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谈那个穿进书里来追我的家伙》 第1节 书香门第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谈谈那个穿进书里来追我的家伙 作者:莫晓贤 文案: 文轩,水云宗首席大弟子,半生尊师重道、友爱同门,实乃弟子中的楷模。 他曾以为自己会这样度过一生。 直到有那么一天,他遇到一个开挂的师弟。 师弟告诉他,这个世界其实是篇文。 而他,会作为那篇修真升级文中最丑陋卑微的负面小角色,下半生坎坷蹉跎,众叛亲离,死状凄凉。 “有太多人在茶余饭后,用轻蔑嘲讽的口气谈论过你那千疮百孔的一生。没人知道那些年你如何度过,没人看到你是如何在孤独地挣扎中守住最后的底线,没人在乎你经受过的苦难与你的坚持。可是我看过,我知道,我在乎。” “所以我来到这个世界,成为你的依靠。” 穿书攻x土著受,主受 原名《师弟总要带我飞》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穿越时空 仙侠修真 穿书 主角:文轩,简易 ┃ 配角: ┃ 其它:修真,穿书,男配,病娇 ============================= 第1章 “铮!” 水云宗比斗台之上,众目睽睽之下,沧澜剑发出一声哀鸣,终于抵御不住对面连绵不绝的攻势,干脆利落断为了两截。 全场一片寂静,唯有断剑落地时发出叮咚的脆响。 此时它还泛着蓝幽幽的光,一如文轩现在发青的脸色。 仅仅片刻之后,就连这蓝光也散了去,对面却依旧是那样光华灿烂。一个人影包裹在那层层法器之中,手握一柄灵光逼人的折扇,歪着脑袋得意而笑,“师兄,承让了。” 随着这一句话音落下,台下观战弟子们终于都反应了过来,嗡嗡的讨论声顿时涟漪般传播开去。 “赢了?” “骆师兄赢了文师兄!” “想不到啊,文师兄居然真的就这么输了……” “惊讶什么?谁不知道,文师兄比骆师兄早入门五年,早筑基五年,却在凝元这一道关上被骆师兄反超足足五年。论天资也好,论本事也好,早多少年前他就不是骆师兄的对手了,只是一直避而不战,如今终于分出个胜负罢了。” “唉,竟然如此……” 这一声声的,传入文轩耳中,清晰无比,像一道道响亮的巴掌。 文轩吸了口气,神色反而是缓了过来。他平静了一下心情,冲着骆轻泉抱了抱拳,“骆师弟,多年未比,你功力果然又精进了许多,师兄自愧不如。三年后玄门七派比斗大会,就仰仗你多为宗门出力了。” 说完他一拂袖,捡起地上的断剑,便欲下台。 输了,也就输了,他并不是输不起的人。更何况这只是水云宗的门内大比,玄门七派比斗大会前的预热,决出个领队而已。宗门内的师弟有本事,他该高兴才对。 结果他抱着断剑都已经走到了台边上了,骆轻泉却不打算放过他。 少年清亮的声音破空而来,刺耳至极,“既然你根本不是我的对手,这个大师兄的位置,你还好意思继续坐下去吗?” 咔嚓一声,文轩一只脚都迈了出去,闻言顿时一僵,不得不又收了回来。 是的,文轩是水云宗的这一代弟子中的大师兄。他在这个位置上已经坐了有大几十年了,没想到居然会有人和他抢。 他无奈地回转过身,“我想这不是我们两个该讨论的问题。” 说着,他的目光略过骆轻泉,看向上座那些观战的宗门长辈们。 除去那十几个同样只是凝元期的长老,宗门内金丹期的长辈共有三人。掌门纪子昂正稳坐在最中央,捻着下巴上那撇小胡须沉吟着。 “掌门师伯。”骆轻泉躬身行了一礼,神情却依旧满是桀骜,甚至连声音都再拔高了两度,“文师兄入门最早,这个位置我本不该觊觎。可一门的大师兄乃是门派的脸面,文师兄既然实力不济,撑不起这个脸面,改换他人也是应有之理。” 还真是敢说啊!文轩这么淡定的人,听着都难免有些悲愤了。可是他也没有反驳,毕竟他今儿……说难听点,是真的全程被打得抬不起头啊,不然也不至于连剑都给拼断了。 而随着骆轻泉这一声,底下那些观战师弟们自然又炸开了锅。 “骆师兄说得好!” “本就是这么一回事!修行之道达者为先,哪能成天拘泥入门的早晚!” 这两个声音嚎得异常响亮。文轩用眼角看了过去,认出那是两个近些年和骆轻泉走得很近的师弟。 兴许是看掌门始终没有表态,这两个声音是越嚎越响,不过片刻,硬是连八百里外都能听到了。跟着他们喊的人也越来越多,渐渐地跟个大合唱一样,似乎是想要造出一股“民意所归”的势来。 “修行之道,达者为先!” “恳请掌门重新定夺大师兄之位!” “就是,窝囊废凭什么骑在所有人头上?” “你们不要太过分了!”终于,有倾向文轩的弟子看不过去,和他们掐了起来。 这一掐起来就是鸡飞狗跳,双方针锋相对,顿时骂声迭起。 “有什么过分的?能者为之,难道不应该吗?” “放屁!难道胜负就是一切了?文师兄这么多年为宗门做了多少事情,你们怎么就看不到!” “你才放屁!” 骂着骂着,有些人甚至撸起了袖子,眼看就要从动口升级为动手了。 纪子昂却还在那里沉吟。 至于他边上另外那两个金丹长老,一个大腹便便的老者正呵呵笑着,另一个美貌女修则皱着眉头,显然意见很不一致。 总之,他们都没有管一管底下这一团乱阵的意思。骆轻泉更是昂着首挺着胸,正在为这声势而得意呢。 “成何体统!” 最后喊出这么一声的,是文轩。 他面朝着那堆观战弟子们,眉头紧拧,喊得是底气十足、驾轻就熟、声如洪钟,顿时将所有人都镇住了。 有些人甚至被喊得有些茫然错愕。因为此时此刻,正是倾向文轩的那些人陆续参战,逐渐占到上风的时刻,就差将骆轻泉旗下那些人给按在地上打了。忽然被这么喝止,还是挺委屈的。 “你们看看这是个什么场合。”文轩缓下了语气,只声音依旧洪亮,“掌门和各位长老都还在这里,你们却闹成这个样子,有道理吗?” 此话一出,好些人都羞愧地低下了头颅。 当然,愿意听话的,都是原本就倾向于文轩的那些。此时他们退出战斗,正好让骆轻泉旗下的那些人志得意满。 文轩的一双眼睛,却已经冷电般扫了过去。 他一步一步走下比斗台,站在了先前叫得最欢的两人面前。 “赵师弟。”他唤了其中一人。 这人没想到他居然认得自己,倒是有些受宠若惊了。 “上个月的修为考核,我记得你退步了许多,简直可以说惨不忍睹。”结果文轩紧接着便道,“再这样下去,到了岁末考核的时候,我担心你能不能继续在内门待下去。” 刷的一下,这人脸色白了。 “还有你,冯师弟。”文轩又看向另外一人,“你拜了祁师叔为师,当初信誓旦旦说要随他学习炼丹,结果这个月……不,这整整三个月,你进过丹室几次?” “和你有什么关系吗?”这冯师弟的脸色一下子也是难看至极,嘴上却还硬道,“你凭什么过问?” “当然有关系。只要我还在这个位置一天,你们的修为也好,其他的功课也好,我就应该过问。”文轩负手而立,薄唇微抿,“而如果你们没有心思,还是早些说明白的好,多得是人比你们更需要那些资源。” 这冯师弟终于也被堵得没有话说,嘴唇白得发抖。 文轩这才一步步又走了回去,只留下一句话,“修行之路达者为先——希望你们自己也能记住这句话,时刻知道什么才是你们最该做的,别成天为了钻研一些旁的手段而耽搁自身的修行,本末倒置。” 当他再度走到比斗台上时,台下已经是一片安安静静,之前的嘈杂再也不见踪影。 而当他再度站到骆轻泉面前时,骆轻泉那张原本得意满满的脸,显然也已经没有那么好看了。 “骆师弟。”文轩道,“大师兄之位是否应该重新定夺,你随时可以在拜会掌门时提出。可你偏要在众人之前……看到刚才的乱象,你高兴吗?” 第2章 骆轻泉听到这质问,手上不由得用力,将那柄高阶上品的折扇捏得咯咯直响,“文师兄,你这就管得有点宽吧?我想几时说,就几时说了,难道还得有个规定不成?” “这就是了。”文轩淡淡陈述,“你说话做事,只考虑自身,根本没考虑过对宗门的影响,不是吗?” “你……”要不是那折扇品质上佳,怕是要被骆轻泉这一下给折断了。 “那又如何?你这手下败将!”他啪地一下将折扇甩开,用扇沿对准文轩,“你凭什么在我面前说三道四?若是不服,我们再来比过!” 文轩摇了摇头。 骆轻泉已经怒火攻心,再这么下去,只会露出更多的丑态。 “好了好了。”就在此时,上座那个大腹便便的金丹老者呵呵笑着,终于出声打了个圆场,“文师侄说得有理。轻泉啊,这次确实是你太乱来了。” 第2节 这老者名为骆天成,是骆轻泉的师父,更是骆轻泉的叔祖。 骆轻泉听到这话,顿时清醒许多,连忙深吸了一口气,将满腔怒火给忍了下去。 “不过年轻人锐意进取,总不是坏事。”骆长老又笑着看向左边两人,“掌门师兄,凌师妹,你们怎么看?” 那美貌女子冷哼一声,“你家徒儿想要抢文师侄的位置,无论如何,总该等楚师兄回来再说吧?” 骆长老笑了笑,目光落在纪子昂身上,“掌门师兄?” 纪子昂一捻小胡须,踌躇了这么久,这才总算舍得表了个态,“就算楚师兄不在,刚才的场面,你我也都看到了。骆师侄虽然实力强劲,却反而不如文师侄镇得住场子啊。” “确实如此。”骆长老笑着认同,“轻泉该学的东西还是太多了。” 纪子昂得了他这答复,又长长沉吟了一阵,而后垂下目光,看着骆轻泉,开口下了定论,“骆师侄,你在这门内大比上夺冠,可在宗门内任选一门功法,任取一样法器。这都是你应得的,随时去千宝阁及万法殿取出即可。至于其他事情,就不需在这里提了。” 骆轻泉咬了咬齿门,不得不低下脑袋,“弟子明白。” “嗯……”纪子昂满意地点了点头。 随后这掌门又多交代了一些场面话,便起身一挥袖子,表示本届水云宗门内大比圆满结束,带着诸位长老一起回返过去。下方观战弟子跟着陆续散去,安静而有序,总算是没再起什么乱子。 文轩不禁长长舒了一口气。 骆轻泉也终于抬起了头,却是满脸的不甘,一开口就是一声冷笑,“师兄,好手段啊。” 瞧这说的,好像文轩之前那些作为,全是为了在掌门面前表现一样。 文轩拿眼白看了他一眼,便抱着怀里的断剑离开了。他不和他计较,也没什么可计较的,反正就算计较了自家宝剑也回不来,还不如想想怀中这沧澜剑是否还能修复呢。 然而还没到等他回到自家洞府,又收到一张传书,是掌门在唤他过去。 文轩估摸着掌门是要再单独将他给安抚一番,省得他和骆轻泉彻底闹崩,心里还想着这真是多此一举。 等他去后,却见空旷的大殿之内,只纪子昂一人坐在正中,整个人拢在稍显宽大的掌门道袍之内,竟让人察觉出了一点众人之前所没有的孤寂与疲惫。 “轩儿。”掌门将他叫到近前,问了一句让人意想不到的话,“这些年,你委屈吗?” 委屈?有什么可委屈的? 文轩动了动喉头,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当年那般惊才绝艳,如今却落到这个地步,你定是委屈的。”掌门深深看着他。 是了,早十几年前,骆轻泉还在筑基期奋斗的时候,文轩也是水云宗内一等一的天才人物,天资卓越无人能比。 文轩抿了抿嘴唇,免不得回想了一下当年那些风光岁月。好半晌,他道,“人生在世,哪能事事如意?我能走到如今这个地步,比起许多同道而言,已经足够幸运了。虽然也想更进一步,但天数在此,怨不得任何人。” “你这孩子,也不必如此妄自菲薄。”掌门叹了口气,将他的手抓过去,拍了拍他的手背,“争斗之力毕竟不是一切,还是修为才是根本。你如今刚刚迈入凝元期,只要沉下心打磨,修为总是能再上去一截的。” 说着,掌门塞了瓶丹药到文轩手中,语重心长,“至于其他事情,其实都不需放在心上,看开一些就好。” 这是一瓶上好的固本培元丹,稳固境界时正需要的东西。 文轩握着这瓶丹药,一时间还真有些感动。 直到出了大殿,被外面的冷风一吹,他才清醒了一些。好嘛,其实还真就是在特地安抚他,要他不去与骆轻泉计较来着。 文轩摇头叹了口气,将那丹药摩挲一会,便放入到了腰上的储物袋中,与那柄断剑作陪。 要问本心,比起这瓶丹药,其实文轩更想问一问掌门能不能帮他将那柄剑给修复一下。可惜掌门的意思已经足够明白,这丹药就是个暗示——既然争斗之力不行,你就只管闷头修炼好了,还要那些争斗之物做甚? 这道理如此正确,掌门甚至还亲自放下身段来做这种暗示,照理文轩是该给个面子的。但“看开”二字,说来总是容易,做来却总是难。 尤其此时此刻,早上那场比斗还是热乎的,文轩一出来就能听到有宗门师弟在谈论他败于骆轻泉的那一仗,真真走哪都能听到。 “当时骆师兄,就用一招天外飞雪,将文师兄逼到了墙角。文师兄赶紧祭起手中宝剑,拼命拦着这法术,噼噼啪啪乒乒乓乓地拦了好久,然后咔嚓!文师兄的剑就断了!连个像样的反击都没能做出来呢!” 瞧这讲的,还有声有色,跟说书一样。 文轩从他们头顶掠过,听到这热热闹闹的声音,心中都不知道该作何滋味。 “总听那些个师兄说起文师兄当年如何如何厉害,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嘛。” “就是就是,还是骆师兄厉害,实打实的本事。” “也不能这么说,文师兄这些年总在为宗门奔走,兴许是因此而耽搁了自身的修行也说不准。” “是啊,既然那些师兄们都那么说,文师兄当年肯定也是确实厉害的。” “诶,那他现在怎么就成这样了?别说全是因为给宗门奔走啊,我可不信。” 修真之人本就五感灵敏,好巧不巧文轩的五感又比同阶修士灵敏出好大一截,直到飞掠过去了老远,这些个对话还能往他耳朵里钻。 他也情不自禁的想了:是啊,我怎么着就成现在这样了? 这个事情一想起来就叫人心烦意乱,文轩摇了摇脑袋,干脆笔直出了水云宗内门的范畴,到了外门的地界里。 他认识一个在炼器方面有些门路的师弟,前两年因为修为进展太慢而被退到了外门,这趟刚好可以去看看,顺便问问自己的剑究竟还有没有救。 刚到外门时,他还指望这里能够安静一点,毕竟那场比斗只有内门的弟子能够去观战。 结果他真是太天真了。水云宗内外门之间的讯息不知道交流得多通畅呢,外门里同样漫山遍野都在传着那破事。而且因为没有亲眼所见,传起来五花八门,添油加醋,不知道更夸张精彩了多少,充满了各种让人无言以对的创意。 可惜有创意的只是对那场比斗的描述,描述后的讨论依旧那么没有创意。 “文师兄当年不是挺强的吗?现在怎么就到这地步了?” 文轩长叹一声,只得努力忽略杂音,赶紧飞去那位师弟的方向。 “是因为功法吧。” 正在此时,这么轻轻一句话,却又穿透文轩的耳膜,让他一下子停下遁云,忍不住回头看去。 他耳力极强,能听到很远,那远处却被遮盖在一道山峦之中,一眼望去根本看不到说话之人。而后文轩咬了咬牙,干脆调转了遁云,寻着刚才所听出的方向找了过去。 功法。能准确提及到这两个字的人,由不得他不在意。 不过片刻之后,他便在山中一块空地上看到了两个人影。他连忙降了下去,等到看清两人的模样,却又是一愣。那是一个妙龄少女和一个中年男子。可刚才的那句话,文轩听得很清楚,那声音介于青年和少年之间,绝不会是眼前的两人。 那中年男子看到文轩,自然也是一愣,看了片刻后脸色又是一变,浑身顿时抖得像个筛糠一样,连忙一下子滚到地上,拉着身旁的少女一齐跪下,颤着声道,“文文文师兄,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一开口说话,文轩就听出来了,这是刚才问话之人。 这么说来,那答话之人,也应该就在附近。文轩想到此处,连忙将视线从两人身上移开,准备好好找上一圈。 “赵大哥,你起来吧,他是来找我的。”正在此时,一个声音从背后传了来。文轩听得清楚,这音色和刚才那句话的一模一样。 他回过头去,只见身后是一株大树,树后掩着一间小屋。 屋前一个青衫少年,正倚门而笑。 第3章 这少年约莫十七八岁的光景,长得是唇红齿白,一笑起来宛如春暖花开,煞是好看。可他这么笑着说出的第一句话,就让人纳闷,“师兄,你可叫我久等了。” 文轩忍不住嘴角一抽,将这人多看了看:我认识你吗? 他可是个负责任的大师兄,就连对边上那个姓赵的中年人都有点印象,眼前这个却大概是个新来的,左看右看都想不起来,真真是第一次见。 当即文轩便无视了这声自来熟的招呼,开口问道,“我刚才路过此处,听到你们的对话,似乎是在谈论我?” 少年坦坦荡荡地点了点头,“是啊。” 文轩顿时把整张脸都板住了,“谁给你们的胆子!” 他大师兄当得这么久,早已经养出了一身架子,一端起来那气场也很能唬人。话音刚落,便听噗通一声,是那姓赵的本来刚起了身,被吓得又跪了回去,带得边上那少女都差点磕了脑门。 少年却依旧神色自若,甚至笑得眯起了眼,仿佛看出了文轩的色厉内荏。 文轩也不管他,转过头来再次看向那对兄妹,“今天这次,我可以当做没有听到。但是你们要是再敢在外面胡说八道,可就没有下次了。” 赵姓中年连连保证。而后文轩一个点头,这人抓着自家妹妹连滚带爬地就跑了。 清走了闲杂人等,文轩再转身回去,却见少年已经退入了屋内。 “进来坐坐?”少年还伸手往屋子里引着,一脸期盼的样子。 ……这人究竟得自来熟到什么地步? 文轩暗自腹诽了一声,就站在门口道,“你少给我装熟。刚才那番胡言乱语,我还没和你计较。” “若真是胡言乱语,”少年扬起眉梢,“师兄你又何必特地来找?” “怎么,难道你还能讲出个子丑寅卯不成?”文轩激他。 “当然能。”少年点头。 文轩神色一肃,站在原处等待了好一会。结果在说完那三个字后,少年便抿住了嘴唇,只睁着一双水亮亮的眼睛看过来,根本不打算说出后文了。 “……怎么个说法?”文轩只得再问上一句。 少年展颜一笑,又往屋中多退了退,拍了拍桌前的一张椅背,“还是进来说吧,有些事情,我想你也不愿意被旁人听到。” 说得还挺煞有其事的!文轩嘴角又是一抽,终于无奈地走了进去。 所幸屋内摆放得十分清爽干净,透着一股淡淡的书卷气,只是简陋了些。 等文轩坐稳之后,少年却又取了边上烧好的热水,开始不紧不慢地沏起茶来。文轩就看着他,看他究竟有什么花样。好半晌,少年终于沏开了一杯茶,捧到文轩眼前。 文轩一嗅,气味倒是清雅好闻。 水云宗山门之内,眼前这少年又不过是个炼气期,文轩也不怕他在茶里下什么手段,便顺其自然地饮了一口。一饮之下,文轩却不由得一愣。 “味道还不错吧?”少年看着他问。 何止是不错。茶是文轩最喜欢的苔山碧春茶,水是文轩最喜欢的饶山清泉水,就连水温与沏茶的手法也好都正中了他的心意,让他一品之下就爱不释口,忍不住接连饮了下去。 少年一直紧紧盯着他,见他喜欢,整个人笑得越发阳光灿烂,头顶简直都要开出一丛小红花了。 “茶是不错。”文轩咳嗽一声,不得不提醒道,“可我不是来品茶的。你别以为只要这样,就可以让我忘记你刚才的胡言……” “功法。”少年却就在此时开了口,终于舍得提及正事了,“若不是因为功法的问题,师兄你在突破到凝元期的时候,至少该领悟到几个凝元期适用的法术神通,不是吗?” 文轩一句话刚说了半截,另外半截顿时憋了回去。 确实,境界突破之时天人交感,正是修士灵感最为勃发、所学功法最融会贯通之时,大多都能同时领悟出一二招式来。 “你这小子,区区炼气期,知道得倒是不少。”文轩表示。 “我知道的可多了。比如骆师兄的那招天外飞雪,我就知道,正是这么来的。”少年笑道。 对大多数修士而言,在突破之时所领悟到的招式,近乎量身订造,往往会比通过其他手段学习到的更强上一筹,威力颇大。骆轻泉之所以能有那等实力,其中半数,确实都要得益于那招天外飞雪。 第3节 “我还知道,师兄你……没有。”少年又道。 自打文轩和这家伙相遇开始,他一直都是嬉皮笑脸的。唯有此时,他将笑容收了回去,脸上破天荒现出一种凝重之色,“在从筑基期突破到凝元期的时候,你连一招一式都没有获得……不是吗?” 文轩放下了茶杯,搁在桌上,咯噔一响。 目前为止,这少年所说的所有事情,在水云宗内都并不算是秘密。虽然不是秘密,却也不是一个刚刚进入外门的炼气期弟子能轻易知道的。这使文轩的视线多了许多探究与审视。 少年却迎着他这视线,毫不躲闪地与他对视着。 实际上,打从两人相见开始,这少年的目光就一直凝在文轩身上,一直都是直勾勾的,此时越发看得肆无惮忌,竟让文轩感到了一种莫名的不适。 片刻之后,却是文轩先一步错开了视线,又故作自然地一笑,“我还当你要说些什么。” “难道我说错了?”少年依旧直勾勾看着他。 “没错,你说得很对。我之所以会落到现在这么个不像话的地步,这也确实是原因之一。”文轩耸肩,“但是这又如何?领悟不到招式,就一定是功法的原因吗?单这水云宗内,历代突破的修士,就足有三成左右是和我一样的,莫非都是功法的原因?” “自然不会。那都是因为他们资质平庸,悟性不佳。”少年答道。 “既然如此……” 少年果断截了他的话头,斩钉截铁地补了一句,“可‘资质平庸,悟性不佳’这八个字,又与师兄你有什么关系?” 文轩话语一滞,忍不住暗自嘀咕:这莫非是个变相的马屁? 结果他想得还是太简单了。只听少年紧接着便道,“天生的极水之根,若也能说成是资质平庸,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文轩手上猛地一抖,竟碰洒了杯中的茶水。 若说他刚才还只是稍有疑惑,此时他已经全然震惊。 极水之根,这是种极其罕见的灵根。灵根有五行之属,又可依其强度分为一到十阶。若是最纯粹不含一丝杂质的水灵根,可被称为纯水之根。又唯有满溢十阶的纯水之根,才能被称为极水之根,百万人中也难出一个。 而知道文轩是天生的极水之根的,只有他自己、他师父、水云宗掌门这三人而已,真真没有第四人了。 “是谁告诉你的?”文轩再也无法强做淡定,忍不住拔高了自己的声音。 “没人告诉我。”少年一笑,又眯起了眼,“不需要任何人来告诉我。只要是师兄你的事情,我就全都知道。” “你……”文轩乍听这话,自然只觉得荒谬至极,怒不可遏。 少年却丝毫不懂得什么叫适可而止,竟又变本加厉地问道,“若我说……早在今天这初次相遇之前,我就已经梦里见过你无数次,所以才会对你的事情知道得这么清楚,师兄……你会相信吗?” 文轩猛地站起身来,一把揪住了这家伙的领口,将对方整个人拽过来,极近地逼视着,“是谁告诉你的?” 他不信。 这是当然的,他不可能相信。 少年看着他这满溢的恼怒与质疑,那原本一直凝在他身上的目光,终于破天荒地暗了暗,“我猜的。” 猜、猜的? 文轩一阵愕然,手上也不禁松了力道。 “是啊,我猜的。”少年道,“师兄你当初从炼气到筑基,只用了不到半年吧?而且一筑基就自行领悟了三种水系神通,实在是太厉害了。所以我就想,你一定就是传说中的极水之根。可是你从筑基到凝元,却整整花费了三十多年,突破时还什么都没领悟到,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一定全是功法的错。” 不是、难不成还真是猜的?听完这话,文轩越发觉得难以置信了。 “不过极水之根毕竟太过罕见,我本来也没什么自信。”少年又耸了耸肩,“我就说着试了试。结果师兄你的反应已经告诉我,原来我还真猜对了。” 文轩嘴角一扯,一下子简直有些哭笑不得。好吧,看来无论真相如何,他那失态的反应,都已经是入了套了。 而少年在说完那些话后,便垂下了脑袋,之前那股自来熟地高兴劲儿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抱歉,我刚才太激动了……”文轩冷静下来,看到他这模样有些过意不去,忍不住道了个歉,又问道,“刚才的那些话,你还和谁说过?” “从没说过。”少年摇了摇头,声音极轻,显然情绪还很低落。 文轩见状,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储物袋。他摸到了掌门给他的那瓶药……可惜这固本培源丹并不是炼气期能用的。许久之后,文轩终于摸到一样法器,从中掏了出来。 “这素纱轻衣,是我筑基时用的东西,现在用不上了,你收下吧。”文轩将它放在桌上,推到少年面前,“炼气期的攻击,大半都能抵挡,哪怕到了筑基,也是堪用的。” 少年猛地又抬起头来,看着这件宝衣,眼睛亮亮的,头顶恨不得又要开出花来。 “至于刚才那些话……”文轩又咳嗽一声,“我希望你……” “我知道,师兄你就放心吧。”少年将宝衣取到手中,爱不释手地抚摸着,别提多高兴了,“我以前没和人说过,以后也绝对不会告诉任何人的,一定会为你保住这个秘密。” “你知道就好。”文轩点了点头,又道,“可我还是希望你能……” “我明白了,师兄你还是信不过我,想要我立个誓?” 文轩听到这话,正欲回应,却发现有点不对。少年说这话的语气不对。这样的一句话,他居然说得一脸兴奋。 “其实立誓还不够保险,不如我们干脆立个契?”少年兴致高昂,仿佛抓到了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一般,急促地说着,“立什么契好?文契?灵契?不如我们干脆立个血契吧!” 血、血契?文轩给吓了一跳。 什么叫血契?就是以精血为契,让立契者完全依附于契主,就连生死都只在对方的一念之间。这是眷属契约中最严苛的一种。通常而言,哪怕身处绝境,也少有修士愿意和人结血誓的。 结果眼前这少年……就在文轩这一愣神间,都已经咬了自己的手指,开始往外逼精血了! 第4章 “不不不,不需要血誓。”文轩一头冷汗,赶紧制止。 他真是给吓得不轻。白捡一个血契,这看起来是件十分便宜的事情,却只是对那些不负责任的人来说的。而对文轩这种负责任的人而言……开什么玩笑,要真让人就这么给他立了个血契,他不就得给人负一辈子责任了? “你只需要立个最普通的誓言,保证不会将这件事情泄露出去就好了。”文轩强调,“最普通的。” 少年举着已经咬破的手指,眼巴巴地确认道,“最普通的?” 文轩连连点头。 少年将目光移到已经渗出血珠的指尖上,轻啧了一声,居然满脸都是失望。 你究竟在失望个什么劲啊?文轩额头上忍不住又冒出点汗,简直已经彻底看不懂这家伙了。 还好,在文轩明确的要求之下,少年总算没再继续这么想不开。他撇了撇嘴,稍微清理了一下指尖的伤口,而后并起三指朝上做出一个手势,乖乖道,“我简易在此对天发誓,今日之事如果泄露出去半句,必将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这誓发得可真狠……但比起什么血契,这也只算是小事一桩了。文轩忍不住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对方既然已经如此保证,他这一趟的目的也算达到了。随后他也不想在这里继续纠缠下去,便果断起身告辞,只在最后姑且客气了一句,“简师弟,今天真是麻烦你了。” 是的,通过这个誓言,文轩终于知道了这少年的名字。简易,倒是别致又好记。 说完一拱手,他便转了身。 “师兄,”简易却在身后叫住了他,“你早就知道了吗?是因为功法的问题……” 文轩脚步一滞,忍不住在原地顿了顿。 “你现在所修习的功法,是谁找给你的?”简易又问。 文轩回过头,脸上的笑容带着些疏离,“这就和你没关系了吧?” 简易抿了抿嘴唇。想建立联系却被阻止,他与文轩,现在依旧只是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而已。 “师兄。”然后他又抬起头来,坚定无比地表示,“你会再来找我的。” 文轩干笑一声,暗道这都什么莫名其妙的,也不搭理,终于推开门走了出去。 等到了外面,文轩一看天色,才发现自己居然已经在这儿耽搁了小半个时辰。他连忙架起遁云,瞬间飞出了这小山头。 照理来说,他现在应该马上去找那个有炼器门路的师弟了。 实际上他却先去了外门的执事堂。他决定去查查那个名叫简易的少年,毕竟那少年实在带给他太多古怪的感觉,似乎在自来熟的表面下时刻透着背景深厚目的不明的气息,根本不像个普通的外门弟子,由不得他不去在意。 “文师侄,你今天怎么有空过来?”外门执事长老迎了出来,客客气气与他打着招呼。 文轩礼貌回应,随后简单说明来意,找他要了外门的弟子名册。 至于在这弟子名册中究竟能查出多少,考虑到简易背后可能会有的猫腻,文轩其实也没多大底,只是姑且一试而已。 结果他随手一翻,还真……连祖宗八辈子都在上面。 简易,出生于水云宗东面的那个九丰城。他祖上是靠采灵药为生的,一直采了好几代的灵药,到他爹那一代,终于攒够钱开了个小灵药铺子。可惜好景不长,两个月前他爹得了重病死了,那铺子也被亲戚占了,而后简易便收拾收拾东西离开九丰城,拜入到这水云宗外门之中。 这段记载还挺详细。包括简易是什么时候出生的,他爹叫什么他妈叫什么,他从小在哪里长大,他爹是什么时候开的那个铺子,那灵药铺子是什么名字,现在又被转交给了何人手上,全都清清楚楚。 可是……就这样? 一个普通的仙城里普通的灵药铺子掌柜的普通的儿子? 文轩愕然翻着手中名册,将这关于简易的几页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越看越觉得难以置信,恨不得从字里行间看出朵花来。但看来看去,还真就是这样。 “文师侄,”边上那外门执事长老疑惑问道,“这简家小子,莫非有什么不对?” “简家小子?”文轩诧异,“莫非师叔你认识他?” “勉强算是认识吧。以前他爹还在的时候,去九丰城采药时常碰到的。” 好吧,连人证都有了,看来那家伙还真就一直都住在九丰城,真的只是一个小灵药铺子掌柜的儿子。 文轩却还觉得有些恍惚。 所以是他多疑了吗?简易之所以能说出那些事情,真的只是猜的? 而简易之所以如此莫名其妙地期盼着什么血契,莫非真是只是因为……自来熟? ……自来熟真是太可怕了。 文轩摇了摇头,总算阖上手中名册,忍不住长叹了一声。 好吧,毕竟只是一个一面之缘的外门师弟而已,以后还能见到几次都难说,还是暂时别去管了。文轩又与这执事长老告了辞,总算可以去找那位有炼器门路的师弟了。 要说炼器,其实水云宗之内就有炼器堂,只是那炼器堂是骆长老的地盘,不到万不得已,文轩实在不想过去。 现在他要找的这个师弟,却是认识这北宁洲里一个有名的炼器世家的。 那炼器世家名气颇大,外人想求他们出手,光要灵石还不够,还得想办法弄到他们族中所发行的一种信物才行。而这师弟几年前救过那他们族里的一个晚辈,因此便得了这么一件信物。文轩这趟过来,也就是想借这信物一用。 结果,等文轩到了地头,刚一说明来意,那师弟就对他长吁短叹,“唉,文师兄,你来晚了啊……” 原来这师弟前几日手贱和人打赌,赌输了,刚刚好就把那信物输出去了。 “输于何人?”文轩赶紧问。 “就是东面山头的那个谁,那个谁来着……”这师弟在外门呆的时间还不长,显然还认不全人,支支吾吾半晌也没支吾个所以然来。还好虽然不记得名字,他却记得对方住的地方,当即便给文轩指了个方向。 文轩寻着这方向找过去,半路上就觉得有点不对了。这方向怎么好像有点眼熟? 第4节 不过片刻,他便回到了那个熟悉的小山头,看到了那间熟悉的小木屋。熟悉的少年立在屋前,满脸期盼,显然正等待着什么。 文轩嘴角一抽,趁着简易还没看到自己,赶紧就转了头。 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跑。反正吧,他忽然觉得,就到宗门里的炼器堂去一趟,其实也不是件那么令人难以接受的事情。 等到文轩从外门回到内门,已经到了傍晚时分。他休整调息了一番,直到翌日,才动身去了炼器堂。 骆长老的门下共有六名弟子,这炼器堂通常由其三弟子打理,但其他弟子偶尔也会过来轮换。 文轩刚一进炼器堂,就有一个桀骜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师兄,这么巧啊。” 是啊,好死不死,可不就是这么巧吗。今儿在这里坐镇的,居然刚好就是骆轻泉。 文轩从储物囊里掏出那断成两截的沧澜剑,径直摆在他的眼前,“能修吗?” 骆轻泉扫了一眼,嘲弄一笑,“这破剑,你还真想继续用啊?” 文轩不答话。同门师兄弟这么多年,他早已知道,要想和这家伙和谐相处,诀窍只有两个字:无视。 骆轻泉在那边左等右等,死活等不到他的反应,也就果真自觉无趣,乖乖将那两截断剑取了过去。他在骆长老边上待得那么久,炼器的手段不说学到了多少,眼光还是可以的。不过片刻,他便眉梢一挑,露出个有些玩味的神情。 “如何?”文轩这才终于不无视他了。 只听骆轻泉慢悠悠开口道,“修,倒是能修。” “哦?”文轩顿时眼前一亮。 “别高兴得太早。”骆轻泉却又道,“先准备一块上好的黑金矿石过来。” 修补法器需要用到相应的材料,文轩自然懂得。他手头并没有这黑金矿石,却攒了不少门派贡献值在身,去百物楼换一个肯定是够了。 刚好百物楼就在炼器堂边上,文轩取回断剑,便径直跑了过去。 很稀奇地,骆轻泉居然跟在他的身后,也陪着他跑了这趟百物楼。而且一路上,骆轻泉嘴角都勾着古怪的笑,似乎在等着看什么好戏。 文轩也不管他,到了百物楼便进去说明来意,结果却得到一个令人瞠目结舌的回复。 “换完了?” “是的。”百物楼弟子点头道,“本来库存黑金矿石共一十三枚,昨天上午正好全被一名弟子换走了,至少下个月才会再有进货。” 下个月?那岂不是这一整个月都没有剑用了? 文轩愣了半晌,忽然偏头一看,只见边上骆轻泉已经笑得越发畅快,显然早就知道有这事了。这骆师弟简直心理扭曲,只要看到文轩吃瘪,他就高兴。 “怎么样啊,师兄?”骆轻泉一脸狰狞恶意,“这玩意我族里多得是,想不想要我送你一点?只要你诚心诚意求我,也不是不能考虑的!” 文轩面无表情将脑袋又转了回去,向那百物楼弟子问道,“不知是哪位师弟换走的?” 那人一翻手中记录,却是轻声一句惊咦,“居然是外门的。” 水云宗内,外门弟子也可使用门派贡献值在百物楼换物,只是比内门弟子要贵上三成左右。能一口气换掉十三块黑金矿石的,也算得上是个小财主了。 但不知为何,文轩心里忽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他就在这不祥的预感中,眼睁睁看着这百物楼弟子说出了下面这句话。 “是个姓简的。” 第5章 在春日暖阳之下,少年斜斜倚于树影之中,笑得春花烂漫,“师兄,你又让我久等了。” 文轩猛地刹住了步子。 他觉得自己需要好好整理一下眼前的情况。 就在一个时辰之前,他得知自己所需要的黑金矿石被眼前这家伙搬空了,然后……不,他并没有马上找过来,而是去了宗门的广场上,想试着碰碰运气。 广场上常有弟子摆设摊位、以物换物,角落里还固定摆放着一块任务石。这任务石是一件石板模样的法宝,供众弟子接取宗门任务进而赚取门派贡献值的。同时如果哪个弟子有事情需要求人帮忙,只需支付少量门派贡献值作为手续费,便也可利用这任务石发布私人委托,算是交易的另一种渠道。 是的,就是在这任务石上,文轩发现了一条私人委托,内容是求筑基以上修士组队探寻灵药,而报酬正好是一块黑金矿石。他当时还想着这运气真是太好了,简直绝处逢生啊,赶紧就将这私人委托给接了下来。 而后任务石上飘出一点灵光,径直将他引到了委托人的面前。 ……于是他出现在了这里,再度见到了眼前这个少年。 文轩愣在原地,眼睁睁看着指引灵光飞向了简易,埋入到了这家伙手中的玉简之内。 “师兄,”简易收回玉简,笑盈盈走到他身前,“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好吧,好吧,可一可二不可三,文轩服了 他忍不住长叹一声,终于认了命,开始向简易确认委托内容,“你探到一处山林中有你需要的灵草,却苦于实力不济,不敢深入,所以寻求筑基以上修士帮忙。只要随你去那山林里寻找一趟,无论最后究竟有没有找到那灵草,你都会支付一块黑金矿石?” “是啊是啊。”简易连连点头,眼前眯成了两道月牙,别提多高兴。 文轩都不知道怎么说他。说他心机深沉环环相扣吧,事情又做得这么明显,让人想不怀疑都不行。但要说他率真单纯吧……实在说不出口。 他摇了摇头,干脆什么也没说,只是问明了那山林的方位,然后一甩衣袖,用遁云裹了简易就走。 没了飞剑,文轩现在遁速谈不上快,但好歹是个凝元期的,日行千里倒也勉强。 不过正午时分,两人眼前便出现了一道苍翠的山脉。 这山脉名为落凤岭,自西向东将整个北宁洲与西冥州拦隔开来,蔓延出无数支脉。两人此趟的目标,正是其支脉之一。 一路上,简易兴致盎然,“我还是第一次被人带上天呢,风景真好。” 文轩没搭理他。 简易又问,“师兄你以前来过这边吗?听说只要跨过这落凤岭,就完全是妖兽的地盘了。” 文轩还是不搭理他。 简易稍稍顿了顿,又锲而不舍地继续搭话,“昨日分别后,师兄你……” 文轩猛地停下遁云,将他给甩了下去。 动作谈不上轻柔。简易落地时一个踉跄,好不容易才没摔着。 “到了。”文轩双手负在身后,冷着脸说了这两字。与此同时,他的目光极快往四周扫了一遍,一副谨慎戒备的模样。 文轩疑心这里会不会有什么陷阱,结果并没有。 而后他将视线投向了那条山林深处的小道。站在这入口处,就能感受到山中灵气充沛,确实是一块滋养灵物的好地方。 文轩这才将简易的说辞信了八成,总算开始往林中走去。 他却只顾自己走,都没有往后看上一眼,反正那家伙总会跟上的。 “师兄……”简易果真默默在后面跟了好长一路,只忍不住低声问了一句,“你是不是生气了?” 文轩面无表情地反问,“你说呢?” “因为我处心积虑接近你?”简易又问。 文轩脚步忍不住顿了一顿。对方承认得这么坦然,他反倒是无言以对了。 这么一顿,简易便追了上来,站在了他的身侧,“我为了接近你,确实做了很多事情。我说过你会再来找我的。但是既然你真的又来找我了,这就说明,你对眼前的情况并不甘心,不是吗?” 文轩将目光移过来,望着他的脸,“你想说什么?” “利剑。”少年的声音清脆响亮,如金玉相击,“不该断。” 乍听此言,文轩掌心猛地一紧。他情不自禁地摸了摸自己的身侧,那里原本是挂着那柄飞剑的,此时却只余一个空空的剑鞘。 利剑,不该断。 好半晌,文轩一笑。真想不到,一个初识不久的炼气少年,居然能对他说出这样的话。 “可它已经断了。”他状似平静地回了一句。 “但你知道它不该断。”简易说到得意处,总喜欢扬起眉梢,“所以你才会来找我。” 文轩在原处站了站。 是啊,他之所以会被一块黑金矿石给死死拿捏住,究其根源,只是因为他想要修复那柄剑而已。若不是如此,就算简易再在这上头弄出多少花招,也和他毫无关系。 而后文轩摇了摇头,再度迈开步子,继续沿着这小道往山林深处走。 简易依旧在他的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 片刻之后,山林越走越深,山道已经渐渐看不到踪影。两人却都沉默着。这沉默仿佛和之前一样,但他们都知道,经过刚才那短短的对话,两人间的气氛其实已经完全不同了。他们只是都在等待对方。 “是谁让剑断掉的?” “你究竟有什么目的?” 又是忽然地,两人同时开了口。 文轩不由一愣,简易却是喜笑颜开,反倒是因为这默契而高兴了。 “师兄。”他道,“好像是我早了一刹那。” 确实是他早了一刹那,文轩无法否认。但他所问的那个问题,文轩又实在不太高兴回答。 是谁让剑断掉的?当然,就在昨天早上,是骆轻泉打断了沧澜剑。但文轩知道,这不会是对方想要的答案,因为对方问的根本不是那沧澜剑。 “无人让剑断掉。”好半响,文轩道,“天意如此罢了。” “我就知道你会这样说。”简易摇了摇头。 “事实本就是这样。” “那么究竟是谁给了你现在的功法?”简易径直又问。 文轩皱了皱眉头。昨日简易就问过这个问题,他没有回答。而之后他一直不愿与这家伙再有牵扯,很大一部分原因,大概就在于他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被继续纠缠。 “既然已经知道功法不对劲,这个给你功法的人,难道不该好好怀疑一下吗?”简易却仿佛没有察觉到他的不满,“或许他是故意……” “够了!”文轩终于忍不住大声喝止,“你不要越说越过分!” 简易耸了耸肩,丝毫不被唬住,只是笔直看着他。这目光十分平静,平静得有几分古怪,仿佛其实他早已知道答案,只是要等待文轩亲自说出口而已。 就在这种目光下,文轩两手握成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的,好半晌,终于吐出了两个字,“掌门……” 简易双眼顿时一亮。这两个字,他可是久等了。 “掌门师叔在将那功法交给我的时候,早已将其中弊端告诉过我。”文轩咬着齿门,一字一顿地讲述道,“是我自己选择要修习的。” 简易的神情变得有些微妙,嘴角勾起地弧度似笑非笑。 第5节 “还是快收起你那些无端的揣测吧。”文轩看不懂他的反应,不禁又咬了咬牙,“掌门师叔根本没有理由……” 这句话他刚说到一半,忽然神色一凛,扭头往去路看去。那方向通往山林的最深处,简易声称有珍贵灵药的地方。文轩本以为这只是简易随口瞎扯的一个幌子,但就在刚才,他忽然感到有一股危险的气息,从那方向传了过来。 “吼!”妖兽的咆哮紧随其后,惊走了一林的飞禽走兽。 “这是……”文轩稍微用灵气探了探,顿时脸色一变,“三级妖兽!” 三级妖兽,就约等于人类修士的凝元期了。而且因为妖兽皮糙肉厚,往往比普通的凝元修士更难对付。 换做以往时候,文轩说不定还能试试,但此时他手头无剑,实力根本发挥不出。实际上,要不是简易声称只需要筑基以上修士帮助,文轩也不会那么果断就接下这个委托。 “你早知道有这家伙吗?”文轩这句话问得都有些咬牙切齿了。 简易点头。 早知道有这家伙,还敢写什么筑基以上!要真来个筑基期的和他一起,怕是得双双死得连渣都不剩! 文轩给气得……果断扭头就走。 “诶……师兄……”简易连忙拉住他的衣服角,“不试着弄死它吗?有这家伙看守,里面一定有好东西啊。” “你要就先把黑金矿石给我,让我把剑给先修好了,我立马回来弄死它。”文轩果断将自己的衣服角往回拽,“不然还真不知道谁弄死谁!” 就这么一拉一扯,轰隆隆的响声越来越近。而后那妖兽又是一吼,片刻间那咆哮声已经近在耳旁。 就在下一个刹那,那家伙便从林子里探出头来,是一个浑身黑甲的四足妖兽。大如铜铃的双眼瞪着两人,喉中低低嘶吼,显然十分不友善。那獠牙伸出来简直有八丈长,一口气串三个人在上面都不嫌挤的。 文轩脸色一变,步伐一改,果断将简易护在了身后。 “师兄……”简易依旧拉着他的衣服角,在他背后弱弱道,“刚才你回答了我的问题,我却还没回答你的问题。”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讲哪跟哪啊!文轩都不稀罕理他。 “你问我的目的,”简易便自顾自答道,“其实就只是想要接近你而已。” 是啊!问题是接近了想干什么啊!在这种时候,文轩却还要跟他捉这种急,简直…… “而我之所以接近你,是因为我想……”简易说到这里的时候,右手顺着文轩的衣物,触到了文轩的手心。 “对你好。”他答了三个字。 文轩一愣。简易已经握着他的手,从他身后转到了身前。 面对三级妖兽,简易却是全然不惧。 他转动右手腕上那个看似不起眼的手镯,从中掏出了一张符箓。 第6章 文轩目光从手镯处一扫而过,落到那张符箓上,不由得目露惊诧。 他本以为那应该是一张威力强大的杀手锏,然而实际上,那却是一张空符。 所谓空符,顾名思义,就是尚未注入任何法术的符箓。空空如也,毫无威力,只是一个容器而已。这容器并不比其他任一符箓更容易制作,价值也不低,但在战斗中拿出来,显然是帮不上忙的。 正当文轩如此想时,简易却将这张空符递到了他眼前。 “师兄,”简易侧过头来,出奇认真地请求道,“请借我一臂之力。” 文轩一瞬间似乎明白了他想做什么,却又忍不住怀疑自己是否会错了意,“你是说……” “师兄当年誉满北宁,一手冰刃之术使得出神入化,师弟我已经向往许久。”简易笑道。 果真是这个意思?文轩只觉得荒谬。 冰刃之术,原本只是最普通的一个水系法术,筑基期修士常用的。但当年文轩突破到筑基时,领悟三门法术神通,其中之一正是这冰刃之术,使唤出来比之旁人要强上几成。再加上文轩喜爱它出招迅速,积年累月使用下来,威力越来越胜,竟然就成了文轩当年一门绝技。 可不管怎么说,这也只是筑基期的招式。到了凝元的阶段,能拦下这招的手段实在太多了。 “浪费而已。”文轩道。 简易这次没有答话,只是笑了笑,仍旧将那空符递在他的眼前。 文轩犹豫片刻,又看了眼那黑甲妖兽。它喉中仍低吼不断,目不转睛地瞪着两人,整一副如临大敌的戒备姿态。 面对两个闯入领地的陌生修士,它的选择居然不是攻击,而是对峙。 这对峙使得文轩根本无法轻举妄动。哪怕他稍微动一动手指,那妖兽也会激动得浑身鳞甲倒竖,腰背更是极力弓起,仿佛只要他一抬手就会立马扑来。盯得不知道有多紧,比直接攻击还要愁人。 无奈之下,文轩叹了一声,手指在空中虚划一道,一股灵气顿时从指尖冒出,埋入那道空符之中。虽然已经是个不中用的招式,但身旁师弟只是个炼气,有这招总比没这招要好。 他却没想到,就在那空符将这道冰刃之气存好的一刹那,简易便微微一笑,离开他的身旁,径直朝那妖兽侧边绕去。 “你……”文轩脸色一变,连忙大喝道,“你找死吗?快回来!” 他倒是想将人捉回。但他一动,那妖兽便要跟着动。 他不动,那妖兽倒是也不动,看都不看那边简易一眼。 “师兄,别担心。”简易握着那符箓,神色自若地在侧边站定,“它对你的忌惮非同一般。” 是的,文轩也发现了。这种忌惮简直强烈得有些古怪,文轩却已经见怪不怪。自打他有记忆起,但凡妖兽见到他,多半都是这幅德行。 “师兄,”简易又问,“你认识这是何种妖兽吗?” 文轩看着这妖兽狰狞壮硕的体貌,又扫了它额心一眼,“三瞳黑甲兽,我自然认得。” 简易点了点头,“既然认识,就好办了。” 三瞳黑甲兽,这“三瞳”二字,指的便是它额心那块竖起的亮色鳞甲,形如第三只眼。同时,这亮色鳞甲也正是其致命弱点所在。 “别闹。”文轩却眉头一皱,提醒道,“没那么简单。” 虽有弱点,但这三瞳黑甲兽一旦修到了凝元期,成为三级妖兽,便有手段护起这弱点了。简而言之,它会在身体上修炼出一个“替眼”,危急时刻随时可将弱点从额心那亮色鳞甲处移开,藏入这“替眼”之内。 “不怕。”简易满不在乎一笑,“正因为知道他有这招……我们这不是来了两个人吗?” 两个人? 文轩一听便明白了他的打算,一句“胡闹”顿时已经含到了嘴边。 林中却突然起了风。 就乘着这阵风,简易竟忽然足尖点地,整个人猛地向那妖兽冲去。他一手死死捏着那张存了一道冰刃的符箓,两只袖摆被吹得鼓起,像一只扑火的蛾。 “回来!”文轩这才真是被吓得脸都白了,连那妖兽的反应也顾不得了,赶紧也冲上前去,试图阻拦一二。 可简易的动作实在是太快,他竟然还在身上施展了一个轻身术!不过眨眼间,便已经到了那妖兽的近前! 只听那妖兽一声怒吼,强劲尾部狠狠一甩,带着尾尖的利齿,眼看着就要将简易拦腰斩断。 疯了,真是疯了……文轩眼睁睁看着这一幕,只觉得背脊有一股寒意窜到了头顶。 他想要做点什么,妖兽两只前爪却已经接连朝着他头顶扑来,不能不避。 仅仅一避,妖兽尾尖的利刃便已经割开简易的衣摆。 但在前一刻,简易已经又用足尖在地面轻轻一点,配合着轻身符的效用,极轻极快地跃了起来。腰肢伸展,身形在半空中拉成一个漂亮的弧度。这一记扫尾最终只割开了他的衣摆,擦着他的皮肤,被他险险跃过。 无论早一分还是晚一分,都只有被斩为两截的份。这一跃巧之又巧,险之又险,文轩都几乎被吓出了冷汗。 简易却还没有被这惊险吓退,他也早就已经退无可退了。少年掌心在地面一撑,整个人再度弹起,没有半分迟疑,弓矢一样继续冲去,指尖几乎已经就要触到那些黑色的鳞甲。 那两指夹着符箓,文轩知道他想要做什么。 三瞳黑甲兽有其致命弱点,这弱点或许在额心的亮色鳞甲处,也或许已经藏在了身上的替眼内。只需两人同时击中二处,理论上必能击中。 “蠢货!”文轩却只能这么怒骂一声。 理论确实是这个理论,可那替眼究竟在什么位置,却每一只三瞳黑甲兽都不相同。不知道替眼究竟在哪里,这种尝试只是找死而已! 妖兽两只前爪拍到地面,扬起一地泥土落叶。连番的落空让它怒不可遏,它大声吼叫着,小山般的身体用力一抖,自嘴里喷出一口灼热的酸液。 文轩很快避开。这酸液并没有伤到他,却将他与简易彻底隔开。在这混乱的情况下,文轩几乎连简易的身形都看不到了。最后的最后,他只看到妖兽庞大的身躯朝少年压下,仿佛想要先彻底解决这个小卒。 文轩还有什么别的选择吗?他没有了。 一瞬间,文轩指尖凝出一道蓝光。 冰刃之术,出招快速,在所有法术中能排到前十之列。文轩的冰刃之术,更是迅如急电,前脚刚从指尖凝出,后脚便已经狠狠砸中了妖兽额心。 文轩祈祷这妖兽还未来得及将弱点移走。 但就在冰刃碰到那亮色鳞甲的一瞬间,文轩便明白,自己的祈祷落空了。冰刃击在上面就如同击中盔甲,锵的一声,不得寸进。 果真救不下来吗? 正在文轩心灰之时,妖兽腹下又有一道蓝光泛出,是那张符箓。 千钧一发之刻,就在文轩出招的同时,简易使用了这张符箓,唤出一道冰刃,自下而上狠狠打上了妖兽的腹部。 果然打的是两边夹击的主意……可此情此景,正好击中替眼的几率,究竟能有多少? 只见冰刃瞬间碰到妖兽腹部,却是噗的一声,狠狠扎了进去。 文轩听到这声响,满脸的焦急顿时一滞,化为了一股难以置信的惊异。一捧血液从妖兽腹下猛地喷出,顿时染红一片。 妖兽最后一声嘶吼,却是惨厉无比。 而后庞大身躯迅速塌下,如重物坠地,轰隆一响,竟连半分挣扎也无,瞬间死了个透顶。 文轩愣愣看着,一瞬间还有些搞不清状况。 就、就这么一下,便当真击中了? 这么准? 愣了刹那,文轩脸色一变,终于反应过来,顿时一声高叫,“师弟!” 他看得清清楚楚,就在妖兽毙命之时,简易正在它腹下。他连忙冲去,绕到妖兽庞大身躯另一侧,果真见到一个染红的衣角露在外面,对方整个人却都被妖兽压得死死。 文轩连忙运起法术,将这尸体搬开,露出正闭目躺在血泊中的那个少年。 “简师弟!”文轩伸手将少年从血泊拖出,这才发现自己手足冰冷。 他随着自家宗门的师弟一起出行,理应好好看护,却眼睁睁看着对方落入这个境地,实在是极大的失责。 直到将少年浑身一检查,确认并没有受到什么严重的伤势,浑身的血都是那妖兽喷到他身上的,文轩才总算松了一口气。 也就是这个时候,少年纤长的睫毛一颤,终于幽幽转醒。 文轩原本双手正抬着他的肩,见状赶紧两手一松,将他重新甩到地上,自己起了身,离了八丈远。 第6节 少年眨着眼,自初醒的恍惚中慢慢回复,渐渐从视野中分辨出那具妖兽尸体。他盯着那看了许久,忽然出声狂笑,“哈哈哈!我做到了!我真的做到了!” 整整笑了片刻,他才发现文轩正在一旁冷眼旁观,连忙收了声,恢复了之前那种淡定从容的样子,淡淡说道,“三级妖兽,也不过如此。” 装,你再装。 文轩冷冷打量着他,发现他指尖微抖,不禁一声冷笑,“我还当你不知道怕。” 第7章 简易将微抖的指尖抬起来,举在眼前看了看,笑着摇了摇头。 “我当然会知道怕。”他低声道,“说出来师兄可能不信,其实这还是我第一次见血。嗯……见别人的血。” 直到他慢慢从地上站起了身,指尖的抖动居然还无法完全止住。简易默默将那只手握成了拳头,神色也暗了一暗。 文轩看到他这副样子,不禁放缓了语气,“既然知道害怕,以后就不要再做这么危险的事情了。” 简易抬起头,“师兄是说,我应该躲在你身后吗?” 文轩被这话问得一阵无语。整整两个境界的差距,难道不应该吗? 简易却斩钉截铁地道,“我想方设法让我陪我来走这一趟,并不是为了让你护着我的。” 对,文轩还真差点给忘了。他们之所以会遇到那惊险的一幕,可全都是眼前这小子一手策划的。 “那你究竟是为了什么?”文轩皱起了眉,“做到这种地步,你总该有个目的吧?” 简易低下脑袋,想要拍拍身上的灰,却发现自己浑身血污,不禁扯了扯嘴角。而后他道,“我的目的,刚才已经说过。” 为了对他好……吗? 这句话,文轩自然记得。刚一听到这三个字时,文轩除了惊讶,心中也难免微有触动,仿佛有暖流淌过。但他修行至今已有大几十年,还不至于只因为这三个字,就轻信哪个人。 “具体到现在,为什么我要带你到这里,打这个家伙……我有两个目的。”简易又笑了笑,详细解答道,“其中之一,我想让你看看我的表现。” 什么? “你的表现?”文轩不禁挑了挑眉,“可我只看到了你的胆大妄为,以及运气奇佳。” “运气本身就是实力的一种。”简易大言不惭,而后又意有所指,“更何况……你怎么知道全是运气?” 文轩一愣。 “退一万步说,我确实运气奇佳。”简易却又绕开了这个话题。他站在那妖兽尸体旁,伸手抚摸那身坚硬的鳞甲,提醒道,“我现在只是个炼气。” 文轩听出这话中之意,脸色顿时郑重了一些。今天这少年所做到的事情,看似不出奇,但要加上炼气期这个前提,可就骇人听闻得很了。 “我现在站的位置,我的修为,我的表现,都只是一个起始。而我必定会走得更远。” 炼气期,这个所有境界的初始,代表的正是无限的潜力。 简易说到这里,偏过头来,径直看着文轩的双眼,“这样的我,有没有资格留在师兄身边?” 这般拼命,莫非依旧只是为了接近而已?文轩眉头微拧,准备答话时又不禁有些迟疑,“你的意思是……追随者?” 简易顿了半晌,点了点头,“对,追随者,可以吗?” “要问有没有资格,肯定是有资格的。可是我现在……” “好了。”简易笑着摇了摇头。不需要什么可是,他知道,他们之间还需要时间。 “继续往里走吧,师兄,到这大家伙来的地方去。”他笑着蹭到文轩身旁,依旧一副自来熟的模样,“去看看我的第二个目的。” “那灵草吗?”文轩边走边问。 简易笑而不答,神秘兮兮。 他们寻着那妖兽来时留下的气息,走不到许久,眼前便出现了一个洞穴。这洞穴内很是潮湿,站在入口处就感觉一阵凉爽。 再往里走上些许,地上果然就出现了一层青嫩的草药。 简易扫了一眼,报出它们的名字,“见灵草。” 这见灵草是凝元以下许多丹药都需要的一种基础材料,出处却相当有限,市面上常常供不应求,价值不低。 简易却并没有让视线在这里多停留片刻,径直往前继续走着,步伐轻快。 越往深处,洞穴越黑,石壁上开始出现点点荧光一样的菌菇,像夜空里的星。 “寒星菇。”简易又轻声念道。 若说见灵草还只是一种价值不低的基础草药,这寒星菇可就谈得上珍稀了。尤其是水云宗功法以水为主,对这种生长在阴暗潮湿地的阴寒灵物更是趋之若鹜,一株拿回去起码就能换上百门派贡献值。 此地少说也有大几十株。简易却依旧只是看过,走过,继续往深处去。 莫非里面还有更好的东西?文轩也不禁被吊起了好奇心,心中萌发出一股莫名地期待来。 妖兽所居洞穴灵气充裕,越往深处,林林总总的灵草越是层出不穷。简易一个个念出名字,倒是如数家珍,不愧为灵药铺子掌柜的儿子。 走到后来,两人面前竟然出现了一株蓝冰果。 文轩目光忍不住一凝。这可是凝元期乃至金丹期都用得着的,能静气凝神抵御心魔的好东西,整个水云宗也就拿得出不到十株。如果多采上几株,文轩就能直接换把新的飞剑了。 可惜这地方是简易找到的,他这趟只是陪简易过来,说好了只取一块黑金矿石。 文轩摇头叹了口气,再往边上一看,却见简易对这居然也只是轻轻一扫,脚步都没停,就这么轻快地路过了。 你究竟是想要什么啊!文轩莫名有些悲愤。 他悲愤地又在后面跟了一路,眼见前方路面逐渐不那么潮湿了,忽然脚步一顿。前方的灵气有些不同寻常,似乎有阵法的痕迹。 “简师弟……” 这一句提醒还没来得及出口,简易已经停下了脚步。 文轩简直都松了口气:你终于肯停下了。 他走到简易身旁,顺着简易的目光望过去,想看看让这家伙停下的究竟是什么。刚一看清,他脸色又是猛的一变。 难以相信,那居然是一个传送阵。 这种地方为什么会有传送阵? “师兄,”简易还偏过头来,十分期待地看着他问,“我们进去吧?” “疯了才进去。”文轩简明扼要地回答道。 他谨慎地走上前,小心翼翼在这传送阵边上绕了一圈,仔细观察着。它看起来已经有些年头,结构也和文轩所知道的并不相符,就连四周灵气的流动都带着一种沧桑的感觉。然而做得十分精细,材质工艺都是上佳,目测到现在依旧能正常运转。 “上古传送阵。”文轩得出了自己的结论。 上古,指的是数十万年前,仙魔大战之前的事情了。那时人类修士与妖兽联手,共同将魔修一道全数驱逐出了这片大陆。也就是在那场仙魔大战中,北宁这块地方被绕乱了天地,直到现在也没恢复元气,灵气总比其他地方差上一截。 上古时候,北宁洲的修士可比现在强多了。眼前这个传送阵,或许就是其中哪个大能留下的。 这一趟居然能找到这种东西,文轩也是不敢相信。 “得赶快回报宗门。”他说着直起了身,刚准备径直往外面走,却发现简易还站在原地。 简易也没说话,就歪着个脑袋,笑着看他。 文轩深吸了一口气。好吧,这笑容提醒了他。眼前这个传送阵,理应是这师弟先发现的。 “你的目的根本就不是什么灵草。”文轩回头往那长长的来路看了一眼,又伸手指了指眼前的传送阵,“而是这个。” 简易点头,“显而易见。” 说出这四个字的时候,他已经抬起脚步,踏入到了那传送阵之中。而后他从自己的手镯处掏出几块灵石,小心镶嵌在这传送阵的四角,显然正准备将它启动。 “简师弟!”文轩赶紧抓住了他的胳膊,“你知道你在做什么?” “师兄,这传送阵一次只能一个人。”简易低头看着他握在胳膊的手,答非所问,“先让我过去,我在那边等你,你快点过来就好。” “你知道那边有什么吗?”文轩神色难看地提醒,“万一……” 哪知道简易竟然果断点了点头,“我当然知道。” 文轩一僵,手上也不由得一松,顿时被这家伙给挣脱了出去。 好吧,好吧,这小子知道的实在太多了,简直不能以常理来判断。 “那边有好东西的。”谁知简易的下一句话就是这个,简直让文轩哭笑不得。 “既然是你发现的地方,照理我没理由阻止你。”文轩叹了一口气,开始做最后的规劝,“但你是我水云宗的师弟,我并不希望你遇到什么意外。这个传送阵出现在这里,我们并不知道它究竟通往哪里,对面会不会有什么危险。而且年代已经这么久了,就连运行时是否稳定也不知道。最好还是回报宗门,让宗门派人过来查看吧。若是真有什么好东西,我一定会说服那些师叔,给你留上一份。” 简易执拗地摇了摇头,“那处的东西,我并不想让别人知道,更不想交由别人来分配。” “你……”文轩被赌得没有话说,终于眉头一皱,往后退了一步,“好吧,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我阻止不了你。” 这么一个有潜力的师弟,真是可惜了。 “但我还是得把这件事告诉宗门。”文轩说着转了身,准备原路离开这山洞。 简易却在后面道,“师兄,你不随我一起过去吗?我会等你的。” “不去。”文轩果断道,“我惜命。” “如果你不去,”简易的指尖又碰到了腕上那个手镯,“那一柄断掉的利剑,或许就永远无法修复了。” 一句话说完,他从那手镯中取出一样东西,摆在传送阵之外。 是一块黑金矿石。 文轩瞳孔猛地一缩,径直看着他,像是想要看出他话中之意、心中所想。 “师兄,”简易启动了传送阵,在逐渐泛起的白光中道,“如果想要改变,就跟我来,我不会让你失望。” 白光散去,传送阵上已毫无人影。 他最后所留下的话,却还不停在文轩脑中翻滚。 那一柄断掉的剑…… 如果想要改变…… 文轩狠狠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又将双眼睁开。而后他走到传送阵前,捡起那块黑金矿石,装入储物囊中,转身径直打道回府。 走不到两步,他又停下了脚步。 终于得到这块黑金矿石,他此趟的目的已经达成了,只需要就这么回去,便能让人将沧澜剑给好好修复。 可那一柄断掉的剑……那另外一柄早就断掉的剑……又岂是一块黑金矿石能改变的? 第7节 为了改变,文轩已经做过很多努力。法器、法术、功法、丹药,但凡能让他的实力有一星半点提升的,他都没有放过,但终究只是杯水车薪。 他又在想简易留下的那两句话。那两句话就在他脑海里荡着,挥之不去。 如果想要改变…… 好吧,这师弟目前为止已经展现了那么多不可思议之处,再多一个,似乎也不算什么了。信与不信,不过是一场豪赌而已。 文轩到底还是回转过身,终于也踏入了这个传送阵,从储物囊中取出灵石,镶嵌在传送阵四角之中。 在渐起的白光中,文轩自嘲一笑,“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第8章 当白光散去,眼前又是一处山洞。比之前那处更加幽深一些,灵气也更为浓郁,却凝而不散,看似与外界并不相通。左右和身后都是石壁,唯有前方一条通路。 文轩稳住心绪,抬脚踏出传送阵,顿时咔嚓一响,踩到了一个什么东西。 他低头一看,却是一块玉牌。大半截埋在土里,似乎已经相当古旧。等到他将这玉牌从地上捡起,吹去上面的浮灰,却发现这玉牌外面一层灵光并未随着时光褪去,朦胧的光晕一瞬间甚至照亮了四周,显然是一件宝物。 就在神识触碰到这玉牌的一刹那,一段信息浮现在文轩的识海之中。 排头第一行字:余感应天命,知雷劫将至,数千年修道之行是成是败在此一举。 刚一看清,文轩心头顿时剧震。竟是将要渡劫的前辈所留之物?要知道,这北宁洲可是已经有数万年没出现过将要渡劫的人物了。 再继续看下去,又是这么一行字:余于此界已再无留恋,唯惜一生未遇有缘之徒,一身所学无有传承。故凿此一穴,将些许身外之物留于此间,有缘之人可自行取之。 这么大一块馅饼忽然砸下来,文轩倒吸了一口气冷气,反倒是冷静了几分。他压下内心翻涌的滔天巨浪,用力握了握这玉牌,将神识收回,开始沿着那条唯一的通路往前走去。 简易比他先来一步,现在理应就在前面。 文轩走不到几步,转过一个拐角,果真见这少年正在这儿等着。 有一道禁制正横在前方,拦住了两人的去路。平整犹如镜面,其上有淡淡花纹流转。简易一只手举在身前,五指曲起,神情慎重,正对着这禁制掐算什么。一道冷汗从这少年额头滴落,显然耗力不小。 同时他另一只手背在身后,用力握成了一个拳头。听到文轩的脚步声,他才五指一松,将这只手给展开了。 文轩略有意外:这小子居然还涉猎禁制之道? 他没有出声打扰,而是先仔细看了看这道禁制。文轩修行这几十年,走的是很正统的路子,符阵丹器之流都只是略有了解,从未深入学习过。面对眼前这禁制,他也只能通过它散发的气息,大约判断出其强度大概在凝元期刚好能对付的范畴,具体该如何对付就有些捉摸不定了。 正在思索时,那边简易忽然长舒了一口气,终于停止了手中的掐算。 “如何?”文轩问他。 简易神情郁闷地摇了摇头,脑袋妥拉着,像颗蔫了的小白菜。 文轩笑了笑,毫不意外。这小子毕竟只是个炼气期,人又年轻,哪怕对禁制之道有所接触,也顶多接触不过数年。想要解开这么一道,还嫩了点。 “师兄,”简易又抬起头来,“你果然还是跟来了。”一说这话,他双眸便又亮了。 文轩干咳一声,略微掩饰了一下这尴尬,而后将那玉牌递去,“你来的时候,有注意到这个吗?” 简易垂眸扫了一眼,不答反问,“师兄相信其中说辞吗?” “不敢置信。”文轩道。 “因为这个便宜实在是太大了?”简易笑问。 文轩点了点头,果断道,“其中必定有诈。” 简易听他如此说,脸上依旧笑着,这笑容中却又带了点别样的无奈意味,“师兄你这性子,也不知该说你谨慎,还是该说你多疑……可你明明有着这样的性子,却又偏偏……”这句话他说了一半,便闭了嘴。 文轩忍不住问,“却又怎么?” “轻信旁人。”简易这才说出那剩下半截。 “……” 文轩脸颊猛地就抽了一下,想要说点什么,却又当真什么也说不出来。他一下子简直都不想再搭理这师弟了。无奈这地方空空如也,只有这么两个活人。 他只得继续与简易商谈,“难道你相信这玉牌?” “信不信是一回事。”简易反问,“已经看到了这玉牌,如果就这么空手而归,能甘心吗?” 好吧,文轩不得不承认,确实不会甘心。如果那么容易甘心,他也不会跟在后面踏入那个传送阵,来到此处了。 两人又扭过头,一起看向这道禁制。无论如此,他们得先将它解决。 可是如果设下这道禁制的和留下那个玉牌的人是同一个,他设下禁制的目的究竟是什么?阻止人前去,还是对所谓“有缘之人”的考验?文轩手上凝了冰刃,心中做着这些思考,犹豫要不要试探着攻击一下。 而简易休息了这么片刻,也已经缓过劲来。他又拨动手腕玉镯,从中取出了一样法器。 那是一块掌心大小的圆盘,上面刻画着图案。文轩还没来得及细看,简易便将它往掌心一扣,只露出空空如也的背面。单看这背面,却也能看出这法器光华内敛,显然是个上品的。 简易扣着这法器,便又开始掐算推演起来。另一只手又被他背在了背后,依旧握成拳头。 这回文轩却发现了不对。简易浑身的气机都被这法器放大,散发出一种玄妙的气息。文轩曾经见过他人推演禁制,全然不是这副样子。而类似的气息文轩也曾经见过的。修道之人过目不忘,哪怕只偶然见过一次,文轩竟也从记忆深处翻找出来了——那还是在他刚筑基之时,在外云游,偶然见到一名世家先知推演天机…… 这小子竟不是在推演那道禁制!而是在推演天机! 文轩顿时脸色大变,正欲制止,却见简易额上已经冷汗淋漓,显然正推演到关隘处。这种时候,偏偏又是万万打断不得的。 片刻之后,简易忽然狠狠将那法器一握,另一只手从背后伸到身前,指尖遥指禁制上的一点,“师兄!攻击此处!” 此时他面上已经起了潮红,嘴角甚至有血渗出。 文轩丝毫不敢耽搁,一道冰刃风驰电掣掷了过去,落到了简易所指的那一点上,顿时叮灵一响,如风铃相击。镜面般的禁制上浮起一道涟漪,涟漪荡开一道裂纹,而后裂纹越荡越开,不多时便果真破出一个大口来。 简易这一番推演,竟有效至此。 文轩心中微微惊讶,再回头一看,却见简易正好一口血沫从嘴中喷出,整个人眼看就要站立不稳。这小子手中竟然还掐算着,还在推演着什么。 “简师弟!”文轩又急又气,脚步一抬,眼看就要冲过去。 “留在那里!”简易却高声喊道,“不要动!” 文轩一愣,眼角余光往旁一看,只见那道禁制在破了那个大口之后竟然没有继续溃散,而是隐隐有了恢复的迹象。这发现让他齿门紧咬,当真不敢轻举妄动了。万一功亏一篑,简易之前的辛苦可就白费了。 “师兄,”简易倚靠在石壁上,口中又道,“往左两步走。” 文轩无奈照做。 他忍不住想,明明自己高了那小子整整两个境界,怎么打从最初开始,反而是他一直在听那小子的话呢。 “师兄,”简易调整了一下呼吸,“再往后站一步。” 他说一句,文轩便乖乖动一下。 “就是现在!”简易叫道,“小心了!” 文轩刚一戒备,便见一道亮点自禁制那破洞之后一闪而过,眨眼间便飞掠到了他的眼前。这不知是个什么东西,速度奇快无比。可好巧不巧,文轩现在所站的位置,正拦在这东西的过道上。 不需简易下一句话,文轩已经知道该如何做。他用灵气护住自己的双手,猛地就将这东西给捉住了。 落入他手心,那东西还在弹跳不止,不知道多有活力。这是一个拇指大小的光团,看起来柔软可爱,周身却散发着一股森冷锐气,竟然连文轩被灵气护住的双手都被割得有些生疼。 文轩连忙又运了更多灵气过去,将这光团给层层包裹住。 那边简易终于长舒了一口气,伸手抹了嘴角的血迹,连忙开始调息。 而文轩将那光团困了半晌,光团依旧跳动不止,无时无刻不在拼命挣脱。文轩不禁也发了狠,在灵气中灌入一道道锐利斗意,化灵为鞭,狠狠鞭挞在它身上。 结果这光团还真是个欺软怕硬的货,被这么打了一顿,顿时就老实了,之前的闹腾劲儿已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知道蜷缩在文轩手中瑟瑟发抖。 文轩怕它装老实,不敢停下攻势,又狠狠抽了两鞭。 结果这么两鞭下去,那光团嘤嘤一泣,竟放出自己的灵识,探入到了文轩的灵气之内,主动与文轩的神识接触过来。 灵识! 文轩惊呆了。要知道,他修道这么多年,除了宗门长辈所用之物,还真没见过带灵识的玩意。 法器一旦生了灵,从法器变为法宝,便可谓是一步登天。但一般的法器生不了灵,一般的修士也遇不到法宝。如文轩这样随随便便就抓到的,简直是逆天的运气。 不,并不是随随便便抓到的。 文轩转过头去,看向还依旧在墙角调息的简易。事到如今,他如何能不知道,自己之所以能抓住这法宝,全靠这师弟之前那拼命的推算。 现在简易调息了这么些时候,看上去比刚才强了几分,但面色依旧苍白得很。 他发觉文轩在看自己,睁开了眼,见到这副场面,顿时喜形于色,“师兄,你捉住它了?” 文轩点了点头,又看了看手中光团,眼中不舍一闪而过,而后果断拿着它朝简易走去,“这法宝……是你……” “你捉住它了,你果然捉住它了!”简易却根本没听文轩在说些什么,他已经激动忘我,只差仰天长笑,“我成功了……我就知道,我果然又成功了……” 文轩哭笑不得地道,“是你捉住它的。” 简易这才从满心欣喜中回过神来,看了文轩半晌,明白了他的意思,而后微微一笑,“我现在恐怕还收不了它。” 文轩脚步一顿,拧起了眉头。这确实是一个大问题。 “师兄何不先和它谈谈?”简易又道。 文轩又依言照做了,都没反省一下自己为什么又这么听话。 那光团现在老实得很,文轩神识一问,它便将自己的情况倒豆子一样倒了出来。原来文轩之前还高兴早了,这光团虽然是个法宝,却不知何时受过重伤,又在这儿被禁锢这么多年,现在已然退化为了带灵识的法器程度,还不知道该怎么恢复。 这事实看似有点让人失望,但转念一想,要不是如此,它恐怕也没这么容易被文轩收服。 再一交流,文轩双眼又顿时一亮。 这家伙竟是一把飞剑。但回想之前那股森冷锐气,这事实其实也在情理之中。只是它现在已经退化为了这般模样,只能称之为剑胚了。 继续一交流,文轩眼中光彩越来越亮。 它不仅是一把飞剑,还是一把极端水属性的飞剑,和文轩的极水之根正好相合,简直像是量身订造。 也正是因为这一层相合,这剑胚对认文轩为主一事并不排斥。但文轩想将它转交他人,它就不乐意了。 当然,实话实话,就算它乐意,文轩现在也不见得舍得了。 谁能想到,世上竟有如此合适之物。 “师弟,”文轩叹了口气,再看向简易时,目光中已然多了一点惭愧,“那我就……” 简易笑着催促,“师兄快些收了它吧。” 既然法宝已经同意,这认主一事,本也费不了多少功夫。只见文轩将食指放在唇间,咬出一滴血珠,滴落在光团之上。而后光团猛地一亮,便从文轩手中飞出,盘绕在了文轩身侧。 就在它认主成功的一瞬间,那道禁制猛地一震,竟自动开始倾塌。 第8节 文轩看了片刻,便摇了摇头,走到简易身侧。 “师兄,怎么样啊?”简易笑得几分得意,“我果真没有让你失望吧?” 文轩没有说话,只猛地捉住了他的手腕。 简易一惊,连忙将手腕往回拽,却敌不过文轩的气力。 那手腕在文轩手中颤抖。因为脱力,控制不住地发着颤。而在已经握不住的手掌内侧,有两排明显的指甲印。 这是他喜欢背在背后的那只左手。这两排指甲印,一排是在之前等待文轩的时候,自己掐上的,另一排是在刚才拼命推演的时候,也是自己掐上的。因为紧张,两道指印都掐得十分用力。 “你这小动作,以为我不会注意吗?”文轩轻轻一叹,“何必老摆出一副运筹帷幄的样子?你心里分明也没底得很。” 是的,简易心里其实也没底的很。他其实很紧张,刚才如是,之前面对那三级妖兽时也如是。虽然比旁人多知道一些事情,多一点把握,但他也在赌,拿自己的命赌。 文轩看着他掌心这指印,又回想起当时他从那妖兽底下死里逃生,那控制不住的轻微手抖。 这么一个匪夷所思的师弟,却也会有这种时候。脆弱得有点真实,真实得有点可爱。 “你做到这个地步,真的就别无所求吗?”文轩看着他问。 简易抿了抿嘴唇,将脑袋低下,两只眼珠滴溜溜转,显然正在思考措辞。 文轩顿时失去了兴趣。他不想听他那些思考后编出的话。 他松开了简易的手,“算了,当我没有问过。” 反正如果这小子真有什么旁的目的,他迟早也能知道。 而后文轩直起身来,看向已经畅通无阻的去路。这一趟收获已经极大,前方的风险依旧未知。返回还是继续,这是个问题。他又看了看简易,等待对方的选择。 简易扶着墙壁站起了身,显然决定继续。 可是揣测天机的消耗实在太大了,刚刚走不到一步,他便一个踉跄,险些栽倒。幸好文轩就站在他的身旁,赶紧扶了一把。 “多谢师兄。”简易靠在文轩手臂内侧,握着文轩的胳膊,谢得声量极轻。 他有些舍不得文轩臂弯的温度,难免站起得迟了一点。 结果文轩就以为他真的连站都站不直了,竟然弯下腰来,另一只手从少年膝盖后捞起,在这小子瞠目结舌的怔愣目光之中,将他打横抱起,搁在了怀里。 “我先带你过去看看,如果有什么不对马上就跑……你怎么了?”文轩话说到一半,才发现简易整一副见了鬼般的神情。 被文轩这么一看,简易才回过神来,脑袋顿时往外一偏,视线不知道落在哪处的墙角。 文轩看到他这神色变化,感觉比方才更为古怪。 ……小子,你为什么要脸红? 第9章 文轩愣了片刻,才意识到这小子大概是不好意思了,不由得反思自己考虑不周,开口表示,“你如果不愿意,我还是放你下来。” “不、没有。”结果简易反倒是慌了,“我没有不愿意。” 一句话说话,他脸色又更红。 文轩无奈摇头,只得抱着他继续往前走去。 简易的身体起初还略有些僵硬,片刻之后才放松下来。他垂着目光,看着搭在自己身侧的白净五指,又抬起自己的手,轻轻碰了碰那指尖。 他瞄了眼文轩,结果文轩并没有对他这小动作有任何反应,似乎混不在意。 简易却也不敢更加放肆,默默将自己两只手都收了回去,全都乖乖叠在自己肚子上。 越往前走,这通道内便越是幽暗,视野中渐渐地已经难以分辨出对方的神情,只有两人呼吸可闻。 “师兄,你知道吗。”简易忽然想要说一些话,“你的故事……我从小就看。” 文轩脚步一顿,显然略有意外。但仔细算算年纪,还真差不多对得上。简易刚出生的那些年,正好是文轩刚刚筑基巅峰,最意气风发、叱咤风云的时候。 “我是看着你的故事长大的。”简易又极其认真地补充道。 还是个忠实崇拜者?文轩哑然失笑。 笑过之后,他又不禁一叹,“原来如此。” 若真是一个如此忠实的崇拜者,自幼看着他那些风光的故事长大,却又眼睁睁看着他一年一年落到如今这个境地,其许多言行倒是都解释得通了。想到此处,文轩忍不住将语调放得更为柔和了些,“所以你才想要对我好吗?” “是啊。”简易边答着,边察觉到了他这态度的转变,不禁又欣又喜,“师兄,你愿意相信我了吗?” 乍听此问,文轩难免一阵沉默。这沉默不仅仅是在思考如何回答,更是在反思自己之前那些无端的怀疑。是啊,这师弟实在是个匪夷所思的小子,哪怕有些言行现在可以解释了,无法解释的地方却也更多,心里不知道瞒了多少事情。但是修真路上,又有谁能不抱有一些个秘密?无论如何,迄今为止,简易没有对文轩表露出任何不好的意图,没有做过一件对他不利的事情,反而处处帮他,处处为他着想。 眼下那正在文轩周身游转守护的荧荧光团,更是简易拼了命,才帮文轩争来的东西。 “你都做到这个地步了,我要是还不愿意信你,岂不是恩将仇报?”文轩开玩笑般地一说,又摆正了一张脸,认认真真地表示,“简师弟,今日之恩,文某牢记在心。从今往后,只要你不负我,我定不负你。” 此时此刻,哪怕满眼全是黑漆漆的洞窟,简易都觉得是亮的。 “你若有什么想要的,尽管开口。”文轩趁机又道,“我既然得了你的东西,你想要的,只要是我能弄到的,也必定会为你弄来。” “若我只想留在师兄身边呢?”简易径直便问。 文轩也是哭笑不得,“这又算得上个什么?只要你真的有心,凭你的本事,进入内门也是水到渠成的事情。我在背后,也顶多想办法帮你推上一把而已。” 进入内门之后,便日日都能有和文轩相见的机会。虽然这和简易最终的所求相差甚远,但路总要一步步的走。简易不禁欣喜若狂。 谁知文轩接下来便道,“但这不能算是什么报答,根本报不了今天的恩情。你既然是水云宗的师弟,进入内门为宗门效力,总是迟早的事情。你就当真没有别的所求了吗?” 宗门,又是宗门。 “我只想为你效力。”简易在他怀里握紧了拳头,忍不住表示,“不是为什么宗门。” 文轩却没有发觉他这句话中的冷硬,只笑着解释道,“为我效力,与为宗门效力,是同样的意思。” 原本好好的气氛,在这句话后,终于荡然无存。 简易在文轩胸口推了一把,从他怀里挣脱,竟然径直跳到了地上,一扭头便独自往前走去。 “简师弟!”文轩急急叫了一声,却发现少年步伐稳健,显然早就恢复了力气,只是不知为何十分生气。在文轩眼里,对方这阵忽然的火气来得真真是莫名其妙。 直到走了好几步,简易才回过头来,恨恨问道,“那宗门,对你难道就有这么好吗?” 文轩这才知道他为何生气,却越发觉得莫名其妙了。 风风火火又是走了好几步路后,简易忽然缓下了脚步,在原地徘徊犹豫了片刻,而后咬了咬牙,妥拉着脑袋又走了回来,弱弱道歉道,“师兄……对不起,我不该冲你发火……我只是、只是……”这道歉的话说到最后,他却又支支吾吾,磕碰半晌。 文轩斜眼一看,这小子又将左手背到身后了,又捏成了拳头,又用自己的指尖狠狠扣着。 “我只是不甘心。”说出这句话时,简易狠狠咬着牙,指尖险些将掌心扣出血来。 不甘心?这三个字能带来的解读真是太多了,文轩一时还真闹不明白。 但既然对方已经道歉,他也不打算打破沙锅问到底。他只叹了口气,看着对方的双眼,认真回答道,“宗门对我很好。” 简易猛地抬起头,愕然看着他,片刻后又垂下目光,眼底划过一丝阴霾。 “或许还是功法的事情让你误会了吧。”文轩摇了摇头,走在简易身侧,“确实,我现在的功法并不完美,有很大的缺陷。但……你也知道,我是极水之根。极水之根,听着好听,可实际上……自从筑基巅峰,我便再也找不到能与这灵根相和的功法了。要不是掌门师叔费尽心思帮我收罗来现在所学的这一本,我恐怕就得老死在筑基巅峰。” 简易跟在边上,闷闷听着,不发一言。 “至于宗门内其他人,几位长辈也好,师弟师妹们也好,虽然偶有龃龉,不能个个和睦,但大多数时候而言,还是对我好的居多。”文轩又道,“更何况我无父无母,自幼在宗门生活,宗门便是我的家,几位宗门长辈更是看着我长大的,师弟师妹也如同我的亲生弟妹一般。” 细数这些的时候,文轩脑中又冒出了一个人影,一个浑身都仿佛被千年寒气笼罩的身影。虽然文轩知道这是全水云宗最该他敬重感激的一个人,但每当想起,都忍不住要先打个哆嗦,“至于我的师父……这些年虽然不闻不问,却也是当年救我一命,更给了我一个容身之所的恩人。” 简易听到这里,终于还是忍不住露出了点不耐来,“这些事情,我都是知道的。” “是吗?” “只要是师兄的事情,我便全都知道。”简易拔高了音量,显出些少年人的张扬与执拗,“这是我曾说过的,师兄莫非以为我说大话的不成?” “这倒是我错了。”文轩不由觉得好笑,便顺着致了个歉。 “你迟早也会知道的。”简易又压低声音,含糊地咕噜了这么一句。 文轩没听清,正欲出言询问,却见简易脚步猛地一顿,抬头看向了前方。 前方终于有一点光亮,出现在两人的视野之中。 两人顿时将之前的争议都忘到了脑后,忍不住加快步伐,不到片刻便又转过一个拐角,看到了拦在那儿的另一层禁制。这禁制前还摆了一个玉台,玉台上一个精致的凹槽,看形状正是之前放置那法宝剑胚的地方。 凹槽边上还有一块玉简,文轩取过来一看,原来是一些御使这剑胚的法门窍诀,是此地原本的主人特地留下的。 文轩认真读下,看到后面,双目又猛地一睁。 在这玉简的最后,此人又自述一段,表示自己以水灵根入道,一生喜爱收集水系功法。上品珍本不知凡几,别处难寻的孤本绝本也不计其数,全都与那剑胚一样留在了此间。 “师兄,那掌门给你一个能够凝元的功法,还缺陷这么大,就能让你记下这个恩情。”简易正在此时问他,“若我说,就在眼前这道禁制的后面,便有你极水之根能修的、毫无缺陷的、能够直通大道的功法,你又待如何?” 文轩深吸了一口气,稳住自己微颤的双手,强自冷静下来,“再多的水系功法,也未必能找到一本极水之根能用的……等等!”他忽然反应过来,“你怎么知道?” 简易并没有看过文轩手上那玉简,他能说出这话,依据自然不可能是玉简上的那段自述。 “你又妄测天机?”文轩惊疑不定地质问道。 简易笑了笑,却不答话,只又将那块圆盘从玉镯中取出,再一次扣在手心之中。他面对那禁制站定,将扣着圆盘的右手抬到身前。 很显然,为了解决眼前这第二道拦路虎,他正准备故技重施。 通过其上所散发出的气息可以得知,这一道禁制已经到了凝元中后期才能解决的强度,比之前那道更为困难,天机也更为难测。 但是没事。 简易心中想着,他比文轩身边的所有人都更加可靠,更加值得信赖,他必须得让文轩知道这一点。 “胡闹!”文轩却冲上前去,猛地将他那右手一拽,大声制止道,“你不想要命了吗?” “没事的,师兄。”简易试图挣脱,“我有分寸。” “分寸?你要是知道这两个字,之前也就做不出那样的事情了。” “可这后面就是你最需要的东西。”简易叹了口气,以一种蛊惑的语气道,“你难道不想早点夺到手中吗?” 当然,文轩当然想要早些打开这道禁制,百爪挠心地想,可他更清楚推演天机是一件多么危险的事情。更何况简易刚才还因同样的事情而被弄成了那副模样。 文轩皱了皱眉,正准备说点什么,却又忽然一顿。 就在刚才,在这本该别无他人的地穴之内,灵气忽然起了波动。 简易显然也有所察觉,连忙扭头往来路看去。 “是传送阵。”文轩分辨出来了,顿时脸色一变,“又有人通过那传送阵过来了。” 第9节 不过片刻之后,像是在印证他这句话似的,来路传来了轰隆的撞击声,显然正有人运使法术攻打什么。 两人连忙转身回返,一路飞驰,遥遥看到来处,原来是之前那道被他们攻破的禁制又重新立了起来。被拦下的是两个新来之人,一男一女,穿着另一宗门蓬莱北派的弟子服。 文轩看了眼落在身后的简易,却见简易脸上也是惊愕莫名,显然并没能预料到这个意外。 等到看到那一男一女,简易脸色更是难看至极。 “这么快?”文轩听到了他这语带厌恶的一声嘀咕。 第10章 文轩稍稍缓下脚步,等简易追上后问他,“怎么回事?” 简易长叹一声,语带郁闷,“主角登场了。” 主角?什么鬼?文轩嘴角一抽,“什么意思?” “就是……事情麻烦了……” 好吧,单事情麻烦了这点,文轩十分认同。 起先一看到这对男女身上那弟子服,文轩便知道要糟。蓬莱北派,只是中盛洲蓬莱仙派安置在北宁的一个分支,却也位列北宁七大玄门之一,与水云宗并驾齐驱。 他摇了摇头,走近一看,这两人他还都认识,都是同辈之中叫得出名头的人物。 那女子头戴一朵金花钗子,肤色白皙面容姣好,眼角一点泪痣,与传说中的薛冰儿一个模样。这薛冰儿是蓬莱仙派里某位长老的女儿,特地放到北派中历练的,身份地位非同一般。虽然她眼下只是个筑基期,却自幼被整个宗门小心看护,浑身法宝符箓无数,加之性格骄纵蛮横,麻烦得很。 至于那男子,满头黑发束在一个玄色玉冠之内,相貌平平,丢在人群中恐怕都找不出来。这人文轩曾经见过的,名叫秦时宇,是近年来冒出的一个响当当的天才人物。听说他的资质最初并不被人看好,却一年一年进步神速,逐渐从最底层爬到了蓬莱北派核心弟子的位置。他还极擅争斗,许多年来未逢败绩,数年前更是已经迈入凝元期,愈加锋芒毕露。 放在平时,这两个人中的任何一个,文轩都不想去招惹。可眼下这情况,两方人马在这里狭路相逢,恐怕难以善了啊。 地穴猛地一震,又是轰隆巨响,却是那两人终于将那道禁制给强行攻破了。他们这才察觉到这边两人,一时间也都面露惊疑。 秦时宇朝文轩拱了拱手,神色戒备,“文道友。” “水云宗的文道友?”薛冰儿就没有这么沉得住气,顿时惊呼出声,“为什么会在这里?”而后她又想到什么,脸色又是一变,“外面那只妖兽,原来是文道友出的手吗?” “是我与简师弟一齐出的手。”文轩答道。 那两人这才将目光落到文轩边上的简易那儿。薛冰儿发现他不过是一个炼气期,顿时目露轻蔑。秦时宇却将简易多看了两眼。 “多谢文道友了,帮我们解决了那个麻烦。”而后薛冰儿又对文轩道,“可这块地方是我先发现的,只是被那妖兽所阻,返回去求秦师兄帮忙了而已。真想不到,只这么一会时间,便被文道友抢了先。”说这句话时,她明显语带怨怼。 文轩还没答复,简易却一声冷笑,“你这丫头,身量不大,口气倒是不小。这地方是你先发现的?那传送阵就在妖兽巢穴的最深处,你连那妖兽都解决不了,又怎么能够发现?” “简师弟!”文轩连忙出声制止,将简易拨到了身后,“不得无礼。” 那薛冰儿却已经被他给气得七窍生烟,“你们这是要存心抢我的东西了?” 文轩眉头一皱,暗道这姑娘果真娇纵蛮横,传言非虚啊。 他不再搭理薛冰儿,将目光移到了秦时宇身上。秦时宇也一直看着文轩。在场四人之中,一个炼气一个筑基,只有他们两人是凝了元的。是争是和,显然该由他们两人决定。 文轩犹豫片刻,开口道,“我们在后面又遇到一道禁制,比你们刚才攻破的那道更麻烦一点。秦道友,我记得你也凝元不久。如果只有你与薛姑娘两人,想要攻破后面那道禁制,恐怕并不容易。” 秦时宇双眼微眯,将文轩上下打量了一番,“文道友的意思,是想要与我们合作?” “有这个想法。”文轩点头,“这里的东西应该足够我们各取所需。” 秦时宇却笑着摇了摇头,“秦某认为,区区一道禁制,还不至于让我选择与人合作。” 这句话他说得是底气十足,自带一股俾睨天下的气场。 “秦师兄,说得不错。”那薛冰儿也一声冷哼,“如果和这种见缝插针的小人合作,谁知道会不会被背后捅刀。” 哪怕文轩好脾气,这时候脸色也是一黑,“既然如此,秦道友,就由我们两人来一对一,比个胜负?” “此地分明有四个人。”秦时宇道,“何不二对二?” 二对二?那边薛冰儿是个筑基,这边简易却只是个炼气!文轩没想到这居然也是有便宜不占白不占的主,不由得气得发笑,“他们两个小辈……” “狭路相逢,还管什么以大欺小?”秦时宇说得理直气壮。 话音刚落,他连掐两个法决,顿时丢出两串火球。一串砸向文轩,另一串赫然砸向了简易。 “欺人太甚!”文轩齿门狠狠一咬,连忙将简易护在身后,两手冰刃连发,将那火球双双剿灭。法宝剑胚也从他袖中飞出,猛地击中秦时宇藏在火球后的一道剑气。 简易双手掐诀,还了几道风刃过去。但炼气期的风刃,对面两人都不放在眼里,轻轻一避也就避了开,薛冰儿还顺手祭出了手中的法器。 谁也没想到,简易那风刃却不是平常的风刃,是他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偏门法术,别的作用没有,就能半空中转个弯,顿时从自以为已经避开的薛冰儿脸上划过,将她白皙的脸颊拉出了一道口子。 这真是一道微不足道的小伤,却偏偏伤了一个美貌女子的脸。 薛冰儿顿时一声尖叫,气得浑身都发了颤,“你这混蛋!竟敢、竟敢!” 简易朝着她做了个鬼脸,转身就跑。薛冰儿怒火攻心,抄着自己的法器紧追不舍。 文轩已经和秦时宇打得天花乱坠,仗着新得的法宝剑胚才能勉强不败,根本无力阻拦。秦时宇则笑看了一眼,还有余力对文轩道,“你那师弟惨了。” 不过片刻,那两人都已经跑得不见踪影。但薛冰儿以筑基的修为对付一介炼气,秦时宇自然不会担心。 文轩倒是有些担心简易。但简易的身手他也是见过的,连三级妖兽都能对付,怕也不会轻易败在那姑娘的手中。当务之急,文轩还是得按下心来,好好应对眼前的战斗。 秦时宇以火系为主,运起法术来浑身烈焰滔天,逼得文轩步步倒退。文轩也不甘示弱,边勉力支撑,边在脑中回想着刚刚看过的法宝剑胚运使窍门。 那些窍门,多为使用过程中所总结的一些奇思妙想。比如有一招虚实分化,便是让剑光分化出一道虚影,拼斗中虚实转化,剑光与虚影随时变换位置,变化多端,使用得当往往能收到奇效。 眼下这阵拼斗已经让文轩对那法宝剑胚多了几分熟悉。他寻了个时机,想要试着使出这招。 却就在此时,轰隆!后面竟又是一声巨响。 文轩与秦时宇都是一愣,不由得都停了手中招式。 “啊——!”少女的惊叫划破长空,与那巨响一道传入到两人耳中。 “师妹!”秦时宇脸色骤变,顿时顾不上这边了,赶紧用烈焰将浑身一裹,飞驰过去。 文轩也剑与身合,踩着剑光急速遁去。 很快,简易与薛冰儿的身影便再次出现在了他们眼前。眼前地面焦黑,显然是一片爆炸的痕迹,处处都是焦灼之味。 薛冰儿晕迷在焦黑正中,形容凄惨,衣衫破碎,白皙的脸上满是烟灰,就连头发都被烧掉了一截。 简易站在边上,指尖一弹,正好将一道用过的符箓丢到地上,脸上神情闲散自若,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文轩打量着眼前的情况,心中也是惊讶万分。他知道这小子厉害,却没想到居然这么厉害。 “冰儿……”秦时宇喃喃一念,而后也反应过来,将视线落在简易身上,目光凶狠,似要择人而噬,“你这小子……” 文轩脚步一改,果断拦在简易前方。 “师兄,”简易蹭到文轩身边,弱弱拉着文轩的袖角,扑闪着双眼道,“这个人这样看我,好凶哦,我好怕哦。” 话音一落,那边秦时宇简直要呕出一口血来。 文轩也是嘴角一抽,正准备说点什么,却发现简易趁机塞了个东西到他手心。 那是一枚小小的碎玉。 只要是玉,便可用来记载信息。文轩握住这碎玉,略一读取,脸上神情顿时变得微妙。 这碎玉之中,居然将眼前秦时宇所学招式一个一个全列了出来,一条一条清晰无比,就连使用偏好都有所标注。其字迹潦草,有些语句甚至颠三倒四,显然是刚刚才匆忙写好的。 第11章 文轩握着这块碎玉,一时间思绪万千。每当他以为自己对这师弟的神奇之处已经有了足够的认知时,对方总能带给他新的惊喜,仿佛永无止境。 撇开这点不谈,单这碎玉上所书写的内容本身,如果全部属实的话,也足够令他惊讶了。 文轩忍不住又看了看对面的秦时宇。 他早知道这家伙战力凶狠,许多年来未逢败绩,却没想到居然已经凶狠到了这种程度。 碎玉上所描绘的许多招式,甚至是文轩闻所未闻的。尤其这一招“穿龙刺”,一旦用出,三步之内的对手几近秒杀,金丹以下几乎无法可抗。文轩不禁庆幸刚才与这家伙交手时并没有靠得太近。 除了这招穿龙刺,他还有一招无形剑气,一招三火连爆,都是极其可怕的杀招。其护身之法也只多不少,再佐以几个上等遁法,对付起来实在棘手。 文轩在脑海中回忆着自己这边所掌握的招式,找寻着应对之道,忍不住陷入了沉思。 这个时候,秦时宇同样在沉思。 他看了看焦黑的地面,看了看还晕迷在地的薛冰儿,又将视线移到了那张被简易扔在地上的废符上。以他的眼光,自然看得出,那只是一张阴爆符而已。 阴爆符,引的是寒灵阴火,威力比一般的火爆符还要小上许多,价格却便宜不了多少,几乎无人会带在身上。结果眼下,不仅偏偏有人带了,用了,竟然还造成了这种效果。 “你是怎么办到的?”秦时宇开口问道。 听他问得这么坦荡,简易却像是早有准备,只是冷笑一声,“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秦时宇沉默下来,又将眼前景象给仔细看了看。他终于又发现了什么,目光在薛冰儿手腕所缠着的那截丝幔上停留许久,而后低声一念,“原来如此。” 这丝幔是薛冰儿爱用的一样法器,可以放出种种毒瘴,其中一种正好可以被那寒灵阴火点燃。 “你怎么知道她能放出天蚕瘴?”秦时宇又问,“你又怎么知道她会放出天蚕瘴?” “天蚕瘴!”文轩闻言色变,而后眉头不由得紧皱。天蚕瘴可惑人心智,一经吸入,修为稍低者往往神魂皆失,任人玩弄,尊严全无,甚至会露出当众失禁的丑态。一想到简易险些中招,文轩咬牙切齿,“真想不到,这位薛姑娘竟然歹毒至此。” “歹毒?或许吧……她这脾性也是该改改了。”秦时宇耸了耸肩,露出一抹无奈之色,视线仍旧落在简易身上,等待着他的回答。 “你能猜出是因为天蚕瘴来,果然是有几分本事。”简易只道,“剩下的你也继续猜猜看啊?” 秦时宇笑了笑,并不生气,反而起了点挑战的兴趣。 “也就是说,你不仅知道她的法器效果,还深知她的脾性。”秦时宇道,“你伤了她的脸,便知道她绝对咽不下这口气,必定会使出这最歹毒的一招。或者……你就是故意诱她使出这招的。” 简易没有说话,神色却暗了两分,显然句句都被说中。 “可就算点燃了天蚕瘴,也弄不出那等爆炸的威势……哦……”秦时宇忽然又想通一节,“她看到自家瘴气被点燃,情急之下,往回收了?” 天蚕瘴收集不易,若是不往回收,便会全被那一把火烧尽。而她一旦往回收了,便会造成那场声势浩大的爆炸。 “是又如何?”简易冷着脸道。 “说明你对她了解颇深。”秦时宇轻声一笑,“我却不知,她究竟何时见过你了!” 这句话音一落,便有一束烈火凭空出现,却是秦时宇说话间便在背后掐好了决。这束烈火一经出现,便急速烧到了简易身前,一瞬间竟是杀机毕露。 文轩连忙发出冰刃去挡,法宝剑胚也飞将过去。这烈火之后果然又藏着一道剑气,被那法宝剑胚果断栏下。 第10节 危机看似解开,文轩心中警兆却依旧高悬。 秦时宇双手负在身后,神色淡然,看似没再有任何动作,只任那束烈火被文轩疯狂扑去的冰刃剿灭,任由那道剑气与法宝剑胚拼斗在一起。 然而,险之又险地,文轩就在这一瞬间想到了,这家伙还有一招无形剑气。 无形剑气,无形无影,虽攻速极慢,却只等悄无声息地接近目标,便能一举剿下对方的头颅。 文轩心中警兆刹那间几乎要爆开。他连忙想要抽回自己的剑胚,对方那道剑气却纠缠不休,牵绊之意昭然若揭,急得文轩是双眼发红。 电光石火之间,只见文轩单手往后一引,一道剑光虚影便从剑胚上分出,飞至他的身后。 而后那道与对方缠斗的剑影逐渐转虚,身后虚影则逐渐化实。就在这一刹那!那道虚影凝结成了剑胚实体,猛地从文轩身后飞出,护到了简易身前。这虚实转化之法,竟一举成功。 剑胚一去,在简易身前一绕,只听锵声一响,对面秦时宇神色一变,终破了他这招无形剑气。 “我简师弟与你无冤无仇,”文轩紧咬了齿门道,“何至于出此杀招?” 秦时宇很快恢复了神色,发出一声轻笑,握紧了拳头道,“你又怎么知道我有这么一招?” 文轩嘴唇一抿,沉默了下来。 他有些理解了对方的做法,毕竟谁也不希望自己的秘密被人看破。但对方这种草菅人命的态度,还是让他心生厌恶。 秦时宇见文轩不回答,也不多等。 只见他脚步一点,腾挪之法一用,整个人霎时快如飞矢,竟眨眼间就冲到了两人面前。 文轩脸色大变,连忙拽着简易退避三舍。 秦时宇却没有使出那招穿龙刺,而是停在了那片焦黑之地,伸手将仍躺在那儿的薛冰儿捞入了怀中。他看着这形容凄惨的少女,眼中疼惜之色一闪而过。 而后他摇了摇头道,“不打了。” 文轩在远处站定,这才发现自己身后已经被冷汗渗透,“……不打了?” 简易紧紧抓着他的胳膊,显然也是惊魂未定。 “是啊。”秦时宇抬起头来,“我不与你们打了。” 他算得很清楚。今天有文轩在,对面两人合力之下,他很难一举将简易杀灭。如果穷追不舍,一旦对方逃掉,便是为自己竖起了一个可怕的敌人。 “所谓不打不相识,”秦时宇又道,“不如我们交个朋友?” 这变脸的节奏太快,文轩一下子跟不过来,下意识看向身后的简易。简易已经缓过劲来,一张脸黑如锅底,强行按捺着自己的厌恶之情,“不打挺好,交朋友就算了。” 不打挺好。这话文轩十分认同。 毕竟这秦时宇实在厉害,哪怕看过那块碎玉,他居然也没有绝对的信心能赢过对方。甚至正相反,在看过碎玉之后,他对秦时宇已经愈发忌惮了。 秦时宇耸了耸肩,并不如何失望,只是又指了指怀中少女,“你们把她弄成这个样子,蓬莱派估计不会给你们什么好果子吃。如果我们成为朋友,我倒是能帮你们从中周旋一二。” 简易闻言想了一想,决定各退一步,“这样如何?你帮我们从中周旋,保证蓬莱派不来找我们麻烦,而我保证不再将有关你的事情告诉其他任何人。” 这里有个文字游戏,不“再”将有关你的事情告诉“其他”任何人,巧妙地将文轩给绕了过去。秦时宇听出了这个文字游戏,却只是又笑了一笑,仿佛浑不在意。 “我们定个契约?”他道。 “可以。”简易点头。 出于彼此对对方的不信任,这次双方所立的便并不是那最普通的言誓了,而是一纸纸契。双方在纸面写好自己的承诺,附上自己的灵气,再用灵火一烧,便算契约成立。 这纸契约一到手,秦时宇心中一块巨石落地,顿时便抬头看着文轩笑,“你这当大师兄的,就眼睁睁看着一介炼气师弟,在你面前做这么大的主?” 这是果断开始挑拨离间了啊!简易心里咯噔一下,暗叫大意。他一时间都顾不上暗骂,赶紧眨了眨自己一双眼睛,双手拉着文轩衣袖,紧抿着一张嘴,眼巴巴地看过去。 这实在是一副让人生不出气的神情,何况文轩本来也没在意这种小事。 他道,“这本就是他的事情,理应由他做主。” 秦时宇笑着摇了摇头,“既然如此,秦某便告辞了吧。”说罢他便抱着薛冰儿往外走去。 “秦道友,何不与我们攻破了后面那道禁制再走?”文轩却还不想放弃之前那个合作的邀请。 “如果我们是朋友,合作一下倒是无妨。但是既然你们不愿意,我也不想帮你们。”秦时宇果断拒绝,“而且等我出去之后,冰儿的事先不谈,有关这处地穴的事,我是一定会回禀宗门的。” 待秦时宇走远,文轩摇了摇头,不禁一叹,“既然如此,我们也只能回禀宗门了。” “师兄,你这是在说什么?”简易大惊失色,断然反对道,“干嘛又是去求那家伙,又是回禀宗门的?分明只要我……” “你又有多大的把握?”文轩果断打断了他这抱怨,“偏要去冒这个险?” “五成是有的。”简易斩钉截铁、义正辞严。 文轩不说话,目光渐渐地斜了。 “五成、五成……虽然是有点少……”在这目光下,简易声音不禁越来越小,“可是只要能弄到那后面的东西,冒这点险,还是值得的。” “别闹。”文轩道,“再好的东西,也抵不过我一个简师弟。” 简易浑身一震,一时间甚至都说不出话来,只知道盯着文轩呆呆地看。 “功法什么的都能再找,唯独性命独一无二。”文轩正准备继续循循善诱,却发现……这小子脸又红了。 简易连忙将脑袋扭向了一边,“既然师兄这么说,回禀宗门就回禀宗门吧,也没办法。” 少年身形纤细,面部却不瘦削,尤其侧面看着,脸颊那处明显一处软肉,红得异常可爱。 鬼使神差的,文轩伸出了自己的右手,在他那脸上轻轻捏了一把。 简易浑身又是微微一颤,脸颊的红晕一直蔓延到耳根。 “简师弟,你怎么这般容易害羞?”文轩被他的反应逗得直乐,“面对我都这样,往后要是被宗门里的师妹说两句,你还得了?” 简易默默收紧了袖子里的拳头,“不是的。” “什么?”文轩一愣。 简易深吸了一口气,猛地将脸转过来,握住文轩那只手,“我并不是面对谁都这样。我……” 话说到一半,重要的话语即将出口,简易又猛地一顿。 文轩也回过头去,看向后面的路。方才离开的那个秦时宇,不知为何竟然又转了回来。 “我终于想起来了。你姓简,是九丰城那个简家的小子,对不对?”秦时宇笑道,“两年前我去过九丰城,正好在你们那家蕴灵斋里见过你一面。” 简易脸色一沉,心知不妙。 果真,秦时宇接下来便眯起了一双眼,“可是你那个时候,分明还是个连人都认不清的痴儿啊,怎么如今却变得这般聪慧?” 这话虽然是对简易说的,秦时宇说话时的目光却一直投在文轩身上。 这句话下,“夺舍”二字,几乎呼之欲出。 第12章 简易那张原本阴沉得几乎可以滴出水来的脸上,在听秦时宇说完这句话后,却又露出了一抹冷笑,“其中缘由,我似乎没必要向你解释。” 他用眼角余光看着身旁的文轩,心里想着,反正迟早都是会有这么一天的。 简易知道自己是迟早有一天会让文轩知道真相的。 然而他没想过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他还不确定现在文轩对他的信任究竟已经处于一个什么程度,这使得他有些不安地迟疑。究竟是趁这个机会干脆坦白,还是先想办法掩饰过去,等待更合适的时机? 无论如何,总得先将眼前那个讨厌鬼打发走了再做决定。 “你……” “哦!”秦时宇忽然又极夸张地一叹,“我倒是又想起一件事。是了,当时你父亲确实说过,要找人治你那痴症呢。现在看来,应该是终于治好了?” 简易刚刚说了一个字的嘴又闭了上,神色阴晴不定,一时间搞不懂对方的目的。 面对这个对方忽然给出的台阶,究竟下是不下? 秦时宇还笑着又问了一句,“是或不是?” 简易握了握拳头,总觉得不能太顺着对方的意,最终还是只道,“这和你有关系吗?你不是还要急着回去禀报你那宗门吗?快点去吧!” “好好,”秦时宇竟也干脆,“我走就是了。” 此话一说,他就果断转了身,当真再度往外走去。 简易紧盯着他的背影,手心里捏着的全是汗,竟觉得这阵仗比之前的生死搏斗的时候还要更凶险几分。直到秦时宇又一次走没了影,简易才五指一张,松开了拳头。 结果这秦时宇都走没了影,竟还有一句话遥遥传来,“你的事情确实和我没有半分关系,只是不知道文道友会怎么看啊。” 这句话说完,秦时宇才算彻底滚了。 简易一双拳头又握紧了,齿门在嘴里暗暗咬紧,强忍着才没有破口大骂。 却见文轩的眉头也是紧紧一皱,显然也已经忍了多时,一开口就怒气满满,“这人怎么回事?临走挑拨离间不成,还回过头来再挑一次?” “师兄……”简易转过头来,有些愕然有些忐忑地问,“你相信我么?” “怎么?担心我受了他的挑唆?”文轩看着他这副紧张兮兮的模样就觉得好笑,“你觉得你身上可疑的地方,就只有这么一点?” 好吧,简易竟无言以对。 “更何况那家伙一挑再挑的,心思简直昭然若揭。”文轩说到这里,又一皱眉,“我就是有一点还没想通。他为什么要非得这么卖力地挑唆我们不可?这对他有任何好处吗?” “好处自然是挺大的。”简易一声干笑。 文轩一愣。 等到听完了简易的解释,文轩才意识到这两人那之前的契约中,居然还藏了那个文字陷阱。文轩成了唯一能继续从简易口中得知秦时宇秘密的人,秦时宇不玩命在他们之间挑拨离间才是出了奇了。 “你们……”文轩哭笑不得,一时间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无奈地想,自己还真不是弄这种弯弯绕绕勾心斗角的事情的料。 当然,在知道了缘由之后,他也越发确信,秦时宇的话果然一个字都不能听了。 而后他又摇了摇头,伸手在简易额上轻轻一拍,“走了。我们也得快些回去,不能让蓬莱抢了先。” 等到两人通过传送阵回到原本的山洞,秦时宇和薛冰儿果然都已经不见人影。 有了法宝飞剑,文轩估计自己的遁速又快了许多,于是先赶紧在洞内转了一圈。经过这么一趟,他与简易已经是混得熟了,便不再在意这师弟的眼光,果断搜刮起之前那些让他眼热的灵草起来。 那株最值钱的蓝冰果已经不见踪影,估计是被秦时宇雁过拔毛了,文轩暗道可惜。还好见灵草和寒星菇等还留有很多,文轩一把又一把地搜刮,直将整个储物囊都装得满满当当,内心只觉得满足无比。 他在这边搜刮着,简易就在他身旁看着。 文轩终究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咳嗽一声道,“你别看不上这些东西,交回去换成门派贡献值,也是一笔不小的财富。等你回头看看自己的帐,就知道了。” 第11节 简易微微惊讶,“师兄你收集这些回去后,是要放到我的账上的?” “当然。这可是你发现的地方,你自己却不放在心上。”文轩摇了摇脑袋,继续投入到搜刮大业之中。 简易不禁心生感动,果断表示,“师兄不必如此,我的东西就是你的东西。” “你这小子,说起这种话来,倒是不怕羞了。”文轩哑然失笑,“换个别人听到,怕是要起误会的。” 简易也不辩解,笑盈盈道,“师兄别太急着把储物袋装满了,外面那头妖兽说不定还在呢。” 文轩一拍大腿,终于也想了起来。那三瞳黑甲兽是他们千辛万苦打败的,浑身的黑甲剥下来也价值不少。 他连忙带着简易来到洞外,沿着来路寻了一段,果真见这妖兽尸体还好端端躺在那儿,而后果断取出自己的剥皮小刀,剥鳞卸甲,别提有多熟练。 这熟练的搜刮手法,让人一看便知,他是苦熬惯了的人。 简易在边上笑着看着,目光中又带了些旁的意味。 别人总以为水云宗大师兄风光无限,他却知道,文轩的日子过得并不比任何一个普通弟子宽裕。师长下赐一件也无,什么都是靠着自己赚来的。也正因为如此,旁人只要对他有一点好,他都记着。 文轩剥下妖兽一身鳞甲,又切下它指尖的利爪,结果储物囊果真就装不下来了,不由得站在边上发急。 简易这才走上前去,腕上手镯一抹,将满地的东西全收了进去。 “你算是知道帮忙了。”文轩笑着数落了一句,看着已经搜刮干净的地面,露出一种别提有多满足的神色。 而后他总算将法宝剑胚往地上一展,拉着简易御剑而去,一路火急火燎地赶回宗门。 路上,文轩总结了一下这一趟的所得,同时向简易唠叨了一些该注意的事情。 “你那玉镯,以后少在旁人面前拿出来现。”文轩道,“买个普通些的储物袋挂在腰上,掩饰一下也好。毕竟储物玉镯不是炼气期该有的东西,总有些见财起意的家伙你惹不起。” 简易乖乖点头。 “还有你那推演天机的本事。我不知道你是哪来的,反正不是一般人该有的。”文轩又道,“能别用,就别用,而且最好不要让太多人看到。否则就算不惹天妒,也容易惹人妒。” 简易微微笑道,“本也打算只让师兄你看到。” “你这小子,别总嬉皮笑脸的,拿自己的命不当命看。”文轩白他一眼,“说到这我想起来了,我之前送你的那件法衣呢?” “带着。”简易答道。 “带着就穿起来。”文轩道,“遇到危险,多一层防护总是好的。” 简易低下头来,红着脸,沉默了好半晌,而后才弱弱表示,“以后遇到危险,会穿的……” 文轩虽然不知道他什么又红了脸,听到他这答复却十分满意,点了点头,这才将脑袋转回前方,开始专心御剑赶路。 而简易一直默默看着他的背影。秦时宇说的那些话,简易心里还记着。而文轩这么唠叨了一路,却独独没有问那些话,仿佛当真一个字都没有放在心上。 一场危机,果真就这么消弭于无形? 简易在庆幸之余,内心也难免有些忐忑。可他一路观察文轩的言行,又总觉得文轩对他的信任与关切确实出于真心,于是无数次想要开口……却又无数次默默咽了回去。 直到了水云宗的地界,眼看着文轩将要停下遁光,简易猛地道,“师兄。” 文轩回过头来,“怎么了?” “我……”简易咬了咬牙,“我有很多话想告诉你,我……” 正在这个时候,忽然又有一个声音插了进来,打断了简易的话语,“哎哟,这是谁回来了?” 简易不禁一声暗骂。 两人一看,却是几个人从侧面过来,领头那个正是那骆轻泉。 骆轻泉歪着脑袋,笑得一脸傲慢,“怎么,师兄你终于弄到了黑金矿石,可以修好你的那柄破剑了吗?” 文轩看到他,顿时板起一张脸,木然道,“我的事情,骆师弟为何如此关心?” “我自然是要关心的。”这几个字,骆轻泉起初还说得风轻云淡,说到后面却咬牙切齿起来。 说罢,他黑着脸打了个响指,后面便又有几个人闻声飞上来,中间还押着一个炼气期的小弟子。 文轩一看,那被押着的小师弟也是一名外门弟子,却是认识的。早两年前,文轩路过外门,偶然遇到这师弟,见他修炼功法走了岔路,出言指点过一次。 除此以外,此人就毫无特别之处了,外门里满坑满谷都是差不多的。这么一个师弟,为何会得罪骆轻泉? 正当文轩困惑之时,骆轻泉一展折扇,用扇沿对准了那师弟。他脸上故作微笑,却还是掩饰不掉那汹涌的敌意,“我方才路过外门,偶然听到这家伙在谈论我们之前那一场比斗,说师兄你之所以输给我,完全是因为兵器不巧断了。他说,若是你有一柄好剑,我就赢不了你呢。” 文轩这才了然,不由得摇了摇头。 他是因为实力不济,才会被拼得断了剑,而非因为断剑才输。这师弟身处外门,并没有亲眼看过那场比斗,之所以说出这想当然的话,完全是出于对文轩的维护之心。 “师兄,”骆轻泉咬着牙问,“你怎么看?” 还能怎么看?三分无奈,七分感动。 “你又怎么看?”文轩反问。 “我的看法?就是你快些把黑金矿石拿来,将你那柄破剑给修好了,我们再比一次。要是实在不行,大不了我直接借你一柄宝剑。”骆轻泉说到这里,露出满脸狰狞冷笑,“若是你再输给我,就要这不长眼家伙自己掌嘴十下,自己滚出宗门。” 第13章 文轩听到这话,不由得气得发笑。他早知道这骆轻泉心胸狭隘睚眦必报,却没想到他居然能心胸狭隘睚眦必报到这个地步。 这份气恼,一部分是因为那师弟所受到的不公待遇,另一部分却是因为对骆轻泉的失望。 “骆师弟,你至于和一个外门师弟这般计较吗?”文轩问。 “只他一人,自然不值得我这么计较。但他在外面胡言乱语,若是不教训一下,让宗门其他人也以为我是胜之不武了,那可怎么是好?”骆轻泉冷笑道,“或者,若师兄你愿意为他求情,只需要当着全宗门的面承认你输于我是心服口服,我也能放他一马。” 文轩这才明白了。骆轻泉其实并不是在与那外门师弟计较,而是在与他计较。 他叹了口气,摇了摇头,看了那仍被几人押在中间的外门师弟一眼。那师弟显然已经有些被这阵仗给吓到了,整个身体哆哆嗦嗦,脸上却还硬气着,紧紧咬着齿门,看着文轩的目光中更是流露出一种向往与期盼,仿佛相信文轩能替他做主。 “孙师弟,”文轩还记得他的姓氏,“你怎么看?” 这孙姓师弟一阵激动,一瞬间连抖都不抖了,脸色也亮了几分,“师兄,不需顾虑我!该怎么就怎么,千万不要随随便便向骆师兄低头!” 文轩不由得一笑,“哪怕你会因为我而被赶出宗门?” 孙师弟这才愣了一愣,脸色也渐渐转白,仿佛这才又回想起了自己的处境。好半晌,他狠狠一咬牙,“我相信师兄。” “好!”文轩抚掌一叹,心中也因这份信任所带来的感动而生出几分豪气。 身后简易却是沉下了一张脸,看那姓孙的不爽得很。 “骆师弟,既然如此,这一战就我接下了。”文轩又道,“可有两件事,我想先与你说好。” 骆轻泉将双手往身后一背,“你说。” “首先,我们的胜负不该决定孙师弟的去留,这对他不公平。”文轩便开了口,“你没资格拿这个当我们胜负的赌注。”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骆轻泉冷哼,“可是一则,他亲口说了他相信你,就算问他自己愿不愿意拿这来赌我们的胜负,我想他也是愿意的。不信你现在就问问看?” 文轩自然不会真的去问。若是真的问,只会逼得那孙师弟下不了台。 “二则,如果不这样,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骆轻泉恶狠狠地说完,又做作地将脑袋歪向了一边,“师兄,你说该怎么办才好?” “也亏你找得出这些理来。”文轩无奈一叹,眉头越皱越深。 骆轻泉知道他一定还有话说,耐心等着。 而文轩在那思考片刻,果真便道,“大不了,如果我输给你,那十个巴掌,我替他挨。” 骆轻泉眼前一亮,却还在那拿腔拿调地问,“你自己抽自己吗?” 文轩白他一眼,“你要真想解气,让你来抽也行!” 骆轻泉手中折扇猛地一阖,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此话当真?” 文轩还没答话,身后简易就猛地拽住了他的衣袖,“师兄!万万不可啊!” 之前赌注围着那孙师弟打转的时候,简易一直冷眼旁观,此时见文轩要往自己头上揽,他一下子就急了。 骆轻泉不满地瞪了简易一眼,“这又是谁?” “最近结识的师弟。”文轩将简易往身后一护,又回过头道,“简师弟,不必担心,我原本也正想找人试试刀呢。” 简易有些明白他的意思。文轩拿到那法宝剑胚后,实力理应已经又上涨了一截,却还没找人好好打过,与秦时宇的拼斗也是戛然而止,确实有再找人好好试试刀的必要。可是一听到那文轩新提出赌注,简易还是烦躁不已。 他喉头一动,正准备继续劝解,却见远方又有人来。 这次是一对男女。女子在前,身穿一席蓝白色的衣衫,却因为那张顾盼生辉的脸,反而带给人一种灵动热情的感觉。男子在后,额头稍稍低着,相比之下显得有些老实木讷。 “文师兄,骆师兄!”女子一上前便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她名叫张笑晴,是掌门纪子昂的宝贝徒儿,在水云宗内极受宠爱的人物。身后那位是她师弟石不悔,资质也是不错,却因为性情的原因,总没她那么引人瞩目,还成天喜爱跟在她的身后。 “张师妹……”骆轻泉一看到这张笑晴,嚣张气焰就去了一半,反倒显得有些手足无措了。 文轩不由觉得好笑,主动向张笑晴道,“是这样的,我们觉得上次的比试不够完美,正在商量择日再比的事情。” 张笑晴一听就明白了,不由得鼻头一皱,“定然又是骆师兄找的麻烦。” 说着,她就转过了头去,“骆师兄,你也稍微体谅一下文师兄吧。他哪里有空成天陪着你这么胡闹?” 这话说得骆轻泉是大受打击。他却越发忍不下这口气了,“这怎么能是胡闹?现在外门里都盛传我那一场是胜之不武了,再比一场有什么不对?再说师兄都已经同意了!” “行行行,你都有理。”张笑晴以一种哄小孩的语气说了这话,又无奈一叹,“文师兄,你真要陪他打啊?” “自然。”文轩道,“我还得谢谢骆师弟给我这个扳回一城的机会。” “有你这话就好!”骆轻泉得意一笑,“可惜你只是做梦。” 张笑晴无奈摇了摇头,“既然如此,刚好我在这儿,就由我替你们做个见证吧。” 文轩点了点头,“那便定在三日之后吧,到时候就劳烦张师妹主持了。” “三日?”骆轻泉一皱眉。 “不巧我现在还有要事。”文轩说完,又看向张笑晴,“刚好有事要禀报掌门。” “真有要事?那还等什么!”张笑晴连忙往后一退,“快跟我来,我带你去见我师父。” 文轩这边却还有事情要先解决。他向骆轻泉道,“现在可以放了孙师弟吗?” 若是平时,骆轻泉定是还要与他争上一争,但现在张笑晴在场,骆轻泉只一摆手,便轻轻巧巧地将人给放了。 那孙师弟显然早已经腿软,两旁人刚刚一松手,便是一个踉跄。 文轩连忙过去将人扶住,一路扶到简易身旁,“简师弟,这孙师弟就先由你照看照……”说到一半,他忽然顿了顿。 第12节 他这才发现,简易一张脸不知为何早已黑如锅底。 简易抿了抿嘴唇,也不说话,默默将那孙师弟给接了过来,“师兄放心,我一定好好照看。” 文轩心中担忧,以为简易是有哪里不舒服了,伸手想要碰碰他的额头,简易却猛地又往后一退。 那边张笑晴已经在催了,“师兄,还在做什么?” 文轩摇了摇头,只得跟着张笑晴石不悔两人先走。他们一走,骆轻泉也拂袖而去,周围其他人也就跟着散了。 那孙师弟这才稍微能站稳了。简易便将此人往路边一甩,头也不回地就走。 孙师弟却还记得文轩将自己交给了简易照看,连忙跟了上去,一路还好奇地问,“这位……简师弟?我看你和师兄很熟的样子,你们怎么认识的?” 简易忍了他一路,一言不发地径直回了自己那间屋子。 门没关,孙某人跟了进去,“师兄他……” 简易啪地将门一推,关起门后再狠狠一脚将此人踹翻在地,“师兄二字,也是你叫的?” 这人茫然片刻,“该叫……文师兄?” 简易这才面色稍缓,将脚底从对方胸口拿了下来。孙某人也不敢再招惹他了,自己默默找了个墙角蹲着。 “你又是怎么认识师兄的?”简易却忽然问。 孙某人顿时来了兴致,滔滔不绝将两年前文轩带给他的关怀与帮助都讲了一遍,末了总结一句,“文师兄真是个好人啊!对我们这些外门师弟,都是一样的好!” 对我们这些师弟……都是一样的好…… 简易默默握紧了拳头。 他真不爱听这话,可这偏偏就是事实。他以为文轩对他好,可文轩对随便一个外门师弟,都一样是这么好。 “然而……”简易又撇了撇嘴道,“我们这些外门师弟,都比不上他真正的师弟师妹。” 这说的是张笑晴他们几个。无论是骆轻泉出来拦路,还是张笑晴出来救场,只要文轩开始和他们对话,简易甚至都没有插嘴的余地。他们几个才是同一个圈子里的人,不是轻易插得进去的。 简易不甘地发现,甚至就连那个骆轻泉,文轩对他,其实也比对自己亲近。 这不甘就像是一缸子醋,酿出了满腔的酸气,随时等着喷发。 “可你总会发现的。”简易又喃喃自语出这么一句。 第14章 “总会发现什么?”那边孙某人不知怎么听到了简易这声自语,插了一句嘴。 简易一声冷笑,本不想搭理,却又鬼使神差地扬声答道,“他总会发现的,你们这些家伙,其实全都不值得被他这样对待。” “这是什么话?”对方愣了片刻,渐渐悟出其中意思,果断不乐意了,“我虽然修为低微,但对文师兄也是一片真心,怎么就不值得了?” 简易抬起视线,看着他。 孙某人顿时打了个哆嗦,赶紧重新缩回墙角,“我没说,我什么都没说。” “你以为你对他是一片真心?”简易却又将视线收了回去,皱起眉头压低了声音,“你要真对他一片真心……我也不会对你没有丝毫印象了。” 这话就有些莫名其妙了,孙某人直纳闷,“你为什么该对我有印象?” ……因为在那些时候,只要有哪怕一个人站出来过,他都是一定会记得的。 简易抿了抿嘴唇,不再答话。 他站起了身,走到窗边,遥遥看着内门处,那个掩在云端中的大殿。 这个时候,掌门纪子昂正在殿内休憩。张笑晴领着文轩到了入口处,抬手打了张金信进去,殿门便在两人面前打开。 文轩独自走了进去,将那个传送阵的事情细细禀报了一遍。 “此事当真?”纪子昂显然也深知一个将要渡劫的上古大能留下的遗产意味着什么,语调都急促了几分。 文轩点了点头,恭敬回道,“原本弟子是想在那儿再多探一探,却意外遇到了蓬莱北派的秦道友和薛道友,害怕被蓬莱抢先,因此先行回来禀报。” 纪子昂双手负在背后,在殿内踱步两圈,吸了口气,“你做得很好。” 他又停在文轩身前,“有关那块地方,你已经探到了多少?” 文轩奉上了自己的法宝剑胚及配套的玉简,又将那块刚出传送阵时发现的玉牌交了上去,将两道禁制的事情细细说了一遍,末了还不忘提及自己的担忧,“弟子却以为,世上不会有如此天下掉馅饼的好事。” “秘宝在前,总不能不探。”纪子昂翻看着那块玉牌,“只是该多小心一些罢了。” “弟子也是这般认为。”文轩垂首道。 把他呈上的东西逐一翻看过一遍之后,纪子昂收起了那块玉牌,又将其余两件送还到文轩手上,“你这法宝,虽然已经损毁,却也算是不错,正符合你现在的修为,该好好珍惜。若是以后有望修复,当又添一柄利器。” 文轩也希望能有这么一天,当即露出一抹微笑,谢着接过。 “此事事关重大,我得召集几位长老过来商议商议,看是作何安排。”纪子昂又道,“你……” 说到这里纪子昂顿了一顿,将文轩打量了一下,露出一抹遗憾的神色,“你怎么就偏偏与那骆师侄打了赌?” 文轩一愣,而后了然,“张师妹已经禀告于您了吗?” “是啊,她在那金信上写了的。”纪子昂叹道,“既然如此,你还是以赌约为重。至于眼下这事,既然是你的机缘,到时候若真寻到了什么,让你先挑便是。” 文轩眼前一亮,顿时连连告谢。得了这句话,他便可算是别无所忧了。 而后纪子昂摆了摆手,文轩便该告退了。 他却仍站在殿内,低着脑袋开口道,“弟子还有一事相求。” “哦?”纪子昂哑然一笑,“这倒是难得。说来听听。” “弟子这趟出行,并非孤身一人,而是与外门一位简师弟结伴。”文轩想到那个小子,嘴角忍不住带了抹无奈的笑意,“这位简师弟,虽然身处外门,修为低微,却身手灵活,心思敏锐,潜力极大。弟子认为,如果将他引入内门,悉心培养,有朝一日定能成为宗门一大战力。” “既然能让你开这个口,此子必定不凡。”纪子昂轻捻胡须,片刻间便拿定了主意,“只是有那么多外门弟子想挤入内门而不得,若是破此一例,不知道外面会多上多少说头。毕竟宗门早有定规,外门弟子想入内门,必须得通过岁末的入门考核才行。” “掌门师叔,”文轩顿时急了,“如果耽搁到年末……” 纪子昂却又按了按掌心,让他稍安勿躁,笑着补充道,“但三年后就是玄门大比,所谓非常时期做非常事。要真是潜力非凡的弟子,这么大几个月耽搁下来,也是宗门的损失。” 文轩这才松了口气,等待他继续说下去。 纪子昂又低声沉吟片刻,“这样吧,这件事我记在心头。那名外门弟子我会叫人好好观察,过几日再给你答复。” 虽然没有当场答应,但这也是应有之理。文轩心中对这个结果已经满意。 等到离开这大殿,文轩立马御剑赶往外门,直奔简易住所。 “简师弟!”他一进去,只觉得屋内气氛诡异得很。那孙某人依旧默默缩在墙角,简易则正坐在床沿,一只脚翘起来搭着个椅子,一脸不耐烦的恶霸嘴脸,显然两人相处很不和谐。 看到文轩,简易立马将椅子上的脚给放了下去,那张不耐烦的脸也立马一变,顿时又是一个纯真好少年。 文轩不由觉得好笑。 他先是慰问了一下那孙师弟,检查了一下对方的身体,确认已经并无大碍之后,便让这人先回去了。而后他回过头来,笑着对简易道,“怎么,对着别人就摆出那张脸,莫非你十分讨厌那孙师弟吗?” 简易撇了撇嘴,倒也坦诚,“他总一副和师兄你很熟的样子,看着不爽。” “你这家伙……”文轩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倒也没再说什么,而是将之前大殿中和掌门交流的内容给交代了一遍,告诉简易掌门会派人过来观察他。 “这些天你给我表现好点。”他道,“能不能破例进入内门,就在此一举了。” 简易听他果真为了自己而向掌门开口,嘴角不由得勾起得意地笑。 而后文轩又讲到更之前,有关那个传送阵的事情。简易脸上笑容逐渐收起,“他要你以赌斗为主?” “是啊。我看掌门师叔的意思,原本也是想安排我去再探探的,只因为我已经和骆师弟有了这个赌斗,他才作罢。”文轩答道,“但他已经答应我,若真有所得,会让我先去挑选。” 说着,文轩默默握紧了拳头。此时他最大的所求,唯有一本合适的功法。 简易听他说完这些话,脸上神情却依旧凝重,显然并没有他这么乐观。 “怎么?”文轩诧异地问。 简易摇了摇头,却是什么也没说。他转而问道,“那么师兄,你现在对那场赌斗,究竟又有几成把握?” “三成左右吧。” “三……”简易此时的脸色那叫一个五彩斑斓,别提有多好看。 文轩笑着去捏他的脸,“急什么?你以为我为什么要把这赌斗往后拖个三天?只要有这三天,到时候肯定就不止三成了。” 简易向后避了开,鼓着脸道,“区区三天,师兄你有什么打算?” “我的打算啊,”文轩从兜里掏出一样东西,摆在他眼前,“就全押在这东西上面了。” 简易一看,却是那块记载了法宝剑胚使用窍决的玉简。 他再抬头看了看文轩,只见文轩笑得一脸神秘莫测。 “师兄啊,别卖关子了。”他开始抓着文轩的胳膊摇,“我很担心啊。” “原来你小子也有猜不出来的时候。”文轩揉了揉他的脑袋,笑着展开那柄飞剑。 飞剑在空中分化出一道虚影,而后实体渐渐化虚,虚影渐渐化实,转瞬间移形换位,“这虚实转换之法,便是那玉简中所记窍决之一。” 简易点了点头,这是他曾经见过的。可是就凭这一招,能起到多大的效果? 文轩又笑着走到门边,对着外面一株老树放出一道冰刃。 噗! 瞬息之后,那株被瞄准的老树毫发无伤,数丈之外另一株树木却被斩下了一截树枝。 简易顿时也扑倒了门边,愕然瞪着眼前这状况,“师兄……这是……” “我再给你看一遍,这次可得看清楚了。”文轩笑着说完,又放出另一道冰刃。 简易目不转睛地盯着,只见冰刃在半空中,忽然分化出一道虚影。 他瞪大了眼,眼睁睁看着它又虚影化实,实体化虚,不过转瞬之间,这冰刃竟也凭借那虚实转化之法移形换位! 噗! 又是数丈之外,一块大石被切下一角。 “我也只是姑且一试,结果还真是相通的。”文轩笑得十二分春风得意,仿佛许多年前那些意气风发的岁月又回到了他的身上,“一通皆通,这玉简上所记的窍决,可还多着。” 简易转过头来,愕然看了他片刻,而后不禁一笑。 是啊,水云宗文轩,从来不缺天资二字。 第13节 第15章 文轩在简易那儿小露两手之后,便挥手告辞,回自家洞府钻研那玉简剩下的内容了。 想到临分别前简易那副恋恋不舍的模样,他嘴角就忍不住勾起一抹笑。这个师弟,可真是粘他。但有这么一个粘人的师弟,感觉竟也挺不错的。 文轩御剑飞遁至大殿西北方面一座青翠山峰之中,降下剑头,停到山脚处的自家洞府之前,含笑看着这略显宽敞的洞府,心里想着,等到简易入了内门,就能时常接过来做客了。 与此同时,他视线下意识向外一扫,看到山顶之上,嘴角的笑容却又猛地一滞。 他倒是差点忘了,师父喜静,向来不爱客人来此。 片刻之后,文轩摇了摇头,叹了口气,终于走入进了那洞府之内。除他之外,偌大个岱云峰,唯有鸟叫虫鸣,再无半个人烟。 楚涟楚真人,哪怕已经外出云游近二十年,也余威尚在。 而身为楚真人唯一的徒弟,文轩知道自己的许多东西都是这个师父带来的。但无论再如何提醒自己这是整个水云宗最值得他感激的人……他也早已经习惯了没有师父的日子。 文轩坐在床头,取出那块玉简,独自细细研读。每当读到难懂处,他眉头就不禁紧皱,口中也念念有词。每当悟到关隘处,他又舒展了眉眼,整张脸都像是明亮了一截。 “就是这招。”忽然,他双眼猛地一亮,握着那玉简起了身,取了自己的法宝剑胚,急匆匆冲到了屋外。 反正四下无人,他便就地演练起来。先练飞剑,等到飞剑渐渐将招式演练得熟练,再一点一点摸清其中脉络,尝试嫁接到其他东西上面。 这一练起来,便不知时光流逝。 就像是棉花遇到水,他急切地吸收着可以学习到的一切,每过片刻都能感到自己又强了一分。这种感觉真是久违了,让人不禁有种浑身毛孔都舒展开了的畅快之感,哪怕入夜也不愿停下。 翌日,张笑晴偶然过来看了一眼,便见到文轩仍在林中挥汗如雨。 “怎么连你也这样!”她夸张地叫道。 文轩收了招式,抹了额头上的汗珠,走过去含笑问道,“怎么,还有别人吗?” “我刚从骆师兄那儿过来。”张笑晴无奈道,“他跟你一个模样,舞着他那扇子都不知道停。对了,他还找骆师叔又要了几样法器,铁了心要死死压制住你呢。” “骆师弟如此斗志昂扬,”文轩指尖在手中剑光上轻轻一抹,“这一战当有几分看头。” “他嘛,最爱的不就是争勇斗狠,输上一场能跟要了他的命一样。”张笑晴看着文轩眼中燃起的亮光,不禁扯了扯嘴角,“我却没想到,你居然也把这赌斗看得如此重要。” 文轩笑了笑,“自然是重要的。” 他不将争胜之心摆在面上,不代表他没有争胜之心。更何况,他隐隐有种预感。自从遇到简易,从那地方取到这法宝剑胚开始,那块遮盖了他许多年的阴霾似乎正渐渐散开,本以为已经堵住的前路已逐渐被照亮。 “既然有路,怎能不前行?”文轩压低了声音,轻轻对自己说。 张笑晴无奈摇了摇头,唯有奉上一句祝福,便转身告辞。 文轩却又往她身后看了看,出言问道,“石师弟呢?今日没有跟着你吗?” “还不是你昨日说的那个什么上古遗府。”张笑晴扬声答道,“几个长老去探了探,结果也是奇了,他们竟然没找到那传送阵。后来遇到了蓬莱北派的人,两方一商讨,说是或许需要有一个水灵根极佳的弟子,那传送阵才会显现,便又回来将石师弟叫去了。” 话一说完,她便飘然离去。 竟还有这等事情?文轩不禁一愣。 石不悔是正属十阶的纯水之根,确实优秀,只比文轩的极水之根差上一分而已。而那日所遇到的蓬莱北派两人之中,薛冰儿也刚好是正属十阶的纯水之根。这么看来,当日两拨人能在那处相遇,真是巧合中的巧合了。 文轩摇了摇头。既然已经将这事交给了宗门,他便不再多想,很快又投入到了赌斗的准备之中。 三日时间,转眼也就到了。 骆轻泉这番是大张旗鼓,广邀同门前去观战,竟然操办得比当初门内大比还要热闹两分。 文轩一看这架势,想到前几日简易还摇着他胳膊说也想要观战,便干脆道,“之前门内大比,只有内门弟子得以观看,这次何不让外门弟子们也来看看?” 这个建议正合骆轻泉的心意,当即将赌斗地点定在了内外门之间的一处石台之上。 等到时刻将近,这石台边上漫山遍野全是人,内门弟子一堆,外门弟子一堆。人一多就容易乱,文轩派和骆轻泉派险些又掐了起来。幸好镇场子的张笑晴人望不错,好歹将他们给镇住了。 直到了约定的时刻,众人顿时安静下去,各个昂首眺望,生怕错过了两人风采。 文轩踩在半空中,法宝剑胚化作一点荧光在他身遭不断盘绕。腰间所缠的金缕丝带随着衣摆一同被风吹起,合着他嘴角的微笑,衬出了十二的分俊朗飘逸。 就在他左边不远的一棵老树上,一个熟悉的少年身影骑着树枝,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边上还悬着一张符箓。那是留影符——专门录像用的。 文轩不禁拉大了嘴角的微笑,又将目光投到了眼前的对手身上。 骆轻泉身穿璀璨的星河流沙衣,头戴耀眼的宝福辟邪冠,腰上戴的脚上踩的也全都罩着一层宝气,再加上手中那柄高阶上品的折扇,就这么金光闪闪地往那儿一站,也自有一番气势。 “骆师弟,”文轩朝他一拱手。 骆轻泉一声冷哼,恰逢比斗开始的钟声响起,便一挥折扇,招呼也不打地攻了过来。 还是那招天外飞雪,他最爱用的。一使出来,满天都是冰屑飞舞。文轩被笼罩在其中,避无可避。 文轩也压根没避,只负手站在原处。身前一点荧光化作长剑,与扑来的冰屑撞在一起,舞得密不透风,竟没让文轩被伤到一根汗毛。 骆轻泉脸色微变,“法宝?” 文轩不答,只笑着看他。 骆轻泉咬了咬齿门,眼珠左看右看地寻思着,那满天飞雪的攻势不自觉就弱了。 就在风雪稍弱的当口,文轩看准机会,猛地往后一退,顿时从这冰屑笼罩中抽身而出。而那正挡在冰屑之前挥舞的飞剑,仿佛一眨眼间便化作了一道虚影。 与此同时,骆轻泉侧后方一缕虚影猛地化为飞剑实体,忽而便朝骆轻泉削去。这虚影实在是太淡了,谁也没看清它是何时跑去那里的。但在这化为实体的一瞬间,众人都看到了它,许多人不禁发出了惊呼。 骆轻泉何等机警,顿时被这惊呼提醒,果断往侧边一退,险之又险地避了开。 他的脸色又变了一层。他本以为自己这三天里准备已经十分充分,却没想到,不过数日不见,文轩的一招一式竟都让他如此陌生,仿佛与之前判若两人。 “我看你还有多少新招!”骆轻泉咬牙恨道。 回应他的,是一片铺天盖地的冰刃。 文轩的冰刃,弹指而来,挥手而去,速度准度都不是寻常可比,骆轻泉一下子躲得有些狼狈,脸色也不禁发了白。 但骆轻泉毕竟是骆轻泉,还不至于在这熟悉的招式下吃什么大亏。 只见他伸手往腰间储物囊一抹,顿时一面盾牌竖在了眼前。 换做别人,这时候八成会大呼赖皮了。文轩却只是眉梢一挑,剑光虚影又神不知鬼不觉地摸了过去。 要是真被这法宝剑胚削到,盾牌估计也挡不了几下。但在险些吃过一次亏之后,骆轻泉就已经警醒,时刻留意着剑光虚影的位置,一次又一次险险避开。 在冰刃的干扰之下,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可骆轻泉竟然渐渐掌握了节奏。他每次看准了冰刃攻来的方向,竖起盾牌一档,便可将十二分精力都放在防备飞剑虚影上。 却就在他自以为可以反击时,文轩又露出了一个微笑。 瞬息之间,那些他本以为已经看准了、已经用盾牌牢牢挡住的冰刃们,忽而一闪,竟移形换位,绕过盾牌朝他攻去! 骆轻泉往后急退,剑光虚影却又趁机贴身而上。 千钧一发之刻,他……又掏出了一面盾牌,锵锵数声,全数挡下。 “赖皮。”文轩终于也低声道了这么一句。 “师兄,”骆轻泉看着这面小盾上龟裂的痕迹,心疼得连字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做得不错。” “承让承让。”文轩客气。 “你莫不是以为你要赢了?”骆轻泉一声冷笑。 这句话根本不需要回答。就在这么片刻之间,文轩已经又是一批冰刃攻了过去,剑光虚影也卷土重来。要防着剑光虚影的位置,还要防着那几十道冰刃也同样能移形换位,此时此刻,骆轻泉才叫真正的避无可避。 可骆轻泉毕竟是骆轻泉。 他干脆放弃了躲避,挥舞着手中折扇,径直朝着文轩扑来。 冰刃击到了他的身上,在那星河流沙衣上激起许多涟漪。骆轻泉不管不顾,挥舞折扇,顿时一道龙卷拍向了文轩面目。 骆轻泉是九分的水灵根,剩下却还杂了一分的木灵根,风雷之术同样使得上几招。 这龙卷来的急且快,文轩连忙往后退去。而骆轻泉折扇连挥,一道道龙卷扑面而来,竟然还道道紧跟着文轩的身形移动。 无法之下,文轩只能将法宝剑胚招来,与这些龙卷相抗衡。 没了剑光虚影的威胁,骆轻泉压力顿减,手上却毫不放松,龙卷之外又招来满天风雪,裹挟着一起朝文轩压去,力求将文轩给死死压制住了。 眨眼之间,形势逆转,文轩竟然连放出冰刃的空闲都没有了,只能狼狈地左右逃窜。 台下诸人看到此处,各个都以为文轩大势已去,嗡嗡的讨论声顿时此起彼伏。左边那棵树上,简易更是紧张得握紧了双拳。 “师兄,”骆轻泉这才露出一抹笑来,“如此看来,该说承认的,是我啊。” 文轩没有答话,百忙之中竟又丢了一道风刃过去。 骆轻泉哈哈一笑,稍一侧身就避了开。他戏谑地轻啧两声,再次看向文轩,却见文轩嘴角勾起,竟也露出了一抹笑意。 骆轻泉心中顿时警铃大作,却不知道该警备何处。 刚刚那道风刃已经扎入到他身后的地面,发出噗的一声轻响。骆轻泉眼角余光一看,心里突地一下,终于发现了一点不对。 遍地都是文轩发出却未击中的冰刃,遍地都是。 正常而言,一击不中,这些冰刃早该消散。它们现在没有消散,只能证明文轩一直在用法力维持它们。 这遍地的风刃足有上百,这得是多大的消耗啊。骆轻泉额头上不禁渗出了汗,他意识到文轩在算计着什么,却不知道文轩究竟在算计着什么。 就在这个时候,文轩忽然掏出一张符箓,朝骆轻泉丢了过去。 骆轻泉下意识一招攻去,将这符箓一扇吹开。吹开过后,他看清符箓上的纹路,不禁一愣。 文轩难得使出的一张符箓,竟是……阴爆符? 开玩笑?凝元修士的赌斗之中,用阴爆符?这种符箓,也就炼气期用着还厉害一点,能轰伤个把筑基期的就是奇迹了,更遑论是凝元期的。 “你……”骆轻泉一瞬间简直以为这是对自己的嘲弄。 “骆师弟,”文轩却就在此时开口,“你可知道有一种招式,叫以剑为阵?” 骆轻泉自然知道。可文轩现在只一把剑,如何使出这以剑为阵?除非他到了金丹期,学会了剑光分化之法还差不多。 等等,莫非…… 骆轻泉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连忙又看了眼满地的冰刃。 就在此时,阴爆符却已经在石台中央爆开,爆出一小团阴火来。 “骆师弟,答应我一件事。”文轩又道,“这次你可别再哭了。” 满地的冰刃,一部分是障眼法,另一部分摆了三圈,整整三层强火阵。 第14节 轰!轰!!轰!!! 众目睽睽之下,整个石台都爆成了一捧火球。文轩就飘在火球边上,默然看着石台内那个已经火焰掩埋的身影,神色依旧戒备。 然而万籁始终俱寂,只有烈火燃烧的噼啪之声。 不知多久之后,台下有人看着逐渐散去的烟雾,终于愣愣问道,“文师兄竟说这话……莫非骆师兄以前输于他时,哭过?” “哭过的。”有资历更老些的低声答道。 第16章 石台上的烈火逐渐燃尽,烟雾散去,露出里面那个狼狈不堪的身影。 骆轻泉被两面盾牌护在中央,身上罩着的那件星河流沙衣已经黯淡无光,丝毫看不出原本璀璨的痕迹。黑发从头冠中散出许多,堪堪遮掩住他脸上的神情。而他整个人单膝跪在那儿,半晌都没点动静。 “骆师弟,”文轩问,“还打吗?” 骆轻泉猛地就动了,几乎是跳着起了身,果断抡起手中那面小盾,狠狠砸向文轩面门。 文轩连忙往边上一避。 结果那面小盾飞到中途就散了架,化作一堆飞灰在空中消散。 “哼!”骆轻泉狠狠一甩袖子,咬牙切齿地、一瘸一拐地走到了石台边缘。只要迈过这道边缘,往下一落,便算是分出了胜负。 “骆师兄要认输?”台下有人低声嘀咕。 骆轻泉听到,脚步忍不住顿了一顿,紧紧咬着齿门,又回头看了文轩一眼。他一只手握住袖中的那折扇,眼看着就要抽出。但这件父亲所留下的遗物,已经是他现在浑身上下唯一还完好的法器了。 文轩眼睁睁看着他眼眶一点点憋红,心想,完了,你不会真又哭吧。 骆轻泉却只是捏着那折扇少少挣扎了片刻,而后将它往袖中一塞,又一声冷哼,最终还是往下一跃,落到了石台之外。 “骆师兄真的输了。”周围观战诸人顿时骚动。 骆轻泉也不管他们,起了遁光就走,径直朝着自家洞府的方向飞去,都不和还留在台上的文轩打一声招呼。 文轩无奈一笑:这是要跑回家哭的节奏啊。 他摇了摇头,轻轻从半空飘落,降在台面之上。 张笑晴满脸喜色地走上前来,“文师兄,恭喜你了。” 文轩含蓄地应了,伸手将那法宝剑胚招回身侧,心中也是极高兴的。 而台下的声音也逐渐响亮。 “文师兄赢了啊!” “果然还是文师兄技高一筹!” “我就说嘛,文师兄实力强横,哪那么容易被骆师兄压上一头!” 那些原本支持骆轻泉的人,此时都埋下了脑袋,闭上了嘴。而那些支持文轩的师弟师妹们纷纷击掌相庆,比自己赢了都要高兴,仿佛扬眉吐气的是他们一般。 “之前骆师兄能赢,果然是仗着兵器之利,胜之不武啊!” 骆轻泉此时还没走远,刚好听到这话,身形在半空中明显一滞。他想要回过头来反驳,却最终还是又一咬牙,加快了离去的速度。 文轩看到这幕,不禁抿了抿嘴唇。 待到骆轻泉的身影彻底消失之后,他走到石台中央,抬手压下了这漫山遍野的嘈杂之音,扬声说道,“前几日门内大比,我之所以输给骆师弟,确实是因为实力不济,输得心服口服。” 此话一出,台下顿时静了一截。 “只是近日又有新的收获,领悟了新的招式,才又侥幸赢了他去。”文轩又是一笑,“由此可见,一时的失利终究只是一时,不该拘泥于此。大道之路,唯有不断前行才是正途。” 因为有着文轩亲身示范在前,这么一通大道理讲下来,竟也听得台下众人不断点头。 好些人更是脸色明亮,似乎颇受鼓舞,“文师兄不愧是文师兄!” “是啊,只要不断前行,一时的胜负总能扭转!” 无形之中,文轩的人望又上涨了一截,骆轻泉这一败所造成的影响也在诸人心中不断淡化了。 文轩这才放下心来,走到了台下。 张笑晴跟在他的身后笑道,“你倒是真是一片好心,可惜啊,骆师兄定是不会记你这个人情的。” “本也不指望他记。”文轩摇了摇头,又回过头来道,“骆师弟此时一定难过,张师妹,你去劝劝他吧。” “管他做什么?他那人,这几年真是傲气惯了,本就欠个教训。还是赶紧给你庆贺庆贺才是正事。”张笑晴耸着肩头,笑嘻嘻说到此处,却见文轩一直目光平静地盯着她看,话语不禁一滞。 “好好好,就你是个关心同门的好师兄。”片刻后,张笑晴叹了口气,转了身,果真朝着骆轻泉的方向追去,“我尽量劝劝,但他会不会听我的,我可不敢保证了。” “你若去劝,他是一定听的。”文轩笑着说完,目光又往左一看。 简易见他获胜,自然也是出奇高兴,一早就想要扑到他的身边去,却还得安下心来先将那张留影符给处理好了。等到他将留影符所留下的影像全都存入到一块玉简之中,再想过去,只见脚底满满当当都是人,离了这树枝简直就没地儿站,不由得面露着急,恨不得就踩在这些人头上冲过去。 文轩哑然一笑,果断乘风而起,轻飘飘来到了他的身侧,与他踩上了同一截树枝。 “师兄!”简易一下子握住他的胳膊,整个人笑得像朵花一样,“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侥幸而已。”文轩还在那谦虚。 “什么侥幸而已,这一战真是精彩!”树枝上就这么点地方,简易站得离文轩极近,几乎算是靠在文轩怀里,“师兄你太厉害了,我就知道,你果然太厉害了!” 文轩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正准备说点什么,却听到四周又有人在低声议论。 “这人谁啊?” “外门里一个新来的,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和文师兄搭上了。” “居然这么亲近……” 简易自然也听到了这些话,还转过头去做了个挑衅的鬼脸,顿时引来了更多不友善的目光。 “呵。”他一声冷笑,“这个时候,师兄你倒是真受欢迎。” 文轩觉得他这话说得有些古怪,却也没多想,只是往他头上拍了一下,省得他继续吸引仇恨,“行了,既然已经事了,我们还是快些……” 正准备带着简易离开,他又忽然一顿。 越过山间那满满当当的人群,他遥遥看到了一个身影。那人坐在远方僻静处一块山石之上,正好是凝元期目之所及的地方,也正望着这边。 这人竟然也来观战?文轩微微惊讶。毕竟以他对此人的了解,此人应该不会对这赌斗产生兴趣,更不可能为了观战亲自过来的。 那是水云宗内一位长老,姓祁,祁继白。这祁长老只有凝元期的修为,却也是文轩颇为敬重的一个人物。 文轩又看了身旁少年一眼,若有所悟。 “师兄?”简易的目光还看不了那么远,不由得目露困惑。 文轩一笑,改了口道,“你先在这儿多呆一会,我去去就来。”说完不等简易反对,便又飘然起身,朝祁继白那边飞遁过去。 “祁师叔。”他恭恭敬敬打了个招呼,“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前几天刚好起好了一炉药,多了一点空闲。”祁继白长得白白净净,像个凡间的公子哥,一身衣袍却纤尘不染,笑起来也是清清淡淡,仿佛和什么都隔了一层,“便接了掌门一个差事。” 果真是来观察简易的?文轩一阵激动,按捺不住地问道,“师叔觉得如何?” 祁继白知他所问,摇了摇头,“五行俱全。” 文轩的脸色不禁变了一变。 五行俱全,这说的是简易的灵根。修士的灵根,一般是越纯越好,毕竟人的精力有限,灵根越杂,所学就得越多,到最后还往往会缠杂在一起,使人看不清应走之路,不知该以何为根,最终一生都蹉跎于此。 文轩虽然也是凝元修士,却不像祁继白这样长期浸淫此道,还无法一眼就看得这么准。以往他顶多知道简易的灵根并不纯正,却没想到竟然驳杂到了这个地步。 “但,”祁继白却又话锋一转,“是个好苗子。” 文轩松了口气,忍不住问,“此话怎讲?” 祁继白轻轻笑道,“修真之路不止一条。灵根驳杂,有灵根驳杂的走法。只要走对了路,并不会比其他稍逊。” 这不是水云宗的理论。水云宗以水为重,养不出能说出这话的人。 “相比之下,心性,悟性,执念,甚至运气,在我看来,都更为重要。但宗门内有多少人能认同我这说法,我便不知道了。”说着,祁继白又起了身,遥遥看了眼简易的方向,不禁一叹,“我倒是还缺一个好徒儿。只可惜,像这样的苗子,大抵是看不上我的。” “师叔不必如此!”文轩忙道。 祁继白笑着看他一眼,“你也不必说这违心之话。我只问你,那个你现在如此看好的小子,若是落到我这个废人手中,成天随着我一起炼药,你会不会觉得可惜?” 一瞬之间,文轩竟被堵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祁继白自然也不会真等着他回答,只挥了挥衣袖,便飘然离开了此处。 文轩在原地多站了片刻,不禁摇了摇头,而后才又回到简易那边去。 “师兄!”简易忙不迭扑了过来,“刚才怎么了?” “去见了见那个被派来看你表现的人。”文轩笑着问他,“你知道是谁吗?”说完也不等对方回答,便报出了答案,“是丹鼎院的祁师叔。” “祁师叔?”简易顿时一脸微妙的神色。 “怎么?听说过吗?” “自然听过的,丹心苑的祁继白……” 文轩猛地在他额头上敲了一下,“现在是我们水云宗的。” 简易哎哟一叫,顿时极夸张地捂住了额头,“是是是,我错了,他早就离开丹心苑了,现在是我们水云宗的。” 文轩这才露出满意之色,伸手将简易裹入了遁光之中。 飞到半路上,文轩目光又往下一瞥,正好看到一行人正从宗门外面走来。其中一个,正是前几日被叫去探那上古洞府的石不悔石师弟。 他们都已经回来了? 文轩一下子只觉得双喜临门,喜不自胜。 既然探那上古洞府的的人已经回来,那他能修习的功法,可是有着落了? 等到了外门的地界里,文轩将简易放回到他那小屋中,便急不可耐地又转了身,准备回去找到人问询一二了。 “师兄。”简易却在后面叫住了他,仿佛闲话家常般,不经意地问了一句,“你可知那祁长老当初离开丹心苑的时候,说过些什么吗?” 文轩离去的遁光不禁滞了一滞。 这个事情,他当然是知道的。当日祁继白所说之话,脍炙人口,在修真界流传甚广。 ——“宗门负我,我凭何不负宗门?” 第15节 第17章 如同蓬莱仙派在这北宁洲开了个分院蓬莱北派一样,丹心苑也是一个中盛洲的门派,也在北宁开了个分院,叫丹心别苑。 而祁继白当年和丹心苑的那点事情,如今说来,也简单得很。 他被下派到丹心别苑之后,提出了几项对别苑有益的举措,却动了几个世家的利益,于是被一些同门当做眼中之钉,处处针对,最后甚至设伏陷害,使得他身受重伤,就连道基也被损毁。被救回来之后,他才知道丹心苑的掌权者早就对这些事情心知肚明,却始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一怒之下,祁继白果断破门而出,并说出了那句名言。 “宗门负我,我凭何不负宗门?” 就是这么一句话,在当时的修真界还引起了一场不小的震动,一时间争议声四起。争议到了最后,还是对祁继白的理解与同情占了上风,丹心苑也自知理亏,不敢再对他以及挺身接纳他的水云宗有丝毫为难。 但在事件平息之后,这么一个已经被毁了道基、注定此生无法再有寸进的人,会如何在新的宗门里度过接下来的日子,便少有人会去关注了。幸好水云宗待他一直还算不错,虽然不算重视,至少从未欺辱。 文轩回忆起这些事情,一时间也是感慨万千,唏嘘不已。 他却不知道简易为什么要忽然提到那句话,还以为真的只是随口一问,自然也没有太放在心上。当务之急,文轩还是赶紧飞到了内门,在大殿所在的衡云峰山脚下一徘徊,果真就找到了先一步回来的石不悔。 极其巧合的是,就在他发现石不悔的同时,一个人从那大殿中出来,正好就是之前才见过的祁继白祁长老。 祁继白看到他,向他点头示了个意,便速度不减地离去了。看方向,却是要去外门。 目送祁继白离去后,再看那大殿,却依旧是大门紧闭,显然还有人在里面议事。文轩只得先降下遁光,“石师弟!” 石不悔这才注意到他,连忙点了点头,还是一贯的木讷之态。 这师弟入门较晚,如今只是刚刚迈入筑基期,面对文轩这个大师兄还时不时有些犯怂,甚至不如有些外门弟子大方。要不是天资极佳,被掌门一眼看中,搞不好会是个饱受欺凌的主。 文轩无奈一笑,也没心思寒暄太多,径直便问起了那上古遗府的事情。 结果石不悔因为修为太低,一直被护在后方,压根就没有跟着那些凝元长老深入去看过。幸好,大致的情形,他还是听那些长老说过的。 “确实有两道禁制,他们打破了第二道,找到好多功法。” 文轩听到这话,双眼一下就亮了。 “后面还有第三道禁制。”石不悔紧跟着又道,“不过他们只是看了看,说暂时最好不动,就直接回来了。” “第三道?”文轩眉头微皱。 “说是要凝元巅峰才能打破的。”石不悔解释完这个,又小声补充道,“这次还遇到了蓬莱北派的人。不过蓬莱北派对水属功法好像没什么兴趣,就盯着那第三道禁制,还说要回去请元婴真人过来坐镇。” 凝元巅峰才能打破的禁制,却需要元婴真人过来坐镇?这显然不是为了禁制本身,而是在防备禁制之后的什么了。 文轩暗自寻思片刻,本准备再问点什么,却见石不悔目光茫然,显然已经不知道更多了。文轩不禁一笑,认真道了声谢,便打算先行回去,等过一会再直接来拜会掌门。 “文师兄。”正在这个时候,石不悔又问道,“那第三道禁制后面的东西,就真的要全让给蓬莱北派了吗?” “虽然我不知道宗门和蓬莱北有没有什么约定,但我想,要我们全部拱手相让,那是一定不可能的。”文轩笑道,“那些个长老也不会同意这种约定。毕竟那可是水灵根入道者留下的东西,我们水云宗应该是最需要的。” 石不悔点了点头,“所以我们宗门也会让元婴真人过去坐镇吗?” 咔嚓一声,就在这句话音刚落的瞬间,文轩的笑容便僵在了脸上。 “要让楚师伯回来了吗?”石不悔还实诚地抬起头来问。 文轩下意识紧了紧拳头,咬了咬齿门,好不容易才恢复了平常的神色,“师父已经在外云游许久了,究竟会不会因为这件事情回来,我也不知道。” 石不悔低下头来,脸上多了许多遗憾之色。他入门太晚,还从来没见过楚涟楚真人的风采,难免十分向往,“要是楚师伯回来就好了。我好仰慕他当年那些故事,那时他和叶真人一起……” “石师弟!”文轩大声一喝,猛地喝止了他。 石不悔闭上了嘴,面露茫然。 只见文轩紧张万分地扭过头去,盯着自己所居住的岱云峰看了片刻,仿佛是在确认那岱云峰的主人真的还没有回来。而后他才松了口气,板起一张脸,严肃警告道,“此时也就罢了。万一师父真的回来,你记住了,千万不要再提起那个人,一个字都不行。” 那个人?叶真人吗?石不悔不禁越发茫然。 “如果师父真的要回来,掌门师叔也是一定会提醒你的。”文轩渐渐缓下了神色和语气,低声解释道,“师父他……自从那人陨落之后,就听不得这个名字了。” 而在那叶真人还活着的时候,楚链与他日日相伴,不知携手斩除过多少妖兽魔物,据说连天妖后裔都斩获过一只。那时他们被称为北宁二仙,风头一时无两。但这一切,在其中一人离去之后,便全成了另一人的伤疤。 文轩动了动嘴唇,本准备再说些什么,却见大殿的殿门再度打开,几个之前与石不悔同行的长老从里面走了出来。 这该是已经将此行的收获向掌门汇报完毕了? 文轩一下子不知道是该激动还是该紧张。他连忙向石不悔告了辞,飞遁至殿门之前,抬手打了道灵气进去。 等待时,他握了握自己的手掌,手心里全是汗。 应该只是很短的一点时间,等到掌门纪子昂传讯叫他进去时,他却觉得像是等了几辈子那么长。 直到穿过了长长的走廊,终于见到纪子昂身穿掌门道袍的身影,文轩才稍稍能够稳住自己的呼吸,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轩儿,你来得正好。”纪子昂呵呵笑道,“我有好几件好消息要告诉你。” “弟子来时正好碰到祁师叔。”文轩拱了拱手,“刚才也和石师弟在外面谈了许久。” “哦,看来你都知道了,亏我还想让你高兴高兴。”纪子昂一抚胡须,笑着摇了摇头,抬手将一块玉简举到身前,“说来你可真是宗门的大功臣,这次一探上古遗府,可谓是大丰收啊。搜罗到的名单都在这里了,你快来看看。” “掌门师叔,弟子……”说到关隘处,文轩手心又出了点汗,“弟子所求之物,唯有一件。” 说着,他不禁一声苦笑,暗道自己还真是不像话,几十岁的人了还能因为这点阵仗而紧张成这副模样。 而在紧张之余,其实还是欣喜更多的。不知为何,文轩其实十分相信,自己所需要的东西,一定就在此行的收获之内。或许是因为这是简易告诉他的。因为他见过简易推演天机的本事,也深知简易不是会在这种事情上胡言乱语的人。 所以此刻的文轩,是充满希望的。他的双眸是亮的,双手也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就在这种心情下,他跪到了地上,以一种极诚恳地姿态道,“恳请掌门师叔赐我一本我所能修行的功法。” 此话一出,掌门纪子昂拿着玉简的手却僵了一僵。 好半晌,纪子昂露出了一种微妙的神色,“你对现在所修行的功法,并不满意吗?” 文轩猛地抬起了头,神情愕然。 “当时我问你要不要修行那本功法,你是同意了的。” 听着纪子昂的这些话,文轩一颗心渐渐沉了下去,满心的欣喜也渐渐转化为一种冰冰凉凉的东西。 他勉强稳住语调,“弟子十分感激掌门师叔当时的帮助,但是如果可以,弟子还是希望……”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纪子昂无奈一叹,“是啊,若是能有更好的,谁愿意用那个有瑕疵的?但是你要知道,就算是那本有瑕疵的,当初也废了我很大的心力,不是轻易能寻来的。至于更好的……哪里能有这么容易?” 文轩听懂了他的意思,脑袋顿时就像被棒槌砸了一下,嗡嗡直响。 “难道这次也没有找到吗?”他却还在挣扎。 啪嗒一声,那块玉简被纪子昂丢到了地上,滑到文轩眼前。 “这次所有的收获都在这里了,你自己看吧。” 文轩捡起了玉简,当真潜入心神,一条一条地、极其细致认真地看了下去。掌门说这次可谓是大丰收,玉简上的内容也确实对得起他这种形容。各境界的功法林林总总,却只占所有收获中的一小部分。更多的是强大的法术,玄妙的神通,每一样都有着能左右一场生死战局的威力,每一本挂出去都有上万门派贡献值的价值。 对一个宗门而言,这简直是一堆宝藏。可以想见,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水云宗弟子们的实力将会提高不止一个层次。 然而……没有。 文轩最需要的,极水之根所能修行的功法,真的没有。无论他仔仔细细看多少遍,也真的找不出来。 “我说过,等东西找回来之后,会让你先挑。”纪子昂道,“现在这个承诺依旧有效。只要是这上面有的,你随便挑,等你挑完再将剩下的放去万法阁,供其他弟子兑换。但是这上面没有的,就真的没办法了。” 文轩放下玉简,抬起头来,愣愣问道,“真的全都在这上面了吗?” 纪子昂手掌往身侧扶手上重重一拍,已然有些生气,“你这是什么意思?” 不等文轩回应,他便站起了身,伸手往外一指,“现在这些东西都存在万法阁后面的仓库里,你不信你就自己去看,看究竟有没有少上一样。” 文轩点了点头,竟当真往外走去。 “文师侄,”掌门的声音从后面跟来,“如果你去看了,还不信,还担心有人私藏,我可以答应你,从今往后,只要你发现宗门内有任何人在修炼你现在所需要的功法,你来告诉我,我保证帮你将功法夺过来,并直接将那人驱逐出宗门!” 话说到这个地步,他满以为一定可以取回文轩的信任。 可文轩现在已然像是入了魔怔,竟依旧往外走去。 “文师侄!”纪子昂最后喊道,“你好好想想,宗门究竟有没有必要做出这种事情!” 当然的,宗门根本没有这种必要。比极水之根功法价值更高的东西,那玉简上所记的足足有一堆。纪子昂既然将那些都拿来任由文轩挑选,没理由偏偏将一本极水之根能用的功法藏起来。 理智上,文轩非常清楚这一点。情感上,他也不愿意怀疑宗门。 然而他还是不愿相信,不愿相信之前那些充满希望的欣喜之情仅仅只是一场白日梦。 所以他还是飞遁去了仓库,将那里的所有东西都细细确认了一遍。而后他又在宗门内胡混转着,试图发现一点什么。 他却不知道自己究竟想发现什么。宗门欺瞒他的证据?如果真的发现了这种东西,或许他就会照仿祁继白,留下一句相似的话后破门而出吧。但在他的心底,又是极不希望这种事情发生的。 最终他也果真什么都没能发现。 文轩浑浑噩噩地回到岱云峰,回到了自己那间洞府,却又觉得洞府内气闷无比,于是跑到了附近的山林中,守着个老树根呆呆坐了许久。 不知多久之后,日头都已经西沉,他居然还没有缓过劲来。 直到一个欢欣雀跃的人影的冲了过来,“师兄!” 文轩转头一看,竟是简易。 是了,祁继白之前已经见过掌门,简易破例被收入内门的事情,看来是已经成了。文轩想要表现得更高兴些,却还是被简易看出了他低沉的心绪。 “怎么了?”简易忙问。 文轩摇了摇头,将事情简单一说。 简易稍稍张了张嘴,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有那么一瞬间,他是高兴的,高兴狐狸尾巴终于露了出来,高兴文轩终于开始怀疑。但是看到文轩这副样子,这种高兴怎样也不入不了心底。 “简师弟。”文轩最后笑道,“其实是你弄错了吧。” 简易和宗门,总有一个是错的。如果宗门错了,那便是宗门故意欺骗于他,而如果简易错了,则只是实力不足,没能够推演出正确的天机而已。 只要相信是简易弄错了,虽然还是无法摆脱希望落空的伤心,却也不用再怀疑谁了。 文轩如此想着,想要从怀疑所信之人的折磨中解脱出来。 简易却握住了他的手,“师兄,不是的。我敢保证,我绝对没有错。” 文轩愕然看着简易。 “但是没关系的,师兄。”简易又是一张笑脸,“能够得到功法的机会,并不只有那么一个。” 文轩不知道自己这时候应该做出什么反应,只动了动嘴唇。 却就在他说出第一个字之前,一股强大的气机忽然将整个岱云峰笼罩在内。 第16节 文轩猛地站起了身。这种气机曾经那样熟悉,如今哪怕已经二十年未见,他也不可能认错。 楚涟回来了。 楚涟居然真的回来了! 文轩只觉得不可置信,毫无终于要和阔别许久的师父相见的喜悦。而那股强大气机在山头顿了一顿,竟径直朝文轩这边过来。 文轩脸色一变,赶紧拦在简易身前。 楚链喜静,最见不得有旁人靠近岱云峰。 仅仅片刻之后,这水云宗内唯一的元婴真人,终于出现在了两人眼前。他并没有看简易一眼,视线一直凝在文轩身上。明明已经几百岁的人,外貌却还极为年轻俊秀。薄唇窄眼,双眉斜飞入鬓。 而他皱眉说出的第一句话竟是,“你凝元了?” ……是啊,楚链已经二十年未归了,上次见面的时候,文轩还只是一介筑基。 文轩却怎么也想不到,楚链两步走到他身前,一把抓住他的手腕,饱含怒气的第二句话却是,“是谁允许你凝元的?” 第18章 ……是谁允许你凝元的? 文轩听到这个问题,真是十二分的震惊茫然。这究竟是什么意思?修道之人,尽其所能突破境界,难道不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难以想象,世上竟然会有当师父的问自家徒弟这个问题。 楚涟却已经不耐烦地皱起眉来,用力将文轩的手腕握得发疼。一截灵气也径直通过那手腕渡了过去,粗暴地钻入了文轩的经络。 “这是……”他不知探到了什么,眉头皱得更紧,渡入到文轩经络中的那截灵气也猛地暴烈起来。 一瞬之间,楚涟竟摆开了一副要立马将文轩打落境界的架势! “不!”文轩有所察觉,立马拼命挣扎,“师父,别这样!” 可楚涟实在是握得太紧。紧急之下,文轩竟一掌朝楚涟攻去。 楚涟这才松开了手。 文轩刹不住脚地连退数步,脸色煞白,直到撞到身后的树根才停止下来。他护住自己那手腕,额头冷汗接连滚落,“师父……何至于此?” 楚涟却只是一声冷笑,“多年未见,你倒真是长大了,居然知道向我动手了!” 文轩肩头微微颤动,紧紧咬住了齿门。面对这将被打落境界的状况,他当然不可能坐以待毙,哪怕对方是他的师父。可楚涟是元婴真人,他区区一介凝元,又能怎么与其相争? 他能感受到简易在他的身后,轻抚着他的背,这给了他一点安慰。但眼前的情况,简易显然更帮不上忙。 而楚涟一只手已经再次捉了过来,“你再敢给我动一下试试?” 文轩深深吸了一口气,眼看就要孤注一掷。 却就在这千钧一发之刻,又有一道灵机冲了过来,急急打断了楚涟的动作。楚涟退后一步,负手一望。文轩也跟着望去——竟是掌门纪子昂。 却是纪子昂之前感觉到了楚涟的气息,匆忙赶来,此时急得满天都是汗,还有一面旗帜飘在他的身侧。很显然,为了阻止楚涟,他已经动用了这件消耗不小的法宝。 “师兄、师兄……”纪子昂降在几人边上,“你这是要做什么?” “掌门师弟,来得正好。”楚涟冷冷笑道,“我倒是正准备好好问问你,是谁让他凝元的?又是谁让他修行了那本功法!” 那本功法?文轩察觉到楚涟语气有异,心头不禁一动。 而纪子昂已经老实答道,“是我。” “哼!”话音刚落,楚涟一抬手,灵气顿时在手中凝成了一股长鞭,径直便朝着纪子昂面门抽去,“你好大的胆子!” 纪子昂眼睁睁看着灵鞭抽来,眼底阴翳一闪而过,却不敢闪也不敢避,硬生生就挨了这么一下,顿时一声惨叫,“哎哟!” 楚涟这一击也是毫不留情,竟直接在纪子昂脸上抽出了一道血痕。 纪子昂倒吸一口冷气,捂着脸道,“师兄,这么多年不见,你怎么还是这个脾气?就不能先听我解释解释吗?” “你还能解释什么?”楚涟灵鞭不散,依旧执在手中,仿佛随时准备再次抽去,“居然让他修习那本功法,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起的是什么心思?” 又是那本功法……文轩默然看着这两人,起初被掌门相救的感动已经渐渐淡化。若是以往听到这话,他或许不会多想,但已经有了简易几次三番提醒在前,文轩便免不了觉得,或许简易又对了,那本功法真的有问题。 “可……我也是为了、为了……”纪子昂辩解地话语说了一半,另一半却化为无声,显然是用了传音入密的法门,只悄悄说给了楚涟一个人听。 “哦?”楚涟听完,危险地眯起了眼,“这么说来,你倒是为我准备的?” 说着,楚涟又看了一眼文轩。这目光就像是一条毒蛇正在打量评估牙下的猎物,让文轩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随后楚涟一声冷笑,目光再度移到纪子昂身上,“你以为我会稀罕吗?” 纪子昂没想到他居然如此不配合地将这几句回复的话说了出来,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忍不住也有些气恼,“你不需要总有别人需要,总归都是为了宗门!” “分明只是为了你自己吧。”楚涟凉凉刺道。 纪子昂被堵得脸都紫了,“我……” “师父,”话都说到了这个地步,文轩不能不再为自己问上一问,“那本功法,究竟……” “是!那本功法是我故意拿给他的!我是有私心!”纪子昂却又在此时换上了一副大义凛然的面孔,大声道,“可是师兄你呢?按道理而言,帮轩儿寻找能够凝元的功法,应该是你的事情,结果你不仅藏着掖着,在他筑基之后就不管不顾,还整整二十年不回宗门!你可以这么潇洒地一走了之,我可办不到!我为宗门劳心劳力这么多年,我容易吗我?” 这么一通抱怨下来,文轩的问话被打断,楚涟的眉头也皱得更深了。 “你忍心让轩儿在筑基期蹉跎一辈子……可轩儿这么好的天赋,我又怎么忍心这么浪费。”纪子昂又缓下语调,重新化身为了一个慈眉善目、用心良苦的好师叔,“你不让他再进一步,可我总不忍心,总觉得,虽然那功法不好,但至少能让他多走一步……只这一步,也不会……” 后面的话他又不能让文轩知道了,又传音入密给楚涟单独听到。 楚涟这次没有答话,只是脸上的冷屑笑意更明显了些。 “呵。”却还是有人发出了这么一声嗤笑。竟是被文轩护在身后的简易,听到纪子昂这么义正辞严,忍不住就笑出了声。 纪子昂额头青筋一跳,看了简易一眼,暗自记下了这笔账。 但此时此刻,他还没空和简易计较。他叹了口气,对着楚涟苦口相劝,“师兄,轩儿终究是你的徒弟,我们都是看着他长大的。而且在你留在宗门的那些年里,他对你也是孝孝敬敬,从未忤逆过的。你要断他前程,难道真的不该问一下他自己的意思吗?” 这次楚涟没再冷笑。他仿佛是回忆起了当初刚将文轩捡回宗门时,对方那小小一团,绕在他膝边的模样,一时间竟然真的有那么一点被说动。 可再将文轩多想一想,他脸上所涌出的又是深深的厌恶。 但他还是将目光落在了文轩身上,决定还是多给文轩一个选择的机会,“你宁愿继续修行那功法?我可告诉你了,别以为那功法是什么好东西。” “那功法,究竟怎么了?”文轩问。 楚涟没有回答,或许是为了最后给纪子昂留一分薄面。 纪子昂叹了口气,主动答道,“那个功法,缺陷甚大,非但永远比同修为的修士差上一截,而且是注定到不了金丹期的。你若继续修行,只能在凝元巅峰停留一辈子罢了。” 这个答案并不让人意外,文轩紧紧咬住了嘴唇。 “可你若是听你师父的,”纪子昂又补充道,“你这辈子就只有筑基巅峰了。” 文轩轻轻一颤,愕然看着两人。 真的没有第三种选择了吗? “师父,”他向楚涟哀求道,“筑基寿元总共只有百年,而我如今已经大几十岁。如果回到筑基期,我恐怕……” 楚涟不为所动,铁石心肠,“对你而言,老死在筑基巅峰,也并不算什么太坏的结果了。” 自家师父竟说出这种话,文轩的眸光不禁暗了暗。 好吧,哪怕功法确实有问题,哪怕只能止步凝元巅峰,好歹比筑基要上了一步。虽然不甘,文轩也只能做出选择了。最起码,停在凝元,总比回到筑基要更容易找到机会。 他动了动嘴唇,眼看就要说出答案。 却就在这个时候,简易在身后握了握他的手。 “师兄。”简易在他耳边道,“不破不立。” 哪怕他声音压得很低,在场楚涟与纪子昂两人也不可能听不到,顿时两道锐利的视线刀子一样扎在了他的身上。楚涟玩味地笑了,纪子昂却眉头深皱,大为不满,“哪来的小子,这里有你说话的份?” 文轩则想着简易的那四个字。 不破不立,不破不立。 这是说他应该同意楚涟的主张,直接再回到筑基期?是啊,唯有回到筑基,才能彻底脱离功法的影响。如果想要再进一步,想要结丹,这是迟早要走的路。 可是一旦真的回到筑基期,别说结丹,他真的有办法再凝元吗? “师父,”文轩道,“极水之根能用的功法,你其实是有办法的吧?” 楚涟自然是有办法的,但是那又如何?楚涟只是冷冷笑道,“我能让你有机会留在凝元,已经是给师弟一个面子了。” 文轩暗自握紧了自己的拳头,“……为什么?” “师兄,”简易一只手又触碰过来,一点点展平他那掌心,“别担心。你会走得很远的,我保证。” 这下不仅纪子昂,连楚涟也面露不满,“炼气期的小子,倒是敢说。” “我还敢多说几句。”简易毫无惧意,对着楚涟甜甜一笑,“求真人听我两句妄语。” 胆子这么大?楚涟拧紧了眉头。 “师父,”文轩却也劝道,“求你听简师弟说两句吧。” 文轩之所以说出这话,纯粹是因为他看到简易想说,便下意识想为简易求到这个机会。至于简易想说什么,他并不知道。 如果早知道简易将说出的话,文轩说什么也不会开这个口。 只见简易拍了拍身上沾着的细草,走上前去,仰着头,直视楚涟的双眼,“我想问一句,楚真人,你当初究竟为何要收文师兄为徒?” 原来是想说这个。边上纪子昂不由得露出了一种听到废话的神情,顿时兴致缺缺。 楚涟却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脸上先是略带一点回忆之色,又猛地暗了下去。 就在这个时候,简易一声轻笑,又问出了第二句话,“若是叶笙歌看到眼前这情状,你说,他会否高兴?” “简师弟!”文轩大惊失色,却已经阻止不及。那么轻轻巧巧的一句话,顿时犹如一石激起了千层浪。 楚涟已经浑身一颤,脸上转过了震惊,转过了悲痛,最后满溢出的全是愤怒。 叶笙歌。 多少年了,已经多少年了,没人敢在水云宗内提到这个人,更遑论是这连名带姓的三个字! “你好大的狗胆!”楚涟怒不可遏,抄起手中的灵鞭,狠狠朝简易抽去。 这能将纪子昂金丹之躯都打伤的一鞭子,若是抽实在简易身上,唯有魂飞魄散一个结果! 第19章 第17节 灵鞭裹挟着空中的灵气,声势比之前还要壮大几分,隐隐竟有风雷之声。 简易眼睁睁看着这么一鞭抽来,面上却依旧神色淡淡,仿佛古井无波。这不是什么虚张声势,而是打从心眼里的,真真正正的毫不在乎。 直到千钧一发之刻,一个人影猛地扑到他身前,一把将他护在了怀里。 简易双眼瞳孔顿时一缩,心底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顿时翻天而起,“师兄!” “你……”楚涟也是一惊。 这人影自然只有文轩。简易再想将他推开,楚涟再想将灵鞭收回,都已经来不及了。灵鞭已经劈头而落,准之又准地抽到他的背后。 文轩一声痛哼,双膝往下一弯,一瞬间简直都站不住了。 灵鞭落在他的背后,就像是一盆沸油泼了上去,疼,且疼痛还在不断蔓延。那些被裹挟的灵气侵入他绽开的皮肉,在他体内肆虐,折磨着他的经络。 他的双手却还牢牢搂在简易肩头,将对方整个人死死护住。 “师兄!”简易赶紧扶住文轩,双手却不知道该往哪里摆,被吓得简直都慌了神,“师兄、你、你……” 文轩没吭声,咬着牙准备忍受更进一步的剧痛。元婴真人怒气满满的一招,应该不会只是这么简单而已。 可他等了片刻,却并没有等到后劲,似乎真的已经到此为止了。 文轩这才握住简易慌乱的手臂,摇了摇头,露出一个宽慰的笑容。 而后他起了法术来治愈背后的伤口,又回头看去。楚涟站在那儿,双眼死死盯着这边抱成一团的两人,盯着文轩背后那可怖的伤势,脸色阴沉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直到那些绽开的皮肉在法术的作用下渐渐恢复为了光洁的皮肤——这本是为了安慰简易的举措,却让楚涟的脸色也显得缓和许多。 仔细一看,楚涟嘴角还含着一缕渗出的血迹。 文轩稍一怔楞,便想明白了。难怪那灵鞭刚沾身的时候声势浩大,后劲却戛然而止。竟是楚涟将已经使了大半的招式强行收回,反倒震伤了自己。 至于在场另一人,掌门纪子昂,直到文轩目光看过去了,才开始在脸上摆出一副担忧之色。 文轩不禁一声叹息。他之所以挡这一鞭,只是完全没经过思考的下意识的举动。但这一鞭裆下,却让他看清了不少事情。 简易对他的真心仰慕自不用说,掌门纪子昂也先不去说他,师父楚涟…… 在楚涟离开宗门之前,文轩也曾经和他相处过一段不短的时光,而对这个师父,他一向是惧怕的。水云宗人都知道,楚涟楚真人脾气暴躁,喜怒无常,极难相处。叶真人陨落后,更是见谁撕谁,看谁都像仇人。 这样一个楚真人,却唯独收了文轩这么一个徒弟。 是啊,虽然楚涟讨厌文轩,并且从来都没掩饰过这种讨厌,但他终究是文轩的师父。他对文轩总归是有些别的感情的,不然当初又为何要收徒? “师父,”文轩压低了声音问,“你其实,还是重视我的吧。” 一听这话,楚涟脸上顿时露出一种仿佛吃坏了肚子般的恶心神色。 文轩看到他这神情,却是笑了,像是从他这作态中得到了某种肯定的答复。 简易在边上抓着他的手臂,仍旧一脸担忧后怕。他握住简易的手,像是要从这少年的手掌中得到某种力量,使自己相信将要做出的选择。 不破不立,不破不立。 “师父,”他又对楚涟道,“简师弟只是今年刚入门的弟子。纵然有所冒犯,也是不知者无罪,更没理由要他性命。” “呵,你现在还有闲心来和我说这种道理。”楚涟回以冷笑,“刚才给你的选择,你已经有决定了吗?” “当然。”文轩道。 楚涟露出一抹意外之色,又一抿唇,饶有兴致地等他继续说下去。 文轩说得很慢。自然的,好不容易达到凝元的境界,虽然是个缺陷极大的凝元境界,也是他花费那么长时间一点一点磨砺而来,如今想要舍弃,总归十分艰难。他却还是说了出来,“徒儿,愿意回到筑基之境。” 楚涟轻笑,脸上神色终于又缓了一成。 “可徒儿并不愿意在筑基期终老。”文轩又道,“回到筑基,只是为了将来能走得更远。” “你……”楚涟脸颊一抽。 还不等他发怒,文轩已经用一只手掐住了自己的手腕。 这个时候,文轩的目光笔直地看着楚涟的双眼。 文轩掐准那手腕上的经络,狠狠一抖,顿时浑身一震,一口鲜血便从文轩嘴角溢出。 就在这一震之后,他浑身的灵气都开始混乱,所散发出的气机也是摇摇晃晃,一点一点从凝元境向筑基境滑落。 他竟不借楚涟之手,自己就击碎了自己的元基。 边上纪子昂看到这幕,忍不住握紧了手掌,额上青筋几乎要被气得爆开。 而直到此时,文轩的目光依旧笔直地看着楚涟的双眼,一直这么笔直地看着。 这是一种微妙的姿态。文轩并没有说出只言片语,手上的举止甚至带有一种强硬感觉。但这视线,实际上却是一种明显的乞求。他在用这种孤注一掷的强硬,乞求着什么已经不用说出口的东西。 他做出这种决定,一方面是因为信任简易的判断,另一方面,却也包含他对楚涟的信任。他想要相信,楚涟终究是会回应他这乞求的。 而透过文轩这种目光,楚涟只觉得自己仿佛被另一个人注视着。于是那句质问又在他脑海中回荡,不断叩问着他的心房。 ——若是叶笙歌看到眼前这情状,你说,他会否高兴? “呵呵。”楚涟却依旧只是冷笑了一声,轻轻拍了拍衣袖,便转身朝着山顶自己的住所行去,仿佛不愿再看已经乖乖跌落到筑基的徒弟一眼。 文轩的目光黯淡了下去。他松开了自己的手腕,浑身的力道都忍不住松懈萎靡了下来。就在这一瞬间,他猛地又喷出了一口鲜血。 “师兄!”简易不禁惊呼。 楚涟听到这惊呼,回过头去,只见文轩一脸异样的潮红,鲜血大口大口地从他嘴里往外涌。不过片刻,文轩双眼一阖,竟然当场晕迷了过去。 简易吓坏了,赶紧握紧文轩的双手,想要尽其所能做点什么。 楚涟却瞬间扑去,猛地将简易掀去一边,一把抓住文轩的手腕。刚一碰到,他就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了。 全都是因为之前那一灵鞭抽得太狠。所造成的伤口虽然已经痊愈,那些被鞭子抽进去的灵气却还没来得及被逼出体外。偏偏在这个当口,文轩击碎了自己的元基,使得自身的灵气也混乱起来。两股灵气在他体内乱窜,便造成了眼下的后果。 楚涟真想骂一句蠢货,却连骂出口的空闲都没有。此时文轩的情况极凶险,搞不好一条命都会交代在这里。 楚涟只得赶紧将文轩抱起来,火烧屁股一样朝山顶飞去。 简易想要跟去,却连楚涟的衣服角都碰不到。 他追了两步,不得不停了下来,紧紧握着拳头,心中满溢的全是不甘。但仅仅片刻之后,他的心思便转了过来,反倒是笑了两声。 “无论如何……总归是……又改变了。”他笑着低声说。 一回头,却看到纪子昂仍旧留在那儿,不怀好意地看着他。 纪子昂黑着一张脸。打了这么久的算盘就这么落空,几乎要将他气得发疯。还好还有一个简易留在这儿,能让他好好算下账,一泄心中的怒火,“今天刚入内门,就这么胆大妄为。如此目无尊长,死罪可免,活罪,你以为也能逃得脱吗?” 简易笑着看他,却是一脸的满不在乎,“任凭掌门处罚。” 这个时候,岱云峰山顶之上,楚涟已经一脚踹开自家洞府的大门,将文轩摆在了床上。 他手忙脚乱地折腾了好一会儿,文轩的情况总算稳定下来,却还是晕迷不醒。 “你这是在威胁谁?”他冲着文轩大声喝骂,“你以为这样就能如愿以偿?你以为这样就能动摇我的决定?尽打些小聪明!别做梦了,你就给我老死在筑基巅峰吧!再进一步?想都别想!” 楚涟就这么骂了一串又一串,可文轩因为一直没有醒来,一个字都没听到。 等到他发现自己的举动无聊又可笑,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的事情了。 楚涟终于安静下来,默然无语地看着文轩紧闭的双目。可喝骂一旦停下,他竟有些不知该做什么的无措。 他在文轩床边站了许久,看着那与故人有着两分相似的面容,半晌后一声苦笑,“笙歌……我的做法,难道真的错了吗?” 这个问句,自然无人可以回答。 楚涟又忽然耳尖一动,看向了窗外。又有人上了岱云峰,他感觉到了。 这次却是两个小辈。掌门纪子昂的两个徒弟,张笑晴和石不悔,忤逆了自家师父的意思,脸色煞白地爬到了山顶,朝着楚涟跪下,“楚师伯,不知道文师兄是如何触怒了您……但请您就原谅他这一次吧,文师兄一向很敬重您,一定不会是故意的。” 文轩跌落到筑基的事情已经传遍了整个水云宗,却没人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只知道这是楚涟的命令。 “文师兄一直很努力。”张笑晴自然也很惧怕楚涟,但是在这个时候,哪怕浑身颤抖,她也清清楚楚说出了这些话,“他好不容易才到达凝元之境,就算有所错处,又何必一定要是这种处罚?请师伯再给他一次机会吧!” 楚涟抿住嘴唇,本不想理她。 可又有更多的人过来了,都是近几十年水云宗所招的弟子。 许多人不敢上山,便跪在山脚之下。 宗门那些长辈都在明哲保身,小辈们却聚在一起,自发地来到这里,在这岱云峰山脚下跪了一片,一眼望去黑压压的。这么许多弟子,都在以自己的方式,替文轩乞求着楚涟的“原谅”。 第20章 楚涟直接把张笑晴石不悔这对师姐弟从山顶抛到了山下,却没法和那么多跪在山脚的弟子们计较。 身为北宁洲七大玄门之一,水云宗这些年所招的内门弟子没有一千也有几百。这么多弟子,如今不说全部,也来了接近半数。楚涟只得关起门窗,眼不见为净。 直到片刻之后,那些弟子的师长们终于反应过来,连忙跑来将他们驱散。 楚涟在山顶看到,顿时得意一笑,又跑到文轩床边破口大骂,“你这小子,还真是翅膀硬了!这才多久没见,竟然就能唬得这么多人来和我作对!” 结果这么一骂之后,文轩指尖一动,竟有苏醒的趋势。 楚涟立马闭了嘴,屏息看着。 只见文轩哼哼了两声,翻了个身,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依旧不省人事。 楚涟嘴角一抽,挥了挥袖,暗道我才懒得管你,径直转身出去。 结果就在他刚走到门边的时候,文轩又在他身后哼哼了两声,“渴……” 楚涟暗骂一声,伸手摄了一壶水过来,搁在文轩嘴边就倒,顿时把文轩给呛着了。楚涟又是一番手忙脚乱,好不容易才让文轩顺过气来,又小心翼翼让他将水喝下,这才松了一口气,暗道你可千万别再闹出什么幺蛾子。 偏偏文轩这说醒不醒,说晕又晕地不安分的状态,竟然还持续了很久,一会喊喝一会喊饿一会喊疼一会喊冷一会喊热一会还做恶梦,硬是把楚涟折腾得快疯。楚涟还是头一次发现自己这个徒弟居然这么磨人,真是简直了。他敢发誓,就连当初刚被领回水云宗的时候,文轩都没有这么麻烦过。哪怕当年文轩只有两岁大一点。 两岁的文轩,牙都没长齐,软软小小的一团,却已经乖得出奇,让吃就吃,让睡就睡,让不乱动就不乱动。如今时过境迁,楚涟才发现当初文轩的省心是多么令人感动。 至于现在的文轩嘛,好不容易给整得安稳了一点,让楚涟休息了不到片刻,便又开始不安地转辗反侧。 “你这又是想要什么了?”楚涟无奈问他。 于是文轩轻轻哼道,“简师弟……” 简师弟?楚涟愣了片刻,回忆起刚才文轩边上那个胆大包天的臭小子,顿时一声冷哼,“这里没有什么简师弟,你给我好好歇着。” “简师弟……”文轩开始不断翻身,“我要我简师弟……” 第18节 好,好好好,你赢了! 两岁的时候都不懂撒娇为何物的家伙,如今居然学会了! 楚涟愤而起身,在桌子上留下一下悲愤的巴掌印,一骑绝尘离开岱云峰山顶,在之前那片林子里转了一圈,没找到人。 然后他去找纪子昂了。 纪子昂此时还气得没缓过劲来,正指着自己一双徒儿的鼻子在那里训呢,“谁让你们去岱云峰的?他们师徒之间的事情,你们插什么手?万一楚师兄迁怒……”训话训到一半,听闻楚涟来找,他顿时吓出一身冷汗,连忙迎了出去,“师兄,你这是……” “之前那个胆大包天的臭小子呢?姓简的那个。”楚涟也不和他废话,径直就问。 “姓简的?”纪子昂闻言一愣,神色顿时变得微妙,“那个目无尊长之辈,师兄何必过问?” 楚涟眉头一皱,极不耐烦,“他在哪里?” “……寒风洞。”纪子昂这才答道。 寒风洞?楚涟眉梢一挑。 纪子昂小心观察着他的神情,硬着头皮解释道,“那小子胆大妄为,死罪可免,活罪可不能免。更何况,要不是他的挑唆,文师侄也不会……” 楚涟也懒得听他多说,只深深看了他一眼,拂袖便走。 寒风洞,是水云宗西北一角的一处自然山洞,内部虽灵气不薄,却常年寒风刺骨,滴水成冰,是个折磨人的好地方。虽然也有弟子会主动申请入洞磨砺,但那一般都是筑基往上走的事了。区区炼气期的弟子,丢入寒风洞,那是成心想要他的命。 楚涟找去寒风洞的时候,简易已经在里面关了足有半日。 楚涟原本以为这小子能剩下一口气就不错了,所见的景象却令他惊异。 只见简易盘膝坐在洞中一角,双目紧闭,双手自然搁在双膝之上,右手中扣着一块圆圆的玉状法器,竟在调息打坐。 那些刺骨的寒风,竟绕在他身边,打着漩。却是简易那五行灵根自成一环,运转时灵气循环往复,牵引起了周遭的灵气。如此调息之法,水云宗内从没有过,也不知他是从何处得来的。而简易稳坐中间,让那些寒风打着旋将灵气灌入他体内,效率竟比那些灵根纯粹的弟子还要高上两分。 楚涟稍稍观察了片刻,却不想耽搁太久,便抬脚踢了脚边的石子。 简易这才察觉有人过来,连忙将右手一紧,藏起那圆玉法器。而后他一睁眼,见是楚涟,顿时礼貌一笑,“真人怎会来此?莫非是找弟子有事吗?” “是我那徒弟找你。”楚涟答道。 简易一愣,脸上很快流露出一种又惊又喜的神色,而后又泛起一股担忧,“文师兄……已经没事了吗?” 楚涟懒得回答,一挥衣袖,将简易捎着就走。 等到了岱云峰山顶那洞府之内,简易被楚涟抛下,一眼看到仍在床上晕迷的文轩,立马扑了过去。 文轩原本正在转辗反侧,一被简易握住那双手,顿时安静了一截。 “简师弟……”他低声呢喃。 “对,师兄,是我!”简易忙道。 “好冰……”文轩又呢喃一声,一个侧身,脑袋陷入枕头里面,便又沉沉睡去。 简易稍稍一愣,顿时一个苦笑。 他刚刚才从寒风洞出来,能不冰吗?哪怕想了法子顺便修炼,那些寒气却无法全部抵御,此时还渗在他的骨子里,稍不注意就冻得他骨头发疼。 以至于他现在握着文轩,竟觉得文轩热得烫手。 ……等等,不对。 简易赶紧松开文轩,在边上起了一个小火球,将自己的双手烤暖和了,再去探文轩的额头。 真的热得烫手! 难怪他在晕迷中也如此不安稳。此时此刻,文轩的身体经受那么一番折腾,竟发起了热,宛如一个发烧的凡人。再仔细一看,文轩浑身已经被热出了一层细汗,将被单都染湿了些。 楚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如此放心地将自家徒弟交给简易照顾,都没说再过问一下。 简易只得自己找来毛巾热水,想先将文轩身上给稍微擦一擦。 他一只手伸到文轩背后,刚想将人翻过来,入手却竟然直接就是一片嫩滑肌肤。简易不可置信地将被褥掀开一角,只见文轩的衣服裂开好大一个口子,将他背后整片的肌肤都裸了出来。 ……好嘛,楚涟实在是太没有照顾人的基本素养了,将文轩搁在这里这么久了,竟然都没说给他换件衣服。这还是之前被灵鞭抽坏的那一件呢。 简易神情微妙地将被褥重新盖好,不得不又去帮文轩找新的衣服。 等他终于找好衣服过来,却见文轩眉头紧蹙,显然又在做着某种恶梦。而因为发热的影响,文轩现在整张脸又全是红的,红晕沿着脖颈一直往下蔓延,将他整个身体都染出了一种……可口的颜色。 简易将新衣服放在一旁,伸手抚平文轩眉心的皱,目光落在那些红晕之上,不禁咽了口唾沫。 无论如何,该做的事情还是得做。 简易将那件被抽坏的衣服脱下,将文轩搂在怀里,用沾了热水的毛巾一点一点擦拭那浑身的细汗,擦着擦着便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自己身体里也像是烧起了一团火似的,热得不行。 正在这个当口,楚涟咯噔咯噔地又过来了。 简易不知为何一阵惊慌,赶紧用被褥再将文轩重新一盖,却忘了将文轩从自己怀里移出去。 楚涟一看两人这动作,脚步顿时一停。 “师兄有些发热,我在给他擦身。”简易硬着头皮解释。 “哦。”楚涟便点了点头,似乎并未多想,只留下一句话,“等他醒了,要他来找我。” 然后楚涟就走了,就走了,再放心不过地就走了! 走了也好,简易现在可不止头皮是硬的。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却还得继续做完该做的事情。他在心中想着,忍一忍,再稍微忍一忍就好,只等着将文轩擦干净之后,赶紧便要换上新衣服。但这么一点一点擦下来,听着对方在自己怀里的轻哼,他的呼吸还是越来越乱。 如果现在有面镜子,简易就会发现,他自己的脸颊现在比文轩更红。 文轩总说他容易害羞,却从来不知道,每当他脸红的时候,他脑中所想的都是一些怎样的事情。 再加上文轩现在实在热得难受,贪恋他身上的冰凉,不断往他怀里蹭着,对他而言又是另一重折磨。 “师兄……”简易深深吸了一口气,想克制住自己内心的悸动,“师兄……”他却还是忍不住将双手朝文轩身上搂去。 他已经想了这个人多久了?他自己都不记得了。 他小心翼翼,满脸通红,愧疚而又激动。他用自己的鼻尖在文轩脸上蹭着,贪婪地嗅着文轩身上那微微清雅的气味,文轩双唇中泄出的轻哼让他更为兴奋,于是伸出舌尖,轻轻尝了尝那软唇一口。 他只敢浅尝辄止,须臾便想退去。 却就在简易直起身来的一瞬间,文轩忽然颤了颤睫毛,竟睁开了眼,直勾勾地看着他。 第21章 简易一下子就慌了,慌得一颗心都险些跳出了嗓子眼,慌得一双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摆。文轩仍旧倚在他的怀里,双手稍稍撑在他的身上,就这么直勾勾看着他。 “简师弟?”好半晌,文轩发出有些迷蒙的声音。 这迷蒙让简易心神猛地一松。还好,文轩虽然睁开了眼,却仍旧迷糊着。 “是我。”简易赶紧就点了点头。 文轩握住他的手,流露出一种安心的神色,便又在他怀里阖上了眼。文轩却没有重新睡去,而是低声诉说道,“我做了一个梦。” ……该是恶梦吧?简易反手紧了紧他的掌心,想到他刚才紧皱的眉心,默然不语。 “梦里……有很多红色的东西……”文轩缓缓讲述道,“有些东西压在我的身上,重得很……还有什么流下来,温热的,很红,有点腥……又有些粘稠……” 这种种感觉都让他想到了一些不好的东西,使得他胃里一阵不舒服的翻腾,脸色也越发难看。 “师兄,”简易揉着他的额心,轻声安慰,“都过去了。” 文轩忽然想到,其实他儿时也常常做这样的梦。那时候他的感觉没有现在这么难受,只是有些麻木的厌恶,仿佛是在看着记忆深处的某些东西。直到楚涟知道了这件事,破天荒在他床边陪了一晚,他便再也没有过类似的经历。 结果如今跌落境界时的这番折腾,就像是打破了体内的某种禁锢,这梦境竟也回来了。 “别再想这些了,师兄。”简易在他背后一下一下轻轻拍着,“好好休息,你只是太累了。” 随着这轻拍,文轩一颗心渐渐宁静下来,倦意也终于重新涌来。 只是在重新熟睡之前,他抿了抿自己的嘴唇,伸出舌尖,在那略有潮湿之感的唇尖上轻轻一卷。 简易的手掌猛地就是一僵。 文轩这才彻底进入梦乡,传来平缓的呼吸声。 简易脸颊一点一点地又热了,就像是被火烤着一样,热得烫手。果然文轩是感觉到了他那小动作的,只是因为和梦境混淆,不知道其实他才是罪魁祸首。 他顿时不敢再有任何其他的想法,赶紧将该做的事情做完。直到将新的衣服给文轩穿好,他一颗心还跳得和打雷一样响,目光都不敢往文轩身上落。此时天色已经不早,简易自己也有些倦了。但这房间里只有这一张床,他不敢再往文轩身旁靠,最后干脆在角落合衣蹲了一晚。 而后不知过了多久,熟睡之际,简易感觉自己被人抬了起来。 他挣扎地睁了睁眼睛,没有睁开。 于是乎,当简易终于从睡梦中清醒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竟然还是安安稳稳躺在了床上,躺了不知道几个时辰。 文轩坐在床沿,穿着昨天简易给他穿上的那件衣服,正笑着回头看他,“醒了?” 简易顿时一蹦三尺高,一下子撞到了天花板,哎哟一声惨叫,跌下来后赶紧捂住脑袋,两只脚连踢直踢,不住往墙里缩着,“师师师师师兄……” 文轩被他这反应给搞蒙了,笑容也僵在了脸上,“你至于吗?” “不是、不是……”简易揉着脑袋顶上那个撞出的包,“师兄,我昨天、昨天,就是睡这里的吗?你、你也是睡这里的?” “是啊,这又怎么了?”文轩斜眼看他,“你这反应怎么跟个大姑娘似的。” 简易有苦说不出,只能不断回避文轩的视线,一张脸又是通红。 好半晌,他嘴中才传出细如蚊吟的声音,“别说这个了。师兄,你昨天真是吓死我了,现在好些了吗?” 文轩无奈摇头,两手一摊,“你看呢?” 简易这才又将视线移了过去,将文轩浑身上下仔仔细细一打量。很明显,文轩已经从晕迷中醒来,气色也比昨天好了不少。简易又稍稍起身,探了探他的额头,果然连烧也退了。 简易松了口气,“真是太好了。” 文轩笑着,并没有应和他,笑容中的无奈渐渐又深了一层。 当然,和昨晚那种乱七八糟的状态相比,他确实已经好了不少,那些在体内乱窜的灵气都已经散了出去。但是如今的他,感受着如今的自己,还是觉得一阵又一阵的不适应。 “我与从前相比,是不是很不相同?”他问。 简易一愣。他感受着文轩所散发出的灵气,神色中多了几分小心,小心劝慰道,“这只是暂时的。要不了多久,你一定可以再回到原本的境界。” 是啊,猛然从凝元跌落回筑基,必然会是有些不同的。文轩想问的却不止是这个。 “我是不是看着老些了?”他问得更直接了一点。 第19节 简易又是一愣,神情顿时变得微妙。 筑基期寿元总共也只有百年,文轩如今已经过了接近一半,照理确实不年轻了。可是要问老不老,这这这,完全就不搭界啊。正常而言,筑基修士至少要到六十岁,身体才会开始衰败。 文轩居然也会纠结这种问题,实在在他的意料之外。 “一点也没有,”简易严肃认真、无比实诚地答道,“看起来根本就不比我大多少。” 话音刚落,刚好一阵风从窗外吹来,吹散文轩一头青丝,顿时露出他鬓角里几根华发。 文轩仍是笑着。但这笑容配着那几根华发,简易看在眼里,心中猛地就是一阵揪疼,顿时觉得之前那回答仿佛都成了一种讽刺。 “面上还看不出来就好。”文轩指尖在鬓角一抹,将那些头发连白带黑的拨到耳后,口中却还带着一点乐观,“至少还能有十年时间。要是十年后再无进境,那才真的是要命了。” 任谁都听得出来,他这乐观底下其实压着的全都是担忧。 “何需十年?”简易忙道,“以师兄的资质,区区从筑基回到凝元而已,别说十年,就是五年、三年,都嫌长了!” “你小子倒是敢说。”文轩不禁哭笑不得,“你忘了我之前从筑基爬到凝元花了多久吗?” “那全是因为功法所碍。”简易将一张脸板得严严实实,别提有多认真,“要不是一直没寻得合适的功法,师兄你哪里会被耽搁到这个时候?” 这是事实,文轩点了点头。 可是这么多年都没有寻得的功法,眼下难道就很容易寻得了吗?最开始文轩决定那么孤注一掷,是对楚涟抱着一线希望,希望楚涟能够帮他一把的,但楚涟并没有回应他的乞求,一下子就使得他的前路变得迷茫起来。 这些话,文轩虽然并没有说出口,但他的目光实在很容易让人看懂。 面对文轩的担忧,简易却是眯着眼笑了。每当遇到自己有把握的地方,他便能摇身一变,褪去了那些稚嫩的惊慌与无措,浑身都散发出一种胸有成竹的气场,沉稳而有说服力,“师兄,昨晚你还晕迷的时候,楚真人要你醒来之后去找他。你先去与他谈过再说吧,该是有惊喜才对。” 文轩对此将信将疑。但既然师父大人有约,他只能赶紧将自己鼓捣好了,一身整洁地前去拜会。 跪在地上行礼之时,他心里还是惴惴不安的。 尤其楚涟在上座稳稳坐着,一条腿搁在另一条腿上翘起,要多居高临下就有多居高临下,看着文轩的目光中甚至还带着一丝鄙夷。 他就用这种鄙夷的目光,将文轩上下都打量了一番,确认他真的已经从那种乱七八糟的状态中稳定下来,而后才慢条斯理地开口道,“你知道吗,我一直都讨厌你。” 是的,面对好不容易从晕迷中醒来的徒弟,他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文轩想笑却笑不出来,嘴里泛苦地道,“徒儿一直知道。” 楚涟又一声狞笑,“有无数次,我甚至想亲手杀了你。” 文轩一惊,手上也不由得一颤。他确实知道楚涟对他的感情一直不正面,却没想到居然已经负面到了这种程度。 “可是……”楚涟拖长了音,又加了一个转折。 文轩抬起头来,静心等着他这转折。 然而楚涟看着他这张脸,抬手重重拍了一下椅子的扶手,抬手又重重拍了一下那扶手,竟然怎样也无法将一句“可是你毕竟是我徒弟”说出口来。 于是这个转折就断在了那里,楚涟硬生生转了话题道,“你想要找到能让你继续走下去的功法?” 这句话真是问进了文轩的心坎里,他顿时双手一紧,一颗心也提了起来,呼吸都急促两分。文轩猛地将脑袋磕在地面上,做着无论失败多少次也不能放弃的尝试,“求师父成全。” 楚涟这次却没有断然拒绝,而是沉默了下来。 楚涟一直沉默了很久。 久到文轩忍不住又抬起了头来,只见楚涟不知何时将一块玉简拿在了手中,正爱惜至极地摩挲着。楚涟看着这玉简的神情充满眷念,就像是在看着自己故去的情人。 终于,楚涟缓缓开了口道,“昨日你晕迷时,这水云宗内,有许多弟子来为你求过情。就在这岱云峰山脚下,跪了约有半数。” 文轩稍一怔楞,心中顿时有暖意流过。 “你这小子,”楚涟抬眼望他,“在这里呆了这么些年,人望倒是不错。” “不过以心换心而已。”文轩嘴角含笑,倒是答得十分真诚。 “你是不是以为你是个好人,是个大好人?”楚涟却轻轻冷哼两声,“你以为,你身上的这些人性,都是谁带给你的?” 这话文轩听不懂,不由得目楼茫然。 楚涟最后再将那玉简在手心中紧紧一握,而后抬手一抛,将那玉简抛到了文轩眼前。 文轩捡起,正准备一阅,却又听到了楚涟一句话。 “你可想清楚了。”楚涟靠在椅背上,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脑门,“一旦你看了这玉简,从今往后,你就不再是我的徒弟。” 文轩的动作顿时一顿,愕然地看着他,“师父要将我逐出师门吗?” “名义上的东西都无所谓,我说的是实际上的。总之,如果你看了这玉简,我以后就再也不会管你了。”楚涟深陷在椅中,眼角眉梢间透出一丝疲惫,“我也再也管不了你了。” 文轩将愕然的视线落到那玉简上。那只是一块普通的玉简,模样十分常见,只是因为常年被人拿在指尖爱惜摩挲,显得十分光润。但楚涟既然说出这话,文轩就能知道,玉简里的内容一定是极不寻常的。 “……里面有些什么?”文轩问。 楚涟扯了扯嘴角,不告诉他。 于是文轩将那玉简翻来覆去看了半晌,许久也没有做出选择。楚涟不由得觉得好笑:他们师徒两个一直是那样的相处模式,照理文轩应该早就巴不得不要他这个师父了,结果这种时候居然还要犹豫这么久。 “师父,”在犹豫了这么许久之后,文轩忽然道,“我曾经,是怨过你的。” “这不是正常的吗。”楚涟懒懒道。 文轩一个苦笑,“若说我在这世上有哪个唯一怨过的人,那就是你了。” 哦?这倒是有点令人意外了。楚涟抬眼望他,多了几分兴趣。 “我……是被你带回水云宗的。从小我就不知道谁是我的父母,只知道你是我的师父。”文轩的声音细小,语调缓慢。他是从小一直将水云宗当成家的人。师父楚涟,毫无疑问便代替了他心目中父亲的角色。 人的感情真是一种奇怪的东西。外人随便对自己好一点,便会感恩戴德。而越是在心中自以为亲近的人,就越是觉得对方应该理所当然对自己好一些,再好一些。一旦不那么好,便会心生怨怼。 他怨恨心中这个对他不管不顾的父亲,怨了许多年。至于其他人,不管再如何对他,都没有被他怨得这么深过。 而一旦斩断这层关系,便连怨恨的理由都没有了。 “师父,”文轩握了握手中玉简,自语道,“你之所以一直不让我再进一步,甚至想让我老死在筑基巅峰,其中缘由,就在这个里面吗?” 他将玉简收到袖中,对着楚涟磕了一个响头,又磕了一个响头,整整三个,作为对这个师父的告辞之礼。 而后他便起了身,转身离去。 “等等,”楚涟看着他这背影,忽然心中涌起一种奇怪的冲动,猛地将文轩又给叫住了,“趁你未看之前,我倒是可以再交代几句话。” 等到文轩站住了脚步,回头看过来,楚涟又觉得分明有满腹的事情想要交代,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思量半晌,他决定还是说说那件事。那件……嗯……终身大事。 “你与那姓简的小子,如今已经是何种关系?” “简师弟?”文轩微微惊讶,“不就是……师兄弟的关系吗?” 楚涟冷冷一笑,心想你还瞒着我呢。你们连嘴都亲了,你还躺在他怀里不知道多高兴。就昨晚,在我眼皮底下做的好事,以为我会不知道吗? “不过比旁的师兄弟要亲近一些罢了。”文轩看楚涟神色古怪,又补充道,“毕竟他如此真心待我,我总得回以真心才行。” 楚涟点了点头,暗道这还差不多,“你这小子我知道。既然已经看准了他,定是打算和他处一辈子的。” 按理说他是挺讨厌简易的,但是刚好他也讨厌文轩,因此也懒得多做干涉,只要他们两个以后过得好就好。 楚涟便以一种过来人的心态,语重心长地嘱咐道,“你们这条路,并不好走。两个男人,看似比一男一女容易相处,其实更容易起摩擦。往后如果遇到什么事情,相互之间别太争强好胜,能各退一步就各退一步,才容易走得更长久些。” 文轩站在原地怔楞片刻,半晌缓缓点了点头,“多谢师父告诫。”目光中却还透着两分茫然。 楚涟这才挥了挥手,让文轩离去。 待到文轩的身影彻底不见,他阖上了双眼,一瞬间竟像是卸下了重担,“笙歌,你看中的弟子,我越俎代庖这么久,也只能到此为止了。” 而文轩走到路上,便掏出那块玉简,边走边将神识沉了进去。 最先看到的,是楚涟一句寄语,浮在最面上,是一排有些潦草的大字:“如果继续走下去,你总有一天会发现,有人在你的体内留了某样东西,那是对你的保护,且对你影响极大,千万不要急着将它撬开。” 这句话实在古怪,读起来还有几分不通畅之感,似乎是最近才匆忙写就的。而且在写出这句话的时候,楚涟是充满迟疑的。 文轩目露困惑,还没来得起思索一二,这句寄语便消散成点点浮光,露出玉简真正的内容。一眼望去,这显然不再是楚涟的字迹了,至于具体何人,文轩也不清楚,似乎从未见过。这字体极其娟秀,却又带着一股有力的风骨。 等到将这内容静心一读,文轩双眸顿时程亮,握着玉简的手都忍不住抖了一抖。 文轩原本以为,这玉简中所记的,该是一些与自身有关的秘密,却没想到,这竟然直接是一套功法! 便是那踏破铁鞋无觅处的功法! 文轩的呼吸一下子都重了,忍不住加快脚步,想要快些冲回原本这个房间。 “简师弟!我……”他要快点和简易分享这个好消息,“我拿到了!” 刚一踏入房门,他脚步却忍不住一停。简易正在房中调息。灵气在他身遭周转着,一点一点进入他的窍穴,在他的经络中游走,刚好正进行到关隘处。 文轩屏息站在房门处,关切地看着。 他还记得,就在不久前刚与简易相遇的时候,简易还只是炼气后期而已。炼气后期到炼气巅峰,虽然只有一线之隔,很多人往往要走上数年。而此时的简易,不过这么数日下来,竟然已经隐隐有了炼气巅峰的趋势。 而后文轩微微一笑,便静静走到床头,先独自坐在那儿继续研究玉简上的内容。 这玉简上的功法,虽然并没有相关的阐述,但文轩一看便隐隐有种预感,知道这是极水之根能用的。这种预感很难用语言描述,似乎冥冥中自有一丝天机在他心中显现。 细看之下,他所感到的惊异却更甚。 这功法,不仅是极水之根能用的,还与他之前所修的——当年楚涟离开水云宗之前教授与他,使得他从炼气突破到筑基的——那功法,一脉相承,同根同源。 最大的可能,它们根本就是同一部功法的前后部分。 这一事实所能意味的东西实在太多了。极水之根能用的功法虽然稀少,却不可能只有这么一套。楚涟能先后将这两部分交给他,只能证明,这整套功法,打从一开始,从楚涟第一天引文轩入道时起,就在楚涟手上。 然而一部能让极水之根的修士从炼气修炼到筑基的功法,和一整部能让极水之根的修士一直修炼到——文轩往后翻了翻,足可以直接修炼到元婴——的功法,其价值以及获取难度都是天壤之别。 一整套这样的功法,稀少程度与文轩这样拥有极水之根的修士不相上下。 偏偏两者都被楚涟寻到,这似乎很难用巧合来解释。 文轩眉头微皱,沉思许久,不由得摇头一笑,把心神重新放回到玉简之上。他回忆起之前所见的楚涟那句寄语,暗自想着,等到他将这套功法修行下去,达到更高的境界,大概就能将背后的秘密探知一二了。 功法的来历,自己的身份,楚涟的那段寄语,不知何人留在自己体内的不知何物,都是他想要知道的,都与他关系极大。这一切的一切,都成为他背后的推力,让他越发想要前进,越发想要快速地迈进,越快越好。 可是想要依靠这么一套来之不易的功法重新修行到凝元期,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文轩入定许久,终于睁开了眼。 正在此时,只见安坐的另一角的简易忽然轻轻一振,周遭的灵气也被带得一震,竟似散出了一道涟漪。 这是迈入筑基巅峰的迹象。 简易同样睁开眼来,眼中流露出惊喜之色。 “恭喜简师弟了。”文轩笑道,“不过这么数日,你便顺利到达筑基巅峰,也算是天纵奇才了。” 第20节 简易一见文轩就脸上一红,顿时连连谦虚,“只是运气好而已,哪里抵得上师兄万一。” 话说到一半,他看到文轩手中那玉简,顿时眼前一亮,“这莫非就是……” “还真是被你说准了。这次与师父一谈,果然收获极大。”文轩说到此处,想起楚涟已经与他断了师徒之缘,不由得顿了一顿,而后又故作自然一笑,抚了抚那玉简,“多年夙愿,终于如愿以偿。” 简易闻言,果然极高兴,一下子蹦到文轩身前,右手下意识便朝那玉简伸去。伸到半途他才反应过来,顿时又不好意思地收了回去。 文轩却不防他,见状便笑着将玉简塞入到他的手中。 简易将心神潜入玉简一看,原本喜气洋洋的神情忽然在脸上一滞,变得有几分微妙。 “怎么?”文轩问他,“莫非有什么不对?” “没什么不对,只是第一次见到这么高深的功法,一不小心就看呆了。”简易笑着含糊过去,又将玉简还给文轩,“师兄啊,这功法可是极珍贵的。我也就罢了,你断不可以再给旁人看了。” 文轩轻轻刮他鼻头,“我也就给你看。” 简易顿时羞涩,又将目光移了开,心头却是无比欢欣雀跃,如同开满了一丛山花。 正在这高兴的当头,他听到文轩忽然道,“简师弟,你刚入内门,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安置一下。我大概再陪你多留这几日,然后便要启程离开宗门一趟了。” 简易一惊,还以为他这么快就要叛门而出了。 结果却是简易想岔了。只见文轩眉头微皱,用指节轻轻敲了敲那玉简,“这上面所需要的许多东西,宗门内根本寻不到。别说宗门内了,有些说不定还得到北宁洲外去寻。” 原来是这么回事。简易顿时了然。 修士想要迈入新的境界,除去自身对修为的打磨,往往还需要许多外物相助。具体需要何种外物,全因功法而各有不同。文轩手中的这一本,对外物的要求更是令人发指,不知多少天才地宝都赫然在列,非得出去细细寻找才行。 其中还有许多甚至是文轩连见都没见过的,想想也是压力挺大……不过一想到这都是为了重回凝元,文轩又充满了斗志。 “师兄。”简易却毅然道,“你要出门,我是一定要陪你一起的。” “何必成天跟着我身后瞎跑?”文轩眉头一皱,显然并不认同,“你也有自己的修行,不能老是因为我而耽搁了。” “并没有耽搁。”简易摆事实讲道理,“这几日我不是成天跟着你在跑吗?如今也到炼气巅峰了。” 文轩竟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而且我也快要筑基了。”简易又道,“到时候你我都是筑基,在外一起结伴,不是正好?还能比比究竟谁能更快凝元呢。” “你这小子……”文轩无奈,“刚到炼气巅峰,就说快要筑基?” “要不了几天的,师兄尽管拭目以待!”简易说得是豪气万丈。 文轩简直哭笑不得。 但接下来简易所举出的理由,却让文轩也不得不重视了。 “再说了,师兄你离开了宗门,不是就留下我一个人在这里了?”简易表示,“师兄你也不是不知道,这水云宗里看我不痛快的人多了,更何况我昨日还刚刚得罪了那位掌门大人。如今师兄你再一走,谁还能罩我?这不是明摆着让我被人欺负吗!” 水云宗内究竟有没有很多人看简易不痛快,这说不准。但简易昨日得罪了掌门纪子昂……文轩还是确有察觉的。 “掌门师叔……应该不至于……”文轩低声说着,却自己都没有底气。 曾经文轩对纪子昂敬重有加,不仅仅因为纪子昂是水云宗掌门,更因为纪子昂在他最需要的时候对他伸出了援手,令他始终记着这个恩情。 而经过这几日的事情,他已经推翻了自己曾经对纪子昂这个人的所有认知。纪子昂当初给他功法,是别有用心的,这足以让这份恩情云消雾散,也足以让文轩对他的敬重大打折扣。但旧的认知虽然被推翻,新的认知却还没来得及建立,现如今他也不知道究竟该怎么评价这个掌门。 但有一点可以确认的是,就算纪子昂想要拿捏简易,也必定得先找个恰当的理由。毕竟这个人不管居心如何,表面功夫总是会用心去做的。 “此行或许会有凶残,你跟着我,也不一定会比留在宗门安全。”文轩少少犹豫了一会,最终起了身道,“原本我要离开宗门,也得去找掌门辞行,就趁此机会和他谈谈吧。” 等到文轩出了岱云峰,路上所遇到的弟子全都奔走相告。 然后更多弟子一个接一个跑过来,或是确认他平安无事,或是安慰,或是鼓励,或是表达仍旧支持于他。所有人都察觉到了文轩的变化,但他们都小心翼翼避开此节,努力在与文轩交谈时表现得一如既往。 偶尔自然也会有不喜文轩的弟子,想要出言讽刺两句,却都被其他弟子抢先阻止。 行至中途,更有一群师妹拦住了他的去路,而后其中之一提了一篮子新鲜灵果塞到他怀中,轻声道了句师兄加油,便红着脸跑远。 文轩看着怀中果篮,笑容中带点无奈,更多却是感动。 就算掌门并不是他原本所以为的那个掌门,宗门却依旧是他所熟悉的宗门,师弟师妹们还是那样可爱。 他怀揣着这种感动到了大殿之前,通传过后走入进去。 殿内所见情景却如当头一盆冷水泼下。 哪怕已经有了掌门或许会想要拿捏简易的准备,文轩也没想到对方动作居然会这么快。殿内不止有掌门一个人,还有好几个凝元长老聚在一起,宛如一场热闹的会议。 此时纪子昂正……高居上座,倒是一言未发。 却有一名长老正在底下慷慨激昂,“明明都是外门的弟子,凭什么有人想入内门就能入内门?这不公平!求掌门明鉴,将那名弟子驱回外门!不,这等不守规矩之徒,理应直接逐出宗门!” 纪子昂抚着胡须,沉吟片刻,猛地一眼看到文轩,顿时眉开眼笑,“轩儿,你来得正好。你看看这,就因为你上次引入内门的那个简家小子,诸位长老正在这儿和我闹呢!你快过来,好好与他们说道说道。” 文轩便这么被推到了台前。 先前他也在凝元境时,这些个长老对他还有两分客气。如今他跌落回筑基,便连这点客气都没了。之前那慷慨激昂的长老指着文轩的鼻子就是一通质问,话里话外无非是文轩不知收了简易什么好处,竟助纣为虐,做出这种不合规矩之事,实在是对大师兄之名的玷污。 其他长老也纷纷符合,你一言我一语的。 “张家二公子,那么勤奋努力的人,如今还不是在外门里安安心心等着年末考核。” “还有陈家的三公子,天资也是极高的,就因为没赶上去年的年末考核,已经在外门呆了大半年了。” “这么多人才都还在外门,怎么能只因为你随口一词,就把一个不知道哪来的毛头小子给塞进内门来了?” “就是!就连我家孙儿如今也在外门啊!若是后门这么好开,我怎么不厚着脸皮找掌门开口,把我家孙儿也捎带进来?” “不合规矩,不合规矩!” “这规矩要是乱了,宗门的考核也就成了笑话!实在是宗门的罪人!” 文轩被这样围攻,被堵在中间责骂,连辩驳的空隙都难找。 换做以往,他或许不会多想。但如今他已经经历过那些事情,再看着纪子昂在边上冷眼旁观的模样,又怎么会不知道这阵仗是因何而来? 纪子昂当初拍了那个板,无论是为了什么,总归是拍了那个板的。如今他却只因为看简易觉得碍眼了,加上文轩已经难以再榨出利用价值,便想要反悔,于是挑唆这些长老来演了这么一出戏。不仅反悔,还想要将所有的错处都往文轩头上扣。 文轩却不觉得委屈,起初也尚未觉得愤怒,只觉得一阵齿冷。 他起初还努力在空隙里争辩着。 “三年后就是玄门大笔,非常时期行非常事。” “简师弟的本事我是见过的,绝对有进入内门的资格。我之所以向掌门进言,提议早些让简师弟进入内门,也是觉得简师弟天资难得,不忍耽搁。” “掌门曾派祁长老看过他的表现,这难道不也是一种考核吗?” “更何况简师弟如今已经炼气巅峰,距离筑基怕也不远了。” 那些长老们却依旧喋喋不休,步步紧逼,分毫不让。 “快筑基怎么了?外门里难道没有已经筑基的?废物哪怕筑基了也是废物!” “非常时期行非常事?本事够就能进来了?那张家二公子,陈家三公子,难道比那个简什么的本事小了?怎么不将他们也给‘非常事’一下?” “呵呵,祁长老……” 他们不仅质疑简易的本事,提到祁继白的时候也带着某种蔑视。 于是渐渐地,文轩也不与他们争了,就负手站在那儿,脸上微微带着笑,看着他们能喋喋不休到什么时候。 如此微笑,倒也有些渗人。 被他这么看着看着,终于有第一个长老忍不住闭了嘴,然后第二个、第三个,半晌之后,竟然便彻底安静了下来。 “说完了?”文轩笑着看他们。 “说完了又如何?无论怎么说,道理都在我们这边……” “什么道理?那什么张家的二公子?还是那什么陈家三公子?就因为他们还在外门,所以简师弟不能到内门来?你们的道理,无非就是这个。”文轩一步一步踏着步子,站定在发言之人面前,“可你们凭什么说简师弟不如他们?我今儿还就告诉你们了!简师弟的本事,他们一个也比不上!” 他忽然也变得这么咄咄逼人,逼得眼前那人都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却另有长老在边上道,“你说有本事就有本事了?要不是个毫无本事的废物,又何须走这个后门。” 文轩顿时转过头来,目光刀子一样刺向此人。 他记得这家伙,之前那个骂简易废物的,也是这家伙。文轩记得深深的。 “废物?”文轩一声冷笑,“若简师弟是废物,我真不知道你那宝贝孙儿该算什么了。” 他原本是不会这样说话的,可今儿实在是被气得狠了。 “你……”那长老脸上青筋顿时一跳。 “说来说去,你无非也是以为你那孙儿比简师弟有本事罢了。”文轩又慢条斯理,语调嘲讽地道,“不如让你那孙儿和简师弟比上一场?就是不知道你敢不敢,你那孙儿又敢不敢。” “轩儿啊。”纪子昂看戏看到此处,终于出面打了个圆场,“有话好好说,何必如此生气?” 生气? 文轩现在确实生气了,他都快被气炸了。 他却脸带微笑,“我怎么会生气呢?诸位长老的说法也并非全无道理,他们只是从来没见过简师弟,不知道简师弟为何能有资格直接进入内门而已。这个事情,我觉得,其实非常容易解决。” 而后他回过头来,视线在诸位长老身上逐一滑过,最后落在掌门纪子昂的脸上。 “只需摆一个擂台,让你们看好的那些个人通通上去挑战一番,看看究竟是谁能站到最后便可。” 说完,文轩将双手往后一背,便闲庭信步般往外走去。 走了不到两步,他听到身后又起了讨论的声音,“也好。直接摆个擂台,省得有些没本事的人还被捧得好像有本事一样,平白占用内门的资源。” “哦,对了。”文轩猛地又回过头去,微微笑道,“如果你们担心往后简师弟以后会碍你们的眼,那请放一百个心,过不了多久,他就会随我一起去出好长一趟远门了。但是如果你们担心内门的资源,抱歉,那些资源就是他应得的,他就是有那个资格。” 他倒是差点忘了,简易新入内门,是有不少资源可以领的,临行前可千万不能漏了这一步。 还有他自己,在宗门这么多年,不知省下了多少资源没有领走。回头统统得带上,该是自己的一分都不能留下。 至于这些混蛋家伙们……连他简师弟的本事也敢质疑? 呵呵,他回头就要把自己压箱底的法器全给找出来,把简师弟全副武装,让他将那什么张二陈三,还有那什么破孙子,全都打得满地找牙。 第22章 过不得多久,大殿里的那段对话便一传十十传百,传遍了整个水云宗,而后竟如一石激起千层浪,掀起了轩然大波。 大批的外门弟子都自以为这是个机会,纷纷申请也要加入擂台。更有许多自命不凡的外门弟子扬言,真要以战力来确定能破例进入内门之人,这个名额应当属于自己才对。 第21节 对此纪子昂是喜闻乐见。虽然文轩和祁继白都对简易赞许有加,纪子昂却不觉得简易真有外门第一的本事,能将简易踢下去的机会自然越多越好。可他又不能在这种情况下还让简易守擂,以一敌众玩车轮战。这做得太明显了,不好,有损他宅心仁厚的形象。 于是乎,这场擂台最后干脆被办成一了个外门大比。所有外门弟子以一对一,不断进行淘汰赛,直到决出最后的胜利者,便给予直接进入内门的资格。 这做法合情合理,十分公平,每个人都很满意。 只不过在落到简易头上的时候,多了一个附加条件:如果最后的胜利者不是简易,那么有鉴于他之前夸大自身实力走后门的卑劣行为,将直接逐出宗门。 “简师弟,抱歉。”文轩边在自家洞府内挑拣能送给简易的法器,便叹了口气,“这次是我太过口无遮拦,连累了你。” “师兄这是在说什么?”简易笑着问他,“难道你不觉得我能获胜吗?” “自然不会。”文轩翻出一支竹笛,在手中翻来覆去打量了一下,递到简易手里,又继续去翻找其他,“但终究是给你找了麻烦。” “是麻烦,也是机遇。”简易轻轻敲了敲那竹笛。 这竹笛不是什么上好的法器,只是放出风刃时有乐声奏起,风雅大于实用,文轩当年也并不爱用它。然而文轩手头存货有限,能交于炼气期使用的法器少之又少,不管实不实用都只能拿出来试试了。 “若是我能在这外门大比上当众得冠,所得到的好处,可比这点麻烦大多了。”简易微微笑道,“还得感谢师兄为我争来这个机会。” “你倒是自信满满。”文轩又扔给他一个布口袋。 简易抬手接住,“那么以师兄你对外门那些弟子的了解,你看我胜算几何?” 这还真是问对了人。水云宗的弟子,内门的文轩是个个认得,外门的也至少略知一二。文轩略一思量,无奈一笑,“别说,还真有几个硬茬子。” 但这句话他说得并不如何担心。再硬的茬子,总归都是不如简易的。单当初简易面对那头三级妖兽时的身手与决断,便少有人能做到,更别提之后面对薛冰儿时那四两拨千斤的精巧布局了。 简易却还笑着摆了一块玉到他眼前,“那些个硬茬子,师兄你能否帮我列个名单出来?” 这可真是得势不饶人了。看来他不仅要赢,还要碾压着赢,赢得漂漂亮亮。 文轩看着他这德行,心中却竟然有几分畅快,不禁哈哈一笑。 内门大比之前,总共三天的准备期。 这三天内,简易便按照文轩那份名单,一个一个上去拜会了一遭。而文轩也找出了法器共一十二件,通通送给简易。其中除了那竹笛和那能散出雾气的布口袋,还有一柄低阶上品的法剑,五件防具,一双靴子,再加上好几件辅助备用的武器,让简易自己挑着用。而后文轩又将自己的门派贡献值匀了一部分过去,让简易多准备些符箓丹药之类。 三天的时间,在这忙碌的准备之中,也就转瞬而逝。 简易往那被安置在外门的比赛台边一站,看着分发在自己手中的对战表,顿时啧啧冷笑数声。可真是巧了,当日文轩总共就给他列了十个硬茬子,如果按照这对战表一直比下去,个个都有可能被他撞上。 这心思,也算是昭然若揭了。但除了他自己之外,又有谁会注意这点对战表上的小花招?怕都只会以为是巧合而已。简易含笑抬头,深深望了看台正中的纪子昂一眼。然后他的目光又往左看去,掠过纪子昂身旁的楚涟,落到楚涟身后的文轩身上,笑着点了点头。 外门大比的钟声,便这么敲响了。 水云宗外门弟子数量有内门数倍不止,想要取得最后的胜利,得比上足足一十三场。开头三场简易的对手还是正常安排的,因此,这么三场,对简易而言就是两个字——虐菜。 只见他一上台,身影一晃,在对手还在发懵的时候一火球砸去,正好砸中对方面门。只一个呼吸,这一场就胜了。 整整三场,一模一样的胜法,一模一样的秒杀。 能有这等表现,一是因为他脚上那鞋,使得他身形比常人快上许多,二是他发出的那火球,角度刁钻,还没看到就已经砸中了。而最重要的优势,自然还在反应与意识上。经历过生死之斗的人,和普通外门弟子,就是这么大的差距。 这三场胜得如此漂亮,顿时引起一片惊呼。毕竟这场比斗因他而起,大多数人都会关注他一眼。看台上的纪子昂与那几名长老更是连脸都黑了。 片刻之后,纪子昂却一笑。不急,他的安排本来就在后面。 到了第四场,简易便遇到他第一个“硬茬子”。 而后……他花了三个呼吸。 这就要说到文轩给他的其中一件法器了。被简易别在腰间的那符箓袋,别的作用没有,就是可以省去他伸手去掏符箓的功夫。心念一动灵气一引,就能将放在其中的符箓激发出来,真真是太适合简易了。 如今那符箓袋被装得满满当当,心神一动,十几道杀招砸去,吓都能吓死人。 “承让。”简易拱了拱手,朝着对面已经被砸晕在地的倒霉蛋微笑。 看台上纪子昂一声冷笑,“不过仗着符箓之利。” 话音未落,另一处比赛台上轰然一响,又一人拍出一堆符箓赢得了胜利,定睛一看,正是被那些个长老大赞“勤勉有加”的张家二少。 “掌门明鉴。”文轩恭敬道。 纪子昂不自然地将手一摆,呵呵一笑,“符箓用得好,自然也是一种本事。但要想赢到最后,光靠符箓是不够的。” “弟子也是这般认为。”文轩继续恭敬。 就在他们交谈间,第五场便开始了,正巧,这次简易的对手便是那个张家二少。 一场符箓对拍,顿时绚烂开场。 三个呼吸后,戛然而止。 简易站在那躺在地上疼得不断哼唧的张家二少身旁,拍了拍手,脸上显露出一种无敌的寂寞。 “符箓用得好,也是一种本事。”文轩笑道,“掌门果然金玉良言。” 那张家二少符箓虽多,却没有一张能拍准到简易身上。而简易脚步轻盈,目光更是狠辣,张张符箓都使到刀刃处。如此一来,胜负当然毫无悬念。 纪子昂黑着一张脸,根本不回他的话。等到所有外门弟子都比完第五场后,他起了身,抬手压下台上台下的嘈杂,扬声道,“今日比过五场,诸位弟子也都累了,就先休息一晚吧,剩下七场明日再比。” 说罢,他深深看了简易腰上那仍旧满满当当的符箓袋一眼,“另外,有项规则要修改一下。今日有许多弟子使用符箓,而符箓一道,虽然也是道行之一,却与财力关系甚大。外门中许多弟子家境贫寒,此等做法实在对他们不公。因此,从明日起,本次外门大比禁用符箓。” 这席话说完,他才笑着坐回去,心中总算又安稳了一些。 但他看着楚涟边上的文轩,看着台下的简易,却又发现,他们脸上的神情,比他自己还要高兴几分。 等到众人散去,简易来到文轩身边,伸手将那符箓袋中的那叠东西往外一掏,笑得简直合不拢嘴,“掌门大人这次真是帮了大忙。” 只见那一叠东西,已经只有面上几张是还能再用的符箓,剩下全塞的废纸,就这么将那符箓袋塞满的。 “全是你小子耍的小滑头。”文轩无奈摇头。 “还得师兄配合,将我们那掌门大人激得到位。”简易笑着蹭到文轩身侧,拉他的胳膊,“这下可不用再担心那些有钱人了。” 文轩叹着气提醒,“财力……可不止能体现在符箓上。” “要论法器,师兄送我这么多,样样都挺厉害啊。”简易果断表示,“哪里还需要怕别人的?” 文轩知道,此话纯属安慰。 果然,第二天的比斗,仅仅第一场,简易就遇到了法器极厉害的对手。 便是那位长老口中的那个孙儿了。 有个当长老的祖父在内门,这孙儿一上来就举着一面极厉害的大盾。虽然比不上当日骆轻泉所拿出的那几面那么强大,但简易如今的攻势更不如文轩当初犀利,无论怎样都破不了防,那飞剑砍上去都落不下一点痕迹。偏偏这人还十分机警,简易速度再快也绕不过去。 若只是破不了防还好,这人另一只手中却还提着一把巨剑。每次他寻准简易的方向,举着个盾突击过去将简易顶住,而后抬剑一劈……幸而简易每次都顺利躲过,不然这要正被劈中一下,还是很疼的。 片刻之后,简易便不再靠近,只在周围游走,时不时用竹笛放出风刃骚扰。竹笛放一道风声,便是一声乐音,一声一声倒煞是好听。可这声音就宛如一盏指路明灯,对方甚至不用看他在哪,只需听到乐音一起,抬手一挡,便能稳稳挡住。 台上纪子昂等人又露出了微笑,那长老爷爷真是笑得像朵花。 “这小子果然不过如此而已,看看,这就要输了。” “还在那到处乱窜呢,有什么用?” 确实没用,简易知道。这样下去只是徒然耗费体力,迟早会被对方揪住,简易知道。 他终于遇上了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硬茬子”。 而后简易皱眉咬了咬牙,从袖中取出那个布口袋,解了开来。 顿时一阵迷雾以他为中心升腾而起,瞬间便布满了整个比斗台。这布口袋没有任何杀伤之力,只能惑人视线。而且因为等阶不高,所能散出的迷雾也有限,还好这比斗台就这么大,倒是收到了奇效。 不到一会儿,那名对手便什么都看不到了。 可这雾气还有个弊端,那就是不分敌我。现在简易同样也看不到——然而这个事实别人不知道。 只见对手已经打起了十二分的戒备,用盾将自己牢牢护住,双耳更是尖尖竖起,凝神听着每一分动静。他双耳灵敏,很快就寻到了简易的脚步声。 正欲再细细判断方位,另一个声音又猛地一起,顿时盖过脚步。 “铮”。 是那竹笛所发的乐曲之音! “在这里!”此人判断出那方向正是一处墙角,顿时大喜,连忙将盾牌一档,举盾冲去,试图一举将简易别在那里。 却就在此时,一阵微风轻轻在他身旁落下。 “错了,”迷雾之中,一个声音从他耳旁传来,一缕呼吸吹起他颈后一层鸡皮疙瘩,而一柄利剑,已经带着寒气贴上了他的背脊,“在这里呢。” 第23章 一瞬之间,这持盾之人浑身汗毛倒竖,只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冰天雪地,就连血液里都是凉的。 就在这一瞬间,他听到了有什么落地的“咯哒”一声,而后眼前一闪,眨眼间便忽然从那浓雾包围中退了出去。他再定睛一看,竟是直接被传到了比斗台外。 周围一片嘈杂之声,许多观战者也正在为眼前的情况而惊疑。 “怎么了?怎么突然就出来了?” “雾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谁知道呢,反正出来的就是输了的。” 那持盾之人听着这些讨论,后知后觉渗出了一身的冷汗。为什么会忽然被传送出来?这是比斗台自身对比斗之人的一种保护措施,在生死一线之间将败者强制移出,以保全这些弟子的性命。换而言之,如果不是在那比斗台上,而是换个其他的位置,他现在就已经死了。 台上简易恰好在此时收回了那堆浓雾,露出比斗台的全貌来。只见简易稳站正中,而在台上一个角落,那只竹笛正孤零零被扔在那儿,还在因为惯力而在地上滚动着。 “承让。”简易笑着朝外拱了拱手。 那持盾之人煞白的脸色直到此时才稍有缓解。事到如今,他怎么可能还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输的?可输于这种伎俩,还是令他很不服气,“我倒是真没想到,你的灵气居然能伸得那么长。” 是的,要让竹笛发出声响,只需要将灵气灌入进去就好了,根本不需要拿在手中。在那忽然置身于迷雾的情况中,他下意识便将竹笛的所在等同于了简易的所在,完全是着了简易的道。但是再转念一想,就简易和竹笛之间的这距离,又确实不该是炼气期修士的灵气能伸得到的……如不是如此,他恐怕也不会这么轻易中计。 简易走到那竹笛边上,拾起来,握在手中向上一抛,“你别想得太多了。我的灵气能达到的范围大概和你差不多,之所以能够做到,只是掌握了一个时机而已。” 持盾之人起初还是有点茫然,而后看着他将那竹笛抛起又接住,抛起又接住,渐渐才想明白了。 是在竹笛被抛出,刚刚离手,还在灵气能达到的范围之内的时候,简易激发了这竹笛。而后在竹笛被激发和竹笛发出声响之间,却还有一个时间差。就是在这个短到很多时候可以忽略不计的时间差内,竹笛被抛到了那个角落……距离便是这么被拉开的。 “雕虫小技。”此人一拂袖,越发是不服了。 简易并不回话,只是笑着看他,那笑容仿佛是在问:要真是雕虫小技,你怎么就着了道了?不说这一招如何想到,就说这时机如何能掌握得这么准确,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 持盾之人却不想这么多,气哼哼便回去了。遇到有人询问之前雾中情形,他也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更直言简易之所以能赢全是靠的那小计。 这直接导致众人对简易的实力都有了低估。 简易下一轮对手上台时也是自信满满,仿佛坚信自己只要不中计就能稳赢。 第22节 结果他却还是输了,同样输给一个“雕虫小技”。 这次没有迷雾的遮挡,所有人都看到简易是如何利用那些个作用各不相同的法器布下一个小陷阱,然后等着对方跳进去的。 在简易最后获胜的那一刻,看台上那些人看着那对手果断自己跳入翁中,甚至爆发出了笑声。 确实,简易的胜利并不彰显实力,但看着有意思。 原本关注简易的人观众就多,这么两场胜下来,自然就勾起了更多人的兴趣。 而后是第三轮,第四轮…… 不同于昨日的虐菜与符箓碾压,今日几局简易都赢得很险,起初总是被对手占尽优势,落到只能不断在外围游走的地步,最后却总是靠些小伎俩翻了盘。那些关注他的众人,起初还在为之前不利的局面而紧张着,还会为他最后的获胜感到惊喜。但在每一局都险胜之后,这个“险”字也就险不到哪里去了。 正如,当伎俩一直都能取得成效,那便不叫伎俩了,而叫智慧。 简易几乎是在用自己的每一言每一行,向自己的对手们传达同一个信息:我的能力未必比你们强,但是,我就是比你们聪明。 ……这种智商上的优越,有时候比实力上的优越更让人生不起斗志。 第五场的对手站到比赛台上时,甚至都有点蔫头蔫脑的。 而后,就在简易与此人开始游斗之时,终于有看客注意到了一个真相,“他没被伤到过一次。” 这个真相顿时便传了出去,整个看台都开始议论纷纷。这是个可怕的真相,这表明简易甚至并不是没有实力,而是在一直在使用智慧节省实力。 他可以稳稳避开对手的每一次攻击,这意味着什么?看台上那些观众,或许还无法体会得太深刻,眼前这今日第五场的对手,却已经开始心灰意冷。 这对手本就走的敏捷速攻的路子,简易却似乎能在他每次出招之前便知道他会如何攻击,而后用并不快于他的速度稳稳避开。这足矣使此人越打就越是迷茫。 于是乎,这次简易甚至还没将陷阱给设置好,对面那人便认了输。 五场全胜,在有人为简易的胜利欢呼之时,又有人发现了更为重要的真相。 “等等,你们有没有觉得,他每一轮的对手都好强?” 这又是一个可怕的真相。随着淘汰赛进行得越来越深入,每个人的对手都会自然越来越强。但在此时此刻,在同时所进行的那么多比斗中,只有简易这边,两人的实力都是最高的,而且五场全是最高,实力盖过其他赛场的弟子不知道多少倍。 “这运势也是没谁了……” “不是,运势再如何,能到这种地步?” “我说这不是故意的吧,故意把高手都挤在一起比?” “有猫腻啊有猫腻。” 类似的窃窃私语声越来越多。但此时还没人怀疑这是在故意针对简易,顶多觉得安排这对战表的人想把高手都先内耗干净,好让某个或某些不那么高手的人更容易出头。 无论如何,今天五场又都已经比完,日头也已经快要西斜。几乎所有人都以为,这一日的比赛又要结束了,剩下三场又会在休息一晚后,等待明日再战。 然而纪子昂依旧稳稳坐在那里,丝毫没有宣布比斗暂停的意思。 直到第六场比斗的钟声敲响,众皆哗然。 简易伸展了一下手臂,甚至都没从比斗台上下来,就这么等到自己今日第六位对手上台。他是早算着纪子昂会让他打这消耗战的,毕竟他今日的对手个个都有两把刷子,其他人五场中总有几场是虐菜,怎么他的消耗都应该是更大,持续比斗对他最为不利。 自然的,他也早准备着这一情况了。 简易用脑力节省体力。又是始终游走,又是始终不硬碰硬,一如既往设下陷阱等对方钻入。 但这一次,所有人都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了。 “不会真的要连比八场吧?” “可怕……” 片刻之后,简易又稳稳胜下一局。至此,本次外门大比便只剩下最后两场比斗,最后四个人。 这四个人中,三个都表现优异,只有一个是一路没碰到好对手混上来的。而后他们按照对战表两两一分,半决赛开始,那混上来之人自然便被编到了没有简易的那一组。 “这是真的要打实八场啊。”那些一直关注简易的观众又开始骚动了。 “不,我是从昨天就开始看的。昨天第四轮开始,他就没有遇到过弱一点的对手了,这是要打实十场啊!” 有许多人边交谈着,边偷偷观察着纪子昂。 可纪子昂始终眼观鼻鼻观心,仿佛压根没有注意到这骚动。 钟声响起,半决赛开始。就在这半决赛之中,简易脚步一滑,一个没躲好,破天荒被对方在脸上划了个口子。 “果然是消耗太大了!” “都没休息一下的。” “这不公平吧……是不是不公平?” 观战者基本都是些内门弟子,许多人都开始为这表现优异的外门师弟抱不平了。 他们中有一些获得了自家师长的认同。另有一些却只落得劈头盖脸一通训,“有什么不公平的?他运气不好能怪谁?” 其中差距,自然是宗门内部站队不同。 无论如何,已经有越来越多人真心希望简易能赢得这场比斗。 就在这不少人的期盼之下,简易终于又拿下了一场胜利。 他站在比赛台正中,用手指一抹脸上的伤口,站了好一会,仿佛花了许久才缓过劲来。 不容休息,最后的决赛马不停蹄便要开始。 决赛的对手刚刚虐了一个菜,已经算是少少休息过了,此时早早便站在了决赛的场地上。简易却仍旧站在台下,缓了许久。 “简师侄,为何还不上台?”纪子昂身旁一长老扬声催道,“难道你打算弃权了?” 简易笑了笑,摇了摇头,“并不弃权。” 他抬起头看向纪子昂,“只是有几句话,我想问一问掌门。” 第24章 纪子昂沉吟片刻,本不想搭理。 但现在简易已经太惹人注目,群众的视线都集中他身上。一听他说这话,那些个观战的内门弟子们又全将目光转向了纪子昂身上。 在这种压力之下,纪子昂不得不开口问道,“你要说什么?” 简易微微一笑,“我只想问一句,当初破例让我入得内门的时候,掌门您是点了头的,对吧?” 这答案当然得是肯定的。如果简易没经过纪子昂同意就入了内门,那问题就不是眼下这点场面能解决的了。 “既然当初掌门已经同意,如今为什么却出尔反尔,还要设置这外门大比?”简易又问。 “这自然是因为……”纪子昂慢条斯理地答道,“你需要证明,你确实有实力取得这个资格。” “那我现在证明了吗?”简易反问。 纪子昂一顿。 “各位。”简易往看台走了两步,面对那些观众抬起双手,“各位在此观战已有两日,我一场一场比下来,其中表现相信各位已经看到。在此请问各位一句,你们认为,我的实力足够进入内门,足够表明我确实有这个资格了吗?” 此言一出,看台上又是一阵骚动。 起初大多数人都是缄默的。但总有直爽之辈,直接就站起了身,高声答道,“有!” 有人起了头,更多的附和声顿时接踵而来。 “有的。” “当然有了。” “这要都没资格进内门,内门里一半的弟子都可以逐出去了。” “有!” 不过片刻,居然大半的人都出声支援,认同了简易的实力。这么多人一齐附和起来,更是掀起了一片好大的声势。 简易向看台行了一礼,作为对这些声援的谢意。 “我知道,掌门之前之所以如此行事,是因为几位长老不信我有这实力,怀疑我是夸夸其谈之辈。若真是如此,举办这外门大比,去伪存真,将狂妄夸大之辈逐出,我也无话可说。可是如果我确有这般实力,确有这个资格——我怎么就非得为了所谓的‘证明’而费这么大的力气,累死累活比这么多场?”简易又道,“其他人参加这外门大比,是为了与我争这个名额,可我又是为的什么,图的什么,凭的什么?甚至一旦有一点失误,没能取得最后的胜利,我还得被逐出宗门!” 这一席话,简易每一句都咄咄逼人,毫无对这掌门的敬重。 所有人都感受到了他这问话中满溢的怨气。有人因为这怨气而皱眉,认为简易目无尊长,太过斤斤计较。更多人却一声叹息,显然认同这些言论,对简易的怨气十分理解。 “掌门师叔。”文轩也适时地转过身来一拱手,插了口道,“自从听闻要进行外门大比以来,简师弟做了诸多准备,几乎日日都在为此而拼命。一连这么多场比下来,会带来多少疲惫,相信也不必多说。可这些功夫,他原本都是不需要的。这一切,只是源于几位长老对他的不信任而已。” 甚至就连纪子昂自家的徒儿张笑晴,也在旁边将鼻头一皱,小声嘀咕道,“还白白让这么多人将他的实力看去了。” 类似的声音哪里都有,许多人都在替简易算着损失。 简易笑了一笑,再次扬声问道,“掌门,您又是如何看的?” 被逼到如此境地,纪子昂脸色不禁暗沉了一瞬。但他很快转念一想,神色便稍有缓和。 他也不是眼瞎之人,简易迄今为止的所有表现,他也都看在眼中,多少起了点爱才之心,只是不喜欢简易的狂妄。因此,此时此刻在他心中,想将简易直接逐出的念头已经并不强烈,更多的只是想再杀杀他的锐气,希望他能服个软而已。 如此一来,对于简易这点怨气,纪子昂反倒是为有点高兴了。他认为这怨气能表明简易并不想比这决赛,证明简易已经没有把握赢这最后一场,是简易的示弱。 “你的本领确实不差。然而外门弟子众多,你再有实力,总得表现出来才能服众。之前随意就允许你进入内门,确实是我考虑不周。”纪子昂便道,“但既然你的本领确实不差,之前所说‘若不夺冠便逐出宗门’一事,就算作废也未尝不可。如今这剩下一场,无论你是胜是败,哪怕就此弃权,也顶多再到外门安心修炼而已。等年末选拔过后,你再入内门,我保证,一定会对你大力栽培。” 说罢,他还很期盼的看着简易,仿佛自己已经洒下很大一片恩情,只等简易来接了。 就连大力栽培一说,他也是确实起了心思的。毕竟简易不同文轩,是真的可以培养起来,将来说不定就能成为宗门骨干的。哪怕如今有了点小裂痕,将来的日子也还长着,哪有不能慢慢修补的? 可面对这等恩情,简易只是笑着反问,“如果我赢了呢?” 纪子昂一愣。 “说好的惩罚,不需要收回。如果我真的输了,我认罚。”简易扬起眼角眉梢,“我现在只问,如果我最后赢了,我能得到什么?” 还是一般的狂妄放肆!纪子昂最看不惯他这副模样,当即又暗下了脸来。等到纪子昂想说点什么的时候,却又发现,在经过了之前那些对话之后,对于简易此时的索求,他已经不得不回应了。 因为看台上那些内门弟子们都已经开始频频点头。 “是啊,有罚当然就该有赏。” “别人获胜就能赢得进入内门的资格,他如果获胜,自然也该赢得什么。总不能说也赢得进入内门的资格吧?那本来就是他的。” “不知道掌门会赏什么呢。” 纪子昂只得黑着脸问,“你想要什么?” 简易微笑,“全凭掌门做主。” 第23节 全凭掌门做主?在众目睽睽之下,纪子昂敢往小了说吗?简易说出的这句话,看似退让,实际上却比狮子大开口还要狮子大开口。 纪子昂一声冷哼,“若你真的获胜,可随意向我提出三个要求,只要不是太过分的,我都会帮你完成。这个奖赏,你看如何?” 简易顿时笑了,当即拱了手道,“今日有这么多同门见证,我相信掌门一定能信守承诺。” 说罢,他才露出一脸满意的神色,终于向那决赛场地走了过去。此时他那对手都已经等得有几分尴尬了。 纪子昂冷眼看着,心中却是不信简易真能再赢一场。 毕竟眼前这决赛对手,实力比简易之前打过的那些还要再强上一截,一手飞剑使得很有几分精妙。要不是入门时间不对,没赶上岁末考核,也是早就能进入内门的人物。 决赛开始的钟声刚一响起,这人便将一柄飞剑舞得密不透风,身形极快地朝简易攻去。简易只能慌忙往边上一避。 纪子昂看着简易这胡乱逃窜的身影,都在盘算着等简易输后是否要坚持留下这个弟子,如果留下该用什么方式,如果不留又如何避免他转投别派了。 却没想到,简易这看似胡乱一躲,竟然躲得恰到好处,将对方一切攻击都稳稳避开。 而后简易猛地也掏出剑来,动作竟比之前比过的那许多场都还要快上几分。 一连第八场,他头一次没有铺设陷阱,而是与对方用飞剑对拼,真正的硬碰硬! 众皆哗然。 而后这些看客一个一个都激动起来,有许多甚至忍不住站起了身来看。 简易一直保存实力,为的就是这最后一场。 锵,锵,锵,两柄飞剑不断相击,发出连绵不绝的清脆声响。 两人的表现并不相同。那对手显然长期浸淫此道,剑招舞起来是一套接着一套,一招顺着一招,犀利又漂亮。至于简易的剑招……好吧,其实并不能称为剑招。他只是将飞剑挥舞得很快,其实乱成一团,毫无章法可言。 但就是在这乱成一团的剑舞之中,简易的脚步不断腾挪变换,手中飞剑更是让人眼花缭乱,一次又一次准确避开对方的攻势,又一次又一次将自己的剑锋以最刁钻的角度喂去,竟然每一个动作都准得出奇。 那对手也并不吃素,一手剑术实在精妙,同样将他的每一招都稳稳接下,一时间似乎谁也奈何不了谁。 却就在众人都以为他们还会继续僵持之时,那对手往后一退,身形竟忽然消失不见。 这种小隐身术,炼气其弟子施展起来并不容易,多半是法器的效果。而在激烈的拼斗中忽然来这么一招,众人顿时都为简易倒吸了一口气冷气。 如此状况,究竟该如何应对? 只见简易猛地往侧边踏出一步,抬手一削,顿时又是锵地一声。这一踏一削,他都举重若轻,仿佛只是散步时一个随意的动作。 可就在这锵声想起的同时,对方那愕然的身形竟缓缓从简易剑下浮现。 不止此人愕然,所有观众都愕然了。 虽然他下意识挡住了简易一击,这一瞬间的愕然却是致命的。简易甚至都不等对方身形完全显露出来,很快又是一剑劈去。对方反应不及,顿时一阵白光泛起,此人便被送到了场外。 此时此刻,众人尚未从简易秒破隐身术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又……” “又被比斗台强制传出来了。” “又赢了!” “又发生了什么?” 在这一片嘈杂之中,甚至许多宗门长辈都站起了身来,同样面带愕然。当然,他们知道不少可以探知隐身者所在的手段,可那些手段没有一个是炼气期能用的。莫非也是法器的效果?众人只能做如此想。 只有那几名迈过金丹的宗师,面上虽没有显露,内心的震惊却更甚。他们修为更高,能看到的自然也就更多。他们并没有纠结简易如何看破那隐身术,因为这个问题根本无关紧要。他们意识到了一件更为可怕的事情——简易的动作永远比对方快一步,仿佛能预知对方下一步的动作,无论他看不看得到。 这或许是因为某种能力,某种法术。也或许只是因为某种天赋,因为他是天机眷顾之人。无论如何,都很可怕,都可称得上一句天纵奇才,都是前途无量。 在因震惊带来的片刻茫然之后,终于有人反应了过来,开始为简易的胜利发出欢呼。 “简易!简易!” “太厉害了!简师弟!” “内门欢迎你!” 简易仍站在决赛台上,听着这些欢呼与恭贺,笑着将偷偷扣入左手中的那圆玉法器再度藏好。 第25章 在这一片欢呼的海洋之中,文轩却眉头微皱。 “文师兄,恭喜了。”正在此时,他听到身旁传来这么一声。是张笑晴知道简易和文轩亲近,特地挤到文轩身边来道这一声贺,都不管自家那掌门师父在背后不满的视线。 文轩朝这师妹友善地笑笑,正欲说话,忽然听到一阵惊呼。 他再转头一看,只见决赛台上简易猛地双膝一弯,竟然径直晕倒在地。 “不好!”张笑晴也是一声惊呼。她再一偏头,想说一句什么,文轩却早已冲了出去。 在这一瞬间,张笑晴竟然有几分失落。 文轩直接就从看台上跳下去,一口气冲到简易身旁,“简师弟!” 简易此时双目紧闭,面白如纸,虽然还有意识,却已经再提不出一分力气。 众人都只当简易是累坏了。只有文轩,是知道简易推演天机的手段,也曾经见过简易推演天机之后的模样的。 他顿时什么也顾不上了,一把就将人捞在了怀里。 虽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但简易现在这种状况,也没人觉得文轩这动作有什么不对。 “掌门师叔,诸位长老,抱歉。”文轩扬声道,“简师弟此战消耗太大,请让我先带他回去休息。” 说完他还不忘补一句,“至于简师弟这次取胜所应得的奖励,待他恢复之后,自会与掌门师叔好好商讨。” 纪子昂顿时面黑如锅底。但为了不犯众怒,他只能摆了摆手让两人先走。 张笑晴朝着两人迎过来,“文师兄,我随你们一起过去,说不定能帮上什么忙。” 她是水云宗内最擅长疗伤补神的弟子,理应帮得上大忙。而且她与文轩的关系一直不错,她师父那些事情也算不到她的头上。文轩连忙点头道了声谢。 “谢什么?自家师兄妹,别这么客气。”张笑晴走到他们身边,顿时一愣。 只见简易已经在文轩怀中睁开了眼,显然已经恢复了两分的精神。只是简易并未动弹,依旧乖乖巧巧依偎在文轩胸口,脸颊红透,目光中还带着一分不知道该往哪里看的羞涩。 “张师妹?”文轩察觉张笑晴的目光忽然变得微妙,“怎么了?” 张笑晴看着文轩那一脸正直而又笔直的神情,一时间心情纠结万分,半晌都没能憋出一句答话来。 文轩也就没再管她,一路火急火燎地抱着简易赶去岱云峰下自己的洞府,一进门就将简易搁在床上。再等张笑晴过来稍微医治了一番,运起法术帮他补了补灵气,简易便合上双眼又昏睡过去。 可就这昏睡过去了,他还拉着文轩的衣袖,不让文轩离开。 “文师兄,”张笑晴终于还是忍不住憋出一句问话,“你有没有觉得,这简师弟对你……太过……” 她这话刚问到一半,本应已经昏睡的简易却又睁开了眼,目光直直地看着她。 这目光自然是不友善的,充满了排斥、拒绝、驱逐,像一只野兽在怒视侵入自己领地的不速之客。哪怕她这趟是特地过来医治简易的,简易对她也没有一点欢迎。 张笑晴剩下的话语就这么被堵住了。 “简师弟确有几分粘人。”文轩却猜到她的意思,并不以为意地笑道,“可这也没什么吧?同门师兄弟,结个伴也没什么不好。” 不不不,这问题大了。张笑晴神色不禁又更纠结了两分。但在简易那目光之下,她实在不好再多说点什么,就连继续坐在那儿都觉得如芒在背、坐如针毡,最后只得匆匆告辞。 因为衣袖还被简易拽着,文轩甚至都没有起身相送。 等到张笑晴郁闷无比地走掉之后,文轩回过头来,看着又立马闭上眼装睡的简易,不禁摇头一笑,“怎么,张师妹也哪里得罪过你不成?还是说……她也有什么不对?” 简易仍旧闭着眼,仍旧装睡。 文轩曲起手指,狠狠在他额头上弹了一下。 简易捂着额头哼哼两声,这才不情不愿地又睁开了眼,撇了撇嘴道,“倒是没什么不对,我就是看她不爽。” “你啊。”文轩语带无奈。 而后文轩摆正神色,皱起眉道,“你今日又乱来了。” 简易顿时缩了缩脖子。 文轩那句话说罢,却也不多加指责。有什么可指责的呢?简易自己的能力,当然该由简易自己来决定该如何使用。他只是又揉了揉简易一头软发,目光柔和,暗含担忧,“你自己的身体,自己还得多加注意才是。” “师兄,放心。”简易握住他那只手,“我自有分寸。” 说罢他还得意一笑,“更何况,这次虽然多消耗了一些气力,和赚到的东西相比,也是够值得了。” 文轩想到这次简易赢来的东西,也是眼前一亮。 首先,简易在众人面前表现了自己的实力,彻底打响了自己的名声。现在如果去外面一听,漫山遍野都是对简易那优秀本领的赞扬之音。而且可以想见,这声音还会越传越远,越传越响亮。这是一笔巨大的无形财富。哪怕简易即将和文轩一起暂时离开水云宗,这笔无形财富也总能使他获益。 其次,才是掌门纪子昂所答应的那三件事。 “你想好要找掌门师叔要什么了吗?”文轩道,“可得小心一些,别让他有机会在其中耍什么手段才好。” 简易笑着,心中显然已有定计。 他在文轩这儿休息了大半日,等到第二天清晨,便又是一个精神完足活蹦乱跳的简师弟。为免夜长梦多,他当即就去内门大殿拜会掌门,打算商讨那外门大比的奖赏了。 纪子昂虽然脸色难看,却到底是当众答应过的东西,总没法赖掉,“你想要提哪三件事?现在可以说了吧。” 简易微微一笑,很快提了第一件。一件纪子昂绝对耍不了花招的事情。 纪子昂一听,神色顿时有几分微妙,“你说你要……灵石?” 简易严肃认真地点了点头,“我和师兄即将外出游历,路上的盘缠总是要多些才好。”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这种机会,法器招数要什么不好,却偏偏只要灵石,实在是有些……纪子昂刚想说有点儿浪费,又听简易在那补了一句。 “只需要一万灵石就好。” 纪子昂顿时脸颊一抽。好吧,眼前这果然是个不会吃亏的小子。一万灵石?哪怕到了凝元期,买一件上好的法器,顶多也就是这个数。炼气期的法器足足能买几十件了。 但终究只是灵石而已,纪子昂还不至于吝啬。只见他大手一挥,一块玉牌便飞入简易手中,“你拿上这个,自己去宗门库房里取吧。” 简易将玉牌翻来覆去看了几遍,脸上荡漾出满意的笑容。 但该讲第二件事情的时候,他又停顿了很久。 久到纪子昂几乎要开口催促了,简易终于抬起头道,“这第二件事情……请问掌门,能否回答我几个问题?” 几个?纪子昂讽刺道,“你怎么不问我能否再多答应你几件事情?” “只是几个问题而已,要不了掌门多少精力。”简易坚持道。 第24节 纪子昂皱了皱眉头,摆了摆手,脸上还满满都是不情不愿,“好吧,你问吧。” “首先,在我与师兄之前发现的那上古遗府里,应该是有着一本极水之根能用的功法的。”简易便问道,“掌门能否告诉我,现在这本功法在谁手里?” 纪子昂乍听此言,起初一惊,而后深深看了简易一眼,“极水之根……我那文师侄,居然连这也告诉你了?” 简易目光动了动,并没有接话。 “但你说的什么功法,我根本不知道。”纪子昂又一皱眉,“你也是,文师侄也是,我真是搞不懂你们了,为什么都偏要觉得那里面一定会有你们说的功法不可?我告诉你们根本没有,还像是我骗了你们似的。” 简易低头一笑。这个要求就是这样,纪子昂哪怕回答,也不一定会说实话。 幸而他一早就说了是“几个”问题,其中一个问了白问,并没有很大的影响。 “那便请掌门看看这些东西吧。”简易说着又递上去一堆灵物名单,“我与师兄此次外出,正是为了寻找这些东西。其中一部分我们已经有了思路,另外一部分却还是一头雾水。不知掌门可有着相关的线索?望不吝赐教。” 纪子昂取过名单一看,神色顿时又有异样,“这是……凝元之物?” “为师兄寻的。”简易道。 纪子昂抬起头来,目光中还透着一股子讶异。 “前几日,楚真人已经给了师兄一本功法。”简易解释道。 “什么?楚师兄他竟然……”纪子昂拧起眉头,又将眼前少年打量了一番,不禁一声冷哼,“还不都是你做的好事。” 而后纪子昂又不禁一叹,“好吧,无论如何,既然师兄已经改了主意,我也不用再枉做小人了。” 说罢,他便取过纸笔,当即看着那名单书写起来。 好一会儿,纪子昂才将一张写得满满当当的纸面抵还给简易。简易一看,其中大半已经得到标注。虽然还有几项后面只是一片空白,也不知是连纪子昂也不知道,还是纪子昂不愿意说,总之加起来也就一只手数得过来,算是给他们省了好大一番功夫。 “谢掌门。”这一声他说得倒真有几分真心实意。 纪子昂冷眼看他,“你对我那文师侄,倒是忠心耿耿。这么难得的一个机会,你居然为他而花费了一个。” 听到这话,简易脸上神情却没有变化,仿佛听到一句废话。 “你一心希望他能走得更远,”纪子昂皱着眉问,“可你莫非以为,你是在做一件好事?” 简易稍微露出一个微笑,“我很清楚我在做什么,不劳掌门费心。” “我知道,文师侄惯会收拢人心,这水云宗一半的弟子都愿意维护他,尤其是你,成天就知道跟在他的身后。可凭你的本领,理应独当一面。”纪子昂却还不甘心,还想要说动简易,“何必非得跟在他身后?有朝一日……有朝一日你总会发现,你和他其实并不是一路人。比起到时候再后悔,你不如早些……” “不劳掌门费心。”简易将这六个字重复了一遍,果断打断了纪子昂的喋喋不休。 他原本那些强装出的客气已经褪去,整个人连语气都变得锋锐无比,“有朝一日,他总会知道,没人和他是一路,只有我会始终站在他的身后。” 纪子昂笑了一声,略带嘲讽,“志气可嘉。” 而后他便略过了这让双方都不愉快的话题,安心等待着简易最后一个许愿。 可左等右等,简易始终在那里沉思,始终并没有将这最后一件事说出口,看上去显然还在迟疑究竟该如何使用这最后一次机会。 纪子昂简直等得煎熬。此时他最大的希望,就是希望简易快些将这第三件事说出来,好让他快点解决,快点从这种欠负状态中摆脱出来。而他最担心的,就是简易来一句“现在还没想好,等需要的时候再来说”,将这个要求无止境拖下去,直到简易的修为步步高声,有朝一日抛出一个纪子昂需要付出大代价才能达成的要求。 “你不会又要为了文师侄用吧?”纪子昂笑道,“何必呢?你也该多想想你自己的事情。” 简易皱起眉来,一时间以为这又是一次挑唆。 然而现在纪子昂只想诱导简易快些说出自己的需求。 只听纪子昂又道,“其实,就在昨日确定你赢得外门大比之后,我稍微查了查你的事情。” 简易一惊,猛地又抬起头来,对上纪子昂那双眼睛。 “你父亲被害死,家业也被侵占。”纪子昂以为他这是被说得心动的反应,顿时一声轻笑,继续问道,“你难道不想报仇吗?” 简易半晌没点动静。 纪子昂以为他在动摇,其实他只是在茫然。 当然,在简易刚刚穿越进来时,也曾从躯体身上稍微读取过原主的记忆。但原主身前是个痴儿,记忆是断断续续浑浑噩噩模模糊糊的。这直接导致简易只对自己的身份知道得清楚些,其他情况都只了解到一个模糊的大概。 ——那个自穿越过来后就没见过的便宜父亲,居然是被害死的吗?可怜原主那个痴儿,直到自己也死在山林之中,还不知道这个真相。 这一瞬间,简易确实是动摇了。他占了原主的身体,起初以为原主父母皆亡了无牵挂,便没太放在心上,只一心想着自己的目的。但既然原主身上还有着这么大的冤屈,他身为借尸还魂之人,似乎不能不管。 在动摇了片刻之后,简易却又定下心来。 原主身上的冤屈自然是要管的。但自己的事情,总该排在文轩的事情之后。 “仇,自然是要报的。”于是简易便缓缓开口道,“但此事不需要掌门出手。有朝一日,我定要自己解决。” “那这第三个事情,你究竟……” 简易将双手一拱,毅然道,“请让我拜祁长老为师。” 第26章 “祁长老?祁继白?”纪子昂一愣,而后眉头不由得皱起:怎么偏偏是他? 如果换做之前,简易拜谁为师自然无所谓,祁继白收徒也并不挑剔,这个条件好完成得很。但如今,简易的本领才干都已经展露出来,仿佛一座待发掘的宝山一样,不知道多少长老都眼巴巴都盯着他。 甚至就在今天简易来之前,纪子昂已经收到了好几名爱才心切的长老的恳求,正盘算着应该将简易分给谁才最合算呢。 结果这下可好,简易竟然要趁这个机会自己要一个师父,还偏偏是祁继白。 祁继白此人,自打被丹心苑伤透了来到水云宗后,一直最是安分守己,却也最明哲保身,铁了心的哪边势力都不沾,对纪子昂这个掌门更毫无忠心可言。如果将简易给他,纪子昂绝对是一点好处都捞不到的。 就算不提这些小算盘,简易要跟着祁继白,也确实是可惜了。 “祁长老这些年在丹鼎院一直兢兢业业,我对他也十分敬重。”纪子昂试图劝说,“可是你也知道,他从前被人伤了道基,修为再难寸进,寿元也就剩下这么一二十年了。你若拜他为师,对你的修为和实力能有多大帮助?不如考虑一下程长老,赵长老,他们都是有希望在近十年结丹的。甚至我凌师妹……” 简易等他说完这一堆之后,含笑来一句,“可弟子就中意祁长老。” 纪子昂眼角一抽,却锲而不舍,“就算不提程赵二老,我凌师妹结丹至今已有十年,一直没有半个徒弟,这一次竟也对你起了收徒之心。你若拜她为师,就是一名金丹宗师的首徒,不好过那祁继白百倍?” “可弟子还是中意祁长老。”简易果断油盐不进。 “你……”纪子昂整张脸都开始抽了。 “至于弟子为何中意祁长老,掌门就不需问了。”简易又道,“如今这第三件事,弟子已经说得明明白白,掌门莫不是想要赖掉?” 纪子昂冷哼一声,气得将自己下颚上那胡须一揪,暗道真是不识好歹。 可话已经说到这个地步,纪子昂也只能道,“那还得祁继白自己同意才行。” “多谢掌门。”简易又拱了拱手,笑得十二分得意。 只要掌门松口,这事情便算是成了。至于祁继白会不会愿意收简易为徒,这还需要担心吗? 结果等到简易屁颠屁颠奔到丹鼎院,朝着祁继白行完一个大礼,恭恭敬敬说明来意,祁继白却斜斜瞥了他一眼,“我收你作甚?” 简易满脸笑容顿时一僵。 “你当我不知道,你已经定好要与你那文师兄暂离宗门,说不得一连几年都不会回来了?”祁继白慢条斯理地展平白净衣袖,又轻轻弹了弹并未沾染丝毫尘埃的衣摆,“在这个当口拜我为师,你恐怕根本没指望从我这儿学到丝毫东西吧。” 说罢,他一抬眼,“正好,我也没有丝毫东西能教你。” 简易略微尴尬片刻,便明白过来。这位祁长老,在经过了那等事情之后,心思和目光免不得已经被锻炼得锐利无比。简易究竟是诚心拜师,还是另有所图,他一眼就看出来了。 再稍一思量,简易果断就跪在了地上,连磕三个响头,以弥补自己的诚心,“师父,如今在这水云宗内,也就只有你这儿,是最适合弟子的了。” “倒是脸皮够厚。”祁继白嘴角一勾。 虽然做出这等姿态,对于简易这声“师父”,他听着还是舒心的。 毕竟此前他早已收过好几个徒弟,只要有愿意拜他的他就照单全收,无所谓得很,从来没有挑剔过什么。如今独独对简易挑剔了,只因为独独简易能入得了他的眼。 “可是你在我这儿,”祁继白又抿了抿唇,“实话实说——浪费了。” “师父,总之徒儿如今就在这里,你愿意收就收,不愿意收,徒儿便跪在这儿不起来了。”简易干脆便耍起了无奈,“你也不需劝我什么。先前掌门搬出凌长老来,试图劝我改变主意,我也没答应的。” “凌仙子?”祁继白一惊。 他深深看了简易一眼。简易笔直与他对视。 “罢了,罢了。”好半晌,祁继白无奈摇了摇头,“真不知道你究竟图什么。” “师父你这是同意了?”简易登时一乐,顿时蹦起了身。 “同意就同意吧。”祁继白自嘲一笑,“想来也是,就连你前面那几个不像话的我都收了,你怎么就收不得了?只要往后你自己不后悔就成。” “徒儿定然不会后悔。”简易高兴地蹭到他的身旁,“师父有所不知,我能过来拜你为师,还是用了之前掌门答应的那三件事中的其中一件的,不然那位掌门大人可没这么容易放行。就这样,师父你竟然还怀疑徒儿的诚心呢,让徒儿好不伤心!” “倒是我错怪你了?”祁继白斜眼看他。 简易没接这个腔,嬉皮笑脸继续道,“既然徒儿这个师拜得如此不易,师父你看,是不是应该给点见面礼什么的?” 祁继白一听,也确实起了心思。毕竟他此生收徒虽多,中意的却只有这一个,决计不能亏待。 但是要论家底,他虽然当了这么多年长老,却很久没有费心收集法器之类的了,如今家底甚至连文轩都不一定比得过,也就多了些灵石丹药。 文轩对简易的大方他是看到了的,如今当师父的要赐礼,总得更大方一些才行。可灵石丹药又实在拿不出手——想来想去,竟然只有一样东西可给。 想至此,祁继白拾起手旁折扇,在简易头上狠狠敲下,“我说你究竟图什么,原来是在这儿等着我呢!行啊你小子,怎么知道我有那件东西的?” 简易捂着头顶嘿嘿一笑,不仅不对自己那明显的意图稍加掩饰,还恬不知耻地继续道,“不止如此呢,其实徒儿还有一事。” 祁继白竟无言以对,“说。” 简易正欲开口,又极谨慎地往外看一眼,最后附到祁继白耳边低声道,“徒儿听闻,叶真人当年入北宁洲之前,曾在丹心苑做过两年的客。” 叶真人?祁继白一惊之下,也不由得将目光转向窗外,往岱云峰的方向看了一眼。 “有关这位叶真人,徒儿想要多打听些。”简易又将声音压低两分,做贼一样。 祁继白起了身,小心翼翼又给屋外加了好几层的禁制。 “若你是问的是叶笙歌,确实,当年他在丹心苑作客时,我有幸见过他几面,也有过几次交谈,受过他不少指点之恩。”而后他才缓缓开口,“如今已经是近百年过去,物是人非了。” 当年叶笙歌尚未在北宁洲落脚,尚未与楚涟结识,祁继白更不过是丹心苑一个刚入门的小弟子而已。 “说到这叶真人,其实并不出生于中盛北宁任一宗门,也与西冥南丰毫无干系,而是来自于……”祁继白看着简易,“你可听说过‘小通界’之名?” 简易点了点头。 他自然知道小通界,也知道叶笙歌出生于小通界。可这小通界究竟在哪里,原著里写得是神神秘秘虚无缥缈,直到全篇看完也知之不详。而他打听叶笙歌,便正是为了寻找这神秘之地。 “为师也不过略知一二而已。”祁继白道。 简易连忙洗耳恭听。 第25节 就在简易与祁继白关起门来交谈的时候,文轩已经在屋中收拾好了自己的一干东西,只等着简易回来就能出门了。 同时,宗门那些交好的师弟师妹们纷纷来与他告别。 张笑晴和石不悔自然到场,值得一提的是,骆轻泉今儿也来了。 说到骆轻泉,就要说到他上次输给文轩,险些泪撒当场,只因为张笑晴贴心的劝慰才勉强忍住。又因为张笑晴的激励,他毅然决定闭关修炼,立誓要尽快扳回一城,就这么一闭关好多天。如今他总算觉得实力又大有增强,一出关便直奔文轩这里,怀里还揣着一本战书呢。 于是乎,骆轻泉一见到文轩,顿时连眼珠子都险些瞪出来,“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你怎么变成筑基了!” 文轩不禁斜眼看他:你这信息也忒滞后了一点。 张笑晴也轻轻踢了骆轻泉一脚,压低了声音,“咋咋呼呼瞎喊些什么?哪壶不开提哪壶。” 骆轻泉好不容易从震惊中缓过来,听到她这句话,再看文轩,果然还是十分讨厌。 他就这么充满厌恶地捏了捏怀中的战书,真想立马取出来拍文轩脸上,偏偏怎样也没法这么干。在这一瞬间,他觉得文轩真是太奸诈了,怎么能赢了他就变成筑基了呢,这叫他怎么再赢回去? 满心不甘之下,骆轻泉最终从怀里取出另一样东西,狠狠往文轩手中一塞。 文轩一看,却是一瓶丹药。养基生元丹,筑基期增强修为最好用的丹药之一。 “等你回到凝元,我再让你好看。”送完了丹药,骆轻泉又撂下一句狠话,配上一声冷哼,而后果断挥袖离去。 如此态度,文轩竟不知道该谢还是不该谢,也是哭笑不得。 “这人没救了。”张笑晴也是一叹。 等到骆轻泉走远,张笑晴一看简易不在,便将石不悔也支开,小心翼翼地对文轩道,“文师兄,有一件事,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应该提醒你一声。” “什么事?”文轩看着她那一脸微妙的神色,又略一寻思,不禁一笑,“莫不是有关简师弟的?” “师兄,”张笑晴道,“他对你这般、这般……你真的觉得毫无问题吗?” “有何问题?”文轩眉头微皱。 “你们毕竟相识未久,何至于亲近到这般地步?”张笑晴不禁又走近两步,焦急道,“只怕他对你抱有别的心思。” 此话一出,文轩下意识就感觉这又是来挑拨离间的,顿时脸色不那么好看了,“张师妹,我与简师弟虽然相识不久,但据他所说,他自幼仰慕于我,如今想多亲近些也是常事。更何况,他一直以来对我极好,我怎么能无端怀疑他?就因为他太过粘人?张师妹,据我所知,想要粘在你身后的师弟,分明只多不少,有过之而无不及吧。” 张笑晴无奈一叹,“这如何能比?那些师弟……” 说到这里,她的神情更加微妙了两分。 “那些师弟虽然粘我,但他们对我可不是什么仰慕,而是倾慕。”而后张笑晴似笑非笑地道,“文师兄你以他们作比,是已经发现了吗?那简师弟对你,怕也不仅仅是什么仰慕啊。” 文轩话语猛地一滞。他刚才只是下意识地反驳,完全就没有想到这个方面。 “可……”文轩再想说点什么,忽然抬头往外一看,只见简易已经回来,正从门口走进。 简易察觉他的目光,抬眼对上他的视线,顿时眯起双眼,露出一个好看的笑来。 这笑容就像是花朵遇上阳光,一下子绽放得别样灿烂。 文轩望着这笑,竟然破天荒有些呆愣。 “既然简师弟已经回来,我便告辞了。”张笑晴还不想与简易正面对上,连忙出去领了石不悔一起离开。 而文轩甚至都没察觉她走,仍旧望着简易那笑,心中一句话不停翻滚。 不是仰慕……而是倾慕? 仅仅一字之差,却宛如隔着一道天堑,开辟出一个文轩此前从来没有想过的方向。 第27章 “师兄,今儿的收获可是大了。”简易笑嘻嘻地走到他的身侧,“掌门给了我们一堆灵石,还对那些灵物的去向做了许多指点,最后我还拜了祁长老为师。祁长老对我那就更大方了,直接送了我一个好东西。” 待他将这堆话说完,文轩仍旧那么直愣愣看着他。直到简易察觉文轩目光有异,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怎么了?” 文轩这才回过神来,连忙将视线收回来,“没事。” 可是那句话依旧在他的心中不断回荡。他忍不住朝那个方向想着,却又忍不住不断反驳自己。毕竟只是张笑晴的一席话而已,凭什么就要相信呢?更何况他是男人,简师弟也是男人,难道男人与男人之间也会出现这种情况吗? 这真是一个全新的视野,直让他一团混乱,不知该如何判断。 他有心想要直接问一问简易,却又觉得这问题实在尴尬,问不出口。 幸而出行的准备确实有些琐碎,简易回来后还需要做最后的清点。两人一忙起来,便没空再寻思那些杂念了。 之前简易已经去将自己新入内门应得的资源领了,不过数百灵石外加一件炼气期的法器而已,虽不堪大用,总归聊胜于无。 而文轩也已经将自己在水云宗这么多年来的积蓄全部取出。这笔资产可就不小了,总计三万余门派贡献值。换全了宗门内能找到的凝元外物,还剩下一万余,又全数换成了灵石、丹药、符箓以及一些常用的材料之类,外加一柄上好的飞剑。 这柄飞剑文轩也是挑拣了许久,好不容易才选出来的。剑锋锐利自不用说,剑身也是极轻盈,运使起来如指臂使,灵便异常,最适合筑基期使用。 简易原本以为这是文轩为自己准备的。 结果等两人彻底离了水云宗的地界,行到一片山岭之中,文轩却将这飞剑递到了他的手中。 “你不是说你快筑基了吗?”文轩还道,“有备无患。省得到时候还要再去找,也不见得再能找到这么好的。” 简易顿时喜出望外,将飞剑端在手上,越看越是喜欢,高兴得都不知道说什么好。而他这么一激动,脸上便又飞出两团浅浅的红晕,看起来粉嫩得很。 文轩看着简易脸颊那浅浅红晕,不自觉便看了许久。 他早知这师弟最是容易羞涩,对这时不时就脸红的毛病更是已经见怪不怪。可他如今再看简易这羞涩,却又莫名有种别样的感觉。 待到简易有所察觉,猛地抬起头来,文轩早已将视线撇在了别处,脸上神情自然得很,一点破绽都没露。 其实文轩心中正纠结得很,正在拼命唾弃着自己。他怎么又控制不住地瞎想了起来?只不过是听了师妹无根无由的一番妄断,何至于就当真要以这种眼光来看待他简师弟了? “师兄,”他听到简易在他耳旁认真道,“谢谢。” “你我之间,还谈什么谢?”文轩果断表示,“再说了,我从你这里得到的东西难道还少了?不过投桃报李而已。” “师兄说的是。”简易一笑,“反正我的东西,就是师兄你的东西。” 这理应只是一句玩笑,文轩听到耳中,心头却竟然又猛地一跳。 “说到这个。”简易又神秘兮兮凑到文轩耳边,“之前所说祁长老,咳,现在是我师父,送我的那件好东西,师兄你可知道是什么?” 说罢,不等文轩反应,他便从那手镯中取出了一样东西。 那看似一个漏斗,脏兮兮的,毫不起眼。但既然被简易如此神秘取出,必然不会是什么凡物。文轩顿时被勾起了两分好奇,“这是什么?” 简易嘿嘿一笑,“师父说了,这叫混灵斗。” “混灵斗?”文轩一惊,“可是原本丹心苑的那个混灵斗?” 不需简易回答他也知道,这世上已没有第二个混灵斗了。可这混灵斗来头实在太大,由不得他不惊讶。 这竟是一件法宝,从前归丹心苑一位长老所有。后来那位长老身亡,这法宝也不知所踪,没想到却是落在了祁继白手里。至于这法宝的作用……听闻是可以将世间一切灵物都转化为最精纯的灵气。 想到这里,文轩的目光渐渐虚了。法宝之名虽大,这作用却……实在没有什么用。 毕竟灵物少有,而灵气满天满地都是,这个交换不划算得很。虽然空气中灵气不那么精纯,但除了丹心苑那群炼丹的,旁人也不需要那么精纯的灵气。哪怕丹心苑那群,想要提取精纯灵气,法子也多了,何至于用灵物去填?更何况它还没法自己吞噬什么,还得有人主动将灵物喂给它才行。 简易一看文轩这神情,就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当即又挤眉弄眼,笑得宛如奸商一般,“师兄莫急。要不是人人都以为它只有这点作用,它怎么能在安生我师父手中留这么久,又怎么能落到我的手里?” 言外之意,真正的作用必定不止那么一种了。 眼见文轩流露出好奇之色,简易连忙贴身过去,咬着文轩的耳朵,轻轻又说了一段话。 这呼吸微微带点热,吹得人耳朵有点痒。 文轩这时却还专注于这低语的内容,双眸是越听越亮。 原来这混元斗在吞噬了足够的灵物之后,还能自发感应更强大的灵物,并为自己的主人指明方向,实乃居家寻宝第一利器。 说完之后,简易又稍稍退了开,想要先在文轩面前露一小手。 具体机制虽不清楚,简易却知道,在原著中,那秦时宇便是通过这混灵斗直接寻到了一件先天灵宝,实力顿时暴涨数倍,一举奠定了陆上霸主的地位。虽然那已经很后期的事情了,秦时宇当时所填的灵物现在简易还望尘莫及。可穷人有穷人的过法,填不了那么高级的,就把手头能有的填了,总能换个更好的吧? 简易便怀揣着这种美梦,狠狠往这混元斗中喂了一把……灵石。 灵石由天地灵气所生,自然也是灵物的一种。只不过稍微粗糙寒酸了一点。 而后简易运使起来,只见这混灵斗……动也不动。 “看来灵石还是不行。”文轩遗憾叹道。 “还挺难伺候。”简易自觉在文轩眼前丢了面子,咬牙切齿恨得慌。而后他在那储物手镯中翻找一通,找出那件新入内门所得的法器来,狠狠往混灵斗中喂去,“吃,再吃,撑不死你。” 同为灵物,法器的档次可比灵石高了不止一个档次。眼看着混灵斗将这柄青芒小剑一点点分解吞噬,化为腹中那一点精纯灵气,简易肉疼之余,心中更是充满期望。 结果他再将混灵斗一运使,这玩意竟然还是动也不动! 什么情况?不至于是坏了吧?还是他被原著坑了?混灵斗根本就没有那神奇效果? 简易脑中疑问连连,面色不由发青,心中也是发急,只能不住地驱使,指望这破漏斗能稍微一动。 然后,在这执着地驱使之下,混灵斗还真动了。 只见它那灰扑扑的身躯微微一颤,就像打嗝一般,将之前连灵石带法器所分解出来的那点灵气,“噗”地一声,从底端细嘴处通通放了出去。 简易呆滞地看着这团精纯灵气,眼睁睁看着它在空中渐渐消散。于此同时,手中那法宝灵识放出一道情绪,传入他的神识之中。那是一种怎样的情绪呢?充满了不满,充满了鄙视,充满了嫌弃,深深地嫌弃。 我……你……妈……简易一句脏话都冒到了嘴边,碍于文轩在场才没直接骂出声来。 这什么坑爹玩意!给它喂吃的,它还嫌吃得不好!它以为一件法器很便宜吗! 简易猛地站起身来,恨不得直接将这破玩意给摔到地上。可是都将它举过了头顶,简易又猛地一阵舍不得,最后还是灰头土脸地又收回了怀中。 “算你狠。等我明儿有钱了,再给你找好吃的,狠狠找上一堆。”简易咬牙切齿,“撑不死你。” “哈哈!”文轩从头看到了尾,忍不住在那边捧腹大笑,“简师弟,你也有今天!” 简易被笑得面色发苦。完了完了,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一点光辉形象,今儿全栽在这里了。 他再抬头一看,文轩边上还冒出一点荧光,却是那柄法宝剑胚,正在文轩周身绕着圈颤,显然也在狂笑不止。 自打文轩跌落到筑基之后,这剑胚的胆子也肥了,虽然还能勉强听从驱使,却也常常做出这种自作主张的举动。 被文轩笑,这也就算了,还被一柄飞剑笑,这能忍吗? “笑啊,你再敢笑!”简易顿时怒上眉梢,挽起袖子就要捉它,“信不信我直接把你也给我家混灵斗喂了?” 文轩越发乐得直不起腰来,不得不伸手捉住简易双臂,“好了好了,你和柄飞剑计较什么?” 因为是从后捉住的,简易整个后背又正巧抵在文轩的胸口,还在挣扎着给那飞剑撂狠话。 起初文轩还含笑看着,但随着简易在他怀中动来动去,他渐渐便觉得怪异起来,猛地又将手臂松开,甚至往后退了一步。 第26节 “师兄?”简易发现了他这古怪,回过头来看着他。 文轩摇了摇头,板起脸来,带着两分生硬地道,“别再闹了。时候不早了,我们还得快些赶路。” 说罢他便将那法宝剑胚收回袖中,自顾自先往前走去,只留下一个背影。 “师兄?”简易连忙跟在后面追了过去,“怎么了?” 文轩摇了摇头。不知怎么的,他又回想起之前简易附在他耳朵边说话时,那呼吸在他耳旁吞吐的感觉,那微微带热的吐息轻轻吹拂在他耳廓上……于是他整张脸就从耳朵尖开始一点点热了起来,顿时越走越快,连回头都不敢了。 “师兄,你难道又生气了?是因为我刚才与你的飞剑置气,太过幼稚?”简易跟在后面,小心翼翼辩解道,“可我只是玩闹,并不是认真的。如果你不喜欢,我以后……” 文轩听不得他说这样的话,不由得停下脚步,“这种小事……我才不会。” 他又深吸了一口气,平定下自己的心绪,回过头去,“谁说我生气了?我只是急着赶路而已。” “真的?”简易狐疑地看着他。 在这种时候,文轩就有一个优势。他并不像简易那样,有点什么就脸红。只要他刻意将一张脸板起来,无论心中想的是些什么,面上都是不会有所显露的。 于是简易看了他半晌,只能信了他这说辞。 文轩松了口气,又故作自然地揉了揉他的脑袋,“早些寻到一个仙城,我们晚上也能有个落脚的地方。” 简易乖乖巧巧点了点头。 而后两人继续前行,文轩没再加快步伐,简易也没再问些什么,一直安安静静跟在他的身侧。 如此安静了好一会儿之后,两人已经又走上另一条山路,文轩忍不住眼珠一动,偷偷将眼角余光落到身旁少年身上。 另他意外的是,简易竟也看着他,而且看样子是一直都卡着他。但他并没有发现文轩投过来的视线,因为那目光却不是落在他的眼上的,而是落在他的……文轩又有两分意外,这目光竟然是落在他的唇上的。 是的,简易一直在直勾勾地看着他的嘴唇。不仅在看,还在红着脸看,越看就越羞红了脸。 ……这是个什么情况?不就是个嘴唇吗? 文轩只觉得莫名地古怪,忍不住伸出舌尖,自己在唇上轻轻一舔。 只是如此简单的一个动作,简易却如遭重击,连步伐都乱了一分。同时脸上噌噌噌噌的,又红了好大一片。 就在这一瞬间,文轩也愣了一愣。不仅是因为简易夸张的反应,还因为那种舌尖触到唇尖的,柔软而又带着潮湿的感觉……让他回想起了不久前做过的一个噩梦。 在那梦中,他也感觉唇尖似乎被某种湿软之物碰了一下,扫了一下,亦或是含了一下。当时他并未多想,只以为也是梦境中事。可如今回想,这种奇怪的触感,和那压抑血腥的梦境,其实并不能对上。 而当时他从梦境中惊醒,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简易。 难不成……不……不会吧? 文轩被自己忽然的猜测给吓了一跳。 这一系列念头,说来不短,却也只是他脑中千回百转的一个刹那。此时此刻,简易不过刚刚因为慌乱而抬起眼来,正好对上文轩视线,不由得越发慌乱。 这慌乱似乎是某种佐证,文轩却已经不愿再继续深想下去。他觉得自己的想法真是太糟糕了,怎么能如此糟糕呢?他居然如此看待一名纯真的师弟,实在是太过分了。 于是文轩连忙将视线收了回来,落到眼前的道路上,试图将自己的思路也拉回正轨。 却就在这么一看过去,文轩猛地停住了脚步。 不对。 他们正在走的这条路不对。 眼前的树木刚才见过。 “简师弟,小心。” 不知何人,竟然在这路上布了迷阵,试图困住他们。 第28章 文轩一下子戒备起来,目光往四周仔细一看。眼前所见显然已经被阵法更改过了,一棵棵树木都只是呆板的复制,拦在道路两边,遮盖了真实的情况。 他们果然是已经入了一个阵法。看这手法,布阵的人并不特别精到,只能算是初学的等级。但现在文轩已跌落筑基,简易更只是炼气,哪怕如此初级的阵法,用来对付他们也已经够了。 究竟是什么人?刻意埋伏还是无意撞上?目的是困住还是截杀? 文轩边小心往后退着,便试图在视野中这重复的景象内找到阵眼,找出破阵之法。 就在此时,那层层叠叠的树影之后传来一声女子清脆的冷笑,像是在笑他的不自量力。这笑声有两分熟悉,应该是曾经见过之人。 还不等文轩从记忆深处找出这个声音,视野内这幻象忽然一阵颤动。一堆箭矢就这么凭空出现,密密麻麻,铺天盖地朝两人扎来,顿时啸起一片风声。 “师弟小心!”文轩脸色骤变,连忙将法宝剑胚唤出来护在身前,同时身形往后急退。可这堆箭矢已经布满他视野每个角落,简直避无可避。文轩焦急中一看,简易竟然还呆愣地站在那里,眼看着就要被箭矢扎成蜂窝。 “师弟!”文轩一下子简直面无血色,连忙伸手想要将简易拽住。 做出这等下意识地举动之后,他才发觉有点不对。 简易是何等机警的人物,就算之前刚巧不知为何陷入了某种慌乱,又怎么可能直到现在都没反应过来,面对这种情况连躲都不知道躲一下?更何况,现在简易面对直朝面门扎来的这堆箭矢,不止身形,竟然连神情都没有改变一下。 他就一直这么呆板地站着,像一个木偶。 千钧一发之刻,文轩猛地将刚刚伸出的手又收了回来,同时足尖点地,自顾自地又飘出了老远。他判断出来了,这并不是他简师弟,九成九也只是一个幻象而已。 噗噗噗!箭矢接连落下,发出这接连的声响。有许多果然落在了简易身上,却果然全都透体而过。因为布这幻阵的人水平实在不高,视野中的简易与箭矢好像身处两个时空,相互之间毫无作用,假得简直可笑。 就算早知是假,看到这一幕,文轩还是不禁松了口气,背后也竟然还是被吓出了一身冷汗。他伸手往落在脚边的一柄箭矢尾端一碰,却连这箭矢也是假的。 那女子的声音就在此时又冒了出来,“都说水云宗文道友宅心仁厚,最照顾自家师弟,没想到也是这般冷心冷血的人物!” 这能怪我?不是因为你们的幻阵太假吗?文轩嘴角一抽,连辩解都懒得。 而再通过这么一句话,他倒是总算想起此人究竟是哪一位来了,“蓬莱薛道友?” 那女子猛地一滞,顿时没敢继续吭声。 “我们师兄弟两个与蓬莱派素来没有恩怨,唯独上次你在简师弟手下吃了一亏,还是因为你自己先出的歹毒招式。”文轩皱起眉来扬声道,“结果你为了报此一仇,竟然还在半路上设伏?薛道友,这实非君子所为。” “要你废话!”那女子勃然大怒,果然正是蓬莱北派薛冰儿无疑。 当日她与那秦时宇在那上古遗府中与文轩简易狭路相逢,着实落了个灰头土脸。而后秦时宇与两人定下约定,没让蓬莱派插手这件事,却没能阻止薛冰儿自己来出这个头。 “嘿嘿嘿,薛妹妹别气。”正想到此时,竟然听到又有一男子的声音道,“不过一个已经是瓮中之鳖的家伙,你管他说什么?” 来的不止薛冰儿一人?文轩沉下脸来,眼前的形势比他起先所以为的更加严峻。 而在与薛冰儿对话的时候,他其实一直没有停止对这幻阵的观察。 呆板的箭矢,呆板的简师弟,呆板而重复的树木。在这粗陋的幻境之中,唯有一株树木,枝头一张叶片在微风吹拂下微微一动。文轩心随意动,指尖一弹,一枚冰刃刹那间飞出,顿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那叶片扎了个透底。 “什……”又有一个声音惊讶而起,竟然又是第三个人。 文轩心头又沉了一分。而后目中景象一阵晃动,幻境片片溃散,终于露出真实的场面来。 薛冰儿果然正立在路旁,她身边还环绕着一二三四,总共四个男人,合起来竟有足足五人,一顺的筑基修士。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秦时宇并未出现。 五对二吗?文轩视野又往旁一看,不禁一个苦笑:不,是五对一。 那满地虚假的箭矢已经散尽,而在两人原来所站的地方,则多出了一柄扎在地上的利刃,和一个扣在地上的圆罩。 那利刃又粗又长,就插在原本简易所站的位置。若是刚才文轩没有看出那个简易只是幻象,执意去救,此时大概已经被它扎了个透心凉了,九成九的必死无疑。 那圆罩则出现在原本文轩所站的位置。显然他们是如法炮制,利用幻阵让简易也以为文轩始终呆站在那儿,好让简易自己冲进来让这圆罩罩住……而且很不幸,他们成功了。 透过这圆罩淡金色的一层外膜,可以看到简易正牢牢被扣在里面,神色难看,恨不得咬碎一口银牙。所谓关心则乱,这一招简易中得也是真不冤。 当然简易并没有坐以待毙,正握着自己那柄飞剑,死命在圆罩外膜上劈砍着。 “简师弟,”文轩问道,“没有大碍吧?” 之前那幻阵显然也隔绝了两人之间的声音,此时简易才听到文轩这一声唤,不由得劈砍得越发带劲。可那圆罩却始终是纹丝不动。 “不要白费气力了。”一个獐头鼠目的矮小男子笑道,“这金蝉罩虽然不算什么好东西,至少也是我筑基之后,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寻来的。区区一个炼气小子也想攻破?白日做梦!” 此人身穿一身淡黄道袍,胸口挂一圆珠,显然出自丹心外苑。 话音一落,那圆罩周身色泽猛地一变,竟然自内迸发出道道青紫电光,狠狠朝简易劈去。简易反应也是极快,瞬间掏出一件防御法器,将自己牢牢护住。 此刻文轩一道剑光虚影已经不知不觉摸近过去。法宝剑胚猛然现身,狠狠往罩外一砍,结果那圆罩竟然只是轻轻一颤,显然从外破坏比从内破坏还要更难两分。 但法宝剑胚毕竟是法宝剑胚,哪怕在文轩跌落筑基之前比原本弱了两分,也是个强力之物。只需多劈砍几下,破掉这圆罩也是迟早之事。 然而对面足有五人,怎么可能安坐在那看他将简易救出?只见其中两人一挥手中剑刃,一齐朝文轩围攻而来,顿时逼得文轩左支右绌,无暇他顾。这么两人,一人高壮一人细瘦,身上道袍都与薛冰儿八分相似,显然都是她从自家蓬莱北派找的帮手。 “呵呵,文道友果然有两分本事。”薛冰儿一撩耳旁秀发,阴狠地笑道,“原本以为除掉了你,就能好好折磨这个小子了,没想到还是棋差一招。” “嘿嘿嘿,如今这情况,比直接除掉他又差得了多少?不过多费一些手脚而已。”另一男子长得稍微俊良两分,一双眼角却如狐狸般吊起,一开口就是嘿嘿嘿,显然也是个阴险狡诈之辈。 此人一身绛紫色道袍,领口有鸟羽装饰,却是青羽门人。 文轩边以一敌二,边冷眼观察着这总计五人,不禁一声冷笑,“青羽门,丹心外苑,蓬莱北派。你们这外三家,今儿可是来齐了?” 蓬莱派安来的蓬莱北派,丹心苑安来的丹心别苑,再加上紫羽楼安来的青羽门,都是中盛洲的大门派伸入北宁洲的触手,被并称为这北宁洲的外三家。 而以水云宗为首的几家北宁土著门派,则被统称为内四家。 这么内外几家合起来,就是北宁洲玄门七大派了。相对而言,内四家弟子都比较低调,喜欢关起门来修炼,哪怕偶尔下山游历也不爱生事。可这外三家弟子,就如同他们的主宗一般,个个都手长,哪儿都有他们蹦跶的身影。 “什么外三家不外三家的?这种时候还讲什么门户之见,我们今儿又不是以宗门的名义来的。”那狐狸眼的男子却笑道,“只不过薛妹子花容月貌,楚楚可怜,我们哥几个不忍她被欺负,所以才陪她走这一遭而已。” 言下之意,这都是因为与薛冰儿的私交,和宗门无关。 “赵哥哥,何必和他说这话?”薛冰儿不满道,“难道你怕他还有命找你们宗门告状吗?” 话音未落,只听锵声一响,场中一人已经被文轩打折了手中利剑。 薛冰儿顿时脸色一黑,暗骂一声“都是废物”,取了自己那轻薄纱幔出来,顿时也跳入战局。 文轩边用飞剑招架着几人招式,边趁着空隙用冰刃反击,哪怕以一敌多也不落下风。毕竟他是从凝元期跌落下来的,眼光经验甚至招数的熟练都不是眼前这几个实打实的筑基可比。 可毕竟是一敌五,他又能再坚持多久?他已经渐渐地累了。 文轩察觉到自身的疲惫,目光不断转动,始终在寻找机会救简易出来。为今之计,他们只有这么一条生路。 第29章 文轩能在这种情况下还不落下风,是因为他毕竟是从凝元期下来的。可也正因为他是刚从凝元期下来的,还留有许多凝元时的习惯,体力与灵气都跟之不上,渐渐便更多了几分吃力。 比如他想造仿之前对阵骆轻泉时,那边用飞剑对敌边让冰刃虚实变换的手段,可刚刚一尝试,便觉得头疼欲裂,怎么也无法凭借筑基期的能力再度办到,反而弄得自己一阵手忙脚乱。 第27节 在薛冰儿也加入进来之后,这种吃力更是达到了顶点。但他还能勉力支撑,面上也一点都没显露,似乎始终应对自如,让对方几人始终摸不到底,越打越是焦急。 “赵哥哥!”薛冰儿不由得喊道,“你还不出手吗!” 此时还没入战局的,除去那操纵圆罩的丹心别苑弟子,便只剩下那姓赵的青羽门人了。 而圆罩中的简易,此时已经将文轩送他的那五六件防器都取了出来,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边抵御罩中闪电,边继续在内玩命地劈砍着外膜,整个人急得已经连脖子上都迸出了青筋。 “嘿嘿嘿,妹妹莫急,看哥哥手段。”而那赵姓青羽门人高喊一声后,便果断从腰中囊袋内掏出了一只……秃鹰。 青羽门和紫羽楼一脉相承,最擅长捕捉饲养各种妖兽。 那秃鹰一被掏出,便被那赵姓之人驱使,直飞过来想啄瞎文轩双眼。结果还不等文轩空出手来对付它,只听它忽然嗷嗷一叫,半空中一个急停,竟逃也似的又飞了回去,停在那赵姓之人肩膀上瑟瑟发抖。 赵姓之人嘿嘿一笑,“早听说水云宗文道友是妖兽克星,果不其然啊。” 薛冰儿气得跺脚。 赵姓之人却不觉得有分毫羞愧,依旧笑看着场中几人,仿佛胜券在握,成竹在胸。 而简易此时已经停了那徒劳的劈砍。整个人在层层防护之下呆坐罩中,片刻后竟还阖上了双眼。他的灵气被圆罩阻隔,旁人不知他在做些什么,只当他终于已经放弃。不放弃又能如何呢?他毕竟还在炼气。那几人之所以用这圆罩困他,也正是在欺负他毕竟只是炼气。 文轩也早已经是强弩之末了。他却还不想放弃,在这种情况下竟然还越战越勇,反倒将眼前几人又逼退了几分。他想要拼出一条路上,至少再多在那圆罩外砍上几下。只要能救简易出来,就算是为两人拼出了一线生机。 却就在他咬紧牙关,打算奋力一搏之时,一脚踩入一丛草中,忽然脚腕一疼,像是被什么咬了一口。 这疼痛十分轻微,文轩却警兆突生。他猛地向后急退出这几人的包围圈,撩起裤腿一看,所见景象直让他头皮发麻。只见脚腕处多了一个细小的血眼,一只黑色小虫正朝他体内钻去。 “嘿嘿嘿,哈哈哈!”那赵姓青羽门人顿时放声大笑,“你中招了,你果然中招了!” 文轩银牙一咬,手中利刃果断一转,毅然在那伤口处划开一道,放出好些血来。可那黑色小虫已经不见踪影,早就不知道钻到哪里去了。 “没有用的!”赵姓青羽门人吹了一个口哨,“除非你直接砍了这只腿!哦对了,到了现在,你哪怕你直接砍了这只腿也没用了,还不如直接一剑扎死自己,哈哈哈哈!” 薛冰儿见状,面上也露出几分笑意。她还打了手势,让剩下两人停了攻势,反倒是退后了两步,护在那赵姓青羽门人身前。 “这究竟是什么?”文轩黑着脸问。 “莫急莫急,你很快就会知道了。”赵姓青羽门人笑着从腰中囊袋里取出一个小盒,又取出一只犬形的妖兽来。而后他打开那小盒,里面赫然是一只一模一样的黑色小虫。 此人嘴角咧得极大,喉中嘿嘿笑声不断,显然在想着什么开怀之事。他目光在那黑色小虫身上停留一阵,又含笑看了文轩一眼,再重新将目光落到那犬形妖兽身上,双眼之中精光直冒。 文轩头皮那点发麻之感顿时沿着背脊传下,浑身都忍不住一阵阵的发凉。虽然他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这种强烈地不安已经迫使他猛地冲了过去,剑光如匹练般洒下。 可是有整整三人护在此人之前,牢牢阻住了文轩的攻势,使文轩寸步不能靠近。 “文道友,你就后悔吧。”薛冰儿神色狰狞,“很快你就会后悔,没有在刚才直接死在我们的埋伏之下了。” “哈哈哈哈!”那青羽门人不禁又是一阵得意狂笑。 他一只手已经捏住了那犬形妖兽的嘴,将它双颚打开,另一只手将那小虫朝它嘴中递去,眼看着就要喂它吞下。 “不!”强烈的不安已经使得文轩一颗心如坠冰窟,剑光愈烈,却始终无法突破眼前的围攻,“住手!” 没人搭理他这挣扎,所有人都在发出不怀好意的笑声。 偏偏在这个时候,一阵清脆的龟裂之声猛地传出,在这些笑声中显得不和谐至极。 “什么!”那一直驱使着金蝉圆罩的家伙顿时一声惊呼。 呼声还没落地,一个黑影已经冲到了他的眼前。 如今状况,薛冰儿等三人都在前阻拦着文轩,这丹心别苑弟子和那青羽门人则都在其后。黑影冲来时,那三人已经阻之不及,这丹心别苑弟子也被吓破了胆,只知道往后退去。 黑影却根本没有管他,迅如闪电的一剑径直朝那青羽门人头顶砍去。 当然的,这忽然冲过去的黑影,只能是简易。而在简易原本所在的位置,那淡金圆罩已经碎裂,化为片片碎晶铺在地上。在这千钧一发之刻,他竟然自己从那圆罩中闯了出来。 可他究竟是怎么能闯出来的?所有人都没能一下子转过这个弯来,不由得都有些呆滞,就连对文轩的包围也空了一刹。 那青羽门人也这突然的情况给被吓坏了,手上不由得一松,那犬形妖兽顿时呜叫着跑远。 可那黑色小虫还在他另一只手中。 “简师弟!”文轩看到这幕,不由得惊呼,“小心!” 可这一声已经晚了。剑光劈下的同时,那青羽门人掌心条件反射往前一拍,正好拍在简易脖颈之上。 不过一个刹那,黑色小虫便钻了进去。 “简师弟……”文轩未及担忧,整个人便如遭重击,不由得往后踏出一步。 就在这一瞬间,他心头忽然泛起许多怪异的感觉。有许多……许多不属于他的情绪,许多不属于他的思绪,许多他从未看到过的东西,猛地一下全从他的心头翻涌而出。 可那些东西太多太杂,只在浑浑噩噩间从他心口汹涌掠过,并没能在记忆中刻下什么,只留下了一种心血相连的感觉。 但是还有一个画面,因为太过奇怪,文轩竟记住了。 那是一个方方正正的房间,墙面不知道是被什么泥土砌成的,如同刀削一般平整。而每一面如此平整的墙壁,都被涂得出奇的洁白。这洁白的房间有一个窗,窗的样式在文轩看来十分奇怪,挂着同样洁白的布帘。洁白的床单,洁白的被褥,洁白的衣服,洁白的门,床头吊着奇怪的瓶子,以及四周一些滴滴答答的奇怪器械。鼻尖还萦绕着一种古怪的气味,不是香不是臭,无法形容,难以忽略。 这是在简易忽然传来的那些心念中,重复最多的一个画面。 虽然如此洁白,这画面给人的感觉却不是光明和干净,而是有点森冷,有点悲凉。 文轩想要将这画面看得更仔细些,这种心绪相通的感觉却只有那么一瞬之间。待他回过神来时,重新看清眼前的现实时,他那往后踏出的一步才刚刚站稳。 幸而那正围攻他的三人也因为震惊而处于某种怔愣之中,没有趁这个时候攻击他。 至于三人之后,那矮小的丹心别苑弟子已经被吓瘫在地,几乎吓出了尿来。 就在此人的眼前,简易手起刀落,一柄利刃削铁如泥,直接将那狐狸眼的青羽门人劈掉了半边脑袋。那半边脑袋就落在一旁,还在地上一弹一滚,洒出一地红白之物,恶心可怖得很。 此时的简易正伸手摸着自己的脖颈,指尖在那黑色小虫咬出的血眼处轻轻一按,眉头微微皱起。在刚才那一瞬间,他自然也与文轩的心绪相连了刹那,只是因为文轩的过去他早就知道,所受到的影响并没有那么大。 鲜红的血水自那程亮的剑刃滴落,在地上又凝成了一小滩。这已经不是简易之前手中的那柄剑了,而是他新换上的,那柄文轩前脚刚送给他的,最适合筑基期使用的好剑。 简易将指尖从脖颈处拿开,不屑地笑了笑。他就这么提着那柄带血的剑,眉眼含着盛怒,嘴角却勾着笑地看向那剩余几人,“我是否应该感激你们?” 就在那被圆罩所困的绝境之中,简易破釜沉舟、孤注一掷,竟然在那千钧一发的关键时刻,一举突破到了筑基之境。 而他就这么笑怒着,眯着双眼,提着剑,缓缓从那只剩下半截头颅的尸体旁走出,一步一步走向其他几人。衬着浑身被喷溅到的鲜血,像一头刚从地府踏出来的恶鬼。 不止那丹心别苑弟子,就连这边三人也被吓得脸都绿了。 他们虽然都不是良善之人,年岁却毕竟不大,这种血腥的场面见得还是少了,直到现在还没缓过劲来。 于是同时,简易浑身气机往外一放。那是已经属于筑基期的气机。或是因为简易那完美均衡的五行灵根,或是因为他现在的盛怒,这气机竟比平常的筑基修士还要强盛几分。 “啊!啊啊啊啊啊!”那丹心别苑弟子被这气机一激,一下子从地上弹起,竟不管不顾,被吓得连滚带爬就朝远方逃去。 简易却压根就没有管他。 在斩杀了那名可恨的青羽门人之后,简易眼中只恨恨看着一个人——薛冰儿。 简易猛地加速,剑尖在地上划拉出嘶地一声,瞬间冲至薛冰儿眼前。毫无疑问,他想要一举杀了此女。 薛冰儿一声惊叫,慌乱地一招攻去,想要以攻为守。可哪怕尚在炼气期时,简易也从未怕过她,如今又怎么可能怕了?这么惊魂未定地慌乱一击,他只晃了晃身形便轻易化解,剑锋利刃依旧径直朝薛冰儿劈去。在这一瞬间,剑刃带起的风几乎都要划伤她的脸。 那两名原本护在她身旁的蓬莱北派男弟子,此时竟也被简易气势所摄,直到现在也没能反应过来。 如此情况,眼看着下一个呼吸简易就能要了此女性命。 薛冰儿却竟然还是逃过了一劫。 救了薛冰儿的不是任何人,而是她随身带着的一件法器。千钧一发之刻,只见她腰间玉佩猛地一亮,放出白光将薛冰儿整个裹住,挡住了简易所有攻势。等到白光散去,薛冰儿身形竟然已经消失不见。 带有传送功能的法器? 简易脸颊一抽,只能烦闷地一甩剑尖,“这些有钱人。” 他目光向外移去,看向剩余两人。 这两人直到简易剑尖快要挨到薛冰儿鼻尖时方才反应过来,正欲朝简易攻来,却被同样反应过来的文轩拦下。而后薛冰儿被白光裹着逃走的一幕,直让这两人也愣了一愣。 等到简易双眼看过来,这两人还有什么可犹豫的?果断夹着剑就跑。 简易倒是想追,身形却不禁往旁一歪。刚刚才踏入新的境界,未及稳固就连出两次杀招,灵气鼓荡之下,他也着实是不好受。 “简师弟!”文轩赶到他的身旁,连忙将他扶住。 此时这些拦路之人都已经死的死跑的跑,简易松出一口气,身体往文轩怀中一倒,毫不掩饰地露出了自己脆弱的一面。 文轩握住他的双手,小心翼翼将自己的灵气渡入进去,缓缓帮他梳理着体内那鼓荡的灵机。片刻之后,简易便感觉好受多了,不禁双眼微闭。文轩目光落在他微颤的睫毛上,看了许久,而后又看了看他发白的脸,最后转到他脖颈之上。 就在脖颈侧面,那个红色的细小血眼落在简易雪白皮肤上,显眼至极。 “简师弟……”文轩想要说点什么,却欲言又止。他又看了看那青羽门人躺在那里的可怖尸身,神色古怪。 简易睁开眼,看到这幕,还以为文轩是觉得他不该杀人。 文轩确实不喜他杀人,但既然是在那种情况下杀的,文轩还不至于纠结。现在文轩纠结的是另一件事。 他轻轻碰了碰简易脖子上那个血眼。指尖微凉,激得简易一个哆嗦。 “这究竟是什么?”文轩问。 “一种蛊毒。”简易缩着脖子答道,“青羽门养出来的玩意。” 文轩顿时讶异,“你知道?” 简易不禁一阵无语。很显然,文轩虽然问他,原本却根本没指望他能回答,更多的接近于自言自语。 但既然简易知道,文轩便顺杆问道,“什么蛊毒?” “……大概是同心蛊。”而后不等文轩继续提问,简易便抢先堵上,“具体的我也不清楚。” 这当然是说谎的。同心蛊这玩意在原著中起了不知道多大作用,其功用被反复强调数次,简易早已牢记。在原著中后期,秦时宇的其中一个妹子便是用这玩意把到的。 但他既然这么说了,文轩也不会怀疑,只是暗叹了一声可惜。 虽然并不清楚,但依据之前简易中招后那一瞬间中那奇怪的感觉,以及同心蛊这个名字,文轩估摸着那两只一模一样的黑色小虫该是一体的两面,就像是一根线的两端,能使得中蛊的两人心血相连。这么一想,再想到另一只小虫险些被喂给了那头犬形妖兽,文轩不禁一阵反胃。 如今和他一起中蛊的是简易,他的心情便更复杂了。一方面庆幸与自己心血相连的不是别人,一方面又不知道这种蛊毒是否会对两人有所不利,不由得觉得是自己连累了简易。 “师兄……”就在此时,简易又小心翼翼地问他,“在我们中蛊的时候,你可有……看到过什么?” 文轩古怪地看着他,“你又是否看到了什么?” “似乎看到了师兄的些许过去。”简易答道,“却只是一晃而过,并未看清。” 过去?那时看到的场景,竟是另一人的过去吗? 所以那个古怪的洁白房间,竟然便是简易的过去吗? 文轩张开双唇,一句问话几乎都滑到了嘴边,却没有出口。 简师弟,你的过去是怎样的?这个问题,文轩竟发现自己问不出来。直到此时此刻,他方才发觉,自己对眼前这个少年的过去,其实是一无所知的。 第28节 而通过简易如今这副紧张的模样,文轩能感觉到,他并不想让自己知道。 于是文轩尴尬地沉默了下来。 就在这尴尬的沉默之中,那已被两人忽略的青羽门人的尸体,忽然轻轻一动。 第30章 北宁洲东南面一角,蓬莱北派驻地里的某个房间之内,一阵白光凭空出现。当白光散尽时,一名妙龄少女从中跌落,正是刚刚从简易手中死里逃生的薛冰儿。 此时薛冰儿仍旧惊魂未定,脸色惨白地在原地发着颤,好半晌才缓过劲来。而后她齿门一咬,被逼到如此地步的委屈和愤怒顿时翻涌而上,气得她狠狠往地上跺了一脚,袖摆一摇,便打算去找宗门里的长辈哭诉。 刚一出门,在走廊中行了不到两步,她便迎面撞上一个人,正是秦时宇。 “你之前去哪里了?”秦时宇道,“我寻了你许久。” 薛冰儿脚步一顿,脸上露出两分尴尬之色,毕竟她这次的事情是完全瞒着对方的。但仅仅片刻之后,这尴尬便被满腹的委屈吞噬。她眼角一红,径直就朝着此人哭诉起刚才的遭遇来。 “那小子简直是个恶鬼!”薛冰儿嘤嘤泣道,“青羽门的赵道友就那样死在了他的手中!他还想再取我的性命!” 秦时宇温言相劝,内心却是无奈。哪怕薛冰儿极力将自己几人描述得无辜,可秦时宇是怎样的人,怎么可能理不顺前因后果?他既恼怒简易险些取了薛冰儿性命,又对薛冰儿不听他劝又去招惹简易有所不满,最后只道,“这件事情,说于我听也就算了,可千万不能再传出去。毕竟要是真传出去了,道理恐怕不会在你这边。” 薛冰儿顿时不服地张了张嘴,却又实在难以说出辩驳之语。 “只不过……青羽门的赵道友死在了他们手中?”秦时宇又眉心一皱,反复确认了这件十分值得在意的事情,“你可以确定吗?” “当然可以!亲眼所见,难道还能有假?”薛冰儿果断道。 说完她又一顿,“是了,赵道友是青羽门的弟子。得告知青羽门才行,他们定会为赵道友报仇!” 秦时宇却并不认为事情会这么简单。他与那赵姓青羽门人见过几面,总觉得对方透着几分诡异,不是那么容易就死掉的人物。只不过薛冰儿有句话说的对,这事确实得告知青羽门才行。而后根据青羽门所作出的反应,说不定能找到什么可以利用的地方。 “既然这件事情我已经知晓,便由我去青羽门走着一趟吧。师妹你先回房好好休息一下,压压惊。切记不要将此事说给更多人知道。” 就在秦时宇说出这句话之时,远在千里之外的那个山岭之中,文轩与简易正在谈论有关同心蛊之事。而那被他们忽略在身后的那具尸体,正好动弹了那么一下。 偏偏在他刚动一下之刻,文轩刚巧因无法开口询问简易过去的尴尬而撇开了视线,这视线便刚好从这尸身上又扫了过去。 尸身顿时一僵,再无分毫移动。 文轩既看到了这尸身,便再未将目光移开。他还不禁叹了口气,“简师弟,此人死在了你的手中。” “那又如何,难道他不该死?”简易撇了撇嘴,“师兄责怪我杀了他吗?” “自然不会责怪。可是其他人已经逃回去了,万一他们……” 万一有任何一个人将这个事实透给了青羽门知道,等待他们师兄弟两人的便是无止境的麻烦了。文轩并没有将这句话阐述完整,却不妨碍简易听懂。 “确实有几分麻烦……”简易起身过去,皱着眉绕着这尸首看了数圈,显然在思考应该如何处理才好。 被简易这么一看,那尸身越发是不敢动了。 片刻之后,简易一阵摇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他显然并没能发现什么。而说出这句话,就说明他压根也没想到什么好办法。 文轩无奈一笑。面对如此敷衍之辞,他却只能出言认同,“多想也是无益,接下来确实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在事情发生之前,担忧再多,也只是庸人自扰而已。” 说完这话,文轩又嘴角一挑,眉眼之间竟然散发出了某种狡诈的光辉,“毕竟是他们围攻在先,如今死于反击,说破天也不会让他们说出理来。如果外三家真想借此事找茬,大不了我们将事情闹大,闹到内四家耳中,他们必定不会坐视不理。” 文师兄不愧是文师兄,哪怕难得狡诈,打的也是如此光明正大的主意。 简易不禁一笑。这笑容中含了两分的无奈,五分的欣赏,以及十二分的宠溺。是的,分明简易比文轩年幼许多,得始终称文轩一声师兄,就连修为也是刚刚才追到筑基期,不管怎么看他对文轩都应该是仰视的,但在这一抹笑容中,他又确确实实饱含着宠溺。 “笑什么?”文轩有所察觉,狐疑地看着他。 “笑你……”可爱。 后两个字简易并未说出,只是用嘴型无声的比了出来。 说完根本不给文轩反应过来的机会,简易紧接着便问他,“师兄,你是不是还有话忘了对我说?” 文轩一愣,果然便皱起眉头,将注意力全部落在了这个问题之上。 “我好不容易到达筑基,你还差我一声恭喜。”简易公布答案。 文轩不禁哭笑不得。他还真是头一次见到找人索要恭喜的。 “师兄……”,简易凑到他的身前,满脸期盼地看着他,脸颊甚至又薄红了。 “你啊。”文轩伸出手来,指尖在简易那微红脸颊轻轻一滑。简易顿时一个哆嗦。却还不等他躲开,文轩又猛地该摸为捏,捏得别提有多重,“真是恭喜了!” 哎哟!简易连忙一声惊叫,捂着脸,能跑多远就跑了多远。 文轩就这么坐在地上,手掌拍着地面笑。他笑得十分开怀,仿佛这许多年的压抑都已经在于简易相处的短短时日中散尽,只留下一种发自内心的畅快与高兴。分明他应该是个爱笑之人,可此时的笑容,比以往他所露出过的那些都还要明艳得多。 简易看着他这笑,不自觉便看得有些呆。 机会! 后面那尸体猛地一颤,一片黑色薄影顿时从尸体被劈开的脑门爬出,飞一般朝远处遁去。 等到简易回过神来,已经完全来不及阻止。 那黑色薄影发出嘎嘎的笑声,眼看着就要逃出生天。却就在此时,一道冰刃从天而降,噗地一下将这黑影给扎了个对穿,活活钉在了地上。 “这是什么?”文轩惊讶的声音方才传来。 却是他刚才发现了这黑影的异动,直接就一道冰刃丢了过去。虽然还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别让它逃了总没错。 黑影吱吱乱叫,被扎在冰刃下疯狂挣扎,显然疼得慌。 “这究竟是什么玩意?”文轩驱使法宝剑胚,在黑影边上轻轻一割。 黑影顿时一阵弹跳,吱吱声叫得又更凄厉了数倍,显然十分之疼。而后它高声喊道,“大侠饶命!大侠饶命啊!” 居然还能说人话?文轩越发震惊。 他与简易一起围在这古怪的黑影旁,近距离一观察,神色不禁又更微妙了两分。只见这黑影手足俱全,赫然一个缩小的人形。有多小呢?整个摊开来都不过一个巴掌大,难怪能藏入那尸体的脑门之内。 如此形态,让文轩想到一种不好的东西,“莫非是……魔物?” “魔物的一种。”简易给出了更肯定的判断,“附影魔。” “北宁洲内居然还有魔物?”文轩神色异常难看,指尖一动,眼看着就要驱使法宝剑胚将这团东西彻底剿灭。 “大侠饶命!大侠饶命!大侠饶命啊!”这附影魔喊得越发急切。要不是被钉牢在了地上,他恨不得朝两人下跪,“大侠大人有大量,就饶了小的这次吧!小的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啊呸!小的是说,小的以后一定为大侠鞍前马后万死不辞,只求饶了小的这次!” 这堆话说得如此之溜,文轩不禁有些招架不住。但这毕竟是魔物,是魔物就不能不除。 就在即将手起刀落之时,简易将他手背一按,“师兄,这家伙以后或许会有用。” “是啊!会有用!绝对会有用的!”那附影魔顿时顺杆往上爬,“小的和那些丧心病狂的恶魔不一样,小的是好魔啊,真的是好魔,今日之前甚至都没做过恶!就连这躯体也是当年自己先死在路边的,小的不过顺手借来一用!” 此话一句,顿时一片寂静。 附影魔觉得自己似乎说错了什么,那喋喋不休的求饶也不禁一停。 文轩微笑问道,“如此说来,这位青羽门赵道友,早在刚才对付我前,便已经是一个尸体了。而他方才的所有举动,都是你做出来的?” 附影魔顿时一阵哆哆嗦嗦,“小的、小的……小的也没成功啊!还是一件坏事也没做成啊!” 文轩招来法宝剑胚,直直比在此物身前,“你给我下的那什么蛊,究竟是什么?” “师兄,别慌。”简易在一旁劝道,“虽然是个魔物,却也会受契约所限。我们只需要先和他定个死契,他就能为我们所用,以后再慢慢盘问不迟。” 话虽这么说,此时附影魔一紧张,已经倒豆子一样将同心蛊相关的信息倒了出来,“我说,我说!这中了同心蛊最大的影响,就是你们两人以后会性命相连,同生共死!但我看两位都是长命百岁的有福之人,这点影响根本算不上什么啊!就饶了我这一次吧!” 性命相连?换而言之,一个万一死了,另一个也会立马陪葬。 文轩脸色一黑,“如何破解?” “破解、破解……”附影魔支支吾吾半晌,显然也并不十分清楚。他很快转而喊道,“也不一定非得破解嘛!我看你们两人关系这么好,留着这蛊,对你们两人也是有莫大好处的!” “好处?” “可以增强修为,修炼起来事半功倍!”附影魔叫道,“只需你们每晚交……” 噗!话音未尽,交字的后一个字还没出口,简易手中利刃果断劈去,顿时将此影砍为两半。 文轩愕然看过去,“怎么了?它刚才好像在说什么。” 简易脸色黑红黑红,黑得像是凝了墨,红得又简直烫手,“它什么也没说!” 第31章 那魔物被简易果断一劈两半,瘫在地上化作两截黑影,半晌一动不动。 同心蛊的线索就这么断了?文轩不禁暗道可惜。 却就在他这么想的时候,简易用剑尖将那黑影又使劲戳了戳,“装什么装?给我起来。” 此时简易脸上的红晕已经褪去,又恢复为了那种成竹在胸的镇定模样。 话音刚落,只见两截黑影一阵颤动,裂口开始粘合,竟然又渐渐合为了一体。不过片刻,黑影便整个恢复了原状,依旧是那只附影魔,只是颜色比之前稍稍淡了两分。 它哆哆嗦嗦,显然还因为忽然被砍有些发懵,连话都不敢说了。 “我们问什么,你就老实答什么。”简易抬起剑尖对准它,严辞厉色地道,“别再想给我们耍小聪明。” 别说得好像刚才耍了什么小聪明一样啊,那难道不是在老实回答吗?附影魔那个委屈啊。然而它被简易连劈两次,真的是已经怕了,只得撇了撇嘴,竟然连反驳都不敢。 “这……”文轩有些惊讶,“这种魔物,居然这样都还活着?” “是啊,它们很难杀的。”简易用剑尖隔空在那附影魔身上戳了戳,惹得它又是一阵哆嗦,“砍一次损一次修为,想要彻底消灭非得把修为全砍光了才行。像这个这样的,大概再砍个三五次就差不多了。” “果真麻烦。”文轩不禁动容。 这种事情也不怪他不知道。仙魔大战毕竟已经是数十万年前的事情了,都说魔之一道早已被赶到了大陆之外,早已销声匿迹了这么数十万年,谁能想到如今会再见到这么一个魔物? 话说回来,既然已经数十万年未曾出来,何以如今却又冒出来一个? 想到这个问题,文轩的神情又多凝重了两分,“除它以外,北宁洲是否还有别的魔物?” “这嘛,恐怕就得好好问问它了。”简易含笑答道。 简易边笑着,还边将那剑尖往上一挑,反射出一道寒光,直让那附影魔冒出了一身的冷气。 它登时打了个哆嗦,“据我所知……” 第29节 “现在别说,我们不信。”简易打断了它,又笑道,“我们先立个契。” 这可真是滴水不漏啊,附影魔不禁一阵缄默。 “真的要与它结契?”文轩却又多了几分迟疑,“毕竟是魔物,生性狡诈恶毒。万一他图谋不轨……” “师兄,放心吧。”简易道,“只需要结契的时候小心一些,一旦契成,它就算再狡诈恶毒也翻不出天的。” 话虽如此,文轩却不可能不担心。但他们想要从此魔物身上知道的事情实在不少,用契约压制又确实是最好的办法。思索良久,文轩最终开口道,“既然如此,就由我来当它的契主吧。” 简易稍一怔愣,而后不禁一笑。他如何不知,文轩这是害怕魔物会趁机反噬,想要自己来承担这个反噬的风险呢。 那附影魔却精神一震,误以为文轩将成为契主当做了什么好事,是想要从简易手中夺得这个机会,当即挑拨离间道,“这可不太好吧?毕竟这位简道友也废了这么大的气力,总不能什么好处都……” 话音又还没落,简易又果断一剑劈去,又干脆利落将它砍成了两截。 “师兄,”于此同时,简易无奈道,“你忘了吗?我们现在正被同心蛊连着呢。” “同心蛊?”文轩先是面露困惑,而后眉头一皱,“莫非……” 那附影魔再度将自己的两部分粘合在了一起,浑身如墨的颜色又浅淡了一些。它灰溜溜蹲在一旁,一句话都不想说了,委屈得简直快要哭出来。 简易却将剑尖又冲它一戳,“这个你倒是可以先解释清楚。” 附影魔碍于简易剑威,最终只得不情不愿地解释道,“除去同生共死之外,同心蛊还能使你们灵气交融,很多情况下都会被天道当做同一个人来看待。” “所以?”文轩满脸惊奇。 “所以无论你们现在谁成为我的契主,另一个也会同时成为我的契主……”附影魔撇了撇嘴,“甚至就连你们那些已经认了主的法器法宝,也会听从另一个人的驱使。” 多余的话他不敢说,只能这样看似自然地说出这种事实。但若是关系一般的两人,只需知道这么个事实,便能产生难以消弭的隔阂与猜忌了。 谁知文轩只是嘿然一声,“那倒是挺方便的。” 至于简易,更是低下头来,腼腆一笑,“如此一来,之前我说我的东西就是师兄的东西,倒也算不得妄语了。” 文轩又听到这话,不由得看了过去。简易目光稍偏,果然又在脸色微红。 附影魔只觉得瞎了狗眼。 此时此刻,它唯有希望这两人不知道与魔修缔结契约的正确方式。毕竟正常修士间最严苛的所谓血契,需要用精血为引,可许多魔物无血无肉,自然用不了这种手段。而对魔修有效的所谓死契,正常修士是不可能知道的。 结果却让它失望了。文轩确实不知道没错,但简易不仅知道魔修需要用死契,连死契的缔结流程都一清二楚,不一会儿就做好了相应的准备。 只听简易准确无误地念出一段晦涩咒语,又引了自己的灵气在空中涂划出一个诡异的图案,等咒语一停,灵气所绘图案猛地一缩,便染上一层黑色,成为半空中一个拳头大小的黑色旋涡。整个过程流畅自如,没有一点磕碰。 剩下的,只需附影魔凝出一粒真魔之气,投入至那黑色旋涡之中,死契便算是结成了。 “快些啊。”在附影魔对着那黑色旋涡纠结的时候,简易还催促了一声。 附影魔仍在纠结。一旦死契结成之后,附影魔便相当于将浑身修为都交由了两人掌控,是生是死都只在他们的一念之间,它如何能愿意? 他决定耍一个小手段,凝结出一粒普通魔气,想要伪装为真魔之气…… 结果简易火眼金睛,二话不说就又是一剑劈去。 这次被劈散的两截黑影却没再瘫死在地上,而是猛地一卷,往树下阴暗处一弹,想要趁机逃出生天。 但就连最初那么好的机会都没有逃掉,此时又怎么可能逃得掉? 简易的速度不够,文轩在速度方面可是强项。刹那间数道冰刃袭去,将黑影前后左右能逃之路全部封锁,而后简易剑锋赶到,将那两截黑影又给劈为了四段。 “你可算清楚了。”简易语调冷若冰霜,“还剩下几次?” 当黑影再度凝为一体,颜色已经浅淡得几乎透明,显出头部黑色的五官来。它神情十分痛苦,整个身体都在瑟瑟发抖。为了在尚未恢复完整的情况下强行移动,它消耗了大量的修为,因此它此时已经走投无路,只差最后一击就能神魂俱灭。 可它好不容易修炼到这个地步,又怎么能甘心与两个筑基期的毛头小子结死契,甘心为他们所驱使?痛苦过后,附影魔满脸都是屈辱。 文轩看到这幕,暗叹了一声,不禁心软,“虽然是魔物,也不需这般对它吧?” 附影魔猛地看向他,一下子又燃起了希望。 只听文轩接下来便道,“既然他宁死不屈,还是直接让它解脱算了。” 附影魔泪流满面:我还当你是个好心人,原来你也这么毒! 而文轩已经将自己的法宝剑胚招来,显然言出必行,眼看着就要将这最后一击完成,彻底给它以“解脱”了。 “等等!我没有宁死不屈!我一点也没有宁死不屈!”在生命的威胁之下,附影魔果断扑到了之前简易所召来的那个黑色旋涡前,几乎是迫不及待地逼出了自己的真魔之气,双眼一闭便扔了进去。 至于之前的那些痛苦与屈辱,已经在这一刻完全被它抛到了脑后。 简易长舒了一口气,“还是师兄厉害。” 文轩无奈摇头。 随后黑色旋涡缓缓旋转,黑气逐渐褪去,渐渐成为一个白色的光团,落在简易指尖,埋入了指腹的纹路之中,留下一个浅淡的印记。 与此同时,文轩也觉得指尖一热。他抬手一看,自己小指尖部果然也出现了一个极浅淡的圆形印记,不过针眼大小,和简易指尖的那个一模一样。而冥冥中一种联系也在他心中显现,这联系是针对那附影魔的。从此时此刻开始,无论这附影魔有任何异状,他们两人都能在心中有所感知,而且只需心念一动,就能让这附影魔苦不堪言。除非他们主动取消契约,否则终身不能解脱。 附影魔却好歹保住了命。 而且契约一结,它就知道两人是再舍不得直接弄死它了,胆子反而更大了些,当即对着简易阴阳怪气道,“你可真是不简单啊。这许多道道,可是就连我们魔道中人,也未见得能这么清楚的。” 简易听到这话,首先看了文轩一眼。 文轩神情并没有变化。自从见识了简易推演天机的手段,在他心中,简易便无论知道什么都不奇怪了。 只要文轩不起疑,简易就无所谓得很。 他冷冷笑道,“在扯这些之前,你还是说一说你该说的吧。” 其他魔修的踪迹吗?附影魔沉默了片刻,却没有沉默太久。魔道中人,虽然照理应该同仇敌忾,却始终都是最看重自己之辈,背叛同道对他们而言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禁忌。 相比之下,文轩和简易两人现在都是他的契主,它以后的日子就靠着这么两个人了,自然还得一心为两人考虑。 “为什么北宁洲还有我们魔道中人,我也不十分清楚。”它道,“我沉睡已久,这些年才刚刚醒来。至于其他魔修,我并不太清楚,只是在苏醒之后见过几个,勉强还可以联络得上。但是丑话说到前头,要想找他们的麻烦,你们现在还是不够格的。” 简易点了点头,“不急。” 文轩欲言又止,显然不想就这么将这件事搁置,半晌却叹了口气,还是接受了两人现在确实还不够格的现实。 “那就再来谈谈同心蛊吧。”文轩道,“你当真不知道该如何破解吗?” 附影魔往树影底下缩了一缩,显然有些尴尬。 “那个……”他指了指那边只剩半截脑袋的尸身,“是青羽门的一个内门弟子,不过死了师父,平时没什么人搭理。我占了他的身体之后,利用他的积攒在青羽门内看了不少玉简,同心蛊的用法就是这么学来的。至于解法……当时觉得应该用不着。” 所以就没学?文轩脸颊一抽。 “你现在还能回去学吗?”简易接口问道。 “我试试……”附影魔说着,便重新挤进那赵姓青羽门人半开的脑瓢里面。 而后神奇的事情发生了。只见那赵姓青羽门人的身体就着这凄惨的死状便起了身,摸到地上另一半脑袋,捡起来,严丝合缝地贴在头侧破口处。文轩强忍恶心,眼睁睁看着两边脑袋一阵蠕动粘合,竟渐渐又长在了一起,就连被利刃削开的伤口也逐渐闭合,最后好得完美无缺,还是那张略显俊俏的狐狸脸,竟然像是压根就没被砍下来过一般。 他动了动脑袋,指尖在原本的伤口处摸了摸,松了口气,“看来可以。” 进了身体,就连声音都不一样了。原本附影魔的声音十分尖细,此时却更接近于正常男子……虽然还是稍微尖细了两分。 文轩不禁啧啧称奇。 简易眉梢一挑,“道友如何称呼?” “赵飞玉。”附影魔,不,现在应该是那赵姓青羽门人,答道。 边说,他边看了简易一眼。缔结了死契之后,文轩简易两人心中与他有了关联,他自然也对两人的状态更敏感了些。这么一看,他顿时在简易身上发现了一股原本没发现的气息,神色当即变得微妙。 他差点就直接开了口,但到底是生性狡诈之人,很快就意识到这事让文轩听到不一定妙,便只用目光在两人间一流转,欲言又止。 “那这同心蛊解法一事,就麻烦赵道友了。”简易朝他一拱手。 文轩的神色还有几分纠结,显然对眼前的情况还不是十分适应。但他也不是那么不知变通之人,知道轻重缓急,片刻后便同样一拱手,“麻烦了。” 赵飞玉应了,转身便走。 “等等。”简易又追上去道,“我还有几句话,要和你交代交代。” 文轩本来想跟,简易却又回过头来,“师兄,麻烦你将这地方清扫一下,省得别人过来后看出了什么端倪。” 等到两人离被留下的文轩够远,简易才咬着赵飞玉的耳朵恶狠狠问,“说吧,什么事?” 赵飞玉告诉他道,“也没什么,就是发现你身上有咒术残留下来的痕迹。” “咒术?”简易眉头一皱。 “已经发动过的咒术。”赵飞玉说到此时,忽然胆子又肥了,久违地嘿嘿嘿一笑,“你这身体分明已经被咒死过一次——绕来绕去,原来我们是一路人嘛。” 第32章 咒术?简易知道这个概念。这不是正派修真者的手段,而是魔修常用的伎俩。一经沾身,如果没有找到法子破解,中咒之人就会一点点衰竭而亡。甚至于如果修为不够,或是对这伎俩没有几分了解,哪怕到死都不一定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端得是歹毒异常。 简易的脸色一下子不太好看。 他重新审视了这个被自己所占用的身体。当初他刚在这个世界第一次睁开双眼的时候,他便已经身处于这个身体之内了,这个身体的原主在那时候便已经离开了人世。当时这身体就暴毙在一篇山林之中,腹中空无一物。简易穿越过来之后还觉得肚子饿得发疼,浑身一点气力也没有,想办法打了几天的野食才缓过来,自然便以为原主就是被饿死的。 至于简易循着对原著的记忆,寻到一具先人遗蜕,从而捞到那个储物手镯,以及能保证自己顺利进入水云宗的一小笔资产,就是更之后的事情了。 哪怕在从纪子昂口中得知原主的父亲很可能是被人害死的之后,简易也没觉得原主自身的死亡有什么奇怪。毕竟一个父母双亡的痴儿,被赶出所居住的城市之后,想活下来确实不太容易。 可是赵飞玉的这句话,推翻了这一切。如果他身体上有咒术的残留,只能证明原主其实是死于咒术,证明原主和父亲双双都是被人害死的。 究竟是什么人,居然连个痴儿都不放过? 这个冤屈实在是太大了。大到简易已经没法用“先把师兄的事情处理好,自己的事稍后再说”来拖延下去了。他必须要管这件事情了,而且必须马上就管,否则他将再也无法心安理得地在这身体里继续待下去。 简易脑中千回百转想了这么许多,其实只过了一瞬间。赵飞玉看到简易神色一下子沉了下来,还以为是因为自己说破了简易借尸还魂的事实,当即又嘿嘿嘿一笑,抬起一只手就想王简易身上搭,显然试图借这一层相似拉近一点关系。 简易抬起视线,看了他一眼,目光却比之前还要冷上许多。 赵飞玉顿时一僵,而后干笑两声,连忙将抬起的手灰溜溜又收了回去。 “我身上咒术的残留,是否很明显?被旁人发觉的几率有多大?”简易问道。 “并不。”赵飞玉老老实实答道,“看上去应该已经过了好几个月了,十分微弱。就算是小的这样的魔修,如果不是多了一层死契的关联,也是看不出来的。” 简易松了一口气,面色稍缓。过了好几个月,那确实和原主死亡的时间正巧对上。 “别说出去。”简易又道,“要是还有第三个人知道这件事……你懂的。” 赵飞玉登时打了个哆嗦,“小的、小的明白。可是如果另一个宿主问起……” “师兄……”简易呢喃了一声,神色中流露出些许犹豫。好半晌,他叹了口气,“如果师兄主动问起,我自然不会难为你。但是只要他不主动问,你一个字都不能多说。” 第30节 “明白,明白。”赵飞玉这才连连点头。 简易正准备继续开口,忽然一顿,连忙抿住了唇。只见文轩从后面走来,显然已经将之前那处战场给清理完毕了。 文轩开口问道,“说什么呢,怎么这么久?” 这一句话一出口,他发现面前两人的神色都有些微妙,不禁面露惊疑,“怎么了?” “师兄,”简易开口道,“师兄……”可是一下子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毫无疑问,这件事应该瞒着文轩。简易想要处理这件事,必须绕开文轩。 “刚才我们谈了一下,我觉得我应该陪他一起去青羽门一趟。”最后简易道,“我们先分开一阵,约个时间再会和吧?” “你要去青羽门?”文轩越发惊疑,“为什么?” “只是不知道会出现什么状况,怕他一个人应付不来。”简易解释,“毕竟跑掉的那几个很可能已经告诉青羽门之前发生的事了,场面可能不太好收拾。有我在一边出主意,他也应对得容易一些。” “那也不用……”文轩显然不太同意。 “而且青羽门内说不定能找出你需要的凝元之物。”简易又道,“我还可以顺便去看看。” 文轩眉头微皱,“如果还要顺路找我需要的东西,我应该和你们一起去。” “不不,”简易忙道,“师兄……”他一下子有些慌乱,却又很快将这慌乱压了下去,努力寻思搪塞的理由,“我们去青羽门,那个……”他最终深吸了一口气,似笑非笑地问道,“若是青羽门那些人质问赵道友究竟是死是活,师兄,你准备如何应答?” “我当然……”文轩刚说了一半,不由得一顿,神色不太好看。 他当然如何?理直气壮地说赵飞玉压根没死?可文轩压根就不是一个擅长说谎的人。不说内心排斥,就算硬要说这种谎,他也真没自信不被人发觉。 这确实是一个不错的理由,简易神色稍稍轻松了些,“所以这些事情就交给我们吧。师兄,你不是还要寻个仙城,看看能不能买到一些东西吗?等我们做完各自的事情,再会和就好。应该要不了多久的。” 文轩还是不情不愿,但既然话已经说到这个地步,他只能点头同意。 最后他们约好一个月后在南面的安凤城会合,简易便朝文轩挥了挥手,跟着赵飞玉一起走了。 走了,这就走了。 文轩又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发觉心里真是不舒坦得很。 最开始硬要跟着他出来的是简易,现在说要和他分开行动的还是简易。虽然说好只过一个月就会合,文轩内心的不爽还是无法克制。更何况之所以要分开,还是因为简易担心他的表现会拖了那两人后腿。 片刻之后,文轩摇了摇头。 他到底不是一个小肚鸡肠的人,这种小情绪在内心里转转,很快也就抛到了脑后。反正简易如今已经筑基,本也到了该独当一面的时候,不需要太过担心了。 文轩边如此安慰着自己,边沿着原定的道路继续走去。 正如简易所说,他现在最该做的事情,就是寻到一个仙城。虽然仙城里所卖的大多都是一些常见的灵物,但偶尔也能冒出其他地方没有的好东西。尤其是仙城中的拍卖行,很可能就会找到文轩所需要的。 原本说好两个人一起去,现在只剩下他一个,倒也耽搁不了多少事。 而在文轩启程的时候,简易与赵飞玉也已经走出去了老远。 “你能看出这是谁下的咒术吗?”简易问道。 赵飞玉谨慎地点了点,“咒术上会带着施咒者的气息。这地界魔修就这么几个,大多数小的都见过。就算一时想不起来,再见一次也就差不多了。” “再见一次?” “实不相瞒,这地界毕竟魔修势弱……因此我们每隔断时间都会聚一次,交流一下情况。” “下次是什么时候?” “只要有人发起,随时都可以。” “那就趁着这些天吧,等去过青羽门之后,你将他们都邀出来聚一次。”简易道,“也带我去见一下。” “小的明……什么?”赵飞玉猛地反应过来,大吃一惊。 “也带我过去见见他们。”简易转过头来,目光直直看在他脸上,一字一顿地重复道。 赵飞玉面色发苦,只得点头答应。 “别太担心。”简易笑道,“在发现那咒术之后,你不也在怀疑我是不是你们的同道中人吗?我可以告诉你,不是。但我不介意你将我当做同道中人去与他们介绍。只要掩饰得好些,不一定会出问题。” 这真是个胆大妄为到极点的决定。可契主对魔修的压制是绝对的,赵飞玉只能祈祷到时候当真一切顺利。 此时他们已经靠近了青羽门的山门。正祈祷间,只见前方出现两个人影,其中之一正是早来一步的秦时宇。至于另一个,却是一个凝元期的青羽门人。 那边两个凝元看到这边两个筑基,顿时双双停下了遁光。 “这……”那凝元青羽门人瞠目结舌,将赵飞玉整个人上上下下打量了数遍,而后袖摆一甩,回头朝秦时宇怒道,“秦道友,你是在消遣我们青羽门吗?你说他被人杀死了?这不是好端端在这里吗!” 秦时宇看到赵飞玉,显然也有些惊讶。 他很快转了视线,看到赵飞玉身旁的简易身上,又换上一张笑脸来,“居然在这里碰到简道友,真是意外之喜。实不相瞒,我薛师妹方才和我说赵道友已经死在你的手里,吓了我一跳,这才匆匆跑来青羽门报信。结果你怎么会与赵道友一齐过来?是我薛师妹看错了,还是……” 简易假惺惺回以一个微笑,“我与赵道友之前确实有过一番交战。我们却不打不相识,握手言和后反倒相见恨晚,赵道友便邀我来青羽门一坐。至于说赵道友死于我之手?我却也不知道这是哪来的无稽之谈了。” 赵飞玉也道,“说到你那薛师妹,我这次之所以会和简道友打这么一场,可全亏了她的挑唆。结果我帮她出头,她眼看着我抵不住简道友的攻势,居然只顾着自己就跑了。那时简道友确有一剑正好劈到我头上来着……所以她就以为我已经死了?这可只是她的想当然了!简道友宅心仁厚,断然不会这么轻易取人性命!” 简道友宅心仁厚?秦时宇面颊忍不住一抽。 他忍不住将眼前两人仔细打量了一遍又一遍。两人的说辞算不上天衣无缝,可赵飞玉确实正好端端站在这里,这是谁也反驳不了的。 以秦时宇现在的修为,半点也看不出赵飞玉身体已被魔修所占的事实。 好半晌,秦时宇只得一拱手,“原来如此,看来是我薛师妹妄言了。” “你那薛师妹。”边上那凝元期青羽门人一声冷哼,忍不住恨恨插嘴道,“早该好好被管教一番了。” 赵飞玉在青羽门内人缘不怎么样,这次秦时宇说他被杀,居然都没多少人想出一下头。至于现在这个,还是冲着为宗门建功来着,结果白跑一趟,怎能叫他不恨? 此人说完,又狠狠瞪了秦时宇一眼,便直接拂袖离去了。 秦时宇也觉得尴尬,没过多久就向两人告了辞。 简易看着秦时宇这灰溜溜跑掉的样子,竟然觉得有几分爽快。 赵飞玉则忍不住松了口气,“看来此事可以就这么揭过了。我本来还担心他们会不会去主宗找元婴宗师来验我的真身,那倒是会有些麻烦。” “哦?”简易笑着问他,“元婴以下都绝对看不出来吗?看来你的修为还不低啊。” 赵飞玉顿时发现自己又说漏了嘴,额上不禁滴了一滴汗。修为不低又怎么了?附影魔这种魔物,只要离了宿体,被人逮住真身,就只有任人宰割的份。他大意之下让简易一剑劈掉宿体半边脑袋,便注定了悲剧的结局。此时更是已经处于死契的压制之下,被发现修为不低,反倒对他越发不利。 还好简易也没多问,只催促他快点带自己进入青羽门。 好歹也是个内门弟子,赵飞玉带个外人去自己屋子做几天客,还是件挺容易办到的事情。而他死而复生,由于本来便只有薛冰儿一面之词,也没在青羽门内掀起太大波澜,最多被人当笑话说了说。 此时天色不早,简易便直接在赵飞玉房中歇了一晚。 翌日清晨,方圆百里之外,文轩从山中一处洞里睁开双眼,只觉得整晚都睡得不舒坦,哪哪都硌得疼。 他坐起身来,望着洞外初升的日头出神。 文轩开始怀念简易在的时候。晚上必定帮他铺好床被不说,早上还总能不知道从哪帮他接来一杯甘露,而且知冷知热,样样事情做得恰到好处,不少一分不多一分。就像是最初见面的时候简易帮文轩沏的那杯茶,总能准准找到文轩最喜欢的,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这么许多了解。 不过相识不到半年,此时骤然分别,文轩竟然一点也习惯不起来,恍惚间居然觉得离不开了。 第33章 许久之后,文轩暗叹一声,总算从这种难以言说的不适中回过神来。 他更深刻地意识到了,简易正如最初所说那般对他了如指掌,他对简易却当真是一无所知。或许算不上一无所知吧?毕竟也认识了这么些时候,文轩已经能轻易描摹出那个少年的模样,笑的怒的张狂的羞涩的意气风发的小心翼翼的,心念一转便会清楚浮现在他的心中。可总归都是在两人相识之后的,总归只有这么几个月。 那么在相识之前呢?简易是如何度过那些年的,有过哪些经历? 一种渴望无法避免地在文轩心中滋生出来。他想要了解那个少年的一切,更多更多的了解。 他现在对简易过去唯一的触碰,便是同心蛊刚连通时,所看到的那个洁白古怪的房间。可是这并不能增加他对简易的丝毫了解,因为他并不知道究竟在什么地方才会出现一个那样的房间,只使得那少年又更加神秘了几分。 他想过直接询问,简易当时那种小心翼翼的抗拒却让他问不出口。甚至这次简易忽然要和他分开行动,他也能敏锐感觉到,是和那些简易不想让他知道的事情有关的。 好半晌,文轩摇了摇头,起了身,稍微整理了一下随身之物,便从这处山洞走了出去。他暂时压下这种渴望,再度启程,朝那处说好的安凤城行去。 但是这种想要更加了解对方的渴望,到底已经在他的心中生了根,发了芽。 此时此刻,简易与赵飞玉也已经在青羽门内展开了行动。 赵飞玉在青羽门内并不招人喜欢,说得上话的同门好友没有几个,这自然是他故意的。毕竟他的本质见不得光,宗门外结交广阔一些还无所谓,宗门内必须低调,愿意搭理他的人越少越安全。 在简易的督促之下,他首先低调地在自家洞府内寻找一番,却一无所获。 同心蛊的练法和解法照理该在同一块玉简之上,当初赵飞玉学了练法丢了解法,如今再想寻那玉简,竟然怎样都寻不到了,显然是因为他这些年太没收拾的缘故。 无奈之下,两人只得另寻他法。这种时候,赵飞玉多年来的低调做法就大大拖了后腿。没人愿意搭理他,他能找谁帮忙?师父也早死了,谁都找不了啊。 还好,这种可供学习的玉简之类,只要门派贡献值足够,总能再换一个。 结果赵飞玉把自己的门派贡献值翻出来一看,顿时脸都绿了。他这些年挥霍无度,哪里还有半点门派贡献值剩下? 他深吸了一口气,撇过头去,小心翼翼观察着简易的脸色。简易却看也没看他,正聚精会神地对着青羽门内可换灵物列表研究。 片刻之后,简易收回视线,神情中带着一抹喜色,“果然有。” 文轩这次凝元所需要的外物,果然在这青羽门内找到了一种,而且还是颇为难得的一种——成年赤喙鹤的翘尾羽。 赤喙鹤,不是普通的仙鹤。成年便有凝元期的修为,在整片大陆中极为稀少,除去紫羽楼豢养外,只剩南丰境内可以寻到。翘尾羽,也并不是什么普通的羽毛,而是每只赤喙鹤尾部最中间的那一根上翘尾羽,每一只只得这么一根,十年一换,落地则腐,难收集得很。 这么一样东西,在此次文轩凝元所需的所有外物之中,找寻难度能排到前三。简易早就盘算着,如果青羽门内没有,就只能离开北宁去寻了。如今青羽门内果然有,怎能叫他不高兴? 喜过片刻之后,简易才发现赵飞玉那小心讨好的视线,“怎么了?” 赵飞玉忙将事情一说,并请求再宽裕一些时候,“不就门派贡献值吗?我努力再攒,努力再攒就是了,要不了多久的。” 结果简易居然好说话得很,当即就点了点头,“那你就攒吧。” 还不等赵飞玉松一口气,便听简易又道,“顺便多攒一点,多换几根赤喙鹤的翘尾羽。” 赤喙鹤的翘尾羽?等到简易潇洒走后,赵飞玉紧随其后将那可换灵物列表一研究,一眼就看到了这样东西,原本微绿的脸色登时绿得可以滴油。 能不一眼就看到吗?这列表从上往下,是按照从昂贵到便宜来排的。而那什么翘尾羽,居然一根就要三万门派贡献值,三万门派贡献值!简易刚才还说什么来着?多换几根?他知道三万门派贡献值是什么概念吗! 举个例子,最开始文轩毁在骆轻泉手中的那柄沧澜剑,就是那个凝元期所用的飞剑,价格便刚好是三万门派贡献值。虽然一个是水云宗的门派贡献值,一个是青羽门的门派贡献值,价值却是相差不大。当初文轩为了换那柄沧澜剑,整整两年才攒齐三万门派贡献值,被毁掉之后还肉疼不已,想方设法也要修复,足见其昂贵。 如今赵飞玉得了个换取与凝元期飞剑同等价值灵物的命令,还多换几根,只觉得眼前一黑,几乎晕倒。相比之下,同心蛊解法随练法一套也只需要五千门派贡献值,简直不知道实惠到哪里去了。 他连忙追上简易,委婉表达了自己的难处。 “贵了?”简易以一种听到废话的眼神看着他,“这种东西能不贵吗?据我所知,就连青羽门内都没有什么赤喙鹤,还得从紫羽楼要吧。”更何况不少高等的功法都需要这种外物,供不应求之下自然只有更贵。 “当然当然当然,小的对这东西的价格十分理解。”赵飞玉额头又落了一滴汗,“可是可是可是,这个价格……” 第31节 “你要攒多久?”简易单刀直入。 “至少十年!”赵飞玉斩钉截铁。 简易一愣。 “一根。”赵飞玉又补充道。 简易嘴唇蠕动,一句“废物”含到了嘴边,差点就要喷他个狗血淋头。 赵飞玉看简易神色糟透,预感暴风雨即将来临,连忙硬着头皮又解释了一堆。之前他以为只需要换一个同心蛊的玉简,本打算砸锅卖铁,大不了连洞府都给卖了,还盘算着填填补补想攒齐那五千大概也就几个月的事情。再想多攒,那就只有一穷二白从头开始,实在快不起来了。 简易看他实在说得可怜,便按捺住了骂人的欲望。 可他真想不到赵飞玉攒个门派贡献值居然就这么慢。想当年文轩成天为宗门跑前跑后,时常将自己的利益抛之脑后,攒满三万也就两年……哦,当时文轩还在凝元期,好吧,暂且不提。 就算筑基期的,简易熟读原著,他可知道,想当初秦时宇在筑基期时,一心捞门派贡献值,一年就整整捞了六七万。虽然秦时宇是主角,但赵飞玉好歹底子里是个修为不低的魔修啊,怎么能差距这么大? 所以当初秦时宇的门派贡献值都是怎么攒的?简易沉默下来,不住寻思着。 好半晌,简易开了口,似笑非笑地看着赵飞玉道,“你一年只攒三千,是不是从来不接那些有难度的任务?” 是了,很容易便回想起来,秦时宇当初一年整整捞六七万,是没日没夜风里来雨里去拿命拼出来的。所谓高风险高回报,想要快速换到需要的东西,稳扎稳打的路线当然不行。 “可是……”赵飞玉缩了缩脖子,“小的实力不济……” 简易摆了摆手,都懒得听他瞎扯。就看他之前随着薛冰儿埋伏两人,却始终只敢躲在后面设陷阱,就知道这其实是个胆小如鼠的惜命之辈了。 “这样,”最后简易不容置疑地命令道,“你以后就盯着这边的任务台,只要发现奖励够高的任务,你就报给我们看。只要我们要你接,你就赶紧接。大不了我们与你一起去做。我义不容辞,相信师兄也不会拒绝。” 不用一个人拼命,赵飞玉松了口气。文轩和简易的本事他还是有几分了解的,当即心中一块巨石落地,连忙点了点头。 如此,青羽门内该交代的事情,便已经交代得差不多了。简易取了张传信符,告诉文轩那翘尾羽已经有了着落,让文轩专注寻找其他凝元外物。剩下的便只等赵飞玉忙活了。 此时距离与文轩约好的会合之时还剩下二十余天。简易凝下了神色,开口道,“你这就去寻个地方,把那些魔修都约出来吧。” 赵飞玉闻言,也显出了一副郑重其事的模样,如临大敌地点了点头。 而在千里之外,文轩已经行入到安凤城内。几乎刚刚落脚,他就收到了简易的那封传信。 按照约定,他应该在这里待足剩下二十余天,直到简易完事之后寻过来。之所以定下如此约定,是因为十余天后这里将有一场拍卖会,正好让文轩参加。 在简易的计划里,文轩必定会因为这场拍卖会而被绊住脚步。 可实际上,文轩却在这安凤城内意外遇到一个旧识。他通过这旧识顺利探听到了这场拍卖会的实情,早早便知道其中并没有自己所需要的东西。随后他在市面上稍一搜寻,填补了几样不算难寻只不过水云宗内刚好没有的灵物,便打算趁着这二十余天,到另外一个地方去一趟。 那也是一座仙城。位于水云宗以东,距离安凤城不近,但二十余天也够跑个来回。 九丰城,简易出生的地方。 文轩曾经在宗门内看过简易的来处,知道简易入水云宗前的十多年都是在九丰城内生活的。如今他想要知道更多一些。 而在此时此刻,两人都不会想到,当他们再度遇到彼此,竟是在约定之外的时间,约定之外的地点,并且竟然会是那样的一副场面。 第34章 九丰城距离水云宗算不得远,文轩以往却很少在这儿落脚。如今他怀着探寻的心思踏进来,更是第一次将城中风土看得这么仔细。 相比刚刚离开的安凤城,九丰城稍微小上两分,人烟却不见稀少,街上同样热热闹闹,走两步就能看到一个小摊,吆喝之声四起,处处张扬着一种热情。甚至文轩路过某处客栈,客栈门口当即就有小二笑嘻嘻地拉客道,“这位仙长是生面孔啊,需不需要住一晚上?我们这聚广客栈,可还留着最好的上房呐!” 文轩起了点兴趣,笑着问那小二,“你怎么知道我是路过的?难道这九丰城里的人,对你都是熟面孔了?” “那哪能呢,城中到底这么多人呢。”小二连忙解释道,“但像仙长这样气度不凡的人物,如果在城内住过,我是绝对不会忘记的。” 气度不凡?分明只是修为高上一截吧。 九丰城虽为仙城,却也是凡人最多,入了门的修士大约只占三成。就这三成的修士中,还九成九都是炼气期。至于筑基期的,文轩一路走来,也见过几个,却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文轩此时褪下了玄剑宗的弟子服,又是筑基的修为,想必这小二是将他当做一个独行的散修,难怪急着赚钱了。 但这至少能看出此人是个眼神够好的。文轩稍稍想了想,掏出几块灵石,放入这小二手中。待到对方乐呵呵接过,他却没提住店的话,只问询道,“你可知这城中曾经有过一户姓简的人家?” “姓简?”小二掂了掂那些灵石,“实不相瞒,城中姓这个的,没有五十也有一百啊。” 文轩想了想,“是一户世代做灵药生意的。” 小二握住灵石不动了,露出思索的神色。片刻之后,他神色微变,似乎想到了什么,变得不太好看。 “应该去年还开着一家铺子,好像是叫……蕴灵斋。”文轩又道。 小二顿时像是被蛰一样,猛地一蹦,“蕴灵斋?” 他一下子将那些灵石全部拍回文轩手中,而后却觉得肉疼,复又将灵石抓了回去,满脸纠结地问道,“仙长,你你你……你找这户人家做啥?” 文轩看着他这古怪的反应,面露困惑,“只因为这家的简易是我好友,心血来潮想来拜访拜访。可有什么不妥?” 简易?小二顿时又猛地一蹦,“那个白痴扫把星是你好友?” 这话太不好听,文轩不满地皱起眉头。 却还不等文轩再说点什么,那小二已经重新将那些灵石拍回到他的手中,拍得坚决,拍得义无反顾,丝毫不见刚才的犹豫,“我不知道什么蕴灵斋,不认识什么简易!仙长你另寻他处吧!” 话一说完,小二甚至还后退了两步,一副唯恐避之不及的样子,拉客的事情也不再提。要不是顾忌着文轩筑基期的修为,他几乎要直接赶人了。 文轩被这阵仗弄得莫名其妙,心中疑虑一浪接着一浪。但既然对方不欢迎,他也不打算强求。反正九丰城这么大,在哪里问不是问? 于是文轩继续走街串巷,寻到机会就在路旁找人一问。结果整整问了大半圈,居然还真连一个愿意告诉他的人都没有。无论问到谁,对方要么摇头不知,要么就像那小二一样,一听文轩来意就退避三舍,生怕沾上一点关系。 起初文轩还想着,简师弟身上不凡之处不少,如果真有什么特殊的身世,九丰城人对简家如此讳莫如深也不出奇,或许和那种神奇的推演天机的手段有关。但在多问过几人之后,他便发现这有些说不通了。因为有许多人对简家的态度似乎不仅仅是避讳,还暗含着一点厌恶。 究竟是怎么回事?在这高涨的困惑下,文轩不得不放弃了老老实实承认与简易相识的做法,转而在别人问他找简家何事的时候惭愧答道,“我前两年在蕴灵斋进了一批灵药,如今出了点问题,所以找过来看看。” 这番说辞一交,眼前那人总算没再退避三舍,而是长叹了一声,“灵药出了问题,我劝你还是再进一批算了,总好过和那家子灾星再扯上关系。” “灾星?”文轩神色一动,“怎么说?” 那人首先周围看了一圈,像是哪儿有人在听他讲话似的。而后他抬手往上一指,煞有其事地表示,“那家人,得罪了天道。” 文轩的神色顿时变得微妙。修真之人逆天行道,这一类情况自然是有,比如简易的推演天机就是一件很得罪天道的事情。但天道无形无质,一切只在冥冥之中,并非常人所能揣摩。而这九丰城人人对简家这种态度,却也被推到天道上面,似乎十分不靠谱。 “你别不信。”那人看文轩这副表情,顿时急道,“我可是好意提醒你,和那家人沾上关系的,就没有一个落到了好的!” 这就更加不靠谱了,从来没听说过天道还讲连坐的。文轩神情纠结地问,“他们怎么就得罪天道了?” “那谁知道啊。”对方果断道。 文轩忍不住脸颊一抽。 此人却也不打算再多说什么,摇着头又最后劝了两句,便急匆匆地走了。 文轩留在原地,暗自叹了一声。他原本还真以为简易的身世就如看上去那么简简单单明明白白,没想到一开始探寻就遇到了这诡异的情况。如今他还觉得犹如云山雾罩,只得去继续去找他人问询。 可问来问去,其他人的说法也大致就是这样,实在再难以问出什么来。 大约花了整整半个时辰,他才从一个的路边的小贩那里听到一条新的信息,“那一家啊,也就琴娘子是个好的。剩下的全是灾星,自己遭了天谴不说,还害得所有相关的人都不得安宁。” 琴娘子? 文轩一细问,才知道这所谓琴娘子,指的是简易父亲的长姐,简易的姑姑。但再多的,这小贩也讳莫如深,不愿意说了。 还能再去哪里问?正寻思间,文轩忽然听到不远处一阵嘈杂。 他抬眼一望,只见一处客栈门口,几个人正将一个脏兮兮的老头往外赶,“滚你个老乞丐!别在这里死皮赖脸,这里没有给你吃的东西!” 骂到激动处,甚至有一人抬起一脚,狠狠在那老头屁股上踹了一下。老头顿时一个踉跄,往前一扑,怀中赫然掉出两个白白净净的白面馒头。 “好哇!”那些人顿时炸开了锅,“我说你赖在这里做什么,果然偷了东西!” 如此骂着,这些人连最后一点客气也不要了,拳头和脚底都开始往老头身上招呼。老头只哆哆嗦嗦地将那两个白面馒头护在怀里,口中呢呢喃喃道,“我饿……我就是饿……” 四周围观者不少,却都只站在那儿指指点点,“看,又是这个老无赖。” 偶而有看不过眼的想出头,也会被周围的人拦下来,“别可怜这老家伙,你今天帮他一把,他能赖上你好几年。” 话音未落,这说话之人只见眼前白袖一晃,一人迈过他的身侧,径直拦在那些踢打之人面前,“此人到底年纪大了,可否手下留情?” 还真有傻得来管这闲事的?众人顿时将同情的目光投到了这白衣青年——自然只能是我们文大师兄——身上。 酒馆里的那些人也打量了文轩一眼,皱着眉道,“你知道什么?这是个偷儿!” 文轩垂下目光,看着那仍旧被老头护在怀中的两个白面馒头,“他可还有偷别的东西?” 酒馆诸人被问得一顿,好半晌才有人答道,“那是他现在被揍怕了,胆子小了!以往只要有人打他旁边过,钱袋都能被他摸去!” 周边众多围观者连连点头,显然此话非虚。 文轩皱眉摇头,心中也是无奈。 “懂了吗?”酒馆诸人便叫嚣道,“懂了就走开一点,少管闲事!” 结果文轩非但没有走开,还取出了一粒灵石来,“无论他以前有多少错处,既然如今只偷了那些,我便替他还了。如此,可以放过他这次吗?” 此话一出,周围一片嘈杂,大抵都在感叹如此人模人样的筑基修士居然是个傻的。 酒馆诸人也是一愣。而后一人将这灵石接过去,验了验真假,便嘲讽笑道,“既然有人愿意当这个冤大头,我们自然懒得再和他计较。”而后此人招呼左右,便欲转身回去。 文轩却又拦下这几人,多递了几块灵石过去,“再给我上一桌好菜。” 围观众人又露出了古怪的神情。 只见文轩朝那还趴在地上的邋遢老头友善一笑,“你不是饿了吗?这一餐我便请你吧。” 酒馆诸人脸颊都是一抽。但生意上门,他们还不至于拒绝,只是特地选了角落里最偏僻的一张桌子。不过片刻饭菜就上了桌,倒是毫无克扣,丰盛不可方物。 老头毫不客气,胡吃海塞,嘴里塞满了东西含糊谢道,“恩人,你真是我的恩人啊!” 文轩含笑看着他吃,间或提醒一下让他别噎着。等到半晌之后,老头终于有些吃不动了,往嘴里塞东西的速度稍微慢了些许,文轩才开口表示,“如果你真的拿我当恩人,那么我现在遇到了几个问题,你能否帮我解答一二?” 是的,文轩决定帮助此人,并不是白帮的。一个人能混成如此臭名昭著的老无赖,至少表明他在本地待得够久,而且祸害范围广阔。虽然他是如此的不受欢迎,但文轩现在所需要的,正是这种人。 “恩人尽管问!”这老头果然拍着胸脯保证。 文轩便又提到了那开过蕴灵斋的简家。 老头神色一变,显然也是知道简家的事情的。他却并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在面上露出许多迟疑之色。 “怎么?”文轩不由得哭笑不得,“难道你也害怕天谴吗?” 老头摇着头晃着脑,“恩人既然也知道天谴之说,何必还要……” 话音未落,咯噔一响,文轩抛了粒灵石到他面前。老头双眼猛地一直,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却又咯噔一响,文轩又抛了粒灵石到他面前。 文轩就这么一粒一粒摆出来,直到足足摆了二三十粒,老头目光就一直没转过弯来,却一直还是没有出声回答。 第32节 而后文轩将这些灵石往怀中一揽,“不愿说就算了。” “诶!”老头忙道,“恩人等等!恩人等等!恩人有问,我怎么会不愿说?刚才我只是在想而已!在想而已!” 文轩摇了摇头,不由觉得好笑,“那你现在想好了吗?” 老头点头如捣蒜,赶紧倒豆子一样将自己说知道的事情说了出来。 “难产?”文轩眉头一皱。 老头是从简易出生开始说起的。原来早十几年前,简易出生的那个晚上,九丰城内就忽然阴云密布,风雨交加,路边的树木都被雷电劈倒了一棵。就在这种情况之下,简易的母亲生下了这个儿子,自己却永远阖上了眼。 “那时就有传言,说这孩子是天上降下的灾星了。”老头道,“但当时信的还不多。直到这孩子渐渐长大,竟然是个天生的白痴。” “天生的白痴?”文轩又是一愣。 他一下子想到了两人在那上古遗府中与秦时宇狭路相逢时,秦时宇所说的那番话。那时候他看出这只是单纯的挑拨离间,并没有放在心上。可如今看来,简易还当真是个天生的痴儿?那么他现在如此聪慧,真的是父亲请人给治好了? “可就算是个痴儿。”文轩问道,“又和灾星有什么关系?” “还没说完呢。”老头吹了吹胡子,“这个灾星一出生就害死了自己的娘,后来长到两岁大,又害死了自己的祖母。” 这“害死祖母”一说,细讲过来,不过是那年简易无故落水,祖母下水将他救起,自己却溺死在了水中。 这样的事情,若说有人迁怒到了简易身上,并非很难理解。但要全城的都因此就认同简易是个灾星,就十分匪夷所思了。文轩的眉头不禁越皱越紧。 “恩人别急。”老头慢条斯理地道,“要是只有这些,确实证明不了什么,还得连接上更之后的事情。请等我慢慢说来。” 第35章 于是老头便慢慢地,一条一条地说了下去。 原来简易三岁多的时候,不知怎么忽然从家中不见,全家人分头寻了半宿,终于在城外的山林中寻到,祖父却因此被山中的野兽填了肚子。 还有简易五岁多的时候,在家中玩火,点燃房子,生生烧死了自己的外公。 简易七岁多的时候…… 如此,等到简易十岁的时候,原本人丁不少的简家,竟然只剩下了父子两个相依为命。除了早就嫁到别人家中的那个姑姑,琴娘子。 文轩听到此处,已经觉得十分不可置信,忍不住问道,“那个琴娘子,又是怎么一回事?” “琴娘子啊,可是他们简家唯一的明白人了。”老头冷冷哼道,“所有人都看出那白痴就是个祸害,他们简家人偏偏不信。只有琴娘子看得通透,知道祸害不能留,还差点就寻到机会掐死那个孽子……要不是她那次被拦下了,简家如今也落不到这个境地!” “什么?”文轩大惊失色,险些撞翻手边的菜碗。 虽然只是听人这么讲述,想到曾经简易差点就被自己的亲姑姑掐死,他还是觉得心惊胆战、怒不可遏,“荒谬,荒谬。只因为没有根由的‘灾星’一说,便要杀死一个那么小的孩子,这还叫明白人?还有这么多人觉得她是个好的?” “恩人你有所不知。若只是祸害他们简家人,闹得再大,也不会有这么多人为琴娘子当年的失手可惜啊。”老头道,“可是等他们简家人差不多死绝之后,灾星就祸害到外人的头上了!” 文轩吸了口气,稍微冷静了些许,“此话怎讲?” “先是和他们交好的邻居朋友,一个两个染上了怪病。到了后来,就连那些去蕴灵斋买灵药的人,也染上了同样的怪病,被折腾得不人不鬼的,哪里都医不好啊!” 又是如此匪夷所思的事情,文轩又是脸色一沉,“什么怪病?” 分明水云宗也曾派人在九丰城中进过药材,也没绕过蕴灵斋去,怎么从来没听说过有谁得过什么怪病的? “谁也说不清楚。”老头摇了摇脑袋,“先是身上起了一个一个疙瘩,然后溃烂化脓,臭气熏天,又痒又疼,瘫在家中连路都走不动。但不管请谁来看,都说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你们难道就没有请那些大宗门的人过来看看?”文轩忍不住问。 “恩人是在说那水云宗吗?”老头摇了摇脑袋,耸了耸肩,“水云宗那些大爷,哪会管九丰城的这点小事?他们所关心的,只有他们自家的弟子,以及城中那些资质优秀的未来弟子们。可这怪病所染的,全是最普通不过的凡人,他们看都懒得多看一眼啊。” 文轩被说得脸上无光,却也无法反驳。这也解释了为何水云宗内没人受到怪病的影响——这什么怪病,居然还当真懂得欺软怕硬的。 但文轩还是和其他弟子有些不一样的,当即开始问询那些染病之人的住所,想要亲眼去看一看。 老头却道,“恩人此时再去,怕是看不到什么了。自从简家死绝了之后,这染病之人便一个一个的全好了。” “……死绝?” “是啊。要说起来,那简家当家的,便是第一个染上这怪病的人,也病得比其他人更重一些,拖拖拉拉折腾了好几个月,终于有一个晚上,咽了气。”老头细细说道,“他这么一死,城中好些人都慌了神,还以为自己也要大祸临头了。等到几天之后,其他人身上的怪病渐渐好了,才知道原来是老天开眼。” 看此人如此评价简易父亲的死亡,文轩心中不快,甚至有几分揪痛。 “不过硬要说来,这事情的关键还不是那简家当家的身上,而在那个灾星。”老头又道,“还得多亏了简家当家的死后,琴娘子做主将那灾星给赶到了城外。后来有外出打猎的人,看到那灾星已经死在了城外林中,这城里的气候才算是好了。” 听到此人又提到简易头上,文轩心中沉痛之余,更觉得不可思议,“死在了城外?” “是啊。” “该是那人看错了吧?” “怎么可能。”老头小胡子一吹,“又不止一个人看到。更何况,无论如何,他死了其他人就开始好了,这总该是没错的。” 文轩沉默了下来。好半晌,他问道,“那在他被赶出九丰城之前,他的父亲是否已经找人治好了他的痴怔。” 老头一声冷笑,“他倒是想。” 言外之意,显然并没有。 这就奇了怪了。这番话无论哪里,都和文轩的认知对不上号。文轩所认识的简师弟,一直好端端的活蹦乱跳,心思聪慧更是常人难及,就算曾经得过痴症,也该是早早就被治好了的。总之,和此时老头口中的那个灾星根本不像是一个人。 文轩不禁将简易的外貌描述了一遍,看是否自己真的找错了人。 结果老头一双眼睛越听越大,后来更是不等文轩说完便慌张喊道,“是,这就是那个灾星没错!恩人,你怎么会知道?” 竟然并没有找错人?文轩忍不住摇了摇头。其中诡异之处,显然面前这老头也已经解答不了了。 文轩便重新问了问那些染病之人的住处,“虽然他们已经好了,我还是想去看一看。对了,还有那蕴灵斋,你也指给我看一看吧。” 记下这几个地址之后,文轩便准备动身。 但在此之前,还有另一个人的所在,他更应该问个清楚,“那位琴娘子,现在又住在何处?” “就在蕴灵斋边上。自从那灾星两父子死了之后,她说蕴灵斋到底是家中祖业,便住了回去。” 家中祖业?可蕴灵斋难道不是到简易父亲这一代才开出来的铺子吗?文轩心中疑虑又多一层,却只能暂时和其他疑虑一起装在那里,等待慢慢探寻出背后隐秘来。 就在他起身欲离之时,那老头眼珠子一转,立马恬不知耻地跟在了他身后,“恩人啊,你既然帮我,何不帮人帮到底?我老钱老光棍一个,家中没有半个牵挂,只要恩人肯在身边留个位置,我一定鞍前马后,在所不辞……” 这还真是打算赖上他了?文轩哭笑不得地看着此人。 此人丝毫不觉得不好意思,笑得一脸恬不知耻,正准备再说些什么,却觉得一阵风迎面吹来,不禁眨了眨眼。等这双眼一闭一睁,眼前只剩下桌上吃剩的饭菜和那二三十粒灵石,却哪里还有文轩的半个人影? 文轩脱身之后,一路飞遁到两条街外,缓下了脚步。 他沿街寻到一户曾经有人得过怪病的人家,敲响房门。等到这户人家开了门,文轩……便很惭愧地装作了一个问路之人,边问着路,边小心地观察着门后能看到的那一小片地方。 乍看上去,这户人家正常得很,只屋中正对大门的桌台上摆着一个木偶雕像,看似那些喜爱求神拜佛的凡人家里常摆的那一种,文轩却认不出究竟是哪路神佛。再多的,这种情况下实在再难看出什么了。 因为文轩这路问得太过磨磨蹭蹭,开门之人起了疑心,皱眉问道,“这位仙长,你究竟是来做什么的?” 文轩无奈之下,只得老实说明来意,“我听闻这家曾经有人得过怪病……” “啪!”话音未落,开门之人便大惊失色,连忙往后一退,当着文轩的面就把门板拍上了,惊慌的声音从紧闭的门后传来,“我不知道什么怪病!” 文轩郁闷地摸了摸鼻头,只得另寻他处。 而后他大约又寻了四五家吧,全是一般无二的待遇。值得在意的是,这几家几乎家家都摆着那样的木质雕像,就算剩下那几家,也或许只是他没看到而已,毕竟他都没能进得门去。 得想办法进个门……可这办法还挺难想的,实在不是文轩所擅长的领域。 文轩最喜欢光明正大开门见山的做法,却在这种时候行不通。不,稍等一等。这么说来,有几户人家说不定值得一试。文轩心念一转,脚尖便转了方向,一改一路走一路寻的探索方针,笔直朝一处地址行去。 先前他所寻的几家,都是和简家并没有太大关系,只不过进了几次灵药便惹了无妄之灾的,自然免不了那种反应。而文轩如今准备去寻的这家,家中男主人却曾经是简易父亲的至交好友。 虽然在染了怪病之后,此人碍于妻子所迫,与简易父亲断了往来,但文轩觉得还是值得一试。 待到他停到了这家房门之前,敲响门扉,一看开门之人,顿时松了口气。只见此人身穿一袭土黄麻布衣,身形单薄瘦弱,唇上留着短短的胡须,正是那男主人没错。 既然此人当面,文轩拱了拱手,再未有所遮掩,直接便说明了来意。当然,为了避免被这家中其他人听到,他还是说得十分小心翼翼,连声音都极度压低了的。 此人听完,果真脸色一动,小心翼翼地将文轩让进了屋,小心翼翼地表示,“仙长,你来得正是时候,内子正好不在家中。” 闻言,文轩顿时大大松了口气。 终于得以进入一户人家里面,他也觉得心中一块巨石落地,目光不由得一转,一眼就看到了客厅一角里,那个同样的木质雕像。和之前在那几家里看过的别无二致。 “仙长,”那姓周的男主人期期艾艾地问道,“你……你说简易那孩子,还活着,是真的吗?” 文轩摇了摇头,“我确实认识一个简易。但在这九丰城内转了一圈,我现在已经不敢确信了。” 周姓之人长叹一声,“简家的事,确实奇诡莫名啊。” 此人和简易父亲相识,已经是十几年前,简易刚刚出生不久的事情了。那时他在山中被毒虫所咬,刚好遇到简易父亲在山中采药,就这么被救下一命,“说来惭愧,这份恩情,我居然到现在都还没能够报答。” 而后他将自己说知的事情讲述了一遍,却和之前那老无赖所说并无太大区别。 文轩边听着,边在这屋中留神走动,等到靠近那木质雕像时,他脚步不禁一顿。之前离得远了,他还一直没觉得有什么,此时一靠近,他却觉得这雕像散发着阵阵古怪的气息。 这气息很难形容。有形之物若时常被人膜拜,便会自然而然带上一缕神性,久而久之这种神性更会孕育出灵性,回应凡人膜拜时所发出的愿望。凡间所谓的神佛,大多都是这样生出来的。等到膜拜之人越来越多,神性越发壮大,这类神佛就会修为增长,直到有朝一日如其他道上的修士一般渡劫飞升,成为真仙。 眼前这个木雕,便有着这么一缕神性。但古怪的是,在这缕神性之下,似乎还混合着一缕阴气。 “仙长,”周姓之人发觉文轩神情有异,“这福祸仙君,莫非有什么不妥?” “福祸仙君?”文轩诧异地问。 周姓之人点了点头,表示这是天上掌管福祸的仙君,可转祸为福,九丰城人大多都信奉的。甚至于之前简家所引发的那怪病之祸,也全靠这福祸仙君才控制住的。 文轩神情不由得越发古怪,“可你们的怪病之所以能好,不是因为……”剩下的话,文轩实在说不出口。 周姓之人却知道他想说的什么,叹了一声道,“那只是其一。实际上,就是在这怪病开始在城中发作之时,这福祸仙君才开始被人所信奉的。那段时间,得病之人如果请了福祸仙君在家中,病症就会轻一些,没请的病症就会重一些。到后来,越来越多的人请了福祸仙君回去,更是连发病的人都变少了。” “竟然还有这事?” “是啊……而且实不相瞒……”周姓之人又道,“等到后来,人人都传说简易已经死在了外面,人人的病情都开始好转,我却……还有另外几家不愿信这福祸仙君的,也没见好。直到后来内人把我大骂一顿,也请了一尊回来,我才眼见着也好了。” 听完这些,文轩不禁将这木质雕像又打量了一遍,“那这福祸仙君,你们都是从哪里请来的。” “琴娘子介绍的。”周姓之人答道。 琴娘子?怎么又是这个女人。 第36章 “说起来这琴娘子,也是九丰城中信奉福祸仙君的第一人了。”周姓之人又继续道,“想她嫁入李员外家已经二十多年,却一直没能诞下半个儿女。直到两年多前结缘福祸仙君,她的肚子才总算有了动静。” 第33节 也就是从这以后,琴娘子便成了福祸仙君最忠诚的信徒,在这九丰城内四处传教。 “就连简大哥,虽然和她起过不少龃龉,也从她那儿请了一尊福祸仙君回去,摆在蕴灵斋正中。可惜这却没能使他幸免于难……别人都说,是因为简易身上的灾气太大,连福祸仙君都镇不住。”周姓之人长叹一声。 文轩沉默地思考着。短短两年的时间,就算有琴娘子疯狂传教,想让一位新神得到这么多人的信奉,也是一件几乎不可能办到的事情。如今这福祸仙君之所以能在九丰城中如此壮大,更多还是因为刚好撞上了这场诡异的怪病。 而后文轩问道,“福祸仙君被请入蕴灵斋,是在怪病在城中绵延之后,还是之前?” 这个问题有点刁钻了,周姓之人愣了好一会儿。 好半响,此人眉头一拧,十分迟疑地道,“似乎是……之后?不,不对……” “是之前,在怪病出现之前!”他猛地想到了什么,一改方才迟疑,斩钉截铁地道,“当时我在蕴灵斋中作客,偶然看到一块布遮在那里,露出木雕的一只手来。我一问,简大哥就告诉我,这是他被琴娘子烦得没法,不得不摆入家中的一个雕像。现在想来,这应该就是那福祸仙君了,只不过当时简大哥还不信,才用布遮掩着。唉,或许就是因为这点不敬,福祸仙君才没有保佑他吧……等到他愿意将福祸仙君摆到明面上,怪病已经在九丰城肆虐很久,他也积重难返了。” “也就是说,他先将那福祸仙君摆入了蕴灵斋中,然后自己便得了怪病,而后怪病更是染上了相关的所有人?”文轩又沉着脸问,“那些人在染上怪病之前,都曾经出入过蕴灵斋吗?” 周姓之人听他说完,神情不禁有些呆滞。 这说的几句看似都是废话,但被他这么一理……听起来怎么就这么不对呢? 文轩不禁深吸了一口气,“若是你简大哥最开始并没有将那木雕遮掩,让所有人都注意到这先后顺序,或许早就有别人能想到这点了。” “仙、仙长……”周姓之人将目光移到那福祸仙君的木质雕像上,忍不住咽了口唾沫,“你的意思是……这福祸仙君……全是这福祸仙君……” 文轩摇了摇头,“还没有什么能够证明。” 周姓之人又呆滞了片刻,而后总算回过神来,将齿门紧紧一咬,情绪激动,“不,仙长,我相信你!我早就说过,简大哥是个好人,简易也是个可怜的孩子,怎么可能会是什么灾星?可是没有人相信啊!后来事情发生得越来越多,就连我自己也开始怀疑了……该死,我真该死,我怎么早没有想到,其实全是这福祸仙君弄出来的事情!亏大家还都以为它是个好的!” 激动到了极点,他两步冲到那木质雕像面前,双手举起,眼看着就要摔个稀巴烂。 文轩却伸手一拦,将此人拦了下来,“先冷静一下。我还得再多查查,才能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到时候若真是这东西的错,你再砸不迟。” 周姓之人一口怒气被拦了一下,顿时泄掉了一半,举着那雕像砸也不是不砸也不是。 “若这雕像真有什么不对,你现在砸了,反而打草惊蛇。”文轩说到这里,见此人还在迟疑,便摇头一笑,“更何况,你要就这么把它砸了,你那妻子回来,不会找你算账吗?” 周姓之人顿时一个哆嗦,将手中雕像好端端放回原位,“仙长说得是,仙长说得是。” 文轩不禁又是一笑。 “仙长,你可一定要查个清楚啊!”这周姓之人最后又央求道,“我知道简大哥一定是无辜的,不能让他死后还沾着这种污名。” 文轩点头,“义不容辞。” 如此,在这里所能知道的事情,便又已经打探完了,文轩便向这周姓之人告辞。 他一路这么走来,一路更接近真相,最后终于走到了一切的发生地,蕴灵斋。此时蕴灵斋已经易主,归那琴娘子所有。或许是因为此处此时太过晦气,易主后的蕴灵斋并未营业,上头匾额已经积了一层的灰,厚重的大门也紧紧闭着,内中空无一人。 既然内中无人,文轩也不必再讲什么客气,当即使了个小法术,就这么穿墙而入。 一进到蕴灵斋里面,迎面扑来就是一阵霉味,显然已经许久没有他人踏入。他又挥了挥衣袖,扬起的灰尘简直能迷了他的眼。他就在这灰尘中又走了几步,终于眼角一亮,看到了那个被恭敬摆在桌台正中的木质雕像。果真又是一个一般无二的福祸仙君,果真也散发着一种古怪的气息。 但相比那周姓之人家中的那个,这个身上的阴气就更重一些。文轩站得近了,甚至感觉连汗毛都开始控制不住地根根立起。 这种阴气,若是放在以往,文轩说不定还分辨不出来究竟是什么。但在见过赵飞玉,更与赵飞玉结了死契之后,文轩已然可以知道——魔气,这木质雕像所散发出的正是一缕淡淡的魔气。 真是难以置信,这所谓的福祸仙君,本质竟然是一个魔物。 文轩深吸了一口气。他倒是想斩妖除魔,但这魔物竟然学了神道的手段,木雕只是一个接受凡人膜拜的端口,就算毁了也不痛不痒,根本触及不到真身。 无奈之下,文轩只得转了身,继续在这蕴灵斋内走动。蕴灵斋内的灵药倒是已经被人运走,座椅摆设则都还维持着原样,也不知琴娘子是想将此处就这么放着,还是打算等事情淡了之后再做处理。 这蕴灵斋内似乎也再探不出更多了。 正当文轩这么想时,他走到了后院之内,双目顿时一凝。就在院中一株老槐树下,有一片被挖开了的土。文轩蹲身下去,在那边缘取了一点被翻开的土,在指尖一碾。这土被翻开的时间不短,几个月是有的,但也多不了一年去。细细一算,该是简易父亲病故,简易也被赶走之后的事情。 是琴娘子接手蕴灵斋之后,在这里挖出过什么? 文轩边沉思着,边继续向院中其他地方探去。就在快要走到院落边缘的时候,他听到一阵乐声,是隔壁有人在拨动琴弦,奏出一段美妙的曲子。 琴娘子现在就住在蕴灵斋的边上,而且她自幼擅长琴曲。那些年,正是靠着琴曲上的本事,琴娘子之名誉满九丰城,甚至引得那李员外花重金来娶。所以现在弹琴之人,便是琴娘子吗? 文轩隐匿身形,跃到树上,偷偷往隔壁看去。 一瞬间,他以为自己猜错了。因为那弹琴之人看似一个妙龄少女,在房中摆弄琴弦浅唱低吟,好一副美妙的画面。可再细细一看,他便发现那其实并不是什么少女,眼角含着细碎的皱纹。 她的身旁有一个摇篮,摇篮中一个粉嫩的婴孩,正挥舞着双手,随着曲声咯咯直笑。 这应该就是那个琴娘子拜了福祸仙君才得来的孩子了。几相比对之下,那弹琴的女子,确实该是琴娘子无误了。真想不到,琴娘子如今该有四十左右,却竟然还能将外貌保持在这种样子,可见年轻时的她又该多么美貌迷人。 一段琴曲弹完,摇篮中婴儿安静地进入了梦乡,琴娘子停下手来。身后有拍掌声轻轻而起,琴娘子回头一看,只见一名头发花白的中年男子从外面进来。 “相公。”琴娘子起身迎上。 中年男子笑着将她揽入怀中,好一副夫妻恩爱的场景。而后两人小声说了些话,文轩离得远了,听不太清。 他也没打算偷听,而是偷偷从树上下来,又施了几个小法术,偷偷穿墙而去,试图将这琴娘子所住的地方也探一遍。却还不等他开始,一句话传入了他的耳中。 “我刚从外面回来,听到有人说,有一个仙长正在四处打探简家的事情。” 说话之人正是那个头发花白的中年男人。文轩步子顿时一僵,到底还是忍不住竖起耳朵。 “仙长?”琴娘子语带惊诧,“为何会有仙长打探他们?” “谁知道呢?”李员外道,“那仙长还去不少得过怪病的家里走了一趟。” “是为了探寻那怪病吗?”琴娘子稍稍冷静了下来,猜测道,“莫不是将与那位仙长有关的人卷了进来?” “这就得问你了。”李员外表示,“当初你不是保证了,说找上的都是些毫无背景的人,绝对不会闹大吗?” 这句话所能表明的信息实在太多了,文轩一惊之下,身形不禁一动。 “我……”琴娘子嘴唇微启,正准备说点什么,忽然又神色一变,猛地转过身去,大声喝问道,“谁在那里?” 这女人居然如此敏锐?文轩连忙往后一退,将身形藏入阴影之中。 琴娘子却还没有放松下来,而是一步一步往前走去,仔细看着屋中每一个角落。眼看她越靠越近,文轩没有办法,只得又往后面退,穿过墙壁彻底退出了这间屋子。 虽然只听了半截对话,但只通过这半截对话,文轩也能知道,怪病之祸果然和琴娘子脱不开关系,而且她丈夫李员外也参与到了其中。但是文轩觉得这还不够,他还想掌握更多的证据。 既然有个如此敏锐的人在这里,大白天的,想要再探到什么,估计就难了。 文轩摇了摇头,只得暂时退去,等待夜晚再来。 等到彻底离开那块地方,文轩却觉得心中堵得慌,说不出的难受。这难受自然不是为了他自己,而是为了简易。 就现在掌握的情况,虽然文轩还不愿意下定论,但事实其实已经很清楚了。 琴娘子,这个简易的亲姑姑,设计害死了简易的父亲,又用一场精心布置的骗局,使他们两人成为整个九丰城人们眼中的灾星,哪怕死了也被人唾弃。 文轩希望自己猜错了,毕竟出手的应该是那个名为福祸仙君的魔物,琴娘子只是信奉魔物,很可能只是误信,未必知情。但刚才那夫妻两人的对话,却又令文轩难以说服自己。 他此行的目的,是为了知晓简易的过去。却没想到,真的知道了,居然会如此的难受。 就算不是琴娘子出的手,那个少年在九丰城内所度过的这么十几年,也足够令文轩难受了。出生便失去了母亲,又随着成长接连失去自己的亲人,还被其他人认为都是他害死的。差点掐死他的姑姑,还被全程的人当做英雄称赞。 心疼啊,真的心疼。 文轩忍不住停下脚步,深吸了一口气,好不容易才压下了心中的酸痛。 他没再去探寻什么,虽然他不知道的事情还有很多,比如人人口中已经死掉的痴儿简易,为什么会变成他那个活泼聪慧的简师弟。但此时他已经只想要等待日落,不愿再更多的奔走,听到更多令人难受的故事了。而在日落前的这段时间里,他离开了九丰城,去了城外的一处坟地。 简易的父亲虽然就连死后也被唾骂,却因为到底不是灾星本人,好歹还被收了尸,好好安葬在了这里。文轩一路寻来,想要好好祭拜一下。 等到他好不容易寻到了位置,却是一愣。 简易父亲的坟头显然已经被人先祭扫过了,四周的野草都被拔得干干净净,墓碑上也看不到一点灰尘,是被仔细擦拭过的。墓碑之前还摆着一束野雏菊,黄的白的夹杂在一起,倒是朵朵都粉嫩可爱,像是被精心挑选过的。 是谁先来了一步?那个周姓之人吗?从雏菊上所沾的露水来看,这先一步祭扫之人显然离开得并不久,可惜竟堪堪与文轩错过了。 但是既然如此精心祭扫了,为何不点红烛,不烧纸钱,只有这么一束野雏菊? 文轩一下子有些困惑,但这到底只是细枝末节,他也没多纠结,只按照原本的打算,自己也在此处祭奠了一番。 文轩来时,日头已然有些偏西。等到文轩祭奠完毕,日头便已经彻底落了,夜幕笼罩起整个九丰城。 文轩理了理身上的衣物,便打算回去再探琴娘子。 却就在此时,文轩心念猛地一动。 之前他匆忙退出琴娘子的住所,却还留了自己的一团灵气在那里。这团灵气对凡人没什么影响,也没别的作用,只是如果有身怀修为的人或其他什么靠近,这团灵气便会有所感应,而后直接消散于天地之间,未免被后来之人发觉。 文轩之所以布下这灵气,是防着那魔物出面的。 如今灵气已然消散,显然已然有什么进了琴娘子的屋子。文轩连忙加快了脚步,朝着那未知的后来者扑去。 然而实际上,那并不是什么魔物,而是一个筑基修士。一个文轩所熟悉的,准备复仇的人。 在文轩赶到之前,琴娘子夜中有所感应,从睡梦中睁开了眼来,一眼就看到那个正站在床头直直盯着她的身影。 窗外忽然起了风,噼啪降下一道雷点。雷光照亮了来人的脸。 对琴娘子而言,那是一张现在只可能在噩梦中看到的脸。 “啊!啊————!”她从未如此惊慌失措,发出能划破人耳膜的尖叫,“鬼!鬼啊——!” 来人看着她这惊慌之态,在嘴角扯出一个微笑。 第37章 这三更半夜立在琴娘子床头之人,自然只能是简易。 简易能找来这里,将矛头理到琴娘子头上,可比文轩一路抽丝剥茧四处碰壁来得容易多了。这得从当初他与那赵飞玉交代完了青羽门内的事情之后说起。 那时他要赵飞玉邀了那些魔物在青羽门西面一座山中一聚,又让赵飞玉在自己身上施以魔气稍加掩饰,便顺利以新伙伴的身份融入那些魔物之中。 当然,他不能保证没有一个魔物对他的身份产生怀疑,但这种事情本就无所谓。魔物通常都是自私自利的,只要自保无碍,不爱多管闲事。而在两人与那些魔物打第一个照面的时候,赵飞玉就已经将那个曾给简易身上下过咒术的给认了出来。 那魔物也是搞笑,分明已经对简易下过咒术,遇到简易当面,居然认不出来。直到后来简易有意与那魔物套了许多近乎,套出不少事情来,才知道这魔物居然还曾经弄到过神道的修行手段,增长修为和释放咒术都是通过那些木雕的。至于究竟咒死过谁,它连面都没有见过,又如何能认得出来? 而与琴娘子的合作关系,便从这魔物口中,以一种炫耀的口气说了出来。 “为什么要找一个凡人合作?”简易自然问过这个问题。 “那小娘子虽然只是一个凡人,头脑却实在不错,想出来的手段有用得很。”魔物说到这里,还舔了舔嘴唇,嘿嘿笑道,“更何况,滋味也实在是不错。” 而这种合作,具体言之,就是琴娘子帮它传教,想办法让更多人信奉它,增长它的修为。而它则帮助琴娘子排除碍眼的人,琴娘子想弄死谁,它就将咒术下到谁的身上,琴娘子说可以了,它就将咒术收回。只要对方的身旁有一个那种木雕,它的咒术就是收发自如,容易得很。 知道这些,也就够了。虽然他此时想动这魔物有点麻烦,但魔物终究只是刀,那所谓的姑姑才是下刀之人。等到与那群魔物解散之后,简易就径直奔到九丰城,为了报该报之仇。 只是在去找琴娘子麻烦之前,他先去了城外墓地一趟,寻到原主父亲的坟头,诚心祭拜了一番。 这是他应做之事,虽然他并不知道自己因此而错过了什么。 第34节 而后便是此时此刻,简易站在了这里,笑看着琴娘子的惊慌失措,“别来无恙啊,姑母。” 琴娘子不住地尖叫着,往后连退直退,终于惊醒了熟睡在同一张床上的丈夫。 “吵什么呢?”李员外嘀咕了一声,不耐烦地睁开了眼,赫然看到床头立着的简易,顿时也是面白如纸。 正在此时,噼啪一声,又降下一道雷光,衬得简易脸上的笑容越发可怖。 “鬼,鬼……”李员外显得比琴娘子还要难堪几分,吓得背后都贴到了墙面,退无可退。而后他猛地蹦起身来,竟然想孤注一掷,直接从窗口爬出去。 结果还没来得及将脑袋伸出去,此人忽然感觉右边脚腕一紧,竟被什么套住了。接着后面有什么用力一扯,他便被直接扯下了窗,又扯下了床,贴着地面继续被往后扯去。他惊惶地往后一看,只见简易含笑握着一根绳子,一路将他扯到自己的脚边。此人吓得不断扑腾,却怎样也挣脱不开。 绳子只是最普通的绳子,简易用灵力加固了而已。 等到真的被简易给扯到了脚边,此人的三魂七魄已经被吓掉了一半,剩下那半也是摇摇欲坠,几乎就要两眼一翻晕死过去。简易却连晕死的机会也不给他。 飞刀一旋,轻轻巧巧便从李员外肩膀上割下一道肉来。剧痛使得这李员外一下子清醒过来,哭喊不止,几乎要喊哑了嗓子。 琴娘子惨白着脸看着这幕,越发不敢逃了。 但琴娘子到底是琴娘子,在这种情况下,她竟然稍稍冷静了两分,扯着嘴角露出一个微笑,“小易啊,你来看姑母了吗?” 这女人原本有一张漂亮的脸,此时笑起来,却比哭还要难看。 “姑母,”简易笑着回道,“你以前,也是像这样叫我小易的吗?” 琴娘子被问得一噎,不知道对方究竟是什么意思。 “真是个亲切的叫法。”简易又道,“谁能想到,你能够一边亲切地叫着这两个字,一边下如此毒手。又有谁能想到,一个像你这样漂亮的女人,心肠居然毒如蛇蝎。” 琴娘子脸色一白,“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是吗?”简易笑着反问。 飞剑又是轻轻巧巧一旋,在李员外那已经被挖开的伤口处又割下一片肉来。 “那现在呢?”简易看着琴娘子问,“你知道我在说什么了吗?” 听着丈夫那凄厉的惨叫,琴娘子额头上滴下了汗来。她终于发现了不对,她早该发现不对,这一幕哪里都不对。其实她以前几乎从未那样亲切的叫过简易,毕竟自从她险些掐死简易却失手之后,她与简易家中就几乎撕破了脸,再也没有必要假装自己喜欢这个侄子了。但是这又有什么所谓呢,眼前发生的事情根本哪里都不对。 “你……你……”琴娘子不住大口呼吸着,胸膛不断起伏,“你以前……虽然痴傻……但一直是个善良的孩子……” “是吗?”简易又是如此笑着反问,“原来我以前是个善良的孩子?原来你还知道我善良。” 就在说这话的时候,飞剑已经从李员外伤口处割下来第三片肉。而李员外的惨叫声已经响亮到了极致,不能表现得更惨了。 或许他想要在琴娘子眼前将李员外凌迟至死。这个认知让夫妻两人都惊恐不已,一股股寒气直往上冒。 “姑母,如何啊?”简易问,“你知道我刚才在说什么了吗?” 大汗从琴娘子额头滴落,“是……我知道了……你、你放开他吧,我求求你放开他吧……” 回应她的,却只是飞剑的又一次轻旋。简易在李员外不住的惨叫声中道,“姑母,你觉得,你现在还该向我提要求吗?” 琴娘子不敢说话了,只能任由冷汗不断往下滴落。 屋外又起了闪电,而后悉悉索索下起了暴雨。 简易总算将手中绳索一甩,任由已经疼得直不起身的李员外在地上不断翻滚。 “现在我有一个问题,”而后他道,“你们谁能回答我,我的父亲……是被谁害死的?” 琴娘子张了张嘴,嘴唇却发着颤,好一会没发出音来。就在这么一会儿之中,李员外却是缓过了劲来,抓着那鲜血淋漓的手臂,哆哆嗦嗦地答道,“是……是我……” 简易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是我……是我害死了你的父亲……”李员外继续道,“我贪图你们的蕴灵斋,所以害死了他。娘子,我娘子并不知情,她是无辜的,你不要动她……” 简易面色古怪地收回了目光,将视线落到琴娘子身上,“姑母,你怎么说?” 琴娘子阖上了眼,肩头不断颤抖。 其实在最开始嫁给这李员外的时候,她是不愿意的,因为那时她是那样年轻美貌,李员外却整整大她一轮。但家里需要她嫁出去,需要她嫁给这李员外,然后将彩礼拿出来给弟弟娶妻。所以那时她便恨了,不,或许在更之前她就开始恨了,深深恨着自己的弟弟。 可是自从她嫁过来之后,李员外对她真的很好,对她言听计从,不让她受一点的委屈。若不是如此,她也不会这么想为相公添个孩子。 此时此刻,在简易的催促之下,她却道,“是的,我……我今天才知道……” 话音还未落,简易手中的飞剑便旋了个大的。李员外的惨叫戛然而起,一颗大好头颅顺着剑光弹到上头,而后径直落到了床上,滚到琴娘子手边。 琴娘子的手碰到了那个脑袋,惊叫一声,眼泪一下子从眼眶涌出。 “你相公死了。”简易用剑尖指着那无头尸体,“因为他没说实话。” 琴娘子哭声猛地一滞,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了过来。 “你不会以为我杀了他是因为信了他吧?”简易嘲讽笑道,“我只是想让你也亲眼看看,所重视的亲人死在眼前是个什么滋味。” 琴娘子本来已经没有血色的脸上,竟然又白了两分。 “但他也死得不冤了。”简易又道,“毕竟他那慌话里,还有一半的实话。我父亲是被你们两个给一起害死的,你们两个,一个也脱不了。” 琴娘子齿门发颤,“你知道……” “我当然知道。”简易看着她,“我再问你,我——又是被谁杀死的?” “你,你……”琴娘子忽然尖叫起来,发了疯一样,用指尖指着他,“你不是简易!你果然不是简易!你绝对不是简易!你、你究竟是谁!” “我当然不是简易。”简易轻松地笑道,“我是他从地狱招来的恶鬼,特地来找你们算账的。” 话音刚落,剑光一闪,琴娘子那指着他的手指顿时被削去了半截。 琴娘子惨叫着捂住自己的断指,泪水滚滚而落。 哭,这女人害死这么多人,居然还好意思哭。 “我可以很轻松杀掉你。”简易又走过去两步,弯腰盯着她的脸道,“但是我不想那么轻松,我想多折磨你一会。我更想从你的嘴里听听……你究竟是怎么想的?在你害死你自己的亲弟弟,以及你口中一个‘善良的孩子’的时候,你究竟是在想些什么,有些怎样的感觉?你又究竟是为了什么?” 琴娘子只知道哭。她的精神接近崩溃,似乎已经说不出话来。 不过没事,简易有办法让她开口。 只见简易指尖一弹,原本罩在房中某个角落的灵气顿时一散。那是一个小小的隔音法术,一经散去,便有一个声音在刹那间响彻了整个房间。那是一个琴娘子早该想到,却因为极大的惊恐,竟然直到此时听到了,才猛然意识到什么的声音。 婴儿的啼哭。 简易起了摄物术,将那婴孩一点一点摄入到空中。婴孩边大声啼哭着,边在空中踢着胳膊腿,无力地小小挣扎着。就在婴孩的正下方,是那滩从李员外无头尸体中流出的血泊。 “不!”琴娘子终于崩溃了,“放开他!我说,我什么都说!我求你放开他!” “说吧。”简易冷冷道。 “因为我恨啊,因为我真的好恨!”琴娘子哭着道,“凭什么,凭什么我们都是爹娘的孩子,爹娘却把什么都留给弟弟!凭什么只因为我是女子,我就得处处让着他,甚至就连嫁人,也是为了给他娶妻!我真的恨啊!” 说到后面,她哭得险些噎住,不得不边说边换着气,“甚至就连那蕴灵斋,呵呵,那蕴灵斋,要不是一代一代积攒下来的财产,就凭他,开得起来?但爹偏偏就要将所有的财产都交到他的手里,甚至于就连他后来生了个痴儿,爹也说要把蕴灵斋传给那个痴儿!说是总有一天能治好的,哈哈,要是治不好怎么办?也得传给那个痴儿吧!” 她哭得蜷缩起来,“凭什么,凭什么。从小我就那么努力,我多想让爹娘多看我一眼,全城的人都喜欢我,爹娘眼中却只有弟弟……只因为我是女子,只因为我是女子,我甚至不如一个痴儿……” 听她说到这个地步,简易也不禁抿住了嘴唇,沉默下来。 他能理解她的恨,当然,理解极了。可是他还没忘记自己今晚是为何而来,也不会忘记这个女人手上所染的血,忘记她有过多少恶毒的行径。 “你做了这么多之后……”简易却又忍不住问,“你的父母,看你了吗?” 琴娘子猛地抬起头来,目光中透出一股茫然,而后她笑了起来,歇斯底里的狂笑,“看我?怎么可能。他们已经死了,全是为了那个痴儿……” 而后她便絮絮叨叨地说到,她曾经是如何偷偷将简易丢入了手中,又是如何偷偷将简易引入山林。那时她都是单纯地只想弄死简易,结果简易活了下来,她的父母却因为救简易而死了。从此以后她便彻底地扭曲疯狂,开始有意弄死其他人,只为了推到简易头上,直到后来结识福祸仙君,设下那场局,终于如愿弄死了简易父子。 简易不禁冷笑,“真是个不值得同情的女人。” 这席话让他回想起了对这女人的反感,先前的理解如潮水般的退去,他现在只想给这女人最深刻的折磨。 “既然事情已经都清楚了,那就按最开始所说的做吧。”简易说着,手掌往上一抬,边上那婴儿也跟着被往上一抛,眼看着就要砸死到地上。简易笑着道,“让你体验一下重视的亲人死在眼前的滋味。” “不!”琴娘子发疯一样冲去,却中途被灵气绊倒,惨惨一摔,根本不可能接住。 那婴孩最终却还是没有落到地上。 一股突如其来的灵气将那婴孩托住了,而后一人从门后的阴影处转出。 “简师弟。”文轩嘴唇紧抿,神色凝重,“适可而止。” 简易愕然看着突然出现的他,脸色一点一点变白。 为什么?为什么文轩会在这里?这不对,这有哪里不对,究竟发生了什么? 更令简易感到绝望的是,文轩身上并未沾到丝毫雨水,这表明至少从外面开始下雨时,他就在这里了,那甚至是在简易杀掉那个李员外之前。 文轩就一直藏在那里,看清了简易的所有作为。 第38章 文轩静静从门口走到房内,一招手,将那婴孩接到怀中。 “师兄……”简易想要开口辩解什么,却只觉得头脑一片空白。 在文轩面前,什么报复,什么仇恨,什么琴娘子,都已经被他置之于脑后。毕竟那些仇与恨都是原主的,只有对文轩的执着是他自己的。 但他想置之于脑后,琴娘子却是不安生。 那琴娘子见文轩出面,一看文轩的作为,再看简易的反应,便以为事情迎来了转机。她顿时将文轩视为了救星,就着这摔倒的姿势趴着爬到文轩脚边,一脸梨花带雨地哭诉道,“仙长,仙长救我啊!求你救救我们母子!” 简易看到这幕,简直如同吃了苍蝇一般恶心。 琴娘子一边伸手想要够到文轩怀中的婴孩,一边另一只手几乎就要抱住文轩的脚,再配上姣好的面容和那满脸泪光,确实好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师兄!”简易忍不住提醒道,“这个女人……” 话还没说完,文轩已经往后退了一步。琴娘子连他的裤脚边都没碰到,顿时一僵。 “我知道。”文轩淡淡说完,还侧目看了一眼简易,“如果我不知道,你以为我会现在才出面吗?” 正因为清楚前因后果,他才能眼睁睁看着之前所发现的一切,直到现在。 简易回想起自己方才的那些表现,神色不由得越发难堪。 “无论如何,稚子无辜。”文轩低声念出这句,又将目光落到琴娘子的身上,“而我之所以出面,也是为了将事情弄得更明白些。” 琴娘子总算发觉文轩并不是最初所想那般来救她的,泪水凝结在脸上。 “福祸仙君是个魔物,”文轩便问她,“你知晓吗?” 琴娘子脸色顿时回到了之前那般惨白。她看着仍被文轩搂在怀中的婴孩,又看了眼边上神情不善的简易,惨笑一声,没想多久便老实答道,“是的……我确实知道的。” 第35节 文轩眉头一皱。 “可是魔物又如何?”琴娘子辩解道,“仙长明鉴,只要能为我们达成所愿,神魔又有何区别?” “你却联合那个魔物,让怪病蔓延于整个九丰城。”文轩说完这句,又抿了抿唇,“是你祸害了全城的人。” 琴娘子终于连辩解也无力,只能趴伏在地嘤嘤哭泣。 “还有一事,我在蕴灵斋后院发现一处被挖掘的痕迹。”文轩又道,“你在夺取了蕴灵斋后,可是有从那里挖出过什么?” 简易却是第一次听到这事,脸上一愣,脸上神情不由得越发暗了下来。 琴娘子听到这话,神情却是古怪了几分。她勾起嘴角,似笑非笑,带着一缕悲伤,“仙长以为会是什么?” 文轩自然猜不出来,但总以为是简易家中的东西。 琴娘子却忽然放声大笑,“是我外祖母留给我的遗物,一根翠玉坠子,要我传给我将来的女儿的!那本来就是我的东西!是我亲手埋在那里的!” 文轩简易皆是一愣,显然没想到这个答案。 “可是当我准备出嫁,想要将这根坠子再挖出来时,父母却百般阻挠!哪怕我出嫁后省亲回来,他们也不愿将坠子给我,更直言那根本不是我的东西!再之后,这里便搭成了一个蕴灵斋,彻底成为了我弟弟的东西,连靠近都难!”琴娘子每当提到这些事情,便显得有些神神叨叨,“我只得等到将整个蕴灵斋都夺到手中之后,再去将那块土挖开……” 挖开之后,究竟挖出了什么?文轩心中隐隐有了一种预感,沉得很。 “结果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琴娘子惨笑道,“就连那坠子,也成了这蕴灵斋之所以能开设起来的资本之一,全部给了我那个弟弟……” 并不是什么难以预料的答案。 这女人之所以做这么些恶毒的事情,其实与利益金钱并无太大关系,全是源于这许多年来对于自己亲生父母的那些心结。 文轩沉默片刻,不由叹道,“原来如此……你也是个可怜之人。” 琴娘子浑身一颤,几乎又以为自己可以获救了。 “师兄!”简易更是语带焦急。 文轩却只是摇了摇头,对着琴娘子平静地陈述道,“杀人偿命,你自己了断吧。” 文轩确实是个仁慈的人没错,但对于琴娘子这种人,这便是他仁慈的极限了。 而后文轩抱着怀中婴孩,一步步往外走去。 琴娘子呆愣愣看着他的背影,终于彻底感到了绝望。这种绝望就如同当初独自面对简易一样令她窒息。文轩的出现曾经给予了她一点希望,但在那些她曾经所做过的事情面前,这希望到底也不该是属于她的。 眼看着文轩在门口一个转身,身形就要消失不见,琴娘子最后哭着喊道,“仙长!求你可怜可怜我的孩子!所有的错都是我犯下的,和他无关!求你让他好好长大!” 一句话说完,她再无挣扎,猛地起了身,狠狠冲向桌角。 这桌角是实木的,坚固又锐利。琴娘子狠狠撞到上面,脑侧顿时撞出一个血洞,一瞬间鲜血四溅。简易往后退了一步,避开飞溅的血沫,冷眼看着。琴娘子歪到地上,鲜血从她头上的伤口处不断溢出,和之前李员外所流出的那些混在一起。 她在弥留之际,眼神涣散,喉中发出科科的异响。 谁也说不清她最后究竟是否后悔了,是否对那些死在她手上的人怀有愧疚。但在最后的最后,至少她心里一块地方是安的。至少她的孩子有希望活下来了…… “对了。”就在这个时候,简易忽然恶意地笑了笑,“你还不会以为,这个孩子是你与你的丈夫所生的吧?” 分明已经几乎咽了气,琴娘子听到这句话,原本已然开始涣散的瞳孔竟然猛地就是一缩。 “你与你丈夫几十年也未得一子,你和那魔物刚一混在一起就怀了一个,你难道没想想这是为什么?”简易道,“你以为那魔物是送子观音?呵呵,分明是你丈夫没有那个本事,就是真的送子观音过来,又能有何用?” 琴娘子听懂了其中含义,已经处于弥留之际的身体竟然开始微微地挣扎颤抖。 “想必你也不记得这孩子是怎么来的了吧?那魔物可亲口说过,你的滋味不错。”简易笑了笑,“它便这么让你有了那个孩子——那人魔混子。” 人魔混子。 这四个字就如一记重锤敲到了琴娘子心中,让她一下子连那微弱挣扎的气力都没有了。 她终究没能为自己的丈夫留下半点血脉。更令她浑身发凉的是,人魔混子,这样的一个孩子,要如何活得下去? 琴娘子终于咽了气,在最深的绝望之中。 在最后的最后,简易打破了琴娘子心中仅剩的希望,完成了自己最终的复仇。 他深深吸了口气,握了握自己的拳头。 当简易从房间出来,看到文轩就正站在厅中。距离门口并不太远,刚才简易所说的那些话,他自然也听到了。 “竟是人魔混子?”文轩看着怀中婴孩,喃喃自语。 婴儿此时已经哭得累了,安静下来,只在文轩怀中不安地翻来翻去。露出的胳膊白白胖胖,像一截嫩藕。 多像一个普通的人类婴孩啊,但文轩有意识地一探,却偏偏当真能探到那么一丝魔气。虽然这魔气极淡,比福祸仙君的那些木质雕像还要淡上几分,不仔细探查根本发觉不出,却确实是魔气无疑。 简易一步一步走到文轩的身旁,低着头,等待着文轩的质问。 “简师弟,”文轩的第一句话却是,“我是否不该救下这个孩子?” 简易猛地一愣。 “我原本的打算是,找一户无子的凡人人家,瞒下这个孩子的身世,让他们收养下来。”文轩缓缓叹道,“但既然是人魔混子,这个打算就行不通了。或许我该直接将他交给宗门。” “交给宗门?”简易反对道,“那是成心想要弄死他啊。” “你不本来就想弄死他吗?”文轩斜斜看了简易一眼。 简易一噎,好半晌才有些尴尬地回道,“此一时彼一时啊……”他刚才想弄死这个孩子,仅仅是想让琴娘子更痛苦几分而已。如今琴娘子已死,他自然对弄死这孩子也失去了兴趣。 正相反的是,既然现在文轩已经知道了这孩子是人魔混血的事实,简易便反而不能让这孩子就这么死了。至少不能死于玄门正派的斩妖除魔。 “人魔混子也是人。”简易严肃认真的表示,“也有作为一个人生存下来的权利,将来是正是邪全看他自己。” “是吗?”文轩困惑地看着他,显然不理解他忽然如此表态的用心。 “总之不能将他交给宗门!”在这种目光下,简易难免有些羞赧,“大不了丢去青羽门,让那姓赵的养!” “这倒是个好主意。”文轩不禁一笑。 说话间,文轩在客厅内又走动两步,停到一个桌台之前。这是在琴娘子的屋中,自然不会少了那样东西——福祸仙君的木雕,就摆在这桌台正中。 相比在其他地方见过的许多,眼前这个木雕周身所萦绕的魔气空前浓郁,看似一个中枢。 “听你方才说法,你似乎是见过这个魔物的。”文轩道。 简易不敢再有丝毫隐瞒,忙将自己如何靠着赵飞玉混入魔物中的事情老老实实交代了一遍,一个字都不敢作假。 文轩听完,沉默许久,而后抿了抿唇,“所以你故意将我支开……” 简易没有丝毫辩驳,只低下头来,像个犯错的孩子。 文轩最不忍见他这般模样,顿时张嘴准备说点什么,紧接着却又将嘴闭上了。 简易硬着头皮,等待着。他知道文轩肯定会问些什么,今天被知道了这么多事情,文轩不可能什么都不问。 然而文轩这么看了他良久,居然只是叹了口气,又将视线给收了回去。而后文轩问道,“那魔物的实力如何,你看出来了吗?” 只有这个吗?简易不知道究竟该惊还是该喜。 “大约筑基的实力。”而后简易详细答道,“比师兄你之前稍微差一些。但要对付他,我们现在还是不够。” “是吗?”文轩不置可否,又问,“那如果通过这木雕,他能将实力发挥几成?” 简易正欲回答,忽然脸色一变。文轩这个问题,让他感到了一丝突兀地不安。 文轩也不等他的答案,整个人就那么站在这儿。 他就那么站在这儿,修为居然节节攀升。虽然攀升得很慢,却确实是在节节攀升无疑。 “师兄!你想做什么?”简易急道,“通过这木雕,他甚至能将真身直接传来!就算因为路上的耗损,他的实力会只剩下七成,也不是我们能够对付的!” “你不是知道吗?”文轩笑着表示,“既然你对我的事情知道得这么清楚,你该知道的。” 他在最初晋升到筑基期时,曾经自行领悟过三种法术神通,其中唯一的攻击法术便是那冰刃之术。而剩下两种的其中一种,却能燃烧潜力,强行提高他的实力。 实力能提高多少,全看他当时的潜力有多少。因此以往筑基时,他顶多能将实力提高三成左右。等到凝元之后,因为功法太过不堪,这一法术更是几乎失去了效果。但此刻他刚从凝元跌落,又兼之新得功法,心态精气都在最佳,再将这么一招使出来,声势自然空前绝后。 这声势也是此招的弊端之一。声势太大,所需的时间太久,只能打有准备之仗,是以之前被埋伏时根本寻不到使出的机会。面对眼前的情形,却是无比合适。 不过片刻,文轩身上竟然隐隐透出凝元的气息。 “师兄!”简易却更加焦急,“何必急于一时!” 如此招数,不可能不付出代价。效用越好,代价也就越大。简易百般想要阻止,却无能为力。 “何必急于一时?”文轩反问了一句,脸上神情仿佛是在说着某种笑话。 他的神情看似平静,从露面到现在看似一直这么平静,但他的心底,却一直压着一股滔天怒火。 为了那个被全城人视为灾星的痴儿,为了那个到刚才为止一直被自己真心疼惜的少年。 何必急于一时?是啊,身旁这人还能清清楚楚分出个报仇的顺序,还能知道什么人可以马上算账,什么人还得等。身旁这人,到底不是那个痴儿本人,到底并非自己方才所疼惜之人。 可笑文轩却反而不能恨得这般冷静。 修为终于攀升到了顶点,堪堪在凝元的边缘摇晃。 文轩将怀中婴孩抛到简易手中,祭起那柄飞剑,将自己的灵气一层一层凝聚上去,用力一挥,猛地朝那木雕劈去。 飞剑击木,竟然发出金玉相击之音。 木雕坚持了一个刹那,终究被一劈为二,跌落在地上。 缕缕黑气顿时从木雕裂口中浮出,凝聚成一个庞大的魔影,低沉的声音响彻四周,“是谁——如此大胆——!” 文轩一声冷笑,二话不说,又是一剑狠狠劈去。 第39章 那魔物青面獠牙,周身黑气缭绕,背后生着一双黑翼,体型庞大,头上尖角几乎要顶破房顶。 但还不等它将此等形体完全展露出来,文轩一道飞剑已经斩到了它的身上。 魔物吃疼,咆哮不已,巨掌朝文轩拍来。 文轩不躲不避,以攻为守,飞剑舞成一道旋风,将那巨掌搅灭,使它重新散为一缕缕魔气。 “什么人——”魔物惊愕万分,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出声询问。 之前文轩毁那木雕时,它分明感觉不过是离凝元还差些许的修为,这才托大前来。结果文轩又是两招袭来,修为竟然每一招都更往上攀升一截。 文轩听他询问,只回以冷笑,半个字都懒得回答。他手中飞剑依旧不断攻去,步步紧逼。 魔物的实力到底因为这传送而被耗损得只剩下了七成,一下子就有些招架不住了。 第36节 “是哪个宗门——”它只得边仓皇躲避,边自己猜测。猜到一半,它猛然看清文轩身后的简易,顿时认了出来,心中又掀起了惊天巨浪。 先前赵飞玉施加在简易身上用来掩饰的魔气早就散得一干二净,明明白白一个玄门正派的修士无疑。而在魔物为此震惊的同时,文轩已经又是一剑劈来,赫然已经完全是凝元期的威力,轻易便毁去它身后半边黑翼。 如此情形,魔物顿时就认为自己是中计了。它失去了战意,连忙用剩下半边黑翼将自己一裹,眼看就要破门而逃。 此房中木雕已毁,木雕中的魔气也已经散去。但九丰城内同样的木雕要多少有多少,只要它寻到一个,逃出生天就是轻而易举的事情。至于眼下吃的这点亏,实力恢复后再算不迟。 简易看出它的打算,哪里能让它得逞? 就在魔物冲向出口的一瞬间,简易将怀中婴孩放到地上,果断御使飞剑,狠狠拦在了那里。 魔物就这么撞到了简易飞剑之上,身形一阻。 简易则被这凝元期的力道冲击得眼冒金星,灵气激荡,喉中一甜,一口鲜血顿时就溢了出来。 而文轩的剑刃已经追到。法宝剑胚裹挟着他浑身这些已经被强行拔高到顶点的灵气,带起一股雷霆之势,狠狠斩落到魔物身上。 魔物发出最后一声嘶吼,惨烈无比,震得人双耳发麻。 “成了吗?”简易含着口中鲜血,焦急问道。 就在这句问话之下,魔物从头到尾,一层一层碎裂而开,碎片又一块一块化为黑色魔气,最后消散于天地之间。 那早已经被一劈为二的木雕,也在同一个瞬间发出一声响,化为了齑粉。 如同与这房中的木雕一样,九丰城中家家户户都发出了这么一声突兀的巨响。许多人从睡梦中被惊醒,睁开眼来,只见摆放在家中那福祸仙君的木雕已经成了一堆碎屑,顿时惊惶无比。 “成了。”简易松了一口气,伸手抹掉额头冷汗。他真是头一次见到文轩如此乱来,简直被吓掉了半条命。 还好最后成了,成了就好。 简易稳住体内还激荡着的灵气,缓了缓自己的伤势。 “师兄!你怎么这么……”而后他回过头去,正准备抱怨两句,眼前所见又险些将他的魂给吓掉了。 文轩早已失去了站立的气力,整个人背靠在墙壁上,浑身露出的皮肤都看不到一点血色,只有嘴角鲜血不断淌出,染得嘴唇一片殷红。映着惨白的脸色,扎眼得很。 更吓人的是他浑身的灵气,从那被强行拔到的高度一点点降下去,竟然降得比他原本应有的还低,已经在筑基边缘摇摇欲坠了,甚至一不小心便会再跌落到炼气去。 “师兄!”简易连忙冲到文轩身旁。 文轩看了他一眼,张了张嘴,像是想要说点什么。但那双唇一张开,喉咙里的血就像是开了水阀一样,往外又流淌出许多。 简易连忙紧紧握住文轩的手腕,将自己的灵气探进去,理顺文轩体内混乱暴动的灵机。渐渐地,他额头鼻头都布满了汗,满脸都是。 文轩目光垂在他的脸上,不发一言,只是这么静静看着。 许久之后,文轩体内混乱的灵机稍稍平稳了几分。简易不知道自己的努力起了多大的作用,毕竟那秘术所造成的影响本就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逐渐好转。 总之,看到文轩好转,简易的心里安了许多,犹如一块巨石落地。 他松开了文轩手腕,这才发现自己的双手都在抖。 “师兄!”他重新抱怨道,“你怎么能这么乱来!” 文轩不禁一笑,“你也有埋怨别人乱来的时候。” 简易顿时被堵得没有话说。是啊,他自己以前乱来的时候实在太多了,如今算是也体会了一把文轩当初的感觉。 而文轩那么轻轻地笑了一下,笑容却马上又散了去。他抿了抿嘴唇,将目光从简易脸上收了回去,淡淡说道,“简师弟,今天如果没有你,那魔物怕是会逃掉了。多谢。” 这个谢道得古怪,毕竟和那魔物有仇的是简易。如今文轩虽然乱来,但归根结底,是他帮简易报了仇,断然没有他反而得谢简易的道理。 除非,在文轩的心里,他之所以出手除掉那魔物,仅仅是为了原主,与眼前的简易是无关的。 简易察觉到了这点,脸色顿时变得难看。他想要解释什么,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文轩抹掉嘴角的血迹,强撑着站起了身来。身体刚刚离开墙壁,他却猛地就是往前一踉跄,显然根本还站不稳。 简易连忙扶住文轩肩膀。 文轩却一把将他推开。 简易往后退了一步才站稳,看着自己扶空的双手,不知所措。 “简师弟。”文轩用飞剑支撑着,“简师弟……你老实告诉我,我还应该叫你简师弟吗?” 简易抬起头来,迎着他的目光,满脸慌乱,“师兄,你这是什么意思?” “该是我问你才对。”文轩勉强往前走了一步,立在简易身前,“你究竟是谁?你为什么……” 他的质问并没有全部说出,打断他是婴儿一声啼哭。 那孩子之前被简易放在了地上,兴许是觉得地面太过冰凉,开始哭闹起来。 文轩转动脚尖,想要走过去。 简易赶在他之前冲去,将那孩子从地上抱起,重新抱在怀里。 然而……此前文轩将孩子交给他时只是胡乱一塞,此时才看清他抱孩子的手法,顿时觉得惨不忍睹。只见那孩子在简易怀中根本就是歪的,还是脑袋朝下,险些从襁褓中滑出去,不由得哭闹得更加厉害。简易还一脸茫然,不知道该怎么安抚这小祖宗。 “你……”文轩忍不住提醒道,“不是这样抱的。” 简易这才有所察觉,连忙一阵手忙脚乱,将那孩子颠来倒去换了好几个姿势。结果嘛,孩子只是哭得更响了。 文轩偏过了目光,简直看不下去。 简易折腾得手都酸了,心里又着急,想学着曾经看过的样子将这孩子踮一踮,一不小心踮得太大,孩子顿时脱手而出,眼看着真得结结实实摔到地上。 文轩正准备运起灵气去接,简易又自己用灵气给接住了。 随后简易大概是发觉灵气比双手要好用多了,干脆就这么将孩子给搁在灵气上,还控制着灵气轻轻荡来荡去,如摇篮一般,努力想要将孩子哄得入睡。 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简易一直紧紧咬着嘴唇。 随着孩子不断啼哭,他自己的眼眶也渐渐发了红,脸颊更是憋得红透,仿佛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直到半晌之后,这灵气摇篮竟然起了效果,孩子的哭声小了许多。简易脸颊的憋红褪去了,只眼角依旧带着那么一点红意。 哦,他还在委屈。 这委屈有一部分是源于连这点事情都做不好的愤慨,更多则是源于文轩之前的抗拒与质问。文轩看得出来,当然看得出来。毕竟他们相识以来几乎朝夕相处,简易每个神色代表了什么,文轩都看得出来。 文轩默默走到简易的身旁,伸出一只手,在简易肩头上方流连了一下,又犹豫地握成了拳头,收回身侧。 屋外的大雨依旧下着,偶尔传来隆隆的雷声。 那孩子倒是终于睡去了,简易不禁抹了抹额头的汗。他找了个软垫,正准备将孩子搁上去,却忽然竖起耳朵,发觉周遭有不少人围了过来。 却是那些九丰城人发觉屋中福祸仙君的木雕忽然碎裂,惊慌之下聚在了一起,打算来找琴娘子一问。 “师兄,”简易忙道,“我们快走吧。” “为何要走?”文轩却反问。 简易一愣。 “有些事实应该得到澄清,有些人不该一直担着不该有的恶名。”文轩说完,便杵着剑,径直走到大门处,等着即将到来的人群。 简易没有办法,只得将那孩子再度抱起,跟在文轩的后面。 这一抱却又折腾了许久才抱好,等到简易出去时,九丰城那些人早就已经聚了过来,将文轩围在中间,一个两个都面露惊疑。 “仙长?” “这位仙长为何在此?” “琴娘子呢?” “等等,你们觉不觉得有股血腥味?” 文轩平静的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过,“琴娘子夫妇联合魔修,害死胞弟一家,更将怪病散播于整个九丰城之中。在你们来之前,这二人已经伏诛。” “什么?” 这事实实在太过令人震惊,众人都是一脸的怔愣。还不待他们反应过来,简易便从屋中钻出,站在文轩身后。 简易一露脸,不少人都认了出来,顿时群情激奋。 毕竟简易引来灾祸的概念已经在这群人脑中根深蒂固,文轩这么空口无凭的一说,还不足以让他们相信其实都是琴娘子干下的事情。 文轩也不与他们废话,直接从怀中掏出一张留音符来。这留音符与留影符类似,只是不能留下影像,而是留下声音。 留音符一展,之前琴娘子自己承认下来的罪孽,便清清楚楚的传入到了眼前这许多人耳中。 之前文轩自己掩在门后看着时,便录下了屋中的对话。从琴娘子讲述自己为何要害死胞弟的动机开始,到她对自己的亲侄子简易做过什么、布下了怎样的局,再到后来文轩出面,所问的那几个问题。一切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福祸仙君是个魔物,你知晓吗?” “是的……我确实知道的。” 就在这两句对话后,留音符法力散尽,消失在了空中。 众人虽然都已经清清楚楚的听完,却半晌没点反应,显然还难以消化。 片刻之后,才有一些人反应了过来,起了一片嘈杂的争论。 “真的吗?全都是琴娘子……” “我就说嘛!灾星之说一听就是无稽之谈,偏偏既然还有那么多人相信,可笑之极!” “不,这一定不是真的,琴娘子那么好的人,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 “是啊,不过一段声音而已,谁能保证不是假的?就算是真的,也说不定是琴娘子受了逼迫!” “得了吧,那女人一看就不是好人,亏得你们居然信了这么久。还扯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其实无非只是瞧着那女人漂亮而已。” “那这灾星是怎么回事,他不是死了吗?” 文轩听着这些低声的争论,却是理也不理,径直带着简易往外走去。毕竟是两个筑基的修士,不管众人心中是怎么想的,总归是没人敢拦着。 大雨依旧落着,简易起了法术罩住怀中婴儿,牢牢跟在后面。 文轩却是压根没管这雨,就这么淋着,宛若闲庭信步般,走了老远,直到将众人的身影都抛到了后面。而后他转入一家客栈,付了灵石,要了两间房。 他推开其中一间房门,边往里走,边回过头道,“就将这孩子放在这里吧。” 简易点了点头,跟在后面走进去,取出软垫铺在桌上,将孩子放好。 做完这事,他抬起头来,可怜兮兮地看了文轩一眼。可文轩神色平淡,也不说话,就这么迎着他这视线。简易忍不住将视线又收了回去,失落地推开门,打算走去隔壁另一间房。 却就在这个时候,文轩猛地抓住了他的手腕。 简易心房一跳,回过头来。他对上文轩的视线,心中咯噔咯噔跳得更加厉害,也不知是紧张还是期待。 相比之下,文轩的情绪藏得很深,轻易琢磨不出来。但他此时握着简易手腕的力道,很重。 雨水顺着他被淋湿的衣发滑落,滴滴答答。 第37节 “简师弟,”文轩道,“你打算到何时才回答我的问题?” “一定要回答吗?”简易深吸了一口气,“无论我究竟是谁,你一直所认识的,不就是我吗?” “对。”文轩点了点头,“我刚才也这么想过。” “那就……” “但是,”文轩道,“我还是不知道你是谁。” “为什么一定要知道?难道这个问题很重要吗?”简易的脸色发白,牙齿打着颤,“师兄,无论我究竟是谁,我都绝对会站在你这一边,我都绝对会帮你的,会一直帮你。是的,无论如何,我们的关系都是不会变的。师兄,我对你……” 简易几乎就要将一句表白说出口,却就在这个时候,文轩松开了他的手。 未说出的话就这么卡在了简易的喉咙中,堵得慌。 “凭什么?”文轩道,“你连你是谁都不愿意告诉我,我凭什么相信你的这些话?” “师兄,”简易心口发凉,“你又在怀疑我了吗?” 听到这话,文轩的神色微妙地变了,微妙带了一抹嘲讽的笑,“你觉得呢?” 简易后退了一步,脸色灰败。 他用力握住自己发抖的拳,“师兄,你别这样。我说,我什么都说。其实我……” “就算你现在愿意说出你的身份,”文轩却打断了他,“你都骗了我这么久,现在又这么磕磕碰碰勉勉强强。我怎么能知道,你现在说的就是真的?” 简易愕然抬起了头,对上文轩的视线。此时此刻,简易的心才是彻底的凉了,才真正知道什么叫做如坠冰窟。 窗外又起了闪电,电光将文轩的影子印在简易身上。而后文轩又问了那四个字,“你觉得呢?” 简易答不出来。 文轩也没有等他回答。 在跟随这道闪电的雷声轰然而起的同时,文轩伸手按住了简易肩膀,极其突然地,极其用力地,将简易揽在了自己的怀里。 “简师弟,你告诉我,你告诉我啊。”他像是在问着简易,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我究竟还该不该信你?” 被雨水打湿的衣服忽然贴在了身上,简易被冰得一个激灵。但这种冰凉很快就褪去,文轩的体温隔着湿衣透了过来,暖热暖热的。同时透来的,还有文轩身上微微的颤抖。 文轩是个多疑的人,一直都是。 但在多疑的同时,文轩是个只要自己觉得应该相信,便无论看出了多少疑点也会相信的人。至少他曾经是——在曾经被所信任之人背叛过一次之前。 所以他还该继续相信吗?哪怕可能再一次被伤透,执着相信自己所想要相信的。 第40章 今夜文轩的情绪太复杂,别说简易看不出,就连文轩自己也说不清。 他知道自己是愤怒的,因为今夜的所见所闻,更因为简易一直以来的欺瞒。他也知道自己是悲伤的,因为他此行原本是想要拉近一点自己与这少年之间的距离,结果却是越来越远。 他甚至知道自己是松了一口气的。因为他这颗心曾为痴儿简易的遭遇而揪痛过,如今却发现那些悲惨的遭遇其实并不属于他的简师弟。 但是直到此时,他才发现,自己竟然还是害怕的。 而简易这么突然地被他拥在怀中,整个人都呆住了,好半晌才终于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双颊噌的一下就热了,一时间惊惶莫名。但从文轩身上所传来的那微微颤抖,又让他很快镇定下来。 他体会到文轩的恐惧,知道文轩需要他的答案。于是他伸出双手,重重按在文轩背后,“师兄,你当然应该相信我。若说这世上有哪一个人最值得你相信,那就是我了。” 文轩稍稍松开双臂,往后退了一步,看着他。 简易一改之前可怜兮兮的模样,不知忽然哪里来了这么多底气,“师兄,难道你不这么觉得吗?” 但这底气,说来也来得简单。他之前不知道文轩对他的态度究竟会如何转变,自然百般惊惶,而如今文轩问他“究竟该不该信”——并不是暗含嘲讽的反问,而是认认真真的询问——这个问题的答案,本就该如此底气十足。 “我只担心你不愿意信。”简易道。 “愿意信又如何?”文轩一声苦笑,“我愿意信的人多了……然而事到如今,我却已经不那么敢相信自己的眼光了。” “那你就信我。”简易用左手指了指自己的心口,“我比你的眼光更可信。” 他竟自己说出这话,真是无赖到了难以形容。 偏偏在说着这种无赖之言的时候,简易的神情却是出奇认真,像是在用自己的一生说出一句誓言。 文轩静静看了他良久,“如何信?” 简易双唇一抿。 “总不至于就这么信吧?”文轩偏头浅笑,“被‘简易’从地狱里招来的恶鬼?” 这是之前与那琴娘子对话时,简易给自己所下的定义。但结合眼前种种,这句话竟然出奇的符合事实。 “师兄……”简易知道坦白的时候已经到了。他的目光稍一游离,又马上重新凝在文轩脸上,“师兄,我们两人的关系,不会比现在更遭了,对吗?”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将左手搁在右手手腕处,一直不安地转动着那处手镯。 文轩看出他的纠结与迟疑,耐心等着。 片刻之后,简易深吸了一口气,猛地将那手镯取了下来,递到文轩手中,“师兄,我所有的家当都在这里面了。你拿着,算是我给你的担保。如果这样你还不信我,我可以发誓,假如我有一天对不起你,我一定万劫不复,永世不得超生。” 犹豫许久的答案便是这个吗?文轩敛下目光,“你不需要这样。” “你我还有同心蛊相连。”简易执着地又道,“假如我有一天对不起你,你总能想到办法去对付我的,我不可能逃得掉。” “你不需要这样,”听他将自己摆在如此位置,文轩几乎有些心疼了,“我需要的不是你的誓言与担保。” “可是这些总能让你更容易相信我吧?相信我接下来来说的话——我,其实我——”简易有些羞赧地抿了抿嘴唇,不安到了极点,“是从其他世界过来的。” 文轩一下子愣住了,看着他的目光中充满茫然。 好半响他才稍稍反应过来,缓缓开口,呢喃道,“另一个世界?” 果然会这样,简易心中不断反复地暗道,他就知道,果然会这样。他咬了咬牙,嘴中连珠炮一样絮絮叨叨地说着,“果然很难相信吧?可这就是事实。我就是来自于与这边一切都不相同的另一个世界,一睁开双眼便在这具身体里面了。果然很难相信吧……” 其实修真之人,自然知道何谓三千世界。但知道归知道,文轩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异界之人,况且这人还与自己如此亲近,难免如此惊疑不定。 “所以你迟迟不愿意开口告诉我,就是因为你觉得,我不会相信?”文轩又问。 简易止住那些喋喋不休的解释,低下了头去,神色越来越窘迫。就仿佛常年居住在阴暗角落的小动物,忽然被拖到阳光底下暴晒了一般,充满了不适。好半晌,简易双颊憋红地点了点头。 “你……”文轩都不知道该说他什么好,“你……” 在简易不安的等待中,文轩忽然拍桌而笑,“你竟然……唉,你啊你!” 简易惊骇莫名,“师兄,有什么可笑?” 是啊,有什么可笑?说来还真没有。只是今夜种种情绪积压在文轩心头,太过沉重,如今终于得知这些欺瞒的缘由,心头大山猛然揭开,便使他只想放声大笑。 “笑你庸人自扰。”文轩却嗔怪道,“怕我不相信,所以瞒我这么久?直到现在,还非得被逼问到这种程度才说?你猜猜,因为你这欺瞒,我对你多了多少怀疑?” 简易一下子被说得脸面无光,充满羞愧。而后他猛地反应过来,脑袋像安了弹簧一样弹起来,不知道是惊是喜地看着文轩双眼,“师兄,你,你,这么说来,你是相信了吗?” “为何不信?”文轩笑着反问。 虽然依旧疑点重重,但眼前之人到底是他简师弟。只要知道了欺瞒的缘由,他便没什么不敢信的了。 是啊,文轩终究是这种人。 哪怕他曾经错信小人,也与简易是无关的。他凭什么就得因为别的小人,而保留他对简易的信任? 只是有一件事情还想不通,“你不是说你从小看着我的故事长大吗?在另一个世界怎么……” “是啊,就是在原本的世界里看到的!”得了文轩的信任,简易就如同头顶青天一般,兴奋地解释道,“你的故事被写成了书,流传到了我的世界之中。我从小看到大,特别喜欢!” 这话其实并没有说全,至少并没有说明那故事本身并不是为了记载文轩而写的。 文轩便以为自己就是故事主角,不禁为如此待遇而受宠若惊。 “从你第一次登场,我的目光就没法从你身上移开了!”简易这类似表白的话语一句接着一句,根本停不下来,“那个秦时宇你记得吧?他当时刚刚筑基,仗着底牌多,撩了一头妖兽,结果险些被那妖兽弄死。你偶然路过,一招就救了下来!简直帅呆了!” 这确实是文轩与秦时宇的初遇。但这段相遇从秦时宇的角度而写……当时文轩救下他之后,劈头盖脸就训了他一顿,说了些本事不够就不要找死之类的话,并拒绝了他的组队邀请……是以非但没结下恩,还拉了一点仇恨。后来秦时宇实力一路攀升,文轩却止步不前,这段相遇更是对两人而言都多了点尴尬。 简易却不管那么多,只知道一述自己多年来的倾慕之情,听得文轩是一愣一愣的。 只是文轩在原著中的出场次数实在有限,简易顺着逐一讲过,还觉得不够。眼看着就要说到那些还未发生的事情时,他这喋喋不休的表白却戛然而止,仿佛忽然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 文轩以为他只是终于停下了,简直松了一口气。 而后文轩看了眼手中手镯,打算还给简易,“既然事情已经说清,这个东西……” 简易连忙摇头,“师兄,你就拿着吧,其实我早就想这么做了。我说过,我的东西就是你的东西,这储物手镯,我也不想和你分什么彼此。” 文轩一笑,当即解下了腰中储物袋,抛给简易。 简易接住这储物袋,捏在手中愣了一个刹那,倏然领会到文轩的意图,当即兴奋得满脸通红。他还特地寻了一个角落,才小心翼翼地将那储物袋解开来看。里面不过是一堆杂物而已,也不知怎么他就越看脸色越红。 因为同心蛊的缘故,储物袋也好,储物手镯也好,都没有对他们的灵气神识没有丝毫阻隔,仿佛同时认了两人为主。 而在那储物手镯内,简易浑身的家当……那块圆玉法器,从纪子昂那儿讨要的灵石,几块所学功法的玉简,祁继白所送的混灵斗,再加上文轩送给他的那些东西……文轩几乎个个都见过,个个都眼熟。却就在将这些眼熟之物都看过一遍之后,文轩发现了一点令人意外的东西。 黑金矿石,总归一十二块。文轩将这些黑金矿石从手镯内取出,摆在桌上,码得整整齐齐。 “没找到机会处理。”简易注意到他这动作,连忙羞愧地道。 文轩笑了笑,心中想起那和简易初遇的时候。当时简易为了接近文轩,将水云宗内总共十三块黑金矿石全数换下,逼得文轩不得不接下他的委托,与他一路同行。后来他给了文轩一块,剩下的,可不就是眼前这十二块了吗。 那时文轩还感慨来着,能够一口气将十三块黑金矿石全部换走,可真是一个财主啊。如今一看,什么财主,除去这段时间别人给他的东西和那圆玉法器,根本就剩不下多少财产了。 “这些,”文轩指着那些黑金矿石,“该不会就是你当时的全身家当吧?” “哪能啊!”简易断然否认。 但从他脸上羞赧的神情来看,这显然只是死鸭子嘴硬,“顶多半身……” 好,半身。文轩笑着将这些黑金矿石收回玉镯之内,“你为了接近我,散尽半身家当?” “那又如何?”简易抬起头来,双眼眯起,问得出奇认真,“师兄,你以为我是为了什么而来到这个世界的?” 只是听到这么一句问题,文轩心头猛地就是微微一颤。 而在简易深深吸了一口气,正准备说出答案之时……那摆在桌上的婴孩忽然又哭了。 简易暗骂一声,连忙跑过去,解开襁褓一看,顿时面如菜色。 这小破孩居然尿了。 “师兄……”简易投来求助的目光。 “干嘛?”文轩笑着问道,“你以为我处理过这种事情吗?” 第38节 简易只得又低下了头去。好吧,不就是块尿布吗?他虽然没换过,好歹也曾经见过他妈当年是如何给他弟弟换的。一股不甘示弱之心逐渐在简易胸腔燃起,当即他就自力更生,寻着记忆中见过的画面,忙碌了起来。 别说,还挺像那么回事的。 文轩坐在床沿,看着简易这般忙碌的身影,心中一块地方莫名地就安稳了许多。 “简师弟,”他忽然又问,“你的过去……该是与那痴儿不同,没有过那些凄惨的经历吧?” 简易慌忙的双手猛地一僵。而后他笑着道,“当然,我以前老幸福了。” 文轩心中那块地方,便这么彻底安稳了下来。 等到简易终于折腾好了,将那婴孩哄得再度入睡,再去洗干净双手,回来一看,只见文轩正歪倒在床头,已然沉沉睡去……带着淋过雨的衣服。 简易嘴角一抽,顿时一个头两个大,连忙又想办法用灵气将文轩的衣物烤干。还好他已经筑基了,这种事情难不倒他。 而后简易将文轩塞入被褥。 文轩稍稍被惊醒,动了动睫毛。但他知道身旁是简易,便安心得连双眼也懒得睁开。 简易的气息许久也没有离开。 又过了片刻,这气息又近了两分,像是快要贴到文轩脸上。 简易以为文轩还在沉睡,便俯身下去,张开双唇,偷偷将文轩那唇尖一尝。 文轩遮在被褥中的右手猛地一紧,抓起被单,而后缓缓松开,像是什么也没有察觉。 第41章 唇尖柔软的触感仿佛蜻蜓点水,一触即分,简易的气息却仍在枕边流连着。文轩听到他轻轻说了一句话,“太好了,师兄,你就和我曾经所以为的一模一样。” 这句含义模糊的话,他却说得出奇认真。 而后简易又帮文轩压了压被角,终于起身离去。房门吱呀一声被轻轻打开,又被小心关好。 文轩这才睁开眼来,松开紧握的右手,发现已经出了一层薄汗。他觉得此时若是点一盏灯,或许就能发现自己的脸是红的,毕竟脸颊此时很有些热。 他用指腹抹着手心中的汗渍,忍不住问自己:刚才为何要装睡? 若是方才就睁开双眼,告诉简易自己其实醒着…… 那个小子,应该会相当惊慌失措吧?想象着可能会发生的场景,文轩嘴角不禁带起了一抹笑。 但在最初的惊慌失措之后,事情又会怎样发展?文轩不禁又将笑容收起,眉头微皱,认真烦恼起来。 猛然知道简易竟然当真对他抱有这样的感情,他难免是有些彷徨的。假如将这份被对方小心翼翼隐藏起来的感情挑破,他不知道简易会做出怎样的反应,更不知道两人的关系究竟会如何转变。 更重要的是,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对此摆出怎样的态度。接受或是拒绝,似乎都有可能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似乎都不太对。 如此纠结烦恼着,文轩到底还是抵不住今日恶战所带来的疲惫,脑袋在枕边一歪,再一次沉沉睡去。 翌日,婴孩响亮的啼哭声将他吵醒。 文轩睁开双眼,只见简易已经从隔壁冲了过来,却只知道围着那哭闹不停的婴孩团团转,显然拿这小祖宗没有办法。 “该是饿了吧?”文轩支起身道。 “我看也是。”简易依旧满脸的手足无措,“可是……可是……” 可是两个大男人,哪里去找能喂给这小祖宗的东西?这确实是个尴尬的情况,文轩不禁也有些哭笑不得了。 他稍一思索,便起身走过去,伸手握住婴孩那肉呼呼的胳膊,小心渡了一口灵气过去。简易领悟到他的想法,屏气凝神地看着。不过片刻之后,婴孩果然哭声渐小,只是一张小嘴不停努动,神色看起来很有几分委屈。 简易松了口气,而后将双眉一挑,“你看他,还不乐意了。” “直接灌食灵气,到底满足不了口舌之欲,他不乐意也是应该的。”文轩道,“这毕竟只是权宜之计,如果不是没有办法,没人会这么喂孩子的。” “是不是还得给他找个奶妈?”简易一句话问出口,又将眉头一皱,低声嘀咕道,“真麻烦……算了,反正回头就甩给那姓赵的,该怎么头疼都让他头疼去。” 文轩一笑,将那肉呼呼的胳膊给松开,往后退了一步。 结果他刚刚退出这一步,居然整个人都是一个踉跄。原来昨日文轩使用秘术强行拔高自身实力,如今灵气还枯竭着。他知道是会有些不便的,却没想到不过小小渡了这微不足道的一口过去,竟然就使得自己连站都站不稳了。 “师兄!”简易大惊失色,连忙将他扶住。 这么一扶,整个胳膊是横着揽在文轩背后的。简易一只手掌攀在文轩一边的肩头,五指牢牢握住肩部的骨骼,用力捏着,甚至连掌心的温度都隔着衣物透了进去。 换过平常,这大抵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动作。但此时文轩总觉得有些怪异,似乎有着什么旁的意味。 而后简易伸手握住文轩的脉门,稍一探查便知道了缘由,一下子简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师兄,你该知道自己有多乱来了吧?” 他没等到文轩的回答,却发现文轩一直看着他。 “师兄?”简易诧异地回望过去,“怎么了?” 这神态如此自然,几乎要让文轩以为昨夜只是自己的错觉了。 文轩摇了摇头,从简易怀中挣脱,“昨夜灵气耗得多了些,不是什么大事,休息几天也就差不多了。” “这还不是什么大事?”简易夸张叫道,声音都高了八度。 “师兄,你不能这么不把自己的事情当事。”而后他板起一张脸来,再严肃不过地表示,“从现在起,往后半个月天,不,往后一整个月,你一定不能再动用灵力了,一点也不行。” “说得像我想动就动得了似的。”文轩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望着简易那一脸再认真不过的神情,到底还是将剩下的调侃都咽了回去,点头应道,“我注意些就是了。” 简易这才松了口气,如释重负。 “那么若是这些天有什么事情找上门,我可就全靠你了。”文轩又道。 原本只是随口一提,等话一出口,文轩却又猛地一抿唇,不知为何总觉得这话说得古怪。片刻后他反应过来,暗道自己这忽然疑神疑鬼起来的架势才是真的古怪。 还好简易并未察觉,很高兴地便点了点头。 “简师弟。”文轩忍不住又道,“昨晚……” 听他提到昨晚,简易显而易见便紧张起来。 “你想要与我说的,就只有昨晚的那些话吗?”文轩继续问道。 简易松了口气,以为他并没有发现什么,含糊地应答着,“我想与你说的话,一晚上哪里说得尽。等到该说的时候,自然都会说的。” 换而言之,如今显然还不到该说的时候。 既然他选择将那份感情偷偷藏起来,断然没有要文轩先来挑明的道理。文轩摇了摇头,心中虽然还有所纠结,却总归是将这件事暂且放在了脑后。 而后简易继续去折腾那边那个小祖宗,文轩则反过身去收拾自己的床褥。他在枕头里侧看到了简易那个储物手镯,却是昨夜拿在手中,忘记还回去了。因为睡得迷糊,里面好些东西甚至都取出来了忘记放回去,如今还摆在边上。 其中就包括简易那块推演天机时所用的圆玉法器。昨夜文轩被其他东西吸引了注意,倒是还没仔细看过。如今他也只是稍做打量了一眼而已,毕竟是简易的法器,哪怕简易大方让他来看,他也不好真窥探太深。 就这么稍微打量的一眼,他便看到这圆玉法器的正面印着一个奇怪的图案。说它奇怪,是因为这图案乍看十分清楚,待到认真仔细去看,却又觉得模糊一团,连线条都模糊不清。 他猜测这或许是因为某种遮掩的法术,也没太放在心上,径直装入储物手镯之中,一起交还给了简易。 简易却还特地问了一句,“师兄,你可有看清这上面印了些什么吗?” 文轩老实摇头,原原本本说了一遍。简易神色不见意外,却有着几分失落,仿佛确认了什么十分遗憾的事情。 这时候日头已经升高,城中也渐渐热闹起来,他们所住的这个客栈中便来了不少不速之客。什么城主,什么富商,什么官员……皆因昨夜在琴娘子家中闹得太大,在加上福祸仙君与简易复生之事,九丰城中人人惊惶,不得不寻人来探。 这些来访者自然都是客气的,文轩却不愿与他们多费唇舌。更重要的是,这些来访者往往还要在简易身旁纠缠一二,甚至想攀上几分交情,说些小时候我还抱过你之类的话,其中还有不少是真与简家有过几分交情却在简家出事后冷眼旁观的。虽然此简易早已非彼简易,文轩也不愿让他遇到这种阵仗。 是以,在堪堪迎接了两批到访者之后,第三批到访者赶来之前,文轩便与简易两人携婴而闪,眨眼就出了九丰城的城门。 而后嘛,简易掐指一算,两人便径直往最近的另一座仙城走去。 一路上,简易照例整日黏黏糊糊跟在文轩身旁,甚至因为如今文轩不便使用灵气,简易黏得比平时还更厉害了些。然而以往无论简易与自己多么亲近,文轩也觉得都是正常的,如今却但凡有一点肢体接触,文轩就会在心中打一个转。 转打多了,还真又让他看出不少端倪来。 比如每次简易拉他的手,看似正常,指尖却总爱在他手心中多按一按。比如两人靠得太近时,简易的目光总会有些游离,带着点不知该往哪里看的无措。可是每当文轩忽然将视线移到简易身上时,却十次都有八次都能对上他那直勾勾的视线。诸如此类,数不胜数。 这些却又都是如此青涩。那夜那个偷偷摸摸的轻吻,算是他最难得出格的举动了。 既然已经知道了对方的心思,他又应该如何面对这些举动?文轩发现,就算已经决定在对方主动挑明之前不考虑此事,这也是个绕不开的问题。如同以往一样只是自欺欺人,坦然接受肯定有哪里不对。毅然推开?却也办不到。毕竟实际上文轩对此并不抗拒。 最终他到底还是选择和以前一样,佯装不知。 等到回过神来时,他才发现其实自己的态度只能用两个字来形容。 ——默认。 第42章 在发觉自己的态度无异于默认之后,文轩也并没有做出什么改变。毕竟就像之前所说,他从未对这一切感到过反感。 一路之上,源于对异界之灵身份的好奇,他还询问了不少关于简易原本世界的事情。 简易对此也是兴致盎然,一说起来就不停歇。什么天文地理,什么历史科技,什么小说电影,几乎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将那个在文轩看来光怪陆离的世界描绘得淋漓尽致。 简易还告诉他,在原本的世界里,简易父母双全,家境殷实,有一个比自己小许多的弟弟。怎么看怎么是一个幸福家庭的模板。 只是在文轩更具体的询问起他自己的经历时,简易打了个哈哈,“过得挺好的,好得简直都无聊了,一下子还真想不起来有什么可说。” 文轩正准备多问一点,边上的那个婴孩却又哭闹起来,惹得两人又是一阵焦头烂额。好不容易才将这小祖宗又给整安稳了,简易一抹额头上的热汗,愤愤地将那句已经嘀咕过许多遍的抱怨又说了一遍,“回头就甩给那姓赵的,该怎么头疼都让他头疼去。” 就在这句抱怨的话音还没落地的时候,眼角忽然一亮。一封金色传讯符从远处飞了过来,落在两人身前。简易收来一看,顿时嘴角一勾,暗道一声这还真是巧了。这封传讯符,正是那身处青羽门的赵飞玉传来的联系。 等到将这段传讯细细看了一遍,简易嘴角的勾起顿时又垮了下去。 “怎么?”文轩在边上问。 简易将传讯符递了过去。文轩一看,原来这是封求助信。青羽门内总算发布了一项奖励还挺丰富的门派任务,赵飞玉便按照约定来求取两人帮助,好赚取这笔门派贡献值。 让那赵飞玉积攒青羽门的门派贡献值,为的是换取两人所中同心蛊的解法,以及文轩凝元所需要的部分外物,这本就是简易吩咐下去的事情。换做平常时候,两人收到这信,必定会调转方向,义不容辞赶到青羽门。但是现在文轩还处于使用秘术的后遗症中,不便动用灵气,这事情就有些棘手。 文轩叹了口气,觉得是自己拖了后腿。 简易则又去了一封信,询问究竟是个什么任务。 赵飞玉的回信很快就来了。任务是在某段北宁与西冥的交界处里寻找一种小妖兽的踪迹,报酬是三千贡献值。 区区三千!简易原本皱起的眉头猛地一挑,原本的困扰转为不屑,而后大笔一挥,一句“这点小事自己解决”几乎就要落到回信上。 文轩将他手掌一按,“三千也不少了。” 这倒也是。简易看不上这三千,并不证明青羽门的三千门派贡献值真的多么少,纯粹是因为他在原本世界里家境太好,哪怕穿越之后穷了,也摆脱不了富人的心态。 但有这个心态在里面,就不能指望他能对这个求助有多上心了。 第39节 反正这任务也没有时限,也没说只让一个人接,谁先完成谁拿奖励而已。最后折中的办法,就是让赵飞玉先把这个任务接了,能办就自己办了,办不了就等一个月之后文轩能用灵气了再看还能不能捡这个漏。 两人将这写好的回信传过去,便按照原本的方向继续赶路。 这次他们的目的地,其实就是文轩前不久刚离开的那个安凤城。这就是除九丰城外最近的仙城了,他们原本就是打算在安凤城会合的。当初简易是以为文轩会留在那里参加一场拍卖会的,谁知道文轩一得知没有自己急需的东西就掉头去了九丰城。如今再去,虽然没法赶上这场拍卖会的开始,却刚好还能赶个尾巴。 都是仙城,安凤城的规模却完全不是九丰城可以比的。单面积就是普通仙城的四五倍,青石砖铺设的路面散发着淡淡灵气,路上极其热闹,就连凝元金丹的修士都偶尔可见,一抬头能看到好几个有头有脸的商行的招牌,可算是北宁几个最大的灵物流通中心之一。 本就热闹的安凤城,再加上拍卖会的威力,只会更加热闹。 约莫十天的路程过后,当文轩再度踏入这座仙城的时候,只见街道上熙熙攘攘,各种修为的修士比之前多了数倍有余。 “不愧是万晖商行的拍卖会。”文轩不由得感慨了声。 这万晖商行,便是入住九丰城那几家有头有脸的势力中最大的一家。可以说,哪怕是在整个北宁洲,这万晖商行也算得是商行界的老大了。 两人找了间客栈稍事休息。透过客栈的窗口,能看到一座巍峨华丽的高楼,正是这是拍卖会的场地。 “既然赶上尾巴,还是去看看吧?”简易建议道。 文轩点了点头。虽然已经从旧友口中知道里面并没有自己所需要的凝元外物,但难得简易有有趣,去看一看也不亏。 结果事与愿违,等他们来到了这高塔底下,才知道这拍卖会还不是那么好进去的。 得提前一天预约。 文轩干笑一声,只得询问明天的安排。 结果很不巧,今日就是拍卖会的最后一天了。他们今日才到,看似赶上尾巴,其实却已经与拍卖会无缘了。 文轩道了一声可惜,准备放弃。 简易却眼珠滴溜溜一转,显然还准备打点小主意。 “师兄,你可知道,这万晖商行在北宁分行的当家,似乎是位女子。”寻思片刻之后,简易低声道。 这万晖商行同样是从中盛洲来的,却不像外三家那样开帮结派广收弟子,而是一心从商,是以与北宁本地势力也都处得不错。至于那北宁分行的现任当家,听闻确实是一位难得的美女,各大宗门都有青年才俊对她倾心。 “是女子又怎么?”文轩调笑道,“你想用美男计走后门吗?” 这么一句玩笑话,却让简易出奇紧张了起来,“自然不是!” 文轩顿了一下,竟然一瞬间便反应过来他是为何紧张。 “我只是觉得她或许会有所需。”简易很快解释道,“毕竟一位女子,而且是一位初到北宁之时那般活跃的女子,这十余年前来却始终困守闺中,或许……” 是啊,其实此女芳名远播,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似乎是从某一段时间开始,她忽然就停止了走动,诸事都靠手下出面,连见过她的人都没有几个了。 “简师弟,”文轩问他,“能不能参加这最后一天的拍卖会,对你而言重要吗?” 简易话语一顿,抬头看他。 “如果重要,你有什么办法就直说吧。”文轩道,“我们尽力试试。” 换而言之,如果不那么重要,比如只是好奇想看看,文轩便觉得没必要为此耍什么手段。 简易明白他的意思,一下子脸上表情有几分纠结。 片刻后,简易轻轻摇了摇头,“倒也不是非参加不可。”而后简易转了身,“师兄,我们还是回客栈去吧。你身体尚未恢复,加上一路劳累,得好好休息休息。” 可是简易神色中的纠结并没有褪去。文轩敏感察觉到,他想要参加这最后一天的拍卖会,其实真的是有目的的,但是他并不愿意让文轩得知这个目的。或许在回客栈哄得文轩休息之后,他还会一个人出来,一个人想办法走这个后门。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简易每个细微的神情里含着怎样的意思,文轩竟然能察觉得这么快了。但察觉到他还有瞒着自己的事情,文轩心中并不愉快。 文轩叹了口气,略显郁闷地转了身,视线无意中往上一扫,忽然愣了愣。就在这高楼的最顶层,他留意到了一扇窗户。 凭着过人的五感,他能看到窗后有一名妙龄——当然,修真之人,只要保养得当,一百八十岁和十八岁也没有多大区别——女子,正挑帘而望。 这女子一袭红衣,眉眼中透着一股说不清的气质。或许是因为文轩正在看她,他觉得这女子或许也正看着自己。而且比起文轩的略微惊讶,这女子神情中包含着更多的震惊,仿佛在看一个不可能发生的奇迹。 文轩纳闷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女子放下帘子,重新掩到了窗后。 文轩摇了摇头,暗道自己多心,与简易一起往客栈走去。 走出了有点远的距离,他忍不住又抬头往上一看,却见那女主又将帘子挑开了,这次却看不清究竟在看哪儿了。 这真是太奇怪了,这女人究竟在看什么? “师兄?”简易发觉文轩神色有异,终于开口询问。 文轩抬手指了指高楼顶端。 简易跟着抬手看去时,那女子却又将帘子放下,再次掩到了窗后。只不过这次帘后人影一阵晃动,女子显得比刚才还要激动两分,不知做了些什么。 于是简易只看了那个窗户,告诉文轩道,“这应该就是慕容凤住的地方。” “慕容凤?”文轩一阵惊讶。 这不就是万晖商行的那个北宁分行主吗?她住在这里?还一而再再而三地往下看? 毕竟只是个陌生女人,这种惊讶转瞬即逝,两人继续离去。 可就在这个时候,高楼中跌跌撞撞跑出来一个人,喘着气拦下他们,打着招呼道,“这不是文道友吗?” 此人正是文轩的那位旧友。二十天前,文轩正是从此人口中得知了这场拍卖会的内情,知道其中没有自己需要的东西,才决定绕路去九丰城的。 如今此人正十分客气地笑着,“文道友,这位小道友,来都来了,怎么不进去看看?” 文轩将没有预约之事解释了一遍。 “这有什么!”此人当即拍着胸脯打包票,“这个规矩只是防外人的,文道友自然不需要,让我领你们进去就好。”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文轩真是太诧异了。此人是万晖商行的人,他知道。但此人和他虽说是旧友,却也没好到这个地步,怎么就忽然主动来开这个后门了? 简易对此也是一样的诧异。 此人也不解释,一副很熟的模样就将两人领入了高楼之内。 高楼内正热火朝天。底部一个圆形台面上摆着一块上等玉材,二三四整整三层楼的修士围在那里,时不时就有人报出一个新价码,场面很是热烈。 两人看了眼那玉,确实是好玉,但两人并不是特别需要。 于是文轩更多地心思放在了寻思这究竟怎么一回事上,而简易更多地将视线盯在那位文轩旧友身上,目光中充满了探究与敌意。 此旧友被盯着都有点冒汗了,实在想退避三舍。但不知为何,他始终还是坚守在文轩身边。 文轩觉得,这个后门或许不是这个旧友开的,而是那个奇怪的慕容凤。 根据慕容凤之前怪异的举动,这个推断是合理的,虽然文轩还是不明白是为什么。 简易显然也想到了这点。虽然他刚才没看到慕容凤,但他知道慕容凤是确实有所求的。于是在狠狠刮了那旧友许多眼刀之后,他的注意力逐渐移到了拍卖台上。 等到另一样拍卖品被摆到台上时,简易更是整个人都激动起来。 那是一种玉髓,通常被用来当做丹药的原料。但实际上,能用到这种玉髓的丹药都比较偏门,其中许多更是已经失传。是以这玩意虽然稀奇,叫价却不比方才热烈。 但这不影响简易的亢奋。简易非但亢奋,还直接参与了报价。 他们兜里带来整整三万灵石,已经花费了一些,如今还有两万余。玉髓价格虽不热烈,却还是一路上涨,最后摇摇晃晃竟然也逼近一万大关。简易一口银牙都咬紧了,居然顶到最后都不松口。 最后花了整整一万灵石,简易将这玉髓拍了下来。 玉髓入手的那一刻,他显然松了口气。之后再又拍卖品上台,简易便再也没有过那股亢奋劲了。 于是文轩知道了,哦,他之所以想要参与进这个尾巴,就是为了这玉髓。 这并不是文轩所需要的凝元外物,但简易自己也会有需求。这是一件正常事,因此文轩并没有多问。 又是几样拍卖品过后,场内猛地一阵骚动,压轴品终于也被人搬到了台上。 场内好多人双眼可见的就绿了,文轩却发现简易兴致缺缺。 文轩也兴致缺缺,却转过头来问身边旧友,“我们能不能先行告退?” 旧友果真一下就急了,忙说别急着走啊,我们老板想见见你们。 果真如此。文轩和简易都没有丝毫意外。 意外发生在他们见到慕容凤之后。这一情节和原著有点不一样,其实简易稍微想到了,毕竟原著慕容凤并没有见过文轩。但他没有想到,这一情节会和原著这么不一样。 两人被那旧友领着,一直上到高楼的最顶层,推开一间房。 房门一开,文轩只觉得一阵暖气扑鼻。此时天气已经带着几分寒意,这房中却像烧了炭一样暖和。就在这暖和的房中,正对房门的宽大椅子里,那红衣女子端正坐着。 那旧友恭恭敬敬地像此女行礼。 她就是慕容凤。 确实貌美如花,只是脸颊泛着一种异样的红。 “两位。”她伸出手,“能否走近一点。” 她的声音清脆如铃,却带着一路高高在上的霸道。明明说出的是一句请求,却让人下意识便觉得根本没有拒绝的余地。 文轩简易两人便走近了两步,停下时已经在她的身前,一伸手就能碰到。 然后她居然真的伸手了,握住简易的右手,牵了好一会。简易先是一愣,反应过来后只觉得像是被针蛰了,差点就要将此女甩开。却在他甩开之前,慕容凤已经松了手,眉间带着一缕淡淡地失望。 然后慕容凤用同样一只手,握紧了文轩的右手。 文轩也是一愣。 慕容凤很快又将文轩的手给松开,这次却没有露出失望之色,她很高兴。 “这位文道友,看来你就是我要找的人。”慕容凤道。 文轩诧异地点了点头,“不知仙子何事找我?” “一事相求。”慕容凤很高兴地,用一种仿佛只是找人借一笔小钱的语气道,“我需要你娶我为妻。” 文轩惊呆了。他惊呆之后的第一反应,却是看了看身旁简易。不知为何,在这个时候,相比如何应对这一请求的头疼,他更期待简易的反应。 嗯,简易脸都绿了。 第43章 在这个世界中,简易一直是拥有某种优势的,这优势便是某种程度上的预见性。他看过原著,知道一些大事件大概的脉络,知道许多别人不知道的信息。 某种程度上来说,他是一个掌握了天机的人。他所拥有的那块圆玉法器,更是能将对天机的掌握再拔高一个层次,让他哪怕遇到原著以外的情况,也能在短时间内看穿事物发展的轨迹,只是需要付出某种代价。 但他的预知又是有着局限性的,对原著的了解终究不可能让他掌控这个世界的一切。至于能在短时间内看穿事物发展的轨迹,这个技能确实比较无敌,却不可能每时每刻都在使用。 第40节 是以,此时此刻,面对眼前的场景,他的所有预知都成了笑话。 他就像冰山上一个赤身裸体瑟瑟发抖的人,被迎面袭来的暴风雪冲击得手足无措,简直忘了该怎么思考,只能眼睁睁看着面前这个美貌的女子握了文轩的手,笑靥如花地道,“我需要你娶我为妻。” 这不对,这剧本不对,怎么会是这个样子?简易简直都疯了。 好半晌之后,他才像一个锈掉的机器一样,一卡一顿地将脑袋转过去,看向身旁的文轩。 文轩刚才看了他一眼,此时却早就已经将目光收了回去。 值得欣慰的事,文轩眉头微皱,显然并没有因这突然的一句话而高兴。 文轩皱眉看着慕容凤,片刻后动了动唇,看似想要拒绝。 “文道友。”就在这个时候,慕容凤开口道,“如果你娶我为妻,将会有莫大的好处。” 这倒是实话,这确实是许多男人想都想不到的美事。 就算不谈慕容凤的美貌,单单只谈她的身份,她的财富,眼前发生的事情,都相当于是一个从天而降的天大的馅饼。 文轩却只是将眉头皱得更深了一点,“慕容仙子,何必开这种玩笑。” 慕容凤看着他的脸,将他五官细细打量了一遍,轻轻叹了声,“是个古板的人呢。” 话音一落,慕容凤轻轻拍了拍掌。 只见屋外侍女鱼贯而入,人手托着一件被红布遮盖的圆盘,眨眼在这屋内摆了一排。而后随着慕容凤又将手掌轻拍两下,一名侍女便将手中红布一揭,露出盘中物品。 尚未看清这物品时,文轩便觉得一阵灵气逼人。 再一细看,他脸色顿时一变。 盘中稳稳躺着两朵岚啼花。他所需要是凝元外物之一,原本以为要经历很多困难才能找到的东西。 慕容凤的掌声尚未停歇。随着她每拍一掌,便又有一块红布被揭开。 每一个圆盘之上都摆着一种灵物,每一种都是文轩正需要的凝元外物。 梦寐以求的东西就这么摆了一满屋,文轩目光愣愣从这些圆盘上扫过,半晌没点反应。他有点发懵了。 “并非玩笑。”而后慕容凤才道,“只要你答应娶我为妻,这屋中的一切都是你的。” 文轩回过神来,忙将这些灵物细细数了一遍。没错,他所需凝元外物共二十七种,宗门内寻到十四种,从宗门出来后又寻到五种,剩余八种却都是颇为棘手之物。但此时此刻,就在这个房间,无论是已经寻到的还是没寻到的,无论是常见的还是棘手的,文轩所需二十七种凝元外物,全都摆在了这里。 二十七种,一种不少。 虽然每种外物的具体数目上和文轩所需有所差别,但真的是一种不少。 文轩看着这些,汗就下来了。 而后文轩勉强将目光从这些凝元外物上移开,看向左右。 简易此时已经缓过神来,同样看着这满屋的凝元外物,齿门紧咬,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 文轩又看了看边上那位旧友,总算若有所悟。 他将手放入袖中,捏住一张纸面,不由得摇头苦笑。这张纸是他所需凝元外物的名单,之前给那旧友看过。想来这名单便是这么又到了慕容凤的眼前,简简单单就把自己的需求暴漏了出去,被一把抓住了七寸。 这一招有点狠。如果慕容凤提的是其他要求,文轩估计早就已经迫不及待地答应了。 “慕容仙子……”文轩艰难地又开了口。 “这只是一件小事。”慕容凤道,“如果你成为我的丈夫,别说区区重回凝元了,就算是在此后的路途上,我也定当竭尽全力助你修行。” 哪怕是在说着这句话的时候,她身上那高高在上的感觉也没有丝毫消退。她看文轩,始终是居高临下地看着的。她确实有居高临下的资格。虽然此时她坐在房中一角,周身气息都蜷缩着,看似有点羸弱,但实际上,那是属于金丹宗师的气息。 万晖商行慕容凤,早在十余年前,就是一只脚快要踏入元婴的境界。 “以你的资质,金丹根本不在话下。你的资质,我的经验,加上万晖商行的财力,这条路甚至可以很快。”慕容凤道,“如果一切顺利,我们或许可以一起踏入元婴。” 换而言之,如果文轩答应娶她为妻,不仅可以获得这一批凝元外物,还能获得一名金丹宗师的倾心教导。要知道,虽然文轩名义上是个元婴宗师的弟子,实际上却根本无人教导,一直都是自己摸索到这个地步的。 无论哪一点,对文轩而言都是巨大的诱惑。 慕容凤却还在加码,“实际上,你根本不需要考虑我能给你什么。只要你答应,半个万晖商行都是你的。” 半个万晖商行,而不仅仅是半个北宁分行。因为这个分行长慕容凤,还有另一个身份,她是万晖商行总当家的女儿。 娶个妻就能少奋斗不知几百年,这个天降馅饼真的大到可以把人砸晕。 文轩却冷静了下来。其实哪怕是在刚才,比起震惊与诱惑,他更大的感觉却是不真实,仿佛两只脚踩在云层之中,晃晃悠悠的。 文轩又看了一眼简易。 简易脸上的青白之色已经褪去,正紧张兮兮地盯着他看。 “慕容仙子。”而且文轩道,“我需要考虑一下。” 慕容凤点了点头,“静候佳音。” 她伸手往边上一引,便有人过来引文轩走路,却并不是引到外面,而是引到了高楼内的另一个房间。 文轩进入房间,请退引路之人,而后整个人重重往椅上一坐,伸手摸了摸额头,全都是刚才渗出的汗。虽然慕容凤对他毫无恶意,但刚才那种架势,真是比打一场恶战还让人疲惫。 简易跟在他身后进房,帮他带上房门。 文轩倒了杯茶给自己喝,却发现自己的双手都在抖。没办法,诱惑太大了。确实,诱惑真的太大了。 “简师弟。”而后文轩问道,“你怎么看?” 简易走到他的身前,默默看了他半晌,“师兄,你想要同意吗?” “我当然……”文轩刚想回答,却又顿了一顿,抬起茶杯给自己灌了一口水,坚持把问题抛了回去,“我想知道你的意见。” 简易咬了咬牙,“这件事没看上去那么好。” “怎么说?” “那女人仇家不少。” “她会保护我的。”文轩道。 简易一愣,猛地抬起头来,愕然盯着文轩,看了又看。 “我刚刚也想了一下这个问题。”文轩道,“她仇家是不少,但她能活到现在,有现在的地位,证明她有能力对抗她的仇家。而她明显对我有所需要,必然会保护我的。相比能得到的,这个风险其实不算大。” 简易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来。他这下子是真的慌了,“师兄,你为什么这么说?难道你真的想要同意吗?” “不。”文轩摇了摇头,“我只是在权衡利弊。” “权衡利弊……”简易重复了一遍,双手握在桌沿上,因为紧张,指节用力得有些泛白。 “你不想我娶她?”文轩看着他的反应,又给自己灌了一口水,“为什么?难道这对我们有什么不利吗?” “这……这件事太古怪了。”好不容易,简易又找到了说辞,“可能是个陷阱。” “你是说,一个家底丰厚地位非凡的金丹宗师,提出要我这个小小筑基娶她为妻,其实是一个陷阱?”文轩眉头微微皱起,“虽然这么说也有点古怪,但这件事确实整个都透着古怪,或许还真是陷阱。” 简易松了口气。 “简师弟。”文轩又抬起头来,“你知道的比我多。你说,那位慕容仙子,真的是会设这种陷阱的人吗?” 简易张开嘴,一个斩钉截铁的“是”字就要出口。 但他最终并没有说出这个字,而是又狠狠咬了咬牙。 实际上,他知道,这并不是陷阱。慕容凤一直在某种折磨中寻求解脱,而那样能让她解脱的东西,原著中是从秦时宇身旁那薛冰儿身上得到的,并以此为契机迈入了秦时宇的后宫。秦时宇之后能叱咤风云,这层关系必不可少。 这个女人,其实在原著中也让他颇具好感。可以说,在原著秦时宇的诸多后宫中,慕容凤是他唯一觉得还不错的女人,甚至还曾经因此而为慕容凤可惜过,觉得秦时宇配不上她。 他推断,要让慕容凤从痛苦中解脱,文轩应该同样办得到。他一而再地让文轩在这段时间来到安凤城,也是指望这个机遇能够落到文轩头上。但他怎么也想不到,慕容凤见到文轩,竟然会选择这种做法。 分明在原著中,慕容凤只是与薛冰儿结为姐妹了而已。 简易深深吸了口气。 他希望文轩好,希望文轩能飞黄腾达,希望文轩走上一条和原著完全不同的路,慕容凤毫无疑问能够成为一大助力。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他不想破坏,可他不可能希望文轩娶慕容凤。 在这种纠结矛盾之中,简易整张脸简直都涨红了。 好半晌,简易答道,“不……以我对她的了解,她是个言出必行的女人。” “是吗。”文轩将茶杯放在桌上,咯噔一响,“这么一来,如果仅仅考虑利弊,似乎没有拒绝的理由了。” 简易不吭声。 文轩看着他这副模样,忽然有点烦躁。 真是的,究竟是在希望从他口中听到怎样的理由啊? 文轩最后将茶杯中的水一饮而尽,起了身,“考虑了这么久,也差不多了,我该给她答复了。” “师兄!”简易连忙叫住他。 文轩停下脚步,回头看着。 对简易而言,穿越以来最艰难的抉择,莫过于此。嫉妒与占有欲在他心中发狂疯长,但那种希望文轩一切都好的欲望,却压制住了这种疯狂。 “师兄,”简易道,“你真的想好了吗?” “嗯,想好了。”文轩点了点头,又问,“你觉得有什么不妥吗?” 简易犹豫许久,摇了摇头,“没有。” 文轩顿时转了身,继续朝慕容凤的房间走去,步伐比之前快了许多。 不知为何,文轩有点生气了。 第44章 文轩一路走到之前的房间,看着仍坐在那张椅上的慕容凤,心中的火气才稍微平息了一些。 “文道友,”慕容凤问他,“你考虑好了吗?” “是的,考虑好了。”文轩点了点头,“慕容仙子,很抱歉,你的条件我不能答应。” 慕容凤有点意外。身为金丹宗师,这高楼中所发生的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中,刚才文轩和简易的对话她自然也很清楚。在那段对话中,文轩的态度怎么看怎么像是想要同意,结果却是拒绝。 “为什么?”慕容凤问他。 “如果只考虑利弊,我确实没有拒绝的理由。假设仙子你提的是其他条件,我大概早就同意了。”文轩答道,“但嫁娶之事,根本不应该从利弊来考虑。” 慕容凤双眼上挑,看着文轩,“那应该从什么来考虑?” 第41节 文轩一时语塞,仿佛没想到她居然还问得这么理所当然。好半晌,文轩才答道,“当然是感情。” “……你因为感情拒绝我?”慕容凤似笑非笑。 “我对你,并没有想娶你为妻的感情。”文轩眉头皱起,“想必仙子你也根本没有想嫁给我的感情。” 慕容凤不置可否,只觉得好笑。她方才说文轩是个古板之人,还真是看对了。 “莫非你有心上人了吗?”慕容凤问他。 文轩一愣,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还好慕容凤也没有等待他的回答,只是继续劝道,“很多时候,婚姻其实只是一个利益的合作。” 文轩皱起眉头,显然并不认同。 他问道,“既然是利益的合作……仙子既然向我提出这么优越的条件,想必我能给仙子带来极大的利益。可是我左想右想也想不通,我究竟能为仙子带来什么?” “一样很重要的东西。”慕容凤道。 文轩张了张嘴。 不等他的追问出口,慕容凤又补了四个字,“极水之根。” 仅仅四个字,却让文轩如招雷劈,整个人目瞪口呆。反应过来之后,他有些激动,声量不由得高了几分,“仙子在说什么?” “看来我猜对了。”慕容凤平静地看着他,“你果真是极水之根。” 猜的?文轩一口气憋进了肚子,险些给憋懵了。半晌他回过神来,简直郁闷得不行——想当初简易第一次见他时,说破他的极水之根,也说是猜的。 而慕容凤的这个“猜”字,其实更接近于推理。 很快,慕容凤便将自己推导的过程说了一遍。 首先慕容凤有个特殊的体质,如果有极水之物靠近,她能感觉得到。当初文轩还在高楼外面时,她就是因此而察觉到了文轩。但当时楼外还有不少人,直到后来慕容凤感知到那样极水之物正在远离,挑帘发现只有文轩带着简易两人离去,才确定那样东西就在两人身上。 而后又通过分别与两人握手,她确定了文轩。 “我原本还以为,是你身上带着什么极水属性的灵器。”慕容凤道,“我原本是想直接求你将那样东西转让给我的,结果很快我就认出了你。虽然我们是第一次见面,但水云宗的文轩,我是曾经查过的。” 文轩一惊。 “一则,你当初在年轻一辈中名气不小。”慕容凤说得很详细,“二则,那个三元镇外山中的上古遗府,似乎是你首先发觉的。” 三元镇?文轩愣了一下,想起这说的是当初简易带着他找到的那个上古遗府,一下子心中翻出许多不好的回忆。 “那遗府如今如何了?”他问道。 “不如何。”慕容凤道,“还在僵持着,内四家与外三家僵持,这七家一起和洞里的东西僵持,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将最后一层禁制打开。” 已经过了这么久了,居然还在僵持?文轩有些意外。 “谁也不愿当开启那道禁制的人。”慕容凤解释,“毕竟谁也不知道,一旦将门打开,万一放出里面的东西,会有什么后果。” 里面的东西?里面果真还有着什么东西?果真并不是单纯的上古遗府吗?文轩心中涟漪不断。毕竟是简易带着他寻到的地方,虽然后来他告知给了宗门,理论上已经和他没什么关系,却还是忍不住去关注。 但这只是一个插曲,慕容凤并没有详说,很快又将话题引到了文轩身上,“那是只有水灵根极其优秀的人才能发现的地方。我调查了发现过那里的所有人,原本打算一一寻访,却一直没找到时间。我就是在那次调查中得知,文道友你……身上应该拿不出那么好的灵器。” 这真是个悲伤的结论,文轩无言以对。极端属性的灵物都是上品中的上品,无论是极水属性还是极火属性还是其他,稀有度都并不比极水之根少,以文轩的家底还真拿不出来。 “再加上,我感觉到了你身上有一柄法宝飞剑。”慕容凤又道,“这柄飞剑虽然受过创,本质却是非常优秀的水性法宝,只比我需要的极水之物差了一点。这种飞剑都桀骜不驯,很少愿意被修为低微者驱使,除非你拥有非常优秀的灵根,而且属性与它非常相合。” 有这么几点,基本就可以确定,她从文轩身上感应到极水之物,并不是什么可以转让的物品,而是文轩自身的极水之根了。 “无法转让,没了极水之根你会死。”慕容凤最后做出总结,“但只要我们结为夫妻,此生相守,就能两全其美。” 原来她是这个思路,文轩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好吧,加上此女,这个世上知道文轩是极水之根的便有五个人了。 如今慕容凤正很期盼地看着他,似乎还指望他能改变主意,“我回答这么多,只是想表达我的诚意。请相信我,这个合作对你只有好处,我不会坑害于你。” 文轩定了定神,“抱歉,慕容仙子,我还是不能同意。” “何必?”慕容凤道,“感情一物本就虚无缥缈,你却要因此而放弃眼前莫大的利益?若你有心上人也有罢了,若你没有,我真想不通你这么选择的理由。” “虽然虚无缥缈,却也不能看做儿戏。”文轩斩钉截铁地道,“没有心上人,只是单身的理由,不是娶别人为妻的理由。” 真是榆木脑袋,认真到了可笑。慕容凤摇了摇头。 她再次看向文轩,脸上的神情便变了。少了那些胸有成竹的高高在上,多了许多苦涩。 她站起身,往前走了两步,在文轩面前跪下。 文轩猛地往后退了一大步,惊诧万分。 “文道友,”慕容凤跪得稳稳当当,低头看着文轩的脚面,“如果这并不只是一个利益的合作,而是我这么个女子一生最大的恳求,你是否愿意考虑?” “慕容仙子,你何必如此!”文轩有点慌神,想要扶她起来,却不知道该将双手放在何处。 “想要知道理由吗?”慕容凤抬起头,露出苦笑。 不等文轩回答,她猛地掀起了自己的衣摆,抓住文轩一只手,径直按上了自己的小腹。 男女授受不亲!文轩吓坏了。 可是在下一个瞬间,文轩便感觉到了不对。 手心之下,并不是应该属于这个美貌女子的嫩滑肌肤,而是……疙疙瘩瘩,结了一层又一层的痂,仿佛被大火烧过一样的触感。 文轩愕然看着慕容凤的脸。 慕容凤始终那般苦笑着。 渐渐地,文轩的手开始微微发抖。他真想不到,如此的一个女子,在那华美衣袍之下的部分,竟然是这样的。 “现在已经好多了。”慕容凤道,“在你靠近这座高楼之前,火焰一直在我体内烧着,烧得很旺。我的法力无法抑制这种火,只能拼命修补自己的身体。它一面烧,我一面补,补不了太好看,就成了这个样子。还好,你在我的边上,火就熄了些。” “你……”文轩的声音都开始抖了,“一直……” “十五年。”慕容凤道,“自从十五年前被仇家暗算,中了极火之毒,我一直都是这个样子。只有极水之物可以救我。” 她松开了文轩的手。文轩却还站在原地,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文道友。”慕容凤躬下身体,在地面磕了一个头,“求你救我。” 文轩茫然不知所措。 他不愿随便走入一个没有感情的婚姻,所以哪怕天大的诱惑在前,他也想要拒绝。但面对此情此景,要他眼睁睁看着一名女子继续被这种噩梦折磨,他也同样无法接受。 第45章 慕容凤磕了那一个头之后,并没有再说什么多余的话,只是一直跪在那里。 “慕容仙子,”文轩艰难地道,“你先起身吧。” 慕容凤只是将头抬起来,看着他。 “这等事情……这等事情……”文轩齿门紧咬,额头甚至都逼出了冷汗,“莫非就当真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慕容凤叹了口气,总算缓缓站起了身。 其实相比自己的性命,区区跪拜又何足挂齿?可惜,看文轩模样,哪怕她做出这种姿态,他却还是不情愿的。既然如此,长跪不起便不是什么诚意,而是某种胁迫了。她还不想做出这等上不来台面的事情。 眼见文轩松了口气,慕容凤坐回原本的位置,似笑非笑道,“我倒是还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我竟然会被人嫌弃到这种地步。” 文轩额头上的汗又下来了,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幸好那只是一句无伤大雅的调侃,慕容凤紧接着道,“若说还有什么其他办法,自然只能寻找其他的极水之物了。可是如果极水之物这么好找,我又怎么会生生挨到这个时候?十五年了,以万晖商行之能,也直到今日,才因缘巧合遇到一个你。” 文轩问,“十五年来,莫非连一点线索都没找到?” 慕容凤没有答话。她稍稍曲起指尖,在椅侧扶手上轻轻一扣,显得犹豫。 “慕容仙子。”文轩又道,“若还有线索,请一定告知与我,我定当义不容辞。” 慕容凤又沉默许久,而后摇了摇头,轻叹一声,“罢了。” 文轩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他是个好人,他想要帮助慕容凤,他只是不愿以自己的终身大事为代价。强扭的瓜不甜,慕容凤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文道友,你的心意我领了。可是偌大一个万晖商行都没办到的事情,你纵使想帮,又能帮上多少。”她又道。 “总该试过再说。”文轩斩钉截铁。 “若试过也不行呢?” 文轩话语一滞。 “那我就真的只剩你这么一根救命稻草了。”慕容凤看着他的双眼,“若真到那个时候,难道你就愿意娶我了不成?” 说完不等文轩回应,慕容凤伸手在椅侧一碰,灵气微动,一块玉简便凭空出现在了她的手中。而后慕容凤屈指一弹,玉简便飘到了文轩身前,“十五年来,万晖商行在此事上的全部努力,便全在这个里面。文道友,你待如何?” 文轩看着眼前的玉简,这玉简如今却已经变成了一个烫手山芋。 此时虽然慕容凤求他救命,但假如他当真铁石心肠,断然拒绝,慕容凤也拿他没有办法,毕竟此事实际上和他并无半点关系。但是如果他看了这玉简,便是主动参与了进来,往后再想抽身,便没有这么容易了。 是啊,若是试过也不行呢? 如果真到了那个时候,说不得他真会被逼到不娶不行的地步。就算最后想尽办法脱了身,也不可能全身而退,总得脱一层皮。 更何况,他一而再地给予这个女子希望,假如最后当真落到只求脱身的地步,他又情何以堪? 有些时候,做了却失败了,是比什么都不做更大的罪过。 文轩站立片刻,想了这么许多,而后抬手一挥,将玉简收入了袖中。 “慕容仙子,”他拱了拱手,毅然道,“无论如何,不能不试。”说罢,他便行了个告退之礼,转身离开这个房间。 慕容凤看着他的背影,向后靠在椅背上,摇了摇头。 直到走在了走廊上,文轩浑身一松,才发觉后背竟然也被汗湿,凉丝丝的。毕竟刚才那番对话,看起来没有什么凶险,他却仿佛始终被架在火上烤一样。还好,最后做出了决定,心里就顺畅多了。 他要帮慕容凤找到极水之物,用自己的方式救她。 这么想着的同时,他便将神识探入到袖中那块玉简之内,边走边看。 偌大一个万晖商行十五年来的努力,虽然并没能最终找到极水之物,但曾经寻到的线索,果然还是有的,而且数量不少。这块玉简便详细记载了那些线索,以及他们追寻这些线索所带来的结果。 有找了半天结果发现根本不是慕容凤所需要的极水之物的,有被不知何人捷足先登的,有最后判明是虚假的,有无论如何也找寻不到的,也有线索所指位置太过凶险根本无法探查的。 如此失败了十五年,大抵万晖商行也有些心灰意冷,后来对于线索的探查便草率了许多。 这么一顺看下来,文轩心中有了一个判断,整理了一个大概的次序,决定先从那些被搁置的线索寻起。话虽如此,单单这一部分,也是一个巨大的工程了,还得理出更多的头绪才行。 第42节 文轩心中忽然一动:简易来自异界,又身怀天机,说不定知道点什么。 但想到简易先前的态度,文轩又感觉不太痛快。 他叹了口气,抬头往前一看,正好也走到两人之前被安置的那间屋子前了。透过窗户,能看到简易还在屋内,一个人缩在角落里,垂着脑袋,脸色阴沉沉的,嘴巴也紧抿着,看起来好不可怜。 文轩推门进去。简易一下子察觉,脑袋弹簧一样弹起来,径直看了过来。 “怎么?”文轩问他,“这么不高兴?” 简易抿了抿嘴唇,不答反问,“你与那慕容仙子的事情……说好了吗?” “差不多了吧。”文轩拿起桌上水壶,给自己倒了杯茶,“她确实是个好女人,这些年也过得太不容易,我非得帮她不可。” 简易闻言如招雷劈,脸色绿了又黑,整个人摇摇欲坠。 文轩真是又好气又好笑。既然已经被打击成了这副模样,之前问他意见的时候,他又为何始终都不愿意说实话? 刚刚这么一想,文轩又是一愣。他总算发现,自己之所以会对简易的态度不满,原来是因为想要听到实话。可惜,看简易这样,是指望不上了。 “我没有答应她。”文轩忍不住又喝了一口茶水,开口道,“我拒绝了。” 简易一时间以为自己听错了,抬头看着文轩愣了片刻,而后总算有了反应,双眼一点点亮堂起来。 他高兴得简直要跑圈,却拼命按捺住了自己的兴奋劲儿,故作淡定地问,“是吗?” “是啊。莫名其妙就多个妻子这种事,想想就觉得太可怕了,我无法接受。”文轩取出那块玉简,放在桌上,又将之前与慕容凤的那些对话概述了一遍,“还好,我还能帮她去找别的极水之物。只要顺利找到一个,就皆大欢喜了。” 简易喜不自胜,顿时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也围在那玉简前研究起来。 文轩斜眼看着他的脸,暗道这师弟还真是个藏不住情绪的人。这高兴过了头,脸色居然也会有点发红,像苹果上的一抹粉色。 鬼使神差地,文轩对他说,“有些事情,其实我是知道的。” 简易一愣,茫然看他。 文轩却早已经撤开了视线,仿佛什么都没有说出一般。 简易张了张嘴唇,正准备问上一句,门扉忽然被人扣响。开门一看,慕容凤的一名侍女站在门口,恭敬向他们行了一礼,“仙子让我给文道长带一句话,说是如果没有要事,希望文道长能尽量留在这里,不要离开。” 文轩想到之前慕容凤说过,只要他在这里,她就能好受一些,心中了然,当即答应。 侍女感激道谢,恭敬退去。 “这不是连出门都不行了吗?”简易皱了皱眉。 “原本我也还有好些天不便使用灵气,留在这里休息休息也好。”文轩道,“此事之于你我不算什么,之于她却关乎性命,能帮则帮。” “也罢,那就听她的吧。”简易道,“那我也要留在这里。师兄你如果有什么事,我还能跑个腿。” “想留就留吧,想来这里也不会差你一间房。”文轩说着忽然又想起一事,抬起头来,露出一种似笑非笑的神情,“说起来,倒是马上就有一件事,得你跑这个腿了。” “什么?” “孩子呢?” “……” 却说他们之前将那个小祖宗给带来了这安凤城,而后因为想要参加拍卖会,觉得带着孩子不方便,便放在了客栈里。本来以为只在外面耽搁一两个时辰,花了点灵石让客栈里的人照看一下,问题应该不大。结果意外横生,他们得留在这里了,那自然就得去将孩子接回来。 到了客栈一看,简易当时就被气了个半死。 明明灵石花了一大把下去,客栈的人做事居然一点都不靠谱,孩子正又困又饿,还尿了裤子,不知道已经哭了多久。 简易连忙将孩子给抱起来,忙前忙后,又将自己给折腾了个半死,总算把这孩子给收拾干净了,哄睡着了觉。而后他又立马挽起袖子,去找客栈里的人算账。 如此闹来闹去,等到简易终于抱着孩子回到慕容凤那座高楼,已经是几个时辰之后,整个人累得不行。 文轩连忙将孩子接到怀里,简易登时倒在了床上。 还好这些天文轩看孩子已经十分熟练,一个人照顾着也毫无问题,半点不见简易那种手忙脚乱的狼狈。 他看简易睡得香,不想打扰,便抱着孩子出了房门。 正巧,文轩刚到走廊,就见慕容凤从楼上下来,顿时迎过去打了个招呼。 慕容凤本是觉得身体好受了很多,特地来道谢的。结果她一眼看到文轩特熟练地抱着个孩子,脸上神情顿时僵了一僵。 “这孩子是?”她问。 “我与我简师弟的。”文轩答得流畅至极,一点也没觉得有哪里不妥。 第46章 听到文轩这么理所当然的一句话,慕容凤整整在原地静默了半柱香有余。等到终于回过神时,她看着文轩的目光已然多了点变化。 她首先想到的,是修真界一种灵胎。双方修士结合自身修为所结成的灵胎,可脱离双方生理的限制孕育生命,是修真界中的一个传说。但想要结成灵胎,非但需要双方感情深厚、修为高深,还需要进行许多复杂艰深的步骤,甚至要以双方的修为都跌落大半为代价,几乎无人能够办到。是以慕容凤在修真界行走这么多年,灵胎的传说在她眼中始终只是个传说。 换而言之,如果这孩子真是灵胎,她对文轩两人就得重新评估了。 想至此,她连忙凝神仔细看了看这婴孩。这么一看,她顿时发现了不对。婴孩身上那点魔气,虽然极轻极淡,却逃不过她的眼睛。 与魔有关的事情,可大可小,总归不是能轻易含糊过去的。 “文道友。”慕容凤摆正了脸色,认真道,“这孩子的来路大抵有些蹊跷,还是不要妄言的好。” 被她看穿了,文轩也不在意,只是笑了笑道,“也谈不上妄言。这孩子父母皆是作恶多端之辈,如今皆以伏法。然而稚子无辜,我们不忍他孤苦无依,便带着一起走了这一路。如今说是我们的孩子,确实也差不多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只是他们收留的孩子。慕容凤的惊魂这才定了下来,神色缓和了许多,心中却还留有一个疙瘩,“可这魔气……” 文轩摇了摇头,“至少他的母亲,是个货真价实的人类。” 话到了这个地步,他只得将这孩子的身世也给大略说了一遍。 “人魔混子?如此身世,确实棘手。”慕容凤听完后,双眉皱起,沉思良久,又用目光在婴孩身上反复打量着。 在她想来,这孩子显然是个麻烦,本来是想劝说文轩放弃的。然而她这么一看再看,孩子在她面前举着肉嘟嘟的拳头摇晃,小脸粉嫩,竟然看得她心里一块地方莫名就软了下来。 鬼使神差地,她伸手握了那小小的拳头一把。 孩子竟然也不认生,小手张开,抓在慕容凤手上,软乎乎的。 “唉。”慕容凤叹了口气,“罢了……这人魔混子的身份,虽然有些麻烦,却也不是完全无法解决的。” “此话当真?”这可真是意外之喜,文轩双目顿时亮了一亮。 “这孩子现在还小,只有从娘胎里带出来的这么一点魔气,弱得很。只要往后不再让他与魔物接触,日日以灵气洗涤经络,要不了两年,就连这点魔气也可以消散殆尽。到那个时候,就与平常人家的孩童毫无区别了。”慕容凤道,“只是在此之前,还得小心些,别让他被发现了。那些斩妖除魔之辈,可不会与你讲这些道理。” 文轩第一次听说这种事情,难免有些讶异,“魔气之流,竟然可以这么容易就清洗干净?” “魔物肆虐的时候已经过去太久,想来文道友也很难接触到这方面的事情,难怪你有所不知。”慕容凤笑了一笑,“实际上,这魔之一物,本就是由人修炼而成的。” 文轩确实不知道,当即愣了一愣。 他很快想到了赵飞玉那附影魔的形态。原本竟然只是个普通的人类吗?文轩不由得一阵恶寒。 “因此,只要入魔不深,是可以回头的。”慕容凤又继续道,“从这方面来说,还幸好是人魔混子了。若是人妖混子,那才真的是毫无办法。” “多谢慕容仙子告知。”文轩点了点头,感激不尽。 “举手之劳而已,不足挂齿。”慕容凤笑着,准备将自己的手收回去。然而那孩子握着她的力度居然还不小,嘴里咿咿呀呀地,小脸笑得一朵花一样。好不容易将一只手挣脱了,孩子又抓住了慕容凤的袖子。 文轩连忙在那小肉掌上拍了拍,折腾了半晌,总算让这小破孩松了手。 他朝慕容凤歉意地笑了笑,抱着孩子回了房间。 慕容凤却还站在原地,盯着自己的手掌,一不小心看愣了神。 接下来的这些天里,以让文轩两人能够专心研究线索为由,慕容凤主动担下了为孩子洗涤魔气的职责。她本就是金丹宗师,办起这事来比其他人轻松不少。再加上孩子也愿意与她亲近,在最初担忧了几天后,文轩干脆连孩子平时的吃喝拉撒睡也一并拜托慕容凤照顾了。 至于简易,终于摆脱了小祖宗的折磨,他高兴得简直想要放鞭。 在此基础上,两人自然越发卖力地,将那玉简上的诸多线索认真研究了一遍又一遍。文轩将它们全部记下,分了个类,列了个表,然后一个一个拎出来与简易商量。 简易翻阅着那张表格,不知看到了什么,神色微变,“这是……” “怎么?”文轩连忙凑了过去。 简易摇了摇头,慌忙将那表格翻过了页去,“没什么,大概是我弄错了。” 可惜如今文轩已经对他的判断出奇信任,哪怕他自认大概弄错了,文轩也十分当回事,当即就将那表格从他手底下抽了出来,翻到他刚才看过的那页,认真研究起来。 这页所列的,全都是可能存在极水之物,却因为各种原因并没能被彻底探查的地方,按照时间从早到晚一顺排下来。其中较早的那些,多是些哪怕金丹宗师也毫无办法的地点,文轩不予考虑。到了最近几年的,因为万晖商行在此事上逐年倦怠,开始出现一些只是筑基或凝元难以探查便被放弃的地点。 文轩此时研究的重点,自然就是近年来才被发现的那部分。他此时虽然还是筑基,某种程度却也算半个凝元了,有些地方还是能走的。 而这些地点之所以难以探查,原因也是多种多样。有强大妖兽盘踞的,有周遭环境太过恶劣的,有不知为何出现难缠迷障的,更有兼而有之的。 文轩边看,边用指尖在纸面移动着,最后停在了一个地方。 指尖所指的这一项,被他重点标注了一下,表明他在整理时认为此处十分可疑,值得再探。但类似的标注,他在整张表上足足标了几十个。若不是简易之前的那点反应,他断然不会如此在意这一项。 这是北宁州临近西冥的一个边陲小镇。西冥自古以来就是妖兽盘踞之所,像这种地方往往就有妖兽从那边漏过来,此处自然也不例外。约莫大几十年前,此处曾闯入过一只极厉害的水性妖兽,为害千里,肆虐无匹,导致生灵涂炭。幸而有两名法力高强的修真者路过此处,付出极大代价,终于将此妖兽斩于剑下。 时过境迁,如今那妖兽肆虐之地,竟然不知为何冒出缕缕寒气,将那十里八方冻成了一个冰窟,寒冰积雪终年不化。 如此异象,极有可能是那妖兽的遗骸被留在了那里,引发了那些寒气。假如这个猜测是正确的,此妖兽必然非比寻常,说不定就是慕容凤所需要的极水之物。但这毕竟只是猜测,在一切都是未知的情况下,此处并没有得到万晖商行足够的重视。 在曾经仅有的几次探查中,除了那天寒地冻的恶劣天气,万晖商行的低端修士们还遇到了迷障,更受到了出奇暴乱的灵气干扰。几相结合,这毫无疑问是一块险地。 文轩指尖在纸面轻敲片刻,抬头问道,“简师弟,你怎么看?” 简易的神态却很是怪异。他看着文轩,似乎犹豫了许久,而后叹了口气,语调略显艰难,“师兄,我说不准,你还是自己决定吧。” “我觉得至少应该试一试,但是……”文轩也犹豫着,将这段信息来来回回看了许多遍,忽然又发现了什么,顿时眼前一亮,“等等!这里莫非是……” 他盯着那妖兽肆虐之所,算着妖兽被斩杀的时间,于记忆中一点点搜寻对比,果真有所收获,不禁嘿然一笑,“果真如此。这个地方,那个时候,不就是师父与叶真人斩的那头妖兽吗?这可真是巧了。” 察觉到这个事实,文轩异常高兴,“既然是这头妖兽,那可真是非一般的厉害。听说师父当年都没在它爪下讨得了好,被重重冻伤过,休养了好长时间才恢复的。”他将那张表收起,犹豫一扫而空,“既然是它的遗骸,那非得去会会不可了,九成九就是我们所需要的东西。” 他说着又去看简易,却发现简易脸上的神情出奇凝重紧张。 他以为简易有不同的看法,耐心等了片刻。 简易却摇了摇头,“我只是觉得,此处太过危险。如果一定要去,得先做好准备才行。” “那是自然。”听闻只是这种顾虑,文轩笑着点了点头。 而后他掐指算了算日子。如今距离秘术后遗症的一月之期,已经没有多少天了。既然已经决定了目标,文轩便去向慕容凤告了辞。 慕容凤依旧端坐在高楼最上层的那间房内。那个孩子正被她放在身旁,蜷缩在一床软被之内,睡得别提多么香甜。 “如果我能够行走方便一些,定然是会和你们一起去的。”她的语调略带遗憾。 第43节 文轩闻言,想到她的极火之毒还需要自己缓解,一下子也有些左右为难,“可还有什么我能够帮忙的?” “有倒是有。”慕容凤笑了笑,竟然露出几分狡诈,“本来这件事情我是不太好意思开口的,但既然你主动这么问了,我就坦白说了。” “愿闻其详。” “既然你我得暂时分开,”慕容凤便道,“为了我这段日子能够过得舒坦一点,我需要从你身上留点东西下来。” 听到这话,文轩的冷汗顿时就下来了。 “当然,不是白要。”慕容凤双手交叠在身前,“报酬定能让你满意。” 文轩抹了抹额头的冷汗,“等等……在谈及报酬之前,首先,我究竟得留点什么?” 慕容凤微笑着,已然做好了讨价还价的万全姿态。 留下身体的一部分,这话听起来可怕,但双方现在好歹也是相处和谐,手指啊器官啊之类太过血腥的自然不太可能。若能留头发指甲之类,倒是轻松了,可惜慕容凤试过之后发现并无效果。最后的结果,文轩割开自己的手腕,留了一小碗血下来。 文轩按住自己那手腕,用法术将伤口治愈,望着那碗红彤彤的鲜血,全程苦着个脸。 慕容凤则起了灵气,让那湾鲜血从碗中浮起。而后她五指弹动,浮起的血水便在半空中旋转起来,肉眼可见地越缩越小。不过片刻,整碗鲜血中的水分竟然蒸发带劲,凝结从一块红玉般的晶体,落在桌上。 “这便成了。”慕容凤十分高兴,“多谢文道友大恩。” 文轩勉强笑着应和了一下。 “怎么,你觉得这笔交易不合算吗?”慕容凤笑着将一个储物袋交入他的手中,“等看过报酬再说吧。” 此女理应不是一个吝啬之人,这大概是文轩此时唯一的安慰。 但他也没有心情来确认自己卖血得来的报酬究竟是什么了,匆匆向慕容凤告了辞,满脸郁闷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等到他终于想起这茬,解开这储物袋来看时,已经是在准备出发的头天晚上。 只看了一眼,他就惊呆了。 文轩忍不住将袋中的东西全都倒了出来,堆满了桌面。 他已经不是第一次看到这些东西了。上次看到,正是他与慕容凤第一次见面之时。 那整整二十七样凝元外物!一样不少,全被慕容凤当做报酬送给了他。甚至因为前段时间慕容凤详细问过他的所需,连原本数量上的少许差异也被填补了。 换而言之,如今只要他自身修为到位,已经可以靠着眼前的东西直接凝元了。 竟然在出行之前得到如此大礼,这可真是个天大的惊喜,文轩激动得都有些手抖。毕竟此行并不安全,假如他能恰在此时凝元,意义非同小可。 既然想到了此处,自然就得争分夺秒,文轩当即合上双眼,整个人很快进入到入定的状态。他要在入定中整合自己修行至今所学到的一切,使自己浑身的修为融为一起,以期晋级。 第47章 凝元之境,文轩曾经达到过一次。哪怕后来跌落境界,这种经验总归是刻在他的身体与灵魂中的。至于修为的门槛,他跌落筑基时本来就还留有大半修为,此时也早已修得足够。是以此时再度试图晋级到凝元,文轩以为并不会困难。 然而事实并没有文轩所想的那么容易。 他整整入定了几个时辰,再睁眼时已经是满头热汗,修为却不见半点动静。 文轩以为这是因为自己心神未定,站起身来在房内走动了片刻,又焚起凝神之香,调整好自己的呼吸,而后再次入定。 他却依旧没能成功。 再次睁开眼时,时间已经到了半夜。文轩擦干净脸,深深吐出一口气,抬头看了看窗外的圆月。 他不知道应该如何形容自己此时的心境。假如真是心境的问题,现在显然已经比最初尝试时还要糟糕了。 但细细一品味,问题似乎又不在这里。那么究竟在哪里?文轩竟然怎样也琢磨不透。在修行之中,这种看不透的问题是最困难的,压根连努力的方向都不知道。 他当初第一次从筑基晋级到凝元时,虽然卡了整整三十年,却只是因为没有寻到能修行的功法。之后从掌门手中得到功法,他厚积薄发,几乎一夜之间就功成了。相比那时的顺畅,此时的困难显得尤为没有道理。 对了,功法。 文轩恍然醒悟,犹如醍醐灌顶。 他当初修行的那本功法,是掌门提供的,缺陷甚多。而现在他所修炼的这本,是师父楚涟交给他,档次上就不一样。既然功法不同,当初的经验自然无法适用。 但就算如此,他现在修为圆满,外物齐备,又究竟差在哪里了? 文轩取出自己那块功法玉简,一字一句细细研读,和自己方才的过程仔细对比,却也没能发现任何差池。毕竟这功法和他炼气时的所学一脉相承,对他而言并不陌生。 他皱着眉头,再次静下心来,最后再尝试一次。这次他将心神全部放在那本新功法上,细细体会,细细咀嚼,细细感觉体内灵气的每一点变化,终于略有所获。 这唯一的收获便是——他确认了,真的无法从自己的准备与过程中找出一点问题,一切都本应完美。只是在最后让灵气相合的关头,他总是无法顺畅进行,仿佛冥冥之中隔着点什么。 文轩叹了口气。 这么看来,其实他所差的,是一个“悟”字。 文轩自幼被人称赞悟性奇佳,终于也到了要在这个字上跌跟头的时候。 “悟”之一字,可谓是修真路上最玄妙的一个环节,却又是最绕不开的一个环节,多少人一辈子就卡死在了这一个字上。而这么一个字,具体说来,指的大抵便是那福如心至的一瞬间。 寻不来,只能求缘。 努力一夜得出这样的结论,文轩难免有点郁闷。 此时天色已经大亮,简易寻来,看到他这副精神不振的模样,也给吓了一跳。等到听完了他的诉苦,简易不由得失笑,倒是来了一句,“这可真是要恭喜师兄了。” 文轩愣了愣,反应过来后也是一笑。 是啊,虽然他被卡在这一关上,但换而言之,现在也仅仅只有这一关还卡在他的眼前了。当初他与简易一起离开水云宗时,何曾想过能这么顺利? “多亏慕容仙子大方。”文轩道,“既然如此,这件事情,我们更加得帮她办好了。” 提及到正事,简易神色也凝重起来。 “希望这次不会空手而归。”文轩最后清点了一下要随身带着的物品,便领着简易往外走去。 刚刚走到高楼门口,却发现还有一人正等着他们。一问才知,是被慕容凤派来的。 此人姓孙,乃是万晖商行三年前去那处探查过的修士之一。慕容凤虽然无法亲自与他们同行,却还是放心不下,派了此人过来,正好给两人领路。 这位孙道人三年前是凝元期,如今也是凝元期。有他跟着,两人的安全无疑又多了一重保障。 文轩心中有数,托身旁的侍女带了声谢。 两人行猛地变成了三人行,那孙道人却并不喜欢与他们两人接触,一直昂首走在前方。因为修为稍稍超出那么一个境界,此人自视甚高,浑身透出一种“你们这两渣渣就该唯我马首是瞻”的气息。 “瞧他那模样,以为自己多了不起。”简易自然是看不惯这种人的,总忍不住暗自低估。 文轩倒是觉得无所谓,只担心简易是否会与此人将矛盾闹开。 结果一路上,简易也只是嘀咕了那么两句而已,实际上根本懒得搭理那人,反而一直都想着别的心思。他似乎还努力想把自己这满腹心思的模样给藏起来,却实在没有那个天赋,看得文轩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三人就这么一直行了半月左右,终于能看到那道隔绝北宁与西冥的山脉。他们所要寻找的那个边陲小镇,就在这条山脉的底下。 不等靠近,他们便看到这条苍翠的山脉中间忽然出现一截冰蓝的白色,确实好一副奇景。 “别怪我没提醒你们。”那孙道人斜眼看着他们,“这地方不是你们两个区区筑基能闯的,还是趁早回去的好,别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文轩简易自然不得听他的,就当成耳旁风一样,径直从他身边越了过去。 孙道人气得够呛,却也只能跟着他们。 作为一个向导,此人还算够格的,不多时就领着他们寻到了那个小镇。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镇外几个零落的小茅草屋,几个庄稼汉躺在屋外的大树底下打盹。等到走过这几间零落小屋,眼前的建筑便多了起来,还有村人修建的石头路,几个小孩正在街头玩耍。 文轩不禁有些意外。他想象过数次这个小镇可能的模样,却没想到,此处居然如此安详,和别处任何一个凡人的居所并无区别,已经没有半点当初被妖兽祸害过的模样。 是啊,那妖兽的肆掠,细细算来,已经是五十余年前的事情了。 三人的衣着在这个小镇中显得尤为扎眼,几个在树下乘凉的凡人正频频打量着他们。 很快有人认出了那孙道人,低声告诉左右,“哦,又是那群人。” 他们并不知道修真者的五感多么发达,嘀嘀咕咕地就围绕着三人谈论起来,丝毫没发觉这些对话已经被三人一字不落地听了个清楚。 认出了孙道人的那个中年人伸出手指,朝那片雪白山脉的方向指了指,“是为了那块地方来的。” “真是稀奇,”另一人应道,“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还有人特地来找。” “外面稀奇古怪的事情多了,谁知道都是为什么?”那中年人呵呵一笑,“反正也没什么不好,他们都挺大方的。” 听到这里,文轩已经朝这几人迎了过去。 他向他们客客气气地打了声招呼,便开了口道,“几位,有些事情想向你们打听一下。” 那中年人向其他几人递了个眼神,意思是“看吧我说对了”,然后才慢悠悠答道,“如果你想问那座山,我知道的也实在不多。在我小的时候,那座山就有些古怪了,一年四季不管什么时候都往下落雪,落到现在就成了那个样子,连庄稼都活不下来,镇上就很少有人再靠近了。” 他答得十分流畅,显然已经不是第一次回答这问题。 说完他还补了一句,“偶然有人想要靠近,也根本进不到山里去。那山里面啊……”他拖长了音,摆出一副神秘的架势,“不干净。” 话说到这里,他就闭了嘴,露出一脸神秘的微笑。 这是在要价了,文轩心中了然。 但还不等他掏出财物,那孙道人就走了过来,满脸不耐烦,“什么干净不干净的。说白了,那地方有一只女鬼。” “女鬼?”文轩微微诧异。 “不知道是个什么来路,反正道行不高,要搁在平常地方,也就能缩在那里吓吓凡人。”孙道人道,“不过搁那里就有点麻烦。那地方本来不好走,那女鬼又会点迷幻之术,不知不觉就不知道被她给引到哪里去了。” 那中年人被抢了白,知道这次是难以再捞一笔了,悻悻然侧过了头去。 文轩则十分高兴地一拱手,“孙道友,此行果然缺你不可,还请你继续为我们带路。” 孙道人只觉得自己搬着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脸色顿时就是一绿。但他被慕容凤派来,总不能太不把命令当回事。片刻之后,他暗骂了一声,转身走了小镇东头的一条小道。 文轩连忙跟上,不忘回头招呼了简易一声。 “你们要我领路,我就给你们领路。”那孙道人在前面哼哼唧唧地抱怨着,“反正就算我给你们领路,就凭你们这两个,也根本进不去那个地方,到时候还得乖乖回来。哼,白费气力。” 文轩好脾气,不和他争辩,只诚恳问询道,“此话怎讲?” 孙道人冷冷一笑,“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 这条小道一直延伸到那片被突兀地冰雪覆盖的山中。只是因为已经许多年没有人行走,仅仅到了中途,小道就开始模糊不清。 三人御气而起,沿着这模糊的小道一路往上。不过片刻,四周的温度便逐渐降低下来,让人感到了几分寒冷。他们又运起护体之气,将这寒气阻挡在外。 又过了片刻之后,三人已经彻底行入到这被冰封的山峦之中,举目四望全是白茫茫的一片,寻不到半个生灵,寂静得只能听到落雪的声音。 文轩往外哈了口冷气。此处的寒气已经十分厉害,哪怕有护身灵气阻隔,也在丝丝缕缕地往他们身子里渗透,一直渗到骨子里,很有些难受。 孙道人回头看了他们一眼,笑容略带得意,似乎觉得他们该回头了。 第44节 文轩笑着回望过去,暗道这也太小瞧我们了。寒气虽然刺骨,却还不至于阻挡他们的脚步。 “你们以为就这么简单吗?”那孙道人却又说了一句。 文轩一愣。 孙道人却已经将头转回了前方,话语从风雪中飘来,“这个地方,三年前,来了三个凝元,带着五个筑基,最后一无所获,连一句‘探明’都无法交付回去。你以为我们全都是废物吗?” 文轩沉默了下来。 有了那段经历,难怪此人会一直看他们不爽,这席话也说得满是怨气。万晖商行的人确实不至于如此无能,他们两人想要挑战那些人都无法做成的事情,确实只能说是不知天高地厚。 但文轩不可能因此便放弃。再大的困难,总该试过再说,万一就能找到方法呢? 怀着这种心态,文轩全神戒备,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来应对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一切。 然而并没有,除了刺骨的寒气之外什么也没有,连传说中的女鬼也始终都没有出现。更奇怪的是,这越往前走,刺骨的寒气居然越来越弱。 “师兄。”简易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被风雪吹着有些七零八落。 文轩正惊疑不定着,闻言连忙回头。 雪花很大,把简易的身影笼罩得有些朦胧。等到简易走近了些,能看到他脸颊被冻得有些发紫,整个人大抵却是无碍。只是他神情纠结,显然还在为那不知从何而来的重重心事所困扰。 “师兄,其实……” 终于要将那些心思给说出来了吗?文轩连忙振奋起精神。 “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简易用力咬了咬牙,“其实这个地方,这个……” 他似乎就要说出重要的话了,将要出口的话语却戛然而止,就像是忽然被什么扼住了喉咙。简易脸色白了一下,一再二地将双唇张开,却始终没说出半个字,只有脸色越憋越白。 片刻后,他低下了头,“对不起,这件事情好像不能说。” “你……”文轩不禁哭笑不得。 但看他现在这幅出奇委屈的神情,文轩也不好出言逼问,只得摇了摇头,继续往前走去。 正在此时,前面孙道人猛地停下了脚步。他站在那里,左右看了看,然后回过头来,看着两人,露出一种奇怪的神情。 这神情有着之前那种笃定两人必会回头的小得意,更多的却是一种无奈,甚至还有着某种愤怒。 文轩迎上前去,“怎么了?” 孙道人指了指身旁一块石头。这石头常年被冰雪覆盖,已经结了一层厚厚的冰壳。在这冰壳上面,被刻出一个交叉的痕迹。 “这是我留下的记号。”他道。 还不等两人做成任何反应,他又补充了一句,“就在半个时辰之前,我们来时的路上。” 文轩一愣,第一反应便是“这不可能”,因为他们一路都是完全笔直地走的,他们都不是凡人,不会轻易迷失方向,断然没有忽然再看到这块石头的道理。 他盯着眼前这略显陌生的景象愣了许久,然后猛地转过身去,看向了身后。 眼前景象虽然陌生,但他们来时是从山下上来的。假如看的方向不同,哪怕是同样的景象,自然也会有些陌生。而此时他看向身后,从记忆中搜出半个时辰只见的所见,细细对比,最后不得不发现——身后所看到的,正是他来时的那条路。 文轩身上冒出了冷汗,汗毛一点点立起,“我们回来了。” “对。”孙道人点了点头,又露出了那种古怪的神情,“我们回来了。” 没有任何道理,可他们就是回来了。 原来如此,文轩终于明白了那当年使得这一群人一无所获的障碍究竟是什么,他却连跨越的方向都找不到,只能倒吸一口冷气。 “怎么办?”孙道人问他,“回去吗?” “不,让我再试一次。”文轩咬了咬牙,“说不定只是偶然,或许我们只是走错了。” 孙道人耸了耸肩,“无所谓。”反正再试多少次也会是同样的结果,他三年前已经试得够多了。 这次文轩也在那块石头上刻下了自己的记号。而后三人转过身,再次往山内走去,走得比上次更加聚精会神,生怕有任何一点分心。 哪怕如此小心翼翼,又是半个时辰之后,这块石头却再次出现在了他们的眼前。文轩刻下的记号仍在那里,和之前孙道人留下的那个并排摆在一起。 “看吧。”孙道人回过头,腔调中满是无奈。 简易却是松了口气。任务失败虽然令人遗憾,但相比而言,眼下的结果还不算太坏。他从风雪中抬起头,揉了揉脸道,“师兄,我们还是回去吧。” 无人回应。 简易怔愣地看向了四周。风雪很大,视野有些模糊不清。简易认真看了半晌,却始终只能看到那个已经僵立在原地的孙道人。 “……师兄呢?” 第48章 “师兄?”简易的声音已然有些发颤,“师兄,你在哪里?” 他反复喊了许多遍,就这么一声一声地喊着,却始终没有人应答,只有回音在空旷的风雪中回荡。简易被这回音逼得几乎发疯。他的声音逐渐嘶哑,最后终于沉寂下来,狠狠咬了咬牙,不顾一切地冲入了风雪之中。 那孙道人终于反应过来,连忙将他拦住,“冷静一些!我们不能再走散了!” “滚!”简易只顾得上一声喝骂,红着眼眶拼命挣扎。他看着抓在自己胳膊上的那只手,恨不得一口咬下去。可对方毕竟已经是个凝元数年的修士,此时执意拦他,匆忙之间根本无法挣脱。 孙道人此时也是汗流浃背。慕容凤将他派出来时,明确下过命令,文轩的安全是绝对要摆在第一位的。如今文轩竟然就这么不见了踪影,如果有个三长两短,他定然会吃不了兜着走。 话说回来,文轩又怎么会忽然失踪呢?这真的是毫无道理。三年前他和一群人将这块地方走了无数次,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事情。 “或许只是落到了后面。”孙道人出言安慰,试图将简易稳在这里。 这说法直让简易嗤之以鼻,分毫不信。如果只是分开片刻,倒是有这个可能,然而他此时已经在这里等了这么久,文轩依旧不见踪影。但他现在好歹也算冷静了许多,那种疯狂劲已经散了去,只是眼眶始终发着红,“我要去找他,非得找他不可。” “别慌,刚才风雪那么大,可能他只是不小心迷路了。”孙道人又道,“你先下山吧,我来找他就好。” 一而再说出这种毫无说服力的安慰,证明此时他也已经慌了。想到慕容凤将给予的惩罚,他只觉得两眼一黑,丝毫无法再摆出之前那种自视甚高的架子。他现在只想着,一定要把简易给劝回去,不然万一简易也出了事,他真的不如自裁了干脆。 “不可能迷路。”简易却只道,“是那只女鬼吗?” 说实话,如果真是因为那只女鬼,简易倒是能够安心一些。虽然无法百分百确定,但他觉得,那女鬼至少应该不会伤害文轩。 “那女鬼也没这么大的本事。”孙道人却道,“别想了,你的修为还不如你师兄,如果他真的出事,你又能做些什么?你还是快回去吧,让我来找。” 边说着这话,他边将简易往山下拽。 却就在这个时候,简易趁他一个分神,竟然果真狠狠一口咬在了他手上。 孙道人疼得整张脸都发了绿,简易已经挣脱,一溜烟跑去风雪之中没了影子。孙道人吓坏了,连忙紧跟着追了过去。 简易边跑着,边取出了自己的那块圆玉法器。 他穿越到这个世界这么久,已经不是第一次发觉自己也会有无能为力的情况了,却还是第一次这么痛恨自己的无力。他不能容忍文轩身上有一点差池,文轩比他的性命更重要。 他就这么边在风雪中奔跑着,边用自己全部的力量寻找着。幸好,在孤注一掷的时候,他是无所不知的,只要他能承担起代价。 冥冥之中,整个世界都在回答他的诘问。 这些回答却让他不禁一愣,忍不住缓下了脚步。好长一段时间之后,他才反应过来,自嘲一笑。 他抬头看了看前方,又看了看四周。虽然那孙道人当时紧跟在他身后追来,却果然在风雪中追丢了,这里只剩下简易一个人。 简易并不慌张,只是沿着路继续默默走去。 那孙道人倒是早已慌得六神无主,一路跌跌撞撞地找着他们两人,却连根汗毛都找不到,整个人只想撞墙。欲哭无泪之际,那块石头又一次出现在了他的眼前,他赫然看到一个人正趴俯在石头的边上。 那是简易。 简易用双手撑住冰冷的地面,神色痛苦,正默默承受着窥视天机所带来的代价。 好半晌,他终于缓过了劲来,回头看着走来的孙道人,叹了口气,“果然,不管怎么走,都会走到这里。” 因为他这出奇冷静的反应,孙道人一瞬以为他已经找到文轩了。左右一看,却始终只有简易一个人。 “我们找不到他的。”简易道,“我们之所以能回到这里,是因为有一股力量不停将我们往外推,现在的我们不可能抗衡这力量。而师兄之所以没回到这里,只是因为,只有他进得去。” 说到这里,简易回忆起自己之前的失态,忍不住露出苦笑。 他早该想到了,这是个什么地方?这是属于文轩的地方。在这儿,最不需要被担心的人,就是文轩了。 而此时的文轩已经独自在风雪中奔走了许久。他很早前就察觉自己与其他两人失散了,也曾试图寻找过,却始终找寻不到,最后只得自己继续往深里走去。 然后他便发现了,这次和上次不一样。他并没有感到寒气逐渐减弱的过程,他并没有在不知不觉中忽然折返。风雪中的寒气一直越来越强,他这次是真的一直在往深里走去。 文轩不知道自己此时应该是高兴多一些,还是不安多一些。之前不知为何与其他人走散,眼前的顺利看起来不同寻常,他打起了十二分的戒备。 而随着他越走越深,原本以为不过如此的雪中寒气,终于强烈得让他有些抵御不住了。他甚至运起了那柄法宝飞剑,让它在周遭不断飞舞,好歹将寒气又削弱了一二。 可寒气的增强似乎是无止境的,半晌之后,就连那法宝飞剑也发出了一声呻吟,似乎十分痛苦。 文轩揉压着自己被冻得几乎失去知觉的双臂,咬牙硬撑。他的速度却已经很慢很慢,每一次抬脚都要花费极大的气力。 或许该回头了。他的心中终于忍不住冒出了这句话。 可如果此时回头,或许就会再次遇到那种不管怎么走都会走回原路的情况,他并不知道还能不能第二次得到这个机会。是的,这是一次机会,他必须抓住这次机会。只不过,在是机会的同时,它也是一个考验。 想到这里,文轩咬紧了牙关,再次往前踏出一步。 却就在这一步之后,那些渗入他体内的寒气仿佛刚好到了一个临界点,竟然开始在他体内聚集成一股寒流。一瞬间,四肢五骸都被这寒流淌过,冻得文轩心都冷了。 出现这种情况,通常已经离死不远了。 文轩却还在咬紧着牙关,不肯就此放弃。可是他的大脑都已经被冻得不受控制,开始走马灯一样闪过他这一生中的许多画面,闪过那些还未达成的遗憾。要知道,仅仅在今天早上,他还在为只差一步就能凝元而高兴呢。 凝元……凝元! 仿佛一道光芒照进了脑海,文轩猛地回想起自己现在所修行的那本功法,回想起了那如何凝元的片段,回想起了那种气息的游走。在这一瞬间,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控制起了自己体内的灵气,让它们按照那种韵律转动起来,就像昨晚所一直尝试的那样。 这种感觉叫做福如心至,这种状态叫做“悟”。 随着灵气仿佛正尝试凝元般的转动,那寒流竟然也被牵引,随着那些灵气同样转动起来。渐渐地,文轩体内的灵气包裹住那道寒流,竟然开始缓缓将其分解。 千钧一发,得救了。原来这种危机竟然可以如此化解,真是原本怎样也无法想象的事情。 文轩刚刚松了一口气,却又遇到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意外。有一股灵气被埋藏在那寒流之中,随着寒流的分解而被他发现。那不是属于他的灵气,而是融合在外面那些寒气中的。 更令文轩头皮发麻的是,这股灵气他十分熟悉。这是属于他师父楚涟的。 在一个瞬间,他心中波涛般地涌起了诸多疑问,又在另一个瞬间,那些疑问一个个平息了下去。 原来如此。文轩暗叹了声,原来是这样。将其他人拦在外面的不是别的什么,而是楚涟的手笔。他或许是为了不让其他人找到那只妖兽的遗骸,也或许是为了别的什么,总之楚涟五十年前就已经是个元婴,想做到这种事情轻而易举。 找到了化解寒流的方法,文轩的步伐快了许多。在进一步深入之后,他却又发觉了不对。 大概是因为已经靠近了中心,四周寒气的流动变得明显起来,仿佛灵气一样有轨迹可寻了。通过这些轨迹,文轩有些看出了这手法的原型。这应该是一个阵法。可如此精妙的阵法,楚涟应该是办不到的。 第45节 而且随着那道寒流被分解得越来越弱,又有一道埋藏更深的灵气被文轩察觉。那是属于不同于楚涟的另一个人的,感觉上比楚涟的温和许多。 文轩大概猜到了那个人的名字,叶笙歌。 看来是叶笙歌布置了这一切,而楚涟帮忙注入了灵气。 此时那道寒流已经被他分解殆尽。只要文轩再继续前进,或许就能找到阵眼。而他的目标妖兽遗骸,或许就在阵眼之中。 可是他悟了。 那些寒气的流动轨迹深深牵动着他的心神,竟与他此时所修炼的功法不谋而合。他如痴如醉地研究着这些轨迹,与自己的所学相互映照,一下子让他悟到了许多。就连拦在凝元之前的那道说不清道不明的关卡,似乎也在不知不觉中被他踏破。 叶笙歌所布置的阵法,为什么会和自己所学的功法有如此多的关联? 冥冥之中,文轩似乎明白了什么。 第49章 文轩按捺住就地凝元的冲动,继续往前走去。 不知行了多久之后,身周肆虐的寒风猛地一静。就仿佛踏进了一个界限,界限之外依旧是漫天的风雪呼啸,界限之内却安静得连微风都察觉不到一缕。 文轩打量着这界限中的景象。在界限边缘的依旧是皑皑白雪,之后冰雪逐渐褪去,露出黑褐的岩土,以及上面所刻画的线条。 这些线条为刀锋所刻,流畅而有力,从各个方向延伸出来,交织在一起,布满整个中心,赫然构成了一个阵法。文轩在阵法上的造诣不深,无法看懂更多的内容,纵使如此,也足够让他为其中的复杂精巧而赞叹了。 这样的阵法,果然是楚涟布置不出来的,必是叶笙歌的手笔无疑。 那位早在他记事之前便不幸陨落的叶真人,从很多方面来讲,都确确实实是个天纵奇才。 紧接着,眼前竟然出现了一个山洞。阵法将这个山洞团团围住,许多线条甚至延伸到了山洞内部,竟似将这山洞当做了中心。 文轩在洞外谨慎地站了片刻,确认洞中果然也没有半个活物,才小心翼翼地走进。 一踏进去,他便发现,洞内虽然依旧静得一丝风也没有,却寒冷得出奇,仿佛雪山中的所有寒气都聚集在了这里。不,他很快反应过来,不是仿佛,事实便是如此。那些阵法的线条在洞内盘绕,将洞内的寒气吸入阵中。山中的所有寒气,其实都是来自于这里的。 文轩不禁加快脚步,入到洞穴深处。 阵法的线条在眼前逐渐会合,于洞穴末端圈出一片土地。土地下面不知道埋着什么,一靠过去只觉得寒气扑鼻,仿佛能将人的魂魄都冻住。 令人意外的是,在这片土地边上,竟然还摆着一张石桌,上面散落着几张纸片,边上挨着一方石凳。 当文轩走向那张石桌,一眼就看到桌面上刻了字。这字迹有三分眼熟,仔细一回想,原来是文轩现在所学的那本功法玉简,其内的字迹与这桌面上的是一样的。 石桌上写明,叶笙歌与楚涟当年在这里斩杀了那头天妖后裔之后,发现其遗留下的一样东西无法处理,只得封印在了此处。而后叶笙歌在这里布下阵法,一则是为了减小这东西所带来的危害,二则防止有人误入此地。在这席话后,叶笙歌又特地提醒道,假如还是有人误入此处,请速速离开。那东西厉害非常,常人一旦触碰,非死即伤。 看完这些,文轩又看了眼散落在石桌上的那些纸片。 修真之人虽然习惯使用玉简记录信息,但纸笔之物,自然也是偶尔会用到的。相比之下,使用玉简所记下的都是一些需要长久保存的信息,而用纸笔所书写的,则多是些临时之物,比如草稿之类。 眼前所遗留在这桌上的,正是一些草稿。 文轩只看了一眼,心中已然出奇震惊。 这是一本功法的草稿,而这功法,赫然就是眼下文轩所正学习的这一本。虽然根据种种迹象,文轩早已大概猜到这功法与叶笙歌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如今更知道它是被叶笙歌亲笔写入玉简之中的。但文轩怎样也想不到,这功法竟然直接就是叶笙歌所创的。 叶笙歌当年也不过是一个元婴,竟然可以直接创立一本直达元婴的功法? 而且还是一本只适用于极水之根的功法。叶笙歌虽然也是极优秀的水性灵根,却并非极水之根,他究竟为什么要创立这本功法? 文轩百思不得其解,只得惊叹着将那些草稿全都看了一遍。 一看才知,这功法也并非叶笙歌一个人的功劳。虽然叶笙歌为其打下了草稿,这草稿本身却极其粗糙,漏洞百出,与文轩在玉简中所见的成品差距甚大,只有一个大概的思路在那里。叶笙歌自然也发现了这些粗糙之处,在其中一张纸片上写着,等到封印阵法完成后,他便会回去请教自己的师父。 叶笙歌来自于小通界。在修真界中,小通界一直是个神秘的地方。叶笙歌的师父更是神秘中的神秘,至今无人知道究竟姓甚名谁。 了解了功法的来路,文轩将这些草稿整理好,放回原处。 然后嘛,最惊动人心的时刻就要来了。 文轩将目光投向被那些阵法线条所圈住的土地之中,缓步走了过去。等到终于踩在这片土地上时,他的心中忍不住一阵激荡,好不容易才平息下来。那样天妖后裔身上所遗留的东西,就被埋在脚下。那究竟是不是慕容凤所需要的极水之物,此行的辛苦是否有其价值,一切很快就要揭晓。 可根据叶笙歌所说,那样东西十分的危险,文轩不禁又有了点迟疑。 被人花费那么大的气力封印在此的东西,自己真的要挖出来吗?若是挖出来后根本无法控制呢?自己反受其害倒是轻的,就怕这寒气溢露出去,伤了山下的凡人。何况简易现在也不知在何处,若是还在山中,也是有可能被那样东西所伤的。 有着这么大的顾虑,文轩之所以还没有一走了之,是因为此时他心中是有底的。之前所发现的化解寒气的方法,此时在这寒气的正中心,依旧十分管用。不管侵入体内的寒气多凶多猛,只要他按照方法将灵气运转,便能分解那些寒气。 在进入这个山洞之后,他更发现,随着寒气越来越烈,他在分解之后,竟逐渐可以从寒气中吸取一种能量,这分解寒气的行为反而能反哺自身了。 文轩站在原地,静默了片刻,忽然调动起全身的灵气,将运转的力度猛地增强。洞内原本只是主动侵蚀他的寒气,被他的灵气所牵引,竟全数被吸入他的体内。这一股寒流十分可怕,被文轩的灵气一卷,却仿佛江河入海,不过片刻便全数分解反哺,反倒让文轩觉得温暖了不少。 文轩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只能猜测大抵是功法的关系。或许叶笙歌在回返小通界请教了师门之后,已然找到了控制那东西的方法。 但这到底不是万全之策,究竟是否值得一试? 片刻之后,文轩洒然一笑,暗自问自己:如果不试,难道要就这么回头吗?好不容易才走到了这里,他知道自己是不可能就这么回头的。此时的纠结,不过是庸人自扰而已。 想透了这点,文轩深吸了一口气,终于起了法术,要挖开眼前的土地。 这不是一件容易的活,土地被整整冻了五十年,比他想象中的要硬得多。文轩咬牙加大了法力的力度,使自己的灵气艰难地、一点点地渗入地下。这个过程持续了整整有小半个时辰,文轩额头上逐渐有汗渗出。 终于,他感觉到了地下的那样东西。 那仿佛是一个寒气的结晶。却就在文轩的灵气碰上去的一瞬间,那东西仿佛经受了天大的刺激,又有无数倍的寒气从地底爆发而出,顺着文轩的灵气盘绕而上。 不等文轩反应过来,被冻死的地面经受不了这些寒气的冲击,竟轰然四裂。 那样东西就这么忽然出现在了文轩眼前。 那是……一个角? 对,一个角,一个晶莹剔透,仿佛万载寒冰所雕刻出的兽角。甫一面世,滔天寒气便从这天妖之角中汹涌而出,猛地袭到文轩身上。文轩赶紧咬紧牙关,疯狂运转自己的灵气,将这些寒气团团包裹,拼命化解。 汹涌的寒气,化解为汹涌的力量,被文轩导入自己的灵气,又去化解更多的寒气。 不过片刻,文轩没被寒气所伤,却被反哺而来的力量撑得有些受不住了。他拼命将这力量转化为自己的灵气,却很快就超出了自己的极限,仿佛一个拼命灌食的饱腹之人。 他却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停下。一旦停下,让这些寒气扩散出去,他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可是如果再继续下去,他迟早会被自己的灵气撑破。 为今之计,只有一条路。 文轩阖上双眼,深吸了一口气,毅然踏出那一步。 凝元。 原本他浑身的灵气都在按照准备凝元时的韵律运转,此时心念一转,那些灵气顿时相互盘绕在一起,一同冲向了那道门槛。从来没有谁能在凝元时蓄满如此多的灵气,也从来没有谁能在凝元前进行如此久的热身。就连原本拦在门前的那道说不清道不明的障碍,也早已在文轩的顿悟中烟消云散。 灵气如江河破堤,相互冲撞,相互汇聚,凝为更强大的灵气,将浑身的经络冲刷得更为壮大。 这是一种奇异的状态。文轩看着自己的身体,就像是看着一条条交织的河道。很快,灵气的河流便不再满足于已经壮大的经络,开始冲击那些阻塞的地方,试图扩展自己的疆域。 直到此时,文轩才深刻认识到,自己曾经所学的那本功法,和现在所学的这本,究竟有多么大的差距。 上次凝元时,文轩总共冲破十二处阻塞,便已经是拼尽了全力,自觉十分不错了。现如今,仅仅这么片刻间,他所冲破的阻塞便已经达到了二十余处,而这些灵气依旧还在他的体内横冲直撞。在灵气的洪流面前,一切阻塞都无法成为阻碍。 直到这些灵气撞到了那个地方。 那也是文轩体内的一处,却不同于寻常的阻塞之处。灵气撞击上去,就仿佛撞到了一块滑溜溜的冰,顿时被卸开,根本使不上力。 文轩从来不知道自己的体内还有这样的地方。如果不是凝元,他不可能发现这个地方。就算是上次凝元,他也远远未开辟到这里。 文轩起了兴致,将自己的心神移了过去,想看看这究竟是一处怎样的阻碍。此时的灵气依旧充满力量,他不可能在这里被拦下脚步,他要冲破一切。 等看到那处,文轩却是一愣。 那真的就是一块冰。这块冰所占的地盘比文轩所想象的还要大,里面似乎封着什么东西。 文轩操纵着自己的灵气,使这些灵气缠绕成一个钻头的形状,朝冰面打去。 这很有效,冰面上顿时被砸出了一个窟窿。文轩很快故技重施,凝出第二道灵气钻头。只要在原处再打上去一击,或许就能将这块冰彻底碎开。 但就在第二击撞上去之前,一个人影忽然出现,拦在了冰面之前。 文轩大惊,原本凝聚好的灵气顿时消散。 这是什么情况,为什么他的体内会有别人? 文轩赶紧定睛一看,原来那身影并不是一个人,而只是一缕被某个人埋在他体内的神念。 可这依旧没能解答问题,为什么他的身体里会埋有别人的神念? 文轩顶着额头上冒出的冷汗,仔细将这缕神念看清。 那是一个模样很干净的青年修士,正轻轻对着他笑着,嘴角微勾,笑得极温柔。分明是从来没有见过的人,从来没有见过的微笑,不知为何,文轩却觉得有几分熟悉。 恍惚之间,文轩想起了一件事。 那是他刚刚拿到那块功法玉简的时候。心念第一次探入时,他看到过一些话。那是师父楚涟留给他的寄语。 “如果继续走下去,你总有一天会发现,有人在你的体内留了某样东西。” “那是对你的保护,且对你影响极大,千万不要急着将它撬开。” 第50章 想到这两句话,文轩浑身的汗都淌了下来。他当时猜不透这些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如今看着眼前景象,自然觉得那话毫无疑问指的就是此处。一时间,文轩竟有些手足无措。 楚涟很少用那样的语气告诉过他什么。既然楚涟这么说了,那就一定是很要命的事情。 文轩盯着冰面上那个刚刚被自己砸出的小窟窿,简直后悔莫及,生怕这块冰面真的就这么被他弄坏了。 幸而,在片刻之后,这窟窿便开始自己缓缓消弭于无形。与此同时,那青年人影却稍稍淡了一丝。那是几乎不可被察觉的一丝,表明这道神念正消耗着自己的力量,为了守护此处。 文轩松了一口气,赶紧让周围汹涌的灵气绕了开,去冲击其他的地方。至于这块冰,他觉得暂时还是不碰为好。 临走之前,文轩回头看了一眼。那青年人影依旧漂浮在那里,含笑看着他。 那是一种没有任何实质内容的笑,却莫名让人感到安心。 最后文轩整个体内都被这磅礴灵气席卷了一遍,冲开关隘共四十八处,比之上次强大数倍有余,这还只是凝元的第一步而已。很快,文轩的心神从内视中脱离,遁入到了一种难以言明的虚空之中。 这是一种名为“道”的空间。 唯有在破境之时,修真者能借灵气汇集之力沟通天地,触碰到“道”。在这一瞬间,心中许多原本仿佛被迷障罩住一样的概念都会变得清晰,灵念能达到一个前所未有发达的程度。只有通过这个过程,修士对自己所修之物的领悟才能更加深入,才能真正意义上往前踏出那一步。 上次凝元时,文轩差的便是这个过程。是以,在直接震碎道基跌落境界之前,文轩的凝元其实只能算是半个凝元。哪怕道体与法力能够勉强以凝元论之,他的心念却是一直停留在筑基的。 第46节 如今这个缺憾终于被填补。 文轩从虚空中睁开眼,看到身遭漂浮着许多朦胧的浮光。随着他心念一动,这些浮光便开始游走分合。这是他内心之道的映射。 你想让这些浮光组成怎样的景象?你今后要走上一条怎样的道路? 文轩自顾自地问着自己,又自顾自地思索着回答。随着答案逐渐清晰,多余的浮光逐渐散去,零散的浮光逐渐汇集,最后聚合成三道明晰的光影。文轩伸出手,触碰上去,心中无法抑制地充满了欣喜。 破而后立。第二次突破到凝元,他终于领悟到了独属于自己的法术神通,整整三种。这是个在同辈修士中傲视群雄的数量,就与他当初从炼器突破到筑基时一样。 历经坎坷,他终于取得了一个凝元修士该有的实力。 只听一声清响,文轩周身环绕的灵气一聚一散,竟卷起一层气浪。在被带起的衣袂中,文轩含笑睁开眼,再度看向这个自己所身处的洞穴。 寒气已经被一扫而空,此处五十年来头一次有了冰雪消融之感。手中天妖之角虽然还在散发着阵阵寒意,但文轩法力运转,寒气便源源不断被吸入他的体内,丝毫溢不出他的掌心。 大功告成,文轩不禁喜形于色。如今只等将此物拿回去便行了。 这么想着,文轩看向了洞口,眼前所见却令他浑身一凛。 洞口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一个女人。 为什么这种地方会有一个女人?文轩脑中刚刚闪过这个问题,那女人已经飘入了洞中。 对,飘入。 文轩不禁往后退了一步。他想起了,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女鬼。倒是终于遇到了。 虽然据说这女鬼的道行不高,文轩还是打起了十二分的戒备。 女鬼的头抬着,能看出她生前的容貌,是个清秀的女子。只是如今那张清秀的脸惨白着,多了几分可怖之感。她就这么抬着这张惨白的脸,一直盯着文轩看着。 其实早在文轩发现她之前,她已经在盯着文轩看了,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这位……姑娘?”文轩被盯得有些头皮发麻,忍不住问,“你为何滞留于此?” 虽然明确知道对方应该伤不了自己,但他是头一次遇到这种事情,难免还是有点犯怂。毕竟鬼怪之物十分稀少,若非有着极大的执念或冤屈,一般不会滞留于世。 女鬼不答,依旧那么直勾勾地盯着文轩看着。 文轩正准备继续尝试沟通,那女鬼忽然激动起来。 只见她张开嘴,大声吼了一个音出来,却根本听不清究竟是什么。这吼声尚未落地,她猛地就朝文轩扑了过来。 文轩顿时又往后退了一大步。 那女鬼朝着他的面门直扑而来,却猛地停在他一步之外,就像是撞上了一堵墙。 那是文轩的护身灵气。 文轩身为玄门正派的凝元修士,其护身灵气自然可以克制这种阴鬼之物。只见女鬼身上冒出屡屡青烟,脸上流露出痛苦之色,显然受创不轻。 “姑娘,”文轩的脸色也沉了下来,“你想要做什么?” 女鬼充耳不闻,甚至对这灵气所带来的痛楚也毫不在乎,只是张开嘴巴哭嚎着,双手不停在护身灵气所架起的屏障上抓挠,拼了命想要再靠近一些。 “没用的。”文轩告诉她,“你道行太浅,根本破不了我的灵气。” 也不知这女鬼是否听懂,她忽然往后退了一点。 文轩不禁松了口气。 结果这口气还没落地,女鬼猛地又冲了上来,再度撞上那道屏障。这是一种类似自杀的行为,她大大哭嚎了一声。 文轩无法再冷眼看着了。不知为何,看到眼前这幕,他心里发紧。 “姑娘,何必执着?”他的声音带了一点察觉不出的颤,“你究竟有何执念?告诉我,说不定我能帮你。别再靠过来了,何必一定要做这种无用功?” 可女鬼根本不知道放弃,依旧不停往这根本不可能突破地屏障上撞着。她身上的阴气不停被破去,发出滋滋地声响,仿佛被烧灼一般。这是一种极端的痛苦,她却只是哭嚎,一刻也不停下。 文轩的头皮都发了麻。她究竟要做什么?吸食阳气?鬼怪会为了吸食阳气而让自己受创到这个地步吗?文轩不懂鬼怪,不知道答案。 他想要听清对方喉咙里发出的音节究竟是什么,可不管再怎么辨别,那都只是一些不成调的音节而已。可这声音又不是完全无法捉摸,像是某种人会发出的…… 文轩脸色微微一变,不确定地问道,“你……生前便是哑的吗?” 女鬼呜呜了两声,依旧是根本无法辨别的音节,像极了凡人中的哑巴。因为无数次自杀式地撞击,她的形貌已经比最初浅淡了不少,仿佛风中残烛,随时会被吹散。而她的脸上,也终于滑下了两行泪来。 看着这泪,文轩不知为何,只觉得心中像是被重重锤了一下,疼得很。 眼看着这女鬼又往后退了一点,又要撞上来了,文轩做了一件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做的事情。 他撤下了所有的护身灵气,全部撤下,一点也不留。 女鬼哭嚎着再度扑来时,便径直扑到了他的身上。 在被阴气缠绕的那一瞬间,文轩还有点恍惚。他觉得自己简直是疯了。哪怕是已经踏入凝元境界的他,如此毫无防备地被鬼物一扑,只要对方心存一点歹意,就能让他吃不了兜着走,直接身死魂消也不无可能。 然而什么也没有发生。 文轩感觉有泪落在自己的肩上,凉凉的。 而后原本缠满他身上的阴气,还有肩头的那一点泪,便像是忽然蒸发了一般,全部消失得无影无踪。 文轩愣愣地找了一圈,哪里都无法再找到那个女鬼的影子,几乎要以为刚才全是幻觉了。 可是刚才不可能全是幻觉。 当然那女鬼也可能只是走掉了或者藏起来了。可是这么一来,之前她那执着的举动又有什么意义? 文轩百思不得其解,只得摇了摇头,将这件事情暂时抛在脑后,将那天妖之角装入袖中,出到洞外,朝下山的路走去。 下山的路比上山时顺利许多。因为天妖之角已经不在原处,阵眼被毁,山中的寒风也几乎全部消散,只留下一点积雪中遗留出的寒气。只用了来时五分之一还不到的时候,文轩便看到了那块留了记号的石头。 让他意外的是,石头边上还站着两个人影。 从三人走散到现在,至少已经一天一夜过去了。尽管如此,当文轩出现时,简易却还是第一眼就看到了,整个人顿时扑了过来,猛地撞进文轩的怀里。 文轩将他接住,揉着他的头发,“怎么不下山去等?” 简易不说话,只是把脑袋在文轩肩头埋着。因为在寒风中吹了太久,他的脸颊通红的,双手更是已经发了紫。 “文道友,你可算出来了。”那孙道人也迎了过来,“我是劝简道友下山去的,可他怎么都不愿意。”若不是简易执意在此,此人也不至于陪着等到现在了。 等靠得更近了些,他才发觉文轩浑身已经是凝元的气息,顿时一愣。半晌之后,他拱了拱手,神情微妙,带了点庆幸,又带了点嫉妒地道,“恭喜文道友晋级凝元。” 文轩笑着点了点头,本想还礼,可简易还靠在他的怀里不肯出去。 文轩叹了口气,并没有将人推开,反而找到他那双被冻得发紫的手,笼在自己掌心中,“抱歉,让你担心了。” “倒也没有担心。”简易这才终于吭了声,就是声量挺细小的,“我知道你不会有事的,就是等得久了点。” 文轩笑着,又去捂他的脸,“是,抱歉,让你久等了。” 边上被无视的孙道人忍不住咳嗽了一声,打断了他们这闪瞎狗眼的举动,出言问道,“文道友,这山上究竟是个什么情形?我看这风雪已经弱了许多,是否……” 谈及正事,文轩简易两人总算分了开。 文轩这才笑着说了四个字,“幸不辱命。” “什么?”孙道人先是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顿时惊喜万分,“此话当真?” 文轩从袖中掏出那根天妖之角,摆在他的面前。 孙道人一激动,就要拿手去碰,结果险些被寒气所伤。这些寒气现在被文轩禁锢在了一掌之内,但只要碰到,还是十分要命的。 “我用了一个方法……”文轩打算解释一下如何控制这天妖之角,其中却牵扯到自己的功法,根本不知道该如何说明。 还好孙道人也不在意,摇了摇手道,“既然如此,文道友你拿着就好。等见到我们家仙子,还请你亲手交给她。” 文轩自然点头答应。 三人边说着话,边继续往下走去。 文轩大概说了一下山上发生的事情。这孙道人现在对文轩十分热络,捧场的态度十分到位。听说是叶笙歌所布下的阵法,他满脸都是唏嘘。后来听到那女鬼的事情,他也面露沉思,陪文轩一起认真思考着。 简易贴在文轩身侧,倒是出奇地安静,竟破天荒地一句话也没插。 “鬼怪究竟会在什么情况下忽然消失?”孙道人忽然道,“莫不是成佛了?” 文轩正一脚踩在一个小雪包上,听到这话,差点整个人跌进去。 “瞎猜而已。”孙道人又干笑了两声。 文轩却不禁顺着这句话想了下去,越想越开始额头冒汗。 对啊,鬼物滞留人间,通常是因为心愿未了,执念太深。执念一旦满足,鬼物自然就会消失。可是这么一来,文轩回想着刚才的情景,头皮不禁又发起麻来。那女鬼的执念,该不会就是要扑他一下吧? 不,并不只是扑了一下。 在那最后的瞬间,那女鬼将他搂在了怀里。 文轩手足都发了冷。 “那个女鬼,”他装作不经意地再次问道,“在这里多长时间了?” 孙道人摇了摇头,“具体我也说不清。不过据镇上人说,从这座雪山变成雪山开始,她就在这里了。算算差不多五十年吧。” 文轩深吸了一口气,冷意从手足蔓延到了心口。 他不知道自己具体的年岁,也不知道自己的生日。他只知道,自己被楚涟捡回水云宗的时候,刚好是差不多五十年前。 “对了。”孙道友又道,“之前你陷在山里,我担心出事,已经给我们家仙子去了信。她很放在心上,回信说已经推掉了所有的事情,不日就要赶来。现在我得再告诉她一声,让她不用来了。” “慕容仙子要来吗?”文轩问。 “她是这么说的。不过既然你平安无事,还是让她等我们回去就好。” “不,”文轩道,“如果她能来,那真是再好不过。” 孙道人一愣,想不到他会这么说。 “我想在这里等她。”文轩默默在袖中攥紧了拳头,“我想在那个镇上多留几日……有些事得打听一下。” 第51章 因为文轩执意留下,三人重新回到那个小镇上后,孙道人便为他们寻了住处。 这样的小镇,不比城中,很少要招待外人,是以没有客栈之类的地方。但这并不是什么问题,孙道人不过舍了点钱财,便在村头找到一户人家,租了几间空屋,将三人顺利安置了进去。 简易情绪有些低落,一入屋中,便缩进了自己的房里休息。 文轩本想叫着他一起,但双唇刚一张开,又觉得喉咙里像是有什么堵住,开不了口。他既希望能有简易陪着,又觉得这次探查或许会涉及到一些不妙的事实,还是独自一人的好。稍一犹豫,他便摇头叹了口气,最后还是独自出了门。 第47节 入到镇中心,所见到的景象与来时并没有太大的区别,依旧是一群孩子在街头玩闹,依旧有几个人在树下休息。 并不全是昨日那几人了。但文轩定睛一看,昨日他问过的那个中年人倒是还在其中,看似是个游手好闲之辈。 文轩走过去。那人抬眼看着,语气有点酸不拉几,“那匹老马呢?” 这是在不满昨日孙道人拦着他赚钱了。 文轩摇了摇头,也不搭腔,只是从怀中掏出一点碎银两,递过去道,“我还有些事情想打听一下。” 修真之士一般不用金银,但在这种地方,金银比灵石好用。那中年人一看这点碎银子,果然眼睛就直了,眉开眼笑,双手极快地就抓了过去。 但文轩的速度更快,在那双手抓来之前,文轩拳头一握,将那点银子握在了掌中,“有关昨日提到的那只女鬼,我想知道更多一点。” 那人无奈将双手收回,略显遗憾地砸吧砸吧嘴,目光依旧直勾勾往文轩那拳头上瞧,“这位道长,你既然已经知道是只女鬼了,还想要问些什么?” “我想查查她生前的事情。” 此话一出,那中年人一愣,顿时将目光从文轩手上移开,看了看文轩的脸,整个人的神情都有些发懵。他当然是该发懵的,那女鬼盘踞在那山上时他分明还没出生。文轩居然找他打探这种事情,真是找错人了。 但文轩有自己的打算。他知道,像这种人,哪怕不能给他答案,也能给他找到答案的路。 果然,这中年人不过纠结了片刻,便有了主意,故作淡定地笑道,“我虽然不能直接告诉你,但我知道谁能告诉你。” 文轩点了点头,也不再拿捏,直接将手中的碎银子递了过去。 中年人极高兴地拿了,便站起身来为文轩领路,不多时就来到了一个颇有些老旧的屋内。 屋内住着一个老头。这老头没什么特别,只是老而已。 想回答出文轩的问题,老,却是必然的条件。 “赵大爷!”中年人敲了门,唤了那老头出来,向文轩介绍道,“镇上年纪大的人虽然不少,但大多都有些老糊涂,赵大爷是难得清醒的一个了。你想知道的事情,他肯定能说上几句。” 说着,他向那老头使了个眼色,大抵是说文轩出手多么阔绰。 赵老头心领神会,马上露出热络的笑容,“这位道长有什么要打听的?” 此人大概六七十岁,算来只比文轩年长十来岁左右。但身为一个凡人,这已经是个并非人人都能活到的年纪。赵老儿虽然神色清醒,脸上也免不了透出许多老朽之气。 “就那座山里的那个女鬼。”中年人替文轩答道,“道长想打听她生前的事情,你知不知道?” 此话一出,赵老头显而易见地一惊。 半晌,他敛下了自己的惊讶,露出一种微妙的神色,看似在回忆些什么。那实在是一段不堪回首的记忆,赵老儿的神色逐渐悲伤起来。 看着他这反应,文轩暗道有门,神色不由得有些凝重。对于接下来将要听到的事情,说实话他是有些紧张和不安的。但他也知道,对于那些事实,他是不能避开不查的。 不知过了多久之后,赵老儿终于叹了口气,“她啊……总是听人女鬼女鬼的叫着,可她的生前,真是好多年都没有人提起过了。” “您认识他吗?”文轩连忙问,“在她生前的时候?” “好说也是一个镇上的,虽然谈不上熟悉,抬头不见低头见总是有的。”赵老儿道,“道长想知道一些什么?” 一时间,文轩也不知道该从哪里问起,只得道,“先随便说说吧。” 赵老儿便从最初开始说起。 “那时候她和我一般大,已经是镇上的一枝花了,多少小伙子看着她眼睛就发直,只可惜……”他摇了摇头,指了指自己的嘴巴,“是个哑巴。” 果然是个哑巴。文轩心里头不由得有些发紧。 赵老儿已经忘了她究竟姓甚名谁了,只记得那时候镇上的人都叫她哑巴花。哑巴花家里有一个父亲和两个哥哥,母亲死得早,从小日子就苦。她的父亲也不爱管她,一直都被两个哥哥欺负着。 “但直到那时候之前,她还算活得有个人样。”赵老儿说到这里,神色中透出一种恐惧,语调有些颤,“直到那个时候,那个时候,那个东西忽然从山那边翻过来,闯进镇子里,那个东西……” 他浑身都发起抖来,语不成调,“那个、那个妖怪!” 文轩连忙给他倒了杯茶水。赵老儿喝了,好不容易才镇定下来。 “那头天妖吗?”文轩问道。 “我不知道什么天妖不天妖的,那就是头怪物。”赵老儿惨白着脸道,“吃人的怪物。” 赵老儿试图描述一下那天妖的模样,但那记忆简直就是场噩梦,最后描述出的也是乱七八糟。文轩只大略听出,那是头蓝色的妖物,体型庞大,抵得上三头黑熊,浑身披鳞带甲。天妖头上的尖角与嘴边一对利齿也在赵老儿的叙述中反复出现,显然给此老留下了非常浓烈的阴影。 “那座山上,原本有个洞。”赵老儿指了指雪山,“那时候被那怪物占了,当做了巢穴。” 文轩点了点头,他知道那个山洞。 赵老儿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文轩的脸色微变,“那怪物就把镇上的人逮过去,撕碎了,统统塞在那个洞里。半边山洞都被塞满了,血啊肉啊糊在一起。” 那是一副怎样可怕的画面?文轩忍不住回忆在那个洞中看到的,回想起那些深色的山壁与地面,脸色不禁也有些发白。 “这噩梦持续了一年多,整整一年多!”赵老儿情绪又激动起来,“当时我们毫无办法,只能到处跑,到处东躲西藏,但还是一个一个被它逮去!我的弟弟,我的父亲,我的叔叔,全都被它逮去了!直到那一天,两个仙长发现了这里,帮我们杀了那头妖兽……” 说到这里,赵老儿几乎哭了出来,“我终于找到了他们的尸体,就在那个山洞里,七零八落的……” 文轩不断安抚着他,并试图猜出这段可怕的回忆与那女鬼的关系,“莫非她就是在那个时候……” “被逮去了。”赵老儿给了肯定的答案,“和她父亲一起被逮去了。后来我们同样找到了她父亲的尸体,同样七零八落的,和其他人混在一起,几乎分辨不开。” 文轩神色肃然,“既然死状如此凄凉,那么灵魂在死亡之地滞留那么久,确实不是什么奇事。” “道长是说那哑巴花吗?”赵老儿听到,却又露出一种古怪的神情,“这就错了,她倒并不是那时候死的。” 文轩一愣。 “被那妖兽直接撕碎的,都是镇上的男人和老小。”赵老儿告诉文轩,“至于那些正当年的姑娘,虽然也都被塞进了那个山洞里,却大多数都留了个全尸,有几个甚至活了下来。” “这……”文轩起初觉得不可思议,正准备一问,却又反应了过来,脸色顿时大变。 果真,接下来赵老儿便叹着气,摇了摇头,“只是她们的遭遇……谁也说不清是不是还不如被直接撕碎了更好了。甚至那些好不容易被救下来的,有几个不堪受辱,也没多久就自尽了。” 文轩在袖中握紧了拳头,暗道果然如此。 那头天妖后裔不仅将镇上的人抓去果腹,还将那些妙龄的女子抓去奸淫,实在是十恶不赦,令人发指。多亏楚涟和叶笙歌及时赶到,为世间铲除了如此恶妖,真是天大的功德。 “至于那哑巴花,当时活了下来,却也多活了没有两年。”赵老儿最后道,“毕竟有过那种遭遇……那之后她就有些疯疯癫癫,再加上死了爹,两个哥哥又迁怒她,变本加厉地欺负。终于有一天,她被人发现死在了山沟沟里,就这么去了。” 这个故事,便在这里迎来了结局。女鬼哑巴花的一生很简单,却很凄凉,让人唏嘘不已。 文轩想到之前洞内相见的情景,心中一阵沉重。 “不过她那辈子,最后就那样结束了,也算不上是件坏事。”赵老儿感慨地苦笑道,“好歹是个解脱。” 文轩看着这抹苦笑,却忽然觉得不对。 这个故事不对。 如果死亡真的是个解脱,她不可能会成为鬼物滞留于世。如果一切真的就这么简单,根本没法解释她的执念,也没法解释她在洞里怪异的举动。那样凄凉的一生,究竟有什么可让她执着的? 眼前这个老人虽然说了很多,却好像隐瞒了什么。 文轩在这一瞬间想了很多,想着究竟有什么能合理解释这一切。然后他盯着赵老儿的双眼,问出最后一个问题。 “她,可曾留下过孩子?” 第52章 这句话大抵问到了症结,赵老儿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他原本稳定的情绪顿时又激烈了起来,连文轩摆在桌上的碎银子也顾不上拿,转身就走,“我什么都不知道。” “诶,赵大爷你等等!”那领路的中年人顿时急了,上去拦住,“说得好好的,你这是忽然怎么了?你看,这位道长的银子还……” “我什么也不知道!”赵老儿也不客气,直接将此人狠狠一推,换了个方向继续走。 文轩脚步一抬,同样将他堵住,目光笔直地看着他,“你是知道的,对吗?” 赵老儿脸颊一抽,倒是没胆子将文轩也直接推开,却也根本不打算松口,果断又转了身,直接往后退回到了自己的房里。文轩和那中年人还在他的厅中,他却也不赶客,只将房门紧闭,说什么也不再与他们对话了。 文轩这次没有阻拦,只是静静看着那紧闭的房门。 “道长,道长啊,这……”那领路的中年人有些慌乱,“这赵老儿忽然是犯什么病啊……他这……我……”说着他拽紧了兜里刚从文轩那得到的银两,生怕文轩一怒之下收了回去。 “无妨。”文轩却是道,“他这个态度,其实已经给了我答案。” 文轩的问题只是“是否有过”而已。若是没有,那不过是两个字就能解决的问题。对方却如此激烈地拒绝了回答,必定是有过无疑。 是啊,若是为了自己的孩子,哪怕是在度过那样凄凉的一生之后,也不可能会舍得就这么离去的。 剩下的问题,大抵只剩下这个孩子究竟是在什么情况下被孕育生出的,以及这个孩子后来究竟去了哪里。 想到此处,文轩抿了抿唇,缓缓朝屋外走去。那点放在桌上的银两依旧放在桌上,并没有被他取回去。 那中年人最后眼巴巴看了那点银两一眼,便跟在文轩身后追了上去,“道长,道长……” 文轩回头看了他一眼,“还有何事?” “道长,这事情办成这样,真的就可以了?”中年人道,“你别小瞧我,我虽然爱财,却不爱拿着烫手的财。既然拿钱办事,不办好我心里不安呐。” 文轩不由得笑了一下,发觉此人比自己所想的要有趣一些,“那你说怎么办?” “我说这事肯定不止这一个老头知道。”中年人立马拍着胸脯表示,“赵老儿只是找起来最方便的一个,至于剩下那些,我努力一把,也是能找上的。道长,你还想知道什么事情,告诉我,我问破天也肯定帮你问出来。” 这倒是正合了文轩的心意。本来这事他也肯定得继续查下去,如今有人主动跑腿,能省下不少功夫。 更何况,说实话,文轩现在有些累。 分明只是听了一个故事,他却莫名觉得身心俱疲。 “那就拜托你了。”文轩便将之后想查的方向说了一下。 此人高兴地点了点头,最后却不忘再找文轩要点跑路费。文轩丝毫没有计较,十分大方就给了他。别说金银之物在他眼中根本谈不上什么价值,此时此刻,能让他在这件事中稍微喘一口气,就算付出更多一点,他也是愿意的。 将事情托付出去后,文轩便拖着缓慢的步子,回到了之前孙道人所租下的那间屋子,想要稍微休息一下,整理整理心绪。 结果刚一靠近,他便感觉到了一阵奇怪的灵气波动。 文轩愣了愣,站在原地仔细分辨了一下,是从简易房中传出来的。 他走到简易门前,正在犹豫要不要进去,简易却像是发现了他,那古怪的灵气波动顿时停了下来。 文轩推门而入,看到简易正躺在床上,一只手插在枕头底下,整个人看起来疲惫得不行,状态比之前刚从雪山下来时还糟糕些。 文轩简直哭笑不得,他刚想休息一下,却发现有个人比他还需要休息,“你怎么搞成这样了?” 简易默默将那只手从枕头底下抽出来。在这一瞬间,文轩看到了那没来得及藏好的圆玉法器的一点边缘。 哦,文轩顿时明白了,“你又探测天机了。” “只是稍微看看。”简易弱弱道。 第48节 文轩径直走过去,抓住他的手腕,感受到他此时的虚弱,眉头不禁皱得更深了些。 “你……”文轩想说点什么,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 这么一踌躇间,简易已经将手腕从他手中挣脱,“我知道分寸的。” “你要真知道就巧了!”文轩佯怒。 “可是,师兄,”简易闻言抬起头来,看着他的双眼,目光非常平静,“你刚刚凝元了,我和你的差距又拉大了,能帮你的地方就少了。我不想这样,我必须找到一个办法,用我的方式来帮你。” 文轩听到这些话,一时间无言以对。难怪简易今日出奇低落,原来是在琢磨这种事情。 他有些后悔了,之前应该带着简易一起出去的,结果他却只考虑到自己的不便,没对简易那点情绪上的不对劲产生足够的重视。 “你不需要……”文轩刚准备开口劝劝,却又被简易打断。 简易道,“这也是我修炼的一种的方式。师兄,你没理由阻止我。” 就是这句话,将文轩所有想说的都堵了回去。 文轩抿唇看了他半晌,最后起了身,一言不发地回去了。简易在后面默默看着,同样一眼不发地,看着他出了房门。 站在门槛边上时,文轩到底还是回过头来,忍不住说了四个字,“注意休息。” 简易不答,只是看着他,直到他的身影彻底离开,看不见了。 屋内很快又传出那样的灵气波动,简易又在继续探测天机。 文轩站住脚步,真想径直再冲回去,大声问问他究竟在看些什么,测些什么,想做些什么。可是最终文轩也只是多站了站,然后回了自己的房间。 他一进房就躺在了床上,觉得心里更累了些。 简易说得没错,他没资格阻止他。虽然简易口中说是为了帮他,但那究竟是简易自己的决定。虽然他是简易的师兄,虽然他们之间关系比寻常师兄弟亲密些,终究也没亲密到什么都该管的地步。 他们之间终究是有距离的。 文轩叹了口气,阖上双眼,只想什么也不想地好好躺躺。 结果只躺了约莫一个多时辰,文轩便听到屋外有人在唤着“道长”二字。却是之前那个收了钱的中年人,说是已经顺利找到能将一切都告诉他的人了。 这个事情办得如此有效率,照理文轩是该高兴的。可是当他从床上下去,走到房间外面时,只觉得肩膀上像是压了什么,沉得很。 让那中年人带路之前,文轩犹豫了一下,又去找了简易,想问问他有没有兴趣陪着走一趟。 结果他再一次推门而入,看到简易依旧躺在床上,这次却是真的只是在休息,睡得正香了。 文轩在他床边站了站,没有将他吵醒,轻轻揉了揉他头顶的头发。 “我不需要你这样子帮我。”他低声说着,自己都没发现自己的声音有多温柔,“只要你在这儿,就是对我而言最大的帮助。” 说完他便转了身,轻轻帮简易带好房门。 仅仅片刻之后,那中年人便将文轩带到了小镇西边的另一座房子里。在那里等待他的,又是一个和那赵老儿同样年纪的苍老头子。 “这是钱老爷。”中年人介绍道。 钱老爷打量了文轩半晌,露出牙齿笑了笑,“就是这位道长找我吗?” 他这牙齿一露,文轩便知道为什么中年人一开始找的不是他了,那口牙中的一颗是个金的。这在大城里不算什么,在这种小镇里可是稀奇事,想必此老地位不低,不是轻易能搭上话的。 文轩点了点头,客气应了。 “为了那个女人和她的孽种?”钱大爷依旧笑着,笑容中却泛起一丝冷意。 孽种。 虽然早有猜测,徒然听到这么两个字,文轩心中还是猛然一震,像被锤子敲了一下。 “呵呵,我听说你找那赵老儿问过,他不肯告诉你。”钱大爷又道,“这是在给那个女人留面子呢!那姓赵的,不过儿时与那女人当过几年玩伴,便一直记着,却忘了我们多少人都被那母子两个害死。” 文轩这才回过神来,心怀侥幸地问道,“你的意思是?” “我都说得这么清楚了,还能有什么意思?”这钱大爷说到此事便冷笑不断,仿佛他之所以答应那中年人来告诉文轩这些事,只是因为他恨那母子两个恨得太深,非得找个人说说不可,“你以为那妖怪没事把人撕碎了堆窝里是为什么?为了好玩啊?它想喂它的崽啊!那女人给它下了一个崽!” 若说刚才只是仿佛心口被锤了一下,此时文轩感觉像是连脑子都被重锤给锤了,白花花的,茫茫然一片。 他不禁伸手按住自己的喉咙,不知为何忽然一阵反胃。 “那女人后来死了,是她的报应,她死得太晚了!”钱老儿还在那里继续恨声说着,“那样的孽种,她居然还想要护着,居然还敢不让我们动!最后把自己护死了,是她活该!” “那、那个……”文轩怀着最后一丝侥幸问道,“那个孩子,后来怎样了?” 孩子?钱老儿目光移过来,似笑非笑地看着文轩,“谁知道呢?大概被野狗叼走了罢。” 到此为止,文轩该问的已经问完了。 他最后从钱老儿那儿出来时,几乎是落荒而逃。 第53章 在这个时候,文轩心中依旧是存有侥幸的。现在能证明的只是那女鬼生前因为那头天妖后裔生下过一个孩子,并不能证明那个孩子和文轩有任何关系。就算楚涟正是在五十多年前将他领回了水云宗,就算她在那处山洞内表现出了那样的执念,也可能只是一个巧合,可能她只是认错了。 这是文轩所能抓住的最后的救命稻草,哪怕这很可能只是自欺欺人。 等到回过神来时,文轩已经又一次走入了那座山中。他必须找出那个孩子的下落,为了得到最后的答案。 可是直到看到脚下那些已经快要开始融化的冰雪,他才发现,其实他根本不知道该从何处寻起。他甚至忘了问一问她的尸体当初究竟是在哪里被发现的。 没有方向,文轩在原处稍稍站了一下,便继续抬起脚步,在这山中漫无目的地走动着。 不知道在茫茫然间走了多久,他竟然又回到了那处山洞。 就是在这个洞内,他寻到了那支天妖之角,寻到了能治愈慕容凤极火之毒的希望,那时的欢喜雀跃几乎还近在眼前。却也是在这个洞内,他遇到了那女鬼,第一次对自己的身世产生疑问,一路探寻,如今落到这个茫然无措的境地。 他都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如今的心情,几乎是失魂落魄了。 洞内的寒气已经凝结,在地上积出一小片一小片的水洼。 文轩走到一处小水洼前,蹲下身去,低头看着。水面中清晰映出他的倒影,他直愣愣的看着,却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看什么。 他站起身来,在这洞中胡乱走着。他看到土中取出那天妖之角后留下的深坑。他走到当时与那女鬼对峙的地方。他走向洞穴的边缘,伸手抚摸那些深色的石壁,猜测其中有多少血液留下的痕迹。最后他又停在一个水洼前,看着里面映出的倒影。 文轩忽然发现他究竟在看什么了。 他在看着自己的脸,看着那些已经出奇熟悉的五官。 他在边看着自己的脸,便回忆着那时所遇到的那个女鬼,回忆着对方的每一个神态,回忆着对方眉眼间的每一个变化,逐渐的,他发现两张脸开始重叠起来。 当然,他与她在面容上有着许多不同之处,但文轩越看便越无法否认,在那眼角眉梢,在那些乍看可能不会在意的地方,他与她又确确实实,有着无法被忽视的相似。 文轩想着她最后所落下的两行泪,那神情与他的脸重叠,让他几乎以为自己也已经落下了泪来。 直到他的双手碰到了双眼,他才发现这只是错觉,他的泪水并没有流出来。 可是大抵也差不多了。 文轩摇着头,仓皇地从那水洼边退了开。 他再也无法否认了,再也无法心怀侥幸了,再也无法自欺欺人了。可笑他还想着一定要找到最后的证据——可那铁证,其实就在他的脸上,就是他的这张脸。 多么的相似啊,他与那女鬼。不,此时他已经无法再否认了,那是他的母亲,他出生以来唯独见过这一次的母亲! 文轩跪坐在墙角,渐渐蜷缩成一团,肩膀不由自主发着颤。 他想要静下心来好好整理这一切,但这根本就不可能。这一切就像是一堆飞蚊在他脑中乱转着,嗡嗡嗡直响,根本冷静不下来。 承认吧,无法否认了,他是他母亲被那天妖后裔所强迫后所生下的孽种,那头恶魔般罪孽深重的天妖。 悲伤,愤怒,愧疚,慌乱,不可置信,自我厌弃。 文轩分辨不出此时自己究竟是哪种情绪多一些,许多许多情绪从他的心底喷发而出,根本抑制不住,混在一起几乎要将他逼疯。 这事实带给他的打击实在太大了,心中涌出的这么多情绪,无一例外地全是负面的,让他无法自持。 不,不该这样的。 文轩告诉自己,其实他应该更开心些,至少是有一件事值得高兴的,他见到了自己的母亲。 根据那钱老头所说,他的母亲在生前一直守护着他。哪怕在死后五十余年,母亲依旧在这世间眷恋不去。直到今日早些时候,他来到了这里,让母亲找到他,让母亲知道他已经健健康康长到这么大了。所以母亲才会那样激动,才会拼了命地冲向他,只为了搂抱一下自己已经长大成人的孩子。 最后夙愿终偿,母亲该是确实成佛了吧?已经哪里也找不到她了。她终于从那凄凉的一生中解脱了出来,再也不留下什么遗憾。 这确实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可是啊,可是,从此以后,已经再也见不到了。 他终于第一次见到了自己的母亲,却已经是最后一次了。他甚至还用自己的护身灵气伤了她! 文轩试图在心中满腔的负面情绪中寻到一丝光明,想要用那一点高兴将其他情绪都压制下去,想要让自己不至于崩溃。但是他失败了。与母亲这一生唯独一次的相见,带给他的悲伤远大于高兴。 他想到了之前所问的那赵老儿。赵老儿之所以不愿意告诉文轩事实,是因为顾念着与母亲的幼年之谊,为了保护母亲的颜面。只因为母亲那一生中最大的污点,便是生下了他。 文轩用双手抱住自己的头颅,齿门都发起了颤。 不知多久之后,他终于松开双臂,用手掌支撑在身旁的石壁上,勉强站起了身。他现在太需要一个支撑了。就像一个站在悬崖边上的人,已经摇摇欲坠,却还是不愿下落,如此渴望地抓住一根绳索。可是当他看向那石壁,当他将手掌收回后看着自己的掌心,他只觉得有血迹浸染在上面。 “那怪物就把镇上的人逮过去,撕碎了,统统塞在那个洞里。半边山洞都被塞满了,血啊肉啊糊在一起。” “它想喂它的崽啊!那女人给它下了一个崽!” 不。 不! 文轩往后连退直退,拼命远离那块石壁,仓皇之间跌落在地,却连起身也顾不上,就地翻过来趴在那里,用手指扼住了自己的喉咙。 他吃过吗? 刚刚出生的时候,在那段现在已经一点也想不起来的时间里,他吃过吗? 文轩只觉得胃里一阵翻腾,拼命想要吐出什么东西来,却只能不断干呕着。 无论他有没有吃过,有那么多人因他而死,还落得了那么凄惨的死状。 他想到了儿时经常经常会做的一个噩梦。那时他不知道自己身处什么地方,只能触碰到身旁东西,有种非常难以形容的触感,混着粘稠温热的液体,似乎还能嗅到阵阵腥味。 现在文轩知道了,那是他出生不久的记忆,是那些无辜之人的血与肉。 多么、多么…… 文轩用拳头在地上狠狠砸了一下,止住自己浑身的颤抖。他再次努力想要起身,努力想要站起来。可是当他抬起目光,看向洞内的一切,只觉得仿佛看到了血淋淋的尸块。 他此生从未这么憎恶过他自己。 第49节 他终于要被这一切给逼疯了,尖嚎了一声,逃也似地、跌跌撞撞冲向了出口。 文轩无法再在这里洞里待下去了,可是出去之后,又有哪里是他的容身之所?他要回去那个镇上吗?他当然要回去那个镇上。可是他不知道该再如何面对那些镇民。 茫茫天地间,他忽然觉得无处容身。 在逃出洞口的时候,文轩不知道被什么绊了一下,猛地往前栽倒下去。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面门朝雪地拍去,却连挣扎一下的欲望都没有了。 他究竟算是个什么呢?他体内流着怪物的血。之前所度过的五十余年,在这个无可辩驳的事实面前,仿佛都脆弱得像一张纸。 却就在这个时候,有人拉了他一把。 文轩最终也没有直接跌进雪里。一个人从雪中走来,刚刚好在此时走到了他的身前,将他接住了。 “师兄。”对方在他耳边轻唤了一声。 文轩愣了足有片刻。从这么轻轻的一声呼唤中,他想起了自己是谁,想起了自己不仅仅是一只怪物留下的孽种而已。然后他缓缓从对方怀中抬起头,定着未对焦的双眼看了半晌,终于认了出来,“简……师弟?” “是我。”简易在他身后轻拍着,“师兄,是我。” 在认出了简易的这一瞬间,文轩的第一反应却是看了看天色。天空早就黑了,露出点点星光。时候已经是半夜了。像简易这种年纪的少年,这时候该休息的,否则对身体很不好。 简易却出现在了这里。在这种时候,简易为什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心中刚刚冒出了这个问题,刚刚准备出言指责,文轩就想到了唯一的答案。 自然是特地来找他的。 “抱歉。”文轩将指责咽进肚子里,想从简易怀里挣出来,“我让你担心了吗?” 简易却又加了一把劲,将文轩往怀里又摁了一点。 这姿势有点可笑,也谈不上舒适。简易身量并不比文轩高,此时文轩倒在他的怀里,是就着之前摔到的姿势,腰都是弯的。 那胸口传来的温度,却让文轩安静了下来,就这么静静地靠着。 “简师弟,”文轩想起了一件事,“我的事情,你全都知道,对吗?” 简易点了点头,“当然。” “其中也包括……”文轩深吸了一口气,“我其实并不完全是人类,这件事吗?” 简易将他紧了紧,“我说全都知道,那就是全都知道。” “是吗……”文轩垂下了眼眸。 是啊,他早该想到了。身旁有个这样的人,对他的一切都知道,对他这丑恶的一面早就知道。身旁的这个人,哪怕知道了这一切,也是一直将文轩当做文轩来看待的。 文轩渐渐放松下来,从那种无处可归的惊惶中脱离了出来。 “师兄,”简易显然也早就知道他此时发生了什么,轻声问他,“想哭吗?” 文轩勾起嘴角,“有点。” “那就哭吧。”简易按着他的后脑勺,抚摸着那里的头发,“把所有的狼狈都留在这里,等出去之后,你还是你。”他严肃认真地说了这些话,又补了一句,“我的肩膀可以借给你。” 听了这煞有其事的最后一句话,文轩却只想笑。 “简师弟,”他却还是靠上了简易的肩膀,“你真好。”说着,双手在后面环上了简易的腰。 “我知道的。”简易有点小得意。 他知道的,只要他在这儿,就是对文轩而言最大的帮助。 简易指尖顺着文轩乌黑的头发,从脑后一直抚到背后,像在捋顺一只猫。 他知道的,只有他会始终站在文轩身后。在往后那许多的时刻里,只要有他在,文轩身后就不会空无一人。 “累了,”简易道,“就靠一靠。” 第54章 雪地,夜色,月光。 两人并排坐在一篇被清出的空地上,文轩轻轻斜倚在简易身上,眼前的一切让人心神安宁。 不知多久之后,文轩叹了一声,“很晚了,你该休息了。” “嗯。”简易应了,却无动作。 因为文轩仍靠在他的身上。他之前说要将肩膀借给文轩,文轩便一直靠着。这是一种能让人上瘾的感觉。文轩此前从未发现,身旁有个能倚靠的人,是一件这么让人身心餍足的事情,仿佛能将心中的空洞填满。 但是他不可能一辈子一直不停地靠着。那些抑制不住的脆弱,也到了该收拾的时候。 片刻的沉默之后,文轩想要起身,却又被简易摁了回去。 “我白天休息过了。” “那不够。” 简易笑了笑,偏头看着他,“那就一起回去吧。” 文轩不吭声了。虽然知道这是正确的做法,对于此时回到那个小镇,文轩心中难免还是有些抗拒。 就在此时,额心忽然一凉。 文轩抬眼一看,原来是简易不知从哪儿掏出了一个圆润的玉珠,正抵在他的额头上。 “这是什么?”文轩问。 简易稍微停顿了一个刹那,然后答了两个字,“过去。” 文轩双瞳微微一颤。 “我曾经试图告诉你一些事情,但是……似乎有某种限制。”简易说得很慢,一直斟酌着字词,“至少那些和未来有关系的事情,我好像一点都不能说。” “所谓天机不可泄露,”文轩道,“很理所当然的事情。” “就算是过去,时候不到,我好像也不能直接说。”简易皱了皱眉头,显得有些懊恼。泄露过去会影响未来,这似乎也是个理所当然的限制。但对简易而言,这些限制简直无理取闹,实在让人不爽得很。 说完那话,简易却忽然又是一笑,“然后我想了一个办法。” 文轩看着他。 “我借用那东西的力量,将过去的一部分抽离出来,存在了这个里面。”简易将那玉珠从文轩额头拿下,摆在他的眼前。 “那东西?” 简易取出那圆玉法器晃了晃,然后问他,“五十年前的过去,你现在,还想知道吗?” 文轩安安静静地看了这玉珠半晌,显得有些犹豫,毕竟那段过去对他而言实在不堪回首。 犹豫之后,文轩点了点头。 虽然不堪回首,他却还有许多必须知道的地方。 就在他点头的这瞬间,简易手中玉珠一阵颤动,猛然碎裂,化为了齑粉。却就在这化为齑粉的一瞬间,一股玄妙的气息从中升腾而起,带着简易的一点灵气,钻入了文轩的额心。 文轩只觉得一团耀眼的白光绽起,照得双眼忍不住一眨,眼前的景象便变了。 他看到一名妙龄的少女,正在河边洗衣。这是他的母亲。五官与之前见过的一模一样,只是年轻了少许。 虽然正在辛苦地劳作,当她点头回应身旁人所打的招呼时,嘴角却是噙着笑的。片刻后,她用手背擦了擦额头的汗,沾湿的软发贴在鬓角,水珠沿着脸颊滑落,看起来那样青涩而美好。 文轩觉得自己仿佛化为了路边一颗老树,一直静静看着这一切。 直到灾厄来临,小镇一夜之间化作人间炼狱。不忍目睹,不堪描述。 雪地里,文轩的眉头猛地蹙起了,身体微颤着,手心也渗出冷汗。简易紧紧握着他的手,边猜测着他已经看到了哪里,边无声地安抚着。 不知道多久之后,文轩终于重新放松了下来。 他终于看到了那两个身影,乘着剑光落入了这个小镇。 楚涟与叶笙歌。 两人协力斩妖除魔,经历生死恶战,从那天妖口中救下整个小镇,而后相视一笑。 “你受伤了。” “小伤,无妨。”叶笙歌用法术治愈外伤,稳下混乱的灵气,笑着看向边上一脸担心的楚涟,“相比之下,我们还是快点将这些姑娘给送回去吧。” 天妖那血腥恐怖的巢穴中居然还有活口,这是楚涟和叶笙歌都没有想到的事情。只是那些姑娘,虽说活了下来,却一个个都双目空洞,显然受过了极大的摧残,有几个甚至都神志不清了。叶笙歌是个心善的,看着她们这副模样,不由得一声叹息。 就在这些姑娘中,却有一个是不同的。 她的双目虽然也因为哭泣而浮肿,眼中的目光却极清明,里面有着明显的求生欲,以及某种说不出的坚定。她的行为也是完全不同的。在大家都拼命跑向小镇的时候,只有她反而偷偷转身回去了那个巢穴,趴在那些常人根本多看一眼的血水尸块上,试图从里面找到什么。这种不同仅仅来源于,她是个母亲。 楚涟与叶笙歌发现了她的异样,将她制住,然后将那堆尸块挖开。 仅仅挖了少许,他们便发现了一股微弱的妖气。当最后从里面挖出一个婴孩的时候,他们都惊呆了。 不,更准确的说,那是一只幼兽。因为妖气还很弱小,幼兽大体还能看出人类婴孩的模样,却多了耳朵与尾巴,以及额心一点晶莹的小小尖角。 “孽种。”楚涟一眼看出幼兽的身份,吐出两个字,当即便要动手。 叶笙歌推了他一把,朝边上指了指。 方才被他们用灵气捆在一旁的那女子早已泪流满面,却因为口不能言,只能发出呜呜的叫声。叶笙歌一抬手,将那些束缚她的灵气收了一部分回来。女子噗通一声便跪在了地面,顿时以额撞地,转瞬只见已经磕了好几个响头,额头都磕出了血。 “是她的孩子啊。”叶笙歌叹道。 “你什么都要同情一下吗?”楚涟将目光移回到叶笙歌身上,“这可是个妖种。斩妖除魔,天经地义。” “我们小通界,所守的规矩和你们这些外面的人不一样。”叶笙歌背着手,理所当然地笑道,“在我们的字典里,压根就没有这句话。” 楚涟竟无言以对。 “既然流了一半人类的血,留他一命又如何?”叶笙歌又道。 楚涟向来拿他没有办法,很快就屈服了,只是摇头叹着气,满脸都是无奈。 哑女身遭的灵气全部被收回。她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孩子身前,一把将那幼兽捞入怀中,朝着两人千拜万拜,恨不得述尽千恩万谢。 “先别急着谢。”叶笙歌摇头道,“我们只是没有亲手杀他而已。恕我直言,他这副样子,就算今日被我们放过,往后也会有无数的人要杀他。你若真想将他养大,必将遭受常人千百倍的苦难。” 这个道理,哑女如何能不懂?她当即目露怅然。可是身为一个母亲,无论眼前有没有希望,她也不可能会放弃自己的孩子的。 叶笙歌又摇了摇头,便打算和楚涟一起打道回府。 若是这段相遇就这么结束,便不会有文轩此时的痛苦彷徨,更不会有文轩今后这五十余年的喜怒哀乐了。毕竟叶笙歌之前那句提醒毫不夸张,一个刚刚出生的半妖之子,哪怕此时不被杀,也是绝对活不了太久的。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叶笙歌忽然心念一动,又回过头去,看了哑女怀中的幼兽一眼。 第50节 “稍等一下。”就这么一眼,仿佛是触动了他心中某根神经。叶笙歌顿时又返了回去,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将这孩子看了又看。 “这……”他不知是发现了什么,眼前一亮,竟一把将孩子从哑女手中夺了过来,举在眼前,越看双眼就越亮,“这是……这难道是……天呐……” “你又怎么了?”楚涟无奈地跟了回去。 “根骨极佳,天资卓越!”叶笙歌激动得直念叨,“天纵奇才,天纵奇才!” 天纵奇才?这头小妖?楚涟脸上的神情不由得有些抽搐。 “不信你看。”叶笙歌说着就将一截肉胳膊递了过去。 说实话,如果不看那对耳朵和那条尾巴,还是挺像个人的。楚涟抽泣着嘴角,满脸嫌弃地翘起两根手指,在那截肉胳膊上轻轻一捏,将灵气渡进去探查。刚刚探了一圈,顿时面露异色。 别的一时间可能还探不出来,那极水之根,在毫无掩饰的婴孩身上,却是一探便知的。但既然是那头天妖后裔留下的种,极水之根似乎也只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如何?”叶笙歌激动地问。 “什么如何不如何?”楚涟将那两根手指收回,在衣摆上擦了擦,“这小妖和你有丝毫关系吗?你这么激动做什么?” “我的意思是,”叶笙歌道,“我还缺一个好徒儿。” 若是刚才楚涟的神色只是抽搐和无奈,此时楚涟整个人就像被雷劈了一样,“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怎么?难道我没与你说过吗?”叶笙歌笑得眼睛都睁不开了,“我们小通界人轻易不出山,一旦出山,唯一的任务便是寻到一个好徒儿带回去。哎呀,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蹉跎了这么多年,终于可以回去交差了。” “说过,你当然说过,可是他……他……”楚涟指着那幼兽,“他”了半晌,又将颤抖的指尖指向叶笙歌,“你”了半晌,好不容易才憋出三个字,“你疯了?” 叶笙歌只是笑笑,并不解释。 收徒这种私事,不需要和任何人解释。这就是一种缘分,中了便中了,本来也根本没有什么能解释的。 他只是小心翼翼地向那哑女征询了意见。 哑女哪里能有不同意的?当即跪在了地上又磕了头。 “但也不是现在就收,我还有些准备要做,大概还得耽搁两年。这两年里,这个孩子……”叶笙歌说着,思考了片刻,然后勾起嘴角又笑了笑,双手抓住孩子两只胳膊,闭目潜入了神念。 就像是一场魔术,婴孩身上那毛茸茸的尾巴与双耳竟逐渐消弭于无形。就连额心那小小的尖角,虽然十分难缠,在叶笙歌付出极大努力之后,也缓缓消弭了。 叶笙歌睁开眼,气息虚弱了些,“这样应该就可以了。” 他看着那已经与凡人家的幼婴毫无区别的小崽子,不禁笑得志得意满,“真是个漂亮的孩子。” 楚涟一直沉默的看着这一切,此时忍不住道,“你受伤了。” 叶笙歌诧异地看过去。 “你本来就受伤了。”楚涟眉头紧皱,十分不满。 “都说是小伤啦。”叶笙歌笑着眯起了双眼,“无妨的。” 第55章 无论楚涟如何不满,总之叶笙歌的收徒大计是定下了。随后他们一起将那天妖之角封印,便离开了这个小镇,只留下了两年后再来的约定。 春去秋来,哑女抱着怀中婴儿,一直默默等待着。 文轩静静看着她等待的身影,直到了她去世的那一天。他不确定其中究竟过了多久,但至少到那一天为止,他再没看过叶笙歌的身影。 雪地中,文轩缓缓睁开眼。 简易握了握他的手掌,“师兄。” 文轩没有马上回应,仿佛他的心神还在那幻境中沉浸。片刻后,他才渐渐回到现实之中,眨了眨那双眼,轻声叹了口气,“原来如此。” 他自然是不可能再看到叶笙歌的,因为叶笙歌早已陨落。就在五十年前,就在那两年之间。 这段幻境,让文轩明白了许多事情。 为何一个半妖之子最终却成为了水云宗的弟子,楚涟为何分明厌恶着他却还是收他为徒,他为何会在自己体内发现别人留下的神念,以及为何明明有着天妖的血脉却寻不到一点妖气,一切都在这段过去中得到了解答。 一切缘由的中心都是那一个人,叶笙歌。 文轩抿了抿嘴唇,感觉心中一阵钝痛。叶笙歌叶真人之名,他早已听闻多年,也曾为此人的陨落遗憾过,却还是头一次像这样,为此事而痛彻心扉。 他曾经一直以为那是个距离自己非常遥远的人,不曾想他们也曾经如此近过,不曾想他们竟险些有过师徒之缘。妖气的封印,功法的推演,全都是叶笙歌为他这个将收下的徒弟做的事情。 然而叶笙歌没能再度回到这个小镇。这份师徒之缘,始终只落得“险些”二字。 “原来如此啊。”文轩又叹了一句,仿佛要借这种反复的感叹带走心中的悲痛。 然后他从简易的肩头离开,站起了身。 “师兄,要回去了吗?”简易问他。 文轩点了点头。 简易看着他这副样子,难免有些担心,“已经可以了吗?” 文轩笑了笑,将目光投向那小镇的方向,“我之前之所以不想回去,唯一的原因,只是因为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们。” 每当想到自己体内留着那天妖的血,愧疚与负罪感总会压得他喘不过气。但他此前对那些镇民的情感,其实还远不止是那样而已。 愧疚之外,更让他无法释怀的,是母亲的死。 母亲最后究竟是死在了谁的手里?如果母亲真的是为了保护他而死,或者是因为那些镇民的迁怒而死,他又有资格去向那些人提及仇恨吗?这是个无解的问题。无论恨或不恨,都会令他受到道德的拷问。幸好,他并不需要真正面对这个问题,因为那钱老头口中所说的并不全是事实。 虽然那些镇民确实迁怒母亲,更憎恨文轩这个孽种,但这并不是母亲的死因。 叶笙歌有心收文轩为徒,临走前自然会考虑母子两人在那两年间的生活,曾给过母亲一笔钱财,也曾拜托过那些镇民放下仇恨善待他们。在那些镇民眼中,斩杀那天妖的两位修士就宛如天神一般,因此哪怕有百般不愿,也始终强忍着心头恨意,从未因为仇恨而做出过害人性命之事。 事实比文轩原本所以为的要单纯得多,也讽刺得多。 母亲的死因,其实是叶笙歌给的那笔钱财。这笔钱只有她与她的两个哥哥知道。那两名哥哥见财起意,起初还顾及着叶笙歌随时可能归来,蛰伏一段时间后实在忍不住了,便联手害死了她。 想到母亲最后的死状,文轩还觉得心口发冷。大多数人比他以为的更善良,但总有些人,比他所能想象的更恶毒百倍。这份恨意,总算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不掺任何杂质。 “那两个人,”文轩问道,“后来怎样了?” 简易一下听出他问的是什么,当即耸了耸肩,“死了。” 文轩将目光移过来,看着简易脸上。 “这件事,你如果问镇子里的人,是一问便知的。”简易告诉他,“就在那之后不久,他们不知道是做贼心虚还是怎么的,抱着那笔钱跑进了山里,然后就不明不白的死在山里面了。” “不明不白?” “据说,”简易说了这两个字,停顿了一下,才继续道,“是女鬼索命。” 文轩当即勾起了嘴角,“若真是这样,就太好了。” 可是这么一来,文轩心中刚刚燃起的仇恨,却是无处落脚了。他不禁又是一声叹息,“却连个报仇的机会也不给我。” “这说明她不想你把时间耗费在复仇这种事情上。”简易也起了身,站在文轩身旁,随文轩一起看向那个小镇,“师兄,你的母亲,一定希望你能活得更洒脱快活些。” 听到这句话,想到幻境中那个始终保护着自己的身影,文轩心中犹如一股暖流淌过。他抬起手,在简易身上轻轻拍了两下,“谢谢你了,简师弟。” 说完文轩便迈开了脚步,带着他一起往小镇的方向走去。 如今事实已经清楚,文轩对那些镇民也只剩下了单纯的愧疚。虽然依旧压得他喘不过气,却好歹知道了该如何面对。 “这次真是多亏了你。”路上文轩道,“你给我看着的这段过去,对我而言真是太重要了。真的,怎么谢你都不为过。” 简易低下脑袋,羞涩地笑了笑。 “但是你以后还是不要再做这种事情了。”文轩下一句话却是这个。 简易愕然看了过去。 “下午我闯进你房间的时候,你就正在做这件事吧。”文轩偏过头来,迎着他的视线,“这对你的身体有很大影响,对不对?” 简易将目光撤开,避开了这视线,“也……还好……” 三个字,越说到后面,他的声音越小,到最后小得几乎都听不到了。 “不要再这么做了。”文轩斩钉截铁,不容反驳,“仅此一例,下不为例。” 简易没有办法,只得撇了撇嘴角,“我知道了。” 说话间,那小镇已经正在眼前。此时天色已经将亮,天边泛起了微弱的白光,早起的镇民已经开始往田野走去。 而之前与他们同行的那个孙道人,直到此时才发现两人都不见了,正慌忙地冲出屋子,还没来得及在镇中找寻,就见他们一同从路上走来。 孙道人松了口气,本来准备迎上去打个招呼,看到两人间那气氛,却又一愣。 那是一种很难以形容的气氛。两人明明只是并排走在一起,却让人感觉仿佛有什么正在他们之间缓缓流动,黏黏腻腻,根本容不得其他人插足。 这种古怪的感觉让孙道人很是呆愣了片刻。直到两人已经从路上走到了屋前,主动朝他打了招呼。 等孙道人点头回应后,两人总算分开,分别向自己的屋子走去。孙道人心中有些纳闷,以为之前那古怪的感觉是自己的错觉,结果此时回头一看,又见那两人正相视一笑,用目光告着别。 那目光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总之孙道人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孙道人想起之前文轩在雪山失踪时,简易那失态的模样,后知后觉地发觉,那根本就不是普通师弟对师兄该有的反应。他揉了揉胳膊上的鸡皮疙瘩,连忙避开两人,径直回到了自己的屋里。 而文轩在回屋之后,稍稍休息了片刻,便又出了门。 他又去找了之前那个钱老头。此时时候还很早,钱老头这么大的年纪,却早已起床。 “这位道长,还有何事?”对于文轩的再度来访,他有些意外,却并不惊讶,目光在文轩身上扫了两遍,“莫非我昨日答你的话,答得还不够清楚?” 其实仔细体会就能发现,他对文轩的态度虽然还算客气,语调中却是毫无敬意的,甚至带了几分尖锐的嘲讽。 文轩没有答话,只是静静看了这老者半晌。 他的心中有个想法。既然叶笙歌临走之前有所交代,这些镇民对于他会被人领去行修道之路,应该是有所准备的。那么对于这个忽然来打听前尘旧事的修道之人,眼前这个老人,或许早已有了自己的判断。 文轩没有问出任何话来验证这个猜测。他只是安静地在那里站了片刻,然后弯下膝盖,跪在地上,磕了一个头。 钱老头大惊,手掌在椅子上重重拍了一下,几乎要从椅子上跳起来。但是仅仅刹那之后,此老便平静了下来,重新稳稳坐在椅子上,稳稳受了这一跪,没有丝毫阻止的意思。 如同文轩不发一言的跪着,他也只是不发一言地看着。 直到文轩最后告辞,他们没再有过任何交流。 从钱老头家出来之后,文轩又去了边上的另一户人家那里。这次他并没有敲门打扰,只是站在街上,面朝着这户人家,同样跪在地上,磕了一个头。 接着是下一家。 文轩就这么,从镇头走到镇尾。镇上总共一百多户人家,绝大多数人根本不知道他是谁,和这个镇子究竟有什么关系,其中甚至有许多连这个小镇五十年前发生过什么都不知道。但文轩这么一路走来,一家家的跪着,一户户的拜着,连一个也没落下。 从清晨到午后,所有人都看到了这个道人如此怪异的举动。他们对此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几乎无人知道文轩究竟在做什么。 第51节 但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文轩自己知道就行。 当跪完最后一家,哪怕是修道人的身体,文轩的膝盖也已经有了些疼痛。他呼出一口气,终于结束了这一切,缓缓往自己的住所走去。 出乎意料的是,在回去的路上,他又遇到了那钱老头。钱老头杵着拐杖站在路中央,看似在散步,也或者是在等他。 “有意义吗?”钱老头紧紧捏着那拐杖,“这么做了,你就满意了?高兴了?解脱了?” 文轩点头向他行了一礼,并不回话。 “你以为这么做了,就可以偿还你的罪孽?”钱老头拐杖往地上重重一敲,发出极大的响声,“你以为这样就可以得到原谅?” 文轩这才抬起头,说了一句话。 他道,“我并无罪孽。” 第56章 那钱老头僵了一僵,显然想不到文轩竟会说出这种话。 文轩也只说了那么一句话。而后他便再度敛下目光,默默从边上走了过去。 在他擦身而过后,钱老头扭头看着他的背影,却还是不知道该作何反应。许久之后,钱老头拿拐杖在地上用力杵了杵,冷着脸哼了一声,到底还是任由文轩就这么走了,自己回头继续散着自己的步。 边转着身,这钱老头边低声嘀咕了一句,“并无罪孽?” 是啊,文轩很清楚,他自身是并无罪孽的。尽管如此,对于自己体内所流的血液,他却始终无法释怀。所以他才会做出那种赎罪的姿态吧?只是因为觉得有个人该这么做,为了做自己认为该做的事情,无所谓别人是否原谅,无所谓别人怎么看待。 文轩终于又回到了自己的住处。站在这儿回头望去,刚好能将整个小镇尽收眼底。如果可以,他真希望能将自己的身世与那天妖的血脉一同埋葬于此。但他知道,他只能背负着这血脉继续前行。 也是巧了,就在这一切告一段落之时,文轩心念一动,顿时将目光转向了南面。有一股毫不掩饰的强大气息,正从那边过来。 其他人显然也有所感应,那孙道人很快从屋子中冲了出来,无比激动地喊道,“是仙子!慕容仙子终于到了!” “这么快?”文轩有些惊讶,又很快反应过来,自嘲笑道,“是了,是我想岔了。总记得她出行不便,竟忘了她是个金丹宗师。” “不不,文道友你并没有想岔。如果换做以前那些年,慕容仙子要赶这么远的路,确实不容易。”孙道人连连恭维,“这次能这么顺利,全都是因为你之前留给她的解药啊。能遇到文道友,实在是仙子之幸。” 文轩想到自己临走前放的那碗血,越发哭笑不得。 就在说话间,天空中已经出现了一个影子。遥遥看去红衣飒爽,果然正是慕容凤。 孙道人等不及她过来,已经一马当先迎了过去,半空中就与慕容凤遇上,两人悬停在那里说起话来。 文轩稍晚一步,等到他们说完了话后,才同样迎去。 等靠近了,他看到慕容凤精神十分不错,心中稍稍安稳。再一细看,此女腰中所挂那个红色玉块,不正是自己的那碗血吗?文轩的神情顿时抽搐了。 “文道友。”慕容凤朝他行了一礼,带着那血玉撞上其他腰饰,叮当作响,“大恩不言谢。” 文轩强迫自己将目光从那块血玉上移开,“还不知道是否就是仙子所需之物。” “你们这些天遇到的事情,小孙刚才已经与我说过。”慕容凤嘴角擒着微笑,意味深长地看了文轩一眼,“如此异物,定然就是极水之物无疑。” 而后三人寻了个地方降下,文轩便将那天妖之角从袖中取出。 看到这晶莹的兽角躺在自己手心,文轩的心情特别复杂。难怪只有他一个人能制得住此物,起初以为是功法的原因,如今才知道竟然是血脉的缘故。想必那化解寒气的方法本就该存在于他的血脉之中,而叶笙歌将他的天妖血脉封印,并参考那血脉推演了功法,才使他如此迂回地学会了本该是本能的东西。 严格说来,这天妖之角倒是他生父的遗蜕了。 但文轩将它交出去的时候,真是连半分不舍都没有。只是在慕容凤将它接过去的时候,文轩有点紧张。 “这寒气……”文轩试图提醒这东西的厉害之处。然而他一句话还没说完,慕容凤已经将天妖之角握在了手中,寒气顿时溢散开来,瞬间在慕容凤手中冻出一层寒霜。 不等文轩出手化解,又有一股极热的力量从慕容凤体内涌出,同那寒气撞在一起。 慕容凤浑身一颤,脸上浮现出痛苦之色,片刻后竟然一个踉跄,扶住身旁一个树木才勉强站稳。 “慕容仙子!”文轩一看要糟,想要赶紧将那天妖之角取回去。 慕容凤却摇了摇头。虽然她的脸色因为痛苦而惨白着,她的眼神却极亮,充满了希望与激动。 “这是、这是……”她兴奋地念叨着,“是了,是了!” 那孙道人早已在一旁急得团团转,文轩看在眼中也心焦得很,“慕容仙子,究竟如何了?” 慕容凤阖上双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睁眼时,她的神色已经恢复如常。虽然痛苦犹在,但在二十余年极火之毒的折磨之下,眼下的这种痛苦并不难以忍受。 “文道友,对我而言,你真的是一个天大的惊喜。”慕容凤道,“我本以为能遇到你已经是一个奇迹,没想到,你竟然真能帮我寻到这极水之物。” 说着她便躬下身,对着文轩盈盈一拜。 文轩连忙让她免礼,心里却还记挂着她之前的异样,慕容凤笑着向他解释道,“那极火之毒已经在我体内盘踞多年,如今猛然遇到这兽角传出的极水之气,两者相斗,这感觉确实并不好受。但请文道友放心,以我这片刻间的感受,我体内的极火之毒是敌不过这极水之气的。大抵要不了多久,它就会被这极水之气消磨殆尽了。” 文轩还没答话,身旁那孙道人便插嘴问道,“仙子,这样下去,不会让你反而受极水之气所害吗?” 文轩一听,顿时也是脸色微变。 慕容凤狠狠瞪了孙道人一眼,又对文轩笑道,“文道友别听他胡言乱语。我好歹是个金丹宗师,要不是被人暗算,也不至于会中那极火之毒。如今我需要这极水之气解体内火毒,这才引其入体,否则的话,它想侵害于我,绝对不会那么容易。” “如此我就放心了,”文轩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拱了拱手道,“恭喜慕容仙子。” “恭喜什么,全靠文道友大恩啊。”这么多年来,慕容凤头一次笑得如此畅快,越发显得风情万种,“这可是货真价实的恩同再造,不知道友希望我如何报答?” 文轩不禁呆了一呆,好半晌才讷讷地道,“此事的报酬,当日临走之前,你已经给我了。” 慕容凤摇了摇头,挑起腰间血玉,“那只不过是此物的报酬。” 可是文轩一时间真想不起还有什么需要的,站在原地纠结了好半晌。 “我真是头一次遇到想给人好处还给不出去的。”慕容凤笑得简直都无奈了,“你身旁那位简道友呢?这次他也算帮了大忙,若是他有所需,我也绝对不会吝啬。” 文轩一愣。对啊,简易怎么还没出现? 他连忙回头看了看,还真看不到简易半个影子。 “简师弟……大抵还在房中休息吧。”文轩猜测道。 但这猜测他自己其实不太相信,毕竟慕容凤来时并没有收敛气息。金丹宗师驾到,这是多大的动静啊,总不至于在屋中隔着面墙,就完全感觉不到了吧? 还是说简易见外了,不想那么热情地迎接慕容凤?想到这个可能,文轩流露出一丝尴尬。 幸而慕容凤善解人意,主动开口转移话题道,“我旅途劳顿,也该好好休息一下了。” 孙道人闻言,连忙鞍前马后地,将她往他租下的那片屋子引去。 而后孙道人伺候慕容凤休息,文轩赶紧去找简易。 这次简易竟然锁了门,文轩敲门后过了好一会才开。一进去,似乎有一种微妙的阵法残留的气息。文轩不由得又是一愣。 简易握住文轩的手,柔声问道,“师兄,怎么了?”这掌心暖暖的,笑容软软的。不知是否是文轩的错觉,只觉得他看上去比平常更乖巧可人百倍。 看到他这副模样,文轩实在无法怀疑什么,心中刚刚泛起的那点狐疑很快便烟消云散,只开口问道,“慕容仙子来了,你怎么也没出去看看?” 简易一愣,往屋外看了看,顿时感受到慕容凤的气息,脸色立马一变。 “……你还真不知道她来了?”文轩面露惊讶。 “我没注意。”简易说着,又皱了皱眉头,“再说了,她来了也就来了,我为什么要出去看?” “你倒是真不欢迎她。”文轩笑道,“她可还记着你呢。她说了,这次你也帮了大忙。如果你有什么需要的,她绝不吝啬。” 简易一愣,而后渐渐反应过来,顿时面露狂喜,“此话当真?” “当真当真。”文轩道,“她就等着你开口呢。” 这还用什么可犹豫的?简易当即搓了搓手,出了房门,朝慕容凤所在的那间屋子飞奔而去。 文轩在后面看着,脸上不由得浮现起无奈的笑容。 而后他在简易屋子随意一看,一眼就看到桌上摆着一本……阵法入门。 还真在折腾阵法呢?什么时候对阵法感兴趣了?因为水平羞于见人才锁的门?文轩不禁抽了抽嘴角,半晌摇了摇头,出门回了自己的屋子。 他却不知道,那本阵法入门,其实是简易故意摆在桌上,就是为了让他看到的。今日简易在屋中所摆弄的阵法,其实只有一种。而那阵法唯一的作用,便是隔绝内外的气息。 大抵在屋中歇了片刻之后,文轩便看到简易从慕容凤那儿出来了,也不知道究竟要了些什么,满脸都是笑容。 而后孙道人又来请文轩过去。 文轩到时,慕容凤抬头看了他一眼,又是那种意味深长的目光。 “你可好奇简道友要了些什么?”慕容凤问他。 文轩愣在了那儿,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慕容凤笑道,“他胃口可是不小,看样子是早早就列了一份单子呢。听他那么一件一件报出来的时候,连我都有些肉疼了,其中还有不少是连我都无能为力的。幸而他也没指望全从我这儿弄到,我只答应他几件,他便十分满足了。” 这话可真让文轩意外。万晖商行有那么大的财力,连慕容凤都会无能为力的东西,究竟得是什么?简易竟然还在收集这样的东西吗?文轩不禁问道,“是一份怎样的单子?” 慕容凤摇了摇头,“他要得很杂。以我的见识,竟然不知道他究竟想做什么。只能从其中的几样主料,猜测或许是丹药的材料。” “丹药?”文轩惊讶。 “总有些古老的方子传下来,效果十分神奇,材料的收集却难上青天。不过我也只是随便一猜。简道友是否真的在试图炼制这种上古丹药,我实在看不出来。”慕容凤道。 文轩琢磨着,简易离开水云宗前拜了宗门内炼丹长老祁继白为师,此时若真是在收集炼丹材料,或许是在进行某种师门的修行。但这又是阵法又是丹药的,是不是涉猎范围太广了点?这对修行无益啊。 正担心着,文轩却发现,慕容凤又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那目光,真的,只能用“意味深长”这四个字来形容。 “慕容仙子,”文轩被这么看着,只觉得如芒在背,“怎么了?” “虽然我看不出他究竟是想做些什么,但我看得出一件事。”慕容凤笑道,“他是为了你。” 至于究竟如何看出的,大概是女人的直觉吧。每当回想起简易刚才那种明亮的眼神,她的直觉总是能指向这一点。 而文轩愣在那儿,呆了半晌,而后总算反应过来,道了句,“是吗?” 说完,他低下头笑了一下,这笑容说不出的腻歪。 “文道友。”慕容凤看着他这笑,忍不住道,“其实刚才小孙也给我说过。这些天他与你们相处,看着你们两人,总觉得你们的关系有些奇怪。” 文轩浑身一震,顿时集中起十二分的精神。 “你可否与我说句实话,”慕容凤认真问道,“你和那简道友,究竟是什么关系?” 文轩情绪十分紧张,“慕容仙子怎么问起这个?这与你……” “有关系的。”慕容凤直起腰来,修长的双腿交叠在一起,收敛着目光,露出一种思考的神色,“如果答案真是那样,我或许,差他一个道歉。” 这说的,是她之前几次提出要文轩娶她为妻的事情。 第52节 文轩却早将那点事情忘在了脑后,此时正如临大敌,全神戒备着。但他究竟为何要戒备?有什么可戒备的?这个问题刚从心底深处冒出来,文轩便像是泄了气一般,神情一下子低沉了下去。 没什么可戒备的。这个问题,他该回答。 慕容凤认真看着他,静静等待着。 而文轩放下戒备后的第一反应,却是迷茫。是啊,他们究竟算是什么关系呢? 文轩想了很多,想到简易一直以来跟在身边的身影,想到对方羞涩时脸红的模样,想到最惊慌失措时忽然出现的支撑,想到对方温暖且稍微硬朗的胸膛,想到那天夜里那个偷偷摸摸的吻,然后垂下了目光。 “大抵……”好半晌,文轩吐出一声叹息,很慢地,每个字都要思考很久的,缓缓说道,“有些,暧昧。” 是啊,暧昧,这是他经过这么长久的思考之后,对两人现在的关系所能下出的唯一的定义。文轩咀嚼着这两个字,情绪渐渐低落下去。 慕容凤听到这个答案,并没有显得意外。 “真可惜。”她道,“好男人都和男人跑了。” 分明正低落着,文轩听到这句话,也忍不住被逗得笑了笑。 “不过……暧昧啊……”慕容凤也细细体会了一下这两字,而后赞叹道,“真是一种美妙的关系。” 美妙吗?这个形容让文轩无言以对,他一点也不觉得有哪里美妙。实际上,他很不喜欢这样的关系,黏黏糊糊,不干不脆。 可是文轩不知道要怎么摆脱这种关系。这暧昧大抵起源于那夜简易那个吻,然而简易对此全无自觉,还自以为藏得很好,不知道究竟要到猴年马月才会挑开那层窗户纸。 文轩暗道:难道反而要我先踏出那一步吗? 这也太没道理了,不像话。 第57章 文轩想着自己与简易的那点破事,越想越觉得愤慨,连脸上也不由得流露出几分苦闷之色来。 慕容凤在一旁看着,觉得真是有趣得很,忍不住想再逗弄逗弄,“文道友……” 却就在这三个字刚刚出口之时,四周的灵气忽然一震。 慕容凤顿时闭嘴,惊讶地向外看去。 这震动来得极突兀,却又来得极凶猛。在这个瞬间,并不是那一块地方震了,而是四面八方,铺天盖地,仿佛天下间所有的灵气都震了这么一下。就连外面那些感觉不到灵气的凡人,也觉得天空仿佛往下沉了一瞬。 “这是……”文轩也惊疑不定,同样看向了屋外。还不等他看出个所以然来,某个方向忽然传来一股滔天的气息。 文轩顿时推开房门冲到屋外,看着那个方向,整个人惊骇莫名。 竟然是一股滔天的魔气。 上古之战,人妖联合,魔物大败。而后魔物分明已经接近于消声灭迹,就算有漏网之鱼,也顶多是小魔两三只,根本成不了气候。但眼前他们所感到的,明明白白是一股强大的魔气无疑。 世上怎么可能还有能散发如此气息的魔物? 慕容凤紧跟在文轩身后出来,秀眉紧蹙,神情凝重,“看来有大事发生了。” 就在这短短瞬间,孙道人也从屋中冲了出来,与他们会合,脸上同样是满满的惊骇。 简易稍稍慢上少许,不多时也从屋中出来。相比其他人脸上的惊骇,简易却显得镇定许多,只是脸色凝重得出奇。 他静静站在文轩身侧,不发一言。 “这……这个方向……莫非是……”文轩循着魔气传来的方向望去,很快察觉到了什么,脸色又白了两分。他从心中翻出一段记忆,与眼前情况仔细对比,赫然发现,这魔气传来的方向,他竟然熟得很。 那还是他和简易刚相遇的时候,简易带他寻过一个上古遗府。此时他身上所带的那柄法宝飞剑,就是从那儿寻到的。后来他将这个发现上报给了宗门,便再没有去过那地方了。 而此时魔气传来的方向,与那上古遗府所在的方向,竟然是一致的。 文轩不禁回头看了看简易。 简易朝着他点了点头。 文轩顿时面白如纸。他早觉得那上古遗府有一些蹊跷,也曾怀疑过那是否是一个陷阱,是否藏了什么不妙的东西。但他从来没想过,在那地方的深处,有可能藏了一头如此强大的魔物。 假如真是从那儿放出了什么魔物,文轩觉得,自己必然是有一分责任在里面的。 他很快取出那柄法宝飞剑,起了遁光,想要赶紧过去看看。 “师兄,”简易拉住他的衣袖,摇了摇头,“那不是你能插手的场合。” 不说别的,就说此时两地的距离,以文轩的速度想要赶过去,也得几天之后了。文轩自己如何不明白这个道理?可是要他就这么袖手旁观,他也办不到。 “简道友说得是。”慕容凤抹了抹鬓角黑发,出言劝道,“文道友,恕我直言,就算以我这金丹期的修为,此时去了,也只能碍手。” 听到这话,文轩十分惊讶。 慕容凤也不多说,只阖上嘴,示意他们也安静片刻。 很快,文轩便感到有股气息从远方划了过去,赫然正是一个元婴真人飞过。看方向,这位不知名的的元婴真人正着朝那魔气传来之处赶去。 文轩又努力感知更远,果然发现,从不同的方向,又有好几个元婴真人正朝那边赶去。 他们速度飞快,鼓动气流,散发出极强的气息。 “此时此刻,所有北宁洲能找到的元婴真人,大概都已经被那魔气引过去了。”慕容凤沉着脸道,“就连中盛洲那边,也来了好几位。” 如此一来,这事确实根本没有他们插手的余地了。文轩叹了口气,心情却越发凝重。 出动这么多元婴真人,这事态果然非同小可。 “倒幸好还有这些元婴真人在这儿。”慕容凤的神情却已经放松了许多,笑了笑道,“哪怕天塌了,也不归我们顶着。” 说罢,她便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转身朝回屋的方向走去。 文轩站在原地叹了口气,只得认同了这个说法。但他看着正镇定立在身旁的简易,心中始终有一件事无法释怀,“简师弟,你当初带我寻那地方……” “师兄,”简易截断他的话头,抢先一步道,“你没有责任。” 文轩一滞。 “我也没有责任。”简易又道,“这只是一种必然。” 文轩安静地将这句话给体会了一下,然后沉下了脸来,“果然,你早就知道。可是既然你早就知道,你……” “师兄,”简易问他,“你还记得当时我们在那里遇到的两位道友吗?” 秦时宇与薛冰儿,文轩自然记得。 “实话实话,”简易告诉他,“当时我带着你过去,其实是抢了他们的机缘。” 文轩一惊。而后稍一寻思,他就知道这确实是实话。 简易是看过原著的人,他之所以会知道那上古遗府,便是在原著中亲眼看着秦时宇寻到的。然后他当机立断,想方设法带着文轩先去了一步,并没有对此抱有丝毫愧疚,甚至在与原著中那两人对上后也毫不留情。 理清楚了这一切,文轩不禁哭笑不得。 “就算我不带你去,那地方也总会被发现的,事情总会发展到如今这个样子。”简易认真解释着,“更何况,在我们从那儿离开之后,那地方就被水云宗和蓬莱北共同保管了。那些人,哪个不是人精?就算我没说,难道他们就可能察觉不出来吗?师兄,他们知道的,远比我们多多了。” 这话乍听有点强词夺理,却句句无法反驳。文轩回想起当初那被水云宗掌门坑骗的悲惨经历,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他们都没能阻止,我们又谈何责任?”简易最后问他。 “好吧,”文轩拍了拍额头,“我说不过你。” 简易笑了一下。在这件事上,他确实问心无愧。原著上明明白白写着会发生的大事,只要不对文轩有害,他才懒得去想办法阻止。至于明知道那里藏着个危险人物,还将文轩带去——当时文轩的修为离凝元中期都还有好差一截呢,连第二道禁制都突破不了,更别提最后那凝元后期才有可能突破的第三道禁制了。只要不破坏那第三道禁制,文轩就是绝对安全的。 而这么片刻之间,那些从北宁各地飞去的元婴修士,已经快要聚集到那处了。 却就在此时,原本气焰滔天的强大魔气,竟一下子弱了起来。 文轩一惊,差点以为是自己的感觉除了问题。可他又细细感知片刻,只觉得那魔气果真越来越弱,不过一会儿,竟然已经怎样也察觉不到了。此时此刻,那些元婴真人甚至还没来得及和那魔物对上。 “这是……躲起来了?”文轩惊道。 简易点了点头,脸上流露出复杂的神色,“他很聪明。” 文轩的心情也十分复杂。面对元婴真人的聚集,那魔物选择了避其锋芒,这表示其实力还不足以与这么多元婴真人抗衡,这似乎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但是这魔物居然知道躲藏,这事本身就很麻烦了。 许久之后,文轩摇了摇头,再次认清了自己根本插不上手的现实。 他接受了这个现实,问简易道,“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简易微微皱起眉,想了片刻,摇了摇头,“这事应该暂时对我们没有多大影响,只要等着那些元婴真人处理就好。” 那他们还是和以前一样,该咋办咋办了?文轩狐疑地望着简易。 简易点了点头,却点得有些迟疑。他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但一时间也想不起来。 直到这日晚些时候,那些被慕容凤甩在后面的侍女们追了上来,带着那个被他们暂交给慕容凤招呼的婴孩。 慕容凤显然十分喜欢这婴孩,侍女们刚刚将他送过来,她就抱在怀里不松手。 简易看着这婴孩被养得越发白白胖胖的模样,忽然“啊”了一声。 他想起来了,他还真忘了一件事。 准确来说,他忘的是一个人。一个人他本来一直想着要将这婴孩甩过去的人。 青羽门,赵飞玉,附影魔。魔,魔!想想看,如此非常时期,一头小魔孤身潜藏在修真门派的山门之中,这是多么可怕的压力啊。 简易可以不管赵飞玉的死活,却不能不管同心蛊的解法。 他当即冲回自家屋子,飞书一封,赶紧朝赵飞玉寄去。 文轩察觉到简易这忽然的慌忙,随他进到屋内,而后经他提醒,顿时也意识到了这事情的严重性,沉着脸色,同他一起焦心等待着赵飞玉的回信。 幸好,他们没等多久,赵飞玉的回信很快就来了。 简易将信笺抖开。从那飘忽的字迹中,两人就能看出此时赵飞玉有多么的慌乱。忽然冒出这么多元婴真人,满世界搜寻魔物,赵飞玉真是吓坏了。 如果可以,赵飞玉只想挖个洞将自己埋进去。 但他与文轩简易定了死契,他的命是捏在文轩简易两人手中的,他必须听他们两人的话。而简易在去信中的言辞十分严厉,明白写着,要赵飞玉必须尽快就那同心蛊的解法换出来,赶紧交到两人手中,别的什么都别管。 幸好,赵飞玉此前已经零零碎碎攒了一点门派贡献值。虽然没做什么价值很高的任务,没攒太多,换一个同心蛊的解法还是够了,这第一步很快就达成了。 他便在这封回信中写了一个地点,希望文轩简易赶紧过去与他见面。 简易记下地点,而后手中灵气一绞,将这信笺绞成了齑粉。两人不敢有丝毫耽搁,匆匆与慕容凤告了辞。 “这便要走了?”慕容凤道,“也好,今日晚些时候,我也要动身回去了。等你们忙完了,就去安凤城寻我吧。” 两人一口答应,而后便朝着赵飞玉所写的地点飞奔而去。至于那婴孩,只能继续交给慕容凤照顾了,还好慕容凤对此表示很高兴。 那地方不远不近,文轩脚踩法宝飞剑的遁光也是飞快,两人行了一日多便到了。 第53节 等到了地方,他们左看右看,却寻不到赵飞玉的身影。 他们又等了半日左右,终于听到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回头一看,却是一条小蛇。 小蛇慢慢爬到两人面前,张开嘴,又从肚子里爬出一个黑乎乎的影子。 猛然再看到附影魔的真正形态,两人都不约而同地有些反胃。等到这黑乎乎的影子再从自己肚子里掏出一柄玉简,两人更是几乎吐了出来。 但这玉简实在重要,简易强忍吐意,赶紧一把将其从附影魔手中夺过。 “两位、两位啊……”附影魔这才有空和他们说一会话,那声音微微颤着,其中饱含满腔的心酸,“我差点就以为我再也看不到你们了……” 这段故事,说来也确实让人潸然泪下。 青羽门是紫羽楼开在北宁的分派,本来派内最高就几个金丹,这附影魔过得还算如鱼得水。结果就在事发当日,原本只在紫羽楼的元婴真人,立马就从中盛洲直接蹦到了青羽门。还不止一个,整整蹦来了三。 附影魔被吓得啊,赵飞玉的身体都不敢用了,当机立断让那身体装出一副暴毙的模样,真身则藏进了影子里。幸而附影魔最擅长掩藏气息,那些元婴的心思又不在他身上,这才勉强逃了出去。 一路上,他至少换了十个身体,什么猪啊鸟啊蛇啊,能用的他都用了。然后就看着时不时一个元婴真人从他头顶呼啦飞过,时不时又一个元婴真人从他头顶呼啦飞过,吓得他附身的动物都掉了毛。 说到这里,附影魔简直都要哭了。 此时同心蛊解药已经到手,照理两人已经可以不用管他的死活。但到底结过一个死契,好歹也算时同一条船上的,两人还是出于人道主义精神安慰了一下。 附影魔泪流满面,几乎要将泪水蹭到他们手上。 就在这个时候,他忽然极敏感地浑身一僵。能不敏感吗?就这一日多,天色时不时就飞过一个元婴的感觉已经快要把他逼疯了。说时迟那时快,只不过一眨眼眼,这附影魔已经钻入两人身后的草丛里没了身影,只留下一片晃动的草。 文轩和简易没有这么敏感,等到附影魔已经没了影,才感到确实有一个元婴真人正朝着这边过来。 现在满世界乱飞的元婴真人多了,他们也没在意,只等着此人飞过去。然而此人越飞越近,文轩轻轻“咦”了一声,竟觉得这气息出奇熟悉。 这位元婴真人带着这让文轩熟悉的气息,眼看着就要路过此处,却似乎猛然发现了什么,半空中忽然一个急停,然后掉头转了回来,径直在两人眼前落下。 文轩向前迎出一步,唤道,“师父。” 是了,这位忽然路过的元婴,刚巧正是楚涟。既然元婴真人已经全体出动,他们会在此时遇到楚涟,也只是一个非常自然的巧合。 楚涟紧紧皱着眉头,心情显而易见地十分不爽。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他朝文轩质问。 ……这要人怎么回答呢?文轩抽了抽嘴角,恭敬回道,“徒儿之前为了寻找凝元的外物,正在宗门外修行。” 话一出口,文轩猛然想起,当初在将那块叶笙歌的功法玉简交给自己的时候,楚涟曾经说过,一旦文轩看了那功法,便不再是他的徒弟了。 但眼下楚涟并没有计较这件事。 早在降下之前,他便察觉到文轩已经再度凝元。此时近距离看了,只能更加确认这个事实。楚涟的目光投在文轩身上,显得十分复杂。 “你凝元了。”然后他说了句废话。 “是的。”文轩便答了句废话,“徒儿凝元了。” “这次凝元,该与之前有着很大的不同。你是否……”楚涟偶尔也想像个师父一样,流露一点对徒弟的担心,但是他真的不像师父惯了,这点担心甚至都没来得及表达出去便皱起了眉,厉声斥责道,“既然已经凝元了,你还在外面乱晃些什么?怎么还不回宗门去?现在外面刚出了点事,不那么太平了你知道吗?” 文轩嘴角不禁又是一抽,只得乖乖点头,“是,徒儿知道,徒儿很快就回去。” 楚涟这才稍稍流露出满意之色,拍了拍衣袖,眼看着又要乘风而起。 却就在此时,楚涟目光忽然一凝,朝文轩身后那片草地看了看。只这么看了一眼,楚涟脸色顿时大变,手中灵气利剑一样飞去,口中喝骂道,“魔物!哪里躲!” 眨眼间,那附影魔便被灵气砸中,发出一声惨叫。楚涟顿时走上前去,一把就将其逮到了手中。 任凭这附影魔如何哭叫挣扎,也逃不开他的手掌心。 文轩与简易都撤开了目光,简直不忍目睹。 啧,竟有些心疼。 第58章 元婴真人在北宁洲算是稀罕货,但整个洲加在一起,凑足一个巴掌的数目总是没问题的,说不定还能再多几个。再加上从别的洲过来的那些,此时在北宁境内乱飞的元婴真人大抵足有一二十人了。 就算是在这些人中,楚涟的脾气也算是极恶劣的一个。这附影魔将别的元婴真人都躲过去了,却独独撞上了楚涟,运气真是不可谓不差。 “虽然只是一条小鱼,好歹也不算全无收获。”楚涟狞笑着,将抓在此魔身上的五根手指一点一点收紧。 这附影魔原本正拼命挣扎,叫声说不出地凄厉刺耳。却在这一捏之下,仿佛被扼住了喉咙,那些惨叫戛然而止,挣扎也极快地弱了下来,最后只留一些微弱颤动。随着楚涟力道越来越大,此魔的颤动越发明显,就连身上的色调也变得越来越淡。 一旦这色调淡到目不可见的地步,此魔便算是身死魂消了。 “师父,”文轩到底看不下去,站出来道,“眼前这一只魔物,其实,与我有些渊源。” 楚涟闻言一惊,手上力道顿时一松,好歹让那附影魔缓了口气。 起初,楚涟看着文轩的目光是充满不可置信的,渐渐地,他脸色黑了下去,质问的语调说不出的严厉,“此话当真?” 魔物本就是个敏感的东西,在这非常时期尤为如此。文轩自然知道这一点,也知道此时说出这番话会给自己带来多少可能的麻烦。但那附影魔总归是为了将同心蛊解法交给他们才会来到这里,他总不能当做不认识。 “究竟怎么回事?”幸而楚涟对这个徒弟还是有几分了解,当即将眉头一皱,“你给我具体说说。” 文轩便从他们当初与那附影魔相遇开始,顺着时间顺序,将同心蛊与死契之事都逐一说了一遍。 越听,楚涟眉头便越发紧皱,最后终于忍不住道了一句,“照你这说法,这魔物不就是曾经想对你出手,结果反倒被你们制住了吗?这算是个什么渊源!” 文轩顿时停了一下。 就连一边的简易也忍不住点了点头,竟破天荒赞同了楚涟的说法,“就是。” 文轩回过头,看了简易一眼。 “师兄,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简易道,“但你要明白,他现在之所以要冒着危险把这解法带给我们,全都是因为他最开始想害我们啊。” 楚涟深深看了一眼简易,顿时感觉这小子比以前顺眼多了,“就是。” 就在这种奇怪的地方,两人莫名惺惺相惜起来。 文轩受到这两人的联手夹击,完全无法抗衡,只能眼睁睁看着楚涟提着那附影魔就走。 临走,楚涟还狠狠瞪了眼文轩,“刚才的那些话,要是让我发现你再对别人说一个字,别怪我往死里揍你!” 文轩叹了口气,总算没有太坚持。毕竟那附影魔确实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不过相识一场,文轩愿意为他说一句话,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师兄……”简易还有点担心,还想多劝一劝。 文轩却已经自己想开了,只对着他笑了笑,指了指他手中玉简,“幸好我们已经将这个拿到了手中,你快看一看吧。” 简易松了口气,连忙点了点头,将心神沉入玉简之中。 他认真看了片刻,然后神色逐渐微妙起来。 “怎么?”文轩问他。 简易直接将玉简递到了文轩手中。 文轩一看,这解法开头就写着所需要的材料,顿时吓了一跳,前段时间他真是被“材料”这两个字给折腾够了。幸好,再一细看他便发现,这里所需要的材料都并不难寻,随便一个仙城里都能买齐。 麻烦的是之后的步骤。 那些材料只是吸引他们体内蛊虫的诱饵。在蛊虫被吸引之后,还得下蛊者运起青羽门内一种御兽功法,才能将他们体内的蛊虫引出。 文轩看了一眼楚涟离去的方向,面带无奈。 “早知道应该先看一眼了。”简易脸上流露出几分后悔。 文轩倒是比他看得更开一些,“就算师父没有将他捉去,难道他现在还能回去青羽门,学习那御兽功法吗?” 简易一想,也是。那附影魔原本在青羽门内就是个混日子的,就连这解法都能忘掉,还需重新换取,指望他能运使那什么御兽功法显然也是不靠谱的。 幸好,这并不是解开同心蛊唯一的办法。 这玉简上还写了另外一种。 这一种解法,所需要的材料比上一种麻烦一些,但慕容凤那里总归能够找全。接下来,便需要中蛊的两人心意相通。 心意相通?这种说法太模糊了,文轩不禁愣了一愣。 再继续看下去,玉简中倒是对这四个字给了更详细的阐述。简单来说,在备好了相应的材料之后,两人将材料磨成粉末,吞入腹中,而后相对而坐,运使一种特殊的功法,如此一来,他们便能同时潜入对方的心房,有了窥探对方心灵的机会。 同心蛊,本就是以双方心房间的阻隔为食的一种蛊虫。假如他们能通过这种方式,彻底到达对方的心底深处,消弭这种阻隔,他们体内的同心蛊便会双双死亡。 文轩知道此前简易神色为何微妙了,他的神色也同样微妙起来。 但与此同时,文轩竟然有些跃跃欲试。他一面觉得为了这种理由而窥探对方的内心实在不太厚道,一面又抑制不住地,对此抱有了小小的期待。 “只能选择这第二种方式了。”简易皱着眉头道,“可惜成功率并不高。” 文轩掩饰住内心期待,含糊地点了点头。 因为已经与慕容凤有了在安凤城再会的约定,两人没再多生枝节,当即便直接朝着安凤城赶去。 路上大约需要三五日的时间。每晚简易都将自己一个人关在房中,只偶尔露出一点阵法的波动。文轩想到那本阵法入门,猜想他只是在尝试学习阵法,便没有多管。 直到一日清晨,简易忽然表示,他想要绕个远路。 “忽然想起我所准备的东西还差一样,要绕到那边去寻。”简易是这么解释的。 绕个路而已,文轩不疑有它,当即点头同意。 文轩所不知道的是,如果他们那时不绕那个远路,他们便会在那个夜里,停在某处小镇之中。 就在这天夜里,有几个陌生的修士,便正停在了那镇里小歇。 月上枝头时,许多不知从哪里来的如墨黑雾从地底缓缓冒出,将这些修士层层裹入其中,透不入一点光线,也溢不出一点声响。待到次日清晨,黑雾总算散去,小镇中的凡人赫然发现,那几名修为不低的修士,竟然统统只剩下了一把枯骨。 这件事在北宁修真界中引起了轩然大波,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之前那不知从何处冒出的强大魔头,一时间人人自危,有宗门的修士统统躲入宗门的护山大阵之中,散修们也开始一个一个抱成团,只有那些元婴真人们仍在努力搜索着魔物的踪迹。 当这件事情传入文轩的耳中,是在五日之后,简易已经寻到了他口中那样必须绕路去寻的东西,他们离安凤城也已经只有一步之遥了。 “居然是只如此凶残的魔物。”文轩的脸色免不了有些发白。 “是啊。”简易睁着那双无害的眼,仿佛同样什么也不知道般道,“师兄,我们今后一定得更小心些。” 文轩叹了一声,终于同简易一起踏入了安凤城的城门。 安凤城中自然也是风声鹤唳,几大商行联合加强了守卫,将几个城门护得水泄不通。当他们寻到万晖商行的那座高楼时,已经不知道经过了多少守卫的盘查。 在高楼之内,慕容凤正满头大汗,拼命加紧地清洗着那婴孩身上微弱的魔气,生怕稍慢一步,让这点魔气被其他人发现。 “文道友。”看到文轩,她十分高兴地行了一礼。 而后不等文轩开口,她便主动道,“我有一个不情之请。如果可以,希望你们今后也能将这个孩子交给我抚养。” 第54节 文轩一愣,“此话当真?” 慕容凤的神情十分坚定,“此时此刻,大抵唯有在我这万晖商行里,能护得住这个孩子的周全。” 说实话,文轩对此没有一点意见,毕竟多日来慕容凤对这个孩子的爱护他都看在眼中。他只是有一点惊讶。在这种时候,这个孩子毫无疑问是一个烫手山芋,而慕容凤是一个商人,想不到她居然会想要主动将这个麻烦接入自己手中。 文轩看了简易一眼。 简易对此便没有一点惊讶了,只是笑了笑道,“实不相瞒,我们也正头疼该拿这个孩子怎么办好呢。” 这是大实话。他们本来是算着可以让赵飞玉养养这孩子的,结果这话他们都没来得及提,附影魔就被楚涟带走了。慕容凤此言,着实是解了燃眉之急。 “可是慕容仙子,”文轩问道,“你真的考虑清楚了吗?” “当然。”慕容凤将目光投向那正沉入睡梦中的婴孩,眼神温柔,“我从来没有像此时一样,清楚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见状,文轩呼出一口气,感激地拱了拱手道,“那这个孩子便继续拜托慕容仙子了。” 慕容凤高兴地应了,又拍手招来侍从,命他们好好招待文轩两人。 文轩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接下来准备回水云宗去。 “也好。”慕容凤道,“有山门可回,总比这些外面的地方安全许多。” “我们还有一事相求。”文轩又将解除同心蛊所需的材料说了一遍。 以双方的关系,慕容凤自然不会在这种事情上为难他们,一口就答应了下来。而后文轩与简易不过在这高楼中休息了片刻,慕容凤便寻齐了他们所需之物,命人送到了他们手中。 如此,一切皆了,他们便可以动身返回山门了。至于解开同心蛊一事,水云宗内文轩的洞府才是最适合的地点。 临走前,文轩去向慕容凤告辞,又数出一把灵石交过去,算是购买那些材料的花费。 慕容凤顿时将眉头一皱,“文道友,这是什么意思?你帮过我这么多,难道觉得我还需要你的钱财吗?” “亲兄弟尚且要明算账呢。”文轩笑道,“我之前虽然帮过你,但你的报酬也给得明白,并无任何亏欠。” 眼看慕容凤还是紧紧皱着眉头,文轩又将目光投向她身旁那婴孩,“再说了,你愿意抚养他,也是帮了我们的大忙。” 听到这话,慕容凤的神色变得微妙起来,似笑非笑地道,“我收养他,可不是为了帮你们。正相反,你们愿意将他交给我,却是又给了我一份极大的恩情了。” 文轩微微讶异。他知道眼前女子喜欢这个孩子,却没想到已经到了这个地步。 “文道友,我需要这个孩子。有一件事,我从来没有与你说过。其实事到如今,哪怕火毒将解,我也已经……”慕容凤将手掌搁在自己肚子上,面容中流露出一种哀伤,“永远无法成为一个母亲了。” 文轩一惊。却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许多细节涌入到了他的脑子里。在初次见到这个孩子的时候,慕容凤便表现出了出奇的善意,原来这便是缘由。 “既然如此,”文轩便将神色严肃起来,“从今往后,还请你将他视为几出。” 慕容凤笑着点了点头,“必然如此。” 文轩又看了看眼前那些灵石,“至于这些……” 慕容凤见他依旧坚持,终究没再为这些小财纠结,“罢了,既然你活得如此清白,我也不逼承我的情了。” 说罢,她取了一半,将剩下一半推回去,“友情价。” 如此处理,文轩总算没有话说,笑着便道了谢。 而后他带着简易离开安凤城,又跋涉数日。 在这数日之间,那只魔头依旧动辄在半夜出来害人性命,闹得是人心惶惶。大宗门的护山大阵他惹不起,那些散修和小宗门,却又有好几拨遭了毒手。 文轩简易两人却一路顺遂,每每避开被魔头攻袭的地点,终于有惊无险地到了水云宗的山门。 巡守弟子看到他们,迎出来打了声招呼,“文师兄。” 文轩笑着应了声,正准备带着简易进山去,却又觉得有那么一丝不对,忍不住回头再看了那巡守弟子一眼。 这名弟子他是认识的。以往他每次回山,如果是这名弟子当值,一定是会极其热情地迎接的。而这一次,此人虽然也出来迎了,态度上却仅仅是不冷不热,甚至还有点欲言又止的意味在里面,似乎有着什么心事。 “莫非宗门内出了什么事?”文轩便问了一句。 这弟子一愣,连忙摇了摇头,有些讷讷地道,“没、没事。”说罢,不等文轩继续追问,他便连忙退了开,看上去倒像是退避三舍了。 文轩觉得十分奇怪,却也想着这名弟子可能单纯只是心情不好,没有太过纠结。 等到了水云宗内,文轩一路往自家洞府走去,这种不对的感觉便越来越是明显。 在他离开之前,宗门内的低辈弟子们对他一直是两种态度,反感不屑的有之,喜爱崇拜的更有之。但这一次回山,似乎每名弟子对他的态度都冷淡了许多,连主动上前打招呼的都寥寥无几了。就算是主动向他问好的,也像之前那名巡守弟子一样,带着一种欲言又止的怪异。 文轩面上装作无事,一路照旧与简易谈笑,直到了两人住所的分叉口,让简易先回去拜见自家师门了,才深深吸了一口气,沉下了脸来,决定赶紧找人问一问。 他在水云宗五十余年,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事情。 第59章 文轩首先想到的,自然是那些与他关系更近的核心弟子。在普通弟子对他的态度都如此晦暗不明的情况下,大概只有那些核心弟子还能与他平等相交,给他想要的答案。 其中骆轻泉与他不对盘,石不悔又向来木讷,唯有那个深受掌门喜爱的师妹张笑晴,是他此时最好的选择。 文轩便立马朝着张笑晴的住所赶去。 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刚到途中,他便看到张笑晴与另外一名师妹站在一起,正停在路边说着话。 文轩与张笑晴的关系向来不错,当即在脸上带了点笑,朝两人迎了过去。 正在此时,那另一名师妹刚好抬头看向了他,脸色一变,连忙推了张笑晴一把。张笑晴便也抬起头一看,看到文轩,脸色却是大变。 文轩心中一沉,已然觉得十分不妙。 只见张笑晴脸上的惊骇逐渐褪去,转为一种难以形容的复杂之色。她就这么复杂地看着文轩,而后就在眼看着文轩即将靠近的时候,猛地往后一退,带着身旁友人一起,仿佛惊弓之鸟一般的跑远的。 文轩到了她们刚才所在的地方,却只能愣愣停下,连笑容也僵在了脸上。 好半晌,文轩才回过神来,紧紧握起了拳头。 若说之前那些弟子的冷淡只是让他心里有些钝钝的疼痛,张笑晴此时这么一逃,毫无疑问便是在他心上扎了一刀。 他还记得,当初他为了能更进一步而选择跌落到筑基的时候,张笑晴是跪在楚涟面前为他求过情的。以前那些年,张笑晴与他的关系也是极好,是他极爱护的一个师妹。究竟发生了什么,竟然连她也这么对他了? 许久,文轩回复了平静,转了身,脑子里思考着下一个能问的人,这思维却难免有些迟钝。 或许是因为这迟钝,直到往前走了几步路之后,文轩才猛地一停,发觉有人正偷偷看着自己。 其实自打他回来,不敢出来与他打一声招呼却在背后偷偷看他的弟子很是不少。但眼下这一个,目光尤其灼热一些。其他人多是偷偷看两眼就走,这一个却似乎正跟着他。 文轩又试着往前走了两步,背后的目光果真紧跟不放。 是个筑基还不久的,弱得很。 文轩心里下了个判断,而后身形猛地一闪,几十米的距离视若无物,眨眼就出现在了那目光投来的方向。 这正偷偷看着他的,是宗门内一位师弟。眼看文轩忽然近在眼前,这名师弟显然吓了一跳,大声“啊”了一下,往后猛地一退,一不留神被树根一绊,眼看着就要摔倒在地。 文轩伸出手,抓住他的胳膊,将他稳住。同时,文轩的目光将这师弟打量了半晌,终于认了出来,“是你?” 水云宗的内门弟子,文轩几乎全认得出来,这个自然也不例外。但眼前这个,在文轩脑子里的印象比别的还更深些。想当初,就是这个弟子为了给自己说话,被骆轻泉正好逮住,还因此而促使他和骆轻泉又进行了一场比斗。结果他那次大败骆轻泉,大大搬回了一城。 这师弟本就崇拜他,当时被他救下之后,更是对他感恩戴德。 但是此时此刻,这师弟却也变得和其他人一样,连声招呼也不愿意打,只在背后偷偷看着了。 文轩松开了他的胳膊。 那师弟独自站稳,却没有道谢,只是看着文轩的目光更复杂了些。 “这次回来,你们对我的态度都有些奇怪。”文轩便问他,“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对方张了张嘴,又将双唇阖上,狠狠咬了咬牙。 难道就没人愿意告诉自己吗?文轩有些失望。他摇了摇头,没有纠缠,转身便往后走去。他觉得自己现在或许应该回到自家洞府,先歇一口气。 “文师兄!”那师弟看他要走,终于忍不住呼喊出声,急急叫住了他。 文轩停下脚步,回过头。 那个师弟大大喘了几口气,眼角一下子有些红,略显激动地问道,“那些人说的都是胡话,他们冤枉你的,对不对?” 这问得倒是有点儿意思。文轩心中震动,转过身来重新看着此人,神情却很冷静,“哪些人?说了什么话?” 这师弟嘴唇抖了抖。 “你不告诉我这些,我怎么回答你?”文轩问他。 “很多人,大家都在这么说。”这师弟这才又慢慢开了口,眼角却越发红了,“他们都说,你与妖魔勾结。” 与妖魔勾结?文轩一愣,第一反应便是这都什么胡话。 然而他很快想起了自己半妖的身份,又很快想起了几天前为那附影魔求的情,心里猛地沉了两分。 但他的思维转了再转,却又觉得不对。 若是与妖勾结,大抵是身世的问题。若是与魔勾结,大抵就是那只附影魔的问题。但是与妖魔勾结,这说法就含糊了,透着几分可疑。 “你相信吗?”文轩不答反问。 “我不想相信的,我一直不愿意相信,但是……”这师弟整个眼眶都红了起来,“大家都这么说,大家,每个人,都这么说。” 文轩安慰半晌,让他的情绪稳定下来,又问了问更仔细的情况。 事实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但也不是特别令人意外。这种他与妖魔勾结的传言,不是出于他察觉自己的身世之后,更不是出于那魔头出世之后,而是在那之前,早在他前脚刚刚离开宗门的时候,就不知从何处而起了。 想来也是,以文轩之前在宗门内的人望,如果这种传言刚起几天,断然无法达到这样的效果。实际上,早在这传言刚起的时候,绝大多数人也是将其当做无稽之谈,嗤之以鼻的。 然而文轩离开宗门多久了?大半年是有了。 就在这大半年间,日日有人这么说,时时有人这么说,更在不知不觉间,人人都开始这么说,想一刻不听到这流言都不行。所谓三人成虎,重复的力量是可怕的。 于是事到如今,就连眼前这原本最忠实的信徒,眼下也已经动摇成了这个样子。 文轩握紧了拳头,心中气愤难言。 如此事实便很清楚了,那流言其实与他的身世无关,与那附影魔更无关,只是一场处心积虑的构陷而已。设计这场构陷的人,甚至不需要有丝毫证据,只用趁他不在,让这些说法深入人心,便能挖空他在水云宗这么多年所积累的所有人望,使他被所有人拒之千里。 “本来我还是不信,可是,可是……”那师弟却又道,“就在几天前,那魔头,正是……大家都说,这都是你设计好了,是你与那魔头勾结,才将那位置装成好地方一样告诉宗门,其实只是为了放那魔头出来……” 文轩一愣,仿佛体内的血一下子冷了。刚才那些愤怒,顿时化为了冷汗,从他身上淌下。 文轩猛然察觉,其实他所面对的并不单纯是一场毫无证据的构陷,否则没理由算得这么巧。 他忽然想起前几日简易所说的一句话,“那些人,哪个不是人精?就算我没说,难道他们就可能察觉不出来吗?师兄,他们知道的,远比我们多多了。” 而这陷阱最可怕的地方,就在于似是而非。 第55节 对方将妖与魔混在了一起,看似含糊,但含糊又如何?哪怕九分假的与一分真的混在一起,只要那一分确实是真的,只要有一个无法解释,文轩就完了。 偏偏,文轩体内的妖兽血脉,就是无法解释,就是铁证。 “这流言……”文轩口中有些发干,“最开始,究竟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眼前的师弟摇了摇头。流言传得太广了,实在已经找不到起源。 “但是有几个人,特讨厌,特嚣张。”眼前师弟狠狠咬了咬牙,“留言有一半都是他们喊出来的。他们还放出话来,若是我们有谁觉得他们胡说,大可以等你回来之后,让你去与他们当面对质,看究竟谁是对的。” 而后他便将那几人的名字报了一遍。 越听,文轩就越是麻木,心口就越是发冷。 这些人他个个都认识,个个都是门中那些长老的徒弟或亲眷。这些人敢这么嚣张,无疑是得了那些长老的授意。文轩知道,当初为了简易入内门一事,他确实将那些长老得罪狠了。可是光凭那些长老,断然成不了这么大的气候,布不出这么大的局。 “文师兄,”这师弟还很期盼地看着他,“你会去与他们对质的,是吧?” 文轩站在原地,沉默不语。 “你会证明他们全都是胡说的,对吧?” “孙师弟。”文轩终于道,“我有些累了,你也早些回去休息吧。” 说吧,他便转身回去,只留下那名师弟,呆愣地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简直都发了傻。 直到文轩走出好远,那师弟终于反应过来,在后面歇斯底里地叫道,“文师兄!你这是什么意思!那群人难道不是一直在胡说吗!你为什么不与他们对质!为什么不证明你自己的清白!为什么!” 文轩觉得,心里这么继续疼着疼着,或许就麻木了。 唯一对不起的,是眼下这名其实还想要相信他的师弟。 而后文轩又另外想了点办法,将这事稍微继续打探了一下。最后他找到了那几个嚣张之人朝他叫阵的现场,过去听了一耳朵。 果然,那师弟并没有说全。 在这些人的叫嚣中,明明白白夹着一句话,“你们以为他真的敢来吗?哈哈,他要真想来,可得想清楚了,他身上不可告人的东西可不止这么点!现在只传出这么点,是给他留脸呢!” 这是一句威胁,明明白白的威胁。 但文轩躲在一旁听着,只能自嘲一笑。这是句切实有效的威胁。 比起所谓的与妖魔勾结,他身上所流的天妖之血才是更加要命的东西。此时他们扬言为他留了脸,他便不可能冒着身世被揭露的风险,去当真与他们对质。 其实只是为了给他留脸吗?并不。宗门的大师兄居然是一只半妖,这一事实并不止能毁掉文轩,还会大大伤害水云宗的颜面。若不是如此,这个所谓的脸,也不会真有人为他留吧。 文轩回到自家洞府,咬了咬牙,忍不住握紧拳头,狠狠砸在了墙上。 他抬起头来,双目几乎充血地看着洞府外一个方向。 那座高居云端的大殿。 掌门纪子昂! 是了,能做到这一切的只有纪子昂。纪子昂是何时知道文轩的半妖身世的?或许早在一开始,楚涟将他领回来的时候,这位掌门就知道了。 否则的话,就算楚涟再怎么冷落这个徒弟,他又怎么敢那样利用文轩,这么敢在文轩身上下如此手段?是啊,文轩早该想到。许多原本觉得不可置信的事情,一但结合自己的身世,便是那么地理所当然。 此前文轩也曾暂离宗门无数次,纪子昂从未出手对付过他,甚至还曾百般维护过他。只因为那时纪子昂还觊觎着他的极水之根,还指望着他修炼那本纪子昂所提供的功法呢。直到那一日,文轩选择重回筑基,更从楚涟手上得到叶笙歌所留下的功法,他对纪子昂而言便彻底失去了利用了价值,只是个碍眼的累赘。 文轩收回被砸得有些疼的拳头,一声冷笑。 他好恨。 他是一直将水云宗当家的人。此前就算纪子昂那样坑骗他,他也只当是看清了一个原本信赖的长辈。可是现如今,纪子昂却用这样的手段,毁了他整个家。 可是恨过之后,他又能怎么办? 文轩在洞府内坐下,看着外面的蓝天绿地,孤零零地坐着。他知道自己是斗不过纪子昂的。但比纪子昂更让他无法抗衡的,是他自己体内所流动的血。 他想要背负着自己的血脉前行,这便是他必须承受之痛。 就是最心灰意冷之时,门外响起熟悉的脚步声。 文轩一看,是简易正顶着一张笑脸走来,“师兄,抱歉,我来晚了。我那师父太久没见我了,硬是舍不得我走呢。” 仿佛历史重演,文轩心中淌过熟悉的暖流。 第60章 自简易进来后,文轩的目光一直落在他的身上。这是种奇怪的感觉,仿佛心里空空的,只有在看着对方的时候,心中才能够稍微充实一些。 “师兄,”简易发现了他的异样,“你还好吧?” 文轩抿了抿嘴唇,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回答。 其实那句话一问出口,简易就发现那是一句废话了。他刚从外面进来,那些水云宗的人现在是如何谈论文轩的,他多多少少也有听到一点。但他没有想到,这件事情给文轩所带来的打击居然会这么大。 “师兄,不要太在意了。”简易坐在他的身前,与他面对着面,“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你我都知道,何必去管他人如何言说?” 文轩笑了笑,“说得有理。” 简易见他只是强颜欢笑,正准备再劝一劝,文轩却又摇了摇头。 “我并不是那么看不开的人。”文轩道,“事已至此,只能往好的方面想了。” 这还能有什么好的方面?简易嘴角一抽,口中却附和道,“说得是,有什么不好看开的?这是好事啊,大好事!他们现在之所以会这样对你,全都是因为他们就是这样的人,是你以前看错了他们,你以前就不该对他们那么好!这可是个好机会,让你一口气看清了那么多的人!” 看他说成了这种德性,文轩不由得被逗笑了。 他这么一笑,简易顿时也觉得尴尬,干笑两声,说不下去了。 结果就在下一刻,文轩忽然伸手拉住简易的胳膊,往怀中一带,用双手搂住了,笑着将脑袋蹭在简易肩上,“简师弟,你说得对。” “师师师师师师兄……”简易吓坏了,一开口一串结巴。 文轩置若罔闻,继续将他搂在怀里,还揉了揉他那颗脑袋,“你说得都对。” 简易恍惚间觉着,自己好像是被当做了一团抱枕。虽然这世界理论上并没有抱枕这种东西,但人嘛,总会在某些时候特别想在怀里抱着点什么,这种心情都是一样的。 于是他便安静下来,安稳地在文轩怀里呆着,乖巧得不行,半晌没点动静。 等到文轩低下头来一看,简易早已经是面红耳赤,脸上热得发烫。 “你啊,”文轩这才总算将他松开,还伸手捏了捏他的脸蛋,“都认识多久了,怎么还这么害羞?” “其实我……并不是在害羞……”简易侧过脸,压低声音弱弱地道。 文轩却听得清楚,笑着问他,“那是什么?” 简易抿了抿唇,不说话了。 “多亏了你,我现在心情好多了。”文轩揉了揉他的脸,又将视线投向了外面,“不过你有件事确实说对了。至少,如今出了这种事情,我这儿会比从前更清静些。” 文轩所住的岱云峰,因为楚涟的关系,本就人迹罕至。但以往,总会有人因为文轩而在附近走走。如今却连这点人气也省下来了。 “会少许多该操心的事情。”文轩轻轻笑道,“能将精力全用在修行上。” 修士本就该以修行为主。说这是件好事,还真不算错。 只是文轩脸上的笑容,怎样也看不出高兴。 “师兄,”简易抓住他的手,“此时还需忍耐。” 文轩看着他。 “我们还不够强大,还需要宗门的庇佑。”简易道,“但是只要继续修行下去,总有一天,我们能够独当一面。” “然后脱离宗门吗……”文轩叹了一声。 离开水云宗?仅仅在不久之前,这还是一件文轩连想都不可能去想的事情。但先是对掌门彻底失望,后又被这么多同门怀疑疏远。不知不觉间,当简易再次表达出如此意思,他竟然已经不会激烈反驳了。 但毕竟是从小长大的地方,不是说脱离就脱离得了的。 “总之,到了那个时候,我们就能想留就走,想走就走,没人拦得住。”简易看着文轩双眼,认认真真表示,“只有一点。不管你去哪里,我都会跟着。” 很好,这就够了。文轩轻轻拍了拍简易的手背。 “当然,我有些什么本事,师兄你也知道。”简易又略有些得意地继续道,“到时候,就算你不想我跟着,我也一定会跟你到天涯海角。” “你小子……”文轩哭笑不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心中却是暖暖的。 “所以……”简易又低下头,仿佛有些难以启齿般道,“就在这之后,我可能要闭关一段时间。” 他不比文轩,是头一次到达筑基的境界,却刚一筑基就一直跟着文轩东奔西走,确实早该寻个机会闭关好好稳固一番。 文轩点了点头,心中十分认同,又问他,“是回宗门之后,得到了你师父的提点吗?” “师父并没有提及此事,我却早有此意。”简易道,“再不努力,我就会被师兄越甩越远了,到时候还拿什么追随你?不过师兄放心,就算闭关,如果你有什么事情,只要找我,我立马就能出来。” 闭关出关本不是儿戏的事情,偏偏简易此话说得又是斩钉截铁。 文轩知道他的心意,并不在此处纠缠,转而道,“既然如此,在你闭关之前,我们得快些将那同心蛊的事情给处理掉。刚好我这里僻静,也不需要另谋他处了。” 这是早就说好的事情,简易自然也不会有什么意见,只问道,“可还有什么要准备的吗?” “材料早就已经在慕容仙子手中购齐,一样不差。”文轩说着取出储物袋,将其中东西倒出,而后一分为二,一人一半。 简易将自己那份拿在手中,便按照那玉简上所说的方法,开始用自己的灵气将齐碾磨。文轩自然也有一份需要碾磨,但他是凝元期的修为,灵气雄厚,速度比简易快上许多。 “师兄,”简易边碾边道,“虽然这是必须解决的事情,但这方法难度不小,就算无法成功,也是极其正常的。” “你怎么还没开始就打起退堂鼓了?”文轩笑道,“这可不像你。” “不是打退堂鼓。”简易看着手中那些越碾越碎的材料,就像是在看着什么稀世珍宝,出奇认真,“我只是怕你失望。” 就在这么两句话间,简易终于也完成了自己的工序。看着手中那些细腻圆滑的粉末,简易松了口气,而后将其交到文轩手中。 与此同时,文轩之前所碾磨好的那份材料,也交到了简易手中。 随后他们用热水冲兑,分别服入腹中。 这个程序,为的是让两人的灵机越发融合。再加上本就相连的同心蛊,如此一来,便为他们互相窥视对方的内心铺好了桥梁。 等到那些材料合着对方的灵气在自己腹中化开,两人都觉得有一股暖洋洋的感觉爬遍了全身,一时间竟然有些困倦。 “师兄,”简易笔直坐在文轩面前,显而易见有些紧张,“快开始了。” 文轩点了点头,内心其实也挺有些紧张。但与此同时,那些莫名的小小期待也在他心中发芽,使他更多了些兴奋。 而后嘛,两人凑近了,将额头贴着额头,四目极近地相对。 这是个过于亲密的姿势,简易难免又有些脸色发红。 第56节 “师兄,”却就在这个时候,简易又道,“就算没有成功也没关系。哪怕只成功一半,也是最理想的情况了。” 所谓只成功一半,指的便是一方能顺利到达对方心底最深处,另一方却失败的情况。在这种情况下,双方体内的蛊虫都不会死亡,却有一方——便是被对方彻底窥尽心灵,却无法到达对方心底的那失败一方——体内的蛊虫会进入一种假死的休眠状态,失去伤害宿主的能力。 正常状态的同心蛊,会使得双方同生共死,因为这对蛊虫本就是一对配偶。一旦一方死亡,体内的蛊虫也无法存活,而另一方的蛊虫感应到配偶的死亡,紧跟着就会殉情,却在殉情前放出大量的毒素,将自己的宿主也害死。 而在其中一只蛊虫进入休眠的情况下,原本同生共死的同心蛊的连接,便会进入一种不平衡的状态。休眠中的蛊虫无法感应到配偶的死亡,但休眠中的蛊虫一旦死亡,依旧会被配偶所感应到。 换而言之,我成功了你失败了,结果你死我也得死,我死你却不会有事,就是这么的不公平。 文轩心中却没有什么只成功一半的概念,在他心中,这种情况就是一种失败。他倒是觉得今日简易的表现实在有些奇怪,原本明明挺横冲直撞的一个小子,怎么在这个事情上屡次三番地表现得如此丧气? 他正准备调笑两句,然而仅仅一眨眼后,便只觉得视野一片模糊,哪里还有简易的影子? 文轩很快察觉到,他正在步入简易的内心。 真是一种奇怪的感觉,分明只是极近的盯着对方的双眼看着,气息纠缠间想着要看到对方的内心,便竟然真的进来了。 但文轩又觉得诧异。因为当眼前的模糊褪去之后,便只剩下了一片黑暗。简易的内心居然是这种地方吗?文轩感觉不太可能,心里想着或许是还没到呢。 他定了定神,有些激动又有些忐忑地往前行走。 走了片刻,文轩逐渐有所发现。 这是一条路,一条黑暗又窄小的道路。文轩伸手便能碰到这窄路上的墙壁,自己一摸,上面似乎还刻着纹路,只是在黑暗中根本看不清。 文轩便在这黑暗中点起一团火焰,用光照亮眼前,终于看清石壁上所刻之物。 石壁上确实刻满了纹路,这些纹路还组成了一幅幅画面。 文轩刚一看清,心口便猛地跳动了一下,而后噗通噗通根本停不下来。石壁上所刻之物,实在超出了他的想象。 第61章 文轩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墙壁,看着上面所绘制的画面。这些画面所绘的全都是一个人,同一个人。一颦一笑,一举一动,仿佛每一个角度每一个瞬间全都刻画在了上面,赫然全都是文轩本人。 此时此刻,就连文轩手中的火光都忍不住颤了一下。 这是种怎样的景象?在这么条窄小的道路之上,放眼望去,全都是他自己,从看不尽的来路一直到望不尽的去路。说实话,文轩甚至有点被吓到了。 他稳住手中火光,好半晌回过神来,又顺着这条小路前后走了走。果不其然,全都是他。无一例外,连绵不绝。 文轩又将脚步停下,抬眼看着眼前壁画。这幅画上的文轩正端正坐在桌前,对着烛光审视着手中的符箓。虽说是刻在石壁之上,但或许因为它只存在于简易心中,竟然清晰得出奇,逼真得出奇。烛光照着画中文轩那双低顺的眉眼,竟让人心中一动,觉得美不胜收。 文轩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思考了一下自己是否真的有画中这么好看。毫无疑问,虽然文轩本身的模样确实不差,但画中的他显然更俊朗几分。 想到这是在简易的心中,文轩叹了口气,嘴角却又忍不住勾了一抹笑。 相处至今,他早就相信简易对他是真的那么重视。如今他却第一次如此直观地知道,自己在简易心中的分量,竟比他原本所以为的还重得多,重得多得多。 这已经是无法用语言来言说的分量了。这分量让文轩有些震惊,有些惶恐,更多的却是高兴。 文轩就这么微微笑着,在这条路上继续走了下去。 可是这里为何会是一条路?这条路又为何如此狭窄,如此黑暗? 文轩将这疑问压在心里,希望能在将这条道路走尽之后得到答案。他觉得这条路一定是有尽头的。因为他知道,就算简易的心中将他摆在了如何重要的地位,也不可能只有他。 至少,简易还有着遇到他之前的那许多年。那个听起来光怪陆离的世界,那个简易口中幸福的家庭。 可是不管文轩走了多久,脚下依旧是这条窄路,眼中依旧是墙壁上那些不重复的文轩的画面,仿佛真的没有尽头一般。 文轩终于停下脚步。简易心中不可能只有这么没有尽头的一条路,眼前如此情况,一定有什么不对。 他定下心来,再将四周仔细观察了一遍。 这条路究竟意味着什么呢?这是简易心中的路,或许简易心中的路就是这么狭窄而黑暗。这条路上只有文轩,没有任何第二种选择,连光都没有。但是,无论如何,这不可能就是全部。 道路之外,一定还有东西。 如果道路没有尽头,那些东西一定就在路的外头,就在这墙壁之后。 眼前的墙壁上,是一副文轩正歪在床头假寐的画面。文轩看着这幅画,手中凝结出一个法术。他想要试着毁去这面墙壁,却又犹豫是否真的要这么做。 文轩就这么掐着这法术,盯着眼前石壁思考着。片刻后,他终究将手中法术散了去。 如果真的要毁去这面墙壁,他还是不太舍得。这毕竟是简易心中之壁,满满都画着他。如果毁去这一面,他不知道究竟会造成什么后果,是否会对简易有什么影响。 但这并不代表他放弃了之前的打算。他意识到了,这并不是一堵真正的墙,而是一道竖在简易心中的屏障。 不是真正的墙,便不需要真正去毁坏。 “简师弟,”文轩低声道,“让我看看吧,看看你真正的内心,看看那些被你藏在深处的东西。” 说着,他伸出手,轻轻触碰到那面墙壁。 墙面很硬,文轩却仿佛根本没有感受到那硬度,依旧继续往前伸着那只手,压在那面墙上,使劲往墙里摁去。 摁不动,他也不管,只管继续使力。 片刻之后,文轩手上几乎有青筋冒出,他却不管不顾。又在片刻之后,文轩背后都被汗水浸湿,他却依旧咬牙使着力。 若是在现实中,这种行为简直说不出的可笑。但这是在简易的心中,文轩知道,这面墙一定不会真的坚如磐石,一定会有软处。 终于,在长久的坚持之下,文轩的掌心往墙里陷了进去。虽然只陷入了区区一分,对文轩而言,这却是个巨大的鼓舞。 他几乎用尽了一生的力量,只为了挤到这面墙壁之外。 “简师弟……”文轩咬着牙,齿门都开始发颤,“让我……看看……” 他想知道,他想要知道简易的一切。 终于,他整个胳膊都陷入了墙中。他能感受得到,墙壁之后果然还有着巨大的空间,他的手掌已经碰触到了那片空间,然后便是他整个人。 最后挤出那面墙壁时,文轩几乎已经汗流浃背。 当他从黑暗中睁开双眼,眼前所见却依旧只是一片黑暗。 这里也这么黑吗? 文轩愣了片刻,而后稍稍缓了口气,如法炮制,在手中燃起火光。结果这次火光却只照亮了手中那小小的一团,光芒根本散不开去。 为什么会这样?文轩愣了。 他让手中火焰裂为四朵火花,分别向四个方向飞去。然而火花刚刚离开他的掌心,便只听噗地一声,竟彻底淹没在了那片黑暗之中,宛如熄灭。 文轩一下子没了辙。但他既然已经废了那么大的气力挤了过来,便不可能只因为区区一片黑暗而败退。 他深吸了一口气,开始摸着黑往左右走去。与之前那条窄小的道路不同,眼前的黑暗空间十分宽广,无论哪个方向都寻不到尽头。 这才是简易心中最广阔的疆域,简易却用那些墙壁将这里隔绝在了道路之外。 这里该是有一些东西的,只是文轩看不到。 文轩知道,自己依旧没能窥见到简易心中的最深处。如果他成功到达最深处,真的看透了简易的一切,他便能察觉到那只潜伏在简易的蛊虫。如今他却半点也感受不到,这证明他离目标还有很远的距离。 首先该做的,是要驱散这片黑暗。 一路上,文轩已经投了无数的火光出去,它们却无一例外都湮没在了这片黑暗这种。渐渐地,文轩发觉,这黑暗或许是有实质的。 想到这里,文轩右手中又燃起一朵火光,左手却招来一阵微风。用风来吹散黑暗,这看似是一个可笑的想法。但文轩这么一试之后,竟然果真让手中火光照得更远了一些。 果然,这其实是一片黑雾,弥漫了整个空间的黑雾。 有了办法,文轩自然毫不犹豫。他将手中微风越招越大,渐渐竟成狂风之势。手中火光也一下子大亮,终于照得眼前一片清明。 文轩只觉得黑暗之中出现了一抹白色,正欲再接再厉,黑暗的空间中却又忽然涌出另一种力量。这力量在这空间中猛地一收,就像一只巨手一握,一下子将文轩所招来的狂风全部平息。好不容易照亮的火光也一下子泯灭,瞬间前功尽弃。 这里怎么会又冒出一股力量? 文轩稍稍一愣,便明白过来。这里是简易的心中,这么强大的力量,自然只能是简易心中的力量。 简易心中的力量在阻拦他,不让他驱散黑暗,不让他看清,不让他到达深处。 文轩紧咬齿门,心中竟然委屈得很。 同时他也被激发出了一种争胜之心来,说什么也要与这力量对抗,说什么也要达成这一趟的目的,非达成不可。 “简师弟,”文轩再次将风招来,“为何拦我?” 这次他将全部的力量都灌入到了这道风中,做好了再与那力量抗衡的准备。 但那力量再度涌来之时,却没有再平息这股风势。文轩只觉得自己仿佛被扑面而来的力量给弹了一下,而后手中火光一摇一灭,他的眼前一黑一亮,竟一下子透入了亮堂堂的光来。 文轩一愣。等到眼前的视野逐渐从模糊变得清晰,他极近地看到了简易一双眼。 简易看似松了一口气,然后往后退了些,朝着他笑了笑。 文轩整整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回到了现实之中。简易心中的那股力量,竟然直接将他给弹了出来! 文轩瞬间简直是悲愤莫名。 与此同时,他察觉到了一丝丝微妙的异样。这异样说不清道不明,似乎来自于他自己的心中。仿佛他心里原本和哪里连着一根线,现在那根线却断开了。 “同心蛊……你……”文轩很快想到了原因,脸色微变。 “是啊,”简易极高兴地告诉他,“师兄,我成功了。” 相比文轩在简易心中的那些艰难坎坷,简易这边简直可以说是一路顺遂。一方面因为简易本就对文轩了解极深,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文轩对简易毫无设防。彻彻底底,坦坦荡荡,轻易便被他给看了个透彻。 几乎没废吹灰之力,简易就到达了文轩心底最深的地方,让那只蛊虫陷入了休眠。 “从今往后,你已经不会再受到同心蛊的影响了。”简易笑得都眯起了眼。 文轩却半点也高兴不起来,脸色沉得可以滴水,“但是我失败了。” “失败便失败了,师兄,别太放在心上。”简易笑道,“我之前不就说了,这种事情没那么容易成功的。成功一半,便已经可以了,这个结果很好了。” 文轩看着他,心里想着他之前那些异样的态度。 是啊,早在最开始,简易便在反复向他强调失败的可能,强调所谓的什么成功一半。他当时以为那是简易没有自信的表现,真是错得离谱。简易之所以那样的表现,只因为他早已经预料到了此时的结果。 他早就知道他在心中埋有多少防备,他从未想着要让文轩真正到达他内心深处。 “我失败了,就是失败了。”文轩声音冷硬,竟隐隐带着一丝怒气,“根本没有什么成功一半之说。” “师兄,何必这么说?”简易察觉到他这怒气,有些无措地劝道,“就算只成功一半,从今以后,你也……” “从今以后,无论你是死是活,都对我没有任何影响。”文轩截了话头,说完剩下的部分。 简易被这么一噎,尴尬得完全不知道怎么接茬。 “可是如果我死了,”文轩又道,“还是会将你也给害死。” 第57节 “是啊,师兄,确实是这样的。”简易看着他的双眼,径直问道,“可是那又如何?” 什么叫那又如何?这次换文轩无言以对。 “你的性命不用再维系在我的身上,这不就够了?”简易笑了一笑,“至于我的……师兄,就算没有这什么同心蛊,你该不会以为,如果你出了什么事情,我能够独活于世吧?” 这句反问比任何告白都更能震撼人心。文轩想着那最初所见的一条窄路,想到那两面墙上满满的自己,半晌没说出话来。 半晌之后,文轩再开口时,眼角竟然隐隐有些泛了红,“可是,这不公平。” “没有什么不公平的,这都是我自己的选……”简易刚刚说到一半,猛然看到文轩眼角那点红意,整个人都惊呆了。 自从他与文轩相识以来,也算是陪着文轩走过了不少起落,看着文轩经历了不少苦痛之事。但在此之前,他从未看到过文轩流露出这样的神情。 愤怒,委屈,不甘,交织在一起,以至于再差一分便要哭泣。 “简师弟,”文轩抓住简易的手腕,紧紧握着,握得极其用力,“这不公平。” “不是,并不是的,师兄你别这么想。”简易手足无措,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你……我……这种事,不至于,不至于让你……” 但最终文轩并没有真正流露出那样脆弱的一面。眼角的红意也只是泛了泛,很快便被他忍了回去。他只是紧紧握着简易的手腕,一字一顿的道,“简师弟,让我再试一次。” 简易愣愣地看着他,愣愣地点了点头。 之前的工序已经在他们两人的心中铺设好了桥梁。理论上而言,只要他们愿意,他们可以再尝试无数次。 就在简易点了头之后,文轩便俯身过去,再次将额心贴在了他的额心。 依旧是熟悉的黑暗窄路,依旧是仿佛拼尽浑身力气般的穿墙而过,依旧是浓得化不开的黑雾笼罩着一切,依旧是简易心中那股强大得根本无法抗衡的防备之力。 当再一次被弹出到现实中之后,文轩甚至一句话也没说。 简易同样一句话也没说,只是叹了口气。 很快,文轩第三次将额心贴上了他的额心,简易抿了抿嘴唇,只任由他施为。 所有的抵抗,都被简易放在了心里。 这次文轩坚持得稍微久了一点,几乎是拼了命地在于简易心中那抵抗之力抗衡。但他怎么可能在简易的心中胜过简易?也不过稍稍多坚持了片刻,文轩便又一次被弹到了现实之中。 简易呼出了一口气,却知道远没有到结束的时候。文轩一旦倔强起来,不会这么轻易认输。 这一次,简易甚至是主动地将额心贴了上去。 片刻之后,又是相同的结果。 同样的事情,他们不知道究竟试了多少次,文轩也不知道究竟失败了多少次。每一次简易都会显得疲惫一些,文轩的疲惫却只会更甚。原本已经许久都没有有过争吵的两人,竟在这种地方,莫名争得不死不休起来。 简易严防死守,文轩拼死突破,谁也不愿退后一步。 直到已经月上中天,在文轩第不知道多少次被弹回到现实中后,简易开了口,声音略显黯哑地问,“师兄,可以了吗?” 文轩看着他,甚至连呼吸都稳不过来。那条窄路两边的墙壁,是简易所设下的第一次道屏障,虽然每次都会被文轩突破,却每次都会耗费他大量的心力,致使他现在脸色惨白得不像话。 “师兄,”简易现在虽然也有疲惫,但对文轩的担忧,才是他此时不得不开口的原因,“可以了吧。” 是啊,可以了。原本那股怎样也不愿意服输的锐气,在这么无数次的失败之下,早已被磨平了。文轩只觉得心灰意冷。 他静静地看着简易,却半晌也没有回应。 “简师弟,”等他终于开了口,却是道,“我根本到不了你的心底,是吗?” 简易很快答道,“你早已经在我的心底了,我的心底全都是你。” 这是句实话,那满墙的壁画就是铁证。然而那只是简易心房最接近外界的一层。还有更多被藏起来的地方,却被他捂得严严实实,死都不让文轩知晓。 真的是死都不让,不带任何夸张。他宁愿追求那所谓的成功一半,追求自己的性命仍旧被牵系在文轩身上,也不愿让文轩看到那心底的一切。 文轩真的很想问句为什么。 为什么你都愿意因我而死了,却还是始终将我拦在外面? 但同样的一句话,也可以反过来问:他都愿意因你而死了,你还在强求些什么? 文轩笑了一下,带着点自嘲,“好吧,是我贪心了。” 他看似是终于看开了,心中却还是郁郁不欢。简易扶着他的手臂,神色担忧。他摇了摇头,又看了简易片刻,忽然问道,“简师弟,你以前说过,你在原本的世界里过得很幸福,其实是骗我的吧?” 话音刚一落地,简易很明显就僵了一下。 片刻后,简易却又故作自然,“师兄,你怎么忽然这么问?” “只是忽然想到。”文轩道。想着究竟他会在心底藏着些什么,究竟能藏着些什么,究竟是什么能让他如此排斥被文轩知晓,然后便想到了,“虽然你曾经是那么说的,但实际上,自从你我相识以来,你从来没有想过家。” 如果真的生活幸福,家庭美满,怎么可能来到如此遥远的另一个世界却只顾着高兴能与书中认识的角色相见,丝毫不会想家? 简易张了张嘴,只觉得口中一片干涩,根本说不出话。 有些事情,他想尽办法,拼命地掩饰了。却偏偏在这种根本没有想到的地方,露出了最大的马脚。 好半晌,简易才憋出了四个字来,“都过去了。” 如果真的都过去了,便不会无法面对。文轩深知这个道理,却只能叹一口气。 所以那些被简易所藏在心底的东西,便是在前一个世界中的那些,明明不幸福却被他装作幸福的事情吗?或许是也或许不是,简易死也不让他看,他便无从知晓。只要是猜,就总有猜错的可能。 “师兄,无论我从前是个什么样,都没有关系。”简易又急急地说着,仿佛急于表态,“自从我与你相识,我就只是你所认识的我了。那些过去的事情,还管它做什么呢?那些都和我没关系了。自从你我相识,我便只想和你在一起。” “嗯。”文轩点了点头,忽然道,“我也是。” 简易一愣。 “只想和你在一起。”文轩道。 简易回过神来,满面红光,喜不自胜。 文轩揉了揉他的脑袋,笑着表示,“简师弟,今日是我太任性了,竟然拉着你折腾了这么久。现在这么晚了,你累不累?” 简易自然是累的,却不会答累,“师兄,别这么说,你也只是想彻底解决同心蛊的事情罢了。” “嗯。”文轩点点头,低声应了。 两人随后又说了些闲话,简易实在支撑不住了,便向文轩告了辞,赶回自己的洞府休息。 虽然文轩这里也备了他的房间,但自打他这次回宗门之后,祁继白也多少有了些当师父的样子。如果整夜不回去,简易怕是免不了要被师父教训一顿。 待到简易走后,文轩独自一人坐在洞府之内,哪里还有半点之前微笑的模样,就连双手也不禁紧握成拳。 可恨,竟然还是无法甘心。 文轩咬了咬牙齿,再次低声诉出那四个字,“……这不公平。” 有那么一个人,对你的一切全都知道,对你的一切全都接纳,口口声声会一直与你在一起。 你却对他一无所知。 第62章 翌日清晨,文轩坐在洞府内完成了自己的早课,回忆起昨晚的事情,还忍不住叹一声气。 昨夜那种不甘依旧萦绕在他的心头,他却只能将这不甘埋在心底,希望有朝一日能够得到平息。大抵在他们相处了更久之后,简易会愿意告诉他更多的事情吧,他现在也只能这么指望了。 正在如此想着的时候,有一封信笺从外面飞入。文轩取来一看,却是简易来的信。简易在信上说,他今日要完成祁继白所布下的课程,所以可能没空过来陪文轩了。 这小子,不过一日不来,也要打一声招呼,不知道的还当他整日往这边乱跑才是正事呢,哪里有个尽心修行的样子?文轩不禁笑着摇了摇头。 但是现如今,一旦简易不来,文轩所住的这块地方便当真连个人影也看不到了。这个事实又让文轩心中平添了一种无奈。 结果还不等他感叹感叹如今的空虚寂寞冷,外面便有一道灵气划空而来,是有人御剑而至,还将浑身的气息外放得十分嚣张,隔着八百里远都能感受得到。 察觉这股嚣张的契机居然落在了自己的屋前,文轩真是意外极了。 除了简易,这地方竟然还真会有别人来?文轩腹诽着出门一看,一见门外傲然抱胸而立的那人,顿时“哦”了一声,明白了。 他还当是谁,原来是骆轻泉。 “文师兄。”骆轻泉见文轩出来,双眼显而易见亮了一下,口中不阴不阳地冷笑道,“你可算回来了。哼,你也终于又凝元了。” 文轩对他这点莫名的敌意已经见怪不怪,轻车熟路便无视了。在文轩眼中,骆轻泉这个师弟是个很让人头疼的小子,心思却也简单,并不算特别难以对付,只需要学会无视就好。 但在这种时候,骆轻泉竟然还会来这里找他,这一事实又让文轩心情特别复杂。 总之文轩笑着道了一声稀客,而后又将骆轻泉引到院中石凳旁坐下,开口问道,“骆师弟,有什么事吗?” “我会有什么事情,”骆轻泉却并不坐下,一双眼睛就像刀子一样,目光利刃般扎在文轩的身上,“文师兄你难道会不知道吗?” 文轩被问住了,他还真不知道。总不至于是来逼问他勾结魔修的罪证的吧?文轩一不小心想得有点多。 幸而,在文轩将脑中那些乱七八糟地猜想问出口之前,骆轻泉已经伸手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啪”地一声,猛地拍在了石桌上面,掀起桌面一层浮灰。 那是一封挑战书。 有些令人在意的是,这个挑战书皱皱巴巴,乍看上去,竟像是已经被人揣在怀中有半年之久了。 “文师兄,我等这一日,已经等了好久。”骆轻泉盯着那挑战书,咬牙切齿,就像是在盯着一个不共戴天的仇敌,“等你终于又回到了凝元的这么一天!” 文轩低下头,在那挑战书上扫了一眼,叹了口气。 “再和我比一场啊,文师兄!”骆轻泉大声喝道,“我要让全宗门的人都知道,究竟谁才是最强的!你上次不过侥幸赢我一次,其实依旧是我的手下败将!” 有些时候,好胜心太强了,就是这么让人无奈。 文轩将目光从那挑战书上移开,又看了骆轻泉半晌,神色复杂地问道,“你又想拉全宗门的人来观战?” “当然!”骆轻泉斩钉截铁,毫不犹豫。 “你可知道……现如今,宗门里的那些人,都是怎么看我的?”文轩苦笑一声,神色中带着点哀伤地道,“难道他们都没有和你说过吗?我勾结……” “我管你勾结不勾结!”骆轻泉极不耐烦地截过了话头,重重一掌拍在那挑战书上,“你难道以为你勾结了妖魔,就可以不再与我分个胜负吗!” 不,听到这话,文轩只是目瞪口呆,完全没看懂他这个脑回路。 “就算勾结妖魔,你也得败在我的手里!”骆轻泉双目发红,像一只野兽一般盯着文轩,“我要让全宗门的人都知道,你终究还是败在了我的手里!” 这言论便实在让人有些哭笑不得了。看来这骆师弟并不在乎宗门里的那些人会如何看待,也不在乎与文轩的胜负所带来的地位上的影响,更不在乎文轩究竟是黑是白。他所在乎的,只是他与文轩的胜负本身。 一时之间,文轩竟然有些被触动。 被触动之后,他认真看了骆轻泉半晌,认真审视着,然后说了四个字。那是经过了深思熟虑,十分贴合事实的四个字。 “你会哭的。” 这却也是能将骆轻泉给气得半死的四个字。 第58节 “你……”骆轻泉真的要被气死了,他整个人都气疯了,双目瞪得有如铜铃大,目中还迸出了血丝,连那根指着文轩的手指头也在不停发着颤,险些就一口气提不上来,“你……你这……你……” “不相信吗?”文轩笑了笑,神色中竟然也露出了一分自信与傲然,“我倒是觉得奇怪,你究竟是哪里来的信心,竟然觉得你还能赢得过我?你连过去的我都输过,而我比过去更强了。” 骆轻泉气得完全丧失了理智,噌地就抽出了腰上的剑,“我这就砍死你!” 要在这里就地比上一场吗?这样也好,反正此地并无第三个人。 文轩起身往后一滑,看着剑光险之又险从鼻端前方划过,神色淡然。他本就不是会妄言的人,之所以会说出那样嚣张的话来,只因为他对双方的实力有着很清楚的认识。骆轻泉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从前或许是,但那时文轩根本就只是半个凝元。自从他得到叶笙歌的功法,终于走上正确的道路,完整地取得了凝元期该有的实力,骆轻泉就再也不可能是他的对手了。 文轩甚至没有燃起多少斗志。 他只是招来自己那柄法宝飞剑,闲庭信步般挡下了骆轻泉的攻势。 铮,铮,铮! 第一下从左至右挡住骆轻泉飞来一刺,第二下自下而上挑开骆轻泉猛力劈砍,第三下,他直接压下了骆轻泉的剑势,朝着骆轻泉左侧腋下攻去。 那第三招本就是佯攻,骆轻泉正在左手掐着一个法术。结果文轩直接以蛮力破之,反守为攻,攻得骆轻泉措手不及,一下子乱了阵脚。 但骆轻泉到底是常与人争斗之辈,当机立断往后一个急退,很快调整好了状态,眼看着就要卷土重来。 却就在这个时候,骆轻泉竟觉得浑身猛地一重。 这重量不知道从何而来,忽然一下铺天盖地压下,先是将周遭的灵气都压得仿佛被冻住,根本无法调动,而后仅仅一个瞬间,骆轻泉竟然连指尖也重得抬不起来了。 “骆师弟,你知道吗?”文轩站在那儿,指尖抹过剑光,仿佛自己就是一柄出鞘的利刃,“以前……在我上次凝元的时候,是连一招一式也没有从那突破时的顿悟中获得的,因为那时我根本就没有顿悟。” 骆轻泉依旧动弹不得,只觉得仿佛鼻尖有汗渗出。 类似的传闻,他是听说过的。文轩凝元后几乎没有用过一个与筑基时不同的招式,他也是看得到的。但他此前从未想过,那样的文轩都能与他斗得一胜一负,究竟是个多么可怕的概念。 “不要用以前的我来估计现在的我。”文轩冲着骆轻泉笑,“因为这根本就是天壤之别。” 话音一落,他手中剑光一挑,那压在骆轻泉身上的沉重束缚终于散了去。 骆轻泉一个踉跄,想写跌倒在地,好不容易才站稳。 他看着文轩,半晌没说出一个字来。 “如何?”文轩问他,“想哭吗?” 骆轻泉到是真没哭。或许是因为差距实在太大了,他竟然连一点落败的委屈与不甘都没生出来,只觉得不可置信,不可思议。 “以后不要再来找我比试什么了。”文轩将法宝飞剑收入袖中,转身往房中走去,“就算再如何比试,你也只是自取其辱而已。” 骆轻泉愣愣看着他的背影,半晌没点动静。 等到文轩已经推开房门,眼看着就要走进去,骆轻泉才猛地反应过来,顿时大喊,“站住!你赢了就想跑吗?没门!” 文轩动作一顿,嘴角忍不住一抽。 骆轻泉将桌上那挑战书啪地一下取到自己手中,追上文轩,扯住文轩的袖口,将那挑战书又啪地一下拍在文轩手里,“你给我收着,我迟早会再赢过你!到时候,我要让全宗门都看到!” “如果还是我赢了,”文轩问他,“你也要让全宗门的人都看到?” 骆轻泉一噎,然后断然道,“无论胜负,都一定要有众人的见证。” “算了吧。”文轩笑得很有些无奈。就连今天这一场,他也是看着没人才答应一比的。若是真的在所有人面前又赢下骆轻泉,他可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如今他的名声已经败坏,骆轻泉却还如日中天,他又何必要落这个面子?到时候宗门内如有动荡,他也不愿意看到。 “什么算了不算了!”骆轻泉却毫不领情,只质问道,“你是怕了吧!” “如果你真的要拉着别人来看,我就……”文轩说到这里顿了顿,仿佛在酝酿一个威胁之辞。 “你就如何?”骆轻泉不吃这套,当即报以冷笑。 而后只听文轩淡淡道,“我就故意输给你。” 骆轻泉的冷笑顿时僵在了脸上。 文轩将袖口从他手中抽出,终于得以推开房门,进入房中,将骆轻泉关在了屋外。 他听到骆轻泉在外面暗骂了一声。 “不拉别人来看,那就就不拉别人来看吧!”而后骆轻泉终于屈服了,在窗外大喊道,“我还会再来找你的!我一定要赢过你!” 文轩不禁扶住了额头。 这小子没救了,真的完全没救了。他难道完全体会不到实力的差距吗,如此执着究竟是为了个啥? 但骆轻泉说还会来找他…… 在这所有人都将他冷落的时候,这么一句话,竟然让文轩隐隐有些高兴。 等到骆轻泉的脚步声走远,文轩看着窗外的景色,忽然想要再在宗门内走走。他忽然意识到,哪怕那么多人对他的态度都变了,宗门内其实还有许多东西,是与之前一样的。 比如这一山一水,一草一木。 真想不到啊,在遇到了这种事情之后,文轩竟然还会在宗门内行走。他一路滤过旁人异样的眼神,只专心欣赏山水。但那异样的眼神多了之后,文轩的心情到底有些败坏。 也是巧了,在文轩心中敲起这退堂鼓的时候,他正好路过了祁继白那丹鼎院门前。想到简易如今也屈从于师父的威压,正在其中尽心修行,文轩又不禁心中一动,抬脚往丹鼎院内走了去。 他忽然很想看看简易在师父面前究竟是怎样一副乖巧的模样。 丹鼎院中的弟子看到他,自然也与其他人一样,露出了那种异样的目光。但文轩只想着要看看简易,对着目光视若无睹,只要求他们传报一声。幸好这些人也不至于故意为难文轩,很快就有人进去寻祁继白了。 此时祁继白正炼着一炉子丹,小心看管着炉火。 听闻文轩来了,祁继白眉梢一挑,显得有些意外。但想到院中那个让人毫无办法的小子,祁继白的意外又很快化为了然,不禁摇了摇头。 而那通传的弟子见祁继白没空,便自作主张地道,“弟子这就去回文师兄,让他自己去找那简师弟。” “别,千万别。”谁知祁继白竟断然反对。 那弟子正在不解之中,就见祁继白竟然从丹炉前起了身,顿时险些将眼珠子瞪出来。谁不知道,祁继白炼丹时是从来不离身的,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吗? “我去见见我那文师侄,”祁继白对这震惊视若无睹,淡定地道,“这儿先交给你看管一下,小心别让炉火太旺了,尽量就让它稳在这个火候。” 说罢,祁继白便从这名压力山大的弟子身旁走过,出了丹室。 文轩只在厅中等了片刻,便见祁继白从里面出来了,当即起身行了一礼。 “文师侄,免礼吧。”祁继白问,“怎么有心到我这里来做客了?” 就如今水云宗内这状况,文轩会出门本就是一件奇事。他也不解释,只是笑了笑道,“弟子听闻简师弟如今正努力修行,便忍不住想过来看上一看。” “你真是有心了。有你这样的师兄,是那小子的福气。”祁继白道,“可惜,那小子现在大概没空。” 文轩一愣,意外之色溢于言表。 “他这段时日真是太倦怠了,明明已经筑基这么久,基础却还是打得一塌糊涂。再不管管,是真不行了。”祁继白说着,脸上竟然显出两分冷笑之意,“今日他要是有半点分心,怕是就完成不了我给他布下的功课了。” 看来这个师父真的很严格啊,文轩额头上不禁冒了点汗。 但看到祁继白如此在乎简易的修为,文轩也不禁为简易放心了许多。他当即又向祁继白行了一礼,说了些那便不去打扰简易修行的话,便告了辞。 在告辞之前,他却又忍不住道了一句,“简师弟天赋极佳,心思却不尽在修行之上,早就应该好好管教。只是……希望祁师叔还是别太严格了,该休息时,还是让他多休息休息。” 祁继白笑着答应了,这笑容却复杂得很。 等到文轩终于出了丹鼎院的大门,祁继白眉头一皱,嘴角一抽,也没心思再回那丹室了,当即转了身往后面走去。 他一路走到简易的房前,看了看那紧闭的房门。 简易又在里面设了那种隔绝气息的阵法了。祁继白如今和文轩同样修为,又因为曾经受过伤,单论实力说不定还差上一筹。文轩无法透过这阵法感觉到房中气息,他自然也是一样,完全不知道简易现在究竟在里面弄些什么。 祁继白便敲了敲房门,就站在门外大喊道,“你文师兄来看你了。” 话音一落,屋内简易就像是受惊一样,扑腾一阵乱响。 祁继白等了片刻,估摸着简易已经准备妥当,便直接推门而入。进到房内一看,原来此时简易并没有在弄些什么。简易只是瘫倒在床上,整个人像条虚脱的死鱼。之前那扑腾乱响的动静,是简易想要挣扎着起身,却弄翻了床边一张桌子。 看到祁继白已经进来,简易的神情就像是看到了世界末日。 再看到进来的只有祁继白一个人,简易顿时松了一口气,仿佛劫后余生。 “放心吧,”祁继白道,“你文师兄被我打发走了。” 简易点了点头,“多谢师父。” 这四个字听上去出奇黯哑,祁继白不禁皱了皱眉头。他朝简易走近几步,口中抱怨道,“你还知道叫我一声师父?你这小子还真是挺行的啊,为了不让你文师兄知道你究竟在折腾什么,竟然拿我当挡箭牌,还要我陪着你一起演戏,弄得好像我是一个多么可怕的师父似的。” 简易干笑两声,不答话。 此时祁继白已经走到了他的身后,抓起他的手臂,两根手指搭上了脉搏。 片刻之后,祁继白皱起了眉,“你究竟在折腾些什么?” 面对他,简易倒是答得老老实实,“预测一下最近会有些什么事情发生,看看有没有什么会伤害到师兄,以及推演一下最适合我的功法。” 祁继白说这小子挺行的,还真没说错。他竟然想自己推演出自己要修行的功法。 为了这一壮举,简易把自己给折腾得够呛。以往和文轩在一起时,他为了能在白天装得一如往常,还十分克制。如今到了这里,有祁继白当挡箭牌,他便彻底放飞自我,整天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这只是暂时的。”简易道,“只要推演出功法,我就可以全力修行了。” 第63章 听到简易这理直气壮的豪言壮语,祁继白竟无言以对。好半晌,祁继白叹了口气,“收来你这么个徒弟,真是我前世修来的孽。” “师父何必如此说?”简易问,“莫非你怕我完成不了答应过你的事情吗?” “我只怕你在遵守承诺之前,就先一命呜呼了!”祁继白长袖一甩,没有好气地道。 简易笑了笑,倒也没有继续与他饶舌,而是移到窗边,往外看了一眼。从他这个角度,能看到山下一条小路。此时此刻,文轩正从山上下去,经过这条小路。 简易就这么凝神看着。 一路之上,文轩都这么形单影只,对旁人的目光视若无睹。他并不与任何人接触,其他人也不会特地与他接触,仿佛身处两个世界一般。简易心想,师兄如今在宗门内混到如此地步,一定是会寂寞的。但想到文轩如今的寂寞,简易在为他难受的同时,心底深处却难以避免的有几分暗喜。 直到文轩将要走到这条路的尽头时,忽然冒出一个人,将他拦了下来。 这忽然冒出的,便是刚从文轩那里出来不久的骆轻泉了。要说骆轻泉这人也是无聊,拦了文轩吧,其实也没什么事情做,就非得站在那里撂几句狠话才走,仿佛如此就能心满意足了。 骆轻泉如此幼稚的举动,却让文轩多了几分高兴,脸上神情都舒展不少。 简易在上头看着,指尖忍不住扣紧了窗棂。 “别把漆给抠掉了。”祁继白敲了敲他那指尖,提醒道。 幸而骆轻泉很快就与文轩分道扬镳,简易也将指尖松了开,窗棂总算保住了上面的漆。只是他看着骆轻泉的那目光,阴沉沉的,充满了敌意。 第59节 祁继白在心中为那飞来横祸的骆师侄默哀了片刻,便不打算再在这里碍着简易继续表达他那变态的占有欲了。 他起身告了辞,往自己的丹室走去。 而简易面色阴沉了片刻,渐渐也就缓了过来。他虽然不爽,却并不打算采取什么手段。实际上,简易对骆轻泉的敌意并没有保持太久。因为他知道,这都只是暂时的。 随后又过了数日。简易一直拼命地推演着自己所需要的功法,总算初见成效。但想要在文轩那儿露脸,他还得先把自己的脸色给养好了。 在这数日之内,文轩彻底深居浅出,连一次门也没出过。幸而骆轻泉几乎每日都要上门挑衅,总算能让他解点闷。却就在这日,文轩估摸着又到骆轻泉来找茬的时候了,心血来潮,站在门口看了看。 骆轻泉果然又跑来了,却停在了山脚,正被一个人拦下说话。 文轩定睛一看,那与骆轻泉说话的,不是张笑晴是谁?想到前段时日张笑晴那一见他就跑的态度,文轩心里猛地一沉。 骆轻泉向来都对张笑晴抱有很大的好感,此时被这么一拦,整个人都多了几分激动与紧张。随后不知张笑晴与他说了些什么,骆轻泉脸上显然多了几分错愕。 他就这么错愕地往文轩洞府那方向看了一眼,正好望见了文轩,脸上便又多了几分尴尬,很快便将目光收了回去。 张笑晴又说了些什么,文轩听不太清,只猜测大概是什么警告之辞。 等到张笑晴走后,骆轻泉又抬起头,再看着文轩的那目光便复杂多了。他抬脚往文轩这儿走了两步,抬起手来似乎欲言又止,却又摇了摇头,最终转了身,沿着原路回去了。 骆轻泉此前那样纠缠文轩,全因为心中一口压不下去的自尊心。 然而一比便知,一直以来他对张笑晴所抱有的那些情意,远比那口自尊心来得重要得多。 从那以后,骆轻泉再也没到文轩这儿来过,与宗门内其他弟子一般形同陌路。 文轩坐在洞府之内,自嘲地笑了笑。桌上压了一摞信笺,全是简易这几日里来的信,有时候一日恨不得来几封。文轩有时会觉得简易太过粘人,但如今,这些信笺却成了他唯一的慰藉。 直到了翌日清晨,竟然连简易的信笺也不来了。 文轩一直等到吃过午饭,往外看了又看,心中正觉得奇怪,却见一个人影雀跃地从门外扑来,径直扑到他的手边,竟是简易终于从祁继白那里出来了。 “师兄!”简易已经趁着这几日将自己养得精神得很,一见文轩就开始黏糊,“多日不见,你想不想我啊?” 文轩笑着问他,“几日不见?” 简易掰着手指头一算,干笑了两声,“好像……五日了。” 五日啊,原来仅仅过了五日。算来真的只是很短的一点时间,文轩却觉得仿佛已经过了很久。此时再看到简易,他真是高兴极了。 他笑着摸了摸简易的脑袋,认真答道,“我很想你。” 简易心中刚刚一乐,便见文轩又叹了口气,连忙问他发生了什么。 文轩便将骆轻泉那事给说了一遍。虽然是简易早就已经预料到的事情,此时听文轩说来,他却还是认真得很。 “师兄,”听完之后,他问文轩,“你想知道是因为什么吗?” 文轩想了想,点了点头。 “张笑晴……那张师姐,”简易便告诉他,“以前其实一直对你有些好感。” 文轩微微一惊,但细细想来,这个事实却也不是那么令人意外。 “但她是掌门的弟子。以前掌门还对你有所算计的时候也就罢了,到后来你与掌门几乎撕破脸皮,掌门又哪里还容得了她有这种心思?”简易又道,“而要打消她对你的念头,其实也简单得很。” 听到这里,文轩其实已经明白了。他叹了口气,靠在桌上,眼眸低垂,“也就是说,掌门将真相,告诉她了吧?” 简易抿了抿嘴唇,没有说话,但目光已经告知了一切。 “原来如此,”文轩反复叹道,“原来如此啊。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我这身世。” 难怪张笑晴原本与他那样要好,现在又是这样的唯恐避之不及。原来改变她的并不是那些流言,而是事实本身。 后来张笑晴拦住骆轻泉,大抵也只是担心骆轻泉与文轩牵扯过多后落下不好的后果。至于她究竟是也告诉了骆轻泉真相,还是只以两人的关系作为要挟,就不得而知了。 “师兄,别伤心了。我之前不是说过吗?他们现在这样,只能证明你根本没有必要将他们放在心上。”简易握住了他的手,轻轻拍他的手背,“再说了,”简易又低下脑袋,将声音压得不能再低,“实话实说,以前看着其他人那样在你身边绕,我总是嫉妒得很。” 文轩敲了他的脑袋,“你啊。” 简易捂着脑袋往后退了退,鼓着个嘴。 文轩的心情却莫名又好了不少。拿眼下的处境换取简易心中的那点舒坦,细想之下,大抵还是值得的。 “你之前说要闭关的事情,”文轩又问他,“如何了?” “大抵就在这几日了。”简易答道,“师父已经为我寻来了合适的功法。” “那你便快些去闭关吧,别老惦记着我这边的事情了。” “我正准备与你说这件事呢。”简易便道,“反正你这里挺空的,我就在这边闭关怎么样?” 文轩闻言,却将脸色一板,“成何体统?简师弟,你究竟有没有一点想安心闭关的态度?” 简易被训了,低下头,委屈得很。 幸而文轩深知他这么说只是因为担心自己,很快又舒展了脸色,温言劝道,“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是放心吧,我并没有你想象的那样看不开。更何况,在你闭关之后,我差不多也得闭关了。” 说起来,文轩以前也常常一闭关就是三年五载,期间一个人不见,过得也挺好的,丝毫不觉得有什么寂寞。这足以证明,眼下一切其实仅仅是个心态问题。 话说到如此地步,简易只得打消原本的打算,乖乖回祁继白那边闭关了。 其实某种程度上来说,在祁继白那边闭关,更方便简易的行事。 但从文轩这里离开的时候,简易还是一步三回头,不舍得很。文轩在后面看着,整个哭笑不得。 等到简易走掉之后,文轩又深吸了一口气,拍了拍脸颊,将心神全部投入到自己的修行之中。 如此,时光飞逝,转眼又是半年。这半年间,文轩几乎一直在闭关,只偶尔出去透一口气。水云宗内他的名声依旧没有什么改善,还好他如今已经不在意这一点了。而宗门内其他弟子也已经习惯了他的深居浅出,掌门纪子昂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只当宗门内没这个人罢了。 纪子昂如今有更大的事情需要头疼,便是之前那只被从地底放出来的魔物。 原本所有人都以为,哪怕那魔物再厉害,在那么多元婴联手之下肯定也讨不了好处,结果事实的发展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魔物一直藏匿着身形,竟让那么多元婴真人都搜寻不到。而且每隔一段时间,那魔物必定会从蛰伏中露出爪牙,带走几名甚至几十名修士的性命。更令人胆战心惊的是,随着时间的推移,那魔物的力量似乎越来越强,近几个月来甚至已经开始袭击那些小型宗门了。 而随着对那魔物的追捕,元婴真人们逐渐发现,那魔物从最开始的形单影只,到后来竟然多了许多追随者。那些都是原本就潜藏于人间的小魔,被那魔物召集在了一起。等到这些元婴真人终于反应过来,开始寻找被遗漏的小魔时,世间的小魔早已经被那魔物搜罗了个干净。 到了最后,这些元婴唯一能寻到的小魔,竟是楚涟手上那只附影魔。 “要不设个陷阱?引诱一下?” “会上钩吗?” “试试呗,好歹也是它的徒子徒孙呢。” 元婴们便这么定下了计来。但是以楚涟的傲慢,要他与这么多元婴一起围攻一只魔物,他是不屑的。最后楚涟回到了水云宗,与纪子昂商量之后,动用宗门之力布置出了一个阵法。 这阵法就布置在一个荒无人烟的山中。据纪子昂说,这阵法就算不如宗门的护山大阵,也相差不远了。楚涟便将那附影魔放入阵眼中,耐心等待那魔头上钩。 其余元婴,也不会真将此事放心交给楚涟一人,纷纷在外接应。 这看似已经是个完美的布置。他们就不信了,那魔头还真能翻出天去?唯一要担心,大概便是如果那魔头不上钩该怎么办。 结果,魔头倒是真上钩了。 事情的发展却又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在这次文轩闭关的间隙之中,他便听到了这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魔头竟攻破阵法,直接将那附影魔劫走不说,还将楚涟与看守阵法的纪子昂双双重伤。 第64章 “都聚在这里做什么?滚,都滚!别在这里碍我的眼!”楚涟虽然身受重伤,脾气却丝毫不减。一靠近他的洞府,便能听到他在里面如此高声怒骂。 不多时,那些个原本想要示好的宗门长老们,便纷纷灰头土脸地从里面出来了。唯有一位金丹长老凌仙子,因为当初与楚涟同期师兄妹的缘分,又留下来多说了两句,“楚师兄,你如今到底受了伤,还是别太逞强的好。” 这话说得是温言细语,可楚涟完全不是懂得怜香惜玉的人,毫不客气便连她一起轰了出去。 等到众人全部走空,楚涟看着重新空荡的屋中,眉头却依旧紧皱。 他冲着一个角落没好气地喝道,“你还躲在那里做什么?” 文轩这才从门后转了出来,神色复杂地看着他。之前听闻楚涟重伤,文轩自然是又惊又骇,想也没想就跑了过来。结果还没进屋,就听见楚涟那么一大通火气,哪里有半点重伤的样子?好半晌,他才讷讷地唤了一句,“师父。” “我早已不是你师父。”楚涟却一声冷哼,不知为何又想起这茬了,“现在没有外人,不必做这个样子。” 文轩叹了口气,只好道,“楚真人。” 楚涟皱了皱眉头,显得不太习惯,但终于没再说些什么,似乎已经满意。 而文轩又往前走近了几步,看着眼前的楚涟。乍看之下,楚涟仿佛如同以往一般中气十足,再仔细看,他那张脸却惨白着,眉眼间还隐约透着一抹黑气。 等想再近一步的时候,楚涟并起两指一挥,一道灵鞭便直接擦着文轩的脸颊扫了过去。 “看什么看?”楚涟很不高兴。 “楚真人,”文轩无奈止住了脚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楚涟将眉头皱得更深了一些,并不答话。 文轩又问,“那魔头竟有这般厉害?” “不过一个藏头露尾的鼠辈。”楚涟这才一声冷笑,面带不屑地说了这句话。但在说出这话的同时,他的拳头却紧紧握着,显然那并不是他内心真正的评价。 过了片刻,楚涟又将手一挥,“这次倒是我们轻敌了。早知道它原本的修为或许高出我等,却只想着它受困这么多年定然已经不是我等的对手,没想到他竟然这么会藏,又恢复得这么快。” “它原本的修为,”文轩微微惊讶,“竟比元婴还高吗?” “哼,瞧你那点眼界。”楚涟道,“你真该离开北宁,去中盛看看。区区元婴,一个宗门就可以给你数出好几个来。元婴往上,还有大乘。大乘往上,才是至今无人能触及的领域。” 文轩惊讶的地方却并不在这里,“你们……你与其他宗门的那些元婴前辈,早就知道它有这么厉害?” 被晚辈点出这点,楚涟顿觉脸面无光。 实际上,那魔头所撒下的诱饵,原本就是为了引诱凝元期修士前去的。只因为它在地底深埋已久,肉身早已化去,必须找人夺舍,而唯有凝元后期那些离金丹只差一步的修士,才既能容纳它全部的力量,又对它的侵占毫无抵抗之力。而那传送阵之所以只有水灵根绝佳的修士才能看到,便是因为,只有这样的肉身,它才看得上眼。 结果文轩和秦时宇都将此事告知了宗门,导致竟有元婴真人前去。元婴真人一看之下,它的那些布置自然无所遁形。那些看似美好的宝藏底下藏着一头当年或许已经修到了大乘的强大魔物,毫无疑问。虽然魔头被困多年,如今必然已经大不如前,却不知道还留有多少实力。 然而魔头撒下的诱饵实在诱人。上古时期留下来的法宝,功法,丹方,应有尽有,哪怕两大宗门的掌权者也无不眼红。于是他们既无法弃那些诱饵于不顾,又不敢真的打破那最后一道禁制将魔头放出,就这么僵持了许久,只等着将万全的准备给布置好。 楚涟还嘴硬道,“我们已经够小心了,谁知道会发生这种事情?” 这意外便是,有一名凝元期的长老经不住诱惑,竟偷偷潜了进去,结果被那魔头一下就夺去了肉身。 文轩听到此处,不由得一声叹息。 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种事情说是意外,其实也是一种必然。 “全是那蠢货害的。”楚涟齿门一咬,正准备将那罪魁祸首咒骂一番,却忽然喉中一甜,连忙将手背将口挡住,猛地一阵咳嗽。等他好不容易止住这阵咳嗽,手背移开,只见上面喷着的全是血沫。 第60节 文轩看着那些血沫,心里猛地就沉了一下。 “又有不长眼的上来了。”楚涟却毫不在乎,只将手背擦净,命令道,“去把人赶走。” 文轩点了点头,只得依言照做。 过了仅仅不到片刻,来人依旧还在岱云峰中,文轩却忙不迭又跑了回来,急急道,“师父,来的是祁长老。” “管他是谁?赶……”楚涟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反问一句,“哪个祁长老?” “丹鼎院的祁长老,祁继白。”文轩答道。 如果是平常时候,一个普通的长老,楚涟自然不会放在眼里。但祁继白,是水云宗中最优秀的丹师。 楚涟顿了足有片刻,最后出口还是那两个字,“赶走。” “真人!”文轩急了,“至少让他看一看吧!” “少废话!”楚涟怒道,“若我亲自去赶,可就不会有你那么客气了!” 文轩话语一滞,简直毫无办法。再等他想多劝一劝,楚涟已经大袖一挥,将他也给直接轰出了屋去。 而后文轩寻到祁继白,面带苦涩的将楚涟的态度一说,祁继白的神色却没显出半分意外。 “楚真人的脾气,我也有所耳闻。”祁继白淡笑道,“他是个傲慢固执的人,自然会有傲慢固执的举动。既然如此,我便先去掌门那里看了。” 掌门纪子昂如今也受了重伤,祁继白自然也是得去看的。 文轩便送了祁继白一路,路上将方才所见情况给说了一遍,小心问道,“真……我师父的情况,如今究竟如何了?” “听你描述,似乎不妙。”祁继白道。 文轩脸色一变。 “但既然本人固执,旁人也并不办法。”祁继白又笑了笑,“而且说实话,我也并非神医。或许楚真人只是信不过我,其实有他自己的打算呢?” 听到这话,文轩总算稍感安慰。而后他又问了问简易修行的情况,得知自从简易上次闭关,已有数月未出。 文轩的闭关却不得不暂时中断了。 而后过了大约两月。这两月间,外面依旧不消停,魔头依旧攻破了好些个小型宗门,就连中型宗门也开始遭殃,似乎只有拥有护山大阵的七大宗门是安全的。好些中小宗门都提出想并入到这七家里来了,削尖了脑袋就想挤入那护山大阵。 因为上次诱捕计划的失败,好些人对楚涟有了微词。但因为楚涟的伤势,并没有人将这些微词搬上台面。 这段时日里,文轩隔三差五便往楚涟洞府跑,楚涟却并不领情,最后总要轰他出去。至于所谓“自己的办法”,文轩也看不出半点端倪,只觉得楚涟的神色一日比一日差。 直到两月后的这么一天,文轩再走进楚涟洞府时,只见楚涟坐在床边,一只手垂在身侧,握成一个拳头,似乎在想着什么事情,出奇安静。通常而言,只要文轩一来,要不了多久,楚涟就会面露无奈。这次楚涟却一直静静坐了许久。 许久之后,楚涟叹了口气,“你那天说的那个祁长老……再去把他叫来吧。” 边说,楚涟边张开了一直紧握着的拳头,露出里面一张揉皱的符箓。文轩一眼看出,那是一张未使用的传讯符。这样的符箓,通常都已经标记好了终点,只要一经使用,便会自发飞到那被标为终点的人手中去。 这张未使用的传讯符,上面如今却被溅了许多血迹。 文轩心里一惊,方才因为楚涟终于想见祁继白所燃起的喜悦消失殆尽,忙不迭就转了身,朝着丹鼎院飞奔而去。 临走之前,文轩听到楚涟一声自嘲的冷笑。 楚涟自嘲笑道,“事到如今,我竟不想去陪他。” 祁继白很快来了这里,帮楚涟好好看了一番。离去的时候,祁继白却眉头紧皱,只道自己会尽力而为。 这日之后,文轩每日总会为祁继白送一炉丹来给楚涟服用。他可以很明显感受到,随着时间推移,炉里的丹药数量越来越多,气味越来越重,楚涟的情况却并不见多少好转。 每隔上几日,祁继白还会亲自前来,亲眼看看楚涟的伤势。 有一次文轩正好撞上。祁继白解开楚涟的衣襟,查看胸前的伤口。那伤口的狰狞恐怖远超文轩想象,血肉外翻着,像被滚烫的开水浇过一样,还有丝丝缕缕的黑气在上面盘绕。 文轩曾经见过慕容凤被极火之毒常年侵袭的样子,楚涟的伤口比那更加可怕,难怪祁继白也只能说他会尽力。 “其实最麻烦的不是伤口,而是侵入楚真人体内的魔气。”祁继白告诉他,“那些魔气,实在不是我的修为能够解开的,北宁境内我也不知道究竟有谁能够解开。可是只要有那些魔气在,楚真人的伤就好不了。” 很清楚明了的情况,文轩一听就明白。然而全宗门都无能为力的事情,文轩自然也毫无办法,只祈祷楚涟能自己将那些魔气化解罢了。 相比之下,纪子昂虽然也身受重伤,治疗起来却比楚涟容易多了。 这样的情况,又持续了数月之久。 如今几乎所有的中小宗门都找到了大宗门投靠,水云宗的势力壮大了数倍有余,纪子昂也已经有了痊愈的迹象。全宗门都因此而带着一抹喜气,几乎无人注意到岱云峰这一角愁云惨雾。 元婴真人本该是整个宗门的保护神,能混到楚涟如今地步的,仅此一家。偶尔文轩想到自己这个大师兄如今的待遇,竟然觉得同病相怜。 他依旧日日都去楚涟的洞府照看,亲眼看着楚涟头顶一点点长出了白发。 有些时候,除了头顶那点白发,楚涟看起来还和原本差不多。但更多的时候,楚涟会昏睡在床。 昏睡时,楚涟会梦呓,口中念着叶笙歌的名字。清醒时,楚涟会翻出许多旧物,摆在眼前,凝神看着,满脸都是眷念。 偶尔他看着文轩,脸上也不再有那种厌恶,而是带着点同样的眷念之色。 “你应该已经找到那样东西了吧?”楚涟问他,“在你的体内。” 文轩一下想起凝元时所看到的那块冰面,点了点头。 “那你也该已经看到他了。”楚涟又叹了口气。 这说的该是那道留在文轩体内的神念。在幻境中见过了叶笙歌模样之后,文轩已经可以确认,那道神念所映出的身影正是叶笙歌本人。 “真好。”楚涟说着,语调中竟然带了丝丝缕缕的委屈,“我也想看看他。” 文轩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你还是要继续走下去吗?”楚涟问他。 “停得下来吗?”文轩反问。 “是啊,现在再想停下,已经晚了。我曾经阻止过你,是你自己要这么选择的。”楚涟有些嘲讽地笑了笑。 但因为这长久的伤痛,楚涟的脾性到底少了许多尖锐,很快便将那些嘲讽收了回去,叹了口气道,“从今往后,你也只能继续走下去了,更急更快地继续走下去。然后你就祈祷吧,祈祷在那一天来临的时候,你能保有更多身为人的部分。祈祷那时候你身为人的部分已经足够强大。” 说吧,楚涟摆了摆手。 这便是在逐客了。今日楚涟居然与文轩心平气和地说了这么多话,已经是破天荒的事情。 文轩离去时,想到楚涟刚才所说之话,心底有些沉重。 忽然间,他望见一张传讯符从天空中飞过。 那是一张略有些眼熟的传讯符,看起来已经十分老旧,不知道是几十年的陈年旧物。它身上有曾经被揉皱的痕迹,还被溅上了不少了血迹。 文轩站了原地愣了片刻,忽然猛地转过身,朝楚涟的洞府飞奔而去。 洞府中已经人去楼空,只留打开的窗户在风中摇摆。 这一日之后,再也没有人在水云宗内见过楚涟。 有人说是楚涟的自负让他不愿死与人前,也有人说他只是想在外面寻找自己的生路。文轩觉得大抵是后者,因为他愿意这样相信,更因为楚涟曾经说过,事到如今,他还是想活下去的。 这件事就仿佛是水云宗的一个插曲,楚涟走后,一切如常。 文轩也重新开始了自己的闭关。 他阖上双眼,心神沉入进自己的体内,很快便又寻到了那块冰面。他的修为比从前更强了,隐隐已经到了凝元中期。而每当他再看到这块冰面,都能发现上面有了一点浅浅的裂痕。 因为灵气在他的经络中汹涌流动,无论他如何小心,总会冲击到这块冰面。随着修为越来越强,这种冲击还会越来越大。但他不可能因此而停下。在他选择要继续走下去的那一刻,一切便注定了。在他重新回到凝元的一刻,他就失去了后悔的余地。因为哪怕不继续壮大,灵气的冲击也不会停止。那一天总会到来,停下脚步只会让他在那个时候失去挣扎的余地。 文轩看向冰面旁那个漂浮的人影,轻声唤道,“叶真人。” 叶笙歌的神念从不说话,只是淡淡看着文轩笑着。但文轩知道,他一直默默保护着这里。所以每当文轩再次到来,上次所看到的裂痕总会被抚平一些。 文轩向这神念恭敬行了一礼,而后将心神移到其他地方,开始今日的修炼。 事到如今,他只能走得快一些,更快一些。 而在此同时,丹鼎院后山一处洞府之内,简易睁开了双眼。在他的身前,是许多碎裂的灵石,碎末几乎堆出了一座小山。 两年,他这一次闭关,持续了整整两年。 简易嘴角带着一缕笑意。他最终所推演出的功法,极其忙横无理,进展却极其快速。旁人都需要从天地中吸取灵气,他却可以直接从灵石里汲取,如何能不快?哪怕这么做会带来种种弊端,简易一概笑纳。 如今的他,距离凝元只有一步之遥。 这一步往往是最艰难的一步,许多人耗费一生也跨不过去。简易却必须跨过去,而且必须尽快跨过去。 为了应对接下来的事件,凝元是最低的门槛。 第65章 失去了一个元婴真人,对一个宗门而言,真的会毫无影响吗? 稍稍想想,便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哪怕楚涟常年在外,哪怕他从来不管水云宗里面的事情,一个元婴真人最大的价值,本就不在这些方面,而是这存在本身。 水云宗里许多人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或许只是因为他们心存侥幸。 但总有人是会意识到这一点的。比如个别正在为此担忧的弟子,比如个别正在想办法寻找后路的长老,又比如此时正拼命修炼的简易。 他已经距离目标只差一步,这一步却并不容易。 每个境界的突破,都是一道艰难的门槛,都需要天时地利与人和缺一不可。当初简易从炼气突破到筑基时,正是受了当时那迫切的形势的刺激。而他如今要从筑基突破到凝元,却没有条件去寻求这种刺激。 简易最后选择的做法,是撑。 他取了许多灵石放在洞府之内,一刻不停地汲取着,哪怕他的经络早已被撑满,哪怕他对灵气的容纳已经到了极限,直到如果他再不凝元,整个人便会被这些自己所汲取的灵气撑破。 转眼又过了数日,时候已经到了盛夏,天气渐渐地差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刻起,乌云开始笼罩在水云宗的上空,瓢泼大雨下了停停了下的。一连数日,水云宗夜里都透不入月光。 就在某个无月之夜,一抹黑影悄然靠近了水云宗。 自从魔头出世,已经没有修士再敢落单。散修投靠进小宗门,小宗门投靠进大宗门,渐渐地,除了这七大宗门之外,它已经很难在外寻找到猎物。 所以它是迟早要来碰这些硬茬的。如今的水云宗,正是一个绝好的目标。 它就这么缓缓靠近过来,停在山脚之下,看了那令人忌惮的护山大阵一眼。护山大阵犹如一个圆罩,将整个水云宗都笼罩在内,被阵中所有人视为一个绝对可靠的保护。然而,实际上,这阵法却只是让它忌惮而已,并不能完全阻拦它的脚步。 它在边缘缓缓游走,寻找着其中的薄弱之处。 一个护山大阵想要抵挡他这种级别的魔修,需要极大的力量来支撑。水云宗虽然底蕴深厚,修士的力量却不足。所以眼前这个护山大阵,必然不可能面面俱到,必有其薄弱之处。 它很快有所发现,停在一个苍绿的山峰之前,感受到周遭灵气的流动,扯开嘴角露出一个微笑。 正当它准备开始进一步的行动,却又忽然一顿。眼前确实就是水云宗护山大阵的漏洞无疑,但在这漏洞之内,竟然被人又被布置了另一个阵法。 第61节 这阵法的气息被护山大阵所掩盖,影影绰绰,但只要它一靠近,就能发现。 这是一个困龙阵,一种小巧却又极其精致复杂的阵法。想布置出这样一个阵法,对技术和手法的要求极高,对修为的要求却较低。稍微一观察,它便判断出,布置这阵法的应该只是一个凝元修士。 尽管如此,它却不愿贸然踏入。这困龙阵与护山大阵相勾连,哪怕只困住它一时半刻,也会带来许多它不愿看到的结果。 “修为不高,胆子倒是不小,敢在我面前摆弄这种花招。”它嘿嘿笑道,“这也就罢了,竟然还敢停留在此处!” 话音刚落,一道黑气顿时从它袖中飞出,朝林中一角袭去。 那角树叶一阵晃动,一个人影从树上落下,很快地往后一退,腰牌一闪,顿时缩入到护山大阵之内,黑气顿时停下了追击。此人便隔着这阵法,与它互相望着。 它身后携着一团黑雾,里面装满了它这几年召集到的徒子徒孙。眼见此情此景,这些小魔顿时觉得受到了挑衅,免不得一阵躁动。 但只需要它的一个眼神,这些小魔便又全部安静了下来。 而后它又将视线投向那个布下阵法的人,看了片刻,而后玩味地眯起了双眼,“灵气外泄……你这小子,不仅胆大,胃口也真不小,也不怕被撑死。” 阵中之人闻言,不禁一阵苦笑。 此人自然便是简易。 他之前为了凝元,往体内灌了不知道多少灵气,以至于如今还收不住外泄之势。但无论如何,他总归是凝元了。至于这外泄之势,只需麻烦数日,便不会再是个问题。 “不愧是老祖,眼光果然毒辣!”简易还顺便拍了个马屁。 对面那魔物一听,目光顿时一凝,“别叫得这么顺口,莫非你还能知道我是谁不成?” “若不知道老祖是谁,我又怎么会冒这个风险?”简易笑着,“我如此拼命地凝了元,只是为了在此处布置出这个阵法,好阻一阻老祖你的脚步而已。” 魔头冷哼,“这种小花招,你以为真能阻得住我?” “自然不会,自然不会。”简易忙道,“但只要能阻片刻,总归能让老祖你高看我一眼吧?” 这倒是大实话。这魔头之所以愿意停在这里与他废话,并不是因为眼前这种小花招需要它如何周旋,更多只是因为,它觉得眼前这个小修士还有点意思。 反正简易孤身前来,双方实力差距又这么大,魔头也不怕他有什么手段能搬来救兵。 “老祖你是爱才之人。”简易一脸谄媚的笑容,“我知道的。” “就算我能高看你一眼,又如何?”魔头懒懒问他,“莫非你打算弃道投魔,入我门下?” 其实吧,单就简易本人而言,入魔这种事情,他还真不排斥。然而他知道,文轩是断然不会接受这种事情的,所以他也断然不可能答应。 “只是想找个机会,和老祖说一会话而已。”简易道,“实话实说,我可是很崇拜老祖你的。想当年,你和托月仙君……” 话音未落,面前魔头浑身气息猛地一沉,竟压得简易就连在护山大阵内也喘不过气来。 “你竟然还知道托月仙君?”魔头缓缓问道,一字一顿,字字如同刀锋。 “我既然知道老祖你,自然也会知道托月仙君。”简易按着胸口,在这种重于泰山的压力之下,答得十分艰难,“想当年,你和托月仙君真是交好。然而托月仙君是个小人,竟然背后害你……” 又是话音未落,魔头又将那压得人喘不过气地气息猛地收了回去。浑身忽然一松,简易倒是忍不住一个踉跄。 “够了。”魔头再开口时,语调显而易见低落了几分,“当年的事情,不是你这种小辈能评说的。” 简易只得干笑。 可是当年的事情啊,真的已经过去太久了。猛然听到简易提起,魔头脸上不禁泛起了一些追忆与怀念。 “你又是如何能知道这些事情的?”魔头问他。 “全因我家中有些渊源,知道许多别人不知道的旧事。” “你还知道些什么?” “老祖想听我多说一些么?”简易顿时眼前一亮,忙道,“只要老祖答应我一个请求,我可以一连为你说上三天三夜。” 魔头一声冷哼,“我还当你真这么喜欢没事找事,原来还是有目的的。” “小事一桩,只是小事一桩罢了。”简易道,“我知道老祖你来这里是做什么的,可这山里面这么多人,全部用来填肚子,肯定太多了不是?只需要老祖你愿意稍微放过那么几个,我就心满意足了。” 魔头又眯起了眼,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 简易已经拆了自己所布置的那个困龙阵,又往后退了好几步,彻底露出护山大阵的空隙,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除了你想要留下的那几个之外,其他人也该是你的同门吧?”魔头玩味地看着他,“你当真就要看着他们去死?” “他们本就是要死的。”简易笑道,“我没亲手弄死他们,就是对得起他们了。” “你是个好苗子。”魔头道,“修魔比修道有前途。” 简易只是笑,并不答话。 魔头又瞅了他一眼,抖了抖身后的黑雾,便携着那些黑雾,缓缓从那空隙走入。 简易看着它从身前走过,脸上虽然一直笑着,心中却仍旧压着一块巨石。 他会当真相信眼前这个魔头吗?不,他知道的,这魔头一旦发起疯来,六亲都不认。更别说,直到此时,眼前魔头也没有真正答应他。 简易虽然确实不在意水云宗内其他人的性命,却不敢赌这个万一。 “对了,”于是就在魔头的身影即将踏入进眼前山峰时,简易忽然又开了口,故作自然地问道,“老祖你可知道,托月仙君当年那件宝葫芦,如今是落在了何处?” 魔头的脚步顿时一停,目光刀子般射了过来。 “就落在了紫羽楼的手里呢。”简易对这锋锐的目光视若无睹,笑着继续道,“我还听说,为了对付老祖你,这件宝物已经被请进了他们在这北宁的下院,也就是那青羽门里呢。” 话音刚落,眼前顿时如同一阵飓风刮过。 简易不由得眯起了眼。再睁眼时,哪里还有那魔头半点影子?连黑气都看不到一丝了。 简易深深吸了口气,又在护山大阵内外都走了一圈,终于确定,那魔头真的走了。 一瞬间,他就像是被抽到了浑身的气力,一下子瘫倒在地。 再伸手一抹背后,全是冷汗。 有关那个魔头,原著中确实有所叙述,戏份却着实不多。有关其具体的性格,简易只能从那些寥寥几个片段中自己细细琢磨。如此自然是无法得出绝对准确的结论的,具体做法还得等见了面之后再做调整。是以,今天这一场对话,简易看似轻轻松松,其实当真是如履薄冰。 只要一步踏错,别说他自己一命呜呼,文轩也不可能保住。 还好,最后他成功了。 简易嘴角带出了一抹笑,朝身后那座苍翠的山峰看去。看了片刻,他嘴角的这抹笑,却又缓缓塌了下去,连拳头也被他握紧了。 这座山峰,这座正对着护山大阵那最大的空隙的山峰,正是文轩所居住的岱云峰。 这里之所有会有这么一个空隙,是因为原本有楚涟住在这里。楚涟在的时候,他的力量完全可以填补这个空隙。但现在楚涟已经不知所踪,宗门内不可能没人想得到此处会变得多么危险。 此时此刻,文轩就正在此山中闭关修行。那魔头一旦闯入,文轩便是首当其冲。 简易将握紧的拳头狠狠砸在地上,然后一声冷笑,又缓缓起了身。 他不知道假如文轩真的被魔头所害,水云宗的那些人打算如何阻止那魔头将整个宗门都端掉。他只能尽其所能,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简易又回到了之前那个与魔头对峙的地方,在林间草木之中搜寻许久,果然寻到一小面藏在层层树叶中的镜子。 水云宗各处都有这种镜面,是为监视之用。 简易将镜面取下,丢在地上,狠狠踩了几脚。脚底被他灌了灵气,却也足足踏了片刻,才将镜面击得片片碎裂。 而后他才一抹额头冷汗,放松整个身体,缓缓朝丹鼎院自己的洞府走去。 这件事情看上去终于告一段落,一场灾祸就这么被他消弭于无形。不,更准确的说,是被他转移了出去。 简易瘫倒在自家洞府的床上,不多时便沉沉睡去。 他以为自己可以好好休息一阵了,然而过了不到三日,一日清晨,他还没来得及睁眼,便被人从床上拖到了地下。 迷迷糊糊中过了足有片刻,简易才看清眼前的不速之客。是执法长老手底下的人。 “简师弟,”执法院中的人对他道,“请随我们走一趟吧。” 简易冷笑了一声,不知为何,竟然不觉得意外。 他被这些人一直领入了那间掌门所在的大殿。一进大殿,他便看到已经从重伤中恢复得差不多了的纪子昂正坐在上首,大殿两边则坐满了人,密密麻麻,几乎水云宗内所有人都聚齐了。哦,除了正在闭关的文轩。 而在上首之下,纪子昂的脚边,摆着几块碎裂的镜片。此时此刻,这些碎片已经被拼回了原本了模样。 第66章 “就在今日清晨,有巡守弟子发现这块镜面被人毁坏。”纪子昂朗声道,“幸而毁坏镜面的手法十分粗暴。于是我召集各位长老,努力许久,如今终于将其修复了一部分。” 边说着这句话,纪子昂的目光边移到了简易身上。 简易被人押在大殿的正中,所有人的目光都正落在他的身上。 “简师侄,”纪子昂冷笑一声,高声问道,“三天前的夜里,你在哪里,做了些什么?” 简易站在那儿,在众人的目光汇集之处,竟然冷静异常。他道,“弟子最近一直在洞府中闭关修行,从未外出。” “哼!”纪子昂手掌在扶手上重重一拍,怒道,“事到如今,你竟然还敢如此胡言乱语!” “掌门此话何意?”简易脸上的神色不见丝毫动摇,还惟妙惟肖地透出了一抹茫然,“你方才说镜面被人毁坏,可这又与弟子有何关系?你为何要将弟子押在此处,还如此咄咄逼人?” 纪子昂脸皮一抽,半晌又冷笑一声,道了句,“不见棺材不落泪。” 说罢,他抬起双手,拍了两掌。 掌声刚落,地上那碎裂的镜面便浮出光亮。不多时,便有一段画面在这光亮中显现出来。 这正是在那天晚上,在简易将这块镜面破坏之前,其所摄下的那段影像。只是因为毕竟被毁坏过,无法再修复得完美无瑕,这段影像断断续续,时有时无。就算是能显示出画面,也不甚清晰,充满了杂点,还在不停颤动。 但就算是这样的画面吗,也能让众人看清,是简易站在那儿,正在与那个魔头对话。 许多弟子此前并不知道为何掌门要将众人召集在此,忽然看到这种画面,都是无比震惊,大殿中顿时嘈杂不已。 等到众人终于静下,纪子昂又一声冷笑,“简师侄,你还有什么话说?” 简易沉默不语,大脑不停运转着。 被毁坏的镜面竟然还能被恢复到这种程度,对他而言真是极大的不利。但他不可能就此坐以待毙。这段不完全的景象中,一定有什么能让他利用的地方。 “简师侄,”纪子昂以为他的沉默是因为无可辩驳,不由得又冷哼一声,催促道,“你还不快些交代?” 简易看了纪子昂一眼。在那趾高气昂地表面之下,纪子昂的语气神态间都带着一抹焦急,显然内心深处慌张得很。猛然发觉那魔头竟然在离水云宗这么近的地方出现过,还曾经与简易对话过,他无法不慌张。 这就是个可以利用的地方。简易是比他更接近真相的人,简易必须比他更冷静。 简易转过视线,又看向镜面上方那些断断续续的画面,“为什么没有声音?” 当然是因为曾经被毁坏过!听到这么一句问话,纪子昂只觉得气急攻心,几乎要按捺不住了。 第62节 “那魔头分明说了不少话,大家却什么都听不见。”简易又问他,“它究竟说了些什么?” 这正是纪子昂想知道的事!纪子昂齿门紧咬,面若寒霜,“这正是我想问你的事情。那夜与它对话的人,不正是你吗?” 简易又沉默下来。 “莫非你想说,那其实不是你,而是某个假扮你的人?”纪子昂又冷冷笑道。 是的,这确实也是一条路,但这条路简易现在是走不通的。一则,如果真有人假扮他,便不会特意毁坏镜面,因为谁也不知道一块被毁坏的镜面究竟能否修复,又究竟能修复到什么地步。二则,从被带到这处大殿开始,到看到镜面所映出的自己的身影,简易都表现得太冷静了。这冷静是简易努力保有的优势,但正因为这份冷静,再想装作一无所知,已经不可能了。 事到如此,他只得承认,那夜他确实见过那个魔头。 但在此基础上,为什么见,又究竟说了些什么,这其中却可以大做文章。 “掌门,”简易便问道,“既然你说那就是我,我就得问了,那魔头是什么人,我又是什么人,它为什么要和我说话?正常而言,难道不是我只要在它面前一站,便会被它直接吞噬,尸骨无存吗?” 此话一出,底下又是一片嘈杂。 那些不知情的弟子原本已经信了纪子昂的话,准备和纪子昂一起兴师问罪,此时却又动摇起来,开始议论纷纷。 “是啊,究竟为什么?” “还用说吗?肯定是他勾结魔物,出卖宗门秘密啊。你们忘了吗,他从以前开始就一直跟在文师兄的身后,而文师兄……” 这对话的声音不大,简易却刚好听得清清楚楚。他的目光顿时犹如利剑一般射去,钉向那个大放厥词之人,大声喝问道,“你说什么?” 那人原本正说着小话,忽然被这般喝问,一下子懵在了原地。 “你说我勾结魔物?出卖宗门秘密?”简易咄咄逼人,字字紧追,“还说这是因为文师兄?可笑至极!” 说着,他环视众人,声音越来越是锋利,“文师兄为水云宗尽心尽力这么多年,却还要遭到你们这样的构陷,真是令人齿冷!你们在说出这种话之前,怎么就不先用脑子想想?那魔头是什么角色,得要什么程度的秘密,才能从它手底下换来自己的一条命?这样的秘密,你们以为师兄有吗!” 说到这里,简易的目光又落在纪子昂身上,“掌门,你倒是与大家说说,这样的秘密,师兄真的知道吗?呵呵,这流言传起的时间也不短了吧,就算他曾经真的知晓过什么秘密,过了这么久,宗门内肯定也会将能改的都改了吧!” 这招祸水东引,打了纪子昂一个措手不及。对于那流言,纪子昂一直只隐在背后,从未正面说过什么。而此时面对简易抛来的问题,只要他敢答一个“有”字,只要他敢说还有秘密没有更改,必然会激起宗门弟子们极大的不满。除非他接下来便铁下心帮文轩洗清冤屈,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好半晌,纪子昂才黑着脸道,“此事与文师侄并无关系。” 他忽然觉得,此次召集这么多人来围观他对简易的审问,似乎是个错误。 “是啊,这种程度的秘密,我是不可能从师兄手上得到的。”简易扯开嘴角,露出一个冷笑,“那么掌门你说,这能让我从那魔头手中留下性命的秘密,究竟是从谁的手中得到的?” 纪子昂听出味来,冷冷道,“你总算承认了。” 是的,简易问出这句话,便相当于承认了他确实曾经与那魔头交换过什么秘密。只是在此时此刻,简易已经将问题的重点转移到了另一个层面。 纪子昂察觉到了不妙,不愿再和他继续纠缠,果断喝道,“既然已经承认,还废话什么?背叛宗门,勾结魔物,罪无可赦!” 说罢,他大袖一甩,一团灵气顿时从他指尖挥出,直飞简易面门,竟想不管不顾,就这么将简易当场击杀。 但灵气再快,也没有简易的声音快。只见简易目光一狠,不躲不避,只大声骂出了一句话,“你这过河拆桥的小人!” 话音未落,只听一声闷响,纪子昂那团灵气竟被别人拦下。 “什么……”纪子昂一瞬间只觉得一口血涌到了喉咙管,转头怒视着身旁之人,就连双眼都快要瞪出血来,“凌师妹!” 那出手救下简易的,正是水云宗三位金丹宗师里唯一的那名女修,凌仙子。 她之所以救简易,只是因为她还关心着简易所提出的那个问题,还在担心宗门里究竟有什么秘密被泄露给了那个魔头。眼见纪子昂忽然使出杀招,她吓了一跳,还以为纪子昂只是被气急后的一时冲动,这才连忙拦下。 就连另一边的骆长老,其实也已经掐好了施救的法术,只是比她慢了一步。 此刻两人看到纪子昂那气急败坏的样子,再听到简易那句“过河拆桥”,不由得都愣了愣。 凌仙子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掌门师兄,究竟怎么回事?” 纪子昂怒目圆瞪,看着简易时胡子都在哆嗦,险些一口气提不上来。他是搬弄是非惯了的人,对这种事情有种天然的敏感,却竟然还是着了简易的道。 在搬弄是非这方面,简易真是一点也不逊色于他。 见此状况,简易一连串的怒骂已经破口而出,“纪子昂,你这无耻小人!你既然敢把镜面拿出来,放出这段影像,为什么要故意消去声音?你为什么不把声音也放出来,让大家都听听我究竟与那魔物说了些什么?我所说的一切,可都是你告诉我的!” 简易想得很清楚,此时铁证如山,他身上的这罪名已经赖不掉了。但他也不会任凭纪子昂拿捏,一心要将纪子昂也拉下水来。越是如此,纪子昂想要除掉他,就越是困难。 “胡言乱语,”而纪子昂已经气得发抖,“胡言乱语!这镜面分明是被你毁坏……” “是,是我毁坏的。”简易紧紧一咬齿门,恨声道,“当初你叫我毁坏这镜面时,我还当你是想要保护我。却没想到,你使出这种下作手段,只是为了杀我灭口!” 此话一出,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大殿内顿时炸开了锅。 “此话当真?”就连凌仙子和骆长老也忍不住问道。 “骆师弟,凌师妹,你们可千万不要听信他的胡言乱语啊。”纪子昂忙道,“瞧他那说法,简直像是我将他派去与那魔头勾结一般!可我身为一宗掌门,为何要派人去做危害宗门之事?” 此话乍听有理,殿内众人不由得都冷静了两分。 简易却冷冷一笑,“谁说我做过危害宗门之事?” 纪子昂愕然看了过来,嘴边的胡子抖动不止。在场这么多人,知道那夜究竟发生过什么的只有简易。所以任凭纪子昂平时多么能言善辩吗,此时也只有落入简易的节奏之中。 “凭什么只因为我与那魔头说过话,就说我危害宗门,背叛宗门?你们分明连我究竟与它说了什么都不知道!”简易环视四周,目光从那一张张或茫然或震惊的脸上划过,然后又落到纪子昂身前,“掌门,你告诉他们,从那夜至今,宗门有受到任何伤害吗?” 如果可以,纪子昂真不想理他。可是周遭那些怀疑的目光,逼得他不得不做出应答,“此时还没受到伤害,不代表以后也不会。” “莫非掌门你想说,它其实正潜伏在宗门附近,随时准备第宗门不利吗?”简易反问。 纪子昂一噎,直觉出这个问题是个陷阱,怎么回答都不妙。 简易却根本不等他回答,紧接着便大声喝道,“别装了!那魔头现在究竟在哪里,难道你会不知道吗!” 纪子昂瞪圆着眼睛看着他,脸颊一抽一抽。好半晌,他重新冷静下来,努力稳住了气息,“胡言乱语也该有个限度。这种事情,我本就不知……” 话音未落,便有一人忽然从殿外冲了进来,“掌门!出大事了!” 简易掩着袖中掐起的五指,不禁在嘴角扯出一缕微笑。三日啊,算算水云宗和青羽门的距离,算算消息传来所需的时间,真是恰到好处。 只听那名巡守弟子大声喊道,“那魔头与青羽门的三名元婴真人恶战了一场!重伤两名,更有一名元婴真人直接陨落!” 话音刚刚落地,纪子昂只觉得双腿一软,竟直接瘫软在了椅子上。 宗门内其余几名长老,更是个个脸色大变。 在这一事实面前,那夜简易究竟与魔物说过了什么,似乎已经不再重要。因为他们已经得知了那段对话所带来的后果。 “掌门师兄……”凌仙子花容失色,质问的话语都是带着颤的,“是你……是你……” 另一旁骆长老也是一脸痛心疾首,“事到如今,掌门师兄,你还不愿意和我们说个明白吗?” 纪子昂看看身旁这两位长老,再看看简易,只觉得此生从来没有这么彷徨过。 简易已经一个字也不用再说了,只是站在那里冷笑着。 而那巡守弟子不知道此前殿内发生过什么,看到这阵仗无比茫然。 好半响,纪子昂艰难问道,“青羽门三位真人为何会与它撞上?莫非是它趁三位真人外出之时……” 巡守弟子摇了摇头,“他就直接冲进了青羽门里,青羽门中的长老弟子也遇害不少。” 此话一出,水云宗内众人脸上的愕然又比先前更甚了一筹。直接冲进青羽门?青羽门的规模可一点都不比水云宗小啊! “那、那……”不等纪子昂继续说话,另一名长老忍不住抢先问道,“那青羽门的护山大阵呢?没拦住它?” 巡守弟子刚准备答话,忽然意识到了这件事的严重性,脸色一下子就白了,“听说被那魔头给直接攻破了。” 众皆哗然。 这哗然可不比之前,无论纪子昂如何喝令他们安静,都毫无作用。开什么玩笑?护山大阵居然拦不住那魔头?这可是性命攸关的大事! 纪子昂看着眼前这一片混乱,终于觉得无力,只能等着他们自己冷静下来。不知为何,纪子昂脸上除了最初的震惊,却没有和其他人一样的惊慌失措。 就在这混乱间,又有一名巡守弟子进来了,“掌门,我看到有一群人正朝宗门飞来,看服饰似乎是青羽门的。” 青羽门!对现在的水云宗而言,这三个字简直是雷霆之击。 青羽门的人这么快就过来了?他们是来兴师问罪的?可他们又怎么能知道这是水云宗的弟子做出的事情?纪子昂的思路极快地转了几个弯,又想起罪魁祸首简易,顿时恨得眼睛都红了。 等他再抬眼一看,只见简易竟然正趁着这混乱往外退着,眨眼就已经退到了大殿入口。 看他想跑,纪子昂哪里能忍?他顿时一声大喝,就要朝简易袭去。 可身旁凌仙子与骆长老看到这一幕,只当他还想灭口,连忙将他拦下。 “那小子想跑!”纪子昂急得简直要吐血,“不能让他跑了!” 凌仙子与骆长老自然也知道简易不能跑,可他们也不会放心让纪子昂去追。在他们的眼里,一旦给纪子昂灭口的机会,他们便永远不可能再知道真相了。 “轻泉!”骆长老喝了一声,自己依旧拦在纪子昂身前。 骆轻泉听到命令,整个人如同一柄离弦之箭,顿时朝简易追了过去。纪子昂一看,连忙也叫自己的弟子张笑晴与石不悔前去追捕。 此时简易身边也有几个想拦下他的人。但他如今已经凝元,一般的弟子还真不放在眼中。可他刚刚逃到殿外,骆轻泉便追了过来。骆轻泉毕竟凝元已久,又是个擅斗之人,对简易而言还是有些难以对付。简易的步伐不由得慢了两分,且战且退。 等到张笑晴也追来,与骆轻泉一人拦住他一条去路,他便只能停留在大殿之下的那处山林里与他们周旋。 越是周旋,简易越是有些心急。 他已经判断得很清楚,如今这种情况,他唯一的机会便只有趁着这混乱赶紧逃出。否则一旦落入水云宗人手中,他必定会经受可怕的拷问,而后或是被暗地里弄死,或是被交到青羽门手上处置,总之是绝无活路的。 至于逃出之后,他肯定还得偷偷回来一趟,他得带文轩一起走。就算文轩对水云宗还有不舍之情,他也不能让文轩一个人再留在这里,哪怕敲晕了也得带走。只是假如他真的这么做了,不知道文轩清醒后会不会怪他。 简易想到此处,不禁一个苦笑。如果他此时无法顺利逃出,一切便全都只是一个妄想。 幸而,在拼斗之中,简易对凝元期的力量掌握得越来越熟练,竟有越战越勇之势。张笑晴与骆轻泉都不是弱手,此时两人协力,却也无法将他压制,只能牢牢粘着他,不让他轻易逃脱。 至于那石不悔,早就被他们甩在了后面,完全跟不上他们的节奏。 “简师弟,”恶战之中,张笑晴问他,“我并不想对你拔剑,可你为什么要做出这种事情?” 简易不禁一声冷笑,“如果我什么都不做,你或许就没有机会再站在这里了!” 张笑晴被这话给说得一堵,好半晌才红着眼眶道,“可是,青羽门的人,也都是人命。” 这个道理简易当然知道,但在他心里,人命和人命也是不一样的。文轩是一挡,其他人通通是另外一挡。 “那又如何?”简易反问,“是,确实是我将本来准备袭击水云宗的魔头给引去了青羽门,是我害死了青羽门里那么多人。可是你别忘了,命令我这么做的人,正是你那师父!” “你……”张笑晴怒视着他,正欲反驳,却又忽然看着他身后一个方向,脸色微妙一变。 简易察觉到不对,正准备回头,便听到了有脚步声走了过来,停在他的身后。 同时听到的,还有那熟悉无比的声音。 “简师弟,这是真的吗?” 简易回头的动作不禁慢了半拍,片刻后才终于看到了背后那个身影。那一脸阴晴不定地站在那里的人,正是文轩。 文轩的衣衫还有些乱,整个人的喘息还有些急。他是刚一听到消息,便什么也不顾地赶来的。却不曾想,他刚到这里,便看到了眼前这一幕。 第63节 “文师兄!”张笑晴一瞬间思绪万千,但在她的心中,哪怕文轩有着那样不可言说的身世,也一定还是那个她所熟悉的文师兄,“快拦住简师弟!如果让他跑了,水云宗便再也无颜在青羽门面前立足!” 在张笑晴心中,无论如何,文轩总都会是那个事事以宗门为重的文轩。 简易一下子慌了阵脚,险些连骆轻泉劈来的一剑都没有避过。 他看到文轩取出了那柄法宝飞剑,手掌已经握住了剑柄。 就在简易的一颗心沉入冰冷的谷底之前,文轩缓缓开了口,“简师弟,具体怎么一回事,我待会再问你。” 话音刚落,他已经劈出一道剑光。 简易能清楚看到,文轩握剑的手有些抖。 这一道剑光,最终劈到了正满脸希冀的张笑晴身前,将她整个人都劈飞了出去。 文轩左手抓住简易胳膊,右手持剑横在身前,帮他挡下迎面而来的所有攻势,只说了一个字,“走!” 第67章 这个时候,文轩甚至还不知道在眼下这件事中,宗门与简易究竟谁对谁错。 文轩只知道,在做出这个选择的瞬间,虽然痛苦,他却毫无犹豫。 简易感受着从他手中传来的温度,难以形容此时心中所泛起的惊喜与感动。 而那张笑晴被文轩打飞,整个人就像是懵在了那里,半晌也没记着起身。骆轻泉看到这一幕,当即怒发冲冠,疯了一样继续朝两人攻来。 可他本就不是文轩的对手,之前又和张笑晴联手也无法将简易彻底压制,此时又怎么可能抵不住他们两人合力?不多时,骆轻泉便同样被轰飞了出去。 文轩拉着简易的手,用剑锋对准那些曾经无比重视的同门。为了让简易逃出眼前的困境,他义无反顾。 轰飞骆轻泉后,前路一下子明朗了。再也没有什么人能阻止他们的步伐,他们在这山林中风驰电掣地前行着,转眼就看到了离开水云宗的出口。 就在这个时候,斜里又冲出来一个人,试图拦他们一拦。却是之前被几人甩在后面的石不悔,不知何时竟然绕到了这里。 石不悔虽然也是掌门的弟子,也是天资卓越,前不久也刚好迈入了凝元一关,实力上却不知为何比张笑晴逊色许多。以他的实力,想要拦住文轩与简易,自然是更不可能的。 可文轩正准备一剑将他削出去,却察觉到石不悔身上所泛出的气息,竟不由得愣了一愣。 自从这次回到水云宗之后,文轩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个石师弟。但石不悔此时身上所传来的气息,竟然让文轩万分熟悉。 “这、这是……”文轩脸上的神色一下子变了,“石师弟,你竟然……” 面对文轩的异样,石不悔却是茫然无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文轩忽然放声大笑,满脸都是刺人的冷笑,“他竟然!” 说罢,他伸手朝石不悔手腕捉去,竟然想将这个师弟也一起带出水云宗。他此时怒意滔天,心中反反复复翻滚着一句话:水云宗真不是人待的地方。 纪子昂真不是人! 他本以为,纪子昂最开始之所以会对他起利用之心,是因为他的师父楚涟对他不管不顾,更因为他那不可见人的身世。他却没有想到,眼前这个被纪子昂看中资质亲自收下的石师弟,竟然也会受到同样的算计。 是的,通过石不悔身上所传出的气息,文轩一眼就看出来了。此时的石不悔所修炼的功法,正是文轩曾经修炼过的那一本。 难怪分明同样天资卓越,石不悔凝元后的实力却如此上不得台面。纪子昂在失去了文轩之后,退而求其次,竟然已经将主意打到了自家这个安分木讷的小徒弟头上。 石不悔却哪里能知道这么复杂的事实?看到文轩想捉他,他还当是文轩想拿他当人质,反抗得不知道多卖命。 “石师弟!”文轩试图告诉他真相,“你这功法……” 话音未尽,一道锋锐的灵气从上空袭来,险些就击中到文轩身上。幸而简易十分警觉,连忙将文轩往旁带了一带。 却是宗门三位金丹大佬终于达成了和解,已经追到了这片山林上空,决定先协力将简易捉住再说。刚才那一道灵气,正是纪子昂看出不妙,慌忙击出的。 “文轩!”纪子昂怒不可遏,“你想对我的徒弟做什么!” 看他竟然还有脸做出这种姿态,文轩气急攻心,什么长幼尊卑都忘了,直接高声怒骂道,“纪子昂!这正是我想问你的,你想对我的师弟做什么!” “师兄,”简易看着三位金丹已经将两人围在了中间,狠狠咬了咬牙,“现在不是节外生枝的时候。” 文轩如何不明白这个道理?可是在这一瞬间,他在此前那许多年里所经受的艰苦与委屈全都翻涌而上,竟然气得想要直接与纪子昂同归于尽。然而文轩还有一分理智,文轩还记得,现在最该做的事情,是要让简易逃出去。 可是在三位金丹围攻之下,这唯一的目标,也是那么希望渺茫。 “凌仙子,骆长老,”文轩高声问道,“你们当真要为虎作伥?这掌门背地里做过多少事情,你们当真知道?” 此话一出,那站在纪子昂身旁的两位金丹宗师果然便多了一分迟疑。他们不比那些轻易被流言洗脑的弟子,那些有关文轩的流言是如何传出来的,他们就算不知道真相,也总能看出一点端倪。再加上方才简易所说之事,此时此刻,文轩竟然显得比纪子昂还可信几分。 但迟疑归迟疑,他们深知现在究竟该以什么为先,却不会轻易动摇。 “无论掌门师兄做过多少事情,”凌仙子便道,“青羽门的人就快来了,我们必须给青羽门一个交代。” 青羽门?文轩想起方才简易承认害死了青羽门诸多人命一事,不禁抿了抿嘴唇。 但他依旧横剑挡在简易身前,“就算要给青羽门一个交代,我也绝不会将简师弟交给你们。” “不知道天高地厚!”纪子昂一声冷哼。 方才文轩连破张笑晴骆轻泉两人,所展现出的实力确实令人心惊,就算说是水云宗金丹以下第一人也不为过。可就算如此,他又哪来的勇气,敢与三位金丹叫阵? 其实与勇气无关,文轩只是孤注一掷。 听到纪子昂那句鄙夷的冷哼,文轩并不回应,只是一棵松那般笔直地站在那里。只是站在那里,他的修为却节节攀高,隐隐竟到了凝元巅峰,看似只差一步就能迈入金丹。 他又使出那种爆发秘术了。完全没有考虑后果,不要命一般。 但就算他不要命,金丹与凝元之间犹如天堑,根本不是一个爆发秘术就能跨越过去的。三名金丹看着他这宛如垂死挣扎的举动,或面露冷笑,或默然无语,总之都没有要放他们一马的意思。 因为青羽门人就快来了。在青羽门人来之前,他们必须要将眼前这件事给解决,好为水云宗争取一点颜面。至于文轩的这点挣扎,他们并不放在眼中。 可分明刚才就有人表示看到了青羽门人,为什么直到现在,青羽门也没有派人前来通传? 三名金丹正考虑着这个问题,就见山门方向冒出了几个小墨点一样的身影,正是方才那位弟子所见的青羽门人!三名金丹神色一肃,刚想赶紧将简易拿下,却又觉得不对。 在方才所见的小墨点之后,又冒出了无数个小墨点,一个一个通通都是青羽门人。这已经不是去别家宗门作客的规模了,这竟像是将半个青羽门都搬来了! 而且这些青羽门人的方向好像还不太对。他们虽然都是朝着水云宗而来的,却似乎并没有在水云宗山门之前停歇片刻的意思。 正在水云宗三位金丹大佬惊疑之间,这些青羽门人已经掠过了水云宗的上空,继续朝远方飞驰而去。 竟真的不入山门?三位金丹大佬都僵了一僵。 那么这么多青羽门究竟想做什么?究竟要去哪里?要知道,水云宗再往远去,那可就什么都没有了,只有一片无尽的大海。 “究竟……”骆长老愣愣的开了口,刚刚念出两个字,脸色猛地大变。 三位金丹大佬都看到了,就在那一群青羽门人身后,有一大片黑雾,正朝着这个方向追袭而来。 三位金丹大佬瞬间便明白了,那些青羽门人真的不是来做客的。 他们只是刚好路过此地,他们在逃命! “是那、是那……”纪子昂脸色大变,说起话来手都在哆嗦,“是那魔头!” 谁能想到,那魔头这次闹出这么大的一件事情,与三位元婴真人一场恶战,事后却没有如同以往那般蛰伏起来,反倒追杀起青羽门的幸存之人了! 眼睁睁看到那层黑雾就快要涌到水云宗山门之前,凌仙子和骆长老都不禁手足冰冷。魔头就要杀来了,怎么办?依靠护山大阵保住性命?开什么玩笑,青羽门的例子就在眼前,护山大阵根本拦不住的。 能叱咤一方的金丹宗师,落到可以与三名元婴真人争斗的魔头手中,怕是还塞不了牙缝。 “快跑!”纪子昂倒是果断,连忙一声大喝,整个人当即急退,眨眼间就又回到了那处大殿之内。 至于原本还被三人围在中间的文轩简易,现在真是谁也顾不上了。捉住他们给给青羽门一个交代?青羽门都已经被追杀成这样了,还交代个什么啊! 临跑之前,纪子昂只大袖一挥,将石不悔纳回了自己的身边。文轩倒是想要拦下,可根本拦不住,反倒被纪子昂一击打得气血翻涌,险些喷出一口血来。 山林中的张笑晴也被纪子昂寻到,同样带入了大殿之中。 而后大殿之中便传出一种异样的波动。 另两位金丹宗师原本还在彷徨,一察觉到这种异样的灵气波动,通通脸色一变。他们如何不知,这种波动,表明大殿内藏了一个大型的传送阵,而且此时已经被启动。 难怪纪子昂不比其他人那么慌张,原来早就铺好了后路! “快跑!”骆长老与凌仙子哪里还站得住?连忙也朝那大殿飞去。他们比纪子昂有良心的是,一路之上,他们还将所有能看到的内门弟子都带在了身边。幸而纪子昂之前为了当众审问简易,已经将绝大多数内门弟子都召集在了大殿之中,还遗留在外的实在不多。 文轩与简易被留在原地,再也无人搭理。 传送阵很快被启动,如同一团旭日在那大殿处一闪而灭,泄出极大的亮光。等到亮光散尽,大殿中已经空无一人。他们被纪子昂带着,不知道被传送去了何处。 文轩深深吸了一口气,回头看着简易。 那原本被他一路之下攀升到顶点的修为,正渐渐往下落着。幸运的是,这次文轩使出爆发秘术之后,并没有如何使用灵气。是以他现在修为的下落十分平稳,将带来的后果也不会有之前那般严重。 “师兄,”简易却是松了口气,眯起双眼笑着道,“他们逃了呢。” “是啊,他们逃了。”文轩应了声,又抬起头,看上那些已经靠近的黑雾,黑压压一片。 逐渐的,黑雾中显出一个巨大的身影。 那身影十分可怖,比常人大上百倍,一对利剑般的尖角长在头上,双目赤红,喉中嘶吼不断。 这正是那夜简易所见过的魔头的身影。只是那夜简易所见时,双目并没有这样赤红。 “它发疯了。”看清这点时,简易的脸色忽然便沉了几分。 魔头在没有发疯的时候,其实并不太难以相处,不然那夜也不会和简易有那段相对平和的对话。但魔头之所以为魔头,便是因为它会不定时发疯。发疯时,除了那些与它有着同样气息的魔物,它六亲不认,见人就吞。 它就要到达水云宗的山门之前了。 此时的水云宗,主事之人已经全部逃掉。而所有没来得及进入大殿之人,全部都他们所抛弃,只能独自面对这魔头的疯狂。其中包括文轩与简易,包括那些不够幸运的内门弟子,以及所有的外门的弟子。 第68章 黑雾越靠越近,很快便出现在了所有人的视野之内。所有人都看到了黑雾中那魔头的身影,所有人都意识到了将发生什么,所有人都惊慌失措。 外门弟子惊慌地从屋中逃出,发现无人知道应该怎么办,最后壮着胆子来到内门,却发现能遇到的内门弟子也与他们一般,惊慌失措,根本没有一个主心骨。 他们只得更加往水云宗深处闯去,希望找到一个能告诉他们该怎么办的人。 结果没有,大多数内门弟子都不见了,长老也一个都找不到。最后它们寻到大殿附近的那处山林中,终于看到了文轩。 那时文轩正在与简易说话,“你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吗?” “一半一半。”简易皱着眉头,“总是迟早的事情。” 说这句话时,他有些担心,害怕文轩会因为眼下的后果而无法接受他之前的选择。结果文轩只是无奈的笑了笑,“我知道,你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第64节 说罢他又抬起头,望向那几乎已经要与水云宗护山大阵撞在一起的黑雾,问了和所有人一样的问题,“现在该怎么办?” “躲。”简易答了一个字。 文轩看着他。 “它现在没有理智。”简易伸手指了指黑雾中那魔头的身影,“它没有‘寻找’和‘堵截’的概念。只要躲在它感觉不到的地方,就安全了。” 文轩点了点头。幸好他们只有两个人,要在这已经几乎空空如也的水云宗里找个能够躲藏的地方,并不困难。 就在两人准备动身之时,那些被同样抛下的弟子们便出现在了他们的视野之中,竟然密密麻麻,一眼望去百人有余。 “文师兄!”这些人看到文轩,都十分激动,几乎是飞奔一样地围到了文轩身边,“是文师兄啊!文师兄还在这里!” 这些弟子自然也曾经听信过那些流言,也曾经被那些流言改变过对文轩的态度。但在此时此刻,那些流言究竟是真是假,文轩是否和魔物勾结,他们曾经又是如何看待文轩的,都已经不重要了。在水云宗主事之人全部走空的现在,文轩是他们唯一能够依赖的。 “大师兄!” “师兄!” “你还在这里真是太好了!” 那些弟子几乎都红了眼,一个个看着文轩,目光中闪烁着文轩所熟悉的推崇、膜拜,以及信任。曾经的文轩,就是在这样的目光下,以自己水云宗大师兄的身份为最大的自豪,将这些人通通视作了自己最大的责任。 此时的文轩,再面对这样的目光,却自嘲一笑。 “师兄,”简易猛地抓住了文轩的胳膊,显得有几分紧张。 文轩知道他在紧张什么,摇了摇头。 而后他抬起双眼,目光从那一张张充满崇拜与希冀的脸上看过去,说了一句话,“请不要再叫我大师兄了。” 话音一落,满地的水云宗弟子们都错愕不已。 “我已经不是你们的大师兄。”说罢文轩又摇了摇头,带着简易寻了个方向,试图从这么多人的包围中出去。 “文师兄!”有人红着眼睛喝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我们还是看错你了吗?在这种事情,你竟然想要将我们抛弃!” 不等文轩答话,简易凶恶的目光已经刀子一样扎向了此人,吓得此人连忙闭了嘴。 边上有另外有人推了那人一把,然后向文轩道,“文师兄,我知道,因为之前的事情,你对我们很失望。那是我们错了,我们都知道错了。文师兄,在这种时候,求求你不要抛下我们……”说到这里,这人竟有些哽咽。 相比方才那种质问,显然还是这样看似柔软的恳求更难以对付一些。简易咬牙切齿,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文轩却只是叹了口气,目光转过去,再次看向这些人的脸,“你们弄错了一件事,不是我抛弃了你们。” 众人一愣。 “还不明白吗?”文轩偏着头,自嘲地笑了笑,“不是我抛弃了你们,而是我们,”他伸出手,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又指了指那些人,“我,和你们。我们这还留在这里的所有人,都被宗门给抛弃了。” 这句话他说得很轻很淡,几乎没带什么情绪,却让许多人心中一冷。 “所以别再叫我什么大师兄了,我已经不是水云宗的大师兄,你们也已经不是水云宗的弟子。” 说罢,文轩收回指尖,与简易一起向外走去。 这一次,拦在他们身前的所有人,都不禁往后退了一退。 他们都知道,文轩说得对。宗门内的情形已经说明了一切。主事人已经带着一部分弟子逃掉了,而这剩下的所有人,都是被宗门所抛弃的。 许多人通红的眼眶中甚至已经渗出了泪来。他们目送着文轩带着简易离开,却又在文轩刚刚走出几步之后,又忍不住跟在了后面。 都是被宗门抛弃的又如何?已经不是水云宗的弟子了又如何?除了文轩,他们已经找不到任何可以依赖的人了。 “文师兄,”有人哭着恳求道,“请让我们跟随你吧!求你,求你救救我们啊!” 文轩到底缓下了脚步,回过头去,又看了看这群人。简易狠狠在他胳膊上握了几下,他却叹了口气。 文轩很清楚,事到如今,他已经对这些人没有了责任。但是从始至终,除了是水云宗的大师兄之外,文轩还一直是个无法坐视无辜者枉死的好人。 所以无论简易如何不愿意,文轩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尽力而为。” 短短四个字,蕴含了多大的风险? 寻找一个能让两人安全藏下的地方,与寻找一个能让这么多人安全藏下的地方,难度简直是天壤之别。更何况,只要有一个人一时不慎被那魔物发现,便可能将藏在一起的所有人通通害死。 “简师弟。”所以在说完那四个字之后,文轩又看向简易,颤了颤睫毛,“抱歉。” 简易抽了抽嘴角。文轩的目光明明白白告诉他,文轩正在因为将他也拖入这更大的风险中而自责。如果可以,文轩希望简易能自行寻找更安全之处。但是简易又怎么可能会与文轩分开呢? “行了,”简易最终只道,“师兄,你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又不是第一天知道。” 说罢,简易还在内心小小嘀咕了一声:如果你不是这样的人,我还未见得能将你记得这么深。 文轩不知道他嘀咕了些什么,见他同意,顿时露出一个开心地微笑。 就在此时,那魔头周遭的黑雾终于与水云宗的护山大阵相撞了。一时之间,所有人耳边都回荡着刺耳地“滋滋”之声,就像是一桶开水泼到了雪地上。 在这“滋滋”中,原本犹如圆罩的护山大阵,竟然开始颤动软化。 众人的脸色都是大变。难怪这魔头能攻破青羽门的护山大阵,这黑雾竟然可以腐蚀护罩!想必如果不是因为这么做声势大概,害怕引来更大的麻烦,这魔头早就会这么做了。 “快!”简易抓着文轩的胳膊,“它快要进来了,我们必须得快!” 文轩点了点头,连忙带着众人往更深处逃去。 “师兄,你心中可已经有了主意?”路上简易问他,“你比我更了解水云宗,你知道水云宗内有哪些合适的地方吗?” 文轩正准备答话,看到眼前一个身影,忽然一愣。 他们此时刚好到了丹鼎院的附近。而在丹鼎院门前,竟然正站在祁继白。祁继白看着黑雾袭来的方向,正在望雾而叹。 “祁师叔,”文轩连忙迎了上去,一脸惊愕,“你竟然也被留下了吗?” 简易比他还要惊愕。简易记得很清楚,之前他被押在大殿中审问时,祁继白分明也是在场的,只是一直眼观鼻鼻观心,没说话罢了。结果现在大殿中所有人都被传送走了,怎么祁继白又跑这里来了? 结果简易一问,祁继白当即瞪了他一眼,“你个没良心的臭小子,以为我和你一样没良心吗?” 原来之前在大殿上时,祁继白见简易应对自如,显然已经有了主意,才一直闭口不言。而后他见简易逃出大殿,又有骆轻泉张笑晴等人追击,知道简易大抵会有些麻烦,才悄悄溜到殿外,想看看能不能帮上点什么。 实际上,文轩能及时赶到,就是祁继白的功劳。如果不是祁继白的安排,在这种时候,又怎么会有人给文轩报信?结果就因为这样,祁继白硬是错失了被传送走的机会。 “这样也好。”祁继白又淡淡笑道,“我如果跟着传送阵一起走了,又到哪年哪月才能再找到这个臭小子?” 听到祁继白这话,文轩很是感动,暗道简易真是有个好师父。 简易却是撇了撇嘴,不以为然。 “祁师叔,”而后文轩问道,“眼下情况,你可有什么好办法?” 祁继白反问,“能有什么办法?我连这魔头究竟想干什么都不知道。倒是你,既然这么问,便像是已经找到路了。” 文轩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也不再多绕,很快将简易之前那番话给说了一遍。 “藏起来?”祁继白闻言,沉思了片刻,又看了看跟在文轩身后的这么多人,皱了皱眉头。 他也发现了,藏起来不难,要藏起这么多人却是不容易。 文轩问,“祁师叔,你可想到了什么地方?” 祁继白摇着头苦笑,“怕是只有那个地方了。” 第69章 文轩叹了口气,“果然如此,我也是这么想的。只是那个地方……唉。” “什么地方?”简易茫然问道。 “你居然还没想到?”祁继白似笑非笑地调侃道,“你不还在那地方住过半日吗?这么快就忘记了?” 文轩一愣,“竟然还有此事?” 简易原本还在茫然,看到文轩这一愣,再稍稍一想,顿时脸色一白,总算想起来了。他住过什么地方是文轩不知道的?自然那文轩刚因重伤加跌落境界而晕迷,他却被纪子昂逮去关入寒风洞的半日。 是的,那倒霉催的寒风洞。 虽然当时简易另辟蹊径找到了在洞中修炼的方法,过得比其他被关入洞中的人好些,却还是被冻了个够呛。直到此时,想到这三个字,他一身鸡皮疙瘩都消不下去。 “寒风洞很是广阔,大部分又埋在地下,支路甚多,藏住这么多人应该没有问题。”文轩道,“可是其中寒气,实在不是常人能够忍受。” 身后众人听到这话,才知道他们想去的地方竟然就是那寒风洞,顿时一阵骚动。骚动之后,又不断有人出来表示,比起身家性命,区区寒气,他们愿意忍受。 “好。”文轩便点了头,果断带着他们朝寒风洞入口走去。 一入洞口,众人便感觉一阵冷气袭来,都不禁打了个哆嗦。但和里面想必,这入口的温度已经很是和煦了。越往里走,许多人越发冻得脸色发紫。 幸而文轩和祁继白拿出了几件护身法器,交给他们防护己身。这么多人,几件护身法器却肯定护不周全,他们只得同心协力,将每个人的法器都取了出来,共同抵御洞内寒气。 在这被宗门抛弃的时刻,他们按理已经不再是同门师兄弟,却比任何时候都更加团结。 却还有人依依不舍,“从今往后……我们真的就不算水云宗的人了吗?” 这句话引发出了许多人的哀伤,许多人的鼻子一下子就酸了。 文轩却只看了看走在前方的祁继白的背影,淡淡道,“宗门负我,我凭何不负宗门?” 众人都是一愣。 这是祁继白当年叛出丹心苑时所留下的名言,居然在这个时候被文轩提起。 但细细一想,祁继白的这句名言放在这里,居然正合适。 “对,”当即便有人咬了咬牙,摆脱了方才的悲伤,“宗门负我,我凭何不负宗门?” 这句话像涟漪一样扩散开去,许多人都忍不住默念了一遍,神情渐渐变得坚定。对他们而言,已经没有宗门了,他们以后能靠的只有自己。 “文师兄。”又有小姑娘冻得小脸通红地问道,“只要忍下来,我们就能活下去了,是吗?” 文轩回头看了她一眼,又看了身后那么多人一眼,笑了笑,说了一句话,“这寒风洞,其实有许多出口。” 众人一愣。 “我还在筑基期的时候,曾在这洞中修行过一阵。那时我好奇心重,又悍不畏死,便将许多地方都走了一遍,好几次从别的出口溜了出去,又想起自己还要修行,不得不再回来。就这么,至少寻了十来个出口出来。”说着,文轩在自己的储物囊中一通翻找,终于找到一个玉简,取出来,递给身后的人们,“你们记下来吧。” 这玉简中所记载的,自然便是文轩当年所探过的路。 当有人愣愣地接过这玉简时,外面忽然传进一阵剧烈地震动,震得洞内众人都脸色发白。他们都知道,魔头已经进来了。 但文轩的镇定安抚了他们。 取过文轩玉简的人咽了一口唾沫,冷静下来,又自己取出一块玉来,将其中内容转录进去,再将玉简递给身旁的下一个人。他们就这么一个接一个地,将这玉简接连传下,每个人都认真而专注。他们都知道,玉简中的内容能保他们的命。 最后一个人将玉简还到文轩手上时,所有人看着文轩的眼角都有些发红。 第65节 他们都知道,为何文轩要将这么多出口告诉他们。 果真,当文轩取回那玉简,对着他们最后笑了一笑,便带着简易一起,寻了条岔路,离开了他们。 “洞内的寒气,凝元期不需要放在眼里,筑基期的多少也能抵御,唯独对炼气期而言,有些危险。他们既然同行,便是有缘。看到身边有修为低的,该帮衬还是多帮衬些。”最后文轩所留下的,只有这么一段话。 一直等到再看不到身后之人,简易才问他,“师兄,这样真的好吗?” 文轩道,“帮得了一时,帮不了一世。” 听到这个答案,简易十分满意,“师兄,你总算看开了。” 文轩不禁哭笑不得。别看简易一路安安分分,看上去并没有表达出任何不满,其实暗地里握着文轩胳膊那手劲,不知道大得多吓人。文轩心里明镜一般,知道简易对他带上那么多人的举动有着多大不满。 “别谈这些了。”文轩又道,“你是不是也该告诉我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简易刚刚得意的神情又是一僵,停顿许久,终于将那夜发生之事原原本本告诉了文轩。 “你方才说,是掌门让你做的这些事?”文轩斜眼看他。 “那是故意拉他下水呢。”简易弱弱道,“师兄,你又不是不知道,如果我不这么说,怕是早就被他害死了。” 文轩却没有责怪他这点小心机,而是摸了摸他的脑袋,“那就好。” 简易看着他。 “一开始听到你说是掌门让你做的事情,我差点被气得吐出一口血来。”文轩又道,“是你自己的主意就好。你的判断,我是相信的。” 简易这才明白他的意思,心里顿时暖烘烘的。他忍不住蹭到文轩的肩膀上,低声擦着文轩的耳朵,“师兄,我不会辜负你的信任。” 耳朵被蹭得有些痒,文轩不由得觉得脸颊有些燥热。他撤开脸,将耳朵避了开,又问,“那托月仙君的宝葫芦是什么?和魔头现在发疯有关系吗?” “应该没什么关系,它发疯没有规律。”简易道,“那宝葫芦只是它与托月仙君当年一件旧物罢了。” 文轩还欲再问,却见眼前一个路口后露出了祁继白的身影。原来祁继白之前比他们先走一步,现在正在这里等他们。 “自此一别,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见。”祁继白说着朝简易伸出一只手,“有些东西该给我了。” 简易便递给他一个玉简,“目前为止,我只推演出了一个大概,或许还不够完善。” “够了。”祁继白将玉简举在手中,看了半晌,神色复杂地笑了笑,又看着简易道,“师徒一场,各自珍重。” 简易点了点头。 祁继白便挥了挥手,与他们别过。 文轩有些愕然。在他心中,祁继白是简易的师父,没想到竟然会走得这么干脆。 简易却告诉文轩,其实他早就和祁继白提出,要用一个交易斩断这师徒关系。那时祁继白还很拿简易当徒弟看,听到这个要求自然怒不可遏。可简易提出的交易,对祁继白而言实在诱惑极大,最后祁继白便同意了。 “我告诉他,我能推演出让他痊愈的办法。”简易道。 自从许多年前被丹心苑的人暗算,道基受损后,祁继白便只能止步凝元,再也无缘金丹。这大概是祁继白一生最不甘心的一件事。所以简易提出这个交易,不怕他不同意。 从那以后,他们之间便只有交易,再无半分师徒之情。 听完简易的叙述,文轩只觉得不可思议,“祁长老难道对你不好吗?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对此,简易只是笑了笑。 他最初想要拜祁继白为师,只是为了祁继白手中的法宝以及脑中的信息,并没有想到这会带来什么麻烦之处。直到拜完师之后,看到祁继白的一言一行,看到祁继白对他的关心与帮助,他才意识到还有师徒之情这码事。 所以简易将其斩断了。 如果不斩断,长久以来,他迟早也会将祁继白这个师父给放在心上。但在这个世界,能被他给放在心上的人,只要有一个就足够了。 想到这里,简易又将文轩的胳膊给握紧了一些。 幸好,幸好,从今以后,能让文轩放在心上的人,也只剩下他了。 却就在这个时候,两人听到身后又有脚步声传了过来。 文轩回头一看,只见是先前那些弟子中的一部分。那些弟子中的大多数人都留下了,或是想在洞内等待魔头离开,或许按照文轩指出的路寻找其他出口。眼下的这一部分,只是其中的四分之一左右,却执着地又朝文轩追了过来。 “文师兄!”走在前方的一人唤道。 文轩微微将眉心皱起。 那人很快反应过来,立马改了口,“文哥!” 这是什么破称呼?文轩顿时哭笑不得。 对方却不觉得这称呼有什么不对,反倒觉得这么叫很棒,便接着喊道,“文哥!我们刚才商量了一下,现在追上来的所有人,都是还想追随你的!” 文轩一愣,不禁停下脚步。 那些人终于追到了他的身后,站成一排,整整二十余人。 “你们……”文轩目光从这二十余张脸上看过,神情愕然。 “文哥,我想过了,以后要想过得好,还得跟着你混啊!” “文哥,这次你救了我们一命,我誓要追随你到底!” “文哥,其实我一直很崇拜你啊!为了你我才想进水云宗的!” “文哥!” “文哥……” 文轩愕然地听着他们这一句接一句的,渐渐地脸上浮出笑意,一颗原本已经变得冷硬的心也逐渐柔软炙热起来。 “文哥!让我们追随你吧!” “好。”文轩终于笑着说出了这么一个字。 这二十余人一愣,终于反应过来,不禁欢呼雀跃。 这一瞬间,文轩却觉得手腕上忽然一疼。他低头一看,竟是简易在他腕上狠狠掐了一下,用指尖掐的,掐得毫不留情,竟让文轩觉得十分之疼。 再看简易的脸,已经是脸色煞白,都快要将自己的嘴唇给咬出了血。 “简师弟?”文轩十分愕然。 他猜到简易或许会对此有些不高兴,却没想到简易的反应居然会这么大。 “师兄,”简易说这句话时,几乎是咬牙切齿,“你究竟要再被伤害多少次,才会学得乖?” 以前简易一直觉得,不需要在意那些跟在文轩身边的人,因为文轩迟早会知道,其实文轩只有他。 现在简易觉得,没事,他迟早会让文轩知道:你真的只有我。 第70章 水云宗临海,文轩最终所选择的出口,便是在一处海岸附近。甫一出洞穴,他们便感到有海风迎面吹来,带着四周的空气都泛出一种咸味。 前方是蔚蓝广阔的海面,海浪拍打在岩石上激起无数水沫。回头看去,还依稀能看到水云宗的轮廓,那魔物身遭的黑雾就整个笼罩在上方。而现在他们所站之地,因为山脉的阻隔,一时片刻倒不必担心会被发现。 “安全了……” “真的安全了……” 跟在文轩身后的众人都忍不住如此喃喃自语,而后互相一看,都看到对方脸上劫后余生的庆幸,几乎要喜极而泣。 在这种时候,唯一不开心的,大概就是简易了。 简易倒没有发作,只是冷冷看了他们一眼,“别高兴得太早。再在这里站着不动,被它追上也是迟早的事情。” 众人闻言,顿时一个激灵,都望了过来。 简易也不搭理他们,自顾自寻了个方向就走,转眼就将众人甩出老远。 但在这种时候,只需文轩在后面轻轻唤一声“简师弟”,便能让他的脚步一下子顿住,乖乖站在原地等着。 “这么不高兴啊?”文轩走到他的身旁,揉了揉他的脑袋。 “没有。”简易别扭地摇了摇头,“只是想快点离开这块地方而已。” 这么两句话间,其余人便追了过来。其中有几个本身也是脾气不太好的,因为简易这不友善的态度,此时看着简易的目光也充满敌意得很。然而双方都顾忌着文轩的面子,始终没有闹开,只是相看两相厌罢了。 随后他们沿着海岸继续走去,一路上竟然相安无事。 可之后究竟要去哪里,文轩心里却还没有个答案。水云宗已经彻底无法保障他们的安全,但此时此刻,整个北宁洲,又有哪里能说是安全的?本来被所有人寄予厚望的护山大阵,在那魔头面前就像纸糊的一样。水云宗如此,剩下几大宗门也如此,别的地方就更不消说了。 因为这一场魔劫的缘故,整个北宁洲,竟然已经无安身立命之所。 察觉到这件事的人显然并不止文轩。就他们这沿着海岸的一路上,已经看到不少修士一头冲进那无边无际地海中,直接将陆上的一切都抛诸身后,试图海中求生了。 “文哥,”有人不禁问道,“海的那边,究竟是一副什么样子?” 文轩叹了口气,“就只是海而已。” 这片海被称为无尽海,顾名思义,是怎样也看不到尽头的。以前水云宗也曾有前辈去无尽海中探过,据说海中倒不是空无一物,还点缀着许多岛屿。资源虽不比陆上丰富,细细寻找一番,倒也足够修行了。只是水族凶狠,有些恼人。 文轩如此一讲,身旁诸人不见失望之色,反倒双眼一个一个都亮了。这么听来,相比此时的北宁洲,海中倒是个不错的去处。 “水族再怎么凶狠,也不会比魔头更凶狠!”当即便有人道。 “可是我们谁也没在海上呆过,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却还有人低声反驳,“就这么贸然入海,总是不太好吧……” 就这句话音刚落的时候,又有两道遁光冲入了海中,搅得众人越发意动。文轩仔细看去,却发觉这两道遁光中的其中一道似乎有些眼熟。 文轩当即也起了遁光,追上去一看,果真是个熟人。 之前因为慕容凤一事而与他同行过的那个孙道人,竟然也出现在了这里。 “文道友,”这孙道人见到文轩,真可谓是又惊又喜,“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而后两人一番交流,文轩才知道,这孙道人此次并非像之前那些人一样想要一头逃入海中,而是被慕容凤派过来探查海域的。结果等他到了这里,才发现水云宗出了这么大的事,又不知文轩下落几何,正迟疑着要不要给慕容凤报信呢。 “莫非就连慕容仙子,也有意投身外海吗?”文轩问道。 “实不相瞒,慕容仙子说了,这陆上将要大乱。”孙道人叹了口气,“我曾劝她返回中盛洲,可仙子说接下来中盛洲也不会太平,宁愿去外海看看。这不,就派我们来探路了。” 说话间,原本跟在孙道人身旁的那个同路人已经飞驰出去好远。孙道人一看,只得与文轩告了辞,转身急忙追上。 文轩便回返到众人之间,将这段对话转述一遍。 慕容凤之名,也算是家喻户晓了,顿时引发了一阵骚动。骚动过后,又有更多人表示认同慕容凤的判断,应该去外海一试。之前那些许反驳的声音,也不由得小了许多。 但文轩总归是个生性谨慎之人,不会轻易做出如此重大的决定。这种时候,他通常还得询问简易的意见。 简易便笑了笑,“若是真的要去海中,师兄,你这可真叫殊途同归了。” 第66节 这话说得有几分古怪,简易却并不解释,只又补充道,“但是可以放心,我能保证,师兄你如果真去外海,安稳生活几十年是不成问题的。” 对文轩而言,简易这一句话,无疑是一颗巨大的定心丸。 这件事几乎可以就这么定下了,他们却没有马上启程,而是先做好随时入海的准备,又在海边多观望了些时日。 魔物在水云宗盘踞了数日,而后仿佛是在消化着什么,许多天一动不动。 “它吞噬了护山大阵里所蕴含的能量。”简易道,“会变得比以前更可怕了。” 等到魔物终于又有了动静的时候,它似乎已经从那种发疯的状态中脱离了出来,恢复了神智。期间有数名元婴真人前来攻打,却连那些黑雾都消灭不了,反而被黑雾一卷便元气大伤,不慎又在那魔物手中陨落了一个。 至此基本已经可以确定,元婴真人已经拿这魔物毫无办法。众人猜测,要想真正制服这魔物,或许得有大乘修士出手才行。但大乘修士,北宁洲根本没有,大抵只能指望那外三家从中盛洲搬人了。 再后来,中盛洲搬来的人没见着,魔物却以水云宗为据点,让那些黑雾越散越开,看似要将整个北宁都笼罩在内。凡是黑雾遮盖之处,修士浑身的灵气都被压制,黑雾中的小魔们却如鱼得水,将眼前所见的一切都当做了自己的狩猎场,眨眼便是哀鸿遍野。偌大一个北宁洲,竟然当真就这么变为了魔物的乐园。 越来越多的人往外海逃去,慕容凤也终于离开了安凤城,在海岸边与文轩相遇。 文轩一眼就看到了她怀中的那个幼童。这孩子如今已经三四岁大了,已然可以下地走路,此时却大抵是累了,倒在慕容凤怀里睡得正香。露出衣袖的一截胳膊不再像原本那样白白胖胖,却也米分雕玉琢,细嫩无比,显然被娇惯得很。 文轩不由得笑了一笑,“一看以后就是个大少爷。” “我养的孩子,自然得是大少爷。”慕容凤笑得眯起了眼,想要将这孩子弄醒,让他与文轩打一声招呼,却被文轩拦住。 文轩只又仔细探了探孩子身上的气息。因为慕容凤之前日夜不断的用灵气洗涤,这孩子如今连骨肉都已经被清洗干净,不仅再无半丝魔气残留,还带了一种清正平和之感,赫然一副修真世家才养得出的模样。 “当初将他交到仙子手中,真是太好了。”文轩笑道。 慕容凤也不谦虚,笑着便点了点头,看着怀中幼儿的目光温柔得很。 她只在岸边停留了半个时辰,与文轩说了会话,便乘着万晖商行的宝船往海中去了。她倒是希望能邀文轩同行,反正文轩如今也没有宗门,加入万晖商行正好。文轩却不同意。 值得一提的是,原本几个誓死要跟随在文轩身边的人,看到万晖商行这宝船,一时眼热,却是想转投万晖商行了。这样做的人不多,二十四人中仅有三人,并遭到了剩余二十一人的一至鄙视。文轩对此却并不在意,反而特地与慕容凤说了一声,要她以后多关照关照那三人。 临走,慕容凤留下一些传讯符,作为以后联络之用。慕容凤还言明,等到了合适的时候,或许会让那孩子与他们两人相认。 万晖商行的宝船走后,文轩便架起遁光,护住身后的人,一齐投入海中。 慕容凤有派人事先探过的路,还有能辨明方向的法宝,相比之下,文轩这边什么都没有。但文轩一行人也并非无头苍蝇。只需要简易往前一站,将方向一指,便比什么法宝都管用。 每前进一段路,简易还会列出好几个可行的方向,让文轩来选。 不知是否文轩的错觉,每次他选完之后,简易的神情总会变得有些微妙。 等到一路这么有惊无险地行了大约三日之后,众人眼前终于出现了一个能容下这么多人的大岛。岛屿上绿树苍苍,有山有水,溪流还沿着山壁悬出了一道瀑布。众人乍一看去,都觉得美不胜收。 众人在岛上着陆,四处一探,更是在山间发现了一条微弱的灵脉。这灵脉与水云宗山上的必然不能比,但他们现在不过相当于一介散修。一介散修能拥有一条这样的灵脉,已经是一件极奢侈的事情了。 “就是这里了,文哥!” “这里真的太棒了!” 众人叽叽喳喳,激动无比,甚至已经有人开始在地上规划自己的洞府所在。 文轩含笑看着他们,却发现简易不知何时已经退到了岛屿边缘,正在看着在岸边扑腾的水浪出神。 文轩本以为他有什么不同的意见,凑近一看,他却真的只是在出神。 “怎么了?”文轩伸手在他肩头上一拍。 简易回过头,看了看他的手,又继续看了看那些海浪,叹着说了四个字,“殊途同归。” 什么?文轩不禁一愣。 而后文轩回过头去看了看,见其余诸人依旧在兴奋地探索岛屿,便弯下膝盖,在简易身旁坐下,“是那些……你曾经看过的故事吗?” 简易睫毛颤了颤,同样弯下膝盖,与文轩并肩而坐,“那个故事,和现在的你,已经有了很大的不同。” “但是殊途同归?” 简易沉默了许久,似乎在斟酌字词。 许久之后,简易道,“那个故事中的许多内容,我还无法与你说。但其中的某一部分,好像已经可以了。比如……你知道,在那个故事里,你是如何离开水云宗的吗?” 简易从来没有说过他所谓的那个故事,文轩却大抵能够猜出几分。在那个故事里,他身旁是没有简易的,单单这一点,便能带来无尽的变化。 比如在最开始,文轩在选择是继续修习纪子昂提供的功法还是干脆跌落回筑基的时候,便是简易告诉他,不破不立。如果没有简易,他甚至可能至今都发现不了纪子昂是一个那样的小人。然而最终的结果竟不是让纪子昂得逞?在那个故事中,他同样离开了水云宗? “纪子昂想要以你为柱,成就他的元婴,却在最后关头失败了。你的反抗超出他的意料,直接破坏了他的计划,然后……” 简易拍了拍脚下的土地,“你便离开水云宗,来到了这里。” 是的,就是这里。不偏不倚,就是这个岛。明明已经改变了那么多,入海的原因不同了,时间不同了,寻路的方式不同了,就连来岛的人数都不同了,却偏偏还是这座岛。 便是在这里,文轩度过了人生中最安稳的那些年,并迎来了多年后的那件事。 第71章 因为此岛形似一枚弯月,文轩为其起名为归月岛。 他与简易再加上那二十一名跟随者,就这么在归月岛上定居了下来,一住就是大几十年。 但仅仅从第二个年头开始,岛上便不只有这二十三人了。有太多人从北宁逃到了海上,却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寻到一个这么好的岛屿。于是总有人一路过归月岛,便再也舍不得离开,最后央求文轩将他留下。 甚至于每当文轩出行,还总会救下一两个人来。 渐渐的,岛上的居住者越来越多,到第十个年头时,已经有了不下百人。从这里开始,再有人想要上岛,文轩便会拒绝了。文轩想得很清楚,这座岛屿住下百人绰绰有余,再多了,便难以保证所有人的利益。 而哪怕人数增至百人,所有人依旧以文轩为首,尊称文轩一声岛主。毕竟能看得上这座岛的,都是些距离金丹还很有些距离的。在这些人眼中,文轩的实力着实值得他们尊敬。 随着相处日久,他们的这些尊敬,也就渐渐转移到了文轩这个人本身上。毕竟文轩就是那样一个人,只要他认定你为追随者,就会将你给切实放在心上。这份好意,是谁都感受得到的。 虽然在刚离开水云宗的时候,文轩还有些心灰意冷,几乎不想再搭理俗事。看着这些人,文轩心中的热情却早已重新被点燃。 这群人的来路很杂,炼丹的炼药的炼符的炼阵的都有。文轩将他们的力量结合起来,在岛屿周围布置了基本的防护阵法,又细心经营许久,时而带领众人出去探寻资源,时而与其他岛屿的居住者沟通来往,定下基本的章程法规,如此一年一年的过下来,竟也成就了方圆千里内一处不小的势力。 资源丰富,实力不弱,管理靠谱,归月岛逐渐成为一个海中人人羡煞的去处。 但凡事总会有美中不足。归月岛诸人心中的麻烦事,大抵有两点。 其一便是居住在附近的水族。想当初归月岛一穷二白的时候,他们与这些水族也算是相安无事。随着归月岛逐年富庶起来,这些水族也就眼睛热了,几乎每年秋冬都要过来劫掠一番。 这些水族里很有几个硬茬子,哪怕文轩带领众人全力应战,也不见得次次讨得了好。大多数时候护得住岛,却总有人在出岛后遭到它们的毒手。 海中水族猖獗,归月岛的情况已经算好的了。是以众人也只是在心中郁闷一下,下次水族来袭时,依旧抄着家伙跟着文轩麻利地上。 但剩下的一件事,却能够在众人心中埋下一个疙瘩了。这归月岛人心中的第二个麻烦,便是简易那小子。 简易一直跟在文轩身后,几乎从不离身,对这些文轩的追随者们却一点都不友好,执拗傲慢得很。更让众人恼火的是,一向正直又公正的文轩,唯有在遇到关于简易的事情时,会露出最护短的一面。 每次有人与简易起了摩擦,若是最后弄清是别人的错,文轩总会按照章程处罚,若是最后查明是简易的错,文轩顶多也就是训斥两句。 这样的事情多了,众人口中不说,心中也难免不舒坦得很。 幸而简易与他们的来往也不算太多。大多数时候,简易都只是站在他那位于归月岛最高峰的洞府内,看着脚下众人忙忙碌碌,就像是在看着一群蝼蚁。 忽然,简易耳朵一动,连忙转头往身后一看,看到一道遁光,顿时喜形于色,踩着鞋子噔噔噔噔就迎去了院里,不等遁光落下就热情地唤道,“师兄,你可算回来了!” 遁光在他身前停下,露出文轩的身影。 简易扑过去抓住文轩的胳膊,“怎么样?危不危险?没受伤?” 文轩笑着摇了摇头,“倒是比我所想的还要和平许多。” 这已经是他们落户归月岛的第三十个年头。文轩刚刚与其他的岛主联合,一道回北宁洲看了一眼。 他们之所以要看这一眼,只是想要大略掌握北宁的现状,好安排今后的路。所看到的景象,却大大超乎他们的预料。当初魔劫将北宁搅得那样惨,几乎成了人间炼狱,如今三十年过去,北宁洲居然和平了。 这和平,不是因为那魔头终于被人制伏,而是……那魔头自己开了个宗门,已经成为了北宁洲无人敢惹的老大。整个北宁如今都是它的后院,它自然不会再那样贪婪进食,开始休养生息了。 说到这里,文轩的神情很是微妙。幸好魔头最终没有将它那宗门直接开在水云宗,而是选来选去,最后定在了青羽门的遗址。否则就算文轩如今对水云宗再无感情,也要郁闷出一口血来。 “说到那青羽门,”文轩叹了口气,“也是怪可怜的。” 他可不会忘记,当初青羽门之所以第一个遭到魔头的毒手,全都是简易做的好事。是以之后每次遇到青羽门的事情,文轩总会显得有几分微妙,似乎心中有愧。 简易反倒是一点不愧,甚至冷冷笑道,“有什么可怜的,我巴不得他们更惨一点才好。可惜了,仅仅丢个青羽门,对紫羽楼来说还是不痛不痒。” “怎么?”文轩哭笑不得,“他们也哪里得罪过你不成?” 简易将头扭向一边,梗着脖子不回答。 文轩无奈的摇了摇头。 就在这个时候,刚好有一个岛民从简易洞府底下路过,还抬起头来怒视了这洞府一眼,结果赫然发现文轩竟然,这一眼怒视顿时僵了一僵。好半晌,此人嘴角扯出一个尴尬的微笑,灰不溜秋地跑远了。 “我不在的这些时候,”文轩无奈问简易,“你是不是又做了些什么?” “才没有。”简易无辜答道,“师兄,我乖得很。” 也是,在很多时候,简易确实已经不需要在做些什么。只要他往人群里一站,那种鄙视众生的眼神看过去,对许多人而言便是一种天生的挑衅。这时候,简易嘴里再说点拉仇恨的话,炮仗便点燃了。之前好几次的摩擦就是这样起来的,文轩了解得很。 文轩坐在石凳上,背心往石桌一靠,笑得无可奈何。 “师兄,”简易弱弱道,“我是不是给你添了许多麻烦?” “倒也还好。我就是有时候想着,如果你们能相处得更好些就好了。”文轩耸了耸肩。 “如果我办不到呢?”简易反问。 文轩一顿。 随后简易没再说些什么,默默回房开始了今日的修炼。 文轩叹了口气,也回了自己的洞府。 经过了三十年的潜心修行,简易如今已经到了凝元后期,文轩更是早已经凝元巅峰,距离金丹只差一步。 就这一步,却让文轩有些心惊胆战。 文轩将心神沉入自己的体内,游过那些已经磅礴宽广的经络,再一次看到了那个角落。当初他第一次看到此处时,那块冰面还无比凝视,仿佛坚不可摧。现如今,在体内灵气不间断的冲击之下,那冰面却已经千疮百孔。 更让人揪心的是,原本一直守护在旁的那道叶笙歌的神念,如今已经淡得仿佛只是一阵轻烟。不知道还能帮助这冰面再抵御多少冲刷,这道神念便会彻底消失,彻底只留文轩一人来面对。 文轩将手掌轻轻覆在冰面之上,同过那些创伤,他能感觉到从里面透出的气息。那正丝丝缕缕渗入他灵气之中的,是某种妖气。 那是他被封印在此的妖之血脉。 文轩阖上了眼,深吸了口气。 他有种预感,当他终于迈过那一步,结成金丹之时,或许就是这妖之血脉重见天日之时。所以哪怕他觉得自己已经到了临门一脚,那一步随时可跨,却不敢跨。 但逃避总不能解决问题,他必须想一个办法…… 第67节 正在这沉思之时,文轩忽然感到洞府之外有些嘈杂,似乎岛中又出了什么事情。他顿时从入定中退出,连忙赶了出去。 却又是简易闹出的幺蛾子,他与人打了一架。 当文轩赶到外面的时候,简易已经将对方按在地上,打得对方牙碎都了一地。甚至当着文轩的面,他还在揍得不亦乐乎,直到文轩扑上去,亲自将他给拖了开。 “简师弟!”文轩喝问道,“你在做什么!” 简易扭过头来,红着眼看着他。 在这一瞬间,文轩忽然有一种错觉。仿佛只要他再将双手一松开,简易就会立马扑回去,掏出剑指着地上那倒霉蛋,“师兄!你说!你是选我还是选他们!” 这错觉让文轩压力山大,赶紧将简易牢牢制住了,一路拖入自家洞府才松开。 文轩抹了抹额头的汗,想着外面那人的惨状,脸色有些发青,“简师弟,究竟发生了什么?” “那混蛋,”简易紧紧咬住齿门,“说了些混账话。” “他说了什么?”文轩紧接着就问。 简易却抿住了双唇,不回答了。 “你……唉,你这小子!”文轩无可奈何,只得先将简易丢在这里,让他自个儿冷静冷静,然后又冲出去看那个被揍的。 那人被揍得几乎没个人形,文轩用法力将他脸上的伤给治了治,才算认了出来。这家伙,就是刚刚路过简易屋子底下,还抬头怒视了一眼的那位。而且他还是当初随着文轩一起离开水云宗的二十一人之一。 “小吴,”文轩便问他,“怎么回事?” 谁知这家伙忽然就涨红了脸,竟然也半晌都不肯回答。 文轩只得去问当时围在四周的那些人,结果那些人都面面相觑,面露尴尬,最后只道,“他们起了些口角,就打起来了。” 至于如何起的口角,连一个能说出口的都没有。 文轩又问是谁先动的手。答案毫无疑问,是简易。 文轩的头立马就疼了起来。 虽然以前简易也常常和他们起摩擦,这却还是头一次闹到这么剑拔弩张的地步。 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 文轩将受害者小吴安抚了半晌,取出一瓶自己珍藏的上品药膏送过去作为赔罪,并表示回头一定好好教训简易,这事就算揭过去了。小吴接过药膏的时候嘴角抽了两抽,却到底没说什么。 等众人散去之后,文轩一抹手心,全是虚汗。 这事,虽然他已经做了不止一次,每次还总是心虚得很。 文轩又深吸了一口气,转身朝自己洞府走去,暗道这次一定要和简易好好说道,这种事情一定不能再发生了。结果当他走入自己的房中,只见简易默默坐在屋角,怀中抱着他那从祁继白手中敲来的混灵斗,映着窗外斜斜照入的夕阳,形单影只得很。 文轩本欲出口的责骂之语,就这么不由自主地软了下来,“究竟怎么一回事?简师弟,难道你还有什么不肯对我说的吗?” 边说着,他边走了过去。等走近一看,文轩额头青筋立马跳了一下。 简易坐得看上去如此安静,其实手中正拿着前些时日文轩刚从海中淘出的夜明珠,正眼都不眨地往混灵斗肚子里喂。 “师兄,”简易无辜地看着他,“你不是说送给我了吗?” 是的,文轩当时看着这珠子好看,就忍不住将它送给了简易。但看到眼前这一幕,文轩还是心情复杂得很。 让文轩心情更复杂的是,紧接着简易就拿出了上上次文轩送他的那枚玉珊瑚,依旧往混灵斗肚子里喂。然后是上上上次的,上上上上次的……混灵斗这吃货,居然吃了这么多还不满足,究竟得喂多少才行啊? 半晌,文轩回过神来,“师弟,我不是与你来说这个的。” “我知道,师兄,”简易落寞地拍了拍斗腹,“我又给你惹麻烦了。” “没错。”文轩皱了皱眉,“但你首先得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你做出这种事情,不会是毫无理由的。” 简易垂下了视线,“他说了些不堪入耳之话。” “就算如此,你也不该动手。” 简易张开了嘴,看似想要争辩几句。却就在此时,他怀中混灵斗嗡嗡一震,竟然发出了一道光亮。 而后混灵斗从简易怀中飞出,落到地上,开始打转。 要说文轩认识这玩意也挺久了,这还真是头一次看到它弄出这种动静,当即目瞪口呆。 简易的神色凝重起来,起身站在混灵斗上方看了许久,深吸了一口气,“终于……” “这吃货,”文轩啧啧称奇,“终于喂饱了?” 简易点了点头,又将混灵斗捞入怀中,“多亏到了这海中,物产丰富,不然还真不知道要等到哪一天了。师兄,现在它已经感应到了一处宝物所在,我得去寻。” 文轩当即就想说,好啊,等我安排一下岛上的事情,陪你一起去。 简易却道,“我一个人去。” 文轩猛地一愣。 “师兄,因为我的缘故,你丢了许多人心。”简易抬起头来,神色复杂地道,“其实这是个好机会,我也该离开一段时候了,让双方都熄一下火。师兄,你得留下来,好好安抚他们。你想想,如果这时候你和我一起走了,他们会怎么想?何况寻宝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这种情况下将他们留在岛上那么久,又会发生什么?怕是等到我们回来的那一天,都不敢这么直接回来了。” 这话乍听起来还真有几分道理。文轩还没想好要怎么反驳,简易便打开窗户跃到外面,乘起遁光走了。 文轩一瞬间想要追过去,想了想,却又留了下来。 这么大一个岛,他还真没办法说丢就丢。 文轩叹了一口气,刚想承认简易那话说得对,却又忽然想起一件事。今日那些喂进混灵斗肚子里的东西,都是文轩早就送给简易了的,简易却独独留到今日才喂。所以混灵斗独独在今日吃饱,还真不能说是一个巧合。 简易那小子,早就打定主意要独自出去寻宝,好让双方都冷静冷静了? 想到这里,文轩抽了抽嘴角,心中真是无奈得很。 翌日,他便向众人通知了简易外出寻宝一事。众人可不会知道这是简易一意孤行,只觉得这是文轩打发他走的,是文轩给他的处罚,顿时都是喜气洋洋。原本众人心中因为简易而燃起的那些不满,还真消散了不少。 而简易这么一走,足足三五个月没有音信。 转眼又到了水族每年固定来犯的时候了,归月岛上的氛围逐渐紧张起来,人人都是剑拔弩张,负责监视海域的人更是聚精会神,双眼眨都不眨,生怕看漏了点什么。 然而今年有些奇怪。往年海族这时候早来了,怎么今年还是这么风平浪静? 那监视海域之人眯起了眼,不由得越发集中了精神。 “小吴,”身后忽然有人问他,“前几个月你和简易那事,究竟是怎么就打起来了?” “还能怎么?”小吴的脑子还在海域上,想都没想就答道,“不就是当时老张和我抱怨,说文哥不知道脑子搭错了哪根筋,就知道宠着那姓简的。我就说啊,这还用问啊,那姓简的一看就是文哥养的小白脸呗,成天里不知道吹了多少枕头风呢。结果就刚好被那姓简的听到的,他一下子就冲过来……” 这么长的一串话,他都快说完了才反应过来,顿时浑身一哆嗦,脑袋像卡了壳一样转到了身后,就看到文轩正站在那里含笑看着他。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文轩道,“我说怎么一个两个都不肯告诉我,原来就是为了这句话。” “文文文文……”此人吓得都结巴了,“文哥……” 文轩依旧含着笑,问他道,“你刚刚说简易是我的什么?再说一遍。” “文哥我错了文哥……”小吴吓得都快要哭出来。 “怕什么?”文轩却依旧不放过他,“我就要你再说一遍。” 小吴咽了口唾沫,“我就说,他是你的,他是你的……”话说到这里,剩下三个字呼之欲出,小吴实在说不下去了,却见文轩忍不住又笑了笑。 小吴赫然发现,原来文轩并没有生气,好像还有一点……高兴? “你当时真这么说的?”文轩又问。 小吴愣愣点了点头。 “很像吗?”文轩笑道。 呃……小吴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文轩已经在内心里点了点头:果然啊,别人都看得出来,真的很明显啊。 可是为什么分明已经三十年过去了,他们居然还在“看起来很像”的阶段呢?文轩又不禁愁苦了起来。三十年啊,人生有几个三十年…… “文文文哥……”小吴在那里颤颤巍巍地问,“莫非你们真是……真的是……” 文轩正想干脆利落说一句是啊,却只能老实答道,“还不是。” 这是更可怕的三个字,小吴不禁又打了个哆嗦。 文轩却又在想,简易听到那么一句话,为什么又要那么生气?莫非简易很厌恶别人那样形容他们的关系?是因为小吴那话说得不够好听,还是…… 还不等他想出点什么,文轩双眼又忽然一凝,牢牢盯住了眼前那片海域。小吴原本已经将监视海域的任务忘到了九霄云外,此时一见文轩如此,连忙将注意力重新投向海域,顿时也是一愣。 只见前方出现了几个人影,却不像海族。 海族总是成群结队,眼前的人影却只有寥寥几个。海族总是喜欢沉到水中,眼前这几个却都浮在空中。 看起来,这更像是几个修士。但在这种海族肆虐的月份里,又有几个修士会不躲在岛内,而是在外面乱晃? 文轩一下子想到简易,心里紧了一下。简易的本事他知道,简易的安全他是放心的。但简易向来独来独往,除文轩以外不喜欢和任何人同行。眼前这几个人,显然不可能是简易回来了。 等到几道身影渐渐地进了,文轩看到他们的服侍,顿时愣了一下。 太令人惊讶了,他已经多少年没看到这种大门派的弟子服了? 边上小吴也是愕然,“居然是……青羽门?可是青羽门不是已经毁了吗?不对不对,青羽门是青色的,这些是紫色的……他们是……” “紫羽楼。”文轩说了这三个字,又倒吸了一口冷气。 人影又近了一些,他们已经可以看清更多细节,比如它们手上所提着的头颅。那几个头颅,赫然便是最近一直骚扰归月岛的那些水族中的几个硬茬子。 文轩与这几个的水族斗过好几场,对它们的实力有几分了解。这几个,可以说一个都不比文轩弱。现如今,它们的头颅却已经被提在了眼前这些紫羽楼人的手中。 不愧是紫羽楼。文轩对外三家很熟,这却还是第一次见到外三家在中盛的本家,一个照面便被他们的实力吓了一跳。 片刻之后,这几个人停在了归月岛的护岛之阵外面,终于说明了来意。 原来他们是紫羽楼的弟子,听闻外海有水族肆虐,起了兴趣,特地出来捕妖的。没想到那些水族凶悍异常,竟然要与他们斗个鱼死网破,逼得他们不得不下了死手,还被伤了元气,只好来想借归月岛的地方休养。 “什么?”小吴惊讶,“那魔头没找他们的麻烦?他们还有心情来捕妖?” 文轩闻言不禁苦笑。是啊,那魔头只折腾了北宁洲,中盛洲碰都没有碰。中盛洲可是有大乘修士坐镇的地方,魔头也是知道欺软怕硬的。 至于那些大乘修士,上次文轩回去北宁一探的时候,也曾听说过,还真有大乘修士从中盛到北宁来会那魔头了。这些大乘修士却不是为了斩妖除魔,而是与那魔头定了什么约定,说是井水不犯河水了。 果然,在中盛洲的这些人眼中,北宁的生灵涂炭,根本就不算是件事。 除此之外,眼前这些紫羽楼人的说法倒没有什么古怪。归月岛中的这些人,虽然只见过青羽门,没见过紫羽楼,却也值得紫羽楼人都是什么德行。捉到珍贵的妖物带回去养,仿佛就是他们修真路上最大的追求。 再加上自从来了外海,因为要共同对抗水族,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好得出奇,归月岛里住久了的人都对修士没什么戒心,当即便有人准备开门了。 文轩却觉得心中有点微妙的不安。 第68节 这几个紫羽楼人的忽然出现,让文轩一下子想起了好几件事。 简易对青羽门紫羽楼有着莫名的敌意。 最近有好几个人说过好像看到岛外有人在有徘徊。 小半年前慕容凤来信,说有紫羽楼的人看中了她手中那块天妖之角,重金求购,被她拒绝。 这几件看似没什么联系的事情,在文轩心中聚在一起,让他那点莫名地不安越来越大。 他又抬起头,仔细看了看眼前这几个紫羽楼人的脸。 站在最前头的那人,也正含笑看着文轩。 但仔细一体会,那笑容中其实满满都是势在必得的欲望,仿佛在看着什么稀世的猎物。 紫羽楼人对什么最感兴趣?捕捉妖兽。 文轩想起那正一点点渗透进自己经络中的妖气,一下子就炸了,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不要!”他慌忙制止了那准备开门之人,一下子冲过去,将对方差一点就要举起的腰牌夺到了自己手中,慌得就连声音也无法稳住,“不要开门!不能放他们进来!” 第72章 归月岛诸人几乎从未见过文轩如此慌乱的模样,一时间都有些诧异。 文轩顾不得他人的目光,只反复强调千万不可以将这些紫羽楼人放进来,甚至亲自飞向阵法中枢,将整座岛的防御都加大了几成。 他盯着外面那些紫羽楼人,如临大敌一般,浑身都冒着冷汗。 至于那些紫羽楼人看着他的目光,可就有些玩味了。排头那人甚至又笑了一笑,“文道友,你这是什么意思?” “几位请回。”文轩道,“归月岛不欢迎你们。” 此言一出,岛内诸人都显得有些嘈杂。他们虽然偏局海外,却也知道不能得罪大宗门的道理。文轩忽然摆出如此强硬的态度,倒让他们惊疑不定起来。 还不等文轩想出该怎么和他们解释,外面那领头的紫羽楼人便扬声道,“如此看来,我们这次究竟为什么来此,文道友倒是很清楚嘛。” “我早就说了,搞这些弯弯绕绕做什么?”后面又有个紫羽楼人说了一句话,声音清亮,倒是个女子,“这种事情嘛,就应该直接一点。” 说着,此女走到那领头者的身旁,笑着抬起头来,露出自己的容貌,竟与那领头者有几分相似,似是一对兄妹。 不过片刻之间,那些紫羽楼人都移动了位置,隐隐将整座岛屿都包围了起来。 这是准备强攻了?文轩不由得更加戒备。 他知道,如今以他的实力,大概连其中一个人都敌不过。如今唯一能仰仗的,就是这护岛大阵了。虽然这护岛大阵在这些人面前究竟能起到几分作用,他心里也没有底,却只能全力以赴。 “诸位,”文轩对岛内众人道,“请助我。” 岛内众人跟随文轩已久,闻言也没多迟疑,纷纷将自身的力量投入阵法之内。 但仍免不了有人要问一句,“岛主,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此事过后,”文轩掌心渗出了一点汗,“我定会好好与你们解释。” 此话一出,归月岛诸人还没说什么,岛外那些紫羽楼人却是爆发出了一阵大笑,“哈哈哈哈,你们以为他真的敢和你们解释吗?” 说着,他们将手一抬,人人从袖中取出一枚笛子。 这种笛子为驭兽笛,紫羽楼和青羽门一脉相承,许多人都认了出来。 通常而言,驭兽笛一出,他们就会放出自己豢养的妖兽了。这次这些紫羽楼人的行为却非同一般,竟不放妖兽,自顾自就在那里吹起笛来。 “搞什么啊?”岛内诸人不禁越发莫名其妙。 “这种阵势我见过,我以前和青羽门的人打过交道。”另一人道,“这是在压制他们想捕捉的妖兽呢。” “可是归月岛里没有妖兽啊?” 几句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交谈之后,终于有人发现,文轩的神色竟难看得出奇。 “岛主?” 文轩摇了摇头,看似想要说点什么,却反而双膝一弯,竟然连站立的气力也没了,径直跪坐在地。 “文哥!” 有人立马扑到他的身旁,想要扶一扶他,却被他推开。 文轩紧紧咬住齿门,瞪着外面那些紫羽楼人,双目通红。此时此刻,大概只有他才知道究竟发生什么。 压制妖兽?所有人都猜错了,这些人此时并没有在压制任何东西。 正相反,他们在激发文轩体内的妖气! 文轩能感受到,那些原本安静被困在冰面之后的妖气正躁动着,正疯狂撞击着那道已经摇摇欲坠的封印。文轩凭借自己的意志,想要与这笛声抗衡,却收效甚微。 太大意了,对方的手段可不只有强攻而已。他们算得很清楚,在这种连个金丹宗师都没有的岛屿上,没人会有闲心在阵法上做出隔绝这种只对妖兽有效的笛音的布置。 文轩的一颗心已经如坠冰窟。 他看着归月岛内这些人,知道有些话已经不能不说了。因为此时的状态,他说得很慢,每一个字都要拼尽全力,“很抱歉……我……有件事情……一直瞒着你们……” 知道真相之后,这些人会如何看他?还有多少人愿意追随他?文轩此时已经无法再思考这个问题了。 然而令他怎样也不会想到的是,外面那些紫羽楼人,竟然连知晓这个答案的机会都不给他。 笛声猛地一停,文轩体内已经躁动起来的妖气猛地一个回荡,震得文轩直接吐出了一口血来。 “岛主!”更多人扑到他的身旁,面露关切。 却就在这个时候,外面有人扬声笑道,“你们莫非真的以为,他还是你们的岛主吗?” 这是什么意思?许多人伸向文轩的手不由自主就顿了一顿。 “这是一头妖兽!至于你们的岛主,早就死了!”那女子清脆的声音十分响亮,“他早就入了这妖兽的腹中!然后这妖兽化作了他的样子,想把你们也通通吃掉呢!” 众皆哗然。 文轩猛地抬起头,双眼中一下子迸出了血丝,“胡言乱语!” 面对他这辩解,那些紫羽楼人只是一笑。 谁都知道,驭兽笛只对妖兽有效。此时文轩这副模样,已经在许多人心里都刻下了疑虑。 却还有人愿意附和文轩的话,“对,胡言乱语!虽然我不知道你们究竟想做什么,但我们跟了文哥这么多年,如果他真被掉了包,我们还能不知道吗?” 这又是当初直接从水云宗开始就跟着文轩的人了,姓张,当初带领那二十余人追上文轩的正是此人。他话一说完,便伸手扶住了文轩的胳膊,“走,文哥,我带你进去休息,别管他们。居然使出这种下作手段,显然他们是攻不破这阵法的。” 说罢,他还看了看身旁其他人,“还愣着做什么?快过来帮把手。” 但这里这么多人,总不是人人都不会被紫羽楼那话说动,“可是……岛主……驭兽笛……” “都说是他们使出的下作手段了!看起来像是受了驭兽笛影响,就一定是受了驭兽笛影响?谁知道他们都对文哥做过什么!” 听到这话,外面那些紫羽楼人又是一笑。 领头的两兄妹再次将驭兽笛搁在唇边,双双奏出一个尖锐的音节。 这尖锐音节灌入文轩耳中,仿佛穿透了耳膜,直接扎进文轩经络深处,冲向那妖气汇集之地,狠狠击中那道冰面。 就在这一瞬间,叶笙歌的那道神念轰然溃散,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文轩发出一声呜咽。 张师弟将手搭在他的肩上,看似想要安慰他一下。 就在这一瞬间,那道已经承受了灵气无数次冲刷的冰面,终于在内外夹击之下崩塌殆尽。 “不!”文轩伸手推向身旁之人,将要将他推开。 可是就在这一瞬间,他那只原本骨节分明的手掌,竟一下子就化为了妖兽的利爪。 那张师弟愕然看着这一幕,没做出丝毫反应,便被利爪击中胸口,喷出一口血,猛地倒飞了出去。 不,不该这样的!文轩想要说出什么,喉中所发出的却已经是妖兽的吼声。 “妖……”原本聚在他身旁的人都愣愣地往后退着,“妖兽……” “妖兽啊!” “那些人说的是对的!这真的不是岛主,是妖兽啊!” 好些人被吓得一下子就跑出了老远。 片刻之后,却有些人又红着眼眶回来,“孽障,把文哥还回来!” 文轩想要解释,想要说他就是文轩,想要告诉他们,虽然他是妖兽,可他也是文轩,他一直都是这样,一直没有变过。可是已经晚了,已经一切都晚了。此时此刻,他一个字都表达不出来。无论如何想说,喉中也只有嘶吼。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记得很清楚,当初从幻境中看到自己幼年的模样时,分明大体还是个人类的模样。怎么事到如今,他反而完全变得像个妖兽了? 是妖气的成长?还是这些紫羽楼人的手段? 文轩思考不出问题的答案,已经有法器打到他的身上,出手的都是曾经爱他敬他的追随者。曾经越是爱他敬他,此时打得也就越狠。 他张开嘴,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怒吼。妖气从他浑身上下散出来,竟一下子击破周围之人的护身灵气,将他们冻伤。 “好厉害的妖怪!” 随着归月岛众人的阵阵惊呼,终于有人将大阵打开,放了那些紫羽楼人进来。 文轩赤红着双眼看着这些紫羽楼人,竟发现自己甚至有些控制不住自己。比如他从未想过要伤害那张师弟,出手的力度却根本无法掌控。比如他根本不愿伤害那些追随者,从体内泛出的妖气却完全收不住。又比如,他是个很少会有杀意的人,此时却只想将眼前所见之人都屠戮殆尽。 他能感受到妖气已经充斥了自己的身体,却还有许多灵气与妖气混在一起。 紫羽楼人将在为在中央,那两兄妹掏出了一张网。 能让他们得逞吗? “吼!”文轩又一声怒吼,做了一件事。他趁着体内灵气还受控制的这么片刻,踏出了那一步。 结丹。 “它结丹了!”那些紫羽楼人察觉到了这变化,纷纷惊呼。 天地间无数的灵气涌入文轩体内,却只壮大了那些妖气。文轩终于结丹了,却没能成为一个金丹宗师,而是成为了一只更可怕的妖兽。 文轩怒吼着,用还没适应的利爪不断挥击,还用不知道如何使用的妖气疯狂攻去,只想将他们通通杀死。这些紫羽楼人中的领头者其实也是一个金丹,却在文轩的疯狂中有些招架不住。 然后此人回过头去,喊了一句话,“还不快来帮忙!你们不想报仇了?” 许多仍在悲痛中的归月岛人听到这话,不知文轩此时已经变得何等可怕,竟然当真又聚拢过来,再一次朝文轩攻来。 第69节 这是何等的其心可诛?面对一只已经结了丹的妖兽,这群人过来,只能送死。 就在利爪将要拍到这些归月岛人头顶上的时候,文轩却又恢复了神智,红着眼止住了自己的动作。 仅仅这么一阻,那对紫羽楼兄妹终于丢出手中巨网,一下子将文轩困在其中。 这巨网不知是如何构成,竟然一下子将文轩浑身的妖气都压了一压,压得他动弹不得,只能徒然嘶吼。 紫羽楼众人的神色放松下来,那对兄妹中的妹妹吹了声口哨,“收网!” 话音一落,这些人便依次聚拢过来。 文轩拼命挣扎,他不知道一旦落入这些人手中,等待自己的将会是怎样的未来,他只能拼命挣扎。可是巨网上透出一阵庞大的灵压,让他毫无办法。 就在这绝望之中,紫羽楼人至于伸出了手,一人抓住巨网一角。 却有一人,没碰那网,而是将手深入巨网之内,抚摸着文轩利爪之上的皮毛。 “老四!”领头兄妹不满喝道,“你在做什么?” 此人根本不搭理他们,只是抬起头,看着文轩。此人有一张陌生的脸,却有着出奇熟悉的目光。 几乎在一瞬间,文轩便判断出了,那是一张面具。而面具之下的那个人,他出奇熟悉。 第73章 面具下的人笑了笑,手掌温暖地覆盖在文轩的皮毛之上,“师兄,别怕。” 是的,文轩没有认错,这就是简易,就是他的简师弟。文轩喉中发出欣喜的咕噜声,眼中一下子就燃起了希望,甚至没想过简易要如何对抗这么多人,也忘了这些人中还有一个金丹宗师。仿佛只要简易出现,他就已经绝处逢生。 “老四!”青羽门那对兄妹又喝了一声,见简易仍不回应,怒不可遏,双双围了过来,“你想做些什么?” 简易连回头也不屑,只腰间一块古朴的石板忽然发出了幽幽红光。 文轩第一次见到这石板,想必便是简易在这几个月里所寻到的东西。 这红光有一种危险的气息,那些青羽门人顿时都感到了不妙。只听那领头者一声“拿下”,这些人纷纷直接出手朝简易攻来。法器和法术漫天飞舞,却又都被红光所构建的屏障拦下。 下一个瞬间,竟连整座归月岛都开始震动。 这危险的气息实在非同小可,就连文轩浑身的毛发也不禁炸了起来。 “你不是老四,你究竟是什么人?”领头者的脸色难看极了。他身为金丹宗师,已然猜测出会发生怎样的事情,却又不愿放弃几乎已经手到擒来的天妖后裔,只能在原地硬着头皮坚持着,手中法术依旧不断攻来,指望能及时打破这屏障。 简易的笑容中带了一点讥屑。他终于回过头去,冷冷看着这些人一眼。而后他又将目光下移,从那些归月岛人脸上一个一个看过去,目光也是同样的冰冷。 腰间那石板,可是他废了极大功夫才寻到的法宝,威力奇大无比,并不是还在凝元期的他能完全控制的。一经使用,连整座岛屿都能毁去,更别提岛上的人了。 此时此刻,简易是真有心将所有人都杀去。 然而文轩正在他身后发出低声的嘶吼,显然十分不安。 “师兄,”简易低声问,“直到这种时候,你还在担心岛上这些人吗?” 文轩吼了一声,又怕简易会误解会他想表达的,一瞬间都急得冒了汗,最后终于想起自己还能写字,连忙伸出爪子开始在地上抠土。 其实这完全是多余的举动,简易怎么可能不明白他的意思呢?不等文轩在地上将第一个字写完整,简易便叹了口气,同时腰间红光一转,变为一种蓝幽幽的蓝光。 “师兄,别怕。”简易道,“我带你走。” 随着话音落下,那种危险的感觉顿时消弭于无形。 紫羽楼诸人不禁狂喜。但还不等他们有所动作,那蓝光猛地大亮,照得所有人都睁不开眼。 等到蓝光散去,原地已经找不到那一人一妖的身影,只留下一个空空的巨网。 不知多少千里之外,一处无人的山林之中,文轩巨大的妖兽身影凭空出现。简易就在他的身旁,牢牢抓住他的爪子。 刚一落地,简易连忙看了看四周,见果然空无一人,不禁松了口气。而后他又看了看腰上的石板。因为已经使用过一次,这石板已经黯淡无光,短期内是不能再用了。 “师兄,”他拍了拍文轩的爪子,安抚着文轩的不安,“没事了,我们现在安全了。他们追不过来的,无论如何也追不过来。” 文轩也看了看四周,喉中咕噜了一声,是在问这是哪里。 “我也不知道,这玩意的传送是随机的。”简易敲了敲腰间石板,又是一笑,“反正挺远就是了。” 普通的传送之术,能传出千里已经算是不错,而这石板威力巨大,横跨数洲也不在话下。他们现在反正已经不在外海了,大约也不在北宁,说不定已经到了某个还未探索过的地方。 说着简易撕下了面具,又露出那张让人熟悉的脸。 他在林中寻到一个山洞,让文轩躲进去,自己则暂时离开,表示要先走远些探探。 文轩自然不舍,但在这种情况下,他只得乖乖在洞中隐匿自己的身形。 有天光从顶上泄下,洞内并不黑暗。文轩察觉简易在洞口布下了隐匿和防护的法术,自己在洞内转了转,最后寻到个水洼边蹲下,看着水洼中所映出的兽脸。与曾经在幻象中见过的那个理应是他父亲的天妖不同,此时的文轩身上并无鳞甲,看上去倒像是一只巨大的狐狸,只头顶多了一个尖利的角,身上的毛发说白不白说蓝不蓝的。 这大抵是因为,如果按照天妖的年纪来算,文轩此时只能算是一只幼崽。 文轩并不喜欢这副样子,忍不住一爪子拍向水洼,将这镜像拍散。随后他看着自己的兽爪,情绪又不禁越发低落下去。 他希望等到简易回来的时候,他能够恢复原状。然后他要尽快回去归月岛,与岛上的人们解释清楚。 然而他最终失望了。简易再度出现,是在一个时辰之后,文轩依旧是一副妖兽的样子,根本没有丝毫会变回去的趋势。哪怕变得和刚出生时一样,有个大体的人形呢?却始终只是一头巨兽罢了。 文轩有些慌了。他用爪子在地上写字,询问简易是否知道他还得将这副样子保持多久。 简易看着地上的这排字,沉默了一会儿。随后简易顾左右而言他,“师兄,我已经问清楚了。你猜这是哪里?我们竟然直接就到了南丰呢。” 南丰,是在中盛的更南端。他们从外海来到这里,竟直接跨越了北宁与中盛两块大洲。而南丰这块地方,说来奇特,这儿灵气充沛,灵物丰富,修道的人才却完全比不上中盛洲,只沦为了中盛的仓库与交易中心。在简易看来,这富饶却缺乏顶尖修士的南丰洲,实在是个藏身的好地方。 藏身?这两个字让文轩再度不安了起来。他戳了戳地上那排字,执着地询问那个问题。 简易叹了口气,“师兄,别慌。无论如何,我都会一直陪着你。” 文轩的一颗心便这么冷了下去。 简易的态度已经解答了一切。其实文轩早就猜到了这个答案,他只是一直不愿意相信。他之所以彻底变为一只妖兽的模样,并非是紫羽楼在他身上下了什么手段,而仅仅是因为他体内那些终于已经重见天日的天妖之血。 幼时的他之所以还能大体有个人形,只是因为那时妖气还很弱小。而现在妖气已经成长得十分强大,已经完全压制了人类的血脉。他多年的修行,只好歹让他维持了人类的心智。 他已经不会再变回去了,他将一直就是这么一只妖兽。 文轩往后退了几步,身体有些发颤。他低吼了两声,颤抖却止不住。 “师兄,你别这幅样子。”简易连忙追到他身旁,不断安慰道,“并不是完全没有机会的。你想想,哪怕是妖兽,也是可以化形的,不是吗?” 对,是这个道理。文轩一下子又燃起了希望。 哪怕是妖兽,也是可以化形的。大多数妖兽在渡过第一小劫之后,也就是相当于人类结丹后,便可以化形了。虽然还是无法彻底消去妖兽的特质,但至少可以变得如他原本以为的那样,有个大致的人形。 但天妖显然是不同的。天妖的血脉更为古老,天妖的化形更为困难。证据就是文轩已经结丹,却还是没有一点能化形的迹象。甚至就连他那个已经元婴的父亲,也从未展现过化形后的模样。 想到这里,文轩好不容易燃起的希望又沉了下去。就算他能等到化形的那一天,那究竟得是多少年之后,归月岛又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子? 他用爪子在地上写下自己的顾虑。 谁知简易看到这句话,脸色一下子就暗了暗。 “你居然到现在还指望回到归月岛吗?”简易咬牙道,“师兄,我知道你心善,所以我听你的话,没有伤到他们。但你怎么可以还想回去?你已经忘记了他们都是怎么对待你的吗?你就不该再记着他们!” 听到这席话,文轩有些愕然。而后文轩皱起眉头,嘶吼了两声。开什么玩笑,归月岛上的人虽然伤了他,却仅仅只是因为被那些紫羽楼人骗了。毕竟之前文轩从未告诉过他们什么,那时还因为忽然的妖化而伤了那张师弟。扪心自问,假如文轩自己遇到这种情况,也一定不会发现到真相。既然如此,又怎么能够责怪他们呢? 文轩想要与简易争辩,可这么复杂的话,他一时间还真表达不出来。 但是没关系,简易明白他的意思。 虽然明白,简易的脸色却只是更加暗沉了。 “我一定要回去找他们,哪怕变不回去,我也一定能找到办法和他们解释。”最后文轩在地上写着,“简师弟,你得帮我。只要你帮我,这很容易。” 简易看着这些字,半晌不发一言。 文轩便起了身,自顾自往洞外走去。他是不可能就这么将归月岛丢下的,就算简易不愿意帮他,他也得自己想办法。 “师兄,你等一等。”简易在后面叫他。 文轩停下脚步,回头看去。 他以为简易会告诉他此时他的想法有多么无理取闹,告诉他此时回到归月岛会遇到多少困难,比如他一头妖兽怎么横跨两个洲,比如紫羽楼人或许还留在岛上没有走。然后他们就能坐下来,好好谈谈,一起想些妥当的办法。 然而简易只是快步走到他的身旁,从袖中取出一样东西,径直贴到文轩的额头。 那是一粒玉珠。 文轩见过这种玉珠,当初他能看到自己出生前后的幻象,便是通过这种玉珠。这些玉珠能让简易存储原著中的一些画面。 还不等文轩反应过来,便又有许多画面涌入他的脑海。 文轩不禁一声咆哮,显得极其痛苦。 “我本来不想让你看到这些。”简易深吸了一口气,“但是你为什么一直都不能明白呢?就连让你遇到那种事情,你也依旧无法明白吗?师兄,是你逼我这么做的。” 文轩已经无法听到他说的话,文轩的心神正沉浸在幻象之中。 幻境中的第一个画面,居然是张笑晴。张笑晴不知道看到了什么,正在那里尖叫着。然后文轩便看到了他自己。幻境中的文轩,体内封印已经受创,却尚未完全崩塌,正以一副浑身盘绕着妖气的人类的模样,慌忙往一个方向逃去。 路上文轩能看到许多水云宗的人,似乎仍旧身处于水云宗内。但一路上看到的山水建筑,却显然已经不在水云宗里。文轩不知道这究竟是哪里,这已经不重要了。路上文轩所看到的所有人,那些熟悉的同门,全都正在疯狂攻击着他。 其中包括那时他从水云宗救出去的百余人,也包括后来跟随他住在归月岛的二十余人。只要是能看到的,没有任何人对他留手,所有人都和疯了一样。 那几个核心弟子更举着自己的武器,在张笑晴的带领之下,不断从身后追杀着他。 短短片刻,文轩已经遍体鳞伤,却终于逃了出去。 文轩一直逃入外海,逃到那归月岛,默默在岛上蜷缩着躲藏起来。 而后画面一转,似乎许多年过去,文轩从海里的水族口中救下了一队人。他一眼看出,这队人全是水云宗的弟子,其中之一甚至便是那张师弟。那时他们已经被那些水族欺凌得晕迷,文轩便一个一个将他们移到安全的地方。 正在转移那张师弟之时,张师弟从他怀中转醒。几乎就在看清他的脸的一瞬间,张师弟二话不说,便将一柄利刃扎入了他的胸口。 文轩惨叫了一声。不仅幻境中惨叫,现实中也同样凄厉。 为什么?幻境中他明明还有着文轩的模样,明明谁都能看出他就是文轩,却为什么依旧要这么对他?难道他想错了,就算没人被紫羽楼欺骗,就算没有人以为他只是一只冒充文轩的妖兽,也会那样攻击他? 仅仅因为他浑身的妖气?仅仅因为他实际上有着妖兽的血脉? 文轩趴伏在地,不断颤抖着,几乎已经失去了支撑四肢的力气。 幻境结束,简易甩去手中玉珠所化的齑粉,然后取出另一枚玉珠,同样贴在文轩的额头。 就在这一瞬间,一缕血水从简易嘴角溢出。 他是不能对任何人透露未来的。哪怕即将让文轩看到的景象已经不是“未来”,而是“已经被改变,不会再发生的事实”,这一行为依旧使他受创不小。 第70节 但是简易依旧选择这么做。在前一枚的玉珠内,他掐头去尾,只截取了最能伤到文轩的一部分,为了让文轩知道之前的天真是多么可笑。是的,他很清楚他的行为对文轩是一种怎样的伤害,所以他决不能让这种伤害无功而返,他必须稳固自己的成果。 而在这一枚玉珠内,是文轩原著里被紫羽楼抓住之后的……百年。 原著中,文轩被紫羽楼视为镇派之宝,被他们用铁索刺透骨骼,整整关押了百年。甚至在最初的十年过后,紫羽楼众人认为文轩已经被驯服,更是将他拿来看家护院。 那是怎样绝望的百年,又是怎样屈辱的百年?这百年的时光,足矣磨平一切的希望。 现实中的文轩逐渐安静下来,但令他安静的并不是安稳,而是绝望。 这样的百年,他独自一个人挺过,没有任何人想过要救一救他。甚至于在紫羽楼的百年中,他还经常看到有曾经水云宗的同门过来作客,也偶尔遇到那些居住在归月岛的追随他的人,却无人对他表露出一点善意,有些会面露厌恶,有些则会像对待什么稀罕货物一样对他品头论足。 文轩趴伏在地,一动不动。 这种伤害刻骨铭心,他似乎已经什么都无法信任了。大概,除了那个一直在他的身旁,不断安慰着他的人。 “师兄,别担心,你还有我,我会一直陪着你的,无论如何都会在你的身边。”简易此时虚弱不堪,只能倚靠在文轩身上,手掌不停抚摸着文轩的毛发,用脸蹭着文轩的脸,“师兄,你现在总该知道了,你只有我的,你一直以来都只有我。在这个世上,只有我能彻底接纳你,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 他感到文轩脸上有些湿。他知道,文轩正在哭泣。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文轩哭泣。以往,无论是什么时候,哪怕文轩发现自己被宗门欺骗,哪怕那时文轩刚刚知道自己的身世,也没有真正落下过泪来。 简易有些心疼,嘴角却勾着笑。 因为虚弱,他有些维持不住自己的护身灵气,被文轩周身还无法控制的妖气稍稍渗入。 但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简易动了动已经被些微冻伤的手指,仍旧紧紧贴在文轩身上。 他想着,从今往后,文轩将真正只归他所有。他会一直守着文轩,不让文轩再受到任何伤害。这令他完全忘记伤痛,全身心只觉得满足。 第74章 那一日后,简易便将文轩藏在那处山洞内,不让任何人看到。为了防止有人误入,他不仅在洞口布下了厚厚的防护阵法,还搬来山石,将顶上的口子也给堵住。 “师兄,这些都是为了你好。毕竟你现在如果被人看到,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他抚摸着文轩身上的毛发,温柔安抚着,“但是别担心,一切都是暂时的,我一定能找出让你恢复人身的办法。” 原本会透入进来的天光也被遮挡,洞内彻底暗无天日。 文轩在黑暗中阖上了双眼,没有提出什么异议,也根本没有做出什么反应,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 简易知道他是被伤得太厉害了,叹了口气,片刻后却又振奋起来,相信自己总有一天能将这伤口给抚平。 只是在这段日子里,简易还有许多其他的事情要做。他在洞外开了一处洞府,佯装成了一个独行的散修,每天白日都会离开,寻到其他修士聚集的地方,或是探听或是交易,努力寻找着自己所需的东西。 他却不会走远,每天傍晚都必定回来,进入洞中陪着文轩,讲上几个时辰的话,无论文轩理与不理。最开始的几日,文轩多是不会理的,简易却不在意,每每独自讲到疲惫时便会静静靠在文轩身侧,脸色中丝毫不见失落与苦闷,仿佛只要这么倚靠在文轩身边,就是他最大的满足。 如此过了约莫三五日,文轩虽仍未回应,却始终将一切都看在眼里。 一日简易白天里跑得远了,夜里回来的时候气喘吁吁,不过强笑着稍稍讲了几句话便支撑不住,靠在文轩脚边便沉睡过去。 文轩小心地将那只脚挪了挪,好让简易枕在上面更舒适些。 片刻后,他又忍不住将脑袋凑近了,仔细看着简易那一张睡脸。 白日简易不在的时候,他一直自己努力着尝试适应这妖兽的身体,如今在黑暗中视物已经毫不费力,只可惜对妖气的掌控还没什么进展,始终无法将那些会伤人的妖气收敛干净。幸而简易如今修为十分扎实,哪怕睡梦中依旧维持护身灵气,倒不怕再被他所伤。 他盯着简易那张微显疲惫的睡脸看了许久,又小心翼翼将头低下,在简易肩旁轻轻蹭了蹭。 他以为自己蹭得很轻,简易却一下子就被惊醒。 文轩再想避开,装作自己什么也没做,已经来不及了。简易抬手便勾住他的脖子,将头歪在他的颈窝中,低声道,“师兄,你总算不生我的气了吗?” 文轩梗着脖子僵了片刻,而后默默在心中叹了一声,终究没能维持住那种冷淡,而是将脑袋缩了回去,再次在简易身上蹭了蹭。 这种时候,他是想说点什么的。但哪怕他这几天一直在努力试着口吐人言,最终所发出的都只是一些难听的音节,实在不想让简易听到。如果在地上写字,倒是能表达意思,却实在有些煞风景。最终他还是只能用这种方式,来表达自己的亲昵。 “师兄,师兄……”简易任由他蹭着,内心欣喜万分,面上笑得眼睛都快要眯不见,“师兄,太好了……” 如此呢喃几句,他便又靠在那儿熟睡过去。 不多时,文轩将脑袋挨在他的身旁,同样睡下了。夜里稍有些寒冷,文轩更是蜷起身体,将简易整个圈在了中间。 翌日简易一睁开眼,就看到身上盖着条毛茸茸的大尾巴,倒是暖和得很。 只可惜,他不过稍稍一动,都没能用手在尾巴上摸上一摸,文轩就刷地一下将那尾巴抽了回去,显然早就醒了。 简易回过头,只见文轩蹲在那儿,用爪子拍了拍地面。 那儿有几排字,今早简易醒来之前刚写的。 难得文轩愿意交流,简易不敢怠慢,连忙将灵气聚在双眼之上,于黑暗中将那些字看清。刚一看清,简易心中却又沉了一下。 文轩问他,之前那玉珠所呈现出的内容,是否全部真实,是否有所隐瞒。 文轩之所以要这么问,是因为玉珠内的幻象多是一些片段的拼接,缺乏头尾。尽管那些片段中所呈现的事实,哪怕只是片段,已经足够令他痛彻心扉,他却还想抱有期望,指望着或许会有更好的缘由来解释那些人的行为。 “师兄,”简易定了定神,不答反问,“你莫非信不过我吗?” 文轩顿了一顿,又摇了摇头。而后他伸出爪子,将地上那些字都擦去。是啊,有什么可怀疑的呢,简易一直都是他最信任的一个人,如今也是他唯一能信的人了。 擦去之后,文轩又写上另一句话。 他告诉简易,这么几日以来,不知为何,他开始有些出奇的肚饿。这肚饿来得实在莫名其妙,他已经辟谷多年,真真好多年都没有体会过饥饿是一种怎样的感觉了。 简易皱起眉头,一时也解释不上来,只能猜测是化为妖兽之故。 于是,从这一日开始,简易开始每日都煮一些熟食,送入洞中摆在文轩面前。说实话,简易的手艺真不怎么样,做出来的东西和美味沾不上边,勉强能够下咽罢了。 每次吃完之后,文轩腹中的饥饿总算勉强能得到缓解。却又有另一种饥渴,从他的骨子里泛出来,让他急切地想要吃到什么东西,他却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吃些什么。 后来简易大概是在附近的城镇里寻到了大厨,每次送来的东西美味多了,却依旧填补不了文轩骨子里泛出的那种饥渴。 文轩想,或许他是在洞中被关得太久,应该出去走走,晒晒太阳了。 简易却将他拦下,神情严肃,“师兄,万一你被人看到,万一那些歹人又来捉你,你忘了会发生什么吗?” 这使得文轩又想起了幻境中被紫羽楼所奴役的百年,一股寒意径直从背脊窜了上去。他被那百年的幻境吓怕了,真的怕极了,那是他无论如何都不想再有的经历。于是他听从简易的话,再次退回到那个暗无天日的洞中。 除去这每日所送的熟食,简易依旧和从前一样,傍晚回来陪伴文轩,白天里外出。文轩曾经问他,究竟在忙些什么。简易低下头扭捏地笑了笑,说是本来不好意思让文轩这么早知道,而后递给了文轩一张丹方。 文轩顿时想起,简易从前就似乎一直在寻找某种上古丹方所需要的材料,后来移居归月岛时停了一阵,现在显然又再次寻找了起来,而且找得比原本还要更急切许多。 “你想要炼出什么丹药?”文轩在地上写道。 “化形丹。” 就这么三个字,顿时让文轩呼吸都停顿了一下。 “可是那些材料真是太难找了,我已经都找了这么久,还是找不齐全。所以我一直不敢告诉你,怕会让你等得太久。”简易起初说得有些急促,说到后来,却又渐渐坚定下来,“但是师兄,相信我,这化形丹,我最后一定炼得出来。” 文轩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化形丹,顾名思义,就是能让妖兽提前化形的丹药,丹心苑用来长期与紫羽楼交易的丹药之一。但现在简易所说的,显然并不可能普通的化形丹,因为文轩并不是普通的妖兽,普通的化形丹材料也不会这么难寻。 简易早知道文轩是天妖后裔,所以早就在为这一天做着准备。 是的,是真的早就开始准备了。多早之前就开始了?那时文轩还以为这是祁继白布下的功课,不曾想,简易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短短这么几句交谈,文轩一颗心便已经几乎感动成了一滩水。 而如此忙出忙进的,简易的修行却没有落下。他不愧是为自己找到了最快的修行方法,如此情况下修为依旧日益精深,眨眼就到了凝元巅峰,距离金丹只有一步之遥。 就在这一步之遥之际,文轩体内那莫名的饥渴却愈演愈烈。 事情终于向谁也不愿看到的方向滑去。 这夜简易再次踏入洞中之时,只见文轩整个趴伏在那里,前肢绷直,吼中阵阵嘶吼,显得痛苦不堪。 “师兄?” 简易正心急想要冲入,文轩却猛地扭过头,看着他,大声怒吼,不让他靠近。 文轩也不知道自己这是什么了,那难耐的饥饿令他甚至看着简易都只觉得喷香四溢,就像昨夜所吃的烤鸡。他已经饿得太久了,以至于他现在只能用这种方式控制自己,不张开利爪像扑杀猎物一样朝简易挥去。 简易静静在洞口站了片刻,看着文轩如今这模样,神色一时明一时亮。半晌之后,简易苦笑一声,“师兄,我明白了……天妖之血,喜食人肉。” 喜食人肉,所以无论吃掉多少其他的什么,都不会得到满足。短短四个字,如醍醐灌顶,又如万箭穿心。 “尤其是修士血肉。”简易笑容中满是无奈。 文轩不断怒吼着,只想赶紧将简易给赶到洞外,让简易永远别再靠近。他不知道一旦停下这些怒吼,他究竟会做出些什么。或许他会被本能操控,不管不顾将简易扑杀,造成一辈子都无法接受的后果。也或许他只是会伏地痛哭,自怜自己究竟为什么要变成这样。 简易又在洞口站了许久,最后终于听从了文轩的驱逐,转身就走。 直到再也看不见简易的身影,文轩浑身的肌肉松懈下来,一下子趴伏在地,却没有痛哭。他简直想放声大笑,笑自己为何要沦落至此,笑命运何其不公,笑这一生何其可笑。 又是一日一夜过去,文轩想着简易是否会回来,结果果然没有回来。 三日三夜过去,文轩不断用脑袋在洞内石壁上撞着,想以此遏制住自己体内那本能所带来的冲动,撞得头破血流。他饿得几乎想要跑出这山林,他知道山林外面不远就有一个小镇,简易曾经与他说过。镇中全都是活生生的人,他绝不能放任自己的本能。 五日五夜过去,文轩几乎筋疲力尽地趴在洞内。头皮曾在墙上撞掉了很大一块,留了很多的血,如今却也几乎长好。他终于不再想要去外面那个小镇了,他开始想念简易,他在猜测简易是否永远都不会再回来。 他知道简易是不可能真的丢下他不管的,可是简易现在究竟在哪里? 八日八夜过去,文轩终于忍不住又走到了洞口。简易居然离开了这么久,他不相信简易真的会一去不返,他开始担心简易的安危,开始想要去外面寻找简易。可是前爪刚刚深入那个被简易布置在洞口的阵法,文轩又想起了幻境中被奴役的那百年,又想起了简易曾经无数次的叮嘱。 就像他曾经无数次想要去外面透气时一般。 那段幻境是他的一段噩梦,刻下了深深的恐惧。这恐惧与简易的叮嘱合成了一个沉重的脚镣,只要清醒时便会将他的双脚牢牢套住,始终把他禁锢在这暗无天日的洞穴之内。 文轩将爪子缩了回来,又伸了过去。 就在他一咬牙,准备不管不顾冲出去之时,终于有一个人影从外面走来。 是简易,简易终于回来了。 多日不见,简易再出现时赫然已经是个金丹。隔着阵法,属于金丹宗师的气息便扑面而来。却不等文轩欣喜,一股浓浓的血腥又紧随其后。 简易受伤了,浑身上下几乎已经成了一个血人。不知又遇到了怎样的恶战,才使得他又一次战中突破。而大概就是因为这一次及时的突破,他才能留着一条命回来。 甚至还没进入洞中,简易便晕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 文轩一下子忘记了恐惧,风一样冲出去,赶紧叼了简易进洞。 等到将简易放入洞里,恐惧才像潮水一样迟迟涌来,使他冒出了无数的冷汗,不断祈祷刚才那一幕没有任何人看见。但在恐惧之外,简易如今的状况更令他揪心。 通过破碎的衣物,能看到简易遍体的伤口,触目惊心。 文轩垂下头,伸出舌尖,小心翼翼地用唾液清理那些伤口。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血腥味刚刚通过舌尖传上去,文轩便皱了皱眉。 那本能所带来的可怕冲动依旧在他的骨子里,只是被他多日来的努力所克制住了。如今简易的血液被他的舌尖尝到,就像是一桶浇到火上的油,要命得很。 但文轩也仅仅只是皱了皱眉头。 如今简易这副样子,他不可能将简易再赶出去,也不可能丢着简易不管。他只能继续依靠自己来对抗这本能,但这居然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困难。 第71节 是啊,如今躺在地上的人是他的简师弟,是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去伤害的人。所以无论那可怕的冲动已经燃成了怎样的一股烈焰,无论本能正在怎样地灼烧着他的骨骼,他也必定能将其克制住,继续小心翼翼地用舌尖舔舐过简易身上每一处伤口。 甚至于那些原本怎样也无法彻底控制的妖气,也是在这一日,头一次被他完全收敛回了体内,没有将地上那已经毫无抵御之力的人伤到半分。 文轩的唾液有着很好的疗伤作用,不过翌日,简易身上的伤口已经好了大半,整个人也从晕迷中渐渐转醒。 “师兄……”简易迷迷蒙蒙地看着他,声音沙哑。 文轩轻轻在简易身上蹭了蹭,任简易的手掌在自己身上轻轻抚摸。 “我真怕见不到你了。”简易浅浅笑道。 文轩咕噜了一声,意为我也是。 然后文轩又咕噜得更响亮了一点,意为责问他究竟是在哪里把自己折腾成了这副样子。 简易笑了笑,解开自己的储物囊,从中倒出一个东西,一个血呼呼的东西。 那竟然是一具尸体,血还鲜亮鲜亮的,显然刚死。 文轩吓了一跳,再定睛一看,这尸体他居然还认识。就那日在归月岛上围攻他的那归月岛中的领头者,那对兄妹中的哥哥,那金丹宗师! “前几日我便探到他们到南丰来了。”简易看着这尸体,冷冷笑道,“本想拿他妹妹祭刀,结果被他发现,就干脆拿了这个大的。” 难怪简易伤成了那样,难怪最后要靠临阵突破才保住一条命。能在那样的情况下杀死这个人,文轩也只能叹一句,不愧是简师弟。 想到简易那副模样全都是为了替自己报仇,文轩心里不是滋味,又咕噜了好几声,让简易以后不要再这么乱来。 简易摸着文轩的皮毛,笑着点了点头。 而后简易离开洞穴,临走还留下一句话,“这种人,死无全尸也是应该的。” 这句血淋淋的尸体就这么被丢在了山洞之内,散发着阵阵血腥与肉香,不断牵动着文轩体内好不容易才被压制的本能冲动。 文轩偏头看了这具尸体半晌,不由得一声苦笑。 他这才明白,简易之所以冒着那么大的风险,将这具尸体带来他的眼前,不仅仅是为了给他报仇,更是为了找到替文轩找到食物。 或许简易说得对,这种人死无全尸也是应该的。 但哪怕本能再如何叫嚣,文轩也不愿当真脏了自己的胃。 最后文轩刨了个坑,将此人埋葬,又将刨出的土吃了一些入腹。通过这么多天的强行克制,他已经隐约发现,本能所引发的对人肉的渴望,并不是真正的饥饿,而仅仅是一种瘾。 忍住这种瘾,虽然会痛苦万分,却不会真正危及性命。而要满足真正的饥饿,随便填点什么都行。 数日之后,简易却又将另一具尸体拖入了洞中。 那是个肥头大耳的人,文轩并没见过。简易告诉他,此人在仙城中看中了简易所用的法宝,一路尾随,想要杀人夺宝,才被简易反杀。总之,简易强调,这也是一个死有余辜之人,文轩不需要有任何心理压力。 文轩定定看了简易半晌,然后认真写道:我并不需要什么尸体,你以后不要再做这种事情了。 “师兄,没事的。”简易在文轩身上温柔地抚摸着,“无论你做出什么,你都是你,都是我心里最喜欢的文师兄。” 文轩叹了口气。 多少年了,简易终于承认了喜欢二字。 气氛如此之好,文轩忍不住低下了脑袋,让简易能摸到自己的脸,而没有说那句话。 ——简师弟,你心里的我,可能已经不是我了。 第75章 这具尸体最终还是被留在了洞内,又一次被文轩默默埋葬。( 小说阅读最佳体验尽在) 但在数日之后,简易为他带来第三具尸体,告诉他这依旧只是一个死有余辜之人的时候,文轩还是又一次与简易起了争执。他再一次试图告诉简易,自己真的不需要这种东西,自己忍得住,却居然怎样也无法成功。 “师兄,你究竟在担心什么?”简易甚至理所当然地问他,“难道你不相信我的话,不相信这家伙真的死有余辜吗?这种人有哪里值得你如此勉强自己了?” 是啊,说来真是件讽刺的事情。文轩好不容易在本能里守住了自我,坚持住了该坚持的东西,落在简易眼中,却只是无意义的逞强而已。 而如果争论再继续深入,简易便会说出那句话,“师兄,我都是为了你好。” 就是这句话,在这段时间里,从简易口中说出了无数次。 这是一句令文轩无法反驳的话。于是每次到了最后,总是文轩先放弃争执,选择顺从。或许简易说的没错,事到如今,已经没有什么可再坚持的了。文轩已经几乎失去了一切,唯有简易,是他唯一不能再失去的了。 文轩没再抗拒简易的举动,只希望简易不会伤及无辜,简易也欣然同意。 但那些尸体,依旧每次都被文轩给默默掩埋。有时候文轩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已经决定屈服,却还是始终坚持。或许只是因为他始终都迈不过心里的那个坎。 这段时日总共过了多久?文轩不太记得。 被关在洞里太久,他渐渐失去了对时间的概念。毕竟洞里连阳光也没有,唯一能让他察觉到时间流逝的,只有温度的变化,以及简易每日傍晚的到来。尤其是在隆隆冬日,每当简易从洞口走进,便像是带来了所有的光明与温暖,让文轩忍不住起身靠近,主动守在一旁,小心翼翼地表达着自己的亲昵,就像是守着自己唯一还能看到的光芒。 因为太过贪恋这光芒,哪怕知道简易的心思手段已经渐渐与当初自己的期望背道而驰,却始终无法轻舍,甚至无法反抗。 如果这样的日子继续过下去,或许总有一天,文轩会觉得,世上除了简易的一切,都不再重要? 但是在变成那样之前,文轩又遇到了一个人。 那日文轩正蜷缩在角落里小歇,忽然从上头掉下来一个东西,砸到了他的头上。文轩顿时惊醒,睁开双眼一看,只见一个充满灵气的浑圆珠子正滑落到他的脚边。 珠子此时被冻出了一层霜,因为它掉下时正好砸中了文轩额头的那个角,那角又刚好是文轩妖气的汇集之地。 文轩用爪子拨了拨珠子,正在奇怪之时,便听到头顶另有响动传来。 那是石块被人移动的声音。直到山石被移开,一缕光线忽然照了进来,文轩才想起,在被简易堵住之前,那里是个能透入天光的口子。 文轩因为这忽然的光明眯起了眼,而后便见一个人影从顶上跳了下来。 文轩一下子吓得汗毛炸起,整只妖兽都忍不住往后跳了一下,再定睛一看,却只是个筑基期的小姑娘。 小姑娘伸出双手在地上摸索着,似乎在找寻什么,片刻后叹了口气,抬起了脑袋。而后她大概是发现了掩在黑暗中的文轩,脸上惊讶一闪而过,连忙起身道,“对不起,我不知道这下面有人。” 文轩眯起了眼,仔细将她观察了一下。 通过顶上所照下的阳光,可以很明显的看出,这小姑娘双眼都泛着白,显然是个目不能视物的瞎子。 “我要去前面找人,结果在走到这上头的时候,一不小心掉下来一个东西。”姑娘匆忙地解释着,“所以我才会搬开石头下来。对了,请问你有没有看到一个……” 不等她说完,文轩便吼了一声,想把她轰出去。 不知为何,被当成人类,文轩却不觉得高兴。大概是因为他没法真的像一个人类那样与她对话。 小姑娘听到这声明显的兽吼,却只是更惊讶了两分,“呀,对不起,原来是妖兽先生吗?” 知道文轩是妖兽后,她居然还想继续与文轩对话,“妖兽先生,我真的不是故意把你当成人的。” 小姑娘的声音很乖巧,听着就让人生不起气来。文轩顿时原谅了她忽然闯入打扰自己小歇的事情,只又咕噜了几声,让她赶紧出去。 他却忘了,对方不是简易,怎么能知道他每一声咕噜都是什么意思? 小姑娘便以为他只是在打招呼,很高兴地继续问道,“刚才应该有一个圆圆的珠子掉下来了,你有没有看到啊?” 文轩低下头,看了眼刚才掉在爪子边的那玩意,将它推了过去。 小姑娘捡起珠子,十分高兴地将自己的灵气渡入进去。而后一团灵气从珠子内升腾而出,覆上了她的双眼。 文轩这才知道,这是她用来视物的法器。 可是因为刚才被文轩的妖气冻了一下,珠子面上现在覆盖了一层寒霜,导致小姑娘现在拿了珠子也看不太清楚。她咬了咬嘴唇,显然对此十分困扰,却还是先对文轩道,“妖兽先生,谢谢你。” 文轩伸出爪子,指向洞外。 小姑娘虽然还看不清楚,却至少能看个大致的轮廓,这下总归不会再误解文轩的意思了。发现自己不受欢迎,她有点失落,而后点了点头,乖乖告了句辞,便捧着珠子往外面走去。 走到中途,她被一个树根绊倒,起身揉了揉膝盖,弱弱道,“大树先生,对不起。” 不知道怎么的,文轩心里一下子就软了。 这姑娘现在之所以还看不清路,有他的一点责任在里面,不是吗? 想到这里,文轩忍不住轻轻跟在了后面,直到看着小姑娘走出了洞口,越走越远。文轩在洞口停了片刻。自从住进这洞里,他一直对外界有种恐惧。但自从上次因为简易出去过一次,这种恐惧虽然仍旧刻在他的骨子里,却已经不是那么能困住他的步伐了。 正在犹豫之间,文轩忽然发现,这姑娘所走向的,正是简易修在外面不远处的那个住所。 简易一直清晨出去傍晚归来,看日头,也已经到了该回来的时候。 小姑娘在那处住所前等了片刻,便听到有脚步声传来。她抬起脑袋,正准备打声招呼,简易已经先开了口,“叶姑娘,你怎么在这里?” “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再去集市,听别人说你住在这里,就寻来了。”小姑娘说着从储物袋中取出一个木盒,双手打开,露出里面一片青翠欲滴的叶子,“这就是水月菩提叶。我修为低微,只能保证此物被摘下来后一天不腐,所以必须快些交给你才行。” 简易闻言,连忙将这木盒取到手中,用自己金丹宗师的灵气护住,这才松了口气,“原来如此,叶姑娘有心了。” “承惠五千灵石。”小姑娘伸着双手道。 简易便数出五千灵石给了她。小姑娘一掂量,满意地笑了笑,甜甜告了辞,转身欲走。 简易抬头看了看她的背影,又低头仔细看了看那木盒,珍之重之地收入了自己的储物囊内。这水月菩提叶自然也是上古化形丹所需的材料之一,极其难寻,他不知寻了多久才知道这位叶姑娘手中有。幸好这叶姑娘并不难说话,他不过央求了两回,便同意与他进行这笔交易。 简易却没有想到,仅仅因为当时来去匆忙,少问了一句话,竟然让此女亲自寻到这里来了。 “叶姑娘,何必急着走。”简易开口道,“好不容易来一次,不如到蔽舍里坐一坐,喝一口茶?” 小姑娘停下脚步,有些迟疑,“……不必了?天色不早,我该回去了。” “那你就更应该留下了。”简易道,“山中人迹罕至,你独自一人岂不危险?不如先坐上一坐,我收拾收拾再送你回去。” 小姑娘想了想,握了握手中依旧结着冰霜的灵珠,终于点了点头。 简易边将她引入屋子,边装作不经意地问,“你来这里的一路上,有没有遇到什么特别的?” “没有啊。”小姑娘道。 简易松了一口气,“真的什么也没有?” “硬要说的话,在那边的山洞里,有一位妖兽先生呢。” 简易猛一顿,再开口时,声音已然低了两度,“你看到了?” “是啊。妖兽先生虽然看起来有点凶,其实很友善的。”小姑娘却丝毫没有察觉,伸手指着那山洞,笑着问,“离这边这么近,莫非妖兽先生是你的朋友吗?” “算是。”简易含糊答道。 却在答这三个字的时候,他的神情已经出奇阴冷。 “叶姑娘,往这边走。”简易左手朝前指着,右手已经滑到了腰间。 就在小姑娘重新转过去的一瞬间,只见寒光乍现,简易将自己那柄利刃从腰间抽出,猛地就朝她劈砍过去。 金丹宗师的全力一击,两个境界的实力压制,铁了心地要取她性命。 第72节 事出突然,小姑娘甚至没有一点反应。千钧一发之刻,她身上玉佩一闪,却是帮她挡下了这一击。然而玉佩也被这一击打得米分碎,无法再用。小姑娘被震得口含鲜血,这才意识到简易竟然想杀她的事实,连忙朝外面逃去。 简易哪里能放任她逃掉?第二记杀招已经紧随其后。 这次已经没有第二块玉佩能帮她挡下这一招了,简易的杀招瞬息已经到了她的身后。只听一声轰然巨响,她被猛地震飞出去,一口鲜血终于喷出,无力地晕迷在地。简易的那一道杀招,却并没能打到她的身上,而是击中了忽然出现的另一股力量。 两者相撞,扬起了漫天的烟尘。 发现自己竟然又一次被阻拦,简易先惊后怒,待到烟尘散去,他的脸色却一下子白了。 这次拦下他的,是一股妖气所凝结出的冰面。 冰面之后,立着文轩的身影。 “吼……”文轩低低地唤了一声,声音充满哀痛。 这哀痛像是在质问——这就是你所答应的,绝不伤及无辜? 第76章 “师兄……我……”简易一下子有些慌乱,脸色一会青一会白,而后狠狠一咬齿门,“师兄,我也不想这样的。乐文小说可是她看到了你,我怎么能让她活着离开?” 这就是理由吗?听到这个理由,文轩又吼了一声,竟比刚才还要更愤怒几分。只因为看他一眼,就该当死罪了?这是个什么道理? “师兄,我这都是为了你好。”简易又道,“我只是为了保护你。” 又来了,又是这句话。 我都是为了你,我都是为你好。这段时日以来,简易总共将这样的话说了多少遍?而且每一次,文轩都无法反驳。就是这样的话,每一次都能换来文轩的顺从与屈服。 但这次文轩终于受够了。他定定看着简易,一言不发。 面对他这沉默,简易的脸色越发难看。在最初看到文轩之时,简易自然是后悔的,若他早知道文轩就在一旁看着,他绝对不会当着文轩的面做出这种事情。可是与文轩对峙到此,他心中的气恼与委屈已经占了上风。 “师兄,你究竟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你为什么不在洞中?”简易恨恨看了那仍被文轩护在身后的小姑娘一眼,“是她使你出来的吗?” 想到这里,简易眼中的杀意竟不减反增。 “你又忘了我以前说过的话,忘了你被人看到后会有什么后果吗?师兄,趁着还没有旁人靠近,你还是快些回去吧。外面的事情交给我就好,我会一直保护好你的……”简易说着往这边走了几步,伸出手来,想要像以前一样抚摸文轩的皮毛,安抚住文轩的情绪。 文轩看着他伸过来的手掌,知道他那掌心中会传来怎样温暖的温度,身体却不由自主发起颤来。 那是他现在还能看到的唯一的光芒啊,他几乎就要再次屈从。 可是谁看不出来,简易现在仍是满腔杀意,只等将他引开之后再动手? 一旦文轩真的屈从,便是一个无辜者的逝去——而且还是他的简师弟,以“这都是为了你好”为名,去杀死一个无辜者——这是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的事情。 文轩最终也没让简易的手掌触碰到自己的身体,因为那可能会击溃他所有的抵抗。他退后一步,执着地守在那女孩身前。 简易伸出的手掌就这么僵在了半空。片刻之后,简易将手掌收回,齿门紧咬,面容已然有些扭曲,“师兄,让开!” 文轩低低吼了一声,想让简易放弃这嗜杀的打算。 “让开!”简易高声喊着,心中已然怒意滔天,“你一定要护住所有人吗?你分明早该知道,这世上根本就没人值得你守护!在你最需要的时候,没有任何人帮过你!” 说到这里,简易甚至双目通红。曾经无数次,他以为文轩的世界已经只剩下他,却总有不长眼的外人闯入。明明这些外人,不管是谁,都只能伤害文轩而已。 他在手中汇集起灵气,竟想绕过文轩,直接将那女孩击杀。 他与文轩不同,他根本不想考虑这女孩是否无辜,是否一定得死。他只知道,这女孩是个隐患,就算不谈他此时对她将文轩引出的愤怒,这女孩也终究是个隐患。对现在的简易而言,仅仅隐患二字,便已经有足够的理由去除掉。他不可以放过有可能为文轩带来危险的一切。 哪怕这会让文轩很生气,他也宁愿之后再花上许多时间来修补这裂痕。 却就在简易将手抬起的一瞬间,只听一声怒吼,汹涌的妖气从文轩体内喷发而出,竟笔直朝简易袭去。 简易惊呆了,怎样也想不到文轩竟然会选择攻击自己。他僵立在原地,一时间什么反应都忘了,连本能的退避也忘了,就这么呆立着。冰寒的妖气扑面而来,却终究没有伤到简易半分。妖气在简易四周结成一座冰牢,将他牢牢困在其中。 文轩最后深深看了简易一眼,便转身将仍旧晕迷在地的女孩叼起,甩到背上,驮着她朝远方跑去。 等到简易终于反应过来,将那冰牢打破,哪里还能看到文轩半个身影? 简易手足冰冷,甚至有些发麻。他花了好久才认清文轩竟为了一个陌生的女孩离他而去的事实,双眼一下子迸出血丝,疯了一样朝文轩离开的方向追去。 此时夜色已经笼罩大地,文轩就像是夜色里的一缕烟,以谁都看不清的速度在云层里穿梭。他跑得很快,他不敢停下,他知道简易一定会追来。如果再来一次,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勇气做出同样的选择。此时此刻,他唯有护住背上的女孩,拼命奔跑。 不知多久之后,远处的天边现出一条白线,整个天空都渐渐亮了。 夜色的遮掩逐渐消失。正在文轩开始慌乱之时,他感到背上的女孩稍稍动了一下,似乎有要醒来的迹象。 文轩连忙躲入一处山间,将女孩放下。 不过片刻,女孩便睁开双眼,挣扎着起了身。起初她有些茫然,片刻后才想起之前所发生的事情,脸色顿时白了一截。而后她从腰上取下那块因为挡下简易一次攻击而碎裂的玉佩,大呼糟糕。 她握住这玉佩,紧张地看了看四周。 文轩已经将身形藏到了重重树影之后。他原本只想默默看看,只想确认这女孩是否已经安全。却就在女孩掏出玉佩的一瞬间,文轩呼吸猛地一重。 这么细微的动静,很快便被女孩发现。 小姑娘先是一阵慌乱,后来发现文轩没有恶意,又平静下来,“妖兽先生,莫非是你救了我吗?” 文轩的目光仍旧紧盯着她手中的玉佩,心中犹如掀起了惊涛骇浪。这玉佩的样式他十分熟悉,当然的,因为他曾经见过同样的玉佩无数次——就在当初他体内的那块地方,那道叶笙歌的神念身上! 多么惊人的事实。这个偶然救下的女孩,腰上竟挂着与叶笙歌同样的玉佩。 文轩又想起之前简易对这女孩的称呼——叶姑娘? 文轩喉咙里咕噜了一声,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此时究竟是个怎样的心情,复杂得很。一瞬间他有满腔的话要问,却不知要如何开口。 小姑娘却已经走到他的身前,急急问道,“妖兽先生,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想到那时简易突然使出的杀招,她后怕得很,也委屈得很,“他为什么要杀我?” 文轩将爪子伸到地上,却十分迟疑,好半晌才写出一句话:你现在已经可以看清了吗? 小姑娘点了点头。随着时间推移,灵珠表面的冰霜早已化去。 文轩却迟迟没有写出第二句话。 正在小姑娘准备问询之时,文轩终于又动了爪子,几乎是颤抖着写下了四个字:原谅他吧。 小姑娘十分惊诧,“为什么?他要杀我啊!” 原谅他吧,原谅他吧……文轩仍旧是这四个字,在地上写了一遍又一遍。越写,他就越发颤抖了起来,最后实在无法再写下去,趴伏在地,低低哀叫。 “你……唉,妖兽先生,你别这样……”小姑娘慌乱地安慰了几句。 她到底也不是心肠硬的人,见文轩如此,到底忍不住点了点头,放软了声音道,“好吧好吧,反正我也没有大碍,就……” 说着,她看了眼手中破掉的玉佩,一张脸又皱成了苦瓜,“不对,不行……果然还是不能当做什么也没发生啊。玉佩坏了,师父会骂死我的。” 文轩听到“师父”二字,想到她与叶笙歌那莫名的联系,迟疑地在地上写了三个字:小通界? 小姑娘惊咦一声,看着文轩的目光变了变,“你怎么知道?” 果然如此。这个女孩与叶笙歌来自同一个地方,师出同门,很可能还有血缘联系。 叶笙歌——只因为三个字,文轩便对她多了些亲近。 而后女孩又告诉文轩,那玉佩是她下界之前师父赐予的信物,能保她一次性命。但她师父也曾明言,一旦玉佩损坏,她必须立马回去,否则就要逐出师门。“当然,师父不会真的逐我出师门啦,”小姑娘叹了口气,“但大发雷霆是免不了的。” 原本这玉佩内还藏有一个传送之符,会在损坏之时将她立马传送回去。但不知为何,如今玉佩已经损坏,传送符却毫无效果,小姑娘只得自己赶去小通界与下界相连的入口。 这入口离此地不近,以她的脚程足足得走上数月,绝对赶不上她师父所设下的期限。 文轩想了想,主动提出要载她一程,小姑娘欣然同意。 文轩的遁速那就快多了,只需短短三日足矣。但一路上他还得躲避旁人的视线,多耽搁了些时间,最后足足五日才到。 路上,小姑娘说出了自己的名字,姓叶名芹,叶芹。 叶芹虽然答应要忘记险些被简易杀掉之事,却果然还是忍不住要耿耿于怀,趁着到达小通界之前问文轩,“你为什么要那样替他求情,你们就那么要好吗?我曾经问过他和你是不是朋友,他答得很含糊呢。” 文轩不知道怎么回答,干脆沉默。反正他也不能说话。 “还是他是你的饲主呢?”叶芹又问。 文轩半空中一个急停,险些将她给甩下去。这句话让他愤怒万分,喉中怒吼连连。 叶芹其实没有恶意,只是根据常理推断,见猜错,连忙道歉。 文轩却又忍不住想着,是啊,他与简易现在究竟算是个什么关系呢?在听到叶芹那句话的时候,他真的十分生气,他想要大声说并不是这样,他与简易是平等的。但自从他变成妖兽,这么长时间以来,他与简易的相处其实早已变质。他知道的,其实他们早已不再平等。 正惆怅着,背后叶芹欣喜一叹,道是他们终于到了。 文轩看了看脚底那个毫不出奇的光秃小山丘。这就是去小通界的入口?没有弄错? 很快他就发现,真的没有弄错,就是这里。 他看到了一个东西,就躺在小山丘上的枯草之间。那是一张老旧的传讯符,上面有被血迹溅出的点点红印。 约莫三十年前,文轩还在水云宗的时候,它被折成纸鹤的模样寄出,然后不知在此处盘旋过多久,却始终不得其门而入,最终灵气耗尽,落在地上,历经风吹雨打。幸而它被石缝卡住,才能在此时被文轩看到。 在叶芹运使法门打开通道之时,文轩将这张传讯符从石缝中取出,用爪尖小心挑开。 上面只写了四个字——“我很想你。” 文轩看着这么四个字,沉默许久,又小心将它阖上。然后他转身去请求叶芹,让他也前去小通界里坐一坐。 “叶真人……”文轩问她,“叶笙歌真人的遗骸,是被葬在小通界内吗?” 通道已经打开,一股白色的柔光笼罩住了文轩与叶芹。 叶芹在白光中答道,“是啊,你也知道师兄吗?” 柔光散去,他们脚下已然是一片绿地。叶芹说完后面半句话,“你要为他扫墓吗?” 文轩点了点头,从叶芹口中得知叶笙歌之墓所在的地方,而后沿着她所指出的地方一路走去。小通界与外界的差别不是很大,只是天更蓝些草更绿些,像个世外桃源。 偶尔能看到路过的小通界居民,毫无修为,只是最普通的凡人,文轩却总是忍不住一阵恐慌。但他很快发现,这些小通界居民看到他,就和看到另一个普通的凡人那般毫无区别,仿佛根本不会因为他是头妖兽而惊讶。直到又走了一阵子,文轩看到另外几头妖兽,才发现此界中人与妖兽居然是共存的。 但他终究只是来小通界做客的,走马观花看过路上的一切,便到了叶笙歌的墓前。 文轩将那只有四个字的传讯符放在了这儿。 叶真人……文轩喉咙里咕噜了一声,想要说上许多话,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又想在地上写一个字,却还是什么也写不出来。最终他屈下前肢,深深一拜,一切也就在这么一拜之中。 一拜之后,文轩起身,赫然发现身后站着一个人影。 人影影影绰绰,看不真切,却实实在在站在那儿。文轩感觉不到此人的修为,不由得戒备起来。 “别这么紧张。”人影浅浅笑了笑,“我只是听说芹儿带了客人进来,过来看看罢了。” 说罢,人影看了眼叶笙歌的墓,叹了一声,“我却没想到,你身上居然会有笙歌的气息。我的两个徒弟,相差这么大几十年,却竟然都与你有缘,这还真是件奇事。” 第73节 文轩听到这话,浑身猛地一颤。 “如此看来,你应该就是文轩了。笙歌当年与我提起过你,你这名字还是他起的。”这人影想到当年那些事,忍不住怀念地笑了笑,“初次见面,我是这小通界的主人。名字我却忘了,反正大家都叫我小通界之主。” 小通界之主,小通界之主。文轩将这五个字咀嚼了数遍,心中惊骇不已。 当年叶笙歌身亡,是被几个歹人联手所害。而后不过一夜之间,那几个歹人便音信全无,仿佛人间蒸发。当时就有传言说,是小通界之主出手为自家徒弟报的仇。 那几个歹人,当年通通都是元婴期。若传言属实,这小通界之主至少是个大乘了。 第77章 得知眼前便是传说中的小通界之主,文轩顿时拿出大礼相拜。可他妖兽之身,再大的礼也做得别扭。 “还是免礼吧。”小通界之主不由得笑了笑,“话说回来,当年笙歌险些收了你为徒,却可惜……虽然如此,有这层关系在里面,你若遇到什么麻烦,或许能来问一问我。” 说罢,他便转身离去。 此人没有实体,走起路来像烟一样。 随后文轩也离开这处墓地,自己寻了个无人的地方躲藏起来。就算知道此界中人对他无害,他也已经不再适应出现在别人的视野之中。每当有人的目光落在他身上,都会让他莫名惶恐。哪怕行路时,文轩也一直努力将自己藏在阴影之内。 当叶芹好不容易再寻到他时,便对他这习惯表示了极大的不满与困惑,“你莫非害怕见到阳光吗?” 文轩摇了摇头,心中不禁苦笑一声。 “好不容易来一趟,要我陪着你四处去逛逛吗?”叶芹又问他。 文轩却依旧只是摇头。 “妖兽先生,你好奇怪啊。”叶芹只得如此叹息。 文轩默默将爪子从阴影里探出去,伸到阳光下,静静适应了片刻,终于起身想要走出去,片刻之后却又回到了那片阴影,蜷缩起来蹲在那儿。 “你要在这里住几天,休息休息吗?我可以给你找个舒服一些的地方。”叶芹说完等了片刻,见文轩依旧不答,继续问道,“还是你想回去了?” 这问题却让文轩也茫然了一下。此时此刻,文轩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 他该回去吗?回到简易身旁?是啊,应该回去的,他都已经离开了这么久,简易一定已经开始担心,说不定会一直找他。 可是啊……文轩再次从阴影里探出身体,试图在阳光下多待上一会,最后却终究还是退回到了阴影之中……现在的他,真的还应该再回去简易身边吗?如果回去,一切都会回到原点。他想要努力再站到阳光之下,简易却不会同意。 如果不回去,他又能去哪? 文轩犹豫很久,而后又在地上写字,道出了方才见到小通界之主一事。 “师父真的那么说过?那你可得把握住这个机会了,师父很少说这样的话的。”叶芹欣喜道,“快快,把你遇到的麻烦都告诉他,他一定能帮你的。” 说罢,她便当仁不让地在前引路,将文轩一路领入界主的住处。 文轩本以为之前所见只是界主出游的神念,在这住处里能应该能见到他的本体。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哪怕是在这住处之内,他所看到的,也依旧只是一个影影绰绰的人影而已。 叶芹将文轩留在这里,临去之前却又附在界主耳边说了几句话。 待她走后,界主看着文轩道,“我这个徒儿,很担心你。她观你举止,知道你与寻常妖兽不同,心中必有阴霾。” 文轩低下头来,自嘲道:果真连这个小姑娘都看得出来。 “可愿与我一说?”界主问。 文轩不知从何处说起,想了许久,从身上掏出来一样东西。那是一粒冰珠,前身却是简易那能让他看到幻境的玉珠。玉珠一经使用便会化为齑粉,而后文轩将齑粉收集,凝结成了这一颗冰珠。 简易知道他这举动,只当他要将幻境中所见画面铭刻于心,并未阻拦。 “这是……”如今小通界之主一见这冰珠,神色微变。 片刻之后,小通界之主笑了一声,“真想不到,此物上所泛出的气息,竟让我觉得有几分熟悉。你从哪里找来这个东西的?” 闻言,文轩也十分意外。但他记得简易险些杀死叶芹一事,害怕眼前之人会找简易算账,一个字也不愿回答。 其实简易与这小通界之主并没有半点关系。让他熟悉的,是简易背后的力量。 界主见文轩不答,也不强求,凭空将那颗冰珠摄入手中,把玩片刻,便发现了其中所藏的那些齑粉。他隔着冰层,用神念触碰那些齑粉,轻咦了一声,“这玉粉中曾记有幻象。” “这玉中景象,便是你心中阴霾?”随后他问文轩,“我能否一观?” 文轩犹豫了片刻,点了点头。 其实这冰珠早已不是原本玉珠,就连那些齑粉,也并未被文轩收集齐全。通过这冰珠,本该什么也看不到。但界主并非常人,只凭一点玉粉,竟也能还原出当初文轩所见的所有画面。 越看,界主越将眉头皱起。全部看完后,界主叹出一口气,“原来如此。竟能映出另一条路上会发生的事情,真是一门奇术。” 再一追根溯源,界主却又发现,那玉中景象竟然还并不是全部,其中有着被人为剪切的部分。他将这个发现告诉了文轩,并询问文轩是否需要将那些被剪切的部分还原。 文轩点了点头,在地上写出“拜托”二字。 界主便将玉粉中所藏画面一点点地抽离出来,再一点点地还原其本来的面貌。一个光团在他手中冉冉升起,又逐渐凝实。而后他将光团抛向文轩。 文轩合上双眼,任由光团映入脑海。 那玉中景象,曾经令他痛不欲生。当初他怎样也不会想到,自己竟然会还来再看一次。 上次所看到的那些画面,这次依旧在那儿等着,再一次刺得他遍体鳞伤。 但这一次有一个不同。在一切发生之前,又多了一段画面。那是文轩当初未曾看到过的,被简易特地瞒去的,一切真正的起因。 一切的中心,是掌门纪子昂。 当初文轩也曾困惑过,分明全水云宗的人都在疯了一样追杀着他,为何独独不见纪子昂的身影?但这等事情,在那些伤人的画面之下,在简易紧贴着他身体的不断劝慰下,终究没能让文轩去追根寻底。 如今文轩终于知道了真相。 在那个没有简易的世界里面,文轩未曾识破过纪子昂那不怀好意的目的,一直修炼着纪子昂所提供的功法。终于,纪子昂觉得时机已到,想要以文轩为柱,成就自己的元婴。然后…… 简易曾经说过,文轩破坏了纪子昂的计划,并没有让纪子昂得逞。可是简易从未让文轩知道,他之所以能破坏纪子昂的计划,是因为当时文轩体内的妖气感觉到危险,猛地从他体内爆发而出,让他趁着这纪子昂最无防备的时刻,直接将纪子昂毙于手下! 然后才有张笑晴的那声尖叫,然后才有水云宗众人对他疯狂的敌意。那时没有简易将魔头引去青羽门一事,纪子昂准备万全,顺利将整个水云宗都安全转移到了中盛洲,正是最受弟子们爱戴的时刻。文轩却在那个时候杀死了纪子昂,欺师灭祖,为世人所不容。 是啊,根本就不全是因为文轩的妖兽血脉。若只有妖兽血脉,就算为大多数人所不容,也绝不会真的连一个愿意接受他的人都没有。 但话说回来,就算他杀死了纪子昂,如果不是当时萦绕在他身遭的那些妖气,也总有人会愿意听他一句解释,总有人会发现是纪子昂心怀鬼胎在先,总有人能理解文轩的举动。 无论是妖兽血脉,还是杀死纪子昂的事实,如果仅仅只有其中之一,都不足以让所有人与文轩为敌,都或许会有着一线转机。但当时的情况,是两者合一。哪怕文轩并没有做错什么,在那种情况下,也百口莫辩。 这才是一切的真相。 文轩趴伏在地,半晌没有反应。许久之后,他才终于有了动静。他笑了一声,那声音却比哭还难听。 或许在简易的眼中,这个真相并不重要,毕竟无论如何,那些人对文轩的伤害都是实实在在的。但如果简易真的是这么想的,又为何要特地将这个缘由瞒去?这一事实已经证明,简易很清楚这会对文轩的判断产生多大的影响。 在这一瞬间,文轩几乎心如死灰。到最后,就连他的简师弟,也欺瞒了他。 界主在上方静静地看着他,等着他自己缓过劲来。 终于,文轩从地上起身,又磕了一个头,来感激他让自己得知了真相。 “界主大人,”文轩在地上写道,“事到如今,我唯有一事相求。” “你说。” “我这一生,自认无愧于心,走到这里回首望去,却全是荒诞可笑。”文轩便继续在地上写道,“我愿与此前种种道别,只希望能剔除体内妖血,重新作为一个人类而活。” 小通界之主沉默片刻,深深看了他一眼,“你这是想要转世重修?” “除此之外,可还有别的办法,能让我剔除体内妖血?” “并无。” 文轩惨笑一声,不再多言,只又磕了一个头。 “若你执意转世重修,我可为你护持,保你神魂无恙,亦能为你安排来世接引之人,将你再次引入道途。”小通界之主道,“但与此前种种道别……说来容易,你可真的想好了?” 若说现在还有什么能阻止文轩这个念头的,便只有他体内那尚未解决的同心蛊了。他便又将此事一说,询问能否帮他先将这同心蛊去除。 “如果只是这点,你不需要担心。”小通界之主道,“此界与外界并不相通。如果你在此界兵解,就算有同心蛊相连,也影响不到外界之人。” 如此,还有什么可不舍的呢? 小通界之主却又递给他一个圆盘,让他再回去多考虑考虑,“转世重修之事,事关重大,没有丝毫后悔的余地。此物能映出你的心灵,你拿着它,等到能真正斩断心中所有的时候,再来找我吧。” 文轩道了谢,拿着圆盘离开,又被等在外面的叶芹带入了客房。 说是客房,因为文轩的妖兽之身,其实只是一个更干净明亮些的洞穴。 待叶芹离去之后,文轩将那圆盘放在地上,缓缓让自己的心神浸入。很快,他就到了圆盘的内部,看到了蹲在其中的另一个自己。 这被圆盘所化出的文轩,仍是一个人形。这是当然的,因为在文轩的心中,他自己始终都该是这么一个人类的模样。 文轩走过去,看到这另一个自己身上盘绕着的许多锁链,那便是他此生所有的牵绊。只有斩断这些牵绊,他才能证明自己真的已经做好了和一切道别的准备,才能转世重修,来世重做一个人类。 他伸出手,碰到第一根锁链。 他看到了自己的幼年。那时楚涟还在水云宗内,丢给他一本功法,却根本懒得管他,只任他自生自灭,自己琢磨该如何修行。幸而宗门内还有三位金丹长辈,只要文轩捧着功法去问,便都会认真给他指点,甚至比对自家的徒儿还要耐心几分。这是文轩内心最初的温暖,养出了是他对水云宗最初的归属之感。 然而事到如今,纪子昂恶态尽显,其他两位长老也早已与他没了那份亲近。至于师父楚涟,更是自那以后便再也没有过音信。 这么第一条锁链,便就这么应声而断,连一点痕迹也没留下。 文轩又碰到了第二条锁链。 张笑晴入门时,乖乖巧巧唤了第一声师兄,叫得文轩十分高兴,咬咬牙便将自己好不容易寻来的法器送了过去。之后张笑晴便对他异常亲近,哪怕那柄文轩所送的法器之后根本上不得台面,也一直被张笑晴珍藏着。至于骆轻泉入门时,其实也乖巧得很,师兄二字叫得最是清脆响亮,恭敬无比。随着之后骆轻泉打遍水云宗无敌手,却独独败在文轩手中,这小子才逐渐执拗起来,每每红着眼眶高喊着自己一定能赢,绝不服输。文轩一直对这个师弟有些头疼,但打心底里,其实也是亲近的。到了石不悔,因为入门太晚,加之性格木讷,与文轩的交谈并不太多,没前面两个那么熟络,却也是文轩极照顾的一个师弟。 现如今,这些师弟师妹,与他就算还谈不上仇人,也与陌生人无异。 这第二条锁链,又能留下些什么呢?终究还是就这么断了。 再后来,是那些其他的师弟师妹。他们并非核心弟子,与文轩没有那么多交集,却对文轩最是崇拜。曾经的曾经,这些人的每一个名字,文轩都记得…… 文轩就这么一条条锁链的触碰过去,一点点看着自己这一生中曾经珍视过的美好,然后一点点看它们在自己手中碎裂。 很快,原本密密麻麻盘在那里的许多锁链,便只剩下数得出来的几根。 再过片刻,仍旧还留在那儿的锁链,更是只剩下最后一根。 文轩将手深处,终于碰到了这最后一根锁链之上。这个时候,文轩心中甚至已经有了些麻木。他一时间并没有去想这最后一根锁链里会是些什么,只想要快些结束这一切。 却就在碰触上去的一瞬间,文轩猛地一颤。 他阖上双眼,肩头不住抖动,几乎就要落下泪来。是简易啊,当然的,他这心中最后所剩下的牵绊,只能是简易。 最开始,简易倚在门前而笑,那样张扬自信。后来他们一起智取妖兽,进入那传送阵后,简易第一次展露出自身的特殊之处,为文轩取得法宝飞剑,自己也筋疲力尽,第一次让文轩看到他脆弱的一面。那时他躺在文轩怀中,那样的紧张羞涩,仿佛还近在眼前。 后来他们又一同经历了许多,简易一直守在他的身侧,甚至无数次挡在他的身前。 第74节 “师兄,我想对你好。” 这是很早之前简易曾说过的话。那时文轩虽稍有触动,其实并未放在身上。却在之后的许多瞬间,简易一直都在用自己的一切,甚至是自己的命,来证明这一切。 文轩要如何不被感动? 最近那么多次,文轩在听到简易口中那句“我都是为了你好”时,因其哑口无言,因其屈服顺从,甚至因其而怅然不满时,已经有多久没有想起,在最初的最初,这句话中其实有着一个“想”字? 若是他早些想起,是否会有些不一样的心情? 但那少年认真的模样,文轩其实一直未曾忘却。哪怕简易其实早就不再是个少年,身量也不知什么时候长得比文轩还高了。 此时他再想将这少年的模样驱出自己的脑海,竟也怎样都做不到。 文轩再也忍不住,终究又一次伏地痛哭。 他心中却隐隐知道,这已经是他最后一次露出这等丑态了。一切对命运不公的埋怨,一切的自怜,一切对自己血脉的不满与愤恨,都在这次痛哭中成为过去,成为迟早会被忘却之物。 文轩知道,他必须接受自己的身世,必须接受自己的血脉了。 他不再做能剔除妖兽血脉的梦,不再指望什么转世重修。他曾夸下要与此生的一切道别的海口,曾相信自己能斩断一切……却就在真正触碰到这锁链的一瞬间,他知道,他办不到。 分明只剩下最后的牵绊了,他却不可能将其斩断。 哪怕抛却一切,他也忘不掉曾经那个少年。 文轩不知道在原地痛哭了多久,直到最后哭得累了,直接睡去。 翌日,叶芹再过来看他时,便见他守在那圆盘边上坐着,身上似乎已经与以前有了许多的不同。这种不同十分微妙,很难形容,似乎多了些终于向命运屈服的认命,却又多了些终于决定要好好活下去的锐气。 看到叶芹,文轩在地上写下第一排字:我必须对你道歉。 叶芹正茫然间,就见文轩写出了第二排字:因为他对你那无礼的举动。 “你在说些什么?”叶芹愕然反问,甚至有些气愤,“那明明是他的错,你道什么歉?” 文轩写出第三排字:那就是我的错。 叶芹顿时语塞,然后便见文轩写出了第四排字。 ——是我放任他变成了那样。没有将他管好,是我的责任。 叶芹一下子有些懵。她这才隐约发现,文轩和简易的关系,真的和她曾经所想过的很不一样。 文轩对她笑了笑,起身甩了甩尾巴,便出去再寻了那小通界之主。 “你想好了?”界主问他。 文轩将那圆盘还回去,点了点头,又在地上写道:你所赐之物,让我看清了许多东西。 “哦?” 文轩道:我本以为世上已无可恋,本欲涅槃重生。 “现在你放弃了吗?” ——是的。我现在甚至有些想不通,昨日我怎么会觉得世上已无可恋呢? 界主笑了笑,“那你便无法涅槃了。” 文轩停顿片刻,才继续写道:想重生,也不定非得涅槃。 “是吗?” 文轩认真写下这么一句话:破蛹,也是一种重生。 这是句颇有意思的话,界主不禁笑出了声。文轩自己看着,也觉得实在口气太大,忍不住跟着笑了笑。 笑着,文轩又扭过头去,看了看身后。 他仍记得一句话。简易曾与他说过,哪怕他不想要简易追随,哪怕他逃去天涯海角,简易也能将他寻到。 文轩知道简易的本事,所以从未怀疑过此话。所以他之前带着叶芹跑路时才会那样慌张,直到之后到了小通界才勉强松懈下来。 而此时,他在心中想着:简师弟,我要走了,你打算何时追上? …… 而这么几天里,简易其实一直在找着文轩。 他从未遇到过文轩主动离开的情况,几乎都要疯了。他跟着文轩离去的方向追了数日,却始终慢上一步,始终差那么一点。最后文轩入了小通界,简易更是完全失去了方向,急得双目通红,像只热锅上的蚂蚁。 他已经完全顾不上叶芹之事了,只想要快点找回文轩,却怎样也找不到。 最后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终于掏出了那块圆玉法器。 其实还有一句话,他也并没有对文轩说过。这圆玉法器中所蕴含的法力,他每次都能顺利推演出天机的基础,其实是有限的。每次他推演天机,除了会将自己的本源消耗一点,也会将其中的法力消耗一点。 之前……大约就是在简易从归月岛出去,自行根据混灵斗的指引寻找宝物的时候,简易便发现,圆玉法器中所剩的法力已经不多。从那以后,简易便一改之前大肆挥霍的做法,严格克制了自己推演天机的次数,只留待最需要的时刻。 但现在就是最需要的时候。寻不到文轩,简易哪里还顾得上什么限度? 他很快从圆玉法器里抽出一些法力,激发出来,借用这股力量诘问整个世界。然而世界并没有回答他。不知文轩究竟去了哪里,这些力量居然不够。 既然不够,那就再用!简易咬咬牙,又抽出了许多。 但是还是不够,居然还是不够! 简易深深吸了一口气,不管不顾,能抽出多少便抽出多少,拼命只想寻到文轩。然而总有一股力量搁在他与文轩中间,无论如何也冲不破。 这种阻隔简易曾经遇到过。当初他因为十分在意叶笙歌这个人,曾想过要推演小通界的所在,便遇到过同样的阻隔。此时简易已经约莫猜到,文轩大概到小通界去了。但简易还是不愿放弃,他不愿相信自己竟找不到文轩,最后豁了出去,猛地将圆玉法器中所剩法力全部抽出。 他不信邪,不相信这么强大的力量也会一无所获。 可这力量实在太强大了,简易曾经从未使用过如此强大的力量。一瞬间简易双耳嗡鸣,口中也溢出血来,只因为这力量对他身体的破坏也是前所未有的大。他一概不管,几乎就要发疯。 他以为自己至少能找到一点线索,结果还是一头撞在了那阻隔之上,鲜血从口中喷薄而出,整个人几乎直接栽倒在地。 就在此时,他听到一声叹息,就从那圆玉法器中传来。 简易双目一亮,几乎绝处逢生,赶忙将心神沉入其中。很快他便在圆玉法器内部看到一个身影,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 “求求你!再借我些力量吧!”简易哀求道。 “当初我带你进入此界,已经与你做好了约定。”老者道,“断无再出手帮你的道理。” “求你!”简易只道,“我非找到师兄不可!” “何必呢?”老者叹道,“如今你已经将从我手中得到的力量用完,而我当初想利用你达成的事情……你已经在这世界中改变了许多,通过你,我对一个外来者能对世界造成多大影响又多了更多了解,可以说,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完成得很完美。剩下的,无论你是想要重回原来的世界,还是想要投个好胎,我都可以为你达成。” “我只想找到师兄……”简易几乎是在哀求了,“告诉我,师兄究竟在哪里?” 老者终于有些不耐,“你所寻之人现在所在的地方,与我一个故人有关。我与那处井水不犯河水,不想有丝毫瓜葛。你若再继续纠缠,我只当你还想继续留在此界,不再管你了。” “我当然要继续留在此界!”简易道,“我只求你……” 这央求尚未说完,便换来老者一声冷哼,“既然如此,你我契约皆以达成。我允你继续留在此界,你好自为之吧。” 说罢,老者便化烟而去。那曾经帮助简易良多的圆玉法器,也终于光华散尽,沦为一个死物。 简易握着这圆玉法器,茫然四顾。 天上不知何时飘下了细雨,简易在雨水中走了两步,却漫无目的,最后更是被石子绊倒,一下子摔到了泥地之中。 简易在泥地里跪坐许久,终于一声惨笑。 ……他被,抛弃了? 第78章 小通界一游,让文轩下定了破蛹的决心。然而对他而言,究竟什么才是那层束缚自我的蛹?天妖的血脉吗?曾经文轩是这么认为的,毕竟这血脉带给了他太多痛苦。但他现在想作为他而好好活下去,血脉已经是无法再逃避,不得不接受的东西了。 所以什么才是那层必须挣脱的蛹?其实反倒是文轩那曾经身为人类的身份了。 或者说,是那“我必须身为一个人类而活”的固执。 而今文轩从小通界出去,一路行至那条名为落凤岭的山脉。此山由南向北不知绵延多少万里,东面横贯北宁中盛南丰三大洲,西面那广阔的土地却只被人们冠以一个名字——西冥。 妖兽的乐园,西冥。 文轩站在落凤山顶,面朝西边,凝视许久。而后他回首看了眼东面那些属于修士的土地,摇了摇头,笑着道了声告别。 文轩甩了甩尾巴,径直越过落凤岭,迈入妖兽的领地。 前方是他从未走过的路,充满许多可怕的未知,他的目光却坚定。 何必总是担惊受怕,何必总是自伤自怜? 至少他还有着金丹的修为,至少他还有着能为自己争出一片立足之地的实力。更重要的是,无论是人是妖,他都知道自己名为文轩,他的本心并不会因此而改变。 是啊,既然已经注定不再是个纯粹的人类,何不试试作为妖而活? 就抱着这样的想法,文轩毅然踏入了西冥。刚一迈过落凤山,许多生活在西冥边境的妖兽便已经注意到了这个外来者,亦有大妖发出吼叫想要将他驱逐出自己的领地,文轩却一概不惧。 既然来了,他就不会轻易离开。若是有妖看他不惯,不过一战罢了。 最开始,文轩只想在西冥寻个立足之地,然而今天打跑两个想和他争地盘的,明天打跑两个想用他果腹的,渐渐竟还打出了一点名声。 不知不觉间,整整数座山头都归文轩所有,而又有一群小妖跟随身后。 再后来,落凤岭以东,那群人类修士又出了幺蛾子。 丹心苑竟与那盘踞北宁的大魔头联合,坑了蓬莱仙派和紫羽楼一个措手不及。蓬莱仙派内大乘修士直接陨落,整个宗门顿时分崩离析。紫羽楼稍好一点,门内大乘修士还留了一口气,却也损失不小,恨得牙疼。 一下子几大宗门撕破了脸,北宁中盛通通燃起战火,不多时南丰也被这战火烧到,寻常修士过得个个心惊胆战,几乎无法修行。外海中顿时又挤入许多人,更有修士干脆一头钻入了西冥。 但西冥妖兽,并不比那些杀红了眼的修士好对付分毫。许多想要在西冥中避开战火的人,最终都成了妖兽腹中之物。 便是在这样情况下,一对兄弟躲入了西冥,却又在妖兽环绕下步步维艰。 “小弟,别怕。”那兄长咬牙握住自己的剑柄,“你我好歹也都是个凝元期的修士,寻常妖兽奈何不了我们。” 话虽如此,他们却已经在之前一场战斗中受了伤。如今这位兄长腰腹一侧血流不止,他弟弟更是只剩下一只脚能站。“哥,”那小弟哭丧着脸道,“如果实在没办法,你就丢下我吧,好歹保住你自己。” 那兄长闻言大怒,正欲喝骂,却见眼前一道绿影一闪,连忙屏住了呼吸。 那是一只草精。虽然也是凝元修为,但草木之精不善争斗,比其他凝元妖兽弱上许多。更重要的是,草精集天地灵气所生,若得此一株,煎熬入药,不仅能让他们兄弟两人身上的伤势痊愈,更能补足他们在这段时日里所亏损的精气,让他们在之后的几天里好过许多。 兄长的双眼立马就亮了,连忙又将剑柄一握,果断打算冒险一试。可他们现在身上都带着血腥,那草精刚一靠近就有所察觉,转眼就又退了开。 两人哪能放任她逃掉?纷纷架起遁光,在后面追赶不止。 草精一路逃着,速度不可谓不快。但那对兄弟显然在飞遁一道上有着特殊的造诣,非但怎么也甩不掉,还越追越近。 第75节 很快,草精有些力竭,速度可见就慢了。那兄长连忙一催遁光,眨眼又追上许多,正欲出手,却听身后一声惊叫。 是他弟弟的声音!此人连忙回头,只见不知何时又出现一只蛇精,正将他弟弟捉在手中! 此人大怒,刚想与此蛇精大战一场,就听四面八方都有脚步声传来。 而后不过片刻,又有许多妖物从树后石后现出身形,放眼望去足足十余只。虽然其中有些不过是筑基炼气,已经凝元的却也不下一只手,绝对不是这兄弟二人可以对付的。 “连我们虎牙山的妖也敢惹?”那些妖物护在草精身前,个个凶神恶煞,“真是不想活了!” 兄弟两人这才知道此番捅了马蜂窝,想着好不容易活到现在却还是落到了一群妖物手中,心里都是哇凉哇凉的。再加上他们身上本就带着伤,强行催动遁光又耗了更多精元,此时身心皆损,那当弟弟的两眼一黑,竟直接晕迷过去。当哥哥倒是强点,还想着挣个鱼死网破,却不过一个回合便也被击晕。 晕迷之前,他们只听到那群妖物两句对话。 “来得正好,正好给老黑我打打牙祭。” “想得美!难得逮到活人,不得先送给大王看看?” 原来是要上供给大妖塞牙缝啊……兄弟两人脑中最后心如死灰地闪过这么一句话,便彻底不省人事。 不知多久之后,那两兄弟却又幽幽转醒,竟再一次睁开眼来。 他们盯着眼前对方的脸,心中想的都是同一句话:竟然还活着? 再后来,外界声音才渐渐传入他们的耳中。他们正被放在一处还挺大的厅中,四周还聚集着不少妖物。而后他们抬起头,就看到正前方有个稍微高些的位置,一只看不出是什么妖的妖正坐在上面,被群妖拥簇在其中,想必就是所谓的“大王”了。 仔细一看,这“大王”长得还挺像一个人类,面容还很俊朗,只是头顶一对说白不白说蓝不蓝的耳朵,身后圈着一团毛茸茸的尾巴,双眼湛蓝湛蓝的。 而那只之前被他们追逐的草精,此时也正站在一旁,对他们怒目而视。 见两人已经清醒,那“大王”伸手指了指那草精,问他们,“她是怎么得罪你们了,让你们那样穷追不舍?” 声音竟然也挺好听的,两兄弟有些惊讶。西冥的妖兽虽然大多也能口吐人言,却都带着某种口音,眼前这“大王”却连这口音都没有,简直像是在落凤岭东边长大的。 当然,实际上这位“大王”就是在落凤岭东边长大的——也就是文轩咯。 说来神奇,想当初文轩只想给自己找个立足之地,如今仅仅十年过去,竟然不知不觉就混成了一个山大王,只能说人生果然处处充满了无奈。 而在惊讶过后,其中那兄长的火气就上来了,梗着脖子道,“要杀就杀要刮就刮,哪里来这么多废话?” 文轩也不恼,就看着他们笑,目光却更多是落在身后的弟弟身上。 那位兄长被这目光提醒,心里咯噔一响,意识到自己此时并非什么孤胆英雄,还得想办法保住弟弟,顿时后悔不迭。 文轩看了他们这片刻,也就知道他们是说不出什么理由的,便直接对那草精道,“既然他们得罪的是你,小绿,该怎么处置,你说了算。” 那名叫小绿的草精道,“会不会太逾越了?” “少来这套。”文轩哭笑不得,“当初要不是你传授的诀窍,我还不知道多久才学得会化形呢,你就别和我客气了。” 小绿闻言,这才收起了那些惶恐,转眼又是怒目而视,恶狠狠道,“那便将他们烧成灰碳,喂了山上的草木吧。” 哎哟还真够凶残的,文轩不禁拍了拍胸口。文轩却也没提出什么异议,只将手一抬,让群妖将那两人给拖下去。 “等等!”那当兄长的眼见就要连自己的弟弟也害死,顿时什么硬气都忘了,红着眼叫唤道,“别杀我们!求求你们,别杀我们!我们很有用的,我们能帮很多忙!” 但他也知道,妖兽凶残,这种空泛的求饶谁也打动不了。 为了至少保住自己弟弟的性命,此人绞尽脑汁,双目盯着文轩紧紧看着,看着看着,竟然还真叫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来。此人虽然觉得不可置信,但时间紧迫,也无法多想,顿时又大叫道,“文道友!你是水云宗的文道友吧!” 原本一直挺淡定的文轩,听到这话,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那人顿时知道自己猜对了,整个人却越发紧张,生怕一句话说错,“东边有个人正急着找你啊!” 文轩不禁直接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他的第一反应,便是简易终于找他了。但是再想他就知道不对。若是简易,绝对不会说什么“水云宗的文道友”。 “谁?”文轩问道。 那人松了一口气,“放了我弟弟……” “拖下去。”文轩一甩手,表示懒得与他讨价还价。 那人急了,顿时放弃了一切手段,连珠炮一样就把事情说了一遍。 这正在寻找文轩之人确实不是简易,说来让人意想不到,竟是那秦时宇。当初蓬莱仙派分崩离析之后,秦时宇就拉了一群人自立门户,还折腾出了不小的势力。在那样的环境之下,不得不说此人确实本事惊人。 数月之前,秦时宇忽然火急火燎开始寻起了文轩的踪迹,甚至画了文轩的画像四处张贴。那位兄长正是因为曾经看过文轩的画像,才终于勉强认出了文轩。 文轩听完这些,沉默许久。 然后他叹了口气,对身旁小绿道了句抱歉。这两人他得保下来了,因为他决定要离开西冥,回东面去一趟。带两个活着的修士在身边,能让他这一趟走得轻松不少。 而他之所以决定走这一趟,自然不是因为秦时宇,而是因为他又想起了简易。 如今秦时宇找他都能找得人尽皆知,简易又究竟在做些什么? 想当初,刚到西冥的时候,文轩可是随时防着自己会被简易找到,随时觉得或许下一刻简易就会再次出现在他眼前的。这使得文轩觉得时间异常紧迫,做什么都得争分夺秒。他得及早适应自己妖兽的身份,及早知道一只妖兽要怎么保障自己的生活,更重要的是及早重新建立起自己的自信,万万不能在被简易找到时还像之前那样,竟然一切都依赖起简易来了……可是不知不觉间,他已经做好了一切,简易却始终没有出现。 文轩当然也曾想过,或许简易已经放弃他了——但他又下意识告诉自己,这是不可能的。 于是,事到如今,曾经口口声声表示无论他逃去天涯海角都能找到的简易,反而要他回头去找了?简直不像话。 虽然不像话,文轩却还是在数日之内便做好了该做的准备,带着那两个修士和几只小妖,浩浩荡荡翻越落凤岭,到东面去了。 因为毫无头绪,文轩还是先去会了会据说正急着找他的秦时宇。 秦时宇如今也早已结丹,正在努力像元婴进发。这在中盛洲,其实是一个上不得台面的修为,难为秦时宇交游广阔,竟然连许多大乘修士面前都说得上话,硬是在夹缝中生存了下来。 而秦时宇之所以要找文轩,说白了,是有求于文轩。 至于他为什么要有求于文轩,就要说到那个一直跟着他的师妹薛冰儿…… “打住,”文轩抬了抬手,表示他现在还有急事,不想听这么多,“其实我正在找当初和我一起离开水云宗的简师弟,不知道秦道友有何线索?” 被这么打岔,秦时宇自然不爽,但有求于人就是没有办法。文轩铁了心要摆这个谱,表示不找到简易就不听他说话,秦时宇一看来硬的不一定打得过,也只得乖乖提供了一点线索,让文轩尽快把人找到,好尽快回来和他谈他所求之事。 据秦时宇所说,最后有人看到简易,应该是在南丰最南边的一处山中。 这南丰最南边的那群山,也是一块传奇之地,有着上古先人留下的遗府。但这么多年下来,那些遗府里能被带走的都被带走了,只剩下一些空壳子。 当然,其中也有一些例外。总有些地方,外面设了重重障碍,内里的东西却根本不值得让人闯过这些障碍,便成了漏网之鱼。但这种漏网之鱼,除非是刚巧需要其中之物,是很少会有人去捞的。 如今简易,便正陷在一个这样的地方里。七年前有人见他进了一座遗府,而后七年便再也没有见过他出来。 乍一听这个消息,文轩是十分惊讶的。他怎样也想不通,究竟是什么地方这么厉害,竟然能困得住简易这么久? 当即文轩就启程寻去了。他找到那处遗府,怀着忐忑的心情绕过门口两个石柱,又走过一段路,一转弯…… 便看到了简易那久违的身影。 眉眼清隽,青丝玄服。简易就正坐在一处石块边上,闭着双眼,神色间不见丝毫异样,仿佛只是熟睡。 这么多年没见,文轩本以为自己会有许多感慨,结果却只有“久违”二字。 等到他再走近一看,便终于看出来了,这里设有一处幻阵。简易便是被这个幻境给困住了。 可问题还是那个问题,究竟什么幻阵这么厉害,能困得住简易七年? 简易的神色还不见丝毫痛苦,似乎还有点满足。 文轩带着心中的怀疑,将自己的手心贴在简易的额头,将自己的神念渡了一丝进去。很快,那困住简易七年的幻境,便也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只见一弯小溪,一座木屋,幻境中简易在屋前习剑,而幻境又变出一个文轩,在边上含笑看着。 就这玩意,困了简易整整七年。 文轩将神念退出,看着眼前这个依旧在幻阵中止步不出的少年,不禁痛心疾首:你就这点出息? 第79章 文轩一瞬间简直想一巴掌把简易给拍醒。然而手都抬起来了,他想了想,却又放了回去。 因为文轩又想起了一件事,一个在他心里已经搁了许久的心结。 同心蛊。 当初两人同时中了这同心蛊,而后为了解蛊双双进入到对方的心中,试图探到对方的心底。结果简易很轻易就成功,文轩却试了无数次也是失败。这件事情,文轩嘴上不说,其实心里一直为此而耿耿于怀着。 他也想凭借自己的力量去解开简易心中的蛊虫,更想知道那一直被简易藏得严严实实的内心深处究竟是什么模样。然而在上次尝试之时,无论如何,简易也要将他拦在外面。 如今简易深陷幻境之中,想必是不会再有那么多力量来拦住他了。这着实是个天赐良机。 所以文轩要趁此机会,再次尝试当初未尽的事业吗?此举无异于乘人之危,若是放在以前,想必文轩得犹豫好一阵子。但今时不同往日,十年的妖兽生活已经让文轩的行事作风和以前有了不少差异。更别说,这乘人之危的事情,简易当年做得只多不少。 仅仅片刻后,文轩便自嘲一笑,而后俯下身来,将额心与简易的额心相贴。 当初他们第一次尝试解开同心蛊之时,废了不少功夫来制作牵引之药。而当初那牵引之药已经入腹,如今虽然几十年过去,再做此事时却不需要更多准备,额心相贴也就够了。 很快,文轩只觉得视野一阵模糊,而后光芒渐渐散尽,眼前出现一片黑暗。文轩于黑暗中点起光亮,照亮眼前的道路——果然还是那条久违的狭窄小路。 这条简易心中的道路之上,依旧全是文轩的模样,布满了两边的墙壁。 再仔细一看,又能发现这条路和上次相比有一些微妙的不同。两边墙壁上的画像更丰富了些,多了些更之后的两人相处的痕迹,其中甚至还夹杂了文轩妖兽时的模样。但是这一条路,却比原本更加窄小了许多。文轩一路走着,一路留意着此处每一点变化,不由得频频叹气。 而后他终于停下脚步,转过身来,面对着一副画壁。 文轩知道,这条路和这些画壁都只是简易心中最表面的一层,至于简易那内心深处更广阔的空间,其实全都被这条道路给拦在了外面。 文轩伸出一只手,掌心抚摸着画壁。 上次来时,他曾经在此反复念出那想要看到更多的乞望,此时他却一言不发,只默默将手掌贴在墙壁,而后默默挤入其内。虽然安静,他所拿出的气力却一点也不比当初小,齿门紧咬,额头渐渐渗出汗来,双眼中尽是势在必得的坚定。 他终于又一次挤到墙壁之外,到达了那片宽广而深沉的黑暗。 这次不会再有什么来阻止他了。文轩深吸了一口气,一手点着光亮,另一手招来微风。很快,微风吹散原本堆满眼前的黑雾,终于露出了一点白色。 文轩加大风势,将黑雾吹得更开,所露出的白色也就越大。但无论黑雾散了多少,文轩所能看到的,始终只是一片白色而已。 简易现在已经不会再有什么气力来干扰他了。他此时看到的是这么光秃秃的一片白,只能证明简易心底就有这么光秃秃的一片白。 片刻之后,文轩收起了心中的惊讶,开始往前行走。空间仿佛无边无垠,黑雾仿佛无穷无尽,文轩招来的微风就跟在他的身侧。他行走到哪里,哪里的黑雾就被清开,让他始终能看到眼前一片。 这片黑雾也不是简易对他的干扰,而是简易心底本就有着的东西。 随着文轩走过的地方越来越多,他看到了更多空泛的白色,也偶尔能发现一些其他的东西。比如同样洁白的墙壁,比如红色的十字符号,比如某种难以形容的刺鼻气味。 这刺鼻的气味勾出了文轩记忆中的一个小小角落。那还是在许多年前,这同心蛊刚刚被种进两人身体的时候。因为那次与简易内心忽然的勾连,文轩曾在一瞬间看到过某个房间,也是一模一样的洁白,一模一样的出现过现在所见的许多东西,一模一样的充斥着这种刺鼻气味。当初文轩便曾怀疑,那时所见的就是简易过去曾经待过的地方。现如今,这种猜测似乎越来越得到证实。 当初文轩见过的房间并没有这么大。或许那才是那房间实际上的大小,眼前这广阔的空间则是简易心中将其放大了无数倍的结果。 虽然大,却荒芜,又单调。 第76节 文轩都记不清自己究竟在其中走了多久,终于,眼前被吹散的黑雾中又出现了别的什么。 与此同时,文轩心中忽然起了一丝突兀的感应。 是简易心中的那只蛊虫。 这蛊虫会藏在简易心中真正最深的位置,只有靠得近了,文轩才会有所感应。此时这感应来了,证明文轩所想看到的就在眼前。 文轩不禁加快了脚步,将眼前黑雾一口气全都吹散,彻底露出被隐藏在其中的那样东西。 那是一张白色的床,床的模样很奇怪,床头床尾都是金属,就像这个空间中那些文轩看到过的古怪仪器。 床上躺着一个人。 一个少年。 文轩不禁心口猛跳,不得不在原地站了片刻,稳住自己的呼吸。而后他终于走近了,让手中的亮光照到少年脸上。 少年的脸很熟悉,是简易。 虽然这并不是简易现在所用的身体,但简易从其他世界来到这里,之所以会投身进那个痴儿简易的体内,显然并不是一个巧合。无论是模样还是名字,都并没有因此而改变。 文轩看着少年的那张熟悉的脸,抬起的手却不禁抖动了一下。 因为其出奇的苍白,出奇的削瘦。真的,虽然是这样熟悉的一张脸,文轩却从来没见过简易如此虚弱的时候。这削瘦的模样是如此陌生,简直让文轩一时不敢去认。 难以置信,这真的是他的简师弟吗? 可是这里是简易的心中,蛊虫的感应更从眼前少年的体内传来。这就是简易心底最深的地方,无法作他人想。 少年的双目睁开着,却根本没有看到文轩。少年的双眼里什么也没有,无比空洞。分明是一副活着的模样,却犹如死灰一般。 这就是被简易一直用尽全力掩藏着的,死也不愿让文轩看到的,过去? 文轩隔着被子摸了摸少年的身体,果然也是同样的削瘦,几乎只有一把骨头。文轩的心不由得沉重起来。 但仅仅片刻之后,他又抬起手,碰到了少年的额头。好不容易寻到了这里,无论看到了什么,他也必须得看到更多才行。 随着一缕神念渡入进去,很快地,许多画面映入了文轩的脑海。 这些画面中有许多文轩从未见过的,无法理解的东西。但这并不妨碍他理解少年在那个世界里的一生。 简易的家庭确实是富庶的,父母也确实是恩爱的。在那个世界中,简家是当地小有名气的一方富豪,简父简母更都是能力强大之人,将家族的事业经营得蒸蒸日上。在这种家庭里出生的简易,本应该一生衣食无忧,受到良好的教育,有一个飞黄腾达的人生。 然而美中不足,简易从娘胎里就带着病,无论花费多少也治不好。他从小就住在医院中,几乎没有用自己的双脚走过路,只能透过床边的一面窗户看着外面。 起初那些年,哪怕如此,简易也是他父母的心头肉。 哪怕工作繁忙,父母也总会陪在他的身边,守在床边为他讲着故事,讲着世上一切美好的东西,无比耐心地安慰他,告诉他一定会好起来,总有一天他能靠自己的双脚走出那个洁白的房间,看尽世间一切美景。 生日时,父母更是会双双请假,无论公司里出了多么严重的情况也全然不顾,只为了赶到简易身边,带来蛋糕,点上烛火,唱一首生日歌,然后亲吻简易的脸蛋,告诉他,爸爸妈妈永远爱你。 这样美好又温馨的画面,简易的记忆中要多少有多少,数不胜数,顺手拈来就是一个,完美诠释着一个幸福的家庭,一对深爱孩子的父母。然而文轩在简易心中看着这些画面,感受着简易对此所传递出的情绪,却感不到半分温暖与爱,只有恨。 后来简易渐渐大了,病情依旧没有一点治愈的希望,父母来陪着简易的时间也开始没有那么频繁了。但那时简易还相信着,这只是因为公司里的事情更加忙碌了,父母依旧是爱着他的。 证据就是,每年的生日他们依旧会抛下一切,双双赶到简易的身边。哪怕是不在的时候,他们也无比关心着简易,经常与医生商量简易的病情,并通过那些医生护士向简易传递着自己的关心。 为了避免简易在无聊时胡思乱想,他们为简易带来许多书本,更在征求了医生的同意之后,特地为简易安了一台电脑,供他玩乐。 大概就是在那个时候,简易看到了某本修真小说,第一次认识了文轩。虽然原著并不是以文轩为中心而写的,对文轩的遭遇只是寥寥几笔带过,只对之后所发生的一件事大书特书,指责文轩为背信弃义之辈。但简易还是以自己独特的敏锐,注意到了文轩究竟是怎么从初登场的意气风发,一点一点落到最后的那个境地的。 那时他对文轩的评价是:哇,真惨。 然后吧,大约十岁左右的时候,母亲为简易怀了一个弟弟。那时母亲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嘴角荡起幸福笑容的灿烂模样,在回忆中依旧还是那么耀眼。 父母告诉简易,之所以要怀这个弟弟,是为了以后让弟弟去干公司里的那些苦活累活的。他们最宝贝的孩子,始终只有简易。 接着弟弟便出生了,一个健康又可爱的男婴。父母抱着弟弟来看过简易。但简易尚未来得及为自己成为一个哥哥而高兴,便留意到了,父母看着弟弟的目光,与父母看着自己的目光,是那么不同。简易那颗原本从未因为患病而绝望的心,就这么第一次冷了下去。宛如坠入冰窟,冷彻心扉。 有时候简易会厌恶自己在这种事情上的敏锐。但转念一想,这等事情,就算当时没有发现,迟早也总是都会发现的。哪怕他是父母第一个孩子,哪怕父母曾经再爱他,也抵不过,那个弟弟是健康的。 简易也曾怀有侥幸,认为哪怕如此,他在父母心中的地位也没有那么容易被改变。 然而事实总是难以辩驳。一个新生的婴儿总能牵动父母全部的时间与精力,而简易那个医院中的小单间,从最初的每天必定有人来探视,终于变得无人问津。 当第一次独自一人过完一个生日时,简易随手将那本小说又看了一遍。 那时他对文轩的评价是:啧啧,这个人比我还惨。 是啊,现在想来,简易最初之所以会记得这个角色,只是因为惨而已。但又似乎不仅仅如此,因为简易发现这种想法能让自己心中多些安慰之后,又去找了许多小说,看了许多同样惨的角色,却没有谁能像文轩那样,明明最开始并不是那么让人记忆深刻,却又总在不经意的时候被他忽然想起。 而他对文轩的评价,究竟是什么时候从“比我还惨”变成“和我一样惨”的呢?简易已经不太记得了。 几日后父母让医生带了话,对简易道了歉,告诉他弟弟因为感冒有些发烧,所以他们那天才没能过来。如今弟弟虽然退了烧,却依旧有些不舒服,他们必须花费更多的时间去照顾弟弟。 再次见到父母,是在两个月后,简易病情恶化,鬼门关里走了一趟,醒来就听到父母在屋外哭泣。等到医生将父母放进来,父母扑在他的床边,哭得几乎说不出话来。简易却只看着那仍被母亲抱在怀里的弟弟,略带得意地想着,我的地位仍未完全被取代。 父母在简易床边守了数日,却也只有这么数日,一切渐渐又恢复成了原样。 为了更多见到父母,简易拔过自己手臂上的管子,也关过身边嘀嘀作响的仪器,病情反复恶化,重症室里躺了一次又一次。这种手段整整有效了半年,而后父母终于受够了。 终于有一次,简易从鬼门关回来,再次看到自己的父母,父母脸上却不再有那种悲伤与关爱,只有满满的不耐与愤怒。 父亲指着他大骂了一顿,而后吩咐医生,将他的双手缚住。 从那以后,简易不仅无法使用自己的双脚,连双手也不行了。等到父亲终于相信他会听话,打了个电话让医生解开那束缚,简易双臂的肌肉早已萎缩,抬不起来。 哪怕如此,简易的病情依旧会恶化,每年都会让他鬼门关前过个两三次。但从那以后,父母再没有来过。 直到弟弟到了上小学的年纪,还记得自己有个哥哥,主动想来看他。 一家三口再一次出现在简易的面前,幸福美满,和乐融融。弟弟长得十分好,活泼可爱,聪明伶俐,是个一看就会让人喜欢的好孩子。他趴在简易床边,煞有其事地嘘寒问暖。父母在后面含笑看着,神情中满满都是对这个孩子的骄傲。 简易看着弟弟那张无辜的脸,却只想着,如果双手还能动,他一定会掐着这个人的脖子,掐死为止。 这真是一种可怕而又扭曲的想法,但是又有谁会在乎呢? 简易这辈子,始终只是躺在这张病床上罢了。 他已经彻底被取代了,没有人会在意他,没有人的心中还留着他的位置。他听到弟弟离开时在门外与父母说了句“哥哥好可怜哦”,心里只想冷笑。 时间继续不停歇地运转着,简易躺在那里,看着洁白的天花板。他连小说也没法看了,只能反复回忆着一些片段。文轩是被他回忆得最多的一个角色,他也说不上是为什么,或许只是因为惨,也或许文轩身上真的有能打动他的部分。 大抵就是在这种反复的回忆之中,文轩在他心里越刻越深。他开始根据原著分析整理,在自己的脑中补全这个角色的一生。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脑补出的故事总会与实际有些偏差,他就支使护士在他耳边念着那本小说,不断与原著互相印证,不断修改着自己所补全的那个故事,直到它已经无比贴近真相。 有时候简易会觉得,真傻,这个角色太傻了。 更多时候简易却会觉得,人能傻成这样也不容易。 明明始终真诚待人,却始终被别人所伤害。最终世上没有一个人记得这个角色的好,这个角色曾经的荣耀与付出都被忘却,他在所有人心中的地位都会被后来者所取代,什么也没剩下,孤零零地离去。这和简易自己又是多么像啊? 简易最终完成了自己对这个角色的补全,在他最后一次躺进重症室之前。 每年总会有两三次的经历,简易已经习惯了。甚至在鬼门关前转圈时,他依旧在想着那个角色,想着自己所补全的那个故事。他从未这么用心地做成过一件事,哪怕这件事毫无意义,也让他觉得出奇满足。 直到简易忽然从晕迷中清醒,以从来没有如此清晰过的视野看着世间的一切。他忽然意识到,这真的是最后一次了。他看着身旁仪器上的数据,确认自己是真的快死了。他听到护士在外面说话,讨论着那间将被腾出来的病房又会住进去哪个病人。 瞧呐,就连他在那个住了一生的小小病房中的位置,也终将被人所取代。 他该阖上双眼,坦然迎接自己的结局。毕竟这是早就知道的事情,从出生就注定了。等待着他的没有第二条路,早晚的问题而已。 这种时候,他的父母却不知道在哪。但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父母的心里早就没有他了。 简易却感到有泪水从他眼角滑落,打湿了耳边的头发。 他不甘心。 这样的一生,不甘心。 这么可有可无的一生,无论什么都能被别人取代的一生,不甘心。 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 “想重新获得生命吗?”忽然间,一个老者的声音凭空想起。 简易睁大眼,看着那个突兀地出现在眼前的老者。他没空思考老者是如何进来的,对方的话吸引了他的一切注意。 “我可以在时空中穿梭,而你能帮我完成我的研究。”老者道,“只要你答应,我可以给你新的生命,甚至可以让你选择将投生的世界。” 重新获得生命?重新获得生命又如何?能有丝毫改变吗?不,那个人,至少那个人会需要他的,因为那个人也和他一样,身边全是些只会伤人的家伙。他想见那个人,想要去那个人的身边,他要帮助那个人摆脱那悲惨的命运,因为这是他才能做到的事情,除了他没人能救那个人。独一无二,无可取代。 是的,无可取代。只要他们在彼此身边,谁都不会被取代。那个人找不出能取代他的人,他也绝不会像其他人那样背叛。 简易忽然就抓住了,像是抓住救命的稻草。 他答应了老者的条件,迫不及待,义无反顾。 就在这个瞬间,简易的灵魂便从这个世界消失了。这原本将要泯灭的灵魂却被老者所抓住,投入了那个简易所想要去的世界。 文轩听到那灵魂最后所发出的声音。那声音很大,充满了简易整个心房。 ——我是为你而来到这个世界的,我想拯救你。 但是偏偏,文轩还听到,在这个巨大的声音深处,其实有着一个更为细小的声音,说着另外一句话。 ——我想,被你,所拯救。 第80章 这就是被简易所拼命掩藏的一切吗? 文轩叹息一声,神念顺着那些回忆一直追溯下去,终于触碰到了沉睡在简易心底最深处的蛊虫。就在被他找到的那一刻,两人体内的蛊虫双双咽气,从他们的心口脱离而出。 埋在两人心底几十年的同心蛊,终于在这一刻彻底被解决。 这一瞬间有种感应,简易一下子就被这感应从幻境中惊醒,只觉得心中所连的某根线忽然被剪断,仿佛切断了他和文轩之间最后的联系。他一下子就慌了,惊惶地睁开了双眼,却见文轩正在他的面前,极近地看着他。 幻境与现实重叠又错开,简易竟半晌没能反应过来。他僵僵地坐在那里,眼眶还是湿的。 文轩笑了一下,“这就是你害怕让我知道的事情吗?” 这笑容让简易晃了晃眼,也让他终于相信眼前就是现实。与分别前相比,文轩的模样又有了许多不同。双眼从原本的漆黑变得湛蓝,使得他这一笑似乎多了某种说不出的意味。 “师兄……”简易唤了一声,伸出手,想要碰一碰。文轩却往后一退,避了开。简易的那只手便这么僵在了半空中。 “你口口声声说是为了我好。”文轩笑着道,“结果还是为了你自己啊。” 简易的一颗心猛地就沉了下去。是啊,他早该想到,文轩已经解开了同心蛊,文轩已经看到了一切。他明明那么害怕被文轩知道,最终却还是没有瞒住。 “哪怕你确实想救我,”文轩起了身,拍了拍衣摆上所沾染的灰,“最终也是想救你自己。” 简易张了张嘴,想要解释一点什么,却不知道究竟从何解释。他愣愣看着文轩的模样,半晌憋出一句,“师兄,你能化形了……” 第77节 “是啊。”文轩甩了甩身后的尾巴,“并没有靠你呢。”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文轩也学会说这样伤人的话了。此话看起来平平常常,却准准戳到简易心中最脆弱的伤口,将简易伤得痛极。文轩口中的伤人之语,还不仅仅只有这么一句而已。 “哪怕你曾经帮过我那么多,确实让我十分感激。”文轩道,“但很可惜,对我影响最深的人并不是你。” 这句话不仅伤人,还让简易无比恐惧。简易一下子红了眼,翻江倒海般从他心中涌出的全是委屈。事实分明清清楚楚,文轩身边根本已经没有其他人了,一句“胡说”就要从简易口中吐出。 但在那之前,他便听文轩说出了剩下半句话,“是叶笙歌叶真人。” 这实在是一个无法反驳的答案。简易的所有辩驳都被堵了回去,险些郁闷得背过一口气去。 “若是叶真人还在,若是他当初没有出事,我这辈子都会和现在完全不同。但就算他不在了,就算我连他的面都没有真正见过,我现在也依旧站在了这里。”文轩将视线落在简易脸上,观察着简易的神色,“你看,这个世上,本就没有谁是绝对无法被取代的。” 若说之前还只是伤人,现在这一句话,对简易而言便无异于晴天霹雳。简易怎么也想不到,十年未见,文轩好不容易再度出现在他的眼前,竟然就是为了对他说这些话。 简易的脸上连血色都没了,好半晌才缓过气来,怀着侥幸问,“师兄,你还在责怪我当初做过的事情吗?所以你才会说出这样的话……” 文轩却摇了摇头,继续道,“我是可以被取代的,你也是可以被取代的。这种事情,理所应当。” 说罢,文轩转了身,开始向外面走去。 他没有管简易,反正简易现在已经从幻境中清醒,不至于连走路都不会。 结果文轩走了片刻,回头一看,简易却还僵在原地。 文轩皱了皱眉,又走了回去。 他承认,在说着那些话的时候,他是知道简易会被伤到的。他心中现在也确实不太爽快,还对简易那不单纯的初心有些耿耿于怀。毕竟他原本一直以为简易对他好只是因为喜欢他,他也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喜欢上了简易,如今却得知事实完全不是这样。 但他的目的并不是伤害。哪怕心中有再多微妙与不爽,在看过那样的一生之后,他又怎么会舍得? “你不明白我所说的吗?”文轩停在简易的眼前,伸手戳了戳简易的脑门,“没有人是绝对无法被取代的,你不是,我不是,你的父母也不是!” 简易浑身猛地一震,抬起头来,愣愣地看着。 “就算位置会被替代,那又怎样?你已经不是那个世界的你了,你的位置已经不会只有那么一点了。哪怕一个位置被取代了,还找不到另一个?”文轩将简易从地上扯了起来,“看看你的脚,你现在已经可以走出去,走遍天下了!” 是啊,这才是他想要告诉简易的事情。 他想着简易心中那道只有他的狭窄小路,又想着简易心中那片广阔却荒芜的白色。分明简易的身体已经自由,简易的心却一直被困着。被前世的经历所困,又被自己的执念所困。 文轩将简易拉在怀里,搂了一会。 “简师弟,”他道,“出去看看,去好好看看这世间一切的美景。你是自由的,没有什么值得你永远困住你的脚步。” 而后他将简易松开,长长舒了一口气,而后再度朝外走去。 文轩很清楚简易想要的救赎是什么。简易想要待在他的身边,占据他心中无可取代的那个位置,与他相依为命,谁也离不开谁。文轩知道,这其实是一种很容易达成的救赎,他只需要再度将简易带在身边,拉着简易的手一同回去就好。但是同时,文轩也知道,这对简易而言,无异于饮鸩止渴。 所以他最终说出了那些话,而后一个人离开了那处遗府,将简易留在原地,让简易自己去选想走的路。 文轩再次绕过门前两个石柱,与等在外面的小的们会合。 “大王。” “大王!里面没什么危险吧?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小妖们看到他出来,都十分高兴,叽叽喳喳地围到了他的身边。文轩笑骂了一句,领着他们一起下山。 文轩最后回头看了一眼,看到简易已经站在了那门口,却没有继续跟来。简易只是站在那儿,愣愣地与他的目光对视。然后文轩便走了。 文轩与小妖们一起回了那两兄弟在南丰物色到的一处洞府,默默地回了那间给他的房。 然后他躺在床上,抱着自己的尾巴,默默地后了悔。 他特地为了找到简易而来,结果只是将简易从幻境中扯了出来,最后还是和简易分开了。这叫个什么事啊? 叹息过后,文轩枕着自己的尾巴睡了过去。 好吧,好吧,或许他这选择确实没错。他与简易并不像他原本以为的那样两情相悦只隔一层纱,简易对他只是执念而不是别的什么。是简易自己没有跟来,他又何必强求。 虽然如此,文轩心中难免郁郁。如此到了第二天清晨,他郁郁地睁开双眼,才知道,其实简易并非不愿跟来。 ……简易只是反射弧太长。 小妖愤慨地向文轩报告,一大清早就有个人站在外面,一直盯着这里,而且态度很不友善,每个小妖出门时都会被他怒目而视。 文轩本来很高兴地穿着衣,听到这最后一句话,不禁一声冷笑。 他昨天白说那么多了?这破毛病一点没改? “哦,”文轩应了一声,穿衣的动作顿时就慢了,“别管他,也别惹他,就让他在外面待着。” “……不把他轰远点?” “千万别,你们打不赢他的。” 得了这么一句回复,小妖脸颊一抽,只好灰溜溜地告了辞,又将文轩的意思广而告之。众小妖闻言,纷纷绕着简易走,都当没有这个人。这样挺好的,没人搭理简易,简易就闹不出什么幺蛾子。 而文轩还在慢条斯理地穿衣。 等穿好了衣,准备去见见简易了,文轩又忽然发现自己的头发乱了。 等到终于梳好了头,文轩又忽然觉得自己尾巴上的毛不够蓬松。 ……其实到后来他就不是在故意拖时间了,只是想到要去见简易,就觉得自己的衣着打扮还能更完美点,于是又磨磨蹭蹭拖了许久。 刚把尾巴处理到一半,一只小妖急匆匆进来,告诉他有条蛇精被简易揍了。 文轩动作一僵,“怎么回事?” 小妖这才告诉文轩,是那好色的蛇精看简易长得俊俏,上去摸了把胸…… 文轩嘴角一抽,当即道,“揍得好,早该多揍一揍。” 而后文轩低下头去,继续打理尾巴上的毛发。 足足折腾了好久,文轩终于将自己给收拾完毕,施施然走出了门去。 简易果然还站在外面,衣摆都已经被露水打湿了。一看到他,简易的双眼顿时就凝在了他的身上,半晌也挪不开。 “师兄,”简易强压着情绪,“你莫非不想见我?” 文轩自然不好意思说实话,只故作高深莫测地一笑,“等了很久?” 简易点了点头,又看了那群小妖一眼。或许是因为被晾得太久,简易目光中的不友善已经褪去不少,只显得有些委屈,“为什么无论何时,总有一些人,会围在你的身边?” “因为他们愿意。”文轩答完,又拍了拍简易的肩,“别老站着了,好不容易来一次,陪我走走吧。” 他们现在所住的地方,是经过了挑选的。走不远就能看到一个瀑布,景色漂亮得很。文轩想把简易带去,让简易也看看。 “师兄,”简易却半点没有看风景的想法,只顾着看他,“你还在埋怨我当初做过的事情吗?” “有一点。”文轩实话实话。 简易因为这答案多了一些不安,狠狠咬了咬牙。 “但是那时我也有不对。”文轩又道,“我分明知道你是个怎样的人,分明知道你的行事作风是怎样的,却只知道依赖着你,还指望着你能按照我的喜恶做事。那个时候,你的压力也一定很大吧。” 听到文轩如此淡然地谈论这些事,简易心中的不安却没有丝毫化解,反而升起一种绝望。毕竟很多时候,淡然的理由都只是不在乎罢了。 文轩曾经抛下他十年,如今好不容易再度出现在他眼前,态度却又是如此若即若离。这一切都让简易感到绝望。 随后文轩开始对简易讲这十年间的经历,讲他是如何去了西冥,如何打下虎牙山,如何结识那草精小绿,又是如何结识…… “师兄!”简易被这些文轩与别人的故事所刺激,终于再也无法压抑自己的情绪。 他将文轩推在树干上,摁着文轩的双肩,红着双眼,“你身边已经有了这么多人,所以已经无所谓有没有我了吗?” 文轩静静看着他,“你之所以非得留在我身边,不也仅仅只是因为你当初那自顾自的执着吗?” 简易听到这话,神情却有几分错愕。 文轩试图将他的手拿开,他却将文轩的双肩摁得更紧。 “你莫非以为……我对你的感情,就只是这样而已吗?”简易怔然地问他。 “不然呢?”文轩反问,“你不就是这么想的吗?你记得我,你在乎我,不就是因为我够惨吗。” 是,简易当初确实这么想过,当初简易自己也是这么以为的。但是在来到这个世界,看到文轩的第一眼起,简易就知道,事实并非如此。简易还记得当初的那种悸动,宛如一串细碎的火花从尾椎一直窜上头顶,让他怦然心动,情不自禁战栗起来。 而后随着相处日久,他越来越看清了自己的感情。他对文轩的感情很复杂,那种自顾自地执着确实是其中很重要的一部分。但其中还有一部分,绝对是喜爱之情。文轩那么好,没法不喜欢。 真的,文轩身上有太多能吸引他的地方。当初他在那么多角色里只记得一个文轩,并非是一个巧合。然而文轩看到他前世的记忆,知道了他前世的想法,竟然就这么误解了他。 “你以为我对你的感情,真的那么单纯吗?”简易问他。 文轩被问得一愣,看着他的目光多了一些迟疑。 “我……”简易想要说点什么,他想要做点什么。然后他低下头,脸红了。 文轩不禁苦笑不得,“这种时候,你害羞什么?” 害羞?简易自嘲一笑,“你以为我只是在害羞吗?你……我现在究竟在想什么,你并不知道。” “是吗?不如你说说看?”文轩表示不信,“想当初,我不过看你没气力走路,抱你一下,你就脸红了……” 哦,是的,当初还是在那个魔头所布置的上古遗府里,简易第一次在文轩的怀中脸红。但为什么会脸红呢?简易伸出手,隔着衣服,在文轩的胸上摸到了那个当初被他手臂碰到的那一点。 文轩猛地愣了。 简易在那儿摁了摁,于是连文轩的脸也开始泛红了。 “你不会知道的,就因为当时碰到了这么点,我都想了些什么。”简易长长舒出一口气。前世他虽然没出过病房,没有实际上的经验,看片得来的经验却不少,各种姿势都在他脑子里轮流转了一遍。他脸红并不是因为羞涩,而是因为兴奋。他避开视线也不是因为羞涩,而是因为真的无法面对。 他居然会有着那么多龌蹉的想法,怎么能让文轩知道? 结果现在,他居然就真的让文轩知道了。没办法,相比之下,他更无法忍受文轩对他的误会。 简易不禁自嘲一笑。他不知道文轩会再如何看待他。他想要将自己的手拿开,却又被文轩牢牢按住。而后简易愕然发现,文轩的呼吸急促着,双手微抖,竟然也在兴奋。 文轩借着他的手,扯开了自己的衣襟,只说了两个字,“来啊。” …… 事后,文轩无数次回想起这一天,每次都对自己的大胆感到不可置信。 简易的热情更是远超他的想象。更要命的是,直到被简易用力摁在了地上,文轩才赫然发现,事情好像还是和他所想的不太一样。 好吧好吧,他们终于走到了这一天,这种细枝末节又有什么重要呢?只不过,谁能想到,文轩正直一世,第一次居然是在瀑布前的野树下面…… 第81章 第78节 人都说习惯是最可怕的一件东西。比如当初文轩刚刚变为妖兽时,怎么都无法适应自己那毛茸茸的状态,化形后也对自己的耳朵和尾巴毫无办法,然而仅仅十年过去,他就没觉得身上这些多出来的部分和其他地方有丝毫不同了。 尤其是在寒冷的夜里,怀里不抱着个尾巴简直睡不着觉。 结果今夜,他在睡梦中迷迷糊糊地将怀里的东西揉一揉抱一抱,忽然发现那并不是记忆中所熟悉的毛茸茸的触感,惊得一下子就清醒了。睁开眼一看,只见自己怀里搂着的是一个人。再低头一看,自己的尾巴正勾在那人腿上。 文轩老脸一红,咻地就将尾巴甩向了背后。 然而刚刚甩到一半,怀中的人就伸出手,将那尾巴抓在手里,用指腹轻轻揉着,低声问道,“师兄,你怎么醒了?” 文轩怎么能说是因为怀里忽然抱个人不习惯呢? 文轩只得咳嗽一声,顾左右而言他般问道,“你怎么也醒着?” “太高兴了,睡不着。”简易边说着这话,边蹭了蹭文轩的颈窝。虽然睡不着,之前文轩熟睡时,他却不敢妄动,一直僵僵地躺在那里。如今文轩醒了,他便像是脱了缰一般,蹭得肆无忌惮。 文轩被蹭得有些痒,不由得往后一退。这么一退,浑身的酸麻又从他骨子里泛出,让他忍不住哼哼出了一声,脑中也回想起了之前那激烈至极的画面。 真的,真的是太激烈了。最后他们从那棵瀑布边上的野树下离开的时候,文轩几乎已经走不动路,是被简易抱着运回来的。那么长的一段路,自然会被文轩手下的小妖看到。回想起那些小妖当时的神情,文轩几乎要眼前一黑。 就算他已经不像以前那样在意形象二字,一想到那些小的们以后会怎么看他,他心中也忍不住咯噔一下。 正咯噔着,他低头一看,却发现简易眉头微皱,显然也正烦恼着什么。文轩顿时忘了自己那点小烦心,关切问道,“你在想些什么?” “我……”简易有些难以启齿,“我以后……可能没法像以前那样有用了。” 这说的是他已经无法再推演天机之事。因为用光了那圆玉法器中所蕴含的力量,简易如今已经失去了他最大的优势,剩下只有他对原著的了解了。然而因为他的到来,这个世界中已经有不少被改变,原著所带来优势也是有限的。 文轩终于知道为什么简易会找不到自己,更知道那些力量就是在寻找他的过程中被一口气挥霍殆尽的,不禁哭笑不得。他揉了揉简易的脑袋,“我的简师弟,就算没有这些东西,也是最厉害的。” 简易抬起头,眸光亮亮的。 “所以你找了我三年,最后实在找不到,就去幻阵里待了七年?这就太不像话了。”文轩又埋怨道,“幸好我忍不住来找你了,不然得等到天荒地老去。” 这话让简易有些羞愧,然后简易忽然想起一件事,“对了,师兄,你是如何找到我的?” “啊……”于是文轩也总算想了起来。 简易的下落是秦时宇告诉他的,照理是承了秦时宇一个人情。如今简易已经寻到,理应该回去还情了。 简易听到秦时宇的大名,却脸色一黑。愤慨不已,“他也配?” 文轩无奈摸了摸简易的头顶,“另一个故事中的再多恩怨,也不该在什么都还没发生的时候耿耿于怀。” 是啊,文轩看过简易的记忆,也在那记忆中知道了一些原著会发生的事情,知道了自己最终的结局。而那个结局,与秦时宇关系重大。 一切都因为那件秦时宇准备求他之事。 还是从那个一直跟在秦时宇身后的薛冰儿开始说起吧。这个姑娘,祖辈是蓬莱仙派的人,在蓬莱北的地位不低,天资也不可谓不高,但性格娇纵蛮横,加上目光短浅,时常做出愚蠢之事。这样的女人,虽然身后也不乏追随者,但实话实说,并不是秦时宇该看得上的,秦时宇却一直都将她带在身边。哪怕蓬莱仙派分崩离析之后,薛冰儿依旧是秦时宇后宫中地位最高的一个女人。 究其原因,并不是秦时宇对这个女人多么青睐,而要落到另一个女人头上。 秦时宇儿时遭逢大难,家破人亡,自己也险些丧命,幸好一位路过的蓬莱仙派女修挺身相救。那女修救了秦时宇的命,自己却身受重伤,不久便一命呜呼。而后这女修家中的长辈收集了她破碎的神魂,用秘法令她转世到一个女婴身上,便是后来的薛冰儿。 但这等秘法做出来的转世,与前世还是有着太多不同。为此,秦时宇一直试图让那名女修从薛冰儿体内苏醒。原著中,秦时宇在魔头陷阱中寻到那本极水之根能用的功法,便迫不及待地交给薛冰儿修炼,只因为那女修便是一个极水之根。然而薛冰儿本事的灵根却离极水之根差了那么一丝,就因为这么一丝,薛冰儿最终承受不了自己所学的功法,腐败溃烂,浑身灵骨几乎碎成粉末。 要救薛冰儿,唯一的办法,就是另寻一副极水之根,将这灵根移植给她。 原著中,秦时宇历经千难万险,终于潜入紫羽楼,寻到已经在那儿被奴役了百年的文轩,提出了一个条件。他可以将文轩救出去,但文轩必须将极水之根交给薛冰儿。 文轩同意了,因为他太过渴望自由。 然而等到终于离开了紫羽楼,文轩又毁约了,趁秦时宇不备逃走了,因为没了极水之根他会死。 就是这件事,让文轩继欺师灭祖后又多了第二个罪名,忘信弃义。这两个罪名加在一起,最终导致了文轩哪怕死后也遭万人唾骂的结局。而且在很多时候,这第二个罪名其实还大一些,因为秦时宇最后一统天下,成为了此界当之无愧的帝王。 文轩却最终也没能活下去。秦时宇后来找到了他,用一柄利刃扎进了他的心口,终于夺去了他的灵根。 这些剧情,都是原著里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简易早就知道,文轩现在也知道了。 “你还要去帮他吗?”简易咬牙切齿,“我早说过,那女人是个祸害,只可惜当初没能将她干掉……” 见他又露出这种狠厉的表模样,文轩轻轻拍着他的肩,总算将他安抚下来。原著里恩怨再多,也始终只是原著里的,不是吗?现实则是,文轩确实依赖秦时宇说给的讯息寻到了简易。甚至于为了让他在南丰境内自由行走,秦时宇还给了他许多掩护。 当然,通过原著,文轩知道了秦时宇想求的究竟是什么,心中总不至于少了防备。 翌日清晨,文轩身上的酸麻稍微好了一些,至少能如常走动了。简易却始终守在他的身旁,伸着双手像护什么一样护着他,生怕他会忽然摔倒似的。 令文轩稍感安慰的是,那群小妖对文轩的态度并没有太多改变。 只是在看着简易的时候,这群小妖个个面露崇拜,那神情简直像是在看着一个英雄。 文轩又休息了片刻,便彻底行动如常了。而后他带着简易与一干小妖,终于去赴了秦时宇的约。 秦时宇早就急着等他了,见他一来,便忙不迭领入厅中,很快说明了自己的需求。 文轩听完,不禁与简易对视了一眼。 两人眼中都传出同样的讯息:果然如此。 这一世,分明简易带着文轩也去了那魔头所布置的陷阱,造成了双方都不得不回禀宗门的结果,使秦时宇无法获得许多本应得到的收获,但那一本功法,最后竟然还是落到了秦时宇手中,将薛冰儿害到了与原著里同样的境地。 谁能想到,纪子昂身为水云宗掌门,为了阻碍文轩得到合适的功法,竟直接将那功法给了蓬莱北。 “文道友,”秦时宇深深吸了口气,“我知道,我们以前从来没有过多少来往,甚至还有过摩擦,我的请求多少有些强人所难。但此时此刻,我已经毫无办法了,只能来求你了。” 说着,他将文轩等人领进一间密室,让他们看到薛冰儿。 刚一望见躺在冰床上的那个身影,文轩就愣住了。在此之前,他对薛冰儿从来没有过什么好印象,却还记得那是个外表什么娇俏的姑娘。如今所见,却只是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而已。 薛冰儿浑身都皮肤都已经破裂,血肉外翻着,已经丝毫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她现在一定是什么痛苦的,那破碎的身体却一动不动。靠进了,能感到她四周全是冰冷的寒气。为了让她能留得更久,秦时宇已经动用法术,将她的时间给冻结了。 看到眼前景象,文轩无法不叹一口气。 “秦道友,”他问,“你当初,将那本功法给她的时候,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吗?” 秦时宇脸颊一抽,并未回答。 文轩便又换了种问法,“若早知如此,你还会做同样的事情吗?” “现在再想这些,还有什么意义?”秦时宇咬了咬齿门,“只求你帮帮我……” “如何帮?”文轩侧着身,看似只是随便改了个战力的姿势,右手却已经滑倒腰间,随时可以握住飞剑,“你所需的东西,我断然没有理由舍给你。” 是啊,原著中,文轩被紫羽楼奴役百年在先,才会没有丝毫选择,不得不答应秦时宇所提出的条件。现在的文轩可没有处于那么不利之中。原著中他尚且知道要跑,现在他更没理由直接交出自己的灵根。 秦时宇自然也知道,他根本没办法让文轩交出灵根。 幸而因为简易所带来的改变,秦时宇现在找到文轩的时间,比原著里早好几十年。薛冰儿的病情尚未恶化到非整副极水之根不可的地步,秦时宇现在还在退而求其次的余地。 “文道友,你不需这样,我只想让你帮个小忙而已。”秦时宇比对着自己与文轩的实力,看了眼站在文轩身后的人,脸色忽明忽暗地权衡了片刻,终于做出了决定,“我只想请你给万晖商行的慕容现在去一封信……” 秦时宇退而求其次的结果,便是慕容凤手中那天妖之角。 如今慕容凤体内火毒早已彻底拔除,那天妖之角在她手中已然是个摆设。可曾经有不少人都向她求购过此物,甚至有人开出过天价,却通通被她拒绝。慕容凤更是明言,这样东西,除非文轩找她要,她是绝对不会交给其他人的。 听完秦时宇的解释,文轩点了点头。若是如此,这还真的只是举手之劳。 文轩又看了薛冰儿那凄惨的模样一眼,“但那天妖之角,真的足够救她吗?” 秦时宇闻言,脸上阴霾一闪而过,“就算救不了她,总能缓解她的情况,让她留得更久一点。只要换来时间,总还有希望。” 文轩脸上浮现出不忍之色,“那她又得痛苦更久了。” “有什么办法?”秦时宇懊恼道,“想救她,只有这个办法。” “若你早知如此……” 又来了,又是这个问题。方才文轩问这问题,秦时宇便没有回答。此时文轩又问,秦时宇只觉得胸口堵了一团火,几乎就要喷发,“早知道又如何?我让她修习那功法,本也是为了救她。” 这个“她”,指的并非薛冰儿,而是当年那名女修。在秦时宇看来,薛冰儿只是罩在外面的一层壳,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如今秦时宇已经成功啦一半,那女修的意识已经开始在薛冰儿体内苏醒。他却没想到,薛冰儿的身体竟然会因此而崩坏。再这么下去,好不容易苏醒的“她”只会和这身体一起消亡。 听到秦时宇这话,文轩还没说什么,简易却猛的抬起头来。 自从随着文轩来到秦时宇府中,简易要么看文轩,要么看自己的脚尖,就没正眼看过秦时宇一下,仿佛在用这种方式表达他对这个角色的厌恶。直到此时,他第一次将视线落到秦时宇脸上。 “全都是为了她?”简易复述着,反问道。 他知道为何这句话这么吸引他的注意,因为他也曾经说过许多类似的东西。他也曾经认为这句话十分有力,认为这句话能代表他无私的奉献。然后在那段文轩离他而去的日子里,他一个人默默回忆着,一个人默默思考着,一个人默默反省着,终于发现这样的话实际上有多么混账。 “你觉得你全是为了她吗……”简易看着秦时宇的双眼,“但你有听过她的选择吗?” 在原著中,直到秦时宇从文轩体内抽出灵根,安进了薛冰儿体内,“她”一直因为法术而被冻结着,连一句话也没能说出过。和骄纵蛮横的薛冰儿不同,当你曾为了一个陌生的男孩挺身而出的“她”,真的会因此而高兴吗? 第82章 简易这句质问,简直就像是直接在秦时宇脸上抽了一巴掌。秦时宇心中一股无名之火刹那间升起,不禁对着简易怒目而视。文轩却挡在简易身前,平稳地回望过去。 两方这么僵持片刻,到底还是秦时宇有求于人,先服了软。而后秦时宇又看了冰床上那血肉模糊的人影一眼,忽然失去了与文轩等人继续纠缠的兴致。他只确认文轩已经答应他的请求,便将这些人带出了这处密室,再次带到那个厅中,引来侍女招待。 但秦时宇竟然还是对简易的那句话耿耿于怀,借着侍女给他倒茶的时候,冷不丁冒出一句,“你又知道些什么?” 简易都懒得回答,只抬起头来,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 “简师弟。”文轩发现这边的状况,连忙伸出手来,在简易肩头按了按,回护之情溢于言表。 就这么一瞬间,秦时宇看着文轩按在简易肩头的那只手,忽然觉得之前简易那句质问其实并没有抽到他的脸上,而是抽到了他的心上。 秦时宇一下子有些愤怒,有些彷徨,有些不甘。他闷闷喝下手中的茶,告了辞,竟丢下一屋客人先离开了。 “师兄,”简易这才略带羞愧地问,“我又节外生枝了吗?” 文轩在他脑袋顶上轻轻一拍,“没事。你那话,问得对。” 简易看了眼秦时宇离去的方向,自嘲笑道,“对又如何错又如何,反正他总是听不进去的。” “何以见得?”文轩侧过身,“我看他很在意啊。” 简易却始终不以为然,言辞之间对秦时宇这个人真是鄙视得很。他熟读原著,自然知道这个原著中的第一男主是何等的固执己见,永远对自己的判断充满自信…… 鄙视的话还没说完,那密室的方向忽然传来一阵法力的波动。简易未完的话语就这么顿了一顿。 他勉强判断出,似乎是之前那冻住薛冰儿的法术,解冻了? 确实解冻了,就解了那么片刻,很快又重新被人给冻上。但在这么一解一冻的仅仅片刻间,又有一种更奇特的法力波动传来。这波动更为强烈,就连文轩手下许多刚刚凝元的小妖都感受到了,个个面露惊奇。 简易那原本不屑的神情不禁呆滞在脸上。 很快,秦时宇再度回到厅中。这次他却是直接冲杀进来的,双目通红,目光直直瞪在简易身上,带着一股想要将其挫骨扬灰般的痛恨。 “秦道友。”文轩这次没再拦在简易身前,而是站在了简易身侧,“何必迁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