 小眼娃娃:妖儿!!! 小飞龙洛怡菲:师父! 猫之魅影:老妖。 玉荷子:妖灵! 墨:师父来了? 白纯夕:师父,我和小班都在,她叫荏苒泪。 越儿:我还叫越儿。 疯魔的悦耳:啦啦啦,俺小飞象来啦。 可能正常的旺旺:老大,你终于冒头啦。 猪头三:小眼娃娃好,旺旺好,猫之魅影好,大家好,大家都好好的吧。 小眼娃娃:你不是妖儿。 可能正常的旺旺:老大都不叫我旺旺。 米粒:你是姐夫吗?妖灵怎么了? 猫之魅影:老妖怎么了? 菜菜:人呢,怎么又不说话了啊? 天天异想天开:他是妖灵还是姐夫? 小飞龙洛怡菲:师父!!! …… 那啥,附言: 我们班上的女厕在五楼,男厕在四楼,标志牌子在门上边,一边门都开着,外间是男女通用的洗手池,里边还是卫生间。 一日,我上楼时心思恍惚,在考虑文章的事情,然后推门而入,准备按灯的时候,心里还狐疑,本来排风扇和厠灯是又一个开关控制,怎么一夜之间就变成两个了,这个速度不慢啊。 进去,解决情况,出来在外间的水池洗手,忽然身后一个男同事推门进去,我刚转身准备提醒他走错了,却看到大门上边写着男洗手间。 呀,我这辈子也进去一回男卫生间啊,没白白在网上冒充男的,可素,里边什么样子,根本一眼都没看啊。 哎,可怜啊,白进去了。 又一日,继续去卫生间,从那次以后,吸取教训,每次再忙也都先看清楚牌子,确定无误了才推门进去。 刚出来,扣好了扣子,忽然间壁的门推开,探进个男的脑袋,看着我问:大姐,这个是男卫生间还是女卫生间? 我立时倒塌,什么意思嘛,难道我又走错了男厕所? 立刻出去,把眼睛贴在牌子上,没错是女厕所。 再回头,那人走鸟。 莫测风云垂四野 须臾,刹那,弹指,无始劫。 他们是离别谷中四大护法,专杀杀手的杀手。 这四个人之中,刹那的武功内力等方面最弱,但是最棘手的事情,往往都是他一出手,就会马到成功,因为这个人有其他三个人都没有的一种本事——无赖。 须臾好色,弹指贪酒,无始劫狂傲,而刹那对这些极为不屑,他有一个引以为傲的本事,无赖。离别谷的人都知道,刹那说过的话,十句里边有九句半不可以信赖,另外半句虽然是真的,却可能是在咳嗽或者打喷嚏。 有德者未必服众,无赖者往往无敌。 有时候,这人世间的是非黑白容易颠倒,欺善怕恶,本来就是大多数人的本性。 君子可以欺以方,善良和忍让,未必会让人敬佩和尊重,反而是任人欺骗利用的空门,让人轻而易举地就看穿的致命处。 刹那很明白这一点,他一直喜欢利用别人的善良来置人于死地,他觉得杀人是件很有趣的事情,尤其一切都在自己的意料之中。 他奉了谷主之命,带着二十八名杀手一路寻找寒汐露的行踪,终于在这儿和她碰面,客栈里边有些什么人,他也调查得清清楚楚。 跟着寒汐露的是个叫做栾汨罗的姑娘,这个女子精通医术,是湘西渚莲班的班主,那个戏班子四海漂泊,行踪不定,栾汨罗并不经常在戏班子里边。栾汨罗有个绰号叫做冷焰刀,不过她是个年轻姑娘,也没有听说过她打败过什么了不起的人物,这个人,根本不放在刹那的眼里。 这个客栈里边,住的都是江湖人,大部分是为了陈九州的寿诞而来,现在陈九州遭遇意外被杀身亡,这些人却没有离开,这里离图苏不过只有三四十里地,图苏城里边的客栈几乎住满了,有一部分人就住到这里来,还有新近赶来的人也在这里安歇。 寒汐露和栾汨罗不喜欢抛头露面,所以她们两个选择的住处比较偏僻,客栈里边没有什么太扎眼的人物,只是人都有失算的事情,没想到秦谦和卫离也在这里。 江湖中人对秦谦只闻其名,都知道有个飘萍秦公子,到底这个秦公子是何许人也,何门何派,知者甚少,反倒是那个与秦公子齐名的浣花醉先生,精于各样奇门兵刃的研制铸造,是浣花醉家近些年来最年轻技法最精湛的铸造者,兵刃乃是江湖人的第二条命,所以为求得醉先生打造的一件兵刃,常常不惜千金。只是那醉红泪性情古怪,高兴的时候,能十天打出一件兵刃,不高兴的时候,三年也不开炉,任是你万金也求不动。 卫离是长春帮现任的帮主,长春帮所辖三江两河的水路漕运,势力不可小觑。 这两个人如果出行,应该有些排场气势才对,不过两个身边一个随从也没有带,除非是认识他们的人,不然很难看出他们两个是谁。 因此刹那也没有在意他们两个,还只当作是那个门派中的年轻弟子,凭他是什么门派,谁会为了一个离别谷的叛徒和离别谷作对? 所以他带着人把这件屋子围上后,十分肆无忌惮。他知道以寒汐露的性格,根本不可能为了别人自废武功,所以他说话的时候,用眼神示意着手下,要蓄力而发,群而攻之。 寒汐露犹豫了一下,这屋子里边其他人是生是死她可以不去估计,她只是惦记栾汨罗的安危。 刹那是什么样的人,寒汐露焉能不知,就算是自己废了武功,那个人也绝对不会放过栾汨罗,能杀两个人的时候,刹那绝对不会只杀一个。 秦谦道:“寒前辈,这个人未必言而有信,前辈千万不要上当。” 寒汐露冷冷地:“用不着你多管闲事,你带着汨罗快走,她要是少了一根头发,我做鬼也不能放过你。那个小姑娘,你也快走吧。” 栾汨罗在一旁仍是不慌不忙地帮着终黎西枫包扎好伤口,本来终黎西枫的腿上就被卫离扎了好几针,方才寒汐露的鞭子也正好抽在终黎西枫的那条腿上,旧伤没好,又添新伤,伤虽然不重,却行动不便,腿一沾地,就钻心地疼痛。 寒汐露看了卫离一眼,哼了一声:“能走的都快点给我走,滚得越远越好,省得让老娘分心。” 卫离笑道:“前辈的年纪,给我们当娘也不为过,既然前辈这么喜欢大嫂,不为收大嫂做螟蛉义女,前辈这个娘不也是当定了吗?” 这个时候,居然还毫不动容,虽然寒汐露从心里讨厌卫离,都是卫离如此沉得住气,还是让寒汐露有些佩服,而且卫离方才这句话,一下子就说到寒汐露的心里去了。她既然喜欢栾汨罗,能否做成她的儿媳现在反而不重要了,只要栾汨罗能安全离开,她也就放心了。 一、二…… 外边刹那已经开始准备攻击了,卫离向秦谦一使眼色,在三字没有出口的时候,两个人已然破窗而出,外边的那二十八个杀手早都准备好了,就要准备往里边冲,他们的力道正好提到极点,还来不及迸发出来,更来不及转招换式,所以卫离和秦谦冲出来的时间,不早不晚,赶得刚刚好。 这一切不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快到来不及眨眼,秦谦的剑很沉稳,没有任何的花招,说刺向前胸,绝对不会刺向肋下,好像表面平静而地下暗潮汹涌的江河之水,你眼睁睁看着它流过来,就是无处可躲。 那个杀手也看到了秦谦的剑了,只是自己的力道都已经发出,来不及撤换转招,噗嗤,一剑刺到了琵琶骨上,他听到自己的肩头有骨头裂开的声音,胳膊一阵痛麻,长剑撒手,那条胳膊也抬不起来了。 那边卫离的剑快如闪电,已经刺中了一个杀手的咽喉,她身后的一个杀手看到,出剑就刺向卫离的后腰,卫离听到耳后恶风不善,也不躲闪,居然身形向后一挺,整个身体向那个杀手的长剑撞去。 那个攻击卫离的杀手吓了一跳,他也杀过很多人,这样用身体来抵挡兵刃的打法,他还是第一次遇到,难道卫离的身体比他的长剑还坚硬? 噗。 转瞬之间,杀手的长剑已经刺破卫离的衣衫,可是他发觉自己的剑尖仿佛扎在了一团棉花里边,或者应该说是刺入了漆胶里边,绵软滞涩,他用力回拔,但是拔不回来,就在他用力拔剑的瞬间,卫离一回头,来了一式铁板桥,整个身体都向后倾倒,上身和腰几乎弯成直角,手中的长剑划出一道寒光,不偏不倚,刺中了那个人的咽喉。 一线血痕,从杀手的咽喉蚯蚓一般爬下来,他的眼中满是疑惑:“你,你……”他特别奇怪为什么方才那一剑,怎么会刺不破卫离的身体,难道卫离的身上穿着软甲?而且,他更惊异卫离的剑,怎么会如此之快,快到他无法相信。 兵刃上,讲究的是一寸短一寸险,一寸长一寸强,宝剑乃是兵刃之胆,在兵刃中最为灵活矫健,也更容易千变万化,所以在江湖中,使用宝剑的人比比皆是,只是这剑的运用,和下棋是一个道理,都是学会容易学精难,一半儿靠勤奋,一半儿靠天赋。 同样用剑,男子的剑要沉要重,尺寸也比女子用的剑要宽长得多,所以女子的剑相对轻薄狭窄,轻的东西,拿着尽管不压手,但是要想发力迅速,爆发力强,就不太容易了, 卫离的剑,看上去和普通女子用的防身配剑没有什么区别,以这种剑的尺寸和重量,绝对不会有如此速度,所以那个杀手死死地盯着卫离的剑,然后仰面摔倒,气绝身亡。 第74章 刹那大怒,此时寒汐露已经冲了出来,挥动着描金鞭子,翻卷之间,已经勒断了两个杀手的脖子,她冲开一条路,就要奔着刹那去拼命。 秦谦道:“寒前辈,我们缠住这个为首的,你先杀了他的爪牙。断其手足,群而为之。” 说话间,秦谦和卫离双双纵身过去,拦住了刹那,两个人和他打在一起。 寒汐露也不说话,长鞭挥舞,血花翻卷,她的鞭子里边,缠着很多坚韧的钢丝,而且现在寒汐露手下毫不留情,一鞭子过去,就会缠住人的脖项,咔嚓一声,喉骨尽碎。 屋子里边的终黎西枫如何能坐得住,一跳一跳的蹦着出来,栾汨罗怕她有什么闪失,在一旁扶着她。 卫离和秦谦互为进退,配合默契,将刹那的进路全部封死,刹那急了,眼看着手下的人被寒汐露一鞭子一个,活活勒死,真的到了最后剩下自己,这些人要是联起手来,输赢难料。 可是,刹那一时之间,就是冲不破秦谦和卫离,秦谦的剑法刚猛威烈,卫离的剑法沉柔疾狠,两个人的剑法就像是一经一纬编织出来的蜘蛛网,刹那更加急躁起来,忽然用了一招撩阴式,一剑刺向卫离的小腹。 江湖有江湖的忌讳,和女子动手,胸部和小腹都是不能轻易触及的地方,这样的招式太过下流,刹那抓住了这一点,他要逼着卫离后退,这样自己可以全力攻击秦谦,因为方才交手了一阵子,刹那发现,秦谦的内力尽管浑厚,但是在出招的速度和狠辣程度上边,还是稍逊卫离一筹,卫离的剑就像老鹰的爪,豹子的牙,狼的眼睛,犀利而疾速,好不拖泥带水,也绝对不给自己留有余地。 终黎西枫在旁边看着秦谦和卫离联手对付刹那,心里说不出来的生气,一边催促栾汨罗:“栾姐姐,快点儿,你也上去,要联手,也该是你和秦大哥联手,这里边有她卫离什么事情,快点啊。” 栾汨罗微微一笑:“他们两个数次联手对敌,而且还自创了一套双剑合璧,已然互有默契,游刃有余,很少落败,如今临阵对敌,其同儿戏,哪里能分心分神?” 栾汨罗淡淡的笑意让终黎西枫更加生气:“就是双剑合璧的剑法,也该是你和秦大哥合璧,她摆明了在欺负人。” 栾汨罗哑然失笑:“小姑娘家,你在想什么呢?谁会笨到用性命来开玩笑?卫姑娘是在和那个人拼命,你不领情还骂人家?” 终黎西枫还是耿耿于怀,就是怎么看着卫离怎么不爽,转念一想,是不是因为要照顾自己,所以栾汨罗才留在一旁,要不然,就是联手对敌,也应该是秦谦和栾汨罗才对。 最让终黎西枫生气的是,栾汨罗根本没有生气的意思,她和栾汨罗也是初次见面,说不清楚为什么,从心里头就对栾汨罗有好感,她就是觉得卫离欺负了栾汨罗,一心想帮着栾汨罗报仇,心念一动,拿出一个骨头磨成的哨子,吹了起来,可是别人听不到声音。 这哨子的声音,是用来招呼猫儿的,一般人的耳朵听不到。不过在场的几个人,内力极很弱,隐约就听到这刺耳的声音,好像是猫儿在凄厉地叫着,但是吹了一会儿,终黎西枫发现一只猫也没有招呼出来,气得一跺脚,不由得哎呦一声,原来她方才忘记了脚上有伤,痛得冷汗淋漓。她这一叫,那边过来几个杀手长剑挥舞,就要动手,刹那厉声道:“小丫头,你是幻雪宫的人?‘终黎西枫哼了一声:”是有怎么样?你要是害怕了,赶快滚蛋!“刹那嘿嘿一笑:”小丫头,你张狂什么,不过,既然你是幻雪宫的人,我们后会有期吧。“他说着打了个呼哨,竟然带着手下纵身离去,连死伤的手下都不管了。 终黎西枫大笑起来:”原来我们幻雪宫真的让人闻风丧胆,望影心惊啊,早知道就早报名号了,聪明人动动嘴,就可以让笨蛋们跑断腿。“她说着话,不由得洋洋得意,其实是在嘲笑讥讽卫离,心说你长春帮也算什么,还是我们幻雪宫了不起,这个家伙一听到我们的名字,就吓跑了。可是她也没想想,这一骂,连寒汐露和秦谦都骂上了。 寒汐露一手拎起一个受了重伤的杀手:“印别离什么时候回到离别谷的?” 那个杀手冷笑一声:”寒汐露,你背叛了离别谷,就再也没有资格过问离别谷的事情,此次是因为幻雪宫的这个丫头,你侥幸捡回一条性命,可是下次,你死定了。“ 这个杀手说着话,嘴里涌出一股血来,原来已经咬舌自尽了。 多情自古伤离别 悬赏令。 通拿绰号雪少爷的杀手寒江雪,极其线人玉荷子,寒江雪原为离别谷中之人,伙同玉荷子合谋杀死大侠陈九州,复盗走幻雪宫的圣物雪凝露,不守江湖道义,残杀无辜,累及玉坊老玉匠以及余掌柜之妻惨死,故发下悬赏令,有生擒两人者,不二山庄愿为枉死之人出银六千两,以作悬赏之资。 图苏的大街小巷上,都张贴着这样的告示,雪白的毛尖竹南纸,在阳光下边显得有些耀眼。 三三两两的人,围在告示前边,窃窃私语。 不二山庄已经好多年没有出来做什么事情了,那个地方,一向少和江湖中人往来,就是因为慕容惊涛的缘故,武林中人才对他们买账。 欺善怕恶,本来就是人的天性,谁也不必故作清高,谁也不必妄自菲薄,天性的东西,是骨子里边的东西,不过有的人可以克制,有的人随心所欲而已。 纵然人们心中对慕容惊涛不以为然,但是真的要和他分庭抗礼,还需要一定的勇气。 所以,人们在私下里对这纸悬赏令颇有争议,可是他们很看得清楚事态情由,没有人会因为离别谷的杀手而去得罪慕容惊涛这样的大家,何况,还有六千两白花花的银子呢? 眼下的现实,就是可以堂而皇之地杀人,然后得到六千两银子,还落个路见不平,行侠仗义的名声,所以很多人跃跃欲试。 至于寒江雪是什么样的人,玉荷子是不是被无辜牵累,反而是无关紧要的事情。 秦思训拿着一直酒葫芦,一边喝酒,一边看着告示,脸上带着懒懒的笑容。 身边有人小声嘀咕:“幻雪宫的圣物是什么啊?” 另一个人道“不是写着呢吗,叫雪凝露。” “雪凝露是什么东西?” “不知道,告示好像是不二山庄写的,不二山庄的人应该知道吧?” “不过落款可不是不二山庄,你自己看看,落款上写得的可是秋爽斋余掌柜。” “是啊,余掌柜是谁?” “谁知道啊,应该和不二山庄的关系不错,不然告示上边也不会提到不二山庄。” “秋爽斋在哪里?” “打听一下就知道了,何况他们家不是出了丧事吗?他老婆死了,应该搭着灵堂。走,看看去。” 秦思训不以为然,有些鄙弃这些议论纷纷的人,看什么热闹,还不是想在秋爽斋去寻些线索吗?说到底,还不是为了那几千两银子? 离别谷,离别谷是什么地方,多情自古伤离别,名字很有诗意。 有个人微微怅然地说了一句。 他这话声音很低,但是却让所有人不由得侧目。 身在江湖,却不知道离别谷在哪里?岂不是一件极其荒唐可笑的事情? 说话的这个人显然也意识到自己可能失言,立刻闭上了嘴。 但是人们审视的眼光还是注视着他,让这个少年多少有些错愕。 静静地,人们都在观望等待,掂量着这个少年的出身来历,因为现在图苏城里,来了太多的江湖人,好像风暴来前,四野之云,惊马狂飙般聚集而来,这样的时候,也正是扬名立万的时候。 寻找机会,寻找可以让自己一举成名的机会,几乎让很多初涉江湖的少年跃跃欲试,兴奋不已。 当然最佳的捷径,就是捉住寒江雪和玉荷子。 这条路虽然好,还是太狭窄了,聪明的人已经开始寻找其他的路。 这个方才说话的少年穿着很普通,一袭青衣,剑眉阔目,神色平和,看上去不像是武林世家的弟子,那样的人,眉眼间都不自觉地带着一股高人一等的傲气。 可是,秦思训只看了一眼,就看得出来这个少年绝对有来头,他见过真正的皇族贵胄,知道有些东西是怎么遮掩也遮掩不住,那不过可以骗骗外人而已。 终于,有人冷笑着站出来:“兄台这话是什么意思?离别谷的名字很有诗意?兄台是不是觉得离别谷这个地方不错?” 那个少年看了他一眼,没有生气,淡淡地:“小弟初入江湖,对于门派尚无了解,如果有不妥之处,唐突冒犯,请兄台谅解。” 少年说得十分客气,让人挑不出来什么毛病,奈何这个人出来就是为了找茬儿口,哪里肯轻易放过他:“哎呀,看不出来,你够狂的,真是不把我们雪山派放在眼里,你一句初入江湖就把事儿结了?入了江湖,不知道江湖规矩,不是诚心看不起天下的英雄吗?你是谁,敢不敢报下师门姓名?要是没种,从哪里来滚回哪里去,别让卓爷爷我看着心烦。” 那个少年一皱眉,眼中掠过一丝寒意,这样的事儿,搁在谁身上,谁都会生气,那个姓卓的人,摆明了是强词夺理地欺负人。 不过,这个少年还是很有涵养地点下头:“我姓墨,墨小白。” 墨家? 这个名字一报出来,那个姓卓的人立刻愣了愣,尴尬地笑了一下:“真是抱歉,小弟还以为你是离别谷的人,误会误会,真是误会,小弟我这个人心直性梗,嫉恶如仇,大家都是江湖人,有什麽了不起的恩怨,对不对,哈哈哈哈。” 第75章 他笑得有些干瘪。 墨家应该不算是真正的江湖人,可是墨家的势力,不容小觑,尽管墨家还没有出来一位独步武林的宗师泰斗,可是墨家的势力,已经伸及到各地。 墨家的势力形成于春秋战国时期的墨翟,少年的墨子,经常跟着父亲游走四方,浪迹天涯,成年以后,墨子独撑门户,靠着手艺糊口度日,可是他绝对不是泛泛之辈,因为在游历各国的时候,经历见识,学术语言,都在墨子的心中沉积成独树一帜的墨家思想和理论。 墨子收徒时,很有讲究,不是谁想当徒弟就来当徒弟。他的徒弟,不仅要跟他学手艺,而且也听从他的思想,服从他的指挥。他的徒弟出师后,按照他的思想规范来继续收徒,如开枝散叶般延伸扩散,人数也就越聚越多,在他的规划下,成立了一个的体系严密的民间组织——墨家。 也许在最初,这样的组织只是生活在底层的人们集合一处,只为了患难扶持,不过到了最后,演变成一个有着严密组织和严格纪律的团体,最高的领袖被成为“巨子”,墨家的成员都称为“墨者”,统一服装,必须服从巨子的领导,听从指挥,可以“赴汤蹈刃,死不旋踵”。 做为墨家的巨子,要严格遵守祖先流传下来的规矩,要效仿先祖墨翟的“量腹而食,度身而衣”,食则藜藿之羹,穿着短褐之衣。 这个人自报叫做墨小白,那个姓卓的人自然会想到墨家,不管是不是,有风险的事情,还是不要尝试。 秦思训豁然一笑,叹了口气:“诗酒消磨二十年,半生落拓市井间。浮尘不过成一梦,任我逍遥到九天。喝酒吧,醉了也好,醉了以后就不会糊涂了。” 他说着话,懒洋洋地从人群中走出来,一边喝着酒,一边百无聊赖地看着四周,顺路打听着秋爽斋的地址,转了几道弯,一片雪柳银花之中,秋爽斋就在眼前。 这个门庭并不算宽阔,如今被雪白的幔帐勾勒出阵阵的哀凉,里边传出僧尼诵经的声音,铜罄声,木鱼声,时紧时慢,听着感觉揪心。 来来往往,出出进进的都是江湖中人。 很多街坊邻居都在旁边观望,因为大家都感觉到奇怪,平时了一说一笑的余掌柜,怎么会招惹这么多江湖人前来吊唁? 秦思训刚要迈步,感觉后边有人,他转过头,那人拍了他肩头一下,十分欣悦:“大哥,怎么在这儿见到你了,眉儿姐姐呢?” 列云枫。 原来身后的这个人是列云枫,和他一起的还有一个少年,神情冷峻,比较沉默,秦思训不认识,不过马上示意列云枫不要说破他的身份:“是你啊,你不在藏龙山吗?在下秦思训,这位是?”他看上列云枫身边的那个少年。 列云枫立刻明白:“大哥,这位是我的朋友,印无忧。” 在屠苏居然看到海无言,列云枫心中特别诧异,自从姐姐列云惜进宫以后,海无言终日沉溺烈酒之中,而且行踪飘忽不定,连好友秦谦都很少知道海无言会去哪里。 当然列云枫还关心叶眉儿进来如何,从他心里,总希望海无言可以忘掉过去,那段感情既然已经随风而逝,为什么还要封锁自己的心,不然另一束阳光投射进去? 海无言没有什么特别的反映,这几年,他对江湖中的事情早没了兴趣,不像以前跟着列龙川的时候,常常幻想着带着列云惜纵马江湖,啸傲山林,做一对神仙眷属。 本来海无言是一个很喜欢热闹,喜欢玩笑的人,可是现在,好像连说话都觉得累,整个人都懒洋洋地,仿佛随时都会躺在地上,酣然入梦。 看着海无言现在的样子,列云枫心里阵阵酸痛,情债难酬,情伤难愈,除非自己解开心结,放得下过去,别人的劝说,都是隔靴搔痒,触不到痛楚。 海无言懒懒地喝了一口酒:“你怎么也喜欢凑这份热闹啊?” 列云枫微微一笑:“沧海桑田,不过转瞬,世间万物,焉能永恒?这无知无觉、无情无思的万物都可以变迁,何况是人?” 海无言哈哈大笑:“人会变吗?也许有的人会变,识时务者为俊杰,变了吧,该变的都去变吧,只可惜,有些人就是死了,还是那副德性,就是做了鬼,也不会改变。” 他的笑,带着酒气,苍凉落寞,他的眼神比笑更孤独。 粉墨勾均登场来 触目之处,雪白一片。 灵堂上,余掌柜神色冷峻,在神位前边焚化纸钱。 棺木漆着殷殷的红色,和瓦盆里若隐若现的火光,彼此呼应着。 焚香,上香。 余掌柜冷漠而木然,和平时判若两人。 这个灵堂不在后院,而是将前边秋爽斋的铺面简单收拾了一下,还算是比较宽阔。 来的人很多,几乎素不相识,余掌柜也没有感到诧异,他心里清楚,这些人是来看热闹,他也知道,谁会到这里来,那个人,已经等他等得太久了。 其实,他也等那个人等得太久了。 漫长的等待之中,余掌柜几乎都忘记了原本的仇恨,只想安安稳稳地陪着妻子渡过余生。 有客到。 司仪拖着颤音,好像这样可以将忧伤延伸。 灵堂里边,静得出奇,人们有些惶然地翘首而望。 好像所有人都知道谁会到来,这是一种不约而同的默契。 海无言他们进来以后,就躲在角落里,尽量不被人发现,列云枫用手肘碰了碰印无忧,印无忧斜着瞄了一眼,这灵堂里边虽然人很多,可是有些人占据的位置非常的规则,他们仿佛是必须不相识一样,都那么随随便便地站着,但是他们占据了最有利的地势,许多散落的点,经纬相连,就变成了一张网,无论从那个角度,不冲破这张网,根本无法离开灵堂。 现在秋爽斋的灵堂,只能出不能进。 可是这些人没有什么奇特的地方,看上去来自不同的门派,只是他们的手里或者背后都背着长剑,每进来一个人,他们都互相交换一下眼神。 印无忧低声道:“那些人有什么好看,都是去陈府贺寿的人。” 列云枫也小声道:“可是他们应该来自不同的门派,为什么好像在彼此通气儿?” 又来了了几名吊唁的人,还是重复着焚香还礼的动作。 嗯。 海无言手中始终没有放开那只酒葫芦,有些苦苦地笑道:“丛菊两开他日泪,凄风苦雨凋红颜。人生得意须欢醉,一滴何尝到九泉。”他嘴里嘀嘀咕咕,打开酒葫芦,仰着头,往嘴里灌酒。 他喝酒好像喝水一样,印无忧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酒这东西,他从来不沾,因为酒和色都是离别谷里边的杀手的大忌,很多人就是丧命这上边。 好像在三四年前,印无忧也喝过一口,一股辛辣火一样,从咽喉烧到胃里,又返回来冲到了脑门,连鼻子都是酸麻胀痛,满嘴里又苦又涩,实在难以下咽。 这个人,怎么好像要把自己泡在酒里? 有客……啊……到 司仪的声音明显地变了味道,带着一丝丝的惊恐。 人们的眼光立时聚集到门口。 先进来的是八个家人,都是身穿重孝,他们抬着一口棺材。 棺材是上等的金丝楠木,上边的漆亮到可以照见人,棺木上边还束着一圈白色的绢花,那花儿摆成一个图案,好像是一个奠字。 这八个家人把棺材抬了进来,轻轻放下,然后都跪在地上,嚎啕大哭,如丧考妣。 余掌柜依旧眉眼不抬地在焚着他的纸钱,好像眼前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他的手拿着纸钱的时候,关节都捏得青白,心中在算计那个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娘啊,儿子不孝,前来接您回家了…… 一声十分凄厉的长嘶,好像在嚎哭好像在忏悔,从门外直接传进来,叫得人头皮发麻。 随着这一声哀嚎,进来三个身披重孝的人。 他们不是走着进来,而是跪着爬进来。 哭叫的那个在最头前,一边往里边爬一边磕头,口中振振有辞,声声唤着娘。 慕容孤。 头前那个喊娘的人居然是慕容孤,他后边跟着的正是慕容愁和慕容休。 慕容愁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那张脸,本来就苍白如雪,好像透明一样,现在浑身上下一声素白,整个人更加鬼气森森,好像一个挥之不去的影子,就阴沉沉地站住你身后,就算你不回头,也感觉到那种不自在和森冷。 慕容休的脸上,明显地带着一百二十分的不乐意,他撅着嘴,沉着脸,要不是被慕容惊涛狠狠地踹了几脚,而且扬言要把他弄到街上去鞭责,慕容休才不情不愿地跟着来,只是他把头垂得低低,怎么想都感觉自己就像当街被戏耍的猴子。 别碰到熟人啊,千万别碰到熟人啊。 慕容休在心里念完阿弥陀佛再念无量天尊,希望千万不要碰到熟人,不然这个面子丢得实在是太惨了,他以后都没有法子在混在江湖上。 人们诧异、惊愕、惶然,又忍俊不住。 慕容孤却毫不在意,哭得煞有介事:“娘啊,儿子不肖,让您流落在外,受尽漂泊之苦,被奸邪宵小所胁迫,身不由己,求助无缘,撇下我们兄妹几个,孤苦无依,无人怜惜,今日终于得见慈颜,可是天意无情,您却撒手西去,让儿子们想进下孝心,都不能如愿啊。” 他口说说着,眼泪婆娑,可是心中却无比怨毒地在咒骂慕容惊涛,这样的事情,逼着他们兄妹来做,上演这出闹剧还不是要逼着余掌柜现身吗? 第76章 那只是他们之间的恩怨,为什么要把他们兄妹也牵扯进去? 不管怎么说,他慕容孤在江湖上也算是号人物,如今却这般行事,真地感觉到无地自容,不过,他不能反抗慕容惊涛,起码现在他没有反抗慕容惊涛的能力,他还像一只提线的傀儡,完全被慕容惊涛操纵着。 你等着,终有一天,我会取而代之,我要当上不二山庄的庄主,我要笑到最后,看着你彻底失败。 心中恨恨地诅咒着慕容惊涛,慕容孤的心才微微好过了些,但是哭到一半儿的时候,他却想起自己的母亲,他不知道自己的母亲是谁,也不知道母亲姓什么,叫什么,长什么样子。 不二山庄的后园,传说那个地方常常有鬼魂哀哭,也有人说,慕容惊涛弄来的女人都关在那里,那里是人间炼狱。 慕容孤很小的时候,曾经透过围墙的一个空洞,看见里边有几个家人拖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女人,那女人披头散发,脸上血肉模糊,看不清楚五官,四肢已断,被死狗一样拖行,膝盖的地方,可以看到白森森的骨头,血,在她的身后,拖出长长一条血痕。 那个场面,让慕容孤做了很久的噩梦,他一直以为自己是撞见了鬼,他宁可相信那是鬼,就是一个噩梦而已,他知道,这么想,是在自欺欺人。 那是真的,那个女人凄厉恐惧的哀嚎声,一直让慕容孤心神不宁,让他惶惶不安,他抑制不住自己的暴戾和怒气,他想杀人,有时候,他不为什么,就是很想杀人。 后园,不二山庄的秘密,慕容惊涛的秘密,应该都在后园,但是那里,就是不二山庄的雷池。 慕容孤哭到半路的时候,想到这些事情,不由得打了个寒战,然后想到自己的母亲,不知道还在不在人世。忽然间悲从中来,慕容孤阵阵发冷,不敢继续想象,口中依然念念有词:“娘,您的魂魄莫散,儿子接您回家。” 说着话,他连连叩头,慕容愁和慕容休也跟着磕头。 列云枫抱着肩头,在人群后边悄悄看着,心中感觉好笑,不用问,这个主意一定是慕容惊涛出的,逼着这几个人来闹场。 死者为大,这是任何人都懂得的规矩,这样拿着逝去的余夫人开玩笑,就是对死者莫大的不敬,余掌柜夫妻鹣鲽情深,绝对无法容忍别人如此荒唐的行为,慕容惊涛一定就在后边,等着余掌柜发作。 现在,事情已经呼之欲出,余掌柜是江湖人,身份很是特殊,而且余夫人遭遇了不幸,落下残疾,想来报仇不易,所以才会携带妻子来到这个偏僻的地方,隐姓埋名。 图苏这个地方,位于东北疆界的边陲,另一边毗邻的是邠国,邠国现在是海龙圣朝,当朝的皇帝为海龙圣君,这个皇帝自即位以来,一直采用远攻近郊的策略,和朝廷频频示好,并结下姻亲,娶了位公主为后,可惜公主无子,所以海龙圣君又派使臣入朝,商议联姻之事。 邠国有了什么信息,图苏了解得比京都要快,这些都是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而已。 慕容惊涛不惜千里追到这儿来,还要儿子女儿来灵堂捣乱,就是为了揭露余掌柜的身份吗?是不是揭露了以后,就方便群起而攻之? 余掌柜忽地站起来:“你们是谁?来这里做什么?” 慕容孤也站了起来:“在下慕容孤,是不二山庄的人,我们兄妹不孝,来不及见娘亲最后一面,今日特来扶娘亲的灵柩回家。” 来人,请灵。 慕容孤挥手低喝了一声,那八个家人答应着,就要过去搬动停放在灵前的棺木。 人影淡淡,余掌柜已然拦在前边:“慢着,你们几个不要无理取闹,这里是内子的灵堂,没有你们娘亲的灵柩,请各位马上离开,否则,别怪我不客气了。” 慕容孤冷笑一声:“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当年你做过的好事,你就不应该忘记。勾引有夫之妇,诱拐我们娘亲,拆散我们母子,你这种畜生不如的行径,已然人神共愤,如果我们要请回我们娘亲的灵柩,你还有什么脸面在次阻拦?” 浓浓的杀气,离开慢慢涌上了余掌柜的眼睛:“慕容孤,这里不欢迎慕容家的任何人,出去!” 慕容孤好不动容:“来人,请灵!” 仓啷。 长剑出鞘,家人们已然严阵以待。 这些人抬起头来,个个魁梧彪悍,在白色的孝衣里边,暗藏着阵阵寒意。 剑光一动,慕容孤也长剑在手,挽了一个剑花:“我们不二山庄的声名,不容外人亵渎,我们要为故去的娘亲报仇雪恨,用你的血,祭奠我们的娘亲。” 余掌柜咬着牙,也不说话,他已经很多年没用剑了,那双拿惯了宝剑的手,早已经将菜刀运用自如了,当年,他杀的人,伤口之精致完美,曾经让同行艳羡,让人们惊叹,现在他做出的菜肴,让很多食客去而复返,大快朵颐。 在青蔬鱼肉,煎炒烹炸里,他差不多忘记剑应该怎么握着,今天这个时候,却逼得他不能不重新拿起宝剑,为了自己亡故的妻子而战。 剑,早就沉埋了,余掌柜顺手拿过一根哭丧棒,这个棒子只有拇指粗细,上边还缠着纸花,他紧紧握着哭丧棒:“慕容孤,我说最后一次,带着你的人,滚出去!” 慕容孤没有理会他,回头对慕容愁和慕容休道:“还不动手!” 慕容休哼了一声,不情愿地把剑抽了出来:“大丈夫做事坦坦荡荡,干什么这样胡搅蛮缠……” 慕容孤喝了一声:“住口,不要在娘亲的灵前胡言乱语。” 慕容休那里肯服气,哼哼着:“娘亲,她又不是你娘,又不是我娘,干什么……” 他话没说话,被慕容愁偷偷拧了一把,才意识到自己失言,就算自己再不满意,也不能当着这么多人泄露自己家的秘密。 余掌柜冷冷地:“看样子你们是有备而来,一起上吧,我没有时间和你们纠缠。” 慕容孤也冷冷地:“一起上?你也太狂傲了!” 看了他们兄妹一样,余掌柜,眉头一皱:“少废话,你们来了不就是找茬儿地吗!一起来吧,除非你们杀了我,不然休想惊动内子!” 慕容孤嘿嘿一笑:“这话是你说的,别觉得我们是以多胜少,以强凌弱,来,兄弟们,我们一起上!” 一呼百应。 方才人群中那些互递眼色的少年立刻站了出来,各持长剑,寒气逼人,慢慢地围拢过来,就要动手。 水落石出往日恨 慕容家的三兄妹各持长剑,步步逼近。可是,每个人的表情各不相同。 慕容孤是全心全意来做这件事情,他觉得这是个机会,一个特别好的机会,以他对慕容休的了解,一定会在令堂上边出状况。而慕容愁,他从来都不屑于考虑。 无论出于什么原因,慕容惊涛对女人极度的不信任和刻骨的痛恨,是不二山庄里公开的秘密,这个不争的事实就决定了,就算将来不二山庄后继无人,慕容惊涛也不可能把山庄交给慕容愁。 所以,只要把慕容休比下去,让慕容惊涛对慕容休失望,自己就有机会掌管不二山庄。慕容孤仔细想过,现在就是慕容惊涛娶到正妻,生下嫡子,以慕容惊涛的年纪,等到那孩子长大成人,慕容惊涛也得七八十岁了奇书-整理-提供下载,何况以慕容惊涛现在的年纪,对妻室的出身又十分挑剔,谁家妙龄女子肯嫁给他做继室? 眼前唯一的眼中钉就慕容休,现在慕容孤看着慕容休就特别不舒服。 人慢慢围成一个圆圈,那些看热闹的人,闪在圈外,余掌柜手中握着哭丧棒,看着渐渐围拢上来的人群,目光慢慢冰冻起来。 列云枫叹了口气:“小印,《诗经?蓼莪》说无父何怙,无母何恃,看来没有娘的孩子总是可怜,见到人家居丧,就触景伤情,忧愤不已,混沌颠倒,难以自持。慕容公子,你们这个为母扶灵的把戏,是不是随时都会闹出三场五场来?” 本来慕容孤还在那里恨恨不已地要和余掌柜动手,听到列云枫讽刺他们,用凌厉地眼光扫了他一眼:“病从口入,祸从口出,你说我们也就算了,我们懒得和你这种奸邪宵小计较,可是你要是侮辱我们的娘亲,我们不二山庄的人都不会放过你。” 列云枫冷笑道:“令堂是谁?” 慕容孤很恭敬地道:“先妣萧氏,就是被这厮强行抢掠而去,这个武林败类怕江湖正道的追杀,才挟持着家母隐匿于此,苍天有眼,让我们终于查到他的下落,可惜家母被这个恶贼害死,我们要押送母亲的灵柩,葬于我们慕容家的祖茔之内,娘亲在九泉之下也会阖然心安。” 列云枫冷笑一声:“你们又没有见过余夫人,怎么举断言余夫人就是令堂?” 慕容孤厉声道:“因为这个余掌柜就是当年离别谷的叶知秋!” 叶知秋。 不少人的脖子上边都冒出一股凉气来。 叶知秋曾经是江湖中第一金牌杀手,也是离别谷响当当的招牌,很多人找人杀人,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离别谷,因为叶知秋在离别谷里边。 而当年的那段往事,尽管人们并不完全了解事情始末,可是当时也传得沸沸扬扬,都知道叶知秋和慕容惊涛的未婚妻萧念儿彼此相恋,而且还相约私奔,后来叶知秋始乱终弃,回到了离别谷,萧念儿还是嫁给了慕容惊涛,从此就没有迈出过不二山庄一步。 当时这段事情传出不同的说法,没有谁能确定那一种是真的,反正到了最后,叶知秋被澹台玄打死,那位萧夫人始终没有露过面,叶知秋的师妹寒汐露曾经怒闯不二山庄,但是连叶知秋的尸体都没有带走,好像最后叶知秋的遗体被澹台玄带走,葬在了藏龙山上。 第77章 列云枫摇头叹息:“慕容公子,这又是你的想当然耳吧,你有什么证据说明余掌柜就是叶知秋?天下人都知道,当年在不二山庄前,家师澹台玄为了武林公义,与叶知秋割袍断义,并将叶知秋毙于掌下,而且当时令尊大人和那位萧大侠都在,就算家师有心放过叶知秋,那两位恐怕不能誓不甘休吧?” 慕容孤翻了翻眼睛,他已然知道这个列云枫是谁了,本来他还以为列云枫是老三慕容休的人,结果一调查,却和慕容休没有任何关系,但是列云枫的身份,他不能轻易得罪,可是要他低头退让,那是万万不能,当然也是万万不敢。 叶知秋的事情,列云枫是断断续续听来,萧玉轩没有和他说过,但是澹台盈可对他毫不隐瞒,具体的细节,有的列云枫并不太清楚,不过他猜想慕容孤未必也知道得清清楚楚,这件事情应该是不二山庄的大忌,想当年,慕容惊涛也是春风得意,年纪轻轻,就被誉为天下第一快剑,一定是满心报复,踌躇满志,没想到自己的未婚妻却和一个杀手相恋,这样的打击不是一般人可以承受。 所以这件事不仅仅是伤痛,还是一种耻辱,慕容惊涛又怎么可能和儿女们提起? 慕容孤的嘴角抽搐一下,阴沉着脸,没有说话,只是用眼角的余光,瞄了余掌柜一眼,余掌柜也是没有任何的表情,手中紧紧握着哭丧棒,一动不动地站在妻子棺木的前边。 喀喇。 慕容愁一把撕下身上的孝衣,扔到了地上,双手抱肩:“你和他们费什么话,要动手就快点,姑奶奶没有时间和你们磨牙。” 看慕容愁撕了孝衣,慕容休心里十分痛快,他梗了梗脖子,也想把这可恶的孝衣撕下来,但是想想慕容惊涛的话,还是没敢。 慕容孤可没有想到慕容愁会在这个时候闹脾气,他这个妹妹,脾气不是一般的古怪冷拗,连父亲慕容惊涛的话,她都敢不听,他们兄妹几个,就是慕容愁敢反驳父亲慕容惊涛。 想想没有什么奇怪,就像慕容愁自己说的,哀莫大于心死,一个连死都不怕的人还怕什么。慕容愁心冷如死,她又无所欲求,也没有必要搅进庄主之争,大不了就是一条烂命,慕容愁早就不稀罕了。 慕容孤强压着火气,这件事要是办不好,父亲会怪罪他一个人,不一定还会想出什么法子来折磨他,他不害怕肉体上痛疼,可是他害怕羞辱,上次在灵棚的棺椁上,他赤裸着被管中离和左飞凤鞭打,这件事情让他一想起来就咬牙切齿,别的不说,管中离和左飞凤这两个人一定要死才行,不然一看到他们两个,他就想起那个难堪的场面。 僵了一僵,慕容孤强自压着火气:“二妹,不要在娘亲的灵前无礼!” 慕容愁冷冷地:“大公子,我看他说得挺对的,你想娘想疯了?谁是你娘我不知道,可是我知道我娘是谁!这个棺材里边的死鬼是萧念儿也好,不是萧念儿也好,和我都没有任何关系,我娘早就死了,是我亲手挖的坑,将她埋了,娘临死的时候说,不用棺椁,不用芦席,这让这幅残破的身躯,喂了蝼蚁,腐烂成泥,最好是魂魄不齐,那样就用不着投胎转世了!” 慕容愁的眼光,冷中带着烈,好像要燃烧起来的冰,已经无法分清寒凉和灼热,就是让人感到切肤的痛疼。 慕容休大吃一惊,呆呆地看着二姐,这个时候,就算心里不满,也断然不能说出来,二姐莫非是疯了吗?爹爹不会因为二姐是一个女孩子,就会轻易放过她。 还记得那年二姐喜欢上一个少年,慕容休也是听家人私下议论纷纷,说姐姐喜欢那个人。后来爹爹不许,曾经严厉苛责过,二姐表面答应了,背后却哄着自己给那个人传书递简,互送信物,后来被爹爹发现了,当时慕容休还不大,对于很多事情都懵懵懂懂,他记得慕容惊涛把那个少年叫了去,然后将那个人带到姐姐的房间里边。 慕容休当时很害怕,因为这件事情里边,他也有份,他悄悄地跟着溜过去,可是没敢进屋子,只在外边,听到二姐惨烈的呼叫和痛哭声,二姐从小可是刀压脖子都不会落泪的人,有次练武,被慕容休不小心一剑刺穿了胳膊,剑尖都透过去三寸长,慕容休吓得嗷嗷大哭,可是脸色苍白的慕容愁却冷冷地呵斥他哭什么。 到底出了什么事情,让姐姐会呼叫痛哭,慕容休想都不敢想,已然吓得动弹不得。 后来那个少年被抬出来的时候,已经血肉模糊,姐姐慕容愁出来的时候,脸白得和死人一般,她也浑身是血,还被爹爹慕容惊涛当着家人重责,若不是看在她是个女孩子,留着三分情面,没有去衣也是天大的恩赐,那次慕容休还以为二姐一定会被打死了。 从那次以后,慕容愁没死,却比死人更加阴冷。 慕容孤紧锁着眉头:“二妹,不要胡闹,萧夫人是我们的嫡母,自然是我们的娘亲……” 慕容愁冷笑道:“我不敢高攀大公子,也不敢高攀萧夫人,我自己的娘我认得,还有,我是我,你是你,我们之间,没有什么关系,这样露乖出丑很有意思吗?你大公子不嫌丢人,乐意怎么折腾怎么折腾,姑奶奶我没有兴致陪你们玩了。” 慕容孤气得脸色铁青:“慕容愁,你别太过分了,虽然我们几个非是一母所生,却也是骨血相连的兄妹……” 余掌柜沉声喝道:“你们慕容家的家务事,如果还有纷争,请到外边去解决,不要惊扰亡妻,不然休怪我不客气了。” 慕容愁冷然道:“余先生,不用把不二山庄当一回事儿,早就不应该跟他们客气!” 慕容孤怒极反笑:“慕容愁,你在说什么?你难道不是我们慕容家的人?” 慕容愁嘿嘿一笑,笑得更冷:“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已经是林瑜的未婚妻了,从此以后,我就是玄天宗的人,和你们不二山庄没有关系,列师弟,印师弟,你们林师兄怎么没有来?” 此言一出,慕容孤几欲惊厥,这个慕容愁真是死不悔改的性子,认准一条路,搭上了性命也无所谓,人家玄天宗和林瑜怎么会看上她这样的人,这不是异想天开吗? 慕容孤忽然仰天大笑:“好,随便,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你喜欢怎么样就怎么样,叶知秋,你不承认是不是,好,我问问你,是不是有个叫雪的少年来刺杀我娘亲。” 余掌柜冷冷地:“那个叫做雪的人,已经中了我的掌,应该死了。他居然趁我不备,伤了内子,我杀了他,也是一报还一报!” 慕容孤大笑:“老天有眼啊,叶知秋,你知道你的行踪是怎么败露的吗?就是那个雪的母亲告诉我们,让我们来找你,因为她和你有着不解之恨,她不能容忍你挟拐别人之妻,想到了吗?知道是谁了吗?” 余掌柜还是沉得住气:“你在说什么?难道真的想这位少侠说的,你思母心切,已然入魔?” 慕容孤恨恨地:“叶知秋,别说你不认识寒汐露,那可是你的未婚妻,如果不是寒汐露来告密,我们怎么知道你藏身于此?那个雪少爷就是寒汐露的儿子,你现在杀了他的儿子,她一定会找你算账。不过那是你们两个之间的事情,现在我要抬走我娘亲的灵柩!” 余掌柜淡淡地:“慕容孤,我不想和你这种癫狂燥郁的人计较,再告诉你一次,这棺椁里边成殓的是内子,不是令堂!” 列云枫淡淡地:“余先生,无父为孤,无母为哀,看在人家疯了心地想认娘的份儿上,余先生就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吧,代尊夫人认下这个可怜的孩子,让他给尊夫人披麻戴孝,尽份孝子之心也好。” 噗嗤。 人群中有人忍不住笑了一声,众人寻去,却没有看到是谁在笑。 慕容孤又气又怒:“你不要依仗自己是玄天宗的弟子,就为非作歹,助纣为虐!” 好! 余掌柜显然怒极,几步过去,一手搭在棺椁之上:“现在内子的棺椁还没有钉合,慕容孤,你敢不敢和余某打赌,余某让你看看内子的遗容,如果她是萧念儿,余某自己谢罪在灵前,可是不是你的娘亲,你怎么办?” 慕容孤愣住了,他是奉命激怒余掌柜,好让余掌柜自己暴露自己的身份,但是现在只要余掌柜不承认自己就是叶知秋,他也没有什么证据证明余掌柜就是叶知秋,所以余掌柜一激他,他真的不敢接这个赌。 哼,叶知秋,老夫和你赌! 有人冷笑一声,飘身进来。 尔虞我诈瞬息转 进来的这个人头发花白,形容憔悴,青黝黝的一张脸,眼神浑浊凝滞,嘴角向一边微微地斜着,好像要说话,又好像在笑,不过从他的形容上看不出他的年纪。 他的手里,拎着一根拐杖,通体油亮,黑沉沉,应该是镔铁铸成,只是这个老者实在太瘦弱,好像整个人都没有那根拐杖沉重,轻飘飘,影子一般。 余掌柜看了他一眼,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你是谁?” 那老者怪笑了一声:“叶知秋,不要装模作样了,扒了皮,我认识你的骨头,你也不可能忘记我!” 余掌柜冷冷地:“抱歉,余某真的不认识尊驾是什么人。” 那老者须发皆乍,嘴角斜得更加厉害,而且还在抽搐,他也懒得说话,抡起拐杖就要动手,慕容孤忙抱拳:“不知前辈贵姓高名,可否赐下?前辈也是找叶知秋算账的吗?” 老者一翻眼睛:“不错,叶知秋欠了我一条命,我要把他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第78章 慕容孤叹息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这个叶知秋又岂是欠下前辈一条命?昔日他为离别谷的杀手,剑下不知道枉死了多少无辜之人,杀掉这个武林败类,早已经不是我们个人的恩怨,而是为武林除害,为枉死的孤魂雪恨,这样的人,人人得而诛之,所以我们根本不需要和他讲什么道义规矩!” 他言下之意,就是要群而殴之,这一声令下,先前那些人又蠢蠢欲动,而这个后来的老者,居然没有反对的意思。 列云枫在旁边不觉冷笑,看样子慕容孤和这些人还有这个老者早通了声气儿,就是到此来找余掌柜的麻烦。 印无忧的手,已经按在了剑柄上,他也听说过叶知秋这个人,那是离别谷的叛徒,也是离别谷的耻辱,他在离别谷的时候,印别离曾经无数次用叶知秋警戒谷中杀手,不要为了一个女人而数典忘祖,背叛师门,不然后果一定比叶知秋还有悲惨。 因为从来就不喜欢自己住的地方,谷中来来往往的人,都跟鬼影子一样,有的一辈子都没有说过一句话,他也没有见过叶知秋,根本说不上爱憎。 现在,他也离开了离别谷,也成了离别谷的叛徒,不知不觉间,对叶知秋反而有了亲切的感觉,慕容孤如此辱骂叶知秋,印无忧心中有气,动了杀机。 列云枫慢条斯理地:“大公子此言差矣,真要是一决生死,自然都是不共戴天的仇恨,报仇雪恨,岂能假他人之手?如果我和这个叶知秋有仇,一定要手刃仇人,才对得起屈死的亡灵,又不是分金,要一拥而上,抢个头彩。” 列云枫说得轻描淡写,可是言外之意谁都明白,是在暗示这些人都不过是受了慕容孤的指使,到这里在寻滋挑衅,故意找茬儿。 慕容孤怒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列云枫笑道:“饭要一顿一顿吃,吃得太多小心噎死,债呢,也要一笔一笔来讨,省得有人别有用心,浑水摸鱼。何况,你们有什么证据说余掌柜就是叶知秋?” 慕容孤看了看他,冷冷一笑:“小子,你三番两次为了这个老家伙出头,不知道是你跟这个江湖败类交情莫逆,还是受人指使,听命于人?” 列云枫笑道:“大公子的意思,是逼着列某承认,这些事情都是家师指使?是故意要把玄天宗搅合进去吗?列某年纪小,没赶上当年那场事儿,更不认识叶知秋,大公子恐怕也不必列某大了几岁,怎么会如此断言,这个余掌柜就是叶知秋,难道大公子也是有人暗中指使,不过是听命而行?还是大公子凭心臆断,是想当然尔?” 慕容孤本来是想将列云枫绕进去,把拖着玄天宗和澹台玄下水,因为如果可以确定余掌柜就是叶知秋的话,那么当年澹台玄就是瞒天过海,不辨是非,帮着离别谷的杀手叶知秋拐挟萧念儿,只要弄得澹台玄身败名裂,他就会一举成名,誉满天下,那么不二山庄的庄主之位,岂不是唾手可得? 只是没有想到,列云枫不动声色,轻推慢转,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慕容孤立刻被噎住了,他的确是受了慕容惊涛的指使,根本没有任何证据说明余掌柜就是叶知秋。 所有的一起,都是慕容惊涛的吩咐,慕容孤只是依计行事,他甚至对当年叶知秋和萧念儿的情事都不甚了解,当然更不敢问。 慕容惊涛说,先有寒江雪刺杀之事,会激起叶知秋对寒汐露的愤恨,若不是寒汐露从中作梗,叶知秋和萧念儿就不会生离死别,现在萧念儿已经亡故,本来就伤痛欲绝的叶知秋一旦被激起仇恨,自然就什么都不会顾忌了。所以慕容惊涛才让他们兄妹落井下石,去抢萧念儿的遗体,为的就是彻底激怒了叶知秋,爆出当年澹台玄罔顾江湖道义,偏护自己的朋友,偷龙转凤掩护着叶知秋逃遁,这件事情闹大了,玄天宗就有和离别谷狼狈为奸的可能,至于他们为什么勾结,其中可以大做文章。 现在,离别谷的少谷主印无忧不是也拜在澹台玄的门下吗,只要是人肯动动脑筋,就该看出玄天宗和离别谷之间,真的别有玄机。 有些事情,未必要有真凭实据,只要众说纷纭,就能够弄假成真。 慕容惊涛打得如意算盘不错,当时慕容孤听了也觉得不错,可是现在事情发展不如想象中那么顺利,慕容孤有些急躁,用眼神一示意那个须发皆白的老者。 那老者冷冷地:“小子,你要证据是不是,好,老子我就是证据,你听好了,老子我叫萧望岳,就是萧念儿的亲哥哥。” 列云枫噗嗤一笑:“老兄,说谎有说谎的规矩,要七分真三分假,假中有真,似真似假,这样才是能骗得到人的谎话,不然没滋没味,白水一般,自欺不易,遑及骗人?” 那个自称萧望岳的老者大怒:“你说我在撒谎?” 列云枫不急不缓,摇头叹息:“说谎也要靠谱,你说你是萧望岳,那萧念儿就是你妹妹,你既然认准了这位余夫人是你妹妹,怎么到了灵前,连炷香也不烧,也没见你怎么伤心,好像你早知道了余夫人的死讯,今天就是冲着余掌柜而来。” 萧望岳一愣,他早就从慕容惊涛哪里得到了消息,说是寒江雪已经杀了萧念儿,今天叶知秋在秋爽斋办理丧事,慕容孤已经奉命前去,萧望岳是为了帮着慕容孤,怕他们兄妹几个人出什么差错,其实慕容孤和萧望岳早就认识了,今天为了掩人耳目,才假作不识。 列云枫冷笑一声:“兄妹之情,骨血相连,我看老兄根本没有哀戚之色,你冒充萧望岳,不过是要诬陷这位余掌柜就是叶知秋,可是谁又能证明你是萧望岳?” 萧望岳瞪着眼睛:“放屁,你在放屁,我为什么要证明我是萧望岳,你怎么证明你就是列云枫?” 列云枫微微一笑:“小弟我的名字,好像没有报给老兄听吧?难道老兄临来之时,早打探好了这吊唁的都是些什么人?还是在外边偷听了多时,看看到了该自己粉墨登场的时候,就一溜烟儿地跑出来了?”海无言一边喝着酒,一变嘲弄地:“枫儿,人在江湖,要讲道义,人家是江湖前辈,前辈的话,就是纶音圣旨,你就是不服气,心里明白就好了,不然冒然地反驳,小心把自己也拖下这趟浑水,弄不好,你也会成了叶知秋的帮凶。” 本来萧望岳还真想这样说,他进来时,一眼就认出来这个余掌柜就是当年的叶知秋,虽然快二十年没有见面,岁月也在叶知秋的脸上留下了痕迹,可是他的样子亦如当年,那种刻骨的恨意,让萧望岳怒从心起,不能自已,要不是这个人,自己就攀上了不二山庄这个大靠山,还至于像现在这样过得落拓,一提到他萧望岳,就只想到他的妹妹萧念儿吗? 当初为了攀附上慕容家,萧望岳虽然知道慕容惊涛为人风流,家中姬妾成群,还是执意将妹妹萧念儿许给慕容惊涛。萧念儿是一千万个不愿意,甚至以死相逼,可是萧望岳却执意要订这门亲事,还劝说妹妹,一个成功的男人,那个不是有三妻四妾,好汉应多妻,方是男儿本色,若是连个小老婆都娶不到,这个男人实在是窝囊之极,寒酸得要命。只要她萧念儿过去,堂堂正正地做正室夫人,掌管着偌大的慕容家,还有什么好计较?银钱入囊,权势在手,别的都不算什么。 萧念儿自幼与哥哥萧望岳相依为命,而且性情温婉,很少会与人争执,她既然说不过哥哥,心里又不愿意嫁给慕容惊涛,就去找自己的朋友云真真,又将云真真接到自己家里,正巧叶知秋奉命去杀云真真,结果云真真没有杀成,叶知秋受了伤,萧念儿救了叶知秋,两个人就此相识,继而相恋。 萧念儿还念在骨肉亲情,请求大哥解去婚姻,要嫁给叶知秋,萧望岳知道以后,是火冒三丈,去找慕容惊涛商量对策,然后将叶知秋的行踪泄露给离别谷,叶知秋被离别谷的寒汐露带走,萧念儿带着身孕,私自逃走,后来被离别谷派人送到了不二山庄。 当时慕容惊涛提出,因为萧念儿犯了淫逸之罪,如果还要留在慕容家,就要受到家规的惩治,萧望岳一口答应,因为自己不是慕容家的人,进不了慕容家的祠堂,他就在外边等待着,慕容惊涛将萧念儿帮进了祠堂,当时的萧念儿身体虚弱,无力反抗,萧望岳在院子外边只能听到妹妹的惨叫痛呼之声,心里期盼妹妹千万别死了,只要留着一口气,这场罪就没有白受,将来还一样是慕容惊涛的正室夫人,还是慕容家的女主人。 这个时候,叶知秋在外边寻来,要硬闯不二山庄,闻讯而来的澹台玄赶来阻挡,等到萧望岳出去的时候,在院子里边,还听到叶知秋骂澹台玄不该不明是非,罔顾朋友之义,等到萧望岳出去的时候,叶知秋已经死在澹台玄手下,身上有多处伤痕,门口的家丁早吓得跑进来,有一两个受了伤,晕迷过去,叶知秋浑身是血,萧望岳恨恨不已,还用刀乱砍了一阵。 听到消息的慕容惊涛也赶了出来,又与寻仇上门的寒汐露打了起来,寒汐露是跟着叶知秋来的,可惜晚了一步,澹台玄不愿意伤及无辜,要放寒汐露走,慕容惊涛和萧望岳也都不想和离别谷结怨,所以未下杀手。可是寒汐露疯了一样,要带走叶知秋的尸体,要给叶知秋报仇,门口抢夺尸体的时候,祠堂那边,身受家法的萧念儿被人带走。 当时是悲痛交加,谁也没有细看,而且都知道澹台玄为人坦荡,还比较固执迂腐,像这种为了所谓公义,牺牲朋友之情的事情,一定做得出来,所以不但萧望岳,而且连慕容惊涛也没有怀疑过。 第79章 可是不久前,慕容惊涛收到了一封匿名的信,上边说叶知秋和萧念儿在图苏城,藏龙山下的秋爽斋里隐居多年,当年是澹台玄帮着叶知秋诈死埋名,在不二山庄的门前演了一场戏,等到萧望岳出来的时候,叶知秋就奔向祠堂去救萧念儿,前边那具尸体是早准备好了的。 慕容惊涛约来萧望岳,回想当初的事情,觉得很多可疑之处,这次来到图苏,要逼出叶知秋,更要找澹台玄算账。海无言的讽刺,让萧望岳又气又恼:“奶奶的,不要和老子逞口舌之利,我萧望岳是男子汉,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今天我要和叶知秋算一笔旧账,你们都给我靠边儿去,不然休怪我手下无情,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慕容孤忙躬身道:“原来是萧家舅父,恕甥儿不认识您老人家,没有给您见礼,舅父大人,不要和叶知秋这种败类讲什么道理,在场的都是江湖道上的朋友,个个都是行侠仗义的好汉,绝对不会坐视不理,任着这个贼人逍遥法外,各位,我们不二山庄代表武林中的正义公理,向大家感谢。”他说着一抱拳,向周围行了一礼。 列云枫淡淡地也一抱拳:“各位既然是明辨是非、维护正义,就不会凭空妄断,入人于罪,人家余掌柜丧妻罹痛,余夫人尸骨未寒,要吊唁,就上炷香,尽份心,为什么非要在这里搅得人家鸡犬不宁,我就不明白,大公子为什么非要认定余掌柜就是叶知秋,难道这个秋爽斋有什么可以觊觎之处?你才一意要将余掌柜处之而后快?” 慕容孤刚要说话,列云枫又道:“我们玄天宗尚有自知之明,不敢代表武林公义,不过,我们玄天宗的弟子却不忍无辜之人,遭到荼毒,你无法证明余掌柜就是叶知秋,我们就不会让你动人家一根汗毛!” 师出需要有名,就算是编个莫须有的罪过,也要听得服众,慕容孤心中气得要命,可恨这个列云枫捣乱,不过,幸好他早有了防备,因为左飞凤已经帮着他打听过列云枫的底细,所以慕容孤心中嘿嘿冷笑:列云枫,这是你逼我的,别怪我心狠手辣。 想到此处,慕容孤微微一笑:“说到底,列公子还是不相信我们不二山庄,可是列公子的为人如何,大家还未必知道,圣人云,要扬人善,隐人恶,方是君子,不过既然你不是君子,在下也难以君子待之,在下实指望你可以知错而悔,看你年纪轻轻,给你个回头的机会,没有想到你积恶难改,好吧,大家也不妨看看,这个满口公义,路见不平的列公子到底是什么人。” 一口气说完,慕容孤好像义愤填膺:“来人,带上来!” 流年往事漫思寻 山路崎岖,一路颠簸,车子里边摇晃得厉害。 过了这座山,就到了图苏城的地界,一路上,寒汐露寻找着雪留下的痕迹,她现在是心急如焚,生怕雪会遭遇什么意外。 其实,雪在十二三岁的时候,就独闯江湖了,他就像一匹孤独的狼,必须自己学会觅食,受伤的时候,学会自己舔干伤口上的血迹。 以前每次雪接了任务出去,寒汐露总会显得漠不关心,好像雪的去留和生死,都是和她毫不相干的事情。可是她会悄然跟着雪,站在离别谷的山口,直到看不到那个孤单瘦弱的身影,然后天天站在哪里守望着,直到看到雪回来。 那几天会特别难熬,寒汐露寝食不安,可是等到雪回来,她又抑制不住自己,还是会挑剔雪的毛病,会鞭笞苛责,那时节的她,生怕雪会了解到自己的关切,她希望雪恨他,如果可以恨她,等到立刻她的时候,就不会那么伤心欲绝了。 她一手带大的孩子,她又焉能不了解雪的个性,这个单纯而执拗的孩子,就认一个死理儿,撞了南墙也不会回头。 现在雪偷偷离开,寒汐露知道他为什么走,所以心里就更担心,害怕他冲动之下,会遭遇危险。 车子又剧烈地颠簸了一下,车内向一头倾斜,栾汨罗下意识地扶了寒汐露一把,这个动作出于自然,毫不掩饰,寒汐露顺势抓住了栾汨罗的手,那只手温润微暖,柔滑绵软,寒汐露心中不觉叹息,这样一个女孩子,可惜儿子没有福气能娶到。 栾汨罗淡淡一笑:“阿姨小心些,这条盘山的路实在太陡了,我们这车坐得好像船儿在摇。” 寒汐露看着栾汨罗的时候,满眼地爱怜,又忍不住掀了下车帘,前边驾车的是秦谦,卫离骑着马,和马车并驾而行,手里还牵着秦谦的坐骑。 秦谦和卫离是骑着马到这里,遇到寒汐露和栾汨罗以后,秦谦就去雇了一辆马车。 卫离的马靠着外边走,这盘山的路,依山而行,一边是陡峭的崖壁,一边就是无底的深渊。 秦谦和卫离都没有说话,彼此偶尔对视一下,淡淡而笑。 外边阳光明媚,难得如此晴透的天气,全然没有初冬的寒意,那斧削一般的崖壁上,还残留着几抹暗暗的惨绿。 寒汐露看着秦谦和卫离并辔而行,就心中有气:“汨罗,人不要太厚道,该生气就要生气,该争的时候就要争。” 栾汨罗一笑:“有什么好生气的?阿姨又想到什么了?” 寒汐露本来就是生气,看栾汨罗淡定的反应,就更加生气:“阿罗,我可从来没有当你是外人,你也不用骗我,爱恨情仇,我这辈子都经历过了,我也看出来了,你心里还是喜欢外边那个混账小子是不是?” 她说得如此直接,栾汨罗的腮上微微泛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寒汐露叹口气:“傻孩子,你没瞧见吗,那个卫离手段又多,心机又深,和你的秦谦关系密切,更可怕的是,在她的脸上看不出她心里想些什么,就想那个小丫头说的,这个女人恐怕心如蛇蝎,她要是看上了秦谦,会不择手段地去争抢过去,你现在不争,难道要把心中所爱,拱手让人吗?” 寒汐露说得都是真心话,因为她对栾汨罗是从心里头喜欢和疼爱。 栾汨罗淡淡一笑:“阿姨,三军可以夺帅,匹夫不可夺志,我虽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这点骄傲还有,如果喜欢一个人,需要去争夺去抢,赢来了又有什么意思?” 寒汐露一愣,她本来还以为栾汨罗性格温婉腼腆,不好意思和卫离争风吃醋,可是看这个情形,却是不屑于此而已,而且栾汨罗的话,她听都未尝听过,十分新鲜。 沉默了一下,寒汐露道:“不争,你要是不争,秦谦可就成了人家的了。丫头,男人和女人一样,一个男人再喜欢谁,还是受不了其他女人的诱惑,所谓英雄难过美人关。当年我和叶师兄,何尝不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到头来我还不是输给了那个素昧平生的萧念儿吗?” 栾汨罗摇头:“两情相悦,惜之怜之,牵之念之,应该是件羡煞神仙的赏心乐事,如果还有如此防备争夺,日夜悬心,不如舍弃,免得自苦。大哥是什么样的人,我很清楚。” 寒汐露又是心疼又是叹息:“阿罗,你这个孩子也这么拗啊,他是什么人,你清楚?女人啊,千万别以为自己了解男人,那都是一厢情愿地幻觉而已,只怕到时候他伤了你的心,你才看穿他的本质,你是他的未婚妻,为什么他却好像更关心卫离?还这么明目张胆?把你扔在车里,他在外边和那个丫头眉目传情?” 栾汨罗的脸更红了,不好意思开口。 其实,秦谦雇这个马车完全是为了她,她和秦谦自小长大,彼此之间没有什么事情可以隐瞒,也没有任何的秘密可言,秦谦对她的照顾,也从来都是在细微之处,而且从来不会表白出来,她也都是默默感受,从不致谢,这也是两个人默契。 她了解秦谦,秦谦也了解她,包括认识了卫离这个人,秦谦也都告诉了她,秦谦说过,可惜卫离是个女孩子,不然一定要和卫离结成异性兄弟,当时栾汨罗还笑秦谦太过拘泥,只要是真性情的兄弟,何必在乎是男是女? 秦谦对栾汨罗的事情也特别了解,这几日正是栾汨罗天逵信到,行动不便,而且每次来时,栾汨罗血亏气虚,不能久晒阳光,所以连昨夜遇敌,秦谦都和卫离联手,不让栾汨罗动手。 所以秦谦才特意雇了辆马车,让栾汨罗和寒汐露坐车,栾汨罗自然知道秦谦的用意,其实她自己倒是不怎么介意,现在当然不好意思和寒汐露说这个细节。 她们里边说话,外边卫离轻笑一声,寒汐露在车子里边心头火起,又等了一会儿,她一掀车帘出来:“秦谦,我来驾车,阿罗有些不舒服,你去看看。” 秦谦微微愣了一下,栾汨罗不舒服,是不是这几日太过劳累了,因为她是跟着寒汐露赶路,恐怕就是身上就是不舒服,也不会和寒汐露说,所以皱下眉头,心中暗中埋怨寒汐露太粗心,寒汐露也是个女人,怎么连这点儿细心都没有。 寒汐露瞪起眼睛:“发什么楞?我可不会伺候人,谁的老婆谁去管!” 她把老婆这两个字说得很重,然后还有意地扫了卫离一眼。 卫离扑哧一笑,也没说话,秦谦有些窘,马上进了车子。 寒汐露坐在车辕上:“这条破路,颠得我五脏六腑都要移位了,这还要走多少时辰,驾!” 她说着话,挥动鞭子像是要抽打驾车的马,可是鞭稍一卷,在半空中转了个弯儿,直奔向卫离那匹马的眼睛抽去。 寒汐露的鞭子,已经达到了收放自如,鞭稍不轻不重,正好抽在马的眼睛上边,不会打坏马的眼睛,却让那匹马疼痛难忍,吸溜叫了一声,前蹄扬起。 第80章 寒汐露本来是想把那匹马打下山崖,顺便也把卫离扔下去,只要这个搅事儿的女人死了,秦谦就会一心一意地对待栾汨罗了。 她也知道,这样做的确不够光明磊落,反正自己也做惯了恶人,不妨再做一回,而且她觉得卫离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可是就在出手的瞬间,寒汐露有些犹豫,如果卫离一死,不断解决不了问题,反而弄巧成拙,会不会反而害了栾汨罗?让秦谦误会自己所为,是栾汨罗授意?所以她犹豫之时,鞭稍歪了一下。 马儿人立,卫离毫不惊慌,稳稳地勒住了缰绳。 可是驾着车的马反而受惊了,撒开四蹄飞快地往前跑,寒汐露并不熟悉怎么驾车,如今马儿惊了,她拼命地打马,那马受了鞭打,吃痛不过,跑得更快。 车内更加颠簸,左右剧烈摇晃,如果不是因为身体有恙,栾汨罗不喜欢坐车,因为对于车和船,做久了她都会晕眩,现在马儿惊了,马车又快又颠,栾汨罗脸色变得发白,开始晕然欲呕,四肢无力,秦谦一手紧紧把住车座,一手紧紧抱住栾汨罗:“寒前辈,不要打马,抓紧缰绳,让车停下来。”他心中也急,看着栾汨罗苍白的脸色,却无法撒手“小离,小离!” 寒汐露无法操控驾车的马儿,心中又急又怒,后边卫离连忙快马加鞭,追了上去,从马鞍上纵身而起,一跃到了车辕上:“前辈,缰绳给我,快点。” 寒汐露心中再气,也知道此时不是斗气的时候,毕竟车上还有栾汨罗在,她把手中的缰绳攥着,就要交给卫离,这个时候,山路转了一个大弯,再抬头看,寒汐露不由得大惊。 前边是一片开阔地,平展展的岩石上有一群人在那里,围得水泄不通,他们这马车是直冲过去,那些人吵吵嚷嚷,不知道在说什么,根本没有主意到后边的动静。 电光石火,都在瞬息。 卫离翻身跃过马头,俏生生站到马车的前边,一手拽住了一匹马的辔头,使了一个千斤坠的功夫,两匹马被死死拽住了,无法前行,左边的那匹马比较暴躁,飞起一只前腿,去踢卫离,卫离身形一扭,闪了过去,此时秦谦才跃出车厢,拽住了缰绳,马儿才彻底安静下来,后边卫离和秦谦的坐骑也跟来上来。 寒汐露惊出一身冷汗来,心道好险,不知道前边是些什么人,拦在这里做什么,方才要是真的冲撞过去了,不知道会是何等情形。 秦谦叹口气:“小离,没事儿吧?”他说着话,有意无意地看了寒汐露一眼,寒汐露自觉方才做得有些不妥,一扭头,装作没看见。 卫离一笑:“大嫂不要紧吧?” 两个人互相对视一下,心中已然彼此明了。 她们这边也停了下来,那边围在一处的人们才恍然后边有动静,都情不自禁地回过头。 这些人都是寻常打扮,旁边还有马队,好像是一群赶远路的商贩,每一匹马上,都有沉甸甸的货物,包在细藤囊裹里边,鼓鼓囊囊,不知道装的是什么。 这围着的人们看到后边的马车,有人嚷嚷起来:“哎呀,这个死丫头还招来帮手了,真是欺人太甚,砸了砸了,把这个车子砸了!” 只听人群里边有个女子娇喝一声:“你们这帮不开眼的东西,姑奶奶我用得着找人帮忙吗,苹果,菜菜,给我打这些混帐东西。”听这声音十分娇蛮,而且也很年轻,好像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 又听一个女子的声音:“好了,我们不要和他们一般见识,走吧。” 那个娇蛮的女孩子怒道:“苹果,你敢不听我的命令,那我就回去了,到时候,你就得把一辈子都搭给我,菜菜,你是不是也不听我的话?你们两个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你们造反啊?” 那个叫做苹果的女子轻声道:“小姐,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您是什么样的人,何必生这份闲气?” 又一个女子的声音:“苹果说得对嘛,大家都是一场误会,何必要刀剑相向呢?” 那个娇蛮的女孩子显然气急了:“你们都不听我的话,算什么好姐妹啊,好,好,你们不仁,我也不义,这场架,我是打定了,你们要是忍心,就站在那里不要动手,谁要动手,谁就是小狗!” 说话间,咻地一声,有人哎呦一声,被从人群里边抛了出来,眼看着就要摔到悬崖下边,卫离纵身,一卷一带,把那个的腰带抓住,给拽了回来,落到地上,悄无声息。 那人惊魂未定,一下子坐到了地上,吓得浑身发抖。 那些人本来以为卫离秦谦他们是自己的对手,现在看到卫离救人,身法又如此利落,不由得喝彩鼓掌:“好,女侠好功夫!” 里边的女孩子听到外边的喝彩,大喝一声:“呔,什么东西,竟然敢坏姑奶奶的好事儿?”说着话,人影一飘,一个小姑娘从人群的头上跳了过来。 边塞风霜 作者:黯夜妖灵 人生何处不相逢 这小丫头俏生生地站住了,手里还拿着一根精钢的九节鞭。 若说是她的衣着打扮,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稍微华丽考究些,仍然不是很稀奇名贵的料子,穿在她身上,却凸显着一股贵气。 小丫头年纪不大,也就是十三四岁的样子,乌真真的头发,堆鸦般挽着,头发蓬蓬着,堆卷得花儿一般,错落有致,别样美丽,衬映着白生生的脸庞,还有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娇蛮俏丽,此时气鼓鼓地,一副不依不饶的样子。 此时,寒汐露、秦谦和卫离都在车下,寒汐露曾经跟踪着雪去过靖边王府,那时候雪陪着广平郡王去列家献礼,就是把那个尤儿献过去的那次,她躲在暗处,大部分的事情都看得很清楚,所以这个娇蛮横纵的敬敏小公主她自然认得。 敬敏公主哗愣愣地舞着九节鞭,用手一指:“你们几个人,谁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儿,姑奶奶要杀的人,你们居然也敢救,活得不耐烦了啊?” 人群一分,又出来两个蓝衣女子,都梳着日月髽髻,穿着一样的衣裳,各自手里拿着长剑,一个明艳,一个清秀,那个清秀的女孩子手里,还拿着一只苹果。 敬敏公主冲着她们两个一努嘴:“蔡若兮,林寒素,你们两个乖乖地在一旁看戏吧,本姑娘我不用别人帮忙,也能打遍天下无敌手。” 蔡若兮叹了口气:“好了,小姐,别使性子了,架也打了,气也出了,我们走吧。” 敬敏公主撇下嘴,有些不高兴地道:“菜菜,你怕了你闪开,我这里可没完呢,你们,愣着干什么,有种出手,没种承认?” 卫离淡笑道:“人是我救的,姑娘不高兴地话,划出道儿来,不必牵扯到旁人。” 敬敏公主显然一愣:“划道儿?划什么道儿?” 林寒素在旁边悄悄地扯了扯敬敏公主的衣袖,低声道:“她要找你单打独斗。” 听到林寒素的话,敬敏公主立刻来了兴致,她在宫中经常找人比武,尤其被林瑜打了一顿以后,她就发誓一辈子都不用软剑了,而且一定要超过林瑜,因为这件事儿,她找过皇祖母和父皇,可是两个人不但不给她报仇,还都训斥了她一番,并告诫她,不许去寻林瑜的麻烦,不然的话,就家法伺候。 敬敏公主是一百二十分的委屈,不过既然是祖母和父亲有令,她自然不敢轻易违抗,这是皇宫里边为她撑腰的人,她怎么会去得罪自己的倚靠,何况长辈之命,不能违抗,她惹祖母和父亲生气,连母后列云惜都会埋怨她。 这次敬敏公主是遇到了一件棘手的事情,偏偏祖母和父亲都不给她做主,她也探过列云惜的口气,列云惜要她不要着急,事缓则圆,可是敬敏公主是出了名的爆竹脾气,一时半刻也等不及,她也知道列云惜不会骗她哄她,但是她实在不愿意等。 气急败坏之下,敬敏公主存心要吓唬吓唬皇太后和皇帝,所以带着两个伴读蔡若兮和林寒素,卷裹了一些金银细软,偷偷跑出皇宫。 敬敏公主是恭颐皇后留下的唯一骨血,身份娇贵,与其他的公主自然不同,就是按照祖制,公主身边的伴读共四人,皆选自二品以上的朝臣之家,而且要出身诗书门第,品貌端庄,也有公侯宗室之女,自请伴读者,皆是由皇太后或者帝后来选,这些伴读的公侯千金、大家闺秀,虽然不比太子、皇子伴读的公子们,可也是前程似锦。 因为这些年轻的姑娘皆是绮年玉貌,才华出众,又随着公主出入宫掖,所以这些小姐们将来多半会嫁给王子皇孙,甚者得蒙帝宠,入宫为妃。 朝中之臣,有耿介精忠之人,更有趋炎附势之辈,恨不得削尖了脑袋往上钻营,眼见这样的机会,哪里肯放过,自然诚惶诚恐、毕恭毕敬上表恳请,让女儿服侍公主伴读。更有重金贿赂帝后身边的近侍,求得关键时进上一言半语。 不过敬敏公主身边的几个伴读,除了按规矩选的四个以后,她自己心血来潮又挑了两个,这两个就是蔡若兮和林寒素,她们两个人不是出身文臣之家,两个人的父亲皆是武将,官拜一品的威烈将军,蔡林两家既是世交,又同为靖边王列龙川的部下,都是行伍出身的性情中人,与列龙川的交情亦厚,敬敏公主常去列家,见过蔡若兮和林寒素几次,这两个虽然也是女孩子,却自幼就跟着父兄舞刀弄枪,练习马上步下的功夫,敬敏公主性情率直,又是风风火火的性格,受不了那四个淑静贞宁的大家小姐,所以软硬兼施,到底把蔡若兮和林寒素也弄皇宫,做了她的伴读。 第81章 除了日常的功课,敬敏公主带着蔡若兮和林寒素练功,除了侍卫,也没有别的对手来打,侍卫们自然不敢和公主真的对抗,连蔡若兮和林寒素也不敢以实力相拼,这个敬敏公主哪里知道自己有多少斤两,而且离宫之时,林寒素觉得此行不妥,暗中留书,告之了她们的行程,所以她们前脚出宫,后边就有皇帝派出的大内高手相随保护,林寒素有两次见到了暗中潜行的大内高手,只是奇怪为什么那些人只是暗中保护他们,却不请公主回去。 不过有高手相随的事情,林寒素自然没有告诉公主,不然小公主一定以为自己暗中出卖她,有两次她想告诉蔡若兮,又怕蔡若兮一时嘴快,说给敬敏公主知道,事情一拖再拖,林寒素越性把疑惑放在心底,一个字儿也不说了。 敬敏公主除了皇宫,连想都没有想,一路赶到了图苏城,来藏龙山找列云枫。方才经过这里,和这些驮队的远方贩子发生了口角,蔡若兮和林寒素都阻拦不住她,因此就闹了起来。 再说敬敏公主,一听卫离要和自己单挑,立刻兴奋不已,手中九节鞭一抖:“死丫头,话可是你说的啊,你们都给姑奶奶闪开,我要和这个不知死活的丫头划道儿!” 那边的人呼啦一声,又围到这边来,其中一个领头的抱拳:“女侠,感谢你方才施以援手,救了我们这名兄弟,不知道女侠可否赐下大名?” 卫离一抱拳:“兄台客气了,江湖人,江湖事,大家都是在江湖上边混碗饭吃,互帮互助,道义使然,举手之劳的小事儿,何足挂齿?” 敬敏公主冷笑道:“你们也不用问了,这个丫头哪里敢报名儿?什么人不好惹,敢惹姑奶奶我,真是自找死路,你说吧,我们怎么划道儿?” 那个领头儿的十分气愤:“得罪你又怎么样?你以为你是谁?真是有爹养没娘教,才让你这种蛮不讲理的人出来丢人现眼!” 敬敏公主年幼丧母,这个是她心头的疮疤,尽管继母列云惜对她照顾周全,可是亲娘在她心中的印象不能磨灭,方才她们骑马从这里过,驮队里边的一头驴子忽然惊了,把她们的马吓到,敬敏公主心情不佳,发了几句脾气,那个领头的人也毫不客气地反驳几句,结果两方口角起来。 更主要的是,敬敏公主发现这些人都是邠国的人,邠国曾经派使臣进贡,他们的中原话说得虽然也不错,可是从口音上还是听得出来,而且邠国的人不信佛道禅宗,而崇尚图腾崇拜,邠国里边分着各个部族,不管他们穿什么衣服,都要带着本族的图腾。 敬敏公主是刁蛮了些,这个带头也一时冲动,说了方才那句话,才把敬敏公主激怒,大打出手。这些个走远路的贩子,为了半路应对匪寇,也练过防身的拳脚,可惜都是些把式而已,根本不是敬敏公主的对手,幸亏有蔡若兮和林寒素拦阻,才不至于闹出人命来。 此时这些贩子过来,大部分都是鼻青脸肿,呲牙咧嘴,有的还见了血,挂了彩,特别狼狈。 秦谦看看情形,没有什么大碍,这种小事情,卫离一个人就够应付,忙转身上车,此时栾汨罗的气色恢复了很多,额上两腮都是细密的汗珠,秦谦蹲下来,用罗帕为她拭汗:“下车透口气儿吧,恐怕一会儿又该打起来了。” 栾汨罗混混沌沌,方才恍惚间好像听到个熟悉的声音,不过自己搜肠刮肚地眩然欲呕,也没仔细分辨,此时有些倦怠,又不想秦谦担心,因而浅浅一笑:“我又没事儿,坐坐就好了,你还是去外边看看,什么了不起的恩怨,能化解就化解吧?” 秦谦一笑:“应该没有什么大事儿,小离能够应付,那些走远的驮队虽然衣着言语都和我们一样,可是好像不是我们国的人。” 栾汨罗挑开帘子看了一眼:“大哥,那个小姑娘是敬敏公主,我认得她。” 秦谦有些意外,他和卫离方才都对这些远行的驮队起了疑心,因为这些人不是本国的百姓,而且每头驴上边驮着的东西形状奇怪,从驴的负重上看,不像是一般走茶盐的远贩。 图苏城里,依着藏龙山脉,气候适宜,盛产茶叶,而且藏龙山的浴龙河直通到璞江,这条江也是长春帮的漕运范围,中州的盐巴都是从璞江上边运过来。 邠国是沙漠之国,所以盐茶之类的货物都要通过这里运输过去,虽然山路险恶,沙漠茫茫,但是走货的利润十分丰厚,很多远贩成帮结队地往返于两地之间。 卫离的长春帮常和这些远贩们打交道,所以一看之下,就感觉有些蹊跷,所以才搭上这个岔口儿,不然以卫离的性子,焉能不报出自己的姓名,她是有些偏着着这伙儿远贩,刻意与敬敏公主争执起来,好见机而行。 卫离办事,向来极有分寸,所以秦谦十分放心,现在看栾汨罗也无事,心里松了一口气,可是栾汨罗说那个小丫头居然是当朝的公主,他没有见过这个公主,却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忙对外边道:“小离,刀剑无眼,你要小心些。” 以卫离的武功,自然不会把这些人放在眼中,秦谦说了这么一句,并不是真的提醒卫离小心,而是让卫离手下留情。 敬敏公主大笑:“听听,你的同伴已经在长姑奶奶我的志气,灭你这个死丫头的威风了,让你多管闲事,看鞭!” 九节鞭哗楞一声,像一条蛇一样,直缠向卫离的脖子,敬敏公主一鞭出手,用了全力,卫离好像是猝不及防,往后闪身,足尖抬起,一下子就踢到敬敏公主的手腕上边。 哎呦。 敬敏公主一声娇呼,痛疼之下,九节鞭撒手,咻地一声飞到了一头驴的驮囊上,鞭子的力道极大,打得驮囊噗嗤一声,好像着力点是柔软的物件,那头驴咴溜一声,被惊到了,撒开蹄子就要往人群里边冲,卫离纵身飞起,到了那头驴的面前,拽住驴的缰绳,身子挡住驴头,袖中弹出一把雪亮的弯刀来,细窄如眉,弯似新月,她衣袖带风,信手划过,袖中的弯刀就把驮囊上边的绳口划开,噗通一声,里边的东西掉落在地上。 驮囊是两厢地搭在驴背上边,这下子从中间松开,一边一个掉了下来,从那驮囊里边居然滚出两个昏迷不醒的人来。 这两个都是年轻的男子,看打扮是武林中人,长得眉目清秀,不过此时晕迷不醒,软软地躺在地上。 众人皆是一愣,敬敏公主看了一眼,有些奇怪:“你们这些人有病吧?拐卖良家妇女也就算了,你们怎么连雌雄都不分,居然连男的都要拐走?难道你们邠国的男人都死绝了?跑到我们这里来偷着运人?”她方才和他们争执的时候,就看出这些人是邠国之人,现在她一提到邠国,就愤愤不已,不然就是再娇纵蛮横,也不会和他们打起来。 那个头领见状,大喝一声,嘴里叽里咕噜,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话,那些人一个个凶相毕露,从驮囊底下翻出兵刃,一拥而上,下了绝情。 这次动手,不似方才,这些远贩已然下了毒手,敬敏公主的九节鞭也脱手了,刚和人一交手,差点就被人家一刀砍在胳膊上,吓得花容失色,只觉身子一动,被卫离拉在身后,当啷一声,卫离的长剑磕开了那个人的刀,火星四溅,寒气逼人。 蔡若兮和林寒素吓了个半死,如果公主出了意外,自己几条命也不够赔,看来对方方才是故意装的,这些人个个武艺高强,林寒素心里着急,怎么那些大内高手一个也没有跟来呢。 她们两个挥剑相击,幸而平时练得刻苦,纵然没有真正的对敌经验,这生死关头,还是可以抵挡一二,可是她们两个已经被这些邠国人分开,越是想接近公主,越是被推到外边。 卫离一手挥剑,一手拉着敬敏公主,身边有五六个人围攻,寒汐露在马车旁边,喝了一声:“你保护好阿罗,我去打发这些混帐东西。”她这话是冲着秦谦说的。 里边栾汨罗也看到外边的情景,一推秦谦:“大哥,我没有事儿,不用耽搁在这里。” 秦谦道:“没事儿,有小离和寒前辈,这些人不是对手。” 看他的神色,真的是一点儿担心都没有,栾汨罗心头微微一涩,然后笑道:“大哥真的很了解卫姑娘。” 这话淡而平静,秦谦却听出一丝别的味道来,虽然不留痕迹,可是他太了解栾汨罗了,微笑道:“你也不用和小离客气,她不是外人,是我们的朋友,叫什么卫姑娘,直接叫小离就好了,她不都叫你大嫂了吗?” 秦谦很少会开玩笑,也不会说些甜言蜜语来讨人欢心,现在那边打得热闹,他低低地说了这么一句,听到栾汨罗的耳中,却是无限的柔情蜜意,不觉双颊绯红,忙岔开了话题:“我们也下去吧,那孩子到这里,多半是来找枫儿,可别被误伤了。” 栾汨罗平时淡定坦然,水一样的恬静,此时带了几分美人胜花的娇羞,另有一番动人之处。 秦谦也不阻拦,扶着她下来,栾汨罗看敬敏公主在卫离的保护下犹自别扭,心中知道这个小丫头应该还在记恨着卫离,不愿意被她保护,可是这样一来,岂不是反成了卫离的累赘,帮了对方的忙,于是忙道:“榕儿姑娘,那个是枫儿的朋友,你不许胡闹。” 敬敏公主一听,回头见是栾汨罗,大喜:“汨罗姑姑,你见到我小舅舅了吗?这个丫头是谁?我小舅舅的朋友?” 说话之间,卫离已经刺倒了三四个人,那边寒汐露长鞭横扫,所向披靡,那些人岂是对手? 第82章 好几个人负了重伤,领头的那个见状,长嘶了一声,不知道说了句什么,然后剩下的人都跟着仰着头,嘶叫了一声,忽然众人飞身而起,一纵跃下了悬崖。 敬敏公主被卫离带着,左旋右转,有些晕了,此时看到这些人眼见不敌,居然都跳崖自尽,不由得大笑起来:“打不过就死,这些都是什么东西托生的,怎么这样想不开啊?” 山路上,立时平静下来,只剩下那些驮着东西的驴,摇晃着尾巴。 敬敏公主笑到一半儿,忽然不笑了,急道:“汨罗姑姑,菜菜和苹果不见了!” 大家都忙着去解驴背上边的驮囊,每头驴的背上,都清一色地驮着两个少年,俱是眉目清秀的武林中人,这些人都晕迷不醒,栾汨罗唯一试探,不过是迷药而已,可是这种迷药不是中原的迷药,栾汨罗正在忙着给那些人救治。 卫离道:“方才那两个小丫头不见了。” 敬敏公主急得掉下了眼泪,也忘记了刚才对卫离的恼意,一把拉住了她:“你武功那么好,快点帮我去找菜菜和苹果,她们是我最好的姐妹了,千万不能让她们出事啊。” 卫离微微一笑:“放心吧,她们不会有事儿。” 秦谦和寒汐露都在帮着栾汨罗在那边救人,也听到敬敏公主在嚷嚷着什么菜和苹果,寒汐露是从心里就讨厌这个小公主,秦谦看到卫离在和敬敏公主说话,根本用不着这么多人过去,还是这里的人要紧,所以也没动,栾汨罗在专心致志地配药救人。 卫离拉着小公主,在方才蔡若兮和林寒素打斗的地方寻找痕迹。 雪,好些片还来不及融化的雪,零零碎碎地撒在地上。 方才下雪了吗? 卫离眉头一皱,方才没有下雪,可是这里却有雪花,再细看去,那些雪花居然是罂粟花的形状,这些雪不是天下落下来,而是人力为之。 敬敏公主摇着卫离:“她们到底去哪里了?” 卫离一笑:“你放心,我知道她们去了哪里,我会找到她们。” 迷离幽谷有佳人 雪花飘下来的时候,蔡若兮和林寒素都没有再意,她们想快些靠到小公主的旁边,很怕敬敏公主发生什么危险,可是那些人死死地围着她们,而且这些人手法十分古怪,使用的也不是中原的武功,那些刀都是大开大合地披挂泼斩,干净利落,狠辣霸道。 这些人步步紧逼,将两个人逼到了山路的转弯处,这个弯其实离方才那个平阔的场地并不远,只是弯转得特别急,陡峭的岩壁倾斜而下,山石突兀,危危欲坠,到了山弯的这边,突出的岩石就挡住了人们的视线。 微微的凉意,融化在蔡若兮的脸上,她趁着空隙,用衣袖轻拭,凭着感觉,是雪花。 现在已然是初冬了,下雪也是正常的事情,所以两个人谁也没有在意。 可是,当脸上的凉意越来越多,两个人才发觉情况不对,因为她们的眼前慢慢变得模糊,白茫茫的一片,分不清东南西北,也看不清敌人在哪里。 林寒素忙一把握住蔡若兮的手:“菜菜,好像不对劲儿。” 方才和人动手,蔡若兮已经紧张得要命,这可是她头一次和人家真刀真枪地对决,而且对付好像要将她们置于死地,她几乎有些手忙脚乱,不过性命攸关的时刻,畏惧之心都抛于脑后了。 林寒素的手微微发抖,也是湿凉一片,蔡若兮也拉住她:“我们,我们好像,好像……” 她形容不出来此时的处境,可以看到的地方,都是凄迷茫然的氤氲雾气,时浓时淡,或分或合,翻卷飞腾,雾气里雪花飘飘洒洒,寒气逼人。 蔡若兮和林寒素背靠着背,手牵着手,不敢动,也不敢分开,拼命地往前跑,那氤氲的雾气始终追逐围绕着她们。她们看不见路,基本上是那团雾气带着她们跑。 冷汗淋漓,林寒素停下来,蔡若兮也不跑了,喘着气。 身边的白色烟雾,阴魂不散地紧紧追随。 林寒素打了激灵:“菜菜,列叔叔和爹爹他们不是常说打仗的时候,会有奇怪诡异的阵法,这个不会是什么神鬼阵势吧?” 一提到神鬼,蔡若兮更害怕了:“苹果,你别吓我,大白天的,哪里有鬼?那个鬼不是晚上才出来吗?” 林寒素自己也有些害怕了,不过还是强撑着笑道:“好像那个鬼吸了很多的阳气之后,就可以大白天显魂了,而且现在到处都是雾,根本没有太阳。”她原本是在解释,好消除心里的惶恐,只是这话说了以后,心里反而更加慌乱了。 其实两个人都知道,这个世间未必有鬼,但是现在的这个情形,实在诡异可怖。 轻微的脚步声,比风还轻的脚步声,如果不是练武之人,听力异于常人的话,根本听不到这些细碎如风的声音。 难道真的有鬼? 啊。 蔡若兮先尖叫了一声,因为她感觉到有个毛茸茸的东西在蹭她的脚,立时连汗毛都竖了起来:“完了完了,苹果,有东西咬我。” 她不敢低头,僵直直地站在哪儿。 林寒素咬着嘴唇:“菜菜,我就不信这个世上有鬼,管它什么东西,反正它要咬你,你还是踢它好了。” 那团毛茸茸的东西又蹭了蹭,蔡若兮牙一咬,心一横,飞起一脚,狠命踢去,心中暗道:我管你是什么东西,反正我蔡若兮今天恐怕就要交代在这儿,还是苹果说得对,与其你先咬我,不然我先踢踢你出出气。 喵…… 那团东西立刻哀叫一声,听声音去世一只猫。 有人立时怒道:“你们两个丫头不知死活,居然连本姑娘的猫也敢踢!” 这声音蔡若兮立刻认了出来,就是那日在玉坊鼓弄一群猫吓唬人的那个绯衣少女,她们知道这个丫头口里能说出很多奇怪的话来。 当时她们两个是先去图苏城探探消息,本来是要和敬敏公主一起去,可是敬敏公主多了个心眼儿,她也知道,父亲一定猜得到她会去哪里,这一路不见有人来追赶,恐怕是在图苏那里守株待兔呢,所以敬敏公主要蔡若兮她们先去探探风声,如果没有朝廷的人,她在去图苏,上藏龙山。 蔡若兮此时心中倒是不害怕了,不用问,又是这个和猫儿厮混的少女搞鬼,八成又是什么奇门幻术、毒药迷烟之类的东西,不过就是旁门左道的把戏。 见怪不怪,其怪自败。 蔡若兮怒道:“死丫头,你成天装神弄鬼,就不能活得像个人样?你叫什么东西,敢不敢报出来见见光。” 那个人呸了一声:“我的名字说出来吓死你。” “名字会吓死人?有本事说出来吓吓看!” “姑娘我复姓终黎,叫做终黎西枫。” “有什么稀罕的?不过就是钟离而已,八仙里边的不就有一个钟离汉吗?你跟他同姓,不会以为自己就是神仙了吧?” 终黎西枫哼了一声:“孤陋寡闻,原来中原的女子真的笨得和狗一样,钟离汉,还铁拐李呢!” 那天刹那走了以后,她也匆匆地告辞,因为她害怕遇到宫里的空桐潋滟,可是被卫离暗算了,她又不甘心这样就离开,她本来也要藏龙山,结果在玉坊了戏弄了很多人,让左护法霞露清霜带走,斥责了她几句,要她不要太过张扬,暴露幻雪宫的行迹。 更重要的是,幻雪宫的玄猫圣女泠舟魅影很快也要到图苏,空桐潋滟也会同行,终黎西枫一听到空桐潋滟,那感觉就像老鼠见到猫儿一样,能回避就绝对不见面,她又不敢走得太远,结果就到了这里,遇到了刹那。 秦谦他们启程之后,终黎西枫一直暗中跟随着,方才遇到这场事情,看着他们一起对付邠国人,终黎西枫心头火起,因为她们幻雪宫乃是邠国的护国圣教,每一代宫主都是护国法师,同样也是帝师,地位尊崇。 老宫主卢妃仙子是当朝海龙圣君的师父,玄猫圣女泠舟魅影是代理宫主,也就成了邠国皇太子的师父。 不过敬敏小公主由卫离护着,她有些害怕卫离,自然不敢过去,看着蔡若兮在旁观,就对蔡若兮下了手。林寒素正好在蔡若兮的身边,自然跟着受到了牵累。 蔡若兮怒气冲冲地喝道“终黎西枫,你骂人!看你们用的这些下三滥的功夫,就不是什么名门正派,一定是邪魔外道~” “呸,自己明明是井底之蛙,孤陋寡闻,还敢笑人家装神弄鬼?连我们圣教的幻雪神功都不知道,活着也是糟蹋粮食,反正我们家猫儿饿了,不如把你喂猫吧!” 蔡若兮这里和那个终黎西枫斗嘴,林寒素已然循着声音,找到终黎西枫的位置,她的手里还紧紧握着那个苹果,忽然用力一捏,苹果脱手而出,终黎西枫一撇嘴,心中暗道真是初涉江湖,不知险恶,一个苹果也想暗算我,她不屑地顺手一接,漂漂亮亮地来给金燕低回,那个苹果托在了手上。 扑哧。 苹果离开爆开,里边冒出一股黑烟,终黎西枫没有留神,被呛个正着,剧烈地咳嗽起来。 原来围着蔡若兮和林寒素身边的白色烟雾,乃是幻雪宫的神魂颠倒迷雾,这种迷雾里边有让人产生幻觉的成分,只要用内力催动,就会把人困在其中,产生各种各样的幻觉。 不过这次,终黎西枫腿上还有伤,那些针眼儿固然不大,也没有伤到筋骨,却是疼得钻心,行动不便,所以功力打了折扣。 趁着这个机会,林寒素一拉蔡若兮,飞快地冲出团团迷雾。 终黎西枫弯着腰咳嗽,无法再驱动神魂颠倒,那团白色的浓雾就慢慢散了。 第83章 蔡若兮出来一看,已经不是方才的地方,身边也没有其他的人,那些扮成远贩的邠国人不知道哪里去了。 这是一片幽寂的山谷,此时树木萧条,空旷苍莽,好像一副意境廖阔的水墨画。 两个人左右看看,认准了一条路就要往那边跑,忽然对面狼嚎鬼叫地跑来一群人,这些人形容狼狈,一个个都穿着火红的衣裳,每个人的脸上,都和苦瓜般愁眉苦脸,眼中还带着惊慌失措。 他们好像一群丧家之犬,西里呼噜地往这边跑来。 跑在最前边的那个人比比划划:“快跑快跑啊,空桐潋滟来了!” 终黎西枫本来还在咳嗽,一听空桐潋滟的名字,立时吓得哏儿地一声,脸憋得通红,那咳嗽被强自压了下去。 那些逃跑来的人冷然看到终黎西枫一抬头,不由得妈呀一声:“有鬼,有鬼!” 原来林寒素的苹果里边,那些炸裂开来的黑色烟雾没有毒,只是掩护着逃跑的烟雾弹而已,她爹爹知道她的功夫有限,生怕女儿万一遇到强敌后吃亏,所以就为女儿林寒素准备了这种不是暗器的暗器。 林寒素的皮囊里边,始终装着苹果,这些苹果,有真的,有假的,她这回是头一次用,扔得不是特别准确,结果黑烟熏了终黎西枫一脸,现在终黎西枫和灶王爷似的,只露出一口雪白如贝的牙齿,黑得还不均匀的脸上,一对乌溜溜的眼中慌乱地转动。 蔡若兮忍不住大笑起来,用力拍了下林寒素:“苹果,有你的,够意思,你怎么不把她的头发也炸起来,可以变成钟离黑猫了,哈哈哈。” 蔡若兮笑到一半儿的时候,嘴里好像吞了个鸭蛋,闭不上也睁不开,因为她看见一个人,从树梢上边飞下来。 当然,轻功到了一定的化境,可以登萍渡水、踏雪无痕,那个人红衣如火,从树梢上纵身而下,也没有什么奇怪,不过是轻功身法高于常人而已,但是这个人,不是纵身下来,而是真真切切地飞下来。 红衣如火,诡媚的红,红得张扬,银发似雪,妖艳的雪,那人张开一双翅膀,悠然自得地从树上飞下来。 那展开的翅膀,好像鸟儿的双翼,趁着气流滑翔下来。 林寒素在旁边也呆呆地望着,等到那个红衣人到了眼前,更是大吃一惊。 一头泛着雪色光泽的长发,长发还微微地卷曲,衬着一张温润如玉的面庞,这个人五官容貌,甚是漂亮,给人惊艳之感,可是,蔡若兮和林寒素看不出这个人是男是女。 这个人的容颜娇美,既不是男性独有的俊朗,也不是女子独有的阴柔,若认真论起来,身段容貌,俱是出众。要命的是,这个人若是男人,便是一个面如皎月,颜似春花般的男人,若是女人,便是一个千娇百媚,风神摇曳的女人。 这人穿着曳地衣衫,不知道是什么衣料质地,无风自动,犹如一团舞动的火焰,双臂和肋间的翅膀悠然收拢,也不知道那翅膀是什么质地制成,感觉十分坚韧柔软,每扇翅膀上还有五根支撑的筋络,这几根筋络好像是钢丝编就,轻盈而富有弹性,每根筋络的顶端,磨成尖锐的菱角形状,雪光闪亮,此时已然收起,好像银质的勾链,变成一串美丽的装饰。 长过腰间的银色长发,没有任何的饰物,却在一边旋转着长出一个小小的犄角,这只犄角更像是破土而出的竹笋,层层叠裹着,人一动的时候,这只小小的犄角也会跟着颤动,感觉长得不是特别结实,随时都会掉下来一样。 蔡若兮已然看的眼睛都直了,这个人实在鬼魅得很,那翅膀还好理解,人家乐意想风筝般在空中翱翔,加上本身的轻功再了得,多了一双翅膀,纵身起来或者穿越空间的时候,会更加轻松,可是头上那个斜楞愣旋出来的犄角实在诡异,她想破脑袋也想不通,这个犄角是怎么出来的。 这个妖媚诡异的人,到底是什么人? 或者,不是人? 这个红衣雪发的人温柔地低头一笑,那光洁的额头上,还印有一个蛇形的圣痕,那道圣痕若隐若现,带着丝丝的神秘感。 方才逃跑的人都哭丧着脸,一个个也不敢跑了,扑通扑通跪下来:“空桐护法,求求您,让我们死吧,赐我们一丝吧!只要您赐我们一死,我们来生做牛做马,都会报答您的恩情。” 他们一脸的哀求,用力地磕头,希望空桐潋滟给他们一个死亡的机会。 空桐潋滟微微一笑,笑靥如绽放的罂粟,充满了邪冷的魅惑:“啊啦,人家善良慈悲,最见不得生老病死,好好的为什么不活着?” 她微笑着,笑意越来越浓,语调轻柔,却让人觉到蚀魂啮骨的寒意。 世事多变谁测断 空寂的山谷里,那些红衣人的乞求声不绝于耳,不过空桐潋滟好像很有兴致,并不急着处理他们,而是颇为欣赏他们的惶恐。 一双眼睛,好比午夜星光,闪动着微冷的寒芒。 终黎西枫在旁边低着头,有些害怕,她脸上的黑还没有擦干净呢,想来空桐潋滟也看到她如此狼狈的样子,所以又不能不动,好半天才慢慢蹭了过去,弯了下腰:“姐姐。”她挤出几分笑容来,笑得比哭还难看。 空桐潋滟白了她一眼:“谁是你姐姐?你怎么混得跟鬼一样了?以后别说是我们幻雪宫的,我瞧着倒像是圣狗帮的人。”一边说,一边拿出一面镶嵌着红蓝宝石的风钹铜的菱花镜子,举在前边,对着镜子不停地照着,时而拢拢额发,时而轻轻地按按眼角,生怕多出一道细纹来,照得特别认真。 那几分僵冷的笑容还挂在嘴角呢,终黎西枫又弯了一下腰:“哥哥。”她此时的表情更加的尴尬和痛苦,这个右护法空桐潋滟和老宫主卢妃仙子一样,让她头痛如裂,对老宫主卢妃仙子,她永远不知道什么时候,该叫她娘,什么时候叫她姨娘,或者两个称呼都不对的时候,就得称呼为宫主,空桐潋滟也是一样,终黎西枫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才最正确。 照了半晌,空桐潋滟忽然一笑,对着镜子说:“镜里桃花镜外人,人比桃花媚三分。春暮桃花随逝水,白发红颜辊清尘。镜子啊镜子,你说这个世上,有没有不死的英雄,不老的美人?” 空桐潋滟对着镜子说话,自言自语,还带着几分忧伤。 蔡若兮和林寒素彼此望了一下,算算自己逃走的可能性有多大,方才逃过来的那些人,好像跑都不敢跑了,只求速死而已,不知道他们到底在怕什么,不过就是一个比较奇怪的人而已,就算头上长了个犄角,也没有什么出奇。 空桐潋滟,你这个妖精,你真的不把我们魅火教放在眼里啊,你们幻雪宫不过是夜郎自大,怎么跟我们魅火教相提并论,你还真的不知道你是谁了,老子和你拼了! 跪在那里的一个人忽然嘶叫了一声,手中长刀寒光闪动,身体一纵,冲着空桐潋滟当头劈去。 当一个人的恐怖到了极点的时候,会变得燥郁暴怒,那个人显然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无力再支撑下去,左右不过一死,与其等待着,不如全力一击,最坏的结果也不过如此而已。 簌……簌…… 细微的破空之声过耳。 空桐潋滟一手犹自拿着镜子,另一只手看也不看,从袖口飞出一条细如蛛丝的链子,链子的另一头系着一把弯刀,长只有尺半,雪似寒芒,两头都是刃口,链子扣在弯刀的一侧,所以那边弯刀是旋转着飞过去。 唰…… 那个人还在半空,只觉得脚踝上一阵微微的凉意,好像有股溪水流过一般,他还来不及惊讶,忽然双腿就忽然没了力气,人也犹如断了线的风筝,飘摇直坠,摔到了地上。 低头一看,两道血线,从足踝处蛇一般缠绕,皮肉翻卷,雪白的骨头,森然可见,原来脚上的经络已经被空桐潋滟挑断了。 啊! 看清楚自己的状况后,那个人才发出凄惨地哀呼声,才感觉到了钻心的痛疼。 空桐潋滟手腕一动,链子收回,弯刀上,一滴血,凝结如露,顺着刀锋,落到了地上,霎间就没了痕迹。 跪伏着的人,没有人敢动,也无视同伴的翻滚哀嚎,空桐潋滟斜睨着眼睛,对着镜子拢着头发:“她们是谁?” 终黎西枫忙道:“这个叫菜菜,那个叫苹果。” 噗嗤。 空桐潋滟笑了一声,头上的那个小小的犄角跟着晃了晃:“看你们的打扮,好像是谁的丫鬟啊,你们的主子是不是饿死鬼投生,菜菜,这么难听的名字也好意思叫出来,不如,你们投靠我们幻雪宫,总强过寄人篱下,受那份闲气。” 蔡若兮瞪了空桐潋滟一眼,然后又掐了林寒素一下,小声嘀咕:“都是你,好好的叫人家绰号,弄得满天下的人都知道了。” 蔡若兮不是汉人,他的父母都是沙陀人,她的父亲本来叫做哥舒翰英,在靖边王列龙川攻打苘州的时候,哥舒翰英带着妻儿逃难,当时的妻子还身怀六甲,正好被列龙川救了下来。哥舒翰英从此就跟着列龙川,他的妻子生女儿若兮的时候,不幸身故,列龙川又帮着哥舒翰英娶了一房继室,这位继室夫人姓蔡,对前房的子女视如己出,因为丈夫常年随军打仗,蔡氏夫人也没有生养。后来哥舒翰英干脆改了汉姓,叫做蔡英。 沙陀人以母为尊,哥舒翰英又特别喜欢蔡氏夫人,因此改姓蔡氏,蔡夫人有心将蔡若兮许给哥哥的儿子蔡浩然,不过当朝的法规,姑舅两姨结亲,听随自便,可是同姓之间,不许联姻。 第84章 蔡英本想自己的情况比较特殊,并不是真正的蔡姓,想通融一下,后来蔡若兮被选去给公主陪读,这件事情就暂时耽搁下来。 林寒素是蔡若兮的闺中密友,自然知道这件事情,嘲笑蔡若兮,若是真的嫁给了蔡浩然,就变成了蔡蔡氏了,有次被宫里的人人听到,也不知道个中情由,蔡若兮自然不好意思为这个解释,后来敬敏公主也知道了,将蔡蔡氏听成了菜菜,于是蔡若兮得了这么个诨号,开始的时候,自然又气又恼,幸而她为人疏旷,事不萦心,习惯之后,也没有什么所谓。 空桐潋滟看蔡若兮不以为然,也不着急,眼波一转,忽然衣袖翻卷,一道寒光奔向了蔡若兮,蔡若兮忙举剑相挡,林寒素进步欺身,帮着蔡若兮去对付空桐潋滟。 忽见那寒光陡然一转,绕向了林寒素,速度之快,不及眨眼,还是方才那道系着弯刀的链子,哗啦一声,已然将林寒素卷到了空桐潋滟的身边,雪亮的弯刀,抵住林寒素的咽喉:“啊啦,苹果是吗?你怎么自己送上门来?那个菜啊,不要乱动哦,我这边残月刀可是新磨的,锋利到我自己有些害怕。”空桐潋滟说着话,又噗嗤一笑。 蔡若兮知道自己和林寒素的功夫不算是顶尖的高手,但是寻常三十个青年的壮汉也到不了她们身边,这个不男不女的妖精到底有多少的功夫,她根本估量不出来,心中又着急又害怕,用剑指着空桐潋滟:“你,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快放了我朋友,不然我跟你没完。” 残月刀微微一动,一丝血线从林寒素白皙的脖颈上边蜿蜒而下,空桐潋滟噗嗤一笑:“嘛,没完没了,万寿无疆,好玩啊。” 蔡若兮不敢动了,眼中带泪:“我求求你,不要伤害我的朋友,有什么,你冲着我来好了。” 终黎西枫强自笑了一笑:“护法大哥,她们和我们也没有什么仇,只是西枫一时使性子,才和她们开个玩笑,护法还是放了她们吧。”她看空桐潋滟来了兴致,恐怕这两个姑娘都会有无妄之灾,心中实在不忍,忙为两个人求情。 空桐潋滟充耳不闻:“啊啦,很够朋友哦,好,只要你投靠了我们幻雪宫,我就放了这个苹果,趁我还没有改变主意以前,你最好不要考虑。” 蔡若兮不敢耽搁,生怕林寒素发生危险,看样子这个空桐潋滟心狠手辣,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怎么投靠你们?” 空桐潋滟有些失望:“真菜啊,没有一点儿刚性,嘛,不好玩的,怎么也得让我把这个丫头削掉什么嘛。哎,入我们幻雪宫,首先改掉你们那些平庸的姓氏,我们幻雪宫都是上古神族后裔,天性高贵,不同凡俗,菜哦,噗嗤”空桐潋滟忽然又神采奕奕,笑哈哈地:“想到了,本护法赐你神姓瓜田,叫瓜田菜怎么样?有瓜解渴,有田耕作,有菜充饥,一生衣食无忧啊。” 一股怒气立时冲到了蔡若兮的脑门,本来白皙的脸,此时涨得通红。 空桐潋滟看她恼怒,又敢怒不敢言,更是兴致高涨:“嘛,不好啊?那姓三饭怎么样?三饭菜?一日三餐,皆有饭菜,是不是很好?” 蔡若兮咬着嘴唇,一声不吭。 空桐潋滟斜着头看她,头上那只小小的犄角摇啊摇地晃着:“恩?想笑是不是?笑为什么不露牙?难道?”说着话,空桐潋滟忽然开怀大笑起来“天助我也,想到一个前无古人的名字,不如叫做黑齿菜吧?” 因为太得意了,空桐潋滟笑得前仰后合,手下稍微松动,林寒素立时又扔出一个苹果去,空桐潋滟顺手接住了,林寒素趁机跑出去,拉着蔡若兮飞快地转身往回跑。 空桐潋滟感觉苹果的重量不对,马上扔向了蔡若兮和林寒素。 林寒素惊呼一声,来不及躲,却见人影一飘,有人打了一个口哨,那声音有些奇怪,是一串儿奇怪的声音,然后将那只苹果踢飞,苹果到了半空,砰地一声炸开,黑烟弥漫,有人一手拉着一个,飞快地纵起。 两个人就觉得两耳生风,身子不由自己地被人拖拽着,她们也运息内力,提着一口丹田之气,施展轻功,不过她们的轻功,比这个人差了不是一截半截,所以几乎是被拖拽着走。 没跑多久,那个人停下来,笑道:“好了,你的朋友给你带回来了。” 蔡若兮和林寒素才看到,救了她们两个的是方才见过的那个人,不过她们不知道这个人就是长春帮的帮主卫离。 敬敏公主看她们两个无事,这才露出笑意:“谢谢你啊,对了,你叫什么?你救了我的两个姐妹,我要赏赐于你。” 秦谦也过来,方才卫离一个人去追蔡若兮和林寒素,说得那么有把握,看来卫离心中有数了,所以他也没跟着,而是留在这里帮着栾汨罗检查那些昏迷的少年,服过了药以后,已经有人醒来,但是这些人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被人捉住,他们来自不同的门派,都是冲着陈九州的试剑会而来,那些押送他们的人,已然集体跳崖了,除了他们身上中的迷药,寻不到其他的线索。 留着现场的除了这些毫不相干的少年,驴队和装货物的家什都是平常之物,也没有翻检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 卫离一笑,问秦谦:“大哥,那些人醒了吗?” 秦谦道:“醒了,不过他们对此也是毫无所知。你,你呢?”他问得有些犹豫,方才卫离十分肯定地说知道蔡若兮她们的去向,因为有人在此,卫离固定不方便说出来其中的因由,所以秦谦也不便直接询问。 卫离还未说话,敬敏公主那边有些不高兴:“菜菜,苹果,人家也不把我们放在眼中,我们走吧。” 栾汨罗尚在一旁给一个手臂擦伤的少年包扎,忙抬头道:“榕姑娘,等一下我们一起走,你们人单势孤,会有危险。” 敬敏公主哼了一声,用手一指自己的鼻子:“我会有危险?那个混蛋吃了雄心豹子胆,敢动我一根汗毛,我让他吃不了兜着走!”她说着话,气呼呼地带着蔡若兮和林寒素,翻身上了自己的坐骑,快马加鞭,一溜烟儿地跑了。 秦谦招呼了一声,敬敏公主也装作没听见,因为敬敏公主的身份特殊,秦谦犹豫一下,不知道该不该去追。 栾汨罗的手里还拿着剪刀和药物,还没有包扎完毕呢,更是来不及追,不由得叹气,忙着给那个人包扎伤口:“大哥,这里的人差不多都醒了,他们也没有什么危险,我们快些去追赶榕姑娘吧。” 寒汐露哼了一声:“阿罗,你又不是观音菩萨,别见什么事儿就管什么事儿,还是看清楚身边,小心被那些居心叵测的人算计了去。” 栾汨罗一笑:“阿姨多虑了,君子坦荡荡,还怕什么算计,若是能被算计去的东西,也没有什么可惜。那个小姑娘不知深浅,恐怕会遭遇危险,她是我一位朋友的女儿,我怎么能袖手旁观?” 那些被救醒的少年此时已经清醒过来,纷纷过来称谢。 栾汨罗急着去追小公主,匆匆告辞,依旧和寒汐露上了车,秦谦驾着车,卫离仍然骑着自己的马,在车辕旁并驾而行。 栾汨罗坐在车里,一边想着那些少年身上的迷药,一边想着敬敏公主此时跑到了哪里,外边秦谦和卫离说些什么,根本都不在意。 只是寒汐露在里边怎么看怎么生气,对卫离充满了厌恶,又暗自替栾汨罗担心不已。 他们一路行来,都没有见到敬敏公主的身影,因为害怕车子太多颠簸,会让栾汨罗不舒服,秦谦的车赶得不是特别快,毕竟路只有一条,前方就是图苏城,她们也跑不到别处去,但是眼看着见到了图苏城,仍然没有见到敬敏公主,秦谦有些担心:“小离,方才她们,究竟被谁捉了去?会不会又被捉了去了?” 卫离淡淡一笑,低低地压着声音:“如果她们出尔反尔,一定是另有原因,不过落到她们手里,并不麻烦,大哥,我看到那些人了。” 从卫离的神色间,秦谦就猜到了她口中的那些人是魅火教的人,因为魅火教一直在暗中向卫离示好,想和长春帮结盟,许诺的条件非常优厚。 因为操控着三江两河的漕运,如果没有长春帮的庇佑,那么就相当于将九州的水陆拦腰折断,所以长春帮是根钉子,也是块肥肉,很多人都惦记着,如果无法除掉卫离,取而代之,那么就不妨示好,结为同盟,各取所需,然后再慢慢图之。 趣乐堂、魅火教的人都暗中派人联系卫离,别看谢君恩因为卫离而死,可是趣乐堂好像都不记得这些事儿一样。 卫离的态度总是让人琢磨不透,既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秦谦猜想她在考虑一个万全之策。 图苏城,一个与邠国接壤的边陲城镇,城中人口不算太多,就连边界隘口的驻军,也不过只有五六千人而已,因为图苏群山环绕,天险沟壑,足可以做为屏障,沿着一脉山峰,修着长城,每处垛口,皆有哨卡,此地虽然是边陲临界,但是因为和邠国始终交好,近百年都没有发生任何矛盾,平时逢到集日,两国的人互有商贸往来。 他们已然到了图苏,今天不是集日,街上多少有些冷清,敬敏公主依然不见踪影,栾汨罗想下车找给人来打听,忽然前边有一群人,用藤椅抬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姑娘,急匆匆的走过。 就是一瞥之间,栾汨罗大吃一惊,她认出那个姑娘是谁了,忙一掀轿帘,探出头来:“大哥,快点儿,追上他们。” 秦谦一挥鞭子,赶着马车,紧紧相随,那些人回头看看,也没有介意,转眼到了秋爽斋的外边,稍稍停了停,领头的一个人探头探脑往里边看看。 第85章 栾汨罗忙下了马车,秦谦扶了她一把:“怎么了?” 栾汨罗道:“大哥,你没看见那个姑娘是谁吗?” 寒汐露也下了车,抬头一看秋爽斋,不由得浑身一抖,愣愣地站在那里,记得叶知秋和她说过,如果将来退出了江湖,就要开一间小店,不管是用来做什么,店铺的名字都叫秋爽斋。 是无意间的巧合吧? 寒汐露心头一痛,叶知秋已经死了,死在澹台玄的手上,这个仇还没有报呢。 听到里边有人招呼一声:“来人,带上来!” 那些人忙抬着藤椅往里边急急地进去。 处变不惊冷眼觑 慕容孤胸有成竹地地喝了一声,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门口,只见几个家人抬着一只藤椅进来,上边一个女子浑身是血,奄奄一息。 慕容孤缓缓走到那个女子的身前,从怀中掏出一只装着丹丸的药瓶来,倒出一颗,放进那个女子的口中,一边冷然道:“列公子,这个人想来公子应该认识吧?” 酒葫芦在海无言的手里,那口酒还含在口中,看到这个受了伤的女子,也不由得一愣。 叶眉儿。 这个浑身是血的姑娘竟然是叶眉儿,列云枫心里同样吃惊,她怎么跑到图苏来了?难道是从王府里一路追寻到此?多半是为了海无言而来,可是如果父母在家的话,叶眉儿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私自出府,如果是得到了父母的同意,也该有信儿捎过来才对。 在王府里边,人人皆知叶眉儿和辛莲是他屋里的人,以前外出办事儿的时候,两个人也常常结伴而行,叶眉儿若是私离王府,跑了这么远的路,辛莲一定放心不下,没有不跟来的道理。 叶眉儿和辛莲的武功,得自嫡王妃沐紫珊的真传,天山沐家的剑法,在武林中也曾经是别开天地,另创一家的剑法,列云枫看过慕容孤的出手,叶、辛两个人联手,应该可以全身而退,所以擒获她们的应该另有其人。 会不会是慕容惊涛? 海无言咽下那口酒,双眼冒火:“把她放了!” 海无言此时已经被激怒,叶眉儿喜欢他,从来都不是什么秘密,这个女孩子心里有什么事儿,都会直截了当说出来。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海无言不是铁石心肠,也不是计较叶眉儿的出身,而是他真的无法忘记列云惜。 但是无论怎么说,叶眉儿都是他在意的朋友,现在她落到人家手中,情况不明,生死难料,海无言立时动了杀机。他现在无门无派,也用不着讲什么江湖道义。 慕容孤冷笑一声:“列公子口口声声叫你大哥,你们自然是蛇鼠一窝,到了现在还贼喊捉贼?是不是把天下的英雄都当成了傻瓜?事儿是你们干的,人是我救的,怎么?想杀人灭口吗?” 慕容孤阴仄仄地笑着,海无言手按着剑柄,就要出手。 大哥。 列云枫拦住海无言,示意他不要急躁,对方敢用叶眉儿来要挟他们,一定是早有蓄谋,恐怕他的身份来历也不是什么秘密,现在他们见到的是叶眉儿,不知道辛莲在不在他们手上。 这里是边陲之城,列云枫的身份多少有些忌讳,最好不要轻易暴露,他现在无法确定慕容孤知不知道他的身份,慕容家的人心狠手辣,恐怕在非刑之下,叶眉儿和辛莲无法承受,会泄露秘密。 他们在这灵堂之上救下叶眉儿容易,就怕辛莲还在人家手上,会遭毒手,所以现在不要轻举妄动才是,怎么也得看看慕容孤葫芦里边卖的什么药。 海无言虽然生气,但是并不糊涂,列云枫一拦他,他自然也明白其中厉害,可恨这个慕容孤居然用到如此下三滥的手段,只好强自忍着,手按剑柄,伺机而动。 列云枫抱拳:“这个姑娘是我们家的人,不知道遇到什么危险,竟然被大公子碰巧相救,列某在此谢过大公子。” 慕容孤大笑起来:“列云枫,你不要含糊其辞,你们家的人?你们家的什么人?她们两个可都说得明明白白,你有胆子做的事情,居然没有胆子承认,你还算什么男人?呸,简直禽兽不如!” 两个? 列云枫心中一动,看样子辛莲也在他们手上了,只是这两个人怎么会落到他们手上? 慕容孤冷冷地:“怎么,列公子,没话可说了?还是不敢开口啊?如果你不敢说,让我替你说,这个姑娘叫叶眉儿,另外一个姑娘叫辛莲,她们两个是你哥哥的妾室,可是你对她们垂涎已久,趁着你哥哥离家,多次调戏,她们才无法在你家中安身,被迫离家寻夫。天不长眼,这两位苦命的姑娘真是不幸,几日前在图苏遇到了你,当时你和离别谷的少谷主印无忧还有那个雪少爷狼狈为奸,到秋霜斋刺杀我娘亲,叶知秋,你好狠的心,如果不是你有意相助,他们几个又岂能是你的对手,我苦命的娘亲又怎么会无辜遇害啊!”他说到这处,顿足捶胸,嚎啕大哭。 这是个滑天下之大稽的谎言,只是出自慕容孤的口中,代表着不二山庄,就显得很有分量。 而列云枫现在不能解释,叶眉儿和辛莲的性命都操纵在对方手里,更重要的是,他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他现在在思索,慕容孤的话,到底是谁的授意,是不是他们已然知道了自己是谁,才会如此针锋相对,逼着自己不能为自己辩白,那么他们的目的又是什么?还是,叶眉儿和辛莲为了掩饰真相,对他们说谎? 萧望岳几步过来:“大公子,和这些无耻的败类讲什么道理,干脆,把叶知秋和这几个畜生一起宰了,大卸八块,为武林除害!” 慕容孤冷冷地:“我不会杀他们,免得有人怀疑我假公济私,我只是要揭露他们的真实面目,他们玄天宗的弟子,自然有他们玄天宗来处理,叶姑娘,叶姑娘” 他轻轻呼唤几声,椅子上的叶眉儿慢慢睁开眼睛,浑浑噩噩地应了一声。 慕容孤显得十分气愤:“各位,我们都是江湖中人,但凡有些人性,也不会对娇娇弱弱的姑娘下此毒手,这两位姑娘,不巧遇到他们去刺杀我娘亲,两个姑娘想阻拦这场惨剧,所以列云枫才辣手摧花,如果不是有人相救,恐怕已经做了枉死之鬼了!” 印无忧在旁边忍了半晌,毕竟是当着这么多人,他要说什么或者做什么,都代表着玄天宗,现在玄天宗的百年庆典就快到了,他不想给玄天宗惹出什么麻烦。 不过此时,慕容孤步步紧逼,居然诬陷列云枫如此不堪,他虽然不认识叶眉儿,可是他绝对不相信列云枫会垂涎美色,去调戏人家有夫之妇,换在平时,列云枫早反驳嘲讽,不知道今天为什么反而不说话了,他实在气急,无法忍受,禁不住骂道:“你放屁!那天我们三个人都在一起,小枫去杀她?我怎么不知道?难道我是瞎子?” 若是依着印无忧以前的性情,早一剑过去,不需要废话,现在他心有顾忌,又忍不住要为列云枫辩解,只是他素来不善言辞,此时激动不已,焉能说得清楚? 慕容孤冷笑道:“印少谷主,你敢说那天晚上,你们始终在一起吗?” 印无忧愣了一下,那天晚上,列云枫曾经单独回秋霜斋来着:“就算我们没有始终在一起,小枫是什么人,我心知肚明,你敢诬蔑他,我和你没完!” 慕容孤冷冷地笑道:“他是什么人,你当然心知肚明,因为你们本来就是沆瀣一气,狼狈为奸,到了现在,我不得不怀疑,玄天宗和离别谷的关系,还真的非常有趣,真是子一辈、父一辈的交情。澹台先生和叶知秋曾经结为兄弟,这列公子和少谷主又是同门兄弟,可别说是简单的巧合,这也实在太巧了吧? 话一出口,印无忧就觉察到自己方才接错了话,这样让外人听来,好像承认了他们三个曾经去刺杀余掌柜的夫人,印无忧心中又气又恼,却见列云枫冲着他轻轻摇头,示意他不要多言。 叶眉儿恍惚间睁开眼睛,慕容孤马上蹲下身子,柔声问道:“叶姑娘,你看看,那天晚上伤害你的人在不在现场?不要怕,现在有我保护你,没有人敢伤害你,说吧,是谁对你下了毒手?” 叶眉儿强撑着抬起眼睛,四下看去,一眼就看到了列云枫,神色立刻变得激动起来,往手边一划拉,好像要抓什么东西一样,只是藤椅上空无一物,她顺手一摸头上,还有一根簪子,立刻抽下来,头发顺势披散下来,叶眉儿用尽浑身的力气,把簪子狠命地向列云枫掷去:“列云枫,我……” 她身体太过虚弱,这一掷之力,几乎耗费掉她所有的力气,簪子没有打到列云枫,列云枫顺手一抄,握在手里,叶眉儿娇喘吁吁,说不出话来。 不用慕容孤再说什么,这眼前的事情果然引人怀疑,叶眉儿醒了的表情和动作大家都有目共睹,更重要的是,列云枫居然一句话也不加辩驳,这些人的心中不觉狐疑起来,都把目光投向了列云枫。 列云枫此时反而有了主意,对慕容孤投鼠忌器,不能妄动,而且要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既然不知道对方究竟要唱什么戏,就不要先砸场子,让他们兴致勃勃地演下去。 就从现在的情况看,慕容孤的用意,是逼着自己不再出头,可是事情一定远非如此简单而已。不过是被人误会冤枉,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列云枫感觉到这件事的背后,一定牵涉甚重,所以打定主意,姑且忍之,先得救出叶眉儿和辛莲,不能伤到她们两个人的性命。 第86章 还有叶眉儿,如果不是事情突变,她不会直呼自己的姓名,还掷来那根簪子,好像和自己拼命一般,不过叶眉儿的神智相当清醒,不像被人摄魂控制,她多半也在顾忌着辛莲的性命,才不敢贸然行动。 慕容孤冷笑道:“怎么,列公子,铁证如山,你没有什么好分辩的吧?各位,想来大家也看明白了,这个列公子明明就是和叶知秋狼狈为奸,故意替叶知秋遮掩!” 嗖。 一道寒光,印无忧脸色冷峻,一剑就像慕容孤刺去。 慕容孤毫不畏惧,举剑相迎,一边还大喊:“大家保护好这位叶姑娘,不要让他们杀人灭口!” 一时人们围了上来,印无忧也不说话,剑走龙蛇,和众人打成一片。 慕容孤倒是退了一步,并不与印无忧拼命,在后边冷冷地笑道:“少谷主,怎么恼羞成怒就要杀人灭口?从来邪不胜正,你以为我们会惧怕你们离别谷吗?” 海无言也按捺不住,把酒葫芦一掖,长剑出鞘:“慕容孤,快点放了眉儿,你才是贼喊捉贼!” 他这边怒火中烧,就要动手。 住手。 有人沉喝一声,这个声音非常的低沉,不过每个人都已然听到,见外边又进来四个人,三女一男,正是寒汐露、栾汨罗、卫离和秦谦。 说话的正是秦谦,秦谦说着话,还有意给列云枫使了个眼色,列云枫一见,心头一动,立刻有了主意,秦谦不早不晚,此时出来,方才的事儿,应该也看到听到,他没有迎过去,反而故意地往海无言身后缩了一步,挤出一丝笑容:“哥哥。” 这声哥哥很轻,但是大家此时都住了手,自然都听到了,方才慕容孤还说到列云枫对哥哥的妾室图谋不轨,现在列云枫的哥哥就来了,大家都没有心思再打闹,而是退到一旁,看看究竟怎么回事儿。 慕容孤眉头一皱,怎么说了曹操曹操就到了,接到了父亲的任务后,他也千算万算,生怕出了意外,可是他没有算到列云枫的哥哥会来,叶眉儿也看到秦谦,从藤椅上挣扎一下:“大爷,大爷……” 秦谦几步过来,栾汨罗她们也跟着过去,秦谦弯腰道:“眉儿别动,让阿罗给你看看,公子,眉儿是您救的吗?是谁如此狠心伤了她?” 慕容孤的神情特别尴尬,此时咧下嘴:“是,是我们无意中救了她,至于谁害得她们如此之惨,还是问问令弟吧!” 因为秦谦的出现是出乎意料之外,在原来的计划中没有这一步,慕容孤有些慌乱,这个局不是他布置,慕容惊涛决定的事情,他根本不敢擅作主张,乱出主意,只能奉命行事,这突然的扰乱,让慕容孤有些措手不及,也不知道该怎么应对才能让父亲慕容惊涛满意。 错愕之间,已失先机,他这么一说,就是承认了秦谦的身份,慕容孤忽然后悔起来,他只听说列云枫与哥哥兄弟不和,形同仇敌,两个人都各藏心事,要弄个你死我活才会甘心。 慕容惊涛做什么事儿,很少会让他们兄弟参与进去,他们只能按照慕容惊涛的吩咐办事儿,慕容孤心中有一千一万个不满意,也不敢流露出来,他偷偷派人打探过,只知道澹台玄去了一趟京城,就收了两个徒弟回来,印无忧的身份他是知道的,至于列云枫,好像有些来历。 慕容孤知道的就是仅此而已,他甚至不敢去深入打听,因为私自行动,在慕容惊涛来说就是一个大忌,他会为此付出沉重的代价。 不过,知道他们兄弟不和,也是一种很大的收获。 这一点,慕容孤没有半点的怀疑,因为他们兄弟之间,到最后只怕会鱼死网破,何况叶眉儿和辛莲被人动了非刑,绝对不会说谎,那些酷刑,就是男人也无法承受,何况是纤纤女子? 眼看着秦谦过来,叶眉儿抓住他的手不放,慕容孤又担心起来,万一这个人和列云枫是一伙儿,自己岂不是功亏一篑?方才关于列云枫的种种,都是他奉命说出来的话,是真是假,他也不知道。 栾汨罗在为叶眉儿切脉,秦谦看了一眼列云枫,森然道:“怎么回事儿?” 他说着话,就要过去质问。 萧望岳忽然道:“寒汐露,你抬头看看,这个当年始乱终弃,无情无义的男人是谁?” 一听寒汐露的名字,慕容孤立刻兴奋起来:“寒前辈,叶知秋还没有死!你看,这个余掌柜是不是当年的叶知秋!” 情到深处无怨尤 凄凄岁暮风,翳翳经日雪。倾耳无希声,在目皓已洁。 澹台梦轻轻吟咏着陶潜的句子,伏在床上,喃喃自语。 窗外,疏零细碎的雪花,纷纷洒洒,浅灰色的云层,越积越厚,让人感到抑郁窒息,期待着雪下得淋漓尽致一些,强过如此稀稀落落,好像是一种怅然若失的心情,倦怠,慵懒,一片灰冷。 雪花,打在窗棂上,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火盆中,烧着炭火,屋子里边暖洋洋,和外边的寒冷,恍如两个世界。 泛黄的书卷,横眉页脚都有密密麻麻的批注,这卷陶渊明的诗文集子,澹台梦已经可以默诵了,可是她还是喜欢翻开看,那上边有好多自己写下的感悟。 七岁还是八岁的时候,父亲澹台玄下山去药庐给人治病,澹台梦闹着要跟去,因为药庐在山脚处,可以去图苏的集市,那天是澹台梦的生日,她要自己给自己买份礼物。不过最终还是没有去成, 一般这种时候,澹台梦都会沉默好几天,不说话也不理人,但是那天,澹台梦又哭又闹,澹台玄气急之下,打了澹台梦两巴掌,回来带了这卷集子来, 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 澹台梦心中默默读着陶渊明的归去来兮辞,不觉一片苍凉。 在林子中,服下了碧血霓的蛇胆以后,忽然间浑身发冷,窒息郁结,当时她已然感觉到了濒死的冰凉,灵魂好像马上要脱离身体,裂痛中,才发觉这个世间如此难以割舍,那么多依恋无法释怀。 玄天洞中,谢神通为澹台梦推宫调息的时候,郑重地告诫她,不要乱用药石,因为邪神之降,除死无解。邪神之降,来自胎血,只要她活着,只要她身上还流淌着鲜血,这种毒就如影随形,到最后邪毒入心,整个人失去控制,就会变成一个无坚不摧,无痛无觉,疯狂嗜血的恶魔。 现在澹台梦和列云枫都再尝试以毒攻毒的法子,所以澹台梦的身上,已然蓄积了太多的毒素,这些毒素不但无法化解邪神之降,而且无异于饮鸩止渴,会在与邪神之降的彼此磨合吞噬中,把邪神之降的毒逼到极致,结局不外是两个,一个是表面上拖延了邪神之降的发作时间,但是一旦等到毒性发作,就会有日月无光,天崩地摧的威力,另一个就是继续用剧毒,让各种毒素联合起来,毒死邪神之降,不过那个时候,邪神之降固然被消除,澹台梦浑身的血液也会凝固如铁,身体僵硬如石,整个人从肌肤到骨骼,都充满了毒素,这条命无复依存。 而且,在身化为石的过程中,每一日都会承受经络寸断的痛,每走一步,都仿佛赤足走在刀尖之上。 谢神通大发雷霆,告诫澹台梦不要胡乱吃药,澹台玄心中没有太多的震惊,自从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后,还有什么意外不能接受? 只是还来不及在父亲膝下尽孝;来不及让父母破镜重圆;来不及看到妹妹披上凤冠霞帔,坐上花轿成为新嫁娘;来不及看着身边的人各自得到各自的幸福;还有无忧,这个孤单固执的孩子,应该有人去真心真意地疼爱他;还有枫儿,自己赌输给他一年的时间,恐怕要言而无信了,他会不会埋怨自己出尔反尔,在枫儿心中,自己应该一诺千金。 泪珠,冰冷,簌簌而下。 澹台盈坐在澹台梦的身边,哭得哽咽难抬,泪水,顺着腮边,轻轻滑下,落到澹台梦的背上,本来雪白如缎的肌肤,现在好多血点伤痕,斑驳而不忍细看,澹台盈拿着针,手已经在发抖,她在为姐姐挑扎入身体的荆条上边的硬刺。 不知道已经挑出来多少刺儿了,澹台盈止不住自己的泪水,眼睛开始模糊,她不知道姐姐怎么会伤到如此,她也不敢问,问了姐姐也不会说。 盈儿? 外边传来萧玉轩的声音。 他知道澹台盈再为澹台梦清理身上的伤口,所以就站在外边轻声招呼。 澹台盈心中难过,咬着嘴唇:“干什么又找我?藏龙山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她心中烦躁,说话的口气就冲了很多。 萧玉轩在外边稍微等了等:“小师妹,你从昨天晚上就没吃饭了,现在都中午了,没有胃口也要吃些,不然会伤了身体。” 萧玉轩好像根本没有感觉到澹台盈方才的口气,声音依然平静温和。 当啷。 澹台盈忍不住心中的烦怒,把脚边的炭火盆踹了一脚,好在她身法利落,自己没伤到,那火盆差点翻了。 萧玉轩在外边听到,不知道里边发生了什么事情,又不方便进去,在外边着急:“小师妹,怎么了?没有受伤吧?我能不能进去帮忙?” 澹台盈一跺脚:“走啦,不要在这里帮不了忙还添乱,我不要吃东西,讨厌吃东西,谁也别来烦我!” 她一边说,一边掉眼泪,连说话的声音都在抽噎。 萧玉轩在外边只能独自着急,听到澹台盈还有力气骂人,应该还不妨事,等了一会儿,也不见里边再说什么,只好自己先出去,等过一会儿再来。 第87章 哎呀。 澹台盈泪眼朦胧,手中的针一错手,扎错了地方,没有挑到刺儿,却深深扎到澹台梦的背上,差一点儿直没针孔,吓得澹台盈手软,看着那根针忘了拔出来。 澹台梦嗯了一声,放下手中的诗卷,反手摸到背上,够到那枚银针,两根手指一捏,拔了出来,针尖上,悄然滑落一滴鲜血。 澹台盈马上接过针来:“姐姐,对不起,我刚才不是故意的,我只是一走神,我……” 澹台梦冷漠地看了她一眼:“就是故意的,也没有人怪你,忙着辩白什么。” 澹台盈已经很伤心了,听到姐姐这句话,那泪水更无法止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一串串地掉来下:“姐姐,你何苦骗我,我知道你心里头最疼我了,还要说这样的话干什么,你要生气,就直接骂我好了,不然,你打我吧,你要是能不再生气,打我也行。” 此时的澹台盈,哭得梨花带雨,澹台梦心中又是怜惜又是心疼,只是她想到方才,萧玉轩对澹台盈的关心和爱护,早就不是秘密,他们兄弟姐妹都知道,澹台盈也不明示也不拒绝,也许是她都没有仔细想过这个问题。 感情的事,一如擦身而过的机会,如果抓不住,可能就再没有可能重来。 凭着感觉,澹台梦觉得妹妹对萧玉轩有着厚于他人的情感,不过身在其中,不能自知而已,萧玉轩又不是很善于表达自己的人,他比较温厚沉默,如果认定了澹台盈无意于自己,就会默默退出,退得干脆。 澹台梦淡淡地:“打你?我可不想平白无故地惹是生非,有人会心疼得要死,看在你天天为人家煮粥烧菜的份上,也会为你出头,我可惹不起他。” 一听这话,澹台盈立刻委屈起来:“姐姐你冤枉我,我根本没有,我,我,我以前是觉得他很好,可是我知道自己配不上他,我也没有痴心妄想会怎么样,在很早以前,我就只是当他是亲人了。” 列云枫,那个会把人气死又让人开怀的小师兄,一直都在澹台盈的心里,差不多都变成一个秘密了,少女情怀,情窦初开,澹台盈曾经在心里对列云枫浮想联翩,有时候会害羞,有时候会怅然,只是现在,时过境迁,她心中固然也会常常想起列云枫,那感觉竟是口里咀嚼着千斤重的橄榄,自己都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今天让姐姐一逼,她无暇思索,脱口而出。 澹台梦冷笑道:“亲人?恐怕是口是心非,不过也算是亲人吧?” 澹台盈一把拉住澹台梦的手:“姐姐,你要信我,我知道小师兄根本不喜欢我,我不会傻到没骨气,死皮赖脸地缠着他,我只是,只是一直当他是姐夫了。”说到最后,澹台盈多日的委屈不由得全都宣泄出来,拉着澹台梦的手,脸就埋在床上,肩头尚在抽动着。 姐夫? 澹台梦被这两个字震撼住了,妹妹以前也提过这样的话,不过没有现在如此直接,妹妹的意思,是列云枫喜欢自己,可是哪里有那种可能? 列云枫的婚姻,本来就是一场荣辱兴衰的结盟,是权势的交换,他那样的地位身份,注定了一生一世都不会有爱情,所以聪明如他,根本不会喜欢上任何一个女人,他的喜欢,到最后只能成为终生苦痛,害了自己,也累及所爱,如果,他真的对谁一往情深,就更会把她推得远远的,连知道都不好让她知道。 澹台梦太了解列云枫,他那样聪明的人,如果知道了结局,就不会妄动过程,自己又何尝不是,一条朝夕不保的性命,今天睡下了,也许就永远永远都不会醒来,也许今晚凄寒的月色,就是伴着自己走向黄泉路上唯一的光亮,这幅终为土尘的皮囊,也许见不到明早明媚温暖的阳光,既然许诺不了一生一世,就不要给任何人希望。 同是天涯沦落人,她和列云枫一样,都是没有未来可言的人,现在的绝情,也未尝不好,当自己真的离去了,身边的人就不会痛断肝肠。 澹台盈在哭,澹台梦却在笑:“口是心非,也算是一种遮掩吧。” 澹台盈抬起脸,满面的泪痕:“姐姐,你要我说什么你才信?是,我以前是喜欢过他,那也不过就是一种感觉而已,我自己想了很久,终于想明白了,那根本不是喜欢,只不过是在小师兄的身上,寻找到了大师兄欠缺的东西,我虽然笨,却不是没心没肝的人,大师兄对我那么好,我怎么会不知道?我们两个一起长大,从来都是大师兄照顾我,小师兄是很聪明,很厉害,可是他不可能像大师兄那样,处处体贴关照我,我也没有本事帮着小师兄做什么,他是小王爷,要想做小王妃,得要姐姐这样聪明厉害的人才行,我只是看着小师兄可怜,全心全意都放在姐姐身上,可是姐姐却没有在意人家。” 澹台盈的话,恍如霹雳,澹台梦顿时间哑口无言,愣愣不语。 澹台盈本来不想说这些,因为姐姐性情孤冷,一句话说不对,又会翻脸不理人,但是今天她有些情绪失控:“姐姐你没有在王府住过,你根本不知道小师兄以前怎么做事,他那么张扬骄傲的一个人,在你跟前,却都变了,什么事儿,都在为你想,我喜欢过人,知道喜欢人是什么样子。姐姐你呢,你见到我们都不理不睬,三天五天也难得和你说几句话,可是哪次你见到小师兄不是有说有笑?你敢说你不喜欢他?” 澹台梦的脸色有些青冷,缓缓地道:“日下壁而沉彩,月上轩而飞光。见红兰之受露,望青楸之离霜。巡层楹而空掩,抚锦幕而虚凉。知离梦之踯躅,意别魂之飞扬。我们只是知己、兄弟、朋友,没有其他的可能,今生今世都没有这样的可能。”她说着话,浑身在发抖,阵阵寒意,涌上心头。 乐莫乐兮心相知,悲莫悲兮生别离。 想到终将与列云枫别离,澹台梦的心立刻痛如刀绞,澹台盈不过是猜测而已,不过是将心比心而已,列云枫不可能喜欢自己,他是聪明慧黠的人,不会作茧自缚,澹台盈不了解列云枫,所以才会这么想。自己不就是从来都没有想过天长地久,没有想过海誓山盟吗?列云枫比自己聪明,自己都不敢逾越的东西,他更不会深陷其中。 澹台盈擦了一把眼泪:“姐姐,我说的话,也许你不爱听,可是你不要自己骗自己了,你是不是觉得爹爹不会答应这门婚事,其实爹爹也很喜欢小师兄啊,我都看得出来,爹爹越来越喜欢他了,那干脆就留下来做东床快婿,不也挺好吗?”她说着话,尽力地笑了笑,脸上犹自挂着泪痕,让人心疼又惹人怜爱。 澹台梦的心思已经飘远了,根本没听到妹妹的话,妹妹喜欢萧玉轩就好,两个人都是那样单纯温厚,心地善良,他们一定会相敬如宾,白头偕老,然后生儿育女,儿孙绕膝,可惜自己未必能看到。 两条路,既然列云枫总不肯放弃,就走后边那条吧,吃尽天下的毒药,变成木石一样的药人,不也很好,真的成了毒素药人,就让枫儿把自己磨成齑粉,然后盛在瓷坛子里边,变成一味不可多得的药粉,生前一无长处,死后不妨济世救人。 她知道,枫儿一定不会阻拦,如果是无忧,一定舍不得,可是枫儿会,她的心事,枫儿一定会了解。 抬起眼睛,澹台梦环顾了下自己住了十八年的地方,有些依依不舍,她要等着列云枫回来,然后去找母亲,骨血亲情,她无法离开得那么洒脱,怎么也得见母亲最后一面,谢神通说了,她目前的状况,如果再服下一两味剧毒之物,就会身化木石了。 姐姐,姐姐! 澹台盈看着眼神空洞的姐姐,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儿,本来未干的泪水,有潸然而下。 一弯冷漠的嘲笑,涌上嘴角,澹台梦冷然道:“我还没死呢,哭什么?” 澹台盈诧异地望着澹台梦,她弄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说出肺腑之言,也换不来姐姐的一句真心话,她还是和从前一样的冷漠,好像连话都懒得和她说,姐姐为什么如此不可理喻?难道是自己真的做错了什么? 澹台梦冷漠地笑着,看都不再看澹台盈,心中充满了自责和负罪,她在想妹妹此时,已经解开了那个心结,面对列云枫,也不会再有任何的尴尬与窘迫了。 如果澹台盈恨她,就一直恨着也好,只怕这个单纯善良的小丫头,根本对自己无法衔恨。 身上,不知道刺了多少根刺儿,痛得厉害,碧血霓的毒,也在身体里边肆虐,澹台梦用谢神通传授给她的导气调息之法,慢慢运功,只是疼痛会加剧,细细的冷汗,渗了出来,澹台梦痛得有些要窒息。 澹台盈一边哭,一边用手帕擦拭姐姐身上的血痕,触手处,一片冰冷。 曾经沧海难为水 好像摔一跤就捡到了狗头金,慕容孤立刻来了精神,当年那场事情,闹得纷纷扬扬,慕容惊涛固然不肯说,零零星星,慕容孤也听过一些。 大致的情形就是来自离别谷的叶知秋,本来与同门师妹寒汐露有着婚约,两个人还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后来因为奉命去刺杀云真真,叶知秋遇到了萧念儿,当时的萧念儿已经由哥哥萧望岳做主,许给不二山庄的慕容惊涛,可是萧念儿却喜欢上了叶知秋,至于具体情形他并不知道。 慕容孤现在又恼怒又忿恨,不怨别的,只恨慕容惊涛对他的不信任,他是一个人,天赋异禀,聪慧精明,可是现在慕容惊涛把他当成一条狗来使唤,很多事情,他连来龙去脉都不清楚,只凭慕容惊涛一个指令,就要他东奔西跑,如果他可以对事情更了解,如果整个计划由他来设计,一定会天衣无缝,不会如此被动。 第88章 本来他弄来叶眉儿可以来要挟列云枫,还一箭双雕,因为列云枫投鼠忌器,就可以任由自己诋毁,让这小子声誉扫地。可是,偏偏这个时候秦谦出来了,他一时无措,忘记否定秦谦的身份,既然他方才说了,叶眉儿是秦谦的妾室,如果人家向他要辛莲,他是给还是不给,既然他扮演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客,就没有理由扣留人家的妾室。 慕容孤已经感觉自己的败势已定,这一场输得莫名其妙,也无法向慕容惊涛交代,幸好寒汐露出现了,慕容孤好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整个人显得过度的兴奋,连苍白的脸上都涌起红晕。 慕容休在旁边始终无语,他好像对这些事情提不起兴趣,无精打采地晃动着自己的宝剑,眼光在人群里瞥来瞥去,心中奇怪,列云枫、印无忧他们都来了,贝小熙为什么没有来,是不是怕了自己,所以不敢露面了?不过幸好他没来,不然看到自己这幅德行,一定会笑死了。 撕去孝衣的慕容愁,已然站在列云枫他们这边,听着慕容孤的话,嘴角抽搐一下,似笑非笑:“娘亲,慕容孤,世上还有你这样不要脸的人,别说这棺材里边的人不是萧念儿,就算是萧念儿,人家什么时候生过我们这样的孽种?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庶出的就是庶出的,你再怎么折腾还能折腾回萧念儿的肚子里边去?” 一丝冷厉而阴寒的笑容,就浮动在慕容愁的眼中,她的表情也犀利冷漠,说出来的话,实在恶毒。 慕容孤好像被当众掴了一巴掌,眼睛都变成红的了,不但是他,连余掌柜也感觉到了愠怒,如此恶毒的话,不仅仅羞辱了慕容孤,也同样亵渎了死去的亡灵。 寒汐露半蹲着身子,帮着栾汨罗拿着药瓶,细纱,她现在阵阵晕眩,低垂着头,拼命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可是心海翻腾,哪里能够轻易平息? 其实一踏入灵堂,寒汐露就好像被五雷轰顶一样,那个站在众人当中的余掌柜,正是叶知秋。 叶知秋易了容,两鬓也添了几抹霜痕,可是那双眼睛,一如当年,他见到寒汐露的时候,眼光中充满了难以名状的复杂表情,说不清是惊喜、伤痛、怨恨还是寒凉。 就像当年一样,叶知秋的一个眼光,一下子就扯裂了寒汐露本来已经渐渐平静的心,这些年来,她认定了叶知秋已经死了,过于过往诸种,是否恩怨,对错输赢,都没有计较的必要了,尤其她说出埋藏在心底的秘密以后,连郁结多年的恨怨都不复存在,唯一的愿望,就是让雪活得快乐些,娶到一个称心如意的姑娘,过着简单平静的日子,现在忽然发现,叶知秋居然还活着。 痛,幽怨,苦涩,还有无法言状的凄凉,一下子都涌到寒汐露的心上,不用说,萧念儿一定也活着,自己在离别谷忍辱偷生,带着雪强自挨过来,叶知秋却和萧念儿双宿双飞,隐居如此,原来这个男人,心里从来就没有过自己。 瞬间,落寞,绝望,寒汐露咬着嘴唇,觉得自己这些年活得实在可笑,还自以为是地觉得,无论如何,叶知秋对她还应该有些感情,现在看来,都是一厢情愿而已。 叶知秋连一句话都不肯说,寒汐露无数次梦见与叶知秋相聚,仿佛回到当年,她还是绮年玉貌的小丫头,叶知秋还是踌躇满志的少年,每次都是满面泪痕地靠在叶知秋的胸前,用力地捶打他,埋怨他对自己的怀疑和辜负,叶知秋总会长叹一声:“汐儿,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我心里真正喜欢的人是你啊,过了这么多年,我才发现,原来我爱着的人是你,很多事情,都是阴错阳差,那位萧姑娘也是阴错阳差的误会,可惜,我没有机会解释这个误会了。” 梦,就是梦,既然是梦,就有醒来的时候。 寒汐露的心,须臾间迸裂支离,又慢慢麻木,萧望岳和慕容孤的话,她都听到了,她只是不知道该做什么样的反应。 萧望岳继续道:“寒汐露,我萧望岳是光明奇男子,磊落大丈夫,一向帮里不帮亲,我妹妹当年不守妇道,横刀夺爱,固然对不起你,可是这个叶知秋喜新厌旧、始乱终弃,却是真正的罪魁祸首。我们都是光明磊落的正义之士,一定会扶危济困,铲强扶弱,为你出这口恶气,讨回一个公道。” 灵堂上立刻鸦雀无声,现在任何人的指证都不如寒汐露的指认来得更准确,每个人的心里都有着不同的打算,列云枫心中盘算,如果寒汐露真的要揭露出余掌柜就是叶知秋这件事,那么就不用慕容惊涛亲自出面,这些人为了讨好不二山庄,也是为了在江湖上博得出名的机会,一定会对叶知秋群起而攻之,这场丧事就白办了,岂不是也像慕容孤一样,功亏一篑? 身逢险地,剑走偏锋,真的到了这一步,就只要用雪来要挟寒汐露,现在这个女人一定是心胆俱裂,唯一可以要挟她的就只有雪了,无论这么做多么地不光彩,只是事情权衡利弊,不得已也要为之。 印无忧在一旁也是十分惊讶,叶知秋?这个平时笑呵呵的余掌柜,会是当年的第一杀手?他们离别谷中神话一样的人物? 原来,曾经叱咤风云,满手血腥的人物,真的也可以过恬淡平静的简单生活? 秋霜斋,咕老肉,叶知秋…… 印无忧有点发呆地站在哪里,他一直对自己的身份感到尴尬,只是现在,忽然触动颇多。 叶知秋微微垂下目光,手中的剑轻轻抖动,寒汐露没有来的时候,他上能平静,现在再见伊人,一幕幕往事,忽然间就历历如昨。 岁月无情,现在的寒汐露虽然另有一番风韵神采,可是她真的韶华不再了,叶知秋已然了解了事情的全部,澹台玄早告诉了他,当年把萧念儿送到不二山庄的不是寒汐露,而是印别离,寒汐露还瞒过了印别离,抚养大了他和萧念儿的孩子。 在离别谷的时候,他和寒汐露被认定是天作之合,他也不是不喜欢寒汐露,只是不喜欢杀手生涯,不喜欢过那么用别人的性命来铺展前路的日子,他极力想挣脱这样的生活,可是寒汐露却拼命地往回拉他,她居然竭力要成为能与他比翼齐飞的绝顶杀手。 过去的事儿,叶知秋已经很多年都不想了,澹台玄救了他,背负忘义杀友的名声,在藏龙山为他和萧念儿建了一个衣冠冢,把他们带到了图苏城,来看望他的时候,还得化妆改扮,不愿意给叶知秋带来麻烦,每次来的时候,都会给萧念儿诊脉,然后带着珍贵的药材补品,延续着萧念儿的性命,如果不是澹台玄,萧念儿这条命早就没了。 快二十年了,萧念儿虽然浑浑噩噩,可是能够照顾她,叶知秋就已经满足,毕竟,萧念儿所遭受的非人折磨,都是因为他的缘故。 办这场丧事,是列云枫的主意,萧念儿也极力赞成,唯一的目的就是将慕容惊涛引出来,叶知秋也了解慕容惊涛的目的,派几个儿女前来捣乱,就是为了把澹台玄引出来,当年是澹台玄声称把叶知秋杀死,如果事实远非如此,那么牵扯进去的就不只是澹台玄,还有玄天宗。 慕容孤阴沉沉地道:“寒前辈,你在犹豫什么?难道以为我娘亲亡故了,叶知秋会回心转意吗?这个无情无义的无耻之徒,先是负心欺你,然后又诱拐我的娘亲,他为了一己之私,破坏了我们两个家庭,对这样的人,你还心存仁厚吗?” 寒汐露终于抬起头,脸上带着几分不耐烦:“你在说什么?阿罗,这位公子好像神志不清,在胡言乱语,给他诊治一下吧。” 谁也没有想到,寒汐露是这个反应,都不由得一愣,连叶知秋都愣住了,以他对寒汐露的了解,才不会计较什么轻重是非,早挥着鞭子和自己拼命了。 萧望岳也愣住了:“寒姑娘,你,你没认出来,这个是叶知秋啊!” 寒汐露凄然一笑:“这个世间,只有一个叶知秋,可惜他已经死了,被朋友出卖,死在不二山庄的大门前,我抱着他的时候,他还有一点点的温度,他浑身都是血,叶师兄以前说过,做人不能欠债,欠债一定要还,我那个时候才明白,他杀了那么多人,所以死的时候,就被刺了那么多剑,慢慢地,叶师兄的身体一点点僵硬,冰冷……” 泪,慢慢滴落,这些话,藏在心中,变成了恒久的痛楚,只要触碰,都会让寒汐露痛不欲生,她以为自己会带着这份伤痛,归于黄土之下,只是没有想到,会有这么一天,她可以把这些话说给叶知秋听。 叶知秋活着,萧念儿也一定活着,如果萧念儿出了事儿,叶知秋不会如此镇定。 其实,都活着不也很好吗,雪不是孤儿了,他有爹有娘,只有自己,反而是个多余的人,寒汐露心灰意冷,连怨恨都好像无影无踪。 雪,寒汐露方寸已乱,唯一能想到的就是雪,孤儿实在太苦了,自己就是一个孤儿,如果不是因为父母不再,她也不会成为离别谷的杀手,会和很多女子一样,早已经嫁人生子,也用不着纠缠在这些让人伤痛的往事里边了。 自己这些年,竟然没有好好关照过雪,好好心疼过这个苦命的孩子,不过雪总是苦尽甘来,有了亲生父母,总比跟着自己挨打挨骂好得多。 寒汐露心中想到的不过就是让雪能父母双全,让这个孩子好好享受一下有人疼爱的日子,她不能认叶知秋,就当他当年真的死了。 她这么想着,这么说着,却真的触动心头的痛处,止不住泪如雨下。 第89章 萧望岳也傻了,寒汐露那是什么样的性情?怎么能忍下这口气?自己不会认错,慕容惊涛也不会认出,眼前这个人,明明就是叶知秋。 慕容孤阴阴地:“寒前辈,做人不要太愚蠢,别为他人当嫁衣!只怕你成全他,他未必成全你!令郎寒江雪……”他本来想说寒江雪已经被叶知秋重创了。 列云枫接道:“令郎寒江雪已经在玄天宗了,明天要去叶前辈的墓前祭祀,这个消息我告诉寒前辈好了,不敢劳动你的大驾。” 慕容孤被噎了一下,立时无语,难道雪没有死?还是萧念儿没有死? 不可能啊,父亲慕容惊涛明明派人远远地盯着秋霜斋,他的消息不能错啊,他说萧念儿被雪杀死了,雪受了重伤,让列云枫和印无忧带走了,恐怕已经不治。然后才安排这个局,让他们兄妹来揭露叶知秋的底细,同时也打击澹台玄的名誉。 父亲不会连这点儿小事儿都弄不清楚,除非,除非他是故意的,那他如此做是为了什么? 慕容孤心里打了个寒战,父亲这样做是为了什么?难道要假人之手,除掉自己? 难道自己的事儿,慕容惊涛已经知道了? 慕容孤立刻脸色铁青,直愣愣地站在那里。 虎毒不食子,慕容惊涛真的会禽兽不如吗? 萧望岳急躁起来,心中暗骂,女人真他妈的不可靠,这个时候,还回护着叶知秋,难怪当年叶知秋对你是弃如敝履,我他妈的也腻歪你这种女人,可是口中仍然假惺惺地:“寒汐露,你可别糊涂,你……” 叶知秋大喝一声:“萧望岳,你认定了这棺椁里边的就是你妹妹?好,你来看看,这个人是不是你妹妹!”他说着话,一手竖起棺材,一手打开了棺材的盖儿,里边露出一个女人来。 萧望岳一看,愣了一下,里边这个人他并不认识,看样子,也不是化妆易容,心中暗道,这个女人是谁啊?难道萧念儿真的不在叶知秋的身边? 一个中年女人,神色如生,躺在棺材里边。 叶知秋这才把棺材盖上:“你们也看清楚了,也看明白了,现在都给我滚出去,不要惊扰了内子的亡灵!” 寒汐露看了叶知秋一眼,转头过去,仍旧帮着栾汨罗给叶眉儿喂药。 秦谦道:“寒前辈,你和阿罗带着这个丫头先找个地方住下,这丫头伤势不轻,我和小离去把另一个丫头接回来吧,慕容大公子,在下非常感觉您施以援手,救了这两个丫头,既然我们来了,怎么再好意思麻烦您照顾辛莲呢,请吧。” 轻描淡写,不露痕迹,慕容孤此时的心已经惴惴不安,惶惑着另一件事情,又被秦谦逼到此处,他心中已然有了另外一个主意,暗中恨道,好,好,你不仁我不义,我虽然是你的生的,也不能像条狗一样,随你摆布,现在是你想要杀我,我不能任你宰割。 慕容孤忽然转了脸色,一抱拳:“于前辈,对不起,在下是受人蛊惑,才会惊扰了尊夫人的神灵,改日自当谢罪,在下还有事情,在下告辞。”他说着话,脸上不红不白,好像刚才哪个又跪又哭的人根本不是他一样。 萧望岳更傻了:“大公子,慕容孤,你,你怎么走了!”他是受了慕容惊涛的密意,过来帮着慕容孤的,现在慕容孤却要走了,寒汐露也极力否认余掌柜就是叶知秋,把他晒在哪儿了,他是进退两难,因为他的武功,根本比不上叶知秋,他怕叶知秋杀了自己。 慕容孤道:“萧家舅舅,我们认错了人,今天主家理丧,我们改日登门谢罪吧。二妹,三弟,我们走吧,爹爹还在家里等着着。列公子,我们走吧。”他在招呼秦谦。 慕容休很明显地犹豫了一下,慕容愁马上道:“你告诉庄主,我已经不是慕容家的人,我死我活都是我自己的事情,不用他操心了。” 她也不等慕容孤说话,推开众人,自己先走了。 秦谦佯装狠狠地瞪了列云枫一眼:“你等着,我会找你算这笔帐!” 秦谦和卫离随着慕容孤去了,寒汐露背着叶眉儿和栾汨罗离开,看不到热闹的人一哄而散,列云枫忽然想起海无言来,方才光注意叶眉儿了,就忘了海无言,叶眉儿伤得如此严重,海无言怎么没了声息,回头看时,却寻不到海无言的踪影了,这个人居然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 灵堂上,就剩下他、印无忧和叶知秋。 叶知秋缓缓地道:“你们也走吧!”他说着话,有些疲倦。 印无忧不语,因为他们要等的人还没有来,那个人应该回来,尤其现在,慕容孤功亏一篑,被迫撤走,那个人焉能按耐得住?他已经见过萧念儿的样子了,不用问,应该是拜慕容惊涛所赐,这样的人,活着真是对于。 列云枫一碰他:“小印,我们先走,那个人谨小慎微,没有把握的事情,他不会做,所以他不可能不会来了,还是去找海大哥吧。” 没等印无忧表示,列云枫拉着他往外就走,他们到了外边,绕过了一条街,然后列云枫拉着印无忧纵身进了一座废旧的宅子,也没有进屋去,在院子里边,有个地窖,列云枫一掀地窖的木板盖子:“走吧。” 印无忧看了一眼,下边黑洞洞的:“这里,通到哪里?” 列云枫知道他问的是什么,点点头:“这个通道是师父挖的,当时害怕离别谷和不二山庄的人追杀叶知秋夫妇,他们又不肯上藏龙山,你也知道,藏龙山未必安全,后来师父偷偷看他们,有时候秋爽斋人多不方便,就从这里过去。” 连这样的事情都告诉了列云枫,可见澹台玄真的从心里喜欢偏疼列云枫,看着列云枫跳了下去,印无忧也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无耻之尤人神愤 灵堂上,寂静无声。 剑,就横在叶知秋的手里,火光映着他的脸,没有任何表情。 纸钱,飘落,燃烧,成灰。 一跳一跳的火苗,腾起的热灰,是褪了颜色的蝴蝶,无法挨过漫长的冬季,在最后的时光里边,翩翩起舞,留恋着这个冰冷世间的绮丽繁华。 叶知秋已经感觉到,慕容惊涛就在外边,他已经来了,带着冷厉的杀气,这一天,他们都等了很久,等得不耐烦了。 一丝冷笑,浮上叶知秋的嘴角:“你不是襟怀坦荡吗,怕什么?念儿就是死了,也会升上天庭,不会化成厉鬼找你索命。” 没有人回答,周遭死一样的沉寂。 灵堂布置在秋霜斋的外间,也就是平日里招待客人的堂屋里边,最里头连着内间的一角,就是摆着酒柜的柜台,柜台很高,外边的人快到肩头左右,里边有木头橙子垫着,大约在齐胸的位置。 柜台是棕竹变成,纹路绵密,从外边看,条隙间几乎没有缝隙,而且竹子的表面光滑,可以折射光线,从柜台外边看不到里边有什么。 列云枫和印无忧现在就挤在柜台里边,他们从那个地窖里沿着通道过来,出口有两个,一个通向了内宅,一个通向了这里,外边的慕容惊涛的杀气,他们两个也感觉到了,忙闭气凝神,不敢妄动。 叶知秋开始擦那把剑,剑身浸透着他眼光中的冰冷:“这场恩怨,我们应该了结了,慕容惊涛,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我会把念儿的遗骸葬在藏龙山去。” 叶知秋的话,再明白不过,他要去藏龙山,如果他和澹台玄联手的话,慕容惊涛更没有报仇的机会了,叶知秋现在一心一意要逼慕容惊涛出来,要为萧念儿报仇。 终于,风影摇曳,一个人鬼魅一般出现在灵堂上。 慕容惊涛。 他穿着一身古铜色的绸衫,却带着一顶湖绿色的帽子,那帽子也不是市面上能买到的那种,那是慕容惊涛自己缝制而成,形状特别古怪,前边用抽头系成个花苞似的簪球,两旁各有两个翘翅儿,后边是抽头的带子,飘垂下来,一动的时候,翘翅儿和簪球都在晃动。 列云枫一手忙掩住了嘴,一手笼成乌龟的形状,向着印无忧比划一下,印无忧看着列云枫的手,再看看慕容惊涛的帽子,也忍俊不住露出笑意。 叶知秋也望着慕容惊涛的那顶帽子,他知道慕容惊涛对他是恨之入骨,一定要置之死地而后快,所以才千方百计来逼他现身,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慕容惊涛出来的时候,会在脑袋上边顶着一只乌龟。 难道在这漫长的等待中,慕容惊涛已经濒临崩溃、状若疯癫了吗? 叶知秋本来对慕容惊涛也是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现在看到慕容惊涛如此的形容,反而升起一分同情来。 笑意,慢慢浮上来,聚集在慕容惊涛的眼底,这是一种抽搐的笑,笑得人难受,看着的人更难受,有的人是皮笑肉不笑,慕容惊涛是肉笑皮不笑,那张脸绷得紧紧,可是下边的肉,突突地乱颤。 他双手空空,没有拿任何的兵器。 两个人对峙着,叶知秋的愤怒和冰冷,慕容惊涛让人欲呕的笑容。 等了能有半盏茶的功夫,慕容惊涛居然一抱拳:“叶兄,好久不见了。我是天天想,夜夜盼,不知道叶兄想没想我。呵呵,你觉得我可笑是不是,可笑吗?真的可笑吗?这顶帽子可是拜叶兄所赐啊,所以今天我要连本带利还给叶兄。叶兄的风采更胜当年,想来淫人妻女的本事已经炉火纯青了吧?” 叶知秋看着眼前这个人,心血沸腾,就是他,才把萧念儿害得那么惨,害得萧念儿不人不鬼地活了这么多年,每次想到慕容惊涛的时候,叶知秋恨不得把慕容惊涛碎尸万段,只是今日见到了,只觉得心灰意冷,气血上涌,反而不知道怎么下手,才能消除心头之恨。 第90章 慕容惊涛嘿嘿直笑,一边笑,眉尖还直跳动:“叶兄,那个死贱人在哪里?” 叶知秋一字一顿地:“那个死贱人就在我的眼前,可惜你自己看不见!” 听到叶知秋在骂自己,可是慕容惊涛一点儿也不生气,反而笑得眉飞色舞:“别人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叶兄天天搂着那个比鬼还吓人的贱人睡,竟然从来不做噩梦吗?” 嗤。 一剑破空而来,叶知秋被慕容惊涛激怒了,手有些颤抖,慕容惊涛身形一退,闪到一旁,笑哈哈地:“叶兄风流倜傥,御女无数,可怜落魄之极,居然饥不择食,某家佩服得很,你就不想知道,当初那个粉嫩嫩娇滴滴的大美人,怎么变成浑身瘤疤,面目皆非的丑八怪了吗?” 痛,怒,惊,恨,现在的叶知秋,已然有些身不由己地在颤抖,他知道这个时候,不应该如此地不冷静,可是慕容惊涛的阴毒还是超出了他的想象,两个人对决的时候,最怕的就是无法平心静气,一旦浮躁起来,就输去了一半儿的胜算。 叶知秋的反应,收到了预想的效果,慕容惊涛更加得意,人家自己年纪大了,不喜欢动刀动枪,这样的事儿,太粗鲁了,都是小孩子和下人干的,他现在是有身份地位的人,不必亲自动手,如果不得不为之,也要一击而中,不要浪费时间。 慕容惊涛笑得更加阴冷:“饮水思源,说起来,我还得感谢印别离,如果不是那个老家伙把那个贱人弄了来,我怎么有机会试试新研制的杏花烟雨江南呢?”他说着笑得更厉害,连眉毛头发都跟着颤动“你一定不知道什么叫做杏花烟雨江南吧?像你这种武林败类,成天就知道打打杀杀,怎么会了解这些诗情画意的东西啊?不过,不知道呢,就应该不耻下问才对,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 手,死死握着剑柄,那剑柄都要被握碎了,但是叶知秋沉静下来,萧念儿这些年,几乎都不会说话了,要不是列云枫他们来一闹,也许她一辈子也不能说话。何况她满口的牙齿已经没有了,说出来的话,要仔细听辩,才听得明白她说些什么。 那日他把萧念儿从慕容家的祠堂上带出来,萧念儿已经变成了一个血人,浑身不着寸缕,根本看不清本来面目,是澹台玄为萧念儿清理的伤口,都没有让叶知秋进去细看,叶知秋知道萧念儿浑身都是伤疤,每日为她擦洗换衣的时候,那些疤痕十分刺眼,在她的身上,几乎找不到一块完整光洁的皮肉。 叶知秋甚至都不敢想象,当时萧念儿究竟遭遇到什么样的非人折磨,居然在如此酷刑下,还没有死去,后来澹台玄告诉他,当时萧念儿刚刚生下孩子不久,她心里一定还记挂着那个孩子,一定是靠着这股信念和不舍,才撑着一口气活过来。 慕容惊涛大笑道:“人啊,都想窥挺私隐之欲,其实,你根本不喜欢萧念儿,你以为我不知道?从古到今,没有人比我更聪明,我们慕容家的智慧,遥遥凌驾于芸芸众生之上,龙配龙,凤配凤,你这种货色,正好配离别谷的那个寒汐露,萧念儿是我的,可惜被你玷污了,所以才变成了一个无耻下贱的女人,我要让她脱胎换骨,好重新做人,所以才动用了杏花烟雨江南,可惜还是枉费了我一片良苦用心啊!” 叶知秋咬着嘴唇,他此时也明白,慕容惊涛是在故意践踏他的伤痛,在折磨他的心神,萧念儿当年的遭遇,就是叶知秋的致命伤痛,现在慕容惊涛一点一点地抻扯着,唤起他关于伤痛的所有记忆,痛苦的浪潮,澎湃汹涌,崩云裂石。 慕容惊涛继续道:“慕容家的祠堂何等神圣,妇人女子没有资格进入,除非她们自甘沦落为畜生禽兽,在祠堂里边被打回原形,既然不是人,就不要妄披衣裳,干脆就像待宰的猪狗一样,洗剥干净,她的皮肤真白,和羊脂玉的颜色一样,滑不留手,晶莹透明。” 住口! 叶知秋无法忍受,大喝了一声。 慕容惊涛搓着自己的手,啧啧叹息:“虽然我也碰过好多女人,可是她的皮肤真的很好,说实在的,我当时年轻气盛,沉不住气,那样好的肌肤,应该把整张皮都扒下来,做个纪念才是。” 去死! 叶知秋还是听不下去,手腕一翻,剑走寒光,刺向了慕容惊涛,慕容惊涛并不还手,只是仗着轻功躲闪,一边躲一边笑道:“好戏刚刚开场,你急什么啊?进我们慕容家祠堂的女人,不但要一丝不挂,还有用带着钢刺的铁索捆在钉板上,都是三寸上的铁钉,噗嗤一声就扎进去了,血一下流下来,千股万股的血流下来,那个贱人叫得真贱啊,可是她一挣扎,铁索上的钢刺就刺入她的身体……” 不要说了,禽兽,慕容惊涛,你才是禽兽,你禽兽不如。 叶知秋的心里,终于到了崩溃的边缘,他不想听,可是慕容惊涛的话,又把他带到了当年,萧念儿亲身经历过的屈辱、凌虐,惨痛的记忆,一下子仿佛就在眼前。 当时他听到了萧念儿被送到不二山庄的消息,因为身受离别谷的门规严惩,身体刚刚恢复,可是要想前去救人,根本不行,所以只好去向澹台玄求助。当时澹台玄本来要去救厉娇娆,因为厉娇娆也带人捎信,说是身处危难,而且遭遇印别离的追击,厉娇娆和谢晶莹本是好友,只是两个人情感上都一波三折,谢晶莹和澹台玄两情相悦,却已经被谢神通拆散了,厉娇娆和印别离也渐生嫌隙,开始交恶。在衡量再三后,澹台玄还是决定先帮着叶知秋救下萧念儿,澹台玄曾经和慕容惊涛有过多年的交情,对于慕容惊涛的为人,已然深知,萧念儿几乎不会武功,一点儿自保的能力都没有,相较之下,好歹厉娇娆武功不错,还善用毒药和暗器,而且她和印别离之间,毕竟相爱,不像慕容惊涛和萧念儿,根本没有感情可言。 澹台玄自思着印别离纵然是离别谷的人,也不会像慕容惊涛那样心如蛇蝎,所以他们先去了不二山庄,设下诈死之计,救出了奄奄一息的萧念儿,可惜等到澹台玄按照信笺上边的地址再去找厉娇娆的时候,厉娇娆已经不见了踪影。 方寸已乱后,叶知秋的剑开始发抖,慕容惊涛可仍旧不慌不忙:“其实,杏花烟雨江南也很简单,不过就是烙铁而已,不过烙铁和烙铁不同,我们家的那个烙铁铸成了杏花的形状,烧得红了的时候,就好像江南春晓,江边树暖,花开烂漫,一片嫣红,轻轻地按下去,一股青烟弥散开来,哀呼凄切,宛如羌笛胡琴,然后泪落如雨,痛不欲生,呵呵,情致之美,非亲历不可体味啊。” 一颗泪,从叶知秋的眼中滴落:“慕容惊涛,你不是人!” 慕容惊涛哈哈大笑:“我可是心慈面软的人,生怕那个贱人受刑不过就死了,我那不是杀生害命吗,一直给她灌百年的老参,吊着一口气,你不信的话,可以问问那些手法熟练的刽子手,他们在剐人的时候,生怕罪犯死了,受不够那些刀数,也是用百年的老参汤吊气,百年老参,很贵啊,不过真的物有所值,我左一下,又一下,那个贱人的身上杏花朵朵绽放,青烟阵阵弥散,可是就是不死,哈哈哈哈哈哈……” 噗…… 急怒之间,叶知秋一口血喷了出来,觉得心口发热,眼前发黑,慕容惊涛还在笑着,看准这个机会,飞身过去,袖中寒光一闪,就刺向叶知秋的咽喉。 列云枫和印无忧在柜台里边内,此时俱是惊骇,他们也看过萧念儿的样子,不过听了慕容惊涛的描述,还是不寒而栗,列云枫曾经因为误伤人命,被秦谦用烙铁烙过,那种疼痛,他至今不敢忘记,想想萧念儿一个刚刚生下婴儿的弱女子,用带着钢刺儿的铁索缚在钉板之上,还要受此烙烫之苦,而且从脸上到身上,具是伤痕,实在惨绝人寰。 饶是列云枫见过那么多的残酷倾轧,印无忧见过那么多的血腥杀戮,两个人还是被慕容惊涛这种人神共愤的暴虐行径震撼,不由得冷汗淋漓,此时看到慕容惊涛出手,才恍然过来,可是想要出手去阻拦,已然不及了。 砰。 棺材的盖板飞出去,直直地拍向了慕容惊涛,慕容惊涛的攻势受阻,袖中寒光收敛,单掌用力,一下子把三寸厚的盖板劈得粉碎。 棺材里边那个中年的女人一下跳出来,也不说话,直奔向慕容惊涛。 慕容惊涛吃了一惊,他方才在人群中隐藏着,也看到这个人了,是个不认识的女人,所以猜测到萧念儿没有死,叶知秋是找了个人假扮而已,目的是引他出来,所以慕容孤带着秦谦他们离开,慕容惊涛也没有阻拦,可是留下来要杀了叶知秋和萧念儿。 可是这个女人一动手,慕容惊涛发现这人身法如此熟悉,不觉大惊。 此时列云枫和印无忧也冲出来了,看到场中动手的这个女人,也不由得一惊,因为他们也感觉到了这人身法,无比熟悉。 慕容惊涛忽然往后一闪:“澹台玄,原来是你这个无耻的小人!” 那个中年女人闻言,把脸上的面具一摘,果然是澹台玄,他淡淡地道:“慕容惊涛,你没有想到我在这里吧?这个叫做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今天,你无处可逃了。” 慕容惊涛此时惊愕非小,他万万没有想到,澹台玄敢在这里出现,还不惜扮成个女人来唬人,这种事情绝对不是澹台玄能够做得出来,因为如果澹台玄想要对付他,应该用光明正大的方式,在众目睽睽之下来揭露他,慕容惊涛算准了澹台玄不敢揭露他的真面目,因为这样一来,叶知秋就会暴露,就算除掉了自己,离别谷也不能放过叶知秋。 第91章 君子可以欺以方,慕容惊涛从来不怕名门正派的那些大侠。 叶知秋有些哽咽:“大哥,对不起,我总是牵累你。” 他是从心里感到了歉疚,当初为了他和萧念儿,澹台玄背负了出卖朋友的骂名,现在还是为了他和萧念儿,又不惜易容改扮,引得慕容惊涛现身。 澹台玄缓缓地道:“兄弟之间,不用抱歉。” 他此时还穿着女子入殓时的装束,可是神色严峻,不怒自威。 慕容惊涛愣了半晌,怒道:“澹台玄,你居然连女人都肯假扮,这个世上,就没有比你更无耻的人,你当初和叶知秋联手做戏骗了我,我们还算什么朋友?你就不怕我把这件事传出去,你们玄天宗的声名颜面何在?” 澹台玄冷冷地:“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你这样的朋友,我不敢高攀。至于这件事,是非曲直,自在人心,我管不住众人的嘴,你也逃不了善恶因果。” 慕容惊涛忽然嘿嘿一笑:“澹台玄,你是正人君子,一诺千金,当初我从十地阎罗王那里救下你的时候,你可发过誓,无论将来如何,绝对不会和我动手,这些年来,你也一直恪守诺言,我知道你也立下规矩,连你的弟子都不许和我们不二山庄的人动手,不会到了这个时候,就言而无信了吧?” 澹台玄看了列云枫和印无忧一眼,冷然道:“我是不会跟你动手,因为你这种禽兽不如的人,不配让我出手,对付你这种败类,我的徒弟就足够了。他们杀了你之后,我会按照我们玄天宗的规矩,捶楚警戒,这个,不要你来操心。” 什么? 慕容惊涛差点儿没气死,自己也是一代宗师,现在澹台玄要让两个少年来对付他,这真是莫大的侮辱。以他的身份,就算是要死,起码也得死在澹台玄的手里。 列云枫也吓了一跳,师父让他们两个出手,真是异想天开,慕容惊涛的武功深不可测,他们两个能打赢他吗? 他的犹豫,让慕容惊涛看到了,慕容惊涛大笑起来:“澹台玄,可惜你的弟子都是不长进的窝囊废,别说两个,就是一百个加起来,也只是一堆窝囊废,都是烂泥扶不上墙的酒囊饭袋!” 澹台玄沉着脸,眼光犀利,盯向列云枫,列云枫心头一震,从来没觉得师父澹台玄的眼神可以如此凌厉,让他心生惧意,除了父亲列龙川,还没有人让他感到真的害怕,包括哥哥秦谦,也不会让他如此心虚,他也知道澹台玄还是克制住了火气,给他留着几分颜面,不愿意当着别人的面发作。 澹台玄冷然道:“枫儿,无忧,我定的规矩,你们也都知道,凡是和不二山庄的人打架生事者,无论输赢,都会被重责二十藤条,你们考虑好了再出手。” 印无忧早已经满心地怒气,没想到世上还有慕容惊涛如此无耻暴戾之人,而且事情还牵扯到自己的父亲印别离,如果不是印别离把萧念儿送到不二山庄,怎么会有如此惨事,他已经感觉愧对叶知秋和萧念儿了,这种负罪感让他更加痛恨慕容惊涛,所以澹台玄说的话,从来没有如此顺耳过:“师父,你放心,等我宰了这个老乌龟,随便你打,绝不后悔!” 乌龟这个词儿,立时让慕容惊涛的嘴角一抽搐,他戴着这个奇怪的帽子来,本来是要刺激叶知秋,而且他此行本是决心要将叶知秋杀死,现在印无忧忽然说了这么一句,不觉心头怒起:“你敢骂老子是乌龟?” 列云枫长出了一口气,笑道:“慕容惊涛,你既然怕人知道,怎么还弄了这个东西顶到头上,故意跟我们表白表白,难道你不是乌龟,却是个王八嘛?” 此言一出,触到了慕容惊涛的羞辱痛恨之处,大叫了一声,张牙舞爪向着两个人扑去。 世事沧桑一局棋 陈府,已经变成了慕容家的临时府邸,连陈家的仆从,都习惯了听从慕容家的指使,群龙必须有首,这些仆人们,为人牛马,受人驱使,早已经忘记了自己的本身也是一个人。 鸟儿在笼子里边困得久了,就会慢慢忘记了飞翔,那双翅膀早形同虚设。 人的心被禁锢得久了,就会忘记了自己也会思考,那副皮囊形同行尸走肉。 这个阴暗潮湿的地牢里,每天只能投进几缕阳光,那么少,而且特别短暂,也就是这样疏落的阳光,让地牢里边的人还相信,自己是活在阳世间,还是一个人。 森然潮湿的空气,满地爬过的虫蚁,难以下咽的饭菜,被禁锢了的自由,吉凶未卜的明天,还有没完没了的等待,也许换个人早就崩溃。 可是端木嫣然还是和刚被关进来时一样的安静,连外边看守的人都觉得奇怪,时时探进头来看看,生怕这个姑娘会自尽身亡。 端木嫣然在等,她知道自己在慕容惊涛的眼里,没有奇货可居的可能,慕容惊涛也不会当她是回事儿,只是她心里有数,就算慕容惊涛是绝世聪明,也难以了解一泓泪的秘密,这个世上,只有陈九州和她才了解这个秘密,除非慕容惊涛放弃一泓泪。 有那种可能吗? 一丝淡淡的冷笑,浮上眼中,想慕容惊涛那么刚愎自用、贪婪无厌的人,一旦动了欲念,就绝对不会放手,而且那个人虽然心狠手辣到令人发指,可是论到聪明才智,却不敢恭维。 一个太自以为是的人,自以为是、目下无尘足可以抵消他的聪慧,真正聪明的人,要懂得等待和隐忍。 就这么耗着吧,端木嫣然靠着土墙,闭目养神。 门咣啷一声,有人进来了。 端木嫣然一动不动,连眼睛都没有挑开。 来的是管中离,他很谦卑地弯腰赔笑:“康姑娘,我们老爷有请。” 慢慢地睁开眼睛,端木嫣然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她看了管中离一眼,然后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一句话都懒得说。 她的傲慢,让管中离心中特别不舒服,可是他还不得不笑:“请康姑娘跟我来。” 他躬着身子,毕恭毕敬,心中却不以为然,暗骂道死丫头,不用你张狂,只怕一会儿你就要见阎王了,老子是宰相肚里能撑船,不合你这个短命鬼一般见识。 端木嫣然跟着管中离,出了地牢,沿着最偏僻的一条小路,到了剑庐。 这条路上,已经见不到陈家的仆人了,都是陌生的面孔,不用说,自然是另外安排的人,不过陈府里边的所有道路,端木嫣然闭着眼睛都可以找得到。 剑庐,已经烧成了一片废墟,外边的围墙上,还有烟火熏烤的痕迹,这里,仍然是陈家仆从的禁地,因为陈九州的灵柩停在里边,陈九州的仇还没有报,这里的一切,都暂时由慕容惊涛监管着。没有人提出异议,他们忌讳的不仅仅是不二山庄的势力,还有慕容惊涛本身高深莫测的武功。 势钧力敌的时候,才会有取而代之的欲望,当彼此势力判若云泥,首先想到的就是攀附阿谀。 这里是自己住了十年的地方,也是等了十年的地方,总还是有些感情,现在变成这个样子,端木嫣然心中还是有些怅然。 剑庐外边站着八个彪形大汉,都是面无表情地矗立着。 管中离推开了门,身子弓得更低,笑得更谦卑:“康姑娘,请吧。” 门,嘎然而开,端木嫣然毫不犹豫地走了进去。 咔吧,身后的门有关上,管中离没有跟着进来。 院子里边,弥漫着蜡烛香火的味道,那口棺材静静放在院子当中,慕容惊涛端然坐在棺材之上,正在用一块雪白的狐裘擦拭那边一泓泪,他的神情有些不耐烦,棺材上、地上散落着许多块各色的毛皮。 淡淡的冷笑,端木嫣然静静地斜睨着,等着慕容惊涛开口。 慕容惊涛终于抬起头来:“康宝?” 端木嫣然瞥了他一眼,毫不示弱:“慕容惊涛?” 慕容惊涛微微一愣:“你,认识我?你怎么知道是我?” 端木嫣然冷笑道:“陈叔叔说过,如果他不在了,第一个沉不住气的就是慕容惊涛,这个人一定回来,而且要把一泓泪据为己有,现在这个陈府好像也该换个匾额了吧?” 她的话,丝毫没有让慕容惊涛意外,反而冷冷地笑道:“半辈子的朋友,谁不知道谁什么德行?” 端木嫣然也冷笑道:“不错,蛇鼠本是一窝,彼此还有什么不了解的事儿?” 她的口气嘲讽揶揄,带着深深的不屑,但是她这话,已经把陈九州也捎带上了,这一点儿,多少让慕容惊涛有些意外。他知道这个端木嫣然住在陈府的剑庐里边,还以为端木嫣然就是陈九州的女人。 转瞬间,慕容惊涛又换了个念头,女人的话,最不可信,也说不定是陈九州的计策而已,不能上当。 慕容惊涛笑道:“你们打得好算盘,为了引我出来,居然用了诈死之计,康宝,你敢说陈九州没有觊觎我们不二山庄吗?大家是彼此彼此。” 现在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端木嫣然都不能吃惊,她不能功亏一篑,现在是一个太好的机会了,慕容惊涛看来根本没有当她是一回事儿,所以她告诫自己,沉住气,一定要沉住气,眉头一皱:“你找到他了?”她口中的他,当然是指陈九州。 慕容惊涛大笑起来:“陈九州太高估自己,也太低估了老夫,其实老夫在半年之前就到了图苏,你们那点小伎俩,还瞒不住老夫,康宝,你不想知道现在陈九州在哪里吗?” 端木嫣然有些吃惊,原来这只狡猾的老狐狸早来了图苏,陈九州居然不知道,看样子陈九州还是对付不过慕容惊涛,她的心里,多少有些失望。 第92章 慕容惊涛摸了摸自己的脸,然后得意地笑道:“小丫头,你看看,老夫这张脸是不是相貌堂堂,颇有威仪?值不值一千两银子?” 端木嫣然哼了一声,没有回答,她不知道这个老家伙心里打着什么主意。 虽然她没有说话,慕容惊涛也猜得到她根本猜不到自己想说什么,他就是喜欢看到别人那种惶然迷惑的表情,只有这样,才显得出自己才智非凡,得意地嘿嘿一笑:“我和陈九州也算是忘年之交,而且我们还是老乡呢,你听听,我们说话的口音都差不多,如果陈九州也长着我这样的模样,说不定可以以假乱真,反正他已经诈死了,不妨再死一次。” 端木嫣然倒吸了一口凉气,尽管猜不到慕容惊涛的意思,却感觉到森森的寒意。 轻轻地擦着那把剑,慕容惊涛淡淡地“现在的陈九州,就戴着一张慕容惊涛的面具,去了秋霜斋。” 端木嫣然一惊,陈九州怎么会易容成慕容惊涛,他去秋爽斋做什么?那个地方他们两个去过一次,里边有个笑呵呵的掌柜,那家店面不大,不过咕老肉很好吃。 慕容惊涛冷笑道:“你很奇怪陈九州为什么没有按照原来的计划行事,反而易容成我,对不对,因为他知道你落在我手上,所以只好听命于我,为我去杀人!” 端木嫣然心中一震:“陈叔叔去杀人?”陈九州已经发过誓,在她义父的遗体前发誓,今生今世不再杀人,不再与人纷争。他每年在生日的时候举办试剑会,也不是为了自己争强斗狠。 慕容惊涛点点头:“或者换一种说法,陈九州去送死!” 陈九州去杀人,端木嫣然也许不信,可是要说陈九州去送死,端木嫣然深信不疑。 一瞬间,端木嫣然的眼神黯淡下来,可是仍然无动于衷,陈九州是骄傲的人,他一直觉得自己欠了她一条命,他一直等着她来杀他,但是她办不到,就想无法忘记仇恨一样,她恨他,却无法杀他。可是这个骄傲的人,绝对不会自杀,如果他要死,要偿还往日的命债,会选一个名动天下的人,那样的死亡,才是一种尊荣。 端木嫣然的表情,让慕容惊涛特别失望,不由得连连冷笑:“这个世上,最愚蠢的是动情的男人,最无耻的是无情的女人,可怜陈九州半生英名,恐怕死不瞑目,你居然都不想知道他会死在谁的手里。” 端木嫣然抬起头,盯着慕容惊涛,鄙弃,冷漠:“我很清楚,陈叔叔死在你的手里。” 慕容惊涛哈哈大笑:“看不出来,你这个小丫头还有点心劲儿,不错不错,我慕容惊涛从来都不是怜香惜玉之人,所以你该明白,落到我手上以后,最好乖乖地听话,不然的话,你会很真切地了解什么叫做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端木嫣然毫不畏惧,反而冷笑道:“那把剑不错吧?” 她说的是一泓泪,慕容惊涛立时愠怒:“死丫头,老子从来不受人威胁,你以为你用这把破剑就能威胁我吗?老子的武功天下第一,有没有这把剑都一样。” 端木嫣然笑道:“唾手可得的东西,谁舍得放弃?庄主固然武功盖世,如果再多了这把宝剑,岂不是如虎添翼?” 她说着话,慢慢走过去,很不经意地走过去。 慕容惊涛看着她,忽然感觉有些看不懂这个女人,她怎么会对陈九州的生死无动于衷,好像早有预料一样,现在看着她走过来,轻盈婀娜,没有一丝杀气,更觉得奇怪。 端木嫣然走到慕容惊涛的跟前,一伸手:“这把剑是阳刚离火之刃,需要阴柔的力道擦拭,庄主要不要试试一泓泪的威力?” 慕容惊涛犹豫一下,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把一泓泪交给她,端木嫣然摊着手,神色宁静,眼光低垂。 怕什么,难道这个丫头还有翻天的本事不成吗? 慕容惊涛想到这里,就要把一泓泪递过去,外边管中离忽然高声道:“老爷,大少爷带着两个人,把那个小丫头放走了。” 慕容惊涛闻言大怒,飞身而起,也不管端木嫣然了,几纵出了院子,直奔向前边的东跨院,那里边住着叶眉儿和辛莲,今天慕容孤奉命带着叶眉儿去了,辛莲还留在这里,这局棋,慕容惊涛考虑了很久,至于利用陈九州杀了叶知秋,或者让叶知秋杀了陈九州,都是枝梢末节的事情,他要得到的不是这些东西。 辛莲不过是个丫头,却是一颗有用的旗子,慕容孤这个畜生居然要放了她,真是岂有此理。 东跨院,人去院空。 慕容惊涛飞身去追,刚要出陈府,忽然想起来陈九州还在冒充自己在秋霜斋呢,他要陈九州替他死去,如果自己死了,一切就更方便行事了,现在自己出去,岂不是功亏一篑,恨得在院子边儿上跺脚,暗恨慕容孤坏了自己的大事儿,一定把这个孽种碎尸万段。 可是,他哪里甘心就此罢手,心中冷笑,就是老子不出门,也能让你们尸骨无存。 慕容惊涛打了个呼哨,从空中飞来一只猎鹰,他把一条紫色的丝带打成了一个奇怪的结儿,然后系在猎鹰的脚上,往空中一抛,那猎鹰盘了两圈,向东飞去。 此时管中离赶来,气喘吁吁。 慕容惊涛吩咐:“去秋爽斋打听一下情况,还有,找到慕容孤,记住,给我活捉回来,我要活的。” 管中离连连称是,慕容惊涛忽然想起方才来得匆忙,那把一泓泪忘在了棺材上边,剑庐里边还有个端木嫣然,他飞身赶回剑庐,发现端木嫣然就坐在棺材的旁边,正在用他方才擦剑的狐裘,擦拭那把一泓泪。 看到他进来,端木嫣然一笑:“庄主。” 慕容惊涛松了口气,心中更加狐疑,她怎么不走,怎么不趁乱带着一泓泪走?难道她和陈九州之间,另有隐情? 难道她居然盼着陈九州死? 看着慕容惊涛走过来,端木嫣然慢慢斜着举起宝剑,眼光顺着剑锋看下去:“庄主,您不想亲眼看看一泓泪的威力吗?”她说话间,慕容惊涛离她只有十步之遥,端木嫣然忽然一剑劈去。 慕容惊涛早有防备,因为他信不着任何人,他手中忽然多了一把剑,剑不长,但是够快够犀利,年轻的时候,他以速度疾快而闻名于天下,所以他有信心在端木嫣然的剑劈到自己以前,一剑杀了端木嫣然。 慕容惊涛的剑,快如闪电,常常后发先至,只是这次,他估算错误。 头顶上,忽然响起一声闷响,火光乍现,火星四崩,端木嫣然的剑劈下来的同时,一直飞镖也飞了出来,不是去打慕容惊涛,而是击中自己的一泓泪。 飞镖撞击到一泓泪以后,立时一道火线儿,从剑身上泛起,落到慕容惊涛的头发上,烧了起来,慕容惊涛大叫一声,手中之剑落地,单手一掌,打向端木嫣然,端木嫣然躲闪不及,被他一掌打飞,撞到了棺材上,正好磕到了腰,立时四肢酸麻,身体摇晃,一口血喷了出来。 慕容惊涛的头发已经烧着,并且迅速地烧到脸上,他的脸上的那张皮并不是他自己的,而是戴着张人皮面具,这人皮面具本是两张,是一对孪生兄弟的脸,和他的本来面具有几分相似,只是他本来的形容已经不能让别人看到,所以他不惜重金买来,始终戴着,那另一张现在已经粘在了陈九州的脸上了。 因为人皮面具里边沾了胶,一时之间无法取下,被火一燎,立刻着了,那胶是易燃之物,立时和他本来的肌肤烧到了一起,痛得慕容惊涛失声惨叫起来,听到他的叫声,管中离带着人飞快进来,看到院中情景,都大吃一惊。 慕容惊涛的头好像一个火球,火焰腾腾,端木嫣然已经伏在棺材上,面露痛苦之色,衣襟上都是血。 管中离愣了一下,发生吩咐人,一半儿去就慕容惊涛,一半儿去捉拿端木嫣然。 有人去挑水来,往慕容惊涛的头上泼去,慕容惊涛疼痛之极,一掌打中给他浇水的人,那人哼都没有哼一声,就横尸当场。 另外有家人去捉拿端木嫣然,忽然一阵阵五彩烟雾在半空中炸开,围住了棺材。 人们吓得四散,那烟雾散了时,端木嫣然已经不见了。 水熄灭了火,可是外边戴着的人皮面具已经烧焦了,连带里边的皮肉也烧到一起,慕容惊涛的脸上焦黑一片,形容可怖,他痛得大叫,双手乱舞,可怜身边来不及躲闪的家丁,都成了他掌下枉死的冤魂。 天地悠悠独怆然 列云枫的话,说得倒是痛快,澹台玄喝了一声“枫儿,闭嘴,再胡说八道,小心我揍你。” 本来还想好好挖苦几句,看澹台玄气色不善,列云枫倒是乖觉,马上把要说的话咽了下去,这个当口要是惹得澹台玄不高兴,说不定会当场给他好看。 识时务者为俊杰,列云枫马上闭嘴。 寒风猎猎,戴着面具的陈九州下了绝情,他必须速战速决,因为叶知秋不认识他,可是澹台玄认识他,他们有过数面之缘,尽管他和慕容惊涛本是同乡,多少年来,乡音难改,他们两个人说话有带着同样浓重的口音,但是以澹台玄的辨别能力,一定可以分辩出来。 他现在有些后悔,方才自己太多话了,早知道澹台玄会在这里,他就不应该说那么多,其实那些话,都是慕容惊涛亲自告诉他,只要原封不动地说一遍,就会激怒叶知秋。 能死在叶知秋的手里,也不枉在江湖上闯荡多年。 既然非要送了这条性命,叶知秋是个不错的人选。 第93章 自己当年迫于无奈,出卖了端木嫣然的养父鬼影神捕康浩然,也就是自己的结拜大哥,这个大哥几乎比自己大着二十岁,长兄如父,陈九州应该算是康浩然捡回来养大的孩子,陈九州死的时候,看着他还黯然一笑,当时端木嫣然就站住旁边。 陈九州知道,那天的情景,端木嫣然绝对不会忘记,所以,他当时没有在大哥康浩然的遗体前谢罪,既然端木嫣然看到了那场屠戮,心中一定恨他入骨,就留着这条性命,让端木嫣然给大哥康浩然报仇吧。 所以陈九州为端木嫣然打造了剑庐,那里边有很多世间罕有的宝剑,他随便端木嫣然去挑选一把,然后一剑刺穿自己,算是赎了当年的罪,他也可以带着那个不得不深埋的秘密,安然而去。 可是没有想到慕容惊涛会给他一封信,信中谈及往日私密,要挟他投靠不二山庄,不然的话,就要弄得陈九州身败名裂,陈九州既惊讶慕容惊涛为什么会了解当年的旧事,又深知这个人不能招惹,所以他一边按照慕容惊涛信上所言,放出风去,说是此次试剑会,不二山庄的慕容惊涛会前来,然后和端木嫣然商量,利用林雪若的到来,上演了一场诈死之计。 可惜,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最终还是没有算计过慕容惊涛,因为端木嫣然落到了慕容惊涛的手上,他不得冒充慕容惊涛来到秋爽斋挑衅,好在慕容惊涛已经快二十年都没有在江湖上露面了,叶知秋见到的慕容惊涛也是二十年前那个踌躇满志的少年,所以在陈九州犀利恶毒的言辞下,叶知秋已然失去了理智,根本没有发觉他不是慕容惊涛。 但是陈九州害怕澹台玄会认出自己,因此下手狠辣,心想自己对这两个孩子下毒手,澹台玄关心则乱,就无暇猜测自己的身份了,他也知道,就是自己再痛下杀手,有人家的师长在一旁,也伤不到他们两个,可是一交手,陈九州也吃了一惊。 凭心而论,陈九州不是一个高调的人,在江湖中也很少抛头露面,尤其在端木嫣然住进了陈府以后,陈九州除了一年一度的试剑会,基本上和外界往来不多,就是近在咫尺的澹台玄,也没有太过紧密的接触。但是他的剑法,别有惊奇之处,在江湖中也称得上是一绝。 他看列云枫和印无忧两个人的年纪,不过是十八九岁而已,他们两个加起来的年纪和自己差不多,武功再高能高到哪里去? 谁知道一动起手来,才发现自己想错了,这两个少年内功浑厚,气势稳健,而且招法各有特色。 陈九州本来想打败这两个孩子,然后逼着澹台玄出手,如果能死在天下第一的手里,岂不是比死在叶知秋的手里更甘心些。现在看来,还未必能称心如意,因为要想一时半刻打败他们两个,还不是容易的事情。 印无忧的剑,袭来时如潮水汹涌,席天卷地,让人窒息,撤回时似春蚕抽丝,春梦无痕,轻巧无息,看得准,刺得狠,剑剑到位,没有半点含糊偏差,而且抽招换式,如行云流水,不着痕迹。 列云枫用的那是扇中之剑,他的轻功比印无忧还强着一截,虽然列云枫出手不如印无忧疾狠,但是灵便飘逸,无论是刺出还是挑抹,每一招一式都显得格外洒脱,甚是漂亮。 相较之下,列云枫的剑法没有印无忧的干脆、直接。 或者说,如果是生死对决,印无忧的剑法更有用。 澹台玄在旁边沉声喝道:“用心一点,我们玄天宗的武功里边,没有杂七杂八的东西,别让人家笑话我们玄天宗的功夫是光说不练,暗箭伤人。谁敢坏了我们的规矩,决不轻饶。” 列云枫用眼角的余光瞥了澹台玄一眼,心中又生气又好笑,方才自己想暗中下手来着,没想到让师父一眼看穿了,现在的澹台玄,越来越不好骗了,不像快要散功哪会儿,常常会气得他暴跳如雷。 他脑子里边想着这些,不由得一走神,陈九州立刻抓了个机会,欺身而上,一剑刺向列云枫,他旨在逼着澹台玄出手,所以这一剑刺得极为疾快。 陈九州也知道,无论他的剑多么快,只要澹台玄出手的话,就会化险为夷,他不想伤人,只求速战速决,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其他什么原因,他总觉得澹台玄看着他的眼光有些特别,仿佛是看出了什么破绽。 印无忧就在列云枫的旁边,眼见陈九州的剑刺过来,列云枫尚在恍惚,想避闪已经不及,印无忧想都未想,一下子撞开列云枫,陈九州的剑就到了心口,印无忧的剑才刺到一半儿,剑尖都触碰到了他的衣衫,剑的寒芒十分刺眼,印无忧心中一凉。 当啷,澹台玄没有出手,不过指风弹过,拨开了陈九州的剑,印无忧见到机会,也不管什么江湖规矩了,刺到一半儿的剑陡然加速,正中陈九州的左肩肩窝。 血如泉涌,顷刻就湿了半幅衣衫。 住手。 澹台玄喝了一声。 印无忧对慕容惊涛恨之入骨,哪里会听澹台玄的话,手腕一搅,已经刺入陈九州身体的剑劈筋断络,立时将陈九州的琵琶骨击碎,陈九州闷哼一声,眼中尽是痛楚。 澹台玄一皱眉,印无忧居然对他的话充耳不闻。 剑,拨出,一串血珠落地,占滚上些许尘埃,然后慢慢洇入地下。 陈九州晃了晃,冷冷笑道:“好,好,好,我今天终于见到了天下第一的风采,果然好,果然好得出乎意料,澹台玄,你何必在暗中相助呢,来,你们兄弟师徒不妨一起上!群起而攻之,应该也是你们玄天宗的成名招数!” 找死。 印无忧低喝了一声,挺剑就要刺,列云枫已然纵身过去,方才一时疏忽,差点让小印受伤,还要累及师父出手,列云枫心里不觉懊恼,要不是澹台玄要他闭嘴,他早把慕容惊涛骂个狗血淋头了。 扇中的剑发着乌漆漆的光,列云枫心无杂念,拼了全力要陈九州好看,哪里还顾得上对方受没受伤。 现在陈九州的左肩已经被印无忧洞穿,整条胳膊已经废了,无法动弹,阵阵剧痛让陈九州的嘴唇发白,右手的剑变得更加凌厉,他此时已经痛得有些失去理智,在这样的时候,拼命是一种本能,所以陈九州也拼了性命,仿佛一只受了伤的野兽。 印无忧冷笑一声,知道对方已经是强弩之末,刚要过去,让澹台玄一把拉住,甩手推到一旁。 嘡啷。 陈九州的剑与列云枫的剑碰到一起,列云枫扇中之剑乃是宝剑,可以切金断玉,削铁如泥,陈九州的这把剑立时被削断,如果不是他撤得及时,只怕连手指都会被削去,他手上骤然一轻,身法受制,来不及转换,列云枫一脚踢来,直奔他的心口。 陈九州心一横,也飞出一脚踢过去,大不了鱼死网破,拼了。 嗖。 列云枫那脚还没有踢过去呢,身子被人一拽,飞向了后边,身前人影晃动,有人已经站住前边。 陈九州收势不住,腿上使尽了自己的全力,连带着整个身体,都倾力而出,忽然面前换了一个人,不是列云枫,变成了澹台玄,澹台玄衣袖一挥儿,立时卸去了陈九州腿上的力道,陈九州感觉到一股柔和的力道将自己推了出来,好像自己一下子扑进海里,却被海中的浪潮又推向沙滩,就是那种延绵不断却坚韧难挡的力道。 陈九州的身体向陀螺一样,旋转着退后好几步,好不容易才让自己停了下来,刚刚稳住,胸口发闷,一口血喷了出来。 澹台玄叹了口气:“你走吧!” 他这话一出,在场的人都愣住了,还自己自己听错了,澹台玄怎么会放他走? 印无忧手一动,剑轻轻震动,发出清越的吟声,就算会被澹台玄责罚,他也绝对不会放过慕容惊涛,这样的人已经失去了做人的资格,一定要让他死,而且要让他不得好死,所以澹台玄这边说着,他就要继续动手。 列云枫也感觉很意外,方才那番话,足以令人神共愤,这样一个穷凶极恶之徒,丧心病狂之辈,绝对不可以放他走,对这样的人,不管使用什么手段,都不过分。师父不会到了这个时候,还讲究起什么江湖规矩?不太可能吧,虽然澹台玄有时候比较严苛一些,也不会迂腐到如此程度。 叶知秋当然也感觉到了奇怪,慕容惊涛害得萧念儿如此之惨,澹台玄还要放他走,可是他知道,澹台玄一定另有深意,这些年来,他已经对澹台玄充满了感谢和信任。 印无忧和列云枫互相看了看,他们要想出手,再快也快不过澹台玄,可是放过这个人,实在心有不甘,列云枫心念一动,用手一碰印无忧的手,将一个冰冷的东西塞到印无忧的手里,感觉好像又冷又软,好像是条状的东西,印无忧无法细看,想来应该是暗器之类的东西,他哼了一声,骤然弹出,剑光如电,直奔陈九州的咽喉。 澹台玄是真的有些生气,这孩子居然不肯听他的话,而且明目张胆和自己抗衡,更可恨地是列云枫还怂恿他,两个孩子暗中的小动作,他岂能看不到。估计列云枫递给印无忧的,多半是沾了麻药的暗器。 印无忧已经腾身而去,把自己像箭一样射出去,但是到了半空,觉得腿上一麻,身子陡然一沉,摔倒了地上,因为忽然遇袭,来不及反映,手中的东西脱手而出,一道弧线抛过去。 阻止印无忧的正是澹台玄,他看到那东西从印无忧的手里扔出来,直奔向陈九州,陈九州此时连站着都有些摇晃了,哪里还能躲避,澹台玄指风一弹,本想去拨开那个暗器。 第94章 谁知道噗嗤一声,那东西被澹台玄的指风打漏了,里边哗啦一声,撒下一滩水来,水特别凉,粘在皮肤上,彻骨地冷,陈九州激灵一下,打了个寒战,原来那个东西是个小巧的水囊。 印无忧摔倒地上,就地一滚,也没摔得怎样,此时腿上也恢复了知觉,马上站了起来。 陈九州抹了一把脸上的水迹,澹台玄道:“趁我还没有改变主意的时候,你走吧,你自己应该清楚,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那些事儿,就是死也不能做。” 陈九州心里一惊,难道澹台玄认出他是谁了:“澹台玄,你什么意思?” 澹台玄冷冷地:“你应该知道我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我不相信,你是助纣为虐的人,如果你想明白了,就去藏龙山找我,如果你想不明白,就自求多福吧。” 陈九州心中怅然,原来澹台玄真的已经认出了他是谁了:“可惜,我不是君子,从来都不是,可是,有些事情身不由己,澹台玄,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自己已经泥菩萨过江,还是不要多管闲事儿,恐怕到了时候,天地之大,也没有你的容身之处了。” 他的话,弦外有音,不过他能说的也只有这些,澹台玄放过了他这次,他也在有意提醒澹台玄,不过正像他自己说的,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话,只能点到为止了。 到了这个时候,列云枫和印无忧都感觉到事情蹊跷,难怪澹台玄三番两次都不许他们动手,原来这个慕容惊涛恐怕有些古怪。 陈九州向澹台玄抱了抱拳,也不说话,自己撑着一口气,转身离开。 澹台玄望着陈九州的背影:“兄弟,跟我上山吧,尊夫人已经去了,有人陪着她呢。” 叶知秋犹豫一下:“大哥,这里空无一人,会引人怀疑,我不想再连累你。” 澹台玄道:“这么说,太外道了,我们认识也不是一半天的事情,还有,你多陪陪她吧,她的日子也不多了。” 一阵揪心的痛,叶知秋黯然道:“念儿真的不行了吗?她都撑了这么多年,她还可以开口说话了啊!她怎么会不行了?” 澹台玄嗯了一声,不再解释,快二十年了,叶知秋也知道萧念儿的身体已经是风中残烛,没有多少日子可以挨,她撑着一口气,一个是因为恨,当年惨遭慕容惊涛的凌辱和残害,大仇未报,她不甘心咽不下这口气,第二是因为爱,她已经知道自己的儿子还活着,她还没有见到自己的儿子,母子没有团圆,她也不舍得咽下这口气。 现在萧念儿被带到藏龙山,自然会见到雪,见到自己心心念念的儿子,只怕乐极生悲,这口吊着的气还能撑多久,谁又能预料。 本来叶知秋不想去藏龙山,他要去找慕容惊涛报仇,但是澹台玄说的不错,萧念儿时日无多,还是先陪陪这个半生惨痛的女人,让她可以安心地走完人生最后一段日子。 澹台玄看了印无忧一眼:“你还是不服气是吗?” 印无忧已经没有方才的气势,心中已然狐疑方才的慕容惊涛有问题,难道有人冒名顶替,可是容貌声音好像没有错,如果真的不是慕容惊涛本人,师父为什么不直接说破。他心中疑惑不解,就忍不住看了看列云枫。列云枫向他点点头,表情有些沮丧。 澹台玄不怒反笑:“呵呵,枫儿,看样子你还真是未卜先知,明白快要发生什么事情了。” 列云枫低头不语,心中方才自己和人打斗的时候出差儿,师父自然会怪自己平时不够专心练功,然后无视澹台玄的命令,和印无忧联合起来暗算对手,澹台玄问都不问那个水囊里边到底是什么东西,一定是憋着劲儿要打自己,想此番恐怕在劫难逃,可是这个慕容惊涛到底有什么问题,如果不弄明白其中的原因,挨打也挨得太冤枉了。 澹台玄不再理他们,陪着叶知秋进去收拾下东西,然后好赶回藏龙山,列云枫凑过来低声道:“小印,你会龟息大法吗?” 印无忧心中尚在疑惑未解,又担心会被澹台玄当众责打,所以也没有听仔细是什么话。 列云枫道:“你会闭气功吗?” 此次印无忧听真了:“你问这个干什么?” 还没等列云枫解释,澹台玄和叶知秋已经出来了,只是简单收拾了个包袱,澹台玄道:“你们两个叽咕什么,走吧。” 今世情愁前世债 夕阳如血。 红彤彤的夕阳,穿透了浅灰色的云层。 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 山下尚是清清朗朗的天,山里已经零零碎碎地飘着雪花儿。 因为有谢神通在这里,所以晚餐十分丰盛,桌上的菜肴,色香相佐,很是诱人。谢神通坐在上首,澹台玄陪着坐在一旁,萧玉轩是大师兄,就坐在另外一旁。两边是林瑜、贝小熙和列云枫、印无忧,澹台梦和澹台盈坐在下首,一桌子的人谁也不说话,都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各自有各自的心事儿。 澹台玄心里也不安定,他是偷着带叶知秋夫妇上山,还有雪,也让他藏匿在玄天祠中,那个地方除了他这个掌门,连谢神通都不会轻易前往,因为先辈之灵不容侵犯,谁也不会想到他会在哪里藏人。 就算莫逍遥他们猜到,玄天祠是门派圣地,里边机关重重,他们也不敢冒然进去,叶知秋一家子藏身在那里,可以说是万无一失。 为了防止意外,澹台玄还在祠堂里边准备了粮食干菜等物,祠堂后边一片林子,林子里边有好几眼泉水,这个时节,泉水未冻,触手尚温。就是自己三四个月无法过去探望,叶知秋他们也不会为三餐而仇。不过这件事情,现在还不能告诉师父谢神通,尤其百年盛典之际,更不可泄露出去。 萧玉轩倒是没有别的念头,只是觉得挨着谢神通坐着,感觉特别不自在,尽管师父澹台玄也很严苛,不过是自小跟着他长大,心里有什么话还是敢说,谢神通就不同了,这个师祖喜怒无常,又不喜欢他们几个,他的感觉就是如坐针毡。 林瑜低着头,一手扶着桌子,一只手在袖子里边摆弄一张字笺,上边只写着六个字,老朋友,老地方。字写得随性凌乱,勉勉强强可以看清楚字义,一般从字迹上边,应该看得清楚性别,这几个字,写得和鬼画符一样,很难断定是男是女。不知道为什么,看这字条的第一眼,林瑜就想起来那个脸色苍白的慕容愁,这几个字的风格和她的人倒有几分相似。如果字条是慕容愁写的,她约见自己做什么?老地方,是指水清灵的坟茔吧?现在林瑜谁都懒得理会,不想再惹下什么麻烦。 不过林瑜又担心,如果真的是慕容愁去了那里,万一再遇到莫逍遥的人怎么办,她和人家已经结怨,万一寡不敌众,一定会吃亏。 贝小熙坐在哪儿微微地摇晃着,心中念念有词,巴不得谢神通立刻就走,不要赖在这里,不然吃饭都吃得一肚子冷气,这样下去,早晚会憋死他。 谢神通用筷子捅了捅这道菜,又翻了翻那道菜,啪嗒把筷子一扣,吹胡子瞪眼睛:“不吃了,不吃了,都是些什么鬼东西,一定都没有胃口,小玄子,你是不乐意我在这儿呆着对不对?连口饭也懒得伺候我,你看看你弄的这些东西,哪一样是人能吃的,喂狗狗都不吃。” 谢神通发着脾气,澹台玄也不吱声,贝小熙就是看不惯师祖的这份排场,小声嘀咕:“狗又不会挑三拣四,为什么不吃?真要是不吃,就是没饿。” 他在嗓子眼儿嘀咕了几句,还是被谢神通听到了,啪地一声,拍了下桌子:“小玄子,贝小熙说的话你听到了吗?” 澹台玄哦了一声,他还真的没有留神,不过那孩子还能说出什么话来,自然是在不满牢骚,于是抱拳道:“师父,小熙有口无心,师父就别和他计较了,如果师父不肯担待,弟子重重处罚他就是。” 看着澹台玄心不在焉的样子,谢神通本来没气儿,此时反而有了几分气,其实这一桌子的菜肴,荤素搭配,冷热兼顾,色香皆佳,已然无可挑剔,谢神通不过感觉气闷,在没话找话而已。 谁想到澹台玄还是无可无不可的样子,对自己恭敬是恭敬,却不那么亲切,谢神通越想越有气:“枫儿,梦儿,我不要吃这种东西,你们两个再给我弄个人头来啃啃。” 澹台玄道:“既然师父喜欢,让梦儿和盈儿去吧,枫儿就不用去了。” 谢神通眉毛一挑:“小玄子,你的徒弟,我不能指使吗?不用盈儿,就要枫儿陪着梦儿去。” 澹台玄站起里道:“师父息怒,因为枫儿犯了门规,吃过饭就会受罚,所以他去不了。” 他一站起来,他的弟子女儿们都跟着站立起来,一听澹台玄如此说,大家才知道列云枫又惹出事儿来,情不自禁都把目光投向他,列云枫佯作不知,眼角的余光扫向澹台梦,正好澹台梦也在看着他。 不过澹台梦的表情很奇怪,有些忍俊不住地笑意,列云枫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好像有很多毛茸茸的爪子在挠着,挠得不轻不重,微微的疼痛里边还有着压抑不住的痒,他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每次要被澹台玄责打的时候,澹台梦多半都是这样奇怪的表情。 谢神通急了,一下子蹦到椅子上边,坐在椅背上,翘着二郎腿,用手一指:“教会徒弟,饿死师父,小玄子,你诚心和我过不去对不对?你自己吃饱了撑得难受就打人,把为师饿得前心贴后心晒一边儿,什么叫不行,我说行就行,我就是要枫儿他们给我去做东西吃。” 第95章 澹台玄哭笑不得,又拿自己的师父没有办法,只好耐心地:“师父,请您息怒,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我们玄天宗从开山立派以来,历代弟子都恪守门规,严于律己,有功必勉,有过必罚,就是掌门人也不敢丝毫懈怠,难道师父忘了,当年何尝没有以门规苛责弟子弃私为公,舍己为人?”澹台玄说到最后,带着几分负气和讽刺。 现在的谢神通就是听不得当年的事情,忽然被徒弟提起,好像被人掴了一巴掌,整个人从椅子上边蹦起来,须发皆乍:“规矩,规矩,澹台玄,你这个小兔崽子和老子提规矩,好啊,你还真的目无尊长,现在除了规矩,眼睛里边都没有师父了!” 澹台玄跪下道:“弟子眼中不敢没有师父,可是弟子也是一门之长,更不敢忘记历代祖师定下的规矩!”他一跪下,其他人都跟着跪下一片。 澹台玄的言中并无不敬,可是埋怨之意实在明显,在场的人都听得明白。眼看着师父师祖要闹僵了,不觉间瞠目结舌,呆呆望着。 印无忧此时也没有什么担心的了,方才澹台玄也说了,吃过饭就要教训他们,打就打吧,还耽搁什么时间,他看看身边的列云枫,列云枫眼神飘忽,不知道心里又想着什么。 列云枫从回山的那刻,就察言观色,感觉这次澹台玄不会轻易放过自己,挨打自然难免,其实挨顿打他也不怎么在乎,大不了在床上趴几天,又不会伤筋动骨,可是现在列云枫心里有好多疑惑还未解开,真的卧床几日,耽搁了多少事情。 若是在以往,澹台玄多半也不会忍耐,早拉过来痛笞一番,打的时候虽然很痛,过不了几个时辰也就没事儿,今天情形却不大对,澹台玄稳稳当当地也没和他们发脾气,还吩咐厨房备下宴席,方才又阻拦谢神通,看样子澹台玄的气大了,这个人要是气急了,反而有条不紊起来,列云枫心里暗道完了,这是师父要认真惩罚自己,分明要大动干戈,他心中开始思索怎么应对,正琢磨着,谢神通和澹台玄僵持上了。 谢神通气得大叫起来:“好,小玄子,你居然用我们玄天宗的规矩来堵我?讲规矩是不是,我,”他四下寻摸,也没有什么趁手之物“我,我,贝小熙,去,把我们玄天宗的家法取来。” 听点到自己的名字,贝小熙缩了下脖子,哼了哼才说:“师祖,我不知道家法在哪儿。”他说得也不假,那跟藤条始终在澹台玄的房间里边,他无缘无故,怎么会去师父的房间。 谢神通气得翘着胡子:“蠢材,蠢材,跟你师父一样,都是榆木脑袋,死不开窍,家法家法,只要拿着手里可以教训人的都是家法,你就指着一棵树上吊死?小兔崽子,现在想打人的是我,你随便拿什么来,只要交给我就都是家法。” 谢神通一喊,目瞪眉立,贝小熙吓得有些发抖,列云枫挨着他呢,低声道:“师祖说拿什么都行,你就听他老人家的吩咐,随便给他拿点什么吧。” 贝小熙听是听明白了,可是头脑里边一片混乱,到底拿什么呢,他回头回脑地看,除了桌子就是椅子,却是没有什么可以拿的东西,列云枫一伸手,从桌子上边拿了一根筷子,递给贝小熙,向他一使眼色。 印无忧要拦着:“小枫,你别胡闹了。”他说着伸手要拿回来,列云枫马上拉住他:“你放心,我惹的事儿,我担着,不会连累小熙。” 啊? 贝小熙看着手里的筷子,有些发傻,那边谢神通还在发脾气,数落着澹台玄,所以列云枫和贝小熙私下的动作他也没去注意,这边还在叫喊:“贝小熙,家法拿来没有?” 在外边什么样的对手,贝小熙都不会害怕,可是现在面对是师父、师祖,他想不害怕,这心和身子都不听使唤,这个师祖他固然不喜欢,但是却不敢不尊重,不然师父会打扁他,听到招呼,就条件反射一样应了一声,托着这根筷子忙过去,双手奉向:“师祖,弟子找到了家法。” 谢神通还在骂呢,一低头,看着贝小熙手里的筷子,眼睛就直了:“你,你手里这个是什么?” 贝小熙头也不敢抬:“师祖,这个是家法!” 谢神通差点没气噎着:“好啊,小玄子,你就这么教徒弟的啊?当我是什么?欺负我年纪大了,我还没有傻到连筷子都不认识。” 澹台玄抱拳道:“师父,弟子方才说了,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您说这样戏弄师长,是不是该打。” 谢神通喝道:“这么放肆还不管教,那还了得?打,早就应该打。”他说着话,瞪着贝小熙,贝小熙也不抬头,跪在地上,心里自认倒霉。 后边列云枫站了起来,几步走到前边,复又跪下道:“师祖息怒,弟子顽劣,又违门规,师父要捶楚教训,也是让弟子能痛定思痛,引以为戒,时时能警醒惕守,免得将来惹出事端,贻羞师门,师祖对师父有教养之恩,师父更不敢辜负师祖的恩德期许,严课弟子,约束门人,养身修德,为的还不是让我们玄天宗可以发扬光大,弟子既然做错了事情,已经幡然悔悟,自责不已,情愿领师父责打,师父向来雷厉风行,从不会拖泥带水,一会儿打完了,弟子就去做些好东西,孝敬师祖如何?” 列云枫的话,一半儿冠冕堂皇,一半儿却在胡扯,可是他低眉顺眼,看上去委曲求全,谢神通哼了一声:“小玄子,你听听,枫儿这孩子都知书达理,这样明白的孩子你还不知足,干什么总是找借口欺负他?” 澹台玄哼了一声:“师父要想听他的道理,只怕你听三天三夜也听不完……” 谢神通喝道:“少废话,正经目无尊长的你不管,专门欺负这个懂事儿的孩子,你这个师父怎么当的?”他说着又晃了晃手中的筷子。 列云枫忙道:“师祖息怒,这般家法是弟子的主意,弟子想师祖会生气,也是体贴关心师父,执掌着玄天宗,诸事繁杂,耗力劳神,师祖又不是外人,不须如此客套,只要师徒相聚,就是粗茶淡饭,也是其乐融融,何须如此烹龙炮凤,其实师父也是体念师祖多年辛劳,想略尽孝心,弟子斗胆,以筷箸奉上。” 谢神通脸上的神情立刻有了变化,露出一丝笑意来:“小玄子,你看看,枫儿这个孩子真是聪明伶俐,又孝顺温厚,什么事情都想得如此周到,这个哪里像你徒弟,倒像是我徒弟,我告诉你,你再欺负他,我令他另投名师,拜在我门下好了。这个筷子,呵呵,这个筷子可是含义深刻对不对。” 贝小熙就在旁边呢,鼻子差点气歪了,心中师祖可能是鬼迷心窍了,还没见他对谁如此纵容,难道因为列云枫烧了他的胡子,把谢神通烧傻了了,无论列云枫说什么做什么,他都觉得好? 澹台玄也有些诧异,师父这是怎么了?怎么会无尤无怨对枫儿如此纵容?以他对师父谢神通的了解,根本没有理由能够解释,他实在想不明白。不过方才贝小熙拿着筷子过来,他不用想就知道,打死贝小熙也不敢如此行事,多半还是列云枫的主意。 谢神通还摆弄这根筷子:“枫儿,你说的不错,师祖没有生气,不过你这个筷子拿得更好,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这根小小的筷箸,也是含义深厚。起来起来,都起来,闹腾什么,一大天了,都够累的了,我也不是外人,何必拘束呢?”他一边说一边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 澹台玄一皱眉头,刚要说话,澹台梦走过来,微微笑道:“难得师祖聪慧豁达,超然物外,爹爹严谨恪孝,襟怀开阔,不然枫儿的一片苦心,寻常人如何明白,程良规曾经有首《竹箸》诗说‘殷勤问竹箸,甘苦尔先尝,滋味他人好,乐空去来忙。’师祖和爹爹都是先人后己,自苦太甚,人生聚少离多,那些凡俗之事,何须计较?” 澹台梦语笑嫣然,尚带着几分疲倦。 列云枫弄了根筷子,不过是怕谢神通在情急之下,会大动肝火,伤到澹台玄,可是澹台梦却话外有因,大有深意。 谢神通和澹台玄听得都不由得心中一痛,不忍再听,看着澹台梦大病初愈般憔损的面容,心中任何的埋怨和气恼都没有了,澹台玄心痛不已,长叹一声。 列云枫心中更是难过,如果不是为了他,澹台梦怎么说出如此让人感伤的话,她这句话,远比别人说上一百句都有用。 澹台玄不觉心灰,他心里气列云枫不为别的,只恨这个孩子怎么就是不能全力以赴地练好功夫,尽管这段时间以来,列云枫也是大有长进,和以前相比,判若两人,可是澹台玄心里明白,列云枫天性聪慧,底子打得又好,如果是全心全意去练功,绝对不是现在这样的身手,尽管他督促极严,列云枫也总有法子偷懒,有时候澹台玄真是恨得牙根痒痒,恨不得揪过来痛则一顿,结果总是舍不得。 今天在对付陈九州的时候,这个孩子居然还会走神,如果是他自己落单,岂不是会有危险,所以澹台玄是横下了心,今天无论如何要好好教训教训列云枫,没想到会有师父谢神通出来搅局,现在女儿澹台梦又轻描淡写地说了这么一番话,澹台玄心中的气也泄了几分,狠狠地瞪了列云枫一眼。 谢神通大手一挥:“好了好了,吃饭,饿死老子啊。”他说着瞪了贝小熙一眼“你说得不错,狗不吃是因为它不饿,有道理,有道理。” 贝小熙一咧嘴,心中埋怨谢神通,好好地你又提这个做什么?怕我师父忘了对不对?你这会儿一提,师父一定会背后教训我,真是岂有此理。 第96章 他气鼓鼓地,也不敢去瞪谢神通,低着头,噘着嘴。 谢神通自己先坐下来:“快点快点,吃饭吃饭,再不吃就直接宵夜了,告诉你小玄子,这顿晚饭就凑合了,不过我要枫儿他们给我做宵夜,不许你背后偷偷打人知道不?” 大家才做到桌子旁边,还没动筷子呢,听得外边有人扯着嗓子干嚎:“师伯啊,弟子冤枉啊,您老给弟子做主啊!人家都欺负上门啦!” 孽缘续断可由人 大厅上很静,所以呼救声传得很真切,坐在桌子边儿上的人把目光投向门口,随着喊声,张浦和叶梧还有两三个人特别狼狈地跑进来。 咋咋呼呼的正是张浦:“师伯,师伯救命啊!”他双手胡乱划拉,喊声特别夸张,连脚步都特别踉跄,到了里边,一边没站住,噗通一声摔倒在地。 这几个人,身上都带着彩,有的衣服被刺破,有的渗出血迹来,浑身是土,形容滑稽。 谢神通斜睨他们一眼,自己端着腕,不动声色地吃饭。 张浦的功夫虽然不算太高明,但是叶梧的功夫还是不错,谁会有这么大的本事和胆子,跑到藏龙山来打人,还把他们几个打得这么惨?真要是被人欺负了,这几个人自会去找莫逍遥,不可能跑到这里来,莫逍遥对澹台玄始终也没有服气过,他的弟子们对澹台玄更是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不用问,这几个人就是做戏捣蛋来了。 澹台玄心里何尝不明白,站起来道:“几位师弟,不要着急,到底出了什么事儿?”他说着话,就想过去扶张浦。 跑,姑奶奶看你们几个往哪里跑! 随着一声清吒,人影晃动,有人飘了进来。 等大家看清楚来的这个女子是谁以后,都情不自禁地看向林瑜。 林瑜用力一捏手中的纸条,心中有些气恼,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原来真的是慕容愁来了。 不过今天慕容愁完全变了装扮,穿着一件桃红色的衫群,腰间系着缠丝银色如意绦,乌黑的头发随意挽着,有些松散,也系着桃红色的缎带,在发间系成蝴蝶结,那张苍白的脸上,淡淡扫过一点胭脂,有了几分血色和妩媚,不似往日鬼森森的冷漠。 张浦哎呀一声:“师伯啊,就是这个小妖女,自称是林瑜的未婚妻,一碰到我们就大打出手,让我们带她来找林瑜,还说我们平时老是欺负林瑜,她要替林瑜报仇。” 慕容愁根本不理张浦,走到林瑜旁边,脸先是一红,然后很强硬地:“林瑜,我来找你了。” 林瑜有些不知所措,看着慕容愁开始发愣。 张浦咧着嘴:“师伯,你看看,侄儿我们可没有说谎,这个小妖女可厉害了。大师兄啊,林瑜这个孩子本来挺好的,怎么会勾结妖孽,和这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这样下去,这个孩子可就毁了。” 还没等张浦说完,忽然眼前人影一飘,啪地一声,已经挨了一耳光,打得张浦耳朵中嗡地一声,眼前金星乱冒。 慕容愁打过了一巴掌,还不解气,又狠狠地踹了张浦一脚:“不说话你会死?你再敢放屁,姑奶奶我阉了你。” 谢神通本来在吃饭呢,听到慕容愁的话,噎得哏地一声,饭粒儿卡在喉咙里边,憋得满脸通红,想忍也忍不住,开始咳嗽起来。 张浦虽然挨了两下,可是心里乐开了花,今天他和叶梧还有师弟师侄在山中巡视,莫逍遥吩咐他们这些天要多留神,因为现在离着百年庆典越来越近了,一定会有邪门歪道的人偷着来藏龙山上捣乱,所以要多加小心,防范得严密些。 几个人在山林中游逛着,叶梧就发现慕容愁了,她那时站在水清灵的坟前,静静地焚着纸钱,这个女子他们都认识,上次还交给手,张浦和叶梧本来就恨着澹台玄这边,现在谢神通又去了那里,本来就不好惹,如今还如虎添翼了,他们以前受到的羞辱,不知道几时能讨回来。 两个人一商量,故意惹怒了慕容愁,然后引着她到了此地,就是要当着谢神通和澹台玄的面,把林瑜拉下水,他们知道澹台玄属于那种课徒甚严,循规蹈矩的人,绝对不能容许门下弟子结交慕容愁这样的妖孽,所以张浦拼着自己受点委屈,凭着慕容愁连踢带打,不躲避也不还手,也要把这件事情闹大发了。 澹台玄有些不悦,沉着脸没有说话。 林瑜皱着眉:“慕容姑娘,不要出手伤人。” 慕容愁立刻住手,依旧飘然而至,笑着看林瑜:“好,我听你的,你说不打我就不打。” 场面一时特别尴尬,萧玉轩站在一旁为谢神通捶背,谢神通已经没有事儿了,但是面对如此的情形,一时不知道怎么解决,事情看上去很明显,就是张浦他们故意为林瑜摆一道儿,只是慕容愁偏偏不知就里,火上浇油。 现在的情形,除非林瑜决然不承认慕容愁,不然林瑜就背负不敬师长的罪名,但是如果他不承认慕容愁,慕容愁就是无端滋事,挑衅玄天宗,他们这边固然不会为难她,但是莫逍遥岂能放过她,只怕她今日无法活着走下藏龙山了。 谢神通还不知道林瑜的个性吗,就是根本不喜欢慕容愁,也不忍看着她遭受无妄之灾,说不定为救慕容愁的性命,而假意承认这件婚事,为慕容愁担下这场麻烦。谢神通虽然也生气,可是也不想冤枉了林瑜。 列云枫在旁边忽然一笑:“小印,我听你说过,江湖上很多人都对莫师祖的武功仰慕不已,你们离别谷的人还用他来起誓对不对?” 看着列云枫冲他使个眼色,印无忧嗯了一声,他知道列云枫又在搞鬼,只是他没有说惯谎话,不知道怎么去接,所以只是点头。 澹台梦看印无忧接不上来,忙道:“无忧,往事已矣,还有什么需要避讳,我们这里也没有外人,你和我、枫儿不是都说过吗,莫师祖被誉为世外神话,武功之高,高不可测,世人敬仰,羡慕不已,你们每次出谷接单的时候,不都用莫师祖发誓吗?” 印无忧有些窘,发现说谎实在不是很容易的事情,有点支吾地:“是,是啊,其实,其实不单单是我们离别谷,很多人也会信誓旦旦,如果做了亏心事,就遇到莫逍遥。”他这句话是憋出来的,实在尽了全力,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列云枫和澹台梦晾在那儿。 他感觉自己的声音很飘渺,特别没有真实感,他是宁可杀人也不愿意受这份折磨。 列云枫又忽然叹口气:“莫师祖的武功已然出神入化,恐怕无人能出其右,教出的徒弟自然应该青出于蓝,就算不是雏凤清于老凤声,也不会判若云泥,几位人中翘楚,少年英雄,让人家一个小姑娘追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真是奇怪。” 澹台梦盈盈一笑:“枫儿,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短兵相接那是蛮力相斗,君子不屑为之,我们这几位师叔师兄是以智取胜,佯装败北,好将这位慕容姑娘引到此处,好一举歼之。” 列云枫继续锁眉:“难道是我眼拙?我怎么看不出来慕容姑娘有何等深藏不露的本事,要劳动几位师叔师兄们如此大动干戈?就算慕容姑娘十恶不赦,我们对她不需要讲究江湖道义,可以群起攻之,师叔师兄们的功夫得自莫师祖的真传,对于慕容姑娘自是绰绰有余,更不必将她带到这里来。” 澹台梦也叹了口气:“枫儿,你真的糊涂了,师叔他们可是坦坦真君子,暗器用在明处就不是暗器,所以他们就是要对慕容姑娘围而攻之,也要群殴地堂堂正正,难道师叔他们还是故意将慕容姑娘引来这里闹场?闹腾起来,不过就是会殃及林师兄,可是说到底,也是人家的家务事,林师兄和慕容姑娘有什么嫌隙,他们会有什么好处?” 列云枫轻描淡写地敲打,澹台梦再把话锋一转,就将此事的主旨给引开了,门派中事变成了家务事儿,张浦有些瞠目结舌,他此时不能直接挑明了这番过来,就是要澹台玄教训林瑜勾结妖孽,他是断定了林瑜和这个女子没有关系,如果人家真的有了婚约,这个女子就是他的侄媳妇,他这个叔公公要是找侄媳妇的麻烦,传出去还不让人笑死? 叶梧低着头,心里头忍不住大笑起来,他一路跟来,也没有多话,他有他的心思,如果张浦可以替他出口恶气也好,就是出不成气,看着张浦吃瘪,他也特别开心。 现在叶梧低着头,看不到张浦的表情,不过可以想象,张浦那张脸一定是红了又青,紫了又白。 谢神通更加开心:“张浦,你也一把年纪了,怎么越活越回去了?挺大一个人,连羞臊都不知道,让我说你什么好?这丫头是你的侄媳妇,她没轻没重,有人会管教她,你怎么也不知自重?奶奶的,莫逍遥怎么教训你们来着。” 谢神通顺口而出,慕容愁立时福了一福:“谢谢师祖为我做主,不过,我真的无意冒犯这个人,我来山上找林瑜,正好遇到他们几个,我想他们自然是玄天宗的人,就客客气气问他们怎么找林瑜,还自报身份,说明我是不二山庄的慕容愁,可是这个人”她一指张浦“他说我不管你是慕容愁还是慕容恨,主动来找汉子的就不是正经女人,还说我跟着林瑜那个木头,不如跟了他,林瑜哪里会怜香惜玉。”她说到此处,忽然满面泪痕,跪了下去“师祖,我是实在走投无路,才投靠林瑜,如果有一线之路,也不会冒然跑了,我的终身既然托付了林瑜,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林瑜好不好,也是我的命,他就是什么师叔,也不应该这样羞辱我,所以我才忍无可忍动起手来。 第97章 师祖你要怪,不要怪林瑜,我做的事情,我自己扛着。” 谁也没有想到慕容愁会忽然哭诉起来,哭得哽咽难抬,抽抽噎噎。 张浦这下可彻底傻了,方才在坟前为了激怒慕容愁,他是说了一些难听的话,他当时也想过,慕容愁是个女孩子,他说的那些话,她绝对学不出口,只能气死,却不能告诉别人,结果没想到,她会当着这么多人说出来,而且还加油添醋,说得比自己说的还难听。 谢神通啪地一声把饭碗墩在桌子上:“张浦,小畜生,你” 张浦连忙跪下分辩:“师伯啊,您别误会,听我说,我当时不知道她是谁,不对,我就知道她和林瑜认识,不是,我说的那些话都是无意的,我以为她不是好人,我”他越急着辩白,越不知道该说什么,急得满头大汗。 张浦越是这样支吾,无异于不打自招,谢神通气急了,就要动手打人。 澹台梦忙拦住谢神通:“师祖,您老人家息怒吧,要是明白人,让您教训几下,自然会感激涕零,知道您老人家是为了他好,可要是糊涂人,有人会怪您越俎代庖,让外人看着也笑话,弟子有错,自有师父教训,您费这个心做什么,就是莫师祖知道,也会心疼您太劳心劳神了。” 张浦满嘴苦涩,澹台梦如此说,是连莫逍遥都牵扯进去,他做这件事也没有通知莫逍遥,真的闹起来,自己还是吃亏的那一个,真的到了不可开交的时候,自己怎么收场啊,他又生气又害怕又窝火,忽然自己打了自己一个耳光:“师伯,侄儿糊涂,实在糊涂,求师伯教训,侄儿知道错了,求师伯不要告诉师父,侄儿以后再也不敢了。” 列云枫摇头叹息:“可惜,江湖中的规矩虽严,奈何不治根本,不过是捶楚而已,有的人偏偏屡捶不改,什么脸面体统,视如敝履,如果这江湖门派也如朝廷中任用官员,可谪贬升迁就好了,为老不尊的,统统降做弟子,好好重新学来做人的根本,君不仁,臣何忠?长不尊,幼何敬?” 谢神通大笑起来,拍着桌子:“不错,枫儿,你这么一说,提醒我了,打他也白打,这也是一个记吃不记打的东西,叶梧,你们走吧,这个张浦我留下了,年纪一把,怎么做人还没学会,真是丢尽了我们玄天宗的颜面,枫儿,这个张浦给你做徒弟吧,你好好教教他怎么做人。” 叶梧在旁边本来心里笑得好抽搐了,有些忍俊不住,就要笑出声来,此时闻言,连忙应着,一刻也不多待,匆匆告辞而去。 张浦的脑袋嗡地一声,连连叩头:“师伯,侄儿真的知道错了,侄儿知道错了,求求师伯饶了侄儿吧,可别降了侄儿的辈分,不然侄儿怎么有脸见人?” 谢神通笑道:“知道害臊了,那好啊,说明这个法子管用,人要知耻而后勇,枫儿” 列云枫忙道:“师祖,枫儿无德无才,不敢担此重任,何必他本是莫师祖的徒弟,怎么处置,还是交给莫师祖吧。” 张浦听到列云枫没有步步紧逼,心里松了口气,跪在哪儿磕头:“师祖,侄儿真的知道错了,侄儿自己向师父请罪,请师父重重责罚。” 谢神通方才也不过是吓唬吓唬张浦,绝对不会因为这个人,而让他和莫逍遥之间的嫌隙明朗化,如果捅破了那层窗户纸,事情恐怕就一发不可收拾了,于是一手拉起了慕容愁,一边断喝了一声:“滚,给我滚,别让我再看见你。” 张浦答应一声,如闻大赦,连滚带爬的跑了。 澹台玄站了起来:“师父,弟子有些事要和枫儿,无忧说,先行告辞。” 谢神通一看澹台玄的神色,就知道哪里是说什么事儿,这是憋着劲儿要打人,他这次可没有拦着,方才他也看到列云枫和澹台梦彼此唱和,印无忧帮衬,慕容愁填火,把张浦玩弄于鼓掌之间,解气固然解气,可是也做得够绝,所以笑嘻嘻地:“小玄子,你收徒弟的眼光越来越高了,看来是为师教导有方,老夫深感欣慰,不过有话好好说,我还等着枫儿他们给我做宵夜呢。” 澹台梦看父亲气色不善,应该是气急,不由得担心起来,自己忙闭气,让气血逆行,一时间身体发抖,浑身冰凉,一口血喷了出来,站立不住,软软地摔下去,澹台盈在旁边忙扶住:“爹爹,不好了,姐姐晕过去了。” 大家都吓了一跳,忙过去探视,然后七手八脚将澹台梦扶在椅子上。 澹台玄又惊又急,一下子搭住女儿的脉搏,一搭之下,觉到澹台梦的身上气血逆行,真气乱窜,但是不见有毒发的迹象,心里就知道澹台梦在捣鬼,想帮着列云枫和印无忧逃过责罚,心里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这个女儿一直是特立独行,好像隔断了凡尘俗世一样,对什么都漠不关心,可是现在,他发现女儿在慢慢转变,好像这半年和他说的话,比她十几年来说得都多。 澹台玄怜惜的眼光看了女儿很久,然后拍拍她的手,吩咐澹台盈:“盈儿,照顾下你姐姐,有师祖在,没有什么大事儿。”他看了林瑜一眼,不过没有多说, 情愫如水暗滋生 澹台玄的房间,陈设也极其简单,基本上和澹台梦闺房里边的设置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靠墙依旧是满满两壁的书,大部分都是古来药石针灸之类的医书,也有零星的诗词杂记在里边,屋子当中一张桃心木的桌子,几把太师椅,那根藤条用丝绒套着,挂在向阳的墙上,下边摆着供桌,上边有香炉供盘,清水鲜花,晚上焚着的香还没有燃尽,屋子里边满是沉香的气味。 列云枫和印无忧就跪在地上,澹台玄坐在一旁,也没有说话,闭着眼睛,半晌沉默。 列云枫心里琢磨着,以师父的武功修为,方才连澹台梦都没有骗到他,如果自己用上龟息大法,万一被师父识破了,岂不是弄巧成拙,本来澹台玄念着百年庆典快到了,几次都放过他们,没有认真计较,今天要是再把他惹急了,自己就要在床上庆贺百年之庆了。 但是要他乖乖地挨打,列云枫又心有不甘,斜着看看印无忧,小印只是垂着头,也没有什么表情。 澹台玄忽然睁开眼睛:“你们两个就没有什么话说吗?” 列云枫小声道:“师父想听我们说什么?好歹也提点一二,不然我们要是说错了,岂不祸从口出了?” 砰。 澹台玄踢了他一下,喝道:“少废话,现在该说什么,你会不知道?” 这一脚踢到腿上,十分疼痛,列云枫嗯了一声,脸上带着几分奚落,懒懒地:“师父既然知道我知道,我也知道我说了也白说,反正真话假话,到了师父耳中都成了废话。我又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不过就是教训教训那几个不知好歹的家伙,那也是为了维护我们玄天宗的声誉,现在不给他们一点儿教训,等到他们在江湖中去丢人现眼,人家谁知道有莫逍遥这么一号妖孽,只会笑话师父管教不严,怎么教诲出这样獐头鼠目、呆头左性的弟子来?” 他的话虽然刻薄,可是澹台玄想想方才的情形,却是半点不差。张浦那副形容,果真是獐头鼠目,贼眉鼠眼,明明想要陷构别人,结果搬了石头正砸中自己的脚,砸痛了还不敢吱声,不得不自己忍着,要多狼狈有多狼狈,澹台玄现在心情很复杂,列云枫这个孩子他是越来越喜欢,越是喜欢就越想让他出类拔萃,希望他更至臻完美。 以前,澹台玄还会因为列云枫言辞尖利而加以苛责,慢慢地他就不知不觉有所纵容,今天如此生气还是因为列云枫在和陈九州交手的时候走神儿,只是这孩子心里极有主意,对别人可以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这个孩子就不用了,真要是讲起道理来,列云枫更会旁征博引,说得冠冕堂皇,痛责一番,也未必收到什么效果,以前打过他又不是一次两次,也没见到他会害怕。 最重要的是,澹台梦方才不惜装作晕厥,澹台玄知道女儿是在装腔作势,可是心里还是疼惜挂念,可恨列云枫还是如此尖刻,偏偏又形容得入木三分,澹台玄又生气又想笑。 澹台玄过去墙边,请下了藤条,又放在桌子上边:“你们在这儿好好反省一下,我去看看梦儿。” 印无忧始终沉默,一提到澹台梦,马上道:“不用反省了,我想不明白那些事儿,师父你先打吧。”他心中在惦记着澹台梦,只想早打完了好去看看她。 澹台玄没想到印无忧会冒出这么一句话来,实在可气,不觉喝道:“想都想不明白,难道打能打明白吗?你想都懒得去想,我还打你做什么?” 列云枫忙道:“既然打了也白打,师父何必自寻烦恼,和小印一般见识,这个世间的炎凉冷暖,莫测如水,小印心地单纯,一时半刻如何想得明白,师父你还是让他慢慢去想吧。” 澹台玄哼了一声:“他不明白,那么说你是明白的了?” 列云枫不假思索:“是,师父明察秋毫,什么事儿都了然在胸。不教而择愚人也,小印既然不知,师父就要谆谆教导才是,我是明知故犯,又是师兄,师父你要打就打我吧,也可以让小印引以为戒。” 住口。 澹台玄断喝一声,不能再让列云枫说话,这孩子一说话,他的心就软下来:“你还明白这一点儿,不过,你身为无忧的师兄,不但不以身作则,反而任性而为,肆意胡闹,好好的武功不练,总用些旁门左道的东西,你说张浦出去会让人笑,你自己又能好到哪里去?看看你弄出来的那些零碎,什么五更醉,蝶恋花,卸甲水,乾元圣水,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都有,是不是人家也会笑我们玄天宗在开杂货铺? 第98章 明儿是不是连针头线脑都拿出来对付人?” 澹台玄越说越气,用藤条一敲桌子,啪地一声,列云枫站起来,拍拍印无忧:“躲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我先一步了,小印你自求多福吧。”他说着自觉爬到桌子上。 啪。 清脆的声音,藤条敲在桌子上边。 澹台玄喝道:“玄天宗的弟子,连规矩都不知道吗?” 列云枫立时面上泛红,玄天宗的规矩是要去衣受责,他见过澹台玄责打萧玉轩,都是褪去中衣,只剩下一条亵裤,以前被澹台玄责打的时候,也没有被如此要求过,尽管这里只有澹台玄和印无忧,他还是感觉很困窘,哪里好意思去解腰带。 啪。 澹台玄的藤条重重抽到列云枫的小腿儿上,现在的衣服穿得虽然不薄,但是他伏在桌子上边,双腿绷直着,这下子挨得结结实实,痛得厉害。 澹台玄喝道:“是不是叫他们过来,教教你规矩?” 一听要叫人来,列云枫反而不怕了,趴在那里道:“去衣受责,不过是要人畏羞知耻,可惜真的知道廉耻道义的人,才不会恣睢妄为,打羞不如打痛,师父你不是能隔空十里,飞花伤人吗,难道就隔着几层衣服,就打不到人了?” 列云枫忽然间有了主意,与其让澹台玄平心静气地教训他一顿,伤固然伤不到,可是要歇息几天才能行动,还不如激怒了他,一鞭子下去,自己就装作晕厥,反正是盛怒之下动手,澹台玄自己一定也无法确定下手的轻重,这样才可以骗过他。 澹台玄果然生气,一把扯开列云枫的衣裳,只剩一条亵裤,列云枫只觉得身后一凉,还未反应,啪地一声,藤条已然打到了身上,没有衣服的阻断,藤条直接打到皮肤上边,发出特别清脆的声音,一道紫红的僵痕立刻隆起来,尖锐的裂痛,滚油般的烧灼感,迅速在僵痕四周荡开来,疼痛是揪心揪肝般令人窒息,列云枫还未及叫出来,啪地一声,又一下打下来。 藤条是极有韧性的东西,人的肌肤也同样富有弹性,所以每一下抽打到肌肤上的时候,藤条都会深咬进皮肉里边,痛也痛得钻心,当藤条离开肌肤的时候,紫红色的僵痕就会迅速隆起来,先去的紫红色已然变成了青紫色,僵痕的周围也是青青的一片。 列云枫被澹台玄用一只手按住了后腰,动都动不了,身子被按得死死的,澹台玄也不说话,也不骂人,挥动着藤条,狠狠地抽打下去。 眼见着列云枫本来白皙透亮的肌肤,开始横七竖八地印上了僵痕,那些痕迹纵横交叠,隆肿起无数大大小小的格子来,印无忧的心就跟着悬起来。 打人他不是没见过,以前在离别谷,犯了过错的杀手,会被倒吊在木头架子上,打得血肉翻卷,地下会汪出一片血泊来,有的人连皮肉都被抽打没了,露出森森白骨,可是那口气还没有断。 每次有人受罚,印别离会让其他的人来看,谁敢流露出同情和不忍,也会被揪出来,吊到上边受罚,印无忧对这些早就没了感觉,可是现在他心里又痛又急,明知道澹台玄只是在教训列云枫,不可能伤到他,可还是忐忑不安。 列云枫动弹不得,又无法躲避,一波痛疼未了,又一波痛疼袭来,痛得他想杀人,那个龟息大法也忘得干干净净了,他知道澹台玄等着他认错,可是认了错以后,恐怕澹台玄不会立刻住手,他现在委屈生气都没有,只是痛得要命,当着印无忧,又不好意思叫嚷,干脆把头埋在双臂里边,咬着嘴唇。 印无忧见澹台玄没有住手的意思,急道:“师父,小枫有没有做错什么,张浦那种混蛋是自找的羞辱,和我们什么关系,而且和人交手,本来就是谁打赢了谁是高手,讲什么规矩?暗器如果不能用,还要暗器干什么,躲不开就怪他自己学艺不精,活该倒霉!蜀中唐门,还是用毒的世家呢,谁敢说他们用的都是下三滥的东西?名门正派又怎么样?该杀人的时候,一样杀人,只要把人杀了,不就完事儿了吗?你管他怎么杀的?” 印无忧东一句,西一句,说到乱七八糟,不过那种焦急和气愤还是十分凸显,澹台玄哼了一声,手没松开,藤条却停下来。 臀腿之上,犹如万枚钢针刺挑剜扎一般,痛得冷汗直冒,列云枫犹自恨恨地:“说你糊涂,小印你还真糊涂,兵不血刃,不战而胜才是名门正派的最高境界,你看咱们张师叔,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根本不屑于人动刀动枪,奇-_-書--*--网-qisuu.可是红口白牙,构陷攀诬,如果不是遇到慕容愁那样不讳羞耻,敢于直言的妖女,只怕让他吃了也吐不出骨头来。十步不见血,杀人于无形,那样才是大侠风范。” 澹台玄固然生气,不过手下自有分寸,不会妄动真力,怕伤到筋骨,列云枫吃痛不过,虽然忘记了用龟息大法,可是却运功护体,调气卸力,将打到身上的力道卸去了一半儿,痛固然是痛,还是取巧很多,澹台玄感觉到了,也佯装不知,没想到这个时候,列云枫还有心思冷嘲热讽,不由得又气又恨,一手按住列云枫身后的穴位,一藤条抽下去。 啊…… 列云枫猝不及防,气穴被制,真气无法提起,这一下挨得结结实实,疼得他咽喉中都要冒出火来,整个心瞬间就掉了下去。 印无忧是真的急了,尤其先是列云枫尚自忍着,现在痛呼出来,一定是无法承受了,而且尽管隔着条亵裤,也看到斑驳的僵痕,还有淤积下的青紫,他无法想澹台玄出手,一急之下,也顾不得太多,腾身而起,喀喇一声,把自己的衣衫也解开了,顺势趴在桌子的另一边:“这件事儿,小枫有份我也有份,师父你不要偏心只罚一个,不然我也不服气。你觉得我们错了,要打就都打好了。” 印无忧忽然举动,让澹台玄和列云枫都吓了一跳,澹台玄松开列云枫:“你觉得你做得对?在灵堂上,我已经吩咐了不许再动手,你为什么不听?如果那个人是慕容惊涛,我怎么能让你们住手?” 印无忧不服:“谁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说不定出尔反尔,看到都是名门正派的份儿,就放过了慕容惊涛。嗯……” 他话未说完,就被澹台玄抽了一下子,剧烈的疼痛感,立时让他浑身一颤,印无忧的原则,杀人就是杀人,挨打就是挨打,所以他卸去护身的真气,把自己放松到最大限度,因此这一下挨得特别实在,细密的冷汗就渗了出来。 啪,啪,啪。 澹台玄连着抽了三下,喝道:“言而有信,一诺千金,这是我们行走江湖最起码的标准,你觉得为师是言而无信的人吗?” 列云枫在一旁犹自道:“世俗之沟犹瞀儒,嚾嚾然不知其非也。言而有信,未必就是明辨是非,慕容惊涛那样的人,人神共愤,皆可诛之,师父还守着什么承诺,慈悲如佛陀,一说杀恶人既是善念,师父你纵容凶剜,任其横行,根本不是言而有信,而是沽名钓誉,助纣为虐。” 印无忧痛得哼了一声:“小枫说得对,我们,我们”他本来想说些什么,只是话到嘴边,不知道怎么说才能表达出自己的意思来。 啪。 澹台玄的藤条又抽下来,印无忧的身子跟着一颤,把痛呼之声压在喉咙里边,嗯了一声,咬着嘴唇,他心中又是生气,又是怅然,列云枫明知道在灵堂之上,他根本不会放过慕容惊涛,后来是因为看出那个人身份可疑,才放了那个人离去,而且明明看到列云枫捣鬼,也没有说破,列云枫现在非要如此嘲讽他,无非是激怒自己,去寻他的晦气,就可以让印无忧少挨几下。 若是在从前,自己恐怕早上了当,因为自己养大的几个孩子,从来都不会和自己动心眼儿,玩花样,澹台玄想起最初见到列云枫的时候,上过好几次当,现在相处日久,澹台玄也摸清楚了列云枫的脾气秉性,最让他欣慰的是,印无忧现在和从前判若两人,和列云枫交情莫逆,不管对错,都站在列云枫那边,人生知己难求,朋友难遇,想到此处,澹台玄叹了口气,把藤条放在桌子上,做到了一旁。 等了一会儿,看没有动静了,列云枫抬头,看到澹台玄坐在一旁,神情落寞,还以为他在伤心,忙道:“师父,我知道你在气什么,可是术业有专攻,不是人人都能成为师父那样的高手,我又不会在江湖上飘荡一辈子,要那么高的武功做什么?” 啪。 澹台玄一拍桌子,他气就气在列云枫这孩子什么都明白,就是我行我素,自己认准的事情,别人说什么也没有,不是一般的骄傲和固执。 看到澹台玄真的生气了,列云枫马上改口道:“不过俗话说艺多不压身,朝堂之上,倾扎争斗,不一定什么时候就需要肉搏上阵,如果我武艺惊人,也没有坏处,师父不要生气,枫儿一定会尽心竭力,勤修苦练,假以时日,就会睨视天下,笑傲江湖。” 哎。 澹台玄叹了口气:“枫儿,你这个孩子可让人怎么办?”他说着话,拿出药膏来,过来先为列云枫涂上了药膏,药膏是活血化瘀,清凉止痛,会缓解伤处的灼痛感,不过僵肿的痕迹起码要明天才能消除。澹台玄也没想要他伤到不能起来,所以手上的力道控制得很好,痛固然痛得难以忍受,过了两三个时辰,就也无妨了。 回身给印无忧敷药的时候,澹台玄摇头叹气,别看印无忧只挨了几下子,可是他不会捣鬼,就老老实实地挨着,痛得比列云枫厉害,身上的衣服已经被冷汗湿透了。 第99章 上过了药,澹台玄哼了一声:“你们回去也好好想想,到底是我蛮不讲理,还是你们自己有错,出去吧。” 印无忧直挺着身子,努力不让人看出来自己挨了打,和列云枫悄然退出来,刚出了屋子,发现萧玉轩、林瑜和贝小熙都在,立时满面飞红,想来方才的事情都让他们听到了。看到他们出来,这几个人忙过来搀扶。 印无忧推开贝小熙:“我没事儿。”他说着没事儿,却吸了一口冷气,皱着眉头。 列云枫干脆身子一倒,由着萧玉轩和林瑜半抬半扶着他进了屋子,然后一下子趴到床上,印无忧和贝小熙也进来了,印无忧强撑着,脸都青白了,列云枫叹气道:“小印,能屈能伸大丈夫,自家兄弟面前,逞什么英雄?” 贝小熙一拍印无忧:“听见没有,你列师兄在教训你呢,你不会怪我们不够意思,没进去陪着你一起挨打吧?其实开始也想来着,后来觉得,如果累及我们,兄弟你一定于心不忍。为了不让你愧疚,我们就没进去。”他说着话,也扶着印无忧也趴到床上去。 正说着话,澹台盈和澹台梦进来,澹台盈端着个盘子,里边放着两碗汤药,澹台梦过来一矮身就坐在床边的竹墩上,列云枫在里边,印无忧在外边,澹台梦关切地问:“要我看看怎么样了?” 印无忧脸上更烧了,支吾了一声:“就那样儿,不用看了。” 澹台梦一笑:“死小孩,你害什么羞,我是郎中,从来患者不讳医,你们要是不好意思,让他们出去好了。” 好久没听到澹台梦如此叫他,印无忧只觉得连眼皮都在发烧,更加不敢抬眼看澹台梦了。 列云枫在里边也笑道:“还能怎么样?不过是青紫斑斓星罗布,僵痕疏落纵横间。” 澹台梦看他们都无事,这颗心才放下了,听列云枫这个时候还诌出一句诗来,不由得笑道:“爹爹真是越来心越软了,轻也是一顿,重也是一顿,就该让你们油泼裂皮簌簌落,牙啮筋肉层层翻。” 列云枫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真要是那样,就该有人辗转反侧思难寐,泪洒千篁效湘君了。” 澹台梦先是一窘,后是一凉,原来方才自己装晕,列云枫也看出来了,只是他笑自己会暗地里难过落泪,却借用湘君的典故,湘君是思悼亡夫,泪竹成斑,列云枫如此说,是要自己死在所恋之人的后边,希望自己可以活得长久,连一言一笑,列云枫都在暗示自己人生之路会漫长久远,这份用心实在良苦。 其实,真的是两情相悦的话,如果不能相守终老,那先去的那个人应该是幸福的,她知道这个尘世间会有一个人,会永远永远地思念她,活着的那个人应该也是幸福的,虽然伊人已去,可是那份曾经的美好,足以填补寂寞时的思念。没有人愿意在生命终结中选择先后,只是人世无常,要来的总会来,明天不可逆转,不妨珍惜现在。 澹台梦心潮澎湃,感慨万千,好像很多以前想不到的东西,现在都涌上了心头,她微微垂着目光:“盈儿帮我熬了两碗药,”她回头看澹台盈眼中带泪,还端着乌漆盘子,不由一笑“傻丫头,放在桌子上就好了,端着它做什么,现在药很烫,他们也喝不下去。” 澹台盈本来在心疼印无忧和列云枫挨打,自己也帮不上什么忙,只是替他们难过,忽然姐姐轻言软语说了几句话,语气亲昵,和往日大不相同,一时间就呆在哪里,以为自己听错了。 澹台梦本是无意间说了几句话,因为此时她心中思索着很多事情,没有去故意掩饰自己的真实情感,没有刻意地冷漠,对澹台盈的关切,才自然流露出来,澹台盈呆在那里,她才有所觉察,心中不由得一痛,顺手接过乌漆托盘,放在桌子上。 澹台盈轻轻唤了一声姐姐,眼中之泪簌簌而落。 梦靥心劳总关情 晨雾凄迷,寒露沾衣,这条晶莹彩石铺成的小路,苔痕苍冷,幽深崎岖,从龙吟森森的竹林里曲折穿过,摇曳的竹影,滴翠生凉,疏淡的花香,衔愁引恨,一路走来,都不胜凄楚,而路,仿佛就没有尽头。 竹林中,岚气氤氲,绕身分合,前边人影约绰,翩若惊鸿。 列云枫知道,那个寂寞前行的人就是澹台梦,她在前边默默地走了,他在后边静静地追随,距离,总是不远不近,让他可以隐隐约约看得到她,可是无论他怎么呼喊,她都听不到。 昨夜的露水,带着残月的清寒,从披离疏落的竹叶上滴下,洇入小路两旁的茵茵碧草之中,旋而不见。身上的衣衫,渐已湿透,心,更加寒凉。 雾,越来越浓,澹台梦在前边低声而歌: 桂子飘香,红颜无泪,孤酒千觞醉卧雪。离别清秋,明月流霜,好风如水,凋零残夜。 恨吞声,诗或酒,更添凄切。怕是愁绝,终欲愁绝。帘外花影,摇曳寒星屑。烛光里,丝竹黯,舞歌歇。 昔年豆蔻,天涯芳草,旧梦逍遥芳魂缺。休将往事醒时忆,须臾空,因缘觉。 歌声幽咽哀伤,仿佛一辈子的恨怨痛楚,都蕴藏在字里行间,吟唱之后,就会了无痕迹。 路,终于断了,消失在一片潭水中。 寒潭清澈,冽而幽凉,还未近潭边,凄神寒骨的水雾,弥漫旋回,澹台梦站在水边,垂头望着自己投在水中的身影。 梦儿。 列云枫意识到了危险,情急之下,就要纵身过去阻拦,可是他腾身而起,却有重重摔下,一道无形无影的墙壁,阻隔了他和澹台梦,他无法冲破这道阻隔,任他怎么拼命去撞,还是被摔回原地。 澹台梦暮然转过身来,神色倦怠,眼波流转,喃喃自语:“我知道你来了,可是阴阳一隔,生死茫茫,我已经看不见了,我们,本如参商,只能遥遥相望,互不相知,此生未必有憾,却未必遗恨难消;就是擦肩而过,也不该相识交集,早知今日死别,何必当初遇到,不识我,错看我,你都不会如此痛苦。我走了。” 我走了。 最后三个字,说得微微哽咽,午夜哀箫,残垣落日,芦荻埙声,旅人断肠,也不若这三个字流露出彻骨的凄楚。 澹台梦面向列云枫嫣然一笑,然后轻展双臂,长发飘飘,衣裙猎猎,悠然倾倒,跌入寒潭之中。 眼见着澹台梦如幻梦般慢慢沉入水里,水光潋滟,波影斑驳,任是列云枫怎么冲撞,砍斫,就是无法过去,只能眼睁睁看着澹台梦的身体慢慢沉入潭底。 噗。 一口殷红的血喷了出来,那堵无形的墙忽然显形,被鲜血喷溅的地方溶化开裂,列云枫穿过那个缝隙冲到了潭边。 潭水清澈见底,澹台梦安静如花,躺在那里,脸上还是嫣然恬静的笑意,列云枫一下子跃入寒潭之中,只觉身体在瞬间就被冻结,冰冷的潭水,好像千万枚钢针一样,刺入身体的每一寸肌肤,他忍着刺痛,游向潭底,可是随着被推开的水花,在粼粼的波光中,澹台梦的身体慢慢透明,最后想影子一样,动荡、模糊、消失无踪。 潭底寒意彻骨,潭上雾气升腾,伊人无踪,天地静默。 手触碰着方才澹台梦躺过的地方,列云枫呆在那里,澹台梦真的去了,还来不及解开邪神之降就阖然而逝了?还是她早已经去了,不过托一场凄迷的梦给自己,来和自己话别? 不知道人死为鬼,还是人死如灯灭,列云枫去寻找自己的扇子,他一定要再见到澹台梦,因为有很多话,他还来不及问,澹台梦也许刚刚离开,那么魂魄不会散去,自己此时追赶还来得及。 剑,弹出一片涟漪,带着潭水的凉意,刺向了身体,可是没有感觉到痛疼,有双手死死握住他的手,一个轻柔的声音在耳边:枫儿,我离去是无可奈何,你留下是义不容辞,万丈红尘,婆娑世界,我们都有太多的留恋,如果身不由己,就要坦然面对,如果心不由己,就要随遇而安。 泪水,冰冷无声,和潭水混到一处,列云枫一字一顿地,梦儿,我要见到你。 他一说话,冰冷的潭水灌入口中,立时被呛住了,感觉到窒息,他开始挣扎,呼吸更加急促,头脑中意识未灭,知道自己已然溺水,忽然,他放弃了挣扎,既然要见澹台梦,这样的方式也好,就像三闾大夫屈原一样,身佩茝兰,抱石沉江…… 喂,喂,小枫,怎么了。 有人摇晃自己,列云枫惺忪地睁开眼,身上依旧有些疼痛,已经在床上趴了一天一夜了,印无忧早去练功了,他就是不肯起来。 练功太辛苦,身上还很痛,为什么非要伤上加伤,应该养精蓄锐,然后好去循着那个假慕容惊涛的线索,把真的慕容惊涛吹灯拔蜡才好。 以前列云枫还会顾忌会被澹台玄去衣责打,这番真的给扯去衣裳打了一顿,他心里反而没什么所谓了,这趟山一定要下,绝对不能放过慕容惊涛那个老家伙。 睁眼看看,原来是印无忧在床边叫他,列云枫动也没动:“才四更天,起来做什么。” 印无忧看着他,忽然一笑。 他笑的时候不多,所以好像冰雪覆盖的山峰,忽然天地回暖,草木葱茏,让人感觉意外。 列云枫哼了一声:“你笑什么?” 印无忧笑意犹在:“你哭什么?” 一摸眼角,居然还留着泪滴,列云枫恍惚中清清楚楚地记起了方才的梦境,心中怅然若失,怎么会做这样的梦。 印无忧坐在一旁:“沧海说,你是小王爷。” 第100章 列云枫点头,心中想澹台梦不知道在做什么呢,再过一会儿,她一定会来。昨天她做了桂花雪沫,甜香清凉,唇齿留香,不知道她今天会弄些什么东西来。她不会有事儿,天无绝人之路,这个世上,哪里有无解之毒。 这半年多的时间,除了翻遍典籍,列云枫还思索另外一个问题,就是云真真。 这几日趴在床上的时候,更不停地思索着,澹台梦的生母云真真尚在人间,云真真是陇西云家的人,根据云家那个骇人听闻的传统习惯,云真真的母亲嫁给了自己的亲哥哥黑水教教主云不归,兄妹通婚,天伦倒逆,然后云真真又千方百计嫁给了澹台玄,才生下了生而携毒的澹台梦。 解铃还须系铃人。 是什么样的缘故,可以让云真真生下这样的女儿,是不是云真真的身体里边,也该带有异于常人的东西,如果没有,澹台梦不会生而携毒,如果有,那么云真真的身体里边,究竟有什么东西会产生除死无解的邪神之降? 但是近不过夫妻,如果这件事会牵扯到云真真,澹台玄一定会为了女儿去想云真真求助,包括当年极力促成此事的谢神通,他们都没有再联系云真真,也许云真真帮不到什么。 可是这几日,无论列云枫怎么想,都觉得云真真的身上也该有些什么,那云真真为什么非要选择澹台玄?就因为澹台玄是天下第一吗?同一辈上的少年英俊也不少,还有很多世家子弟,岂不多比这个玄天宗更有势力?而且这些年,澹台玄也深居简出,只在医庐治病救人,如果不是出了林瑜这场事儿,他根本不会下山。 云真真住在白云观,离这里路远迢迢,听说每年澹台玄都会送一封信过去,只是谁也不知道信上写些什么,有此印无忧谈到一件事儿,说是他曾经陪着澹台梦去过白云观,可是没有见到沧海道长,反而和黑水教的人打了起来,那些人说是上山迎接圣姑。 印无忧说得不是特别详细,列云枫也没有去问澹台梦,世上的人,谁不渴望有亲娘照顾,澹台梦对云真真却只字不提,她明明知道母亲还活着,也知道母亲住在哪里,可是却从不提起,是不是澹台梦也了解当年的一些秘密? 凡是秘而不宣的事情,都有无限伤痛在里边,才不能示人,不能剖白,所以列云枫也一直不忍心触碰澹台梦这个伤口,还有澹台玄和秦思思,对云真真也谈之不多。 云真真,列云枫心中反复琢磨着这个人,也许可以从她的身上,找到解毒之法,澹台玄不能去问,澹台梦也不能去问,他算算日子,该是澹台玄送信的时候了,不如把那封信偷偷拆开了,看看上边写着些什么,也许能了解一些事情。不知道这次会派谁去送信。 印无忧看列云枫眼光闪烁,不知道又在想什么:“你们家,什么样子?” 提到家,列云枫叹了口气:“我们家,很大,很多人,很冷清。” 印无忧怅然:“我们离别谷也是,很大,很多人,很冷清。”他沉默了一会儿“你爹娘呢?” 列云枫一笑:“他们常年打仗,我有个姐姐在宫里,有个哥哥在江湖。” 印无忧本来提到爹娘,有些伤感,可是忽然又一笑:“我差点儿忘了,你的姐姐是皇后,那,你不就是民间闲话里边的国舅爷?” 列云枫忍不住看看印无忧,他平时话不算多,今天怎么东一句西一句地说起来,印无忧的眼睛晶亮,好像无法抑制内心的喜悦。 列云枫笑道:“小印,你让师父打傻了,还是捡到了宝?” 印无忧有些窘:“小枫,你笑话别人的时候,特别欠揍。” 列云枫大笑起来:“我哪里有笑话你,分明是你不打自招,我看你没话找话,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向我讨教?又是爹娘,又是家,八成你心里头有了喜欢的姑娘了吧?” 印无忧的窘色更重:“废话。” 列云枫坐了起来:“废话的意思,就是说对了?不知道是哪位千伶百俐的姑娘,能入我们小印的法眼?” 印无忧哼了一声,然后又忍不住一笑:“是,她是千伶百俐,反正我见过那么多姑娘,就感觉她,她与众不同。” 列云枫笑道:“你见过的姑娘?只怕见到你的姑娘现在都变成艳尸了,估计就这位还活着,的确与众不同。” 死小孩。 印无忧骂了列云枫一句,可是笑意不俊,列云枫说得也不错,他从前只是杀人,见过几个年轻姑娘,也不过是他剑下亡魂而已,好不好看,他从未在意。 列云枫心中一动,死小孩好像是澹台梦嘲笑印无忧的话,现在印无忧无意说出来,说得极其自然,他心中正想着,澹台梦已经进来了,果然还捧着一个食盒,那香气投过食盒飘出来。 闻到香气,列云枫和印无忧都感觉到饥饿了,印无忧立刻接过来,也不看澹台梦,把食盒放在床边的竹墩上,打开一看,头一层里边放着的居然是两碗荷叶粥。 列云枫开始笑起来:“这东西看着倒是不错,清火生津,可惜还是不吃的好,熬一碗粥要两个时辰,做的人费事,吃的人更辛苦。” 澹台梦也笑道:“这荷叶还是在玄天洞里边贮藏着的,不然这个时候,哪里去找荷花?” 印无忧打开第二层,是一碟玫瑰香糕和一碟豌豆黄,第三层是四样素炒,都是香菇、笋干之类,清淡之极,不过色香俱佳,让人忍不住想食指大动。 澹台梦笑道:“食人之脍,受人之遣,东西摆着这儿,吃不吃随你们,一会儿我要去集上去,总得有人帮着拿东西吧?” 列云枫笑道:“鸿门宴我都不怕,你这几样青蔬野菜,也吓不到我。” 印无忧又是一笑。 列云枫看他一眼,然后道:“既然下一趟山,我们顺便去趟寺庙吧。有个人着魔了,应该请到符咒来镇一镇。” 印无忧知道他在说自己,哼了一声:“我笑你呢,伤才好了,又要惹事,难道挨打很好玩?” 列云枫叹息着笑道:“有些事,势在必行,有得有失,明知不可为也必须为之,何况是梦儿的事儿,小师姐都不怕,我们怕什么。”他说着忽然又想起方才那场梦来,情不自禁地看向澹台梦。 澹台梦晃晃手里的绣囊,里边叮当作响:“我又不要你们陪着我杀人放火,爹爹知道也不会怪你们,何况就是爹爹生气,倒霉的也不是我,我会怕什么?” 她说着娇嗔一笑,三分调皮,六分柔媚,还有一分洋洋得意。 狭路遇险风波起 这条街,是图苏最繁华的街,每逢集日,邠国的百姓也会过来,拿着自家的特产和物品,到这里贩卖或者交换,同样到了邠国边境小镇忽白镇的集日,这边的人也会过去贸易,和平的年代里边,边境的百姓互通有无,相安无事。可是一旦发生了战争,这些平日里谈笑、买卖的百姓,就会变成生死仇敌,他们离战场最近,也最先冲上战场,最先体味到战火烽烟的残酷无情。 现在很安定,已经很久没有打仗了,所以图苏城和忽白镇都洋溢在繁华热闹之中,阳光下,人们有些懒洋洋的,初冬时节,应该是这里一年中最惬意的季节了,天气不冷不热,也没有江南的阴冷潮湿,也没有塞外的冰天雪地,这里冬季虽然也会下雪,但是不用衣裳臃肿,穿得那么厚重,很多体力强健的人,穿着夹袄坎肩就可以过冬了。 在图苏和忽白交界处,藏龙山横穿了两个城镇,从积雪山上奔腾而下的浴龙河,荡出了山谷,九曲百里,流入回龙海,夜叉国就在回龙海海中的岛屿上边。 不过就是隔着一道海域,夜叉国的人常常驾船来忽白和图苏侵扰渔民,大约他们岛上什么也没有,所以到了岸边,见什么就抢什么,杀人放火,无所不作,图苏和忽白的百姓常常联合起来对付这些夜叉国的人,不过近十几二十年,夜叉国的人很少来侵扰了,因为玄天宗的澹台玄和陈九州等人曾经联手,抵制住了夜叉国的最大一次侵袭,要不是留着一个夜叉国的人回去报丧,那次就把上岸来的夜叉国强盗全部歼灭。 很多人还记得当时两个城镇的人几乎全部出动了,设下埋伏,来个关门打狗,把夜叉国的盗匪们杀得哭爹喊娘,沿着回龙海的沙滩上,到处是匪寇的尸体,污浊的血,把海水染红了。 这些事情,很多人还有记忆,也许是那次重创,让夜叉国的匪寇吓破了胆子,所以蛰伏了快二十年也没有什么大的举动。不过近两年,又有零星的夜叉国人在海上驾船抢劫,那些人借着海域中暗礁圈的掩护,神出鬼没,害得当地渔民都得结伴而行,不过这些匪寇暂时还没有人敢上岸捣乱。 集市上,人们三五成群,铺位和地摊上边,摆着琳琅满目的商品,澹台梦拎着手里的绣囊,东挑西看,居然买了些胭脂水粉,还有些绒线绣花针之类的东西,都是女孩子闺中之物,然后有买了一段古铜色的苏绸,她也不拿着这些东西,都交到列云枫和印无忧的手上。 印无忧的手中提着一只竹篮,里边就是澹台梦买的胭脂粉黛等物,还有几只小巧精致的玳瑁钗子,只觉得说不出来的别扭,这幅形容忽然让以前相识的人看到,只怕会连牙都笑掉了。 可是当澹台梦笑盈盈地把东西交到他手上的时候,他却没有勇气拒绝。 转头看列云枫,一手拿着苏绸,一手拿着绣花用的竹绷子,不过列云枫却是悠然自在,没有看出一丝尴尬来。 忍了又忍,印无忧实在不好意思问澹台梦买这些东西做什么,他从来也没见到她用这个,可是澹台梦毕竟还是女孩子,也许是她一时心血来潮,也要描画装扮。 第101章 看着阳光下,澹台梦的盈盈笑靥,昨夜的梦境如一抹阴霾,挥之不去,列云枫的心中仿佛扎了一根刺,这心思不管动不动,都会有刺心的尖锐痛楚。 梦一定是反的,列云枫在心中安慰着自己。 人群中一阵躁动,有几个渔民打扮的人,身上脸上都带着伤,不过神采奕奕,和周围的人谈笑风生,很多人将他们几个围住了,原来这几个渔民在海上遇到了夜叉国的匪寇,那些家伙本来想打劫他们,几个让他们几个打得落花流水,一个个抱头鼠窜,滚了回去。 澹台梦、列云枫和印无忧也都在人群的外边,听着这几个渔民讲述经过,人们纷纷为这几个渔民喝彩,有百姓就骂道:“这些该天杀的倭寇,长得没有三块豆腐高,一个个都跟武大郎似的,不说老老实实呆在自己的王八窝里边守着自己的婆娘,总跑到这里来杀人放火,是不是上次挨打没挨过瘾,又跑来讨打来了。” 列云枫低声向澹台梦笑道:“知道为什么管他们叫倭寇吗?因为这个夜叉国又叫倭国,他们认为大倭民族是世间最英勇聪明的民族,我们叫他们倭寇,他们还洋洋自得,他们认为寇性属狼,而他们又是圣狗子孙,狗的先祖就是狼,这么说就是对他们英勇善战、视死如归的赞誉,所以他们也喜欢自称为倭寇。” 印无忧不信,只当列云枫是在胡诌,世上哪里有连美丑好歹都分辨不出来的人,可若是不信,他又想起来魅火教的那些人,真的对狗毕恭毕敬,而且自称为圣狗子孙。 澹台梦噗嗤一笑:“可恨这些人欺负狗儿不会说话,就这样白白被他们欺负,凭着他们的行事为人,哪里配做狗的子孙?真是白白玷污了狗儿。” 列云枫又笑道:“有次他们去朝中进贡,那个使臣带着几个人进了大殿,万岁坐在龙案的后边,低头一看,心里听纳闷,都说倭人倨傲蛮横,不通中原礼数,可是这几个实在太多礼了啊,这一进大殿可就膝行前往,这是进献贡物,又不是纳降请罪,万岁一挥手说,夜叉使臣,不须多礼,平身吧!这个夜叉国的使臣精通汉语,知道平身就是站起来的意思,连忙抱拳,万岁啊,您是勤恭劳碌,神疲眼花了吧,我们没跪着啊,知道你们中原人身形魁梧,我们这不都惦着脚尖站着吗。” 列云枫说得一本正经,澹台梦却忍俊不住,笑得花枝招展,推了列云枫一下:“你方才说的还能挑几句听听,这个分明是在胡诌,扯得一点儿谱儿都没有,倭人虽然矮,也没有矮到那般模样。” 不但澹台梦被逗笑,印无忧也笑起来:“小枫,你哪里不痛了,又说这样的话笑话人。”他虽然这么说,可是想想实在好笑,也忍不住又笑了笑。 不过印无忧只笑到一半,忽然凝神不动了,他感觉到了无形的杀气,这股杀气十分熟悉,应该是他们离别谷中的人,而且从这股杀气的霸气和凌厉上看,还是功夫很高的人。 列云枫和澹台梦也感觉到印无忧的情绪变化,都看着他,等着他说话。 印无忧抬头道:“是离别谷的人出现了。” 澹台梦道:“目标是我们?” 印无忧摇头:“不是,奔着城外去了。” 三个人互相看了看,离别谷的人出现,就意味着杀戮和血腥,尽管不是冲着他们而来,他们既然遇见了,也不能置之不理,彼此交换了一下眼光,印无忧在前边引路,三个人匆匆出了图苏城,去追踪离别谷的那个杀手。 城外是藏龙山山脉的一道裂谷,裂谷极宽,底端有一带茂密的树林,越过树林,就是从山中流出来的浴龙河,浴龙河在那里转了三道硬弯,然后流向忽白镇。 在树林和河床之间,有一片寸草不生的开阔地,泥土的颜色是褚红色,好像干涸的血污。 等他们三个人到了树林的时候,听得兵刃撞击之声,三个人纵身上了树顶,看到了树林之中,果然有人交手。 不是单打独斗,是一群人围着一男一女,还有一个人袖手在旁,冷眼观之,那些围攻的人下手极为歹毒,看情形就是要置那一男一女于死地。 印无忧认出站在一旁的那个人就是刹那,那些围攻上去的是刹那的手下。 刹那杀人,从来都是群起而攻之,以多胜少,他才不会管什么江湖规矩。 那一男一女,正是秦谦和卫离。 他们两个不是跟着慕容孤去接辛莲了吗,怎么慕容孤和辛莲都不在,难道发生了意外? 当日在灵堂上,秦谦、卫离跟着慕容孤去了,列云枫根本没有担心,凭着哥哥和卫离两个人,一定会把辛莲接出来,回到山上后,他就被师父教训一顿,也没有时间下山来和哥哥见面,今天陪着澹台梦出来,没有发现秦谦做的标记,他就沿途做了标记,因为秦谦行踪不定,如果不留下标记,很难找到。他自己留下标记,喜欢哥哥能看得到。 没想到在这里会遇到秦谦和卫离,列云枫又是高兴又是着急,一动身就要过去帮忙,印无忧一把拉住他:“小枫,先别动,这些人不是他们的对手。” 印无忧说得话并没有完全表达出自己的意思,他是觉得这些杀手根本不是秦谦和卫离的对手,尤其两个人双剑合璧,威力不小,那些杀手被打得有些胆怯,可是刹那在旁边,他们不敢后退。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印无忧就是感觉有些诡异,凭着他的直觉,不知道什么地方就是不对劲儿。所以他的意思是先观察一下,不要轻举妄动。 列云枫明白印无忧的用意,他们这里离着秦谦他们并不远,所以列云枫也沉静下来,看着场上争斗。 杀手们出手狠辣,卫离和秦谦的剑下也不留情,转眼间身边围攻的杀手被刺死了好几个,还有几个受了伤,鲜血洇透了衣衫,不过他们都蒙着面,看不出本来模样。 停一下。 刹那阴阳怪气地挥下手:“先停一下,两位,多有得罪,可是这个也怪不了在下,两位也是聪明人,何必为了不相干的人和我们结怨,卫帮主,您一言一行,可是代表着长春帮,是不是卫帮主觉得我们离别谷不足为惧。” 卫离仗剑笑道:“你的意思,是我们该对离别谷心有畏惧吗?你们离别谷有什么让人望而生畏的地方?不过是唯利是图,杀人为业的一群暴戾之徒,我们长春帮敬天畏地,却不怕你们这些乌合之众。” 刹那也不生气,嘿嘿笑道:“不愧是一帮之主,卫帮主果然口齿伶俐,可惜你忘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这个帮主名不正,言不顺,是从人家扈四海女儿的手中抢来的,可怜那位扈姑娘,大约也香消玉殒,不在人世了,长春帮中人心浮动,早有人向我示好,要我匡扶正义,帮着他们除掉你这个谋蹿之人,如果卫帮主识些时务,说不定我们还可以合作。” 这个条件带着诱惑,自卫离当上帮主,尤其在识破达安平勾结十地阎罗王的人谋逆以后,帮中表面上平静很多,人们对这个年纪轻轻的卫离很是佩服,可是凭着卫离的敏锐,可以感觉到帮中仍旧潜藏着危机,因为老帮主扈四海被杀,动手的虽然是印无忧,但是究竟是何人指使,目的何在,还没有查明,那个人,一定还掩藏在帮中,虎视眈眈,伺机而动。 见卫离沉吟,刹那马上道:“卫帮主,你想想,有人暗藏在你的身边,敌暗我明,多大的危机啊,只要你交出慕容孤就行,慕容孤可是人家慕容惊涛的儿子,人家父子之间闹点别扭,恩怨是非,都是人家的家务事,不足以让我们这些外人掺和,只要把慕容孤交出来,我就告诉卫帮主,谁在和我们离别谷暗中搭线。” 刹那说得啐沫四溅,卫离的沉默让他觉得自己的话,让卫离动了心,所以更加眉飞色舞,不知不觉间放松了警惕。 忽然间,寒光一闪,卫离就像蓄积了已久的河水,一下子决堤,还没看清楚,就到了眼前,刹那的嘴还没有合上呢,剑,刺入他的咽喉。 冰冷,比冰还要冷上好些倍,刹那觉得自己的喉咙好像被冰冻了,无法呼吸,浑身发冷,他不信,死也不信,卫离会对他的话无动于衷,更不愿意相信的是,卫离出手,如离弦之箭,快到不可思议。 这一招,快如闪电,好生眼熟。 卫离看着刹那的表情,微微一笑:“和你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可是拒绝了你,更是放虎归山,所以你死了,我更安心。” 秦谦叹息一声:“小离,他要是有这样精明,就不会死得如此窝囊。” 卫离笑嗔:“大哥的意思,是这个人死在我手里,是阴沟里边翻了船啊?” 秦谦笑道:“本来还想告诉他,辛莲和慕容孤都由你的人保护着,特别完全,就是他们挖地三尺也搜不到,可惜还没等我们说,他就死了。” 卫离笑道:“他不是叫刹那吗,刹那之间,送命归天。”她说着话,忽然剑光如虹,划出一道绮丽的弧形,那些杀手,在刹那死了以后,先是愣住那里不知所措,后来醒悟过来,就盯着秦谦和卫离,想趁着他们不注意的时候逃跑,眼见着两个人说说笑笑,这些人互相示意一下,就想四散而逃,这样好让秦谦和卫离四顾无暇,无从追赶。 就在他们刚示意,欲动未动的时候,卫离骤然出手,这些人此时已然没有了斗志,一心想跑,所以卫离这一剑扫过,血光四溅,好几个人都闷哼一声,气绝身亡。 印无忧一皱眉,尽管他离开了离别谷,和这些杀手也没有太多情感,可是离别谷毕竟是他生长的地方,现在眼看着他们被杀,心中还是不是滋味,这卫离也忒狠了些,居然一个也不想放过。 第102章 他手一按剑柄,就要过去。 忽然,那种让他不安的感觉又袭来,方才他不让列云枫过去,就是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那是他当了多年杀手以后,养成的特殊直觉,对暗伏危险的直觉。 好像他们都是明晃晃地暴露敌人面前的那种不安,一定还有高手在暗中窥探。 在卫离杀了几个杀手以后,秦谦叹息一声:“小离,这些人……” 卫离长剑一收,笑道:“大哥,你是要放了他们?” 秦谦摇头:“这些人不明是非,为利杀人,放他们走,他们一样不会给别人留生路,所以”他说到此处,剑走龙蛇,寒光闪动,剩下的杀手见状,也拼了性命,不过秦谦并不杀人,可是废了他们的武功。 卫离叹气:“大哥,废了他们的武功,还不如杀了他们仁慈,他们那个人手上不是沾满鲜血,以前有武艺在身,别人不敢如何,现在知道他们武功被废,自然会寻上门来,到时候只怕生不如死。何况吃江湖这晚饭,早晚都会死在江湖之上,今日交待在我卫离的手上,也不算辱没了他们。” 此间已有好几个杀手被秦谦废了武功,复又听到卫离的话,心中惶恐不已,没了武功,不但无法在江湖中立足,只怕也难逃离别谷的追杀,还真不如一死了之,思忖到此处,有人横剑当场,自刎而亡。 澹台梦低声道:“小枫,你卫姐姐果然厉害。” 印无忧哼了一声:“她怎么不做杀手去。” 列云枫刚要说话,忽然觉得身后一紧,好像有人抓住了他的衣襟,还未等他反应,穴道就被点,他张着嘴,刚想提醒印无忧和澹台梦,转头看到他们两个也被人制住,动弹不得,然后身子一轻,被人提了起来,飞快地向另外一个方向纵去。 列云枫看不见身后的人,只听得耳边风声凄厉,速度太快,逼得他都睁不开眼睛,恍惚看到印无忧和澹台梦也是被人挟持着,和他平行着飞驰,那个挟持的人列云枫也看不到。 按说他们的功夫,不至于有人近到身边也没有察觉,而且他们是三个人,不可能被一个人同时挟走,起码要两个人才行,那么来人的武功要非常了得,来能同时制住他们三个人。 树林越来越深,风声越来越凛冽,列云枫被人提着,暗中运气,准备冲开被封的穴道,忽然那个人停下来,啪嗒一声把他扔到了地上。 眼前一片迷离的雾气,在汩汩地升起,腐朽的味道,迎面扑来。 印无忧和澹台梦也被扔到地上,列云枫已然看清楚,在脚下不远处,是一片沼泽。那些雾气,就是从沼泽上面冒出来的。 身后有人冷笑道:“小畜生,老子还以为你上了天,没想到今日居然在这里碰到你,我们新帐老账一起算吧。” 吉凶未卜且前行 惊喜,慌乱,心凉。 印无忧有些木然,呆呆地望着身后的三个人,一时间无法平复自己复杂的感情。 久别重逢,该喜该惧? 看着印别离痛楚、愤怒的一张脸,和剑一样犀利的眼睛,印无忧心中凄然。 半年不见了,印别离变了,和以前的气势力完全不同了。如若不然,他早就应该认得出来。 这是一股沉郁而内敛的气息,让人更加琢磨不透。 印别离的身旁,另外有两个人,正是四大护法里边的弹指和无始劫,这两个人对印别离忠心耿耿,而且在四大护法中,他们两个的武功深不可测。 印无忧心中发凉,以他们三个的功夫,联手对付其中的一个还可以,而是要对付三个人,根本没有什么希望,父亲一定对自己失望之极,对澹台梦更是恨之入骨,相较之下,印别离和列云枫之间没有什么纠葛,不知道怎么样才能让父亲放过澹台梦和列云枫。 印别离冷冷地:“怎么,印无忧,印少侠,当了玄天宗的弟子,就不屑跟我这个杀手的头子说一句话了?” 印无忧挣了挣,可是无法动弹:“爹爹。” 哈哈哈。 印别离仰天长笑,脸色铁青,一探手,把印无忧的衣领拎了起来,啪地一声脆响,一记重重的耳光落到印无忧的脸上。 一片苍白的痕迹,继而殷红,然后青紫,印无忧闭上眼睛,一语皆无。 印别离愣了一下,以前的印无忧不是这个反应,他会毫不表情地望着自己,而不是如此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印无忧的冷峻、叛逆、倔强居然都不见了,印别离更加生气,一下子把印无忧摔倒地上,狠狠地踢了几下,印无忧无法动弹,咬着嘴唇,轻微地呻吟也从咽喉里边咽下去。 印别离面沉似水,一挥手。 弹指过来,解开他们几个的穴道,低声道:“少谷主,得罪了。” 印别离冷笑道:“看来玄天宗的功夫也不怎么样,印少侠是投师不明,活该上当,这个就叫做报应。” 印无忧站起来,身上固然痛楚之极,可是心中更又痛又酸涩,眼光微微低垂,半晌才跪下道:“爹爹,无忧不孝,自从爹爹失踪以后,也没有去寻找您老人家,可是在藏龙山上,乐不思蜀,因为无忧心中有恨,不知道怎么样去面对爹爹才好。爹爹对我固然有养育之恩,可是爹爹对娘是否念及了夫妻之情?我对爹爹的养育之恩从不敢忘,难道爹爹对娘的一往情深就统统忘记了吗?娘当初为了爹爹,忍痛与历家一刀两断,对爹爹可以说是义无反顾,生死相随,爹爹当初既然骗了人家,就该担负起该负起的责任,如果爹爹觉得娘绝非佳偶,就干脆杀了她好了,为什么还要羞辱于她?爹爹对娘如此不齿,何必还要留着无忧这条性命?无忧知道爹娘之间的恩怨纠葛,非是外人能够了解,可是爹爹和娘的心中,究竟当我是什么?” 这番话,印无忧想了很久,本来想得比这个还好,列云枫也曾经帮他设计过对印别离怎么说,对厉娇娆怎么说,什么样的话,才可以打动人心,让印别离和厉娇娆能够冰释前嫌,就算无法破镜重圆,也不要再争个你死我活。 只是今天,在猝不及防之下见到了印别离,印无忧又惊喜又惶恐,说得话也有些混乱不清,但是大体上的意思没有偏差。 印别离有些瞠目结舌地看着印无忧,他本来是冲着秦谦和卫离去的,可是没有想到会在树林子里边遇到印无忧,所以临时改变了计划,和弹指、无始劫把他们三个弄到这里来了。印无忧从小就被训练得沉默寡言,现在居然侃侃而谈,这么多年,就是生病发烧的时候,印无忧也没有说过这么多话。印别离本来是气急了,没想到印无忧会说怎么多话,从他的话语里边,他是知道当年的事情了。 当年的事情,印别离一直忌讳极深,一个字也不愿意让印无忧知道,无论怎么说,自己做得实在太过分了,现在想来,都觉得愧然,也不知道当时怎么会神差鬼使,会有那样无耻的行径。 事情虽然过去了那么多年,他也知道厉娇娆是焚心教的教主,可是还是鼓不起勇气去找厉娇娆。那件事情过去后,印别离也为此惴惴不安,一年之后,厉娇娆居然把印无忧送来离别谷。 这个是你的儿子。 厉娇娆当时就冷冰冰地说了这么一句,然后转身离去。 印别离整个人都愣在哪儿,怀里抱着熟睡的孩子,一句话都来不及多问。 印无忧心中转动无数的念头,搜肠刮肚,不知道怎么劝服印别离放过澹台梦和列云枫。 列云枫看出印别离脸上露出犹豫和愧色,他听印无忧讲过印别离和厉娇娆的事情,但是这件事印无忧可以知道,他这样的外人本不该知道,所以此时的印别离应该在彷徨犹豫当中,他身为外人,还是少言为妙,免得弄巧成拙,让印别离恼羞成怒。 想到这儿,列云枫看看澹台梦,澹台梦也向他点点头,示意他们先不要说话。 印别离忽然冷笑道:“好,不错,半年不见,印少侠居然懂得怎么多道理了,不知道你们这些满口仁义道德的人,是真的像自己说得那样坦坦荡荡,还是口是心非,道貌岸然!” 他说着话,骤然飞起一脚,将印无忧踢飞,印无忧根本没有防备,嗯了一声,身子飞起,凌空划了一道弧线,就想前方的沼泽地坠去。 印别离这一脚踢得够狠,印无忧脸色苍白,气门被封,暂时一点儿功夫也使不出来,只好有着身子向下坠落。 列云枫和澹台梦大吃一惊,没有想到印别离会骤然出手,眼看印无忧的身体飞坠下去,忙纵身而起,飞身掠去,两个人正好一左一右,抓住了印无忧的胳膊,就在此时,两颗石子飞来,分别打向列云枫和澹台梦的膝盖,这次两个人早有防备,知道他们救人,印别离的人不会袖手,列云枫将印无忧推给了澹台梦,避开了石子,回手一篷钢针打回去。 针的速度不快,发射出去也不分散,就是扎堆儿地一篷,无始劫哈哈一笑:“什么样丢人现眼的功夫也该拿来炫耀。”他说着话,衣袖一卷,就当钢针拂开。 澹台梦一手抓着印无忧,另一只手飞出一条缎带,钩在沼泽边儿的树枝上,借着这一拉之力,向回纵去,可是印别离冷笑一声,凌空而起,一掌打向澹台梦。 掌风凌厉,有排山倒海之势,列云枫刚发完一篷针,见状不敢怠慢,扇子轻点,又是一篷细针,天女散花般射向了印别离,印别离哼了一声,先荡开那些飞来的细针,澹台梦趁着这个空当,和印无忧双双落到地上。 印别离大喝一声:“小子,你找死!” 第103章 他方才掌势被飞针所阻,结果没有打得澹台梦,不由得咬牙切齿,全力一掌,用了十足的力道,向列云枫打去,如果列云枫想躲避这一掌的话,就得强迫身子下坠,掉到沼泽里边,不然就得强接这具有开碑裂石之威的离别掌。 真若被打中了,不但骨断筋折,而且性命堪忧。 列云枫大喝一声:“小爷要死了,你也得陪着我!”他说着话,一把扯开自己的衣襟,在他的胸前,竟然绑着一排细竹管子,那是装着硝磺火药的东西,遇到强烈地撞见就会爆炸。 印别离吓了一跳,这一掌要是打中了,列云枫固然没了性命,这细竹管子里边的火药一爆,他们两个离得如此之近,自己的性命也交代了,一急之下,化掌为钩,一把抓住了列云枫的手腕,两个人也从沼泽上空翻到了陆地上边。 印别离一手扣着列云枫的脉门,一手扣住他的咽喉:“别动,居然该坏我的好事,你活腻歪了。” 印无忧此时缓过一口气来,心口疼痛欲裂,不过血脉不再受阻,看到列云枫落到父亲手中,脸色一变,知道父亲为人,强求无用,而且越求越糟,一时手足冰凉。 谁知道列云枫噗嗤一笑:“印师叔你扣住我做什么?难道要用我来要挟小印吗?他是你儿子,身家性命都是你的,还用得着要挟吗?” 印别离一愣:“你,你是谁?”他不认识列云枫,除了儿子印无忧,他对别的人也不感兴趣,他方才见印无忧坠落时,这个少年和澹台梦都舍命去救人,只当他也是印无忧的朋友,所以才把列云枫抓住了,真的想用这个少年来要挟印无忧杀了澹台梦,没想到这个少年居然叫自己师叔。 无论哪个门派,都有自己严格的规矩,绝对不能任意妄为,所以列云枫叫了一声师叔,印别离心中狐疑,不知道这个师叔是从哪里论起。 列云枫笑道:“师叔您没有见过我,难怪不认得我,今日见到,虽然是初次见面,不过大家也不是外人,有什么事情,不能平心静气地商量商量,何况就是你死我活,也未必能称心如意,小印可是师叔的亲生骨肉,母子连心,父子天性,师叔对小印期待甚深,小印也理解师叔的一片苦心,所以对师叔从来都是直言相述,从不遮掩,像师叔这样的身份地位,身边阿谀逢迎之言太多,只怕真正遇到事情,这些美言谀色之人都避之不及,世上还有什么人比亲生儿子可靠?不知道我说的话,师叔能否听得下去?” 列云枫虽然不知道印别离身边那两个人是谁,可是从印别离的神色上看,好像很是疲倦憔损,见到印无忧居然如此大动肝火,就算是生儿子的气,大不了捶楚一番也就是了,居然把印无忧踢到沼泽里边,还不许他和澹台梦相救,列云枫猜想印别离也不是真的要想杀印无忧,不然一掌下去,就可以把印无忧毙命当场了。印别离如此行事,应该另有目的,他不认识自己,看来是为了澹台梦。 复想起自己和栾汨罗在医庐里边,印别离曾经带着印无忧前来就诊,印无忧当时装作疯癫,口中叽叽咕咕讲着自己和澹台梦的事情。 以印别离的身份,为了儿子的事情亲自出头,也在情理之中,可是也不会一时之气都忍不了,就在这个荒郊野外“就地正法”吧?他看上去风尘仆仆,身边这两个人也行色匆匆,总感觉印别离有些落拓,所以火气才这么大。而且印无忧也说过,担心离别谷出了什么事情,不然以父亲的脾气,不可能就让他逍遥自在地在藏龙山上一呆就是半年。 离别谷的四大护法中已经有人出现在江湖之中了,除非是谷主之位有了变化,不然别的事情对印别离来说都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将前前后后的事情串连起来,列云枫才故意旁敲侧击,说的话也弦外有音。 印别离浑身一震,手指扣紧:“你,你是风影的什么人?风影是什么人,他背后有什么靠山,竟然趁着我不在离别谷,纠结叛众,谋蹿谷主之位?” 列云枫的脸被憋白了,可是依旧笑道:“做大事者,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不过就是一谷之主,师叔在意些什么?就是您做谷主的时候,身边又有几个朋友?几个近人?谁可以让您卸下武装,毫无防备?谁真的可以为您舍生忘死?权势使然,一呼百应,那时节的风光不算风光,真的遭遇了厄变,才能看清楚身边的人。” 印别离的手有些松了,列云枫的话让他心中一震,自从被谋蹿了谷主一位,离别谷中真正跟着自己的,就只有寥寥无几的几个人,新任的谷主风影并没有派人来追杀他,可是印别离知道,那不过是暂时的,斩草除根,是杀手生存法则之一,没有谁可以规避。 风影原本是离别谷中的一名杀手,不是显山露水的那种杀手,很安静,和大部分杀手一样,沉默无言,印别离也没有怎么注意过这个人。 现在跟在印别离身边的,不到二十个人,尽管都是一流的好手,他仍然觉到从未有过的孤单和恐惧。他知道刹那带着人去劫持秦谦和卫离的时候,就想过去杀了刹那那些人,然后趁势秦谦卫离搭上线,一来可以铲除异己,既然刹那不肯为他卖命,这样的人留着他做什么。而且据暗中探听,好像很多人都跟卫离有所交涉,卫离的态度仿佛在观望,没有答应谁,也没有拒绝。 列云枫看着印别离犹豫,又笑道:“如果我是师叔说的那个人指派而来,杀了我固然容易,可是死人哪里有活人有价值?留着一个活口,还可以要挟他们,如果我不是那边的人,我又和师叔无仇无恨,从来师出有名,杀人于罪,我死了,师叔有什么好处?” 印无忧终于想起来,列云枫曾经戏言,说要师祖谢神通收了印别离为徒弟,从这儿论,印别离果然是列云枫的师叔,不过这件事情,他从来没有当真,只当是列云枫在玩笑,可是今天列云枫居然真的如此称呼,印别离尚蒙在鼓里,不知所以,他愣在哪里,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心中埋怨列云枫胡闹,父亲印别离是什么样的人,怎么会和自己一样,弄假成真,被列云枫逼得就范,弄不好到头来会激怒了父亲,到时候只怕在劫难逃。可是这个时候,还是不要多言,印无忧只能装糊涂。 澹台梦也笑道:“印叔叔是聪明人,权衡利弊,自知轻重,这个人,杀不杀都在叔叔一念之间。” 本来列云枫的一句师叔,已经让印别离如坠五里雾中,现在澹台梦居然笑盈盈地叫了他一声叔叔,好像以前的事情,都不曾发生过一样,澹台梦的眼神纯静如水,笑容清而无邪。 弹指在旁边总闻道一股奇特的味道,好像是在自己身上散发出来,这个味道十分特别,说不出来是香甜还是腥膻,他忽然想起方才用衣袖荡开过那些飞针,不由得举起衣袖一闻,不由得打了个喷嚏,这个喷嚏一打起来,就停不住了,接二连三地打起来,一时间弯着腰,鼻涕眼泪一起下来,喷嚏不停。 印别离回头,松开了列云枫:“弹指,你怎么了?” 弹指憋得满脸通红,可是无法止住喷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列云枫本想自己打岔,可是怕印别离认出他来,于是向澹台梦示意一下,澹台梦忙道:“印叔叔,这里是沼泽,沼泽上边弥漫着瘴气,方才这位前辈和我们交手,应该是妄动了真气,毛孔翕张,所以吸入了瘴气,他现在中了瘴气之毒。” 印别离心中已经有了主意,面上毫无表现:“原来是中了瘴气,澹台姑娘既然看得出来,应该也会医治吧,这里说话治疗都不方便,麻烦澹台姑娘跟老夫去一个地方。” 其实印别离早就认出来这个列云枫就是当日 和那个女郎中一起拐走印无忧的少年,只是这少年仿佛胸有成竹,而且还叫他做师叔,所以印别离心中狐疑,不知道这个少年究竟是什么来历,而且他知道此地不能久留,他还不想太早暴露自己,所以心念一动,有了主意,一定要让印无忧死心塌地地跟着自己,所以他也猜到方才一定是列云枫的飞针上边搞了鬼,才会让弹指变成这个样子,才不是中了什么瘴气之毒,他现在先佯作不知,反正这三个人也跑不了,这次见到印无忧,绝对不能再让他跑到,就是死了,就得死在他印别离的手上。不过印无忧真的要死,也得让澹台梦和这个少年陪葬。 他说着话,口气淡淡,却不容置疑,印无忧心中一凉,知道父亲一定另有打算,可是他们三个现在要想逃跑,就得飞越过这片沼泽,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弹指现在虽然无法动手,无始劫和父亲两个人也足以对方他们三个,何况他不可能对父亲下毒手,他现在心乱如麻,不知道该怎么办,不觉看向列云枫,列云枫向他点下头,微微一笑,好像成竹在胸,印无忧尽管不知道列云枫会打什么主意,可是这颗心才稍微放下来。 无始劫来父子债 大隐于朝,中隐于市,小隐于野,最危险的地方,往往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印别离住的地方,就在忽白镇中,这个地方离图苏特别近,脚程快的话,往来也就是半个时辰而已。忽白和图苏一样,都是边陲城镇,都有着特殊的别样繁华。 印别离选择的一所宅院比较宽敞,是一处三进的院落,檐角相钩,画栋雕梁,还有粉墙影壁,虽然颜色有些剥落,但是还可以看到当日的金碧辉煌。 这所宅子住于闹市之中,所有跟着印别离的杀手都打扮成普通家丁的模样,有几个还懒洋洋地坐在大门口的长凳上边,印别离给人的感觉,好像是一个刚刚发了财的商贾,在忽白这个地方,这样忽然富起来的人不少,因为藏龙山山脉横穿了图苏和忽白,可是只有忽白境内的藏龙山,才有着极其珍贵的紫貂雪狐,还有珍稀药材,其中最珍贵罕有的,是玉虎和银豹,还有白象,这些珍稀的动物都在藏龙山的深处,要有着多年狩猎经验和胆大心细的猎户才能捕捉得到,而那些珍罕的药材,都生于悬崖峭壁,很多有人迹能至。 第104章 虽然要弄到这些东西,都会有生命的危险,可是利益所趋,每年有很多人丧命在藏龙山上,每年仍然有很多人又踏上那条入山的路。 印别离的形容打扮,本不是特别出众,感觉这个人就是普普通通的一个,所以没有人怀疑他的身份,见他们一行人回来,邻居点头打着招呼,印别离也很客气地打招呼。 弹指还在打着喷嚏,怎么停也停不住,眼睛里边震出汪汪的泪水来,脸憋得通红。 坐在长凳上边的几个人立刻起来,躬身道:“老爷回来了?” 印别离点点头:“客人来了吗?” 一个杀手躬身:“已经来了,在客厅里边等着呢。” 印别离嘿嘿一笑:“好,让他稍等片刻,我马上就过去。” 那个杀手答应了一声,去客厅里边回话,印别离带着人到了第二进院子的东厢房,哗啦一声把门关上了。 弹指的身子已经佝偻成一团,无法挺直,无始劫扶着他躺到了床上,可是弹指仍然在打着喷嚏,浑身都在颤抖着。 印别离过去点了弹指的穴道,弹指的身子挣了挣,才安静下来。 忽然升起的不详之感,让印无忧心中更加慌乱,在路上,根本没有逃跑的机会,现在到了这里,守备森严,更是插翅难飞了。 以印别离的脾气,绝对不是为了自己的手下而向别人低头。 列云枫笑道:“印师叔好像没有给这位前辈疗毒的意思,不知道是对梦儿的话有所怀疑,还是根本就不想这位前辈好起来?” 印别离冷冷笑道:“小子,原来你也知道我看出你是谁了?” 列云枫笑道:“原来不知道,可是印师叔居然要换个地方为这位前辈解毒,我就知道,师叔已经认出来我,其实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以师叔的武功修为,过目不忘,不过是本能而已。” 澹台梦也笑道:“看来印叔叔还是关心无忧,其实真的要他变成一个无情无义的人,也不必急于一时,俗话说,事缓则圆,欲速反而不达,事有缓急,还是先为这位前辈解毒吧。” 印别离大笑起来:“你们说得好像慷慨就义一样,就算你们知道我有什么打算,还有机会逃跑吗?不要把自己说得那样义薄云天,别告诉我,你们明明有机会逃跑,却为了不放心小印才跟着来。” 印无忧心中涌出微微的涩痛,尽管印别离不相信,可是他相信列云枫和澹台梦是为了他才留下来,他们两个人的武功尽管有限,可是要是联手逃走,应该不会是难事,他们一定能有法子逃得掉,因为顾忌到印别离是自己的亲生父亲,所以才无法下手。 可是父亲居然不信,印无忧感觉到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失望和难过,自己的父亲居然不相信自己的朋友,这个世间,不是只有血腥算计,功利圈套,也有刎颈之交,肝胆兄弟。 印无忧抬起头,傲然道:“爹,请您不要侮辱我的朋友,也许你不明白这个世上有生死与共这回事儿,那只是你没有遇到。” 那丝孤冷的傲气,还是和从前一样,印别离心中恼火,因为现在的印无忧已经一点儿也不惧怕自己了,以前的时候,印无忧也是沉默而孤冷,可是对自己还是心有忌惮,那种孤冷有多半是伪装出来,可是现在,印无忧看着他的表情,没有一丝恐惧,而是从骨子里边深藏着的不屑和漠然。 印别离不由得冷笑道:“好,生死与共是不是,小畜生,你见识过几个人,经历过几场事儿,也敢跟着我讲什么知己朋友?我告诫过你多少次,这个世上,除了自己,根本没有可以信赖的人,我宁可你死,也不要你变成满嘴里仁义道德的蠢货,变成什么有情有义的傻瓜!你是我印别离的儿子,你给我永远记住了!你还记得我们的赌约吗?半年的时间,只要你给我一百万,我就彻底地放了你,一百万呢?” 印无忧一愣,他居然忘记了这个赌约,是,当初和父亲曾经打过这个赌,可是自从跟着列云枫他们在一起以后,他竟然把这件事儿忘记得干干净净了。 列云枫笑道:“一百万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数目,怎么会难倒我们小印?此一时,彼一时,可惜印师叔已经不是离别谷的谷主了,我们小印手里拿着一百万两的银票也不知道要交给谁?” 印别离大怒:“我就算现在不是离别谷的谷主,我还是他印无忧的老子!” 列云枫冷笑道:“原来印师叔还会记得您和小印是父子,也许我们是外人,所以看不到血浓于水的骨血亲情?就算为人父者望子成龙,也不会步步紧逼,我就不明白,印师叔到底要小印变成什么样的人?像你使唤的那些走狗一样?见利忘义,唯利是图,无情无义,心狠手辣,为了几两银子,可以六亲不认,连亲娘老子都可以杀死,这样断情绝爱,禽兽不如的时候,印师叔才满意吗?” 啪。 印别离气急,一耳光重重地掴到列云枫的脸上,他的原则,不屑于打人,除了自己的儿子印无忧,他很少会打别人,如果看着这个人不顺眼,他会直接杀了他。 可是,列云枫的话太尖刺,句句刺到他的内心,好像看穿了他的心思,所以印别离忍不住挥手就是一巴掌。 爹爹。 印无忧也吃了一惊,望着父亲发愣,他还从来没有看到过印别离打别人,也不知道这一掌会不会是痛下杀手,忍不住拉住列云枫:“小枫,你,没事儿吧?” 一丝冷冷的不屑浮现眼中,列云枫笑道:“原来印师叔也不能脱俗,我是高看了师叔了,被人说穿了心事,一样会恼羞成怒。” 澹台盈嫣然一笑:“人非圣贤,谁被说中了了心事,都会恼羞成怒,弄不好还要杀人灭口,枫儿你自己讨打,就不要怨天尤人了,我只是可惜,方才这么好下毒的机会,你怎么不把握,只要毒到了印叔叔,我们就都可以安然离开了。” 列云枫摇头:“结仇容易解仇难,何况逃得了一时,逃得了一世吗?有什么事情能逃避得了一生一世?如果你觉得对不起人家,为什么不坦然相对,非要累及无辜?” 不要说了! 印别离怒喝一声,生怕列云枫再说下去,就会说到自己难以承受的痛处,现在的他已经被彻底激怒了,心中又痛,不敢再听下去,不敢面对自己,不过在刹那间,他已经有了另外的主意:“好,我们现在再赌一次!” 他说着话,从柜子里边拿出一壶酒,三只酒杯,然后在杯子里边斟满了酒,酒的香气立刻弥散出来,香得让人神倦骨酥:“你们是生死之交,对不对?好,只要你们喝下这杯酒,在一炷香燃尽后,还可以毫发无伤地走出这间屋子,我就认输。” 列云枫端起那杯酒,轻轻晃了晃,淡然一笑:“印师叔认输的意思,就是不再和小印计较以前的事?” 印别离道:“不错,如果我输了,你们都没事儿,我不会再和他算以前的帐。” 列云枫笑道:“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这样的顺水人情,不做也罢。这个赌,也未免太不公平。” 印别离冷笑道:“你凭什么和我谈条件?” 列云枫笑道:“您老人家武功高深,我是无法威胁到您,可是,小印……您好像还很在乎小印,只要您在乎他,我就可以和您谈条件。” 他的笑激怒了印别离,他的意思印别离更明白,尽管是初次见面,但是这个小子和澹台家的那个丫头一唱一和,配合地如此默契,印别离忽然感觉到莫大的恨意,如果这两个人要想欺骗戏弄印无忧的话,只怕吃了人都不会吐出骨头来,可恨儿子还傻傻地跟着他们称兄道弟,他一定要让儿子看清楚真相。 印别离的嘴角抽搐一下:“印无忧,你还不醒悟?这个就是你的兄弟?可以用你来要挟我的人,也算你的兄弟?” 印无忧忽然冷笑一声道:“如果小枫可以用我来要挟到你,你会很高兴,起码爹爹你还在乎我!”他说着话,眼中有些微微的湿意,很嘲讽的湿意。 印别离没有想到儿子会忽然冒出这么一句话,又气又恨,眼光一飘,看到床上的拂尘,九节竹的柄杆儿,有拇指粗细,他顺手抄了起来,一把拽过来印无忧,把他按到桌子上,咻……啪地一声,拂尘兜着冷风,抽到印无忧的身上。 挨打,对于印无忧并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情,印别离曾经打过他多次,只是每次都会让他痛不欲生,什么样的刑具,他都尝试过,只是这种,好像是小孩子犯了错,被父亲拿着掸子拂尘抽打,仿佛五六岁以后就没有过了,他倒是看过列云枫被澹台玄这样打过,痛固然也痛,却没有那样难挨。 这样的责打,好像是童年里边痛疼又难忘的记忆,永远都忘不掉。 不是那种一下子能裂开一层油皮的蟒鞭,也不是一下子能抽出一条青紫的笞杖,不是砸到骨头都要折了,可是皮肉还没有什么变化的铁杵,那种打更像是在拷打,让他的心变得冰冷。 啪,啪,啪…… 印别离又恨又气,一口气就狠狠抽了二十多下,印无忧的话,刺到了他的心,原来这个沉默的孩子,居然也会如此刺痛人心,让他痛得不能自控,自己辛辛苦苦了半辈子,无论耗尽心血经营起来的离别谷,还是想方设法逼着印无忧练就一身武功,还不是都为了他将来可以在江湖上立住根基,不要被人欺负,他要儿子心狠手辣,不要困于什么道义仁慈,还不是怕儿子会上当受骗,会受到伤害,这个混蛋居然说自己不在意他。 第105章 印别离越想越气,抽下去的力道也加了两分,一下挨着一下,丝毫不给印无忧喘息的机会,印无忧心思恍惚,也不挣扎,也不吭声,只是默默承受着身体上的痛疼。 列云枫哦了一声:“看不出来,印师叔也会耍赖,如果知道自己会输,干脆就直接承认,这样还落得襟怀坦荡,不失为一代宗师。就是您找个借口,打伤了小印,也未必赢得了这场赌。” 印别离果然马上停手,狠狠地瞪着列云枫,他怒而责打印无忧,一方面是真的生气,另一方面,也是如列云枫所说,是别有目的,就是要印无忧亲眼看到一些东西,好让印无忧从此死心塌地的跟着自己,不要再相信列云枫和澹台梦他们。 印别离吸取了上两次的教训,不再会逼着儿子认同自己的观点,他会让印无忧亲眼看到所谓的生死之交,不过是骗人欺世的把戏,所以他这次才没有想以前那样,直接去对付澹台梦,那样只能让儿子更恨自己,会离自己更远。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印别离忽然有些心虚,因为列云枫的眼神中,带着绝对的自信,这个小子好像知道自己在酒杯里边下了什么东西,如果他知道,还会如此胸有成竹,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尤其列云枫话里有话,好像每次都猜到自己的用心。 本来那个妖精一样的澹台梦,已经让他大为光火,他几次用过自己都不齿的方式来对付她,可是她依旧安然无事,而且见到他还能笑得出来,还可以若无其事地叫他印叔叔。偏偏又跑出来这小子来,印别离心里恨恨不已。 印师叔。 这个混账又精明的小子,怎么叫自己印师叔? 印别离心中疑惑,但是不屑去问,一个称呼,又能如何?还能捣什么鬼不成? 印别离的手松开,印无忧缓缓直起身子,没有抬头,他的眼光看着地面,落寞而伤痛。还记得小时候被父亲如此打的时候,他都会哭着喊娘,那时候他以为自己没有娘了,喊到娘,印别离的手就会颤抖,打得更厉害,现在他知道自己的娘还活着,只是父母之间的恩怨如何了解?母亲一定恨透了印别离,也不会喜欢自己,不然这么多年,母亲也没有看过自己一次。 印别离点上一枝香,很细的梦甜香,这香的时间不是很长,也就是两盏茶的功夫而已,他冷冷地笑道:“开始吧。” 列云枫端起酒杯来,一饮而尽。 印无忧站在桌子旁边没有动,也没有抬头,澹台梦端着两杯酒过来,一杯自己饮下,一杯就端到印无忧的唇边,笑道:“无忧,你的明天,就在这杯酒里,喝下去吧,我们是兄弟,是一辈子的兄弟。” 一颗泪,从印无忧的眼中滴落。 他知道,列云枫和澹台梦都是为了他,才肯接受这个赌约,希望他能获得渴望已久的自由,因为他不会真的和自己的父亲反目成仇,所以他需要得到父亲的首肯,不然的话,以列云枫和澹台梦的个性,绝对不会受印别离的挟制,乖乖地喝下这杯酒,看,他们的眼神,好像都知道这酒里边有什么奥秘。 是毒药吗? 印无忧心中恍惚掠过这样的念头,然后就在澹台梦的手里,将酒喝下去,管他是什么呢,反正有列云枫和澹台梦在身边,他们一定会在香火燃尽以后,毫发无伤地走出去。 艰险波生异国行 炉里的香,悄悄燃着,细细的青烟袅袅升起,印无忧坐在那里,脊梁挺得比标枪还直,他闭着眼睛,心中却一阵阵地发凉。 身上的痛,是火辣辣地那种灼热,那杯酒喝下去以后,灼热的不只是被打的地方,浑身也燥热难禁,心思也无法沉稳下来,开始胡思乱想。 他此时已然明白,那杯酒里边到底放的是什么。 卑劣,太卑劣了。 失望,伤心,气愤,很多种情绪纠结在一起,父亲真的是为了目的不择手段,居然对他和他的朋友用上如此卑劣的手段。 暖暖的梦甜香还在飘着细烟,从心里燃烧起来的火更加强烈,现在印无忧已然无法控制自己的念头,虽然闭着眼睛,可是脑海里边飘来飘去的都是澹台梦。 桃花劫。 上次被下了桃花劫是在无知无觉之间,因为心中想着澹台梦,什么样的天香国色,都勾不起他的兴趣,可是现在的澹台梦就在身边,他甚至闻得到澹台梦身上淡淡的香气。 那三杯酒里边应该都下了桃花劫,他们三个人被困于此,接下来的事情,谁能预料? 可是,这次的感觉和上次不太相同,印无忧说不出具体的原因,只觉得这一次灼热难忍,他甚至都管不住自己心里那么想入非非的念头,又惊骇又羞愧又愤愤不已。 他不敢睁开眼睛,害怕看到澹台梦,怕看到她以后,就更不能自持。 不行,不行,不要想下去。 印无忧紧紧握着拳头,捏得骨节发白,浑身都滚烫得发抖,口干舌燥,呼吸渐渐浊重。 冰冷的手,轻轻抚着印无忧的额头,那股熟悉而浅淡的香气浮动着,印无忧听到澹台梦低声笑道:“我们都好像喝多了一样,就当我们是酒逢知己,醉解千愁吧。” 澹台梦的声音,和平时自然有些不同,娇嗔中也有微微的喘息,听上去格外销魂,印无忧咬着嘴唇,想继续闭眼,却无法抵住心头的诱惑,蓦地睁开了眼睛。 澹台梦就弯着腰,侧着头,在他眼前,星眸带赤,粉腮嫣红,好像是一朵喝醉了的花,摇摇晃晃地在微风中摇曳,她的手还是水一样的幽凉,依然放在他的额头上。 看到印无忧睁开眼,澹台梦笑起来:“自欺欺人没有用,无忧,你看那枝香,只要它烧成灰烬,你的明天就是你的了。”她说话的声音有些含糊,连笑都有些轻飘飘地醉意。本来看上去轻如飞燕的身子,此时更是流苏一般,好像随时都会酥软下去。 你走开。 印无忧从心里吼了一句,可是话到了咽喉,还是强迫自己咽下去,他真的有些害怕了,怕无法控制自己,现在好像连头脑里边都着了火,心中莫名地腾起要抱住澹台梦的冲动。 列云枫本来在另一边儿盘膝而坐,调息导气,想用心念的清凉压制着不时升腾起来的燥热,他知道那杯酒里边放了什么,说到底,印别离如此用心良苦,不惜用此下流龌龊的手段,就是为了印无忧。 这间屋子里边,三杯下了烈药的酒,两个血气方刚的少年,一个豆蔻年华的少女,当人最初始的欲望战胜了理智,还有什么事情不可能发生? 按照印别离的推测,在无法承受药性和欲望的折磨后,他和印无忧自然会为了澹台梦而刀剑相向,那个时候,无所谓廉耻,无所谓道义,只有被欲望之火烧尽了理智的兽性,疯狂而肆虐的血腥。 可是印别离错了,那只是一般人的反应,印别离小瞧了自己和澹台梦,也小瞧了印无忧,自己和澹台梦虽然生长的环境不同,人生的际遇不同,但是他们都很早就学会了克制自己的欲望,别人有的东西,如果自己不能有,就想也不要想。 而印无忧,他那么在乎澹台梦,宁可自己死也不会去侵犯澹台梦,可惜印别离不明白,这场赌,印别离输定了。 澹台梦的眼神更加迷离,笑得有些娇憨:“你们两个的样子真好玩,好像被煮熟了一样,枫儿,”她说着话,也摸了摸列云枫的脸颊“你将来要娶个什么样的媳妇?” 毒蛇啮手,壮士断腕。 以毒攻毒,毒遂拔之。 列云枫心中叹息,澹台梦果然大胆,竟然敢用以毒攻毒的法子,既然无法回避,干脆直言不讳。 其实这个时候,药性已经发作,任何言语,也无法拉住心里边的心猿意马,与其堵之,不若导之。 澹台梦也应该明白,印无忧对她,宁可自杀,绝不有负,所以才敢铤而走险。 面对如此娇媚香软的美人儿,还可以克制住自己的欲望,那已经不是定力问题,是怜惜之至,不肯亵渎。 这酒中的药,药性太烈,现在才刚刚发作,不过,幸好他对印别离早有防备,知道这个人为了目的,不惜一切手段,不计一切代价。 算算时限,那香已经烧去了三分之一,列云枫胸有成竹,一起尚在他的意料之中,所以澹台梦一问他,他就接过话来,笑道:“我?我要娶谁哪里由得了我?不过真的由得我选,我一定娶一个姑娘过门。” 呸。 澹台梦啐了一口,又忍不住笑:“你不娶姑娘可娶什么?不过像你这种纨绔子弟,就是有断袖之癖,也没有什么奇怪的。” 列云枫只是笑:“如果我真的可以选,我要找一个聪明、毅然的丫头,然后和我心有灵犀,互相一个眼神,就知道什么意思,我们两个可以天上地下,云里雾中地闲聊,让别人昏头胀脑不知所云地犯糊涂去,哈哈。” 听到此处,澹台梦的脸更红,印无忧心中的灼热却有些冷却,不知怎么,就想起列云枫和澹台梦说话的时候,别人也插不上话,也不尽解其意,只看到他们两个笑语轻扬,神采生辉,会不会…… 澹台梦笑道:“世上哪里有那样心有灵犀的人?真正了解你的,永远是你的敌人,只有你的敌人,才会费尽心思去了解你的一切,好抓住你的致命之处,一击而中。” 列云枫笑道:“可是世上没有永恒的敌人,利益所趋,到时候就会化干戈为玉帛,说到底不过名利而已。”他自己说着,叹了口气“幸好这个世界上,还有一生一世的兄弟。” 第106章 澹台梦嗤嗤地笑:“管他是敌人还是兄弟,只要有一生一世就好,只怕连半生半世都没有,今天晚上还秉烛夜游,促膝谈笑,明天早晨,第一缕眼光照进来的时候,那个人,已经魂飞魄散,撒手西去了。”她说到最后一句还在笑,目光凄迷闪烁,腮上嫣红娇媚。 澹台梦说笑般坦然,可是在不经意间就流露出对生命无常的感叹,列云枫心中惶然,却笑道:“我们在讨论喜事,你却说起后事,可惜这里没酒,不然要罚你三杯。” 嘿嘿嘿嘿。 外边传来印别离的冷笑:“你们以为那酒里边只是简单的桃花劫吗?拖延时间就可以了?你们也太自以为是,目中无人了,告诉你们,我下的是绝命桃花劫,如果你们不做该做的事情,如果你们两个还要充当什么坐怀不乱的柳下惠,不但你们会血脉逆行,从此自决,这个丫头就会溃血崩气而亡,如果你们两个为争这个丫头而大打出手,哈哈哈哈哈哈,别忘了,我们的约定是毫发无伤!无论你们是做还是不做,你们都输定了。” 印别离一直在门外窥听,可是听来听去也不见有什么动静,不由得火往上撞,于是在门外出声,吓唬他们,他就不信无法挑拨他们三个。 本来印无忧还在浑浑噩噩地混乱思绪里,但是身上的灼热感已经慢慢消失,他心中感觉很是奇怪,这在此时,听到父亲的话,立时欲望全消,腾身而起:“爹爹,你的赌约,无耻之极,难怪娘亲会弃你而去!” 砰。 印别离一脚踢到了门上,门被踢得粉碎:“小畜生,少给我提那个……”他忽然不说话了,因为他发现屋子里边的三个人,脸上的红晕不见了,神色如常,印无忧还是一脸的怒气,愤愤不已。 澹台梦一拉印无忧:“小印,要生气也不是我们气,枫儿,好好的一场戏,也唱的太快了,这样就不好玩了。” 印无忧此时固然生气,可是也恍然大悟,一定是他们在酒里做了什么手脚,还记得列云枫拿着酒杯晃个不停,只是这手脚也太麻利了,不过好像列云枫惯于暗中做些手脚,所谓熟能生巧吧。 列云枫笑道:“小师姐,如果有人端着一杯下了药的酒给你,和你说,丫头,喝了吧,喝了以后,你要没事儿的话,你就赢了,你喝不喝?” 澹台梦盈盈笑道:“这个时候,多半受人所持,不得不喝,不过来而不往非礼也,总得也在酒里下点儿什么再喝下去,才不辜负人家的地主之谊。” 列云枫笑着点头:“不错,印师叔如此慷慨,居然用绝命桃花劫来招待我们,我们这些晚辈,怎么好意思一毛不拔,我是一不小心,在酒里下了一点儿药,那个药呢,一不小心,正好会化解绝命桃花劫里边的部分药性。哎,一不小心真是害死人,印师叔这番苦心有白费了。” 澹台梦掩着口,笑道:“是啊,最可惜印叔叔弄巧成拙,不过最可惜的是,印叔叔还不知道自己怎么成的拙。” 此时印别离的神色难看到了极点,他还真的想不通这几个人怎么会忽然就没事儿了。 列云枫看着印别离无限惋惜地叹气:“如果印师叔知道怎么成的拙,就不会明知道自己笨,还有学人家去打什么赌了。人贵自知,那桃花劫就桃花劫,好好地在里边乱添几味药做什么,桃花劫是乱人性的,那几位药是要人命的,先乱人性,又要人命,印师叔你太不厚道了。” 他故意冷嘲热讽,就是要激怒了印别离,方才在拿起酒杯的时候,他已经在酒里下了一些药粉,别看印别离的武功高强,列云枫这在人眼皮底下做手脚的功夫已经练到了炉火纯青,就连澹台玄都会被他算计了去,何况是印别离,而且印别离也没和他打过交道,根本没有防备之心。 澹台梦曾经中过桃花劫,当时两人尚不熟稔,不过后来熟悉后,研究了里边的成分,吃一亏,长一智,人在江湖,免不了风险波折,可不要再被这种东西算计了。 上次用了桃花劫失败后,印别离一直认为是这个桃花劫的药性不够,所以请人多番研制,在桃花劫里边又加了几味药,增加药的效力,他对于毒药之类的东西,并不精通,可是他请到的这个人,对于毒蛊之术却很有研究,他们两个人各有所需,彼此合作。 其实印别离不明白自己已经上了当,桃花劫里边的药性已经够烈,多加了这几味后,药性冲合,烈性反解了很多,但是其中生出了毒性,如果不是列云枫在酒中下了解毒的药粉,真的会闹出人命来。 印别离虽然心狠手辣,可是绝对不会拿印无忧的性命开玩笑,列云枫估计这所谓的绝命桃花劫也不是他弄出来的东西,其实如果是单纯的桃花劫,根本无法可解。 澹台梦叹息道:“可怜印叔叔差点弄巧弄得要了小印的命,不知道是那个甘草郎中的主意……” 住口! 印别离断喝一声:“你们居然在酒里边下解药,这场赌,不公平。” 列云枫笑道:“依着印师叔说,你下毒药就行,我们下解药就不行?方才好像没有说过不许我们解毒吧?只说香火燃尽了,我们毫发无伤就是赢了,现在”他回头看了一下,笑道“香以成烬,多谢印师叔承让。” 抬头一看,果然那香已经成灰,印别离却心有不甘,堵在门口,冷冷地:“是你们耍诈在先,就不要怪老夫言而无信,今天你们谁也别想出一个屋子。” 印无忧神色苍冷:“爹爹,失望的不仅仅是你,我更失望,以前的你,尽管心狠手辣,好歹还像个顶天立地的汉子,说一句就是一句,现在居然反复无常,连个真小人都做不到!” 这句话,一下子就戳到了印别离的心,印别离须发皆张:“这个世间的人,还轮不到你这个小畜生来教训我,找死!”他说着话,双掌一挥儿,用上了离别掌,就要冲进来。 列云枫噗嗤一笑:“看来还是小人之心常戚戚比较好,我就觉得印师叔不会言而有信,所以在一不小心酒中撒药的时候,也在印师叔的身上撒了一些,因为印师叔您武功太高了,我不敢直接下手,所以就洒在您的衣服上,估计这一会儿了,药该从衣料的纹络渗入皮肤,您老人家发了半天脾气,坐下歇歇吧。” 印别离闻言,心中一惊,可是不信自己会着了他的道儿,谁知道刚迈出一步,就觉得浑身发软,一下子坐到地上,无法动弹。 现在弹指还躺在床上,被印别离点了穴道昏睡不醒,无始劫去前边陪着大厅里边的客人,印别离自恃武功高深,根本没有想过自己会中了列云枫的暗算。 印无忧吓了一跳,忙过去扶印别离:“爹爹,小枫,你给我爹爹弄了什么东西?” 列云枫道:“放心吧,不过是卸甲水,过一会儿就好了,趁着你爹爹还没有力气追我们,走吧。” 印无忧还是不放心:“万一来了仇人怎么办?我爹一点儿抵抗的能力都没有,不行,我不能走。小枫,沧海,你们走吧,我要留下来,你们放心,我爹爹不会把我怎么样。”他说着看了印别离一眼,印别离狠狠地瞪着他,一句话也没有。 列云枫想想也是,就这么走了,印无忧怎么会放心,不过他们也不能就把印无忧放在这儿,印别离固然不会杀了印无忧,只怕缓解过来后,会把印无忧打个半死。印无忧不放心印别离,他和澹台梦又岂能放心印无忧? 澹台梦叹口气:“印叔叔身在福中不自惜,小印,不如我们带着印叔叔一起走吧。” 列云枫拊掌笑道:“还是小师姐聪明,我们的师叔自然要跟我们走,只是小印你先受累了。” 带印别离去藏龙山? 印无忧感觉有些荒唐,不过这个法子总比别的强,他马上背起了印别离,印别离已经气急,破口大骂,自己半生何时会如此狼狈,列云枫笑呵呵地点了他的穴道:“印师叔稍安勿躁,枫儿带您老人家去拜见师祖去,可怜师叔在江湖漂泊了半生,也没有得到师尊悉教。” 印别离又憋气又生气,也不知道他们打算把自己弄到哪里,可是自己堂堂一谷之主,被几个孩子算计了,还如此狼狈,现在印别离没有别的念头,就想杀人。 列云枫过去给昏睡中的弹指喂了一颗解药,然后三个人带着印别离纵身上房,从后边溜了出去,这院子的后巷,比较安静一些,这个时候,行人不多。 转过了巷口,列云枫雇了一辆马车,然后把印别离扶到了车厢里边,车辕上只能坐两个人,印无忧也没多话,进了车厢去照看父亲,列云枫和澹台梦驾车,车子行进不远,前边就被堵住了。 人们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列云枫和澹台梦坐在马车上,他们这条巷子地势比较高,可以看得很清楚,人群里边围着的也是一大群人,很多佩剑少年在最里边,一个个长得十分清俊,可是表情呆滞,外边有几个拿着皮鞭的人护着他们,正在和围观的人群发生争执。 有个女人哭着去拉一个神情僵直的少年:“孩子,我是你娘啊,你怎么啦,怎么变成这个样子啦,怎么连娘也不认识了?” 其中一个拿着鞭子的大汉不耐烦地:“告诉你认错人了,这个人根本不认识你,快点让开,这些人是要送给幻雪宫宫主的,幻雪宫宫主可是帝子之师,你们谁敢阻拦闹事?” 一说到幻雪宫,围着的人们都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幻雪宫历任的宫主都是皇帝的师父,被封为邠国护国法师,地位尊崇,而且幻雪宫的人武功莫测,来去无踪,谁敢小觑? 第107章 那个女人继续哭道:“大爷,他真的我的,哎呦!”话音未落,那个大汉一鞭子抽过去,立时将那个女人打翻在地,可是那个女人一把拽住他的衣角,死死地不肯松手。 又有一个人忍不住道:“幻雪宫又怎么啦?幻雪宫就可以任意妄为?生生拆散别人家的母子?大家看看这些少年,目光呆滞,好像被人下了迷药,幻雪宫要这些少年做什么?我们不能放他们走!” 说话的是个少年,生得很秀气。 那个打人的大汉怒道:“你是什么东西,竟然敢对幻雪宫不敬?” 那少年扬了一下下颌:“我?你确定你想知道我是谁?” 那个大汉呸了一声:“他娘的,你啰嗦什么,你是谁?” 那个少年冷笑一声:“你听清楚了,我是玄天宗正派传人天下第一绝世高手澹台玄的关门弟子、摘星圣手、窃月神君、打狗英雄无双侠客小飞龙洛怡菲。” 马车上列云枫和澹台梦相视一笑,列云枫低声道:“这丫头还真的想拜师父为师,不过师父要是看到她,估计不气死也昏死。” 澹台梦也笑道:“其实这个小丫头也不错,不如我们想想法子让爹爹收了她做徒弟,免得她到处冒充玄天宗的弟子,那天会惹祸上身都不知道。” 列云枫低声笑道:“只要是江湖人,谁看不出来她是冒充的?这丫头武功又不高,没有人会跟她一般见识,这样的人,对别人没有威胁,反而平安无事,倒是那些泰斗宗师,就是逃得过暗算劫数,这一生也会坎坷不平,风波涌动。” 澹台梦不觉心头一痛:“平凡人的快乐,也许平凡人并不知道,高处不胜寒,多少人举目仰望,无限钦慕,岂不是站在高处的人,更向往脚踏实地的简单幸福。” 列云枫忽然道:“梦儿,这些人,是参加试剑会的人。”他感觉到澹台梦被他的话触动了痛楚,淡然地岔开话题。 澹台梦点头:“幻雪宫好像是邠国的护国圣教,只是听说幻雪宫里边从来都没有男人,她们要这些人做什么?” 那个大汉哈哈大笑:“不知死活的小子,居然蔑视我们幻雪宫,我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忽然有人娇笑一声:“啊拉,不知死活的小子,居然蔑视我们幻雪宫,我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这声音要多娇,要多美有多美,可是那些大汉听了,都面色如土,体若筛糠。 随着一片舞动的身影,一个红衣如火,白发如雪的女子,挥动翅膀,从一间房子的屋脊上边飞了下来。 幻雪宫深初涉世 雪花,纷纷扬扬,凭添了几分寒意。 在漫天疏落轻盈的雪花里,那个红衣银发的人咯咯地笑着,张开一双似革非革,似绸非绸的翅膀,在空中悠然而下。那双翅膀是银红色,带着晶亮的光泽,每个翅膀内边,都有细条的筋络,好像雨伞的龙骨那样,翅膀的背部,还有无数根轻盈盈的剔透羽毛,羽毛是半透明的银白色,和那微曲的头发相映成雪。 最奇怪的是,这个人如云微卷的血色银发上,还长出一个犄角来。 他肌肤如玉,眉眼秀媚,可是看不出来是男是女。 人们都仰望着,不由愕然。 一个美丽的会飞的长犄角的不知道是男是女的人? 妖人? 那个拿着鞭子的大汉立时目瞪口呆,指着这个飞下来的人,结结巴巴地:“这个,这个公的……母的……鸟人?”他已经辞不达意,不知所措了。 红衣人悠然落下来,不过可没有落到地上,而是坐到一棵树的横枝上,收拢了翅膀,歪着头,头上那只小小的犄角不停地颤抖,樱唇微翘:“嘛,人家是人,人是不带论公母的,你话都不会说,为什么要长舌头啊?真是好奇怪哦。” 红衣人说着话,斜着头笑眯眯地看着那个拿着鞭子的大汉。 那个大汉张着嘴:“我,我,啊……” 他本来想说话,可就在他一张嘴之际,那个人玉手一挥,一道银光飞入他的口中,大汉只觉得口中剧痛,热乎乎地淌出黏糊糊的东西来,顺着张开的嘴,流下去。 红衣人娇笑道:“啊拉,你说什么,我听不清楚,过来给潋滟说清楚,好不好啦?” 娇笑的时候,听得人十分消魂,反而更像个勾人魂魄的女子声息。 只见红衣人玉臂一挥,那个大汉好像是条被鱼钩勾住的鱼,惨叫着踉踉跄跄地跑过去。 一条蛛丝一样细的银色丝线还在那个大汉的嘴里,银丝线的那头有一个银色的钩子,此时已经将大汉的舌头钩到了嘴唇外边,血,滴滴答答地向下淌。 围观的人都被骇住了,没想到这个美艳如花的红衣人居然如此狠毒,不知道谁忽然喊了一声:“空桐潋滟,这个是幻雪宫的空桐潋滟。” 此言一出,四方哗然,围观的人群一哄而散。 只剩下那些神情呆滞的俊美少年,那个哀哭抽噎着的女人,还是那几个拿着皮鞭的大汉。 洛怡菲就站在一旁,她看着那个惨叫哀嚎的大汉,不由得咽了一下口水:“幻雪宫,你们究竟谁是幻雪宫的人?” 空桐潋滟饶有兴致地拽着那根银丝线,可怜那个大汉口里血流不止,唔噜唔噜地含糊不清,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来,扎着两只手,随着被空桐潋滟牵扯的银丝线不断地跌撞跑动。 空桐潋滟斜着头看了洛怡菲一眼,噗嗤一乐,却没有说话。 洛怡菲打了个寒战,说不清楚空桐潋滟的眼光是什么感觉,这一瞥之间,好像有条冰凉的蛇从身上爬过,她不觉呆呆地望着空桐潋滟,心中有些害怕。 一个如此美艳娇媚的人,眼神怎么会如此阴邪诡魅? 空桐潋滟又是一笑:“噗,小妹妹,害怕了就跑吧,别在这里充英雄。” 洛怡菲一挺胸膛:“谁害怕了,我堂堂玄天宗的弟子,怎么会害怕你们这些邪门歪道?”她说话的时候,明显底气不足,可是不管怎么样,也不能让这个人小瞧了自己。 大不了就是搭上一条命,洛怡菲心里暗自咬咬牙,见过背气的,就没见过我洛怡菲这么背气的,什么倒霉的事情都让我赶上了,师门之仇不知道找谁报,刚寻到师姐林雪若的下落,这个师姐有忽然蒸发了,千里迢迢来到图苏城,就是想找到澹台玄,拜入他的门下,练好武功好去报仇,可是她根本见不到澹台玄,有此去藏龙山,遇到几个人,一听她找澹台玄,不由分说,就要杀她,要不是她跑到够快,现在早成了人家剑下亡魂了。 更可气的是,以前常去的秋霜斋也关门了,想吃顿顺口的饭菜都找不到地方,今天洛怡菲感觉没有胃口,图苏城的大小饭铺她都吃到了,所以顺着路到了忽白,结果饭馆还没找到,就遇见这场事儿了。 咕噜。 饥肠辘辘的声音让洛怡菲脸一红,那个空桐潋滟嘻嘻一笑:“啊拉,小妹妹还没吃东西呢,送你份早点吧,新鲜口条,连血带肉,三两四钱……” 空桐潋滟说着话,用力一拽银丝线,那个大汉痛极,眼前金星乱冒,舌头被拽出好长,只见空桐潋滟玉手一扬,一道寒光如雪,飞刀旋过,大汉的舌头就被割下来,那个大汉啊了一声,痛得昏了过去。 洛怡菲一捂嘴,感觉一阵恶心,可是那把飞刀转了的方向,就奔向自己,洛怡菲大惊,慌忙低头一闪,飞刀带着寒风,从她后项掠过,有件东西掉下来,她下意识地一接,等她在抬头起来,发觉手里多了的东西,黏湿溜滑,正是那个大汉的舌头。 妈呀。 洛怡菲蹦起来,抖着双手,那条舌头落到了地上,气得粉面通红:“死妖孽,你欺负我!” 空桐潋滟眯着眼睛,笑眯眯地:“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人不欺人,天崩地裂,人家可不想欺负你,人家只是想欺负死你。” 洛怡菲火往上撞,可是忽然又不动了,因为她发现现场的气氛有些诡异,方才那个拿着鞭子的大汉被空桐潋滟折磨羞辱,他的同伴居然冷眼旁观,也不动手也不逃走,现在这些大汉都面色凝重,一个个分着方位站着,手里的鞭子握得紧紧的,好像木雕泥塑一般。 这条街好像被净街了一样,人早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列云枫和澹台梦坐在车辕上,他们的车停在转角的地方,从这里可以看见外边,但是外边的视线被墙角所挡,看不到这里来。 这是一场意料之外的闲事,可是这样的闲事却不能不管。 那些浑噩的少年,都是参加试剑会的各门派的弟子,不知道怎么会被驱赶押解,这些大汉弄走这些少年做什么?他们方才还自称是幻雪宫的人,可是现在幻雪宫的空桐潋滟出来,彼此并不认识,看来是冒充幻雪宫在捉人,幻雪宫既然是邠国的护国圣教,这些大汉都敢冒充,一定是受人指使,而且不怕得罪幻雪宫,其实想针对的恐怕是幻雪宫背后的邠国现任皇帝。 这个幕后主使之人,看来来历非凡。 列云枫没有急着出手,是在和澹台梦研究这些少年中的是什么迷药,最好的法子,就是在一瞬间将少年们的迷药解开,趁乱救人。 这里毕竟是邠国的地界,列云枫有所顾忌,无论从自己的身份还是玄天宗来说,都不像惹下不必要的麻烦。 澹台梦就坐在一旁,用小瓷瓶中的药粉混兑,低声道:“这些人中的迷药,乃是来自倭国的幻梦迷津,中了这种迷药的人,暂时会失去记忆,就是被救醒了,也想不起来自己怎么被暗算,枫儿,我看那些拿着鞭子的人,好像是魅火教的人。” 第108章 列云枫点头,这些大汉虽然没有动手,可是从他们走路呼吸的路数上看,果然有些像魅火教的教徒。 澹台梦道:“一会儿你驾车,冲进去,然后我撒药粉,这些少年醒来后,场面就该乱了,我们正好趁乱离开。”她说着话,瞄了一眼洛怡菲“那小丫头呢?” 列云枫一笑:“带她先走,到了图苏再说。小印,你坐好了。”他说着冲着车厢里边说话,印无忧在里边也看到外边的情形了,哦了一声,算是回答。 啪。 只见那边一个大汉忽然往空中卷了一个鞭花儿,其他几个大汉一拥而上,长鞭飞舞,一起冲向了空桐潋滟。 这些人飞身腾空,各占各的方位,长鞭在空中也织成了一张网,向空桐潋滟劈头罩去。 这边列云枫一催马,马车立刻飞驰过去,冲入人群,一边喊道:“快闪开,马惊了,快闪开。” 澹台梦手中拿着药粉,趁着马车的颠簸,来个天女散花:“枫儿,快勒住马,我坐不稳了。” 药粉所到之处,那些少年开始打喷嚏,一个喷嚏过去,鼻涕眼泪下来,人也缓过了神儿,犹自在发愣,互相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那些大汉离着空桐潋滟还有三尺的距离,眼看着飞舞的长鞭就要打到空桐潋滟的身上。 洛怡菲呀了一声:“哎呀,你怎么不闪啊,会被他们打死的。” 她方才还在气这个空桐潋滟,可是眼看着长鞭就要卷缠到空桐潋滟的脖子上,又忍不住着急,纵声而起,她手中也没有拿什么兵器,凌空一脚踢向一个大汉,谁知道那个大汉和背后长了眼睛一样,忽然在空中转了个身子,大喊了一声,滚。 洛怡菲根本没有防备,明明这一脚就要踢到那个人的腿上,忽然却看到那个人狰狞猥琐的一张脸,还怒喝一声,洛怡菲吓了一跳,一口气松懈下来,扑通一声摔倒了地上,摔得结结实实。 空桐潋滟动都没有动,就随意地坐在哪里,看到洛怡菲跳到一半儿的时候,又摔到地上,顺势就伏在树枝上边,半伏半卧,笑眯眯地:“小丫头,这才摔不死,下回就别多管闲事儿啦。” 树枝本来不太粗,承着空桐潋滟摇摇晃晃,大汉们长鞭就要卷到了空桐潋滟的衣服。 清风横吹,雪花飞落。 扑通,扑通,扑通。 那些大汉忽然浑身一震,一个个好像断了线儿的风筝,双手垂下,摔到地上,连挣扎都没有挣扎,就气绝身亡,有几个眼睛还瞪得很大,直愣愣地望着天空。 空桐潋滟樱唇翘起,哼了一声:“啊拉,霞露清霜,你越来越过分啦,是不是等到他们杀了我,你再出来杀他们?” 一缕幽寒的香气掠过,一条如雪般清冷的人影闪动,轻盈盈地落到地上。 白衣如雪,白得幽冷,头上戴着银质的冠饰,冠饰上边雕镂着雪莲花,雪莲的花心儿镶嵌着珍珠,玲珑泽润,乌真真的头发,编成无数细细的发辫,从冠饰里边垂散下来,每根发辫的辫稍,都坠着一颗小小的银白色珍珠,秀发的黑,珍珠的白,飞扬流动,好像一匹舞动的华绢。 只是霞露清霜蒙着面纱,只露出寒灵灵的一双眼睛,她也不看空桐潋滟,只是哼了一声:“你杀不了他们?” 空桐潋滟笑眯眯地伏在树枝上:“宫主不是说了吗,我负责刑堂,你负责斩堂,杀人是你的事情好不好。你看着他们要杀我,怎么还慢悠悠地不出手?” 霞露清霜扫了一眼混乱的现场:“既然我只负责杀人,你死不死和我有什么关系?” 那些少年终于全明白过来了,发现自己身处异地,浑身酸痛,不觉惊慌,彼此招呼熟人,互相询问,澹台梦从车子上边下来,扶起来洛怡菲,正和洛怡菲说话呢。 空桐潋滟一耸鼻子,扮了个鬼脸儿,娇声道:“嘛,你个没良心的死清霜,是不是在吃宫主的飞醋?人家和你才是荣辱与共啦,如果我死了,谁还陪着你当幻雪宫的走狗?” 霞露清霜啐了一口:“你乐意就自己去做,我才不稀罕当走狗。” 空桐潋滟白了她一眼:“走狗就是走狗,你稀不稀罕也是走狗,死心吧,这辈子就和我似的,只有走狗的命儿啦。” 她说着话,从树上飞身跃下,俏生生地站到了霞露清霜的对面,头上那只犄角,犹自在晃荡。 霞露清霜看着她头上的犄角,就不由得瞪了她一眼:“你出宫一趟,到底认识了些什么妖魔鬼怪?这个就是浣花醉家的绝顶功夫?多出一双翅膀也就算了,就是弄个犄角,也要一对才好,这一只犄角,怎么看怎么奇怪。” 空桐潋滟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犄角,然后拿出那面零花镜子来,前后照照,抿抿凌乱的头发,然后嗤嗤地笑:“啊拉,清霜不要骂人,人家不是觉得两个犄角会像牛,不好看啦。” 看着空桐潋滟笑眯眯地照着镜子,霞露清霜瞪她一眼:“一个犄角会向犀牛。” 空桐潋滟撒娇般嗯了一声:“犀牛不好看,清霜骂人家!潋滟生气了,有人要倒霉。” 霞露清霜问道:“这些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对付你?” 空桐潋滟哼了一声:“谁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反正冒充我们幻雪宫就是该死,清霜你看看啦,他们弄了这么多俊美的少年,也不知道去做什么。” 霞露清霜有些埋怨:“你早说,我也留个活口,现在连怎么回事都不知道,怎么向宫主交代。” 空桐潋滟努下嘴,不悦地:“嘛,宫主怎么啦,反正她又不折腾你,没有活口,给你弄几个来嘛。管你问一答十。”空桐潋滟好像撒娇一样,脸上还带着明媚的笑容,一回头,看到两个少年在身边匆匆而过,向其中的一个眨了一下眼睛,这两个少年先是吓了一跳,然后又是一愣,不由得直直地看着空桐潋滟。 这是个无论男女都美艳绝伦的人,额头上还印着蛇形的圣痕。她笑眯眯地眨下眼睛,充满了诱惑。 霞露清霜森然瞪了这两个少年一眼:“想要命,就快点儿滚!” 两个少年显然很生气,他们虽然也未必对这个不男不女的空桐潋滟有兴趣,可是霞露清霜太冷傲了,对他们一点儿也不客气,其中一个就要说话。 列云枫信步过来,一抱拳:“多谢霞露姑娘,信言不美,诤言难求,姑娘面冷心热,在下谢过。两位少侠,这里是邠国忽白境内,时逢多事之秋,风波莫测,在下知道两位少侠是急公好义之人,可是图苏那边,师长亲朋,恐怕寻找甚急,凡事权衡利弊,还是先回去报平安要紧。” 列云枫说得十分婉转,那两个少年此时已然惊魂未定,也不是真的想去惹霞露清霜,听到这个话,忙就坡下驴,抱抱拳,告辞而去。 澹台梦已经拉着洛怡菲上了马车,挥手向列云枫道:“枫儿,天色不早了,我们快走吧,爹爹还等着我们呢!” 这边有争执起来,那个女人拉住一个少年不放手,儿啦儿啊地哭,那个少年一个劲儿地推她,口口声声不认识这个女人。 那个女人哭得伤心,鼻涕一把泪一把,坐在地上数落着,可是手就不松开。 从事情发生到现在,这个女人始终拉着那个少年,对场中发生的一起都无动于衷,真的状若疯魔,生怕一撒手,这少年就不翼而飞,难再寻回了。 列云枫他们早注意到了这个女人,空桐潋滟也注意到了,心中冷笑,死老太婆,居然在我的眼前装神弄鬼,她心中想着,笑着走过去:“啊拉,你这个儿子怎么如此不孝,居然连娘都不认啦?” 她说着话,弯着腰,这个姿势最容易受人攻击,可是空桐潋滟自持反应灵敏,轻功卓绝,就是要以身为饵,让这个女人来攻击自己。 谁知道那个女人哭着匍匐过来,一把抓住了空桐潋滟的裙角:“姑娘啊,我不活了,可怜我辛辛苦苦把他养大啊,到了现在他不认我,我真的不活啦!”她说着话,好像伤心欲绝地以头撞地,血,顺着她的额头上流下来。 霞露清霜来得晚,没有看到以前的经过,但是凭着直接,这个女人实在有些奇怪,更怪地是空桐潋滟,怎么可能让这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女人拉着衣角不放? 空桐潋滟弯着腰,等着这个女人的袭击,可是这个女人只是又啼哭又撞头,心里不觉奇怪,可是忽然间,空桐潋滟发现自己有些恶心眩晕,不能动弹了,就在这瞬间,那个满面是血的女人抬起头,向空桐潋滟诡异一笑:“姑娘,我是真的不想活了。” 列云枫离她们最近,他闻道血腥味里有别的味道,再看那个女人把头撞得血肉模糊,忽然想起父亲说的孤狼死士,心道不好,这种死士就是用自己的身体来完成杀人的任务,多半用的是硝磺炸药,与要杀的人同归于尽。 不过瞬间,列云枫顾忌不了太多,纵身过去,一把拉住空桐潋滟,扇子轻挥,剑光闪过,空桐潋滟的裙角被斩断,列云枫拉着空桐潋滟纵身闪开。 砰地一声巨响,那个女人顷刻间爆炸,一时间血雨纷纷,尸块狼藉。 霞露清霜和澹台梦同时惊呼一声,急着飞纵过去。 印无忧在车子中正和印别离说话,印别离闭着眼睛不理他,忽然听到一声炸响,车子摇晃几下,他忙也出了车子,看见场中硝烟弥漫。 空桐潋滟头晕目眩,四肢无力,站立不稳,软软地要倒,列云枫一手扶着她。” 烟雾淡了下来,霞露清霜和澹台梦赶了过来,霞露清霜狠狠地拧了空桐潋滟一把:“找死吧你,非要玩出火来,看宫主怎么收拾你。” 第109章 她说着就要拽空桐潋滟的胳膊,澹台梦道:“不要让这位空桐姑娘乱动,她已经中了七日红颜醉的毒,运动会加速毒素的流动,如果毒气攻心,治疗起来就麻烦了。” 霞露清霜也看出空桐潋滟形容有异,不过真的是中了毒,还是让她吃惊讶异,以空桐潋滟的机灵,很少会吃这样的亏,她听澹台梦说出毒的名字,应该也会医治:“姑娘,你既然认得此毒,不知道能不能为我朋友救治,我们住的地方离这里很近,耽搁不了你们太长时间。” 空桐潋滟嗤嗤地笑着:“啊拉,不要,我没有事儿,我还要去教训教训西枫那个死丫头,她还可怜兮兮地跪在哪儿等着人家呢。”她说着话,想要挣开列云枫的手,可是却连这点儿气力都没有。 澹台梦愣了一下,她是可以解七日红颜醉的毒,可是在这里救治不行,她看了看列云枫,列云枫也看看她,两个人都犹豫了一下,这个幻雪宫牵涉到了邠国的皇族,再看空桐潋滟的行事,诡异狠辣,还是不要去招惹,但是眼看这空桐潋滟中了毒,如果不及时救治,会有性命之忧。 霞露清霜已然明白他们的顾忌,忙一抱拳:“两位,我叫霞露清霜,是幻雪宫的护法,虽然我们分属两国,各有门派,可是这个江湖道义,清霜还是明白,两位为了救治潋滟而去幻雪宫,绝对不会出现意外,否则清霜愿意一死谢罪。” 澹台梦淡淡一笑:“济世救人,是医者天性所在,没有什么道理见死不救,只是不知道我们这几个人去打扰贵宫,是不是方便。” 霞露清霜抱拳:“姑娘客气了,您几位去救人,怎么会不方便呢,请问姑娘芳名怎么称呼?” 澹台梦笑道:“我叫云沧海,这个是我朋友,车里的是我的弟弟和叔叔,这位洛姑娘是” 洛怡菲忙道:“我是她妹妹。”她一听去幻雪宫,生怕撇下自己不带了去,陌上幻雪宫的名字早听说过了,那个地方不是寻常人能进得去,好容易有这么个机会有焉能放过。 列云枫道:“这位空桐姑娘不宜行动,让她上车吧,我们车上也有一位中风的病人,只好先挤挤了。” 冤孽夫妻聚首时 落日晴空。 微风山谷。 虽然已是初冬,这片幽僻的山谷里边,依旧碧绿葱茏。 还没有走进山谷,迎面而来就是暖湿的轻雾,连扑面而来的山风,也带着微湿的暖意。 到了幽谷深处,山岚雾霭,缭绕迷离,三尺之外,已经看不清楚周围的景物了。 路,青石铺成,沾着水丝雾气,湿漉漉地充满了凉意。 车子有些颠簸,车厢里边,印无忧抱着印别离的头,生怕会碰印别离的头,可是印别离铁青着脸,眼睛直直地瞪着印无忧,印无忧也不敢和父亲直视,垂着头,用帕子轻轻为父亲拭汗。 轻轻擦拭过的帕子上边,什么也没有。 细密的汗珠,从印无忧的额头上悄然渗出,印别离的额头上一片冰凉,印无忧只觉得冷汗涔涔,手心也汗津津地,列云枫坐在旁边,顺手就把他手中的帕子拿过去。 列云枫拍拍印无忧的肩头,低声道:“开弓没有回头箭,兄弟,做了的事情就不要后悔,其实只要我们俯仰无愧,只要我们在意的人可以过得安稳,日后就算会受些委屈也没有什么可以抱怨。” 印无忧当然知道列云枫弦外之音,只是谢神通会收父亲为徒吗?就算谢神通答应,父亲也不可能答应,印别离是什么样的脾气,宁折不弯,就是死,他也不会答应。 可是这件事情真的有很大的诱惑,如果印别离可以成为玄天宗的弟子,很多恩怨都可以慢慢化解,只要离开离别谷,离开杀手血腥冷酷的生活,然后找到母亲厉娇娆,请母亲看在自己的份上,原谅印别离,自己一家人不是可以团圆吗? 印无忧心中想着日后的团圆,心就要飞扬起来,如果父母可以不咎既往,能和自己在一起,就算是粗茶淡饭,起码一家人可以团圆,然后就住在藏龙山上,结庐而居,翻过来一想,心又悠然落地,觉得很是无望,就是父亲愿意,谢神通和澹台玄怎么可能容得下离别谷的谷主,他暗骂自己实在太异想天开。 偶尔与父亲怒极的眼神对视,忙不迭地闪开了,无论如何,现在他是联合列云枫他们对父亲暗算,他现在都不敢想,等到父亲恢复自由的时候,不知道会怎么收拾他,大约会被扒下一层皮来,想到此处,印无忧打了个寒战,又忍不住骂自己胆小,不过就是挨打,又什么了不起的。 现在霞露清霜坐在外边驾车,列云枫和澹台梦都坐进来,幻雪宫一直深匿不显,它的所在,本来就谜一样,既然是不愿被江湖人知晓,按照江湖人的规矩,就不能多看一眼。 霞露清霜还是很客气,没有给他们戴着眼罩,甚至连提都没有提,所以列云枫和澹台梦也不想让霞露清霜为难,于是安静地坐在车子里边。 空桐潋滟半躺在车厢里,她已然坐不住了,靠在洛怡菲的身上,方才听到空桐潋滟中了毒,不能妄动,洛怡菲怕她从车座上滑下去,双臂紧紧地环抱住她,可是空桐潋滟头上的那只犄角晃来晃去,正好划着洛怡菲的脖子,痒痒地,十分难受。 中了毒的空桐潋滟,眼睛半睁半闭,长而卷曲地浓黑睫毛,毛嘟嘟地,在眼睑上勾勒出深深浅浅地阴影,愈发显出高挺的鼻子,还有微翘的嘴,现在微微嘟着,嘻嘻地笑个不停。然后嘴里叽叽咕咕,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话,恍惚有一句话在反复地问着,娘,我很乖啦?娘,我是不是不乖啦? 洛怡菲虽然不怕死,却极怕痒,本来这车厢里边的气氛有些诡异,她已然觉察到了,但还是被那只犄角弄得也忍不住,不时地笑两声。 空桐潋滟在笑,笑的声音娇媚柔婉,好像睡熟的小女孩子,让人忍不住很怜爱。 洛怡菲叹口气,喃喃自语:“可怜的空桐,明明是女孩子,干什么冒充男孩子,这样不男不女会被人家嘲笑,我是重任在身,不得已而为之,你有姐妹朋友,又不像我,孤孤单单……” 列云枫和澹台梦相视一笑,只觉洛怡菲说得有趣,不过是个天真烂漫的女孩子,居然会讲出如此老气横秋的话来。 洛怡菲脸一红,知道他们在笑她,不过她也知道他们也没有恶意,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自嘲似地一笑:“我们已经见过了,一回生,二回熟,我们也算是老朋友了,我叫洛怡菲,你们应该知道了,你们叫什么?” 列云枫笑道:“洛兄的名字,小弟早如雷贯耳,久仰多时了,今日一见,三生有幸,听说洛兄是澹台先生的得意高足?” 提到玄天宗的澹台玄,洛怡菲立刻神采飞扬,抱拳道:“兄台过誉了,我师父虽然是泰斗宗师,独步武林,可是小弟我实在惭愧,拜入师父门下,也没学到什么师父几成功夫,实在太惭愧了。” 列云枫笑道:“洛兄是新拜入澹台先生门下的吗?我怎么都没听过洛兄的名讳?” 澹台梦也低声笑道:“澹台先生难道改了门风,什么也收起女弟子来了?” 让他们两个一问,洛怡菲立刻有些瞠目结舌,答不出来,想想自己的话,果然漏洞百出,难怪碰到的人对自己所说的身份,没有一个在乎的,原来是没有人相信自己的话,一定是以为自己在信口吹牛了。 洛怡菲感觉到又生气又委屈,气呼呼地:“我现在还没有拜到他老人家的门下,可是我一定会拜到师父门下,我要做的事情,一定会做到,你们等着瞧,总有一天,我会变成玄天宗的弟子。” 列云枫笑道:“洛兄何必生气呢,我们只是觉得奇怪,才冒昧问了几句,大约是小弟一向直言快语惯了,不会在背后闲论是非。” 洛怡菲一愣,心中琢磨着列云枫的话,她虽然不是绝顶聪明的那种人,但是在江湖中也漂泊了多年,凭着直觉感到列云枫应该是在帮她,而不是在笑话她,但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不知道列云枫的话,究竟用意何在。 车子忽然停下来,霞露清霜在外边道:“各位请下车,已经到了。” 车帘一挑,大家下得车来,眼前一片耀眼夺目的雪光晶亮,不由得都闭上眼睛。 好一会儿,才慢慢适应了此处的光亮,睁眼看时,都不由得吃了一惊。 这哪里是幽谷深处,分明是武陵仙源,瑶池胜境,但只见画栋雕梁勾檐角,九曲回廊绕青岚。水榭清波滴翠色,凤阁云影弄花容。那派繁华精致自不必说,都是鬼斧神工之奇,巧夺天工之妙,仿佛就是琼楼玉宇,雪岛晶阁,更令人叹为观止的是这些宏伟绮丽的亭台楼阁,所用之料不是砖木,而是剔透的水晶,汉白玉,五彩萤,在阳光的照射下,更加流光溢彩,斑斓夺目,奢华之至,虽皇宫尚不及焉。 因为太绮丽精美,好像梦中幻境一样,反而让人感觉不到存在的真实感。 天啊,这是人住的地方? 洛怡菲心中无比诧异,张开的嘴有些合不上了。 别具匠心的雕琢,叹为奇观的精致,那些流溢着炫目光彩的繁华,落在每个人的眼中,尽是不同滋味。可是还会有人悠然生出空旷和寂寞来。 最繁华时也就最凄凉。 看着这片檐角相钩,画栋雕梁的水晶楼阁,列云枫不觉想到了五步一楼,十步一阁的皇苑深宫,那个连微笑都要笑到好处的摇头道:“自古琼楼是囹圄,” 澹台梦接道:“从来玉宇多狴犴。” 第110章 列云枫和澹台梦都不约而同地叹了一口气, 金碧辉煌里的富贵荣华,不过是经过粉饰金妆的镣铐牢笼,只怕这一片雪洞仙宫般的梦幻楼阁,也是另外一处美丽冰冷的囚牢。 到了家,霞露清霜没有一丝欣喜,凡是有了几分落寞:“幻雪宫鲜有生人出入,各位不要随意走动,免得发生不愉快的事情,还有”她微微有些为难:“我们宫主性情孤僻,在我们幻雪宫里边,从来不许三尺之男进入,所以清霜不方便请各位入宫,前边是清霜闭关自修的地方,请各位移驾敝居。” 列云枫笑道:“霞露姑娘不必客气,我们只为救人而来,而且还有别的事情需要去办,也不想有所耽搁,请吧。” 洛怡菲感觉有些可惜,眼看着这神仙瑶台一样的地方,却无法走进一步,真有入宝山空手而回的感觉,她跟在后边,一边走一边转头望去,那片水晶筑成的楼阁光彩熠熠,晶莹剔透,实在充满了无穷的诱惑。洛怡菲看看前边走的几个人都不曾注意她,就顺着一条岔路自己走开。 霞露清霜拉着马车的缰绳,只转了一道弯儿,就到了地方,是一处青石磊就的住处,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装饰,就是很简约的五间石屋,外边有一道竹子变成的栅栏,如今花木已谢,只剩下藤蔓的痕迹,石屋的外边还有一棵高大的树木,也不知道是什么树,这个季节,依然郁郁葱葱。 这边澹台梦和霞露清霜将空桐潋滟抬下来,放在石屋里边的床上,石屋里边的陈设也是极其简朴,连一些简单的生活用具都没有。 此时印无忧和印别离还在车上,霞露清霜站在屋门口笑道:“那位小兄弟不下来歇歇吗。” 印无忧不语,他不喜欢这个地方,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一种不安的感觉。 列云枫从屋子里边出来:“霞露姑娘客气了,他还照看那位中风的病人。”他说着话,又到了车窗边“我们先进去,耽搁不了多大的功夫,如果一会儿看他有什么不对了,你给他服一丸药,可以控制他的病情。” 列云枫把一丸丹药放在印无忧的手中,印无忧心头一紧,只觉列云枫用手紧紧握了他一下,然后进去。 霞露清霜在门口站着,空桐潋滟就躺在床上,澹台梦做到床边,拿出随身的鹿皮折包,里边一次摆着大小各异的银针,澹台梦捏起七枚银针,沿着空桐潋滟经络上的穴道依次刺了下去,封住她的血脉经络,免得毒素沿此流入心脉。 霞露清霜眉头微皱,因为列云枫就挨着澹台梦,两个人站得很近,她沉吟一下,走过来笑道:“公子,还是我来帮云姑娘的忙。” 列云枫笑道:“虽然男女有别,可是病不讳医,在下略通岐黄之术,可以帮着云姑娘救治这位空桐姑娘。” 霞露清霜忽然又道:“那个同来的洛姑娘去哪里了?公子,你的朋友不见了。” 列云枫看了一眼,抱拳道:“我这位朋友一时莽撞,一定是走错了路了,方才霞露姑娘也说了,幻雪宫内鲜有生人,烦请霞露姑娘寻找一下,免得那位洛姑娘与宫中之人不期而遇,再发生了什么不必要的误会。” 霞露清霜蛾眉微皱,感觉列云枫说得也有道理,不过空桐潋滟单独在这里,她有不很放心,不过她更担心洛怡菲冒冒然地进了幻雪宫里,惹出不必要的麻烦,正在犹豫之际,外边有人冷笑起来。 这声音特别凄厉尖锐,透着冷漠,澹台梦听到这个笑声,手微然一抖,低声道:“她来了。” 列云枫刚想问是谁来了,听到外边那个冷厉的声音:“冤有头,债有主,谁欠的谁得还,印别离,到了这个时候,你装什么缩头乌龟,还不给老娘我滚出来。” 天魔龙耶的声音。 澹台梦和列云枫互相看了一下,外边车上,印别离已经不能动弹了,只剩下了印无忧,这边空桐潋滟的情势稳定下来,霞露清霜忙道:“既然到了我这里,就不能让你的朋友受委屈,这个人,我可以对付。” 澹台梦忙道:“不劳霞露姑娘了,麻烦你按照这个方子,把药抓全了,熬上两剂,喝下去发了汗就不妨事儿了。” 她说话间,龙飞凤舞地写了个方子,然后一拉列云枫的手,同时冲出了石屋。 纵是恩绝情难断 红衣如血,被猎猎的山风,吹得摇曳。 天魔龙耶站在那里,红影模糊,凌厉的杀气,让她凄厉如鬼魅。 她怀中抱着一张琴,蒙着面孔,只有那一双眼睛,已然被仇恨之火映得阴红。 马车上没有动静,车帘软软地垂着,风吹过的时候,轻轻摆动。 列云枫和澹台梦已经冲出来,正好与天魔龙耶打了一个照面,天魔龙耶尖利的笑声立时响起:“好,你们都在就好,省得老娘一个个去找,今天就是今天,我们就干干脆脆地做个了断。” 马车里边,还是没有声音,屋子里边却听到霞露清霜惊呼一声,那石屋的门立时关上,霞露清霜的声音只飘出了一个字就听不到了:“快……” 快逃?快走? 列云枫和澹台梦的手轻轻扣在一起,愈是忽遭变故愈是要沉稳下来,石屋里边出了什么其实他们无法预测,可是有一点可以肯定,就是这马车里边一定有了意外。 如果不是发生了变故,印无忧不可能听到他们出来还毫无声息。 心中衡量了一下,他们离马车的距离比天魔龙耶还要远一些,而且这个时候,天魔龙耶杀心过炽,此时不能冒然而动。 车子里边只有印别离父子,如果真的出了意外,应该是印无忧已经被印别离制住了,方才列云枫害怕石屋里边另有埋伏,所以给了印无忧一颗解药,万一出了什么意外的话,好让印无忧解开印别离的卸甲水,免得两个人遭遇危险,会不会是印无忧无法抵住内心的愧疚,已经将解药给印别离服下去了? 如果出手制住印无忧的人是印别离的话,印无忧还不会有什么危险,可是如果是出了别的意外,那就难以预测了。 这里是幻雪宫的地界,石屋的门现在已经关闭了,外边只剩下他们几个人,霞露清霜为什么会惊呼,她的武功不低,应该没有什么人值得她大惊小怪,应该是事情忽然发生,而且出乎意料之外。 方才天魔龙耶说话时,霞露清霜都没有太过诧异,那么霞露清霜一定对天魔龙耶比较熟悉,霞露清霜也说过了,幻雪宫不喜欢外人打扰,这么看来,天魔龙耶和幻雪宫一定有些渊源。 如果不是得到允许,天魔龙耶怎么会在幻雪宫出入自由?而且天魔龙耶怎么会知道他们会来,是谁把这个信息透露过去?他们前脚刚到,天魔龙耶就赶了过来。 咚地一声,天魔龙耶左手抱琴,右手一拢,斜着划过琴弦,古琴发出裂帛一样激荡凌厉的声音,琴声里,已然蕴动了真气,听得人心脉潮涌,随着这撕裂般痛楚的琴音而阵阵揪痛。 车厢里边,依旧是杳无声息。 列云枫紧紧握着澹台梦的手,摇头叹息:“浮云柳絮无根蒂,天地阔远随风扬。前辈虽然无根无蒂,却有人为之牵念,天地虽然阔远,还是有所牵绊,何必把自己想得如此凄凉孤苦?” 天魔龙耶冷哼了一声,指尖捻动,琴音又转为高亢激越,仿佛热血沸腾。 澹台梦的手越来越凉,好像所有的热度都无法留住,在逐渐散去。 天魔龙耶弹奏的是广陵散,这首曲子,讲述的是战国时期,一个叫聂政的韩国义士为好友刺杀政敌韩国宰相的故事,为达到目的,为酬谢知己,聂政不惜自毁。这份情义令世人动容、后人感叹,所以广陵散流传甚广。 澹台梦的身子也慢慢地颤抖,被列云枫握着的手,好像要结冰一样,列云枫感觉事情有异,忙笑道:“世上原无绝对之事,嵇康在临刑时曾仰天长叹道,广陵散从此绝矣,可是千百年来,余韵绕梁,何曾绝响?何况此曲,满是士为知己者死的热血豪气,前辈戾气乖张,杀气干云,说到底也是为了一己之私,这支曲子情不对景,不弹也罢。” 士为知己者死。 听到这几个字,澹台梦浑身一震,心底的恨戾慢慢消散,然后软软地靠在列云枫的肩头,感觉无限的倦怠。 天魔龙耶乃是极为自负孤傲之人,言行做事,一意孤行,至臻完美,就算要杀人,也要别出心裁,不同与他人。她当年就是因为弹琴而结识的印别离,所以今日就是要用琴声杀死印别离,所谓事有始终,情动于琴,缘灭于琴,了却这段纠缠了半生的恩怨,也除去困扰她半生的心魔。 听到列云枫如此评点奚落,厉娇娆心中大怒,可是又觉他言之有理,于是琴声一转,琴声变得幽怨而哀婉,若隐若现,幽咽低回,琴音中的哀恸,如迢迢春水,绵绵不绝,丝丝缕缕,都在剥抽着内心的最柔弱的部分,仿佛要一层层地缠上去,至死方休。 未等列云枫说话,澹台梦忽而一笑:“猗兰操,虽然也幽而怨伤,可是那种凄婉仍然不失空谷幽兰的素雅静谧,姐姐的琴韵里边,满是痛彻心扉之凄厉,这曲子更不合宜。” 听到澹台梦说出这句话,列云枫心中不胜感慨,澹台梦就是澹台梦,终于还是能够放得下去,这样一个有胸襟气魄的女子,一定不能让她再遇惨痛,一定要让她长长久久、快快乐乐地活下去。只要能够让她幸福,再大的付出也都无所谓。 手,握得更紧。 澹台梦的手不再那么冰冷,从列云枫手上传来的温度,一点点化去那份冰冻。 第111章 印无忧就在车厢里。 这句话他们都考虑了很久,还是没有说出来。 天魔龙耶杀心以起,拼着鱼死网破之心,一定要与印别离同归于尽,现在这个时候,无论是列云枫还是澹台梦告诉她印无忧也在车里,天魔龙耶未必肯信。 他们更怕这句话提醒了印别离,万一印别离要用印无忧来要挟厉娇娆,事情的发展就难以转圜,他们两个现在希望可以引开印别离和厉娇娆,先把印无忧带出来,印别离和厉娇娆应该都在乎这个儿子,印无忧一定能化解这场生死对决。 可是唯一的前提,就是印无忧不能成为父母任何一方的筹码,不然他在谁的手上,都会适得其反地激怒对方,要从印别离的手上带出来印无忧,只能先将印别离引出来,只是这件事情,谈何容易。 车厢里边,明明可以听到两个人的呼吸声,但是无论外边如何,里边都沉静如水,大约车厢里边的印别离也一定在寻找机会,一击而中,所以不肯轻易现身。 因为印别离也该知道,天魔龙耶就是当年被他始乱终弃的厉娇娆。 焚心教的教主,心狠手辣的毒尊,两个迥然不同的身份,掩饰着一个伤痛难禁、支离破碎的灵魂。 澹台梦早已经了解她们本是同一个人,只是一直不忍心告诉印无忧,尽管他们已经见过面了,到了现在,印无忧也不知道天魔龙耶就是厉娇娆,澹台梦不知道怎么告诉她,那个曾经拐走了她,对她百般折磨,还下了十年生死两茫茫的女人,就是他的亲娘厉娇娆。 对于母亲,印无忧还充满了幻想,觉得母亲被父亲伤害后,变成了一个四海漂泊,形只影单的天涯断肠人。他心中充满了对母亲的痛惜和依恋,还有深深的愧疚。 可是,经过一场难以预料的情变和创痛,厉娇娆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个厉娇娆,在伤痛无法愈合平复以后,她就会变成心狠手辣的天魔龙耶。 每个人,都有自己不能逾越的界限,有无法承受的生命之重,在遭受重创之后,跌倒的未必都能爬起来,爬起来的的未必都会摆脱跌倒的阴影。 一如仇恨,真的身遭不幸,有几个人可以以怨报德,宽容放下? 想起幼年间曾经遭受的种种折磨,澹台梦又岂能将那些事情和伤痛看做过眼烟云?只是投鼠忌器,只是不想伤到印无忧,这个孩子被她带出了离别谷,一步一步偏离了他本来的人生轨迹,如果不是结识了她,现在的印无忧应该还是做着他的少谷主,按照印别离早就铺陈好的路,心无旁骛地走下去。 水满则溢,气极则竭。 天魔龙耶厉娇娆一旦和印别离拼上,就算有所输赢,也是两败俱伤。 澹台梦对厉娇娆余恨未消,旧仇未报,印别离所作所为比之厉娇娆有过之而无不及,还差一点儿让澹台梦清白受损,只要她此时鼓动唇舌,架桥拨火,就可以以雪前恨,坐收渔翁之利。 这样的念头,曾经在她心中浮现过多次,只是到了最后,强自压制下去,如今这两个人出现在眼前,澹台梦心潮澎湃,旧恨新仇一时涌出来,几乎难以自持,所以才紧紧握住列云枫的手,现在需要有人理智,她怕自己被仇恨湮灭了理智,做出让自己后悔终生的事情来。 澹台梦不是圣人,她心中也有难以抑制的强烈仇恨,有仇必雪,有恩必报,是她一贯的行事原则,可是现在,这段仇恨她必须放弃,为了印无忧,就是受过再大的委屈也不能再去计较。 士为知己者死,人的一生中,未必遇见一个如此肝胆相照的朋友,列云枫方才一语点醒梦中人,为了这个愿意陪着她成魔共死的朋友,她必须忘记过去。 列云枫的手,永远带着让人心静的温度,淡淡的暖意,让澹台梦心中立时充满了疲倦和委屈,轻轻一声叹息,列云枫的手,不知不觉揽住她的肩头。 此时的澹台梦,袅如春烟,孱似秋水,静静地站在列云枫的身边。 天魔龙耶厉娇娆仰天大笑:“报应啊,报应,印别离,当初你背信弃义,痛下杀手,做下禽兽不如的事情,现在你儿子心心念念喜欢的女人,却倒在另一个男人的怀里,报应,真是报应。” 车厢隆地一声被掌力轰开,印无忧跪在车厢里,也不抬头,印别离坐在一旁,脸色铁青,一把拽住印无忧的头发,把他的头拽得扬了起来:“小畜生,你自己看看清楚,这个就是你的兄弟朋友,在你面前假仁假义,背着你就眉来眼去,投怀送抱!” 印无忧冷冷地看着父亲,冷笑了一声:“他们知道我在车上,是你自己想得那么不堪。” 啪。 印别离一耳光打过来,重重地掴到印无忧的脸上,印无忧的头发被印别离死死拽住,这一掌打得结结实实,一缕鲜血从印无忧青肿起来的嘴角淌下来。 厉娇娆也有些吃惊,她没想到印无忧也会在车厢里边,她方才听到传信儿,说着她要找的人已经被带到了幻雪宫里边,所以才急急地赶过来,没想到一到石屋外边,就感觉到了印别离的气息,这才连石屋都没有进,就堵住印别离,要算一算当日的旧账。 她方才的那些话,是在嘲笑印别离,今日她本来是冲着澹台梦而来,能遇到印别离,是个天大的恩赐和意外,但是厉娇娆也知道印别离的功力深厚,不能掉以轻心,印别离不轻易出来,她也不敢冒然进去,所以才故意以言辞相激,就是要把印别离激出来。 印别离果然受不了刺激,用掌力打碎了车厢,可是厉娇娆同时也看到了印无忧,一时间后悔不迭,自己说的那些话,无论是真是假,都太伤印无忧的心了,不觉愣在哪里。 印别离哈哈大笑:“小畜生,凭你们那些雕虫小技就能伤到我印别离吗?你们当我这些年都是浪得虚名?我堂堂离别谷的谷主,还能让你们这几个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子算计了去?” 印无忧冷笑一声:“你教过我,为人不可有妇人之仁,可惜我没听,把解药给了你。” 说话间,印别离又狠狠掴了印无忧一耳光,印无忧本来苍白的脸,此时青肿起来,眼前一片金星,脸上火辣辣地,先是一阵酸麻,然后方是感觉到了疼痛。 印别离厉声喝道:“忘恩负义的小畜生,老子养育你长大成人,你他娘地却联合外人来对付老子,要不是看在你还有一点儿良心,知道给老子服下解药,老子早一掌劈死你。” 他说着话,又怒不可遏地掴了一掌过去,这一下打得力道太大,印无忧整个人都倾斜倒地,蜷缩成一团,身体微微抽搐了一下,不再动弹。可是印别离没有松手,依然拽着印无忧的头发,站起来一脚踢去,印无忧的身体跟着晃动一下,没有任何的反应。 印别离气急:“混帐东西,你看看你出了离别谷都学会些什么,先是跟老子装疯,现在又在这里装死,起来,你他娘地给老子起来。”说着又恨恨地踢了两下,可是印无忧就是没有声息。 厉娇娆在一旁心如刀绞,厉声道:“印别离,你这个禽兽不如的畜生,早知道如此,当初就不该把无忧交给你!不许你折磨我的儿子,不然老娘跟你拼命。” 印别离冷笑起来:“别说得那么好听,当初要不是你那个缺德无耻的娘家下了绝杀令追杀你,你怎么会把儿子送给我?贼婆娘,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你们那个狗屁厉家,也就敢痛打落水狗,他们有本事,来离别谷找我啊?你把印无忧给我送来,不也是知道你们厉家不敢惹我们离别谷吗?死婆娘,你要在意他,为什么这么年也没有来看过他!焚心教主,天魔龙耶,你一心一意经营着焚心教,研究你的毒药,你什么时候心里有过无忧?” 厉娇娆凄厉愤怒:“印别离,我卧薪尝胆快二十年,就是为了一举歼灭你们离别谷,宰了你这个无耻下流的禽兽,然后带着我的儿子享受不尽的繁华,永远的快乐,如果没有斩草除根的把握,我怎么会冒然动手,给我们母子留下你这条余孽!”她忽然话题一转“可是你怎么教养的儿子,连个女人都看不住?” 印别离怒道:“我们离别谷的人,永远都不会沉溺女色,自甘堕落。” 厉娇娆冷笑道:“不要自欺欺人了,当日在山洞之中,他差点为了这个小妖精去死!”她早看出来印无忧喜欢澹台梦,更感觉到印别离最怕的就是儿子动情,她现在连仇都不想报了,只想把印无忧带走,方才看到印无忧被印别离责打,厉娇娆的心里痛难自持,孩子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那个当娘的不心疼自己的子女,当初正如印别离所言,如果不把印无忧送到离别谷,她很怕自己母子都死在厉家的追杀中。 这么多年,她一心一意想要报仇,杀了印别离,带走印无忧,她一直等待机会,只是没有想过,印别离会对印无忧下如此重的手,可是印无忧在印别离的手上,所以她转移话题,将印别离的视线转移到澹台梦的身上,只要引得印别离去杀澹台梦,她就可以带走印无忧。 以前她不是没有想过带走印无忧,可是她还是顾忌印别离,只要没有必然的把握,她不会轻举妄动,现在印别离在幻雪宫里,这个地方,就要进来,就是插翅也难逃出去。 印别离果然恶念横生,森然地望向澹台梦。 危机重重,难逃升天,眼前的形势,对列云枫和澹台梦都极端不利,如果印别离用印无忧来要挟他们的话,他们就会进退维谷,左右为难,而印别离和厉娇娆两个人,没有人会对他们心存顾忌,手下留情。 第112章 倏然,澹台梦莞尔一笑:“生死之交,肝胆相照,知我者谓我心忧,凡尘扰扰,蜚短流长,不知我这位谓我何求,好姐姐,骨血亲情不是棋局,得失输赢,焉能由你臆想算计?” 她笑语盈盈,列云枫看了她一眼,已然明了她要做什么,心里痛惜不已,澹台梦既然决心已定,列云枫也打定了主意,立时加了百倍堤防,一定要在澹台梦出手之前下手。 此时此刻,危险无法躲避,就是澹台梦和列云枫联手,也对抗不了印别离和厉娇娆,唯一可以做的就是挑拨印别离和厉娇娆,让他们拼个你死我活,只是如此以来,又会伤到印无忧,他们尚不知道印无忧是真的被打昏了,还是装昏,澹台梦心有不忍,才不惜引火烧身,干脆就把厉娇娆的用心说破。 澹台梦有澹台梦的主意,只要引来印别离,自己拼着一死,也要从印别离手中解救下印无忧,列云枫一定会把印无忧带出去,如果自己这条命可以换得下印无忧的命,也算赚到了,反正自己也时日无多。 印别离忽然大笑,明白了厉娇娆的用心,所以一手犹自拽着印无忧,飞身纵向澹台梦:“我先杀了你这个小妖精,再宰了那个死婆娘。” 就在印别离起身的瞬间,厉娇娆也飞身过来,两个人几乎同时发力打向澹台梦,澹台梦本要拼力相抵,不想列云枫先她而动,她的手被列云枫握着,此时列云枫手腕一动,扣住她的脉门,澹台梦浑身无力,被列云枫一托一甩,一下去抛开老远。 砰砰。 只听得两声闷响,印别离和厉娇娆两道掌力都打在列云枫的身上,印别离并不是诚心要杀澹台梦,而是为了引得厉娇娆出手,厉娇娆出手也不是为了救澹台梦,而是要逼退印别离,把印无忧抢过来。 幸好两个人不是下了绝情,不然列云枫就会命毙当场,就在一瞬间,印无忧忽然睁开眼,双掌印到列云枫的后心,那两股打到列云枫身上的力道,被他吸了过去。 印别离和厉娇娆的内功深厚,这两掌纵然没用全力,也不容小觑,列云枫只觉心血翻腾,五内俱碎一般难受,所以经脉都要被冲断一样,不由得眼前一黑,一口血喷了出来,然后身后一阵暖意,两道强大的力道穿心而过,被分流出去。 饶是如此,那股真气穿心透肺的痛疼也让列云枫脸色惨白,摇摇欲坠。 印别离和厉娇娆都大吃一惊,他们两个人的单掌都印在列云枫的身上,力道从手心冲撞进去,而印无忧就在列云枫的身后,两个人生怕印无忧会被他们的掌力损伤,另一只手立刻都印到了印无忧的身上,想将自己的力道收回,可是真气稍纵即逝,他们感受到的却是对方的那股力道,正好与自己的真气相冲撞,为了不被对方的力道所伤,就必须用真气抗衡,因此四个人都拼了真气僵持在那里不敢妄动。 澹台梦站稳了以后,就看到四个人的僵持,这四个人里边,列云枫的内功最弱,然后就是印无忧,四个人的真气彼此较劲儿,最后一定从最弱的那里打开缺口,到时候四股真气一时崩泄下来,会震断人的筋脉,那列云枫岂不是当场就经脉寸断,气绝身亡了。 澹台梦不由急火攻心,眼泪差一点掉下来,不知不觉咬着嘴唇,心中只想如何解此困局,忽然间,体内剧痛难忍,血脉贲张,浑身发烫,那边列云枫和印无忧都苦苦支撑着,血,从他们的嘴边线一样蜿蜒而下,这股血腥气越来越引得澹台梦浑身颤抖,不能自已,她忽然心下明白,是邪神之降又要发作了。 可怜情关谁勘破 一波波海潮一样袭来的寒意,仿佛是冰山里的烈火,就是可以熊熊燃烧,溶化的也是没有温度的幽冷之水。 来自五脏六腑的忽冷忽热,交替着冲到四肢百骸,如钢针穿行,似滚油过身,澹台梦咬着嘴唇,本来就柔弱的身体,此时抖个不停,那股越来越浓的血腥气味,引动着她心头的魔障,她双手抱肩,慢慢蜷缩着自己的身体,却寻找不到可以依靠的地方。 若是成魔,道可以救下他们两个,不然拖延下去,虎毒不食子,印别离和厉娇娆应该不会狠心到不管印无忧的死活,所以印无忧尚有一线生机,可是列云枫就命悬一线了,看着列云枫的脸色越来越白,嘴角的血,滴滴答答地越淌越多,澹台梦心如刀绞,嘴唇都要咬出血来。 只是成了魔,再也不记得前尘往事,再也没有爱恨情仇,就是一具行尸走肉,再也不能和他们嬉笑玩闹,心中酸楚欲裂,恋恋不舍。 印别离和厉娇娆的脸色也开始变了,彼此横眉立目,都不肯放手,较上了暗劲,真气一成成地递加上去,两股强大的力道,几乎要冲裂了列云枫的经脉,他的那点儿内力如何和他们两个人相互抗衡,已经是岌岌可危,马上就到了崩溃的边缘。他知道印无忧要将冲撞在自己体内的气流输引到他自己身上,但是列云枫害怕所有的力道都汇集到印无忧的身上后,会如泄堤之水,让印无忧受到重创。 情势紧迫,不容多想,为了阻止印别离和厉娇娆的真气流泄,列云枫就用自己的内力相阻,这一阻之势,那两股真气就迂回盘结在列云枫的体内,好像找不到可以倾泻的洪水水头,横冲直撞,肆意咆哮,列云枫自己的内力就似堤坝一样,勉强抵制着,力不从心。 印无忧就在列云枫的身后,自然感觉到了列云枫的用意,印别离和厉娇娆更是了然在胸,他们印在印无忧身上的手掌,也不知不觉间加了力道,两股真气穿过了印无忧的身体,也一起向列云枫袭去。 印无忧大骇:“列云枫,你混蛋,不要自己找死,放开,你他娘地给我放开。” 印无忧情急之下,言辞无措,忍不住骂人,因为列云枫以自己的内力阻隔抗衡,他无法将内力引过来,印别离和厉娇娆又前后夹击,如此的形式之下,列云枫就是不死,也会经脉尽断,形同废人。 列云枫是害怕印无忧受到伤害,印无忧何尝不怕列云枫出了意外,一时间眼睛都暴起了红线。 心口不断被真气冲撞,随时随地都会爆开一样,列云枫强自笑道:“小印,你爹娘联起手来,还真是天下无敌。” 话犹未落,列云枫只觉咽喉中腥咸滚烫,一口血喷了出来。 印无忧怒发冲冠,厉声喝道:“列云枫,快放开,不然我跟你没完,你要不当我是兄弟,我做鬼也不能放过你。”他急怒攻心,毫不思忖,就要用上离别谷的天魔转世大法,不求死里逃生,但求同归于尽,反而以印别离和厉娇娆的功夫,不会有什么大碍,可是如果让列云枫为了他而死,他也绝对不会苟且于世。 就在此时,澹台梦清吒一声:“四张机,相怜相怨莫相惜,残梦清宵休寻觅。红尘无路,盟誓空负,且做生别离。” 本是有千言万语,纠结在心中,却说不出来,澹台梦猛地站起来,准备放弃了内心的抵抗,任着邪神之降侵蚀自己的奇经八脉,神智灵魂,在自己心神为失的瞬间,好救下列云枫他们。 此时此刻,就是有千万不舍也必须舍弃,澹台梦心中自己此念一动,就是悬崖撒手,一去不回头,一旦踏上成魔这条路,前是绝壁,后无归途,忽然之间好像有很多话要和列云枫说,可是时间有限,刻不容缓,她想起以前曾经和列云枫信口而填的那个九张机,当时填了三阙,此时不加思忖,也不管平仄格律,脱口而出,将满腹的心事话语,都寄托其间。 寥寥数语,澹台梦感觉字字千钧,说到最后一个字,不但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心中酸涩之感越发沉重,她知道自己不能太犹豫,否则当断不断,错失良机。 列云枫大惊:“梦儿,你不能言而无信,当初输的是你,你就要认赌服输。” 澹台梦黯然道:“言而有信,从来都不是女子的事情,孔夫子说得很好,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女人的话,你居然也信,枫儿,你自己也说过,骗人的无罪,上当的可耻,我骗人已经习以为常,你上了当,就不要再怨天尤人了。” 两行冰冷的泪水,从澹台梦晶亮的眼眸中滚落,滑过苍白如雪的脸庞,她心意一绝,誓死不悔,泪落下,转瞬而干,盈盈地笑意,又浮上眼角眉梢,既然此生此世都不能再聚,一定要让他记住一个笑靥如花,盈盈动人的自己。 手,纤纤盈握,柔若无骨,轻轻拈起,兰花微翘,澹台梦开始屏息伫立,长发飘飘,衣裙猎猎,花一样的面庞娇笑柔美,水眸里浅笑盈盈。 列云枫心胆俱裂,如果不加阻拦,澹台梦必然成魔,可是此时,自己已是强弩之末,要想脱身,不是没有办法,但是这个办法,实在不能妄行。 现在印别离和厉娇娆都在较劲儿,唯一让他们能分开的法子,就是让印无忧受伤,这样才可以分散他们的注意力,才可以阻止澹台梦要救他们的决心。 可是,要伤到印无忧容易,关键是他如何能下得手去,列云枫还从来没有如此为难彷徨过,澹台梦那边已经准备催动体内的邪神之降了,若再犹豫,就无可挽回。 列云枫心一横,澹台梦绝不可以成魔,印无忧绝对不可以伤害,可是僵局必须打破,他心头闪过更绝之计,依着他的本心所愿,是想让印无忧的父母可以破镜重圆,这件事看似艰难,不过缓缓图之,未必不能如愿,印无忧自小孤零,如果最后能有父母怜惜爱护,也不白白吃了这么多年的苦。 可惜上苍无情,现在事逢突变,不能遂愿,列云枫只好狠下心来,既然不忍伤人,就不妨自伤,如果自己受了伤,或者送了命,这场僵局自然破了,印无忧不会有事,澹台梦也用不着成魔相救,可是这样一来,印无忧和父母的积怨更深,自己恐怕也无命化解了,他心中暗道一声,小印,对不起,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为了梦儿,只好铤而走险。 第113章 他心中想着,看了澹台梦一眼,心中暗道,梦儿,其实言而无信,不分男女,只要我活着,就绝对不能看着你成魔。 列云枫念动手动,忽然大喝一声,放弃所有的抵抗,印别离、厉娇娆和印无忧三个人的真气同时都聚汇到他的身上,列云枫的身子就像是断了线的风筝,咻地飘出去,然后重重地摔在地上,一动不动。 场上一片寂然。 列云枫是俯面扣在哪里,纹丝不动,仿佛连呼吸声都听不到了。 此时印别离和厉娇娆已然分开,厉娇娆一把拉住印无忧,上下打量:“无忧,你没事儿吧,我苦命的孩子,以后娘再也不离开你了,也再没有人敢欺负我们母子,你放心,谁敢欺负你,娘就让他求生不得,求生不能。” 印无忧冷冷地看着她,半晌才道:“你是天魔龙耶,你是沧海的结拜姐姐,你给她下了蛊毒,你杀了我的兄弟。” 印无忧一字一顿地,脸色青灰,忽然推开厉娇娆,脸上没有一点儿表情。 印别离冷笑一声:“厉娇娆,你死了心吧,无忧是苦命的孩子,因为他没有娘,他的娘已经死了。” 印无忧冷冷地看着印别离,眼中有伤痛有绝望,也一样冷冰冰地:“你教养我多年,我也听命你多年,养条狗也不过如此,该还的我也还了,就剩下这条命,你喜欢就拿去。” 印别离打了个寒战,因为印无忧的眼光太冰冷,冷到孤绝,一种形同陌路的冷意,他再恨再气,却不糊涂,以前可以对印无忧严求苛责,因为印无忧还对他敬慕恭畏,可是现在印无忧,显然伤心已及,印别离又是忿恨又是恼怒,也对印无忧怒目而视。 半晌,澹台梦才惊呼一声,纵身而去,只是快到了近前的时候,却止住脚步,不敢去看。 微微地笑意,就僵滞在澹台梦的眼角,她心中一片冰凉,在印别离和厉娇娆的合力攻击下,想逃得一条性命,谈何容易,现在列云枫动也不动,尽管澹台梦不愿意多想,可现实面前,回避无用,如果列云枫没有事儿,现在一定会坐起来向她笑,哪怕他只有一口气,也不能让她担心害怕。 厉娇娆被印无忧推开,心中也是一凉,她哪里知道印无忧心中是如何想,只当着儿子怨恨他曾经对付过澹台梦,不由得肝肠俱断,当初是念及孩子无辜,才没有打掉这个孩子,十月怀胎,生产下了,自己的娘家又合全族之力追杀自己,一定要宰了印无忧这个孽种,万般无奈之下,厉娇娆不得不抛去脸面去了离别谷,把孩子交给印别离,当时的厉娇娆心力交瘁,虽然对印别离恨之入骨,可是印无忧还在襁褓之中,嗷嗷待哺,她又无家可归,如果当时印别离可以认错挽留,看着孩子的份儿上,厉娇娆也许会委曲求全,留在离别谷,纵然这样的选择让她颜面尽失,可孩子总落得个父母双全。 可惜当时印别离一句话也没有,用很轻蔑地眼光看着她,冷冷无语。 厉娇娆离开离别谷后恍如游魂野鬼,浑浑噩噩的飘荡了很久,思来想去,恨及了印别离,更恨澹台玄。她和谢晶莹本是好友,通过谢晶莹认识的澹台玄,印别离是离别谷的杀手,喜新厌旧,见异思迁也算平常之事,可是澹台玄是名门正派,居然也辜负谢晶莹,移情另娶,而且绝情寡义如此,和谢晶莹情丝一断,就不肯对自己施以援手,自己曾经寄信求教,澹台玄理都未理,如果澹台玄能及时赶来,自己何苦受辱于印别离? 其实厉娇娆不知道当时的情形,澹台玄接到她的求助信后,正好叶知秋也在生死关头,他权衡之下,觉得印别离怎么样也会顾念旧日情分,厉娇娆不会有性命之忧,而慕容惊涛心狠手毒,叶知秋和萧念儿都岌岌可危,所以才先去救叶知秋和萧念儿,然后再去找她,可惜澹台玄还是没有见到厉娇娆和印别离,空去了一趟。 厉娇娆万念俱灰之下,要投河自尽,遇到了焚心教的教主,老教主救了她后,收她为徒,厉娇娆恨怨积久,心魔难除,而焚心教有焚心教的规矩,厉娇娆就易容改扮,时而化成天魔龙耶,可以一雪前耻,为所欲为。 离别谷那里念及印无忧还小,厉娇娆就没有去动印别离,先寻上了澹台玄,设计拐走了澹台玄的女儿,并且留书相约,一决生死,那时节正巧澹台玄不再山上,厉娇娆等不到澹台玄的回信,就肆意凌虐澹台梦,还在她的身上种下了十年生死两茫茫的蛊毒,没想到澹台梦年纪虽小,特别机灵,趁她不注意的时候,自己逃走。 厉娇娆又气又怒,可是没有人质在手,她不敢冒然和澹台玄相拼,于是蛰伏多年,苦练武功,研制奇毒,这才用他们焚心教的名义,公然挑战澹台玄,结果她根本不是澹台玄的对手,澹台玄打败了她,还亲自送她下山,希望可以说清当时的误会,可是厉娇娆哪里听得进去,一意孤行地执意要报仇。 现在儿子就在眼前,偏偏不肯认她,还说下如此绝情绝义的话,厉娇娆不思自己行事偏执,把一腔的怒意都倾泻到澹台梦的身上,大喝一声:“小贱人,要知道你如今狐媚子魇道,水性杨花地勾引无忧,我当初就该把卖到妓院里边去,明铺暗盖,你喜欢勾搭哪个男人就勾搭哪个男人,也省得留下你这个妖精在这里害人!” 她的话,说得尖酸恶毒,随着喝骂之声,红衣似火,就扑向了澹台梦。 澹台梦直愣愣地看着一动不动的列云枫,对厉娇娆的话竟是一句也没有听到,印无忧可听得清清楚楚,铁青的脸上继而涨红,对厉娇娆更加心痛绝望,知道厉娇娆说得出做得到,当日澹台梦在母亲手中,吃了多少苦楚,受了多少委屈,母亲还不知自愧,还要侮辱她,心中又恨又痛。 眼见着厉娇娆扑向澹台梦,他再不愿意动手,也必须拼命,手,紧紧握住了剑柄,咬着嘴唇,微微发抖。 人影一闪,印别离拦住了厉娇娆,冷冷地:“真是最毒妇人心,厉娇娆,赶尽杀绝就是你的天性吧?到了现在你还不明白,在儿子心里,你根本什么也不是!你要敢伤害这个丫头一根汗毛,他才不管你是谁,一定要宰了你泄恨。” 印别离此时抓住机会,火上浇油,一定要离间厉娇娆和印无忧母子,自己养大的儿子,怎么也不能双手送给别人。 厉娇娆果然大怒,也不计较后果,一心想杀死澹台梦,印别离在一旁阻拦,不许厉娇娆下毒手,他们两个人打到了一处。 澹台梦像失了魂儿一样,站在哪儿,也不出声,也不动,脸上的笑容还在,笑得让人心酸。 印无忧也心戚戚焉,站在澹台梦的身旁,无声地站着,他杀过很多人,什么样的尸体没有见过,可是现在,他也不肯迈步过去。 印无忧自欺欺人地道:“他没事儿,沧海,我过去扶他起来,他就喜欢吓唬人。” 澹台梦笑道:“枫儿当然没事儿,今天是我生日,我要装扮得漂漂亮亮地,给爹爹磕头,现在爹爹在家里一定等急了,在吹胡子瞪眼睛,拿着藤条找人出气,人家是女孩子,挨打会很没面子很痛,每次惹了事儿,都是枫儿出头担着,无忧,今天是我的生日,你们都没有送我礼物呢。枫儿会替我挨打,你送我什么?” 澹台梦喃喃自语,笑意浅浅,神色迷离凄楚,印无忧又痛又悲,眼睛开始模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不知道怎么劝慰她。 噗地一声,澹台梦难抵心头之痛,咳出一口血来,她用手帕掩着口,雪白的帕子上,殷红点点,仿佛三月桃花,她犹自不觉,自言道:“天快黑了,我们快回去吧,爹爹生了气,一定会打人的。其实,其实……”下边的话,她已经说不出来,只用带血的手帕掩着口。 印无忧的嘴唇都要咬出血来,看着澹台梦如此难过,他更加难过,忍不住摇着澹台梦的肩头:“沧海,你看清楚,小枫根本没有事儿,他只是受伤了。” 他说着踏出几步,就要过去,无论结果多么残酷,总要坦然面对,可是他心里也一片苍凉,如果列云枫死了,他该怎么面对同门兄弟,怎么面对师父澹台玄,怎么面对澹台梦,又怎么面对杀死列云枫的生身父母? 啊…… 印无忧满口苦涩,走了三四步,不由得仰天长啸。 长啸声凄厉寒怆,令人闻之鼻酸。 天空中,忽然轻烟凝紫,碧云流金,五彩斑斓的云雾涌动,山风吹过,绚丽多彩的雪花纷扬而下。 雪,居然是彩色的雪,在夕阳的亮丽余晖下,愈发显得绚丽奇幻,诡秘瑰奇。 莫恨人心不如水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看着漫天飞扬零落的雪花,昨是今非的悲凉之感,立时涌上了澹台梦的心头,初次相识,正是烂漫五月,榴花照眼,青葱积翠,如今已经草木凋零,漫天飞雪,其实生老病死,本是人世无常,不需要太过执着,更不需要如此哀恸。 意犹未尽眼闭了,松柏青青坟头草。 细思身后眼前人,谁会清明祭到老。 若是生死只在旦夕,最幸福的,就是死在心念所系之人的怀里,在他温暖的怀抱中,阖上双眼,可以去得安然,虽然自己会留下太多的不舍和依恋,可是会在年年清明,收到他寄来的哀思和怀念。 隔着冰冷潮湿的泥土,可以听得到他泪落的声音,还有百合花清幽的芳香。 很多次,澹台梦都想告诉列云枫,如果她终是不得不辞绝人世,年年清明,他来祭奠自己的时候,不需要金锞纸钱、香烛供品,只要一束凄寒若雪的百合,一坛陈年的竹叶青就够了。 第114章 可是这样的话,在澹台梦的心中翻腾了很久,她知道如果自己离开这个世间,会有很多人伤心难过,可是谁究竟会一生一世地记得她,会年年清明到她的坟前祭奠,一直到鸡皮鹤发,仍然记得清明之约? 无情的光阴,让红颜枯槁,青丝成雪,也会冲淡悲伤和思念,忘记一个人,其实很容易,也许三五年,就不再有当日肝肠欲断的伤痛了,他又是她的谁,她怎么能如此自私,让他陷入永世的伤痛里边去?很多时候,澹台梦在心里难以驱散的寂寞和脆弱,都差点让心里的话脱口而出,幸而那尚自残存的理智,让她数次欲言又止,谁想到现在,已经没有机会再说出来。 也许遭受过太多的劫厄,澹台梦从来都不相信奇迹,对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也不抱有幻想,列云枫的内功怎么样,她自然清楚,在方才那种情况下,如果列云枫还能无事,除非是上天垂怜而出现的奇迹。 印无忧不知不觉抱住澹台梦的肩头,他感觉澹台梦已经孱弱到风一吹都会飘散,生怕她会随时跌倒,澹台梦冰冷的手,轻轻推开他:“这场戏唱得很好,不知道又有什么角色登场了。” 印无忧一愣:“沧海,你说什么?” 澹台梦无力地一笑:“你爹爹啊。” 印无忧更是不解:“我爹爹怎么了?” 那边印别离和厉娇娆打得难解难分,印别离越来越沉稳,可是厉娇娆有些心浮气躁,步法开始凌乱,他也听到了澹台梦的话,只是冷冷哼了一声,并无答话。 澹台梦冷冷地笑道:“那个卸甲水就是服下了解药,也要半个时辰才能回复内力。” 印无忧心头一寒,才明白澹台梦的意思,方才他实在受不了心里的煎熬,才把解药给父亲服下,无论如何,他和别人联手一起对付印别离,感觉实在过分,尽管他对父亲心中有些埋怨和怨恨,印别离对母亲先是无情骗哄,后是强以辱之,做为一个男人,这样的行为实在下流龌龊,印无忧既羞又愧,又恨又怨,可是印别离究竟还是他的父亲,人心皆私,想要做到没有偏袒,谈何容易。 遇到如此的事情,有时欺人,又是自欺,从心底而论,印无忧还是一厢情愿地希望父母可以和好,当年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就是厉娇娆杀了印别离,也难以挽回什么,可是这样的话,他又无法说出口,那个受伤被辱的可是他的亲生母亲,印无忧本来已经方寸大乱,现在听澹台梦如此一说,再想想父亲服下解药后立刻就可以行动,原来印别离根本没有被制,那他骗自己做什么? 应该不是冲着自己,父亲对自己,从来都不需使用什么计谋,印无忧害怕就害怕这一点儿,他不怕父亲对付自己,就怕父亲对付别人,如果是对付自己,印别离会顾念父子之情,下手留情,如果是对付别人,印别离就是把对方打入十八层地狱,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澹台梦终于蹲在列云枫的身旁,轻声道:“枫儿,你一直都在说,做君子不如做小人,可是天性使然,强求不得,你终究还是做不成小人,无所顾忌,才能百战不殆,心有牵念,先输于人,枫儿,我们都该醒醒了,只要醒了,就可以死心塌地地做个小人了,没有那么多道义顾忌,会快乐很多。” 她在喃喃自语,语调平静,却流露着不尽的哀怨,字字句句听到印无忧的耳中,都和刀绞针剜一样,尽管各种情由他还没有全部释然,可是他们上了印别离的当,这一点已经毋庸置疑,列云枫那么慧黠,澹台梦那么聪明,会上当的唯一缘故,还是不因为印别离是自己的父亲,他们有所顾念。可是印无忧就是不明白,父亲这样做是为了什么。 雪花飞扬,几道金灿灿的光亮射来,刺得人睁不开眼睛,印别离和厉娇娆马上分开住手,只见二十几名白衣垂髫的少女,抬着一顶风轿缓缓而至,那轿子四周镶嵌着银镜子,熠熠生辉,轿子上边四周通风,外边挂着水晶帘栊,里边是雪色的纱幔,轿子外间簇拥着几十个少女,各持银质的器皿,还有几个端着鎏金的铜镜,那几道耀眼的光芒,就是从铜镜反射出来。走在最后几名少女,穿着和前边的有所不同,个个是金红镶嵌的戎装打扮,每个人还扛着一面大旗,每面旗子都是月白底儿,红牙焰口,每面旗子上边都有四个金色的大字,迎风一展,十分壮观。 轿子未落,前边两个手持着玉如意的娇美小鬟齐声道:“闲人肃静,圣女泠舟宫主魅影驾到,跪!” 随着一声娇喝,那些少女侍儿纷纷跪下:“恭迎圣女,恭迎宫主。” 几十名少女的娇呼之声,甚是悦耳。 轿子里边有人嗯了一声:“依儿,越儿,卷帘。” 那两个拿着玉如意的小鬟答应一声,将珠帘纱幔卷起,但见轿子里边端坐着一个女子,十分慵懒地抱着一只通身漆黑的猫,那只猫蜷着,闭着眼睛,黑得油亮的皮毛,衬着那女子雪雕一样的手。 有句俗话说一白遮百丑,大凡长得肌肤白皙的人,就是容颜差些,也会让人赏心悦目。可是凡事都有例外,这个女子长得还算不错,可是她太白了,白得没有雪色,如果不说话,这个人就真的像玉雕一样,看不清楚肌肤上的有纹络,也看不清楚上边的毛孔,浑如天就,就是一块晶莹剔透的羊脂玉的雕像,如果她长得稍微黑一点,或者白里透红,就是一个标致的美人,可惜长得太白,反多了几分诡异之气。 这个皮肤白得几欲透明的女子,也和怀中的猫一样,微微阖着眼睛,她们的神色十分相似,她穿着蜜色的宫装,水袖长裙,头上松松地挽着一个髻子,头上也没有别的饰物,竟插着密密的银针,少说也有千百根,或疏或密,或长或短,银针的晶亮更让她多了几分诡秘之气。 针,若是绣花,可以穿引丝线,若是治病,可以针砭病灶,若是插得满头,实在令人诧异惊叹。 在她的额头上边,还坠着一枚猫眼儿,幽幽的光,在玉色皮肤上投射诡秘的暗影。 印别离和厉娇娆都认识她,这个就是幻雪宫的圣女,也是现在即将祭神登位的宫主泠舟魅影,泠舟魅影是老宫主卢妃仙子的入室弟子之一,也是现在邠国皇太子的师父,现在卢妃仙子基本上不问世事了,幻雪宫中的一切事务,大多由泠舟魅影来打理。 印别离抱拳道:“宫主,我们不是有约在先吗,只要我把这个小子给你们带来,你们就把我想要的东西给我,可是,宫主为何言而无信,居然让这个死婆娘出来捣乱。印某对幻雪宫敬仰已久,贵宫可是邠国的护国圣教,应该言出必行吧。” 泠舟魅影半阖着眼睛,倦怠地:“厉教主,你虽然是我们幻雪宫的客人,可是我记得教主已经和家师义结金兰,也算是半个幻雪宫的人,怎么这样招待我们的客人?” 厉娇娆哼了一声,不过还是忍气吞声地道:“宫主见谅,实在旧恨难消,一时气急,宫主放心,厉某一定会以大局为重,不会破坏幻雪宫的大事。” 泠舟魅影嗯了一声:“印谷主,厉教主现在算是我们幻雪宫的人,有什么旧仇未了,谷主可以直接找我们幻雪宫算账。” 她的话很淡,却充满了危险,现在印别离有求于幻雪宫,自然不能轻易得罪,印别离心里暗骂,死丫头,先让你们不知死活地张狂,等到我大事成时,咱们再秋后算账。 印别离脸上没有表情,淡淡地:“宫主说哪里话,印某岂是斤斤计较之人?” 泠舟魅影看了一眼倒地不起的列云枫,哦了一声:“谷主,我们不是说好了,请你把秦谦带来吗?这个?” 印别离道:“公主,这个人是秦谦的弟弟,拿住他也是一样。” 泠舟魅影忽然睁开眼睛:“他是秦谦的弟弟?” 这双眼睛中立时发出夺目的光采来,本来幽蓝似海的双眸,此时流光溢彩,和她额头上那枚猫眼儿发出的光交融在一起,森然冷魅。 泠舟魅影的口气让印别离有些恼怒:“宫主是怀疑我会弄错吗?印某的手下在秋霜斋上亲耳听到,我也不妨直说,本来我带着人已经堵住了秦谦和卫离,我赶到的时候,正巧碰到了他和我那个畜生在一起,所以印某就把他们带走,我想要的东西固然重要,可是我的儿子更重要,不过皇天不负有心人,我的手下认出来,这个小子就是秦谦的弟弟,所以我才把他弄来交给宫主,宫主要抓秦谦,无法是要垂下香饵,现在捉来秦谦的弟弟,不也是一样?” 泠舟魅影呵呵一笑:“谷主误会了,捉秦谦容易,捉这个人比较难,没想到谷主在无意之中,竟然能捉住他,这个人可比秦谦有用多了。” 印别离不由懊悔,他和幻雪宫有约,只要捉到秦谦,就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所以他带着人来到图苏后,一边派人去打探秦谦的消息,一边派人去打探印无忧的消息,因为印无忧在藏龙山上,印别离没有打算现在对藏龙山下手,要对付澹台玄,现在已经用不着他来动手了,只要印无忧没事儿,他只管袖手旁观就好了,只要事情发动,澹台玄一死,印无忧还能有何倚恃,印别离对儿子是又恼又恨,所以一心想把儿子彻彻底底地收服,让他死心塌地地跟着自己。 没想到到了树林哪里,无意遇到印无忧和澹台梦,还有列云枫,印别离立时忘了自己原来的任务,立时改变决定,把他们带走,在和他们打赌的时候,无始劫告诉他,这个列云枫就是秦谦的弟弟,印别离才心生一计,让无始劫通知空桐潋滟依计行事,然后装作中毒,将列云枫他们引到了幻雪宫。 第115章 其实以他的功夫,只要出手,列云枫他们自然无法逃脱,但是印别离宁可费神费力,就是想逼得印无忧离开玄天宗,而且永远没法子回去,只要印无忧没有爱人,没有朋友,没有兄弟,就只能死心塌地跟着自己了。 列云枫他们躲得过桃花劫后,更让印别离心硬如铁,看着列云枫和澹台梦就心恨不已,这样的败类妖精再不铲除,一定会把儿子带入歧途,儿子本来很孝顺自己,从来不敢反抗自己的决定,现在却完全变了一个样子,不用说,一定是受了列云枫和澹台梦的影响,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自己再不出手阻拦,印无忧这个孩子就该毁了。 所以为了儿子不越陷越深,印别离无所顾忌,现在的情形,列云枫已经伤在自己和厉娇娆的手下,就是不死,也形同废人,看澹台梦对列云枫的样子,再加上以前自己对澹台梦所作所为,澹台梦一定恨自己入骨,就绝对不会再勾搭儿子印无忧了,印无忧也一定没有脸面回藏龙山,天地虽大,除了跟着自己,印无忧无处可去。 哗啦一声,石屋上边开了一个盖子,一股尘土飞扬,引得众人看去,见尘烟散去后,空桐潋滟扶着头上的那只摇摇欲坠的犄角爬出来,一边还自言自语:“嘛,什么浣花醉家,神兵第一,都是骗人,醉红泪,你的骗子,还说我的犄角可以开花,再折腾两次,就得除根啦。” 空桐潋滟形容有些狼狈,扶着犄角出来,又抖了抖翅膀,忙不迭地拿出镜子来,左照右照,噘着樱唇:“啊拉,人家为了你满脸是灰,做不了第一美人啦,厉姐姐,你怎么谢人家?” 厉娇娆是老宫主卢妃仙子的结拜妹妹,空桐潋滟是卢妃仙子的女儿,按辈分应该叫厉娇娆为阿姨,可是空桐潋滟不愿意,还是叫人家姐姐,空桐潋滟性情古怪,诡秘难测,才她那个喜怒无常的母亲卢妃仙子,有时也拿她没有办法。 她照着镜子,用帕子擦了擦脸,听不到厉娇娆的回话,才一抬头,看到泠舟魅影,吓得嗯呀一声,一抖衣袖,本来想张开翅膀,可是忙乱之中,无法顾忌,一纵身跳了过去,笑眯眯地“嗯嗯,圣女姐姐,哎呀” 泠舟魅影本来还坐在轿中,看到空桐潋滟,身形一飘,玉指轻捻,就揪住了她的耳朵,空桐潋滟倒吸着气,也不敢反抗:“啊拉,人家很痛很痛,真的很痛,宫主放手啦,不然耳朵会掉,不然你揪两个好了,剩下一只很难看……” 泠舟魅影手中一用力,也不说话,空桐潋滟倾斜着头,委屈地:“宫主,宫主,人家就是想要厉姐姐的再世红颜丹,人家是想永远漂亮嘛,反正卸了磨杀驴,是在正常不过的事情,啦……” 泠舟魅影挥手一甩,空桐潋滟整个人都飞了出去,一下子摔到地上,空桐潋滟嗯了一声,半天没有起来。 泠舟魅影幽蓝的眼睛寒光四射:“清霜呢?” 空桐潋滟好不容易起来,有些沮丧:“嗯呀,宫主知道,霞露清霜看上去冷冰冰,其实很婆妈,她又不许人家玩游戏,又不许人家占便宜,所以,我想来想去……” 泠舟魅影眼中寒光一闪:“清霜在哪里?”她的声调太高了些,语气冰冷。 空桐潋滟委屈地眨着眼睛,指指石屋:“嘛,她没事儿啦,就是在那里,被我用困龙石困住了。人家不是怕她多事儿,又阻拦人家啦。” 印别离够多精明,一听她们的对话,就感觉不对,看来幻雪宫也是唯利是图,根本只帮自己的意思,不知道她们究竟要向着那一边儿,是不是真的像泠舟魅影所言,老宫主虽然也和厉娇娆有所往来,只是利用厉娇娆而已。 本来印别离还相信这句话,因为男人之间也许会惺惺相惜,而女人与女人之间只能相妒相残,现在听空桐潋滟的话,再想想厉娇娆来得如此及时,不用说,一定是空桐潋滟为了得到厉娇娆许诺的那个再世红颜丹,而把自己的消息给了厉娇娆,卸磨杀驴,看来在她们眼里,不单单厉娇娆是驴,恐怕自己也不外如是,早知幻雪宫行事诡异,难以预测,看来幻雪宫深得江湖三昧,行事狠辣,无情可言。 厉娇娆看不出有什么惊诧来,印别离也装作不知,这个幻雪宫机关重重,现在自己孤身犯险,凡事不能轻举妄动。 澹台梦半跪半坐在列云枫的身边,手颤抖着,终于拉到列云枫的手,他的手上已经没有了温度,寒凉如冰,澹台梦的心就坠入了万丈深渊,死死握住列云枫的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脸上的笑容僵住不动。 印无忧就在澹台梦的身边,抬头望着她,心痛与碎,想到平日里娇谑机灵的澹台梦,此时静如画卷,脸上还有三分凝固的笑意,那颗心不知道会怎样地伤痛,他已经听不到列云枫的呼吸了,到了现在还有什么话好说,印无忧的心里也是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起来,什么也不愿意想了,既然列云枫是死在自己父母的手里,这笔债,自己会还,只等到列云枫下葬的那一天,自己一定自刎在列云枫的坟前,替父母谢罪。 泠舟魅影微微一笑,海一样的眼眸里,流动着幽冷的光:“印谷主放心,我们幻雪宫答应的事情,绝对不会食言,既然这个人比秦谦更重要,该给你的东西,一定送给谷主。只是这个人,好像没气儿了。” 印别离冷笑道:“你们只说要人,也没说是死是活,印某还不屑杀一个晚生后辈,是他自己找死。” 泠舟魅影笑了笑:“死了也没有什么不好,活着也没有什么好。”她说着瞪了空桐潋滟一眼“一会儿再找你算账,先带着印谷主去见尊上吧。” 印别离抱下拳,然后几步过来,冲着印无忧喝道:“还发什么楞,跟我走。” 印无忧站起来,冷冷地:“要我走,除非带走我的尸体。” 他冷峻的目光,直视着父亲,竟然让印别离打了个寒战,这目光里边没有恨,只有绝望,无边无垠的绝望,绝望如海,无舟可渡。 印别离第一次感觉到不安,儿子的目光,让他感觉那么陌生,在一瞬间,他有一种失去的惶恐。 泠舟魅影一笑:“印谷主放心,你是我们幻雪宫的客人,我们会照顾好令公子,我们尊上会见外客的时间有限,错过了又不知道等到什么时候。” 印别离心里骂了一句,但是卢妃仙子的性情极为古怪,他现在是为了大事忍气吞声,所谓大丈夫能屈能伸,于是向泠舟魅影告辞,连厉娇娆同行都视若无睹,别看方才他和厉娇娆拼死拼活,现在幻雪宫的人一出现,印别离装作很买她们的面子,这是未成大事,不拘小节。 泠舟魅影抱着那只黑猫,云一样飘过来,满头的银针闪闪发光,连着额头那颗猫眼儿,宛若光环,笼着她几欲透明的脸庞,就是动起来的时候,她也好像是尊被拉动的玉雕像,没有生气。 印无忧立刻拦住她,剑一样犀利地眼光盯着她:“你要干什么?” 泠舟魅影一笑:“这个人还有一口气。” 还有一口气? 澹台梦被这句话震动了,方才发生了什么,她都无知无觉,但是这句话却听得清清楚楚,立刻搭住了列云枫的脉搏,再摸到他的心口,果然极其微弱地还有一口气,可是诊脉之下,她的心更向下滑落,列云枫只剩下心脉还有微弱的搏动,已然气若游丝,以自己的能力,根本救不了他。 泠舟魅影面无表情地道:“我们尊上这几天很喜欢做救死扶伤的事,不过我们幻雪宫做事,从来不赊不欠,只要等价交换……” 澹台梦霍地站起来:“你们尊上在哪里?” 泠舟魅影看了她一眼:“你不想知道我们要你拿什么来交换?” 澹台梦淡淡地摇头,心中只是想,只要能救活列云枫,什么样的代价都愿意付出。 印无忧怒道:“你磨蹭什么,沧海在问你那个能救人的人在哪里,快带我们去!” 泠舟魅影一笑道:“你真不乖,难怪令尊会如此生气,现在是你在求我,求人有这个样子吗?” 印无忧冷冷地:“你看我不惯,杀了我好了,废什么话,被逼我动手!” 澹台梦心力交瘁地:“无忧。” 她有些略带埋怨,印无忧便不出声了。 泠舟魅影似笑非笑地看着澹台梦:“希望到了时候,你不会后悔。” 寂灭可焚心 看到大家的留言,可惜没有时间一一回复,所在在这里随便写点什么,看文的有感慨,写文的也一样,虽然感触不同,但是因文而系,毕竟有缘。 每个人的留言我都有看,兄弟们的名字我也记得,只是那个英文的比较难一些,还容易和拼音混淆,希望大家留言都写汉字,方便我这种智商不高的人记忆。 呵呵,若水,您的留言我都有看到,其实文下很热闹啦,有小羊还有小狼,有玉老还有罗衣,有aa还有coco,紫烟啊,甜汤啊,还有随风什么逝,不一一说出来,不然变成帐片子了,但是大家说的话,我都记得。 今天看到绯说了那么多的话,都是肺腑之言,心里特有感触,感觉绯对文章的感情比我还深,我看了好几遍,终于明白绯的意思,哎,我可能真的逻辑有问题,比如当年王家卫那部《东邪西毒》,很多人都说看不懂,可是我一遍就看懂了,这些年,一直陷入那种疏离和寞落里边,久久不愿意舍弃。 人有七情,有八苦,有的看不破放不下,有的看得破放得下,我知道我不是理智的人,看得破放不下,所以牵挂很多,不舍很多,常常作茧自缚,仍是无法洒脱,三岁看大,七岁看老,一直我行我素地长到这般年纪,孤介狷狂,桀骜不驯绝对不是什么值得标榜的个性,三十而立,四十不惑,若还是和男足一样不找四六,实在固执而愚蠢,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当是如此。 第116章 看边塞的人,不知道有多少知道红尘当初为什么会v,知道为什么会v的人,有多少知道v后的感觉? 看看收藏我就明了,很多朋友都是从一路追过来,否则就会像那位丢了负分就走人的哥们儿一样,看到一个头两个大,云里雾里搞不清楚始末根由。 很多事,都是无可奈何,无奈之后,却必须面对,必须解决,怨天尤人总不是办法。 我不怕人骂我,既然出来混江湖,就是被砍死了也得站着,什么样的人身攻击都无所谓,所以下次看到有人在这里砸砖,请大家无视就好,什么也不用说。 而有的放矢的批评,是求之不得的事情,毕竟千金易得,诤友难求。 毕竟是一把年纪的人,因为有病,才写文章,今天有个蛋蛋还问,为什么有病才写文章,哎,结果我解释一通,她还是不明白,难道也是我逻辑上边的错误? 我觉得还说得通啊,如果写文不写出毛病来,怎么可能写出好文章?不疯魔不成活,想想多少好文章,需要耗尽一生的心血才能完成,我的终极目标就是生命不息,更文不止。 三杯两盏淡酒,一轮半轮明月,诗卷佐酒,文字伴月,何尝不是万丈红尘里边一件赏心乐事的事情。 话题扯远了,有时候我也感觉对自己很无语,写文的时候也天马行空,其实努力在东施效颦,不过最后还是画虎类犬,可是我不明白为什么画虎不成反类犬,虎和狗很像吗,应该和猫更像吧? 我喜欢古龙的小说,也喜欢这个人,他落拓也好,那是他的际遇,美酒女人也好,那是他的自由,也许没有这些,就没有古龙,事实如何,我们这些后辈不得而知,在老罗语录中,很明显地推崇金庸,可是我真的很喜欢古龙,虽然他的文章里边,女人都是饰品,或者bt得不可理喻,可是想想李寻欢和阿飞,楚留香和胡铁花,陆小凤和花满楼,心中的感觉就是很美妙。 还有梁羽生的小说,一杯微苦的香茗,淡而味久,口齿噙香,当年一部《云海玉弓缘》和一部《萍踪侠影录》,看的我荡气回肠,铭刻不忘。 金先生的小说,除了《碧血剑》以外,反而是看了电视后再看书,喜欢的绝色却是韦小宝和黄药师。 还有一部《红楼梦》,差点儿没把我迷死,现在想来也是热血沸腾,当年觉得,如果可以让我看到曹公的红楼原稿,就是立刻死了也是甘愿,现在虽然不会以生死想换,但是仍然愿意少活十年,去看那部遗失的部分。 好像有人说我写的有些像古龙,这个我倒是没有觉得,也从来没有想过,比较像古龙先生这样的大家,终极一生,也难以望其项背,就是模仿,也无从下笔。 因为我这个人想来以口说心,所以也不怕骂我,我最羡慕的就是曹公的草蛇灰线,伏之千里的写法,一直念念不忘,好容易学会写东西啦,就心心念念地要学之一二,只是这么多线,最终会不会变成烂线头,缠着我一身择不开,就不知道了。 其实一直想要那种开始凌乱如蒙太奇的感觉,破碎的片段的,零落成泥,感觉三四不搭,然后有一条暗线串联,最后水落石出时,都恍然大悟,哎呀,上当了,当初怎么不这么想来着。呵呵,很不厚道,不过因果情由,结果弄巧成拙,功力有限,不过我心里存在这个理想,假以时日,一定会达成愿望,呵呵,刑天舞干戚,我立志做刑天,所以,兄弟们,溢美之词,我不敢受,希望大家能够帮住我早日完成这个梦想,有什麽不妥当的地方,请指正,再次诚恳致谢。 还有记得有个朋友留言,不知道哪里听来的风,说这文要v,汗死继续汗死。 当初不过是一个游戏,因为自恋的个性,写着写着就认真了,到了现在,彻底变成一个祸害,心里百感交集,算是代价和回避吧。 不管怎么说,今天很高兴。 哈哈,今天真的不好意思,废了很多话,然后还做了很不厚道的事情。 那啥,蒿里,您说了我要写文一定会顶的,来顶吧,哈哈哈,其实我早就看到您有留言了,还有,那个混乱的年龄问题弄清楚了吗,如果您再不清楚,我真的无能为力,数学白痴啊,没办法啦。 随风而逝,是叫随风而逝吧?看到您的长评了,十分汗颜,我自己写的东西,很知道斤两,没有您说得那么好,不过您更厉害,人家送花花给您,您居然不理不睬,因为没意思,介理由,太强悍了,虽然人家的qq昵称有些黄鱼脑子,可是心很真挚,锲而不舍,执着,一定要执着。 武侠,在这里本是不招人待见的类型,却是我的最爱,无法磨灭的武侠梦啊。 武侠是成人的童话,我们需要童话,真的希望文字给大家来到的是欢愉和快乐。 瑶殿仙宫清且冷 珠帘垂地,青烟袅袅。 到了幻雪宫的谒见厅,才知道什么叫做穷奢极欲,什么叫做天上人间,这里的陈设已经不能用富丽堂皇之类的辞藻来形容,想来就是《三都赋》一出,令洛阳纸贵的左思来此,也只能望而兴叹,总有如椽巨笔,也无法描述此间金碧辉煌之万一。 要进入谒见厅,得攀上九十九级台阶,这些用汉白玉砌成的台阶,每一级都是九寸九的高度,而且汉白玉的台阶上边,镶嵌着用水晶雕成的雪花,雪花是立体的,那些立体的切割面,在光线的照射下,反射着五彩的光。 其实走进了幻雪宫,就有一个感觉,睁不开眼睛,到处是如同幻境的绝世精美,幻雪宫不是特别庞大,可是太奢华的建筑,别具匠心的布局,让人有种望而却步的窒息。 谒见厅,深进宽敞,水晶铺成的地面和墙壁,光影可鉴,里边的陈设都是玉石玛瑙之属,显得高贵典雅,因为这些石性的饰物都是阴冷一脉,里边焚着的香,又不是寻常的檀香芸香绛香,很幽冷的香味,好像此处隔绝了人间烟火。 那些让人自惭形秽的明亮和高崇,变成了无形压迫,高高在上,俯视万物。 八根水晶柱子,高有丈余,不是通常的那种圆柱形,而是八角形,每一面的水晶上,还缠着银丝缠成的灵蟒,每根柱子上边有两条蟒,蟒的眼睛嵌着的夜明珠,整个谒见厅,就被这三十二颗夜明珠照得针落可寻。 谒见厅里边的每一件陈设,无不精雕细琢,十分考究,站在这里的人多半先会傻掉,想想来自凡尘的那个居卧所在,简直就是豕圈犬窝。 在谒见厅正中,也是九层的玉阶,每一层玉阶上,都垂着一道水晶帘栊,帘栊旁边,各站着两个银色宫妆的妙龄小鬟,垂手而立,纹丝不动。 澹台梦和印无忧站住谒见厅里,望着九层玉阶的方向,可是隔着九道帘栊,里边的情形,无从知道。 来的时候,帘栊都是卷起的,那九道帘栊后边,还有一道沉重的大门,等列云枫被抬到门后,他们只看到恍惚的一个女子人影,然后门吱呀一声关闭,所有的帘栊都垂了下来。 澹台梦感觉自己是水中飘荡的小舟,已经没有了方向,可是前路茫茫,原地不动,只能覆没,都说生死无常,连生死都可以看破放下,还有什么不可以面对? 她的心中,已经有了最坏的打算,就算是列云枫死了,她也要把他的遗体带出去,不能流落在异国他乡,而且她要弄明白这里边究竟暗藏了什么样的玄机。 人生自古,难脱生死,活,要活得磊落,死,要死得明白。 必须报的仇,她一定要报,必须铲除的人,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既然时日无多,何妨快意恩仇? 只是现在唯一的愿望,就是列云枫能够活过来。 事情已经昭然若揭,她只是不愿意面对而已,因为设计暗算了他们的人,就是印无忧的父亲印别离,而且澹台梦觉得,事情远远不会如此简单,参与这件事情的,恐怕还有厉娇娆,只是幻雪宫,是在扮演幕后黑手,还是想做个取利的渔翁,现在尚在两可之间。 幻雪宫既然是邠国的护国圣教,所有的动荡起伏,都离不开庙堂朝廷。 若触及到政治纷争,列云枫的身份就是一颗很有潜力的棋子,不然这个卢妃仙子怎么会去救人? 她要列云枫活着,还要对付这些明着的暗着的敌手,他们一定会安然离开这里,所以一切在未摸清楚状况之前,必须学会缄默。 澹台梦心中虽然千回百转,可是脸上没有阴晴悲喜,就静静地站着。 印无忧不知道澹台梦在想什么,可是他的心悬着空中,忽上忽下,起伏不定,他现在宁可躺在里边的是自己,也不想列云枫变成现在的样子,更可怕的是澹台梦,平静如水,波澜不惊,他竟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咬着嘴唇,印无忧感觉到从来都没有过的无力感,如果换成了是列云枫,一定知道澹台梦在想什么,如果躺在里边的是自己,列云枫和澹台梦一定会商量出对策来。 泠舟魅影坐在玉阶下的雕花水晶椅子上,椅子宽大如簟,看上去毫无接嵌之处,应该是一整块水晶雕成,上边的雕镂出来的花,很奇异,不是寻常所见的花卉。 黑猫,懒懒地蜷在泠舟魅影的怀里,她现在手里抱着一个银质的手炉,里边装着木炭,大约木炭上边浸了精油,随着炭火,香气也飘散出来。 谒见厅里边寒意森森,此时的泠舟魅影裹着一件雪色狐裘,头上的银针,额前的猫眼儿,让谒见厅里边的凉气更重。 雪裳垂髫的少女,侍立两厢,静如凝水,咽而不流。 第117章 忽然,听得九道珠帘之后,有玉磬声起,叮咚如泉,又有编钟音动,清越幽远,继而丝竹婉转,又不似平常的箫管琴筝,听上去心旷神怡。 这一曲乃是佛乐《普庵咒》,单音成韵,连绵不绝,犹如天地相融,人灵合契,令人不知不觉进入清净空灵之境界,此咒本是临济宗第十三世子孙普庵禅师所传,可普安十方、驱除虫蚁、蚊蚋不生、消灾解厄、镇煞安胎、驱邪除秽、逢凶化吉,因此在后世禅宗寺院和民间流传甚广,后谱成古琴曲和琵琶曲,曲以静心,可消怨障心魔。 只是这忽然之间,怎么弹奏起这样的曲子,实在有些诡异。 但见泠舟魅影带头起身,然后跪伏在地,厅上所有的少女都随着跪伏,宁静安然,不动悲喜,随着音乐,轻声咏唱:“南无佛驮耶,南无达摩耶,南无僧伽耶,南无本师释迦牟尼佛,南无大悲观世音菩萨, 南无普庵祖师菩萨,南无百万火首金刚王菩萨……” 少女的声音,清净悦耳,随着古雅悠远的乐声,回旋在这瑶池仙宫,玉宇琼楼一般的水晶大厅里,纤尘不染,飘然欲仙。 印无忧只感觉到更是心烦,这边担心着列云枫的安危,不知道他现在到底如何,还有父母现在何处,会不会有拼个你死我活,他现在心中纠结矛盾,不管印别离和厉娇娆做了什么,他生气固然生气,可是他也担心父母会出意外,他此时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可以将所有的恩怨都化解消除,如果只是生死那么简单就好了,他宁愿一死,就可以把所有的恩怨情仇全部消除,然而事实远非如此。 恩怨之外,还有是非。 父母之间的恩怨是非,他身为人子,不能坐视,又不知道怎么插手,现在最好的朋友有生死未卜,印无忧已经燥郁得想要杀人,这厅上还霹雳噗隆地连打带敲,这些女子还哼哼唧唧地唱个不停,他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手按着剑柄,一触即发。 皮囊空后色相空,万句弥陀万卷功。极乐虚无飘渺外,五浊悲咽婆娑中。前尘颠倒三千发,来世唏嘘两袖风。白骨有心思禅定,红尘无念任穷通。 轻轻念着一首诗,澹台梦的心慢慢沉寂下来,这是她以前写下的,写的时候曾肝肠欲摧,可是事情过去,也不过尔尔,想想从前诸事,或是曲解他人之心,或是被人胁迫刑求,再痛不欲生也挺了过来,那有那些自闭孤独的日子里,身受邪神之降和十年生死两茫茫的折磨,只能靠着翻检经史典籍,岐黄针灸,稗官野史,道箓禅偈,沉溺在这些纷繁复杂,各有意味的文章中,熬过一个又一个寂寞冰冷的慢慢长夜。 她方才已经想得够多,现在心里反而空落,其实她心里藏着遁入空门的念头已经很久,想皈依三宝,落发为尼,从此了却了尘世间的烦恼生死,只伴着古殿佛灯,精进修行,也许翰如烟海佛经里边,有般若智慧,可以降住蠢蠢欲动的邪神之降,可是枫儿却说那不过是遁世逃避,若心可以禅定,何必在乎是否手托饭钵,身穿缁衣? 她自觉有理,果真可以削去三千烦恼丝就可以化解了邪神之降,自己还徘徊犹豫什么?那是邪降之毒,不是心魔。枫儿的意思很明白,邪降之毒总不可解,也不该自此滋生了心魔。 同样若是此心相系,可以生死相托,生又如何,死又如何? 生死不过是无常瞬间而已,都说人间无物比情浓,其实人间有很多东西,远远比情感更沉重,更禁得起岁月洪流的冲刷淘荡。 如果现在重伤的是自己,等在外边的是枫儿,枫儿一定不会只顾着黯然神伤,自叹落泪,他一定会琢磨更有用的东西,既然生死不能由自己操控,伤心难过都是徒劳,自己已然是将油尽灯枯之人,朝夕不保,行将朽木,何必效世间儿女,啼哭悲咽,如果枫儿真的不幸而去,自己就是泪落成海,也挽不回枫儿的性命,哭有何用? 哀思过恸,损伤神智,神迷心乱,如何应对,现在尚不知对方意欲何为,自己若是乱了方寸,只能有人摆布,处于被动,枫儿知道了,一定会笑自己,打赌已经输给他了,不能再让他嘲笑自己,枫儿那张嘴,若是嘲笑奚落起人来,能把人逼得无地自容,他要是敢取笑自己,一定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澹台梦站在那里,心潮翻涌,一颗心翻来覆去,忽而想此,忽而想彼,只是都脱不开枫儿两个字,想来想去,都是在设想若是易地而处,枫儿该会如何。枫儿该如何做,她只能过之,不可不及,不然枫儿叫她小师姐的时候,一定会笑得暧昧,奚落她又不及他多矣。 “唵,波多咤,遮迦耶,夜兰阿,阿瑟咤,萨海咤,呼嚧呼嚧咤,遮迦耶,娑婆诃,无数天龙八部,百万火首金刚,咋日方隅,今朝佛地,普庵到此,百无禁忌,南无普庵祖师菩萨摩诃萨,摩诃般若波罗蜜” 此时钟磬大作,悠扬清越,普庵咒已然咏毕,泠舟魅影带着众女子五体投地,复叩首后方起。 有白衣小鬟从石门后转出,立于玉阶之上,传卢妃仙子之谕,令泠舟魅影入见。 泠舟魅影抱着那只黑猫,神色微寒,幽蓝色的眼眸中,隐隐藏着不安,这丝惶然不过是须臾之间,就闪掠而过了。 可是就是这一瞬之间,也落到了澹台梦的眼里,澹台梦和泠舟魅影对视一下,四目交汇,也只是一瞥而已,彼此心头都不由得一震。 澹台梦只觉得泠舟魅影的眼睛,蓝得深邃如海,诡魅可怖,好像那眼睛里边,还有无数的眼睛,许许多多的眼瞳都藏匿在这双眼睛里边,可以一下子就穿过人的掩饰伪装,看透人的心,和这双幽蓝之眸对视的瞬间,竟有失魂落魄之感,好像自己心里想着的事情,泠舟魅影已经全然了解。 但是,在看穿澹台梦的瞬间,泠舟魅影仿佛又传达着一些讯息,起码澹台梦从她的眼睛中,读到了危险,不是那种天崩地裂的危险,而是按潮涌动的危险。 是泠舟魅影有意泄露还是无意流露,澹台梦无从确定,她看着泠舟魅影裹着雪色狐裘,抱着那只黑色的猫儿,好像觐见天帝,自为献祭一样走上九重玉阶,心中有些怅然若失。 另一个白衣小鬟下来,施了一礼:“尊上吩咐,两位心神浮躁,有扰她老人家救治那位公子,所以请两位移驾枯荣半间亭,不然会延误救治之机。” 印无忧没有动,这个什么见鬼的卢妃仙子究竟能不能只好列云枫,他现在心里惶惑不安,只看这幻雪宫的排场,谒见厅的奢华,还有卢妃仙子金容不露的气势,怎么看怎么感觉不够妥当,现在又不许他们在大厅里边等,他现在想冲进去看个究竟。 微凉的手,轻轻握住了印无忧,澹台梦低声道:“无忧,我们先回避一下。” 她的手还是那样,柔软而微凉,好像握住了一泓泉水一样,印无忧心里苦笑,怪自己太沉不住气了,如果要是卢妃仙子搞鬼,在石门里边,早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澹台梦向那个白衣小鬟抱拳:“烦请姑娘带路。” 白衣小鬟敛眉躬身道:“当不起姑娘的请字,我叫水晶,请姑娘以名呼之。” 这个小鬟神态自若,言谈之间,好似颇通文墨,谈吐不俗,应该读过书。看她的身份,也不过是幻雪宫一名侍女而已,倒也难怪,这个幻雪宫是邠国的护国圣教,自然与一般的江湖门派不同,她们的历任宫主,都是帝师,身份尊贵,纵然是以武护国,也得通晓文墨,不然何以服众。 水晶说着话,身体微躬,侧身避开澹台梦的礼,然后在前边引路。 水晶在前,走得袅袅婷婷,端庄恬静,这番行路体态,绝对训练有素,不知晓那个没露面的尊上卢妃仙子究竟是何许人也,澹台梦已然感觉到了无形的压力,来自幻雪宫尊上的压力。 这绝对是一个难以应付的难缠人物。 枯荣半间亭,就在谒见厅的后边,中间隔着一道天桥,原来谒见厅的下边是湍急的河流,难怪厅里寒气如此之重。 连接谒见厅和枯荣半间亭的天桥居然也是水晶建成,水晶的栏杆,栏杆上边雕着是盘曲的蟒蛇,每条蛇的口里都含着一颗血丹珠,通红的血色,红艳欲滴。 枯荣半间亭的建筑风格和谒见厅极为相似,这是一座八角亭,高大宽敞,而且极为奇特的是这亭子居然有两层,亭子都是透空的,上边边有玉石桌椅,上边摆着玛瑙茶具,茶壶里边尚有茶烟袅袅,下边空阔之极,八面之中,两面是通口,另外六面的玉台后镶嵌着玉石栏杆,可以依靠而坐。 现在半间亭的里边,有一个女子跪在那里,纹丝不动,连来了人也浑然不知一样。 小鬟水晶看到她也没有什么惊讶,只是飘飘一礼:“终黎小姐。” 终黎西枫听到了,才转眼过来,看到居然来了个陌生的少年,不觉吓了一跳,立刻起身,可是她跪得太久了,膝盖已经僵直了,双腿麻木,此时哎呦一声,双膝又重重地磕在地上,痛得她倒吸了一口凉气。 水晶似乎见惯不怪了,只向印无忧和澹台梦道:“请两位在此稍候。”她说着话,退在一边,静静侍立,再不言语。 终黎西枫一边吸着气一边问:“水晶,看到空桐护法了吗?” 水晶低目敛眉,只是沉默。 终黎西枫显然有些气恼:“什么见鬼的地方,都养了些什么人啊,不是漫天飞的护法,就是哑巴一样的侍女,空桐潋滟,你扔了我在这儿就不管啦,要杀要剐,你给姑奶奶来个痛快的。” 第118章 有人嘻嘻一笑:“啊拉,谁说不管你呀,人家不是要你反省反省嘛,怎么反省出个姑奶奶来啦?” 浑噩觉来非一梦 天蒙蒙亮的时候,是人最倦怠的时候,经过了一夜的高度警惕,人的耐力和精神绷紧到了极致,眼见天色一亮,心自然就倦怠下来,这个时候,才是行事的最好时候。 列云枫看着尚药局旁守卫的侍卫太监们一个个露出倦怠,心中就不知不觉想起姑姑秦思思和哥哥秦谦时常谈论起来的江湖宜忌,心中暗暗得意,他们说的时候,一定没有想到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现在自己困住王府里边,受到诸多限制,早晚有一天去闯荡江湖,那时节自己可是满腹的江湖阅历,一定所向披靡。 小太监靠在门口打盹儿,这一班侍卫巡逻过去,另一班侍卫还没有来,列云枫看准了这个机会,仗着轻功,几个跟头,翻了过去,然后用沾了迷药的手帕,堵住了靠门太监的嘴,两个小太监脑袋一歪,睡得更沉了。 尚药局的门现在锁着,列云枫掂了掂锁头,看看簧口,心中不是特别有把握能用弄开它,于是溜到窗户下边,用铁丝探进了窗户的缝隙,勾开了里边的机括,然后推开窗户,翻身进去,再将窗户关好。 尚药局他来过多次了,那些珍稀的药材放在哪里,他闭着眼睛都能找到,所以列云枫也没有犹豫,直接奔到后边,那个地方通风最好,好几个锦装的盒子整齐摆着,里边装的是百年老参。 吐吐舌头,列云枫心中窃笑,然后手脚麻利地从怀中拿出个油布包裹来,里边裹着浸泡后又烘干的白萝卜,经过多次的修剪加工,又染了几次颜色,看上去和人参也相差无几,他打开盒子,盒子下边放着木炭,为的是吸潮防腐,里边垫着黄绫子,黄绫子里边还有油纸包着,列云枫把里边的百年老参拿出来,然后把自己准备的萝卜放进去,依旧按照原来的样子包好了。 连着打开了三四个盒子,将里边上好的百年老参都裹进了自己的包裹,然后揣进了怀里,听听外边,已经没有动静,时辰尚早,列云枫四下看看,不知道还应该顺路拿点什么出去,也不知道汨罗姐姐还需要什么药材。 列云枫想着,刚翻了两块牛黄出来,还没有想自己怀里边放呢,就见大门哐地一声被踢开了,一个大太监带着几个侍卫冲进来,那个大太监还叫着:“老天保佑,阿弥陀佛,可叫咱家拿住了,好你个小贼,你可把咱家害苦了,给我……” 开始的时候,列云枫吓了一跳,后来听这个大太监嚷嚷着,听出来是监管这个尚药局的大太监周公公,也就放心了,反而大摇大摆地走过来,哈哈笑道:“周公公啊,这么早就当值了,没吃饭呢吧?” 周公公一看是列云枫,立时头痛不已,他这尚药局丢了好几回东西了,都是市面上难买到的药材,虽然这些东西缺了一些,对皇宫里边也不是什么损失,他这边也有耗损的份额,可是他管着的尚药局丢了东西,这件事儿传出去可是件丢脸的事情,会有人以为他是监守自盗,所以他请了几个值班的侍卫躲在外边准备捉贼。 依着周公公的经验,这些东西多半是那个宫里的小太监偷来,或者送给相好的宫女,或是拿出去卖几个钱,所以他就在外间守着,看看究竟是那个宫里边的小太监偷东西。 这一连守了三天了,到了早晨的光景,困得不行,恍惚有个人影晃了晃,周公公精神起来,过来一看,两个小太监睡得死沉,揪着耳朵都不醒,便知道有鬼了,仔细看看,窗台上边有痕迹,周公公怕吓到里边的人,再从后边窗户走脱了,于是叫两个侍卫到后窗堵着,他才轻轻开了锁,带着几个人冲了进来,可是万万没有想到,这里边的人居然是小王爷列云枫。 前两日是慈惠皇太后的生日,靖边王爷、王妃进宫贺寿,皇帝让列云枫也跟着进来,王爷王妃回府后,皇帝没让列云枫回去,就跟着他在勤政殿里边对弈闲话,晚上就留宿在那里。以前皇帝还是太子的时候,常到靖边王府去,他比列云枫大了十岁多,喜欢带着这个淘气精灵的孩子玩,现在登基为帝,政事繁冗,心情郁闷,更怀念以前的生活,所以常常会叫列云枫进宫来,陪他几日。 周公公愣了愣,哭着脸行礼:“小祖宗,怎么是您啊,您哪里不好玩,逛到这里做什么?老奴可没有得罪您,您怎么和老奴开这个玩笑啊?” 列云枫笑嘻嘻地:“什么了不起的事情,也值得哭丧个脸,都是些白放着发霉的东西,与其用来养虫子,还不如我拿去玩玩,你不用害怕,我跟你见皇上就是了。” 听列云枫如此说,是答应担下这个事儿来,周公公的一颗心才落了地,连连施礼:“多谢小王爷,多想小王爷口下超生啊,您身份尊贵,就径自走了,老奴也不敢拦你,其实小王爷也是一时兴起,好玩而已,皇上也不会怪罪的。” 列云枫也不理周公公的阿谀谄媚,心里好笑,明明偷东西的是我,这个捉贼的反而围着做贼的打躬作揖,百般央求,他心中只想着怎么摆脱这些人,好早点把人参给栾汨罗送去,汨罗姐姐说城外有很多人都染了伤寒,急需这些药材。 跟着这几个人到了寝宫,皇帝洗漱已毕,换了朝服,刚刚走到院子中间,听执事的回禀,也没进去,就坐在院子当中,把众人召进来一问,说是列云枫跑到尚药局里边去偷东西,不觉又气又恨,瞪着跪在地上的列云枫发狠:“混帐东西,你做小王爷做腻歪了,居然跑去做贼,你们靖边王府里边没有药材吗?还是京城里边的药铺都关门大吉了,为什么非到朕的尚药局里边去偷?” 列云枫先是不吱声,后来被问得紧了,才小声道:“我们府里边的人参都吃没了,外边的铺面上没有什么好成色的人参,还有黑心的东西用萝卜泡制了冒充人参来卖,我看尚药局里边的药材都是举国最好的,所以……” 啪,皇帝一拍桌子:“你们府里的都吃没了?你把人参当饭吃吗?真的没了,为什么不直接和朕要?却去干这些偷摸的勾当?岂有此理,来人” 其实,那些百年老参能值几个钱儿,还没有放在皇帝的心里,只是可能列云枫居然想到去偷,他心里是很忌讳这个偷字,所以故意板着脸,要借机吓唬吓唬列云枫,知道这个孩子仗着自己宠信,宫里朝里也深知这一点,很多人千方百计拉拢巴结,想攀着列云枫,好让这孩子在自己跟前多说好话,列云枫倒也痛快,谁送的礼都照单全收,然后就全数转给皇帝,皇帝赐给他他就收着,皇帝一文不给,也没见他有什么不乐意,所以皇帝也琢磨不透列云枫心里想着什么,大约是这个孩子还小,不知道金钱的用处,所以更怕列云枫沾上什么改不了的毛病,才传板子条凳,作势要责打列云枫。 一看太监们抬凳子的抬凳子,拿板子的拿板子,列云枫心中急了,多大的事儿,也值得如此大做文章,栾汨罗在宫墙外边还等着呢,自己要是被打了板子,还怎么出去啊,他看看皇帝的神色,不想是怒不可遏,于是机灵一动,眼泪一下子掉下来:“万岁欺负人,我拿那点儿东西,给钱就好了,不行我给双倍的,为什么要打人?” 皇帝差点气乐了,一拍书案:“给钱?你当朕是开药铺的吗?你有钱朕有货?王爷平时没教导你吗,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不告而取谓之偷,你那些书读到哪里去了,来人,给我绑起来,打二十板子,就在这里打。” 他也没有吩咐重责,还要在这里看着打,太监们也就明白了,皇帝只是要给列云枫一个教训,没有安心重责他,一个拿着板子的太监过来,躬身道:“小王爷,奴才得罪了,请吧。” 列云枫赖在地上不起来,然后一把抱住那个毛竹板子:“万岁,枫儿以后不会胡闹了,现在快到上朝的时辰了,不要为了这些小事耽误了正事……” 皇帝看他耍赖,道添了几分气:“别和他废话,把他拖过去,朕看着打完再上朝。” 圣命一下,谁敢不听,那个太监就要拽列云枫,列云枫一把抢过他的板子,急道:“就算要打,我偷东西的是手,换个戒尺好不好,这个板子,比我还高,一板子下去,我就扁了!我去找戒尺!” 他说着话,一把抢过板子来,把个太监吓了一跳,列云枫抱着板子,冲着墙边就跑,然后几步纵起,借着板子的一撑之力,嗖地跃上了高墙,那板子啪嗒一声落地,他顺着高墙跳到了房脊,往后边就跑。 大约事发突然,他都跑过两道门了,才听到皇帝怒喝:“把那个小畜生给我抓住!” 列云枫加快了步伐,飞快地跑,忽然一下子从高墙上跌落下来,浑身酸痛,然后听到破空的声音,好像是藤条抽打下来的声音,身上痛得更厉害了。 三十,三十一…… 有人数着树木,啪咻,啪咻,破空声尖锐犀利。 不对啊,那次去尚药局偷人参,明明是跑出了皇宫,把东西给了汨罗姐姐,自己当时没敢回去,想着等皇帝气消了些再去请罪,结果回到王府里,皇帝居然也在那里等着呢,害得自己挨了一顿家法藤条,趴了好几天才起来,难道现在自己在王府里边? 也不对啊,那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那回父亲列龙川也生气了,都没用家仆掌板,他直接拿着家法亲自掌刑,每下抽到身上,都像是揭去一层油皮一样,可是列云枫又不敢在父亲的杖下哭叫求饶,只能硬生生地忍着,忍得实在辛苦,最后还是皇帝求请放了他。 第119章 难道挨一场打也会挨好几年吗? 自己在做梦?自己不是在藏龙山吗?那是师父澹台玄在打自己,不然身上怎么这样痛?好像也不是,澹台玄还没有下过这样重的手,会让自己感觉半死不活,恍恍惚惚,是哥哥秦谦? 哥哥就是那次自己无心毒死了人,才肝火大盛,把自己吊起来,连打都打了,直接用烙铁烫,其他的时候,就是生气也不会下这样的手。 静了一会儿,确定听到的鞭打声不是幻觉,真的是有人挥动着长鞭在打人,漫天都是金色的鞭影,翻卷绽放成一朵一朵金色的花瓣形状,甚是好看。 然后嗅到了满屋的药香,里边人参的味道特别浓郁,只凭着这股味道就可以断定,药汤里边的人参恐怕不止有百年之龄,恐怕是千年参王。 就在药香里边,还有一股无法压制住的香气,特别奇异的香气,这股香气仿佛可以无孔不入,直冲肺腑,摄震心神,列云枫闻得出来,这是罂粟的香气,当日在极乐散里边就有罂粟的成分,罂粟入药可以止痛,可是如果剂量过大,或者服用时间长了,就会变成毒瘾,久而服之,形销骨立,最后送了性命,所以当初他想吃一颗极乐散,都差一点被澹台玄扇耳光。 被人打到脸色的巴掌,远比打在身上的藤条更令人羞愧难堪,尤其第一次在街上,看到澹台玄掌掴萧玉轩,他就猜到这个老头和姑姑比较相似,懒得动手拿家伙,直接就会一巴掌打过来。 有人在熬药,他受伤了吗?是熬给他吃的? 他吃过了吗? 他恍恍惚惚地睁开眼睛,眯着一条缝儿,感觉这个地方十分刺眼,浑身痛到要碎裂了一般,竟然动也不能动,现在只怕一根羽毛落到身上,都会让他痛不欲生。 到处都是亮晶晶的水晶,低头看自己这张床,居然也是水晶制成,头下的是汉白玉的玉枕,身下铺的是用银丝穿就的玛瑙和玉片,冰凉入骨,身上盖着的仍旧是银丝金缕编织成的被子,上边镶嵌着的除了玛瑙玉石,还有五彩水晶。 我死了? 列云枫忽然想起发生了什么事情,不由心急,不知道印无忧和澹台梦现在是否安全了,都说人死了会变成鬼,那我现在是不是鬼?如果真的变成了鬼,应该轻飘飘地,可以穿墙越壁,不是可以帮着澹台梦和印无忧吗,怎么自己动不了? 他努力地侧下头,终于看清楚了,在地上中,有个女子背对着跪着,挺直着脊梁,她褪下的雪裘堆卷在后腰处,露出羊脂玉一样的玉背,如果不是背上纵横交错的红色丝线状的痕迹,几乎和玉雕无意,根本不像是人的肌肤。 啪咻,又一下抽下去,那玉般晶莹透明的背上,又多了一丝桃花般鲜媚的殷红,痕迹是细而卷曲,好像桃花美丽的花蕊,她整个背部的痕迹都错落有致,都印在皮下,泛出慢慢晕染开的嫣红,那些卷曲的红线丝痕,好像一支支皑皑白雪里边绽放的寒梅,惊艳绝美。 列云枫瞥了一眼,忙转开视线,最初还以为是有人泄愤,在抽打一尊玉雕,可是眼看着红痕印出,方知是真人,非礼勿视,他有些窘然,转眼再看那个打人的人,也是背对着他,穿着银丝织成的衣裳,无风自动,飘飘欲仙,单从身形体态来看,玉肩如削,蛮腰盈握,婀娜娉婷,长发飘飘,垂到腰际,年纪应该只在十五六岁,连打人的姿态都是极为优雅,虽然看不到正面,但这背影也风华无限,惹人遐思。 等列云枫看清楚这个银衣女子手中拿着的不过是一根银色的丝线,不由惊愕这个女子的内功何其深厚,银衣女子的银丝线不是都抽打在那个穿着雪裘的女子背上,偶尔打到旁边的玉石座椅上边,座椅都炸裂出细纹来,可见这力道不容小觑。 银衣女子忽然笑道:“哎呦,泠舟魅影,你怎么我家那只小狗一样的坏脾气,真的不要答应我?”这个女子的声音娇嗲甜美,水灵清脆,听得人心酥痒。 泠舟魅影一声不吭,静静不动。 银衣女子叹了口气:“世间的人,是十年寒窗苦,一朝天下闻,可怜的孩子,原来还不知道是个什么爱物呢,本来是我随手捡了来,给我家小狗当玩具的东西,谁晓得让我那只眼睛看上了,居然从圣女三席爬到了代理宫主,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眼看着就要祭神登位了,如果真的被打回原形,只怕连席位都没有了,生不如死啊。”她说着话,幸灾乐祸,充满了威胁。 在幻雪宫,没有地位没有全力,活得就不如一条狗,性命尊严,都会被践踏在脚底下。 可是泠舟魅影想得更明白,在幻雪宫里,所谓的权势地位,在尊上宫主卢妃仙子的面前,也如粪土一般,她是卢妃仙子的入室弟子,自己很清楚,那些让人削尖了脑袋要得到权势地位,不过是提在卢妃仙子手里的线,她们都是操纵在卢妃仙子手里的木偶傀儡。 泠舟魅影还是不出声,她知道在自己没有考虑清楚对策以前,绝对不能让别人清楚她的打算,在幻雪宫这个地方,尤其在卢妃仙子面前,一丝不慎,都会招来比死还恐怕的结果。 沉默,泠舟魅影很早就学会了沉默,沉默可以让人高深莫测,她需要的正是莫测,卢妃仙子一向自负,从来不承认会有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在她不确定的时候,就不会轻易下手。 银子女子咯咯娇笑:“天下之大,谁敢与我卢妃仙子并驾齐驱?凡是我亲手教导出来的,无论什么东西,就是一个比一个厉害,霞露清霜那个小白眼儿狼就不用说了,潋滟那只小狗,又不知道咬谁去了,就是魅影乖。” 她说着话,双手玩弄着那根银丝线,忽然一下子抽去,在泠舟魅影的背上印出一朵罂粟花来,这次不是白描般的勾勒边缘,可是像写意画一样,是抽出几片殷红的花瓣来,每一片花瓣都红艳欲滴,上边还有细细的露珠,玛瑙一样,缓缓滚动,顺着花瓣滑下来,却是渗出的细小血珠。 泠舟魅影哼了一声,身子晃了晃,几乎伏地,半晌才撑着起来,依旧笔直地跪着,本来就几欲透明的脸,此时更加剔透…… 卢妃仙子又笑了一声:“闹的孩子有娘疼,魅影也想要人疼,所以才越来越不乖了吗?”她说着话,笑得更柔媚,可是好像感觉到列云枫醒了,于是话题一转,笑道:“辛苦琢就出来的东西,怎么舍得说毁就毁了呢?我可不是舍不得这个东西,而是心疼我下的功夫。可是这个东西要是不知好歹,恃宠而骄,就没有灵性,是个废物了。珍珠,带你们圣女宫主去水晶宫,好好想想,想明白了再出来。” 列云枫马上闭上眼睛,装作未醒。 只听见卢妃仙子笑呵呵地:“我看见你醒了,怎么又装睡了,你爹爹没有交给你,小孩子骗人是要被狼吃的吗?”她说着话,走过来伸手拂过列云枫的脸,笑道“我这话也错了,看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是个小男人了,嘻嘻,假正经多可怜啊,美色当前还不敢看,那个姐姐的肌肤是不是欺霜压雪啊?” 世事无情梦颠倒 半间亭,月色朦胧。 寒凉一片的幻雪宫,在凄清似水的月光下,恍若月窟仙境,广寒宫苑。 空桐潋滟是从桥上一纵身,然后展开翅膀滑翔进来,她那双翅膀展开后,足有六尺,亭子立柱间的空隙不够,空桐潋滟斜着身子,翅膀微收,真的如同一只凌云的鹰隼,一个漂亮的斜刺,转眼就到了半间亭里边。 终黎西枫有些愕然,她可没有想到空桐潋滟会来得这么快,还听到了自己背后的埋怨,本来就忐忑不安的心,越发惶然,就像她不知道怎么准确地称呼空桐潋滟一样,她更不知道这个本来是同母姐姐的人,会怎么对付自己。 在幻雪宫里边,就只有她和空桐潋滟是尊上宫主卢妃仙子公开承认了的亲生女儿,可是卢妃仙子就是不许她叫娘,私下里,只准终黎西枫叫她姨娘,看着空桐潋滟负气而冷漠地叫卢妃仙子娘的时候,终黎西枫的心中说不出什么滋味。 不叫就不叫,赌气的终黎西枫干脆连姨娘也不叫,可是她心中怎么也不能忘却,这个高高在上,喜怒无常的尊上是自己的亲娘。 空桐潋滟也看到了澹台梦和印无忧,眼珠儿转动,那张娇媚如花的脸,带着莫名的笑意:“嘛,人生何处不相逢啊,怎么绕来绕去都是你?” 她是在和澹台梦说话,语气神色也看不出是奚落还是寒暄,反正让人感觉特别不舒服。 澹台梦不为所动,淡淡地道:“青山何尝改?绿水自长流,故人相逢日,能饮一杯无?” 空桐潋滟樱唇微翘,笑靥绽开:“噗,说来你还是不服气?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你那点儿三不着四的蹩脚医术,也能解人家的毒?嘻,人家的毒是人家自己下的啦,人家想什么时候解就什么时候解,用得着你那个甘草方子?” 所以语调很是奚落,却也没有感觉到特别恶意,毕竟这个空桐潋滟看上去娇美可爱,天生成的美人胚子,丽质天生,容颜倾城,上天赐予的绝色美貌总是带着几分讨巧。 人皆爱美,天性使然。 美丽的东西,总会令人赏心悦目,色令人盲,更令人娱,世上有几人可以勘破红颜白骨,公子骷髅,娶妻愿娶无盐女,择婿甘择温飞卿? 若是无盐胸无经纬,不过是个小识微善的贤德妇人而已,漫道王侯,就是寻常男子,谁能以德迎之,举案齐眉,白头偕老? 若是飞卿笔秃才短,不过是个憨厚温和的纯良男子而已,休论美人,就是寻常女子,谁肯付托终生,相濡以沫,不弃不离? 第120章 因为空桐潋滟在嘲笑澹台梦,所以印无忧始终盯着她,被人目不转睛地注视对空桐潋滟来说,也就是司空见惯的事情,她的美丽源自母亲卢妃仙子,尽管她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亲是谁,她也不确定是卢妃仙子不想告诉她,还是连卢妃仙子自己未必不知道,可是这种与生俱来的美丽,上天毫不吝啬地赠给了她。 女人虽然生来力怯,可是上天还是公平的,它赋予了女人独有的武器,比如眼泪,比如美貌,男人用权势、财富、武力来征服世界,女人就要用上天赐予的武器来征服男人。 卢妃仙子说过的话,空桐潋滟记得住的并不多,这句话她印象深刻,因为她对这句话十分鄙弃和不屑。 一般对付这种紧盯着自己不放的人,尤其那眼光里边带着无限亵渎和猥琐的人,空桐潋滟不会要他们的性命,她不喜欢杀人,因为人死了死了,一死百了,死亡对于一些人来说,实在是天大的便宜,空桐潋滟不喜欢自己占便宜,更不喜欢被人家占便宜,所以她几乎不会杀人。 既然这样喜欢看我,就要眼睛统统给我。 凡事都很公平,有失有得,空桐潋滟会把那些人的眼睛钩出来,用一种让他们死都忘不了的方式。 但是现在不同,印无忧也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却让她多少有些不自在,她感觉印无忧的眼神和绝地苍狼一样,只是把她当成了猎物,一只鹿,一只羊,或者一只兔子。 她讨厌这种感觉,可是喜欢这样的挑战,因为她闻道了血腥的味道,闻道了浓重的杀气,所以眼睛也开始放光,就是不去理会印无忧,她要等着他忍不住先出手,她喜欢看见人暴怒不已的样子。 澹台梦淡淡地道:“马勃牛溲,亦有用处,空桐姑娘也不必小看我的甘草方子,试玉要烧七日满,辨人须待十年期,金簪子掉在井里边,有你的何须忙,没你的跑断肠,粟米未熟,黄粱未醒,空桐姑娘拭目以待吧。” 空桐潋滟闻言,心中疑惑,暗自运气,却也没有什么不妥,于是笑道:“吔,江湖人武功不好就磨脸皮,脸皮厚了就天下无敌,澹台姑娘果然青出于蓝,这自我圆场的功夫也是天下第一。”她感觉自己应该无事,可是还是故意嘲讽,想敲打出澹台梦的真话来。 澹台梦浅浅一笑:“溢美之辞,实不敢受,空桐姑娘的谬赞,愧不敢当。” 她笑意盈盈,淡而清浅,对于空桐潋滟的冷嘲热讽,毫不在意。 空桐潋滟眼波一转,看向了终黎西枫:“跪了这么久,你想到什么了?” 终黎西枫哂笑:“生于斯是错,就根本不会有对的时候,不用想,我也知道。” 嗖。 忽然一道厉风,兜头而下,空桐潋滟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根水晶藤杖,一下子抽到了终黎西枫的背上,终黎西枫看着她们对话,毫无防备,身子一晃,差点儿扑倒在地。 这水晶藤杖也是用水晶雕成,形状奇怪,好像是根树枝的形状,主干虬曲,旁边还有几个分岔,但是只有岔头儿的部分,好像梅花鹿的鹿茸一样,就是那么一个包包儿,断面也不整齐,仿佛是被生生斩断的一般。 终黎西枫吃痛,冷汗一下子淌下来,回头一看,却眼睛直直地瞪着空桐潋滟手中的水晶藤杖:“你,你,你怎么用这个打我?” 空桐潋滟噗嗤一笑:“这个怎么了?只许蛮灯神拿着,就不许我拿着?”她说着话,足尖一挑,飞出一脚,正好踢在终黎西枫的腿窝处,终黎西枫的身子一下子飞起来,摔到了栏杆旁的玉板上边,幸亏有栏杆挡着,不然就摔到半间亭下的河水里边去了。 空桐潋滟手里拿着的水晶藤杖,正是祈神殿里边,蛮灯大神手里拿着的法器,相传蛮灯神就是上天偷来天灯,照亮人间的那个神,因为给人间带来了光明而受到惩罚,被钉在半空中,每日都要受火箭穿心之行,每次受刑完毕,心口处已经前后洞穿,蛮灯神只好用藤条将伤口扎住,那根藤条染了蛮灯神的心血,最后有了灵性,变成了藤盾,护住了蛮灯神的心口,火箭根本射不穿蛮灯神的心,天帝得知后,赦免了蛮灯神的罪,那个藤条也就变成了蛮灯神的法器了。 因为幻雪宫的弟子,皆是上古神族的后裔,血统高贵,不容玷污,因此幻雪宫里边,不但不许男子随意踏入,连养的猫狗宠物,也没有雄性,祈神殿是幻雪宫最神圣的地方,级别低的弟子,擅入者要被点天灯以示惩戒。能进到祈神殿的人,在幻雪宫屈指可数,现在空桐潋滟居然拿着蛮灯神的法器来打人。 嗯。 终黎西枫闷哼了一声,空桐潋滟笑眯眯地,手却没有停下,连着几下子抽打下去,终黎西枫半跪半坐在玉板上,双手撑着栏杆,对于空桐潋滟的鞭责,她无力逃脱。 在幻雪宫里边,她是身份最尴尬的一个人,她是尊上宫主的女儿,身份高贵,可是她又没有席位,没有职责,终日无所事事,带着成百只猫逛来逛去,幻雪宫的人也不理睬她,她也很少去理睬那些人,和她相伴相依的就是那些猫儿。 那些猫儿本来是圣女宫主泠舟魅影养的宠物,开始的时候也就三四只,后来不知道这些猫儿怎么会招来更多的猫,连山里的野猫也都招引来,泠舟魅影就挑了一只通体墨黑的猫儿去,剩下的终黎西枫都带到自己的住处,无所事事的日子实在难挨,养些猫儿还可以打发寂寞。 那些猫儿,已经和终黎西枫相处甚密,有时候终黎西枫一个眼神,那些猫儿都明白她要做什么,这个时候,终黎西枫会觉得猫儿比宫里的人更亲切。 那个高高在上的娘,基本上一年也见不到一次,而这个美艳如仙的姐姐,基本上只有折磨自己的时候才出现,终黎西枫有时候很恍惚,感觉自己好像变成了一只猫,在这个仙境一样的地方,游手好闲,人家喜欢,就抱来抚摸下,人家不喜欢,就一脚踢开去,她自己和她养着的猫,没有什么不同。 水晶的质地坚硬如石,抽打在身上,没有太大的声息,却是痛得骨头都要断了。 终黎西枫从来都不会躲避,反正空桐潋滟要收拾她,不过是早一顿晚一顿的事情,除非她离开幻雪宫,一辈子不会来。 咯咯,呵呵。 空桐潋滟一边打一边笑:“啊拉,人家的功力是不是又精进了很多呀,人家打了十几下,你的衣裳都让汗湿透啦,不好玩啊,湿衣裹体,羞煞人嘛。” 涔涔而下的冷汗,已然湿透了终黎西枫的衣衫,和水洗的一样,紧紧地裹在终黎西枫的身上,勾勒出少女美妙诱人的轮廓。 她双手死死握着栏杆,手心里边,都是冷汗,如果没有这个力量的支撑点,她早就体力不支滑了下去,可是终黎西枫咬着嘴唇,打死也不会吭一声。 澹台梦淡淡地:“我们上去等吧。” 眼前的情形,她有些看不下去,因为忽然之间,她就想起了列云枫来,第一次见到他,他就也差不多这样的姿势,双手撑着书案,被列龙川责打,后来他们一路同行,也被父亲澹台玄打过,看着这个小姑娘被打,她脑海里边就不自主地浮现出列云枫被罚的情景,现在列云枫就在谒见厅内九重竹帘之后的石门里,咫尺天涯,不得见面,虽然列云枫挨打的时候,她会心疼,想想也总强过现在,连个面儿也见不到。 印无忧心中叹息,轻轻拉住澹台梦的手:“沧海,吉人自有天相,你放心,小枫不会有事儿。” 澹台梦微微愣了一下,继而一笑,虽然印无忧对她很好,却从来猜不中她的心事儿,现在印无忧竟然知道她在想什么,其实也不奇怪,印无忧是面冷心热,和列云枫的交情最深,现在他也一定会想到列云枫被责时的情景,不由低眉一笑:“玉不琢不成器,这句话真是金石良言,枫儿聪明有余,刻苦不足,让我爹爹知道了今天他会吃亏,等他伤好了以后,一定会揍他。” 他们说着话,已经到了半间亭的二层,上边有玉石桌椅,还有玛瑙茶具,桌子上边有白玉三足鼎,里边焚着栀子花,茶壶里边茶烟袅袅,清香扑鼻。 下边的闲事,印无忧不屑于管,从来别人的事情,他都没有足够的热心,澹台梦身处险地,自然凡事谨慎小心,也许每一步都有阴谋陷阱,在异国他乡的幻雪宫里边,不做小人也绝不轻易当什么君子。 水晶藤杖抽到在身体上发出空落沉闷的声音,那个小鬟水晶已然跟着澹台梦和印无忧上了上亭,然后还是敛眉垂首地站着。 点点红影,摇曳而来,一个提着水晶宫灯的白衣小鬟上得半间亭来,向空桐潋滟屈膝道:“禀护法,不二山庄的慕容庄主求见,尊上吩咐,她和圣女宫主无暇,让护法主事就好。” 空桐潋滟哼了一声:“什么不二山庄,我这里有正经事儿,没空去见他。” 啪,啪,啪。 空桐潋滟手下有加了几分力,终黎西枫低低的嗯了几声,都咽回到喉咙里边去。 那个小鬟屈膝不起,垂首不语。 空桐潋滟忽然停下手,轻轻抚着那根水晶藤鞭,上边的枝杈是她用内力掰去的,也没有什么原因,她忽然就感觉到很生气,看着蛮灯神拿着这枝水晶横竖都不顺眼,不过她拿下来的时候,并没有想到要用它来打人,不过是凑巧而已:“你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就是最大的错,” 终黎西枫有些恍惚,依旧很倔强地沉默不语。 崆峒潋滟看看终黎西枫,又看看那个小鬟,忽而噗嗤一笑:“人都带来了,还回禀什么,你对尊上还真是奉如神明,真是个好丫头。” 第121章 让空桐潋滟一赞,那个小鬟打了一个寒战,更不敢抬头,也不敢吭气,生怕说错了什么话,得罪了这个幻雪宫里边最不能得罪的人。 空桐潋滟脸色一寒,可凝霜雪,冷冰冰地:“叫那个不三不四地庄主过来吧!” 男儿重义轻生死 淡淡的香气,若隐若现,一丝丝地飘过来。 这股香气,不是花香,也不是檀香芸香之类的香气,很清淡,就在不经意间沁人心脾,如果有意去嗅的时候,却有闻不到了。 列云枫闭着眼睛,先让自己静下心来,然后试着调息,却发觉这一运气,四肢百骸,奇经八脉,都如同被千万枚钢针钉住一样,只要自己一动,就牵扯到无数的伤口,痛得让人心头发紧,身体仿佛一下子就崩塌般抽搐,痛到已然不知道那个地方在痛。 澹台梦,印无忧。 列云枫心里想着他们,可是却动也动不得。 啧啧。 卢妃仙子已然坐到了床前,柔若无骨的手,抚着列云枫冷汗津津的脸颊,她的手,缎子一样的柔滑,暖而娇柔,列云枫心中一沉,恍惚了一下,那股香气又飘了过来,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这股香气有些熟悉,却想不起来到底在哪里闻到过,因为他一直不怎么喜欢香味,尤其女子用的那种脂粉的香味。 卢妃仙子嗤地一声娇笑:“面如冠玉,吹弹得破,齿白唇红,倜傥风流,那些说弹词的先儿们还真不是信口胡诌,原来这个世上还真有长得如此俊美标志的男人,只是可惜,还只是个不识风月的小男人。” 卢妃仙子虽然在笑着说话,列云枫却听到冷飕飕的感觉,他可以听得到卢妃仙子均匀微暖的呼吸声,却有种鬼魅在旁的感觉,也许是自有于是非倾轧中摸爬滚打出来,锻造出异于常人的直觉,列云枫已然感觉到了卢妃仙子内心深处对自己深深的敌意。 卢妃仙子的手,轻轻地从他的脸颊滑下来,忽然捂住了列云枫的口鼻,紧紧掩住,列云枫本来痛得几欲窒息,这下子被堵住了口鼻,无法呼吸,憋得满面通红,本来羊脂玉一样的脸庞,此时仿似三春之花,再也支撑不住,眼睛立时张开,身子却无力再挣扎。 卢妃仙子没有松手,反而嘻嘻笑道:“忘了告诉你,我是幻雪宫的尊上宫主,叫卢妃仙子,人家都说,恶人从来都不会说自己是恶人,其实说这话的人根本是在放屁,因为一个人是不是穷凶极恶,从来都不是自我标榜,而是别人公断的哦,不过,你现在也没有时间去外边打听打听卢妃仙子是什么样的人,”她说到此处,美眸轻眨,带着几分神秘地道:“可是我会让你自己去看看,道听途说,不如亲眼目睹,只是你别忘了,这不是你的靖边王府,如果你要耍小王爷的脾气,吃亏的绝对不会是我。” 列云枫几乎要窒息过去了,头脑发胀,恍恍惚惚地听她说话,卢妃仙子看他的眼神有些迷离,才松开了手,然后一招手,一个银衣小鬟端着一只水晶托盘过来,上边有一只银碗,走到床前边,一屈膝跪下,双手高举,水晶托盘的位置,不高不低,正好是卢妃仙子抬手就可以拿到的地方。 卢妃仙子拿过药碗,药的温度不热不冷,里边有一只小巧的水晶汤匙,她翘着兰花指,拿着汤匙,舀了一汤匙的药汁,又轻轻吹了吹:“为了救你一条性命,消耗了我十年的功力,这幅药可用尽了我们幻雪宫百年的珍藏,所以识时务者为俊杰,这就是幅穿肠的毒药,你也得给我乖乖地吃下去。” 列云枫终于喘过这口气来,仍是面白气弱,细汗涔涔,听到卢妃仙子如此说,不由一笑:“尊上如此垂青,如果列某再不识抬举,实在愚不可及,百身莫赎,可是,列某就是想不知抬举一回。” 列云枫说着话,脸上的笑意更浓,挑衅地眼光,盯着卢妃仙子。 卢妃仙子的脸上一变,啪地一声,把水晶汤匙放回水晶碗中:“列云枫,敬酒不吃吃罚酒,只怕后果严重到你无法想象,你不会愚蠢到,想看看卢妃仙子大发雷霆的时候,到底什么样子吧?” 屋子里边所有的侍女都吓得面无人色,跪伏一地,不敢起来。 看到卢妃仙子玉颜未青,列云枫笑得更加惬意:“天子的雷霆之怒,会血流千里,地动山摇,匹夫的雷霆之怒,会免冠徒跣、血溅五步,泼妇的雷霆之怒,列某年轻,还未见识过,如果尊上愿意让列某长长见识,列某非常感谢。” 泼妇? 这两个字好像一条蛇,一下子窜过去就咬了她一口,卢妃仙子的脸从青变白,顺手就将药碗扔出去,那个跪地的小鬟吓得飞身而起,双手依然举着托盘,将药碗接住了,复又跪倒在地,不敢抬头,这一跃一纵,身法利落,轻功不凡。 卢妃仙子沉声道:“谁要你多事儿!去手。” 那个端着药碗的小鬟闻言,脸色灰白,却不敢掉泪,双手举着水晶托盘,战战兢兢地:“尊上息怒,婢子该死,只是这服药乃是幻雪宫百年珍藏,前辈心血,万金不换,婢子不忍弃废,忤逆了尊上,婢子服罪,请尊上息怒。”她说着话,将水晶托盘恭恭敬敬地放在一旁,然后从靴子中抽出一把柳叶弯刀来,右手紧握,寒光一闪,就向自己的左手砍去。 银丝一闪,一根银色丝线从卢妃仙子的手上飞出去,正好缠着那个小鬟的左手手腕处,卢妃仙子笑道:“蠢货啊蠢货,难怪你只能身为贱婢,连个末席的弟子都混不上去,这样一下子砍去,弄得鲜血四溅,岂不污了我这个地方,难道弄得一地的血污,还得要你狗一样地舔干净吗?可惜你的舌头未必有狗干净。要这样勒着,直到血脉不通了,再从骨缝儿出下刀,才切得干净呢。” 卢妃仙子好像是谆谆教导的儒师,口气里边充满了同情,但见那个小鬟花容失色,手不敢动,被银丝线勒得开始红紫起来。 卢妃仙子笑眯眯地对列云枫道:“还是小王爷啊,你发脾气,连累别人遭殃,心里居然一点儿愧疚都没有,可见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只可怜这个丫头,才十四岁,从此就没了一只手,就是长得天仙儿一样,谁还敢要她?” 列云枫不为所动,冷笑道:“折腾来折腾去,也不过折腾你自己的走狗,和我有什么关系?列某还以为你是聪明绝顶的人,原来也不过和世间的愚夫愚妇一样,外边受了气不敢发泄,回家撒泼乱咬人。” 列云枫心里也怜惜那个无辜遭灾的小鬟,可是对付卢妃仙子这样的人,说理求情根本不通,他方才听到卢妃仙子说泠舟魅影是她的弟子,看泠舟魅影的年纪,也有十八九岁了,卢妃仙子应该是比泠舟魅影大才对,可是眼前的这个卢妃仙子好像只有十五六岁的年纪,娇滴滴的声音,粉嫩嫩的脸庞,身段体态,都是含苞欲放的少女,再仔细看去,好像还不到十五六岁,只是那眼睛,那双风情万种的眼睛,无论如何也不会是少女应该有的眼睛,这双眼睛也够清澈明亮,但是里边藏匿了太多的东西,需要阅人无数后才可以累积起来。 胭脂红粉,可以掩饰青春的痕迹,去抹不去岁月的烙印。 英雄末路,红颜迟暮,本是人世间的悲哀,所以末路的英雄,不愿意承认自己已非勇似当年,迟暮的红颜,更不愿意面对自己韶华不再的现实,不惜余力地要挽回逝去的青春。 盖世的英雄,不怕死,却怕没有对手,寂寞地老去,美丽的红颜,也不怕死,却怕岁月流逝,年华老去。 眼前这个娇美如少女的卢妃仙子,恐怕也难脱俗,列云枫不过是有意嘲讽,果然真的触到了她的痛处,银丝一闪,从小鬟的手腕处松开,翻卷过来,一下子就缠住了列云枫的脑门儿。 列云枫笑起来:“黔之驴,对敌无他,首长鸣,复蹄之,技止此耳,可是尊上何愚,所做种种,不过意欲要挟,列某从不惜死,以我之命要挟我,不知道尊上从何想来?” 卢妃仙子心中大怒,她只知道列云枫是靖边王列龙川的儿子,想来生于皇亲贵胄之家,豪门富贵之地,不过是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纨绔子弟,从小金奴银婢、娇生惯养,然后又有那个号称天下第一的澹台玄钻营攀附,收来做弟子,好为玄天宗壮大门庭。 她曾经琢磨过要捉住列云枫,但是忌惮澹台玄的武功,尤其藏龙山上还有谢神通那样的高手,她要做的是一举成功,所以把目标定在了秦谦的身上,相较之下,浪迹江湖的秦谦,更容易设计擒获。 不想天公作美,无意间竟然得到了列云枫,卢妃仙子才不惜消耗十年的功力,救了列云枫一命,可是没有想到这个列云枫如此难缠,心思如鋻,言辞锋利,差点儿让她乱了方寸。 卢妃仙子深呼吸了一下,复又娇声笑道:“小孩子太聪明了也不好,天易生妒,智者多夭,不过你到提醒我了,不知道那个叫做澹台梦的小丫头,还有那个离别谷的少谷主,他们的性命可以不可以要挟到你?” 列云枫就是等着卢妃仙子的这句话,他一睁眼睛,没看到澹台梦和印无忧,心中甚急,可是总不能向这个卢妃仙子打听,所以才绕着弯子引得卢妃仙子自己提起,列云枫心中如此想,可是脸上不以为然:“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如果一个人因为别人的生死,受到挟制,这个人岂不窝囊无用之极?” 卢妃仙子冷笑道:“小王爷,你低估了本尊,向我这样的神之后裔,怎么会轻易定人生死?因为人间有句很有趣的话,叫做生不如死。 第122章 有时候,活着要比死更不容易。” 卢妃仙子的眼神,阴沉得要滴下水来,可是列云枫心中稍稍地松了口气,如果她真的要想用澹台梦和印无忧要挟自己,这两个人应该没有性命之虞,只要大家还留着一条性命,总会有法子离开这个鬼气森森的地方。 列云枫无所谓地笑道:“我连他们的生死都没有所谓,生不如死,又奈我何?” 卢妃仙子忽然阴阴地道:“小王爷出身高贵,想来对于世间的磨难不甚了了,也不会知道,对于女子来说,最大的痛苦,最不能忍受的屈辱会是什么?”她说着眼光如冰“如果你那个娇滴滴的小美人姐姐,不再冰清玉洁,变成了残花败柳,你也会无动于衷?” 列云枫眉尖都不曾动一下,笑道:“冰清乃心静,玉洁为志贞,身体发肤,不过皮囊,早晚腐肉一块,白骨一堆,朽烂成泥,何谓清洁?朱门绣户,仍有风月之污,秦楼楚馆,不乏殉情之烈,原来卢妃仙子不仅愚不可及,而且俗不可耐。” 混账。 卢妃仙子本来是要刺激列云枫,没想到反被列云枫的几句话气到,居然说自己愚蠢恶俗,自己明明是仙子一样的人物,岂容他如此玷污,她气急败坏地一把拽住列云枫的衣襟,用力一拎,然后凭空摔出去,啪嗒一声,重重摔在地上。 列云枫嗯了一声,浑身剧痛,无法动弹,却忍不住哈哈大笑:“愚不可及,俗不可耐,难道列某说错了不成?估计大雅之言,对你说来也是对牛弹琴,还是说句俗话吧,小人乍富,腆胸叠肚,看你这满室珠宝,摆得和典当铺一样,生怕人家不晓得你富可倾国,富虽够富,可惜贵不起来,所以一个愚不可及,俗不可耐的人,最好别恼羞成怒,气急败坏,这样也不过再加上一个丑态百出而已。” 你找死! 卢妃仙子蛾眉倒竖,手中银丝线一卷,啪地抽打到列云枫的背上,一股排山倒海的力量蓦地击打过来,列云枫已经身受重伤,如何禁得住,眼前一黑,嗓子一甜,噗地一口血喷了出来,溅洒在晶亮的水晶地面上,吐了一口血,仍是抑制不住心口的痛,又忍不住涌出鲜血来。 卢妃仙子闻道了血腥气,被激怒的心才平静下来,笑呵呵地走过去:“可怜的孩子,我忘了告诉你了,你受了重伤,筋脉皆损,武功尽失,现在别说我们幻雪宫,就是一个三岁的孩子都可以杀死你。武功尽失啊,太可怜啦,哈哈哈。” 武功尽失?难怪自己提不上一口真气来。 列云枫心里发冷,他虽然不喜欢练武,可是也下了很多功夫,犹自来到藏龙山后,因为练功,没少挨打,吃了很多辛苦,现在一下子说没就没了,心里自然难过,更重要的,他还要带着澹台梦去解毒,要行走江湖,如果没有了武功,岂不成了累赘? 只是卢妃仙子的话,未必可信,他们现在是敌非友,兵不厌诈,也许只是一个想要击溃他的谎言而言,所以列云枫心中虽然有些恍然,脸上的笑容已经充满挑衅和不屑:“有失必有得,福祸相依,怎么会是可怜的事情?何况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像你这样的身手武功,还不一样效力于人?” 卢妃仙子差一点飞起一脚踢过去,不过还是忍气,嗲笑道:“可惜啊可惜,你怎么不是个丫头呢,这张嘴和刀子似的,真真爱煞人了。”她说着用足尖轻轻踢了踢列云枫的脸,列云枫趴在地上,无法动弹,卢妃仙子又冷笑:“可惜说出来的话,没有一句招人待见。” 她说着话,脚尖一点,在鞋里边立刻弹出一把小剑来,剑尖就挨着列云枫的脸颊,轻轻蹭来蹭去:“乖孩子,可不要乱说话,祸从口出,万一我生了气,一不小心,划花了你的脸,你这个伶牙俐齿,就变成了四处透风了。” 列云枫毫不畏惧,反而笑道:“如果我口不能言,尊上要我这个哑巴有什么用?你不惜自耗内力,想来是我奇货可居,这奇货有了残缺,也难以卖个好价钱了,尊上不是得不偿失?” 寒光一闪,那把小剑收了起来,卢妃仙子开始心平气和:“哎,我是越来越喜欢你了,我辛辛苦苦救过来的孩子,还弄伤了,岂不是和自己过不去?看你这小脸儿,白得和纸儿一样,是不是很痛啊,来乖,把药吃了,吃了以后就不痛了。” 她说着一拽列云枫的头发,把他整个人拽起来,银丝线一卷,把药碗卷过来,端着手中:“傻孩子,你要是不小心把药碗打翻了,我还得去煎一碗来,这一碗药得花两个时辰呢,两时辰可能会发生好多事情,你想都想不到。” 列云枫被拽着头发,身子已经发软,周身痛极,却笑道:“反正我形同废人,管他发生什么事儿,做个旁观者看热闹好了,我不小心惯了,你再煎来一碗,我也许还会打翻。” 卢妃仙子玉面一寒:“少他娘的给我废话,这药里是有罂粟不假,可是吃不吃也由不得你,你乐意耗着就耗着?本尊可没有那么好的耐性,而且,本尊还要带着你去见识见识,我们幻雪宫是什么地方,我卢妃仙子是什么样的人!” 她说着话,拽着他头发的手环住他的脖子,从那边环过来后,手一捏列云枫的鼻子,向后一抬,然后把一碗药都灌了进去,等她松开手,列云枫噗地一下子,把满口的药都喷到了卢妃仙子的脸上。 褐色的药汁,顺着卢妃仙子的脸庞,滴滴答答地淌下来,列云枫冷冷地看着她,卢妃仙子眼中带煞,两个人对峙了一会儿,卢妃仙子忽然笑道:“识时务者为俊杰,看你还真是白白长了一副千伶百俐的样子,既然你不肯饮鸩止渴,喝下这碗药,我只好给你两个选择。”她说着手臂一绕,复又拎着列云枫的衣襟“当然这两个选择都是会让你后悔终身的选择,如果你不肯做一个无女不欢的花间浪子,就做一个颠倒阴阳的绝色妖人吧。” 列云枫气若游丝,可是心中频频冷笑,只要自己所作所为,有悖常理,一定会激起卢妃仙子的好胜好奇之心,打乱她原来的计划,才可以一步步揭出事情真相来,他就是想知道卢妃仙子究竟要利用做什么,她不会杀自己,这一点他可以肯定,只要她琢磨不透自己,澹台梦和印无忧始终会是她犹豫不决的筹码,只要他们无事,就算自己会吃些苦楚,却也无妨。 小人得志自张扬 不二山庄,慕容惊涛? 坐在上亭的澹台梦和印无忧对望一下,心中甚是惊愕,这个幻雪宫到底要做什么,她们好像和离别谷、焚心教都有了往来,还有勾上不二山庄? 不二山庄虽然没有被列为世家,可是但凭着慕容一姓,还有慕容惊涛的第一快剑,在江湖中的地位也不容小觑,而且不二山庄的地位声名,毕竟和离别谷、焚心教不同,离别谷就是明目张胆的杀手老巢,焚心教在江湖中行事诡秘,加上他们擅于用毒下蛊,已被江湖人视为邪门歪道,不二山庄虽然没有做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好事,却也没有落人口实,有损盛名。 澹台梦心中奇怪,以慕容惊涛的地位,夤夜来此求见,岂不是自降身份?到底幻雪宫里边有什么东西,有如此大的诱惑力?还是慕容惊涛要准备做出什么不容于江湖,不容于天下的事情,先为自己找一个退路,等事成以后,好投奔到邠国来?幻雪宫是邠国的护国圣教,她们的决定,同样体现着邠国的立场,如果她们愿意庇护慕容惊涛,那么本朝和邠国之间,恐怕会以此点火,蔓延成一场蓄谋已久的战争。 因果循环,根由始末,无风绝不起浪,任何一场战争,都是财富与权利的争夺,所有的理由,不过是借口,只是有的说得拙劣可笑,有的说得堂而皇之。 邠国和本朝和睦交好,很多年来都相安无事,不知道谁要搅起这场风波,好从中渔利。 几个小鬟手提水晶宫灯,已经翩然而至,引着一位锦衣华服的少年,转眼到了半间亭。 澹台梦和印无忧看清了来人,更是惊异,原来来的这个人不是慕容惊涛,而是不二山庄的大公子慕容孤,慕容孤看上去神采奕奕,也没有穿平素离那身死气深深的黑衣裳,换了一身质地考究,彰显贵气的衣衫,他本来长得就相貌堂堂,仪表不俗,以往总是阴恻冷漠,现在眉宇之间,都是意气风发,可是通身的气势,看上去反而不如从前。 空桐潋滟手中晃着那根水晶藤杖,斜着眼睛瞥了他一眼:“你是不二山庄的庄主?”她说着话,又抽了终黎西枫一下子,终黎西枫已经昏昏沉沉地伏在栏杆上,连哼的力气都没有了。 看着这个装束奇异的绝色少女一脸寒色,慕容孤心中忍不住涌动无限遐思,尤其空桐潋滟手中还拿着一根水晶藤鞭,另一个女孩子软软地伏在栏杆上边,只看到湿漉漉地头发,贴着光洁的额头,还有半边脸,眼睛闭着,好像昏过去了。 空桐潋滟本来就有几分气,幻雪宫的人都知道,空桐潋滟心情好的时候,千万不要去惹她,谁知道她会想出什么样的方法戏弄人,当然,如果她心情不好的话,更不要去招惹她,否则会出现什么样的后果,谁也无法预测,只怕到时候,就是求告玉皇大帝、观音菩萨也没有用。 一般这个时候,终黎西枫这个妹妹会很倒霉地碰到空桐潋滟不高兴,如果终黎西枫很幸运地躲过一劫,那一定是她们的弟弟残被荼毒,替终黎西枫搪过灭顶之灾了。 慕容孤有些恍惚的样子,更令空桐潋滟生气,蛾眉一挑,寒意更重。 第123章 真是倾国倾城的美人啊,连生气都是如此好看,尤其在烛影憧憧的宫灯下,灯下看美人,越看越销魂,慕容孤感觉自己体酥骨软,心里先麻倒了半边,连忙抱拳:“是,在下正是不二山庄的庄主,姑娘芳名可否赐下?” 空桐潋滟斜睨着,玩弄着手里的水晶藤鞭:“见面不如闻名,难道你们中原没有人了,像你这种阉人也可以称雄一方?” 啊? 阉人? 慕容孤本来还心猿意马,面对空桐潋滟的美色,不能自己,没想到被空桐潋滟说成是阉人,这样的话对于男人来讲,比骂他八代祖宗还要厉害,慕容孤又气又恼,可是有求于人,不敢发作,只好干咳几声:“姑娘说笑了,在下,那个,在下虽然一事无成,也不会背弃祖宗,做下那样的事情,姑娘这个笑话,实在,实在……” 他越是解释越是不清,暗恨自己口角笨拙,没有法子口若悬河、谈笑风生,好吸引这位玉面凝霜的绝色少女。 空桐潋滟从鼻子里边哼了一声:“听说慕容庄主二十年前就名动江湖,人称第一快剑,时至今日,也应该年过不惑了吧?”她说着溜了慕容孤的下颌一眼,满眼的嘲讽不屑。 慕容孤一摸下巴,终于找到了话题,不由得自嘲地笑道:“呵呵,姑娘误会了,在下慕容孤,家父慕容惊涛不幸遇害,已经故去,在下不才,只得勉强接任不二山庄的庄主之位,在下年方弱冠,尚无妻室……” 空桐潋滟打断他:“你爹死了?” 慕容孤笑道:“姑娘怎么明知故问呢,如果不是幻雪宫相助,家父怎么会那么顺顺利利地归天呢?” 脸上慢慢浮现出笑容来,心中的怒气渐盛,空桐潋滟心中暗道一定又是自己那个尊上宫主的娘亲在暗中筹划,只是不知道谁去帮忙弄死了慕容惊涛,看样子这个慕容孤是难以压抑心里的喜悦,已然溢于言表。 慕容孤心里也在冷笑,看来这个少女虽然美艳绝伦,可是对自己十分嫌恶,好像也不知道自己前来之意,看来她对幻雪宫的事情知之甚少,一定不是什么要紧绝色,只是她们的宫主卢妃仙子也太托大,自己好歹也是一庄之主,她就是暂时没有时间招呼自己,也不该派这个小丫头来敷衍自己。 躬身抱拳,慕容孤心里带着几分不满,想试探试探这个小丫头到底知道多少事情,如果卢妃仙子真的只派个普普通通的弟子来招呼自己,哪里还有诚意可言,分明是戏耍自己,别看自己年轻,刚刚当上不二山庄的庄主,可是卢妃仙子要轻蔑自己,我慕容孤也不卖她幻雪宫的帐,到时候把幻雪宫想自己邀约的事情抖落出来,一定会为不二山庄博得名声。 慕容孤在临行之前,早已经做好了布置,这次前来,无论成败,都要有所斩获,于是他按捺下心头的怒气,还是很客气地笑道:“那位康宝康姑娘不是贵宫的人吗?她用宝剑一泓泪烧伤了家父后,我们府里的人都看到五彩烟雾,晶莹雪花,那可是贵宫的标志,如果康姑娘不是贵宫的人,难道是被贵宫所救?” 空桐潋滟听出他的试探之意,冷哼一声,她的确不知道康宝这件事情,可是在慕容孤的面前,也决不能承认,冷然道:“慕容庄主急于打听康姑娘的下落,是要为慕容惊涛报仇?”她这句话问得含糊,但是将慕容孤的话题轻描淡写地转移了。 慕容孤一愣,空桐潋滟的语气咄咄逼人,让他特别尴尬,慕容惊涛被端木嫣然烧伤以后,又气又恼,病卧不起,高烧频发,左飞凤暗中告诉他这个消息后,慕容孤就偷偷溜回去,买通了郎中,在慕容惊涛的药里边下了药,慕容惊涛昏昏沉沉的过了几日,就绝气身亡。 慕容孤可没敢进到里边去看慕容惊涛,连慕容休要进去探看病情,慕容孤也阻拦着,声称父亲要静养,好容易盼着慕容惊涛死了,慕容孤也没敢细细检查尸体,生怕被慕容休看出慕容惊涛是被毒死的,就匆匆下葬,然后以长幼有序为名,成了不二山庄的庄主。 好在慕容休哀痛父丧,根本没有心思和他计较,所以这几日,慕容孤以不二山庄庄主的身份做了好多事情,就是要人们知道,不二山庄已经易主了,他慕容孤终于拨云见日,出人头地。 慕容孤的表情有些尴尬,半晌才道:“姑娘误会了,在下其实不辨是非,忘恩负义之人?家父欺世盗名,假仁假义,虎狼成性,心如蛇蝎,乃是武林一害,人人得而诛之,在下早有大义灭亲,以谢天下之意,只是困于愚孝,不忍下手,多亏贵宫当头棒喝,倾力相助,在下才得偿夙愿,我们慕容家的列祖列宗,也会感激贵宫。” 空桐潋滟从来不屑于杀人,因为生不如死,如果恨一个人而杀了他,实在是对他太仁慈了,应该用更残酷的方法来折磨他才能消除心中的恨意,可是眼前这个慕容孤,她忽然觉得这种人活在世上实在多余,她感觉连想法子对付他都是对自己的侮辱,不过她几乎不会杀人,这个寡廉鲜耻的东西还是送给霞露清霜吧。 呀。 空桐潋滟忽然想起来,为了怕霞露清霜阻止自己行动,她忽然偷袭,把霞露清霜困在石屋里边,结果到现在忘了放出来了,那石屋机关严密,从里边根本无法出来,霞露清霜一定很生气,空桐潋滟用手一扣发间的犄角,那只小角晃了几晃:“啊拉,潋滟是黄鱼脑子,该打该打,清霜一定饿扁了,会一口吞掉潋滟哒。”她说着话,也不去管慕容孤,纵身出去,莲足一顿,人影一晃,就消失在夜色中了。 慕容孤被晒在一旁,不知所措,心中嘀咕,原来是金玉其外,看上去长得和天仙一样的姑娘,却是古里古怪,还不拿自己当回事儿,我慕容孤少年英俊,一定会成为人中翘楚,年方弱冠,就成为一庄之主,连幻雪宫的尊上宫主卢妃仙子都亲自下贴相邀,等到我成为武林盟主,一呼百应,八面威风,到时候你这个丫头看了我还不是卑躬屈膝? 哼,到时候美女如云,你这个头上长角的妖人也未必能近得我跟前来。 提着水晶宫灯的小鬟,都站得和灯柱似的,夜风抚过,也不眨一下眼睛。 上亭的小鬟水晶飘身而下,恬静一笑,落落大方,然后敛眉低首,福了一福:“慕容庄主,我们右护法有要事未决,庄主雅量,自然不会介怀,请上来稍坐。” 这小鬟言谈得体,轻功绝佳,颦笑间自有一股风韵,慕容孤又不觉呆了,心中暗道,都说幻雪宫宫规森严,言行坐卧,都有规矩,难道这个小鬟是有识得英雄的慧眼,知道我慕容孤绝对不是池中之物,一定会出类拔萃,所以青眼相加,特此借这个机会,来缓解自己的尴尬? 想到此处,慕容孤心中升腾起满腔豪情来,觉得这个白衣小鬟美得不可方物,简直是九天玄女下凡,不知道比刚才的空桐潋滟还漂亮多少倍,他心中胡思乱想着,跟着小鬟水晶跃上了半间亭的上亭。 猛地见到印无忧和澹台梦,慕容孤也是一愣。 再看水晶,斟了一杯茶,奉给了慕容孤,然后静静地退后,侍立一旁。 慕容孤心中犹豫,不知道该不该在桌子旁边坐下,因为对面就是印无忧和澹台梦,两个人挨在一起坐着,根本都没有看他。 仓啷,宝剑出鞘,寒光似雪。 印无忧冷冷地:“我不会和禽兽同坐。” 澹台梦叹道:“无忧,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人家已然禽兽不如,更不屑与我们同坐,免得沾染了人间正气,江湖道义,糟蹋了好容易修炼出来的寡廉鲜耻。” 慕容孤心中懊丧,怎么这两个人也在这里,那么自己方才的话都被他们听了去,如果传扬到江湖中,岂不是给自己添了麻烦?不知道他们是不是也和自己一样,受了幻雪宫的邀请,所以暂时未明情况,不好撕破脸皮,所以装作大度:“两位,这里是幻雪宫的地方,你们恶言相向,别人会以为两位对幻雪宫心有不满,借题发挥。” 澹台梦不屑地道:“我们不是幻雪宫的狗,所以不用察言观色,忍气吞声,我们也不是幻雪宫的朋友,所以更没有打狗也要看主人的忌讳。” 印无忧哼了一声,剑光一闪,喝道:“滚!” 慕容孤面红耳赤,只是上次和贝小熙交手时没有讨到任何便宜,他看得出来印无忧的功夫在贝小熙之上,何况旁边还有个澹台梦,这丫头言语刻薄,诡计多端,没有把握的事情,还是不要逞一时之勇,小不忍则乱大谋,大丈夫能屈能伸,所以慕容孤向水晶抱拳:“姑娘,在下看在贵宫的情面上,不会和他们这样的人一般计较,更不想因为他们,冒犯了贵宫。” 水晶含笑一礼:“幻雪宫从来不管江湖纷争,江湖事,江湖了,您和他们有什么恩怨纠葛,只管快意恩仇,哪里会冒犯我们,庄主请,如果这里地方不够广阔,水晶可以带您几位去练武场。” 水晶娓娓而谈,说得轻松,差一点儿把慕容孤的鼻子气歪了,他不过是自己找给台阶下,谁知道这个小鬟居然如此说,还要给他们找地方厮斗,慕容孤气得脸色发青,心里说,真是妇人心,海底针,看来这又是一个心如蛇蝎的恶毒女人,我还以为她是慧眼识英雄,没想到一样鼠目寸光,居然不识得我这个就要横空出世的英雄豪杰,反而加害于我,真是岂有此理,死丫头,早晚一天你会后悔! 慕容孤还抱着拳,进退不得,左右为难,到了这个时候,再退缩,实在说不过去了。 澹台梦笑道:“自己眼拙,就别怨天尤人,想借个坡下驴,也得看准了,不然一脚踩空,不定会摔出个什么笑话来呢。” 第124章 印无忧看到澹台梦嘲笑慕容孤,十分畅快,难得她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来,现在列云枫在谒见厅里边,这么久了不见动静,应该是个好消息,只要列云枫平安无事就好,他内心深处的自责还可以减轻些。 方才列云枫出事的时候,看到澹台梦伤心欲绝,印无忧又是心疼又是难过,不过还有几分庆幸,幸好自己犹豫,没有把真心话说给列云枫听,本来他想告诉列云枫,自己喜欢上了澹台梦,那是不知不觉间的感觉,从开始的相识,到慢慢的牵挂,他发现自己在澹台梦的面前,越来越不知道怎么说话,只要能看到澹台梦,看到她笑语盈盈的样子,他就心满意足,只要澹台梦快乐,他心里也跟着高兴。心里那份牵挂越浓,他在澹台梦的面前就越手足无措,有时候连话都不愿意说,只是想静静地看着她。 以前看到澹台梦和列云枫那般默契,印无忧从来没有想到其他,因为这两个人对他来说,都是生命里边很重要的人,他们都是一样的聪明慧黠,一样的激灵刁钻,还只当着他们趣味相投,而且他觉得自己和列云枫亲如兄弟,如果列云枫喜欢上了谁,一定会跟他说。 可是列云枫从来都没有谈及此事,但是今日,印无忧已经很清楚了,不管列云枫怎么想,澹台梦已经喜欢上了列云枫,也许她自己尚无知觉,就在她痛极呕血的瞬间,印无忧便心中明白。 想想澹台梦和列云枫,这两个人还真是金童玉女一样,印无忧此时的心情无法言说,自己也无法理清,乱纷纷地堵在那里,说不出的难过,干脆也不去理会,只盼着列云枫可以平安无事,澹台梦此时的笑,纵然不是发自内心,也总强过满面哀戚,让他心疼欲死。 慕容孤一咬牙:“你们不要欺人太甚,再苦苦相逼,在下就不客气了。” 澹台梦冷冷地:“谁要跟你客气?” 事情僵到此处,慕容孤心中恨及,其实他何尝不想杀了这两个人灭口,可是他没有这个能力和本事,手,握着剑柄,咬着牙,眼中带着杀机,恨恨地瞪着印无忧和澹台梦,大喝了一声:“好男不跟女斗,好女更不要欠揍,告诉你们,我慕容孤顶天立地,就是不屑和你一般见识,我来幻雪宫有正经事儿要办,没有时间和你们磨牙!”他说着,转身拂袖,就要离开。 人影一闪,印无忧的剑指向他的眉间:“别动。” 鬼魅魔头魑魅地 鸦雀无声。 香气隐约,时浓时淡。 卢妃仙子看着列云枫,脸上的笑意更浓:“你这个孩子怎么这样别扭呢,敬酒不吃吃罚酒,原来这个毛病也是龙生龙,凤生凤,什么样的爷爷,什么样的孙子,癞蛤蟆没毛儿,随根儿,不过,自作孽不可活,本尊实在是仁至义尽了。” 列云枫已经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了,水晶地面泛上来的凉意,开始慢慢凝冻着身体,冰冷麻木,只是从嘴里哼了一声,他知道卢妃仙子不一定又弄出什么花样来,只是这个气氛诡异的地方,出现什么残酷刑罚都是极有可能。 不过列云枫心里也有把握,自己现在伤重,已经禁不起折腾了,只怕是鞭笞几下,都会送命,卢妃仙子如果还要利用自己,就不可能随便下手杀人,而且要杀人还不容易,一掌下去,自己就横尸当场了。 卢妃仙子拍下手,不多时,几个银衣小鬟抬来一张银质的床,上边也没有铺盖,也没有床头,只是平板地一张银子打造的床,床上还有银链子,一动的时候,稀里哗啦地响着。 另外几个银衣小鬟手里拿着镶着银边儿的铜刷子,银边儿是缠丝的花边儿,因为银子比较软,所以刷子把儿和上边的刷毛儿都是铜的,磨得极为光亮。 另有几个银衣小鬟抬着透亮的水晶桶。里边装着飘满花瓣儿的水,有两个小鬟跪在地上,搬过几方砖头一样的水晶来,在屋子的正中搭起一个简易的炉灶,提着水桶的小鬟将水桶放在炉灶上边,又进来四个小鬟,每个人的怀中都抱着一束檀香木,悄然地走进来,毫无声息。 这些小鬟年纪都不大,也就是十四五岁左右,虽然一个个称不上国色倾城,但是妙龄少女,自有娇媚可人之处。这些小鬟手脚麻利,动作轻盈,纷而不乱,有条不紊。到近前后,都盈盈跪下,等待卢妃仙子的吩咐。 卢妃仙子笑道:“列家的人,从来都是属鸭子的,就是煮熟了,嘴也是硬的,可惜你这条三寸不烂之舌,只能你自己惹下麻烦……”她说着话,却发现列云枫已经昏了过去,不由得哼了一声,眉间一挑“真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窝囊废,居然就这么晕了,本尊还玩什么?” 她脸色一沉,满屋子的小鬟都吓得跪伏一地,连头也不敢抬。 卢妃仙子阴晴不定的眼神,从列云枫的脸上溜来溜去,屋子里边鸦雀无声,静得可以听到有人牙关轻磕的声音。 卢妃仙子眼光一转,瞪住那个吓得磕牙的小鬟,那个小鬟立刻脸色苍白,眼前一黑,昏倒在地。 一丝嫌恶之色,涌上了卢妃仙子的眉间,她悠然起身,就要走过去。 门口进来一个白衣小鬟,她在迈进来的瞬间,就感觉到了气氛不对,可是她已然到了门口,更不敢退回去,只好硬着头皮进来。 卢妃仙子冷哼了一声,看着那个小鬟走到前边,伏身跪道,那个小鬟紧张得脖子都要僵直了,可是还有拼命地告诉自己,不要让卢妃仙子看出她的紧张,她用最优美的姿势,给卢妃仙子叩头,然后控制着自己的声音,不能太响亮,不能太低沉,不能太沙哑,不能太尖锐,要圆润清越,如珠落玉盘。 幻雪宫里边的弟子侍女,无论行走坐卧,平时都有人严格训练,这些规矩都是卢妃仙子亲自订下,不容有丝毫差错。 宫中侍女,皆穿银色衣衫,每二十名侍女,皆由一名侍殿带管,这些侍殿是有席位,可以依次上位,等到她们有了功绩,就可以成为身着白衣的幻雪宫没有席位的弟子。 这些白衣弟子需要有所成就,才可以一步步升上去,包括现在的左右护法,都是从没有席位的弟子一步步上去的。 那小鬟也是一个刚刚上位的没有席位的幻雪宫弟子,如果一个不留神,应对出错,送了命还是小事,不过是一死而已,只怕触怒了卢妃仙子,会被降到侍女,再受一翻非人的折磨和地狱一样的上位之旅。 那个小鬟朱唇轻启:“弟子纯夕拜见尊上宫主,公子奉命觐见,已在慈颜殿跪侯。” 因为没有席位,所以这个叫做纯夕的小鬟也没有姓氏,只有名字,要想在幻雪宫有名有姓,就要不惜一切代价,不择一切手段,否则没有席位的弟子,性命犹若草芥,任由有席位的弟子欺凌践踏。 卢妃仙子冷冷地道:“我自己的儿子,来不来我会不知道,用你多事?” 纯夕闻言,头大如斗,知道自己倒霉,撞到卢妃仙子的气头上,这个时候,如果够聪明的话,就不要辩驳,反正卢妃仙子要生气的时候,说什么都没有用。 好像一瞬间,这个卢妃仙子的怒火都要烧到自己的身上,白衣小鬟纯夕跪伏在地,以头触地,身子蜷缩成优美的弧形:“师父,弟子知罪。” 纯夕是惊恐之下,才叫了这么一句师父,卢妃仙子已经要下杀手,听到这两个字,心中恍惚一下,想起来这个小鬟是自己在邠国皇宫的护城河里边捡到的,当时她和泠舟魅影在一起,都用新鲜荷叶包裹,然后用马兰叶子捆着,两个孩子用一条马兰叶子捆在一起,装在一个木盆里边,身上任何可以识别的标记都没有,一般皇宫里边的弃婴,多半是宫人被皇帝临幸,但是妃嫔不容,所以要是不想自己的亲生骨肉有性命之忧,只好忍痛丢弃,如果能成功地丢弃出去,也是母子的造化。 不过这样丢弃的孩子,还是以男孩居多,不知道这两个女孩子怎么会被丢出来,卢妃仙子从来不会去救人,她只是瞥了一眼而已,却看见其中的一个小孩子像她呵呵地直笑,另一个正在沉睡。那个笑的孩子一直盯着卢妃仙子,卢妃仙子动了一念之仁,才把这两个孩子带回了幻雪宫。 卢妃仙子哼了一声:“让他等着吧。” 听到这句话,纯夕如闻大赦,叩了个头,连忙退出去,身上已经被汗水湿透。 卢妃仙子用手搭住了列云枫的脉搏,轻轻咬着嘴唇,心中犹豫了一下,然后断然一摆手,有个银衣小鬟端着药碗过来,卢妃仙子眼角一挑,那个小鬟忙撬开了列云枫的牙关,把那碗药汤灌了下去。 卢妃仙子抚摸着列云枫冰凉的脸庞,脸上的笑意也十分阴冷:“可怜的孩子,谁让你姓列,无间地狱,舍尔谁入啊?” 护法。 卢妃仙子低声喝了一声,所有银衣小鬟都娇声应承,然后靠着门口的几个小鬟出去守候,不许任何人进来打扰。 此时紧闭宫门,屋子里边所有的小鬟都满面戚容,却不敢有丝毫的违背反抗,一个个盘膝而坐,五心向天,将体内真气调集出来,卢妃仙子气走丹田,身形飘起,忽然清吒一声,身子旋转起来,那些小鬟只觉得自己身陷惊涛骇浪之中,体内的真气被一股强大的气流席卷出去,泥牛入海无消息。 卢妃仙子体内的真气也冲盈而出,她的衣衫都被真气鼓起来,猎猎作响,然后飞身过去,将列云枫提了起来,双掌印住他的气海血府,然后先将那些小鬟的真气导入列云枫的体内,因为她要传一股极其厉害霸道的真气进去,所以害怕这股气脉一旦触动了,恐怕自己也会受伤,所以才会吸取小鬟们的真气做引头,方才已经为列云枫灌下了那副药,再以这股真气相佐,她就不信列云枫还能强硬到什么时候。 第125章 只可怜那些银衣小鬟,一个个脸色苍白如死,血,顺着嘴角滴滴答答地淌下来,终于有人闷哼了一声,跌倒在地,她蜷缩成一团,好像一只被榨干了橘子,抽搐几下,就不动了。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这些小姑娘们都相继倒下,绝气身亡,有几个小姑娘的眼角,还挂着冰冷的泪水,紧闭的双眸,掩饰不住内心的痛楚。 缓缓收住招式,卢妃仙子也觉得心口一热,猛地一口血喷出来,有些溅落在列云枫的衣角上,她用帕子忙擦拭净了嘴角的血迹,然后一拍手,门外的小鬟闻声进来,看到屋子里的情景,也没有感觉到意外和惊讶,她们几个人匆匆地把这些小鬟的尸体抬出去,眨眼之间,这里已经没有任何死亡的痕迹,又有很多银衣小鬟进来,悄然侍立。 嗯了一声,列云枫终于醒了,一睁眼,就看到了卢妃仙子冷漠的眼睛。 卢妃仙子冷然道:“我们幻雪宫乃是蓬莱胜境,不容一丝风污,看你如此形容,脏得和鬼一样,让我们幻雪宫的丫头侍候你梳洗梳洗吧。” 列云枫看看地中心那张银床,那些拿着镶银铜刷子的小鬟,还有那些水晶炉灶里边已经生了火,檀香木焚烧起来,满屋子弥漫檀香幽幽的味道,炉灶上边的水晶桶里边,水开始冒起热气。 这些小鬟的样子好像有些改变,方才好像不是这些人,自己是不是晕了很久了,那印无忧和澹台梦怎么样了? 他微微动了动,身子居然能动了,而且还有了几分力气,列云枫心中更加诧异和惊慌,如果自己不是晕迷了很久,怎么会能动弹了? 卢妃仙子冷笑道:“经过我们幻雪宫的梳洗,你就好脱胎换骨了。” 梳洗,列云枫心中冷笑,这个卢妃仙子所说的梳洗可不是梳妆洗浴,而是一种酷刑,要将人赤裸着绑缚在铁床上,然后以热水从头到脚地浇上几遍,直到皮翻肉烂,然后再用铁刷子,将那人身上的皮肉一下下地刷下来,也有在铁床下烧火,用铁板之热,将上边的人烤得半熟的。梳洗之刑虽然不是最狠毒的刑罚,也位列十大酷刑之中,让人望而生畏。 这个卢妃仙子居然将如此残酷的刑具都弄得如此华丽。列云枫叹了口气:“蓬莱胜境我没见过,不过这里更像魑魅鬼宫,所谓梳洗,也不过皮肉尽,白骨出,尊上费了如此力气,要列某一副骷髅有什么用?” 卢妃仙子冷笑道:“列云枫,你就算准了本尊不会杀你吗?还是以为本尊不敢杀你?” 列云枫淡淡地:“人无利而不往,尊上就是再愚蠢,也不会做亏本的买卖。如果尊上乐意一试,列某悉听尊便。” 就是这种表情,这种从骨子里边的骄傲和不屑,简直和当年的那个人一模一样,卢妃仙子有些愠怒,在刹间,她恨得牙根痒痒,恨不得把列云枫真的绑到那张床上,然后好好梳洗一番。 不过,卢妃仙子还没有糊涂,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怎么做才会更好。 她本来就是吓唬吓唬他而已,可是这样被他一将,自己岂不是太没面子了,卢妃仙子神情冷漠,冷笑一声,衣袖一挥,银丝线卷出来,缠住了列云枫的一只手,然后她手指一绕,负手站起,往外就走,那根银丝线拽住了列云枫,被卢妃仙子拖到了地上,众小鬟忙退避两厢。 列云枫身上残留一些气力,此时却用不上力道,只能任由卢妃仙子用一根银丝线拖着,在冰冷的水晶地面上蹭过,经过门槛的时候,也就那样磕绊着出去,坚硬的水晶,磕得浑身生疼。 好在走了没有多久,就到了地方,卢妃仙子回头娇笑:“小王爷,你怎么像一条狗一样,如此狼狈,不过看你这幅小模样,还真惹人怜爱,和我们家的那条小狗很般配呢。”她说着话,忍不住咯咯笑起来。 列云枫既不生气,也不理她,抬头看到前边依然是座华丽堂皇的宫殿,那块牌子写着三个大字,水晶宫。 水晶,水晶。 列云枫现在看到水晶都要吐了,这个地方到处都是水晶,冰凉凉地水晶,折射着奇异的光影。 卢妃仙子也不容他多想,一下子就把他拽进去。 水晶宫里,不仅仅有水晶,还有凄寒入骨的一池碧水。 偌大的宫殿里边,除了金蟒缠绕的水晶柱子,再也没有任何陈设,很多白衣小鬟手捧利剑,雕像一般站住旁边,她们连眼神都是空洞洞的,看不出任何表情来。 这座水晶宫,从宫门进来,有九级台阶,然后下边就是深有丈余的水池,水池里边的水,引自一脉活水,这脉水乃是从寒谷雪峰上流下来,水质极清极冽,水温又寒冷刺骨。 在这水宫的碧波池里边,有很多水晶球,在池水中滚来滚去,发出奇特的声音。 每一只水晶球直径在三尺左右,厚有寸余,内部中空,在每只水晶球的上边,有细小的孔洞,这些孔洞细如发丝,是漏斗型的,可以让空气进来,如果水晶球不乱动的话,因为孔洞太小,水不会渗入太多。 可是,无论是谁被关在这个几乎封闭的水晶球里边,都不会过得惬意。 水晶本是阴冷之物,触手寒凉,还半浮半沉在水里,尤其那池碧水泛动的寒气,隔着水晶球也能感觉得到,这脉水流,源自千年冰洞,若是寻常人被扔进去,瞬间就会手足抽筋,四肢僵直,不被淹死,也会冻死。就是被关在水晶球里边,那股寒意会从身下袭来。 因为水晶球不过直径三尺,一般人在里边不能站立,只能蹲着或者坐着,水晶球是半浮半沉在水面,有一半儿的空间是浸入水中,被关在里边的人,如果静而不动,就无法抵抗四面皆冷的寒意,可是如果在池水中滚动水晶球,那么更彻骨的寒意会袭遍全身。 只是,有些事情是无从选择,进或者退,未必都由自己,就像被关在水晶球里边的人,明知道自己在球里的运动会给带来更浓重的寒意,会增加自己的痛苦,可是静坐在原地不懂,那刺骨的寒意,还是无法承受。 水晶宫,听着如诗如画的名字,其实这里,是幻雪宫的水牢,只关着两种人,犯了宫规的弟子,还有幻雪宫俘来的敌人。 唯一不同的是,幻雪宫的弟子尽管被关在这里,却有囚禁的期限,而被关进来的外人,除非死去,没有释期。 卢妃仙子用力一带,银丝线绷起来,一股力道也将列云枫拽了起来,她右手揪住列云枫的后心,让他站得稳一些。 碧波池里边的水晶球滚动着,里边有的人在动,有的人已经没了声息,蜷在那里,动也不动。 因为水晶球是透明的,里边的人一举一动,外边的人都看得见。 水晶球里边,关着的清一色都是女人。 滚动的水晶球,在碧水池里边,荡开层层涟漪,列云枫看到了两个认识的人,确切地说,是一个认识的人,一个可能认识的人。 一个是在陈九州的寿宴上失踪后就一直不见踪影的康宝,她此时猫一样蜷缩在水晶球里边,抱成一团,昏昏沉沉,那双眼睛,好像睁着,又好像闭着,水晶球还在滚动着,说明她还有力气去滚那个球,她还活着。 在这里,没有人能装死,因为没有人能受得了那股刺骨的寒冷。 另一个他可能认识,因为他感觉那个人就是泠舟魅影,被卢妃仙子鞭笞的那个人,他认得她纤尘不染的狐裘,还有她白得几欲透明的肌肤。 不过他没有看到泠舟魅影的正面,现在她缩在狐裘里边,猫儿一样地蜷着不动。 卢妃仙子一进来,里边的小鬟都跪下恭迎,她也不去理这些人,而是把关着泠舟魅影的那个水晶球打开,那个水晶球一分为二,泠舟魅影在里边毫无表情地施礼,没有命令,她不能出来,卢妃仙子也没理她,笑眯眯地对列云枫刚要说什么,忽然有个白衣小鬟进来,还是那个纯夕。 纯夕的脸色比任何人都难看,她感觉自己今天实在是倒霉,好好地守在慈颜殿,先是通禀时撞到卢妃仙子生气,幸亏上天保佑,自己有惊无险,现在又在自己当值的地方有了事儿,她气得骂天,却不敢不报。 可是今天来了两次了,一定会让卢妃仙子记住自己,这绝对不是什么好事情。 卢妃仙子看到她,也是一笑:“又是你?” 纯夕的一颗心离开凉透了,可是不敢流露出来:“启禀尊上宫主,有人闯了进来。” 卢妃仙子愣了一下,这么多年,也没有过有人私闯入宫的事情,她觉得十分意外,不由得笑起来:“三更半夜,居然有这样的妙人?实在有趣,本尊要去看看。”她说着把列云枫一推,直接推到泠舟魅影的怀里“这个人交给你了,该做什么,你应该明白。” 泠舟魅影扶住了列云枫,然后垂头施礼,什么都没有说。 卢妃仙子的心情忽然好起来,笑眯眯地:“还有,在本尊回来之前,你该办的事儿,最好不要拖延!” 她说着话,身形一纵,鬼魅一样,就没了踪影。 为谁憔损黯伤神 凌厉的剑光,在晕红的灯光下,轻轻绽放出一朵虚妄的花,须臾间开谢,只留下一抹比夜色还凄冷的寒意。 慕容孤盯着直指自己咽喉的剑尖,直着脖子,咽了几口唾沫,他很想发脾气,很想三下五除二,把印无忧一巴掌打死,可他的脸上还是挤出一丝笑意来,当日韩信,受得胯下之辱,才可以官拜三齐,他慕容孤要想成就一番大事,又何必和这种莽夫愚汉一般见识,武功高又怎么样,慕容惊涛的武功更高,还不是丧命在几碗药汤之下? 第126章 慕容孤笑得十分勉强,心里边自己劝慰自己一番,然后抱拳:“尊上宫主相邀,小弟还有急事要办,不知道兄台还有什么赐教?” 这里是幻雪宫的地盘,所以慕容孤抬出尊上宫主卢妃仙子来,他就不信印无忧和澹台梦会连一点江湖规矩都不讲,敢在幻雪宫的地方不买卢妃仙子的面子。 可惜,慕容孤这次真的想错了。 印无忧冷冷地道:“道歉。” 剑光,轻轻舞动,仿佛是夜空里一抹流霜,清冷的深白色,令人陷入无望的寒冷之中。 慕容孤终于激怒了,这个不识好歹的小子居然用剑尖指着自己,还让自己道歉,道什么歉?他额头上的青筋暴露出来,喝道:“你他娘的听不懂人话吗?是幻雪宫的尊上卢妃宫主找我有要事商谈,如果耽搁了,你有几颗脑袋来担?好狗不挡道,你三番两次拦着我,到底是对我不二山庄不满,还是对尊上宫主不满?” 印无忧不为所动,也不管慕容孤说些什么,眉间杀气渐重,手腕一翻,长剑如蛇,忽然弹出,那三尺青锋横着拍过去,啪地一声,打在慕容孤的脸上。 哎呀。 一条暗紫色的血痕,在慕容孤的脸上隆了起来,变成一道僵痕,慕容孤没有想到印无忧真的敢在幻雪宫内和他动手,还如此地不客气,这一剑虽然没有伤得怎么样,却让他倍感屈辱,他就不明白,为什么印无忧会如此大胆妄为,难道,这是卢妃仙子的授意,难道,幻雪宫已经知道自己此行是别有打算? 想到此处,慕容孤冷汗淋漓,越想越对,如果不是卢妃仙子授意,放印无忧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在幻雪宫的地界为难自己,就算他不把不二山庄放在眼里,也要顾忌卢妃仙子的面子,可是卢妃仙子为什么要派人羞辱自己? 还是,哎呀,慕容孤暗骂自己太糊涂,差点儿上了人家的当,这个印无忧和澹台梦在这里等候,毫发无伤,自然不是被幻雪宫抓来,他们身边还有个白衣小鬟服侍,一定也和自己一样,是应约而来,那个尊上宫主现在无暇,所以他们才在这里等候,不用说,他们也是冲着那件天大的好事而来。 奶奶的,慕容孤在心里骂了一句,看这个印无忧长得也是一表人才,虽然不如自己风流倜傥,可是这个人的武功比自己高,卢妃仙子在邀约笺上说,要将她的女儿许配自己,邀请慕容孤前来,商措这门亲事。慕容孤得到邀约后,欣喜若狂,幻雪宫在邠国的势力,如日中天,传言那个卢妃仙子绝色倾国,美若仙子,而且武功超绝,驻颜有术,二十年前,有人看到她恍若十七八岁的样子,前两年有人见到她时,她却仿佛只是十四五岁,岁月不断流逝,卢妃仙子却越来越年轻。 那卢妃仙子的女儿,岂不更是天下难寻的美人?卢妃仙子要嫁女的话,一定会准备上丰厚的妆奁,还有自己如果结上这门亲事的话,放眼江湖,谁还敢对自己的庄主之位说三道四,谁还敢不服他慕容庄主?到那个时候,提到他不二山庄,一个个都该肃然起敬。 不过,慕容孤也不糊涂,这世上没有白捡的便宜,卢妃仙子一定有所企图,最有可能的就是觊觎中原,想要对中原武林下手,慕容孤自己盘算过了,现在二妹慕容愁离家而去,三弟慕容休太过伤心,都无暇细究慕容惊涛的死因,这世上的事儿,纸保不住火,万一将来自己下毒弑父的事情被揭露出来,根本无法在中原立足,现在卢妃仙子主动约请,他焉能错过这个机会? 可是现在,印无忧无缘无故地拦阻他,这意思太明显了,摆明了也是向卢妃仙子献媚,想趁机把自己比下去,好让卢妃仙子舍弃自己,选择他做东床快婿。真是无耻之人,无所不用其极! 慕容孤就好像一条被抢了骨头的狗,满面的愤怒:“米粒之珠,也放光华?你算什么东西,凭什么命令我?告诉你,尊上宫主慧眼如炬,选人以能,我慕容孤乃是堂堂一庄之主,你呢?你凭什么和我相提并论?爷爷今天就给你一百个胆子,你要敢伤我一根汗毛,尊上宫主一定不会放过你!”他在生气发怒之时,仍然不忘攀扯上幻雪宫。 印无忧是因为慕容孤对澹台梦无礼,才会生气,现在慕容孤气急败坏地说了一通,他反而愣了一下,不知道慕容孤在说什么,方才自己那一剑也不是很重,不可能把慕容孤打懵了。 澹台梦在一旁轻笑道:“永忆江湖归白发,欲回天地入扁舟。不知腐鼠成滋味,猜意鵷雏竟未休。这位慕容庄主是披了毛皮睁狗眼,护着残骨乱吠人,自己乐意当人家的走狗也就算了,我们又不是你慕容家的列祖列宗,管不了你是否数典忘祖,你也用不着见人就咬,这世上有几个会和你一样,甘心为狗,乐此不疲?” 澹台梦的话,前半段印无忧没有懂,后边却听得明明白白,原来这个慕容孤以为自己要和他比拼,好向幻雪宫摇尾示好,印无忧哼了一声:“沧海,我和小枫学过一套剑法,练了好久,今天正好一试身手。” 方才见澹台梦奚落嘲笑慕容孤的形容,让印无忧感觉她那神态腔调,和列云枫有几分神似,如果有列云枫在,两个人一唱一和,一定会把这个慕容孤气得一佛出世,二佛生天。 忽然提到列云枫,澹台梦心中就是一痛,不过笑容依旧:“他哪里会什么正经的剑法,不过是打鸡屠狗而已,这种不入流的招式,你也去学?” 慕容孤一再提起卢妃仙子,印无忧心想这个人既然是应了卢妃仙子之约而来,对卢妃仙子应该有用,不如把这个家伙生擒活捉了,也许可以用来和卢妃仙子谈条件,所以他原先不过是一时之愤,生气慕容孤辱骂澹台梦,现在却改了主意,存心要捉住他。 印无忧的心思,从来瞒不过澹台梦,他这边眼神一动,澹台梦已经知道他想什么了,捉住慕容孤的主意,她只在心里一闪而过,感觉无甚可行之处,慕容孤就是成为了不二山庄的庄主,他的身份重量还是无法和列云枫比较,卢妃仙子不会笨到用慕容孤去换列云枫,不过这样的人,看着就生厌,所以印无忧动了念头,澹台梦也没有阻拦,反而嘲笑慕容孤。 印无忧一点头:“不错,就是屠狗剑法,这一招,叫砍狗头。” 说话之间,一剑兜头劈去,慕容孤气得脸色涨红,浑身发抖,抽出宝剑来迎挡,两个一交手,慕容孤暗暗叫苦,他也知道印无忧厉害,却没有想到印无忧是如此厉害,自己已经用上了平生绝学,拼了十成十的内力,和印无忧相比还是相去甚远,印无忧又诚心要捉他,下手焉能留情,几剑下去,慕容孤就左支右绌,岌岌可危了。 澹台梦在旁边一厢看,一厢指点笑言:“削狗耳,剜狗眼,斩狗爪,剁狗蹄……” 那个白衣小鬟水晶的眼中,也忍俊不住涌出一丝笑意来,再看慕容孤被印无忧逼得左躲右闪,上蹿下跳,真的是狼狈之极,一边听澹台梦的娇语,一边看慕容孤的窘势,果然贴切得很。 慕容孤又气又恨,却无法挣脱印无忧的攻势,那密集的剑光,好像落网一样,任是自己费劲了吃奶的力气也逃不出去,他只觉得自己头昏眼花,四肢无力,一个没留神,让印无忧脚尖一钩,噗通一声,摔倒在地上,还未等他动弹,就被印无忧震得双臂脱臼,痛得吸气,奈何双臂无力,自己又接驳不上去,爬又爬不起来,只能趴在地上,不断地挣扎。 慕容孤气得破口大骂:“你们这对狗男女狼狈为奸,以多欺少,死丫头,你不用得意,让人卖了还帮着数钱,你这个相好的是来幻雪宫求聘尊上宫主的女儿,等人家娇妻哄到了手,就会甩破烂一样甩了你,你还不知死活地帮着他,贱……” 他这个字刚骂出来,印无忧飞起一脚,正好踢在慕容孤的脸上,嘭地一声,慕容孤好悬没有背过气去,一时间顺着鼻子嘴角淌血,痛得抽搐了几下,不敢再骂人了,一双眼睛,还是怒火熊熊地瞪着澹台梦和印无忧。 联姻? 澹台梦心中一动,慕容孤无意间的话,泄露了一些事情,看来幻雪宫要和中原的武林门派联姻,卢妃仙子看中了不二山庄?如果真要联姻,凭着邠国护国圣教的身份,也要找个武林世家,不二山庄虽然也是数得上,可是单说慕容一族,他们的声威也不如映雪山庄的慕容,映雪山庄的慕容乃是慕容世家的正支正派,但是庄主慕容惊雷兄弟五人,除了慕容惊雷成亲以外,那兄弟四个脾气怪异,一生都没有娶妻,所以五房之下,只有慕容云裳这条血脉,如果要联姻,卢妃仙子应该先考虑映雪山庄,可能因为她唯一的男弟子,是邠国当今的皇帝,邠国虽然比本朝的疆土小了很多,但是一国之君,万乘之尊,不会纳武林中人为妃,可是武林之中,除了不二山庄,也不乏世家名门,何须单单盯上了不二山庄? 可惜被印无忧一脚踢去,慕容孤的脸都青肿起来,鼻子和嘴里都是血沫,说话也说不清楚了,满眼的痛恨,还有游移不定的怯意。 澹台梦移步过来,蹲下去,用一条帕子,轻轻擦拭着慕容孤口鼻处的血迹,慕容孤嫌恶地想躲却动弹不得,只好瞪着眼睛,死死地盯着澹台梦。 沧海。 印无忧有些不悦,像慕容孤这样的人,还理他做什么,要不是看着他可能有用,印无忧早一剑宰了他了。 澹台梦淡淡笑道:“万物有灵,众生平等,就是畜生,来世间一遭也不容易,好歹结个鬼缘。” 第127章 她说着话,擦干了慕容孤嘴角的血迹,然后把那块沾满了血迹的帕子叠了几折,就要丢弃到半间亭下的水里。 忽然间,丝竹声声,众多小鬟咏经的声音从谒见厅传来,水晶也忙跪伏在地,那几个提着水晶灯的小鬟也跟着跪伏下来,齐声跟着咏诵。 南无,阿唎耶,婆卢羯帝,烁钵啰耶,菩提萨埵婆耶…… 几句悦耳的咏经声传来,澹台梦听得是大悲咒,奇怪这个幻雪宫,怎么总是念经,方才在谒见厅也是,好端端地念了一遍普庵咒,现在忽然又念起了大悲咒,难道那个卢妃仙子还当自己是大慈大悲的菩萨?还是把自己当成了神仙? 咏经声里,一条人影纵来,瞬间上了半间亭,一把就抓向了澹台梦。 澹台梦早有防备,在这个地方,时刻都有危险,她焉能掉以轻心,所以看到眼前黑影一闪,恶风不善,连忙躲开。 那个人一抓抓空,冷笑一声,化抓为掌,直击澹台梦的面门。 印无忧一见这个人影,就知道是父亲印别离来了,不知道母亲厉娇娆此时去了哪里,但见父亲面沉似水,连看自己都不看一眼,对澹台梦痛下杀手。 难道出了什么事情? 印别离的脸色太难看了,举手之间,下来杀手,恨不得把澹台梦力毙掌下。 印无忧不敢犹豫,举剑护住澹台梦,他知道以澹台梦的武功,根本不是父亲的对手,虽然自己和澹台梦联手,也未必打得过印别离,只是有自己搅合其中,总会让父亲顾忌一二,就是父亲真的连父子之情都不顾了,就让父亲连自己也打死好了。 印别离哼了一声,看着印无忧的宝剑刺过来,也不躲闪,左手两根手指一探,就夹住了印无忧的宝剑,然后沉喝了一声,只见剑身微抖,喀地一声,断为几段,印无忧收势不住,身子前倾,印别离右手挥去,重重一记耳光,将印无忧打飞出去。 后边正是半间亭的空隙之处,眼见着印无忧的身子就要飞落下去,有人伸手接住他,足尖一顿,抱着印无忧上了半间亭。 淡淡的暖暖的香气,让印无忧恍惚了一下,这种味道那么熟悉,自己以前在梦中常常会闻道,好像是母亲厉娇娆身上散发出来的香气。 印无忧一回头,果然接住自己的就是厉娇娆。 此时印别离根本不去管印无忧,反正儿子是他训练长大,这么高儿的半间亭,根本摔不到印无忧,他是故意打飞了印无忧,好趁机杀了澹台梦。 这一掌,印别离用了全力,简直不惜鱼死网破,澹台梦无处可躲,芳心一横,一缕凄寒如雪的冷光掠过眼眸,不退反进,啪地一声,单掌相接,就这样硬生生地和印别离单掌对单掌。 两只手掌印在一起,澹台梦几乎听到自己骨头裂开的声音,剧烈地疼痛,让她面白气弱,但是澹台梦的眼中皆是不屑和傲然,孤冷地看着印别离,笑意清绝:“因果从来不爽,报应只争早迟,你虽然没有积些阴骘于儿孙,却有子息福祉,佑你一条性命,可惜这身功夫,只用来为非作歹,不留也罢。” 印别离的神色变得古怪,澹台梦的笑意好像剑一样穿透他的心,他以为这一掌能够震得澹台梦七窍流血,死于当场,可是反而觉得掌心一阵痛麻,然后凝聚于掌的内力,好像被什么东西吸去,源源不断地流失出去,此时想要再撤招,已经来不及了。 看着印别离和澹台梦对掌,印无忧大惊,就要冲过去帮忙,被厉娇娆一把拉住,笑道:“傻孩子,不要过去,太危险了。” 沧海不能死。 印无忧一字一顿地说,然后挣开厉娇娆就要过去,谁知道厉娇娆比他手快,一下子点了他的穴道:“什么沧海桑田,都是靠不住的东西,跟娘走吧,娘会给你找一个绝色美人来,比这个病恹恹的短命鬼强一百倍。”她说着话,哈哈一笑“印别离,你慢慢杀人吧,儿子是我的,永远是我的!” 印无忧没想到厉娇娆会封住自己的穴道,刚要说话,连哑穴都被封住了,被厉娇娆一把夹住,纵身而去。 这边印别离无法挣脱那股神秘的吸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厉娇娆带走印无忧,不过他此时也不担心,反正事情未完,厉娇娆暂时不会离开幻雪宫。 可是,他怎么挣脱也挣脱不开,他的真气越凝越多,流逝的反而越快。 印别离冷汗如雨,澹台梦的笑更加冰冷:“你不该伤了不能伤的人。” 忽然,有人拍了下手,咯咯娇笑:“好,太好了!澹台梦,你让本尊大开眼界,吸星大法,久违江湖,原来是落到玄天宗的手上,好笑这个世上的人,还以为澹台玄是什么正人君子,说不定他那个天下第一的功夫,也是靠着邪魔外道的功夫不劳而获,转过脸却装腔作势地骗人。” 印别离听到是尊上宫主卢妃仙子的声音,心中又是恼怒,又是窘迫,有心救助,却知道卢妃仙子无利不往,绝对不会白白帮助他,而且让他去求人,实在难开这个口。 卢妃仙子笑道:“印别离,你也不用为难,我也没有时间帮你,居然有人敢闯我们幻雪宫,这样的好戏焉能错过?你放心,真正骑虎难下的是这个丫头,如果她不撤招,她这条手臂就会废了,如果她先撤招,无人相助,她就无法消化从你身上吸走的内力……”她说着话,也不去看他们,而是身形一闪,消失在夜色里边。 对卢妃仙子的话,印别离半信半疑,那个白衣小鬟水晶福了一福:“梦姑娘,伤人亦自伤,撤招吧,水晶愿意助您一臂之力。” 澹台梦淡淡一笑:“多谢水晶姑娘,只是我澹台梦要做的事情,从来都不会后悔。” 说话间,只听得噼里啪啦一阵纷乱的响声,很多银衣小鬟举剑边战边退,形容十分狼狈,在她们环成的半圆里边,只见有一男一女仗剑杀了过来。 福兮祸兮两相依 钟磬鸣动,恍若仙音。 泠舟魅影带着水晶宫里边的侍女伏地咏经,她尚自裹着雪色狐裘,跪在碧波池边,她们的声音清如流水,却比流水冰冷,毫无表情。 列云枫软软地坐在地上,靠着一根水晶柱子,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到底哪里不对,他还说不出来,反正周身都紧绷绷地难受,好像身体里边的血脉脏腑,都要爆出体外一样,身体内有股力道,好像脱缰的野马,横冲直撞,难以控制。 一时诵经毕,泠舟魅影顺势跪坐在地面上,那只黑漆漆的猫不知道什么时候蜷缩在她的脚边,懒洋洋地一动不动。 水晶宫里,难挨的死寂。 那个半开的水晶球,在水面上悠然浮动,泠舟魅影有些倦怠地指了指那只关着端木嫣然的水晶球,有侍女过去,将水晶球打开,呼吸到外边的空气,端木嫣然才睁开了眼睛,不过还是无力地蜷在那里,动也没有动,嘴角微微牵动一下,好像浮上一丝冷笑。 泠舟魅影终于起身,她的动作轻盈慵懒,好像一只猫儿一样,侍女们把那只水晶球拉到了池子边,端木嫣然靠着球壁,侧身蜷着,淡淡地道:“你不用白费心机了,你们想要的东西,我这里没有。” 泠舟魅影也淡淡地:“你身上有没有尊上想要的东西,尊上比你更清楚,你不愿意拿出来,是你自己的事情,表白反驳,统统无用。” 一丝冷厉的光,从端木嫣然的眼中掠过,她猛地睁开眼睛,和泠舟魅影四目相对。 端木嫣然冷冷地:“提线傀儡。” 泠舟魅影不为所动,也冷冷地:“砧上鱼肉。” 两个人的眼光,针锋相对,都犀利而冷漠,仿佛两把宝剑,鱼死网破地撞击在一起,没有输赢,只能两伤。 忽然,端木嫣然浅浅一笑:“要想鱼肉不腐,便于你们以后宰割,该加着冰块保鲜了吧?” 她的笑,很是讽刺,幻雪宫的人为了求得她身上的秘密,每隔一段时日,就会严刑逼供,自从上次她用一泓泪烧了慕容惊涛以后,就被幻雪宫的人带到了这里,先是治好了她的内伤,然后逼着她归依幻雪宫,端木嫣然没有答应,就被关在水晶宫里边。 这个水晶球,就是一座精致而恐怖的囚牢,成日浸泡在森冷彻骨的寒水中,如果不是幻雪宫的人留着她一条命,她早就挂掉了。 可是幻雪宫的人也没打算放过她,所以过段时间,就会刑求于她,在用刑之前,还会喂她一颗延命续气的丹丸,好留着她这口气。 刑罚固然难挨,可是端木嫣然知道,自己能活到现在,就是因为守口如瓶,在没有全盘倾吐之前,她还有活着的价值,如果什么都说出来,她就没有活下去的必要了,为了留住自己的一条性命,她必须坚持到底。 她的仇还没有报,她绝对不能白白牺牲。 泠舟魅影从怀中拿出一只瓷瓶来,倒出一颗红艳艳的丹丸,蹲下身子,把药丸递过去,端木嫣然接过来,放入口中。 有几个侍女已经抬来两桶碎冰,她们只等着泠舟魅影一声吩咐,就要碎冰倒入端木嫣然的水晶球里边,然后扣上水晶球,水晶球的空间就是那么大,那些碎冰占据了一半儿的位置,里边的人无从躲避,只能用体温将它们融化,可是碎冰在夺取人体热量的时候,也会有钢针一样的刺痛,到了最后,几欲冻僵。 端木嫣然看着那两桶碎冰,嘲讽地一笑:“草台班子闯江湖,还知道换换压轴的戏码,你们幻雪宫,就只有这样的把戏?也不知道换换花样?” 泠舟魅影慵懒地一笑:“人贵自知,换给花样就要了你的命了,你这条命虽然不值钱,犯不上累及别人跟着遭殃,我们迁就着你,你就安生些,凑合凑合吧。” 第128章 列云枫靠着水晶柱子,拼命压制着体内的那股霸道之气,可是越是抑制,那股气流反而越强烈,宛似被谁在体内点燃了一把火,他这用力一压,反被那火借了风势,忽然就成片地烧起来。身体里边的血脉脏腑都要爆出来,他握着拳头,捏得骨节发白,头脑中胡思乱想,努力分散自己的注意力,这边听着泠舟魅影和端木嫣然的对话,感觉特别有趣,忍不住笑了一声。 他一笑,引得泠舟魅影回头,纵身飘来,一搭他的脉搏,微微一笑:“尊上功夫,已入化境,竟然可以将烈焰真气移嫁在你身上。” 列云枫一愣,这个泠舟魅影好似无心地谈到自己身上的异象,难道她是想告诉自己,到底被卢妃仙子做了什么手脚? 尽管泠舟魅影笑得很是不屑和讽刺,可是她的眼光有些游移不定,就擅于察言观色的列云枫焉能错过这样的机会,泠舟魅影这样的表情就说明她是心口不一,只是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泄密,于是也冷笑道:“烈焰真气?说着神乎其神,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东西,不过问你也是白问,你也未必知道。” 泠舟魅影心里叹了口气,自己只看了列云枫一眼,尤其看到他那双晶亮炯然,神采飞扬的眼睛,就知道这是个剔透玲珑的聪明人,果然是一点就透,而且不露行迹,不像端木嫣然,要磨合了好几回,才知道自己的真正用意。 端木嫣然依旧蜷着,看到泠舟魅影弃了自己,去和列云枫说话,再运气调息,感觉这次的丹药和往次的不同,灼烈如火,一股热气顺着任督二脉,行遍全身,自己的双腿被冰冻已久,血脉凝滞,一直动弹不得,现在却血脉通畅,行动自如,不过端木嫣然还是极为谨慎,她环顾下四周,除了泠舟魅影,就是几个银衣小鬟,这些侍女的武功还是有限,只要泠舟魅影不出手,她就可以逃出水晶宫。 她来了幻雪宫多日,没有被关在这里的时候,也曾经去过几个地方,对幻雪宫的大致方位有些了解,而且她从小受到义父的严格训练,知道怎么追捕逃犯,所以更清楚自己要怎么逃跑,才不会让她们发现。 泠舟魅影也觉察到了端木嫣然的动静,却恍若无知,只是对列云枫冷笑道:“烈焰真气,为至阳至霸的真气,可以瞬间凝聚人体极限的力量,开碑裂石,崩云碎日,也就是说,现在你如果出拳搏击的话,没有血肉之躯可以抵挡住你至阳至烈的力道。” 列云枫大笑起来:“幻雪宫的人,真的为幻所诱,心智闭塞,世上有这种霸道的武功,并不奇怪,只是奇怪的是,烈焰真气若是如你所言,真的如此厉害,你们尊上宫主应该练之不易,为什么会平白无故地传给我?难道你们尊上宫主的武功横绝天下,当久了绝世高手,实在寂寞,所以才无缘无故地自己栽培出一个对手来玩玩?” 泠舟魅影嘲讽地一笑:“井底之蛙,自己没有见识,却笑天如井口,你是我们幻雪宫的阶下之囚,哪里会有好事从天而降?烈焰真气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神功,可是很少有人知道,这股真气最容易走火入魔,如果没有几十年的内功修为来融会贯通的人,一旦用上了真气,就会烈火焚身,如果不将这股爆烈之火引出体外的话,血脉逆行,热毒攻心,就是不死,也真的变成了废人,就是扁鹊再生,也无法救治了。” 列云枫心中一惊,终于明白了卢妃仙子所说的话,这股烈焰真气已经注入了自己的体内,除非自己不去运功,一旦运功,因为内力修为有限,真气必然不受控制,真要真气蹿流,经脉错乱,需要将体内之火引泄出去。 何为引泄,他为乾元,体内又是至阳至烈的燥火,最常用的法子就是阴阳交泰,自然导之。而且至阳之气须得至阴之气来冲合消融,可是至阴之气,泄之便破,不可回聚,若再次引发了烈焰真气,就得另觅他人。 一阵冷汗,湿透了衣衫。 原来卢妃仙子话不落空,真的想让自己变成花间浪子,如果不想如此,除非自己永远不用武功。或者更决绝一些,只是那步天地,真的生不如死。 那个恍若仙子般的尊上宫主,真的心如蛇蝎,而且比蛇蝎还毒。 列云枫虽然震惊,可是心思不乱,不管事情会到了何等地步,自乱方寸于事无补,而且他听到泠舟魅影话外有因,说是“如果没有几十年的内功修为来融会贯通的人,一旦用上了真气,就会烈火焚身。”那么言外之意,如果有几十年内功修为的人为他推导真气的话,这股烈焰真气就会留驻在他的体内,因势利导,融合成自己的力道。 不过列云枫又多了一层顾虑,既然烈焰真气霸道如斯,为他推导真气的人会不会耗损真元?说不定卢妃仙子心机深沉,下一子,就算到了后边的几步棋,因为自己如果不为所害,就得求助于人,现在可以求得动的人,就是师祖谢神通和师父澹台玄,偏偏是在玄天宗百年庆典之际,所以他不能不猜测卢妃仙子的用心,这个诡秘阴森的幻雪宫,好像隐秘重重。 列云枫眼光闪烁,心思辗转,都落到泠舟魅影的眼中,她感觉到了一丝寒意,不知不觉把身上的狐裘裹得更紧些,那只黑猫喵了一声,一弓腰,跑到她的脚下,她一弯腰,把黑猫抱了起来,从狐裘中露出一双春笋般削尖的手,冰凉而白皙,比羊脂玉还透明,她的手轻轻抚摸着猫儿缎子一样闪亮的毛,整个人显得那么落寞。 列云枫淡淡地:“尊上宫主的功夫是否已入化境,列某并不知晓,不过尊上的狠毒无耻,已经是登峰造极,禽兽不如!这个幻雪宫,阴森恐怖,想来地狱层层,也不外如是,卢妃仙子,狠辣卑鄙,妖魔鬼魅,也不过如此,可怜荼毒了多少好人家的女孩子,终将成为这座人间地狱的陪葬。” 泠舟魅影冷笑道:“可惜纵是成真,你也未必有命看到,现在有人闯入幻雪宫捣乱,我们尊上没有时间对付你,其实也不用尊上动手,你的朋友在谒见厅后的半间亭上,你们中原人不是喜欢讲究什么仁义道德吗,你会连他们的生死安危都不顾?” 一丝不忍,掠过列云枫的眼睛,这次泠舟魅影的话,暗示得也太露骨,难道这个女子真的连自己的性命安危都不顾了吗?她为什么要帮着自己?想到此处,他看了一眼端木嫣然,端木嫣然好像一支满弦的箭,随时都可能射出去,一去不回。 这样的气势,泠舟魅影不可能没有察觉,连旁边的银衣小鬟,一个个都形容色变,她们垂手而立,彼此不敢对望,万一端木嫣然跑了,她们都会送掉性命,可是不守规矩,胡乱说话,也可能被鞭笞至死,所以几个侍女都心慌意乱,不知所措。 泠舟魅影并不着急,她显然已经成竹在胸,奚落地抚摸着猫儿,嘲笑道:“其实你就是要自顾自地逃跑,也没有人会笑你,因为印别离和厉娇娆会去半间亭带走印无忧,我们幻雪宫要办喜事了,这段时间,不会杀生见血,你可以随意折腾,就像你这个烈焰真气催动后,要过了七天才会发作,到时候也不知道谁会不如禽兽。” 端木嫣然攒足了真气,就要冲上去夺门而逃。 蓦地红影一闪,银发飘飘,空桐潋滟飞身进来:“嘛,猫圣,清霜不见了!”她头上的角犹自颤动着,也看不了应有的惊慌,反而带着几分嘻嘻的笑意,好像霞露清霜的失踪,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情一样。 泠舟魅影的身份是代理宫主,玄猫圣女,是幻雪宫的圣女一席,只要她不出现极大的错误,就会祭神登位,正式成为新一任幻雪宫的宫主,空桐潋滟是宫主的女儿,又是右护法,所以她对泠舟魅影的称呼一直很奇特,她不叫她做圣女,宫主,而是叫她猫圣,这个称呼,是在泠舟魅影被册立为圣女一席的时候就开始了,在那以前,泠舟魅影既不是有席位的弟子,也不是幻雪宫的侍女,而是空桐潋滟的玩具。 空桐潋滟是幻雪宫里边最喜欢运动的孩子,几乎没有一刻可以停歇下来,她的主意总会折磨得人生不如死,不会致命,却是要命,连她的娘亲卢妃仙子也感觉到有些头疼。 在空桐潋滟刚会爬的时候,满口的牙已经全了,就喜欢上咬东西,逮什么要什么,逮到人就咬人,负责哺乳她的奶娘们后来都不敢喂她了。 有一次被惹怒的空桐潋滟差掉咬掉了弟弟的鼻子,自此以后,空桐潋滟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去追弟弟,抓住了就要,特别想咬掉他的鼻子,后来弟弟被卢妃仙子带走后,空桐潋滟大闹不已,为了让这个孩子安静些,卢妃仙子开始挑选一些容颜秀丽的漂亮女娃过去,给女儿潋滟当成玩具,泠舟魅影是卢妃仙子捡来的,因为容貌娇美,就被送去当玩具了。 可是后来,送去的玩具空桐潋滟都玩腻了,统统赶了出去,只是不舍得泠舟魅影,这个玩具就一直陪着她,在空桐潋滟十一岁那年,泠舟魅影忽然动怒,追打着空桐潋滟,吓得空桐潋滟大哭起来,当时的侍女差点吓死,也惊动了卢妃仙子。 除了孩提之时,空桐潋滟从来没有哭过,就是被人欺负,被刑求笞打,她连一颗眼泪也没有,卢妃仙子也没有问出来女儿为什么会被泠舟魅影弄哭,不过从那时起,泠舟魅影就变成了圣女一席。 泠舟魅影蛾眉微挑:“你说,清霜在我们幻雪宫失踪了?”她的话,冷厉如刀。 空桐潋滟退了一步,泠舟魅影的眼神太幽冷,尤其那抹深深如海的幽蓝,一旦闪动,就同大海上要涌起惊涛巨浪一般,她笑了一下:“啊拉,猫圣,人家也不是故意关着她,方才人家在打西枫,打到半道儿的时候,才想起来啦,可是到了石屋里边,清霜不见了吔。 第129章 石屋的机关,从里边是不能开启哒,一定有人把清霜挟走哩。” 泠舟魅影微怒:“空桐潋滟,为什么又欺负西枫?你难道不知道,尊上宫主要和中原武林联姻,将西枫嫁出去吗?如今她受伤了,还怎么成亲?” 空桐潋滟樱唇微翘:“嗤,猫圣,西枫已经很呆了,如果嫁了人,只怕更呆,还不如留在宫里,让人家欺负欺负嘛,那个不二山庄的庄主猫圣没看到,还不如我们幻雪宫的一条狗,人家不舍得西枫嫁给那条狗啦。” 幻雪宫里,空桐潋滟只有对泠舟魅影还有几句真话,泠舟魅影心里叹息,知道空桐潋滟是故意为之,因为卢妃仙子的决定,无人敢反抗,如果终黎西枫受伤卧床,以仙子自诩的卢妃仙子宁可换人,也不会让受伤的终黎西枫给她出去丢人。 可是如果换人,会换谁? 泠舟魅影心念转动,如果要换人的话,卢妃仙子会换谁?自己是代理宫主,圣女一席,霞露清霜和空桐潋滟是左右护法,按常理来说,卢妃仙子需要她们充当士卒,做为她拼杀征伐的棋子,不会轻易妄动,像不二山庄庄主那样的角色,还不值得动用她们几个,所以卢妃仙子才决定把终黎西枫嫁出去,省得终黎西枫一天到晚无所事事,也不肯杀人放火,也不肯为幻雪宫立下什么功勋,只是游手好闲,和一群猫儿晃晃悠悠。 要不是因为终黎西枫是自己的女儿,卢妃仙子早把她剁碎了喂狗了。 可是空桐潋滟能留住终黎西枫,不去嫁那个庄主,聪明如卢妃仙子焉能看不出来?她又怎么能轻易放过空桐潋滟?对于这个无法征服的女儿,卢妃仙子从来都充满了兴趣,挖空心思来折磨她。 而且卢妃仙子的主意,没有人能彻底地猜测得到,很多时候,她的决定都超乎常理,让人感觉到寒意四起。 泠舟魅影寒着脸,沉声喝道:“空桐潋滟,你私囚护法,鞭笞无辜,难道幻雪宫的规矩形同虚设?” 一听泠舟魅影连姓带名地叫起自己来,空桐潋滟神色委屈:“猫圣,清霜不是人家弄丢哒,西枫反正也无事,不给人家欺负几下,人家好无聊哒。” 泠舟魅影不再说话,冷哼了一声,空桐潋滟嘟着玫瑰花一般娇润的唇,在地上优美地转了个圈,一时间银色发丝飘飘如雪,真若是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那身火红的衣裳,转动得花枝招展,宛若凌霜欺雪,迎寒怒放的梅花,白雪漫天,红梅压地,空桐潋滟跪到地上,斜着头看看自己在水中的倒影,嘴角一翘,笑意漫生。 波光潋滟,美人胜花。 空桐潋滟魅惑的眼神流光溢彩:“嘛,猫圣,你惩处了人家,尊上会罚你哒。” 泠舟魅影哼了一声,并不答话,空桐潋滟笑眯眯地:“猫圣,你又要在人家身上绣什么?” 罂粟花。 泠舟魅影一动真气,头上插着的银针立时震落了好多枚,每一枚银针上,还穿着雪色银丝,她玉指纤纤,捏着银针就要动手。 空桐潋滟一侧头,回首道:“啊拉,人家不要罂粟花,人家背上的罂粟花都要变成花海啦,死气沉沉,不好看嘛,人家要绣黑蛾。” 黑蛾? 泠舟魅影淡淡一笑:“等我学会了再绣!” 嗤。 一阵细微的声响,银针破空,参差错落地刺入空桐潋滟的背上,直没针柄,血流如线,她穿着的是火红的衣裳,那血色就不是特别明显,反而让衣裳上诡魅的红色失去了光彩,变得黯淡起来。 趁着这个机会,端木嫣然一跃而起,夺门而出,那些银衣小鬟娇呼一声,纵身去阻拦,列云枫已经挡在前边,蓦地发力,一拳打出去。 他是不知道自己体内的烈焰真气究竟霸道到什么程度,所以这一拳,只用了三成的力道,因为感觉有股烈火般的真气冲到手臂,所以列云枫没有直接去打那些侍女,而是击打到碧波池中,想看看能不能激起水花,扰乱这些侍女的视线,让她们追势受阻就好了。 只见拳风落处,水花四溅,迸起一串的水珠来,溅到几个侍女的脸上,触处生疼,几个侍女吃痛惊呼,以手掩面。 就这一阻之势,端木嫣然已经不见了踪影。 那边泠舟魅影十指一抖,那些系着银针的雪色银丝琴弦般颤动,发出悦耳的音韵,流淌出来的血线沿着银丝蜿蜒而下,刺入皮肉中的银针随着游走,看到端木嫣然逃走,泠舟魅影猛地收手,银丝绷直,血珠如泪,散落满地,在剔透晶莹的水晶地面上边,来回滚动,宛似珍珠滚玉盘。 空桐潋滟噗嗤一笑,美目流波:“引狼入室啦,这小孩子怎地如此厉害?” 泠舟魅影喝道;“你居然放走了我们幻雪宫的囚犯?”她指着列云枫,满面寒色。 这个玉雕一样的女子,居然如此轻描淡写地嫁祸于人,不过列云枫明白,她这么说,也是为了水晶宫里边的这些人开脱,不管怎么样,泠舟魅影总是有心放掉端木嫣然,也有意帮着自己,所以列云枫冷笑一声:“幻雪宫也不过是自大的夜郎,有什么得罪不得?”他说着话,就要冲出水晶宫,好去谒见厅后会合澹台梦和印无忧。 话音未落,眼前有条鬼魅一样的人影飞纵而来,带着凌厉的掌风,直击自己的面门。 真的 落寞江湖酬知己 半间亭,夜风凄冷,雾气氤氲。 澹台梦的眼眸,玉石俱焚般孤绝苍冷,吸星大法,本是被江湖人所鄙夷不屑的邪门功夫,她很小的时候就学会了,可是懂事以后,再也没有用过,因为她自己也特别不齿这种阴毒功夫,以前遭遇过那么多危险的事情,她想都没有想过用这门邪功。 当初厉娇娆扮成天魔龙耶的样子抓走她的时候,开始对她特别好,为了感谢澹台梦救了那个头陀,就将这门吸星大法交给她,她年纪尚小,不知道吸星大法的厉害和霸道之处,而且澹台梦天性聪颖,也喜欢武功,只是父亲宁可去教外人也不肯教她,让固执的澹台梦心中极为负气,所以这套吸星大法她学得很快。 凡是邪门歪道的功夫,都是魔由心生,需要一股贪恨痴嗔的怨气才可以事倍功半。澹台梦不仅很快学会了吸星大法,厉娇娆还教给她好几套邪门功夫,并且弄来好几个武林中人给她喂招。 厉娇娆心思缜密,为了不让澹台梦看出破绽来,找来的几个人具是面目狰狞,出手狠辣,而且她还给抓来的几个人服下了药物,所以那几个人已然神志不清,和澹台梦一交手,就拼了全力,好像饿虎扑食一样,恨不得把澹台梦立刻撕碎。 生死关头,自保乃是天性,情急之下,澹台梦用上了吸星大法,不过顷刻间,那几个牛一样的壮汉被吸干了内力,浑身抽搐,倒地不起。而澹台梦也好像被车裂一样,体内真气乱窜,时而滚烫,时而冰凉,口鼻溢血,止都止不住。 其实吸星大法即是一套邪门的功夫,自然在重创对手的时候,也会重创自己,不明白真相的人还以为,只要回了吸星大法,就好像拿着一根吸管,逮到谁就把谁的内力当成一杯水,只要一口气儿就可以吸到肚子里边,真要是如此简单便宜,那人人也不用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地辛苦练功了,只要千方百计地学会吸星大法,然后逮住别人,一吸了事就好了。 吸星大法在吸纳别人功力的时候,是需要提动自己的内力,以力引力,一般在使用吸星大法的时候,最好对方的武功比自己低,这样自己耗费的真气不多,还可以将吸纳来的真气快速导入任督两脉。这样的情况,对使用吸星大法的人最有利,但是此法一用,还是耗损真元,如果不适当休息,也会自损内力,淤积成伤。 当对方的武功和自己不相伯仲时,内力均衡,就会像滚雪球一般,将两股力道融合一起,变成自己的真气,不过就算如此,也需要假以时日磨合融会,不然会血脉贲张,容易真气走岔,走火入魔。 最危险的情况,就是对方比自己的武功高出很多的时候,自己的内力用尽时,对方的真气依然源源不断,这个时候,如果自己泄了一口气,就会真气倒流,不但吸不了对方的内力,反而会被对方把自己的筋脉震断,因此在遇到强大对手的时候,不但要以自己的内力吸纳对方的内力,还有借力吸力,利用对方的真气来吸纳对方的真气。 说得易,做时难,说得通俗些,就是要门户大开,毫不设防,和诸葛亮摆下的空城计一样,打开了城门,由着你司马懿的千军万马进来,如果对方被摄震,自然望城兴叹,只盼着收兵避走,其实只要冲进城去,就会发现城里空无一人。 可惜世上真正了解吸星大法的又有几个,在人们的传闻里,吸星大法就好像冤魂厉鬼的吸阳之术,一旦碰上了,就会真气泄空,元力耗尽,所以印别离听到方才卢妃仙子的话,也惊愕心慌,想到自己一世英名,竟然要毁在澹台梦这个小姑娘的手里,又惊又怒,又气又惧,眼见着自己的真气如泥牛入海,被澹台梦源源不断地吸了过去,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办,他现在要撤力的话,一定会被澹台梦的内力震伤,现在儿子被厉娇娆带走,他怎么能受伤,厉娇娆这些年苦练功夫,又擅长毒药和暗器,如果受了伤,他还怎么从厉娇娆的手里夺回儿子? 可是,如果这样下去,自己几十年的内力都要被澹台梦吸走,如果武功尽失,他连自己这条性命都无法保全了。 印别离惊惧慌乱之间,进退两难,脸上露出犹豫彷徨之色。 第130章 如果不是印别离伤了列云枫,澹台梦心恨难消,她也不会如此冒险,连性命都不顾及,用上了吸星大法,方才硬接了印别离那一掌,她凭着直觉,自己的手臂虽然不至于骨折,不过很可能会出现骨裂,印别离的内力如此强劲深厚,这样强硬死磕,她这条手臂恐怕要保不住了。 澹台梦自幼就很固执,只要她认定了的事情,做了就绝对不会后悔,至于是否得不偿失,她已经无所谓。只要是她认定了的朋友,就会生死相许,死而无怨。 印别离伤了列云枫,还差点儿害死他,澹台梦拼着自己会废掉一条胳膊,也要废了印别离的武功,她的目标很明确,所以毫无退缩之意,浅浅地笑容湾在嘴角,轻轻笑道:“天作孽,尤还可,自做孽,不可活,印别离,你认命吧。” 两人对决,拼的不仅仅是内力功夫,对阵经验,还有气势胆识,尤其呼吸之间,就见生死的对决,谁笑到最后,才会赢得胜算。 此时印别离方寸已乱,而一群幻雪宫的侍女边战边退,围拥着一男一女杀了进来,所幸那一男一女手下留情,才没有造成小鬟们的伤亡,可是那些银衣小鬟已然全线溃逃,转眼杀到了半间亭外。 半间亭上,那些提着宫灯的小鬟们都纹丝不动地站着,可怜双臂被震得脱臼的慕容孤还趴在地上,不停地蠕动扭曲着,企图挣扎着起来。可是双臂无力,此时被踢到的脸也青紫肿胀,色彩斑斓,已经和猪头一般,那些提着宫灯的小鬟就围着他,也没有人过去伸手相搀。 白衣小鬟水晶看到宫中的侍女败退,已经到了半间亭,她的职责是引领着澹台梦和印无忧,现在尊上宫主卢妃仙子的结拜妹妹厉娇娆带走了印无忧,她无权干涉阻拦,如今这一对男女要冲过半间亭,她犹豫一下,不知道该不该过去。 因为在幻雪宫,多管闲事死得更快,你在自己的位置上,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好,现在澹台梦和印别离进入僵持,如果澹台梦有个闪失,她就是失职,何况她从心里已经很是敬佩喜欢澹台梦了,是真心真意不希望澹台梦出事,方才尊上宫主也说了,现在危险的是澹台梦,如果无人相助,她很可能会自伤,她有心相助,却是功力有限,不知道会不会弄巧成拙。 正犹豫间,忽然看到一个白衣小鬟带着几个银衣小鬟急冲冲地过来,水晶认得那个白衣小鬟,正是纯夕,纯夕的表情比哭还难看,脚下生风,急得和投胎似的。 别看眼前打得如此热闹,白衣小鬟纯夕连瞧都不瞧,现在就是天塌下来,她都不会去关心,她也看到了水晶,连忙驻足问道:“水晶姐姐看到尊上宫主了吗?她们说有人来袭,尊上宫主去宫门哪里了。” 如果去幻雪宫的宫门,一定会经过这里,所以纯夕才会略停了停,水晶看她急得花容失色,惶恐不安,鬓角额头,都是津津细汗,连忙道:“尊上宫主过去有一炷香的时间了。” 忽然又是钟磬之声,幻雪宫里边咏经声起,那些还在打斗的银衣小鬟立时放下宝剑,都跪倒在地,跟着咏经,方才攻进来的正是秦谦和卫离,列云枫他们在旁边观看的时候,两个人已经觉察了,只是正在撕斗,来不及招呼,等到他们两个人打败了离别谷的杀手以后,发觉方才在一旁的三个人竟然不见了,然后一路寻找,发现了列云枫偷偷留下的标记,一直追寻到了幻雪宫。 不过他们到了幻雪宫外围的时候,已经是风平浪静,毫无征兆,可是列云枫遗留的标记还在,说明他们几个是陷在幻雪宫里边。 秦谦和卫离商量一下,觉得此时两个人冒然进去,虽然把握了最快的时间,可是胜算的机会不大,卫离和幻雪宫的人有过接触,幻雪宫的人武功自称一路,神秘诡异,而且她们是邠国的护国圣教,地位极其特殊,如果救不出人,他们两个再陷进去,谁会想到人会困在这里? 所以秦谦和卫离没有立刻行动,而是去了藏龙山,直接面见澹台玄,澹台玄也知道女儿偷偷下山,对这个孩子,澹台玄从心里充满了愧疚,所以无论澹台梦这样任性行事,他也多是睁眼闭眼,如果自己练就的功夫无法挽救女儿的性命,就是女儿再任性,还能任性几年?每每一想到这个如花似玉的女儿要不久辞世,澹台玄的心犹如油烹,而且他知道,澹台梦不会一个人下山,果然连着列云枫和印无忧都陪着去了,列云枫聪明机灵,印无忧身手不凡,有这两个人,澹台梦不会有什么危险。 天色渐晚的时候,还不见他们几个回来,澹台玄就要下山去找,秦谦和卫离正好来了,一听到列云枫他们身陷幻雪宫的消息,澹台玄大惊,当时谢神通也在,谁也坐不住了,除了让萧玉轩和澹台盈在家里看守外,不但林瑜和贝小熙来了,连慕容愁都跟了来。 贝小熙临来的时候,他刚从后山回来,满面的笑意,但是听说要下山,反而不似以前那般欢天喜地,而是有些磨蹭,若是平时,澹台玄早会审问他,贝小熙最喜欢热闹,喜欢和人切磋,而且是自己的师兄弟被人挟制,他的第一反应却是迟楞,像贝小熙这样单纯的人,一定有事,可是澹台玄心急,顾不了许多,带着一行人来到幻雪宫,他们这群人分为三路,谢神通不喜欢和他们搅合,自己单独闯进去,澹台玄和林瑜、贝小熙,慕容愁走的是正门。 因为卫离来过幻雪宫,知道幻雪宫的路四通八达,所以和秦谦从侧路进去,斜刺着杀入了半间亭。 小鬟们忽然跪地咏经,秦谦吓了一跳,卫离一笑:“他们的尊上宫主自诩为菩萨转世,所以要传达讯息给宫中所有弟子侍女的时候,就会咏经,不同的经咒表达不同的意思。” 秦谦冷笑一声:“丑人多作怪,像卢妃仙子这样,也不过是个挂羊头卖狗肉的货色。” 卫离一笑,不置可否,转眼看到澹台梦和印别离仍然难解难分,所谓旁观者清,澹台梦背对着她,那后心之处,汗意涔涔,已经湿透了衣衫,现在的季节,穿得不薄,如果不是真气耗损太厉害,怎么会如此大汗淋漓。她连忙低声道:“那小丫头有危险了,大哥,我们一起上吧。” 秦谦嗯了一声,和卫离同时纵身过去,各出一掌,用上十分的力道,都印在澹台梦的后心,一时三人之力,忽然出击,印别离已然筋疲力尽,虽然他几十年的内力修为还可以支持很久,但是他气势已泄,只求挣脱,不求胜出,所以这漠然冲过来的力道,排山倒海,印别离忽然受创,自救不及,身子被冲得飞下了半间亭,差一点摔倒在地,一口血喷了出来,元气大伤。 澹台梦身子一软,也差点摔倒,幸好卫离在她身后,一把扶住她的腰,澹台梦也觉心血翻腾,咽喉处腥咸滚烫,可是她强自憋着一口真气,硬生生地咽了下去,嫣然一笑:“卫姐姐到底是哪头的,怎么反而帮起印别离来?难道长春帮和离别谷也有同盟之谊?” 她口气中有些埋怨,也不过是疑兵之计,在哄骗印别离相信,她澹台梦毫发无伤,印别离果然中计,不过此时就是澹台梦有异,他也不会冒然进攻,一来对方多了两个人,二来自己内力受损,元气大伤,如果不悉心调养,真的会武功尽失,这段时间里边,他都不能再运气发功了。 卫离笑道:“过街之鼠,虽然可恨,可是这老鼠有幸,偏偏鼠窝里边养成老虎来,卫某不过投鼠忌器,梦姑娘也该因花惜木,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澹台梦笑道:“我何尝想杀他?不过印谷主倚强凌弱,仗着自己身怀绝技,乱杀无辜,所行之事,为人不齿,我不过想废了他的武功,免得还有无辜之人,受他荼毒。” 卫离叹息一声:“可惜印谷主作孽太多,此时他有绝技在身,人们恨他,也是敢怒而已,如果他武功尽失,不知道多少人等着食其肉,寝其皮,他无力自保,只能任人宰割,真的沦落至此,梦姑娘,你不杀伯仁,伯仁因你而死,看到有人伤心,梦姑娘也未必心安吧?” 卫离这话说着平静,却如一声霹雳,震得印别离和澹台梦同时心惊。 印别离方才差点儿武功尽失,想想卫离所言,不由得遍体生寒,如果是以前,他没有失功之忧,自然无法体味到一旦武功被废会有多么恐怖,所谓到何时,说何事,人不落魄,不识通达之幸,人不贫寒,不知财帛之惑,如今印别离是心有余悸,想想自己如果真的没了武功,不用说和自己结仇的对头,就是现在离别谷里边的风影的心腹,还有江湖中想上位出名的江湖人,谁能放得过自己? 无论印别离有没有武功,他都曾经是离别谷的谷主,杀了他就可以一举成名天下知了。 澹台梦是一心要为列云枫报仇,因为印别离是无忧的生父,所以她没有忍心下毒,而是拼死去废印别离的武功,但是卫离所言不虚,如果印别离武功尽失,被仇家擒获,不但会死,还会受尽凌辱折磨,印别离固然做尽恶事,可是印无忧却是无辜,父死之痛,遭辱之耻,又将印无忧至于何地? 印别离固然不能放过,可是此地是幻雪宫,没有人保护印别离的生命安全,自己若是真的废了他的武功,万一出了什么事情,还是无颜再见印无忧。 澹台梦长长叹息一声,时间诸事,盘根错节,真的如藤缠树,纠葛不清,有顾忌就有烦恼,前前后后,都要思考周全。 她心中一边叹息,一边佩服卫离,本来对这个长春帮的帮主,并无太多好感,可是今日卫离轻描淡写的一番话,却能将事情条分缕析,看得透彻清楚,不似自己,感情用事,就忘却了理智,其实这些年来,自己一直在感情用事,如果能像卫离这样山崩地裂也波澜不惊就好了。 第131章 白发如新,顷盖如旧,人与人之间可以互为相知,原本就不是源于认识多久,而是在于心可相通,情可互重。有的人,来往了一辈子,仍然互不了解,有的人,只言片语,就可以生死相托。 澹台梦低眉一笑:“谢谢姐姐提醒。”她这声谢,发自肺腑,说得十分郑重。 卫离一抱拳:“我们都是身在江湖,原该彼此照应,令尊大人他们也来了,梦姑娘和我们走吧。” 澹台梦冲着印别离淡然一笑:“印谷主,希望你能迷途知返,今天看在无忧和卫姐姐的面子上,我放你一马,如今无忧在厉姐姐的手上,你未必能抢得回来,我奉劝印谷主一句,人心所向,百折不回,如果你对无忧舔犊情深,就是千山万水,也挡不住无忧的孺慕之思,自会与你父子团聚,可惜往事历历,时光难回,如果你肯悬崖勒马,也许还有一线之机。”她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容,手臂却阵阵裂痛,只是印别离的面前,她不能流露出一丝的痛楚来。 印别离脸色灰白,没有吭声,拂袖而去。 那些幻雪宫的小鬟都咏经完毕,站了起来,各持长剑,将半间亭团团围住。 白衣小鬟纯夕神色更急:“姐姐我可怎么办啊,宫中传令,要我们所有人抵御外敌,可是我有要事需要禀告尊上啊。” 白衣小鬟水晶也是犹豫不定:“小夕,宫中已经传令,我们不能违令啊,你什么事情,会比抵御外敌还重要?” 纯夕语带哭腔:“姐姐,我在慈颜殿服侍公子,然后遇到有人偷袭,就去禀告尊上了,等我回去以后,公子被人偷走了,那个人还留下一张纸条,说人是她偷走的。” 水晶闻言,也是大吃一惊,居然有人在幻雪宫把人偷走?简直是匪夷所思,而且公子武功不弱,怎么会被人轻易偷走,来人得多高的武功啊? 卫离看出澹台梦的异状,顺手一捏,感觉澹台梦的整条手臂都肿胀起来,可是捏捏骨头,并无折伤,可能会有裂缝之处,只要休息,总是无碍,不过手臂上边的筋脉肌腱,却已经伤到了,为了慎重,她还是四下环顾,折了两根树枝下来,在自己的衣裙下摆撕了一条,把澹台梦的手臂固定上。 这一瞥之际,看清了地上躺着一个人,只是慕容孤脸上红红紫紫,辨不清楚原来的样子了,而且还扣在地上,已经昏了过去,还有晕倒在栏杆上边的终黎西枫,软软地靠着栏杆,这些提着灯的小鬟居然无动于衷,卫离记得这个小姑娘自称是幻雪宫的人,可是幻雪宫的人为什么都不去扶她一把?反而念了经以后,都聚集到下边去了。 是不是这个小丫头得罪了幻雪宫的人,如果真是这样,可怕依照幻雪宫的规矩,这个小丫头恐怕凶多吉少。 只见那些小鬟们步步逼近,稚嫩的脸上,带着拼命的架势。 卫离道:“大哥,那个小丫头昏过去了。” 秦谦也看到了,他们不知道终黎西枫为何受伤,还以为是和地下这个人拼斗时受伤,慕容孤此时已经痛得昏了过去,脸半扣在地上。 卫离过去试试终黎西枫的脉搏,只是积郁气滞,惊抑攻心,气虚而已,顺手塞了一颗活血化瘀的药丸给终黎西枫,终黎西枫没有内伤,只是吃痛不过,晕了过去,过了这么久,已经缓缓有了知觉,奈何身上针挑刀剜一样的疼痛,又恍惚感觉有人喂她吃了一颗药,她就咽了下去,朦朦胧胧地睁开眼睛,一眼就看见了秦谦,她挣扎着起来,低声道:“大哥,我……” 她挣扎着起身,却无法直起腰来,一个趔趄,向下栽倒,卫离正好往怀中放药瓶呢,来不及去扶,秦谦不能眼看着这个小丫头摔倒僵硬的地上,只好伸手去扶,终黎西枫看到秦谦来扶自己,干脆放心地一倒,就跌到秦谦的怀里。 秦谦手脚倒是利索,一下子抱住了终黎西枫,看着自己摔倒在秦谦的怀里,秦谦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终黎西枫把眼睛一闭,装作晕过去了。 可惜终黎西枫这些小动作,瞒不过卫离的眼睛,她噗嗤一笑:“这丫头娇贵着呢,小心别摔到了。”。 秦谦有些为难,抱住了终黎西枫,看她已然昏迷,自然无法放下,可是抱着她如何能对敌。 那边水晶和纯夕对视一下,看着终黎西枫在秦谦的怀里,都不知所措,不过宫令一下,违抗者死,只得带着银衣小鬟,缓缓围上来。 卫离笑道:“大哥前边是秦姬赵女,怀中是温香软玉,这个仗还怎么打?风紧,暗青子,扯忽。” 她这后边几句是江湖黑话,就是放暗器,撤的意思,不过这几句地道的黑话在她口中说出来,别有几分娇媚。 她说着话,一扬手,扔出一把石子来,飞蝗一样,那些小鬟都下意识地一退,秦谦抱着终黎西枫,卫离一挽澹台梦,纵身飞起,闯向后边。 夜阑更深喜相逢 忽然之间,变生肘腋,使列云枫始料不及。 方才幻雪宫的圣女公主泠舟魅影告诉他,如果他运用上烈焰真气的话,虽然可以对敌,如果没有内功浑厚的人为他疏导体内的真气,七日之内会生不如死。 她的话,列云枫信了一半,所谓敌我交锋,尔虞我诈,无论如何,泠舟魅影还是幻雪宫的人,而且爱有缘恨有因,这个世间,能有多少纯正的道义公理? 那些生逢乱世的人王帝主,打着为民请命的旗号揭竿而起,到最后,冠冕加身家天下,还不是一样地摆着九五之尊的排场? 人,来时空空,去时空空,权势、财富、情感,都说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可是当这些身外之物来的时候,几个人能拒绝? 就算是泠舟魅影想要帮助他,也一定另有目的,毕竟他们素不相识,无亲无故,问什么冒着生命危险暗中相助? 因为太早陷入倾轧争斗之中,列云枫已经习惯在相信一个人之前,先怀疑他,在否定了对他的怀疑后,再相信他。 曹操说,宁可屈杀,不可枉纵。 列云枫自知没有曹操那份铁石肝胆,不过他的原则,宁可先疑,疑虑去尽,惟剩信任而已,这想法听着冷漠些,不过无异于先苦后甜,总强过最起初就给予人十分的信任,奈何疾风劲草,日久人心,到了最后,在真相的逐渐呈现和伪装的缓缓的剥离中,才发觉自己曾经以为一生一世都不离不弃的那个人,无情地决绝而去,连一个离别的机会和理由都没有留下。 一次酒醉,列龙川曾经给伤感地对列云枫说,人生在世,不能为小人,也不要做君子,君子和小人一样地累,君子命苦,小人心苦。 何况,身在幻雪宫,印无忧和澹台梦有不知凶吉,就是动了真气,会粉身碎骨,万劫不复,他也不会有丝毫犹豫,因为印无忧是他的兄弟,澹台梦是他的朋友,知己一样的朋友。 如果不是这场变故,列云枫从来没有仔细想过,澹台梦在自己心中,究竟是什么样的位置,这个内心已经千疮百孔的女子,总是笑意盈盈,用满面的阳光,掩饰内心的伤。 华发如新,顷盖如旧,好像没有什么惊心动魄的相遇相识,就那样云淡风清地一路走来,他们有相同的机遇,他们有难得的默契,有时候,不需要言语,眼角眉梢,就是交汇。 这样的朋友,不仅仅是朋友,还是万丈红尘中,可遇不可求的知己。 所以,眼前看到这条人影飘来,一股强劲的力道毫不留情地痛击而来,列云枫也毫不轻慢,运足了力道,一拳打去。 谁知力道发出去,那个人却扑哧一笑,闪身躲开,这个人,来如雷霆,去如闪电,身份端的是快,快得人来不及眨眼。 卢妃仙子,她笑呵呵地闪到了一旁,眯着眼睛,得意地看着列云枫。 上当了,列云枫马上意识到自己上当了。 烈焰真气,不能妄动,卢妃仙子忽然偷袭,就是要引得自己妄动真气,她不是出去迎敌了吗,为什么会跑出来诱发自己发动真气? 醉翁之意不在酒,列云枫心中已然猜到来的人可能是谁了,现在世间,有几个人可以不把幻雪宫放在眼里?敢深夜冒险来闯幻雪宫,而且连这个卢妃仙子也不肯正面交锋? 除非是师父澹台玄,如果自己是卢妃仙子,也不会直接和师父澹台玄硬拼,而是来用自己来要挟澹台玄。 卢妃仙子不是要真的袭击自己,她是要逼着自己发动烈焰真气,而且看情形,她不会一招罢手,而是还会进攻,如果自己不抵抗,她的招式就是真的,自己就变成了她的人质,如果自己抵挡,烈焰真气就会频频催动,那么七日之期恐怕会缩短,如果要控制这个可怕的烈焰真气,师父澹台玄就得为他疏导真气。 媚眼如丝,卢妃仙子咯咯地一笑:“小孩子很聪明嘛,让姐姐抱抱。” 她说着话,就要发动第二次进攻。 空桐潋滟斜着头,娇俏地笑道:“啊啦,不要先急着打人啦,人家有好东西孝敬您老人家。” 卢妃仙子心里冷笑,知道这个女儿一定会弄出什么鬼花样来,她孝敬自己东西,怎么可能有这种事情,不过脸上还是甜甜地笑道:“我家潋滟有这个心,真是感天动地,不过图穷匕首见,谁知道又是什么东西啊?唉唉,可怜的孩子,头发白成这个样子,还有什么颜面出去见人,好歹也染染颜色啊,人人见到了我们之后,还以为我是你妹妹呢,弄得本尊不好意思啊。” 泠舟魅影垂首不语,尽管她的身份比空桐潋滟高,可是人家母女说话的时候,她从来都不会插嘴,她很聪明,知道什么时候保持沉默。 第132章 空桐潋滟笑得更甜,一翻手,拿出那颗再世红颜丹:“人家好辛苦和历姐姐要哒,历姐姐说啦,这个丹药可是千金不换,多少人老珠黄的人吃了这个,都会焕发青春,娘啊,您老已经五十多岁了,还是如此年轻漂亮,人家希望你青春永驻,再过二十年,还是如此娇滴滴地样子哦。” 空桐潋滟笑得娇媚,说的话娇嗲妩媚,可是听到卢妃仙子的耳中,却和刀子一样,刮着她的心,一下一下,精致而生疼。 列云枫扑哧一笑:“有人会把你看成她的妹妹?这个人是什么眼神啊?尊上要冒充你女儿的妹妹,实在异想天开,尤其尊上一笑,那皱纹和菊花似的,只怕说是她奶奶都有人信。” 放屁。 卢妃仙子气得脸色苍白,骂了一声。 列云枫摇头叹气:“我当仙子有什么过人之处,原来也不过五谷浊气逆反肠胃而上,冲跌口舌而出,不雅之气,匿而隐之才是,仙子居然堂而皇之地喷薄而出,真的令列某刮目相看。” 你,你放屁。 卢妃仙子本来就恨空桐潋滟的这颗再世红颜丹,因为她很想要这个东西,但是却不肯和厉娇娆要,现在女儿居然用这种方式送给她,让她无法容忍,更可恨地是,列云枫还如此刻薄地讽刺她。 列云枫笑道:“人食五谷,自然通浊,也不是什么羞于见人之事,你我皆是凡夫俗子,无人可免,只是列某虽非谦谦君子,也绝对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露乖出丑,又不是丝竹之韵,兰麝之芳,何必频发绝响?” 他这番话,让泠舟魅影和空桐潋滟都不由得为之绝倒,空桐潋滟笑眯眯地:“嘛,猫圣,他说哒什么呀?人家怎么听不懂?” 卢妃仙子一扬衣袖,将空桐潋滟卷了出去,空桐潋滟早有防备,借着这股力道,翅膀一张,在空中盘旋了一个圈圈,犹自嘻嘻地笑道:“尊上的娘哦,人家飞飞了还是不懂撒。” 恨恨地咬着银牙,卢妃仙子才意识到自己上了列云枫的当,费了半天的话,都没有按照自己的计划行事,只是再动手,已经晚了。 外边人影一晃,澹台玄已经闪身而入。 卢妃仙子到了前门的时候,澹台玄的弟子们已经和幻雪宫守卫的侍女们打起来。幻雪宫中有很多女孩子,经过卢妃仙子严格的挑选,从中选出了一批天资聪颖,机敏过人的女子做为幻雪宫的门神,严守幻雪宫的各个出口。 尤其在正门之处,这些门神不仅仅武功出类拔萃,而且,长得也颇有姿色。 做为门神的幻雪宫弟子,也是卢妃仙子从襁褓中就弄来收养,自幼跟着卢妃仙子,没有是非,不懂善恶,为卢妃仙子的命令从事,都经过严格而残酷的训练,轻功剑法,端的不错,卢妃仙子生怕这些小丫头们闭门练功,没有实战经验,还常常弄来他国的战俘,骗来江湖上的人物,给这些孩子喂招。 所以这些看上去柔柔弱弱的丫头,不但武功不错,还有丰富的实战经验,何况杀人和喝酒一样,第一次喝酒,也许会吐,会头痛如裂,可是慢慢的,会迷上那种飘飘欲仙的醉。杀人,最初时会感觉很恶心,看着满地的血迹,还有在血泊中蠕动的身体,会引起强烈的不适,但是慢慢的,当一个人知道自己无法逃脱这样的命运,如果不杀死对方,就会被对方杀死的话,血腥,会想酒精一样,刺激得血脉贲张。 这些个充当门神的小鬟,杀人已经杀上了瘾,用来练剑的人不是常常会有,因为卢妃仙子知道,要想一条狗狼性不减,永远保持着攻击性的话,就永远不要为饱它,以她的能力,能弄来很多给这些小鬟喂招的人,但是她要吊足这些小鬟的胃口,让她们成为一群在饥饿边缘苦苦挣扎的狗,这样有人来袭,才会想狗一样疯狂地撕咬。 果然,小鬟们很久都没有闻道血腥,没有看到残肢断骸,满地狼藉的样子,忽然见有人来袭,立时精神抖擞,恶狗扑食一般,一拥而上,澹台玄没有和这些小丫头动手,林瑜、慕容愁和贝小熙足可以对付他们,卢妃仙子也没有露面,她不喜欢冒冒失失地就出去迎敌,所以看了一会儿,发现自己苦心训练的这个门神,居然抵不过这两个少年,一个少女的攻势,他们后边还有一个青衫人负手而立。 卢妃仙子没有看过澹台玄,但是听贝小熙一边打架,一边报怨着叽里咕噜地说话,隐隐猜到这个气势不俗的青衫人就是玄天宗的澹台玄。 她知道他一定会寻来,可是没想到他来得这么快。 澹台玄看看自己的弟子可以对付这些小丫头,于是吩咐一声:“瑜儿,你照顾下慕容姑娘。”他说着话,正好卢妃仙子的目光投过水晶影壁看向他,他早知道有人在旁边偷窥,可是假装不知,故意低声喝道:“你们对付这些人,不要伤人性命,我去救列云枫。” 贝小熙十分不满:“师父,这个是什么鬼地方?怎么都是小姑娘啊,好男不和女斗,这样打会很衰,你知道列云枫在哪里吗,要不我去找?” 澹台玄哼了一声:“幻雪宫不过弹丸之地,而且枫儿陷在哪里,已经有人留笺了,我一个人去就够了,他们那边还有两路人同时进去了。” 澹台玄故意压低了声音,他感觉出那个偷窥的人武功也高深莫测,所以声音压得低些,卢妃仙子果然听到了,一来她对澹台玄的武功还是有所忌讳,二来,她还真的没有想到澹台玄是隔山震虎,因为澹台玄来得太快,如果没有内鬼泄密,他究竟不可能知道列云枫他们陷在这里。 心念一动,卢妃仙子抓住一个小鬟,让她去谒见厅击鼓鸣磬,念起大悲咒,让全宫上下,一起迎敌,无论来着者何人,一律杀无赦。 几纵之间,卢妃仙子赶回了水晶宫,然后忽然出手,袭击列云枫,列云枫猜得没有错,她的目的就是想让列云枫催动体内的烈焰真气,因为要和自己动手的话,列云枫要保住他自己的性命,就得将体内的烈焰真气发挥到极致,那他体内的至阳至烈的内功,如果不加以疏导,一定会烧毁了他的脏腑筋脉,这个人不但武功废了,连坐都坐不起来,会浑身瘫痪,不过这样的结果,可不是卢妃仙子想要的最好结果。 她想要的就是让澹台玄为列云枫运功调息,只要一搭脉,澹台玄一定很清楚,寻常的运功导气,只治标不治本,下次遇到催动烈焰真气的时候,还是一样有危险,最好的办法,就是耗损内功,一次到位,将列云枫体内的真气完全倒入正途,不过这样的话,澹台玄的内力就会损伤五分之一,三五个月之内都无法回复。 三四个月的时间,就足够了,其实只要澹台玄在个把月内,武功无法回复到最佳,就已经够了。 可惜让列云枫冷嘲热讽,卢妃仙子一时恼羞成怒,竟然忘记了动手,等到她意识到自己上当的时候,澹台玄一袭青衫,已经飘然落地。 卢妃仙子噗嗤一笑:“久闻玄天宗的澹台先生是正人君子,原来那些非礼勿视都是装装样子给人家看的,过得了我仙女脱衣阵,如果还能坐怀不乱,那一定不是个男人,不知道澹台先生是不是男人,嘻嘻……”她的笑,说不出的娇媚,说不出的坏,眉眼间尽是暧昧。 澹台玄神色不动,卢妃仙子现在说什么,都是想扰乱他的方寸,他是没有见过幻雪宫的仙女脱衣阵,可是他的徒弟在外边,不知道那些小丫头真的弄出个什么脱衣阵来,林瑜和贝小熙能否对付。 列云枫不屑地:“老而不死是为贼也,老了老了,已经够讨人嫌,还在这里折腾什么,你又不是半掩门子里边的老鸨,教什么不好,教你的手下动不动就脱衣服,脱了穿上实在麻烦,干脆一丝不挂好了,反而每个人来到世上,都是不着寸缕,这样赤条条来去无牵挂,也清爽干净,何苦去糟蹋人家仙女,也不怕激怒了上天,一个雷打下来劈死你。” 啊! 卢妃仙子忍不住怒吼一声,蛾眉竖起,面目扭曲,这个该千刀万剐的小子居然说自己是妓院里边的老鸨,那是多么龌龊恶心的人物,人老珠黄,还搔首弄姿,卢妃仙子最怕人家说自己丑,笑自己老,这些话直接冲到她的肺管子,她本来娇艳如花的脸,此时也青白泛紫,眼角嘴角,都露出皱纹来。 澹台玄看到列云枫好像没有事,还依旧能奚落嘲讽卢妃仙子,心里稍稍松了口气,因为这三个人里边,他最担心的就是列云枫,因为这是在异国之内,列云枫的身份始终是个顾忌。可是又感觉列云枫不是特别对,因为这孩子面色微红,好像喝过来酒,连眼中都有浅浅的醉意,而且他自己恍如未觉。 忽然,卢妃仙子哈哈大笑,然后咬牙切齿地:“列云枫,你们列家的人什么事儿做不出来?什么报应没有遇到,到了你这里,千顷地一棵苗,你还不知道积些口德,你回去问问你老子,你爷爷怎么死的?你奶奶怎么死的?嘿嘿,人家看着他装腔作势,真的又可怜又可笑,你问问列龙川,他还算个男人吗?” 此时的卢妃仙子,眼中尽是怨毒之色,面目狰狞恐怖,好像恶魔附体一样。 旁边的泠舟魅影依然连发丝都不动一根,好像卢妃仙子的任何变化,都不会出乎她的意料,雪白剔透的伸出狐裘里边的手,轻轻抚弄着那只黑猫,猫儿半眯着眼睛,懒洋洋地躺在她怀里,空桐潋滟已经收敛了双翅,站在泠舟魅影的身旁,头一歪,靠在泠舟魅影的肩头,低低笑道:“猫圣,岁月不饶人,尊上恼羞成怒的样子,比波祖宗生气时还难看啦。” 第133章 浅浅的笑容,从泠舟魅影的眼中掠过,她动作轻柔地抚着黑猫:“波祖宗很乖。”黑猫听到主人的招呼,懒懒地喵了一声。 微微地翘着樱唇,空桐潋滟白了黑猫一眼,她的犄角,摇晃了一下,碰到泠舟魅影头上的银针,发出轻微的叮当声,嗔道:“嘛,猫圣偏心啦,对波祖宗比待人家好哦,一般恼了时,波祖宗也会不待见你呀,你给人家绣花,为什么不给波祖宗拔毛儿?人家想看波祖宗肉蛋蛋似的模样,一定好玩得很哩。”她说着话,低低娇笑,妩媚动人。 看着泠舟魅影和女儿潋滟低笑私语的样子,卢妃仙子的火气,慢慢平息下来,忽然嫣然一笑,向澹台玄道:“百闻不如一见,都说玄天宗课徒极严,怎么这位高足言辞粗鄙,通身的市井气?如果不是人家知道他是澹台先生的爱徒,还以为是地痞无赖呢。” 忽然听卢妃仙子提到了家人,列云枫就知道事出有因,可是他如果有什么疑问,会直接去问父母,绝对不会去听外人闲言,笑道:“对雅人,可奏黄钟大吕,对俗客,不妨喇叭唢呐,列某是念在人老脸厚,树老皮厚,怜悯怜悯你这个老贼婆,人家正经的地痞流氓,早就寻花问柳、斗鸡走狗去了,哪里有时间理会你?” 刚刚熄下的怒火,又腾地一下子涌上来。 澹台玄喝道:“枫儿,名门正派的弟子,要学会一视同仁,就算对着妖孽败类,也要先礼后兵。” 列云枫先前那些话虽然刻薄恶毒,可是远远不及澹台玄这句话说得画龙点睛,他没有怪列云枫讽刺嘲弄卢妃仙子,反而如此呵斥,可见澹台玄是同意列云枫方才之言。 卢妃仙子哪里还能忍下去,额头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 外边忽然听到贝小熙的声音:“倒霉倒霉,早知道带着狗血来,长得流光水滑的小姑娘,都不知道害臊,居然打着打着她们脱……” 林瑜喝道:“好了,不要说她们了。” 又听贝小熙笑道:“我同意慕容愁做我师嫂了,嫂子,你太厉害了,那些小丫头让你收拾惨了。” 慕容愁很冷的声音:“她们自找的,居然敢明目张胆勾引我相公,要不是我们玄天宗有规矩不许伤人,我一个个都把她们剁成十八块去喂王八。” 声音到了,人也进来,贝小熙一见师父,立刻眉飞色舞:“师父,你刚才错过一场好戏,我家嫂子可厉害了,那些小丫头开始脱衣服,我和林瑜都吓坏了,可是我家嫂子飞身过去,把她们……噢,林瑜,你干嘛?” 林瑜用手肘用力地撞了贝小熙一下,他这里还没有打算要和慕容愁怎么样呢,贝小熙就喊上嫂子了,贝小熙这个人习惯嘻嘻哈哈,万一慕容愁当成了暗示,那可是脱不开摔不到的麻烦了。 贝小熙一哎呦,外边又有人来,秦谦怀里还抱着终黎西枫,卫离携着澹台梦的手,笑吟吟地进来:“好戏压轴,忙什么,有的看总会有的看。” 一看卫离,卢妃仙子更怒,纤手一指:“卫离,你出尔反尔,还有没有江湖道义?” 卫离笑道:“卫某向来言出必行,可惜我们的江湖里边没有你,永远也不会欢迎你。” 卢妃仙子仰天大笑,水晶宫里边,一时间寒意四起,杀机弥漫。 可怜之人尤可恨 卢妃仙子的笑声,圆润清亮,有着金属般的光泽,听上去如金钟撞响,玉磬鸣动,明明是极其悦耳的声音,可是却和银针穿耳一般,直刺人的耳膜。 秦谦和卫离他们一进来,卢妃仙子就看到终黎西枫在秦谦的怀里,可是她根本都不在意,好像连终黎西枫是生是死,都和她没有关系。 泠舟魅影和空桐潋滟也看到了,更不能流露出一丝惊讶来,不然会给终黎西枫带来杀身之祸。 空桐潋滟立刻用双手堵着耳朵:“啊拉,人家耳朵要聋掉啦,猫圣,尊上娘亲又要用这个神耳通的要命功夫啦,人家要去找醉红泪,打造一双铁耳朵来。” 那只叫波祖宗的黑猫感觉出怪异来,浑身亮漆漆的毛儿都竖了起来,怒目圆睁,尾巴也直立起来,腰身躬着,冲着卢妃仙子就要扑过去。 泠舟魅影一把抱住它,这个时候如果过去,会被卢妃仙子撕成碎片。她退了一步,依旧波澜不惊地抱着波祖宗,她太了解卢妃仙子了,如果没有十全的把握,她绝对不会妄动杀机,这番样子,不过是做给人家看,让别人相信,她卢妃仙子已经生气了,气则心迷,所以做出了任何事情,都不会让人感觉到突兀。 世上的人,很少会知道卢妃仙子真正发怒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因为看过卢妃仙子生气却没有惨遭毒手幸存下来的,这个幻雪宫里边除了空桐潋滟,只怕就只有泠舟魅影了。 贝小熙用手堵着耳朵,这几个人里边,他比较浮躁一些,内功相对也弱一些,卢妃仙子的笑声好像一把钢针似的,在他的耳朵里边乱撞,又痛又痒,想避也避不开,想揉又揉不到,气得乱蹦:“半夜三更,你鬼叫什么,一会儿把游魂野鬼都叫来,你不害怕?”他也不知道这个卢妃仙子是什么人,只看着她粉嫩嫩的脸庞,娇嗲嗲的神态,还只当是个小姑娘,一般的小姑娘,都是畏神惧鬼,所以他才会这样说。 列云枫笑道:“她怎么会怕鬼?只怕鬼见了她会害怕才对。明明垂垂老矣都可以做人家奶奶了,还拿腔作势地扮小姑娘,有些东西,是装不出来的,哥哥我告诉你,你那眼神比艳帜高举,阅人无数的花魁娘子还要暧昧淫靡,除了掩耳盗铃,遗人笑柄,谁看不出来你忸怩作态,搔首弄姿?” 列云枫的话说得十分恶毒,澹台玄还未喝止,贝小熙做了个呕吐的角色,用手一指卢妃仙子:“列云枫,这个原来是半截都快入土的小……妹~妹~?”他说到妹妹两个字,都走了腔调,听起来特别可笑。而他自己也笑得不行了,一边拍手,一边大笑:“脸皮比锅底还厚,还舔脸叫什么仙子,不过叫锅子好了,什么幻雪宫,不过叫锅底宫吧,换脸宫也不怎么形象,叫厚脸皮宫?” 卢妃仙子的笑声未绝,澹台玄长啸声起,如虎啸龙吟,穿云逐日,他的声音不急不缓,浑厚温墩,立时把卢妃仙子的笑声压下去,卢妃仙子又暗中提起几层内力,可是无论她怎么提气,她的笑声就是无法冲破澹台玄的啸声。 更让她到吸冷气的是,澹台玄的长啸声不仅仅可以和她对抗,还保护着他的弟子女儿们,连她的弟子女儿都保护进去,所以这些孩子都安然无事,连最初的不适感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窥一斑而见全豹,看来澹台玄的武功比自己预想得还高很多,卢妃仙子非常庆幸自己果敢坚毅,没有感情用事,而是果断地在列云枫的身上强行输入了烈焰真气,她心中暗笑,澹台玄,你不会小人得意边猖狂,等这个小子贻害发作的时候,有你受的,咱们骑驴看账本,走着瞧吧。 浅浅的潮红,如水墨般晕开在卢妃仙子的脸上,她知道这样拼下去,自己占不到任何便宜,而且自己是什么身份,发得着和他们亲自动手吗? 笑声一敛,卢妃仙子的脸色好像六月的天气,方才还阴云密布,现在晴空万里,举止仪容,换了另外一个样子:“澹台先生的大名,本尊早已经如雷贯耳了,今夜来访,不知道所为何事?” 她这样子,好像现在才看到澹台玄一样,方才发生的事情统统不记得了。 澹台玄见她装腔作势,也不深究,淡淡一笑,抱拳道:“卢妃宫主,我的几个徒弟误入贵宫,唐突之处,想来宫主不会和这几个孩子计较。打扰多时,不便久留,我还有一个徒弟印无忧,请宫主赐还。” 卢妃仙子呵呵笑道:“呦,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啦,无忧可是我妹妹的儿子,我嫡亲的外甥,这么论起来,咱们还真的不是外人。各位来的真是时候,无忧和我妹妹母子重逢,已经是天大的喜事了,而且本尊打算亲上加亲,将我女儿许配给无忧,算是双喜临门,澹台先生既是无忧的恩师,也留下来喝杯喜酒吧。” 卢妃仙子说着话,拍了拍手,有个银衣小鬟进来屈膝,卢妃仙子道:“你去把厉教主和她的公子请来。” 那小鬟施礼退下,转身出去。 众人闻言,具是一惊,方才还气急败坏的卢妃仙子,忽然急转峰回,一番话说得客客气气,却是无懈可击,摆明了就是不打算放印无忧出幻雪宫,澹台玄再是师父,也抵不过母亲亲近,这天下也没有当师父的从人家母亲手中抢人家儿子的道理。 澹台玄深知厉娇娆的为人,偏激固执,恐怕这个卢妃仙子所言非虚,当年因为秦思思的关系,他和厉娇娆比较熟悉,厉娇娆出自名门,天资聪明,历家又是与唐门齐名,毒药暗器,自成一家,所以当年追逐厉娇娆的名家子弟,不乏其人,厉娇娆心高气傲,统统不放在眼中,可是不知道怎么的,就看中了还是杀手的印别离。 出于朋友之义,澹台玄曾经劝说厉娇娆要慎重处事,他并不看好印别离这个人,如果厉娇娆遇人不淑,后悔也就迟了,奈何厉娇娆一意孤行,就认定了印别离,到后来发生了意外,厉娇娆不仅仅对印别离恨之入骨,对澹台玄也心中衔恨,她一心认定,澹台玄接到她的救助信而不去救她,就是因为对自己没有听他的劝告耿耿于怀,所以才冷眼旁观看热闹。 所以厉娇娆恨印别离,是恨他的无情,不过她对印别离心狠手辣地手段行事,还很是欣赏赞同,这份浓浓的恨意里边,还有着惆怅、遗憾、愤怒、怨毒,比较复杂纠结。 第134章 可是她恨澹台玄,却是恨得彻底,恨他虚伪狭隘,落井下石。 厉娇娆会如此想,实在出乎澹台玄的意料,因为去救叶知秋和萧念儿,才耽搁了去救厉娇娆,所以澹台玄对这件事十分自责,一直耿耿于怀,无法原谅自己,上次厉娇娆找他决斗,失败后澹台玄曾经推诚布公地和厉娇娆谈起旧事,可是厉娇娆却不相信澹台玄是来不及去救她,一口咬定澹台玄就是袖手旁观,看她的笑话。任是澹台玄如何说,厉娇娆就是不信。 时间过去这么久了,厉娇娆的固执偏激依旧,而且更加偏颇,一意孤行,澹台玄劝说不动她,无奈之下,只好把她送下山去。 因为这份歉然和无奈,所以列云枫自作主张把印无忧拉入玄天宗,澹台玄不但没有反对,而且对印无忧十分照顾,何况澹台玄发现,这个身份特殊的故人之子,其实是个孤零零的孩子。 一丝悠然之色,让卢妃仙子显得气定神闲,她美目慢闪,把众人都看了一遍,然后微微一笑:“各位是不是以为本尊信口开河,这婚姻大事,岂同儿戏?一会儿见到厉教主和少教主,自然知道本尊所言非虚。” 门外有个白衣小鬟垂首进来,这小鬟头垂得很低,只能看到齐眉的刘海儿,弯成一道弧线,在额头温柔地微卷着。她有些犹豫地跨进了门槛,可是没有敢往前多走,就在门槛里边叠膝跪下:“启禀尊上宫主,弟子领罪。”她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了,听上去惶恐不安,跪伏在那里,头都不敢抬。 卢妃仙子一皱眉,她一眼就认出来这个白衣小鬟叫做纯夕,今天不知道是什么日子,这个小丫头有事儿没事儿就在自己眼前晃悠,是不是活腻歪了,存心碍眼,她心中想着,却笑道:“纯夕啊,本尊正想着你呢,以前还没觉得,今儿见了你几次,这看不到你,反而心里有事儿似的,这次又是什么事儿啊?” 纯夕一听这个口气,还有这样的话,吓得三魂七魄四散奔逃,头脑中一片空白,在幻雪宫里边,除了想上位的人,想方设法接近上层人物,更有大胆妄为者,变着花样去接近卢妃仙子,纯夕可从来没有这份野心,她唯一的梦想就是离开幻雪宫,找个没有认识自己的地方,逍遥自在地过日子。 可是这个梦想,基本上没有实现的可能,所以纯夕最大的愿望,就是永远不要见到卢妃仙子,可惜连这点小小的愿望都在今天被打得粉碎,纯夕心里叹息,完了,完了,想不到自己才刚刚过完十七岁的生日,就要与世长辞了,听卢妃仙子那个口气,自己恐怕见不到明天的日出了。 一颗冰冷的泪水,从纯夕的眼角划过,她再害怕,也不能不回禀清楚了,何况结局不再如是,她只盼着痛快一些,如果这个时候还支支吾吾,恐怕连求个痛快都是奢望了,纯夕叩了个头:“回尊上,公子本来想慈颜殿跪候,谁知道有人偷偷潜入慈颜殿,把公子偷走了,还留下一张纸条。” 空桐潋滟忍不住笑起来:“噗,猫圣,哪里来的这样不开眼的小蟊贼,居然把那个小妖偷去了,可怜小妖细皮嫩肉的,偷去了也是中看不中吃的绣花枕头。” 一阵寒风卷来,卢妃仙子衣袖挥动,把空桐潋滟的身子卷起,一下子扔到方才关着泠舟魅影的水晶球里边,那个球半开着漂在水上,空桐潋滟的身体刚刚落地,卢妃仙子又是一股力道拍去,那个水晶球咔哒一声合上了,严丝合缝,把空桐潋滟关在里边。 空桐潋滟方才没有任何提防,所以姿势有些狼狈,还来不及出去,水晶球就合上了,她坐在里边,双手撑着球壁,想把水晶球推开,奈何那水晶球关得严密,丝毫不见动静。 纯夕不敢抬头,双手举着那张纸条,泠舟魅影抱着黑猫过来,弯下腰,把纸条接过来,然后塞了一颗药丸给纯夕,她幽蓝的眼睛泛出一丝笑意,向纯夕笑了笑。 这是一个很善意温暖的眼神,她们两个是一起漂流在河上,然后被卢妃仙子捡到,因为纯夕老是向着卢妃仙子笑,所以那时候卢妃仙子对她还好些,而泠舟魅影不哭不闹,只要一醒来,就睁着海蓝蓝的眼睛,四下溜个不停,卢妃仙子感觉泠舟魅影的眼神很是幽冷,而且样子越长越好看,卢妃仙子也越来越不喜欢她,才把她送到空桐潋滟那里,给空桐潋滟当玩具。 只是纯夕是个天性懒散的人,根本不喜欢争勇斗狠,所以卢妃仙子也不喜欢她了,把她扔个一个侍殿就不管了,一晃多年,她几乎把这个孩子给忘了。 纯夕本不知道这段往事,是有一次泠舟魅影来看她,亲口告诉她,她们两个是被一起抛弃在河上,也许她们的身世有些关联,那次见面后,两个人再没有见过,纯夕感觉恍如一梦,泠舟魅影已经从玩具变成了圣女,她还是个没有席位的弟子,今天这个时候,泠舟魅影给她一颗药丸,还向她示意,纯夕也没有多想,接过来就塞到嘴里。 泠舟魅影曳地华贵的雪色狐裘挡住了卢妃仙子的视线,而且水晶宫中来了这么多人,她也没有防备泠舟魅影捣鬼,泠舟魅影接过纸条,然后缓步过来,屈膝奉上。 卢妃仙子瞥了一眼,嘴角露出笑意:“澹台先生,你们玄天宗的弟子还真是别开天地,独树一帜,居然到我们幻雪宫来偷人,本尊真是开了眼界。” 她说着话,运力于腕,纸条好像蝴蝶一样,飞到澹台玄的眼前,澹台玄接住一看,上边很潦草地写着几个字“美人偷走,恕不奉还。”下边落款写着“神行无影、千里追魂、惊天动地小白龙,玄天宗关门弟子洛怡菲。” 轻轻一捻,纸条化成飞灰,澹台玄淡淡地道:“我们玄天宗没有洛怡菲这个人。”他说话时,仍然不忘记看看女儿澹台梦和列云枫,这两个孩子情形都不太对劲儿,方才列云枫还和贝小熙一起嘲笑卢妃仙子,忽然之间这孩子就安静下来,他脸上此时到不那么红了,可是眼睛中泛起了桃花的嫣红。而澹台梦,半靠着卫离,恬静地好像画儿一样,她的手臂虽然有伤,不过真正的伤处绝对不再那里,他了解女儿,一定在苦苦强自支撑。 本来现在他们可以走了,但是还差一个印无忧,不能丢下那个孩子不管,澹台玄心急如焚。 终于银衣小鬟带着厉娇娆和印无忧走了进来,厉娇娆走在前边,印无忧低着头走在后边,厉娇娆停下来,印无忧也停下来。 他看上去忧伤而落寞,也不抬头,只看着水晶地面。 卢妃仙子好像根本都没有看见秦谦怀里的终黎西枫一样,对厉娇娆笑道:“好妹妹,无忧的师父也来贺喜了,我们幻雪宫真的是喜事临门。” 厉娇娆冷冷地望着澹台玄:“你来了也好,我的儿子,高攀不上你们玄天宗,从此以后,印无忧和你们一刀两断,再无纠葛。无忧,” 印无忧低着头,毫无表情地道:“师父,最后叫你一回师父,从今以后,我跟着我娘了,反正你也不会让我做玄天宗的掌门人,我不想再浪费时间,我不但要做离别谷的少谷主,还要做焚心教的少教主。” 他的话,说着水一样冰凉,没有人看得见他的表情。 澹台玄没有吃惊,因为他太了解厉娇娆,看这情形,一定是厉娇娆做了手脚,他看一眼列云枫,列云枫也没有惊讶,因为列云枫更了解印无忧了,就是刀架在他脖子上,印无忧也不会说这样的话。师父的意思,是不要打草惊蛇,他自然明白,而且他现在晕晕乎乎,好像喝多了一样,连说话都懒得说,嘴皮有千斤之重。 贝小熙的嘴,张成一个零,愣愣地看着印无忧,又看看林瑜,林瑜向他摇摇头,示意他不要多话。 澹台梦看印无忧失魂落魄的样子,已然猜到厉娇娆对他用了什么手段,不禁对厉娇娆失望之极,又觉得这个女人实在可怜,只是她自己已经昏然欲坠,头重脚轻,体内印别离的真气乱窜,自己的内力和他的那股内力互相较量,强弱自分,所以澹台梦感觉自己快要虚脱了,幸好卫离一边儿架着她一边为她输去真气,帮着她共同抵制印别离的那股力道。 卫离的手是悄悄印过来的,在澹台梦身体微晃的时候,她要为她运气,就不能再分心说话,只是听着卢妃仙子和澹台玄对话,看着场中的情势发展。 身边,秦谦有些窘然,本来他进来后想放下终黎西枫,可是这水晶宫里边连个椅子都没有,一池碧水,还有冰凉的水晶地面,他不能把这个姑娘就放在地上。 厉娇娆笑道:“真是娘的乖儿子,姐姐,新娘子呢,这不是要拜堂了吗,好歹让无忧先认识认识他媳妇啊。” 她一进门就看到终黎西枫躺在秦谦的怀里,再看秦谦,生得仪表堂堂,气宇轩昂,生怕卢妃仙子改变主意,她好不容易才让印无忧服服帖帖地听她的话,怎么能放过和幻雪宫联姻的机会,本来说好把终黎西枫许给印无忧,现在终黎西枫却在秦谦的怀里,她真的害怕夜长梦多,所以趁着人多,要卢妃仙子一句准话,也防止她会反悔。 卢妃仙子优雅地走过去,亲自把纯夕拉了起来,上上下下看了一遍,看到纯夕毛骨悚然,卢妃仙子抿嘴一笑,然后往厉娇娆面前一推:“这个就是我的女儿汝嫣纯夕。” 这句话,如同晴空霹雳,纯夕已经被震傻了,所有人的目光也投向这个白衣小鬟。 非是红鸾星不动 汝嫣纯夕? 好像走在一片水碧天蓝、阡陌纵横的美丽原野上,春风欲醉,暖阳微醺,忽然间,晴空里一个霹雳炸响在耳边,整个人都被震懵了,连东西南北都分不清。 第135章 在人们投来的目光里,纯夕只觉得眼前一阵眩晕,头脑里边空空荡荡,什么知觉都没有了,她甚至都来不及分析每人眼中流露出来的讯息,因为卢妃仙子这句话,太出乎意料,她本来以为自己是在劫难逃,没想到忽然有了姓,还变成了卢妃仙子的女儿? 纯夕低下头,她心中惶惑不安。 世间诸种,成坏住空,其实死亡并不是最让人恐惧的事情,虽然阴阳一分,天人永隔的死别,让人肝肠寸断,但是那份刻骨铭心的思念不会随着伊人而逝,总会有点滴记忆温暖着辗转难眠的漫漫长夜。 可是,世事变幻如白云苍狗,坎坷纵多,无常却未必如影随形,黯然别离,从此水北天南,山水隔阻,也许再见无期,也许纵是相见,也物是人非,恍如隔世。 同是别离,生离更苦。 同是未卜的凶吉,这个忽然降临的殊荣,比死亡更加令人窒息。 泠舟魅影也低垂着目光,不过有些闪烁,她抱着那只猫,猫儿感觉到她指尖的颤抖,慵懒地半睁着眼睛,把毛茸茸的脑袋轻轻蹭着主人的雪色狐裘,好像这样也可以分担泠舟魅影的不安。方才她以为卢妃仙子要杀了纯夕,所以给了她一颗药丸,这颗药丸会很快溶解到她的血液里边,在受到外力强烈冲撞的情况下,会让人迅速昏厥,形如气绝。 对于没有席位的弟子,卢妃仙子从来不屑亲自动手,泠舟魅影猜测卢妃仙子一定会让她来处死纯夕,因为她的身世来历,是卢妃仙子告诉她的,目的不过提醒她,在幻雪宫里,卢妃仙子的一句话,可以让她升天,也可以让她入地,同时被卢妃仙子抱来的两个身世有着关联的孩子,一个变成了圣女宫主,一个只是没有姓氏的不入流的弟子。 忠诚,卢妃仙子要的是所有弟子侍女对她的绝对忠诚,为了表示自己的忠诚,卢妃仙子又焉能放过这样好的机会? 这个纯夕,一定和自己有些密切的关系,泠舟魅影猜不到具体的关系,不过确定了这些微妙的联系,她就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纯夕大祸临头,可是现在,她忽然不知道卢妃仙子会打什么主意,那颗丹药,融入血中就会发生作用,如果没有外力撞击的话,也会令人忽然晕厥,不同的是,受到外力撞击的晕厥,在三个时辰以后自动苏醒,没有收到外力撞见后晕厥,没有解药及时化解药力,要三天三夜以后才能醒转,那样岂不是被卢妃仙子看出了破绽? 一丝不满,在厉娇娆的眼中稍纵即逝,她来了幻雪宫多日,和卢妃仙子结拜为姐妹,其实她们两个心里都明白,所谓义结金兰,不过是互有所取而已。 她知道在幻雪宫里边,卢妃仙子有两个公开的女儿,一个是右护法空桐潋滟,一个就是没有席位没有职位的终黎西枫。 无论是为了巩固国帮之间的政治,还是维系门派之间的利益,联姻往往是最佳选择。 厉娇娆也在心中拨打好了算盘,现在离别谷里边已经出现内讧,杀手风影逆反篡位,自封为新一任的离别谷谷主,离别谷那些人居然还很拥戴风影,除了少数的一些人离开了离别谷跟随着印别离以外,印别离已经众叛亲离,她正好趁着这个时候,向印别离讨回多年前的债,夺回儿子印无忧。 为了让儿子印无忧可以留下身边,厉娇娆可是煞费苦心,她一边担心印无忧对印别离父子情深,一边还担心印无忧对澹台梦用情专一,左右权衡之下,厉娇娆终于决心对儿子用上摄魂大法中的法摄魂,在催眠中不断暗示印无忧,要将过去的部分记忆统统抹去。 可是在施法的过程中,她遭遇到印无忧无意识的抵抗,差一点走火入魔,她没有想到儿子对过去会如此在意,几乎是在拼命地保护着,所以厉娇娆不敢强来,怕急于求成会适得其反,只好施展法摄魂的同时又下了大欢喜移心蛊,中了这种蛊毒的人,无论以前喜欢过谁,都会在与异性第一次欢爱后移情别恋,把心思都放在与其有床第之欢的那个人身上,直到那个人辞别人世为止,蛊毒自解。 厉娇娆反复考虑过了,卢妃仙子这两个公开的女儿中,空桐潋滟虽然地位崇高,可是行为诡异,最开始的时候,她都没有看出来空桐潋滟是男是女,这样一个妖精一般的女孩子要是跟在儿子的身边,还不得把印无忧生吞活剥了。所以厉娇娆看中了终黎西枫,尽管这个终黎西枫在幻雪宫无权无势,属于白衣素餐之流,但是她始终是卢妃仙子的女儿,现在终黎西枫被秦谦抱在怀里,卢妃仙子又拉出一个丫头来,厉娇娆心中自然愤愤。 不过,厉娇娆听过传闻,卢妃仙子此人不仅风华绝代,姿色倾城,而且罗帐之中,榴裙之下,拜倒无数皇子王孙,自祭神登位,成为幻雪宫宫主以来,不说面首三千,那入帷之臣,也如过江之鲤,所以卢妃仙子私生之女,都在幻雪宫内,到底哪些是她的女儿,只怕她自己也未必认得齐全。 所以这个传言免不了又江湖人加油添醋的成分,不过空穴来风,未必无因,连卢妃仙子自己也不否认,在幻雪宫内,还有她没有公开承认的孩子。 这个清清秀秀的白衣小鬟也许真的是卢妃仙子的女儿,厉娇娆找不到反驳的证据,只是心里未免有些不适,感觉好像被卢妃仙子耍了一样,不用多想,一定是卢妃仙子把那个终黎西枫许给别人了,然后弄来这个小丫头来糊弄她。 贝小熙从鼻子里边哼了一声:“真是个老妖精,随便拉出来一个女儿来,都没有她年轻漂亮,不知道是不是狐狸变的,喂,喂……” 他看着卢妃仙子十分地嫌恶,忍不住嘀咕几句,然后发觉列云枫靠在他身上,好像站不稳了一样,他忙一把扶住了,隔着衣服,感觉有些烫,然后下意识地摸了一下列云枫的额头,居然和滚水一般,贝小熙才喂喂起来。 列云枫有些昏沉,仍是强自笑道:“小熙,不要糟蹋狐狸精了,就是母鸡下蛋,好歹也会歇两天,你看她,一转眼就有了这么大的女儿,无论天上飞的,地上跑的,那种禽兽比得了她?” 贝小熙笑起来:“禽兽都不如她?那她岂不是比禽兽不如更厉害?” 澹台玄咳嗽一声,贝小熙马上闭嘴,澹台玄道:“厉教主,师徒名分,岂是轻易废弃?如果厉教主执意要令郎与我们玄天宗隔断关联的话,也需要到我们玄天宗的玄天祠里,焚香祭别。” 厉娇娆冷笑道:“你们那套繁文缛节,都是狗屁,我们焚心教的人根本不稀罕那一套,还想骗我们去藏龙山,不知道你这种口是心非的小人又有什么诡计,我们为什么要上当?” 澹台玄淡淡地:“厉教主是不敢去吧?自古邪不胜正,如果连亲生儿子都需要用邪魔外道的方式留下来,不知道是可悲还是可怜。” 对于外人,澹台玄一向的原则是扬善隐恶,不会轻易论断,尤其当着人家的面,会把话说得如此露骨,实在是生平第一次,他可以不在乎自己,不在乎厉娇娆会怎么恨他,就是不能眼睁睁看着印无忧被厉娇娆带走,真的跟着厉娇娆,印无忧这个孩子就毁了。 厉娇娆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个厉娇娆了,他在藏龙山放过她一次,就不会轻易要她的性命,但是也不能让印无忧毁在厉娇娆的手里,除非厉娇娆可以脱胎换骨,放下心中的嫉恨,做一个正常的母亲。 卢妃仙子冷冷一笑:“婚姻大事,自古以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当这个师父的,只管喝你一杯喜酒就好了,印无忧又不是你儿子,你淌哪门子浑水?” 卢妃仙子的话,带着暧昧的尖刺,厉娇娆就好像喝水的时候吞下了一只虫儿,吐也吐不出来,就卡在咽喉里边,让人横竖不自在,卢妃仙子这话虽然在奚落澹台玄,却也把她也搅合进去,她又找不出理由发怒生气。 列云枫冷笑道:“天地君亲师,师在五常,连三岁的孩子都知道师徒如父子,尊上的心智原来还不及三岁的顽童,难怪容颜鲜亮,宛若少女,最怕再过几年,就垂髫总角,初龀襁褓了。” 那边卫离背后的衣衫已经湿透,澹台梦的气色才好了一些,手臂上虽然阵阵剧痛,还是可以勉强支撑,秦谦站在卫离的身旁,看卫离有些脱力,心中有些疼惜,看看怀中尚在昏迷的终黎西枫,只想找个地方把她放下来,这时慕容愁过来,向他一示意,秦谦连忙把终黎西枫递过去。 啪嗒。 秦谦递过去,慕容愁虚做了一个接的姿势,待到秦谦真的松了手,她根本没有去接,结果终黎西枫仰面跌在地上,她受伤虽然不算重,可是很痛却是真的,然后被秦谦抱着,心里不知道为什么感觉昏昏沉沉的,就想这样一生一世才好,至于外边发生的这一切,她根本没有心思去想去看,慕容愁走过来她都浑然未觉,谁承望秦谦把她交给慕容愁,慕容愁又诚心未接。 这一下摔得结结实实,身后被空桐潋滟杖责的伤处磕到僵硬的水晶地面上,疼得终黎西枫妈呀一声,一跃而起:“秦谦你这个王八蛋,抱个人也抱不住,你想摔死姑奶奶吗?” 终黎西枫摔到地上的动静很大,所以大家的眼光投过来看,秦谦吓了一跳,眉头一皱,心中自责,实在大意,只看到慕容愁从澹台玄那边过来,还只当可以相信的人,没想到这个女子如此阴沉,居然不露声色地骗她,可是她和终黎西枫有什么仇,为什么要借机报复? 就在秦谦准备弯腰的瞬间,终黎西枫忽然蹦起来骂人,娥眉扬起,声音透亮,清脆脆的好像琉璃杯子打碎的声音,秦谦愣了一下,却又一笑:“原来终黎姑娘没有事儿啊?” 第136章 如果终黎西枫真的晕过去,又怎么知道自己始终抱着她,他的脸上掠过一丝哂笑,笑自己没有防备,让这个小丫头给骗了,幸好这个小丫头没有心怀歹意,不然要是想行刺暗杀的话,还真的是个机会。 终黎西枫骂了一句以后,才想起自己方才是在装晕,也想起这是什么地方,然后看到卢妃仙子刀子一般的眼光盯着自己,她腿一软,跪在地上,身后的伤处隐隐作痛,终黎西枫倒吸着凉气,恨恨地把秦谦在心里骂了千百遍。 卢妃仙子没理她,淡淡笑道:“列公子的话也言之有理,所以小女和印少教主的喜事,怎么能不请澹台先生喝一杯呢,”她说着一拍手,有几个银衣小鬟进来跪下,卢妃仙子静静地道:“我要两个时辰之内,将仙女宫遍地铺金,张灯结彩,为纯夕小姐和印少教主大婚!” 银衣小鬟娇声应承,只见小鬟水晶进来跪伏:“启禀尊上宫主,不二山庄的慕容庄主晕厥多时了。”她说着话,却不敢抬头,这个慕容孤本来不是她的差事,可是她看着慕容孤昏迷多时,也不见空桐潋滟来查看,也不知道卢妃仙子约请慕容孤来做什么,也怕慕容孤万一死了,自己岂不是也担着天大的责任,所以只好硬着头皮来禀报。 卢妃仙子娥眉微皱:“空桐潋滟!”她叫了一声,才想起方才把空桐潋滟关进了水晶球里。 念及此处再看那只水晶球,空桐潋滟在里边没有闲着,而是把犄角顶在水晶球的合缝之处,然后双手撑着球壁,以犄角为圆心,身体飞快地旋转起来,大家也没有注意她,此时空桐潋滟已经把水晶球的球壁钻透了一半儿,根本听不到外边的声音,还在飞快地旋转着。 卢妃仙子眉间微挑,不过此时不适合发脾气,于是款款一笑:“水晶,你把慕容庄主请到谒见厅,不能怠慢了我们幻雪宫的客人。” 水晶答应着退出去,一身冷汗湿透。 厉娇娆心中不愿意,可是想换人的话还说不出口,不免也犹豫一下:“今天晚上,姐姐,是不是仓促了下?我们无忧倒是无妨,只是委屈了令嫒,娇娆于心不忍。” 卫离一笑:“这里是幻雪宫,张灯结彩地折腾一番,知道是焚心教的少主娶媳妇,不知道还以为尊上招赘娇客呢,虽然焚心教山水远隔,可是少教主的婚姻大事岂同儿戏?就是来不及回去操办,怎么也不好叨扰女家,在这里交拜天地、合卺成婚吧?” 卫离的话不多,却一下子就戳到了厉娇娆的痛处,如果真的在幻雪宫举办印无忧的喜事,虽然避免了夜长梦多,但是传出去,她厉娇娆的颜面和焚心教的名声就会受损。但是不在这里举办,难道去玄天宗不成? 卢妃仙子有些意味深长地看了卫离一眼,卫离向她微微一笑,卢妃仙子于是悠然道:“不知道卫帮主有什么高见?” 卫离道:“卫某在图苏城内有一处分舵,地方还算宽敞,因为过几日又一场喜事要办,所以也准备得差不多了,所谓好事成双,先为他们办一次喜事,我们也沾沾喜气。” 好。 厉娇娆和卢妃仙子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回答,厉娇娆是迫不得已,她不可能去自投罗网去藏龙山,如果在卫离的分舵,卢妃仙子为了确保自家的名声,一定派去人手保护,不然出了事儿卢妃仙子的面子往哪里放,而且厉娇娆自己秘密带来的帮手都在图苏城里,到了哪里,自己就有了依靠了,她不怕卫离倒向澹台玄那边。 可是她猜不透卢妃仙子为什么也会答应,她以为卢妃仙子会反对,才忙不迭地应了一声,看着卢妃仙子胸有成竹的样子,厉娇娆心中就不由得咯噔一下,她仿佛看见卢妃仙子和卫离对视了一下,可是也不敢确定。 澹台玄心中松了口气,不然他已经决定,今天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厉娇娆带走印无忧。 卫离一笑:“既然大家都给卫某三分薄面,各位,请吧!” 别日情深义更重 夜阑人不静,银汉清且浅。 尽管卫离说得很客气,好像这处位于边陲小镇的分舵十分简陋似的,真的到了这里,却是一处很有气势的深宅大院,这宅子已经有几百年的历史,相传一起曾经是一位王爷的府邸,那位王爷本来有机会争夺九五之尊,可是他不愿意纠缠其中,就向当时的父皇请旨,自愿来次边陲关卡,为国戍边,死守边界。 当年的夺嫡之争一定想当惨烈,所以这位王爷宁可自我放逐,有些出乎对这个自动退出储位之争的孩子,有着愧疚和怜惜,所以当年的皇帝和皇后赏赐了很多东西,并责令当地官员督造了这座气势恢宏的王府,并在王府里边修建了一座鎏金的观音殿。 可惜树欲静而风不止,老皇驾崩,新皇继位,那位从血腥中走上龙椅的皇帝,对任何一个可能威胁到他的兄弟都不放心,最后一道圣旨,赐死了这座王府的主人,王爷接旨后,仰天大笑,然后把圣旨撕个粉碎,还未等钦差斥骂,王爷已经怒瞪双目,气绝身亡。 因为王爷的罪名是叛国,所以家产要充公,妻女官卖,当时前边王爷接旨,后边王妃就把所有的姬妾和女儿们,都带到后园的井边,王妃亲眼看着女儿和姬妾们投井自尽,然后已经也投井殉夫。 相传后园的古井里,常常在夜半时分,有女子哀戚地哭泣声,这座宅院遂成了废宅。 长春帮经营的是水运的买卖,所在的势力范围,本来只在三江两河的范围,自从卫离当上帮主后,势力范围慢慢扩展到了图苏城,当地较小的帮派都并入长春帮之中。 这座旧宅子是卫离低价买下来,做为图苏分舵的所在,此时夜深,宅子里边却忙忙碌碌,人来人往,张罗了婚庆诸事。 本来为了数日后的一场婚礼,宅子内外已经粉刷干净,焕然一新,红灯摇曳,绸花殷红,连洞房都布置得差不多了,此时只是再布置得精细些,再置备酒席而已。 幻雪宫的人聚在一处,厉娇娆和印无忧占着一处,澹台玄他们在另一处,这三方人休息的地方彼此可以相望,此时通宅都点着灯,一片灯火辉煌,更可以清楚地看到对方印在窗棂上边的影子。 屋子里边,生着火盆,桌子上边有长春帮弟子送来的茶点,那只小巧的三足兽炉里边焚着香,暖意融融,香气淡淡,茶是滇南普洱,普洱尚陈,日久弥香,琥珀般剔透的汤色,沁人心脾的香雾,让这间透着故旧气息的屋子,有了暖暖的生气。 点心放在细瓷盘子里边,都是图苏当地的风味小吃,因为精巧别致,常被人带去远地当做礼物馈赠亲朋。 这些东西在外人品来也许别有风味,可是对于久居图苏的人来说,也不过就是那么点意思。 人离乡贱,物离乡贵。 可是,贝小熙心不在焉地捏着一块粉栗芙蓉糕,低着头,在手里翻来覆去地倒换着,双手上沾满了栗粉,澹台玄在为女儿诊脉,斜里瞪了贝小熙一眼,贝小熙居然都没有看到,林瑜用脚尖踢了贝小熙一下。 贝小熙显然是吓了一跳:“你干什么?”转眼看到林瑜给他使眼色,才发觉师父严厉的目光看着自己,他有些悻悻地,小声问林瑜:“木头,你说要是饿上一天一夜,也许饿上两天一夜,也许会两天两夜,也许……”他有些挠头“就是会饿很久,会不会饿死啊?” 本来贝小熙的神色已经让林瑜感觉有问题,现在言辞闪烁,语气支吾,他们几个都是不惯说谎骗人的人,林瑜低声斥责:“你又想做什么?你想绝食?” 呸。 贝小熙瞪了林瑜一样:“我活得好好的,还没活够呢,我可不想死,是,是万一有人被关起来,然后关她的人来不及送饭,那里连水都没有,能挺多久?” 林瑜好好看看贝小熙:“你给我老实交代,你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贝小熙感觉林瑜好像看穿了自己一样,干脆一个字也不说,闭上嘴,手里的粉栗芙蓉糕已经捏得粉碎了。他们两个叽叽咕咕地说话,慕容愁靠在窗口,有些呆呆地望着窗外,不远处,正是幻雪宫的人住的地方,那里边人影憧憧,她可以看到汝嫣纯夕端坐在妆镜前,任由别人给她梳妆打扮。 到处是绚丽的红,慕容愁感觉到了阵阵的凉意,那身绣着团花牡丹的大红嫁衣,什么时候能披到自己身上,也蒙着盖头,坐着花轿,在喧天锣鼓和吵人的唢呐声里,像所有的女孩子一样热热闹闹地嫁出去。 可惜,母亲死了,自己若是要嫁,也不能拉着母亲哭嫁了,想到被父亲残害折磨得不成人形的母亲,慕容愁心头立时燃起仇恨之火,她才离开几日,慕容孤居然做了庄主?以父亲慕容惊涛的个性,就算他死了,也会设计安排好所有的事情,绝对不可能让慕容孤当上庄主。 也不过又是一个深渊而已,尽管慕容愁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却已经感觉到杀戮和血腥的气息,这一次是冲着慕容孤,一种兔死狐悲之感,油然而生,慕容孤也知道慕容惊涛的狠毒,可是他没有亲眼看到慕容惊涛会怎么对付不遵从他意志的人,慕容愁亲眼看过,她亲眼看到慕容惊涛怎么折磨残害自己的母亲。 身后有人,好像犹豫了一下,然后把一件披风搭在自己肩上,都不用回头,慕容愁就知道这个人是林瑜,她把披风的带子系好了,身子缩了进去:“有时候对人太好了,也是罪过,你救了的那个丫头,不是连谢也没谢就跑了吗?” 林瑜一笑置之,他们来的时候,正好发现路旁的一座荒冢里有声音,林瑜推到了墓碑,结果坟茔上边塌了一个窟窿,有个白衣蒙面的女子浑身是土地从窟窿里边出来,那个女子蹦了上来,因为脚下有些滑,她趔趄了一下,林瑜顺手搭了她一把,两下一错,那白衣女子的面纱被扯掉了,其实林瑜也没有看仔细她长得什么样子,那女子忙把面纱罩上,愤愤地瞪了林瑜一眼,然后转身就跑了。 第137章 江湖之中,什么诡异的人和事没有,林瑜也不在意,只是笑笑而已。 澹台玄已经给女儿服过药,又重新地固定包扎了手臂,诊视过了以后,他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来,澹台梦的手臂只是筋络拉伤,修养些时日就不妨事,有些麻烦的是澹台梦体内吸进了大量的内力,因为澹台梦的体内之毒已经是至阴至寒,这股吸进来的真气,更是阴冷邪寒,他可以用自己的内力将这个外力吸纳出来,只是澹台梦耗损内力太多,这样未免连澹台梦都会伤到,如果他将这股力道融入澹台梦的内力里边,澹台梦体内的阴寒更重了。 权衡之下,澹台玄充满怜惜地看着女儿,澹台梦寒凉如水的手握着父亲的手,浅浅一笑:“爹爹,世如流水,万事随缘,各人有个人的因果,何必强求?” 澹台玄心中酸楚,明白女儿的意思,于是用自己的真气为女儿调息,将她吸来的力道都融合进她自己的真气里边,不过片刻,澹台梦眼眸只见的寒意更重,都要凝集出霜来。 又是叹息又是心疼,澹台玄不知道怎么安慰女儿,只是拍拍澹台梦的肩头,澹台梦微微斜着头,笑了笑,然后寻找列云枫,却发现他和秦谦都不见了。 原来方才列云枫靠着一根柱子,在和秦谦说话,秦谦的声音很低,然后只见秦谦有些不高兴,起身就走了,列云枫马上跟出去。 秦谦走了一段,到了一处亭子,几步就上去了,亭子里边是一口古井,他知道列云枫跟着,低声喝道:“离我远点。” 列云枫抢步过去,拦住秦谦,笑道:“姑姑有姑姑的决定,哥哥拦不住就顺其自然吧。” 秦谦冷笑道:“你说得轻巧,这么多年都过去了,现在就由着他一句话,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吗?世上哪里有这样便宜的事情?” 列云枫感觉自己有些发晕,浑身滚烫,已经用内力自我调息,压制住这种灼热的蔓延,此时还算可以支撑,笑道:“也没有便宜外人,哥哥不想我们一家人团圆吗?” 秦谦眉立:“好,就像你说的那样,既然是一家人团圆,为什么我娘不算在里边?他当年既然把我们母子赶走,为什么现在又要把我们母子拆散?” 看着秦谦犀利倔强的眼光,好像还是不愿意面对这样的事实,列云枫忍不住道:“哥哥,你还不知道姨娘的心在哪里吗?” 这声姨娘,不过是顺口叫的,秦谦却面色一寒,一拳打过去。 列云枫立刻知道自己失口了,看着秦谦的拳头打来,就愣在哪里,不过秦谦的拳头却硬生生地停住了,叹了口气:“小杖则受,大杖则逃,你怎么不知道躲?” 列云枫有些懒懒地,微微苦笑一下:“受得了就受,受不了大不了就死,我死了,哥哥也许就心甘情愿地回……” 啪。 秦谦狠狠地掴了列云枫一耳光,列云枫的脸上泛起红红的指印,秦谦微怒:“不许给我说这些,你还敢跟我妄言生死,我就先打死你。” 被打了一巴掌的列云枫依旧是懒懒的,和平时的形容不太一样,列云枫心中越来越没有底儿了,看来泠舟魅影所言非虚,这个烈焰真气的威力如此厉害,七日之内,不知道还会有什么变化,现在的感觉,就是浑身酸软无力,懒懒得想要融化。 秦谦感觉不对,想起方才掴到他脸颊的瞬间,手也感觉到了发烫,还以为自己的力道过大,才会有热辣辣的感觉,现在看来,另有蹊跷,刚要说话的时候,澹台梦走过来。 澹台梦一笑:“秦大哥,方便的话,我有几句话和枫儿说。” 秦谦犹豫一下:“我去看看小离,你们说吧。”他说着话,转身走了,却没有去找卫离,而是去屋子里边,和澹台玄探讨一下列云枫的异常。 看着秦谦走了,澹台梦凑过去,抚着列云枫脸上的红痕,轻轻地问:“疼吗?” 朝夕相处如此之久,澹台梦从来没有如此亲密的举止,语气又是亲昵温柔,列云枫心中不觉恍惚。 亭外,到处熙攘热闹,绚丽鲜红,连满地流霜一样的月光,都被涂上了浅浅的绯红。 亭内,是青石砌成的一口水井,这口井,应该是废弃多年了,井台上苔痕斑驳,一股股凄神寒骨的森凉之气,从古井中涌上来,令人不寒而栗。 澹台梦从列云枫的眼神中,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不过她没有丝毫地掩饰,反而幽幽一叹:“以为你死了的瞬间,我听见自己的心一下子就迸裂了。”话犹未尽,两行泪水就悄然滑落。 说不清楚是什么样的滋味,酸楚,疼痛,还有一种无法言状的幸福,一时都涌上列云枫的心头,澹台梦的手很凉,正好抚慰火辣辣地痛,被她的手抚过,被打过的脸颊就不那么痛了。 两个人谁也不说话了,就站在亭中对望,列云枫知道,澹台梦不是前来和他说这些事情,他太了解澹台梦了,好像了解他自己一样,这个冰雪聪明,坚强倔强的女子,才不会在这个时候,和他卿卿我我,说着缠绵私语,她会主动和他说这些,可能意味着这些话,以后只能藏在心中,再也无法倾诉了。 一定是一个很痛的决定,才让澹台梦如此彷徨,如此犹豫。 手扶着井沿,上边满是苔痕,此时衰黄枯萎,这口井就是当年王妃带着姬妾和女儿投进去的那口井,虽然生死荣辱难如人意,可是能够同生共死也是一种幸福的爱情,澹台梦幽幽一笑:“心如古井意如苔,古井生波苔侵阶。波老无澜井枯死,空余苔色人踪绝。” 列云枫看着她,目光一点点由疼痛变得温柔,既然澹台梦不舍得先提起,那么就让他来引出真正的话题吧,他也微微一笑:“小印,到底怎么样?我们怎么才能帮到他?” 多余的话,没有说,什么赴汤蹈火,什么万死不辞,那些话都不用说,只要心里有,就会去做。 终于被列云枫点破了主题,澹台梦的笑容僵滞了,脸庞上边的泪滴还在,她微微闭上眼睛,然后才将印无忧所中的摄魂之法和欢喜蛊毒告诉了列云枫:“从现在无忧的反应看,厉娇娆的摄魂法还没有完全成功,我们还有机会,如果不抓紧现在,无忧不仅仅会变成没有记忆的行尸走肉,还会永远地受制于那个女孩子。一旦无忧和她成了亲,就算杀了她,无忧的心就会跟着她死了,不会再有情感,一生一世,都不会再动爱欲情愁了。一个断情绝爱的人,跟着厉娇娆,会变成什么样子,枫儿,我们都可以想象。” 列云枫沉默,等着澹台梦继续说,这长长的引言后,他已经感觉到澹台梦的忧伤,她迟疑了一会儿,又道:“就是我们现在把无忧抢回来,摄魂法或许可以破,但是欢喜蛊无法解,它和桃花劫不同。现在唯一的法子,就是偷梁换柱,李代桃僵。” 欢喜蛊无法解,唯一的法子就是把汝嫣纯夕换掉,为印无忧准备另外一个新娘。 在这里,还有谁适合做印无忧的新娘? 列云枫心头一震,明白了澹台梦的意思,他丝毫也不意外澹台梦的决定,因为小印是他们的朋友,他们不能眼睁睁看着小印就这样被厉娇娆毁了,他只是心疼而已,做下这个决定的澹台梦,一定也心痛不已。所以他呆呆地望着澹台梦,半晌无语。 那种痛是说不出来的痛,为了澹台梦,也为了自己,忽然之间,他才恍然,澹台梦在他心中的分量,想想以后,再也不能肆意玩笑,不能随性打赌,再也不能朝夕相对,好像心一下子就被掏空了一样,不知道有什么东西能够填充。 他从来没有任何表白,澹台梦也从来没有任何承诺,也许此时此刻,才看到清楚明白,原来彼此都在对方心中驻留已久,只是彼此却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究竟是他或者她的谁。 澹台梦垂眸浅笑:“过了今夜,我也要忘记一些过去。” 强压住心头的痛,列云枫也淡淡笑道:“如果过去,真的可以过去,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儿。我知道,你一定会让小印很幸福,他一直期待着这种幸福。” 澹台梦的手慢慢滑落,放在列云枫的心口,眼中已经泪光迷离:“枫儿,花开不知春已暮,凋落方寻无觅处。无论是过不去的过去,还是错不过的错过,沧桑轮转,变与不变,我们永远都是朋友。” 这句话,远比生死离别还要决绝,列云枫知道澹台梦心里怎么想的,澹台梦自知毒重难解,不久辞世,以她的聪明,也该了解到印无忧对她的心意,以前她佯作不知,时时提醒着印无忧,他们是兄弟,不过是不愿意让印无忧把心放在她身上,现在情况特殊,欢喜蛊不能解,所以她要嫁给印无忧,在有生之年,让印无忧得偿所愿。 可是,她终久要离开这个世界,她走了以后,让印无忧如何面对失去她的痛苦?澹台梦一定要长长久久地活下去,印无忧才会有长长久久的快乐和幸福。 是清醒地痛苦着,还是麻木地苟且着,没人有权利替印无忧选择怎么样生活,只是他们是印无忧的朋友,不能眼看着印无忧就这样想人生的另一条滑落,也许他们今夜所做的事情大错特错,可是有些事,必须去做。 列云枫握住澹台梦的手,眼中只剩温情,没有哀伤,浅浅地笑着:“梦儿,别忘了,你输给我的赌,还有半年之期,无忧是我的兄弟,可不许你孤伶伶地撇开他自己跑掉,将来你们还要带着孩子来喝我的喜酒,小印的剑法虽然好,酒量却不敢恭维,灌醉他一定是很有意思的事情。” 第138章 澹台梦眼中泪光闪闪,盈盈一笑:“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到时候,不许逃酒,你就是喜欢欺负别人实在,自己总是耍赖捣鬼。” 微微低下头,列云枫笑道:“那个厉教主还笑话师父多管闲事,现在师父成了小印的岳父,只怕厉娇娆会气得昏过去,不过对方那么多人盯着,你怎么混进去?” 澹台梦道:“她们那些人,现在只怕我们去强行带走无忧,所以你们可以去声东击西,卫姐姐可以帮着我偷梁换柱。” 两个人又忽然都不说话了,四目相对,心底都涌起拥抱的渴望。 夜那么冷,风那么凉,两个人的心都沉痛得快要窒息,马上就要失去的彼此,还能否在彼此的怀抱中找到那丝温暖? 泪静静地滴落,列云枫和澹台梦可以听到对方泪水滴落的声音,击打在自己心上,一个拥抱,不过是一步的距离,可是谁也迈不出那一步。 忽然,两个人相视而笑,他们都无法抑制自己的笑意,就想无法收回腮边的泪水一样,哭,哭得那么落寞;笑,又笑得如此苍凉。 101章至完结 夜露清寒碧血烫 一颗流星,斜斜地划过天际,留下片刻灿烂的晶亮,那抹淡淡的雾色,寒而深白,不过在须臾间,就消失在深黛色的天幕中,了无痕迹。 列云枫陪着澹台梦从亭子里下了,在后园慢慢地走着,这也许是他们的最后一夜,等明天第一缕晨曦穿透暗夜时,她就是别人的新娘了,而他,竟然要帮着她能够成功地嫁给印无忧。 路到了尽头,是一片池塘,满池的枯荷残芰,水面上寒雾弥漫。 澹台梦微微斜着头,看向夜空,伤痛已经深埋,她没有勇气迈过那一步的距离,因为迈过去以后,她就无法坚持方才的决定,泪,早已经干了,比泪还凉的笑,浮上了眼眸,她的眼睛在星月和红灯的映照下,幽凉中浮动着浅浅的暗红。 轻轻抬手,抚过被风吹散的发丝,澹台梦浅笑盈盈:“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枫儿,你看那颗星,虽然瞬间消亡,却可以与明月争辉,总强过黯淡一世,也不过是萤火之华,隐在天幕中,沉寂如死。” 列云枫的心,就好像在万丈悬崖一脚踩空了,找不到可以拽住的东西,只能身不由己地往下坠,他已经猜到澹台梦要说什么了,澹台梦不会轻易做这样的决定,如果要做了,就会想得缜密,会将自己的身后之事都会想到。 死亡,在人生中无法回避,每一个人都会在历经沧桑后,走到生命尽头。 只是到了现在,澹台梦勘破了生死,却还免不了作茧自缚,也许有些事情,是看得开,放不下。 列云枫笑道:“瞬间璀璨可以夺目,一世寂然可以永恒,春云夏雨,秋露冬雪,每一季都有每一季的风景,梦儿,人世间没有绝对的事情,你还要和无忧白头偕老……” 澹台梦莞尔一笑:“可见谎话说多了,就一句真的也不肯说了,这个有什么好避讳?有生就有死,谁又是二十四个月生下来的,会活个一百二百岁地祸害人间?” 一片灯火与艳红中,澹台梦笑谈生死,列云枫明白,她是有事相求,因为她自知生命有限,等到油尽灯枯的时候,应该设下一个什么样的结局,才让印无忧可以接受她的离去? 列云枫道:“梦儿,无论你怎么样离开,无忧都无法接受,所以,你一定要活下去。” 他说话的时候,神色坚毅,从来没有如此肃然郑重过。 澹台梦眼波慢转,心思恍惚,自言自语地:“我只是不想让他知道,也不想让他看到邪神之降发作的时候,那副不人不鬼的样子,他不是你,他为了保住我的性命,而助我成魔。” 他不是你。 列云枫听到这句,心中更痛,脸上却笑道:“梦儿,你觉得我会答应,在你支撑不下去的时候杀了你?” 澹台梦娇笑道:“就知道你是水晶心肝,我什么事儿也瞒不过你,我从来都没有求过人,枫儿你要敢驳我面子,我就架桥拨火,让爹爹教训你。” 列云枫笑道:“我不敢驳师姐的面子,可是世上也没有白求人的道理,我答应你,你用什么谢我?” 心中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仿佛一只手把五脏六腑都狠狠揪了起来,澹台梦心中满是怅然,列云枫会怎么说怎么做,她都猜得到,可惜他们却不能长长久久地在一起,在列云枫面前,澹台梦感觉自己不用伪装,不用掩饰,因为列云枫可以一眼就看穿她,那种感觉很轻松。 澹台梦笑靥如花,在夜里慢慢绽放:“你又趁人之危,不过我是来去空空,身无长物,你也榨不出什么油水,铁定了一笔亏本的买卖。” 沉重的叹息,压得列云枫喘不过气来,在这样的时候,澹台梦还笑得出来,还可以玩笑,因为她已经做出了决定,绝对不会留一丝退路给自己,慢慢伸出手,列云枫道:“好,我们一言为定,可是,在我没有动手的时候,你必须好好活着,你的命,是我的。” 啪,啪,啪。 咬着嘴唇,强忍着要掉下来的眼泪,澹台梦和列云枫轻轻击掌,列云枫还是不肯放弃希望,她心中又是难过又是欣慰,如果邪神之降真的可以解,她怎么会如此绝望,爹爹怎么会如此纵容她?母亲怎么会如此狠心地不来见她?既然枫儿心中要留着这丝希望,就不要那么残忍地剥夺他心中的希望吧,毕竟有了希望,痛苦就会减轻些,自欺欺人也好,也算一种安慰。 噗嗤一笑,澹台梦谐谑道:“你倒是不用担心我,还是好好琢磨把我这个好生生的大活人,怎么神鬼不知地送到西方极乐世界去吧,不然露出了破绽,小印那个傻孩子会宰了你。” 列云枫也笑道:“他不会宰了我,他会剐了我。” 夜风吹过,池塘上的残枝败叶簌簌作响,忽然一个黑影惊起飞去,伴着嘎嘎的叫声,这个时候,居然还有只孤伶伶的大雁,栖息在这片池塘中。 澹台梦笑吟吟地:“枫儿,其实我很幸福,有疼我宠我的父亲,有傻傻关心我的妹妹,有肝胆相照的无忧,还有,还有一个可以生死托付的你,人生得一知己,死也无憾。”她说着话,笑得更灿烂,生怕这笑容停下来就变成了泪水:“五张机,池塘波寒雾凄迷。雁啼孤冷愁绝断,红烛泪尽,暖酒肠断,今夜复何夕!”她本是想转移心内的痛楚,奈何言可欺人,情难自控,触景伤情,心中想冲淡离别的苦涩,脱口而出的却是忧伤和不舍。 列云枫轻笑道:“六张机,情重何须恨别离?天涯咫尺单飞去。天南水北,黄泉碧落,心梦自相依。” 敛眉一笑,澹台梦自嘲地:“难怪我会输给你,枫儿,你的决绝源于不忍不舍不妥协,输给你,我心服口服,只是,”她叹口气,笑得凄幽“七张机,前尘湮灭梦依稀,此心愿凝枫上露,清泪点点,痴嗔幽怨, 露晞心不移。如此愿望,只是奢求,今世无缘,谁可许我来生?” 列云枫握了握澹台梦的手,很用力:“傻丫头,又不是永远都见不到了,只是我该叫小印做姐夫,还是你跟着小印叫我师兄?” 泪,终于咽了回去,澹台梦轻轻地笑,好像要把骨子里边的美丽,都浸入娇美的笑容里,展现给列云枫看,她什么也没说,手,在列云枫的手里,慢慢有了些温度。 有人轻轻嗯了一声,澹台梦收回了手,卫离披着一件黑色斗篷,悄然过来,低声道:“那边已经装扮好了,汝嫣纯夕蒙上了盖头,厉娇娆生怕澹台先生会强行从她身边带走印无忧,所以一直缠着卢妃仙子,她们的圣女泠舟魅影寸步不离卢妃仙子左右,所以那边现在只有空桐潋滟和几名幻雪宫的弟子在。” 澹台梦深吸了一口气:“卫姐姐,那个空桐潋滟狡黠诡异,引开她恐怕不容易。” 卫离一笑:“什么饵钓什么鱼,那丫头就是能上天,也有人能用线牵着她飞不远,因为醉红泪已经到了图苏城,只要我那张纸条传过去,醉红泪就是断了腿,爬也会爬到这里来。” 她说得胸有成竹,澹台梦就不再多问,因为能够说的,卫离一定会告诉她,不管卫离用了什么法子,只要能帮到她就好。 拍拍列云枫的肩头,卫离有些疼惜又有些慨然地:“兄弟,有情相守是种福,有情相望也是种福,连可以感知痛疼都是种幸福,大哥提起你的时候,常常自愧不如。” 看样子,卫离也知道他们之间的事情,不知道是猜到还是听到,方才他和澹台梦心魂欲碎,都忘了留神身边是否有人。 列云枫一笑:“今日卫姐姐仗义相助之情,小弟一定铭刻于心。” 卫离道:“放心吧,我陪着你们忘记今天晚上的事,明天一起从新开始。” 她来的时候,正好听到列云枫和澹台梦倾诉衷肠,卫离也不觉为之黯然伤神,两个在不知不觉间情根深种的人,到了别离的时候,才看清楚彼此已经情愫滋生,可是事到如今,再痛也得狠心割舍,他们两个浑然忘我,卫离一路跟着,生怕会被别人发现,眼看两个人难舍难离,而那边事不容缓,才狠心打断两个人,过来催促澹台梦抓紧现在的机会。 到了这个时候,澹台梦愈发觉得肝肠寸断,难以割舍,好像一转身就和列云枫阴阳相隔一样,她的嘴唇都要咬出血来,卫离的手,轻轻牵着她的手:“走吧。” 第139章 站住池塘边,看着澹台梦默然转身,拉着卫离,头也不回地相背而去,列云枫愣愣地望着,动也不动,直到两个人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 嘎嘎。 那只被惊飞的孤雁又噗噜噜地飞进了枯萎的芦苇深处。 有人? 列云枫猛地回头,果然身后,有个人向他落寞地笑笑。 海无言。 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列云枫暗责自己太不小心了,连起码的提防警戒都没有了,现在是印无忧能否获救的关键时候,自己却沉溺在伤痛里无法自拔,方才那只孤雁会被惊飞,一定也是有人在芦苇丛里边,自己居然一点儿警觉也没有。 还是一身蓝衣的海无言,看上去好像比往日有了几分精神,不像平日里那副萎靡不振的落拓样子。 不用问,一定是海无言遇到秦思思了,秦思思就是看不惯海无言醉生梦死的样子,见到他一次就忍不住会痛加捶楚,海无言是跟着列龙川长大的,和秦谦年纪相仿,两个人交情又不错,秦思思也把海无言当成自己的孩子一样,其实海无言哪里会害怕秦思思的打骂,只是不愿意让秦思思生气。 所以每次见到秦思思以后,海无言都会改变一些。 海无言自嘲地一笑:“哦,看出来了?上次在秋爽斋,我就是被你姑姑摄魂一样摄了去。” 列云枫本来想笑笑,却笑不出来,脸上的肌肉好像冻僵了一样,是冷硬的:“姑姑还好?” 拿出了酒葫芦,海无言晃了晃,却没有急着喝:“好,她老人家是身强体健,打人的力道一点儿反而更重了,走,我陪你去喝几杯。” 喝酒? 列云枫摇头:“海大哥的酒太孤太苦了,我们还是去喝喜酒吧。” 现在澹台梦跟着卫离去了,他也要回去看看师父澹台玄有什么部署,这样的事情,澹台梦不能不告诉澹台玄,他们父女一定商量过了,为了配合澹台梦,澹台玄一定得有所行动,起码要拖延住厉娇娆和卢妃仙子,不让她们有机会去揭穿被换掉的新娘。 海无言苦笑道:“那杯喜酒,不是更苦?” 列云枫道:“兄弟的喜剧,怎么会苦?不过是容易被灌醉而已。” 海无言摇头:“醉了不好,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你要是醉了,就会言不由衷了。” 微微一愣,列云枫方才心中疑惑,好端端地海无言怎么来了,看来他是有意陪他,难道他也知道澹台梦会代替汝嫣纯夕嫁给印无忧?他怕自己万一难以自控,神色间有所泄露,会被厉娇娆和卢妃仙子看出破绽,那不是要前功尽弃吗?何况现在的印无忧被摄魂法和欢喜蛊缠身,恐怕失去了本性,到时候再弄出想象不到的意外来。 海无言叹口气:“枫儿,不用多想了,不是你师父派我来的,但是该知道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既然你有所取舍,就应该做得彻底些,我失去过,知道失去的痛,明明知道她还在这个红尘里,一样的春去秋来,一样的兔升乌坠,可是今生今世,我却再也见不到她了。可是枫儿,你起码知道她过得好不好,你还可以再见到她,而我,清清楚楚的知道,她过得不好,她活得辛苦,却连一句安慰的话都无法捎给她。” 说到此处,海无言有些哽咽,他提到这段无法磨灭的伤心往事,只是为了劝慰列云枫,但是这段往事太痛了,只要提起,他就不能自己。 一口酒,冲冲地灌下去,呛得海无言弯腰咳嗽几声,然后自嘲地:“人老了,喝口酒都会呛到,枫儿,走,陪我去喝几杯,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见列云枫没有动的意思,海无言的手臂搭上他的肩头“临风把酒唱大江,心渐苍凉,笑渐苍凉,忆起年华泪两行。如今两鬓积霜雪,诗怎张狂,梦怎张狂,醉乡路稳到高唐。小枫,夜冷风寒,无物驱寒,正好一醉方休。” 淡淡的笑意,终于涌上了列云枫的嘴角:“海大哥,你也跟着爹爹征战多年,熟读兵书,通晓战略,怎么会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错误,这样的场合,小师姐不在,可以是因为手臂的伤需要修养,如果连我都不在场,不是摆明了告诉她们,此间有鬼吗?” 海无言愣了愣,他一直担心列云枫会无法承受这样的生离之痛,所以想方设法安慰引导他,可是没有想到列云枫却想得更缜密,他能想到这些,是完全承担住了所有痛楚,着眼大局。 那抹淡淡的笑,让列云枫看上去淡定自若,海无言忽然觉得这个曾经和自己调皮捣蛋的男孩子,已经在不知不觉间长大成人,而且越来越像他的父亲列龙川,同样是痛失所爱,他痛到现在还不愿意清醒,可是列云枫却连醉都不肯醉。 清醒,就是痛死也要清醒。 一瞬间,海无言感觉到有些自愧。 列云枫反而一拍海无言的肩头:“这场戏,有人机关算尽,有人居心叵测,有人可叹可怜,有人无辜之极,我们既然搅入其中,就不能半途退场,海大哥,小弟虽然愚钝,却不糊涂,走吧。” 他说着话,毫不犹豫地离开池塘,像方才澹台梦决然地离去一样,走入深深的夜色里。 此恨不关风与月 红,到处是火一样的红。 绚丽,炫目。 长春帮图苏分舵的议事厅,灯火通明,喜气洋洋。 在议事厅正中的横楣上边,悬挂着一块牌匾,上边錾刻着“义薄云天”四个字,字很有气势,和议事厅里边阔朗清爽的陈设相得益彰。 牌匾下一张红木太师椅,上边搭着一张完整的白老虎皮,那是卫离的位置,地上两溜的椅子,都罩着半旧的天青弹墨搭围,两张椅子间都放着一只翘头小几,几案上边摆着干鲜茶果。 卢妃仙子坐在哪儿,面带微笑,那张精致美丽的脸庞,在摇曳的烛光下,愈发动人,此时看上去心情想当不错。 看着卢妃仙子悠然的样子,厉娇娆心里总是有些惴惴不安的感觉,那个裹着雪色狐裘的泠舟魅影,明明是寸步不离卢妃仙子,方才却施了一礼,然后抱着那只黑猫,出去的时候,还有意无意地瞥了她们一眼。厉娇娆有些担心卢妃仙子会搞鬼。 就是要这样的表情,好像猫爪下老鼠惶惶的表情,厉娇娆的反映让卢妃仙子特别得意。 无可奈何,人世间最大的悲哀就是无可奈何,心有余而力不足,有些事情只能眼睁睁地瞅着。 如果不是要保持着自己优雅的仪容姿态,卢妃仙子已经开怀大笑起来了,今夜的这场婚事,轻松容易得和小孩子过家家一般,可笑厉娇娆巴儿狗一般围着自己转,生怕会夜长梦多,更可笑的是澹台玄,只能这样眼巴巴地看着,就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师徒如父子? 那也是比喻而已,他这个半路的师父,怎么也比不过厉娇娆这个母亲。 卢妃仙子很清楚,做为一门掌门,还有自诩为名门正派的澹台玄,行为做事,都不能不顾及门派声誉,不能不要名门正派所谓的狗屁面子,她只要想到澹台玄如今是如坐针毡,就心花怒放。 兰花一样的修长玉指,微微翘着,端着茶杯,卢妃仙子的脸仰着,用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看着议事厅里边满眼的殷红,真的好像血的颜色,她仿佛都闻到了血腥的气味。 如果逼到最后,澹台玄要铤而走险的话,也不过是和厉娇娆起了冲突,他们玄天宗和焚心教火拼起来,对自己有百利无一害。 厉娇娆挨着卢妃仙子坐着,多少有些紧张,一方面她忌惮澹台玄,她认识澹台玄已经很多年了,对澹台玄的个性有着了解,别看这个人惕守严恪,循规蹈矩,可是万一左性起来,九牛也拉不回来。另一方面,印别离始终没有出现,上次在半间亭,她趁着印别离和澹台梦对决,带走了印无忧,依着印别离的性子,焉能誓不甘休?按照常理,眼看着要拜堂行礼了,印别离说什么也该赶到了。 这是个机会,太好的机会了,厉娇娆已经横下心来,这一次见到印别离,一定要废掉印别离,让他在众叛亲离之后,再尝尝落魄江湖,人不如鬼的日子。 澹台玄也坐在那儿,端着茶杯,慢慢地喝茶,他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卢妃仙子和厉娇娆的神色都落在他眼中,他在等着列云枫来,现在这个时候,他最关心的除了印无忧就是列云枫。 印无忧就站在厉娇娆的身后,冷,他的眉眼,沉默冷峻,红,新郎吉服红得艳烈,冷让红色更浓艳,红让冷颜更苍凉。 他还是像一把剑一样地犀利,可是此时缺失了灵魂,一把没有灵魂的剑,再锋利也寒芒锐减,混沌浑噩。 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人世间最难割舍的就是情感,澹台玄他是过来人,知道其中的痛楚,现在女儿都这么大了,可是他想起当年的事情,还是会有锥心之痛。 列云枫和澹台梦出双入对的样子,他已然看出端倪,不过两个孩子似乎浑然不知,他也没有想去说破,也许这样也好。 澹台玄的心情比较复杂,他知道女儿的生命,很可能在须臾间就结束,这种呼吸生死的沉重担子,已经压在澹台梦孱弱的肩头,何苦再让这个孩子又陷入一段没有结果的感情里边去。而列云枫,随着相处日深,澹台玄不得不承认,对这孩子的喜爱已经超过了他自己带大的几个孩子,可是女儿生死难卜,如果他可以成功,可以让梦儿活下去,他真的希望梦儿可以嫁给列云枫,哪怕就是自己死了,他相信枫儿一定会照顾梦儿一生一世,会让梦儿永远快乐幸福。 第140章 现在却忽然变成这样的情形,无忧虽然也是个不错的孩子,他也会对梦儿很好,或者他的付出会比枫儿还多,可是,梦儿却未必快乐,人心里边,总有偏私的地方,澹台玄现在最在意的是女儿快不快乐。 这是澹台梦自己的选择。 长长地叹息,澹台玄在心中忧戚怜痛,百感交集,澹台梦肯如此选择,澹台玄也不意外,这个女儿,自小给人的感觉就是任性孤绝,桀骜不驯,澹台玄却始终看得到她拼命掩饰的那份脆弱。 林瑜和贝小熙站在他身后,负手而立。 贝小熙瞪着印无忧,他也知道了印无忧是受人所控,只是他想不明白,受人所控怎么会如此厉害,连他们这些朋友兄弟都不认识了,难道受人所控后就会想提线木偶一样?指东打西,皆不由己?这是什么邪门的武功?听师父他们说,这邪门功夫是厉娇娆施在印无忧的身上,这个女人不是小印他娘吗? 看着厉娇娆和卢妃仙子说话,贝小熙就琢磨着,这个女人是不是有病,非要把一个活蹦乱跳的小印变成现在僵尸一般的模样,她自己心里就会安然好过?如果天下的母亲都是这样可怕的女人,自己无父无母也算是种福气吧?想想还是师父澹台玄好一些,虽然会发狠揍人,不过不会把他变成木偶就好。 忽然间,他又想起在藏龙山后山的那个石洞里边,还关着三个人呢,那是自己路过后山时,看到三个鬼鬼祟祟的丫头,两个丫鬟打扮的少女,跟着一个趾高气扬的小姑娘,那个小姑娘,正是当时在京都里边遇见的那个,又刁蛮又娇气,列云枫那个混蛋还胡诌着说是什么公主,分明在骗人,贝小熙是没见过公主,可是公主哪里会那样子,还跑到藏龙山来? 结果贝小熙一时童心大作,将她们三个诱到用来捕捉野兽的陷阱里边,三个人果然上当了,被兜进了大网,贝小熙也没有是什么恶意,只是要挫挫小丫头的霸道,在他要给她们结网的时候,那个小丫头怒极大骂,趁机还掐了贝小熙一把,把贝小熙的胳膊都掐青了一块,气得贝小熙把她们关进石洞里边,他知道女孩子都怕黑,所以想吓唬吓唬她们,想要逼着小丫头给他赔礼认错,结果人刚关进去,林瑜和慕容愁就来了,慕容愁一直追着林瑜说话,林瑜也不搭言,拉着贝小熙就走,说是师父召传,结果他们就去了幻雪宫。 贝小熙这边固然心急,担心着怎么救出印无忧,那边还惦记那三个被他关在石洞里边的姑娘,人家和他无尤无怨,还是女孩子,万一要是饿晕了渴死了,自己可是罪魁祸首,他恨不得肋生双翅,一时飞去了,把石洞打开,把她们放出来,只是这事儿还是瞒不了澹台玄,就是别人不说,他自己不一定什么时候也会说漏了嘴,所以贝小熙懒得说谎,这一个谎言编出来,还得用另一个谎言去圆,谎话说得再好,也不是真的,时间长了自己都忘了,还不如老老实实,有一说一。 偷偷瞥一眼师父,仍然静静地喝着茶,贝小熙有些沮丧,想想自己回到藏龙山后,这事儿抖落出来,一定会被师父责打,不过打就打吧,可千万别让那个小丫头看了去,她会笑死自己的。 林瑜双眉紧缩,他担心澹台梦和卫离能不能按照计划,成功地将汝嫣纯夕偷出来,如果失败了打草惊蛇,情势会变得更糟,如果成功了,澹台梦可以嫁给印无忧,列云枫一定心痛欲碎,还有那个无辜的小姑娘纯夕,她当不成新娘,坏了卢妃仙子的大事儿,还回得了幻雪宫吗?如果回不去了,流浪江湖也算是一种自由,可是卢妃仙子会放过她吗?还有慕容愁,成天影子一样跟着自己的慕容愁,他想到慕容愁,心里就特别烦闷。 厉娇娆心花怒放地看着沉默的印无忧,喜悦之色溢于言表。卢妃仙子心中哂笑,一个女人如果会为情所累,为子女束缚,就永远不可能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看来这个所谓的焚心教教主,也不过是如此货色,难成大事,卢妃仙子感觉到一丝寂寞。 没有对手的寂寞,是可以凝冻人灵魂的寂寞。 放眼江湖,都是追名逐利之徒,自欺自缚之辈,卢妃仙子忽然不耐烦起来,心里边有些燥郁。她做事一向只凭自己喜恶,如果想得到某种东西,那种强烈地占有欲,会折磨得她寝食难安,为了得到,她会不惜一起代价,不择手段,可是有时候,她会对自己孜孜以求的东西忽然失去了兴趣。 现在的卢妃仙子忽然就没有了兴致,因为澹台玄沉默平静,没有想象中那样,和厉娇娆拼个你死我活,就这样等着吉时到来,实在是无趣得很,她眼波一转,笑眯眯地道:“厉教主,无忧这孩子我是越看越喜欢,我们家纯夕还真有福气,等这两个孩子大婚过后,我们无忧是不是就成了焚心教的新一任教主了?” 忽然提到这个问题,厉娇娆心中翻腾一下,甚是不悦,心道我就是有求于你,也没有你这样直截了当干涉我们焚心教的事情,现在还没有拜堂呢,好像自己的儿子和自己的教派都归了他们幻雪宫一样,真是岂有此理。 心中尽管不满,可是厉娇娆还是笑道:“姐姐放心,你的女儿就和我的女儿一样,我辛辛苦苦经营了半辈子,就是攒下了金山银山还不是他们的嘛,人的心都往下长,有一天我咽了气,还能带走什么呢?咱们当娘的都是一样的心,说了姐姐也别恼,姐姐这片倾国的基业,最后也不是要交给孩子们吗?只不过姐姐不像我,身边只有这样一个孽障,要好好遴选继任之人。” 其实厉娇娆是误会了卢妃仙子的用意,她以为卢妃仙子是探她的口风,觊觎她们焚心教最后是否会交给印无忧,所以才话中带话,也试探卢妃仙子,她也知道现在幻雪宫里边,做为宫主的继承人是圣女泠舟魅影,不过人性皆私,厉娇娆就不信卢妃仙子放着自己女儿不信,会把幻雪宫交给外人。除非那个冰雕一样诡异的泠舟魅影也是卢妃仙子的私生女。 卢妃仙子心中冷笑,对厉娇娆更加嫌恶,难怪她会被人抛弃,原来如此地愚不可及,不过这样也好,可以任由自己把她玩弄于股掌之间,她这些话,明明是说给澹台玄听,她就是要挑拨起澹台玄的火气,因为现在的澹台玄太沉静了,让她有些捉摸不透他在打什么主意。 卢妃仙子有些懒洋洋地:“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为儿孙做马牛,傻妹妹,你此时操心费力,这些白眼狼们未必会知道感恩,不过不是我夸口,娶到我们幻雪宫的人,还真是无忧这孩子有福气,以后你们无忧看上我们宫里的那个丫头,只要和纯夕说一声就好了。” 未到娶妻,先提纳妾,尤其这个时候,也不讲究些避讳,厉娇娆有些糊涂了,不知道卢妃仙子的葫芦里边卖的究竟是什么药。这个话题现在说来比较尴尬,她一时道不知道该怎么应答。 澹台玄还真沉得住气,他也听出来卢妃仙子这些话是针对他说的,可他就是不肯吭声,端着茶杯,抬头看到列云枫走了进来,列云枫看上去和往常没有什么不同,还是满面阳光一样灿烂的笑容,眼眸里边,还有他那种带着暧昧狡黠的晶亮。 迈进议事厅的瞬间,列云枫所有的痛楚都暂时压住,他发觉海无言没有跟来,看来海无言真的只是来劝慰自己,不想和别人照面,列云枫现在心里虽然难过,但是还有一丝欣慰,因为他感觉到,父亲列龙川已经来了。 一别这么久,对父母的思念都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很多事情,列云枫早已经习惯自己来承担,永远都不让别人知道了解,海无言会突然出现,绝对不是秦思思的意思,因为如果是秦思思知道他会面临如此两难的抉择,怎么也不会放心让海无言,一定会自己亲自跑来。所以,海无言应该是奉了父亲列龙川的命令前来,这样符合父亲的做事作风,在自己为难的时候,父亲很少会直接伸手相援,就如同趣乐堂的谢君恩向哥哥秦谦示好的时候,父亲会一直退在暗中,绝对不去参与干扰秦谦的选择,他逼着自己的儿子们成熟坚强,也相信自己的孩子能够明辨是非。 澹台玄眉尖一动:“怎么才过来?”他说着话,担忧之色流露出来,列云枫看上去越是无事,心里一定越是难过,而这个场合上,谁也不能出言安慰。 列云枫淡淡地道:“去看看小师姐。” 他说得很平静,语气中充满关切,好像澹台梦真的只是受伤卧床而已,连神色语气都伪装得那么像,澹台玄心中一酸,枫儿装得如此若无其事,可是,他神色间偷着慵懒和疲倦,不似往日神采飞扬,澹台玄十分心痛:“梦儿不过是伤了经络,痛是痛些,不过吃几剂药就好了,只是劳烦慕容姑娘照顾她。” 看看议事厅上也不见慕容愁,再听澹台玄的话,列云枫也心明如镜,这件事情果然澹台玄已经知道,若是以前,澹台梦一定是独来独往,断然不会和澹台玄商量,没想到澹台玄居然也会答应,列云枫多少还是有些意外。 一声轻笑,卫离带着长春帮的弟子们进来,议事厅里边立刻热闹了很多。 随着那些长春帮的弟子,还有幻雪宫的银衣小鬟们捧着花篮,这时节正是冬季,自然没有鲜花,里边都是用彩绸剪成的各色花朵,做得惟妙惟肖。 卫离环视一下,然后抱拳:“各位,按照我们图苏的规矩,日出以前,新人交拜,白头偕老,吉庆永年,各位看得起卫某,借蔽处成全一段天作之合的姻缘,卫某这里也沾了喜气,蓬荜生辉,吉时已到,各位,请吧。” 第141章 她说着话,拍了一下手,有司仪打扮的人进来,后边又一群银衣小鬟鱼贯而入,簇拥着大红吉服蒙着盖头的新娘,款款而入,空桐潋滟走在前边,手里牵着一条大红的绸带,中间结着富贵牡丹花和如意结。 因为幻雪宫里边不许有男人出现,所以空桐潋滟才做为新娘的同辈尊长来送亲,不过她牵着那绸带的感觉,就好像牵着一条狗在散步,懒洋洋地,一副不以为然的神色。 厉娇娆这颗悬着的心,终于落石一般放下了,挑衅似的看了一眼澹台玄,心中暗道,澹台玄,你不是最会讲那些狗屁道理嘛,现在是搬着石头砸自己的脚,儿子是我的,我乐意怎么做就怎么做,你奈我何? 卢妃仙子感觉不太对劲儿,本来她以为澹台玄要有所行动,但是到了这般时候,要行动也该行动了,他怎么还稳坐钓鱼台?连动的意思都没有,难道真的要等到印无忧成亲? 她也知道厉娇娆为了让印无忧听话,对印无忧用了摄魂法和欢喜蛊,可是澹台玄真的可以这样坐视吗?这样不符合常理。 在司仪的唱和声里,喜娘引导着新人准备交拜天地。 大红的吉服,团花金线,还有坠着流苏的盖头,虽然遮挡得如此严密,可是列云枫还是一眼就认出来嫁衣下的澹台梦,她走路的时候,总是飘逸如云,轻盈悄然。 眼光在澹台梦的身上只是稍稍停留了一下,就转到了印无忧的身上,列云枫不敢多看一眼澹台梦,生怕自己的眼神泄露了心底的秘密。 就在卢妃仙子疑惑乍起之时,澹台玄轻啸一声,忽然身子纵起,飞掠向印无忧,林瑜和贝小熙也紧随其后,也奔向印无忧。 厉娇娆见状,飞身而起,径直阻挡在印无忧的前边:“澹台玄,你还知不知道廉耻?居然要明目张胆地抢人?” 卢妃仙子心中一笑,老家伙,终于耐不住了吧?你想孤注一掷,可惜也太高估了自己的武功了。今天有我卢妃仙子在此,别说是印无忧这个大活人,就是他的一根头发,你们也带不走。 卫离在旁边不动声色,冷冷地:“各位有什么恩怨,请到外边去了结,我们长春帮的地界,不欢迎江湖械斗!这里是喜堂,不是屠场。” 卢妃仙子娇媚地笑起来:“卫帮主说得不错,井水河水,各流各的去,丫头们,你们服侍着新郎新娘合卺洞房,好妹妹,咱们也活动下筋骨,调戏调戏这些名门正派的狗屁侠客们。” 她说到调戏二字,媚眼如丝,笑靥生花,拍了下手,忽然议事厅里边冲进来一群红衣蒙面人,具是长刀在手,砍柴一样就立着劈过来。 议事厅上立时乱成一团,空桐潋滟带着银衣小鬟们护着印无忧和澹台梦往后厅上退去,她一百二十个不愿意,因为她的任务不是在前厅上边撕斗,反而气闷给这对新人守门,空桐潋滟一直戏称自己是幻雪宫里边的走狗,霞露清霜是幻雪宫里边的忠狗,现在霞露清霜不见了,自己要给汝嫣纯夕守门,心里极为郁闷,呵斥那些银衣小鬟:“啊拉,你们几只脚啊,走得和乌龟一样慢,哪天我要醉老大给你们一个人弄一个二百斤的铁龟壳来背,让你们再这样磨磨蹭蹭。” 那些银衣小鬟吓坏了,空桐潋滟可是说得出做得到,哪里还敢怠慢,忙忙地护着印无忧和澹台梦往新房那边去。 这边厉娇娆和卢妃仙子联袂和澹台玄缠斗,幻雪宫剩下的弟子侍女还有方才冲进来的红衣蒙面人,一起围住了林瑜、贝小熙和列云枫,把他们三个冲散分开。 那些红衣蒙面人刀法古怪,贝小熙看着眼熟,猛地想起来:“哎呀,这些人就是那些狗!” 情急之下,他说得有些辞不达意,林瑜道:“他们是魅火教的人。” 贝小熙想起前事,可恨那个邹断肠,差点儿让自己也变成了圣狗子孙,还好自己聪明没有上当,自那以后,魅火教就好像鬼一样消失了,现在居然有冒出来,还和幻雪宫搅合在一起,又气又怒,下手就忘了玄天宗不许伤人性命的规矩,长剑如蛇,下了辣手。 列云枫打得有些心不在焉,不知道印无忧和澹台梦有没有安全地到了新房,眼看着卫离带着人只是旁观,并不动手,澹台玄和两个女人打斗,好像是在拼命,可是列云枫知道澹台玄是在做样子而已,他们这里不过是故布疑阵,好缠住卢妃仙子和厉娇娆,让澹台梦可以救回印无忧。 澹台玄一边打一边喝道:“小瑜,小熙,你们别绊在这里,跟着卫帮主走,卫帮主答应帮着我们救回无忧的。” 他这边对付这些人是绰绰有余,但是他不放心澹台梦那边,所以找个机会让他们几个跟着卫离去保护澹台梦他们。 一切都在计划之中,卫离佯作幸灾乐祸,抱着肩,呵呵笑道:“宁拆十座庙,不悔一桩婚,澹台先生怎么糊涂了,人家奉母命完婚,也是人之大伦,卫某怎么能做如此不仁不义之事?” 林瑜喝了一声:“卫帮主,我们信得过你,才到了你这里,如今刀剑相向,为什么你袖手旁观?” 他这声断喝,让卢妃仙子娇嗲一笑:“小乖乖儿,女人的话你都信,吃亏上当只好自认倒霉,人家卫帮主不落井下石就很讲江湖道义了,难道你还希望她拔刀相助?” 他们三个中,列云枫距卫离最近,听到澹台玄和林瑜的暗示,飞身向卫离纵去:“卫姐姐,你怎么可以言而无信?” 卫离冷笑道:“要我言而有信,好啊,只要你哥哥信守承诺,我就不改初衷!” 卢妃仙子笑道:“卫帮主,别逗小孩子了,男人的心,流浪的云,人家洒到哪里都是雨,你就不用傻等着会有雨露甘霖滋润你了,只要你和我们合作,什么样的男人找不到,就是想要秦谦死心塌地跟着呢,也不是什么难事,哄哄厉教主就好了,包你称心如意!” 列云枫还未说话,人影一飘,秦谦闯进来,面沉似水:“小离,你居然会和幻雪宫、焚心教勾结在一起?你一直在骗我?” 他脸色发青,列云枫一愣,不知道哥哥是在演戏还是当真。 卫离一见秦谦,好像也愣了一下,不过她也不说话,转身就走,秦谦飞身追去,列云枫也跟着追了出去。 江风难折云台树 烛影摇红生暗香,胭脂青黛卸新妆。鸳鸯帐暖春宵短,向壁低眉唤檀郎。 一对描金的龙凤喜烛,红罗帐,流金苏,红木床上,铺着新暂暂的锦衾缎被,上边绣着团花牡丹、鸳鸯戏水、喜鹊登枝等喜气洋洋的图案,满床撒着红枣、花生、桂圆、栗子,取得是早生贵子的谐音,讨个吉利。 地中心的桌子上边,摆着菜肴筷箸,连那些盘碗都是描着金边的细瓷,在两盏大红双喜烛灯的映照下,闪动着暖色光华。 触目之处,都是一片喜庆热闹的暖红。 银衣小鬟们分两厢侍立,新郎和新娘都坐在床上,喜娘引着他们喝交杯酒,又伏身结了衣角,旁边有喜娘在唱喜歌,祝福新人永结同心,白头到老。 空桐潋滟抱着肩头,站在门外探头看了看,心里多少有些空落,原来所谓的人生四喜之一的洞房花烛夜,也不过如此,好像一场闹剧,就是两个穿着红衣裳的男女,提线木偶一般受人摆布着,那个新娘害得贼一样藏在红色嫁衣里边,连个脸儿都不许露出来,有人在的时候,还不许说话,不然会被人笑话。 新娘,不是一个女子最美丽的时刻吗?最美丽的时候,却不让人看到,还有什么意思? 空桐潋滟斜着头,心中不以为然,也懒得去看,慢慢踱到院子门口,抬头看着天上的星星。 新房里边,喜娘和银衣小鬟们匆匆地安排妥当,就退了出来,因为事情紧急,也没有把所有的礼仪都做完,方才在前边,连天地都没有拜完,何况前边还打得热火朝天呢。 印无忧直愣愣地任人摆木,一张脸没有生气,也没有表情。 一个喜娘临走的时候,伏在印无忧的耳边,轻轻低语,告诉他要紧的事宜,说得自己脸红偷笑,印无忧还是毫无反应。 澹台梦坐在床的另一边,双手搅着一条帕子,心中空空落落,没有可以依托的地方,好像卡在半空,抬头是杳渺苍穹,低头是莽莽原野。 在一个人辗转难眠的漫漫长夜里,她想过宿命离别,想过自己会溘然而逝,甚至想过沉埋于冰凉潮湿的泥土下,年年清明,会有谁来洒一杯水酒,添一铲新土,就是没有想过,有一天会披上嫁衣。 嫁衣的红艳,绫罗的柔软,还有烛火轻爆的细微声响,都提醒她,今夜不是一场梦。 梦儿啊梦儿,为人妻子,生同衾,死同穴,身不欺人,心也不能欺人,从今以后,此生此世,此身此心,都要牵系在无忧的身上了。 澹台梦自己默默告诉自己,她略等了等,等着印无忧来揭盖头,可是没有动静,无论如何,澹台梦还是不胜羞涩,明知道这场婚事,和别人家的不同,根本没有时间卿卿我我,印无忧现在是恍惚浑噩,未必还解得风情,恐怕需要自己主动。 浅浅清泪,忍不住从眼眸中滑落,澹台梦咬着嘴唇,慢慢提起手,就要揭盖头。 印无忧本来目光僵冷地坐着,一直等到喜娘和小鬟们都走了,才松了一口气,站了起来,冷冷地:“你走吧。” 这三个字虽然比冰还冷,带着剑气的阴寒,可是听到澹台梦耳中,却如晴天霹雳。 第142章 看见新娘没动,印无忧眉头一皱:“你不过也是一枚棋子,所以我不想杀你,你走吧。” 无忧没有事儿,他竟然没有事儿。 澹台梦僵在那里,动也不动,有些呆呆的,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应该是一种惊喜,可是太意外了,让她一时之间,竟不能自己。 印无忧也愣了一下,他感觉到不对,再看端坐在床上的新娘,在宽大的吉服里边,身体微微的颤抖着,那双手,半掩于罗袖下,绞着一条罗帕。 印无忧也惊愕在那里,这纤纤柔荑,像午夜月光一样清澈冰凉,曾经温柔地抚过他的伤口,他今生今世都不会忘记。 发生了什么事情,印无忧一直记得,尽管不是特别清楚,可是他还是朦胧记得,在半间亭,趁着父亲和澹台梦打斗的时候,母亲厉娇娆带他走了,然后把他带到一间屋子里边,然后柔声细语地和他说话,那声音太温柔了,还带着淡淡的芳香,以前在梦里梦到母亲的怀抱时,总会闻到这样的香气,让他感觉很倦怠,想闭上眼睛沉沉睡去,可是他心里惦记着处于险境的澹台梦,所以总是在快要睡去的时候,又振作精神,让自己清醒起来。如此反复了几次,恍惚间母亲厉娇娆似乎低喝了一声什么,然后自己就不知道了。 再醒来的时候,他感觉有个通体冰凉的人挨着他,这个人冷得和雪人一般,挨得近了,都有阵阵凉气袭来,他感觉这个人喂他吃药,然后低低地和他说话,说些什么,他不怎么记得,等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就看见一双幽蓝的眸子,和一张白得几乎透明的脸,这个人他认识,是幻雪宫里边的圣女宫主泠舟魅影。 泠舟魅影看他醒了,然后低低地说了一句:“不要急,你只是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人给你施用了摄魂法和欢喜蛊,这只是一场梦,你会慢慢醒过来,醒了的时候,梦就过去了。” 朦胧之间,泠舟魅影离开,裹着雪色狐裘的身影特别诡异清晰。 不过片刻,只听母亲厉娇娆到了窗子外边,一边走还一边低语:“不开眼的毛贼,居然到我这里偷东西,也不看看我是谁,呀,不好,不是中了人家的调虎离山之计吧?要死的白碧深,怎么接到我的传书,还不来这里帮忙?” 说着话,母亲推门进来,看见印无忧还在,才松了一口气,然后坐在他旁边,拉着他的手:“无忧,娘也是没有法子,你跟着印别离那个滚蛋太久了,已经想不起来娘了,还有澹台玄那个伪君子,也没有教给你做人的道理,所以你心里根本没有娘,娘当初为了你,背叛了家族,被人追杀,浪迹天涯,为了保住这条性命,为了能等到今日的相聚,娘我什么罪都受过,怎么难都熬过来,可是你去为了一个小妖精跟娘做对,你知道娘多么伤心吗?” 她说着话,忍不住泪如雨下,哽咽道:“傻孩子啊,澹台梦那个小妖精诡计多端,心狠手辣,你就是让她卖了还得帮她数钱,龙生龙,凤生凤,她爹是满口里仁义道德,满肚子男盗女娼的伪君子,她娘是邪教妖女,人间的妖孽,这世上的女人又没有死绝了,你看上谁也不许看上她。无忧,就是你看中了公主,我也有法子从皇宫里边偷出来给你当媳妇,娘是迫不得已才初次下策,你不要怪娘啊。” 厉娇娆自言自语了一番,然后语气开始温柔下来,开始对着印无忧说话,这时候印无忧的感觉很奇怪,好像身在梦中,身体不由自己,心却非常清醒,只听厉娇娆反反复复告诉他:“无忧,澹台梦是这个世界上最恶毒无耻的女人,她只是利用你,戏弄你,她根本不喜欢你,你要和幻雪宫尊上宫主的女儿成亲了,那个女孩子才是一心一意地喜欢你,下次遇到澹台梦,一定要杀了她,用她的鲜血,洗刷她给你的屈辱。” 梦惊,心裂。 印无忧已经明白,方才泠舟魅影是来解救他,所谓的梦,根本不是梦,原来自己的母亲给自己施用了摄魂法还有欢喜蛊,他心里明明白白,不过身体不由自主,还是痴痴地发呆,仿佛梦靥一般。 母亲,他从小在梦里不断梦到的母亲,原来竟然是这个样子,在自己寂寞痛苦的时候,会常常幻想的母亲,原来只是这个样子。 那一时刻,印无忧宁可自己无知无觉,也不想面对厉娇娆。 他好像梦魇里的人,不由自主,由着厉娇娆摆布着,在议事厅上,他看见了澹台玄他们,心就一下子暖起来,幸好这个世间,还有澹台玄关心他,还有他的师兄弟们,到了现在,印无忧忽然觉得自己能够拜入玄天宗,实在是人生的一件幸事。 后来列云枫来了,说是澹台梦受了伤在修养,列云枫满面的笑容,撒在印无忧心里,和阳光一样,就是这个朋友,机缘巧合结识的朋友,把他带进玄天宗的,小枫没有紧张的神色,那么澹台梦一定无事,印无忧心中才松了一口气。 然后师父澹台玄忽然出手,和卢妃仙子、厉娇娆打了起来,他和新娘被拥簇着往新房来,印无忧又急又气,他担心澹台玄,因为他知道师父不会对母亲下毒手,但是母亲一定不会手下留情,何况还有一个心如蛇蝎的卢妃仙子,他气躁起来,就像被梦魇住的人,拼命地想挣扎醒来,终于在喜娘为他们结衣角的时候,心忽悠一下,就清醒了,身体也由得自己。 片刻的稳定后,印无忧没有马上动手,虽然恢复了自己,但是身体还是有些麻木,他悄悄地运气,直等所有的人都走了,才气息无畅,站了起来。 玄天宗的规矩,他记得清楚,不许乱杀无辜,所以他只是想赶这个新娘子走,那个人间地狱一样的幻雪宫,应该没有谁乐意困在其中,不然的话,身份高贵如圣女宫主的泠舟魅影也不会暗地里边帮助他,这个冰雕一样的女子,居然解得了厉娇娆的摄魂法和欢喜蛊,尤其那双幽蓝的眼神,只要对视一下,印无忧好像自己所有的心事都被她看穿了一样。 只是没有想到,新娘居然是澹台梦。 惊愕之后,印无忧已然明白其中的缘故,霎时间,委屈,激动,感激,难过,痛楚,心酸,喜悦,所有的情绪一下子都翻江倒海起来,他几乎要窒息。 人世间,有些女子是让人爱的,有些女子是让人敬的。 她喜欢着枫儿,却为了救自己而以身相许,兄弟朋友,不外如是。 她不是常常叫自己兄弟嘛,在婉拒情感的时候,不论男女,都喜欢说,我只当你是朋友,只是姐妹或者兄弟,可是澹台梦说的兄弟,就是真正的兄弟。那个不仅仅是一个称呼,而是肝胆义气和不悔的承诺。 今生今世,可以认识她这样的女子,还有什么遗憾? 大红的盖头,飘然如蝶,轻轻落地,澹台梦望着印无忧,笑靥如花。 两个人四目对望,一时间都悲喜交加,各自有各自的感慨,不过那种从心里涌出来的喜悦,还是感染了对方。 澹台梦笑着嗔道:“死小孩,你吓死我们了。” 真美。 印无忧心中掠过一丝慨叹,红烛摇曳,红衣如花,映衬着澹台梦笑吟吟的脸庞千娇百媚,听着她娇语嗔怪,印无忧竟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当啷。 门一下子被踢开,空桐潋滟在外边来回转悠,后来听到里边说话,那个女子的声音有些不对,不是汝嫣纯夕的声音,所以一下子冲了进来,那些在外间伺候的银衣小鬟各持长剑,围在空桐潋滟的身后。 一眼看见新娘打扮的澹台梦,空桐潋滟噗嗤一笑:“呀,少教主果然是少教主,天地还没有拜呢,新娘子就换了两个啦,你把我们纯夕藏到哪里去了?” 寒光一闪,空桐潋滟抽出了自己的兵器红线理,就是那两把链子飞刀。 印无忧长剑一横,冷冷地:“让开!” 他说着话,拉着澹台梦往外就走。 在宽大的吉服之下,澹台梦也藏着自己的长剑,此时也抽出来,和印无忧一起往外闯。 空桐潋滟不慌不忙,没有上去阻拦,反而退下来台阶,娇笑道:“啊拉,屋子里边太窄啦,人家的翅膀张不开哒,前边已经打得很热闹咧,我们都去凑热闹呀。” 她说着话,转身就要回议事厅,手下那些银衣小鬟尽管特别奇怪,这个时候应该拦阻住印无忧和澹台梦,别让他们和前边的人会合才对,可是她们更知道这个右护法素来行为乖张,谁也搞不明白她究竟要做什么,也没有人敢去问一句为什么,只好跟着她往回撤。 谁知道刚撤到院子门口,从院子外边潮水一样涌进了一群红衣蒙面人,在一个头领的带领下,一个个持着长刀,凶神附体一样冲进来。 领头的这个人没有蒙面,不过也是一身血红的衣裳,个子不高,身长腿短,多少还有些佝偻,横肥的一张方圆脸,比较生硬的五官,扁扁地贴在脸上,好像是被谁狠狠地踩了一脚似的,都塌陷着挤在一起,嘴唇上留着两瞥胡子,犹如耗子尾巴一样纤细,耷拉在嘴唇的两边,这个人双手捧着一把长刀,压悠压悠地走过来。 那些红衣蒙面人也跟着头领往里逼近。 魅火教的人。 印无忧和澹台梦俱都认出来这些红衣蒙面人是魅火教的人,这些人好久没有出现了,这会儿冒出来绝非偶然,因为这里隔着海疆就是夜叉国的国境了。距离这么近,反而平静了这么长时间,反是有些蹊跷。 第143章 看来如今他们也耐不住寂寞,也跑到图苏来淌淌浑水。 这个领头的人十分鄙弃地瞪了空桐潋滟一眼:“女人,一边去,不要在这里侮辱武功,在我们大倭国,临阵脱逃,是要被五马分尸。” 空桐潋滟娇媚一笑:“嘛,五马分尸?你们也太奢侈吔,就你们这么高儿,用两头驴就可以啦,杀鸡用牛刀,马儿会很生气哒!” 空桐潋滟斜着头,那只小犄角晃呀晃地,那个领头的红衣人闻言一怒,还没等他说话,澹台梦笑吟吟地道:“众生平等,马儿不高兴,驴儿也未必高兴,他们是圣狗子孙,干脆五狗分尸吧!也算生有地,死有处了。” 空桐潋滟笑得更开心:“姐姐吔,不要用狗啦,狗会分赃不均,咬起来哒!” 那个红衣人立时双目带赤:“女人,你侮辱我们大倭民族,真是找死!我是看在你们宫主的面子上,滚开,不要妨碍我们用敌人的血来祭刀。” 空桐潋滟笑眯眯地:“呀,人家好久没有玩得开心哩。”她说着话,身后的翅膀动了动,手上托起红线理。 花非花,雾非雾,红线理,双飞去。 两把雪亮弯刀,用极细的银色链子系着,在月光下流溢着寒光。 那个红衣人一愣,然后大怒:“女人,你要吃里扒外,背叛我们?” 嗖,一道寒光闪过,飞旋的红线理直奔向那个红衣人,那人低头一散,只听得耳边凉风一道,然后热乎乎地东西流下来,他伸手一抹,沾了满手的血,低头一看,一只油腻腻的耳朵落在地上,满是尘土。 空桐潋滟咯咯一笑:“呀,倭瓜是没有耳朵哒,也没有鼻子,眼睛,也不会说话哦,人家会成全你,让你真的变成倭瓜!” 被削了耳朵的红衣人怒不可遏,他们魅火教和幻雪宫已经有了约定,可是这个长犄角的女子居然敢临阵倒戈,和他动手,还下了绝情,他大怒,指着空桐潋滟骂道:“你这个妖女,你们中原的女人实在可恶,我们大倭国的女人,才是女人,啊……” 他话说到一半儿,发现空桐潋滟已经欺身而近,翅膀张开一忽闪,冷风嗖嗖,让他张不开眼睛,就在躲闪的瞬间,臂上一痛,这只手也被空桐潋滟切掉了,鲜血如注,那个空桐潋滟早一跃而起,张开翅膀,在他头上旋了一圈,红线理疾如闪电,直奔他的面门。 印无忧和澹台梦看空桐潋滟缠住了那个红衣人,也不想在此恋战,就要赶去议事厅。 可是那些红衣蒙面人一拥而上,团团把他们围住,也不用命令,长刀森森,从四面八方劈来。 澹台梦的手臂有伤,不敢用力,印无忧护着她,用上绝杀,本来他出手就是狠辣,现在为了确保澹台梦的安全,更是毫不留情,剑出见血,剑去人亡,那把剑好像收割的镰刀,所到之处,那些蒙面的红衣人就像庄稼一样倒地,抽搐几下就不动了。 不过这些红衣蒙面人根本无视同伴的惨死,仍然恶狗扑食一样冲过来,死缠烂打,不肯罢手。 那边的空桐潋滟和领头的红衣人打在一处,因为开始措手不及,红衣人吃了亏,这回被彻底激怒了,拼了性命,尤其被斩断了一只手,疼痛让他变成了一只受伤的野兽,他嘶吼一声:“卫我倭国,千秋万世,销我圣君,万寿无疆。”说着话,红衣人一口咬掉了自己的舌尖,一口鲜血喷出来,整个人都毛发耸立,形容可怖,听他这声嘶喊后,所有的红衣蒙面人也都跟着同喊一声,俱都咬断了自己的舌尖,立时变得疯狂起来,刀法冷厉如鬼,形成排山倒海之势,困住了印无忧和澹台梦。 看情形,这该是一门邪功,和他们离别谷的天魔转世大法差不多,都是在瞬间调动人体的极限,不过这个法子是竭泽而渔,最后使用这门功夫的人也会力尽而死。 印无忧哼了一声,长剑更疾更快,澹台梦眉头一皱,这些人死缠烂打,不能一时半刻突围,不如干脆些,把这些人都毒死算了。因为她身受毒发之苦,所以轻易不会对人用毒,但是现在对付这些夜叉国的人,何须念及江湖道义。 心念动处,她就要用毒,忽然间三条人影飞来,却是卫离、秦谦和列云枫。 三个人一到院子里,也是一愣,卫离不由得笑道:“怎么闹洞房会闹出这么多妖魔鬼怪来?难道我们长春帮的风水特别好?” 列云枫一眼看到了举剑拼杀的印无忧,他已经神色无异,紧紧拉着澹台梦,用身体护在她前边,想来体内的摄魂法和欢喜蛊都已经解去了,心中先是一痛,然后笑道:“小印,今天收拾这些家伙根本用不着你。” 他说着话,抽出折扇,弹出扇中之剑,冲入人群里边,那些红衣蒙面人潮水般分开,让列云枫进去,然后又合上了包围圈。 印无忧看到列云枫冲进来,顺势松开澹台梦:“小枫,你带着沧海出去,她手臂上有伤,这些人我可以对付。” 卫离对秦谦一笑:“大哥,我们多久没有联手了?” 秦谦微微一笑:“好像很长时间了,拳不离手,曲不离口,恐怕有些生疏了。” 卫离长剑在握:“有人送上门来让我们练剑,大哥,我不是厚道的君子,所以这个便宜我占定了。” 秦谦点头:“物以类聚,我也不是君子,而且江湖规矩,见面分一半,你不能独占了这份便宜。” 说话间,两个人,两柄剑,宛如游龙入海一样,冲入了撕斗的人群之中。 江湖恩怨江湖了 月光如水,剑寒流霜。 大红的灯笼,在瑟瑟的夜风中轻轻摇晃,地上的光影斑驳漂移,照着一地狼藉的尸体。 厮杀已经结束,没有什么悬念和惨烈,因为这些红衣蒙面人尽管泼出了性命,奈何他们根本不是这几个人的对手,尤其当秦谦和卫离双剑合璧冲入其中后,更是势如破竹,两个人联手间的默契,已经到了收放自如的地步,两个人,两把剑,浑然一体,同攻共守,毫无破绽。 幻雪宫的银衣小鬟们侍立在旁,没有空桐潋滟的命令,就是刀架在脖子上,也不能动手,她们只是侍女,侍女只有服从,连性命也不是自己的。 空桐潋滟现在没有时间去顾那些银衣小鬟,而是兴致勃勃地在修理那个领头的倭人,在一片血泊之中,那个倭人已经真的变成了一个血肉模糊的肉球,四肢离体,五官不在,身上、脸上都被四下披流的鲜血糊住了,看不清楚哪里是哪里,那样子令人作呕。不过他还没有断气,只剩下躯干的身子,犹自如蛆虫般蠕动着。 空桐潋滟的刀法精湛得好像庖丁一般,每一刀都切在关节缝隙里边,干净利落地把那个倭人的肢体分解下来,可是她的衣衫上,没有一星儿的血迹。 看着自己的杰作,空桐潋滟有些不满意地叹了口气:“啊拉,好丑吔,你这条癞皮狗,糟蹋了人家的刀法啦,人家的是红线理,不是砍柴刀,怎么把你弄得和树枝一样啊,这样不好玩哒,人家不玩啦。”她说着话,扬手一把白晶晶的粉末状东西洒到了那个倭人的身上,只听一声嘶吼,低低地好像来自地狱,从那个倭人的喉咙里边爆裂出来,那个倭人痛得满地翻滚。 空桐潋滟嘻嘻一笑:“嘛,男子汉大丈夫哩,不过伤口上撒些盐,居然叫得和狗一样,会让人家笑话哒。” 那个倭人浑身抽搐,依旧嘶吼翻滚着。 卫离抱拳:“空桐护法,听我们帮中的弟子回报,邠国右相亲自去幻雪宫拜见你们宫主,方才圣女宫主已经赶回宫去。” 空桐潋滟笑眯眯地:“噗,猫圣回去啦?把人家孤零零地撇下了不管叻,如果人家也傻兮兮地回去,尊上宫主好像就落单了,卫帮主到底是通风报信,还是别有用心?” 卫离笑道:“空桐护法觉得卫某是哪条路上的人?” 空桐潋滟哼了一声,脸色一寒,也不多话,呼哨一声,带着银衣小鬟往议事厅飞纵而去。 看着空桐潋滟带着人赶向前边,卫离不慌不忙,笑着对秦谦道:“大哥,我们也过去吧,现在木已成舟,该给厉教主她们一个意外的惊喜了。” 卫离的眼光别有意味,看向印无忧的时候,还有一丝凌厉,因为印无忧就是杀死老帮主扈四海的人,这个梁子还结在哪里,没有解开。 师徒如父子,父仇不戴天,不管当初印无忧是受谁钱财,毕竟扈四海是死在印无忧的剑下,这个仇不能说放下就放得下,秦谦和卫离也谈及多次,希望卫离能够寻找那个雇凶杀人的真凶,卫离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闪烁含糊,不过今日,她还是肯帮忙,安排这场偷龙转凤的戏,现在见到了印无忧,绝口不提当日的杀师大仇。 事有缓急,大局为重。 秦谦有些感激地看了卫离一样,又很心疼地看看列云枫:“枫儿,你师父他们都在前边,我们过去吧。” 列云枫点下头,犹自笑道:“小印的喜事,可恨让这些恶客搅合了,明儿回到藏龙山,一定热热闹闹地办一场,我还没有灌醉新郎官呢,不知道小印的酒量能不能和剑法媲美。” 列云枫谈笑自若,印无忧心里明白,大家是都以为他和澹台梦已经成了夫妻,不由得满面涨红,可是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才好。 印无忧面红耳赤,更让人以为是初涉云雨,惭与人说,而且印无忧是个比较内敛的人,大家也不多说,谈话间已然赶到了议事厅。 第144章 这边的情形也是一目了然,地上倒了一片,横七竖八地躺着红衣蒙面人,不过这些人没有死,只是被点了穴道而已。两厢那些幻雪宫的侍女弟子们都木雕泥塑一般站在哪里,也穴道被制,一动不动。 地中心,分了两拨人在打,卢妃仙子和厉娇娆联手齐斗澹台玄,另一边是林瑜、贝小熙和空桐潋滟打在一起。 林瑜一边打一边退,本来他们两个制伏了那些红衣蒙面人和幻雪宫的侍女以后,空桐潋滟带着人赶来了,贝小熙看着空桐潋滟红衣如火,白发如雪、头上有角,肋下生翅的诡异模样,就忍不住笑起来,连手里的宝剑也抖个不停,林瑜只好让他去对付空桐潋滟带来的银衣小鬟,自己拦住了空桐潋滟。 空桐潋滟一边打一边娇喝:“让开啦,人家要去找天下第一的那个人来玩玩,人家要破戒杀人,杀了天下第一,人家就是天下无敌啦。” 林瑜也不说话,一把剑舞动起来,隐隐裹着风雷之势,他出手发招,看似缓慢温墩,其实的气势力道更是浑厚如石,每发一招,都铿锵有力,绝不落空。 开始的时候,空桐潋滟还真的没有把林瑜放在眼里,林瑜面如冠玉,齿白唇红,生得儒雅温和,这样的人多是娇生惯养的世家子弟,通身的气势虽然有,可惜多半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绣花枕头。 在邠国,皇亲国戚,豪门贵胄家的公子王孙,也不乏前去幻雪宫提亲,请聘卢妃仙子的女儿,因为幻雪宫是护国圣教,每一代宫主又都是帝师,何况幻雪宫中,美女如云,曾经有几位皇室亲贵就娶过幻雪宫的弟子,这些幻雪宫的女子不仅仅花容月貌,而且身怀武功,可以帮着他们剪除异己,暗杀政敌,所以才让这些皇室亲贵们愿以万金相求。 不过幻雪宫的弟子,轻易不会外嫁,可是卢妃仙子话未说死,留着一脉活扣,那些王孙公子们时时来访,希望能求得佳人为妻。 三年前,当朝的皇帝也向卢妃仙子提亲,看中了右护法空桐潋滟,想为太子纳妃,而且是太子正妃,卢妃仙子也动了心,这当朝的太子,日后就是一国之君,空桐潋滟嫁给了太子,将来就是一国皇后,帝师尊荣,外戚荣耀,加于一身,这样的诱惑谁能拒绝。 得到消息的空桐潋滟却极度不满,一气之下,离家出走,远赴大漠,无意间结识了浣花醉家的醉红泪,等她再回到幻雪宫,就变成现在这个雌雄莫辨,半人半妖的诡异形容。 因而对这些粉妆玉砌般的英俊少年,空桐潋滟实在是看得太多,心生腻烦,冷眼一看林瑜,觉得这个看上去温文尔雅、眉目清秀的少年,也是那路摆设,鄙弃之色,在美眸中一掠而过。 只是一交上手,空桐潋滟才吃了一惊,林瑜的功夫比她想象中的高出许多,他的剑法不疾不火,不燥不烈,静如湖泊,波澜不兴,但是那股水天一色,浑然一体的严密深阔,却是另有一番威力。 转眼间贝小熙已经将那些银衣小鬟制住了,可是他心里并不高兴,和这些小丫头打,实在坠了他的威名,然后看林瑜和空桐潋滟交手,空桐潋滟的招式古怪狠辣,林瑜却还留着几分情面,心中更气:“林瑜,你是不是看上这个不男不女的妖怪,打得和温吞水一样,闪开。” 说着话,贝小熙剑走龙蛇,逼开林瑜,刺向空桐潋滟,空桐潋滟刚刚和林瑜打斗得来了兴致,哪里会舍得放过林瑜,贝小熙一剑刺来,她双足一顿,身子跃起,翅膀也跟着张开,红线理流星一样飞出去,阻断林瑜的退路。 这一边打得纷乱,林瑜想退退步出去,空桐潋滟会连贝小熙的攻势都不顾了,就是缠着林瑜不放,她就不相信自己的判断错误,她一定要打败林瑜,否则无法接受林瑜的武功高过自己。 贝小熙的鼻子都要气歪了,可恨这个男不男,女不女的小妖精,根本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只缠着林瑜不放手,和女子相斗,贝小熙一直不会痛下杀手,这次是气到了,而且他也没有完全把空桐潋滟当成女孩子,情急之下,下了杀手,空桐潋滟正好出招阻截林瑜,贝小熙的剑比闪电还快,一下子刺进了她的左臂前端,血一下子溅出来。 贝小熙也惊了一下,撤剑回来,雪亮的剑锋上,沾满了血迹。 看着自己手臂上边汩汩而出的鲜血,空桐潋滟哈哈大笑:“噗,流血哩,潋滟,流血痛不痛呀。”她说着话,忽然抬起手臂,樱唇微张,伸出小巧的舌头,轻轻地舔着手臂上流淌的血,微微阖上眼眸,好像在品一杯上好香茗一样。 一阵阵地寒意,让贝小熙感觉到有些反胃欲呕,直直地盯着空桐潋滟,一只手忍不住去拉林瑜的衣角:“小瑜子,这个,这个,这个东西到底是不是人?” 林瑜看着空桐潋滟如此怪异的行为,也感觉胃里不适,正在此时,列云枫他们已经进来,然后看见印无忧和澹台梦都穿着新婚的吉服,神色无异地跟着进来,心中就放下了大石,知道印无忧已经无事了。 那边卢妃仙子和厉娇娆也看见了这一行人进来,俱是大吃一惊,她们和澹台玄打了半晌,根本讨不到一点便宜,本来卢妃仙子想,澹台玄的武功就是再高,也不可能抵得过自己和厉娇娆联手,可是一交上手,就发现自己想错了,澹台玄的武功,深不可测,她根本估计不出来对方的武功到底有多高。 卢妃仙子生怕澹台玄会走脱了,破坏了印无忧的婚事,所以用了十成的力道和他拼斗,厉娇娆的武功还不及卢妃仙子,已经累得汗透衣衫,气喘吁吁,只是万万没有料到,新娘子会变成了澹台梦。 澹台玄清啸一声:“住手。”他掌势一收,就跳到一旁。 风卷云散,收放自如。 澹台玄的武功已经到了行云流水般的化境,来去无迹,收放无痕。 骤然间就收了招式,就像拔河的两拨人,这一边忽然放手松开绳子,另一边如果定力不够,一定会摔得噼里啪啦。 卢妃仙子的武功还是不错,能够勉强把内力收住,身体晃了晃,往前边冲了三四步,可惜厉娇娆却无法控制自己的内力,她是拼了全力去打斗,澹台玄的内力一撤,厉娇娆感觉身子失去重心,一下子就扑倒下去,在快要摔到地上的瞬间,她单掌击打地面,才又站了起来。 厉娇娆大怒,看看卢妃仙子,又看看卫离,再看看在场的众人,感觉自己好像被耍了一般,她也不知道是哪里出来差错,怎么新娘子会变成澹台梦,更重要的是,印无忧看上去一点儿事儿也没有。 印无忧脸色阴寒,对厉娇娆道:“娘,当日您弃我而去,无忧体谅您的苦衷,可是今日重逢,本是母子团聚的喜事,无忧不明白,娘为什么要对无忧用毒,难道娘想要的不是一个儿子,而是一具行尸走肉?” 儿子的话,沉痛而冰冷,厉娇娆的心一下子就被击碎了,痛得不能自已。 卢妃仙子咯咯一笑:“卫离,你会倒戈弄鬼,我并不奇怪,只是你如此反复无常,也未必能应得到如意檀郎,只怕最后是狗咬尿泡一场空。” 卫离也笑道:“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什么东西该是卫某的就是卫某的,这个倒不用尊上来操心,只是戏弄了尊上一回,卫某实在不好意思。” 卢妃仙子脸色一变,狠狠地道:“卫离,别说本尊没有给你机会,如果你不识抬举,你不仁休怪本尊不义,如果秦谦知道你做了些什么,只怕到时候,别说双宿双飞的春秋大梦,就是连朋友也没的做!秦谦,你知不知道卫离背着你做了些什么?” 秦谦淡淡地道:“小离做的事情,从来都不曾瞒我,如果真的有所隐瞒,也是另有隐衷,轮不到你这个妖妇挑拨离间,卢妃仙子,你别忘了,你是邠国之人,这里不是你们邠国的地盘,而且再过一会儿,会有官场上的大人来访,本朝和贵国一向交好,你是邠国护国圣教的尊上宫主,如果还逗留在这里械斗厮杀,难道是有人居心叵测,要挑起两国争端,坐收渔人之利?” 卢妃仙子一时语堵,秦谦的话没有错,她武功再高,也不能横行于世,何况人外有人,现在场中的澹台玄就是她无法对付的高手,而且幻雪宫能有如此大的势力,还不是仰仗着护国圣教的身份,她不会为了一个厉娇娆和一个焚心教就轻易冒险,现在的情势很明朗了,就是她和厉娇娆都上了当,不过就这样走了,卢妃仙子又有些不甘心,当初她找卫离商量合作的事情时,就觉得卫离这个人深不可测,难以琢磨,但是最后卫离说了一段话打动了她,就是到了现在,卢妃仙子也不敢确定卫离是在见机行事,为的是给自己留下退步,还是从头到尾,不过是卫离步下的局,自己始终在上卫离的当。 没有确定事情,总是如鲠在喉,让卢妃仙子耿耿于怀,她现在既想揭露卫离,又怕彻底和卫离交恶,因为要想觊觎中原,走水路一道,长春帮的势力不容小觑,她没有理由把卫离彻底推出去,也许是卫离见风使舵,看见情势不妙,就抽身撤步了。 卢妃仙子媚眼如丝,不怀好意地笑道:“你们两个倒是郎有情,妾有意,看来我这个外人的金玉良言,秦公子是不打算听进去了,好良言难劝该死的鬼呀,那本尊就不当这个恶人了。”她的话说得模棱两可,无限暧昧,她怕把实话挑明了,卫离早有准备辩驳,所以才这样闪烁其词,这样比说出事情的始末根由更能引起人的疑心。 第145章 卫离十分坦然:“尊上知道自己是个外人就好,清者自清,无中生有的事情,任你巧舌如簧,也不难自圆其说,不过我卫某答应的事情,从来都是一诺千金,决不悔改。” 她这最后一句话,弦外有音,卢妃仙子心里犹豫一下,然后笑起来:“好啊,人做事,天在看,到底谁背信弃义,你瞒不过天去,妹妹呀,我们义结金兰,情同姐妹,你不喜欢我们家纯夕,就直截了当地告诉我,何苦这样背地里搞鬼,其实啊,你们无忧娶了澹台先生的女儿,也是亲上加亲,你要和玄天宗联姻我不恼,为什么不光明正大地和我说在明处?” 厉娇娆现在又气又怒,没想到卢妃仙子反而来质问她,她心中越发怀疑是他们一起做了圈套来戏耍自己,心中急怒,一口血喷出来,眼前一黑,就昏了过去。 卢妃仙子娇嗲地笑道:“几十岁的人了,怎么还和娇滴滴的小美人似的,说着说着话,也会晕了?”她说着瞥了一样卫离:“卫帮主,有些事情,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等到再见之期,一起都会水落石出了。”她说着话,衣袖轻挥,将幻雪宫侍女的穴道解开,一挥手,带着她的手下离去。 没有人去拦阻她们,因为幻雪宫是邠国的护国圣教,如果发生了不可挽回的事情,会涉及到两国的邦交,卢妃仙子又没有在这里杀人放火,所以不能强留她们,何况卫离和秦谦早已经商量过了,要想目光长远,就得网开一面,这样才能把真正的大鱼吸引进来。 长春帮的弟子已经进来,将议事厅清理干净,把那些红衣蒙面人都抬了出去,厉娇娆已经晕厥,印无忧又是生气,又是心疼,抱起了晕倒在地的厉娇娆,幸而厉娇娆只是一时急怒攻心,并无大碍。 卫离招呼来四个仆妇,将厉娇娆抬上软床,抬到外间休息,又吩咐人去抓药煎药,然后才向澹台玄抱拳:“澹台先生,令徒印无忧受人钱财,杀了我们前任扈帮主,江湖上师仇如父仇,这个仇卫某如果不报,无法向帮主的在天之灵,和帮中的诸位弟兄交代,不过现在厉教主身体有恙,卫离不屑趁人之危,所以请澹台先生盘桓几日,等厉教主身体无碍,卫某要和令徒了解这笔旧账。” 旧怨可消新仇散 红日初透,气朗风清,好久没有这样的高天丽日,连空气里都飘散着阳光的味道,温暖而芬芳。 长春帮图苏分舵的每一间房子里边,所有陈设都相去无几,简单古朴,令房间看上去阔朗爽清。 厉娇娆躺在床上,昏沉未醒,身上盖着蓝花细布的被子,已经服过药,此时双目紧闭,脸色转圜过来,呼吸匀畅,好像熟睡一样。 澹台玄动作娴熟地厉娇娆施针,免得方才那股急怒之气,郁结于心,金针过穴,可通淤阻。 印无忧就站在旁边,看着澹台玄轻轻捻动银针,然后轻轻刺入厉娇娆的穴道上,澹台玄的神情特别专注,脸上没有嫌恶和憎恨,仿佛厉娇娆不过就是一名需要医治的病患,她和澹台玄之间没有任何的恩怨。 阳光照在澹台玄的脸上,发上,印无忧有些发呆地看着他,岁月沧桑,早生华发,他从来没有如此专注的看过澹台玄,如今距离如此之近,印无忧看到澹台玄鬓边的白发和额上的皱纹,好像这半年多的时光,就催促澹台玄苍老了很多。 此时此刻,印无忧感觉澹台玄特别亲切,那是一种从来都不曾体会到的亲切感,又感动又温暖又有些酸楚,他拜澹台玄为师,本来就是一场意外,是列云枫存心安排挤兑,他自己一直奇怪为什么就听从列云枫的摆布,只是因为入了玄天宗,就可以天天看到了澹台梦吗?到了现在,印无忧恍然明白,他肯留下来做玄天宗的弟子,其实还是渴望那种亲情和温暖。 地位、权势、财富,这些东西虽然充满了诱惑,可是人一生一世,不能只为这些奔波劳碌;师徒、兄弟、朋友,这些真挚的情感虽然千金难遇,在人生中都不可以或缺。 印无忧心中有千言万语,对澹台玄充满了感激,但是感谢的话都堵在心里,噎在咽喉。 收针净手,澹台玄回头见印无忧在发呆,心中猜想这孩子是因为父母之事难以释怀,说来也难怪,印别离的自负阴骘,厉娇娆的偏激狠毒,两个人之间又有纠结不清的恩怨,为人子女者,实在为难。 澹台玄的手轻轻抚在印无忧的肩头:“你心里在怨她吗?” 犹豫了一下,印无忧点点头:“师父,以前在离别谷的时候,在我最孤独伤痛的时候,我都会想,如果娘在我身旁会是什么样子,如果有娘在身旁,一定是另外一个样子,一个人的时候,寒冷的时候,害怕的时候,还有做梦的时候,我都会梦到母亲,她是暖的,手很柔软,发上带着香气,只要想到母亲,好像太痛的伤也会不痛了,落空的心也有了着落,不在无依无靠,孤孤零零,可是,可是,可是原来娘却是这个样子。” 压抑在心中太久的话,如今说出来,有如释重负的感觉,印无忧并不擅长表达自己内心的感受,说的话也有些凌乱不清,不过澹台玄还是能够明白现在印无忧内心深处的失望和痛苦。 拍拍他的肩头,澹台玄笑道:“傻孩子,人世沧桑,绝难如意,一个人在惶恐无助的时候,所有的念想都是虚妄,好像落水的人,在濒临生死之时,抓住了一根稻草,他会觉得这根稻草大如房椽,可以承载他的身体,可以拯救他的性命,但是稻草永远都无法变成房椽,与其紧握着不切实际的妄想,还不如另寻一个登岸的法子。” 澹台玄的这个比喻,印无忧隐隐地有些明白了,在他心中,母亲就是一种太过完美的虚妄,是一种让他期盼希翼太久的憧憬,他完全按照自己的想法来凭空塑造一个知疼知热、温柔慈祥的母亲,可以让他在受伤的时候,有一双为他抚慰伤口的手,当母子重逢,他发现现实中的厉娇娆和想象中的母亲截然不同的时候,就被无形的失望、痛苦、怨尤折磨着。 澹台玄叹口气:“孩子,易地而处,才知他人不易。年轻的时候,我就认识你娘,她和你秦师姑是义结金兰的朋友,你娘出身武林世家,名门之后,人又漂亮聪明,心性高傲,当时很多少年才俊为你娘动心,谁知道造化弄人,你娘就对你爹一见倾心,后来发生的事情你也知道了,你想想,想你娘这样的世家女子,最后落到被恋人背弃,家族追杀,天地之大,也没有她容身之处,每一个孩子,都是母亲身上掉下来的肉,如果不是万不得已,她怎么舍得把你送到离别谷去,还是送给害得她四海漂泊的旧日恋人,没有亲人,没有朋友,甚至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不能留在身边,你想想你娘的心,该会痛到什么程度?” 澹台玄的话说得平静,可是一句句如同尖利的刀子,一下一下戳在印无忧的心上,他对母亲有恨有怨,可是母子连心,他更希望母亲可以放下心中的积怨,可以一家人重聚团圆。 他也知道自己的想法实在是中奢求,母亲的恨那么重,她对父亲的怨怒和对师父的仇恨实在太深了,该去怎么样化解才能一一冰释?现在澹台玄忽然提到母亲的苦楚,印无忧又觉得师父所言不虚,母亲果然吃了太多的苦,自己在心里抱怨衔恨,实在不孝。 他望着澹台玄,心里边又滚烫又酸涩,印别离和厉娇娆曾经做过很多对不起澹台玄的事情,但是澹台玄在这个时候,还能体谅厉娇娆的难处,还对他这个宿敌之子当作故人之子一样关心,所谓以德报怨便是如此,以前在父亲的教导下,印无忧觉得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侠士英雄,都是些沽名钓誉、道貌岸然之辈,如果真的是沽名钓誉,那么自己付出的也实在太多。 印无忧忽然跪下:“师父,我娘对不起你,你知道不知道她曾经对沧海做过什么?” 澹台玄看着他:“该知道的我都知道了,梦儿都已经告诉我了,无忧,你应该了解梦儿的性子,她放不开的事情,都会放在心里,就是死也不会告诉人半句,因为伤痛哀凉,她都不想有人陪着她伤心难过,可是她已经告诉了我,她肯说出来就证明这些事情,她已经愿意放下,孩子,她既然肯为你放下,你为什么还对以前的事情耿耿于怀?无忧,还叫我师父吗?” 澹台玄的话语重心长,别有意味,尤其他最后一句话,印无忧脸色涨红,方才忙着打斗,和谁也没有解释,现在连澹台玄还在误会着,忙道:“师父,那个幻雪宫的泠舟魅影已经为了我解毒了,沧海还是沧海,她还是和以前一样,我们只是兄弟,我不了解她,可是我信任她,师父,其实真正了解她的是小枫。” 澹台玄有些意外,把澹台梦嫁给印无忧,本来是澹台梦自己的主意,他心疼女儿的选择,更尊重女儿的决定。虽然很替澹台梦和列云枫可惜,不过能挽救无忧,也是义不容辞,没有想到事情会峰回路转,幻雪宫的圣女宫主泠舟魅影居然会暗中相助。 他一把拉起来印无忧,笑道:“既然你没有事,就更不要怨恨你娘了,女人的心,总是软的,解铃还须系铃人,无忧,只有你可以解开你娘的心结,女人啊,可以没有相公,但不能失去儿子。你在这里照顾你娘,我去看看小熙,这孩子总是心不在焉,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一定做了什么捣蛋搞鬼的事情瞒着我。” 印无忧点头,一直送出去,他离开屋子的时候,厉娇娆的脸上滚下了两行泪水,鼻翼微微的翕动。 第146章 站在院子门口,印无忧目送着澹台玄离开,自己轻轻叹了一口气,感叹师父澹台玄这一辈子实在不容易,带着这几个让人操心费神的弟子。 静静地站在那里,不知不觉过了很久,印无忧思绪起伏,很多往事都浮现在眼前。 忽然一道冷风,有人飞掠而来,一拳打向他的胸口,拳风猎猎,快如离弦之箭,印无忧只是看着,动都没有动,那拳头快挨到他衣襟的时候,骤然停住了。 其实那条身影纵来的时候,印无忧就认出来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列云枫。 列云枫晃着拳头:“小印,你怎么不躲,难道我的拳头会长眼睛?” 印无忧一笑:“你哪里不长眼睛?好好的,你打我干什么?”他说着话,忽然一拳打过去,列云枫却没有防备,一下子给打到了肩头,印无忧虽然没有用力,可是仍然很痛。 列云枫吸了一口冷气,一手揉着肩膀:“死小印,我还没有和你算账呢,好好的一场洞房花烛,让你们折腾得七零八落,小师姐白当了一回新娘子,盖头还没揭,新郎就赶她走。” 一听这话,看来澹台梦已经把新房里边发生的事情都告诉列云枫了,自己想得不差,澹台梦对自己是有所掩瞒,可是对列云枫就坦言相对,连这样的事情都会告诉列云枫,可见他们两个已经到了亲密无间的地步,幸好自己被泠舟魅影所救,不然就生生拆散了一对璧人,今生今世都不会心安。 沧海说出来也好,不然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和人说起这件事。 看着列云枫如无其事地和自己玩笑,印无忧实在钦佩他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如果是自己遇到此事,一定躲在没有人的角落,把自己灌醉了,他不由一笑:“啊,我那不是不知道新娘子是她吗,如果你想讨杯喜酒,天地可以重拜,盖头可以重挑,不过新娘子虽然还是沧海,新郎就不一定是谁了。” 印无忧的话,有玩笑有表白,列云枫哪里能不明白,也一笑:“小印,只要有喜酒喝,只要看着自己的兄弟平安无事,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好?” 印无忧长吁一声:“是,只要自己的兄弟平安就好。” 他说着话,伸出手,和列云枫的手握住一起,既然是兄弟,感激的话就不用多说,不妨铭刻在心里,用一生一世的感动来温暖回忆。 脚步轻盈,印无忧听出是澹台梦来了,回头看时,果然是她。 她已经换了寻常的衣裳,脸上的粉妆也洗去了,素裳素颜的澹台梦更加光彩照人,她也看见列云枫和印无忧了,不急不慢地走过来,低声道:“无忧,我看见爹爹从这里出去,你娘没有什么大碍吧?” 她神色如常,依旧笑靥浅浅,印无忧反而有些窘态,眼光垂下来:“她没事儿,不过还没有醒呢。” 澹台梦微笑道:“这个时候,也该醒了。” 印无忧回身就要进去,澹台梦道:“无忧,我有些话,想单独和你娘说。” 印无忧犹豫一下,没有多言,澹台梦要单独和母亲说话,应该不是和母亲清算前帐,她也许是去劝慰母亲,但是依厉娇娆的个性,怎么可能听得进去?只怕还是徒劳无功,说不定会让厉娇娆对澹台梦更加衔恨。 他的担忧,列云枫和澹台梦都看了出来,列云枫笑道:“兄弟,放心吧,小师姐这张嘴,利如刀,甜如蜜,见佛念弥陀,见鬼诵往生……” 澹台梦瞪了他一眼,娇嗔道:“枫儿,恶舌招人嫌,小心会挨揍,现在可是爹爹也在这里,你哥哥也在这里,你还不知道收敛些?” 列云枫笑道:“贝小熙不知道做了什么捣鬼的事情,趁人不备,就自己偷偷跑回藏龙山去了,师父要林瑜去把他揪回来,他哪里有时间管我,我哥哥陪着卫姐姐在前边接待官面上的人,也没有时间来管我。” 澹台梦哦了一声:“那是位武官吧,我看着都是骑马的随从,配着刀剑。” 列云枫点头:“是负责驻守图苏的英武将军。” 澹台梦有些奇怪:“图苏是本朝的边陲境地,沿着藏龙山一带的防戍兵丁都驻守在这里,平白无故,这位驻军的首领来这里做什么?卫姐姐的长春帮只是个江湖门派,有什么事情可以劳动驻守将军?” 列云枫淡然地:“卫姐姐的长春帮虽然是江湖门派,可是长春帮却是民间最大的漕运联盟,在三江两河乃至边陲一带的水路,都由长春帮占着半壁江山,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如果英武将军需要水运诸事,自然要和卫姐姐有所联系了。” 澹台梦点头:“这个我明白,如果朝廷征用民夫民船,平民百姓虽然不敢抗旨,但是如果不甘心情愿,就会懈怠脱滑,那么负责水运河务之事的官员无法按时完工,难免获罪,所以才先来拜下码头,如今这位英武将军想来有事相求卫姐姐了。” 列云枫含糊地点下头:“应该是这样,不然贵人怎么会踏贱地,师父说,同去幻雪宫的还有我们师祖,可是师祖却不知道哪里去了,林师兄他们要一时半会儿才到,师父可能去寻找师祖了。” 方才他们两个说这些话,印无忧只是听着,插不上言,现在提到了谢神通,不由得哼了一声:“他?他不是神功盖世吗,天下也没有人是他的对手,师父去找他干什么?” 澹台梦莞尔一笑:“我们师祖是武功了得,不过他那个脾气也是了得,既然无敌于天下,自然心无顾忌,幻雪宫毕竟是邠国的地界,真的闹出什么事儿来,恐怕会不好收场。” 列云枫忽然道:“不知道师祖和师父谁的武功更高。” 澹台梦笑道:“你如果想知道的话,不然弄个巧儿,让师祖和爹爹他们打一场如何?” 无忧无事,大家平安,澹台梦的心情也随之轻松起来,眼角眉梢掩饰不住的那份娇嗔,对着列云枫语笑嫣然。 列云枫没说话,印无忧反到笑了:“只怕他们未必打得成,到时候露馅儿了,小枫会被他们两个打。” 印无忧肯开玩笑,自然是心里边没有芥蒂,列云枫笑道:“我又没有疯,招惹他们做什么?我是在想,师父的武功源自师祖,厉教主和那个老妖婆两个联手都打不过师父,师父的武功应该高到什么程度?那师祖的功夫是不是更深不可测?” 澹台梦笑道:“厉姐姐的武功,本来就不是登峰造极,厉家一直以暗器和用毒取胜,有了可以取巧的枝末,谁还会在内力功夫这些根本上边下功夫,只是卢妃仙子本来的武功如何,我们却无从考究。” 列云枫道:“在幻雪宫的时候,我被她挟制过,她的武功,应该不会比师父差太多,昨天她和厉教主联手,却还处于劣势,难道师父的武功真的比我想象中还要深厚?” 印无忧此时恍然大悟,他们两个说的这番话,分明是说给屋子里边的厉娇娆,方才澹台梦不也是说,厉娇娆应该醒了吗,无论他们说的是真是假,不过是要厉娇娆不要再受人利诱。 澹台梦向印无忧微笑点头,然后道:“当然是我爹爹武功天下第一,难不成还是那个老妖婆故意输给爹爹吗?她可是和厉姐姐联手结盟,让爹爹赢了,她有什么好处?” 列云枫冷笑道:“小师姐,这世上有些人做事,本来就不可理喻,如果是损人利己也就罢了,想来人性皆私,也没有什么奇怪,可是有些人就是喜欢做损人不利己的事情,师父赢了,卢妃仙子虽然讨不到什么好处,可是能伤到厉教主,也算是一件可以幸灾乐祸的事情。” 澹台梦佯作疑惑:“卢妃仙子不是和厉姐姐义结金兰吗?她们连携手联盟,为什么在关键时候,却要袖手旁观,看这个热闹?” 列云枫冷哼了一声:“小师姐,卢妃仙子那个人,只要是有利可图,连自己的女儿都可以拿来交换,她肯和厉教主结拜,自然对厉教主有所贪图,就算她和厉教主联手赢了,她想要的东西厉教主也未必给她,还不如趁机落井下石,让厉教主一败涂地,这样她想要的东西,岂不是唾手可得?” 澹台梦笑道:“枫儿,你说得固然是个道理,可是厉姐姐除了一个焚心教以为,也没有什么东西值得卢妃仙子惦记。” 列云枫笑道:“如果不惦记这个焚心教,她舍得出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吗?” 澹台梦笑道:“这么说,好像还真的有些道理,我去到她们哪里时,那个汝嫣纯夕早就不见了,是一个银衣小鬟装成汝嫣纯夕的样子坐在那里,如果我不去,无忧就娶了人家幻雪宫的侍女了,真要是传出去,堂堂焚心教的少教主,居然大张旗鼓地迎娶幻雪宫的一个丫头,厉姐姐的面子也未必好看。” 她话音一落,厉娇娆已经冲了出来:“澹台梦,你又搬弄是非!”她说着话,一掌打来。 印无忧已经拦在澹台梦的前边,厉娇娆的手停在半空,脸色发青:“印无忧,你当真死护着这个小妖精!” 印无忧心中一痛:“娘,为什么你就是不肯信我们的话,难道外人说的比我们更值得信任?” 厉娇娆冷笑一声:“我们?真是一日夫妻百日恩啊,才和人家睡了一夜,就从心里边向着她了。” 方才澹台玄和印无忧说的话,她也听到了,可是厉娇娆就是故意这么说,就是想要羞辱发泄心中的怒火。 印无忧又气又怒,一时语堵,不知道该说什么。 第147章 澹台梦盈盈一笑:“一夜夫妻,百日恩情,可是欢爱转薄,恩便成仇,很多事情,不过是转念之间,就相去千里,夫妻间如是,母子间亦复如是。厉姐姐当初不得已而弃无忧而去,无忧尚在襁褓,怎知个中情由,难道厉姐姐会为了这个很对无忧耿耿于怀,愤恨不已,才伺机报复,还是姐姐觉得无忧和印谷主一心同气,所以想一同报复?” 厉娇娆大怒:“你胡说,澹台梦,你居心险恶,挑拨离间,无忧,你还没有看清楚这个小妖精的蛇蝎心肠……”澹台梦叹息道:“姐姐何必太固执,怎么就一心认定我心存歹意。” 厉娇娆冷笑道:“你不是心存歹意,难道还会以德报怨?当初我挟持了你,对你做过什么,我没有忘记,你难道会忘记?这个是人之常情,如果换了我,我一定会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当日所受种种,都以百倍奉还!” 澹台梦笑道:“厉姐姐,江湖恩怨,有时是刀剑决绝生死向,有时是相逢一笑泯恩仇,我固然忘不了过去,可是我不愿意为了过去而陪葬明天,姐姐觉得我要怎么样才算报了仇?杀了你吗?沧海虽然武功不如姐姐,可是要想杀死姐姐,也不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姐姐说我心如蛇蝎,那么我会想出阴毒无比之计,不但可以杀了姐姐,还会让无忧永远都不知道真相,当我是一辈子的知己朋友,姐姐不会怀疑我这个蛇蝎心肠的人会做出这样的事儿吧。” 厉娇娆冷笑了一声,不做否认。 澹台梦摇头叹息;“姐姐也是聪明人,难道就没有想过,如果报仇是如此简单的事情,我何必拖延至今还没有行动?” 厉娇娆愣了一下,她曾经挟持澹台梦,知道这个女子诡计多端,防不胜防,不过今天这些话,好像出自肺腑,不像是故作姿态,难道澹台梦是真的喜欢儿子印无忧,所以才愿意放弃仇恨?厉娇娆可以理解的就是如此,当一个女人喜欢上一个男人的时候,才会把是非恩怨都抛于脑后。不然澹台梦为什么会代替那个幻雪宫的弟子嫁给无忧?可是也不对,好像最后还是没有嫁成,厉娇娆一时间有些糊涂。 转念之间,又想起卢妃仙子和幻雪宫,想起那个临时被退出来做新娘的汝嫣纯夕,再想想方才列云枫和澹台梦说的话,越想越不是滋味,卢妃仙子的联姻答应得那么轻率,而且没有像原来的那样,把终黎西枫嫁给无忧,还有一件事情,让厉娇娆有些隐隐不安,她已经传书让白碧深前来图苏,怎么到了现在还没有音信?这件事情,除了她,也就是卢妃仙子知道,会不会卢妃仙子已经在半路下手,劫杀了白碧深? 记得昨晚打斗时忽然冒出来的那些魅火教的人,这些人显然和卢妃仙子早有约定了,卢妃仙子却一个字都没有吐露给自己,而且联姻的本身,保不准卢妃仙子觊觎的就是焚心教,卢妃仙子不是还出言试探,是不是大婚以后就把教主之位传给印无忧吗。 想到此处,厉娇娆不由得咬牙切齿:“卢妃仙子,你这个老不死的妖孽,这笔债老娘一定要和你算算。”她恨恨地骂过卢妃仙子,然后道“澹台梦,老娘姑且相信你一回,要老娘和你们玄天宗的人化解往日恩怨也行,你得答应老娘一件事情,算你捡到了个便宜,如果你答应了,老娘和你老子之间的恩怨一笔勾销,我也不去计较他当日的无耻行径。” 澹台梦一笑:“好姐姐,你什么时候这样客气起来,姐姐的吩咐,沧海自当奉为纶音。” 印无忧咬着嘴唇,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感觉,他不知道母亲会想出什么苛刻的要求条件,澹台梦是因为他的缘故,才一再忍让,可是母亲为什么就不明白这一点,何况当年,师父澹台玄也没有对不起她。 厉娇娆嘿嘿冷笑:“澹台梦,我要你答应的事情,你可听好了,老娘不会再说第二遍!” 谁向月筹求红线 天苍苍兮欲雪,风凄凄兮云逐。木萧瑟而谷幽邃,绝尘迹而马蹄轻。 冬日暖阳,为草木凋落的大地镀上一抹亮黄色的橘红,看上去温暖芳香,让人心中慢慢松弛下来,不觉间有些疲倦。 山路上,马蹄清碎,一路的疾驰后到了这里,便是一带茂密的丛林,过了林子,就是藏龙山的脚下了。这条路,来来去去,林瑜已经走了好多次,这回是奉了师父澹台玄的命令,去回山看看贝小熙在做什么。 林瑜心中猜测着贝小熙到底干了什么事情,如果不是特别严重,贝小熙是没有胆子自己偷着跑出来,一定是万分紧迫,所以明知道偷跑会被澹台玄责罚,也无所顾忌了,贝小熙从小虽然惹事捣蛋,不过在澹台玄的严厉管教下,贝小熙做事从来不会出格儿,顶多就是找人打一架,或者是戏弄戏弄莫逍遥那一脉的弟子,除此之外,贝小熙也折腾不到哪里去。 心中又是担心又是埋怨,可恨贝小熙总是一副长不大的样子,长春帮分舵那边事情刚刚平息,幻雪宫的人虽然撤走了,可是事情还没有了结,帮主卫离还要和印无忧了解那笔旧账,既然人家一帮之主提出来,按照江湖规矩,他们玄天宗就不能回避推诿,所以尽管藏龙山这边也是暗潮涌动,可是澹台玄苦于分身无术,只能先被绊在长春帮分舵那里了。 现在的藏龙山上,只有萧玉轩和澹台盈在,剩下的都是莫逍遥那边的人,他们虽然不会明目张胆地做什么,但是谢神通和澹台玄都不在,这样一个大好的机会,他们怎么舍得错过? 以前澹台玄下山,还有个谢神通坐镇在那儿,莫逍遥他们自然消消停停,现在连谢神通都下山了,这些人还不趁机而动? 澹台玄看上去四平八稳,好像根本不担心这些,林瑜也暗中想过,或许师父和师祖是故意为之,好让那些按耐不住的人自己耐不住寂寞冒出头来,如果不是这样,澹台玄知道贝小熙自己偷着跑了以后,也不会如此着急。 幸好贝小熙临走的时候还留个纸条,上边写着自己有急事回藏龙山一趟,会马上回来。 马是长春帮的马,长春帮分舵的后边,有一个很大的马厩,里边养着百十匹马,俱是骨均神骏,为了快些赶去藏龙山,卫离亲自去马厩,她好像对马十分喜爱,对每一匹的性情都很了解,到了马厩的时候,卫离眼光一搭,就从里边挑出两匹来,交给了林瑜和慕容愁。 慕容愁就在林瑜的身边,和他并辔而行,他们两个一路上都没有说话,林瑜是不想说,这个慕容愁影子一样跟着他,他也不知道怎么样才能把她摆脱得掉,以前觉得慕容愁阴冷得和鬼一样,心里很是厌烦,现在慕容愁虽然不那么讨人厌了,不过林瑜还是不喜欢她。 慕容愁穿着绯红色的衣衫,长发飘逸,苍白的脸上,淡淡扫着胭脂,看上去有些暖色,她也没有看林瑜,一路催马前行,紧紧抿着嘴唇。 一股诱人的香气随着风,扑面而来。 林瑜低声道:“小心。” 慕容愁轻轻咬着嘴唇,没有搭话。 马,忽然咴咴叫了一声,林瑜马上勒住了缰绳,感觉到很压抑的气氛,那是一种浓重的杀气,被强压在厚重的凝滞之中,一触即发前的死寂。 山风猎猎,枯枝簌簌。 前边的路是一个大的转弯,他们这边是上坡,可以居高临下看到下边的情景。 路已经被堵住了,一些猎户打扮的人搭着弓箭,形成一个包围圈,里三层外三层地将里边的人团团围住。这些猎户的里边,有个戴着皮帽子的人,腰下佩着刀,手里还拿着一个酒壶,他的前边,生着火,火上放着架子,有两个仆从打扮的人,蹲跪在那儿,翻动着火架子上边的烤兔,阳光下的火苗几欲透明,只看到烤得金黄色的兔子滋滋地冒出油珠儿来,两个仆从一边翻动,一边往烤兔上边撒些作料,令人垂涎欲滴的香气,一阵浓似一阵。 包围圈的正中是一块山石,有半人那么高,石头上边坐着一个人,白衣如雪,罩着面纱,雕像般坐在那里,正是幻雪宫的左护法霞露清霜。 在霞露清霜三尺之外的地方,横七竖八躺着很多人,好像是已经死去多时了。 风,吹动着霞露清霜的长发和面纱,她盘膝而坐,双目微阖。 那个领头的人悠然地喝着酒,然后一伸手,一个仆从用小银刀子从烤兔上边割下一条后腿来,恭恭敬敬地递了过去。那人接过来,狠狠地咬下来一口,金黄色的油脂顺着立刻流淌下来,那股诱人的肉香更加浓郁。 一边咬着兔腿,一边喝着酒,那个人嘿嘿冷笑:“霞露清霜,幻雪宫的左护法,在下杜尔恭早已久仰,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饶是受了伤,还毙了我这么多的弟兄,你是真的没有把我们趣乐堂的人放在眼里哈,不过不要紧,我们有的是时间和你耗下去,别说我们欺负你,反正我们是有酒有肉,渴了喝,饿了吃,可怜幻雪宫的左护法,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一边说着,一边故意吧嗒着嘴,吃得啧啧有声。 霞露清霜不为所动,坐在那儿,依旧闭着眼睛。 杜尔恭笑道:“故作镇定是不是?可惜啊,你这套把戏骗不了我,如果你还有本事,早冲出去了,还会傻傻地坐在这里吗,虽然我没有看到谁伤了你,可是你只有双手能动,我们不过去,你也出不去,我们是打不过你,不过你这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如果饿上三天两夜,估计连举手的劲儿都没有了吧!” 第148章 杜尔恭说着不由得哈哈大笑,十分得意。 霞露清霜冷哼了一声,还是没有搭言。 看着霞露清霜不屑和自己说话的样子,杜尔恭脸色一寒,挤出一丝笑容来:“左护法,我们趣乐堂的人只愿与人为善,不愿意与人交恶,还是那句话,如果你答应了方才事情,一起都好商量,何况,这也不是我们趣乐堂的主意,我们不过是受人所托而已,托我们的人是谁,想必我们不说出来,左护法也应该了解,左护法本来就是斩堂的堂主,杀一个人对于左护法来说,应该是不费吹灰之力,尤其这个人,只要左护法肯去做,这个人必死无疑!” 霞露清霜傲然冷笑:“你们算什么东西,也配要挟我?” 她的话冰冷尖刺,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杜尔恭也收敛了笑容,微怒道:“霞露清霜,你敬酒不吃吃罚酒,难道以为我们不敢杀你吗?” 霞露清霜哂笑:“如果真的敢,不妨一试!” 杜尔恭颜色更变,脸色阴沉下来:“一个人不要太自信,不然的话,会死得很惨。” 原来他们遇到霞露清霜以后,就发现她好像受了伤,坐在石头上边不能动弹,杜尔恭是奉命来寻找霞露清霜,那个人告诉他们怎么才能找到她,杜尔恭听从吩咐,果然一路寻来,见到了霞露清霜,而且正如那人所言,霞露清霜下盘受制,无法行走,只能坐在那里,杜尔恭知道霞露清霜是斩堂堂主,专门负责杀人灭口之事,所以才毫不隐瞒,和盘托出,要霞露清霜为他们杀一个人,事成之后,万金为酬。 在杜尔恭看来,斩堂堂主,还不是幻雪宫中的刽子手,和江湖中的杀手有什么区别,何况有万金的酬劳,霞露清霜一定会答应,没有想到,被她一口拒绝了。 杜尔恭立时后悔,感觉自己行事太莽撞了,霞露清霜不答应杀人,可是她也知道了事情始末,这个人留着贻害无穷,不过杜尔恭还是没有胆量真的杀了霞露清霜,只想把她生擒活捉,然后押解回去,交给给他传令的那个人来处置。 结果前时派过去的二十几个人,都死于霞露清霜之手,别看她现在坐着不动,他们这些人也近不了她身旁三尺,杜尔恭又急又怒,才想尽方法想擒获霞露清霜,不过最好的结果,还是迫使她答应去杀人。 林瑜眉头微皱,他对幻雪宫的人没有好感,而且他见过这个霞露清霜,是他从那个坟墓里边救她出来,可是霞露清霜连谢都没有谢,反而寒着脸就走了,举止行为,十分怪异。 没想到却在这儿又遇上了,而且好像陷入了困境,相比之下,林瑜对趣乐堂的人更没有什么好感,尤其现在,几十个男人围困这个少女,这个领头的杜尔恭还威逼利诱,用这样的手段对付一个受伤的少女,实在让林瑜感到气愤。 慕容愁瞥了他一眼:“你又想管闲事?你还嫌麻烦不够多吗?” 她的神色有些不满,口气也很冷。 林瑜淡淡地:“那也是我的事情。” 慕容愁冷笑一声:“你看上了这个妖女对不对?” 林瑜皱着眉,他就是不喜欢慕容愁这样的口气和神色,好像她和自己关系亲密一般,冷笑中还带着酸溜溜的尖刺,林瑜有些不悦:“那也是我的事。” 慕容愁忽然一笑,笑起来的感觉更冷了:“你是我相公,你的事当然就是我的事情。” 林瑜脸色一寒:“慕容姑娘,请你不要信口……” 他这雌黄两个字还没有说出来,只见慕容愁身子一飘,已然冲进了包围圈,扬手一巴掌,就掴向杜尔恭的面颊。 杜尔恭也看到这里来了两个人,所以也加了小心,可是没有想到林瑜和慕容愁说着说着话,这个女子会忽然袭来,他左手是酒壶,右手是兔腿,只见人影一闪,寒风兜面,杜尔恭忙低头躲过,没成想慕容愁掌掴是虚,下边足动撩阴,杜尔恭可吓坏了,一般女子出手,哪里会有这样阴狠的招式,尤其对方还是个女孩子,她居然面不红心不跳地用这种招式,一般有身份讲颜面的男子都不会用这样下流的招式,不然会被江湖人耻笑。 事到临头,杜尔恭不及多想,酒壶和兔腿都撒了手,抬腿去磕慕容愁飞来一脚,可是还是慢了一步,膝盖上边却被慕容愁狠狠地踢了一脚,哎呀一声,半跪在地上。 慕容愁连喘息的机会也没有给他,跟着又是一脚,正好踢在杜尔恭的下巴上边,杜尔恭尚在呻吟,这一下正被踢到,牙齿垫在舌头上,咔哒一声,舌头咬破了,血一下子流出来。 杜尔恭一捂嘴,慕容愁的长剑已经横在他的脖子上边。 林瑜在旁边叹了口气,石头上边的霞露清霜有些惊讶,因为这个慕容愁的招法实在太出乎人的意料,难怪这个杜尔恭会吃亏受制,谁会看得出来这个年纪轻轻的姑娘,居然连被江湖人视为下三滥的手段都会使用出来。 杜尔恭怒目而视:“你,你是什么人?居然如此……”他是怒极,一时间却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来骂人,杜尔恭的武功虽然不能说是出类拔萃,不过在江湖上也算小有名气,今天会被一个黄毛丫头制住,这口气如何咽下。 慕容愁冷冷地:“下令,放人。” 杜尔恭更加生气:“奶奶的,大丈夫顶天立地,宁死不屈,老子今天就是死了,也不会下令,我” 啪。 慕容愁掴了他一耳光:“少废话,你是男子汉大丈夫?再他娘的不下令,姑奶奶我割了你的那几两零碎,看你还怎么当大丈夫,下令。” 慕容愁色冷声厉,说得一点儿也不含糊,杜尔恭听了,吓得亡魂皆冒,这个女子可是手段阴毒,说得出做得到,他虽然不怕死,不过真的被慕容愁给阉了,岂不生不如死,杜尔恭的脸色也变得铁青,声音也颤抖了:“撤箭,撤,撤箭。” 那些猎户打扮的人马上撤了箭,一个个面面相觑,他们也觉得这个慕容愁实在有些匪夷所思,不由得心生惧意,纷纷后退。 慕容愁嘴角一翘,露出鄙夷之色:“男子汉大丈夫?哼!” 啪,又是一记狠狠的耳光打过去,杜尔恭的脸上青紫一片,慕容愁冷冷地:“姓杜的,你以为再要欺负人可得看清楚了,下次再让我遇见,把你的眼珠挖出来喂狗!” 杜尔恭闷哼了一声,想要骂人,却怕慕容愁真的会下辣手给他去势断根,可是不骂上两句,实在颜面无光,他红头紫脑地憋了半天:“你,你究竟是谁,为什么要救那个妖女?” 慕容愁冷冷地:“姑奶奶我是玄天宗弟子林瑜的老婆慕容愁,你们这些乌龟杂碎要是想报仇,喏,藏龙山就在前边,想投胎的只管去!”她一回头,瞪了林瑜一眼:“你愣着做什么,那个妞儿不能动,还不抱到马上去,耽搁这么半天了,我们还回不回藏龙山。” 林瑜心里也说不出什么感觉,这个慕容愁行为做事实在难以用常理推断,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出手解救那个霞露清霜,不过方才她的手段他一点也不意外,上次在幻雪宫的大门口,那些幻雪宫的弟子用上仙女脱衣阵,一个个绮年玉貌的小姑娘,一边打一边开始解衣带,逼着他和贝小熙差点闭着眼睛打斗,结果慕容愁也不客气,过去剑光闪过,把那些小姑娘的腰带都挑断了,结果那些小姑娘一个个惊叫起来,哪里还敢继续打,都拎着衣裙狼狈退走。 授受不亲,男女大防,不过现在也顾不了很多,林瑜纵身过去,对霞露清霜一抱拳:“姑娘,得罪了。”说着弯腰抱起了霞露清霜,霞露清霜瞪着眼睛,却是无计可施,只能由着林瑜抱上了马背,慕容愁见状,狠狠给了杜尔恭一拳,杜尔恭应声倒地,晕了过去。 慕容愁飘身上了马,和林瑜催马扬鞭,一路绝尘,杜尔恭的手下哪里还追得上,只好围过来看看杜尔恭的伤势。 转眼到了山脚,林瑜和霞露清霜并乘一骑,霞露清霜的长发和面纱不时拂到林瑜的脸上,带着清清的香气,却又痒痒地。 林瑜一勒马:“我们换马吧。”他感觉实在很窘,而且也感觉到霞露清霜同样的窘迫,她身子坐得僵直,可是两个人还是常常会轻轻碰撞。 慕容愁看了他一眼,忽然一笑:“这么漂亮一个妞儿抱在怀里,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你喜欢她,我就给你弄了来,用不着和我惺惺作态,就是让人看见了,我也不和你闹腾,你怕什么?傻瓜,抱着吧。” 慕容愁说完话,扬鞭策马,飞驰在前边,林瑜又气又恼,脸涨得通红,霞露清霜也是眼中带恼,奈何自己双腿暂时无法动弹,只好坐在林瑜的前边,林瑜长出了一口气,也只能策马跟上。 卫离的马果然神骏,在蜿蜒的山路上也如履平地,他们径直赶到了后山,才绕过山弯,就听到兵刃撞击的叮当之声,里边还夹杂着一个小姑娘娇媚的斥骂。 迷途悔日泪如倾 厉娇娆的笑,带着满满的恨意,好像恨不得把澹台梦生吞活剥了一样。 心,骤然提到了嗓子眼儿,印无忧不知道母亲还会出什么难题,他心里又是失望又是难过,咬着嘴唇,眼中闪过微微的湿意。 儿子的神情,厉娇娆都看在眼里,不觉满怀怅然,又有些于心不甘。 放在印无忧和澹台玄的对话,厉娇娆全都听到了,心中百感交集,发现越来越不知道儿子的心中究竟在想着什么,可是有一点她很清楚,就是印无忧对澹台玄十分信任,这种信任让她又嫉妒又羡慕,其实她何尝不知道卢妃仙子的为人,可是现在的焚心教,她有些力不从心,大部分的教务都掌握在白碧深的手里。 第149章 当年自己刚刚接管焚心教的事情,因为不能服众,只好仰仗着教中的一些旧人,其中对她最忠诚最尽力的人就是白碧深。厉娇娆并不笨,看得出白碧深那样卖力气,不是要为焚心教鞠躬尽瘁,而是对她有些意思。 白碧深的武功好,生性聪明,而且心机深沉,但是厉娇娆对白碧深的阴毒狠辣有些估计,何况她还没有彻底走出情感的伤痛,哪里还有兴趣再继续一段感情。 不过自己势单力孤,厉娇娆对白碧深虚与委蛇,最初的时候,厉娇娆还觉得白碧深对自己大有深意,所以纵是若即若离,白碧深仍然没有丝毫不悦,常常对自己问寒问暖,并且和自己学些用毒之道,厉娇娆已经把白碧深当成了心腹,自然没有想过拒绝,而且她感觉自己如此敷衍拖延人家,有些过意不去,所以就传授了白碧深一些用毒之术。 可是后来,她发觉白碧深对于用毒之术过于热衷,才惊觉事情恐怕没有那么简单,白碧深那么聪明,怎么会看不出自己是有意推诿,而且以白碧深的阴沉个性,怎么能够装聋作哑地隐忍不发,厉娇娆暗恨自己吃了一亏却不长一智,实在太过妇人之仁,江湖险恶,人性本恶,为什么就不多几分放人之心? 等到厉娇娆真的感觉到白碧深其实在意的不过是教主之位的时候,白碧深利用辅佐她的机会,剪除异己,培植党羽,慢慢架空着厉娇娆的权力。 为了和白碧深抗衡,厉娇娆易容成天魔龙耶,转身变成一个擅于毒蛊,心狠手辣的神秘人物,然后又网罗心腹,招收手下,因为白碧深对用毒之事刚有了解,当她发觉事情有异的事情,就不在传授给他,白碧深表面上没有任何动作,暗中却派人四处访寻擅于用毒之人,她易容改扮后,通过心腹和白碧深联系,时刻监视着白碧深的动向,不过她不敢和白碧深直接照面,生怕被白碧深看穿,每次接头都是派一个替身前往,纵是如此,厉娇娆也觉得力不从心,总感觉白碧深已经看穿了这其中的蹊跷,不一定什么时候就会突然发难,现在白碧深在焚心教已经根深蒂固,枝叶繁茂,要想连根拔除,实在有些困难,所以厉娇娆一直在寻求可以结盟的伙伴。 江湖中人,为利纷争,厉娇娆信不过别人,别人更信不过她,那些邪魔外道的门派,厉娇娆不屑一顾,相同的道理,哪里名门正派的人物,哪里会把厉娇娆放在眼里,思来想去,厉娇娆居然想到了澹台玄,当初她和秦思思是结拜姐妹,和澹台玄相处日深,知道这个人可以求助。 但是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她还能和澹台玄握手言和吗?何况她心里对澹台玄不肯前去救援的事情,始终耿耿于怀,就是不肯相信澹台玄真的是另有苦衷,她遇到的不仁不义、心怀叵测的人已经够多了,她不愿意相信澹台玄会是例外的一个。 上次去藏龙山,澹台玄打败她以后,亲自送她下山,还劝慰了她很多话,说得十分诚恳,当时的厉娇娆就有些心意彷徨,她不是听不进去,而是她心中有鬼,她不知道澹台玄对过去的事情知道多少,尤其是她挟持了澹台梦,又在澹台梦的身上下了十年生死两茫茫的蛊毒,以常理推断,如果澹台玄知道了这些事情,恐怕会把她挫骨扬灰,哪里还能放过她,但是方才听到儿子和澹台玄的对话,原来澹台玄对于过去的事情,已经全然知晓了。 在全然知晓以后,澹台玄居然还对印无忧如此关心,甚至要把女儿澹台梦嫁给他。 一瞬间,不知道是羞怒是懊悔还是惭愧,厉娇娆整个心都抽搐起来,眼泪才止不住流出来。 儿子拜入了玄天宗,厉娇娆一直在琢磨着其中的原由,到底澹台玄对无忧有什么企图,还是觉得有愧于她才会对无忧如此关切,现在看来又不尽然如此,难道澹台玄没有骗自己,他不是幸灾乐祸看她的热闹,而是真的有事羁绊,无法脱身去救她? 印无忧站住院门口静立良久,厉娇娆就在窗前也静立了良久,她现在心思有些动摇,后来列云枫和澹台梦都来了,三个人说笑间流露出来的亲密无间,看着儿子的脸上眼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来的笑容,尤其无忧还和列云枫心无芥蒂地开着玩笑,厉娇娆又是惊讶又是欣然又是惘然,她看出了儿子已经对澹台玄,对玄天宗的这些人已经有了深切的情感,厉娇娆又不愿意承认这一点,又感觉自己对此无能为力。 她是无忧的生母,为了这个孩子吃尽辛苦,如果现在她要硬生生地把印无忧拉出玄天宗,无忧一定会恨她,因为那些艰难困苦,如果不是亲身经历了,谁能知道其中的滋味? 可是儿子对澹台梦实在用情太深,而澹台梦却阴郁深沉,要是以后两个人起了争执,儿子绝对不是这个小丫头的对手,一定会毁在这个丫头的手里,更何况,这个丫头命薄福浅,是个短命衰相,怎么能配得上自己的儿子。 焚心教,印别离,这些东西她都无力操控,儿子印无忧,她志在必得,现在的厉娇娆已经禁不起任何的失去了,可是她已然犹豫彷徨,进退两难,直到列云枫和澹台梦忽然一唱一和地谈起了幻雪宫,旨在要她明白,卢妃仙子不过是利用她而已,厉娇娆心头一喜,正好趁着这个台阶下来,她现在不能腹背受敌。 印无忧长叹一声:“娘,你” 厉娇娆断喝一声:“无忧,如果你还当我是你的母亲的话,你给我住口,不要搅合进来,这是我和玄天宗的恩怨。” 印无忧马上道:“如果厉教主这么说,在下正是玄天宗的弟子,厉教主要想了解恩怨,不妨划出道儿来。” 这厉教主三个字,好像尖刺一样,一下子就激怒了厉娇娆,她脸色铁青,也忘了方才自己想借着坡儿下来的初衷,一巴掌就重重地掴过去。 啪。 一声极其响亮的耳光,打得众人都是一愣。 厉娇娆半边脸已然晕红了一片,留着五个淡淡的指痕。 看到母亲扬手,印无忧没有躲,目光哀痛地看着厉娇娆,忽然身后有人一拉自己,任是印无忧如此警觉之人,也不免着了道儿,连躲都不曾躲开,立时被拽到一旁,还没等他站稳呢,母亲厉娇娆反而被掴了一巴掌。 厉娇娆也是大吃一惊,这世上可以打到她的人不多,脸上热辣辣的感觉让她又羞又怒,可是看到来的这个人居然是秦思思,厉娇娆立刻惶然起来。 秦思思满面怒气,人也到了近前,一双美目,瞪着厉娇娆。 厉娇娆有些气怯,秦思思是她的结拜姐姐,和她相识多年,年轻的时候,两个人常在一起玩闹,遇到有人敢欺负厉娇娆,都是秦思思为她出头,那个时候,厉娇娆就是有些怕秦思思,这么多年,厉娇娆一直不敢和秦思思见面,秦思思找过她多次,她都想方设法地躲开了。 谁承想今日居然在这里遇到,秦思思还是那样的烈性脾气,当着几个晚辈,竟然打了她一巴掌,厉娇娆愣住那里不知所措,诺诺地唤了一声:“姐姐。” 秦思思瞪着眼睛:“姐姐?你管谁叫姐姐,谁当得起你姐姐?当年我们一个头磕在地上的时候,说过什么?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生不同日死当同时,你爱上那个没有良心的印别离,我爱上那个困于道义的澹台玄,我们约好了一起离家出走,浪迹天涯,你吃了那个巫山梦,我不是也陪着你吃了吗?我们做的事,就不要后悔,才过了多少年,你就把这些话给忘了?一会儿焚心教教主,一会儿天魔龙耶,你在那里玩什么鬼名堂,你折腾来折腾去,你到底在折腾谁?你自己得到了什么便宜?现在这么好的儿子你不知道心疼,居然把下三滥的手段都用到了儿子身上,你自己还怨天怨地挺委屈,呸,这个世界上,有这么狠心这么不知道好歹的娘吗?” 秦思思的话,和连珠炮一样,咄咄逼人,声色俱厉。 本来印无忧看到母亲被打,心里着急,想过去劝解,一下子被列云枫拉住了,示意他不要过去,印无忧犹豫一下,澹台梦也拉住他,向他摇头。 厉娇娆脸色涨红:“姐姐,你不明白,自从我们分别以后,我遇到了什么事情,我……” 秦思思抢白道:“你遇到什么事情,不就是遇到了印别离了吗?是,他借酒乱性,你无力反抗,澹台玄没有及时救你,那又怎么样?印别离当初是你自己选的,我们谁没有劝过你,你听没听?脚上的泡,自己走的,你磨破了出血了,知道痛了,反过来你却怨恨别人,这是哪家的道理?” 两行泪不知不觉掉下来,厉娇娆又是气恨又是委屈:“是,是我自作自受,我有眼无珠,我自己倒霉,看上谁不好,偏偏看中印别离,可是澹台玄不是大侠客吗,他不是扶危济困吗,为什么我有了困难的时候,求他来救援他都不肯?” 秦思思怒道:“大侠客又怎么样,难道澹台玄是你的跟班,随叫随到?他说他难以脱身,自然是有事难以脱身,他没有去救你,他何尝又来救过我,我写信给他,等到望眼欲穿,也没有看到他来,你没有得到救援,还多了一个儿子印无忧,我没有等到他,我的女儿云怜却死于非命,那个孩子又聪明又乖巧,已经会背好多文章,还会给我捏背了……” 虽然时隔多年,一旦提起,秦思思的眼泪仍然止不住簌簌而下,那个是她服下巫山梦以后,和澹台玄结合而生的女儿,现在一闭眼睛,列云怜粉绒绒的小脸,毛嘟嘟的眼睛,嘟起的小嘴儿,一笑时两腮的酒窝,都令秦思思有种想放声大哭的冲动。 第150章 厉娇娆哽咽地:“谁愿意有这个孽障?谁愿意生他下来,到了如今,他认都不肯认我,只护着外人,联合着外人一起欺负我……” 啪,秦思思扬手又是一掌:“死丫头,你少给我矫情,你心里什么主意别人不知道,我能不知道?你不愿意有无忧,谁逼着你生下他来着?你无力反抗印别离,你不会自杀吗?上边有房梁,下边有河,刀子剪子,什么东西你寻不到?孽障,哈哈,你要是嫌他是孽障,你不会不要这个孽障吗?堕胎药很贵吗?三钱银子一副,你要是买不起不会去偷吗?被家人追杀,你抱着孩子丧家之犬一样东躲西藏,江湖这么大,你哪里都不去,为什么非要把无忧送到离别谷去?你不愿意去见印别离,为什么要送上门去?你敢说你心里头没有盼着他能回心转意?就算印别离对不起你,澹台玄对不起你,全天下的人也对不起你了?竟然把蛊毒下在一个小丫头的身上,你怎么下得去手?无忧现在向着梦儿,那是在替你还债,是老天爷可怜你,不想你作恶太多,免得无忧这个孩子没脸见人,你看看你们夫妻,印别离是那样儿,死了爹哭娘的拧种一个,你和他半斤八两,也好不到哪儿去,你还不知道自己作孽,还有脸抱怨别人?” 秦思思和厉娇娆相识已久,对厉娇娆的脾气秉性十分了解,而且秦思思一向是以口说心,从来不会藏藏掩掩,一句句都直刺厉娇娆的心,逼得厉娇娆无言以对,那些掩饰在表面上的伪装一旦被撕下去,真实的内心赤裸裸地呈现在阳光下,平日里边的忌讳犹豫反而不见。 厉娇娆嘶声道:“是,我就是不甘心,我厉娇娆也是堂堂名门之后,多少世家公子我都不屑一顾,就是看中了他印别离,我不嫌弃他是杀手,不嫌弃他是无名小卒,为了他,我什么都可以放下,可是最后,却换来什么?我就是不甘心,死也不甘心,我要他回心转意,我要他悔不当初,我是有意留着这个孩子,我故意把他送到离别谷,只要他印别离还有一丝良心,就会把这个孩子拉扯成人,只要他看到这个孩子,就会想到当初自己做下的孽,不可饶恕的罪!” 多年的掩饰、伪装,还有越陷越深的悖逆,都在这一刻分崩离析,厉娇娆有种崩溃的滑落感,没有极限地跌落下去,她干脆松手,干脆什么都不管不顾,此时此地,遇到自己逃避了多年的朋友,厉娇娆已经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 秦思思看着厉娇娆声泪俱下、难以自己,反而叹了口气:“可是到了最后,你发现自己所做的事情,不过是在惩罚自己,娇娆,有些事情一定要有勇气回头,不然越陷越深,最后不能自拔,印别离已经不值得你去考虑,我们都到了这把年纪,还有什么好争强好胜的?现在身边最真实最可靠的就是孩子,我不知道对我们这把年纪的人来说,还有什么比儿女平安幸福更重要的?” 眼泪,止不住地往下落,厉娇娆心里空空落落,她何尝不是走三步就回回头,可是又怕归路难走,只得逼着自己往更阴暗的前方走下去,就像方才,她明明想接着这个机会,不再和澹台玄他们为敌,就算不是朋友,也要缓和一二,这样才可以拉回印无忧的心,可是让印无忧那几句话一激,就把这些忘得干净。 仇恨,不仅仅遮挡人的视线,看不见远处天空海阔的风景,而且仇恨也会闭塞人的智慧,只要能够报仇,就好不择手段,不计一切代价。 人往下坡滑落的时候,再坚持也不过是一瞬,然后坠落的速度会比以前更快。 眼看着厉娇娆落泪如雨,列云枫和澹台梦都松了一口气,一个女人,只要还有眼泪可以流,她的心中就一定还有柔软的不可触碰的部分,无论这份泪水是出于悔恨还是出于痛楚,总强过铁石心肠的那份冷然。 印无忧走过去,声音也微微哽咽:“娘,生养之恩,怎能忘记,我从来没有怨恨过你,这么多年,我做梦的时候,都盼着和娘见面,没有人能从你的手里夺走我,除了娘你自己推开我,不要我。” 厉娇娆心头更痛,印无忧的话让她无地自容,伸出手,却愧然地僵在半空中。 秦思思冷哼了一声:“你还有什么好说的?我要是你,见坡就下,免得将来羞到难入鞘,想回头还得自己搭个桥儿。” 满面的窘色,满心的纠结,厉娇娆抱住印无忧,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任着眼中的泪水湿透衣襟。 澹台梦和列云枫站住旁边,四目对望的时候,澹台梦向列云枫俏皮地眨了下眼睛,用嘴努努秦思思,然后玉手轻动,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列云枫一笑,知道澹台梦在说秦思思的脾气实在厉害。 秦思思喂了一声:“厉娇娆,你方才和梦儿说什么?你要她答应你什么?” 厉娇娆轻轻松开儿子,一边摸着印无忧的头,一边摇头:“没有,没有什么,姐姐说得不错,我知道以后我要怎么做了。” 秦思思柳眉一扬:“娇娆,我可告诉你,我们虽然是女人,但是说过的话,也是板儿上钉钉儿,一句是一句,你今天说过的话,日后要是反悔了,我可不会放过你。” 厉娇娆窘极无语,印无忧也不知道该怎么替母亲辩解一二,秦思思要是起了性子,才不管谁是谁,该打就打,该骂就骂,一点含糊都没有。 秦思思一转头:“枫儿,你给我滚过来。” 看秦思思脸色依旧青冷,好像怒气未消,列云枫笑道:“姑姑有什么吩咐,枫儿洗耳恭听就是了,我们离得又不远,姑姑的话,枫儿会一字不落地记下了。” 见他没有动,秦思思本来生气,不过看到列云枫满面笑容,秦思思忍俊不住,自己先笑了:“你不用卖乖弄巧地讨好我,我问你,你的卫姐姐到底是什么来头?”她说这话时,已经不怎么生气了。 列云枫笑了笑:“卫姐姐就是卫姐姐啊,是哥哥的江湖朋友。” 秦思思哦了一声:“我看你卫姐姐还不是一把的厉害,你哥哥还真会交朋友。”她说到这句话的时候,口气就不怎么对劲儿了。 厉娇娆忽然接道:“她有什么厉害,还不是个龌龊无耻的小人,一点江湖道义都没有,一只脚都不知道踏着几条船,卢妃仙子说过,她已经和卫离结下了联盟,卫离帮着她,她也会帮着卫离,两个人狼狈为奸,各有所求,只可惜卢妃仙子防着我,没有告诉我她们究竟是怎么约定的。” 这一言出来,秦思思立时满面愠怒,厉娇娆又道:“姐姐,我只是有什麽说什么,不过姐姐也不要听我一面之词,反正我是听卢妃仙子说的,没凭没据,我……” 她忽然闭口,因为来了两个长春帮的弟子,走过来向列云枫抱拳:“列少侠,我们帮主有要事请少侠过去。” 秦思思立刻问道:“什么事儿?” 其中一个弟子犹豫一下,另一个道:“是有人劫了我们长春帮的一船货,还放话要我们帮主亲自去见他,才肯把货物归还,那个人留简说自己是玄天宗的弟子,澹台先生不在,所以帮主才请列少侠一叙,请教一些事情。” 秦思思哈了一声,有些意外:“小玄子的门下居然教出强盗来了,是莫逍遥那个王八蛋的手下?不过他手下也不会这样张扬,走,去看看是个什么东西。” 山深惊现倭人迹 石洞前边,一片狼藉,满地的残枝,断口都是光滑的切面,很显然是被刀剑所斩断。 再看当中的空场上,一个娇美的小姑娘柳眉倒竖,咬着贝齿,手中仗剑,拼了性命去砍贝小熙,贝小熙空着双手,口里一个劲儿在解释,可是那个小姑娘已经气急败坏,一边打一边娇声斥骂,不过她那几招功夫,哪里能伤得到贝小熙,连人家的衣角都沾不到。 旁边有两个衣饰发型都相差无几的少女,一个手里拿着宝剑,另一个手里拿着一只苹果,两个人都神情专注地看着那个和贝小熙交手的小姑娘。 这三个不是别人,那个正在动手的正是敬敏小公主,另外两个少女,拿着宝剑的是蔡若兮,另一个是林寒素,因为敬敏小公主有了严命,不许她们两个帮忙,两个人不敢抗命。 可是小公主和贝小熙一交手,两个人就看出来人家的武功比自己的这个公主千岁高着不是一截半截,可是小公主尚且不知,只顾发着她自己的脾气,她们生怕敬敏小公主有了什么闪失。 她们本是出身于官宦之家,父亲都是靖边王列龙川麾下的将军,后来入宫陪着小公主读书习武,只因邠国派来使臣纳贡,并且诚求联姻,当今圣上有意将敬敏小公主许配与邠国的皇太子,这不过是尚在商量的一个决策,其实把从小就娇生惯养的小公主远嫁邠国,皇帝自己也有些舍不得。 但是这几年夜叉国在海域边陲屡屡惹事,常有夜叉国的武士和兵丁乘着海水涨潮的时候,登州上岸,烧杀掠抢,惹得百姓不安,朝廷已经将兵力派往了忻州,主要驻扎在藏龙山一带,防止夜叉国的兵马忽然来袭。邠国的疆土虽然不算大,可是一边与本朝接壤,一边也是和夜叉国隔江而望,邠国历来是依附中原,始终是中原皇朝的附属诸侯国,每年都派使臣送来岁贡,还派来学士到京城学习汉学,在邠国皇宫朝堂上,掌握流利的汉语和写得熟练的汉字,是皇室贵族和达官显贵必修的一门课程,所以在邠国境内,汉语反而比他们本国的语言更加流行。 第151章 就是在邠国的民间,也有很多人懂得汉语,尤其在图苏和忽白交界,百姓之间常有贸易往来,基本上说的都是汉语。 不过朝廷中收到密报,好像邠国内部发生了一些分歧,有一部分朝臣倾向于叛离中原,去投靠夜叉国,他们的理由也很简单,如果叛离了中原,每年就可以剩下一大笔岁贡,而夜叉国远隔着海疆,就算是投靠了他们,鞭长不及,夜叉国也不能时时操控得了他们,他们邠国就可以独立为王了。这些朝臣上书死谏,连邠国的当朝皇帝海龙圣君也有些动摇,幸而海龙圣君的皇后是本朝的公主,力劝海龙圣君不要妄动,所以这些派来的使臣不但带来了岁贡,而且还恭请联姻。 多事之秋,很多关系都是极其微妙,牵一发而动全身,事情稍有不慎,恐怕就会发生意想不到的变化。 当今宫中,年龄比较适合联姻的公主,就是皇帝的两位异母妹妹,沁阳长公主和寿龄长公主,不过她们两个都是慈懿皇太后所生,当朝还有很多慈惠皇太后的外戚遗老,公主远嫁,无异于放逐,终其一生,难以回省,所以当今圣上反复权衡,为了避免引发慈惠皇太后外戚的不满,还是没有将两位异母妹妹放入计划,而是不得已想到自己的女儿敬敏小公主。 敬敏小公主闻讯后,哪里肯远嫁邠国,闹了几次无效后,在林寒素和蔡若兮的陪同下,就悄然离开皇宫了,她们一路赶到了图苏,小公主想不到别人,一心想到藏龙山寻找列云枫,几经周折,终于到了藏龙山,结果遇到了贝小熙,还和贝小熙发生了误会,被贝小熙用计关在了石洞里边。 小公主是金枝玉叶,蔡若兮和林寒素也是大家千金,习惯了高床暖枕,这一路颠簸之苦,雨露风霜,已经让三个人吃尽了苦头,没想到会在藏龙山受困,这个石洞又潮又冷,里边黑漆漆地一片,分不清白天黑夜。 而且她们又渴又饿,石门堵得那么严,她们叫了好多声都没有人回应,石门里边也听不到外边的声音,整个世界就是静止的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三个人抱在一起,彼此取暖,幸好林寒素的身上还带着几个苹果,靠着这几个苹果,三个人好不容易挨到有人打开了石门,一看开门的人就是贝小熙,小公主怒发冲冠,第一个跳出来要把贝小熙碎尸万段,才能消解心头之恨。 因为小公主下令不许蔡若兮和林寒素帮忙,所以两个人只能在旁边观看,不过林寒素已经把苹果炸弹放在手里,如果贝小熙真的敢伤到小公主的话,她就把贝小熙炸个稀巴烂。 正在这个时候,林瑜、慕容愁和霞露清霜赶到了。 林瑜认得这个是敬敏小公主,也是自己的侄女儿,列云枫的外甥,忙下了马:“贝小熙,不要再打了,不要伤了她。” 贝小熙一回头,看到是林瑜和慕容愁来了,另外马上还有一个蒙着面纱的白衣女子,也不知道是哪一个,一边躲闪一边叫:“小瑜子,你来的正是时候,我哪里想和她打呀,是她阴魂不散地非缠着我……” 敬敏小公主也看到林瑜了,想起来上回在靖边王府,曾经被林瑜用软剑打过,新仇旧恨一时都涌上来,咬着牙更加拼命:“好啊,你们这些乱臣贼子,都是一丘之貉,那个欺负我,这个也欺负我,真的不把王法放在眼里!” 贝小熙也急了:“欺负你怎么样,谁让你这么不讲理?我都已经道过歉了,杀人不过头点地,你不依不饶地还想怎么样?” 林瑜在旁边忙道:“贝小熙,我说话没有听到吗,还不住手,你怎么越活越回去,和一个小姑娘较什么真儿!”他不知道敬敏小公主怎么会跑到藏龙山,估计十有八九是来找列云枫,敬敏小公主的身份特殊,身边还只有那两个丫头跟随,所以他感觉还是不要把小公主的真实身份揭露出来,免得惹出不必要的麻烦,可是贝小熙哪里肯听他的,那个小公主更是不肯罢手。 林瑜心里着急,就要过去帮忙,让慕容愁一把拉住了,低声道:“省省吧你,哪里有事儿哪里到,人家打得好好的,你又去凑什么热闹?” 林瑜有些不悦,慕容愁说话怎么听怎么刺耳,就是一句好话到了她嘴里,也听得人有些烦郁。 他们才说了两句话,那边已经噼里啪啦地打得热闹。 旁边蔡若兮和林寒素还跟着着急,时而皱眉,时而顿足,却不肯发出声音来。林寒素性情比较沉敛些,还能控制好自己的情绪,蔡若兮就全然不同,喜怒形于色,单看她的表情,却是好像比敬敏小公主还有急怒。 听到贝小熙的话,敬敏小公主呀了一声:“道歉,你坐着说话不腰疼,世上哪里有那么便宜的事情,打一巴掌给个甜枣,你当我是什么人?”她实在是生气,从小到大,还没有谁对她如此横眉冷对,就是父皇念在她母后早逝,常常娇宠纵容,自然咽不下这口气。 贝小熙一翻白眼,不屑地:“你是什么人?还不是一个脑袋两只手,难道你多长出一条尾巴来不成?我还就是欺负你了,你能怎么样?看你这个蛮不讲理的样子,不欺负你天理都不容!” 两个人一斗上口,贝小熙虽然气,不过是气这个小丫头太过娇蛮,并未动真气,而是敬敏小公主又渴又饿,又担心害怕,在石洞里边受了些寒气,现在都四肢无力,晕晕乎乎,不过是咽不下一口气所以硬撑着在打,如今听贝小熙如此奚落嘲笑她,哪里还受得了,眼眉也竖起来了,眼睛瞪着和铃铛似的,洁白如玉的贝齿咬着嘴唇,印出一抹苍白的嫣红来,气鼓鼓地嘟着桃腮,手也跟着抖了起来,长剑刺出去,有些外斜。 贝小熙一努嘴:“你看看你这几招三脚猫的功夫,还敢在江湖上丢人现眼,痛快回家去吧,练个十年八年地再出来,不过十年八年以后,你也未必出得来,不过你这样蛮不讲理,恐怕也没有人敢娶你过门。” 他说别的话还好,一提到嫁人,敬敏小公主本来是生气,现在又伤心起来,当啷一声把剑一摔,整个人就撞向了贝小熙:“好啊,你欺负吧,天下的人都欺负我,我娘死的早,这个世上也没有人再疼我了,你干脆杀了我算了,反正我生不如死,”她一边说,一边哭,哭得稀里哗啦,低头就撞了过去。 贝小熙吓了一跳,忙往回退:“你干什么?” 他这么一闪身,敬敏小公主撞了个空,脚步趔趄,差一点儿摔倒了,敬敏小公主更加委屈了,一顿莲足,眼泪婆娑:“贝小熙,我和你没完没了,你们仗着是天下第一的师父,就可以平白无故地欺负人?我,我”她一时气急,不知道该怎么骂人才可以出了一口恶气,毕竟生长于深宫大内,那些粗鄙之言哪里有机会说出来,就是几句江湖上的场面话,也是偷偷地跟着列云枫学来,所以一边瞪着泪如雨下的眼睛,一边咬牙切齿“我要召开一次武林大会,让全天下的江湖好汉来评评道理!” 敬敏小公主这么一哭,哭得可怜兮兮,贝小熙就有些过意不去,不管怎么说,把人家三个娇滴滴地小姑娘困在山洞里边,本来就是他的不对,不过小公主后来说到要召开武林大会这几句话,贝小熙还是忍不住笑起来:“你要召开武林大会?丫头,你以为武林大会想菜市场一样,到了一六九的日子,十里八村的人就凑过来赶集啊?你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这里风大,小心闪了舌头。” 敬敏小公主又气又恼:“你等着,等着我去找人下圣旨,到时候你就知道我是谁,欺负人还欺负出道理来,是不是你们玄天宗的人都是这样不讲理!” 贝小熙一撇嘴:“去吧去吧,去求如来佛祖观世音,齐天大圣猪八戒,好好地做一场梦,梦里边可以报仇雪恨!” 林寒素拉住小公主:“小姐,我们不要和他们再纠缠,办正经事儿要紧。” 小公主一把甩开她:“不行,今天不制服这个眼高于顶的混蛋,我哪里也不去,澹台玄,你给我出来,你徒弟在这里欺负人,你到底管不管!” 听到敬敏小公主指名道姓,对师父澹台玄未免不恭,贝小熙有些恼了,还没等他开口,林瑜嘘了一声,他听到山石后边有人,而且还不止是一个两个,能有八九个人的样子,听动静应该是从另一条路过来,到了这里却忽然停下来脚步,连忙喝道:“什么人,鬼鬼祟祟,藏龙山岂是你们撒野的地方?” 他这一喝,敬敏小公主也不哭了:“偷看别人,算什么好汉,还不滚出来?” 有人嗯了一声:“姑娘,到底谁欺负你了?” 这个声音在山石后边传过来,随着声音,走过来几个人,说话的是叶梧,他身后带着几个师弟,还有三个外人。叶梧是奉了师父之命,送几个师父的朋友下山,他们没有走前边,而是绕到后山,叶梧听到这边有声音,所以过来想看个究竟,想到会遇见了贝小熙他们,而且还被林瑜识破了,迫不得已,才现身出来,他也不愿意久做停留,走走过场就想走人。 这三个人都穿着很普通的衣裳,上边还打着几个补丁,看上去有些寒酸,而且头上都戴着一个斗笠,斗笠压得很低,而且也很破烂,好像风吹吹都散了一般。 叶梧故意不看林瑜和贝小熙,而是很认真地问小公主。 贝小熙白了叶梧一样:“啊,是叶师叔啊,难道嫌我们藏龙山还不热闹,哪里弄来这几个讨饭的花子来?” 叶梧还没说话,一个戴着斗笠的人急切地问:“花子? 第152章 你看到花子了?她在哪里?”这个人说话有些生硬,好像喝酒喝僵了舌头似的。 贝小熙没有听明白他说什么,只是好笑:“花子啊,你们几个难道不是?” 那个问话的人啊了一声,继而怒道:“你,你是混蛋,你居然伤害我的骄傲,把我们比作女人?叶桑,这样的侮辱我们无法忍受,我……” 叶梧连忙道:“贺先生,误会了,他是我师侄,他不是说您几位是女人……” 那个贺先生一推叶梧:“别以为我听不懂,他在说我们几个是花子,花子是玉宫苑的舞娘,是我们共同的财产,我们剑之圣者,怎么能让人如此侮辱!” 另一个戴着斗笠的人嗯了一声,声音很威严,那个贺先生马上闭嘴,弯腰低头。 那个出声阻止的人沉声道:“叶桑,你们不诚实。” 叶梧有些摸不着头脑:“田先生,您这是什么意思?” 田先生沉声道:“你们还否认你们玄天宗是第一大的门派吗?玄天宗的人都是豪门贵族,你们骗不了我们。” 叶梧忙道:“田先生,我们没有骗您几位,我们玄天宗不是武林第一大门派,玄天宗的弟子也不是贵族……” 田先生手一挥,打断了他的话:“诚实,我们练武的人必须诚实,恕我们直言,得罪之处,请叶桑原谅。已经有好多人告诉我们,你们除了豪门贵族,都是连衣服都没有,一家人才有一条裤子,大家换着穿,而且为了争到多穿几天,一家人也会大打出手,被打死的人,也不会掩埋掉,那是浪费,因为家中没有粮食,正好变成晚餐,而且你们特别势利,嫌贫爱富,所以我们才打败成富翁的样子来见你们。” 他话未说完,贝小熙笑到抽搐,指着这三个人:“林瑜啊,原来这几个不是花子,他们是疯子,哈哈哈哈……” 敬敏小公主本来还在生气,听这个田先生的话,再看看贝小熙捧腹大笑的样子,也扑哧一声,破涕为笑。她也觉得这个说话实在好笑之极,如果不是疯癫痴傻,怎么会如此说话。 林瑜可没有笑,因为这几个人说话的腔调,和行为举止,都不像是中原人,他们是跟着叶梧,难道是莫逍遥招来的人,而且看他们的去向,是要从后山下去,如果是正大光明的事情,为什么要绕这样的远路? 这三个戴着斗笠的人怪里怪气,到底是什么来头? 眼见着林瑜起疑,叶梧忙道:“这个天气,恐怕要下雪了,山路难行,几位还是早些下山吧。” 田先生一抬头,看看天空,斗笠下边,隐约可以看到他嘴唇上边有一个手指肚儿大小的黑色斑点,可能是天生的疣痣,好像一只蜣螂一样趴伏在那里,也不过就是一抬头,然后马上意识到自己戴着的斗笠,连忙有垂下头:“叶桑,太阳这么大,会下雪吗?”他的口吻里边不免嘲讽。 叶梧迟愣一下,连忙道:“几位要事在身,不要耽搁了,叶某给几位带路。” 说到正事儿,那三个戴着斗笠的人俱是一震,也不多话,跟着叶梧匆匆下山。 林瑜眉头微皱:“这几个人怎么古怪,究竟是什么来路?” 贝小熙哼了一声:“古怪?疯子不都是这样德行?哈哈,他们是富翁,笑死我了。” 林瑜道:“他们不是疯子,他们好像不是中原人。” 那边坐在马上的霞露清霜忽然道:“他们是倭国的剑之圣者。” 倭国? 贝小熙马上想起了魅火教,立时跳起来:“原来他们是圣狗子孙?不行,这些鸟人哪里会有什么好主意,快点追,看看他们要做什么!” 林瑜道:“现在追去,也未必追得上了,而且就是我们追上了,什么状况都不知道,还是做不了什么,我们还是先去长春帮的分舵,把这些事情告诉师父,这些人会在我们藏龙山上出现,绝对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他话音未落,只听得咕咚,咕咚,咕咚三声,回头看时,却是小公主和她的两个伴读姑娘体力透支,再也支撑不住,一个个摔倒在地,都晕了过去。 重续鸳盟待有时 纸笺,是很便宜的那种纸,粗糙泛黄,几个老钱,随便哪里都能够买到。 字,也写得天马行空,应该是仓促间写就,喝醉了酒一样,东倒西歪,三三两两地挤在一起。 “不义之人,人人得而诛之。 不义之财,人人见者有份。 东西拿走,有种来取。” 下边的署名是玄天弟子、见义勇为、神行大盗、管尽人间不平事、小白龙洛怡菲。 卫离面露笑容,把这个纸笺递给大家看。 洛怡菲? 列云枫和澹台梦相视一笑,他们记得这个小姑娘,第一次见到她是在叶知秋的秋爽斋,最近一次是在忽白城里边遇见过,她当时自称是玄天宗的弟子,还跟着他们去了幻雪宫,不过后来这个小姑娘偷偷溜走,然后又偷走了幻雪宫的一个人,没想到现在居然偷到了卫离的头上,实在让人啼笑皆非。 秦思思拿着纸笺,瞥了一眼,然后就塞给了列云枫,她看着站住卫离身边的秦谦,就是一脸的不高兴:“哎呀,这个洛怡菲真是不知道好歹,怎么说也是江湖人,混到现在,居然不知道连鬼都怕恶人?谁的东西都敢动,难道是活得不耐烦了?” 谁都听得出来,秦思思这些带着火气和尖刺的话,是说给卫离听的。 秦谦有些窘然:“娘,小离把大家请来,也是想问问大家的意思……” 秦思思一瞪眼:“我问你来着,用得着你多事儿?她说什么,我还听得懂,用不着你来解释!听我们的意见,这是人家长春帮的事儿,湿里有你?干里有你?用得着你在里边瞎搅合?” 秦思思的脾气,秦谦和列云枫都是深知,所以她这一瞪眼睛,两个人都不说话了,不然谁要是那句话惹得她不高兴,哪里会管那么多,一巴掌就会打过来。 卫离神色不变,微微笑道:“秦阿姨这样说实在是见外了,江湖是大家的江湖,江湖中的事情,自然人人有份,只要为了匡扶正义,谁都管得,哪里有那么多门户之见?何况这个劫财的洛怡菲自称是玄天宗的弟子,所以晚辈才请几位过来请教一下。” 她很客气,礼貌而大方,好像方才秦思思夹枪带棒的那些话,她一句也没有听到一般,若是换了别人,自然觉得不好意思,可是秦思思可不吃这一套。 秦思思冷笑一下:“原来是这样啊,卫帮主想和玄天宗的弟子商讨着事情,我们这些外人自然不方便在一边儿碍事,谦儿,这里彻底没有我们什么事儿,走吧。” 她说着转身就走,对于母亲的命令,秦谦也不好轻易违抗,有些无奈地看看卫离,就要跟着秦思思离开。 卫离一笑:“秦阿姨请留步,晚辈还有……” 秦思思毫不客气地打断她的话:“卫帮主手眼通天,秦思思高攀不起,你那声阿姨,会折了我的寿,而且你们长春帮是你们长春帮,和我们母子一点关系都没有,我们也懒得去打听你们那些闲事儿!” 到了这个时候,秦思思已经一点儿也不客气了。 列云枫心里隐隐猜测到一定是秦思思遇到什么事情了,情绪才会如此急躁激动,上次秦思思也曾经在长春帮的分舵呆过些时日,她心里虽然不喜欢卫离,也是也没有表现得如此明显,能让秦思思情绪如此波动的,这个天下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她的生父谢神通,还有一个就是自己的父亲列龙川。 现在师祖谢神通不知道去了哪里,一点儿音讯都没有,而父亲,他已经感觉到父亲列龙川已经到了图苏,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没有着人来找他。 图苏隶属于忻州,乃是本朝的边陲之地,以父亲的身份居然亲自来到这里,如果不是有至关紧要的事情,就是要发生战争了。 无论是哪一种情况,都是列云枫不希望看到的,尤其是战争,一将功成万骨枯,所谓兴亡盛衰,硝烟烽火,最苦者乃是苍生黎庶,所以列云枫心中的担忧已经超过了快要见到父亲的惊喜。 看秦思思如此的形容,应该是见到了父亲列龙川了,可是却不知道为什么她心情是如此之差。 澹台梦迈出一步,拉住秦思思的衣袖:“秦阿姨,这些人里边,就是您见多识广,而且武艺超群,侠肝义胆,您在这里,我们也有个主心骨儿,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是我们江湖人的本色,地盘虽然是卫姐姐的地盘,可是事情总是江湖中的事情,您也不希望长春帮和玄天宗发生什么误会嘛。” 澹台梦软言娇笑,秦思思满腹的火气立时就烟消云散了,而且还有些惊讶和错愕。 因为澹台梦对她和澹台玄的事情,好像知道很多,以前接触的时候,虽然澹台梦从来都是客气礼貌,但是从她骨子里边透出来的戒备和疏冷,让秦思思很不是滋味,不过为了不让澹台玄为难,秦思思还是很好的掩饰下去了。 谁知道才多久没见,澹台梦好像换了一个人一样,对她的态度和以前迥然不同,转变得让她有些不能习惯。 澹台梦娇笑道:“秦阿姨总是拿着自己当外人,可是我们玄天宗的人,谁也不敢拿阿姨当外人看,阿姨不信,可以问问枫儿,再问问无忧。” 拉着秦思思的衣袖,秦思思身上有种暖暖的香气若隐若现,扑面而来,想来自己的母亲云真真的身上,也该有这样让人安心恬静的味道,那应该是属于母亲的味道。 第153章 本来以为,因为父亲对秦思思的念念不忘,才导致母亲含恨离去,和父亲劳燕分飞,天各一方,谁知道那次和列云枫一起,终于知道了多年前的真相,原来母亲之所以嫁给父亲,其实是一场蓄谋,父亲说得很含蓄很隐涩,那是父亲一贯的为人行事,很多事情,都压在心底,不愿意说。 君子应隐恶扬善。 以前觉得父亲所遵从的这些道理,听上去无比滑稽,然而随着一些江湖旧事的慢慢剥开,澹台梦已然感觉到父亲深藏在严厉、刻板背后的心,其实也柔软如水,而且布满了伤痕。 随着自己的身体日渐不虞,澹台梦对于生死轮回已经没有所谓,唯一的愿望就是身边这些关心她的人,她在乎的人,都各自找到各自的幸福,不要被世俗枷锁束缚住。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美丽的时光,总会稍纵即逝,没有什么可以亘古不变,也没有什么可以永恒久远,而前世来生,不过是人们对于生命无常的虚妄安慰,谁经历过轮回?谁还残留着前生的记忆?谁能把这一世的承诺带到来生? 已然有缘相见,已然余情未了,为什么不珍惜现世的幸福? 顿悟不过瞬间,看透了就不会再有芥蒂,澹台梦此时的笑语欢颜都是出自肺腑,真心希望父亲可以在辛劳了半辈子以后,能等到曾经失之交臂的幸福。 最后在自己可以看见的时候,能够看到父亲得到本来就属于他的幸福,那么自己就是走了,也走得了无遗憾,再也没有什么牵挂了。 澹台梦的心思,列云枫全都明白,所以看着她撒娇一样拉着秦思思软言细语,那感觉好像女儿和母亲在说着悄悄话,澹台梦笑靥娇柔,列云枫却心痛不已,知道她能够如此放开,连自己的亲生母亲都可以放开,诚心诚意地接纳秦思思,一定是因为自知时日无多,想在弥留之前可以看到父亲和秦思思能够再续前缘,其他的事情都不愿多想了。 这个决定,澹台梦一定想了很久,下定决心的时候,一定也痛了很久。 点点泪光,涌上了秦思思的眼睛,她也知道澹台梦说的这些话,究竟意味着什么,心里边好像打翻了五味瓶一样,酸甜苦辣咸,都搅合在一起,竟然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了。 那眼泪,已然潸然而落。 澹台梦笑道:“枫儿,无忧,你们都哑巴了,怎么不说话?小心阿姨恼了,你们就要挨揍了。” 列云枫看着澹台梦笑得如此烂漫,也展颜一笑:“一般我都是在多话的时候挨揍,所以能少说一句就少说一句,虽然姑姑打完人心情会好些,不过挨打总不是件很惬意的事情,能逃出生天,就不要去虎口拔牙。” 呸。 秦思思让列云枫一说,破涕为笑:“枫儿你再胡说八道,小心我真的揍你了。” 厉娇娆跟着印无忧的后边,他们说些什么,她好像都没有听到,眼光只是盯着印无忧看,好像错过了一眼,这个儿子就会飞了一样,越看就越觉得印无忧实在是人中龙凤,不但长得玉树临风,而且气宇轩昂,非同凡响,自己心里就洋洋得意起来,幸亏当初没有打掉这个孩子,不然哪里得来这样一个出类拔萃的儿子。 印无忧让母亲看得浑身不自在,回头低声:“娘,这里,是长春帮。” 厉娇娆嗯了一声,才把眼光从儿子身上移开。 一看秦思思没有了火气,卫离才微笑道:“小枫,这个洛怡菲真的和玄天宗没有关系?” 列云枫道:“这个洛怡菲我和小师姐见过几次,不过据我所知,她并不是我们这一支的人,只是不知道她是不是莫逍遥的人。” 秦思思哼了一声:“说不定那个洛怡菲真的是莫逍遥的人,你看看莫逍遥门下的那些弟子,一个个歪瓜裂枣,哪里有正经货色,只要人家给他拜师礼金,就是阿猫阿狗他也照收不误。好好的一个藏龙山,让他折腾得乌烟瘴气,你们那个面瓜师父也实在可恨,成天装聋作哑,睁眼闭眼由着莫逍遥装神弄鬼,依着我,早把他们扫地出门,让他带着他那些虾兵蟹将,乐意到哪里逍遥就到哪里逍遥去。” 列云枫笑道:“我们师父倒不是面瓜,只不过把我们几个捏得和面瓜差不多了,连教训教训他们那几个人都不许,怕伤了同门和气,可惜人家未必拿着我们当同门看,一个个不知道背地里边怎么咬牙切齿,师父是想着仁至义尽,后发制人,不过万一人家够阴毒,害得我们无力反击,那时候后是够后了,就不知道哪什么去制人家了。” 秦思思笑道:“枫儿,既然这里边的事情你看得如此明白,你怎么不和小玄子说去,居然不厌其烦地说给我听,可惜我老了,左耳听,右耳冒,未必一句句都记得住,记住了也未必会告诉小玄子。” 澹台梦扑哧一笑:“阿姨,枫儿可是吃了豹子胆,敢想着利用你去传话给爹爹听,这些话无论说说出来,爹爹一听就知道是枫儿说的,到时候该打该骂,枫儿哪里逃得掉?说不定会挨得更重些,枫儿可不糊涂。” 让列云枫和澹台梦两个人配合默契地说说笑笑,秦思思也眉开眼笑起来,难得心情开朗,问卫离:“这个纸条是怎么来的?” 卫离抱拳:“秦阿姨,这张纸条是雪山派的人送来的,留言的那个洛怡菲现在就在雪山派的望江楼上等着晚辈,那船货物如果是晚辈自己的东西,就是送与他也是无妨,但是那船货物却是受人所托,所以晚辈要去望江楼将货物讨回。” 雪山派? 秦思思有些讶异,雪山派在西域极寒之地,离这里有着千百里的距离,洛怡菲怎么可能带着货物跑到那么远?而且还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把纸条传回来? 更奇怪的是雪山派会有望江楼? 望江楼好像是毗临图苏的多枝城的一处名胜,在万丈悬崖之上,临渊而建,下边是一潭寒水,远处就是浴龙河的支流细江,当地还有民谣说“图苏城,天之角,江与河,颠旋倒,河太深,江太小,莫较真,少烦恼。” 这浴龙河九曲十转,汹涌澎湃,一泄千里,奔流到海,比滔滔江水更有气势,而流过好几个城镇的细江,却比一般的大河还有狭窄,但是江水很急很深,深不见底,江上除了石桥通行,根本没有人敢在细江上边摆渡。 听说那个望江楼建的别具一格,不过那个地方很少人会去,因为里边住着一位身份来历都很神秘的人物,江湖上有江湖的忌讳,各个门派都有自己的秘密之事,只要不触及江湖人共同的利益,其他的门派没有权利去干涉人家。 卫离点头一笑:“这个雪山派不是西域的那个雪山派,不过是望江楼主人自己取的名字,相传这座望江楼乃是用白银打造,没有一砖一瓦,据说这座纯银的小楼,花费了倾城之富,望江楼远远看上去,好像一座银光耀眼的雪山,所以小楼的主人自称为雪山派。不过也有人说,因为望江楼建在常年不化的积雪峰上,所以楼脊上堆满了积雪。” 秦思思呆了一呆,纯银打造的楼?她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如果用银子建成一座楼,那银子还不得花得和流水一样,谁有这么多闲钱糟蹋?应该是江湖谣传吧?自己穷疯了,就传出这么一座诡异的楼来。” 秦谦叹口气:“娘,您猜错了,这座望江楼真的是纯银打造的一座三层小楼,我和小离在来图苏以后,曾经到过细江去看过,虽然隔着山麓和丛林,可是雪的光芒和白银的光芒不会相同,那座楼的主人姓卓,人称雪山卓公子,除此之外,我们多方打听而没有了解更多。” 秦思思点头,然后一挥手:“走,我们都去开开眼,居然有银子打造的楼?这个卓公子真是作孽,估计也不是什么正路上的人物。” 卫离没有急着动,反而笑道:“秦阿姨,望江楼是江湖的一个禁地,自然是不希望有生人打扰,所以洛怡菲约我去哪里见面,只怕这座望江楼也就变成了龙潭虎穴,我请大家过来,除了询问一下洛怡菲的身份以外,还请大家帮我一个忙,奇qisuu.书如果我这趟望江楼之行一去不回的话,长春帮的帮主之位就暂由秦大哥待管,等到我另一位恩师前来的时候,再转交给我恩师。” 秦谦马上道:“不行,小离,望江楼之行太危险了,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去,我也不会接管你的长春帮,你是长春帮的帮主,没有人可以代替你。” 秦思思也道:“卫离,既然我们知道了这件事情,就不能坐视不理,尤其那个洛怡菲还冒充玄天宗的弟子,我们怎么能袖手旁观?要去大家一起去,彼此间还能有个照应。管它望江楼还是望海楼,只要他敢和我秦思思搞鬼,我就把他夷为平地。” 列云枫笑道:“就是啊,如果谈不拢,大家翻了脸,我们可以拆了他的这座楼,还能得到很多银子,姐姐一个人能拿多少银子回来,不如我们大家一起去,能给姐姐抬回一座银山来。” 卫离抱拳:“盛情难却,如果卫离再拒绝,实在说不过去,”她的眼光落到印无忧的身上“印少侠是和我们同往还是留在这里等澹台先生他们回来?” 见问到印无忧的头上,厉娇娆心中一凛,忙道:“我们不去,你们的事情我们也不想搅合……” 印无忧淡淡地道:“我是玄天宗的弟子,我去。” 没有想到印无忧会回答得如此干脆,厉娇娆不免有些着急:“无忧,他们去了那么多人,也不在乎多你一个,而且这边也应该有人,不然你师父回来,你那几个师兄弟回来,见不到人该怎么办?” 第154章 秦思思眼睛一瞪:“厉娇娆,推三阻四,就是不想让无忧跟着去,你是不是知道那座望江楼里边的人是谁?” 厉娇娆连忙摇头:“姐姐,你误会了,我怎么会知道那里边住的是谁呢,我只是想和无忧多待一会儿,我们母子还没有好好坐一会儿,聊聊天呢。” 大家一听,厉娇娆说得也不无道理,列云枫道:“小印,你陪着厉教主在这里吧,不然师父和林师兄他们回来,这里也是没有人,我们几个去就足够了。” 厉娇娆拉着印无忧:“无忧,你陪陪娘吧,娘这些年,连一个说话的人都找不到。”她一说话,眼泪就止不住地淌下来。 印无忧为母亲擦干了泪水:“娘,我们既然相聚,就不可能再分散了,这次望江楼之行既然有危险,我一定要去。你等我回来。” 他说得十分干脆,厉娇娆心一横:“好,无忧,如果你坚持要去,娘也陪着你一起去!” 无边寒色暗小楼 到了望江楼的时候,天色渐晚,红日沉山,皎月东升,挂在山坳之上,格外的幽寂静谧。 这一行人中,独独缺了厉娇娆,在临行前的最后一刻,厉娇娆改变了主意,还特地告诉印无忧,自己跟着前往,终是有诸多不便,秦思思可以去,是因为秦思思本来就是谢神通的女儿,和玄天宗有些密切的关系,自己却不同,自己手里还握着一个焚心教,就这么去了,一言一行,都要代表焚心教的观点和立场,那样一来,传到别人耳中,人家长春帮和玄天宗的事情,他们焚心教掺和在里边,算怎么一回事儿。而且她更怕自己的言行为儿子印无忧带来困扰。 所以虽然不舍,厉娇娆还是没有跟来,印无忧心里自然明白母亲的苦衷,何况此次之行,吉凶未卜,他也不希望母亲跟着他涉险。 欺霜压雪般灿烂银色,在皎皎如霜雪的月光下,闪动着柔和的光华。真的好像是精致的楼阁之上,积满了常年不化的积雪,在水银一样流淌的月色之下,益发显得雪色流动,银光熠熠。 大家驻足一片开阔的平地上,借着清寒的月色,可以隐隐看到约有十丈远的地方,望江楼瑶殿仙宫相仿,立于千仞绝峰之上,流云四合之畔,真是鬼斧神工,不知道当初如何建成。 因为是冬季,这高峰绝顶之上,异常地寒冷,空气也显得稀薄,幸好大家都是练武之人,体魄健硕,异于常人,如果是普普通通的人,爬到这样高的地方,恐怕已经无力行走了。 别人尚没有什么感觉,唯独澹台梦已然冷汗湿透,连额头上都是细细的汗珠儿,额上的短发早已经湿成一绺儿一绺儿,软软地贴在额头上边,幸而是夜间,她偷偷擦拭了几次,避过别人的注意。 她自知身体每况愈下,体内那股莫名的阴邪之气已经渐渐不能控制,好像是勉强压住的火山,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喷发出来。 心,狂跳不止,眼看就要蹦出喉咙了,可是澹台梦隐而不发,不愿意拖累大家。 列云枫的手,悄悄地握住澹台梦,手心里边的火热慢慢暖透澹台梦的寒凉,她感觉到从列云枫的掌心里边,缓缓传来的真气,这股气流好像一条流淌的火焰,顺着她的手心,慢慢游弋在她周身血脉里,从开始的灼痛难忍,到最后暖气馥馥,四肢百骸,无不舒泰,原来体内那股万年寒冰一样的刺骨凉意,竟然缓解了很多。 列云枫看到澹台梦勉强支持着十分辛苦,又不愿意被别人看到,才轻轻地拉着她的手,将自身的内力输给她,大家都站在这里遥望着望江楼,就是看到他们手拉着手,也不会想到别处去。 隐隐约约,望江楼里边传出丝竹之声,若隐若现,时断时续。 澹台梦低声笑道:“当年汉武帝金屋藏娇,可惜不过经年,那金室就变成囚牢,长门恨赋,有人看来字字皆是血,有人一目十行弃之不顾,不知道这座银楼里边,又会有什么玄机,里边的主人,又会有什么际遇。” 列云枫笑道:“金屋藏娇,银楼藏妖,姑姑不是说了吗,这里边住的一定是个妖孽,不然谁会把这么多银子明晃晃地摆出来,就是要弄出个排场来唬人,也不会如此地炫耀。” 哗啦一声响,动静不是特别大,但是在静寂的夜里,穿得格外远。 只见望江楼上窗子应声被推开,一个女子探出半个身子来,一张清丽如画的脸,头上戴着雪白的貂皮昭君帽,领口处也围着一条貂皮围巾,她身上披着银丝团花的金红羽缎绣氅,袖口领口上都出了雪色风毛,她手里还端着一只酒杯,双颊泛红,不胜酒力,看到远处这些人,回身招手,又见有两个侍女打扮的少女过来,也在窗口探了探身子,然后双双从窗口跳了下来。 眨眼间,两个侍女到了近前,飘飘万福:“各位,我们小爷和姑爷早已经备下了酒席,恭候各位多时,各位请吧。” 两个侍女在前边引路,大家跟着到了楼下,只见楼门大开,里边通亮透红的灯光立时流泻出来。 几对美貌侍女侍立相迎,另有几名侍女屈膝跪下来,每个人的手里都举着银质的方胜形托盘,里边衬着大红灯芯绒,上边放着一双金光灿灿的谢公履,一个侍女恭恭敬敬地:“各位贵客远道而来,踏露沾尘,请换上金履。” 秦思思顺手拿过一只金履来,压手极沉,一只足有二十四五两的样子,看样子确是实心的金子打造,心里不胜嫌恶,不知道这个楼里边的卓公子到底是何许人也,如此乖张轻狂,连双鞋子也要用金子来打造,不过这东西如此沉重,穿在脚上和带着镣铐有什么区别? 澹台梦莞尔一笑:“明月皎皎银烂漫,霁光暗动碧参差。望极迢递天涯路,江影浮沉夜迟迟。” 这个时候,澹台梦居然还有闲情吟咏诗词,秦思思心中感觉好笑,真是像极了澹台玄年轻的时候,连和人生死决斗的时候,都会仰首长吟,自己曾经笑过他多次了,连谢神通都说澹台玄更像个酸到骨头里边的落拓穷酸,想想一晃多年,不知道澹台玄从什么时候起,再也没有吟诗颂词的心境了。 列云枫笑道:“小师姐想到的虽然好,可是诗词一道,翻新不如怀古,眼前的景致,苏东坡的那首《开元漱玉亭》中有两句更加贴切。” 澹台梦点头:“荡荡白银阙,沉沉水精宫,枫儿想说的可是这句?” 他们一问一答之间,彼此已然了解对方想要表达的意思,看到这座气派彰显,奢华太过的望江楼,两个人都情不自禁地想到了卢妃仙子的幻雪宫,那里边也是穷奢极欲,遍地水晶,两处虽然各有所好,不过这股奢靡乍眼的感觉仿佛一脉相承。 澹台梦信口而占的七言绝句里边,隐隐藏着银和水晶之意,暗示这两处地方,有所关联,列云枫接了那么一句,提到苏轼的那首诗,直接将银楼和水晶联系起来,将澹台梦诗中暗示太过隐晦之处描补,因为有澹台梦那首诗放在前边,他这么说反而显得十分自然,虽然暗示变得极其明显,却是不露痕迹。 印无忧在一旁全然看在眼中,尤其列云枫和澹台梦方才悄然牵手的时候,他心中又是怅然又是欣悦,那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好像自己苦苦求了多年的一样珍宝,魂梦牵之,心神系之,忽然有一日,这样珍宝到了别人手里,虽然能看到,却永远都不可能归为自己所有,远观之下,珍宝生辉,心虽不舍,却也释然。 就是方才,澹台梦和列云枫谈论起诗词时,眼波流动,脉脉含情,得到列云枫回应时,一双秋水般清澈的眸子流光溢彩,娇媚动人。 印无忧在心里叹了口气,自己原来怎么没有发现,只当着是他们情趣相投,所以比别人亲密,却原来是情愫暗生,心有灵犀,以他们两个人的聪明机灵,大约也知道了自己的心事,所以才一直隐而不说,就是怕伤了自己,如果不然,这样珠联璧合的两个人,为什么迟迟不肯互相表白? 想到此处,印无忧有感觉自责,幸好是幻雪宫的泠舟魅影救了自己,不然那场喜事真的要弄假成真了,自己不但对不起列云枫,也害得澹台梦一生一世都没有快乐,那绝对不是自己所期望的事情。 他心中想着这些,列云枫和澹台梦他们说的话虽然听到,也未深思。 这样一来,连卫离和秦谦都听出了其中的意思,秦谦道:“诗词里边虽然有好多规矩,不过应景却是最重要的,不然修饰了挤车的华丽辞藻,总归是画蛇添足的东西。” 当啷一声,秦思思把手里的金履扔了回去:“喂,你们这个望江楼哪里来的臭规矩?难道我们不戴着这个脚镣子,就会弄脏了你们的地方?就不能进去了?好啊,我们贵足不踏你们这个贱地,让洛怡菲滚出来!” 一个细眉如月的侍女忙施礼:“前辈误会了,这是我们家小爷视各位如贵宾,才会恭献金履,一片尊重之意,穿与不穿,悉听尊便,前辈不要误会。至于我们姑爷洛公子,已经不胜酒力,未能出来相迎,各位不要计较,各位,外边夜重风寒,不宜久立,请吧。” 秦思思第一个进去,眼前为之一亮。 这座望江楼里边,所有的座椅陈设,居然白银铸成,椅子背上雕花镂卉,明柱之上,镶嵌着银质的花枝烛灯,每只蜡烛都有婴儿手臂粗细,照得楼里边亮如白昼。 两边是一溜的银椅,当中有一方八仙桌,上边放着一座盆景,白银盆里边,摆着出水芙蓉的精雕,叶子是深浅相间的翡翠雕成,那朵含苞待放的莲花乃是羊脂玉雕镂,花里边还藏着一颗夜明珠。 第155章 正面摆着一张雕花银床,床上边铺着貂皮褥子,有三四个妙龄美人拥着一个锦衣华服少年坐在哪里,那个少年正是男装扮相的洛怡菲,此时洛怡菲醉眼朦胧,身子歪斜地靠在一个女子的身上,带懒袍松,随时都会卧倒酣眠。 在雕花银床的前边,放着一张矮几,上边杯盘罗列,海味奇珍,香气馥馥。 卫离抱拳道:“阁下就是自称玄天宗弟子的洛怡菲洛公子?” 洛怡菲半斜半倚着,手里端着一只银质的酒杯,两腮嫣红,赛过胭脂,一边喝着酒,一边斜睨着卫离,笑嘻嘻地:“什么自称玄天宗的弟子?少爷我本来就是玄天宗的弟子,我师父就是鼎鼎大名、天下无双的第一高手澹台先生,你就是长春帮的卫离?” 卫离一笑:“原来是澹台先生的高足啊,恕卫某眼拙,居然没认出阁下来,卫某虽然出身小门小户,不过赖得近水楼台,玄天宗的门下,卫某倒是认识几个。” 一听卫离认识玄天宗的人,洛怡菲腾地一下子坐了起来,酒也醒了三四分,瞪着眼睛,错愕地:“你认识玄天宗的人?怎么可能,你都认识谁?说出来给我听听!” 卫离笑道:“萧玉轩、林瑜、贝小熙、列云枫、印无忧,卫某常和这几个人饮酒欢聚,其实何止是澹台先生的几位弟子,就是澹台先生本人,卫某也是多有叨扰,时常拜会,只是单单不认识阁下你。” 洛怡菲本来有些慌乱,以为自己要露出马脚,如今听卫离如此一说,不由得哈哈大笑,她哪里肯信卫离说的话,用手一指卫离:“姓卫的,虽然我们行走江湖,总是要气势压人,有骆驼不吹马,可是你也吹得过了头儿吧?你以为我师父是寻常人物,就凭你们长春帮就能请得动?我那几位师兄更是人中龙凤,神仙一样的人物,你算什么东西,还和他们一起喝酒?真是笑死人了。”她说着话,笑到肚子痛。 一阵细碎清越的屧履之声,只见楼梯上翩然走下了一个女子,正是那个探出窗口的人,此时看得真切,在绣氅里边,穿着金丝滚边的七彩霓裳,腰间系着银丝变成的如意丁香绦,胸前和腰间都佩戴着金链玉佩、玛瑙珠串等物,脚下穿着一双金灿灿的翘头金鞋,鞋帮上边镂着花色,每只鞋子的翘头上边还镶嵌着一颗南浦珍珠。 因为鞋子太沉,她走起路来慢慢悠悠,而且脖项之上佩戴的饰品太多太沉重,所以很明显地看得出来,她在努力地挺直脖子,显得仪态端庄,颇有风韵。 洛怡菲放下酒杯,身边的美女立刻接了过去,洛怡菲想要站起来,却是不胜酒力,浑身绵软,而且头痛欲裂,只好招招手:“娘子啊,你怎么才下楼?这些人都来了半天了。” 那个女子一笑:“有朋自远方来,不亦悦乎?难道我们望江楼招呼这么多贵客,奴家方才去准备一桌水酒,略表寸心而已。” 她说话的声音微微有些低哑,和清秀俏丽的容颜有些差异,听起来好像是感染了风寒,不过另有一种沙沙的质感。说着话,她轻轻拍手,有几个侍女进来,各托银盘,在地上中的桌子上边布上筷箸碟盘,俱是用银质的盖笼照着,闪闪发光。 那些筷箸像是纯金制成,长有尺半,碟碗也是金子的,厚有一寸,想来拿着这些东西吃饭,饭没吃完,人就也累得手腕酸痛了。 卫离道:“多谢洛夫人的盛情,不过卫某琐事繁忙,没有闲暇与贤伉俪把酒叙谈,洛公子将卫某的一船货物劫走,那些东西非是卫某所有,实在是受人之托,洛公子留书相邀,卫某也就前来拜会,不知道贤伉俪还有什么不情之请,才可以将货物完璧归赵。” 洛怡菲喝了一口酒,醉眼朦胧:“自古财帛动人心,可是我家夫人富可敌国,你那些东西,本少爷还看不上眼,本少爷一时高兴才会劫了你的东西,而且也没有打算还给你!你又奈我何?” 那个女子笑道:“奴家姓卓,卓小妖,是这座望江楼的主人。” 她这一报名,人们倒是一愣,因为传言中望江楼的主人被称为卓公子,没有想到这个神秘的卓公子却是一个妙龄女子。 卓小妖笑道:“各位应该听过望江楼卓公子这个名字,区区正是奴家,各位也不用感觉奇怪,这个世道,有钱便是爷,这些人都称奴家为小爷。” 澹台梦笑道:“连天下第一的高徒我们都见到了,还有什么好奇怪的,只是听闻澹台先生武功盖世,没想到还有这手不同凡响、偷抢无赖的功夫,而且还后继有人,洛公子劫财不还,还振振有词,这是什么道理?看来我们得去藏龙山拜会澹台先生,问个清楚明白了。” 洛怡菲不以为然:“去藏龙山又怎么样?谅你们也没有那个胆子去,本少爷可是吓大的,还有你们是谁,居然不把我们玄天宗放在眼里?” 从列云枫他们一进来,她也认出来列云枫他们,不过此时佯作不知,何况她本来就不知道这两个人的真实身份,但是两个人在忽白曾经帮过她,她此时的目的只是冲着卫离而已,所以想知道他们是谁,好暗中相助一二。 列云枫道:“我们是谁?在没有拜会洛少爷之前,还是清楚得很,可惜得见洛少爷以后,我们也不知道我们是谁了,但是卫帮主的货物,乃是受人所托,必须讨回,如果洛少爷和卫帮主有什么过节,不妨当面直言,恩怨纠葛,总会解决的方法,何必累及别人?” 他没有挑明自己的身份,反而话锋一转,直奔主题,这个洛怡菲如此明目张胆地冒充澹台玄的弟子,不知道是不是受人唆使,而且还和望江楼的卓小妖厮混到一起,洛怡菲明明是女扮男装,凡是有些江湖经验的人都应该看得出来,这个卓小妖看上去不似一个不谙世事的人,怎么非但没有看穿,反而以身相许? 秦思思厉声道:“枫儿,少和他们这些人废话,洛怡菲,卓小妖,干干脆脆一句话,卫离的货物,你们交不交出来?” 洛怡菲也脸色一寒:“你又是谁?大呼小叫的我就会怕你吗?卫离,你有胆子做没胆子承认吗?我只问你两个问题,如果你有胆子据实回答出来,我就把货物交还给你,而且还去你长春帮负荆请罪!” 卫离神色一凛:“卫某做事,一向光明磊落,无有不能对人言者,洛公子要问什么,只管直说!” 洛怡菲冷笑道:“说得比唱得好听,只怕假的真不了,卫离,我问你,第一,你把我师姐藏到哪里去了。第二,你敢说出你那批货里边究竟装的是什么东西?卫离,你可欺人却难欺天,你做的事情绝对不可能天知地知人不知!” 红粉扑朔影迷离 洛怡菲咄咄逼人,傲然而立,原来的醉意已经去了大半,一双眼睛,喷火一样地盯着卫离,一字一顿地:“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卫离,你敢回答吗?” 卓小妖袅袅婷婷地走过去,身上的诸多饰物稀里哗啦地响着,环佩叮当,衣带飘飞,她轻盈地走到洛怡菲的身旁,端起一杯酒,樱唇轻启:“相公,气大伤身,咱们有账不怕算,到了奴家这一分三分地,他们就是插翅也南飞了。” 洛怡菲接过酒杯,把杯中之酒一饮而尽,坐在她身边的那几个美女也争相献媚,有的执壶斟酒,有的捶背捏肩,有的温款软笑,洛怡菲心里一阵阵地泛酸,她是女扮男装,哪里受得了如此场面,可是为了强撑下去,却依然装作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人们的目光都投向了卫离,因为洛怡菲质问的是卫离,别的人不好搭话,如果卫离不是普普通通的江湖人,那么做为兄弟或者朋友,可以把她的事情揽过来,或者做个和事之人,化解其中的恩怨。 但是,卫离是长春帮的帮主,一言一行,都代表着长春帮的立场,也牵涉到长春帮的利益,所以连和卫离交情莫逆的秦谦,也没有轻言妄动。 卫离神色如常,淡淡笑道:“人做事,天在看,卫某虽然不是须眉丈夫,可是自问俯仰无愧,洛公子所问的两件事情,卫某却无需要隐瞒之处。第一,卫某不知道令师姐是谁,请洛公子明示。而且你们又是什么门派?和我们长春帮有什么过节?我为什么要扣住令师姐?人有所为,必有所图,所谓捉贼捉赃,洛公子怎么如此武断,认定了令师姐会在我的手上?” 洛怡菲一撇嘴:“呸,装吧,卫离,你就会装腔作势,可惜骗不了少爷我,我师姐就是玉荷子林雪若,你别告诉我没有见过她。” 玉荷子林雪若? 列云枫、澹台梦和印无忧互相看看,他们还记得那个在灵堂上被康宝追杀的林雪若,然后慕容惊涛还下重金悬赏,好像那张告示里边,还提到了林雪若和寒江雪彼此勾结,杀害了大侠陈九州和无辜的玉匠。 寒江雪指的就是雪,萧念雪,他们知道这件事情和雪没有关系,是有人故意嫁祸,但是自从令堂一别,康宝和林雪若双双失踪了,列云枫在幻雪宫的水晶宫里边见到了康宝,原来她已经被幻雪宫的人抓了去,后来康宝趁机逃走,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那个林雪若,就再也没有见到过,今日洛怡菲怎么忽然提起,还一口咬定是落在卫离的手里? 秦思思忽然道:“你师姐叫做玉荷子,你叫做玉……” 洛怡菲怒冲冲地:“我叫做玉绫子,你,你怎么知道我们排到了玉字辈?” 秦思思神色凝重:“你们是摘星门的人?” 第156章 秦思思的反应,出乎大家的意料之外,她居然能说出林雪若和洛怡菲的出身来历,连洛怡菲自己也吃惊不小,因为她们摘星门遭遇到灭门惨祸后,全派的弟子就剩下她和师姐逃过了劫难,而且事情过了好多年,人们已经把摘星门给遗忘了,除了她和师姐,如果还有谁能知道摘星门,这个人,很可能就是当初血洗摘星门的人。 当啷,洛怡菲把眼前边的桌子一脚踹翻,脸上的表情不知道是哭是笑:“卫离,你还不承认是你劫走了我师姐?你手下的人都不打自招了,你还敢抵赖否认?” 卫离并不着急:“洛公子误会了,这位秦阿姨是我大哥的母亲,并不是我们长春帮的人。” 洛怡菲怒道:“我洛怡菲要找的是你长春帮,你这个帮主也是偷来骗来的吧?为什么连一点儿江湖规矩都不懂,为什么要带着无关的人过来?就是你做贼心虚,硬要拉几个帮手来压压场子,壮壮胆子,不妨把你们长春帮的人马都带来好了!” 列云枫笑道:“洛公子,推己及人虽然是好事,不过颜渊盗跖,判若云泥,以心度心,混淆珠砾……” 本来是满心怒火,又勾起了师门旧恨,洛怡菲已经血贯瞳仁,恨不得立刻杀过去,和卫离这伙人拼命,列云枫忽然插话,说得这些又绕口令一般,她根本没有听懂,也没有心思去想,不由得断喝一声:“恩归恩,仇归仇,你们帮过我,洛少爷我不会忘记,可是没有想到你们是长春帮的人,是我洛怡菲的仇人,我们各有立场,等到一会儿决斗的时候,我会让你三招,也算是还清了欠你们的人情。” 澹台梦笑道:“枫儿,对雅士不妨高山流水,对山客须得下里巴人,洛公子,人言可畏,不可不听,也不能偏听,人王帝主尚知兼听则明,偏听则暗,何况我们这些寻常百姓?令师姐落入卫姐姐手上,是洛公子亲眼所见,还是听他人所说?” 洛怡菲冷哼了一声:“我洛怡菲岂是贪生怕死,只顾自保之人,如果我亲眼看见卫离抓走了我师姐,早痛下杀手,把她砍个稀巴烂,还能让她有机会在这里耀武扬威?是有人告诉我的。” 列云枫笑道:“这么说,这个向洛公子密告的人,应该是个贪生怕死、只求自保之辈了,不然他亲眼看到令师姐被擒,居然没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反而悄悄遁走,如此行径的人,所言之事,洛公子也会相信?” 澹台梦也笑道:“洛公子既然没有亲眼看到事情如何发生,又怎么知道这个人所言非虚,又怎么证明,这个人所言之事,俱是亲见?” 他们两个你一言我一语,分析得清楚透彻,洛怡菲听了,心中的火气也消了一些,他们两个的话也听进去了一些,不过她还是不肯服气。 秦谦心中十分高兴,枫儿真的帮了自己的大忙,因为他对卫离绝对信任,虽然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有很多事情,卫离也会做得很绝,可是卫离绝对不会做下欺天瞒世,乱杀无辜的事情。 他认识卫离已经很久,对卫离也非常了解,卫离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心慈手软的好人,从见到秦谦的那一天起,卫离也从来没有以心地善良而自居,秦谦欣赏的就是卫离的坦然。 卫离自己也曾经说过,舞剑的死于杀,洑水的死于溺,这个江湖,本是暗潮汹涌,弱肉强食,她的位置,又是风尖浪口,朝夕之间,可能生死易处,所以卫离从来不求善终,但求无愧无憾。 所以秦谦相信卫离说的话,只是母亲秦思思在身旁,他既不是长春帮的人,又不是玄天宗的人,如果要是挺身而出的话,就是纯粹以朋友的身份为卫离辩白了,本来母亲就是不希望他和卫离来往,更不允许他卷入江湖是非,如果不是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秦谦不会冒然出头,不然要是母亲逼着他离开卫离,他也不好明着对抗母命。 还有更重要的是,自从接任了长春帮的帮主,卫离经历了很多事情,有的他知道,有的他不知道,他相信卫离的为人,也相信卫离的能力,这点事情,卫离还是有能力应付,不过列云枫和澹台梦出头相助,可以帮到卫离,秦谦自然高兴。 印无忧忽然道:“你说的那个人武功如何?” 他一说话,让人更加意外,印无忧近些时候话虽然多了,性格也开朗了很多,那也是当着兄弟朋友,在外人面前,他还是不屑多言。 不过现在的印无忧,心里有他自己的想法,在很多人的帮助下,母亲终于肯回心转意,这是印无忧最高兴的事情,能够和母亲团圆,正是他梦寐以求的幸福,尽管秦思思怒时打了母亲两巴掌,不过印无忧对秦思思的感觉一直非常亲切,对她根本没有恨意,反是多了一些敬畏,难怪秦谦和列云枫都是非常地怕她。 他现在心里还有两个结,一个是父亲那边,不知道怎么样去和解,母亲再偏执,终究是女人,心肠无法真的僵硬,父亲那种性格,宁死不弯,现在自己和母亲团聚,会不会激得父亲走向极端?彻底和他们母子决裂,来个鱼死网破、玉石俱焚?如果只是他们一家子人的恩怨情仇也就算了,大不了最后他们一家三口死在一起,可惜印别离绝对不会如此誓不甘休,他一旦决心来个两败俱伤,一定会拉上很多人来陪葬。 还有就是卫离,他当初为了赚钱,接了那单买卖,杀了长春帮前任帮主扈四海,也就是卫离的师父,江湖中人,视师如父,杀师之仇,也是不共戴天,卫离一直没有正面和自己冲突,还不是看在秦谦和列云枫的兄弟关系上,可是这是人命关天的事情,不可能说了就了,所以印无忧一想起这件事情,就如鲠在喉。 他方才也听到列云枫和澹台梦对话间在为卫离辩白,于是也搭上了话,做为曾经的杀手,他有自己分析事情的角度。 洛怡菲愣了一下:“她?她的武功平平啊,还不如我呢,如果她武功够好的话,现在卫离就不能站在这里说话了,我师姐也不可能被掳走!” 印无忧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掳人行径,绝不外泄,既然这个人武功不高,为什么不杀之灭口,还放了他逃去,难道掳人的人有心让这个人泄露自己的行迹?” 洛怡菲又是一愣,旁边的卓小妖举杯送酒:“相公,当断则断,不留后患,奴家早劝你不要和他们浪费时间,这些人巧舌如簧,最会颠倒黑白,再说下去,连奴家都会信了他们的话了,我们动手吧。” 轻轻推开了酒杯,洛怡菲问道:“娘子,你是不是亲眼看到我师姐被卫离捉去的?” 她这一问,大家才知道,原来向洛怡菲告密的人,就是这个自称卓公子的人。 卓小妖有些扭捏,摸了摸鼻子,没有回答。 没有等到答案,洛怡菲有些急:“小妖,是还是不是,你给我一句痛快的话!反正你已经将终身托付于我,无论事情是真是假,都有洛怡菲替你扛着!” 微微垂下头,卓小妖幽幽地叹道:“相公,你待奴家真的很好,奴家骗天骗地,也不会欺骗你,虽然不是我亲眼所见,可是我相信告诉我的那个人,她绝对不会骗我!” 啊? 洛怡菲有些头晕,本来是卓小妖信誓旦旦地说她亲眼所见,林雪若被卫离抓了去,现在列云枫他们的追迫之下,居然改了口。 印无忧冷笑一声,这个卓小妖还算是聪明,如果她咬住了不松口的话,一定会被他们逼问得哑口无言,这个时候,她倒是会一退六二五,反正也是听人所说,如果是假的,也只能说她所信非人了,他自己倒是一点儿也不担责任。 洛怡菲有些泄气,原来胸中撞击出来的满满怒火,此时也不那么理直气壮了,有些埋怨地:“娘子,你怎么也听风就是雨?到底谁告诉你的?你这么信他?” 卓小妖又摸了摸鼻子,眼圈一红:“我姐姐。” 洛怡菲眉尖一挑:“你姐姐?你不是说你姐姐小时候总是欺负你,总喜欢咬你吗?她的话你也肯信?” 卓小妖点头:“我姐姐现在也总想咬掉我的鼻子,我见她一次,就被她欺负一次,所以她根本用不着骗我。” 洛怡菲怒道:“你姐姐属狗的?为什么喜欢咬人?小妖你别怕,等我见到你姐姐,一定替你报仇,把她的牙全掰下来,让她连豆腐都咬不动。” 卫离神色一敛:“你们夫妻之间,有什么悄然言语,不妨在床帏中慢叙,洛公子,你的第一个问题,卫某可以清清楚楚的告诉你,令师姐是生是死,卫某一概不知,也从来没有见到过林雪若这个人!至于你们的摘星门,和我们长春帮井水不犯河水,我们也不会无缘无故去抓林雪若。第二,被你劫去的那船货物,卫某确实不知道里边装的是什么东西,做一行有一行的规矩,当杀手的不会问雇主姓名,做我们这行的,从来不会打听客商托运的货物是什么东西,如果卫某这么说洛公子还是不明白,那么得罪一句,像洛公子这样,做贼的讲究贼不走空,无论贼赃的原主是谁,只要到了手,就是自己的。事同此理,我们漕运只管托运货物,从来无权盘查客人的货物。” 卫离的话,语气软中带硬,口气平淡,尽是奚落之意,却没有尖酸刻薄的意思,显得落落大方,不失一帮之主的身份。 别看列云枫和澹台梦那些文绉绉的话她听不太懂,人家卫离这些话说得棱角分明,绵里藏针,她每一句都听得浑身不自在,何况卓小妖的忽然改口,让洛怡菲有些气虚,她虽然冲动,却是爱恨分明,绝对不会做无礼之事。 第157章 让卫离如此一说,洛怡菲反而有些答对不上了。 卓小妖端着酒杯,轻轻呷了一口酒,眼光一挑:“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还说什么,打吧!”她说话间,就要把手中的酒杯摔下去。 忽然人影一晃,有人已经掠到她身旁,扬手一巴掌,啪地一声,十分清脆地掴到卓小妖的脸上,卓小妖躲闪不及,手也松开了,那只酒杯落到那人手中,滴酒没洒,卓小妖的身子却没有站稳,向后倾斜,本来只要稍微挪动一下步法,也不会怎么样,可是她脚上套着那么重的鞋子,真的和脚铐一样,行动不便,身上有带着那么多的饰物,金银玛瑙,水晶珠玉,也是分量不轻,结果被人一巴掌打到,身子晃了晃,仰面摔倒,脖颈上边的珍珠项链被摔得散落了,那些光彩夺目的珍珠滚落了一地,跳跃着奔向四方。 秦思思已经把酒杯端着手里,转头看向洛怡菲,洛怡菲可有些害怕了,这个中年美妇人的功夫如此之高,简直和鬼影子一样,她只看到影子一闪,卓小妖就摔倒在地了,好像还听到啪地一声,其他的事情,她都没有看清楚,如果秦思思要是来对付自己,自己只能伸着脖子等死了。 看着卓小妖摔倒的样子特别狼狈,澹台梦不觉一笑,因为她陷构卫离,所以澹台梦心中有些生气,忍不住嘲笑道:“枫儿,北齐的潘妃步步生莲花,翩若惊鸿,矫若游龙,我们这位洛夫人玉山倾倒,钗钿迸飞,不知道是个什么典故?”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澹台梦轻言曼笑,语气揶揄,列云枫笑道:“祸从口出,罪由身手,洛夫人摔一下子,也是无妨,只可惜了那些浦珠,蒙尘滚落,别的典故我想不起来,不知道步步生蛋这句,像也不像?” 看着散落一地的那些南浦珍珠,每一颗都有鸽子蛋大小,列云枫如此一比,澹台梦展颜一笑:“什么步步生蛋,这么粗鄙的话,用到洛夫人身上,岂不唐突了美人?你就不能说出一些阳春白雪的来?” 旁边印无忧也不由得一笑,列云枫这个比喻虽然不雅,可是眼前的情景倒是神似,他是忍不住才会笑,笑过后又觉得自己有些不应该。 卫离眼中也溢出满满地笑意,和秦谦对视一下,秦谦的神情有些窘然,他这个弟弟,向来言辞锋利,无论奉承嘲讽,都很到位,他一边有些生气,一边也觉得应景好笑。 那些侍女见到卓小妖被打倒,都是愣愣地看着,然后又把眼光投向秦思思手里的那只酒杯,当初定好了,摔杯为号,现在杯子没有摔下去,她们就不能妄动。 望江楼有望江楼的规矩,望江楼的规矩是认物不认人,说好了摔杯为号,就是摔杯为号,现在就是躺在地上的卓小妖发出命令,她们也不会听从,因为杯子不在卓小妖的手上。 规矩是卓小妖自己定的,卓小妖有卓小妖的想法,如果有人易容冒充了自己,岂不是连整个望江楼都给骗了去,这座楼耗费巨资,就是他几辈子游手好闲,也够他挥霍花销了,何况望江楼里边还有很多珠宝奇珍,财帛自古动人心,人心险恶,不能不妨。 这座望江楼上边,布满了机关,本来是以摔杯为号,有人会把机关全部打开,那么卫离他们这些人,就是三头六臂,也不能全身而退,谁想到出了意外,自己手中的杯子竟然被秦思思夺走了,卓小妖躺在地上没有动,心念急转,在思考对策。 洛怡菲摇晃着站起来,就想过去扶卓小妖,还没等她挪动一步,秦思思忽地过来,伸手一下子抓住洛怡菲的胳膊,反手一拧,顺手封住了她身上的穴道,让她无法施展武功,洛怡菲哎呦一声,就不能动弹了:“你,你干什么?你倚强凌弱,你以大欺小,你到底要干什么?” 秦思思哼了一声:“干什么?你的问题问完了就没有事儿了?我们还没有审问你为什么冒充玄天宗的弟子呢,你师父是澹台玄?我从小玄子光屁股的时候就认识他,他什么时候收过你这个徒弟?”她说着咚地一脚,踢到洛怡菲的腿上,她一松手,洛怡菲的身子往前踉跄了几步,差点儿摔倒列云枫的身上。 澹台梦在一旁扶住了洛怡菲,洛怡菲穴道受制,无法动弹,有喝了很多酒,身体已经软得和泥一样。 秦思思道:“枫儿,这个你带走,交给你师父处理,你告诉澹台玄,不许他再有妇人之仁,像这种冒充玄天宗弟子的人,就绝对不要心慈面软。”她说着话,几步过来,足尖轻点,也封住了卓小妖的穴道,然后一下子拎起了她:“这个我带走!” 卓小妖本来想反抗,忽然听到秦思思提到澹台玄,想想他们应该是一路,秦思思为什么对自己有兴趣,八成和摘星门有关,秦思思既然知道摘星门,这个人来历绝对不一般。一念之下,卓小妖所以干脆放弃了抵抗,任由秦思思点了自己的穴道,然后拎包裹一样拎在手里。 洛怡菲却大叫起来:“你们放开我,你们这些助纣为虐的败类,你们知不知道卫离那船货到底是什么?你们……” 外边忽然响起了夜枭的叫声,原来这是他们长春帮的联络信号,她这边跟着众人来望江楼,另一方面也派了弟子四下探寻,长春帮眼线遍布,寻找一大船货物并不是难事,卫离本来可以不来望江楼,因为她很清楚,望江楼是建于绝壁之上,就算卸下那只船上的货物,也不能把那只船彻底拆毁,何况谁会笨到把劫来的东西就放在自己的屋子里边呢。 人家听到帮主弟子的传信儿,那只船已然找到了,她侧耳倾听一会儿,然后一笑:“洛公子,你为什么对我那船货物念念不忘?你这么一说,我想大家也会心生疑惑。我手下的人已经在细江黄叶渡哪里找到了那船货,再过三个时辰,我们和客人约好了在风神口交货,不如烦劳各位,陪卫某走这一趟,卫某也想知道,究竟是什么货物,让洛公子如此疾恶如仇,认定了卫某就是江湖败类!” 洛怡菲不服气地叫道:“你当我是三岁孩子,你会有胆子敢让大家看,只怕早就掉了包了!” 卫离笑道:“这么说,那些货物你看过了?” 洛怡菲哼道:“那又怎样?” 卫离道:“如果你看过了,等一会儿就知道我有没有掉包了,洛公子,你敢去吗?” 被卫离一将,洛怡菲怒道:“奶奶的,如果那船货没有掉包,就是我洛怡菲看错你,冤枉了你,少爷我就把这双眼睛挖出来给你赔罪!” 卫离看了她一眼,意味深长地一笑:“使性赌气,都是江湖大忌,洛公子如此意气用事,居然能活到今天,真是上天有好生之德。” 不知道为什么,洛怡菲让卫离的眼光一瞥,不知不觉地打了个寒战,这场赌,还没有开始,就好像自己已经输了一样。 江风丽日风潮动 天色初明,江风凛冽。 细江,虽然江面不够宽阔,可是江水湍急,咆哮如雷。 船已经扬帆,借着风势,顺水而行,疾快如风。 风神口,就在细江流入浴龙河的入水口,这里有百里苇荡,千顷水光,不过现在是冬季,苇荡里边只有枯黄干瑟的芦苇杆儿,冷眼望去,也是迷茫一片。 由于细江在入河前河道转了三个弯,河弯都是急甩的硬弯,在江水长年累月的冲击下,才形成这片湖泊,浴龙河从这里流入图苏境内后,就东流如海,这段水程不长,只有百十余里。 几名长春帮的弟子立于船舷两侧,俱都是负手而立,面向水面的方向。 卫离一袭青衫,站在船头,乌亮的长发,随意地挽在脑后,束发的带子系了一个蝴蝶结,飘在脑后,她的身上也没有什么饰物,虽然简简单单,不过还是感觉得到女人独有的韵味。 秦谦就站在她的身边,两个人窃窃低语,好像在讨论着什么。 因为这船货物是长春帮代客托运,要和接货的人交涉见面,所以秦思思他们几个人,暂时不方便露面,都坐在船舱里边,隔着窗子往外边看。 看着秦谦和卫离并肩而立,谈笑风生的情形,秦思思的脸色渐寒,不悦之色立时浮现出来。 卓小妖被塞在一旁,秦思思神色的变化,都落到她的眼中,卓小妖嗤嗤一笑:“郎情似密,妾心如水,这对郎才女貌的佳偶真是羡煞人也。” 洛怡菲就在卓小妖的身旁,瞥了卫离和秦谦两眼,哼了一声:“什么男才女貌,那个卫离很漂亮吗?我看是女豺男貌,卫离是豺狼的豺,那个男的白长得相貌堂堂,连身边的女人都看不透,也不知道他娘怎么教得他。” 闭嘴。 秦思思低喝了一声,神色更不好看了。 几年以前,秦思思就给秦谦定下了栾汨罗为妻,因为汨罗是她一手带大的徒弟,人品性情她都了解,汨罗这个孩子心性淡泊,落落大方,秦思思特别喜欢她,何况汨罗和秦谦青梅竹马,看到他们两个就像看到了自己当年和澹台玄的情形,她定下这门亲事的时候,汨罗和秦谦都没有惊讶和意外,好像这件事情全然在意料之中,定过婚以后,也没见到两个人特别亲密起来,或者有意生疏避嫌,依旧是从前什么样,现在也什么样。 说不出来为什么,秦思思总觉得有些担心,她因为喜欢栾汨罗才想要把她留在身边,从师徒变成婆媳,就真真正正变成了一家人了,可是她担心秦谦对汨罗不够好,这样岂不是耽搁了汨罗,自己的想法就变成了自私的念头了。 第158章 尤其在秦谦认识了卫离之后,在江湖中的时间明显增多了,他漂泊他的江湖,常常和卫离在一起仗剑纵马,汨罗也自己天南海北地闯荡,带着她的渚莲班,一路上还治病救人,两个人聚少离多,而且汨罗还入宫一段时间,秦思思更是辗转反侧,心里特别惦念,可是秦谦和汨罗再见面时,仍旧和以前一样,那情形好像从来都不曾分别过,没有久别重逢的惊喜,也没有离别在即的悲伤,仿佛就是十年八年不见面,再聚首时依然如未曾久别一般。 等秦思思真的见到了卫离以后,心里边更加担心焦虑,像卫离这样的女子,身为一帮之主,巾帼不让须眉,豪爽干练,实在太有诱惑力。 可是,她也不好确定儿子秦谦和卫离究竟是什么样的感情,更不确定儿子和汨罗之间的感情,如果秦谦真的喜欢上卫离,一定会反对自己和栾汨罗的婚事,如果秦谦喜欢汨罗,怎么还会和卫离如此亲近? 被她逼得急了,秦谦只跟她说过一句话,如果卫离是男人,我们一定是生死相托的兄弟。 听到这句话,秦思思更是心思纷乱,秦谦只是把卫离当成兄弟?亲密无间的兄弟?但是卫离毕竟是个女人,还是一个年轻漂亮,有魄力胆识的女人。 秦思思也知道,情感之事不能强求,就像自己嫁给列龙川的时候,也曾经发誓把澹台玄彻底忘掉,列龙川是一个绝对不输给澹台玄的男人,对她体贴照顾,列龙川的两位夫人也对她很好,没有谁轻视她的江湖出身,也没有谁提及她曾经的过去,孩子们小时候常常在一起玩,因为她哪里有很多来自民间的玩意儿,沐紫珊的女儿云惜和岑依露的儿子云枫,都会赖在她那里不走,和秦谦一起追打嬉闹,温柔体贴的相公,活泼可爱的儿子,还有笑语欢声的王府,都留不住自己的心,越是分别久了,越是思念澹台玄。 可是真的见到了澹台玄,反而什么感觉都没有了,很淡,好像秦谦和栾汨罗之间的那种淡。 卓小妖的话,让秦思思有些恼火,不过她也知道,卓小妖是故意这样说,就是要激起她的火来,秦思思虽然脾气燥烈,不过她还是能权衡轻重,有些事情,有些话,都不能不加考虑,冲口就说。 秦思思冷笑一声,也没有理会卓小妖和洛怡菲,用脚尖踢了踢船板,发出空洞的声音,那里是个活动的翻版,里边装着的就是需要交付的货物,她心中的确好奇这里边装的会是什么,如果不是特别的东西,那个玉绫子洛怡菲也不会一口咬定卫离是个险恶的坏人。 洛怡菲冷哼了一声:“你不用问我那里边的货物是什么,反正我打死也不告诉你,等到一会儿交货的时候,你就明白自己跟错了主子,也就明白了卫离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江面上,白帆一点,由远及近,看来是接货的船已然到了。 那艘船在相聚丈余的地方停下来,船上站着一些帮众打扮的人,也没有什么特殊之处,不过穿得十分寒酸,衣服上边都打着补丁,有的还有星星点点的破洞,船头上站着三个同样衣衫褴褛,戴着斗笠的人。 这三个人站立的姿势比较奇怪,他们岔开双腿,仰着头,双手拄着一把寒光森森的长刀,一个人站在前边,两个人站在后边,排成一个品字的形状。 一看这些人行踪诡魅,装束奇异,并不是自己认识的人,可是这股气势,还是似曾相识,列云枫向澹台梦和印无忧一使眼色,三个人皆有同感,于是一挑帘子,从船舱中出来,走到秦谦和卫离的身后。 只见站在船头的那个戴着斗笠的人抱拳道:“水路通天衢,长春系四方,鄙人山下田,静候贵帮多时了。”听这个人语调有些僵硬地说过了接货时的切口,卫离悠然地道:“田先生是吗?这船货可是映雪山庄的慕容先生托我们运来,慕容先生一再吩咐,货物贵重,不能有失,所以我们一路谨行,耽搁了一些日程,所幸不辱使命,安全无损地运到此处。” 这批货居然是映雪山庄的庄主慕容惊雷托运的,不但列云枫他们吃了一惊,连船舱里边的秦思思也是意外,不过秦谦好像并没有怎么惊讶,大约卫离早就告诉他了。 看卫离不慌不忙,好像不急着交货,那个田先生有些微恼,口气不太友善:“叫你们长春帮的男人出来说话!我不和女人商谈事情,晦气。”他用下颌一点秦谦,看着秦谦和卫离站在一起,他还以为他们是夫妻,所以才这么说。 卫离不以为忤,淡淡地:“我们长春帮虽然有无数铁血男儿,不过他们都是办大事的人,日日忙碌,哪有闲暇,这些鸡毛蒜皮之类的小事情,只好由我们这些女流之辈抛头露面了。” 澹台梦在旁边笑道:“中原之人,尊父敬母,孝者为先,以德感天下,所以四方来贺,遂为泱泱大国,说胡人习俗,只知其母,不知其父,尊母而轻父,所以乾坤失衡,乃为胡夷,不知道阁下是什么人,如此轻鄙女子?” 田先生更加不悦:“我们久闻长春帮有东海龙王之称,挟遏着三江两河的水运,没想到见面不如闻名,居然任由一些无知妇人在这里鼓弄唇舌,你,你再不制止她们无理取闹,我们这次生意就不用谈了。” 卫离一笑,看着秦谦:“大哥,看来还是你器宇轩昂,人家只想和你来谈,江湖救急,犹如火场,映雪山庄哪里只付了一半儿的船钱,大哥还不帮忙,那另一半儿的船钱可泡汤了。” 她说笑间带着戏谑的口吻,秦谦知道她说得不过是玩笑而已,卫离和他私交甚笃,但是很少会让他牵涉进长春帮的事务里边去,除非是万不得已的关键时刻,因为卫离也知道秦谦的难处,秦思思严令秦谦不许插手朝廷和江湖中事,若有违抗,严惩不贷。 方才他们已经谈过了,卫离在拖延时间,她的手下马上就会赶来,本来的计划不是如此,没想到会横生枝节,货物被洛怡菲和卓小妖他们劫走,虽然东西找回来了,难保不会泄露风声,卫离做事,一向步步为营,谨慎小心,所以不得不改变了计划,要将接货的这些人一网打尽。 秦谦抱拳道:“田先生,各处有各处的风情,各派有各派的规矩,这位姑娘是长春帮的头目,有什么事情不能商谈?” 那个田先生闻言,哈哈大笑,笑得特别狂妄,好像遇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事情:“可怜啊,可怜,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一处不到一处迷,原来你们真的是人脉衰微,国运渐落,居然连女人也能当头目?可怜你们这些男人,恐怕都没有见过什么叫真正的女人。” 列云枫笑道:“本来看阁下穿衣打扮,还以为是丐帮弟子,可惜听了阁下的言谈,才恍然大悟,我们的丐帮弟子虽然衣衫褴褛,可是脑筋还是清楚,不会想阁下这样痰迷心窍,经络闭塞,不知道阁下临行之前,尚记药否?” 因为不是长春帮的人,所以列云枫本来只想旁观而已,需要帮忙的时候,才出手相助,人家怎么谈洽,也是人家长春帮和这些人的事情,他是玄天宗的弟子,不方便掺和进去,可是听这个姓田的人如此大言不惭,而且语言荒谬,实在有些忍不住了,而且他发现哥哥和卫离互相暗示,卫离不慌不忙,秦谦也四平八稳,大约其中另有文章,所以才出口嘲笑。 田先生看列云枫满面灿烂的笑容,说话的声音,清朗温煦,却不懂列云枫在说什么,可是眼下情形,如果相询,岂不丢人,不过听他最后说的意思,好像是在问他什么问题,他不知道怎么回答,于是轻轻点头。 澹台梦本来就笑吟吟地看着列云枫说话,然后田先生频频点头,忍不住娇笑道:“吃过药还会如此糊涂颠倒,看来已经病入膏肓了。” 澹台梦这话的意思,田先生听懂了一般,还有她揶揄鄙弃的神情,更让田先生恼火:“你们,你们太恶劣了,伤害了我的骄傲,我要和你为荣誉而战。”他说着话,一指列云枫:“我要和你决斗!” 一看这个人真的急了,虽然戴着斗笠,可是浑身杀气腾腾,卫离话题一转:“田先生,事有缓急,决斗也不在一时,这真要是打上了,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我这船货交付何人?” 卫离的话,说得自然之极,好像这一斗上,这个姓田的就必死无疑,这个田先生本来有忌讳,认为和女人说话,会带来晦气,现在这个女人有咒他失败,更是怒发冲冠,不过卫离的话也提醒了他,个人荣誉虽然重要,也不能耽搁了正经事情,于是手一挥:“验货!” 他是在招呼他船上的手下,那些人都应声弯腰,然后就要搭舢板过来。 卫离道:“等等,道上的规矩,各位不懂吗?一手交钱,一手交货,钱我没有看到,怎么能让你们先验货?”田先生哼了一声:“他们不是给了一半儿了吗?” 卫离淡淡地:“如果我看不到另一半儿的钱,就会把另一半儿的货给毁了!” 田先生还没有说话,他左边的那个人喝道:“你敢?” 卫离笑道:“如果阁下怀疑我没有这个胆量,不妨一试。” 田先生右边的那个人忽然嘿嘿冷笑道:“贺桑,你可以轻视女人的能力,却不能轻视女人的胆量,有句话,说得很好,最毒妇人心,女人急了,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不过,你,你有什么能力在顷刻之间就把我们的货毁了?如果你毁了我们的货,怎么向你们的慕容庄主交代?” 第159章 卫离斜了他一眼:“阁下果然是听三不听四,不过是一句俗语,也会听颠倒了,那句话应该是,你可以轻视一个女人的胆量,但是不要轻视她的能力,这个东西八成你们也不认识吧?”她说着话,从随身的皮囊里边拿出一个佛手瓜形状的东西,黑乎乎的,近处看去,好像是铁铸的,分量好像不轻。 这三个人显然不识得这个是什么东西,互相看了看,那个姓贺的冷笑道:“女人出头露面,根本没有真本事,全仗着取巧才能自保,你这个不过是一枚很丑陋的暗器,和你一样丑陋的暗器。” 卫离呵呵一笑:“暗器?这个叫做燧人胆,我在船舱底下,摆着货物的地方,放了很多这样的东西,只要我一声令下,你们要接的那些货物,就会灰飞烟灭。”她说着话,轻轻地拧开那个东西瓜蒂状的一个疙瘩,从里边抽出一段引线,然后打开火折子,点着了引线:“这个不是暗器,是明器。” 她说着话,把那个东西往水里头一扔,只见一溜儿地水泡沉下去,然后嘭地一声,十分沉闷的巨响,东西坠入的地方顷刻间翻腾起四五丈高的水柱,迸得两条船上,都是水。 更奇怪的是,在涌起的水柱落下后,过了一会儿,当水面平静下来后,离着他们两条船不太远的地方,江面上居然漂浮着很多花瓣,这个季节,草木凋零,怎么会有花瓣浮在江上? 三个带着斗笠的人情不自禁地抬起头,看着冲天的水柱,露出他们光洁肥硕的下巴,还有嘴唇上边都齐齐整整地留着一个黑斑,都是圆圆地一小团贴在那里,然后又低下头,看着水面上边飘动的花瓣,有些发呆。 这边的人都看得真真,列云枫低声对澹台梦笑道:“我想起一句应景的诗来,你听不听?” 澹台梦未语先笑:“你要说就说,卖什么关子,多半也不是什么好话。”她也看到那三个人嘴唇上边的黑团团,好像是胡须,不过胡须也没有那样留着的,实在滑稽好笑。 列云枫笑道:“你别管好话歹话,只听着像也不像,”他停了一下,眼光溜了一下是三个人拄着的长刀:“手持哭丧棒,唇点明月砂。” 澹台梦倒是没有笑,眼光流转:“像虽然像,意思却没有说透,不如各添两个字,”她说到这里,忍俊着笑意:“乞货手持哭丧棒,效颦唇点明月砂,是否更好些?” 列云枫摇头:“前一句还好,他们这幅行头,倒像是个无赖的乞儿,后一句不太通,效颦,他们所效者何?”本来三个人被卫离扔在水中的东西镇住了,他们真的不知道卫离丢下去的那个是什么暗器,居然有如此威力,如果要是几百颗联在一起,还不得把他们的骨头都炸飞了?所以方才的自大傲气都缩了下来,现在又听列云枫和澹台梦谈笑,半文半白,听得似懂非懂,可是那个神态语气,分明是在嘲笑自己。 知道列云枫是故意这样说,于是澹台梦微微点头,叹了一声:“与圣者言,知仁德礼仪,与愚者言,玷粗鄙戾气,枫儿,你才和他们这些剑之圣者说了几句话,竟然不开窍了,女蓄发,男留须,他们所效者当然是中原男子了。” 魅火教。 澹台梦一提到中原男子,印无忧立刻想起了魅火教,这些人尽管穿得和乞丐一样,可是武功架势,还有动作气势,都和魅火教如出一辙。 印无忧对魅火教讨厌之极:“哦,明月砂是什么?” 他本来是不喜欢列云枫嘲笑戏弄别人,不过今日要奚落这些倭国之寇,他居然没有感到什么不妥,因为他不知道明月砂是什么,估计从列云枫嘴里出来的固定不是什么好话,大约那几个倭国人也听不懂,所以他才故意问了一句,就是要列云枫解释给那几个人倭国人听,不然骂了人,对方不懂,岂不是白骂了? 列云枫笑道:“明月砂就是兔子粪。” 印无忧忽然笑出来,想想这三个人嘴唇上边那个圆圆团团的东西,好真像是兔子粪压扁了贴在哪里。 三个戴着斗笠的人听了,立刻哇啦哇啦地叫唤起来,他们是气急了,所以一时忘形,说起来本国的语言,他们三个一叫唤,船上的人也叫唤起来,不过两伙人叫喊的动静不太相同,他们三个是气的,那些人好像是着急了,结果他们三个去打那些手下,那些手下叽里咕噜地解释着,一边解释一边点头哈腰。 秦谦一笑:“这个可难住我了,这些人在说些什么?” 卫离微微冷笑:“那三个人说,他们这船货宁可不要了,大不了向他们的主子谢罪,再弄一船更好的货来,他们要和我们拼命,告诉手下趁乱用袖箭射死我,那些仆从告诉他们,船漏了。” 卫离说得淡淡地,可是列云枫、澹台梦和印无忧都倍感意外,卫离居然听得懂这些倭人在说什么。 秦谦笑道:“船漏了?小离,你派人把他们的船底儿凿漏了?” 卫离点点头,笑了笑。 澹台梦拉着卫离的衣袖,笑道:“卫姐姐胆识过人,这个有趣,我就喜欢痛打落水狗。” 列云枫道:“倭人善水,船虽然漏了,他们会顺水逃遁。” 卫离嗯了一声:“我知道,所以我已经派人在这方圆百里都撒下渔网,这里有一个算一个,就是条泥鳅也跑不出去。” 原来她一直等着手下没有坐船前来,而是潜入水中撒网。方才她那颗燧人胆炸开后,就是告诉长春帮弟子他们具体的位置,然后那些潜在水中的人聚过来,并散出花瓣,这是一切准备就绪的暗号。 列云枫心中一动,他已然隐隐猜到卫离究竟是什么人了,卫离也注意到他的神情,笑道:“枫儿,那个被你伤害了骄傲的人,姐姐给你留着。” 列云枫道:“我要他干什么?” 澹台梦眼波一闪,笑吟吟地:“好事成双,既然你已经伤害了他的骄傲,不妨再伤害他一次,让他到下辈子都忘不了。” 说话间,那边的船开始下沉,船上的人都霹雳噗隆地往水下跳,唯有那个贺先生,长刀一举,口里乌拉乌拉地喊了一句,然后跳到这边船上,冲着列云枫就是一刀。 列云枫也没有躲闪,运气凝力,一拳打出去,他这完全是条件反射,根本想都没有想,因为寒气逼来,他有些身不由己地就跃起冲去,好像体内有东西蠢蠢欲动,自己无法控制。 田先生的刀刚刚劈下,离列云枫的头顶还有一尺的时候,列云枫的拳头已经打到他的胸口,只听得沉闷地一声,哎呀~~ 田先生好像泄了气的皮球,双腿一软,就跌倒在地,头上的斗笠也摔倒了,露出一张油光锃亮的脸,杂乱如草的眉毛,鼻子和嘴里仍然在冒着血,一双死鱼样的眼睛努努着,打死不信的望着列云枫,嘴里还喃喃自语:“不可能,这个绝对不可能,不可能……” 他自言自语着,身体抽搐着,心口剧烈的疼痛,让他呲牙咧嘴,强忍着不发出呻吟。 居然一拳就打到了这个戴着斗笠的倭国剑者,大家都不免有些吃惊,尤其是秦谦,自己的弟弟武功如何他能不了解吗,小时候他还教过列云枫练武呢,凭着列云枫的内力修为,绝对不会如此霸道。 烈焰真气,列云枫心里恍惚一下,卢妃仙子在自己身上输入的烈焰真气果然厉害,只是不知道这个烈焰真气一旦动用了,是否会像泠舟魅影说得那样,有七日之祸? 虽然原本的计划被洛怡菲和卓小妖搅得乱七八糟,不过卫离的脸上却没有一丝一毫的体现,反而轻松自若,好像这次是筹划已久,可是这个不是卫离想要的结果。 世间的事,纷繁难料,如果自己想要的结果已经化为虚有,哀痛怨怼都徒劳无功,还不如转换目标,免得所有努力付之一炬,百川归海,只要前行,走哪条路都会到达终点。 卫离打了个唿哨,从水中冒出几十个人来,各自兜着渔网,往这边游来,那渔网上边,等待着很多倒刺银钩,那艘船上的人都被挂在网上,皮翻肉卷,浑身是血,倒刺银钩是越挣扎越深,自己根本拔不出来,而且在水里,还不能叫喊,一喊的话,冰冷的江水就灌进口中。 船舱里边的洛怡菲冷笑不止:“看见没有,这个卫离真的够狡猾,千方百计就是拖着,不让我们看这船里的货,她的用心,简直是司马昭之心。” 卓小妖嘻嘻地笑道:“相公,众人皆醉你何独醒,真要触了人家的眉头,小心人家杀人灭口。” 秦思思佯作听不到,看着船头,沉吟不语,脸色青寒。 红线遥遥牵牛女 午后,多云。 澄澈的天空,流云眷眷,这座旧日的王宅里边,人们忙忙碌碌,不过都井然有序,听不到争执吵骂的声音,也看不到有谁闲在哪里,都各自忙着自己手边的事情。 红灯,彩绸,将这座传言里鬼气森森的王府旧宅子,打扮得喜气洋洋。 院子里边,种了很多树木花草,不过这个时节了,花木枯黄,藤萝颓萎,只有那几棵高大的松柏尚自葱茏,这几棵树粗能合抱,应该也经历了百年的岁月,松柏之属,虽然常青多寿,却是阴气之木,一边只用于坟茔陵寝,或者庙宇道观,这个院子本来是王府里的佛堂,正殿里边供着鎏金的观音像,此时三道朱红大门都开着,阳光透射下来,那些如意方胜连环锁形的窗格子,在佛堂黑色水纹石的地面上边,印出好多美丽的剪影。 第160章 那些透着亮色的黑色水纹石,经历了百年的打磨,越发光亮如镜,影透着梁柱上姿态各异的彩绘飞天,高大的莲台,泥塑鎏金的观音宝相庄严,五彩经幢,金色拜垫,前边的供案上,木鱼石磬,数珠鲜花,佛香海灯,莲花状的描金供盘,里边放着干果素糕,大悲碗中供着清水。 这佛堂是三明四暗的七间房,中间三开间的正殿,左右各有两间,在外边看不出隔开的痕迹,在佛堂左右墙壁的后角,都有一个角门,这角门开得极为巧妙,因为墙上画有彩绘,画得都是佛经里边的故事,这个角门也做为壁画的部分画了进去,而且门和门框严丝合缝,和壁画浑然一体。 两旁的暗室本是禅室,当年王府旧宅曾有供养的僧人于此修行诵经,祈福消业。 自从这个宅子被卫离买下了以后,卫离将这两个地方给为静室和刑堂。 静室用于帮中弟子思过禁闭之处,刑堂是刑讯审问之所,这样的安排,有人让人匪夷所思。 现在卫离带着人在刑堂问供,被带进去是那两个带着斗笠的倭人,另一个姓田的被列云枫打了一拳后,已然站不起来了,被抬到后院里关押。 开始的时候,那两个倭人还呜哩哇啦地嚷了一阵,然后就没有什么大的动静了,偶尔传来卫离含笑的低语,继而就是水一样的沉寂。 来自刑堂的静寂,总是让人感到有些抑郁,一般刑讯之处,都会充斥着皮肉焦灼的血腥味儿,还有熬刑人惨烈的哀嚎,虽然这样的情形让人揪心恍然,但是如此的静,显得有些诡异。 列云枫、澹台梦和印无忧在另外一边的静室里边喝茶,他们两个是陪着印无忧来的,因为印无忧曾经收人财帛,杀了长春帮的前任帮主扈四海,卫离也曾经和澹台玄说过,这笔帐没有了,印无忧不愿意让师父牵扯到这件旧事之中,所以要找卫离做过了断。 可是他的一举一动,哪里能逃得开列云枫和澹台梦的眼睛,他说又说不过他们,又不能伸手,只好任由他们也跟着来,其实印无忧也明白,小枫和沧海都是出于关心,等他们赶到这里,正巧卫离进了刑堂,秦谦居然都没有跟进去,他们也不好进去,正好秦谦在佛堂里边,看他们三个也来了,就带他们在静室稍候,大家说了几句话,秦谦就被人叫走了。 相较于明间的佛堂,暗间里边的光线不免幽暗,袅袅的茶雾,飘渺如烟,屋子里边,只有半截青石板砌成的洞炕,上边是稻草,没有铺盖,炕上边有一个矮脚桌子,茶具都是现从外边端进来的,屋子里边有一股阴冷霉湿之气。 炕上都是干燥的稻草,青石板也冰凉僵硬,有长春帮的弟子搬来几把椅子,三个人坐在椅子上,投过窗棂,可以看到庭院中栽植的树木。除了前人种下的松柏,还有桑榆杨柳,都长到屋檐那里。 澹台梦端着茶杯,看着外边枝干瑟瑟的树木,又看看列云枫,发觉列云枫的眼光有些迷朔,于是轻笑道:“前兰后桂庭牡丹,迎门竹梅耐岁寒。影壁墙上爬山虎,金银菊花门窗前。风水之说,如同鬼神之论,传了千百年,信之者众,迷者更甚,虽然不足取信,可是卫姐姐也太不忌讳了。” 列云枫的眼,微微有些发红,好像没有睡好的样子,其实他体内莫名地涌上一丝丝火烧火燎地燥热,好像筋脉里边有一条火线被点燃,而且烧得断断续续,这样看来,泠舟魅影没有骗他,此时烈焰真气以动,七日之内,如果内功深厚之人为他输导真气,就会武功尽失,形同废人。 现在身边称得上武功深厚者,只有师父澹台玄了,再算算日期,玄天宗的百年庆典近在眼前,如果澹台玄为自己运功疗伤,内力就会大打折扣,看来会有很多人要在玄天宗的百年庆典上,粉墨登场,卢妃仙子这样做,无非是要迫使澹台玄为自己疗伤,这一招果然阴狠,只要师父知道这个情况,就是再危险也会救自己,那岂不是中了卢妃仙子的圈套? 所以这件事情,不但不能让师父澹台玄知道,就是澹台梦和印无忧,也不能让他们知道,大不了自己被废掉武功。 人生于世,谁能兼美?权衡利弊,取舍必然。 掩饰住自己内心的情绪,列云枫笑道:“前不栽桑,后不植柳,院中不栽鬼拍手,话是如此说,可就是不种这些东西,也挡不住牛头马面,黑白无常。” 这鬼拍手指的是杨树,民间又叫杨树为呱哒手,民间认为,桑字同丧,柳字同溜,若是前门种桑后门载柳,就是前门寿夭治丧,后门福断溜财,皆是不吉之兆。 他的笑容,依然温暖,融入阳光之中的亮色,澹台梦眉尖微蹙,感觉他虽然也是在谈笑,不过情形真的不对,原来还以为是自己多虑,现在看了,绝非如此。 经历了种种磨难后,他和自己已经熟悉相契到如此地步,如果还有刻意隐瞒,那么一定是件要紧的大事。列云枫居然连她都要隐瞒,澹台梦心中有些忐忑不安,但是列云枫既然不肯说,她就不能直截了当地问。 印无忧忽然道:“小枫,卫离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印无忧会忽然开口,列云枫和澹台梦都不觉意外,其实印无忧受雇于人,杀死扈四海这件事儿,尽管他们也知道这个事儿终是一个棘手的麻烦,但谁都没有和印无忧提过,也没有追问过到底谁是幕后的指使。现在印无忧主动提出疑问,他应该是有话要说。 澹台梦问道:“应该有人告诉过你,卫姐姐是什么样的人,是吗?” 印无忧看着她,忽然叹了一口气:“沧海,你连这个也猜得到?” 他的叹息未免空落,澹台梦总是猜得到他想说什么,想来自己的那些心事她也一定了解,不过现在,印无忧对澹台梦已经不是单纯的喜欢,知道了她情系何人之后,他就把所有的感觉都压在心地,任其湮灭,现在对澹台梦,还多了一份敬重和感激。 澹台梦一笑:“我又不是神仙,什么无所不知,我只是了解你,如果你知道自己要杀的是一个好人,就是倾国之富也不能让你动心。” 一丝暖意涌上眼睛,印无忧点点头:“有人告诉我,卫离是个来历不明,神秘莫测的人,她虽然是老帮主的弟子,却没有随侍在扈四海的左右,扈四海被杀后,她才赶回来奔丧,并且快刀斩乱麻,登上了帮主之位。那个人告诉我,卫离挟持了扈四海的女儿扈香尘,才让长春帮的一些长老听命于她,那个人让我杀了扈四海,好麻痹卫离,让她原形毕露。” 印无忧说话的声音很低,他心中的打算是要按照江湖规矩,和卫离决斗,生死有命,不过他担心自己会有意外,所以才把心里掩藏很久的话说出来。 这样做违背了一个杀手的原则,尽管他现在已经不是杀手,以后也不可能去当杀手,但是杀死扈四海这件事情,毕竟发生在他尚是杀手的时候,大丈夫敢作敢当,用不着推诿耍赖。 话说到这儿,印无忧就闭口不谈了,他不能说出那个出钱买凶的人究竟是谁。 列云枫一边听一边思索,按照这个买凶人的意图,杀死扈四海,固然可以空出帮主之位,如果卫离是蓄谋已久,自然会迫不及待地登上帮主之位,暴露人前。 不过有一点让列云枫想得更多,如果那个幕后指使之人是为了揪出所谓的内奸,他的目的不外乎两种,一是忠于长春帮,不过这种的可能性不太大,如果这个人是忠于长春帮,他就没有理由雇用印无忧杀死扈四海,那么另一种可能就是自己要取而代之,杀死扈四海是第一步,除掉卫离是第二步,如果要把文章做得好,最好的法子就是打着为老帮主报仇的旗号,那么这个人为什么没有直接嫁祸给卫离呢?既然卫离疑点重重,嫁祸给她应该是最直截了当的法子。 手上那盏茶已经慢慢凉了,澹台梦若有所思,三个人都静下来,谁也不说话。 啊~~ 忽然间的一声凄厉的哀嚎,那个声音应该是憋了很久,带着深深的恐惧,还有难以抑制的痛苦,然后听到有人呜里哇啦地说个不停。 在这个人歇斯底里的叫喊里边,还有另一个人的哭声。 很明显是个男人的哭声,因为男人的哭泣和女人不同,女人大部分会抽抽噎噎,呜呜咽咽,可是男人的哭声更像是无奈的狂笑,敞开喉咙宣泄,听着更让人揪心难受。 也就是持续了半盏茶的功夫,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了,最后又没有了声息,然后听到卫离轻笑了一声:“好了,死了死了,一死百了,做了异乡之鬼,也怪可怜的,不过为了他们浪费我们的棺材,也太暴殄天物了,烧把柴火,把他们的尸骨焚化了,再丢到海里去,如果他们的水性好的话,还可以游回故国。” 听到长春帮的弟子一起应声,然后窸窸窣窣的声音,从窗子里边看到有人抬着两个门板,那两个倭人被绑在门板之上,身上也没有什么受刑的痕迹,不过两个人的眼睛都瞪得大大的,没有光彩的眼神里边,还留着生前恐惧的影子。 他们三个人起身出来,只见卫离负手而立,仰头看着莲座上边宝相庄严的观音像。听到他们走出来,也没有动,只是淡淡地说:“人在做,天在看,不知道我们举头三尺的神明在也不在。” 淡淡的怅然,淡淡的无奈,此时的卫离,更让人迷惑不解,到底她心里在想什么。 第161章 印无忧道:“扈帮主是我杀的,这笔帐,我来和你算!” 卫离哦了一声,仍旧看着观音像,过了一会儿才道:“印公子怎么说,是不打算告诉我,到底是谁雇你杀人了?” 印无忧点点头,也不说话,因为实在是无话可说,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手就按在剑柄上,准备随时出击。 从供案上捻起一枝香来,卫离神色如常,在海灯上把香点燃,拜了一拜,插在香炉上,静静地道:“方才我把他们绑在门板上无法动弹,在他们的手臂下边放了只杀猪时接血用的木桶,木桶里边还盛着少半桶猪血,然蒙住了他们的眼睛,在他们的手臂上边割了一刀,血就滴答滴答地流入木桶里边去了,等到他们的伤口要凝结的时候,又用刀背在伤口旁边划了一下,屋子里边还有两个铜壶更漏,他们看不见,只能闻到木桶里边血腥的味道,还有铜壶更漏的滴水声,到了最后,终于熬不住,说出了心里的秘密,也胆裂气竭而死。” 她说得很平静,好像将故事一样,如水的平静里边,是杀人于无形的血腥。 无端地说起这些,卫离想要告诉大家什么? 印无忧觉得这是在示威,在和他进行心理的较量,可是他不喜欢这样,打就打,杀就杀,要做什么,就干干脆脆,用不着拐弯抹角。 仓啷一声,长剑出鞘。 印无忧剑光一动:“卫帮主,请吧。” 雪一样的剑光,映着卫离的眼眸,卫离没有动:“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很多事情,铸成方知是错,悔日很不当初,剑再利,杀人仍须加以人手,揪元凶,寻人生于折剑,如果印少侠不愿意说出幕后之人,卫某也自有办法找出这个人来。” 剑,挽了一个雪亮的剑花,印无忧冲口道:“卫帮主不用枉费心机了,你永远都猜不到那个买凶杀人的人会是谁!” 卫离一笑:“我为什么要猜,想永绝后患其实很简单,宁枉勿纵,只要我怀疑的人统统杀掉,那个幕后致使之人也就难逃升天了。” 印无忧哼了一声:“卫帮主果然是好手段,来吧。” 今日一行,他见识到卫离的胆识、气魄和手段,她能这么说,就一定敢这么做,所以信以为真。 看到印无忧如此认真的神色,卫离摇头:“卫某就是心狠手辣之辈,也是言而有信之人,我和令师已经约下话头,这笔帐就是要算,也轮不到印公子你来约斗,这是我和令师之间的事情。”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印无忧就怕这件事情牵涉到了澹台玄,一急之下,举剑就要刺去。 列云枫站在一旁,看到印无忧准备出手,忙一把截住他的出势,似笑非笑地看着印无忧,卫离的话已经说得很明白,她要和澹台玄算这笔帐,事情是印无忧做的,杀人偿命,如果卫离想要印无忧的命,就不会去找澹台玄,换句话说,她找澹台玄商量,自然是要把这件事情折中解决,而不是要一命偿一命。 其实列云枫一直也没有着急,他陪着过来,是担心印无忧莽撞行事,因为哥哥秦谦知道印无忧是自己情同兄弟的朋友,也知道印无忧杀了扈四海这件事情,他和卫离交情莫逆,自然会从中斡旋。 列云枫相信哥哥的能力,更相信哥哥的眼力,可以被哥哥视为知己朋友的人,一定不是一个庸碌狭隘之人,卫离一定不会让秦谦为难。 澹台梦也听出卫离的言外之意,笑道:“卫姐姐果然不愧是一帮之主,行为做事,迥然不同,逝者已矣,生者可追,而且冤家宜解不宜结,有什麽事情,只要肯谈,没有什么谈不拢……” 不。 印无忧断然道:“人是我杀的,用不着攀扯到别人,卫帮主,难道你怕了?” 这样的情况下,还如此坚持,印无忧自然有他自己的想法,凭着直觉,卫离这个人城府太深,从离别谷长大,人性之凶残卑劣,他也见过一些,但是卫离和他见过的类型都不一样,所以他更觉得这个人扑朔迷离,如果她找上师父,还不一定会有什么阴谋诡计呢。 卫离笑起来:“怕?就算卫某怕了吧,明天就是黄道吉日,这里要举办一场婚礼,印少侠总不会让新婚大喜染上血污吧?来的都是客,好歹也先喝一杯喜酒。” 喜事? 到底是谁的喜事,能让长春帮的帮主卫离肯如此帮忙? 一波三折花烛日 玉钏珠钗明月铛,菱花顾影媚人妆。春宵苦短红日透,堕髻娇羞新嫁娘。 新娘,应该是女人一生中最美丽的时候。 无论尊卑,不分贵贱,在凤冠霞帔的映衬下,那些别却香闺,初为嫁娘的女子,都在一颦一笑间,流露出含苞欲放的娇媚。 屋子里边,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聘礼,小些的物件都是用红绸子衬底的红色漆盘托着,那些箱柜衣笼和大些的东西,也用红绸子系着大朵的牡丹花,象征了富贵吉祥。 所有的东西,尽管都不是名贵之物,却显得极其与众不同。 在最显眼的位置,放着两只樟木箱笼,里边堆码着满满的两箱子书,这些书卷颜色泛黄,有的还有残损后修补的痕迹,年代应该非常久远。 一只鎏金的卷叶海棠盘子里边,金丝红绒衬底,上边是一套新娘的吉服,珍珠、金珠镶嵌的喜冠,上边还有掐丝金线攒成的花叶,和银丝碎玉串成的流苏,那些珍珠之类的饰物并不是特别名贵的那种,但是无论成色和样式,都独具匠心,别有风韵,不是市面上边可以买到的那种,应该是特别定做而成,看这喜冠上边的功夫,也不是十天半月可以完成。 吉服的料子考究而华美,上边的图案栩栩如生,彩色的丝线中掺了金线,在阳光下流光溢彩,恍若仙衣。 妆台前,是一面新磨的菱花镜子,水样的镜面,光亮照人。 妆台上边,放着牙梳竹箅,绞脸的细线,蛋清,香夷等物,还有两个嵌着玳瑁的描金首饰盒,此时打开着,里边放着珠串钗环,还有胭脂水粉。 秦思思坐在镜子前边调和着胭脂青黛,调了两下,又去首饰盒里边选拣首饰,选好了又不满意,放了回去又拿出来,妆台本来不算小,可是首饰摊了一桌子,显得有些凌乱。 栾汨罗站在那两箱古书的旁边,翻翻拣拣,拿起那本,又不舍得这本,每一本书都爱不释手,欣喜之色,溢于言表,其他那些东西,却没有仔细去看。 今天,是她出嫁的日子,可是栾汨罗也没有觉得特别的兴奋或者慌乱,和小时候玩过家家时的拜花堂一样,一切都是水到渠成一样的自然,没有波澜,没有意外。 这一天,不过就是她生命中的一天而已。她没有刻意地盼望过,因为朝夕相处了这么多年,她和秦谦,淡如静水流云,有些亲人一样的了解和信任,所以她觉得这些行事,不过是做给外人看看。 静,栾汨罗喜欢云淡风清的静,如果不是秦思思一直地催促,她觉得这个婚礼本来就可有可无。 如果有情,时空地域、国仇家恨都不是阻隔,如果无情,八乘花轿、凤冠霞帔又能维系住什么? 所以方才聘礼抬过来的时候,栾汨罗有些微微的惊讶,她没有想过秦谦会准备如此精心,而且每一件东西,都非常和她的心意,虽然她对这些本无所谓,可是看到这些东西,她忽然有了很微妙的感觉,每一个要成为嫁娘的女子都会有的感觉。 淡淡的惆怅,淡淡的喜悦,有些腼腆羞涩,又有些怅然若失。 不过这样的感觉才刚刚涌上心头,这两箱子书一下子就吸引了她。 所有的礼物里边,这两箱书,对于她来说,简直是稀世奇珍,远胜过百万财帛。 这些书籍,都是前人留下的医术著作,有的精于药石,有的专究针灸,有的独述疑难杂症,有一些只在前人的典籍介绍中看过名字,真本却湮灭于民间,无缘一见,所以这些书籍,现在好多都已经是孤本,只怕有银子也没处去买。 所有的东西,都是秦谦亲自备下,居然一直瞒着她,书卷里边还有陈腐的气息,可是这是她受到的最珍贵的东西,也不知道秦谦偷偷地攒了多久,花费了多少银子。 靠着箱笼,手中翻着书卷,栾汨罗小心翼翼,生怕弄破了书页,一丝笑意就湾在眼角。 啪嗒。 声音很轻微,栾汨罗太过专注了,吓了一跳,抬头看去,却是秦思思调和胭脂时,把牙梳碰掉了地上,她才回过神来,粉腮微红,今天是她出嫁的日子,却让秦思思在那里为她忙活,道理上边是在说不过去。 人呢? 栾汨罗忽然想起这屋子里边原来还有好几个伶伶俐俐的丫头,是卫离特别找来帮忙的,她只顾着翻看那些书,连那些丫头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秦思思捡起牙梳,笑道:“傻丫头,今天你出嫁了,怎么跟没事儿人儿似的,那些书已经是你的宝贝了,以后日子长着呢,有多少看不完的?过来,过来,该上妆了。” 栾汨罗微微垂下眼光:“师父,怎么好意思劳动您老人家,而且也没有这个道理,您去前边休息吧,有那几个丫头帮忙就好了。” 秦思思笑道:“哦,阿罗,还叫师父呢,是不是该改口了,你知道我性子急,在那边等会等得火上房,而且那几个毛丫头懂得什么,我自己的媳妇,我要自己来打扮。” 第162章 两抹晕红,桃花一样在栾汨罗的腮上绽放,她声音很低:“师父,你要不放心那几个丫头,我自己来吧。”她说着走过去,秦思思一把将她按坐下来,就要打开栾汨罗的头发给她梳头,栾汨罗哪里肯,挣了几挣,还是挣不过秦思思。 秦思思道:“汨罗,你自小跟着我,虽然是我订下的媳妇,可是我心里可把你当成女儿一样,今天我是又娶媳妇,又嫁女儿,我们从前是一家人,以后更是一家人,你别扭什么?” 听到秦思思如此说,栾汨罗倒是释然起来,原先的羞涩也荡然无存,想起幼年间,自己奔波流浪,亡命天涯,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如果没有遇到秦思思,恐怕自己早就变成路边的饿殍,豺狼野狗的美餐了。 秦思思带大了她,传授她武功和医术,真的像疼女儿那样心疼自己,别看秦思思脾气暴烈,对秦谦和列云枫常常会斥骂责打,可是对自己,就像换了一个人一样,从小到大,吃的穿的都偏着她,别说挨打,秦思思连骂都没有骂过自己,秦谦小时候还和她玩笑着说,她才是娘的亲生女儿,自己是外边捡来的。 等到长大一些,秦思思还把自己许给秦谦,希望一家人长长久久,团团圆圆,其实在开始的时候,栾汨罗答应这门婚事,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为秦思思,她那个时候,年纪尚小,哪里懂得情仇恨爱,只是很单纯地不愿意和秦思思分开,而且秦谦和她从小玩到她,她也不愿意和秦谦分开。 秦思思轻轻地拍了一下栾汨罗,有些得意地笑道:“怎么样,师父我的眼光没有错吧?秦谦这个小兔崽子,平时正八经儿地,还真看不出来也知道哄人,我都不知道这小子什么时候为你准备下怎么多东西。” 栾汨罗微微一笑,又感觉有些不好意思,毕竟从而以后,师父变成了婆婆,她低头不语,心里的感觉有欣喜有甜蜜。 秦思思一边给栾汨罗梳着头,一边笑道:“高兴了就笑出来,本来就是应该高兴,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女人啊,嫁的人有没有权势、地位、容貌,都不是特别重要,最重要的就是他永远把你放在心上,等到你鸠皮鹤发的时候,看着你,还像看一个花容月貌的小姑娘,这才是女人最大的幸福。” 她说着话,自己先笑了起来,一直以来的担心,也慢慢散去,如果秦谦不是真的把栾汨罗放在心上,绝对不会悄悄地筹备这些东西,这每一件物品,都是精心挑选,有好多都是特意订做,不但让栾汨罗感到意外和惊喜,秦思思更加心花怒放。 易得无价宝,难觅有情郎。 栾汨罗不知道为什么会忽然想到这句话,然后看着菱花镜子里边的自己,明眸如水,玉腮似霞,乌真真的头发,已然在脑后卷起,额前的刘海儿,也都梳了上去,等梳好了头,就要绞脸裁鬓。 轻轻的叩门声,有个丫头进来福了一福,然后拿着一张信笺递给了秦思思,秦思思展开一看,微微迟疑一下,被她赶到门外的那几个丫头马上进来,传信的那个笑道:“秦夫人,这里就交给我们几个吧,卫帮主传下来的话,今儿是秦少侠和栾姑娘的大喜日子,谁敢不尽心尽力啊,我们大家还等着讨杯喜酒喝呢。” 栾汨罗看秦思思的神色有些奇怪,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忙道:“师父,有事吗?” 她这么一问,秦思思的神色更加奇怪了,她没有回答栾汨罗,问那个丫头:“玄天宗的那些人在前厅吗?” 那个丫头道:“澹台先生昨天晚上回来后,就一直都在那里,方才林少侠他们几个也赶回来了,又带回来几个小姑娘,那几个姑娘好像生病了,卫帮主已经安排她们住在西跨院了。” 一听有人患病,栾汨罗马上道:“她们生得什么病?会不会很严重?麻烦姑娘领下路,我过去看看。” 那个丫头笑道:“栾姑娘今天是新娘子,哪里也不许去,澹台先生已经看过了,应该不妨事,已经有人去煎药了。” 秦思思也无暇多想,大约是林瑜他们路见不平救了几个姑娘而已,她现在有些慌乱,又不好当着栾汨罗表现出来,问道:“那个卓小妖和洛怡菲呢?” 那两个人被弄到这里以后,就一刻也没有消停过,尤其是洛怡菲,一副打死不服气的样子,那船货被卸下来,全都抬进了后边的库房,然后上了锁,卫离传话,要人严密看守,不许任何人擅自入库。 大家虽然好奇那船货究竟是什么,但是既不是托货的客商,又不是接货的人,又没有证据证明这些货物会危害天下武林,自然都无权要求检验,秦思思看洛怡菲言之凿凿,就是从这船货上认定了卫离是个奸邪小人,所以她对这批货特别感兴趣,一心想看个究竟,只是没想到卫离居然在这里举办秦谦和栾汨罗的婚事。 这场婚事操备已久了,而且栾汨罗也在长春帮的图苏分舵住了一段时日,上次在灵堂之上救下了叶眉儿以后,就赶到了这里,不过寒汐露没有住下,她去找自己的儿子雪,叶眉儿伤得不轻,栾汨罗就留下来为她诊治。 然后秦谦又带回来辛莲,辛莲身上也是伤痕累累,当时同来的还有慕容孤,但是卫离没有让慕容孤住在这里,直接就将他另外安排了一处隐秘的山居,可是慕容孤住了两三日以后,就悄悄地溜走了。 叶眉儿和辛莲都住在后边的园子里边,栾汨罗也陪着住在哪儿,为她们煎药换药,为了让她们安心静养,卫离下令后园为禁地,连长春帮的弟子都不许踏入后园一步,所有的东西都是卫离或者秦谦亲自送去,所以连宅子里边的弟子,也不知道后园里边住了什么人。 所以秦思思还没有行动的时候,秦谦和卫离带着她来到后园,见到了栾汨罗,秦思思才知道栾汨罗在这里住了好多时日了,而且外边忙忙碌碌准备着的,就是秦谦和栾汨罗的新婚大喜。 儿子徒弟终于要成亲了,秦思思感觉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那船货的事情也暂时放下来,连从望江楼上带回来的洛怡菲和卓小妖都来不及闻讯,就先忙着为他们张罗婚事。 秦思思心里也有数,无论卫离是深藏不露还是阴险毒辣,她都不会笨到在自己的地方动洛怡菲和卓小妖,所以现在她不担心洛怡菲和卓小妖的安全,只是想知道他们在什么地方。 那个丫头笑道:“帮主说过府都是客,那两位虽然行动不便,也被请到前厅去喝喜酒了。” 原来洛怡菲和卓小妖的穴道一直封着,因为嫌洛怡菲太聒噪,秦思思索性连她的哑穴都点了,这个卫离也实在厉害,居然就那么给弄了去,也不知道她打的是什么主意。 秦思思拿着手中的信笺,眼光有些闪烁:“他,他呢?” 那个丫头道:“那位爷还没有去前厅,他说要先见一见秦夫人。” 秦思思沉吟一下,然后对栾汨罗道:“吉时快到了,让这些丫头给你准备吧,我出去一下。” 她说着让那个丫头带路,径直出去。 栾汨罗心里有些忐忑,到底是谁约见师父,为什么师父的神色会那样奇怪?会不会出什么事情?她越想越是不安,轻轻推开给自己插戴钗环的丫头,站起来道:“几个姑娘,到底谁要见秦夫人,他们现在在哪里,麻烦哪位给我带个路。” 几个丫头面面相觑,不知道怎么回答。 这样的神色落在栾汨罗的眼里,栾汨罗更加焦急,她转身就要往门口走,门帘一掀,卫离满面笑容地进来了。 因为住了多日,栾汨罗已经和卫离很熟悉了,对卫离这个名字,她很早就熟悉了,秦谦和她说过,列云枫也和她说过,她心里也曾经想过卫离应该是什么样子。 后来见到了卫离,卫离就是卫离的样子,和她想象中没有什么不同,就是一个豪爽坚毅又高深莫测的江湖女子,一颦一笑,让栾汨罗感觉又陌生又熟悉。 在心里,栾汨罗从来没有把卫离当成敌人,不过也不是朋友,那种关系微妙又奇异。 尽管栾汨罗听过很多议论,在江湖中,好像很多人都觉得秦谦和卫离出双入对,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甚至列云枫都暗示过她,但是,只要秦谦没有明明白白地告诉她,他已经喜欢上卫离,她就会对任何传言都一笑置之。 包括见到了卫离之后,秦谦和卫离该是如何还是如何,从来没有刻意回避过栾汨罗。 栾汨罗太清楚秦谦的为人,如果人们的传言是真的,秦谦绝对不会和自己否认,他一定会坦然地告诉自己,秦谦那个人,宁折不弯,就是背负上移情别恋的骂名,也绝对不会虚与委蛇地敷衍自己。 她相信秦谦,也相信自己。 还有卫离,和卫离接触越多,这个人给她的感觉反而越是遥远了,和原来刻画在心里的形象越来也是不同,这个女子,光怪陆离得和海市蜃楼一样,看上去活色生香,一伸手却同镜花水月,栾汨罗也说不清楚怎么会有如此的感觉。 她一把抓住卫离:“卫帮主,汨罗的师父……” 卫离笑道:“大嫂放心,在我这里,令师不会有事,否则唯我是问。” 丫头们连忙给卫离行礼,卫离笑着点点头:“吉时快到了,丫头们手脚麻利点儿。” 栾汨罗还是不安:“卫帮主……” 卫离笑吟吟地:“大嫂,今天可是你改口的日子,你叫我小离,我就告诉你,到底谁约见你婆婆。” 第163章 她的口气,带着调侃和玩笑,轻松自在。 栾汨罗稍稍松口气,看卫离的那个神态,秦思思去见的人,应该也是自己熟悉的人,她有些窘然。 卫离笑道:“三日到厨下,洗手做羹汤。不谙公食性, 先遣小姑尝。虽然我这个小姑还不如大嫂你了解秦阿姨的脾性,可是大嫂也不许生疏我。” 栾汨罗笑了笑:“小离,我师父是烈火一样的脾气,这里是你的地方,万一她和人发生冲突,岂不是给你添了麻烦?” 卫离笑道:“说来说去,大嫂还是把我当成外人了,我都不在意,大嫂还介怀什么?天要下雨,秦阿姨要打人,都是我们无能为力的事情,大嫂就安心梳妆打扮吧,(奇.书.网--整.理.提.供)不然我们那个大哥着了急,会自己跑到这里抢新娘的。”她说着,笑了起来。 天要下雨,秦阿姨要打人? 听到这句,栾汨罗也扑哧一笑,知道是谁来了,心就安了下来。 这时丫头们飞快地给栾汨罗梳妆打扮,换了衣裳,戴上了喜冠,卫离一挥手,她们先退了下去。 外边,已经传来了喜庆的锣鼓声。 卫离笑吟吟地看着栾汨罗,然后轻声道:“大嫂,吉时到了,不过有一件要紧的事情,必须告诉大嫂。” 她说着话,弯下腰,伏在栾汨罗的耳边轻声低语,栾汨罗的神情越来越讶异,听到最后,愣愣地坐在那儿,一动不动。 卫离长出了一口气:“大嫂也累了,先休息一下吧。” 栾汨罗眼光慢慢垂下来,伏在妆台上,好像困极,不过片刻,就酣然入梦了。 卫离轻轻一笑,然后走到箱笼的前边,看上边的绸带子系得好好的,根本都没有动过,叹了一口气:“大哥,你真的太了解她了。” 说着话,她打开了箱笼,从里边拿出一套新娘的喜冠吉服,华丽而漂亮,不过市面上可以买到,一般富裕人家嫁女,都会买这种吉服。 外边迎亲的锣鼓已经到了窗前,丫头们嘻嘻哈哈地嬉闹着,和迎亲来的人讨要赏钱。 哗啦一抖,吉服展开,卫离飞快地穿在身上,然后戴上了喜冠,蒙上了盖头,几步就走到了门前,把门轻轻推开,有喜娘立刻过来搀扶,丫头们马上把房门关上。 外边的锣鼓更加热闹喧嚷,卫离在喜娘的搀扶下,上了花轿。 浮光掠影笑浮生 红红火火的场面,来来往往的人,议事厅变成了招待宾客的喜堂。 澹台玄坐在并不显眼的角落,他去忽白寻找了一圈,也没有找到师父谢神通的踪影,就在准备去幻雪宫的时候,忽然收到谢神通的字条,上边潦草凌乱的正是谢神通的字体。 字条上边的话,也写得乱七八糟,大体的意思是告诉澹台玄,他爱哪里去哪里去,不用去找寻自己,自己有一件要紧的大事需要办理。 看着字条上东倒西歪的字迹,这两年谢神通的行事越来越古怪,不但不拘于常理,而且有些离经叛道,荒唐滑稽,和以前的谢神通判若两人,让澹台玄既无可奈何,又无可适从。 等他回到图苏长春帮的分舵后,林瑜、贝小熙和慕容愁他们也回来了,而且还带来了四个姑娘,正是霞露清霜、敬敏小公主、林寒素和蔡若兮。 当时澹台玄的表情,贝小熙都没敢抬头看,因为在路上的时候,林瑜已经说了他很多,埋怨他行事太随性,也太莽撞,同时告诉他,这个娇蛮任性的小姑娘就是当今圣上的嫡生女儿,也就是先逝的恭颐皇后唯一的骨肉,最受皇帝恩宠的敬敏小公主。 贝小熙的嘴当时就吞了个鸡蛋一样张着,一直到了长春帮分舵,既没有说话,也没有把嘴合上,用慕容愁的话说,下巴都耷拉到前心了。 心中再三挣扎以后,贝小熙决定权衡轻重,最终也没有告诉师父,敬敏小公主和她的两个陪读是被他关在山洞里边饿晕的,而且几个姑娘还受了些风寒,需要服几剂药疏风散寒。 虽然澹台玄面沉似水,可是也没有多说什么,贝小熙心里还庆幸呢,其实他尚不知,师父澹台玄也认得这个敬敏小公主,只是这个时候,没有心思和贝小熙算账而已。 因为长春帮分舵的帮主卫离亲自操办了这场喜庆之事,还广发请柬,所以前来拜贺的江湖人物很多,这些人中,虽然不是顶级高手,宗师泰斗,却是武林中名震一方的人物,他们有的和长春帮有生意往来,有的和卫离颇有来往,这些人多半是在绿林中摸爬滚打了很多年,所以说话做事都特别爽直干脆,酒菜还没有上来,熟悉的三五成群凑成一桌子,已经划拳拇战,叫嚷笑闹,煞是热闹。 别人还没有什么太多的感觉,倒是贝小熙已经把方才的担心抛到了九霄云外,看着这些绿林豪客们吵嚷笑闹的情形,他也兴奋起来,要不是师父澹台玄在旁边,他早凑过去和那些人划拳赌酒了。 贝小熙跃跃欲试的样子落到澹台玄的眼中,他心里叹了口气,这孩子让他又生气又好笑,不过这样也好,越是简单越是幸福,众人皆醉我独醒,本来就是残酷的痛苦。如果他这几个徒弟都像贝小熙这样就好了,也少了很多烦恼。有时候,澹台玄也知道贝小熙惹了什么事情,只是没有打算要怎么教训他,这个心直口快,嘻嘻哈哈的孩子,哪里是打一次就长回见识的人? 慕容愁坐在林瑜的身边,唧唧咕咕地和林瑜说话,一副小鸟依人的样子,不过她是冷漠惯了的人,冷不地的柔软下来,连脸上浮动着的笑,都有些僵冷,好像是笑里藏刀的那种冷笑,她的声音虽然很低,可是澹台玄还是听得到,慕容愁和林瑜一再提及霞露清霜,还有另一个慕容姑娘慕容云裳,林瑜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反映,看不出来是高兴还是不耐烦,偶尔哦、嗯地应了一声,澹台玄心里就明白了,瑜儿根本不喜欢慕容愁,生为慕容惊涛的女儿,本来就是一件不幸的事情,他对慕容愁没有什么芥蒂成见,只觉得这个孩子有些可怜,无论她跑到这里是情之所至还是另有目的,澹台玄毒没有打算为难这个姑娘,可惜林瑜对慕容愁没有什么感觉,不然就是有再大的困难,澹台玄也一定会设法成全他们。 世间无物比情浓,世间无物比情苦。 情感的事情,不能勉强,别人看着神仙眷属一样的两个人,究竟彼此之间是否一网情深,恐怕也只有彼此之间心知肚明。 林瑜旁边是印无忧,相较之下,印无忧有些落寞,就静静地坐着,也不说话,也不喝茶,四下里边怎么热闹怎么熙攘,都和他没有一点儿关系。 澹台玄轻轻摇摇头,印无忧和母亲厉娇娆已然相认,这本是一件喜事,不过印无忧的父亲印别离还没有踪影,这孩子一定在担心印别离会困兽犹斗,做下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情来。 还有印无忧终是和澹台梦无缘结成连理,无论印无忧心里多么想得开,在人前显得怎样释然,那不过是种掩饰罢了,澹台玄是过来了,经历了太多的坎坷挫折,一看之下,就一目了然。 人非圣贤,谁能无情无欲?毕竟两个人差点儿就成为夫妻,就是没有伤痛,总该有一份怅然若失。要彻彻底底忘掉这些事情,忘掉心里边那份怅然,要真的需要一段时间。 离别谷,恨别离,那应该是一个断情绝爱的地方,可是从离别谷出来的人,若是陷入感情之中,就会痴于情,贞于人,宁死无悔,至死不渝。 叶知秋如是,寒汐露如是,印无忧也如是。 现在叶知秋和萧念儿还有雪,都被澹台玄安排在玄天祠里边,萧念儿已经是秋之木叶,时日无多,如果不是他那些珍贵药材延续着这口气,还有萧念儿对慕容惊涛刻骨铭心的恨,就是有十条命,也早乌呼哀哉了。如果没有和儿子雪重逢,也许萧念儿还会多活些时日,可是雪居然还活着,而且已然长成玉树临风般的少年。 多说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但是这个天大的惊喜对萧念儿来说,应该更甚于意外的打击,一旦这份惊喜超越了她心中念念不忘的仇恨,这口气松懈下来,就是华佗转世,也无力回天。 人死去,有很多方式,活着,也有很多种选择,有一种最难以承受的,就是生不如死,不但受者日日经受着人间地狱一样的煎熬,就是身边关心她的人,也感同深受,恨不能以身代之,奈何造化虐人,无可奈何。 萧念儿一生凄苦,遭遇惨痛,人生最后的一段日子,有爱人爱子陪伴,相信她会走得坦然。 叶知秋,想到这个交往了一辈子的朋友、兄弟,澹台玄不由得百感交集,他可以放下手中剑,沉埋下一段往事,照顾了萧念儿快二十年,让萧念儿感受到他的关爱,这样的隐忍和牺牲,不是任何人都能够做到。 仇恨,叶知秋心里边应该还有无法释怀的仇恨,虽然江湖传闻,不二山庄的慕容惊涛已经病逝,他的大公子慕容孤登上了庄主之位,但是澹台玄根本都不用和叶知秋商讨,他们都不会相信慕容惊涛真的会病死,当年的惨剧就是慕容惊涛一手造成,慕容惊涛此人阴险狠毒,而且自负多疑,就算他真的要不治了,也绝对不肯安安生生地死去,一定会把他生前嫉恨嫌恶的人一网打尽。 想来叶知秋应该陪着萧念儿走完最后一程后,就是翻地三尺,也会把慕容惊涛揪出来,如果慕容惊涛真的死了,叶知秋也要见到他的尸体。 第164章 在场的人,有些名号地位的都认识澹台玄,很客气地和他打招呼,对于他的到来,也有些诧异。 司仪不断地高喊有客到,只见长春帮里边有身份地位的弟子忙着招呼客人,却没有见到帮主卫离的身影。 人影一晃,列云枫和澹台梦进来,他们两个说说笑笑,手里还捧着一个锦盒,上边用红绸子结着如意同心结,不知道里边装着什么。 澹台玄的心彻底落了地,方才就是一晃眼的功夫,列云枫和澹台梦就不见了,尽管知道这个时候,这两个孩子也走不远,但是澹台玄还是担心,以前要是出去,都是他们和印无忧三个出去,这次印无忧居然没有跟着去,澹台玄也心知肚明是怎么回事儿了。 看到他们两个回来了,印无忧才有了些精神:“你们回来得到很快。” 澹台梦笑道:“叫你去你又不去,我们挑来拣去也没看中什么好东西,时辰又快到了,只好马马虎虎地选了一样,这就急着赶回来了。” 印无忧一笑:“我又不会挑东西,去了也是白去。” 澹台玄瞪了列云枫一眼:“这个时候还乱跑什么?大家都安安静静坐在这里,就是你不安分,带着梦儿乱跑,我看你是欠揍了吧?” 列云枫笑道:“师父你怎么早记着要打我?你徒弟也不算少,就不能换个人来打打?不然也太偏心了,兄弟们也不服气。” 贝小熙一撇嘴:“不服气?怎么可能啊,师父最公平了,反正能者多劳,你那么有本事,多挨几顿也是应该的,像我们这些不成事儿的,本来已经够笨了,师父怕再多打几回,就更笨得不可救药了。”他话未说完,自己先呵呵地笑起来,十分得意地看着列云枫。 澹台玄一笑:“小熙这句话说得不错,你们师祖说过,笨蛋不能打,越打会越傻,枫儿你挺聪明的,只好真的像小熙说的能者多劳,替他们多担着了。” 向来一本正经的澹台玄居然会开玩笑,他自己是笑了,贝小熙张着的嘴就合不上了,傻愣愣地看着澹台玄,比知道敬敏小公主的身份时更加惊讶,林瑜也有些惊异地看着从来都不苟言笑的师父,心中忽然涌起一股不祥之感。 列云枫和澹台梦的心也都随之一沉,澹台玄的为人性格他们很清楚,无端的改变一定有因,两个人对望一下,不约而同地想到澹台玄一直在练的那门功夫,难道他已经练成了,决定要铤而走险,因为这是谁也没有把握的事情,万一出了事儿,澹台玄和澹台梦父女都会丧命,所以才会无意之中流露出对这几个孩子的怜惜和疼爱来? 还是,最终失败了? 气氛为之一凝,列云枫忽而笑道:“小熙你不用幸灾乐祸,现在我是师父的徒弟,为人子弟,免不了受此捶楚,等明儿我换了一个身份,师父就是有心苛责,也会碍于情面,不了了之,所以做人呢,要看得长远,不然到时候真要求到我头上,我就不信你好意思开口。” 他这话一出口,澹台梦立刻满面绯红,悄悄地在他胳膊上边拧了一把。 如果说澹台玄的玩笑让林瑜惊讶的话,列云枫的话更让他惊讶,以列云枫的身份和为人,绝对不会如此明目张胆地暗示,还有澹台梦的反映,都让林瑜隐隐觉得不妥。列云枫的身份地位,已然决定了他不能为自己的婚姻做主,方才他这番话,不是明着试探澹台玄的口气嘛?就是真的要说,也不该说得如此放肆如此直接,怎么也得找个人先和师父沟通一下才好,林瑜情不自禁地看向师父澹台玄。 澹台玄也觉得有些意外,女儿澹台梦倾心于列云枫,他也看出端倪,列云枫对澹台梦特别照顾纵容,他也焉能视若无睹,不过他只是没有想过列云枫会忽然说出来,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 贝小熙却没有听明白,好笑地看着列云枫:“列云枫,你在发烧吧?我看你满脸通红,连眼睛都红了,烧得说起胡话来了,你换个身份?你再换能换成什么?就算你不再是师父的徒弟,难道你还能变成师父的师父?师祖知道,会扒了你的皮。” 列云枫满眼笑意:“师父,看来小熙真的不能打了。” 澹台玄哼了一声,未及说话,听到外边一阵熙攘,在喜娘、丫鬟的拥簇下,穿着大红吉服的秦谦和蒙着盖头的新娘子走了进来,两个人牵着大红绸子,绸子中间系着一朵大红牡丹花。 看看时辰,距离吉时还有一段时间,不过江湖儿女也不太在意这些,既然都准备好了,就不必拖延了。 秦谦满面春风,带着笑意,但是眼光有些散落,好像不怎么聚精会神。 司仪已经过来,有丫鬟拿过拜垫,扶着新郎和新娘双双跪下,准备交拜天地。 等等。 红衣一闪,有人从人群中一跃而出,站在当中。 有人立刻认出来,这个人就是和秦谦齐名的浣花醉先生,浣花醉家最有成就的醉红泪。 醉红泪已经有几分醉意,眼中寒光四射,她一手拿着酒葫芦,一手拿着一把剑,盯着秦谦:“我们又见面了,秦公子,你是不是很意外?” 忽然闯出了一个人来,在场的人都是久混江湖的人,知道这又是一场热闹。 秦谦愣了一下,好像不是特别意外,他一抱拳:“醉先生,自去岁一别,一向安好?” 醉红泪哼了一声:“少废话,我只问你一句,大丈夫言出必行,你说过的话,算不算数?” 秦谦一笑:“当日我求醉先生打造一件兵刃,醉先生不肯受下酬金,还赠送了秦某很多珍贵的医书,秦某曾经说过,一定会答应醉先生一件事情。既然秦某说了,焉能言而无信?只要不是杀人放火,秦某绝不食言!” 醉红泪哈哈大笑:“秦谦,我曾经和你说过,和我们醉家的人谈生意,从来都是与虎谋皮,没有人可以讨得到便宜,所以我们浣花醉家虽然以善造神兵利刃而著称,却口碑极差,因为这个世上除了自己,没有谁可以信任,秦谦,我现在就向你来讨债了。” 微微皱下眉头,秦谦道:“醉先生请三思,有些事情,秦某对醉先生一向敬重有加,醉先生也不用妄自菲薄,四海之中,皆是兄弟,兄弟情重,无虞甚伤。” 不屑地白了秦谦一眼,醉红泪冷笑道:“兄弟?你以为卫离真的是你的兄弟?如果不是她告诉我,你心中最喜欢的人是栾汨罗,我还傻傻地以为你喜欢的是她呢,如果不是她寄简给我,我怎么知道你和栾汨罗的婚期?卫离说得对,冤有头,债有主,我当时去找她找错了,不过也找对了人,秦谦,你现在应该明白,如果惹到一个女人伤了心,她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秦谦摇摇头:“醉先生……” 醉红泪哈哈大笑:“秦谦,如果卫离是你的兄弟,她怎么会不来庆贺你的新婚大喜,因为她要假装不在现场,那么发生了什么事情,都是她始料未及吗,而且,如果不是她暗中吩咐,我怎么可能顺顺当当地进来?” 提到卫离,秦谦的神色复杂起来。 醉红泪打断他:“我醉红泪愿意以浣花醉家做嫁妆,不过是要和你结成秦晋之好,没想到你推三阻四,还不计后果地答应要我做一件事,就是不肯应允,原来,只为了一个栾汨罗!” 众人对醉红泪的出现,本来就议论纷纷,正如醉红泪所说,浣花醉家的人不能以正邪来分,他们想来任性而为,喜恶凭心,不占便宜,誓不罢休。 可是醉家不但家大业大,府中藏有无数珍惜兵刃,而且多年以来,为人打造兵刃所得的酬金也异常丰腴,难以数计,秦谦居然会拒绝了这么好的一个机会,还有这个醉红泪,不仅年纪轻轻就成了最好的铸造师,也是醉家百年来唯一的一个女性宗长,在醉家,谁铸造兵刃的技术最精湛,谁就继任宗长之位,不分男女,不分嫡庶。 醉红泪肯当着这么多人提起这件事情,自然是希望这件事情可以有多大闹多大,逼得秦谦实践诺言,所以醉红泪一提到栾汨罗,秦谦已然隐隐猜到她要提出的事情是什么了,不由得叹了一口气:“秦某本是胸无大志之人,辜负了醉先生的青睐,醉先生既然知道秦某不过尔尔,又何必介怀?” 醉红泪眼中怒光一爆:“秦谦,栾汨罗对你真的如此重要?无论什么东西都不肯交换吗?” 秦谦微微笑着摇摇头:“汨罗不是货物,所以乃是无价,你就是能拿得出来什么无价之宝,也可以以金银财帛来衡量。” 怒极而笑,醉红泪笑道:“这么说,在我们多情的秦公子心中,栾汨罗就是无价之宝了?” 秦谦又轻轻摇头:“不,她只是我的家人而已。” 醉红泪也点点头:“好,秦谦,这是你逼我的,你不仁我不义,我只要你做一件事情,就是在你有生之年,都不许娶身边这个女人!” 她说着话,忽然笑起来,然后灌了一口酒,眼中充满怨愤。 人们的眼光都盯着秦谦,这是人家自己的事情,谁也不方便插手。 慕容愁哼了一声:“林瑜,这个世上还有这样不要脸的女人?自己得不到也不让别人得到,别人得不到了,难道她能占到什么便宜?” 林瑜没有说话,醉红泪犀利的眼光扫了慕容愁一眼:“不想死的就不要强出头。” 贝小熙一撇嘴:“想要脸的就不要再瞎折腾,折腾得越厉害,脸丢得越大。” 第165章 醉红泪眉尖含煞,正要发作,只是场中人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借着几分酒劲儿,醉红泪仿佛毫不在乎。 列云枫在一旁若无其事地笑,对场中发生的一切都无动于衷,澹台梦看他的神色,就知道他对事态发展早有预料,故意低低在他耳边道:“枫儿,你越来越不像话了,你哥哥的事儿,你也不关心关心。” 列云枫笑道:“哪里轮得到我来关心?不过是桃花多开了几朵,那月下老人的红线,该系到谁的脚上,就系到谁的脚上,系上的挣不断,没系的求不了。” 醉红泪冷笑道:“秦谦,怎么?你如果要翻悔的话,你来看”她说着把剑横在自己的脖子上,稍一用力,一线血痕印出来“醉某就血溅当场,给你们的喜事添添颜色,你知道我们浣花醉家最不讲理,如果我因你而死,我们醉家的人绝对不会放过你们,你秦谦可以不在乎,你哪位无价的老婆在不在乎?一句话,你答不答应?” 醉红泪的话,绝对不是简简单单的威胁,醉家有这样的财势和家世,而且醉家的人的确不讲道理,他们要是认准了一个敌人,一定会阴魂不散地追杀下去,所以聪明的江湖人,都会远而避之,不会和醉家结仇。 叹息、惋扼,秦谦神色凝重:“醉先生,你这是何苦?” 剑,又刺入了一分,血,湿透醉红泪的衣衫:“你,发誓,今生今世,不许娶身边这个女人!” 好。 秦谦终于开口答应。 听到这个好字,醉红泪反而恍然地站在哪儿,一时间没有想象中的喜悦,可是心里极其痛快,不由得笑起来:“秦谦,你喜欢栾汨罗?哈哈,为了你所谓的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还不是要辜负她?什么重情重义,都他娘的是沽名钓誉的伪君子。” 呵呵。 蒙着盖头的新娘子忽然笑起来。 这笑声…… 醉红泪忽然脸色骤变,直直地盯着新娘子。 新娘子的盖头飘落,露出了的却是卫离的脸,她慢慢地解开吉服的带子,里边露出日常穿的衣裳,醉红泪的脸色越来越青,这是一场早就安排好的戏码,不然卫离不会在新娘的吉服里边穿着日常的衣裳。 在场的人不觉惊异,澹台梦凑在列云枫的耳朵旁边:“老实交待,这场戏你有没有份儿?” 列云枫笑道:“没有啊,我只是在祝贺汨罗姐姐的时候,在茶里边下了一点点东西,汨罗姐姐精通医术,寻常人她不会上当,不过这个时候,吉时到了,汨罗姐姐也该醒了。” 咬着嘴唇,醉红泪脸色铁青,漫漫的恨意瞪着卫离。 秦谦看着卫离一笑,有些叹息:“我输了,你猜得对,少了一个可以弹剑煮酒的朋友,真是可惜。” 这件事情,本是卫离一手安排,她说醉红泪一定会前来搅局,秦谦不信,醉红泪虽然对他有意,但是以醉红泪的身份何至于此?不过他还是最终相信了卫离,因为卫离说,她是女人,最了解女人,尤其是像醉红泪那样的女人。 为了将这场戏唱好,他们调开了秦思思,生怕脾气暴躁的秦思思会坏了计划,也没有告诉栾汨罗,像汨罗那样温婉如水的女子,绝对不会答应如此戏弄醉红泪。 卫离笑道:“醉先生,大哥已经答应了你的要求,他不再欠你什么,现在吉时到了,醉先生不远千里,风尘仆仆,就不留下喝一杯喜酒吗?” 醉红泪狠狠地,一字一顿:“卫离,你,你好,好,我认输,可是你心里会比我好过吗?不要骗自己了,你能骗得到我,因为我们都是同一种人!”她现在满心都是恨意,恨自己被卫离算计,也恨卫离对自己的了解。 卫离点头:“不错,我们都是同一种人,为求目的都不惜代价,不择手段。不同的是,你喜欢一个不应该喜欢的人,我,只是帮着我的兄弟朋友。” 醉红泪阴沉沉地笑道:“他只是你的朋友?哈哈哈哈,你的话可以相信,母猪都能上树!” 卫离一笑:“他不仅仅是我的朋友,也是我的兄弟,你信不信,对我并不重要,素闻醉先生是海量,今天这么喜庆的日子,醉先生舍得错过。” 心中已经把卫离骂了千百遍,本来就醉意朦胧的醉红泪咬牙切齿:“好,卫离,这笔帐,我一定会找你算,你不用得意,用不多久,你们就会来求我,到那个时候,你就该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她说着一跺脚,飞身而去。 澹台玄轻轻叹息:“世间总有奇女子,须眉男儿愧不如。” 列云枫笑道:“弟子之功,师父之劳,卫姐姐如此胆识,绝非天赋,等到我哪天名动天下,也该有人羡慕师父了。” 他说着话,满面笑容,尽是得意钦慕之色。 这世间还有谁能让列云枫如此一提到就满面骄傲? 澹台梦眼睛一亮,笑道:“我说卫姐姐怎么如此厉害,原来是青出于蓝?枫儿,我爹爹也不比卫姐姐的师父差,你快点儿想过法子名动天下,不然我要爹爹严加督促,认真打磨了。” 澹台玄点点头,难怪卫离年纪轻轻,就有如此胆魄手段。 卫离笑着向大家一抱拳:“各位,多谢大家给卫某捧场,今天是卫某的挚友兄长秦谦秦公子和栾汨罗栾姐姐的大喜之日,长春帮略备薄酒,不成敬意,请大家开怀畅饮,吉时到了,快扶新娘子出来。” 一时锣鼓喧天,红绸舞动,丫鬟喜娘扶着新娘子出来,栾汨罗刚刚苏醒了,脚步有些发软,好像醉了酒一样,两边有人搀扶,走起来风摆杨柳,娇柔动人。 卫离从正方的位置下来,走到列云枫身边,先向澹台玄抱了抱拳,然后笑着对列云枫道:“待会儿客人散了,后边还备下家宴,你这会儿别喝多了,不然待会儿师父和你算起帐来,你就无法一五一十地说清楚了。” 父子天伦重叙日 纤细如丝的银针,纤细如削的玉指,轻轻捻着,宛如风中漫舞的玉蝶,感觉到了疲倦,驻足在银光闪闪的花蕊上,花蕊轻颤,玉蝶闪翅。 每一枚银针刺下去时,澹台梦都会轻轻咬着嘴唇,此时唇色有些青紫,她坐在镜子前边,用银针暂时将周身的经脉暂时封住,体内真气淤塞,催发连邪神之降的那股魔力也被暂时阻断。 这个法子,不过是权宜之计,治标不治本,就像用土来掩洪水,暂时阻拦了洪水的流泻,但是随着洪水之势不断蓄积,终会堤坝尽溃。到了那个时候,洪水将以风卷残云之势一泻千里,再也没有什么东西能够阻挡了。 周身要穴,奇经八脉,澹台梦闭着眼睛都能针下去,她一边施针一边看着镜子中的自己,自言自语:“梦儿,不要看上去那么痛苦,这个样子病恹恹地好难看,不过就是一点点儿痛啊,真的没关系,傻丫头,就是愁眉深锁也不能让疼痛减轻万一。美目盼兮,巧笑倩兮,梦儿又不是无盐嫫母,笑的时候还是很耐人看。” 她喃喃自语,盈盈浅笑,切肤的痛楚慢慢地被掩盖在笑靥之下。 痛苦,永远只是自己的事情,不要流露出来,不要别人看到。因为关心你的人会对你的痛苦感同身受,你心何忍?如果是痛恨你的人,会将其视为笑柄,你心何甘?那些冷眼旁观看热闹的人,不过多了一份消遣闲扯的探子,实在无趣。 所以澹台梦在很小的时候,就学会了对着镜子练习微笑,身上的痛越是痛不欲生,脸上的笑越是甜蜜灿烂,最初的时候,是负气做给爹爹澹台玄看。等到习惯了用笑容掩饰痛苦,她发现,笑,有时候也是一种武器,很强悍的武器。 镜中的人,笑靥如花,娇媚惊艳,镜外的人如万针透体,呼吸皆痛。 梦儿,无论如何你要撑住。 澹台梦提醒着自己,咬紧牙关,然后将最后三枚银针刺入,顷刻之间,所有的真气都被封在肺腧之畔,心口犹如压了一块重于千斤的石头,憋得头昏脑胀,满面绯红。 噗。 一口血,喷溅在镜子上边,星星点点,细碎的血珠和不规则的斑块,沿着光滑的镜面缓缓淌下来,留下一条条粗细不均的痕迹。 双手紧紧捧着心口,澹台梦愣愣地看着铜镜上边渐渐黯淡的血痕,和被血痕分割成支离破碎的容颜。 议事厅上,秦谦和栾汨罗已经交拜了天地,那么多人恭贺见证了这对新人的婚礼,一会儿在后园里还要摆下家宴,卫离匆匆忙忙去张罗家宴了,列云枫邀请澹台梦参加,澹台玄居然同意了,而且澹台梦自己也不假思索地点头,想都没有想过要拒绝。还特意轻敷胭脂,淡扫蛾眉,浅浅的装扮一下,既然是家宴,必然有长辈在场,听列云枫和卫离的对话,好像是靖边王爷列龙川也来了,总不好素颜净面,显得不够敬重尊长。 现在看着镜上斑驳的血痕,澹台梦才心生悔意,自己原始时日无多,何苦又去招惹牵累枫儿? 感情如淖,陷入难拔,若是任由这样纠缠下去,等到自己阖然而逝,枫儿该陷入怎样肝肠寸断、欲哭无泪的煎熬折磨里边?而他,又不喜怒形于色,再深的痛楚也会沉埋心底,表面上会装得如无其事,好像豁达洒脱。 一想到这些,澹台梦觉得心都要迸裂了,让枫儿将来独自承受伊人已去、人逝楼空的哀凉,她怎么舍得?可是现在要和他一刀两断,又谈何容易?她搜肠刮肚,也想不出有什么法子可以骗得了列云枫,他那么聪明,那么了解她,何况澹台梦自己也舍不得连最后这段时光都剥夺了去,填塞上残酷与无情。 第166章 一双手,温暖而有力,轻轻地搭在澹台梦的肩头,不用回头,澹台梦就知道是列云枫。 她暂时封闭了自己的穴道气脉,真气阻滞,内力难发,已经和普通人没有什么区别,所以连列云枫何时进来,她都不知晓,列云枫的手那么用力地拢着她的肩头,那么方才的情形列云枫一定看到了。 她没有回头,疲倦地向后仰去,把头和身体都靠在列云枫的身上,轻轻阖上眼睛,感觉到阵阵的倦意。 列云枫从桌子上边信手拿起手帕,为她拭去嘴角残留的血迹,心口的痛,穿心透肺,难以自已,她的手抬起来,握住了列云枫搭在自己肩头的手,用力地握住,生怕一松手,就永远触碰不到对方了。 两个人紧紧依偎在一起,澹台梦紧闭着眼睛,不敢去看列云枫的表情,他的表情,一定会让自己落泪,她不希望让枫儿看到她泪眼朦胧的样子,人哭的时候,总没有笑的时候好看。 隔着衣裳,也能感觉到列云枫身上火一样的滚烫,这种火烫,暖极舒适,澹台梦体内寒凉至阴的真气已经快把自己都冻僵了,一瞬间,她好像是一个雪人,疯狂地掠夺着列云枫身上的温热,完全懒得理会自己是否会融化成一摊水。这样的感觉真的很惬意,她有些恋恋不舍。 肩头的手,拢得更紧,她握着列云枫的手,轻轻滑动,无意间摩挲到他的手腕处,澹台梦心中一激灵,列云枫的脉象不对,燥烈贲张,疾弦脱滑,比酗酒沉醉的脉还要疾快,枫儿是有事瞒着自己。 慢慢睁开眼睛,澹台梦佯作不知,幽幽一叹:“红颜祸水,脂粉骷髅,原来还觉得这几个字刺耳刺心,现在想来却也有些道理,贵者惑国,庸者误人,可笑我孤芳自赏、目下无尘,自以为不食人间烟火,到头来才看清楚自己,也不过是个祸害而已。” 列云枫笑道:“妺喜惑夏,妲己乱商,褒姒笑而周鼎倾。这些没影儿的话,你也信?还不是那些撰修史籍的酸腐朽儒们的笔下遮羞布?君王颟顸,帝主无能,荒淫奢靡,暴戾无恩,才是真正葬送江山社稷的祸根,那些娇滴滴的美人只是做了替罪羊而已。哪朝哪代没有绝色佳人?哪个皇帝不是三宫六院?若说红颜惑国,难道那些开国英主、盛世明君,一个个都灭绝人欲,断子绝孙了?别的不说,同是大唐天子,唐太宗纳弟妇,唐玄宗幸儿媳,一样的悖弃人伦,为什么一个危加四海,蛮夷臣服,一个马嵬兵变,缢死宠妃?” 澹台梦忍俊不住,笑道:“我就奇怪,怎么你说出来的话,一句一句仿似金石良言,让人无从辩驳,可是横听竖听,都刻薄尖刺,都是歪派到玉门关外的诡辩谬言。幸好你晚生了千百年,不然张仪苏秦该去何处纵横捭阖?” 澹台梦的心惴惴不安,但是列云枫有意逗她开心,她一半儿是真的被逗笑了,一边儿是不想让列云枫太难过,更重要的是,她发觉列云枫脉象有异,知道列云枫既是刻意隐瞒,自然无法切脉,便想设法偷诊。 列云枫笑道:“我爹爹常训诫他的手下,战场拼杀,胜负生死,妇人之仁,形同自戕,就是要立自己的功,让别人无功可立。所以人生于世,心里边有个坚守不渝的是非对错就好,单行我路,何惧人言?得乐且乐,暂忘虞愁。” 最后一句话,意味深长,说到澹台梦的心里边,欣然、感叹、依恋、酸涩,齐聚心头,久难平静,她的头微微扬起,看到列云枫低着头凝望她,满眼柔情。 列云枫拢过澹台梦额前的发丝,悠然地:“何况,就算红颜可酿祸水,你颌尖眉细,神倦色孱,还好意思自诩佳人?” 澹台梦满面绯红,腾地一下子站起来,嗔道:“枫儿,你找死,连我也敢嘲笑?快伸出手来给我打两下,不然我要爹爹教训你。” 看到此时的澹台梦,娇蛮嗔媚,楚楚动人,列云枫反是呆了一呆。 他刚才到了门口的时候,正好看到澹台梦一口血喷到镜子上边,她在做什么,他自然明白。这半年来,为了化解邪神之降,试过的法子愈以百计,澹台梦的身体不见起色,反而每况愈下。 尽管澹台梦已经彻底放弃,不在抱任何奢望,同样感到希望渺茫的列云枫却一直乐观达然,他要让澹台梦对他充满信心,不到最后一刻,就绝不放弃。 因此看到澹台梦骤然咯血,列云枫也没有大惊小怪,澹台梦也配合着他的轻描淡写,两个人都对此避而不谈,若不是镜子上边斑驳的痕迹,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列云枫伸出手来,澹台梦作势打去,却打了一个空。 列云枫笑道:“姑姑他们在哪儿等着呢,我们走吧,不要让他们等太久了。” 澹台梦扭过头:“你不给我打两下,我就不去了。” 她忽然撒娇使性起来,翘着樱唇,仰着头,一副娇蛮任性的样子。列云枫的心就不知不觉地柔软下来,这个坚韧隐忍的女子,也会如此烂漫娇嗔。 情之为物,甜时赛蜜糖,苦时胜黄莲,辣如秦椒,毒过鸩酒。 澹台梦一手握住列云枫的手腕,另一只手在他的掌心重重地打了两下,一边拍打,一边咯咯地笑。 掌心微微泛红了,列云枫笑道:“好啊,你也占尽了风头,走吧,长得再丑,该见的人还是要见,你躲也躲不开。” 啪。 澹台梦又用力地拍了一下:“你还取笑我。” 终于触到列云枫的脉搏了,澹台梦心中又担忧又着急,还不能流露出来,如果让列云枫有所觉察,就没有办法帮到他了。 列云枫反手一握,拉着澹台梦的手,两个人一起往外走,才走了两步,列云枫又折转回身,用手帕拭净了镜子上边的血痕,这才拉着澹台梦,一路到了后园。 后园乃是长春帮图苏分舵的禁地,所以园子里边恬然宁静,酒宴设在听涛阁,他们两个来到听涛阁的时候,秦谦和栾汨罗已经到了,两个人没有坐在桌子边,而是倚窗而望,窃窃私语。 尽管在前厅已经见过了礼,列云枫还是一本正经地跪下给兄嫂叩头,栾汨罗眼波慢转,淡淡笑道:“枫儿,你真是天资聪颖,悟性奇佳,学过的东西过目不忘。” 她的口气淡淡,列云枫听出来她话里的埋怨之意,是怪他暗中下药,只是栾汨罗性情温婉淡泊,不会挖苦讽刺,她心中固有不满,也不肯轻易流露出来,还有秦谦一向对列云枫异常严厉,她凭直觉,对自己用迷药,一定是列云枫自己的主意,如果说出来,保不准秦谦会不会发脾气。 列云枫何等聪明,自然听出栾汨罗话外之音,抱拳道:“姐姐也不用委屈了,实在是姐姐为人心地纯良,如果和姐姐明说了,姐姐断然不会同意如此摆布醉红泪,醉家的人根本不讲道理,只有向卫姐姐说的,对付这样的人,必须快刀斩乱麻才行。” 栾汨罗轻叹一声:“结仇如生病,彼时不觉如何,岂不知病根已经种下,等到发作之时,来势汹汹,药石纵然有效,也得慢慢将养,才能痊愈,这个仇也是如此,现在醉红泪衔恨而去,仇恨结下,她岂能善罢甘休?” 列云枫笑道:“姐姐就不用担心这个了,江湖恩仇江湖了,畏首畏尾也不会平安无事。” 栾汨罗摇头:“我是担心卫离,在我快晕倒的时候,她已经把事情始末告诉了我,最后她还说了一句话,冤有头,债有主,既然坏人的角色不能或缺,就让小离做这个坏人好了。”她说着话,有些怅然“你们兄弟,都是忒糊涂了,怎么让卫离为我们结下这样的梁子?现在醉红泪只恨卫离一个人,小离是长春帮帮主,本来就琐事繁多,再添上这样一个仇人,多个朋友多条路,多个冤家多堵墙,她要是出了什么事情,谁能安心坦然?” 秦谦微微一笑:“兄弟之间,有通财之谊,有过命之交,汨罗,你考虑的事情我也想过,我要去一趟浣花醉家,事情因我而起,我必须去化解这段恩怨。” 栾汨罗点头:“好,大哥,我们一起去吧。”她也知道,当时那个情况,如果不是卫离设下这个局,还真的不好对付醉红泪这个人。秦谦曾经和她说过,他为了给列云枫打造一件兵刃,而远去浣花醉家去求醉红泪,醉红泪一口答应,连价钱都没有讲,秦谦还以为醉红泪和卫离一样,虽然身为女子,却是豁达豪爽,亦如男儿,也没做他想,没想到醉红泪不但没要酬金,知道秦谦闲时四下搜寻孤本医书,就将家中珍藏传世的一部分医学书籍也送给了秦谦,到最后才提出以身相许。 秦谦在江湖中经历过的所有事情,无论好坏,都没有隐瞒过栾汨罗,所以栾汨罗虽然不在秦谦身边,可是秦谦遭遇到什么,她都了若指掌,而她所经所历,秦谦从来不会过问。 秦谦笑着摇头:“你在家里陪着娘吧,一路风尘颠簸,我一个人去就够了。” 栾汨罗知道秦谦的意思,醉红泪固然恨着卫离,不过心中也绝对不会喜欢自己,有自己在旁边,只怕能谈成化解的事情,反而背道而驰。她相信秦谦既然肯去,一定也会化解此事,醉红泪既然是个性情高傲之人,如今使君有妇,她应该知难而退。但是醉红泪是个女人,栾汨罗也是女人,她了解女人如何要因爱成恨的话,性情激变,未必能讲得通道理。秦谦此去,她有些担心。 栾汨罗道:“大哥,我可以不露面。” 第167章 秦谦笑道:“明珠之光,焉能掩却?醉家远处域外,民风剽悍,不同中原,哪里的人要是看到你这样丽质天生的美人,还不生吞活剥了,到时候我是去化解恩怨,还是英雄救美啊?” 栾汨罗脸一红:“大哥,”她本来还有些话要说,但是眼前还有列云枫和澹台梦,就咽了下去,等到和秦谦独处的时候才说也不迟。 秦谦道:“我可没有骗你,枫儿巧舌如簧那一套,打死我都学不来,别说那里的民风了,就是醉家铸剑,也有用美人祭炉的时候,他们那里的人认为,美人是上苍遗爱,非属人间,所以对美貌的女子视为天仙谪世,凡是绝色的女子,不是弄来炼丹,就是弄去祭炉,为了逃过死劫,那里很多美貌的女子都不得不出家落发。不信你到寺庙禅观去看,好多国色天香的绝色丽人。” 哼。 有人哼了一声,然后听到有人道:“什么见鬼的混账规矩?世上还有这么个地方?” 随着声音,秦思思先进来,她身后跟着海无言,海无言低垂着头,脸上尚有淤痕,走路也慢吞吞的,秦思思说着话,一转手把他推搡到前边:“走个路也踩蚂蚁似的,列龙川怎么教出你这样一个盐水不进的滚刀肉来?开个家宴要你来,比杀了你还难,你矫情什么?还等着我们八抬大轿去抬你?” 海无言不敢多言,知道秦思思要是来了脾气,才不管你有没有面子,他是列龙川收养的孩子,和同来的好几个孤儿一样,都是跟着列龙川长大,当时在王府里边,沐紫珊是王爷正妃,岑依露是大家闺秀,她们行为做事,都要守着规矩分寸,秦思思来自江湖,不喜欢那些繁文缛节,所以乐意照顾这些孩子们,这几个孩子和她也很亲近,尤其后来海无言离开了列家,差一点送了性命,是秦思思救了他,他和秦谦又是情同兄弟,海无言对秦思思既有敬畏,又有仰慕。 今日秦思思要他去参加家宴,而且列龙川会来,海无言哪里肯去,自从离开列家后,他就一直不敢见列龙川,最后惹得秦思思发脾气,并且勾起他和叶眉儿之间的事情,海无言被秦思思打了一顿,也不敢还手躲避,只能硬挨着。 最后还是被秦思思逼着前来,此时秦思思一怒,海无言不敢多说,列云枫忙笑道:“姑姑,方才大哥说的地方,想想实在好笑,如果那些漂亮的美人被逼着出家避祸,能娶进门的不知道会长得怎样青面獠牙,这样繁衍下去,真是一蟹不如一蟹了。” 秦思思冷笑道:“那也是活该报应,谦儿,过两天我们都去,我倒要会一会那个醉家是什么东西,敢到我儿子媳妇的婚礼上捣乱?要是我在哪儿,就让那个丫头竖着进来,横着出去。” 秦谦和列云枫心里都暗自庆幸,幸亏调开了秦思思,不然能不喜堂搅得天翻地覆,那个醉红泪也未必有命出去,真要出了人命,还是不好收场,而且就是江湖人没有太多顾忌,婚姻大事,还是讨个吉利为好。 有人笑道:“是啊,秦女侠疾恶如仇,只怕到时候不知道多少人会竖着进来,横着出来。所以上天有好生之德,让秦女侠错过了这场热闹。” 随着说话的声音,列龙川走进来,身后只跟着侍卫章岳路。 秦思思瞪了他一眼:“你就笑我吧,我知道你这个王爷诡计多端,不过比别人聪明一点儿也不是什么本事,笑人不如人,你知不知道?” 终于见到了父亲,列云枫掩却不了满眼的笑意:“爹爹,想死枫儿了,我早知道你也来了,可是你不肯露面,我也不敢冒然去见你。” 列龙川一笑:“枫儿,为父没有急着见你,是给你一段时间自省,想想自己做错了什么,看样子你还真的没有这个闲暇。” 列云枫依然笑嘻嘻地:“如果枫儿能想得明白,还用得着爹爹教训吗?” 列龙川点点头,然后把目光转向了秦谦,秦谦低着头,栾汨罗拉了拉他的衣角,示意他和拜见公婆,可是秦谦就是不动,秦思思眉头一皱,沉声喝道:“谦儿,见到你爹爹,也不行个礼吗?” 秦谦淡淡地:“娘,在十几年前,曾经有一个人说过,这个孩子,我只知道他娘是谁,却不能肯定他爹是谁!想来秦谦是个胡人,只知其母,不知其父!” 啪。 秦思思狠狠地一记掴到秦谦的脸上:“小畜生,你在说什么?” 秦谦面无表情:“我没说什么,不过是重复某个人当年说过的话而已,我不信娘居然会不再记得!” 秦思思怒目眉立,扬手又要打去,被列龙川一把抓住手腕:“思思,孩子们有孩子们的想法,很多事情,需要时间,不要急着让他们知道为什么,谦儿” 秦谦冷冷地:“王爷,谦儿乃是秦某的小名儿,家母常常呼之,不敢玷污了王爷的尊口。” 列龙川淡然一笑:“这么说,是老夫唐突了?秦公子,这样称呼,可没辱了公子?” 没想到列龙川不温不火,叫做一句秦公子来,秦谦心中固然恨意难消,但是对方毕竟是自己的父亲,他如何当得了这个称呼。 他还没搭话,秦思思已然大怒:“龙川,你别拦着我,我要打死这个目无尊长的混帐东西。” 她说着话,带着十分的怒气,扬手就向秦谦的脸上掴去。 天怜人心惜俪影 秦思思的脾气,雷火流星一样,话到手就到,狠狠地一巴掌掴过去。 秦谦的目光,空洞而远阔,没有一丝一毫惧意,因为这个问题,他和母亲激发的矛盾冲突不是一次两次,秦谦就是不明白,既然当初列龙川那般冷酷绝情,为什么母亲还要原谅他? 离开列家的时候,秦谦已经懂事了,他记得列龙川和秦思思打的那场架,很少酗酒的列龙川已然大醉,和母亲秦思思争吵起来,他当时躲在屏风后边,吓得不敢出来,后来列龙川忽然就说了那几句话。 虽然事情过去很多年,可是当时的情形历历在目,犹如昨日。 秦思思当时好像被雷劈了一样,直直地站在那里,指着列龙川:“你说什么?你这话什么意思?” 列龙川冷冷地:“你觉得我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沉默了好久,秦思思咬牙道:“你想知道什么?不错,我是又去见过他了,因为我已经决定彻底忘记他,既然他有了妻子,我也嫁了丈夫,从今以后,就各自珍重吧。列龙川,我嫁给你的时候,就带着他的女儿,你也应该知道,我心中始终没有放下过他,如果谦儿是他的儿子,我绝对不会瞒着你,在我心里,你一直是个英雄气魄的男人,你容得下怜儿,就容得下谦儿,可是,你居然如此想我,我看错了你。” 在秦谦的印象中,母亲还没有那样心平气和地说过话,当时的母亲一定是失望之极,列龙川哈哈大笑:“人生一世,总有看错的时候,及时回头,还不算太蠢,你失望了?伤心了?列家的大门就在哪儿,没有人拦着你出去!何必委屈自己留在这儿?” 秦思思脸色铁青,一言不发,然后疾步过去,一脚踹飞了屏风,夹着秦谦就离开了靖边王府,开始那两三年,提都不许提列龙川三个字,列云枫会偷偷地来看秦谦,只要让秦思思发现了,就会轰他出去。秦思思自己动手,盖了那间无奈何庐,这一住下,就是很多年,可是最近这段时间里,秦谦发现母亲的情绪变化,竟然会主动提到列龙川,还要他去见列龙川。 今天的家宴,秦谦并不知道列龙川会来,这个被他恨了快二十年的父亲,忽然出现在他的面前,秦谦情绪一时失控,有些不能自己了。 离开了列家以后,其实秦谦心中还是盼望父亲会来,然后接自己和母亲回去,父母亲争吵时说的那些话,当时的秦谦似懂非懂,并未了解其中的含义。他会悄悄地向列云枫打听父亲的事情,但是不敢回去看望父亲,怕惹得秦思思伤心。 等到长大以后,秦谦已经明白父母当日的纷争,对于父亲已经不是单纯的衔恨,那种感觉真的很复杂,他知道了母亲和澹台玄的旧事,因为他长大以后,秦思思就把以前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没有丝毫隐瞒,他是男人,了解男人的感觉,秦思思隐瞒着列龙川去见澹台玄,无论怎么说,还是旧情难了,而且秦思思和澹台玄还曾经有过一个女儿,这样的事情,本来就容易引人误会,但是秦思思是自己的母亲,秦谦相信母亲说的话,秦思思从来都是直来直往,心里有什么,嘴里就说什么,世上的人都可以怀疑她,做为她的丈夫,列龙川就不应该怀疑她。 亲不过父母,近不过夫妻,如果连自己身边最亲近的人都要怀疑,这个世间还有什么人能够信任? 失望,怨恨,然后变成形同陌路的淡漠,秦谦以为自己可以坦然地面对列龙川,就像面对陌生人一样,可是今日忽然相见,他才发觉自己做不到,真正做到的反而是列龙川,可以不露声色地叫他秦公子。 秦公子,这三个字,好像劈面打来的三记耳光,让他一时之间不知所措,因此母亲打到脸上的巴掌,他已经恍然无觉了。 手,被托住,列龙川淡然一笑:“思思,十几年了,你性子还是这么急,我看你那个葫芦派不如改成雷公派算了。” 列云枫趁机跪下道:“姑姑息怒,今天是哥哥的大喜日子……” 秦思思一瞪眼睛:“滚,又有你什么事儿? 第168章 你是不是也皮子痒痒想挨揍了?他娶个媳妇有什么了不起?还得到免死金牌了不成?就是你们这两个小奴才当了爷爷,只要老娘我活着,我就打得了你们,枫儿你再跟我废话,我也不在乎多打一个!” 列云枫不敢再说,看样子秦思思是真的动怒了,他跟着挨两下打倒没有什么,只怕激怒了秦思思,就她那个宁折不弯的刚烈性子,事情真要闹僵了不好收拾。不过他也担心秦谦会被秦思思痛责,悄悄向澹台梦使眼色。 听风阁上,一时间静了下来。 栾汨罗走过去一步,挨着秦谦跪下:“师父,父子天伦,骨肉至亲,血浓于水,焉能隔断?大哥心中,怎会没有孺募之思,只是久别严君,疏于定省,情抑肺腑,难达于言辞,请两位老人家宽宥恕罪。” 栾汨罗的话不温不火,即为秦谦开拓辩白,又有埋怨列龙川之意,但是语气和婉,措辞得体,列龙川一笑:“思思,怪不得民间百姓皆言,养佳儿,不如娶佳妇,汨罗这个孩子可是百里挑一,难得的是聪慧如此,却落落大方,不肯盛气凌人。” 栾汨罗敛眉施礼,微微脸红,知道列龙川也是话里有话:“多谢王爷谬赞。” 栾汨罗秀外慧中,颇通文墨,带着戏班子行走江湖,一边粉墨登场,一边悬壶济世,世间的炎凉冷暖,悲欢离合,所见所闻,已然太多,如果不是栾汨罗应对得体,聪慧机敏,列云枫又怎么能求她入宫陪伴姐姐列云惜呢,那宫闱禁地,犹如龙潭虎穴,一言不查,便会惹来杀身之祸,而且还牵累甚广。 入宫不过月余,栾汨罗的聪慧恬淡就深得列云惜的喜爱,甚至动了留下栾汨罗的念头,后来得知栾汨罗已然定亲,才放她出来。 列龙川和秦思思当日决裂的情形,秦谦也告诉过栾汨罗,秦思思又是栾汨罗授业之师,栾汨罗心中当然也有所偏倚,连称呼上,也没有改口,依然叫秦思思为师父,叫列龙川为王爷,因为如果改口叫秦思思为婆婆,就得称呼列龙川为公公,还有一来,会不会让师父秦思思感到尴尬?何况秦谦尚没有和列龙川相认,她不免有些为难。 谁知道列龙川笑道:“汨罗,秦谦是久别严君,疏于定省,我不会怪他。你是个通达情理、明辨是非的孩子,又是师承思思,更不会学那些庸脂俗粉的小家子气,故意忸怩腼腆,矫揉造作,思思常常和我提起你,你也不用拘泥常礼俗套,我也以女儿视之,汨罗可否嫌弃?” 栾汨罗的脸更红了,双颊微微发烫,没想到列龙川比自己想象中的厉害许多,他这番话说得一样水波不兴,一点儿指责的意思都没有,却让自己无从辩驳,秦谦是久别严父,自己却是新嫁的媳妇,今天见到公公,断没有不拜之礼,尤其最后,列龙川说要将自己视为女儿,那样自己就要称呼他为爹爹,如果自己不肯答应,就只是媳妇的身份,也要称呼他为公公,无论怎么样,自己都变得被动,不能再以王爷呼之。 爹爹。 栾汨罗声音低低,带着羞涩,她没有口称公公,还是因为秦谦的缘故,要给秦谦留些转圜的空间,不然她拜了公公,秦谦的罪名不是更大了吗。 列龙川不动声色,秦思思怒气更盛,狠狠踢了秦谦一脚:“你哑巴了?早知道你如此混账,我才不会把汨罗许配给你,你就跟着那些来历不明的江湖女匪厮混好了,越性连我这个娘也不用认了,怎么样,秦公子,这下你可称心如意了?” 忽然间牵扯到了卫离,秦谦更加无语,如果是别人如此说卫离,他也许会反唇相讥,但是说这话的是母亲,他只好缄默。 栾汨罗忙道:“师父息怒,也不要错怪了卫离,大哥和卫离情同兄弟,是为挚友,无端猜忌,不免伤人,固然会唐突了卫姑娘,也冤枉了大哥。” 秦思思冷笑道:“傻丫头,好男架不住歪女缠,谦儿虽然没有这个心,那女人未必肯放手。” 秦思思没有太多心机,她逼着秦谦认父,一方面自然是因为她对列龙川的误会已经消除,但是事实真相,又真的不方便告诉秦谦,另一方面,她感觉到卫离这个人,真的是一个很大的威胁,她聪明漂亮,有胆有识,而且心狠手辣,做事果决,这样的女人对男人来说,实在充满了诱惑。栾汨罗相较卫离,也许更襟怀阔达,洒脱淡泊,秦思思怕的就是栾汨罗骨子里边的那份清高傲然,如果她一旦确定了秦谦对卫离有情,绝对不会去和卫离争抢,反而会抽身而去,成全秦谦和卫离,自己带大的孩子,什么样的脾气属性她能不了解吗? 现在栾汨罗嫁给了秦谦,就是确信秦谦对这自己的感情没有丝毫改变,可是秦思思还是担心,所以她一心想让儿子秦谦跟着列龙川,这样就不用在江湖上边厮混,永远也没有机会再见卫离。 感情的事,本没有道理可言,没有先来后到,没有是非对错,连朋友间的情谊都是华发如新,顷盖如旧,何况男女之间的感情,有人朝夕相对,却温吞如水,有人一面之缘,就牵肠挂肚。本来秦思思的担心没有这么重,秦谦为人如何,她又不是不清楚,关键是她错过的那场热闹,那个忽然出现的醉红泪,如果不是卫离设计解围,还不知道闹到何等天地,整件事情秦谦已经向她禀明了。 醉红泪本来找上的是卫离,卫离早知道醉红泪和秦谦之间的纠葛,所以假意和醉红泪周旋,探出醉红泪的口风心事,掌握了醉红泪的动向,这件事卫离也和秦谦商量过,秦谦是想和醉红泪推心置腹地倾谈,但是卫离却不以为然,她已经和醉红泪谈过此事,醉红泪宁死也不甘心抽手。她们相处了几日,卫离就了解醉红泪这个人,不达目的绝不罢手,反正是疖子都要出头,还不如一次了断干净,让醉红泪死了这条心,免得拖拖拉拉,夜长梦多。 秦谦新婚的消息,是卫离通知醉红泪的,醉红泪要大闹喜堂的事情,也没瞒着卫离,她还只当着卫离和自己一样,都是暗恋秦谦,所以才肯联手破坏秦谦和栾汨罗,醉红泪和卫离还相约,如果破坏成功了,她们两个人不妨比斗一场,最后输了的那个人,就要心甘情愿地退出去。醉红泪到图苏之后,一切行程琐事都是卫离一手安排,所以醉红泪的一举一动都在卫离的掌握之中,才会让醉红泪措手不及,完全被动。 秦思思听到这件事情后,对卫离就更加心存顾忌,这样一个女人,心机深沉,手段狠绝,真要是沾惹上总是麻烦。 秦思思不是擅于掩饰使计之人,她的心思打算,人人都猜到了,秦谦的脸色开始青白,母亲如此想法,实在亵渎了他和卫离之间的交情,对这个五光十色的女子,秦谦也有过迷惑,那也不过是烟云过眼的朦胧,烟云散尽,才更真切地看清楚,栾汨罗是他今生今世都不能放弃的人,只有和栾汨罗在一起,才有心如止水的平淡,而卫离,是朋友、兄弟、知己,却永远不会是妹妹或者恋人。 秦思思已经耐不住性子了,秦谦的沉默让她大为光火,澹台梦微微含笑,也挨着列云枫跪下:“秦阿姨,栾姐姐方才说了,母子连心,父子天性,骨肉至亲,难以阻断,称不称呼,又有何妨,王爷都能够泰然,阿姨何必耿耿于怀?” 别人说话秦思思会不给情面,包括栾汨罗,那是她的徒弟,她也可以板着面孔,现在连澹台梦都开口说话了,还和列云枫跪在一起,两个孩子看上去十分亲昵,澹台梦又是师兄澹台玄的女儿,秦思思的心就软了下来。儿子秦谦的倔强脾气,和自己一模一样,就算心里已经认了,嘴里就是不肯说。如果他真的不想认这个父亲,现在早转身就走了。 澹台梦见秦思思怒火稍减,微微笑道:“阿姨,亲有疏密,情有厚薄,这里虽然也不用外道,可毕竟不是自己家里,阿姨的责罚暂且记下,等回到家里再理论也不迟。” 澹台梦的话提醒了秦思思,这里终究是长春帮的分舵,卫离的地盘,如果真的在这里打伤了秦谦,岂不是又要耽搁行程,又给了卫离一个机会?为了秦谦,卫离还新娘子都肯冒充,只要想到这些,秦思思就火冒三丈,所以澹台梦一提醒,秦思思的火气就消了下去。 列云枫松了一口气,澹台梦是对症下药,已经了解秦思思的心结所在,所以一语中的,化解了秦思思的怒气,可是虽然暂缓了燃眉之急,这个心结依在,看样子秦思思对卫离的芥蒂太深,方才栾汨罗已经推心置腹地坦言清楚,奈何秦思思就是不肯相信。 卫离已经暗示过自己,她是父亲的弟子,现在这场家宴,连海无言和章岳路都参加了,卫离却没有露面,列龙川也没有为其辩解,看来她也知秦思思的忌讳,不想平添事端。 列龙川笑道:“思思,我们这是设家宴,又不是动家法,你再盛怒难消,就要升大堂了。” 列龙川始终沉稳淡然,不怒自威,秦思思看了秦谦一眼,哼了一声,坐在一旁,让带着几分余怒:“子不教,父之过,你以为我乐意当这个恶人?儿子是你的,你爱管不管!” 列龙川道:“既然是我的过错,你还埋怨他做什么?” 秦思思立时眉立,瞪着列龙川却无言反驳。 列龙川对栾汨罗笑道:“江湖中人,豁达豪爽,原不计较繁缛俗礼,不过出阁成礼,对女孩子子来说意义非凡,既然你愿意以父礼之,女儿出嫁,我这个父亲也得送份嫁妆,此番形色匆匆,身边也没有什么像样的东西,这一件乃是我母亲留下来,汨罗不嫌就收下吧。” 第169章 他说着话,从怀中拿出一只绣囊来,打开抽口,从里边拿出一直透体晶莹的玉镯来。 列云枫一眼认出来,这只玉镯和雪从玉坊买来的那只一模一样,雪还说这只镯子叫雪凝露,他为了凑够八千两的钱款,还接了一单买卖。 列云枫仔细看过那只玉镯,并非是稀世奇珍,不过手工考究,十分精美。现在父亲又拿出一只来,还说是祖母的遗物,列云枫知道自己的祖父是前朝德宗皇帝,祖母却不是妃嫔宫眷,身份性命,讳莫如深。难道那这玉镯是原本一对? 长者赐,不敢辞。叩了一个头后,栾汨罗借过来戴于腕上。 列龙川示意他们都起来,海无言跪伏在地,没有动弹,列龙川看了他一眼,也没有搭理他,微微笑着对澹台梦道:“姑娘是澹台先生的掌上明珠,冰雪聪明,睿敏机变,澹台先生有女若此,让人羡煞。” 澹台梦笑道:“王爷谬赞,梦儿如何敢当?王爷跃马边陲,威名远播,令敌人闻风丧胆,不敢进犯,方令百姓安居立业,民间百姓,上至耄耋,下至垂髫,谁不知道王爷是保家卫国、铁血丹心的英雄?” 同是赞誉之词,说得恰到好处才让人心花怒放,列龙川不由笑道:“又是一个聪明伶俐的小姑娘,看来我们列家祖荫延绵,养大的儿子们虽然拙劣平常,这些姑娘却出类拔萃,汨罗洒脱大方,如高山流云,自称雅韵,这个梦姑娘冰雪心肠,也不遑多让。” 他这几句话,说得再明白不过,这是公然承认了澹台梦和列云枫的关系,所有人听了多感到非常意外。 秦思思一则以喜,一则以忧,列云枫在她心中,也和自己亲生的儿子一样,看着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当然高兴,不过澹台梦身上邪毒未解,又让她忧心忡忡。 最意外的还是列云枫,他和澹台梦心有灵犀,彼此相契,不知不觉情愫暗生,本来以他们两个的聪明敏锐,又岂会浑然无觉?只是他一直困于身份,闭塞情感,从来没有想过原来爱上一个人,是在不知不觉之间,毫无征兆,不由自己。那澹台梦更是因为体蕴邪毒,自知红尘俗世,婚嫁情爱,早已无缘,一颗芳心,只能同这肉身皮囊一起,成泥化尘,何曾想过会爱上谁?知道无忧受制,澹台梦代嫁,两个人才了解到彼此的情感。 相较于澹台梦的命在旦夕,列云枫还来不及考虑自己的身份地位,如今列龙川已然明示,列云枫欣喜感激之余,仍有疑惑。这事父亲一定是费尽心机,但是他的话还留有余地,恐怕还要费些周折。不然径直将师父澹台玄请来,当面提亲求聘不是更好吗? 还有,这件事情应该不是一朝一夕之力,自己离家之时,和澹台梦才见了数面而已,哪里谈得上相守终生的感情?父亲又不是神仙,怎会未卜先知?看来这件事策划当初应该是另有所衷,不过机缘巧合,误打误撞,也算天怜人心,现在父亲知道自己和澹台梦两情相悦,就顺水推舟,成全他们。可见造化弄人,变数颇多,澹台梦身上那除死无解的邪神之降也绝对可以化解消除。 想到此处,列云枫立刻信心充沛,笑道:“爹爹说得既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汨罗姐姐精于岐黄之术,妙手回春,手到病除梦儿也是杏林高手,药石针灸,无不涉猎,还有姑姑更是医术了得,明儿就算我们变成了白衣黔首,家里有这么三位扁鹊再生的神医,随便结庐开馆,也会名动一方。” 啪。 秦思思一拍桌子,喝道:“枫儿,你欠揍了是不是,你们家是你们家,扯上我算什么?” 见秦思思色变,列云枫才觉一时失言,方才心中喜悦,就忘了秦思思的忌讳了。 澹台梦笑道:“阿姨,枫儿这话也不曾错,爹爹膝下无子,就我和盈儿两个,生养之恩,哺育之德,身为人子,皆应感戴回报,何分男女?将来爹爹自然是我们姐妹孝敬奉养,阿姨不在我们家颐养天年,还要去哪里?” 她轻言浅笑,秦思思立时无语,澹台梦的话说得儒雅,秦思思还是听得明白,言下之意,就算她不会和列龙川重续前缘,也会和澹台玄再结鸳盟,无论是她是列云枫的姨娘还是师娘,都注定了和他们是一家人,这个话,她实在不知怎么去接。 不过,秦思思还是颇为欣然,尤其列龙川把那只玉镯给了汨罗,那是老夫人唯一的遗物,列龙川视为传家之宝,按照规矩,只能传给长媳,秦谦执拗难驯,列龙川却没有介怀,思思就放了一半心,只要列龙川肯出手,就是九牛拉不回的人,最后也会心服口服。 列云枫看着汨罗手腕上的玉镯,听风阁中虽无外人,也不便多问,只是向列龙川道:“爹爹吩咐枫儿思过,枫儿愚钝,可悟觉者十之二三,浑噩不解之处,还请爹爹教诲。” 这话听来,仿若寻常客气之辞,列龙川却知道是列云枫有话要和自己单独说,他只是点点头,然后道:“这次远来图苏,皆为两件事情,第一是敬敏小公主私自离宫,别人之言,公主未必肯听,所以圣上令我前来寻找,根据探报,公主行藏我已了然,她们现在身有微恙,但无大碍,我会派人护送公主回去。另一件事有些棘手,而且我不方便抛头露面,所以劳烦你们援手相助。别说身为我们列家的人,就算是身为人臣子民,也该竭心竭力,义不容辞。” 他最后这句话,是说过秦谦听,秦谦焉能不晓,不由得冷冷地:“王爷不用旁敲侧击,,秦某姓秦,与你列家无关,不过秦某就是没沾过列家的恩惠,还是本朝子民,为国出力,责无旁贷。” 秦思思一听这个口气,火就腾地上来了,列龙川示意她不要出头,然后淡淡地:“秦公子所言不错,可是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这件事情关系重大,涉及国家根本,黎庶安危,秦公子既非列家之人,列某不敢以此要事相托,请秦公子回避!” 秦谦可没有想到列龙川会出此一招,干干脆脆就要赶他出去,立时僵住了,愣愣地站在那里。 虺蟒眈眈欲擒龙 列龙川面沉似水,不怒自威,坐在那里,目光如炬,只盯着秦谦看。 大家也都看着秦谦,只是每个人的表情略有不同,秦谦愣愣地站在哪儿,手足无措,进退两难。 能劳烦得动列龙川亲来图苏,绝对不是寻常小事,尤其图苏的驻军将领也来过分舵,和卫离也接触过了,秦谦也感觉到事态严峻,于情于理,他都不能坐视不理,而且听卫离意思,一定会卷入其中,绝不会坐视不理,他自己当然也不能置身事外,尤其他的母亲妻子,还有弟弟朋友,都会为此事奔忙,他怎么能单单跃出局外? 现在列龙川毫不客气地赶他出去,秦谦始料未及,他以为列龙川会摆出父亲的架子来教训他,他也准备好了和列龙川据礼抗争,可是没有想到父亲会有此一招。 不能走,走了自己就输了,尽管事情出乎意料,秦谦还是打定了主意,这道门,他是打死也不能出去。 列龙川沉声道:“秦公子,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想来秦公子对我们列家的事情没有兴趣,列家的事也不敢劳动秦公子,得罪之处,悉请见谅,请吧!” 秦谦脸色涨红,却强横不起来,列龙川的口气不容置疑,逼得他手足无措,要想留下来,只能低头认错,秦谦心有不甘,而且他就是认了错,列龙川又怎么轻易放过他,何况秦谦觉得自己没错。 当年的事情,历历在目,列龙川说过的话,他绝对不会忘记。他最不明白的是,母亲秦思思为什么会突然原谅列龙川,其中必有缘故,但是为什么一直不会对自己有所隐瞒的母亲,却不告诉自己当初的真相?既然自己是他们的儿子,还需要隐瞒什么?还是列龙川不让母亲说出来?难道他在列龙川的眼里,就不值得信任? 只是现在,他低头寻想该如何留下来,列龙川的厉害他才刚刚领教,不知道后边还会想出什么法子对付他,秦谦既有不甘,又不免有些气怯,心情复杂,还苦于应对。 更可气的是,在场的人都不说话,秦谦咬着嘴唇,心里暗道,我就不出去,你又能怎么样? 他的心思,列龙川已然看穿,然后吩咐章岳路:“岳路,请秦公子出去。” 章岳路应了一声,过来向秦谦一抱拳:“秦公子,请吧,别让章某为难?”他和秦谦也是旧识,说话的时候,向他是个眼神,那意思是要他识些时务。 居然真的派人来驱赶自己,秦谦心一横,跪下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王爷为何挟私报怨,不许秦某为国效力?章岳路和海无言也不是列家血脉,为什么他们也可以参加?” 列龙川哂笑:“他们是我麾下部将,身为军人,就是要保家卫国,这样的事情,他们岂能置身于后?” 秦谦马上道:“好,秦某也要投效到王爷麾下,入伍从戎,不知道王爷敢收吗?” 所有的人都在一旁,看他们父子较量,秦谦是执拗倔强,列龙川高深莫测,只是父子间的矛盾,还是由他们自己解决为好,所以大家都暂时沉默,没有插言。 见儿子到了这个时候,还和列龙川分庭抗礼,不肯低头,秦思思就要起身,列龙川示意她稍安勿躁,然后笑道:“秦公子立志报国从戎,本王深感欣慰,哪有不允之理,只怕秦公子会后悔。” 秦谦哼了一声:“大丈夫一言九鼎,出既无悔。” 第170章 列龙川点头:“投军入伍,须有里正记名,报于官府,并登记造册,送至新军司分编派部,不过非常情形,另当别论,本王就收下你,秦谦,现在本王命你,马上出去!” 秦谦气急,没想到列龙川还是一点情面也不留,指着列龙川愤愤地:“你,你故意戏耍我!我还当你是顶天立地的英雄,其实,你,你……” 列龙川脸色一沉:“放肆,即为军人,须知上司命令,要严格服从,你新入伍,寸功未立,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兵卒,有什麽资格参与此事?岳路,你告诉秦谦,抗令不遵,斥骂长官,该受何罚?” 章岳路看看秦谦,一脸无奈,抱拳道:“回王爷,抗令不遵,斥骂长官,初犯者杖二十。” 稳如泰山地坐在那儿,列龙川平静如水,淡淡地:“打!” 当着这么多人,要他趴在这里挨打,也实在太丢人了,不过秦谦有自己的犟脾气,反正就是打死也不走,不就是要自己难堪吗,想逼退我没有那么容易,想要我认输更没有那么容易。秦谦虽然也犯了执拗的性子,可是他不糊涂,他也感觉到父亲列龙川端的厉害,现在不是他据礼抗争的时候,别打完了再轰他出去,这顿打挨得岂不冤枉,所以他干脆低头不语。 章岳路哦了一声,然后单膝跪地:“王爷,末将来得匆忙,没有携带刑杖,请王爷恕罪,不如,不如等到回营的时候再补刑吧?” 列龙川道:“这里是长春帮的分舵,凡此江湖门派,自然设有刑堂,刑堂之上,自有刑杖,军令如山,岂可轻勿?章岳路,你要蓄意包庇,一同受责。” 章岳路不敢多言,转身下了听风阁去借刑杖。 看到列龙川动了真格的,秦思思有心软下来:“龙川,谦儿虽然应该教训,现在也不急于一时,你方才也说了,有要事要办,我们先办正事儿要紧,等办完了正事,有的是时间再办他,秦谦,父子天伦,不容忤逆,当初的事情,你不知究竟,枉自衔恨,实在该打,你要明白,你爹爹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他从来没有对不起我,也没有对不起你,你的事情,没有完全告诉我们这些长辈,我们也没有必要完全告诉你,如果你连这些话都听不进去,你也不用认我,我也认不起你。” 秦思思虽然没有疾言厉色,可是这话说得也很重,秦谦低头道:“娘,我没有说不认谁,是王爷要给我一个下马威,孩儿已经恭领了。”他的话,还是有几分负气,不过口气已经软了下来,横下心来任由列龙川笞杖就是,反正他就是不走。 没想到章岳路又急匆匆地进来,抱拳道:“王爷,末将一下这听风阁就遇到卫帮主了,末将向卫帮主借刑杖,卫帮主说了,他们刑堂从来不刑责弟子,只是做为处斩奸细贼佞之用,板子棍子没有,鬼头刀又好几把,都是新磨的,特别锋利,问末将借也不借,末将想自己这里有佩剑,就不用借刀了,所以末将向王爷复命。” 他话未说完,引得众人皆忍俊不住,笑了起来。 列龙川哼了一声,知道章岳路遇到卫离是真,大约他把事情也告诉了卫离,这番话,打死章岳路也想不出来,一定是卫离传授给他,卫离心思缜密,一定亲自守护后园,防止有人闯入。 卫离的聪明干练,决毅果敢,深得列龙川赞赏,他也不是真的要打秦谦,不过是教训教训他,于是顺势道:“既然如此,秦谦,你回到军营后,自己去军法处领二十军杖去。” 不知为什么,听到这句话,秦谦从心里松了一口气,含糊地应了一声:“是。” 未等列龙川说话,栾汨罗忙福了一福道:“爹爹,大哥虽然现在不姓列,不过爹爹将汨罗视如女儿,大哥当然也不是外人了,爹爹海量汪涵,自然担待大哥冒犯之处。” 栾汨罗为人一向温婉,虽然聪慧,却无机心,方才她也担心着急,却不知道怎么劝阻,而且秦谦既然说是投军,那么这就不是简单的家庭纠葛,而是军中事务,秦思思和澹台梦都不肯多言,她自然不好上前。恰巧章岳路回来这番话,栾汨罗机灵一动,才想到说这番话来。 列龙川笑道:“你不提醒,为父倒真的忘了,这么说,秦公子还真的不是外人,”他说着话,话锋一转,根本就不在理会秦谦“这第二件事情,也是为了寻找一个人,这个就是邠国的皇太子墨小白。” 墨小白? 海无言始终跪伏在那里,没有列龙川的命令不敢起身,他本是列龙川的部将亲卫,三年前私自离开了列家,再也没敢回去,列龙川治军治家都很严厉,所以海无言是待罪之身,现在听到墨小白三个字,忽然想起自己见过这个人,连忙抬头道:“王爷,无言见过一个人自称为墨小白。”见列龙川没有喝止,海无言道:“王爷,无言知罪,愧对王爷,军法家法,悉甘领受,请王爷息怒。” 看了他两眼,列龙川神色变得严厉:“海无言,你私自逃遁,离职不归,按照军法,该如何惩处?” 海无言低头:“按照军法,无故离职不归者,轻则杖一百,重责流刑。无言不遵王爷教诲,做下忤逆悖弃之事,按家法,也该杖责一百,无言知罪,请王爷严惩。” 轻轻哼了一声,列龙川道:“你到清楚,可是你忘了,知法犯法,罪加一等,二百板子就能了事?海无言,你也太小看本王的军法家法了吧?” 一股彻骨的寒气,凉透了脊背,海无言不怕死,却怕列龙川盛怒之下,先把他军法从事了,他从小就跟着列龙川,知道列龙川的脾气,现在列龙川尽管脸上一丝怒气都没有,可是他感觉到列龙川的目光,剑一样锋芒凌厉,他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也知道列龙川不会徇私饶过他,可是身为军人,血洒黄沙,马革裹尸,死要死得有价值。 海无言道:“是,无言不敢求王爷宽恕,只求王爷恩准,让无言戴罪立功。” 列龙川道:“依你所为,就该毙于杖下,你纵然立功,也功不抵罪!” 口气有所松动,看来列龙川是答应了海无言的请求,海无言心里也明白,军法如山,岂同儿戏,尤其列龙川治军极严,恩威并重,朝廷恩赐,从不独享,都分与军中将士,连两位王妃随军,也从来没有得到特殊待遇,故而将士都甘心供其驱使,令到之处,手下从不敢有丝毫懈怠,越是亲信,越是严厉。 一听列龙川要将海无言毙于杖下,人们俱是心头一凛。 秦谦立刻跪下:“当日无言被家法重责,偷出王府,不肯医治,醉乡消愁,如果不是我娘救了他,无言现在已经命丧黄泉,等他伤愈之后,不敢回府见你,而且,而且……”秦谦犹豫一下,终是继续“而且我也劝他不要离开王府,那个地方,不过是富贵囹圄,看着光鲜繁华,却是冷漠无情的囚牢,伤心之地,不堪重游,无言当时伤重卧床,略略好了一些,又因醉酒而恶化,如此反复,日子一拖再拖,耽搁日久了,无言才流离于外,不敢回去。如果要因此而受责,我也罪责难逃,我愿意分担无言的责罚。” 本来他对列龙川有所芥蒂,多余的话,一句也不想说,但是现在牵涉到好友海无言,秦谦就顾不了那么多,只要能救得了海无言,他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秦思思也道:“龙川,我知道你们军营中事,我是无职外人,不可干预,不过谦儿没有说谎,无言当时真的奄奄一息,这个傻孩子,身上的伤也不肯治,成天把自己灌得大醉……” 轻轻一摆手,列龙川表示知道了,秦思思叹了一口气,其实这样的情况,列龙川焉能不知,如果不是列龙川派人送信,她哪里知道海无言昏倒在破庙里,她只是叹息既然列龙川关心着这些孩子,为什么不肯直接告诉他们?无论海无言还是秦谦,他们的一举一动列龙川都了若指掌,在关键时刻,列龙川宁愿在暗中施以援手,就是不肯真相示人。 他曾经给她解释过,雏鹰要振翅高飞,就得经得起风雨的击打,就要远离父母搭住的巢穴,自己创出一片天地来,这个道理她也明白,她也不是那种溺爱子女、娇宠无度的人,但是有些事还是应该说出来,除了当年列龙川逼得她们母子离开列府的事,真的不能轻易吐露,其他的事情,为什么不让孩子们知道,列龙川说他就是等着这些孩子自己去琢磨领悟,他相信终有一天,他们会了解明白。 不信,秦思思本来是不信,海无言对列龙川始终只有愧意,没有怨恨,但是儿子秦谦倔强心傲,她是没有几分把握,但是方才列龙川不过几句话,就逼得秦谦不敢再使性子,尽管心有不甘,也学会缄默,思思的担心才放了下来,看秦谦有些委屈的样子,又有些可笑。 不过现在秦谦为了给海无言求情,连当日自己说得原话都讲出来,也不怕列龙川和他算账,只要彼此之间可以交流,还有什么化不开的恩怨? 列龙川面沉似水:“海无言,我们身著戎装,非同百姓,事情就做下了,还要什么借口?” 列云枫也跪下道:“爹爹,海大哥在姑姑处养伤之事,枫儿也知道,枫儿赞同哥哥的想法。爹爹请想,身体上的伤口,愈合罗痂,便是无碍,如果心上有伤,一再糜溃,这个人虽口能言,身能行,也形同朽木,所以枫儿当时觉得海大哥心伤未愈,重返军营,岂不虚占其位,愧对朝廷俸禄?所以枫儿和哥哥都劝海大哥将养时日,如今海大哥已近无恙,回来效力,强似当初浑噩而回。 第171章 如果爹爹因此见责,枫儿知情不举,愿领爹爹责罚,还望爹爹对海大哥酌情而定,宽宥量刑。” 微微一丝笑意,在列龙川的眼中闪过,海无言能视死如归,秦谦可为友请命,这些孩子已然成人立世,他自然欣慰,尤其半年不见,列云枫已经成熟了很多,于是挥挥手:“你们都起来,这些事儿以后再议,根据我得到的消息,现在邠国皇太子微服私行来到我朝境内,邠国内部为夺皇储之位,勾朋结党,暗中有势力勾结他们的护国圣教幻雪宫,意欲除掉现在太子墨小白,而且幻雪宫又与倭国的魅火教示好,欲调唆邠国背弃本朝,与倭国联盟进犯,如果此事确实,现在太子墨小白就有杀身之祸。到时候邠国太子要是在我朝境内出了事,就给了对方最好的理由出兵入侵。因为我们要在他们寻到邠国太子以前,找到这个人,确保他安然无恙。无言,你说你见过他,当时是怎样情形?” 海无言把当日情形讲了一遍,列龙川道:“他身边还有什么人跟随?” 海无言想了想,低头道:“王爷,无言当时没有留意。” 列龙川喝斥道:“墨小白是邠国太子,地位尊崇,无论他怎么易容改扮,骨子里那股颐指气使无法掩藏,君子气正,小人气鄙,丈夫气凛,贵人气傲,这样的人,出现在边陲之地,见一叶而知秋至,你就一点觉察也没有?” 海无言垂头。 列龙川没有深究:“岳路,你和大家讲讲详细的情形,枫儿,你跟我来。” 前事渐渐惊人心 听风阁后,是一片松林,依着起伏的地势,宛如海上惊涛,寒风吹过,涛声呼啸。 在松林中,时有巧夺天工的假山,时而突兀,时而延绵,林间引得一脉活水,这个季节虽未冻冰,水流声也寒冷凝滞,想当年此宅的主人,应该爱极了山林雅趣,就是处于苍翠逶迤的藏龙山下,依旧看不厌山色风光,在后园中建此一景,将山峦幽奇、林涛入梦、流水潺潺等景致尽收眼底。 林间用青石板铺成的小路,曲折迂回。 列云枫跟随这列龙川,在林间缓缓而行。 从听风阁出来,列龙川一直沉默,列云枫了解父亲的个性,一般这个时候,父亲一定思索要事。或者,是要告诉自己要紧的事情。 很久没和父亲一起散步了,他们家里边也有院子,母亲岑依露是南方人,所以院子里边种满了竹子,用母亲的话说,宁可食无肉,也不能居无竹。父亲母亲都喜欢在林间散步,小时候列云枫会偷偷跟着后边,长大以后,有了闲暇,列龙川就会和列云枫在竹林里边散步,谈些琐事闲情。 可惜这样的时间不是很多,父母一去边关就是两三年,半年前虽然回来,也没有好好呆上几日,他就跟着师父澹台玄离家了。 如今,哥哥秦谦和汨罗姐姐新婚燕尔,又和父亲重逢相见,列云枫心中喜忧掺半。 终于,列龙川停下脚步:“枫儿,我知道你有事和我说,不过为父也有话要对你说。” 列龙川神色峻然,十分郑重,不过列云枫好不惊诧,从小就习惯了倾轧争斗,还有什么事情不能坦然面对? 儿子的反映,列龙川颇为满意,他微微一笑:“还记得你离开家时,我问过你的话吗?” 这件事情,列云枫当然不会忘记,当时父亲曾经问他:如果牺牲一个人,可以换取天下太平,那么就算这个人是你至亲之人,你也要下得了手。 当时列云枫感觉父亲之意,是针对澹台玄而言,不过后来父亲好像改变了口气,并且告诉他,要他跟着澹台玄去藏龙山,需要他做什么,会传信给他。 但是事情过去了半年,除了临别时吩咐他要将玄天宗的地势情形探查清楚外,也没有传什么特别的消息给他,他心中藏着这个疑惑,如果父亲不打算对师父不利,还要玄天宗的地势情况做什么。 现在父亲又提出来,原因应该有二,一是事情已经到了势不可解的地步;二是列龙川已经化解了这场危及,师父澹台玄应该避过此劫。不过仔细想想,这两种情况却又都占着一半儿。 方才在听风阁上,父亲已经应允了自己和澹台梦的关系,那么师父澹台玄自然不能有事,但是父亲的原则是施恩不图报,夫妻父子之间,也是如此,和自己提及此时,自然不为彰德,一定还有其他的原因。 列云枫道:“爹爹教导过枫儿,大丈夫言出无悔,枫儿的决定从来都没有改变过,无论事情多么棘手,也抵不过人间正道,江湖公义,枫儿也知道爹爹的选择。师父为人,虽然过于严苛迂顽,不识变通,但是坦荡磊落,不失为一代宗师。他那样的人,绝对做不出瞒天欺世、伤天害理的事情来。如果师父卷入阴谋杀戮,应该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儿子的分析,剥茧抽丝,一语中的,列龙川点头:“不错,说起来澹台先生却是无辜,枫儿,为父交代你的事情,你办得如何了?” 本来列云枫是想试探下父亲的口气,他也想知道澹台玄究竟涉及到什么事情,会有杀身之祸,谁知道父亲闭口不谈,话锋一转,反问起他来,看父亲的意思,是要自己去着手处理了,既不让澹台玄知道,也不打算让自己知道,将一切风浪化于无形。 淡淡的憾然袭上了心头,父亲不说,应该觉得自己还没有能力为他分担,父亲的韬略计谋才是真正的运筹帷幄,自己相形见绌,不过是些小聪明而已,越想到此,列云枫越觉得惭愧。 轻轻摸摸儿子的头,列龙川心里不觉一惊,百会穴上热气如焰,灼人手心,不同于一般的真气,他心中虽然惊讶,却淡淡笑道:“你心里又想什么呢?有些事情,只要本相依在,外表的虚妄幻像究竟掩饰不住,为父不是不信任你,是有些事情尚未处理好,所以变数如何,都在两可之间,现在告诉了你,也是未定之论,先入为主的想法会影响你的判断。” 被父亲说中了心事,列云枫有些窘:“爹爹多虑了,枫儿知道爹爹的安排都是经过深思熟虑,不敢妄自腹议。爹爹交代的事情,枫儿也不敢懈怠。玄天宗所在之地,除了莫逍遥那一脉行事诡秘,无法接近外,别的地方枫儿都到过了,可以画个地图给爹爹看。” 列龙川道:“瑜儿知道吗?” 列云枫笑道:“爹爹不是吩咐了,先不要告诉他,林师兄性情温和,心思敏密,如果给他知道,说不定会想到他处,以为要对师父不利,万一引起误会,岂不坏了爹爹的筹划?” 列龙川道:“你怎么知道我要你去探查这些事情,不是为了暗算澹台玄?” 列云枫一笑:“因为您的儿子聪慧过人,敏而善思。” 儿子亦庄亦谐地如此一说,列龙川不觉笑起来,看着列云枫,满目欣然,这个儿子,倾注了他很多心血,终是不负所望。 父子之间,彼此信任,互有默契,这样的情感才会历久弥重。 相较于秦谦,列云枫更让他费神。秦谦虽然固执倔强,但是心无旁骛,那孩子秉承母亲秦思思的脾性,坦荡耿介,枫儿就不一样,惯会察言观色,巧于辞令,或正或邪,在于一念。 列云枫笑道:“擒贼擒其王,袭人以致命,如果爹爹真的要算计师父,不需千军万马,只要一个人足矣。” 列龙川哼了一声:“放肆!越来越没有规矩,我看澹台先生也太纵容你,这样的话也敢说出来。”他虽然口中喝斥,不过列云枫说的话却也没有错,这个孩子有时过于聪明诡诈,他自然不能纵容。 列云枫道:“师父哪里会纵容我,他好事想不到我,每次动门规打人都会算上我。” 列龙川微微一笑,然后神色一肃:“枫儿,我从来都不是一个好父亲,为人父者,植余荫子女,积阴鸷于儿孙,可是你们不幸生于列家,还未懂事,就要学会隐忍牺牲,你的哥哥姐姐们为列家殒命,你要牺牲的却是鸾凤和鸣、夫妻恩爱的幸福。” 父亲忽然发此感慨,列云枫心中一凉,方才父亲不是承认了自己和澹台梦梦吗?和澹台梦在一起,怎么会是牺牲呢?难道事情另有隐衷? 看见儿子神色紧张起来,列龙川一笑:“皇上的意思,已经定下了沁阳长公主,太后娘娘连黄历都看过了,皇后娘娘几次恳请太后、皇上改议,唐太宗说过,君如舟,民如水,其实天恩隆宠,不外如是。为父异性封王,你姐姐母仪天下,所诞龙子为未来储君,如果你再尚公主,无异于烈火烹油,鲜花着锦,富贵泼天,福祸相依,为父也叩请多次,太后和皇上才改了决定。外戚势张,众矢之的,所以为父不许你如仕途,做一个闲散王侯,游戏人间,一生安乐,才是正理。” 心里送了口气,压在心间多年的石头一朝放下来,轻松了很多。他的婚事,本来就在那两位公主之间取舍,父亲并不情愿,一直想法子婉拒,但一定要时机得当,那是天子赐婚,只能谢恩,不能拒绝。太后是一心联姻,想让自己步入仕途,辅佐皇帝,好博得个长久的富贵,自己志不在此,父亲心中自然也明白,虽然此时聊聊数语,背后里边不知道费了多少心神。 列云枫道:“枫儿知道爹爹用心良苦,宦海浮沉,官场倾轧,紫蟒玉带也非枫儿所向。”他说到此处,心中仍有狐疑,就算他不尚公主,他的婚事,太后和皇帝也有权过问挑选,依照太后和皇帝的心意,应该选中公侯之女,大家千金,怎么会同意自己娶一个江湖女子? 第172章 方才父亲只是同意自己和澹台梦的关系,可没有明示澹台梦会成为自己的妻子。按照王爵世子的婚律,身为承继王爵的小王爷,可娶一名正妃,两名侧王妃,两名庶王妃,姨娘媵妾并无定数。 在所有的王侯里边,父亲是妻妾最少的一个,还常被同僚逗趣玩笑。 可是列云枫并不想再娶别人,世间虽有百媚千红,能入他眼者实在寥寥。而且两个人在一起要白头偕老,需要相濡以沫的感情,否则就是再美丽聪慧的女子,娶来何用?他心中虽然有这个疑惑,却没有出口求证,怕父亲给了他一个明确的答案后,就无法搞鬼了。 知子莫若父。 儿子心里想什么,列龙川焉能不知道,他心中一笑,却不言明,反而道:“枫儿,你要和我说什么?” 听父亲问自己,列云枫就将雪千金买镯等事略略讲了一遍:“现在那只雪凝露还应该在雪的手上,爹爹,这玉镯是一对?” 列龙川不答反问:“你确定那只镯子还在雪那里?” 列云枫点头:“是,不二山庄曾经发告示说雪凝露乃是幻雪宫圣物,爹爹如何得来?” 这玉镯乃是列龙川母亲的遗物,他的妻子们都曾经看过,后来列龙川珍藏起来,所以列云枫反而不知道。 列龙川沉吟一下:“枫儿,最近发生的一些事情,我听卫离告诉过我,前尘往事,本不想提,可是卫离说,你曾经陷入幻雪宫,还和卢妃仙子照了面,所以有些事情,为父决定还是告诉你。” 父亲神色凝重,列云枫不再插话,当初连自己的祖父是前朝德宗之事父亲都坦言相告,但是关于祖母的事情,父亲却闭口不谈,这段往事,应该不同一般。 列龙川半晌才道:“雪凝露乃是一对,一只在你祖母手里,另一只在你祖母的幼妹手里,你祖母和她妹妹都是摘星门的弟子,按照他们门中的排号,你祖母叫做金珣子,她的妹妹叫做金珠子,她们姐妹之间,相差能有十七八岁,长姐如母,金珠子是你祖母抚养长大。” 摘星门? 列云枫忽然想起了同样来自摘星门的洛怡菲,还有她师姐玉荷子林雪若,如此说来,这两个人岂不和他们列家应该有着关联? 摘星门下不都是小偷窃贼吗?自己的祖母居然是个偷儿? 想想应该没错,因为父亲还会一手发丝绒线开锁的绝艺,在贝小熙受困的时候,曾经为他开过枷锁,而且也教过自己学过,但是学了好几个月,父亲说自己学到的不过是皮毛而已,要练这个,需要几年的功夫,别说是锁,就是机关消息,也能破解。 列龙川继续道:“你祖母的母亲叫做红牡丹,是彭州名妓,雁翅楼的头牌姑娘,本来青楼女子,服药绝胎,可是阴差阳错,她那碗药没有效用,你的祖母意外降生,按照娼门里边的规矩,这样意外而生的孩子,如果是男儿,就要溺死,如果是女儿,自然养大待沽。流落风尘,已是冤孽,怎么再忍心女儿再重蹈覆辙?所以在你祖母七八岁的时候,就寻了个机会,狠心将她丢弃在外边,你祖母无家可归,四处流浪,最后就流落到了摘星门,拜师学艺,更名为金珣子,成了一名偷儿。” 列龙川说到此处,不由叹息,满面痛色。 为人母者,未必会向父亲那样,期待子女成龙成凤,但是最起码也会希望自己的子女能够健康快乐,衣食无忧。身陷娼门,已是不幸,又怎么忍心让自己无辜的女儿步己后尘? 想来祖母的母亲当时也是迫不得已,才将自己的亲生女儿舍弃,那种痛,应该痛断肝肠。 难怪从小父亲就告诫自己,世间三百六十行,各有隐衷艰难,三教九流,贵贱尊卑,机遇不同,而志向本心,不能轻蔑,就是府前过一个讨饭的乞儿,粥饭钱帛相济时,也不许轻慢,否则家法伺候。 可是世事无情,祖母虽然没有倚门卖笑,却变成了梁上君子,也不是一条正途。可是看父亲的神色,这个故事才刚刚开始,后边的应该比这个还要惨烈。 列龙川叹道:“你祖母自幼被弃,并不理解她母亲当初的苦衷,对这个世间充满了怨愤,所以她是乐得做个妙手空空的小贼,专门去豪门大户去偷珍宝珠玩,有一次偷进了皇宫,可惜遭遇了敌手,被宫内侍卫所擒,按照律法,入宫行窃者,应当凌迟处死,当时有个侍卫端木真为人仁厚,看你祖母才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姑娘,这么年纪轻轻地就受此非刑,心有不忍,但是他只是个侍卫,不敢私放人犯,他和当时的皇太子,也就是你祖父私交深厚,特地去求你祖父,你祖父听说宫里抓了个年轻的小贼,还是个女子,心中也充满了好奇,就跟着端木真去大内监牢里边看个究竟,这一见之下,你的祖父就看中了你的祖母。” 尽管知道祖母的身世一定离奇,不然祖父身为德宗皇帝,为什么祖母连个名号也没有?就算在当太子时身不由己,为什么登基为帝后也没有封赐,连父亲这个儿子都不能带入皇宫,也不能公开承认,没想到自己的祖母不但是个偷儿,还会在大内监牢里边和祖父相遇。 又是一阵沉默,列龙川道:“你祖父让端木真偷梁换柱,把你祖母偷运出宫,安排在彭州的一处私宅里边,你祖母并不知道你祖父的真实身份,只觉着这是个富家子弟,她也不信你祖父是真的一见钟情,还以为是富家公子逢场作戏,你祖母满心是要哄骗住你祖父,然后好去你祖父家里边妙手空空,你祖父不敢泄露自己的身份,所以才送了一对雪凝露的玉镯子给你祖母,这个镯子材质虽然平常,却是出自天下第一玉匠之手,那是皇宫里边的御用玉匠。你祖母也偷过许多珠宝珍玩,一见之下,还以为你祖父起哄与她,对你祖父更没有好感,虚与委蛇,你祖父碍于身份,心有苦衷,无法言说,他当时只是太子,他的弟弟,就是后来的武宗皇帝也觊觎储位,要知道他迷恋上一个待决的囚犯,那还了得?两个人相处了一段时间,除了宫中珍宝无法送与之外,金银财帛,你祖父还是毫不吝啬,所以你祖母想起当年丢弃自己的母亲,一心想炫耀一番,于是易容改装去了雁翅楼,谁知道这一去,会为后日惨剧种下了祸根!” 说到这里,列龙川的眼中充满了悲愤和苍凉,这样的神色,在他的身上并不多见,列云枫无端地打了个寒战,皇宫朝堂,他太熟悉了解,父亲的神色,更说明了以后祖母会遭遇的惨剧,绝对非同寻常,一时之间,他忽然有点不敢听下去。 风波跌宕平复起 静默。 沉埋多年的往事,一段不堪回首的记忆,因为当年太过沉痛,不但没有被岁月洪流冲淡,如今重新翻起,反而涌起另一种撕裂旧伤口的痛。 列龙川继续道:“你祖母到了雁翅楼的时候,她的母亲已经被楼中的打手打死,因为她被一个人骗空了积蓄,又生下了一个孩子,在孩子五六岁的时候,还想把这个孩子送走,当年她放走了你祖母得以保全性命,是因为年轻貌美奇书-整理-提供下载,到后来年老色衰,又坏了青楼里的规矩,自然难逃厄运。那个孩子就是你祖母的幼妹,雁翅楼的老鸨准备给这个孩子挂牌。母亲已逝,还有什么恩怨不能化解,而且往事重演,你祖母终于也体会到当初母亲的苦衷,你祖母看着那个孩子可怜,那孩子又讨巧乖滑,就带走了她,也投在摘星门下,取名叫金珠子。” 他说到金珠子这三个字,犹自带着恨意,那是压在心底太久的仇恨,犹如不曾熄灭的火种,再次点燃时,就有燎原之势。 列云枫打了个寒战,金珠子,他已经隐隐猜到金珠子会是谁了,一副相同的玉镯子,还有那股熟悉的香气,现在想来,那香气并非焚燃之香,也不是熏衣服的香草香袋子,应该是卢妃仙子身上的香气,他姐姐列云惜的身上,也有这股香气,只是没有卢妃仙子的香气浓郁。 他和姐姐同岁,小时候一处嬉闹,还曾经嘲笑过姐姐,把列云惜气哭了,后来父亲告诉自己,姐姐身上的香气不是脂粉之气,而是体自生香,他们的祖母就是体带香气,好像这一特质传给了列家的女儿。 如果卢妃仙子真的是祖母金珣子的妹妹,她们姐妹不但年纪相差悬殊,而且性格秉性如此迥异,造物愚人,何至于斯? 眼中一片阴郁之色,列龙川忿忿然:“这个妹妹,千伶百俐,专会察言观色,阿谀奉承,你祖母念及一母同胞,真心痛惜,全然没有想到这个妹妹会是什么样的人。你祖父常常带着侍卫端木真来看望你祖母,两个人慢慢感情见深,彼此都动了真情,金珠子就跟着你祖母居住,自然也常常和你祖父见面,当时金珠子只有九岁,谁也没有多防着她,一次端木真出去买东西,正好遇到当时彭州的捕头康忠,他们两个乃是至交,康忠追踪一件案子,碰巧查到了祖母的住处,特意要端木真小心,并告诫他小心行事,因为你祖父的弟弟,也就是后来的武宗皇帝已然盯上了你祖父,,也知道了你祖母的住处,这件事要翻腾出来,大有文章可做,这番话恰巧被金珠子听到,她就悄悄地向武宗告密,武宗当时并没有出面,而是责令彭州府尹追查,康忠正好负责此事,本来你祖母乃是钦命要犯,已经定了凌迟之罪,康忠设计引开了你祖父,然后带着人去围捕你祖母,你祖母不是他的敌手,被康忠擒获,康忠发现你祖母身怀有孕,不忍心一尸两命,他和端木真又是过命之交,所以将你祖母放走,然而这件事情牵涉到皇子争位,他自知性命难保,于是伪造了争斗失败后被杀的假象,为的就是保全自己的独生儿子康浩然,免得儿子被牵累到。” 第173章 列龙川停了一下:“枫儿,受人点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当年如果没有端木真和康忠,你的祖母就不会和你祖父相遇,你祖母也不能保全得了为父的性命。” 列云枫道:“枫儿明白,只是现在端木和康家还有什么后人?” 列龙川道:“端木家只剩下一个女孩儿,是端木真的孙女,名字叫做端木嫣然,因为端木真也时时自危,便将自己的一个儿子端木正偷送出府,让一个忠心老仆抚养,后来端木正早亡,只留下一个女儿,叫做端木嫣然,被康忠的儿子康浩然抚养,名义上是康浩然的养女,改名为康宝。” 康宝原来就是端木嫣然,这个人,列云枫见过两次,情况都较为特殊,没有过深的接触,不过相由心生,那个女子一眼看去,就绝非简单人物。 轻轻叹口气,列云枫道:“端木侍卫为祖父穿针引线,又偷放了钦命要犯,这种事情岂能做得天衣无缝,何况又有祖父的亲弟虎视眈眈,一旦东窗事发,就是抄家灭门的大罪了。” 列龙川叹息:“端木真久在宫廷,焉能不知其中厉害,可是士为知己者死,先父对他有知遇之恩,他当时只想成全你祖父祖母,哪里念及自身安危?他知道好友康忠之死蹊跷,后来得到康忠的亲信慕容伟杰的传信,知道了个中缘故,并且根据线索,找到了你祖母,当时为父已经六七岁了,你祖母不敢回摘星门,怕自己的事情牵累师门,只好带着金珠子和为父偷窃为生,这次重逢,你祖父悲喜交集,就将自己的身份告诉了你祖母,还发誓要一生一世保护你祖母。” 他说到此,怆然一笑:“可惜世间的誓言,有的是空头许诺,永远不会兑现,有的是真心担承,奈何造化弄人。你祖父知道你祖母和为父这几年都颠沛流离,靠着偷窃为生,心痛不已,但是现在自己不是皇帝,很多事情需要小心谨慎,虽然心有不舍,但是你祖母要是在他身边,反而更加危险,所以将自己半生积蓄都要送给你祖母,让你祖母远走天涯,暂时避祸,等到自己登了皇位,就来接我们母子回宫,你祖父为了避人耳目,先派人将珠宝财帛先运了出去,没想到还未等安排我们母子撤离,第二天你祖父就被召入宫,因为驼河泛滥,死伤无数,他是未来储君,皇帝要他了解河工诸事,派你祖父连夜启程,远赴真州。” 忽然又是停顿,列云枫心中怅然,想来这是武宗有意设计,调虎离山,只等祖父一走,就可以为所欲为,不用问,金珠子一定又一次告密了,想来那时的金珠子,不过就是个十几岁的小丫头,如此心肠歹毒,居然不念姐姐金珣子的养育之恩,如果不是姐姐金珣子将她救出风尘,她早已经倚门卖笑,名秽节污。只是金珠子意欲何为,为什么连亲生姐姐都不肯放过?一定要置之死地而后快? 财帛动人心,权势撼人胆,金珠子向武宗告密,得到的赏金应该有数,当时的武宗不过是个王爷,看现在卢妃仙子的幻雪宫,可以说富可敌国,这个人对于财帛权势应该贪得无厌,所以武宗的赏金并不是她最终的目的。难道她看中的是自己的姐夫,皇太子? 看到父亲如此心痛,列云枫好生不忍:“爹爹,天道循环,因果不爽,报应无亏,只争来迟,我见过卢妃仙子了,她虽然拥有奢华富丽的幻雪宫,可是那个地方,冰冷如狱,她的女儿徒弟,和她也貌合神离,既然她当初不念姐妹之情,我们也不用顾及血脉姻亲,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好让祖母在天之灵安然。” 一丝欣慰浮上眼角,列龙川道:“虽然有雪凝露为凭,没有见到卢妃仙子之前,我不能断定她就是当年的金珠子。因为当年出了事情以后,金珠子就销声匿迹了。” 他的手,抚在儿子的肩头“你祖父头一天走,第二天你祖母就被宫中侍卫抓走了,金珠子好像事先知道消息,那天一早就出去买东西,她和年纪相差无几,我平时喜欢和她一处玩闹,也非要跟着去,金珠子摆不脱我,只好也把我带着。等我们回去时,那个宅院已经被封,门口好多侍卫和官兵把守,我吓坏了,打听周围的百姓,才知道母亲被抓了,当时我能想到的就是去找端木真,没想到到了端木家,他们家也被层层包围,全家大小,都被绳捆索绑,七天之后,端木真招供说自己贪图你祖母的美色,所以私访人犯,你祖母也宁死不肯招出你祖父来,武宗买通了刑部官员,诬陷端木真与你祖母勾搭成奸,潜入皇宫,意图不轨,而且还在皇宫中起出梦魇之物,武宗用尽非刑,就是想逼端木真和你祖母供出所谓的幕后主使就是你祖父,端木真熬刑不过,咬舌自尽,你祖母被人严加看守,连死都无从寻死,最后被判凌迟,就在彭州的花园口,那天,凌迟一个美丽的女子,传说还是个女贼,万人空巷,都去观看,我已经好几天都没有看到母亲了,听到这个消息,又惊又痛,追去想救人,可是我都挤不到前边去,隔着层层人群,只能听到母亲惨绝人寰的哀嚎声。” 说到此处,列龙川嘴角抽搐,面色如铁,列云枫一身冷汗,心痛如裂,那时的情景心情,恐怕难以用言语倾述,列龙川当时才几岁的年纪,亲耳听到母亲被凌迟时的惨痛呼号,却咫尺天涯,无法援救,这场噩梦,一定如影随形,终生难以磨灭。 列龙川显然痛极,半晌才道:“等你祖父回京时,一切都无法挽回,你祖父寻找到我和金珠子,想起你祖母之死,哀恸欲绝,泪尽泣血,金珠子劝慰了一会儿后,忽然说,姐夫,姐姐已经惨死,人死不能复生,我愿意像姐姐一样,伺服姐夫一生一世。姐夫看见了我,就当看到我姐姐一样。” 叹息。 列云枫道:“爹爹不用怀疑了,卢妃仙子一定就是金珠子,她曾经和我提过这件事情,时至今日,她对祖父和祖母还耿耿于怀。” 列龙川道:“本来没有任何人怀疑到金珠子,就是她在你祖母灵前说的这几句话,让你祖父起了疑心,你祖父盛怒之下,差点杀了金珠子,金珠子见势不妙,从此销声匿迹,没有再出现过。可是我感觉得到,这些年来,她始终不肯安分,一直在暗中挑动事端。你祖父登基之后,发下海捕公文,捉拿金珠子,并且重用康浩然,还赐给他神捕的称号,让康浩然去调查当年的惨案,因为我母亲是被凌迟的罪犯,当时没有翻案,所以你祖父只能暂时和我私下相认,他一直为你祖母正名,还未及施行,就被武宗买通焚心教的白碧深用毒害死了。” 又是一个行踪诡异,心狠手辣的人,列云枫在落月湖也见过他,就是在那里救下了印无忧,当时的情况很是危急,但是一听说自己姓列,白碧深反而不战而遁,好在让自己活着远比杀了自己更让他开心,白碧深的居心何在,意欲何为? 卢妃仙子在自己身上输入了烈焰真气,就是要自己生不如死,她恨自己,本有渊源,白碧深为什么也对列家如此仇恨? 看着儿子的表情,列龙川神色一凛:“枫儿,你见过白碧深了?” 列云枫点头,列龙川忙问道:“他说了些什么?” 列云枫道:“他说我活到现在,何其幸运,而且我一报名,他就知道我是爹爹的儿子。” 列龙川冷笑一声:“他当然知道,这个人,阴邪狠辣,不属于金珠子,而且性格偏激,你再遇到,要格外小心。” 列云枫道:“爹爹放心,枫儿知道,只是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见到白碧深。爹爹,我们在望江楼带回来两个人,一个是摘星门的弟子,叫做洛怡菲,还有一个叫做卓小妖,这个人好像和卢妃仙子有关系。” 列龙川淡淡地道:“卫离告诉过我了,枫儿,卫离自七八岁上就拜为我师,这件事情,除了我和岳路,连你娘她们都不知道。” 列云枫马上明白,父亲这么说,是要自己守口如瓶,不许告诉任何人。 列龙川又道:“摘星门曾经遭遇灭门惨祸,逃出来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玉荷子林雪若,另一个就是这个玉绫子洛怡菲了,这些年我一直派人寻找,他们两个人行踪飘忽,暗中好像还有人保护着,所以难得其踪。到了图苏后,终于寻找到她们的踪迹,玉荷子却忽然失踪,而曾经暗中保护她们的人也忽然撤离,现在唯一的疑处,就是她已经陷入幻雪宫,卫离和卢妃仙子接触了几次,并没有探出什么口风。” 原来有人曾经暗中保护着她们,难怪以她们的武功身手,在江湖上居然会混这么久还没有出事,但是那些人为什么会撤离?是方便幻雪宫带走她们?既然要抓,为什么只抓走了玉荷子林雪若?反让洛怡菲逃了出来,洛怡菲不是还留纸条说偷走了幻雪宫的一个美人吗?这个美人是不是就是卓小妖?如果是卓小妖,那恐怕就是故意让洛怡菲偷走,那个小丫头洛怡菲看似莽撞,颇有胆识,不知道她是真的上了当,还是将计就计,不然怎么会那样信任卓小妖所说,非要一口咬定卫离是奸邪小人? 千丝万缕,如同丝线,纠结在一起,列云枫感觉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好像很多散落的珠子,冥冥中有一条线把它们穿了起来,这条线,就是事情的关键,已经呼之欲出。 列龙川道:“别的事情,先用不到你,如果需要你,我会让人传信给你。马上就是玄天宗的百年大庆了,有些该登场的人应该都会登场。你回到藏龙山以后,凡事小心,多替你师父分忧,不要无故生事,还有莫逍遥那一脉,大典在即,他们一定按耐不住,会有所行动,且让他们折腾吧,不要打草惊蛇。 第174章 还有幻雪宫,不许你擅自前去。”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知道这段往事以后,列云枫对卢妃仙子恨之入骨,恨不得食其肉,衾其皮,好为惨死的祖母报仇。 列龙川道:“枫儿,冤有头,债有主,金珠子的帐,就算在金珠子的身上好了,不要殃及子女,祸延他人。”他也知道,儿子恩怨分明,不过此仇惨烈,难保不让人失去理智。 说到仇恨,列云枫心中想起悬记很久的事情,卫离的师父扈四海是印无忧杀的,师仇如同复仇,一样不共戴天,看卫离为哥哥秦谦和汨罗姐姐操办婚事,计赚醉红泪一事,应该也是心胸开阔之人,不知道她能不能放下仇恨,可以原谅小印。私下里,列云枫已经求过哥哥,哥哥和卫离交情莫逆,不知道是否说动了卫离。 想到此,列云枫道:“爹爹放下,枫儿并不糊涂,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人只要有悔改之心,可以放下前衍,说一服强过杀一死。”他说到此,是想引出印无忧杀死扈四海的事情,卫离既然是父亲的弟子,父亲的话,应该比哥哥秦谦更有分量。 当啷。 一声清越地长剑相撞的声音。 列龙川父子站住松林的假山石上,隔着茂密的松林可以看到两条人影一起一落,在不远处骤然停住,然后对峙相望。 这两个人,一个是卫离,一个是印无忧。 印无忧怒道:“为什么不还手?” 卫离一笑:“要动手的是你不是我,卫某琐事缠身,无暇和印少侠切磋较量。” 印无忧皱眉:“卫离,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我们之间的事情,总要有个了断,我输了,我这条命赔给你。” 卫离淡淡地道:“你是玄天宗的弟子,我是长春帮的帮主,扈老帮主被杀一事,是我们长春帮的事,不是卫某个人的仇怨,要讨债,我会去找澹台先生讨还。” 这话说得已经很明了,扈四海被杀一事,牵连到长春帮的荣辱声誉,自然由帮主卫离向玄天宗的掌门澹台玄商讨,他印无忧还没有这个资格和卫离清算。 印无忧脸色一白:“你说我不配?” 卫离没有多言,也不想和印无忧纠缠,转身就要走。 印无忧忍不住冷笑道:“卫帮主,你这个帮主是怎么得来,你自己应该心里有数。” 印无忧这个人,很少说人是非,本来列云枫想下了解围,却被列龙川拦住了。 果然,这句话钉住了卫离,卫离看了印无忧一眼:“你的意思,是我鹊巢鸠占?” 冷冷一笑,印无忧道:“你不用和我兜圈子,卫离,你知道雇我杀人的雇主是谁吗?他就是扈四海!” 相逢一笑泯恩仇 扈四海雇用印无忧杀自己? 这句话实在够让人吃惊,恐怕就是想破了脑袋也不会想到,这个世上居然有人花钱来杀死自己。 难怪印无忧一起说,有人曾讲过告诉他,卫离是个奸诈小人,原来这个雇凶杀人的雇主竟然就是扈四海自己,扈四海是卫离的师父,又是前任帮主,他说的的话,印无忧自然会相信。 卫离居然一点也不惊讶,反而一笑:“印少侠的意思,是扈帮主雇你杀死他自己?” 剑光抖动,寒芒四射。 印无忧冷冷地:“是,扈帮主说,你在暗窥帮主之位已久,而且党羽遍布,而且把他的女儿扈香尘暗中软禁,扈帮主有所顾忌,所以不能直接动你,万不得已之下,才想出这个法子,他找了一个和自己容貌相同的人,然后雇我去杀,假做被我杀死,因为扈帮主已经料定,只要他一死,你就没有耐性再等下去,一定会迫不及待地登上帮主之位。” 列云枫听了,心中叹了口气,暗道:小印啊小印,这样的当你怎么也肯上? 身边的列龙川摇了摇头,看这个印无忧的内力修为和武功身法都是不错,可惜对于江湖中这些阴谋诡计,还是考虑不周。 卫离道:“印少侠可曾想过,如果扈香尘真的落在我的手中,我为什么不直接要挟扈帮主把为位子传给我?对外人而言,我是他的弟子,当徒弟的继承师父的位子,也是无可厚非?为什么非要他诈死埋名?” 印无忧冷冷地:“他死了,你就会毫无顾忌了,对他也没有防备了,他好救出被你软禁的女儿扈香尘。” 轻轻摇头,卫离有些无奈地看看印无忧:“好,就如印少侠所说,那么印少侠可曾想过,如果我知道扈帮主已死,心里没有了顾及,那还留着他的女儿做什么,干脆斩草除根,永除后患岂不更干脆?” 这次印无忧愣了愣,心中琢磨一下,卫离的话好像很有道理,如果扈香尘做为人质来要挟扈四海,当扈四海这个人都不在了,人质失去了自己的用处,还留着她干什么? 那个时候,印无忧一心想要的就是挣到一百万,然后可以赢得和父亲的那场赌,换回自己的自由,何况他们杀人有杀人的规矩,只要谈妥了酬金,其他的一律不问,现在让卫离这么一问,他自己也有了一些疑惑,扈四海的女儿扈香尘如果真的在卫离手里,要除掉还不是探囊取物吗?恐怕扈四海未必来得及去救,扈香尘就身首异处了。 淡淡的悲伤,浮上卫离的眼眸:“印少侠可还曾想过,如果是有人易容假扮扈帮主,骗得你答应这单买卖,那么你杀死的就是真正的扈帮主吗?” 一股寒意,浮上心头。 当时印无忧虽然想要钱,不惜重操旧业做杀手,但是真要他去杀扈四海的话,再多的钱他也不会去,一来扈四海在江湖中颇有声名,这个人急公好义,义薄云天,大部分人对他很是敬佩,第二,像长春帮这样的大帮派,如果不是万不得已,还是不要得罪为好,不然明枪易躲,暗箭难防,长春帮弟子众多,如果被那么多人盯上,江湖之路,必是险阻重重。 卫离黯然道:“扈帮主是不可能杀我的,我也不可能挟持扈香尘,帮主在日,就知道帮中有人勾引外鬼,要将颠覆长春帮,本来帮主的意思,是要传位给我,然后退隐,想我一个年轻女子,一旦上位,必难服众,那些别有用心的人,自然会跳出来,可惜,我虽然除掉了长春帮里边的内奸败类,却无法挽回帮主的性命。” 她说得有些悲伤,那种伤痛,来自肺腑,无法抑制,也不须掩藏。 人,可以狂笑当哭,可以强颜欢笑,但是真正从心底涌起的伤痛,是无法做戏。 印无忧半信半疑,卫离的话说得太绝对了,但是卫离神情肃然,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信,印无忧心里开始打鼓,如果那个约见自己的人,真的是易容改扮,那自己岂不是助纣为虐,成了杀死扈四海的帮凶?以前牵涉到这件事情,就是和列云枫那么熟悉了,他都没有说出来,因为他答应过雇用自己的扈四海,一定守口如瓶。 如果扈四海不是扈四海,那他究竟是谁? 卫离长叹一声:“印少侠好像还是不信卫某,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卫某知道你不会将那个雇你之人的特征讲出来,其实一个人无论易容改扮得多么好,说话走路,总有破绽,就算是孪生兄弟,也有异同之处。卫某可以坦然告诉你,扈帮主已经过世。” 印无忧眉头深锁:“你,你怎么确定那个被我杀死的就是扈帮主,而不是替身?” 一双明眸,寒彻如水,犀利尖锐,卫离盯着印无忧,一字一顿地道:“因为他是爹爹,我是他的独生女儿,扈香尘。” 愕然。 印无忧有种窒息感。 卫离就是扈四海的女儿扈香尘? 如果这个是真的,那么雇自己杀人的那个人一定是假的,而自己就真的成了杀死扈四海的凶手。 列龙川轻轻叹了口气,列云枫的心猛地一沉,原来卫离就是扈四海的女儿扈香尘,他听长春帮长老达安平说过,老帮主扈四海的女儿扈香尘在很小的时候,就送到外边拜师学艺,没想到她拜的师竟然是自己的父亲列龙川,想来卫离应该一直跟随着父亲在军营,转战南北,才磨砺出如此豪爽豁达的性情,和世俗女子,江湖女儿都不相同。 扈四海一直不肯让卫离以扈香尘的身份出现,原来是隐藏着的一步棋,好让帮中生有异心的人自己败露行迹,可惜他怎么也没有算计到,有人易容改扮成他的样子,请了印无忧杀了他。花钱买凶的人,一定和帮中奸细有所勾结。 想卫离一个年轻女子,离开父亲多年,刚一回来,就遇到父亲被杀的噩耗,然后还要担起长春帮的担子,为了找出帮中奸细,只能以弟子的身份为父亲办理丧事,心中就是再痛也要极力掩饰。哥哥秦谦应该知道卫离就是扈香尘吧,不然他怎么会那样信任于她? 印无忧杀了扈四海,扈四海是卫离的父亲,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列云枫心中真的开始惶然。 怅然地望着卫离,印无忧仍在震撼里:“你,你是扈香尘?” 伤感好像是昨夜露水,红日初透后,就了无踪迹。 卫离脸上的悲伤已然不见:“印少侠好像不信卫某的话。” 扈香尘的左腕上,有一颗朱砂痣。 随着声音,澹台玄悄然而来。 他已经听到他们的交谈,方才在前厅,他在询问贝小熙,结果贝小熙也不敢隐瞒,就把怎样把敬敏小公主她们三人关起来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本来这是长春帮的地方,不方便动用家法,可是贝小熙也实在可恨,就是淘气胡闹,也该有个分寸,澹台玄怒气难遏,就要责打贝小熙,林瑜忙给贝小熙求情,连慕容愁都为之求情,转眼间就不见了印无忧。 第175章 印无忧的心事,澹台玄也知道八九,因为这孩子总觉得扈四海这件事情,是拜师之前发生的,卫离说好了和自己来解决,印无忧却不愿意牵连自己,如今又在长春帮的地盘上,他一定是去找卫离做过了断。 澹台玄担心印无忧,才顺势寻来,正好听到印无忧和卫离的对话。 他和扈四海算是旧识,扈香尘小的时候,他还抱过,并且送了扈香尘一对金镯子做礼物,为她戴上镯子的时候,见过那颗朱砂痣。 女大十八变,现在的卫离已然没有了扈香尘当然的样子,那个时候的扈香尘完全是个黄毛丫头。 卫离见澹台玄来了,又说了这么一句,遂从怀中拿出一对小巧的金镯子,已经磨得光亮无比,然后轻轻挽起衣袖,手腕上果然有一颗豆粒大小的朱砂痣。 沉默,印无忧陷入了沉默,眼前的事情不容置疑,他真的上了人的当,杀了扈四海。 卫离向澹台玄抱拳:“对不起,澹台先生,晚辈知道您和先父素有交情,您是我的长辈,只是卫离所担所系,不敢轻易以真身示人,所以只能怠慢了您。就是现在,卫离还要继续做卫离,大事未竟,不敢偷闲,请澹台先生见谅,唐突轻慢之处,卫离改日一定登门谢罪。” 澹台玄叹了口气:“有女如此,夫复何求,四海曾经和老夫说过,他有一个十分了得的女儿,老夫还笑他言过其实,爱女偏心,原来真的所言不虚。” 神色,一点点黯淡下来。 印无忧忽然把剑尖一转,对向自己,把剑柄递了过去:“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卫离,你动手吧。” 卫离没有动:“钱可以还债,命却不能换命,要了你的命,也换不回先父的命,卫某虽然不免杀戮,却不想累及无辜。” 她的反映,多少让澹台玄有些意外,印无忧心中不免难过,想来如果卫离想要自己的性命,应该早就下手了,自己不知道她就是扈四海的女儿扈香尘,可是她知道自己就是杀人元凶。 澹台玄抱拳道:“卫帮主,老夫也知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论理这个人情实在无法启齿讨要,如今卫帮主深明大义,先说了出来,澹台玄代表玄天宗感谢卫帮主的宽宏大量,无忧虽然以前做错了事,不过他既然入了我们玄天宗,所有的过衍老夫愿意承担,不知道卫帮主要怎么了结此事?” 一听把师父事情揽到他自己身上,印无忧忙道:“师父,我……” 澹台玄喝了一声:“闭嘴,为师在和卫帮主说事,轮不到你插话。” 虽然被师父喝斥,可是印无忧却感到暖意,澹台玄是玄天宗的掌门人,卫离是长春帮的帮主,两个人代表了两个江湖门派,现在为了杀死扈四海一事商讨解决的办法,他做为玄天宗的弟子,自然没有资格插话。但是事情是自己惹下的,一人做事一人当,总不能牵累了澹台玄。 印无忧依旧道:“师父,这是我的事情,我自己可以解决。” 澹台玄面色一沉:“长者命,不敢辞,连这点规矩都不懂吗?自己回屋子里边反省去,反正有贝小熙陪着你,出走!” 看澹台玄疾言厉色的样子,好像就要发作打人一般,可是印无忧一点也不害怕,还想说什么,卫离忽然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可见有些事情,不是本心为之,印少侠,卫某曾经说过,这是长春帮的事情,不是个人恩怨,要算账的话,自然要找你师父来算,”她说着向澹台玄一抱拳:“卫某到有一事相求。” 印无忧哪里肯罢手,还要说什么。 卫离道:“印少侠,卓小妖和洛怡菲关在观音阁,一个关在静室,一个关在刑堂,暗中守候的弟子们告诉卫某,令堂大人已经去观音阁焚香祈福,卓小妖来路不明,如今失陷,一定会引得同伙来救,不知道卫某能否劳烦印少侠到观音阁一行,一来看着卓小妖,二来,免得令堂大人受到惊吓?” 卫离的话说得极其客气,但是言下之意,厉娇娆去观音阁应该另有目的,印无忧自然明天,卫离要自己去的目的,就是阻止厉娇娆有所行动,虽然不知道卫离的用意何在,为什么困住洛怡菲和卓小妖,既不审问,也不放人,不过他还是怕母亲再做出什么事情来,万一惹出是非,他自己都无颜面对这些朋友兄弟,尤其无颜面对澹台梦,为了他,澹台梦可以将以前的事情统统放下,他可不愿意母亲再有错处。 事有缓急,这笔旧债有的时间来算,眼下还是先顾母亲才是要紧,印无忧果然不再废话,转身离开。 澹台玄有意无意地向松林这边瞥了一眼,卫离一笑:“澹台先生不用介意,卫某知道那边有人,但是此事,有人听到也是无妨,只是卫某相求的事情比较烦难,澹台先生可以不答应,”她停了一下“当然,如果澹台先生答应的话,前事一笔勾销,卫某自己的冤仇,一定会寻到真正的仇人,印无忧不过是被别人借取的一把刀,卫某要找的是拿刀的那只手。” 话说得如此明白,卫离已经仁至义尽,那是杀父之仇,虽然印无忧是真的被人利用,可是人比较是死在印无忧的手上,要怎等的胸襟气度,才可以放下这样的事情? 澹台玄道:“卫帮主只管说,只要澹台玄能够办到,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卫离正色道:“家父生前,就一直有人对长春帮虎视眈眈,勾结帮中弟子,想颠覆长春帮,其实长春帮不过是个江湖门派,因为占据着水运一路,所以才引得别有用心的人一直垂涎,如果只是江湖中人,断然看不上我们这些打渔的船鬼,恐怕觊觎本帮者,藏有祸心,非同小可,可惜这一脉人藏之甚深,卫某现在初有头绪,只是江湖险恶,朝夕万变,今日无法欲知明天的事情。我可用先父在天之灵发誓,卫某虽然是个普普通通的江湖女子,却知道大是大非,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做下不仁不义的事情。” 她说到此,然后话题一转:“卫某知道澹台先生为人磊落,所以想求先生答应一件事情,如果有一天,我这个长春帮的帮主做下什么祸国殃民、伤天害理的事情,请先生亲手结果了卫某的性命。” 卫离已经说了,如果澹台玄可以答应她一件事情,就可以将印无忧的旧债也了结了,所以卫离提出的事情,一定十分棘手才对,就是她心胸豁达,可以辨明是非,那个毕竟是杀父之仇,而且关系到了长春帮的颜面,怎么能轻易了之? 在一刹那,澹台玄也想过很多,不知道卫离会提什么要求,不过从卫离的行事作风,绝对不会提出过分的要求,却怎么想也没有想到卫离的条件居然是这个,一时之间,无以应对。 卫离淡淡一笑:“我知道澹台先生曾经发誓,不会轻易取人性命,可是前事难测,也许明天,卫某会被人所惑,受制于人,身不由己,先父的一世英名,卫某的半生经营,都不许被这样糟蹋,所以,如果卫某真的准备做出什么事情,一定不是卫某自己的意愿,那时候的卫离,如同傀儡,心智已闭,所以请澹台先生亲手处之,能死在澹台先生的手里,卫离也不虚此生。” 谈及生死,尚能如斯淡然,澹台玄从心里生出油然的敬佩:“卫帮主放心,老夫绝对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以后卫帮主有什么烦难,只管和老夫打招呼,老夫会竭尽所能助卫帮主一臂之力。” 一言九鼎,言出必行。 江湖中澹台玄的承诺,的确可值千金。 卫离道:“卫某当是澹台先生答应了,还有一件事情,也许澹台先生已经知道,那个洛怡菲冒充玄天宗的弟子吧?” 澹台玄点头:“我知道了,还没有时间去顾他,在这里遇见一位故人,我要去打个招呼。” 说话间,列龙川父子已经走下来,列龙川抱拳微笑:“澹台先生,别来无恙?” 卫离没有和列龙川打招呼,只是微笑一礼,然后对列云枫道:“枫儿,有件事情麻烦你一趟,不知道现在放不方便?” 列云枫多机灵,知道父亲和澹台玄有话要说,他们不方便在这里,所以卫离一说话,他就明白了,和父亲师父打过招呼,就跟着卫离出去。 走出后园很长一段路,卫离才道:“枫儿,我是真的有事烦你,大哥新婚燕尔,我不方便去打扰他和大嫂。” 列云枫笑道:“卫姐姐也不是外人,有什麽事情就直接吩咐吧。” 卫离道:“我们去看看那船货。” 隐隐风雷天外动 青烟袅袅。 观音阁里边,陈腐的气息,香火的气息,混杂在一起,好像是阳光霉变后的味道。 说不出来的感觉。 青烟细细腾起,缭绕着五彩经幢,鎏金佛像,栩栩如生,那双眼,低敛慈悲,俯视众生。 澹台梦跪在拜垫上,双手合十,十分虔诚,她在心中默默地为列云枫祈祷着,希望他能安然无恙。 方才列云枫随着列龙川出去了,章岳路给大家介绍详细的情况,澹台梦趁着人们不留意她,就悄然退出来,想找父亲澹台玄,因为她感觉到了列云枫体内有异,可是回到住处,贝小熙跪在那里唧唧咕咕地不知道在说什么,林瑜告诉她,师父去找印无忧了。 不用问,印无忧一定会去找卫离,那么他们自然回到后园,澹台梦又匆匆往后园赶,因为她已经闭住了自己的经络,行动比平时稍微慢了些,经过观音阁的时候,澹台梦忽然心血来潮,情不自禁地走进来。 第176章 曾经有段时间,澹台梦想放下万念,遁入空门,不愿再牵累任何人,那段日子,她礼佛诵经,却依然无法破除心魔,无法忘却烦恼,在彷徨犹豫中,她还是留在了红尘。 如果当初,毅然决然地削去三千烦恼丝,又怎么能遇见列云枫? 澹台梦做事,一向不会犹豫,当初那么彷徨,是冥冥之中的天意? 列云枫。 这三个字,忽然间就有千百斤重,澹台梦微微闭着眼睛,脑海里边浮现出他的眼睛,枫儿一定不会有事,爹爹不仅医术高明,而且武功卓绝,只是枫儿应该隐瞒了什么,当时他是和卢妃仙子在一起,是不是卢妃仙子做下什么手脚?其实也不用去问,可以说的话,他也不会隐瞒。 放我出去! 咚咚地敲门声,从静室里边传来。 澹台梦听出来是洛怡菲的声音,心中不觉纳闷,怎么这个小姑娘被关在这里了?那一同抓来的卓小妖呢?是不是也被关在静室里边? 放我出去,我要见我师父澹台玄,你们长春帮吃了熊心,吞了豹胆,竟然敢关我玄天宗的弟子! 洛怡菲高声叫嚷着,然后还是咚咚的敲门声。 澹台梦虽然心中有事,也不觉哑然一笑,这个洛怡菲实在有趣,明明是在冒充玄天宗的弟子,还冒充得如此心安理得,理直气壮。 放我出去,你们都是聋子吗?还是都变成哑巴来? 洛怡菲有些气愤地叫到。 澹台梦道:“洛公子,这里是卫姐姐的地方,你还是安生些,不然叫破了喉咙也没有人听到,还有,下次你再冒充人家弟子,怎么也得先认认同门兄弟。” 滚! 洛怡菲气呼呼地叫了一声:“你凭什么说我是冒充的?” 澹台梦淡淡地道:“你口中的师父是我爹爹,我怎么……” 她话未说完,静室的门吱呀一声开了,洛怡菲探出头来,看着澹台梦,一双眼睛溜来溜去,好像在确定着澹台梦的身份. 她居然出得来? 此时澹台梦反而有些惊讶了,想起这个洛怡菲本是摘星门的人,对于翻墙越壁,撬门压锁这一套活计,自然是不在话下,她既然出得来,为什么不逃走,反而在里边大呼小叫,难道就是为了引人注意?这个洛怡菲口口声声要见父亲澹台玄,到底为了什么事情? 本来澹台梦以为这个小姑娘不过是仰慕父亲的威名,所以才千方百计地想见父亲,要拜父亲为师,玄天宗向来不收女弟子,所以澹台梦也没有说破自己和列云枫的身份,免得被洛怡菲纠缠上,父亲是恪守门规的人,根本不会破例收徒,玄天宗的武功,爹爹连自己都不肯传授,又怎么会收个外姓女弟子呢。 洛怡菲这个小姑娘和他们照过几次面,武功不是出类拔萃,好像也没有什么心计,看上去很单纯,喜欢管管闲事,又不量力而为,这样一个好惹是生非的丫头,幸而是武功平平,又不是什么大门大派的弟子,黑白两道上有头有脸的人物,估计都不愿意搭理她,不然以她的个性,怎么能活到现在? 洛怡菲那个打扮,有点江湖经验的人就看得出来是女扮男装,难道洛怡菲自己会不明白这一点?居然会弄来一个老婆,实在有些匪夷所思。 尤其卓小妖那样的人,尽管澹台梦初次相见,单从她的眼神来看,却不是不谙世事的人,肯嫁她为妻,摆明了就是一个圈套,洛怡菲连这个当都会上,澹台梦自然更不会说破自己的身份,不然这个小丫头不知道还会搞出什么不贴谱的事情来。 只是现在,她感觉事情有些奇怪,原来只是进来焚香祷告,然后就走,现在却不走了,和洛怡菲搭上了话:“洛公子若是不信,等见到了我爹爹,就一切释然了。” 洛怡菲没有说话,眼珠咕噜咕噜地转个不停,看神色有些犹豫不决,忽然她把头有缩回去,门也重新关上,立时寂然无声,连喊都不喊了。 有人? 澹台梦心中一动,果然后边有人笑道:“梦姑娘也来上香了?真是难得啊,不知道梦姑娘想求什么?是求长命百岁?还是嫁得个如意郎君?” 厉娇娆,只有厉娇娆,才会如此尖刺刻薄。 澹台梦盈盈转身:“姐姐也来焚香祷告吗?不知道姐姐会求什么?是夫妻破镜重圆?还是母子芥蒂全消?” 四目相视。 针尖麦芒。 厉娇娆冷笑一声:“我就知道,你怎么可能轻易就放下仇恨,不过是哄哄我那个傻瓜儿子,老娘吃的盐,比你吃的饭都多,还看不出你肚子里边是什么花花肠子?” 澹台梦淡淡地:“我哄他做什么?” 厉娇娆恨恨地:“澹台梦,你用不着和我装腔作势,这样的问题还用问吗?自从认识了你,无忧就像丢了魂儿一样,连抚养他长大的印别离,都无法再掌控于他,你说的话,他就信,你要他做什么,他就听,他眼里已经没有了父母,只有你这个心如蛇蝎的女人!” 轻轻地叹了口气,澹台梦本来冷厉的眼光柔和下来,缓缓吟道:“桑田几易沧海干,枯荣不过须臾间。苦为贪动蛇吞象,何若欲绝心开莲。勘破声闻便自在,放下执迷且随缘。魔自心生心无相,黄金有泪白骨禅。” 愣了一下,厉娇娆恨道:“澹台梦,少给我酸溜溜地念这些东西,老娘我一个字也听不懂,我厉娇娆虽然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可是这一生也坦坦荡荡,我心里恨你,就是恨你,不会装模作样地去骗人,我对你做过什么,我也不会遮掩回避,你要报复,直接找我好了,不要去报复我的儿子,可怜的孩子,现在已经被你迷掉了魂儿……”她说到这儿,眼泪忽然掉下来。 印无忧的心事,她已经全然知晓,而且为儿子忿忿不平,她晚上她悄悄地去看无忧的时候,听到无忧的梦呓,反反复复地念着沧海这两个字。 她到这里来,本来是为了别的事情,没想到会遇到澹台梦,她就是不相信澹台梦真的会忘记自己对她的伤害,她感觉澹台梦在报复她,利用印无忧来报复她。 一时间,杀心顿起。 澹台梦幽幽一叹:“好姐姐,将心比心不是这个比法,如果你觉得杀了我,就可以解决一切问题,就动手吧。” 厉娇娆咬牙切齿地:“你以为我不敢?为了无忧,我什么都敢做,什么都不在乎!” 她虽然说得恨极,但是还真的犹豫不决,杀死澹台梦,易如反掌,可是她不知道儿子会有什么样的反映,会不会因为而恨她,她虽然是无忧的母亲,可是澹台梦在印无忧心中的地位,好像超出了她这个母亲,所以厉娇娆又是妒恨又是气愤,她真的害怕印无忧被澹台梦给毁了。 杀? 还是不杀? 如果澹台梦死了,无忧是不是就不会再迷惑了? 如果可以从此让印无忧忘记澹台梦的话,杀了澹台梦,自己宁愿去给澹台梦赔命,大不了当着秦思思和澹台玄自尽谢罪。 只是,厉娇娆没有这个把握,她连三成的把握都没有。 望着慢慢散去的烟雾,澹台梦道:“我给姐姐讲个故事吧,也许姐姐听了以后,就有会所决定了,只是,姐姐敢听吗?” 厉娇娆冷笑一声:“放屁,有什麽我不敢听的?你那套下毒的本事都是跟着老娘我学的,我就不信你能在声音里边也下毒,有话说,有屁放!” 澹台梦平静地道:“我们藏龙山下有家猎户,老猎户是个神箭手,常去一个叫做迷神谷的地方打猎。因为里边林密路曲,就是连神仙也会迷路。但是里边的珍禽野兽很多。老猎户和妻子非常恩爱,有时打猎的时候,也要把妻子带着身旁,只是两个人到了快五十岁的时候,才有了一个儿子,夫妻两个晚来得子,对这个孩子当成心肝宝贝来疼,特别娇宠。后来老猎户死在了迷神谷,他的儿子就成了小猎户,也娶了媳妇,他的母亲年纪老迈了,小猎户夫妻就嫌弃起来,两个人商量一下,想出一个法子来。第二天,小猎户就带着母亲去了迷神谷,想把母亲扔在那里,装作是和母亲走散了,然后任母亲自生自灭。母亲在晚上听到了小两口的话了,所以儿子故意说要去找水的时候,母亲就说,孩子,这个地方连神仙都走不出去,可是我却走得出去,每次你父亲来这里打猎,都要带上我,最后一次,我生了病,他自己去了,就再也没有回来。我在来时的路上,已经做了标记,你记得沿着标记走,不然就出不去了。” 她说到这里,停了下来。 厉娇娆听得莫名其妙,不知道澹台梦要说什么:“完了?” 澹台梦摇头。 厉娇娆更加糊涂:“然后呢?” 澹台梦一笑:“姐姐觉得应该是什么样的然后?” 厉娇娆不耐烦地道:“废话,这种禽兽不如的畜生儿子,还留着他干什么?还给他做标记?就应该丢在那儿,让狼虫虎豹给吃了干净。” 澹台梦叹息道:“十月之苦,始诞而生,儿女是母亲心头之肉,如何舍得?” 厉娇娆冷笑一声:“那是她活该倒霉,养了那么个忤逆的畜生,她是生是死,和我有什么关系?” 澹台梦道:“老猎户的妻子固然不幸,但是最后小猎户听到母亲的话,顿然醒悟,痛改前非,将母亲背回家中,赡养终老,已赎前罪,也算亡羊补牢,犹未晚矣。 第177章 姐姐却比她幸甚,无忧心热性真,至情至孝,姐姐身在福中,若不珍惜,只怕最后悬崖勒马,却是不及。” 呸。 厉娇娆喝道:“早知道你嘴里不会有什么好话,澹台梦,你还自以为是了吧?你以为我杀了你,我儿子就会和我决裂?好,我已经做出了决定,我的决定就是杀了你!” 厉娇娆不觉大怒,以为澹台梦在讽刺嘲笑她,单掌一竖,就要动手。 澹台梦倦倦地笑道:“姐姐要一意孤行,我也没法子阻拦,姐姐的心意,总是为了无忧,可惜姐姐的见识,居然不如一个猎户之妻,她虽然是个普通的妇人,对儿子的疼爱,全然付出,无怨无悔,连不孝忤逆的儿子都可以感动。姐姐却一心一意要将无忧锁在自己身旁,为了自己的一念之思,不计后果,不择手段,姐姐就没有想过,无忧又非器物,岂能由着姐姐摆布?姐姐到底在和谁争夺他?” 厉娇娆闻言一愣,澹台梦最后一句话问住了她,她也感觉到自己迷茫惶然,因为分别日久,还有那么多的往事纠葛,她生怕儿子不理她,不原谅她当年的苦衷,怕儿子会偏向印别离,怕儿子因为自己曾经折磨迫害过澹台梦,而对自己怀恨在心,儿子越是对她好,她这份担心就更重,弄得自己寝食不安,心里边一会儿是印别离,一会儿是澹台梦,这两个人对她来说,应该是最大的敌人。 现在印别离不知所踪,那么就剩下了澹台梦这个敌人,这个敌人远比印别离还强大,让厉娇娆如芒在背,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的她,反而有些心慈手软,几次动了杀机,就是下不去手,她不怕杀了澹台梦以后,秦思思和澹台玄来找她抵命,她只是怕彻底失去了印无忧。 澹台梦继续道:“姐姐就只在意无忧是不是会在你身边,至于无忧快不快乐,开不开心,他想要过什么样的生活,他喜欢交什么样的朋友,他会为什么而惊喜,他会为什么而难过,他喜欢吃什么菜,喜欢什么颜色的衣衫,姐姐知道吗?在乎吗?” 厉娇娆的手掌握成了拳头,捏得骨节发白,澹台梦的话,让她感觉如坐针毡,深深的惧意,从心底涌起,她发现自己竟然答不上来,一个问题也答不上来。 忽然,厉娇娆回头。 印无忧站在门口,静静地望着她,眼中充满了痛苦和悲伤。 几近于绝望的悲伤,好像刀一样,一下子就扎进了厉娇娆的心。 澹台梦也回过头,三个人谁也不说话。 不。 厉娇娆几乎是从嗓子里边挤出这个字:“无忧,你别误会,我是和梦姑娘谈谈心。” 伤痛变得冰冷,而冰冷的伤痛比灼烫更伤人。 厉娇娆满嘴苦涩,儿子的神色,充满了不信任。 印无忧一字一顿地:“谈心需要杀人?” 盈盈一笑,澹台梦走了过来:“杀人有什么不好?如果杀身,可以轮回转世,如果是诛心,可以脱胎换骨……” 痛惜之色,溢于眼眸,印无忧打断她:“我都听到了,沧海,你用不着替我娘掩瞒,娘,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也不想知道了,我希望你能听得懂我现在说的话,澹台玄是我师父,玄天宗的弟子是我的师兄弟,列云枫是我的朋友,她,是我的兄弟,这些人,都是我的快乐,无论你伤了谁,我都不会快乐起来,如果娘希望看到我伤心难过,如果他们出了事儿,我也不想独自活在这个世间,你,随便吧!” 他是不擅言辞的人,对于母亲,他又痛又恨,又无可奈何,说完最后一句话,眼角淌下一颗泪,悄然滑下来。 印无忧的话不多,却如声声炸雷,震得厉娇娆心神皆颤,愣愣地望着儿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伤痛而冰凉的眼光,慢慢地转移开来,印无忧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去。 不,不,不。 冰凉的泪水,离开涌上了厉娇娆的双眸,她摇着头:“无忧,我不是这个意思,娘不是要你难过,为了你,娘什么都愿意,不要,不是这样,是我做错了,不是这样的……” 听着厉娇娆已经语无伦次,澹台梦心有不忍:“姐姐还在这里愣什么,人在伤心难过的时候,最需要亲人的安慰,这个世间,谁又能代替娘亲?” 一语提醒厉娇娆,她已经顾不上澹台梦了,飞纵出去:“无忧,你等等,我有要紧事情告诉你!” 人去音息。 娘亲,澹台梦惨淡一笑,世间没有谁能代替娘亲,她的娘亲,今生今世恐怕是见不到了。 吱呀,门又开了,洛怡菲飞纵出来,一把抓住了澹台梦:“你真是我师父的女儿啊?我有要紧事要见师父,人命关天啊,为了这个,我老婆也娶了,幻雪宫也得罪了,我这颗脑袋在脖子上边摇摇晃晃得都快掉了,我师姐也快挂了,师姐,求求你带我去见师父,再晚了就来不及了!” 又一个语无伦次的人。 澹台梦轻轻拍拍她的手背:“你别急,慢慢说。” 洛怡菲长出了一口气,还是憋得满脸通红:“我不知道从哪里说,这里,这里,对,卓小妖关在那里,那个门有机关,里边听不到我们说话,你快点带我去见师父,然后我还回来,不能让卓小妖怀疑我,小师姐,这里不安全,这是卫离的地方,对了,卫离的那船货,装的都是人。我,哎呀,我该先说什么?” 澹台梦叹了口气,想来洛怡菲太过激动了,她寻找父亲也寻得太辛苦,一时半刻也能让她说明白,还是不要耽搁时间了,她拉着洛怡菲:“你别急,我带你去见爹爹。” 世事多变人亦变 长春帮图苏分舵的货仓,就在老宅子的东园,和观音阁遥遥相望,只隔着一池碧水。 池塘里边,枯荷败叶,在凛冽的北风中,显出一派凄凉萧瑟。 货仓是十几见间连脊的房子,高阔宽敞,仔细看去,青砖半新半旧,应该是重新加高了屋梁,房梁上边的瓦当看上去还比较新,这里以前应该是下等仆从住的地方,如今变成了货仓,里外都有很多长春帮的弟子看守着。 见到帮主卫离带着列云枫进来,帮中的弟子连忙施礼。 卫离面带笑容地点点头,看上去十分客气,然后唤一个小头目:“小赵,把一号仓打开。” 那个姓赵的小头目连忙前边领路,到了一号仓的门前,拿出钥匙刚要开门,有人气喘吁吁地跑进来:“禀帮主,映雪山庄的慕容庄主前来拜望庄主,现在就在客厅里边等候,弟子请帮主的示下。” 慕容惊雷来了? 一丝微微的笑意,浮上了卫离的嘴角:“慕容庄主来了啊?过门就是客,当然不能怠慢了人家,枫儿,我们过去先见见慕容庄主吧。” 这个时候,慕容惊雷前来,应该是为了那船本来要交与倭人的货。 这船货,就在一号仓库里边,尽管列云枫知道卫离是父亲的弟子,她的所作所为,绝对不会有所偏差,不过他现在还真的有些好奇,这船货究竟是什么货物,慕容惊雷要把这些东西秘密地交给那些剑之圣者,自然是要神不知鬼不觉,现在剑之圣者被卫离捕获,所有倭国随从也被捉住了,就算长春帮里边有映雪山庄的奸细,会将这个消息泄露出去的话,也不应该如此之快。 映雪山庄在姑苏,要赶到图苏也得数日的路程。 那么,慕容惊雷应该是在发完货以后,就连忙赶来,看样子他极其不放心这船货,如果还有另外的缘故,恐怕就是和玄天宗的百年庆典有关系。 来吧,来吧,列云枫心中暗暗冷笑,看来藏龙山会非常地热闹,什么侠士名流,妖魔鬼怪都跑来显魂,既然看热闹的这么多,也不在乎多慕容惊雷一个。 该来的总会来,还不如一次统统解决个干净。 跟着卫离,一路向议事厅走,卫离神态自若,看不出心中在想些什么,列云枫心中感叹,想不到卫离竟然是父亲的弟子,那扈四海和父亲的关系一定非比寻常,不然怎么舍得把个年幼的女儿送到父亲身边? 还记得趣乐堂的谢君恩,想要得到扈香尘身上的信物和林瑜身上的钥匙,并以前朝皇族之血,用以开启石洞,那个石洞里边放有遗诏之物,可是最后功败垂成,但是从这一点上,扈四海应该和父亲关系紧密。 父亲身在朝廷,大部分的时间都留在边关,可是江湖中事,依然很是了解,看来给他传递消息的应该大有人在,现在有卫离助他,以前的事情,是不是扈四海在暗中相助? 还有,大娘沐紫珊,本是天山沐家的人,天山沐家现在好像没有出现过特别了不起的人物,不过在江湖中也有些声威,自从列云枫记事起,他就没见过大娘沐紫珊和天山沐家的人有所来往,反倒是和自己的母亲岑依露的娘家走得近些,岑家就岑依露一个女儿,并没有旁支别脉,外祖父母过世后,岑家人脉凋零,从此杳无声息了。 卫离一笑:“先生说你心思缜密,慧黠多诈,待会儿见到了慕容庄主,不知道又有谁要倒霉了。” 她口中的先生,就是靖边王爷列龙川,提到列龙川时,卫离也是恭敬肃然。 列云枫笑了笑:“人比自辱而后人辱之,到了他那种位置,不说给子孙积些阴德,给江湖后辈做个表率,反而和倭国贼寇搅合在一起,自甘沦落,就是倒霉了也是咎由自取。只是在卫姐姐的地盘上放肆,还请姐姐不要介意。” 第178章 卫离道:“天下者,世人之天下,这个长春帮,本不是卫某一家一姓的产业,哪里说得上放肆唐突?何况有些人,如过街老鼠,人人得而诛之,你逼得他狗急跳墙,我道省了几分力气,枫儿,我去派人把梦姑娘请来吧。” 脸上微微一热,列云枫道:“姐姐担心我应付不了慕容惊雷?” 卫离一笑:“我不担心这个,只是公不离婆,秤不离砣,我这个外人都看惯了你们出双入对,你心里就不想她?” 没想到卫离居然会开起玩笑,列云枫有些窘,不过心里还真的很想澹台梦,才不过分开一会儿的功夫,好像很久都没有见到一般,不知道她有没有等急了,自己和父亲出来后,就没有机会回去,她一定会担心自己,以前被师父单独叫出去的时候,多半会被呵斥责打,这么久不回去,不知道梦儿有没有多虑。 列云枫的神情,落入卫离的眼中,她不觉哑然失笑,其实在裂天峡的时候,她就看出来列云枫和澹台梦已经情愫渐生,只是两个人都浑然不觉,所以给列龙川的信笺里边,就把这个消息透露过去,让列龙川有所准备,她也很清楚列云枫的身份地位,还有生在王侯之家的宿命安排,而感情的事,一旦发生,难以由己,要么挥剑斩情,趁彼此浑噩未觉之时,断了所有的可能,要么就未雨绸缪,先为这两个人拓出一条路,免得将来情根深种,难以割舍之时,再面对无法改变的现实。 她心中权衡过这两条路,但是却只是在心中思量过,她相信师父列龙川一定可以比她考虑得更周全,处理得更完善,所以她只是透露了这个消息,没有付上任何个人意见。 这次列龙川来图苏,先和卫离碰面,师徒两个谈了很多事情,包括列云枫和澹台梦的事情,列龙川很重视和尊重卫离这个弟子,也没有隐瞒她,而且列龙川衷心感谢卫离提供的讯息,不然事情就会不可收拾,会演变成什么样子,尚在两可之间。 有情人终成眷属,本是人世间一件美丽的事情,如果走不进其中被人祝福,那么站在一旁祝福别人,也是一种幸福,纵算为了这份美丽有所牺牲,也应该义不容辞。 有一次列龙川和卫离忽然说起这句话,卫离在顷刻之间就明白了其中的含义,也体谅到列龙川的一片苦心,只是有些事情,并不是能解释得清清楚楚,也许说得多了,反而有此地无银三百两之嫌,何况有些事情,根本不需要解释,只要去做就足够了。 现在终于有情人终成眷属了,看着秦谦和栾汨罗俪影双双,比往日的云淡风清多了几分甜蜜,卫离感觉如释重负。 随手招来个弟子,卫离低声吩咐了几句,眼前就到了议事厅,里边已经听到慕容惊雷的笑声,打雷一样的笑声,好像在和谁说话说得高兴了,笑得特别开心。 长春帮,规矩森严,如果没有帮主的命令,绝对不会有人越俎代庖,去应酬来客,尤其像慕容惊雷这样的人物,那会是谁在和慕容惊雷说话? 卫离的脚步稍微缓慢了一些,却听到慕容愁的声音,她的声音很低,不过也很冷。 列云枫也听到了,慕容愁在这里,不知道林瑜和贝小熙在不在,按理说,这是人家长春帮的地盘,林瑜和贝小熙都不应该过来,就算贝小熙比较随性些,这些起码的江湖规矩还是懂得,澹台玄在这方面向来管教甚严,不过天性使然,到了某些时候,贝小熙未必能顾忌得上这些规矩。 两个人进了议事厅,厅中有很多垂首侍立的弟子,两溜靠椅上边,空无一人,只见慕容云裳站在左边,慕容愁站在右边,两个人怒目而视,剑拔弩张。 慕容惊雷正在地上转圈,一边走一边说话,一边说话还一边大笑:“打吧,打吧,不是冤家不聚头,你们两个小丫头真是前世的冤家,现在就这样鸡飞鹅斗,将来要是在一个屋檐下边过日子,可怎么得了啊?” 他一边说,一边笑,好像是遇到了一件特别好笑的事情。 慕容云裳纤足一顿,满面飞红:“爹爹,你怎么联合外人欺负我,谁要和她一个屋檐下边过日子?她算什么东西?” 慕容愁冷冷地:“我本来就不算什么东西,比不得某些人,不过是别人的玩物傀儡,还自以为是,得意洋洋,让人卖了都不知道哪里去数钱。” 这句话实在难听,慕容云裳怒道:“你这话什么意思?谁是玩物傀儡?谁卖了我?” 慕容愁抱着双肩,斜睨着:“用不着这么快就不打自招吧?我又没有提名点姓,慕容大小姐还真的恼羞成怒了?这个样子让林瑜看到,只会当你是河东狮吼的泼妇,要想人怜惜,起码要哭成梨花带雨,才有几分机会。” 慕容愁的神情本来就是阴冷苍白,如今再别有意味地嘲讽,那个神色自然更加难看,慕容云裳哪里肯咽下这口气,狠狠地瞪着慕容愁:“呸,你以为我和你一样不要脸,赖上人家就不肯走?他无意抢了我的夜飞雪,你就把舞月光白送给人家,现在更好,他去哪里你就到哪里,狗皮膏药一样,甩也甩不掉,你以为人家林瑜真的会喜欢你?不过是不要意思赶你走!” 这时候卫离眉间微挑,连这些事情慕容云裳都知道,不用问,自然是慕容惊雷告诉她的,看来这个映雪山庄这些时间虽然没有出现,恐怕也一直没有闲着,在密切关注着江湖中的动静。 以前慕容云裳常常会跑来找她,缠着她不放,好像长春帮的弟子一样,亲亲热热地叫她当家的,映雪山庄的家人反复来催,她都不肯离开,还使性子发脾气,就是不得已暂时离开,慕容云裳也常常会派人捎信,免得卫离惦记。 可是自从上次离开后,她连一张小纸条都没有托人捎来过,好像从来就不认识卫离一样,杳无音信,卫离曾经派人去过映雪山庄带去问候,可是慕容云裳也没有回过信儿,卫离派去的人,也始终没有见到慕容云裳。 很意外这次慕容云裳会跟来,慕容惊雷背地里边做的那些事情,都是瞒着慕容云裳,不管慕容惊雷如果做为,他都把这个女儿当成掌上明珠一样呵护疼爱,卫离虽然不齿慕容惊雷的行事,但觉此人还有可取之处,一个人只要人性未泯,都可以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不像同为慕容一姓的慕容惊涛,已经到了断情绝爱,六亲不认的地步,这个人尽管都已然安葬,可是卫离有一个预感,像慕容惊涛这样的人,就是死,也不会死得那样悄无声息。 慕容惊涛那样的人,活着,自己痛苦就忍不住让别人更痛苦,那么他就是死,也一定会让人为他陪葬,不会轻轻巧巧地就与世长辞。 只是这次慕容惊雷把宝贝女儿慕容云裳也带来,多少让卫离有些意外,尤其方才慕容愁的话,弦外有音,不二山庄和映雪山庄同为慕容一族,可是两家几乎是世仇一般,任是向卫离多方探听,也只知道慕容惊涛和慕容惊雷本是兄弟,慕容惊涛是在十五六岁的时候离开了映雪山庄,然后销声匿迹,等他再出现在江湖,就已经是不二山庄的庄主,而且赢得了天下第一快剑的称号。 听传闻,不二山庄本来是钱庄,钱庄的老板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女儿,这个钱庄在当地富甲一方,可是这个女儿生得容貌丑陋,他们家是高不成低不就,身份地位高的人,自然不愿意为了几个钱娶进门一个丑媳妇,而贫寒之家,这个老板又看不上眼,感觉高攀了自己,被人占去了便宜。 后来有匪人杀入了钱庄老板的家,杀了很多家丁,抢了很多财宝,还玷污了那个小姐的清白,那个女子痛不自禁,要寻死觅活,后来不知道怎么就要嫁给了慕容惊雷,老板把钱庄所有的财产也归于慕容惊雷名下,但是那个女子还是自尽身亡,不愿意以已污之体再嫁他人,最后老板也因为思念爱女而死,不过三年的时间,钱庄就变成了慕容惊涛的不二山庄。 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这个传闻说得有头有尾,有板有眼,就是不全部真实,也是八九不离十,个中情节,恐有出入。 可惜当年经过此事的人,除了慕容惊涛以外,已经都不在人世了,而且江湖中人,只看你今日风光,谁会去计较往日情形,除非是刻意去翻老账,别有所图。 片刻之间,慕容云裳和慕容愁已经言来语去,陷入胶着,两个人谁也不服气谁,可是只斗口,没有谁肯先动手。 慕容云裳说话,从来不会考虑婉转温和,向来有什么说什么,而且不会顾及别人的感受,说得生硬难听。那个慕容愁比之慕容云裳,有过之而无不及,不但说得难听,还会说得尖酸刻薄。 只听慕容愁不怒反笑:“他喜不喜欢我,用得着你操心?可怜慕容大小姐,表面上风风光光,连喜欢一个人都没有胆量,不过这样也好,有点自知之明,省得羞刀难入鞘,要是倒贴了粘上去,人家林瑜又不喜欢你,到时候丢人就丢得大发了。” 还未等慕容云裳说话,慕容惊雷笑着搅合:“哎呦,你们还真是小孩子家家,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层纱,宝贝儿,你只要喜欢,就只管去追,追到了就是英雄好汉,老爹看林瑜那个呆头呆脑的样子,一定容易追到手。” 慕容云裳显然已经沉不住气,跺着脚怒道:“谁喜欢林瑜那个木头疙瘩?我只喜欢一个人,我就是喜欢秦谦!” 此时卫离和列云枫已经进了议事厅,听到慕容云裳如此说,都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第179章 她居然会喜欢秦谦? 卫离笑着摇摇头,慕容云裳也看到她了,眼睛一红:“当家的,我知道你在笑话我,笑我自不量力,对,我就是喜欢秦谦,谁让你让我认识了他?认识他,却只能跟着你远远看着,不跟着你,就连看也看不到他,当家的,我就不信你一点也看不出来我在想什么!你故意装作什么也不知道!” 说到此处,慕容云裳满面泪痕,一双眼睛充满了怨怒。 微微愕然,卫离感觉有些不对,慕容云裳跟着她有一年多的时间,这个姑娘虽然骄纵,但是心地还是不错,没有太多机心算计,只是因为生于世家,有天生的优越感,在父辈的宠爱下,涉世不深。可是现在的慕容云裳看上去好像情绪难以自控,不然她怎么可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卫离毫不动容,淡淡一笑:“云裳,怎么好久没有来我们这里玩儿?” 眉立,泪收,怒容满面,慕容云裳冷笑道:“谁乐意待在你这个长春帮,都是一些穷酸破烂的渔夫,当家的,你也不用和我套近乎,我们映雪山庄不稀罕你们长春帮……” 云裳,不许无礼。 慕容惊雷沉下脸,和方才判若两人,一张脸都阴沉出水来:“云裳,都是为父太骄纵了你,把你惯得越来越不像话了,卫帮主可是和你情同姐妹,你怎么可以对你卫姐姐无礼?” 卫离心里冷笑,这个慕容惊雷竟然沉不住气,看来自己的猜测应该没有错,好啊,想来我这里明察暗访,我正好可以掉得你这条老鱼上钩。 慕容惊雷忽然变脸,列云枫呵呵笑道:“慕容大侠,多日不见,别来无恙,不知道大侠的梦游之症是否痊愈,晚辈这里还有上次存留的乾元圣水,可以以备不时之需。” 在这里再见到列云枫,慕容惊雷没有太多惊讶,但是一提到那个乾元圣水,慕容惊雷一阵阵的感觉反胃,却不得不拼命掩饰自己的感觉,干笑几声:“多谢少侠相助,说来也真奇怪,经过上次少侠的妙手,还真的不再犯了。” 列云枫笑道:“慕容大侠也太吝啬了,身为一派宗主,好歹也提携下后辈,送给妙手回春的牌匾给我,等到我无法在江湖立足的时候,也好有份养家糊口的营生。” 他的话,听似玩笑,慕容惊雷嘴角不由得抽搐一下,无法在江湖立足,难道这个小子也知道了自己的事情? 那船货发出去后,慕容惊雷沿路跟随,生怕有所闪失,但是到了图苏境内后,他却遭遇了一些麻烦,等到完全解决后,就再也没有货物的消息,也没有收到接货方的消息,好像那船货物凭空消失了一样,他是如坐针毡,明知道露面是下下之策,还是硬着头皮过来。 现在听列云枫好像在讽刺他,心中杀机顿起,不过在这个地方,不能明目张胆地杀人,他想起自己多年前学到的冰雪销魂掌,这套掌法并不是慕容氏族的家传功夫,属于阴毒之类,一旦打中人,奇-_-書--*--网-qisuu.表面上看不出伤痕,但是过了数日后,中掌者会骨碎筋折,死于非命。 如果不是万不得已,慕容惊雷也不想出此下策,因为列云枫的师父是澹台玄,这个冰雪销魂掌别人或许认不出来,他还是担心澹台玄会认得出来。 有一点,慕容惊雷可以断定,卫离绝对不会把这件事情张扬出去,卫离应该有自己的利益和立场,说到底,在江湖中厮混的人们,还不是为了名利两个字? 如果卫离真的表明立场,就不会一直扣着十地阎罗王的手下忘情不放,还用忘情做条件,要和十地阎罗王本人见面。 他知道卫离和很多门派都有往来,而且是脚踏数条船,说到底,还不是在考虑哪一方面给的条件更优厚?所以他断定列云枫所知道的东西,一定是他无意中得到,而且卫离只带着他来,根本没有带别的人过来,是不是有意把列云枫送给自己,当成交换的礼物? 慕容惊雷脸上都是笑,然后若无其事地走过去,运气于掌,亲亲热热地:“小兄弟,这么说,老夫还真的欠你一个人情!” 他说着话,举手向列云枫的肩头拍去。 莫以乱字喻江湖 慕容惊雷这一掌拍来,力道阴柔,毫无征兆,看样子好像是假装亲热,去拍列云枫的肩头,这一掌已然用了十成的内力,慕容惊雷是志在必得,所以他掩饰得很好,表面上一点儿痕迹也不露。 可惜,他眼中一掠而过的寒意都被卫离看到,卫离飘身过来,抱拳当胸:“慕容庄主,请这边坐。” 因为慕容惊雷这一掌是柔中带刚地拍下来,不想是两人交锋时奋力击打,所以掌力虽然深厚,但是劲道并不沉猛,乃是一股阴柔之力,所以要想这股力道能发挥它的威力,必须是攻其不备,那个被打中之人要毫无防备,冰雪销魂掌的力道才能想水一样渗入经络。 被卫离这么一阻拦,慕容惊雷的发力受阻,哈哈一笑,左手一伸:“卫帮主不要客气。” 他伸手之际,也同时挡住了卫离,另一只手已经拍到列云枫的肩头。列云枫早有防备,知道这个慕容惊雷心怀鬼胎,所以加了十二分的小心,已经提起真气护体。 手,落衣无声。 慕容惊雷的如意算盘打得虽然不错,被卫离一阻,力道就见了几分,更没有想到的是,此时的列云枫,体内有着非同寻常的烈焰真气,列云枫知道慕容惊雷的内力深厚,自然更不敢掉以轻心,所以也提足了内力,通身犹如烈火焚身一般滚烫,连那张羊脂玉一样白皙水嫩的面庞,也微微泛起晕红。 嗤。 只见慕容惊雷的手上蹿出一溜火星儿。 哎呀。 好像瞬间就被雷击到一般,慕容惊雷感觉半边的手臂发麻,而且胀痛酸楚,灼热难禁,他骇然地退了一步,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卫离惊出一身冷汗,自己的武功还是差了慕容惊雷一些,幸好列云枫没有事,不然要是出了一差二错,自己无法向列龙川交代。 杀机,从卫离的心头涌起,慕容惊雷这个人,不要说他勾结倭人,背叛中原,就是凭着他如此阴毒行事,绝对可杀不可留,只可惜了慕容云裳这个姑娘,无辜地牵连其中。 看着慕容惊雷错愕不已的表情,列云枫不屑地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何况半年不见,列某也非昔日阿蒙,老前辈难道忘了江湖人常说的,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吗?树未死而干先空,人未亡而智先闭,老前辈心智已闭,行将朽木,真乃武林之大痛也。” 慕容愁冷冷地:“偷鸡不成蚀把米,不过丢脸丢到家也算一种本事。慕容云裳,姑奶奶我见过不要脸的,却没有见过比你老子更不要脸的,要切磋,明着来,又不是小寡妇偷人,用得着明铺暗盖吗?” 本来慕容惊雷就够尴尬,列云枫虽然也在嘲讽他,但是说得还是隐晦些,没有那么明白直露,这个慕容愁倒是够直白,简直是粗鄙刻薄,奇-_-書--*--网-qisuu.把他一个堂堂的映雪山庄的庄主,比喻得还如此不堪,慕容惊雷的脸上有些挂不住了。 只是,拍人的那只手已经麻胀疼痛,慕容惊雷只得把这条手臂背过去,脸上还是笑哈哈地:“二侄女,养不教,父之过,令尊大人也实在太娇宠你了,咱们自家人没大没小,没上没下地也就算了,当着人家卫帮主和列少侠,实在让人笑话。” 打人莫打脸,损人莫揭短,慕容愁最听不得就是父亲慕容惊涛,可是慕容惊雷却偏偏提到父亲,慕容愁眼光一寒,爆出凶光,忽而阴冷冷地一笑:“生子多是孽,想来慕容前辈知道自己不是那块料,所以就少造一点儿孽,兄弟五个,就养活出这样一个废物来,也不过和我一样,斗大的字不识半筐,绣花拳脚练不了三套,连找个男人,一个一个也要和别人去抢,可惜抢了半天还抢不到。” 她这话实在太尖刻了,慕容云裳本来心情坏极了,听了慕容愁如此羞辱她,哪里还能按耐得住,早忘记了父亲慕容惊雷的吩咐,就要上去和慕容愁拼命。 慕容云裳的手往腰间一划拉,腰中空空,原来自从夜飞雪送给了林瑜以后,她换了几把剑,都不如夜飞雪趁手,这次前来,就赌气什么兵刃也没有带,想想连这个兵刃都不称心如意,眼泪就不争气地掉下来:“我抢了谁?和谁抢?谁稀罕和你们这些人去抢?” 看慕容云裳哭得梨花带雨,慕容愁不但没有丝毫的同情,反而嘴角微扬,挑衅地望着慕容惊雷,然后笑道:“难道是我冤枉了大小姐?漂萍秦公子,秦大哥算不算一个?方才可是某人恬不知耻地亲口承认的,可惜,人家秦大哥连浣花醉家的醉红泪都看不上眼,醉红泪可是把整个醉家都当陪嫁,你们那个断子绝孙的映雪山庄拿什么和浣花醉家比?而且人家秦大哥也娶了栾姐姐,那才叫天生一对,幸亏你得晚了些,不然看着他们成亲,又不知道哭成什么样子呢。还有我们家林瑜好像也得算一个吧?谁上赶着把自己的夜飞雪塞给人家,从明州追到涂阴,现在又追到这里来,可惜啊,我们家林瑜,你也是连边儿也沾不到!” 咔嚓一声。 慕容云裳忍无可忍,抬起一脚,踹碎了一把椅子,足尖一钩,把一条带着残岔儿的椅子腿拿在手中,飞身过来,照着慕容愁的面门就砸过来。 第180章 卫离不温不火地:“有话大家坐下来说,何必刀剑相向伤了和气?两位慕容姑娘,还是消消火气吧。” 她说着话,悠然地坐下来,根本没有伸手阻拦的意思,因为慕容惊雷没有出手,所以她也不轻举妄动。让她感到最奇怪的是慕容云裳的反应,无论从哪方面看都宛如换了一个人,但是她可以确定,这个慕容云裳还是慕容云裳,绝对不会是别人伪装,可是她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所以她任由着慕容云裳和慕容愁相斗,这场戏,总有人会唱到沉不住气。 浑身的灼热,此次被激起以后,好像越来越热,马上就要燃烧起来,不像前两次,可以用内力强自压回去,这一回却无法压制,而且越压越强,算算日期,已经到了时限,列云枫的脸色越来越红,头晕目眩,内体烈火熊熊,恨不得立刻跳入万年寒潭里边,哪怕有片刻冰凉也好,他听到卫离的话,也坐在一旁。 刚一落座,如坐针毡,列云枫强自笑道:“清官难断家务事,管深了管浅了都落个埋怨,幸好有慕容前辈在场,也不能由着两个姑娘家如此胡闹,何况这是卫姐姐的地方,慕容前辈又不是借机生事,还能坐视不理吗?我们要是伸手,岂不越俎代庖?” 这个烫手的山芋又扔个慕容惊雷,他管得了自己的女儿,却管不了慕容愁,现在又不能明目张胆地再动手伤人,方才他已经吃了个暗亏,此时手臂还隐隐作痛,好像被震得脱臼了一样,不能动弹,又不好意思说出口,只能尚自忍着,这个慕容愁软硬不吃,生冷不忌,他需要估计几分颜面,这个慕容愁却百无禁忌,真要逼急了,可是什么话都说的出口。 无奈之下,慕容惊雷只好呵斥自己的女儿:“云裳,住手,不许无礼,都是自家人,你难道忘了,我们前来是拜望卫帮主的,你和你卫姐姐交情莫逆,在这里打斗,岂不是不给你卫姐姐面子?” 慕容云裳轮着椅子腿,和慕容愁打得难解难分,慕容愁赤手空拳,面带冷笑,让慕容云裳更加气愤,忽然听到父亲的话,慕容云裳立时就心灰意冷,想到此次来此的目的,双手软软地垂下来,慕容愁收势不住,一掌翻卷,就打向慕容云裳的脸颊。 啪。 这一下打个正着,慕容云裳粉白的脸庞上,立时印下红红的指痕,那脂香粉滑的腮上,泪珠未干。 慕容愁愣了一下,手心里边湿凉一片,那是慕容云裳的泪水,她也没有想到慕容云裳会忽然收手。 慕容云裳的泪和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一边落泪一边看着慕容惊雷:“爹爹,女儿这样任人宰割,您可满意了吗?” 慕容惊雷蹭地跳起来,怒道:“慕容愁,你欺人太甚,我们映雪山庄的人,其容你这样欺负?” 说着话,他飞身起来,奔向慕容愁,一只手犹自背在后边,另一手手掌如扇,一巴掌甩过去。 慕容云裳可是慕容惊雷的掌上明珠,自小就娇纵宠爱,他们兄弟五人,就这么一个后人,谁舍得碰慕容云裳一个手指头,今天无缘无故被慕容愁掴了一巴掌,慕容惊雷好像被人在心头狠狠刺了一刀,再也忍受不住,连自己的身份地位都不顾及了,竟然跑过去要掌掴慕容愁,为女儿出气。 看到慕容惊雷身形一动,卫离也跃身而起,慕容云裳和慕容愁再争斗,两个人的武功在伯仲之间,不会有什么危险,慕容惊雷如果出手,慕容愁难免要受伤,所以卫离纵身过去,拦住慕容愁的前边,抱拳笑道:“庄主息怒,小孩子家彼此玩闹,谁碰到谁也是难免,庄主要是认真计较,岂不贻笑大方了。” 慕容惊雷余怒未消:“卫帮主,你这是明摆着偏帮慕容愁,在你长春帮的眼里,是不是我们映雪山庄比不上不二山庄?” 这句话,已然涉及帮派之间的恩怨纠葛,慕容愁冷笑道:“慕容惊雷,你忘了慕容家的规矩吗?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生死有命,家族中人,无权过问,我已经嫁给了玄天宗的林瑜,我看你们这个映雪山庄,顶多吓唬吓唬地痞流氓,还敢自不量力,和我们玄天宗相提并论?” 慕容惊雷冷笑道:“哦,澹台先生得意弟子要是新婚之喜,那是何等大事,江湖门派,都会前来庆贺,我们映雪山庄怎么没有收到喜柬?老夫想玄天宗怎会不把我们映雪山庄放在眼里,恐怕慕容姑娘是信口雌黄,一厢情愿吧。呵呵,说曹操,曹操就到了,林公子,没想到几个月不见,林公子居然娶到如此如花似玉的妻子,恭喜啊恭喜。” 慕容惊雷的话有些阴阳怪气,原来林瑜真的过来了,但是不是他一个人,身边还跟着戴着面纱的霞露清霜。 原来卫离和列云枫赶向前厅的时候,吩咐一个弟子去请澹台梦,那个弟子过去时,澹台梦早就离开了,林瑜顺口一问,原来是慕容惊雷带着女儿慕容云裳来了,他现在手里有两把宝剑,一把是慕容愁的舞月光,另一把就是慕容云裳的夜飞雪,林瑜根本不想去招惹慕容云裳,他对映雪山庄也没有丝毫的性情,一直想把宝剑夜飞雪还给慕容云裳,只是没有机会,现在慕容云裳既然来了,正好当面交割清楚,所以拿着两把剑,就要奔前厅去。 已经跪了半晌的贝小熙,本来也要跟来,不过想想师父澹台玄不一定什么时候回来,只好垂头丧气地自艾自怨,叽叽咕咕,林瑜走到一半儿的时候,发觉身后有人跟随,他快,后边的人也快,他慢,后边的人也慢,一回头,那个人就站在了。 四目相对,原来跟来的是霞露清霜。 他和贝小熙把这几个姑娘带回来后,澹台玄诊断了一下,并无大碍,小公主她们是饥饿过度,体力透支而已,这位霞露姑娘是下盘血脉不畅,血瘀气阻,暂时经脉闭塞,才无法动弹,澹台玄以金针过穴之法,为她疏通了筋脉,只是霞露清霜连一个谢字都没有,好像木雕泥塑一般,澹台玄问她什么,她也缄默不语。 霞露清霜的态度让林瑜有些不悦,现在又跟随他,他不由得皱眉,回身和霞露清霜说话,可是霞露清霜还是不理他,反正就是他走她也走,他停她也停,林瑜实在不想和她耗下去,心中说你喜欢跟着就跟着吧,也不理她,径直到了议事厅,正好听到慕容惊涛的话,估计又是慕容愁说了什么是他未婚妻的话。 近些日子的相处,林瑜发现慕容愁不像以前那样让他生厌,这个人是阴冷了些,也不是不可理喻,但是慕容愁绝对不是他喜欢的那种类型的女孩子,他也不知道慕容愁黏上他是别有用心还是真的对他有意,不管怎么样,他不想如此无谓地拖延下去,正好趁着这个机会,把两把剑都还回去。 列云枫看到林瑜来了,想站起来打个招呼,可是浑身绵软如泥,滚烫如火,脸上反而没有任何的征兆了,他的心开始狂跳起来,动也动不得了。 舞月光背在林瑜的身后,那把夜飞雪就拿在他的手上,他心中已经想过怎么样说更委婉,不会伤到慕容云裳的颜面,人家毕竟是个女孩子,谁想到还未等他开口,慕容云裳几步过来,一把夺回林瑜手中的剑,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我的东西还给我,难道赖在你手里就会变成你的吗?” 这话说得实在没有道理,以前林瑜不是没有还过,可是慕容云裳就是不肯收回,现在如此说,好像是林瑜抢了她的夜飞雪,一直有所贪图不肯偿还似的。 林瑜淡淡一笑,这不过是慕容云裳为了换回些颜面才会如此说,不管怎么样,只要能让这个小姑娘不那么难堪,他也不在乎慕容云裳如此说他。 慕容愁冷笑道:“贼喊捉贼,不要脸原来是父一辈,女一辈地相传,明明是你硬赛给人家,现在看看人家不可能要你,就反咬一口,真是够贱。” 慕容云裳也冷笑一声:“嘴在我身上,我乐意怎么说就怎么说,你们家的林瑜对不对?你们家的林瑜本来就是个烂木头,不识好歹,不辨是非,招惹上我,算他活该倒霉,我是没有那么聪明,不然也想水清灵那个贱人一样,摆了他一道,还让他念念不忘,这才真正的贱,真够贱。” 说到最后,慕容云裳满眼的怨恨之色,腮边还有泪,脸上却露出笑容来。 嗖,人影一闪,慕容云裳吓了一跳,直觉项上凉意顿生,然后又有一条人影拦住先前的人影,那两个人双起双落,飘过眼前。 因为动作太快了,慕容云裳都没看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等到两个立定了,还看去是霞露清霜和林瑜。 林瑜叹口气:“她是个小孩子,却不过情面才口无遮拦,你杀她干什么?” 霞露清霜哼了一声,一言不发。 慕容惊雷倒吸了一口冷气,方才霞露清霜出手时,实在太快了,他离得比较远,而且那条胳膊越来越痛,钻心地痛,不但痛,而且自己还动不了内力,一提气,体内的血就要燃烧起来一样,若不是林瑜及时出手,女儿就死在霞露清霜的手里了。 慕容云裳觉得脖子上边湿漉漉的,用手一摸,竟然是血,然后发觉自己双手空空,再看夜飞雪到了霞露清霜的手上,雪亮的剑锋上边还滴着鲜血。 霞露清霜是抢了自己的宝剑以后,再伤的自己,慕容云裳也感觉脊背上寒气直冒,自己方才差点儿就死在霞露清霜的手里,救自己的竟然是林瑜。 血。 慕容云裳看着手上的血,脸上的表情变得麻木。 第181章 慕容惊雷忙过去:“宝贝,怎么样,不要紧吧,林瑜,你怎么任由别人欺负云裳?那个谁,剑” 霞露清霜一扬手,夜飞雪嗖地一声,飞向了慕容惊雷,幸好慕容惊雷躲得够快,换了个别人一定被剑钉穿了,饶是如此,他还被夜飞雪的剑风削掉了几根发丝,只是发丝轻细,无人觉察。 慕容惊雷看了看霞露清霜,霞露清霜也傲然地看着他,最终慕容惊雷还是忍下了这口气没有发作。 林瑜淡淡地:“夜飞雪已经奉还,令爱的事情也于我无关。” 慕容惊雷好像有些不高兴地:“林瑜,做人要厚道,如此大事,怎么能出尔反尔,你既然不喜欢我们云裳,为什么不早说?老夫也知道,牛不喝水不能强按头,一家女百家求,除了你这个穿红的,还有挂绿的……” 慕容愁哼了一声:“是戴绿的吧?明晃晃地戴在头上去。” 十分嫌恶地瞪了她一眼,慕容惊雷没有再发脾气,而是继续对林瑜道:“看在你师父澹台玄的份上,老夫就不和你计较这件事情,我们云裳自有佳婿,以后各自嫁娶,各不相扰。”他是在给自己找台阶下,又见林瑜性情温和,尤其方才女儿说得那么难听,林瑜也不过一笑了之,所以也没有十分思忖。 林瑜正色道:“庄主此言差矣,慕容姑娘少不更事,没有人会笑她莽撞行事,当日不过是慕容姑娘玩笑而已,一把剑,三尺青峰,就能定下两人姻缘?岂不是同于儿戏?林瑜虽然无父,但是上有师尊,慕容姑娘虽然无母,可是庄主却在,真若是要缔结良缘,高攀你们映雪山庄,庄主也该和家师商讨,如今不过是原物奉还,我们之间,有什么瓜葛纠纷?庄主出言请慎重,林瑜做过的事情不会反悔,没有做过的事情,庄主也不要信口雌黄。” 林瑜为人,温润如玉,轻易不愿扬人短处,只是实在不齿慕容惊雷为人,慕容云裳说话没轻没重,他可以不计较,如果让慕容惊雷也如此加枝添叶地乱说,不知道内情的人,还以为自己是出尔反尔,言而无信。自己是清者自清,没有什么所谓,若是累及师父声誉,他自然不肯由得慕容惊雷信口雌黄。 被林瑜一堵,慕容惊雷心中暗气,骂道林瑜,你个小兔崽子,真是咬人的狗不呲牙,奶奶的,连你也来欺负我,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吧! 他心中想着,嘴里打着哈哈:“林公子不要着急,老夫是直性子的人,有啥说啥……” 林瑜毫不客气地打断他:“性情率直,以口说心,有何不妨?不过绝不等同于无中生有,慕容庄主,林瑜不过是凡夫俗子,蒙恩师抚养成人,此生此身,都要报效师门,遵从师命,夜飞雪已经奉还,还有,这把舞月光……” 他说着从背后拿过舞月光来,还没等说话,有长春帮的弟子进来:“启禀帮主,不二山庄的慕容庄主携夫人前来拜访!” 卫离一直旁观,并没有插言,而且她发现列云枫情况有些不对,虽然也满面笑容地坐在哪儿,眼神却有些迷乱,但是现在慕容惊雷在这里,不能让他看出来什么端倪,幸好此时慕容惊雷被慕容愁她们羁绊住,所以就站在列云枫的前边,神情自若,此时听到有人来报,不二山庄的庄主也来了,还带来了夫人,今儿还真是热闹,只是淡淡地道:“请进。” 她一边看着场中情势,一边想怎么让列云枫不留痕迹地离开这里。 不二山庄的庄主和夫人? 慕容惊雷也同样惊讶,他就没见过慕容惊涛带过夫人出现在什么场合,好像慕容惊涛不喜女色。 不多时,只见慕容孤陪着一个绯衣少女进来,那个绯衣少女不是别人,正是幻雪宫的终黎西枫。 慕容孤满面赔笑:“娘子,慢些走,别累着。” 终黎西枫怒道:“我又没有嫁给你,叫什么娘子?” 慕容孤笑道:“娘……” 终黎西枫喝道:“叫娘也不行,我没你这种败类儿子。” 这个慕容孤鲜衣华服,连神态都和以前判若两人了,任是终黎西枫对他恶言相向,还是笑呵呵地:“好了,不要耍小孩子脾气了,这可是令堂大人为我们做的主……” 终黎西枫柳眉一挑:“我娘是我娘,我是我,既然她跟你说的,你找她好了,我告诉你慕容孤,别老拿我娘来压派我!我,哎呀,清霜,清霜” 她转眼看见霞露清霜,立刻欢呼雀跃起来,几步跑过来,一下子把霞露清霜抱住了:“清霜快点救救我,我娘把我卖给慕容孤了,我才不要嫁给他,我,我已经是别人的人了。” 终于见到一个可以给自己撑腰的人,终黎西枫立刻有了底气,躲在霞露清霜的背后,冲着慕容孤扮个鬼脸儿。 慕容孤并不着急:“清霜姑娘?在下乃是不二山庄的庄主慕容孤,令师已经将终黎小姐许配给我……” 终黎西枫马上叫道:“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想我嫁给你,做梦吧,就是全天下的男人都死绝了,我也不会嫁给你。” 慕容孤的脸色阴沉下来:“终黎小姐,你可考虑清楚了,有些事情,不能勉强。” 终黎西枫抱着霞露清霜的手慢慢松下来,神情有些沮丧,磨磨蹭蹭地就要走过去。 霞露清霜一把拉住,冷然地:“要死我陪你,不许动。” 终黎西枫愕然地看着她:“清霜,你离开幻雪宫有好几天了,你,你熬过来了?” 霞露清霜冷哼了一声,算是默认了。 慕容孤见状,笑得更加阴冷:“卫帮主,在你的地盘,有人强行拐带我的夫人,不知道卫帮主会不会坐视不理?” 前路邈缈路崎岖 慕容孤的话充满了挑衅的味道,他阴测测的眼神,直盯着卫离,记得卢妃仙子告诉他,卫离已经和幻雪宫搭上了线,不需要多少时候,就会倒向幻雪宫。 卢妃仙子说这句话时,充满了自信,慕容孤不敢怀疑卢妃仙子的自信,他知道自己这个不二山庄的庄主之位实在不那么牢靠,如果不依附强大的靠山,不一定什么时候就会被轰下去。江湖中的那些人,尽管和他们不二山庄没有纠葛,可是现在老三慕容休还没有任何行动,慕容孤是做贼心虚,很怕慕容休利用江湖中人和自己对抗,最让他心惊胆战的是,管中离和左飞凤都忽然失踪,不知道去了哪里。 还有那个被自己买通的大夫,曾经在父亲的药里边下毒,等到自己去杀人灭口的时候,那个大夫也不见了踪影,隐隐之间,慕容孤感觉自己被人算计了,有人像鬼影子一样,在暗处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而且撒下了天罗地网,只等到了适当的时候,要把自己打得形神俱灭。 这个人是谁,慕容孤已经猜到,只是不敢确定,他何尝不知道,如果依附了幻雪宫,就会变成幻雪宫的傀儡,一辈子都摆不脱幻雪宫的控制,可是除了幻雪宫,他想不出还有哪里能和那个人对抗。 活得的傀儡,总比死去的人要强的多,所以卢妃仙子备下丰厚的妆奁,将女儿终黎西枫许给了慕容孤,慕容孤简直是感激涕零,人家堂堂护国圣教的尊上宫主,肯把女儿许配给自己,这样的傀儡也当得值得。 许亲的时候,卢妃仙子告诉过慕容孤,自己这个女儿脾气不好,希望慕容孤不要欺负她,慕容孤信誓旦旦,一定会照顾好终黎西枫。当时他心中还在想,卢妃仙子的女儿,脾气当然会娇纵些,不过就是脾气再坏,还能坏得过他的妹妹慕容愁吗? 只是没有想到,终黎西枫的脾气让慕容孤头疼不已,他有办法对付慕容愁,却没有办法对付终黎西枫,而且他也不敢得罪终黎西枫,眼下的情形让他有些下不了台,所以他就把矛头转向了卫离,因为他知道卫离和幻雪宫之间关系暧昧,既然同为走狗,他就没有理由怕卫离。 倒不是小瞧卫离,因为慕容孤心中早已经权衡过了,别看卫离是长春帮的帮主,长春帮的势力范围不断地扩大,他这个不二山庄在江湖中也有一席之地,而且他不二山庄的财势雄厚,暗中经营的钱庄痛吃黑白两道,在他接管了不二山庄以后,才发现自己家除了表面上的老钱庄以外,还有好几次地下钱庄,专门帮着江湖之人洗黑钱,现在这些账目他还没有弄得很清楚。 卫离淡淡地道:“夫纲不振,自取其辱,如果慕容庄主连自己的家务事都需要别人伸手,这个庄主之位也不妨让贤吧。” 几分怒色,涌上眉间,慕容孤可没有想到卫离会当着这么多人贬损他,而且一点儿也不客气。不用说,这个卫离一定是想凡事都压自己一头,好在卢妃仙子面前讨乖买好,他心中又恨又叹,难怪慕容惊涛老说女人都是头发长见识短,鼠目寸光地靠不住,现在这个时候,应该联手对外,可恨这个卫离,连这一点儿眉目都看不出来,怎么还能当上长春帮的帮主。 哼,不用问,女人想上位还用得着打拼吗?只要罗带一分,榴裙一褪,还有什么搞不定的,卫离这个帮主,自然是如此得来,上天不公,为什么要赋予女人如此不劳而获的本领。 慕容孤又是恼火又是忿恨,慕容愁在一旁嘿嘿一笑,然后一手就拉住了林瑜的胳膊:“大公子已经变成庄主了,看来我道声恭喜都晚了三春,不如接受慕容庄主的道喜吧,这个就是我的相公,玄天宗的弟子林瑜,想来慕容庄主眼眶再高,也应该认得。” 第182章 慕容孤早就看到了妹妹慕容愁,只是,他这个妹妹,阴毒善变,和他们兄弟之间感情淡漠,而且年纪越大,彼此间的裂痕越深,尤其他和慕容愁之间,有一道无法消除的罅隙。 那是好四五年前的事情,慕容孤喜欢上一个姑娘,因为不二山庄里边没有丫鬟仆妇,慕容孤无法把那个女孩子带回家,就安排在不二山庄后边的一条巷子里边,可是这件事情做得不慎机密,被慕容惊涛发现了,慕容惊涛让慕容愁去杀那个女孩子,慕容愁心有不忍,就把那个女孩子给放了,并且告诉了慕容孤,那个女子的住处。 慕容孤犹豫了一个晚上,还是把自己喜欢的那个女子给杀了,然后向父亲请罪,并且出卖了慕容愁,他当时也经过了慎重的考虑,慕容愁一向独来独往,冷漠阴沉,怎么可能忽然好心帮助他,说不定是受了父亲的指使,在试探自己的诚心,本来父亲对自己就不怎么待见,可千万不能授以把柄,让父亲有理由杀了自己。而且,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慕容愁忽然向自己示好,一定别有企图,何况女人向来都不可靠,就是自己不先出卖她,万一她心血来潮,为了现实自己的能力而把这件事告诉父亲,自己岂不是受制于人? 而且慕容愁是个女人,无权继承不二山庄,这个人完全可以忽视,用不着收服拉拢。 那一次,慕容愁被慕容惊涛剥去衣衫,吊在庭院当中的石榴树上鞭笞,虽然仆从都自动回避了,院子里边只有他和兄弟慕容休,可是慕容孤永远记得慕容愁阴毒的眼光,从来就没有离开过他,一直到被打得昏死过去,那双眼睛也死死盯着慕容孤。 从那以后,慕容孤一见到慕容愁就如芒在背,这个本来就阴冷的妹妹更加阴狠,他总感觉慕容愁一定忘不了当时的屈辱,后来为了怕慕容愁报复自己,慕容孤先下手为强,向父亲告密,揪出慕容愁和一个少年私下爱恋的事情,两个人还相约私奔,那个少年也不过是当地的一个混混儿,慕容愁没有其他要求,只要离开不二山庄就好。 结果慕容惊涛给了那个少年一笔巨款,并提出一个条件,只要那个少年答应了,钱就属于他。那个少年抵不过巨款的诱惑,答应了慕容惊涛的要求,那个少年用药迷倒了慕容愁,还带着自己的两个兄弟糟蹋了半醒半醉的慕容愁,清醒后的慕容愁,心胆俱裂,恶从胆生,把这三个人都大卸八块后,剁为齑粉。 当时慕容孤跟随父亲到了慕容愁的住处,他等在楼下,听到楼上慕容惊涛的冷笑声,和慕容愁歇斯底里的怒吼声,到最后,一切都归于平静,当慕容愁跟随慕容惊涛下来的时候,脸色苍白,形如鬼魅。 事过多年,慕容孤一直觉得自己做得很对,不然吃亏的那个一定是自己,现在慕容愁居然拉着林瑜,得意洋洋地向自己炫耀,这不是在嘲笑自己连终黎西枫都不能降服吗,一瞬间,慕容孤感觉到自己的尊严和骄傲都被慕容愁深深地伤害了,别人不把他当回事就算了,慕容愁居然也落井下石,慕容愁满腹怨毒,冷笑不已。 林瑜被慕容愁忽然拉住了,手中还拿着那把舞月光,当着这么多人,他不好意思立刻把慕容愁给甩开,低声道:“慕容姑娘。” 林瑜的神情,落入慕容孤的眼中,慕容孤看得出来,林瑜对慕容愁并没有什么情义,只是碍于颜面,不好断然呵斥,不由得心花怒放,准备好了火上浇油,然后假模假式地干笑两声:“呦,我们家的二小姐还真的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原来还以为是你自荐枕席,非要纠缠着人家,害得哥哥我在祠堂里边给我们慕容家的祖先烧香磕头,保佑着我最亲的妹妹可别再让人占了便宜再甩了,带着个不知道是姓张姓李的小杂种哭着回家,到时候我们慕容家的脸面都丢尽了。看来还真是祖宗显灵,这丢人现眼的事情再一再二,不能再三再四,一个早被人始乱终弃的残花败柳,居然也能嫁得出去,真是祖上积德,前人庇佑。” 慕容愁拉着林瑜的手,开始微微颤抖,浑身上下透出的寒气,林瑜可以清晰地感觉得到,他没想到身为胞兄的慕容孤,居然如此无耻卑鄙,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去揭慕容愁的旧伤疤,慕容愁还是个未嫁的姑娘,怎么能容得人如此糟蹋羞辱?一股气愤不平之意,油然而生。 林瑜把剑悬于腰间,手轻轻拍拍慕容愁的手背,那只拉着自己手臂的手,僵冷如冰,还不停地颤抖, 林瑜冷冷地道:“以己之心,度人之腹,慕容孤,不是所有的人都会像你一样,做得出如此下流无耻、卑劣龌龊的事情来,什么叫残花败柳?世间有几个兄长会如此禽兽不如,诬蔑自己冰清玉洁的妹妹?想来慕容庄主乃是此中第一人。” 慕容孤大笑起来:“冰清玉洁?林瑜,你怎么知道她冰清玉洁?哈哈哈!” 林瑜肯为自己遮掩辩白,一颗眼泪从慕容愁的眼中淌下来,这么多年,亲生父亲的折磨,苦命娘亲的惨死,同胞哥哥的出卖,初恋情人的背叛,已经让她对于人世间的一切都心灰意冷,绝望之极,方才慕容孤如此残酷地揭出前事,她还以为林瑜会像避开瘟疫一样避开她,因为她也看到出来,林瑜根本不喜欢她,只是不想让她难堪,所以没有太多表示出反感来。 在一瞬间,慕容愁暗自发誓,既然林瑜肯在这个时候拉自己一把,自己这条命就是林瑜的,她心中闪过这样的念头,展颜一笑:“一个人再无耻也没有关系,只是不要太过愚蠢,慕容庄主这话问得愚蠢之极,他是我的相公,当然知道我的一起事情,他不知道,难道庄主会知道不成?我们虽然异母而生,却是同胞兄妹,难道庄主还曾经对我垂涎偷窥,想入非非?” 慕容愁的话,无比阴毒,在这个时候,慕容孤当然无法说出当年的事情,而慕容愁居然会反咬一口,如果慕容孤不承认自己方才是污蔑了她,就变成慕容愁说的那样,曾经觊觎慕容愁,这要是传出去,自己声名扫地,难以抬头。 终黎西枫以手掩口:“呸、呸、呸!清霜,快点帮我想想用什么话来骂他,我怎么觉得那些什么禽兽不如、人神共愤、令人发指之类的话,用在他身上,都一点儿也不形象呢?” 慕容孤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心里暗恨,可是却厚颜笑道:“西枫,我们夫妻之间的玩笑,不要让外人知道,其实也没有什么,打是亲,骂是爱,难道你夫君变成禽兽不如的人,你有什么益处吗?” 终黎西枫气得满面绯红:“慕容孤,你个不开眼的王八蛋,你是谁夫君?奶奶的,你再敢占我便宜,姑奶奶我马上宰了你。” 慕容孤不以为然,他根本不怕终黎西枫鼓动霞露清霜杀他,霞露清霜是幻雪宫的护法,没有尊上宫主卢妃仙子或者泠舟魅影的命令,怎么会杀死自己呢,他笑着抱拳对林瑜道:“不好意思,真的不好意思啊,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想来我是误信了谣言,其实啊,传得更难听的都有,咱们是一家人,我就不说给妹夫听了,省得妹夫你听得赌心,不过我这个妹妹的性情也实在得罪人,妹夫你就多担待些吧。” 林瑜肯为慕容愁辩白,慕容孤心中暗想,一定是林瑜和慕容愁已经苟且媾和,不然没有尝到甜头,林瑜怎么会为慕容愁辩解遮掩?他是男人,还不清楚男人的心思吗?他更确定,林瑜只是在慕容愁的勾引下,一时把持不住,男人嘛,有女人主动投怀送抱过来,谁要是拒绝,那纯粹有病。他就不信林瑜会真的不在意这些,身为一个男人,身边的女人容貌如何也许可以不计较,但是这个女人要不是完璧无暇,如果真的不在意的话,那就绝对不是男人。所以慕容孤把话拉了回来,却换了另一种形式,欲擒故纵,就不信林瑜没有好奇心。慕容愁对他如此无情无义,他绝对不能让她就真的称心如意地跟上林瑜。 慕容愁笑道:“我真的不该说我们的慕容庄主其蠢如猪,那实在糟蹋无辜的猪儿了,谁是你妹夫,我又是林瑜明媒正娶的掌印夫人,不过是偏房侧室,在人家林家,死了都不能如祖坟,你又充哪门子的舅爷?慕容孤,你给我听着,你当你的庄主,我嫁我的人,想来你也不会当了庄主就忘了慕容家的规矩,只要是慕容家嫁出去的女儿,生死荣辱,被弃再醮,永不过问,你也给我滚得远远的,省得我看见你就感觉恶心。” 好像多年的怨气,在这一瞬间都爆发出来,慕容愁说完这些话,连脚都软了,浑身脱力,半靠在林瑜的身上:“走吧,我们少和这些人说话,不然倒足了胃口,连午饭都吃不下去了。” 林瑜没有动,他一进来的时候,看到列云枫坐在一旁,微笑不语,心里也感觉奇怪,这样的场合,以列云枫的个性,怎么会如此安静?居然连一句话也不说? 这边如此热闹,列云枫坐在椅子上边恍惚不定,眼看着就要支撑不住了,卫离见事情迫在眉睫,抱拳道:“慕容庄主,卫某还有要事,不方便再招呼各位,来人,送客。” 她是毫不犹豫地下了逐客令,若再以往,总要周旋寒暄一番。 慕容孤脸上一热,自己可是一庄之主,就这样让人家赶走,是可忍孰不可忍:“卫帮主,你这是什么意思?娘子,既然卫帮主不欢迎我们,我们走吧,长春帮有什么了不起?” 终黎西枫怒极,拉住霞露清霜的胳膊,用力摇晃:“清霜,你听听,他又在欺负我! 第183章 我要他好看,清霜,清霜……” 霞露清霜嗯了一声似乎沉思了一下,然后才慢慢地:“你要死的活的?” 终黎西枫毫不犹豫地:“不要弄死他,让他死了太便宜了,我要他半死不活,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她咬牙切齿地说着,可是那张脸上却无法凸显出恨意来,反而显得娇嗔可爱,然后又一脸的失望“可惜潋滟不在啊,清霜,我想潋滟了,如果潋滟在,一定收拾得了他,可是你就只会杀人……” 她话音未落,霞露清霜身影一动,风吹寒烟一样,那身白纱飘逸如云,如被疾风狂卷,眨眼就到了慕容孤眼前,玉臂轻挥,银光一闪,白衣猎猎,长发飘飘,端的来去如风,唯留俪影而已。 慕容孤想躲没有躲开,而且霞露清霜近身时,淡淡的香气,沁入心脾,他闻到了这股香气,不由得魂驰神荡,只觉得眼前一花,嘴唇上一阵麻胀热痛,不由得弯下腰来,一开口,吐出好多血水,血水里边还有十几颗牙齿。 霞露清霜一击得手,就退回原地,发丝不乱,衣袂不动,气定神闲,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除了慕容孤的咳嗽声,场上一片寂静。 慕容惊雷在旁边也一直未动,暗自调息,但是受伤的手臂还是不能动弹,不但是被震得脱了臼,而且越来越麻木,好像是中了什么毒,一定是列云枫在捣鬼,好像上次的乾元圣水,搞得他呕吐了好多天,他看列云枫的时候,列云枫斜睨地笑着,正眼都不瞧他,他心中自然又气又恨,转眼看女儿慕容云裳呆呆地望着场中,憔悴之极,他也知道女儿心中在想些什么,又是伤心又是难过,可是这次的事情,无论如何也不能由着女儿胡闹,他是为了女儿好,等到以后,女儿一定会明白他的苦心。 方才卫离下了逐客令,恐怕也包括自己,慕容惊雷心中暗想,反正这次来就是为了打草惊蛇,他猜想这么久了,那批货还没有动静,卫离应该私自查看过了,一定会扣下,如果卫离是正人君子,早就公布于众,不会这样私扣下来,还肯见他,应该是和他谈条件而已,现在这样的场合,无法详谈,所以才不得不下了逐客令,自己不妨一边和她明里周旋,一边暗中去寻找那批货,因为他已经来了图苏几日,自己的兄弟手下也派出去很多,并没有发现长春帮有货物运出图苏,这就说明那船货物还在。 想到此处,慕容惊雷抱拳,哈哈笑道:“卫帮主,老夫来的还真不是时候,卫帮主既然忙,老夫就不打扰了,老夫住在福云客栈,卫帮主方便的时候,老夫再来讨饶。我说大侄子,你也别看不出眉眼高低,人家卫帮主有事儿要办,你又不是长春帮的弟子,赖在这里做什么?还有这个男婚女嫁,那可是你情我愿的事情,强扭的瓜儿它不甜,人家小姑娘不愿意,你还死缠着不放,也太有失身份了吧?难道我们慕容家娶不到媳妇?什么时候大伯给你寻一房好媳妇。” 他看着插科打诨地调侃笑言,实际上在挤兑着慕容孤,慕容孤的脸,阴晴不定,慕容惊雷没有多说,因为胳膊越来越麻,留下慕容孤这个烂摊子让卫离去犯难也好,于是带着女儿慕容云裳先告辞而去。 终黎西枫有些懊恼地叹口气:“清霜,你杀人的本事虽然不错,可是打人的本事就不如潋滟,要想让人变哑巴,潋滟会割舌头,你却打他的牙,还留着几颗没打掉。” 霞露清霜瞪了终黎西枫一眼,也没说话,手上哗啦,也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藏在袖子里边,眼光就落到慕容孤的喉结上边,以前刽子手凌迟人犯的时候,如果上司有要求不让人犯喊叫,会把喉结剜掉。 被她冷如寒芒的眼光一盯,慕容孤有些发毛,这个霞露清霜快如鬼魅,卫离又袖手旁观,慕容愁落井下石,旁边坐着他十分顾忌的列云枫,说不定什么时候澹台玄又出来,还有澹台玄那几个徒弟,好汉不吃眼前亏,反正药效发作的时候,终黎西枫就会乖乖地跑出来,到那个时候,自己一定要大振夫纲,好好教训教训这个不知道好歹的女人,让她永远臣服于自己。 慕容孤忍着疼痛,抱拳道:“卫帮主,在下告辞,人善人欺天不欺,卫帮主也扪心自问,不要欺人太甚,不然到了最后,就后悔莫及了。” 他口里的牙被霞露清霜打掉了多一半儿,还顺嘴躺着血沫,乌拉乌拉地含糊不清,只能看着口型神情辨出一些话来,终黎西枫忍不住跺脚大笑,学着慕容孤的声调:“卫帮主,您老人家不要见怪,在下慕容孤实在缺德欠扁,罪孽深重,而且厚颜无耻,今天被霞露姑娘打了,实在是大快人心,从今以后,慕容孤会好好像慕容家的祖先缩头乌龟那样,安分守己,闭门思过,不再无事生非,如果敢再犯这样的错误,让我慕容孤天打雷劈,驴踢狗咬,不得好死。” 本来慕容孤形容狼狈,口齿不清,已经让人发笑,这个终黎西枫学什么声音都惟妙惟肖,这番学着慕容孤的声音,连慕容孤自己都以为出现了幻觉,可恨终黎西枫学得太像了,慕容孤义愤填膺,只在心中较劲儿,终黎西枫,你现在不用狂,我们等着瞧,看谁要像狗一样来求爷爷我。 终于慕容孤也告辞而去,终黎西枫雀跃而起,抱住了霞露清霜:“清霜,我出来了,我终于离开幻雪宫了,再也不用回去啦!” 霞露清霜拍拍她,表示安慰,但仍旧沉默无语,一丝隐忧掠过眼眸。 卫离马上对林瑜道:“林兄弟,快去请令师前来,枫儿他……” 她话犹未尽,只听得咕咚一声,列云枫已经从椅子上边摔到地上,大家忙围过来,只见他脸上还带着惯有的笑容,眼眸半睁,可是面色如雪,浑身滚烫,已经晕厥过去了。 问世间情为何物 当静得可以听到彼此呼吸的声音时,那样的静,让人感觉到无比的压抑,仿佛沉入水底,什么都看得清清楚楚,可是水下的压力,只有自己知道,就是触手可碰的距离,要游过去也是不易。 列云枫是被抬进来,当时贝小熙还跪在角落里边,忽然就进来很多人,七手八脚地抬着列云枫,连停都没有停,就直接送到了里间。 澹台玄吩咐不许任何人进去,还要林瑜他们在外边守护。 卫离也跟了过来,看到情形颇为不妙,因为澹台玄神色凝重肃然,好像心急如焚,眉锁难舒,她就不敢在此多做停留,马上要去通知列龙川,因为列龙川现在不方便露面,现在除了寥寥可数的几个人,其他人都不知道靖边王爷已经到了图苏,所以这些事情,都需要卫离亲自传信,免得走露了消息。 贝小熙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紧张,腾地站起身来,连膝盖上边的酸麻都顾不得了,就像掀帘子进去看个究竟,林瑜一把拉住了他,低喝道:“别动,你还嫌事情不够乱,老实在外边等着。” 贝小熙急得瞪着眼睛:“你别拦着我,列云枫到底怎么了?我看他的脸白得和纸一样,不会要死了吧?” 林瑜一把堵住贝小熙的嘴,带着几分气:“你再胡说八道,小心我揍你。” 贝小熙更急了:“好,打,随便给你打,我要进去看看他到底怎么了。” 旁边霞露清霜忽然道:“他只是中了烈焰真气,死不了。” 林瑜听她一下子就说出列云枫的症状,马上抱拳道:“姑娘既然知道我师弟的病因,不知道可知解救的方子?” 霞露清霜哼了一声:“就是知道,为什么要告诉你?” 见她毫不领情地绷回自己的话,林瑜也没有生气,知道这个人性情孤僻,头一次从坟墓里边救了她,她就是这样一言不发地走了,还狠狠地瞪了自己一眼,上次为她解了趣乐堂的围,师父澹台玄又为她医伤,她也是一个谢字也没有,想来幻雪宫的人在卢妃仙子的训导下,为人处世、观念想法上都异于世人。 林瑜心中升起一线希望,很客气地道:“林某知道这么问比较唐突,姑娘与林某萍水相逢,原本没有这样的交情,是林某救弟心切,如果姑娘知道解救之法,望不惜惠教,姑娘之恩,林某没齿难忘,一定感恩戴德,涌泉相报。” 林瑜说得如此委婉客气,霞露清霜还是不为所动,反而瞪了他一眼,声调有些不悦地:“不知道。” 终黎西枫不以为然地一撇嘴:“真是大惊小怪,中了烈焰真气都紧张成这个样子,你们还没见过我们幻雪宫的真正厉害了,这样的事儿还需要来问人?简直笑死人了,你们那个师父不是天下第一吗,多弄来几个漂亮妞儿就解决问题了,用得着这样愁眉苦脸,幸好是烈焰真气,要是那小子死了的话,还不……” 闭嘴! 林瑜和贝小熙同时喝道,皆是满面怒色地瞪向终黎西枫,终黎西枫也不觉愠怒:“不闭嘴怎么样?你们是什么人,管得着我吗?我好心好意告诉你们,你们反而骂人?” 还没等林瑜开口,慕容愁身影一晃,扬手就打向终黎西枫,终黎西枫冲着她吐下舌头,挤眉弄眼,却把霞露清霜给推到前边,霞露清霜纤手一抬,封住慕容愁的攻势,并且反守为攻,另一只手掌打向慕容愁的心口。 霞露清霜从懂事起就开始学习杀人,而且是在最短的时间内出招,一个人的内力需要循序渐进地修炼,但是速度可以不断地提升,不断地挑战自己的极限。 慕容愁见是终黎西枫已经转到霞露清霜的身后,和自己对招的是霞露清霜,马上收住了力道,可是霞露清霜来不及收势,因为她在幻雪宫的斩堂,一向只负责杀人,每次接到任务,就是趁人不备置人于死地,和人过招的时候不算太多,卢妃仙子深谙术业有专攻的道理,对门下弟子的要求是专而精,不是博而通,还有她也根本没有想到慕容愁会骤然收势,顷刻间,霞露清霜的手掌已经打到了慕容愁的前胸。 第184章 砰地一声闷响,慕容愁的身子退了好几步,摇晃了几下,勉强站住,只觉胸口压着千斤巨石,已然无法呼吸,脊背上的冷汗,瞬间涔涔而下。 霞露清霜愣了一下:“你……”她知道自己这一掌的力道,足可以开碑裂石,只是不明白慕容愁为什么会忽然收手,她也没有想伤害慕容愁的意思,只是阻拦慕容愁的攻势,不希望伤到了终黎西枫。 慕容愁的脸,已经白得没有一丝雪色,和以前鬼气森森的样子相去无几,只是她现在穿着浅妃色的衫子,愈发衬得苍白如雪的一张脸。 林瑜问道:“你,你没事儿吧?” 他虽然并不喜欢慕容愁,但是就是陌生之人,相处了好些时日,总有几分寒暄关切,林瑜的关心出自本性,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 慕容愁心里自然也很明白,她曾经懵懂爱过,知道爱一个人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如果林瑜心里对自己有一分半分的眷顾呵护之情,一定会十分紧张地过来扶住自己,绝对不是现在这样,只是问问而已,因为心中明白如镜,说不尽的怅然就涌上心头,她只是哼了一声,表示无事。 霞露清霜有些过意不去,她虽然动辄杀人,却从来不会伤及无辜,自己方才那一掌一定会让慕容愁受内伤,这个女子不过是强自支撑,不想让别人看到而已,稍微沉吟一下,从怀中拿出一颗蜡丸来:“这是幻雪宫的幻雪神丸,专治气滞血瘀类的内伤。” 慕容愁瞧了一眼,冷冷地道:“我没钱买。” 尽管心里也就有了被拒绝的准备,但是慕容愁这句话还是让霞露清霜有些不快,她横了慕容愁一眼,没有做声。 终黎西枫哼了一声:“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清霜,我们不用理她,我们出去好不好,不要和这些死气沉沉的人在一起厮混,人家在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呆了十几年,好不容易出来,清霜是好人,陪我去逛逛,好不好?” 她说着话,有些迫不及待,拉着霞露清霜就要往外走,霞露清霜没有动,终黎西枫噘起嘴,霞露清霜虽然比较沉默些,不像空桐潋滟那样张扬跋扈,可是她要是打定了主意,九十九头牛都拉不出来,用她老娘卢妃仙子的话说,霞露清霜那个小白眼狼,嘴里有横骨,撞了南墙都不会回头,要么撞死在墙下边,要么把墙撞塌了走过去,就那个德行。 现在霞露清霜不肯走,终黎西枫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本来霞露清霜是幻雪宫里边最独来独往的一个人,不由得小声嘀咕:“这里又没有活龙,傻兮兮地矗在这儿干什么,人家又不欢迎我们。” 她嘀咕虽然嘀咕,可是还是没有胆子自己跑出去乱逛,正在沮丧间,只见秦谦和栾汨罗急冲冲地进来,两个人满面焦灼,他们刚进来,澹台梦拉着洛怡菲也进来了。 洛怡菲还在说话呢,叽里咕噜地和连珠炮一样,只是说得太急了,别人也没有听太清楚她说什么,进来见这么多人,洛怡菲先愣住了,马上闭上嘴,担心自己方才说的话,会不会被这些人听到。 林瑜看到他们,心中奇怪印无忧怎么没有来,现在大家基本都到了,印无忧和列云枫交情最深厚,没有理由他不赶过来,不但印无忧没有来,厉娇娆也没有见人影,难道厉娇娆把印无忧给带走了?如果真的要走,印无忧一定会知会大家一声,不可能悄无声息地溜掉。 秦谦道:“林公子,我弟弟现在怎么样了?” 林瑜满面忧色:“刚抬进去一会儿,方才在前边忽然昏倒了,师父在里边呢。” 倾听一下,里边没有什么动静,大家的心就不由得一沉。 澹台梦尚不知道列云枫出了事,她带着洛怡菲去找父亲,结果绕了一圈也没有找到,于是也回到住处,却听到列云枫晕厥的消息,不由得愣在哪里,她万万没有想到他身上的异症会发作如此之快。 贝小熙忽然有种想哭的冲动,冲着霞露清霜和终黎西枫吼道:“都是你们幻雪宫这些妖孽兴风作浪,你们还在这里看什么热闹,滚,都给我滚出去!” 汨罗道:“大家都不要急,医者救人,需要安静,你们在这儿等着,我进去看看。” 她说着话,往里边走,林瑜知道栾汨罗精于医术,可是师父吩咐不许任何人进去,所以犹豫一下,还是拦住她:“秦夫人,家师吩咐,不许任何人进去,请秦夫人见谅,在此稍后,说不定家师还有请秦夫人援手之处。” 他和栾汨罗说着话,身边冷风一转,人影飘动,澹台梦已然闯了进去。 里间和外间隔着三间通堂,是一处暗室,光线不是特别充足,斑驳凌乱的影子,斜斜地映在墙壁和床上。 她疾步过去,列云枫平躺在床上,昏暗的光线下,犹自看得出那惊人的雪白,他赤裸着上身,沿着任督两脉插满了银针,一条半旧的青花毯子盖在腰上。 澹台玄就坐在床边,低头看着晕迷中的列云枫,愣愣地出神。 澹台梦的脚步停住,看着一动不动的列云枫,再看看爹爹的表情,不由得心头一酸,眼泪忍不住簌簌而下,她咬着嘴唇,轻声唤了一声:“爹爹。” 澹台玄知道是女儿来了,也没有抬头,叹了口气:“梦儿啊,你来了更好,不然我也要去找你。” 澹台梦慢慢走过来,鼻翼微动,低噎不语。 澹台玄拉着女儿坐在一旁,女儿微凉的手,透体流动的寒气,让澹台玄轻轻摇头:“梦儿,爹爹知道对不起你们姐妹,让你们从小就没有了娘亲的疼爱,不知道你心里的话还能不能告诉我。” 心如刀绞一样难过,澹台梦知道父亲忽然和她说这些,一定大有深意,尤其列云枫现在如此情形,父亲却提到这个话题,接下来的事情一定会和列云枫有关系,这么多年,她固然没有和父亲敞开心扉,父亲澹台玄也没有和她们姐妹促膝倾谈。 头,轻轻地靠在父亲的肩头,澹台梦忍泪,微微一笑:“爹爹是我和盈儿在这个世间最亲的人了,我们有什么话,不和爹爹讲,还会和谁去讲?” 澹台玄抚摸着女儿乌黑如缎的秀发:“梦儿,你喜欢枫儿?” 澹台梦没有说话,点了点头,温柔的眼光落到列云枫的脸上:“爹爹一定有办法救他。” 澹台玄没有回答女儿的话,反而继续问道:“你愿不愿意嫁给她?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都绝不后悔?” 这句话问得奇怪,澹台梦抬起头望着父亲。 看着女儿的神情,澹台玄心有不忍,摇头道:“列王爷找过我了,为枫儿向我提亲。” 说到此,澹台玄常常叹息一声。 澹台梦的心,好像在苔痕遍布的深潭边,一不小心就滑入了深不可测的潭底,潭水凄神寒骨,透体冰凉。 终于,澹台梦垂下头:“爹爹没有答应?” 她心中又酸又涩,不是滋味,感觉自己的猜测应该不会错,列龙川为列云枫提亲,但是父亲却拒绝了,父亲一定也觉得,自己寿限快至,不能耽搁了人家,何况新人寿夭,乃是忌讳,列家已经遭遇了数子夭亡之痛,到了列云枫这里,人丁不旺,再娶一个无寿的媳妇,阴怨之气太重,会折了福禄。 她也知道父亲为人坦荡,考虑得周到,可是今生今世,哪怕和列云枫能相依相偎一天半刻也好,现实虽然是那样的现实,她此时心里边却有万千不舍,层层叠叠地缠绕着那颗心,疼得都要碎了。 澹台玄叹息道:“梦儿,如果爹爹回绝了,你,你会不会恨我?” 澹台梦摇头,忽而一笑:“红鸾星动,姻线方牵,听说现世的两个人,都在灌愁海边的三生石上铭刻了姓名,然后司掌人间婚姻的月下老人把一根红线系到两个人的脚上,如果有缘,就是隔着千山万水,国仇家恨,也能白头到老,如果无缘,就是朝夕相对,哪怕拜了天地,也终究各奔东西。”她说着话,泪痕已干,淡淡的笑容,在眼中晕染开来。“梦儿知道爹爹的决定一定是为了女儿好,女儿也不怕爹爹笑我,梦儿觉得人世之情,咏叹者虽多,但是秦少游说得最好,两情若在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我心里有他,一辈子都有他,也就够了。” 澹台玄抚着女儿的肩,眼睛也有些湿润了:“天意无情,何以无情至斯?梦儿,你心里怎么想的,为父知道了。傻丫头,枫儿要是出了事儿,你一定会痛不欲生,为父怎么舍得你难过,可是为父要是不舍得你难过,就得舍下你呀,你还为父怎么选择?” 说到此处,泪水从澹台玄的眼角潸然而下,顺着脸颊不断地滑落。 澹台梦此时完全愣住了,父亲居然会落泪,她从来都没有看到父亲如此难过,在她印象中,父亲严厉、刻板,脾气暴躁,女儿、徒弟都很怕他,再想想父亲的话,难道是父亲可以救列云枫,但是救了列云枫就无法再救自己了? 澹台梦不由得心头一亮:“爹爹是不是能治好枫儿?我只要他好起来,只要他没事儿,爹爹,梦儿没有什么好遗憾的,爹爹……” 澹台玄的手,用力地搂着女儿的肩头,老泪纵横:“梦儿,为父不想瞒着你,你也猜到了,为父一直练嫁衣神功,因为你体内之毒,是至阴至寒,为父的内力走的是阳刚威烈之路,所以希望能用我至阳至刚的内力,为你驱散体内的邪毒,眼下马上就可以练到第九重,为父练的嫁衣神功和江湖中流传的有所不同,可以将所传功力自由操控,绝不会真气一泄,涓滴不回,所以练起来才万分不易。 第185章 可是一旦成功,说不定可以解开你体内的邪神之降,可是枫儿中的是烈焰真气,如果不为他导气调息,他就形同废人了。这烈焰真气也是至刚至阳,和为父的内力形同一路,所以为他导气调息,要耗损很多真气,并且会伤及自身,数月不愈,现在玄天宗百年大典就在这几日了,世事复杂,为父此时不能倒下,所以最好最快的法子就是运用嫁衣神功为他疏导体内的烈焰真气,这样既能将烈焰真气导入他的真气之中,枫儿也算因祸得福,平白多了好些年的内力修为,而为父也不会造成内伤,只是,嫁衣神功一旦动用,想再次发功,最快也要一年的时间,为父……” 澹台玄说到此,不忍继续。 一年,对于其他人来说,不过就是秋来春来,三百六十五个昼夜的消长而已,但是澹台梦恐怕连半年也等不及了。 徒弟,女儿,徒弟和女儿又是两情相悦,这样的取舍牵系到生死,难怪父亲如此为难。 澹台梦嫣然一笑:“爹爹,女儿和枫儿打过赌,结果输给了他,女儿今年是为他好好活着,所以枫儿一定要没有事,不然怎么能知道梦儿是言而有信的英雄豪杰?” 澹台玄强自一笑,笑得苍凉,他心里比澹台梦更加清楚,此时此刻,他犹豫难决,而且有些惶恐,因为他已经隐隐感觉到,自己好像有了决定。 澹台梦站起来,然后盈盈跪下:“爹爹,人生苦短,匆匆百年,不求长生,只求无憾,贵者如人王帝主,也脱不了生老病死,其实,爹爹和梦儿都明白,邪神之降,除死无解,爹爹练就的嫁衣神功,如果可以万无一失,就不会如此纵容梦儿,因为爹爹心里其实也没有把握,不过是姑且一试而已。可是换了枫儿就不同了,既然梦儿不孝,不能承欢膝下,奉养爹爹天年,梦儿就越性恃宠而骄,求爹爹再纵容女儿一次,梦儿就是要枫儿好起来,爹爹要是不救,我就揪光爹爹的胡子!” 澹台梦娇颜莞尔,好像和父亲撒娇耍赖一般,澹台玄心中又是难过痛惜,又是感慨叹息,弯腰扶起了澹台梦,满目爱怜地看着女儿。女儿的话,他在心中也想了多少次,用嫁衣神功来救女儿,的确是姑且一试,他根本没有任何的把握,女儿真的喜欢列云枫,而且他也喜欢这个徒弟,想想自认识列云枫以来,这孩子为了帮着自己和自己身边的人,吃了多少苦头,被自己冤枉屈打过好多次,也没见他有过怨怼恨意,他怎么忍心让列云枫变成无用的废人。 澹台梦笑意盈盈,转头看着尚在晕迷的列云枫,柔声道:“爹爹,我只要他永远记得我,不要他觉得欠我什么,女儿不打扰爹爹了,大家都在等着,没有枫儿谈笑嬉闹,日子该过得多无聊啊。” 女儿的意思,是不要将方才的事情告诉列云枫,澹台梦宁可放弃自己的生命,也要把机会留给列云枫,如果让枫儿知道,那该是锥心之痛,澹台玄了解这种感觉,只是那个好字无法说出口来。 澹台梦不再停留,她害怕父亲最终会改变主意,会耽搁了列云枫的伤势,等她挑开帘子走出来的时候,满面笑容,灿烂明媚:“贝小熙,林瑜,你们两个就能小题大做,枫儿根本没有什么事儿,只是一时气闭血瘀而已,不过爹爹气你们无事生非地胡闹,一会儿出来要好好教训你们。” 林瑜和贝小熙面面相觑,这样的事情,澹台梦应该不会说谎,可是方才师父的脸色明明特别难看,列云枫怎么叫都叫不醒,怎么会真的没事儿? 终黎西枫哼了一声:“我就说嘛,烈焰真气有什么了不起啊?发作起来,让他温香软玉抱满怀就好了,反正人不风流枉少年,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众人皆是半信半疑,慕容愁站在离门口最近的地方,此时觉得心口痛极,看大家都围着澹台梦,就悄然地出去,霞露清霜一直盯着她,见她出去了,一拉终黎西枫:“我们走。” 终黎西枫看了一眼秦谦身旁的栾汨罗,悻悻地:“我不走,我要看美人儿。” 路转峰回濒绝壁 124、 出了院门,转过酴醾架,就是一带抄手回廊,现在也是冬日,山石突兀,没有树荫花影遮蔽着,反而显得空阔宽敞。 抄手回廊上的柱子,漆色剥落,层递而上,迂回曲折,慕容愁本来想穿过回廊,这回廊的尽头是一处楼阁,楼前有假山碧池,小楼半掩其中,门窗紧闭,空落无人。 可是只跑过七八根廊柱,慕容愁再也支撑不住,身子靠在冰凉的柱子上,呼吸紧促,心口的剧烈疼痛,让她的嘴唇失去最后一丝血色,方才她不愿意被人看到自从如此情形,出来后跑得太急了,动了真气,让疼痛加剧。 噗~~ 压在胸腔里的一口血,终于喷了出来。 一阵剧烈的咳嗽,苍白如死的脸上被憋得泛起晕红来,慕容愁蜷缩着身体,好像一团刺猬一样,靠在柱子上边,她已经控制不了自己,一边咳嗽,血,随着胸腔的震动就会涌出来。 地上,一滩一滩的血迹,由鲜红变成暗红,不知道为什么,慕容愁忽然感觉到无比的轻松,她双手紧紧按在胸口,汗水和泪水一起淌下来,滴落在地上的血渍中。 忽然,慕容愁脸色一变,她此时弯着腰,看到地上的回廊影子有些异样,在廊檐的影子上有一块凸起的影子,这个影子好像是人,不过这个人的头上还有一个犄角。 慕容愁猛地抬头,那个人来不及缩回头,正好与她四目相对。 空桐潋滟。 原来空桐潋滟趴在回廊的廊檐上正往下看。 见到慕容愁发现了自己,空桐潋滟也没有飘身落地,双脚一钩,一个夜叉探海势,珍珠倒卷帘,身子悠地垂了下来,肋下那双翅膀无聊地张开,随着她的身子晃动着。 这时的空桐潋滟倒像一只洞穴里边的蝙蝠,再加上那身殷红刺目的红衣,更像一只吸血的蝙蝠。 这里是长春帮的分舵,她怎么会跑到这里来? 墨染青丝流瀑般摇曳倒垂,白生生的脸庞美艳如花,空桐潋滟看着慕容愁敌意的眼光,不觉一笑:“噗,人家是来找东西哒,你继续吐吧,人家不会扰你雅兴。” 慕容愁强自直起身子,冷冷地:“找东西?你们幻雪宫的人还真奇怪,丢了东西总喜欢跑到别人的地盘来找。” 美目流光,空桐潋滟白了她一样:“啊拉,耗子在多也用不着狗来管,人家现在心情好得很吔,要是有笨蛋不识趣,让人家心情坏下来,嘻嘻,人家就有得玩啦。” 她看着慕容愁吐在地上的血,忽然眼中邪魅地浮上笑容来。 怒从心起,可是一动了火气,慕容愁又喷出一口血来,血未落地,慕容愁身形一动,足尖点地纵起,双袖翻飞,好像风卷残云一样向空桐潋滟袭去。 空桐潋滟倒吊在那里晃悠着,手里玩着自己的兵刃红线理,看着慕容愁袭来,立刻兴奋起来,双眼放光,瞄准了慕容愁的鼻子,嗖地一声,红线理飞出去。 她是倒着向下看,感觉慕容愁鸭蛋型的脸庞儿,也算是有几分姿色,只是那个鼻子隆而尖利,凭添了几分阴骘感,这个鼻子长在女人脸上,实在有些格格不入,她一时心血来潮,就要去削慕容愁的鼻子。 眼前凉风扑面,慕容愁人在半空中,而且心口剧痛,无法躲避。 当啷一声,声音清越,慕容愁只感觉有一束电光击中了眼前的凉风,火花四溅,星星点点的灼热,几乎都迸到慕容愁脸上。 空桐潋滟撅起玫瑰色的樱唇:“嘛,清霜太过分啦,你杀人杀离了眼哦,人家的红线理是宝贝哒,。坏了你要陪。”她带着几分埋怨,知道是霞露清霜出手阻拦。 她的红线理,犀利雪寒,招式诡异,在她发招之后还能阻拦得住的,除了霞露清霜以外,也寥寥无几。 白衣飘飘,果然是霞露清霜。 有些绝望地靠在柱子上,慕容愁心里不是滋味,自己的武功比她们两个差得太远了,别说现在自己受了伤,就是全然无事也打不过她们,这两个人都是幻雪宫的人,霞露清霜是被林瑜他们带来的,空桐潋滟是不是被霞露清霜勾来?她们如果是事先预谋,她就不能活着离开这里。 杀人灭口,是江湖中最寻常的手段了,这样的事情,慕容愁看得够多,自己何尝没有做过,她这条命,早已经在酆都城外徘徊又徘徊,溜进去也是早晚的事情,只是现在死了,未免有些不甘心。 霞露清霜已经到了近前:“涟涟,很多人都在这里,你走吧。” 她说着话,又拿出那颗药丸来,也不多说话,忽然出手,一掐慕容愁的下颌,把慕容愁整个人都提了起来,然后把药丸塞到她口中,慕容愁那里是她的对手,猝不及防,立时无法动弹,那颗药丸入了口中,马上化成汁液,霞露清霜不松手,慕容愁被迫把药液咽了下去。 冷冷地瞪着霞露清霜,慕容愁被她控制着,说不出话来,霞露清霜顺手一带,慕容愁身不由己,退了几步,依然靠在柱子上边。 空桐潋滟哼了一声:“呀,清霜被锁龙气折腾得呆掉啦,拿着救命的药去喂别人,人家要了你为什么不给?” 霞露清霜白了她一眼:“你上次要了不是去救那只猫吗?” 空桐潋滟悠着自己的身体,双手抱肩,头上的犄角钩子一样晃悠着,又咯咯地笑起来:“啊拉,清霜遇到狗啦,可惜有人不领情哒。” 第186章 原来慕容愁喘息了一会儿,心中横着一口气,就是不愿意领霞露清霜这个人情,于是运气于掌,就要拍向自己,要把咽下去的药汁给拍出来。 霞露清霜一把叼住慕容愁的手,然后冷冷地道:“那一掌之力,可以开碑裂石,如果你再动真气,就会震得自己的经脉,慕容愁,你愿意自己找死,随便。” 她说着话,松开了慕容愁的手,慕容愁咬着嘴唇,冷笑道:“用你好笑,我死了,省得你们动手。” 空桐潋滟噗嗤一笑:“呦,清霜,有人以为我们要杀人灭口啦,哼哼,”她说着不屑地瞥了慕容愁一眼:“人家清霜真要杀你哦,现在你都到阎王爷哪里报道去啦。” 慕容愁恨恨地:“别说得自己和好人一样,你,”她一指霞露清霜“林瑜救过你两次,就是你不知道感恩回报,为什么知道怎么解烈焰真气,却不肯说?那不过是举手之劳的事情。” 霞露清霜冷哼了一声,没有搭茬儿。 空桐潋滟嘻嘻笑道:“谁中了烈焰真气啦?哦,是那个列云枫吧?你知道法子又怎么样?纸上画张饼,你还能吃到不成哒?” 霞露清霜冷冷地:“涟涟,用不着和她废话。” 空桐潋滟却笑眯眯地:“啊拉,清霜,人家好不容易想当一次好人哒,那个愁啊,烈焰真气除了让一个内力深厚的人不惜自伤相救外,还有一个特别简单的法子,就是让中招的人在发作后的七天里,要夜夜流连的温柔乡,而且人要完璧,一夜一易,而且他要再次动用内力,烈焰真气还是会发作。” 慕容愁一愣,终于明白了空桐潋滟的意思,难怪方才终黎西枫会那样说,原来这个烈焰真气发作之后,可以用这个最原始的阴阳交泰的法子为之疏导,可是连着七日,都需要元阴处子,每一天就换一个人,这个法子果然简单,可惜果然是说出来也没有用,这些时日跟着林瑜,他们玄天宗的人为人处世,慕容愁已经了解了几分,纵然是为了救命,玄天宗的弟子也绝对不会做下这样的事情。 发作一次就需要牺牲掉七个女子的清白,而且还不能痊愈,以后再次动手就再次发作,如果用这个法子来缓解烈焰真气的话,中招之人岂不成了真正的花间浪子,色里狂魔了? 慕容愁不由得打了个寒战,本来以为父亲、哥哥已经是人中之魔,没有想到还有更疯狂残酷之人,研究出这个烈焰真气来,难怪方才霞露清霜不肯说,果然是说了也无用,而且当着那么多人,还有陌生的男子,霞露清霜也未必能说得出口。 霞露清霜面无表情:“涟涟,” 空桐潋滟马上笑眯眯地:“嘛,人家知道啦,这里有好多人,人家打不过他们哒,人家是来找东西哒,一会儿就走啦。” 霞露清霜忽然微微一笑:“找到了?” 空桐潋滟立刻笑得花枝招展,头上的犄角晃动着,肋间的翅膀也忽闪了两下:“啊拉,清霜,该死的小孩儿,让人家咬得可怜,呜呜,心疼死啦。”她说着心疼,却笑得特别开心“清霜,你不在宫里,人家好无聊哦。” 一丝落寞,涌上了霞露清霜的眼眸,她微微垂下头,发间的珍珠婉转流光,映着她寂寞如雪的眼光:“我要杀一个人,杀了以后就回去。如果杀不了,就永远都回不去了。” 幽幽地叹息一声,此时的霞露清霜好像冰消雪融的幽谷,迷离瑰丽,渐有生机。 空桐潋滟斜着头眯着眼睛,樱唇慢慢翘起来,然后忽然就翻转上去,双足一顿,消失无踪。 望着空桐潋滟负气而去,霞露清霜静默不语,穿越回廊的风,摇曳着她长长的发,如雪的裙,更加落寞清寒。 霞露清霜的药,果然药力非凡,在她们莫名其妙的对话时,慕容愁已经缓解了很多,此时心口没有那么痛了,呼吸也顺畅了很多,看样子用不了几天,就可以完全好起来。 霞露清霜忽然盯着她:“你是林瑜的……” 慕容愁马上道:“不是,我什么也不是,”她说着忽然一笑“那个傻瓜需要一个好女人来照顾,而我不是一个好人,从前不是,现在不是,以后也不是。” 她的回答,话里有话,很显然带着几分忧伤和怅然,霞露清霜哼了一声,没有继续说下去,两个人对峙了一会儿,谁也不再说话,也不知道彼此心里在想着什么。 听到前边有人说话:“无忧,你听娘说,你误会我了,我没有那个意思。” 话音未落,两个人一前一后,纵起飞落,转眼就到了回廊。 印无忧在前,厉娇娆在后,到了回廊处,立时都停下来。 厉娇娆的脸上,还残留着泪痕,印无忧满脸落寞,目光有些疏离凌乱。 看到儿子停下来,厉娇娆一把拉住印无忧的胳膊,声音微噎:“无忧,娘什么都告诉你了,娘知道你心里一定怨恨着娘,我只是不想隐瞒你,无忧,我是真的明白了,这些年,我做过太多的事情,现在想来实在无趣,她说的对,我始终就没有想过你到底要些什么,我始终没有想过如果心疼你,就应该让你快乐。可是,无忧,你总要给个机会,让娘来补偿你。” 印无忧的眼中,也泛起了泪光:“那沧海呢?” 提到澹台梦,厉娇娆有些激动:“是,我是害得她现在求生不能,求生不得,可是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也后悔了,你还要我怎么样?向那个小……小孩子磕头认错,还是你干脆杀了我为她报仇?” 印无忧眼光垂下,母亲是真的怕失去他这个儿子,连身旁有人也不顾忌了,和他说话带着几分央求,可是母亲为什么就是不了解澹台梦的一片苦笑,还是一心认定了澹台梦会伤害自己,自己已经解释了这么久,母亲就是不明白这一点,非要带着自己离开玄天宗,离开澹台梦,要带着自己去什么焚心教,还要把教主之位传给他,然后母子联手铲除掉白碧深。 本来母亲厉娇娆追上他后,印无忧也想和母亲彻谈,只是母子两个人却无法谈拢,厉娇娆对澹台梦的芥蒂太深,无论印无忧怎么劝解,都无法消除厉娇娆的恨意,让印无忧心里特别难过。 慕容愁冷笑一声:“事情发生了就一退六二五?世间哪里有这么便宜的事情?亡羊补牢,你真知道错了,难道不会补救?一句发生了就甩手无事了?” 她听林瑜讲起过厉娇娆的事情,尽管不是特别详细,大体的经过还是知道多半儿,上次对付张浦他们,印无忧还帮过忙,虽然不是帮她,但是比较让她顺利地留下来,不像半年前那回,印无忧差点杀了她。 她本来懒得去管别人的闲事,只是这个厉娇娆说得话实在让她听不下去。 谁也没有想到慕容愁会接话,厉娇娆怒道:“关你屁事,用得着你来多事?慕容愁,你给我有多远滚多远,看看你们不二山庄,老的是禽兽不如,小的是不如禽兽,你还好意思出来丢人现眼?” 慕容愁就恨别人把自己和不二山庄连起来,她现在一提不二山庄就怒发冲冠,忍不住反唇相讥:“你们焚心教又好到哪里去?下毒害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做不出来?对了,我道忘了你还是堂堂的焚心教教主,不过也是个傀儡而已,江湖中谁不知道焚心教里,白碧深手眼通天,差点就通到厉教主的床上去!” 厉娇娆立刻满面通红,这个慕容愁说话实在可恨,尤其当着儿子,揭自己的疮疤,当初自己真的差一点儿就跟了白碧深,不管这件事情慕容愁如何知道,她既然敢揭出来,这个人实在是可杀不可留,只是她还没有动手,印无忧已经拔剑出鞘,一道寒光,就向慕容愁的咽喉刺去。 印无忧是对母亲有所埋怨,但是却绝对不允许有人如此侮辱厉娇娆,所以他想也不想,马上出手。 慕容愁刚刚缓过一口气来,哪里有力气躲避,看着宝剑刺来,只是冷笑:“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杀了我一个人,也未必能封住大家的口。” 霞露清霜身影一动,衣袖如云卷云舒,立时截住了印无忧的攻势。 印无忧身子一撤,怒道:“让开!” 霞露清霜冷冷地:“她受了内伤。” 在江湖中,以强凌弱被人耻笑,乘人之危更为人所不齿,尤其慕容愁还是个女子,霞露清霜和慕容愁并没有什么深交,她也不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人,只是慕容愁是因她而伤,所以他才出手阻拦 印无忧不为所动,低喝道:“让开!”他不说滚开,已经是很客气了。 慕容愁冷笑道:“霞露清霜,你不用拦住他,厉娇娆,你敢说我的话是无中生有,信口雌黄吗?当初是谁差点儿就嫁给了白碧深?而且还被白碧深利用,为前朝的皇帝下毒害人,连人家几岁的娃娃都不放过?你为什么急急地就想带着印无忧走?别告诉我,你不知道你当年害死的那几个孩子,就是列云枫的哥哥姐姐,其中一个,还是澹台梦的姐姐,澹台玄的女儿!” 这番话,恍如晴天霹雳,震住了在场的所有人。 对于列家当年的惨剧,印无忧也知道一些,列云枫和他偶尔提及,可是没有想到当年的祸事,居然会把母亲牵涉其中,他知道列龙川的几个孩子是被武宗下毒,并以他们的性命要挟列龙川,下毒的是焚心教的人,根据当时情况分析,那个焚心教的人就是白碧深,可是没有想到毒药竟然来自厉娇娆。 第187章 不过最震惊的还是厉娇娆,当年这件事情,除了白碧深以后,知道的人都已经死了,慕容愁怎么会知道得如此清楚?她对当年的事情也后悔不及,自恨上了白碧深的当,不管怎么样,到底是她的毒药害死了澹台玄的一个女儿和列云枫的几个兄姊,所以她很怕真相大白,才极力要拉印无忧走,可是天算不如人算,居然会被慕容愁给揭出来。 厉娇娆瞠目结舌,半晌才道:“我明白了,原来你,你是那个侍卫的……” 慕容愁冷冷地:“对,厉娇娆,你猜对了,你当年没有毒死我爷爷,不过,善恶有报,我爷爷也没有得到什么好下场,这个不用你来操心,我已经不是他们慕容家的人了,也不会为慕容家的人报仇,我只是奉劝你一句,纸保不住火,你藏着瞒着,还不如痛痛快快说出来干脆!” 印无忧脸色苍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直直又冷冷地盯着厉娇娆:“娘,她说的是真的?” 厉娇娆不知道怎么回答,傻愣愣地看着儿子,她此时也明白,这个无心之失,可能会让她彻底失去儿子。被沉重的真相压着,让厉娇娆没有办法静下来好好思考事情。现在让慕容愁捅开了,她感觉到窒息,不知所措。 慕容愁冷冷地:“真的假的,你看她表情难道还不明白?不过你娘还算仁慈,没有赶尽杀绝,放过了尚在腹中的胎儿,可惜老头不长眼,现在列云枫还不知道生死如何……” 印无忧一把拽住慕容愁:“小枫怎么了?” 不等慕容愁回答,他飞身纵起,奔向后边。 慕容愁冷笑地看着厉娇娆:“你有胆子,也跟来吧!” 情比金坚志不渝 恍恍惚惚间,光影斑驳,漫天都是艳如春花的绮霞,飘卷着,追逐着,这片幽静的山谷里,枫叶流丹,层林尽染,空气爽净清新,列云枫有些脚步飘忽地走在山间路上,仰望着漫天霞彩,忽然想如果能够摘下来几片云彩,然后给澹台梦缝制一件衣裳,那一定是世间最美丽的霓裳,想到这儿,他偷偷笑起来,一纵身跳起,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一跃之下,竟然跌入万丈深渊,四周变得黑漆漆,伸手不见五指,他不断地坠落下去。 完了,完了,列云枫惶恐起来,双手胡乱地划拉,想要抓住什么东西,好阻止这样无止境地坠落,可是除了在指间漏过的冷风,就空空如也,列云枫的心也跟着沉下来,忽然,一双手抓住了他,枫儿,枫儿,有人轻唤他的名字。 列云枫猛地睁开眼睛,看见澹台玄坐在他对面,额角鬓边细汗如雨。 看到他醒了,澹台玄才长吁了一口气,五心朝天,调解好体内的真气,他方才用嫁衣神功为列云枫疏导了真气,现在烈焰真气已经融入列云枫自身内力之中,列云枫可以说是因祸得福,但是澹台玄却耗损了不少真气,幸而是用嫁衣神功,不然的话,他会自伤筋脉,数月后才能恢复,现在只需调解个把时辰就不妨事了,只是要想再用嫁衣神功,则需要一年之后。 看到澹台玄的形容,列云枫心中一惊:“师父,你,你怎么可以救我?要是耗损了内力,内伤难复,怎么应付我们玄天宗的百年庆典?” 气归丹田,收气敛息,澹台玄道:“百年庆典好像是搭起的戏台,好多人都想亮相唱一回,如果我好好的没有事情,他们就没有心思粉墨登场了。” 听澹台玄说话底气十足,不像受到损伤的样子,列云枫有些疑惑,卢妃仙子用心险恶,应该不会算计错误,难道她低估了师父的武功?不然师父怎么救了自己以后,还会安然无恙? 澹台玄道:“本来梦儿要我瞒着你,不过这些事情又怎么能瞒得过你。”澹台玄说着,将真实的情况讲了一遍,他知道女儿的心事和想法,可是列云枫那样聪明,一定会追根究底,未必能瞒得过他,不和他说,反而会让担忧,所以澹台玄干脆实言相告。 沉吟了片刻,列云枫神态平静:“那么现在师父想将计就计,假装因为救我而耗损了真力,这样那些暗中潜伏着的人就可以明目张胆地出来,我们以逸待劳,看他们到底要玩什么花样?” 一丝淡淡的笑意浮上澹台玄的嘴角,这个孩子,果真有大将之风,听了这样的事情,还能不动声色,他点点头:“不错,如果那些人知道为师已经受了内伤,就会肆无忌惮地行事了。” 列云枫一笑,然后从床上下来,整理下衣衫,郑重地跪下道:“师父已经见过家父了,想来家父也和师父提及一件事情,不知道师父意下如何?枫儿虽然愚钝顽劣,但是璞玉可琢,不会没辱了小师姐,现在枫儿也求师父成全。” 列云枫忽然向自己说到这件事情,澹台玄有些意外,因为提亲的事情列龙川来说是在情理之中,列云枫居然会自己提出来,澹台玄一时间有些惊讶,不过这个孩子做事有时候未免太不拘常礼,他愣了一下,斥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跟着掺和什么,起来!” 列云枫没有动,笑道:“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到最后还不是我和小师姐两个人的事情?我为什么不能掺和?” 澹台玄看着他,哼了一声:“枫儿,你是越来越放肆了,当我们玄天宗的规矩是摆在那里让人看的吗?再敢胡闹,小心挨揍。”他这话分明是顾左右而言他,没有正式回答列云枫的问题。 师父怎么含糊其辞,就是不肯给个明确的答复,难道师父不同意把澹台梦嫁给自己? 这倒是极有可能,一方面师父澹台玄怕女儿嫁入王府会被欺负,毕竟王府非同江湖,门阀府第,豪门贵胄,很多事情都未必如意,澹台梦终是江湖女子,免不了有些势力浅薄的人会小看了她。另一方面,师父一定还是因为澹台梦身有邪毒,不愿意拖累到自己。 列云枫心中转着这个念头,更不肯起来,笑道:“正是师父门规森严,又心有偏私,总觉得枫儿错不可恕,对枫儿动辄捶楚,枫儿就想着如果换了个身份以后,成了师父的乘龙快婿,师父再看枫儿就瑕不掩瑜了。” 沉默了一会儿,澹台玄叹了口气,知道列云枫软磨硬泡的功夫,他终是招架不住,何况列云枫也是一片真挚之心,于是正色道:“枫儿,令尊大人的确和我提及此事,现在既然你也问到,为师也不打算再隐瞒你了。”他停了一下“枫儿,你先起来,师父告诉你一件事情,你听了以后再决定吧。” 澹台玄说着如此郑重,列云枫却一笑而已:“我知道师父心地磊落,如果不是嫌弃枫儿,那就是怕枫儿被牵累,可是师父,情之为物,可叫天地动容,生死相许,彼此贪恋的绝非如花美眷,似玉檀郎,那红颜绿鬓,弹指须臾,如过眼云烟一样,两个人相知相惜,人是两个,心却是一处,看对方,如镜中观己,富贵可弃,贫贱不移,只是自己如何能与自己分离?枫儿说这些,也不怕师父笑话,更不怕师父责怪,就是师父真的嫌弃我,今生今世,我也不会放弃梦儿,师父如果想省些心,就顺水推舟成全我们,如若不然,”他说到这儿,停住不说了。 澹台玄本来心里为难,不知道有些话怎么出口,可是列云枫说得如此情深意重,到了最后居然要挟自己,而且态度强硬,虽然知道是他玩笑诙谐,但还是有几分气:“不然怎么样?” 列云枫笑着道:“不然啊,不然的事情是以后的事情,最好师父不要让他发生,因为枫儿不会想师父那样恪守门规,把师祖当成神仙一样供奉,梦儿也不会想姑姑那样执拗,大丈夫能屈能伸,有时候就是要随机应变一些。” 听他提起当年自己和谢晶莹相约思私奔的事情,澹台玄又恨又气,不过也知道列云枫所言不虚,这样的事情,他一定做得出来,就是澹台梦不同意,他也有法子把梦儿骗走,不过这两个孩子的情况和自己当年不同,自己不是想棒打鸳鸯,是不想结成怨偶:“枫儿,你和梦儿心里想什么,我能不知道吗?只是,枫儿,你也看到梦儿的情形,难道你愿意重蹈覆辙,让这种生不如死的痛苦一代代地延续下去?” 终于逼出了澹台玄的真话,列云枫还是听得有些糊涂,一代代延续下去?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澹台梦嫁给了自己,会把邪神之降延续下去? 看着列云枫眼中的疑惑,澹台玄叹息道:“你知道梦儿的娘为什么一直避世不出?因为到了现在,她仍然无法克制住自己的心魔,她把自己封闭在白云观里边,过着苦行僧一样的生活,无论亲人仇人,一概不能见到,否则的话,就会牵动心魔,彻底沦落如万劫不复之地。每年我都会给真真写一封信,告诉她两个女儿的情况,希望骨肉亲情能成为一种牵绊,让她对人世间多几分眷恋。其实,她能坚持到现在,已经难能可贵了。” 第一次听澹台玄提到云真真,可是神情口气都是极度沉痛,列云枫不忍打断澹台玄,澹台玄长叹一声:“因为云真真是黑水教选中的圣女,她乃是兄妹逆伦的孽胎,身上带着黑水教种下的邪神之降,她当年的情形和梦儿一样,而且有过之而无不及。当时有人求到了你师祖的头上,言说云真真乃是黑水教圣女,神有邪功,一旦成魔,无人可敌,势必在江湖中掀起腥风血雨,而黑水教觊觎中原武林已久,更是希望借助邪神魔女兴风作浪,一旦真真成魔,将是一场无法估量的武林浩劫。 第188章 唯一可以解得此劫的法子,就是以至刚至阳之气,化解云真真体内的至阴至寒之气,玄天宗一脉的内功本是走阳刚一派,你师祖当时也信以为真,何况真真还是云昭娘的女儿,于公于私,他都不能袖手旁观,一旦真真被邪神之降控制了,就会变成嗜血恶魔,必须天天杀人吸血,才可以延续生命,所以你师祖才硬生生拆散我和晶莹,强行促成了为师和真真的因缘。” 澹台玄说到此处,黯然道:“谁知道那不过是一场骗局,云真真嫁给了我,不过是想要一个结合了至阳和至阴之气的孩子,因为她的父母虽然是兄妹逆伦的孽胎,但是她的母亲云昭娘在嫁给云不归的时候,亦非处子之身,所以真真身上的邪神之降阳有余而阴不足,没有办法发挥到极致,所以才利用你师祖对云昭娘的感情,设下了这个骗局。只要纯阴纯阳的阴阳交合,所诞之子的邪神之降才会更加可怕,可是梦儿生下来后,体质异常孱弱,并不像真真所想象的那样天赋异禀,真真以为是她自己阴亏阳盛的问题,背着我偷偷服下药物,然后又处心积虑地有了盈儿,那时节,真真一心一意地只想为黑水教完成千秋大业,可怜云昭娘被云不归的毒药控制着,什么实情也不敢对女儿将,你师祖谢神通总觉得亏欠云昭娘,云昭娘最后当着我和真真,向你师祖坦言真相,而且当场自尽谢罪,真真才知道自己被黑水教利用了这么多年,可是一时之间也难以承受这样的现实,一怒之下愤而离去,我费了很多时日,也没有找到真真,后来盈儿降生了,真真把盈儿送还给我,她当时情绪依然激动,谁的话也听不下去,带着云昭娘的骨灰,去了栖霞山白云观,为师去过几次,可是真真一听到我的声音就会狂性大发,玄天宗这边有不很平静,你师祖深受打击,他的性子,本来比为师还有刻板固执,经过此事后,性情大变,常常颠三倒四,有时还武功尽失,我无法两边兼顾,只好对不住真真,留在了藏龙山。等到你师祖情势稍好以后,云真真托人送信给我,说到自己不能自控,所以谁也不想见到,她求我好好照顾好两个孩子,因为其中有一个会延续邪神之降,我开始还以为会是盈儿,没想到却是体弱的梦儿,真真说,什么时候她摆脱得掉心魔梦靥,什么时候才出白云观。” 事情原来如此,都说邪神之降除死无解,原来是如此的除死无解,云真真虽然还健在人世,只是她活得也太过痛苦,她的邪神之降已经延续给了澹台梦,可是自己仍然无法摆脱邪神之降留下的心魔。如果自己娶了澹台梦,他们两个人都是童身,那生下的孩子就会带着最可怕的邪神之降,除非他们两个人不要子女。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在世人的观念里,谁愿意娶一个不能生儿育女的妻子? 可是列云枫却感觉到事情不是那么绝望,只要澹台梦能平安无事就好,反正他还有哥哥秦谦,不管秦谦姓什么,他骨子里边留着的都是列家的血,有哥哥为列家延续香火就好了。 澹台玄道:“枫儿,我知道你在想着什么,事情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如果身上的邪神之降不转移到女儿身上,那么这个身有邪神之降的女子一样会被邪毒破体,继而成魔,而且她要杀的第一个人,就是她的夫君。” 如此之毒的邪神之降? 中了此邪降的人,如果不生下子女,最终就会成魔,如果生下子女,邪降就延续到后代身上,而且自己还有继续被心魔困扰,就像云真真,经过了快二十年的时光,也没有脱得困境。 列云枫思索着澹台玄的话,到底能怎么样救得了澹台梦? 女儿? 他心中灵光一闪,连忙问道:“邪神之降只传女身?” 澹台玄皱眉道:“方才我说的话,你到底听进去多少?” 列云枫道:“师父,我想这些话您也和家父提及,家父会怎么样回答,枫儿也猜到十有八九,如果家父会自食其言的话,师父绝对不和枫儿提起这些陈年往事,枫儿知道,世事难料,可正是因为难料,谁规定不会逢凶化吉?福祸相依,谁断言最后不会否极泰来?” 见列云枫如此坚持,澹台玄又是感动又是难过,一把拉起了列云枫,眼中湿润:“枫儿,你爹爹也决意为你聘下梦儿,他说得当初没有照顾好云怜,这些年一直深以为撼,明儿梦儿过去,就同多了一个女儿一样,世间的父母,谁会嫌弃儿女病厄?师父真的不想累及他人,更不愿意看着梦儿步真真的后尘……” 他说到这里,有些哽咽,当初他得知真相以后,真的有种想掐死澹台梦的冲动,可是自己的骨肉,又怎么下得来手?现在的他,也是矛盾重重,列云枫会很好地照顾澹台梦,但是他们两个的明天不可预期。好一点的结果,就是将邪神之降延续到后代身上,然后被心魔所困,不能自己,如果弄不好,澹台梦依旧会被邪毒所控,到时候会连列云枫的性命也搭进去。 邪神之降,除死无解,如果女儿真的到将来会危害江湖,变成嗜血嗜杀的恶魔,那么再不舍得,他也宁可女儿一死,可是想固然如此想,可惜从小拖到大,他都无法断然决绝,而是玄越来越纵容娇惯着澹台梦,小心翼翼地呵护这个女儿,总感觉对她有所亏欠。 列云枫道:“师父错了,梦儿不是真真……真真阿姨,云阿姨无法摆脱心魔,是因为心里有恨,恨在魔障难消,而且师父,您方才说传给女儿……” 澹台玄道:“嗯,邪神之降只传给女儿,如果头胎生子的话,邪神之降就会自破,但是因为这种毒阴寒之极,如果胎元为男,就血融难固,多半流之,难以成形,邪神之降传于世又二百多年,尚未有人能在头胎产下男婴。” 哼。 列云枫冷哼了一声,原来这个邪神之降如此的恶毒可怖,不过他现在心里反而有了一线希望,虽然说弄璋弄瓦,奚由天定,不过男女之诞,依然有脉可寻,宫廷里边的妃嫔为了母以子贵,都遍寻药方,只为一孕生男,他曾经为姐姐列云惜淘得这个方子,如果能够成功,再设法保住胎元,一起难题不就迎刃而解了吗。 一丝微微的笑意浮上眼角,无论事情多么艰难,列云枫总是充满了希望,不到最后一刻绝对不会轻言放弃:“师父……” 砰地一声,后窗被撞开了,印无忧神色异样地破窗而入。 满身杀气,满眼落寞。 澹台玄和列云枫都发觉印无忧有些不对劲,因为太浓烈的杀气,让整个屋子都冰冷起来。 印无忧看着列云枫,眼中掩饰不了彻骨的痛楚,还有不舍和歉意,他咬着嘴唇:“你没事儿吧?”这一句充满了关切,点点泪光在眼中一闪而过。 列云枫无端地打了个冷战:“小印,” 印无忧心一横,拼尽全力,长剑如虹,用上了绝杀里最狠毒的一招,竟然刺向了澹台玄。 襟怀磊落大丈夫 绝杀。 一剑既出,见血方回。 前如悬崖,后无归路。 印无忧的眼中,满是绝望的苍冷,这一剑,他拼却了自己的性命。 这条命,不要也罢。 现在的印无忧心海潮涌,穿云崩石,已经没有办法好好去思考问题,本来他已经感觉愧对澹台梦了,无论自己的父亲还有母亲,都曾经下过毒手,可是澹台梦还是当他是兄弟朋友,现在忽然揭开当年列家丧子之痛,原来母亲有淌了这趟浑水。 我虽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为了救他,列云枫和澹台梦明明两情相悦都肯为他分别,到头来害死列云枫哥哥姐姐的凶手,居然有一个是自己的母亲,而且还牵涉到了澹台玄。 这个师父,虽然是列云枫帮着拜到,可是澹台玄对自己没有任何成见和芥蒂,自己在藏龙山上过的这段日子,才是正常人应该有的生活。 可是现在,一切都化为泡影。 印无忧现在心里没有别的念头,只想一死谢罪,自己这条命是父精母血,可惜父母却如此作孽,欠下这么多的债,朋友,兄弟,师父,还有自己的父母,他都不知道再怎么去面对。 死亡,好像挥着硕大无朋的翅膀,阒然地掠过印无忧的心,彻骨的冷意和无涯的绝望,让印无忧已然失去了理智。 他没有走前门,而是从后边的窗户撞进来,看到列云枫安然无事后,印无忧此心更决,毫不犹豫去一剑向师父澹台玄刺去,他知道高手都真气护体,自己忽然发难,澹台玄反击过来的真气就能把自己震死。 在列云枫的面前,死在师父澹台玄的手里。 十分恩怨,就这样烟消云散吧。 印无忧血贯瞳仁,愤而出手。 事情发生得太快了,列云枫来不及考虑,飞身就去阻拦,可是他的身子刚动,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道阻挡,无法动弹,只见澹台玄看了他一眼,原来是师父暗中发力阻止他过去。 噗。 剑,刺入澹台玄的胸口,血,一下子就喷溅出来。 印无忧大吃一惊,站在哪里,手犹自握着剑柄,头脑中一片空白。 怎么可能? 他头脑中只有这四个字,他怎么可能刺到澹台玄,他并不是要真的伤害师父,自己方才那一剑,到底刺中了什么位置?好像是斜斜地划了进去,好像…… 血,顺着雪亮的剑锋,流到剑柄之上,也浸到了印无忧的手。 第189章 他好像被什么烫到一样,手开始发抖,却不知道怎么是好,脸色苍白如死。 小印。 列云枫佯作惊呼了一声,在澹台玄暗中用内力阻拦他的一瞬间,他明白了澹台玄的主意,不过是场苦肉计,卢妃仙子在他身上下了烈焰真气,主要的目的还不是想耗费澹台玄的内力,然后在百年庆典之上有所动作,到时候澹台玄武功未复,独木难撑,可惜天算不如人算,澹台玄为了女儿练就的嫁衣神功反而帮了他的忙,而且也没有耗损到真气,但是现在不妨做戏,假装是真力耗损,筋脉受伤,这样就可以迷惑敌手,免得打草惊蛇。 呼声未了,外边的人听到了动静,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时候,一拥而入。 大家都不由得目瞪口呆地看着印无忧。 印无忧好像被钉在那里一般,傻傻地站着,手握着剑,缕缕血线,低落尘埃,可是他动都不知道动。 澹台梦吓得花容失色,一下子扑过去,抱住父亲:“爹爹。” 此时慕容愁和霞露清霜也进来,看到如此情景,都愣在那里。 洛怡菲在人群的最后边,她方才在外边已经听贝小熙唧唧咕咕地提到澹台玄在为列云枫疗伤,好像情形十分严重,不由得心急如焚,好不容易才见到澹台玄,自己有一肚子话要和澹台玄说,没想到在这种情况下见面,而且澹台玄看上去伤势不轻,她看到澹台玄半身都是血渍,在列云枫和澹台梦的搀扶下,靠在一张椅子上边。 无忧,无…… 厉娇娆疯了似地也跟了来,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时候,看到儿子的剑,已经刺入澹台玄的身体,好像被人醍醐灌顶一样,也立时懵了,不知所措。 澹台梦扶着澹台玄,她冰冷的手,慌乱的神情,眼中不自觉地涌上的泪水,让印无忧才有了感觉,手一下子松开了,身子不由自主地退了两步。 噗。 澹台玄提起内力,逼出一口血来,半扶着澹台玄,手在暗中用力地握了一下澹台梦的手臂,澹台梦感觉到父亲的力道无恙,才放心一颗心,只是澹台玄很少诡诈欺人,澹台梦方才才如此紧张,一颗心几乎要蹦出了胸膛。 列云枫从另一边扶住了澹台玄,埋怨道:“小印你疯了?师父方才为我疗伤,已经伤及了筋脉,耗损真气,需要几个月的功夫才能恢复……” 噗通一声,印无忧跪在地上,呆呆地望着澹台玄,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听到列云枫如此说,澹台梦心中恍然,原来师父是将计就计,借着此事演戏给大家看,只是现在无法让印无忧明白,她看向印无忧,印无忧却只眼珠不错地盯着澹台玄。 砰。 贝小熙过来就踢了印无忧一脚:“你干什么要杀师父?师父哪里对不起你?你是不是受了那个老妖婆的迷惑,”他看到师父半幅衣衫都是鲜血,忍不住眼泪掉下来,他想不明白印无忧怎么会忽然去刺师父,一定是厉娇娆这个老妖婆又给印无忧下了什么毒,可是他还是忍不住踢了印无忧一下,忽然又想起真正的元凶一定是厉娇娆,转身就要和厉娇娆拼命。 住手。 澹台玄有气无力地喝了一声,然后拔出身上的剑,掷到地上,血,一下子流得更多。 列云枫连忙封住伤口周围的穴道,澹台梦拿出止血散来为父亲服下去。 林瑜拽住了贝小熙,贝小熙哪里肯依,又气又痛,满面涨红,嘴里还在骂着厉娇娆。 泪落入雨,厉娇娆几步走到印无忧的面前,软软地跌坐下去,抱着印无忧的肩头:“你要干什么?无忧,你,你……”她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一丝冷笑,浮上嘴角,印无忧居然一笑:“干什么?还债啊,母债子还,天经地义。你居然不懂吗?” 他冷厉而绝望的眼光,死死地盯着厉娇娆。 厉娇娆从儿子的眼光里边,看到了深深的绝望和痛楚,她也心如刀绞,忍不住放声大哭:“你恨我,我知道我现在一定恨死我了,当年做错的是我,要还债,也是为娘来还,这些事情和你没有关系,无忧,娘错了,娘真的知道错了,可是做错了的事情,没有法子挽回了,我害怕,这些年来我一直害怕,那些都不是我想做的……” 说到此处,厉娇娆声泪俱下,列云枫和澹台梦对望一下,没想到厉娇娆终于真的心有悔悟,只要她真的明白十分善恶,能够设身处地地为无忧着相,也算是因祸得福,他们母子之间,始终存在着芥蒂,总是遮掩回避也不是办法,现在既然厉娇娆真的后悔,就不要打断她,让她一次把心里的话都说个清楚。 是吗? 印无忧懒懒地应付一句,好像对厉娇娆的这些话不再感兴趣,他现在头脑里边空白麻木,已经不知道该做什么,然后望着澹台玄,澹台玄皱着眉头,面带怒意,看到澹台玄面沉似水,印无忧心里才稍稍回过神来。 澹台玄沉声喝道:“无忧,到底怎么回事儿?无故刺杀师尊,按照我们玄天宗的规矩,如果害死了师尊,是要挑断了筋脉后,再乱石砸死,如果刺杀未遂,是要废除武功,逐出门墙。” 听到澹台玄的喝斥,印无忧才垂下头:“就当我已经杀死了你,反正其心可诛,师父,你杀了我吧。” 澹台玄眉头一皱,就要说话,厉娇娆忽然对澹台玄哭道:“你不要怪他,无忧不是有意的,他只是想让你杀死他,他只是想为我还债,可是我厉娇娆欠下的债,我,我自己还偿就好了,姐夫,我求求你,不要把无忧逐出门墙,除了你这里,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对抗印别离,无忧要是再落入印别离的手里,这孩子就彻底毁了。 ” 此时的厉娇娆,已经被印无忧的言行吓到,而且印无忧的眼神那么冷厉,让她感觉万箭穿心一样,厉娇娆心胆俱裂,连颜面身份,都来不及考虑了,连当年调笑澹台玄时的称呼都叫了出来。 澹台玄往后靠了靠,好像勉强支撑着,特别辛苦,厉娇娆也不再顾及什么,把方才的事情都讲了一遍,一边说一边哭道:“姐夫,我真的是上了当,我不知道白碧深和我要那些东西是去害那几个孩子,他说我他要用那些毒药毒死暗中反对我的对头,姐夫,你和姐姐都很了解我,我厉娇娆虽然也不是善男信女,可是也不会那样禽兽不如,连小孩子都不放过,我真的不知道那里边还有你和姐姐的孩子,只是事情已经发生了,要怪的话,只怪我,我知道姐夫宽宏大量,你就原谅无忧,我,我 ”她说着话,腾地起身,把印无忧的长剑捡起来,横剑当颈:“我把我这条命赔给你。” 她泪眼朦胧,真的想横剑自刎,因为从儿子的眼神里边,她感觉印无忧深深的恨意,何况怎么多年,她也被良心狠狠折磨着,可是她为人偏激,明知道自己做错了,没想过要亡羊补牢,反而要自断退路,到了现在,后悔晚矣,如今连儿子都如此恨她,在这个世上,她生而何趣? 更重要的是,印无忧伤了澹台玄,在江湖中,以小犯上乃是江湖大忌,尤其当徒弟的居然刺杀师父,这在黑白两道,皆是忤逆大罪,尽管没有真的伤到澹台玄的性命,如果按照门规把印无忧逐出门墙的话,武林虽大,也再没有印无忧立锥之地,势必人人不齿轻蔑,到时候如果印别离趁虚而入,将无忧再带回离别谷的话,今生今世,印无忧就真的再无路回头。 厉娇娆此番是真的害怕后悔了,尤其印无忧听到她说要自刎谢罪的时候,毫不动容,显然已经不再相信自己了,厉娇娆肝肠寸断,一咬牙,手腕用力,就要自尽。 嗖。 一颗石子飞来,打到厉娇娆的手腕上,厉娇娆感觉到腕上剧痛,当啷一声,长剑落地,脖颈之上,已经划开了一道血口子,殷红的血,一刻流下来。 看到刺目殷红的血色,印无忧才相信原来母亲不是在做戏,是真的要自杀,心底无限酸楚,他离母亲最近,可是出手阻拦的却是别人。 人影一闪,却是秦思思风风火火地进来,冲着厉娇娆怒喝道:“你闹够了没有,自己一把年纪了,在这里哭哭啼啼的算什么,也不怕别人笑话。” 她说着话,已经到了近前,厉娇娆连忙站起来,可是仍然止不住悲声:“姐姐,你杀了我吧,当年……” 滚一边去。 秦思思一把推开厉娇娆,到了澹台玄近前:“师兄,你流了好多血,让我看看。” 说着话,秦思思俯身要撕开澹台玄的衣服,澹台玄连忙伸手拦住:“这个不过是皮外伤,我已经吃过药了,思思……” 怎么回事? 看到列云枫站在澹台玄的身边,秦思思瞪着眼睛问道:“你师父不是为你疗伤吗?他就是耗损了真气,也不会弄出皮外伤来,谁,谁竟然敢伤了我师兄,我扒了他的皮!” 列云枫迟疑一下,这本来是师父澹台玄的苦肉计,可是现在不方便解释给秦思思听。 啪。 秦思思扬手就是一巴掌抽过去,列云枫看到她打过来,心中叹了口气,知道这记耳光是躲不过去,不然会让人生疑,念头刚过,秦思思的手掌已经抽打到了脸上,先是酸麻,然后火辣辣地痛。 秦思思喝道:“你哑巴了?为什么不说话?” 看到秦思思真的生气了,列云枫还真的有些不敢说了,不然依着秦思思的脾气,一定不会放过印无忧,弄不好会把他打给半死。 第190章 方才听到厉娇娆那番话,列云枫也就了解印无忧的想法,心中又气又叹,为他难过又气他太糊涂,人生中有很多事情,不是一死了之就能解决,而且大丈夫应该恩怨分明,哪里能如此纠缠不清? 秦谦和栾汨罗也在旁边,见到秦思思动了真气,连忙过来劝解,只是秦思思哪里等得他们说话,厉声道:“要不想挨揍就给我滚一边儿去,又有你们什么事儿?” 厉娇娆过来忽然给秦思思跪下,一边哭一边说:“姐姐你杀了我吧,和他们都没有关系。” 秦思思冷笑着看着她,忽然走到印无忧的近前:“你怎么不说话。” 印无忧低着头,他现在心是空的,百千种滋味都淤积在那里,师父现在什么都没有说,任由母亲哭求了怎么久,还是什么也没有说,一定是伤心难过到了极点,自己这个徒弟,他一定不会再要了,他现在后悔不迭,不知道自己那一剑到底把师父伤成什么样子,母亲后悔了?可是后悔有用吗? 心里边,乱七八糟地胡乱想着,忽然听到秦思思质问自己,印无忧打了个寒战。 抬头。 秦思思喝了一声,印无忧抬起头,看到秦思思目光如炬,一双美目瞪着自己,印无忧忽然感觉到一丝丝的惧意。 两个人四目相对,秦思思的眼光里边,有愤怒,有责怪,有痛惜,让印无忧觉到气怯和窒息。 啪。啪。 手掌一翻,秦思思狠狠地掴了印无忧两记耳光,印无忧连躲都没有躲避,只觉得耳边嗡了一声,眼前金星乱动,立时在脸上留下了红红的指印。 痛,从来都没有过的痛,仿佛生命都无法承受的痛楚,让印无忧眩然欲绝,眼光开始湿润。 不能掉泪,当着这么多人,还有外人在场,就是被打死了,也不能掉一颗眼泪,可是印无忧感觉到痛,感觉到委屈,感觉到自己好像是要崩溃的堤坝,一但被冲溃后,就难由自己。 秦思思恨恨地道:“小畜生,你想死是不是?一死百了,就什么责任也不用负了?你真的要死,就偷偷找个地方去死,你以为让小玄子杀了你,他就能得回失去的女儿吗?枫儿的那些哥哥姐姐就能活过来吗?不要自作聪明了,你就是死了一百次也没有用……” 师妹。 澹台玄长出了口气,脸色依旧青白:“师妹,你先别急着骂人,先听我说。”他稍稍停顿了一下,然后道:“娇娆,心魔自心生,无心魔自灭,你苦苦掩藏,不惜一错再错,逼着无忧悬崖撒手,现在想来是否值得?” 厉娇娆已经哽咽无声,难以自控。 秦思思看了澹台玄一眼,澹台玄也在看她,眼神中有所示意,秦思思回想方才之事,心里也就明白了八九分,她是听到有人传信儿,也不等列龙川说什么,自己急急地就跑来了,在门口的时候,正好听到了厉娇娆的哭诉,于是就闯了进来。 女儿的惨死,一直也是秦思思心中不能触碰的痛,但是列龙川了解到事情真相的时候,也没有隐瞒她,秦思思早知道这件事情,她虽然性情刚烈暴躁,却不糊涂浑噩,冤有头,债有主,在是非恩怨之前,秦思思可以拿到起放得下。 澹台玄道:“无忧,思思骂得也没错,人命是无法用人命来交换的,谁的命都只有一条,你死了,也救不活他们,而且你想过没有,如果为师真的失手杀了你,会有多少人为你难过?我又怎么能原谅我自己的过失,你觉得我澹台玄是个恩怨不分,是非不明的人吗?糊涂,我在收你为徒的时候,就已经知道这件事情了,如果我想要讨回当年的命债,就根本不会让你拜入玄天宗的门下!” 其实,澹台玄是不久前才知道事实真相,列龙川和他见面时谈了很多事情,包括他和秦思思的女儿如何遇害,还为列云枫提亲求聘澹台梦。现在澹台玄如此说,是为了抚慰印无忧,减轻他的负罪感。 果然,印无忧愕然地抬起头,澹台玄道:“列王爷和我说过,当年是他自己有所取舍,放弃了救那几个孩子的机会,为了社稷苍生,有时候必须有所牺牲,列王爷说如果真要说到元凶,就是他自己而已,他自责半生,却从不后悔,因为死有重于泰山,有轻于鸿毛,只要死得其所。” 他说这话,眉头深锁,面有痛色,这些话倒是列龙川说的,其实子女夭折,谁人不痛,那个女儿,澹台玄从未谋面,甚至在孩子死去多年后才知道,想想列龙川和子女们朝夕相对,忽然痛失爱子爱女,该是何等心痛。 厉娇娆以手掩口,强压悲声,听着澹台玄说的话,心里又羞又愧,又痛又悔。 秦思思眼圈渐红,也忍不住伤心落泪,那个女儿,粉妆玉砌又乖巧可人,当时自己疯了一样,抱着女儿小小的身体就是不肯让人入殓,好像自己的体温和泪水,可以把女儿冰冷的身体温暖回来,女儿就可以复活了一样,可是到了最后,女儿紧闭的眼睛再也没有睁开。 印无忧跪在那里,心中更是痛悔不已,深恨自己方才行事如此鲁莽,实在愚蠢之极,既然当年母亲做错了事情,就是自己要还债,也不是一条性命能够抵偿,要想把债还上,就得好好活着,就要用一生一世来补偿,可是自己怎么会想到死,结果还误伤了师父,再听听列龙川的话,更是感觉惭愧不已。 印无忧眼神间的变化,澹台玄已经看到眼里:“可是你如此不分轻重,一意孤行,漠视门规,目无尊长,为师决不能轻易饶你,枫儿,去备辆马车,马上向卫帮主辞行!” 他好像是强撑着一口气,吩咐了这句后,就靠在椅子上,微微阖着眼睛。 离开藏龙山已经好些天了,和列龙川见面以后,两个人商讨了很多事情,现在他必须赶回藏龙山,这一路坐着马车回去,那些暗中探视的人一定会把他受了内伤的消息传播出去。 人群里边的洛怡菲哎呀一声,马上挤过来抱拳道:“师父你走了得带上我,我叫洛怡菲,你别扔下我,我,我,我是……”她心中着急,澹台玄要会藏龙山了,她要是不跟去,不知道 什么时候能再见到,可是现在这么多人,她有话也不方便说。 澹台玄看了她一眼,他已经知道了这个人:“你找我有事?” 洛怡菲点头,生怕澹台玄断然回绝了她,但是她现在真的不敢说太多话,而且好不容易见到了澹台玄,方才有发生那样惊心动魄的事情,她现在还稳定不了自己的情绪,说话有些结结巴巴地:“是,师父,我,我娘子,师父,你也得带上我娘子,她还被卫离关在观音阁,她叫卓小妖。” 漫下垂钩钓鼋鳌 雪,轻轻飘落。 天空,不是那种沉沉的浅灰色,而是亮亮的蓝。 这样的雪,不过是浮云带来,所以稀稀落落,也不会下得太久。 丝丝的微凉,时疏时密地扑在脸上,印无忧跪在院子中,低头不语。 回到藏龙山以后,澹台玄好像支撑不住了,先回自己的住处休息,只留下列云枫照顾他,吩咐其他的弟子们不用在身边侍候。 敬敏小公主她们几个依旧留在了长春帮,因为列龙川在那里,他会护送敬敏小公主回去,霞露清霜和终黎西枫没有留在长春帮,也没有跟着他们回山,两个人连辞都没有辞行,不告而别。 秦谦和栾汨罗也留在了长春帮,因为卫离还押着那船货,慕容惊雷绝对不会善罢甘休,一定在暗中有所行动,处于朋友之义,他们夫妻也不能坐视不理,而且蔡若兮和林寒素已然没有什么事情了,敬敏小公主却一直卧床不起,不是说这里痛,就是说那里不舒服,栾汨罗是女子,以前在皇宫里边和小公主有过接触,诊治起来比别人方便多了,现在小公主身体没有恢复,栾汨罗正好可以照顾她。 秦思思虽然不喜欢住在长春帮,更不想回藏龙山,跟着儿子媳妇在一处,同住的还有厉娇娆。 因为藏龙山现在正在准备百年庆典,尽管对儿子无忧依依不舍,厉娇娆还是很知趣地没有跟着去,她现在毕竟是焚心教的教主,怎么好意思跟着人家去玄天宗。 好在长春帮的图苏分舵和藏龙山相聚不远,往返也用不了几个时辰。 不过出人意料地,澹台玄居然答应了洛怡菲的要求,和卫离商量一下后,真的把卓小妖也带到了藏龙山,澹台玄也没有关她,反而腾出一处居所来。 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印无忧一点性情都没有,他现在心里特别懊悔,感觉到自己错在何处,幸好自己的那一剑没有刺中师父的要害,深深的负罪感,让印无忧心乱如麻,只求师父平安无事,然后重重责罚自己,这样心里会平衡一些。 澹台玄没有对印无忧多说什么,印无忧自己跪到澹台玄的住处外,等着师父发落。 已经跪了有两个时辰了,膝盖从开始的酸麻肿胀,到现在已然麻木,在离别谷的时候,他罚跪的时候并不多,因为父亲印别离认为一个跪太多了,会消磨掉坚韧和杀气,会在气势上输给别人,而杀手是永远也输不起的人。 师父和列云枫都在屋子里边,他们一定也知道自己在外边待罪,为什么还不出来发落自己,应该是列云枫在为自己求情,他心中叹息,其实他现在只想得到师父的原谅,只想为自己犯的错误付出代价,痛定思痛,也许让他能好过一些,他真的不在乎被门规严责。 第191章 该是自己扛的,他绝对不会逃避。 身后有了脚步声,有人磨磨蹭蹭地走过来,犹自小声嘀咕着,原来是贝小熙来了。 淡淡的香气,带着诱人的甜香。 一只小巧的漆竹篮子,上边用红色细绒方巾盖着,香气就是从竹篮子里边透出来的。 贝小熙拎着竹篮子,撅着嘴,也挨着印无忧跪下,然后把竹篮子递过去,瞪了他一眼。 印无忧没有动,也没有食欲,现在就是龙肝凤髓摆在面前,他也一口吃不下去。 贝小熙哼了一声:“吃吧,是小梦姐姐亲自弄的,不然待会儿挨打了,连哼哼的力气都没有了,三下两下就晕过去,师父哪里会打得过瘾啊。” 轻轻摇头,印无忧看都没有看那个竹篮子,心里边隐隐作痛,自己失手伤了澹台玄,澹台梦仍然没有怪自己,反而下厨为自己弄吃的,事怕衡量人怕比,师父可以以怨报德,澹台梦可以恩怨分明,可是自己的父母却挟私抱怨,不知道母亲经过此事,是不是真的可以幡然悔悟,还有一直踪迹不见的父亲,不知道藏匿在哪里,会不会暗中行事,伺机报复? 现在师父受了伤,应该有很多人蠢蠢欲动了。 一想到此,印无忧恨不得杀了自己。 砰,贝小熙用手肘碰了印无忧一下,也没有十分用力,不过还是打得生疼,印无忧连头都没有抬,也没有躲闪,贝小熙急了:“喂,小印,你太不够意思了,哪里有你这样小气记仇的?当时情况那么乱,我已经气死了,踢你一脚算你便宜,要不是小瑜子拦着我,我”他说到这里,发觉自己想表达的和自己说出来的话正好南辕北辙,气得拍了一下自己的头“笨死了你个贝小熙。” 这下敲得很响,咚地一声,印无忧看了他一眼:“做什么?” 终于听到印无忧说话了,贝小熙松了一口气,有些不情愿地:“喂,你踢我一下好了,不然打我一下也行。” 印无忧有些奇怪地看着他。 贝小熙瞪着眼睛:“看什么?好了好了,我当时是一时气急败坏,对不起,我不是有心,是我头脑简单,容易冲动,我不该不问青红皂白就动手,你要是心里有气,就打还回来好了。” 印无忧嗯了一声,有些无精打采,他心里根本没有多想什么,那种状况之下,发火动手都很正常。 哼了一声,贝小熙道:“你哦什么哦?反正我们一会儿都要饱餐竹笋炒肉了,哎。”他叹了口气,垂头丧气,师父的伤势没有想象中那么严重,固然让人高兴,可是那笔没有算完的帐在等着他,这心里还是七上八下,他也知道印无忧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儿和他计较,他也不是真的对这事儿耿耿于怀,只是因为不知道要挨多少藤条才算过关,心里边忐忑不安,只能找点儿什么话题来分散注意力。 又是嗯了一声,印无忧道:“也是。” 他含含糊糊地说了两个字,就闭嘴了。 贝小熙本来心里就没有底儿,听他说了半句话,又碰了他一下:“也是什么?” 贝小熙的神情有些滑稽,到了这个时候,还对支根末节的事情好奇,圆溜溜的眼睛,皂白分明,瞪起来的时候就更圆了,琉璃珠子般在哪里滚来滚去,印无忧沉痛的心也不由得舒朗了一些。 他淡淡地道:“反正一会儿都会被师父打,我何必再浪费力气?” 一开始,贝小熙也没明白印无忧的意思,有些愣愣地,然后琢磨了一下,恍然大悟,他可没想到印无忧会说出一句玩笑来,忍不住大笑起来,笑了两声,又板起脸来:“都是林瑜那个笨蛋非要让我和你道歉,他说什么,哦,我忘了他那些文绉绉的话了,反正就是要我和你道歉,怕你心里不自在,其实有什么了不起的,对吧,男子汉大丈夫,拳来脚往,不打不相识,而且我是你师兄,勉勉强强,也能打得上你。” 原来是林瑜,林瑜的心思比较细,生怕在此情况下,太多的责难会让印无忧更难过,所以才教训了贝小熙很多话,可是贝小熙根本听不太懂林瑜说的那些拗口的说教道理,但是中心的意思是要他道歉,贝小熙心里虽然不以为然,可是林瑜说这样做对印无忧有所帮助,贝小熙还是不情不愿地答应了,现在看到印无忧没有事儿,言语间就把林瑜卖了出来,他心中也没有多想什么,反正印无忧也不是外人。 贝小熙又要把竹篮子上边的盖布掀开,印无忧摇头,他现在真的什么也吃不下去。 娘子你慢点走。 外边传来洛怡菲的声音,还充满了关切,然后还有萧玉轩和林瑜说话的声音,他们两个陪着洛怡菲和卓小妖进了院子。 卓小妖娥眉微颦,削葱似的手,拿着一条用金丝绣着丹凤牡丹图案的帕子掩着口,然后扭着腰肢,娉娉婷婷地走着,洛怡菲在一旁搀扶着她,卓小妖那双水汪汪的眼睛,左顾右看,飘忽不定。 萧玉轩已经知道了发生什么事情,所以看到印无忧和贝小熙跪在这里也不怎么奇怪,他很客气地对洛怡菲和卓小妖抱拳:“请贤伉俪在此稍候,萧某进去禀告师父。” 洛怡菲也很客气地抱拳:“烦劳萧少侠了。” 她听萧玉轩称呼自己为洛公子,多少有些尴尬,从萧玉轩的眼神里看得出来,他也看得出来自己其实是女扮男装。 卓小妖的眼光,终于停留在印无忧的身上,掩在手帕后的嘴角,微微一翘,眼中就涌出一丝笑意来。 萧玉轩走到屋门外,轻轻敲了一下门,听到里边澹台玄叫他进来,这才掀了帘子进来。 屋子里边生着火盆,在火盆的旁边,放着已经磨得光滑的条凳,条凳上边,端端正正地放着那根藤条。 澹台玄坐在椅子上,半闭着眼睛,好像在养神,列云枫就站在他身边,看见萧玉轩进来,脸上露出几分笑意来。 萧玉轩过来施礼:“师父,您的伤势好些了没有?” 澹台玄只是点点头,表示无妨。 看了一眼火盆旁边的条凳和藤条,萧玉轩道:“师父,洛公子夫妇在外边求见。” 澹台玄慢慢睁开眼睛:“你叫洛怡菲进来就好了。” 萧玉轩答应一声,可是没有动,看看澹台玄的脸色不是特别难看,于是试探着问:“师父请出了家法,是要教训小熙和无忧?” 看看澹台玄没有什么反映,萧玉轩又道:“师父,轩儿知道他们两个犯了错,按理说教训一顿也不为过,可是百年庆典就要到了,我们这里又不平静,而且师父现在有伤在身,依弟子看,不如……” 澹台玄道:“嗯,方才正要枫儿去找你呢,现在为师身上有伤,不方便教训他们,你是大师兄,就替为师教训教训他们吧。” 萧玉轩立时愣了,以为自己听错了,愣愣地看着澹台玄。 列云枫笑道:“大师兄,师尊有恙,弟子代劳,不过就是教训教训他们两个一番而已,你总不能让师父带伤动手吧。” 萧玉轩十分为难,他和师弟从小玩到大,不是兄弟,胜似兄弟,以前犯了错,总是他和师弟们一起挨打,现在忽然要他代行家法去打人,这样的事情他如何做得出来。 澹台玄一皱眉,低声喝道:“你愣着做什么?难道师父的话没听清楚?” 一看师父有些生气了,萧玉轩立刻道:“听清楚了,那,那,那他们两个……” 澹台玄道:“轩儿,你入门这么长时间,不会不知道他们犯了门规的第几条吧?” 萧玉轩连忙点头:“知道知道,可是师父……” 澹台玄一挥手,萧玉轩不敢多说,心中奇怪师父为什么非要现在打贝小熙和印无忧,就是他们两个犯了门规,等到百年庆典过后一起算账有何不可,现在师父已经受伤了,再搭上这两个,如果出了什么意外的事情,该如何应对。 他一边出来,一边在心里埋怨师父实在刻板严苛,都不知道变通变通,还有列云枫也是奇怪,他不说帮着师父消消火气,居然也跟着起哄,可恨自己不是能说会道的人,一见澹台玄脸一沉,就吓得什么话都说不好了,如果自己有列云枫那张利口,一定会劝得师父回心转意。 他走了出来,冲着贝小熙和印无忧道:“贝小熙,你任性妄为,私刑囚人,虽然是无心之过,但是有违玄天宗开山立派的宗旨,所以,”他低头想了想,心里在衡量该罚多少,罚得少了,恐怕师父以为他徇私,到时候会重新再罚,自己本是回护之意,反而会让贝小熙多挨好多下,如果罚得多了,贝小熙就太委屈了,其实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更重要的是,还有印无忧跟在后边,印无忧犯的过错可比贝小熙严重多了,在量刑上也要被贝小熙重,他不由自主地犹豫起来。 卓小妖以帕掩口,娇滴滴地一笑:“所以干脆逐出门墙算了。” 洛怡菲拽了她的衣角一下,示意她不要插话,这是人家玄天宗的事情,卓小妖呦了一声:“相公,你不也是玄天宗的弟子吗,为什么不让奴家说话?奴家跟了你,也算是玄天宗的人,这个家伙既然违反了我们玄天宗开山立派的宗旨,还和他纠缠什么,直接扫地出门好了。” 洛怡菲满面通红,小声道:“别说了,我,我那个是权宜之计,当着真人还装神弄鬼,会被人家笑死。” 切。 卓小妖白了洛怡菲一眼,不悦地:“八十老娘倒绷孩儿,奴家还指望妻凭夫贵,也拉着玄天宗的大旗抖抖威风呢,越到刚口你到想缩头了? 第192章 你都堂而皇之地冒充了那么久了,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卓小妖说得如此口无遮拦,惹得萧玉轩和林瑜都看向洛怡菲,洛怡菲的脸更红了,神态困窘。 贝小熙跪在哪里冷哼了一声:“逐出门墙?这又不是你们家院子,哪里轮到你指手画脚,我就是被赶到墙外边,还是可以跳进来,还妻凭夫贵呢,我要是被逐出门墙,你就该休回娘家去。” 卓小妖低低一笑,几步过去,手帕向贝小熙的脸上一甩:“哥哥,你也太小看奴家的相公了,糟糠之妻不下堂,奴家的相公才不会那么薄情寡义,只是哥哥要跳墙的话,也看清楚再跳,别一不小心跳到奴家的院子里边,瓜田李下,惹人非议。” 她说到后边,笑得更厉害,那双眼睛,皆是揶揄挑拨之色。 贝小熙张口结舌地看着她,生气固然生气,却不知道怎么应付卓小妖,他说话虽然也口无遮拦,可是还从来没有见过像卓小妖这样的口无遮拦,话说得如此暧昧尖刺,满面笑意,还冲着他挤了一下眼睛,那个洛怡菲还在旁边,贝小熙也看出来洛怡菲是女扮男装,心中只是替洛怡菲发愁叹气,不知道将来她怎样摆脱这个女人。 洛怡菲也吓了一跳,她也没有想到卓小妖如此放肆,怎么说自己还是她名义上的相公,她居然当着自己的面和贝小熙调笑,尽管是在奚落嘲笑贝小熙,可是洛怡菲还是感觉特别不舒服,卓小妖能如此明目张胆,也不怕自己怀疑生气? 当时在幻雪宫的慈颜殿上,洛怡菲见到了卓小妖,卓小妖正跪在殿中心,而洛怡菲刚刚从幻雪宫的一处宫殿里边,偷了些珠宝出来,到了慈颜殿的时候,有人发现了洛怡菲,卓小妖掩护着洛怡菲离开了幻雪宫,并且以身相许,尽管卓小妖编了个很动人的故事,洛怡菲还是一眼看穿她在说谎,她知道卓小妖和幻雪宫关系非凡,既然寻到了自己的身上,就将计就计好了。 师父在世的时候说过,师姐林雪若看上去就特别聪明,这样反而是江湖之忌,让人容易心生戒备,而自己看上去有些迷迷糊糊,这样反而是上天赋予的伪装,容易麻痹别人。 其实,洛怡菲觉得自己表里一致,都不是特别聪明剔透的人,但是也没有别人想象的那样迷糊,这样的表象,还是对自己十分有利,所以她就装着很是相信卓小妖。 在确定了她上当之后,从卓小妖的眼神里边,洛怡菲感觉到卓小妖一定笑得肠子抽搐,其实那个时候,洛怡菲也暗中笑得肠子抽搐。 萧玉轩皱着眉头:“洛公子,家师有请。” 贝小熙啊地叫了一声:“大师兄,师父要我和洛怡菲一起进去?难道,难道……” 他知道洛怡菲是个女子,师父不会一边会见洛怡菲,一边责打自己吧? 萧玉轩明白贝小熙的意思,他方才还真的没有多问一句,此时愣了愣。 贝小熙马上起来,冲着洛怡菲一抱拳:“对不起,洛公子,那个我师父要动用家法,小弟怕吓到洛公子,请你稍候片刻,一会儿就好。” 他说着话,感觉不能再耽搁了,飞快地拉着萧玉轩往屋子里边跑,心中想师父打人和爆豆子一样,噼里啪啦地一会儿就打完了,自己可不能在这里耗着,免得外人面前出丑。 洛怡菲可没有动,就是贝小熙不说这个,她哪里好意思进去看,卓小妖已经靠在她身边,用肩头碰了碰她:“相公,愣着做什么,我们去拜会下师父嘛。” 里边忽然传出来贝小熙的叫声,多少有些夸张,而且叫的声音比较奇怪,说不好是哭是笑。 卓小妖眼光发亮,然后扑哧一笑:“相公,走啦。”她拉着洛怡菲就要进去,洛怡菲拦住她,向她瞪眼示意。 里边沉默了一会儿,贝小熙的叫声又传了出来,这一声叫得挺哀痛,然后又是连着叫了几声,听得林瑜心有不忍,连忙也进去为贝小熙求情。 林瑜刚进去一会儿,贝小熙在里边也不叫喊了,门帘一动,萧玉轩走出来,十分客气地道:“师父请洛公子进去,不过洛夫人还请稍候。” 听说还要自己等着,卓小妖哼了一声,瞥了萧玉轩一眼,异常不满,洛怡菲听到澹台玄要见她,也顾不上安慰卓小妖了,连忙和萧玉轩进去。 卓小妖百无聊赖地转下头,看到尚在那里跪着的印无忧,立时眉开眼笑,双手绞着手帕,慢慢地走过去,然后蹲了下去,笑眯眯地道:“哥哥可是姓印?奴家应该没有认错人吧?” 她说着话,手中的帕子一扬,就扫向了印无忧的脸颊。 责切情深泪无声 香风飘绕,脂粉的香气随着扬起的手帕飘散开来。 卓小妖自持手上的力道把握得很好,那帕子上用绣满了金灿灿的图案,那些金线是真的赤金抽丝,细如发丝,可是团团朵朵地绣了那么多,也是有些分量。 帕子很轻盈地翩飞如蝶,可是居然没有扫到印无忧。 卓小妖愣了一下,她没有感觉到印无忧躲闪,怎么会碰不到他?除非印无忧平着移开,不过自己离他怎么近,应该有所觉察才是,难道印无忧的武功比自己想象得要高? 冷冷地看了卓小妖一眼,印无忧满脸的不耐烦,可是他也懒得和她说话。 卓小妖一时好胜心起,又向前凑了凑,手托着那方帕子,笑道:“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可是这流水也不要太薄情,哥哥,这方罗帕实在太重了,金丝累人,弱不胜衣,奴家拿得手腕都酸了,头也晕了,马上就要晕倒了啊。”她说着话,身子软软地一靠,好像真的晕眩欲倒。 她和印无忧几乎挨着,只要印无忧伸手就可以扶住她,她此时软软地倾倒,一双春水般的眼睛流光溢彩,眼角余光看到印无忧肩头一动,应该是伸出手来扶她。 心中掠过一丝得意,卓小妖对自己还是满有信心,没有人能抵得过她翦翦如水的双眸。 咚。 卓小妖哎呀了一声,她明明看到印无忧来扶她,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儿,自己还是摔倒在地,印无忧反而离她远了一些。 卓小妖倒吸口气,本来这摔得也不算多重,但是她身上挂着好多金银珠玉,那些东西不但分量重,如此猝不及防地摔了一下,金坚玉硬,咯得浑身生疼。 印无忧的脸色比卓小妖的还难看,剑一样冷厉的眼光,森然地盯了卓小妖一眼,仿佛警告她不要再得寸进尺。 好玩。 卓小妖忽然感觉特别好玩,索性也不起身,来个犀牛望月的姿势,侧身而卧,裙下翘着二郎腿,单手撑腮,另一只手晃着那方帕子,笑眯眯地:“公子好狠的心,奴家真想挖出公子的心看看,怎么就没有一分一寸用来怜香惜玉?如果像奴家这样国色天香的美人,公子都正眼不视,难道公子有龙阳之癖?” 一股怒火涌上眉梢,印无忧的脸从苍白变成晕红,他本来情绪郁燥,这个卓小妖还三番两次招惹他,要不是因为这个女子是洛怡菲带来,而洛怡菲找师父澹台玄有事的话,依着印无忧的性子,早一剑宰了她图个清静,现在他一直懒得理会,可是卓小妖反而得寸进尺了。 看看印无忧也没有什么反应,只是又怒又恼,满面飞红,卓小妖笑嘻嘻地:“真是没见过世面的孩子,这么几句话就窘成这样,奴家忽然真的想看看,公子一会儿被澹台老爷子脱了衣服打屁股是什么样子。”她说着话,用帕子掩着口,笑得更加放肆了。 印无忧只觉血往头上冲去,可恨这个妖孽一样的女人如此奚落嘲笑他,不过这样的女子估计也没有什么避讳,说不定真的说到做到,会在自己被责打的时候闯进去,看着卓小妖幸灾乐祸地挑衅的眼光,印无忧冷冷地哼了一声:“很好看吗?” 卓小妖笑嘻嘻地:“好看,当然好看了。” 印无忧微怒道:“看有什么意思?”他说着话,忽然出手,一下子拽住那方帕子,顺手一带,卓小妖呀了一声,她半卧在那里,无法使力,而且印无忧出手实在太快了,未等她眨眼,身子被印无忧的力道翻卷过去,猛地倒扣在了地上,印无忧手里拿着那方沉甸甸的帕子,凝力于掌,帕子带着风声,啪地一声抽到卓小妖的身上。 内力深厚着,可以凝气于物,摘花伤人,印无忧此时是气极,也管不了眼前的卓小妖是个女子,那帕子凝着内力,抽到身上也是痛极。 卓小妖吃痛,就要起身,却被印无忧卸了力道,动弹不动,不管她是喊是骂,印无忧也不吭声,用帕子狠狠地抽打下去。 卓小妖见印无忧真的动了气,手帕抽打在身上和鞭子一样,带着尖锐而灼热的切肤之痛,额头已经细汗涔涔了,看印无忧居然没有停手的意思,连忙叫喊:“救命啊,师父,你徒弟居然殴打没过门的弟妹,天理何存,人伦何在?哎呀,相公,奴家要咽气升天了。” 她提高了声音一叫,门帘一掀,林瑜陪着洛怡菲出来了,洛怡菲眼中带泪,犹自哽咽,卓小妖一看,连忙呼救,洛怡菲连忙过来,扶起了卓小妖:“娘子,怎么回事,他,他怎么欺负你?” 林瑜冲着印无忧道:“师父叫你进去呢。” 他也看到印无忧打了卓小妖,不过他对这个妖魅的女子没有什么好感,不知道为什么怎么看怎么觉得别扭,而且印无忧的性情,他也了解几分,如果不是卓小妖太过分了,印无忧不会冒然对女子动手,所以假装没有看见,直接命令印无忧进去。 第193章 卓小妖痛得吸气,汗水湿了额发,又是嗔怨又是气恼地:“相公,奴家不要呆在这里,这里的人都不讲理,连老弱妇孺都要欺负,再住几天,会连奴家连骨头都不吐地吞下去,到时候剩下相公一个人,孤孤单单,奴家怎么忍心嘛。” 洛怡菲勉强擦了下腮边的泪:“好了,娘子,知道你受委屈了,我扶你回去休息,有些事要和你商量。” 林瑜抱拳:“两位请随我来吧。” 看着卓小妖装腔作势,印无忧哼了一声,也不搭理他们,自己走了进去。 贝小熙还跪在旁边,呲牙咧嘴,回头看印无忧进来了,连忙问:“那个人妖走了没有?” 人妖? 印无忧愣了一下:“谁?” 贝小熙噘着嘴:“真的假的?你看不出来洛怡菲的那个老婆是男的吗?” 啊? 印无忧立时直了眼睛,方才卓小妖离自己那么近,几乎要耳鬓厮磨了,那股脂粉之气让他生厌,根本没有仔细看过,而且他感觉一个男子怎么会把自己装扮成女人,实在是荒唐不经,无法理解的事情,何况卓小妖要真的是个男子,那该是多么美貌的少年,扮成女人居然也如此活色生香? 贝小熙哼了一声:“笨死了你,我都看出来了,你居然看不出来,师父啊,我看你就别打无忧了,无忧现在已经够傻了,你再打他,他会变得更傻的。” 其实贝小熙能看得出来,不过是有了前番在魅火教的经验,那个最后被喂了狗的桃儿,也是年轻美貌如妙龄女子,最后一说话露出男子本色,虽然卓小妖连说话伪装得很好,不过男人就是男人,那些微妙的不同只要心细些,就能感觉得到。 印无忧立时低下头,跪了下去,叫了声师父,就不知道说什么了。 澹台玄看了他一眼,沉声道:“无忧,反思了这么久,你可想明白了自己错在哪里?” 印无忧抬头,神情尴尬,他只是觉得自己做错了,但是要他说出什么原由来,他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澹台玄摇摇头:“既然你不明白,我也懒得管你,出去!” 无端地脸上发烫,澹台玄也没有斥骂,可是印无忧感觉到无地自容,支吾地:“师父,师……” 澹台玄喝了一声:“出去!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进来。” 印无忧的脸更加发烫,进退不是,跪在那里,又是惶恐又是委屈。 列云枫在一旁笑道:“师父,如果小印想得明白,也不会冒然行事了,您就是让他想上十年八年,他想得通也未必说得出来,而且师父也说过,像枫儿这样事事都想得明白,说得通透的人,也不需要废话,只管藤条侍候就是,师父还是干脆点儿,不教而诛好了,也许打着打着,就好像禅宗里边的当头棒喝,一下子就打开窍了。” 印无忧眼圈一红:“是,师父,小枫说得对,我就是知道我错了,师父你打吧,无论说出来说不出来,错了就是错了,有什么好说的,就像杀了人,反而人已经死了,用什么杀的有什么关系?” 他一边说,一边暗恨自己,为什么忽然就变得脆弱起来,以前在离别谷,不管身受何等非刑,他连吭都不吭一声,现在跪在这里,看着条凳藤条,居然感觉到了委屈难过,好像眼泪都要掉下来一样,以前看见列云枫被澹台玄责打时居然掉泪,心中还特别不以为然,只当是列云枫出身高贵,娇生惯养,现在轮到了自己,也居然如此没有出息。 澹台玄了解印无忧此时的心情,也心疼这个孩子有如此遭遇,所以根本没有为他冒然刺杀自己而生气,他只是气印无忧会如此糊涂,不爱惜自己的生命,世间诸事,恩怨纠葛,那里是以命偿命那么简单,而且自己将这些孩子都视如己出,印无忧无论遇到什么棘手的难题,都应该和师父兄弟们商量才对,不该一意孤行,如果以后再遇到这样的事情,万一被人利用,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不可弥补的事情。 澹台玄喝了一声:“你还有道理了?轩儿,请门规,印无忧自作主张,妄动生杀,重责二十。” 萧玉轩踌躇一下:“师父,还是我来吗?” 方才就是他奉命责打贝小熙,可是他下不去手,只是勉强作势打了两下,贝小熙也感觉到他手下留情,没有用力,所以叫得很夸张,结果被澹台玄夺过来藤条,狠狠地抽了几下,结果贝小熙忍不住汗泪皆下,叫得惨痛,幸好澹台玄没有打算真的痛责贝小熙,只打了五六下就不打了,不然贝小熙现在早趴着不能动,哪里还能跪在这里。 贝小熙一边揉着伤处,一边小声嘀咕:“大师兄,你已经害了我了,就不要再害无忧了,师父让你打,你就认真点儿打,免得让师父动手,小印的骨头都会被拆零碎的。” 萧玉轩有些气怯,犹豫一下,噗通跪下:“师父,如果师父要怪罪的话,还是责罚轩儿吧,是轩儿没有尽好师兄的责任,没有照顾好无忧,如果我们兄弟亲密无间,他就不会冒然妄动,轩儿无颜责打师弟,师父您还是打我好了。” 澹台玄喝道:“你们再敢求情的话,就把他逐出门墙。” 萧玉轩和贝小熙马上噤声。 听到萧玉轩给自己求情被斥,印无忧更加惭然:“师父,我知道我做错了,和他们都没有关系。” 他说着话,起身自己走到条凳旁边,犹豫了一下,还是解开了衣带,褪了中衣趴在凳子上,冰凉的条凳压在身下,他把脸埋在手臂里边,不再做声。 萧玉轩低下头,向后退了两步,生怕师父再寻自己来掌鞭,他实在是不会打人。 澹台玄站了起来,慢慢走到印无忧的身边,把那根藤条拿起来,轻轻对折一下,然后一松手,坚韧的藤条立时嗖地一声弹了回去,藤条轻轻放在印无忧的身上,慢慢滑下,印无忧的头埋得更低。 澹台玄道:“知过能改,善莫大焉,既然你已经知道自己错了,为师本来不想再责罚你,只是希望你能记得住这次的教训,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你居然要恨而自戕,你想过没有,如果师父真的错杀了你,你的父母痛失爱子,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你以为你死在我的手里,就能还得了当年的命债吗?只怕往事已矣,反是为师欠了你父母一条性命,我和你父母之间的恩怨今生今世都无法化解,你父母本来就是性情偏执,如果为了你而迷途深陷,到最后不能自拔,你本是想为父母还债,却将父母陷入不复劫地,就是在九泉之下,此心可安?人生于世,不如意者十有八九,父母,家世,很多事情都不能选择,如果你真的感念父母生育之德,就要劝他们迷途知返,不要一错再错,到最后都无法放下屠刀!” 澹台玄这番话,触动了印无忧的心,他此时彻底明白自己错在何处,其实师父已经说得很客气了,就是他父母那样的人,一旦知道自己死在澹台玄的手里,绝对不会幡然悔悟是自己害死了自己的儿子,一定会把所有的责任和仇恨都推到澹台玄的身上,印别离和厉娇娆两个人,一定会将玄天宗视为死敌,会不惜一切代价和玄天宗拼个鱼死网破。 啪。 重重的一下子抽打到身上,好像被什么东西撕咬下一条皮肉,撕裂的疼,灼热的烫,让印无忧猛地抽搐一下,心也跟着一紧,还没等这下切肤的痛疼扩散开来,啪,又一下藤条重重地抽打在身上。 泪水,竟然不知不觉地滑落,印无忧咬着嘴唇,不敢抬头。 师父的藤条打得异常的痛,痛得印无忧止不住眼泪,他不敢躲闪,不敢抬头,满面羞愧,满心懊悔,从前受过很多刑罚,都没有此时让他感觉到无法抵抗的痛楚。 其实澹台玄的力道用得很巧,都在皮里肉外,痛是会让人痛不欲生,但是不会伤到筋骨皮肉,他曾经用这样的力道打过列云枫,印无忧的臀腿之上,只有一道道青紫的痕迹,连隆起的僵痕都没有,可是他就是无法抵制这样的痛楚。 啪啪啪。 连着十几下抽打下去,印无忧终于低吟了一声,只是他不会求饶,也羞于启齿,双臂紧抱,嘴唇都要咬出血来,身体微微有些哆嗦。 萧玉轩和贝小熙都跪在一旁不敢求情,生怕师父一怒之下,真的会把印无忧赶出去,毕竟是行刺师尊,罪过非轻。他们也隐隐看到印无忧落泪,心中只道澹台玄为印无忧行刺之事发怒,所以才亲自出手重责,不然像印无忧这样的人,怎么会轻易掉泪? 萧玉轩向列云枫使眼色,知道这个师弟口齿伶俐,一定会想出法子让师父息怒,列云枫知道师父的用心,看看也差不多的火候,走过去跪下,托住了澹台玄挥动藤条的手臂:“师父,您有伤在身,不宜妄动,小印已经得到教训了,一定会痛定思痛,引以为鉴。” 澹台玄哼了一声,把藤条放下了,列云枫去扶印无忧,印无忧轻轻推开他,自己从条凳上下来,系好了衣带,犹自不敢抬头,怕人看到他如此狼狈。 因为方才用力,前胸的伤口迸开了,有鲜血渗了出来,那道口子虽然不深,可是牵动之下,还是不适,澹台玄坐下来:“方才洛怡菲的话,你们也听到了,因为有卓小妖在外边,诸事不便,所以今天晚上,要设法调开卓小妖,绝对不能让他生疑,然后将洛怡菲带到玄天祠。” 贝小熙马上道:“师父,调开那个人妖的事别找我,我看见他就想扁他,根本沉不下气来去装腔作势,还是叫枫儿去吧,他就会装神弄鬼,骗死人不偿命。” 第194章 列云枫笑道:“师父,这个事儿交给我吧,不过,我要小师姐陪着我一起去,洛怡菲不是说卓小妖是卢妃仙子的儿子,我倒要看看他究竟是什么妖孽。” 熙熙利来复利往 杂木的座椅,家纺粗布的铺盖,屋子里边,清清静静,没有什么可以把玩的摆设,清寒简陋,朴素无华。 卓小妖抱着一只引枕,趴在布衾上边哎呦,枕头上边,是用皂角洗过的味道,青草的味道,可是她皱着眉头,感觉这粗布的被子,好像细砂一样磨着皮肤,隐隐地痛。 身上被印无忧打过的地方,痛固然是真的很痛,不过行动无碍,也没有伤筋动骨,只是火烧火燎地痛得厉害,卓小妖心中已经把印无忧骂个狗血淋头,但是当着洛怡菲的面儿,还是眼中含泪,装得楚楚可怜。 洛怡菲小心地给卓小妖拭汗,十分关切地:“娘子,你怎么会惹到印无忧?他可是离别谷的少谷主,还好是在藏龙山,他不敢过分放肆,如果在别的地方,说不定他就一剑宰了你,你也太不小心了。” 听到洛怡菲的报怨,卓小妖眼中的泪水立时潸然而下,抽噎道:“相公,我哪里敢去惹他,你们都进去了,奴家在外边等得着急,来回踱步,可巧就走到他哪儿,然后帕子掉了,奴家弯腰捡的时候,却不料他抓住了奴家的手,还说了好多难听的话?” 她一边抽噎,一边用眼角偷瞄着洛怡菲,洛怡菲立刻怒上眉梢:“岂有此理,没想到这个印无忧是这样的人,看他沉默寡言,好像冷冰冰的样子,原来是道貌岸然,娘子不要伤心,我去找那个印无忧给你报仇。”她说着就要往外走,被卓小妖一把拉住了。 卓小妖含情脉脉,轻言细语:“易得无价宝,难觅有情郎,相公,奴家何幸,今生得遇相公这样的人,对奴家全心全意,言听计从,奴家此生无憾,就是立刻死了,也瞑目了。” 洛怡菲有些伤感:“娘子,我从小就父母双亡,孤苦伶仃,一个人流浪、乞讨、偷窃,只要能填饱肚子就好,好几次差点冻死、饿死,后来遇到了师父,收留了我,虽然我们摘星门名声不好,可是盗亦有道,我们摘星门的弟子也不是逮谁偷谁,我们也有规矩,要是做了伤天害理的事情,也会被门规严惩。可惜好景不长,没过几年,我们就遭遇到灭门之祸,只剩下我和师姐逃了出来……” 触到伤心之事,洛怡菲是真的心头一酸,泪如雨下。 卓小妖也眼泪汪汪地:“相公,伤心的事情就不要再提啦,你见到了澹台先生,他答应为你出头了吗?” 洛怡菲拭去了泪水:“我已经求他了,他也答应为我伸张正义,可是,” 卓小妖立刻追问道:“可是什么?他不相信?” 洛怡菲点头:“他不相信卫离会扣住我师姐不放,澹台玄说,卫离是长春帮的帮主,没有理由和我师姐过不去。” 卓小妖一捶床,急道:“相公啊,你没有告诉他其中的秘密吗?卫离是有所图,自古财帛动人心,他们长春帮的势力越来越广,哪里不需要钱来营生?她扣住了你师姐,还不是为了得到那笔前朝的财富?” 洛怡菲连忙安慰她:“娘子,你有伤在身,不要急嘛,我都告诉澹台玄了,我们摘星门有一件镇门之宝,就是一个金镶玉的钥匙,那把钥匙就在我师姐林雪若的身上,本来我们并不知道这边钥匙有什么用处,因为师父曾经告诉我们,我们是做梁上君子的买卖,所以祖师爷打造了这边钥匙来祭拜钥神,希望保佑我们可以开尽天下的锁头,每次都不走空,但是现在我才明白,原来这把钥匙一共有四把,一把在我们这里,一把在扈四海的女儿扈香尘的身上,一把在林瑜的手上,还有一把,被前朝一个姓慕的侍卫携带逃走了。” 卓小妖点头:“对啊,这四把钥匙,可以打开石洞的大门,卫离已经把扈香尘软禁了,扈香尘的那把钥匙,一定已经落到她手上了,现在林雪若又被卫离扣压,卫离手上已经有了两把钥匙,现在她拼命地向澹台玄示好,其实是想把林瑜身上的钥匙也弄到手。” 洛怡菲叹气:“娘子,你告诉我的这些,我都转告了澹台玄,可是他却不信,他问我这样的消息从而得来?因为既然是个隐藏多年的秘密,我不过是个江湖窃贼,怎么会知道得如此清楚?” 卓小妖愣了愣,她知道得如此清楚,是听母亲卢妃仙子说的,那笔富可敌国的财富,正是德宗当太子时的积蓄,德宗当时几乎倾尽所有,为最钟爱的女人金珣子在边陲小镇图苏留了一个藏宝洞,好让金珣子后半生衣食无忧,而且金珣子身犯死罪,所以德宗的这笔财富是为了金珣子的后路打算,万一东窗事发,金珣子就可以逃往边城,因为图苏紧靠着邠国的忽白城,实在不行的话,就带着珠宝金银逃去忽白。 德宗可以说为了金珣子煞费苦心,为了给金珣子一个惊喜,在藏宝密洞没有彻底完工的时候,德宗只是送了一把金镶玉的钥匙给金珣子,并且玩笑说,这把钥匙乃是在佛寺中请高僧开了光,请下了钥神的法身在里边,有了这把钥匙,可以开尽天下之锁,得到无穷的财富。 直到藏宝洞完工之后,德宗才把事情真相告诉金珣子,那个藏宝洞里外共有四道机关大门,她这把钥匙是开最后一道大门的,另外三把分别放在三个心腹侍卫的手里,一个是端木真,一个叫廖靖江,还有一个姓慕叫做慕炎的侍卫,那个慕炎比较沉默,年纪虽然不小了,但是来自江湖,阅历丰富,所以德宗很是器重他。 当时德宗是在为金珣子筹划退路,如果事情发展到不可缓解的时候,德宗就会让这三个武功高强的侍卫保护着金珣子远去图苏。 这些事情德宗说的时候,也没有背着金珠子,那时节谁也没有想到这个年幼的金珠子会那般恶毒。 结果德宗忽然被调走,金珣子惨遭杀害,端木真也受到牵连,他害怕自己难以保住那边钥匙,正好他当时在宫中巡视,就把那把钥匙藏在了一只精致的荷包里边,送给了寿容公主,当天正好是寿容小公主的生日,寿容小公主又和端木真特别熟悉,就收下了这份礼物,也没做多想。 后来德宗回来后,才知道金珣子遭遇的惨剧,寿容小公主和父亲说起此事后,德宗心灰意冷,金珣子都已经死了,那笔财富还有什么用?在所有的儿女之中,德宗最疼惜寿容公主,寿容公主那边钥匙是开藏宝洞宝月门的钥匙,于是德宗给女儿取了个小名儿叫做宝月,并且带着女儿去宫外和列龙川见面。 经过金珣子一事,德宗感觉到有些事情就是机关算尽,也难免百密一疏,列龙川的身份不能示众,但是总要有个皇室宗亲清楚列龙川的身份,不然哪天自己身遭不测,列龙川的身份就永沉海底了,他这个父亲既然无法给儿子一个堂堂正正的身份,就要在财富上补偿他。 列龙川来自民间,而且遭遇坎坷,寿容小公主对他充满了好奇,姐弟两个人相处甚好,寿容也特别喜欢疼爱这个与众不同的弟弟,德宗将藏宝洞之事告诉了他们姐弟,并且说将来如果有了意外,就让他们姐弟二人去图苏,将宝洞打开,取出财宝,以备不时之需。 后来德宗被武宗暗杀,一场纷乱的宫廷政变越演越烈,廖江始终保护着列龙川,但是后来得知慕炎背叛了德宗,投靠了武宗皇帝,廖江气急之下,去寻慕炎报仇,从此两个人都踪迹不见了。 金珠子后来到了幻雪宫,并且从圣女三席一路血拼过来,成了幻雪宫的宫主,改名为卢妃仙子,她既害死了姐姐,心中对那笔财富还是念念不忘,一心想找到那四把钥匙,当她得知姐姐金珣子的那把钥匙并没有交给儿子列龙川,反而流落到摘星门以后,就开始寻找摘星门的踪迹,为此事不惜余力。 因为金珣子被凌迟,所以摘星门的人避祸他乡,卢妃仙子终于找到摘星门的踪迹后,为了得到那把钥匙,甚至和外人联手,血洗了摘星门,结果还是没有找到那把金镶玉的钥匙。 摘星门在被灭门之前,门主还和列龙川有过书信来往,因为列龙川的母亲就出自摘星门,所以摘星门的门主和列龙川私交深厚,可惜摘星门遭遇惨祸之时,列龙川远隔山水,无法去营救,这些年来一直寻找门中幸存之人,所以摘星门的事情,秦思思也知道一些。 卢妃仙子猜测,那把金镶玉的钥匙应该在摘星门幸存弟子林雪若的手上,因为出事的时候,洛怡菲太小了,不足以当此重任,因此她曾经暗中派人保护着林雪若和洛怡菲,依她所想,这两个人都是流浪江湖,靠着偷骗过日子,如果知道那把钥匙的用处,哪里能不动心,她们两个一定会去寻找其他另三把钥匙,或者按耐不住,自己就跑去图苏寻找藏宝洞了。 而那张藏宝洞的地图,就在裂天峡的石洞之内,开启那个石洞需要廖江和寿容公主身上的钥匙,寿容公主已经在彭州遇难,澹台玄曾经去过彭州,不知道怎么地得到了那边钥匙,不过他不知道那只星月玉坠子就是开启宝洞的四把钥匙之一,可能就得当作一件饰物送给了林瑜,现在那把钥匙就在林瑜的身上。 剩下的两个人,廖江和慕炎金珠子都曾经见过多次,对他们两个人的容貌很是熟悉,所以尽管廖江易容改姓,变成了扈四海,卢妃仙子还是认出了他。 第195章 另外一个慕炎却消失无踪,不过卢妃仙子怀疑慕容惊涛和慕容惊雷兄弟,就是当年那个慕炎的儿子,虽然没有任何证据,可是两个人的相貌音容,就宛如当年的慕炎一般,世间纵有相似之人,也不会相似到如此地步。 如果慕容惊雷和慕容惊涛兄弟真的是慕炎的儿子,那么另外一把钥匙一定跑不出不二山庄和映雪山庄,所以卢妃仙子才不惜将女儿终黎西枫嫁给了慕容孤,想看看不二山庄是不是藏有第三把钥匙,如果不二山庄没有的话,就一定在映雪山庄。慕容惊雷只有一个女儿慕容云裳,卢妃仙子已经开始筹划如果向慕容云裳下手了。 幻雪宫的事情,卓小妖虽然清楚,但是懒得参与其中,而且卢妃仙子性情诡异,不许卓小妖和幻雪宫的人走得太近,在卓小妖七八岁的时候,就为卓小妖建了望江楼,连自己的姐姐空桐潋滟和终黎西枫,见到卓小妖的时间都很有限。 卓小妖去幻雪宫拜见母亲的时候,在慈颜殿无意间见到了洛怡菲,他是一时来了兴致,才搭上了洛怡菲,因为他有求于母亲卢妃仙子,才会把自己搅合进去。 听到洛怡菲提出的疑问,卓小妖想了想,感觉要想说动澹台玄去对付卫离,然后自己浑水摸鱼去找钥匙,就必须让澹台玄了解事情的部分真相,这些事情当年是个天大的秘密,现在也没有什么了不起,而且他就不信澹台玄会不动心,只要澹台玄动了心,一定会守口如瓶,绝对不会把事情泄露出去。 在慈颜殿的时候,他见洛怡菲看上去心地善良,而且不是特别精明,感觉那就是个江湖中的小混混儿,所以骗洛怡菲自己是幻雪宫的弟子,从小被卢妃仙子抓来奴役,还常常被欺负凌虐,他愿意带着洛怡菲逃出宫去,还以身相许,洛怡菲居然想也不想就答应了。 卓小妖特别得意,自己居然会遇到一个比小鱼还容易上钩的洛怡菲,看到洛怡菲唉声叹气的样子,卓小妖思索了一下,就把自己知道的事情略加删减,只说了当年流传下来的宝藏,还有流落到摘星门和扈四海手里的两把钥匙,其他的事情没有告诉洛怡菲,然后眼波流转,目光异样温柔地:“相公啊,奴家可把你当成依靠一生的人,连这样的秘密都告诉你了,奴家正是因为无意之间知道了这样的秘密,相公可以对澹台玄实言相告,不管他信与不信,都会去找卫离算账。” 洛怡菲故作一呆:“为什么他信与不信都会去找卫离啊?” 卓小妖心里暗骂她笨死,不过脸上还是关切地:“相公,您为人善良,不知人世险恶,你就相信那个澹台玄真的是胸怀坦荡的真君子吗?奴家可以和你打赌,如果澹台玄知道了这个藏宝洞的秘密,那么卫离是真小人也好,是假小人也罢,澹台玄都会去对付她,好名正言顺地救出扈香尘,得到那把钥匙啊。” 洛怡菲犹自疑惑:“娘子,不要把人都想得那么贪婪,我已经见过澹台玄了,他不会是那样道貌岸然,心怀险恶的伪君子吧。” 卓小妖心里气哼哼地,低头泪下:“相公觉得奴家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吗?相公看那长春帮的帮主卫离,何尝不是四面见线、八面玲珑地场面人物,说得话义薄云天,可是做的事情却不能见人,她已经和魅火教的人勾结在一起了,其实,其实还有一个秘密。” 卓小妖说着,欲言又止。 洛怡菲连忙安慰他:“你看你,好好的伤心什么,这个世间,唯有你对我这样好,我不信你还会去信外人吗?”她说着,眼圈一红。 卓小妖低咽道:“你也看到卫离的那船货了,里边都是俊秀的少年男子,现在倭国国内男风盛行,连他们的朝天皇帝都爱男色,幸男宠,卫离勾引了魅火教,就是通过魅火教,把这些俊秀的中原少年送给朝天皇帝,最恶毒的地方,就是她偷龙转凤,把映雪山庄庄主慕容惊雷的货物给换了,这样就是事情败露了,正好栽赃陷害,把这个污名推到了慕容惊雷的身上。” 洛怡菲左手一击右手的手心:“对,人心隔肚皮,做事两不知,有些人表面看着忠厚老实,坦坦荡荡,其实内心里边奸邪险恶,娘子说得对,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那个卫离阴险狡猾,说不定这个澹台玄也是沽名钓誉之人,娘子,我们现在就去见澹台玄,你本是来自幻雪宫,这些事情,也是你亲耳听到,你说出来比我说出来更加可信。” 一见洛怡菲如此信任自己,卓小妖心中暗笑,他当然想找机会接近澹台玄,更重要的是接近林瑜,好偷得那枚星月玉坠子,洛怡菲如此说,正中下怀。 心中窃喜,连忙起身,卓小妖却忘了身上的伤处,起身起得猛了,撞到了伤处,痛得哎呦一声,洛怡菲连忙扶住他:“我真该死,说了这么半天,都没有想起来给娘子你敷药,来,让我看看你伤得如何了。”她说着话,就要去解卓小妖的衣带。 洛怡菲这是欲擒故纵,她早知道卓小妖不是女子,可是卓小妖一定比她更不怕身份败露。 果然,卓小妖拦住了洛怡菲,满面飞红:“相公,我们虽然缘定三生,但是现在还没有正式行礼,奴家冰清玉洁,相公不要为难奴家,而且,也没有伤得如何。”他趁势扶着洛怡菲的手,起身下来。 洛怡菲哪里真的敢去看卓小妖的伤处,两个人各怀心事,从屋子里边出来。 外边满天星光,月色朦胧。 洛怡菲扶着卓小妖,还为了方才的事情一个劲儿地心跳,她总是忍不住看看身边衣裙摇曳,体态婀娜的卓小妖,想破了头也想不出来这个人怎么会是个少年? 两个人出了院门,走了不远,只见前边树影婆娑下,有一对少年男女靠在树干上,窃窃低语。 那棵树有三四人合抱粗细,叶子落尽,可是枝条繁茂,纵横交错,把天空中流泻下来如雪的月光分割成奇形怪状的碎片,夜风轻动,光影斑驳。 那对少年少女正是列云枫和澹台梦。 偶尔随风传来两句三句的话,是列云枫说的,林瑜要借酒浇愁,他要去陪着林瑜喝酒,从澹台梦的神色上看,好像有些不悦,列云枫在唧唧咕咕地和她商量着。 林瑜? 卓小妖眼波流动,站住不走了:“相公,我这样子实在狼狈,还是相公自己去吧,奴家身大袖长,深夜前往,诸多不便。何况”他话锋一转,故意叹了口气“奴家实在不愿意再见到他的徒弟印无忧。” 洛怡菲听他如此说,心中暗叹,不过仍然极力要他一同前往,奈何卓小妖铁钉了心就是不肯去。洛怡菲装作很无奈地不再勉强,然后先扶着卓小妖回去,自己才转身离开。 确定洛怡菲已经离开了,卓小妖马上出门,再到树影下,列云枫和澹台梦已经没有影子,卓小妖气得一跺脚:“洛怡菲,你个笨蛋,你自己死不开窍也就算了,还累得老子把煮熟的鸭子弄飞……” 卓小妖忽然闭口,因为他看到列云枫和澹台梦在路弯处一转,好像是奔向山下去了。 他们下山了?是不是去见林瑜? 林瑜到山下去了? 也有可能,他们方才说林瑜借酒浇愁,玄天宗门规森严,不会纵容弟子在这里酗酒,现在澹台玄受了伤,也许林瑜趁此机会跑到山下喝酒。 不过是转眼,列云枫和澹台梦又不见了,卓小妖不再犹豫,忍着身后的疼痛,纵身追去,追了一段路,才看到列云枫他们两个在前边疾行,卓小妖不敢靠得太近了,远远地跟着。 奇怪的是,他们两个人下了山,没有奔向图苏城,而是转到旁边一个山沟儿里边,里边人家还是不少,可惜居住分散,稀稀落落。 山沟的入口临着大路,在山口处有几间草庐,前边挂着个酒幌,草庐里边亮着灯火,虽然隔着这么远,浓浓地酒香就飘了出来,勾起了卓小妖肚子里的酒虫。 咽了一口唾沫,卓小妖看着列云枫和澹台梦进来草庐,有个很年轻的女子挑帘迎了进去,借着灯影,卓小妖看到那个女子浓妆艳抹,心中好笑,原来这山中也有草庐西施,倚门卖笑啊。看样子林瑜应该在里边了,母亲卢妃仙子说得不错,这世间之人多是表面上仁义道德,肚子里男盗女娼,澹台玄这一受伤,他的这些弟子就偷跑出来喝花酒了。 卓小妖心中窃喜,连忙躲在树丛后,解开贴身的绣囊,拿出易容之物,对着镜子飞快地易容改装,身上的珠宝都摘了,用条素色的帕子包了一边小包袱,这帕子十分普通,没有什么特别之处,然后把外边的衣服脱下来,他这衣衫是特别缝制而成,翻转过来就换了个颜色花样,又故意也化了浓妆,手臂上挽着那个小包袱,径直向那亮着灯的草庐走去。 深含不露来日忧 月光下的玄天祠,庄严肃穆。 祠内点着婴儿手臂粗的蜡烛,摇曳的烛影里,祠堂显得格外阔亮。 澹台玄点燃了三枝香,插入香炉,然后带着众弟子在历代祖师的神位前叩头。 这次不但萧玉轩、贝小熙和印无忧随着澹台玄过来叩拜祖师,连女儿澹台盈也跟着过来叩头。 从小到大,澹台盈对这个断崖独峰上的玄天祠充满了兴趣,不过她知道这不是她应该来的地方,每次从对面的山上经过时,都会满心好奇地向这边遥望,她从小就是个乖巧听话的孩子,所以好奇归好奇,也不过就在心里遐想一下而已。 第196章 今天父亲居然也把她带来,澹台盈除了兴奋以外,也感觉到应该有要紧的大事,而且除了自己的师兄们,还有一个陌生的少年洛怡菲。 叩拜过了祖先,澹台玄向洛怡菲抱拳:“洛兄弟,这里是玄天宗的祠堂,当着我们玄天宗的历代祖师,洛兄弟可以放心直言。” 沉吟一下,洛怡菲眼睛开始泛红:“我在外边到处冒充玄天宗的弟子,其实就是想引出师父你来,藏龙山我不是没有来过,可是碰到几回莫逍遥门下的弟子,如果不是我躲得及时,早就见了阎王了。我从小就没有父母,是摘星门的师父收留了我,我没有亲人,师父就是我最亲近的人,江湖里的虽然有很多侠客,可是我就相信你一个人,不管你心里怎么想,反正我已经把你当成师父来看。” 洛怡菲说的都是肺腑之言,十分动情,澹台玄微微一笑:“小兄弟客气了,澹台玄不敢当,大家都是江湖中人,小兄弟有事相求,我们施以援手乃是份内之事。” 噗通。 洛怡菲忽然跪下:“师父,我师姐林雪若一定陷在幻雪宫里边,我在幻雪宫里,发现了一处暗牢,里边好像关着很多人,只是当时我一个人身单势孤,没有敢妄自行动,后来经过慈颜殿的时候,无意中碰到了卓小妖,我听幻雪宫的侍女们叫他公子,他还在哪里发脾气说快点找他娘来,不然他就拆了慈颜殿。然后我故意进去,看样子,他好像一下子就认出我是谁,还有意搭上我。”她说到这里,翻开自己的绣囊,从里边拿出一只小巧的荷包来“其实幻雪宫那些人囚禁我师姐,只是为了这个东西。” 澹台玄一运内力,隔空托起了洛怡菲,然后把荷包接过来,松开抽带,荷包里边是一条银链子,链子上还有个坠子,坠子的样式比较奇特新鲜,是一枚精致绝伦的金镶玉钥匙,这钥匙坠子特别小巧,完全如同饰品挂件。 洛怡菲转述着卓小妖的话,澹台玄微微皱起眉头,这个东西让他想起了林瑜贴身带着的那个玉坠子,两样东西虽然质地样式不同,但是从手工上看,却又异曲同工之处,果然是出自一个人之手。 噗嗤。 贝小熙忍不住笑起来:“我看世上的人都想钱想疯了吧,有事没事就弄出个藏宝洞来,那些金银珠宝因为少才值钱,怎么可能和垃圾似的能堆成一大堆?” 他一笑,身后的鞭痕隐隐作痛,连忙先吸了一口气,可是吸了气以后,仍然缓解不了针挑刀剜一样的灼痛。 洛怡菲瞪了他一眼:“师父,这个钥匙只是其中的一把,本来这个东西在我们摘星门的祖师塔里边,那次我和师姐被师父罚,实在无聊之下,求跑去师祖塔把这个钥匙偷出来玩,其实我们两个不是偷了一回了,玩够了以后,再送回去,没想到那次就出了事,有人血洗了摘星门,只有我和师姐跑出来。师姐和我说,如果我们一起跑,一旦被捉,就全都被捉,所以我们决定分开逃跑。这个东西本来在师姐身上,她把这个钥匙给了我,我们当时都不知道这个金镶玉的钥匙有什么用处,师姐说我年纪小,生活更加艰难,万一有了需要花费的地方,可以把这个钥匙拿去当了换些银两。可是我一直都没有舍得当掉它,我要把它当个信物,免得师姐见到我的时候会不认识我了。师父,没有想到它居然是把开启宝洞的钥匙,我就把它送给师父了。” 澹台玄摇头:“君子不夺人所爱,这个东西既然是洛兄弟的,老夫岂能占为己有?” 他说着话,把钥匙塞回荷包里边,递给洛怡菲。 洛怡菲退了一步:“师父,这是弟子的见面礼,你一定要收下它。” 贝小熙一撇嘴,小声嘀咕:“你送座金山也没有用,我们玄天宗不收女的,何况这边什么见鬼的钥匙,不知道会打开一道什么门呢,还宝藏呢,真能白日做梦。” 澹台玄正色道:“洛兄弟,令师姐被幻雪宫囚禁,出于江湖道义,老夫自会援手相助,但是这把钥匙绝不会接受,而且小熙说得不错,我们玄天宗从来不收女弟子。” 洛怡菲见他一口拒绝,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眼圈更红了:“师父,我是诚心诚意的,不是因为身遭祸事,想找你做个靠山,大丈夫,生而何欢,死而何惧,我洛怡菲不是贪生怕死的人,可是我武功平平,又不是绝顶聪明的人,这边钥匙在我身上,早晚也是别人的囊中之物,如果落到卢妃仙子的手上,还不如送给师父你,反正我认准了你是我师父,就是你杀了我,我也不会后悔。”她停了一下又道:“我洛怡菲想要到手的东西,一定会偷到手,我要送出去的东西,也绝对送得出去,师父你现在就是不收,我也能妙手空空,偷着放到你身上。” 萧玉轩和贝小熙都看向洛怡菲,暗道送礼还有这样送的?只听说有偷东西的,没有听过偷着送东西的,如果洛怡菲所言非虚,这把金镶玉的钥匙果真能开启宝洞,那么留在洛怡菲的身上还真的未必能保住。 只是这小丫头何必一门心思要拜澹台玄为师,玄天宗不收女弟子,连本门武功都传男不传女,武林中人尽皆知,她不可能不知道。 澹台玄只是皱眉,并没有再开口拒绝,贝小熙忍不住道:“洛怡菲,你不要强人所难,知道我们玄天宗为什么不收女弟子吗,因为我们玄天宗的弟子如果犯了门规,都会被脱了衣服挨板子,怎么,还敢入我们玄天宗?” 脸上一红,洛怡菲没理他,只是看着澹台玄:“师父,卓小妖希望我可以挑拨你去寻卫离的麻烦,他把我师姐被禁的事也嫁祸给了卫离,那船货,我也看过,真的是很多美貌年轻的男子,而且有两个我比较眼熟,在玉坊命案的现场见过,这些人好像都是来参加陈九州的寿宴,然后陈九州出了事以后,不二山庄悬赏捉拿寒江雪还有我师姐林雪若,这些各门各派的少年们就没有离开。我想既然卓小妖把师姐的事情嫁祸给卫离,说不定这船货不是掉包,也许真的是慕容惊雷的货物,还可能是有人暗中做鬼,反正我们武林之中,已经有人投靠了倭国的魅火教。” 沉吟片刻,澹台玄道:“卫离不可能挟持扈四海的女儿扈香尘,对这个人,我还是能够信得过。洛兄弟,卢妃仙子因一己之私,危害江湖,其心可诛,其行可耻,已经不是你摘星门一门一派的事情,她们幻雪宫是邠国的护国圣教,如果任由她们勾引魅火教,狼狈为奸,很可能在邠国引发政变,挑唆怂恿海龙圣君和倭国的朝天皇帝结成联盟,进犯我朝,而且卢妃仙子此人心狠手辣,罪行累累,这样的败类妖孽人人得而诛之。” 萧玉轩点头:“师父,那我们就去幻雪宫找卢妃仙子算账,不然拖延时久,说不定夜长梦多。” 澹台玄一笑:“我们不用去幻雪宫,她们一定会自己找上门来。” 贝小熙奇道:“她们自己送上门来做什么?难道那个藏宝洞会在我们藏龙山?” 他说着笑起来,因为在贝小熙眼里,什么藏宝图、藏宝洞之类的事情,就好像白日做梦一样荒唐可笑,更无法理解的是,居然还有这么多人相信这样的荒唐事,甚至为了它不惜一切代价。 澹台玄轻轻摇头叹息:“不错,传言中的藏宝洞就在我们藏龙山上,所以藏龙山的百年庆典上,会有很多人来凑热闹,尤其他们知道为师受了伤,该来的不该来的都该粉墨登场了。” 一提到受伤,印无忧立刻脸上发烫,心中难过,被师父责打过后,他都鼓不起勇气找澹台玄道歉,其实他很想和师父澹台玄说一声对不起,心里带着这份愧意,让他更加沉默无言。 澹台玄掂了掂手中的荷包,忽然道:“好,洛怡菲,你送我的这份礼物我收下了,不过我不会要它,我要物归原主,该是谁的东西就要还给谁,你可同意?” 洛怡菲连连点头:“东西我送给了师父,师父愿意给谁就给谁,反正我要想金银珠宝的话,根本不用这么辛苦,只要”她说着手指一动,做了个偷窃的动作,不过动作做到一半儿,忽然眼珠一转,噗通跪下“多谢师父,您终于答应收我为徒啦!” 澹台玄一愣,洛怡菲笑道:“你方才说的,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这个钥匙是拜师的见面礼,你既然收了礼物,就不能卸磨杀驴,要了我的东西却不要我的人。” 贝小熙偷笑了一下:“拜师也有赖的吗?还有人这么好意思,你以为玄天宗的弟子那么好当?武功底子并不重要,最要紧是屁股够厚,可以长出茧子扛打才行。” 他其实也没有什么恶意,只是感觉好玩而已,这个洛怡菲居然走火入魔一样非要拜师,想想都是极其好笑的事情,所以才忍不住说了几句。 洛怡菲本来忍着,不过这个贝小熙三番两次给自己泼冷水,也忍不住道:“打人打不了,挨打谁不会?当贼的都是打出来的。我们摘星门的人,没有学会妙手空空之前,谁不是先学着怎么扛打?不禁打的人,我们摘星门还不稀罕要呢。” 贝小熙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师父,师父,这个小贼你干脆收了吧。让她老老实实在我们玄天宗洗心革面、从新做人,免得偷了东家偷西家,去祸害良家百姓,万一我们没有钱买米吃饭了,还可以让她妙手空空救救急。” 澹台玄哼了一声,瞪了贝小熙一眼,然后问萧玉轩:“轩儿,你有什么意见?” 第197章 忽然问到自己头上,萧玉轩有些不知所措,他一向都是听师父吩咐,澹台玄要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现在师父征求他的意见,还是收徒这样的事情,萧玉轩看看洛怡菲又看看澹台玄,半晌才道:“我,我觉得如果卢妃仙子关了她师姐,那个卓小妖又有意搭上了她,她也挺危险的,留她在我们这里,我们可以保护她,至于拜师,”他犹豫了一下“师父自己斟酌就好了。” 他口中这么说,心里也这么想,玄天宗虽然有规矩只收男弟子,不过就是师父收了个女徒弟,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用不着大惊小怪。 澹台玄又问印无忧:“无忧,你呢?” 印无忧垂着眼光,低声道:“师父,对不起。” 听他答非所问,澹台玄过去拍拍他的肩头:“还在想白天的事情?事情过去了就过去了,多想无益,为师能体会你的心境。” 澹台玄说着话,忽然很郑重地道:“你们都跪下。” 他一声令下,祠堂里边的人都跪下来,澹台玄正色道:“为师一生恪守门规,丝毫不敢逾越破戒,一直禀信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可是从当日在京城被迫收下枫儿为弟子开始,就已经破了玄天宗的门规,我们玄天宗定下这些规矩,无法是希望门下弟子引以为戒,欣荣知耻,匡扶正义,不入歧途,水流日久河道改,有些事情也不能墨守成规,所以今天为师就正式收洛怡菲为徒。” 他此话一出,大家都很吃惊,最吃惊的还是洛怡菲,她口口声声要拜澹台玄为师,心里却知道澹台玄不可能答应,就是因为澹台玄不可能答应,所以洛怡菲再一提再提,还以摘星门镇门之宝相赠,就是希望逼得澹台玄不好意思以后,会尽心竭力地去营救师姐林雪若。因为洛怡菲自小浪迹江湖,饱尝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对人不敢轻易相信,她想借助澹台玄之力去救师姐林雪若,尽管澹台玄已经答应,可是无亲无故,谁会为了个陌生人尽心竭力?澹台玄收了她的镇门之宝,又不能收她为徒,而她唯一的要求就是希望澹台玄去搭救林雪若,这样就逼得澹台玄不能食言。 可是事情出乎意料之外,澹台玄居然答应了她这个自己都觉得荒唐的要求,因此洛怡菲愣在那里,不知所措。 别人都没有反应过来,澹台盈先道:“爹爹,那洛怡菲入了玄天宗,是不是该叫我师姐?” 贝小熙哼了哼:“多个师弟还能心烦时打两下出气,居然多了个师妹,她惹出麻烦,还要我们去收拾烂摊子。” 金镶玉的钥匙就在荷包里边,澹台玄紧紧握着,心里边慨叹不已。洛怡菲方才转述的事情,澹台玄已经听列龙川讲过了,还有一些连卓小妖都不知道的事情,列龙川对澹台玄也没有隐瞒。因为传言藏宝洞就在藏龙山上,所以这件事情不可避免地牵涉到了玄天宗,以前林瑜入宫盗珠的时候,曾经有朝臣上本剿灭玄天宗,历来朝廷对于武林中人,多为不屑,对他这样的武林高手,也有所顾忌。当时的奏章,都是出于广平郡王孟而修的授意,孟而修自然也是听了身边武林人士的建议,不然像他那样身份地位的人,就是要掀出前朝往事,也用不着波及江湖。而孟而修身边的武林中人,多半听从龙头的密令,孟而修失败以后,那个龙头也不见了踪影,看样子应该伺机而动,看准了机会,还是会对付玄天宗。 列龙川和澹台玄也提到此事,因为这件事情慈惠皇太后也知道得很清楚,曾经召列龙川入宫密谈过,列龙川才趁机进言,提出和澹台玄联姻,这样即可借机进入藏龙山,又可以安抚住澹台玄,免得激发意外之变,横生祸端,澹台玄毕竟武功卓绝,而且江湖人罔顾法纪,以武犯禁,能抚之就好抚之,何况联姻事成,也可让江湖人看到朝廷对武林的恩遇,从古以来,何尝又皇亲国戚迎娶江湖女子的事情,此恩之隆,百代未有,可以笼络人心,免得江湖中别有用心之徒汇众纠结,聚啸山林。 列龙川剖析厉害,条分缕析,而且时有溢美颂德,果然说动了慈惠皇太后,才对列云枫的婚事另作别议。列龙川和澹台玄在长春帮见面时,连这些话都告诉了澹台玄,澹台玄也理解列龙川身在朝堂的诸多掣肘,身不由己,能做到如此,还不是为了子女的幸福,他对朝廷纵然不以为然,但是也要体会列龙川的良苦用心,何况此事也牵涉到女儿澹台梦的幸福,女儿吃了十几年的苦,哪怕就是能有一天的快乐,他也要为她争取到。 所以澹台玄考虑之后,收下了摘星门的这边钥匙,他猜想卫离那把钥匙也应该在列龙川身上,林瑜的那把钥匙,列龙川随时可以拿去,四把钥匙,列龙川已经有了三把,只要寻到最后一把和藏宝地图,就可以开启宝洞了。洛怡菲将这么重要的东西送给了他,这份人情实在难还,既然这个孩子一心一意要拜自己为师,随性让她如愿,何况他还有心将玄天宗的规矩趁此修改变更。 澹台玄一挥手,示意大家起身,然后道:“你们不必感觉太诧异,这不过是为师的一己之私,到了时候,会告诉你们,今天师父特意带你们来玄天祠,还有一件事情正式宣布,轩儿,你过来。” 萧玉轩依言过去,澹台玄道:“轩儿是你们的大师兄,为人忠厚宽恕,有仁者之风,所以为师正式宣布,轩儿就是你们的掌门大师兄,如果为师发生了什么意外,轩儿就是玄天宗第八代掌门人。” 萧玉轩立刻跪下:“师父,上次弟子不是说过了,弟子愚钝,难当重任,依弟子看,枫儿师弟……” 澹台玄道:“枫儿是够聪明,可是做为一门之长,更重要的还是以德服人,而且枫儿身份特殊,不能久在江湖,掌门之位,弄不好就变成招祸之端,还有,轩儿,为师做主,把盈儿许配给你,你可愿意?” 萧玉轩本来还有推辞,忽然听到师父当面许婚,反而不好意思开口了。 澹台盈也是满面绯红,小声道:“爹爹就是偏心,只问大师兄愿不愿意,就不问问女儿愿不愿意。”她说着话,却掩不住眼底的笑意。 萧玉轩呆了呆,澹台玄问道:“怎么?你不愿意?” 萧玉轩马上叩了个头:“谢谢师父。” 澹台玄道:“轩儿,盈儿既然是你没过门的妻子,也就是我们玄天宗的人了,我们玄天宗的人,怎么能不会玄天宗的武功了。” 贝小熙私下拽了拽身边的印无忧,低声道:“小印,我感觉师父怎么怪怪的,他以前可没有这么大方过,好像交代后事一样……”他说到这儿,印无忧瞪了他一眼,他也感觉语出不详,自己打了自己一巴掌“童言无忌,阿弥陀佛,坏的不灵好的灵。” 澹台玄也听到了,并未生气,反而淡淡一笑:“人世无常,有些事情还是未雨绸缪好,你们几个要记住,兄弟齐心,其利断金,不管到了什么时候,都要记住你们是兄弟,要荣辱与共,肝胆相照。” 几个人点头称是,洛怡菲忽然大哭起来,哭得特别伤心,她现在已经缓过神来,确定自己不是做了一场梦。 澹台玄忙问:“怡菲,怎么了?” 他不问还好,他这一问,洛怡菲哭得更厉害了,一边抽噎一边说话,可是说得含糊,谁也听不清楚她在说什么,澹台盈一笑,拿着手帕给洛怡菲擦眼泪:“没有事儿啦,她只是太高兴了。” 贝小熙满脸不信:“你怎么知道?你又不是她肚子里边的蛔虫,她哭得那么厉害,居然是因为高兴?” 澹台盈白了他一眼,笑道:“贝师兄,你不明白女孩子的心,怡菲师妹就是因为太高兴了,所以才会哭。”听了澹台盈的话,洛怡菲频频点头。 贝小熙出了一口长气:“女人都会这么麻烦嘛?那我可不娶老婆了。高兴的时候还有哭?那梦儿天天笑嘻嘻地,难道她心里天天在哭?哪里有这种事情?”说到这儿,他忽然促狭一笑:“小师妹,等到你嫁给大师兄的时候,是不是也要哭天抹泪地做我们大师嫂啊?” 澹台盈立时满面飞红,趁势拧了贝小熙一把:“贝师兄,你欺负我。” 贝小熙哎呀一声:“小师妹,我说错了还不行?干嘛掐得这么用力。” 澹台玄道:“枫儿和梦儿他们去了草庐,如果猜想不错的话,赶去凑热闹的不仅仅是卓小妖,我们这边的事情都办好了,现在马上赶过去。轩儿你们先走,为师现在不方便明着留面,还有怡菲,你暂时留在玄天祠内,后边有几间房子,我的朋友住在哪里,他可以保护你的安全。” 洛怡菲擦了把眼泪,摇头道:“不,师父,我也要去,既然我已经是玄天宗的弟子,我也要尽一份力。” 澹台玄道:“如果你去了,就会让卓小妖想到你可能出卖了他,不如留在这里,让卓小妖以为是你们两个行迹败露,所以我们分而治之,算计了他,也扣留了你,这样在草庐我们纵然没有收获,他们一定会来这里寻人,只要他们那些人敢来玄天祠,一定让他们有来无回。” 作者有话要说: 玄天宗百年庆典时,这个故事就结束了,本来的计划这个文也是百万字的,因为v了,所以一直在删戏,还是比预计了多了,这样写了有一年多了,好多人物在心里,已经是有血有肉的人,忽然间就要写完了,有种想痛哭的冲动,就是想喝醉了,大哭一场。 看到很多朋友说番外,如果要番外,也不会番在这里,应该会另外开坑番,天知道我一番起来会有多少字,对吧? 第198章 不知道大家想看谁的番外? 可以写出来候选,看看谁的番外最招人待见。 还有呀,我准备写完这个故事,再开新坑,新坑会是系列的故事,或者这样说,准备架空出一个朝代来写,大家追文也追了这么久了,不知道有没有兴趣来新坑里边客串角色? 吼吼? 冤家路窄杀机动 酒香满室,炉火暖红。 草庐里,一张漆色剥落的桌子,桌子上边几碟山野人家的寻常卤味,还有两碟青蔬,不过颜色有些暗淡,应该是夏日晒好的菜干,用水发过后炒来,添了几分色味。桌子上边还放着红泥小炉,上边慢火炖着砂锅,里边飘出山鸡草菇的香气来。 酒是村酿的酒,用一只木桶装着,就摆在桌子旁边的一只矮脚凳上,木桶里边挂着个木头勺子,客人们可以直接用木勺往自己的海碗里边舀酒。 酒柜里边,一个驼背的老人,用抹布擦拭着柜子里边的大小酒坛,专心致志,一丝不苟,对周围发生的事情毫不理会。 林瑜坐在上首,几杯酒下肚以后,已然有了三分醉意,既然是在演戏,总该有几分真实,所以他喝了几杯酒,没想到这酒的劲道不弱,一时间觉得飘飘忽忽,好像自己要腾云驾雾了一般,玄天宗门规严厉,门下弟子皆不敢贪杯酗酒,林瑜心中早希望可以大醉一场,将内心积郁已久的情绪发泄出来,他也知道现在并不是发泄的时候,可是醉意渐生后,有些不能自己。 列云枫和澹台梦就在他的对面,两个人挨肩而坐,两个人也陪着林瑜喝了几杯,列云枫的脸上泛起微红,澹台梦的脸反而更加白皙,只在眉梢眼角多了几丝妩媚。 旁边两个村姑打扮的少女,浓妆艳抹,忸怩作态,彼此对望时,却笑得嘻嘻哈哈,看她们的形容,好像是村头乡间的暗妓流莺,这两个女子正是叶眉儿和辛莲,她们身上的伤只是皮外伤,经过细心调治,现在已无大碍。因为海无言奉命到这边来,她们两个执意要跟随过来,当然叶眉儿是为了海无言,辛莲只说不愿意和叶眉儿分开,其实她心里真正想见到的是列云枫,叶眉儿知道她的心思,也没有说破。 这个临路的酒肆,其实真是乡间的半掩门,常常有不入流的暗妓流莺在此招客,本来这里的生意时好时坏,客源也不固定,所以这个酒肆也没有固定的姑娘,连酒肆的掌柜都换得很频繁,周围的正经人家很少有人跑到这边来打酒,那些偷腥渔色的男人们,巴不得一天换一茬掌柜和姑娘才好,省得别人记得他们的风流韵事,而路经此地的过客,谁能在此停留多久,不过是漫漫行程的一处驿站而已,更不会注意到此间的变化。 以前跟着小王爷列云枫行事,少不得会易服改妆,什么行当的人都冒充过,她们还扮成小厮,和列云枫去过醉红楼。 这里认识她们的人并不多,尤其她们等候着的卓小妖,连见都没有见过她们,所以更没有什么顾忌之处。叶眉儿一边给林瑜斟酒,一边偷瞄着海无言,海无言的脸上粘着胡须,弯腰驼背,低头干着自己的活儿,根本不像这边看一眼。 朦胧地醉意,让林瑜心头勾引前尘往事,一手端着酒杯,一手用筷箸击打着碗盘,高声吟哦:“莫叹太真恨长安,前尘回首总凄然。空嗟残梦诗酒里,怅望归途天涯边。血渍香消歌掩泪,夜风寒透月笼烟。如今物非人不是,草庐茅舍顾影怜。” 他一边吟诗,一边醉笑,好像不能自持一般,满面的笑容,满眼的凄然,心中哀痛,却没有眼泪,所以只好呵呵地笑起来。 澹台梦也端着酒杯,笑道:“果然是不思量,自难忘,林师兄,如果真的无法忘记,就不要勉强自己,如果一个人,真的能将前朝往事统统忘记,等到弥留之际,蓦然回首,却是空茫一片,也甚是无趣。”她浅浅地抿了一口酒,也拿着筷箸敲着盘碗:“休将遭际酒前说,击箸佯狂且放歌。纵有千山万水恨,杯倾壶倒暗消磨。 ” 林瑜大笑起来:“不错不错,梦儿,你比我看得开,以笑当哭狷且狂,放歌击箸泪沾裳。欲将心寄形骸外,奈何浊酒入愁肠?命亦无他,性情决之,恨亦无他,情自迷之。往事如昨,忘不忘都以刻骨铭心,哪里由得自己?” 林瑜边说边笑,只是语气依旧怅惘凄然,列云枫笑道:“情不由己,心不由人,如果不能忘,就用心记住好了,如果想不起,就随他而去好了,林师兄是聪明人,何必为此而耿耿于怀?” 又灌了自己一口酒,林瑜笑道:“师父总是骂我优柔寡断,想想他骂得也不全对,那个人,我真的已经放下了,只是她终是因为我而死去,每每想起,心中就觉得遗憾,既然一个人已经幡然悔悟,为什么上天不给她一个机会让她可以活下去?我只想告诉她,虽然不再有爱恨,可是再无衔怨,如果她还活着,好歹还是朋友。” 列云枫笑道:“她应该知道林师兄已经原谅了她,不然的话,她也不会慨然赴死,她的坟墓就在我们的山上,九泉之下,应该不会寂寞,我想她更想看到林师兄能心有所属,不然她一定觉得误人太深,罪孽深重。” 一丝自嘲的笑意涌上嘴角,林瑜端着酒杯,看着列云枫和澹台梦,摇头叹息:“佳偶姻缘天作合,前缘未定奈之何,世人都说,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人海茫茫,知音何在?那是千年缘分才能修到的相遇,怎么会让人轻易遇到?” 叶眉儿在旁斟酒劝道:“公子,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哪里有什么天长地久?那都是骗人的鬼话,还不如今朝有酒今朝醉,青春年少,不过就是这么几年,如果再不及时行乐,实在是糟蹋了大好光阴。” 她说着话,眼光溜了海无言一下,看到海无言还是看都不看这边儿一眼,心里有些生气,侧耳一天,外边有了些微动静,于是自己也斟了一杯酒,笑眯眯地坐到了桌子上边,翘着二郎腿,斜睨着海无言,笑盈盈地道:“来,我陪公子喝一杯,这杯酒叫做一见钟情试浅深,公子如果有情,就干了此杯吧。” 辛莲也斟了一杯酒,犹豫一下,当着列云枫的面和别的男人玩笑,她实在感觉有些尴尬,虽然这是在做戏,也是在帮列云枫的忙,她还是满面羞红,有些气怯,迟疑着坐到林瑜的旁边,笑道:“好事自然要成双,喝酒没有喝孤酒的道理,公子要是喝了眉儿的,也要喝了我这杯。” 知道外边有人来了,列云枫笑道:“林师兄,美人敬酒,色香宜人,师兄要是不饮,岂不大煞风景?” 澹台梦也笑道:“鲜衣怒马,烈酒美人,本是人生乐事,朝醉于斯,暮醉于斯,不为尘世纷扰,神仙也不过如此,林师兄,我们就做个月下秉烛,一醉酣然的神仙吧。” 她说着,又饮了一杯,脸颊上的白又透明了一些,晶莹如玉,剔透润泽,让人忍不住想轻轻抚摸。 咣当一声,大门被人踢开,大家回身一望,都吓了一跳,原来进来的不是卓小妖,竟然是慕容愁。 慕容愁嘴角抽搐一下,瞪着林瑜,一言不发。 列云枫他们此行没有招呼慕容愁,虽然她一直跟着他们,可是她的身份总是个顾忌,而且这以身为饵的事情,他们也不想牵累到慕容愁,没想到她会寻来,而且满面怒气,现在这种时候,卓小妖随时都会进来,又不方便解释。 坐在桌子上边的叶眉儿翻转过身子,一手拄着桌子,一手端着酒杯,笑着道:“夜寒风冷,姐姐想必也错过了宿头,不如过来坐坐,喝杯水酒驱驱寒气如何?” 叶眉儿果然应对机灵,眼神暧昧,话也说得轻薄,举手投足之间,还真带着几分风尘之气。 列云枫就坐在她的对面,忍着笑,用手肘碰碰身边的澹台梦,眼神转处示意她:这丫头果然伶俐,扮什么像什么。澹台梦也低眉一笑,看了他一眼,然后向叶眉儿一努嘴儿,那意思在说,你要喜欢,只管弄到家里去,就天天见得她的伶俐了。 澹台梦笑得促狭,十分调皮,列云枫无法回话,只好笑笑。 林瑜也看着慕容愁,他此时借着几分醉意,招手道:“既来之,则安之,那个门已经摇摇晃晃,你踢它干什么?过来喝杯酒,一醉解千愁。” 慕容愁神情冷漠,死死地盯着林瑜:“你师父伤得那么重,你还有心思喝酒?” 林瑜笑道:“没事,师父武功盖世,哪点儿小伤算得了什么,将养几日就好了,我们不过来这里喝杯酒,你气什么?” 当啷,哐。 慕容愁一脚踢飞了一把椅子:“喝酒?藏龙山上没有酒吗?这里风水好啊,还是有什么特别的美酒佳肴?为什么非到这里喝,这两个是什么?”她用手一指叶眉儿和辛莲“这两个花红柳绿的东西,是下酒菜吗?” 叶眉儿柳眉一挑,冷笑道:“醋海生波,果然是乱石崩云,惊涛拍岸,这声势都压过了沧海横流了,公子,这个女人不会就是你的贱内吧?” 被叶眉儿一奚落,慕容愁眼光肃杀,神色阴沉起来,澹台梦起身过去,一拉慕容愁的手臂,在她耳边低声道:“我们在唱空城计,姐姐不要轻举妄动。” 慕容愁闻言,心中才恍然大悟,她是夜深无眠,准备找林瑜说些事情,没想到屋室空空,寻找了多时,才找到这里来,看到林瑜他们竟然在这里喝花酒,不由得气冲斗牛,也不细思忖度,就冒然撞进来。 第199章 澹台梦一句空城计,慕容愁暗骂自己实在后知后觉,依着林瑜的性情,怎么能对师父如此不敬呢,何况来的还有澹台梦,世间之人,除了无情寡恩之辈,有谁忍心任父亲重病,自己却在外边逍遥自乐,原来他们是故意这样做戏,让偷偷来探听消息的人以为澹台玄无事。 恍然之后,慕容愁有些窘困,她平生最轻蔑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人,现在自己反而变成这样的人,于是戳在哪儿,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 叶眉儿仰着头,玉碗轻抬,滴酒如线,落入口中,双眸惺松含媚,两腮艳煞桃花,眯着眼睛笑道:“女人的心,海底针,想摸透很不容易,你知道她会把心藏在哪里?男人的心,路上尘,要留住又谈何容易,你知道他会把心放在谁身上?姐姐,我劝你看开些,要是斤斤计较,最后吃亏的还是你自己。” 她这话弦外有音,海无言听得清楚,却依然擦着他的酒坛,眼光丝毫都没有移开,好像他眼里只有这些大大小小的酒坛子。 澹台梦笑道:“姐姐,英雄从来惜颜色,娇妻自古便含酸,你生的什么气?” 虽然知道是在做戏,慕容愁看着叶眉儿和辛莲挨得林瑜那么近,心里边也十分不高兴,顺着澹台梦的话哼了一声:“隔着锅台上不去炕,我是入不了人家的眼,哪里能管得了他,你的那个和我不同,你也由着他在这儿故闹?” 澹台梦笑吟吟地拉着慕容愁坐下:“不过喝酒取乐儿,有什么好气的?这样的事儿,他们是周瑜打黄盖,我们何不也过来看看热闹,如果不跟着过来,心里不是更加惦记?” 辛莲看慕容愁过来,如释重负一样起身,慕容愁也不客气,一下子就做到林瑜的身边。 林瑜推过来一碗酒,脸上带着几分笑意:“慕容,来,我敬你一杯!” 慕容愁瞪着他,情知林瑜是有些醉了,心中有气,端起酒碗来也不客气,一仰头,一饮而尽,然后自己回身舀酒,又灌了一大碗。 林瑜一把按住慕容愁的手:“负气喝酒,会伤脾胃……” 啪,慕容愁一下子打落林瑜的手,把他跟前的酒碗抢过来,又喝了个干净,因为喝得急了,呛了一口酒,不由得伏在桌子上咳嗽起来,林瑜摇头叹气:“不会喝酒就别勉强,先喝口汤来压压吧。” 辛莲已经盛了一碗汤递过来,林瑜接了还未等递过去,慕容愁猛地抬头一拍桌子:“谁不会喝酒,姑奶奶喝给你们看!” 说着话,慕容愁站起来,一脚踩着凳子,一俯身把那只盛酒的木桶拎起来,一手托着桶底,一手把着桶口,居然牛饮鲸吞般往自己口中灌酒。一时酒水四溅,衣衫湿透。 林瑜劈手夺过来,慕容愁去抢,被林瑜紧紧攥住双手臂,反身扭住,按在桌子上边,不能动弹。 慕容愁已经灌进去很多酒,她空腹而来,又带着几分气恼,这酒热辣辣地入腹以后,浑身酥软无力,半边脸贴在桌子上边,忍不住哈哈笑起来:“林瑜,你管我干什么?让我醉死好了,我死了,你就没有麻烦了。” 林瑜放下了酒桶,听她说得含糊,好像已经急醉,只好放开她,慕容愁摇摇晃晃地起来,回身看着林瑜,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唇上:“嘘,小声点儿,林瑜,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她说着左顾右看,然后忽然大声道“林瑜,我发现你是个笨蛋,特别笨的笨蛋,哈哈哈。” 她说话得意洋洋地笑起来,林瑜强按着她坐下,慕容愁还在大笑,笑得满眼是泪。 列云枫忙叫辛莲去里边熬一碗醒酒汤出来,辛莲前脚刚走,只见一个挽着包裹的红衣女子十分疲倦地走进来:“有人吗?这里是不是可以住店?” 这个女子声音微哑,好像是一路风尘仆仆,赶路赶急了有些风寒,但是沙沙得很有磁性,她肌肤为黄,显得有些憔悴,眼窝微陷,淤着淡淡的青色,可是一双细眼,说不尽地妩媚。 如果不是事先就知道这个进来的人就是卓小妖,他们几个还一时半晌地认不出来,卓小妖易容的本事还是不错,不过列云枫他们早有了提防,细看之下,卓小妖的面容虽然改变了,但是身高体形却无法改变,还有两眼之间的距离,也无法更改。 海无言驮着背出来,神情冷淡地:“人是有,你看不见我在吗?” 卓小妖看到海无言过来,驼着背,走路还一颠一拐,好像腿脚有问题,心中嫌恶,却柔声笑道:“大哥,奴家错过了宿头,想借大哥的地方住一晚,不然这荒郊野外,万一遇到了歹人,奴家可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只要大哥能让奴家住一晚上,随便大哥要店钱,只要奴家有的,自然亏不了大哥。” 海无言不为所动,依旧是冷冷地:“我只要钱,一晚上十两银子,给就住下,不给走人。” 卓小妖心里这个骂,一晚上十两银子,你这是抢劫,老驼子,老子现在懒得理你,等我办完了正事,把你的牛黄狗宝掏出来。他心中在骂,脸上堆笑,只好掏出十两银子来递过去。 海无言接过来往怀中一揣:“跟我来。” 卓小妖眼珠一转:“房间不急着看,奴家走的太久了,实在又渴又饿,大哥,有什么可以吃的东西?” 海无言嗯了一声:“有,十两银子一碗面,你掏钱,我去下。” 卓小妖的脸有些发白,笑得有些假:“十两银子一碗面啊,真的很便宜。”他说得有些咬牙切齿,然后又掏了十两银子来。 海无言接了银子,一颠一拐地往后厨去。 慕容愁笑着把桌子拍得山响:“喂,那个妞儿,过来过来,十两银子的面有什么吃头儿?我家林瑜请你喝酒,对不对,林瑜?我们一只羊也是牵着,两只羊也是赶着,虱子多了不怕咬,老婆多了不怕吵,哈哈。” 卓小妖本来就是想趁机过去搭讪,如今听慕容愁一招呼,马上就袅袅婷婷地走过去,还笑着说:“我们萍水相逢,怎么好意思打扰呢” 他看了一下情形,叶眉儿坐在桌子上边,慕容愁坐在林瑜的右边,对面是列云枫和澹台梦,依着他的意思就要坐到林瑜的左边去,谁知道列云枫一把将他拉到自己这边,从桌子上边端起一碗酒:“姑娘,这酒虽然是我师兄请的,可是坐下的都是客,不能厚此薄彼,虽然我师兄玉树临风,倜傥风流,可也不能这样挤兑人,要想过那边儿去,小爷我也不会没有眼色地强留你,好歹赏小爷个脸,喝了这碗酒,我讨个气顺,姑娘你也图个称心。” 澹台梦在旁边几乎要笑断了肠子,此时列云枫说话的神态和调调儿,和一个花花太岁没有什么区别,而且斜眉吊眼,言语轻薄,难怪当初爹爹初遇枫儿时被他所骗。 卓小妖为势所迫,才不得不易妆成女人,心中本性还不曾抛却,从来都是他变成女人去戏弄别人,今天忽然被列云枫调戏,心中火起,可是恼又恼不得,暗忍着一口气,而且列云枫也醉意甚浓,浑身都是酒气,只得陪笑道:“少爷,不要为难奴家,奴家滴酒不沾唇,这一碗酒下去,会要了奴家的命,您真的舍得?” 呀,列云枫脸色一边,一只手拉着卓小妖的手不放:“敬酒不吃吃罚酒,你知道小爷我是谁吗?我告诉你,今天这杯酒你要是不喝,小爷我可让你好看。” 澹台梦在一旁笑道:“枫儿,她已经够好看的了,你还要她怎么好看?人贵自知,人家一心一意都在师兄那里,正眼都不看你一下,你别自讨没趣,还不放他过去。” 听着澹台梦酸溜溜地架桥拨火,卓小妖连忙笑道:“误会误会,各位可别误会了奴家,奴家是良家女子,去投奔亲戚,因为赶得急了,错过了……” 列云枫手腕一翻,带着卓小妖转了个圈儿,就把他圈到近前,另一只手把碗凑到卓小妖的唇边,就灌了下去。卓小妖已经易容,不好随意露出武功来,结果列云枫的一碗酒全都给他灌了下去。 卓小妖平时在望江楼上饮酒作乐,吃的是山珍海味,喝的世间佳酿,几时喝过这样生辣的村酿,只觉得一把着火的刀子从喉咙里边只刺入心,烧得身体内火辣辣地痛。 那边慕容愁站起来也一把拉住卓小妖:“枫儿,喧宾夺主可要挨罚,人家是冲着我家林瑜来的,就是要欺负人,也轮不到你来欺负,乖乖,不要被他们吓住了,姑奶奶我来疼你。” 慕容愁手下有力,一下子就把卓小妖拉扯过来,竟然一把将卓小妖按坐在椅子上边,一条手臂环住卓小妖的脖子,扳着他的头,笑眯眯地:“那个死枫儿实在混账,怎么能如此唐突了佳人,还是让姑奶奶敬你一口酒吧。”她说着话,另一只手端起酒碗,嘴里含了一口酒,就要口对口地给卓小妖喂下去。 列云枫和澹台梦都不由得绝倒,不承望慕容愁如此厉害,早知道如此,就该带了她过来,林瑜也被慕容愁吓到,直直地看着慕容愁,眼见着慕容愁的脸就贴到了卓小妖的脸上,卓小妖脸上的表情比哭还难看。 噗。 一口酒都吐到卓小妖的脸上,慕容愁顺手一摔,卓小妖猝不及防,啪哒一声跌倒在地,慕容愁拍桌大笑:“什么东西,长得和吊死鬼儿差不多,也敢出来邪眉吊眼地勾搭人?居然敢和姑奶奶的人眉来眼去?” 卓小妖心里火冒三丈,咬着牙就要发作,林瑜有些踉跄地站起来,一把拉住卓小妖:“姑娘请起,她酒后失态,多有冒犯,请姑娘不要介意,林某向姑娘赔罪了。” 第200章 林瑜温文尔雅,卓小妖反手就抓住他的手,顺势起来,泪如雨下:“奴家不怨任何人,只怪奴家命苦,难怪这位姐姐心生误会,可怜奴家遭遇不幸,如今是走投无路,求告无门……”他说着话,好像触动了伤心,忍不住痛哭流涕,身体一软,就靠在了林瑜的肩头。 卓小妖知道那把星月玉坠子的钥匙在林瑜身上,所以才有意追来,并且趁着这一靠之机,伸手摸进林瑜的怀里,只觉得触手冰凉,他心中想那玉石是寒凉之物,自己摸到的应该不差,于是再探下手,那冰凉之物忽然一动。 活的? 哎呀。 卓小妖惊叫了一声,身子闪电一样离开了林瑜,一只手飞快地背了过去,原来他被林瑜怀中的东西咬了一口,痛得钻心,脸上的颜色也跟着变了。 林瑜奇道:“姑娘,你怎么了?” 卓小妖瞪着他:“你,你”他忽然感觉伤口渐渐开始麻木,心道不好,自己好像遭了暗算。 澹台梦惊呼一声:“哎呀,遭了,林师兄,我的那条蛇不是在你的怀里吗,这位姑娘大约被我的忘忧咬了。” 列云枫笑道:“梦儿又在骗人,现在是冬天,蛇虫都要冬眠,它还怎么咬人?” 澹台梦道:“就说你孤陋寡闻吧,蛇虽然冬眠,可也不是死了,还是会动,你要碰它,它也会咬人,而且我给忘忧喂了好多毒药,就是怕她冬眠时被人袭击,遭了,姑娘,你现在怎么样?” 卓小妖四肢无力,动弹不得,但是神志清醒,已经软到了凳子上边,慕容愁一拎他的衣领,把他咚地一声扔到桌子上,头和脸都重重地磕了一下,卓小妖哼了一声,也不搭言。 慕容愁嘿嘿一笑:“我知道你爱讨杯便宜的酒喝,不过喝花酒就要喝出花样来才好玩,不如,”她说着一拽卓小妖的耳朵:“不如我们用耳朵喝酒?” 澹台梦笑道:“空腹喝酒不好,不如先喝口汤暖暖胃,只是这位姑娘的耳孔太小了,怎么才能把汤灌进去?这汤又烫得很,万一流溢出来,岂不是连皮都烫掉了?” 列云枫顺手拿了一个漏斗来:“用这个吧,应该不会漏出来。” 看他们说得和真的一般,卓小妖并不害怕,哼了一声,若是别人也许会做得出来,不过他们几个都是玄天宗的弟子门人,他就不信他们几个真的敢对他动用非刑。 桌上的灯影猛地一摇,几个人都立时警觉起来,慕容愁顺手点了卓小妖的哑穴。 寒风阵阵,有一伙人戴着斗笠,腰下悬剑,行色匆匆地进来,领头的那个没有戴斗笠,是个神色慵懒的少年,他们刚进来,后边又进来一个人。 后进来的这个人也瞧见了列云枫他们,一见之下,他先是一愣,然后不由得阴阴地笑起来:“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列云枫,我们居然又见面了。” 列云枫也是一惊,前头那伙人他不认识,这个后进来的人居然是白碧深,看样子他也是得到师父伤重的消息,不然在藏龙山的脚下,他焉敢如此放肆? 列云枫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白兄弟,多日不见,兄弟别来无恙?” 这声兄弟,勾起前事,白碧深阴冷冷地道:“好说,风影,你顾念旧情,不肯下绝死令追杀印别离父子,那么这个人呢?” 那个叫做风影的少年看了列云枫一眼:“为什么要杀他?” 咚。 白碧深忽然抬脚,一下子踢中那个叫做风影的少年,风影立时被踢飞,身子撞在了墙上,然后摔到地上,不过风影立刻起身,一丝血线从嘴角淌下来,他挺直了脊梁,冷冷地目光盯着白碧深:“为什么要杀他?” 白碧深嘴角一抽搐:“杀了他,我给你自由,你可以不做离别谷的谷主,愿意去哪里就去哪里。” 风影冷冷地眼神瞥向了列云枫,然后慢慢地吐出一个字:“好。” 作者有话要说: 很多时候,很多事情,都身不由己,梦想永远是美丽的,而现实未必能够如意。 谁不是在漫漫红尘里,孤单地行路,可是缘分让我们聚在一起,就彼此相惜地走下去。 这个故事,已经刻在我心里,就是完结了,也永远不会结束。 我会在正文结束后写番外,不过在写番外之前要写另外一个故事缓冲一下,这一年,大家追文追的累,其实我写文也写得很累,透支了身体,却恋恋不舍。 新的故事征集客串角色,我看到紫烟和豌豆报名了,大家都看到了,串到我文章里边后,有很多机会会被人p,所有报名客串的亲啊,自备白玉止痛散和紫金活络丹,某妖极不厚道,p完人概不负责哈。 新文在酝酿中,也是一个充满了情意的故事,字数在三十万左右。 某妖的文虽然写的一般,但是有些东西无论到那里都不会放弃,某妖已经傻到疯癫,就是舍不下那些温暖人心的情意,哎,所有某妖的文才会如此低迷,爬不到首页上边去。 说到让人怨念的v,其实真的是禁不住诱惑,被推荐的诱惑,写了文,就是希望大家看到,还有出版,我知道大家和我一样,都期待着能有实体的书,让记忆成为墨香,留在我们即将流逝的岁月里。 让我们有着相同的憧憬,希望梦想成真,铭刻一段美好的记忆。 廿载光阴一掷梭 疯了。 洛怡菲感觉自己好像要疯了。 她躺在那里,望着房顶,笔直的屋梁,裸露的苇巴,简陋朴素,带着几分寒酸,可是在她看来,好像和瑶台仙境一样,就是身下粗粝的被褥,也暖过狐裘锦衾。 可是她睡不着,翻来覆去,闭着眼睛,却怎么也睡不着,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脸上很凉,用手摸去,满是泪痕,她也不知道怎么什么时候又落下泪来。 师姐,我一定会去救你,你一定会没事儿,因为她们得不到那把金镶玉的钥匙,就绝对不会动你。 心中默默叨念着,洛怡菲翻身起来,抱着被子坐着,窗外,满地清辉。 披着衣裳,推开门,透骨的夜风,让洛怡菲打了个激灵,很久没有昼伏夜出了,自从来到图苏城以后,她就没有再偷过一文钱,饥一顿饱一顿地过日子,果真难挨得狠,但是她一心想找澹台玄,如果让澹台玄知道自己是个偷儿,就不会答应自己的要求去救师姐了。 有些事情,不是说说大话就可以解决,在江湖中流浪久了,洛怡菲深知凭着自己的那点功夫,别说去救师姐林雪若,恐怕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所以她才冒着风险四处招摇,如今忽然变成了玄天宗的弟子,洛怡菲的心反而空落起来,总觉得应该做些什么事情让自己平静一些。 去祠堂吧。 洛怡菲想起了玄天祠,里边有玄天宗的历代祖师爷的灵位,自己以前迫于生计,曾经偷窃诱骗,应该像祖师爷忏悔请罪,她想到这里,把衣服穿好了,悄然走向玄天祠。 月光寒凉,洛怡菲边走边呵着手,快到了玄天祠的时候,却听到那边有动静,她立时站住了,靠在一颗松树后边探下头。 一看之下,原来是叶知秋和雪,方才澹台玄带着她拜见过了,也没有隐瞒她这两个人的身份。 叶知秋拿着一根树枝,在指导雪练习剑法,雪手里握着长剑,剑光舞动时,流霜积雪,可是连洛怡菲都感觉到,雪有些心不在焉,那些招式力道都不到位。 洛怡菲心里哼了一声,身在福中不知福,有这样的高手老爹教你武功,多好的机会,你还不好好练,真是欠揍,如果有这样的高手肯传授我武功的话,我都乐得连晚上都睡不着觉。 嘭地一声,把洛怡菲吓了一跳,收回了纷乱的心思,再看过去,果然是叶知秋发了脾气,一脚踢在雪的腿上,雪站立不稳,跪在地上。 叶知秋微皱眉头,厉声呵斥:“你在想什么?连下盘也如此不稳,为什么不专心练功?就你这三脚猫的功夫,怎么在江湖中立足,怎么为你娘报仇?” 雪没有起来,就跪在那里,倔强地眼光看着自己的手中的长剑,剑的寒气折射在眼眸中。 叶知秋叹口气:“好了,起来,我们继续练。” 雪不动,冷冷地:“不练了,我想我娘。” 叶知秋脸上微有怒色:“你娘已经睡下了,一会儿天亮请安,不就见到了吗?武功也由得你说不练就不练?印别离就是这样训练你的?” 当啷。 雪负气地把长剑掷到一旁,低声道:“我想我娘,你忘了吗?除了你照顾了二十年的那个,还有一个照顾了我二十年的娘!” 寒汐露。 叶知秋心里泛起阵阵痛楚,自从雪和他们住在这玄天祠,也尽心竭力地照顾着萧念儿,可是他无时无刻不再思念着寒汐露,不过雪从来不在萧念儿面前提起,只是和叶知秋单独相处的时候,雪总像一只受伤的野兽,桀骜难驯又满是敌意。 一丝冷笑浮上嘴角,雪目光冷漠:“怎么?想起来了吗?要不是我娘抚养我长大,你现在哪里有机会在这里对我吆五喝六……” 放肆。 叶知秋喝了一声,雪的表情更冷漠:“我是放肆,忤逆不孝,你看不惯,打死我好了,这样就可以让我娘白费心机,你也不用觉得亏欠她什么!” 啪。 叶知秋手中的树枝抽打在雪的背上,喝道:“你在说是什么?” 第201章 只抽打了一下,雪没有什么反应,冷漠地望着前方。 叶知秋自己反而嘴角抽搐了一下,暗骂自己太冲动了,这些年来,自己都不曾知道还有一个儿子活在世间,自己也没有尽到一个做父亲的责任,现在怎么能动手打人,其实雪对寒汐露念念不忘,还不是因为这个孩子重情重义,难以忘记寒汐露的养育之恩,自己也亏负了寒汐露半生的时间,又有什么权利去责打雪。 叶知秋轻声问:“很痛吗?” 雪傲然抬头,剑一样的目光盯着叶知秋:“你不是一直认为我娘处心积虑地想得到你吗?你以为我娘破坏了你的大好姻缘,你以为我娘杀了你的骨肉,你认为我娘害了你所钟爱的人,你连一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她,你居然还动手打她,既然我娘如此心狠手辣,诡计多端,那么她养大了我,不是因为她对你一往情深,而是别有用心……” 雪压抑了很久的话,忽然都忍不住说出来,生母萧念儿的惨痛遭遇,已经让他心痛欲裂,尤其萧念儿犹如风中残烛,一点气脉,眼看着就要断了,他才和生母重逢,却无法挽留住萧念儿的生命,这种无能为力又无可奈何的痛,已经让雪心如刀绞,还有寒汐露,寒汐露抚养他长大,现在自己和亲生父母团聚,寒汐露却不见踪影,雪知道她一定就在附近,只是不肯出来和他见面。 相依为命的这么多年,雪太了解母亲,她可以放下以前的种种,可以忍受相思之痛,可是绝对不会忍心放下他,他已经感觉到了寒汐露的气息,可是为什么她就是不肯出来,雪悲痛交加,不能自己,说出来来,也全然不顾分寸,他要逼寒汐露出来,在小时候,寒汐露提起叶知秋,都无限柔情,而且不许他对叶知秋有一点不敬,所以只有和父亲针锋相对,才能逼着寒汐露出头。 叶知秋眼中露出怒意,沉声喝道:“念雪,有些事情不能妄自猜测,你亲眼所见、亲耳所听的东西,未必出自本心,上一代的恩恩怨怨,你没有经历过,不能凭空臆测,起来练功。” 雪蓦地起身,一字一顿地:“我不姓萧,不姓叶,我姓寒,我叫寒江雪。”他冷冷一笑“我也不会练功,我要去找我娘。” 叶知秋气急,到了现在,雪也没有叫过他一声爹爹,在萧念儿面前,雪温恭和敬,看不出什么异样,只要背着萧念儿,雪总会和他分歧别扭,叶知秋也明白,雪一直惦念着寒汐露,一直想为寒汐露讨回当年应该得到的东西,可是有些事情,不能操之太急,他已经在痛苦折磨中过了快二十年,眼见着萧念儿奄奄一息,这个时候,还能说些什么,萧念儿为了他,身遭非难,生不如死地过了半辈子,他不能让她带着遗憾而去。 现在的萧念儿,已经不思饮食,每天被伤痛折磨着,就连入睡也需要叶知秋点了她的昏睡穴才能卧下,不然会痛得抽搐难免,那些止痛的药,吃过了都已经不管用了。 其实她身上的伤口着已经愈合,澹台玄告诉过叶知秋,因为当年受到太残酷的非刑,已经彻底摧毁了萧念儿的心神,使她无法从当日的惨痛、惊恐中摆脱出来,她现在感受到的痛,不是真实肉体上的疼痛,而是幻妄之痛,这种痛来自她的内心,除了她自己可以摆脱出来以外,药石全然无效,还有萧念儿的身体,已经油尽灯枯,现在能做的只是尽人事听天命而已。 一缕泪光,在叶知秋的眼中一闪而过,他举起树枝:“起来练功,连这样的小事儿都要我催促,再不听话……” 雪根本不等叶知秋说完,足尖一钩,将地上的宝剑挑起来,然后转身就走。 叶知秋愣了楞,举在空中的树枝扬了扬,没有舍得再落下去,看着雪的背影,痛楚地垂下目光。 树后的洛怡菲听得稀里糊涂,只是她很生气,这个雪怎么如此固执任性,一点儿也不体谅大人的心,叶知秋还真是好脾气,要是换了一个人,早就把雪按在那里痛打一顿。 她心里生气,也不想想自己本是来偷听,几步就走出去拦住了雪:“站住!” 雪冷冷地喝道:“让开!” 洛怡菲一叉腰:“不让开又怎么样?当着你爹爹的面,我就不信你敢打我!而且我是玄天宗的弟子,你要打狗还得看主人,敢动我一根汗毛,我要我师父打得你屁股开花。” 雪懒得和她多话,眉头一皱:“好狗不挡道,让开!”他也知道洛怡菲是澹台玄新收的弟子,而且一眼看出来她是女扮男装,自然不能真的和她动手。 洛怡菲一仰头:“说不让,就不让……” 雪有些不耐烦,劈手一剑刺去,他的意思不过是要逼得洛怡菲闪开,可是他一剑刺去,洛怡菲居然没有闪开,噗嗤一声,长剑刺入洛怡菲的身体,洛怡菲弯着腰,捧着宝剑,吃惊地望着雪:“你,你为什么要杀我?”她说着话,身体一软,摔倒在地,身体痛苦地蜷成一团,抽搐了几下,就不动了。 剑上,悄然滚动着一滴血,雪眼睛立时直了,看着那滴血从冰凉的剑锋上,慢慢滑落下来,滴入尘土,转瞬不见。 杀人,本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雪以前不知道杀过多少人,可是自从他立志要永远离开离别谷以后,就再也不想沾染死亡的血腥,他和洛怡菲无怨无仇,而且洛怡菲还是澹台玄的徒弟,他现在居然失手刺死了她。 叶知秋纵身过来,他也没有想到洛怡菲连雪的这一剑都躲不开,因为雪旨在逼开她,并没有下绝情,那一剑速度不是很快,只要练过几天功夫的人,都应该避得开才是。 洛怡菲的身体蜷缩着,无法捋直,眼睛瞪得大大地,已经没有神采,呼吸已经停止了,肋下的衣衫上一片斑驳血渍,身上还有一丝余温,没有彻底凉透。 叶知秋一试鼻息,脸上立时铁青,站起来扬手一记耳光重重抽过去,雪看着他的手掌掴过来,只是愣愣地站着。 手在挨着雪脸颊的地方忽然停下来,叶知秋无力地垂下了手:“滚!” 雪咬着嘴唇:“人是我杀的,我去找澹台玄。” 滚! 叶知秋怒喝了一声:“我不想再见到你,有多远给我滚多远,你也不配去找澹台玄。” 儿子失手杀人,叶知秋又气又痛,方才那一掌打到半路,又忽然不忍,这件事情,自己会向澹台玄请罪,他知道雪不是有意的,可是人命关天,必须有人承担此事,自己累及萧念儿受苦,也愧对寒汐露的深情,包括眼前这个固执任性的儿子,也充满了愧疚。 雪心里阵阵难过,已然后悔不迭,可是父亲居然连打都懒得打他,他知道那一巴掌一定会很痛,可是他宁可被打到,也不愿意看到叶知秋心灰意冷的绝望表情。 叶知秋冷冷地:“我要你滚,听到没有?不要再考验我的耐性,你再不滚,就是自己寻死,按照我们叶家的家规,犯奸坐科者,绝不轻饶,我就脱掉你的衣服,把你吊到树上,乱棍打死。” 雪不为所动,神色冷峻:“随便,反正我这条命,是你们给的,你们谁喜欢拿起,就拿起吧,只是,我的生母为你做到的,我娘也为你做得到,你可以为我生母隐姓埋名,为什么就不对我娘好一些?她也为你付出了半生,生母也是娘,养母也是娘,我宁可有两个母亲,也不想你用所谓的情有独钟而再伤害我娘,你在怕什么?怕别人笑你朝三暮四吗?你就那么在意别人的话,宁可牺牲一个可以补救的机会吗?” 说到最后,雪不由泪落,他不会杀了人就一走了之,就算真的被叶知秋毙于杖下,他也不会这样逃走,只是心里的话憋了太久,到了现在,再不说出来就该没有机会了:“爹爹,有时候人考虑的不仅仅是感情,还有责任,就是你现在要照顾我生母,不忍伤她的心,也要给我娘一个承诺,三年,五年,总有一个可以期盼的承诺。”他说着话,忽然解开了衣衫,寒风里,雪赤裸着上身,背上深深浅浅都是旧的伤痕。 那是鞭伤的痕迹,还有刀剑留下的痕迹,叶知秋本来还有的怒气一下子消去了很多,目光留着那些早已经愈合的伤痕上,无比痛惜,他按住雪的手:“其实,有句话,我一直没有机会和你娘说,”他说着话,望着不远处婆娑的树影“我们一起长大,还定下婚约,我不是不喜欢她,只是不想过那种生活,心里生气她为什么就不明白我的心,夫妻是同声共气,我不想再做杀手,她却一心一意要立威扬名,我很生气,也很伤心,然后认识了萧念儿,念儿温柔如水,依附于人,她倾心于我,不惜和哥哥萧望岳决裂,抛开家族和我亡命天涯,只是真的到了一起,我才发现,念儿并不是我真正喜欢的人,才发现我心里爱怜着的,还是寒汐露。” 雪大吃一惊,他知道叶知秋不会用这些话骗人,而且他也感觉到了母亲寒汐露就隐藏在暗处,这些话,应该是说给寒汐露听的,可是这样的心里话,还是让雪十分愕然。 叶知秋继续道:“那个时候,我真的陷入两难,念儿已经离家出走跟着我,我不知道怎么告诉她这件事情,如果直接说出来,念儿该如何接受?汐露恨我移情别恋,根本连见都不肯见我,当我要决心要告诉念儿的时候,我被带回了离别谷,然后发生了很多事情,等我再见到念儿,她已经被慕容惊涛折磨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当我抱起血肉模糊的念儿时,什么话都不能说出口了。 第202章 这二十年,念儿能熬过来,是因为她一直为我付出值得,现在她已经要离开人世了,我又怎么忍心在她临去的时候,告诉她,其实我的心里,真正喜欢的是另外一个人?” 有人幽然一叹,寒汐露终于从暗影中出来,她的神情并不惊讶,只是伤感。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到了现在,已经没有当年的恩怨纠缠,她知道叶知秋不会说谎,只是心中感叹,为什么每个人都被造物作弄。 雪眼睛一湿,跪下:“娘……” 他一跪下,衣衫复又滑落,伤痕斑驳的肌肤,裸露在凛冽的寒风里。 寒汐露的手里,还拎着那根金丝鞭子,她哼了一声:“我是怎么教训的你,连一点儿长幼尊卑都不懂,他是你的父亲,你敢对他无礼?” 啪。 鞭子兜风而下,在空中卷起一声脆响,抽到雪的背上,立时一道血痕印在肌肤上。 雪闷哼了一声,火辣辣地痛楚,让他脸色青白。 汐露。 叶知秋一把握住寒汐露的手:“这孩子已经很苦了,不要再打他。” 寒汐露瞪着他:“好,我不打他,我打你,我打你这个狠心无情的人,你骗了我二十年,叶知秋,在你心里,我寒汐露到底算什么?你对我连一句真话也不屑相告?” 说着话,她一抽手,鞭子一卷,叶知秋松开手,没有躲避,可是寒汐露的鞭子一卷,抽向地上的洛怡菲,洛怡菲忽然一骨碌,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 叶知秋和雪都吓了一跳,他们竟然都看走了眼,洛怡菲根本没有死,看她身体灵活,应该也没有伤到。 洛怡菲呵着手,原来那剑上的血,是她手上的血,她抱着宝剑的时候,故意割破了手掌,此时手掌上的伤口不再流血,洛怡菲哼了一声:“只许他欺负人,不许我装死吓吓他?你要打人,就打你这个笨蛋儿子好了,你又不是玄天宗的人,打我干什么?其实,你应该谢谢我,要不是我刚才死了,他们父子两个能说出真心话吗?” 她说着,忍不住得意洋洋地笑起来。 千幻万化局不定 剑,不过是一把很普通的剑,不过握在风影的手里,灵动如蛇,他两只眼睛放着光,已经不把列云枫当成活人来看,好像一头饿急了的狼,终于发现了能够饱餐一顿的猎物。 淡淡地笑意,浮在列云枫的眼里,看得出来风影的功夫不弱,只是他还不把风影放在眼里,他的目标,是白碧深。 在这里居然遇到白碧深,实在意外之极。 上次在落月湖那里见到时,白碧深正在和印无忧纠缠,然后听到列云枫的名字以后,居然扬长而去,从此就再也没有见过面。 不用猜想,白碧深也是为了玄天宗的百年庆典而来,而且应该知道澹台玄伤重的消息,所以才敢挨近藏龙山。澹台玄是被一路抬着上山的,到了处所后,莫逍遥还带着徒弟特意来看望澹台玄。尽管莫逍遥充满了关切,可是在关切背后的欣喜,还是逃不过列云枫的眼睛。 这本来就是一个需要张扬的秘密,让莫逍遥看过以后,这个秘密会传得更广了。 戴着斗笠的人站在一旁,呈雁翅排开,每个人都长剑出鞘,已经封死了出门的路。虽然隔着斗笠,看不到他们的表情,不过冷厉的寒气,还是不断地透了出来。 白碧深悠然地坐到一张桌子旁边,用手一指叶眉儿:“你,过来给大爷倒酒!” 叶眉儿毫不迟疑地端起了酒壶,因为她是假扮酒肆里边的暗妓流莺,自然进门的都是客,没有不过去招呼的道理,而且白碧深对列云枫充满了敌意,还要风影杀了列云枫,她能过去也是一个机会,说不定可以制住这个白碧深。 这个念头虽然有些铤而走险,叶眉儿还是愿意一试。 只是,她刚走了一步,就被列云枫一把拉住,列云枫一手端着酒碗,一手搂着叶眉儿的肩头,笑道:“自古嫦娥爱少年,有小爷我在此,谁稀罕关照你这个行将朽木的大爷?”他说到大爷的时候,把第二个字念得轻描淡写,好像白碧深真的变成了一个老态龙钟的老大爷。 风影持剑,站在最利于攻击的角落,他在等着列云枫出手,因为他从来不会主动出击,那样就没有挑战性了,而且在势均力敌的情况下,先出手的那个人自然占了优势,可是风影更喜欢后发制人,他对自己的速度和剑法非常有把握。 后发制人,更容易找到先出手者的破绽,好像一张弓,拉开的时候,你永远不知道那支箭会射向何方,箭的速度如何,一旦箭已离弦,方向目标自然明确,只是后发制人,一定要掌握好时机,不然就是再清楚明白,qi書網-奇书也不过是一个瞪眼等死的靶子而已。 列云枫看出来风影的用心,他不慌不忙,把风影晒在一旁,擒贼先擒王,既然风影受制于白碧深,何苦再浪费时间在风影的身上。 白碧深哈哈大笑,斜睨着眼睛,一条腿踩着条凳,手拄在在膝盖上边,啧啧道:“列云枫,难怪说青出于蓝胜于蓝,装得比你老子还像,自古嫦娥爱少年,不错,可是嫦娥爱的那个少年要是变成了太监,不知道她还会不会爱呢?怎么?难道我说的话你不懂?你不是小王爷嘛,别告诉我,你不知道什么叫做太监!那皇宫里边,可有的是不男不女的阉人。小王爷,这阉人之苦,苦不堪言,对着如花美眷,只能垂涎三尺,却无可奈何,不过阉人去势,有此心无此能也就罢了,如果是物尽其器,形同虚设,恐怕更是有苦说不出吧?” 他说着话,不由得得意洋洋地大笑起来,笑得非常惬意。 这几句话说得有些莫名其妙,列云枫心中狐疑,白碧深不会无缘无故地说出这样的话来,他到底在暗示着什么? 忽然心念一转,列云枫的心就猛地一沉,当初一听到自己报名字,白碧深就知道自己和列龙川的关系,而且白碧深曾经效命过前朝的武宗,利用厉娇娆下毒,害死了自己的哥哥姐姐,难道他对自己的父亲也下了毒手?列云枫心中一直疑惑着一件事情,为什么自己出生以后,列家就再也没有孩子出生了? 在自己出生以后,父母的年纪不过三十来岁,正是开枝散叶的好时候,而且当时除了已经疯癫的姨娘黎韵兰,父亲身边还有大娘沐紫珊,母亲岑依露,还有姑姑秦思思,秦思思当时还没有离开。可惜的是,时至今日,列家就只是自己一个人,父亲的三房妻妾,连一个女孩子都没有再添过。而且到了后来,秦思思带着儿子秦谦离开了王府,为了让列家人丁兴旺一些,沐紫珊和岑依露商量着要给列龙川纳妾,一提到纳妾之事,父亲就坚决不同意,还曾经和沐紫珊争执过。 看着白碧深得意洋洋的样子,列云枫心中有气,今天既然狭路相逢,在这里遇到了白碧深,列家这笔命债,他一定要讨回来,于是笑道:“身为阉人,去势绝嗣,有一失也必有一得,当太监有当太监的好处。白兄弟无妻无子,为人又阴险邪毒,卑劣无耻,深谙阉者三昧,何苦再混迹江湖,惹得人人侧目,不如小爷为你疏通下关节,让白兄弟入宫为宦,如鱼得水,不知道白兄弟意下如何?” 列云枫声色不动,满面笑容,可是澹台梦却感觉到他已经动了杀机,自认识他以来,好像他第一次动了杀机,虽然那股杀气若隐若现,好像还在彷徨犹豫,澹台梦还是有所准备,盈盈笑道:“枫儿糊涂,只顾着鱼不想着水,这样一条鱼,到哪里不是都搅到一锅腥?江湖中少了一个为非作歹的,宫里边岂不多了一个兴风作浪的?拆了西墙补东墙,窟窿还是窟窿,还不如直接宰了干净。” 说话之间,她悄悄地塞给列云枫一颗药丸,她虽然精于用毒,不过身上所携的毒药并不多,这颗药丸乃是剧毒,只要中了此毒,就是不死,也会扒掉一层皮,白碧深看上去功夫了得,列云枫多半不是他的对手,所以澹台梦才会暗相授受,以毒药馈之。 列云枫没有接,握了下澹台梦的手,示意她收回去,笑得道:“依小师姐怎么说,杀了他恐怕也没有用,他死了,世间固然少了个恶人,可是阴间却多了个恶鬼。我不过是心怀慈悲,导他入正途,让他有一个大展抱负的地方。” 白碧深是焚心教的人,深得教主厉娇娆的宠信,而且还用毒伤人,他对毒药应该知之甚深,自己和他的武功相较之下太过悬殊,这毒如果下得不好,也许会弄巧成拙,列云枫很少会做没有把握的事情,他们这几个人不过是鱼饵而已,只要有鱼上钩,师父澹台玄一定会来收网,现在也用不着和他们拼命,只要拖着鱼儿不溜就好,尽管他心中恨不得把白碧深碎尸万段,为死去的家人报仇,可是活人总比死人有用,他只想活捉白碧深。 慕容愁拍着桌子大笑:“好,列云枫,你这个主意最好,这种败类,一刀宰了实在可惜,就应该让他生不如死,不用你们动手,姐姐知道你们都不好意思,姐姐我从小到大,见过的畜生太多了,还是让姑奶奶我亲自动手,割掉他身上那些零碎。”她说着话,勉强负责桌子起来,摇晃着就要过去“不过,他是鱼?什么鱼?我看倒像是一只缩头探脑的大甲鱼。” 慕容愁脚步踉跄,被林瑜一把拉住了,按着坐下慕容愁犹自挣扎着:“放开我,我没有喝多,姑奶奶我要去杀甲鱼。小瑜子,你知道吗? 第203章 甲鱼汤是大补,我要下厨给你做甲鱼汤,哈哈……” 林瑜看慕容愁连站斗殴站不稳了,还叫嚷着去要杀人,只好哄着她:“好了,杀鸡焉用牛刀,这么的货色,也不用你亲自动手,我替你杀了他好不好?” 慕容愁双手乱摇:“不好,不好,你不能去杀人,我也不是去杀人,嘘”她醉眼朦胧地“我都离开了那个畜生窝了,我不再是慕容家的人了,小瑜子,我也姓林好不好,我也不再乱杀人,我要姓林,水清灵不是也改姓林嘛,我也要改,等我死了,你也弄个坟墓在藏龙山,我也要你烧纸给我……” 她一边说一边笑,含糊不清,说着说着忽然痛哭起来,林瑜有些无措,不知道怎么劝慰她,现在又有很多敌手在场,叶眉儿过来道:“林公子,慕容姑娘喝醉了,我来照顾她好了,莲儿去后厨弄醒酒汤了,一会儿给她喝下一碗去就不妨事了。” 白碧深冷笑着坐在哪儿,对他们说的话充耳不闻,反而眉尖一挑:“风影,还不动手?难道眼前这个也和你沾亲带故?你也舍不得下手?” 冷冷地看着他,风影哼了一声:“我在等你闭嘴!” 别看列云枫他们的嘲讽,白碧深可以毫不在意,可是风影如此轻蔑冷漠地神色,实在让白碧深想当恼火,喝了一声:“放肆,你忘了你是谁了?不过是当了离别谷的谷主,风影,你给我记着,就是你做了武林盟主,有些事情,你却永远无法摆脱。” 一丝嘲讽地冷笑,让风影看上去更傲然;“也未尽然。” 白碧深啪地拍了下桌子,海无言端着一碗热腾腾地汤面进来,立时满屋子都是面汤的香气,这股香气很是浓郁,还带着甜甜的味道。 他走得很慢,白碧深坐的地方,正是方才卓小妖住的地方,海无言连头也不抬,一颠一拐地走过来:“姑娘,面好了,趁热吃吧!” 白碧深冷哼了一声:“你背驼了,腿瘸了,难道眼睛也瞎了?” 海无言一抬头,哎呀一声,手一抖,那碗热腾腾地汤面全叩了下去,白碧深连忙躲闪,幸好他身法快,不然那碗热汤面一定都扣在他的腿上,饶是如此,还是迸溅了很多汤汁。 海无言连忙拽下肩头搭着的毛巾,伏下身子给白碧深擦拭着衣摆,一边擦一边道歉:“对不起,对不起,这小店里边本小利薄,也没有闲钱请伙计,里里外外都是小的一个,是小的眼花了,方才明明是个大姑娘,谁知道现在变成大爷了,大爷,您是住店还是打尖儿啊?我们店里可有上好的老酒……” 旁边无法动弹的卓小妖心中骂个不停,这个海无言方才和他说话的时候和死人差不多,好像十针都扎不出血来,现在可好,话说得那么利落,原来这些人真的弄了个圈套给自己,可惜啊,他们机关算尽,恐怕到了最后还是水底捞月,白忙活一场。 他们捉了自己,目的自然是为了把卢妃仙子吸引过来,自己的娘是什么性情,卓小妖能不了解,只怕到了生死关头,儿子女儿她都会毫不犹豫地牺牲,哪里会为了他们铤而走险?不过想归想,卓小妖到了安安静很多,他忽然对这件事情也很感兴趣,不知道母亲会不会真的置之不理,还是会派人来救他? 白碧深一把推开海无言,向风影冷笑一声:“少废话,还无动手?” 他根本没有把海无言放在眼中,草庐里边的这些人,一个也不能放走,他也不屑向海无言动手,因为要对付贩夫走卒,根本用不着他动手,方才听叶眉儿说,好像后厨里边还有人,白碧深要等那个人进来后,一网打尽,鸡犬不留。 风影哼了一声,用剑一点列云枫:“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死得很痛苦。” 列云枫笑道:“我信,你们离别谷的人武功了得,杀人久已,经验丰富,只是好死不如赖活着,小爷我还没有活够呢,绝对不可能让你杀死,可是我们无怨无仇,我又不想杀死你,喂,兄弟,不如我们做笔交易,如何?” 废话! 风影等了很久,已然按捺不住了,先是白碧深弦外有音地说了那么多话,然后列云枫又如此纠缠不清,他实在没有耐性再拖下去,终于还是破了戒,一剑光寒,灵蛇出洞,就向列云枫心口刺去。 这一剑,风影志在必得,毫不留情,他对自己的速度一向自信。 嘭。 列云枫迎着剑光而上,丝毫没有把风影劈空刺来的宝剑看在眼中,相反的,他运力于腕,调起体内的烈焰真气,用了十成十的力道,一拳击出,打向风影的面门,他这一拳,击打风影是虚,而是用上澹台玄的师门绝学,隔空十里,飞花杀人。 风影的反应极快,看列云枫居然不退反进,门户大开,只等他身穿异宝,不畏刀剑,如若不然,列云枫不会来个两败俱伤的架势,因为自己先出招,真要是两个人卯上了,还没等列云枫的拳头打中自己,自己的长剑就会洞穿了列云枫。 趋吉避凶是人的本能,做为杀手,未杀死别人的时候,必须要保护好自己,所以风影瞬间撤剑,向后一仰,避开列云枫的拳头,可是却听得咚地一声响,哎呀了一声,有人仰面摔倒。 风影听这声音乃是来自白碧深,连忙闪身回头,果然白碧深四脚朝天地摔到在地,满脸是血,鼻子也歪了,脸色铁青。 他才恍然方才列云枫那一拳是隔空打向白碧深,这一招果然险滑,只是以白碧深的武功,再毫无防备,也不应该如此狼狈。 那些戴着斗笠的人站立不动,对一切都视若无睹。 列云枫自己看了看自己的拳头,他这一拳固然用了全力,但是也不该有这样大的威力,心念一转,微笑浮面,一定有人暗中相助。 白碧深一个鲤鱼打挺就要起身,列云枫冷笑一声:“趴下!” 咚,又是一拳劈空打去,那个白碧深也够听话,身子刚起来一半儿,就被无声地一拳打到,闷哼了一声又被击打倒地,这一拳是打在左腮上,整个脸颊都青肿起来,连眼眶都是青紫一片,他晃了晃头,眼前金星乱冒,脑袋嗡嗡直响,他现在也好像撞鬼一样,心里奇怪为什么会被列云枫打倒,就是这小子半年来日夜不休地练功,也不可能有此神速的进步。 而且被打中之处,犹如被烈火烧烤,痛得钻心,他心里疑惑,又气又恼,一个翻身,又要起来。 列云枫嘿嘿一笑:“滚!” 这一次他飞起一脚,凌空踢去,看到白碧深如此情形,风影先是一愣,现在又见列云枫要动手,连忙长剑刺出,去砍列云枫踢出去的腿。 当啷,风影感觉手腕一麻,有东西击中了长剑,剑势走偏,再看白碧深,真的好像撞鬼了一样,被一股力道踢中,居然真的向皮球一般翻滚起来,砰地撞到一张桌子腿上才停了下来。 林瑜先时还惊讶列云枫的武功进展神速,不过看到现在,哑然失笑,这样隔空打物的力道已经够厉害,而且还无踪无影,收放自如,也就是师父澹台玄和师祖谢神通能够练得这般炉火纯青,不过师父应该不会配合列云枫收拾白碧深,估计多半是师祖谢神通在暗中帮忙。 白碧深被踢得晕头转向,身上磕青了好几处,浑身的骨头都好像折了一样,起是起的来,只是酸痛难忍,他这次学得乖滑了,躺在地上大骂:“谁?有种的你出来,为什么要做缩头乌龟在暗中” 有人呸了一声:“白碧深,几年没见,功夫没长,你脸皮却厚了,谁有那闲工夫去暗算你,明明你学艺不精,连这个毛头小孩子都打不过,认栽就认栽吧,没人笑话你技不如人。” 随着话音,谢神通笑呵呵地从后厨探出头,然后用力一拽,把一个人推了出去:“你藏什么藏,出去出去,这里也没有外人,乖乖的,听话的孩子有糖吃。” 这个人被推得踉跄了几步,勉强站稳了身体,一仰头,蓬乱的头发下,露出一张眉头深锁的脸,屋里的人看到他俱是吃惊。 列云枫和澹台梦对望一眼,不由得都笑意盈盈地向着那人唤了一声:“师叔,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恶人自有恶人磨 印别离。 自从在幻雪宫一别,就再也没有见过印别离,只是此时的印别离,和以往大不相同,他头发凌乱,眉头深锁,脸色有些青灰,已然没有了当初的那股森然阴冷的煞气。 谢神通手里端着一碗酒,一纵身飘出来,端端正正地坐在桌子上边,盘膝而坐:“三更半夜地不睡觉,你们在这里瞎折腾什么呢?” 列云枫连忙抱拳道:“师祖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可想死我们了,您这是从哪里来,怎么和印师叔走到一块去了?” 白碧深强撑着爬起来,脸上也青一块紫一块,十分狼狈,不过他看着印别离的时候,却异常开心,忍不住笑道:“印谷主,不对,你现在已经不是谷主了,应该叫你什么呢?印大侠?哈哈,可惜你和老子一样,喜欢杀人放火,从来就不是他娘的狗屁大侠!印大哥?嘿嘿,就你现在这幅德行,丢在花子堆里边也混不上大哥,还是叫印别离吧,有名有姓的,强过那些不知道自己姓氏名谁的杂种!” 印别离连眼皮都没有眨,好像根本没有听到白碧深在说什么,对身边发生的一起事情都不感兴趣。 列云枫笑道:“我以前还奇怪呢,像白兄弟这样阴险无耻的小人,混得居然不错,难道天不长眼,只保佑着祸害千年? 第204章 原来是我自己管窥蠡测,白兄弟虽然有诸般不妥,最难得这份自知之明,既然知道我印师叔强过你,居然没有心生妒恨,反而坦然承认。” 白碧深开始还没有听明白列云枫在说什么,到了最后一句,才恍然他绕着弯子骂自己,恨得牙根痒痒,可是对方有谢神通这样的高手在场,别说讨到便宜,恐怕全身而退都不容易,他现在无心和列云枫斗口,只想怎么可以安然离开。 澹台梦奇道:“枫儿,你怎么知道他没名没姓?他不是姓白吗?难道这个白是假的?那他以前姓什么?他以后会姓什么?一个人连姓氏都会反复无常,实在可怜之极。” 列云枫悠然道:“这个还真问到我了,我又不是他的主子,哪里会那样清楚,好像这位在没有姓白以前,应该、大约是姓风吧?不过姓风之前,好像姓刘,这个被姓刘的人抚养长大的东西,砍死了自己的养父,然后带着银两去赶考,改了个名字叫做风华,他自以为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可是名落孙山,一怒之下,把考官杀了,然后又更名改姓,混到江湖里边去了。” 这段旧事,列云枫听秦思思提起过,只是他不喜欢揭人之短,毕竟每个人都希望掩饰不堪回首的过去,这个白碧深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在市井之中流浪乞讨,十来岁的时候,被一个姓刘的人收养,还送他去读书。 那个刘老汉孤身一人,心地善良,只靠着小本生意度日,白碧深跟着他,衣食无忧,可是却恶习难改,喜欢吃喝嫖赌,和一些地痞流氓鬼混,刘老汉教训过白碧深几次后,白碧深怀恨在心,一次酒醉,两个人起了争执,白碧深越性砍死了刘老汉,改名风华,卷裹了刘老汉的全部家当,赶考去了,实指望可以出人头地,没有想到名落孙山,一怒之下,竟然杀死了考官,然后又销声匿迹,再出现在江湖之时,已经摇身一变,变成了白碧深。 现在列云枫才明白,为什么秦思思对白碧深了解得如此透彻,想来姑姑秦思思一定也不会忘记丧子之痛,一定对这个元凶的所有事情都会下功夫了解,知己知彼,才能为当年报仇雪恨。 隐恶扬善,德之根本。 这些事情,列云枫早就知道,此时听白碧深挖苦嘲笑印别离,为了印无忧,列云枫私下求过谢神通多次,软硬兼施,求谢神通可以收服印别离,这个人始终是印无忧心里的一个阻碍,如果这样下去,父子两人终有一日要彻底决裂,到时候无论谁是谁非,一旦刀剑相向,都将是人间惨剧,尤其印无忧,心里根本无法放下对父亲的感情。 那次无意中说到也把印别离弄进玄天宗的玩笑时,列云枫心里就机灵一动,这件事情,师父澹台玄一定不会去做,不过换了师祖谢神通就不一样,而且谢神通反正无事,哄了他去一定能行。所以列云枫私下里开始央求谢神通,终于连哄带激地求动了谢神通。 现在看印别离的神情,估计已经让谢神通折磨地没有了煞性。 白碧深闻言,立时脸色狰狞起来:“列云枫?你在说什么?” 澹台梦笑道:“遭了,枫儿,你惹祸了,打人别打脸,骂人别揭短,你掀开了人家的伤疤,小心人家恼羞成怒。” 列云枫佯作后悔:“哎呀,惹君子不惹小人,我怎么连这个都忘了,君子怒,声色俱厉,严词申驳,可是小人怒,会不择手段,狗急跳墙。” 轻轻地叹了口气,澹台梦道:“他若是跳墙遁去,念在上天有好生之德,我们就网开一面算了,就怕他放着墙不跳,非要困兽犹斗,冷不防地咬你一口。” 澹台梦笑吟吟地,一语点破白碧深此时的心境,白碧深被列云枫揭了老底儿,虽然怒发冲冠,恨不得把列云枫千刀万剐,可是好汉不吃眼前亏,他现在只想着怎么逃离,在谢神通的眼皮底下想跑,成功的机会几乎是零,那么唯一可以冒险一试的,就是忽然出击,抓住一个人质,这样也许还有几分把握,但是应该抓谁,白碧深有些犹豫。 场中的人,现在就是列云枫和澹台梦离他比较近,桌子上边俯着两个人,卓小妖扣在那里,他看不清楚,另一个是慕容愁,旁边有叶眉儿陪伴着,林瑜也在桌子旁边,那个驼背的掌柜此时却不知道溜到哪里去了,谢神通就坐在桌子上边喝着酒。 算算自己这边的人,应该也可以搪塞一下,本来他打算让风影带着离别谷的杀手为自己断后,只要两方先打起来,趁乱就可以去捉个人质,没有想到列云枫会突然揭了他的底细,这些事情,差不多知道的人都被他杀人灭口了,他以为这是个永远不会被解开的秘密,所以列云枫的这些话,比方才打到身上的拳头还要厉害。 白碧深有些措手不及,恼羞成怒:“你们这对狗男女……” 他话音未落,哎呀一声,被谢神通隔空一掌,正好打在右眼上,立时乌青了一块,眼睛差点给打得爆了出来,他手捂着眼睛,疼得直跳。 谢神通呸了一声:“奶奶的,嘴里不干不净,你再满口喷粪,我把你的牙都拔下来。” 列云枫笑道:“拔牙做什么,没牙的狗叫唤得更厉害,如果师祖想让他干净些,就干净得彻底好了,把他多余的东西都削下来,反正冬夜漫漫,闲来无事,咱们也效法吕后,弄一头人 来玩玩。” 一听人 ,谢神通忍不住骂道:“列云枫,我看你小子欠揍,这么混帐的念头,也是你应该想出来的吗?我们玄天宗的人又不是刽子手,就是想这么弄,刀法有不准,万一砍得不够利索,他多受些罪是自作自受,我们可丢不起这个人。” 本来谢神通开口骂人,林瑜还为列云枫担心,没想到话说到后边,居然变了口气,哪里是在骂列云枫,分明是帮着他奚落人,这个师祖,性情脾气皆是古怪之极,为人行事,又总不守常规,基本上他们几个师兄弟都很畏惧他,不知道列云枫怎么会如此得谢神通的喜欢,林瑜暗笑自己是杞人忧天,也不由得笑道:“这个也不用犯难吧,我们是没有这个本事,也不敢出来丢人,不过师祖,枫儿这位师叔要是动起手来,应该不差毫厘。” 他听到列云枫和澹台玄叫印别离为师叔,自然也明白自己师弟师妹的一片苦心,说到底还是希望将印别离拉入正途,免得让无忧为难,只是他不知道师祖谢神通会不会同意,所以才绕了个弯子,说了句枫儿的这位师叔。 啪。 谢神通敲了林瑜一下:“小瑜子,才觉得你开窍,知道人要各尽其用了,谁知道你还是笨蛋一个,枫儿叫他师叔,难道你敢叫他师兄?印别离,为师的话你听到没有,把这个花斑狗一样的家伙多余的零碎全给我看下来!” 印别离有些垂头丧气,又不敢不听,迟楞一下:“他,他那些地方多余?” 谢神通一拍桌子:“奶奶的,老子就是命不好,收的徒弟一个比一个笨,小玄子这样,你也这样,哪里多余,老子看这个家伙的胳膊腿儿都多余,人 你不知道吗?算了算了,你把他砍成肉球儿就行了,笨死了都。” 印别离哦了一声,从腰中抽出了剑,木然地向着白碧深走去,白碧深吓了一跳,他再也没有想到印别离居然真的听谢神通的话,论武功,他哪里是印别离的对手,连忙叫道:“印别离,你疯了你?你怎么像条狗一样听他的吩咐?你别乱动,我,我把离别谷还你怎么样?印谷主,有话好说,只要我们联手,一定能对付这个老疯子!” 印别离漠然无语,步步逼近。 一股寒气涌上了心头,白碧深也抽出长剑来,回头道:“风影,你还愣着做什么,上啊!” 风影站得笔直,好像一把利剑,直刺苍穹,他丝毫不动,冷冷地:“我在等。” 白碧深愣了一下:“你,你疯了,现在什么时候了,如果我们不一致对外,谁也别想活着离开!你还等什么你?” 一丝冷笑浮上眼中,风影道:“我在等着你死!” 这句话,更加冰冷,白碧深大怒:“风影,畜生,你忘了我们是兄弟,这些年要不是我在照顾你,你能活到今天?你能当上离别谷的谷主?你不会是信了这个小王八蛋的话,以为我在骗你吧?” 风影冷冷地:“我一直在等着,等着看你怎么死。白碧深,你不该在一开始就骗我,如果你不说我们是亲兄弟,我也许会感激你的救命之恩。” 咬碎钢牙,白碧深狠狠地骂道:“你这个白眼狼!早知道我就一剑杀了你!” 风影冷冷地:“白碧深,不用他们说,我也知道你不是我亲哥哥,没有那个亲哥哥会让自己五岁的弟弟去那个人间地狱当杀手,把这个弟弟当成傀儡一样操纵,这些年来我死我活,你从来都不在意,只想要得到你想要的东西!” 一阵愕然后,又是一阵狂笑,白碧深骂道:“畜生,你这个畜生,原来你也在骗我,好,你来杀我,你杀了我,看看是不是会被天打雷劈!” 他说着话,假意要和风影拼命,可是一剑刺出后,却猛然地转弯,刺向了印别离,印别离没有退,欺身而上,一剑刺向白碧深的软肋。 白碧深可不想和印别离同归于尽,看到印别离不惜两败俱伤的架势,连忙后撤,他又是气又是急,更恨自己一时疏忽,居然没有注意到风影的变化,这个孩子是他抚养长大,然后送到离别谷里边当内应,一向对他言听计从,绝不反抗,没有想到,风影早有异心,只是羽翼未丰,所以再不露声色,现在自己在生死关头,他居然袖手旁观,白碧深怒不可遏。 第205章 风影退了一步,垂首道:“谷主,我们离别谷的弟子都在等着你回去。风影迫不得已,免得离别谷被焚心教拆散分解,只好与白碧深周旋,暂时僭越,如果谷主降罪,风影愿意一死谢罪。” 那些带着斗笠的杀手也齐声道:“弟子恭贺谷主回谷。” 眼中渐渐充血,白碧深大喝了一声,毛发皆竖,反正逃离无望,干脆拼了性命, 印别离无语,一剑紧似一剑,剑如急雨,密不透风,将白碧深罩于其中,一波紧似一波的剑气,让白碧深感觉到了窒息。 咔嚓一声。 白碧深一声惨叫,左臂被印别离砍下来,断臂处血如泉涌,剧痛难忍。 印别离连眉头都不挑一下,剑光一抖,血珠儿溅落,然后剑花绽放,又要攻去。 彻骨的痛楚,还有绝望的寒意,让白碧深心头升起了莫名的恐惧,死亡,还有什么比死亡让他更加恐惧的事情?小时候,饥一顿饱一顿的乞讨,常常看到街头饿死的尸体,他真的害怕自己也会变成路边饿殍。混入江湖时,他要出人头地,要让人闻而生畏,不想成为别人的刀下之鬼,所以他要杀人,杀死所有对自己构成威胁的人,他看到别人死的时候,在无限的快感中也充满了恐惧。 现在,是他的性命岌岌可危,落于尘土的那条断臂,还在流血,断处血肉模糊,白碧深心胆俱裂,有些难以接受这样的现实,方才这条胳膊还在自己的身体上,怎么可能现在就变成了这样? 谢神通喷了一口酒:“喂,小印子,你也欠揍了是不是,砍条胳膊,也弄得和杀猪一样,满地是血,我老人家还怎么喝酒?” 印别离面有愤愤之色,可是看情形不敢反驳,只是狠狠地瞪着白碧深,举剑就要刺去。 心地一片绝望,白碧深横剑于颈,就要自刎。 印别离哪里会让他自尽,飞起一脚,将白碧深手中之剑踢飞,长剑一抖,横拍过去,正好打到白碧深的心口,噗地一声,白碧深口中喷出一大口鲜血来,身子晃了晃,站立不稳,跌倒在地。 印别离剑又举起,照着白碧深另一条胳膊砍去。 等等。 列云枫连忙拦住:“印师叔,这个人留着有用……” 滚。 印别离低喝了一声,森然地瞪了列云枫一眼。 上次在幻雪宫,他本来要袭击澹台梦,结果被澹台梦的吸星大法吸取了很多功力,仓皇离开后就遇到了谢神通,谢神通一见面就要收他做徒弟,印别离本来没有理会这个疯疯癫癫地老头子,可是没想到,谢神通的武功高深莫测,如影随形的跟着他,印别离到哪里,谢神通就跟到哪里,绕在他身边叫徒弟。 开始的时候,印别离总想摆脱谢神通,可是试过了几次,每次都逃不开谢神通的手心,被捉到以后,谢神通居然像打小孩子一样打他,痛是不痛,却让印别离羞愧于死。 说来实在倒霉,这个谢神通,摆又摆脱,打又打不过,逃又逃不了,印别离已然被他折磨得要崩溃了,除了对谢神通听命以外,印别离连逃跑的打算都放弃了,起码现在是逃不了,这个草庐里边,还有列云枫他们,一个谢神通已经够头疼,现在又多了列云枫和澹台梦,所以印别离就拿着白碧深泄愤。 看到列云枫笑呵呵地阻拦,还张开闭口叫他师叔,印别离心中更气。 谢神通喝了一口酒:“好了好了,乖孩子,不要吓唬枫儿,枫儿,这个白碧深归你了,你要怎么发落他?” 列云枫过去封住了白碧深的穴道:“师祖,这个人我想交给另外一个人发落,大哥”他抬头叫海无言“麻烦你把他交给我爹爹。” 谢神通一跃而下,过来拍拍印别离:“不错嘛,越来越乖了,一会儿为师带你去见你师兄,枫儿,这个人血淋淋地怎么带着走?一路上还不得让焚心教的人发现,现在图苏城可是群魔乱舞,蛇鼠横行,妖魔鬼怪都出来了。” 列云枫眼神一扫,看到柜台后边的大酒坛了,不觉一笑:“既然送个人不容易,不如送几坛好酒吧!” 看着海无言真的把白碧深塞进了一个酒坛子里边,白碧深犹自挣扎,可惜连哑穴都被封住了,如果能挣得脱? 澹台梦微微叹息道:“酒不醉人人自醉,坛里乾坤何成寐。去时来日皆空空,因果从不由人废。世间之人,只知为非,图一己之私,一时之乐,到最后只吞恶果,悔不当初啊。” 她这话是说给印别离听,印别离也听出来其中的意思,把目光投向别处。 列云枫也道:“一失足成千古恨,惊回首一百年身,其实人生多劫,也不是没有机会让人悬崖勒马,只看到了悬崖的人,是翻然悔悟,还是一意孤行了。” 白碧深在里边犹自动弹,列云枫过去,笑着拍拍酒坛子:“白贤弟啊,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头,最好识趣些,给小爷我老实点儿,不然我把你带坛子都放在火上烤,用不了一时半刻,烤得你外焦里嫩,酥脆流油,我们虽然不稀罕吃,可以拆散了喂狗。” 海无言顺手将白碧深点了昏睡穴,然后封住坛子口:“这趟差事也用不着我,这里不能离人,辛姑娘已经把你章大哥找来了。这几坛酒,就让小章捎给卫帮主好了。” 料峭春风可化雨 刀,是新磨的刀,刃口锋利,在阳光下,闪着寒光。 敢怒不敢言的怨愤,还有无可奈何的怒火,让印别离的眼中布满了血丝。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手指修长,关节灵动,虽然瘦,但是瘦不露筋,骨肉匀称,没有一丝赘肉,这双手,不知道结果掉多少条性命,一剑刺去,就是一条亡魂飘散。 可是现在,他不得不放下长剑,改用了这把刀。 菜刀。 命令是谢神通下的,他的心里已经没有了违抗的念头,当着那么多人,尤其还有印无忧在,印别离可不想自讨没趣,他感觉自己现在和阶下囚一样,没有什么资格去谈条件,谢神通是一个惹不起的人,如果惹毛了这个疯疯癫癫的老头,真要当着儿子的面被他责打,还不如拔剑自刎。 他印别离丢不起这个人。 而且,印无忧在这里,印别离更不想走了,要走,也得把儿子一起带走。 眼前,白菜萝卜,散落得满桌子都是,谢神通居然命令他来下厨做饭,印别离感觉到了绝望的难堪,他堂堂离别谷的谷主,被逼得在玄天宗的后厨做饭,一想到这儿,他握着菜刀的手死死地攥着,骨节青白。 如果老子手里有毒药,一定毒死你们这些混账东西! 印别离感觉自己要气爆了肚皮,可惜手里没有毒药,他忽然觉得自己当初为什么不好好学习用毒之道,很奇怪自己为什么对用毒如此不屑,是因为厉娇娆? 现在想来实在可笑,自己还认为只要将毕生精力都浸淫于剑法之中,一定能斜睨天下,傲视武林,未料到还真应了那么一句老话,强中自有强中手,遇到了谢神通,他就束手无策,只有任其摆布的份儿。 当当当当。 两把菜刀纷飞,印别离发泄地切着菜,他的刀法果然不错,切成的片,片片薄厚想等,切成的丝,都细如头发,他咬着牙,恨恨不已。 灶膛里边的火,忽明忽暗,跳跃的火焰,把印无忧的脸照得通红,他蹲在灶膛前边填着木柴,可是神情有些魂不守舍,本来在这里能遇到父亲,已经让他出乎意料之外,而且父亲还是跟着师祖谢神通来的,这更让他惊讶不已,但是最让印无忧瞠目结舌的是,父亲竟然比木偶还要听话,谢神通让他去下厨做饭,印别离丝毫没有犹豫,转身就离开了大厅。 那一瞬间,印无忧基本傻掉,望着父亲的背影,才诺诺地道:“我,我,我去生火。” 他是木然地到了厨房,印别离根本都不看他一眼,只管自己哪里叮叮当当地切成,印无忧几次想说话,可是都只张了张嘴,不知道和父亲说些什么才好。 灶膛上,铁锅里边的水已经烧开了,热气腾腾地冒出白色烟雾。 印无忧鼓起了几分勇气:“爹,水开了,下米吗?” 他说完这句话,立时满面窘色,感觉自己应该去撞墙了,这句话,怎么听怎么像被掴了一耳光般地让印别离难堪。 当。 印别离把菜刀狠命一甩,被剁碎的菜末飞溅起来,迸了他一身都是,他骤然回身喝道:“你没长手?” 听着父亲没有好气儿地呵斥,印无忧也不敢抬头,自己舀了米,淘了几遍后,下入锅中。 窗外有人噗嗤一笑,只见窗子一开,贝小熙探出头来:“哈,好厉害的刀法,我今天终于知道什么叫做大材小用了,哈哈,这白菜切的,一片是一片,实在太让人佩服了,离别谷的剑法真不是吹的,等到百年大典,就可以让天下的英雄都见识一下离别谷的菜刀神功!” 他是太过得意,笑得嘻嘻哈哈,好像肚子都笑疼了。 印无忧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欠揍!” 贝小熙哈哈大笑;“小印,你怎么听不出好赖话,我是在夸奖令尊大人,难道马屁拍在马腿上了?我夸人还夸出错来了?” 印无忧哼了一声:“废话。” 他的确有些生气,不管怎么样,印别离是他的父亲,贝小熙嘲笑印别离,他心里就是不自在。 贝小熙瞪了他一眼:“你才是非不分呢,他以前杀了那么多人,你敢说个个都是该死的吗?我现在不过是说几句话而已,又没有骂人,连这个都听不下去,那以后还怎么去见人? 第206章 挨打就跪好,做了就不怕说!” 贝小熙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印无忧心里明白,不要说父亲印别离以前的所作所为,就是自己,以前也肆意枉杀,曾经为了一句话不适,就灭了人家满门,可是最近这段时间,他已经忘了这些事情,那些充满了血腥的日子,恍若隔世。 现在忽然被贝小熙提起,有些几乎蒙尘的记忆会倏然回来,往事依稀,历历如昨,他低下头,看看自己的手,仿佛又是满手的血腥。 贝小熙哼了一声:“真是好心没有好报,我不过是要他提前熟悉熟悉,我们那个着三不着四的师祖已经认了你爹爹做徒弟了,等到百年大典,一定会告知天下,这世上的人,最是欺软怕硬,你爹爹要还是杀手头子,他们很多人屁都不敢放一个,要是知道你爹成了玄天宗的人,一个个就伸脖子瞪眼睛要清算旧账,要我们玄天宗给他们一个公道,到那个时候,说话的放屁的都该蹦出来嚷嚷了,他要是连这几句话都听不下去,还不是给我们玄天宗惹麻烦?” 当。 印别离又狠狠地摔了下刀:“我的事,冲我来,滚。” 贝小熙一瞪眼:“喂,我是看在小印的份上才劝告你几句,不然八抬大轿请我我都懒得搭理你……” 印别离拿贝小熙没有办法,就是自己比他的武功高过很多,可是他不知道谢神通会在什么时候冒出来,所以不敢冒然动手,而且贝小熙的话,说得也未尝没有道理。 只是他就是想不通,那个谢神通撞了什么邪,附骨之蛆一般,非要缠着他,如果是为了所谓的江湖公义,看他这个杀手头子不顺眼,只管杀了他就是,以谢神通的武功,杀了他还不是探囊取物,没有必要成天追着他逼他拜师,唯一的解释就是谢神通真的要收他为弟子,不过这个理由更让印别离想不明白,谢神通的弟子澹台玄已经名满天下,被人誉为武林第一,谢神通又不是吃饱了撑得没事儿做,还硬拉他这个恶名昭著的人做什么? 他想也想不通,跑又跑不了,只好怒气冲冲地看着印无忧:“印少侠是吧?多谢关照,可惜老夫没有这个福气,浪费你们的好心了。” 印无忧立时满面涨红:“爹爹,我……” 印别离哼了一声:“我当不起,像我这样杀人如麻的武林败类,怎么敢当你名门少侠的父亲,对了,按辈分,我勉勉强强,算你的师叔吧?” 印无忧更加尴尬,贝小熙在外边噗嗤一声又笑了:“小印,你爹爹在教你管丈母娘叫大婶,省点儿是点儿,爹爹变成师叔,辈分没有错,你就将就着叫吧!” 印别离说的不过是气话,谁知道贝小熙会接这么一句,又是气又是恼,印无忧垂着头:“爹爹,我知道您现在十分为难,风影还有那些人都在藏龙山下等着,希望您能回到离别谷去,重振声威,可是,可是这里也没有什么不好,那个谷主不做也罢。” 印别离眼中涌起怒火:“你最好给我闭嘴!” 师叔哪里来这么大的火气啊? 有人在外边笑呵呵地说话,印别离听到这个声音就感觉到头疼不已。 列云枫和澹台梦已然进了厨房,他们两个都披着斗篷,眉毛头发上边凝结着霜花,连脸颊都被冻得发红了,白白的脸上,红彤彤的脸蛋儿,苹果一样,煞是可爱。 贝小熙看他们两个进来,也跟着进来:“你们两个神神秘秘地又去做什么?一大早我们在练功,小枫你就偷懒,我还以为你睡懒觉呢,老实交代,你把我们小梦姐拐到哪里去了?这会儿眉毛头发都冻得寿星佬一样,你敢隐瞒,小心家法伺候!” 列云枫忽然打过去一拳,贝小熙早有防备,一下子闪了过去,澹台梦的手里提着竹篮,也没有理会他们两个打闹,把竹篮放在灶台上边。 列云枫笑道:“贝小熙,你小梦姐这么聪明,我哪里拐得跑啊?拐你还差不多,可惜你比起小师姐的天生丽质来,实在判若云泥,我拐了你去卖,说不定还得倒贴了银子去。” 澹台梦笑道:“我们知道师叔今日下厨辛苦,所以过来帮忙,今天一大早,我和枫儿就去河边儿,在哪里钓了好几条新鲜的鱼,小熙也过来帮忙的吧?这样就好,饭是大家吃的,活就大家来做,总不能让师叔忙活,我们几个在旁边闲等着。” 钓鱼? 贝小熙大笑起来:“你们两个没睡醒说梦话是不是?这是什么时候,你们居然去钓鱼?” 列云枫笑道:“贝师兄,难道你就没有听过卧病求鲤的故事吗?冬天河水封冻,但是那鱼儿却不曾死,都在冰底下逍遥自在呢,只要在冰上凿开一个窟窿,新鲜的气息和鱼饵就会把冰底的鱼儿吸引出来。” 贝小熙不信,掀开竹篮的盖子一看,吓了一跳,里边果然有几条活蹦乱跳的鱼,有一条还撞到他的手上,差一点蹦出篮子来。 澹台梦走到印别离的身边;“师叔也忙了半晌了,还是让我来吧。” 印别离哼了一声:“不敢劳驾。” 他不知道澹台梦打的什么主意,提着十分小心,谁知道澹台梦玉手轻劳,从印别离的手中接过菜刀,这个动作再平常不过,印别离出乎意料,他也不能和人家去抢菜刀,而且澹台梦的身体轻盈一动,他就被挤了出来,澹台梦挽了下衣袖,开始收拾那几天鱼。 有些摸不着头脑的迟楞,难道这个诡计多端的姑娘真是只是帮着他来做饭? 列云枫叹口气:“我们方才在山下经过的时候,看见风影他们都跪在山下等候师叔下山呢,他们说,不等到师叔的命令,绝不离开,世人皆以成败论英雄,其实成败有时也是侥幸而已,若是平心而论,师叔可以让那些人死心塌地地追随,必有过人之处。” 这几句话,说得十分挚诚,溢美之词,谁不爱听? 印别离哼了一声,不过这些话听着还是颇为顺耳:“列云枫,有话就直说,我印某人是好是歹,也不稀罕别人来评说。” 列云枫道:“师叔,江山霸图,四海伟业,转眼不过漫天风影,一川烟草而已,多少英雄,都被雨打风吹去,到头来,双手空空,再思想,这一世争斗,不惜一切,又有何趣?师叔的离别谷,也是辛苦经营了半辈子,若是在离别谷和小印之间必有取舍,师叔会放弃哪个?” 印别离愣了一下,他辛苦经营的离别谷,还不是为了儿子印无忧,他狠心逼着印无忧,还不是为了让他日后可以掌管好离别谷,那个地方,弱肉强食,不是强者,何意立足? 可惜,可恨,更可气的是,印无忧不但不听他的话,反而忤逆叛离,害得他差点儿失去辛苦经营的离别谷,若不是风影对他忠心耿耿,在白碧深下令篡位的时候就通知了他,印别离这次有所准备,传了一纸命令,让谷中的护法长老假意支持风影,正好趁此机会看看离别谷里边有没有内奸投靠白碧深,他就带着几个人在外边,装作被无处投奔。 一方面,是为了麻痹白碧深,另一个最重要的愿意是要把印无忧带回去,为了能带走儿子,印别离甚至不惜求助于幻雪宫的卢妃仙子,他知道印无忧在藏龙山,那藏龙山上高手云集,不用说别人,就是澹台玄一个,印别离也没有把握对付得了,所以他不敢冒然出手,才去拜会幻雪宫的尊上宫主,只要能帮助他带回儿子印无忧,他愿意把离别谷拱手相送,然后带着儿子远遁山林,永不出世。 只是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却落入谢神通的手上,还被带到了藏龙山,儿子倒是见到了,可是情形实在太过窘困。 澹台梦一边收拾鱼一边笑:“枫儿你这是明知故问,功名地位,金银财帛,都是身外之物,问不能言,骂不能语,哪里有自己的骨肉亲近?不然你就是有满屋子的金银,等到卧病难起之时,这些哑巴物件还能替你端一杯水,煮一碗粥不成?师叔又不是守着虚名的愚人,当然是小印对他更重要了。” 他们两个言来语去,都是在劝解印别离,印别离没有说话,话,他也听得进去,只是不明白为什么,这些人,明明就是他的对头,不可能无缘无故地真的为他解忧,他不信,打死他都不信,但是他又想不起来有什么理由。 如果说是要拉拢印无忧,现在印无忧就站在他们那一边,如果说是为了对付自己,这个法子绝对不是最有效的法子,他们也不需要花费这么大的力气。 贝小熙也对着印别离道;“既然小印比较重要,那还吹胡子瞪眼睛做什么?师祖虽然有些疯疯癫癫,不过也算是世外高人了,给世外高人当徒弟,你也没有亏,干嘛总吃了火药一样?我倒是想给师祖当徒弟,可惜他不肯收我,喂,这里难道不比你们离别谷好吗?那里成天杀人,我们这里顶多就是杀几条鱼,人杀了,弄得满手血腥,你就不恶心吗?这个杀几条鱼,宰几只鸡,起码我们还能大吃一顿,比杀人强得多了。而且,身边还有自己的儿子,我都羡慕死了。” 他说话也没有什么条理,但是都发自真心,毫无掩饰,印别离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列云枫他们的话他可以有所怀疑,可是贝小熙的话全无心机。 印无忧忽然走过去,抬头道:“爹爹,我在离别谷长大,那里无论春夏秋冬,四季仍是冷冰冰一片,毫无生气,无论山上的花开得多鲜艳,树上的果结得多香甜,可是没有人有兴趣关注那些,哪里,只有生死,我们这些人,就好像山中的野兽一样,天天为了怎么活下去而拼命厮杀,我知道爹爹一心希望我成为一个最优秀的杀手,这样可以永远立于不败之地,永远是我去杀人,人不能伤我,可是,爹,我是一个人,不是猎豹,不是狼,我需要的不仅仅是杀死对手,让自己填饱肚子,让自己可以威风凛凛地活着,我是人,我要的只是每一个人都想拥有的东西,我要爹爹和娘,我要一个的家,能遮风挡雨就好,我要朋友,要兄弟,我要大家都在一起……” 说到此处,印无忧声音微微哽咽,垂下头,生怕会有眼泪涌上来。 第207章 哎。 印别离长长叹口气。 列云枫话锋一转:“七尺男儿,言出无悔,师叔已经认了师祖做师父,该不会忘了一日为师,终身是父,既然大家同为玄天宗门下,还有什么恩怨好讲?过去的自然都过去,我们已经放下了,难道师叔还耿耿于怀吗?” 这番话说得更清楚,印别离道:“过去?有些事情未必真的能过去。” 鱼已经削成了薄如蝉翼的鱼片,旁边的盘子里边码着切成细丝的菜,澹台梦微笑道:“世间万物,源自无中,山河易主,风光依旧,过去的是事情,过不去的只是人心,我们都不是以德报怨的圣人,可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印师叔,无忧是我们生死与共的兄弟,为了他,我们还有什么放不下的恩怨?我们这些异性兄弟都可以坦然放下,您是他的生身之父,还有什么是不能放下的吗?” 心头一震,印别离只觉得一阵木然,列云枫和澹台梦已经把话说得如此透彻明白,他也完全明白,只是一时之间,难以接受而已。 看到印别离的反应,列云枫和澹台梦相视一笑,列云枫道;“小师姐,一会儿吃过了早饭,我们还要去帮着装酒押车,海大哥说,那么两三坛子酒,哪里够卫帮主她们喝啊。” 昨天晚上已经把白碧深和卓小妖都装进了探子,这是列云枫的主意,白碧深是要交给列龙川,趁机送走卓小妖是为了迷惑卢妃仙子,因为她再也想不到卓小妖会被送回去,所以无论她派来什么人,到这里也是扑个空。 海无言带着叶眉儿和辛莲守着草庐里边,继续关注着前来藏龙山的人,从图苏到藏龙山也布满了列龙川的眼线,城中的动静,草庐那边都一清二楚。 昨夜实在太晚了,如果动身会引人注意,所以只是把信儿传了出去,估计今天早上章岳路也该到了,列云枫的话是在暗示,今天还会有人前来。 贝小熙忙道:“送什么酒?我们可不可以先偷喝一点儿?我也要去。” 堪笑身是网中人 红日曈曈,雨雪霏霏。 窗外,远山积雪,肃清如画。 藏龙山上,遍植松柏,所以在冬季里边已经郁郁葱葱,只有山巅,积雪皑皑,寒气弥漫。 草庐里边简陋古朴,因为时近午天,临路的这边,就打开了窗子,村酿的香气顺着窗户飘到了路上。 列云枫和澹台梦坐在角落里边慢慢地喝着酒,他们已经等了很久,好像要来的人还没有出现,不过他们两个很是悠然,看不出一丝浮躁来。 本来贝小熙也跟着来了,做了有半个多时辰,就嫌这里气闷,自己跑出去透气,隔着窗子,远远地看见他在来回踱步,一脸不耐烦的样子。 草庐里边,只有一个客人在那里喝酒,他看上去很普通,无论是五官相貌,还是穿着打扮,都是及其普通,这样的人丢在人群里边,就再也找不出来。 他穿的大衫是浅灰色,很平实的那种,身边有一个蓝布包袱,上边还打着补丁,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头发蓬乱些,看不出他是做什么的,他低着头,谁也不看,只顾着自己喝酒。 海无言依旧是那副骆驼寒酸的形容,在柜台那里拨弄着算盘偶尔抬头看看,因为是大白天,所有叶眉儿和辛莲都不方便出来,海无言即使掌柜,也是伙计,好在现在的客人也不多,不怎么忙活。 草庐里边很安静,有些隔断尘世的幽静。 列云枫向海无言一招手:“掌柜的,泡壶好茶来。” 海无言哦了一声,踮着脚过去,躬身施礼:“客爷,茶是有,还是今年春天新炒的,不过我们这个荒野小店,哪里有什么好茶,只有个新鲜劲儿,客爷您要是能将就,小的去给您泡一壶来。” 他说话的时候,面着列云枫,背对着那个灰衣人,一边和列云枫说话,一边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两个留意下灰衣人,那个人进来的一瞬间,海无言就感觉到了无形的寒意,可是从灰衣人走路的步法还有呼吸中,也感觉不出他会武功。 直觉,好像动物一样的直觉,海无言确信这个貌不惊人的灰衣人绝非简单人物,因为一个平常百姓,不会在这个时候跑到这里来喝酒。 列云枫轻轻点头,示意海无言去泡茶。 海无言掂着脚,一拐一拐就要往里边走,忽然外边一股风一样冲进来一个人,这个人跟没长眼睛一样,也不看路,拼命地跑,好像后边被鬼追一般。 咚。 海无言是冒充掌柜,哪里能显示出武功来,眼睁睁地看着这个人飞跑来,也只能傻了似地啊了一声,两个人正好撞了个满怀,都摔倒在地。 跑来的这个人也哎呀一声,收势不住,整个人都摔到了海无言的身上,海无言不能使巧,这下子摔得不轻,身上再压了一个人,也不由得闷哼了一声。 列云枫和澹台梦都看向这边,如果没有危险,就不能冒然出手,那样就该泄露了底细,让人知道他们和海无言原是相识,仔细看时,这飞跑而来的人,是幻雪宫卢妃仙子的女儿终黎西枫。 方才那一下子撞得不轻,终黎西枫哼了哼,感觉有些晕,躺在哪儿,皱着眉,抬头看着屋顶,房梁,檩子,苇巴,她尚在迷迷糊糊中,看着这些陌生的东西,忽然笑了起来。 海无言动了动,终黎西枫正好压在他的身上,又不好意思一下子把她摔下去,海无言干咳了一声:“姑娘,摔到了没有?” 终黎西枫摇头:“没有啊,你摔到了吗?” 两个人是仰面摔倒的,她的头和上半身都躺在海无言的胸前,眼看着房顶,眼光有些倦怠散落,有气无力地回答着海无言的话,又忍不住笑了两声。 海无言没有想到终黎西枫居然反问他,他又动了动:“姑娘,没摔到就好……” 终黎西枫摆动着手,眼睛渐渐阖上,喃喃地“别摇了好不好,床好硬,你摇得我头都晕死了。” 话音未落,她头一歪,已经睡着了。 海无言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终黎西枫的身上也没有酒气,应该不是醉后事态,他摇了摇她,终黎西枫随着他的力道晃动,可就是不醒,从呼吸的声音听来,真的已经是香梦沉酣了。 看此情状,又是蹊跷又是好笑,澹台梦站起来,就想过去看看,终黎西枫的反应实在太奇怪了,尤其她方才的表情,特别诡异。 海无言无奈之极,将终黎西枫扶起来,终黎西枫软软地靠在他的臂弯,总不能把这个姑娘就放在冰凉的地上,他抬头道:“姑娘,麻烦你一下,帮我把这个姑娘扶起来。” 就在澹台梦准备迈步的时候,又一个人飞了进来,是张着翅膀,斜刺着飞进来,宛如穿帘紫燕,轻盈漂亮,她还未等站稳,身子一旋,足尖一点桌子,人就飞到了房梁上边,她坐在房梁上,翅膀收拢了,血色衣衫,张扬着飘飞摇曳,齐腰的长发,流霜飞雪,头上那只弯弯的犄角和她妖魅的眼光一起乱颤。 空桐潋滟。 微微斜着头,空桐潋滟看着终黎西枫,然后慢慢地从房梁上边滑下来,好像蜘蛛一样,动作轻柔缓慢,仿佛一根无形的丝线系着她,慢慢地落在凳子上,她眼光一寒,嘴角悄然动了一下:“嘛,装死就没有事啦?你以为南柯一梦是用假哒?那个东西要是能熬得过去,幻雪宫里边就连鬼影子都没有啦。” 澹台梦已经走到终黎西枫旁边,扶着她坐到一张凳子上,终黎西枫瘫软如泥,立时靠在澹台梦的身上,也没有醒过来。 手,搭在终黎西枫的腕上,澹台梦的眉头慢慢皱起。 海无言显得十分狼狈地站起来,挤出一副笑脸,好像怯怯地看着空桐潋滟:“姑、姑娘,您吃些什么?” 这个人虽然娇媚美艳,却也妖魅森然,尤其满头银发,头上有犄角,肋间有翅膀,只要是一个正常人,看到她,都会不由自主地咧嘴。 这样的表情空桐潋滟看多了,习以为常,海无言的扮相比较寒酸,容貌又极为丑陋,空桐潋滟白了他一眼:“哦,我想吃人哒,你有没?要现杀现宰,鲜活洗剥啦。” 咽了一口冷气,这个空桐潋滟说话的时候,美艳双眸中寒光四射,阴冷杀气,弥漫着整个草庐。 海无言缩了下脖子,咧咧嘴:“是是,小店那个太小了,姑娘随便坐坐吧。” 空桐潋滟一指终黎西枫对澹台梦道:“这个是我的,放开她。” 澹台梦的手,还停留在终黎西枫的脉上,眼中慢慢涌上叹息和痛惋之色,幽幽一叹,在终黎西枫的血脉中,有一股毒素在肆虐,这样的毒,是慢性的毒药,毒性和罂粟之毒极其相似,都是在不知不觉间中毒,当中毒的人察觉的时候,已然被毒药完全操纵了。 罂粟之花,绚丽鲜妍,和虞美人极为相似,只是果实不同,罂粟的果实割开后,有白色汁液流出来,这种汁液经过熬制,就是慢性之毒,后世的鸦片。 这种毒可以成瘾,在最初吸食的时候,会有飘飘欲仙的幻觉,毒发之时,万蚁啮心,难以忍受,很多吸食鸦片的人,除了少数可以戒掉毒瘾,最后都形销骨立,油尽灯枯而死。 从脉相看,有人对终黎西枫运用了瞳术,现在她已然在梦游的状态,所以行为做事有些异于常人,那个用了瞳术的人,应该是想帮助终黎西枫摆脱毒素之虐。 但是,现在终黎西枫的脉相混乱,险象环生,不妙之极。 南柯一梦,方才空桐潋滟提到了这个名字,应该是毒药的名字,听她言下之意,好像幻雪宫的弟子都被南柯一梦控制着,如果南柯一梦真的源自罂粟之毒,那就不难理解,罂粟之毒一旦成瘾,必须继续服食此毒,来缓解毒发之苦,不过那是饮鸩止渴,毒瘾会越来越大,毒瘾越深越难自拔。 第208章 澹台梦把终黎西枫轻轻放在桌子上,终黎西枫头枕着手臂,犹自扑哧一笑,喃喃自语:“出来了,我终于出来了,潋滟,我和清霜都出来了,你什么时候出来呀。外边很好玩,好玩。” 她说着话,半睁着眼睛,目光森森可怖,和口中笑语完全不同。 空桐潋滟的手,纤纤如玉,听着终黎西枫的梦呓,慢慢收回来,澹台梦挡着终黎西枫的脸,所以空桐潋滟没有看到终黎西枫的眼睛,从眼中射出来的眼光,她也不再理人,掏出那面小镜子来,对着自己镜子前后照照,软言轻笑:“啊拉,这个地方风好大哦,把人家的头发都吹乱了吔。” 她说着话,翻手从发间抽出来一枚只有掌心大小的象牙梳子,轻轻梳着雪色长发。 缓缓地动作,悠然的表情,浅白色的象牙梳子慢慢梳弄着长发,一根头发飘然而断,空桐潋滟手指一绕,就把那根头发绕在手指上,她把梳子插入发中,双手缠着那根断发,慢慢地绕着,低垂着头,好像专心致志,可是已经把目标定在了灰衣人身上。 这个人,让空桐潋滟感觉很熟悉,很讨厌的那种熟悉,她一定认识这个人,也一定是她险恶之极的一个人,这个灰衣人就安然坐着喝酒,看都没有看她一眼。 只要不是盲人,就不可能不好好看看空桐潋滟,她懒得去追根究底,这个灰衣人是谁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看着心里不爽,不过盯上他以后,空桐潋滟感觉有些蹊跷,她居然看不出灰衣人的空门在哪里。这个人门户大开,可是她却找不到下手的地方。 不但如此,在她盯上灰衣人的瞬间,自己也进入了困境,好像陷入了透明的网里边,看不到,摸不着,但是就是出不去,一种无声无息的包围,越收越紧,慢慢地从四面八方想她勒紧。 背上,已经有了些许的汗意,空桐潋滟感觉到了一丝恐惧,好像脊背后边有双阴冷的眼睛森然地盯着自己,她不敢回头,也不敢动,仿佛一动就会打破现在的平静,会发生意料不到的事情,让人后悔不迭的事情。 空桐潋滟已经被困住,心越来越沉,慢慢地有窒息的感觉,两只手依然绞着那根断发,动作舒缓,呼吸匀称,外边看不出一丝一毫的异样来。 澹台梦已然封住了终黎西枫的穴道,然后拿出随身的银针来,尽管瞳术可以让人身处催眠状态,这样拖延毒发的时间,不过这个法子不能解决根本的问题,在反复使用以后,会将毒素逼到脏器里边,无法拔除,那时节就会毒气攻心。 上次霞露清霜受伤了,是澹台玄为她医治,不过霞露清霜不是中毒,是下盘的血脉不畅,淤塞闭痹,和她练的内功有关系,她的内功是门很奇特的功夫,好像四季轮回一样,可以在瞬间凝结极致的力量,这股力道是她自身武功、耐力、速度的极限,然后由盛而衰,功力一点点递减下来,到了最后,就是下盘受制,筋脉如寸断般疼痛,连动都不能动,如果不为她金针过血,只有靠她自己慢慢运气调息,过了三五日后才能恢复常态,但是下一次需要忽然迸发力道时,又会陷入下一个循环中。 这件事情澹台玄和女儿澹台梦谈起过,他觉得幻雪宫里边情形稀奇古怪,卢妃仙子为人天良丧尽,宫里的侍女弟子为什么还要听命于她,一定是被什么东西操纵着。本来澹台玄还以为从霞露清霜的身上找到答应,尤其卢妃仙子还在列云枫的身上输入了烈焰真气,都是及其邪门鬼道的功夫,现在看来也不尽然,这个终黎西枫的身上竟然还有类似罂粟的毒素。 和邪门功夫相比,罂粟之毒更难救治。 方才终黎西枫和海无言撞在一起,应该对瞳术有些影响,她此时尽管也是睡着,表情开始变得痛苦,如果不及时救治,很可能会陷入梦境之中,一辈子都醒不来,状如疯癫。 手,微微颤抖,澹台梦多少有些紧张,治病救人的事也做过很多,只是这次更加严重,终黎西枫会不会清醒过来,还是会永远都醒不来,就在她刺下的银针上。 此时无声胜有声。 列云枫轻轻捏了一下澹台梦的手,什么都没有说,所有的信任、关切都在脉脉交汇。 淡淡一笑,澹台梦捻起一根银针,列云枫帮着她轻轻揉动终黎西枫的穴道,让血脉通畅些,免得银针被僵直的肌肉夹住,无法到达穴位深度。 嘻嘻。 终黎西枫腾地坐起来,直直地挺起了腰,双目直视,眼中阴郁之色似鬼魅,脸上的肌肉开始抽搐,喉咙里边却咕噜咕噜地笑着。 列云枫吓了一跳,明明电了她的穴道,怎么还能动? 难道是气血倒流,让经脉错位了? 嘻嘻,嘻嘻。 终黎西枫的眼睛越瞪越大,喉咙里边的声音也越来越响,笑的声音有些瘆人。 这次空桐潋滟看到了终黎西枫的诡异表情,心头大惊,这一分神,那股无形的网已经勒到她的脖颈,空桐潋滟的脸开始青白起来。 寒光一闪,澹台梦当机立断,手腕一翻,剑走偏锋,将银针刺入终黎西枫的死穴,列云枫再次去封终黎西枫的穴道,这次不是按照平常的位置,而是将穴道经络全部颠倒,两个人出手疾快,配合得紧密无间,连经脉逆转这件事情都不约而同地想到一处去。 呀。 终黎西枫吐了一口气,眼光也暗淡下来,又软软地摊了下来,趴在桌子上边。 澹台梦眼角一挑,列云枫微微点头,他们也发觉灰衣人已然动手,不过方才为了终黎西枫不敢分心,现在终黎西枫暂时平安无事,他们也好奇这个灰衣人是谁。 看到终黎西枫化险为夷,空桐潋滟柳眉一挑,眼露杀机,这个灰衣人的功夫实在太过诡秘可怖,她终于想到这个灰衣人是谁了,心中暗暗冷笑,眼中,寒冷彻骨的光,火焰般跳跃。 灰衣人还是低着头,慢慢喝着他的酒。 这次无形的力道,不是像先前那样潮水般漫过来,而是变成了条条灵蛇,忽然窜过来就缠住了人,死死地收紧,不给人喘息的机会。 列云枫、澹台梦还有空桐潋滟都感觉到了这股力道的变化,耳边隐隐听到无数条透明毒蛇沙沙的声音。 掌柜的,我是小章,我来送酒了。 章岳路握着赶车的鞭子,一边说话,一边低头整理腰间的褡裢走进来。 一抬头,章岳路看到了灰衣人,马上过去笑道:“呀,你这么也在这儿,快点快点,帮我去抬酒坛子去,那么大个,我看着都发憷。” 他好像很熟络灰衣人似的,过去也不客气,一把拽住灰衣人的衣袖,用力一拽,刺啦一声,整幅衣袖都被扯下来,章岳路用力过猛,往后踉跄,收不住脚步,竟然撞在空桐潋滟坐的凳子上。 咚。 凳子被撞倒,空桐潋滟借着这一撞之势,冲破了无形的撕扯盘绕,立刻腾身而起,红线理宛如血线,流星一样,向灰衣人飞去。 甘为走狗供驱驰 身轻如燕,空桐潋滟飞起来的时候,章岳路正好转身,不由得哎呀一声:“妖怪!” 随着叫声,章岳路手中的鞭子一挥儿,就像半空中的空桐潋滟打去。 海无言端着一壶茶正好从里边出来,看到此情形,连忙招呼:“小章啊,酒我已经准备好了,你还磨蹭什么?” 章岳路一边欺身而近,一边回答:“我早劝你早点关门吧,你就是不听,这个穷僻地方,难赚到几个大钱,倒把这些妖魔鬼怪招上门来。” 妖怪,海无言顺着章岳路的手看去,正好空桐潋滟在半空中打了个旋儿,红衣如霞,长发如雪,那个斜出来的犄角,随着长发晃动。 咳咳,一阵剧烈的咳嗽,海无言咳弯了腰,连手里的茶壶都在哆嗦。 咻地,破空声寒,章岳路手中的鞭子已经甩出去。 他手里的鞭子不是武林人常用的那种兵器,而是很普通的赶车用的鞭子,细竹子拧成的鞭杆儿,一头粗一头细,顶部拴着一枚锃亮的铜环,铜环上系着一条小指粗细的牛皮鞭子,他手腕用力一抖,鞭杆儿如长枪般乱颤,顶部的鞭子在空中挽成一个圈套,向空桐潋滟的脚踝套去。 章岳路力道沉猛,空桐潋滟只好在空中旋了一下,闪身避开,忿然之色溢于双眸。 被人当成妖怪已经不是第一次,但是就算是妖怪,她空桐潋滟也是绝色倾城的妖怪,那些看到她的人既惮于她的诡辣,又垂涎她的美色,还从来没有一个人向章岳路这样,对她的容颜视如无睹,直接就把她当成妖怪来收拾。 怒色,稍闪即逝。 空桐潋滟笑颜如花,娇媚一笑:“啊拉,人家哪里像妖怪呀,小章哥哥,你都不好好看看人家吔。” 她本是生得美艳魅惑,那张面孔,无论男女都是绝色,一笑之下,眉眼间更是媚色嫣然,一双眸子,流光溢彩,脉脉含情。 谁知道章岳路根本不看她,挥着鞭子冲上去:“妖怪别走。” 咻,又是一下子兜头抽去。 嘿嘿。 坐在旁边的那个灰衣人哑然而笑,他端着酒杯,自饮了一口,摇头叹息:“可笑可笑,明明是只乌鸦,非要以为自己是只凤凰,啧啧。” 海无言放下了茶壶,过来一把拉住了章岳路:“小章你疯了?干嘛非说人家是妖怪啊,人家姑娘也没有碍到你,为什么非要和人家过不去。” 空桐潋滟笑眯眯地:“噗,小章哥哥,人家不喜欢口是心非哒,看都不敢看人家一眼,怕我吃了你哦。” 第209章 她说着嘻嘻地笑起来,手中的红线理不停地绕着。 列云枫和澹台梦坐在另一边,终黎西枫已经趴在桌子上边睡着了,他们也没有过来帮忙,袖手旁观看着热闹,因为列云枫了解章岳路的为人,绝对不是莽撞行事,方才那个灰衣人发散出来的内力,他也感觉到了,章岳路不是有意和空桐潋滟纠缠不清,而是在帮着空桐潋滟挣脱灰衣人的暗算。 窗外,阴云遮日,本来是大太阳地下飘雪霰,现在雪越下越大了,先时只是细小的雪珠儿,现在纷纷扬扬,天地间冷风低回。 窗子已经关上了,草庐里边温暖了许多。 风已经停了,只有雪,簌簌而下。 这个灰衣人功力了得,可以敛精屏气,方才海无言已经暗示他们要小心应付,所以他们干脆袖手不管,这样灰衣人少了一份顾忌,就不会打草惊蛇,果然灰衣人开始对空桐潋滟下手,把大部分的精力都放在她的身上,眼看着空桐潋滟堪堪不支了,章岳路闯了进来。 最妙所在,章岳路好像是个粗莽的汉子,才一见到空桐潋滟就动手撕斗,一点儿怜香惜玉的心都没有,就把她当成了妖怪,痛下辣手,他出手虎虎生风,像是倾尽了全力,列云枫他们都在旁边看热闹,从表面上看,好像空桐潋滟陷入了四面楚歌之境,那个灰衣人终于忍不住开口说话了。 可是没有人接他的话茬儿,好像根本也没有把他放在眼里,章岳路挣着海无言的手,瞪着眼睛:“喂,你再拦着我,我可翻脸了,我们村子里边最近闹狐狸精,好多家的鸡和羊都被偷吃了,我看她就像只狐狸精。” 澹台梦莞尔一笑:“这位章大哥是吧,您村子里边闹狐狸精,让村民损失财物,不过降妖捉怪,那是道士法师的事情,她要真是妖怪,你这条命早就交代了。何况她就算是妖怪,也不会是狐狸变的,谁见过长犄角的狐狸?” 噗。 空桐潋滟笑了一声:“嘛,人家要你管哒?人家不喜欢尾巴行不行,那个东西摇来摇去碍事啦,人家修行了几千年,在山洞里边闷得长出犄角来哒,小章哥哥?”她笑眯眯地斜着头,冲着章岳路眨眼睛,存心在戏弄章岳路。 随心所欲,喜恶凭心,空桐潋滟做事向来任性而为,不屑循规蹈矩,尽管章岳路一进来就开始找她的麻烦,可是每次都帮着她脱开灰衣人的袭击,她绝对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歪打正着的巧合,而且一而再,再而三。 居然有人会帮她,又用这种方式,这个看上去爽直豁朗的男子,还全然不把自己放在眼里,让空桐潋滟又意外又兴奋,她跑到这里来,是受了卢妃仙子之命,前来寻找忽然失踪的卓小妖,空桐潋滟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对于卢妃仙子的命令,空桐潋滟已经不做任何的抗争,当然也绝大多数的时候,都会阳奉阴违,乐得找个机会溜出幻雪宫去,那个把珍宝摆得和杂货铺一样的地方,住久了都会恶心。 看着章岳路不依不饶地要拼命地架势,空桐潋滟忽然就来了兴致。 咻。 终于挣脱了海无言,章岳路猛地抽了一鞭子,空桐潋滟闪身后撤,鞭子几乎是擦着空桐潋滟的衣衫打过去,寒光闪动,红线理已然飞出去,直奔章岳路的眉间。 章岳路喝了一声,手腕一翻,鞭稍将空桐潋滟的红线理卷了过来,抖手一摔,红线理宛若天际流星,快如离弦之箭,飞向了喝酒的灰衣人。 速度之快,不及眨眼。 列云枫和澹台梦不约而同地惊呼一声:“小心伤人!” 语音未落,两个人双双纵起,飘落在灰衣人的前边,去阻拦飞来的红线理,只是他们也赶到了,红线理也飞来了,眼看着红线理的雪亮利刃就要刺入澹台梦的心口,列云枫惊呼一声,立时推开澹台梦,噗地一声,列云枫身子猛地一震,手按着肩头,红线理直没刀柄,只有亮晶晶地细链子垂在手指上。 列云枫收势不住,身子踉跄,重重地向灰衣人撞去。 澹台梦花容失色,莲足一拧,伸手去扶列云枫。 他们两个人配合得天衣无缝,而且神情惟妙惟肖,连空桐潋滟都瞒了过去,只当自己的红线理真的伤到了列云枫,心中犹自奇怪他们两个人为什么要救这个灰衣人,只因为自己是幻雪宫的人? 灰衣人心中窃喜,暗笑道报应报应,姓列的,你也有送上门来的时候,你以为全天下的人都是傻子,任你戏弄?好啊,既然你自己找上了,别说老子心狠手辣,对不住你了。 这个人早认出来列云枫和澹台梦,对他们已经有了提防,所以他们两个人纵身过来,意欲相救的时候,他就看出端倪,因为他和列云枫他们打过交道,深知这两个人都诡诈阴沉。 方才那红线理刚刚啄破列云枫的衣服,列云枫手疾眼快,就故意把身子一震,用两根手指夹住了红线理的雪刃,将刃口部分斜着刺入衣服内边,只到刀柄,好像被射中了一般。 少侠。 灰衣人假意惊呼了一声,伸手去扶列云枫,他的左手里,已经暗扣着一把钢针,右手则运力于掌,直奔着列云枫的肾俞穴,这一掌要是实实在在地打上,不死也是重伤。 列云枫是仰面后倾,整个后背上的空门,全都暴露在灰衣人的视线之内,而且已然倾倒摔下去,根本没有翻转避闪的可能,灰衣人稍微一愣,感觉有些惊讶,列云枫绝对不可能是真的要救他,迟楞只是一瞬而已,灰衣人绝对不会心慈手软,放过这样一个大好机会。 枫儿。 澹台梦如影随形,已然纵身过来,双臂张开,列云枫就摔倒在她的手臂上。 她一过来,就阻断了灰衣人的视线,灰衣人冷笑一声,暗笑天助我也,原来他们两个真的没有认出他,也没有对他起疑心,这才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居然真的来救自己,杀不了列云枫,杀了澹台梦也好。 转念之间,灰衣人就要向澹台梦动手。 嘭。 噗嗤。 眼前忽然绽放出一朵花,寒气四溢的雪色菊花,在瞬间就绽放开来,丝丝花瓣,宛若水袖曼舞,舒展开来。 衣袖一拂,荡出波涛般的内力,灰衣人并不惊慌,他知道只不过是毒烟而已,只要他闭住呼吸,用内力将这花状烟雾驱散开来,就会安然无事。 可是,他估计错误。 这朵雪色菊花不是毒烟,是暗器。 当灰衣人的衣袖拂到雪色菊花的时候,衣袖哧地一声被暗器划开,灰衣人才大吃一惊,再想动作,已经来不及了,只觉得手臂上一片冰凉,连忙退了两步,挽起衣袖看时,手臂上没有任何伤口,只留下一道水痕。 灰衣人不觉一愣,他明明感觉到有暗器刺入自己的胳膊,但是怎么没有伤痕,现在手臂上也没有痛疼之感,只是冰凉麻木。 空桐潋滟身形一动,展开翅膀,就要飞过去。 章岳路身形一动,拦住了她,也没有说话。 他们方才站着的地方,桌子裂为两半,然后碎成木片,原来受了伤的灰衣人仍然忘不了奋力一击,可惜被章岳路一挡,没有偷袭成功。 眼波一转,空桐潋滟媚眼如丝:“啊拉,小章哥哥总帮人家啦,人家要不要感恩戴德吔。” 章岳路视若无睹:“不必了。” 美色当前,居然真的目不斜视,空桐潋滟就是不信这个邪,低低笑着,笑得更暧昧,眉尖一挑,还未等说话,章岳路忽然抬头看了她一样,一笑:“其实帮你个忙也没有什么,你挺好玩的,死了太可惜了。” 笑,在空桐潋滟的眼中立时僵住,好玩? 章岳路看着她笑着摇头,好像挺可惜似的:“我就担心你那个犄角,好像不是特别结实,随时都会掉下来。哪天我给你修理一下,一定比长出来的还结实。” 空桐潋滟弯着腰,开始咳嗽。 嗖~~啪 咕噜噜,一个人被像球一样踢进来,从窗子那里被踢进来,正好砸在桌子上边,桌子应声而碎。 外边听到贝小熙开心大笑的声音:“送上门来就没有好货,就这点本事儿,还敢到我的地头闹事?现在怎么样,挨揍了,是不是舒坦多了?要不是小爷我手下留情,早让你们一个个去见阎王了。” 声音到,人也到。 此时列云枫和澹台梦已经滑开数步,看着灰衣人,带着几分怜悯,灰衣人情知中了他们的暗算,整条手臂已经麻木到没有知觉,连抬都抬不起来。 贝小熙满身的雪花,拎着长剑,带着一股冷风进来,满面得色:“列云枫,你就是没有眼福,没看到师兄我独战群狗的英姿,你师兄我的剑法是越来越厉害了,我看不出三五年,也一定弄个天下第一剑客的绰号来当当。这些家伙还真是犯贱,让我们打过一次了,又自己送上门来找抽,你,你?” 他说着话,转头时才看到空桐潋滟,立刻剑光一闪:“你来做什么?我知道了,你们幻雪宫和魅火教的人一定狼狈为奸,想趁着我师父受伤了都来捣乱对不对?我告诉你们,对付你们这些东西,根本用不着我师父,有我们师兄弟几个就足够了,一样把你们打得屁滚尿流。” 空桐潋滟没有理他,美目顾盼,看着灰衣人:“噗,你好像受伤啦,怎么可能嘛,好像有人说他没有打不赢的仗,没有杀不了的人,啊拉,偷鸡不成蚀把米,不知道谁是凤凰谁是乌鸦。” 方才那个被踢进来的人勉强着爬起来,他穿着一件打着补丁的衣裳,浑身上下都是泥土,脸上的蒙面巾子也被扯掉了,特别狼狈,他的唇上,也留着圆圆地一块黑胡子,这个人看到灰衣人,立刻双手垂下,躬身如虾:“贺桑,他们的狡猾的很,我们上当了,外边有埋伏,我们的人,都被他们统统了。” 第210章 他的汉语特别生硬,因为惊魂未定,话说得有些结巴,其实他们这些人是随着灰衣人来的,灰衣人自己进去,他们就潜伏在草丛里边,等着里边的动静,没有想到却遭遇袭击,他们这些人一个也没有跑掉,都被点了穴道,卸了双臂,此时内力一点也使不出来了,任人宰割。 空桐潋滟亮晶晶的眼睛,总是不自觉地溜向章岳路,章岳路还真的不看他,再看屋中的几个人,已经各自占着有利的位置,将灰衣人团团围住。 灰衣人此时处变不惊,冷冷地:“空桐潋滟,你明明知道我是谁,居然还敢和我动手?” 空桐潋滟不屑地:“呦呀,贺桑不做护法做蟊贼啦?贼咬一口,啊拉很丢人哒,你只是弃世嘛,也不能把脸皮都不要哒,要装人混日子,没有脸皮很不容易哦,呀,懒得和你说哈,你也知道我是谁,还不是暗算人家,欺负人,不要脸。” 列云枫和澹台梦对望一下,心里已然有了底,这个人,应该是他们认识的那个。只是当初看过那个人的武功,应该没有这样高深,这么半年不见,居然有如此修为?武功需要循序渐进,要在短期内功力突飞猛进,除非是剑走偏锋,练了邪门功夫太有可能。 酆都城的城,黄泉路的路,奈何桥的桥,孟婆汤的汤。 这是十地阎罗王手下的四大使者“勾魂、弃世、离尘、忘情。 弃世,十地阎罗王的四大护法之一,现在勾魂、离尘都已经死了,忘情依然囚禁在长春帮里边,只剩下从未露面的弃世,没想到弃世在这里出现了。 方才那个人叫他贺桑,一个姓贺的旧相识。 列云枫笑道:“贺桑?贺二侠?明州双侠,贺氏双雄,原来也是倭人的走狗,所谓狗熊,说得可是阁下?” 灰衣人仰面大笑:“列云枫,多谢从我那个禽兽不如的大哥手里救下我,所以作为报答,我一定要将你大卸八块!” 列云枫叹气道:“好好的人不做,为什么非要当走狗,天性使然?看来好心未必做好事,贺思危,现在想来,小爷真是惭愧之极,居然让你失去了做好人的机会。” 他说着话,抽出自己的兵刃,一把雪亮的长刀。 他笑的时候,声音立刻变了,果然是贺思危的声音,既然被识破了,他也就不再伪装,而且他有恃无恐,面目狰狞:“你们这些败类,以为一点小伎俩就能打败我们剑之圣者?你们也太小看我们剑之圣者了,可惜,你们已经没有时间来后悔了。” 他说着话,一招手,那个被踢进来的人马上过来,走到贺思危的身前:“贺桑。” 贺思危冷冷地:“本,你告诉他们,我们上山的时候,不小心把一个人忘在山下了,这个人叫什么来着,我忘了。” 那个叫做本的人恭声道:“贺桑,那个女人叫做云真真。”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一些文字,心里有所感触,贴出来给大家看看。 1、如果钱还宽裕,别养二奶,偷偷帮助几个贫困山区的学生。别让人家知道你是谁,要不然见面了多尴尬,多不好意思。但是你心里一定会觉得舒坦,比包二奶提心吊胆的要好得多! 2、遇到夜里摆地摊的,能买就多买一些,别还价,东西都不贵。家境哪怕好一点,谁会大冷天夜里摆地摊? 3、遇到学生出来打工的、勤工俭学的,特别是中学生、小姑娘。她卖什么你就买点,如果她不是家庭困难,出来打工也需要勇气的,鼓励鼓励她吧! 4、捡到钱包就找找失主,如果你实在缺钱就把现金留下。打电话告诉失主就说你在厕所里捡到的。把信用卡、身份证、驾驶执照还给人家,一般人家也不会在乎钱了。把人家的地址记在你的笔记本上,以后发达了去找人家道个谦,把钱还给人家! 5、遇到迷路的人打听某个地址,碰巧你又知道,就主动告诉一声。别不好意思,没有人笑话你! 6、遇到迷路的小孩和老头老太太,能送回家送回家,不能送回家的送上车、送到派出所也行,如果有电话的替老人或小孩打个电话就走,反正你也不缺那两个电话费! 7、雨雪的时候、天冷的傍晚或者是雪天的傍晚,遇到卖菜的、卖水果的、卖报纸的,剩的不多了又不能回家,能全买就全买,不能全买就买一份,反正吃什么也是吃、看什么也是看,买下来让人早点回家! 8、上车遇到老弱病残、孕妇,让座的时候别动声色,也别大张旗鼓。站起来用身体挡住其他人,留出空位子给需要的人,然后装作下车走远点。人太多实在走不远,人家向你表示谢意的时候微笑一下! 9、如果时间还宽裕,就请把这几句话多转几个地方,毕竟好人多了咱们心里也舒坦. 莫将归途做迷程 后山,岔路口。 林瑜奉命在这里看守,既然有人寻上门来,自然会兵分两路,后山比较隐蔽,密林里边有很多采药和打猎的人踩出来的毛毛儿道儿,那些要上山闹事的人,自然不会放过这条路。 他若是一个人来,不免显得突兀些,所以顺带着将慕容愁也带了来。 慕容愁一直缠着他,还自诩是他的未婚妻,这样两个人来,才可以让人浮想联翩,不会怀疑到其他的地方去。 出门的时候,天已经下了雪,林瑜披着半旧的天青色雪褂子,带着斗笠,慕容愁却依旧是平素的衣裳,倒显得格外伶俐。 等了能有半个时辰,空寂的山谷里边,只有寒风猎猎,飞雪飘飘,除了他们两个,再也半点儿人影。 天气越来越冷了,地上的雪越积越厚,慕容愁开始抱着肩,让身体蜷得更紧些,不停地踱着脚呵着手。 本来林瑜望着雪花飘飞的天空,有些楞楞地出神,慕容愁踱着脚,踩得积雪咯吱咯吱地响着,他才转过神来,淡淡地笑了笑:“怕冷就多穿些。”他说着把雪褂子脱下来递过去。 慕容愁瞪了他一眼:“我才不冷呢,谁要穿这个,难看死了。” 她已经冻得脸色发白了,可是就是不肯接过去。 林瑜道:“难看不会死人,但是太冷的话就会被冻死,枫儿曾经说过,一个人不但可以老死、病死,而且还可以笨死,笨到被冻死。” 他的话带着几分责备,慕容愁愣了愣,忽然道:“林瑜,我要是死了,你会不会偶尔也能想起我?” 林瑜微微一笑,把雪褂子披到慕容愁的肩头,没有回答她的话,反而问道:“你在这里也住了一段时间,如果要离开会不会有依恋?” 慕容愁先是不解,继而明白了林瑜的意思,咬着嘴唇:“你是不是一直都觉得我缠着你,是别有目的?” 她问得很直接,已经被折磨了很久,慕容愁实在不想再遮掩下去,和林瑜他们朝夕相处,她忽然感觉到莫名地恐惧,一旦自己完成了任务,离开这个地方,就一辈子也不可能回来了,虽然这里的人们不是特别欢迎她,但是这段日子她却过得很舒心。 方才林瑜的话,她也听得很明白,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在一个地方呆的久了,总会生出依恋和不舍,两个人相识日久,总有些关心异于陌生人,这是人之常情,和其他都没有关系。 林瑜的话,已经说得明明白白,他只是把她当成一个熟人而已,所以她出了危险,他会挺身相救,那是本性使然,就是如此简单。 这个答案,还是在慕容愁的意料之中,不过心里还是有些空落,满眼的风雪更加寂寞。 林瑜很郑重地道:“慕容姑娘,宽恕绝对不是任人欺哄,你用鸽子送出去的字条,都在我的手里,你要做什么我都知道。” 尽管心有猜测,慕容愁还是吃了一惊,看看林瑜,并没有和她算账的意思,不免又感觉诧异:“那些字条,那些,你都截住了?” 她是自动请命去藏龙山,然后用过鸽子来和慕容惊涛传递信息,但是,慕容惊涛都有回信给她,如果慕容惊涛没有收到她的字条,这么可能回信儿? 林瑜淡淡地:“我不过是截住后看了看,然后又封回去放走了鸽子,他的回信我也看到了。” 一丝苦笑浮上了嘴角,不知道为什么,慕容愁心里竟然感觉到了酸涩:“你都知道了,既然知道了,为什么不说破?你在看一场免费的闹剧嘛?看我这个傀儡,被人操纵,扮演着令人欲呕的嘴脸?” 她说到这儿,鼻子一酸,有些哽咽。 林瑜看了她一眼,一笑:“因为你一直在拖延,他交代你的事情,你始终都没有做。” 慕容愁咬着嘴唇,青白僵冷的脸,在雪光风影中更加憔悴,一字一顿地:“如果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我不做不是因为良心不安,而是因为没有把握?” 林瑜道:“人之初,唯有天性,不知善恶,境遇不同,习性遂改,如果我是眼拙,看错了,该有什么后果,是我自己寻来,有什麽好计较后悔?” 双手紧紧地握着雪褂子,心里一阵热一阵冷,又是痛又是暖,慕容愁明白林瑜的意思,到了这个时候,他还是说得很委婉,她是奉了慕容惊涛的命令而来,可是她真的不甘心一直被慕容惊涛操纵,她也讨厌不二山庄,那个鬼气森森的地方,最好一辈子不会去才好。 所以慕容惊涛的命令,她是想尽方法拖了又拖,和林瑜相处了一段时日,她感觉林瑜是个很奇怪的人,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她是自己缠上去,如果林瑜厌恶她,应该声色俱厉地呵斥,那里能由得她如此胡闹? 第211章 因此慕容愁还以为林瑜是口是心非,和她见过的男人一样,又想占她的便宜,又不愿意沾惹她这个麻烦,所以才含糊其辞,任由她纠缠胡闹,就是不肯决然赶她走。 可是相处下来,她发觉竟然不是这么回事,林瑜对她并没有丝毫的非分之想,也根本不喜欢她,她喜欢过别人,知道喜欢上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在反复疑惑中,慕容愁确定,林瑜不愿意做得那样决绝,只是因为不想让她太难堪而已。 世上这么会有这样的人? 慕容愁感觉到不可思议,心里暗笑林瑜实在太愚,连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样简单的道理都不懂,这样的笨蛋就是天生被人利用的命,她心里如此奚落着,不知道为什么,慕容惊涛的命令变得更加沉重,如果说当初是因为对慕容惊涛的愤恨不愿听命的话,到了后来她自己已经不知何故,就是无来由的心有不忍,难得在自私卑劣的男人中见到如此笨蛋,实在稀有之极,如果真的做掉了,岂不可惜? 直到在长春帮分舵,慕容孤忽然出现,还那样下流无耻地羞辱她,林瑜断然为她开解,慕容愁在心里已经放弃了慕容惊涛的命令,自生以来,还没有人对自己这样好过,当时她已经在心里对天发誓,这个人,她一定要他好好活着,就算送掉自己一条性命,也在所不惜。 所有今天她跟他到了后山,已然下定决心和他坦白,哪怕他和自己刀剑相向,她也不愿意忍受心里的煎熬,感觉亏欠了林瑜太多。 只是想不到,原来林瑜对她的目的早了若指掌,可是,他居然瞒了这么久,如果不是自己今天说出来,他是不是会一直隐瞒下去? 脸上一片湿冷,慕容愁青青的唇有些颤抖,伸手摸了一下,原来是满脸的泪痕,这么会哭了? 在记忆里,自从她确定自己是活在一个人间地狱里以后,再也没有哭过,就是被慕容惊涛吊在院子里边毒打的时候,她也一颗眼泪都没有掉。 林瑜微微叹息:“你心里难过,就直截了当地哭出来,这里没有人看到,不会有谁笑话你,想哭想哭,想喊就喊,这样会好过很多。” 终于,慕容愁开始抽噎,她越来越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反正四下无人,她放声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大声嘶叫:“我不要姓慕容,我不要回那个鬼地方,我恨这个世界,我恨我自己怎么还活着,我就是恨,我就是恨……” 痛彻心扉的哭喊声,被漫天风雪吹得支离破碎。 林瑜悲悯地看着她,轻轻叹息。 哭的感觉真好,心里的痛,委屈,愤恨,好像统统随着眼泪流出来,不再憋得五脏俱焚般难受。 慕容愁哭得痛快,终于慢慢止住了眼泪,整个身子都缩在雪褂子里边:“你,你还在想着她吗?” 她? 慕容愁提到的她,就是沉埋在孤冢里边的水清灵。 林瑜点头又摇头,有些慨叹:“有些事情,越是想忘就记得越深,她已经离开这个世界,从前的恩怨是非,就像坟头青草,枯了又荣,黄了又绿,有时忽略,有时想起,不过已经物是人非事事休,在没有当初的感觉了。” 他的话,慕容愁似懂非懂:“你是说,你已经不爱她了,可是却不能忘记?” 林瑜一笑:“差不多就是这样,感情本是两情相悦,如果是一厢情愿,或者不过是场噩梦和欺骗,时过境迁,痛是不会痛了,但是忘也不会忘了,慕容姑娘……” 慕容愁马上道:“不要这样叫我,我讨厌慕容这两个字,我,林瑜,我知道你一直想着把舞月光还给我,其实不必了,我不想再做慕容家的人,那把剑也是他们抢夺而来,放在他们家里,不过也是用来杀人放火,舞月光只是一把锋利的宝剑,没有任何牵绊麻烦。” 舞月光。 林瑜抽出舞月光,在风雪中,舞月光奇寒照眼,洌洌逼人。 一个剑花抖去,寒光四溢,连风雪都为之凝滞。 林瑜道:“剑本是三尺青铜,无情无绝,所有灵性都是人相赋予,其实剑上无物,性在人心,人也是这样,很多东西,不过是自己的心魔难除,你想换一种方式活着,何必还在乎一个姓氏?今后的路在何方,你想过吗?” 慕容愁慢慢地道:“我已经无路可走。” 剑,依旧在风雪中熠熠生寒。 慕容愁的眼光好像被冻僵了一样冷,她说完这句话时,自己也被话语中的绝望震撼住,是,她现在已经无路可走。 林瑜一指前方的密林:“你看,那里本来灌木丛生,根本没有道路可通,这里离沟谷比较近,山下的百姓就带着镰刀开路,后来上山打柴的,捕猎的多了,很多羊肠小路也就开出来了,我相信人性本善,只要除去心魔,就会迷途知返,你也要相信世间之路,本生于无,只要你肯走,就没有过不去的地方。” 他的神情淡定,语气温婉,关切坦然。 慕容愁楞楞地看着林瑜,忽然道:“你知道,你身上的那个玉坠子是开启宝洞的四把钥匙之一,我没有听从慕容惊涛的命令,偷去给他,他不会善罢甘休,一定还会找上你。” 林瑜笑道:“你想想,我既然知道身上带着这个麻烦,还能自寻烦恼嘛?那个东西早送给别人了。” 啊? 慕容愁有些吃惊:“那可是开启宝洞的钥匙,你送人?你可知道,那个藏宝洞里边有多少宝贝嘛?” 林瑜淡淡地:“都是些冰凉无趣的哑巴东西,就是日夜看守着,到最后也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身外之物,何必太在意,我们跟着师父在这里住了很多年,师父在山下开个医庐,还常常替人免费诊治,收入微薄,可是我们还是过了这么多年,而且也过得很好,那些什么罕世之宝,都是道听途说,如果真的就这样惦记上,还不是问水求月?” 慕容愁无限惋惜:“你知不知道那个是真的?不是谣言,是确有其事,你把到手的金山拱手送人了!” 林瑜一笑:“真的假的都已经和我无关,如果你真的还习惯住了的粗茶淡饭,就住着吧。” 恍惚了一下,慕容愁以为自己听错了,她认为自己既然坦承了事实,就是林瑜心存仁厚,不和她计较,也不可能再留她在此。 林瑜道:“我师父也知道,这个也是他的意思,他要我找个机会告诉你。” 慕容愁心里不是滋味,难怪澹台玄要安排她来陪着林瑜,来的时候她心里还觉得奇怪,为什么澹台玄会如此安排,原来如此:“你们就不怕我用的是苦肉之计,故意这样来骗取你们的信任?以后不一定什么时候就会出卖毒害你们?” 林瑜不置可否,慕容愁叹了口气,从贴身之处掏出条银链子,链子下边坠了一个小瓷瓶子,她把银链子摘了下来,递过去:“这里边是颗剧毒的药丸,我不知道慕容惊涛从哪里寻来,这东西无色无味,下到汤羹茶水里边,连银针都试不出来,如果被它毒到,会浑身胀裂而死。本来这个是用来毒死你,然后拿走玉坠子,我怕我自己以后忍不住会用,就送给你吧。” 毒药? 林瑜接过来,小瓷瓶子十分精致,象牙白的细瓷,压腰葫芦型,只有小手指粗细,还从里边镂空着兰花图案,他拿着晃了晃,里边有叮当的撞击声,听慕容愁讲的那样厉害,他想看看里边的毒药是什么样子,正要打开,慕容愁马上道:“别看了,从外表看没有什么稀奇,和糖丸差不多,林瑜,我……” 她本来想说话,却欲言又止,换了话题:“这个你千万收好,不然就交给你师父收着,不然落入他人手中,后患无穷。” 林瑜也没再去看,把东西收下来:“好,你就安心住在这里,等到找到自己要走的路再走,只要你有心,世上总有条路给你走。” 慕容愁摇头,黯然:“你不明白,有些人,注定走投无路,你”她忽然又不说了,自己那些事情,何必再去烦人家,尤其林瑜的表情有了变化,他看着越来越飞扬的雪花,眼底泛起淡淡的笑意。 这个表情,如此熟悉,当初自己喜欢上那个小混混儿的时候,也常常这样对着镜子呆望,然后傻傻地笑。 林瑜无言地望着漫天风雪,轻轻吟哦:“一寸相思一寸灰,风清水冷梦惊回。几处疏桐摇残月,满将柔肠逐雪飞。” 一边吟咏,一边微笑。 慕容愁忽然道:“林瑜,你是不是忽然想起了谁?” 林瑜有些讶异,也不否认:“是忽然想起了一个人。” 谁? 慕容愁忍不住追问了一句。 林瑜淡淡微笑,没有再说话。 风雪中忽然传来一声嘶叫,很凄厉地嘶叫,血腥的气味立刻随风飘散过来。 因果半点不由人(上) 僵持。 贺思危手擎长刀,叉脚而立,脸上的肌肉不断地抽搐,挤出来的满面笑意,说不清楚是得意还是狰狞。 那个叫做本的手下,早已经丢盔卸甲,现在紧靠着贺思危,划拉了一番,终于从腰中抽出一把短刀,这把短刀的样式有些奇特,不过列云枫他们在裂天峡见过,那个姓贺的倭人也是用这样的一把短刀切腹自杀。 贺思危啧啧阴笑:“怎么?都傻了吧?你以为贺某人在江湖上白混了这么多年?尤其你们那个口是心非、反复无常的师父,我怎么会毫无防备,就这样冒冒失失地跑上来?老子手里还有一枚最用的棋子,嘿嘿,澹台姑娘,你梦绕魂牵的娘,现在就在我的手上,难道你都不想见她一面?” 第212章 列云枫轻蔑地笑意:“贺思危,多日不见,果然长了不少心眼儿,再不是那个被人冒名顶替却百口莫辩的笨蛋,可惜笨蛋为物,乃是上天禀赋,本性使然,只是我实在不明白,你们贺家究竟是何方妖孽,自甘轻贱、以德报怨也就算了,怎么就笨到连句谎话也说不完全?” 澹台梦笑道:“枫儿是越来越世故了,可是夸人也不要太言过其实,如此信口胡诌的蹩脚谎话也叫长了心眼,那人家原来得愚笨到什么程度,所谓誉之太过则辱之,贺二侠也是身为走狗,忠于其职而已,我们何须与他一般见识?” 听他们两个如此嘲讽自己,贺思危仰天大笑:“原来你们是不相信云真真已经落到我的手上?列云枫,澹台梦,你们还以为云真真是什么绝顶高手吗?她为了不让自己走火入魔,终于自废武功,现在就是一个任人摆布的废物,这样一个废物,我为什么不能把她弄到手?” 他说得如此肆无忌惮,应该不是信口雌黄。难道云真真是真的落到他的手上? 贺思危说得话不是空穴来风,好像真的很了解内幕,他现在的武功如此高深诡异,而且还投靠了倭寇,成为倭人的走狗,在他的后边,自然有魅火教撑腰,绝对不会冒然行动,他既然敢上藏龙山,一定是有备而来。 只是澹台梦并不相信云真真会落到贺思危的手上,父亲澹台玄一直关注着云真真的情况,如果云真真自废武功,父亲澹台玄不会不知道,以澹台玄的个性,绝对不会袖手旁观。 长刀,闪着寒光,贺思危双手握刀,冷冷地:“如果你们不想云真真有事的话,最好不要挡着我的去路。” 贝小熙呸了一声:“不要脸,早知道你是倭人的一条狗,干嘛还要救你,就让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好了,师父就是太好心了,才会让你现在跑出来到处咬人,贺思危,你放着好好的人不做,为什么要做倭人的狗?” 贺思危有些同情地看着贝小熙:“有些事情,是天生注定,你想逃也逃不开,有件事情我忘了告诉你们,现在不说的话,恐怕你们以后都没有机会听到了,所有你们现在给我听好了,老子我不是投靠大倭圣国,我们伊贺家乃是倭国尊族,爷爷我姓伊贺,你们明白了嘛?” 噗嗤。 空桐潋滟笑了一声:“嘛,吹牛也要找到牛再说啦,尊族?你们伊贺家什么时候变成尊族叻,不过是养狗一样养出几个忍者嘛,人家魅火教的犬养才是尊族,可怜你们伊贺,白白死忠卖命给魅火教,混到最后还不如狗养的,真是笑死人哒。” 贺思危的脸白了又红,咬牙切齿道:“我看你们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看着这个贺思危,贝小熙心里就特别有气,没有想到这个家伙也是倭人,早知道当初真的就不去救他,他也懒得再和他废话,长剑一挥,就刺了过去。 谁知道贺思危并不躲闪,一丝阴冷的笑容,浮上嘴角:“贝小熙,他们谁都能和我拼命,就是你不能跟我动手,你们中原人不是常说,忤逆不孝,会天打雷劈吗?贝小熙,我是你舅舅。” 不听这话还算能忍着几分,听了贺思危最后一句话,贝小熙差点气破肚皮,上次再魅火教落到邹断肠的时候,那个该死的邹断肠就冒充他的父亲,现在这个贺思危居然要冒充他的舅舅,是可忍孰不可忍? 贝小熙怒极,喝道:“贺思危,老子也告诉你一件事,你也给我听清楚了,老子我是你的爷爷!” 他说着话,剑走寒光,一招毒蛇出洞,直奔贺思危的胸膛,这一剑,是刺向贺思危的心。 贝小熙已经气急了,已然下了绝情,恨不得把这个贺思危一剑穿心,才解心头之恨。 当啷。 长刀和宝剑撞击在一起,迸溅出点点星火,贝小熙震得手臂发麻,几乎脱臼,身子退了好几步才站稳了,惊愕之下,怒目而视,他没有想到贺思危的武功会忽然之间变得如此厉害。 贺思危嘿嘿一笑:“怎么?该相信了吧?如果你不是我的外甥,方才我已经震断了你的心脉,你真的不想知道你的父母是谁嘛?” 贝小熙满面怒容,一字一顿地:“去死吧!” 手中剑,寒光如雪,映着贝小熙爆满红线的眼睛,他是真的要拼命,他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内心深处如何不渴望得到父母亲的关爱,可惜他连自己的父母是谁都不知道。不过这个并不重要,若非万不得已,他的父母也不会弃他不顾,所以他绝对不允许别人用这件事情戏弄羞辱他,该五马分尸的魅火教已经戏弄了他一次,现在这个倭狗贺思危又故伎重施,还要欺哄骗人,又玩这个身世故事的把戏,贝小熙实在是忍无可忍。 列云枫一把拉住了贝小熙:“贝师兄,火气怎么这样大?难道狗咬你一口,你还去咬他一口?伊贺是吧?伊贺思危,你倒是很有闲情雅致和我们讨论旧事,不过那些陈年往事都说来话长,不是一时半刻能将清楚,不知道你要从那里说起?” 上次在魅火教,那些倭人曾经要摆布过贝小熙,还想让他和澹台梦成亲,今天贺思危偏偏又提起这件事情,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如果说第一次提起的时候,也许是挑拨离间的计谋,不过今天在这样的情形下说出来,应该另有缘故。 贺思危嘿嘿一笑:“列云枫,看来还是你够聪明,俗话说,真的假不了,没有人笨到会编造谎言,去哄骗一个成事不足的笨蛋,如果真的要骗,老子宁可去骗你。贝小熙,你以为我们愿意承认你身上有着我们伊贺家的神圣血统?现在你的亲娘就关在长春帮的地牢里边,你就不想去见她?” 贝小熙急了,想要挣开列云枫:“列云枫,你给我松开,我要宰了他这个混蛋,我要打烂他的嘴!你再拦着我,我跟你不客气了!” 列云枫哪里肯放开,现在贝小熙毛发皆竖,眼睛泛红,杀机腾腾,一副玩命儿的架势,他的功夫又不及贺思危,这样冲上去,哪里能讨得到便宜。 贺思危冷厉地喝道:“我以圣狗子孙的名誉发誓,你的母亲就是忘情,十地阎罗王的四大护法之一,忘情是我们伊贺家的人,你的父亲就是澹台玄,一个始乱终弃,背信弃义的小人!你要不信,可以去问云真真,是我妹妹忘情把你交给云真真,云真真再把你带到澹台玄身边,因为看清楚了澹台玄的真实嘴脸,云真真才毅然绝然地离开了澹台玄!” 因果半点不由人(下) 列云枫摇头叹气:“蚍蜉撼树,自不量力,伊贺思危,不用白费唇舌,小爷我最擅长的就是漫天扯谎,你却班门弄斧,编造漏洞百出的谎言,可惜你说的这些,我们一个字也不相信。” 没有收到自己预想的效果,贺思危又急又气,心中暗道这些人是怎么回事,听到如此震撼的消息,居然还无动于衷,真是岂有此理,不由得大喝一声:“列云枫,你不要颠倒是非,在这里鼓弄唇舌,江湖之上,谁不知道你是骗死人不偿命,你的话如何可信,澹台梦,你娘一片深情,却遇到你爹这样薄情寡义、朝三暮四的负心男子,你就一点不为她难过?可怜你娘现在形同废人,想要讨回一个公道,多不得不求助于人,你身为人子,焉能忍心看着你娘身陷绝地,还无动于衷?” 澹台梦淡淡一笑,对列云枫道:“宁与慧人争,莫与愚人语,你和他讲话,不过是对牛弹琴,若是单单其蠢如牛,那是天性愚钝,无可奈何,可惜偏偏又喜欢自作聪明,兴风作浪,留在世间,实在是祸害。” 澹台梦的反应如此淡漠,是一丝一毫都不相信自己的话,贺思危有些沉不住气了,他此次行动,全是按照十地阎罗王的吩咐,精心准备了一个圈套,十地阎罗王和魅火教关系非常,有人猜测,十地阎罗王本人就是魅火教的教主,不过十地阎罗王行踪诡秘,几乎没有几个人见过他的真实面目,贺思危也没有见过他,只能按照使者传递的消息行事。 明州贺家是倭国派到中原的卧底,他们在倭国乃是伊贺家族中的庶族,尽管也姓伊贺,但是地位并不很高,所以倭国的剑者,在出生之时就都要拜入魅火教,每一个剑者都是魅火教的教众,所以魅火教在倭国声势庞大,成为国教。 为了提升家族地位,当年贺思危的祖父才不惜背井离乡,潜入中原,为了能盗取中原各门派的武功,才立下那个家规,除了继承祖业的贺氏宗长外,所有贺氏弟子都要另寻师门,拜入他人门下,这样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收罗偷窃其他门派的武功,到了贺思危这辈上,贺氏家族的子孙已经搜罗了很多中原门派的武功,并要毫无保留地秘授给宗长,再由宗长融合整理,编造成集,送回倭国本土。 只是到了贺居安、贺思危兄弟这里,两个人为了争夺宗长之位,明争暗斗,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等到贺居安阴谋败露后,贺思危顺理成章地当上了宗长,才发现父亲收集整理的武功秘籍,原来父亲也贪图这些武功,整理以后,没有按计划送回本土,还借机拖延,并且将得到的各门武功融于一起,配合他们家族独有的内功,独创出一套功法,贺思危得到秘籍后,苦心研练,半年多下来,大有所成。只是这套功法并不完善,贺思危虽然功力倍增,有时却无法操纵驾驭,方才因为偷袭空桐潋滟,耗损了内力,感觉自己气脉不足,所以他才有意拖延时间,让自己得到调息,因为按照本来的计划,是要去藏龙山将澹台玄引下山来,没有想到却在这草庐边事有突变。 第213章 他带了的那些人,竟然全军覆没,原来的计划无法实行,贺思危心里又急又怕,魅火教教规森严,要是失败而归,会受到惨烈的酷刑,他亲眼目睹过任务失败的女教徒受刑时的残酷场面,心有余悸,空桐潋滟忽然闯入的时候,他怕对方认出了自己,才打算先下手为强,可惜事与愿违,反而招惹了这些人,弄得自己脱不开身。 为了能全身而退,贺思危不惜说出旧事,但是这些人居然丝毫不信,他体内的真气现在还是逞弥散状态,越是着急,真气就无法聚集,贺思危脸色铁青:“贝小熙,你这个混账东西,你不认舅舅也就算了,是不是连你亲娘也不认了?你要不信,我带你就找云真真,见到了她,所有的事情都会真相大白,你敢不敢去?” 说来说去,还是和自己纠葛这些事情,贝小熙气得跺脚大叫道:“贺思危,爷爷我的事情,用不着你这个龟孙子来操心,我要想问,自然会去问我师父,用得着你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你们,你们谁也不许和我争,这条倭狗是我的!我要扒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奶奶的,看我心慈面软无父无母的好欺负是不是,居然要占便宜当我舅舅,我,我要把他变成姥姥。” 贝小熙盛怒之下,口不择言,满面通红,眼中冒火,平日里总是笑嘻嘻的一张脸,现在和怒目金刚一样横眉冷目。 双翅一展,扑打了几下,扑扇出阵阵寒气,空桐潋滟美目含煞:“吖,这个东西是人家的好不好,人家睚眦必报,恩怨分明哒,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啦,居然敢明目张胆地暗算人家,人家要好好修理修理他吔。” 列云枫笑道:“东西就这么一个,有什么好争的,江湖规矩,见面有份儿,谁抢到就是谁的。” 贝小熙哪里肯依,他恨不得把贺思危大卸八块,空桐潋滟也不甘心,这个家伙竟然敢暗算她,两个人几乎是同时要出手争抢贺思危。 章岳路道:“多而疏,少而密,我们大家要是一拥而上的话,反而给他逃脱的机会,我看他是强弩之末,不然也不会在此拖延,群而攻之,抬举了他,一个人就足够收拾他了,不如,枫儿,你先活捉了他,然后我们一边喝酒一边看看怎么收拾收拾他,有仇的报仇,有气的出气。” 贝小熙忽然转怒为喜,哈哈大笑:“我可真笨,拿着狗叫当人话,真要被他气死了,不成了天大的笑话,好啊,章大哥,我就不出手了,不然的话,他就变成了蜂窝狗了,还怎么出这口恶气?嘿嘿,不知道怎么才能把他变成姥姥。” 空桐潋滟从来听不进去别人的话,只是章岳路说得实在有趣,她本来以为章岳路是个憨直莽撞的人,说话时一本正经,而且连正眼也不看她一眼,可是他方才说的话又有道理,又很诙谐,不是那种端着架子假正经,空桐潋滟觉得有趣之极,难得遇到这样好玩的一个人,她连卓小妖都懒得去找了,心里不断地翻动着念头,琢磨着怎么戏弄戏弄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家伙。 因此章岳路一提议,空桐潋滟也不动手了,又听贝小熙叽里呱啦地说话,不觉眉尖微挑,眼波流光:“嗄,舅舅变成姥姥恐怕不容易哒,不过,人家有法子让从人变成球儿,你,要不要知道啦?” 她说着话,玉指一钩,向贝小熙示意过去,贝小熙也不多想,真的就过去,两个人坐在一起,开始窃窃低语。 列云枫握着自己的拳头,捏得骨节咯咯地响,一步一步逼近贺思危。 贺思危神色渐冷,好像心生惧意,实际上,他已经提起了五成的真气,虽然没有完全恢复,可是贺思危觉得要对付列云枫还是不成问题,为了能麻痹对手,贺思危装作十分惶恐心虚,看着列云枫步步紧逼,他则慢慢后退,而且手下本也跟着他后退,贺思危心中已然有了主意,要全力一击,活捉列云枫,然后借着本的阻断,自己越窗而逃,有了这么一个人质在手上,自己是退可守进可攻,回去了也好有个交代。 心中打定主意,贺思危一边缓缓而退,一边用眼角的余光瞄着窗户的位置,忽然,贺思危飞起一脚,将身旁的本一下踢飞,向着列云枫摔去,自己则飞身而起,借助着本的身体挡住自己的身体,他拼尽全力,劈出一剑,这一刀如绞海神针,挟裹着惊涛骇浪般的力道,他心中算计,本已然飞身扑去,列云枫一定会先动手把本踢开,只要列云枫向本动手,自己正好趁着列云枫招式递老,无法转圜的时候,劈出这致命一刀,一定能重创列云枫。 啊。 本叫喊一声,飞纵的身子忽然跌落下去,贺思危心中大喜,刀风疾快,在空气中擦出一溜儿火花,奋力劈去。 他以为本落地后,就可以看到列云枫了,因此脸上带着得意和轻蔑的笑容,谁知道本惨叫着坠落下去,他这一刀也劈了出来,对面却空空无人,贺思危大吃一惊,情知上当,因为这一刀他是只供不守,孤注一掷,根本不及撤招转身,后心处忽然被人重重一击,打得他哏了一声,一口冷气倒呛入肺中,立时烈火焚心般地烧灼剧痛,从心窝向全身蹿去,他也惨叫一声,身子重重地摔落到地上,长刀脱手,四肢抽搐,皮里肉外,火烧火燎地痛,就像被人淋了火漆焚烧一样,剧痛难忍。 耳边听到列云枫笑道:“不知道是我的武功日近千里,还是这些家伙外强中干,怎么也是一下子就打回原形,叫得比狗还要可怜?” 贺思危见状不好,如今落到他们的手上,难免不了会被严刑逼问,自己绝对扛不住那些刑罚,他牙一咬,心一横,就要咬碎牙齿中暗藏的毒药自尽,谁知道刚刚动了这个念头,才发觉自己周身不再痛疼,而是麻木酸胀,而且连口舌都开始麻木,口角流涎,嘴巴张开来,下颌如坠千斤巨石,竟然无法再合拢。 又听列云枫笑道:“小师姐,说好了让我来对付他,难道你不信我,怎么还出手相助,人家万里迢迢地跑到我们这里来,我们也该尽尽地主之谊,别让他败得太窝囊太难堪了。” 澹台梦笑道:“我又没有出手打他,不过看着那个本太碍事了,才顺手给了他一下,他自己躲不开,难道也怪我吗?” 此时贝小熙和空桐潋滟都过来蹲下,空桐潋滟斜着头,歪着那只小犄角看着贺思危,笑得非常开心:“嘛,人家还没有想好怎么玩哩,你怎么就变成落水狗啦?多给人家一点点儿时间想想咧,贝小熙,主意是人家出哒,你要让着姐姐,这个家伙让我先玩玩啦。” 贺思危喊又喊不出来,想说话又说不了,连自杀的力气都没有,身体上越来越麻,渐渐地连眼皮都睁不开了。 耳边隐隐是澹台梦的声音:“好啦,鳖以入瓮,你们何妨先等等,看看我那枚烈焰神针的效果如何,他一会儿就好像死狗一样毫无自觉,随便你们怎么修理……” 暗器,原来那点冰凉的感觉真是暗器,贺思危心里大骂,这个澹台梦实在艳若桃李,心如蛇蝎,自己本来加着十二分的小心,还是不知不觉就着了她的道儿,一定是她的暗器损伤了他的内力,不然怎么会半天都提不起真气,澹台梦,老子一定饶不了你。你们这些狗杂碎不要太洋洋得意了,我们是兵分两路,还有一队人马已经去了后山,他们一定会摸上山去,杀死重伤的澹台玄。 贺思危心中大骂不已,然后渐渐听不清楚耳边的声音,心猛地一抽搐,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情根莫种惹相思 断壁上,举目远望,天地山峦都在漫天风雪里浑然一体,仿佛是一副意境幽寂、阔远空落的水墨画。 风,更加凛冽,吹到人的脸上刀割一样的痛。 雪,越积越厚,天地一色,灰蒙蒙,冷清清,满山遍野,银装素裹,地上的雪,时而被风吹起,薄薄的雪雾,在半空中随风而舞,好像阵阵青烟,翻腾弥漫。 一个人,飞快地跑向这里,可是,他已经没有了头,只是身子在飞快地跑,伤口特别齐整,应该是一下子就让身首异处,因为天气太冷,那个人的衣襟上只有几点血迹,而伤口处的血已经冻僵了,不再流淌。 那个无头的人跑了几步后,才跌倒在地手脚抽搐几下,然后不动了。 看来的那个动手杀人的人手法够快,所以这个人头颅被砍下来时,还没有死,借着贯力向前才跑到这里。 林瑜微微皱下眉头,江湖之中,这样的场面,难以避免,不过他还是不愿意看到。 无论这个人是谁,在尸首两分之前,他都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慕容愁飘身过去,蹲下身子,看着那具尸体的伤口,这个伤口太齐整了,好像是被刀破开的豆腐,截面特别光洁,切痕平整,从伤痕上看,应该不是寻常的刀剑所伤。 死去的这个人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穿着很寻常的衣裳。 风雪声中,又传来兵刃互击的声音,接连有人惨呼之声,声音时断时续,忽高忽低。 慕容愁站起来:“林瑜,人就在那边,我们去看看?” 林瑜摇头:“我们在这里守着山口就好。” 看他没有动的意思,慕容愁有些着急:“那边有人在打斗,也许他们是冲着藏龙山来的,你怎么看都不去看?你师父让你守在这里,你就木头一样守着不动嘛?” 林瑜一笑:“这里是后山通往藏龙山的必经之地,无论怎么绕,也绕不过这里去,如果来的人想调虎离山,我们不过去,他们也会过来……” 林瑜还是稳然不动,慕容愁有些急躁:“如果他们不是有意挑衅,而是想要拜山探视你师父的呢?” 第214章 虽然慕容愁说话的口气难免冲了一些,不过对藏龙山的关切之情不知不觉地流露出来,林瑜微微笑道:“如果要拜望师父,那是光明正大的事情,没有必要这样偷偷摸摸地溜到这里来,而且这个人,是魅火教的人。” 慕容愁不信,又仔细翻开那具尸体:“你又不是神仙,怎么知道他是魅火教的人?” 林瑜道:“慕容姑娘,你不用看了,因为有人早通了信息,今天魅火教的人兵分两路,要上藏龙山,不过他们这样明目张胆的行动,也是瞒天过海而已,牺牲这些人在明里掩护,让我们把注意力移到山下和后山这两处,另外有人会沿着绝壁爬上去,和莫逍遥他们暗中接头。” 原来一起都在掌握之中,慕容愁哼了一声:“原来你们是,是胸有成竹,我也是贱,何况为你们瞎操心。”慕容愁生气的样子道很有几分女孩子的娇嗔,不像以往那份阴冷冷的鬼魅形容。 林瑜笑了笑:“我们住在一起,朝夕相对,互相关心是人之常情,在关心别人的时候,自己也能感受到温暖所在,怎么会是瞎操心呢?” 慕容愁瞪着眼睛,冲林瑜怂了下鼻子:“不用说得这么好听,我会生气,你等着我一定要报仇。” 和林瑜在一起,慕容愁比较放松,从小到大,她心中一直渴望有个亲人,能照顾她娇宠她,因为她为爱情付出那样惨烈的代价后,再也不会去期待爱情出现,已经彻底绝望,可惜连这样的愿望都不让她如愿,父不父,兄不兄,在他们身边,还要加着一百二十分的小心,免得遭到荼毒,和林瑜在一起的时候,她这种感觉更加强烈,只是慕容愁并不敢轻易说出来。 她此时心里边还是有些生气,因为这次行动,林瑜没有和她事先交底,但是气归气,慕容愁也不糊涂,这是人家玄天宗的事情,当然不能让外人介入。自己毕竟不是玄天宗的人,能带自己过来,就是对自己没有设防,也没有把自己当成外人,她心里头还是很高兴,只是在高兴中带着不满而已。 淡淡的笑意涌上林瑜的眼眸,此时的慕容愁显得有几分可爱。 凄厉地啸声,由远而近,三十几个人飞快地从山弯处转过来,他们一边儿跑一边儿扯着脖子嚎叫着,好像丛林野人狩猎时的情形。 这些人不但叫的奇怪,还围成一个圈,这个圈一会儿圆一会儿扁,包围圈里边是一股腾飞的风雪,好像是雪地上有旋起的风,将周围的雪吸卷起来,这些人就围着雪柱儿在跑,他们跑步的动作也特别奇怪,每个人都双手捧着长刀,脸面着飞滚的雪柱儿,表情肃杀,动作僵硬,有一部分人是想螃蟹那样横着跑。 风的呼啸声,雪的簌簌声,那些人沙沙地脚步声还有诡异的笑声,让后山顷刻间热闹起来。 嗖。 忽然在雪柱儿里边飞出一道银光,那道光在雪的影映下,更加夺目寒凉。 不过是眨眼之间,一个手捧长刀的人连叫都来不及叫,头颅就像被藤秧上削下来的西瓜,咕噜噜地滚得老远,头颅上沾满了雪,雪的颜色变得暗红,他的眼睛还在眨动,转眼就掉进雪窠里边,不见了踪迹。 那个没有头颅的身子依旧在跑着,脖项上边一缕血线喷出来,然后被风雪的寒冷冻僵了,不再有血流出来,不过他的身体跑了十多步以后,噗通一声,跌倒在地。 那些奔跑着的人看到同伴头颅被削下去,叫喊声更加响亮,脚步开始加快,因为再往前飞奔十余丈,就到了林瑜站得的地方,林瑜的身后是处断壁,林瑜和慕容愁正好站在断壁前边。 眼前的情形,诡异而滑稽,看来那团腾飞的雪柱儿里边有人暗藏,可是这个人要多高深的武功,才可以将风雪吸聚在一起? 慕容愁又是讶异又是好奇:“林瑜,好像闹鬼了,雪柱儿会杀人,哈哈。” 她当然知道不可能是雪柱儿杀人,这里边一定有人在搞鬼,只是这样的情形实在有趣,她现在可以站在旁边安然地看热闹,不用担心身边的人会陷害自己,这样的感觉,她从来都没有过。 林瑜淡淡一笑,他已经看到雪柱里边有一辆马车,一个人坐在马车上边,用赶车的鞭子激起弥漫的雪柱,这个人隐隐可见雪白的衣裳,面上蒙着白纱,现在她头上还戴着雪色的昭君帽,头发也掩藏在昭雪套里边,整个人和扬起的雪沫混成一体,看她的身法应该是幻雪宫的霞露清霜。 围追的人又是嘶叫又是大笑,终于有一个声音大喝一声:“她,她不行了,前边没有路了,我们的群狗乱吠阵,得以神赐,天下无敌。” 其他的那些人也跟着大声叫喊:“剑之圣者,得以神赐,群狗乱吠,天下无敌!” 他们的发音含糊不清,听起来特别生硬,果然是魅火教的倭人。 林瑜笑容渐敛,手一摸,就摸到了腰间的舞月光,这把剑本来是想要还给慕容愁的,只是一直没有这个机会,现在的情形,表面上霞露清霜是占着上风,那些倭寇狗一样追着她,其实用鞭子激起风雪,需要消耗很多内力,而且还要腾出手来杀人,霞露清霜左右难顾,未必能再撑的下去。 有这么多人的追堵,霞露清霜还不惜耗损内力,应该是要保护那辆马车,不想让追赶的人靠近了,不知道马车里边装着什么重要的东西,居然让霞露清霜拼了性命。 嘭。 一股更大的雪柱开始盘旋沸腾,宛如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霞露清霜清吒一声,猛地勒住了马车,鞭影漫天,雪浪翻滚,她露在面纱外边的眼睛满是杀机,比漫天的雪还要寒冷。 那个说话的人大笑起来:“这个女人已经是驴了,我们不要乱动,困死她,围着她就能困死她!” 他说不太好汉语,那意思就是说霞露清霜已经濒临绝境,黔驴技穷,此时不需要发动进攻,只要拖住了她,消耗尽她的内力,就可以一拥而上,生擒活拿,他的同伴们心领神会,开始围着霞露清霜又跑又叫,仿佛霞露清霜已经是他们的战利品,只管自守空门,伺机而动,就是不肯进攻。 那个说话的人得意地:“你,投降还有机会的现在,哈哈……” 嗖。 又是一道银光飞出,不偏不倚,正好划过这个人的脖项,这个人还在笑,脖子上边慢慢地沿着一条直线,溢出细细的雪珠来,他的笑声忽然就哑住了,只有脸上的肌肉还在抽动,双腿还机械地跑着,终于脚下绊到什么,噗通一声摔倒了,那颗头颅才叽里咕噜地滚到一旁去。 这个人刚死,另外一个人大叫起来:“你太小瞧我们剑之圣者了,他不是我们的头领,你杀了他也没有用,你们汉人那套愚蠢的捉人先砍头的理论没有用,头都没了,还这么砍啊?” 白光一闪,林瑜飞身纵起,舞月光划出无数的寒芒,飞扑过去。 那些人虽然在围困着霞露清霜,但是却提防着林瑜和慕容愁出手,看到林瑜过来,马上过去七八个人,手擎着长刀,哎呀呦地喊了一声,兜头向林瑜劈去。 还没等林瑜动手,慕容愁已经随来,她手中握着宝剑,在空中急转身躯,借着旋转之势,剑锋横扫,以使 “秋风落叶”,荡开了哪些倭寇的长刀,然后清喝了一声:“林瑜,你去救那个漂亮的妞儿,这些乱叫唤的狗,交给我吧。” 一招之下,林瑜也看出这几个倭寇不会威胁到慕容愁的安危,那边霞露清霜的情势比较危机,他也不客气,立刻飞身过去,剑动光飞,骤然出手。 哪些跑动着的倭人听到后边有人来袭,忙回身去阻挡,其间出现了空挡,霞露清霜抓做这个机会,飞出一道寒光,那个人立时身首异处,连哼都不及哼一下。 他们两个谁也不说话,但凡林瑜的剑刺向某人,引得那个人一回头,霞露清霜就趁机出手,将那个人一分为二,好像商量好的一样,特别默契。 林瑜的本意只是想将这个包围圈打出个缺口,他方才也看到了,这些人的武功尽管不是出类拔萃,但是他们已然浑然一体,三十几个人紧密配合,训练有素,发招出式,宛如一人,江湖中各门各派的阵法千奇百怪,不过研制阵法的目的,多半是要扬己之长,集合多人的力量,来弥补速度内力等方面的不足。 只是没有想到,霞露清霜到会痛打落水狗,借着林瑜一引之隙,就出手杀人,她的手法干净利落,速度惊人,而且百发百中,每次银光一闪,就有人头落地。 林瑜此时又不能撤手,他听到霞露清霜的呼吸声开始变快,应该是堪堪不支,尽管他不喜欢杀人,但对付这些无端就上岸掠抢的倭人,也用不着讲什么江湖道义,因此他也没有犹豫,继续配合着霞露清霜杀人。 那边慕容愁下手狠辣,转眼的功夫,七八个人都被戳穿了心腹,死尸横野,伤口处汩汩而躺的血,把身边的雪染成暗红色,浸透出大大小小的窟窿,看到这几个人挂了,又有七八个人冲上去。 这边围转的人越来越少了,霞露清霜银光频闪,不过片刻,满地都是头颅和尸体,她杀的人,血只流一线而已,不像慕容愁,弄得遍地都是血迹,白雪红梅一样,涂鸦一片。 忽然间,就静了下来,风雪更加凄紧,三个人面面相觑,谁也不说话了。 霞露清霜坐在车辕上,蒙面的白纱已经湿透,紧紧地裹在脸上,直而挺的鼻梁,微翘的樱唇,都在湿津津的面纱下凸显出来,她一手犹自握着鞭子,另一只手抚在膝上,手腕上边,挂着十几个细如竹丝的银镯子。 第215章 银镯子雪亮的寒芒,还带着酷冷和血腥,林瑜看得很清楚,她方才就是用这十几个银镯子套成一条银链,在呼吸之间,一卷一勾,就勾掉了对方的性命。 慕容愁看着地上的尸体,检查着他们的伤口,看看自己动手除掉的人,再看看霞露清霜的手法,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好俊的手法,你应该去离别谷了。” 林瑜无语,抬头看着不远处的断崖,那边有大师兄萧玉轩守着,澹台玄吩咐过,萧玉轩只负责远处监视过去的是些什么人,有什么特征,看到以后就往山下发信号,这边路口的林瑜就可以撤下去了。 只见上边也是雪尘滚滚,好像是风吹动一样,但是从这个角度看去,那些雪尘很有规律,表示已经有人经过那里,去找莫逍遥接头了。 林瑜的目光又落在满地的尸体之上,这些人在临来之前,知不知道自己不过是一枚需要牺牲的棋子?他们也应该是有家庭有妻子的人,为什么非要为非作歹,走这条不归之路?自己不但没有得到任何东西,还将死亡的痛楚留给他们的家人,损人不利己,却是何苦。 霞露清霜哼了一声:“林瑜,你救了我这次,算我欠你个人情,你要怎么还?” 她一直都冷如冰霜,很多会主动说话,林瑜微微有些意外,淡然道:“我没有救你,只是在做我自己的事情,所以,你没有欠我什么,不欠就不用还了。” 冷冷地笑意,浮上霞露清霜的双眸,她的眼睛,上下打量着林瑜,然后道:“我从来不会欠别人的情,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要我怎么还这份人情?林瑜,你给我听清楚了,机会到手的时候如果不珍惜,你一定会后悔的。” 慕容愁忽然一笑:“你有什么东西是林瑜稀罕的?你们幻雪宫虽然遍地是珍宝,可惜好像没有什么属于你,霞露清霜,我看除了你自己以外,就没有什么会是你的,如果真的要还,只能把自己还给他了。” 霞露清霜还未等反应,林瑜有些窘:“慕容姑娘,不要开玩笑了,这样很唐突霞露姑娘。” 淡淡地冷笑,让霞露清霜的眼中又充满了杀机:“林瑜,你还是要放弃最后的机会嘛?” 杀气,越来越浓,霞露清霜身子未动,可是衣裙开始飘飞起来。 慕容愁迈出一步,要去阻拦,她也发觉霞露清霜不是在开玩笑,而是真的动了杀机。 轻轻地拉她到一旁,林瑜低声道:“霞露姑娘,我们之间并无仇怨,何必要刀剑相向?” 霞露清霜冷冷地:“生死有命,不用抱怨,谁让你扯掉我的面纱,既然你不要这个人情,我要杀你了,你准备好吧。” 林瑜道:“扯掉姑娘的面纱,也是意外而已,如果姑娘的面纱有破损的话,林某愿意加倍赔偿。” 慕容愁看看林瑜,又看看霞露清霜,心中已然明白了大半:“林瑜,只怕你赔不起人家的面纱,不如就买个盖头直接送给她好了。” 听慕容愁这样一说,林瑜也恍然了。 霞露清霜冷冷地,手腕未动,就要动手,慕容愁马上道:“喂,你是不是也有个什么规矩,扯掉你面纱的那个男人,就是你要嫁的人?如果真是这样,干脆就用盖头换面纱好了。为什么要动刀动剑,非要弄出人命来?” 杀气一滞,霞露清霜迟疑一下,慕容愁说话实在让人不适,但是她从来不会无故杀人,而且要对林瑜下手,她仍然犹豫不决,她的手开始微微地抖。 林瑜摇头:“霞露姑娘也是冰雪聪明,何必为几句誓言自困?” 我要杀你。 霞露清霜一字一顿地道。 林瑜淡淡一笑:“杀我?你冒雪上山,只是为了杀我?” 他这句话,立时提醒了霞露清霜,她马上收住杀气:“林瑜,带我去见澹台玄,我有要紧的东西送给他。” 莫问天意莫问情(上) 雪,下了整整一天一夜,到了第二日清晨,阴风四合的铅色阴云,才从苍冷的天空慢慢散去。 东方天际,一抹亮丽的橘红色,掩映在浅浅的鱼肚白里,深浅相依,将绚丽和朴素融合在一起,显得格外瑰奇神秘。 藏龙山的最高峰上,白雪皑皑,终年不化,如今又下了这么大的一场雪,路,基本都掩埋在积雪之下。 一块巨大的岩石,好像天外飞来,一半儿悬在悬崖的旁边,一半儿已经凸显在悬崖之外,半边石头都探了出去,山顶上的风,特别猛烈,好像都把石头吹得摇摇欲坠。 山崖下,是无边无际的云海,雪白的云朵,海潮一样时聚时散,时而风尖,时而浪谷,飘忽不定,千变万化。 列云枫和澹台梦站在岩石之上,并肩而立,望着日出的方向眺望。 他们两个都穿着半旧的皮氅,是山里猎户的那种装扮,质地很平常,做工也比较粗糙,只是绫罗绸缎,掩饰不了眉宇间头的市侩和猥琐,而荆钗布裙,也遮挡不了骨子里的清傲和灵动。 周遭的雪色山光,映着两个人俊秀清灵的容貌,和洌洌如水的眼睛,不知不觉间多了几分飘逸和脱尘之感。 紧紧地靠在一起,因为山顶的空气稀薄,寒气太重,两个人挨得紧密些,可以互相取暖。 因为明天就是百年大典了,今天可以休息,暂时不练功,澹台梦天没亮时,就去招呼列云枫陪她去看日出,凡是澹台梦提出来的事情,列云枫都会毫不犹豫地应承。 澹台梦不停地搓着手,一边搓一边呵着气,一缕缕白色的雾气,从她浅粉色的唇中吐出来,瞬间就结成了细小的冰粒。 列云枫伸手握住澹台梦的手,紧紧地把她的手握在自己的双手里边:“我们回去吧,再站一会儿,太阳没有出来,我们两个就变成雪人儿了。” 澹台梦嫣然一笑:“那也好,先变成雪人,然后日久天长,就变成石头了,你看那边”她说着抽出手来,用手一指,不远处有一座山峰,远远地看去,那形状宛若一个女子站立翘望,“那个叫做望夫崖,传说是个女子新婚间遭遇战争,丈夫不 得不跟着军队去打仗,可是一去三四年没有回来,那个女子天天去山上望,最后变成了一块石头。” 列云枫抬手,将澹台梦的手握住,重新放在自己手里,一边焐着澹台梦的手,一边顺着看过去:“这些名目,好像那个地方都有,九州之内,也不知道有多少望夫石,望儿山,可惜为什么没有望妻山?难道有情的只是女人,世间的男子就不能为心爱的人成木成石?” 澹台梦淡淡一笑:“情之为物,只分厚薄,不分男女,不同的是,男人守情不易,女人忘情太难,世间之人已经习惯于斯,如果女人移情,就是杨花水性,如果男人守情,就是优柔寡断,本是无奈之事,只能一笑置之。” 她这么一说,列云枫就想起林瑜来,尤其林瑜和慕容愁带着幻雪宫的霞露清霜上山来,还赶着一辆大马车,里边捂得严严实实,不知道装得是什么东西,霞露清霜坚持只要澹台玄一个人看,林瑜只要扶着澹台玄出来,澹台玄看上去憔损了很多,有气无力,勉强凑到马车的车尾,霞露清霜掀起了车子的棉布帘儿,露出一个小小的角儿来,澹台玄只探头看了一眼,就忍不住啊了一声,显然是吓了一跳。 霞露清霜满脸漠然,把车帘又重新掩好,然后面无表情地:“在这车里边的东西未见天日之前,我不会走,你要不放心,只管找人看着我好了。” 澹台玄吩咐弟子们不要去打扰霞露清霜,也不许他们去偷看马车里边装的是什么东西,在挑房间的时候,霞露清霜就挑在住林瑜的隔壁。 澹台梦笑意浅浅:“其实林师兄只是心思细密些,他现在已经忘记了那段过去,你们也用不着再担心什么了。”在列云枫的眼神疏落之际,她就猜到了列云枫在想些什么。 列云枫用力地握着澹台梦的手,让自己手上的暖意传得更快更多:“这个你又知道,不过,我发现林师兄的眼神有些奇怪。” 手,还是冰雪般凄寒,和两坨冰一样,在迅速地掠夺着周围的温暖,过了没有多久,列云枫的手心,也是寒凉一片,阵阵冷意从手臂传到心间。 天际,忽然一轮红日弹珠一样,跳出了云海,将翻腾飞卷的云海,照出跳跃的五彩光来,和着漫天的霞彩金光,气势磅礴,绚丽伟美,震撼到让人无法呼吸。 喜悦之色,涌上眉梢,澹台梦有些雀跃:“日出,我们终于等到日出了,藏龙山氤氲弥漫,夏天是雾,冬天是雪,就没有几日晴天能看得见日出,不过藏龙山的日出是不是真的好看?” 在他面前,澹台梦很少掩饰自己内心的情感,所以难得如此高兴,列云枫也不忍拂她的兴致:“是,小师姐的话是法旨纶音,谁敢不信?玄天弟子甲天下,藏龙看过更无山。” 知道列云枫是在哄自己开心,澹台梦轻轻咬着嘴唇,抽出手来打了列云枫的手背一下:“讨厌,你再胡说八道,我要爹爹揍你。”她自己说着,忍不住一笑,甚是娇嗔可爱。 列云枫道:“说起师父我道差点儿忘了,他要我去单独见他,有要事商量。” 澹台梦笑道:“你又不是关云长,单刀赴会,多半没有什么好事儿,估计是爹爹又想到你什么错处,叫了你去好教训一番。” 列云枫不以为然:“你吓我?明天就是我们玄天宗的百年庆典了,师父才不会笨到这个时候有闲心来教训我,说不定是有喜事儿要告诉我。” 听到喜事,澹台梦瞪了他一样,可是仍然忍住不住满眼的笑意。 第216章 列云枫道:“看来你也是知道什么喜事儿了,不过怎么觉得你比我还好意思?” 澹台梦低低笑道:“我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只是替你为难,这师父变成了泰山,要是发起脾气来,更加山崩地裂,天经地义了,到时候会有人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列云枫也笑了:“不过有人更忙,又要装晕搅局,又要提心吊胆,又要去熬粥熬药。” 澹台梦抽出手来,用力地掐了他一下,嗔道:“风儿,你找死。” 忽然,列云枫竖起一根指头来,嘘了一声,然后一指左前方,在一片冰雪之中,隐隐地有人影晃来。 一大清早,又是巅峰绝顶,冰天雪地,会有什么人跑到这里来。 列云枫下意识地一把拽住了澹台梦,两个人伏在岩石向后倾斜地部分,利用凸出的地方遮挡这住自己,免得暴露出去。 再看那边,几个人已经向这边飞快地跑来。 前边两个人,后边五个人。 很显然这是两伙人,前边的在跑,后边的在追。 到了有七八丈的地方,两个人才看清楚来的人是谁,而且跑的和追的,他们两个都十分熟悉。 莫问天意莫问情(下) 前边的两个人居然是印别离和陈九州,陈九州受了伤,浑身是血,被印别离架着,边战边退,印别离手中也没有兵刃,不知道从哪里折来的一段树枝,看样子陈九州伤得很重,几乎是被印别离拖着前行。 后边追赶着的人,为首的就是莫逍遥,还有叶梧、张浦和几个弟子,每个人手中长剑挥动,招招紧逼,一定要置对方于死地,莫逍遥笑得冷厉,他动手的时候不多,都是趁着弟子攻击时的空隙,正好在印别离招式递老的时候,发出致命一击。 印别离的身法有些涩滞,好像也是受了伤,看他的步法路数,是想冲出包围往云水居的方向走,但是这些人却紧咬着不放,一波一波的攻击,逼着印别离往悬崖这边撤退。 因为一大早谢神通忽然想吃松枝烤兔子,他这个人想出来就必须去做,松枝在水云居的院子外边就有,但是兔子得到林子里边去逮,藏龙山的山下和山谷里边,都散落地居住着人家,还有很多人就是靠着打猎为生,兔子虽然不值几个钱,但是可以充饥果腹,结果那些兔子愈发乖滑得很,几乎都把洞穴挖在高山上,远远地避开人。 谢神通吩咐印别离上山去抓兔子,但是不许他用弓箭石子什么的打,那样打死的兔子会有淤血,而且兔子死的时候,挣扎抽搐,血液里边就有了痛苦怨恨的毒素,兔肉就不够鲜美了,因此吩咐印别离要空手去抓,一定抓活的兔子回来。 印别离只得空手上山,本来印无忧要陪着来,结果让印别离赶了回去,他堂堂离别谷的谷主,不得不在藏龙山上边空手抓兔子,已经是丢人之极的事情,他怎么能让儿子跟着去,有时候印别离看见印无忧就是一肚子气,恨不得把印无忧按在那里狠狠地抽打一顿,要不是因为印无忧,谢神通那个老疯子怎么会盯上自己不放,而且还变着法儿地折腾自己,不过印别离终是没敢,他怕无缘无故地打了印无忧,谢神通一不高兴,说不定会让自己难堪。从谢神通的言谈举止里边,印别离感觉到这个老疯子特别喜欢自己的儿子印无忧,不然就凭着自己以前做过的事情,谢神通 着一掌打死自己。 没想到进了深山,还没等自己去抓兔子,就遇到陈九州和莫逍遥的弟子厮打拼杀,陈九州口口声声要见澹台玄,可是张浦和叶梧他们非说陈九州是奸细,一定要活捉陈九州去见自己的师父莫逍遥,陈九州哪里肯跟他们去,印别离本来没有想去参战,反正这两伙儿人谁胜谁负都和他没有关系,没想到打了一会儿,莫逍遥也赶来了,不但没有劝阻弟子不要以多欺少,居然还趁机偷袭,陈九州本来已经堪堪不支了,再加上一个武功高深的莫逍遥,立时身中数剑,受了重伤。 印别离看着不免生气,他也是久闻莫逍遥之名,深知此人武功卓绝,没有想到为人原是如此卑鄙,受了重伤的陈九州已然大喊要见澹台玄,印别离一时心动,才出手相救,只是他的武功和莫逍遥相比,还是处于下风,自己又要架着陈九州,对方还有好几个人围攻,印别离知道不能恋战,所以架着陈九州想回水云居,却被莫逍遥识破了意图,一路逼到此处来。 印别离此时又有些后悔了,埋怨自己好好的管什么闲事,这个陈九州要死要活,和自己什么关系,偏偏自己要惹祸上身,真要是死在此处,岂不冤枉? 住手。 印别离断喝了一声:“你们既然住在藏龙山上,就应该是玄天宗的人,这个人是要见澹台玄,他是奸细也好,是匪徒也好,为什么不让澹台玄来做处理?你们非要置他于死地,是何居心?” 张浦呸了一声:“敢管闲事就别怕麻烦大,搭上性命也是你自找活该,现在想后悔了,完了!” 莫逍遥冷冷地喝斥:“张浦,说话不要这么绝对,不要说我不给你一个机会,如果你现在后悔的话,把那个奸细杀了,然后听命于我,我今天就放过你。” 印别离嘴角一翘,冷笑一声:“杀了他,听命于你?你知道我是谁?” 莫逍遥嘿嘿一笑:“像你这样臭名昭著的江湖败类,想不认识都难,离别谷的谷主吗,杀手窝的头子,一个满手血腥,满身名债的邪道魔头,我们玄天宗是名门正派,心怀仁慈,所以老夫才肯给你一个悔过的机会。” 原来莫逍遥也认识自己,那么就不应该不知道谢神通硬收自己为徒的事情,看来他是故作不知,印别离对于此事,一向懒于提起,感觉实在愧然,尤其莫逍遥是佯装糊涂,他更不屑说出来。 印别离? 陈九州愣了愣,惨然一笑:“想不到杀手也有救人危难之心,莫逍遥,你也是名门正派的弟子,却是如此无耻卑鄙,伪君子不如真小人,此言非虚,此言非虚!印谷主,陈某谢谢你的相救之恩,恐怕今生无以为报了,你杀了我吧,犯不上把自己的性命搭上去。” 莫逍遥冷笑道:“印别离,不要高估了我的耐性,我可没有闲工夫跟你浪费,识时务者为俊杰,你也看到自己现在的处境,就是肋生双翅,也飞不出我们的手心,如果你不想死无葬身之地,就只剩下一条路走,没有选择了。” 印别离冷笑道:“好,想要我死?要我死也容易,你们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统统给老子陪葬吧!” 他为人虽然也是阴沉狠毒,但是孤傲自负,哪里会把莫逍遥看在眼里,尤其莫逍遥这样的人,为他所不齿,他现在也受了伤,既然逃不脱,干脆就拼个鱼死网破,同归于尽,要他向莫逍遥低头,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 紧紧地扶着陈九州,印别离一笑:“自古正邪不两立,没有想到我们还算有缘,今天死在一起,来吧,我们一起去阎王殿报到去。” 他说着话,就要运用离别谷的天魔转世大法,人影一动,列云枫和澹台梦已经从山岩上边飞身而下,急速纵来,往他们中间一站。 莫逍遥就是一愣,他方才只顾着专心对付印别离了,生怕被印别离逃脱了,这里风雪又大,谁承想山石上边还有人,而且是列云枫和澹台梦两个,不知道自己方才的话他们听去多少,不过仔细想想,自己说的话也没有什么见不光的地方,就是说出去也没有什么了不起。 列云枫和澹台梦并肩而立,双双施礼:“莫师祖,”然后两个人又回转身来“印师叔。” 莫逍遥故意吃了一惊:“你们叫他什么?印师叔?” 列云枫心中冷笑,不齿之极,可是这个时候,莫逍遥没有露出凶相,何必和他撕破脸,反正早晚都要收拾这些杂碎,也不在乎迟个一天半天,不然打草惊蛇,岂不坏了大事? 他心中想着,脸上却笑意融融:“莫师祖疾恶如仇,真是大家风范,难怪江湖中人,无不折服于师祖的肚量胸襟,提起莫师祖来,谁人不敬?其实今天是个误 会,您大概还不知道,印谷主已经拜入师祖门下,成为我们玄天宗的弟子,自然是我们的师叔,您老人家的师侄。” 其实莫逍遥早知道这个信儿了,方才可以假作不知,现在不能再借故杀人了,而且列云枫一点儿不满的情绪都没有,和他还好像特别亲近的样子,反正自己也不 急于这一时半刻,到了百年庆典把澹台玄他们一窝端掉,这个时候,千万不能打草惊蛇,于是也哼哼哈哈,就坡下驴:“这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呢,只是我那个师兄 实在太游戏人间,做的事哪里是我们这些墨守成规的人能猜得到,别说我这个师侄,就是你师父看到我师兄也是头大如斗,印师侄啊,说句话你别不爱听,像你这样的人,可是过街老鼠一样,那是人人喊打,谁能想到我师兄居然捡到宝儿一样把你捡回来当徒弟,要是我啊,早一剑宰了你为江湖除害了。” 他虽然无法再下毒手杀人,可是心里还是有气,所以笑呵呵地说出这番话,反正现在他们是师兄弟,说轻说重,印别离也只能忍着。 澹台梦笑道:“莫师祖是心直口快,为人坦荡,印师叔怎么会生气呢?可是江湖纷争,是非难断,都有幡然悔悟之日,身不由己之时,所以历来堪称宗师泰斗 者,武功还在其次,皆以胸襟德行量之。所以快意恩仇者,就是神功盖世,也是匹夫之勇,此等人俊,纵有旷世之才,也不堪大任,就是功成名就,也免不了来日之 祸。 第217章 ” 澹台梦轻言淡笑,好像无心闲话,却句句有所指,而且在莫逍遥听来是句句刺心,这分明是在说自己有能无德,才当不上掌门之职,而且还告诫自己要有自知之明,不要误作非为,不然就自食苦果,逃不了来日之祸,无缘掌门之位,是莫逍遥 心里边最痛的事情,最不能触碰的伤疤,可是他现在还必须忍气吞声,不由得憋得脸色铁青。 列云枫笑道:“好好的小师姐又发什么感慨,不过人世沧桑,须臾轮转,很多事情都无法预测,既然人世无常,就顺其自然,不要逆起背行,最后悔之晚矣,佛家常言,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只要此心顿悟就好,我们印师叔已然迷途知返,强过 有些人还在一意孤行,前车之鉴,还不够多吗?可惜可惜,就是有人执迷不悟,还以为自己能够例外,莫师祖,您说这些人可不可笑?” 莫逍遥干笑两声:“可笑,可笑。” 张浦和叶梧他们见师父如此尴尬,心中气得要死,可是不敢冒然说话,生怕被列云枫和澹台梦冷嘲热讽,他们又说不过他们两个,回去还得被师父狠狠教训出气,一个个只是垂着手,缩着头,静立无语。 澹台梦转身看看陈九州:“哎呀,陈大侠怎么伤得如此之重啊,莫师祖,救人要紧,我们先告退了。” 莫逍遥皮笑肉不笑地哼哼了一声:“原来是陈大侠,我还以为是离别谷的人呢,实在是误会,误会,用不用我们帮着抬他过去?” 方才看着列云枫和澹台梦奚落莫逍遥,那莫逍遥还不得不忍着,形容尴尬,脸色铁青,印别离心中也感觉到痛快,而且他们两个一出来,莫逍遥就无法再下毒 手,如果是自己,只能用同归于尽的法子和他们拼命,忽然之间,印别离不免感慨,心里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现在莫逍遥说要帮忙,他冷哼了一声,一把拽着陈九州,背在身上,也不和他们说话,自己先走。 列云枫和澹台梦施礼告退,跟着印别离一路走到水云居。 还没等进来,就听到里边笑语欢声,十分热闹,不用说,应该是大家在陪着谢神通,要是没有谢神通在场,大家都没有这样放肆。 进了院门,香气扑面,院子里边的积雪已经扫干净了,所有的人都围成一圈,中间点着松枝,上边放着架子,架子上边很多串了肉块的叉子横着,来回翻转,火 堆旁边有很多盘子,里边是切好的肉块,原来大家围坐在一起烤肉。 澹台玄并没出来,谢神通坐在最上首,左边是萧玉轩和印无忧,右边是林瑜和贝小熙,澹台盈和慕容愁坐在下首,霞露清霜居然也在,不过她没有坐着,而是站在一旁,面无表情地看着燃起的火焰,跳跃地火光,在她冰雪琉璃般的眼眸中,印出橘红的影子。 谢神通正在招呼霞露清霜:“哎,那丫头,你愣着干什么?过来吃东西啊,我听慕容愁说,你是追着小瑜子来的,想不到这个木头变成檀香木了,热的抢手,傻丫头,你要真的想抢,离那么远怎么行?过来过来,坐得近些才好抢到手。” 霞露清霜哼了一声:“谁要抢他?我要杀他!” 谢神通哈哈大笑:“小丫头,跟爷爷我还耍心眼儿?你们姑娘家什么都好,就是喜欢口是心非,明明心里头喜欢,嘴里头偏偏要说讨厌,所以我听女孩子说话都是反着来听,啧啧,都喜欢到要杀他了,小瑜子,桃花运要变成桃花劫了。” 谢神通的话说得诙谐,真真假假,惹得众人都似笑非笑地看向霞露清霜,霞露清霜眼中冒火瞪着眼睛:“我要杀他,我一定要杀了他。” 谢神通还是哈哈大笑:“是啊是啊,我们都知道了,小丫头不用表白了,会越描越黑,打是亲骂是爱,动刀动枪的是风流债,杀吧杀吧,不过你又不是在连千里飞剑,离怎么远,怎么杀?过来过来,坐得近些好下手。” 霞露清霜仍然不动,瞪着谢神通,然后又瞪向林瑜,正好林瑜满面窘色地看向她,目光温润,流动着光彩,隐隐地还有几分笑意。 咚。 霞露清霜飞出一道寒光,打到旁观一棵树上,树上的积雪速速而落,不偏不倚,多半都落到林瑜的身上,还有一些雪落进他的衣领里边,陡然一凉,林瑜打了个寒战。 贝小熙蹦起来:“小瑜子,怎么你惹上的姑娘一个比一个霸道,完了完了,你命里注定是狮子吼,河东河西都在吼,我得离你远点,好好的吃东西,也会天降大 雪,要是冻死,也太冤枉了。”他说着不停地抖着身子,因为挨着林瑜坐着,那些落雪也弄了他一头一身。 林瑜看着霞露清霜,温言道:“你要杀我,打那棵树做什么?还是过来吃些东西,不然空着肚子,杀人的时候手会颤。” 霞露清霜眼睛瞪得更大,恨恨地看着林瑜:“你,你方才为什么要笑?你以为我杀不了你?” 林瑜有些莫名其妙,自己方才哪里有笑,而且她在为什么气恼:“霞露姑娘,” 霞露清霜哼了一声:“瞎子都看得出来我是个姑娘,用不着你来说。” 林瑜微楞,谢神通拍着腿大笑:“你们看见没有,爷爷我今天高兴,顺便教你们一招,连你们师父都没有学过,这个小丫头们开始无理取闹的时候,就表示她已经开始动心了,小瑜子,人家女孩子可是落花有意了,你可不能流水无情啊。” 霞露清霜从幻雪宫长大,偶尔出宫,也是奉命杀人,哪里见过谢神通这样的人,不但武功高强,还有些疯疯癫癫,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看样子和谢神通是搅合不清,只好瞪着林瑜:“我有名字,但是不许你叫,还有,我要杀你,你小心一些。” 林瑜淡淡一笑:“如果你真的要杀我,小不小心也无济于事。” 一丝笑意涌上嘴角,霞露清霜道:“你也知道我的功夫杀你是绰绰有余了?好,还算有自知之明。” 林瑜微笑着摇头:“我防不了你不是技不如人,而是不用防备,你要杀我,随时恭贺。” 霞露清霜一愣:“你什么意思?不屑于还手?还是以为我在玩笑?” 林瑜微笑:“你要杀我,只管动手,我不会还手。” 莫名之气,油然而生,霞露清霜一向冷寂,很少会像今天这样:“为什么不还手,你肯任人宰割?为什么?我不信!” 林瑜淡淡地道:“你若不信,可以一试,只是试过以后,就永远找不到答案了。” 听两个人说话说得有趣,谢神通更是开怀而笑,看看这个,瞧瞧那个,一抬头,看到印别离了,不由呀了一声:“哎,我说小印子,我是要你去打兔子,你背的这个好像不是兔子。” 印别离嗯了一声,列云枫道:“师祖,这个人叫做陈九州,他上山要见师父,可是莫师祖他们非说陈九州是奸细,是印师叔救了陈九州。不然陈大侠没见到师父就先见阎王了。” 谢神通一纵过来,看看陈九州:“啊,真是他,没事儿没事儿,死不了,”他说着又拍拍印别离的肩头“不错嘛,小印子,看来老子我没有白费心血,谆谆教导你也学过路见不平,施以援手了。可是一码是一码,你救人是好事,也不能忘了给我捉兔子!” 印别离无奈又气恼:“你们,你们把陈九州抬进去吧,我去捉兔子。” 列云枫笑道:“师祖糊涂了,方才印师叔和叶梧他们噼里啪啦地打得那么热闹,再傻的兔子也跑得影儿都没有了,哪里还捉得到?” 谢神通哼了一声:“抬进去抬进去,不就是些皮肉伤,有什么了不起,还要人背着?” 大家过来帮忙,将陈九州抬了进去,陈九州失血过多,已经晕了过去,一时清理了伤口,上了药,陈九州呻吟一声醒了,看看众人,一把拉住列云枫:“快点,我要见你师父。” 缱绻情思自绵绵 烛影摇曳,照得满屋子都是美丽的蝴蝶剪影,时而起舞,时而翩飞。 偶尔,烛影里边还有爆出一朵花,细细的花丝,舒展弥散,瞬间开谢,绚丽夺目。 蜡烛不过是很普通的蜡烛,只是放在了能旋转的灯罩里边,民间俗称叫做走马灯。 灯罩呈八角形,每一面上,都绘着姿态各异、翩翩起舞的蝴蝶,安放蜡烛的底轴上,左右安放着一直烟花筒子,这筒子和竹节一样,密密相连。 当蜡泪滴下来的时候,触动烟花筒子上的机括,筒子里边就放出烟花来。 屋子里已经生了火盆,火盆里边噼里啪啦地响着,那些火炭此时红艳如血,没有火苗,没有青烟,温度却是最暖。 火盆上边,放着铁质丝网,丝网上边有好几块红薯,烤得香气飘散。 桌子上边,是几碟子藏龙山上特产的干果,还有几样自制的点心,一大盘熏制的腊肉,上边撒了金丝桂花、笋干、百合,还有一壶上好的竹叶青, 澹台梦坐在桌子旁边,饶有兴致地查看那盏走马灯,灯是去年元宵节的时候,从集市上买的,连漆色都已经残旧了,今天因为要在院子烤肉,在库房翻东西的时候翻到这个,列云枫就拿了去,到了晚上,居然改头换面,弄成这个样子。 霞露清霜的马车,身受重伤的陈九州,还有明天无法预料的庆典,百事压身,福祸难测,列云枫竟然还有这个闲情逸致弄这些东西,澹台梦连问都没有问,从列云枫的眼神中,可以看得出他是胸有成竹。 这些事情,澹台玄和列云枫都没有和她提及,澹台梦心里明白,既然事关重大,当然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想来爹爹和列云枫的父亲已然有所筹划,藏龙山上的人,只怕连谢神通都瞒得死死的,不然以谢神通的性格,绝对不会掩饰得如此之好。 第218章 澹台梦也不多问,甚至都没有在列云枫面前流露出一点儿好奇之心,而列云枫也丝毫没有想告诉她的意思,两个人心照不宣,彼此都有默契。 晚饭过后,列云枫邀澹台梦到自己的房间把酒赏月,窗子上边,糊着的不是寻常的那种桑皮纸,而是透亮的晶石,也算是藏龙山的特产,用这种晶石打磨以后,可以代替桑皮纸来挡窗棂,即比桑皮纸亮堂,又比桑皮纸厚得多。 借着如银似玉的雪光,那月亮更如流霜般从窗子流淌进来,整个屋子都好像浸入水银之中。 才坐了一会儿,列云枫就被澹台玄独自叫了去,闲坐无聊,澹台梦就翻看这座走马灯,走马灯还在慢慢地转动着,澹台梦看着新竹纸上那些翩然起舞的蝴蝶,眼中浮动着绵绵地笑意,这些蝴蝶尚有墨香,不用问,应该是列云枫自己画的,虽然不是特别传神,却有几分自由自在的韵味儿,和列云枫那幅春风得意的笑容十分肖似。 红薯的香气越来越浓了,澹台梦丢开灯来翻红薯,烤在火上的一面,已经皮脆色暗,香气扑鼻,她坐在一只小矮墩上,心思飘忽,忽然想知道列云枫小时候怎样地生活,这个出生于豪门贵胄、皇亲国戚的孩子,一定会有压得透不过气的功课,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应该是必须精通的技艺,他父亲又是指挥千军万马的王爷,那排兵布阵、兵法韬略、弓马骑射,岂不是也要精通操练? 一丝浅浅地笑意湾在嘴角,红彤彤地火光,映得澹台梦满面娇媚,喃喃自语:“可怜的小孩子,居然没有让这些功课折磨成呆子。”她自己说着,想象着列云枫小时候一天天被那些功课催着,手忙脚乱的样子,就不由得哑然而笑。 美人烤红薯,独坐展蛾眉。笑靥薄春色,不知心念谁? 列云枫笑呵呵地吟着几句诗,已然走到澹台梦的近前。 有人进来却浑然不知,澹台梦暗笑自己胡思乱想太过用神了,不过听列云枫改了古人的诗句来逗她,那首是李白的怨情:美人卷珠帘,深坐颦蛾眉。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原诗写得风神摇曳,幽寂凄清,让列云枫信口胡诌地改了,虽然可气,又觉得贴情贴景,想来自己的样子应该有些好笑,自己也忍不住嫣然而笑。 列云枫搬了只矮墩坐在她身边,笑道:“烤红薯的美人,到底在想什么呢?” 澹台梦翻着红薯,眼波慢闪,哼了一声,却笑着不说话。 两个人坐得很近,可以听得到彼此的呼吸,暖暖的火,照得他们双颊泛红,脸上开始微微发烫,谁也不肯再说话,偶尔四目相对,又都避开。 澹台梦的心,跳动加快,突突地好像要蹦出喉咙,脸上也越来越红,列云枫的眼光里,她已经感觉到了什么,那些暧昧的怜惜,让她不胜娇羞。 看着澹台梦娇媚如花,列云枫也怦然心动,却自觉窘然,忍不住多看几眼,又有些不好意思碰到澹台梦的眼光,他也去翻铁丝网上边的红薯:“师父方才叫我过去,把一样东西郑重地交给我,只是这样东西实在贵重之极,小师姐,你说我收是不收?” 澹台梦的脸更红了,呸了一声:“你才是东西呢?我是你师姐,你该目无尊长,小心家法伺候。”她一听列云枫的口气,就知道是爹爹已经答应了列家的求婚,把自己许配给了列云枫,因为是郑重地许婚,所以才让自己回避。 列云枫笑道:“师父可是把她视为掌上明珠,弥足珍贵,所以我还真的犹豫不决,不过转念一想,长者赐,不敢辞,只要勉勉强强地收下了。” 澹台梦娇嗔道:“要死啊你。” 她一边说,一边用手拍了下列云枫的手背,只是两只手在一拍之下,就不由自主地握在了一起,澹台梦的手,还是冰凉,一团雪般被列云枫握着。 列云枫紧紧握着澹台梦的手,轻轻地道:“红烛摇曳醉合欢,一梦高唐霁月阑……” 澹台梦立时用手掩住列云枫的口,她已然了解了他的意思,想来也是父亲的意思,列云枫是机缘巧合被卢妃仙子暗算,那股烈焰真气,加上澹台玄为他运功导气,反而成就列云枫体内至阳至烈的内力,现在的列云枫就和当年的澹台玄一样,而且犹有过之,当年的澹台玄混沌中曾和秦思思一夕欢好,元阳已破,列云枫却是纯阳之身,更能助她将邪神之降转嫁给胎元。 所以澹台玄才会单单叫了列云枫过去,不管明示暗示,澹台梦都觉得心痛不已,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难为父亲竟然能开这个口,想来父亲也是思考了很久,不然以他恪守规矩的性格,绝对不可能如此行事。 列云枫说得也很婉转,尽力不让澹台梦感觉到尴尬和窘困,只是她不愿意重蹈覆辙,和母亲一样误人误己,自己吃过的苦受过的罪,连午夜梦回都冷汗涔涔,己之不欲勿施于人,如此惨痛的折磨,怎么还忍心殃及子孙。 列云枫握住她的手,正色道:“梦儿,我知道你在顾忌什么,可是对我们来说,对所以关心你的人来说,没有什么比你的生命更重要的事情,生死不过是呼吸之间而已,要撒手太容易,转眼之间,就可以阴阳两断,你不想累及任何人,可是,你却没有做到真正的绝情断爱,你会情不自禁地去关心别人,别人也会不由自己地关心你,这样的关心,源于人之天性,谁能绝断?无论是谁,何等残虐,心中都有不舍羁绊,我们生于世间,坎坷灾厄,无法预测,可是路既然在眼前,就必须走下去,不到最后一步,都决然不能放弃,只要这颗心在,只要我们锲而不舍,没有什么事情不能改变。有我在,你还怕什么?” 他说着话,缓缓地伸出手臂,环抱着她,澹台梦的身子微微蜷缩着,慢慢地也靠在列云枫的肩头,其实心中,已经被列云枫劝服,活着,无论多么艰难,可以和亲人朋友在一起,可以在恋恋风尘里欢笑哭泣,都是一件妙不可言的美丽情景。 淡淡地笑意,还有浅浅的忧伤,澹台梦靠着列云枫,身子蜷缩得更紧:“枫儿,千古艰难惟一死,其实我害怕的不是失去这幅皮囊,我只是不舍得离开怎么早,我对不起爹爹,也对不起盈儿,我欠下的债还没有还,我害怕过奈何桥的时候,要喝那碗孟婆汤,喝了以后,今生今世的事情我就都忘记了,我不要忘记爹爹,不要忘记盈儿,不要忘记我身边的每一个人,不要忘记无忧,”她的声音越说越低,倦怠而伤感,慢慢地抬起头,看着列云枫,笑得更淡,如梦如烟,伸出冰凉的手,抚摸着列云枫的脸“我只想忘了你,永远永远地忘了你,枫儿,我恨你,真的恨你,如果不是遇见你,我从来都不知道我原来如此自私和脆弱,我会很洒脱地离去,不再世间留下一丝痕迹,都是你,让我的心越来越软,越来越害怕离开……” 列云枫眼光微湿:“好,恨我吧,就这样一直恨着,算我今生欠了你的,我用一辈子来还你,既然你恨我,我也不怕你再多恨我一次,我列云枫从来都是一意孤行,根本不在乎世俗规矩,什么发乎情,止乎礼,统统都是假道学,在这个世间,生命才是最可贵,情之所至,欢爱始焉,真情真性,何须遮掩?” 他说着话,将澹台梦抱得更紧,低低地道:“梦儿,抓住了你,我就不会再放手了,莫问今夕是何夕,夜半无人听私语。私语窃窃低不闻,笑思来春弄璋喜。” 弄璋之喜是生子,弄瓦之喜是生女,只要能健健康康生下一个儿子,就可以破除澹台梦身上的邪神之降,列云枫连说笑戏逗之间,都不忘宽慰澹台梦。 依偎在列云枫的胸前,听着他说话,澹台梦心中又是酸涩又是感动,更多的还是羞涩窘困:“枫儿,你胡说什么,谁要,”她本来说谁要给你生的儿子,不过终究是没好意思出口,反是列云枫居然一本正经地和她调笑,说得又暧昧又雅谑,她自己也噗嗤一笑“你怎么知道一定是弄璋之喜。” 列云枫笑道:“你不信我?” 澹台梦笑道:“弄璋弄瓦,都是天意,和信不信你,有什么关系?” 列云枫道:“我学过五行八卦,九宫易数,可晓阴阳,卜生死,观其面,便知吉凶穷达,刑克劫厄,要不是非要当这个小王爷,我早去江湖摆摊子算卦了,你看你,月眉凤眼,含光蕴华,乃主百理通达;诸事咸顺,印堂开阔,人中稳健,乃主阴阳协调,滋养生息;挺鼻丹唇,颔平颈直,乃主命汇康健,眸清如水,手软如绵,皆是宜子之相。而且我替我自己也算过,像我这样聪明天纵,举世无双的倜傥才俊,命中注定多子多孙,起码要像汾阳公那样七子八婿。” 澹台梦嫣然笑道:“好啊,如果你要图个七子八婿的热闹,我只好遍地去挑选有宜子之相的漂亮姑娘给你做妾室了,真要找到了,你可怎么谢我?” 忽然提到妾室,列云枫摇头笑道:“小师姐,我和哥哥都没有齐人之福的命,那是根本想都不要想的事情,而且,”他的目光慢慢温柔下来“世间只有一个澹台梦,除了你,我看不上别人。” 澹台梦的手抚在列云枫的脸庞,手心感觉到暖意,两个人四目相对,目光渐渐温软缠绵,红薯甘甜香软的诱人香气,满室翩飞的蝴蝶影子,列云枫的头慢慢低垂,澹台梦微笑着,不舍得闭上眼睛,就这样笑意浅浅地仰望着列云枫,两个人的脸庞越挨越近,澹台梦笑着,樱唇润红。 鬼呀,有鬼啊! 碰地一声,贝小熙慌慌张张地闯了进来,已经吓得面色发白,手脚乱舞:“有鬼有鬼,我的妈呀,吓死我了,你,咦,你们抱着一起做什么? 第219章 很冷吗?” 谁也没有想到这个时候贝小熙会闯进来,还好奇地看着他们,澹台梦满面绯红,立时站起来:“你,撞鬼了?鬼在哪儿?” 贝小熙看了看列云枫,又看了看澹台梦,奇怪地道:“你们的脸怎么都那么红?发烧吗?” 列云枫忙道:“贝师兄,都快半夜了,你不好好休息,明天就是百年庆典了,你好好地又去撞什么鬼?” 一提到鬼,贝小熙立时忘了方才的好奇:“列云枫,你快去看看,我不是好奇霞露清霜那辆马车里边装的什么东西吗,师父又不叫看,所以我方才偷偷去看,谁知道到了马车边儿,刚一掀帘子,身后有人拍了我一下,我一回头,妈呀,是一个红头发青脸膛的女鬼,可吓死我了,我看见列云枫这屋子里边还亮着灯,就跑过来了,天啊,那个女鬼可吓人了。”他说着话,还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列云枫和澹台梦都心中一动,世间哪里有鬼,一定是有人装神弄鬼,看了惹祸的是那辆马车,一定有人想暗中下手,不过马车里边的东西已经转移了,可是奇怪的是,马车是由霞露清霜看着的,就是要钓鱼上钩,可是贝小熙去的时候,霞露清霜为何不在?难道她出了事儿? 可是林瑜住的地方离她最近,霞露清霜要是出了事情,林瑜应该有所觉察。 列云枫马上道:“贝师兄,你去通知师父一声,梦儿,我们去看看那个鬼。” 贝小熙一咧嘴:“列云枫,你真的不怕鬼?” 列云枫笑道:“世间只有鬼怕人,无愧何须人怕鬼?梦儿,走!” 列云枫拉着澹台梦,两个出了屋门,飞纵而去。 贝小熙自己叨咕着列云枫方才的话,也往澹台玄的住处赶去,快到澹台玄房门的时候,忍不住骂了一句:“列云枫,你这个混蛋,我骂我心里有愧,真是岂有此理,等一会儿看我怎么收拾你。” 霁月光风欲断肠 雪,映得月光寒凉如霜。 以往的晚上,大家聚在一起还会谈些练武的心得体会,或者彼此切磋下武功,不过因为明天的关系,所以晚饭后都是略坐了坐,就各自去休息了。 现在表面上一派安静,恐怕所有的风暴,都要等到明天才一起爆发。 毕竟这些年来,还没有过如此的大事,谢神通倒是乐颠颠地和没事人儿一样,澹台玄尚在修养,列云枫已经约了澹台梦出去了。 贝小熙自己也有房间,不过他不怎么喜欢自己住,从小他们三个都是住在一处,所以贝小熙总喜欢去萧玉轩或者林瑜的屋子里边凑热闹,他的精力永远那么充沛,总有说不完的话题,不到半夜根本不会睡安稳。感觉有些疲倦了,林瑜由着贝小熙叽里咕噜地说话,自己和衣而卧,也是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脑海里空空落落,也不知道自己在想着什么。 看看林瑜也不搭理自己,贝小熙在床上来回折腾,最后蹑手蹑足出去了。 林瑜听到贝小熙出去了,也翻身起来,坐在床边,月光雪光,一样地凄寒,彼此交融,从窗子浸满溢来,他的手无意中就触到了舞月光,在月光下,舞月光的锋芒更胜霜雪,就像一弯残月。 轻轻抚摸着冰凉的剑锋,林瑜微微叹息,世间的事,总是惶然难测,生死荣枯,欢笑别离,若有半点儿由认,也不会有那么多的痴妄怨憎,不会有那么多人纠缠在恩怨是非里边不能自拔了。 慕容愁,一个夜一样阴恻寒冷的女子,身陷地狱般的家庭里,只怕从小到大,她心心念念想要的只是逃离,从那个人间地狱里逃离出去。 至于以后该如何生活,她也许想都没有想过。 舞月光的凉,是透骨的凉,无论怎么握住,也暖不了它的冰凉。 这把剑,应该物归原主,不应该再留在自己这里。 林瑜拿起舞月光,在屋子里边挽了个剑花,剑光泠泠,寒风凄凄。 剑,忽然停下来,林瑜没有转身:“怎么晚了你还不睡吗?” 他听到窗外有人,听声音,应该是慕容愁。 这么晚了,她还不睡,不知道她心中还有多少说不出口的往事。 窗外发出淡淡地叹息声,然后就悄无声息。 林瑜出了屋门,手中还拿着舞月光,慕容愁就站在窗外,她穿得很单薄,连件披风都没有。月光中,她的脸色更加苍白,白得有些青冷。 慕容愁看着林瑜:“我也不想怎么晚打扰你,只是,有件事情除了你,不不知道能和谁说。” 林瑜忙道:“外边很冷,进来吧。” 慕容愁跟着林瑜进了屋子,林瑜点上蜡烛,顺手递过一件披风:“你出来怎么也不多披一件衣裳。” 裹在半旧的披风里边,慕容愁的眼眸渐渐湿润,泪,不知不觉地落下来:“林瑜,不用对我怎么好,我本来就是一个罪孽深重的人,死了一定要下地狱,可是我真的很害怕,林瑜,人死了,是不是真的有个阴曹地府,有阎罗王,还有十八层地狱?” 她哭的时候,低低地抽泣起来,肩头耸动,不再是那个狠辣的冷漠女子,多了几分让人怜惜的惶恐怯意。 林瑜走过去,温和地道:“慕容,世间之人,生虽有异,死无不同,皮囊既朽,万事皆空,没有前生,也没有来世,更不会有什么地狱,其实困住人的只是心魔,慕容,不要太自责,很多事情,我们都是身不由己。” 慕容愁摇头:“你不用骗我,我自己也知道我曾经做过什么,林瑜,其实你真的很笨,被人欺负了也不会还回去,”她说到此处,又忍不住一笑,眼中依然带着泪光“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是气那个慕容云裳,才会把舞月光强塞给你,那是我和她之间的恩怨,无辜地把你也搅合进去实在对不起。” 林瑜一笑:“我知道,不过是你们两个小姑娘负气玩闹而已,也不算什么大事儿。” 慕容愁黯然道:“林瑜,我一直逃避,逃避真的很辛苦,我冒充你的未婚妻,不过是要逃避我的来处,我的过去,我只想你知道,我这样的人,已经没有可能再拥有一份真情……” 自认识她以后,也没有看到慕容愁如此黯然神伤,林瑜心中十分不忍:“慕容,别在纠结过去了……” 慕容愁伸手掩住他的口:“林大哥,你听我说完。慕容惊涛要我来接近你,趁机盗走你的玉坠子,我是将计就计,也想趁机利用你离开他,永远离开不二山庄,我这个人从来都没有对错是非,我很自私,因为如果可以赖上你,靠着玄天宗这棵大树,慕容惊涛就不敢对我下手,更不会逼我回去。我只是要利用了,可是我也知道,你很清楚我的用心,你并不喜欢我,却没有揭穿我的用意,还在慕容孤欺负我的时候帮我出头,林大哥,我虽然不是一个好人,却还懂得知恩图报,我还有一点点良心,我知道有些话你不好意思说出口,你怕伤了我,其实不用顾及这些,善人与之为善,恶人与之为恶,只有你这种笨蛋才会为我这样的恶人来考虑。” 慕容愁说到此处,暗暗而笑,有些凄然。 看她这个样子,一定是触动了极其伤心的事情,不然不会半夜前来,急于表白,话也说得语无伦次,这个时候,最重要的是要倾听,林瑜神色温和,默默注视着她。 慕容愁又笑了笑:“算我欠了你的吧,我一定会帮你找一个好老婆来还债,我想过了,从今以后,我也姓林,你叫林瑜,我,我叫什么,你帮我取个名字,像亲兄妹一样的名字,好不好?” 林瑜微微沉吟一下:“林瑶,好不好?瑜和瑶都是石中美玉,佛说人人皆是佛,不过是觉悟与否,我们现在都被石璞包裹着,挨得过琢磨,就能还其本相,你不要妄自菲薄,我相信人性本善,你要相信世间有路可回头。” 他有些担忧地看着慕容愁,从慕容愁黯然的眼神中,他感觉到了花木凋零的那种凄然,不知道为什么就想起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那句话。 慕容愁点点头:“好,林大哥,我记下了,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就把我埋在水清灵的旁边吧,记得墓碑上边刻上林瑶的名字,千万别刻错了。” 说着说着,慕容愁又忍不住滴下泪来。 林瑜拍拍她:“傻丫头,有我们这些人保护你,谁敢伤害你?我知道你在担心着慕容惊涛,他根本没有死,可是藏在暗处,可是你要相信,有我们在,他根本伤不到你。” 慕容愁落泪道:“大哥,你不了解慕容惊涛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也不知道霞露姑娘驾来的马车上装了些什么,如果你看见了,就不会这样平静,那辆马车里边的东西,足以毁了慕容惊涛,他如果要被毁了,绝对不会放过我,他一定会拽着我下地狱。” 轻轻地拭去慕容愁脸上的泪痕,林瑜柔声道:“小瑶,慕容惊涛到底还是你生身之父,虎毒不食子,我不相信他真的对你们这几个儿女一点骨血亲情都没有。” 慕容愁摇头,泪滴冰冷:“大哥,我告诉你,世间有种人叫做衣冠禽兽,他就是衣冠禽兽,我娘,”她说到这里闭上眼睛,任冰冷的泪滴划过脸旁“我娘是我杀死了,我亲手杀死的。” 虽然知道慕容愁是有话要说,不过她说出来以后,林瑜还是无限惊愕。 慕容愁神色惨淡:“你没有见过被慕容惊涛折磨过的女人是什么样子,看到了你一定也会和我一样,觉得死亡对她们来说,反而是解脱和恩赐,世间没有什么比那样活着更加悲惨和痛快,我娘已经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可怜虫,她浑身的骨头都被慕容惊涛打断了,口中也没有一颗牙,吃饭的时候,就只能像狗一样匍匐在地上,连狗都不如,我救不了她,谁也救不了她,我不愿意她这样活下去,就一剑杀了她。 第220章 她死的时候,直直地瞪着我,满眼都是恨意,娘一定是在恨我,恨我助纣为虐,恨我狼心狗肺,为了能接近她杀死她,我从来都没有叫过她一声娘,不然的话,慕容惊涛绝对不会给我这个机会,大哥,大哥……” 沉埋在心多年的秘密,像一把刀子一样扎在心里的秘密,如今说了出来,慕容愁却痛得要晕倒,她泪眼朦胧地倒在林瑜的肩头,不再压抑自己的悲声,而是放声痛哭起来。 有些痛,虽然可以尽力地去感同身受,然而没有亲身经历,永远也无法体会到个中滋味,就像我们身上的伤痛,若非同病,何以相怜? 林瑜沉默着,不知道怎么样才可以安慰慕容愁,弑父杀母,是悖逆天伦的重罪,无论是江湖还是律法,都不会谅解如此行为。 可是,林瑜此刻却能体会到慕容愁的痛苦与无助,当她一剑刺去的时候,需要的不仅仅是举手无悔的勇气,还有从此担负着一辈子的愧疚和负罪,这样一颗支离破碎伤痕累累的心,要怎么才能得到救赎? 慕容愁抽噎着:“大哥,在杀死我娘的时候,我在心里发誓,我一定要看着慕容惊涛很惨地死去,要他为自己做下的孽付出代价,只要慕容惊涛得到应有的报应,只要我看到他罪有应得地死去,我就自尽谢罪,到九泉之下去向我娘谢罪。可是我怕我见不到我娘,就会被打到十八层地狱。” 林瑜心头酸涩:“小瑶,你娘不会怪你,你也不要怪自己,如果换了是我,我也会和你一样,如果一个人活得没有尊严,还不如放弃生命,你没有做错,你娘的恨,不是恨你,是恨残害她的人。” 慕容愁自己擦干了眼泪:“大哥,有些事做了就不能回头,我已经发过誓言,只要慕容惊涛死了,我就会自尽谢罪,我在这个世上也没有什么亲人,身后之事,就托付给大哥了。” 林瑜摇头:“小瑶,如果要这样的话,我宁可慕容惊涛永远不死。” 眼眸嫣红,慕容愁满心苦涩,她知道林瑜的话源自真心,可是她不惜此身,一定也要让慕容惊涛去偿还当日之债。 啊~~ 有鬼~~ 外边传来贝小熙惨呼的声音,林瑜和慕容愁都大吃一惊,立时飞奔出去,循着声音,到了霞露清霜住的地方,贝小熙已经不见了踪影,只见马车旁边,愕然站着一人。 白衣如雪,红发如火,一张青黝黝的脸,十分吓人,那双眼睛,也是阴红森森。 鬼? 慕容愁吓得惊叫一声,立时躲在了林瑜的身后,死死地抓住了林瑜的衣服,不敢探出头来。 林瑜也是吓了一跳,低头看那个人身下有影子,应该不是鬼魅,而且她的身形体态特别熟悉。 霞露清霜? 林瑜忽然确定,这个红发青面如同恶鬼一样的人竟然是霞露清霜。 大约霞露清霜也被什么惊愕住了,此时听到身后有人,回头看了一眼,林瑜看到她血红的眼睛放着幽幽的光,但是那神色眼神却是霞露清霜无疑,霞露清霜忽然纵身飞奔,林瑜拉着慕容愁在后边追赶。 跑了一段路程,呼啸的夜风里好像有隐隐地箫声传来。 霞露清霜好像被钉在那里,动也不动,一双血红的眼睛转了转,然后盯着林瑜,慕容愁紧紧抓住林瑜的手,眼光中带着惊恐惶然,霞露清霜缓缓伸出双手,她的手,也是青虚虚地吓人,好像是陈腐的尸体一样,而且手上的肌肤早失去了水分,枯干如柴,宛若鸡爪。 嘴唇微微抽搐一下,霞露清霜有些颤抖,然后从怀中拿出一面菱花铜镜来。 林瑜立刻飞身过去,抓住霞露清霜的手:“不要看。” 放开。 霞露清霜一字一顿地道:“我要知道我现在是什么样子!” 她说着话,依然在微微颤抖。 慕容愁此时也清醒过来,原来对面的不是鬼,是人,还是那个姿容清绝的霞露清霜,可是她怎么会变成这幅恐怖的模样,难道是中了毒? 林瑜紧握不放,霞露清霜血红的眼睛放出寒芒:“你放开,我知道我会变成什么样子,我早就知道了。” 她拼命地挣扎,却还是挣不脱林瑜的手。 箫声。 若隐若现的箫声,如泣如诉,如丝如缕,侧耳听去,却又没有了踪迹。 霞露清霜不再挣扎了,不过声音更冷,从牙齿里边蹦出来一个字:“滚。” 红发飞扬,青面含煞,通身的杀气,让霞露清霜更如鬼魅般狰狞可怖。 慕容愁还是有些发抖,眼光闪烁地看着霞露清霜,可是又不敢正眼相看,这张脸多看几眼,一定会做噩梦。 林瑜没有生气,反而柔和下来:“霞露姑娘,你中毒了,跟我去见师父。” 霞露清霜咬着嘴唇,唇被咬破了,一缕血流了下来,血是暗暗的紫色,闪着妖邪的光。 林瑜拉着她就要走,霞露清霜的牙关咬得更紧,那如泣如诉的箫声又一次侵袭而来。 低低的吼声,从霞露清霜的喉咙里边回旋着,她在拼命压抑着,几乎是挤出来的声音:“走,你们快走!” 嘻嘻。 有人娇声笑道:“晚了晚了,现在走不了哦。” 随着声音,一个穿着宫装华服的女人从一方岩石后转了出来,手里还拿着一支玉箫。 卢妃仙子。 这个看上去娇柔得好像是十五六岁的女人就是卢妃仙子,她拿着玉箫,得意洋洋地看着霞露清霜:“怎么样,可怜的小孩子,还不知道自己现在变成什么样子了吧?” 霞露清霜仰着头,冷冷地:“该什么样子就是什么样子。” 啧啧,啧啧。 卢妃仙子摇头叹气,满眼怜惜:“人啊,就该有自知之明,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心里得有个数儿,可是呢,这个世间的人,就是鼠目寸光,自己明明就是一条狗,却偏偏要去当白眼狼,” 霞露清霜浑身发抖,忽冷忽热,好像自己的身体要从皮肤里边迸裂出来一样,周身的皮肤,都在慢慢地被撕扯开裂,她握着拳头,仍然止不住越来越痛的撕裂感。 卢妃仙子冷笑一声:“霞露清霜,你以为自己能熬得过去吗?告诉你,幻雪宫上上下下,所有人的性命荣辱都在本尊的手心,谁也别想逃脱出去,你想离开幻雪宫,门儿都没有,趁着本尊现在还没有对你彻底失望,想回头还来得及,你也知道,这个世上没有免费的晚餐,所以条件嘛,除了要如期嫁给海龙圣君以外,还有去给我杀一个人。” 不可能。 霞露清霜断然拒绝,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卢妃仙子阴阴地一笑:“霞露清霜,你可考虑清楚了,如果没有本尊的解药,你这辈子都是这个鬼样子,恐怕都没有机会出现在阳光底下了,啧啧,哎呦,可怜一个国色天香的小美人,要是就这么变成个面目狰狞的鬼怪,实在可惜了哦,你可是本尊捡回来的孩子,如果没有本尊,你这个小可怜儿恐怕还讨饭吃呢,本尊从小煞费苦心,请人教你琴棋书画,还不是为了你能配得上宫廷里边的贵气,难道嫁给海龙圣君,做过金尊玉贵的皇妃娘娘还不够风光嘛?” 撕裂的痛楚,让霞露清霜有些站立不稳,可是她已经冷漠地对视着卢妃仙子:“我欠你一条命,我会还给你,可是,尊上,我戴上隔尘纱的时候,曾经发过誓,从此与世相隔,不动尘心,纱帷不褪,绝不嫁人。我发誓的时候,尊上也在场,幻雪宫的人,不能言而无信。” 卢妃仙子嘿嘿冷笑:“清霜,誓言这东西当不了你的挡箭牌,你不但要嫁给海龙圣君,还要去给我杀一个人,就算你不在乎你自己,也不在乎太多两个枉死鬼?” 她说着,冷厉的眼光瞄了林瑜和慕容愁一眼。 霞露清霜毫不动容:“尊上神功盖世,可惜对死人无用,他们?就是尊上不杀他们,弟子也会杀了他们。” 慕容愁冷笑一声:“卢妃仙子,天下还有你这样不要脸的女人,逼着人家去嫁,什么海龙圣君还是海龟圣君,你要稀罕他,你自己去嫁好了。” 卢妃仙子哈哈大笑:“小丫头好甜的嘴啊,本尊根本不需要嫁,因为他早已经是本尊的入幕之宾,本尊还为他诞下龙子,只要我家小妖登基,本尊就是一国太后,你说说,清霜是不是很笨哦,放着我的妹妹不做,非要做我的奴才,”她说着玉箫一动,娇嗲地一笑“哎呦坏了,我怎么泄露了秘密,不行了,对不起啦,不杀人灭口我就前功尽弃了。” 她说着话,却没有行动,好像是在戏弄他们,而且她满面娇笑,笑得俯身。 嘭。 一捧银针飞射出来。 强敌当前,林瑜和慕容愁自然也有防备,只是他们再有提防,也快不过这疾飞如蝗的银针,林瑜惊骇之际,闪身挡在慕容愁的前边,眼前白影一闪,霞露清霜已经挡在他的前边。 那些细小的银针能有数百枚,全都打进霞露清霜的身体,霞露清霜闷哼了一声,身子倾倒,林瑜一把扶住她。 卢妃仙子咯咯一笑:“霞露清霜,看在我们师徒一场,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三天之后,带着墨小白的人头,来幻雪宫求取解药,不然的话,嘿嘿,你自己知道结果。” 她说着话,飞纵而去。 霞露清霜已经抖成一团,青幽幽的脸上,开始有无数的细小伤口迸裂开来,好像有无形的刀子,在一刀一刀地割着她的肌肤。 林瑜心中疑惑卢妃仙子怎么会放过他们轻易离开,转眼间,贝小熙和澹台玄已经飞身而来。 第221章 贝小熙一边跑还一边叫:“师父师父,那个鬼就在前边,小瑜子抱着的那个就是。” 林瑜半扶半抱着霞露清霜,此时她身上的白衣,已经被血渍湿透,她的身上也应该和脸上一样,不断地有伤口迸裂开来,她紧紧地咬着嘴唇,忍住了一声不吭,紫色的血液流淌下来,浑身都在颤抖,林瑜看师父要去追卢妃仙子,连忙叫道:“师父,霞露姑娘中了毒,好像坚持不住了。” 贝小熙探头看了一眼,咧了咧嘴,然后奇怪地四下看看:“妈呀,这是什么毒,把人变得比鬼还吓人,哎呀,列云枫他们比我先来的,怎么还没有到?他们不是也撞鬼了吧?” 何日灵台静无尘 雪地,寒光,孤独而狭长的身影。 一个人,孤孤单单地站在雪地上,背对着列云枫和澹台梦。 一身半旧的海青,已然洗得有些发白了,身形消瘦,腰间系着八卦绦,下边坠着刻着玉质八卦,背后背着宝剑,头上束着混元巾。 列云枫和澹台梦站住不动,这个清瘦的女道士也伫立不动,静如岩石。 这个人会半夜三更堵在这里,自然是有备而来,而且她的武功不容小觑,对藏龙山的地形也应该非常的熟悉,才会神不知鬼不觉地摸了上来。 列云枫一抱拳,十分客气地道:“仙长夤夜来访,不知所为何事。” 那个女道士冷冷地哼了一声,却没有说话,忽然宝剑出鞘,快如疾风,纵身刺向澹台梦。 这一剑,实在太快,未等人看清楚如何出手,剑的寒气,已经逼到了咽喉。 列云枫来不及多想,从腰间抽出扇子,弹出扇中的宝剑,迅速地出手阻拦。 仓啷。 清越的撞击声,在月夜里传得很远,两把剑相撞时,迸出无数火星儿,宛如寒夜里边绽放出冷艳的烟火。 女道士冷哼了一声,退出几步,她蒙着面,只露出一双寒气逼人的眼睛,眼中带着凌厉的杀气,还有不屑与轻蔑,显然列云枫的功夫,尚不在她的眼中。 梦儿。 列云枫唤了一声,往日对敌,他和澹台梦都会彼此默契的联手,这番忽遇此人,澹台梦却变成恍惚起来,眼睛呆呆地望着这个女道士,仿佛让人施了定身法一般,竟然连列云枫的招呼都充耳不闻。 那女道士一击不中,并不着急,眼中的厉色更浓,缓缓地抬起剑,这次是慢慢地刺出来,她袭击的目标还是澹台梦,根本不理会列云枫。 气流,强烈如排山倒海的气流,还来不及躲避,就被淹没其中,暗潮汹涌,澎湃回旋,女道士的剑,犹豫水中缓缓而行的一叶扁舟,看上去悠然悠哉,可是对于溺于水中的人来说,却是必须要抓住的生机,而这叶小舟,并不是救命的船,反而带着更多的凶险。 窒息,列云枫感觉到溺水的窒息,四面八方都是无形的杀机,而他们两个深陷其中,无从躲避,眼看着女道士的那把剑,四平八稳地刺向澹台梦的胸口,列云枫拉住澹台梦的手,想把她拽到身后,可是澹台梦却纹丝不动。 她痴痴地望着女道士,一动不动,也不躲闪反抗,根本感觉不到危险。 世间还有什么人让澹台梦如此失魂落魄?竟然连自己的生死都不去顾忌? 心念一动,列云枫忽然想到这个女道士是谁。 云真真。 这个消瘦如烟的女道士应该就是澹台梦的亲生母亲云真真。 手,轻轻垂下来,列云枫也放弃了抵抗,只是更紧地握着澹台梦的手。 力道,忽然间烟消云散,女道士冷冷地:“怎么,知道自己的斤两不够,所以不敢还手了?” 微微地笑,澹台梦轻轻摇头:“三月梁间觅故巢,新泥旧羽各零凋。雏声泣血盼母日,母在何方忆儿遥?” 几乎话提及旧事,澹台梦心疼欲碎,自己魂牵梦绕都在思念着母亲,尤其在对父亲误解的那些年里,能与母亲重逢,是她朝思暮想、梦寐以求的事情,可是在栖霞山,母亲将她拒之千里,澹台梦不愿意相信母亲如此决绝,她相信母亲一定是另有苦衷。 可是今日一见,母亲居然要杀自己,出手如此绝然,澹台梦感觉自己就像被淘空了一样,没有悲喜,没有哀痛,没有思索,只剩下一个空空的躯壳。 她轻轻咏叹,浅浅而笑,眼眸中没有欢喜,没有忧伤,满溢着幽凉如水的笑意。 绝望的笑意。 这双眼睛,尽管藏在蒙面黑巾之后,可是澹台梦从小就熟记于心,母亲的画像,清晰地刻在她的心里,听父亲澹台玄说过,盈儿长得像父亲,自己长得像母亲,而且是非常地酷似,母亲云真真年轻的时候,几乎和自己长得一副一样。 还有她的声音,自己在栖霞山白云观听过,当时隔着一道门,任自己苦苦哀求还是性命相挟,门里的人就是不见她,虽然云真真不曾承认自己是谁,可是澹台梦已然断定,这个人就是自己的母亲。 那日见到贺思危,还谈到云真真武功尽废,当时澹台梦根本不肯相信,只是在心中疑惑,贺思危不会无缘无故说起这些,一定是母亲也到了图苏,母亲肯出白云观,是破除了心魔,还是彻底沉沦?可是无论为什么,她想杀死自己却是不争的事实。 从澹台梦的神色里边,列云枫确定这个女道士真的就是云真真,看样子,这个云真真还相当难缠,按照常理推断,云真真也没有理由要杀死澹台梦,除非她被人操控,贺思危曾经提到过云真真,话虽然不足信,可是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所以对付眼前的这个人,要加倍小心,这个人固然就是云真真,也未必是本心本性的云真真。 他微微一笑,一拽澹台梦,自己先跪下:“弟子列云枫拜见师娘。” 澹台梦恍惚了一下,也缓缓地跪下,可是她垂着头,身子软软地靠在列云枫是身上。 雪地,足有尺半的积雪,彻骨地冷意从膝盖透上来,可是澹台梦的手比雪还要凉,列云枫虽然在行礼,却加着百倍的小心。 这里是藏龙山的地界,也是澹台玄的地方,云真真曾经在这里生活过,所以列云枫知道怎么样才会刺激到云真真,如果云真真是心魔难制,被人操控,在情感的刺激之下,一定会唤醒心智。 果然,列云枫的一声师娘,让云真真打了个寒战,冷冷地笑道:“谁是你师娘?” 说着话,剑光一寒,宝剑如灵蛇出洞,径直向澹台梦的咽喉就刺。 嘭。 列云枫情急之下,不假思索,手指一按,扇子的机关触动,飞针如蝗,一片弥漫的银色烟雾射向了云真真。因为两个人离得很近,而机括的速度又非常疾快,云真真没有想到在确认自己的身份之下,列云枫居然还敢暗算自己,她根本都没有防备他会下手,所以猝不及防手忙脚乱,身子后纵出一丈多远,宝剑飞舞,叮当作响,犹有几枚银针射入了她的手臂之上。 云真真怒喝道:“小畜生,你哪里学来这些下三滥的手段?你们玄天宗真是越来越有本事了。” 列云枫站起来,一拉澹台梦,澹台梦没有挣扎,也顺势而起,不过神色依旧恍惚,真魂出窍一样,只有脸上的笑意还在。 列云枫扇剑一指,厉色道:“老乞婆,你究竟是何妨妖孽,居然不知羞耻,敢冒充澹台夫人?” 他这样声色俱厉地一呵斥,不但云真真愣了楞,连澹台梦也回过神来。 云真真眼光一寒:“小畜生,你再说一遍!” 列云枫冷笑道:“再说十遍,乌鸦也变不成凤凰,就算你长得和我师娘一样,可惜真假之别,无异于霄壤,你想以假乱真,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可笑之极,当年阳货长得也像孔子,可是他那样粗鄙卑劣的人,别说冒充孔子,连孙子他都冒充不了,就你?”他说着蔑视地一笑,用斜睨的眼光上下打量了云真真一眼,笑着摇头。 云真真不由得勃然大怒,气得发抖:“你,你这个混账东西,居然说我是假的,你凭什么说我是假的?” 澹台梦幽然地:“枫儿,诸事不必强求,求来也是无趣,何必让自己多受一份委屈?” 缓过神来的澹台梦,已然了解列云枫的用心,心中又是感动又是酸楚,她也知道列云枫剑走偏锋,甚至有些不择手段,自然也是为了她,只是他对云真真如此无礼,难免不会惹下麻烦。 列云枫不温不火,倨傲地看着云真真:“小爷我洞悉九天玄机,明察秋毫之末,自然能辨出真伪,怎么,不信?”他轻轻一笑 “不知道你有没有胆量听小爷讲个故事?估计你也没有这个胆量来听,因为听完了以后,你就原形毕露了,还是抓紧时间杀人灭口,不然一会儿我师父过来,你就无处遁逃了。” 这个激将法还真的管用,云真真可没有想到是列云枫故意在将她,不由得冷笑一声:“放心,澹台玄来不及顾这边儿,贫道有的是时间听你信口雌黄,说吧,贫道真的好奇,你能讲出什么惊人的私密!” 列云枫淡淡地道:“私密?小爷没有窥视他人私密的嗜好,就是无意知道,也会隐而蔽之。我要说的,不过是个故事,两个女人争夺一个孩子,皆言孩子为自己亲生各执一词,无人能断,后来告到公堂,堂上的老爷沉吟了片刻说,你们各有凭说,而且难以取证,这样吧,你们两个一边一个,谁把孩子拽到自己怀里,孩子就归谁,这叫做清官难断家务事,全听上天巧安排。 第222章 两个妇人开始往自己怀里拽孩子,小孩子吃痛,开始哭叫,其中一个女子就松开手,大家就知道孩子的亲娘是谁了,不知道你知不知道答案?” 云真真哼了一声:“废话,自己的骨肉谁不心疼?当然放手的那个是孩子的亲生母亲……”她说到这儿,才恍然列云枫的用意,不由得脸色一寒:“你叫列云枫?小小年纪,轻薄浮躁,居心叵测,贫道要替澹台玄教训教训你。” 列云枫笑道:“原来你也知道骨肉情深?我怎么一点儿也看不出来?为人母者,移干卧湿,耗损气血,就是弥留之际,仍忧儿女寒暖,我还没有见过如此狠心绝情的母亲,生而不养,其心何忍,见而欲诛,其性何泯?你藏头藏尾,举止乖张,怎么会是我小师姐的亲娘?” 他说到最后,凌厉如刀,云真真又是恼怒又是心痛,可恨这个少年句句戳到她的痛处,而且神情轻蔑,全然不把她放在眼中。 澹台梦幽幽一笑:“枫儿,任你绝世聪明,也有未料之事,她是我娘,就是我朝思暮想的生身之母,娘,女儿说过,娘既然看得开,女儿就放得下,娘不敢走的路,女儿敢走,死又何惧,何况成魔?” 她说着话,无限地倦怠,母亲居然真的要杀自己,细思根由,也许是云真真被心魔所困,难以自拔,不愿意女儿再重蹈覆辙,干脆永除后患。 当年云真真是别有目的地生下自己,然后一走了之,不闻不问,现在又不问根由,一意孤行地要杀了自己,一时间,澹台梦心灰意懒,绝望之极,多年来在心中描画的母亲影像,顷刻间支离破碎,人心皆私,她本来对秦思思充满了抵触,内心深处,还是盼望父母能冰释前嫌,上次在白云观,她还为母亲的避而不见找到借口,只是如今,澹台梦却黯然无语。 她看着云真真,淡淡一笑:“可是女儿答应了枫儿,就是一死,也不成魔,女儿这条命是母亲赐予的,母亲要收回去,就动手吧。” 澹台梦笑容苍白,惨淡凄凉,云真真也心如刀绞,原来女儿真的什么都知道,可是她此番要对女儿下毒手,也是难以自控,只是此时此刻,女儿认定了她是狠心绝情,云真真同样肝肠欲断,这么多年,她感觉自己愧对澹台玄,愧对一双女儿,而且无法抑制住邪神之降留下后的心魔,常常会出现幻听幻视和幻嗅,发起癫狂来,自己心里是明明白白,可是行动却不受控制,一旦心魔催发,自己就会想一把恶灵附体的剑,具有疯狂可怖的破坏力,所以她才一直把自己困在白云观,不敢踏出半步。 可是树欲静而风不止,云真真只想自囚于白云观,孤老终生,偏偏有人就是不肯放过她,不肯放过澹台梦, 黑水教自上任教主云不归故去后,一直就没有教主,教中争斗纷杂,元气大伤,差不多就已经名存实亡了。可是黑水教中有催发邪神之降的密咒以及法水,因为滇西云家本是圣姑宗族,黑水教的圣姑都从云家挑选,这个圣姑就是携带邪神之降的少女,不过要早就一个纯阴纯阳交泰合体的圣姑,并不是想象中那么容易。 云真真已然和黑水教断了一切往来,前些时日,贺思危和黑水教的阴阳长老却带着人前来,言说他们已经得到密咒和法水,如果云真真不和他们去一趟图苏的话,就用密咒和法水对付澹台梦,催发澹台梦身上的邪神之降,到时候澹台梦就变成了不坏魔身,很难消灭。 云真真开始的时候并不相信,阴阳长老当时就演示了一番,念动密咒,结果云真真感觉到心血翻腾,她的身上邪神之降已经消去,剩下的只是心魔,结果仍然无法抵制密咒的力道。 云真真心下骇然,只得跟着他们前往图苏,一路上,阴阳长老待她甚恭,仍是将她视为黑水教的圣姑,谁知道他们一路直径奔向了忽白城。 原来魅火教和幻雪宫早有了勾结,贺思危和阴阳长老把云真真直接交给了幻雪宫的尊上宫主卢妃仙子,今夜之行,是卢妃仙子的主意,主要的目的,是要云真真劫走澹台玄的弟子林瑜,卢妃仙子负责引开澹台玄, 云真真没有拒绝,她暗中的目的,本来只想见澹台梦一面,告诉她要小心提防,谁知道真的遇到后,不知道怎么会惹动心魔,一心一意就想杀死澹台梦,除了这个念头,她什么也听不下去。 因为列云枫从中破坏,拖延了时间,云真真才意识到自己是心魔被引动,尤其听到澹台梦的话,看着女儿幽寂的笑容,云真真悲从中来,忍不住仰天长啸。 蒙面的黑巾被震落,露出一张美丽依存的脸庞,果然和澹台梦极为酷似。 凄厉的长嘶,震得身后树枝摇动,枝头上的积雪纷纷坠落。 扑通。 云真真浑身一软,忽然倒在雪地上,犹自瞪着眼睛,诧异不已,不解自己为何会忽然跌倒,想起来时,却四肢无力。 澹台梦飞身过去,抱起母亲的头,柔声道:“娘,没有事儿,一起都会好的。”她说着话,回头向列云枫道:“你要死啊,连我娘都敢算计,看爹爹不揭了你的皮。” 列云枫已然过来:“这个叫做天意如此,奈之如何?” 云真真大怒:“你,你这个小畜生,你暗算我?” 列云枫微微笑道:“师娘,您老人家的武功高深莫测,弟子是望尘莫及,而且弟子也不敢和师娘分庭抗礼,认真地过招拼命,只好用此权宜之计,不然怎么留下您老人家喝小师姐的喜酒啊?” 这句话还真的够震撼,云真真瞪着列云枫:“你说什么?” 列云枫笑道:“小师姐要做新嫁娘了,师娘也荣晋岳母大人,难道不值得喝杯喜酒。” 澹台梦心有余痛,强作欢颜,她方才看列云枫拿出扇子,就明晓了列云枫的计划,一定是想强留云真真,所以列云枫拖延时间的时候,澹台梦心中犹豫了很久,终是没有说破。 此番拖延,不异于一场折磨,让澹台梦筋疲力尽,而且痛楚难言。 她扶起了母亲,列云枫蹲下了身子,将云真真背起,云真真气极,对列云枫恨得牙根痒痒,却无法动弹,不知道列云枫在针上做了什么手脚,只好由他背着,向水云居的方向走去。 纵是禽兽亦不如(上) 雪后的藏龙山,峰峦叠嶂皆银装素裹,雪晶冰玉似琼岛云楼,寒固寒矣,美亦美哉,好像是寂寞嫦娥孤冷独住的神仙府阙——广寒宫。 慵懒的阳光照在雪地上,雪,更加剔透晶莹。 温度没有回生,满山遍野的雪,掠夺着阳光的微暖,让寒意无所不在。 平日里空寂幽深的藏龙山,今日熙攘起来,蜿蜒的山路上,很多江湖人行色匆匆,三五成群地往山上来。 本来玄天宗的百年庆典,并没有打算如此张扬,只是本门的弟子在玄天祠叩拜历代掌门而已。 不过既然江湖中人递了名帖前来祝贺,也没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道理,所以在藏龙山独阳峰的独阳寺里,设下了席宴,招待各方来客。 这座独阳寺已然历经了几百年的沧桑,在数世的战火烽烟中,早已经面目全非,只留着宽敞的庭院,空落落的大殿,大殿里边的佛像已经荡然无存。 现在独阳寺的院内人声鼎沸,在大殿前边有一座高大的台子,搭建台子的木板看上去很新,台子上边摆着三把椅子,正是给谢神通、澹台玄和莫逍遥准备的,现在谢神通师徒都没有来,只有莫逍遥坐在下垂手,他的弟子们有些侍立于后,有些招呼前来庆贺的各门各派的武林人士,显得相当活跃。 离着百年庆典还有一个多时辰,澹台玄师徒还没有到场,坐在椅子上边的莫逍遥用眼光一瞥弟子叶梧,叶梧在和几个少年说话,看到师父示意自己,连忙走上前去,站在莫逍遥的前边,清了清嗓子,向大家抱拳:“各位,各位朋友,请,请安静一下,在下叶梧,是玄天宗的弟子,今天是玄天宗百年庆典,多谢各位大侠不远千里前来拜贺,我们的掌门师兄身体有恙,怠慢之处,请各位海涵。” 他说话有些吐字不清,不过大致的意思人们还是听得很清楚,这番话也没有什么奇异之处,都是寻常的客气和寒暄,可是,叶梧是莫逍遥的弟子,莫逍遥并不是玄天宗的嫡系,在这样的场合,原本轮不到叶梧来说话,他忽然冒出来侃侃而谈,无异是代表了玄天宗向大家致谢。 在场的都是久混江湖之人,从细微的异常上都能看出端倪,所以大家都静下来,情不自禁地把目光都投向了叶梧。 被这么多人注视着,叶梧有些脸皮发烫,他一直渴望着有一人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仗着莫逍遥对他又很偏爱,叶梧和莫逍遥求了数次,莫逍遥才把今天的开场白就交给了叶梧,惹得张浦等人对此颇为不满。 莫逍遥怕他出错,已经把要说的话都写了出来,然后让叶梧照着背诵,叶梧还真的下了功夫,练功都没有这样勤快过。 没有想到真的站在这么多人面前说话,叶梧反而有些发怯了,原先背得挺溜儿的词,越是用力想就想不起来了,他急得满头是汗,声音更加含糊:“各,各位江湖上的朋友,为了表示玄天宗对大家的敬意,我们略备薄酒,请大家不要客气。” 莫逍遥咳了一声,心中骂叶梧实在废物,这个时候,还不把握时机,引入正题,难道要等着澹台玄他们来了才说,那边的人真的来了,就没有他们说话的余地了,可恨叶梧说了半天,仍然是一些不着边际的废话,倒让在场的人露出狐疑的神情来。 第223章 今天的聚会,莫逍遥是别有居心,他等这一天也等了太久,对于澹台玄,莫逍遥还并不把这个掌门师侄放在眼中,他忌惮的还是自己的师兄谢神通,所以自己不敢轻易出头,让徒弟来替他打头阵,这叫做未思进先思退,万一事情有异,谢神通和他算账的时候,也好推到徒弟身上,他好可以有路可退。 叶梧听到师父莫逍遥的咳嗽声,立时紧张起来,也没有思忖,冲口而出:“我们习武之人,要以德服人,要让将大众信服,不能只凭着武功,不然就是天下第一也不算是英雄好汉,一代宗师也好,一门之长也好,只要是为大家做个表率,比如倭寇来挑衅的时候,我们要怎么办?倭寇扰我边境,伤我百姓,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如果他们真的上了藏龙山,真的敢和我们较量,我们怎么办?啊?坐视不理?还是缩头缩脑?关键的时候不站出来,就是神功盖世也是聋子的耳朵,废物……” 叶梧说着说着,感觉自己说得不对,这些话不应该现在这个时候说,好像说得有些过早了,他心中想着,就觉得如芒在背,好像身后莫逍遥在狠狠瞪着他,叶梧也不敢回头,咽了一口唾沫,只是现在大家都在看着他,他脑袋开始发麻,思维更加混乱,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收场。 因为窘困,叶梧满面通红,忽然看到澹台玄带着他的弟子们赶来,叶梧如获大赦:“啊,掌门师兄来了。” 众人转头看去,果然澹台玄带着弟子女儿们走入庭院。 澹台玄的脸色多少还有些青白,看上去状态不算很好,眼脸下,淡淡地淤青,又添了几分憔损。 相较之下,他身后的徒弟和女儿们更加引人注目,尽管衣着素朴,可是姿容出众,风华难掩。 他们的身后,还有一个带着纱帷的人,这个体态婀娜,走起路,飘如霞彩,衣袂飞扬,身上的白衣更显得飘逸脱尘,只是头上的纱帷将她的容颜遮得严严实实。 莫逍遥脸色慢慢转过来,不再像方才那么难看,而是笑呵呵地站起来:“掌门来了,大家都等了多时了,掌门的伤势好像不要紧了吧?” 别看莫逍遥是澹台玄的师叔,他也要对澹台玄恭敬几分。 澹台玄客气地抱拳:“多谢师叔惦记,侄儿已经没有大碍了。” 莫逍遥心里冷笑,他知道澹台玄素来逞强,不过这样正和他意,所以不露声色地道:“身体无碍就好,掌门请坐。” 澹台玄客气了几句,也不推辞,在上手坐下,一缕妒恨的冷意,掠过莫逍遥的眼睛,他也坐了下来。 列云枫看了叶梧一眼,忽然笑起来,他这笑容有些尖刺,叶梧看到列云枫心里就不舒服,当着这么多人,他仗着自己是列云枫的长辈,尤其澹台玄是讲究礼仪规矩,列云枫就是太诡计多端,也不敢当众生事,所以眉头一皱,呵斥道:“没有规矩,有什么事好笑?” 列云枫抱拳笑道:“师叔误会了,弟子哪里敢随意放肆,只是听方才师叔慷慨陈词,对倭寇嫉恶如仇,也不由得热血沸腾,这些倭寇心狠手辣,暴戾残忍,常常偷上岸来抢掠作恶,就是将他们千刀万剐也不消民愤,不过倭人生性奸猾狡诈,他们所居之地与图苏城隔海相望,自然知道藏龙山是什么地方,怎么会笨到自投罗网,来我们藏龙山送死?” 叶梧的脸,一阵青一阵红,自己方才是说错了话,可恨这个列云枫偏偏就听到了纰漏之处,他和列云枫较量过几次,自己的武功明明比列云枫高出一截,可是哪次吃亏的都是自己,他深知列云枫的厉害,不敢再接着说,很怕说得多了,会把自己也绕进去。 看到叶梧不敢多言,列云枫也没有逼他,挑衅地看着他微笑,笑得特别得意,叶梧青着脸,心里恨得咬牙切齿,表面上还要装得没事儿一般。 澹台玄哼了一声,列云枫垂首退了一步,站在一旁的澹台梦悄悄握了一下列云枫的手,低眉一笑。 院门处人群中忽然乱了起来,然后有一伙儿人一边打一边往前边拥挤,人们纷纷让开,只见两个人各持长剑,打得难解难分,转眼就到了高台前,这两个人正是慕容孤和慕容休,他们的身旁是左飞凤和管中离,后边还有几个不二山庄的家丁,都在旁边叫嚷劝解着,企图将两个人分开。 慕容孤满面怒容,慕容休也红着眼睛,两个人好像有着不共戴天之仇,剑光灼灼,出手都奔向彼此的致命之处。 莫逍遥饶有兴致地看热闹,澹台玄也沉得住气,示意弟子先不要插手。 慕容孤大喝一声:“慕容休,爹爹尸骨未寒,你就原形毕露,骨肉相残,今天我要好好教训教训你。”他说话更加口齿不清,因为牙齿被霞露清霜打掉了好几颗,说出来的话多半都漏风跑气,听着更加吃力。 慕容休却一纵身,跳出了圈子,用剑一指慕容孤:“慕容孤,你这个狼子野心的禽兽,做下丧尽天良之事,还敢在江湖中抛头露面,今天当着江湖朋友的面,我要替慕容家清理门户!” 慕容孤冷笑一声:“好啊,大丈夫光明磊落,我慕容孤行得正,做得到,不怕你这样的疯狗乱咬,我做过什么事为世间不容,你只管说出来让大家评评理。” 慕容休喝道:“慕容孤,你这个禽兽不如的无耻之徒,为了谋夺庄主之位,竟然下毒毒害爹爹,也不怕天打雷劈,你以为你做的事儿神不知鬼不晓嘛?我告诉你,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欺人欺世,不能欺天欺地!” 慕容孤冷笑道:“世间无耻之人,非你莫属,居然会编出如此荒诞不经的事情来,爹爹明明是被康宝偷袭,身受重伤,药石无效,才撒手西去,你身为人子,放着正经的杀父仇人不管,却诬陷于我,甚至不惜危言耸听,要陷我于万劫不复之地,说到底,你不就是想抢夺庄主之位嘛?慕容休,为了庄主之位,就用如此卑鄙的手段,你根本不配再做我们慕容家的子孙!” 慕容休冷冷地:“慕容孤,你以为我是信口雌黄,无凭无据吗?我早就掌握了你下毒弑父的证据,可是不二山庄的人,大部分都被你收买,我只好佯装不知,终于等到今日,当着江湖朋友的面揭穿你的底细,别说我不念兄弟之情,如果你还有一丝羞耻之心,现在就自刎谢罪,你做过的事情,我不会说出来,只做我们慕容家的家事,如果你执迷不悟的话……” 哈哈。 慕容孤仰面大笑,可是一张嘴,一只猫从他的头上嗖地飞过,一团东西不偏不倚,正好掉到慕容孤的嘴里,慕容孤正张着嘴笑呢,只觉得湿湿软软,立时被呛到了,弯下腰咳得满面涨红,那只猫跳到他的脚下不远处,向着他喵喵儿地叫着。 什么东西? 慕容孤看着那只猫,那只猫伸了个懒腰,然后几纵就不见了。 想想方才的情形,绝对不是巧合,忽然,慕容孤身不由己地打了个寒战。 慕容休长剑颤抖,目光一寒:“左飞凤,管中离,你们两个也要助纣为虐,隐瞒实情吗?” 慕容孤大笑起来,得意洋洋地笑,他的笑声极为响亮,可是表情却非常痛苦:“慕容休,他们两个不敢不听话,因为我已经给他们下了毒,他们要是不听话,就得不到解药,哈哈哈哈,我这么做,是不是很下贱啊?” 此语一出,众人皆是面面相觑。 纵是禽兽亦不如(下) 慕容休也是一愣,没有想到慕容孤居然说出这么一句话来,不由得哼了一声:“慕容孤,你如果还有一分羞耻之心,就应该自杀谢罪,我念在你临终悔悟的份上,可以让你的尸体埋在我们慕容家的坟地。” 慕容孤张着嘴,眼睛中又是愤怒又是燥急,双手乱挥:“慕容休,你脑袋被驴踢了?我怎么可能自杀?为了得到不二山庄的庄主之位,我不但用毒药杀了慕容惊涛那个老乌龟,我还派人追杀你,我盼星星盼月亮地终于盼到翻身的一天,我怎么舍得死?尤其是我这样下贱无耻的人,就是做乌龟做王八也会活得很开心,只要你让我当庄主,我叫你爷爷都行啊。” 慕容孤一边说,一边蹦,好像被火燎到屁股的猴子,而且他的神情惶恐之极,须发皆立。 人群中一片哗然,有的忍不住掩口偷笑,很多人对不二山庄以及慕容惊涛都抱有成见,看着他们兄弟相残,也懒得出来调节,统统袖手旁观,在旁边看看热闹,可是谁也没有想到这个热闹会如此好笑。 莫逍遥也掩饰不住眼中的笑意,今天就是打个翻天覆地,只要不关他的事情,他绝对不会出头,他已经和魅火教已经结成联盟,从魅火教那里得到了确切的消息,澹台玄为了救列云枫受了内伤,现在不敢轻举妄动,否则的话就会武功尽废,所以他已经和魅火教的人商量一条计策,可以让他在百年庆典上扬眉吐气,然后逼迫澹台玄自动让位,为了把这出戏唱好,唱得真实可信,他现在是养精蓄锐。 澹台玄坐在那里,也不动声色,他知道慕容惊涛没有死,而且以慕容惊涛狭隘狠毒的为人,就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也不会放过,慕容孤既然用毒去害慕容惊涛,慕容惊涛一定会让慕容孤死无葬身之地,慕容休早不出来晚不出来,现在忽然跑出来和慕容孤拼命,应该是得到慕容惊涛的受意,就是要慕容孤在众目睽睽之下,原形毕露。 对于慕容惊涛和慕容孤父子,澹台玄心有嫌恶,只是他有些惋惜慕容休,这个少年好像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却无端地搅合进如此卑陋争斗里,还有慕容愁,也是个让人痛惜的姑娘,想到此处,他回头看了看慕容愁。 第224章 慕容愁站在他的身后不远处,根本没有看场中发生的事情,而是低头和霞露清霜说话,霞露清霜戴着纱帷,因为她身上的毒已然发作,形容可怖,澹台玄给她配了药,可以暂时抑制住血脉里边的毒素,不会再扩散恶化下去,但要根治她身上的毒,需要更麻烦的治疗方法,本来澹台玄让霞露清霜休息静养,等开过庆典后就可以施治,此毒发作时虽然看似凶险,却无性命之忧,只是如果救治不及时的话,恐怕容貌尽毁,难以还原了。 卢妃仙子的恶毒,就毒在此处,她是女人,是一个国色天香的女人,所以她知道女人的致命弱点在那里。 对于一个漂亮的女人来说,容貌远远比性命还重要,所以很多女人能够熬得住残酷的刑罚,却无法面对容颜尽毁的现实,漂亮的女人对于美丽更是孜孜以求。 其实要毒死漂亮的女人,有时候是件非常容易的事情,只要在珍珠粉露里边放进毒药,然后让她相信,喝了这杯特制的珍珠粉露就会青春永驻的话,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喝下去。 为了牢牢控制住幻雪宫中的所有弟子,卢妃仙子在每个人的身上都下了毒,当然每个人身上的毒,又不尽相同,宫里头那么多人,除了很有利用价值的一些心腹弟子以外,每个人身上所中之毒,卢妃仙子自然不会记得那么清楚,因此每个月发解药的时候,难免有弟子会枉死,想要在幻雪宫活得长久,就得拼命上位,这样才减少无辜丧命的机会。 当然,这也不过是卢妃仙子在故弄玄虚,为的就是威慑众人,不敢起叛逆之心,其实真正中毒极深又各不相同的,只是她身边的心腹弟子,至于宫中的那些侍女小鬟们,按着编排组号来下毒,只要卢妃仙子心血来潮,就会故意错发毒药。 卢妃仙子坚信自己的法子是世界上最聪明最有效的法子,所以她根本不屑于把霞露清霜抓回去,因为现在形如鬼魅的霞露清霜一定会自己乖乖地回去认罪求饶。 澹台玄要霞露清霜静养,也是考虑到现在的霞露清霜不方便抛头露面,万一被人看到如此恐怖的样子,怕霞露清霜无法接受别人的眼光。 只是霞露清霜坚持要来,她对自己的坚持没有任何解释。 慕容愁说话的声音几乎低不可闻,霞露清霜用纱帷蒙着脸,看不出她有什么反应。 澹台玄暗暗摇头,其实慕容愁不过是故作洒脱而已,如果真的不在意场中的争斗,根本不需要回避,应该很坦然地面对,她改名易姓,她视如无睹,其实这些都是她无法挣脱的羁绊,无论她多么想忘记,可是身世、血脉,怎么会轻易就被淡忘呢。 还有在水云居里静养的云真真,昨天列云枫和澹台梦背着云真真回去时,澹台玄也吃了一惊,他没有想到云真真会上藏龙山,两个人见面后相对无言,百千感慨,化为一声叹息。 澹台玄用金针过穴之法,将云真真的经脉暂时闭住,切脉之下,他发觉云真真体内的心魔不但没有除去,而且在外力的诱引下,已经转为一股戾气,这种戾气,就像潜伏于人体内的毒蛇,一旦被引动,就难以自己。为了防止云真真体内戾气再度发作,澹台玄闭住她的经脉,这样云真真暂时无法动用真气,今天又恰逢百年庆典,自己带着弟子都要去参加,为了确保云真真的安全,防止有人趁虚而入,澹台玄请叶知秋他们照看云真真。 场中,慕容孤还在跺脚,然后双手掐自己的脖子,但是嘻嘻的笑声还是发了出来:“天作孽,尤还可,人作孽,不可活,想我慕容孤这样卑鄙无耻、下流卑贱的男人,活在世上真的够丢人现眼,还是死了吧,死了吧。” 列云枫忍不住笑道:“人贵自知,知而智也,慕容庄主如此不隐己恶,自审自省,毫无私念,只求是非,若说圣人也不过如此,难道是列某见识浅薄,怎么横看竖看也不觉得慕容庄主像个圣人?” 他看出有人在戏弄慕容孤,暗中模仿慕容孤的声调说话,现在的慕容孤已然失声,只能瞪眼听着有人冒充自己痛骂自己,可是却无可奈何。 可惜慕容休一时之间有些不知所措,他显然无法应付此时的场面,好像看疯子一样看着慕容孤,愣在那里不动。 澹台梦叹息道:“枫儿,不能雪中送炭,也不要落井下石,虽然慕容庄主行为可鄙,人皆不屑,但是人家沦落到如此地步,你也不要取笑他了。” 列云枫笑着点头:“小师姐说的是,举头三尺有神明,慕容庄主为了区区庄主之位,不惜萌生恶念,弑父以求,惹恼了神灵,才会附其躯体,言其旧恶,列某斗胆,催促神仙一句,既然想揭穿慕容孤的恶性,何必再遮遮掩掩,径直说出来,让天下的英雄也听个明白。” 慕容孤此时脸色铁青,怒目欲裂,直瞪着列云枫,可是他的声音依然飘了出来:“要问我是哪路神仙,我乃是当值太岁,这个慕容孤,乃是千年蛤蟆成精,转到凡尘为孽,所以他不仅仅下毒谋害他的父亲慕容惊涛,派人追杀他同父异母的弟弟慕容休,而且还投靠了邠国的护国神教幻雪宫,成为老妖婆卢妃仙子忠实的走狗,幻雪宫已经勾结了大倭国的魅火教,他们狼狈为奸,对我们中原武林图谋不轨,这个无耻下贱的慕容孤为了得到新主子的赏识,竟然厚颜无耻向卢妃仙子求亲,那个老妖婆为了拉拢慕容孤,把一位纯真善良的姑娘强行许配给他,为了让那位姑娘同意,老妖婆给那个姑娘下了南柯一梦的剧毒,把每月一粒的解药交给了慕容孤,他们以为这样就可以牢牢控制住那个姑娘,可惜啊,癞蛤蟆怎么能吃到天鹅肉呢?我慕容孤真不应该忘记自己是什么东西,现在是鸡飞蛋打,什么都没有得到,所作的丑事也公布于众,真是天下之大,没有我的立足之地啦,我无地自容我颜面尽失啊……” 这个声音又笑又哭,明明就是慕容孤的声音,但是声调语气却荒诞滑稽之极,终于人群中哄笑开来,再也忍俊不住了,慕容孤的脸,好像被人掴了无数的耳光,青中带紫,整个人也呆立不动。 他已经想到了是谁在暗算他,一定是他千辛万苦,忍辱含垢从卢妃仙子哪里娶回来的倒霉媳妇终黎西枫,自从自己像孙子一样讨好奉承着卢妃仙子,终于娶到了卢妃仙子的女儿终黎西枫后,这日子就没有一天安生过,原以为有卢妃仙子的严命,然后自己手里又有南柯一梦的解药,就是终黎西枫再不甘心情愿也得听从他的摆布,慕容孤也看得出来,终黎西枫根本看不上他,不过因为忌惮着卢妃仙子,慕容孤对终黎西枫始终不敢太过分了,不然的话,他早就按照慕容惊涛对付女人的方法,来个照葫芦画瓢,好发泄自己的心头之恨。 终黎西枫自从进了他们不二山庄,就闹得山庄里边鸡飞狗跳,她今儿带着庄丁挖坑,说是要将她的嫁妆藏起来,给后世子孙留笔宝藏,明儿又带着庄丁放火,说是那间房子里边不干净,有鬼怪藏匿,要烧了辟邪驱鬼,闹得慕容孤头大如斗,也得忍气吞声,结果住了没有多久,终黎西枫趁着慕容孤不注意的时候,竟然私自逃走,他带着人一路追赶,一直追到了长春帮分舵,可惜却遇到了霞露清霜,媳妇没有追回来,自己还被霞露清霜打掉了好几颗牙齿,这条性命也差点儿交代,本来已经是倒霉之极,今天当着怎么多人,被终黎西枫揭露了旧日丑行,慕容孤恼羞成怒,深知后果严重,既然现在已经没有了退路,看着众人鄙夷唾弃的眼光,他也知道自己这个不二山庄的庄主也当到了头,可是慕容孤不甘心,他现在怒火中烧,主意已定他如果失去了庄主之位,他就没有任何价值,卢妃仙子不可能再拉拢他。 杀。 慕容孤杀心大动,他故意装得僵楞在哪里,却寻找声音的来源,要一箭双雕,不仅要杀死自己对面的慕容休,让不二山庄后继无人,还要杀死终黎西枫,这个该死的女人,就是不肯给自己当老婆,那么自己要下地狱,也得把她拽了去。 嘿嘿,嘿嘿。 一个更阴冷的声音传来:“慕容孤如此无耻卑劣,乃是天性使然,儿随母性,他的生身之母更加淫荡下贱。” 这个声音,尖利刺耳,应该是有人捏着喉咙在说话,不过声音飘忽不定,好像鬼魅一样。 慕容孤倒吸了一口冷气,这个声音,这个声音怎么感觉如此熟悉,好像是梦中厉鬼一样,让他不寒而栗。 他的母亲,他从来不知道自己的母亲是谁,可是知道慕容惊涛对他的母亲恨之入骨,这个人是谁,怎么会提到他的生母。 啊! 慕容孤惨叫了一声,方才被哑住的嗓子终于发出声儿来,但是脸色青灰,头发都竖了起来,他想到了这个声音是谁,这个声音就是他的父亲慕容惊涛的声音,慕容惊涛已经被他毒死了,这个,这个难道是鬼? 只听那个声音又道:“慕容孤,你怕什么?做贼心虚吗?怕厉鬼讨命?不怕不怕,你可以去找你同母异父的哥哥慕容惊雷去帮你啊,慕容惊雷不是大侠客吗,他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兄弟落难而不闻不问,慕容孤,你的娘啊,就是慕容惊雷的娘,那个淫乱无耻的老贱人为了确保自己儿子慕容惊雷的庄主之位,不惜以身为饵,给慕容惊涛下了药,然后诬蔑陷构,因为老庄主宠爱慕容惊涛,想要把映雪山庄的位子传给慕容惊涛,所以慕容惊雷的老娘才会如此卑劣地陷害了慕容惊雷,又故意让老庄主看到,以为是慕容惊涛对嫡母无礼欺辱,那个老贱人还假装寻死觅活,终于迷惑了老庄主,盛怒之下的老庄主将慕容惊涛母子逐出了家门,消除宗籍,与慕容惊涛断绝了父子关系,可是天理昭彰,那个老贱人虽然用计害了慕容惊涛,身上却怀上了一个孽子,这个伦常尽丧的孽子,就是慕容孤,就是你!” 第225章 如果说方才的话让人惊讶哄笑,这番话说出来后,却让人震撼惊愕,慕容孤居然是慕容惊涛和嫡母的儿子,如果真是如此,已经不能用伦常尽丧来形容了。 不。 慕容孤也是五雷轰顶,怒喝一声:“你是谁,你不要装神弄鬼,慕容惊涛可以死了,是我亲自下毒害死你,你不要再冒充他……” 那个声音阴冷冷地道:“我不是人,我是一只厉鬼,来讨命的厉鬼,慕容孤,你是个孽种,更是一个禽兽,有什么资格当上不二山庄的庄主,你和你哥哥慕容惊雷一样,都是表面上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的衣冠禽兽。” 啊~~ 慕容孤狂叫了一声:“不可能,你在胡说八道,我不是孽种,我是慕容家的长子,我是不二山庄的庄主,你这个老鬼,你这个该千刀万剐的老鬼,你是什么东西?你口蜜腹剑,心狠手辣,我知道……” 那个声音断喝一声:“慕容休,你身为慕容一族的子孙,还不大义灭亲,杀了这个人伦尽丧,无耻卑贱的慕容孤,不然何以对得起九泉之下的先父慕容惊涛?还有那个肮脏龌龊的映雪山庄,他们根本不配姓慕容,慕容惊雷已经投靠了大倭国的魅火教,为了讨好大倭国的朝天皇帝,他不仅仅捉了很多中原的俊美少年要送给朝天皇帝做男宠,而且还要把自己的女儿慕容云裳送给朝天皇帝做妃子,因为朝天皇帝喜好男色,膝下无子,慕容惊雷妄想着让女儿嫁给朝天皇帝后生下子嗣,他好当大倭国的太师国丈,慕容休,慕容一族的荣辱兴衰都系于你一身之上,你要杀了慕容孤为父报仇,还要阻止慕容惊雷卖国求荣的无耻行径,不能让慕容惊雷一个人,毁掉慕容一族百十年的荣誉家声!” 慕容孤感觉心头有千钧巨石,压得他透不过气来,可是他心里很清楚,现在自己什么都没有了,慕容惊涛没有死,他是想把自己逼入万劫不复之地,然后再用最惨烈的手段来折磨自己,想到这些,慕容孤不寒而栗,寒从心生,而且他无法接受方才慕容惊涛所说的事实,自己不可能有如此荒谬绝伦的身世,可是慕容惊涛说的话,绝对不会凭空胡说,慕容惊涛当着这么多人揭开旧事,甚至还提到当日被逐出家门,不单单为了整死他,还要将慕容惊雷的映雪山庄连根拔起,已泄当日之愤。 哈哈哈哈哈哈。 慕容孤忽然大笑起来,目光散乱迷茫:“慕容惊涛,你说得真好听,慕容惊雷的娘勾引你?我才不信呢,我宁愿相信是你因为对慕容惊雷怀恨,对于强暴人家老娘来泄愤,这才是你慕容惊涛能够做出来的事情,你不是没有做过,你为了让女儿对自己的恋人死心,还花很多钱买通那个小子,让那个小子带着两个流氓一起糟蹋了自己的女儿……” 他说出这些话时,人群中有人认识慕容愁的,忍不住都看向慕容愁。 慕容愁的脸色立时惨白起来,她身边的霞露清霜手腕一动,飞出一块石头。 嘭。 慕容孤闷哼了一声,被霞露清霜打出来的石头打到了脸颊,半边脸青紫起来,脸颊里边的半边牙齿也被彻底打碎了,血一下子从嘴角流淌下来,可是他也不知道痛,还是嘿嘿地笑:“其实我也应该叫你哥哥,对吧,慕容惊雷的娘不也是你的娘吗?不对啊,你不过是人家小老婆生的儿子,你的娘更加卑贱,本来就是个人尽可夫的妓女,你还不一定是谁的孽种呢,谁知道姓不姓慕容?嘿嘿,嘿嘿,嘿嘿……” 他眼神呆滞,傻笑不已,口中喃喃自语:“慕容惊雷是我大哥,还是慕容惊涛是我大哥,我爹爹是谁啊,我是谁呀,都是冤孽,都是畜生啊,哈哈哈哈哈哈,都是畜生啊~~”他说着话,忽然疯狂地抽打自己,一边打一边笑,笑得特别瘆人。 一丝不忍,掠过慕容休的眼眸,他刚想过去阻止慕容孤自残,旁边的左飞凤立刻拉住他:“三少爷,大少爷自己疯了,只怕会伤及无辜,他毕竟是我们慕容家的人,不能让他去伤害别人,我们还是锁住他带回家去治疗吧。” 他说着话,和管中离一使眼色,两个人也不等慕容休的命令,带着家丁过去,将慕容孤团团围住,各拉兵刃就要一拥而上。 慕容孤吓得大叫:“救命啊,救命啊,我不要跟你们回去,慕容惊涛会把我千刀万剐,他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鬼,救命啊!”他转眼看见台上的澹台玄,一下子跪倒叩头:“爹爹啊,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我不该下毒杀了你,我知道自己斗不过你,你饶了我吧,要不你动家法好了,别杀我,不要杀我,我什么也不要了,我不做庄主了,我知道错了。” 他说着话,一下子解开了腰带,立时身子裸露出来,在阳光下,白生生的,人群之中还有各门各派的女弟子,一时尖叫起来。 一件半旧的衣裳飞了出来,盖住了慕容孤赤露的身体,然后人群中走出一个少女来,正是终黎西枫,她拍拍手哼了一声:“早知现在,何必当初,放着好人不做,非要当恶人,姑奶奶可不是可怜你,是可怜那些被你吓到的姑娘,喂,你们还不快点儿带他走,你们慕容家的脸还丢的不够?” 左飞凤连忙躬身道:“是,大少……” 他本来想叫大少奶奶,可是终黎西枫向他一瞪眼,做了个斩头的眼神,左飞凤不敢多言,他本事倒不是特别惧怕终黎西枫,只是惧怕终黎西枫背后的卢妃仙子而已,还有方才的情景他也看到,终黎西枫善于模拟各类声音,也擅长仿效别人说话的声音,而且学得惟妙惟肖,慕容孤就被终黎西枫以假乱真地戏弄,万一终黎西枫要对付自己,他做过的丑事也未必比慕容孤少多少。 管中离带着人过去,终于把跪伏于地的慕容孤按住了,可是听得噗嗤一声,慕容孤直脖瞪眼,按住他的家丁纷纷掩住口鼻,原来在挣扎惊恐之下,慕容孤已经失禁,干湿俱下,一时间弄得臭气熏天,慕容休脸色苍白,他也知道方才暗中说话的就是父亲慕容惊涛,尽管对大哥慕容孤心有愤愤,可是父亲用如此手段逼疯了大哥,他心中也极端不是滋味,还有大哥在自言自语中说到姐姐慕容愁的事情,如果是平时,慕容休也许不信,但是现在这种状况下,慕容孤已然神志不清,不可能再去想着如何去诬陷别人,难道自己的父亲真的对亲生女儿做下如此卑劣之事? 慕容休一刻也不想停留在这里,扭头挥手,任由家人拖野狗一样拖着双脚乱蹬的慕容孤,脚步不停地往外就走。 那个声音喝道:“慕容休,大事未竟,你怎么可以临阵脱逃,慕容孤不过是个跳梁小丑,真正卖国求荣,背祖忘典的衣冠禽兽慕容惊雷还没有除去,你有何颜面告祭慕容家的列祖列宗?” 终黎西枫噗嗤一笑:“慕容惊涛,你是老聒落在猪身上,看到别人黑,看不到自己黑,慕容孤虽然不是东西,不过和你相比,就不值一提了,因为你更不是东西,你别说我口说无凭哈,清霜,给他看看证据!”霞露清霜身形一飘,走到台前,然后足尖一点,咔吧一声,台上的木板立时往两边一分,里边露出一个斜坡板路来,只见一辆马车从下边嗒嗒地上来,赶车的正是雪,他把马车赶到台子上边,一跃下车,然后宝剑轻挥,斩断了车厢上的横木,只见一片木屑纷飞后,车厢散落,里边的情形立时映入人们的眼帘。 惊呼声四下皆起,人们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看见的一切。 恶贯满盈自招之 人! 人? 当所有的眼光聚集在没有车厢的马车上时,都在一阵寒战之后,强烈怀疑自己的眼睛,然后互相对视,因为他们看到的人,实在惨不忍睹,不成人形。 这样的人,有七八个,都坐在木制的轮椅上,或者应该说,是堆在木制的轮椅上,每个人的身上裹着厚厚的棉被,显得臃肿而恐怖。 一样的恐怖丑陋,一样的震骇人心,这几个人,几乎都是一个模样,如果不是棉被下边露出女人的裙装,这些人,已经看不清楚本来的性别。 她们的头,已然毛发无存,赤裸着暗粉红色的头皮,而且上边还凹凸不平,坑坑洼洼,好像火山喷发时沿路流淌的岩浆,融化了一路大大小小的岩石,最后冷却下来,遍地是触目惊心的痕迹。 她们的脸上,完全找不到一寸完整光洁的皮肤,也和头上的痕迹一样,有的地方好像被生生挖了一块,有的地方好像多出一块腐烂的赘瘤,让人看到后隐隐欲呕。 有的人四肢尚算安在,不过佝偻蜷缩的手爪,全然没有人形,有的人已经失去了手足,只是秃秃的躯干,肉墩一样堆在轮椅上边。 最可怕的是她们的眼睛,眼皮已经 缺失了,两只眼珠嵌在粉红色的肉窝里,偶尔转动一下,证明着个恐怖似鬼的躯体,还有生命的迹象。 一片讶异惊秫的嘘声。 澹台玄眉头紧锁,这是他和叶知秋商量后决定的事情,在商量之前,也征得了这些女子的同意,因为被残害多年,而且大部分女人的牙齿都已经脱落,无法用语言来表达自己的意思,可是提到慕容惊涛这四个字,一个个都浑身发抖,惊恐愤怒,当问及是否愿意出现人前揭露慕容惊涛累累罪行的时候,都纷纷点头。 这些女子都是被锁在不二山庄的后园,那是不二山庄的禁地,除了庄主慕容惊涛,谁也不许踏入一步,慕容惊涛诈死以后,慕容孤也曾经想进去看个究竟,但是他幼年时曾经无意间看过一个受过刑罚,被拖行出来的女子,那副鲜血淋漓,状如厉鬼的样子一直无法在心头挥去,而且慕容孤在意的是不二山庄的财富与权势。 第226章 终黎西枫到了不二山庄以后,闲极无聊,到处折腾,因为母亲卢妃仙子的命令无法违抗,可是她宁死也不愿意嫁给慕容孤这样萎缩卑劣的男人,不过她没有寻死,终黎西枫可没有那么笨,才不会为了慕容孤而结束自己的性命。 她知道姐姐空桐潋滟和霞露清霜都不会放任她不管,一定会来救她出去,但是她实在等不下去了,那个阴暗森冷的不二山庄,除了她带去的两三个幻雪宫小鬟以外,连一个女人都没有,待久了一定会疯掉。 无意间,终黎西枫闯到了后园,里边的机关设置竟然和幻雪宫的相同,结果她看到了后园里被禁锢的这些女人,差一点儿没把终黎西枫吓死。 这回终黎西枫到不急着走了,她想揪出禁锢残害这些女人的凶手,虽然在幻雪宫里边也见过很多残酷血腥的事情,她却无法麻木到习以为常,在幻雪宫里边,终黎西枫无权无势,什么都做不了,现在遇到这样的事情,还发生在她所痛恨的不二山庄里边,她怎么能置之不理。 在长春帮遇到霞露清霜以后,终黎西枫就把这件事情告诉了霞露清霜,两个人悄然摸回不二山庄,将这几个女人救了出来,她们两个商量了一番,最后决定把这几个女子送到藏龙山,毕竟这些临近的帮派中,可以信任又不惧怕的幻雪宫的寥寥无几,长春帮的卫离有些深不可测,和她们幻雪宫也有接触,能够过选择的就剩下澹台玄。 眼见着到了图苏,终黎西枫先去探路,一去就没有了消息,霞露清霜赶着马车,不敢擅自离开,生怕这些毫无防御能力的女人们再落入魔掌之中,直到上了藏龙山,见到了澹台玄,才得知终黎西枫已经安然无事,却不料自己身上的毒被催发。 澹台玄的金针过穴,暂时封住了霞露清霜的毒势,她是不放心终黎西枫,才蒙着脸跟着出来。 雪,持剑而立,站在一只轮椅的旁边,冷厉的眼光,好像翱翔的猎鹰,在寻找要捕杀的目标。 他要报仇,一定要亲手废了慕容惊涛为自己的母亲萧念儿报仇。 虽然心里早有了准备,看着这些和母亲运命相同的女人,慕容愁还是心痛欲碎,闭上眼睛,回想起自己狠心刺向母亲的那一剑, 粘在自己手上滚烫的血,慕容愁咬着嘴唇,身体微微摇晃。 一只手轻轻握了她一下,温暖有力,慕容愁没有睁开眼睛也知道是林瑜。 林瑜的声音很低:“没事儿的,一切都会过去。” 终黎西枫抱着肩头,向人群看去,冷笑了一声:“慕容惊涛,你方才不是振振有词吗?现在怎么了?做贼心虚哑巴啦?这些被你残害的无辜女子,还有被你折磨惨死的女子,都在向你讨债。” 人群中窃窃私语,没有人出来应声。 抬起眼,澹台玄向着人群中冷冷地道:“慕容惊涛,善恶有报,只争早迟,你做过的事情,以为可以欺瞒过去,不用偿还嘛?可惜你不知悬崖勒马,反而变本加厉,如今你的恶行已经昭告天下,你还能躲到何处?” 人头涌动,大家彼此审视,视线所到之处,依然找不到慕容惊涛的影子。 这个人,方才还冷嘲热讽逼疯了自己的儿子慕容孤,现在却一声也不吭。 终黎西枫撇下嘴:“呀,这个就是不二山庄的一贯风格?被人揭穿了真相,就夹着尾巴逃跑了?” 她说着话,四下扫视,神色十分不屑。 澹台梦淡淡地道:“他那样的人,穷凶极恶,坏事做绝,如今蒙着脸上的那张面皮被揭下来,武林之中,再也无地容他,他还能往哪里去?” 列云枫道:“魑魅魍魉,贪婪嗜血,有没有脸皮他们倒不会在乎,只是可惜,那个费尽心机强取豪夺来的不二山庄,自此以后,将成废墟,还妄想什么清理门户,重新夺回映雪山庄,根本就是痴人说梦。人们再提到慕容惊涛的时候,想到的不是天下第一快剑,而是人人得而诛之的禽兽!” 澹台梦轻轻摇头:“狗急跳墙,困兽犹斗,既然他已经一无所有,就会来个鱼死网破,躲在暗处,伺机伤人。” 他们两个人说着话,吸引了人们的眼光,终黎西枫有些着急:“喂,你们怎么不帮忙找人,还有心思在这里谈论这些不相干的事情?” 列云枫道:“人已经找到了,就在哪里!” 话音未落,列云枫和澹台梦不约而同地一跃而起,剑光交汇,编织成网,挡在澹台玄的身前。 莫逍遥的身后众多弟子之中,忽然有人疾快如风,长剑出手,只见寒光嗖嗖,犹如离弦之箭,直奔澹台玄的前心。 澹台玄反应极慢,好像是力不从心,只是看着剑裹寒风向自己刺来,却没有动弹,他身后的弟子纷纷长剑出鞘,不过要阻挡,似乎还是不及。 只听得叮当之声,列云枫和澹台梦手中的剑正好卡住了来人的长剑,三把剑纠结在一起。 这个人表情愚钝,容颜平庸,衣着素朴,看不出有什么异人之处,如果不是方才他如此疾快地出手,谁也不会觉得这个粗鄙的男人居然有如此功夫。 他始终站在莫逍遥的身后,是莫逍遥带来的众多弟子中的一个,而且还不是亲随弟子,混在大众里边的再传弟子,都是他出师弟子的徒弟,很多人是头一次在大众面前露面。 列云枫笑道:“第一快剑不过尔尔,慕容惊涛,原来这些年,你都是在招摇撞骗吓唬人。” 莫逍遥吓了一跳,他根本没有留意自己的身边居然有这样一个人,而且这个人还假冒自己的弟子,忽然跑出来去刺杀澹台玄,莫逍遥的脸色有些难看,因为这些弟子除了两三个真的是他的再传弟子以外,剩下的都是魅火教的剑之圣者,上次魅火教使用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之计,不惜牺牲了贺思危,这些剑之圣者才偷上断崖,混入他的门下。 这些剑之圣者性情孤僻,彼此之间常常会剑拔弩张,莫逍遥要想如愿以偿,还得赔笑调停,可是这些人谁也不理会他,也不和他说话,而且来的时候,他们都是蒙着脸,今天为了参加百年庆典,才不得不揭下蒙面,露出本来的面容。 可是慕容惊涛居然利用彼此生疏不识之当,混在其中,现在又跑出来伤人,弄不好别人会以为自己勾引包庇了慕容惊涛,那么自己辛辛苦苦想出来要光明正大夺取掌门之位的计划,岂不是要多些波折。 啪,莫逍遥拍了一下桌案,就要起身,他现在不想耗损真气,但是好歹也得做个姿态。 澹台玄拦住他:“不必师叔动手,对付这样的宵小之辈,这几个孩子就足够了。” 如此隐忍装扮,还是被认了出来,而且当着天下人的面,把他的事情抖落出来,慕容惊涛心知肚明,事已至此,自己辛苦一生的结果从此付之东流。 天下第一剑的盛名,不二山庄的基业,还有想夺回映雪山庄的梦想,统统被打个粉碎,慕容惊涛环顾四周,竟然都是仇敌,所幸的是,自己的儿子慕容休已经离开这里,他现在已经毫无顾忌。 怒喝了一声,慕容惊涛想要把剑拔出来,可是列云枫和澹台梦双剑纠缠如蛇,死死咬住他的长剑,他的长剑已经被他们两个的剑磕出了缺口。 列云枫的扇中之剑,乃是罕有利刃,澹台梦的这把剑,叫做清露,也是寒光照水般的好剑。 这把剑,狭长而窄,刃口锋利,犹如一泓秋水,寒气逼人,而且分量比较轻,特别适合女儿家使用,紧挨着绿鲨吞口的剑脊上,还刻有阴文——“清露”两个篆字。 清露飞霜,本是可以合璧的雌雄双剑,清露留在了玄天宗,澹台盈不喜欢舞刀弄剑,这把女儿家用的剑,自然就到了澹台梦的手里。 不过猜测中,清露飞霜应该是当年澹台玄和秦思思一起用的宝剑,以前澹台梦轻易都不愿意去用清露剑,只是渐渐了解过去诸种恩怨纠缠后,澹台梦对这些事情已经释然,她在长春帮分舵的时候,无意间也看到了另一把飞霜剑,那把剑果然在秦思思的手上,只是秦思思早做为定亲的信物,送给徒弟栾汨罗了。 三把剑,紧紧咬合在一起,慕容惊涛将真气提起,用了七成的力道,想用内功崩开列云枫和澹台梦,谁知道他打出去的力道犹如泥牛入海,从自己的剑上流水一样传出去,就消失不见了,不但如此,还有一股烈火般灼热的力道趁虚而入,迅速扩散到他的全身,他提起的内力越猛,那股灼热的力道就越强。 可是奇怪的是,列云枫和澹台梦神色自若,根本没有一丝一毫力道不济的神色,慕容惊涛又提高一成内力,他就不相信这两个年纪轻轻的少年少女会抵得住他几十年的功力。 三个人继续耗着,能有一炷香的功夫,依然没有任何异动。 忽然间,慕容惊涛恍然,暗骂列云枫和澹台梦狡猾阴险,澹台梦使用吸星大法引走了他的内力,然后转输到列云枫的体内,列云枫动用了烈焰真气,消耗掉他的内力,然后又用转化成烈焰真气袭击他。 他们用自己发出去的力道对付自己,难怪如此轻松自在,而且列云枫还得意洋洋地斜睨着自己,他只是没有想到以澹台玄的女儿居然会使用邪门功夫,看来澹台玄真的受伤不轻,不然列云枫怎么会安然无事? 卢妃仙子告诉过他,列云枫已经中了自己的烈焰真气,除非澹台玄肯舍功相救,可恨重伤难愈的澹台玄近在咫尺,自己却摆脱不了这两个人。 澹台梦浅浅一笑:“枫儿,你这招可是班门弄斧,好像用了人家慕容世家的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吧?” 第227章 列云枫摇头:“如果是正宗正脉的慕容世家,也许我会一时兴起,切磋切磋,这一招却不是慕容世家的绝学,而是难登大雅之堂的草台把式,叫做羊毛出在狗身上。” 你们让开,这条狗是我的。 随着声音,人影一飘,雪飞纵过来,他确定了袭击澹台玄的人就是慕容惊涛后,就想过来拼命,却被列云枫和澹台梦抢了先机,他是想亲自动手为母亲报仇,而不愿意假手于人。 虽然要真的以一对一的话,他未必就是慕容惊涛的对手。 可是母仇不同戴天,他已经对萧念儿发誓,一定要向慕容惊涛讨回这笔债。 慕容惊涛又气又急,眼下要想摆脱列云枫和澹台梦,只有先撤了自己的内力,不过这样的话,自己恐怕会被余力所震,难免受伤,他还得防备列云枫和澹台梦暗下毒手,趁机偷袭。 列云枫道:“雪,和这种禽兽还将什么江湖规矩?打狗从来怕人多,可不分你的我的,谁抢到就是谁的!” 雪脸色一寒:“列云枫,你让开,我要给我娘报仇!” 终黎西枫也跟着过来,一拍雪:“你费什么话,有他们两个牵制住慕容惊涛,你还不快点动手!” 雪一字一顿地:“我要单打独斗,亲手杀了他!” 终黎西枫哼了一声:“你看你也不知道怎么杀人,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清霜姐姐,杀个人给他示范一下。” 霞露清霜缓缓地走过来,腕间银环叮咚,她步法轻盈,云一样飘过来。 一把拉住她的胳膊,终黎西枫道:“清霜,你可不许像往常一样,一下子就把这个老家伙送上西天,那样太便宜他了。” 霞露清霜嗯了一声,忽然手腕一动,腕间的银环连成一串,化成一道银光,不偏不倚地飞向慕容惊涛的面门。 慕容惊涛见势不好,也无法顾忌许多,大喝一声,收力撤招。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从慕容惊涛的喉咙里边蹦出来,在他准备撤招的一瞬间,脚下的台板忽然被捅开一个窟窿,一把五齿挠钩深深抓入他的脚面,把他的一只脚死死抓在台板上边,血一下子就留了出来。 慕容惊涛脚上吃痛,来不及避开霞露清霜的飞环雪刃,只觉得脸上一凉,然后热乎乎的血液流进了口中,大股大股凛冽的寒风从鼻孔中灌入,呛得他不住咳嗽,一抬手摸去,满手都是鲜血,原来霞露清霜的飞环雪刃一掠而过时,削掉了他的鼻子。 嗖地一声,只见洛怡菲从方才打开的台板洞口出纵身跃出来,她手里还抓着系着五齿挠钩的铁链子,一边拽还一边喊:“寒江雪,你还愣着做什么,快点动手啊,不然我们就抢不到为你娘报仇了。” 洛怡菲说着话,用力一收挠钩,慕容惊涛痛得惨叫不止,那把挠钩上还有倒刺儿,慕容惊涛痛得冷汗如雨,可是脚被死死抓在台板上,动弹不得。 此时列云枫和澹台梦双双退开,给雪让开一条路。 终黎西枫用手指点着:“眉毛,眼睛,耳朵,嘴……” 随着她的声音,霞露清霜手腕频动,银光闪闪,寒气洌洌,慕容惊涛脸上,五官皆失,只剩下一个血肉模糊的肉球儿。 你们去死! 慕容惊涛惨叫一声,哀嚎如鬼,咔嚓一声,自己用剑斩向自己的膝盖,将被挠钩抓住的那只脚砍下来,一时间血光迸溅,他已经到了陌路穷途,不想求生,于是提起所有的力道,只想与身边的人同归于尽。 霞露清霜冷哼了一声,寒光卷去,风卷残云,竟将慕容惊涛的头发连同头皮一起削落,血,披面流下来,痛得慕容惊涛嘶叫了一声。 嗤。 雪斜刺里撩去一剑,电光一般,刺入慕容惊涛的气海穴。 气海一破,真气涣散,慕容惊涛的身子软软地跌坐在地上,雪欺身而进,手起剑落。 只见得剑光飞掠,他没有杀死慕容惊涛,而是挑断了慕容惊涛手筋脚筋,慕容惊涛一身的武功从此就废掉,再也施展不出来半分,只和常人无异。 慕容惊涛双目以盲,如今筋络被挑,而且还失去一只脚,不由得心胆俱裂:“贱人,禽兽,你们以多欺少,暗下毒手,算什么英雄好汉!什么名门正派,统统都是狗屁,你们这些傻瓜,都被这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蒙着鼓里,还有幻雪宫的……” 嗖。 洛怡菲把挠钩一甩,铁链子哗啦一声,重重地抽打在慕容惊涛的身上,挠钩上边还挂着慕容惊涛的一只断脚,慕容惊涛闷哼了一声,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只觉得有东西狠狠地砸在自己的肚子上边,他抬起满是鲜血的手一划拉,才摸出来那个东西是自己的脚。 不~~~ 一声厉鬼般凄厉的叫声,让人毛骨悚然,从慕容惊涛的咽喉中迸发出来,他断腿处血流如注,手脚筋脉被挑,连滚带爬地从高台上边坠落下去,台下的人们立时分开,根本没有人去接住他,只是投去鄙夷的眼光。 慕容愁冷冷地看着整个过程,说不清楚心中是什么滋味,她双手死死地绞在一起,心中默默念着母亲的在天之灵,是不是也看到慕容惊涛得到如此罪有应得的下场,可是这个人,毕竟还是她的生身之父,她没有感觉到报仇雪恨的快意,反而感觉自己罪孽深重,急痛之下,晕了过去,旁边的澹台盈连忙扶住了她。 血珠儿,从雪的剑上滚落下去,他肃然走到方才紧靠着的轮椅旁边,缓缓地跪下去:“娘,您看到了吗,孩儿答应你的事情,没有食言,他不会舍得死,他会卑微地活着,连一条狗都不如地活着,直到受尽人间凌虐,还清亏欠的债,才会再下地狱,娘,您不用等着看他下地狱了,他欠下的债太多,十年八年都还不清。” 轮椅上边的萧念儿早已经一动不动,她撑着这口气,撑得油尽灯枯,当看到雪一剑刺入慕容惊涛的气海穴的时候,就咽下最后一口气了。 呜呜的哽咽声,从那几个女子的咽喉中滚动出来,痛哭,已经是阔别已久的事情,如果她们还能够行动的话,一定会亲自持剑,在慕容惊涛的身上戳上百十个窟窿。 人们闪开一条路,看着慕容惊涛浑身是血地艰难爬行。 有人嘿嘿地冷笑一声:“原来中原武林都是如此势力无耻,人得势的时候,趋之若鹜,人失势的时候,袖手旁观,名门正派,果然不如狗屁!澹台玄,你这个薄情负心的男人,还记得我吗?” 外敌内患藏祸心 说话的人,声音清冷如霜,听得人无限的寒意。 坐在椅子上边的莫逍遥微微向后仰着头,眼中掠过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他要等的人,终于出现了,接下去的场面,应该是他最愿意看到的情景,为了等这一天,他已经等得太久了。 热闹,尤其可以将别人置之死地的热闹,总是带着无法拒绝的诱惑,总有些人乐意当一个冷眼旁观者,欣赏着整个热闹的跌宕起伏,不管这场热闹有多残酷。 说到底,不过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而已,每个人的内心深处,总有着或多或少的邪恶情趣,只是有的人可以用道德操守压制下去。 方才的那场热闹,人们看得并未尽兴,所以慕容惊涛沦落到那般凄惨的地步,竟然没有一个人表示一下同情,哪怕是虚伪的同情,也许看热闹的人看得太投入了,所以忘记了表现一下慈悲心肠的机会。 就像是官府处斩人犯时,那些前呼后拥,摩肩擦踵的人群,欺哄,喝彩,像参加盛会一样观看犯人被问斩时的凄惨过程,欣赏鲜血迸溅时的血腥还有犯人绝望惶恐的眼神。 好像是宴席开启前的几碟小菜,观望的人们在期待着正式的菜肴端上桌面。 于是,当这个女子冷漠的声音传来时,人群中一片唏嘘之声,不知不觉地闪出一条路来。 一群红巾蒙面的红衣人,腰中挎着长刀,他们拥簇着一个中年美妇旁若无人地走进来。 这个女人的装束比较奇异,既不是官宦人家的打扮,也不是江湖女子的打扮,她的头发高高地堆在脑后,头发光滑如鉴,在阳光下闪着缎子一样的光泽,发髻上插着几根玉簪子,还有一把镶嵌着宝石的牙梳,她身上的衣裳衣料考究,花色华贵,腰间系着很宽的带子,腰后还堆着一块厚厚的方形东西,皮囊不是皮囊,褡裢不是褡裢,好像是硬生生地凸出的一个甲壳,让整个人看起来佝偻臃肿。 她走路的时候,脚下咔哒咔哒地响着,她脚上穿着的木制鞋子,好像是谢公屐的样子,她微微低着头,双手叠在身子前边,腰上也挂着一把长刀,弯弯的长刀。 原来是她。 站在澹台玄身后的印无忧低声说了一句,他是在和列云枫说话。 这个人正是十殿阎王的四大使者之一,名字叫做忘情,曾经在涂江的船上设下阵势,后来被他们两个合力擒住,但是他记得当时忘情交给了长春帮的帮主卫离看管,奇-_-書--*--网-qisuu.后来就一直没有消息,是忘情被同伴救出来,还是卫离放了她? 列云枫也低声笑道:“哎,小印哥,你什么时候学得如此沉得住气?方才怎么不出手拾掇那个慕容惊涛?你手下的活儿,一定比那个小姑娘更漂亮。” 印无忧嗯了一声:“杀鸡焉用牛刀,那个老家伙不配让我动手,可是这个女人实在讨厌,小枫,我从来不和女人动手,你一剑杀了她算了。” 列云枫笑道:“怎么?你看我像是专门会欺负人的吗? 第228章 你都不屑动手,我更不会和她动手,这种人血口喷人,一定会自取其辱。” 澹台玄回头瞪了他们两个一眼,低声喝道:“大典之际,不许交头接耳,不然我们先算算以前未完的那笔帐。” 只见忘情带着人,纵身上了高台,冷冷地望着澹台玄:“你,还记得我吗?” 澹台玄很是沉得住气,抱拳道:“姑娘是十地阎罗王手下的四大使者忘情,二十年前,我们有过数面之缘,不过我认识姑娘的时候,姑娘好像自称叫做婵娟,王婵娟。” 忘情的脸上毫无表情:“澹台玄,用不着你刻意提醒,我初入江湖,深知江湖险恶,所以改名易姓,又有什么不对之处?用得着你惺惺作态当成一件多么了不起的事儿来说吗?” 澹台玄淡淡地道:“江湖险恶,防不胜防,小心谨慎却也没错,只是忘情姑娘竟然小心谨慎到宁愿落入江湖宵小之手,也不肯使出本身的功夫自救?” 眉尖微挑,忘情瞪起眼睛:“你,” 澹台玄微微一笑:“当时忘情姑娘落到了贺思危的手上,差点遭到意外,记得我把姑娘救出来的时候,姑娘还为贺思危讲情,说念在他年轻初犯,一时糊涂,稍微警戒,希望他能痛定思痛,其实就是姑娘不说,澹台玄也不会动辄伤人性命,只是折损了他的兵刃……” 忘情冷笑道:“澹台玄,你不用自我标榜什么,也不要顾左右而言他,今天我不是来感谢你当年的救命之恩,反正你是名门正派的侠士,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事情太多了,何必在这一件两件上边打转转儿,还是你澹台玄这辈子所谓的行侠仗义,不过就是做过一两件光彩的事情,所以不过三过五地提起来说道说道,就会被别人给忘了?” 莫逍遥在旁边马上起身抱拳,十分客气地道:“姑娘请息怒,有什么事情,不妨坐下来慢慢讲,事情总有个是非曲直,我们玄天宗从来不敢以名门正派自居,但是也没有弟子敢犯下作奸犯科之事,如果有人行为不端,有失检点,玄天宗有门规在上,就是一门之长,也不能不恪守门规,姑娘有什么冤屈,只管放心大胆地说!” 他这些话,表面上说得冠冕堂皇,可是弦外有音,很明显是冲着澹台玄说的,好像他认定了澹台玄做下了不妥之事,所以要为忘情伸张正义。 澹台玄焉能听不出来,也知道莫逍遥仗着师叔的身份,所以才会如此说话。 列云枫在一旁笑道:“姑娘,我们师叔祖的话你可听到了?你不但可以有冤伸冤,有怨报怨,实在没有也不要怕,可以信口雌黄,加枝添叶,越是危言耸听就好,只是,莫师叔祖说的话代表不了我们玄天宗,如果姑娘能贼咬一口攀诬得了我师父,逼得我师父辞去掌门之位的话,”他说着向莫逍遥一笑“那也轮不到莫师叔祖当上掌门之位,所以方才莫师叔祖说的话,姑娘只好姑且听之了。” 谁也没有想到列云枫能把话说得如此露骨,如此轻蔑,忘情只是愣了楞,可是莫逍遥却气得满面涨红,他万万没有想到列云枫一点面子给不给他留,这不是当着天下英雄的面儿,直截了当地告诉他,就是澹台玄被逼着下了台,这掌门之位也轮不到他了吗?可是这样的情形,他还不能和列云枫认真生气,不然更落人口实,让别人以为列云枫揭穿了他的用心才恼羞成怒。 时青时红的羞怒之色,让莫逍遥有些窘困,他只怪自己太沉不住气了,还没等忘情把事情说出来,就冒然出头,现在澹台玄还是玄天宗的掌门,他虽然身为师叔,在百年庆典的场合中,也不应该冒然出头。 忘情手按着长刀:“小子,上次姑奶奶不小心中了你的暗算,今天这笔帐我要加倍讨回来,像你这种无耻的小人,只能靠着暗器来算计人,没有一点真本事,不说乖乖地躲在旁边还敢出头?真是找死!” 她上次被列云枫暗算,以至失手被擒,自然对列云枫和印无忧都衔恨在心,今天又在这里遇见了,列云枫还出来坏她的好事,忘情恼恨羞怒,恨不得把列云枫碎尸万段方才解恨。 列云枫笑道:“小爷我只会关门打狗,从来不会暗箭伤人,更不会蠢头蠢脑地设下什么局,明明是亲兄妹,偏偏一个装作狂蜂浪蝶,一个装作纤纤弱女……” 他的笑,轻蔑清傲,看着忘情,不屑之极,忘情心头一震,暗道难道贺思危已经落入他们手中?不可能的,她临来的时候已经问过卫离,卫离告诉她,贺思危现在已经混入了玄天宗的庆典现场,到时候会配合她上演一场戏,他会装作痛改前非,承认自己当初一时糊涂侵犯过忘情,然后力证澹台玄对忘情始乱终弃。 自从被擒之后,忘情一直被软禁在长春帮,她自知落入敌手,绝无生还之理,所以一心求死,可是卫离常常来看望她,总和她说些无关的闲话,而且对她也特别客气,还和忘情学习倭语,并不以阶下囚相待,两个人还算谈得来,最后卫离希望通过她和魅火教取得联系,忘情自然不敢轻易相信卫离的话,但是卫离并没有忘情答应此事,就放她离开。 忘情回去后,和十地阎罗王谈及此事,十地阎罗王是在中原的称谓,很少人知道这个十地阎罗王其实就是魅火教的教主,十地阎罗王也派人去探查过卫离的底细后,派人去联系卫离,共同商讨大事。 今日之行,忘情身担要任,如果不能按照计划完成任务,就要受到教规的严厉惩罚,所以她只能成功不能失败,现在列云枫忽然提到了贺思危,忘情连忙打断他的话,冷声喝道:“你不要胡说八道,谁说那个贺思危是我的哥哥?你有什么证据说我们是兄妹?” 列云枫摇着扇子,点头微笑不语。 澹台梦笑道:“不战而屈人之兵,将之才也,不打而招人之实,人之杰也,枫儿,这个是不是就叫做做贼心虚,不打自招?” 忘情先是一愣,继而也明白自己把话说急了,列云枫虽然话里有话,可是并没有提到贺思危和她有什么关系,结果她自己反而说了出来,倒有了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嫌疑。 微微地冷笑一声,忘情眼神一肃:“是有怎么样?对,贺思危就是我的同族哥哥,我当年就是个无知少女,钦慕澹台玄少年英雄,名满江湖,为了吸引他的注意,才和哥哥设下个计策,而且我觉得通过这件事情,也可以看出来澹台玄的人品,一举两得,说到底也是我不谙世事而已,我们有没有伤天害理,不怕你们知道!可是,没有想到澹台玄,你这个人面兽心的伪君子,你明明看破了我的计谋,还将计就计,利用我对你的钦慕之情,做下了人神共愤的事情,你不但趁机占有了我,还让我怀上了你的孩子,事情过去后,你却不肯承认,连我肚子里边的孩子也不肯承认,而且还要杀我灭口,可怜我举目无亲,带着身孕,在藏龙山的山后生下了孩子,正好碰到了你的夫人云真真,我当时已经万念俱灰,只是不舍得这个孩子跟着我受苦,所以我把孩子送给了云真真,也告诉她这个孩子的来历,云真真把这个可怜的孩子带到玄天宗,最后她也离你而去,澹台玄,你是不是一直不知道云真真为什么绝然而去?因为她也不愿意和一个伪君子在一起,还有这个孩子,其实一直留在你身边,他已经看透了你的真实面目,因为你一直怀疑他的来历,所以同样是你的弟子,你却一直不肯传授他真正的功夫……” 说到此处,忘情声泪俱下,哭得哽咽难抬,好像真的有万千委屈一般,只是话说到此处,却被贝小熙断喝了一声:“放屁,你们这些大倭国的疯狗,看我贝小熙好欺负是不是?他奶奶的还有完没完?今儿他,明儿你,轮番地上来要和我攀亲戚,我告诉你,你再敢跟我胡说八道,我先宰了你这个老妖婆!” 贝小熙果然是被气到了,先是有个邹断肠冒充他爹,然后贺思危非说是他舅舅,现在可好,这个忘情居然要做他娘,贝小熙现在看见这些魅火教的倭人,恨得牙根痒痒,要不是身边林瑜拽着他,他早蹦过去把忘情剁成十块八块的了。 忘情哭倒在地:“孩子,我是你的亲娘啊,你怎么连娘都不认了,澹台玄,你看看你做的孽,你教出来的孩子,连亲娘都不认,这就是你在报复我吗?你也太无情无义了。” 澹台玄沉默不语,只是冷冷地看着忘情,他在等着有人站出来,在百年庆典上弄出此事,绝对不会由着忘情一个人在哪里唱戏。 放开我,我要宰了她。 贝小熙气得满脸通红,拼命地挣扎着,可是林瑜拽得很紧,不敢放开他去胡闹。 莫逍遥站了起来,面沉似水:“掌门,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难道这位姑娘说的是真的吗?你曾经做过亏心事?所以惹得人家姑娘现在找上门来?今天是我们玄天宗百年庆典,怎么能发生如此有伤风化的事情?” 忘情立刻哭道:“前辈,这样的事情,本来我也只好打落了牙齿往肚子里边咽,他澹台玄可以不讲情面,无情无义,可是我还不愿意抛头露面,但是别的我可以不在乎,我自己的儿子我都无法见一面,我曾经求过澹台玄,要他把儿子还给我,可是他威胁我说,如果再敢提这个话,就杀了贝小熙,让我永远都见不到他,所以我只好自己偷偷流泪,很怕他真的会痛下杀手,伤害了我的儿子,没有想到他不但不顾念我和小熙的母子之情,也不顾念我们曾经的情义,暗中派他的弟子列云枫和印无忧来追杀我,幸好老天长眼,有贵人相救,不然我已经枉死在小人手中,这段冤情只能沉于海底了。” 第229章 忽然间听忘情牵扯到自己,印无忧立时眉立,本来就很嫌恶她这个人,尽管当年的情形如何,印无忧并不清楚,但是凭着半年多的相处,他感觉师父澹台玄一定不会像忘情说的那样,现在居然连自己都编排上了,根本是子虚乌有,信口雌黄,他哪里还能忍得下去,纵身而起,一剑穿心。 看着剑光如雪,直刺自己的心窝,忘情心里冷笑,可是没有动,而是故作惊慌。 嘭。 印无忧只觉眼前有条人影掠过,有人单掌一挥,就迸开了自己的剑,力道极猛,震得他虎口发麻。 原来是莫逍遥出手阻拦,而且厉色道:“印无忧,你想杀人灭口吗?” 印无忧冷冷地哼了一声,他也看出来莫逍遥很明显地偏帮着忘情,只是他懒得和他说什么,长剑一挽,又要动手。 莫逍遥冷笑道:“掌门,请你给大家一个交代,不然就是杀人灭口,也难抵天下悠悠之口,本来我还不相信你会做出如此龌龊之事,还觉得这位姑娘是一面之词,不足取信,没有想到,你居然纵容弟子在大庭广众之下行凶杀人,真相如何,只怕是昭然若揭了吧?” 澹台玄摇头叹了口气,他也猜测到莫逍遥会出头揽事,趁机排挤打压他,只是莫逍遥实在也太急了,让在场的武林人士看到此番情景,也只是笑话他们玄天宗内部不和,这样的情形,他并不愿意看到。 这是在忘情的身后走出来五个人,都是红衣蒙面,手持长刀,其中一个哑着嗓子道:“澹台玄,你始乱终弃,薄情寡义,今天我们兄弟要替忘情向你讨回一个公道。” 这五个人,穿着普通,气势平平,好像只是魅火教的一般弟子,他们按着五行的方位站好,缓缓地举起长刀。 这是挑衅,尤其当着这么多人,江湖有江湖的规矩,就是死也不能退却,不然会被同道中人耻笑。 稳稳地坐在那里,澹台玄没有动,只是对印无忧喝了一声:“退下。” 印无忧瞪着那几个人,却不能违背澹台玄的命令,只得恨恨地退了一步,手中的剑犹自灵蛇般蠢蠢欲动。 那个哑着嗓子说话人冷笑道:“怎么,害怕了?难道玄天宗只有会糟蹋良家妇女的衣冠禽兽吗?” 莫逍遥微怒道:“冤有头,债有主,我们玄天宗的弟子从来没有败类,你们和澹台玄的帐,不要算到我们玄天宗的头上,如果你们口无遮拦,就不要怪我不客气了。” 列云枫悠然地迈出来一步,然后用手指一钩,向着那个哑着嗓子的人笑道:“让小爷想想,接下来你该说什么呢?你是不是应该说,喂,莫逍遥,我们是代表魅火教替忘情讨回一个公道,如果你敢拦着我们,就是代表玄天宗替澹台玄出头,不是你的事情,你又何必有惹祸上身吗?” 他说话的时候,模仿着那个人的语气,虽然声音并不太像,可是神情口吻却特别肖似。 那个哑嗓子的人冷哼了一声,好像是很不屑的样子,其实是不知道怎么接下去了。 莫逍遥的脸色立时变得更难看了,列云枫说得不错,只要哑嗓子的人一说这样的话,他就可以接过来,因为他知道澹台玄身受重伤,无法和人动手,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展示一下自己的武功,将澹台玄这一脉人都压下去,并且能树立起自己的声望。 他已经和魅火教的人商量好了,只要魅火教的人帮助他登上掌门之位,他就让魅火教的人进入玄天祠,寻找失落了很多年的魅火令,莫逍遥也怕自己偷鸡不成蚀把米,但是反复考虑过后,觉得这笔买卖还是很划算,他感觉魅火教没有必要骗他什么,他身上也没有什么东西值得他们去骗,人家魅火教可是倭国的国教,有权有势,玄天宗也没有什么值得他们觊觎抢夺的东西。 可恨这个列云枫,居然说破了对方想要说的话,这样一来,又得见机行事。 谁知道列云枫继续笑道:“不知道阁下真的这么说的话,莫师叔祖会怎么接呢?”他故作沉吟地低下头,然后用足尖点着台板,好像打着鼓点一样,发出有节奏的声音,然后笑着道“师叔祖会不会说,这是我们玄天宗的事情,澹台玄如果真的德行有亏,我们玄天宗一定会给大家一个交代,可是玄天宗的声誉,不能任由你们随便侮辱,既然你们划出道儿来,就让你们见识见识我们玄天宗的武功。” 莫逍遥眉间一蹙,就要发作,那五个人互相对望一下,领头的沉声喝道:“我们没有时间和你们浪费唇舌,反正这笔债就是要找你们玄天宗的人来讨回,江湖规矩,如果我们输了,就素忘情欠了前生的孽债,算她活该倒霉,如果我们赢了,澹台玄就要给忘情一个交代,你们,谁出来应战?如果没有把握,不妨一起上!” 列云枫呵呵一笑:“你们那点功夫,还不放在小爷我的眼里,只是师出有名,这句话你们总该听过吧?你们确定忘情没有说谎?” 忘情已经站了起来,听了列云枫的话,满面怒色:“说谎?你是信不着我?” 列云枫好笑道:“我为什么要信得着你,你们是倭人,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你们说的话,是贼咬一口,我们又不疯不傻,怎么可能相信?” 忘情冷冷地:“强词夺理,列云枫,我说的话,有凭有据,当年托孤的时候,孩子就是交在云真真的手上,她是澹台玄的老婆,总不能冤枉澹台玄吧,你要证据,好啊,你把云真真找来,我们当面对质!” 列云枫啧啧摇头:“月盈则亏,水满则溢,说话要给自己留几分余地,可惜啊,已经没有让你转圜的余地了,你以为我师娘被卢妃仙子困住了,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嘛?” 他说着话,有些怜悯地看着忘情。 忘情心中就是一沉,觉得身后有异样的目光观望着自己。 猛地回头,忘情大吃一惊,只见身后果真站着一个人,正是云真真。 忘情的心猛地一抽搐,想都不及多想,长刀一挥儿,破空发出凄厉地响声,她带来的那些人,一个个也舞动长刀,发出破空之声,在纷飞的刀影中,带着尖利啸声的烟花弹腾空而起。 忘情哈哈大笑:“你们这些瓮中之鳖,一个也别想跑。” 混战藏龙惊烽火 忘情的笑,得意而放肆,好像眼中这些人,真的都变成了她的囊中之物,只要她高兴,不妨探手取来。 她看着云真真神情漠然地走过来,不由得甜蜜地一笑:“澹台夫人,转眼快二十年不见了,夫人一向可好啊?” 看到云真真走来,澹台玄站了起来:“这边坐吧,你身体有佯,体力还没有复原。” 云真真轻轻摇头:“不必了,我的事,永远是我的事。” 她的话,语气很轻,轻而无情。 澹台梦凝神静气地望着母亲,本来母亲心魔未解,父亲用金针过穴之法,并佐以药物,暂时可以平复云真真体内错乱贲张的气脉,为防止万一,还求叶知秋和寒汐露照顾看护,依照澹台玄的意思,是不想让云真真再纠结到凡尘俗世之中,再被人掀起从前那些旧事。 没有想到,云真真还是来了。 澹台盈就站在萧玉轩的旁边,她昨天晚上也见到母亲了,第一次见到生身之母,澹台盈只是掉泪,居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藏在心中十几年的话,全都堵在心口,堵着酸涩涩地胀痛。 因为澹台玄要云真真静心休养,澹台盈终是没有鼓起勇气和母亲说句话,她生怕自己一开口,就忍不住会嚎啕大哭,这样会影响到母亲的情绪,她也听师兄们说到母亲是被心魔困住,情形极不稳定,只要母亲安然无事,她就是远远地望着也好。 现在这样的情形下,云真真忽然出现,澹台盈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方才这个忘情说的话,她是一句也不相信,因为如果事情真的会像忘情说的那样,贝小熙是父亲的私生子,澹台玄一定不会隐瞒,事情的结局不外乎两种,一种是父亲根本不知情,云真真把孩子抱来后,并没有提及贝小熙的身世;另一种是忘情在说谎,根本没有这样的事情。 不知道为什么,澹台盈心里竟然隐隐希望能是后者,最好贝小熙真的是父亲的儿子,这样澹台家就后继有人了,而且贝小熙是父亲的徒弟,师徒如父子,十几年的感情处下来,如果变成真的父子该有多好。 忘情笑眯眯地过去,伸手去拉云真真的手:“都说岁月催人老,可是我发现澹台夫人和二十年前相比,竟然一点儿也没有老,而且比那个时候更风采照人了。” 云真真好像根本没有在意忘情的小动作,只是双手合十,打了一个稽手:“无量天尊,澹台夫人早已经化作烟云过眼,贫道山野之人,无牵无绊,不过是沧海一粟而且,贫道道号沧海。” 忘情眉眼含笑:“好,既然姐姐看破红尘,出家修行,那么出家人不打诳语,姐姐可记得十几年前,在藏龙山下,我交过姐姐一个尚在襁褓的孩子吗?” 听到忘情问这句话,莫逍遥立时起来道:“这么说,忘情姑娘不是在无中生有了?真真啊,你不要害怕,在这里的都是古道热肠,心怀侠义的英雄好汉,没有人会临阵退缩,你说吧,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没关系,有师叔在,师叔会为你做主。” 所有的人,都望向云真真,等着云真真要说出来的答案,这个答案,将会撕下很多年前的一场隐秘,到底澹台玄是正人君子还是道貌岸然,都在这个答案说出后尘埃落定。 在人们的注视之下,云真真愈发显得清瘦孤零,她缓缓地转头看向澹台玄:“其实,你应该知道我会说些什么,对吗? 第230章 因为你一直都知道我在想什么。”她说着话,轻轻地一笑,很讽刺地一笑。 这样的笑容,仿佛是种暗示,有些久在江湖厮混的人,好像已然猜到了答案,不知不觉间,将鄙夷轻蔑的眼光投向了澹台玄。 澹台玄镇定自若,脸上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他似乎并不害怕云真真会说出什么不利于他的话来。 澹台盈也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紧张,紧张到有些不能呼吸,她的手拼命地抓着,特别用力,虽然私底下她是真的希望贝小熙会是她的哥哥,可是澹台盈再天真也明白,这个时候如果说出这件事情,父亲的一世英名和清誉就会悔之一旦了。 娘。 面色涨红的澹台盈终于忍不住开口叫了一声,这一声娘叫出来以后,立刻泪如雨下,哽咽难抬,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娘,你怎么狠心扔下我和姐姐不管就走了,你知不知道没有娘的孩子有多可怜?撇下爹爹一个人,冷冷清清地带着我们两个,你知不知道爹爹做的饭有多难吃,爹爹缝的衣服有多难看,娘你不在我们身边,我们被欺负了都不知道找谁诉苦……” 她说到最后,放声大哭起来,伤心之极,依靠在萧玉轩的肩头,她的手,死死抓着萧玉轩的手,萧玉轩的手背已经被澹台盈抓得青紫起来,他却没有感觉到疼痛,只是心疼澹台盈哭得可怜,尤其她说出来的这番话,澹台盈天真烂漫,毫无心机,天性很是乐观,所以平常无论遇到多大的事情,到最后她都能自己为自己开解,伤感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 此时此刻,听到澹台盈如此真挚而动情的话,毫无掩饰,字字含悲,云真真心如刀割,眼眶也渐渐泛红,她的眼光转向了澹台玄,澹台玄望着远方,沉默不语。 不知不觉间,澹台梦也握住列云枫的手,她比澹台盈更加紧张,母亲前时差点杀了她,显然是受人所制,现在这样的场合,那个暗中操纵控制云真真的人,怎么舍得放弃如此的大好良机? 所以澹台梦紧张的不是母亲要说出来的答案,可是那个在暗中行事的人,会孤注一掷,为了扳倒澹台玄不惜破釜沉舟,那样的话,母亲云真真岂不是有生命之虞? 那个人,会在哪里? 云真真漠然地道:“世上没有娘的人多了,又不是单你一个,有什么好哭的?” 澹台盈瞠目结舌地望着母亲,她再也没有想到云真真会说出如此绝情的话来,朦胧泪眼,呆呆凝望。 哎。 澹台梦一时间满心忧戚,她已经了解了母亲的选择,这样的选择对母亲来说,的确择之不易。 忘情的眼眸中,掠过一丝狰狞地笑,她已然做好了两下准备,如果云真真按照他们事先安排好的来说,自然相安无事,如果云真真临时改变了主意,就别怪她心狠手辣,一定会来个鱼死网破,因为如果控制云真真体内魔力的法咒,卢妃仙子已经告诉了她,那法咒本是黑水教的阴阳长老所得,不过阴阳长老自觉以自己的身份地位,如果要亲自动手对付前任圣女云真真的话,一定会惹得教众对他不满,何况现在的黑水教教中弟子各自纠朋结党,已然分崩离析,缺少了可以魔靥天下的邪神圣姑,黑水教早已经一蹶不振,差不多是名存实亡了。 所以阴阳长老做了个顺水人情,将法咒呈现给了卢妃仙子,卢妃仙子已经和魅火教达成联盟,因此忘情临行之时,卢妃仙子已然将法咒传授给了忘情。 忘情微微冷笑:“云姐姐,大家都在等着你揭开某个人的真实面目。” 云真真不为所动,合掌道:“无量天尊,世间诸事,假假真真,真真假假,很多人迷陷其中,不能自拔,说到底,也不过是爱恶欲,贪嗔痴而已。忘情在此,弃世相依,几位,你们何必自甘人下,我认得你们,你们几位不是魅火教的普通教众,而是十地阎罗王的四大使者之一,黄泉路的路,使者弃世,世人皆知弃世,却不知道弃世不是一个人,而是五个人,这五个人为血亲兄弟,一奶同胞,所以能够生死相托,齐心协力……” 一丝酷冷的怒气,涌上忘情的眼眸:“云真真,你在说什么?” 云真真淡淡地:“二十年多前,我还是黑水教圣姑的时候,前朝发生政变,有一个宫中侍卫叫做穆炎,他为了得到有人许下的好处,出卖了自己原来的主子,趁着宫中纷乱之际,夹裹着一笔金银离开彭州,隐匿江湖,而且改名叫做慕容炎,慕容炎在最初那几年,曾经避难于黑水教内,并且告诉了黑水教教主云不归一个秘密,说是他以前的主子曾经在藏龙山中埋下了一笔价值不菲的宝藏,不过要开启宝藏需要四把钥匙,他手中只有一把而已,黑水教的教主,也就是我的父亲云不归对宝藏无比垂涎,所以暗中巧做安排,故意让我娘带着我流落江湖,然后步步设局,欺骗了当时玄天宗的掌门谢神通,促成了我和澹台玄的亲事,其实从始到终,我们母女一直在欺骗着谢神通和澹台玄,可是骗人的日子并不好过,每天都担心自己的真实面目被揭穿,提心吊胆,连夜里都不曾睡得安稳,更可笑的是,我在藏龙山上差不多掘地三尺,也没有发现所谓的藏宝洞,看来如果不是那个穆炎巧舌如簧地欺骗我们教主的话,就是穆炎自己也上当受骗了。” 云真真说得淡然,那五个蒙面人都不由得浑身一震,彼此对望一下,云真真的话显然对他们来说,是个不小的打击,而且看起来,云真真也没有说假话的必要。 她说着话,微微的苦笑,浮在眼中,望着澹台玄“你何必自苦?当你看穿我的时候,为什么还要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大哥,你以为人心可以换得人心嘛?有些人,早已成魔,一生一世都无法破除魔障,无论你怎么感化,也不可能放下屠刀。” 说到此处,云真真也不免动情,感慨万千,心中的滋味不知道该如何形容。 澹台玄微微摇头:“心尘不扫,久而闭智,智闭而魔念生,自觉而魔障去,真真,你看到自己的心魔,心魔就不复存在了。” 他心中何尝不知道云真真在想些什么,她宁可说出当日所谓的藏宝之谜,也只字不提云家的邪神之降,应该是担心不明真相的武林人士会被人利用,对女儿澹台梦不利,可是这件事情,还是有人会知道根底。 云真真黯然摇头:“大哥,世间的人,有一些不值得你以怨报德,有些人你根本不应该去屡次救她,忘情,其实你应该叫做忘恩负义才对,除了你最开始用计企图接近大哥,他还救过你好几次,你居然忘得一干二净,还想出如此恶毒的法子来陷害他,你当初抱来那个孩子的时候,和我怎样说的,你说孩子刚刚生下来才三天,而你被人追杀,不能保护这个孩子,你说这个孩子是你和大哥所生,你装得那样可怜那样逼真,差一点儿就骗到了我,可是你忘了,我是一直在骗着别人,就差那么一点点儿而已。” 她有些伤感地叹口气,不知道是为了忘情还是为了自己。 叹息,很多人都在叹息,因为和流言相比起来,事实总是不如人意,而且一点也没有生色姿彩。 本来还以为忘情所言不虚,今天私密一揭,澹台玄的形象就来个翻天覆地的大扭转,没有想到最后却是如此,云真真已经否定了忘情的话,并且不惜承认自己当初嫁给澹台玄,只是一场别有目的的欺骗。 笑,浅浅地笑容,慢慢在澹台梦的眼眸中晕开,这就是她的亲生母亲,一个如此勇敢面对过去面对天下的女人,云真真可以如此坦然说出从前的事情,她的心应该放弃了所有的恩怨情仇,可以明镜无尘,毫无挂碍,没有了恨怨痴缠,心魔不除自灭。 澹台玄已然料到云真真会如此坦诚,当初云真真不得不离开藏龙山的时候,曾经和他有约,澹台玄要好好照看两个女儿,尤其不要放弃澹台梦,不会因为这个孩子日后会成为魔孽而动辄枉杀,她一定会再次出来,等到她已经彻底摆脱心魔所孽的时候,就会出来,如果她能够成功了,她的女儿就有救了,不必再走她的老路,让上一代的悲剧延续下去。 就算是没有彼此的约定,澹台玄也不可能放弃自己的女儿,不过云真真当日离开的时候,仍然带着怨恨,相处日久,焉能无情?如果不是云真真对澹台玄动了心,怎么舍得把两个女儿都留在藏龙山?云真真自觉为了澹台玄已经低声下气,委曲求全,可是仍然无法让澹台玄忘记对谢晶莹的感情,那个小师妹一直在澹台玄的心里,居然谁也没有法子代替。 时过境迁,转眼这么多年过去,云真真是真的看开放下了,如若不然,她才不会揭露自己当年的作为,以示澹台玄的清白,毕竟这样的事情,如果忘情死咬着不放,澹台玄也很难拿出证据证明自己。 忘情有些不甘心,她并不害怕云真真反悔,只是感觉不甘心,明明自己做得是天衣无缝,当时云真真的神情也悲愤痛苦,人至痛则情迷,她没有理由看穿自己:“什么一点点儿?到底哪里不对让你看出了破绽?” 列云枫在一旁忍不住噗嗤一笑:“树有榆柳桦梨,人有智蠢贤愚,天生成笨蛋,就安分随时一点,这是上天不公,也没有人嘲笑你笨,为什么非要如此张扬地追着人家问,喂,我是笨蛋我知道,可是我到底笨在哪里?” 别人还未来得及笑,贝小熙就先忍不住开怀大笑:“奶奶的,列云枫你也笨了不是,她要是知道自己笨在哪里,就不是笨蛋了,这么笨的女人,连个蛋都下不出来,当我孙子都不要,还想做我娘? 第231章 真是恬不知耻,呸!”他现在最是开心,这下子彻底不用和那些圣狗子孙扯上什么联系了,不如这颗心老是悬着不下,他是特别害怕自己身上会有倭人的血统,那他宁可一头撞死算了。 云真真瞪了列云枫一眼,到了藏龙山以后,她也知道列云枫还真的是澹台玄的徒弟,而且看情形和女儿澹台梦感情极好,不过他上次戏弄自己又暗算自己,实在是可恨可气。 列云枫也看到云真真瞪自己,不过毫不在乎,笑呵呵地:“师娘,人家可是虚心求教,您老人家应该知无不言,好歹点拨一二,免得下次她再重蹈覆辙,可以提高下骗人的伎俩,不然她这个骗人的浑然无觉,那些上不了当的人岂不腻歪之极?” 澹台梦展颜一笑:“娘,枫儿说的话很有道理哦,其实真的要上当也是件好事,所谓吃一亏长一智,如果骗人的那个其蠢如牛,骗人的把戏一看就穿,真的会急死人。” 云真真眼中泛起的微怒,终于在女儿澹台梦的如花笑靥中化成浅浅的笑容:“忘情,你忘了一点儿,很重要的一点儿,我是有过一个孩子的人,所以一见之下,你所谓的才出生三天孩子,起码应该有二十几天大了,这说明两件事情,第一,你在骗我,第二,这个孩子根本不是你生的,你对婴儿的细节一点儿也不了解,所以我假装上当了,假装信了你的话,趁着你放松警戒的时候,我看清楚你身上的一样东西。” 忘情面色僵冷,哼了一声,她已然知道云真真所说的东西是什么,那是她点在手臂上的一颗守宫砂,她是十地阎罗王的手下,还是大倭国的剑之圣者,做为圣者,不许沾惹情欲,那个孩子,是她杀了一个逃难的妇人后抢来的,那个女人看起来身体极弱,应该分娩不久,她当时上藏龙山是想要和澹台玄摊牌,因为她真的看上了澹台玄,一心想嫁给澹台玄,只有这样,才可以摆脱魅火教,所以看到那个抱着婴儿的女人以后,忘情机灵一动,计上心来,既然要要挟澹台玄,何必来个更有分量的砝码,所以才杀了那个女人,抢来了那个孩子。 准备上山的时候,她正好遇到澹台玄下山,没有想到澹台玄一口拒绝了她的要求,而且毫无商量的余地,忘情气愤不已,本来是拂袖而去,后来又转回来,澹台玄不是说有妻有女嘛,就让他妻离子散好了,因此居心叵测的忘情才抱着孩子专门等到了云真真。 列云枫笑道:“哦,原来笨蛋身上是有标志的,只可惜笨蛋自己并不知道。” 贝小熙在那边骂得:“你这个混账东西,为什么抱着我,我要把你的两只爪子都剁下来喂狗,我到底是谁?你为什么要抱着我去骗人?” 忘情冷笑道:“你是谁?你是一个没爹没娘的野种!” 贝小熙气得咬牙切齿,就要冲过去拼命。 列云枫和忘情说着话的时候,不知不觉已经移动了脚步,澹台梦跟随着他,也移动了位置,忘情站在高台中间,云真真和她离得很近,列云枫和澹台梦离着云真真也很近,不过她们和澹台玄的距离却远了一些。 忘情忽然嘿嘿一笑:“五行阵法在,天下无二阵。黄泉路已近,雷霖震霆云。” 她念了这一声口诀,那五个人立时飞身过去,将澹台梦和列云枫团团围住,她自己也拦住了云真真的去路,反正现在澹台玄身受重伤,无法出手,而且还有莫逍遥为他抵挡,玄天宗里边另一个高手谢神通,此时此刻应该被印别离牵绊住了,无暇来这里,本来她派人去联系印别离的时候,也没有抱多大的把握,没有想到印别离答应得很痛快,唯一的条件就是要他们上山撕斗的时候,不要伤到他的儿子印无忧。 现在只要捉住了云真真或者列云枫他们,就可以要挟到澹台玄,当然还有另外一个更有要挟价值的列龙川。因为要挟到澹台玄,也不过是占据下藏龙山,如果能搬得动列龙川,那么图苏城的豁口一定会打开。 有句话叫做得意忘形,忘情现在就不免有些得意忘形,十地阎罗王的手下四大使者,现在就剩下她一个了,十地阎罗王不得不倚重与她,如果她今天的任务可以漂亮地完成,她在魅火教的地位将是一人之上,万人之下。 长刀一举,忘情清吒一声的时候,却听到列云枫笑呵呵地道:“慕容惊雷,原来您老人家的梦游之症还没有好啊,是不是上次乾元圣水泼得太少了,所以留下痼疾,时而复发?” 那个领头的红衣蒙面人先是一愣,然后哑着嗓子道:“慕容惊雷?谁是慕容惊雷?” 列云枫笑容里边多了一丝奚落:“哦?原来你不知道那个卖女求荣,叛国投敌的江湖败类啊?” 哈! 领头的那个人断喝一声,刀风一寒,就劈了过去。 列云枫和澹台梦双剑合力,架开那个人重如千钧的刀锋,另外四个人也一起挥刀砍去,出手疾狠,毫不留情。 这边刚刚打起来,莫逍遥身后的那些人忽然也操起兵刃,一窝蜂一样扑向澹台玄,挥刀舞剑,狂风骤雨般展开了攻势。 忘情身边带来的人也一拥而上,冲向澹台玄。 澹台玄身边的萧玉轩,澹台盈,林瑜,贝小熙还有苏醒过来的慕容愁各持兵刃,和这些人斗在一起,他们已经早有防备,所以这些人陡然发难,他们毫不惊慌,从容应对。 尤其是贝小熙,憋了这么半天的气,这下可有了可以泄愤的东西,手下毫不留情,打得那些倭人惊心动魄,他们眼中的贝小熙就好像凶神附体一样。 莫逍遥心中有些狐疑,怎么感觉澹台玄是早有防备,他掩饰住自己心里的疑惑,装作气恼地断喝:“你们疯了,怎么去袭击掌门人?掌门,我的这些再传弟子好像中了什么人的邪,你们千万要小心,岂有此理,你们一个个的都中邪了嘛?” 他大声喝着,也挥剑过去,表面上是要给澹台玄解围,其实已然蓄势于掌,一边故意拨打着倭国的剑之圣者,一边靠近澹台玄。 掌门,小心! 莫逍遥故意大叫一声,好像是要顺手推开澹台玄,免得他被人误伤,这一推之下,手掌里边已经运足了十成的力道,他深知这一掌要是打结实了,澹台玄必死无疑,因为必须一击即中,所以他是孤注一掷,趁乱之中除去了澹台玄,还有什么人敢跟他争夺掌门之位? 喵~ 嗖地一道箭一般地光闪过,莫逍遥只觉得好像是一只猫在他脸上抓了一道儿,火辣辣地疼痛,不过一迟楞的时候,这一掌也打到了澹台玄的身上。 啊~~ 莫逍遥惊叫了一声,只觉得整条手臂好像被铁锤重重地击打,顷刻间就碎成了千万断,痛得他七窍生烟,整条胳膊软软地垂了下来,他自己也向后退了好几步,低头再看,胳膊上血流如注,碎裂的森森白骨已经穿透了肌肤,狰狞地支出肉外。 一阵眩晕和惶恐,他心中已然明白,澹台玄根本没有受伤,所以有玄天宗的真气护体,遇强则强,如果他的力道再大一点儿,此时就会肝胆皆碎,死于非命了。 澹台玄根本没有理会他,将那些倭人交与了弟子们,纵身飞过去,一掌劈空,就将忘情震退了数步,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澹台玄扶住了云真真,方才交手了几个回合,因为云真真的气脉被封,内力打了折扣,对付忘情难免吃力。 嘴角溢血的忘情又惊又怒:“澹台玄,你,你怎么会没有事?卢妃仙子不会说谎,你不是内力耗损,受了重创了吗?” 澹台玄哼了一声:“忘情,当日一念之仁放了你,现在想来实在不该,今天,你再也逃不了了。” 他一边说话,一边瞟了一眼被那五个人困住的列云枫和澹台梦,方才云真真已经暗示,这五个人就是映雪山庄的慕容五兄弟,为首的正是慕容惊雷,他和慕容惊雷打过多次交道,细看之下,果然是他们五个人,这兄弟五个人的武功高强,列云枫和澹台梦未必是他们五个人的对手,所以澹台玄喝了一声:“枫儿,梦儿,你们退下,我来见识见识这个五行阵法。” 呜呜。 忽然场中传来凄惨的哭声:“爹爹啊爹爹啊,女儿好惨啊。” 慕容惊雷不由得打了个寒战,这是女儿慕容云裳的声音,他已经逼得女儿嫁入了倭国的皇宫,所以才得到魅火教的信任和支持,女儿怎么会来到这里?她逃出皇宫了嘛? 又听慕容云裳的哭声传来:“爹爹你好狠的心啊,非要女儿嫁给那个朝天皇帝,害得女儿受尽凌辱,愤而自尽,女儿现在已经变成了鬼啦,原来那个朝天皇帝不是人,他是老乌龟成精,常常翻背,四脚朝天,所以才叫朝天皇帝,那个老乌龟……” 嗖。 慕容惊雷飞身跳出去,他原先还真的以为是女儿慕容云裳,后来听到说朝廷皇帝是老乌龟成精,才恍然是那个会效仿人说话的终黎西枫,果然一转眼,终黎西枫正在挤眉弄眼地说话,慕容惊雷是又气又恨,这个不知死活的丫头差点儿坏了他的大事。 刀光幻化,如同天罗地网,兜头向终黎西枫劈来。 旁边的霞露清霜一顿纤足,身子腾空而起,手腕轻动,银环成链,当啷一声,正好击打在慕容惊雷的长刀上,不过慕容惊雷的内力深厚,霞露清霜被震得心口翻腾,她方才那一招是硬碰硬地死磕,如若不然的话,终黎西枫会有危险,一口血差点喷出来,霞露清霜激怒之间,忽然伸手掀起面纱一角,露出青灰色狰狞恐怖的一张脸,慕容惊雷猝不及防,吓得哎呦一声,他可没有想到大白天能遇到鬼,其实谁在这个时候都会被吓个半死,尤其看霞露清霜身姿曼妙,娉婷婀娜,结果一张脸比瘟神还有可怕,真的和活见鬼一样。 第232章 噗。 趁着慕容惊雷惊魂未定之时,霞露清霜可没有手软,环链一挥儿,在慕容惊雷的脖颈上边圆圆地划了一圈儿,血流如线,幸亏慕容惊雷是久历江湖,虽然吓个半死,还知道躲闪,脚步也够利落,不然这条老命还真的交代了,饶是如此,他也觉得脖子上边好像被人勒住了,无法呼吸一样,头重脚轻,站立不稳,一下子跌倒在地,想喊喊不出来,想动又没有力气。 霞露清霜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好像在看一条癞皮狗。 忘情捂着心口,又忍不住吐了一口血,她咬着嘴唇,死死地瞪着澹台玄。 咚,咚,咚。 忽然间炮声震天,忘情仰面大笑:“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你们,你们这些愚蠢的家伙,死到临头,还不投降我们大倭国吗?我们大倭国的十万大军,已经打进图苏,而且还有占领中原,建立真正的神之圣国,大倭万岁。” 她这一欢呼,所有倭人也跟着欢呼,山下的炮声更隆,忘情和带来的倭人兴奋不已,挥着长刀,嗷嗷怪叫。 澹台玄此时正在和慕容家剩下的几个人交手,列云枫摇头笑道:“忘情,小爷这一生虽然见到的笨蛋无数,可是还真的没有见过你这么笨的蛋,你也不好好听听,这是谁家的炮声,打进图苏?现在红日高悬,你做什么春秋大梦?” 忘情打了个寒战,侧耳倾听,这炮声果然不是他们倭国的炮声,心里就咯噔一下,不过仍然不服气地喝道:“就是你们的炮声又怎么样?我们大倭国已经和邠国联盟了,图苏城指日可破,你们,都将是我们的阶下之囚!” 列云枫笑道:“可惜的是,现在你要做我们的阶下之囚!” 他说话间,骤然出手,澹台梦的长剑随之刺出,忘情已经被澹台玄的掌力震伤,躲无可躲,被他们的剑一左一右,刺中了两肩的肩胛之处,立时浑身瘫软,动弹不得。 ---------------------------------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一章将结束在枫儿和梦儿的洞房花烛夜,呀,大家期待什么样的洞房花烛呢? 要活色生香的缠绵嘛? 还素要口齿留香的h? 还是要一次特别的洞房? 戮力同心诛贼寇(上) 歌声,呜呜啦啦的歌声,夹杂着哇哇呀呀的叫喊声,从禅院的庭院中响了起来,开始的时候,是忘情一个人忘我陶醉地唱着,方才澹台玄那一掌,力道沉猛,足以开碑裂石,若不是忘情的内力也很深厚,早就被这一掌之力震得骨断筋折了。 饶是如此,忘情伤得不轻,面白如纸,呼吸也开始急促起来,所以她唱的时候,更加忘我投入。 她一开唱,随她而来的那些倭人也纷纷以手拄刀,带着满脸陶醉的神情,呜哩哇啦地争相嚎叫起来。 看他们的神情,这应该是一首意境优美,让人引以自豪的歌曲,也不知道是他们的嗓音有什么问题还是歌曲的旋律出现偏差,歌声在狼嚎鬼叫之中,显得特别粗粝低迷,特别像中原殡葬中演奏的哀乐,而且还是民间草台班子用锣鼓唢呐演奏出来的哀乐。 争斗在歌声响的时候悄然停下来,方才的混战中,更多的人是在台下边看热闹,此时忘情和魅火教的教众唱起了阴阳怪气的歌,而且还随着歌声挥刀起舞,动作僵滞,神情怪异。 随着舞动的躯体慢慢停下来,歌声也渐渐停止,忘情满面肃然:“犬养神子,魅火圣徒,佑大倭国,一统江湖。,”她有些厉声地喊起这个口号来,魅火教的教众们也庄严肃穆地喊起来。 哗啦,忘情举起长刀:“剑之圣者,誓死效忠朝天圣皇……” 忘情刚刚说了一句,立刻有众多人的高声应和:“愿吾皇屁股向地,四脚朝天,千秋万代,永难翻身。” 这声音杂合了很多个人的声音,显得瓮声瓮气,而且特别响亮,在场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情不自禁地看向跟随着忘情的那些人,心中甚是奇怪,难道他们倭人是用这种方式来表示对君王的崇敬嘛? 那些人也是面面相觑,他们根本没有说话,也不敢在忘情没有说完话的时候接话,互相对视后,继而又把目光转向了终黎西枫,这个小丫头管会用这些鬼打墙一样的把戏了。 终黎西枫正在作势说话,看到这些人看向自己,双手叉腰,瞪起眼睛:“看什么看?清霜,把他们的眼睛挖出来,看他们这个德行我就讨厌。” 白纱飘逸,霞露清霜没有动,她从懂事起就接受残酷的训练,只学杀人,在最短最快的时间里边,把想要杀的人做掉,方才和慕容惊雷交手的时候,她的内力和慕容惊雷相去甚远,所以也受了内伤,只是强自压抑着不愿意显露出来,所以终黎西枫虽然跺脚发怒,她也没妄动。 那边慕容家的四兄弟过去扶起了慕容惊雷,可怜慕容惊雷咽喉处的声带已经被霞露清霜一下子割断了,现在冷风嗖嗖地从裂缝处惯进去,慕容惊雷忍不住想要咳嗽,但是他这么一吸气,被环链割开的伤口就痛得他冷汗淋漓。 忘情冷冷地环视了一下四周:“你们这些愚蠢之极的笨蛋,今天怎么死在这里都不知道,让我告诉你们,你们,有一个算一个,一个也跑不了,都将死在我们大倭国剑之圣者的天雷火药之下,不过这一切你们都该感谢一个人,就是玄天宗的莫逍遥,哈哈哈哈,如果不是莫逍遥贪恋掌门之位,暗中投靠我们大倭国的话,我们的人怎么可能在这藏龙山上埋下天雷火药?” 莫逍遥一听,立时倒吸了一口凉气:“喂,你在说什么呢?” 忘情仰天大笑,笑得得意之极,然后用手一指莫逍遥:“你,你这个蠢货,也不用脑袋想一想,我们魅火教为什么要帮着你夺得玄天宗掌门的位子?你的武功与澹台玄不相伯仲,但是你的人比他龌龊卑鄙,做起事来更加下流无耻,所以对我们来说,你,更比澹台玄更加危险,你们中原不是有句话叫做养虎为患嘛?我们为什么要把你扶持起来,给自己留下麻烦?” 岂有此理! 忽然发现自己被魅火教的人骗了,不由得冲冲大怒,须发皆立:“忘情,你血口喷人……” 忘情冷冷地打断他:“莫逍遥,你不用装腔作势了,我们方才已经发出去信号,已经有人去点燃天雷火药的芯念儿,不出片刻,这里所有的人都会死无葬身之地,我们剑之圣者,为圣皇赴死,死得荣光,何况还有你们这些蠢货陪葬?” 高台下边的人群早已经躁动起来,因为忌惮莫逍遥的武功,所以尚不敢想莫逍遥发难。 忘情的表情,冷酷狰狞,莫逍遥不由得打了个寒战,看情形忘情不是在骗他,可是这些人难道是疯子?居然真的肯牺牲自己来引爆火药? 有的人开始准备往外跑,但是马上就被人堵住,在人群之中,忽然有好多人脱出外边的衣裳,露出里边的红衣,这些人也是魅火教的弟子,人群马上涌动起来。 澹台玄朗声道:“大家不必惊慌,既然大家是来庆贺我们玄天宗的百年庆典,又怎么会让大家受伤。” 忘情呸了一口:“澹台玄,你死到临头,还这样死撑着面子吗?还有你们这些人,跑什么跑,你们还能跑到哪里去?所有的路口,都将在天雷火药爆炸声中化为乱石堆,你们,一个也跑不了!” 澹台玄并不理睬忘情,对于她所说的话也没有意外和惊讶,而是看向身边的云真真,云真真轻轻地避开他的眼光,澹台玄淡淡地道:“你瘦了很多,是不是还和以前一样,吃下的东西难以消化?我开的药,你也赌气没有吃,对吧?不然情况应该更好一些。” 浅浅的泪光,浮在云真真的眼中,她微微摇头:“大哥,我已经彻底想明白了,以前诸种,都是一场幻梦,为了这场不着边际的梦,耽误了你和谢师姐半生,这十几年,我把自己困住白云观里边,总是心有不甘,想着为什么上天待我如此不公平,我以为你和谢师姐早已经成了眷属,过着快乐开心的日子,把我这个罪魁祸首抛开不管,任我自生自灭,你每次给我的信,我看了以后从来都不相信,所以我一直无法摆脱心魔困扰,最后终是忍不住下山,才发现自己这些年都是活在自己臆想的囚牢里边,活得像一场笑话,跟着自己过不去。” 长长地叹息,让云真真看起来有些疲倦,澹台玄还是和从前一样,就是看破了她的用心,也不会戳穿她,对她始终周到客气,而且自己自困白云观十几年,澹台玄也孤身独处了十几年,她知道是因为自己的缘故,所以澹台玄才没有和谢晶莹重修旧好,因此云真真说得很坦白,希望澹台玄明白她现在的立场,这段早就应该了解的恩怨,她已经不想再纠缠下去。 忘情轻蔑地冷笑道:“还真是郎情妾意,情意绵绵,可惜一会儿火药一爆,就连骨头都不剩了,抓紧机会,有什么话快点儿说吧!” 嗖,嗖,嗖!!! 几颗烟雾弹窜到半空中,五彩缤纷,瑰奇美丽。 忘情无限神往地仰着头:“大倭国千秋万代,大圣皇寿与天齐!让我们为了大倭国和大圣皇英勇捐躯吧!我们会流芳百世,受万人敬仰!” 她说着话,面向东方跪下叩拜,那些魅火教的弟子也跪下叩拜。 嗖!嗖!嗖! 又是三颗烟雾弹飞窜到半空,绽放,散落,空气中开始弥散硝磺的味道。 人还跪在那里,但是忘情的神色有些异常,他们临来的时候已经约定好了,这边用长刀发出信号以后,那边也三颗烟雾弹为号,就点燃事先埋好的火药,忘情本来觉得凭借自己的武功,绝对可以在纷乱之中成功撤离,那样她就变成了完成大任的孤胆英雄,至于她带来的这些人,生死如何,她丝毫没有放在心上,最好是全部都死掉,这样更加凸显出此次任务完成得何等艰难,这样她将获得更大的奖赏。 第233章 但是怎么放了六颗烟雾弹? 难道出了什么意外? 嗖!啪嗒。 有一颗烟雾弹飞起来,不过飞到一般的时候,却被人从半空中抢了去。 啊拉,这个东西怎么会开花哒? 随着娇媚如水的声音,一个诡异媚红的身影掠过,那双翅膀展开来,雪色长发,风中飘动,她一边扇动着翅膀,一边用手来回翻弄那个烟雾弹。 潋滟,快把那个东西扔了。 章岳路飞身追来,看着半空中的空桐潋滟拿着烟雾弹觉得新奇,正在专心致志地翻看着,这个烟雾弹的芯念儿已经点燃了,马上就会爆炸,所以烟雾弹的威力相对比较小些,但是一不小心还是可能会伤人。 空桐潋滟借着强烈的风力,挥动着翅膀在半空中打了一个盘旋,斜着头笑道:“嘛,小章哥哥,人家为什么要听你哒?” 她的话音未落,忽然眼前人影一闪,有人劈手从她手中把烟雾弹给夺走了,那个人很是生气地喝道:“喂,你是什么?怎么抢我的东西!” 空桐潋滟吓了一跳,这个人的身手疾快如风,她连躲避的时间都没有,幸好这个人不是要她的命,不然她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莲足一钩,空桐潋滟收拢了翅膀,坐到一棵树的枝丫上边,她也不是好好地坐在枝丫的交错处,可是坐在枝条的稍尖部位,整个树枝都被她压弯了,悠啊悠啊地颤悠着,连同她头上的那只小小犄角一起晃动。 那条人影也落到对面的树上,是个须发皆白的老头,很生气地瞪着空桐潋滟,手上的烟雾弹已经被老头捏碎了,他气呼呼地瞪着空桐潋滟:“喂,你到底是什么?” 莫逍遥一见来人,立时头痛不已,这个坐在树上的老头正是他的师兄谢神通,不知道谢神通有没有听到方才的话,可是众目睽睽之下,自己又无法逃走,一时间急得眼珠乱转。 空桐潋滟笑眯眯地看着谢神通,竖起纤纤玉指,在眼前摇啊摇地晃着:“噗,您老人家贵庚啦吔?眼神如此不好哒?看不清楚就不要出来玩哦,啊拉,你管人家是什么嘛!” 澹台玄抬头看着谢神通,这样的位置又不会施礼,只好抱拳:“吉时已到,请师父上座。” 谢神通气哼哼地道:“我不是在上边坐着呢吗?向往上,我就升天啦,我要是真的升了天,就眼不见心不烦,省的为你们这些小兔崽子们操心费力了!小印子,你走得也太慢了。” 忘情此时脸色灰白,方才还踌躇满志,得意洋洋,现在立刻垂头丧气,尤其看着印别离不动声色地走进来,浑身上下还带着尘土痕迹后,更加明白自己上了当。 印别离也跃上了高台,木然道:“所有的天雷火药都已经挖出来了。” 谢神通拍了拍手:“不错不错,小印子,你手下的那些家伙果然手脚麻利,你平时是怎么训练他们的?怎么他们的鼻子比狗都灵,竟然知道哪里埋有天雷火药!” 他的话虽然说得不伦不类,印别离还是不敢反驳,含糊地嗯了一声。 忘情骂道:“印别离,你这个背信弃义的小人,我们不是说好了结成联盟嘛?你居然临时变卦,出卖了我们?” 印别离冷冷地:“魅火教的弟子武功太差了。” 忘情心头一震,他这么说,是向她耀武扬威,说明埋伏在暗处的那些魅火教弟子已经被印别离收拾了,因为离别谷的弟子们始终也没有离开藏龙山,而是在山下随时待命。 只是,她不理解为什么印别离答应得很好,却要临阵倒戈:“印别离,你不想要回儿子了嘛?除了我们有天神护佑的魅火教以外,没有人敢对抗玄天宗。” 印别离冷冷地:“你的武功也不算很好。” 森然地眼神只瞄过去一下,忘情就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战。 空桐潋滟和谢神通四目相对,彼此互瞪,空桐潋滟忽然向谢神通吐了下舌头,拌了个鬼脸儿,然后纵是飞到霞露清霜身边:“嘛,看见人家都不理呀,清霜,人家可是为了你来哒!” 霞露清霜似笑非笑的表情藏在纱帷后边,看不清楚,不过她浑身的杀气和寒意隔着老远就能感觉得到,她冲着忘情冷冷地:“你是我的,无处可逃了。” 就在此时,忽然院墙外边发出奇怪的声音,是低低的吼声,很粗重混浊的呼吸声。 这绝对不是人类呼吸的声音。 可是数九寒冬,难道还有什么东西从山顶下了觅食?可就算是有什么东西下山觅食,也断断不会跑到人多的地方来。 咕隆。 只听得一声轰响,院墙倒下去,激起茫茫的烟尘。 戮力同心诛贼寇(下) 烟尘散尽。 众人看去,只见众多白衣如雪的小鬟,一个个严装束发,面带微笑,拥簇着泠舟魅影缓缓地进来。 紧贴着泠舟魅影的那些白衣小鬟们腰悬宝剑,每个人的手上还捧着青铜镶宝的菱花镜子,每面镜子的角度和方位都保持着不动,泠舟魅影的面影投映在每一面镜子里边,而且每一面镜子角度有异,所以里边的人影姿态也各不相同。 外边拥簇而行的小鬟们手里提着高梁绞股的玉竹花篮,花篮里边盛着白色的玉兰花瓣,这些花瓣还是新鲜的,这样白雪皑皑的季节里边,也不知道她们从何处弄来。 白衣小鬟们挥动着削葱般细嫩的手,玉兰花瓣好像雪花一样纷纷扬扬,在冰天雪地的寒冷中,花瓣带着清幽的香气,翩飞如蝶。 也许是雪后的阳光太过耀眼,泠舟魅影本来就白皙晶莹的脸,现在几乎透明如冰,她看上去比上一次见到时还要倦怠,整个人都缩在雪白的狐裘里边,怀中还抱着那只猫,猫儿比她要精神得多,一双宝石般幽幽发光的眼睛,不停地瞥向四周。 泠舟魅影骑着一头白色的大象,那头大象高有丈余,通体月白色,头上还装饰着宝石璎珞,显得神武威风,大象一边走着,一边甩着长长地鼻子,闪动着大如蒲扇的耳朵,半睁半闭着眼睛,看上去比泠舟魅影还要慵懒。 紧随着白象的是八个身穿戎装的小鬟,每个人举着一面大旗,每一面旗上都绣着四个字。 队伍停下来的时候,八个扛起的小鬟立刻分站在大象旁边,成雁翅形排开,在每个扛旗小鬟的身后,还有幻雪宫护旗的弟子,这八名弟子都是有席位的弟子,身手武功不弱,领头的是汝嫣纯夕,还有水晶,依儿和越儿几个。 汝嫣纯夕神情落寞,她本来是没有姓氏的弟子,被忽然推出来变成了卢妃仙子的女儿,懵懵懂懂地去做印无忧的新娘,结果在新婚之日又被偷龙转凤,回到幻雪宫以后,虽然卢妃仙子没有处罚她,可是从此也没有安置她,现在幻雪宫里边的侍女小鬟都称呼她为汝嫣小姐,可是她没有任何能插得上手的事情,也不敢逾越多事,一起看着终黎西枫成天无所事事地甚是shensh; 坐在树上的空桐潋滟用力向下一压树枝,然后借着树枝的回弹之力纵身飞起,张开翅膀,在半空中盘旋:“哎呀,猫圣,你怎么才来吔,人家都等了好久哒,你再不来哦,清霜要变成青鬼啦耶。” 忘情看到泠舟魅影,喜形于色:“泠舟宫主,太好了,我就知道你们邠国的人,从来都言而有信,我们魅火教和幻雪宫珠联璧合,强势联盟,一定会无敌于天下。” 现在场中的人,自然而然地分成了三部分,中原武林的那些人,都不约而同地站到了澹台玄是身后,别看平日里怎样张扬,到了生死关头,人们在潜意识里边还是需要有一个首领来发号施令,尽管有人对玄天宗和澹台玄也颇有微词,但是这个时候,却找不出来可以替代澹台玄的不二人选。 魅火教的弟子徒众都紧紧靠拢着忘情,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视死如归的神情,脸部的肌肉已经僵硬,嘴里的牙齿咯咯直响,长刀在太阳下折射出来的寒芒,映照着他们眼中强自掩饰的惶恐。 扑棱棱,空桐潋滟收拢了翅膀,身子优美地下落,正好坐在大象卷起的鼻子上边,象鼻子弯成个u型,好像柔软的皮椅子,把空桐潋滟娇小的身子镶嵌了进去,她双臂抱着大象的头,用脸轻轻地蹭着大象,格外亲昵:“嘛,小飞象呀,潋滟想死你啦。” 霞露清霜和终黎西枫已然过来,一同施礼拜见,泠舟魅影微微点头示意,然后对澹台玄道:“澹台掌门,本宫是幻雪宫的圣女宫主泠舟魅影,今天前来,有事相告。” 澹台玄很客气地道:“泠舟宫主,今日是本门百年庆典,各门各派的朋友前来庆贺,没想到倭人趁势前来捣乱,而且还妄想炸毁藏龙山,这已经不是门派之间的恩怨,而是倭国匪寇伺机挑衅,邠国与我朝,一直是兄弟邻邦,和睦相处,贵宫又是邠国的护国圣教,自然不会因为江湖恩怨,而伤了两国和气,不知道宫主前来,所为何事?” 泠舟魅影轻轻抚摸着怀中的猫儿,面带微笑:“澹台掌门多虑了,我们幻雪宫的人,不可能去庇护魅火教的走狗败类,本宫前来,是因为魅火教的人有意污蔑幻雪宫,四处张扬幻雪宫和魅火教结盟,他们是别有企图,妄想着将邠国也拉下这趟浑水,为他们大倭国充当冲锋陷阵的炮灰,真是其行可耻,其心可诛,本宫来到贵地,一则是庆贺贵门百年之庆,二则是为了这些魅火教的败类而来,请澹台掌门将这个倭人忘情交给本宫。” 忘情闻言,仰天长笑:“泠舟魅影,你算什么东西,有什么资格代表幻雪宫? 第234章 你们尊上宫主已经和我们教主结成联盟,邠国和大倭国唇齿相依,同存共荣,难道你敢叛逃出幻雪宫?” 哎呦。 两道寒光不约而同地奔向了忘情的面门,一道勾住了忘情的鼻子,那是空桐潋滟的红线理,另一道环住了忘情的耳朵,正是霞露清霜的环链雪刃。 寒光一掠而过,忘情只觉得一阵冰冷后,热乎乎地东西从鼻子和耳朵处淌下来,因为被澹台玄的掌力震伤,她的武功打了折扣,所以才没有躲过空桐潋滟和霞露清霜的攻击。 血落如珠,忘情娇俏的鼻子挂在红线理上,犹自带着血污,空桐潋滟的一只手拽着大象额头上边的璎珞,另一只手轮着红线理,那只残破的鼻子,也随着红线理流星一样绕着圈圈,她媚眼如丝,樱唇微翘:“哦呀,潋滟不是乖孩子啦,潋滟就是喜欢割掉人家的鼻子嗳,小舟,小舟,好奇怪喔,这个人的鼻子在她脸上的时候,看着还蛮漂亮地呀,为什么拿下来就很难看哒?” 霞露清霜冷冷地向忘情道:“再敢对我们圣女宫主无礼,本使者让你五官不齐。” 忘情一手捂着耳朵,一手捂着鼻子,要多狼狈有多狼狈,两只眼睛,都喷出火来:“好,好,你们这些江湖败类,狼狈为奸,除了以多欺寡,你们还有什么本事?” 泠舟魅影淡淡一笑:“好,本宫让你死得瞑目,对付你们这些人,本宫一个人就足够了。” 她说着话,身形轻动,宛若一朵洁白如玉的云朵,从大象的背上飘了下来,俏生生地站到了忘情的对面,纤尘不染的白色狐裘柔顺曳地,她头上插满的银亮细针反射着太阳的光,好像头上罩着光环,她怀中抱着的那只猫,本来半睁半闭的眼睛此时骤然睁圆了,身上漂亮的毛开始竖起来,它好像也知道了主人的心意,所以也聚精会神起来。 澹台玄道:“泠舟宫主,忘情不但对贵宫任意攀诬,也对我们中原武林心怀不轨,这笔帐泠舟宫主要算,我们也要算,既然泠舟宫主要孤身应对,我们也要派出一个人……” 他话音未落,贝小熙马上响应:“师父,把这些倭寇都交给我吧,我要把他们一个个砍成七段八段地丢到海里喂王八,省着这些疯狗逮谁咬谁。” 泠舟魅影微微一笑:“不知道澹台掌门要派什么人?” 澹台玄向着印无忧一点头,把他招呼过来,然后向着身旁众人抱拳环顾:“各位朋友是为了庆贺我们玄天宗百年庆典而来,是我们玄天宗的座上宾,所以今日和倭人一战,玄天宗当尽地主之谊,责无旁贷,各位且请旁观。” 说话间,印无忧已然走到他的身旁,澹台玄又道:“无忧是老夫的入室弟子,想来在场的各位朋友有很多人应该知道他,我们江湖上有个规矩,另投师门,既往不咎,这和佛门所说的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源自同宗,如果哪位朋友仍然要和印无忧算及前债,澹台玄一力承担。” 他这番话说得很平静,印无忧却听得心潮澎湃,师父澹台玄是有意当着各门各派的人,公证他的身份,而且要担承他在离别谷时的所作所为,让他彻底和昨日过往一刀两断,脱胎换骨,从新做人。江湖之中,纵有人恨他,可是也得给玄天宗几分薄面。 澹台玄道:“无忧,倭人狡诈,你要小心,不必心存妇人之仁。” 是。 印无忧垂首答应,澹台玄要他来出手,同样也是给他一个机会扬立威信,玄天宗这么多弟子,还包括已经被确立为掌门继承人的萧玉轩,还有聪明多智的列云枫,澹台玄都没有点出来,单单让他出阵,真的是用心良苦,印无忧忍不住回头看了看。 萧玉轩向他点头:“印师弟要小心。”他的脸上,没有丝毫不悦之色。 林瑜解下腰间的舞月光,顺手抛了过去:“无忧,你那把剑不够锋利,还是用我这把,还有别忘了上次我们遇到魅火教的时候,小枫曾经用过的屠狗剑法。” 见派出去的不是自己,贝小熙不免有些气呼呼地:“印无忧,你可是代表我们玄天宗还有中原武林,你给我拼命点儿,要是敢打败了,我就请出家法揍扁你。” 印无忧接过舞月光,列云枫和澹台梦并肩而立,向他点头微笑,印无忧的心头掠过一丝怅然,如果今天和他并肩而战的人是澹台梦该多好。 泠舟魅影微微垂首,抚弄着猫儿:“波祖宗,你也听到了,倭人多诈,待会儿打起来,你也要多加小心。” 她整个人看上去雪雕冰琢一样,说话的时候,从浅浅红唇中吐出的白色气雾,还有眼眸间漫不经心的淡漠,更增添了几分寒意。 忘情冷笑一声:“好,好,好,你们既然乐意送死,姑奶奶就成全你们,让你们临死之前领教领教我们大倭国的群狗乱吠阵法,让你们见识见识圣狗子孙的厉害。” 她一声令下,魅火教的弟子们立时围成了密密匝匝的圈,然后围着泠舟魅影和印无忧又跳又叫,长刀嚯嚯,叫声震天,这些人真的像一群疯狗一样,呲牙咧嘴,包围的圈子也越收越紧,在寻找着两个人的薄弱之处,好伺机而动,群起攻之。 泠舟魅影轻轻叹了口气:“波祖宗,这些疯狗可让本宫怎么办啊!” 印无忧低喝了一声:“你让开,这些疯狗交给我。” 剑光,劈闪出万道光华,好像用银色寒光编织成的一张天罗地网,瞬时间抛了出去,印无忧用上了玄天宗最厉害的剑法绝杀,绝杀的攻击中带着摧枯拉朽的毁灭力,印无忧从小联系的剑法,本是为了取人性命,剑势狠绝,手法快疾,以前在离别谷的时候,妄动生杀,只为一时快意,后来阴差阳错地拜入了玄天宗门下,刻意隐忍,今天对付这些倭寇,自然用不着有所顾忌,所以出手毫不留情。 泠舟魅影也不着急,低低地和猫儿一笑:“雪地上好冷,我们还是回到悦耳的背上去吧。” 说话间,泠舟魅影紧裹的狐裘忽然飞扬起来,她背上紧贴着的白色裘衣分散成了九条蓬松柔软的尾巴,九条尾巴好像九条长鞭,向四方伸展,接连抽到过去,这瞬间的变化,让倭人措手不及,何况他们已经被印无忧凌厉的剑法,逼得东倒西歪,岌岌可危了。 尾巴不是抽打人,而是卷起地上的积雪,一时间飞雪飘扬,灰暗不明,冷气嗖嗖,气氛诡魅,那些被飞雪和狐尾围住的倭人立时辨不清方向,印无忧在青烟飞雪的遮掩下,剑走寒光,势不空发,每一剑刺出去,都直穿倭人的咽喉。 这场绝杀忽然变得如诗如画,在茫茫雪雾中,白狐之尾若隐若现,泠舟魅影的身影也飘逸不定,还有舞月光凄神寒骨的逼人灵气,印无忧豹子一样迅猛矫捷的身法,都让人叹为观止。 也不过是半盏茶的时间,一起归于平静,场中横七竖八地躺卧着魅火教弟子的尸体,站着的只剩下忘情一个,忘情已然目瞪口呆,傻傻地站在那里。 莫逍遥一直强忍着剧痛,张浦和叶梧搀扶着他,现在见大家都被场中的打斗吸引过去了,就偷偷地推开了两个弟子,转身就往台下边走。 啪。 人影一闪,有人一巴掌抽打到莫逍遥的脸上,莫逍遥也看到人影了,却无法躲避,着力之处,火辣辣地痛。 世上能够打到他的人并不多,而且敢出手打他的人更是屈指可数。 果然,谢神通已然站在他的面前,笑着道:“莫逍遥,想往哪里跑?你还是乖乖地等着庆典结束了,被老子拽到玄天祠里边打屁股吧,如果你再敢不老实,老子现在就扒了你的裤子开打,不信你就试试?” 莫逍遥吓得面无人色,果然动都不敢动了,谢神通可是说到做到,绝不含糊。 嗖。 一张大网撒过来,将呆若木鸡的忘情网住了,然后一收抽带,忘情哎呦一声,被渔网拽到,原来撒网的正是终黎西枫,她到手脚麻利,用渔网缠裹盘绕,把忘情捆得如粽子一般,然后用脚踢了踢忘情:“死婆娘,现在你已经四脚朝天了,等一会儿姑奶奶让我尝尝什么叫做人间酷刑。” 倭人已毕,两边的人都拥了过来,泠舟魅影是幻雪宫的宫主,又是个年轻女子,大家不好搭讪,但是印无忧是澹台玄的弟子,所以大家围着他说话,不断有人盛赞他的功夫了得,日后一定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成为宗师大家。 嗯。 霞露清霜闷哼一声,身子微微发抖,她方才动了数次真气,体内的毒已经发作了,感觉浑身上下的肌肤都在寸寸迸裂,那种疼痛无法形容,最要命的是脸上和手上的肌肤开始收缩,就像被盐水腌制的青菜,迅速地干瘪下去。 哎呀,清霜要诈尸啦。 空桐潋滟惊呼了一声,一下子从大象的鼻子上边飞下去,纵身到了霞露清霜的近前,玉指频动,封住了霞露清霜周身的穴道,然后一手抱着她,一手拍着胸口:“啊拉,好险,好险,猫圣吖,快来快来呀。” 泠舟魅影已经飞纵过来,一握霞露清霜的手,脸上露出忧容,连忙对澹台玄道:“澹台掌门,能否方便借您的地方一用,我们还为清霜解毒,如果此毒不解,清霜就会变成了行尸了。” 藏龙深处狼烟起 水云居的最后边,是三间竹木结构的精舍,浓浓的雾气,从竹木之间的缝隙里边冒出来,不分昼夜,经年不散。 精舍建在一方平坦的山石上,石头是绛红色的,表面结为光滑,精舍上边的窗户比较特别,窗棂上没有贴嵌着藏龙山独有的晶石,而是用细竹变成致密的帘子,平时的时候,竹帘打开。 第235章 这座精舍是围着温泉而建,些平整光滑的石头将温泉围截起来,变成了沐浴盥洗的汤池。 方才霞露清霜毒发不支,泠舟魅影向澹台玄求借可以沐浴之地,澹台玄吩咐女儿澹台梦带着她们来到这里,并要林瑜和列云枫在外边守护,防止有魅火教的余孽趁机偷袭。 澹台梦引路,泠舟魅影带着几个白衣小鬟抬着霞露清霜进去,另外有几个白衣小鬟拎着两只棕竹箱子,看样子比较沉重,不知道里边装的是什么。 这里的地势比较低,四周山峦围绕,形成了天然的屏障,所以温度被其他的地方暖了很多,精舍里边温泉的热气不停地流溢,宛如云雾缭绕的仙台胜境。 在精舍的周围,还种着几树梅花,凌寒傲雪,淡绯深红,开得疏落写意,放佛天地间一抹神来之笔。 舞月光,微微抖动,在风中发出清冷的吟啸声,林瑜用素锦擦拭着舞月光的剑锋,眉头微蹙,今天这场百年庆典,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如今拜贺的人都已经离去,莫逍遥被谢神通带去了玄天祠,澹台玄和萧玉轩也跟随前往。因为谢神通要处置莫逍遥,澹台玄是玄天宗的掌门自然不能缺席,而萧玉轩已经是明定的继任掌门人,这样的事情,当然也要在场。 对于这些事情,林瑜没有太多关注,他现在担心的反而是慕容愁,尤其慕容孤被逼疯,慕容惊涛也自食恶果,落得那样凄惨的下场,慕容愁当时晕厥了过去,可是唤醒之后,反倒没有了悲戚之色,平静淡漠,好像发生的任何事情,都与她没有关系一样。正是如此,林瑜才特别担心,因为慕容愁曾经和他说过,她强撑着活下去的信念,就是要替母亲报仇,只要慕容惊涛为他所作所为付出代价,她就会自尽谢罪,追随母亲而去。 本来庆典结束后,林瑜想陪陪慕容愁,劝解宽慰她一番,她那么信任自己,将极为私密的事情都告诉了自己,而且还随着他的姓氏,林瑜已然将慕容愁看做自己的亲生妹妹一般,这个妹妹,又是命比黄莲,无限凄苦,他有时候想想都要心痛。 现在被师父澹台玄派到这里为幻雪宫的弟子守护,林瑜央求澹台盈去照看慕容愁,他心中有些焦虑也有些奇怪,师父澹台玄平时都会替人考虑,他不可能不想到慕容愁的心情和处境,难道今天竟然忽略了?还是师父另有安排? 慕容愁不会做下什么傻事吧? 舞月光的寒气,让林瑜有些坐立不安,在雪地上来回踱步。 精舍里边,时隐时现,传来很奇怪的沙沙声音,好像秋风落叶的那种沙沙声。 啊。 忽然一声很尖锐的惊呼声,听上去好像是霞露清霜的声音,特别惊恐和慌乱,这一声也让林瑜吃了一惊,在他印象里边,霞露清霜这个人寒似冰雪,应该没有什么东西会让她如此害怕,而且汤池里边还有其他人,到底里边出了什么事情? 转头看列云枫时,列云枫抱着肩头,靠在一棵梅树上,白雪红梅趁着玉面丹唇,相映如画。他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担忧,只是在独自出神。 你们杀了我算了。 又是霞露清霜负气的声音,很是执拗坚持。 林瑜才松了一口气,看来里边没有什么意外,也许是霞露清霜在闹脾气,想想也难怪,中毒已经是件让人烦心恼火的事情,何况她的毒又那样可怕,把好好的一个眉眼如画、姿容清绝的女子,变成了一个狰狞如鬼的鬼模样,换了谁都会肝火燥郁。 里边叽叽咕咕地传出说话的声音,大约是泠舟魅影她们在劝慰霞露清霜。 噗隆。 精舍里边不知道什么东西被弄倒了,发生很闷的响声,然后听到泠舟魅影的声音:“水晶,越儿,拦住她,不许她出去。” 小舟,再逼我,我要翻脸了。 霞露清霜的声音比泠舟魅影的高了一些,她应该是情急了,连圣女宫主都不称呼了,而是直呼泠舟魅影的名字,小舟是很久以前的称呼了,那时候泠舟魅影只是空桐潋滟的玩具而已。 噗,好热闹吖。 随着一声轻笑,空桐潋滟抱着一大卷东西飞进来,因为四周比较开阔,没有可以助力滑翔的制高点,所以她的飞只是身体纵起,闪动着翅膀而已,好像一只水鸟在平静开阔的水面上匆匆掠过。 那样美艳绝伦的脸庞,如今兴奋得泛起嫣红,她手中抱着的是一大张完整的白色虎皮,就那样乱七八糟地卷在一起,虎皮上的尾巴当啷下来,跟着空桐潋滟一起摇晃,远远看去,好像是空桐潋滟长了一条尾巴一般。 看到列云枫和林瑜在外边等候,空桐潋滟笑眯眯地:“哦耶,你们怎么不进去吖?” 这个妖精一样的女子,笑起来的时候更加邪魅,林瑜现在对空桐潋滟没有嫌恶之感,只是不太喜欢她娇嗲的声音,听上去还是有些脊梁发寒,还不如霞露清霜说话,虽然冰冷,但是干脆。 列云枫微微一笑:“空桐姑娘,章大哥走了吗?” 空桐潋滟斜着头,眨着一双美目,笑眯眯地凑了过去:“嘛,小鬼头,你叫人家什么啦?人家的第一娘可是你爹爹的亲姨妈吔,你该叫我什么哒?” 列云枫笑容淡淡:“看来章大哥也还没有离开,空桐姑娘也见到家父了。” 吖? 空桐潋滟有些意外,上下打量打量列云枫:“哦?听小章哥哥说呦,某人比鬼还有精哒,你居然都知道吔,有本事就别问人家啦,继续猜吧!” 列云枫轻轻摇头:“这些事情显而易见,还用得着动脑筋去猜吗?章大哥没有走,是等着带我和林师兄去见家父,现在图苏城应该戒严了,或者,在城门哨卡处,已经剑拔弩张,等不到藏龙山讯息的倭人,恐怕已经登岸了。” 列云枫神色肃然,林瑜先是没有留意听,此刻也郑重起来:“枫儿,要打仗了吗?” 列云枫道:“邠国的太子墨小白流落到了图苏,到现在还没有消息,如果不是他故意藏匿不现身,也许已经落到别人手里,捉拿他的人,也正好用墨小白的失陷大做文章,”他说着看了一眼空桐潋滟“令堂大人窥视权位久已,这趟浑水哪里离得开她老人家的搅合,泠舟宫主偏偏这个时候跑到藏龙山来,如果不是像忘情所言背弃令堂的话,就是奉了令堂之命,名为倒戈,实为暗探,好见机行事,以图里应外合。” 空桐潋滟频频点头:“嗯吖,你真的好聪明哒,人家虽然一直跟着小章哥哥吔,可是也不相信小舟敢叛出幻雪宫哦,她吃了尊上的冰肌玉骨膏吓,如果没有解药哦,最后就变成透明的啦。然后筋也酥啦,骨头也化叻,就剩下一条脊髓连着脑袋吔,好像成精了蝌蚪一样噢,啊拉,好恶心哒。” 她说着话,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 虽然事情开始严峻,不过空桐潋滟的反应还是让人忍俊不住,林瑜摇头而笑,列云枫说的那些话,已经相当直白,他对幻雪宫的这些人也有着疑心,只是不会像列云枫那样径直而谈,没有想到空桐潋滟居然也赞同列云枫的观点,也不知道这个小姑娘心里在想些什么。 列云枫继续道:“藏龙山山势延绵,横穿了图苏和忽白两城,和我朝与邠国的天然分界,而且藏龙山东麓又是我朝的边防哨卡,倭国想要攻打图苏,一个是正面入侵,从海上过来后,登岸攻打图苏城的南门,一个是侧面迂回,要借道儿忽白城,沿着藏龙山山脉走小路偷袭,如果我们这里能够炸为平地,就相当于为倭寇的进攻开了一道能过去千军万马的大门。忘情和那些魅火教弟子不惜牺牲自己,勾结我们的莫师叔祖,要暗中埋下火药,将这里毁于一旦,然后正面攻击,侧路包抄,倭寇大军就能长驱直入了。” 深深的愧意,让林瑜有些自责,他知道列云枫虽然张扬,但却不是喜欢卖弄的人,他嚣张跋扈的时候,都是别有目的,不过是种伪装而已,如今说得如此清晰明白,自然是为了讲给他听,章岳路还留在玄天宗,好像要带着他和列云枫去见列龙川,如果倭国的人马兵临城下,列龙川会把他和列云枫一起送上战场。 虽然和列龙川相处没有多少日子,林瑜对这个舅父畏惧之极也敬佩之极,真的见了面,列龙川要是问起相关之事,如果林瑜答不出来,一定会受到责罚。 列云枫又道:“图苏城南门当初就是防御倭寇上岸而修,城基夯实牢固,城头上又装有弩车火炮,易守难攻,可是藏龙山这边就相对薄弱,倭人要想攻下图苏城,一定会用声东击西之计,在南门处佯作进攻,然后将主力派到藏龙山山麓来,不过藏龙山属于丛林地带,骑兵无法进攻,因此他们只能派步兵偷袭,山路崎岖难行,偷袭的人会提前行军,所以他们现在应该还不知道忘情他们的确切消息,章大哥不急着离开,一定是奉命去阻击倭人偷袭的步兵,我们是要听从他的安排行事,现在天色尚早,所以章大哥才会不动声色,那些拜贺的武林人士中,有一部分还逗留在山下的草庐中,这些人形迹可疑,也许和倭人有关联。” 林瑜点头:“海无言还在草庐里边呢,只是他一个是不是孤单些,就是再加上辛莲和叶眉儿,也是人单势孤,这些逗留不走的江湖人如果真的要闹事,他们会不会有危险?” 空桐潋滟哼了一声:“吖,这个谁想不到哒?小章哥哥说喽,人家表哥神机妙算吔,草庐那边早有安排啦,三十六计里边最狠毒的两计,叫做关门打狗,瓮中捉鳖哦。 第236章 管教那些倭狗有来无回吖。嘛,人家也要跟着小章哥哥打仗去呀。” 林瑜看了看她,哑然而笑,心中暗道如果这个半人半妖般的空桐潋滟真的去跟着打仗,估计那些倭人会被弄得魂飞魄散。 喂? 空桐潋滟忽然挨近了林瑜,一股幽凉的栀子花香扑面而来,她眯着眼睛,神神秘秘地冲着林瑜吁了一声:“小瑜子,你觉得我们家清霜怎么样哦?” 她的语气特别暧昧,还有几分奚落,林瑜的脸无端一热,他和霞露清霜也没有见过几次,也没有好好地交谈过几回,不过说不出来什么感觉,有时候会无端端地就想起她来,而且他很怕别人和他提起霞露清霜,其实明明也没有什么,可是一从别人的口中听到她的名字,就好像小时候做了错事被师父逮到要挨打一样,心不由自己地开始狂跳。 空桐潋滟柔若无骨的手忽然抚了林瑜一下,嘻嘻地笑道:“哎呦,小瑜子的脸上可以烙鸡蛋咧,让姑姑可怜可怜你哈,别让我们家清霜杀了吖,不如皆大欢喜,就这样霹雳噗隆地鸳鸯配啦。” 哐当,哗啦。 里边又是翻天覆地般的巨大响动,然后好像有厮打争斗的声音传出来。 空桐潋滟侧耳一听:“嘛,清霜怎么又毛了吖,我不进去不行哒。” 话音未落,又听到里边哎了一声,传来霞露清霜的声音:“澹台梦,你敢暗算我!” 然后又是泠舟魅影的声音:“清霜,梦姑娘也是为了你,水晶,越儿,快点扶着清霜沐浴。” 空桐潋滟头一歪,晃着那只斜斜的小犄角,眯着眼笑道:“吔,那天人家要弄两只犄角来给清霜啦,拗得像头牛哦。”她眼波一转,看着林瑜又噗嗤一下:“小瑜子吖,你以后要学着放牛哒,可不许又要牛儿跑,又要牛儿不吃草呵,你要敢欺负清霜,我们这些小姨都不会放过你哒。” 她叽里咕噜地说了一大堆话,抱着虎皮跑进去。 林瑜的脸还在发烫,生怕被列云枫看出来,装作如无其事地搭讪:“枫儿,你说谁会去山下的草庐帮忙?” 列云枫笑道:“当然是印师叔和小印了,而且我们那个师祖罚完了莫逍遥,也会去凑热闹。” 印师叔? 林瑜想起印别离被谢神通弄得服服帖帖,和从前判若两人,不免有些好笑,现在的印别离哪里有一点儿杀手的影子,也不知道印别离心里是怎么想的,应该是真的弃恶从善了吧。 列云枫道:“风影带着的那些人还没有走,方才帮着印师叔挖火药来着,现在也应该跟去草庐,印师叔虽然未必甘心情愿,但是有小印在,还有那个神出鬼没的师祖,他也不敢弄出花样儿来。现在印师叔也许是忍气吞声,不过只要相处日久,让他习惯了如今的生活方式,习惯了这一大家人其乐融融的温馨快乐,不用我们说教劝解,他也好适应现在的生活。” 林瑜叹息:“人之初时,性无善恶,贪念私欲,环境使然,希望这样的耳濡目染能够有用,印师叔和厉教主可以冰释前嫌,小印就重新有了一个家,然后再找到一个心仪情动的女子……” 啊吖,清霜你别跑,解毒是很痛苦哒,你忍忍嘛,这样出去就前功尽弃,你会死哒,哎呀,外边的快点拦住她啦! 空桐潋滟的声音传出来 一听霞露清霜有生命危险,林瑜也不及多想,飞身到了门前,房门咚地一声被撞开了,他怕霞露清霜跑出来,连忙飞身撞了进去,外边是冰天雪地,里边却水烟弥漫,雾气氤氲,温暖之极,空气中弥散着特别奇怪的味道,好像是奇妙的花香,花香里边中还掺杂着诡异的血腥气,这味道浓郁,芬芳,邪恶,诡魅得令人窒息。 一条人影迎面跃来,林瑜从外边刚进来,还看不清楚里边的情形,立时一把抱住了来人,然后顺手点了她的穴道。 砰,空桐潋滟也追出来:“嘛,清霜你找死啦,不穿衣服跑去…………哪……里……呀?” 她也跑过来了,也看见林瑜抱住了霞露清霜,立时直直地瞪着林瑜,话也噎到了喉咙里边。 林瑜闻言,也立时愣住了,只觉得触手之处,温润柔滑,好像丝缎一般。 不知道霞露清霜的身体涂了什么湿湿滑滑的东西,显得更加滑不留手,富有弹性,林瑜当时就傻掉了,霞露清霜被他拦腰抱着,穴道又被制,不能动弹,又怒又急:“林瑜,你找死!” 林瑜比霞露清霜还要尴尬,满面涨红,更加不敢动弹,也不敢松手,整个人都僵在那里了。 噗嗤。 空桐潋滟忽然哈哈笑道:“啊拉,小瑜子温香软玉抱满怀啦,可怜哦,要被上天下地的被追杀了哦,哈,人家是叫外边服侍的丫头拦住清霜嘛,你跑进来做什么呢?” 霞露清霜身上幽幽的香气,不断地扑面而来,香气中还有诡异的血腥掺杂其中,林瑜脸上的肌肉都有些发木了,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 此时澹台梦也从屏风后边走出来,抱着方才那张白色的虎皮,看着林瑜,眼中似笑非笑,旁边伫立等候的小鬟连忙过去帮忙,用虎皮将霞露清霜裹住了,又抬了回去。 林瑜低着头,不敢瞄去一眼,也没有看到霞露清霜的毒解得如何,只觉双手黏湿发滑,一低头,吓了一跳,只见自己的两只手掌上,沾满了殷红的鲜血。 霞露清霜受伤了?流了这么多血,伤得一定很严重。 林瑜立时问道:“空桐姑娘,她,她受了外伤?我们这里有最好的刀伤药……” 空桐潋滟好像特别开心,笑眯眯地:“嘛,很关心她哦,不过她要是好了呐,有人就要倒霉啦,这个血不是她的哦,人家的娘用心良苦嘛,我们几个中的毒都不一样哒,清霜中的毒是从尸毒里边提炼出来,所以再服用解药的时候哦,要用蛇的血浸泡沐浴啦。” 用血来沐浴? 林瑜想想都不寒而栗,方才自己还抱住了霞露清霜,她一定是满身胭红,鲜血淋漓,不知道会是何等模样。 空桐潋滟笑道:“噗,你的反应怎么和清霜一样哒?让她用蛇血沐浴,比杀了她还难受哦,所以她泡到一半儿就跑出来啦,小瑜子,猫圣带来的蛇好像不够吔,你快点去再捉一些嘛。” 林瑜应了一声,木然地退了出来,还听到空桐潋滟在里边嘻嘻哈哈地笑个不停。 他出来走了几步,列云枫也别有意味地看着他笑:“表哥,小弟从来没有见过你这样敏捷英勇,居然像离弦之箭冲进去,我想追都来不及。” 林瑜脸上尚是滚烫:“废话什么,你看着,我,我去捉蛇。” 列云枫一把拉住他:“表哥,现在是冬天,你不怕折腾,那蛇也得冬眠吧?你去捉蛇?”_ 林瑜也愣了愣,不过还是道:“霞露姑娘的毒是尸毒,所以需要用蛇血来沐浴浸泡,她们带来的蛇好像不够。” 想想也是,一条蛇能有多少血,要用蛇血来沐浴,果然需要很多条蛇才行。 列云枫道:“她们带来那么多人,要捉蛇哪里用得到你,多半是长犄角的那个小丫头在戏弄你。” 林瑜嗯了一声:“就算是吧,不过她们在藏龙山,我们就要尽尽地主之谊,我……” 他刚想说什么,只见章岳路急冲冲地赶来,后边还跟着贝小熙和慕容愁,章岳路见到林瑜和列云枫忙道:“两位,王爷有令,传你们过去说话,这里就交给贝少侠和林姑娘了。” 列龙川有令,列云枫和林瑜不敢耽搁,林瑜仍然不忘对慕容愁道:“小瑶,你现在不是孤孤单单一个人,有很多朋友都惦记你,你要好好对自己,马上要过年了,我们兄妹还没有一起吃顿年夜饭,我师父包的饺子特别好吃,还有,清霜中的毒需要很多蛇血,我要是没有空,你帮我去捉蛇。” 林瑜的话,听得慕容愁心头又暖又酸:“大哥,我明白,我不会糊涂,你放心吧。” -------------------------------------------- 作者有话要说: 温度,跌破零点, 心情,雨雪霏霏, ******************************* 完结倒计时。 龙潭虎穴结伴行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这是唐人岑参的咏雪名句,妇孺皆知,只是诗中景象,气势磅礴,伟美宏壮,若非在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边塞旷远之地,是无法见识到如此美景。 章岳路在前边领路,列云枫和林瑜紧紧跟随。 山路本来就不好走,加上积雪深厚,更加路滑难行,好在这里是藏龙山的地界,玄天宗的弟子常常要上山砍柴,走山路是稀松平常的事情。而且列云枫平日里为了澹台梦,遍走了藏龙山的各个山头深谷,寻找各种稀有之药,所以在山路间行进可以说是如履平地。 脚下的积雪咯吱咯吱地响着,在空旷的山野里,传得很远。 列云枫忽然站住,叹了口气:“章大哥,你就真的不管她?” 章岳路站住了,犹豫一下,林瑜此时方才觉察到后边有人跟随,这一路上他都有些神思恍惚,眼前总是浮现那个雾气氤氲的精舍,还有那股掺杂着花香和血腥的诡异气息。 章岳路叹了口气:“林少爷,你现在最好收收心思吧,最好全神贯注,不论你心里有什么解不开的事情,也不能这样心不在焉,不然这样去见王爷的话,有够你受的。” 第237章 微微地尴尬,让林瑜玉面泛红,他也听出章岳路的话外之音,章岳路是列龙川身边的近卫,和海无言一样,都是自小跟随列龙川东征西战,应该说是列龙川的心腹,估计列龙川很多事情都会和他们商量,自己的事情,多半列龙川也和他们说过,章岳路此时看出他心思恍惚,一定是误会他在想以前的事情,在想水清灵,想想也是奇怪,如果不是章岳路提醒,他差点儿忘了这个人,虽然是个误会,但是章岳路也是出自好心提醒他,因此林瑜也没有辩解什么。 不过他很好奇后边是谁一直追着他们,看情形,章岳路和列云枫都知道这个人是谁。 回头,后边苍茫一片,天地间都笼罩在银色寒光里,看不到半个人影,只有山路两旁的树木随风摇动,树枝上的积雪也随着纷纷而落。 章岳路叹了口气:“王爷不是已经答应了你嘛,难道还会言而无信,现在别的事儿已经处理,你就去去南门那边吧。” 他说话的时候,带着几分无奈,林瑜已然感觉到那个人就在旁边的树丛中隐身,这个人给他的感觉特别熟悉,他也已经猜到是谁一路跟随了,只是确定了来人之后,林瑜更加奇怪了。 嘛,人家比较相信你吔。 红影一闪,得意洋洋的空桐潋滟已然到了近前,手里还拿着一卷羊皮。 她转眼就看到了林瑜,忍不住眯起眼睛:“吖,我们家清霜的毒暂时控制住啦,不过要彻底的把尸毒逼出来呢,还需要找到一种叫做赤练冰姬的毒蛇哦,如果找不到赤练冰姬的话,我们家清霜就永远要用蛇血来沐浴叻,不然那个毒发作起来美人也变不成艳鬼哒,会好可怜吔。” 她忽然说到这件事情,而且介绍得如此详细,列云枫一笑:“多谢空桐姑娘指点,既然我林师兄得罪了霞露姑娘,他一定会找到赤练冰姬,将功补过。” 空桐潋笑道:“嘛,聪明人就是好吔,说起话来都并不用费事哒,不过我是聪明人的姑姑啦,好像应该更聪明哦,那个谁吔,我们家清霜现在信誓旦旦,一定要把某人的眼睛挖出来呵,那个得罪了霞露姑娘的某人快点去找赤练冰姬呦。” 章岳路看了林瑜一眼:“霞露姑娘是谁?你为什么会得罪她?” 章岳路的口气里边带着不悦,有些责问的意思。 林瑜忽然就觉得喉咙发紧,开始咳嗽起来。 空桐潋滟笑得更开心,一手拿着羊皮卷,一手拉着章岳路:“小章哥哥哦,人家很懂事哒,知道你们军营里边的规矩啦,这是小舟带来的东西,专门呈给表哥哒,人家可不是要跟着你哦。” 空桐潋滟连王爷都不肯叫了,直接管列龙川叫表哥,她说话的时候,把表哥两个字咬得特别重,然后用飘忽的眼神看向身边的三个人,十分得意,而且看向章岳路的时候,带着几分挑衅的神色。 章岳路眼中掠过一丝淡淡的笑意:“原来是这样,那么表小姐请跟末将走吧。” 表小姐三个字让空桐潋滟无端地翘着了红润润的樱唇,她有些负气般瞪了章岳路一眼,这个不是她想听到的话,心里暗暗发狠,吔,你个死章鱼吖,明明知道人家想听什么,就是不肯和人家说哦,难道说出来会死哒? 列云枫道:“章大哥,空桐姑娘既然是父王的两姨妹妹,就是和父王平辈,怎么能叫人家表小姐呢。朝臣百姓都尊称皇帝的妹妹为长公主,我们是不是应该叫人家长表小姐。” 要死哒。 空桐潋滟瞪起美目,飞起一脚踢过去:“吖,列云枫,你敢目无尊长咧,什么长表小姐吖,哦耶,还长痘小姐呐,你敢笑人家毒发的时候会长满身泡泡是不是哒?” 轻轻一闪,列云枫躲开空桐潋滟的飞来一脚,章岳路立时拦住前边:“好了,潋滟,走吧,别让王爷等太久了。” 章岳路很自然地叫了一声潋滟,空桐潋滟立时没有了火气,笑眯眯地拉住章岳路:“喔,小章哥哥不许再欺负人家啦。” 章岳路有些无奈,只好任着空桐潋滟拉着他走,一路上空桐潋滟蹦蹦哒哒地边说边笑,头上的犄角也拨浪鼓一样晃晃摇摇,不多时,来到了列龙川驻军的地方。 这是一片山间的洼地,洼地里边布满了怪状奇石,好像是天生的石林迷宫,这片地方方圆不小,因为地势低洼,四周又有屏障,所以特别隐蔽。 洼地的四周,被遮天蔽日的古木丛林所遮挡,就是在这个草木凋零的季节里边,站在丛林以外,也看不到这片洼地,而且列龙川利用洼地中突兀的山石和山中的枯藤灌木,将每一座帐篷都做了伪装,就是站在大营边缘,只要没有人影晃动,没有说话的声音,也不易发现这些奇石之后,枯木之下的机关玄妙。 此时天过晌午,洼地石林里一片寂然,根本看不到有军卒往来。 章岳路带着列云枫他们绕过了好几道壕沟,到了一方岩石之后,在灌木枯藤之下,显出了一座帐篷,帐篷的颜色也是枯黄和土褐相间的颜色,帐篷外边站着两个侍卫,帐篷里边隐隐传来了人语声。 那两个侍卫见到了章岳路,连忙躬身施礼,其中一个忙道:“章将军,你回来得正好,王爷在里边……”他说了一句,看到章岳路身后有人,就不再说了,列云枫是列龙川的儿子,他们这些贴身侍卫当然认得,林瑜和空桐潋滟不算熟悉。 章岳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么了,小何?里边有事?他们都不是外人,你说吧。” 空桐潋滟眯眯着眼睛,低低地笑了一声:“哦啊,就算他们是外人哦,人家也是内人嘞。” 她的话说得含糊,好像嘴里喊着一块糖一样,不过该听到的人还是听到了,连侍卫小何也囫囵听了个大概,不经意地看了看这个长着犄角和翅膀的小姑娘,然后才对章岳路道:“章将军,秦公子在和王爷争执,然后秦夫人和海将军发脾气,好像,好像都很……” 一听秦思思也在帐篷里边,章岳路就知道里边一定热闹,别人当然不敢在王爷的大帐里边放肆,也就是秦思思脾气来了,会忘了顾忌,任性而为,在通常情况下,列龙川也就睁一眼闭一眼,私下告诉他们几个,不要和秦思思计较这些,秦思思来自江湖,自然不懂得军营之中的规矩。 现在列龙川和秦思思在军帐中,秦谦和海无言也在,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发生了冲突。 章岳路还没有进去,空桐潋滟才冲了进去,章岳路一把没有拉住,刚一迈步,空桐潋滟又纵身出来,差点儿和章岳路撞了个满怀。 章岳路吓了一跳:“你做什么?” 空桐潋滟满面绯红,不过笑得更加厉害:“吖,你主子在打人嘛,谁要看啦。” 章岳路松了一口气,难怪空桐潋滟回这样快地跑出来,如果是军中动用军法,无论是则以军杖还是军棍,都会被褪去衣裳,这么做不单单是要受刑之人徒增羞愧之感,让其知耻而后勇,更重要的是,如果穿着衣裤受刑,衣衫会和皮肉绽破处黏合起来,那样就不好清理伤口,而且被打碎的布片会掺杂凝结在血痂里边,一撕下去,会连皮带肉地撕下去一条子。 他和列云枫、林瑜进了大帐,里边的人已然被空桐潋滟冲扰了一次,现在又见有人进来,都把目光转过来。 列龙川坐在帅案后边,沉静如水,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 大帐中间摆着条凳,方才应该有人趴在上边,现在秦谦和海无言都跪在条凳的旁边,已经看不出来两个人谁方才被责,应该是空桐潋滟闯进来以后,趴在条凳上的人飞快地穿好了衣裳。 秦思思站在条凳一旁,手中拄着一根竹杖,那竹杖也叫毛竹板子,有五尺长,三寸宽,光滑锃亮,这在军营里边,算是较轻的刑具了,不像军棍那么厉害,毛竹板子打人虽然也很痛,但是受力的面子大一些,不会伤到筋骨。 章岳路连忙过来施礼:“王爷,末将已经将小王爷和林公子带来,特向王爷复命。” 列云枫和林瑜过来拜见列龙川,列龙川看着他们两个,没有说话,也没有叫他们起身。 林瑜对列龙川最是敬畏,现在列龙川沉静如水,林瑜就觉得后背发凉,也不敢抬头去看列龙川的脸色,心中只是狐疑,自己好像没有做错什么事情,怎么看这个情形好像要发落自己一样? 他偷偷转头看看身边的列云枫,列云枫低头不语,不过他好像已然知道列龙川为了什么不悦了。 章岳路脸上一红,连忙也跪倒:“王爷,不是小王爷和林公子在路上延误了时间,是空桐姑娘半路跟来,她有要事要见王爷。” 列云枫道:“王爷,是我们在路上延误了时间,轻慢了王爷的军令,请王爷发落。” 难得他如此一本正经,和往日嬉笑戏虐的情形完全不同,林瑜的心就更没有底儿了,难道赶路耽误点儿时间也是军法不容? 啪啪啪。 连着几声脆响,打断了林瑜的思路,却是秦思思挥动着竹杖,狠狠地抽打了海无言几下。 海无言跪在那里,垂头不语,也不躲闪,几板子抽下去,衣衫上边渗出了点点血迹,不用说,方才挨板子的一定是海无言了,所以这几下抽打下去,衣服被抽得贴在肌肤上边,原来的伤处就渗出血来。 列龙川道:“思思,这是我们的家事,现在枫儿他们来了,我们要说正事了。” 啪。 秦思思又狠狠地抽了一板子下去,海无言嗯了一声,身子晃了晃,看了这一下子打得更重,他才忍不住低低呻吟了一声。 第238章 秦谦连忙扶着海无言,怕他摔倒。 啪嗒。 秦思思把毛竹板子扔到一旁,犹自气哼哼地:“看在你们还有正事要办,我们这家事就搁在旁边,海无言,别以为这事儿就这样完了,等你们办完正经事儿,我们接着算这笔帐,一棵树上吊死的混帐东西,抱着金碗哭菜汤,qi書網-奇书那菜汤早就让别人喝了,你哭死了也哭不回来了,男子汉大丈夫,这点儿事情都看不明白,看见你我就火大……” 秦谦看母亲越说越气,连忙道:“娘,无言……” 秦思思瞪眼喝道:“我还没有和你算账呢,你不是这个混账的兄弟朋友吗?看着他上吊你给递绳子,还算狗屁朋友?” 母亲怒火正盛,秦谦也不敢再辩解,列龙川道:“思思,这些事情等我们回家再说,他们又飞不上天去,等回到家,随便你怎么发落他们。无言还要回草庐里边去,你不放心,也跟着他去吧,有你在哪里,我更放心些。” 秦思思哼了一声:“我知道,我不是军中人,不能留在你这里窃听军事机密,滚起来,我们走。” 她说着依然踢了海无言一下,海无言站起来,额头也是冷汗淋淋,却不敢出声。 秦谦抱拳道:“王爷,海将军已经受了伤,要不要我也过去……” 列龙川道:“秦谦,如何调派兵将不用你来操心。”他的口气十分淡漠,秦谦心中有气,可是也不敢执意顶撞,方才因为海无言的事情,他已经和列龙川争辩过,结果害得海无言被母亲责打,进过几次事情,秦谦也摸清了状况,不会和列龙川正面冲突,不然吃亏的就是自己了。 所以秦谦忍着心里的气愤,抱拳躬身:“王爷对不起,秦谦失言了。” 列龙川也不看他:“岳路,空桐姑娘要见我什么事情?” 章岳路道:“空桐姑娘好像有东西要交给王爷,听空桐姑娘说,东西是幻雪宫的圣女宫主泠舟魅影带来的。” 列龙川点下头:“岳路,你招呼下空桐姑娘,本王还有要事,无暇会客,东西嘛,你带进来就好,还有,点晚卯的时候也快到了,这里距离南门还有一段距离,你告诉空桐潋滟,军有军规,非同儿戏,如果误了点卯,是会挨军棍的。” 章岳路连声答应:“是,谢王爷提点她。” 他说着话,退了出去,秦思思又踢了海无言一下:“走吧,还磨蹭什么?要不要我用轿子抬你走?” 海无言给列龙川施礼,列龙川道:“海无言,个人的情感纠葛永远不许带到军营里边,现在叶眉儿也是军中之人,你们是同袍共事,要同心协作,今天的事情,念你初犯,被思思罚过也就算了,但是下不为例,否则军法处置!” 海无言应了一声是,跟着秦思思也离开大帐。 列龙川从帅案后边站起来,脸上带出一丝笑意来:“起来吧,你们兄弟都过来。” 他说着话,离开了帅案,走到帐篷的最里边,那上边悬挂着藏龙山一带的地形图,每座山峰峡谷都有标注,最详细的部分是玄天宗的居所位置,正是列云枫绘制的那一份。 秦谦、列云枫和林瑜跟了过去,列龙川一边指着地图一边道:“藏龙山一带,原本就是两国的边界,在前朝的时候,与邠国交恶时多,所以前朝的驻军在藏龙山上挖掘了很多地下工事,就在玄天宗的住所里边,有着地洞地窖,包括前朝所谓的藏宝洞也坐在那些地窖地洞里边,在藏宝的同时,入洞口已经封死了。如今过去那么多年,,现在地洞的入口已经无人知道了,但是我们必须防备万一,因为我们这边的入洞口虽然封死,但是地道的入口却在忽白城境内,万一那边的地道口被倭人发现,他们从地下越境再杀出地面,我们就会腹背受敌。” 藏宝洞。 林瑜忽然道:“舅舅,藏宝洞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我这里还有一把钥匙。” 列龙川本来眉头微皱,主将在讲述分析战事的时候,下属不许无故打断,这是军中的规矩,不过林瑜是头一次到军营中,这些军规还来不及熟悉,所以列龙川也没有呵斥他,尤其他说出来的事情,让列龙川有些意外:“你那个星月坠子不是已经交给我了吗?” 林瑜道:“我是怕有意外闪失,才把玉坠子交给舅舅保管,不过有人送了我一样东西,她是慕炎的孙女,我私下打开了,原来是一把钥匙,后来我问过小瑶,她说这把就是慕炎留下来的钥匙,当年慕炎曾经见过另外三把钥匙的样子,所以他带着这把钥匙逃走后,画了另外三把钥匙的图本,但是一直寻不到可以照图打铸钥匙的人。后来慕容惊涛把钥匙和图本偷走了,等到他当上不二山庄的庄主以后,找到一个最巧的锁匠为他打铸另外三把钥匙,为了打铸好钥匙,锁匠带着新婚的妻子住进了不二山庄,没有想到慕容惊涛居然看中了锁匠的妻子,那个锁匠知道后,表面不露声色,暗中准备带着妻子逃走,而且他故意把慕容惊涛那把做样的真钥匙给藏起来,然后把另外三把打好的钥匙毁掉,可惜险恶奸猾的慕容惊涛早有准备,结果那个锁匠被他投入火炉里边活活烧死,锁匠的新婚妻子被慕容惊涛摧残糟蹋,就是不肯教出那把钥匙,这个锁匠的妻子就是小瑶的生母,小瑶在焚化母亲的遗体时,从母亲的骨灰里边发现了这把钥匙。” 他说着从怀中拿出慕容愁送给他的那只小瓷瓶,双手递给了列龙川:“小瑶说她不愿意再触碰到任何慕容家的东西,所以就送给了我,我要这些也没有什么用,就交给舅舅保管吧,希望舅舅能挖掘出宝藏,造福于民。” 列龙川接了过来,也没有多看,放入了怀中,然后才道:“藏宝一事,扑朔迷离,而且时过境迁,说不定已经被人盗去了,我们眼下要对付的是潜入藏龙山山脉的倭人,根据探子回报,那股倭人就在三十里外的地方也暂时驻扎,他们应该也猜测到忘情的计划失败了,可是这些人不但没有撤退,反而就地驻扎,恐怕另有原因,本王担心的是他们在寻找藏龙山地道的入口,这些倭人除了一部分是军人以外,大部分都是魅火教的教徒和倭国的武功高手,现在海无言带着人在草庐监视寻查混入中原的倭人高手,切断他们于藏龙山的联系,玄天宗也有高手协助海无言,南门那边可以戒备森严了,城外仍然不见倭人登陆,但是海上已经探到有大量倭寇的船只游荡,他们应该也是等待时机,好与偷袭成功的倭寇里应外合,所以本王叫你们前来,是交给你们三个一项要紧任务。” 三个人都聚精会神地听着,静候列龙川的吩咐。 列龙川忽然道:“谦儿,瑜儿,其实这项任务是出自我的私心,是为了枫儿以后的幸福,所以你们可以选择不参与其中,这个不是军令。” 列云枫心头一暖,他听列龙川说到一半儿的时候,就已然了解了父亲的用心,父亲在极力让玄天宗参与对倭寇的战斗之中,这样做,无非是在为自己和澹台梦的明天铺路,看来自己猜得不错,太后和皇帝虽然答应了让澹台梦嫁给自己,恐怕也不是正室嫡妻的身份,不然列龙川不会让玄天宗一个江湖门派参合到国事战争当中去。 如果这场战役中玄天宗功不可没的话,列龙川也好在其中斡旋。 秦谦道:“王爷这么说是什么意思?秦某虽然无福,从小到大只与母亲相依为命,可是枫儿是我的兄弟,只要能帮到枫儿,秦某就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秦谦说话的时候,炯然的眼神直视着列龙川,带着几分怨气,父亲也实在太小看自己,难道自己就是那样心胸狭窄的人?别说列云枫是自己的亲兄弟,就是相交深厚的朋友,他也会两肋插刀。 林瑜道:“瑜儿听从舅舅的安排,而且倭人入侵,损我国威,夺我河山,伤我百姓,凡是半点血性的男儿,都会慨然从戎,保家卫国,舅舅也不用出言试探,林瑜愿意以身报国,死而无憾。” 列龙川点点头,微微一笑:“好,在行动之前,你们必须要了解一件事情,现在邠国已经和倭国联盟,他们的海龙圣君卧病不起,国事暂由皇后带摄,皇后已经下诏废除了原先的太子墨小白,另立了太子墨小卫,这个墨小卫不是别人,正是幻雪宫尊上宫主卢妃仙子的儿子卓小妖。” 大家闻言,十分意外,卓小妖不是被擒住了,应该已经送到长春帮卫离那里去了。 列龙川道:“卓小妖已经被人救出去了,但是他现在也不再邠国,现在邠国和幻雪宫的人都寻找他还有废太子墨小白,邠国朝中现在发生了内乱,有一部分老臣还是拥戴墨小白,他们花重金请高手寻找墨小白,城门戒严,防不了武林高手,而且为了走捷径,藏龙山应该是首选入图苏之地,所以你们去倭人营帐那里执行任务的时候,还有注意这些人。” 列云枫道:“现在前太子墨小白和新太子墨小卫都不在,邠国内边一定纷乱惶惶,那么谁先找到自己的新主子,把他带回邠国,就可以安定局势了?父王已然在寻找墨小白了,那么我们遇到卓小妖的时候,一定要把他安顿住,不能让他出现在邠国。” 儿子已然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列龙川道:“不错,为父已然探听过了,墨小白为人纯厚,将来登基为帝,不会穷兵黩武,如果要是让卢妃仙子当了皇太后,只怕战事纷起,民不聊生了。还有若是发现了寻找卓小妖的人,不妨把他们引到草庐那里,自然有玄天宗的高手和海无言对付他们,你们不用和他们动手。” 第239章 三个人点头答应,然后列龙川低声道:“好,现在你们听好了,今天晚上你们就要动身,而且章岳路会在后边接应,你们要联手合作,章岳路是此次行动的负责人,汇合之后,你们都要听他的指挥,还有这次的任务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 作者有话要说: 结文倒计时 ********************** 俺真的分裂了,一半儿在尘世间马不停蹄地忙着烦心事呀,一半儿在文章里边热火朝天地赶着皆大欢喜的美好结局哦,分裂啦分裂啦,俺真的是无情无义没心没肺的一个瓜哦,挺好的一个瓜,可惜早晚被人吃掉哈。 ******************** 番外会写啦,基本上一个番外又是一个独立的故事,我不习惯写一章两章的那种番外,那个不够翻哦。 ********************* 热情参加新文龙套的童鞋哦,把自己的资料准备好给我,包括姓名,性别,性向(噗嗤,这个很重要,因为我要准备写耽美和百合,不过保证是不正常意义上的耽美和百合,会让腐女们看着吐血要砸我的哈),职业,特长,嗯,如果有更有爱的,也可以选择自己离开这个世间的方式哦。 友情提醒,龙套有时候等于沙包,被虐得太惨的童鞋可以去撞墙,但是不许pia我哦。 悟觉回头总未迟 草庐里边,有些冷清,在这里盘桓了好几天的客人,渐渐地都不见了踪影,不过每天还是会有新的江湖人士前来,尽管玄天宗的百年庆典已经结束,而且图苏城内外已经戒严,战火随时都会燃烧起来,但是这些人仿佛更是兴趣盎然。 印无忧陪着父亲印别离在草庐里边旁边,他总想找个机会和父亲说话,不过印别离沉着脸,也不理他,也不多言。 昨天晚上叶眉儿和海无言争吵起来,辛莲怎么劝也劝不好,气得叶眉儿收拾包裹,匆匆地离开了草庐,辛莲怕她出事儿,也跟着叶眉儿去了。 海无言一个人坐在柜台那里,也不说话,只是自己灌自己,要不是印无忧拦住他,海无言一定把自己变成了酒坛子。 不过早上有人找海无言,两个人在外边唧咕了几句,印无忧也不想探听人家私隐,只是他现在的内功比以前进步神速,就是没有故意去偷听,也在不经意间听那个人说列龙川叫海无言过去。 海无言回来的时候,说自己有事出去一下,让印无忧帮着照看草庐。 这一去就是半天的功夫,眼见着太阳过午了,也没有见海无言回来。 印无忧在前边转了一圈,心中在想怎么样才能化解父亲心里的怨气,现在印别离在草庐的后厨里边,因为江湖中很多人都认识他,所以他不能轻易抛头露面。 这些日子以来,印别离让谢神通逼着在厨房里边烧火做饭,时日随便尚浅,居然也能将饭菜做熟了,而且还能烧出几道独具风味的拿手菜来。 浓浓的香气,从后厨传来,让人垂涎欲滴。 轻轻地挑起帘栊,印无忧终于还是走进了后厨,灶中的火烧得很旺,印别离正在案台那里切菜。 菜刀切在砧板上,发出清越的微响,翻飞的刀花之下,浅黄色的水发笋干被切成了细如发细的笋丝,旁边的兰花白瓷碗中,放着切好的火腿香菇还有萝卜丝,灶台上边坐着汤锅,香气是从汤锅里边随着白腾腾的雾气散发出来的。 看着印别离切菜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印无忧心中无端地就升起几分酸楚来,也许今昔对比中,印别离的失落太大了,易地而处,一个堂堂离别谷的谷主,现在被逼着在厨房里边烧火做饭,逃又不能逃,跑又不能跑,这样的悲哀,若不是身在其中,谁又能真正体会。 前边很闲吗?你不去看着,到这里做什么? 印别离没有回头,把切好的东西都放入汤锅里边,低声呵斥。 印无忧走过来:“爹,如果,如果你想离开,现在这里除了我,没有别人。” 这句话,他犹豫了很久,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他也希望父亲不要回到离别谷去,那样他和父亲之间的芥蒂和距离就会越来越遥远,而且此番离去的印别离,一定对玄天宗恨之入骨,绝对不放弃任何一个可以报复的机会,到了最后,如果父子间真的要刀剑相向,印无忧不知道要怎么样面对这样的结局。 但是看着父亲现在这样的落魄,印无忧心里又心疼不已,说不出的难过。 现在,正好是一个机会,师祖谢神通还没有来,海无言出去很久了也没有赶回来,整个草庐里边就是自己父子,在远处埋伏着的还是风影带着的那群杀手,那些人都是父亲的手下,所以走,绝对有九成的把握可以顺利逃离这里。 印别离用净布擦了擦手,然后回头:“你过来。” 他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印无忧的心就翻腾一下,有些惶然。 现在草庐里边就剩下他们父子了,父亲憋了好久的怨气,他一定也在恨着自己,看父亲的气色不善,好像要和自己算账,印无忧微微垂下头,还是走了过去。 印别离冷冷地看着他,半晌不语,印无忧也不敢抬头,浑身的肌肉绷紧了,他知道父亲如果要动手的话,一定不过草草了事,这么久以来积压的怨恨和愤怒,都会一股脑地和他清算。 印无忧咬着牙,目光盯着地上,如果是躲不过的东西,就坦然面对,印别离可以恨他,可以不原谅他,但是他真的不忍心看着父亲如此的境遇。 父亲是要痛责他一翻后才离开吗? 想到父亲的责打,印无忧心里边还是莫名的惶恐。 那是远比死亡更让人惶恐的疼痛,印无忧可以坦然面对死亡,可以把生死置之度外,但是此时,他真的感觉到了心跳发热的惶恐。 哼。 印别离冷哼了一声:“真是欠揍,人家也养儿子,老子也养儿子,怎么老子养的儿子就这么笨?” 他说着话,照着印无忧的身后踢了一脚,痛是很痛,但不是想象中的那种痛,印无忧还以为父亲这一下会踢断自己的骨头。 愕然,印无忧满眼的愕然。 父亲的神态、语气都和自己想象中不一样,但是很生气倒是真的。 印别离瞪了他一眼:“列云枫和澹台梦是你的朋友?” 印无忧点头:“是,他们是我最重要的朋友。” 印别离道:“老子这一辈子都没有朋友,这一点上,你还是比老子强多了,其他方面就相差太远了。” 虽然还是很生气,不过印别离的语气中没有了以前那种恨意,恨不得把列云枫和澹台梦置于死地的恨意,印无忧有些瞠目结舌。 印别离忍不住又踢了印无忧一下:“说你笨你还真笨,和列云枫那个混蛋厮混这么久了也没有变聪明,你就没有想过,如果放我离开,结果会怎么样?难道你希望老子回去离别谷重振声威,然后再你和师父拼个你死我活?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 印无忧更是一头雾水,感觉父亲有些陌生,连方才被踢了一下,也没有感觉到疼痛。 印别离叹了口气:“无忧,我在幻雪宫的时候,被澹台梦的吸星大法所伤,本来想求助于卢妃仙子,没有想到遇见了谢神通,他说他奉了列云枫之托,一定要收我做徒弟,开始的时候,我想摆脱他,但是我身上有伤,也打不过他,想逃也逃不了,后来谢神通治好了我的内伤,但是仍然一路跟着我,直到被他逼着来到藏龙山,到了这里,我才发现,你变了,从小到大,我都没有看见你像现在这样开心过。” 印别离说着话,伸手抚摸着印无忧的脸:“那两个家伙轮番着来和我说话,虽然他们两个一个比一个奸诈狡猾,而且诡计多端,但是有一点儿我看得出来,他们都很在乎你,真的把你当成可以生死与共的朋友,为了你,他们也愿意付出任何代价。爹爹这一世都忙着经营离别谷,希望能有一天为所欲为,可以纵横天下,而且希望你成为天下第一强悍的杀手,没有人敢反抗你,没有人敢轻视你,但是离别谷一场变异让我忽然明白了很多道理,如果不是我当年救过风影三次,风影真的听从白碧深的安排叛离了我,那么我辛苦经营了一辈子的基业就会毁于一旦,如果风影下了绝杀令来追杀我,我现在都不知道自己会落往何处。其实那几次救风影,不过是我一念之仁而已,列云枫说得很多,善恶有报,只争早迟,他问我辛苦半世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你的明天吗?他说,天下的父母都是一样,都在为儿女辛苦雊劳,然而一旦选错了途径,就会差之毫厘,谬之千里,到最后事与愿违,悔之晚矣。” 眼睛,慢慢地湿润,印无忧知道父亲不会说谎,更不会为了列云枫和澹台梦说谎,他对他们两个曾经恨之入骨,现在印别离能和自己推心置腹说出这些话来,一定是被列云枫和澹台梦所说的话打动了,可是他都不知道他们两个什么时候去找的父亲,一定是不想让他担心难过,所以干脆就隐瞒住他,不告诉他。 人生得一知己足矣,这样肝胆相照的朋友,生世之间,可遇而不可求。 印别离摇头:“倭人找我的时候,我想得更清楚了,如果我答应了他们,带着你离开这里,如果藏龙山真的夷为平地,你心里一定也变成了一片废墟,也会像行尸走肉一样,没有快乐也没有痛苦,所谓生不如死,而且倭人诡诈,灭绝人性,绝对不可能言而有信,我答应了他们,就是害死了你。” 第240章 印无忧已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样的印别离和从前判若两人,让他一时之间难以适应。 印别离往锅灶中添了一把柴:“怎么?不相信老子说的话?印无忧,你跟着我长大,该知道老子的个性,谢神通我虽然打不过,但是真的摆脱他也不是没有可能,我逃不掉还不会自杀吗?或者孤注一掷来个同归于尽?有一次我真的那么想,可是心里却放不下你。”他说着自嘲地一笑“人哪,到了真正的生死关头,才知道有多少牵绊不舍,都因为你这个畜生,害得老子现在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这幅德行要是让人看到了,一定会被笑死了。” 不会哦,谁敢笑话我们印师叔? 澹台梦的轻笑声传来,身影一飘,人也跟着进来。 她是独自一个人来的,神态气色比前几日好了一些,手里提着只竹篮子,上边还蒙着棉巾子,里边装得的应该是吃的东西,而且从里边透出来的香气居然盖过了汤锅里边的香气。 印无忧连忙掩饰住自己方才的情绪;“沧海,你怎么自己来了,小枫呢?” 澹台梦道:“小枫啊,他和林师兄去探倭寇的营寨了。” 印无忧吃了一惊:“倭寇的营寨,那不是很危险?你怎么没有陪着他去?” 澹台梦笑道:“没事儿啦,你不用担心小枫。” 在澹台梦的脸上,看不到一丝忧虑,她对列云枫是绝对信任,无论是列云枫的能力还应对的机警,她都不会有丝毫的怀疑。 印无忧还是有些担心:“你,你就这么放心他,一点儿也不担心?” 澹台梦道:“这点儿小事还有担心,小枫就不是小枫了。” 她说着话,放下了竹篮子,然后打开汤锅的盖子:“印师叔,印师叔实在太聪明了,居然一点就透,过目不忘,这道老鸭干笋汤做得太地道了,恐怕连宫中的御厨都望尘莫及,小印怎么一点也不像你啊,我教了他好几次做那个桂花酿,他都弄成桂花糊了。” 澹台梦浅笑盈盈,显得亲切温柔,还带着几分撒娇的俏皮,好像印别离真的是一个让孩子们敬仰尊重的长辈一样。 印别离有些窘:“你和那个列云枫一样,说谎话都不会眨眼睛,而且现在我还发现,你们两个阿谀奉承给人戴高帽的本事,比那个撒谎的本事更厉害,老子明明知道你在奉承我,可是听得就是很舒服。” 印无忧咳嗽了两声,印别离居然用这种半开玩笑的口气和澹台梦说话,他看看澹台梦,又看看印别离,一时间不知所措。 印别离忽然很认真地道:“澹台姑娘,方才我和无忧还谈到你,我印别离一生自负自傲,杀人无数,也算一个穷凶极恶之人,像我这样的人,不可能去佩服什么人,但是老子真的很佩服你,我以前对你做过那么多过分的事情,可是你真的可以为了印无忧全部放下、忘记,如果换了我,我绝对不可能做到。” 澹台梦莞尔一笑:“印师叔这么说才是谬赞,我又不是圣贤,可以以德报怨,澹台梦不过是个凡尘俗世的小女子,没有胸襟抱负,没有高风亮节,只不过凡事都喜欢斤斤计较,喜欢衡量得失,以前的事情,已经过去,如果还揪着不放,岂不是自寻烦恼吗?快意恩仇固然一时痛快,可是为了自己的一时痛快,让朋友一辈子痛苦,好像得不偿失,而且小印为了我和小枫做了很多事情,我们为他忘记一些过去,也于自己无损,这样的事,何乐而不为呢?” 本来强忍着心头的感动,到最后印无忧还是眼中发潮,感觉好像有眼泪要落下来:“沧海,我从来都没有为你和小枫做过什么,是你们一直在为我做很多事,为了我牺牲,包括感情还有生命……” 澹台梦笑着摇头:“不,我可没有无中生有啊,无忧,对我和小枫来说,你做了一件最了不起的事情,因为你,让我们看到了希望,其实我始终是个狭隘自私的人,有恩必还,有仇必报,是你要我知道,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的方式其实很可笑。” 印别离道:“这些话倒是应该由我来说,不过现在也用不着这么多废话,你们去前边放上筷箸,这个汤要趁着热喝才够鲜美。”他说着话,用勺子搅了搅锅中的汤,眼神往旁边一扫。 印无忧心头一凛,立时明白,心中暗骂自己太分神了,自顾想着心里边的事儿,都没有留意到这个后厨里边藏着人,再看看澹台梦的神色,好像也知道后厨有人,就是他自己心不在焉地没有留意。 澹台梦笑道:“佳肴须佐美酒,无忧,帮我搬一坛酒过去。” 印无忧哦了一声,和澹台梦到了堆放酒坛子的角落,这些是头号的酒坛子,敞口大肚,存放个二三百斤酒都没有问题,他已然感觉到哪个酒坛子中藏着人。 澹台梦笑道:“无忧,你听没听过一句话,叫做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卤水虽然是剧毒之物,但是点出来的豆腐却鲜香嫩滑,我们草庐里边的酒,虽然是纯梁酿制,但是太过生涩,还有墩熟,所以我们也加些催熟的发香散,可以给酒加香,而且口感绵甜。” 澹台梦眼波流转,笑意盈盈,印无忧会意:“好,那我帮你放好了。” 澹台梦道:“这个可不敢劳动你,发香散也和卤水一样,乃是剧毒,如果剂量放错了,我们就自己毒死自己了,而且要是不小心弄到肌肤上,有溃烂到骨头的,还是我来吧。” 她说着话,就要动手,只听到酒坛子里边有人急急地道:“不要,不要放东西,坛子里边没有酒,里边是我。” 随着声音,酒坛子的盖子被顶起来,一个人从里边慢慢探出身子来。 卓小妖。 只见卓小妖从酒坛子里边钻了出来,他此时已经换了男装,不过很是狼狈,头发凌乱,衣衫上都散发着浓浓的酒气,整个人也显得晕头转向,应该是被酒坛子里边的酒气熏到了。 尽管知道酒坛子里边藏着人,可是谁也没有料到坛子里边的会是卓小妖,他不是被装进酒坛子里边,送到长春帮去了吗,怎么还在坛子里边,难道是送错了?如果是真的送错了,他为什么不趁机逃跑? 澹台梦嫣然一笑:“一而再,再而三,三而以为习性也,看来卓公子已经住惯了酒坛,乐不思蜀了。” 卓小妖有些沮丧:“笑屁呀笑。” 砰。 听到卓小妖用这种口气和澹台梦说话,印无忧一拳打过去,卓小妖犹豫了一下,居然没有躲,心里在转着一个念头,如果印无忧打伤了自己,自己是不是就可以被抬到玄天宗疗伤了,到了玄天宗那里,就没有人敢上来追自己了。 他心念转动,就任由印无忧的拳头打过来,不过身影一闪,澹台梦拦住了印无忧。 看着没有打到自己,卓小妖有些失望:“出手还会被人拦住,也不知道当初怎么当的杀手,印无忧,你是不是垂涎小爷的美色,所以不忍下手啊?”他说着忽然一笑“可惜小爷我非女儿之身,可怜的孩子哦,只能饮恨惆怅,哈哈。” 卓小妖说着话,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旁边印别离飞身过去:“想挨揍,很好,老子正想打人呢。” 卓小妖看到印别离过来,吓得脚下一滑,躲在了印无忧的身后,一把拽住了印无忧:“你老子要打人,你还不乖乖地送上门去?” 澹台梦笑道:“印师叔,卓公子是卢妃仙子的爱子,幻雪宫是邠国的护国圣教,我们玄天宗怎么好伤到他,不如我们护送卓公子回幻雪宫,也利于两国之间的友好邦交。” 不要。 卓小妖听了,立时急起来:“我不要回幻雪宫,各位大侠,拜托拜托,我也不没有奢求,只向各位借一下这里的酒坛子暂时栖身,只要躲过了他们的搜索,我把望江楼送给各位,以做酬谢,好不好?” 用望江楼来换酒坛子? 印无忧本来生气,此时却哑然失笑,不知道卓小妖被什么事情逼得如此慌乱。 卓小妖闻着满屋子的香气,咽了一下口水;“你们是大侠客嘛,应该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我卓小妖虽然生而不幸,沦落成卢妃仙子的儿子,不过我可是一不杀人放火,二不坑蒙拐骗,三不伤天害理,也算是一个好人啊,这是什么世道,好人不长寿,我现在被他们逼得上天无路下地无门,再这样逼下去,真的会死人的。” 澹台梦一笑:“好人?好人怎么会忽男忽女,半人半妖?” 卓小妖白了她一眼,然后叹了口气:“你以为我乐意,堂堂男子汉,大丈夫,偏要变成女人,还不是尊上宫主,每个月都逼着我扮七天的女人,来感怀她老人家的养育之恩,吃人家嘴短,拿人家手软,小爷还得向她老人家伸手要钱吗,看在母亲大人生养不易的份上,小爷我忍了,而且你们知道,那个钱啊,特别不禁花,而且它居然花一分少一分,真是欺人太甚。” 澹台梦莞尔:“钱当然越花越少,债才是越欠越多。” 卓小妖叹气:“扮女人也就算了,可是她老人家居然把我弄成太子,要我去做皇帝,还有没有天理啊!” 他这句话倒是出乎众人的意料,连印别离都有些惊讶:“她要你做皇帝,有什么不好?” 卓小妖气道:“做皇帝有什么好?又不能到处玩,又不能喝花酒,当得好的会累个半死,当不好了还会被什么政变兵变地赶下台去,我卓小妖自由自在得和神仙一样,天天睡觉睡到自然醒,然后可以品味美酒佳肴,拥抱莺莺燕燕,要是当了皇帝,这样的好日子可就一去不复返了。 第241章 我又不是傻瓜,放着好日子不过,我自己去找罪受?而且我那个娘,还能由着我当皇帝,早晚就是她老人家卸了磨就杀的驴,我才不干呢。” 卓小妖说得倒是肺腑之言,印别离忽然叹气:“果然是世间本无事,庸人自扰之,放着皇帝不肯当,不过听你说的也挺有道理,皇帝如此,谷主也是如此,成天提心吊胆,防备着别人会取而代之,又要用人,又不能信人,真是没有意思。” 卓小妖立时眉飞色舞:“印大侠,你真是远见卓识,太有见地了,嘿嘿,各位大侠,以前是场误会,小妖我日后一定会赔罪,不过眼前小妖有难,各位一定不能见死不救啊。” 印无忧道:“谁在追你?” 卓小妖啊了一声:“不好,他们来了呀。” 说着话,宛如惊弓之鸟的卓小妖嗖地一声,一下子就跃进了方才栖身的酒坛子里边,双手一缩,自己盖上了盖子。 潜入虎穴救龙子 一轮新月,满世清辉。 秦谦、列云枫和林瑜已然悄悄地摸近了倭人驻扎的营地。 这片营地选择的位置也相当隐秘,而且地势较高,在一带突兀嶙峋的山丘之上,四周都是光秃秃的怪状岩石,在山丘下边,三面环水,只有一条路可以上下往来,可以说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水,不是平常的河水溪流,而是沼泽、湿地和河滩混合的淤塘,尽管是数九寒冬,又有冰雪覆盖,淤塘上边还是雾气氤氲,水声森森,枯死的芦苇、白茅在寒风中瑟瑟发抖,表面上的冰雪半冻半融,好像花斑一样,很多地方都陷下去大小不一的水泡子,看上去更加诡异危险。 突兀险奇的山丘上,搭建着很多帐篷,全副武装的倭人挎着长刀,来回巡视。 在山丘的外延,是阔叶落叶混生的原始森林,因为积雪没有融合,所以林间覆盖着厚厚的一层积雪,在洁白无暇的雪地上,只有小兽的足迹。 秦谦停了下来,蹲下去看看林间的雪地,微皱眉头:“要想进藏龙山,这里是必经之地,可是这雪地上边没有人的脚印,他们不可能安心驻扎,都不出来打探前边的消息。” 列云枫抬头远望,看着山丘上边的倭人出神:“山势孤零,扼要咽喉,虽然是易守难攻,占了地势,但是他们是远途而来,这里又不是他们的地盘,远无后力可援,近无城郭而靠,没有天时人和,他们可比自如险地?如果切断往来之路,围而困之,他们这里岂不成了一座孤岛?” 林瑜也看着倭人驻扎的营寨,充满疑惑:“舅舅的驻地隐蔽得那么好,他们的帐篷怎么扎得这样显眼,难道是故意给对手看?引着对手去袭击他们?” 缓缓地从地上起身,秦谦又仰头观察林间的树木,枝头上边的积雪有的已经凝冻成冰,有的已经落残分散,但是很明显,那是风吹过的痕迹,不是人践踏过的痕迹,本来他以为倭人会利用轻功从树枝上穿越这带林木,不在地上留有痕迹,给人以严守营寨,未知外界情势的假象,但是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列云枫一笑:“哥,你看那些野兽的脚印,从脚印的形状上看,应该是山兔、山狸之类的小兽出洞觅食,但是山间的野兽,不通人气,闻道人声,远远避之,哪里会笨得跑到人群聚集的附近在招摇,那不是送上门去给人家做盘中餐吗。” 秦谦嗯了一声:“我知道,而且这些小兽的脚印压雪太深,一般的兔子山狸之类,不会有这么重,而且脚印的截面齐整,生硬僵直,一点儿缓冲慢进都没有,应该是有人踩着仿照小兽脚印的东西出了林子,只是这些足迹只有出来的,没有回去的,这些倭人的探子怎么都有来无回?难道周围另外有人在对付倭寇?” 林瑜道:“倭寇入侵,狼子野心,凡是我炎黄子孙,都会奋起打狗,誓将他们逐出边境,也许除了我们,还有别的人伏击在此,但是我们和他们互不通信,万一对阵起来,会不会伤及无辜?” 列云枫摇头:“我们来的这条路,是唯一的一条路,如果有其他的人,没有理由遇不到,而且沿途也没有人行路的痕迹。” 林瑜奇道:“这么说,这些倭人的探子是莫名其妙就失踪了?还是真的惹到天怒人怨,苍天开眼,将这些败类直接送到地府里边去了。” 秦谦低斥了一声:“这个时候,你还胡扯什么?我们现在是军士,什么妖魔鬼怪的东西都是无稽之谈,如果你在军营里边说,那是散布流言、蛊惑军心,是要治罪的。” 被秦谦呵斥了几句,林瑜有些窘,面上微热。 列云枫拍拍林瑜:“师兄,我哥哥可没有骗你,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可知军法如山,更甚于律法政令,丝毫不能含糊,军营中十七条禁律五十四斩中第七条:谣言诡语,捏造鬼神,假托梦寐,大肆邪说,蛊惑军士,此谓淫军,犯者斩之。你就是无心之过,酌情惩处,也会挨到军棍。” 看到列云枫一本正经,不是玩笑,林瑜长吁了一口气,觉得脊背生寒,看来军中的规矩,比他们玄天宗的门规厉害多了。 秦谦道:“现在是三更时分,军营当中戒备最为严谨,我们绕到山丘后边,等到快天亮的时候再摸进去探个究竟,那个时候,人比较懈怠。” 列云枫忙道:“哥,山丘上边有瞭望哨卡,那里是制高点,方圆十数里都应该尽收眼底,今天月光太亮,我们要是绕过去,就距离他们的瞭望哨卡太近了,恐怕会被他们发现。王爷要我们前来只是摸底,看看这里的驻军情况,不许我们和倭人正面冲突,免得打草惊蛇。” 微微沉吟,秦谦觉得列云枫说得很有道理,只是如果不绕到山丘背后的话,到了天快亮的时候再赶过去,只怕时间来不及了,此番行动,就是要悄无声息地打探对方的虚实,然后等着章岳路前来,再做下一步的打算。 列云枫道:“哥哥,你说以我们的轻功,能不能从这片淤塘上边过去?淤塘里边复杂多边,处处充满危险和陷阱,不过越危险的东西往往是最好的掩饰,倭人也不会对淤塘多加防备,我们要是借住淤塘上边的芦苇丛和雾气的掩饰,可以在最快的时间内到达山丘下边,而且可以神不知鬼不觉。” 秦谦一笑:“不错,这个主意很好,我们常说自己的轻功可以登萍渡水,踏雪无痕,现在不正是要用到这样的功夫,不过为了以策万全,我们还是来个一苇渡江吧。” 他的意思,列云枫和林瑜已然明白,为了顺利完成任务不出意外,他们要制作些工具来划过淤塘,以他们的轻功修为,掠过这片淤塘,应该不在话下,但是现在对面就驻扎着倭人,他们必须小心谨慎,以防万一,这不是逞英雄显本事的时候,万一出了什么状况,就会贻误战机。 现在他们代表的不是他们自己,而是重任在身的军人,,做为军人就不能冒然犯险,不能打没有把握的仗,就需要牺牲,也得牺牲得有价值有意义。 秦谦话中提到一苇渡江,应该是要做种类似滑橇之类的用具,这种用具的材质一定要轻巧灵便,而且制作方式也得简易快速,不然耽搁了时间,就是再好的东西也没有用处。 列云枫道:“哥,我们方才不是路过一处竹林吗,竹子中空,而且外部滑润,只要稍稍加工就好,耽搁不了我们的时间。” 他话音未落,秦谦已经回身,三个人匆匆赶到了竹林,开始寻找合适的竹子做滑橇,因为滑橇需要承载人的身体,不能太粗也不能太细,太粗了速度受滞,太细了难以受力。 秦谦先选好了竹子,用剑砍下来开始削琢,林瑜也选中了一竿竹子,正要砍的时候,竹林中有影子一闪,瞬间不见。 林瑜条件反射地追了过去,他们现在是秘密行事,所以绝对不能让人看破他们的行踪。 按说林瑜的功夫身法也是不弱,可是他追了几步,仍然追了一个空,半点踪迹也找寻不到了,甚至连他自己都怀疑方才是不是眼花,才会出现这样的错觉。 不过,秦谦和列云枫也警戒起来,四下寻看,方才那道一闪而过的影子,他们也有看到。 只是寻找了一会儿,并没有新的发现,三个人也不再耽搁,很快削好了竹子,做成了滑橇,然后折身返回丛林。 这个时候,已然到了四更天,月色昏黄,黯然无光,淤塘上迷雾更重,正好可以掩蔽行踪。 三个人观察好四周的动向,装好了滑橇,施展轻功,纵身入了淤塘。 论轻功,列云枫在这几个人里边功底最厚,而且特别灵敏机动,一入淤塘,立时一股寒凉刺骨的冷气顺着脚下的滑橇传了上来,滑橇在下边被脚上的力道控制着,好像是乘风破浪的一艘快艇,划破了淤塘的泥淖水泽,很快就到达岸边,列云枫可没急着上岸,而是掩身在枯苇之后,林瑜和秦谦也到了近前。 岸上,伸手不见五指,灰蒙蒙地一片。 啪嗒。 秦谦顺手摸出一块飞蝗石扔了出去。 四周一片静寂,几乎可以听到自己的呼吸和心跳。 秦谦微微皱着眉头,这样的静实在太过诡异了,根本不符合常理,就算淤塘难易度过,也没有可能连一点警戒线都不设置,除非这里已经早有埋伏,就等着人来上钩。 寒气和水雾越来越浓,而枯苇残茅的淤塘里,慢慢隆起阴测测的杀气。 泥雪斑驳的水面下,有细细的涟漪缓缓荡开,一层一层地向着他们三个人推进,不急不缓,却让人毛骨悚然,眼见着层层涟漪越来越近,越来越密,转眼就围住了他们三个人。 第242章 静水微澜,慢慢荡开,慢慢湮灭。 水面,又恢复了平静,比方才还要静,静得令人窒息。 林瑜和列云枫是背对着背踩在滑橇上,他用手肘碰了碰列云枫,然后把目光投向水面。 水下,显然潜伏着东西,而且不是一个,是一群,从水面的波纹上可以推算,下边潜伏的东西起码有三四十个之多。 只是不知道这些东西到底是什么。 秦谦也用眼神向列云枫示意一下,现在岸上一定设下了埋伏,水面下也潜伏着危险,岸上的倭人应该很了解淤塘里边的情况,不如怎么会如此安稳,不在淤塘的边沿设防,他们也算定了就是有武林中人依仗着轻功渡过淤塘,也不会逃出他们的埋伏。 淤塘中暗藏杀机,就是逼着他们上岸,而岸上的埋伏又藏匿很深,无论怎么走,都是险象环生的布局,倭人果然够狠毒狡诈。 只是,他们太高估了自己,低估了对手。 列云枫明白秦谦的示意,掏出了折扇,轻轻扣动扇股上边的机括。 啪嗒。 咕嘟咕嘟。 秦谦又扔了一块飞蝗石投入水中,随着石子的下沉,周围的涟漪又慢慢荡开。 嗖~嗖~嗖~ 寒光如雾,几蓬淬有麻药的飞针射出去,列云枫的手法快如疾风。 寒针如水,缕缕血色泛了上来,水面开始翻动着水花,瞬时间好像开了锅一样,许多条鳄鱼互相撕咬,因为列云枫的银针打入了一些鳄鱼的身体里边,那些鳄鱼不但开始肢体麻木,而且受伤流血,其他的鳄鱼闻道了血腥气,就按耐不住嗜血的本性,撕咬同类的身体,水面上立刻血污片片,骨肉翻卷,触目惊心。 秦谦没有动,也示意列云枫和林瑜不要动。 八格。 一个很强横的声音在岸上传来,只见一伙儿穿着魅火教衣裳的教徒挎着长刀,急冲冲地赶到了岸边,领头的一个伸着脖子望着水面,用生硬的汉语急得大骂:“八格,你们这些混账的家伙,怎么自己和自己打起来,难道我们大倭圣族的话,你们听不明白吗?我们大倭圣族一定会统一中原,将那些劣等民族进行优种驯化,让他们脱离落后愚昧的生活,变成拥有高贵血统的大倭后裔,你们中原有一句话,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连你们这次没毛的畜生也会变得高贵起来,你……” 他说半道儿话,忽然眼睛一翻,哼都没有哼一声,大头朝下跌入了淤塘之中,那些红了眼睛的鳄鱼飞快地游了过来,一起争抢撕咬,顷刻间把那个人咬成齑粉,尸骨无存。 秦谦瞪了列云枫一眼,方才是列云枫看着那个人说话实在可恨,所以才忽然出手,用暗器打中了他。 剩下的魅火教弟子一看头领忽然掉进了淤塘里边,然后被鳄鱼吃掉,先是愣了愣,然后雀跃起来,大家互相拥抱,口里叽里咕噜不知道说些什么。 可是那些笑声太过阴冷,怎么听都透着杀机和虚伪。 果然,就在互相拥抱拍打的时候,有的人就骤然出手,打成一片,开始有一部分人在旁观,可是看着场中打斗的人中,有人连胜数人,眼中流露出得意的神色来,就抑制不住内心的冲动,也挥刀加入了战团。 眨眼之间,这伙人就剩下了七八个人,一个个累得气喘吁吁,大家相互对视,然后哈哈大笑,其中一个用流利的汉语说:“痛快,痛快,我们剑之圣者,只有强者生存,既然我们的头领已死,按照规矩,就在我们这个小队里边公选出新的头领来,现在就剩下我们八哥人了,我要做这个队的头领,谁有异议的话,放马过来!” 这个人的汉语说得如此清晰流利,和中原人说话完全相似,难道他不是倭人? 列云枫心中一动,莫非这个人是故意说给他们听?不然他要和倭人交谈的时候,用倭语就好了。 其他几个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个怒道:“我们的教主交代过,不许无缘无故用汉语说话!” 这个人的汉语也特别生涩,基本上能勉强听得明白他在说什么。 方才的那个人笑道:“教主是有交代过,方才我们的头领在训导这些没毛的畜生,现在老子我在训导你们这些没脑的畜生。” 他说着话,手起刀落,挥向了其他几个人:“喂,水上的兄弟,还不快点帮忙?” 眼见行迹被这个人识破,秦谦、列云枫和林瑜飞身上岸,也不啰嗦,把那七个他迅速解决掉。 只见那个人一把揭下自己的面巾:“各位是中原的朋友吧,在下是邠国人。” 这个人很年轻,面白唇红,生得儒雅,若不是方才动手诛杀倭人,就是恂恂然一名书生。不过他如此爽直,自报家门,多少出乎列云枫他们的意料之外。 秦谦也抱拳:“敢问公子贵姓高明,为什么藏身于倭寇之中?” 那个少年抱拳道:“时间紧迫,在下也不客套了,在下姓墨,叫做墨蒿里,是邠国的宗室,太子伴读,我和墨未明一起保护太子出游,结果被人引到了图苏城,结果那里早就有了埋伏,朝中的奸党勾结江湖匪类,要谋杀我们太子爷,另立新君,发动政变,然后联合大倭国攻打中原。其实邠国和贵朝一起是兄弟之帮,交好多年,我们太子爷也敬崇天朝风物,而且他宅心仁厚,不愿妄动战火,陷黎民百姓于水深火热……” 列云枫淡淡一笑:“墨公子,你们太子爷是不是已经落入这伙儿倭人之手?” 墨蒿里一愣以后,有些讪讪:“是,公子果然聪颖过人,在下的少主被倭人捉住,现在就困于山丘之上,在下混入倭人之中已经好几天了,可是人单势孤,没有找到机会去求少主,方才听他们说发现淤塘里边好像有人侵入,所以跟随他们前来,蒿里见各位身手不凡,想请各位相助,帮着在下救出少主。” 秦谦道:“你可知道你们少主困在何处?” 墨蒿里连忙道:“知道,在下已经探听得到囚居少主的地方,只是各位真的信得过我?” 列云枫一笑:“我们只是信得过我们自己,墨公子,带路吧。” 听他们答应得如此痛快,墨蒿里反而有些疑惑:“你们应该了解此行的凶险,还有,如果救出我们家少主,各位想得到什么样的报酬?” 秦谦淡淡一笑,没有回答。 林瑜有些不悦:“既然此行凶险,可能丧命,多少酬谢也得有命去拿,我们答应援手,是出于江湖道义,还有对倭人侵略行径的气愤,我们虽然落魄,还不至于和墨公子讨价还价,商讨要多少卖命钱。” 墨蒿里一时语堵,连连说:“各位不要误会,在下不是这样意思。” 列云枫笑道:“世人百般行,只为名和利,既然墨公子如此坦然,我们也不用道貌岸然,话说明了总比藏掖着的好,这个数,墨公子做得了主就答应,做不了主,我们就分道扬镳。”他说着话,竖起一根手指来。 墨蒿里长出了一口气,江风日下,人心不古,每个人做事都会有所企图,哪里还有真正拔刀相助的侠义之士,如今对方开了价,这样互惠互利,他这颗心才放下来:“好,各位如果帮着我救出我们少主,我们少主送给各位一人一万两白银,当作酬谢。” 林瑜气闷之极,他也知道列云枫不是借机敛财之辈,只不过是摸透了墨蒿里的心里,才顺水推舟,让墨蒿里安心,可是要这样才能让人安心,实在让人郁闷。 秦谦已经剥下一个人的衣裳,然后把那个人扔进了淤塘,低声道:“再啰嗦,天就亮了。” 假凤虚凰暗生情 杯弓蛇影,草木皆兵。 当门帘一挑的瞬间,一丝笑意从澹台梦的眼眸中缓缓浮现,不经意地扫了卓小妖藏身的酒坛子一眼,心中可怜这个小公子应该被围追他的人弄得无处藏身,才会如此易惊。 海无言先进来的,神色有些萎顿,表情不太自然,走路的时候也有些歪斜,好像受了伤,不过伤势也不算很严重。 他进来以后,走到灶台前,倒了一杯茶水,一饮而尽,那情形就好像在沙漠了走了很久才发现泉水的旅人,已经喉咙冒烟,渴得厉害。 原来海无言挨打了。 一般承领家法的时候,不是被勒令不许叫喊,就是被堵上嘴,郁火不舒,淤于心,积于喉,才会这样干渴难忍。 一杯水入腹以后,海无言长长叹了口气。 印无忧无意间就看了父亲印别离一眼,印别离正在往灶膛里边填火,对周围的事情没有太多关注。 怎么?板子没挨够,还在这里长吁短叹? 说话间,秦思思已经走进来,脸上犹自带着怒色。 海无言垂头不语,神情尴尬,他可不敢得罪秦思思,惹恼了她,才不会管人前人后,何况他的性命是秦思思所救,而且因为自己酗酒买醉,遇到危险不是一次两次,秦思思浪费在自己身上的精力也不少,更重要的是,秦思思把他也看成自己的儿子一般,同样的劳心费力,只想让自己过得更开心些。 看着海无言如此困窘,印无忧连忙解围:“姑姑这是从哪里过来,先喝杯热茶吧,外边挺冷的。” 他对秦思思一直很有好感,尤其在知道过往的事情真相后,觉得自己的母亲厉娇娆亏欠了秦思思,无论是父债还是母债,他身为人子,都想偿还一二。 只是客气寒暄这一套,他就是照葫芦画瓢也难学的十分尽然,杀人的时候也不见得会手怯,但是倒茶的时候,茶水就溅落在茶杯的外边去了。 第243章 本来秦思思的脸上有些怒容,不过看到印无忧斟了热茶端给自己,又忍不住笑起来:“无忧,什么时候也跟着枫儿那孩子学得油滑起来了?你的茶我不稀罕,什么事情也抱得美人归,让你媳妇给我端杯茶来?” 印无忧立时也陷入尴尬,不知道怎么回答。 轻轻地叹息一声,秦思思有些惋惜地:“可惜造化弄人,缘不到,情难求,”她说着话禁不住看了澹台梦一眼,好像在说印无忧和澹台梦,又好像在说自己“无忧,我和你娘谈了很久,她一直担心呢,不过现在有要事在身,没时间赶过来。” 印无忧道没有太多感慨,反而一笑:“姑姑可惜什么,其实很多事情能在心里边放下后,换给位置再看,感觉就不一样了,枫儿说过,人世间最幸福的事情,就是国家太平,百姓安定,父母双全,身体健康,朋友相聚,大家都安好快乐,而且姑姑很快就双喜临门了,又要嫁女儿又要娶媳妇。” 他这个比喻有些前后矛盾,不过大家都明白他说话的意思。 秦思思笑着摇头:“论武功,在小玄子那几个徒弟里边,你要是排第二,没有敢排第一,可是这口齿上的本事,我看你还不如贝小熙那小子呢。鱼和熊掌,哪能兼得,我要做人家娘,就当不了人家的婆婆了。” 她的话说得轻松诙谐,只是不经意间就流露出淡淡的惆怅,如果与师兄重续前缘,将置云真真于何地,尤其现在云真真尚在玄天宗内,不管她和澹台玄有没有真正的情感交集,毕竟两个人养育了一双儿女,而丈夫列龙川那边,已经有沐紫珊和岑依露两个巾帼女子陪着列龙川甘苦与共这么多年,自己当初既然离开了列家,何苦再回去与她们重分一个列龙川。 时光荏苒,转眼十几年过去,儿子秦谦也长大成人,还不如就这样闲云野鹤一样自由自在,毕竟他们都已经鬓升华发,韶华不再,再陷入情感纠葛,岂不贻笑世人? 澹台梦过来靠着秦思思笑道:“鱼和熊掌固然不能兼得,阿姨也不能赌气两个都不要了哦,人世间,义最重,生死不移,情最真,千金不换,义有重薄,情无对错,只有欺人自欺才是误人误己。” 望着澹台梦浅笑吟吟的样子,秦思思满心怜惜,不胜疼爱,这个孩子竟然在鼓励自己去追求真心所爱,不要去估计世俗间的成见是否,可是云真真毕竟是澹台梦的生母,秦思思越是怜惜疼爱澹台梦,越是不忍心逼得云真真退出去。 秦思思的手握着澹台梦的手,冰凉柔软,秋水微寒。 唉。 印别离叹了一口气,转过身来:“真可惜我们无忧没有这个福气。” 他的感慨很是让人意外,而且会忽然插话,更是让人觉得很诧异。 印无忧有些愕然地望着父亲,现在的印别离变得越来越让他陌生,但是这样的陌生却让印无忧心里又是感动又是兴奋,这样的变化又太快了,总给他措手不及的惊讶。 秦思思哼了一声:“印别离,你不用装腔作势地讨好我,我知道你心里头在想些什么。我才不会帮着你去劝厉娇娆,你死了这条心吧。不管娇娆以前做过什么错事,我和她毕竟一个头磕在地上,义结金兰可不是结假的,我们一辈子都是结拜姐妹,你当年那么欺负她,这笔帐我早晚会和你算。” 印别离摇头苦笑:“有些事情,做过了就没有路能回头了,我做过什么,我自己知道,怎么会天真地想要她原谅我,只要她不会因为我而对无忧怀恨就好了。” 呸。 秦思思不屑地:“你们男人哪里能懂得当母亲的心?每一个当娘的人,谁不疼爱自己的子女?哪个没经过十月怀胎的苦?哪个不是含辛茹苦地抚养孩子长大成人?有几个像你们这些男人,一个个只会给自己忘恩负义找借口,嘴里说得都挺好,可是做得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你看看你自己,嘴里边说一切都为了无忧好,可是自由、快乐、开心的日子,你给过他一天两天?还把自己的亲生儿子当成杀手来训练,难为你怎么想的,真是莫名其妙。” 她的话说得特别直接,才不管印别离乐意与否,澹台梦唤了一声阿姨,秦思思才转了话题:“方才我去王爷哪儿,根据探子的消息,明天早晨海上的倭人就会登岸,附近的驻军已经在南门准备好开战了,王爷那边也布置妥当,倭人的计划是里应外合,三处出击,南门的正面攻击会首先打响,所以藏匿在图苏城里边的那些魅火教教徒,还有投靠了倭人的江湖败类也会从这里攻上藏龙山,好接应另一路穿越藏龙山山路的人马,我们这里马上也变成战场了。” 说到了正经事儿,海无言打破了沉默:“我们这里已经捉获了很多魅火教的教徒,现在这些人都押在地窖里边,剩下的余孽应该会趁着南门打起来的时候孤注一掷,我们也好趁着这个机会将他们一网打尽,所以王爷和澹台掌门商量过,为了激出剩下的余孽,这里不会放置很多人留守,现在没有离开的各门各派的江湖朋友,都响应澹台掌门的号召,去联合军队共抗倭寇了,所以明天一战,就由我们几个人来独挡一面,目前还无法估算对手的确切情况,大家吃过东西,安排好值夜的人,就好好休息一下。” 秦思思道:“印别离,明天打倭人的时候,你多卖点儿力气,反正你让某个老疯子给盯上了,以后想杀人恐怕机会不多,我们这边的人,不论是谁,都要听从海无言的调度,不然个人再武艺高强,没方法团结协作的话,也是一堆散沙,大敌当前,谁都给我放下个人恩怨,不然我可不客气了,嗯,你们也进来吧。” 外边有人,这个大家都感觉得到,听了秦思思的招呼,叶眉儿和辛莲挽着手进来了。 她们两个也有些不自然,过来给秦思思施礼:“秦夫人,我们知道了。” 叶眉儿的脸红得更厉害,垂着头退到一旁,也不好意思去看海无言,海无言也不敢去看她,两个人显得非常别扭。 秦思思道:“还有人呢,叫他滚出来。” 印无忧淡淡一笑,然后用脚踢下酒坛子:“出来吧,你藏不住了。” 从坛子里边伸出头来,卓小妖嗅了嗅满屋子的香气:“是不是要吃饭了?我都两天没吃东西了。” 方才的话,卓小妖也听得清清楚楚,秦思思瞪了他一眼:“方才我们所说的话,你也都听到了,想吃东西,容易啊,明天和倭人一战,你也算一个,知道吗?” 懒洋洋地从坛子里边爬出来,卓小妖伸了一个懒腰:“哦,打倭寇啊,打吧,只要让我吃饱了,打谁都行,人是铁,饭是钢,这话还真不错。” 海无言瞥了卓小妖一眼,对秦思思道:“夫人,他?他也参加明天的战斗?” 秦思思也看了卓小妖一眼:“对啊,他是卢妃仙子的儿子,卢妃仙子已经和倭国的魅火教结盟了,还派了泠舟魅影假意投降来做内应,可惜,泠舟魅影最终还是背叛了那个老妖婆,但是他可是卢妃仙子的亲生儿子,这个人不可相信,无言,你要怎么处置他?” 海无言淡淡地:“非常时期,宁可错杀,也不能枉纵,这个人既然不可信,就……”他做了一个杀的手势。 一听海无言要杀自己,卓小妖可吓坏了,慌忙摆手:“海大侠,海将军,我这个人绝对可以让你们信任,其实,人人都说尊上宫主是我亲娘,连我娘她自己也这样说她是我亲娘,不过,不过说实话,这些话我可从来都没有相信过,这个亲娘是什么样子我虽然没有见过,但是怎么感觉也感觉不到我娘哪里像是我的娘。我几岁的时候就被送到望江楼里边养,身边都是我娘派去监视我的人,走到哪里都有她们跟着,我娘不许我和外人来往,连我两个姐姐空桐潋滟和终黎西枫,都被勒令不许和我多说话,而且还规定要我每个月有几天必须男扮女装,但是其中原因有不告诉我,你们想想,可不是我多心不孝,谁家亲娘会这样荒谬吗,小妖我挺可怜的啊,从小就被关在那个牢笼一样的望江楼,天天见到的都是内奸和细作,而且永远是老面孔在我眼前晃来晃去,闷了的时候,就和那些口是心非的女人喝喝花酒,在一堆又一堆不能说话也不能吃的金银珠宝前边混日子,实在生不如死……” 说着说着,卓小妖居然泪如雨下,颗颗晶莹的泪珠,从他俊美的脸庞滑落下来,也许是常常要扮成女人的缘故,他落泪时的眼神,和拭泪时的动作,显得温软阴柔。 又是一个寂寞无助的孩子。 不管卓小妖的话是真是假,都让印无忧升起几分同情和感慨,相较之下,虽然父亲印别离要比卢妃仙子好一些,起码不会逼着自己男扮女装这样荒谬诡异,但是当年为了训练自己成为杀手,也是用尽了各自方法,自己也吃尽了苦头,最痛的是那种明明至亲之人就在身边,却咫尺天涯无法靠近,永远像一头孤独的小狼,自己受了伤,只能躲在角落里边舔自己的伤口,来自父亲的永远都不是安慰,而是责打和呵斥。 只是除了同情,印无忧还有些恼火,他和列云枫的交情那么好,有时候还会嫌列云枫话太多,男人要沉默如金、冷峻漠然才好,这个卓小妖竟然更加过分,就是天大的委屈,也不应该当着这么多人掉眼泪,男儿有泪不轻弹,打落牙齿喝血吞。 心中带着几分不满,印无忧低声喝道:“哭什么!你还是不是男人,哭得像个女人一样,也不怕丢人,大不了一死,脑袋掉了碗大的疤,有什么好怕的?” 第244章 他这样一骂,卓小妖来了气,眼泪也没有了,瞪着眼睛气鼓鼓地:“我就是怕死啊,怎么样?能活着干嘛要死,你没听过好死不如赖活着,我还没有活够呢,又没有得罪你们,为什么要杀我?尊上宫主勾结谁,和我没有关系啊,我只是每次钱花完的时候去和她要而已,我发誓,明天我一定努力杀敌,不会临阵脱逃,也不会临阵倒戈。” 海无言微微皱眉,心中卢妃仙子的做为实在令人匪夷所思,好好的一个儿子,让她弄得不男不女,其实海无言也没有真的要杀卓小妖,现在邠国已经册立了卓小妖为太子,并想借卓小妖发布政令,好公开与大倭国联盟,共同进犯中原,卓小妖会逃到这里,也是天赐良机,可以打破卢妃仙子的计划,破坏掉邠国和倭国的联盟,此时此刻,海无言不过是借机逼一逼卓小妖而已。 澹台梦蛾眉轻颦,注视着卓小妖的神情,心里感觉有些诧异,不过声色不露地:“如果卓公子深明大义,不助纣为虐去协助卢妃仙子的话,我们自然不会伤害卓公子,其实方才卓公子已经说出肺腑之言,难得卓公子将功名富贵视为过眼云烟,连九五至尊、江山社稷都不放在眼中,可是有些事身不由己,公子人单势孤,未必拗得过令堂大人,如果卓公子真的不去为虎作伥,我们愿意助卓公子一臂之力。” 平静恬淡,澹台梦的话不多,却点中要害,而且软硬兼施,说得恰到好处,海无言面露欣悦之色,他也听列龙川谈起过列云枫的婚事,知道为了这个澹台小姑娘,(奇.书.网--整.理.提.供)列龙川可以说是煞费苦心,列云枫小的时候,海无言曾经陪他读书习字,感情深厚,自然也很关注这件事情,先前他也见识过澹台梦和列云枫的亲密无间和相互的默契,不过那些还都是混迹江湖的本事,不足为奇。 今天的情形就全然不同,他出言相逼卓小妖的时候,澹台梦居然没有出言讲情,反而看准了火候,来一个绵里藏针,顺水推舟,别看她说得如此委婉,弦外之音就是如果卓小妖不和大家合作的话,就会形势不妙,后果堪虞。 所以海无言特别高兴,果然列龙川眼光独到,看人无差,要做靖边王府的小王妃,不但要聪明惠达,而且还要理智沉着,才能在朝堂上应对周旋,游刃有余。 卓小妖打了个冷战,自己现在可以说真的人单势孤,而且也无法从草庐逃脱出去,何况他也不想逃离这里,外边想捉拿自己的不仅仅是母亲派来的人马,还有邠国内部拥护太子墨小白的那股势力,这两伙儿人都不好惹,自己只想逍遥自在地过日子而已,其他的事情,统统免谈,他也没有说谎,那个什么太子皇帝的,他一点儿兴趣也没有。 想到此处,卓小妖忙道:“我发誓好不好?小爷我要是口不应心,欺骗你们,就让我彻底变成一个女人,而且还会遇到一个薄情寡义的男人,然后始乱终弃,变成怨妇,不得好死。只要你们帮着我不要变成狗屁太子,小爷说话算话,望江楼就给你们了,你们乐意住就住,懒得住就拆了变成银子,行了吧?” 尽管他是一本正经地发誓,不过这个誓言实在可笑。 印无忧哼了一声:“你就该变成女人,现在不阴不阳地更让人觉得难受。不过背叛了卢妃仙子,拆了望江楼,你以后怎么办?” 卓小妖不假思索地:“怎么办?有什么难办的?我有手有脚,可以去偷去骗,实在不行,我还有个相公在玄天宗呢,哈,我可以去找我的相公洛怡菲啊。” 听到这句话,印无忧忍不住笑起来,澹台梦也笑道:“洛怡菲?你这个相公已经靠不住了,她也快有相公了。” 卓小妖呀了一声:“这个誓言也应得太快了吧?洛怡菲居然这么快就移情别恋了?不过,”他忽然笑着一把拉住印无忧“哥哥,我看你比别人靠得住哦,既然你这样关心我,不如……” 滚。 印无忧一用力甩开卓小妖,浑身发冷,满面涨红,横眉立目:“卓小妖,你再胡闹,我可不客气了。” 惊险未消遇宿敌 天色晦暗,雾气濛濛。 墨蒿里在前边带路,秦谦跟着前边,让列云枫和林瑜跟着后边,秦谦这样安排有他的想法,江湖险恶,防不胜防,不知道这个墨蒿里是否靠得住。 所以他加着万分的小心跟随着墨蒿里,却让两个弟弟殿后,这样就是万一发生意外,也能替两个弟弟争取时间全身而退,秦谦本是不屑于使用暗器,此时手中扣了七枚丧门钉,如果墨蒿里真的有诈的话,他好先发制人。 大帐之间,很多魅火教的弟子持着长刀巡逻,别看这是在他们自己的营地,这些人仍是以红巾蒙面,这是魅火教的规矩,蒙上了用鲜血染成的红巾,就代表了整个身心性命,都无怨无悔地奉献给了魅火教,奉献给了朝天圣皇,从此无我之念。 方才墨蒿里告诉他们,因为这路倭人是以剑之圣者为主,其中还有倭国的流派浪人,来自邠国的武林高手,可以说是龙蛇混杂,要对付起来并不容易。他家太子爷陷入这里有好几天了,但是因为倭人防戒严密,他一个人身单势孤,就是能够靠近,也不敢冒然出手。 囚人的大帐就在前边,外边密密匝匝站着很多魅火教地弟子,里三层外三层地把大帐包围住。 列云枫心里不由得冷笑,这样的戒备不过是此地无银,如果遇到了武林高手,不但不打自招地告诉人家,此地非同寻常,一定另有机巧,而且这些虾兵蟹将一样的魅火教弟子,对武林高手也构不成任何威胁。 远远地看着帐篷,墨蒿里一阵激动,恨不得立刻就扑过去把囚困在里边的主子救出来。 忽然听得一阵环佩叮当的声音,只见左边脚步声悉悉索索,两个装扮奇异的女人端着食盒走过来,她们的打扮和忘情长不多,也是低头缩肩,佝偻着身子,腰后也背着一个包袱,不同的是,她们的脸上涂抹着厚厚的脂粉,青白得和细瓷一样,没有表情的时候,就和栩栩如生的精致瓷人一般,可是挑一下眉毛,都会有白色的粉末簌簌而下。更奇异的是她们的眉毛,好像两瞥胡子一样倒贴在眉峰之上,本来的唇色也被厚厚的白粉覆盖了,只用朱笔点了一点胭脂,圆圆的,甲虫一样爬在那里,在嘴角两边,还点着一对圆圆的黄豆大小的朱砂痣,和唇上的一点胭脂相互对应着。 食盒里边的东西好像很重,两个女人的腰像虾米一样弯着,两条腿绊着缰绳,紧捣腾半天也挪不了多远。 其中一个女人抬头看见秦谦他们几个,索性放下了食盒,然后一躬到地,叽里咕噜地说了一句。 墨蒿里低声道:“她在招呼我们过去。” 秦谦嗯了一声,墨蒿里走在前边,几个人到了两个女人的身旁,开口说话的那个女人又叽里咕噜地说了几句,墨蒿里连连点头,然后用汉语呵斥身后的几个人:“你们三个还不快点帮着两位姬夫人拿东西?这两位姬夫人乃是濑户大将军的宠姬,如果累到了她们,你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呀? 另一女人吃惊地望着他们:“田中桑,他们是中原人还是邠人?” 这个女人说话的时候,脸上的脂粉一直在飘屑,不过她的汉语说得还很流利。 墨蒿里嗯了一声:“他们是敬慕我们朝天圣皇,特地来投效的邠人,我们朝天圣皇危加四海,名动八方,他们愿意成为我们荣光万代的圣族倭人。” 一丝甜蜜的幸福的笑容,爬上了两个女人的眼睛,她们对这样的话,显然爱听之极,先前说话的那个女人躬身,她的汉语相比之下生疏了些,说得不是特别流畅,但是可以听得清楚她说什么:“我是花厚子,请多关照。” 另一个也躬身施礼:“我是耶缇子,请多关照。”她说着自己提起一个食盒,然后示意他们拿另外一个食盒。 秦谦他们几个不动声色地点头微笑,然后帮着提起食盒,食盒果然很重,也不知道里边装着什么。 花厚子和耶缇子走在前边,到了大帐门口,看守的魅火教弟子并不认识她们究竟是谁,但是看她们的衣着打扮,就知道是濑户健仁大将军的姬妾,濑户健仁大将军就是这次行军的侧翼先锋,他这个人到了哪里,都会随身带着很多妾侍,而且这些妾侍的装扮衣着还完全相同,他们这样身份地位的人,哪里敢去细看将军的姬妾,连忙施礼,然后掀起门帘,放她们几个人进去。 大帐里边,陈设简单,正中间是一张大床,上边铺着厚厚的锦被毛衾。 床前边,放着一张矮几,矮几两旁,放着素锦垫子。 整个大帐里边,只有两个人,一个坐在床上,裹着被子前后摇晃着,显得百无聊赖,特别郁闷,另一个负手站在帐篷的一角,面对着帐篷,不知道在想什么。 看到自己的少主无事,墨蒿里心里松了一口气。 坐在床上的是墨未明,站在一旁的就是邠国太子墨小白。 看着墨未明悠哉游哉的样子,墨蒿里心里有气,自己在外边心急如焚,好像没头的苍蝇一样乱转,虽然自己传书给朝中的旧臣,那些忠心耿耿地老臣都支持声援太子墨小白,但是书信传出去好几封了,依然没有任何音讯,墨蒿里怀疑自己的书信被劫,如若不然,就是收信的臣子叛变或者遇害。 可是这个墨未明好像并不担忧,一点儿着急的样子都没有。 听到有人来了,坐在床上的墨未明抱起了一只枕头,懒洋洋地看着他们,眼光掠过墨蒿里的时候不觉一亮,然后又把眼光落到那两个女人的脸上。 第245章 花厚子和耶缇子满面春风,带着柔媚的笑意,也含情脉脉地望着这个人。然后示意秦谦他们把食盒放在了矮几上边。 墨小白也没有转身,这几天总有人来威胁和诱降,他都严词拒绝。 自从他们两个被倭人捉到以后,身上的穴道被封,虽然行动无碍,但是武功无法施展出来,他们也试着逃跑,可惜一直都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 墨未明忽然笑起来:“少主,看来这里倭人出事儿了,你看看,不知道谁被杀了,死的这位一定官居要职,少主你看连冥器纸人儿都是用活人来装扮的。” 闻言回头,墨小白也看到了墨蒿里,眼神也是一亮,不过他的眼光落到两个女人脸上时,只是淡然一笑:“未明,她们不是在扮冥器,倭人喜欢这样的装扮。” 腾地站起来,墨未明摇摇晃晃地走过去,伸手就在花厚子的脸上捏了一把,花厚子猝不及防,被捏痛了,哎呀一声,眼泪差点儿出来,被墨未明捏过的地方,留下两个深深的手指印,而且脂粉被抹掉了,露出里边姜黄粗糙的肌肤来。 墨未明啧啧出声,看了看自己手指上有铜钱厚的粉:“真是败家的女人,你当扑粉是抹墙呢,也擦得太厚了吧?” 恼怒之色,让花厚子眼中带火,两片胡子一样的眉毛扬了扬,耶缇子连忙躬身软笑:“哈伊,我是耶缇子,她是花厚子,太子殿下,濑户大将军命我们来服侍太子殿下。” 墨未明看着她们两个,忍不住笑起来。 花厚子微怒:“太子殿下,我们濑户大将军是真心诚意向太子殿下表示敬意,殿下的奴才是不是太无礼了?” 墨小白道:“敬意?贵国的敬意就是把我们囚禁在这里吗?” 耶缇子柔声笑道:“殿下误会我们大将军了,我们大将军可是一心一意要帮着殿下脱离困境,只要殿下和我们大将军缔结联盟,我们大将军可以帮助太子殿下发兵,剿灭叛臣,统一邠国……” 墨小白断然道:“这样的话,说下去没有任何意思,邠国的事情,用不着外人插手,你回去告诉濑户健仁,多行不义必自毙,希望他能迷途知返,不要再一意孤行。” 耶缇子笑眯眯地:“哈伊,耶缇子一定会把太子殿下的话给带到,我们大将军知道太子殿下思乡情重,所以特意让我们带来一道珍贵的菜肴,菜式是我们大倭国的宫廷名菜,叫做婴体盛,不过原料也是来自太子殿下的故乡哦。” 她说着话,和花厚子矮身跪坐在矮几旁边,慢慢地打开了食盒,一股强烈的香气混合着酒香散发出来。 啊? 大家一看食盒里边的东西,都不由得大吃一惊。 一个食盒里边放着炭炉和木炭,还有填火的火钳子,割肉用的刀子和叉子,放东西的盘子,这些餐具都是嵌着金丝的银器,所以分量才会那么重。 而另外一个食盒里边,居然放着一个赤身裸体的婴儿,这个婴儿通体粉红,眼睛还在转动着,但是眼神已经散乱恍惚,而且四肢已经僵直不动,不知道是受伤了还是冻僵了,在这个小小婴儿的身体上,叠放着各种鲜菜和鱼片。 墨小白脸色大变,这个婴儿才不过两三个月大,是父皇海龙圣君的第二十一个女儿,也是他同父异母的亲妹妹,倭人居然能从皇宫里边偷出小公主来,不用说,一定是幻雪宫的卢妃仙子已然入驻了邠国的皇宫,只是他们也实在灭绝人性,怎么忍心对这个小小的孩童下手? 发自心地的怒火,还有阵阵的寒意,让墨小白紧紧握着拳头,面色铁青:“你们究竟要做什么?” 花厚子已经放好了炭炉,温柔地一笑:“自然是做一道我们大倭国的绝世美味给殿下享用,婴儿是最纯净的人体,用她来叠放鱼片和菜蔬,才会保留愿意的鲜美味道,等我们用锅子烧好了汤汁,再趁热淋下去……”她闭着眼睛,十分享受又十分得意地笑着“嘻,太子殿下,那将是一道回味无穷的人间美味。” 耶缇子开始动手准备生火,也低眉柔声地:“美味佳肴和醇香美酒一样,浅尝之后,会爱不释手,不过殿下不用担心,只要您吃着爽口,原料吗,我们会从您的家乡源源不断地送来。” 这两个女人说话极其温柔,温恭和顺,敷满了脂粉的脸上,堆满了笑容。 墨小白开始微微发抖,对方的用心如此恶毒,竟然用邠国的宗室皇族来要挟他,如果是冲着他墨小白下手,就是千刀万剐,他也不会屈服,但是她们两个要在他的面前用热汤来虐杀他的妹妹,他的心开始动摇起来,无论如何,他也不能无动于衷。 耶缇子拿着火折子点火,点了几次只是冒烟,并没有火星出来,看样子是火折子受了潮。 列云枫快步过去,取出随身的火折子,双手奉上,神色极其恭敬。 耶缇子已经被恭维惯了,十分不屑地拿过火折子,然后用手一拔火折子的折盖,就在一瞬间,火折子的一头忽然噗地一声,飞出三枚银针,正好打在花厚子的身上。 针很细很小,轻巧无声,她们两个人距离又近,机关启动的时候,速度又疾,花厚子根本没有来得及防备,哼都没有哼一声,就跌倒在地。 耶缇子大惊,一张嘴想叫喊,却看到列云枫向她一笑,然后腰间一麻,也软软地躺了下去。 对于眼前发生的一切,墨小白很是镇静,他看到墨蒿里来了,就知道这些人应该是为了救他而来,只是外边那么多倭人,他们就这么几个人,如何能逃得出去。 列云枫蹲下去,开始脱耶缇子的衣衫,而且顺手点了耶缇子的笑穴,耶缇子开始咯咯地笑起来。 墨小白十分惊讶,心里奇怪这个人怎么在做什么,难道他会对这两个倭国的女人感兴趣?不过也不可能,这般时候,就是有这个心思,也没有这个时间。 秦谦对林瑜低声道:“快点过去帮枫儿。”然后过去对墨小白道“快点换衣服。” 此时林瑜帮着列云枫将两个女人的外衣脱了下来,列云枫在花厚子的衣裳内还翻出了白玉盒子,里边是上妆用的脂粉,墨小白终于知道他们要做什么,惊讶得有些结巴:“你们,你们要我扮成女人?我,我怎么能易容改装?我……” 列云枫道:“太子殿下,大丈夫能屈能伸,何况你重任在肩,邠国上下,动荡飘摇,兴亡荣辱,万民福祉,都系你一身,如果我是阁下,别说是装成女人,就是效仿鸡鸣狗盗,也不会有丝毫犹豫。” 列云枫正色凛然,语气坚定,墨未明开始脱衣服:“少主,这位兄弟说得不错,我们留在这里只能受人所致,坐以待毙,扮成妇人也好,扮成别的也罢,只要逃离了魔掌,才有机会保住我们邠国命脉,才能够清剿叛党,重振朝纲。” 墨小白浑身一震,感觉列云枫和墨未明言之有理,尽管心里一千二百个不愿意,也不再啰嗦,连忙宽衣解带,由着大家给他换衣裳,又七手八脚地给他涂上脂粉,秦谦给他使了一个眼神,又瞄了瞄满脸惊恐又娇笑喘息的耶缇子,墨小白立时明白,只好哼了一哼:“姑娘你自重些,不要过来,你再过来,我可不客气了。” 这么说话,不过是在迷惑外边的人,以为里边已经满室生春色,眉眼暗相钩了。 寒光一闪,列云枫弹出自己折扇中的利刃,一把拽住了耶缇子的头发,林瑜也抽出宝剑,压在花厚子的脖子上边,他以为列云枫要杀人灭口,平日里,林瑜的性情最是温厚,最讨厌血腥杀戮,可是现在情形不同,犹自这两个女人方才那边恶毒残忍,让林瑜义愤填膺。 唰唰。 连着几道寒光闪过,耶缇子的头发被列云枫贴着头皮削下来,然后扔给了秦谦,秦谦为墨小白戴在了头上,耶缇子犹自在笑,可是欲哭无泪,又惊又怕,却无法动弹。 林瑜站起来:“我的手法没有你利落,会把她的脑袋削下来,还是你来吧。” 列云枫也不推让,如法炮制,削落了花厚子的头发,为墨未明戴上了,此时两个人也满面惨白,装扮过后,还真的可以鱼目混珠,列云枫点住了耶缇子的哑穴,然后将两颗药丸塞到两个女人的口中,将她们扔到了床上,用被子盖住了。 一起安排妥当,秦谦和林瑜提着食盒在前边,墨小白和墨未明低头躬身跟在后边,列云枫和墨蒿里断后,几个人出了帐篷,帐篷外边的守卫眼中带着暧昧的光,偷偷地溜了墨小白和墨未明一眼,他们方才听到里边的笑声,还以为这两个姬妾和邠国的太子已经大战了三百回合,不然此时出来怎么会鬓发凌乱了,而且眼光有些窘然躲闪。 列云枫用手肘一碰墨蒿里,墨蒿里立时用倭语和守卫道:“我们护送两位姬夫人向大将军复命,那位太子爷太累了,先不要去打扰他。” 负责守卫的魅火教弟子们弯腰施礼,心照不宣地点头称是。 此时天色渐明,几个沿着原路下来,一路上遇到巡逻的倭人,都有墨蒿里应对,而且大家都看出来随行的女人,是大将军姬妾的打扮,所以很是顺利地到了山丘之下,只要再走一段路,就进入了那一带密林。 因为他们来的时候是横渡淤塘过来的,现在是冒充倭人,护送着大将军的姬妾回营,濑户健仁的大营在山丘后边的开阔地,所以他们得假意往山丘的后边转,等转入了丛林再折回去才行。 几个刚刚走到了山丘后边,嶙峋的山石挡住了前边营哨的视线,几个人的心才放下了一些,然后快速进了密林,正要准备折路返回的时候,忽然天上飘下五彩的雪花,十几个白衣小鬟抬着一顶软轿拦住了去路。 第246章 轿帘一挑,露出一张美艳无双的脸孔,正是幻雪宫的尊上宫主卢妃仙子。 卢妃仙子笑眯眯地勾了勾手指:“两位姬夫人身娇肉贵,怎么能徒步行进呢,本尊备下了软轿一乘,两位夫人赏个脸吧。” 众叛亲离皆自惹 冤家路窄。 这个时候,这个地方遇见卢妃仙子,实在不是件很妙的事情。 丛林距离倭人的营地很近,只要一炷香的功夫,就可以跑去报信,不过看卢妃仙子不紧不慢的神情,好像还不屑于借助倭人之力。 卢妃仙子嘿嘿一笑:“怎么,一个个都吓傻了?都不认得本尊是谁了嘛?好可怜的小孩子哦。” 卢妃仙子的声音清灵甜美,她的笑容温柔妩媚,如果不是深知她的为人处世,只看这幅恍若豆蔻少女般纯美娇柔的模样,谁又会想到这是一个年过半百、蛇蝎心肠的女人。 听到她的声音后,背在墨小白身后的小婴儿立刻大哭起来,好像被谁用力捏了一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方才易容出逃的时候,墨小白抱着年幼的妹妹不知道藏在那里才好,方才这个小婴儿是放在食盒里边带进来的,倭人的习俗,认为盛放过饭菜的器皿就不再洁净,所以都会扔到不用,他们就无法再用食盒将婴儿带出去。 看着墨小白衣裳背后那个方形的包袱,列云枫立刻有了主意,在床上割下一块棉被来,将婴儿包裹好,塞到那个倭人女装的包袱里边,反正它也是鼓鼓囊囊地堆在背后,塞进一个孩子去,也显不出来有什么异样。 抱起婴儿的时候,列云枫为小孩儿搭了下脉,这孩子脉搏有异,应该是中了毒,这种毒性并不太烈,属于麻醉类的软性毒药,所以只要快些赶出去就一定能得到医治。 不过孩子实在太小了,列云枫怕她禁不起如此折腾,所以先喂了她一颗药丸,这些些清毒理气的药丸,都是秦思思送给他的,多半时候是他下迷药去作弄别人,自己服食的机会并不多,这些药丸就算不能对症,也可以缓解下孩子体内的毒素。 可是没有想到,一听到卢妃仙子说话,这个小孩儿竟然被吓得大哭起来。 如此一个小小的孩童,会被吓得这般惶恐,不知道曾经受过卢妃仙子怎样的折磨,墨小白眼圈发红,怒不可遏:“你这个心如蛇蝎的老妖婆,是你对我妹妹下的毒,是不是?” 卢妃仙子冷冷地笑着,不屑于回答,她高高在上,胸有成竹,眼前这几个人,她都根本不放在眼里,只是难得闲情,她不舍得一下子把这几个人立刻杀死,而且她现在心情特别的好。 一个人在心情好的时候,总喜欢玩些游戏,以祝娱兴。 秦谦低声道:“林瑜,你和那两位墨公子保护着太子殿下回藏龙山。” 墨小白嘶声道:“我不走,我要杀了这个老妖婆,给我妹妹找解药。” 他说着就要冲过去和卢妃仙子拼命,列云枫手疾眼快,一把拦住:“令妹的毒并无大碍,我师父还有我师姐他们都是医中高手,你快点儿带着令妹去找他们,这个老妖婆是不可能给你解药的,再耽搁下去,令妹性命虽然无忧,但是可能手足残废。” 听列云枫言之有理,墨小白抑制住自己的冲动,找这个老妖妇报仇什么时候都可以,现在要救身后的妹妹才是要紧。 林瑜马上拒绝:“不行,大哥,卢妃仙子武功高强,我们几个联合起来也未必取胜,如果我们再分开的话,更加人单势孤……” 秦谦喝道:“这是军令,不得违抗。” 林瑜依然不动,列云枫道:“林师兄,军令如山,谁也不能违背,你马上护着他们去藏龙山,我和哥哥断后。时间紧迫,再犹豫就来不及了。” 秦谦的用意,大家自然都明白,林瑜说得不错,他们几个联手的话,一时半刻的功夫,也未必能打得过卢妃仙子,何况这里离倭人的军营那么近,一旦打起来,必然会惊动倭人,那个时候,一旦陷入重围,恐怕是插翅难飞。 所以权衡之下,秦谦才要林瑜带着墨蒿里、墨未明一起保护着太子墨小白离开,只要赶回藏龙山,就暂时安全了。墨小白是邠国太子,只要他安然无恙,再联络上邠国的旧臣,登基为帝,就可以号召朝野,清剿邠国内部兴风作浪的那股势力,破坏现在邠国和倭国的联盟,瓦解这场蓄势已久的战争。 倭国对中原膏腴肥沃之地,已然觊觎很久,但是他们居于海岛,与中原隔海相望,真的渡海登岸来攻打中原,实在是长途行军,后继不力,所以一直只在沿海边界上偷袭抢掠,如今邠国要是与倭国联盟,倭国就可以借助邠国的内地为战场和后方补给老营,长驱直入,直逼中原。 所以现在墨小白的安危显得格外重要,毕竟战火燃起,不仅耗损国力,而且生灵涂炭,祸及黎民,如果可以消熄战火,受益最多的还是普通百姓,就是有所牺牲,也是值得。 若是从前,秦谦一定会和卢妃仙子殊死相拼,大不了血染黄沙,大丈夫生有处,死有地,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只是跟随列龙川以后,列龙川总是有意无意和秦谦交谈,不过列龙川从来都不谈及往事,也没有和秦谦讨论过家事,好像列龙川已经忘了秦谦是他的儿子,只把秦谦当成一名普通的近卫兵卒,畅谈国事战事,这样的谈话秦谦无法拒绝,而且从最初的消极抵触,慢慢地竟然萌生了情趣,而且习惯用列龙川的方式去思考问题,在他琢磨一件事情的时候,都会考虑道如果是列龙川的话,会不会和自己的想法不谋而合,这样的点滴变化让秦谦自己都错愕不已。 他从心里不愿意承认这种改变,可是自己又控制不了这样的改变,尤其今天遇到这样的事情,秦谦毫不犹豫地就下了命令。 他让林瑜保护墨小白他们走,却留下自己的兄弟列云枫,留下的人,要面对的恐怕字血腥的杀戮,狠毒险恶的卢妃仙子绝对不会放他们兄弟一条生路,但是秦谦还是毫不犹豫,他相信如果是列龙川在场,也会断然下令,留下自己和列云枫。 林瑜毅然道:“如果真的要兵分两路,让枫儿走,我留下。” 秦谦面露怒容:“林瑜,你敢抗令不遵?” 林瑜毫不相让:“秦大哥,藏龙山的路,列云枫比我还熟悉,由他带领太子离开,更加适合,而且大哥不应该挟死报怨,以私害公,断了王爷的血脉后嗣,如果大哥不让列云枫走,我们就都留在这里,有命就一处逃,没命就一处死!” 啪。 秦谦扬起手,狠狠地掴了林瑜一记耳光,他倒不是气林瑜说他挟私报怨,他也知道林瑜也不是真的这样想他,只不过故意这么说来激他,目的不过是想用他自己代替列云枫,谁都明白,逃走的人也许会有机会,可是留下的人恐怕凶多吉少,林瑜甘愿以身相代,可见他和列云枫兄弟情重。 但是,他们已经说了这么多,卢妃仙子根本不屑一顾,而是笑眯眯地旁观,如此拖延下去,他们谁也走不成,所以秦谦才大动肝火,恨林瑜不够理智决然,这个时候不应该感情用事,应该从大局着想,才是男儿所为。 卢妃仙子嘻嘻一笑:“呦,打不过本尊就拿自己人出气哦,这个法子不错,本尊也可以学学嘛,看你们争来吵去真有意思,好像真的能蹦出我的手心似的。墨小白,本尊不是没有给过你机会,是你自己放弃了大好时机,中原有句话叫做识时务者为俊杰,本尊当初肯纡尊降贵,把潋滟许配给你,可是圣教师祖变成了岳母,我们家潋滟可是个倾国倾城的小美人,可惜你这个有眼无珠的小子居然不要。” 哼。 墨小白冷笑一声:“老妖婆,你别说得好听,这件婚事,是我父皇向你提起,而且是空桐师叔不答应这门婚事,为此她还偷着离开了幻雪宫,你也只觉理亏,所以才将霞露师叔许给了我父皇,只是霞露师叔也不肯嫁入皇宫,不惜蒙面立誓,什么幻雪宫的尊上宫主,徒弟女儿,没有谁真心实意地服从于你,还有我师父泠舟宫主,你不也是用冰肌雪肤膏来控制她,要她来勾引我吗?很可惜,我师父才不会和你同流合污,做下如此苟且龌龊之事……” 卢妃仙子悠悠地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可怜的孩子,和小舟一样可怜,都还没有学会什么叫做王者之术,小白不乖哦,你这个样子,本尊怎么放心把邠国的江山社稷交给你呢?” 墨小白冷笑道:“我们邠国的江山社稷是我们墨家的,也属于邠国的臣工百姓,你有什么权利和资格占有她?老妖婆,别做你的春秋大梦了。” 列云枫眉头微皱,忍不住喝道:“墨小白,你还不走,这个老妖婆是在拖延时间,再耽搁下去,令妹就……” 还想被当头棒喝一样,墨小白立刻恍然大悟,气得满面通红,然后向列云枫一抱拳:“公子高义,墨小白没齿难忘,别怪小白在此时罔顾江湖道义,公子也不用多说什么,个中情由,小白都已经心知肚明,只要墨小白有这个能力,一定会不负公子所望,邠国与贵朝,百世千秋,永结兄弟之谊。” 说话间,墨小白一挥手,墨蒿里和墨未明左右维护着,飞身纵起,就要离开。 秦谦冲着林瑜喝道:“你不带路,他们几个找不到路,快滚!” 时间紧迫,不容在犹豫,如果再不去带路,由着墨小白他们乱跑,不一定还会陷入谁的埋伏里边去,林瑜将心一横:“我送他们出去后,马上回来。” 第247章 卢妃仙子冷哼了一声,玉手一挥,只听得清吒一片,那些白衣小鬟们已经衣袂飘飘,长剑流寒,一拥而上地冲过来,就要去包抄林瑜和墨小白他们的去路。 这些白衣小鬟都正当青春妙龄,面目姣好,不过此时犹如恶魔附体,眼中泛起红线,杀气腾腾。 敌众我寡,宜速战速决。 列云枫还未等秦谦动手,拇指一动,折扇上边的机括被触动,一篷飞针落入急雨,那些白衣小鬟应声而倒,挣扎了几下,就不动了。 卢妃仙子和秦谦俱是一愣,没有想到列云枫出手会如此疾狠,居然没有一丝一毫的怜香惜玉之心,甚至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看着林瑜护着墨小白君臣三人走远,卢妃仙子冷笑一声:“自作聪明,看你们能不能逃得出本尊设下的天罗地网阵,任你是大罗神仙,也会在天罗地网阵里化为齑粉。现在不过是从一处死变成两处亡,可怜的孩子们,一个个都这么不乖,最后落得死无葬身之地,哎,来来来,你们两个受死吧。” 说着话,卢妃仙子一纵身,从软轿里边跃出来,慢慢地抬起手来,慢慢凝聚的寒气,卷得周围积雪纷飞,腾空翻卷。 等等。 列云枫盯着卢妃仙子看去,忍不住喝了一声。 卢妃仙子冷笑道:“怎么,害怕了?想投降求饶吗?” 列云枫不屑地:“老乞婆,你当小爷我是什么人?焉能不战而降?小爷我顶天立地,铁骨铮铮,而且出身名门,虚怀若谷,绝对不会欺凌残弱,以势压人……” 呸。 卢妃仙子哼了一声:“费那么多话做什么?本尊知道了,你这个小子想拖延时间,等到方才跑掉的几个人搬来救兵?告诉你,不用痴心妄想了,他们根本冲不过去天罗地网阵。” 列云枫傲然道:“对付你这样年迈苍苍、老态龙钟的老乞婆,哪里用得着去搬救兵?小爷一个就足以打得你哭爹喊娘了。” 年迈苍苍、老态龙钟八个字,显然有些激怒了卢妃仙子,她蛾眉扬起,目露凶光:“小畜生,敢对本尊无礼,你可想到会有什么后果,你就不怕到时候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秦谦淡淡地道:“也不知道最后谁会求生不得求生不能,说到底还真是妇人见识,鼠目寸光,何况已经垂垂老矣。” 他知道列云枫的确是在拖延时间,不仅仅为了找出全身而退的方法,更重要的是,为墨小白他们争取更多的时间,方才他断然让林瑜护着墨小白离开,而将危险留给了自己和弟弟,因为以他一个人的力量,根本无法与卢妃仙子抗衡,起码要两个人联手,才能为墨小白安全逃离争取到时间。 上阵亲兄弟,打仗父子兵。 这样的抉择苍凉无奈,但是责无旁贷,秦谦对列龙川心存芥蒂,但是和列云枫却兄弟情深,然而正是兄弟情深,他才义无反顾地将列云枫留下来和自己一起面对危险。 要做一个有责任有担当的男人,永远都要将危险留给自己,把机会让给别人,如果要有所牺牲,也要义不容辞地先牺牲自己。 这是列龙川昨天和他说的话,他当时问列龙川,如果这场战争真的需要牺牲,包括牺牲掉自己最亲最近的人,列龙川会如何选择,列龙川告诉他怎么几句话,说的时候不假思索。 现在就剩下他们兄弟,秦谦已经准备好拼之一死,和卢妃仙子同归于尽,也许这样,才可能为列云枫挣到一个生的机会。 不过现在列云枫神采飞扬,好像胸有成竹,根本不担心自己的安危,秦谦心中微叹,果然在智谋诡诈上自己不如列云枫多矣,自己只是想着怎么和卢妃仙子拼却一死,列云枫一定是想着怎么把卢妃仙子弄死,弟弟的机变聪慧,秦谦一直在心中引以为傲,他虽然不知道列云枫要做什么,却也从弟弟的话语中听出端倪,所以才跟着敲打了一句。 卢妃仙子眼中含煞:“哼,人之将死,就让你们痛快痛快口舌……” 列云枫摇头,悠然道:“错了,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老乞婆,看在你禽兽不如地活了半辈子实在不容易,说吧,你还有什么歹毒无耻的计划没有实施?如果是以毒攻毒,要对付穷凶极恶之辈,小爷也许念在结个鬼缘的份上,让你死得瞑目一些。” 他说得煞有介事,好像卢妃仙子真的要撒手西去一样。 卢妃仙子怒极而笑:“好,好,列云枫,你的意思是你们两个可以杀了我?恭喜啊,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了,你别告诉我,现在你已经练成了绝世神功!” 列云枫笑道:“我们的功夫自然无法和你这个老乞婆相比,可是,卢妃仙子,你没有发觉你有什么不同吗?” 什么不同? 看列云枫一本正经的神态,好像不是在说谎骗人,卢妃仙子开始有些疑惑了。 列云枫淡淡地道:“你中毒了。” 什么? 卢妃仙子哈哈大笑:“列云枫,本尊对你太失望了,居然编出如此蹩脚的谎言来。” 她会中毒?她如此强悍的尊上宫主,谁敢给她下毒,谁又能毒到她?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不过卢妃仙子笑声中还是有些疑惑,因为她也知道列云枫诡言善辩,如果无凭无据,他也不会说出如此拙劣的谎言。 列云枫笑道:“难道宫主自己都没有感觉得到嘛?啧啧,哎,真是可惜啊,上次我见到宫主和空桐潋滟站在一起,那位空桐姑娘好像是宫主的姐姐一样,要说你是她姐姐,打死我都不信,可是现在看去,好像老了很多,虽然不像空桐潋滟的娘,但是很像她的阿姨。” 一边说着,一边抱着肩,列云枫的眼光尽是惋惜之色,盯着卢妃仙子的脸上看。 这次卢妃仙子居然相信,心中有些焦躁,她练就的乃是邪门武功,功力越高,容颜就显得越年轻,这是一个秘密,连她的女儿儿子们都不知道,所以列云枫更不可能知道,他说自己老了,难道真的容颜有了变化?自己的武功,天天在练,不可能不进反退,除非是真的中了毒,可是谁能给自己下毒? 空桐潋滟? 不可能吧? 空桐潋滟和泠舟魅影都被自己的毒药控制着,如果没有自己的解药,空桐潋滟会浑身上下长出无数的水泡来,那些水泡一旦抓破了,就会让肌肤不停地溃烂,泠舟魅影现在已经中毒日深,再过一段时间,等毒素入了心脉,她身上的骨骼都会融化掉,只剩下一颗头颅,卢妃仙子想要的就是泠舟魅影的那双眼睛。 泠舟魅影的眼睛天生异能,具有幻影瞳术,可以让人看见自己最害怕的东西,当初她并不知道这些,只把泠舟魅影送给女儿空桐潋滟当玩具,那时候空桐潋滟动辄大发脾气,把幻雪宫搅得鸡犬不宁。自从把泠舟魅影送给空桐潋滟以后,空桐潋滟天天琢磨着怎么玩这个玩具,后来有一天把泠舟魅影惹急了,无意之中用了幻影瞳术,空桐潋滟看到了自己有生以来最恐惧的东西,才会吓得失魂落魄。 空桐潋滟是个天生没有痛感知觉的人,小时候常常会把自己的手指头啃得鲜血淋漓,而且还啃得津津有味,要不是有人看护,估计这个小家伙饥饿的时候,会把自己给吃掉,所以受再重的伤,流再多的血,空桐潋滟都不会感觉到疼痛,她也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做疼痛,所以泠舟魅影会把空桐潋滟吓成那个样子,才会引起卢妃仙子的注意。 她看中了泠舟魅影那双会幻影瞳术的眼睛,为了让那双眼睛能发挥更大的功力,才收了泠舟魅影做弟子,然后给她服用冰肌雪肤膏,吃到最后,血脉骨骼全部溶解掉,她就可以把泠舟魅影的眼睛挖出来给自己按上了,为了能完成这件事,她在宫中禁锢了一位天竺的御医,然后还捉来很多姑娘供那个天竺御医试验。 想来想去,能够接近自己的就那么几个人,谁敢对她下毒? 她的疑惑,在眼中稍纵即逝,可是还是很清楚地落在列云枫的眼中,列云枫并不知道她的武功秘密,可是感觉得到卢妃仙子最在意的是什么。 对付非常之人,就要用非常手段,列云枫悠悠地走了几步,到了秦谦的身边,双手依然抱着肩头,然后用肩头一碰秦谦:“哥,我们赌一下,她眼角的皱纹是单数还是双数?” 说话之间,他已经塞给秦谦几枚钢针。 秦谦不动声色地:“单数。” 列云枫一笑:“应该是双数,她可是两只眼睛啊。” 秦谦哼了一声:“两只眼睛也是单数,这个赌我赢定了。” 卢妃仙子又气又怒,对列云枫他们的话不愿确信,又不敢否定,可是还是忍不住从怀中掏出镜子来照。 此刻天已大亮,红彤彤地太阳跃上了地平线,映着满地皑皑白雪,光芒刺眼。 在卢妃仙子忍不住掏出镜子的瞬间,列云枫哗啦一声,展开自己的折扇,他这把扇子的扇面是银丝编织而成,映着阳光,可以反射出耀眼的光华来,几道被扇面折射出来的光,不偏不倚,正好投射到卢妃仙子的镜子上边。 刺眼的强光,让卢妃仙子闭眼转头,就在这一瞬间,秦谦已经出手,几枚钢针飞射出去,直奔卢妃仙子的眼睛。 卢妃仙子也听到了钢针破空的声音,还来不及辨别方向,就听到半空中喀喇一声,好像晴天霹雳,震得她耳膜生痛,慌乱之中,她轻轻偏开头,躲过了秦谦的飞针。 抬头只见空桐潋滟从树枝上边飞下来,张着翅膀,一手拿着一把青铜锤子,一手拿着一个形状奇怪的腰鼓,腰鼓的一头包着铜皮,另一头有一个喇叭型的铜罩。 第248章 她看到空桐潋滟将喇叭型的铜罩对着她,用青铜锤子又狠狠砸了一下。 喀喇,又是一声炸雷。 卢妃仙子只觉得头上炸响,眼前红光迸溅,然后一团漆黑。 啊~~ 卢妃仙子痛呼了一声,双手捂住了眼睛,她没有想到秦谦打出来的钢针会转弯儿,竟然在她被炸雷一样的声音震得耳膜生痛的时候,又转飞回来,正好射进了她的眼睛。 啊拉,人家像不像雷公吖? 空桐潋滟在半空中盘旋着,喇叭对着卢妃仙子不停地敲打着,咚咚的声音震得卢妃仙子心浮气躁,而且眼中的剧痛让她一时之间乱了方寸。 秦谦已经欺身而近,长剑出鞘,噗嗤一声,正好刺入卢妃仙子左肩的肩窝,列云枫扇中的宝剑也在卢妃仙子的胸前划了一道长长的伤口,血流入柱,卢妃仙子大喝了一声:“找死!” 顷刻间,卢妃仙子一掌拍出,她这一掌,乃是怒极而出,已经用了十成时的力道,列云枫的剑刃比较短,距离卢妃仙子也近些,所以卢妃仙子这一掌自然而然地打向了他。 列云枫也是一惊,但是他的身法不如卢妃仙子的快,根本来不及躲闪。 噗。 很沉闷的一声,列云枫觉得自己被人一下子踢开,那一掌不是打在自己身上,回过头时,卢妃仙子已经退了好几步,一下子撞在软轿上,脸色苍白,双眼滴血,身上也是鲜血淋漓。 秦谦伫立不动,面沉似水,而是他的脸比卢妃仙子的脸还有苍白,只是卢妃仙子看不到而已。 半空中的空桐潋滟也悄然落地,笑眯眯地:“噗,幻雪宫的第一美人哦,现在变成第一血人啦,人家的娘亲吔,好丑好丑哒。” 卢妃仙子大怒:“空桐潋滟,你,你居然会背叛我,我是你的亲娘!”空桐潋滟笑道:“嘛,人家知道了十多年来吖,娘哦,人家今天忽然听小舟说喔,娘的手臂上边有个东西很好看哒!”她说着话,红线理飞起,只听得嗖地一声,削掉了卢妃仙子手臂上的衣衫,只见一段比雪还白的手臂上,居然红艳艳地点着一颗守宫砂。 卢妃仙子的左肩受了伤,整条胳膊抬不起来了,方才打出一掌,却被秦谦的手掌硬生生地蹦回来,两掌相击的时候,她感觉手心一痛,好像是被针刺到,然后身子开始慢慢发麻,原来秦谦的手心里边,竟然扣了钢针,不过以她的力道,应该也震断了秦谦的胳膊。 可是没有听到秦谦的呻吟,难道他竟然没有事儿? 列云枫飞身过去,一拉秦谦的胳膊,那条手臂软软地无力垂下,看样子是被震断了,冷汗已经湿透了秦谦的衣裳,秦谦哼了一声:“多行不义,众叛亲离,卢妃仙子,你还能使出什么伎俩来?” 空桐潋滟笑呵呵地:“噗,亲娘吔,人家就好奇怪哒,怎么一点儿都不像你喔?原来人家的娘还是冰清玉洁的黄花处子吖,娘哦,好歹人家也做了某人十几年的白相女儿哒,是不是……” 哈哈哈哈。 卢妃仙子忽然狂笑起来,用右手拼命一拽,将软轿上边的一条流苏扯了下来:“好啊,好,你们这些狼子野心的白眼狼,想蹦出本尊的手心,真是痴人说梦,想知道自己的亲身父母是谁?想拿到解药?哈哈哈,哈哈哈,跟着老娘下地狱吧!” 空桐潋滟噗地一笑:“啊拉,娘吔,人家不小心方才弄断了里边的线线咧,还有哦,人家方才和小章哥哥来的时候哦,看到幻雪宫的天罗地网阵啦,人家不是一直在研究破解的法子啦,所以一时手痒哒,就把那个给破喽……” 噗~~ 卢妃仙子一口血喷了出来,急怒攻心,晕了过去。 空桐潋滟低下头,看了看卢妃仙子:“呀,人家的话还怎么讲完咧,怎么晕啦?起来哦!” 哐。 又是一声巨响,这次空桐潋滟将喇叭直接贴在卢妃仙子的耳朵上边,卢妃仙子的身体一阵抽搐,丝丝鲜血溢出了嘴角。 一丝浅浅地笑意浮上秦谦的嘴角,他身子一仰,向后跌倒,被列云枫一把扶住:“空桐姑娘,章大哥呢?” 因果从来不欺人 天色大亮的时候,林瑜带着墨小白几个到了竹林,就是他们曾经伐竹做滑橇的地方,其实按照他们的轻功,应该比现在更快些,不过墨小白和墨未明两个的穴道被制太久了,如今虽然解开了被封的穴道,但是气脉还没有彻底畅通,行动还是有些滞碍。 在离开山丘下的丛林,还遇到了幻雪宫弟子布下的天罗地网阵,幸好章岳路带着一队人马过来,随性的空桐潋滟破解了幻雪宫的天罗地网阵,交手之中,墨小白还是受了点上,手臂上边被幻雪宫弟子的长剑划了一道口子,如今已经敷了金疮药,也服下了止痛化瘀的丹丸。 一行人匆匆赶路,墨小白和墨未明已经甩掉了那身倭装,小公主在墨小白的怀里,方才是太过惊吓,几乎了哭了一路,现在被墨小白紧紧抱着,安静了很多,也不哭泣了,大约哥哥身上熟悉的味道,让这个小小的孩子感觉到了依靠。 嗖。 一支冷箭从竹林的深处射来出来。 林瑜眼快,纵身挥剑,在半空中将飞来的冷箭击落。 可是这支箭不过是发起攻击的信号,随着这支冷箭的射空,上百支箭和飞蝗一样,从竹林深处呈半圆形向他们射来,密密匝匝,带着冷厉的呼啸声。 林瑜和墨蒿里一前一后,将墨小白和墨未明护在中间,各自施展轻功,闪展腾挪,用手中长剑拨打飞来的箭。 可是箭太过疾快,力道也特别大,竟然将他们身边的竹子都射断了,空出一大片空落落的地方,他们几个就置身这片空地当中,变成了人家的剑靶子。 墨蒿里的额头上冒了汗,感觉有些气怯了,林瑜低声道:“再顶一阵就没事儿了,这里是丛林,他们不可能带来太多的箭。” 墨蒿里喘着气,长剑挥动得明显慢了一些,林瑜还得分心来保护他,幸好事情正如林瑜所料,藏匿竹林里边的人,没有随身携带太多的箭,射过一阵以后,就停了下来。 足尖一钩,墨小白挑起来一支雕翎箭,看着上边镌刻的字,前边是一个禁字,后边是一个薛字,不由得大怒,这是他们邠国皇宫大内禁卫军的弓箭,现在禁卫军的统领叫做薛之龄,薛之龄的妹妹还是海龙圣君的妃子,不过薛妃在进宫时,不过是宫中的女官,就是地位比宫娥稍高一些而已,根本不在妃嫔之列,薛妃能晋为妃子,还是墨小白的刻意安排。 因为墨小白的母亲去世的早,和现在的穆皇后并不和睦,穆皇后膝下无子,对墨小白要求也极为严厉,总是挑墨小白的毛病,而且动辄训斥责罚,还说动海龙圣君赞同她的严厉管教。 墨小白心中有气,明里又不好和穆皇后对抗,那个薛妃聪明伶俐,又细心照顾墨小白,因此墨小白给薛妃创造机会,并告诉她父皇的喜恶,结果薛妃真的得到海龙圣君的宠信,随着她的兄弟薛之龄也得到提拔,薛家本属寒门,不过满朝上下都知道太子墨小白很是回护着薛家,所以短短几年间,薛家就成了邠国的新贵。 薛妃和薛之龄更是对墨小白信誓旦旦,感激不尽,将墨小白侍奉得和主子一样,弄得墨小白自己都特别不好意思,无意之中也将薛妃看成自己的亲人,有什么事情都和她讲,这次因为联姻的事情郁闷,他根本不想娶那个什么敬敏公主,上次在图苏闲游的时候,他遇到过一个随着父亲来检阅边事的姑娘,两个人攀谈了很久,而且谈得十分投机,临别的时候,那个姑娘还送给他一只苹果,还笑眯眯地和他说,一定后会有期。 只是自那次分别以后,他也去过图苏好几次,都没有见到那个姑娘,他也不知道人家叫什么名字,只知道那个姑娘的父亲也是位领兵打仗的将军,但是父亲心意决绝,一定要为他联姻,所以带着两个宗室弟子私自出宫,临出来的时候,也和往回一样,只告诉了薛妃。薛妃并不拦阻他出宫,还说去游逛一下,散散心情也是不错,就是要随时和她保持联络,让她知道他在什么地方,免得有事的时候不能相助。 没有想到,现在追杀自己的居然是薛之龄的人,难怪自己的行踪总被人知道,一定是薛妃兄妹出卖了自己。 墨小白满面涨红,要气炸了心肺:“薛之龄,你给我滚出来!” 嘿嘿。 有人干笑了几声,然后听见一阵脚步声,从竹林深处走出了五六十个人,都是寻常山野猎户的打扮,身后背着箭囊,手中拿着大刀,领头的那个正是禁卫军统领薛之龄,他的身后,还有一个干瘦的老头,这个老头和其他的人长得不太一样,鼻梁高耸,眼窝身陷,身上穿着的衣裳也特别奇怪,不太像中原人,这个老头的眼睛,幽幽发寒,好像蛇的眼睛,令人望而生畏,他的脖子上边,还缠着一条蛇。 这是隆冬季节,一般的蛇都该冬眠在洞穴里边,而这条蛇,在老头的脖子上边盘来盘去。 _那条蛇比老头还要奇怪,它有两丈来长,通体透明,如同冰琢而成,每个寸余就有一道而殷红的圆环围绕着蛇身,这条蛇的头上还有一颗圆圆殷红色的隆起,就像镶嵌了一颗鸡血玛瑙珠子一样。 薛之龄笑呵呵地:“呦,我还当是遇到山中野兽了呢,才招呼兄弟们放箭,没有想到原来是太子,不对,原来是废太子啊,久违久违,怎么散步散到这深山老林里边来了?难道废太子过腻了宫里边的日子,想尝试下茹毛吮血的生活吗?” 第249章 墨小白气得浑身发抖:“薛之龄,你这个阴险卑鄙的小人,忘恩负义,犯上作乱,本宫要把你千刀万剐、抄家灭门!” 薛之龄哈哈笑道:“啧啧,都落魄成这个样子了,还不忘摆摆太子爷的威风啊?难道你不知道?你这个太子已经被废了,而且太后传下懿旨,要捉拿你回去问罪。” 墨小白喝道:“薛之龄……” 呸。 薛之龄断喝一声:“墨小白,本将军的名讳也是你可以叫的?本将军告诉你,我可不是来寻你的,本将军没有那个功夫,也没有那份闲心,本将军是奉了太后之命,前来恭迎新太子回国登基。” 看墨小白气得手足发冷,墨未明冷笑道:“太子殿下,不用和这个疯狗一般见识,那个穆老婆娘并无子嗣,薛老婆娘也没有孩子,他们弄出来的什么新太子也一定大有问题,朝中重臣焉能由得他们只手遮天、指鹿为马?等太子殿下回国之后,就可以清剿这些乱臣贼子,以正纲常。” 薛之龄大笑道:“真是坐井观天的井底之蛙,你们以后当朝太后是谁?穆氏那个老乞婆不识时务,愚蠢顽固,说什么也不肯请出先帝的玉玺,不肯在废太子的诏书上签字,还要寻找你回来登基,结果自作自受,被当朝太后在金銮殿上金瓜击顶,死于非命,你没有看到当时的文武百官吓得那个样子,有几个当时就尿了裤子,现在邠国上下都对太后娘娘心悦诚服,只等着迎回太子,就拥立新君登基了。” 薛之龄的话,让墨小白感到意外,他还以为是穆皇后从中作梗,在利益当头,和薛妃联手对付自己,没有想到的是,自己一直嫌恶的穆皇后竟然为了自己惨死在金銮殿上。奇-_-書--*--网-qisuu.回想当日,穆皇后应该并无恶意,只是为人严厉刻板而已。 墨小白又是难过又是懊悔,怀中的婴儿被他的情绪感染,也抽抽噎噎起来,墨小白连忙控制自己的情绪,轻轻地拍着妹妹:“珠儿乖啊,一会儿我们就回家啦,哥哥带着珠儿去堆雪人儿好不好?” 墨蒿里冷冷地:“薛之龄,看你这幅小人得志的样子,看来是你妹妹当上了皇太后了。” 薛之龄摇头,鄙弃地笑道:“我薛之龄大公无私,心心念念,都是我们邠国的千秋基业,万代荣光,怎么会假公济私,做下那样罔顾廉耻之事?现在当朝的皇太后乃是幻雪宫的尊上宫主卢妃太后,卢妃太后与先皇天作佳缘,诞得龙子,因为害怕被穆氏那个妖妇毒害,所以太子一直居住在望江楼,现在穆氏妖妇已经伏诛,我们迎还了卢妃太后,并奉太后懿旨寻找太子殿下,你们这几个乱臣贼子,如今已经山穷水尽,还不束手就擒吗?” 墨小白冷冷地看着他:“真是荒唐透顶,卓小妖什么时候变成了父皇的儿子?我看你这个薛将军不是不想推自己妹妹上台,是害怕被卢妃仙子那个老妖婆宰了吧?像你这样贪生怕死的小人,真的面对生死关头,别说是自己的妹妹,就是亲娘老子也不会顾及。” 薛之龄还没有说话,那个干瘦的老头不耐烦地开口:“喂,快点带我去见尊上宫主,再耽搁时间,这条赤练冰姬和碧眼蟾蜍就没有用了。” 这个干瘦的老头说得一口十分流利的汉语,如果不是他长得十分奇怪,道像是一个地道的中原人。 薛之龄呵呵一笑:“鸠摩罗,要干干脆脆地解决他们几个,就要有劳您老人家了。” 鸠摩罗鄙弃地看了薛之龄一眼,然后伸手从腰下解开一个鹿皮的皮囊,就要递过去。 嗖,一道寒光,在鸠摩罗的眼前一闪,绽放出万道光华来,原来是林瑜骤然出手,奔向了这个干瘦的老头儿。 方才老头说话的时候,提到了赤练冰姬和碧眼蟾蜍,那个碧眼蟾蜍是什么东西林瑜不知道,但是赤练冰姬他记得很清楚,空桐潋滟曾经说过,如果得到一种叫做赤练冰姬的蛇,就可以解除霞露清霜体内的尸毒,也不知道这个老头是什么来路,他身上的那条蛇如此诡异,而且他还去找卢妃仙子,林瑜不假思索,就奔着老头儿而去。 鸠摩罗呀了一声:“喂,你是谁,为什么和我动手!” 林瑜愣了愣,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脸上微微一热,人家和他也无冤无仇,他攻击这个老头,不过是逼开他,好去抢老头脖子上的那条蛇,林瑜为人一向温厚,很少主动去偷袭别人,没想到这个老头功夫不弱,躲开后又质问他,他一时间无言以对。 鸠摩罗冷哼了一声:“小子,你哑巴吗?” 林瑜有些讪讪地:“前辈身上的这条蛇可是叫做赤练冰姬?” 鸠摩罗翻了个白眼:“是又怎么样?” 薛之龄嘿嘿一笑:“小子,我看你也不是邠国人,何苦淌这趟浑水,这个墨小白可是我们邠国皇太后缉拿的叛国要犯,我们大邠国和你们中原乃是兄弟之邦,历来结盟交好,如果因为你包庇钦犯,图谋不轨,引发我们两国的战争,小子,这个罪魁祸首可就是你了。” 林瑜道:“前辈,林某一位朋友身体有恙,需要这条蛇来医治,请前辈把这条蛇转让给我,如果需要酬金,请前辈开个价码。” 他口中说着,眼睛死死盯着那条蛇,因为这个鸠摩罗是跟随着薛之龄来的,而且他好像还和卢妃仙子有联系,林瑜也知道这个老头恐怕不会把赤练冰姬送给他,因此他也在等待时机,好趁机将那条蛇抢过来。 这是林瑜有生以来动起了“邪念”,不想按照常理去做,因为他很清楚,按照常理做事,根本行不通。 鸠摩罗哈哈大笑:“小子,你说的那个朋友是不是霞露清霜啊?她什么时候变成你的朋友啦?不过不管是谁,老子的东西是送给卢妃仙子的,老子从天竺不远万里来到幻雪宫,也是为了卢妃仙子,想要这个东西是嘛?来抢啊,抢到了就算是你的!” 鸠摩罗本是天竺的御医,十几年前被卢妃仙子掠到了幻雪宫,其实他被劫来也是甘心情愿,从见到卢妃仙子的第一面起,鸠摩罗就垂涎于卢妃仙子的美色,而且他研究长生之术多年,想卢妃仙子这样天生丽质又驻颜有术的人,如果能和她成就一段露水姻缘,然后再把她蒸食了,同时服下自己的药丸,他就可以长生不老了。 多年以来,他暗藏在幻雪宫的地牢里边,除了卢妃仙子,没有第二个人知道幻雪宫里边还有他这么一号人物,为了得到卢妃仙子,他为卢妃仙子研制很多毒药,让她去控制手下的心腹弟子,为了防止卢妃仙子这块到手的鸭子飞了,鸠摩罗还研究出一种迷香,叫做巫山迷迭熏,只要点燃上这种香,香的烟雾被人吸进去,就会产生春光旖旎的幻觉,卢妃仙子就是用这种迷香去对付自己看中的男人,让这些男人以为已经得到了卢妃仙子,甘心拜倒于她的石榴裙下,甚至付出性命的时候,也不知道自己当日经历的不过是一场幻梦而已。 这次鸠摩罗在忽白境内的藏龙山上寻找到五种剧毒之物,其他三种毒物已经被焙制烘干,另外两样需要活着下药才有用,只要哄骗着卢妃仙子服下这五毒之春的药物,他就可以成就这些年的梦想,真正地长生不老了。 所以从来不会抛头露面的鸠摩罗也忍不住出了幻雪宫,反正现在的幻雪宫空落一片,卢妃仙子已经住进了行宫,鸠摩罗来到行宫,才知道卢妃仙子已经去了图苏城内的藏龙山,然后他跟着薛之龄赶过来,不过薛之龄方才也没有说谎,他们此行的目的不是墨小白,而是要找回偷跑出去的卓小妖。 卢妃仙子毒死了海龙圣君后,就以皇太后的身份下了诏书,废掉了太子墨小白,然后另立太子卓小妖,朝中的几位亲王还有几位重臣都是卢妃仙子的裙下之臣,卢妃仙子心狠手辣,铲除异己从不手软,所以文武官员摄于卢妃仙子的淫威,不敢抗声。 可是谁也没有想到卓小妖会跑掉,卢妃仙子防着很多人,就是没有派人严密看管卓小妖,大家也没有料到世上还有不乐意当皇帝的人,卢妃仙子下令,谁要寻找到新太子卓小妖,会官升三级。 薛之龄他们是借着玄天宗百年庆典的时候混进来,不过他们没有参加百年庆典,而是混迹在图苏城,等到封城以后,就潜入了藏龙山,根据探子的线报,卓小妖也躲进了藏龙山,因此薛之龄一路寻来,没有想到歪打正着,竟然遇到了墨小白,捉到墨小白,再向卢妃仙子邀功领赏,自己这份功劳一定够大。 鸠摩罗扔过去的皮囊里边,装着的是一种暗器,射杀力极强,因为太过阴毒,所以鸠摩罗也没有轻易使用,怕招来武林人士的追杀。 他们一路赶来的时候,曾经被拥护墨小白的将领围攻过,鸠摩罗一怒之下,使用了这件暗器,薛之龄见过他的威力,所以现在才请他拿出暗器来。 鸠摩罗说着话,忽然出手,鹿皮皮囊就扔向了薛之龄,另一只手夹裹着一道寒光,扑向了林瑜,鸠摩罗的身法疾快,他对时间拿捏的也特别准,如果林瑜要抢那个鹿皮皮囊的话,他就避不开自己另一只手的进攻,林瑜又不知道他扔给薛之龄的是什么东西,自然要先保护他自己,所以皮囊一定会安然落入薛之龄的手上。 可是,鸠摩罗判断错误。 林瑜错步闪身,舞月光轻轻翻卷,把那个鹿皮的皮囊挑了回来,他也不知道里边撞着的究竟是什么东西,猜想多半对自己这一方没有什么益处,因此就出手阻拦。 皮囊已然落入林瑜的手中,鸠摩罗手中的兵刃也刺向了林瑜的肋下,噗地一声,利刃刺进去,林瑜只觉得肋下一阵剧痛,鸠摩罗的脸上显出笑意来,但是林瑜一咬牙,往前进步欺身,探手捏住那条蛇的七寸,他的手上涂有蛇药,那是想列云枫要来的,因为知道霞露清霜毒发的时候需要蛇血来沐浴,林瑜也想帮着捉些蛇,虽然当时时间紧迫,但是他还是要来蛇药准备着。 第250章 凶光一闪,鸠摩罗喋喋怪笑了一声,林瑜不退反进,连自己身上的伤都不顾了,立刻让鸠摩罗兴奋起来,他就是喜欢这样不怕死的家伙,这样的人才可以用来研制药物,所以蛇被林瑜夺取了,他丝毫没有在意,因为自己手中的判官笔上涂有毒药,林瑜已经中招了,自然逃不出自己手心。 林瑜退了几步,墨蒿里一把扶住他:“林公子要不要紧。” 肋下的痛,痛得厉害,林瑜一捂伤口,伤处的衣服已经破了,可是,竟然没有血。 鸠摩罗的眼睛也看得有些发直,因为林瑜的伤处没有见血,破损的衣裳里边,露出一件贴身的衣裳,他的判官笔竟然没有穿透那件贴身的衣裳,难道那件衣裳可以刀枪不入? 林瑜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贴身的这件衣裳是入宫拜见母亲的时候,母亲赐与自己的,母亲说是她自己缝制,要自己穿上不许脱掉,林瑜自然遵命,现在看来应该是件宝贝,不然方才鸠摩罗那一下子,一定给自己穿个大窟窿。 蛇,捏住手里,冰凉生寒,自己总不能一边捉着蛇一边打斗,那边鸠摩罗已然扑过来,墨蒿里纵身挡到了林瑜的前边,和鸠摩罗打到一起。 情急之下,林瑜把贴身的衣裳脱了下了,既然这件衣裳可以刀枪不入,那么也能包裹住这条蛇,不会被蛇咬坏了,他手脚利落地包住了蛇,用衣裳打了个褡裢,然后斜着系在自己的腰间。 墨蒿里已经险象环生,根本不是老头儿鸠摩罗的对手,可是奇怪的是,薛之龄竟然没有动,而是十分忌惮地看着林瑜。 从皮囊落入林瑜手中的一瞬间,薛之龄脸色大变,林瑜看到薛之龄神色不对,马上把皮囊打开,里边装着一件很奇怪的东西,这个东西是青铜打造,一头小一头大,小的那头是一根长长的铜管,大的那头好像是一个琵琶的琴箱,不过琵琶的琴箱是一片平一面鼓,这个东西是两面都鼓,圆溜溜地好像一个大铜葫芦,然后上边按了一个把儿,上边还有铜制的机括,有些想弓弩上边的绷弦。 当林瑜把这件兵刃抱起来的时候,鸠摩罗也大叫了一声,不敢往前扑,而是转身就跑,薛之龄看到此时情景,也吓得转身就跑,他们一跑,随着他们来的那些人也折身逃命。 可是他们才跑了几步,忽然听到猫叫的声音。 猫叫的声音也没有什么奇怪,奇怪的是这声音实在够震撼,好像有千百只猫儿在笑一样,而且马上人们就知道自己不是出现幻听,只见猫影纷飞,真的有千百只猫儿排着整齐的方阵,想他们包围而来。 这些猫儿迈着的步子都特别一致,弓着身子,翘着尾巴,每走一步,都叫一声,好像在喊军令口号一样。 鸠摩罗和薛之龄也感觉汗毛竖起来,他们也没有见过这么多猫。 墨小白大喜,连忙叫道:“师父,终黎师叔,是你们来了吧!” 在猫阵的后边,软轿悠悠,几十名白衣小鬟肃然戎装,轿子里边坐着的正是泠舟魅影,她怀中还抱着那只波祖宗,轿子旁边跟着的是终黎西枫和霞露清霜。 终黎西枫得意洋洋,口中也发出猫儿的叫声,那些猫儿们根据她发出的命令前进。 霞露清霜的脸上还蒙着白纱,乌溜溜的一双眼睛露在外边,正好一溜之际,就看到了林瑜,立时蒙着白纱后边的脸开始发烫。 猫儿在距离薛之龄他们不远处停了下了,鸠摩罗嘿嘿冷笑:“你们这些不知死活的东西,还不给老子让开?不然尊上宫主要是追究下了,你们谁能担待得起?” 泠舟魅影剔透晶莹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淡淡地:“不管你是谁,本宫郑重地告诉你,幻雪宫已经没有尊上宫主这个人了。”她说着话,十分疲倦地靠着轿子里边的皮毛引枕“她已经不在了。”她已经接到了空桐潋滟的传书,卢妃仙子已经被他们活捉了,她们此行,是去和空桐潋滟汇合的。 鸠摩罗不以为然:“你们还不知道我是谁吧?……” 喵儿~~ 终黎西枫忽然发出一声猫叫,几十只猫儿离开飞身扑向鸠摩罗的脸,鸠摩罗吓了一跳,别看他武功不弱,但是猫儿的身子有多灵活,何况这么多猫儿飞来,碧莹莹的眼睛发出光,鸠摩罗还是头一次遇到这样的阵势,难免手忙脚乱,手背上就猫儿挠了好几条血口子,也是火辣辣地痛。 这边墨蒿里和林瑜已经和薛之龄的手下厮杀起来,薛之龄见势不妙,趁着纷乱的时候想逃走,可是跑了没有几步,只见眼前白影一闪,然后脖子上边冰凉一片,双腿还在用力的跑,跑了三四步,噗通一声跌倒在地,脖子上边的头颅好像球一样,咕噜噜地滚出好远。 鸠摩罗大喝了一声,可是飞上了的猫儿越来越多,他身前身后,眼前眼后,都是猫儿在上蹿下跳,闪展腾挪,他的内功对这些猫儿起不来作用,反而弄得自己气喘吁吁。 终黎西枫颇为得意地用声音调动那些猫儿,好像一位指挥若定的将军一般,煞是威风。 猫儿们缠住了鸠摩罗,薛之龄也已经身首异处,那些禁卫军本来就不是墨蒿里和林瑜的对手,现在凭空杀出一个霞露清霜,才打了一会儿,有人开始跪地投降,向墨小白哭求赎罪。 霞露清霜哼了一声,她从来不杀缴械之人:“西枫,这个交给我!” 她刚说完这句话,鸠摩罗大喝一声,出手散出好多飞针蝗石来,猫儿们立时闪躲出去,趁着这个空挡,鸠摩罗飞身往东南就跑,霞露清霜就要去追,林瑜已经过来,把腰间的包袱赛给她,然后用那个奇怪形状的暗器对着鸠摩罗:“站住,你再跑,我就动手了。” 这一声还真是有效,鸠摩罗举着手,不敢动弹,他自己制造出来的暗器,自己都没有办法来破解。 喵儿。 终黎西枫叫了一声,只见猫阵里边有几只猫,飞快地窜上去,竟然撞击到鸠摩罗的穴道,鸠摩罗大骇,可是穴道被制,不能动弹了。 霞露清霜噗嗤一笑:“西枫,你的猫儿竟然会点穴了?” 终黎西枫拍了拍手:“清霜,我娘不是总说我没有用嘛?嘿嘿,这回我要让她看看清楚,等我带着这些猫去把倭寇杀个屁滚尿流,她就该知道当初是拿着黄金当废铜了。” 泠舟魅影倦倦地:“西枫,她不是你娘,她只是她自己,不是任何人的娘。” 手中拿着那个包袱,霞露清霜掂了掂,又不好意思问林瑜里边装的是什么,终黎西枫叹了口气:“人家不是叫惯了嘛?难道潋滟已经确定了,她真的不是我的娘啊?” 墨小白带着墨蒿里和墨未明过来:“师父,你来了就好,我们快去救另外两个人,卢妃仙子在那里呢,他们一定极其危险!” 泠舟魅影嗯了一声:“潋滟和章岳路已经带人去接应了,卢妃仙子现在受了重伤,无法再作恶,我们过去是要联合靖边王的人一同剿灭藏龙山的倭寇。西枫,你带着人保护太子先离开,我们和林瑜去汇合潋滟就好了。” 墨小白点头:“师父,既然卢妃仙子被擒,其他的人不用担心了,我妹妹受了伤,我就不和你们去杀倭寇了。” 泠舟魅影道:“靖边王爷可以和我们朝中的大臣取得联系,十几位军政大臣已经在王爷的大营恭候太子殿下了,到了藏龙山,澹台掌门会派人护送太子去王爷的大营。太子也不用留在这里,你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墨小白施礼告辞,终黎西枫不太高兴:“干嘛又派我去护送,我还想去带着这些猫儿去杀倭寇呢。”她口里嘀咕着,还是带着十几名幻雪宫的弟子护着墨小白三人去了。 霞露清霜瞪着林瑜:“方才你什么东西给我?” 蛇。 林瑜实话实说,不过还没有等他把话说完,没想到霞露清霜哎呀一声,把手里的包袱扔到地上,忍不住狠狠捶了林瑜一拳头:“林瑜你找死,不要和我提这个,再敢提一个字,我和你拼命!” 这两天用蛇血洗浴,已经把霞露清霜折腾得把胆汁都吐出来了,她现在只要想到这个,胃就开始抽搐,要不是泠舟魅影她们死按着她去沐浴,她都宁可就这幅半人半鬼的模样,也不去泡那个蛇血澡了。现在林瑜居然拿了一条蛇给自己。 林瑜弯腰捡起来:“这个是赤练冰姬,可以解除你身上的尸毒,你……” 霞露清霜微怒道:“你喜欢你用,我不稀罕。” 她说着也不理林瑜,转身就走,泠舟魅影微微一笑:“走吧,潋滟说,她的小章哥哥在研究一种新阵法,可以不动一刀一枪,就把山丘上那些倭寇全部消灭。” 情缘孽债天算尽 暖日融融,微风习习,澄碧万顷的天空,连一片云丝都没有。 山上阳面的积雪,开始慢慢融化,潮湿的空气里,竟然弥散着芳春的气息。 遥望倭人的营地,已经炸了锅一般的燥乱,嚷叫声,咆哮声,还有噼里啪啦的摔打声混成一片。想来他们已经发现了大帐中的墨小白失踪了,所以才炸营一样乱起来。 章岳路带着大家已经摸上了另一处山丘,泠舟魅影、霞露清霜和林瑜他们已经赶到了,秦谦的手臂被震断,列云枫帮着他用树枝先绑好固定,依着秦谦,还有坚持留在这里,但是章岳路下令让他带着兵丁,押送着已经昏迷的卢妃仙子和鸠摩罗回大营去见列龙川。 临出发的时候,列龙川曾经吩咐过,这番行动都要听从章岳路的安排,秦谦再不愿意走,奈何军令难违。 第251章 他在军中也有数日,深知军人以服从为天职,绝不允许个人逞英雄,所以章岳路下了命令以后,只得吩咐大家小心,然后带着兵卒,用那乘软轿抬着卢妃仙子和鸠摩罗两个人回转军营。 这里距离倭人的营地尚有一段距离,他带来的兵卒都是劲装打扮,敏捷利落,每个人的背上还背着一块玉笏形的铜板,这铜板两头翘起,里边凹下去的部分打磨得平滑如镜,光可照人。 章岳路手里拿着一卷纸还有一支木炭,一会儿看看天空,一会儿看看倭人的营地,然后在纸上用木炭勾勾画画,空桐潋滟踮起脚尖,整个头都要伸到章岳路的下巴地下,歪着脑袋看章岳路画在纸上的东西,可是她的头左歪右晃,看了半晌也看不懂章岳路在做什么。 章岳路十分专注地做着自己的事,根本没有理会她,空桐潋滟的头晃来晃去,正好她一抬头,章岳路一低头,两个人撞到了一起,空桐潋滟头上的那只犄角,不偏不倚地顶在了章岳路的脸腮上,立时划出了一道口子,殷红的血淌了下来,章岳路猝不及防,哎呦了一声。 吐了下舌头,空桐潋滟缩了回去,很无辜地看着章岳路,然后用手扶住了那只摇摇欲坠的犄角,方才那一下,她并不觉得痛,可是很担心自己的这个犄角会掉下来。 本来想生气,可是看她这幅样子,又有些好笑,章岳路只是叹口气:“潋滟,你这只犄角太碍事了。” 空桐潋滟悻悻地白了他一眼:“嘛,一只犄角很碍事唛?明天我长出两只来看看咧!” 她说着话,翘着红润润的小嘴儿走到一旁,林瑜、列云枫和泠舟魅影、霞露清霜都坐在旁边的岩石上边,霞露清霜低声笑道:“潋潋,你不是说长两个犄角会像牛嘛?还是长出三个来吧?” 这些天一直被尸毒困扰,心情一直很差,今天林瑜忽然送她一条可以解毒的蛇,那个包袱就系在林瑜的腰间,本来林瑜是给了她的,但是霞露清霜一想到蛇就浑身冒冷汗,连碰都不敢去碰,想想都会想到吐。 不过,有了这条蛇,自己身上的尸毒就有希望了,霞露清霜不知不觉就轻松了很多。 听霞露清霜笑自己,空桐潋滟也忍不住噗地笑了起来,然后附在霞露清霜的耳边,低低地:“嘛,坏死的清霜吖,活该被人家看光光啦,吔,三只犄角咧,嘛嘛,你当人家是口锅吔?” 她的声音虽然很低,但是旁边这几个人听力极好,都一字不落地听了去。 林瑜的脸上飞红一片,移过眼光看向别处,霞露清霜的脸藏在面纱里边,不过露出来的那双眼睛也溢满了羞涩和嗔意。 章岳路充耳不闻,微微皱着眉头,拿着木炭的手搭着凉棚,往远方眺望,空桐潋滟有些不甘心,忽然挨近了列云枫:“吖,枫儿乖噢,告诉姑姑吔,小章哥哥究竟在做什么哩?” 列云枫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张口求人矮三分,又想知道又想占便宜,世上哪里有这样便宜的事情?你那个娘已经不准了,你又是谁的姑姑?” 空桐潋滟哼了一声:“吖,装腔作势得很想咩,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哦,骗得了谁哦?” 列云枫一笑:“你是说我不知道章大哥在做什么?” 空桐潋滟笑眯眯地谈着头,几乎和列云枫脸对脸了,乌溜溜的一双眼睛等着他:“嘻,难道人家有说错咧?娇生惯养的小王爷呦,含着金钥匙出生,吃着闲饭长大叻,能知道吃饱了不饿就过聪明哩,问到你是人家一时糊涂咩,嘛?不服气喔?” 站起身,列云枫仰头看着天,淡淡地:“别的也许不知道,不过空桐姑娘这个非常拙劣的激将法,还是骗不了我,我虽然宅心仁厚,也不会无缘无故地中计让你笑,想知道?去问你的小章哥哥了。” 空桐潋滟没有从列云枫的嘴里骗出真话来,有些气鼓鼓地,被霞露清霜拉过来坐下:“潋潋别欺负人家,小王爷可不是你说的那样尸位素餐,人家有胆有识……” 快来体验用手一堵耳朵,笑呵呵地:“吔,清霜说得人家不懂噢,人家只知道爱屋及鸟啦,有人喜欢某某人叻,就连某某人的三姑六婆、表哥表弟也一齐回护哒!” 霞露清霜微窘,又想笑又不好意思。 泠舟魅影微微笑道:“潋潋,爱屋及乌啦,不是爱屋及鸟嘛,就是说喜欢这间屋子到了极致的时候,连屋顶上的乌鸦也一样喜欢。” 把头靠在泠舟魅影的肩头,空桐潋滟也望着天空,笑眯眯地:“吖,小舟哦,好久都不见你笑喇,不过人家哪里有说错嘛,难道乌鸦不是鸟咪?” 章岳路招呼列云枫过去,然后把手中的纸卷递过去:“枫儿,你看看。” 列云枫接过来十分认真地看,空桐潋滟忍不住也凑过去看,可是那卷纸上和鬼画符一样,根本看不出来是什么东西。 看了一会儿,列云枫道:“章大哥想考考我?” 章岳路微微笑道:“不错,这些东西是王爷传授给我的,日积月累,我也掌握了一二,你是王爷的儿子,应该青出于蓝,起码推算出来的结果应该比我精确。” 他虽然笑着说话,但是口气却很严厉,不像在开玩笑。 列云枫正色道:“章大哥,枫儿平时虽然不敢疏于功课,但是纵然读破万卷书,也都是纸上谈兵而已,万一有疏漏之处……” 章岳路打断他:“行军打仗,其同儿戏?千军万马的胜负生死,都在将帅一念之间,我们现在不是切磋武艺,评点文章,用不着客套辞令,疏漏之处?如果全神贯注,哪里有疏漏之处?你要有所疏漏,就是心不在焉、贻误军机!” 平日里章岳路看上去沉默平实,他的人和他的容貌一样,还算是英武挺拔,不过并不特别出类拔萃,就是一个行伍军人而已,只是他现在忽然严峻起来,竟然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目光炯亮,气势逼人。 空桐潋滟的眼光,已经黏在了章岳路的脸上,一动不动,嘴角微微上翘,似笑非笑地出神。 尽管被章岳路呵斥,列云枫神色一肃,却没有一丝尴尬困窘之色,因为父亲列龙川亲自训练培养出来的这些贴身近卫,一个个都可以独当一面,在每次战斗中也颇有建树,如果不是这些人不愿意离开列龙川,现在起码都会做到二三品的将军,因为这些近卫英勇的表现和立过很多战功,所以皇帝下旨。列龙川身边的好些近卫都领朝廷二品将军的官衔和俸禄,这些人不但但是列龙川的侍卫,也是朝中的将军。 靖边王列龙川对这些近卫视如己出,列云枫也当他们是自己家的兄弟,这些人和列云枫的交情关系都很好,知道列龙川特别疼惜这个儿,只要有机会,就恨不得将自己所学全部授予列云枫,因此情急之时,也忍不住会呵斥几句。 列云枫道:“是,枫儿知道了,章大哥已经结合历法时令和图苏地方志的记载,勘选比较,从这篇推算的结果看,辰时三刻,就会天起雷暴,王爷的天雷地火阵应该可以使用,但是有一个问题,现在是隆冬,天阔云高,此处又非雷暴聚集之处,天雷地火阵的功效一定会打折扣。” 章岳路嗯了一声,好像还是不特别满意:“问题你想到了,法子呢?天赐良机,我们又占尽任何,现在唯一缺少的就是地利而已。” 列云枫道:“枫儿已经看到章大哥改造了聚雷镜,这样的改制会让聚雷镜的功效提高很多,不过天雷地火阵最关键的地方,还是在制高点上把雷引下来,就是那里了。” 他说着话,用手一指不远处的一座山丘,那个山丘特别突兀,比周围的山丘都高出很多。 章岳路点点头:“引雷下了是天雷地火阵的关键所在,也是及其危险的事情,引雷的这个人要从那座最高的山丘上把引雷铜鸢放飞后,等到引雷成功就马上逃离,所以这个人不但要轻功了得,而且身手还要特别敏捷,为了以防万一奇qisuu.书,我根据王爷拟画的草图略加改进,做了一件避雷衣。” 他说着话,从怀里拿出一件特殊质地的衣裳,薄如蝉翼,而且后边还带着一根长长的线。 列云枫抱拳道:“章大哥放心,云枫一定会完成任务。” 章岳路眉头微皱,轻轻拍拍他的肩头:“这些人中,你的轻功最好,而且反应也最机敏,你去的话,一定会大功告成,不过枫儿,你要随机应变,千万小心。” 两个人对话至此,其他的人也全然明白了,林瑜站起来道:“张阿哥,秦大哥已经受了伤,枫儿不能再以身涉险了,让我去吧,林瑜就是赴汤蹈火,也一定完成任务。” 空桐潋滟靠着泠舟魅影,仰头望着天空:“嗄?你们说一会儿会打雷哒?嘛嘛,现在是冬天吔,会打雷哒?” 霞露清霜道:“春云夏雨,秋露冬雪,是顺应天时,应承节令,不过人世无常,天使也有逆扼,冬雷震雨,六月飞霜的事情也不足为奇。” 章岳路叫几个士兵过来,让他们演示如何将玉笏状的铜板组合承一个半圆型的聚雷镜,章岳路道:“这里有八套聚雷镜的铜板,我们要按照八卦访问摆放在八个山丘之上,枫儿负责去引雷,林公子和三位姑娘要每人安放好两个聚雷镜,我去协助枫儿引雷去。” 空桐潋滟马上站起来一抖翅膀,又跺了跺脚:“嘛,小章哥哥吔,蜀中无大将了咩?你都不因材而用哦,笨死咧,笨死咧,人家要去引雷嘛,人家有翅膀吖,飞起来会比较快哒。” 引雷之人要在制高点将引雷铜鸢放飞起来,那个铜鸢并不是铜做的,而是缠绕了铜丝,一旦雷被引下来,摆在八方的聚雷镜就变成了一张无形的大网,将雷暴居于一处,在雷网下的倭人就会死无葬身之地了。 第252章 眼睛一亮,章岳路还真的没有想到空桐潋滟,她肋下的双翅虽然不是真的,但是从高空下坠时可以滑翔而下,可以减少伤损的危险,不过空桐潋滟没有经过严格的训练,不知道会不会任性起来,然后伤到她自己,所以章岳路犹豫了一下:“潋滟,引雷很危险……” 空桐潋滟一双娇柔的小手抱着章岳路的胳膊,因为太过兴奋了,美艳娇媚的脸上,绯若红霞:“啊拉,很好玩哒!人家要做雷公嘛,好不好哒?好不好哒?” 怀里掉出来一样东西,章岳路呀了一声,刚要去捡,空桐潋滟手疾眼快,一下子就捡了起来。 原来是一个用山中的韧草变成的小草人,能有手掌那么大,这个小草人还染了颜色,不过没有最后完成,从小草人的雏形上看,是个头上长犄角,肋下生双翅的女孩子,空桐潋滟对着小草人看了又看,然后又斜着头看向章岳路,章岳路有些尴尬,空桐潋滟忍不住笑起来:“嗄,背着人家偷偷做这个吖,人家哪里有那么丑嘛。” 章岳路伸手去抢:“很丑嘛?谁说是照着你编的?我这个是雷震子。” 空桐潋滟噗地一声:“吖?雷震子长犄角哒?” 章岳路忽然很坚决地:“好,潋滟,我陪着你去引雷,枫儿,你们快点去各处安放聚雷镜,现实时间紧迫,一定要快速行动,等我们解决了这里的倭寇大营,就和王爷回合。” 眼看着辰时一刻了,大家不敢耽搁,都迅速地行动起来,每个人都背着两幅沉重的铜板,然后仗着轻功纵上了山丘,将散着的聚雷镜组合装好了,调整了位置。 倭人的营地那边,号角鸣动,好像是要发起攻击,倭人开始在山丘上边列队排兵。 等忙活完这些聚雷镜,本来晴朗朗的天空忽然阴云密布,再看那座最高的山丘上,一只硕大的铜鸢被放飞起来,因为离得够远,看不清楚空桐潋滟和章岳路在哪里。 咔嚓。 雷声一声近似一声,那只铜鸢晃晃悠悠地飞着,飞到了八面聚雷镜的最中间。 咔嚓。 又是一声巨雷炸响了,眼见着一道儿刺眼的火光从铜鸢上溜过,然后摆在八方的聚雷镜上也回应出刺眼的火光,那些炸开的火花,都滚做一个个火球,落入倭人的营地。 一时间,霹雳炸响,烈焰飞腾,整个倭人的营地陷入了雷网火海之中,那些倭人无处可逃,被熊熊的火焰紧紧包围住,烧得这些倭寇哭爹喊娘,惨叫连连。 铜鸢已经开始发红,亮堂堂,红彤彤地,好像眼看着就要炸开了。 山丘上,只见一个人展开双翅从高空中旋飞下来,不过等到近了才看到,并不是空桐潋滟一个人,而是章岳路半抱着空桐潋滟,两个人在半空中一起旋飞,空桐潋滟用力地挥着翅膀,看着下边烈火熊熊地倭人营地,笑得嘻嘻哈哈:“嘛,嘛,好玩哒,小章哥哥,真的好玩哒,人家还要玩嗄。” 几个人已经聚到一处,大家都平安无事,这颗心才各自放下,唯有空桐潋滟,感觉玩得没有过瘾,那些聚雷镜已经拆散了收好,依然由士兵们背好。 雷声滚滚,犹如天崩地裂一样,虽然撤去了聚雷镜,可是还是有火球落入倭人的营地。 不过片刻,倭人营地上已经没有了声音,变成一片火海。 章岳路这次带着大家离开这里,急速行军,到了列龙川的大营。 大营里边现在很是热闹,秦谦的手臂打着夹板就出来了:“我等了半天了,你们回来得真快?” 列云枫连忙查看哥哥的伤势:“咦?这个夹板好像是我师父弄的啊,怎么汨罗姐姐没有帮着哥哥治疗?” 秦谦一笑:“汨罗已经回京城了。” 回京? 列云枫眼光炯炯,笑道:“姐姐回京了,难道,我要做叔叔了?” 秦谦嗯了一声:“她反应太强烈了,不方便留在营中,王爷正好派人护送敬敏小公主她们回京,所以汨罗也就跟着回去了,何况,王爷还要在京城里边为你和澹台姑娘准备喜事,王府里边只剩下两位王妃,汨罗虽然不方便来回奔波,可是多一个人,想得能周全些。” 空桐潋滟笑眯眯地:“啊拉,洞房花烛夜吖,有喜酒可以喝啦,咦?新娘子在哪里吖?” 这次列云枫开始发窘了,没有想到父亲竟然在京城里边开始准备自己的婚事了,居然这么快,不知道澹台梦知不知道? 他四下张望,看到了洛怡菲和雪唧唧咕咕地从那边走来,雪还是很沉默,只是洛怡菲在说话。 走到近处,洛怡菲很是急躁地冲着雪嚷道:“很难吗?就是你去说两句话,又不是要你去杀人!” 雪竟然点头:“是,杀人容易些。” 洛怡菲忽然拧了雪一下子:“笨蛋,我杀了你算了,一个是你的爹,一个是你娘,他们自己不好意思嘛,现在就需要你这个儿子说一句话,给你最后一个机会,雪,你要不说,我去说了?” 雪有些窘:“你,你去说什么?你……” 洛怡菲哼了一声:“我说什么要你管?又不是要他们拜堂成亲,不过是彼此把话说开了,然后冰释前嫌,有情人终成眷属,有什么不好的,我不等你了,我自己找他们说去。” 洛怡菲真的不理雪,自己往后边就走,雪也来不及和大家打招呼,只是点下头,连忙追着洛怡菲而去。 看着他们两个的背影,列云枫微微一笑:“哥,无忧呢,他们草庐那边的事情怎么样了?” 他不好意思直接问澹台梦在哪里,因为澹台梦和印无忧在一起,帮着海无言盯着草庐,所以知道印无忧在哪里,就知道澹台梦在哪里了。 秦谦笑道:“草庐那边截获了很多倭人的奸细,还有邠国的叛党,王爷已经让邠国的将领和墨太子见面了,而且海无言带着卓小妖过来,卓小妖已经和墨太子会过面了,也揭露了卢妃仙子叛国篡权的阴谋,邠国的将领率军护送他们太子回国,邠国和倭国的联盟已经形同虚设,南门那边的探马回报,海上盘桓多时的倭人船只已经撤退了。哦,王爷这边处理些后续的时候,等着小离从藏龙山下来后,就准备回京了。” 有好多时日没有见到卫离了,列云枫有些疑惑,卫离也上了藏龙山?自己怎么没有见到她:“卫姐姐也在藏龙山?” 秦谦点头:“因为你师父已经将莫逍遥他们一脉逐出了玄天宗,莫逍遥的武功也被谢前辈废了,王爷担心他们勾结倭人,为倭人引路如山,所以小离是奉了王爷之命,带着长春帮的弟子在山中巡查,她是单独执行任务,所以和我们大家都没有碰到。王爷已经接到了小离的消息,她也很快回来了。” 空桐潋滟笑眯眯地:“吖,有人总是顾左右而言他哦,真的不急咩?那个娇滴滴的小美人在哪里喔?” 秦谦恍然:“我看到无忧去了三营。” 也没等秦谦说完,列云枫连忙告辞,直奔三营而且。 三营在东北角,列云枫拉住了一个士兵问,那个士兵告诉他印无忧在那座大帐里边,列云枫匆匆地赶过去。 到了大帐的外边,却听到里边有水声,再仔细看时,帐外挂着木牌,原来是军中沐浴的地方,列云枫自己也暗自一笑,都怪自己心太急了,也不问问清楚,这里是军士沐浴的地方,印无忧在这里,澹台梦不可能在这里。 他转身刚想走,就听见里边卓小妖说话:“喂,你杀人的时候很帅哦,现在怎么不说话。” 听得印无忧哼了一声,好像也不愿意。 卓小妖也哼了一声:“我可是弃暗投明啊,还帮着你们杀了很多倭人呢,你们那个王爷都说我是深明大义,你就不夸我两句?大哥,我们杀了半天人了,浑身上下都是汗,你也洗吗?会臭死的,告诉你,我从小到大,可都是自己洗浴……” 印无忧打断他:“废什么话,是王爷要我看着你,怕你被人给宰了,谁稀罕陪着你废话,爱洗不洗。” 卓小妖噗嗤一笑:“哥哥,你不会是不好意思吧?我们两个大男人,怕什么?” 印无忧怒道:“谁怕你?” 只听得里边窸窸窣窣,应该是脱衣服的声音。 列云枫摇摇头,想来卓小妖也该知道卢妃仙子根本不是他的亲娘了,好像这样的消息对卓小妖来说绝对是个好消息,可惜让卢妃仙子从小折腾太久了,这个卓小妖也有些行为怪异,都是卢妃仙子强迫他每个月要扮成几天女人闹得。 啊! 忽然里边传来卓小妖的惊呼:“咦?印无忧,你,你身上怎么比我多点儿东西?” 啊!! 这次是印无忧的惊叫,把列云枫吓了一跳,认识印无忧这么久,还没有听到过印无忧如此的惊叫,或者应该说有些惨叫的味道。 列云枫毫不犹豫地闯进去,他生怕印无忧出了意外,他闯进去的时候,忽然眼前一花,有件衣服兜头蒙过来,然后听到印无忧叫道:“小枫你把眼睛蒙上,卓小妖,你,你,你快点穿衣裳。” 原来衣服是印无忧扔过来的,列云枫站在哪里,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儿:“无忧,怎么了?” 又听卓小妖的声音:“啊?怎么回事儿吗?印无忧,你,你身上是不是长瘤了,呜呜……”他话说了一半儿,就被人堵上了嘴,然后听到印无忧呵斥道:“卓小妖,给我闭嘴!再多话,我宰了你!穿衣服!” 卓小妖连连咳嗽,终于从印无忧的手中挣扎出来:“喂,你要捂死我?干嘛? 第253章 我穿衣服还怎么洗?咦,你怎么把衣服穿上了?太快了吧,列云枫,你……” 听脚步声,好像卓小妖要过来揭开列云枫蒙在头上的衣服,却被印无忧一下子扭住:“卓小妖,你找死,痛快给我穿上衣服。” 然后两个人好像挣扎扭动的声音,卓小妖气得跺脚:“印无忧你疯了!你……” 眼前终于一亮,蒙头的衣服被揭开了,只见卓小妖长发披肩,还带着水珠儿,衣服已经穿上了,但是穿的比较狼狈。 列云枫直直地盯着卓小妖,因为此时长发湿漉漉的卓小妖,身上的衣裳也是湿漉漉,紧紧裹着他的身体,或者应该说是她的身体,婀娜娉婷,凹凸毕现。 印无忧脸色苍白,气恨恨地瞪着卓小妖:“你是傻瓜?你让人打坏脑子啦?你不知道你自己是个女人?” 卓小妖瞠目结舌:“你,你疯了你?我是女人?哈哈哈!印无忧,你在说什么?” 列云枫开始咳嗽起来,他已经确定印无忧说得没错,湿衣之下的卓小妖分明就是一个女人,而且还是体态风流的一个女人,那方才印无忧和卓小妖应该是赤裸相对,难道印无忧的脸色会这样难看。 印无忧瞪着卓小妖:“卓小妖,我不管你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你给我听清楚了,你,是女人!” 卓小妖一脸不信:“怎么可能,列云枫,印无忧不是疯了吧?小爷我怎么可能是女人,不信给你看看,小爷我可是货真价实的男人!” 她说着话,就要解开衣裳,列云枫步法够多快,一下子就冲出大帐,里边听到印无忧喝道:“卓小妖,你再敢随便脱衣服,我就,我……”他又急又怒,又十分生气,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列云枫哭笑不得,也头痛不已,在外边道:“小印,这个小妖交给你了,最好你让她明白她为什么是女人,不然一定会惹下麻烦的!” 里边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卓小妖还在叫喊:“喂,放开我,印无忧,听到没有,我要去问别人,我……” 显然又是被印无忧把嘴捂住了。 列云枫摇头,怎么也想不到会遇到这种事情,饶是他平时聪慧过人,此时也找不到什么法子来解决。 忽然听到卓小妖又哈哈笑起来:“印无忧,如果你要我相信我是女人,你就娶我吧,反正我要喝花酒,我要睡懒觉,我要花钱买东西,我要……” 啪。 很清脆的声音,不知道谁打了谁一下。 然后卓小妖笑得更厉害:“呀?印无忧,你居然打我?你打了我,我可没有脸见人啦,好歹我也是女人啊,哈哈,大哥,你让我打还一下,不然我就赖定你了。” 随着声音,印无忧和卓小妖一前一后飞纵出了大帐,列云枫都来不及阻拦,两个人已经跑远了。 暖暖洞房花烛夜 醉红楼。 这里曾经因为牵涉到朝廷官员谋逆一案而被查封,如今时过境迁,该查办的查办,该判决的判决,这座富丽堂皇,装饰奢华的温柔乡被官府作价卖出去后,又变成了风流公子的销金窟,来往的客人纷繁复杂,有过往客商,有官宦子弟,也有千金买醉的江湖浪子。 开业大吉的那天,这地方还是叫做醉红楼,根本没有改名字,因为醉红楼这三个字本身就具有太大的吸引力,充满了腐朽又诡异的气息,这里本来就是纸醉金迷的地方,添加几分诡秘,会吸引更多的人来光顾。 醉红泪的老鸨儿叫做千日红,不过四十多岁的年纪,眉眼还有几分动人的风韵,不过老鸨儿就是老鸨儿,都是一副笑里藏刀,口吃尖利的样子,千日红笑得更加妩媚,无论来的客人有多么难缠乖僻,她都会笑脸相迎,暖如春风。 不过今天来的这个客人实在奇怪,连千日红这样阅历不浅的老鸨儿也感觉到特别奇怪。 这是一个少女,一个抱着猫儿的美丽少女。 女人来这种地方也不是没有可能,一般的时候,都是极为彪悍的女人,来这里寻找偷腥的丈夫,姑娘家会跑到这里来的,还是破天荒头一遭。 不过这个姑娘不是一个人来的,随行的还有另外一个少年,两个人手挽着手,十分亲密,然后盘下一个雅间,又叫了七八个醉红楼里边最红最漂亮的姑娘。 这样的行迹更加让人奇怪,看两个人亲密的样子,应该是情侣恋人,那个少女还是姑娘打扮,应该没有成亲,一对情人一起来逛妓院,实在是稀奇之极。 被招到雅间几个姑娘,忍不住打量招自己的两位客人,那两个人挨肩坐着,抱着猫的少女喝着闷酒,满脸的不高兴,那个穿着华服的少年正兴致勃勃地打量着这几个姑娘。 抱着猫儿的少女嘿嘿一笑:“小妖,人,我给你弄来了,好几个呢,够你看的哦,趁着无忧在帮小枫忙活着,没有空儿搭理你,一会儿他们发现你不见了,又该翻天动地的找你了。” 卓小妖噗地一笑:“放心啦,西枫,现在王府里边忙得底朝天,今天晚上有人要洞房花烛吗,哪里有时间来管我们?喂喂,你少喝几杯,晚上闹洞房的时候,还不够你喝的吗?” 终黎西枫叹了口气:“人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我是借酒浇愁愁更愁,你们一个个都称心如意了,就剩下我孤苦伶仃,我要醉死愁乡!” 她说着话,拎起酒坛来灌了一大口。 卓小妖抢过酒坛子:“西枫,你醉死了以后,还不是一个孤鬼吗?也不是人人都称心如意,魅影还不是一个人回去幻雪宫吗?哎,真是没有义气,我们大家都来京城了,就她忍心撇得我们自己走了。” 终黎西枫也叹口气:“卓小妖,你很没良心啊,魅影还不是可怜幻雪宫里边那些没有人照管的孩子们?如果连她都走了,幻雪宫会被别有用心的人冠以依附叛党,犯上作乱的名字给毁了,那些可怜的孩子们还不得连坐被官卖吗?不知道会便宜多少色中饿鬼,魅影现在回去,她当上了幻雪宫的宫主,而且帮助墨小白即位有功,依然是帝师的身份,这样才能保得住幻雪宫的那些孩子,你以为她乐意在那个冷清清幻雪宫当宫主吗?潋滟好像尾巴一样跟着章岳路,章岳路也处处护着她,清霜已经和林瑜出双入对,还口口声声要和林瑜算账,我们也跑到这里来,而且魅影还要张罗墨小白的立后大典,邠国不是迎娶了一位姓林的将军千金过去了吗,说不定我们两边都在忙着洞房花烛夜呢。” 卓小妖嘻嘻一笑:“要不怎么说,做人呢,千万不要做圣人,当英雄,太累了,像我们多好,想到哪里就到哪里,如果是圣人英雄,怎么有机会来这个地方喝花酒?” 几个姑娘也笑嘻嘻地过来,围着卓小妖做下:“公子说得对啊,人生得意须尽欢,我们也不用学那些假道学,就是要及时行乐吗,来,我们敬公子一杯。” 卓小妖顺手就搂过一个姑娘,在她手里吃了一口酒,笑眯眯地:“真乖,告诉小爷,你叫什么名字?” 胭红。 那个叫做胭红的姑娘媚眼如丝:“公子喜欢胭红,就让胭红伺候公子吧!” 她说着话,就要去解卓小妖的衣带。 啪。 终黎西枫打了一下胭红的手,她的手劲儿够大,那个姑娘的手背立时通红,疼得呀哟一声,眼泪汪汪地望着卓小妖:“公子,好痛哦。” 终黎西枫瞪了她一眼:“痛个屁,住嘴!小妖,快点儿办正经事吧,再晚了就来不及了!” 卓小妖忽然一把抓住终黎西枫的手:“终黎西枫,老实说,你是不是出卖我?” 嘿嘿地笑了两声,终黎西枫道:“秦谦说了,今天是他弟弟的大喜日子,谁也不许给他们惹麻烦,所以我留下纸条,告诉他我们来醉红楼了,秦谦……” 忽~~ 卓小妖气急,一巴掌打过去,可是终黎西枫一闪身,没有打到,卓小妖怒冲冲地:“秦谦,秦谦,你干嘛听他的话,他又不是你爹!” 终黎西枫有些理亏:“小妖,你很过分,我好歹也是你姐姐,居然要打我?我很讲理的,谁说的有理我就听谁的嘛。” 卓小妖气哼哼地坐下:“谁是谁姐姐还不一定呢,不过那个老妖婆也实在嘴硬,落到潋滟手里居然还不招供,比那个鸠摩罗难缠多了,鸠摩罗都招出解药的配方了,那个老妖婆就是不说我们的父母是谁!” 终黎西枫无所谓地:“随便吧,让潋滟好好折腾她就是了,急什么,反正章岳路帮着潋滟想法子去折腾老妖婆,她今天不说,明天也会说嘛。” 气也不是真气,卓小妖此时觉得终黎西枫说得也有理,用手肘碰了碰她:“喂,西枫,别说我不帮着你,不管怎么说,你当我姐姐的时候虽然没有特别关照我,也没有特别欺负我,做弟弟的最好告诉你一次,你喜欢一个人就要和他说,让他明白你的心思。” 终黎西枫摇头:“算了吧,我可不敢找秦谦去说,我看见他以后就不会说话了。他一定以为我是个结巴,谁会喜欢一个结巴?” 看着终黎西枫可怜兮兮的样子,卓小妖又噗嗤一笑:“笨死了,我告诉你一个法子,过来过来,”她说着话,把身边的几个姑娘都挤走了,然后附在终黎西枫的耳边“秦谦呢,现在有老婆了,你就是能把他弄上手,也当不了正室夫人,所以要想在秦家站住脚,还不如识相些去贿赂栾汨罗,我看她听温柔和顺,不像是会争风吃醋的人,现在她有大着肚子,不方便去勾搭秦谦,你摆平了栾汨罗,让她对你没有敌意,然后就趁虚而入,秦谦可是新婚不久啊,刚刚尝到了甜头,一定架不住你干柴烈火地去勾引他,怎么样? 第254章 这个法子不错吧?嗯?” 卓小妖说着,坏坏地一笑,又碰了碰终黎西枫。 满面的羞红,终黎西枫有些目瞪口呆,好半天才诺诺地:“不,不,不好吧?万一秦谦不上当,我,我丢人丢死了,还怎么活,而且,而且,而且卫离警告过我,不许接近秦谦,不然她和我没完。还是,算了吧,我可不想惹麻烦。” 卓小妖有些泄气:“笨死了,你,不就是卫离吗,怕她干什么?她嫁不成的人,也不许你去勾搭?什么道理吗。” 终黎西枫叹口气:“也别怎么说她,其实卫离也挺好的,要是我,我才不会当众发那个誓,我要是她,一定把秦谦抢过来,哎,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卓小妖哼了一声:“我看你在幻雪宫里边闲饭吃多了,一定狠劲儿都没有,要上吊也不一定找一棵树,秦谦不行,你可以找别人啊,我看章岳路挺不错的,又是将军,又心灵手巧……” 终黎西枫忍不住笑起来:“卓小妖,帮不了我,你也别害我,你去惹惹潋滟试试,我敢去勾搭章岳路,潋滟还不把我吃了?小章哥哥哦,叫得那么亲,是不是潋滟很久没有咬你了?” 卓小妖也笑起来:“我是打个比方吗,不然海无言也不错……” 滚。 终黎西枫呸了一声:“你说的都是有了主儿的,难道我活该倒霉,这辈子只能给人家做小老婆?我终黎西枫真要是小老婆的命,我就进宫去,去做天下最有权势的小老婆,给皇帝当妃子去!” 她喝多了酒,满面绯红,醉眼惺忪,说着说着就做到了桌子上边去了。 卓小妖笑道:“你要真想入宫,可以去找列云枫嘛,不过你入了宫,恐怕吃的还是闲饭。” 终黎西枫哈哈大笑:“奶奶的,吃什么不是吃,我命好,怎么样,喂,小妖,可快到拜堂的时间了,一会儿就要洞房了,我们不去看热闹?你还啰嗦什么?” 站起身,卓小妖到了窗前去看,外边已经万家灯火,时间果然是快到了,她转身对几个姑娘道:“快点快点,你们几个麻利点儿。” 几个姑娘听着她们谈话,都有些莫名其妙,胭红忍不住问:“公子让我们快点做什么?” 脱衣服啊,快点儿。 卓小妖忍不住催促着,几个姑娘嘻嘻哈哈地笑起来:“公子,您要当此行不为楚霸王啊,让我们几个一起服侍您,您禁得住吗?” 她们几个说着话,开始飞快地脱衣裳,一时间红裳飘飞,绿袄纷扬,这些姑娘果然手法纯熟,不过眨眼的功夫,一个个已经玉体横陈,一丝不挂了。 卓小妖的眼睛开始发直了,看看这个,又摸摸那个。 终黎西枫坏坏地笑起来:“喂,小妖,这回你死心了吧?要不要姐姐我再给你找一些来看看?” 一颗眼泪掉下来,卓小妖有些委屈地:“怎么真的一样啊,她们有什么,我也有什么,我怎么会和女人一样?” 哈哈哈。 终黎西枫忍不住捶着桌子大笑起来:“为什么,你到现在还不相信嘛,你……” 卓小妖,你给我滚回去。 终黎西枫还没有笑完呢,印无忧已经闯进来,满面怒色,不过他一进来,看到屋子里边好几个不着寸缕的女子,一时也愣住了。 然后纵身过去,长剑一挥儿,把床上的幔帐给挑下来,把那几个姑娘给包裹在了一起。 卓小妖看见印无忧来了,连忙赔笑道:“对不起啊,我马上就要回去的,我,我,我,是西枫姐姐带着我来的!姐姐说了,面对真相不但要有勇气,还得确信真相的真实性,为了我以后可以毫无疑惑地快乐生活,姐姐她……” 印无忧也不说话,一把拽过来卓小妖,把她按在桌子上边,扬起手来,狠狠地在她的臀上打了几巴掌,卓小妖无法挣扎,虽然印无忧只是用手,还是很痛:“印无忧,你欺负人,你混蛋,我跟你没完。” 印无忧哼了一声,又要打下去,卓小妖却软了下来:“最后一次吗,我也是想弄明白怎么回事,你也不替人家想想,当了十几年的男人,而且风流倜傥,忽然就变成了女人,谁能一下子接受吗,哥哥,如果你现在变成女人了,你试看看什么滋味,都不知道体贴人家伤痕累累的心,只知道欺负人……” 说着说着,卓小妖忽然放声大哭起来。 本来印无忧特别生气,这个卓小妖居然跑到妓院里边脱别人的衣裳来看个究竟,自己和她讲了那么久,告诉她,她真的是个女人,可是卓小妖就是不信。不过现在卓小妖一哭,印无忧的心就软下来,想想也不是没有道理,于是松开手,卓小妖哭得稀里哗啦,顺势就倒在了印无忧的怀里。 终黎西枫嘿嘿一笑:“印无忧,真是人不可貌相,看不出来你也欺负女人,不过你知不知道女人是老虎,欺负不得,小妖被你欺负了,这辈子可就赖上你了。” 印无忧叹了口气,头疼不已:“好了好了,你这次也看清楚了,该彻底相信了吧,王府那边已经拜堂了,走吧,再晚了就不听闹洞房了。” 三个人撇下目瞪口呆的几个姑娘,匆匆地赶回了王府。 靖边王府里边张灯结彩,热闹喧哗,此时已经拜过了天地,皇帝已经下旨,因为玄天宗协助朝廷有功,所以特地赐婚,将玄天宗掌门澹台玄的女儿澹台梦许给了靖边王的世子列云枫,并且赐封列云枫为逍遥王,澹台梦为一品诰命夫人,逍遥王妃。 因为是奉旨完婚,所以今天来庆贺人特别多,列龙川和两位王妃都在前边应酬,连澹台玄师徒都被拽住帮着应酬贺喜的人,就是如此,依然忙得人仰马翻。 印无忧也没有去前厅,径直带着终黎西枫和卓小妖奔去洞房。 刚刚到了地方,洞房外边已经挤了好几个人,空桐潋滟在最里边,把脸贴在窗户上,她紧紧拉着霞露清霜,看样子霞露清霜是想离开,另一边贝小熙捂着嘴,和林瑜靠在一起,贝小熙的另一边是慕容愁,慕容愁和贝小熙挤挤眼睛,然后两个人用力地把林瑜往霞露清霜那边挤。 看到他们来了,贝小熙握着嘴,想他们三个人招手。 终黎西枫低声问:“哎,里边进展到什么程度啦?” 贝小熙吁了一声:“别吵,我都急死了,他们两个还慢悠悠地不谈正题呢,洞房花烛夜,这两个居然在对对子写诗!” 印无忧也贴过去,果然听得里边列云枫和澹台梦轻声谈论着什么平仄粘对,四声八病,谈得兴致盎然。 澹台梦笑道:“夜凉如水半轮月” 列云枫立刻接到:“花暖随风一庭香。” 澹台梦笑道:“我的是即景,外边那轮月亮,果然是清灵如水,你的是胡诌嘛,冰天雪地,哪里有花?” 列云枫意味深长地:“美人胜花花解语,芳心似玉玉生香,我看得清清楚楚,只是花儿自己不知道而已。” 听得澹台梦娇媚一笑:“少女无眉添妩媚,画眉何用?” 忽然听得里边澹台梦娇喘吁吁,衣衫窸窣,不知道两个人在做什么,列云枫低低笑道:“怎么不给人看,你不是即景嘛,我看看你有没有眉毛,过来哦。” 啪。 轻轻地响了一声,澹台梦嗔道:“枫儿,你精成个鬼了,谁都欺负嘛?小心我修理你,快对快对。” 列云枫笑道:“老鬼未离成魑魅,怕鬼何来?” 澹台梦咯咯娇笑:“讨厌死了,我怕痒,再闹我急了,踢你出去。” 列云枫的声音忽然暧昧起来:“梦儿,我们要不要对联对到天亮?” 只听澹台梦笑道:“你不耐烦了可以出去嘛,谁要你来陪我闷气哦?你这些联,意思虽然有,可是用词不雅,还是读书少的不是,爹爹已经把我的书都当成嫁妆运到京城了,我看过的东西,你也一定要看过。” 列云枫笑道:“读书可是闲散士大夫消遣时光用的,我们今天是忙里偷闲,等过了今晚,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师父和师娘的事情还没有着落,我姑姑也不肯说一声到底心里怎么打算,还有洛怡菲的师姐,听鸠摩罗说好像在幻雪宫见过,可是泠舟魅影找遍了幻雪宫,也没有找到林雪若的踪影,我爹爹不是也有交代,住在陈府的那个康宝姑娘,就是有恩于我们家的端木家的后人,她逃出幻雪宫以后,也不知道去了哪里了。还有……” 澹台梦打断他的话,笑道:“皇上封你做逍遥王,你看你倒是无事忙,照你这样计划,我们要忙的事情还真够多,还有大师兄和妹妹的婚事,林瑜和清霜的喜事,潋滟和章大哥要佳偶天成,眉儿姐姐和海无言要成双成对,还有无忧和小熙,他们两个人也该抱得美人归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只怕还未等我们忙完这些事情,有该有别的事情再前头等着呢。” 列云枫轻轻笑道:“小师姐要怎么样?嫌麻烦就不管了吗?” 听得澹台梦一声娇笑:“这辈子遇见你,才是我最大的麻烦,你这个麻烦我都不怕,世上还有什么麻烦能让我害怕?” 列云枫忽然有些暧昧地笑道:“你不怕我,真的不怕吗?”他一边笑着一边说“八张机,喜烛照眼醉红衣。兰佩解下香襦落,柔荑盈握,牙床衾暖,巫山梦依稀。” 他咏诵的诗句,暧昧而香浓,听得澹台梦低低地笑斥着:“枫儿,别,你还胡闹,我可生气了。喂,你……你找死嘛。” 澹台梦的笑斥,娇羞无限,又听得列云枫道:“九张机,鸳鸯双宿日迟迟。 第255章 半偏云鬓懒相思,樱桃乍破,丁香结处,萧郎知不知?” 里边的声音,更加暧昧轻微,澹台梦一直在低声地笑着,列云枫含含糊糊地说着话,外边的人慢慢听不清楚里边到底在说什么,贝小熙急切地很,拼命地贴到门上,结果力道太大了,哗啦一声,门被撞开了,门外的人都猝不及防,结果全部摔了进去。 还没有等他们起来,听得哗啦一声,房梁上边落下来很多花瓣彩丝织成的细网,将这几个人都缠在里边,然后听到列云枫和澹台梦大笑起来。 再看他们两个人,衣衫穿得好好的,都是大红的吉服,金丝盘绕,还镶着珠宝,头发一丝也不乱,满面笑容,澹台梦手里还拎着一盏宫灯,列云枫的手里拎着一坛酒。 贝小熙哎呀一声:“你们两个太过分了,我们不过是来看热闹,你们居然算计我们!” 他说着要挣开细网,奈何几个人都在挣扎着,细网纠结在一起,一时间无法打开。 列云枫笑呵呵地蹲下来:“兄弟,洞房花烛夜,一生可只有一次,热闹固然热闹,我可舍不得让你们看到啊,梦儿,我们走吧。” 贝小熙大叫:“喂,这是你们的新房,你们不在这里洞房,要去哪里?快点放开我们!” 列云枫一笑:“反正你们一个个也快洞房花烛了,先熟悉熟悉感觉吧,我和梦儿要去热闹热闹,就是两个人的热闹,你们谁也没有份儿!” 他说着得意洋洋地大笑起来,然后拉着澹台梦就走。 空桐潋滟用犄角顶破了细网,大家才从网里边挣脱了站起来,贝小熙气呼呼地:“过分,真是过分,居然不给我们看!岂有此理!” 印无忧笑道:“他们还能跑出王府去吗,不让我们看,怎么可能?” 卓小妖拍手道:“好啊,我们分开几路就找他们,一定要凑这个热闹!” 大家相互看了看,然后点点头,飞身纵出新房。 等这些人离开后,列云枫和澹台梦才从房顶上挽着手下来,把门从里边闩好了。 澹台梦低声笑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他们再也想不到我们会回来。” 列云枫轻轻抱住澹台梦的纤腰:“他们一定找得很辛苦,我等这一天也等到很辛苦。” 澹台梦伏在列云枫的耳边,别有意味地笑道:“那还等什么?” 两个人四目相对,笑意融融,慢慢地坐到牙床上,列云枫抚着澹台梦的长发,轻轻地问:“熄灯吗?” 澹台梦笑道:“方才离开的时候亮着灯,现在熄灯了,还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这么亮堂堂的,你好意思? 你好意思,我就好意思…… 那我们打赌…… 打赌就打赌…… 赌什么? 赌什么都是你输,我输给你一次,你就输给我一辈子。 …………(此处删去三千五百字,实在h不出来,大家自己去yy吧。 —————————————————————————— 作者有话要说: 只要我回来,就开新文,哈哈哈,新文会挂羊头,现实如此,没有办法,然后这个文的番外我会慢慢写,新文也是很有爱的。 ----------theend------------ 更多精彩好书,更多原创手机电子书,请登陆奇书网--isu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