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金玉满棠》 第1节 本书由【半城天宇半城鸾】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重生金玉满棠 作者:燃灯鼠 ================ 第1章 一了百了 春日初至,半开的红木窗上湛黄迎春迎风翩翩,正是乍暖还寒时候,湿寒的气息扑进屋中,打得孤零零的轻纱薄帐乱舞。 纱帐后的梳妆镜前跪坐着个瘦削的女子,平整的雕花黄铜镜里隐隐约约映照出一张清瘦的脸蛋,唯有那双眼珠子在昏黄的铜镜中清得发亮…… 清音从门外进来,看着凄冷场景,心头一酸,忍不住伸手将乱飞的纱帐规整起来,张嘴道:“娘子,请了郎君来。” 季海棠手指停顿了一下,又垂了垂眼睫,忽然间欢快笑了起来:“我让你备置的物件儿呢?” 清音犹豫了一下,走上前去,低眉顺眼瞧着眼前点口脂的季海棠。 瘦削的脸颊上脂粉遮盖了些病白,明显有些神采不足,可她有一双妙丽的桃花眼,又有一双风情黛眉,尾上一粒嫣红的小痣熠熠生辉,替她夺回了些艳丽神姿。 十来年前,她才十五岁,就已经出落得璀璨夺目,若不是这些年的折磨,她该还是那个名动长安的美人…… 清音越想越是可惜,砰一声跪在地板上,哽咽道:“娘子,就罢了,就罢了,咱们去岭南,夫人说只要你愿意回去,她一定不会薄待你。” 说起这“夫人”,季海棠嘴角涩然一瞬,抬眼看着铜镜里瘦如蒿草的自己,十五年,说回去就能回去的吗?只是可叹她当年疑心病太重,害苦了沈梅清。 “清音,父亲殁了,她也是靠着娘家撑着季家,难为她肯不计前嫌,只是我回不去了,我等了十多年,该好好了结了。”季海棠显出一股平静来,这件事情她等了十来年,终于等来了机会。 清音见她目光坚定,知她心意不可逆转,从袖子里抽出一把镶金匕首,双手奉上:“淬了毒,娘子小心些别伤了自己。” 季海棠拔出匕首,盯着那利刃看了片刻,又扬着锐利的眉角笑起来:“这本是父亲送我的及笄礼,便宜他卢少阳了。”说罢,匕首一回鞘,塞进袖子里,起身扬着广袖,笑问清音:“清音,我还美么?” 清音看她要装出一副俏丽的模样,不禁悲从中来,带着一股哭腔道:“美。” 看着清音哭意连连,季海棠有些不耐,皱眉扶她:“可怜你跟着我这些年吃苦了,出去好好过日子。”又转身抽出妆台匣子,取出红漆盒,取了张纸片出来递给清音:“这是你的卖身契,你若是没了去处,就去岭南。”说毕,又从盒子里取出两粒金丸:“我也用不上了,你拿着。” 清音心头暖热,眼泪一滚,按住季海棠的手:“娘子,何必……何必如此待清音。” 这头主仆难舍,那方又听见脚步声进门,季海棠将清音轻轻一推,压低声音,急切催促:“快去!” 清音应了是,将两粒金丸子卡进腰间,朝外走,正遇见一个皮肤白净的中年男人,屈膝唤了声“阿郎”,待中年人点头,她才快步出去。 季海棠这头听着声儿,伸着手理自己打整得整齐的云鬓,红润的唇上漫出一股温婉柔弱的笑容,撩了撩纱帐迎了出来,遇上这中年男人,抬眼打量了一瞬。 卢少阳今日着了喜庆的团云纹加襕紫色圆领袍,腰上玉带盈盈,脚下蹬着乌皮靴,比之十几年前是富贵不少,仿佛洗脱了他身上的那股寒酸气,只是这身形是略显臃肿。 他原本也是清秀的瘦骨公子,有几分才学与见地,这十几年在朝为官,上进肯学,倒也混得如鱼得水,长了几两肥膘来,如今却也只是个略显臃肿的中年男人罢了。 她心头冷笑,身躯却是盈盈一拜,衬得她越发纤弱柔美,比以前多了份弱不胜衣,待抬起头来,露出一张美艳的脸蛋儿来,卢少阳也忍不住对她心生怜意。 这几年未曾踏入这房门,她竟然依旧如斯美艳,加之有几分病弱,更把她当初的强势削去,越发柔媚起来,果真是狐媚样貌! 他略略伸手,又缩了回去,就算她模样再美,今日也不能让她留在府中,须知那尚书大人年方十九的美娇娘正等着他娶呢!轻轻咳嗽一声,取出袖中的对折锦书:“你不是要请合离么?你可先看看。” 季海棠将那锦书,看了下去,目光淡淡扫了眼最后两句“一别两宽,各生欢喜”,面上旋即浮上凄婉之态,低低叹了口气:“听闻赵尚书有意与夫君你结亲,我一个妇道人家本不该多事,但我对夫君多少情意,唯恐阻了夫君前路,今日请夫君来是自请离去,先同夫君一诉衷肠,再谈合离可好?” 果然不是就这样放过他,卢少阳眼珠子一转,料想她心中对他有几分情意,想要挽回,这刻不如先看看她要玩什么花招,随即坐在小榻上,也有些无奈似的:“你十五年无所出,我是留你不住,想当初,你出嫁而来,你我何等恩爱,如今是不复往昔。” 季海棠暗自握紧了袖中的匕首,也泫然欲泣:“夫君这话磨人,海棠岂是那等眼拙的人,夫君待海棠有情意,海棠心知,只是海棠早年心性不好,让您受累了。”一屈身坐在小榻上,朝卢少阳怀中倚去。 卢少阳僵了一僵,他可记得季海棠从来不会这样柔顺,他只记得她像是只高傲的凤凰,漂亮极了,聪明极了,让他每次都觉得自己很卑微,越接近越难受。 如今她这样的柔顺正好满足他的虚荣心,也顺手拍了拍那柔软的脊背,心生一计,轻轻叹道:“你若真与我有情,不慌改嫁,且在外住着,我常来看你。” “可真?”季海棠仰头看着卢少阳,眼中挂着少女般的天真笑意。 卢少阳自是极喜爱她的容颜,又想她不如今过是个失怙的下堂妇,占了便宜又如何?不如把前些年没怎么用上的本事都来在她身上用上!这样想着,就有些心猿意马。 季海棠轻轻嗤笑一声,脸上一狠,趁着他心神泛痴,手指迅速掏出匕首一刺,这一刺尚还不够,还要抓着那匕首胡乱搅动,恨不得把他一腔肠肺全搅成碎片。 卢少阳痛得大叫,一把将她掀翻在地,半倒在榻上,捂着伤口骂道:“贱人!”想要出口喊人来,却张大了嘴出不了声,只能汩汩翻着白眼儿。 季海棠直起身来咯咯直笑,明艳的脸上连恶毒也动人心魄:“你做了什么当我不知道?我告诉你,我这十来年等的就是这一天!等你忙碌半辈子,好不容易封侯拜相,却没命享受!” 这一阵笑,卢少阳就开始抽腿儿背过气去。 季海棠急忙伸手捏着卢少阳的下巴,低低笑道:“对了,你那独子也不是你的,我早让你生不出孩子,你是替别人养野种。” 卢少阳听得这最后一击,抽了两下身躯,就吹灯拔蜡了。 让一个人死很容易,可是要让他死后也不安宁,大致就是她这些无趣的法子。 门口一声女人的尖叫声响起,呼道“杀人了!”,门外一阵忙乱的脚步声跑来,而季海棠却从从容容地倒了盏壶里的水饮尽。 不过片刻,老太太就赶了过来,猛地瞧见卢少阳倒在榻上,肠子鲜血乱糟糟地翻了半个肚皮,呆了一呆才缓过神来,忙不迭扑进来捧着卢少阳的脑袋嚎啕大哭。 几房妾室连看也不敢看,都伸着袖子捂着脸哭得伤心欲绝。 仆人们也将季海棠反手捉着,老太太哭两声,又起身来撕扯季海棠的衣襟,骂道:“你这不要脸的贱人,你还我儿子。” 老太太力气大,一双干枯的手就像发了力的鸡爪子,将季海棠的前襟拉扯得稀烂,露出里面苍白的肌肤和红色内衬。 季海棠立刻厌恶地啐了老太太一口,却不料出了些准头,正啐在老太太那对尖刻的眼上。 老太太惊得后跌一步,直叫眼珠子疼。 季海棠嘴中一股腥甜,眼角和鼻孔中都有些温热,出了个七窍出血,吓得几房姨娘们也都惊慌退在一旁,七嘴八舌地乱叫。 第2节 “她服毒了!” “服毒了!” 人群嘈杂,季海棠口里一股血喷出,又翘着唇一笑:“老太太,你千万宝贝的孙儿是个长工的野种!长工的野种!” 老太太眼珠子因她痰液有毒,痛得直打滚,一屋子人都不敢去拉,又乍一听这个,急得是又开始哭天抢地,哭着又渗出血来,像是被人生生扣了眼珠子,好不恐怖! 季海棠听不见那么多,毒性发了,她只一阵阵畅快欢笑,她就是要让这恶毒的老太太没了儿子也没孙子,剩余几十年都不安宁……只是这毒真他娘厉害,搞得她要疼裂开了! 父亲说她是连野猫都能捉住的人,比猫还狠还漂亮,为了报仇蛰伏十来年也是她的狠性儿...可她在这最后一刻还是忍不住想哭,她怎么会如此可怜~ 可不可以回到过去,如果可以,她一定不会把日子过得这样可笑…… ……………………………………………………………………………………………………………… “这可是造了什么孽啊,年年得这么病一场。” 季海棠眼前漆黑一片,心间一阵绞痛,这声音是她祖母么?多少年没听过了?想不到临死了,她还癔症一回。 第2章 掌上明珠 六月炎热,天上顶着火辣辣的太阳,蝉在院子里柳树上声嘶力竭地赛嗓子,像是要把人的肺腑聒噪了去,几个花罗裙婢女们不怕热毒,在柳树下抓蝉。 捉了一阵子,几个婢女开始叽叽喳喳。 “你抓了几只?” “一只。” “多抓几只,咱们送给大娘子,她才身子好些,惹得她快意了,咱们也能讨个好。” “可不是么?心尖尖上的人儿呢。” 十四五岁的姑娘,顶着两只双螺髻,偏圆的脸蛋儿搁在窗沿上,两只眼儿半眯着瞧着院子里的一群替她捉蝉的婢女,看着有趣又咯咯笑起来,笑得眉尾的红痣花蕊似的颤动。 “娘子怎的又傻笑起来?”这声音又脆又亮。 季海棠止住笑,转脸看着说话的人,眼前的人儿,肌肤略黑,齿如编贝,双眼如星月,正是十五六岁的少女年纪,没有映像中的成熟。 这张稚嫩的脸真让人感到心安,季海棠心头微微一叹,她记得五脏皆损,隐忍蛰伏十年报了大仇,喝了毒酒,结束自己千疮百孔的一生,可没想到老天眷顾她,让她一睁眼就回到了十四岁,还未遭那名节被污的横祸……. 清音看她失神,有些担忧她旧病未愈,伸手摸了摸海棠的额头,喃喃道:“可别又病了,老夫人得把咱们皮给揭了。” 季海棠推开清音的手,朝她努了努嘴,又转过脸去看院里替她扑蝉的少女们,夏日正好时,不看白不看! 她季海棠是谁?是益州大都督长史的嫡女,是季家老夫人的心头肉,谁不巴着来讨好?她又得意笑了笑,果然还是这样的日子过着舒坦。 清音装模作样“哎哟”一声:“又笑来了,待会儿老夫人来了,你可别这样。” 季海棠唯笑不语。 门外一阵脚步声,想也不想是知道是老夫人来了,海棠急忙从凉榻上下来,玉足伸进木屐里,嗒嗒进了中屋。 季家老夫人年过六旬,虽是银丝满头,但精神爽利,一身夏日紫裙衫外着了个半臂,瞧来极为利落,那双眼睛清亮无比,依稀还有些泼辣美人的气息残留,身边年少青春的婢女们反倒被她那一身气质比了下去,显成了凡俗脂粉。 海棠瞧见老夫人,眼眶又有些酸涩难耐,上一世祖母在她出嫁五年后就逝去,彼时她身子不好,正是受难,连个可依偎的地儿也没了,如今再见祖母,是怎么瞧也瞧不够,前些日子哭过好几场,这才勉强算是管住了自己的眼泪。 季吴氏看她眼中藏着泪珠子,心疼得肝儿都要挖给她了,连忙伸手扶了她一把:“这又是怎么了?可是吃得不满意?”说罢,又转头吩咐清音:“这蜀地湿热,你们多给她熬些开胃驱寒汤喝着。” 她哪里是吃不下饭食需要开胃了?自重生之后,她胃口好得像头牛! 海棠忙捉了季吴氏的手,翘着眼角胡乱撒娇:“没,吃得下,方才还想着要让他们做些辛味的菜肴。” 季吴氏嗔怪海棠一眼,手指在海棠额头上一戳:“辛味,你这才好了些,又要胡来!” 海棠被季吴氏戳得缩了缩脖子,也不撒娇了,她毕竟体子里装的是三十来岁的人,偶尔装装还好,要一直装嫩,还不如让她磕死在门上。 那头几个婢女听见老夫人进门,想着来博赏赐,纷纷捉着手里蝉进门来要送给海棠。 那蝉被女儿家们的红丝线拴着双翅,知了知了地叫着,海棠少时调皮,很喜欢这些玩意儿,现在虽找不出少女那时的顽皮心,但却有一番怀旧意趣,也就伸手接过一只来,白嫩纤长的手指按住蝉的双翅,放在眼儿跟前细看。 季吴氏以为她是高兴了,当即就赏了几个婢女几吊钱。 季吴氏笑道:“看看一只小虫儿也能哄住你,小哭包就不哭了。” 海棠眯着眼笑,此时她脸上还有些肥,鹅蛋脸显不出太大的形儿,像只饱满未放的粉蔷薇,大眼琼鼻,很是可爱。 季吴氏喜爱她这嫩生生的俏模样,伸手捏着海棠白嫩嫩的脸颊:“你像我年少的时候,生得真是好看。” 海棠心头一动,不知不觉想起前世的事儿来,她的确生得好看,但不是那种端庄典雅,而是艳丽生媚,故而许多人又说她艳俗…… 这头想着,又听人来报,说是二娘子又来探病,海棠稍稍整理神色,令人传二娘子进来。 不过片刻,一个瘦削娇弱的人影儿进门来,也就十三四岁年纪,窄窄的脸蛋,柳眉轻细修长,额间贴着鹅黄钿,步履之间绿波留仙裙微微拂动,颇有几分弱柳扶风的姿态。 季海棠提眼看过来人,心中泛起一丝极小的寒波,这季映兰是她阿娘的婢女所生,由于年纪相差不大,两人极爱在一处玩闹,感情极好,但季映兰比她知书达理,亦比她识大体,故而外人总将季映兰认作长女,将她认作次女。 她是个多疑心肠,却不是个自私心肠,且季映兰总爱在她面前来些自怜自艾,说什么婢女所生比不上她嫡长女,人不比她漂亮,脑子不比她的好用云云,她想着季映兰也确实可怜,就没计较过那些名分。 可谁也没料到就是这样一个在外知书达理,在内可怜兮兮的人儿,最终做了吏部尚书的儿媳妇,还在季家最难的时刻,和季家断绝关系…… 两世为人,多少看明白了些弯弯绕绕,对季映兰虽然不是恨之入骨,但却真的生了防范心。 小娘子朝着老夫人和海棠请礼,海棠微微点了点头,目光却落在那人怀中的黑白花斑猫儿身上,有些蹙眉,似乎想起了一些往事来。 这猫是季映兰送她的礼物,但她早说过不爱别人养大的猫儿,当日也没要,让季映兰又是好一番受伤...事情她记不太清,或许就是这样,毕竟季映兰在她这儿受到的心伤太多了,她没心思去管季映兰自怜自艾多少次。 第3节 季映兰果然将猫儿递给海棠,有些希冀地望着海棠:“这是前儿个买的,养肥了送给大姐。” 好个“养肥了”,不就等着她来嫌弃么?但她就不能如了季映兰这点儿小愿。 海棠伸手架着猫前腿儿,笑道:“二娘子给你吃了什么?几日里就养得这样肥?” 季映兰似乎有些意外季海棠能接下这猫儿,僵了片刻又轻轻笑起来,接话:“咱们府里的耗子都是肥的,他是只猫,可不得肥么?” “耗子?”海棠眼角一提眼角,有几分不自觉的媚态和调侃:“咱们府里时常有猫,还能有耗子...那耗子是胆子太肥。”说着又把猫塞给清音,笑弯了唇角:“去咱们备的猫窝旁找找有没有耗子,让它捉了,省得闹得不安生。” 她话里有话,又来个不明不隐,季映兰听得脸上有些尴尬,老夫人却在一旁一心一意喝着果浆,仿佛也没听出懂季海棠话里不妥。 沉默片刻,季映兰又先放低身段笑起来:“今日五郎也说要来看你,母亲说他是个闹腾性子,没让他来。” 五郎是季海棠继母沈清梅生的儿子,也是季家最小的孩子,季嘉文唯一的儿子。她生母早逝,父亲伤怀,多年未娶,一房姨娘也只生了两个女儿,连带那头婢女所生的季映兰,也不过是四个女儿。直到三年前季嘉文回长安述职,才娶了长安国公府的小娘子沈清梅,这一娶回来,季嘉文和沈清梅恩爱有加,不过一年,还给她添了个弟弟。 她心头怵着沈清梅他们,对五郎也不甚在意。 季映兰这会儿提起五郎来,不过是想让季海棠在老夫人跟前儿更加表明自己的那种对家中嫡子的冷淡恶劣态度罢了。 果然,季吴氏还是轻轻看了季海棠一眼。 季海棠却微微一笑:“这也无妨,五郎是男娃,闹腾也不为过。” 这头说罢,又瞧了老夫人一眼,老夫人有些意外,听这海棠这话里倒是亲近了不少,干脆顺水推舟,慈爱地拍了拍了海棠的手儿,试探道:“你也好了些,出去走走也好,五郎成日里在地上跑,见了你定然欢喜得很。” 海棠也点头道:“前些日子买了个巧致的九连环,正说要送给他,未料到我又病了,一来二去又给忘了,待会儿我去走走。” 这忽然间冰消雪融,老夫人和季映兰都有些适应不来,季映兰沉默,老夫人则笑了起来,夸赞海棠懂事了。 谁不乐意自家的孙儿孙女和和睦睦?何况海棠是她的眼珠子,季飞云又是她独孙儿…… 方过了半个时辰,季家的其余两个姊妹都来探病,三娘季红莲今年十一岁,四娘季迎春今年才八岁,两个又是一母所生,有五六分相似,个个儿生得娇俏可人,瞧见海棠,就要朝海棠怀里钻。 季映兰暗自捏了捏拳头,笑眯眯伸手拦下了两位娘子:“阿姐可还病着,这样可不好。” 两位娘子失落地喔了一声,又乖乖坐了下去,海棠也垂了垂眼皮,微微露出些笑意,伸手把拴在案几腿儿上的蝉儿取下来送给两个小娘子玩。 两个小娘子得了玩物,两三下都被安抚下来。 老夫人则跟着笑了起来,跟年纪稍大的海棠和映兰说了会儿话,又嘱咐了清音好好照顾海棠,提步出门去。 过了一个时辰左右,海棠留了几个娘子用饭,又命人备了些蜀地的大荔枝给几个娘子吃着玩儿。 三娘四娘年纪小,一吃就没个定准儿,二娘子倒是极力克制,慢吞吞吃着。 四娘是个纯真的,朝季映兰推了推手畔的碟子:“二姐不是很爱吃荔枝么?我的也给你。” 季映兰抱着四娘笑道:“二姐不用。” 海棠嘴角微微拉起,这季映兰把两个小娘子也拢得好,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她转了转脸吩咐清音:“去把前些日子买的九连环包好,咱们去母亲那儿走一趟。” 四娘一听母亲,就从季映兰怀里跳出来,笑嘻嘻叫唤自己也要去。 海棠领着一大帮子人浩浩荡荡去了春辉院,进门就看见一个二十五六岁的美妇人拿着拨浪鼓逗一个两岁小男娃。 沈清梅看他们都来了,有些意外,毕竟海棠从来没有拜访过她。 几盏果浆摆好,海棠接过九连环递给沈清梅:“这是给五郎玩的。” 沈清梅有些发僵,季海棠竟然还给五郎带玩意儿……?缓了一缓,接了过来,取出里面的九连环给五郎玩儿。 季映兰眼尖,看出那点子尴尬,添话道:“听大姐说,她前些日子就买了九连环,想送给五郎,没曾想生了病就没来得及送来,生病日子里五郎又没过去过,她今儿才拿来,还望母亲不要嫌弃,你说是么?大姐姐!”又十分亲昵地朝季海棠手臂上倚了倚。 季映兰像是个和事佬,只是品味一下这话倒像是季海棠暗怪沈清梅不让小孩子去看她,一句话挑了两个人的事儿。 沈清梅更是来瞧季海棠。 季海棠眼角一翘,笑骂道:“不对,我可没和母亲他们这样生分!” 一个“没这么生分”,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轻飘飘就将事情带过去,季映兰倚靠着她微僵,又展露笑意,不再说话。 沈清梅也翘唇笑了,伸手抱着五郎,让五郎好好给姐姐们见礼。 五郎才两岁,依旧把几个姐姐都认齐全了,缠着最小的姐姐四娘玩闹,偶尔好奇地看一眼不怎么出现在他面前的海棠。 诚然海棠后来也没说什么,只是沈清梅关心了海棠一下,又顺口提及什么时候让她跟着几个妹妹去听先生讲学。 海棠是极不想去听人讲学,支支吾吾应了,沈清梅料她才好也没多逼她。 ………………………………………………. 才回到海棠院,就看见那只花斑猫儿在廊下跳动,像是要到别出去,正伸着脖子找路。 清音要去抓,海棠拉了清音一把,说道:“要跑就跑,我也不怎么爱养。” 看着那猫儿翘着小脚丢丢跑了,清音抿了抿唇:“估摸着是跑回横月院了,这猫大了是不易养衷心的,也不知道二娘子是真傻还是假傻,明知道您不爱这已经养大了的猫儿,还送了这样大一只猫儿来。” 海棠看着那猫儿高高翘起的尾巴,倒是不甚在意:“不养猫。” 第3章 乖乖认错 季映兰回了横月院,进了自己的屋子就一声不吭地趴在凉榻上,一旁的小婢女香草也不敢搅扰这个煞神,安安静静站在边上伺候着。 一个身上绿纱裙的中年妇人进门来,轻轻拍着季映兰的脊背。 季映兰仰着头看妇人,神情低落唤道:“阿月。” 妇人与季映兰有几分相似的面庞上也出来些忧虑:“怎么了?” 第4节 “阿月,我可不可以叫你母亲?”季映兰可怜巴巴地望着郑月,像极了一个受尽委屈想讨糖吃的小孩子。 郑月惊慌按住季映兰的嘴,左右观望有没有听了这话去,眼见没人,才松开手叹了口苦涩气:“别,是阿月不好,让你受苦了。” 大秦等级森严,有良贱之分,良贱不能通婚,她命不好,投生成了奴婢,连做季嘉文的妾也没有资格,生了季映兰也没能讨着好,还是个贱籍人,只能依旧做着奴婢。 只是季嘉文念在她为季家添了个女儿的份上,吃穿用度也是按妾的来,也跟着自己的女儿生活。 季映兰脑袋一偏,盯向一边的冷木皮子地板,几欲哭出来,又紧了紧拳头硬生生将苦头咽了下去,冷淡了脸色:“季海棠醒来之后像是变了个人,还亲自去看了五郎,和母亲亲亲热热地说了话儿。” 郑月一惊,脱口道:“不可能!”察觉自己激动,复而稍稍平下脸色,跪坐在季映兰身旁,压低声儿:“她忌惮着沈清梅和小男娃,不可能给好脸色。” 季海棠幼年丧母,跟着精明的老太太,养就一副多疑心肠,沈清梅嫁过来就很得季嘉文喜欢,又生了男娃撑腰,季海棠怵沈清梅,但她人要强,做不出懦弱伏低态,惯常冷皮子冷脸对着那母子二人,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了。 季映兰不耐烦:“难道我说谎不成?她一醒来,这一家老小都围着她转,往日她看不惯那头便罢,今日却是亲自跑了过去,一口一个母亲唤着,哄得那人眉开眼笑。” 郑月看她烦闷着急,也跟着暗暗发急,正是没了法子,见那花斑猫儿跑进屋子里来,对着季映兰哇哇叫唤。 她隐约出笑容:“你可把猫送过去了?” 季映兰看着那花斑猫儿,也有些疑惑道:“她收了,怎么又不拴着?让它跑回来做什么?” 郑月嗤笑一声,手指在猫脑袋上抚摸:“这可不是他们让跑回来的,猫又不傻,谁是它的主人,它认得清。” …………………………………………………………………………………………………………………….. 蜀地湿寒,海棠畏惧湿寒,跟清音到后院子里去摘花椒,要烧水来泡脚驱寒。 海棠才剪了两支,就见沈清梅的贴身婢女青玉追魂儿似的追了过来,站在跟树前喘着粗气儿:“大娘子,小郎君被猫儿抓伤了。” 海棠手中剪子咔嚓一顿,心中一个来回,骂了句:“也真是大胆!”旋即剪子一扔:“春辉院去!” 春辉院此刻也是一片沉重,海棠进门的时候,沈清梅正坐在外间,季吴氏也赶来了,正跪坐在上首,五郎也不再跟前儿,地上摆了个白布搭着的团子。 海棠避开那白团子,朝两个人行了礼,又问道:“五郎呢?” 沈清梅脸上有些发沉,自己的孩子还能不是心头肉了?这会子让猫儿给抓了,哪里能有点大度的好脸色摆出来,只冷着嗓子说道:“才哄睡了,在里面睡着。” 海棠不急于解释,当下还是看看季飞云要紧,又道:“儿去看看五郎。” 沈清梅一百万个不愿意也不能拦她,也只能干巴巴点了点头。 青玉跟着海棠进内间,想必还是有些不放心她。 季飞云受了猫儿的惊吓,睡得极不安稳,皱巴着一张肥嘟嘟的小脸蛋儿叽叽哼哼难受着。 海棠轻轻拍着季云飞的胸口,方让他好受了些,又顺手揭开裹着白胖小胳膊的锦帕。 这一看,火气噌噌上来,这样短短胖胖的小嫩胳膊上添了好几爪血淋林的口子!就算她上一世再怵沈清梅和季飞云,也没这样毒辣过! 她冷哼一声,转身就大步走出了内间。 三娘四娘的母亲柳氏已经带着四娘五娘来了,季映兰也和郑月来了,满满当当一屋子女人,都齐刷刷望着海棠。 海棠权当作没看见,只问了句:“那猫呢?” 青玉指了指地上盖着的白团子:“在那儿。” 海棠一把揭开那白布,露出一只肠肚翻在外的血盈盈花斑死猫,一屋子女眷都抽了一口气,抬袖掩面不敢再看,三娘四娘更是吓得惊叫,柳氏急急忙忙领着两个小娘子出去。 海棠盯着那只死相可怖的猫,心思疾转,暗叫一个麻烦,略略有底后才盖上白布,转身对着他们立着。 季吴氏身为长者,季嘉文又不在府中,只好她来主持公道,张嘴还是先问海棠:“这猫是你的?” 海棠点头,一五一十道出来:“应该是二娘送的那只...我这些时日没看管,也不知道到底是也不是,只听婢女说,这猫没怎么回来。” 沈清梅捏了捏袖角,俨然有些怒意:“大娘子既然养了猫,为何不管着?” 海棠道:“此事是儿的疏忽,让五郎受苦了。”一捋裙子,还大大方方跪了下去。 一屋子人儿都面面相觑,原想着她那强悍性子或许还要出些争斗,到不曾料到她一口顶了下来。 季吴氏低眼看着海棠,想了一会儿又去看沈清梅,沈清梅不好说什么,只又问道:“你可不再想想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海棠摇头:“没有。” 沈清梅心头有气,这怪来怪去,也只能怪她没有把猫拢好,还能说她其它的不对不成?沈清梅砰地一掌拍在案几上,震得茶盏轻轻一跳,倒是老夫人轻轻咳嗽一声,沈清梅才敛了敛神色,亦不再说话。 老夫人道:“这事出在你,你要怎么办?” 海棠道:“五郎的伤是海棠之过,海棠自当亲自照顾五郎,直至痊愈。” 季大娘子来服侍人?这也真拉得下来脸,映兰脸上笑容闪得极快。 老夫人也沉凝片刻,转头眼神询问沈清梅。 沈清梅着眼瞧跪得规规矩矩的季海棠,心道:“她既然认错,便不能拿着她不放,坏了大家的脸面。”也就点了点头:“也罢,就这样吧。” 这事原本以为要闹好大一出,到底是敌不过乖乖巧巧认个错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一家人也热闹似的,该散就散了,留下沈清梅和季海棠两人在屋里。 人一走空,沈清梅就领着海棠坐在榻上去,命人传了两盏果浆来,让海棠解渴。 海棠不意外沈清梅对自己礼遇,沈清梅是个妙人儿,心头也是有称的,害嫡子是最愚蠢的做法,她以前虽不喜爱沈清梅,但也不会去犯那个蠢! 此事跟她脱不了干系,到底大头不在她这处,于是她平平静静端着盏喝果浆。 沈清梅将她看了几眼,还是没忍耐住:“这事也怪不上你,你何必认了?” 第5节 她儿子受伤,她当然是想追究到底,季海棠一口认了,也就砍了她追下去的路。 海棠放下盏,翘了翘嘴角,实在不像是个十四岁女孩子的神情:“先不说我不认,这事儿查不查得下去,若是要查下去,又少不得一番折腾,里里外外不安生。我若认了,就只是个管猫不严,我若不认,追下去,那就是有人谋害。猫是她送的,查也只能查到她头上去,她不肯认,就得推到郑月头上去,到底是生母,她这心中怀恨,岂不是更麻烦。父亲也不爱后宅里乌七八糟地折腾,咱们都图个安宁罢了。” 沈清梅听完,是该赞她思虑周全,可自己儿子的伤不能白挨啊?遂又道:“可五郎怎么办?” 海棠不接这茬子话,反倒转脸问沈清梅:“五郎猫抓前,可是身上带了什么物件儿,由谁陪同?” “怎么?你怀疑……”沈清梅话一轧:“不会,奶娘是我从长安带来的。” 府中人尚可怀疑,长安来的都是她的心腹。 海棠笑道:“母亲只管让她来,咱们细细问了,这事儿按下去就成。” 沈清梅眼睫轻颤,心思游走了片刻,命人将奶娘传上来。 王奶娘三十来岁,脸似圆盘,宽腰阔膀,一派壮实,瞧见沈清梅他们,恭恭敬敬行了礼,跪坐在面前儿。 海棠启口问道:“猫抓前谁来见过小郎君?” “....几位娘子都来过,和小郎君玩了一阵子。” “谁送什么物件儿没有?” “这...都送了,几位娘子每次来都带些小玩意儿。” 沈清梅也有些气急,这是查不出来了? 海棠又开口:“小郎君原先那身儿穿戴全拿来,鞋袜都拿来。” 王奶娘唉地应声,起身出去取衣物,须臾间端进来一个木盆子,里边儿的衣服鞋袜都还没洗,上面扔着个小红绣球。 海棠一来就拎着绣球看。 这绣球做得巧,只有小拳头大小,球下坠了一串子流苏,球面子上布满绣纹,像是绣了什么...祥云图,只是这绣线被抓得有些杂乱…… 沈清梅也盯着那绣球球看,没看出门道来:“怎么了?” 海棠慢慢吞吞露出一个了然的笑容,将绣球球朝沈清梅手心儿里一放:“这是二娘子送的?” 沈清梅点了点头,她还夸过这绣球绣工精致。 海棠道:“这猫啊,有个怪癖,对毛团儿情有独钟,诚然也不是谁的猫都会去乱抓毛团儿,是要看猫主子怎么养!还好咱们没折腾,这猫都死了,死无对证。” 沈清梅面上一恼,紧紧捏着手里的绣球球,在小案上重重一砸:“可恶!” 想了一会儿,又转脸让人去取剪子来。 海棠又轻轻慢慢喝了口茶水,看见沈清梅接过剪子来,将绣球球的流苏剪下来扔在漆盘里:“送去给二娘子身边的阿月!” 青玉不解:“这……” 沈清梅将绣球球好好包起来:“还怕我治不了她了?” 海棠眼皮子一跳,这沈清梅果然不是个简单的,难怪她父亲能心甘情愿被沈清梅拿住,看见青玉那懵懵懂懂的样子,又噗嗤一声笑了:“还不快去?!” 青玉也不大明白这意思,只是连大娘子都明白了,她更不好再问,赶忙端着漆盘朝外走。 沈清梅进屋子把绣球球放好,出门来终于带了笑脸:“我才嫁来几年,许多事儿没个定准儿,咱们以前也有些误解。” 海棠那浓黑的长眉微微一挑,眉尾刮来几缕风情,手指轻轻按着手畔的几子笑道:“您既是我父亲的正妻,就是我母亲,说这些见外话做什么?” 两人似乎坦诚了,又似乎有所隐藏,不过女人的心思就那样,你摸我的心思,我摸你的心思,话说到这儿,也是明面了。 沈清梅也止住那话,柔情笑起来,点头道:“好,好。” 屋中响起了娃娃的哭声,两人都趿拉好木屐鞋进屋子去哄小孩子。 第4章 聪明继母 郑月颤颤巍巍从漆盘里拾起流苏坠儿,白着两片薄唇:“是夫人送来的?” 青玉见郑月这副见了鬼的神情,心头冷然,敢让人伤小郎君,怎么这会儿就没那胆大脾性儿了,冷冰冰点了两下头。 季映兰也认出那物件来,眼中有些惊恐,死死抓着郑月的手臂:“青玉,母亲她……可说了什么?” 青玉是个单眼皮,不说不笑的时候,颇有几分冷然:“什么也没说,只让送来,娘子和阿月收到了,奴就回了。” 话一说完,脚下不住,提腿就朝外走。 季映兰到底要年轻些,软趴趴溜坐在了地上,双目空洞洞,喃喃道:“糟了,她要记恨我了。” 郑月提了季映兰一把,恨铁不成钢:“你气短什么?她送来了这物件儿,不过是告诫咱们一下罢了!” 若是真要整治他们,先前就该把事情在众人面前抖得清清楚楚,可猫死了,死无对证,沈清梅这会儿送来,是要告诫他们下不为例,这也是那些主子们的震慑手段。 她这说罢,又叹了句:“好厉害的女人!”提声吩咐香草:“备礼去,两份儿,一份儿给大娘子,一份儿给夫人和小郎君。” 季海棠回了自己的海棠院,又拾着剪子到屋旁咔嚓咔嚓剪花椒,还哼上了小调儿,清音捧着漆盒在一旁跟着装花椒,看她剪得欢实,就笑道:“您这明儿个就去带孩子,还乐哩!” 海棠剪子在花椒树上拨:“五郎是我嫡亲的弟弟,多带带也无妨。” 她性子转得快,大病前还总是怵着沈清梅,担忧沈清梅有了儿子傍身,会对她不利,这会儿就一口一个“弟弟”,让清音真是不住傻眼。 咔嚓咔嚓剪了两剪子,海棠又说:“正巧了,这一两年来我带他带得少,难得的好机会。” 清音……. 合着她今儿还一箭双雕了? 第6节 一颗花椒树让她剪了小半去,才将剪子扔在漆盒里:“咱们留些,余下的就给各房送些。”想了想又道:“给三娘子和四娘子说,他们要是中意,就过来挑两株,能簪在发髻上的。” 这头清音才捧着漆盒进屋,海棠揭着罗裙上台阶儿,就听见门外一声“大姐姐”,转过背看去,季映兰正领着香草,提着个漆盒过来。 海棠脸上漫出笑意,有娘的孩子就是不一样,有人指点,知道给她也送点儿礼。 一进屋子,海棠亲自倒了盏鲜果浆放在季映兰面前,跪坐在竹簟上,端着自己面前的那一盏慢条斯理饮着。 季映兰看海棠不问她来做什么,喉咙里有些发干,率先将漆盒递给海棠:“阿姐,这次多谢阿姐帮我,这猫是我送的,也没料到它会出那些狂性,若不是阿姐挡着,只怕我一个蠢笨的庶女又得……” 季海棠伸手将漆盒推了回去:“二娘子说笑,我没帮你什么忙。” 笑话!想让季海棠承认和这事儿有牵扯,除非门被她脑子挤坏了。 季映兰白嫩轻薄的面皮上有些发僵,过了一会儿,又想了明白,端着果浆喝了一口:“瞧瞧映兰说了什么话,这是答谢阿姐这些年对映兰的照应。”又朝海棠推了推漆盒。 这次季海棠没有伸手推回去,且不说季映兰本就要害她,单说她帮季映兰母女顶了锅,她也受得起这礼——该收的礼一份都不要少收,用不上就留着发霉! 季海棠脸色飘起一层纸薄的笑容:“既是你的心意,我若不留下它,倒让你心难安了。” 季映兰暗自咬牙,季海棠这十来年就从来没做过善茬儿,面子上是活泼俏丽,里子里是阴阳怪气!碍了她这双面话,打了牙得肚里吞,面上得干瘪赔着笑。 季海棠脸上的笑容飘了片刻即散,继续闲闲地喝着果浆,并没有什么可以和季映兰闲扯的,一来她是个有岁数的人,二来她是真的没心情搭理季映兰,应付了就得了~ 两人沉默坐了一会儿,季映兰呆得难受,又愁苦巴巴地看着她:“大姐是不喜欢映兰了么?这几日,咱们再不如以往亲近了。” 喜欢?季海棠还真没想到喜欢她的理由! “你说哪里去了!”海棠扫了季映兰一眼,眸光轻轻闪动,似乎有几分不屑,撒谎都不太走心。 季映兰面上却扬起苦涩笑容:“阿姐,你别嫌弃映兰。” 又开始自怨自艾了,可她季海棠的同情心都留给那个可怜的自己了,哪还有多余的给自己这个深藏不漏的妹妹,转脸儿就揉着额角,略有疲惫神色:“你我是姐妹,何必生分,事情到此为止,我有些累,想休息了。” 季映兰果真不再说,将季海棠哀苦地瞧过几眼,期期艾艾捋了裙子告辞。 海棠见她一走,就起来揉揉跪了许久的腿,再顺手揭开了漆盒子,只见盒子里一对鸡血玉镯子躺着,这些物件她也不缺,也没心思多看,嗒一声合上漆盒,端进内间,塞在梳妆台下发霉去了。 两日相处,季飞云开始黏海棠,她点子多,逗个小孩子不成问题,三娘四娘知道她在这儿,也常来折腾,来来去去,这春辉院是越发热闹起来。 这日三娘和四娘又逃课过来闹,专程到海棠院子里去摘了花椒来簪在发髻上,在一旁伸手逗五郎。 五郎跟着几个小丫头在屋子里呼呼地跑,沈清梅一回来,几个小丫头就撒丫子朝学堂那头跑,脚上的木屐鞋在地上敲噼里啪啦直响。 五郎也要追出去,让海棠一把给抱住了,笑声哄道:“五郎不去,咱们大些时候去。” 这话才落,又听见门外一个个男人的声音:“三娘、四娘!” 木屐声也止住,听得几声可怜兮兮“阿爹”。 海棠抱着五郎踏出门外,正瞧见一个圆领窄袖蓝衫的儒雅中年男人站在门外训两个小丫头,原是季嘉文落在了沈清梅后面,正撞见小丫头们逃课。 所谓慈母严父,季嘉文就是其中的佼佼者,海棠也是早失了母亲,跟着老夫人生活,季嘉文才没敢多拘着她。 不过,越是这样,他们父女俩才越走越远。 季嘉文性子有些板正,她又是个闷心儿爆竹,两人总是谈不到一出去,加之季嘉文又娶新妻,老夫人又偏袒她,免不得她疑心生暗鬼,浪费了两人的父女好时光。 这刻也是隔世再见季嘉文,她记得季嘉文想从卢家接她走却没有接走时候的背影,隆冬季节,下着大雪,他穿了件鸦青披袍,整个人瘦得像一支竹竿,那样一脚深一脚浅地踩在雪地里…… 季嘉文低头看着两个小丫头:“先去学堂里,待会儿下学后,先到锦荣院来。” 两个小丫头像被霜打嫣儿了似的,趴着脑袋应了下来,又拉拉扯扯朝学堂走去。 季嘉文转头看见海棠抱着季飞云,微微有些诧异,季海棠和沈清梅不对盘,他是知道的,沈清梅说海棠在带五郎,他本来还不信…… 海棠看他看来,急忙压下心底的酸涩,天知道失而复得有多让人珍惜! 季嘉文过来伸手抱五郎,五郎转了转头,脑袋搁在海棠的肩膀上,有些不舍似的。 “你小子!”季嘉文方正儒雅的脸上一点子笑意,伸手硬是接过了季飞云。 季飞云“啊啊”闹腾了两声儿,季嘉文就抱着他说:“你这样沉,你大姐怎么抱得了,少在那儿缠你大姐。” 季飞云又“啊啊”两声儿,到底是没敢闹脾气,只是张着两只乌漆漆的大眼儿望着海棠,从季嘉文怀里溜了下去。 海棠伸手捏了捏季飞云的脸,季飞云眸子动了动,咯咯笑了一声,又急慌慌转脸看季嘉文的脸色,但见季嘉文并无不悦,才对海棠作怪地眨了眨眼。 季嘉文看着姐弟俩来来去去,也弯了嘴角,有意无意笑海棠:“你是给你弟弟赔罪的?” 海棠不妨他全知道了,不再顾着什么面子,接口笑道:“就是只乡村野猫乱惹事。” 季嘉文点了点头,无意再追究此事,好不容易才缓和下来关系,旧事到此为止。 几人坐在案几前,五郎没有玩闹的,就敞坐在垫子上解九连环。 季嘉文喝了口解渴水,又问海棠:“你何时去上学?” 海棠……她可以不上学吗? 海棠久久不言,季嘉文又缓和地笑起来:“听你母亲的如何?” 她心知季嘉文是要让她真正服气沈清梅,难为季嘉文如此小心翼翼,遂笑道:“自该如此。” 季嘉文听她应下,乐得呵呵直笑,又坐了片刻,起身敛了敛圆领衫子:“咱们一块儿去拜见母亲大人。” 一路朝锦荣院走,季飞云也被放下来由沈清梅看着跑,留季嘉文和海棠两人在后面走着。 第7节 盛夏之际,院子里红杜鹃开放,花枝悠悠地朝季海棠袖子上拂。 季嘉文伸手替她拦了一枝折下来递给她:“前些日子你病了,我走的时候,你还在病中,今日瞧来,气色好了不少。” 始料未及的是一向板正的季嘉文竟然折了花给他,虽说是随手而为,却让季海棠动容,心中更有说不清的高兴,自她母亲去世后,他们难得这样亲近。 海棠轻轻呼出一口气,伸手将花接在怀里,顺着他的话答道:“我一到夏日,就要不得安生一回,过去了也就没事了。” 季嘉文笑道:“你看你吃的那些什么油辣子,冬日也就罢了,吃了暖,夏日里吃着可不是上火么?”说了之后,又顿了顿:“过些日子,我让人去摘些消痰的梨,给你消暑。” 海棠心头一股热流淌着,季嘉文终是对她视若珍宝的。 她捏了捏怀里的杜鹃花,摘了一朵卡在发髻上,转头问季嘉文:“父亲,我好看么?他们都说我像你,你像祖母。” 季嘉文也没想到她大病一场后能对他这样亲昵,手掌有些颤抖,将她发髻上那朵山杜鹃正了正:“好看,当然好看,你是父亲的女儿,怎么会不好看?” 海棠揉了揉眼睛,把那点子酸涩盖过去,对季嘉文来说,他们情感隔阂只有几年,而对她来讲,他们情感隔阂是一生一世,这下都烟消云散了…… 锦荣院老夫人躺在屋中凉榻上摇着团扇,正是昏昏欲睡的时候,又听见门外五郎叫“祖母”,神儿一瞬给清醒了,伸脚下榻穿上丝履,笑眯眯给迎了出来。 季飞云跌跌撞撞行了个礼,就朝老夫人怀里扑过去。老夫人“哎哟”一声,把季飞云抱在怀里,乐呵呵唤道:“你怎么来了?你不是缠着你几个阿姐么?” 季飞云仰着圆嘟嘟的脸:“爹回来把他们赶去上学了。” “你爹回来了?”老太太捏着季飞云白白胖胖的脸蛋儿,又望着沈清梅。 沈清梅点头答道:“回来了,后面和大娘子说话儿呢。” 老夫人也点头笑了起来,轻飘飘冒了句:“大娘子让你省心了不少。” 沈清梅呆了片刻,耳根子一凉,不愧是老夫人,什么事儿都看得明明白白,难怪前日里查猫,她也不想多追究。 门外几声脚步声,季嘉文和沈清梅都进门来,朝老夫人行礼,几人都落座在绣芙蓉竹簟上。 老夫人揽着季飞云喂浆酪,一面问季嘉文:“这次平昌行如何了?” 平昌行,季嘉文离家几日未归,正是因平昌出现了一个“巫蛊”案,就是村里边连着有几家人生了傻儿子,都怪罪那些新媳妇,说是要将那些新媳妇打杀祭神了,折腾得乌烟瘴气,还让季嘉文这个当朝大员亲自上阵去巡视。 季嘉文脸上难看:“也不知是谁搞的这些祭神怪规矩,儿将那些女人给放了。” 老夫人手里端着的盏放在了案几上:“那你可查清了?赶明儿个闹到府前来可不成。” 季嘉文点头道:“派人去其它的几个山村里查了,都是这样,这一打听,着实民风败坏,同姓成婚,同宗成婚,阿兄阿妹的,可不是要养出呆儿么?” 原是一家人嫁给了一家人,也难怪生出些傻子! “本是要将他们入罪的,但念其本为山民,闭塞山中,不通人伦,亦是情有可原,就安抚了他们,给他们办了合离书,各家罚了些钱财,又派了里正前去教化,使其通人伦大道。” 老夫人蹙眉道:“我看这巴蜀闭塞,许多装神弄鬼的事儿,这许多规矩都不成。” 季嘉文当即明白老夫人点拨,暗道自己大意,赶忙道:“儿多派人去教化,破旧除弊!” 老夫人点了点头,再不多说,原本老太爷就是跟着先帝打江山的猛将,她也跟着经历了些大风大浪,纵然身在内宅,那眼界也比其它人高,更懂张弛有度,提醒点到即止,万不越矩。 海棠也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事儿,暗自揉了半朵映山杜鹃,揉得纤纤玉指上红艳艳一片……山村里的读书郎要找来了! 第5章 初次发苏 季嘉文心中记挂着海棠,没过两日,还真有人送来了苍溪雪梨,个个儿肉多核小,季海棠蒸了一只吃了就再吃不下,让人将剩余的做成了稀粥,给几房送去。 她抱着季飞云,一勺一勺喂着季飞云,手上喂得快了些,季飞云就张着乌溜溜的大眼睛使劲儿瞧她,嘴里叽叽咕咕喊着:“阿姐,够了。” 她被逗得咯咯笑,沈清梅也在一旁跟着笑,眼中颇有欣慰。 季嘉文从外面回来,瞧见这一档子事儿,又拉着沈清梅去了内间站定,朝着外面那跪伏少女的背影望了望,低声说道:“你是她母亲,她的学业,你得看顾着,我看她好了也有几日了,能去学堂就去学堂,总是这样带着五郎浪费光阴也不成。” 沈清梅弯弯的两节眉毛轻轻一挑,有些嗔怪脸色:“我能亏待了她不成?休说你守着,就是阿家那儿也守着呢,我就能不让她去上学替我带儿子,让她废了光阴了?” 季嘉文被自己的小妻子一说,才意识到自己是有些着急了,脑子里转了一转,又温温和和笑来:“你说些什么话!我是怕她年纪小不知事,让你多指点她一些,难得你们能如此和睦,她一定肯听你的话……” 沈清梅听他这样好声好气哄着,果然扑哧一声笑了,又伸着脖子看了眼季海棠,伸手将季嘉文朝屋中拉了拉,细声道:“我与她商议过,只是她总推三阻四,只怕是心思不在那上面儿,寻思着再磨两日,真不能和她来硬的。” 季嘉文有些皱眉,这季海棠有老夫人罩着,这么多年他也没敢管上一手,这时候他父女俩又才缓和下来,他更是不好插手了。 沈清梅又拉了拉季嘉文胳膊,劝慰道:“你别急,过两日我准让她去上学。” 季嘉文又瞧了眼沈清梅,有一股心安,别的不说,沈清梅那点儿手段还是有的,只要她这儿应承了,也就真的用不了几日了。 “你是她母亲,你来打算。” 他生得儒雅端正,性子又老成持重,这样看着沈清梅如清风合月,她忍不住有些面皮微红,将事儿都给他交代了:“我想了想,再给她挑个婢女,挑个嬷嬷,等出嫁了,也有个可商量的人儿。” 季嘉文些许呆板,没瞧出来沈清梅的小女儿情态,只是点头赞好,气得沈清梅一跺脚,低骂道:“除了你宝贝女儿,你这心就扑在了黎民百姓身上。” 季嘉文愣愣将这话滤了一遍,又才知道自己这是“不解风情”,白皙的面庞上也有些微红,快快伸手将沈清梅手臂一捉:“不是...”愣是说不出后半句来。 沈清梅被他逗笑了,拧了他一下,娇娇俏俏道:“管你不是什么,我去看五郎。”说罢,将季嘉文轻轻甩脱。 季嘉文立在那儿,缓了缓脸色才踏出门来。 不过两三日,季飞云手臂上的抓痕就已经结痂。 一家人高高兴兴地给季飞云庆祝,春辉院厅中设了长案,季家人说多也不多,说少也不少,因着老夫人年少时是个泼辣性子,这家里也没讲究过食不言寝不语,一家人都坐在长凳上玩笑,老夫人坐在上首,亲亲热热抱着季飞云说笑。 沈清梅也在一旁帮忙,又笑眯眯夸赞海棠:“这些日子也真是多亏了海棠,我平日里还带不了这皮猴子呢。” 海棠很想撒娇似的谦虚一把,可碍于自己这些日子已经把撒娇的本事都给用光了,只能干巴巴笑了笑。 四娘也都在长凳上直起脊背咋咋呼呼:“大姐待咱们也好,昨儿她还给我扎头发呢!对了,看看,我头上的珍珠花儿,是大姐姐给的。”又急急忙忙像头小牛儿似的,把自己的脑袋朝季嘉文顶。 第8节 季嘉文摸了摸四娘脑袋上的小圆包子,夸赞道:“好看。” 沈清梅揉了揉四娘的耳朵,揉得她像只小猫咪似的乖乖巧巧:“你不是上学么?怎么还来找大姐姐玩儿?” 三娘年纪稍长,又是四娘一母所生,稍稍拉了拉四娘,替四娘圆场:“以前大姐姐有空,都是她给咱们梳发的。”又摸了摸自己头上的纱绢小花儿:“这也是大姐姐送的。” 沈清梅点头笑道:“可大姐姐不是带着五郎么?她要和五郎一起玩儿,你们要上学呢。” 三娘不说话了,带五郎能有多忙?何况还有婢女在一旁守着呢!他们也总爱逃课来找海棠,这会儿说了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么? 四娘要精明些,又嘻嘻地缩着脖子笑,想了想又转着眼珠子:“那大姐什么时候来上学?我想和她一起上学了!她总陪着五郎,我们都见不着她了,母亲可不能偏心。” 四娘一娇憨问出口,一大家子都看着海棠,按理来说,海棠也痊愈了,五郎伤也好了,是该去上学了,可就一直没见提说这个事儿。 海棠心头咯噔一声,好家伙,这一家子都在这儿看着呢,她可不能再支支吾吾了。 盯着眼前的竹箸想了片刻,也难为沈清梅要用这种法子来逼她,认了个命,拉起嘴角笑得温婉:“明儿就去,还没给阿娘说呢。” 四娘眼中精光,又直起脖子来问:“可真?” 海棠点头:“真。” 季映兰脸上笑意有些发僵,季海棠就不是个爱学的人儿,怎么就这么勤快了呢? 沈清梅同老夫人对视一眼,又望了眼季嘉文,二人略略点头,大约是真把季海棠这皮猴子给降住了…… 次日清晨,海棠起了个大早,院子里斑鸠啾啾叫着,她趿拉着木屐在地板上啪哒啪哒敲了两声,斑鸠惊飞一阵子又落了下来,她就在院子里嗒嗒来回走着,逗鸟醒神。 清音看她玩得欢,忍不住催促道:“要去上学了,您可别误了时辰。” 海棠不以为意:“我有什么可误了时辰的?左右不过两个回廊,能折到长安去不成?” 清音则背好小背囊来给她理衣裳,嘴里喃喃咧咧:“您忘了吴先生的脾性儿?您这样久没去,指不定有多看不惯。” 清音这样一说还真是勾起了海棠的回忆,这季家是巴蜀一区的衣冠大户,女娃们书文和绣工都是学着的,也请了两位先生分别教学。 这教女红的吴先生也是个有来头的,其母亲又是蜀地有名的绣娘,自己也继承了一门精湛绣艺,本也不必抛头露面来教人绣花,但因这吴先生早年订了亲,男儿从军死在了战场上,她脾气又硬,为人极为清高孤傲,硬生生做了个望门寡,才被大家士族们请来授课。 这样一个人物,谁不给三分脸面?可海棠就是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年少那会子偏就不受管束,恨极了拿着针线戳帕子,女先生碍着季家的面子,拿她一点法子也没有,自然也不大喜欢她,不过这两个犟脾气硬生生凑一块儿,成了两块茅坑里的臭石头--谁也没稀罕过谁! 以前年纪小,不顾及人家颜面也就罢了,可现在不能了,她也理了理衣襟,一摆金丝牡丹边儿袖子:“走吧,咱们去上学则是。” 书房在西方拢月院里,院中是牡丹月季一堆,四季花开不败,营造得也是有模有样。 海棠敛了裙子进了拢月院书屋中,屋中央立着个高高瘦瘦的人影,三四十岁模样,头上点了两支碧玉簪子,身上着了百花六褶裙,襦裙外面套了个翠色半臂,脸上脂粉甚少,薄薄的两片唇紧紧抿着,眼睛匣得细细地盯着姗姗来迟的海棠。 几位娘子们都已经摆好了绣架,一个个儿规规矩矩跪坐在书案前面,大气儿不敢喘。 四娘子看见海棠来,偷偷对她挤眉弄眼一阵子,示意她快坐下。 海棠略微一笑,朝吴先生行了一个礼,吴先生眼皮耷了耷,有些意外海棠忽然会这样知礼,嘴皮子动了一下,又把不高兴的话儿吞了回去,点了点头,指着摆好的绣架子。 海棠顺顺畅畅跪坐下去,听着吴先生讲解针法。 吴先生在那里嘴皮翻飞,海棠只觉得昏昏欲睡,本是七八月天气,且她又早就听过这些,不打瞌睡也就怪了。 啪一声,吴先生戒尺在海棠的绣架子上敲了一下,几位娘子都被震了一震,海棠连酸涩的眼儿也不敢揉,只是发觉几位娘子都拿着针线在绣,她也只好拿起绣针儿绣,却不知道该绣什么,仰头看吴先生。 吴先生冷着一张薄皮儿脸,一言不发。 海棠使了个眼色给四娘子,四娘子会意,故意朝她挤了挤,说了句:“咱们绣牡丹花儿。” 海棠才反应过来,一针一针慢慢吞吞绣着,这绣得慢也就罢了,面子上那点子牡丹花儿开得也不甚优美…… 吴先生却专盯着她看,脸上惊诧,脱口问道:“你跟谁学的针法?” 海棠吓得差点儿拿针尖儿戳到手指,转脸望着吴先生,看她神色惊疑,亦知吴先生看出来了端倪。 前世她多数时日在屋中养病,做的都是些养花种草、抄经绣花的事儿来平心,身边带着个老婢,跟着老婢学了几年,来来回回倒是练出了一手好绣艺。 原本是不想让吴先生看出来,才绣得又慢又丑,毕竟人就只是病了一次,对原本不擅长的事儿变得擅长了岂非怪异? 她也垂了眼皮,盯着吴先生那双翠雀绣鞋,怯生生道:“这...前些日子自己练了练,拿出外祖母他们给的绣样子研磨了些许,是绣得不好么?” 几位娘子都伸长了脖子朝海棠看,都是女娃娃,谁还不图个热闹? 吴先生面上复杂,直起脊背,指着她那绣品道:“针法倒还行,只是不够熟练……”顿了一顿又道:“你既有天赋,以往何苦浪费?岂不是暴殄天物?!” 海棠…… 还好是蒙混过关了。 这绣花就搞了一个多时辰,按以往的习惯,吴先生先查了几位娘子的绣工,再点评一番。 三娘四娘年纪太小,吴先生也不苛求,只是他们都乖乖绣了,必然不会为难,至于季映兰...吴先生倒是将那小半朵牡丹花儿细细看起来,看了之后又欣慰点头,指点了几句。 海棠绣得慢,吴先生没有再察看。 几人收拾绣品出门儿,吴先生也裹着绣线,忽然朝海棠唤了句,海棠脚下顿了顿,又退了回去。 三娘四娘爱热闹,又怕吴先生,就拖着海棠的衣角,躲在海棠后面,怯怯瞧着吴先生。 季映兰没忍住,也跟着季海棠近了一步。 吴先生依旧是冷着一张万年收债脸,耷拉着眼皮儿看手里的绣线:“你若是有不懂,可多问我,我看你行针行得好,若是肯好好练,这绣艺也是大家门户里面数一数二的。” 海棠和季映兰都惊了一下,吴先生这人可从来没说过什么夸人的话,今儿还夸了海棠两次! 第9节 三娘四娘都张着大眼儿盯着海棠,有些好奇。 海棠心中回旋,多了个吴先生也好,省得她这个“高徒”没有“名师”引导,个个儿还当她真是天赋异禀。 出风头的事儿要少干…… “那就劳烦吴先生了。”海棠微微欠身。 吴先生眼皮颤了颤,轻轻点了点头,算是受了她的礼。 第6章 各有神通 柳氏和郑月在厅内瞧外面新送来的花样子,一把把团扇上仕女们着着各色彩衣,两人正看得新奇。 不一会儿几位娘子就回了院子,三娘子四娘子都扑进柳氏的怀里,亲亲热热叫着姨娘,季映兰脸上有些难堪,只唤了句“阿月”。 郑月鼻头发酸,依旧是“诺~”应着,又上前来扶了季映兰一把。 三娘子四娘子叽叽喳喳地说着今日课堂上的事儿,将海棠夸得是只能天上有,地上绝不长,柳氏在一旁迎合着,季映兰在一旁脸色越沉。 “是么?大娘子那般聪慧?” “是真的!你问二姐!”四娘急慌慌拉着季映兰,要季映兰回答。 季映兰嘴角僵着笑了一声:“是的,连吴先生也夸了大姐。” 三娘看出季映兰的尴尬,轻轻拉了四娘一把,笑哄道:“咱们这会子去找大姐,前儿个你不是说要让她再送你些花椒么?” 四娘鼓着脸:“哎呀!那我去提漆盒。” 柳氏性子柔弱,也不大拘着两个女儿,只是嘴里嘱咐不要惹事,才随着他们一块儿去提漆盒,顺道要去探望海棠。 这头柳氏前脚走,季映兰就垮了一张脸,跪坐在竹簟子上,眼角斜看着光溜溜的竹簟子出神。 “阿月,金月盏,芙蓉簟,为什么只有海棠的簟子上有海棠花儿?我的难道不该有玉兰么?” 郑月一怔,伸手摸了摸季映兰的额头:“你怎么了?魔怔了不成?” 季映兰抬头望着郑月,明明郑月也生得好看,可阿爹一次也没来过……就连同院子的柳氏一个月也能和阿爹处上一次,他们母女怎么就不能了? “又出什么事了?”郑月低声问道:“方才看你脸色就不好。” 季映兰摇头:“海棠走针走得好,连吴先生也夸了她,她不过是看过几件绣品,自己研磨出来些点子。”说到此处,她嘴里稍微一干:“吴先生从来也没夸过人,连我也没有。” 她无法理解坏孩子偶尔做好了一件事,就会有糖吃,而好孩子从来没将事情搞砸过,却从来也得不到糖吃这种道理。 郑月听了明白,伸手捏了捏季映兰的手掌,沉默了一会儿:“是奴的错,身份低贱,害了你跟着受苦。” “您有什么错?!”季映兰额上青筋突突跳:“您抬不上去位分,不还是因为她那个死去的娘么?” “瞎说什么!”郑月吓了一大跳,满脸惊惧喝了季映兰一声:“哪个碎嘴子在你面前嚼的舌根子!” 季映兰没见过郑月发怒,悚得肩膀一蹙,满脸委屈地望着郑月。 郑月也知道吓到季映兰了,越发歉疚起来,一把搂了季映兰在怀里,柔声哄道:“别张口胡言,那些话说不得,说不得。” “为何?”季映兰低身问着。 郑月伸着脖子瞧门外,眼神有些发虚:“没什么,说不得,我只有你了,你不能出什么事。”眼珠子轻轻一转,捡起桌上的的彩衣扇面:“听说过几日长安的姑母要来省亲,这是奴给你挑的几样衣裳,你看看哪个好。” 季映兰哪里有心情选衣裳,只刨根儿问:“她来就来,与我们这又有何关系?” 郑月细细瞧着如花娇美的女儿,有些满意又有些心疼:“娘子啊,就争这一次了,你这样聪慧,她季海棠怎么比得过你呢?” 到底要争什么? 沈清梅对海棠热络,真就买了个小婢子和老婢女来侍候海棠,亲自引着两个仆人到海棠屋里去。 海棠还坐在绣架子前走针,瞧见沈清梅来了,也热情起身迎接。 “挑了两个婢子给你,你看看可满意?”沈清梅拉着海棠的手,跪坐在上首。 海棠轻轻瞥眼过去,看见两个婢子之时眼瞳颤了颤。 这两个婢子,年少的那个生得标致可爱,年长的那个是侍候指导她的老妈子,最终年少的那个背叛她,年长的那个被她疑心,打发了去。 她又收回神色,仿佛不认识二人似的,朝沈清梅笑道:“好,您挑的婢子,儿又如何会不满?” 沈清梅也露出笑容:“好,我看清音一人侍候你忙不过来,这才去买了两个,你是家中长女,这侍婢也不能差到哪儿去,故而挑了个识文断字的小婢女,名唤如画,她父亲也是个读书人,只是闹了饥荒,才卖了出来。” 海棠点头,又瞧向如画:“你家住何处?家中几人?” 如画圆圆的脸蛋上有一丝怯意:“回娘子,婢子家住眉州,有父母,三个姊姊,两个弟弟。” 海棠这随随便便问了一圈儿上一世都清楚的事儿,样子做足就停下,令清音将两个婢子带下去熟悉一下这院子里的事儿。 沈清梅抿了口雪梨浆:“送婢子来是其一,其二是你姑母将从长安来,还要带两个女儿来,怕清音忙昏了,没传给你信儿,再跟你提一提。” 海棠道:“儿听清音说了一次,也正备着礼,长安来的人,咱们总不能失了体面。” 她心思通透,沈清梅甚为满意,拍了拍海棠的肩膀:“依着我的意儿,各房再置两套衣裙,你年纪大一些,又是嫡女,就多添一副头面,如何?” 海棠欠身作揖:“劳烦阿娘。” 沈清梅也不推拒,受了她这礼,又同她絮絮叨叨一阵子,才领着青玉离去。 夜里季海棠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好不容易睡着了,她立在卢府的书房外,房内传来的男女淫#靡#欢#爱之声,男的是她的枕边人,女的是她倚重的婢女,双双背叛了她,痛得她绞坏了手中一张丝帕…… 醒来之后,她惊慌地唤人,却见清音和如画两位婢子进门,仿佛又回到了卢府的时候,吓得她慌张跳下床榻,赤脚跑去掀开隔窗朝外面看,直到看见窗外的梧桐树方才安心。 第10节 梧桐树是她母亲种的,只有她闺房门前才有,她是真的重活了。 没过两日沈清梅派人请她去春辉院,说是点金坊的老板娘来了,要让她去挑选头面的样式。 点金坊老板娘三十来岁,发上金银簪,手上碧翠环,银盘大脸,慈眉善目,生就一副笑相,活像画上的弥勒佛,让人看了都心生舒畅。 海棠坐在案几前,老板娘伸手捧来了一踏叠纸,挨个儿展开,叠纸上面全是那些首饰的画样,金金银银,翡翠白玉,是看得人眼花缭乱。 她本生得美艳,虽未到时辰,可亦不能用太扎眼儿的首饰,否则就真的艳俗,但也不能太文雅素净,否则与她不相符合,遂点了张翡翠画面:“这几样可有鸡血玉的?” 老板娘伸头一看:“...有,您还是第一个要鸡血玉的,想必做出来很好看。” 海棠抿唇不答,只转头看沈清梅,沈清梅也盯着画面子看了一会儿,笑道:“大娘子不如替我也选一副。” 选头面?女人和女人怎么样才能谈到一块儿去?选头面、选布帛、选胭脂水粉!只要在一起做这些,那就算是有深仇大恨,也给磨平了。 诚然,他们是因为冰释前嫌才这样好的,也是为了关系更近一步,只要两者都愿意,那又有何不可? 海棠拿着画面子和沈清梅一张张看。 “您生得素净美丽,万不可用这些白玉一类,咱们是大户人家,不兴小家碧玉,还是要光彩照人。” 这话音才落,又听见一声“母亲,阿姐”。 几人朝门口望去,一身牙白的季映兰正娇娇弱弱地提着漆盒站在门口,三娘子四娘子也伸着脖子朝里面张望。 沈清梅有些蹙眉,今儿除了海棠也没找几个娘子过来,就是怕这只给海棠添头面伤了几位娘子的心,几位娘子这几日也都知趣,不来乱蹦跶,这怎么忽然就来了? 想了片刻,沈清梅又笑问道:“几位娘子有事么?” 季映兰将手中的漆盒放在案几上:“听阿娘说五郎这几日有些不消食,就做了些山楂羹来,这才用井水镇好,不烫不凉,就提过来了。”又幽幽怨怨望了眼老板娘:“没曾想母亲在忙,打扰到母亲和阿姐了。” 低劣的手法,高明的说法,碰得正巧,还如此乖巧体贴,不是拿着软刀子逼沈清梅么?季海棠嘴角微微一拉,也转脸去看沈清梅。 沈清梅脸上笑容僵了一瞬,又恢复如常:“真是难为你了,连这些事儿都记得清清楚楚。”旋即转头吩咐婢女青禾:“看看五郎醒了么?端给他喝着。” 三娘子一上来乖乖巧巧依偎在海棠身侧不搭腔,四娘子又盯着案几上的画面子瞧,有些好奇又有些眼馋:“母亲是又要给阿姐做头面么?” 嫡庶一碗水本就端不平,让几位娘子一搞,这样放不平倒像是她巴结嫡女,欺负庶女似的,沈清梅心头冷盈盈一笑,眼角轻轻一拉,面上却也和善:“姑母要来,就给大娘子多打一副头面,再给你们几个挑几样合适的。” 四娘子扬了扬嘴角,天真仰着脑袋笑弯着眼角:“是么?谢过母亲了。” 季海棠在一头不做声儿,只似笑非笑瞧着季映兰,柳氏是个没主张的,任由两个孩子捏扁搓圆,三娘四娘年纪小,不知事儿,这季映兰也惯会使手段,撺掇两个小娘子来,自己本着送汤水来的理儿,把自己身上摘得干干净净。 她这头想出一辙,朝沈清梅凑了凑脑袋:“不如选几件儿珍珠头花儿,不骄横不寒酸,还大大方方。” 她替沈清梅圆了圆,沈清梅也顺势道:“几位娘子喜欢么?” 四娘子抓着海棠的手臂率先撒娇:“好,当然好。” 三娘子也点头,二娘子眼皮垂了垂:“阿姐也和咱们似的戴珍珠么?咱们几个姊妹多久没戴一样的物件儿了呢!” 四娘子也忙着凑上来,张着圆滚滚的眼儿:“大姐,是要戴一样的么?我喜欢和你戴一样的,你生得好看,我也生得好看。” 沈清梅不搭话,这事情怎么样回旋还是得看季海棠。 海棠捏了捏四娘子的鼻子,点头道:“自然,阿姐和你们一样,你生得好看,阿姐也生得好看,谁也比不下去谁。” 一旁老板娘就笑嘻嘻插了句话:“大娘子是不用鸡血玉了么?” 海棠:“不必了,就做几朵珍珠花儿,同几位妹妹一样。” 她倒不是忍耐,只是她年岁大了些,对这些姊妹间的小打小闹根本打不上眼儿,可沈清梅不是吃素的,方才纵容了几个小娘子,这该正的名儿的时候还是要正,否则几位娘子以后习以为常,还拎不清自个儿几斤几两,样样要和季海棠去比,让她越发难做,遂又添上一句:“给大娘子多添一对掐金丝海棠花鸡血玉镯子。” 四娘子问道:“大姐要戴镯子么?迎春这样的小手定然没有。” 沈清梅捏着四娘子的小胳膊,笑弯着一对儿明目:“大姐是长姐,咱们要先做给大姐,妹妹们都不能和大姐争,咱们迎春最懂规矩了,不会乱争乱抢。” 四娘子头儿甩得跟拨浪鼓似的:“不抢,大姐姐的,迎春不抢!” 三娘子和季映兰两个被打了个闷棍子,相互对视一眼,三娘子又极快地低下头去,抚着海棠的手腕道:“大姐姐戴镯子好看。” 季映兰也拉扯了一下嘴角,跟着附和了两句。 几位娘子笑嘻嘻坐在一处拿着人家的花样子来回看,沈清梅与海棠将此事吩咐下去,又坐在那儿喝了半盏凉汤酿。 第7章 伪少女病 几位娘子在春辉院闹腾够了,才各自回院子。 青玉在镂空芙蓉花熏炉中燃了些薄荷香,轻轻柔柔捶着沈清梅的肩:“今儿几位娘子可来得赶巧,还好大娘子不是个计较性子。” 沈清梅眼光微动:“她生性机敏,今儿这几位娘子来做什么,只怕是一眼就看出来了,换做以前的性子,早摆脸子了,这人病了一场,倒是宽厚了许多。” 青玉也点了点头:“以往大娘子是挺能折腾的,现在却换了过来,成了几位小娘子折腾了。” “几位小娘子折腾?三娘子胆小老实,四娘子脑袋拔着尖儿可到底年纪小,谁搅的事儿,还能不清楚?”沈清梅嘴里缓了一缓:“这什么样的娘,养出来的女儿也就什么样。” 青玉将这话琢磨了一下,手里轻轻慢慢一顿:“既然这样折腾,夫人怎么不治了他们?” 沈清梅斜斜一瞥青玉:“怎么治?都是阿郎的女儿,别的不说,这毒妇是万不能做的。”想了一想,又笑道:“只要他们安安生生,不折腾大事儿,留着也无妨...谁稀罕动他们!” 青玉低低一笑,自己主子是长安的高门闺秀,这手段和心思,自然是这些乡野小妇人不能比的…… “对了,听横月院的香草说阿月又给二娘子添了新衣裳,还是六幅的金粉绘兰彩纱群,恐怕是真上了心呢。” 沈清梅捧着凉汤歪了歪头,片刻又扯出一抹不屑的笑容:“由着他们去上心,若是成了,对咱们季家好,日后也少了桩要我操持的麻烦事儿。” 第11节 几位娘子虽说学业抓得紧,但每隔五日也有一日休息,海棠平日里常到沈清梅那儿去和五郎亲近,一到休息日就来黏糊自己的亲亲祖母。 秀云正在一侧煮茶,老夫人跪坐在软榻上品茶,瞧着海棠来了,亲昵地朝海棠招手,让海棠同自己一块儿窝在坐榻上。 海棠是个懒怠的,在老夫人面前更是藏不住,两条腿儿一盘就据着坐。 老夫人伸手在她粉嫩的脸上捏了捏,笑她:“怎么还似个孩儿?” 海棠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接过秀云递来的茶水,呼呼喝了一口,又拾着帕子擦了擦唇上的茶渣:“听说您近几日腿不舒服” 老夫人放下茶盏,轻轻叹息一声:“在这儿呆了这么十来年,受了湿寒之气,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儿。”又转眼儿笑海棠,塞给她两块酥饼:“若是能调回长安,这腿也好受些。” 海棠抿唇一笑,还颇为讨喜,朝嘴里塞着酥饼:“阿爹他是个实心子人,用不了几年咱们就能调回去的。” 老夫人被她讨好,哎呀一声,一巴掌一巴掌轻拍自己的腿儿:“祖母可盼望着早归长安,你早些嫁个如意郎君呢。” 如意郎君...季海棠还真想过这个,这辈子铁定了不嫁卢少阳那种山村里出来的穷秀才,谁叫她性子娇,他俩事无巨细都不对盘! 她又咬了一口酥饼,默默不言。 老夫人正笑她是害羞了,就见季嘉文从外面过来,海棠起身给季嘉文欠身见礼。 季嘉文脸上挂着笑,有几分掩藏不住的欣喜,还伸手扶了扶海棠,老太太也打趣季嘉文道:“什么事儿让你高兴成这样?” 季嘉文道:“前些日子我去巡视,有些村民不听教化,屡次闹事,有个读书人出来帮忙平了此事,今儿那个读书人来了,想拜在我门下。” 季嘉文在这蜀地十来年,也颇有名望,想拜在他门下的读书人不计其数,可季嘉文就不是个能讨好的,多少人带着财宝来了,又让季嘉文给拒了,这次这个读书人倒是挺得季嘉文的心。 老夫人面上生疑:“哪个读书人?上次为娘怎的没听你说?” 季嘉文道:“是个乡试过了的举子,只是家境贫寒了些。” 老夫人听见这人过了乡试,面上也露出两分笑意,这家境贫寒倒也不怕,重要的是人肯朝上走。 “叫什么名儿?” 季嘉文道:“卢少阳。” 海棠面上不动,心中一片冷笑,暗道:还真是想不得,瘟神似的,想一想就要找上门。 这卢少阳本也有些才华,确实在教化村民之事上帮过她父亲,因而她父亲对卢少阳很是看好,当年她名声不好,卢少阳站出来要报恩娶她,他爹也才肯放心将她交给卢少阳,且扶持卢少阳一路高升,只是这人富贵了就有些狼心狗肺罢了。 季嘉文又道:“正是来与母亲商议一下此事。”毕竟他一直谨慎行事,极少收门生,如今忽然改变主意,还是该告知母亲。 老夫人端着茶静静喝了一口,又拾着帕子擦了擦嘴角,平淡道:“你为官多年,为娘信你,日后若遇上此种事,你心中自有打算,可不必与我商议,凡事知会我一声即可。” 这还是一眼瞧出了心思,但老夫人却是个大度的人儿似的,反而更宽容季嘉文。 季嘉文稍稍一凝,又朝老夫人揖礼:“多些阿娘。” 老夫人轻“嗯”一声,又吩咐人取了些艾草给季嘉文送去,说是让沈清梅熬给季嘉文和季云飞泡澡。 季嘉文感念自己娘亲心头细致,连忙道:“梅儿知道这些,怎能辛苦阿娘替我劳心?” 老夫人眼睛细细盯了季嘉文一下:“这我可管不着,你是我儿子,我就是多心疼些也不为过。” 老夫人一番软来,季嘉文这个呆性子更是服服帖帖,急忙道自己多言,请罪告退。 季嘉文才走,海棠就笑起来:“祖母真是拿阿爹有法子。” 季嘉文这人是个暗脾气,没几个时候发作,可也没人能哄得服服帖帖,她见过能哄好季嘉文的就只有三个人,一个是她那个红颜薄命的娘,一个是沈清梅,还有一个就是祖母。 老夫人点翠长眉微挑,将海棠细致量了几眼,海棠心尖儿一颤,有一错觉,自己祖母这双眼儿是将她那厚脸皮的魂魄看了个通透……她硬憋出个自认为少女的神情,朝老夫人眨了眨眼:“海棠说错了么?” 老夫人摇了摇头,伸手将站在身侧的海棠拉坐在自己的软垫子上搂着:“你可知咱们为何被贬到蜀地来?” 海棠:“不是阿爹扣了下面送给圣人的密奏么?” 老夫人道:“他做事谨慎小心,没立即把密奏送去圣人那儿,非要按规矩传过去,结果误了时辰,这才被贬官来。” 这些事情海棠也是知道的,她父亲是个谨慎人,做事也兢兢业业,怕出一丝儿错,可就是这点儿循规蹈矩,反而误了事。 老夫人又道:“他本就是个不知变通的,那会儿那个错犯的大了,失了信心,开始万事与我商议,这些年又迁升,回了些豪气,许多事情不想受我管束,却也不好拐下面子来跟我提说。” 人一直坚信的东西一旦错了,就会使人受挫,严重者一蹶不振,诚然季嘉文没到那个地步,但却再也不敢绝对肯定自己,这些年他更加细致谨慎,从最初被贬得安州都督调任为益州大都督府长史,已经回了些信心,若是再管束,只怕就矫枉过正了。 海棠越想越佩服老夫人的阅历,就着老夫人的话说:“因而您就不管束阿爹了?”想着又添了句:“您不见见那个卢少阳么?” 她是个内宅小女儿,定然是插手不了外物,但老夫人不同,老夫人慧眼如炬,指不定就能发现卢少阳是个包藏祸心的,她还是想怂恿老夫人去见见卢少阳的。 老夫人刮了刮她挺翘的鼻尖儿:“怎么,你想见见?老身记得你以前性子最闹腾,什么都想见见。” 海棠低了低头:“我为什么要见他?我不见,我只是想祖母去替父亲把把关。” 天大的笑话,她要是这时候去见了卢少阳,指不定就猛捶一顿,打得他满地找牙! 老夫人笑她:“你怎么是个不守信儿的小东西?咱们既然允了你爹爹,说不插手就不插手。男人重诺,你和他打交道,也得重诺,否则日子久了,可就管不住了。”说着又兀自摇头:“你才多大点子,怎么和你说这个了。” 老夫人是个说一不二的主,海棠深谙老夫人的性子,当下也不多折腾,只是乖乖顺顺点头。 老夫人见她越发乖巧,反而有些不爽快:“你不如以往闹腾,我这个老婆子倒不习惯了。” 海棠…… 她倒是想闹腾,可一旦少女一些就有些尴尬,背上一阵鸡皮疙瘩跳,这恐怕就是重生后遗症。 山村里的读书郎很快搬进了益州大都督长史府,动静儿不大,却足以惊动两个院子的娘子们。 益州大都督长史府这么些年来没来过儿郎,小娘子们都推推搡搡地跑去敬德院去偷瞧。 第12节 海棠也被几个娘子拉扯着去了敬德院那头。 长史府乃是高门大户,里外两堂,堂后为院,各方院子也是以回廊相隔开来,几位娘子就躲在回廊所开的满月门后面,悄悄伸脖子去听动静儿。 海棠也立在门角下,眼光斜去。 院中有个清瘦的青衫璞头少年正在朝屋中搬竹篾箩筐,箩筐个头儿不大,个数也不多,少年就那样一筐一筐朝屋中搬,夏末时节,阳光沿着墙顶子斜落在少年青衫之上,将他清瘦的身躯显得更加瘦削,整个人拢在淡泊的光中,白皙的皮肤有些泛红,颇有几分读书人的斯文漂亮气。 几位娘子开始叽叽喳喳讨论这个读书人,说笑起来又推推拉拉。 卢少阳听见动静儿朝这头偏了偏头,不妨看见海棠立在门角,只瞧得扎着双螺髻的美丽少女盈盈婉转立在那儿,那容貌与身躯竟似书中所说的仙人,他这个读书人看得脸上一痴。 “看看,他怎么了?” “他看着大姐姐发呆呢!” 四娘子在那里嘻嘻说笑,海棠却有些生气,抽了帕子将脸一遮,匆匆举步离开。 几位娘子都跟在海棠身后咯咯直笑。 卢少阳才知自己失礼,面上微红,一旁帮着搬箩筐的仆人笑道:“那是阿郎的几个女儿,定是听说有客来,忍不住跑来瞧瞧。” 卢少阳脑中还在念想方才那盈盈婉转的姿态,轻声问了句:“几位娘子平日里也这样热闹么?” 仆人道:“热闹,都热闹,以后您住长久了,才知道几位娘子是真的热闹。” 卢少阳抿唇一笑,又抬眼盯着那满月门角看…… 第8章 怪莽撞 自回了海棠院,海棠眼前总浮现卢少阳痴痴看她的神色,恶心得她就连清音她们端来晚饭也没胃口地随意吃了两口。 清音守夜,给她燃了艾草香,闻着艾草的药香气,她的恶心才驱了些,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你是谁?谁让你进来的?” 她浸泡在浴桶里,惊恐盯着眼前的男人,完全不明白一个男人怎么入了她的闺房。 二十多岁的男仆鼓着两只涨#满#淫#欲的眼睛,盯着她光洁的肩膀咽了咽口水:“小的在马厩里见过您两次,您生得真好看。” 她气得额上发疼,却只能朝水里缩着躲避那眼神,张嘴大喝道:“快滚出去!” 男仆听她大吼,慌张地抬了抬手臂安抚她:“别吵,引得他们来了,你的名节就没了。” “你!”她气节,可她更是个狠人,不管不顾站了起来,跨出浴桶去裹碧纱屏风上搭的衣服。 男仆急慌慌伸手来抱她,她不敢大叫,只能对男人一阵乱捶乱打,可她是个十四岁的小姑娘,哪里就比得过一个成年男人? 男人憎恶她的不随从,情急之下甩了她好几巴掌,打得她几欲昏厥过去,可她就是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坏了名节。 身上胡乱裹得衣衫被扒拉在地上,她赤身*在房间里跑,摸到剪子扎了男人一滩血。 季映兰忽然进门来,看见她一身□□和一个男人在屋里,吓得大声叫唤:“你们在干什么?”惊慌朝外喊:“快来人,有刺客,有刺客!” 那叫唤声引来了一家子人…… 场景转换,她卧在床榻上养伤。 父亲引了个斯文少年进来,她见过那少年,是父亲收的门生,叫卢少阳。 卢少阳进门来就跪在了她床榻下,柔着嗓子道:“大娘子,您许是不认识我,我是卢少阳,是您父亲的学生,对您早有倾心,本想等着功成名就再来求亲,却不知出了那可恨之事,若您不嫌弃,卢某今日就想求娶您。” 她偏了偏头,看着屋子里的人,她的父亲,她的祖母...他们都是替她着想的吧。 她是个没了名节的人,不仅自己被耻笑,还要连累家中人也被外人看不起,难为有人肯在出了事之后立即娶她,替他们挡了这团祸。 她倚在床头,望着窗外失神,窗外的木槿花开得极为热闹,像是在讽刺她……. 祖母心疼她,坐在床榻前掉泪珠子,摸着她的发丝,轻声询问道:“你就应下可好?你父亲的门生,差不到哪里去。” 或许时间太紧迫了,他们都来不及想太多……能找到卢少阳已经是她积德了。 她终于找回些神思,垂头望着少年清俊的面庞,轻轻点了点头,低声应了下来。 猛地一睁眼,眼前还是一片漆黑,她捂着有些发疼的胸口坐起来,喊道:“清音!清音!” “是。” 一盏油灯掌了进来,昏沉的灯光扑在纱帐上,映照出上面勾勒的海棠花纹,还是她少女时所用的床帐。 她又做梦了啊… 她张了张嘴,噗通一声倒回了枕上,望着床头上悬挂的玲珑香球发怔。 清音抬手撩开帐子,却道:“这怎么满头是汗?”捏着帕子给她擦额头。 她淡淡道:“没事,我渴了。” “婢子给您端水去。”清音又掌着灯出去了。 她将脸埋进枕中,狠狠攥着被子,这一世一切都不会发生,那些要害她的人,她会慢慢收拾! …………………………………………………………………………………………………………………………. 海棠自受了吴先生指点,也日渐胆大起来,绣艺的进展越快,连吴先生也不得不感叹:此人真是天资聪慧。 这日日渐黄昏,吴先生还在指点她的绣艺,门外的门仆来报,说是吴先生的弟弟来接她回去。 第13节 海棠正绣到要紧处,不愿推到明日,就吩咐先一步吩咐道:“先请小吴先生去正堂里坐。” 吴先生看她先做了主,也不做她讲,只是弯着腰在花样子上面点着:“这儿,落得紧实些。”这方说罢,又抬脚匆匆去了外堂。 待到她回来时,绣面子上一簇牡丹花儿开得越发茂盛,针脚平整,实属上品,吴先生盯着那绣面子看,细薄的唇终于拉出一个笑容:“真是难得,你才练了一个月就有这样的本事。” 海棠…… 练一个月当然没有这本事,她可是练了十来年。 海棠又问了句:“我若是赠人,可拿的出手?” “送人?是什么样的人儿?” 海棠:“长安来的,贵妇人吧。” 吴先生问:“那为何不买一幅送?” 海棠望着门外,有些潺潺细光盛在她眉角那颗红痣里面,稚嫩和妩媚相辉交映:“买一幅多无诚心?她不缺这些个玩意儿,只是挑得紧,心挑。” 这小娘子小小一个人儿,话像镶金刀子,利落得紧又好看得不行! 吴先生愣了片刻,而后没忍住又呵呵笑出声来,拿着她那绣面子看了一会儿:“若是大娘子不嫌弃,润色就让吴某代劳。” 等的就是这一句!纵然她绣艺不错,但比吴先生是比不过的,让吴先生改改是极好的。 海棠将手中绣面子递给吴先生:“那就劳烦吴先生了。” 吴先生收好绣面子背上紫竹小背篓辞行,海棠也沿着回廊回海棠院,清音和如画跟在她身后,替她理了理衣裳上的皱褶。 三人行过圆月门,正巧遇见卢少阳从隔壁院中经过。 相互一个照面,海棠面色稳重,欠身见礼,卢少阳也作揖,海棠不欲多留,起步又走。 卢少阳心中略有些着急,唤了声:“大娘子,听说你院子里有一株花椒树,这几日天气湿寒,不知可否送某两支,还望大娘子勿要怪罪某鲁莽。” 海棠脚下微顿,偏首瞧去卢少阳。 他面颊上有些微泛红,还真是稚嫩啊?!海棠柔柔一笑:“待会儿让人给卢公子送来。” 卢少阳忙不迭点头道谢,海棠笑弯了那对眼角,轻轻点头,待他说完,才领着两位婢女回院子。 几株蔷薇开得繁盛,卢少阳立在郁郁葱葱之中,静静望着那远去的倩影……等这样久,多少是能说上话了。 如画追上海棠的脚步,笑咯咯道:“那位卢公子真是讨花椒么?不找仆婢门来讨,要在这儿专程等娘子,亲自开口讨。” 按理说院中男女眷不是什么兄妹亲戚,都该避嫌,就算是真要讨什么,也该吩咐仆婢们来讨,亲自找人讨要,未免有些莽撞。 海棠嘴皮掀了掀,面上似笑非笑望着如画:“不是讨花椒是做什么?你这样怀疑,那待会剪几株花椒,就由你给送来可好?” 如画嘟了嘟嘴,伶俐相貌中还有几分青涩,又颇具可爱。 海棠心头冰凉,转过头去继续向前走,清音轻轻骂如画:“你这丫头,这些话可是乱说的?讨花椒就是讨花椒,还能有其他的不成?” 如画闷闷地“喔”一声,又讨好似的朝海棠道“错了”。 海棠倒不想这样惩治如画,毕竟她要装一个“善良大度”,如今有卢少阳在,指不定还能一箭双雕。 她执了桃花团扇朝如画眉间宠溺一敲:“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只是待会儿这花椒还是得你送。” 如画被她这样哄了,连声道好。 回到海棠院,季海棠连花椒也懒得挑,只管让清音选了几株盛在漆盘里,令如画捧了去,自己倚在榻上看册子。 清音端了盏清热解毒的忍冬汤给她,面上欲言又止。海棠一眼看出了清音有事,喝了半盏忍冬汤,又递回了盏:“有什么不痛快说不得了?” 清音辩驳道:“哪里是不痛快了,只是咱们和这卢公子本无交集,您怎么还真让如画去送花椒,若是让有心人知道岂不落人口实?” 海棠反问道:“怎么,卢少阳要花椒我还能不给?人家说了勿怪莽撞,我又如何怪他?如画去送也是她自个儿乐意。”说着又攒了攒手臂,越发斜在榻上卧着:“且等着吧……” 且等着?等什么?清音一头雾水,却也没理由再驳斥海棠。 如画送了花椒到敬德院,一路笑嘻嘻入了屋子,卢少阳正握书而读,看如画来了,急忙迎了过来。 “诺,这是娘子送公子的。”如画将盖红锦漆盘搁在案几上。 卢少阳又是作揖道谢,如画赶忙侧身,像是只娇俏的燕子,嘴里呼道:“不敢,不敢,奴不过是一婢子,受不得卢公子此礼。” 卢少阳面上微笑,将红锦揭开看了看漆盘里的几株花椒,心中有些欢喜,又问道:“大娘子可说什么了?” 如画反问:“娘子要说什么?” 卢少阳自知失言,脸上微僵,俊白的面皮上徐徐一抹红润。 如画眼波儿闪动,瞧他这样俊俏,又赶紧转了转脸:“娘子没说什么,只是吩咐奴将这花椒送来。” 卢少阳面上浮出失落,又转头盯着漆盘里的几株花椒。如画看他不说话,有意催促,提声道:“那奴告退了。” 卢少阳被她一催,果然有些发急,连忙唤了声“如画且慢”,又去内屋取了个精巧的竹篾盒子来递给如画:“烦劳如画将这谢礼带给大娘子。” 如画捧着那方形镂空竹篾盒儿,细细打量起来,心中也有些喜欢,嘴上却道:“这是自然的。” 卢少阳又是作揖道谢。 如画一路捧着竹篾盒儿,走在回廊上,又仔仔细细看,嘴中喃喃道:“真是把巧手,编得这样好看。”看过一圈又一圈,忍不住揭开盖子看,盒中两只栩栩如生的翠绿竹叶蚂蚱。 她拾起蚂蚱瞧了瞧,又嗤嗤笑:“真是会哄人哩,真好看。”又将蚂蚱放了进去好好盖着。 海棠院的伙食开得早,待到如画回来,海棠已经吃了小半碗凉粥,正在慢吞吞吃着冷修羊肠。 第14节 如画只字不提自己去了好一会儿,海棠也不提,只是看着案几上的竹篾盒子有些皱眉:“我正用食,拿这些来做什么?” 如画笑得露出两颗虎牙:“这是卢公子的谢礼。” 海棠看了那竹篾盒子一会儿,终于伸着纤纤白指挑了挑盖子,露出里面两只竹叶蚂蚱,面上却更不以为然,问如画道:“你知道这里面是什么吗?” 如画...点了点头,又连声道:“是婢子大胆了。” 海棠反而温和笑起来:“我记得你喜欢些小玩意儿,你可喜欢,若是喜欢就拿去。” 如画受宠若惊,又唯恐海棠是在讽刺她,连忙摇头。 “无妨,你若是喜欢就拿下去。”这头说毕,令清音将竹篾盒子捧走,自己个儿继续从从容容喝稀粥。 如画见海棠是真心实意赐的,这才敢起身接过盒子捧着。 海棠将那点子粥喝完,就泡脚歇息,清音给她铺了被子,又赶了蚊子,放了帐子,在案几上燃了驱蚊艾草香,忙完一头,清音又跪坐在帐子外,给帐子内轻轻打着扇。 海棠没睡着,翻了个身儿,清音也听见动静儿,又想起方才的事儿,就问道:“娘子怎么还收下礼了?这赐给如画是……” 海棠睁着眼看着帐子顶子,她本该将那东西退回去,断了卢少阳的念想,可她偏留着了,留给了如画,许是她本就起了坏心思吧。 “清音,若是我赐给你了,你当如何?” 清音手中蒲扇停了停:“娘子莫怪清音,清音是万万不要您赐的那物件儿,便是顶着面子要了,也得送回去,一五一十将事儿给卢公子说一遍,好让他断了念想,休要来纠缠。” 婢女虽是奴,但却不是没脑子,恰好一个好的婢女是主子的左膀右臂,会帮着主子审时度势,去恶除弊。 海棠转脸看着纱帐外那张被灯光映得虚虚实实的稚嫩面庞,心头慨叹,清音是真的愿她好。 “如画若是懂事,自然也会这样做,若是不懂事,也随她去。”海棠声音一黯:“只怕她就是个不懂事的。” 清音手中蒲扇又僵了僵,犹犹豫豫道:“娘子是不喜欢如画么?” 不喜欢,岂止是不喜欢,恨不得抽了她的筋骨!上一世也是把如画卖进了私娼里,才抵了如画和卢少阳勾结,害她无法生育、毒入五脏的恨。 “她人也乖巧伶俐,只是心太厚,为利所趋,不能全然忠心于我,这样的人儿,你教化她是不成的,指不定还要让她记恨,但她是母亲送的,我不好直截了当换人,驳了她的颜面,就只能等着这小丫头自个儿出错了。” 她细细讲了一番理论,不过就是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她懒得去归正如画,只是碍着沈清梅的面子,才先留下这人。 清音听过这理论,也不再纠结,只摇了摇蒲扇,又欲让她放心,轻声唤道:“娘子先歇了吧,婢子会多看着她,不让她惹出乱子来。” 海棠轻“嗯”一声,又翻了个身,面对着墙…… 第9章 极品亲戚 七月中,姑太太打着探亲的旗号来了蜀都长史府。 季家一家老小都着了新衣,收拾光鲜整齐,站在堂中等着这位从长安来的贵妇人。 午时左右,二辆锦绣马车赶到长史府门口,沈清梅领着海棠上前迎接,仆婢子撩开车帘子,迎下个中年贵妇,而后又陆续下来两位少女。 那贵妇头上高髻叠叠,数支金钗回环相插,身着穿花夹蝶六幅罩纱彩裙,脂粉均匀的脸庞将她显得得出乎意料地美貌青春,只是脸上的神情有些高傲不屑。 其余两个少女,一个十六七岁,顶子上是石榴籽儿金钗对插,圆脸上双目灵动,鬓角贴着淡黄钿子,身上又是鹅黄透银粉纱裙,真真是妙丽得紧。 另一个年纪稍小,十一二岁模样,胭脂色的小群,外面套着时兴的小女娃半臂,头上丫髻上缠了两圈红宝石链子,大眼儿眨巴眨巴,像是个粉嘟嘟的小团子。 几位模样瞧去甚为华贵,可海棠却一阵头皮发麻,这姑母一家子才真真是个麻烦。 这姑母季兰芝,比她父亲还要大两岁,是祖父的通房婢女生的,祖父娶了季吴氏之后也没再找其他女人,季吴氏念着季兰芝的母亲为老太爷诞下过女儿,还是想法子将婢女给抬成了妾。 这妾也是个薄命的,好不容易熬到了自己女儿该出嫁了,一命呜呼就去了。季吴氏做主季兰芝的婚事,欲将她许配给个九品京官儿做个正妻,可季兰芝不愿意了,总觉得是季吴氏掐她,就在赏花宴上搭上了御史大夫的大儿子,想给人家为妻,哪知那嫡子看不上她是个庶女,两家商议半月,终究是抬了做妾。 没曾想季兰芝也是个有福份的,给何家添了女儿又添了儿子,在何家也算是如鱼得水,过了十六七年,这正妻又得了重疾去了,将她名正言顺抬成了正室。 诚然,这也是最近才抬了正室位,所以就带着两个女儿急急巴巴地跑到巴蜀来炫耀。 海棠始记得这位姑母是三句话有两句不离长安好蜀都差的人儿,一刻不歇气地攀高踩低,她不止一次忍不住想把这烦心一家子都踹出去…… 上一世大多时日她都是借故身体不适,在海棠院里歇息,避开这“金贵”的几母女,以免磕着了这几个长安人儿,这世她再不是那年少不知事的季海棠,自然是从了沈清梅的安排,好颜好色地出来迎接几人。 那贵妇人下车后,先拿着金丝帕子擦了擦额角,而后才吩咐后面的奴仆:“去把我给阿娘他们备的几箱子礼抬下来。” 沈清梅始终一张笑脸,领着海棠上前去迎接着一家子。 几人相互见过礼,又热热闹闹朝里去,沈清梅迎着季兰芝朝,海棠则领着两位女儿家,私下互通姓名,知晓大的那个叫何春华,小的那个叫何雪芳,就开始说说笑笑闲拉闲扯。 海棠极少说,都是听两个小女娃娃瞎吹,吹得长安有多好多好,自己个儿倒懒得辩驳他们,只在一旁虚情假意地笑,让他们吹个高兴。 说到长安香料,何春华开始放招了,先揉了揉鬓角,再娇滴滴得问:“海棠,你可知你们这儿何处有龙脑油,这几日我的在路上用光了,正愁着没地儿可买。” 这龙脑油乃是大食国的舶来物,这些物件贵也就罢了,且只在那些繁华地带有售卖,他们巴蜀沿山一带,哪里能有那些舶来物? 小姑娘以己之长对其之短,是占了上风,可季海棠这人出过的风头不少,前世为了点儿容貌的事儿,没少和那些长安贵妇们打擂台,何春华一开口,她就知道接下来要出些什么幺蛾子,这路数她比谁都精,若是外人用了这点儿幼稚手段来争上风,她大可不必搭理,让其吃个冷门羹,可是这俩丫头是亲戚里外的,她不让人家亮一亮,岂不是不懂规矩? 季海棠嘴角挑起一个惊讶的笑容:“龙脑油?是香?” 何春华和何雪芳对视一眼,小女儿家的优越感油然而生,就知道季海棠这种乡巴佬没见过世面,寻思着要一出手就压制住季海棠。 “是长安最时兴的一种香,擦一滴遍体生香,可惜我带得少了,路上用光了,一路上也没买到,才想着这巴蜀都城有没有。”何春华“好心”给海棠讲解一番。 海棠也无知似的傻傻摇头:“巴蜀一带没有那些香油,咱们这儿夏日里也不兴那样香,只是有人煎薄荷,将薄荷叶置放在香囊里,驱虫又清香,比起其它的香来说,不让人觉得香得腻味难受。”说罢又笑眯了眼角:“长安那儿的龙脑油也是这样的吧,不腻味还清香。” 何春华和何雪芳一时语噎,龙脑油最大的特色就是“一滴遍体生香”,是出了名的软香,这香味能不浓吗?可让季海棠一说,他们好像说错了似的。 何雪芳有些忍不住这个乡巴佬了,提口说:“不浓的香还叫香么?” 第15节 何春华年纪大些,不会随便被人激,伸手拍了拍雪芳,对海棠笑道:“诚然,浓是浓了些,定然是不腻味的,毕竟是五匹绢一小瓶呢。”伸着白嫩的细指卡了一寸来长。 海棠看着何春华欺负她“没见过世面”,乱吹乱擂地拿话哄她,心里边儿早已笑得打跌,面上还要硬生生抬出个没见过世面的傻样子,附和着俩小姑娘:“这么贵?肯定能防虫咯?咱们这儿用香囊都能防虫的,不防虫的都不值钱!” 何春华和何雪芳再一次被这个乡巴佬打败了,你说东她说西,再好的东西到了季海棠嘴里,好像都变得奇奇怪怪的。 而季海棠就是想要告诉他们这一点,不要和她这个乡巴佬谈什么“长安货”,因为她已经没见过世面到连他们在炫耀她都听不懂,不仅如此,她还孺子不可教、烂泥扶不上墙,讲了也不通透。 诚然,她是怕两个小丫头成天拉着她富贵浮云,干脆蠢得让他们说教不通! 姑母季兰芝回首打量了她一眼,一丝不屑一闪即逝,旋即又是露出个和善的笑容,海棠仿佛没有察觉季兰芝的鄙夷,反是扯着嘴角傻兮兮地笑了笑。 方清净下来,就入了前堂,季吴氏稳稳当当坐在上首,没有丝毫起身相迎的动作,直到季兰芝脸色微微难看地欠身行礼,季吴氏才起身来扶她。 季嘉文倒是要温和许多,先起身唤“阿姊”。 几个儿女们也互相见礼认识,各自坐在竹簟子上说笑。 季兰芝令人抬过来箱子:“这是带给阿娘和二郎一家的见面礼。”说着又揭开了箱盖子,从里面捧了尊白玉笑面佛给季吴氏:“阿娘,你心地仁善,当初儿能嫁入尚书府,也多亏了阿娘撑了面子,儿就挑了尊佛,愿您长命百岁。” 季吴氏眼光微微闪动,接过那佛,又令秀云捧回屋中放着,面上也摆出慈爱的笑容:“你能有今日自是你有造化,我这老太婆何曾撑了面子?” 季兰芝又感动似的擦了擦眼角,转身去捧出箱子里一方雕柳黑砚台给季嘉文:“这是给二郎的,二郎文采好,善书写,阿姊愿你早日调回长安,重振门楣。” 季嘉文连声道谢。 而后季兰芝两个女儿又起身来,纷纷端出几个寸长白玉瓶交给几位女眷,笑得讨喜可爱:“这是给舅母和几位娘子的胡香粉,是咱们姊妹挑的,都是些长安的时兴货,还望舅母和姊妹们不要嫌弃。” 几个玉瓶到几位娘子手中,娘子们都有些新奇,想看看这长安货到底都是些什么,却也不敢当着人打开,全是兴致勃勃又极力克制的模样。 相比之下,海棠则冷淡许多,这越女胡香粉是香得可怕,前世她都不稀得用,更遑论今世。 这季兰芝一大家子都表演完了,沈清梅就吩咐人摆饭菜。 蜀都许是不够繁华,但这饭菜口味儿带劲儿,可即便如此还是免不了这一家子对长安的炫耀。 “这脍鱼上洒了何物?”何雪芳惊炸炸缩了缩脖子。 季映兰极为难得表现一次,张口道:“是辣油,蜀都特产。” 何雪芳却点了点手中碧玉箸,一脸嫌弃:“脍鱼则为脍鱼,洒辣油作甚?” 季映兰:“辣油是佐料,去腥添香!” 何雪芳似是不信,但见季兰芝点头,这又才捻了一箸入口,鱼丝儿刚入口,就辣得她慌忙扯帕子吐在了帕子里。 一长案的人都静悄悄看着何雪芳。 季兰芝给何雪芳喂着果浆,脸上布满歉意,却被何雪芳推了一推手上的果浆,呆巴巴央求道:“阿娘,儿喝不惯,儿想喝咱们府里的果浆,又鲜又甜。” 何春华给她擦着嘴角,低声训斥:“你说些什么?这是巴蜀,怎么会有你要喝的那些黄金水儿!” 这一石激起千层浪,说到底还是嫌弃巴蜀这地儿不好,季兰芝又接着添话:“这孩子过惯了好日子,吃惯了长安的饮食,忽然来这儿有些受不得,还望阿娘勿怪。” 一茬接一茬,事儿不大,偏是膈应人的慌,老夫人不动声色,也不计较,连沈清梅也没搭话,更别说季嘉文这个外面走的男人会出什么脸色来对内宅妇人,其余几位女眷也更不敢说什么。 季映兰先笑起来,缓和道:“长安和咱们这儿饮食不同罢了,今儿夜里咱们做几道长安菜可好?”又偏了偏头,对上沈清梅。 人家的孩子,沈清梅他们自是不能说,季映兰递了台阶,沈清梅正好顺脚就下:“也好,咱们好些日子没吃长安菜了,今儿让庖厨做几道长安菜,雪芳想吃什么菜?” 何雪芳眨着眼,有些怀疑神色:“你们真能做长安菜?” 海棠眼角颤了颤,暗叹自己果然就是个庸俗不堪的人,见不得别人见好不收,转身笑眯眯吩咐人去才用井水镇了两个时辰的桂枝来。 不过片刻,一碟子水汽未干的浅红夹翠斑的荔枝递了上来,海棠给何雪芳剥了一颗,亦是笑弯了眼角:“你吃不惯长安没有的辣油,不如吃吃长安没有的荔枝,前些日子才快马供了些进宫给圣人享用,不知你吃不吃得惯。” 季兰芝自然是一眼认出了这是荔枝,这荔枝是时令水果,产地离长安虽不是极远,但其极难保存,故而身在长安要吃上新鲜的荔枝也不容易,何况这节气里也是晚荔枝了,更是可贵。偏生了海棠也是情真真意切切的神态,瞧来是大度懂事,他们若是不接下,反成了拿翘,这一句话把季兰芝堵住了,她一时间也只好跟着笑,将那颗剔去外壳的剔透荔枝塞进何雪芳的嘴里。 沈清梅忍不住翘了翘嘴角,也接口说:“奴嫁到这边来也过不惯这头的日子,就爱挑三拣四,成日里闹吃不惯住不惯,一心贪念着长安的虚荣富贵,也是年少骄纵忒不懂事,这日子长久了,长了见识,倒是觉得这处越发好了,景色宜人不说,这饭食就口味繁多,长安没有的辛料,这儿多得是,又有荔枝龙眼,也是极为爽快的,想着若是回了长安,还怕过不了那边的日子哩~” 沈清梅不说话便罢,一说话就含沙射影地将季兰芝的给的“下马威”打了回去,不仅骂了小姑娘挑三拣四、不懂事,还夸了夸蜀都好。 何春华沉不住气了,伸了伸脖子,却被季兰芝按了按手臂。 她转脸看了眼季兰芝,眼见自己的娘沉着脸,她也不敢再动,又低下头去用食。 第10章 她乡巴佬 一室昏黄柔光,沈清梅替季嘉文宽衣,几个婢女在一旁端泡脚水。 季嘉文垂首见沈清梅那柔美贤惠侧影,心头一片柔软,伸手捏着沈清梅的手儿,柔和道:“这些日子要辛苦你了,阿姊她就那么个毛病,若是全天下人皆眼红她,她就爽快了。” 季嘉文甚少说人不是,说起来还挺溜,惹得沈清梅扑哧一笑,在他胸前轻轻推了一掌,转身去床上坐:“你同我说这些做什么?我既嫁给你,就得管事。” 季嘉文也笑着跟了上去,挨着她坐,伸脚进盆里,一面握着沈清梅的手放在腿上轻轻捂着捂着,一面叹息道:“也不知道她怎么就把主意打到咱们头上了,几位娘子年纪都还小,我这个做爹的都不着急,倒是把她急得火烧了眉毛。” 他今夜说话真真有些讨笑,沈清梅又咯咯笑了一声:“也就沾着了几位娘子,才能把你急成这样。”说到这儿,嘴角一咧:“你且放心,咱们这几位娘子不会去受她那份儿气。” 她这样说了也就是许了季嘉文,季嘉文稍感平和,想了想又道:“你可曾告诉几位娘子此事?” “二娘子那里知会了阿月,大娘子那儿没说。”沈清梅又望着季嘉文:“都还是小娘子,怎么好告诉他们这些?二娘子那头,阿月是她亲娘,自会帮着量,我总不能仗着正室的身份拘着他们,至于大娘子,有我和阿家看着呢……” 沈清梅处事公正,且为人大度谦和,季嘉文十分欣慰,又听她细细说了此事,更觉得沈清梅有理,伸手揽了揽沈清梅的肩膀:“其余几位娘子也罢了,只是海棠她早年丧母,需你多照顾。” …………………………………………………………………………………………………………………………. 清晨初阳才起,海棠院里歇了几只花斑雀,叽叽喳喳吵着,窗内海棠跪坐在席子上绣花样。 清音、如画端了早食过来,望着窗边那异常娴静的人儿也都奇了怪了,这主子往日里七拉八吼才会爬出被窝,今日起早了就不说,还能宁下性子练女红…… 第16节 两位侍婢对视一眼,都觉得海棠有些怪里怪气,还是清音先提声笑道:“娘子今日不是同何夫人约了出去走走么?怎么还忙着练女红呢?” 海棠还是细致地落针:“原是吴先生帮着润色了花样子,却不知到底做个什么好,昨儿跟他们闲谈,想到了该将这锦绣做成什么,得费些时日,就早早起来收拾一些。”说了一声,又想起了什么似的,抬眼望着清音:“你们去做两个香囊穗儿来。” 清音上前一步道:“您要做香囊?” 海棠道:“做几只送姑母他们。” 她这样懂事宽和,两个婢女自然也都感到高兴,皆是笑着应下,又请着她先入案用食,害怕待会儿人家来请,这头还没收拾好。 海棠也不急在这一时,入案喝粥,才吃了两块烙咸饼,正房那边就派人来催,只好赶忙再漱了口匆匆出门。 外堂中几位女眷都聚集在郁郁葱葱的桃树下说笑。 季映兰先瞧见海棠的身影,笑着唤道:“大姐姐来了。” 今日海棠着了罩纱翠色襦裙,外是杏色半臂,斜搭了一段泛银帔子,头上总着簪珍珠双螺巧髻,额间贴了只绯色梅花钿子,又因她容姿俏丽,一路提裙而来,颇有几分艳光。 季兰芝同何春华对视一眼,嘴角有些满意的笑容:“大娘子生得真是好看。” 何春华悄悄翻了个白眼,转眼一笑,就拉了季映兰手臂:“二娘子也漂亮,又是清秀又是美丽。” 季兰芝瞥了眼季映兰,季映兰身着六幅金粉绘彩裙,手上玉镯盈盈,面上轻施脂粉,头上也是双螺发髻,这一身打扮竟然比季海棠还要精致许多,又是个清秀可怜的相貌,确实美丽,许是这女娃娃有心,可身份不是一件衣裳就能托起来的。 季兰芝唯笑笑道:“各有各的美。” 海棠一到,先按着礼数行了礼,请了个耽误罪,又扫了扫在场人物,发现他们季家的女儿只有季映兰和她,便随口询问道:“三娘子、四娘子没来么?” 沈清梅道:“柳姨娘有些不舒坦,让两位娘子都留在身边了。” 季海棠才想说两个小娘子爱热闹,昨儿柳姨娘还好好的,今儿怎么就病了,但见这季兰芝几母女,也不想在外人面前论家事,便点头笑道:“那咱们出去可得带些小玩意儿哄他们。” 季兰芝“哎哟”一声,亲昵伸手拉了拉海棠:“你怎么是这样可心的人儿,昨儿来得匆忙,姑母还没来得及同你好好说说话,今日你好好陪陪姑母。” 海棠:“……” 这个姑母不是该看不起她这个乡巴佬么?怎么住了一夜就这样亲近了?这亲昵劲儿不对啊! 俗话说的好,天下没有白来的好处,海棠并不觉得这是件好事,心头升起几分防范,面上温婉微笑:“是海棠应该的。” 沈清梅翘起的嘴角僵了一瞬,心头有数,伸手拍了拍海棠的手臂,微笑有几分加深:“你可要好好改你的性子,多向映兰学学,在姑母面前丢了咱们的脸,可没谁给你撑着。” 沈清梅竟然嘱咐她?海棠还是微微留了一下心,但也没摸出个一二三来,心疑不定之下,干脆伸手拉了季映兰在身侧:“阿娘说的是,你性子稳重,我多向你学学。” 季映兰腼腆笑道:“大姐姐说笑了。” 几人领着仆婢出得府门,乘上牛车,慢慢吞吞沿街看着风景,季兰芝总是拉着海棠闲谈,总是问些海棠爱吃些什么,爱玩些什么,喜欢用什么样的胭脂水粉,女红学得可好…… 海棠一一答了,季映兰在一旁听的心烦,好不容易寻到机会,张口就道:“阿姐极为聪慧,就连不怎么学的女红,前些日子学了一个月也练得极好。” 但凡女子都要学些女红,不学就是无德,几个女眷皆是心头一干,沉默了片刻,何春华幸灾乐祸挑了眼角:“那大娘子可是真聪慧,一个月就练得极好,便是在长安也极少有这样的人物。” “不止呢,大姐还喜爱骑马,央着阿爹买了匹汗血,时常和人去赛马。” “是么,大娘子可真了不得。”何春华讥笑道。 季海棠不搭话,她母亲是个柔弱女人,动不动就垂泪伤怀,她总是不看不惯那一点,从小就拧巴着来,贵女间也悄悄玩过几次骑马打球,算不得守规矩,让她辩驳,她不屑,让她承认,她懒得! 沈清梅却开口道:“大娘子这样也好,她性子强,比男儿也差不到哪儿去,我就不怕她吃亏。” 季海棠眼角斜斜望去沈清梅,总觉得沈清梅今日有些不同…… 季兰芝打圆场道:“骑马打球怎么了?咱们长安城里,那些贵女们聚在一起,也时常赛马打球,我看以后咱们女人也能揭了面纱,到球场上光明正大地打球。” 季海棠...季兰芝这话倒是没说错,用不了几年,就会刮起一场女子赛马打球的流行风,尽管女子还是挂着面纱…….只是她实在不理解季兰芝怎么今儿处处替她说话。 车里几张女人的嘴是吧唧个不停,硬生生把宽大的牛车熬成了战场,季海棠听得是要打哈欠,又听车外一阵阵叫喊声。 “玉簪花,玉簪花。” 她撂了帘子起来,望见个十二三岁的小郎君端着满是玉簪花的簸箕,看他年纪小小,衣着破烂,自己身边就有几个烂铜板乱跳,便转头问几位娘子买花否? 几位娘子斗嘴也斗累了,难得海棠这样主动做东,都笑着应下,唤了车停下,挨个儿跳下车,一人选了几株玉簪花。 一路行至蜀云酒肆,几人才下牛车,入了酒肆,跪坐在临湖的案几旁,欣赏着外面湖光水色。 酒肆小二来问:“几位吃什么?” 沈清梅朝季兰芝道:“何夫人是客,何夫人和几位娘子点。” 季兰芝道:“我从长安来,不知蜀都有些什么吃食,就让大娘子点。” 海棠也是有样学样,微微一笑,拉着季映兰道:“映兰涉猎颇多,让映兰点吧。” 几方推来推去,季映兰也终于得到了一个表现机会,温婉腼腆笑了笑,有些娇嗔:“大姐姐取笑我做什么?” 沈清梅则先笑出来:“她哪里是取笑你,你是几位娘子里最有学识的,由你来点不是正好么?” 最有学识...海棠那条修长的黛眉挑了一挑,也跟着哄季映兰:“你快些点吧,咱们可都还饿着呢!” 季映兰这才羞羞答答地说:“就上些桃酿,蜜汁龙眼,辣鸡,糖蟹,糖鱼。”说罢,又询问在坐:“可够了?” 沈清梅道:“够了,若是不够,咱们待会儿再添。” 不过两刻,小二就上来一壶温酒,一碟子方糕,一盘子蜂蜜龙眼,还有就是小块辣油鸡,黏丝丝糖丝儿蟹肉和酸甜鱼。 每人备了两双箸,一双用于取菜,一双用于沾口。 第17节 几人正边吃边聊,就又见小二来,端上装了一支青白玉簪子的漆盘来。 都停下来望着那玉簪,小二笑扯了一张精瘦脸皮,将漆盘递给海棠:“娘子,有位公子说您爱玉簪花,不知这玉簪可合心意?” 海棠呆巴巴望了眼小二,所以她出门是遇见了什么人?要知道,她真的还只是个孩子啊! 沈清梅和季兰芝都呵呵笑起来,笑得海棠脸上也有些发红,她伸手推了推那漆盘:“烦请告诉那位公子,奴已买玉簪花,再戴不下簪。。” 小二倒也不为怪,嘿嘿一笑,又将漆盘撤了去,临了去,又按自己油嘴的尿性夸道:“娘子生得如花,那公子生如美玉,只可惜襄王有梦,神女无心。” 哪料到这小二这油嘴子夸起人来还文绉绉的,两位年长的又咯咯笑着。 海棠是真心有些羞臊,转过脸去盯着外面猛瞧。 何春华和季映兰的脸色一样平淡,都是一般年纪的女子,偏季海棠就被人大胆追求了,多少都有些不舒坦。 何雪芳年纪稍小,不太知事,就兴致盎然地伸着脖子问季兰芝:“阿娘,那个人为何送海棠玉簪?” 季兰芝伸着食指宠溺点了点何雪芳的眉心:“莫问,莫问……”转脸和沈清梅道:“定是刚才买花时候,让人看见真容了。” 沈清梅点头道:“也是个大胆的男儿~可惜海棠就不见上一面。” 她这头调侃,季兰芝就虎了一下脸:“见他作甚?出门就送花,指不定是什么登徒子,咱们海棠生得美,是该到长安那等高贵的地方去,便是做个诰命也使得。” 海棠和季映兰都猛地看向季兰芝,海棠只是觉得季兰芝今日太过亲近,而季映兰却琢磨的是另一头。 何春华也跟着不阴不阳笑道:“这可不成,海棠这样的人儿怎么能叫外人肖想了去,依得儿看,阿兄也该成婚了,让海棠做了儿的嫂嫂也好!” 季兰芝睨了何春华一眼:“你个鬼灵精,什么都让你安排好了!” 话是怨怪着,可话里的确实无比赞同的意思。 这冲击是一波未过又来一波,海棠是半晌没缓过来,抱着温酒抿了口,略略平了平心绪,才将今儿这事儿疏通,难怪季兰芝今儿对她是热情非常,原来是打了她的主意,可她除了这张脸,也没什么可让这“长安贵族”看得上了吧? 不过说起她那个表兄,可真真是个风云人物,前世何雨亭不仅官拜二品,更是在太子之争中举足轻重。 她是个妇道人家,对朝中之事本不会知道太多,但那时她的父亲在太子之争中站错了队,被摘官下狱,她想找何雨亭帮忙,卢少阳害怕她拖累了他,不肯替她出面,她便亲自上门求何雨亭,却被门仆拦在门外,站在冷风里等了半个时辰,才等到他御马归来。 如今她都还记得...那人身姿极为挺拔,披着玄色大氅握着鞭子同她站在树下,脖子上簇着大氅的黑貂绒领子,微微抬着刀削似的下巴,斜拉着丹凤眼角瞥着她,那种漫不经心如一层冰霜扑向她的面庞。 “卢夫人多虑,城上将悬一十二颗人头,绝无一颗是令尊的。” 他说这话时,嘴角高高挑起,终于有了一丝笑意,只是那眼中依旧泛着冰冷,像……一头狼。 海棠打了一个寒噤。 她又瞧了眼沈清梅,但见沈清梅没有笑,自己心头也有底,沈清梅他们也不想她嫁过去,底气足了些,就羞恼了似的,朝何春华怨愤道:“亏得你长我两岁!你阿兄亦是我兄,兄妹情谊怎能乱说,若让外人听见了,岂不讨人笑话?” 何春华与季兰芝一阵尴尬,季海棠这分明就是不愿意! 小小年纪就喜欢争上风的何雪芳嘟了嘟嘴:“海棠不乐意么?我阿兄还不乐意勒,他在弘文馆进学,过不了几年就能做官。” 海棠面上一层喜悦:“那可好,表兄能做官,给何家长脸,姑母如今也是表兄的嫡母,脸上也沾光呢。” 当然只是“沾”光,那个何雨亭可是正室留下的,她这个姑母的儿子现在也才十二呢!不过...她是个傻傻的乡巴佬嘛,她怎么会懂呢? 季兰芝母女三人是真被她这蠢话气得发慌,季兰芝强拉着嘴角笑:“可不是么~不管怎样讲,他也得叫我一声阿娘。” 沈清梅忍不住翘了翘嘴角,又赶忙打圆场:“是呢,咱们都跟着沾光,不光是大侄儿,过几年咱们还得沾四侄儿的光哩。” 海棠也傻够了,跟着沈清梅的话:“那可好,四表弟以后也做官儿!” 季兰芝张了张嘴,把胸中闷气压了又压,摆出个平和脸色:“四郎是个聪明的,在长安又有人拉拔,定是比一般的子弟要强些。” 海棠和沈清梅眼神交换,都有些好笑,合着这家人从小到老都爱炫,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儿,也敢拿出来亮相。 二人顺着这母女的话逢迎下去,好一会儿才摆平了此事。 季映兰在一旁没说上两句话,捏紧了金粉纱裙,脸上浮上一层浅淡的青白…… 第11章 天生一对 几人坐到午时,看尽了街上风景,沈清梅打包了几包酥饼给两位小娘子和五郎,才登上牛车,慢吞吞地回到长史府。 沈清梅派人将酥饼带给两位小娘子后,非要拉着海棠去春辉院去见季飞云,说是季飞云得了小玩意儿要赠给她。 两人进了春辉院,季飞云正从榻上起来,揉着惺忪睡眼,听见门外的说笑声,扑地跳下小榻,趿拉着小鞋子跌跌撞撞朝外扑腾,一个猛子撞在海棠的怀里,甜巴巴叫“大姐姐”。 海棠被他撞得好一阵疼,但看他这样可爱,真是舍不得说一句不好。 上一世她没有孩子,对孩子都生出一种莫名的好感,就连那个小妾的孩子也抱过几次,这会儿自己的弟弟这样亲近自己,更是令她欢喜不甚。 她捏着季飞云胖嘟嘟的小脸儿:“你多久没见大姐姐了?九连环解了么?” 季飞云摇头:“好多日没见大姐姐了,阿娘说你在学...针...”他似乎记不起沈清梅给他说过的海棠学的玩意儿,坑坑巴巴了一下,又急吼吼道:“可五郎想见大姐姐。” 这孩子...嘴可真甜!海棠捏着他的小手朝屋里走:“谁教得你这样可怜。”可怜可爱得紧! 她又说:“阿爹不会哄人,是母亲教的。” 季飞云只管磕磕巴巴跟着笑,沈清梅目光在海棠的脸上停驻一瞬,不过一个多月孩子就能这样亲近她了,还真是不错呢。 几人入屋,沈清梅和海棠上榻而坐,季飞云小胳膊小腿儿扒着榻,爬进海棠怀里,玩着她脖子上挂着的石榴红坠子。 沈清梅伸过手来捏了捏季飞云脑袋上的两只总角儿,笑骂道:“朝大姐姐怀里钻,不晓得羞也不晓得热。” 季飞云兀自玩得高兴,抱着红石榴坠子亲了亲:“香香,大姐姐。” 海棠又捏了捏那胖嘟嘟的小脸儿:“母亲别管他,小娃娃哪里就知道热了。” 第18节 沈清梅也真收回了手,任由季飞云在那里瞎闹腾,脸上有些发窘:“今儿叫你来却不是五郎有玩意儿赠给你,是我有些事同你说。” 海棠料她还是碍着情面,爽快道:“母亲但说无妨,你我既是母女,便不该生分和见外。” 沈清梅看她着实利落,小小娘子倒是干干脆脆,也觉得自己先前瞒着她那事儿是多余了,放下那层隔阂,开门见山:“是今日之事,何夫人此次前来正是想替她的继子何雨亭选个妻,但因你和二娘子年岁还小,我就没告诉你,况且...咱们家的女儿本不必去吃她那份闲气。” 沈清梅说这话也算是掏心掏肺,海棠自是知道沈清梅和自己父亲的意思,而且就算沈清梅他们答应,她也不会答应,她又不属木鱼的,好好的掌上明珠不做,要去让人成日敲打。 沈清梅又接着说:“本想着她不会当着娘子们的面儿说,却不知竟拿此事玩笑出来。” 结亲还是不结亲都该是长辈们私下商议,却不该在娘子们的跟前儿提起,羞了小娘子们的颜面。不过人家长安的贵人,对他们这些巴蜀偏地的小娘子的颜面可没什么看重的。 上一世就成日里在自己的院子里玩耍,没待见过那一家人,季兰芝也没没机会在她耳边提起,自己祖母他们又瞒得死死的,她根本就不知道季兰芝他们来是为了这事,没成想这一世她懂规矩了些,还把事儿给捅了出来。 海棠也正色道:“她看是她的事,咱们应不应是咱们的事,只望母亲和阿爹多替儿着想。” 季海棠也周周道道,没有记恨沈清梅未提前告知的事情,沈清梅不由得越发满意,点头道:“自该如此,不仅如此,我还与阿家商议此事。” 她最信任的还是老夫人,沈清梅这样说不过是更让她放心罢了。 海棠笑脸道谢,又卡着季飞云的腋下,将小娃娃提起来,凑近一张笑靥:“你喜欢阿姐的坠子,阿姐送你可好?” 季飞云大眼睛眨了眨,学着海棠的样子捏了捏海棠的脸蛋儿:“不要,阿姐带着好看。”笑出一口参差不齐的牙。 两姐弟在榻上玩得开心,季嘉文就回来了,海棠把小飞云提下榻给季嘉文行礼。 季嘉文板着个脸看向季飞云,季飞云就一个激灵儿,抓着海棠的群角朝里面躲了躲。 “你的功课做完了么?”季嘉文问季飞云。 “没,儿才醒。”季飞云规规矩矩地回答,站了片刻,又立即像模像样地拱手揖礼:“儿去做功课了。” 季嘉文冷冷嗯了一声,算是饶过了他。 季飞云扯了两只小腿儿风车似的朝内屋跑,嘴里咧咧“阿玉姑姑,拿书过来念给我听。” 海棠被两父子逗得咯咯笑,又瞧见沈清梅瞪了季嘉文一眼,季嘉文装作没看到,转过脸去瞧搁屋的锦帐,这样大的一个人似乎也在害怕。她又刻意低了低头,屈身告辞。 门外秋风和煦,她偏了偏那张洁白的面孔,十分享受秋风的吹拂似的……他父亲是很喜欢沈清梅的。 沈清梅与季嘉文立在厅中,望了那背影半晌,又才相视一笑,到榻上坐着。 季兰芝母女一回到流光院,何春华就兴致勃勃地跪坐在铜镜前,掏出锦袋里的胭脂盒,扣了一点红胭脂蕴在手背上,搁在鼻尖闻了闻。 季兰芝心中烦躁,看谁都不顺眼,指着何春华就开骂:“成日里就知道弄你那些胭脂香料,你是卖胭脂的不成?成日里说人家季海棠上不得台面,你又上得了哪里去!” 何春华笑容一散,冷着脸面,盯着铜镜里映出来的那个愤怒妇人:“阿娘这样夸她,她也不会嫁给阿兄!” 季兰芝本就是撒气,恰遇上何春华哪壶不开提哪壶,砰地拍了案几:“你是长能耐了!竟然忤逆母亲,是谁把你拉扯大的?!” 何雪芳坐在一旁吃着酥饼,像是已经见惯了这场景,全然不在意。 何春华却是耷拉了一下眼皮,嗫嚅道:“她本来也就是个乡野丫头,空长了一个狐狸精皮相,从咱们一进这季家大门儿,她就犯蠢,蠢也就罢了,还不知道自己蠢,三句话两句皆是蠢话,哪里见过世面了?你这会子找我撒气有什么用,你能让她少蠢一些么?不会女红,还赛马打球,哪里像个高门闺秀,阿兄好歹也是咱们长安城里的俊杰,想嫁进来的姑娘把咱家大门都挤破了,她还一副不乐意的样子,我看那个季映兰服服帖帖的,倒还是个识相的,若您真要在季家挑,这季映兰也不错。” 她不说自己忤逆季兰芝,却把火不断朝季海棠身上烧去。 “你知道个屁!”季兰芝气得七窍生烟,指着门外道:“你阿兄是咱们御史大夫府的嫡长孙,是那些庶女能配的么?” 骂了一番之后,又沉了沉气,平静下来,走近几步道:“季海棠再不济也是大都督长史的嫡女,跟咱们是门当户对,且她生得又美,照这长头,过一两年,就算是到了长安,也没有两个人能比她美,你阿兄再挑,也没借口推了娘给他找的这门婚事。” 何雪芳冷冷一笑:“阿娘这样替阿兄和季海棠着想,他们是天赐一对!” 季兰芝瞥了何雪芳一眼:“你怎么那等蠢!你爹身子骨不好,若是不快找个人牵制住你阿兄,依着她那个阴狠的脾气,一旦你爹有个好歹,你弟弟年纪尚小,没人给咱们撑脸,咱们几个不得被他一一治了!季海棠是我季家人,又是这穷乡僻壤的野丫头,没见过什么世面,做了你嫂嫂,不是正好受为娘管束么?” 何雪芳到底年纪太小,听不太明白,只是知道自己娘有礼,被噎得不敢再说话。 何春华在一旁听明白,沉着脑袋想了想,嘴上冷冷一嗤:“那阿娘就去找老夫人商议,季海棠再不乐意,也要听个长辈之命。” 季兰芝脖子一梗:“用得着你说!为娘的就不知道安排么?你多去找季海棠玩闹才是正经。” 何春华撇了撇嘴,敷衍道:“好,我去,我去还不成么?” …………………………………………………………………… 季海棠将几个绣囊的穗儿挂好,拎着两条长长的丝线在眼前儿晃了晃,日落余晖从窗沿上斜打过来,落在她白皙的面庞上,她眼尾的那颗殷红小痣像盛了一盏红跃跃的火苗,竟然美得惊心动魄。 如画看得有些发呆,不知人怎么就能那样好看,暗自伸手扶上自己的脸颊,循着脸边骨轻轻用手指扫。 清音端着蒸梨进门,看见如画发傻,那肘子冲了如画一把:“看什么呢!” 如画吓得趔趄一步,转眼就咬唇瞪清音:“看咱们娘子呢!” 季海棠放下手里的绣囊,转脸笑得眉弯眼翘:“看我做什么?” 如画倾身趋步来,俏丽地捉着海棠的臂膀:“您生得美,婢子看呆了。”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有意无意道:“也难怪昨日里,卢公子还托我送信物来。” 海棠脸上的笑淡了淡,有些讽刺与不屑飘上心间,卢少阳想送东西给她?他想得倒美!别说她什么都不缺,就是缺了,也不是卢少阳能给的起的。 清音先骂道:“信口胡言!什么信物!” “真的,是真的,像是只簪子!”如画急急忙忙替自己辩驳。 海棠却掀了掀眼皮子,微笑看着如画,丰唇里轻轻呢喃:“信物…….”转而又朝窗外的梧桐树望了一眼:“把香囊装好,我到姑母那儿去一趟。” 如画和清音都没等着她说个明白,卢少阳那是儿到底该如何处置,一时间二人不得不面面相觑…… 第12章 挑拨离间 第19节 季海棠去流光院,正逢着季映兰和何雪芳两姐妹玩双陆,还没来得及送香囊就被几个丫头拉着玩双陆,勉强玩了一手,极快赢了过去,何春华两个小娘子不依不饶,非要想赢季海棠一次,却不知季海棠少时就是玩这些的高手,三两下就将何春华两个小娘子跟前儿的绢花儿全赢了过来。 末了她还捧着一团绢花儿,笑嘻嘻道:“可要我还给你们?” 何春华真是在她手下一次没赢,羞红了一张脸,忽地一声推了面前双陆棋:“不玩了,不玩了,可有什么好玩的。” 何雪芳说:“你没来之时,映兰和我们玩得好好的。” 俗话说占了上风捡了便宜就不记仇,季海棠是前些日子打了他们的脸,今日才给他们的好脸色,赖不住两个丫头说话气人,索性将面前的绢花洒在盘子上,皮笑肉不笑:“那你们可慢慢玩儿,总归是两朵绢花,映兰若是不够就到我那儿来取,好几萝呢。” 几个丫头被她两句话气得脸上阵红阵白,季映兰慌忙拉了下季海棠的手臂,低声劝道:“您少说两句吧。” 她诬赖她是个急性子?季海棠心头冷笑一声,她可不急,立即换上一副笑颜,将清音手上的漆盒端来给何春华姊妹:“这是我备的礼,你们送了咱们姊妹礼,咱们礼尚往来嘛。” 这会子又是个娇俏样子,何春华有些看不懂季海棠的善变,也不伸手打笑脸人,接过漆盒:“你何必见外。”话音才落,就见盒子里几只香囊,登时脸上难堪,她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就着第一天的话来羞辱他们? 海棠自然知道她想什么,立即出声道:“秀了几只绣囊,我没这样好的手艺,是师傅润了润色,那些日子听你们说长安的香好,可惜咱们这儿没有,就绣了香囊,用蜀地的绣囊装长安的香,还望你们莫要嫌弃。” 话里扭转乾坤,何春华和何雪芳听得高兴,笑眯眯接了下来,方才的气也散了似的,拉着她夸她绣工好。 海棠没说到两句,就转身告辞。 出门之后,清音就跟着笑:“这何娘子也真是个气性儿大的,只是没料到和二娘子这样好。” 海棠也笑了笑:“这表姐表妹是看不惯我,这也不妨事儿,总归又过不到一个屋檐下,二娘子嘛...由得她去。” 于她而言,季映兰嫁给谁都无所谓,只要不要打扰她就好。 季海棠人才走,何春华就拉长了一张脸,坐下收拾双陆棋。 季映兰伸手帮着收拾,嘴里还碎碎念着刚才的事儿:“你们别生我阿姐的气,她是家里的嫡女,难免有些娇惯,做事不知轻重。” 何春华冷抽抽一笑:“可不是么?娇惯~”说罢又细细盯着季映兰瞧过几眼,连连叹息“可惜”。 季映兰:“怎么了?你有话要说?” 何春华正要开口,又朝门口望了眼,推了把何雪芳:“门口守着去!” 何雪芳听何春华的话,噗噗噗地跑到门口站着。 何春华这才道:“不瞒你,这次我娘来就是给我阿兄说亲的,我阿兄是咱们府里的嫡长子,生得好看,又进了弘文馆,过两年就能出来做官,可惜...你是个庶女,否则依你的容貌和本事,咱们就是姑嫂了。” 说的是女儿家的私房话儿,季映兰脸低声骂道:“你跟我说这个做什么,我阿姐要做你嫂子了,可莫说这些来坏我和她的情谊。” 何春华听她一通狗屁姐妹情深,冷嗤嗤一笑:“她做我什么嫂子,我只是可惜你,她不做我嫂子,也等不到你来做,你这样好的一个人儿,却要事事被她压着。” 季映兰紧了紧拳头,骨间泛起白,说到底...她还是个庶女,说到底她什么都比不上季海棠。 何春华见她不说话,又惋惜似的拍了拍季映兰的肩膀:“我是极想叫你一声嫂子的。” 季映兰推开何春华,冷着面皮子:“说什么胡话,我看你是让我阿姐急疯了,我先回去了。”语毕,忽地起身嗒嗒走了出去。。 何雪芳从门口转过脸来,有些皱眉对着何春华:“她生气了?” 何春华眯着眼儿笑得欢畅:“她是生季海棠的气,没本事生咱们的气。” 何雪芳听不大明白这种复杂的感情,只是听见季海棠倒霉,就一阵舒服,跟着磕磕巴巴笑。 于此时,季兰芝正坐在季吴氏房间里和沈清梅、郑月娘几人说笑。 案几上摊着一张男儿画像,男子一身古青贵族士子衣裳,身量颀长,眉浓眼长,是非常标志风流模样。 季吴氏打量了那画像几眼:“雨亭生得真好。” 季兰芝:“他这些日子跟着几位博士学习,没法子来,只有我这个为娘的来走一趟,他不是我生的,更不敢薄待他,想要给他找个能配得上他的...咱们海棠可是生得真美,人又纯真,若是能配上,自是再好不过。” 老太太唯笑不语,沈清梅也接过画像细细看起来,站在沈清梅背后的郑月娘也垂着头看画像,暗道一声:这人生得果真好。 片刻后,沈清梅才道:“不好,不好,咱们海棠性子野,怕配不上雨亭呢。” 季兰芝又虎了一下脸:“这不能,雨亭性子太冷,正好让海棠去折腾折腾。” 沈清梅也笑笑,将画像搁在手畔,望向老太太。 老太太忽然咳嗽起来,急得一旁的秀云给她拍背顺气许久,才缓了过来,有些疲倦地提了提眼皮,摆手道:“老婆子不懂,她年纪还小,老婆子舍不得她走。” 老太太似乎闹了脾气,沈清梅也顺势上前安抚老太太:“阿家,你别着急,留着大娘子,留着她陪您。” 季兰芝看老太婆使手段,心头急了急,嘴上又道:“海棠也大了,总不能一直陪着阿娘吧,再说二郎也想调回长安,趁着咱们那头还能使得上力,把二郎调回长安不好么?” 就算老太太再看不惯她,为了季嘉文的官途,也得把季海棠拱手送上,季兰芝就不信老太太不动心。 老太太盯了季吴氏一眼:“她才多大点年纪?老太婆我就舍不得我的乖乖海棠,这事老太婆要辜负你了。二郎做官是二郎的事,他本事不成就别想做大官。” 老太太一副硬骨头做派,季兰芝连个吓嘴的地儿也没有,只能涨红着一张脸坐在那儿干瞪眼。 沈清梅安抚季兰芝:“别说那些惹阿家不悦,咱们说些长安的事儿,我也许久没回长安了。” 季兰芝哪有心情再吹长安城,跟着糊弄了两句,就告辞去了,连同郑月也急急忙忙告退而去。 季兰芝一走,老太太脸上的疲倦就散了一半儿,端着茶水喝,慢悠悠说道:“前些日子差人打听了一下,这何雨亭的确不错,若不是怕海棠过去了受季兰芝打压,也是合适的。” 沈清梅端坐在一头,轻轻打着团扇:“海棠的性子机灵,不会受她打压,只是何雨亭不是何夫人的生生儿子,海棠又是何夫人的侄女儿,摆明了去是钳制何雨亭的,若是真成了,夫妻之间也难免生嫌隙。” 归根结底是想得深远了去,不怕恶婆婆,就怕狠心丈夫。 老太太点了点头,赞同道:“这倒也是。”旋即又问道:“海棠知晓此事么?” 沈清梅道:“知道,她不想去,按阿郎的意思,也不想让女儿们去受委屈。” 第20节 老太太捧着茶盏想了一会儿,面上真正浮出疲倦,摆手道:“你是家里的女主人,都由你来操持,我是再不能像从前那般伤神了。” 老太太起身朝内屋走去,沈清梅急忙先起身扶着老太太进内堂。 沈清梅回了春辉院不到两个时辰,季兰芝又来拜访,五郎规规矩矩地叫了姑母,就央着青玉带他去海棠院里去疯。 沈清梅捏着季飞云的小脸蛋儿:“你这会儿去,可是还要在那边用饭?” 季飞云年纪太小,听不懂,以为沈清梅是留他在那边吃,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好,跟大姐姐吃。” 沈清梅被逗得咯咯笑:“那你早些回来,你爹罚你功课我可不管。” 季飞云嘟了嘟嘴:“我做了功课...爹...不...罚。” 季兰芝问:“你喜欢大姐姐?” 季飞云十分诚恳地点头。 季兰芝摸出一串小绣球给季飞云说:“给咱们的小五郎。” 季飞云乖乖地接过绣球球,又乖巴巴地道谢,季兰芝就逗他:“那大姐姐跟姑母回长安,让她给你拿好玩的好不好?” 季飞云不知道长安是哪里,只模模糊糊听人提起过,是个很远很远的地儿,想起香喷喷的大姐姐要走去那样远的地方,他就不乐意了,瘪嘴就闹腾:“不要!” 眼见要逗哭了,沈清梅急忙叫人把季飞云抱去海棠院子里。 沈清梅和季兰芝坐了一会儿,季兰芝解下腰间的香囊递过去:“瞧瞧,这是海棠送的,练了一个月能有这样的手艺还真是不错呢,连我也挑不出一丝儿错处。” 沈清梅拿着那香囊细细看着,针脚密实,虽不是顶级的,但她这么段时日能绣出这样的花样子,已经很不错了。 季兰芝从婢女手里接过一条细长的匣子递给沈清梅:“春华不过提了一提香,她就给咱们送了香囊,她这样机灵,跟咱们母女又亲近,就该嫁到长安去跟我们作伴。” 匣子一亮开,里面是一串拇指大的珍珠,颗颗圆润饱满,约摸二十来颗,在女人家的物件里也是价值不菲的。 沈清梅嘴角挑了挑,将匣子轻轻合上,连接也没接:“她哪里就真的那么懂事了,是我这个做母亲的怕她丢脸,去提醒了的,我明白你的心意,只是阿家在那儿拦着呢,同是为人子媳,你该明白,这再逆着,也逆不过夫君的母亲去。” 季兰芝契而不舍:“阿娘她年纪大了,有些事儿想不明白,你得劝着。” 沈清梅摆手道:“她年纪大了却不糊涂,也不瞒你,这家里的账本子,每到年底,我也给她过目,那可是胆战心惊,怕出一丝儿错,想我离家远,撑腰板儿也是靠着生了五郎这么个男娃,哪里敢出什么错。” 这厢是说得可怜可哀的,季兰芝何尝不知道她这是鬼扯,坐在那儿凝着气,一言不发。 沈清梅停了一会儿又笑起来:“其他人也就罢了,我做了这个主就是,可海棠是真不行。” “其他人?”季兰芝终于回过味来,瞧了沈清梅一眼,亦是想到了那个庶女,可那个庶女是真的拿不出手,何雨亭那种人会要个庶女? 她嘴角一拉,又摆出冷淡高傲的神色:“那就罢了。”将细条匣子朝婢女怀里一塞:“咱们就先告辞了。” 第13章 哎呀碎了 季映兰回了横月院,自是少不得一番悲伤难过,倚在榻上捂着帕子,伤伤心心哭了好一会儿,把高高兴兴赶回来的郑月吓了一大跳。 母子二人说了一会儿悄悄话,才弄明白了季映兰受的委屈,这关系人生大事的委屈确实比前些日子那些小打小闹要重大得多。 郑月捧着季映兰窄窄的脸蛋儿,咬了咬牙:“娘子别怕,奴就算是不要这条命,也要给你挣一个前程。” 她生了女儿都没抬上分位,现在还是个没名分的奴婢,能给自己挣什么前程?季映兰越想越无助,眼泪豆子似的滚了出来:“我再去讨好大姐和母亲,他们总是要看些情分的。”想着又委屈住了:“她季海棠哪点像个高门贵女了,姑母他们明知道她赛马打球不成体统,还要帮着说话儿!” 郑月看自己的生生女儿受了委屈还得找上门去让人敲打,心疼得厉害,搂了搂季映兰说:“说到底都是嫡庶有别,让人瞧不起...奴是个婢子,可你不同,你流着阿郎的血,没道理让你吃这些苦。” 季映兰不再说话,举着帕子拭泪,季嘉文当她是女儿又如何?她连个正经母亲也没有,府里的下人也能说她的闲话,闹得她一个娘儿们一点子脸也没有。 郑月眼中闪过一丝狠唳:“你且放心,奴会替你安排妥当。” 这头季飞云去了海棠院里,就死命缠着季海棠,抱了抱了又要赖在榻上睡,闹得季海棠是哭笑不得,最后一巴掌拍在季飞云屁股上,打得季飞云跳了一跳,对她龇牙。 “你今儿怎么癞皮狗似的?”海棠问。 季飞云听不懂她的生词,又怕惹了她生气,她就跑去长安了,抱着她的手臂可怜兮兮喊着:“阿姐,你别跟姑母去。” 原是这么个事,季海棠捏着季飞云的脸:“姑母和你说什么了?” 季飞云又开始瘪嘴:“说你去长安。”想了想,又急忙说:“你别去,可远了,没有五郎陪你,你会哭的。” 季海棠着实让他逗笑了,伸手抱着他,笑呵呵哄道:“不去,不去,阿姐不去。” 青玉看着也好笑,拿着帕子去擦季飞云汗津津的脸:“这可放心了。” 季飞云咧嘴笑,抱着季海棠的耳朵悄悄说:“你要乖,哪也不去,我给你拿糕点。” “好你个季飞云,你跑我这里蹭晚食,还敢说这个话。”季海棠佯装跟他计较。 季飞云磕磕巴巴一笑,哧溜一声溜下榻,朝她内房里蹿,清音急忙追了过去,留下青玉和海棠两人。 海棠递了滥桃浆给青玉,青玉哪敢受,急忙推了推,道不敢。 海棠道:“无妨,你是母亲身边的人,不用拘这些虚礼。” 青玉这才勉强端了桃浆解渴,喝罢又将盏放在一旁,启口道:“何夫人是铁了心想让您嫁过去,不过您不必忧心这个,夫人定然不会应下。” 海棠淡淡一笑,仿佛毫不在意:“这我倒不必担忧,母亲一向稳妥,不会害我。” 她倒不是要从青玉这儿打听这些,只是她交好沈清梅,善待青玉总是没错,若是有什事儿,青玉总能帮着她念叨些好话,或是给她提个醒儿。 青玉这才是第一次见到大娘转性子似的待人好,颇有些动容,跟着就夸:“这是自然,您同夫人亲近,怎么会出那些幺蛾子呢?” 海棠点了点头。 第21节 “您慢些,小郎君!” 屋里一串啪哒啪哒脚步声,伴随着清音的担忧声。 不过片刻,啪哒啪哒声就冲了出来,季飞云跑在前面,砰一声扎进海棠怀里,海棠伸手把这个肥猴子抱在身边坐着。 季飞云举着手里的红皮儿鞭子,仰头瞧着她:“阿姐,你..骑马..带五郎。” “你进屋子就找了这个来?”海棠一手捏了鞭子,一手拿着帕子给他擦脸:“这可不成,得等你大些再学。” 季云飞歪了歪头,又一下倒在了榻上,怀里搂紧了鞭子:“你骑马跑,我守着。” 季飞云才两岁多,说话有些不明不白,海棠跟他呆过几日,却猜得明白,小五郎是怕她骑马跑了,要赖在这里守着她,心中升起暖意,更是疼爱他得不行,捏了捏他的小手:“阿姐不骑马跑,你要赖在这里么,我不赶你走,阿爹待会儿让人找你回去,你回去就得挨板子。” 季飞云一个听见“爹”、“板子”就一个机灵抖,吧嗒吧嗒眼儿说:“我要回去,先吃粥,龙眼粥。” “知了,你怎么这样挑?”海棠吩咐人下去煮些龙眼粥,又命人把季飞云抱去好好擦了擦脖子和脸上的汗珠子。 季飞云在这里赖了两碗粥,就抱着她的打马鞭子回了春辉院,还真是一步三回头,巴巴儿舍不得,生怕季海棠转眼跑了。 赵麽麽收拾碗盏,一边笑:“小郎君真是黏糊您呢,看看多舍不得您,还好您不嫁出去,不然指不定要哭成什么样儿,若是长大了也这样真心实意就好了,说句长远的,您在夫家真要直得起腰板儿还是要阿郎和小郎君给撑着,女人出嫁后,靠山不是夫君不是婆婆,而是娘家,看看那些公主们出嫁,哪个驸马爷敢给脸色?还是看在皇族的权势上,丁点儿不敢得罪。” 赵麽麽对她是真实心实意,道理说起来是天上地下都要扯个遍,一时半会儿也停不下来。 海棠早已习惯,轻轻嗯一声,接过清音递来的一盏蒸梨,挖了一勺子吃着,目光有些飘然,前世她回季家的时候,见过季飞云几次,那时候他已经是个高高瘦瘦的小子了,像极了季嘉文,规规矩矩叫她大姐,与她很生疏,但也看得出是一个神采奕奕的少年,他本是很能学的一个人,也进了弘文馆,只可惜季嘉文出了事,季飞云被硬生生赶出弘文馆,颓废了好长一段日子,临到她最后一段时日,季飞云上长安求学,姐弟俩见过一面,她永远忘不了那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是那样瘦弱那样沧桑.... 那会儿她想帮他托几个人打点一番,好让他求学之路顺畅些,他却极怕麻烦她,转而住进了沈府里,还省了些钱予她,让她好好治病,她看得出来,季飞云过得很清贫,好好的古青色贵族士子服洗得都有些发白了…… 那样的曲折人生,是能避开就避开,前些日子季海棠只是觉得他可爱,现在看他这样在乎她,更多的是心疼和不舍。 她生出一种决心来,不管是父亲还是季飞云,绝不能走到那一步,因为她深深知道,百年大树一朝倒,就真的再没了参天立地的法子。 “如画这丫头又哪儿去了?”赵嬷嬷收拾完毕,撩帘子进内屋,又见只有清音一人在燃香炉:“送小郎君走的时候就没看见了。” 清音将石榴花熏炉盖子合上,又慢吞吞摆着香箸,又去帐子里赶蚊子:“她让我帮着她顶一会儿,不知去了哪儿,想必是有些小事吧。” 赵嬷嬷看她做事儿精细可手脚就慢了些,也帮忙上前理被子,嘴里嚷嚷道:“小事,谁三天两头都有事儿,主心事儿不都该在这屋里么?” 海棠倚在榻上听得见赵嬷嬷和清音说话,赵麽麽不过是想提醒她,如画偷懒儿,殊不知海棠压根儿不在乎这一点子,如画能搅到哪里去,她心知肚明,不过是慢慢养着,等待时机罢了。 屋里才嚷嚷完,清音就请海棠进屋子里歇息,海棠才躺下就听见如画进门的声音,赵麽麽在外面训斥道:“你成日里朝外头跑什么跑?仗着认识两个字儿,就当自己是出了品阶的官了,不敢托我做事,就推给清音,不过是奸猾脑袋,欺负她是个好人!” 如画也不甘示弱,回嘴道:“娘子都没指摘我,可把你急得!再说了,我若不是识得两个字,能有本事跟了娘子么?你年纪大,懂事多,可我年纪小,不靠点子学识,还能赤脸儿白眼地做个婢女么?” “你这丫头!”赵麽麽本就是沈清梅千挑万选选出来的,是几个小丫头的长辈,虽有辈分顶着,但平日里也没指摘几个小辈,也是想着这几次是如画太能折腾,季海棠又不知道,这才说了重话,不成想让牙尖嘴利的小丫头气得缓不过来。 海棠平日里装聋作哑,这会儿赵嬷嬷吃瘪,她是不能纵着如画坏了规矩,伤了忠心耿耿的赵嬷嬷的心,只撑着手臂朝清音使了个眼色:“外面吵嚷些什么,连赵嬷嬷也敢骂了,还没个规矩了。” 清音这才领了命出来,立在门口低声喝道:“都闹些什么,娘子差我来问问,有什么热闹事儿说给她听听。” 赵嬷嬷不害怕,如画面庞上有些畏惧,瑟缩了一下肩膀,去拉清音,嘴里哀哀道“好姐姐”。 清音让她哄了两遭,倒也笑了,伸手戳了戳如画的额头,数落道:“你跑出去我给你顶上也就罢了,娘子是纵着你,可赵麽麽是咱们长辈,是你能顶嘴的么?都是夫人送来的,你倒是个凶狠的了。” 如画眼珠子一转,忙低了身去给赵麽麽赔礼。 赵麽麽嘴快人精,料想清音平日里是个只管照顾海棠的软聋子,这次却出来调和,想必也真是海棠使了来,也不硬着气儿,嗯了一声,就作罢了。 如画撩开帘子进了内堂,如画袅娜迎来:“娘子,看看这个。”从袖子里取出一支青玉簪放在瓷枕角上。 季海棠垂眼瞧着那光溜溜的玉簪,眼睫微微颤动,立即想起如画前日里说的“送信物”,想不到这不消停的如画手脚这样快,这才过了几日就给拿来了,穷酸的卢少阳这刻拿得出这玉簪,还真是难为他了,也不知道是他老娘卖了多少鸡鸭才给他买了这支玉簪。 想归想,季海棠伸手去捻玉簪:“这是你的?”指尖一滑,只听啪嗒一声,玉簪跌在地板上摔成了两截。 如画长大了嘴,像只鼓眼睛的布谷鸟:“这...这是卢公子的。” 海棠脸色一变,伸手就推了瓷枕:“谁让你带这个进来的?卢公子家贫,这玉簪岂是那样好拿出来的?这会儿摔碎了,成了我的不是!你拿什么还给人家?” 季海棠句句都是要她一个丫头担着,如画到底年纪小,被震慑得跪在地上,不住磕头。 清音和赵麽麽听见声儿皆赶了过来,望着地上的碎簪子又望着海棠,还闹不清楚是什么事儿。 季海棠抚了抚胸口,起身下床从妆奁匣子里取了只玉蝴蝶交给如画:“摔碎了簪子,是我对不住你,这算是陪你的。” 如画不知季海棠怎么又发了好心,可怜兮兮望着海棠:“那卢公子那头怎么办?” 季海棠指着如画鼻尖儿:“你倒问我怎么办,我看你要怎么办!男人送的玉簪首饰你也敢拿来,胆子不小!诚以为你是个老实的,小玩意儿就纵容了你,没成想你倒要拿这簪子来陷害于我。” 如画急得眼泪直洒,说起那些小玩意儿,也是娘子诚心诚意送的,那日谈起簪子,娘子也没说什么,她才敢带回来,这会子全是她不懂事了,可她还偏不敢说。 清音上前给海棠打扇子,劝慰道:“到底出了什么事,让您气成这样?” 海棠又坐在床上,指着门外:“赵麽麽留下守夜,我累了。”歇了口气,喝了口水,旋即又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如画:“我待你不薄,此事说出去丢了我的人也丢了母亲的人,我看你年纪也太小,此事就先罢了!” 她一会子骂得入骨,一会子又大度原谅,倒像是个软硬兼施,如画听她肯饶了,连忙又是磕头,抽身退了去。 清音将团扇递给赵麽麽,嘱咐道:“劳烦嬷嬷仔细着点儿,主子夜里爱惊醒。” 赵嬷嬷接过团扇说:“你当我也没个天高地厚的眼界不成?” 如画听过这点子话,更是委屈难耐,脚下生风,三下两下冲进了隔壁侍婢房间里去歇息。 第14章 骄矜之罪 如画跑了出去,海棠便翻身歇在了床上。 赵嬷嬷收拾地上的残渣,又问海棠:“娘子,这碎簪子是弄哪里去?” 海棠从虚虚实实的纱帐中望见那碎成两截的簪子,如一只猫儿般勾起了懒惰的眼:“是如画拿来的,自是给如画。” 第22节 赵嬷嬷将簪子包着,放在案几子上,起身来给海棠打扇子,犹犹豫豫道:“娘子,您别怪老嬷嬷多嘴,只是您何必让着如画?娇惯了就不认识主子了。” 海棠轻哼一声说:“不娇惯就认识主子了?” 前世的如画跟卢少阳勾搭也就罢了,却还伙同卢少阳给她下毒,更可恨的是她沿路追查,尽然溯到她名节被毁,也和这丫头有关,她生来骄矜,却败在了个乡野读书郎和黑心丫头的手上,叫她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现在就要看清音的了。 “由得她去,嬷嬷你是个精明人,已经做得很好了。”海棠赞了一句,又翻了个身子,背对着赵嬷嬷。 赵嬷嬷由今日之事,也知道季海棠护着她的,她给人为奴为婢多年,知道最要紧的就是主子的心思,只要主子肯护着,她心里才踏实,才敢掏心掏肺,主子不想说,她也不敢多问,笑了一笑:“是主子肯赏饭。” 海棠又轻轻嗯一声,赵嬷嬷能说会道,性子厉害,倒适合做爪牙…… 如画一进了隔壁就扑在被子上呜咽,清音在门口望了眼,心上捻了两分,又抽了腰间的帕子进门,给如画擦眼泪。 “看你哭得伤心的,是犯了什么错,惹得娘子发怒?”清音问道。 如画张着两只红彤彤的眼睛,抓着清音的手臂,很是无助:“你说我该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你不把事儿说出来,我怎么知道怎么办?” 如画又哭起来,拿着帕子擦脸:“那玉簪是卢公子托我送来的,你也知道主子她没说能不能要,我才斗着胆子拿来的。” 清音冷心心扯了扯嘴皮,这丫头自己贪便宜,还把事情怪在娘子脑袋上了,面子上却温温和和:“那你也不该拿来。” 如画道:“我知道我错了,可如今簪子摔碎了,是还不回去了,我该怎么给卢公子交待啊~” 清音道:“那你就实说了不成么?凭他想主子是想不到的,主子是个什么身份,休说他还是个举子,便是状元郎也不定配得上咱们主子。”说罢,又给如画拍背顺气:“这大户人家里讲究的是门当户对,有个功名不算稀奇,要等到封侯拜相,这才能谈门第相合。何夫人不就是来说亲的么,说的是御史大夫的嫡孙,那人还在弘文馆进学,出来应了试就能为官。” 如画听清音这个,抽了口气,将事情也琢磨了一下:“我不知道何夫人家里那样显贵,否则怎么敢在这个当口把簪子带回来。” “不过你也别多想,娘子既然放话饶了你,就是真的饶了你。” 如画乖乖点头,却又抓着清音问:“清音姐,那卢公子那头可怎么办?” “不是说了实说么,你还不敢么?”清音白了如画一眼,起身出门去打水洗脸。 如画看清音真出去了,就偷偷摸摸从床上爬起来,溜到妆台前,取了脖子上挂的钥匙开自己那个匣子。 哗一声抽开匣子,里面装了些什么竹篾盒子,小蚂蚱,几吊铜钱,还有点子银耳环,伸手细细抚摸上去,暗自想到自己当初贪图卢少阳的好处,才揽下这事儿,如今季海棠走染发怒,若是就这样回去照实说,肯定会得卢少阳怨愤,若是把东西还回去,她又舍不得…… “如画,快出来净面。”清音声音传来。 如画连忙将匣子一合,伸着脖子应和:“来了。”又将匣子结结实实锁上,出门去洗脸。 她到廊上拥着热帕子净面,一层热气盖在脸上,将她的困苦扫了几分,又听清音忽开口:“你可别贪便宜,你把人家簪子打碎了,要还给人家的,若是人将这笔账算在娘子头上,娘子再发起火来,可就不像今晚这样好收拾了。” 如画猛地一下扯下帕子,鼓着眼睛又是委屈又是可怜:“我拿玉蝴蝶赔给他成不成?” “我怎么知道,你拿什么赔是你的事儿,只是话要说得明白,别给娘子招上麻烦。”清音端起盆子,将水哗地一声倒下去,扭着腰轻飘飘的回了屋子。 夏日的夜里满是虫鸣,此起彼伏闹得人心烦,如画站在廊中喂了一会儿蚊子,忽然嘴巴一瘪,嗫嚅道:“又不是我摔坏的,怎么还成了我招麻烦!” 次日好不容易待到下午时,人都清闲了下来,如画又溜去敬德院,彼时卢少阳还在苦读,看见如画进门,放下手中书急急忙忙迎了过来。 “如画姑娘,大娘子她可接了那簪子?” 如画上下一打眼这穷书生,他也真是挺用功的,人穷志不穷,勾起她想起自己的父亲来,顿时觉得卢少阳只是痴了些,倒没清音说的那样不堪,若是以后真出人头地,记恨她办错了事可就不好了。 她这头越想越肯定自己绝不能揽上这事儿... “如画姑娘?”卢少阳见她略出神,关切忘了她一眼。 如画瞥见卢少阳这清俊的模样,想起他这几日巴巴地求她,不觉脸上微热,心头有些乱跳,若真能出人头地,倒不如把她也带出去,她既识字,相貌也姣好,何必给人做丫头埋没了? 一个不可描述的念头越发大胆起来,索性做出了哀怜状,捧出袖中的玉蝴蝶:“您那簪子被娘子摔碎了。” “碎了?”卢少阳瞪大了一双细角秀眼儿。 如画点头,又将玉蝴蝶放在卢少阳案几上:“这是娘子让我赔给您的。” 卢少阳看着案几上玉光盈盈的玉蝴蝶,面皮子上又浮上一层喜色:“她赔了只玉蝴蝶给卢某?” 如画一眼就瞧出了卢少阳的心思,不如来个一推六二五,指着那玉蝴蝶道:“卢公子,您别怪奴多嘴,咱们府里大娘子是明珠,再不济也要配个将相之后,您这份心就别在存了。” 卢少阳面皮子上笑容一僵,眼中徐徐升起失望夹杂着怒火,怒火越发膨胀,终于炸开了,扬着眼角望着如画:“怎么?如画也看不上卢某?” 他本算不得家贫,但父亲早逝,母亲拉扯他长大,供养他读书,费了不少银钱,家里有点存余也耗尽,确实不算是个有钱人,何况与季府相比,更是差得没了裤子底,但他饱读诗书,也有一架子傲骨和自尊,听到个小姑娘这样说,面子上正是下不来。 如画急忙摆手,柔柔弱弱道:“这哪里是看不上您,只是奴听说这几日姑太太前来就是给大娘子说亲的,配的还是长安御使大夫的嫡孙儿,那嫡孙儿过不了两年就能为官,奴看大娘子也有那门心思,不想您再蒙在鼓里,想提个醒儿。” 卢少阳听罢一番,脸上更僵,缓了片刻,又骂道:“那她赠我这只玉蝴蝶是何意?” 如画轻轻一声瑟缩,又克服害怕似的上前扶他:“您别生气,娘子她自小锦衣玉食,性子又有些骄,心中自有度量。” “心中自有度量?我卢少阳就这般……你前些日子来说,她并不憎恶卢某,何苦要这样捉弄!” 如画擦了擦眼角:“是奴的错,奴初入这高门之中,没摸准富贵人家的心思,害得您跟着受罪,是奴的错。” “她这样...她怎么就是个这样的人!”卢少阳眼中漫起一层愤恨苦痛,想不明白自己仰慕的人怎么会是个拿人真心作玩耍的坏心娘子,想罢又道:“不,不,我不信!” 与此同时,季海棠正在屋中亲自燃香,香箸在熏炉中慢吞吞拨着,有些许烟气弥漫上她白嫩的脸庞。 “她去了?” 清音捉着绷子绣花:“去了,还带着玉蝴蝶,想必是要赔罪的。” 第23节 季海棠“嗯”一声,翘着嘴角露出笑容,轻轻合上熏炉盖子:“若是这几日卢少阳找我,你替我挡了。” 清音皱着眉,颇有几分不解,她不懂季海棠明明可以狠狠告诫卢少阳一次,却不知为何要这样曲折迂回。 季海棠又道:“若是问起来,只管说他的身份配不上我,何雨亭才是我的良人,谢他厚爱,记住...我也是身不由己……往事已矣,若有误会,万请勿怪,那物件就做个念想。” 清音道:“如画既将玉蝴蝶送了去,又实话相告,想必卢公子不敢再纠缠。” 季海棠眉角一挑,嗤嗤一笑,她同卢少阳在一起生活多年,卢少阳起步先出那只脚,一步走多宽,她都清清楚楚,依着如画的脾性儿,这事儿得有一半推在她身上,卢少阳自觉受了屈辱,一定会来找她理论,或是说些别的什么,总之不会不来。 门外一阵声儿,赵嬷嬷领着季映兰身旁的春草前来。 春草行了个礼:“娘子,二娘子请您明日一同去钓鱼,还约了几位表姑娘。” 钓鱼?季海棠还真不知季映兰有这个兴致,不过她是有钓鱼的兴致的,应了季映兰也无妨。 “去回二娘子,就说这头应下了,让她好好备着饵食,别输给我这个做阿姐的。”季海棠吩咐道。 春草规规矩矩应了个是,又规规矩矩退了下去。 第15章 出了意外 次日清晨,季海棠穿了窄袖,带了罩纱,领着携竿端盆儿的两个婢女去了池塘旁,临到时见到几位娘子都来了个齐全。 几位娘子打过招呼,就分开来摆竿。 季映兰挤在海棠身旁笑道:“阿姐说要赢映兰,那咱们就在一处钓,看这鱼儿吃谁的钩子。” 海棠没有阻拦季映兰,将鱼钩扔进水中。 未过多时,鱼儿开始吃钩,吃得却是季映兰的钩,季映兰一连钓了三尾予,偏就巧的是季海棠一条鱼也没钓上来,可她也稳得住,安安稳稳地呆着。 季映兰架了鱼竿儿,凑上前来,伸着手臂按了按季海棠的鱼竿,笑咯咯道:“阿姐,你这竿儿拿的不对。” “是么?那要怎样才对?”季海棠偏着脸,笑眯眯望着季映兰。 季映兰说绞她手里的鱼竿儿,指甲却刮在季海棠的手背上,手指甲一过,就透了一道红,季海棠想也没想就说道:“小心些,你刮到我了。” “是么?我看看!”季映兰去捉季海棠的手,指甲却依旧朝上面刮了一下。 季海棠眼皮一跳,喝道:“你发什么疯!” 这一闹,季映兰就忽然扯着季海棠的衣襟嚷道:“阿姐别推映兰,映兰不敢了!” 季海棠心道不好,伸手不及,季映兰就噗通一声栽在池塘里,开始溺在水里扑扑地瞎折腾。 一群娘子惊得呆呆的,小丫头在一旁叫喊救人,季海棠也还有些心惊肉跳,到底是要先清醒过来,伸长了鱼竿去拉季映兰,季映兰倒也识趣儿,拉着鱼竿爬了上来,一上岸就软在地上。 一家人都赶了过来,看见季映兰一身水淋淋湿嗒嗒,人又瘫软在地上,要多可怜有多可怜,急忙命人裹了衣服抬进屋子里去。 郑月在屋中哭号,一口一个“奴的心肝儿”,其余一大家子都站在外面等大夫,只是娘子们时不时窃窃私语,又望着海棠。 季海棠心中已有几分把握,心头冷嗤,暗道:这娘俩也真敢再把主意打到她脑袋上来,今儿是人证物证俱在,当着这样多人的面,祖母他们想保她是不行的了,既然硬来是不行的,倒不如寻个法子少受点责罚,其余以后再谈。 老大夫从内屋出来,跟着老夫人和沈清梅。 沈清梅令人送走了老大夫,几位娘子都进屋子去探望季映兰。 季映兰苍白着一张脸躺在锦被中,瞧见这群人,就定睛朝向季海棠,张了张嘴:“阿姐,你为何推……”话一止,又惊悚地望着这一群人,像只受伤的幼鹿,转而问海棠:“阿姐,你手上还疼么?是我不好,弄伤了你。” 一屋子女人皆望着海棠,要看她是个什么神态。 海棠方才记起季映兰抓伤了她,抬起手来,细嫩的手背上又两道红痕,倒不是很严重,只是扎眼儿。 她担忧地倾身去抚季映兰的脸庞:“不疼,不疼,你好些了么?” 季映兰望着季海棠的脸儿,从季海棠眼里寻到的是一丝丝蛇吐信子般的阴寒,吓得脊背一抖,连忙拉了拉郑月求助。 郑月拦了季海棠一把,哭着一把嗓子:“大娘子还是先让二娘子歇息吧,大夫说她要多休息。” 海棠点了点头,直起身躯。 沈清梅却问道:“二娘子是失足跌落在池塘里的么?” 季映兰张了张嘴,转眼望见海棠,又闭上了嘴,乖乖点了一下头。 明眼人一眼看出猫腻儿来,海棠却开口道:“那会儿映兰来教我钓鱼,也不知是不是我二人闹得太厉害,才失了准头,让二妹妹跌了下去。” 不就是承认与她有关么?她承认就是,只是她这是无心之失,问心无愧,谁敢那她怎么办?季海棠心头琢磨了去,又替季映兰掖被子,十分亲昵似的训斥道:“你告诉阿姐,是不是这样?若是非要领罚,阿姐领了便是,你别怕阿姐吃苦,阿姐不怕吃苦。” “你怎么就这样心善,那会子非要教我钓鱼,这时候又要替我掩盖……”海棠大有说下去的架势,只是这越说倒把自己显得越是坦荡。 沈清梅忍不住撇了撇嘴角,又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映兰说清楚。” 季映兰到底年纪小,被季海棠这以退为进搞得不知所措,只能又哭又委屈地说:“和阿姐无关,真无干系。” 郑月瞧见形势不好,立即安抚季映兰:“娘子别哭了,可别哭坏了身子,一切有奴呢。” 季映兰听话地止住了泪水,眼睛眨巴眨巴望着一屋子人。 老夫人耷拉了一下眼皮:“既是如此,咱们就让二娘子好好养身子,到外面去说。” 几位娘子跟着门,郑月忽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苦求道:“就劳烦几位娘子开开口,弄清这事儿,还二娘子一个公道,她自小胆小,若是问她,她定然不说。” 沈清梅和老夫人对视两眼,又看郑月苦兮兮磕头,季兰芝一副看好戏神情,两位女主人当着季兰芝的面真不好就这样算了,只好追查到底,吩咐几位娘子去春辉院。 一路上季海棠落了单,只听得何春华和何雪芳时不时飘来声儿。 “是她,怎么不是她?咱们都看见的,是她推进去的。” 第24节 “咱们可都看见的,她两个妹妹也看见了,咱们可不诬赖好人。” 闻言,季海棠瞥去自己的两个小妹妹,季迎春和季红莲皆不开口,双双垂着头不说话,季海棠说不上痛心疾首,毕竟她的心都窟窿过好几次了,只是想起自己对着两个妹妹那样好,两个妹妹却连句替她争辩的也没有,她有些...心寒! 进了春辉院,五郎有呼啦啦跑出来,看见这大阵仗,有些歪脑袋,还朝长辈们请礼。 沈清梅命人将五郎抱进内屋去玩,厅里摆开来,几位娘子都坐在席子上,听着长辈们问话。 “这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一个一个来说,谁先说?”沈清梅问道。 季家两个女儿肯定不会先开口,何雪芳和何春华四目相对,又望了眼季兰芝,季兰芝耷拉了一下眼皮,不做声儿,两个丫头都垂下头去,也不敢先说。 沈清梅一拍案几,喝骂道:“你们可是厉害的,咱们府里何曾出现过这样的事儿,这会儿映兰出了事,你们几个姊妹却不开口!” 季海棠朝郑月道:“阿月,此事怪我,我与映兰玩闹,失了准头,你若是真要追究,也是追究到我身上来,此事我一力担着,只是我有话说,我与映兰是姊妹,定然不会有意出手害她,谁若真要怀疑这个,就是在污蔑我与映兰有嫌隙,也是在嚼舌头根子!” 这一唬是要把郑月震住,郑月当着几位主子的面也不敢开口,只能巴巴儿望着老夫人。 何雪芳忍不住了,说了句:“可是咱们听见海棠和映兰吵起来的,像是弄疼了海棠,两人就吵起来了!” 季海棠眼角一垂,就知道何家姊妹要跟她生事儿,可她万万不可认了这事,否则可就落人口实了,旋即转脸就狠狠盯着何雪芳:“我与映兰乃是嫡亲姐妹,岂会因这点子小事就生这险恶之心!” 何雪芳哪里料到季海棠这会子还敢这样张牙舞爪,缩了缩肩膀,嘟囔道:“你确实和她吵了,咱们都听见了,三娘子和四娘子也听见了。”说罢又戳了戳三娘子与四娘子。 三娘子和四娘子死命闭着嘴,不肯开口说话,被沈清梅喝了好几句,才开口说:“只听见吵了两句,什么也不知道了。” 季海棠灵机一动,不如就在此刻做个大度,她忽然伸出手来,露出上面两道红痕,委委屈屈在地上朝老夫人和沈清梅叩头:“我与映兰玩闹,抓伤在所难免,若是有人真要抓住此事不放,海棠无话可说,海棠甘愿领罚,还请阿娘和祖母快快平息此事,折腾来去,岂不是让人笑话。” 这越说越委屈,偏还要大度忍耐,老夫人他们自是舍不得她,她如此乖巧,他们也有了台阶下。 老夫人伸手摸了摸海棠的发髻:“我们怎么会怀疑你呢,只是有这茬子事在,免不得有些人说闲话,你去你祖父牌位前跪三个时辰吧,倒是委屈你了。” 海棠叩了首应下这个罚,直道“不委屈”。 此事这才平息下,各位娘子回了屋子,季海棠也一刻没磨蹭地去了摆牌位的房间跪下。 这方郑月揉着眼哭着回去,一进摘兰院就抱着季映兰抚慰:“辛苦你了,辛苦你了。” 季映兰摇头道:“不辛苦,海棠她……怎么样了?” 郑月露出一丝笑容,细细抚摸上季映兰苍白的脸颊,很是得意:“你只管放心,她被罚跪三个时辰,等你阿爹回来,我就让她将你的位置拔上去。” 季映兰细长的眼皮轻轻垂着,看着锦被上的细柳花纹,有些不敢确定:“我怕父亲不答应。” “不会的,他是你父亲,纵然再恨我,可对你终究狠不下心,你别怕,只管照今日这样害怕,奴自有办法。” “可是...季海棠她....”季映兰巴巴望着郑月。 郑月将季映兰按在被子里:“你就只管歇着,我有法子。” 季映兰将信将疑地躺在被子里,想了半晌,又忽然冒出一句:“阿月,我怕。” 这是真辛酸,郑月轻轻出声哄道:“别怕,别怕,你和季海棠一样,都是嫡女,不会再受欺负了。” 第16章 心比天高 临到下午,季嘉文回到春辉院就听沈清梅说了今日的事儿,带着沈清梅前去探望季映兰。 夫妻俩才进门,也没见丫头守门,就只听见郑月的哭声,说是什么“庶女就是这样受苦”,季嘉文怒火烧起,跨进门就喝道:“你在挑拨些什么,呆不下去就滚!” 郑月一张脸蛋儿哭得发红,对比起来,床上的季映兰则是一张脸发白,哭得一抽一抽的,好生可怜。 季映兰反应了一下,又急忙滚下床求道:“父亲饶过阿月吧,儿身边没人了,就让阿月留着。” 沈清梅眼角一翘,有几分不屑,上前来扶季映兰:“你朝地上跪什么,可是要急煞你父亲了。” 季嘉文到底是心疼女儿的,给季映兰掖了掖被子,柔了声儿:“你可好些了?” 季映兰摇了摇头:“儿没事。”又激动地伸长了脖子:“阿爹,你别怪阿姐,真的只是我不小心,不是阿姐推的。” 季嘉文听到此处,自然心头一沉,念起季海棠那个糟脾气,指不定真是气急了没个轻重,转眼看沈清梅。 沈清梅却面上露笑:“二娘子说什么傻话,咱们怎么会信大娘子推你那些话,只是你掉进水里,她没拉着也该受些罚,罚她去跪几个时辰。” 季映兰面上淡淡一笑,有一丝忧郁:“是了,大姐怎么会是推我的人呢,是我自己掉进水里的。” 季嘉文越发蹙起眉心,又安慰了季映兰两句,提步出了闺阁,到了外面厅子里。 郑月又跪下砰砰磕头:“阿郎,阿郎,您就怜惜怜惜二娘子吧。” 季嘉文看得一呆,亦有些底气不足,沉默片刻吩咐道:“若是缺什么,就找夫人,让夫人拨下来。”说罢,提步出门。 郑月跟着呼呼追了出来,顺着季嘉文的宽袍大袖就滑跪在地上,哀求道:“阿郎,当年的事是奴的错,可映兰是您的女儿,她没错,不该受这苦。” 季嘉文低头瞧着郑月,额上忽然青筋突突直跳,眼孔子里燃了两团火,喝骂道:“你是怪我待她不好?” 郑月不住摇头:“不是,阿郎,只要她不委屈,您就是让奴去死,奴也甘心。” 沈清梅听得烦闷,在一旁令婢女架起郑月来:“谁虐待二娘子不成,你这跟阿郎哭诉,倒成了我这个做母亲的不是了。” 郑月:“阿郎,夫人,阿月怎么敢怪你们,只是二娘子性子娇,受了气也不敢说,我这个做婢女的在一旁看着难受,这次又出了这么大个事情,娘子差点子就去了性命,却让人三言两语就盖了过去,奴是看不下去了。” “你?!”季嘉文气得说不出话来,到末了骂了句:“混账!” 沈清梅听这话也骂她不公道,旋即也提了声朝郑月喝道:“你这是在怪我和阿家处置不公么?” 这头吵吵闹闹,那边季映兰就贴在房门上虚弱喊道:“阿月,你在胡闹什么?我好得很,没谁敢来欺负我,不用你来费心!” 第25节 这话说毕,一口气抽不上来,朝地上软去。 香草急忙扶起季映兰,跟着嚷嚷着哭:“您就别逞强了!” 前前后后闹得不可开交,郑月呼啦啦跑去将季映兰抱了抱,转身喊了句“阿郎,求您公道待二娘子”,就砰一声撞在墙上,撞得一脸是血。 季映兰惊吓过度,抱着郑月惊叫一声就晕了过去。 季嘉文和沈清梅也吓得一愣,反应过来,连忙招呼人请大夫……. 季海棠在供奉牌位的房间里跪着,旁边儿立着的婢女也不敢看她看得太严,假模假样地倚在门上打瞌睡。 门外有一阵噗噗的脚步声,小婢女一个激灵儿抖醒瞌睡,又碎步跑到季海棠身边站着,清了清嗓子:“大娘子跪得可真好!” 季海棠一看自己这耷着肩膀的狗怂样儿,还真没觉得自己跪得好了,又看小丫头眨了眨眼,心中好笑,她还是得给点小面子,连忙直起脊背跪得端端正正。 “大姐姐!”一声小男娃脆生生的声儿。 季海棠转过脸来,季飞云已经扑进她的怀里,嘴里嘀嘀咕咕:“你不抱我,我就摔了。” 季海棠又揉他的脸:“你怎么来了?给我带吃的了么,我都饿了。” 季飞云从青玉手里抱过食盒放在季海棠跟前儿,揭开盖子,裹着帕子捡了一块芙蓉糕朝季海棠嘴巴里塞。 季海棠包了个满嘴儿,连续吃了几块,实在吃不下去,就盖上了糕点,季飞云还像模像样地给她擦嘴。 青玉朝一旁的小婢女使了个眼色,小婢女抬着腿儿就溜了出去。 “今儿二娘子屋里的阿月撞了墙,说是要替二娘子讨个公道。”青玉说。 季飞云仰着脑袋,乌溜溜大眼睛一派天真地望着海棠:“二姐吓晕了,我给她送汤,她还哭了。” 季海棠眉间略紧,若真是她推了季映兰,罚跪三个时辰确实轻了,可偏偏她是被陷害,逃不过人证物证,若不是她机灵了一点儿,折了个中,乖乖领着这罚,只怕真闹起来连祖母他们也不好保她。 她尚未平下心中恶气,又听见那头还不消停,便冷盈盈一笑:“她要讨什么公道,我这跪了不够,还要逐出家门去么?” 青玉说:“她不敢打这个主意,只是老夫人去的时候,阿月扯着嗓门子里的一口气儿,求老夫人把二娘子过继在夫人名头下。” “过继在母亲名下?”海棠轻声叫出来,思索了半晌,又冷盈盈一笑:“是不是怪我这个嫡女欺压了她多年,她没个母亲,没个地位,连三娘四娘也比不上?” 青玉点了点头,合上食盒盖子:“夫人是不想答应,只是耐不住阿月几头吵闹,阿郎和老夫人也跟着为难。” 季飞云溜进季海棠怀里倒着,抱着她脖子上挂的琉璃珠子玩儿,嘴里巴巴道:“什么叫‘过继’?” 海棠摸着季云飞脑袋上两只小角,对青玉道:“她怎么就敢盘算这个!按她这法子,三娘四娘不是也该过继在母亲名下么?祖母和阿爹有什么可为难的?” 这些年季映兰是有些受委屈,毕竟是个娇小姐,亲娘却只是个婢女,父亲也未曾多关怀,女孩子心思敏感,听了风言风语,就下不来台也是常有的事儿,只是过继给母亲这很明显是搭错了梯子,不应该的事儿。 青玉也摇头:“这奴就不清楚了,只是阿郎和老夫人还真在商议此事。” 这倒是出乎季海棠的意料,她有些吃惊与恼怒,忽地起身:“我倒要去看看!”说罢,双腿又因跪久了酸软了下去,扑一声跌回了席子。 青玉连忙上前扶她:“您别着急,这不是还没商议下来么?何况您就算真赶去了,也没法子左右阿郎他们的主意。” 季海棠摆了摆手,方才她一心想着季嘉文和老太太商议此事,那这事儿就成了一半,若是季映兰做了嫡女,对她而言定然不是个好事,这番被青玉一劝,冷静下来,才觉得万不能冲动坏事,祖母他们心头比她有数,若是真允了这事儿,就不能这样简单看待此事了,此刻须得静观其变。 青玉揽了揽季飞云:“娘子要是跪够了时辰就回院子,奴得带着小郎君回院子了。” 季海棠点头道谢,又捏了把季飞云的脸蛋儿,捏得季飞云格机咯吱笑。 申时左右,季海棠便跪够了时辰,由清音和如画扶着回海棠院。 几人临到敬德院外,遇上从圆月门出来的卢少阳,卢少阳一眼瞧到海棠,颤了颤嘴唇,迎上去行礼。 海棠也淡淡还了一个礼,就告辞离去。 卢少阳眼见她走,忍不住追了上来:“大娘子请留步,卢某有些话想同大娘子说。” 海棠冷声道:“男女授受不亲,卢公子还是请回。”裙摆微动,竟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卢少阳呆立在原处,呼地砸了一下墙面子,面上一片恼恨。 “卢公子?!”转角处传来个女儿家的清丽声音。 卢少阳慌忙整理仪容,见到这婢女是跟在季海棠身旁的女子,忙作揖:“姑娘。” 清音还礼道:“卢公子多礼,奴乃大娘子贴身婢子,名唤清音,带两句话给你。” “喔?大娘子有话带给卢某?”卢少阳眼中闪过一丝希冀,暗想:她到底不是那等刁蛮狠心的人。 清音左右略张望,像是故意避开人似的,压低了声儿:“大娘子谢您厚爱,只是她是内宅女子,婚嫁也身不由己,那玉蝴蝶....请您留下做个念想吧。” 卢少阳心漏跳一下,微微朝后一跌,捋了捋这话里的意思,又赶忙上前来问:“这样说来,大娘子是看得上卢某?”想起如画那番话,方觉二人的话对不上:“那如画姑娘说娘子看不上卢某是为何?” 清音面上惊讶,呼道:“如画说什么了?卢公子可别朝大娘子身上泼脏水!” 卢少阳看她激动,唯恐在她把这话传给了季海棠,忙道:“不敢,不敢,没...没说什么,只说卢某家境配不上娘子。” 他怎么敢说出如画栽赃季海棠的那番话,那岂不是也暴露了他自己怀疑过季海棠么? 清音才放心地点了点头:“如画年纪小,做事不稳重,娘子不能将心底之事给她说了去,她有所误解也再所难免。奴跟着娘子的时日多,自然得娘子倚重,是她的知心人儿,因而如画万事不如我知晓得多,您也莫要怪她。” 她忽然闭了嘴,仿佛是察觉了自己的话太多了,片刻后才笑起来:“是奴多嘴,....话止于此,大娘子与您是有缘无份,还请您切莫再挂念此事。” 卢少阳木木地应下,看着清音远去的背影,有些发痴,道不清心中是喜还是忧,比起季海棠玩弄他的真情,他更愿意相信季海棠是身不由己,想起那如花娇艳的面庞,只悲愤自己时运不济、美眷难留,欲念则越攒越烈,无论如何都放不下那如玉美人……. 第17章 再生祸端 季海棠一回到海棠院,就开始躺在榻上敷她那宝贝膝盖,一面琢磨着季映兰要做嫡女的事儿,眼角瞥见一旁摇扇子的如画双眼儿紧巴巴盯着门外,也猜到如画心虚些什么,不过就是在卢少阳面前嚼了她的舌根子,怕清音给发现了。 第26节 只是卢少阳岂是那么傻的人? 也罢,给这丫头吃颗定心丸。 季海棠伸手接如画手里的扇子:“你去看看清音怎么还没回来。” 如画面上焦急散了些,唉一声,提着裙子连跑带跳出得门去。 季海棠一抹笑意,又摇了摇手里的扇子,想到横月院里那点子事儿,颇为放心不下,转头吩咐赵麽麽:“今儿夜里你仔细些,横月院有什么动静儿就来通报于我。” 赵麽麽早按季海棠得意思,讲几个院子的小婢女收拢得服服帖帖,消息灵通自不必说,此番喜滋滋应到:“好,奴这就去打点。”说完,朝横月院外面去了。 赵麽麽一走,季海棠就笑不出来了,轻轻叹了一口气,将扇子搁在榻上的小凭机上,她还没出手,倒让人家小姑娘先占了上风,这事情越发不受控制,可叫她糟心得紧啊。 如画慌慌忙忙撵出来,终于在游廊上找到了清音,只觉得一颗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儿,抓着清音“好姐姐、好姐姐”地叫了半日。 清音推着缠臂双手:“你今日可热情呢。” 如画嘻嘻一笑:“是有事向姐姐打听。” 清音眯眯眼笑着:“是什么事儿?” 如画试探地张口:“卢公子可和您说什么了?” “他能和我说什么?”清音似乎很不解地望着如画:“他该和我说什么?” 如画捉摸起来,清音是看起来闷,实际上极会套话,她不能在这儿被清音拿下,遂转了眼珠子:“能有什么,责怪娘子的话嘛,他心意在娘子这儿受冷,还不责怪娘子么?” 清音脚下一顿,有些训斥:“他凭什么敢责怪娘子!他好得很呢!这些话休要再说!” 如画听到清音话里没扯出一句卢少阳的不满,心猜卢少阳是没将她栽赃季海棠的话说出来,顿时儿另外半颗心也放了下来,拉着清音欢欢喜喜的回了海棠院。 夜里又是清音守夜,纱盏中灯火扑扑,清音在纱帐外打着扇子,低声细语说起卢少阳今日种种,又说到如画:“若娘子真看不惯如画,倒不如和夫人商议一番,打发了她去,省得养虎为患。” 她不是傻子,如画这丫头心中带邪,不能驯服,她是看得明明白白,这样的人养在身边,迟早得出事儿,季海棠若是怕伤了沈清梅的面子,二人只管商议便是,一个不趁手的婢女打发出去也无伤大雅,不必非要留着。 海棠撩开帐子:“让你带给卢少阳的话带了么?” 清音点头道:“他不过是痴想娘子罢了,娘子何必同他牵扯?” 季海棠冷嗤一声:“痴想?他若有些自知之明,便不会来找你,若没有...自会找你帮忙。” 她不过让清音透露了如画不如清音得她的心意,赌的就是卢少阳不是个安生的人。 清音望着床榻上少女绝丽容颜,只觉得少女在下一盘很大的棋,予如画不好,予卢少阳也不好,但是少女到底要夺些什么,她并不知晓。 季海棠忽地抿唇一笑,昏黄光晕落在她红润嘴角,极是妩媚:“清音,只要有*就有破绽,谁也逃不掉...接下来就要靠你了。” 清音为人奴婢,闹不明白也不多问,只低低叩首应下此事。 门外一阵脚步声,赵麽麽进门来唤道:“娘子,横月院的阿月病重,只怕活不成了。” 季海棠眉角一扬,命人拎了避风袍子给她披上,急匆匆赶到横月院,又见老夫人和季嘉文夫妇都来这儿守着,郑月躺在帐子里,帐子外面一个大夫隔着丝帕诊脉,季映兰守在床榻边哭得梨花带雨,嘴里碎碎念着“你可不能走,你走了谁来照顾我。”真好似离别。 沈清梅不留痕迹地与季海棠一个眼神交换,二人便一前一后出门去。 二人在院角立定,院外螟蛉声此起彼伏,有几分消暑凉风,季海棠刚刚赶了路还在发热,取了袍子搭在臂弯里,颇有几分悠然自在。 沈清梅道:“今日下午阿家让我去商议了过继二娘子之事。” 季海棠不作意外,只笑眯眯问沈清梅:“那母亲作何打算?” 沈清梅叹了口气:“依着阿家之意,二娘子是想要个名分,阿郎又觉得亏欠二娘子,她亦不好办,不如顺水推舟,让二娘子得了嫡女名份嫁到何家去,既圆了郑月母女的梦,也好让何家替阿郎在长安使一把力,两全其美,只是我未曾应下,却不料郑月今夜里就病得这样重,只怕我是躲不掉了。” 这事情看起来是三全其美,全了郑月母女、全了季兰芝,全了季嘉文,可却薄待了沈清梅和季海棠。 老太太是全心全意为季家打算,想着能为季家添一分力就添一分力,可沈清梅则不同,纵然她心向着季家,好歹也是赵国公家小娘子,何家帮季嘉文的忙,于她眼中,多则是锦上添花,少也无伤大雅,这会子为了解决这桩麻烦事儿,反而得替人养个白眼儿狼,心中虽不好受,却也不能和老太太逆着来。 季海棠亦是蹙眉思忖,想明白了利害关系,虽知道吃了暗亏,可她真怪不了她祖母,一来季吴氏这么些年是真疼她,二来这事情各方牵扯,季吴氏这样处置是最漂亮的。 她问道:“二娘子真要忠于季家也罢,咱们也就吃了这个亏,可她对咱们季家到底有几分情谊?” 前世季映兰也嫁得极好,可在季家受难的时候,季映兰不仅没有伸出援手,反而断得干干净净,或许季映兰是聪明的,却不是忠诚的,季映兰凭自己的本事嫁给何雨亭也罢了,可偏偏是要踩着她争了这嫡女位置,把自己送上青天。 沈清梅与她这时皆是落于下乘,自是明白季海棠心头所念,但也无可奈何:“她是季家的女儿,不忠于季家忠于谁?不管怎么说,咱们都顶着季这个姓氏,不能从内里崩坏。” 季海棠已然知晓沈清梅是怕她不知分寸闹出事情来,反倒不是很着急,遂笑了笑:“母亲玩笑,咱们自然不能做这个掀屋子的人。” 沈清梅点了点头,只要季海棠这里不恨上她,便不会让她更难办…… 季海棠又接着说:“只是儿有一事不明,儿听说阿月本是服侍儿生母的婢女,是阿娘怀我,把她送给阿爹的,却怎么连个妾室也没捞着。” 沈清梅一凝,朝左右望了眼,有些不信:“你可真不知道?” 季海棠…… 她如何会不知道?季映兰两母女那点子破事儿早就被人翻烂了,大抵是她母亲怀她的时候,郑月作为她母亲的贴身婢女,趁着给季嘉文送参汤的的时机给季嘉文下了药,爬上了季嘉文的床,季嘉文怕妻子生气,便将此事遮掩了下去,谁知这婢女竟然怀了孩子,她母亲震怒,恨得牙痒痒也不能伤了婢女肚子里的血脉,便立下了令,令郑月此生为奴,永不能翻身。 但此事若是这样传出去,会损了季嘉文的名声,便改成了她母亲在怀孕期间送了婢女给季嘉文。 季海棠之所以这样说,不过是想从沈清梅这儿再证实一番,看沈清梅这心思,一下便有了定论,扯着嘴角:“想来想去,不敢相信她有这样大的胆子,一个贱婢却能步步为营,算计到自己的女儿成了长史嫡女,想必她的女儿做了嫡女,她的身价也会水涨船高。” 沈清梅本就不满意郑月,也不太在意这样的小卒子,经季海棠这样提起,越发觉得郑月太工于心计,且擅抓时机,她却犯了轻视敌人的大计,脸上扯了一个干巴巴的冷笑:“是真小看了她,咱们在明,她在暗,确实难办。” 季海棠忽然问了句:“阿娘死之前是她在侍候么?” 沈清梅脸上笑容一顿,转眼望着季海棠,唯见她眼瞳深深,像是两口古井,沉得骇人,让人难以想象里面蛰伏着什么怪物,季海棠这样问到底是什么意思? 第27节 “这事让我去查查便是。”沈清梅笑了一笑。 季海棠也连忙作揖道谢,却被沈清梅抬手阻了阻:“诚如你所言,你我亲近便不该如此见外。” 二人说过几句话,青玉便从屋中出来,向二人报到:“阿月醒了,不伤及性命,调养些日子便好。” 季海棠又和沈清梅对视一眼,都是女人,这哭闹上吊的本事哪有不清楚的,只是这本事...只要沈清梅找到她阿娘的侍候婢女,那么这郑月就算真有理了,也别想说清! 第18章 变身白莲 这日季海棠回了屋中便不曾入睡,在榻上窝了一夜,直到清晨,老太太那边就派人来请她去焚香阁。 这日她着着素色杜鹃花儿锦裙,打扮得十分清淡,熬了一夜又未曾用早食,看起来颇为憔悴。 到了焚香阁,屋中家眷来齐,老夫人坐在了上首,并在了另外前面,季嘉文和几位母亲辈儿的都坐在在左手侧,海棠被引着同几位娘子立在右侧。 见到人来齐了,也没挑个时辰,老太太对秀云点了点头,秀云则道:“焚香起!” 季嘉文并着沈清梅上前燃了三炷香,叩了三叩,将香□□香炉子里。 秀云又道:“二娘子焚香。” 季映兰窈窈窕窕燃了香,对着灵位拜了几拜,又将香放进了香炉里。 秀云道:“拜母亲!” 季映兰对着沈清梅拜了三拜,声声唤母亲,沈清梅淡淡应下,搁了白玉镯子在一盘端着的白玉漆盘里,慈祥嘱咐道:“你素来高洁,这白玉如同你品性,愿你今生如玉。” 季映兰道谢起身,身后婢女接过白玉镯子。 季海棠在一旁看着,只觉身上乏力,身子顺势就软了下去,扑在地上,吓坏了一家人,季嘉文急忙将她抱了出去,唤着大夫来看。 季海棠使劲儿朝季嘉文怀里缩,带着一股子哭腔:“阿爹,海棠想阿娘了,儿没推映兰,爹爹信我。” 季嘉文本就着急她,这会儿看她迷糊着还这样委屈恳求,心疼心酸心慌一齐朝外冒,出口安慰道:“你莫怕,爹信你,爹信你。” 季海棠又不说话了,闭着眼睛像是晕了过去。 颠簸了一会儿,季海棠被抱进了临近的老太太房间里,被搁在软榻上,叫了个大夫来诊脉。 待到大夫说季海棠是未食早饭,又急火攻心所致,一家人才放下心来。 老太太出了寝居,就将季海棠身边几个婢女训斥一番:“你们却说说你们是怎么侍候人的,能让主子出这样的事儿,该罚!” 几个婢女也吓得脸色煞白,噗通跪在地上。 正说起要罚,又听内间传来消息,是季海棠醒了过来,让饶了几个婢女,老太太心挂孙女儿,没顾上再罚几个婢女,提步匆匆进了内间。 季海棠白着一张脸倚在床头和季嘉文说话,一双眼睛里泪珠子直转,就是不跌下来,像是逞强得很辛苦。 老太太一来就捂着季海棠的手,责备道:“你怎么不用饭?”转首又立即吩咐人去端蜂蜜来给季海棠。 季海棠垂着眼皮,可怜兮兮说:“我不过是有些吃不下,让祖母和父亲母亲费心了。” 这样委屈可怜的声儿,配着她那憔悴神色,真真是让人心疼得紧。 老太太是益发心疼,骂道:“你是作什么死,竟要跟自己过不去!也别去折腾你那条命,来折腾我老婆子这条老命好了!” 老太太话重,几房眷属皆开口相劝,季海棠抬起头来,端得是泪珠滚滚,呼地扑进老太太的怀里,抽抽儿哀求:“祖母您别生气了,是海棠不好。” 清音在一旁低声说:“娘子昨儿跪了半日,回来身子乏,夜里又去横月院探病,回去便睡不着了,生生熬了一夜,今日没心思没吃早食,许是心里积了郁气。” 老太太也不忍心再说她,搂着季海棠哄道:“你历来心思重,都是我这个老婆子害的。” 季海棠窝在老太太怀里不说话,其余女眷们面面相觑,还真没想到铁打季海棠会这样娇弱,想来真是气得厉害了,皆下意识望去季映兰,季映兰缩在一旁不敢坑声,唯恐让人把话递到她嘴边儿去。 季嘉文出声哄道:“你别怕,爹让人给你养几只小奶猫成么?” 季海棠转脸看着满脸忧急的季嘉文,暗道季嘉文真还拿她做个孩子哄,她不好推拒季嘉文的心意,又不想打理猫儿,就说:“上次二娘送我的猫就抓了五郎,我不养猫,我养鱼成不成?”说着又抬眼望了季映兰几眼,默默垂下头:“不钓鱼就不会出事,那我也不想养鱼,我跟着祖母,跟祖母说话儿。” 她本失母,季嘉文又与她少接触,心中一片怜爱没敢安放出来,今日她这样娇弱地说起连只宠物也不敢随便养,觉得她是真受了委屈,方明白她吃了不少苦,有些失望地看了季映兰一眼,转脸又安慰季海棠:“你想养就养,爹让人给你捉。” 季映兰偏过脑袋,咬了咬唇,又转过来狠狠瞪了眼季海棠。 季海棠却依旧红着眼倚在老太太怀里说:“我不养,我就和祖母在一起。”说着,也辛酸悲伤地紧,眼泪珍珠似的洒:“我只和祖母在一起。” 沈清梅看她又哭了,忙扯了帕子给她擦眼泪,擦过后才见她鼻尖哭得红彤彤,像没娘的小奶猫似的可怜。 沈清梅忙柔声道:“不养,不养,你和祖母在一起。” 季海棠这才缓了些,扎进老太太的怀里,轻声说:“祖母,我陪你,你让他们出去成不成。” 老太太连声应下,命女眷们都先回去。 季嘉文今日要到官府走一趟,也没拖延,只嘱咐了沈清梅多来照顾季海棠,就出了门。 待到人走尽,季海棠才从老太太怀里爬出来,倚在床头和蜂蜜浆。 老太太拿着帕子给她擦嘴儿,十分疼惜道:“瞧瞧你这模样,真是丑极了。” 季海棠伸手摸了摸脸,她故意熬了一夜,脸色确实难看,不过这正是她想要的结果。于她而言,上一世苦难颇多,磨了许多本事出来,这些装娇弱也只是信手拈来的小手段,今日非要耍这个手段也不过是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她已经这样可怜委屈,想必他的父亲会先帮她讨回一些公道来,她也好用那个连环计。 老太太卷了帕子:“你是因着嫡女的事儿委屈的么?” 虽说季海棠这么些年来都是个折腾的,但是从没折腾过她自己,唯有这次季海棠是真的上了心,还闹得一家人都跟着着急。 老太太历过多少风雨,饶是季海棠活了两世,也不及老太太心思细。 季海棠也不敢在关公面前耍大刀,揉着发酸的眼睛说:“祖母知道孙儿是不会推她的,孙儿已经承了骂名,可她还要做嫡女,那孙儿……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第28节 老太太看她小孩子模样说出的话却净是争强好胜,真个小斗鸡似的,撇着嘴笑她:“你倒是觉得你做得好,我也挑不出你的错儿,只是有时候这人得吃亏。”说着将季海棠轻轻揽着,意味深长道:“海棠,海棠,你还小,等你做当家主母的时候,你就知道,骑在虎背上是威风八面,可要震住猛虎却不能一味争强,管得住这个家,能让他蒸蒸日上,这就是有本事,捞了一手的油,却让这个家散着,这就是蠢物。” 季海棠知道老太太是教她要顾全大局,万不能只看眼前得失,她虽敬佩老太太的本事,却是真正憎恶季映兰他们,便道:“可他们是真真让人不痛快。” 老太太说:“什么是痛快,皇帝手里还管着天下百姓呢,是不是谁让他不痛快,他就宰了谁?他不是也得看人家是否犯了刑法么?” 季海棠……. 她跟皇帝比个屁,她又不管天下~再说了,谁敢去惹皇帝不痛快了? 老太太又说:“你和她不一样。同是闺阁中人,有的人只能做一颗棋子,而有的人则是棋手,能让棋子为她所用。一个好棋手,能观数步之外,纵偶有失手也能扭转乾坤,立于不败之地。” “你可知你姑母来是为何事” 季海棠轻轻回答:“何雨亭,姑母要在咱们家找个女子去牵制他。” 老太太极为怜爱地伸手揉了揉她的发丝:“他们要个嫡女。你想去么?” “要吃苦,海棠不想去,映兰是想做嫡女嫁过去么?” “傻丫头,你遇上这事本就难逃责罚,既然放过了你,就得拿手段安抚他们,且你父亲仁厚,自觉这些年让你二妹妹吃了苦,补偿也无可厚非。二娘子亦是季家的血脉,纵然现在使不上力,咱们也都该巴望着她嫁得显贵,有朝一日她能来锦上添花或是雪中送炭都是极好的,这便是该落子之时。” 季海棠昨日听沈清梅讲过之后,已经想通其中关节,也知道季吴氏颇有顾虑,但忽然生出一种冲动来,告诉她这位祖母,他们都看走了眼,谁都没有算到季映兰连对季家的感激之情也没有。 谁能算到季映兰胆大到连季家也不认了呢?纵使她说了,也没人愿意相信这远在十几年后的事,说不定还以为她是为了挣回恶气,才编出这荒谬的谎话来。 季海棠心中万变,捏了捏拳头把自己的这股荒诞心思压下来……季映兰不会得逞,郑月也不会得逞,他们心狠,也别怪她手辣。 老太太看她发呆,捏了捏她的小脸,说了几句闲话哄了她一会儿,便歇下纱帐,让她休息。 季海棠将脸蒙在纱帐上,目光静静追随着她的祖母,地板上浮动着窗沿外打过来的光点,屏风上的百鸟朝凤夹缬像是要跃出木面子,她的祖母坐在垫子上静静地看佛经,很是静谧。 迷迷糊糊间,她听得咳嗽声,又将脸转在帐子上蒙着,却见祖母弯着脊背咳嗽着被人扶了出去。 季海棠想着下床来看看,掀了掀身上的薄被子,又歇了下来,想去着季吴氏也是个要强的,即便是很不爽利也强掖着,反让人分不清到底是大病还是小病,她巴巴儿强问此事,季吴氏也不定会清楚明白地告诉她,但念起前世祖母早驾鹤,她便有些不安,想着便待会儿捉了秀云问问则是。 第19章 赶出院门 季嘉文自办公回来,便带了一窝子小奶猫,让人端去给季海棠,季飞云伸着脖子看了看那一窝子小奶猫,模糊记起那东西要抓人,就瘪着嘴要哭又不敢哭的模样。 沈清梅抱着季飞云哄道:“看看,你哪里还像个男子汉,就是个小怂包。” 季飞云把嘴儿嘟着,嚷嚷道:“儿不是怂包,是猫喵要抓儿。” 季嘉文也见不得男娃娇气,命人抱了季飞云和小奶猫一道儿去季海棠那处玩耍,是要磨掉季飞云的娇气。 待季飞云才被抱走,季嘉文就问沈清梅:“五郎被猫抓伤那事儿,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清梅垂眼眼睑,坐在榻上:“不是告诉你了么,是猫儿发了狂。” 季嘉文道:“发狂?海棠说是二娘子送的猫。”他将话落在“二娘子”几字上,细细看着沈清梅,眸中有些恼怒,片刻后又道:“这些内宅的事,一向是你和阿娘打理,我很是放心,可海棠她.....” 沈清梅也不再遮掩似的说道:“那猫是二娘子送给大娘子的,大娘子没拢好,这才抓了五郎,待抓到猫时,猫已死,我欲要查个明白,大娘子心知肚明是谁之错,却怕二娘子那头下不来台,非一力担了下来,后来查出许是二娘子送的小玩意儿引起那猫儿发了狂,但猫已死,死无对证,我与大娘子庆幸未曾追根究底,否则家中又不得安宁。论起来,却是我薄待了她。” 季嘉文听了这来龙去脉,心中了然,启口骂道:“他们是仗着找不到证据,才做下这些混账事!” 沈清梅装着好人道:“都已过去,不妨就放过他们这一手。” 季嘉文想起季海棠那担惊受怕的样子,正是无论如何也得让季海棠那头心平一些,否则他这个做父亲的也忒偏心了些,掀着嘴皮子冷笑道:“放过~那二娘子落水又是怎么回事?纵使海棠是个胡闹的人,待几位妹妹却是极好,这几年来从未出过尖酸刻薄之事,便是猫抓之罪,她也肯替二娘子顶下来。诚想着二娘子吃了苦头,想要回补些,可这般看来他们是一而再再而三地犯,是我纵容了她,不知敬重长姐,不识大体,手段下作,可恨我还让她做了个嫡女!” 沈清梅听得心惊,季嘉文虽严厉,倒也少这样训斥自己的几个女儿,这分明是被季海棠哭得动了真怒了,要给季海棠端平了。 她忙说:“大娘子吃了亏,咱们好生弥补便是,这二娘子身体也未好,此刻去处置倒不合适。” 季嘉文道:“我错就错在让个心机狠辣的女人来教养她!”转而看着沈清梅:“如今她既过继给你,就该由你来教养。” 沈清梅脸上发干,低声反驳道:“我怎么教养,她又不是两三岁的孩子,何夫人不也是十六七岁过继在阿家名下的么,这会子却又是如何待阿家的?” 这本是商议着替人养,她怎么可能劳那样大的心力? 季嘉文也知沈清梅不愿意,此次将季映兰过继过来,已经让沈清梅吃了亏,这会子真要她那样养着,她定然是不会依着的。 他琢磨了一会儿,又道:“你挑人教养也罢,只是她是嫡女,顶的是你这个做母亲的名头,不能让她做个奸佞小人,丢了咱们家的名声。” 沈清梅闷着气坐在榻上,暗生生想了一会儿,若是将郑月调走,也了却了她一桩麻烦事,便妥协道:“你不掌内宅事物,是不能罚了他们的,让我去也成,只将郑月调去其他院子里,给二娘子找个稳重的婆子,我多照料便是。” 季嘉文站在案几前沉默了一会儿,终究是叹了一口气:“给她找个有名望的婆子教养,凡事给她留些颜面。” 沈清梅暗念季嘉文到底是心疼女儿,觉着这些年亏欠季映兰,否则也不会真同意让季映兰攀上嫡女的位置,他这点子为父仁慈既是美好又让她恨得牙痒痒,她干干脆脆不上不下地抱怨一句:“您要是待五郎也这般好,他也不会怕你怕成个小兔儿!” 季嘉文听她扯远了去,抚了抚额头:“他是男娃,怎能等同?还是先去横月院,办妥此事。” 沈清梅果真不再多说,敛了裙裾跟他朝横月院去。 却说季映兰母女得了个打胜仗,心中是爽快无比,两母女窝在一张床榻上,令香草端了小几子在床榻上放着,又盛了几盘子蜜饯儿、糕点、香果一类吃食堆在小几子上,将季海棠今日那可怜劲儿拿出来取笑。 正是说到欢实处,香草就匆匆跑了进来,说是季嘉文夫妻来了,几人连忙收拾不成体统的案几子,手上还没弄完,青玉已经打帘子迎进了沈清梅。 沈清梅瞧着这欢庆场景,暗道不知死期,亦是笑得冷然:“阿月这病养得可好。” 郑月急忙伸手让香草扶下床,委身轻轻行了一个礼:“方才醒来饿得慌,让夫人见笑了。” 沈清梅说:“谁都会饿,无伤大雅,只是二娘子身边少个婆子,我来问问二娘子选哪家的好。” 郑月和季映兰皆错愕,想的却是季映兰拔成嫡女后,要多给配个婆子。 季映兰自是欢欢喜喜道:“此事该是母亲决定。” 第29节 沈清梅点头一笑,就吩咐道:“今日就让郑月搬去清心斋,那处清净,也好养伤。” 母女俩一愣,这是要赶人?清心斋乃是季家的礼佛院子,因着老夫人尚佛,便劈出一间院子用来礼佛,平日里就两位婢女在里面燃着香,虽说不上累,但显然极为冷清。 季映兰心神未稳,却也知道维护自己的生母,脱口道:“不行,阿月不能离开儿。” 沈清梅对季映兰道:“她的品性不成,念她是你生母的份儿上才去清心斋做个管事婆子,一切吃穿不会短她,你且放心。” 事虽大度处置了,季映兰和郑月却不愿骨肉分离,二人齐齐求情,在沈清梅跟前儿求了好一阵子,见沈清梅不为所动,灵机一动,张口道:“儿去求父亲,他就在门外。” 沈清梅嗤嗤一笑:“二娘子,你却还敢去求阿郎,莫不是真当阿郎不知那些事儿是谁算计的?他立在厅中,可是看在这婢女的面子上?!他是心疼你,给你留了脸面,你怎么连这点事也不懂!” 季映兰被沈清梅一顿训,脚下发软,搭着香草臂膀去看郑月。 郑月也腿脚发软,不可置信地摆头:“不,阿郎不是这样的人,他宅心仁厚,绝不会.....”说罢,就要朝外面冲。 季映兰也跟着朝外面冲,却被沈清梅一把拉下来,喝道:“你要出去就想明白!省得你父亲给你的脸面让你踩了一地,你还要来叫委屈。” 季映兰身子一抖,颤颤巍巍指着门外,一腔子哭意:“可...可她还伤着呢。” 沈清梅实在不耐烦处理这破事儿,因而未作回答,松开季映兰兀自出了寝居。 厅堂里郑月已然抱着季嘉文腿跪下哀求,季嘉文眸中厌恶得紧,却因他是个极为有教养的君子,做不出踢开郑月的动作,只恨恨喝道:“夫人给你安排的还不满你的意么?你去清心斋好好养息,不短你吃穿!” 郑月哭道:“阿郎,求你看在二娘子的面子上,别让我与她骨肉分离,她年纪还小啊。” 提到看在季映兰的面子上,才真正燃起了季嘉文的怒火,当年若不是因着郑月怀了季映兰,哪里有这奸佞婢女留下的分,这些年概因他仁厚,不想让二娘子也没了母亲,才让郑月跟在二娘子身边,却不曾料到这狠毒女人还不收手,连他女儿也要教坏! 沈清梅在一旁也看不下去这哭脓象,赶紧让婢女嫁开郑月。 季嘉文骂道:“你算算你这一路,算计了多少人,我若不是看在二娘子的面子上,哪有你一条贱命!二娘子让你教成什么样子,那等阴狠毒辣,起了害姊妹的心思,这是要坏了季家门风!”这头骂了,又觉得实在是多费了唇舌,转头吩咐道:“不去就令人拖去!” 郑月嚎啕大哭起来,沈清梅又急忙安抚气急的季嘉文,季映兰在门内瞧见这副场景,真是没抗住就瘫坐了下去,看着季嘉文的脸色,方才明白她的父亲是真对她失望了……张了张嘴,不敢出去帮着郑月说一句话儿。 季嘉文未进门去探季映兰,只领着沈清梅回了春辉院。 郑月也坐在门口哭泣,几个婢女在屋里翻找着郑月的衣裳,要打了包裹将她架到清心斋去。 屋中翻箱倒柜身影刷刷响,婢女们相互议论哪个是该打包的,郑月又坐在门口哇哇哭着,季映兰像是忽然被人抽了主心骨,一腔子冷气卡在腔子里,仿佛房屋颠倒,想她挤压过来,她耐不住这伤痛,扑在地上呜呜地哭,这哭才撕了心肺似的…… 香草这也顿觉季映兰可怜,上前来劝,季映兰忽地转过头来,带着满脸泪痕像是痴颠发狂似的叫道:“他是我父亲!他是我父亲啊!他也是我的父亲啊!”这吼着声音又慢慢消减下去,脑袋搁在墙沿上,张着嘴重复着呢呢喃喃“阿爹”。 第20章 袖手旁观 但说季海棠抱着季飞云在老太太那里逗奶猫子玩儿,二人正在地板上乐得咯咯笑,老夫人也乐呵呵坐在一旁看两个调皮孩儿在她面前玩耍。 外面一阵说话声儿,就引进来二娘子的贴身婢女香草。 香草一进这屋中,腾地跪在地上:“老夫人,您就帮帮二娘子吧。”话说毕,一起眼就见季海棠抱着季飞云逗猫儿,那妙丽女子媚媚的眼儿似笑非笑瞧着她,让她一瞬忆起今日种种不安生,不由得背上发了一层寒。 秀云先训斥道:“慌什么!没个形状!有事慢慢说来!” 香草返神,不再去看季海棠:“是阿郎和夫人,阿郎和夫人让阿月搬去清心院。” 季海棠抿了抿唇,似乎真正笑了一下,却还未露得很明白就抱着季飞云问道:“你还怕猫么?” 季飞云捧着海棠的脸,装成个哄小孩的模样:“不怕了,不怕了啊,我抱它给你玩。”说着,真要伸手去抱黑白花斑的小奶猫过来。 季海棠忙伸手拦了一拦季飞云:“你忘了它要抓人么?等你长大了,它不敢抓你了,你再抱。” 老太太人精明耳朵也尖,瞥了季飞云一眼,正逢着季飞云朝季海棠怀里缩,嘴里还嘟嘟囔囔:“抓我的猫大,这小猫喵也抓人么?” 这人就算面子上做得再大度,心里若是不喜欢,怎么都是有些膈应的,尤其是老太太这种精通内宅事物的人,面子上永远是该做的做的极好,心中却看得通通透透,该有的膈应一点儿也不会少,譬如季飞云被猫抓了,那罪魁祸首是谁……. 老太太心有所动,转眼看了眼秀云。 秀云连忙递了清新薄荷汤来:“这些日子热,您要多喝些消暑。” 老太太垂着眼看着药色的薄荷汤,淡淡问了句:“夫人和阿郎可是罚了他们?” “这……”香草气软:“不曾有。” 老太太又问:“可是按从前的用度安排?” “……是。” 老太太喝了口汤,将汤盏递给秀云去,转脸来问海棠:“海棠,听见了么?” 季海棠不知她的祖母怎么忽然问她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只猜是因她方才刻意说猫的事儿,让老太太料到她的小心思,暗想与明白人也装不了糊涂,她也不再像上午似的装可怜,当即理了神色,颇为正经:“阿月受了伤,去清心斋正好养伤,而二娘子既然过继给了母亲,便不好再跟阿月呆在一处,惹人闲话,坏了二娘子和母亲两人的好名声。” 老太太心中早有决断,让郑月该哪儿凉快哪儿凉快去,但想问季海棠一问,以此练练她的手段,此刻听她话中还颇有道理,则欣慰点头,朝香草道:“正是此意。没有短她的嚼用,定是想让她去清心斋好好养伤,你回去帮着阿月好好收拾。” 香草睁圆了眼睛,怎么也想不到对他们来说天大的事儿,到这里被季海棠三言两语打了回去,又要叩首求两句情,但听秀云道:“快快回去照顾二娘子,新选的婆子没去,二娘子手边没用的人,若是去了也得有个人带带。” 香草听得此话,哪里还敢再留,只能伏低告退而去。 季海棠又开始捉弄季飞云,咯吱得季飞云在垫子上胡滚,老太太看这情形,跟着笑了几声,又抬脚轻轻踢了踢季飞云的背:“你怎么这样黏你大姐姐。” 季飞云一骨碌爬坐起来,朝老太太怀里栽脑袋:“香香,祖母香香,大姐姐香香。” 小屁孩又开始哄人,乐得老太太一巴掌拍在季飞云屁股上:“看你这蒙人的样儿!” 季飞云溜溜转了眼珠子,又朝季海棠怀里扑去,让季海棠伸手接了个满怀。 老太太道:“你父亲是心疼你啊。” 季海棠微微一笑,低眼瞧着箩筐里一窝子绒绒奶猫,想起季嘉文还真对她上心,心中很是甜腻。 老太□□抚似的摸着她头上的发髻,仍旧笑得慈爱。 第30节 海棠自在老太太那儿用了饭食,就命人抬了猫儿一同回海棠院子,拉着秀云送了她一段路程,询问了老太太的病情。 秀云道:“是咳疾,私下里叫了几个大夫治,没给治好,老夫人人要强,几位主子们也都没告诉。”犹豫一下,捉了季海棠的手臂拉至一旁,悄悄儿道:“您心知就行,不要露出口风去,老夫人就是怕别人知道才瞒着,若是露出口风去,只怕自己得生好一阵子闷气。” 季海棠知晓老太太那臭脾气,跟她也没两样,便低声应承道:“我自不会透露出去,你是咱们需得给她找个好大夫,小病拖成大病才最磨人。” 秀云自是笑盈盈点头应下,一路谈笑着将她送出锦荣院才折返。 季海棠回到海棠院已是星辰密布,但她又稀奇几只小猫,守着猫逗了一个时辰才回屋中泡澡。 赵麽麽立在屏风边悄悄盯着闭眼儿泡澡的海棠,低声唤道:“娘子,二娘子院子里今儿……” 赵麽麽将今日之事一一说了,季海棠低低嗯了一声儿:“新管事的婆子给她找了没有?” 赵麽麽说:“哪能那样快,她如今是嫡女,想来也要找个好的婆子侍候。” 海棠睁眼轻笑,氤氤氲氲一片水汽中,那眼珠儿亮晶晶地闪着:“估摸年纪与你相差不大,你可多与她吃酒,万事有个交心的好友,若是钱不够,可到我这处来取。” 赵麽麽也是个机灵的,听出海棠指点她去笼络那婆子,忙不迭应到:“咱们几个老货能吃什么好的了,婢子这点儿钱还够用。” 海棠又轻轻“嗯”了一声闭上眼睛,她的确料到季嘉文会罚郑月,却不曾料到会将郑月赶到清心斋里去,这样更好,沈清梅可在季映兰身边安插一个眼线,而她也可以把那个眼线变成自己的刀子。 次日清晨,季家两位小娘子并着何家两位娘子来探季海棠,小娘子们得知她养了几只猫,皆跑去逗猫,几人热热闹闹,像是前两日没有针锋相对过。 季海棠倒也无心提起旧事,还欢欢喜喜命人端上了酥酪招待几位小娘子。 几位小娘子拿着酥饼蘸酥酪吃着,何雪芳非要体现出点儿教养,娇滴滴小口口地咬着,顺道不在意地提道:“海棠,咱们要回长安了。” 季海棠早盼着眼前两个小跳蚤快回长安去蹦跶,忍不住乐了得挑唇翘眉,嘴里说的却是另外一番虚话:“你们回长安就有龙脑油了。” 何雪芳嘴里一顿,显然有些不高兴了:“你到底还要说几次龙脑油!” 季海棠就是这么个欠人儿,谁拿一句话惹了她不高兴,她总归能找到一百种法子折腾回去。 她听见何雪芳不高兴,心头更乐,咯咯笑了几声却不与其争辩。 何春华神神秘秘道:“听说我娘今儿去找外祖母说亲了。” 季家两位小娘子像长颈鹅似的伸长脖子来听,季海棠亦努力地装了个惊奇的神色:“是么?是谁?” 季海棠这副天真模样美则美矣,只在何春华眼里就是蠢上了天,暗道她说这话,但凡是个有心的人,都会先朝自个儿身上去,可季海棠还偏蠢兮兮地问。 想着,她也露出不屑:“听我阿娘说,是映兰呢!” 季海棠“喔”一声,给何春华添了盏果浆,吹捧道:“那可好啊,二娘子知书达理,正有长安风范。” 何春华可没忘了昨前日的那几场折腾,听出她话里的虚伪,轻哧一声:“是么?却不如你见得世面,想来你生得也是最美的,若是能做我嫂嫂,能比她差了?” 季海棠…… 她自认为不比季映兰差,可她不稀得去啊~ 何雪芳也添声儿:“你想去么?我阿兄可有本事了,准给你挣个诰命!” 季海棠实在不知道两位小娘子此刻来撺掇她是什么意思,不过她懒得陪他们玩耍,只傻傻摇头:“我不去,我陪着我祖母呢。” 何春华和何雪芳面面相觑,本想在离去之前挑拨一手,看来是不行了。 何春华立即笑道:“不去也罢,总归咱们是一家人。” 季海棠不住点头。 且说季兰芝又卷了何雨亭的画像先去找了沈清梅,将事情絮叨一阵子,沈清梅爽快应下了帮着说好话,二人同老太太商议订亲之事。 老太太和秀云坐在凉榻上下棋,两位夫人就进门请礼,老太太便命人撤了棋枰,给两位夫人添茶。 季兰芝抿了一口茶就急切提起婚事:“阿娘,这次我找海棠,我找映兰,你可不能再藏着掖着了。” 老太太故意端了一脸的不明白出来:“这是何意?你要定下映兰么?” 季兰芝心知老太太装傻,也不揭破,附和道:“可不是么,您要留着海棠,总该把映兰给儿啊。” 老太太似乎明白了,放下茶盏笑道:“这...你该问她母亲,梅儿来定。” 沈清梅起身到老太太身边躬身站着:“按儿的意思,就让映兰去,有何夫人照顾她,咱们也都放心。” 老太太接过一串檀木佛珠子不紧不慢数着,季兰芝眼光落在檀木珠子上,闹不明白老太太还在装什么稳重,催促道:“阿娘,你看可好?” 老太太手指顿住:“好是好,可咱们也得见一面雨亭不是?在画上哪里就看得明白了。” 季兰芝听老太太是计较这个,拍着胸脯保证道:“这您可放了心,待到冬日,弘文馆给了假就来拜见你们。” 老太太自是笑眯眯应下,合着沈清梅说了些喜庆的好话,把此事定了下来,又热热闹闹地送出了季兰芝。 季兰芝一走,老太太便放下手里的佛珠同沈清梅道:“既然将映兰配给了何雨亭,挑个好的婆子教教,休要丢了季家颜面。” 老太太避开提郑月只说找婆子,沈清梅也放心,知道老太太是允了那母女分开,讨好笑道:“这是自然,将我从长安带来的婆子给她可好?” 拿她的婆子给二娘子?果然她也咽不下这口气么?老太太别有深意地看了沈清梅一眼,而后又阖上眼皮,摆了摆手:“随你,随你。” 沈清梅也高高兴兴应了,给老太太轻轻揉着肩膀。 待到这八月初时,季家终于送走了季兰芝几母女。 第21章 驱逐出府 八月中旬,炎热散去,处处舒爽,加之海棠院子里种了几分桂花,整个海棠院是香沁沁一片。 第31节 季海棠才下学归来,在门口遇上春辉院的碧月,让碧月请去春辉院谈事儿,她心思剔透,不想每每空手前去,便命人提了漆盒出来,极快地剪了数枝桂花装去。 春辉院里沈清梅正坐在上首喝茶,季飞云捧着书在她面前撒娇,厅堂里还站跪坐着个四十来岁的老麽麽。 季海棠一进门,行了礼送了桂花去,季飞云就来拉她窝在一旁软垫子上,沈清梅却笑季飞云:“你还不快去读书,仔细你父亲回来罚你。” 季飞云奴了奴嘴儿,到底不敢硬气起来,次次都能被这话唬住,万分舍不得地望了海棠几眼就去了隔壁的小书房。 季海棠接着水喝了一口,便听沈清梅道:“侍候以前夫人的李婆子找到了。自你阿娘去世后,照顾她的几位婢女都被安在了渠城老庄子里。” 季海棠望去那跪坐在厅中的婆子,婆子四十来岁年纪,生就慈眉善目,颇有几分憨厚朴实,让她模模糊糊回忆起小时候是被这婆子抱过,心中也不大冷硬了。 季海棠轻声问道:“你可还认得我?” 婆子细细瞧着海棠,这样的美丽的容姿过一眼就不会忘记,她抱季海棠那会儿,季海棠还是个小小的玉娃娃,粉粉嫩嫩的俏模样真是美丽极了。 婆子笑道:“记得,记得,娘子生得好看,眉角有颗仙女儿痣。” 季海棠也笑了起来:“我找你来,是为我阿娘的事。” 婆子疑惑:“夫人么?” “我阿娘死前,郑月可去侍候过?” “这....她确实想日日守着,但夫人看不惯她,每日只听她问安,便将她赶走。” 季海棠略略点头,她的那个母亲她也是知晓的,平日里娇娇弱弱像个受气包,若真是惹急了便是谁的颜面也不看,郑月虽有肚子里的孩子保了她一命,却也落得了一世为奴的下场。 她又问道:“郑月怎那般好心?” 婆子道:“她哪里是好心了,她是想动了夫人的心,让夫人松口,把她的分位提上去。” 这倒像是郑月的作风,不过季海棠找来这个婆子不是为了此事,她张口问道:“她可经常送吃食给阿娘,或是什么玩意儿给阿娘?” 婆子笑道:“这是自然,她每日讨好夫人呢,对了,还常送娘子您一些玩意儿,只是娘子不许你拿来玩耍。” 季海棠笑眯了眼角:“那阿娘可收了那些物件儿?” 婆子道:“哪儿能啊,夫人哪次不是命人退了回去的?!只是这郑月真是有心,那些日子夫人病重,胃口不好,郑月就能熬一夜来炖个好菜给夫人。” 季海棠问道:“我阿娘可吃过?” 婆子道:“没有,没有,一点儿也没有。” 季海棠鼻腔里冷冷一哼,连带声儿冻上了冰碴子:“你好好想想,到底是有还是没有!” 婆子看季海棠忽然冷了脸,心中一怵,张了张嘴,转眼去瞧沈清梅,沈清梅也冷着面皮子:“到底有没有,你可要记清楚,你也不想自己主子死得不安生才是。” 婆子跪在那儿好一会儿,忽然一叩头:“是奴记差了,夫人吃了,夫人吃了,那会儿夫人食不下咽,偏偏郑月一手好厨艺,咱们便瞒着夫人给夫人吃了些。” 季海棠嘴角拉了一个笑出来:“你可记清楚了,吃了些什么?!” 婆子道:“奴.....这记不清楚。” 沈清梅却道:“你先去歇息,好好记着今天告诉咱们的话儿,下去想想夫人到底吃了些什么,休要将事情捅了出去!” 婆子又连连磕头,直道不敢,这才退了出去。 季海棠和沈清梅相视一笑,两人心照不宣将此事坐定,只沈清梅皱眉道:“只怕有人证没有物证。” 有人证无物证就是信口开河,季海棠不紧不慢道:“您却忘了柳姨娘曾是郑月的闺中密友。” “你是说……”沈清梅面上沉沉,似乎有话在与季海棠商议。 季海棠则道:“此事须得母亲来办,我是办不了的。” 她是个心上全是眼睛的人,若要让她一人办了这事情,一人承担后果,她是坚决不愿意的,好也罢坏也罢,她得把沈清梅也绑上。 沈清梅知晓她的意图,但笑道:“柳姨娘胆子小,能透露些事儿来。” 沈清梅此话是给季海棠定心,季海棠也果不再继续逼着此事,只道是屋中还有两件绣样没做完,要回去赶工,临走时又去隔壁的小书房里看季飞云,惹得季飞云巴巴叫了好几声大姐姐才离去。 季海棠出门去就是清音来接,清音紧紧随在其身后,说起卢少阳来。 “这几日卢公子又想送些物件给您呢,从姑太太走到现在也有半个月了,他倒没怎么停歇。”清音道。 季海棠早料到卢少阳不是个安生的,这样来也是正中她下怀,不过她心中恶心卢少阳是真,遂轻轻翻了个不怎么合格的白眼:“是么?这些不必与我谈,他给什么你只管收下拿来。” 清音惊讶地叫了一声“娘子!你可莫要糊涂啊!” 季海棠转脸看清音一副不可置信样子,才知清音误会,真是乐得咳咳笑:“你急什么,我能看上他不成?”笑了片刻却又问:“如画还在同卢少阳来往?” 清音松了口气:“还在来往,哪里管得住,我瞧着这分明是看上卢少阳了,可卢少阳这心思却不在她身上。” “是么?那可好啊!”季海棠一面笑着,一面移步前行,这般袅袅婷婷,倒像是一株颤颤的海棠花儿。 花这么大力气,值得么?清音跟在身后叹了口气,随上前去。 尚不过五日,季海棠阿娘的事情便水落石出,沈清梅召了一家人押了伤病未好的郑月去老太太的锦荣院。 季映兰这几日没管束着没能去探上郑月,这时候难得瞧上一眼就要上去扶一把,却被身边的管事婆子拦住:“二娘子要言行得体,莫忘了自己的身份。” 季映兰呛着一把辛酸,眼睁睁看着病沉沉的郑月煞白着脸跪坐在垫子上,只能捏了捏自己的手臂硬忍下来。 季海棠心头暗笑,这要做嫡女就得有嫡女的样子,季映兰是骑虎难下了,沈清梅耍起手段来也真真是气人啊。 一家人都坐在垫子上,听着沈清梅连续唤人上来指认郑月,皆道郑月当年对季海棠的母亲怀恨在心,做了些吃食暗害季海棠的母亲。 郑月自是不认,被这几人指责,提口便骂:“你们为何污蔑我!我何时暗害过夫人。” 第32节 沈清梅提手就揭开了案几上一块绢帛,绢帛下正式几株甘草,沈清梅问道:“你可识得这物?” 郑月自是晓得:“认识,这是甘草,奴门前还种了两株。” 沈清梅冷抽抽一笑:“不错,这正是从你门口剪下的。”转眼去往老太太和季嘉文。 老太太脸色淡然,季嘉文却已饱含怒气,率先训斥郑月:“你可认错?” 郑月脑子一懵,不明不白:“奴有何错?” 沈清梅道:“看你是死不认罪,就让这几位婢女好好说说。”抬手一指,指向李婆子。 李婆子上前一步道:“夫人病重之时,郑月常来送吃食,多是些补炖之物。” 柳姨娘也一旁老老实实开口:“阿月那时正种了几株甘草,常炖了肉菜与我一起吃,也常常送到夫人屋里去。” 郑月脑子里是轰轰直响,闹不清这甘草怎么了,但早已吓得魂不附体,颤巍巍问道:“甘草,甘草怎么了?” 季海棠适时而起,朝郑月骂道:“我阿娘乃患了湿气胀满,最忌讳甘草,你却日日炖甘草给她,下如此毒手!”说罢,竟是要冲上前去将郑月打一顿,到了郑月跟前儿却腾一声软在地上,拖着郑月哭骂:“我阿娘怎么让你不痛快了,你竟然要如此害她,若不是我这些日子有些想她,召人找回了侍候她的李妈妈,偶然得知甘草一事,还永远揭不破你了。” 李婆子也跪在地上磕头并大哭:“是婢子的错,婢女以前不知甘草此事,等到了庄子里患了湿寒症,身体发肿,才听人说了甘草不能用于湿气盈满之人,当年也是婢子们看夫人不吃不喝,郑月又有一门做菜的好手艺,婢子们才瞒着夫人,每日哄她喝些汤水。” 沈清梅道:“这事情来得巧,正是老天有眼,饶不过这作孽的人。” 郑月想反口自己没做过甘草肉已经来不及了,顿时只能趴在地上哭泣:“阿郎明鉴,老夫人明鉴,是奴见识浅薄,奴不知甘草能害人,真不知,否则怎么会端给夫人用。” 季映兰在一旁听得明明白白,心中骇然,也跟着跪下,一步一膝盖地爬去跪在季嘉文跟前儿:“阿爹,求您放过阿月,她一个乡野婢女哪里知晓如此多。” 端得是一屋子哭哭闹闹,不成体统。 天又知道季嘉文是个多长情的人,换做别人可能还能公道冷静些,对此事抱存怀疑,可此事关联到他亡妻,他是急中生乱。 季嘉文立时前去揪起郑月的肩膀,红了一双眼眶子:“你是个什么样的人,咱们都清清楚楚,到底是你算计还是你真不知道,谁能猜不到?” 郑月包着一张嘴,真真说不出话来,这么些年来,她看准季嘉文仁厚,从头到尾算计了季嘉文,早让季嘉文厌恶透顶,这会子装可怜是真没有半点用。 只是季映兰不明白太多关节,哭哭嗒嗒抱了季嘉文的腿求道:“阿爹,饶她一次,饶她一次。” 季嘉文想起爱妻枉死,心中愤恨不已,腿上却挂着二女儿,大女儿更是扑在地上哭得伤心,一时越发头疼,手中一耸,郑月就噗通一声磕在了地板上。 郑月对着莫名指摘百口莫辩,只说是“以死谢罪”,又砰一声磕了案几子。 屋中乱成一团,老太太哗啦一声扫落了案几上的汤盏,震得屋中声音一停,老太太张口骂道:“成日里就是哭,去让人来治了她!” 这会子才来了婢女们将郑月抬了出去,季映兰跟着追过去,那长安来的王婆子拉了一把季映兰:“您好歹也听老夫人做了主!” 季映兰又只能软软跪下,听老太太发落。 老太太瞧过沈清梅一眼,脸上已有怒气,在那处闷了片刻才道:“此事长远,既不能说她是一心想害元娘,也不能将她摘干净,她既然是二娘子的生母,发卖也不成,便充作最下等奴婢,发配去庄子上,再不许回来!” 季映兰这一听,这骨头分离是要到了天边儿去了,就扑在地上求道:“祖母,求祖母留下她,祖母怜惜怜惜映兰吧。” 老太太瞥了季映兰一眼,虽有几分可怜,却还是一摆手:“你也累了,先回去歇息。” 这话一出,由不得季映兰哭啼,两边的丫鬟夹着季映兰就出去了。 季嘉文站在厅中尚未平下气,倒叫老太太一顿臭骂:“你有本事,跟着一道闹腾。”一骂便岔了气,咳嗽着停不下来。 季嘉文哪里还能再顾着自己的恼恨,忙上前来给自己母亲顺气,连同沈清梅也上来劝慰老太太。 老太太被扶着在榻上坐定,捏着帕子指着季海棠道:“你给我留下!” 季海棠脊背一抖,心道此次是惹怒了祖母,只能拿着帕子拭了泪,跟着立在老太太身侧。 沈清梅也连忙捉了季嘉文并着几位女眷告退。 老太太喝了口茶,顺过了气,脸上怒意却更甚,骂道:“去给我跪着。”吩咐了秀云:“去摘条荆竹来!” 季海棠早知老太太要发怒,但听见老太太要打她,还是忍不住心酸了一下,规规矩矩跪在了老太太脚下。 秀云是看着季海棠长大的,哪里舍得季海棠吃这苦头,急忙劝老太太:“您别动这样打的气,她才多大点儿。” 老太太起眼瞧着眼泪汪汪却咬紧牙关的季海棠,果是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到了来是拍了大腿,戳着季海棠的眉心:“你这争强好胜的性子是要吃大亏的。”说罢又呼呼咳嗽起来,咳得一张脸潮红而不歇。 季海棠亦是心疼老太太的,眼泪顺时滚出来,抱着老太太的腿,将头伏了上去,软糯求道:“是海棠错了,求您别气着自己了,求求您了。” 她早练就一身哄人的本事,这话里是把老太太搁在心尖儿了,老太太也真是有点子气都给她说得消了大半,这才缓缓平了那股咳嗽劲儿。 待老太太真平了气,季海棠爬起来捉着趴子给她擦嘴,眼泪依旧是啪哒啪哒掉:“您别生气。” 老太太但见她一张笑脸儿哭得通红,更加舍不得,但不能让她不知天高地厚,依旧是端了一张臭脸:“我老婆子是要让你给气死,郑月这事儿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这样的成年旧事也让你翻出来,你还窜通你母亲来帮着做这事儿,就是学了郑月他们前几日那一招,人证物证俱在,我老婆子也不得不秉公办理!” 按理来说,季海棠阿娘死都是七八年前的事儿了,这些陈芝麻烂谷子哪能说翻出来就翻出来,何况听他们说的那些个理由,真是站不住脚!但说是翻出来,也不定能查到这样明白,老太太这一辈子见过的幺蛾子比季海棠耍过的还多,能不知道她动了哪些手脚?立马儿将事情猜得清清楚楚。 季海棠说:“那他们能那样对海棠,海棠不过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嘛。”说罢,干脆又抽抽鼻子,闹得真是可怜巴巴,她一股恶寒徐徐升来,察觉自己好像越来越适应死不要脸的装嫩生活了~ 老太太听她还是争强好胜,轻哼一声,教训道:“映兰是你妹妹,到底不能太过反目,你这会子挑了她亲娘的不是,她是要记恨你的。” 季海棠可豪气了,张口就来:“那我也不怕她。” 老太太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在她脸上轻轻拍了一巴掌:“让你胡扯!” 季海棠垂着头说:“郑月真不是好人,只是这么多年都没人来治她,此番她去了便去了,多给二娘子赔些嚼用以作补偿。” 老太太想了一会儿,又叹息一声:“你这傻孩子,我只巴望着你别遇上那真真狠的人,只怕你这一身血肉得让人家刮成血沫子。” 季海棠年幼丧母,那时她还不太知事,不记得自己也曾因骨肉分离而哭得昏天黑地,这会儿把人家这母女亲情拨成了金银嚼用,大抵是真没怎么当回事儿,或是当回事儿也是狠了心这样做,在老太太眼里这样冷血不是什么错,只是少了温情的人遇上比她还狠的角色是要吃苦的,老太太是忧心她。 第33节 诚然,季海棠却不大上心这个话,毕竟她杀过夫君,弄瞎过婆婆~这人的狠性儿扎进了骨子里,改也改不掉了。 季海棠也沉默了一会儿,抱着老太太的胳膊,出话来哄人:“您别气了,海棠不敢了。” 她这一番好哄,老太太虽心中担忧,但亦未真的多罚她,还留她在屋里吃了糯米糕才让人给送回去。 ………………………………………………………………………………………………………………. 当日夜里,外面传来消息:郑月疯了。 季海棠听闻此消息,腾地从床上翻起,趿拉了鞋子要去清心斋看看,惊得一群婢子们急急忙忙给她披避风薄袍。 她走得急切,方要出门却又冷静下来,想了明白郑月这“疯”来得似乎太巧,自己也不大着急,遂稍事整理才不紧不慢过去。 才说到了清心斋,只有沈清梅先到,二人相互打过招呼,却连郑月的门也没进,皆是立在门前那株三人合抱的老槐树下,听着里面动静儿。 一阵砰砰砸门声从屋内传来,又是哭喊叫唤,时不时是痴痴颠颠的笑。 沈清梅略蹙眉说:“这样疯癫的人,只怕都会手下留情,不会送走,何况送个疯婆子出去,传出去了却不知说咱们府里谁对谁错了。” 季海棠不以为意,脸上漠然:“她若是疯癫,岂不是送走更好,省得看着心烦。”说罢,嘴角拉了一拉,笑得很是俏丽,偏偏不像个女娃娃。 沈清梅早见过她这副冷血亮丽的形貌,心头想到老太太那处去,腹诽老太太怎么能把个小女娃娃教成这样,但却不想插手此事,毕竟季海棠待五郎好,待她也是毕恭毕敬。 季海棠又道:“留着就留着吧,省得二娘子寻死觅活,倒也不怕她折腾。” 话落,听见一阵脚步声,原是二娘子提着裙子跑了过来,眼见得还未收拾打整,可想来得是有多急。 二娘子连礼也来不及给他们见,径直扑向房门,直唤“阿月”,门内也是一阵砰砰声,混着咯咯的疯癫笑声。 季映兰叫人开门,门婢有些为难:“她疯了,咱们不能放您进去。” 季映兰发疯似的红了一双眼:“谁说她疯了!我撕了你的嘴。” 婢女被吓得朝后一退,捏紧了手里的钥匙再也不动。 门内又是一阵嘻嘻哈哈笑声,季映兰手指扒在门上,从门缝里看屋子里,见门内一个只着单衣、蓬头垢面的女人在地上打滚,她咬了咬唇,泪珠也滚出来,伏在门板上唤道:“他们都说你疯了,可我不信,你不要疯,你不要疯,等我嫁出去就不会让你受苦了。” 所谓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 这方季映兰哀哀苦求,饶是见过许多生离死别的沈清梅也不得不动了一下恻隐之心,出声安慰季映兰:“等她好些了,你再来探她。” 季映兰转过脸就磕在沈清梅脚下:“她没有疯,她没有疯,母亲您说她没有疯。” 季海棠倒不是真的铁石心肠,只是她挑不出自己的错儿来,她将事情推成这样不过是因为季映兰他们就曾对她用了那些法子。 她面上沉了沉,转脚进了佛堂。 佛龛上一尊金佛慈悲地垂眼凝视众生,像是体味了每一个人的疾苦,金佛身旁还有一尊小小的玉佛。 季海棠一眼认出是季兰芝送来的那盏玉佛,微微有些意外。她以为依着老夫人的性子,是不会将季兰芝送来的佛供奉起来的。 她伸出纤细的手指细细抚上光洁的玉佛,轻声问:“你怎么在此处?你怎么在此处?” 沈清梅安抚了季映兰,到了门口,则见一抹白幽幽的月光斜打在厅子里,少女双手合十,十分虔诚地向一尊小小的玉佛祈求。 这一刻沈清梅涌出一股说不出的复杂,顿了片刻,轻轻拍了拍门:“阿家和阿郎来了。” 季海棠淡然收回了手,从佛龛的阴影里出来,雪白月光打在那方柔嫩的面颊上,又是个俏生生的少女模样……. 第22章 鹰脸男人 自郑月疯了以后,全府上下无不同情二娘子,季嘉文也不强拧着要郑月出府,只令人将她锁起来治病,季家又安宁了几日。 十多日光景过,待到九月初,天气凉爽怡人,吴先生将课堂移至院落之中,让几位娘子练习绣丹桂,季海棠早在闲暇时刻绣了半幅,此刻腻味起桂花来,便在原来的面子上添了两棵橘子树上去。 四娘子前些日子因“落水案”没帮海棠,怕姊妹二人疏远,这几日缠着海棠玩闹,即便是绣花也得在一旁大姐姐、大姐姐地叫唤。 海棠让人取了块甜米糕来塞进四娘子嘴里,逗得四娘子在那里叽叽咕咕直闹腾。 姊妹几个干干脆脆花儿也不绣了,在院子里疯跑,扑得一院子的桂花似雪粒子翻飞,吴先生对季海棠满意,也未多拘束他们,任由他们疯癫去。 “娘子们,阿郎请出去见客。”老太太身边的秀云来传的这话。 几位娘子被打搅,顿然失了乐趣,一个个垮下脸儿来,四娘子去拉着秀云的撒着娇:“云姑姑,是谁这样大的脸面,要让父亲这样里外忙活。” 他们是内宅女眷,平日里也不见外客,若真是亲戚来访,必当前几日就通报,可见这人是得季嘉文重视。 秀云拉着四娘子的小手答道:“是阿郎在长安的好友谢家六公子,亦是老夫人谢氏娘家那头的公子。” 三娘子脱口道:“谢家?郑国公么?” 秀云微微诧异,平日不说话的三娘子倒是比别人都留心呢。 长安谢家乃是长安望族,原是百年商贾之家,在高祖揭竿时,老太爷帮着筹措军资,因而高祖登基后,封谢老太爷为郑国公,自此商家谢府成了朝廷豪门郑国公府。季吴氏是谢家老太太友人之女,但因季吴氏父母早逝,则被寄养在谢家,不想得了谢家老太太的恩德,当半个女儿养着,因而季谢两家关系非比寻常,即使季家被贬,谢家也与这方书信不绝,老太太亦常提起,但蜀都距长安山高水远,他们这些娘们儿们哪里去记这些富贵亲戚了。 秀云笑了道:“正是呢,郑国公府,谢家六公子。” 一听是郑国公,几位娘子又叽叽喳喳起来,对这客人未见先热,季海棠却热络不起来。 她父亲贬谪岭南之时,谢六郎已经袭承郑国公爵位,在朝中任职相爷,且其为皇后娘娘的胞弟,单论他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拉季嘉文一把不在话下,那会儿整个季家都盼着谢家能出手相助,她亦是凑了一箱子的珍宝送去,结果那人连面也没露,反而多退了一箱子珠宝给她,递信儿的奴仆给她递了一份朝廷要员的名单,说道:“这些人皆与季大夫有些交情...就当是相爷的绵薄之力。” 她捏着那份名单,想着位高权重的谢相爷都不肯出来帮季嘉文,那其他人怎么又会出手呢?立时差点儿就在厅子里哭出来…… 谢靖这一手计策就耍了个婉转迂回,说要恨死他,不见得可恨,说他心善,鬼才相信,琢磨来去,就是狡诈! 季海棠没到恨谢六郎的程度,但绝对看不顺眼这人。 几位娘子告别了吴先生随秀云去前堂,四娘子还乐呵呵地取了季海棠的绣花绷子拿着,说是要给老太太看,向老太太讨赏。 第34节 三娘子随声附和几句,二娘子却默不作声,约莫是让季海棠治得厉害了,从郑月被关起来之后,她就成了个不怎么说话的小哑巴了。 季海棠自不会拦着四娘子替她讨赏,有人帮她在老太太面前显摆,她该乐得合不拢嘴。 却说几位娘子说说笑笑去了前堂,除却老太太、季嘉文、沈青梅三人跪坐在垫子上,倒还有一人跪坐在右手侧。 几位小娘子一进门皆偷偷张着脑袋瞧那人,这一见皆微微吃了一惊。 这倒也怪不得他们没见识,眼前这人也就二十一二岁年纪,不束发冠,只在鬓角起了两支利落的细柳小辫将脑后微卷的头发款住,深深轮廓之上长眉及鬓、鼻挺唇薄,眼角微微上吊,稍带了点笑意,凶狠未及,只是过于锐利,显得英俊慑人,这形容确与寻常汉人相貌大有不同。 季海棠倒不吃惊,毕竟她上一世见过这人,亦是知晓他是胡姬与汉人所生,深邃的轮廓与卷发应该皆来自于胡人血统。 娘子们闪神片刻,像长辈们一一请礼,临到那男子面前,季嘉文才笑道:“这是你们谢叔叔。” 娘子们齐齐唤“谢叔叔”,那人施施然起身,因着一身藏青窄袖骑装,露出挺拔腰线,身形更显颀长。 十四岁的季海棠微微仰了仰头,才望见他那点子笑容,暗骂了句:流着胡人的血就是不一般,娘的真高! 谢靖似乎察觉她的别样心思,目光在她眉目上停留片刻,转而看向她发髻上落得那几粒小桂花儿,勾着唇畔:“上一次来季家的时候,你还这么小呢。”说着,伸出手掌在空中拉了个六七岁岁小童儿的身长来:“在院子里捉猫。” 季海棠是懵了懵,仰着头看他,却听老太太笑道:“那会儿你也小呢,也才十四五岁。”顿了顿又添话:“已经跟着吴王四处征战了。” 谢靖跟着笑了笑,任由老太太说,自己不做回答。 其余几位娘子也依次行了礼退去一旁坐着。 四娘子什么时候都敢讨巧儿,拿着季海棠的绷子溜到老太太跟前儿:“祖母快看看,这是大姐姐绣的。” 老太太拿着绷子细细看起来,见面子上针脚密实平稳,却是比她想象得还好,立即夸赞道:“这是好绣工!”又伸手唤她过去:“你什么时候练得这样好的绣工?” 季海棠说:“您喜欢,那海棠就绣一副慈悲佛挂在您屋中。” 老太太看她这样懂事,乐得眉开眼笑,拉着她直夸她好。 沈青梅去取过绣品给季嘉文看,季嘉文虽看不大懂,却也跟着夸季海棠好,谢靖举茶欲饮,又顿了顿手,偏首朝那画面子上看了几眼,不只是真心还是假意,夸赞道:“令嫒真是秀外慧中。” 就着这事,几位长辈又聊开来,正说着谢家老太太也喜欢蜀绣,老太太就说:“六郎,前些日子我听说谢阿娘身子骨不爽利,本该去探望探望的,只是我也不是个好体魄,经不得舟车劳顿,你这次回去替我给谢阿娘带些蜀绣回去。” 谢靖:“谢过老夫人。前些日子来了个老大夫,祖母的病已大有好转,老夫人不必太过担忧祖母。谢某来之前,祖母还让我递信,请您去长安小聚。” 老太太摆手道:“不必了,不必了,我这把老骨头折腾不起。” 几人又说开来笑,还未至夜间,厅中就掌了十余盏灯,案上美食珍馐自不必说,两位男子又互相敬酒饮酒半晌,偏那谢靖不着醉,反而将季嘉文灌得醉醺醺,闹了好半晌才各自回院歇息。 季海棠本是要回海棠院,走到一半想起了谢靖有匹踏云宝驹,心头痒得不行,也不顾日头已经落下,提了盏灯就跑去马厩里看马。 马厩里窝了好几匹马,季海棠在马槽前提灯照了一照,马厩里唯有一匹皮毛油亮的黑马和其余几匹隔得远远地,那马虽是卧着也掩不住它一身矫健肌肉。 季海棠咋舌道:“怎么是个马中尤物!” 清音听她话里颠三倒四,着急得推了推她:“您魔怔了,咱们得回去了,明儿再看不行么?今儿夜里闹得叫唤吵着人呢。” 季海棠是个爱马的人,早年为了一匹汗血,成日里小尾巴似得黏着老太太,直到老太太应下给她买一匹,她才肯罢休,这会儿看见这样漂亮的马哪里管得住自己心,赶着多事的清音:“你走远些,别吵醒了它,我就看一会儿。”说罢,像做贼似的踩脚朝里面去。 马睡得精,一听见点儿动劲儿就伸头来望,但见是季海棠这个主子,又安心眯眼睡着,那黑马被谢靖一赶五六日,早乏得昏天黑地,此刻便是能听见季海棠的动劲儿也懒得动。 清音看她真是着魔似得,只能提了另一盏灯到转角处去给她守着。 她低着身儿去摸马,嘴里骂道:“呸,你和你那主子一样,臭了不得,连睡都要独霸一方!明儿我就要想法子骑着你四处跑!”她声音轻细,一面骂得欢实,一面还在占着那马的便宜,正是捋毛捋得欢乐,忽见灯影晃动之中一个影子罩来,吓得她猛地转身来,却被那人一把捏住手腕。 “小丫头别吵!” 第23章 借或不借 季海棠被他唬了一跳,差点儿叫出声来,但见是谢靖这个男儿,身子又半拢在他的酒气之中,一时被熏得羞窘万分,连甩手臂要脱开他的手掌:“你快松开来!” 两人这样挣脱来去,四周马惊,酒意颇浓的谢靖也察觉这样似乎不妥,手指一松,她就像只泥鳅似的慌慌张张朝外钻,片刻就钻出马厩。 清音也听见这头的动静儿,提着灯朝这头跑,又见马厩里还有个长影男人,怕这“孤男寡女”的情形被人撞见引人误会,急忙提手去拉季海棠,催促道:“当心被人看见,咱们快回去。” 季海棠钻出马厩后心头稍定,转头又见马群躁动之中谢靖举着那盏灯迎了过来,昏光之中,那锐利英俊的面子上竟然是笑盈盈一片。 她悚别人看见这场面,匆匆低着声道:“只因爱马误事,谢六叔勿怪。”说罢,抬脚就一阵风似的朝自己的院子里卷。 谢靖朝那惶惶背影伸着灯盏,眼角越发吊起…… 马厩里马儿折腾叫唤了几声,守马的老奴燃了油灯,一面朝外提一面骂骂咧咧:“哪个瓜娃子,搅得老子瞌睡睡不着。” “让您为难了,我来看看我的马睡得可好。”这话朗朗一出,还颇为有礼。 老奴手中轻油灯笼被风刮得有些发飘,虚着眼儿望去,认出这影影绰绰之中的青衫客乃是“客人”,急忙上前作揖道歉:“是客人,怪老奴人老眼花,方才没看清楚。” 谢靖摆手一笑,不甚在意,转头看了眼他的黑马,提着灯盏踏出了马厩,方走出几步,又对守马老奴说:“巴蜀山水着实养人。” 守马老奴愣了愣,当他是夸巴蜀的秀丽山水,接口道:“山明水秀,青城不错,客人可去青城游玩,有马代步,一日可到。”抬头来,却见那青衫长影已远去。 且说季海棠一路急慌慌地跑回海棠院,脸上的那股热意被吹散,心也缓缓定下来,进屋唤了水洗漱歇息。 清音给她脱绣鞋,说道:“这谢六郎该不会说出去。” 季海棠:“事关二人声誉,他又不蠢,说这些话做什么!” 说话间,她方觉腕上灼痛,抬了袖子来看,见手腕上一圈红痕红痕,想起谢靖方才那一捉拿似铁钳子夹在手腕子上,暗骂这谢靖是要捏死她,竟然下这样的狠手。 清音看她看手腕子,随着看去,也是心惊,心想这两人还拉扯了一段,嘴上却不敢多问。 赵麽麽心疼道:“怎的弄成这样,如画快去取活血膏来。” 第35节 如画取来活血膏,让赵嬷嬷给季海棠好好揉手腕子,待到敷了药膏,季海棠才上床歇息。 第二日才起,清音拿着帕子给她擦手,却见她腕子上红痕成了一圈儿乌青,手指细细抚了上去,担忧道:“这要是老夫人看见了怎么得了,要不咱们今儿就不去了老夫人那儿了吧。” 季海棠亦是盯着腕子上的乌青,没料到这伤痕到今日还没消减,心中也生出些烦闷。 自她知道季吴氏身体不好,总是担忧着季吴氏,以致于但凡她得了空闲都会去照顾季吴氏,好不容易今日得了休息,也该按照习惯去老太太那里照顾着,只是她手上乌青十分难堪,难免季吴氏要追问起来,她不好作答,真不如不去那头。 季海棠盯着手腕看了许久,念起昨日谢靖那般悄无声息到她身后还下这样重的手,心头就有些不甘,不能白白让他捏这么一把,心中飘出一个馊主意,不如趁此机会将她心心念念的踏云宝驹骑上一回,立即吩咐道:“去告诉祖母,我晌午后去问安...给我换上骑装,咱们去马厩里。” “马厩?您去那儿做什么?”清音道。 季海棠偏了偏脑袋,得意道:“当然是去骑马。” 清音虽觉不妥,到底不是大事儿,依着她的话,给她换了骑装,令人取了支鞭子跟着去。 季海棠到了马厩旁,她的汗血伸着头来找她,她摸了摸汗血的鼻子,打趣道:“胭脂啊胭脂,那个浑货欺负你们了?”说罢,又伸着脖子望“独霸一方”的黑马。 昨儿夜里那黑马卧着,尚看不全身量来,这刻立在一旁,显出整个高大身形,微微昂着马头,那气势将这边的马打压地不成样子。 季海棠伸着鞭子指了指那匹黑马,吩咐道:“去请谢六叔来。” “这…….”清音犹豫。 海棠失笑:“你还怕我吃亏不成,青天白日的他敢让我吃亏么?” 昨日夜里捏的那一把不过因在夜中,谁人也看不明白,但此时不同,青天白日底下,谢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上来捏她一把。 清音转头命人去请了谢靖来。 不过少顷,如画就请了谢靖来,海棠笑盈盈迎过去,才看见他头上多起了几支细柳小辫将卷发全部缠上来做了个髻簪着,又换了半宽袖的黑裳,竟然斯文温和许多。 待到谢靖跟前,季海棠像个小子一般行了拱手之礼,唤道:“谢六叔。” 谢靖瞧着季海棠一身骑装,顶上还是顶了两个双螺髻,一见他来就笑盈盈上前来行礼唤“谢六叔”,是说不清的娇俏可爱,不由念起自己远在长安的幼女,脸上神色越软,开口问道:“你要骑马么?” 海棠顺势就举了举手里的鞭子,腕上一片红痕仿佛被她无意识的动作露了出来:“若谢六叔不计前嫌,海棠想借谢六叔的宝驹遛两圈。” 谢靖定睛瞧向她那手腕子,见到皓腕上那圈子乌青,暗暗皱了皱眉,显然没想到自己昨儿夜里酒意过浓,下手没了轻重,将这细皮嫩肉的小姑娘捏成这样,按理来说无论如何都应该生出些歉疚来将这马借给她,可谢靖略微有些为难望着那黑马:“不是不借,只是踏云他性子乖张,不受他人管束。” 季海棠心中贪图人家的宝驹,又按着前世的映像将谢靖当作只冷血冷肺的老狐狸,便只当他是哄他,干脆一咬牙死不要脸地装了个委屈:“是海棠不知事,让谢六叔为难了。”伸着手万分不舍地去摸那乌云驹:“我摸摸他,它不怎么乖张,骑上去就乖张了么?” 好个口服心不服,急脾气的人都得被她这几句话拿捏住,为了赌一口气,要么让她去骑,要么给她讲好一通道理平了她的委屈。 谢靖则是跟着踩进马厩里,到了跟前儿,忽然啪地拍手,急唤“嘿!咬人”了一声,休说季海棠惊得猛地抽手,就连踏云驹也小小踏退一步。 季海棠被他惊得心跳跳,真想抽手甩他两巴掌,却听他欢畅笑道:“我倒以为你不怕,想允了你,可你怎么连这点儿吓也受不住,还受得住他发狂?” 他是拿这个事儿来款住她了!好似他还有理了! 季海棠心神还未定,想也不想就瞪了他一眼:“您不借便不借,何必找这些个乱七八糟的由头来吓我!” 谢靖本是将她做女娃看,才逗了她,不意她真的生了气,不由得多一些宠溺,叹了口气,伸手去拍着马脖子,敞开了说:“你是生谢六叔的气了?可你哪知它确会伤人,你若生我的气,不如生它的气,总归它不能回转头来给你脸色瞧。” 他心安理得地把事儿全赖在这匹不懂事的黑马头上,季海棠听得咯咯一笑,心中却道:这耍小姑娘脾气的法子是拿不住他,再闹下去只怕二人面子上都难看。 电光火石间,她就琢磨透了,借着谢靖看她时刻顿了脸上的笑容道:“海棠是巴望着它给点脸色瞧,也好叫我知道谢六叔说得是真是假。”说罢,又折了手里的鞭子,水葱儿似的手指抚在鞭子上,负气似的:“季海棠可不是那样小气的人,计较不了真假~” 她这样假模假样的嘴硬,像是谢靖真欠了她似的。谢靖唯笑不语,她当下也不多说,朝谢靖道了告辞就折身领着清音他们回去海棠院。 季海棠一路颇有些郁闷,只觉得自己是偷鸡不成蚀了把米,半道上遇上卢少阳,连看的心思也没有,摆了冷冰冰的脸走回海棠院就扎在自己的软榻上,细细揉搓自己的手腕子。 不过一个时辰,敬德院又来了个婢女,捉了支猩红的马鞭子给她,笑嘻嘻道:“谢公子向娘子赔罪的,还望娘子不要嫌弃,亦不必为难,权作是长辈送的见面礼即可。” 季海棠看着那支猩红亮丽的打马鞭子,暗叹谢靖真是有心得紧,这样快就给她赔礼来了,虽有心不收这外院男子的打马鞭子,但人家话中让她不要嫌弃,她推拒了岂不是下人脸面? 她已是为难,翻覆了会儿问道:“其余几房姊妹们可有?” 婢女道:“是让婢子购了些绢花送去。” 听他做事做得全面,不引人误解,季海棠也很是满意,点头让婢女搁下鞭子道:“替我谢过谢六叔,让他破费了。” 第24章 栽赃陷害 这本是小事一桩,只赵嬷嬷他们听了此事,无不夸赞谢靖为人周到,连同清音也对谢靖有些佩服,季海棠倒不说几个婢女少见世面,只由得他们去赞。 次日清音从外面回来,避开如画和赵麽麽拢了海棠进卧房,打开一盒子,露出一盒子的各色鹅卵石说:“这是他送的,不知从哪里来的,这些小物件儿是让人喜欢呢。” 季海棠接过那盒子,手指捻起两粒小小的鹅卵石放在眼前儿瞧,瞧过半晌,啪一声将盒子扔在了妆台上:“能有多好看不成,再好看也不是翡翠玉石。” 清音听她一番话里是嫌弃卢少阳穷困,虽是事实,却始终觉得刻薄,上前提醒道:“他虽穷困,只要心志不减,指不定也能讨个好官儿,咱们不必多结个仇怨。” 季海棠抿了抿唇,她倒不是看不起那些穷困的人,只是看不起卢少阳,单单是卢少阳这个穷困的人! 清音听她不言语,又怕她生气,去扶她坐在软榻上,轻声道:“再给他个告诫,让他死了那份心?” 季海棠立即摆手:“不成!” 二人一时无话,缓过了许久,季海棠朝枕上一倒,怔怔望着帐子顶子发着呆,这架势把清音给吓了一跳,急忙去探季海棠额头,急巴巴问道:“您身子不舒服么?” 季海棠拨开清音的手,轻飘飘这声儿:“清音,不必管我这些,我只问你,你想不想知道卢少阳有多坏?” 清音手一顿:“多坏?” 季海棠又弯着唇笑,又不似一个少女模样了:“你想不想知道二娘子有多坏,如画有多坏?” 清音……. 季海棠终于转了转眼珠子看清音,恢复了少女神采:“郑月可信了你?” 第36节 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前些日子郑月装疯,季海棠就让清音偷偷去接近郑月,让郑月将清音当作一把可以插入她心肺的利刃。 清音点头道:“这些日子她不在奴面前装疯卖傻,许是过不了两日就会将奴引荐给二娘子。” 季海棠闭了闭眼,不再说话,一人琢磨事情来。 清音想逗她高兴,闲拉扯道:“奴今儿回来撞见谢公子了。” 季海棠轻轻“嗯”了一声....猛地她坐起来,抓着清音问道:“你撞见他了?他可问你什么了?” 清音将她惊出些鲜活气息就捂着嘴笑:“奴不是在敬德院遇上谢公子的,只是他认出了奴,还问您那支鞭子用得可顺手,奴只道您还没来得及用上。” 季海棠舒了一口气,又倚了回去,她可不想被谢六郎撞破的计谋,那她的心思可就白费了。 她想了想又将清音招在手边一阵耳语,清音面上闪过为难之色:“这...栽赃她?!” 季海棠抿了抿唇,起身到门口望了望坐在窗沿旁绣花的小婢女,眼中闪过狠色,转身道妆奁匣子里翻了个拧金丝镯子递给清音:“出不得错!” 清音接过镯子,点了点头,应了下来。 次日清晨,季海棠非要带那只不常带的拧金丝镯子,几位婢女在屋中找了半日也没找到,由此季海棠大发雷霆,吩咐人搜查几个婢女的床铺,赵麽麽在如画枕头下翻出了那只拧金丝镯子,当即就扭了懵懵懂懂的如画跪在季海棠脚下。 季海棠坐在上首骂道:“我待你不薄,你为何三番五次害我!” 如画真没明白这事儿怎么就栽到她头上了,顿时磕头如捣蒜,全是些辩解求饶的话。 季海棠继续喝道:“你还不认错,难不成你的床铺还被赵嬷嬷和清音睡了?”一时气急,心疼似的捂着胸口唤道:“去拿谢六叔送的鞭子来,打了这不认错的蠢物!” 清音小跑入屋取了猩红鞭子来递给季海棠,季海棠推开不受,继续捂着心口道:“怎需我动手,交给赵麽麽去!” 如画原是啜泣,此刻被吓得大声嚎哭,需知赵麽麽跟她有过节,老婆子手劲儿大,这几鞭子下来,她立刻就得皮开肉绽! 季海棠心头恨着如画,本就想借着这个机会让个人下下狠手,正巧赵麽麽和如画有过节,正中她下怀,就看赵麽麽几鞭子抽在如画背上,抽得如画嗷嗷扯着嗓子大哭,只觉得又报了些怨气,舒心爽快得紧。 清音在一旁恨铁不成钢似的骂如画:“你个傻子,还不快认错儿,难不成要被发卖了才高兴?” 如画这时候机灵起来,忙将身子蜷成一团扣在地上哀求道:“娘子饶了奴,饶了恶奴。” 赵麽麽早看不惯如画,趁着她求饶,再摔了一鞭子下去,如画被打得一扑,差点儿背过气去,抽着一嗓子的哭气:“求娘子饶了恶奴。” 季海棠方摆了摆手,干冷着声:“你既知错,我看在母亲的面子上就饶过你,再有这些事儿就将你扒了皮拆了骨扔出去!” 她敢放话,就由不得如画不信。如画吓得牙齿咯哒咯哒打颤,立即谢了罪。 季海棠露出疲乏神色,摆手道:“送她过去,我累了。” 赵麽麽和清音扶了如画离去,才将如画放在床铺上,赵麽麽去拿药来给如画洒,清音一把接过药,推了推赵嬷嬷:“麽麽您去娘子那里侍候,我来照顾她。” 正巧赵嬷嬷也懒得侍候如画,巴不得清音揽了这差事,应了声提了裙摆就出去。 清音送赵嬷嬷出了门,又去合上门,帮着如画脱了裙子,看见背上那一条条伤痕已是破皮见血,做了个心疼的脸色,一边朝伤口上洒药,一边安慰道:“你怎么这么傻,拿她的金丝镯子。” 如画转过哭得红肿的脸,可怜无比:“清音姐姐也觉得是我拿的吗?我岂是那等人?” 清音拿着帕子给她擦脸,柔声道:“我怎么会信,只是你怎么不早认错,白白挨一次打。” 如画一心的黄连苦:“可我没拿,我怎么认这个错儿?总想着咬着不认,娘子就会查个明白,谁知她取鞭子出来打。” 清音不说话,只是朝她伤痕上按了按,如画疼得哇哇叫,又听清音啧啧道:“怎么打成这样,别破了皮相。” 如画最怕自己不美,连哭也顾不上,连忙央求清音:“好姐姐,你拿镜子来给我照照,可千万别打坏了。” 清音“唉~”一声:“你还是别看了,省得心塞。” 如画不听,自己跳下床去抓铜镜来照。 那镜子朝后背一亮,昏昏黄黄中真有几道颜色异常的伤痕,如画想起清音那话,心头更加难受,立即又哭了:“怎么打成这样了,娘子怎么能让那个老贱妇下狠手!” 如画一口一个“老贱妇”骂得难听,清音心中越发不屑,想起季海棠的话,原本的犹豫也变成了利索,上前去替如画端着镜子,轻声道:“可别骂这些,你还没受够苦么?你却想想这金丝镯子若不是你拿的,那是谁塞在你被子下的?” 如画登时灵光一闪,指着门外就泼妇一般骂道:“好个老贱妇,竟然敢陷害我,不行,我得去娘子那里撕了这老贱妇!”说着,就跳起来朝外冲。 清音急忙拉了如画一把:“你还真是个着急的,你去了就能说个明白了,娘子就能信你?信你能拿鞭子打你了?” 如画一呆:“...娘子她...也不讲道理。” 清音连拉着如画坐在床榻上,小心翼翼道:“今儿我跟你说这事儿,你别到处将去。” 如画听这百年不张口的石狮子竟然肯吐露出小消息,自是忙贴上去:“清音姐姐说哪里的话,我怎么会去说这些呢?” “那我也不瞒你,咱们娘子是个乖僻性子,以前夫人给她找的婢女,都被她找各种理由打发了。”清音朝门口望了一眼,像是怕被人发现:“这赵麽麽还算是可了她的心,也不知她是要耍计一起办了还是要留一个,许是什么....离间计,对,就是离间计,娘子闲暇时候就爱看这些有的没的。” 如画听罢低着头想了一会儿,又开始擦泪,嘟囔道:“我衷心娘子,怎的落得这个下场?” 清音又同情地看了如画两眼:“我本不敢说她不是,只看你这样傻,忍不住提个醒儿,日后你就多顺着她吧。” 如画擦泪的手帕一停,负气道:“她真要起心害我,我怎么顺着她?” 清音不再说话,只拿了药粉瓶子,让她趴着,继续给她上药。 如画趴在被子上痛哼,紧捏被子咬牙切齿道:“她想弄死我,可没那么容易!咱们看谁更狠!” 清音听罢手中一顿,想起季海棠问她“多坏”那些话,有些替季海棠不值,这如画全然不记季海棠对她的好,只记得季海棠害了她,足见此人心有不足。 想着此处,清音愤愤按了按如画的伤口,痛得如画嚎了两声,直呼“好姐姐,下手轻些”,清音只道:“这上药有些疼,你需得忍着,也是为了让你长个记性儿。” 如画不听清音这话,嘴里直呼:“我哪里有错了,要遭这样的罪~” 第37节 第25章 双双翻脸,女主上天 这日如画伤势微好就去了卢少阳那里,巴望得到一些关怀,进了门去却见卢少阳拿着玉蝴蝶发痴,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皮笑肉不笑道:“哟,卢公子还在做白日梦呢。” 卢少阳忙将玉蝴蝶塞进随身锦囊里,迎上来行礼:“如画姑娘,可是大娘子有事传达?” 如画侧身又避开礼,脸色却不似往常和善,在这屋中走过两圈儿,打量着这屋中一切,只见这屋中就是一张案几,几沓烂书,寒酸逼人,可恨眼前这位还做着癞#蛤#蟆吃天鹅肉的美梦。 如画巡过一圈儿,拿着帕子擦了擦鼻尖:“卢公子还在做美梦呢?” 卢少阳错愕不及,询问道:“什么美梦?” 如画道:“还能什么美梦,襄王有梦,神女有情!” 卢少阳脸上腾地一红,读书人的羞窘搅了出来,立在那处说不出话来。 如画又是冷抽抽一笑:“也不瞒你了,不仅您那玉簪子是她有意摔断的,就连您送去的那些玩意儿她一门儿也没拿,全送给了我,她连御史大夫的嫡孙儿都看不上,更不说能看上你,你还是消了这份心吧。” 卢少阳早叫清音那头哄得昏了头,哪里听得如画说半点季海棠的不是,免了读书人的斯文,张口就骂道:“你少说这些,分明是你不得她的心,在我眼前诬蔑她!” 如画说:“我有什么可诬蔑她的!你说清楚!” 卢少阳说:“清音……” 他猛地想起清音嘱咐他万不可将此事泄露出来,忙一摆手:“你别管,总归你是污蔑了大娘子,她生性高洁,岂是你说的那种人,你分明就是妒恨她!” 如画被他几句话骂得面红耳赤,火气朝心坎子冲撞去,跳起来就骂:“你个穷书生,你好说我妒恨她,你不是贪图她的美貌和季家的门庭么?就你这种人要跳龙门,还不得有季家给你撑着,你当我是个婢女不懂,可谁不懂你那点儿心思。” 两人一言不合就在屋里互相对骂,吵得几里哇啦,什么腌臜泼话也出口,忽听得门口嗒嗒两声门响,皆是转过脸去看见谢靖捉着鞭子抄手立在门口,神色漠然瞧着二人。 如画与卢少阳俱是安静如鸡望着谢靖,谢靖对着卢少阳说了句:“季长史问你,过几日青城诗会你可能去?” 青城诗会乃是季嘉文命人主持,时日定在重阳日,去的也都是巴蜀最有名望最有学识的学士们,似卢少阳这种点不出姓名的穷酸小子能被季嘉文带去,是修了几辈子的运气。 卢少阳立刻反映过来,上前行礼道:“多谢谢公子传话。” 谢靖随意点了点头,又瞧了如画一眼,徐徐出来一股子具有几丝兴味的笑容,只让如画脊背发凉低下头去,他才转身离去。 卢少阳看他离开,不知谢靖将那些话听了多少,也不知他会不会说给季嘉文听,那可就糟了,赶忙追了两步,唤道:“谢公子,方才之事……” 谢靖脚步微顿,轻轻撇过头来,眼角斜拉,瞥了卢少阳一眼,依旧是那可怕的淡漠:“何事?” 卢少阳被他这一瞥,生出一股低到尘埃里的错觉,弯了腰去,唯唯诺诺道:“请您...不要说出去。” 谢靖未作回答,只转过脸去,将马鞭背在身后,举步离去…… 他这一走,卢少阳立刻舒了一口气,转身迈进门中就对如画喝道:“不可理喻!你快快回去,休要让人看见后来编排我!” “你!好你个卢少阳,你个蠢货合该被她骗了去!”如画骂了这句,提着裙摆朝外走,到了门口,又呸一声吐了口吐沫星子在门踝下。 且说两人闹翻来,如画回到海棠院少不得对清音一阵委屈哭泣,清音安慰了她,如画伏在被子上哭道:“我待他卢少阳不差,想当初娘子那样找他毛病,还不是我给他扛下来?他怎么能那样骂我,看着老老实实的一个人,实则是个冷血的黑心货。” 清音实在听不下去如画的抱怨,找了服侍季海棠的由头走了。 季海棠正在绣架子下给老太太绣金佛,听得清音进门来就吩咐道:“换檀香来,放在架子下来熏面子。” 清音唉一声,抬手进屋去捧了一个镂空铜熏炉出来,燃了檀香用帕子隔着抱在了绣架子下面,又见绣面子上半卧的金佛眉眼慈悲,神情安详,如此形神兼备的人物,该是海棠的绣技越得精髓了。 清音笑道:“这佛吃了香,岂不是要活过来了?” 海棠嗔笑道:“什么活过来?!熏檀香不过是补我绣工不足,给她配些神。” 清音道:“您是玲珑心儿,绣什么熏什么香,可不是要绣出活物了么?” 海棠嗤嗤一笑,继续落针:“你今日怎么这样嘴甜了?” 清音俯头在海棠耳侧,将如画的事儿细细说了一番,海棠听罢,手中依旧落针,毫不意外情况这样。 许多人以为算计就是用个计谋,殊不知用计就是猜心,如画和卢少阳是什么样的人,季海棠是清清楚楚,只按着法子来,做个蛛网即能将两只蚊蝇裹住。 清音又叹口气:“这人心不足啊,怎么说变就变,说恨就恨了,要去剥皮拆骨似的?” 她是个忠心的人,实在不明白如画怎么就一天三变,前一刻说人家好,后一刻就恨倒骨子里。 季海棠偏首看了清音一眼,眼中越发和善:“她原本和那人好,贪图人家好处,自是觉得人家好的连个缺口也没有,如今跟他对骂了一阵子,因爱生了恨,比原本就恨更厉害,可不是要剥皮拆骨么?” 清音若有所思地望着季海棠的绣面子,忽然问了句:“奴不懂,可娘子怎么知晓如此多?” 季海棠怎么知晓?她就是被那些苦难慢慢熬出来的,怎么会不知晓?否则也不会一口气连带两世也咽不下去。 季海棠没有作答,转头又继续落针,清音也不好追问,只呆呆立在那处。 过了一会儿,季海棠终于又开口:“二娘子那头你得加紧。” 清音道:“娘子放宽心,郑月与我约了过两日见二娘子。” 海棠轻轻“嗯”了一声儿,又说:“晌午后去祖母那处,我许久未见她了,你手艺好,亲自做些桂花止咳糕,记着别腻味着了,若是舍得,你什么时候就再做些给郑月去,也将如画带去,让她卷进去才是本意。” 清音一一应下,折身子去小厨房做糕点。 却说季海棠下午到了老太太那儿,老太太又和秀云在手谈,老太太拉着海棠去看棋,海棠坐在一旁看得入神。 老太太说:“过几日青城诗会你可知道?” 海棠说:“孙儿知道,怎么了?” 老太太道:“你想去么?听说青城脚下每年也有一次女公子诗会,还是咱们蜀都的书香贵女,以前都聚不齐全的,你别成天约你那些狐朋狗友赛马打球,也去见识见识这诗书礼仪。” 海棠稍惊,垂下头去不言语,青城女公子诗会她听过,是因她父亲每年命人请有才男儿去参加青城诗会,那些书香世家的贵女们也跟了点风,自发办了个青城女公子诗会,时间偏要撞在与男儿诗会一起,男子们的在上面的白云亭,女子们在下面一点儿的子云亭。 第38节 又说这青城女公子诗会,面子撑得十足,去的都是些书香世家之女,一股子书香傲骨气息,若是没有帖子,管你是哪家贵女都入不了书阁,她这样“粗野”的人连平日里的女子吟诗小聚也没人来请,何况是青城女公子诗会,但老太太以前也没管过她这一点,怎么忽然就提出要让她去长见识了? 老太太转脸看她小女儿做派,顺手捏了捏她的脸颊:“咱们家的女儿不同别家,你骄纵任性是应该,可知书守礼更应该,多见识见识那些才女也好。” 海棠…… 她可不需要见识什么,当年长安曲池进士宴她都见识过,这青城诗会有什么可见的? 老太太见她不语,又转头道:“你可知谢六郎此次能来踏咱们家的门槛是为何?” 海棠摇了摇头,这个她确实不知,上一世不知,这一世她亦是不知。 老太太捻了盒子里的黑子儿想了片刻,又吩咐秀云将棋局盖上端进了内屋去,转而来搂着海棠,甚是亲密道:“你该知道,他的嫡亲姐夫是吴王,这些年吴王四方征战立下不少汗马功劳,只可惜没生做家里长子,白白让他人得了太子之位,这谢靖是想调你父亲回长安的。” 季海棠眨了眨眼,将老太太的话捋了捋,心底冒出个答案,难道谢靖是为了替吴王联系旧部? 可她父亲并不是今年就调回了长安,而是一年后才调回去,且又过了一年,谢靖领兵踏平河西班师回朝之时抽了那三万雄狮中最厉害几千精骑趁夜驱入皇城会上城中的吴王,一路疾逼皇宫,杀掉太子,逼迫皇帝禅位…….若没有朝中人里应外合,那吴王就能犯下如此滔天大罪后还能顺利登基? 海棠略疑惑:“那与我有何干系?” 老太太指着门外,神色像是越过了重峦叠嶂:“长安不同巴蜀,那里是贵人如云,你虽是巴蜀的贵女,到底与长安有所不同,祖母要让你比他们都强!” 海棠垂了垂眼皮,老太太总是对她寄予厚望,却不知道她只愿意做个不上墙的烂泥巴,而且她确实不是吟诗作赋那块料子,但老太太这样期盼,她不愿拂了老太太的好意,就说:“阿爹怎么会答应我去呢?我听说地要帖子才进得去呢!” 老太太点着季海棠的鼻尖儿:“你还能没法子了?你将你母亲哄得好,又让你父亲百般心疼,老太婆我自是舍不得你,你却没法子么?再说了,你是去女子诗会,又哪里惹了他们不快了?” 老太太话给她指明了法子,季海棠再不能揣着明白装糊涂,只娇气地朝卧榻上一蜷,抱怨道:“您就是看不惯孙儿这闹腾性子,须得孙儿像那些贵女一般成日掉书袋子才高兴,去还不成么,只是给父亲丢了脸,他指不定还要怎么罚我呢。” 老太太听她应下,拍着季海棠的手臂哄道:“你什么样子,祖母还能不知道,你只需去少说多看即可。” 老太太为了能让季海棠去一次女子诗会,请了季嘉文夫妇来锦荣院用晚饭,几人跪坐在长宽凳上各自用食,季飞云傻乎乎地粘着季海棠坐着。 老太太捧着汤水喝了口:“今日海棠说想去青城女儿诗会。” 季嘉文先抬头望了老太太一眼,有些诧异,又去望季海棠,想等季海棠亲自开口。 沈清梅也停下手里的木箸,来回打量着老太太和季海棠。 季海棠略有些羞怯地说:“儿行为粗野,想去沾沾那些书香贵女们的书香气,只是儿没有帖子,怕去不了。” 季嘉文沉吟片刻,又去看沈清梅,沈清梅接口道:“这不是什么大事儿,总归青城女公子诗会是与青城诗会一道儿,您若是有那个空闲,不如带了海棠去,我也跟着去照顾她,帖子嘛...我让人去请李绍权的夫人来,书一帖给海棠便是。” 季嘉文点了点头,又问季海棠:“你可真是想去,莫要你母亲白忙活。” 季海棠急忙道:“不会让母亲白忙活,只我本事不够,怕让您丢了脸面。” 闻言,季嘉文笑了起来:“难得你还知道怕为父丢脸。”想了想又道:“你若是真想去就去,要那些劳什子脸面做什么。” 季海棠倒真不知季嘉文对她是宠到了这个地步,心头升上一股愧疚来,她倒真想学好文采,只她确实不是那块料子,亏得长史府里有钱,若她是个小家女,只怕凭她这些本事,一辈子也出不了头! 季飞云支着脖子仰望季海棠,学着季嘉文说了句:“阿姐,要那些劳什子脸面做什么?” 季海棠被这小活宝逗得忍不住发笑,伸手捏季飞云的脸:“花猫似的,要那些劳什子脸面做什么!” 季飞云怕她逗弄,又缩回脖子扒拉着饭吃着。 尚未过得一日,沈清梅便携了帖子来,却瞧见季海棠还在绣那金佛,将帖子递了过去,笑道:“你若是学诗书能有练女红一半用心,那些女公子们有哪个能比过你了?” 季海棠接了帖子忙携沈清梅去榻上坐,嘴里道:“儿若能有这般用心学诗书,岂是凡人能比?” 这一面放了帖子,又转身端了茶汤子给沈清梅:“此番是劳烦母亲了。” 虽然沈清梅在用饭时说取帖子说得轻巧,可她却也知道拿这帖子怎么也得经过一番麻烦。 沈清梅喝了口茶汤子,又抬着帕子拭唇,而后才笑道:“李绍权在你阿爹手下办事,帮这点子小忙不打紧。” 季海棠点了点头,打开那张帖子,见一手工整的簪花小楷覆在其上: 九月初九青城子云亭饮诗宴季海棠 写得也真真是简洁,季海棠合上帖子说:“这要是咱们自家写一个,他们能认出来么?” 沈清梅笑骂道:“如何认不出?这写帖子的人就在那诗会之中,若是作假被识破,只怕要被人赶出亭子。” 季海棠也跟着咯咯笑,又问道:“二娘子去么?” 沈清梅凝了凝,说道:“她文采素来好,不必赶过去见识,在家中多学女红即可。” 季海棠一一听了,暗道沈清梅这人是记暗仇,季映兰得罪了沈清梅,沈清梅当给当不给的好处便不给,不过上一世她那样折腾沈清梅,到了末了沈清梅还想迎她回季家,也真是难得。这一头想着便又多了几分信任,不再言谈此事,将帖子转给清音道:“去放着。” 清音捧着帖子入了寝居,如画上来添热汤,沈清梅瞧了如画一眼,转头问海棠说了句:“送你的这两个人可还乖巧趁手?” 季海棠想是沈清梅也听说了她打了如画,这才来问上一问,可她哪里会说沈清梅的不是,反是答道:“既是您送的人,都是乖巧的,就算是有些不听话的,□□几句也就听了。” 她既这般说了,沈清梅自是不再插手,只端了手中的热汤饮了小口,同她说了些闲话告辞而去。 …………………………………………………………………………………………………………………………. 郑月被关进清心斋后,清音常提些糕点或是荤菜来探望,同郑月说说心里话,又讲了些季海棠的坏话。而郑月在此时已是困兽,得了清音这一丝曙光,还真越发信了清音,叫了季映兰来相会。 季映兰来到清心斋,见婢女立在院门口守着外人,瞧见她进来行了礼也不多说。 她一路到了清心斋房门口,嘎吱一声推门而入,见到郑月一身乱糟糟却神情平稳坐在坐榻上,极怕自己看错了,忙上前捉住郑月喊“阿月”。 郑月看见季映兰脸蛋儿瘦得干白,下巴已经显出尖尖形儿,顿时心疼,捧着季映兰的脸道:“让你吃苦了。” 季映兰扑在郑月怀里哭:“我当你真疯了,你怎么能疯了?” 第39节 郑月抚着季映兰的发丝轻轻安慰着,这慈母形象全然不像个使毒计的黑心妇人,清音微偏开了头看向门外,避开眼前这母子情深,如画则是上前殷勤安慰季映兰。 母女二人哭过一些时候,郑月扶起季映兰:“你与季海棠在一处定然要处处落下乘,清音与如画能帮你。” 季映兰擦了泪,转过脸来看清音和如画,眼光掠过如画,却将清音打量了片刻,忽然指着清音骂郑月:“你怎么这样糊涂,她本是季海棠的心腹,怎可为我所用?” 郑月也被季映兰杀得措手不及,正是不知所措,清音也有些诧异,原本以为季映兰缺了郑月就是个没了线能提的木偶,却不知她还能发这个火出来。 面对季映兰这试探怀疑,清音砰地一拍板子,跳下榻来喝道:“好个糊涂的二娘子!我受她的气还少么?本是有心投靠你,却不想你竟然如此怀疑我!” 季映兰说:“我难道不该怀疑你么?谁知道你安得什么心!” 清音心中一转,负气似的跌回榻上,倒了一杯水喝着:“你若是不信我,我也没法子,我们这些做婢女的受气也无妨,只是你是这府中嫡女,你可忍得下她的气。” 季映兰道:“这也不必你担忧。” 如画看着眼色,忙来团季映兰,拉了季映兰的袖子道:“您为何不信咱们,咱们能骗你么?远的不说了,就这些日子有个近的,大娘子将赴青城诗会,夫人专程找了给大娘子写了帖子,还要专程跟过去照顾大娘子呢。” 季映兰一瞪眼:“你说什么?那我呢?” 如画看季映兰也是个争强好胜的,暗想是拿下了季映兰,捉着季映兰的手哀愁道:“只是夫人与季海棠皆言您文采好,不必去那里浪费时日。” 这是个什么混账由头!分明是卡她!季映兰猛地抽手,撑在榻上的案几上,半晌缓不过气来。 郑月亦是生气,对季映兰道:“我替你争不了,你要自己争了。” 清音咯咯笑起来:“您说得好听,这谁争得了,前些日子您这为了争个嫡女位置,将夫人得罪了,她这会子夹磨你,你还能找出她的不是了?你可找得出她的不是?若找不出,还是别去找了,奴可知道,这事儿是老夫人亲自替大娘子开口的,您这去了,看着是伤夫人的面子,可落下来就伤了夫人老夫人两个人的面子!二娘子的路早已难走,这不是自己添堵么?” 清音说起来真是头头是道,连同郑月也不得询问道:“那你说该怎么办?” 清音说:“别的我不敢说,只这季海棠最能忍,不到时机绝不出手,咱们也不妨忍上一手,待到时机来了杀她个措手不及。” 季映兰仍旧是心中有疑,问道:“我凭什么信你?” “凭什么?”清音一把捉过如画来,拉开如画的外衫,三下两下揭了罩衫,露出背上那条条伤痕,发狠道:“就凭我也挨过这些鞭子!难不成好了伤疤就忘了疼?” 郑月和季映兰被清音的怒气一震,缓了缓才细细看上去,那疤痕真是实打实的,他俩倒不好再挑。 如画批了外衫替清音说话:“清音姐姐也受了不少苦,这些年摸了那玉面罗刹的性子才少挨打,我不懂她那喜怒无常,才招了这几鞭子,二娘子和阿月还不信么?” 季映兰与郑月相视一眼,季映兰伸手去拉清音:“我该是信你的,指望你不要怪我方才说话狠毒了。” 清音说:“只要您信我,咱们一起压了大娘子下去只最好。” 季映兰与郑月轻轻点头…… ……………………………………………………………………………………………….. 九月九青城诗会,按季嘉文的意思,他们九月八出发,到了青城游玩小半日等待次日诗会。 四人到了青城,去观中落脚,正遇上来赶诗会的其他人,皆是热络起来,约同去赏玩青城山色,男眷露脸前行,女眷带着面纱幂篱走在其后。 青城山不高,但其草木茂盛,十分幽静,颇有一番乐趣,女眷们相熟之后难免话多一些,叽叽喳喳折腾不停,大多是对着草木吟诗作赋,季海棠是个诗书渣渣,只在一旁笑眯眯听着,差点儿就打起瞌睡来,正此时又听得前面男眷一阵拍手大笑,季海棠伸着脖子看去,虚虚实实间只看见几人对着谢靖揖礼。 且说季海棠这好不容易熬过一群“酸秀才”,回到了观中,观中厅中悬起了一道长帛,将厅子隔成两块,一边摆了一条长案,长案之上全是膳食,道姑来请他们去长帛另一头与众位女眷落座,不过片刻又听见另一头响起了男人们的说笑声。 隐隐约约似乎有几句:“守固作的诗好,不知师从何处?” 又听得略微沙哑的男人声:“从师一匹戒尺七#八载。” 这话雅俗共赏,引得那些男人们轰然大笑,这头女人们听见了也忍不住跟着笑,皆谈起今日那一场“拍手大笑”的缘故,因这些有才之士瞧不上谢靖这个半胡人,刻意刁难他,谢靖做了一首“赏青城”让这些个有才之士服了气、拍了手赞叹。 季海棠约莫只听见了谢相爷的厉害,其余那些诗书酸话是一句也听不明白,只一心一意抱着馍馍啃,也不知谁玩上了行“茶”令,偏要每人一句诗来行令,吓得季海棠差点扔了那半块馍馍,到头来为了躲这个宰扯了个出去小解的幌子。 到了外面见到月色正好,就倚在柱子上干巴巴立着,立了片刻又怕人发现了,将她捉了去,就又偷偷溜去看马。 她才一到马厩,又见谢靖在那处喂马,谢靖看见她,只挑了风情长眉笑道:“你真是挂了满身的胆子,在哪里都敢乱跑!” 季海棠…… 她倒不是不怕人家对她做什么,毕竟她也算是个花容月貌,只是让屋里那群女人逼得急了,才出此下策,又因她是拜托过沈清梅才能来着诗会的,自然不敢告诉沈清梅自己是为了逃躲行令才打了小解的幌子跑出来。 谢靖觉得她真是大胆,细细将她看去,但看她立在那转角之下,月光洒在她饱满艳丽的面庞上,将她显得颇有几分妩媚神色,他蓦地想起那日也是在马厩里撞见她的情形,便移了眼光去看她的手腕子,却见她腕上关了只掐金翠玉镯,衬得那一截腕子盈盈如玉,越发觉得这样的人白日里看像个女娃,夜里看像……女人。 他这一想,微微吃了一惊,发觉这一看是真的越了矩,可他骨子里本就不是个守规矩的人,当下不屑再多想,只管继续不紧不慢将她这样看着。 季海棠不知他心头所想,也没想过人谢相爷会对她有些什么绮念,只在那头憋了一会子才说:“我诗书不行,他们行令,我就偷跑出来了。” 她这头侧脸迎着光,饱满的唇张张合合,声音脆如珠打玉盘,他眼皮一颤,轻轻吸了口气,方移开了目光:“听你父亲说,你明日还要去诗会,你连这点儿都怕,怎么去诗会?” 季海棠撇了撇嘴:“明儿丢脸,丢了就回府了,今儿丢脸,丢了还得睡一夜等到明儿再丢脸,磨人……” 她是躲不过丢脸,还这样死不要脸地认命,逗乐了谢靖,引得他一串低笑,季海棠又低了脑袋下去奉承他:“不像谢六叔,能骑马打仗还能吟诗作赋。” 谢靖道:“季兄疼爱你,绝不会怪你丢脸。” 季海棠“嗯”地点头,心想到别处去说不定还真出些意外,还不如跟谢靖呆在一处,若是有人来寻她,她抽腿跑回去也快,于是继续立在那儿。 二人也不再说话,季海棠喉咙里发干,偶尔看谢靖两眼,却见谢靖又毫不避讳地看她,这样黑麻昏暗之中他眼珠格外清亮冷然,就像是只栖在寒枝上的麻鹰正在盯她,她忽然有些尴尬,偏过脸去看月亮,却不知那偏着的脸庞与皓白的颈部成了一片景色。 静夜之中,观中阵阵说笑声飘来,林间和谐的鸟叫声反倒有些突兀。 忽地,一阵鸦雀惊飞,季海棠吃惊地耸了耸肩膀,又听见山路上一阵扑棱声,提了裙子跑过去看,看到一只巴掌大的灰麻鸟跌在地上扑腾,就伸手捧了起来,看见这鸟展不开翅膀,伸手去摸了摸,才知道鸟翅膀断了。 这鸟总不能自己睡着了跌下来摔断了翅膀?季海棠捧着鸟朝马厩走去:“谢六叔好手艺,只是要抓鸟用笼子也成,还会伤了鸟,岂不更好?” 谢靖拍了拍手上方才捡石头的灰尘,笑道:“你带回去将它伤养好,它则与你更亲近,与你用笼子抓的鸟不同。” 季海棠心中一震,只觉这人真是冷血又聪明,一时无言,伸手将雀鸟递给谢靖。 第40节 谢靖瞧了一眼那半死的鸟儿道:“你带回去,他们定然没心思和你说那些诗词歌赋。” 海棠还没想到这一层,赶紧将那雀鸟收回怀里,道了声:“谢过谢六叔,海棠告辞。” 谢靖轻轻“嗯”了一声,终于踏出马厩,走到那转角处立了片刻,扬起嘴角低喃道:“怎生得如此艳光照人!” 却说季海棠抱着那麻鸟没走到几步就遇上来寻她的沈清梅,挨了沈清梅好一顿训,又问季海棠那麻鸟是哪里来的,季海棠说:“我遇见谢六叔,他顺手打了一只给我。” 沈清梅蹙了蹙眉,又笑道:“他不过也就二十一二岁,还真像叔叔似的将你当作个小娃娃。” 季海棠也稍稍一凝,听出沈清梅话中的试探,便笑了起来:“辈分怎么能用年纪来算呢,谢六叔就是谢六叔,就是只有十五六岁,我也得叫他叔叔不是么?” 沈清梅听后直笑:“你可别说给他听了,这样的话不讨喜。” 季海棠说:“也不讨厌。” 两人一路说笑进屋,正是一屋子书香少女们等着她来吟诗,却见她怀里抱着只雀鸟,就都新鲜地围了上来,叽叽喳喳说起鸟儿来,闹着要给鸟扎翅膀和喂食,早将那吟诗的话扔到了八千里外。 当日夜里,季海棠为了感激这只雀鸟帮她逃过一劫,就用漆盒给这鸟铺了个窝,将鸟放了进去。 次日清晨,各位参加诗会的才子才女们都起来收拾,季海棠这个懒货为了端正态度,也极早爬起来,由沈清梅给她总了两个小丫头髻,没有双螺髻那样繁复漂亮,是衬得她又要年幼一些了。 季海棠看着铜镜里的面庞笑道:“母亲,你说我这样年少,他们会不会少为难我一些,我若说的不好,他们也不笑我。” 沈清梅以为她是害怕,就说:“我托了人照顾你,你不必害怕。” 这话说完,就听见有人叩门:“季夫人,海棠?” 沈清梅打开门,进来一个二十四五岁的青衣妇人,说是李绍权的夫人庄秀梅,带季海棠去参加诗会,季海棠恭恭敬敬朝庄秀梅行了礼,跟着出门去,又见院中已经有些女眷顶好了幂篱站在一处聊天,上前打了招呼,庄秀梅将她交给一个年约十四五的大眼美人,而后一起去山腰的子云亭。 一行人朝山上去,季海棠与那大眼圆脸少女也相熟起来,得知她是李绍权的女儿李芙蓉,又知李芙蓉照应她,不免多与李芙蓉玩笑几句。 李芙蓉亦是听过她的那些“威名”,不仅没有看不起,反而有些艳羡:“我听说你会骑马,我都不会呢,我只坐过一次,坐在马上可看到很远之处。” 季海棠哄着小女娃娃:“只你多照应我诗会,待你到季府来玩,我教你骑马,保准你一日骑会。” 李芙蓉略有些为难说:“可我没有骑装。” 季海棠豪气道:“赠你一套即可。” 两人说笑声音不免大了些,一旁瘦脸贵女不屑地瞧向二人道:“且说女子者需言行得体,朗声阔步便是差错,何况还打马扬鞭?” 李芙蓉低着头不敢反驳,只拉了季海棠退在最后悄悄道:“咱们这诗会原是她长姐主持,她长姐出嫁之后没再来,就将这事拜托在我娘手上,她性子好强,您都让着她。” 季海棠朝那个瘦脸背影打量了一会子,点头道:“我自是不会和她计较,况且你娘还跟着呢?” 李芙蓉又道:“原本也不该我娘来主持诗会,但前几年那些年纪稍长、性子稳重的名门贵女们都出嫁了,留下咱们几个年幼的,吟诗作赋是好,只是性子有些娇...但大家好着面子,不肯撤了这诗会,就让我娘先代替着打理打理,做些杂事,因而我娘并不参同咱们一道儿吟诗,也不大管得住他们。” 季海棠听这一层,也觉得麻烦,自己花这样大的力气来了,原本以为来天堂却不料这天堂早变成了个镶金烂泥坑,但不好说这诗会的不是,便安慰李芙蓉:“你且放心,绝不会有事。” 子云亭位于半山腰,遵从道家的勤俭,青瓦覆顶,四角如翅,依照五行,背靠青山险壁,亭下花草丛丛,不远处即有瀑布悬挂,若在亭中可纵观山水奇景。 亭中早有人来煎茶,茶香漫漫,当真营造出了个修仙之所。 众位贵女纷纷感叹如此美景,当下赶紧收了每个人的帖子,确定了每个人都是被请来的,就要开始吟诗作赋,季海棠只能在心里默默背自己前几日看的那些诗词,期盼待会儿能够这样敷衍过去。 几位贵女休息好了,定下以这山为题,各自作诗一首。 且说季海棠拿着笔不知写些什么,李芙蓉已经作了两首,将她拉到一角,偷偷塞给了她一首,季海棠尚未展开,就被一人夺了过去展开来看,待看过之后一片冷笑:“快来看看,这诗会还有作弊的!” 女儿们皆围过来看,将那诗看过几遍,皆是面上愤慨不屑,更有瘦脸贵女出来骂道:“咱们这诗会什么时候混进来这些腌臜之才?若是白丁就该好好自量身价,跑在这里来坏咱们诗会的名声!” 庄秀梅看事情闹大,赶忙出来劝说:“芳娘,这许是误会,芙蓉只是将那诗词递给海棠看看。” 李芙蓉吓得缩脖子,软软出口辩解道:“魏姐姐,真是递给她看看。” 又是魏少芳跳了出来,拉着李芙蓉骂道:“方才我听她同你说要教你骑马,你就香脂油蒙了心,在这儿来帮着她作弊,你倒是想想你李家好歹是百年书香,让你败尽了颜面。” 这骂了还不够,又对着季海棠骂:“听说你是长史之女,不知你用了什么卑劣手段来了咱们诗会,这才一次就带坏了咱们诗社里的人,用什么劳什子骑马来引诱着高洁的女儿!” 这女子骂了,跟着那些女子也一人几句地开口,纵然有不想开口的,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子也得骂上两句,季海棠是个脸皮厚的,站在那处任他们唾骂,李芙蓉年纪小也没见过这阵帐被骂得嘤嘤哭起来。 庄秀梅口齿不如这些女子利索,只气得发抖,大声喝道:“还是一个个贵女,简直不成体统,不快快认错还在那里做什么?” 但有一位贵女看这吵起来的架势,急忙趁着乱溜了出去……. 这庄秀梅平日就是个宽和的人,这些贵女们又是出尽风头的,此刻是没人听她一句劝,魏少芳更是记恨庄秀梅主持这个诗会,夺了她的风头,使了个人将火还烧到庄秀梅身上:“你来主持咱们诗会,却让这些白丁混了进来,都是些书香之人,怎们你就愿意去染着一身脏臭!” 庄秀梅被这些人骂的还不了口,李芙蓉又在那头嘤嘤哭泣,季海棠看着这场面真真是可笑得紧,趋步朝外道:“既怕我季海棠这个白丁污了你们的清白,那季海棠就此告辞!” 那些个贵女又来拦,魏少芳又说:“你走也行,须向我等服个错,认了你用了些不干不净的手段来,须指清楚是谁偷偷用手段放你进来的,咱们才好清理着内贼!”说毕又瞥了眼庄秀梅 季海棠看她这样咄咄逼人,不过就是想赶走庄秀梅,自己揽大权,而不自知这样四处得罪人这样是因小失大了。 季海棠一时是好气好笑,闹不明白她怎么就裹进另一堆烂事里面了,当下气得冷盈盈一笑道:“那要不要我给你写个认罪书?” 魏少芳显然没想到季海棠气势这样熊,当着这样多姊妹的面定然不敢认输,便道:“你既然说了,那你不如写了!也省得说我们栽赃你!” 这头闹到了写认罪书,有人开始拉魏少芳,让她放过他们一马,魏少芳转眼就骂:“你们怕她,我可不怕她!咱们诗会里什么时候混过这种宵小?你们不要这诗会,咱们解散也罢。” 庄秀梅骂道:“你这个蠢货,你敢!” 魏少芳转脸也骂庄秀梅:“你怎敢骂我是蠢货,你诗词不会,还主持诗会,更与人狼狈为奸,放了这等人来诗会,别人不知道,我还猜不到么?定是那长史家给了你什么好处!我就是让她指出你来,指出你这个内贼来!” 她话里狠毒无比,庄秀梅被气得差点缓不过气来,李芙蓉又来拉着季海棠说:“你别去,我帮你写。” 季海棠轻轻一推李芙蓉:“你别着急,我被她逼着写一个怎么了?怕她那一层皮不够被魏家人扒!”话说毕,三两步踏上亭子,提了笔蘸砚台里的墨水,笔尖在纸张上一点,转口就骂:“写你娘!”忽地抓起案上的砚台在柱子上啪一声磕。 那墨水洒了一地不说,砚台是打成几块!季海棠手上极快,将魏少芳摁在柱子上,而季海棠手中一块碎砚台就抵在魏少芳的脸上,吓得魏少芳大叫,季海棠倒是平平淡淡,仿佛手里没捉着个人,轻飘飘道:“你们再折腾,我手上就失了轻重了。” 第41节 这会子一亭子人都不敢动,庄秀梅也没想到季海棠还是个混人,作为长辈再气她也得先开口劝道:“海棠,您放了她,她晓得错了。” 季海棠不搭话,只弯着一双杏眼,笑眯眯看着魏少芳。 第26章 捉摸不透 魏少芳被季海棠那块抵在脸上的碎砚台吓得眼泪汪汪,颤着嗓子道:“我...我错了。” 季海棠眼角一勾:“你?你是谁,是什么货色?谁又是罪人?谁该好好认个错?” 魏少芳也被她咄咄逼着,六神无主之下哇一嗓子边哭边说:“我魏少芳是个罪人,向您认错儿。” 季海棠本就是吓她作罢,当下冷哼哼一声,掂着手里的碎砚台泼皮似的在魏少芳脸上拍:“我季海棠不怕你去说什么粗野白丁,季家入仕途也不过几十年,算不得什么百年书香之家,只你将你那书香世家向上倒过两百年,敢说你不是一介白丁?既然你气势如虹,想必你魏家也不差,但请你将今日咱们这些话一一传给魏家家主,只管说我季海棠在长史府恭候大驾!”说罢,将手中那碎砚台朝亭下一掷,松开魏少芳。 魏少芳早被她一场狠辣吓得腿脚发软,当时就沿着柱子滑坐了下去。 亭中女子上前去扶,季海棠又是懒洋洋笑道:“都回去好好说说今儿发生了什么,指不定我什么时候就能搞到个名册,恭候你们大驾。” 这头话落,那些女子们皆个个面面相觑,一时间都没了主张。 季海棠这个人最不缺就是耍泼,耍了一阵子泼,震住这群小姑娘,便再没了和他们闹腾的心思,提着步子就朝外走。 庄秀梅与李芙蓉怕季海棠再出事又连忙追了过来,亭中叽叽喳喳闹了起来,约莫是不知道该怎么办胡乱着急。 却说先前溜走的那位贵女本是要去观中找那些随从来,却觉得山下距此太远,不如找上面一点的白云亭去,又想起季海棠的父亲长史季嘉文在那里,去那找人正好,敛了裙子就朝山上跑。 那些在山顶的男眷们正说到兴处,就听见这女子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季海棠被人捉了,下面闹得不可开交。 这事情出来,哪还有人坐得住,男眷们皆要朝下赶,却被季嘉文以“家中私事,不该劳烦众人”的理由阻止了,唯有脚力好的谢靖跟着季嘉文下来了。 二人赶到的时候这头已经闹完了,季海棠正蹲在水沟边洗墨水,亭子里也是哭闹哄哄。 季嘉文看见自己女儿那样孤零零蹲在那儿洗手,还不顾不得说公道,就开始心疼,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季海棠仰着脑袋,脸上墨汁点点,眼圈红红,像只*的可怜花猫:“给父亲丢脸了。” 她不说委屈反而是怕给他丢脸,显得更是委屈了,季嘉文倒不好问她,转而问庄秀梅出了什么事,庄秀梅将事情一一讲了一遍,季嘉文听后是气血翻涌,但他堂堂长史,不能丢了礼仪去骂一群不懂事的女娃娃,只说道:“烦请你转告他们,我这女儿不懂礼数,让我这个做父亲的待她致歉。” 季海棠又站起身来,露出一裙子的墨汁脏污,低着头一言不发。 谢靖只将她打量一番,又提步朝亭子里去,一入亭子则见满地墨汁碎片,有一个女子伏在案上哭泣,其余的女子围着劝诫。 女子们见到他来,一个个也都默然低着头。 那伏案哭泣的女子瞥见谢靖,就想替自己讨回点公道,越发难受似的说道:“我不过说了几句不是,她便上来割我的脸...倒叫我怎么活下去。” 谢靖眼神微动,却未置一词,又举步出去了,走近季嘉文,端端瞧着小花猫似的季海棠道:“季兄,白云亭需你去守着,不如我与这位夫人先送大娘子到观中去换了衣裳歇息歇息。” 季嘉文瞧了眼谢靖,仍旧是觉得让男人来送季海棠不妥,便犹豫道:“这...怕是不妥。” 谢靖则笑道:“事有轻重缓急,守固不过是见她三位女眷行山路不便,才跟着作守护,想必没人拿此事做文章,你大可不必担忧此事。” 季嘉文眼光流转至季海棠身上,见她确实可怜,真不忍心让她这样呆着,亦是脱不开白云亭的事,勉强点了点头,伸手抚上季海棠的发髻,柔声道:“你和你谢六叔一同下去可好?” 季海棠自是不好拒绝,点头应承道:“那谢过谢六叔了。” 这话毕,几人便朝山下去,一路上山风轻轻刮着,树叶洒洒作响,林间有些鸟鸣之声,李芙蓉憋了一腔子的话终于忍不住了,拉着季海棠就说:“姐姐你真是英雄,吓得魏少芳哭着求饶呢....只是怕她真的找上门来。” 庄秀梅听李芙蓉管不住嘴,猛地瞪了一眼李芙蓉:“说什么蠢话,还不快住嘴。” 李芙蓉被庄秀梅一吓,讪讪住嘴,又拉了拉季海棠的手臂悄悄道:“是她逼你的,是她不好,你别伤心了。” 季海棠才知道这丫头这样夸她是为了安慰她,心头也念起了这丫头的几分善良,伸手去抚小丫头挂在她臂上的手:“我不伤心,真不伤心……嘶。” 季海棠直觉手心发疼,翻开掌来,只见掌中一片浅浅的淤青,才想起刚才自己磕砚台那一下子,准是方才那一下子震了手心儿。 李芙蓉见她手中有伤就轻呼:“怎么办,她把你撞伤了?” 季海棠…… 她不过是被震伤了,让这丫头说了,好像被撞伤了也可以,便说道:“只是被魏少芳撞在了柱上,不碍大事。” 庄秀梅也急慌慌来看季海棠这个小祖宗,但见那细嫩的手心儿里一片淤青,就心疼道:“这可怎么办,季夫人让我照顾你,就照顾成这样子了。” 季海棠并不作答,于她而言,庄秀梅照顾她却并没有照顾好她,反倒让她卷进了这场风波里,这本就是庄秀梅的过错,她是没道理帮着庄秀梅开脱的。 一路上庄秀梅直叫罪过,好不容易等到了观中,见了沈清梅,便请沈清梅领了季海棠过去敷药,自己站在一旁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个明白,沈清梅面上淡淡,只说了句:“将这些贵女们的家门都写一份来。” 庄秀梅有些为难,那些人于他们而言亦是世交,今日虽有吵闹但不足以毁了几家情谊,因而立在那儿没动。 沈清梅冷着脸瞥了不动的庄秀梅一眼,冷冰冰一笑:“李府与那几人家是世交,确实不好办此事,你且出去,我让他人来写便可。”说了这话,嘴中一顿:“不送!” 庄秀梅再傻也看出来沈清梅是发了暗火,哪敢惹这长史夫人,连声道:“不敢,不敢,只是在想到底有那几家,立刻写,立刻写。” 说罢,庄秀梅到门口唤人端来笔墨纸砚写了一大张“名单”递给沈清梅。 沈清梅拿着那墨迹未干的“名单”细细看了一遍,不阴不阳道:“都是些本事人,哪个不是百年书香之家,竟然教养出这些泼皮无赖似的女儿!” 话音不重,但意思可就重了,庄秀梅微微一抖,上前请罪:“海棠这事是我没有照顾好...她掌心受了伤,该好好调养,前些日子绍权得了支老参,是该拿来给海棠养身的。” 沈清梅那双灵动的眼珠儿一转,又将庄秀梅一瞥,而后眼角眯了眯,轻轻“嗯”了一声:“怎敢劳烦你如此厚礼。” 庄秀梅堆出笑奉承道:“既是对海棠好,咱们就该取来,夫人何必说两家话。” 沈清梅终于抬了抬嘴角,软了些声儿:“劳烦你了,先请出去坐坐,我和海棠有些话谈。” 庄秀梅心头石头落下,轻松告退而去。 季海棠看庄秀梅出去了,才露出了个笑容,对沈清梅道:“这李夫人是个软性子,让一群丫头骂得不成样子。” 第42节 沈清梅也无奈地摇了摇头:“原是知道她不算是硬骨头,却不曾料到她连几个丫头也镇不住,还叫你来受委屈,待她送来那支参,我就让人给你送来。” 季海棠说:“那支参倒不看重,只是劳烦母亲将这名册收好,我今日撒泼放了话,还要母亲替我撑着脸面。” 沈清梅微微一笑:“本该如此,待他们上门来,我派人请你过去就是。” 季海棠点头道谢,同沈清梅说了一会儿话,便窝在床铺上歇息去了,歇了一会儿才想起自己的那只雀鸟还没喂,又起来喂了鸟才睡。 临到晚间,她的饮食安排在了房间里,季嘉文又来探过她一次,说了些安抚的话便折了出去。 吃罢饭后,沈清梅去同季嘉文议事,将她一人留在屋中,她心中无聊,提着盏灯笼就到院中看花儿,方在花前立了一会儿,就听得轻轻的一声“大娘子”。 这声音她听了十多年,那股恨早就刻进了魂魄里,忙捉了袖中的帕子出来擦拭眼角,柔了柔嗓子:“卢公子么?” 卢少阳见她不转过脸来也认得出他,不由得心猿意马,激动得上前几步到她身后去,季海棠是极其厌恶他的,察觉他在身后,立即抽身避开,略带哭腔地说:“男女授受不亲,海棠先告辞了。” 卢少阳还没闻清楚佳人味儿,就听见佳人说要走,赶忙追上来吐露真情说:“我...卢某...心仪大娘子。” 季海棠忽地冷笑一声:“那你今日为何不来!阿爹与谢六叔皆到子云亭来...想来也是,这诗会一年只一次,让您来安抚我这个小女子,只怕会误了您结交名门的时机!”说罢,恨恨瞧了眼卢少阳,提着灯笼就朝屋中去。 卢少阳追了两步,又见谢靖立在转角处,唯恐让人发现了他和季海棠的那点事儿,立即顿住了脚步不敢再追。 季海棠方要合门,又见那麻鹰似的人立在转角瞧她,吓得咬了一下唇,砰一声合上门,倚靠了上去...谢靖只是偶然? 第27章 狗急跳墙 次日清晨,季家人打算返回长史府,季海棠提着那装鸟的漆盒子出门就见到卢少阳站在季嘉文后面有些焦急地望着她,似乎有很多话要跟她说。 季海棠只垂了垂头,将幂篱合在头上,一张面孔遮得严严实实,朝外面走。 卢少阳看她故作冷清,心头越发觉得季海棠是真的生了他的气,伸着脖子越过季嘉文朝那背影望去,却见谢靖斜了眼角瞥了他一眼,连忙缩了脖子敛了神色,将那些贪图之心掩藏起来,却琢磨起来找清音替他疏通疏通。 却说季海棠回了季府,将事情给老太太说了一遍,老太太抱着季海棠心疼了好一会儿,才放了季海棠回海棠院子歇息。 季海棠回了院子洗漱了一会儿,就上床榻歇息,只命清音在一旁陪着。 如画端了热汤从外面进来,方到寝居门口就听见一些呵斥声,眼眸儿一转,侧身立在门外听起来。 “昨日夜里那穷书生趁我在院中赏花前来接近我!”季海棠说得咬牙切齿:“若是让人撞见我同他夜里在一处,岂不是坏了我的名声,我跳进汶江也洗不清?” 清音说:“您真就那样厌恶他?” 季海棠骂道:“他不过是个穷书生,我若是嫁给他,这辈子就毁了,这样慢慢磨着倒不如一刀抹了脖子干净。” 屋中气息歇了歇,如画将耳朵贴近了点,又听见季海棠的冷笑声:“他还跟我表明心迹,真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我将计就计装了可怜,让他真以为是他自个儿没给我说明白,让他愧疚去吧。” 清音低了声劝道:“要不给他说明白,省得他纠缠不清。” “你个蠢货,你懂什么!他是活该,他竟敢肖想我,受点子罪算什么!” 清音连忙迎合道:“是,是,是,他活该。” “你若是再帮他说话,你也滚出去,不知是哪家的娼馆好,容得下你!” 如画听得亦是心惊,暗道这清音果真比她还惨,她不过是挨几鞭子,这清音却动不动要被人卖进娼馆里,这也难怪清音恨着季海棠恨得入骨,当下是越发信任清音这人。 屋中又想起哀求声:“不,娘子,这是他活该,还望娘子饶了婢子。” “哼...” 如画没再听见声儿,眼见自己出来久了,他们会起疑心,一面张口道“娘子,热汤来了”,一面打帘子进去,见到清音老老实实跪在地上,急忙上前问道:“这清音姐姐又犯了什么错儿?” 季海棠冷冰冰扫了如画一眼,那寒气森森的眼眸是将如画看得抖了一抖,方伸手端了汤盏问道:“端汤罢了,怎么去了这么久?” 如画低着头答道:“怕烫着娘子,就在厨房凉了凉,是呆得久了些。” 季海棠手中汤盏一顿,冷盈盈一笑,砰咚一声将汤盏扔在漆盘里,溅了如画一脸的汤水:“难为你想得周到,哪里就烫死我了!” 如画顶着满脸的汤汁儿,委委屈屈俯身下去捡跳落在地上的汤盏。 季海棠也不耐烦,对着两人一通骂:“蛇鼠一窝!滚出去,今儿赵嬷嬷守夜,看着就烦心!” 清音急忙磕头应了,起身拉着如画走了出去,一路到了隔壁仆人房间叫了赵嬷嬷去给季海棠守夜。 赵嬷嬷前脚走,如画就一屁股坐在了床榻上,骂骂咧咧道:“烫死也活该,冷了叫唤冷,热了叫唤热,娇花也没这样难侍候!” 清音取了帕子递给她擦脸,面上也是悲戚一片:“她在山上吃了亏,可不是得拿咱们出气么?你还好,看着夫人的面子上,打几鞭子就罢了,我要是惹了她,她张口闭口就要送进娼馆里,你只看我前些日子过得好,只是没撞到她的不快罢了,若是撞到了,就是今日这般下场!” 如画早听过娼馆的可怕,那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儿,好好的女人进去,过几年就惹上一身病…… 这想了一回,如画又来劝清音:“清音姐姐,你我是一样的命苦,怎么就摊上了这么个黑心煞神!” 清音悲戚之后又是苦涩:“这真是命,是命!” 如画道:“可不是么,这样的日子可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儿。” 两人细细碎碎说起了在在季海棠那边吃的苦,一说起来皆是义愤填膺,声音渐大,颇有些忘我,忽然门嘎吱一想,将二人吓得瞪眼瞧过去,却见赵嬷嬷在门旁掀着嘴皮子笑:“说什么见不得人的?” 这人一害怕就总爱端出些气势来,如画怕赵嬷嬷告密,忽地站起来骂道:“什么见不得人!谁见不得人!你这话好好说清楚,别不明不白的诬陷人!” 赵嬷嬷翻了个白眼:“管你见得人见不得人,后儿个姑娘要沐浴除尘,吩咐了你们这两日早些起来去将忍冬花再晒一晒,挑出里面最好的去熬水。” 清音好脾气地说:“劳赵嬷嬷你传话了。” 赵嬷嬷换上笑容要答话,就听如画撇嘴骂道:“知道了,知道了,用不着你来当个管工!” 赵嬷嬷干脆翻了个白眼,将门啪一声合上:“清音被你蒙骗着,处处替你遮掩,可我不是那样的好心!少编排些不是,你那张嫩雀儿嘴还不够撕!” 第43节 如画气得砰砰直跺脚,指着门外骂:“你个老花鸨,你那一身老皮肉还装得了嫩不成?” 这又是要骂起来的架势,清音急忙拉了如画一把,低喝道:“你跟她吵什么吵,吵赢了能多两块肉不成?” 如画气得胸口起伏,到底嘴里没再骂,噗一声坐在床榻上开始编排季海棠:“忍冬,忍冬,偏她漱口用薄荷汤,泡澡用忍冬水,天王老子的养身做派!” 嗒嗒两声叩门想,如画以为是赵嬷嬷一直在外面听着,如惊弓之鸟一般立刻端正了肩膀静悄悄坐着。 “清音姐姐,如画姐姐,你们可在?” 听见是个女儿声,如画立刻松了口气,跳下床趿拉着鞋子去开门,低骂道:“你个死丫头,却不知道先出声再敲门么?” 清音听得微微一笑,自顾自端了口凉汤喝着。 门一打开,进来个粗布挽髻小婢女,那小婢女看了眼如画又看了眼清音,犹豫着不肯开口。 清音见过这婢女一次,是卢少阳第一次“贿赂”她的时候请来传信的,那时候她将人骂了出去说着不许外院人来勾搭,转身又去了卢少阳那里说好话,哄得卢少阳自己将事情都瞒着,她那一招还真是两面三刀了一下,没留下什么把柄。 清音略略垂眸想起季海棠说“他心中念着我,必得找人来找你”,心中打算更稳,便笑眯眯道:“你有事儿?” 婢女说“是”,又瞧了眼如画,又停了嘴。 清音说:“是何事,在这儿说了就成。” 小婢女说:“是卢公子请您明日有空就到敬德院外去一趟,请您帮着说几句好话!” 清音脸上一冷:“我记起你了,你又帮人来传信儿!我上次驯你的那些话你可还记得,还要来做这些蠢事,滚出去!” 小婢女是外院的婢女,比内院的不知低了多少等,听清音这样骂,吓得瑟瑟一抖,急急忙忙告辞去。 如画则呆呆立在一旁,忽而破口大骂:“这个穷书生,这个腌臜货,竟然...竟然...竟然...” 她竟骂不出口,卢少阳如今不再找她,原是打定主意找清音,这不是下了她的面子么?可她干的就不是能端上面子的事情! 她这哽着气,又指着清音骂道:“你...我一直当你是姐姐,你怎么瞒着我跟他搅在一处!” 清音愠怒道:“你说些什么蠢话!我怎么和他搅在一处了?上一次他派这小婢女来找我,我也是将这婢女骂了出去,便是到了敬德院去外,也是劝他守规矩!谁知他一而再地找人来!你将我看作是什么人了!” 如画被她一骂,反倒清醒了不少,想起方才清音对小婢女那一番话,还真是无可怀疑,忙换了讨好脸色上去扶清音:“好姐姐,我不是着急了么?这卢少阳不是好货,我怕你吃亏。” 清音道:“我怕吃什么亏,我还真巴不得卢少阳祸害了大娘子,也好解了我这口气,只是这几个院子里耳目众多,我怎么好下手?” 如画冷抽抽道:“可不是么,我们怎么好下手!”端了一旁的冷汤给清音。 清音喝了一口汤水,猛然一顿,转脸看着如画:“今儿我听大娘子说那卢少阳自认与她有误解,想要跟她说明白,若能让他俩真见上一面,说上几句也未尝不可!” 如画听着不高兴了:“你怎么一刻一个脸儿,方才才拒了那事儿,这怎么又提起来了!” 清音道:“你怎么又蠢起来了,娘子是个闺阁女子,若是与他相见,被人撞见了,那还不…….” 如画眼中一亮:“姐姐可真是聪明,只是季海棠那样憎恶卢少阳,怎么会答应下来呢……”她嘴中顿了一顿,忽然越发欢喜起来,低声说:“她不是要泡澡么?若是找了二娘子引进门来...岂不……” 清音却说道:“这...怕有些不妥!” 如画冷嗤一声,颇为鄙薄清音的心软:“你怎么就是个冷面热心!她要将你卖进娼馆里去,你怎么不说?你看她这些日子对咱们动辄打骂,今儿夜里罚你跪了不说,还拿那汤来泼我,我是忍不了了,若说她真有不测,那也是她活该,是她弄急了我。” 清音看如画这些日子真是被季海棠逼成了狗急跳墙,心中极为这结果满意,嘴上却说:“我是说害苦了卢少阳。” 如画不以为意:“你同情他做什么,他还不是想着攀龙附凤!” 清音垂头想了一会儿,想通了似的抓住如画:“此事得找二娘子好好商议...只她能带进人来。” 如画笑道:“明日清晨我就找个由头去横月院里找她。” 第28章 次日有些绵绵秋雨,吴先生因着患了咳嗽,在前些日子就告了假,季海棠想起老太太每逢绵雨时节身子骨不舒服,就命赵嬷嬷搬了那副没绣完的金佛去老太太那里绣,留了清音和如画在屋中守着,反给了他们空隙,连出去的借口也不必想了。 清音怕赵嬷嬷折返回来,就留在了海棠院,让如画前去横月院办此事,如画平日里就会琢磨,到了这时候更不想自己去跑这个腿,就拖着清音的手臂说:“好姐姐,不如你去,你知道二娘子身边那婢子是夫人身边的人,我怕去了让她看出来。” 清音冷着脸推了如画额头一掌:“你装什么胆小,可是信不过我?” 如画看清音有些不悦,是真怕这唯一肯护着她的大蠢货和她闹翻,连忙摆手哄道:“哪里有,我信你!” 清音这才展颜嗤嗤一笑,去屋中取了个漆盒出来塞给如画:“按咱们昨儿说的,你去使了那婆子来拿金绣线,我将她在这儿留一会儿,你在那头快快与二娘子商议好此事。” 如画笑嘻嘻点了点头,提着漆盒出门,清音朝那背影看过几眼,眼中闪过几分讥讽便退到一旁去绣帕子。 如画一路到了横月院,将季映兰吓了一跳,季映兰怕她露馅,起身说了句提醒的话:“大姐姐使你来做什么?” 如画将漆盒递给季映兰道:“这是大娘子的一条海棠花绣裙,奴拿去灯火下看,不小心灼了个点儿,怕大娘子看见了责罚起来,就来求绣工极好的二娘子给补补。” 季映兰身旁的张麽麽先季映兰一步夺了那漆盒里打开,唯见盒中的那条银泥儿花裙十分精美,群上是一株若长的海棠花,瞧来真是栩栩如生,不得不暗叹这真是条好裙子!伸手细细捋了捋还真在花脚下有个小洞儿,若不细看也不起眼儿,只是若真让人看见...岂不丢脸? 张麽麽叹道:“真是可惜!”又瞧了如画一眼:“这样好看的裙子怎么能有瑕疵呢!” 嘴里就差一句“活该你着急!!” 小婢女香草也跟着啧啧感叹“可惜”。 季映兰也顺势说:“你这丫头怎么这样不小心,该罚!”说了,又捋着那裙子细细看,说道:“你若是不怕弄坏了,我帮你绣了,瞒了过去也算是功德一件。”说着,令张妈妈过去取针线来。 张麽麽诧异地望了季映兰一眼,实在不明白季映兰怎么忽然成了个好心人了? 她嘴上也不能多问这种事情,转身去寝居取针线出来。 如画也在漆盒里翻找,找来找去发了急,哎呀一声说:“这金丝线我怎么就没带呢,这点子口子是要用金丝线呢,我回去取,” 季映兰“啊?”一声,看见如画使眼色,连说道:“你要是回去拿绣线,给个什么由头?让人问出来,你这就白来找我帮忙。”转头对端着针线出来的张麽麽道:“麽麽,你比香草稳重聪慧,你去大姐姐那儿去弄些金绣线来可好?”想了片刻又说:“别闹出什么乱子来,若是大姐姐问,你只管说是我借,别让这丫头漏了馅儿,也免得她回去吃苦。” 第44节 张麽麽实在是觉得季映兰今儿好心得怪异,但当着如画的面也不能给娘子难堪,领了命赶去海棠院借一些金绣线来。 待张麽麽一走,季映兰便使了香草到门外去守着,自己与如画坐在了一处,二人眼珠儿俱是盯着门外低声说话。 如画说:“眼下就有个好时机惩治了季海棠。” 季映兰有些怀疑望了海棠一眼:“什么好时机?” 如画得意笑道:“明儿季海棠要沐浴,若是咱们能引个男眷进去,这她是跳进黄河里也洗不清。” 季映兰眼皮一跳,这引男眷去海棠院可就真的是胆大包天了! 她抿了一下唇,有些犹豫:“怎么能引了进去,还不得在进院子就让人给拦下?” 如画道:“咱们婢女是使不了守内院的几个门仆,可你是娘子,你使得了他们,只要支开了他们,放那男人进门,海棠院里的婢女,我给打发了就是。” 季映兰依旧是不依:“那赵老婆子呢?我真的若是使了门仆离开,这查下了,岂不是要让我担着罪?” 如画道:“您这婆子和赵老婆子好,不如打赏她些钱,让她去找赵老婆子叙叙旧,这点子她还是会通融的,咱们一箭双雕,那门仆的事情,您怕什么,只管说是守门的时候被人敲晕了,其它一概不知,只是劳烦您受些皮肉苦。” 季映兰默默垂着头,既不应也不反驳。 如画着急上火,急忙出口道:“您是忘了阿月还被关着么?” 郑月是季映兰的软肋,她没法子置郑月不顾,但也不想冲动,便道:“今夜我与阿月商议再说?” 如画加力劝说:“您这不是找折腾么?这时机可不是次次都有,您可别别扭了!和况您……” “别说了,我心意已定!”季映兰一口截断如画。 如画再不敢伸舌头,在那里默了一会儿才说:“那咱们怎么得您的信儿。” 季映兰想了一会儿便说:“我若使了张老婆子来找赵老婆子,就是信儿传来了。” 如画说:“季海棠颇会保养,爱借晌午正阳之气入浴,您若真有这打算可要早些,免得咱们来不及使人出去。” 季映兰点头道:“这个你尽管放心。” 二人将此事论过,正遇上张麽麽回来,香草在外面大声招呼张嬷嬷,屋中二人便立刻闭口不言。 张麽麽将一卷金线递给季映兰,嘴里抱怨道:“这大娘子身畔的清音真是块硬骨头,抓着奴问了半晌这线是拿来绣什么的……缠了奴许久!” 如画与季映兰不约而同相视一笑,又各自移开眼去,以防让张麽麽看出猫腻来。 老太太见到季海棠真为她绣的那金佛,心中是越发爱怜季海棠,要拉季海棠窝在塌上吃酥饼,季海棠不答应,老太太就说:“没想到你还真绣了这个,只这样大一幅金佛,也不是你一日能绣完的。” 第29章 摸透脾性 季海棠乖乖啃着手里的酥饼问老太太:“祖母,你说神佛真有眼么?” 老太太笑说:“神佛有没有眼祖母不知道,只是人人都想求个心安,祖母也只是求个心安。” 原来老太太并不是真的信佛,只是静心罢了,季海棠想起老太太摆在佛堂里的那盏玉佛,在老太太眼里,佛只是个装“心安”的罐子而已,是谁送的无所谓,这也是老太太能压住季兰芝的本事,心不同,眼界不同,本事自然就不同。 她垂头静默了一会儿也说:“我也求个心安。” 老太太听她今日这话里奇奇怪怪,未免失了年轻人的朝气,并不喜爱她这样沧桑的神态,则低声呵斥道:“你才多大年纪,要求什么心安?” 季海棠仰头看着老太太,露出那夜看玉佛的虔诚神色:“海棠亦不知神佛是否有眼,若是有眼就保佑我的祖母平平安安、长命百岁,保佑咱们季家繁荣昌盛。” 她两世为人,第一世受的苦太多,失去得太多,临到这第二世,她成了个“胆小鬼”,老太太和季家是她失而复得的珍宝,她庆幸得到这一切,可她无法想象自己失而复得后又得而复失的场面将又多难看,她害怕面对那样的场面! 季海棠又说:“您的心安和我的心安不同,您是厉害人,讲求修身,而我只是个什么也不敢失去的吝啬丫头,求神垂怜罢了。” 老太太心都要被季海棠化开了,捏了她的鼻梁说:“人都会有一死,祖母不怕!” 季海棠咯咯笑了,余光斜了斜秀云,秀云摇了摇头,示意老太太并不是表面那样康健,季海棠失望地垂了垂眼皮,仍旧坚持道:“我的祖母一定能长命百岁。” 祖孙俩正说笑,门外就来报请了“谢公子”来。 老太太忙唤人请进来,季海棠因着外人来了也端正了坐像。 少顷,谢靖进门来朝老太太行礼,季海棠也忙起身行礼,谢靖眼光自然又滑到她那手掌上,见她掌上未缠伤,略有蹙眉,面上却点了头应下她的礼。 老太太则将谢靖眉眼细细看上几番,笑说:“这几日没招待你,还望你莫要嫌弃。” 谢靖端端笑说:“老夫人说笑,季家与谢家本是一家,哪有自家嫌弃自家的道理。” 他语意亲疏得体,老太太十分满意,连忙唤人送上茶汤。 待谢靖在下首坐定,老太太才开口:“听阿郎说你要升迁了?” 谢靖笑说:“这几年边关不太平,守固有几分武将之才,陛下有意拔擢武将,我许是能捡着这个好。” 老太太看他谦虚谨慎,就笑夸赞:“你哪里是武将之才,不是文武皆修么?” 谢靖并未将这点夸赞推走,只随着老太太笑。 老太太又说:“让你来,是向你打听个事儿。” “依着你看阿郎什么时候能调回长安?长安那头的部署?” 谢靖微微挑眉,有些意外季家的老太太插手此事,转念想起自己家中的老祖母亦是如此,也就平了意外,只道:“依着吴王的意,季兄治理蜀地尽心尽力,若无意外,明年初春便能调回长安,只...按守固对季兄的了解,他若稍稍变通……明年初春,守固一定能在长安迎接老夫人。” 老太太心知谢靖说得在理,沉吟了一会儿说:“他性子板正,还需你在吴王面前多替他圆话。” 谢靖笑道:“自该如此。” 第45节 老太太听了谢靖答应下来,自然是乐得呵呵直笑,季海棠在一旁听着,心中却颇有不屑,谢靖的冷血她是见识过的,只怕应下这事儿就只是应下这事儿了吧,哪里就会真的去办了,便端了盏汤水慢吞吞喝着。 待季海棠告辞回海棠院时,秀云跟了出来,一路走一路说老太太的病情:“老夫人这些日子是又多咳嗽了些,悄悄请了几位名医来也没治好,奴那日听说谢家祖母找了个好大夫,就去问了问谢六公子,那大夫着实是个妙手回春的,只是老夫人不肯让步,说什么‘人家在长安,咱们在巴蜀,说请来就请来的?何况大夫说了,我是这巴蜀湿气引起的湿咳,人家能治病,治不了这地儿!’” 季海棠听了也颇有几分难受,连忙说道:“这哪里能由着她来好面子了。” 秀云无奈摇头:“她逞强了一辈子,改是改不过来了。”又拉着海棠像以往一般嘱咐道:“娘子可别说出去,老夫人最怕人知道她身体不好。” 季海棠点头应下,心下却琢磨将那大夫请来试试,只是他们身在巴蜀,距离长安遥远,也不是说能请到就能请到的,倒不如想个法子...也许求求谢靖也行,即便他真是冷心冷肺,这点子忙也该帮的。 她这一路琢磨着回了海棠院,到了院子里就进屋窝在榻上听清音将那事情细细述说了一遍,听清音担忧季映兰不同意,季海棠就笑眯了眼儿说:“她去问郑月才好呢,若是没有郑月,二娘子该是多聪明的人物!” 清音不大明白,只端了茶水给季海棠,又听季海棠笑道:“郑月虽能熬,但骨子里是个争强好胜的,此刻被关在清心斋,是巴不得能有个机会报了仇,二娘子是郑月带大的,郑月说一她不二,即便心中有些疑虑,被郑月一撺掇,连疑虑也省了。” 清音又说:“如画也信了奴的话,只当是陷害了您还能被贬到外院去,到时候能被二娘子讨到横月院去当差。” 季海棠“嗯”了一声,端着热汤饮了起来,轻飘飘开口:“她没在我这儿真正吃着苦,自以为不会出大事儿,又有你给她垫着,她自然放心得很。” 季海棠将每个人的性子都描绘出来,清音越发惊觉季海棠像是摸透了每个人的性子,喉咙里有些发干:“您...为何非要用这种法子,这样麻烦...” 季海棠勾着大引枕闭眼伏着,眼中闪过前世那一幕幕,马仆淫#邪的眼神、季映兰惊恐嫌恶的叫声、卢少阳的虚伪嘴脸……轻声呢喃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却不知不觉又入了梦。 “季海棠,你以为只有这点儿毒?我告诉你,不止!你的夫君、你的妹妹联合起来坏你名节!”如画跪在地上却笑盈盈盯着窝在床榻上的她。 她心头一阵揪痛,痛得她瞪大了眼,实在不敢相信那场“马仆闯进娘子闺房”的荒诞事是卢少阳他们的计谋,慌乱地反驳道:“你胡说!你胡说!那马奴是一时起意,打伤了二娘子闯进来的!” 如画咯咯直笑,像极了阎王殿里的青面獠牙鬼:“二娘子岂是那样好打伤的?那马奴不过因家中老母病重,需要些钱财罢了,可怜你还真把卢少阳当作好夫君,把季映兰当作好妹妹,把我当作心腹,替我求情,让我留在你身边继续侍候你,却不知你这一生是咱们毁了的!” “你撒谎!你撒谎!”她气得咯血,掀被子起床却不慎跌下床来,引得清音他们手忙脚乱来扶,清音急忙吩咐道:“喂了那蠢婢毒酒,拖出去喂狗!” 抓着如画的婆子端起案上的毒酒要给如画灌,她不甘心让这个贱婢死得这样干脆,一边捂着帕子咯血一边喝骂道:“不许,不许,毁了她的脸送进娼馆里去!留她一命,送进娼馆!” 说罢这话,她噗通一声跌在枕上抽气,腔子里那口气就是回不上来,眼前一片迷迷瞪瞪,耳边的哭喊声化作一片隆隆响声。 不知是谁扣着她的人中,给她疏通了那口气,她偏着头看如画,如画跪在床下大哭认罪,求人不要毁了她的脸,婆子不听,抓着一把剪子在如画脸上划了几剪子,如画痛得晕了过去,她看着那张血淋淋的脸又哭又笑…… ……………………………………………………………………………………... “娘子,娘子!” 季海棠猛地睁开眼,只觉得脸上又是一片湿润,坐在那儿瞪着眼缓神。 清音给季海棠擦着脸,担忧道:“您怎么总梦魇?” 季海棠终于呼出一口气,接过帕子自己擦脸,低声道:“心病,心病,他们是我的心病。” 清音“啊?!”一声,但见季海棠又神色平稳地放了帕子端着薄荷汤饮,仿佛刚才那一切从未发生过…… 季映兰晌午十分真提着一盒子牡丹糕去探望了郑月,去到的时候只见郑月躺在冷地板上装疯,心中越发酸涩,扶着郑月将这事儿一一说了一遍,询问郑月的意思。 郑月朝嘴里塞着糕点,听罢这话后哈哈大笑,抓着季映兰的手:“你怎的不应下,季海棠是人心背向,人都要背叛她,她活该!” 季映兰犹豫道:“你不觉得这事情蹊跷么?” 郑月摇头道:“哪里蹊跷了?” 季映兰说:“说不上来,只是蹊跷。” 郑月嘿嘿一笑,脏兮兮的手指去捧季映兰的脸庞:“她若是没了名节,纵然是个嫡女也不顶用,她能拿什么和你争?你去,替我报了这个锁佛堂的仇!” 郑月是季映兰的主心骨,季映兰听见郑月这样说,自然是连声应下,临走时又心酸得哭了一阵子。 次日早晨,张嬷嬷到外面来找赵嬷嬷,赵嬷嬷同季海棠告了半日假,季海棠允了赵嬷嬷出去,只令两个婢女照料她。 如画贴在厨房门口瞧见赵嬷嬷被张嬷嬷叫出去,乐得嘻嘻笑,也不管锅里还在熬水,就跑去屋子里叫清音出来。 清音随如画入了厨房,笑骂道:“看把你乐得!” 如画一面笑,一面绕到锅灶那头去,蹲下身去生火:“清音姐姐,你说她会不会寻死觅活,你说这样娇气的人若真出了事儿,只怕真要寻死觅活了,到时候咱们被贬去外院,二娘子心善,讨了咱们进横月院去,顺利成章。” 清音心头冷笑,说这如画天真还真是蠢得没边儿了,若是季海棠出了事儿,又没人替他们求情,他们头一个遭殃,别说贬到外院去,发卖了都能!只是这如画被报仇撞昏了头,才能这样信她。 清音附和道:“可不是么,大不了挨上几鞭子,比呆在这儿强。” 如画这样幻想着,烧着柴火也呵呵笑出声来:“这就是得罪我的下场,谁让她那样恶毒的!” 清音嗤嗤一笑,接过柴火烧:“是了,是了,你快去找卢少阳,叫他过来!他若是不过来,咱们做的一切都白搭。” 第30章 瓮中捉鳖 如画是去横月院引了季映兰出来,再溜去敬德院去找卢少阳。 卢少阳前些日子才和如画闹了一场,这刻见了如画,忘了自己平日里的那三分谦谦君子风度,只拉了那张白净的脸皮指着门外:“出去!” 如画眼角一张,硬生生压了怒气,转而露出一张笑脸来奉承:“卢公子着急什么,我是代清音姐姐给你传个令,听说你和娘子出了些误会,这时候领你去解了这误会。” 卢少阳也是大感诧异,脱口道:“你怎么知道我和大娘子的事儿?” 如画笑眯眯靠前来:“大娘子在咱们屋子里说了,就在屋子等着你去认错儿呢,你倒是走还是不走?” 卢少阳想起那少女生气之时的娇态,心头烧得慌,恨不得立刻将那误会化为灰烬,立即撩了袍子朝外疾步:“烦请带我前去!” 如画笑嘻嘻跟在卢少阳身后,待二人走出敬德院,卢少阳被冷风一吹就清醒了几分,顿住脚步迟疑道:“怎么是在内院?这不是让人说闲话么?” 这卢少阳还不傻么,如画笑道:“你怕什么,我拿了令带你进去,你可好好与娘子畅谈一番。”又低低一笑,伸手拍了拍卢少阳的臂膀:“指不定你今儿就能成了咱们姑爷呢!” 卢少阳脸上一红:“胡乱说什么,你莫是记仇想法子来害我!” 倒是他给猜着了?如画咳咳一笑:“我害你什么,我就是想害你,也没有带你进内院的本事。”说罢,腰肢一拧,摇摇摆摆朝内院走:“你爱去不去!你若是不去,那谢六郎三天两日朝娘子屋里送物件儿,早晚那金丝雀都得是别人的!” 第46节 卢少阳看她跑了,心下生疑却烧得慌,提了步子跑到内院口子上,却见内院口子上没人守着,便大胆地踩了进去,却见如画坐在内院假山石头上嘿嘿笑。 卢少阳脸一黑,指着如画道:“你带我去一趟,我快快说了就出来!” 大家小姐会书生甚至珠胎暗结的事情在这些大家族里面不在少数!卢少阳早年在里正家中求学之时也干过这些私会小姐的事儿,只是没敢将那里正女儿骗上床榻而已,里正家虽心有不平,但事关姑娘清白,也没有透露出来过。 诚然...这些全是在季海棠的算计之内,她便是在上一世被喂了毒之后就将卢少阳这个人查了个底儿朝天,什么样的性子,什么样的污点,敢动什么样的歪心思...她是清清楚楚,因而才敢出这样的法子。 再说卢少阳被季海棠骗久了的,倒真相信那娇滴滴的美娘子没见过世面,同那里正小女儿似的迷上了他的才干,要同他双宿双栖,想着今儿许能将那娘子骗到床榻之上,他这一生就飞上了枝头,更是壮了胆子,跟着如画一路朝季海棠院子里去。 二人一路偷偷摸摸到了海棠院,如画指了指海棠寝居,卢少阳便上前推了门钻进去,只见这娘子香闺颇为香雅,便轻声唤了句:“大娘子?” 这方无人回答,他便疑惑地走了两步,则见屏风上挂着一串银泥儿印花裙,他始记得那是季海棠常穿的裙子,便幻想起屏风后面是个白瓷般的妙躯,不由得口干舌燥,悄悄儿唤着“海棠”朝内去。 这人还没走到,就听门砰一声被推开,二娘子在门口大叫:“你们在干什么!快来人!” 卢少阳吓得拔腿就跑,只见一群人从院外涌了进来,个个儿直勾勾盯着他,他这吓得退了两步,被门槛一绊,一屁股坐在了屋里摔了个半翻斗! 二娘子喊道:“我姐姐呢?你对他做了什么!” 这话一出,季海棠就抱了一只雀鸟从侧房里出来,看见这阵势,大惊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如画见季海棠钻了出来,也吓得发抖,颤颤微微道:“你...你没在屋中?!” 季海棠反问道:“我正要沐浴!你问这个干什么?”转眼又看见卢少阳大骂道:“你是谁?!从哪里冒出来?!” 卢少阳已被众人钳制住,要扑向季海棠,嘴里嚷嚷道:“大娘子,不是你带人来叫我的么,你怎么使了计来捉我!怜我眼拙,怜我眼拙!” 季海棠被他骂得瞪眼发怒,提脚就飞踹卢少阳肚皮一脚:“说什么浑话!却要诬赖我一个清白的女儿家不成?!你把话说个清楚!” 季海棠这一脚可不轻,踹得卢少阳腰一下折了下去,痛哼连连叫道:“如画姑娘,你快说说这事怎么回事!” 如画这吓得俩腿儿只颤,砰一声就软在地上说不出话来,季海棠转过脸来就指着如画道:“你...你和他勾结?!要坏我的名节。” 如画急得懵了,去拖清音的手:“清音姐姐,你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清音啪一声摔开如画的手,骂道:“我怎么知道怎么回事,你别血口喷人!” 这会子这闹腾起来,季映兰是吓得脸色煞白,立即想到了一直支撑她的郑月,软着腿朝清心斋跑。 她这刚出院子就撞见老太太他们来了,躲在见山后面避了一程再跑。 老太太和沈清梅来到海棠院子只见到季海棠已经捂着帕子开始哭,老太太一看这跪了个男人也猜到几分是什么事,忙抓了海棠问:“怎么回事,你吃亏了?” 季海棠扑进老太太怀里抽噎:“祖母,他们合起伙来欺负我,好在我和清音到侧房找鸟食,才避过一程,没让人给坏了名声。” 于女子而言,名声大如天,尤其是他们这些衣冠望族的女子,更是十分金贵,老太太又最疼季海棠,气得当场就骂:“拖到院子里来,今儿我老婆子就好好审审!” 这话说毕,两个婆子押着瘦弱的卢少阳跪在了院子中间,又给老太太端了高垫可坐在院中,老太太指着卢少阳和软趴趴贴在地上的如画问:“卢少阳,你是怎么进了这内院的?” 卢少阳一方求饶道:“是如画姑娘带我进来的,她说大娘子找卢某。” 如画忙道:“是...是清音让奴去找卢少阳来的。”又希冀地望着清音:“姐姐,你可不能不管我,是你让我去找他来的!” 清音大声道:“胡扯,我让你找他来做什么,你倒是说个由头来,这时候栽赃我有什么用?我哪里来的本事放个男人进来?” 如画也搞不明白清音这个冤大头怎么就精明起来了,顿时哭起来:“是你说咱们都使唤不了门仆,是你让二娘子引了门仆走开,放他进来的!” 这刻两个嬷嬷来了,老太太一瞥眼就说:“让你们护着主子,你们混到哪里去了?” 两个嬷嬷也啪一声跪下求饶,张嬷嬷说是“二娘子打了赏钱,她来请赵嬷嬷吃酒,若是早知道会出这种事,便是死也不敢拉着赵嬷嬷走。” “赏你钱?”沈清梅已觉得颇有蹊跷,转眼却没见到季映兰,便问道:“二娘子呢?” 下人答道:“方才还在,怎么转眼就不见了?” 老太太立即道:“去捉了二娘子来!看看她是有多大胆子!” 这事情已经烧到了季映兰身上去,如画还在哭求:“饶了奴,饶了奴,是二娘子引进来的,是清音让我去找他们的,奴蠢笨不知好歹,才传了话儿!” 清音也砰一声跪在地上给老太太磕头:“老夫人给奴做主,奴自小跟着娘子,怎么会做害娘子的事儿!连赵嬷嬷也知道如画不止一次替卢少阳传递信物,奴却从未传递过,娘子和赵嬷嬷可以作证!” 卢少阳瞪大眼望着清音:“你胡说,你明明拿了我的那些玩意儿给娘子!” 老太太抬了抬手,阻了喊叫的卢少阳:“老身自会询问清楚,能让你吃了亏么?” 卢少阳听老太太这样色厉内荏,吓得又直磕头道:“卢某是心仪娘子,但绝不敢闯进来,绝不敢....平日里就让人递一些信物,这次真是如画引我来的!娘子,你信我,你送我的玉蝴蝶我可戴在身上,你不能这样无情!” 这扯到玉蝴蝶,老太太立刻派人从卢少阳身上扒出个玉蝴蝶,看那玉蝴蝶的成色的确是娘子们的,因而望着季海棠,意在询问。 季海棠哭道:“你们合起来害我,这玉蝴蝶分明是我赏给如画的,赵嬷嬷和清音都知道,赵嬷嬷是阿娘给我找的,让她来说,总没错儿!” 卢少阳听季海棠否认,一张嘴里也直叫冤屈,老太太听听他说个不停,命人塞了团烂布在卢少阳嘴里,问赵嬷嬷:“清音说的话可是真,这些事儿你知道多少一一说来。” 赵嬷嬷是见过清音骂那个传信的小婢女的,因而只说:“卢少阳找了外院的婢女来过,让清音给训了一顿,如画还替卢少阳给娘子传递过信物,让娘子好一顿收拾,这玉蝴蝶是娘子赏给如画的,也不知道怎么就到了卢公子手上去了。” 清音指着卢少阳说:“想不到你竟然是恨我不帮你传递信物,和如画一起来陷害我!” 这卢少阳和如画顿时是百口莫辩,好似真诬陷了清音和季海棠似的。 却说去搜仆人屋子的仆人出来,端出如画那首饰匣子,一盒子小玩意儿,赵嬷嬷一一说了那物件都是卢少阳送的……老太太大怒,要将卢少阳送官去,要将如画打一顿! 此时季映兰也被拖了来,季映兰软软伏在地上,喃喃道:“祖母信我,祖母信我!” “你为何要陷害你姐姐?你怎如此歹毒,竟要坏了她的名节!” 沈清梅眼珠子一转,问婢子:“从哪里找到她的?” 第47节 婢子道:“清心斋,郑月那儿!” 这头季映兰泪水涟涟望着季海棠:“我...我,不是我,是郑月,她在我耳边嚼舌头根子,不是我!” 老太太也怒火腾烧,指着季映兰喝到:“她一个傻子怎么嚼舌头根子!” 如画盼望能将功折罪,先出口道:“郑月她不疯,她不是疯子!她和二娘子和清音合伙来陷害大娘子!郑月恨大娘子将她关了起来,二娘子也恨大娘子事事比自己个儿强!” 如画几里哇啦把话一通扯,直指二娘子和郑月前些日子在大娘子手下吃了亏,还真是个可让二娘他们恨极了季海棠的缘由,这要说二娘子不恨大娘子,恐怕谁也不会相信。 季海棠也顺势哭得伤伤心心道:“原是因着郑月么?我何曾陷害过郑月,你记恨我却记恨错了!” 季映兰的确因这事儿记恨季海棠,如今她被被人拿这些事儿做了个套子抓住,反倒挣脱不开来,亦是同卢少阳和如画一般百口莫辩,只能在那儿呜呜地哭着哀求季海棠:“姐姐你绕过我,姐姐你饶过我吧。” 就连张嬷嬷也说:“二娘子要强,事事要比过大娘子,是了....昨儿如画还来院子里找二娘子,说是请二娘子补什么裙子,将奴婢给使了出来,香草在那儿,香草知道。” 香草也跪下来,在老太太的威严下,将前些日子如画和二娘子的话大致说了一次,老太太气得直咳嗽骂“孽障,孽障,这不肖孽障打死作数,打死作数,莫要坏了我家名声!” 沈清梅和季海棠急忙上前安抚老太太,嘴里吩咐道:“将那装疯卖傻的郑月也拖来!” 不过片刻,郑月被拖了过来,郑月跪在老太太身边也不疯了,将事情全揽在自己身上只说:“二娘子赏给张嬷嬷前,让张嬷嬷去引了赵嬷嬷吃酒,是奴给二娘子出的主意,就是为了少让大娘子身边少两个人,二娘子引开门仆也是奴指使的,求老夫人和夫人看在二娘子年幼就绕过她一马,奴有罪自会承担!” 郑月这话一说完,从袖中溜了块碎瓷片出来朝脖子上一滑,顿时血洒一地,二娘子吓得去保住郑月嚎啕大哭。 可怜天下父母心,为了女儿连命也可以不要了! 院子登时一团乱,季海棠看着郑月死在季映兰怀里,心砰咚一跳,直直朝后跌了一步,她想到了郑月会为了二娘子一力抗下此事,却没有料到郑月要拿死来帮着二娘子! 老太太张了张眼,脊背伸了伸,却又稳了下来,大声骂道:“慌什么慌,连二娘子先一起带去医治!” 一院子人被老太太震住,余留卢少阳和如画、清音三人跪坐在院子里。 卢少阳和如画拿不出证据来指认清音,只能嘴上哭喊,清音也在磕头委屈。 却说季嘉文和谢靖从外面回来,听说这边有事儿,直奔海棠院来,瞧见这阵势,询问了一阵子,真真是气煞了季嘉文,指着卢少阳骂道:“我以门生待你,你却干出这种勾当,凭你的德行,休说你能参科举,我季嘉文在的一日,你就休想入了这仕途!” 季海棠听了这话,乐得帕子下捂的那张嘴提了嘴角。 她要的不是卢少阳被平凡教训一通,她深知卢少阳这人极重名利,只有让他这一世都没有出头之日,她才能出了这口气,如今卢少阳和婢女勾结私闯季家内宅,是将自己的恶劣品性暴露无遗,凭着季嘉文的官脉,卢少阳今生想要再入仕是再不可能了! 谢靖将清音望了望,似乎有话要说,又瞥眼去瞧季海棠,却见她眉眼勾勾,眉角那颗痣盛着些魅惑,青天白日的……他也开始看她像个女人了! 第31章 解答前情 季海棠被谢靖那双鹰眼儿一瞧,蓦地想起了清音说那日撞见了谢靖,极怕谢靖多说一句来引疑心,一直略有着急地望着谢靖,却不知她带着泪的模样着实可怜巴巴,谢靖倒拉了拉嘴角,又偏过脸去,似乎不再想说。 季海棠忽然有些恼他的神态,垂了头不再多看他。 那头卢少阳在给季嘉文磕头:“长史,您不能...我卢少阳有错,罪不至此,家中尚有老母,又是满腹经纶,怎么能断了这求学之路,求求长史饶了卢某,求求长史饶了卢少阳!” 季嘉文看这卢少阳是又是心痛又是可恨,他原是想扶持卢少阳,却不知自己看重的门生却是这样一个下流坯,当下也懒得理卢少阳,即刻令人将这卢少阳拖去官府! 老太太吩咐人将如画鞭笞五十发卖出府,如画见求老太太不行,就扑在季海棠脚下求,季海棠偏过脸去,捂着帕子兀自哭泣,老太太更是心疼,令人立刻将如画拖了出去。 清音和赵嬷嬷因服侍季海棠不够尽心尽力,各罚了半年的月钱,二娘子因郑月一事,被摘去了嫡女的名头,关进清心斋里念佛,什么时候能静了那股邪气什么时候出来。 待事情处置完,已经是申时左右,一家人又拉着季海棠回了屋子说好话安慰着。 季海棠在老太太怀里嘤嘤哭了一场也不再哭了,老太太拾了热帕子给她擦脸,好好安慰了一场才走。 待老太太他们一走,季海棠就恢复了平淡神色,将清音和赵嬷嬷叫到跟前儿说:“这事儿怨不得你们,你们的月钱就在我的里面扣,只要你们忠心服侍我,便不会像如画一般被发卖出府。” 赵嬷嬷和清音被她这“威逼利诱”引得跪在地上磕头说:“写娘子大恩,谢娘子大恩。” 季海棠端着茶勾着眼角笑眯眯看着跪在脚下的二人,想着这些事情处置妥当了,心头也十分松快。 郑月脖子上那一瓷片口子划得太厉害,当场就断了气,叫了大夫也没救回来,季嘉文和老太太就在山上找了块地命人将郑月裹了席子挖了坑埋了。 佛堂森森,檀香袅袅,季映兰跪坐着在垫子上闭着双目,一下一下敲着木鱼,这平静冷淡的模样真真像个佛堂里的姑子。 门口婢女低低唤道“大娘子”。 季映兰眼皮一弹,与那慈悲佛的眼睛对了一对,又淡然地闭上眼,继续哒哒哒敲着木鱼。 季海棠是有些意外季映兰有这冷清模样,连走几步将季映兰打量几圈,使了垫子也跪在佛堂下面,双手合十向佛祈求:“佛祖慈悲,救我于苦难。” 季映兰心有不平,手上木鱼敲击声一顿,低声道:“你何曾苦难,苦难的是我,你从小到大什么没有,你是嫡女,季府谁不宠着你,你不读诗书,连爹也纵着你,而我呢,我娘是婢女,我从小到大遭人耻笑,纵然事事胜过你,也没过上一个好日子。” 她这样平静地说出不满,又让季海棠意外了一程,只是季海棠不大赞同她这话,便道:“你母亲纵然只是个婢女,她也在你身畔指点...我母亲早逝,蒙祖母爱怜才养了个天不怕地不怕骄性子,但我虽性子不好,也从未曾薄待你,只你心有不满,处处陷害,你倒是想想,若是不是你对我起了坏心,怎么会落到如此境地。” 季映兰索性不再敲那木鱼,静默了一会儿,苦笑出声:“若你我早能好好谈一次,我也能早平了那股妒恨,同你做一对好好姊妹,绝不会闹出这等荒唐事,如今你用手段害了阿月,害了我的生生母亲,你我是再不能做一对好姊妹了。” 她这话既真也假,说的不过是她的过错与季海棠的心黑,叹的不过是二人不懂好好谈一次,倒也能引发些人的可惜可怜之情。 可季海棠这人有一点尤为干脆,凡事狠了就狠了,死不后悔!前世的事情她记得清清楚楚,前世她待季映兰虽不是推心置腹,但也是当作亲妹妹的,可这人却因着妒恨而毁了她一生,这时候想说这个话来引起她的恻隐之心……没门儿! 她抽着嘴角冷兮兮笑了:“你对着菩萨撒什么谎!所谓人心不足,你若是今日不害我,日后一样害我,倒不如让我先下手!” 季映兰听她说了这话,立刻想通了这些日子一连串的祸事,忽然就失了平静涨红了一双眼珠子指着季海棠:“你...是你算计的。” 季海棠笑道:“若不是你一步步算计,我怎么能一步步反击?说到底是你和郑月做的事让咱们一家子心寒,谁还信你?” 季映兰身子一软,耷拉着肩膀怂跪着,怔怔望着季海棠:“你……..” 季海棠打破了季映兰的平静,方才解了气,咯咯笑道:“你不害我,怎会让我抓住把柄害到你?猫抓也罢,落水也罢,关着郑月也罢,一步步,不是我的狠心,是你的狠心!” 从猫抓到落水,季海棠一一忍让,让人知道她的委屈,让人看清季映兰的可恶,再到关着郑月也不过是反击的假象,她真正的目的正是给季映兰一个由头,一个为“生母报仇”的由头来害她。 季映兰想不到季海棠时时刻刻都在揣测人心,卢少阳和如画也没有想到,所以季海棠就成了个顶坏的人,坏到一口气害了所有人! 第48节 季映兰就是再傻也想得明白了,心头一阵发紧,噗一声扑在了佛案上,连眼珠子也转不起来。 季海棠垂了眼皮看着倒在佛案上的季映兰,心中隐了隐,双手又合十朝佛祖行礼,扔下一句:“我所吃的苦你不知道,你所吃的苦我不知道,若你就此安生,按着阿爹和祖母的慈悲,日后也会替你找一门好婆家,省得在我手下吃苦。” 季映兰听她说起“婆家”,这才扯着嘴角嗤嗤疯笑:“你说婆家,到底都是因着嫡女的位置,才惹了这么一场大祸,如今我的婆家也没了!” 她这嫡女的位置一摘,何雨亭怎么还会再娶她?她要图个嫡女,到头来赔了母亲又折兵! 季海棠这头燃了三支香放进炉中,倒稳了神色,捋着袖子出了门。 季海棠回了海棠院,正逢着谢靖送的那只雀鸟啾啾叫唤,她便抓了把鸟食蹲在地上逗雀鸟,清音看她就是这样也玩得高兴,就笑道:“等着雀儿好了,娘子可就没得玩闹了。” 季海棠嘟嘴说:“你知道什么,这雀鸟乖着呢,等我养好了它,它就得时时回来找我,歇在...我的窗棂上,等着我给它喂食!” 她说得极美,惹得清音咯咯直笑,只赵嬷嬷进门来笑道:“说起这雀儿,昨儿我还听说谢六公子那院子上落了只麻鹰,乖幺儿的,那个俊哟!” 季海棠收了手上的鸟食儿,把麻鹰抱在怀里笑道:“那是猎鹰,许是让谢六叔训得乖巧了,这才跑来找他,阿爹不喜打猎,咱们府中没有这些猎鹰花豹,没让你们开那个眼。” 清音来了兴致,抓着季海棠问:“可真?我告个假去看一会儿能成么?” 季海棠被清音这小孩儿模样逗笑,想起了老太太的病情,倒不如借着这个机会去和谢靖商议商议,遂吩咐道:“告假做什么,备些礼,咱们去一块儿去瞧瞧。” 清音听她也要去,连“唉!”一声应下,欢欢喜喜地和赵嬷嬷去备礼。 季海棠领着人去了敬德院,正瞧见那麻鹰一动不动歇在房顶上翘起的飞翅角上,模样是有几分俊俏,清音看得新鲜,笑呵呵指着那麻鹰说:“娘子,你说这鹰可听谢公子使唤?” 季海棠说:“既是他养的,怎么不听他使唤?只是不知有多听使唤!” 这话音才落,谢靖从屋中出来,瞧见季海棠站在院子里仰着头看鹰,就吹了个口哨,麻鹰听见声儿,扑哧扑哧在顶子上飞了两下,落在谢靖的手臂上扑了一下又飞到房上去歇着。 清音和赵嬷嬷是看得目瞪口呆,季海棠因着前世见过这种场面也没多大见怪,只笑眯眯地朝谢靖行礼,令赵嬷嬷送上礼去。 谢靖打了眼那漆盒,伸手轻轻一推,似笑非笑道:“明儿季兄也得将我扭送官府了!” 季海棠初始尚未听懂他的话,面上微懵,待看见他将那似笑非笑化作一片真笑,便想到了他说的是卢少阳的事儿,气得眉角一扬,冷声道:“谢六叔不收便不收,何苦说这些乱七八糟的话!” 她又是这样骂他的,上次讨马骑她无理取闹,要骂他“乱七八糟”,这会儿他不收她的礼,她又骂他“乱七八糟”! 谢靖那俊眉一挑,抬手端过那漆盒,转身朝屋里走。 季海棠也跟着朝屋里去,只见这屋中就一张案几,炉中没熏香,墙角里靠着把剑,瞧来颇为冷清,暗道:倒真符了他这一身冷面冷心。 谢靖将那漆盒放在案几上,转身去给她添了盏冷茶汤说:“我不惯婢女侍候,令他们两个时辰换一次汤水,这茶汤许是有点凉了。” 季海棠捧过那盏茶跪坐在了垫子上,也没喝上一口冷茶就将盏放在案几上,开门见山道:“这次来是想请谢六叔帮个忙。” 谢靖亦是跪坐在上首:“何事?” 季海棠说:“听说谢老夫人请了位名医,不知谢六叔可能替季府传个信儿,将那名医请到巴蜀来?” 谢靖早从秀云那儿知道了老太太的事儿,故而也不意外,只微微笑道:“请他不是不可,只要他请到巴蜀来实在不易。” 季海棠料他要说这话,连忙许好处:“谢六叔若肯帮这个忙,季府定然感激不尽。” 谢靖举茶欲饮,听着这话又顿了下来,灼灼盯着她那娇艳的面庞,有些微出神,轻声问道:“如何感激?” “这……”季海棠垂了眼皮,心中将谢靖骂了几百次不要脸,灵机一动想起他讨季老太太的好话儿,就借了他那个话来:“季家和谢家不是一家么?谢六叔只管放心。” 第32章 俏生生的 谢靖斜了斜下巴,眼珠斜斜瞧着季海棠,露出几分不周正的慵懒模样:“一家?”喉咙中又涌出些极浅的笑:“可不是一家人么~” 季海棠不在意他什么鬼样子,只听他松口就跟着笑了,俏巴巴儿嘱咐道:“既然谢六叔应了,那待你回了谢府可别忘了此事。” 谢靖说:“你着急这个做什么,季兄明年就能回长安,不急这一时半会儿。” 季海棠早知季嘉文明年调不回长安,而季吴氏的病又是拖出来的,等不得季嘉文回长安再找名医治,因而来求谢靖,却不知谢靖拿住这话问了她一圈儿,她只得说:“海棠看祖母近日越发咳嗽,又听她贴身婢女说起请了许多大夫也没治好,就怕祖母患了这咳疾越拖越重。” 谢靖慢吞吞饮了半盏茶汤才接话:“不是不帮这个忙,只是那张大夫住在谢府之中为的是照顾祖母的身体,谁敢带出来?”说罢之后停了停,去看季海棠神色,见她那样期期盼盼盯着他,就笑了起来:“你若真这样着急,不如领着老夫人上谢府住几日。” 季海棠嗤笑道:“谢六叔耍我不成,哪有女眷跑那样远的?” 谢靖道:“老夫人是祖母的半个女儿,要真去谢府住也未尝不可,你若真怕人说闲话,劈一间别院出来给你们住就行,吃喝不在一处,谁能说你们倚着谢家不成?” 他真像是替她打算,只季海棠觉得他这主意掉人脸面,在那儿凝气坐着不肯说话也不肯动。 清音在一旁也有些尴尬,俯身去季海棠耳边道:“不如咱们回了。” 季海棠有心赖着谢靖替她办了这事,斜了清音一眼,装模做样地训斥清音:“回什么回,谢六叔既然应了这事儿,定然能有法子的,我还能不信谢六叔不成?” 清音方听着季海棠有些使性子给谢靖带高帽子,便不敢多置一词,又退到一旁去候着。 约莫是小半盏茶的功夫,谢靖果又扬了唇角,开始看向她的手腕子:“你手还疼么?” 季海棠也不能真给长辈难堪,摊开雪白柔嫩的手掌来看,唯见掌中依旧浮着一层浅淡的淤青,谢靖目光落在水葱似的指上,却调侃着:“你也有吃亏的时候,你若不耍横,怎么会震伤了手?” 他竟然借子云亭她撒泼那事儿来讽刺她今儿跟他耍了横! 季海棠面上一怔,忽地一蜷手指,收回了拳头,冷盈盈道:“耽搁了谢六叔两个时辰,海棠就此告退。” 她不多言,立刻领着海棠和赵嬷嬷朝外走,谢靖起身跟了她两步,笑道:“你生气什么,我应不下你这整件事儿,只能应一半儿。” 季海棠是又被他气着了,听他这样明明白白揭出来,像是藏在柜子里的小野猫被人抱了出来,心中更气得吱吱哇哇叫唤,听他这“好心”,还不得不给他道谢,在万般无奈之下还磨磨蹭蹭道了谢才走。 季海棠才出了屋子,谢靖就去了春辉院找季嘉文。 第49节 在院子里胡跑的季飞云看见谢靖来了,乖乖上去行礼,让谢靖给一把抱在臂弯里坐着,乐得季飞云咯咯直笑。 季嘉文出来瞧见就笑道:“守固,你何必宠着这个混小子。” 谢靖胡揉了揉季飞云的脑袋道:“我过来他就乖乖地来见礼,就忍不住就抱了抱他。” 季嘉文伸手去接季飞云下来:“去找你阿娘。” 季飞云一派老成地朝季嘉文行了礼就以为他转身季嘉文就看不见了似的,老成稳重被踢到天边去,只管屁滚尿流地朝屋里跑,这傻样儿是逗得季嘉文和谢靖哈哈大笑。 季嘉文引着谢靖朝屋中去,一面说起了前些日子讨论的水利之事:“是为了汶江凿河一事来的么?” 谢靖摇头道:“不是,是老夫人的婢女来找我,说老夫人的病情堪忧,想找祖母的大夫来医治。”绝口不提季海棠来找过他。 季嘉文微惊道:“我阿娘身子骨不好?” 谢靖也凝眉:“这事是那婢女私下同我说的,想必也是怕你们知道了,依着我看老夫人是个要强的,这事儿也别摊开来。” 老太太好面子,季嘉文是知道的,想了一寸则道:“你放心,此事我一定不会闹到母亲那儿去。” 谢靖:“那你要如何办。” 季嘉文唤来沈清梅去老太太那儿一趟找秀云打听一下这事儿,若病情真堪忧,那便真好好商议商议医治之事。 沈清梅得了季嘉文的吩咐,领了碧月极快地朝老太太那儿去打听消息。 谢靖与季嘉文留在厅中吃茶,正说到谢府中的那位妙手回春的张大夫是如何如何神奇,就看见季飞云朝外面溜。 季嘉文瞧见了就问:“你又到哪里去,可读了书?” 季飞云转过脸来又是一副规矩模样,低眉顺眼回答:“读了书,要去大姐姐那儿吃芙蓉糕。” 季嘉文摆出惯常的严厉姿态,训斥道:“成日里闹着吃,也就是你大姐姐这样宠着你!” 季飞云在下闷闷首立着,一个蚊子的声儿也不敢发,生怕季嘉文一巴掌把他这小蚊子给拍回小书房! 季嘉文让他站了一会儿,算是教训够了,才摆手道:“快去,快去!” 季飞云听了季嘉文允准,急忙转过身就朝外面跑,惹得后面的青玉跟着追,直唤他“当心”。 谢靖望着门外无意似的说:“大娘子讨小娃娃欢喜。” 季嘉文不曾多想,照实了说:“她性子娇,待几位姊妹却是极好,成日里给几位小娘子总发髻,给五郎解九连环,闹得几个小娃娃恨不得住到她院子里去。”说罢,又笑了起来。 谢靖似有所思,点头说:“还怕她不喜欢小娃娃。” “什么?”季嘉文猛地听他这没头没尾的一句,也有些闹不明白。 谢靖只摇头一笑:“方才琢磨,家中幼女能见上大娘子一面也好,她性子怯懦,能跟着大娘子学学也好。” 季嘉文“嗨”一声:“你说这个做什么!她才多大点儿,能帮着你了?你倒不如续弦一个,省得这样心烦!” 这话来得不经考虑,说出来才察觉不妥,季嘉文立时住口,只端着茶喝,谢靖也只端着茶笑。 不过一个时辰沈清梅就回来了,将老太太的病情细细叙说了一遍,这可急坏了季嘉文,与沈清梅商议了半晌,才觉得老太太的病没重到那个地步,才放下心中大石头。 谢靖顺势就对季嘉文说:“既然请了数位大夫都没治好,不如你修书一封给张大夫,请张大夫来一趟,给老夫人治断病根。” 季嘉文想了一会儿又去看沈清梅,沈清梅则担忧谢府那头不会让出来,遂道:“这会不会太劳烦了,既是给老夫人治病的,总是比旁的大夫要重要些。” 谢靖睁着眼睛说瞎话:“这没什么可劳烦的,老夫人是祖母的半女,祖母也舍不得她出事,想必不会阻拦。至于张大夫再厉害也只是个大夫,若真要请来巴蜀,修书一封也算是给足了面子!” 季嘉文是个孝子,听着素来信任的谢靖又说得轻巧,哪里还想那么多,只让人去取笔墨来修书一封交给谢靖带回去。 次日谢靖就因授衣假将止,和老太太他们来道别,被老太太留着用了饭才御马而去。 过了一两日,百年书香的魏家上门来求见,在门口递了拜帖,等了半日等得心慌慌才等到人引他们进府。 魏家人进了季府,只见前院的厅堂里端坐了位吃茶的美妇人,当下想到是那位季夫人,去了就朝沈清梅下拜,沈清梅伸了伸手,旁边的碧月青玉立即将魏家人拦了一手,这一拜就没拜下去。 沈清梅只兀自吩咐道:“端茶汤,引客入座。” 魏家人被沈清梅这一手“拒不受礼”弄得尴尬立在那儿,魏举人使了个眼色给魏夫人,魏夫人一把推了魏少芳,魏少芳脚下没立稳,朝前一迭,咚一声跪在了沈清梅跟前儿。 沈清梅“哎呀”一声,侧了一下身,连说道:“这是做什么,受不起这个大礼。” 魏夫人跟着上前儿抹泪:“夫人,她年幼无知犯下大错,在家中已经鞭了她十鞭子,她已知错了,知错了。” 这话哭了一遍,跪在地上的魏少芳也哭成了个大花脸哭着认错儿。 正巧这闹腾着,季海棠被请了过来,朝几位长辈行了礼,找了沈清梅身侧的垫子坐下,端了盏茶汤不疾不徐喝着,任他们在下面哭天喊地。 喝过一盏茶,季海棠才放了茶汤,皱眉道:“我这白丁哪里受得起你书香世家这样的大礼?” 这话搁出来,魏举人面子上也过不去了,起身朝沈清梅和季海棠揖礼,季海棠亦是急忙侧了身说:“您是举人,我没有功名小娘子受了您的礼岂不是要让人告到官府去,再让人怪个手段下作,仗势欺人?” 她把那日魏少芳骂她的话都给抬了出来,魏少芳跪在地上仰头看着季海棠,直呼道:“是我胡说,是我胡说,大娘子勿要怪罪,是少芳不识礼数,张嘴诬陷了娘子。” 魏举人也被季海棠也堵了一口糠,噎了半晌才缓过来:“是魏某教女无方,还望夫人与娘子原谅小女!” 魏少芳求饶了之后,又嘤嘤哭着磕头,哪还有那日的嚣张气焰。 季海棠在那头冷鼻子冷脸看了一会儿,对沈清梅耳语道:“我既见了她认错儿,也不能太为难,以免给魏举人难堪。” 沈清梅点头笑道:“你想得周到,就按着法子吧。”说罢,又去请人扶魏少芳起来:“谁都有年少轻狂的时候,咱们计较那样多干什么,此事就罢了。” 魏举人一家人献上赔罪的谢礼,道了半晌的谢才被送出府。 他一家人送了出去,季海棠和沈清梅就在厅中捂着帕子咯咯笑。 第50节 两人笑过一阵子,沈清梅指着那一案几的锦盒说:“这些玩意儿你拿去,总归是给你赔礼的!” 季海棠看着那小山似的锦盒,想起了那张名单,就说:“还有人要来送,儿哪里用得完,母亲帮着分下去或存着都好。” 她不贪心,沈清梅也欢喜,接着季海棠的话说:“那依你的话,装在咱们府库里,该取来用就取来用,只是你别心疼咱们取了你的赔罪礼来用!” 季海棠摆手笑道:“儿有什么可心疼的,在这季府中,谁也不会薄待了我!” 第33章 学点技术 那一名单的书香世家的的确确带着女儿们来赔礼,可却是个口服心不服,季海棠也因着自己在子云亭里的争强好胜落下个泼辣的名声,这蜀都的贵女们也都没闲着,成日里将她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一来二去,她是越发有名了。 这日吴先生一来就打趣她:“你若真要争个名头,拿出这绣品去准把他们那一群闲得发慌的诗书姑娘们逼得门儿也不敢出。” 季海棠正端着熏炉在绣架子下熏染那副金佛面子,嘴中笑道:“可不敢去,我这是关公面前耍大刀,保不齐遇上两个真本事。” 二人又静默下来,吴先生低着薄樱花似的眼皮儿瞧她。 少女跪在绣架下仔仔细细给绣面子熏了香,粉面上浮着一层虔诚,吴月容仿佛看见了自己年少的母亲跪在地上给绣面子上的丹桂树熏丹桂香,耳边还是母亲轻轻唤她的声音:“月娘,你是绣娘,要有一颗玲珑心。” 吴先生醒神一瞧,玲珑心?眼前的人许是没有,可她倒也有几分天分还有几分勤奋,这已是难得! 吴先生忽然说:“大娘子何必怕他们,我将吴氏绣术尽交予你,你尽管去争个高低!” 当今之世,这蜀绣冠上“吴氏”二字便是极品,吴先生虽被各望族请去教授女红,却从未听说过她为了哪位贵女将传家绣术悉数相传。 季海棠是受宠若惊,听得手腕子一颤,差点儿摔翻了熏炉,转脸来看吴先生,却见吴先生面上十分严肃,亦知吴先生不是在说玩笑话,但她实在想不出自己有哪里好,遂不解地再反问:“传给海棠?” 吴先生点头肯定道:“传给你。” 日光散落在绣架前,将吴先生半面脸映在光辉之中,她本才三十来岁,又是秀气模样,没摆着收债脸,面上浮了几分娇柔,这容姿与阳光交辉,季海棠眼里闪过一丝惊艳,又暗道一声“可惜这样一个年青的美人儿却要守着活寡”。 吴先生又道:“我无后,绣术也没个传人,传给你也好。” 季海棠…… 吴先生是真看得起她这摊子烂泥! 吴先生看她久久不答,有些蹙眉道:“你不愿意?” 季海棠是巴天巴地都想不到,哪能不愿意?立即摆手道:“正是怕天资鲁钝,坏了吴家绣术的招牌!” 吴先生扯着细薄的嘴皮子冷兮兮一笑:“也丢不到哪里去,能学几分是几分。” 季海棠听吴先生这样肯定她,自是喜不自胜,急忙答应下来,又要给吴先生行拜师礼,吴先生摆手道:“我能教的全教给你,你学得多还是学得少都是你的本事,与我无关!” 吴先生也是个要面子的,宁受别人的恨不愿受别人的好,季海棠听她如是一说,也不强求,只腆着脸道:“虽是如此,师傅总该叫一声的。” 吴先生眼皮垂垂,本想推拒,但见她一种难得的赖皮模样,估计也赖皮不过她,便懒得计较似的一挥手:“随你,随你!” 季海棠跟着嘿嘿笑念“吴师傅”,吴先生没绷住也跟着笑了出来。 这刺绣一学就是两个多月,长安谢家又派人送来信,说是谢老夫人自觉身体不适,想念季吴氏这个半女,想接季吴氏去长安住一段日子,娘俩好好叙叙旧。 季海棠当然高兴,可季吴氏不乐意,以舟车劳顿谢绝了,这回信还没到长安,谢家的信又到了长史府,请老太太去谢府游玩,老太太还没来得及回信,那头的回信就赶来了,依旧是请老太太去长安小住。 一连来了三次信,季吴氏便再不好推辞,回信说等过了年节就去长安。 除夕之夜灯烛如昼,一家人吃过饭后在院中玩耍,几位娘子玩得累了各自回屋去歇息,季海棠装了几样头面和镯子去了清心斋,临到时听见清心斋里木鱼砰砰直响,推进门去还看见季映兰在佛像下念经。 季映兰听见声音回过头来看她,待见到来人居然是季海棠的时候眼中闪过失落,又转回头去对着佛像,冷冰冰问道:“你来做什么?” 季海棠将提首饰的漆盒推在季映兰面前:“听母亲说,给你做了新衣裳,我就带了几样首饰来,等到你出来就可以戴了。” 季映兰冷笑一声:“我到这个地步不是因为你么,猫哭耗子假慈悲!” 季海棠道:“耗子是个什么玩意儿,还轮得到猫来哭?我给你带这些来,不过是因着你是季家的血脉,看重的阿爹的血!” 季映兰“呵”一声轻蔑呵斥,忽地起身抽了烛台转来将季海棠扑到,那脱烛台的尖口子抵在季海棠的脸上,低吼道:“若是我划破你的脸呢?你这一生是不是毁了?” 季海棠在这时候只是个胆小的凡人,什么诡计也使不出来,粗气儿也不敢喘地死死瞪着季映兰。 季映兰眼中全是痴痴颠颠,咯咯疯笑道:“你也怕,你也有怕的时候!” “你在做什么?!” 屋外一声怒喝,季映兰转过脸去看见季吴氏和季嘉文正跌跌撞撞朝这头跑,顿时身上一软,季海棠抓住机会,猛地推开季映兰,季映兰头砰一声磕在佛案上,撞得晕晕乎乎趴在了地上。 季海棠一爬起来也跌进了季嘉文怀里开始发抖,颤着声说:“她...要划了我的脸。” 季嘉文和季老太太本是放心不下季映兰才过来看看,没想到一来就看见她行凶,那点儿心疼和怜惜被浇灭,他此时是又气又恨,上前就摔了季映兰一巴掌,骂道:“我怎么养出了你这么个女儿!” 季映兰被打得一愣一愣的,待反映过来,一腔子的委屈只化作一场捶地哭,隐隐若若说道:“我也是个女儿家,连年节也要对着青灯古佛么?我不恨她恨谁?” 季嘉文说:“你恨我就成,你恨我!恨我生了你!恨我让那个贱婢教养你!我哪里当得起你的爹!” 季映兰只顾着哭,半晌缓不过气来,一哭竟然哭晕过去了。 季映兰和季老太太也不能看着季家骨肉真出了事情,急得除夕夜找大夫,不曾想到季映兰自治好了病,自请入清心斋,开始好好修心……. 年节之后老太太就赶往长安去拜见谢家祖母,自然带上了最心疼的季海棠跟着,一来是要带她先去见见世面,二来是要给她物色个好婆家。 诚然,季海棠满脑子都是陪着她的祖母去治病,压根儿没想到那里去。 却说他们刚到了繁华的长安城就在城门口遇见了谢靖,老太太正要下来,谢靖就拱手笑道:“老夫人不必麻烦,守固是来迎你们去府上的。” 老太太也不再多礼,又回了车中歇着。 第51节 季海棠撩起来帘子来看这已有“一世”未见的长安城,大马路上车如流水,四处皆是鲜衣怒马,夹道的高大槐树正在寒风中颤抖,远处是高楼飞阕……长安依旧是她记忆里的繁荣模样。 她眼珠儿随着外面的风景转,不过多时,眼中闯入一匹俊俏的黑马,那马上人一身锦绣玄衣,略吊起的眼角微微斜着她,似乎有几分痞气。 季海棠喊了声“谢六叔”。 谢靖转过脸朝她挑着薄唇笑:“海棠丫头,谢六叔这个忙帮得可好?” 季海棠正想说谢了他亲自来接,想一想又觉着他邀的不是这个功,干脆奉承道:“谢六叔有什么办不到的?听谢六叔要升迁可升了?” 谢靖说:“升了定远将军,再过几个月就要到边关去。” 定远将军是个五品武散官,亦不是外调的官,这些季海棠早知道,此时她却为了捧谢靖的“臭脚”假装不懂地说:“调去边关,岂不是要吃苦?” 谢靖看她懵懵懂懂跟他一起吹嘘,真像个孩子,朝她笑着之时目光又转在她那饱满的唇上,忽然觉得他一点儿也不该把她当个孩子,就说:“只是需我去打几场仗罢了,哪里能调过去了?”接着又添了句:“你说的话可算数?” 老太太在里面听他们说话,略奇怪他们怎么这么亲近,就笑问道:“他帮了什么忙,你给你谢六叔说什么了?” 季海棠这才想起谢靖是讨在蜀都说的“感激”,暗怪谢靖越说越露馅儿,微微瞪了谢靖一眼,转脸给老太太说:“他接了咱们,谢六叔是要邀功呢!”谢靖只笑着接口:“去青城时,守固同大娘子说过家中幼女没有玩伴,若是他们能相见,就让幼女跟着她学学,大娘子亲口应了。” 老太太笑了起来:“我当是个什么事儿,都是姊妹,就是在一处玩耍罢了,能用得着这样见外么?” 谢靖恭恭敬敬道:“是守固见外了。” 季海棠看谢靖那笑眯眯的神色也搞不明白这是他编出来搪塞老太太的借口还是真这样想,只能将他多看了两眼,就歇了帘子不再理他。 季海棠窝进老太太怀里,老太太抚着她的发髻低声嘱咐道:“谢府是百年望族,规矩太多,你谨慎些。” 季海棠再傻也知道谢府的名头,分了三房大府,三房修在一处,占了半条街,平日里三房各过各的,有了大事儿又在一起商议,光是主子就有几十位,至于丫鬟仆婢里里外外合起来也是数百人,这样的人家怎么会少了规矩呢? 府大规矩多,规矩一多,就难免被人拿捏,季海棠想起老太太年少时在季府还只是是个寄住客,更容易被人拿捏。她心疼祖母,仰头问季老太太:“祖母,那你在谢府住的时候会那些规矩么?” 季老太太笑容中却有几分怀念:“会,谢阿娘教了些。”说罢,又安抚道:“她不会为难你。” 季海棠“嗯”了一声,莫名想起了上一世去谢府的时候连谢靖的面儿也没见到的尴尬凄凉场景,壮胆儿似的说:“我怎么会怕?我可不会怕!” 季老太太笑呵呵捏着她的鼻尖儿说:“你打小儿胆大,只是没见过几次大场面。” 季海棠…… 她没见过大场面,她搞出过“杀人”的大场面~可真要她面对大名鼎鼎的“谢家”,她还是有些不安! 祖孙俩在车里呆了半个时辰左右,马车才停下来,祖孙俩下车,只见一宽阔的黑漆木门挺立着,门上悬着“郑国公府”几字,正门未开,旁边开了角门,正有位四五十来岁的华服窄脸妇人领着两个梳髻小婢立着。 那妇人一见他们来就迎了上来,笑唤道:“吴姐姐。” 季吴氏一见那妇人就迎过去唤“弟媳妇”,季海棠也立时猜出这是谢家是谢老夫人的大媳妇,连声跟着唤“谢夫人”。 季吴氏拉着海棠给张氏笑道:“你看看,真是怕把你叫老了!” 张氏低着头而来瞧海棠,看见她杏眼粉腮,眉角又生了妖娆痣,就夸到:“这模样真是万里挑一,真似姐姐你年青的时候。” 谢靖在那头吩咐人拢了马又来给张氏行礼,张氏不咸不淡地看了谢靖一眼,说道:“辛苦你了,你先去歇息,为娘先带他们进去。” 第34章 大府规矩 季吴氏祖孙二人跟着张氏进了角门,一进宅中,只见花草松柏围于墙下,朗阔院中有几方假山,两边又是抄手游廊,张氏领着他们步上游廊,廊下翠竹成排,廊上墙面雕刻着各类花草,富贵自不必说,待穿过这一堂,又见一堂,形容同前堂差异不大,只是院中嵌了两方极浅的水池,池中仿佛有些各色鱼儿游动,又有一方凉亭,亭中设了石垫、石案等,待穿过这一堂,则见廊下成了牡丹丛,一直沿着回廊绕至堂前,门下放在两盏半人高的四角飞翅灯,只未点亮。 张氏笑道:“老夫人的寝堂到了。” 季吴氏闻言抬手整理仪容,季海棠一边跟着整理仪容,一边咋舌这才是真正有钱人,回想上一世来找谢靖,也不过是在第一进的厅堂里坐了会儿,哪知道里面还有个洞天! 几人整理好仪容才进门去,一进门袜子就陷在绵软的绒毯里,一股暖融融的气息从脚下涌上来,季海棠低头细看两眼,只见这屋中铺了一张极广的长绒地毯,至于这暖融融的气息许是安了地龙之故。 她心下感叹季家富贵,就更告诫自己要谨慎行事,以防让人看了笑话儿。 “柔娘?”榻上满头银丝老太太朝季吴氏唤着。 季吴氏当下就朝地上跪,嘴里喊着“谢阿娘”,季海棠也跟着朝地上跪,谢老夫人急忙起身来扶季吴氏,拉了季吴氏坐在身侧,又细细打量着季海棠,启口问道:“这是...小海棠?” 季海棠又再福身行礼,被老夫人一把握住了手臂,张氏也来扶季海棠,季海棠方才歇了礼,听谢老夫人说:“到我身边来坐。” 季海棠这才敢抬起头来瞧谢老夫人,看见老夫人沧面容上一片慈祥,也放了些胆子,轻轻应了声坐在谢老夫人身侧环伺厅中,则见厅中围坐了一群锦裙女眷,大到四五十岁,小到五六岁。 那些女眷们也瞧着她,瞧过她一会儿就转着头相互说笑,大抵是说她模样生得好罢了,谢老夫人将那些女眷们一一指给季海棠和季吴氏认了,便与季吴氏拉了家常,提起了季吴氏的病情,谢老夫人忍不住训斥道:“你以为我这个老太婆三番五次拉下脸写信让你来是做什么的?还不是听了你的病情,忧心你!” 季吴氏在自己的养母跟前儿不敢逞强,就乖乖听着,听谢老太太数落过一折,谢老太太才说:“你是个能人,我老太婆不敢让人给你一手包了,就让人摘了你原来住的院子给你和小海棠,先让人带你去瞧瞧,瞧了再来用饭。” 说罢,又有个三十岁的紫裙小褂子圆脸少妇起身过来,季海棠方才听谢老夫人说这妇人是管家娘子,故而留心将这人记得清楚,亦记得清楚此妇人是允德二叔叔的内人,名唤作沈玉娘, 沈氏来给季吴氏行礼,嘴里唤了“谢夫人”,季海棠又给沈氏行礼,嘴里喊着“婶婶”,沈氏笑眯眯地执了季海棠的手说:“好娘子,快跟着二婶子去看看寝居。” 别的不说,这人与人之间的虚假热络,季海棠还是摸透透的,欢欢喜喜应了下来,同季吴氏一道儿随着沈氏去看院子。 却说这院子又在左边,几人出了谢老太太的寝堂,便朝左折,穿过了几个回廊,进了方宅子,只见院中剖了小水池,葡萄架缠在墙角下,院中有两株小腿儿粗细的芙蓉树冒着嫩芽儿。 沈氏指着院中的那些花花草草说:“老夫人常派人来打理着院子,姑姑您种的芙蓉树长高了些,只是那葡萄架给冻死了,老夫人舍不得,就派人重新搭了一个,花草若有死伤的也是按原样换了的,您看看……” 季吴氏环顾着院子,看见自己少女之时所留之景俱在,不由得有些热泪,举着帕子擦着眼角说:“劳谢阿娘费心了,也劳烦了你们。” 沈氏又来扶季吴氏,安慰道:“可别再哭了,您重住这院子,咱们都高高兴兴的。” 季海棠则歪着脑袋环顾着这个院子,这院子比起老太太的是凡俗了些,比起蜀都的也不怎么样,只难得这院中景致优美,让人觉得身心畅快,由此也可窥见季吴氏少女时是个多情自在人。 几人进了院子则见秀云与清音早被带了进来,此刻正与一众谢府仆婢整理行李,这屋子还是个工字儿形的,厅中横放一张长卧榻榻,长榻两侧安了两条软锦缎面子细长榻,应是给客人坐的。 长榻后市一扇雕鹤香木插屏,几人绕过插屏朝内里去又见两扇落地楼空窗将内间隔成三间,一间里面放着一张软榻,靠着两旁的房间俱是安了软罗帐子瑞兽熏炉与紫木梳妆台,中间的则次一些。 沈氏说:“这两头儿是给夫人和海棠住的,这中间仿了个橱出来,是婆子婢女给你们守夜时用的。” 第52节 季吴氏心念他们体贴,连声道谢,谢过之后又拉着沈氏说:“这仆婢是用你们的,可这吃穿用度不能让你们破费。” 沈氏早得了谢老太太的知会不要拦着季吴氏逞强,嘴上还是客气道:“这哪能成,您这是回家,回家还有自掏腰包的么?” 季吴氏被她逗笑,呵呵笑道:“你跟我争这个才是见外,若是想我住得安心,就听我的。” 沈氏笑眯眯应了下来,拍着季吴氏的手说:“您若是用度不够只管差人到我那儿来取,不必见外。” 这头说着这些家里家外,就有人进门来说谢老夫人那儿设了宴,请季吴氏他们过去用席。 几个人回了谢老太太的鹂鸣院,只见屋中已经撤了绒毯,搭上长案,每人手前一块碟子,季吴氏挨着谢老夫人坐着,季海棠则一侧挨着季吴氏,一侧挨着个鸭蛋脸儿浓眉少女坐着,很快与身旁的少女熟识,得知她是大房谢成昆的七女儿谢沁芳,亦跟着她学谢家饭桌上的规矩。 众人正端着荷叶汤漱口,谢老夫人环顾这些的女儿们,忽然问道:“匪娘怎么没来?” 沈氏忙来笑道:“她今儿身子不适,方才来告了假。” 谢老太太这才“喔”一声恍然,一旁的张氏漱过口就说:“待会儿我再去看看她。” 季海棠不知他们说的是谁,便向身旁的谢沁芳转头,谢沁芳低声解释道:“是八娘子,娘胎里带了病气,一直没治好过,她没来接你是真出不了门,你千万别当她小性儿,日后你见了就知道了。” 季海棠也笑道:“这倒是不记恨,只是听人这样说了,想着要不要早些去探探这位妹妹。” 谢沁芳道:“你明日里要去各个院子拜访,自然会见到她,她爱一些花花草草,你明日去携了几支去就成。” 季海棠暗叹少女心思机敏,听她话便知道给她支招儿,当下也颇为喜欢这少女,就又打听似的道:“今儿还有许多姊妹都不认识,明儿一一拜访了就好了,只不知他们都喜爱些什么。” 谢沁芳道:“这不妨事。”说了,又将六位姊妹们都给一一介绍了一次,大抵说了几位姊妹的脾气,让季海棠心头先有个底。 说着又拉着及季海棠朝后面看去,原是后面还有一张小案,坐着四个小娃娃,两个男娃两个小女娃娃,谢沁芳说:“本不必与你说这些小孩子的,只是藕裙的那一位是我六哥的女儿,她年幼丧母,我六哥又忙着跑朝堂,怪性儿不肯续弦,这丫头没娘壮胆,久而久之就养出了个怯懦性子,怪可怜的,你若去了,多哄着她些。” 季海棠看着那藕裙小角儿娃娃,想起谢靖那替他带女儿的话,竟然一时说不出话来,只能轻轻干笑两声。 谢沁芳未曾再多说此事,只拉着她开始用饭。 一场饭规矩颇多,吃罢后又是荷叶汤漱口方才罢了,谢老夫人拉着季吴氏说了些话儿就派人将她们送回了藏鲤院。 当日夜里熏香阵阵,季海棠失了眠,到次日醒来不得不在脸上多补了些粉,遮住眼下那层浅淡的青黑。 清音又给她挑了蜀绣海棠纹的长裙配着沿臂穿花蛱蝶外衫,梳了双螺髻,戴了数朵珍珠花儿,打扮得体体面面方才肯住手。 待她出来见季吴氏,方见到季吴氏也是锦缎长裙,头上黑玉簪子几支,不如以往精明,却多了几分沉稳气势。 季海棠忽的有些自惭形秽,就说:“我还是去换一身儿,让人家看了笑话!” 季吴氏知道她是怕穿得太招摇反招人耻笑,就拉着她说:“你还是个娃娃,穿那等老成做什么?就穿这一身儿去了。”说着又给她取了只红玉镯子关在腕子上说:“若是事事谨慎,反倒束手束脚,小家子气似的,也怨我祝嘱咐你太多,倒让你失了原本的性子,等过两日你跟那些姊妹们熟识了,想必就好多了。” 季海棠低了低头“嗯”了一声,暗道:谢家来这一日多她的确有些谨慎过了头,或许这就是“寄人篱下”的感觉。 季吴氏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又揉着她的手说道:“咱们住在谢府,虽是承了她们的好意,是该感激她们,但咱们吃穿用的是自己的银钱,没什么可看不起自己的,你若是真看不起自己才会让人看笑话。” 第35章 一一拜访 季吴氏祖孙二人携礼随谢老夫人给的婆子一次去见这府中人物,头一家便是谢老夫人的大儿子谢成坤家。 谢成坤这郑国公府的家主,亦是蒙陛下恩典,赐其承了老家主的国公爵位,其妻张氏则是皇商之女,听说张氏的父亲是老家主从商时候生意上的合作伙伴,因而两家定了娃娃亲。 当然这都是些陈年旧事了,季海棠知道得不是很多,只清楚谢成坤有三个儿子、五个女儿,都是她的叔叔婶婶辈儿。 祖孙二人还未进门,昨儿站在门外迎接他们的张氏就笑眯眯迎了出来,嘴里唤道:“早等你们了。” 季吴氏被她搀进屋里,季海棠只见屋中琉璃盏盏,墙上刺金绢花,迎面放着檀木矮榻,榻后一片高高插屏,只见堂中又迎出一个五十来岁的花白头发男人,瞧其身量颀长,年龄虽在面上留下痕迹,但其精神矍铄,双目炯炯,不难想象这男人年少时是多么英姿摄人。 那男人一见季吴氏就上来唤“吴阿姐”,季吴氏就喊男人的表字“幼乾”。 原来这男子即是谢成坤。 谢成坤听罢后专程转身捧了汤水给季吴氏,转眼又见季海棠,他只随随一瞥,就随意夸道:“这孩子生得真像你年少的时候。” 季吴氏捧着汤水将季海棠看过几眼,神色中也颇为自豪,只嘴中道:“尚可,尚可。” 张氏在一旁拉了季海棠说:“可还住得惯。” 海棠自是一一回答了,又听得那边谢成坤说让季吴氏不过于拘束,本就是回娘家,几人热络了一阵子,有人来报要如何摆饭,谢成坤就留季吴氏在此地用饭,季吴氏说还有几家未去,就不留下用饭,谢成坤也不强留,让人送了季吴氏出去。 倒说二人出了门去,谢成坤转身喝了口茶汤就说:“我去书房,你不必管我在何处用饭。” 张氏脸上升起一抹苦涩与无奈,去接谢成坤手里的茶盏说:“我让人备了你爱吃的湖湘鸡,待会儿给你送去。” 谢成坤垂了一下眼皮,摆手道:“随你。”说罢,转身就朝外走。 张氏将谢成坤送出门,转过身来就失魂落魄地倚在榻上歇息,李嬷嬷上来给张氏捏着肩膀,轻声安慰道:“阿郎不过是忙着国事,咱们待会儿送去,他还是吃的。” 张氏忽然露出一股恨恨来:“若不是那个胡姬...那个卑贱的女人,他怎么会恨上我!” 李嬷嬷也叹了一口气,轻声说:“过去这么些年了,阿郎不也没多说一句么?” 张氏在那儿闷坐一会儿,忽然又想起一件事儿来,问道:“谢六郎还是没松口,他倒不怕得罪了老夫人。” 李嬷嬷说:“他丧妻也好几年了,全赖老夫人安了个人在身边儿,只这么些年他倒不松口,连纳进房也不肯提,也真耐得住性子。” 张氏冷笑道:“前儿个我见了见李博士的庶女,给他续弦倒是使得。” 博士是从六品官衔,虽是个长安官,但要与郑国公府比起来不知差了多少,何况还是个庶女嫁进来,这不是明白着让谢靖吃亏么! 李嬷嬷沉吟道:“这...只怕他不愿意。” 张氏转着手里的茶盏说:“能由得他不成,纵然他仗着咱们家里的关系做了个五品武将,干得还不是脑袋悬腰带的活儿,人家能嫁给他也是豁出了命,何况他能有什么好的不成,和他那混账娘一样上不得脸面!”想着又笑道:“要怪就怪他自己个儿命不好,早年丧妻,老夫人给的人他又不要,这会儿我这个做娘的不给他找一个人来带孩子,谁给他找?” 第53节 李嬷嬷不再说话,只手上轻轻慢慢给张氏揉着肩膀。 正在这个当口,季海棠与季吴氏到了峥嵘院,只见院中花木成林,林间时不时有些鸟叫声,颇有几分清幽。 几人进了门,只见屋中金银玉器许多,墙上烫金大花,榻上铺着花蟒金靠背,其上置放着个嵌玉深色木案几,屋中这陈设比起张氏屋里的竟然还要富贵豪华,出来的妇人却是个三十来岁的墨色裙摆少妇,这妇人脸上不设脂粉,模样清清淡淡,与这一屋子的富贵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季海棠一瞧这妇人,心中亦有些感叹,早听闻这谢府的嫡长孙英年早逝,看了这妇人才该该感慨,活人才是真受罪。 李氏迎了季吴氏坐一会儿,叙拉了些家常,只说是女儿出嫁了,也总回门子来探望,不见得冷清,又劝慰季吴氏在此处莫要拘谨,若是无事常来这处走动,她不嫌冷清,祖孙二人念其寂寞,就多留了一会儿,陪着李氏用了饭再走。 待到几人出了门,又折了两个院子去了二叔叔谢允德那儿,只见沈氏迎了出来,将二人迎了进去,则见一个瘦高白面男子立在厅堂中,其人身着穿花烫金圆领加襕袍,腰上悬着香玲珑,隐隐约约有些软香味道传出。 谢允德见着季海棠之时,眼中闪过惊艳,季海棠瞧过这人一眼便立即转开脸去,闻着那股软香只觉肺腑中不爽,但也不敢说出来惹人不快,只好随着季吴氏坐在一旁吃茶。 沈氏是个精明人儿,说话之间也是关怀备至,询问了季吴氏可住得习惯,嘴里又说:“若是那个丫鬟婆子不听话,您只管派人来说,绝不能让您吃了亏。” 季吴氏笑道:“哪有的事儿。” 却说谢允德时不时朝季海棠瞧两眼,季海棠被他一瞧就起一阵鸡皮疙瘩,只想躲着,便紧紧靠了靠季吴氏,季吴氏虽是同沈氏说着话儿,心却不盲,只那眼神一冷,盯了一盯谢允德,谢允德便不敢再看! 沈氏瞧出不对来,也不敢再多留季吴氏,只说是自己两个儿子今日在外,改日里让他们去拜访他们,让自己的大媳妇同小孙儿连见过季吴氏他们。 季吴氏也不欲多留,随意闲拉两句就领着季海棠走了出去。 沈氏将人送出门来,转脸看谢允德迟迟望着门口,就啐了一口,手中香帕在谢允德脸上一砸:“没得脸的,你做她父亲也够了,还想着这一遭子!” 谢允德几年三十五岁,可不是与季海棠父亲的年纪相差不大么? 谢允德脸上一抽,回还笑道:“你着什么急,我敢拉她来做妾么?我是看咱们家二郎还没寻妻,不如将她许过来。” 沈氏翻了个白眼,朝屋里去换衣裳说:“你倒是想,我是绝不同意的,要闹出些什么乱了伦理的笑话来,我这脸还搁不住!” 谢允德“嘿”一声从榻上跳下来,朝里面冲撞去骂道:“你还会不会说话,白让你当了这个家!” 沈氏声音也厉害起来:“我怎么了?我当这个家是托你死鬼大哥的福,若不是他身子骨不好,阿家能纵着你?能找我来管着这个家?你要是有一丁点儿本事,别说比你死鬼大哥,就比比那胡姬生的没脸货,真能胜过他一指甲盖儿,我这也不用三天两头去阿家那儿挨骂!我倒没指望你,只望着儿子和孙儿呢!” 这一通骂,谢允德竟然不敢再吭声,只在里面支支吾吾陪笑。 相貌平平的大媳妇刘氏拉着三岁的儿子一旁听着这“阴盛阳衰”,脸上也是火辣辣的,在外连忙请礼告退。 却说季海棠出了门,脸色也有些不悦,季吴氏也猜到是什么事儿,就拉着季海棠说道:“日后若是有事派人过来说即可,不必亲自来。” 季海棠“嗯嗯”点头,毕竟对谢允德她是没什么好感的。 看了谢允德也算是见了小家主,其余的谢家儿女辈分又太小,值不当季吴氏亲自上门去拜访,引路的老婢女就问是否还要去几个小辈那里。 季吴氏就问还有哪几个小辈,老婢女说三娘子做了吴王妃,四娘子、五娘子也嫁了出去,只有谢六郎和七娘子、八娘子在。 季吴氏是念着谢六郎曾上巴蜀拜访,想回个礼,就允了去谢靖院子里走一遭,其余两位小娘子就待会儿让季海棠去热络就成。 老婢女引着她二人到了谢靖的院中迎出来的则是个二十来岁的清秀婢女。 几人一面朝屋子里去,就听婢女说:“阿郎今日去了吴王府还未归家,只留了小娘子在家中玩耍。” 季吴氏点了点头,说进屋去看看小娘子谢芸,到了屋中再见到有个五六岁的粉嫩小女娃娃窝在榻上折纸,乖乖女娃娃一见到他们就溜下榻来朝他们行礼,行罢礼后又朝那婢女伸手缩,似乎是悚着他们。 季海棠认真瞧着这小娃娃,只瞧出这小娃娃粉嘟嘟一张脸蛋儿,两只大眼睛水灵灵的,这样圆圆润润的模样竟然和高挑瘦削的谢靖一点儿也不像,她转念一想,或是这孩子长得像她的母亲,想到此处,又有些可怜这没娘的孩子,就朝谢芸招了招手。 谢芸十分依赖似的去征求婢女同意,婢女点了点头,谢芸才走向季海棠,张嘴叫“姐姐”。 季海棠笑眯眯应下,从盒子里取了只小珠花出来给小姑娘别在两只角儿上夸道:“瞧瞧咱们芸儿真漂亮。” 谢芸脸红了红,又去摸角儿上的珠花,嘴里软软糯糯道谢。 季海棠同谢芸说了一会儿话,两人倒熟稔起来,季海棠就抱着谢芸在怀里,季吴氏逗小姑娘问道:“你爹爹呢?” 谢芸红红着小脸蛋儿说:“阿爹很忙,整日在外面,等他回来,他会给我带白玉糕。” 季海棠就笑道:“白玉糕是什么?” 谢芸伸出奶胖的手指在空中划着小方块儿说:“是糕点,我最爱吃的。”她想了想又说:“等阿爹带回来,我让人给您也送些去。” 季海棠被她乖得咯咯直笑,只那婢女轻轻咳嗽一声,谢芸便开始很懂规矩似的同季海棠和季吴氏说:“我让人去换热茶。” 季海棠脸上一僵,这茶才喝了多久就凉了?这不是让他们走了么?她心中一琢磨,但见小姑娘真天真地叫那婢女去换热茶来,一时间越发尴尬起来。 季吴氏倒笑道:“不必了,咱们来看看小娘子就成,若是小娘子在这屋中无聊,可以来找海棠姐姐玩儿。” 谢芸也乖乖巧巧道了“好”,令那婢女送了季海棠和季吴氏出门。 祖孙两人出了门,季海棠才说:“这婢女倒有几分本事。” 季吴氏笑道:“这婢女能放在谢芸身边儿,怎么能没几分本事?” 一旁的婆子就说道:“这婢女是老夫人放在六郎君屋中的。” 话一点,季海棠与季吴氏也都明白了,既然是老夫人放在谢靖屋中的,那分量自然是不一般,说到底也就是老夫人送的通房了。 第36章 受欺负了 出了谢六郎的院子,季吴氏便回了藏鲤院,季海棠在外面的院子里剪了几株山茶花才随着老婢女去了七娘子与八娘子共居的翠林轩。 才入院中,即见一侧一片翠竹林,风动之处飒飒作响,那横在前方的房屋,在一侧又开了个隔窗,里面隐隐有些说笑与咳嗽声。 婢女进屋中去报季海棠来了,就看见谢沁芳迎了出来拉她进屋子:“你可让我好等,今儿怎么的也得用了饭再走。” 季海棠还未推辞,二人便已入屋中,这厅中置了几个汝窑瓶,案几上又摆着笔墨纸砚,瞧来书香墨色浓厚,季海棠便猜这二人是个极爱诗书之人。 方未在厅中停留多久,季海棠就被谢沁芳拉进了一侧寝居中,初入这寝居只闻着一大股药味袭来,有个白衣的瘦弱人儿躺在床榻上,一边朝竹林开着隔窗,有些阳光打进来,把躺在榻上少女的苍白面颊映得得愈发病态。 第54节 那少女要起身来招呼,却被谢沁芳按了一把说:“你不必这样见外,昨儿我与海棠玩耍过,她是个极好的人,不求这些虚礼。” 季海棠走进细看少女眉目,只见她双眉细长,双目含波,是个十分标致的相貌,只是可惜脸色不加,心中也有些可惜,撩了裙子坐在少女身旁笑道:“按理来说我是要叫你姑姑的,看你年纪还不如我,倒有些叫不出口了。” 少女虽病重,可是个剔透人儿,就拉着海棠的手笑说:“咱们几个不必在意那些老一辈的虚辈分,你只管叫我慧娘即可。” 季海棠也笑嘻嘻与她说:“你叫我海棠罢,多显亲近。” 几人说着又笑起来,只这少女体弱,笑了一会儿就咯咯咳嗽起来,一旁的婢女连忙给少女顺气端水,季海棠和谢沁芳倒有些无所事事,于是谢沁芳领着海棠到厅中赏玩字画。 季海棠是个“不学无术”的,于这些字画是一窍不通,什么“王羲之”、“卫夫人”、“谢幼度”,她也不过是听过,其实根本没见过人家的笔墨,就是见到了,这也是个睁眼瞎,只能附和着谢沁芳。 谢沁芳倒看出来她的痴傻,就哎呀哎呀笑道:“我怎么和你说这些,看看你都要睡着了。” 季海棠有些报赧,直说道:“我诗书不行,让你笑话了。” 谢沁芳说:“诗书有什么打紧,咱们又不求功名,只不过是聊以慰藉罢了。” 季海棠听她这一番说,不像是那些清高之人的作风,心中是越发有好感,便捉了一张帖子细看下去说:“我若是能空闲,时常来你这儿,你可得教我习这些诗书。” 谢沁芳愣了一愣,指着屋里的人儿说道:“我这个半吊子哪能教人了,慧娘才是个厉害的,前儿个还在注诗经,你若是真得了空,来找她教你,我在一旁跟着学。” 到底是怕自己的妹子受了冷落,季海棠颇为颇为感动,就说:“那你们一起教我得了。” 两人说笑一阵子,又听见屋中咳嗽阵阵,谢沁芳便携了季海棠进去瞧,只见那病弱的人儿从嘴畔撤下手帕来,帕上染了一口血……. 季海棠真没想到这人病成了这样,转脸就望了谢沁芳一眼,谢沁芳微微点头,低声说:“你作没看见即可。” 季海棠也点头,病人最怕人说病,你不关切她倒是好的了。 却说谢□□也没说什么,只咳嗽了一会儿就罢了,留着海棠用了饭,派人送了回去。 待季海棠回到藏鲤鱼院已经是天擦麻黑,看屋子的婢女说季吴氏去了谢老夫人那儿被留着用饭,她便不再多追问,在榻上坐着慢慢捋着这一大家子的情况,捋来捋去始觉得烦躁,端着茶喝了几口就说要歇息。 她方泡了脚,就听婢女来说谢靖那院子里的人求见,季海棠忙擦了脚唤人进来,只见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婢女端了个漆盒子来奉上说:“这是六郎君与芸娘子命奴送来的,说是天色已晚不便来扰,明日亲自前来拜访。” 季海棠点了点头,揭开漆盒子,又见里面叠了一层乳白方糕,才想起今儿逗谢芸儿的那话,没想到那孩子心思敏感,还真派人给她送了来,于是令清音进了屋子选了两个小穗儿让婢女带回去给谢芸玩耍。 婢女在那头道过谢后才离去。 季海棠吃了两块白玉糕,只觉得甜得腻口,便分给清音吃了,余了些给季吴氏身边的秀云,自己用荷叶汤漱了口去榻上歇息了。 季吴氏晚间回来,打开侧门帘子,见到季海棠已经在床铺上睡着了,进去给她掖了掖被子,轻声说:“这几日也让你受累了。” 这话说罢,季吴氏折身回了自己的隔间里歇息。 次日清晨,季海棠起床来,命人折了又在院子里折了几支葡萄藤给谢□□送去,自己则窝在榻下绣花,季吴氏也在屋中安排大小事宜。 未几,谢老夫人领着以为白须大夫前来给季吴氏诊脉,老大夫说季吴氏这是久病,需得慢慢调养,少受湿寒之气,给开了几副药便作罢。 谢老夫人命人送老大夫出去,自己在这屋中与季吴氏闲逛说笑,无意瞧见季海棠在绣架子上的秋日骏马图,不由连连感叹道:“好手艺,好手艺!” 季海棠扶着谢老夫人笑道:“不过是些拙劣小计,哪能得您夸赞?” 谢老夫人见她不似那日拘谨,不由多看她一眼,又见她俏生生柔嫩嫩,更是感叹怜惜,拍着季海棠的手说:“怎得你这样标致的人儿哟。” 季吴氏在一旁说:“她也就能绣花了,这是她师傅给她的功课,她不敢怠慢,到了长安也是带上的。” 谢老夫人听过后呵呵直笑,当下满意她的勤奋,就说:“前些日子我收了卷佛经,正愁个绣娘呢,你可愿意?!” 季海棠略微有些吃惊,谢老太太会少了绣娘?她只觉这事有蹊跷,便抬首去望季吴氏,季吴氏点了点头季海棠才应下来。 谢老夫人留过一会儿,又命人搀着出门,季吴氏跟在身后送,谢老夫人一边慢吞吞走着,一边说:“小海棠是个可人儿,你不必忧心太多,我老婆子替你多看着些。” 季吴氏连声笑道:“这也是眼见着她年岁去了,我也不能总照顾着她,只盼着能有个善待她的。” 谢老夫人摆手道:“你不必想那么些,只管把病养好。” 季吴氏连连道好,季海棠这在一旁听着,方听明白这话里的意思,也捋清楚了为何谢老夫人方才要让她帮着绣佛经,原是应下了帮着她找个好婆家的事儿,只怕这事儿还有后续呢。 谢老夫人前脚出门,季吴氏就笑盈盈转过脸来拉海棠朝屋子里走,却见海棠面上无笑容,也猜到季海棠是听明白了那事儿,引着季海棠坐在榻上就有些语重心长:“你也十五了,总不能一辈子呆在祖母身边,若是嫁在巴蜀,祖母又不放心,若是嫁到长安也好出人头地。” 季海棠感激季吴氏的好心,可她...对男人真没放心到哪里去,俗话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那会儿她被那山村里的读书郎咬得千疮百孔,这会子她能不怕才怪了去了。 季海棠转眼就闷闷说:“祖母是怕我年纪大了嫁不出去么?怎么就不肯让我多陪陪您呢?” 季吴氏听她这样舍不得,心中也舍不得,摸着季海棠的脑袋安抚道:“祖母总有去的一天儿,如今不为你打算什么时候为你打算?” 季海棠自是知道季吴氏有礼,倚在季吴氏的怀里叹息道:“您说些什么话,海棠盼着您长命百岁。”却不再提不想季吴氏给她找婆家的事儿,既然是季吴氏的一片心意,她又何必再三推脱来凉了季吴氏的心? 祖孙二人在榻上坐了一会儿,摆了饭菜吃过,就听人说谢靖带着谢芸来访,季吴氏正在房中午眠,也命人传了他们进来。 季海棠先来迎接着父女二人,方到门口就见谢靖一身宽袍大袖,臂弯里却坐着个乖巧的娃娃,谢靖似乎正说话逗谢芸娘,谢芸娘倚在谢靖肩膀上没怎么笑。 季海棠则觉得好笑起来,怎么也想不通谢靖这样的老狐狸怎么交出了这样怯懦的女儿,想着便笑了起来,令人赶紧去备了些甜腻的糕点端上案好给小娘子吃。 谢靖到了门口放下谢芸,几人相互见过礼朝屋中去,正逢着季吴氏也收拾整齐出来,谢靖和谢芸又是行礼,季吴氏笑着拉了拉谢芸,唤着谢芸坐在身侧给谢芸喂糕点。 谢靖在一旁看着乖傻的谢芸,对季海棠说:“这些日子想让她时常来找你,你若是有空闲,帮我多带带她。” 季海棠愣了片刻,还真没想到谢靖前日里接她讨得那好处竟是真的,想着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就去捧谢芸的脸蛋儿,笑眯眯说道:“谢六叔说笑了,芸娘肯来,我自是欢喜的。” 谢靖勾着那双吊角眼儿笑,颇有几分英俊神魂,只说道:“只她性子娇弱,怕你嫌弃她。” 季海棠略嗔道:“谢六叔将海棠当作什么人了,芸娘算来是我的妹妹,怎么能嫌弃了她!” 季吴氏也可怜与欣赏谢靖这人,并不大阻拦这事,反而出口道:“我也喜爱芸娘,让她多来这处热闹也好。” 第55节 谢靖朝季吴氏道过谢,又来摸小芸娘的脑袋说:“你跟着海棠姐姐可好?” 芸娘转过脸,双眼水巴巴看着谢靖,有些不安道:“那环儿呢?她来接我么?我想要她陪我。” 谢靖说:“阿爹来接你。” 芸娘有些难受,瘪着嘴又不敢哭似的,季海棠与季吴氏已经猜到那环儿就是芸娘的贴身婢女,看这小娘子难受,心里也有些疼惜,遂说道:“不如让环儿也跟着来陪着,总归芸娘舍不得她。” 谢靖脸上没什么笑容似乎还有些许皱眉,缓了一会儿才哄芸娘道:“也好,明儿就让环儿来陪你,我晚上来接你可好?” 谢芸听他应允,一下开怀起来,笑眯眯应下。 芸娘在一侧闷头闷脑吃着糕点,季吴氏则开始问起了朝中情况,想知道季嘉文什么时候能调进长安来。 谢靖也有些沉吟,只说:“按理说年节前呈的各地功绩本递了上去,季兄应能调回来,只是陛下似乎并不发话。” 季海棠听到自己父亲什么时候调进长安,也竖着耳朵听,企盼这一世能让稍微改变一些事情,让自己的父亲早些进长安,他们祖孙俩有可靠的人,也省得再在这里寄人篱下。 只这话说完,谢靖又笑道:“再过半个来月就能知道准信儿了,老夫人不必过于担忧。” 季吴氏听罢后也点了点头,说:“你们这些年轻人有自己的法子,我这个老太婆不好插手,只是既然是吴王想调他回来,终归还是指望着你多替他美言几句。” 谢靖点头道:“这是应该。” 季海棠还没没听出她父亲的事情有什么进展,也有些头大,只好拿了糕点在一旁耍逗谢芸娘,谢芸娘有些怕生,跟她玩了一会儿又钻进谢靖怀里去,往往复复几次,季海棠却脾气极好地哄着谢芸娘,谢芸娘便大了胆子来和季海棠热络。 谢靖坐了一会儿要告辞,谢芸娘看着谢靖走了出去,就哭抽抽地追了出去,季海棠只好跟着走了出去,到了院子里才见谢靖又把谢芸娘抱在怀里哄。 季海棠在一旁看着更觉得好笑,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来安慰谢芸娘。 谢靖抽着空儿问海棠:“昨儿的白玉糕你可吃得惯?” 季海棠不愿拂了谢靖的好意,就说“好吃”,又来哄谢芸娘道:“姐姐给你做糕点好不好?” 谢芸娘已经是哭得一抽一抽的,又贴在谢靖怀里说:“那我去了,阿爹你待会儿来接我。” 谢靖怜爱地抚了抚谢芸娘的脸蛋说:“去吧,去吧。”说罢,就将谢芸娘放了下来。 谢芸娘怯生生来伸手拉季海棠,被季海棠拢在腿前哄,谢靖看了片刻又扬着眼角笑了起来,低声说:“我知道她会喜欢你。” 季海棠和谢芸娘都没听明白,全仰着脑袋来看他,又见他及鬓长眉挑着笑:“我还有事,待会儿再来。” 谢芸娘轻轻“嗯”了一声,将季海棠拉得更紧了,眼睁睁看着谢靖出门去了。 季海棠领着谢芸娘进屋子去玩耍,给谢芸娘总角儿,将爱美的小女娃娃逗得开怀,季吴氏在一旁看着就笑哄谢芸娘:“怎么这样好看的娃娃呢!” 谢芸娘红彤彤一张脸,看了眼铜镜里的自己,又连忙将头埋在梳妆台上,似乎是很害羞。 她这小忸怩将季海棠和季吴氏逗得呵呵直笑,谢芸娘红了脸,又张着两只大眼儿望着季海棠,奶巴巴地问:“您还会给我梳头么?” 季海棠看她包子似的模样,心肝儿都要化了,连捏她的脸说:“好,给你梳头。” 谢芸娘嘻嘻一笑,偏着脸嗫嚅道:“那我明儿早早起来,到你这里来成不成?” 谢芸娘难得这样主动,季海棠也是喜欢的,捉了只小珠花卡在谢芸的发髻上说:“好,你明儿早早来,我给你簪花。”‘ 谢芸娘在一头咯咯直笑,玩耍过一会儿就乏了,倒在榻上睡了过去。 季海棠给谢芸娘拢了块小被子,方开始绣花,又听见外面“环儿求见”,只放下了针与季吴氏对视一眼,暗道:这婢女还真是不一般,今儿听谢靖的意思,这婢女是不会来的,这时候这婢女却找上门来了。 季吴氏派人允了婢女进来,婢女袅袅娜娜进门来,季海棠这才细细打量起了这婢女来,只见这婢女是鸭蛋脸儿,粉颈玉肌,身段儿极好,初始瞧不出什么美貌,多看几眼倒觉得很是顺眼,暗道:是这样的人儿,也难怪谢老夫人要送到谢靖身边儿去。 那婢女见过礼就来榻前跪坐着照顾小娘子,季海棠念着这是谢靖的“通房”,也不能过于薄待,就命人端了茶点上来给环儿享用。 环儿看着那案上的糕点,不曾动,季海棠就笑问道:“可是不合你胃口。” 环儿摇了摇头,那双眸子轻轻闪动,只说道:“方才六郎君回府,带了些白玉糕给小娘子,奴贴着小娘子吃了几块,是有些饱了。” 好个厉害的丫头,一句话就点出她对于谢芸和谢六郎同那些婢女不同!不过季海棠并不在意这些,只拿着针线在一旁绣骏马图,顺口又问环儿,这谢小娘子的喜好,环儿也乖顺地一一答了。 季吴氏在那头坐了一会儿,又觉得无趣,在一侧摆了笔墨练字,季海棠瞧见了就说:“昨儿孙儿在八娘子他们那儿,看见他们也在临摹帖子呢,说什么王羲之、卫夫人的都有,我瞧着有一副谢幼度的好看。” 季吴氏笑道:“过两日咱们屋中打理妥当了,你请他们来聚一聚正好。” 季海棠正是这个意思,同谢家这几位娘子搞好关系总是没错儿,故而连声道“好”。 环儿在一旁听着这些话,时不时觑眼去瞧季海棠,只见季海棠生得风流样貌,颦笑间容姿迫人,不由得垂了眼皮,让人看不清神色。 却说几人正在屋中低声说笑,就听门外人说谢老夫人派人送了佛经来,呈给季海棠绣。 季海棠展开一叠佛经来看,只见上面文字刚劲,她便犯了难,将佛经摊在季吴氏面前说:“我这绣些花草倒还能行,只这佛经,我怕绣不出神采来。” 季吴氏看着那佛经,也道是好字,却也安慰季海棠说:“你先绣十几个字,拿去给谢阿娘瞧瞧,她若是看得入眼,你也好继续绣下去,若是看不入眼便罢了。” 季海棠道:“只好如此。”便折了身子下来细细阅读这佛经。 这读了一会儿佛经,季海棠是昏昏欲睡,就听见谢芸娘醒了,转眼看去,谢芸娘已经扑进了环儿的怀里依赖着,她就笑了起来跟谢芸娘说:“你睡着了,环儿来守着你呢。” 谢芸娘又低低“嗯”声,朝季海棠笑。 环儿又略垂了眼皮,转眼就要哄着芸娘回去,谢芸娘很是听环儿的话,但又想起谢靖,就说:“阿爹说待会儿来接我。” 环儿脸上一瞬有些难堪,谢靖今日领走了谢芸娘,不让她照顾,竟然连接也不想让她接…… 谢芸娘看见环儿的难堪神色就有些担忧:“你不高兴了么?那我回去吧。” 环儿立即展露出笑容:“不是,不是的。” 谢芸娘心思敏锐,立即跳下榻来同季海棠他们道别,季海棠本想留他们到谢靖来了,却被季吴氏拦了一手,季海棠没再说话,只季吴氏派人将人朝外面送。 第56节 谢芸娘被环儿抱着,揉着眼睛对季海棠黏糊道:“海棠阿姐,明儿我早来,明儿我早来。” 季海棠可怜她这模样,又笑眯眯地让人提了一盒子甜腻的糕点给谢芸娘,让人送出门去。 折过身来,季海棠就说出疑惑:“怎么不等谢六叔来接?” 季吴氏捧着茶喝着,一面淡然说道:“这是他的家事,与你我有何关系,若有事他自会处置。” 季海棠听季吴氏这样一般说,便不再搭腔,又坐在一旁看佛经。 季吴氏折眼瞧季海棠,见她神色认真,也不再多说话,只吩咐人下去写张菜单子,命人这两日将单子上的食物采购好,过两日要提季海棠宴请几位小姊妹。 这方忙完,正巧赶着天擦黑,藏鲤院摆饭,谢靖又前来拜访,进了屋子才知道谢芸娘已经被接走了,便将手里的酥饼递给了季海棠。 季海棠推了一推,笑道:“还是带回去哄一哄芸娘吧,我不腻着这些吃食。” 谢靖点了点头,又将酥饼收了回去,问道:“芸娘今儿折腾你了么?” 季吴氏坐在屋中笑道:“她乖巧得紧,我正纳闷儿你谢六郎怎么教养出那样个乖巧性子的女儿来。” 谢靖听罢季吴氏的打趣跟着笑了一笑,说了几句麻烦的话,转身出了院子。 再说谢靖回了捧月院,正见到谢芸娘趴在案几上喝汤,就过去捏了捏谢芸娘的脸蛋儿问道:“今儿和海棠好玩么?” 谢芸娘望了环儿一眼,略微点了一下头说:“她待我很好,只是没有环儿跟着,我不习惯。” 谢靖转头看了低眉顺眼的环儿一眼,略有些皱眉,半晌才说了句:“日后芸娘想在那处呆多久就多久,若是要接回来,也等在哪里用了饭再走。” 环儿脸上一白,谢靖这话明显是警告她不得私自带回谢芸娘,连忙辩解道:“是...是小娘子自己个儿想回来的。” 谢芸娘眨巴眨巴大眼睛将二人望了一圈,又怯怯得低下头去喝汤,一句话也也没说。 谢靖接过帕子给谢芸娘擦嘴,谢芸娘才忽然想起季海棠给送的糕点,忙叫环儿拿了出来递给谢靖,献宝似的说:“海棠姐姐赠的。” 谢靖拨开盒盖子,看见一面一碟子糕点,捻起来吃了一块,也受不了这甜腻的味道,便转手来哄谢芸娘:“你明日何时到海棠姐姐那儿去,可要阿爹送你?” 谢芸娘摇头道:“明儿我一早就去,环儿带我去,请海棠姐姐给我梳头,阿爹快看看,好看么?” 她伸着脑袋要让谢靖看她头上的发髻,谢靖被她逗笑,就摸了摸她头上的发髻说:“明早阿爹要入宫,那不能早早送你去了,晚上来接你成不成?” 谢芸娘自是欢欢喜喜应下,谢靖哄了谢芸娘一阵子才踏出房门,入了自己的房间,在这黑麻中熟门熟路地找着那张矮榻半倚了上去,只这样躺着,他似乎想起了那颗殷红如火苗的小痣儿来,嘴中有些糕点甜腻的香味,轻轻呢喃道:“香甜。” 正是如此,门又被推开,谢靖一个惊,便坐起来冷冷看着来人。 环儿执着灯盏,映出那种清秀可人的脸蛋儿,说:“郎君如何不上灯,奴来上灯。” 说着,屋中几盏灯被燃俩,照出这空荡荡的屋子中只有一张矮榻,榻上一张案几,几子上一个茶盏,一侧堆放了一叠书,榻后的屏风上挂了一帘大秦地势图,这屋中陈列还真是空荡得可怕。 这样空荡的房间中,唯一的风景便是榻上所坐的英美男子,长浓的眉,狭长的眼,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唇...以及累极了而掀开了衣襟半露出来的结实胸膛。 环儿似乎看见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似的,赶忙低下头去,不直视谢靖,只说道:“今日芸娘第一次去季夫人那儿,我怕她玩耍不惯,这才接了回来。” 她解释起来为何早接了人回来。 谢靖倒不慎在意,只在灯影中坐着,像一只盘踞的玉面罗刹,隔了许久才叹了一口气,低声说:“环儿,找个好人嫁了吧。” 环儿一咬唇,实在无法相信谢靖这些年对她一点儿感情也没有,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说:“我...奴不嫁,奴是老夫人送到这屋子里来的,没有老夫人的命,奴不能走。” 谢靖听她一席话,忽而低低笑了起来:“罢了,罢了。” 环儿听罢,双膝朝前走,待到榻下,仰头看着榻上的玉面罗刹,一双含泪的眼珠儿只看见一双冷冰冰的瞳子,想伸了手去抚,终是动了动手指在地上一叩首说:“奴告退。” 谢靖只闭了眼,待她出门后翻了个身对着那一帘江山…… 次日清晨,季吴氏一早去了谢老太太那里问安,季海棠也早早收拾打扮后又坐在绣架子下研磨佛经,企盼能从文字中领悟一些精神,以助她下针,坐在那儿正看了半晌,就见到谢芸娘来了。 谢芸娘随意顶了两个总角儿就来缠季海棠给她梳头,季海棠将她领到梳妆台前面给她总了两个小陀螺发髻起来,又令人出去摘了山茶花来给谢芸娘顶着。 谢芸娘瞧着镜中的自己,又有些不好意思,像只鸟儿似的将头埋在梳妆台上许久才露出脸来拉了拉季海棠。 季海棠性子虽怯懦,但难得一派纯真,也多怜惜谢芸娘,便亲亲热热领了谢芸娘到外面去吃果子。 未过多时,就听人来说二房的小小娘子来找谢芸娘玩耍,谢芸娘听了就急慌慌地朝季海棠的屋子里躲。 那七八岁的小小娘子进门来也不待招呼人,只呼“谢丑丑”,朝海棠的卧房里去揪了谢芸娘出来。 谢芸娘被这小小娘子眼泪汪汪揪了出来,一句话儿也不敢说。 环儿上前帮着谢芸娘拉,嘴里道:“九娘子,您就松开芸娘。” 谢敏娘眼儿一百,瞪着环儿:“我拉她怎么了,她不是还得叫我一声姑姑么?我收拾收拾她怎么了?” 季海棠在一头听得头大,眼见得谢敏娘身后那婢女也颇有趾高气扬,便耐着性子问道:“不知这是谁的孩子?” 那婢女说:“是二房家主的小女儿。” 季海棠虽不知道二房有个小女儿,但想起谢成坤也有五十几岁,那二房应该是谢成坤的弟弟,相差不到哪里去,观这小女娃不过六七岁,二房也算是老来得女,应该是宠上了天。 她还在想着,那谢敏娘早抓着谢芸娘又打又骂道:“你好躲!昨儿我去找你,你竟然躲到这儿来了,让我好找,你说你错了没有!” 谢芸娘胆子小,时常被欺负,这些小孩子的事儿,大人也不好出手管教,丫头婢女没有脸面来管主子们的事儿,故而谢芸娘挨打也是家常便饭。 季海棠早猜了*不离十,不能由着这谢敏娘胡来,就说:“九娘子先松开芸娘吧,我这里备了果子等着你来吃呢。” 谢敏娘转脸冷嗤一声说:“我又不稀罕!我要吃什么没有,你当我是谢芸娘这个没见过世面的野孩子么?”说着手上一重,扯折谢芸娘的头发,谢芸娘在一旁痛得叽叽哼哼,不敢开口。 环儿在一头要伸手拉,被谢敏娘的婢女拦着,真是无法下手。 第57节 季海棠端出了些气势,将手中盏朝案几上重重一砸,骂道:“你说什么话,谁是没见过世面的野孩子,你倒是说个清楚,否则我这就拿你去见老夫人!” 谢敏娘没想到自己一句话就被季海棠捉住了话头,顿时又气得瞪眼,指着谢芸娘说:“是她怎么了?我娘说了,她没娘,她爹是个下贱种!” 一旁的婢女听着谢敏娘这话被套了出来,连忙拉着谢敏娘,要阻止谢敏娘说下去,却听季海棠冷笑一声说:“快去请老夫人来,到要让她看看是那一房的子孙敢说这样不给脸面的话!” 那婢女也受了点子惊吓,但见季海棠年纪还小似的,不太怵她,只冷沉沉说道:“娘子何必自找麻烦!” 季海棠抓起案上的盏啪一声砸在婢女脚下骂道:“你是哪门子人,敢这样对我说话,莫不是看我寄住在这谢府,就不给脸面,今儿我就派人去请老夫人来给我做主了,看你怎么办!” 这一屋子也没想到季海棠是个泼辣性子,登时都吓得大气而不敢出。 只见季海棠给清音使了个眼色,清音便跑了出去,婢女也怕季海棠是真找人来闹大了,虽说是个小事,可为这事儿惊动老夫人,遭殃的可是她,连忙去捉了谢敏娘的手劝道:“娘子,咱们先回去,先回去!” 季海棠指着门口道:“谁敢走,这话不好好说,还不让走了!咱们就去请老夫人来!” 谢敏娘自小就被捧在手心里,哪遇上过这些事儿,吓得哇一声就哭出来了,那婢女抱着谢敏娘快快奔了出去。 谢芸娘张着泪汪汪的眼儿扑进环儿怀里,抽抽搭搭哭着:“祖奶奶会不会来?祖奶奶是不是要来怪我?” 话儿没说完,清音就从外面进来说:“走了?” 季海棠点头道:“吓了一吓就跑了,估摸着要回去折腾,你先将这屋子收拾了。” 原来这只是吓小娃娃的,谢芸娘也不再问,只在环儿怀里抽抽。 季海棠令人去取了帕子给谢芸娘擦脸,擦了一层,谢芸娘又跑到季海棠身边来摸着自己的头上顶着的小发髻说:“是不是丑了,好疼,您能不能给我再梳一个。” 季海棠看她一张脸哭得通红,也更可怜她,连点了点头,带她进屋子给她梳妆,看她眼睛盯着自己桌上的胭脂盒,就摘了个花黄给她贴在额角哄她高兴。 谢芸娘是个包子性儿,被欺负惯了,哄一哄也就好了,只一会儿就说好看,坐在镜子前照来照去。 环儿在一旁站着,不去瞧谢芸娘,反倒静静望着季海棠,看着那张美丽容颜,心头越发沉重起来…… 却说今日是场小风波,待到第二日,谢芸娘又早早跑了过来黏糊季海棠,经过昨日之事,她已经知道季海棠能够庇佑她,故而黏季海棠黏得紧。 另外这府中的七娘子和八娘子受季海棠的邀请,来这头吃酒,几位娘子在院子说笑打闹,谢敏娘就引着几个小娃娃来...砸场子?! 只见三个七八岁的娃娃,其中两男一女,女娃娃正是谢敏娘,其余的则是二房三房的两个小公子,都是有些来头的人。 谢敏娘一见季海棠,就斗鸡似的伸长了脖子说:“你敢吓我,我今儿可不怕你,你要打我,要找人来帮忙,就去啊!我是二房的掌上明珠,这两个是我的侄儿,看你敢不敢收拾我们,你收拾得了么?” 季海棠是哭笑不得,谢芸娘被吓得又朝几位娘子身后躲,谢沁芳“嘿”一声,将手中书朝葡萄架上一扔,就说:“怎么了,敏娘你要翻了天不成?” 谢敏娘瞪着谢沁芳说:“你别管,我又不是和你过不去!何况,你也是个庶女,还管不到我呢!” 谢沁芳最恨别人提起这庶女一事,气不打一处来,就骂道:“谁教你这样说的话,不管如何,我也是你姐姐!” 谢敏娘不甘示弱:“我说错了不成,你多一事不如...不如少一个。” 她人太小,好多话儿自己也说不好,只能学着别人的话来说,却将谢沁芳气得抽了藤条要来打她,几个男娃娃也跟着呼呼地在院子里撒野。 婢女也看着这阵仗,又拉了谢敏娘快出去,只说过两日再来。 谢敏娘终究是和几个小男娃“铩羽而归”,一路上嘀嘀咕咕商量着下次要来收拾谢芸娘。 待几个小娃娃走了,谢芸娘才敢跑出来,谢沁芳也扔了手里的藤条,拉着谢芸娘恨铁不成钢地说:“你怕她做什么!六哥那样征战杀伐的煞星人物怎么养出你这么个没脾气的软面团儿来!” 谢芸娘低着头不敢说话,只去拉环儿的手。 季吴氏站在屋中看了这一片,没出门来,只又回去倚在榻上歇息。 季海棠也不好说什么,只拦着暴脾气谢沁芳说:“她才多大点儿,能有什么法子?!” 谢□□也在一头咳嗽着说:“咱们这些庶出的,能忍着就忍着些吧,总归熬过去就罢了。” 谢沁芳黑着脸不说话,季海棠更不好说话,人家的家事,她有什么好说的,便拦了谢芸娘到怀里来,给谢芸娘擦眼泪。 几人吃过酒,谢□□就让她时常到翠林轩去,她想看那佛经,顺便也指点季海棠如何绣佛经,季海棠自是欢喜,连忙应了下来。 这方商量妥当,几位娘子就告辞而去,谢芸娘在榻上乖乖坐着,坐了一会儿,她又来缠季海棠,像季海棠悄声说道:“他们还要欺负我。” 季海棠也是为难,捧着谢芸娘的脸说:“那你可不能怕他们。” 谢芸娘低了低脑袋,又去拉环儿,巴巴儿望着环儿说:“环儿,环儿,我怕。” 环儿只蹲下身来安抚谢芸娘,把谢芸娘抱在怀里哄,季海棠则端着盏打量着环儿,依着她的想法,这环儿是老夫人身边的人,也不至于一点法子也没有,怎么就能任由谢芸娘被人欺负? 除非...环儿安了些别样心思…… 第37章 没有主题 当日天黑,季吴氏留了谢芸在这头用饭,谢靖来之时正遇上用饭,季吴氏就笑问道:“你可吃了?” 谢靖但笑了笑说:“劳您牵挂,守固在军中吃过。” 季吴氏其实不想留谢靖吃饭,再怎么说他是个鳏夫,留他女儿在这儿吃饭不过是怜爱之心,问他就只是礼貌罢了,听他识趣,心中也高兴,让他在一旁稍等片刻。 季海棠蹲坐在一旁给谢芸布菜,谢芸转头问谢靖:“阿爹,我好看么?海棠姐姐说我好看。”她指了指额角的一颗红红的小痣儿似的朱砂。 谢靖微微一笑说:“好看。” 谢芸心满意足地转过脸来继续吃饭,想着想着又说:“还是海棠阿姐好看,儿是学海棠阿姐的。” 一屋子人倒被这个忸怩地小娃娃逗笑了,海棠递给了她一盏汤,催她快喝了,环儿伸手接了过去,给谢芸喝了一半。 谢靖闻言盯着季海棠的眉角看,看罢片刻又垂了眼睑去。 这一顿饭也吃得快,临到走的时候季海棠将白日的事情在门口同谢靖说了一说,谢靖神色不定,这样半隐匿在灯火之中,有一丝丝可怜,季海棠不去看他,只吩咐人再去取一盏八角灯来给他们照路。 第58节 谢靖忽而定定望着她说:“她娘去得早...我名利心太重,总在外行走,没法子好好教养她。” 季海棠接过婢女递来的灯盏顿了一顿,他倒是知道他的不足……可这跟她有什么关系? 她敷衍似的笑了笑说:“您也不必太过担忧,有环儿帮您照看着呢。” 谢靖又不说话了,伸手来接季海棠手里的灯,待接过之后才说:“这些日子要麻烦你了。” 季海棠客气道:“谢六叔不必这样见外,芸娘乖巧,海棠很喜欢。”说罢,又去捧芸娘的脸儿说:“你明儿早些来,我带你去七姑姑和八姑姑那儿去好不好?” 芸娘板着手指,有些难受得说:“七姑姑不喜欢我。” 季海棠不知芸娘怎么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就哄她道:“怎么会呢?你别怕。” 芸娘张着水灵灵的大眼睛勉强地点了点头,季海棠也不多惹她,只命人送他们出门。 季海棠转过脸来,季吴氏就坐在榻上说:“都是可怜人!” 季海棠没说话,端着汤盏有些发呆,总结来总结去,只觉得谢靖这人不简单,凭她现在所见,她不认为有人能料到这样一个“贱种”能在十几年后成为大名鼎鼎的谢相爷。 祖孙二人洗漱过后,各自回了自己的房间歇息,倒是夜间季海棠睡不着,听见老太太那儿有些极低的说话声,便竖着耳朵听,竖着耳朵也听不清,干脆赤脚踩在地上,贴在橱上勉勉强强听着。 “这谢六郎怕是看上大娘子了,看那神色掩也掩不住。” “不管他,不过是可怜他,他要真有本事,此事再议。” “只是婢子看他不是个能善罢甘休的主。” 季吴氏冷笑一声道:“他不过是个鳏夫庶子,海棠是什么人,能给他填房去了?我不过是看他有股子男人的狠劲儿,像是个出人头地的种,给他一个机会罢了,何况他在吴王手下做事,阿郎要靠着吴王拉拔,总不能太不给他脸面。” 季海棠听得心惊肉跳,三两下跌回了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了,谢靖对她...她不是没想过,可她总没办法相信,但老人的眼睛最毒,她相信她祖母和秀云看破的真相……可她对谢靖...她只想骑他的马,只是觉得她不能将这未来相爷得罪太狠了。 这样思来想去,季海棠竟然在床铺中翻了一整夜, 次日清晨才起,就听环儿来报,谢芸娘今日身子不舒服,不便过来。 季海棠也不知道谢芸娘是真的身子不舒服还是假的不舒服,只命人送了些小玩意儿过去,便折身去了翠林轩。 翠林轩里谢沁芳和谢锦慧正在屋中练字,瞧见季海棠只带着清音过来,就打趣道:“怎么没带着六哥送你的小尾巴?” 季海棠干巴巴笑了一笑,将手里摘得几簇杂花递给谢锦慧,反口朝谢沁芳打趣道:“我是要带她来,可她昨儿被你吓病了,今儿使人来说来不了了。” 谢沁芳放下手中的笔,柳眉竖了一竖,有些不悦道:“她就是个耗子胆子,谁都能吓倒她,也不知这样的人是怎么养出来的。” 这头说话,谢锦慧身有所感,她原本也是一出生就没了娘,留在夫人手下寄养,这夫人又不少儿女,对她不大上心,故而她过得还不如个有娘的庶女。 谢锦慧这想过一遭,捂着帕子咳嗽起来,低声说:“我倒是喜欢她,只她不肯来,许是怕我过了病气给她。” 谢沁芳听她什么事情都朝自己身上揽及有些不高兴地骂道:“你倒是高看自己,她哪里知道过病气这回事儿!” 谢锦慧的婢女也上前来安慰道:“芸娘只是胆子小了些,不妨事儿的,何况六郎君也忙着,芸娘不来,倒省得麻烦你来照顾她了。” 谢锦慧扯着苍白的嘴唇微微一笑道:“这倒也是,六哥是个好人呢。” 这话说过,季海棠就命人取出佛经展在轩窗前绣架子上请谢锦慧给看看,谢锦慧给她一个字一个字指导,倒也颇有耐心。 只几人正在屋中绣花,又听见外面有些许吵闹声,谢沁芳就说:“你们先看着,我去瞧瞧。” 季海棠伸了头从轩窗透过虚虚实实的竹影看去,隐隐约约看见谢锦慧的婢女在那儿吵了起来,谢锦慧也瞧见了,就说:“我去瞧瞧,你先绣着。” 季海棠哪里能让她就这么去,也跟了出去,到了门口则看见一个婆子叉腰立在前面儿,颇有几分气势。 谢沁芳上去就摔了那婆子一巴掌说:“你是什么货色,难不成当你是母亲身边的人,我就不敢收拾你了!你识相地就快去将凝香膏取来,省得我去母亲身边揭了你这张脸!” 那婆子被个娘子打了自然不敢再说,十分没趣儿地退下了。 谢锦慧脸上哀怨,扯着帕子擦了擦眼,对季海棠说道:“让你看笑话了。” 季海棠不答她这话给她徒增悲伤,只立在檐下看着,谢沁芳过来就气乎乎地说:“真是个没眼色的,不过两样药膏子就推脱没有,还不是他们仗着母亲的面,给贪进了自己的腰包。” 这越说谢锦慧就越难过,那婢女轻轻瞧了谢沁芳一眼,谢沁芳立刻不再说这个事儿,反倒是婢女说:“不过是迟缓两日,不见得是个大事儿,方才我已经打发了人到二少夫人那里去讨,想来不会再有这些事儿了。” 这话说了,季海棠不由得高看这婢女一眼,这二少夫人是管事的,与其到张氏那里去讨没趣儿,不如去沈氏那儿转个手。 谢锦慧也是个敏感人物,就说:“这事儿二嫂子不会给母亲说吧。” 婢女说:“您想到哪儿去了,又不是什么大事儿,用不着与夫人商议,何况这么些小事闹出来,惹得夫人与老夫人不快,岂不是得不偿失?” 这丫头倒是个聪明性儿,将几方琢磨得透透的,季海棠倒笑了起来说:“说的正是呢,都是些小事儿,不必闹得大家都不开怀。” 谢锦慧也放心地点了点头,领着季海棠他们进了屋子继续绣佛经。 却说没过两个时辰,沈氏就派人送来药膏子,还说日后换了人来送,让谢锦慧不必动气。 ……………………………………………………………………..... 季海棠绣了几个字,又在这房里陪着用了饭,又想起了谢芸娘,琢磨着去看一看,于是拖了这两位娘子消食儿似的去了捧月院子玩耍,到了捧月院才见小娃娃窝在榻上盖着被子。 季海棠去摸谢芸娘,却摸到了一层冷被子,心有所动,亦是猜到谢芸娘是扯了“生病”的谎,奈何又不想揭破,只能盯盯瞧着谢芸娘。 谢芸娘也张着大眼睛看了海棠一眼,目光立刻躲躲闪闪地去望环儿。 谢沁芳过来就来抱谢芸娘说:“你是真让我吓病了?我是你姑姑,你有什么好怕的?” 谢芸娘低着头怯怯说:“没害怕,七姑姑别生气。” 她这样柔弱胆怯,谢沁芳更不高兴了,就低喝道:“你还真是不长两支硬骨头。” 第59节 谢沁芳见不得小芸娘这样,坐在那里生起闷气来,谢锦慧倒是和顺性子,转过来摸谢芸娘的小脑袋瓜儿,想要安慰一下谢芸娘,哪知谢芸娘缩着脖子躲了一躲,谢锦慧手这么尴尬停在空中,脸上又白了白。 环儿在一旁说:“小娘子身子不好,性子有些娇,几位娘子勿怪。” 谢沁芳瞥了环儿一眼,嘴上动了动想说些什么难听的,但想着她是老夫人送的,就好了点脾气说:“你是六哥的屋里人,六哥没空闲来管院子里的事情,你也该好好打理,瞧瞧一个娘子给教成什么样子了!” 环儿在一方低眉顺眼地说:“是婢子不好...是婢子不好。” 一旁的小婢女给端了茶水来,谢沁芳捧着茶正喝着就听人说谢靖回来了,姊妹们几个都迎了出去,正逢着谢靖提了把长弓,谢沁芳就说:“六哥真是够忙!” 谢靖乍一见这群人,有些意外地笑了笑,朝谢沁芳说:“是谁惹你了,这样大的脾气。” 谢沁芳说:“谁敢惹我,瞧瞧我的好侄女儿竟然怕起我来了。” 这话说着谢芸娘从屋中溜了出来来找谢靖,谢靖提手就将芸娘抱在了怀里朝屋里走,轻声问道:“你惹你七姑姑生气了?” 谢沁芳“嘿”一声就说:“六哥这说什么话,是我惹芸娘生气了。” 谢芸娘在一头不敢说话,只瘪着嘴望着环儿,谢锦慧瞧着了,就咳嗽一声地拉了拉谢芸娘,低声道:“你少说两句。” 谢芸娘也撇了撇嘴,扭头不说话。 谢靖听见谢锦慧咳嗽就说:“你这病怎么不见好?大夫怎么说的?” 谢锦慧也没料到谢靖会关怀她,毕竟二人皆不是一母所生,这下心中也稍微有些暖意,轻轻回道:“尚可,劳六哥挂心了。” 谢靖只点了点头,给谢芸娘喂了点子水,又转脸问季海棠:“芸娘可是惹祸了?” 季海棠摆手道:“这倒不是,只是她今日不舒适,没到藏鲤院来,我只恐是昨儿她被咱们几个悚着了,就来看看她。” 谢靖沉默片刻,望了环儿一眼,似有所思,到底没有开口,只吩咐人去备些吃食过来招待几个人。 谢沁芳撇嘴说:“咱们可不多留,省得您麻烦。” 谢靖听她还是不爽,自己个脾性儿倒还好,就说:“自家姊妹有什么可麻烦的,你这是要瞧扁了六哥不成?” 谢沁芳听他这样说话儿,嗤嗤一笑,终究是不能和他生气的,转手来抱谢芸娘,嘴里嚷嚷道:“七姑姑哄哄你这小面团儿,省得你害怕。” 谢芸娘初时还有些畏惧,但感受到谢沁芳对她没有恶意,在谢沁芳怀里坐了一会儿也不折腾了。 几人在谢靖屋子里坐了一会儿就说要走,到要出去了,谢靖叫住了季海棠,二人站在桐花树下树下说话。 “这几日辛苦你了。”谢靖说着话与她近了一步。 季海棠甚至问道他身上那股清茶味道,稍稍后退一步,抬起头来看他,只觉得他不似原来那样高得骇人,当然...也可能是她这半年长了一截儿出来。 谢靖看她避了一避,也不上前追她,只立在那处,野风撩得他额角垂丝纷飞,将他显出了几分书生的斯文气息,季海棠有一瞬怀疑自己看错了。 他瞧着她那一抹饱满的唇,轻轻说道:“我想给芸娘再找个婢女,你帮着挑一个吧,越快越好。” 季海棠错愕:“这可不成,我不能管这事儿。” 她拒绝得十分干脆,于她而言领着谢芸娘也不过是看谢芸娘年纪小人又乖巧罢了,这给谢芸娘挑婢女就不是她分内之事,越距了难免让人嚼舌头根子,何况季吴氏那天夜里也说了……谢靖许是对她有些别样心思。 谢靖瞧着她的脸,静默了一会儿说:“芸娘是什么样,你也看见了,我没空闲来管,只能让你帮着我瞧瞧。” 季海棠受不了他这样盯着,也不想太过得罪这位未来相爷,思虑几番就说:“谢六叔这话见外,我能帮着看看,可我也帮不到哪儿去,这是谢家的事儿,我怎么能插手?” 谢靖听她松口,就笑了笑说:“你去看了来同我说即可,此事当然不会让你出面。” 季海棠看他真是要将这件事儿扣在她脑袋上,只能勉强应下来,正逢着谢沁芳在院子外面招呼道:“海棠,天黑了!” 季海棠匆匆应下那头,转身朝外面走,方一转身,那手腕子就被谢靖一把捏住,她悚得耸起肩来,心惊肉跳地压低声音叫唤一声“六叔叔,您还有事么?”,谢靖得了她这样焦急,低低笑了一声,松手道:“多谢” 季海棠是又气又恼,提着裙子跑了出去跟上那两位娘子,几人沿着游廊走,谢沁芳呵呵笑着,季海棠有些娇嗔地说:“你敢去胡说!” 谢沁芳道:“你要是真跟了他,咱们也是同一辈分了,省得你再叫我一声姑姑。” 季海棠气得说不出话来,谢锦慧咳嗽着跟着笑道:“芳娘,你可别再说她了,当心她真翻脸了。” “我可真是怕她翻脸了,她这会子要求着你帮她弄佛经,成日里都得到咱们院子里来,惹急了我,我就将院门一插,看她敢不敢!” 季海棠跺脚骂道:“真是少不了你那张利嘴!你怎么也不可怜你那小侄女儿!” 却说几人说说笑笑闹腾一阵子,各自回了院子,谢靖在桐花树下听得笑闹声远远去了又折身回到屋里哄谢芸娘。 次日清晨,谢芸娘来得早,正遇上季海棠给谢老太太做糕点,就抱了谢芸娘一起在橱里揉面团子,哄得谢芸娘捏了只小兔儿蒸糕,说是待会儿送给谢老太太,去讨谢老太太欢喜。 谢芸娘守着蒸笼说:“太奶奶会喜欢么?她不会喜欢我的,我知道。” 谢芸娘被人数落过了头,又没人帮着出过头,连自己是主子的身份也忘了,满心满眼的自卑,季海棠本就是要帮她一把的,就来摸谢芸娘的脸蛋儿说:“当然,太奶奶可喜欢芸娘了。” 谢芸娘搅了搅手指,又望了环儿一眼问道:“环儿,太奶奶会喜欢我么?” 环儿在一旁立着干巴巴回道:“这是自然。” 谢芸娘低声嘟囔道:“你以前不是说太奶奶不喜欢我去烦她么?” 季海棠心头一紧,讨喜,讨喜,说的就是要讨才能喜,这环儿竟然这样教孩子,难怪谢芸娘娇娇怯怯不懂讨喜! 环儿也脸上一白,她也只是个婢女,又没个名分,平日里照顾好谢芸娘已经算是竭力,怎么还敢当着那夫人的面子上专程去拉谢芸娘去讨老太太的欢喜?可谢芸娘年纪小不懂,季海棠是个外人,也不懂,她只能回还着笑道:“您这不是烦她。” 谢芸娘听罢后咯咯笑了。 未几,七娘子和八娘子也来了,各自带了些礼物一同去谢老夫人那儿热闹,季海棠也命人将蒸笼里蒸的几样面点取出来包着,打算一起给谢老夫人带去。 谢沁芳一进屋子,就来抱了抱谢芸娘,谢芸娘也敢挨着谢沁芳,嘴里却还是怯怯问道:“七姑姑还生气么?” 谢沁芳听她还这样娇柔,正是哭笑不得得说:“七姑姑是恨你不争气!” 第60节 谢芸娘又去看环儿脸色,环儿摇了摇头,谢芸娘就不说话了。 几人也没多说什么,收拾好了去谢老太太院子里拜访,正逢着谢老太太在屋中闲得无趣,看见他们一群少女儿,都乐得不行。 谢芸娘捧着漆盒子给谢老太太请礼,谢老太太久没看见这个丫头,顿时有些生疏,还唤了句“六郎家里的?” 环儿出来笑道:“老夫人忘了么,是芸娘。” 谢老太太一看环儿,自然熟络起来,招呼着谢芸娘上前去,谢芸娘怯生生靠近了,仰着脑袋天真问道:“我能送太奶奶蒸糕么?” 谢老太太笑着,一旁的婢女也跟着说谢芸娘子讨喜欢,谢沁芳也在一旁说:“平日里看着痴痴傻傻的,到这会儿看出是个机灵的了。” 谢老太太听她软软糯糯地请求,满心尖尖的喜欢,摸着谢芸娘说:“好,好,好,你要送太奶奶什么蒸糕。” 谢芸娘嘻嘻笑着掰开漆盒,捧出了一只兔儿形蒸糕递给谢老太太说:“芸娘做的,芸娘做的。” 谢老太太看她真是可爱,命人将她抱在身边坐着,将那一碟子蒸糕分了下来,几个娘子们也吃着糕说笑着。 几位娘子也正说笑一阵,就听见沈氏来请安,沈氏进门正瞧着一屋子人都在,免不得在那头说笑几句,她眼尖儿,见到百年不受宠的谢芸娘竟然坐在谢老太太身旁,也去讨个好,上来抱谢芸娘。 谢芸娘不知道怎么讨好人,就将手里的米糕掰了一半递给沈氏,喊道:“婶婶吃。” 这孩子纯真才是最讨喜的,沈氏也爱这样的孩子,被她哄得高兴地说:“你什么时候到婶婶那儿来,婶婶可想你了。” 谢芸娘闹不明白没怎么亲近过的沈氏怎么会想她,有些不懂,只眨巴眼儿懵懵懂懂看着沈氏。 沈氏“嗨”一声捏着谢芸娘说:“你这个傻丫头!” 谢芸娘不再说话,又垂下头去啃米糕子。 沈氏同谢老太太笑道:“要说也是怪她娘走得早,才让这孩子性儿羞怯。”一阵哀叹之后,又看向环儿,笑道:“还好祖母您送了六郎一个人儿,不然这孩子还不知道羞怯成什么样子呢!” 谢老太太听沈氏这样夸自己手里出来的人,自然也是高兴的,就说道:“守固忙得紧,还不是要我这个老太婆给看着。” 沈氏顺势去拉环儿,笑眯眯地说:“可惜就是没提个分位!” 谢老太太瞧着环儿也沉默了片刻,谢芸娘吃了点子米糕,又悄悄说:“太奶奶,是海棠阿姐教我做的米糕,好吃么?” 谢老太太将那头一摆手不谈那事儿,转而来捧谢芸娘的脸笑道:“你怎么跟着海棠去了?” 谢芸娘说:“海棠阿姐...好,芸娘喜欢。” 环儿脸上笑意散去,又回到后面去立着,沈氏也不敢再拉着人来讨谢老太太嫌弃。 老太太咯咯笑起来,季吴氏就在一旁说道:“今儿是海棠想来请教您的。” 谢老太太,转过来瞧季海棠就说:“是吗?什么事儿?” 季海棠命人展开了那卷佛经,上面绣了一行字,金绣线密布在上,瞧来也十分可人,谢老太太看了之后也有些惊讶,赞叹道:“还真是出了些风骨,比我老太婆想得要好。” 季海棠不揽功绩,只拉着七娘子和八娘子说道:“老夫人谬赞,还多亏了七娘子和八娘子在一旁指点。” 谢老太太正眼看了看自己的两位庶出孙女儿,面上有几分慈祥流露,只说:“你们都是咱们谢家的好女儿。”转而看向季海棠,只觉得越看她越是顺眼,别的不说,就这么几日就能同这家里的两位娘子这样亲近就非一般小家女子能比的,转而对季吴氏说:“你是个有福气的,海棠不用你操心。” 季吴氏也跟着笑道:“只怕她日后还得依仗您呢。” 几人说说笑笑了一会儿,谢老太太命人给各房送了些礼物去,留着几人在这里吃了饭也就罢了,老太太还叫季海棠过来这院子里走动。 接着几日谢芸娘也多黏着季海棠,到她这儿来寻求庇护,只有一日环儿急急忙忙跑来,说是谢芸娘在来的路上被二房几个娃娃惊吓到了,这时候哭个不停。 季海棠同七娘子、八娘子听了也都有些可叹,谢沁芳当下就说要去看看,几人结伴到了谢靖那处才说谢芸娘被谢敏娘的狗吓到了,还躺在床上梦魇着。 到底是留着一家人的血,谢沁芳指着环儿就骂道:“让你护着主子,你就是这样护着的?” 环儿这一挨骂,也泣不成声,只说自己有错。 一方吵吵闹闹,谢芸娘有些迷迷糊糊醒了,看见季海棠,有些依恋,朝季海棠怀里扑着,嘴里叽叽哼哼叫道:“海棠阿姐,她的狗咬人,咬人。” 季海棠是可怜了她,抱着谢芸娘哄了半晌,那环儿在一旁话也不敢多说一句。 待到哄好了谢芸娘,几个娘子出门正遇上来瞧热闹的谢敏娘,谢沁芳抽了一支柳枝就要抽上去,那谢敏娘就伸着脖子说:“你打我,你打我,我去告诉祖母,说你打我!” 谢沁芳被她一气,还真是要下手打下去,季海棠真怕谢沁芳闹出事儿来,伸手拉了一把谢沁芳说道:“你打她做什么,她不过是个孩子,不知事,你多大年纪了,这闹出去,还不是说你的不是。” 谢锦慧也在一旁气得咳嗽起来,帮着季海棠劝说谢沁芳。 谢敏娘趾高气扬地跑了开,谢沁芳也丢了手里的枝条啐道:“咱们家什么时候也出了这些没教养的货色!” 谢锦慧擦着眼泪说:“这倒怪不得没教养,只是咱们都忍惯了罢了,芸娘才多大点子,受她欺负惯了。” 季海棠听她说得伤心得紧,倒不是没主意,只招手将二人收在一起嘀咕一阵子,末了又说:“诺,这法子好归好,只是不许闹出去了。” 谢沁芳听了则笑了起来说道:“就这么办了,咱们就看看他们能闹到什么时候!” 没隔两日,谢芸娘好了些,谢沁芳来探望谢芸娘,给芸娘说了一阵子话儿来,谢芸娘就瞪着眼睛说:“我...我不敢。” 谢沁芳戳了戳谢芸娘的脑门子说:“你就不敢,你不敢,她得欺负你,你听我的,不把这话说出去,咱们都没事儿!” 谢芸娘不说话,在季海棠怀里窝了好一会儿,到底出了点她爹的血性,咬着小牙齿道:“我不说出去,那七姑姑帮我好了。” 谢沁芳这才笑了起来,抱着谢芸娘教了好一阵子,谢芸娘听得嗯嗯点头……. 次日谢芸娘约了谢敏娘倒池塘边儿玩耍,谢敏娘果然又带了狗来吓谢芸娘,谢芸娘也是急慌慌地使了点儿巧劲儿从谢敏娘身后踹了一脚,将谢敏娘踹进了浅水池塘里就跑了,人没摔到哪里,倒把小婢女吓得不行。 当日谢敏娘那头就闹了过来,那头的年青姨娘跑来又哭又闹,谢老太太听得额上青筋突突直跳,派人抱了谢芸娘来。 谢芸娘一去了就抽抽搭搭地哭,只说是:“小姑姑放狗咬她,才推了小姑姑。” 第61节 谢老太太早知道谢芸娘胆小,也不相信谢芸娘能壮着胆子干出这个事儿来,听了缘由才叫人抱来了那只白毛西域狗,谢芸娘胆子小,看见那只白毛西域狗吓得直叫唤。 谢靖一把把谢芸娘抱在怀里,只对二房那头道:“二叔若是要提敏娘讨回个公道,不如就从侄儿这儿讨吧,总归是侄儿教女无方,纵她行了凶。” 他这话说得巧妙,分明是谢敏娘先纵狗行凶,这下二房那头反倒硬不起气来,只能干干瞪着谢靖。 谢沁芳又说道:“前两日敏娘就放狗去咬芸娘,芸娘也病了两日,咱们都是知道的,只是六哥没将此事闹出来,海棠也看着呢,这事儿岂能作假?” 老太太转脸看着季海棠问道:“可真?” 季海棠…… 馊主意就是她出的,她能说不真么?点头道:“确实是被吓着了。” 老太太又望着环儿,气哼哼骂道:“你怎么不知来报我?” 环儿吓得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道:“这...奴婢不敢!” 老太太其实心知肚明,环儿也不过是个夹缝里求生存的婢女,也不太愿意为难环儿,就摆手道:“走开去!”随即又望向二房那姨娘说:“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这谁犯了错儿,就得受这个罚!用不着你来闹,找二郎来,找我这个做娘的,我跟他说!” 那姨娘被一吓,也噗通跪下去说“不敢”,老太太又气哼哼地抱了谢芸娘坐在身旁说:“你既然知错了,就该好好管教孩子,咱们家不是上不得脸面的人物,教不好就别拉出来丢人现眼。”说罢,望着那只狗说了句:“到底都是狗来闹事,扔了便罢!” 这话出去,几个婢女就将狗提了出去。 这事情了结之后,谢芸娘就一直缩在老太太怀里不肯出来,谢老太□□慰了半晌,谢芸娘才敢爬出来。 且说一场小小风波就这样平息了,季海棠本也是争强斗胜惯了,没觉得有什么,还同几个娘子说笑着回去,才一回到藏鲤院就被季吴氏说过一顿。 “谢芸娘的事儿你少管些。” 季海棠窝在季吴氏怀里道:“只是可怜谢芸娘罢了,您若不喜爱她,咱们送她回去就成了!” 季吴氏哪能不知道这事儿都是季海棠出的暗手,只是她对季海棠惯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叹了口气说:“她要留着就留着,谢靖送她来就送她来,你父亲也要倚着吴王,咱们对谢六郎的女儿好些也没什么,只是不能太过。” 季海棠也知道这次出的主意是狠了些,但她根本不想承认自己有错,缓了一缓就说:“都是小孩子罢了,不是什么大事儿!” 季吴氏道:“还好那孩子没把你们抖搂出来,若她真是个傻儿,将你们这群人抖出来,这形势就大不一样了。” 季海棠沉默下去,心知季吴氏这话说得对,若是谢芸娘没忍住说了出来,他们就是教唆孩子伤人,搞得几家人都会下不来脸面。 她想着又撇了撇嘴说:“芸娘可乖着呢,不会说出来的。” 季吴氏冷哼哼笑了一阵子,命人端水来洗漱了就进去歇息了,只留下季海棠坐在榻上发呆。 这样安生了几日,季海棠清晨去了七娘子那儿学习了,下午就到谢老太太这儿来学习,说来也怪,谢芸娘似乎知道季海棠护着她,天天儿来黏着季海棠,还慢吞吞学着黏着老夫人,倒比一般时候更敏慧了。 这日里谢靖过来找谢芸娘,被老太太叫道堂中谈话,季海棠就在屏风后面绣佛经,谢芸娘也乖乖巧巧在那处玩耍。 谢老太太坐在上首,令人给谢靖上了茶水,就笑眯眯问道:“吴王那处如何了?” 谢靖没顾上喝茶,只将茶水放在了案几子上笑道:“还好,近日没有大事。” 谢老太太点了点头,有意无意望了眼屏风内说:“前几日芸娘和你都吃苦了。”” 谢靖只说:“芸娘年纪还小,做事不完满,我这个做爹的也没能教养好她,让祖母劳心了。” 他其实也能做个彬彬有礼的人,谢老太太倒说不得他更多不是,只是越看谢靖那张脸越想起那个吊死的胡女,低低叹了一口气说:“这事儿追着根底来说都是芸娘没个母亲在身边照顾着,前儿你母亲与我商议要给你续弦,许的是李博士家的小女儿,也才十五六岁,倒也年少,你看如何?” 季海棠听到这儿停了停手,透过虚虚实实的镂空屏风望见谢靖那张一点儿笑意也没有的脸,又转头看环儿,只见环儿紧张地握着手里的一双正在绣的男人鞋底儿,不由暗自摇头,感叹道又是一茬子孽债呀! 谢靖说:“孙儿尚未建功立业,耽误人家的好女儿!” 谢老太太又沉默下去,谢靖眼角朝屏风瞥来,有那么一刻,季海棠觉得两人眼神对上了,她连忙垂了头避了一避再抬头起来看,只见谢靖端着茶轻轻喝着。 谢老太太又说:“你既不喜,这事儿祖母替你先拦着……环儿呢,这么些年也该给个名分,我老太婆看着也替她辛酸!” 谢靖摸着那茶盏说:“她...该找个好人嫁了。” 季海棠听得云里雾里,这还有把自己通房嫁出去的?正要细细听下去,就听见环儿的低低啜泣声,只好转而来看环儿,蓦地想起谢靖让她帮着再找个婢女的事儿,难道早安了心打发环儿走? 外面的人似乎也听见,又听谢靖说:“她忠心护主,若是能寻到好人家,嫁妆由我操办即可。” 季海棠…… 这人也是古怪! 谢老太太啪一声放了茶盏,骂道:“我看你就是眼高于顶!” 谢靖不说话,忽而撩了袍子给谢老太太跪下,一旁的老仆人去拉他,他就是不起来,跪得笔直:“孙儿辜负了祖母的好意。” 谢老太太没说话,在上首坐了半晌才摆手道:“你走吧,走吧,省得嫌我这个老太婆烦人!” 谢靖恭恭敬敬磕头道:“谢祖母怜惜。” 谢老太太冷抽抽一笑:“我对你怜惜什么,你看不上就看不上,你要能自己找就自己找!” 谢靖笑了起来说:“自是如此的。” 未过多时,谢靖告辞,谢老太太派人请出了环儿,环儿只扑在地上哭泣,谢老太太也觉得可怜,却终究无可奈何似的说:“你也听到了,守固是个乖张人,他若是不要,我让你跟着他也是跟着受罪。” 环儿摇头道:“奴不信,不信阿郎对奴一点儿情谊也没有。” 谢老太太叹气道:“情谊...罢了,你先在那儿留几日,待芸娘找到了合适的婢女,你在回来跟着我老太婆,我老太婆总不能亏待了你。” 季海棠从后面牵着芸娘出来,谢老太太仅仅看了季海棠一眼什么话儿也没说,倒是芸娘去给环儿擦眼泪,乖巴巴地问:“环儿为什么哭,环儿不哭。” 季海棠看了片刻,又退了回去绣佛经去了,只转眼那一瞬,对上环儿含恨眼神,看得她背皮子一麻....跟她有屁的干系! 但说这日夜里谢芸娘央着季海棠送她回去,她就让清音先回去通报季吴氏等着她用饭,亲自送了谢芸娘一程送到谢靖院门口,放转身就被人抱了个满怀磕在那隐秘的墙上,惊得她差点儿叫出来,鼻尖是一股盈盈酒气,倾轧下来的是一张剑眉凤眼俊脸。 第62节 “季海棠,我知道是你!是你的主意,只有你能这样坏!”谢靖一手捏在她的腰上,一手来捧她的脸。 季海棠吓得瞪着眼看谢靖,颤着声儿说:“不...谢六叔,你快松开!”她话说出来,就开始挣扎起来。 谢靖不耐她的反抗,俯身将她紧紧勒在怀里,似是有些疑惑似的揉着她细瘦的肩膀:“你怎么这样小,怎么这样小。” 季海棠不敢叫喊,心慌慌之下想到谢靖许是喝醉了,急忙推着他说:“您醉了,你醉了!” 谢靖在她耳际低低唬她:“别动,让人看见我就娶了你!” 季海棠是要被他急哭了,哀求道:“你...放开我!” 谢靖捧着她的脸亲了下来落下脸来蹭,亲昵得像一只大猫,鼻息在她脸上扫动,让她羞燥恐慌。 “怎么办,怎么办,季海棠,你说我怎么办,我总拿你当作女人。” 他似乎很无奈可又很高兴,以致于季海棠不知道他是借酒装疯还是故意羞辱,或者...她原本就不知道谢靖是个这样直接的人,她想在这之前他总会有些预兆,她能逃开…… 季海棠被他这样抱着,拿头去撞他,只没料到他是个练武的人,身体结实得紧,倒把自己撞得晕晕乎乎的,只能让他塞在怀里掉泪珠子。 谢靖哪是个真酒醉,不过是这两日里得了谢老太太的解脱,心头欢喜不胜,这才敢来动她,这会儿更不守规矩,捧了她的脸来亲她脸上的泪珠子,十分缱绻似的蹭着她问道:“季海棠,你这样坏,你这样坏还哭什么?” 季海棠压根儿不知道自己哪里惹了这个醉鬼,这样被他占着便宜,不由得想起想起上一世的悲惨来,身上也没利器来反抗,只能哭得更厉害了。 谢靖压下唇来到那两片丰满的唇上,将她辗转亲了个实在,季海棠缓不过气来,张嘴就咬了他嘴角一口,痛得他嘶嘶一声松开她的唇,张眼看着她哭得真是可怜,便皱了皱眉,又将她勒入怀中,轻声哄道:“海棠,你别哭,你别哭,守固就悄悄抱一会儿你,抱一会儿罢了。” 第38章 我的天呐 俗话说得好,男人信得住,母猪能上树,季海棠被他抱着,连声儿也不敢吭,安生了好一会儿还被他捧着脸亲了一通才放开。 季海棠被他松了,哪里还敢再留,软着腿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没跑过几步遇上了来找她的清音。 清音看她衣衫不整、青丝缭乱,心下大骇,连忙来替她收拾,问道:“您这是怎么了?” 季海棠立在那儿缓了好一会儿才冷静下来,擦了泪珠子,寻思这事儿绝不能让季吴氏知道了,否则闹出来还不知道要成什么样子,就说:“你莫问这个,待会儿祖母问起来,你只管说是慧娘那头请了我去,我瞧着她病重,心中难受,才哭了一通。” 清音明眼瞧着她从谢靖的院子那头跑出来的,这会儿听她扯谎,就有些犹豫,小心翼翼地问道:“谢...那贼子对您做了什么?” 季海棠不可能真把那些羞人的事儿抖搂出来,只摆手嘴硬道:“他没敢对我做什么,你休要管。” 清音听她如此固执,也不敢再在这个火头上问她,只又拿着帕子给她擦脸,将她好好收拾打整一番才引了进藏鲤院。 季吴氏正让人摆饭,看见季海棠脸上通红,也有些疑惑,遂将她抱在怀里关切道:“你怎么了?” 季海棠依旧是扯谎,将事情全推脱在谢锦慧那头。 季吴氏早知道他们几个姊妹关系好,谢锦慧也真真是个破败身体,故而也不疑有他,还安慰季海棠道:“慧娘身子骨不好,你少在她面前哭,徒惹她来难受。” 季海棠一一应下,又命人取了净面盆子来给她净面,季吴氏眼厉害,瞧见她耳畔有点儿淤青痕迹,顿时皱了皱眉,也没多说。 次日清晨谢芸娘来得早,乖乖巧巧地央着季海棠给她梳头,季海棠看着这奶乖的小女娃,想起她父亲昨夜做的混账事,气不打一处来,更没心思给谢芸娘梳头,便让清音给谢芸娘梳头。 谢芸娘就来缠季海棠,朝她怀里窝,奶巴巴说:“海棠阿姐不喜欢芸娘了么?芸娘可喜欢海棠阿姐了。” 季海棠看谢芸娘可怜,也没迁怒谢芸娘,依旧是好声好气哄道:“海棠阿姐喜欢芸娘,芸娘乖乖听话儿,去找清音梳头。” 谢芸娘垂着头想了一会儿,又顶着头发在季海棠脸庞上蹭了蹭,讨好道:“好,那芸娘找清音。” 几人在屋中收拾了一个时辰左右,翠林轩那头派人传来消息,说是谢锦慧病重得起不了床,今儿帮不了她,让她不必再跑一趟了。 季海棠自然不肯有求于人就上门,无求于人就冷眼,备了几株新鲜花草领着谢芸娘上翠林轩去瞧谢锦慧。 已是四月天气,谢锦慧床榻前还摆了只火盆烘烤着,孱弱的谢锦慧捂在锦被之中露出巴掌大的脸蛋儿,深陷的眼珠子瞧见季海棠来了,淡淡地扯了一个笑出来。 谢芸娘早不排斥谢锦慧,不知怎么的,看见谢锦慧这可怜模样就开始哭起来,扑在床前喊“八姑姑”,谢锦慧摸着谢芸娘的小脑袋也开始掉泪珠子。 季海棠在一旁看得眼角泪湿,拉着谢沁芳到一旁问道:“大夫怎么说?” 谢沁芳说:“她前儿个还好好的,只在昨日二房那头来讨娟儿去给二郎主做个通房,就给气病了。” 季海棠听得一遭子,这才想起谢芸娘前阵子踹的那个敏娘正是二房那头的小女儿,便多想了一层,问道:“是不是谢敏娘的那位姨娘记恨上了?” 谢沁芳听得辛酸,拿着帕子擦泪:“慧娘自小没娘,也就是娟儿护着她周全,外人倒只觉得不过是个婢女,送出去也就送出去了,但对慧娘而言,这又何尝不是姊妹?人家要拿捏,寻个由头给咱们找不痛快,咱们也没了法子了!” 谢沁芳脾气上来也就那么一会儿,这会儿也想到是被人报复了,是悔也不是恨也不是,只能在一旁跟着低声哭泣。 季海棠伸着脖子去看站在床头的那婢女,忽然记起前些日子这婢女在外同人争药膏子,当时还想着这丫头年纪不大,人倒是挺稳重,这样聪明的人儿拉去给老头子做通房确实是可惜了。 谢锦慧也嗨嗨咳嗽起来,娟儿急忙端了痰盂来给她顺痰,季海棠也上前去帮忙,才一扶到谢锦慧,这骨瘦如柴的谢锦慧就倒在她手臂上嗤嗤哭笑地说:“瞧瞧,正是怕你看笑话,不让你来,你偏要来,又让你看了些笑话了。” 季海棠听得心酸,急忙将她扶好坐着,转头吩咐人去请大夫来再瞧瞧。 谢锦慧拉了一把季海棠摆手道:“不必了,不必了,我能活到现在也不过时吊着一口气,这一家子也就那么几个人待我好些。” 季海棠听她又是丧气话,连声低喝道:“你说这些做什么!你当我不知道,你是担心娟儿!可你认真想想,你要是死了,娟儿才真没了依靠。” 谢锦慧在季海棠怀里一闷,呆坐了一会儿,猛地吐出一口血来,咳得季海棠衣襟上血迹斑斑。 谢沁芳吓得急忙轰人去找大夫,谢锦慧抓着季海棠的手臂说:“海棠啊,我知道你有法子,你救娟儿一次,也救我一次。” 季海棠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法子,情急之下也不能毁了她点点火苗子的希望,就说:“好好,依你,依你,不让他们带走娟儿,不让他们带走娟儿。” 这话说罢,张大夫就进门来,婢女们歇下软帐子,张大夫隔着丝帕诊脉,诊了片刻又摇头道:“这病...老朽给吃些药,慢慢调养着。” 季海棠是听过张大夫诊脉的,但凡事什么病,怎么治,他都会耐心说个明白,偏偏今儿谢锦慧这病,他说得囫囵…… 张大夫开了张方子,令人去取药,季海棠跟着送张大夫出去,打听道:“慧娘这病?” 第63节 张大夫无奈地摆了摆手:“娘子是聪明人,老朽也明人不说暗话,八娘子这体魄是药养出来的,平日里就需好好养息、平心静气,动不得丁点儿气,偏她是个巧心思,难免忧思过度,这次遇上急火攻心,老朽也只能做到此处了,若...看能不能熬过今年冬雪了。” 季海棠听了这话,心头也很是惋惜,又听张大夫道:“这段日子切勿再让她动气。” 季海棠点头道:“这是自然。”说罢,又感激一番,令人将张大夫送出院子,自己折身进了屋中,只见谢锦慧已经昏睡在了床榻上,也就没去再将这个病弱的人唤醒来。 这头才歇了片刻,又听得外面二房的姨娘过来找谢锦慧,谢沁芳就令人合了内门,请了那姨娘在外堂坐着。 二房那姨娘他们都见过,正是前些日子跑到谢老夫人那儿去闹事儿的姨娘。 这姨娘一见谢芸娘就狠狠剜了一眼谢芸娘,吓得谢芸娘朝季海棠怀里钻了钻,谢沁芳犟脾气又上来,开始指桑骂槐骂谢芸娘:“瞧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子,什么上不得脸的都怕!” 那姨娘脸上一白,冷兮兮一笑:“七娘子这话是说谁呢?!” 谢沁芳翻了个白眼,没再说话,倒是季海棠劝道:“慧娘还在歇着呢,咱们不便吵扰,都说小声些,先请了姨娘去吃茶。” 那姨娘倒以为季海棠怕她,翘了翘眼角道:“这不是吃茶的事儿,我是来找慧娘讨个婢女。” 季海棠也不恼,将手里怕得紧的芸娘塞给了清音拉着,笑眯眯说:“她身子骨不好,正歇着,还请姨娘您稍等,等她醒了再来言说。”转眼就吩咐人去请二少夫人:“你去找二少夫人来,就说姨娘来讨人,八娘子身子骨不好,招待不了姨娘,咱们都做不得主,请她来做这个主。” 她要在这个节骨眼儿去抬人来,正叫王姨娘落个趁人病危的口实,王姨娘也不傻,淡了一下脸说:“不过是个婢女,用不着那等麻烦。” 季海棠就笑道:“不过是个婢女,送您也无妨,只是八娘子身边没人,咱们送走带来总得有个交接,这选谁合适,谁能调配这人儿,咱们不当这个家,都不是咱们说了算,若是您真要这会子带人走,咱们也不必去吵醒了八娘子,您带走则是,只是二少夫人来了,少不得手忙脚乱。” 王姨娘听她这话头头是道,掂量着这两房之间的关系,也怕那沈氏找她麻烦,干脆就说:“既然八娘子病了,那咱们明儿个再来,商议好了再带人走,省得说咱们乘人之危。” 季海棠不言语,谢沁芳冷声一笑道:“慢走,不送!” 王姨娘闹了一股子也就这么走了,谢沁芳犹不放心,坐在案前捧茶叹息道:“今儿走了,明儿个还要来。” 季海棠倒是打了帘子看起娟儿来,只见娟儿还如先前一般立在床头守着谢锦慧,她不由得多思,外面这样大的事儿,这娟儿也没跟出来,还安安生生地照顾着病重的谢锦慧…… 谢芸娘又来窝在季海棠怀里,奶巴巴问道:“王姨娘是不是还回来,还带狗么?” 小孩子总是忘不了可怖的玩意儿,却不知那只狗早被几个仆人摔死在石板上了。 季海棠安慰道:“不带,不敢带来了!”说着又想起谢芸娘也可怜,就低头问谢芸娘:“海棠姐姐给你再找个婢女陪你好么?” 谢芸娘想了想说:“清音么?我喜欢清音!” 季海棠就笑她:“你怎么贪图我的婢女来了。” 谢芸娘咯咯笑了起来,来捧季海棠的脸说:“我最喜欢海棠和七姑姑,海棠阿姐陪我么?” 季海棠给她指了指屋里的娟儿,凑在谢芸娘耳边问道:“娟儿怎么样?” 谢芸娘嘟嘴道:“那不是八姑姑的婢女么?八姑姑可舍不得她了!”说着,她又十分娇怯地去拉环儿的手说:“我有环儿,那...谁也不用了。” 环儿低着头不说话,季海棠也不好和环儿说什么,只进了屋子同娟儿说话。 娟儿是个稳定性子,纵然两只眼儿也哭得发红,也没叫唤一句委屈,只立在那儿等季海棠发话儿。 季海棠就说:“你们娘子的身子骨你是知道的,也撑不了多久了,王姨娘来这儿讨你不就是要气她。” 娟儿说:“奴知道,奴不求多,只求能照顾完娘子最后一程。” 季海棠对她是越发满意,摆手道:“需知慧娘正是舍不得你才气成这样,我前儿个听说谢六叔要给芸娘找个婢女,你去照顾芸娘可好?总归每日里都能来看看,若她真有个不测...你也要活下去不是?” 娟儿听了之后看着床榻上的谢锦慧半晌不说话,谢锦慧也听了一折,张了张嘴说:“你听她的,你听海棠的,六哥是个好人,是个好人……” 娟儿一时后泪如泉涌,砰一声给跪在季海棠跟前儿磕头道:“谢过娘子,谢过娘子,谢娘子救命!” 季海棠伸手扶起娟儿,转脸对谢沁芳说:“前些日子我听谢六叔要再给芸娘找个婢女,你去找谢六叔来商议这个事儿吧,事成不成也在你们兄妹情谊。” 谢沁芳听了之后立刻使人去传消息等谢靖回来就请过来,季海棠在那儿坐了一会儿,不想撞见谢靖,就将谢芸娘留在那儿,自己领着清音回了藏鲤院去。 却说到了下午,季海棠去了谢老太太那儿绣佛经,谢老太太正好同沈氏吃八宝粥,正说谢芸娘待会儿来了正好赶着吃粥,却只见季海棠一个人来了,就问道:“芸娘呢,怎么今儿没来?” 季海棠想起谢锦慧屋子里的烂事儿,不由得多了个心眼儿就说:“慧娘今儿身子不爽,芸娘在那里守她姑姑呢。” 谢老太太也想起谢锦慧,端着碗叹道:“可惜了个聪明女儿……”想着又对沈氏说:“你多去瞧瞧慧娘少不少什么,都给添上。” 沈氏也放下碗笑道:“都看着呢,心肝宝贝儿,一样不少。” 季海棠就说:“今儿去了那儿正遇上王姨娘来讨慧娘身边的婢女去做个通房,慧娘舍不得似的……” 谢老太太也皱了一下眉,端着荷叶汤漱口后将季海棠细细打量几眼,季海棠低下头去,唯恐谢老太太看出些端倪来。 谢老太太偏开眼光又说:“是个婢女罢了,何必这要劳神。” 季海棠心头咯噔一声,她原本以为谢老太太会看在谢慧娘生病的面子上将婢女留着,却不曾想到谢老太太压根儿不在乎那么个婢女。 沈氏在一旁听了,心中几个盘算,就笑起来说:“您怎么忘了,那婢女跟着慧娘十来年,哪里舍得了!” 谢老太太奴了奴嘴,没怎么说话。 季海棠绣了几针佛经,就到门口令清音去翠林轩传消息,娟儿的事情要尽快办妥。 这才到了天擦黑,谢锦慧就请了沈氏去翠竹轩去吃茶,正巧着沈氏在谢老太太太那儿,就携了季海棠又去了翠林轩去玩耍。 才到翠竹轩,就看见谢靖正坐在堂中说笑,沈氏眼珠子一转,近了就笑道:“六郎也在呢!” 谢靖起身朝沈氏揖礼,目光稍微斜了斜季海棠,季海棠想着昨日夜里的事情,总不敢看他,脑袋扭在一边。 谢芸娘倒被人教得乖巧,溜来叫沈氏“婶婶”,还给沈氏捧茶来喝,乐得沈氏把谢芸娘抱在怀里哄道:“我的小幺儿,你这茶是要甜腻婶婶了。”说罢,又道:“咱们去看你八姑姑去。” 这人还没牵起来,就见娟儿打了帘子,迎了裹裘袍的谢锦慧出来,这模样竟似一阵风就能吹倒! 沈氏急忙上来来扶,亲昵骂道:“你作什么死,我少了你请的那两个礼不成?” 第64节 谢锦慧握着沈氏的手就给跪下了,连同娟儿也一起扑在沈氏脚下,倒叫沈氏一时间手足无措起来,连声唤道:“你快些起来!是要折我的寿的!” 谢锦慧说:“好嫂子,咱们家里你管着,这忙你无论如何得帮一帮。” 沈氏只管跺脚拍腿道:“你先起来说话,嫂子这儿先应下成不成!” 这话说罢,谢锦慧才起来,娟儿扶着她进屋子里去坐着,谢芸娘也进去坐着。 谢沁芳在屋里将事情来龙去脉讲了一次,沈氏听罢后也跟着叹气,摸着谢锦慧的脸说:“我的慧娘,你怎么这样的命苦哟!” 谢锦慧流不完的眼泪:“嫂子,你得帮我这个忙。” 沈氏坐在那儿想了片刻,又折身出去跟谢靖在外面说话,谢沁芳撩了帘子拉着季海棠在那儿听着。 谢靖说:“她既然是个忠心的婢女,我也放心。” 沈氏说:“亏得你们说得早一步,若是晚一步,我这个做嫂子也没法子的!”想了想又说:“赶明儿个,芸娘带着这丫头去老夫人那儿一趟,让老夫人看个眼也就没事了,怎么的,你难得看中个人儿,老夫人也不会让人带走。” 她这番话说,不过打趣了谢靖是讨房里人。 谢靖则笑道:“二嫂说笑,明日让芸娘带去就成。” 沈氏嗤嗤一笑,将这俊俏“鳏夫”打量几眼,心头也有几分不屑,但不便说出来,只折身回来笑说:“这事儿就定下来了,若是她来讨人,只管叫她来找我是了!” 谢锦慧听罢后又是连声道谢,好不容易送走了沈氏,谢靖也要回他那院子,季海棠多留了片刻,要错开谢靖,眼见得谢靖走了些时候才肯走。 季海棠领着清音才出了翠林轩就见谢靖牵着芸娘在廊中站着,她欲要折身而返,谢芸娘就喊她:“海棠阿姐,你生气了么?” 季海棠顿住脚步说:“你在这里做什么?” 谢芸娘来拉季海棠的手,像只小猫猫一般蹭季海棠的手:“爹说你生气了,你生他的气了!” 季海棠没料到谢靖还敢这样和谢芸娘说,脸上腾地一热,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瞪了谢靖一眼,领着清音就跑了。 谢芸娘呆呆站在廊中,望了望谢靖,十分失望地说:“她不喜欢我了。” 谢靖抬手抱起谢芸娘笑说:“她喜欢你。” 谢芸娘反驳道:“今儿她不给我梳头,她以前会给我梳头....我没惹她生气,你惹她生气了。” 谢靖只是笑罢了。 这日灯火明灭,环儿捧着罩灯纱,看着睡在床榻上的小女娃默默垂泪。 谢芸娘被灯光亮开眼,揉了揉惺忪睡眼来望环儿:“你怎么了?环儿你别哭。” 环儿捧着谢芸娘的脸蛋说:“娘子,环儿不能陪您了。” “环儿你怎么了?”谢芸娘只觉得环儿今日不同寻常,就瘪着嘴哭起来。 环儿抱着谢芸娘说:“阿郎要给你找新婢女了,环儿不能再伺候您了!” 谢芸娘抽抽搭搭说:“不是的,不是的,你别怕!” “你忘了老夫人说,等找了新婢女,就让环儿回老夫人那儿去么?” 谢芸娘年纪尚小,本就不记得这些事儿,看环儿说得认真,心中更舍不得环儿,哗啦啦就哭了出来,环儿就边哭边哄道:“季家娘子想赶走奴,奴不能伺候你了!” 谢芸娘抽着气说:“我去找阿爹,他不会赶你走!” 环儿急忙拉住谢芸娘说:“娘子别去,娘子别去,您想环儿留下么?” 谢芸娘点头瓮声瓮气说:“想。” “那你听环儿的好不好?” 谢芸娘说“好”。 环儿在谢芸娘耳边一阵低语,谢芸娘点了点头,窝在床上到了半夜才睡下…… 未过两日,沈氏就给谢芸娘送了娟儿来,又给谢锦慧挑了个小婢女去侍候着,王姨娘挑着时辰去了翠林轩,讨了一鼻子灰,折身就去了沈氏那儿。 沈氏叫人看了茶,端端坐在榻上吃着小面点儿,吩咐着身旁的婢女道:“给姨娘端去。”旋即朝王姨娘笑道:“都是老夫人赏的,不过是看我辛苦,给的一点子零嘴儿。” 王姨娘听沈氏这般炫耀,心头不屑,面上也不敢拆台,取了块酥饼说:“您是少掌事,赏谁也该先赏您呢。” 沈氏呵呵一笑,那双眼睫翘了翘说:“嗨,都是做些杂事儿,哪里算得上掌事。” 王姨娘懒得和她打太极就开门见山:“也不瞒您,今儿是要来讨娟儿那丫头去您二叔叔那儿去享福呢。” 沈氏故作不知,皱眉问道:“哪个娟儿能让二叔叔看上?” 正逢着谢允德从内间出来,就提声说:“是慧娘身边儿那丫头吧,长得倒有几分姿色,只是慧娘盯得紧,你拿她做什么去!” 沈氏转身就搁下茶盏讽刺道:“你倒记得清楚!你不是要出去么,在女人堆里搅什么!要真是闲得慌了,不如和六郎到吴王府里走走。” 谢允德被沈氏这软软硬硬塞了一通,当下也不敢再说话,提步就出去了。 王姨娘看沈氏这架势,撇了撇嘴,一晌也不说话。 沈氏吃了口茶,又说:“那个娟儿我记起来了,昨儿慧娘让我给守固了,你知道守固房里没什么人……” 王姨娘一瞪眼说:“这怎么能……” 沈氏扯着嘴皮子冷兮兮笑了起来:“不过是个婢女罢了,二叔叔也不少那么一两个,怎么还和自己的侄儿争了,要是让老夫人知道了,指不定又得将着里里外外训一通,您要真想替二叔叔讨要,就找老夫人去,我这么个做杂事儿的能管什么事儿?!” 王姨娘听她是要撇干净,总不能真把这点子破事儿闹到老太太那里去讨人厌,坐了片刻也就烂着脸色告辞去了。 第65节 这才出了屋子,沈氏就朝外面说了句:“什么人做什么事儿,别蹬鼻子上脸!” 王姨娘气得直跺脚,领着婢女呼啦啦朝外面跑。 彩玉进门就笑道:“少夫人和她置气什么,不过是个姨娘。” 沈氏说:“我不说她几句,她真要浪翻了天去,这不过是叫她知道咱们大房不是没人,哪由得她来这里乱叫唤!”旋即又吩咐道:“你去慧娘那儿给个话,就说让他们把心放进肚子里。” 彩玉领了命出去,到了翠林轩正见到几位娘子在围着绣架说笑,便将此事传了来,几位娘子都松了一口气,彩玉正说要告退,季海棠留着心眼儿,让谢沁芳去拿支彩扇子出来给彩玉。 谢沁芳一瞬醒悟过来,抚着额头说:“我这个高兴昏了头的,差点子忘了给咱们报好信儿的彩玉姐姐道谢了。” 这头说着,谢沁芳就进屋取了一折彩扇出来奉给彩玉,彩玉自然推辞不收,谢锦慧就拉着彩玉说:“你这是看不得我这个病痨鬼的物件儿不成?!” 既是这般,彩玉只好笑眯眯收下来,免不得多看季海棠一眼,又朝几人道过谢才走。 这日季海棠和几位娘子在屏风后面绣佛经,又遇上谢靖来拜见,谢老太太给看了些茶水,说起来:“你倒是个好心,把慧娘身边人儿给弄到芸娘身边儿去。” 谢靖只是有意无意朝屏风里看去,却也不说话,季海棠也不知道谢靖到底是在看什么,就大着胆子从虚实缝儿里细细看他。 许是今日阳光正好,从轩窗里打过来的光辉落在他发髻上,一直蔓延到额头再沿着直挺的鼻梁落在细薄的唇上,将他一个刀削轮廓镶了一层柔意,倒颇有几分令人神魂颠倒的姿色。 他是好看的,像一把窄背钢刀,俏得紧! 季海棠盯着那细细薄薄的唇看了片刻,眼光一抬,似乎对上了那双锐利的眼睛,她觉得是错觉,谢靖是不能看见她的,转了转眼珠子朝他吐了一下舌头。 谢靖转过脸去笑,谢老太太只当作没看见地说:“环儿呢?” 谢靖面上淡了下来,只说:“凭祖母您安排。” “那就让她回来成了。” 谢老太太话才说罢,谢芸娘就从屏风后面跑了出来,扑在谢老太太脚下说:“太奶奶,您把环儿留给芸娘好么?” 环儿也跟着出来,跪在谢老太太面前一言不发。 谢老太太去看谢靖,谢靖只盯着环儿看了片刻,又盯着屏风里看了看,却不说话。 谢芸娘就去拉谢靖,哭哭求道:“阿爹,您留下环儿,留下环儿。” 谢靖抱着谢芸娘坐在身旁说道:“环儿大了,环儿不能再跟着你了。” 谢芸娘哇哇哭起来说:“不,我就要环儿,就要环儿,是不是你娶她,她就能跟着我了,那你娶她好不好?!” 这话惊得人真是魂不附体,季海棠一针差点儿又戳了自己,顶着脑袋朝外面细细看着,只见谢靖面上像是阴晴不定…… 谢靖冷着声说:“胡闹!” 谢芸娘没受过谢靖的重话,听了过后哭得更厉害,谢老太太就叫贴身婢女去抱谢芸娘,嘴里喝谢靖:“你吼她做什么,都是你惹下的债!” 谢老太太一骂,谢靖就不还口,只等着挨骂,谢老太太拿着帕子给谢芸娘擦了脸,一面说道:“那就先留着得了!芸娘身边儿也没几个贴心人” 谢靖嘴皮动了动,想说什么又没说出来,倒是谢芸娘止住了哭声,抓着谢老太太的衣袖问道:“那阿爹会娶环儿么?” 谢老太太瞪了谢靖一眼,又来哄谢芸娘道:“小娃娃怎么管这些了,太奶奶将环儿留在你身边就成了!” 谢芸娘“嗯”了一声,靠在谢老太太怀里撒娇。 环儿也在谢老太太脚下磕头谢恩。 季海棠在里面听了一晌,心中说不出滋味来,有那么一瞬,她觉得...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想了又觉得自己好笑,她有什么脚可拿来砸的,她又没去绊谢靖一腿子! 谢芸娘在谢老太太榻上撒娇了一会儿,就睡着了,谢老太太命人把谢芸娘抱进去睡着,谢靖守在那儿坐了一会儿也告辞了。 谢靖一走,谢老太太就对环儿说道:“留你在他手畔,你可有什么不满?” 环儿磕头说:“奴无怨言。” 谢老太太轻“哼”一声,目光冷冷淡淡,有那么一丝丝青烟似的怜惜:“痴儿,痴蠢,你若能磨了他的鹰喙,也到不了今日这般为难的境地。” 环儿不语,仰头看着谢老太太,只见到谢老太太神色安详平和,仿佛谢老太太刚刚没有怜惜训斥过她一般。 未过多时,谢芸娘醒了过来,季海棠就带着谢芸娘请辞,只谢老太太盯着季海棠看过几眼,又拉着季海棠说:“让你见笑了吧。” 季海棠是挺想笑得,可她敢么?连忙摆手说:“老夫人才折杀了海棠哩。” 谢老太太连连叹气说:“这样的可人儿哟,这样的可人儿,老太婆怎么舍得折杀了,老太婆想留你在身边儿,落个圆满,只怕你也不愿意!” 季海棠不知谢老太太怎么说到这个了,只能干巴巴跟着笑,等到谢老太太说过这几句,才等来机会被放了离开。 她领着谢芸娘一路走,一路想,着实没想通谢老太太那几句话,到末了也只是郁郁地将这几句话吞了下去。 谢芸娘拉着她的手,忽然就松开来,去握环儿的手,像护宝贝似的望着季海棠:“海棠阿姐,谁也不能抢走环儿的,我爹会娶她的!” 季海棠心头莫名一酸,这孩子跟她说这个做什么?!谢靖纳不纳环儿,干她什么事,怎么说得像是她在使坏似的! 季海棠转脸就吩咐人送谢芸娘回去,自己领着清音朝藏鲤院走。 谢芸娘望着季海棠的背影,也有些闷气,对环儿呢喃道:“我不是要惹她生气的!” 环儿蹲下身来抱谢芸娘,低着声儿说:“她不喜欢你的,喜欢你的人不会生你的气。” 谢芸娘有些瘪嘴,辩驳道:“可她...她不让人带走你,她就是好海棠阿姐。” 环儿笑道:“不会的,不会的。” “那她怎么就不会带走你了。” 环儿摸着谢芸娘的脑袋说:“娘子听环儿的话就好了。” 第66节 既然季海棠不给她活路,她为什么还要这样忍气吞声?她做的一切不过都是他们逼出来的,她这么些年的付出在他们眼里算是个什么呢?既然什么都不算,那他们也别想好过! 没过两日,谢芸娘就在季海棠那里吃坏了肚子,躺在床上下吐下泄,季海棠来看过几次,谢芸娘似乎忽然怕了她似的不敢要她接近。 季海棠好不容易得了空子要来保她,谢芸娘就朝谢靖怀里缩,哭兮兮地说:“你要带环儿走,你不高兴了,你给我拿芋头糕吃,我不能吃芋头糕,是你拿给我吃的。” 季海棠脸色难堪对谢靖道:“我...我不知道她不能吃芋头糕,我真的不知道她不能吃芋头糕。” 她辩解之后又觉得好笑,自己什么时候成了这样的人儿了,还用得着来讨好她不成?这话扯过来扯过去,不过都是芋头糕,季海棠大致也猜出了些猫腻儿,扯着嘴角冷冷笑道:“这确实是我没顾到了。” 环儿在一旁说:“这也怪奴,季家娘子哪里懂照顾孩子了,是环儿没顾周到。” 谢芸娘拉环儿的手说:“不,你好,你不给我吃芋头糕。” 谢沁芳对谢芸娘真是恨得不行,捧着谢芸娘的脸说:“你倒是那壶不开提哪壶,你海棠阿姐会害你么?” 谢芸娘嘟囔了一下,看着季海棠伸了伸手要去拉,又想起环儿,转脸看着环儿说:“环儿对我最好了。” 小孩子除了说季海棠给她吃错了吃食,就是夸婢女好,季海棠也很无奈,或是更多的是冷心,说了句:“那我改日再来看芸娘。”说罢,转身朝外面走了。 谢靖将谢芸娘放在谢沁芳怀里跟着她走了出来。 二人走了几步,立在廊下,季海棠也不抬头看她,只说道:“海棠没顾及上,让芸娘吃苦了。” 她养了那样久的小包子,这刻说跟她翻脸就翻脸…….口口声声指责她的不好,她除了刚刚辩解那一瞬,竟然再也辛酸不起来了。 环儿的法子很好,不需让谢芸看不上她,只需让她觉得谢芸无可救药就行了!他们便谁也不想再搭理谁。 谢靖细细打量起她的神色来,看不见她有什么笑容,反而笑了一声说:“你和她赌气做什么?” 季海棠摇头说:“没赌气,这没什么可赌气的,她不过是个孩子罢了,谢六叔又不是孩子,知道谁对谁错,谁对谁错又怎么样,这事情本就没什么公道!” 她似乎很简单地将问题摆了出来,似乎又是告诉谢靖,她不生气,她不在乎,因为他也没办法,他也是个没办法的人! 谢靖一瞬被她噎住了,胸中忽的腾了一团火起来,倒不是因为芸娘吃坏了东西,而是她竟然说这样可恨的话来! 季海棠偏了偏脑袋,那颗殷红的小痣儿正巧落在谢靖的眼中,美得惊心动魄…… 谢靖忽然又笑了起来,伸手来抚她眉角的小痣儿,季海棠未料到这青天白日地他还敢对她动手,朝一旁偏了一偏,谢靖伸手就握住了她的肩膀,将她捏得生疼。 “你做什么?!”季海棠瞪着他。 第39章 谢靖眼角微微拉着,正要说话,却听见门框响动一声,偏了眼看去,谢沁芳正手足无措地倚在门上,想是方才偷听的时候被谢靖吓住了不慎碰到了门。 谢靖眼皮微垂,松了钳着季海棠的手,面无表情地进了屋中。 谢沁芳提着裙子出来看季海棠,唯见那张细腻的脸庞沐浴在柔谧的阳光下紧紧抿着嘴角…… 是夜,谢靖披着青衫亲自燃了寝居中的灯,门咯吱一声推开,他正晾了折子上的火星子,长挺挺的眉在星星点点火星映衬之中尤为冷硬。 环儿与娟儿立在一旁垂首等待。 谢靖折身坐在榻上,目光落在环儿身上,淡淡道:“自明日起,芸娘由娟儿贴身侍候,环儿明日自请辞去。” 环儿与娟儿俱是一震,皆抬头来瞧谢靖,只看他清亮逼人的双眼盯着环儿。 “不!”环儿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叩首道:“若是芸娘之事,奴知错,只是阿郎这罚可谓重了?!” 谢靖道:“你是祖母给的,比寻常婢女要稳妥忠心,我给你三分颜面,又因你尽心照顾芸娘,再给你三分颜面,至于其它...再不能多!”他顿了一顿,话音一转:“蒙蔽主子,削三分颜面,怂恿主子犯错,再削三分颜面。” 环儿摇头道:“奴尽心竭力,未曾蒙蔽主子,求阿郎明察。” 谢靖拉了拉嘴角,冷硬姿态更甚:“你要我抱芸娘来问?留些颜面给你自己……” 环儿脖子一硬,谢靖看似撒手不管院中事物,实则心头有称,不找芸娘来对质,已经是给她颜面了...一时间,心酸无奈齐齐涌来,淌了一脸泪珠子…… 谢靖抬手翻开案几上的漆盒,取出一只锦袋放在案几上:“念及你这些年来尽心尽力照顾芸娘,这算是我予你的酬谢。” 环儿一边哭一边去取锦袋,捏着锦袋那几粒圆润的金丸,只觉得心口绞痛,将锦袋握在胸前哭得额上青筋直跳。 谢靖又说:“芸娘有错,我不忍揭破责罚,此事又因你而起,你可知要如何办?” 环儿磕头说:“奴和娘子说,奴和娘子说。” 谢靖点了点头,转眼去看娟儿,娟儿今日被他这杀鸡儆猴手段一震,立刻清醒无比,知道眼前这人糊弄不得,连跪跌下去道:“奴一定尽心竭力照顾娘子。” 谢靖“嗯”过一声道:“待芸娘身子好些,带她去藏鲤院玩耍,到了夜间我会来接。” 娟儿应下是,谢靖就令二人出去,娟儿扶起泪水满面的环儿退了出去。 次日清晨环儿早早起来收拾好包袱来谢芸娘床榻前蹲着,谢芸娘一起来就问了句:“我今儿能不能去海棠阿姐那儿去,我想让她给我梳头了。” 环儿嘴角发僵,谢芸娘果然年纪太小,小到连将季海棠得罪狠了也不知道,可那人发过话了,她哪里还敢再蒙这丫头,只好将谢芸娘抱在怀里说:“季娘子生气了,她生气了,是奴不好,奴不该让您惹她生气的。” 谢芸娘也有些难受,瘪了瘪嘴,悄悄说:“只惹她一次,只一次,再也不了。” 环儿听她一个“娘子”,却要这样卑微去讨人喜欢,不由得想到这些年来谢芸娘吃的苦,生出万分不舍来,眼泪刷刷流下来:“奴的娘子,奴怎么舍得离开你。” 谢芸娘听出不对味儿来,抱着环儿哭:“你要到哪里去?你别走,你走了我不敢睡。” 环儿与谢芸娘两人抱在一起哭过一晌,环儿才说:“奴的老母有病,奴得去照顾她,娘子听话,别留奴。” 谢芸娘张着嘴哇哇哭着:“那你接...接她来!” 她本是个幼女,出生没两年就没了母亲,一直受环儿照拂,这刻忽然就要带走环儿,她怎么承受得来? 第67节 娟儿在一旁看着也觉得可怜,倚在门框子上擦眼泪。 屋中二人又哭过一晌,芸娘哭得发吐,叫人哄了许久哄得睡过去才敢让环儿走。 环儿背着包袱一路到了沈氏院中,正逢着沈氏在院中晾忍冬,看她背包袱来,就笑道:“芸娘少什么了,要你来取?” 环儿屈身说:“奴是来求二少夫人将奴调走。” “调走?!”沈氏捏了一把忍冬,有些诧异望着低眉顺眼的环儿,缓了片刻也知道这样大的事儿不可能是环儿自作主张,遂问道:“你做了什么事儿,让守固出手赶你走?” 环儿不能直说是自己蒙蔽主子,但说道:“前些日子引芸娘去藏鲤院玩耍,不留心让芸娘吃坏了肚子。” 沈氏立在那头听了,想了想偏着脖子笑了起来,捋着袖子朝屋中走,一面说道:“做奴婢的就是得尽心,芸娘是守固的眼珠子,你也能这样毛躁!可你是老夫人给的人儿,实在不能让你太吃亏,就调你去城外庄子上呆一年半载。” 环儿连忙跟上去道谢。 却说季海棠这几日没有谢芸娘来烦扰,日子倒比往常要清闲了,这日去了翠林轩绣了几个字,就见娟儿抱着谢芸娘过来,她也没以往那样热情,只管在一旁绣佛经。 谢芸娘过来行了礼,巴巴儿望着不搭理她的季海棠,讨好地接过娟儿手里的蒸糕捧给季海棠说:“娟儿教我做的,没有海棠姐姐捏的好看。” 季海棠低眼看了眼那一团“蒸糕”,脸上有些复杂,纵然心中已经有了几分怜惜之意,可她的气还是消不下去,便转了脸继续绣佛经,淡淡说道:“你多学几日就好看了。” 谢芸娘嘟着嘴儿窝在她身边说:“我想要你给我梳发,你不在,他们说你到这儿来了,我就跟着来了。” 季海棠又不过是“嗯”了一声,没再言语。 谢芸娘没讨好到季海棠,眼里就泪花花地去望娟儿和谢七娘、谢八娘,谢沁芳唯恐天下不乱,抬手抱起谢芸娘笑道:“你这时候讨好她有什么用,前些日子不是怕得紧么?” 谢芸娘将头埋在谢沁芳怀里哭:“没有,环儿说了,只要我吃了海棠阿姐给的芋头糕,爹就不会赶她走,我不想环儿走,她走了我睡不着。” 谢芸娘抽抽噎噎地说完一趟子话儿,季海棠不想再听下去徒增心软,眼皮动了动,吩咐清音收拾佛经回藏鲤院去。 谢锦慧伸手拉了拉季海棠说:“你还真和她置气不成?我听说六哥把那婢女都给赶出去了,你该消气了!” “你撒开!他赶不赶人走与我何干!少胡说!”季海棠摆了脸色,也不管不顾地卷起佛经朝外走。 谢锦慧被她一喝,动了些气,立在那处咳嗽起来,谢沁芳连忙来扶谢锦慧说:“你别跟她说这个,她和六哥怄气,哪是你能劝得了的。” 谢芸娘扒着谢沁芳的腿儿问:“海棠阿姐为什么和我爹怄气?” 谢沁芳看她一张软包子脸奶嘟嘟的,没忍住捏上一把逗道:“你爹要给你讨个娘。” 谢芸娘摇头说:“我不要娘,环儿说,爹讨了娘就不喜欢我了。” 谢沁芳一皱眉,以前倒真不知道环儿还说过这些话,当下就抱着谢芸娘坐在榻上说:“你这个傻儿,你爹给你讨个娘照顾你!” 谢芸娘道:“我不要娘,我有娟儿。”说着,她又很依恋地拉了拉娟儿的衣角,像当初依恋环儿似的。 谢沁芳捧着谢芸娘的脸道:“你喜不喜欢海棠阿姐?” 谢芸娘吧嗒吧嗒眨眼睛:“我喜欢她,她不喜欢我,也不给我梳头,不抱我,不...好多不。”说着又带着哭腔:“我不惹她生气。” 谢沁芳不耐烦道:“你哭什么哭,成日里哭!”凑在谢芸娘耳边一通低语。 谢芸娘想了一会儿,就朝谢沁芳怀里倚过去,低声说“好”。 季海棠回了藏鲤院,季吴氏正叫人来做衣服,没瞧见谢芸娘跟来就说道:“方才芸娘来找你,没找着你么?” 季海棠不欲说是自己没多待见谢芸娘,就推说道:“她在翠林轩那处玩耍。” 季吴氏知晓前日芋头糕的事儿,只当作是小事罢了,即便知道季海棠置气,也懒得去纠正,只笑眯眯道“好”,携了海棠到案前去挑两个布匹样子来给她做两身新裙子。 季海棠随手挑了两个素色的,季吴氏就说:“你怎么挑这样的,不够热闹!”说着,又指了拿牡丹吐蕊的样子,对婢女说:“就这个,这个好。” 婢女笑嘻嘻捧了花样子下去,季海棠看季吴氏难得这样高兴,就笑说:“怎么想着做衣裳了?” 季吴氏携了季海棠坐在榻上去说:“过些日子是谢阿娘的寿辰。” 季海棠经她一说,也想起谢老太太过些日子要过寿,就问道:“咱们备了礼么?” 季吴氏说:“备了,备了,你不用着急着这个。” 季海棠听季吴氏有了安排,也不再多说,只点了点头要去寝居里歇息,季吴氏却来前海棠的手,携了她去榻上坐着:“过几日吴王妃要来,你可别闹什么性子。” “吴王妃要来?”季海棠微微一惊。 吴王妃才是真正的女中传奇,这吴王妃本名谢蓉,是谢成坤的第三个女儿,因着头上有了两个哥哥,家中对男娃不再抱太大企盼,这女儿出生后也就受了万般宠爱,又因这母亲早逝,张氏就接在手下养着,养到十四五岁,出落得是花容月貌,本是配了个主簿,却不料遇上来谢府做客的吴王。 彼时朝廷还是前朝,少年吴王卫琅也只是个郡守之子,相中了庶女谢蓉,虽门第稍有差异,但卫谢两家私交甚好,不曾将这当作大事,便将谢蓉过成嫡女嫁了过去。 当然,季海棠不是吃惊她要见到未来皇后娘娘了,而是...这事儿跟她有关系么? 季吴氏又笑着安抚她:“你不必想太多,她那人极是明事理,以前同我关系极好。” 季海棠也跟着笑起来,朝季吴氏怀里倚了倚道:“没想太多。” 但说没过两个时辰谢芸娘又闹生了病,派人来请季海棠去看,季海棠一到谢靖的院子就见谢锦慧二姊妹坐在榻上哄谢芸娘。 谢芸娘一看她来了,伸手要她抱。 季海棠终于肯伸手抱一抱谢芸娘,谢芸娘就栽在季海棠的怀里求道:“海棠阿姐,我是坏人,我是坏人,是我自己要吃芋头糕的,你别生气好不好?” 小孩子这样认错,真叫人心酸。季海棠也不是个铁石心肠,抱着她哄道:“没事了,阿姐不生气。” 谢芸娘朝她怀里蹭着脸说:“你对我好行不行,我想你对我好,你就这样陪着我,也陪着我阿爹……” 季海棠连声哄她,谢芸娘又在她怀里蹭了蹭,蹭到实在困乏了才睡了过去。 季海棠将谢芸娘放在软枕上,问着娟儿:“芸娘怎么病了?” 第68节 娟儿说:“她不是病了,她是怕您还生着气,想求着您来,这才扯了谎的。”说着,又提起前日里谢靖贬走环儿的事儿:“阿郎不是不公道的人儿,谁对谁错看得分明。” 季海棠提了提眼皮说:“你说这个做什么!”说罢,提着裙子朝外走去,正逢着谢靖回来,季海棠屈身去行礼。 谢靖微微倾了倾身躯,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在她脚下斜着,他笑问道:“芸娘又和你闹了?”仿佛“芋头糕”事情早就成了青烟似的。 谢沁芳嗤嗤笑着从门里出来说:“瞧瞧这话!芸娘是给海棠认错儿呢,你怎么把女儿养成了海棠的了?” 她这话说得让人脸红,季海棠转脸就骂道:“胡扯!我要回去了,你走不走!” 谢沁芳嘻嘻笑了,进屋子去牵谢锦慧,一面儿说:“你走什么,让六哥送你!” 季海棠跺了跺脚,提着步子朝外走,谢靖还真跟了上来笑道:“正巧我有事要去藏鲤院见季老夫人。” 季海棠没忍住瞪了谢靖一眼,扔了句“随您!”便呼呼地走在前面,要说不要脸,她觉得谢靖是最不要脸的人! 清音也怕出事,紧跟在季海棠身后,将谢靖远远隔开。 几人到了藏鲤院,谢靖真进院子去拜见了季吴氏,季吴氏令人端茶出来给谢靖,季海棠进了屋子里,站在门后听着季吴氏他们在厅里说话。 谢靖落座下来说:“是季兄调任回长安的事。” 季吴氏:“如何了?” 谢靖笑道:“本欲将他及早调回长安,但季兄念着巴蜀汶江,前日里修书吴王,想要等掘了江再返,吴王念着他行事完善,倒不如让他再治理巴蜀半年,多一些功绩,待有了更好的空缺,调回长安不迟。” 季吴氏听了之后自然大喜,不住向谢靖道谢,谢靖只道:“但请你们在谢府安心住着,不要见外才是。” 季吴氏笑道:“我何曾见外了!我只怕要住到他调回长安才搬走呢!” 季海棠在屋中听了这些也高兴起来,撩了帘子去看谢靖,正瞧见谢靖端端坐着与季吴氏说笑,也没在多看,歇了帘子去床上坐着。 未过几日,吴王妃来拜见谢老太太,季海棠让季吴氏强行换了一身石榴彩霞裙,头上又添了几株珍珠花,打扮得分外娇艳才随季吴氏去谢老太太那处。 季吴氏和季海棠才到谢老太太那儿,正遇上吴王妃来了谢府,谢老太太携了季吴氏榻上去坐,一面说道:“正要派人去请你来的,没曾想你就赶得巧了。” 季吴氏说:“早听您说蓉娘要来,就早早赶了过来。”说毕,又招呼季海棠去给谢蓉行礼。 季海棠抬首瞧着眼前的妇人,只见她三四十来岁年纪,头上盘了几支丹凤衔红石榴步摇,瓜子脸蛋儿,娥眉凤目,琼鼻丰唇,身上却是青锦缎子长裙,艳生有艳光却不锋利,而出呈娇柔媚态。 她打量过一眼,慌忙低下头去行礼。 谢蓉前来扶她,笑得轻柔说:“你生得真漂亮,快到我身边儿来坐。” 季海棠被谢蓉牵着坐在一张榻上,又接了茶捧着,还未放下就听谢老太太说:“我初见海棠时,还想起了你,心说,怎么这样像我那孙女儿!” 谢蓉听得咯咯直笑,转眼又来瞧季海棠,点头笑道:“怎么像孙儿了,像季夫人,季夫人是大美人儿呢!” 这一番说,屋子里的人都呵呵笑起来,接着谢蓉倒是开始问起了季海棠读了些什么书,爱吃些什么,季海棠都一一答了。 未过多时,沈氏和李氏也赶了过来,沈氏性子辣,一来就挨着谢蓉一侧坐着,李氏则去挨着谢老太太坐着。 沈氏又问:“可叫了几位姊妹来?” 谢蓉摆手道:“今日就过来瞧瞧,想着祖母过几日大寿,怕忙不过来,想来帮把手,没想到来烦扰姊妹们。” 沈氏“嗨”一声,嗔怪道:“你这说的什么见外话,我去差人请了他们来!”说着,真吩咐人去请娘子们过来。 季海棠辈分小,干巴巴坐在那儿只跟着笑罢了。 谢蓉跟他们笑过一晌,几位娘子就过来请安,正逢着芸娘也跟着谢沁芳他们,跟着来乖乖巧巧地给谢蓉请安。 谢蓉拉着谢芸娘关切问道:“你怎么不到王府里来,姑姑给你爹爹说了许多次,让他带你来玩耍。” 芸娘少见到谢蓉,有些怯生,又见季海棠在一旁,就说:“爹...他忙,我找海棠阿姐玩的。” 谢蓉握着芸娘的手略顿,望了海棠一眼,季海棠伸手摸了摸芸娘的脑袋,芸娘抿着嘴儿笑。 正听门口一阵脚步声,婢女们迎进来一个十□□岁的紫衣男儿,季海棠尚未看清来人,就听谢老太太招收唤道:“快来,我的豹奴,太奶奶是多久没见你了。” 那男人朝谢老太太躬身揖礼,嘴里笑道:“太奶奶安康。” 季海棠捧着茶瞧过去,能看见这人长长的眼角斜斜翘着……. 芸娘也伸着脖子看那个男儿,男儿似乎瞧见了芸娘,偏过身来一把抱起小芸娘逗道:“小丫头是谁?我见过你,你父亲是不是叫谢靖?!” 一屋子人都哈哈笑着,谢蓉朝他骂了句:“没个形状!让你舅舅看见,还不得一顿好打!” 芸娘猛地被他抱起来,吓得瘪着嘴,要哭不敢哭,哑着嗓子说:“是...是的。” 男儿捏着她的鼻尖儿去挨着谢老太太坐,嘴里哄道:“不许哭,我是你二表哥。” 芸娘巴巴喊了句“二表哥”,男儿才将她放在跟前儿,端着茶喂给她。 芸娘吃了一口就脸红,伸着袖子捂着脸不肯再吃他喂的茶。 季海棠在一旁呆若木鸡,这就是卫二郎?若她记得不错,若干年后,这个“没有形状”的卫二郎将效仿他的父亲,发动政变,夺取太子之位,并且...成功夺取太子之位!而她的父亲则因站错队,被贬至岭南……. 季海棠思绪尚未回归,卫铮便遵从谢蓉的令朝几位姑姑见礼,待到了季海棠跟前儿,见她神思不定,那长长的眼儿微微闪过几丝趣味,将她打量一遍,笑眯了来问:“你又是我哪位姑姑?” 他似乎是要捉弄她,谢蓉悄悄瞪了卫铮一眼! 季海棠醒过神来,定了心神,默了片刻,朝他屈身唤道“阿兄”。 这样轻轻松松化解,一时间都跟着笑了起来,卫铮也不恼,笑盈盈应下,又折身道谢老太太那儿去说话。 一行人再坐,季海棠端着茶喝了一口,微微吐出一口浊气,眼珠儿又看向坐在谢老太太身边的言笑男子...他真的是未来太子? 第69节 各自吃过半盏茶,过了些闲话,季海棠才听明白,原来卫铮这几日游学归来,遇上吴王妃要来谢府拜见谢老太太,就跟着一道儿来请安。 卫铮留了不久就去拜访各房叔伯们,待到天擦黑又传来信,说是留在外祖父屋里和守固舅舅用饭,还请太奶奶和姑姑们都不要等了。 男人们的事情男人自有计较,谢老太太也不再派人去请,只摆了饭,留着谢蓉开了场宴席。 待到饭毕,卫铮来接了谢蓉回王府,谢靖来接谢芸娘回院子,几位娘子们也各自散去,谢老太太让季海棠先回去,多留了季吴氏一会儿。 婢女们收拾灯盏,重燃熏香,谢老太太坐在上首拉着季吴氏的手说:“三郎没来,你没瞧见,反而是豹奴来凑了热闹。” 季吴氏心中一动,添了句:“不知二郎他…….” 谢老太太连忙摆手道:“不成,这个不成,前些年许了庄将军家的嫡女,不过是因他游学,才将此事搁下,此次回长安,只怕这事儿用不上几日就要办妥。” 季吴氏听到此话也就明白了,转而笑道:“都听您的。” 谢老太太这才放心,令人送季吴氏回去。 送行婢女在前提着灯,季海棠在后面跟着,忽而身后有些轻微的脚步声,她一转过脸去,谢靖正在站在她身后,她悚得耸了耸肩膀,喊了句“谢六叔”。 婢女也急忙转过头来,蓦然瞧见谢靖也惊了一跳,垂首避在一侧说:“六公子。” 谢靖只点了点头说:“我方才过这一圈儿掉了只玉佩,你提着灯去给我找找。” 婢女有些为难地望了季海棠一眼,谢靖眼皮轻轻一抬,扬着的眼角有几分冷厉:“怎么,使唤不动你?” “不,婢子这就去找!” 婢女提着灯躬下身去细细寻找,谢靖忽然骂了句:“滚远些找!” 婢女被一吓,扭头只看了谢靖一眼就朝远处去,季海棠瞅着谢靖那张脸,只觉得脊背发凉,抬脚去追婢女,不料脚下一轻,就被捉进了怀里。 季海棠轻轻“啊”一声叫唤,婢女撇过头来正看见谢靖抱着季海棠,吓得连忙朝着头来阻拦,谢靖撇过脸来就骂了句:“让你滚,听不见么?” 他是主子,她呢?只是个婢女! 大家族里这些风流韵事不少,怎么让她给撞见了?婢女那老鼠胆子经不起吓,提着灯跌跌撞撞跑了。 季海棠像只被揪了耳朵的兔子,对谢靖拳打脚踢,谢靖就卡着她的腰笑道:“你想让他们都瞧见?” “你...我不怕你!”季海棠嘴上很有种,可她不敢大声叫唤,殊不知这样的反抗只会让谢靖更来劲儿。 谢靖伸手横抱了她,快步走过一程,也不知将她塞在了哪个背光的墙角里,让她小小的挤成一团。 季海棠还没来得及看清他的脸,那唇就压来,炽烈的气息混着酒气在她腔子里游走,她伸手去推谢靖,只觉得这人似棉中铁,砸也砸不动。 她被他这样长长一段亲,其还喘不匀,就开始掉泪珠子,谢靖似有所觉,捧了她的脸,细细吻着她面庞上的泪水,鼻息在她面庞上缱绻扫动,待寻到那饱满的软唇,又细细摩挲起来,得了这处欢快犹不够,腾了一只手来解她的裙子。 季海棠被他吓得够呛,伸手抓他,指甲划了他的下巴,谢靖轻轻嘶一声,眼角一拉,翻手就将她扣在了墙面子上,扯了外衫下来,露出那对白玉盈盈的肩头,在肩上落了一口。 季海棠“哼”一声就嘤嘤哭了出来,打死她也想不到要在这儿被谢靖这个混球办了! 谢靖拉了衣襟就贴了上来,两人肌肤相磨,季海棠开始求饶:“求求你,求你别这样,谢六叔,求求你好不好,我还要嫁人的。” 谢靖终于顿了一顿,在她肩头细细亲吻起来,哑着嗓子疑惑着:“你穿得这样好看....不穿也好看。” 季海棠哭嗒嗒说:“不好看,不好看,真丑。” 谢靖低低笑起来,将她半剥了搂在怀里贴着,火热的胸膛烫得她的脊背要烧起来...二人重叠的影子落在墙上,阴阴暗暗,这样的羞耻,季海棠低着脸不敢看…… 谢靖凑在她耳边说:“石榴花,可怎么像石榴呢?你像海棠才是。” 季海棠看着自己身上那掉了一半的衣裳,哭着说:“你放了我,他们要找我了,放了我好不好?” 谢靖歪过她的脸,在她唇上亲昵,一手在她脖子上拨动,又低声说:“我不该带你到这儿来。” 季海棠还没继续求,又听他叹息道:“我该带你到床上去,石头上去,案几上去。” 季海棠真是被他这一通淫话吓得连腿软都成了奢侈,在那儿半晌吭不出声儿。 过了一会儿,谢靖叹了口浊气,将她扳了过来,要伸手给她理裙子,季海棠很不争气地滑到地上去蜷成一个团,低低求道:“谢六叔,不要好不好?” 第40章 谢靖对季海棠有欲念,素来也不克制,自上次得了甜头,这次自然变本加厉,却不曾料到将她吓成这样,要说后悔是不可能的,心软倒是有些,低身抱了她在怀里说道:“今日我与父亲商议,许是五月时节胡族就要来犯,届时我将赴关外。” 季海棠抽着脖子低低“嗯”了一声,啥也不敢说。 谢靖又来轻轻抚她的耳朵:“等我回来,咱们就成婚,五品官衔是小了些,若是打了胜仗,总归能再提一级的,那时再娶你更好。” 季海棠听得心惊,脑子里一片混沌,泪珠子还没擦干就仰着脑袋看他,软着嗓子说:“什么?” 谢靖捧着她的脸笑道:“你喜欢猫么?过几日你养一窝猫,替我养着芸娘,等我从玉门关回来。” “可我...”季海棠想说她还没想过嫁不嫁给他,但见他双目冷冽盯着她,心中一寒,若是她说了不好听的,激得他真把她办了怎么办?心念一转就商量着似的:“那你不能再这样对我,若是成亲前我不是完璧,面上过不去。” 谢靖听她还懂讨价还价,挑了挑眉,眸中升起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意,低声许诺道:“不行夫妻之礼,不行夫妻之礼。”这般说着,朝她唇纠缠下来。 季海棠这时候哄他,不敢逆着他来,任着他亲,手臂一动就碰到那层拉了外衫的肌理,从指尖烫到心坎子里去了,吓得嘤咛一声。 谢靖听见她轻轻娇唤,笑着松了她,替她理着外衫,她翘起的外衫像一尊神龛,她偷偷看他,竟看出几分虔诚神色,忙移开眼却瞧见他敞着外衫里的精装身躯,脸上腾出一股红热,一把夺过衣襟自己理着:“我自己来。” 她面上泪痕未干,含羞带怯,盈盈柔婉,如娇花映露,又多了几分女人姿色。谢靖忍不住又抬手捧了她的脸,亲昵着她的发鬓,唤着她的名字。 季海棠早让他吓得魂魄飘忽,没功夫和他再缱绻,只轻轻推了他一下求道:“祖母要找我了,别这样。” 谢靖心头算着时辰,也不再多折腾她,松开她开始拢衣襟,但瞧见她方才踢他的时候踢掉了鞋子,只余罗袜踩在泥地上而不自知,便蹲下身去给她穿鞋。 季海棠今儿是真被他吓厉害了,浑浑噩噩倚在墙上让他穿了鞋,又让他抬手抱了一程,抱到外面路上放下才大醒,一把推开他,磕磕绊绊地朝藏鲤院疯跑。 第70节 谢靖知道她被吓到了,又怕她待会儿回去真遇见早归的季吴氏不好交代,就跟在她身后,季海棠转过角儿看见他还不远不近地跟着,以为他还存着心思,脚下跑得更快,一阵风儿似的跑回了藏鲤院。 藏鲤院正是灯火通明,她一进撞进屋子,清音就迎了上来,看她红肿着一张脸,颇为心惊,急忙上来扶,只走了几步,又瞧见谢靖站在门外,顿时吓得魂儿也没了,颤颤巍巍说道:“六公子跟着。” 季海棠扭头看了谢靖一眼,看他负手立在门口瞧她,一点儿也不想请他进门,于是凶巴巴割了他一眼,转头问清音:“祖母呢?” 清音说:“还没...没回。” 季海棠猛地松了一口气,摸了摸自己那张哭得发疼的脸,估摸着是那张脸是又红又肿,要是让季吴氏看见还不给问出来? 她念头一起,连忙朝寝居里去,扔下话来:“我今日累了,早些歇息,若是祖母回来,你就说我歇下了。” 清音咽了咽口水,出来问谢靖要不要进门吃茶,谢靖只笑道:“不必了,这就走。” 谢靖当真提步走了,清音折身进了季海棠的寝居,只看见季海棠兀自脱了外衫,肩上是红红一片,连忙上来问道:“这是怎么了?” 季海棠跳到床上,将自己裹进大被子里缠着,缓了半晌才伸了脑袋出来说:“今儿的事不许和祖母说!” 清音这次是真没法子再放任她这样瞒着,跪在床前就求道:“娘子,你到底怎么了,你不能瞒着奴,这是要出大事的!” 季海棠耷了眼皮,低声说:“谢靖...他占我便宜。” 清音脊背一软,窝了下去:“那他……”她竟然不敢问下去,谢靖那样的人,怎么会真的尝尝甜头就罢了?! 季海棠急忙说:“他没对我做什么,只是你不能说出去,谁也不能。” “也要瞒着老夫人吗?” 季海棠忽地想起了那夜里贴在橱上偷听到的季吴氏和秀云的谈话,她知道季吴氏是看不起谢靖的,出了这样的事情,谁的脸上都不好看!与其弄上来难堪,不如就这样压下去。 她翻了个身去背对着清音:“你不能告诉她,谢靖他没做什么,以后你多跟着我就是了。” 清音似是不信,又去揭她的锦被:“真没事么?奴瞧瞧您身上?” 季海棠哪有脸让人看身上,一个滚就滚到墙角里面去了,低骂道:“我又不蠢,若是真让他做了那起子事儿,怎么会瞒着?!” 清音被她一通喝,也清醒了不少,沉默了片刻又问道:“那您要用水么?” 季海棠不耐烦地将头缩回被子里说:“不用,不用,就说我歇下了。” 清音拿她没法子,只好起身退了出去。 不过小半个时辰季吴氏就回了藏鲤院,听说季海棠歇了还开了门看了几眼,吩咐人好生照看着才洗漱歇息。 季海棠听季吴氏将门合上,又偷偷睁开眼,在床上烙大饼,将夜间谢靖给她说的话细细回了一遍,自然少不了羞燥,只更多的是想日后怎么待谢靖,这样琢磨过来琢磨过去,竟然一夜没睡着,反而引了寒气侵体,次日就起不来床了。 张大夫一早来给她诊脉,给她开了几副药,让她好好养着,她乐得偷懒儿,干脆就在床上歇着不起了。 上午谢芸娘那头传了消息来说是在谢老太太那里吃糕去了,到了下午来的时候提了一篮子奶猫猫到她床前来讨她欢喜,俏巴巴地说:“阿爹说你喜欢养猫,他找了一窝....蝈..猫。” 正逢着谢锦慧和谢沁芳也在此处,谢沁芳蹲下身抱谢芸娘笑道:“什么蝈猫?” 芸娘挠了挠头说:“不是蝈猫,是什么猫?” 娟儿上前笑道:“是骠国猫。” 季海棠垂头看着篮子里已经生了浅毛的猫儿们,琢磨到谢靖真是昨儿耍逗了她,今儿又来哄她,不过是将她做一个玩意儿,心头升起一股恶气,撇嘴就说:“我不养猫。” 芸娘嘟嘴儿,趴在季海棠的手臂上央求道:“阿姐,你就养着吧,阿爹专程找的猫猫呢。” 谢锦慧偏首看了看篮子里的奶猫儿说:“我也只在书里看过这猫,圆头圆脑圆胸圆尾,长成个团子呢,讨喜得紧。” 季海棠这个“没见识”的俗人倒是没见过这种猫,听到谢锦慧说了,也有些喜欢,不由得多看了篮子里的奶猫猫几眼。 谢沁芳推了推谢芸娘小背壳,谢芸娘就开始求季海棠:“海棠阿姐,你就养着吧,养着吧。” 谢沁芳又接着说:“送来给你,你不养着玩儿岂不自己吃亏,难道我六哥还吃亏了?” 季海棠听了,心头一紧,谢靖可不是占她便宜吗?她要是不养,便宜就让他白占了!又见谢芸娘在一旁巴巴儿求着,面子上也下得来,就摸着谢芸娘的脸说:“诺,是你求我的。” 芸娘嘻嘻笑着讨好她:“是我求的。”说着,转脸看了谢沁芳一眼,又喃喃道:“我替我爹也求求你了。” 季海棠听到了谢芸娘的蚊子声儿装作没听见,只吩咐人将奶猫猫提下去安置好。 因着她病了,谢锦慧几人就坐在她的寝居里吃茶说笑,不到几个时辰,谢老太太又派人送来了些礼,让她好好养好身体,赶明儿个等到谢老太太的寿辰才好吃宴,季吴氏收了礼便亲自上门去道谢。 待到了夜间,季吴氏留芸娘吃过饭,谢靖就来接谢芸娘回去。 谢靖一进屋子,谢芸娘就扑到谢靖的腿上抱着说:“海棠阿姐病了,不起床来抱我了。” 谢靖在外忙了一日,这才得了空闲,想着来这儿接人可以见季海棠一面,到了这儿来却连根头发也没见着,真以为季海棠病得重,就问季吴氏:“她可要紧?大夫怎么说?” 季吴氏只摆手道:“尚可,昨儿夜里受了寒。”说着又想起了谢靖让人送的猫儿,就笑道:“难为你还送了些玩物给她,她是个懒怠的人,日后就别忙活了。” 季吴氏以退为进,不过是劝了谢靖不要来献殷勤,谢靖只略略一笑,放了正欲入口的茶盏说:“老夫人见外,休说但凡她喜欢的,我这个做叔叔的都要给她取来,但说她这些日子帮着照顾芸娘,我也该谢她。” 他有道理,季吴氏不收反而不是了,季吴氏不欲跟他争辩这些,转眼笑道:“既是如此,那就麻烦你了” 谢靖又朝季海棠寝居望了一眼,没见到丝毫动静儿,抱了谢芸娘就告辞去了。 季吴氏送走了谢靖,推了季海棠的房门进来,瞧见季海棠正蹲在床下喂奶猫猫,目光微动,摸着季海棠的脑袋说:“怎么两只猫崽子就哄了你?” 季海棠仰头看着季吴氏,摸着猫脑袋的手指动了动,转而吩咐清音将猫带下去。 季吴氏携了季海棠坐在床上说:“过几日吴王第三子要来贺寿,你莫耍你的性子。” 季海棠凝了一凝,不解道:“怎么了?” 第71节 季吴氏瞧她真是迟钝得可以,伸着手指点了点她的额头,笑骂道:“你怎么这样傻?我听谢阿娘说吴王第三子为人稳重敏慧,配你正合适呢!” 第41章 季海棠脸上一白,顿时想起谢靖和她在墙角做的那些苟且之事...呆坐在那里半晌说不出话来。 季吴氏看她面色难看,推了推她,问道:“怎么了?你怕他看不上你?” 季海棠猛地抽了口气,定了个神,暗道:此事绝不能让祖母知道!便捉着季吴氏的手说:“不是,我...我还不想嫁。” 季吴氏真当她是舍不得自己,就抚着她的脊背安慰道:“哪有女娃大了不出嫁的?” 季海棠张了张嘴,闷了半晌,轻声说:“谢六叔他...他对我...像是有些男女之情。” 季吴氏不妨一向装傻的她竟然会提出这个来,皱了皱眉问道:“怎么,你看上他了?” “不...我...孙儿...”季海棠坐在那处只觉得腔子里卡的那股气怎么都匀不出来,不知怎么的就是说不出憎恶谢靖的话,哽了许久气,咬了咬唇说:“我看他是那样嘛,许是我多心了。” 她说这话难免女儿家的娇羞别扭,惹得季吴氏呵呵笑,季吴氏将她揽在怀里低声说:“你管他做什么,他一个鳏夫庶子怎么配得上你!” 季海棠…… 她真是从来不敢说谢靖配不上她,因她早就知晓谢靖的后劲儿大,就在这几年之间即可平步青云。 诚然,她没法和季吴氏说这些,她是有些怕谢靖的,她怕谢靖不是只想占占她便宜那样简单,而是真想要娶她。 她那日哄他,算是跟他结了约,这才几日就和吴王府说亲,难免让他给记恨上。 她想了好几折,折了个中说:“我瞧谢六叔像是个本事人,只是怕他以后记恨我。” 季吴氏“嗨”一声笑道:“我当是什么事儿,他像个本事人不错,可他谢靖就算爬一辈子也爬不到王位上去,他有什么本事记恨你,要记恨就记恨自己本事不够。”说着,又揉了揉季海棠的手掌:“何况他素来也只能远远看你一眼,亲近你也未曾,如今也至多是倾慕罢了,就算你嫁了人,他也不过是惋惜,何必记恨你!” 季海棠心头狂跳,转身倒在了枕头上不言语,季吴氏当她是少女心事,起身给她掖被子,又说:“你养好身子再谈这些。” 季海棠低低“嗯”声,看着季吴氏走,又忽然有些空捞捞的,拉了季吴氏一把,待季吴氏停在她面前,她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就松了季吴氏的手臂,喃喃道:“谢六叔送的猫,孙儿挺喜欢的。” 季吴氏听她扭扭捏捏来来回回提谢靖,多少是恨她不长进,脸色略有些难堪:“几只猫罢了,你想养狼虫虎豹也没人拦过你!” 季海棠不敢再说话,翻了个身去躺着,季吴氏抬手替她放下软帐,唤了清音过来侍候着,这才出了门去。 季海棠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撩开帐子唤了清音过来,方启口道:“你到谢六叔那儿去递个信,就说……”话到这儿,她又说不下去了,心中酸楚得厉害,想不明白怎么谢靖占了她便宜,她还得处处去想着他,一负气又倒在枕上不言语。 清音听她说了一半又歇了,就上前来问:“递什么信儿?” 季海棠摆了摆手:“走,不用了,不用了!” 清音又替她合上软帐,折身去妆台前燃了一炉凝神熏香。 谢老太太的寿辰说道即到,谢府上下一片热闹,各房收拾得喜喜庆庆前去贺寿,季海棠也着了那日做的牡丹吐蕊裙衫,发髻上簪了石榴泪红珠花,眉间贴了淡粉鹅黄,腕上关了镂空雕花白玉镯子,连脚下的鞋子也换成了绣海棠翠绣鞋,上面镶了几粒圆滚滚的小珍珠,这一身将她衬得是粉雕玉琢。 她撑着这一身儿同季吴氏给谢老太太贺了寿,就去同谢沁芳他们混在一处,谢沁芳拉着她走到门外去笑她:“你穿得这样漂亮,我六哥可看着你呢!” 季海棠眼角撇了撇谢靖,只见谢靖今日将辫子总在一处挽了发髻,带了顶翠玉小冠,穿的也是玄色宽袍大袖,又是斯斯文文模样,正站在男人群里说笑,根本就没看她,她才知道谢沁芳是捉弄她,转脸就推了谢沁芳一把,笑骂道:“管好你的嘴!” 谢沁芳笑嘻嘻说:“我有什么可管好嘴的?你倒是说明白了?” “你这人怎么这样不要脸?!”季海棠跟她小声对骂着。 两人嘻嘻说笑到回廊里笑闹一通,倒不曾想遇上卫铮同一个十七八岁的男儿行来,慌忙敛了裙子做出个端庄的样子来。 卫铮笑眯眯朝季海棠拱手行礼,季海棠也急忙回礼,这一抬头,露出一张杏眼粉面来,当真是艳煞人眼。 卫铮只觉这容光逼人,微微一愣,转眼指着身旁的男人对季海棠笑道:“这是吴王府三郎。” 季海棠一听“三郎”,心头一跳,认真看了这男儿,唯见他身形修长,头上盘了紫檀簪,生得亦是长眉凤目,与卫铮有五六分相似,只他一身墨色锦绣,嘴角微微挂笑,瞧着倒不似卫铮那般张扬,反而十分温和似的。 卫弘将季海棠轻轻量一眼,微微低身行礼,唤了声“海棠”,倒笑得越发深邃起来。 季海棠急忙朝卫弘行礼,引得一旁的谢沁芳笑起来:“弘儿,你见着七姑姑也不行礼么?待会儿见到你八姑姑,你也不行礼么?她那样娇弱,可要被气着了!” 卫弘笑道:“正有几本古籍要送给八姑姑呢。” 谢沁芳龇了龇牙,牵了季海棠就走:“那你找你八姑姑去!” 二人抬脚走了一程,又听见卫铮的笑声,忍不住回头看了眼,正与卫弘的双眼对上,只觉得他那眼神不似先前那般温和,有些...锐利,她不敢多看,忙转过头来拉着谢沁芳快步走。 卫铮指着季海棠背影笑道:“如何,前些日子就同你说了是个美人,是不是美人?” 卫弘只提了提嘴角说:“二哥还不多去瞧瞧你的庄娘子,季海棠嘛,看了也不定是你的。” 卫铮嗤一声,挤着眉头瞧卫弘:“你个书呆子,说话带刺做什么?” 卫弘摇了摇头,举步沿着回廊慢吞吞走了,卫铮也冷哼一声,追上他一道儿朝前堂去。 却说季海棠一路走着,遇上来找他们的谢锦慧,身边儿还牵着小芸娘,芸娘瞧着了季海棠,就来拉季海棠的手,非闹着要跟着季海棠走。 谢锦慧笑说:“六哥说我降不住这丫头,让我带她来找你。” 谢芸娘伸着脖子说:“你今天像石榴花,怎么这样好看?” 季海棠觉得这话耳熟,偏着脑袋想了片刻,猛然想起是那“无耻”的时候谢靖说过的话,脸上有些发热,慌忙岔开道:“正巧,咱们要回后堂女眷呆的地儿,咱们一道儿去。” 谢沁芳又蹲下身来捏芸娘的脸:“你爹想把你扔给海棠了。” 芸娘又拿袖子捂着脸,害羞似的说:“七姑姑不要这样,我喜欢海棠姐姐。”说罢,又仰头对季海棠眨巴眼睛。 季海棠只叹这小丫头越来越会哄人高兴,伸手来捧她那张乖嘟嘟的脸蛋儿问道:“那你和祖父行礼了吗?” 芸娘点头说:“行礼了,他抱我了。”说着又想起了什么似的,从腰间的荷包里掏出两个小青果子递给季海棠:“祖父给的,我给你留了两粒。” 第72节 季海棠被她哄得笑眯了眼儿,接过她的果子递给了谢沁芳两姊妹,谢沁芳接过果子,又对谢锦慧道:“弘儿来了,还给你带了古籍,果然是记着你这个书香美人的。” 谢锦慧白了谢沁芳一眼:“胡说什么!今儿祖母寿辰,他能不来么?” 谢沁芳嗨嗨笑道:“我又没说错,他打小就喜欢你这个姑姑,总是送你些古籍孤本,不是喜欢书香美人喜欢什么?不过嘛...他也是个书呆子!” 季海棠……. 那她是不是不用担心了,起码她...是个正儿八经的俗物!书生都会嫌弃的俗物! 前堂宾客接尽,男眷们都留在了前堂里,由谢成坤招呼着,女眷们都去了老太太院子里说笑,正坐了满堂瞧见季海棠他们来了,吴王妃拉了季海棠在身边坐着,谢芸娘也挤在季海棠身边窝着。 谢老太太立即唤道:“芸娘,到太奶奶这儿来。” 谢芸娘轻轻对季海棠说:“我去太奶奶那里,晚上你送我回去好不好?”说着,就嗒嗒地朝谢老太太跑去。 婢女将谢芸娘抱在谢老太太身旁坐着,谢芸娘就低着脑袋吃果子,没打算回来,吴王妃又拉着季海棠,将她细细打量道:“我看芸娘黏糊你。” 季海棠恭谨道:“芸娘常来藏鲤院找我玩。” 吴王妃略略点头,从手畔专程递了果子在她眼前儿让她吃,季海棠只捻着枣儿吃了一粒,就不再多吃,只端着茶慢慢喝着。 堂中说笑声一片,不知何时说到了佛经,谢老太太就让人将季海棠绣的佛经从屏风后面移了出来,众女眷们见了皆是啧啧称好。 吴王妃起身去瞧了瞧那佛经,笑说:“我府中也有几件蜀绣,绣工都比不上这个,过两日石榴开了,正想着让人绣一幅石榴花,不如请海棠去赏花,也看看能不能绣一幅出来。” 吴王妃的意思是请她到吴王府去?季海棠一时有些忐忑,起身恭敬应了下来。 吴王妃似乎看出她的紧张,就笑眯眯来拍她的肩膀说:“瞧瞧我说绣花就吓着你了,不必非绣花,赏花罢了。” 季海棠倒不是被“绣花”吓着,而是被邀请去吴王府吓着的,吴王妃此举无疑是告诉别人,目前为止,她对季海棠还是很满意的,可季海棠就是怕吴王府的人对她太满意! 第42章 谢老太太的寿宴会至天黑便散,各方返家,临去时吴王妃又同季吴氏说了会儿闲话,一旁的芸娘央着季海棠送她回去,季海棠想起前些日子谢靖对她动手动脚,是被吓怕了,哄着芸娘让谢沁芳送回去,好不容才把娇滴滴的小姑娘哄走。 季吴氏也牵着季海棠回藏鲤院,夜风拂面,花柳相问,季海棠想着吴王妃的事情难免有些心不在焉。 季吴氏却提起谢芸娘的事儿:“我看芸娘求你求得紧,你怎么不送她了?” 季海棠道:“已是夜间,不便相送。” 季吴氏却想的是季海棠终于知道避嫌了,遂又问道:“可见过吴王三郎?” 季海棠“啊?!”了一声,点头道:“见过,今日在回廊上见过一面。” “我看他是个谦谦君子,过两日吴王府的人来请,咱们再去瞧瞧。”季吴氏说罢后,想了想又添了句:“芸娘嘛...日后多送去谢阿娘那处,她总这样缠着你,倒真要离不开你了,你也该知道避嫌。” 季海棠脚步微顿,望了季吴氏一眼,唯见季吴氏神情淡淡,想来季吴氏是早有打算,更不好反驳,便点了点头回了个“嗯”。 次日清晨,谢芸娘又顶着一头鸡窝跑了过来,央着季海棠给她梳头,季海棠捉着梳篦给她梳了两只角儿,就让人抱着她去谢老太太那里。 谢芸娘抱着季海棠的腿,仰着脑袋说:“不去姑姑那里么,咱们不是先去姑姑那里么?” 季海棠哪里敢说是不想带她在身边,就扯了个谎来哄她:“我今日有事,不能陪你,你去老夫人那里玩耍好不好?” 谢芸娘想了想就说:“那我不扰你,我就在一旁坐着好不好?待你空闲了,你再带我出去玩儿。”说罢又捂着脸说:“我怎么能这样喜欢你!” 季海棠…… 季吴氏说得对,谢芸娘可能真的越来越离不开她了~ 季吴氏正理着衣襟走进来抱了抱谢芸娘说:“季奶奶带你去太奶奶那儿成不成?” 谢芸娘面上有些为难,偷偷看了娟儿一眼,娟儿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低着头看着地面子,谢芸娘没了人指点,也全是小孩子自己的做派,搅着手指说:“可芸娘想和海棠阿姐在一处,我还想让她教我作画的嘛。” 季吴氏就笑眯眯捏着谢芸娘包子似的脸:“她今日不空闲,我带你到谢阿娘那里去吃果子,你等她晌午后来那儿绣佛经。” 谢芸娘又垂着脑袋想了一会儿才不情不愿点头:“那季奶奶不要嫌弃芸娘烦人。” 她自从开始学着讨人欢喜,就一发不可收拾,像是个小精怪似的,专会逗人爱,季吴氏虽有意让季海棠与谢靖避嫌,到底不会嫌弃没娘的小可怜儿,怜爱地捧着谢芸娘的脸哄道:“季奶奶怎么会嫌弃芸娘呢,芸娘是咱们的心肝儿宝贝。” 谢芸娘这才咯咯笑了,牵着季吴氏的衣角,跟着季吴氏朝外走。 待二人一走,季海棠就坐在了床榻上,也没心思去谢沁芳那里游荡,便命人端来了小猫猫。 这猫不过才来了几日,就被喂得圆滚滚的,又是个不怕生的性子,蹲在季海棠的面前蹭季海棠的手。 季海棠取了毛球球逗猫猫,这猫儿颇为伶俐,在地上打滚,就这样一人一猫也打发了时间。 谢沁芳领着谢锦慧来找她,进门看见她在地上和猫一起爬来爬去,没有一点儿形状,就来笑她:“才说你今儿没来,是不是忙得紧,过来看看有什么可帮上忙的,原来是玩物丧志了!” 季海棠揉着那肥包子猫从地上爬了起来,令人端茶上座。 谢沁芳、谢锦慧在她屋中吃了点茶,就问起谢芸娘怎么不在,季海棠就说:“老夫人那儿去了。” 谢沁芳诧异道:“她怎么不缠着你了?像只长在你身上似的,今儿也脱得开了?” 季海棠垂了垂眼眸说:“你说什么鬼话!日后她就呆在老夫人身边儿了。” 谢沁芳与谢锦慧二人面面相觑,季海棠怎么忽然说起这没头没脑的话儿来了?谢锦慧就笑道:“准是六哥又惹恼了你,不过他总有法子哄你。” 季海棠只端着茶吃:“你们若是寻她,要到老夫人那儿去了。” 谢沁芳瞧她冷皮子冷脸,许是方才这话又揭了她的面子,上来推她一把说:“我们不是寻你么,寻她做什么?” 谢锦慧被她下了脸面,心下期期艾艾,垂着眼睑:“你上次说谢幼度的字儿好看,我就挑了几帖子来,倒不想惹了你的不快。”说罢,又捂着帕子轻轻咳嗽起来。 第73节 季海棠不妨刚刚气着这个病人,忙说:“不过就是玩笑一句,你生气做什么,你再这样,休要怪我说你小性儿了。”说罢,又起身来央谢锦慧:“你不是带帖子来了么,我瞧瞧。” 谢锦慧心眼小倒不记仇,听她说了一通,反噗嗤一声笑出来,戳着季海棠的额头道:“谁教你惹我!”说毕,转头吩咐小婢女取了帖子奉上来说:“巧的很,你央我给你找帖子,我找不到,正巧弘儿就给送来了。” 季海棠喉咙里一阵干,不吱声儿接过帖子细细看起来,看完一帖才说:“三哥喜欢谢幼度么?” 谢锦慧说:“尚可。” 谢沁芳笑说:“那书呆子什么不喜欢?我倒瞧不出来有什么分别,只你还分得清他更喜欢谁一些!” 谢锦慧伸手拧了谢沁芳一把:“瞎扯!少来叫他书呆子,他不过是老成稳妥了些,让你贬得一文不值了!” 季海棠看着那谢幼度的帖子,却怎么也激不起上一世的卫弘有什么特别之处,只她死前好像是听人说皇帝开始重用卫弘,三十多四十岁的卫弘反而成了朝中新秀……. 却说没过两日,吴王妃送来帖子,请季吴氏和季海棠去赏花,季吴氏又给季海棠换上参加谢老太太寿宴的装束,打扮得足够娇美才领着季海棠去吴王府。 吴王位高权重,因怕自己的父皇猜忌,行事十分谨慎,连着府邸也不过只有两进,别说同谢府比奢华,就算是当朝大员的宅邸,只怕也比吴王府宅子气派,不过吴王妃是个情趣人,多开了几个院子种花放草,一年四季倒也有些乐头。 吴王妃领着季吴氏一行人进了石榴院吃了一碗茶,便开始游园,园中石榴花坠在树上,红红艳艳十分夺目,吴王妃摘了朵石榴花给季海棠卡在发髻上夸道:“我少年时也爱簪花。” 一旁的婢女就笑道:“就簪了一次石榴花儿,王爷就种了一院子。” 吴王妃脸上微红,转脸就嗔怪道:“打嘴!” 婢女缩了缩脖子,伸手轻轻在脸面上轻轻拍了两下,惹得一群人咯咯直笑。 “阿娘!你又罚紫玉姐姐了!” 这娇俏声音一响起,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片火红乱坠之中出来个红裳流仙裙总髻少女,少女越近,眉眼越发清晰,蛾眉秀目,笑意盈盈,当真一位艳光美人儿。 吴王妃拉过那少女向众人道:“这是我那不成器的四丫头!” 卫盈玉向众人行过礼,又端端瞧向季海棠,好奇似的:“你是季家的姐姐?” 吴王妃捏了一把卫盈玉的脸说:“可不是么?带你季家姐姐别处玩儿去,省得她跟咱们一群老太婆拘谨!” 卫盈玉“唉”一声,牵着季海棠就朝林子里走。 季海棠随着卫盈玉走过了一片林子,路过半月桥,遇上卫铮过来,卫铮瞧着季海棠又微微诧异,就笑道:“今儿阿娘请人来玩么?” 卫盈玉笑眯眯推了卫铮一把说:“你看什么看,我带她去找三哥哩!” “三郎?”卫铮眼角颤了颤,旋即恢复如常,复捏了卫盈玉脸蛋儿一把:“谁让你去的,你老实交代了!” 卫盈玉朝卫铮伸脖子,看起来颇为亲昵调皮,扯着谎:“要你管,我方才看见庄娘子了,你若是惹了我不快意,我就带她来找你!” “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快些让开!”卫盈玉一把拨开卫铮,又牵了海棠说:“咱们先走,不理他这个泼皮!” 卫铮被卫盈玉一把推在一旁站着,倒也不再来拦,只满面笑意地瞧着季海棠,季海棠行过之处略点了一下头,只瞧见他眉角高高翘起,像是一只腾起的凤尾…… 待行了几步,又传来卫铮的声音:“四丫头,三郎在书房里,你别走错了!” “知道了,要你管!”卫盈玉笑嘻嘻回了一句。 季海棠跟着卫盈玉走了一段,忽然松开卫盈玉的手,立在原处说:“我还是想找我祖母。” 卫盈玉皱气翠浓的眉又来牵她:“你怕什么,我吃了你不成?” 季海棠当然不是怕这丫头,而是刚才听见要去见卫弘,心下不安……但她也不能直说,就摇头说:“我胆小嘛。”说完,也不顾卫盈玉怎么说,转身朝那头走。 两层高的书房窗边站着个高高瘦瘦的卫弘,他歇了手里的书看着墙那头的俏女人朝回走,捋了捋袖子,转身吩咐道:“煮好茶,去迎那姑娘上来。” 婢女应下声儿,就是轻微的脚步声响起。 卫弘又偏头看了一会儿,撩了袍子穿过几层书架,一路下了楼,趿拉了木屐鞋,缓缓叩击在石板路上。 季海棠回走了一道儿,听得一阵清脆的敲击声,抬首瞧见卫弘正迎面走来,连忙转身,却见卫盈玉已经不见了踪影,只好又匆匆折回去找卫盈玉“避难”。 她脚下极快,走了些时候遇上婢女和卫盈玉迎她去吃茶,她推脱不得,跟着卫盈玉走了一阵子,方才到了这二层阁楼下就见卫弘抄手立在门前。 她还以为自己方才出现幻觉了,揉了揉眼睛,分明又看见他笑起来,便知道不是自己出了幻觉,而是实实在在受了他的“围追堵截”,一时间也不知该怎么办,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上前朝他行了个礼。 卫弘看她逃来逃去,到了来还是要乖乖状,颇有几分乐趣,指了指楼上说:“我请你们上楼吃茶。” 卫盈玉笑盈盈应下,季海棠摇头道:“不必,我...只是迷路了,烦请三哥让这婢女带我出去。” 卫盈玉就笑她:“你怕什么,总归我还在呢!” 婢女与卫盈玉抬手拢了季海棠上楼,卫弘随在其后说:“听八姑姑说海棠喜欢谢幼度的字,我寻了几帖,正想送与你。” 季海棠略微诧异卫弘竟然专程给她找了字帖,嘴里干巴巴道谢:“怎敢劳烦三哥?” 卫弘就说:“你若是怕劳烦我,就替我绣一幅画儿,前些日子我作了一幅画,你替我绣了即可。” 几人到门口,便脱了鞋,袜子踩在木地板上,步行无声,静悄悄走上楼去,一上楼则见八面开窗,从屋中可观数里,远可延伸至石榴园一角…… 几人朝窗前去,只见案几上摆了幅墨迹未干的画作,画上石榴丛丛,林间似乎有个蜜合色衣裙少女藏着,那罗髻少女俏白的手儿攀着石榴遮面,腕上挂着一只白玉镯子…… 卫盈玉笑嘻嘻问道:“你画的是谁?你不是要画我么?难为我穿了一身好看的衣裳。” 卫弘去架子上取帖子,一面笑道:“给你画的还少么?” 卫盈玉讽刺道:“那可不是你真心!我不央着你,你舍得动你的黄金笔?” 卫弘低低笑着,亦不反驳。 季海棠急忙将带着那只白玉镯子的手朝身后藏了藏,同卫盈玉立在窗边,接过婢女端来的茶,不去瞧他们兄妹俩,而是静静瞧着窗外。 第74节 卫弘取下帖子方想出声,但瞧见她俏盈盈捧着茶立在窗前,冰肌玉肤本已是美色,又眉头微皱,暗含焦急,反更添灵韵,就倚在书架上瞧她。 卫盈玉就笑眯眯走来推了卫弘一把说:“诺,我就知道你不是什么好人,那玩意儿你得给我。” 卫弘俯在卫盈玉耳边说:“可你吓着她了。” 卫盈玉瞪了卫弘一眼:“是我吓着的么?分明是你!” 卫弘又在她耳边道:“第六架第三层,自己去取。” 卫盈玉俏生生又瞪了卫弘一眼,饶进林立的书架里,仿佛不见了踪影,季海棠转过脸来看不见卫盈玉,就轻轻唤了一声,听见书架里有个声音应她,她略微放心了些,转眼就见卫弘来将手里的帖子递给她:“不知你用不用得惯。” 季海棠接过帖子道谢,却又见他到案前碰了碰画说:“等它干了,你就带回去给我绣好成么?” 笑话,让她绣,她疯了才会答应下来!季海棠急忙摇头道:“我绣技拙劣,不敢!” 卫弘看她立得远远儿的,像只受惊的兔子,颇有几分好笑与怜惜,忍不住与她进了一步,细细瞧着她明艳的面庞说:“你怕我?” 季海棠……. 没错,无论是卫弘还是谢靖,她都得罪不起,欺软怕硬的人遇上两个硬的,她就只能...遂娇弱似的退后一步点头道:“是的,请您让人送我回去。” 卫弘与她又近了一步说:“你说谎,你不怕我,你要真怕我就不敢回我。” 季海棠仰头看他,并不答他的话,又不留痕迹地朝后退了退。 卫弘步步靠近,低声说:“你知不知道阿娘为何请你来,我为何要请你来?” 季海棠不想他这样直接,犹豫了片刻还是点了点头,卫弘又轻轻笑起来,靠得离她极近,闭着眼轻声说:“别动,不是那样的,不是你想的那样。我见过你绣的佛经,很好...你生得很是美丽,只是坏了些。” 季海棠僵着背,低着头说:“三哥你自重。” “怎么?我污蔑你了么?那你为什么装作怕我?” 他在逼她像个孩子一样暴躁,季海棠始觉这个人根本不是他们嘴里说的“书呆子”,抬首额角就擦过他的唇,惊得连连后退,却被他一把捞进怀里抱着,听他哈哈笑道:“丫头,你小心些,掉下去了,我到哪里去找这样漂亮的人!” 季海棠转头见自己腰肢已经抵在了窗上,真有几分险,来不及舒一口气,就见到楼下站着仰头看他们的谢靖和卫铮,吓得差点儿就要瘫下去。 卫弘又松开她,折身去取那幅画,看着画上的人儿笑道:“咱们是太奶奶保的媒,若不出差错,咱们应当订亲,你不必悚我,总归是要过到一处去的。” 他很干脆,季海棠脸上一阵烧红,连告辞也懒得说,牵着裙子嗒嗒朝楼下跑。 谢靖与卫铮正进门来,与她撞了个照面,但瞧见谢靖绷着脸,卫铮笑嘻嘻的,心头怨愤更甚,趿拉了绣鞋就朝外面跑,到了门口才见到卫盈玉正站在廊下对着日阳瞧玉佩。 原来卫盈玉早偷偷下了楼,难怪卫弘做事也不避开人! 谢靖与卫铮上得楼来,又见卫弘手里捏着一朵石榴花儿倚在窗前,仿佛是在看那个不要命奔跑的女人。 卫铮笑道:“怎么,你这是情窦初开了?难怪前儿个我就夸了她一句,你就刺了我一回。” 卫弘垂首看着茶盏里平平无波的茶水道:“太奶奶找的,总归是聪明又好看的,配我正合适不是么?” 卫铮嗤笑一声:“这是娶妻,你怎么也这样随意?” 谢靖冷着一张脸偏偏能微笑起来:“这丫头的父亲是巴蜀太守长史...季嘉文。” 卫铮倚在窗上蹙眉想了一会儿才笑起来拍卫弘的肩膀:“到头来你与我一般,都是做棋子的命。” 卫弘又朝那已经跑远的背影望去,徐徐升起一抹笑:“二哥说笑。” 谢靖目光流转在案几上的画面子上,也露出一抹笑容:“你也看重季嘉文么?” 卫弘却说:“这丫头也生得漂亮!” 卫铮在一旁冷吟吟笑着:“你真是个呆子,来回说她漂亮罢了!” 谢靖掀了掀薄薄的嘴皮,似乎有些讥笑,却又没有出声来,反而折身下了楼,遇上婢女端上茶来,接了一盏饮了一口又放下盏,笑道:“煮过头了。” 却说季海棠与卫盈玉一路朝石榴园去,卫盈玉一路缠着她问卫弘是不是欺负她了,季海棠自然不肯说,装了哑巴,总归不和卫盈玉说话。 卫盈玉就说:“我三哥最像我爹,平日里装傻,实则是只大猛虎!” 季海棠是唯一一次听见有人这样说卫弘的,心道卫盈玉能看得这样准,想必卫弘待她是有不同的,遂套话道:“你怎么知道,人家都说他是书呆子呢?!” 卫盈玉“嗨”一声跺脚道:“谁说他是书呆子了!他才不呆呢,他是顶聪明的,他只是不稀得和咱们鬼混!” 季海棠只哼哼笑了两声,脚下更快,似乎是不信她,卫盈玉是个跳蚤性子,一激她就跳,连捉了季海棠的手臂说:“你怎么不信我!他十二岁就学着绘咱们大秦地图,绘了整整三年,每年都做整改!咱们有几个人能绘了大秦地图出来?” 季海棠略有些疑惑:“绘大秦地图?” 卫盈玉嘻嘻一笑:“当然!他才不傻呢?!” 绘得了大秦地图的人是挺少的,起码她不会,她们季家应该也没人会,这一点的确值得她敬佩一下,不过绘这个地图有什么用呢?季海棠不得而知,只是有一点她很确定,卫弘绝不是个书呆子,书呆子可不敢那样伸手来报她! 二人回到石榴园之时,季吴氏和吴王妃已经命人摆饭,瞧见他们来了,就让他们快快坐下,询问他们玩得如何,卫盈玉说:“带到书房里走了走,遇上了在作画的三哥,三哥还请海棠绣他画的石榴图!” 吴王妃笑了笑,来牵海棠坐在身侧说:“他就喜欢看书作画,可曾唐突你?” 唐突?季海棠真是笑不出来,这不是简单的唐突好么?可她也不敢说实话,只摇头笑道:“三哥哥很好。” 吴王妃说:“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 季吴氏也在一旁笑,倒是卫盈玉又说:“我看了那幅画的,画里有个美人儿,瞧着倒像是海棠姐姐呢。” 季海棠垂着头不说话,吴王妃又笑起来,戳着卫盈玉的额头说:“你可看明白了?” 卫盈玉笑呵呵说:“三哥说他要画石榴嘛,我要他画人儿上去,就穿了这红裙子去园子里逛,到末了他画了人儿上去,只是那人儿穿的是蜜合色,不是海棠姐姐难道是我么?” 第75节 季海棠一时也羞臊,倚在季吴氏身边瞧着卫盈玉低声急道:“你别说了,别说了。” 吴王妃就笑起来捧着卫盈玉的脸说:“你去端水晶糕来。” 卫盈玉吐了吐舌头,起身拉着季海棠一起去那头去端水晶糕。 两个少女一走,吴王妃就敬了季吴氏一盏茶说:“倒不知海棠喜不喜弘儿。” 季吴氏饮了一口茶,取了帕子擦了嘴角,笑盈盈道:“此事多是看三公子要如何,毕竟夫妻之道,重在夫心疼妻。” 季吴氏这话不过就是半答应下来此事,吴王妃也放心地笑说:“他既然连作画也要画上海棠,心意可表。” 季吴氏点头道:“这事若是能早定自然好,只是海棠的父亲还在蜀都,只怕真要订下此事还得写信叫他们来看。” 吴王妃了然一笑:“这也不为难,我听王爷说,季长史调回长安左右不过再过三个月,等好的空缺出来,将他填补上去。若真要商议他们两小的婚事,可先写信叫季长史知晓,等长史回了长安再给两小儿订亲,且...这几个月也好让他们多见见,各自摸透性子,往后总能更恩爱些。” 季吴氏要谈的条件已经谈了,心中大定,附和道:“这是极好,您也能多瞧瞧海棠,若她有不对,您能指点她。” 吴王妃摆手道:“你见外,我瞧着她很好,只怕弘儿那个呆子委屈她!” 二人你一句我一句似乎是已经将这事儿定了下来…… 待到申时左右,几人就已经用过饭,吴王妃派人送了季吴氏与季海棠回谢府,季吴氏径直去了谢老太太那处,季海棠则回藏鲤院去,走到池塘旁迎面照来谢靖,登时吓得拔腿就跑, 谢靖腿快,两步追上了她,将她拖进了假山后面扔在墙面子堵着。 季海棠张着两只杏眼儿执拗地盯着谢靖,咬着唇不敢说话,手指抚上了袖子里早备好的金簪子。谢靖垂着眼皮看她,看了片刻又伸手将她揽进怀里紧紧搂着,像是要将她揉进他的骨头里,揉得化成一体才好。 “季海棠,你骗我,我说要娶你,你不信我,你去找卫弘!” 他恨季海棠吃着碗里看着锅里,他恨季海棠前脚应了后脚就去和别人抱在一起,他第一次像一个怨妇一样这样恨人! 季海棠被他揉疼,慌乱间就使出那支藏在袖子里的簪子抵在他脖子上,想着他是个顺毛捋,就干脆挤了点眼泪出来,一边哭一边放狠话:“你要我信你?你想污了我就污了我,我不过是你作一个玩物待着,我怎么信你?你真当我是傻子么,让你污了,又像条狗似的求你来娶?祖母他们定的婚事,我有什么法子?那你怎么不和祖母他们去说,要我一个女儿家怎么去说?” 她一通说,越说哭得越厉害,话里也不是不在理,谢靖倒不是对她心软,只是听了这一番话,知道自己理亏,察觉她心头憋屈,若是再对她发火,只怕她这样的性子,两人真结下恨来,她来个鱼死网破,他反而捞不着这丫头,倒不如以退为进,想着办法哄了她,遂平了脸色捏了她握簪子的手皱眉道:“你什么时候藏的簪子?” 季海棠抽着气说:“上次你那样...之后,我就藏了,我怕...怕你,你不要动,否则我就刺进去了。” 她这样外强中干,倒是可怜又可爱,谢靖纵然知道她好作假,但也不得不怜爱起来,伸着手指去摩挲她的唇瓣说:“季海棠,你杀不了我,我要娶你,你这样坏可我还要娶你!” 季海棠是想等他的雷霆怒火,却不想他连初始的那点怒气也平息了,心中捉摸不定,就大着胆子说:“婚事是祖母他们定的,咱们谁都没法子,你饶了我好不好?” “季海棠,你会信我的。”谢靖朝她的簪子上抵了抵,落下一股血水来,季海棠被他这不要命吓得松了簪子,谢靖一把将她揉进怀里,凑在她耳边道:“说你要我,我是这样想要你,怎么会让你嫁给别人?” “谢六叔...别这样,我们没法子的。”季海棠猛然察觉,她似乎是没道理拒绝谢靖的……他是一个强盗,盗取她的名誉,却能一路高歌猛进! 谢靖寻到她的唇吃了上来,季海棠伸手捶他,被他捏了腕子拧在身后,等得够了才松开她,去亲她的眉眼,怜惜万分地低喃道:“我怎么会让你嫁给别人!” 第43章 谢靖是个鳏夫庶子,没一点配得上季海棠,所以他想等升官之后回来娶季海棠,很不巧,卫弘出现了,卫弘是个王府嫡子,与季海棠门当户对,所以...谢靖就会大仁大义地放季海棠嫁去王府? 简直天大的笑话!谢靖就是一条贱命,从小至大受尽了白眼,因而比谁都会追名逐利,比谁都会巧取豪夺,季海棠成了他心尖上的肉,他又怎么会让别人拿走呢? 二层阁楼,楼上地面上铺着一层白缎帛,帛上一片黑墨江山,卫弘正跪在帛上用笔标注新城。 一双白袜朝楼上疾步而来,似无声音,卫弘却微微一顿笔尖,抬头朝楼梯口看去,瞧见直立在口子上,拉着嘴角笑道:“守固舅舅,你有事么?” 谢靖亦是笑了笑,俗话说外甥像舅,这样瞧来二人神采间似乎出了些冷然的相似。 “你的耳力又精进了些。”谢靖提步走来,落在地面子上的脚步似乎重了些。 卫弘横笔起身,掸了掸藏青衫子道:“不敢荒废武艺,勤加练习,耳聪目明。” 谢靖只点头一笑,在那大秦图上缓缓挪动脚步,慢慢吞吞踩到了玉门关上:“我来问问你可要请缨去边关,同我走一遭!” 卫弘有些挑眉:“什么?边关?” 谢靖道:“你绘这大秦图,将每一块疆土印在心底...难道不想去见见这边疆到底是和模样?” 卫弘眼皮微垂,淡声说:“大秦怎么会有边疆?大秦是无疆之国,那些蛮夷之处不肯臣服只因大秦的铁蹄未将其教化罢了。” 他是个很有野心的男人,平和的外表下蛰伏着饕餮凶兽,因他终日沉溺书海,故而不曾有人揭开过他那层伪装皮囊。 谢靖却并不诧异,只稳稳折了身到窗前立着,目光飘远:“这书房不够高,连吴王府也无法纵观,你若真要见真刀真枪,不如去边关走一遭。” 卫弘婉拒道:“我意欲游学,但因太奶奶保媒,则想先成婚再游学,以免他们忧心。” 谢靖眼底暗了暗,终是回首瞧了卫弘一眼:“游学时时可去,仗可不是时时可打,你还没见过大阵仗,久坐高堂却不知如何纵横疆场,这不像是你...你真不想去?你若有意,我能向姊夫替你说几句。” 卫弘垂头看着地面上的“玉门关”,脚步来回在上面踩过几次,忽然顿了顿脚步偏首笑起来:“守固舅舅,你是位良将,假以时日定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谢靖眉头微动,拉了一抹笑容出来:“那不过是后话,咱们谁说都为时过早。” 卫弘俯身执笔在玉门关上点了一点:“也好,走一遭,见识见识。” 谢靖点了点头,竟不再多留,转身又一路轻步下了阁楼。 卫弘倚在窗上朝远处眺望了片刻,又吩咐道:“去谢府递拜帖,明日我将去谢府拜访。” 次日清晨季海棠命人在院中葡萄架下摆了案几,窝在簟子上仿着谢幼度的字儿书了一帖子,奈何她真的俗不可耐,写了片刻就困乏得厉害,扑在案几上睡得香甜。 “娘子,卫三公子来求见。” “什么?”季海棠一个激灵弹坐起来,瞧见卫弘正立在圆月门下瞧着她笑。 季海棠连忙取了帕子擦了擦脸,吩咐清音去将人请进来,卫弘走近来,捉着她案几上仿的字儿看,看得那双青峰长眉直皱,季海棠有些脸红说:“我没天分,练得不好,让三哥哥见笑了。” 卫弘转头看她面上窘迫绯红,似饱满红石榴,一时间倒嫌弃不起来,取了手里的帖子递给她:“早知是这样,我就挑些好写的给你。” 第76节 季海棠真是怕了他的体贴,心上是有些愧疚的,连忙摆手道:“您不必麻烦,我...自己练不好罢了。” 卫弘被她这样的小女娃娃作态逗得直笑:“前儿我听二哥说,守固舅舅的丫头总爱羞得捂脸,你倒和她有些像!” 季海棠“啊?!”一声鼓着眼儿望着卫弘,真不知道她怎么就和谢芸娘像了! 季吴氏听见动静儿走到门口张望,瞧见两个孩儿在院中说笑,不由得也笑起来招手道:“海棠,你还不快请三郎进来!” 季海棠忙请了卫弘进门去,季吴氏命人摆了茶请卫弘入座,又招了海棠坐在身侧。 卫弘进门,便将手中的一锦盒让婢女呈了上来,季吴氏将锦盒接过放在手畔,笑答:“以后不许这样见外,再送这些玩意儿,我可不待见。” 卫弘直笑“不敢”,又吃了一盏茶才说:“今日来,是有一事想来与您商议。” “与我?”季吴氏有些诧异又有些满意,毕竟卫弘把她放得很重。 卫弘点头道:“过些日子远征番族,我意欲随军出征,涨涨见识,不知您老人家如何看待?” 季海棠在一旁听了呆了一呆,卫弘竟然要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出征?怎么这样巧了? 季吴氏沉吟片刻,也想到了这个问题,转而去看季海棠,则见季海棠捧着茶的呆蠢样子,她是又好气又好笑。 卫弘又道:“多不过三个月,我听阿娘说季长史也未调进长安,因而婚事还不着急...趁着边关有战事,我想去见识见识。” 他说明紧要,再三提到“见识”,季吴氏是不好拿儿女私情缠他留下,又见他还知道出去见见世面,不是个真的迷书的书呆子,心头也满意,遂笑道:“你既然有这志向,咱们都欢喜不得呢。” 卫弘抿着唇笑了笑,转眼儿来看季海棠,季海棠正吃了茶擦嘴角,又对上卫弘的眼光,急忙低了低头避开卫弘的眼神。 季吴氏笑骂了句:“你这傻子!” 季海棠只当作不知道季吴氏恨她不争气,又捧了茶吃着。 卫弘说了几句客套的话,提出要告辞,季吴氏让季海棠送卫弘一程,二人一路朝院外行去,花柳夹道,扶上她的石榴裙,卫弘伸手替她拨了一拨,顺手从袖子里递了只红坠子给她。 季海棠接过红坠子细看,只见这红坠子被琢成石榴果状,圆润剔透,十分可爱,她急忙递还给他说:“这样贵重的物件,我不收的。” 卫弘修长的手指将她手指一蜷,握住石榴坠子说:“你前些日子有只石榴花落在我的手里,开了果子出来,这本就是你的,我是来还给你的。”说着,他手指点了点她的发髻说:“从这儿掉下来的石榴花。” 季海棠握着石榴坠子连忙同他拉开一步,低着头道谢,卫弘但瞧她非要避开他,难免多了些猫捉老鼠的意趣,有心逗弄她,就问:“前些日子谢幼度的字帖你真练了?” 季海棠…… 她练个屁!她就今天写了几个字,就让他撞见了,还真让人以为她多勤奋似的! 季海棠还未回答他,就又听他说:“那我考校你一番。” 季海棠摊着手,诧异道:“在这儿写?” 卫弘道:“不写,我问你,你答。” “《毛诗》何句最佳?” 此为谢安问谢幼度之题,好巧不巧懒猪季海棠瞧了这一句,遂顺畅答道:“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何意?” “...我出征之时,杨柳正盛,我归来时,大雪纷纷。” “俗!真俗!”卫弘伸手在季海棠光洁的额上一弹,季海棠捂住额头巴巴望了他一眼,顿时脸色绯红,扭身告辞,卫弘伸手捉了她的腕子,低笑道:“我出征之时,你折柳赠我,我归来时,你煮雪相候。” 读书人很会哄人,将那点儿征战情怀能捣腾出些缱绻柔情来,季海棠俗里俗气,受不得他这样柔情,甩脱他的手腕子,提着裙子就跑了回去。 卫弘看着那纤细的背影急慌慌逃得不见,徐徐挑起嘴角,轻轻叹息道:“美人也。” 话说季海棠一路朝回跑将清音远远甩在后面,才过了转角差点儿撞进谢靖怀里,谢靖笑了一声:“怎么这样巧!”抬手将她一下抱在石头上坐着,顺势亲了亲她的发鬓。 清音跑了过来正瞧着谢靖立在石头前瞧着季海棠笑,想起季海棠肩背上那些羞人的痕迹,吓得三魂去了七魄,急忙唤了声:“娘子,老夫人等着呢!” 谢靖一愣,转脸看着清音,似乎没想到清音是跟着季海棠的。 季海棠居然会觉得自己终于赢了谢靖一次,得意地剜了谢靖一眼,一下从石头上蹦下来说:“我祖母等我呢!” 季海棠故意擦了他的臂膀走,谢靖立在那儿勾了勾嘴角没说话,季海棠走了一段儿,又折回来说:“卫三哥说他要出征,谢六叔你知道么?” 谢靖笑盈盈望着她:“我不是说你会信我的么?” 果然是他搞得事儿!季海棠终于坐实了是他用的诡计,莫名有一点小窃喜,方想笑,但见谢靖目光灼灼盯着她的唇,又觉得自己很不争气,拿着帕子遮了遮脸,扭身嗒嗒地跑走了。 清音将季海棠对两人的神色看在眼里,心道:不好,这娘子只怕是对谢靖有了些意思!连拖了季海棠的手说:“娘子,你是看上他了么?” 季海棠跺脚道:“我疯了不成?” 清音担忧道:“那卫三公子怎么办?他才是老夫人给你定下的!” “我……”季海棠甩脱清音的手臂,竟然回到不出这个问题,立在那儿站了一会儿,捏到手里那颗石榴珠子,生出些愧疚与心烦,想了半晌只说了句:“我敢得罪他们谁?” 第44章 清音一时无话可说,放季海棠走了一段儿,嘟囔道:“那也总不能这样两头占着,您要吃亏的。” 季海棠转脸就说:“我可没两头占着!”说着,又提着裙子跑进了藏鲤院。 季吴氏正坐在榻上看玉佛,瞧季海棠进来,笑眯眯招着季海棠坐在身畔,将玉佛抬着看:“是卫三郎送的,倒挺会投其所好,还怕他是个书呆子,这会儿不怕了。” 季海棠也伸手捧过玉佛细细看,她不懂玉,只这玉佛通体翠绿如苔藓,佛像线条流畅,佛面慈悲,十分精美,想来也价值不菲,最重要的是季吴氏喜欢佛,他就送了佛,也不得不夸赞道:“难为他这样有心。” “你懂什么,他稳妥,你少糟心!”季吴氏伸手在季海棠额上戳了戳:“瞧瞧你那模样,谁逼你嫁给他么?” 第77节 季海棠…… 季吴氏瞧她捂着额委屈斑斑,又不忍心地笑了起来,捧着她的脸道:“你少惹是生非,等他从边疆回来,你就能订婚了。” 季海棠皱了皱脸说:“我不想订婚,我想留着陪祖母。” 季吴氏对她这种话已经习以为常,只捏了捏她的脸,转身吩咐人备好礼,她要去见谢老太太。 季海棠虽有心多言,但总不能将她和谢靖那点儿破事抬出来,便忍了忍话,起身进屋子里去坐着。 却说季吴氏才走没两刻,谢芸娘就溜来找季海棠,端了个盒子递给季海棠,季海棠一打开盒子则见盒子中一大一小两只红玉镯子,就捻着小镯子问谢芸娘:“你拿这个来做什么?” 谢芸娘抓过小镯子带在自己手腕上,又取出大镯子朝季海棠手腕上穿,奶巴巴地说:“阿爹找的,你一个我一个。” 季海心道:是谢靖送的,那她更不敢留了。 她眼皮微微一垂,就伸手摘镯子说:“那该给你姑姑,你拿到这儿做什么?” “求求你,别摘了成不成?看看,我好不容易能跟你有一样的物件儿。”谢芸娘栽进她怀里撒娇:“求求你,好不好...好不好?” 季海棠被她求的心软,伸手指点芸娘的鼻尖儿:“不行的,别人知道了会说闲话的。” 谢芸娘说:“我送给你的嘛,他们说什么闲话?”说着,又骄傲地翘了翘下巴:“我就送你,不送他们。” 季海棠听她如是说,终于点了点头,将谢芸娘又朝怀里搂了搂,拿着镜子给她照,谢芸娘伸手抱着照季海棠的脸,看她面如桃花,有些晃神,呆呆说:“你真漂亮,我爹也好喜欢你。” 季海棠一把松开谢芸娘,吓得谢芸娘手中镜子咚一声落在地上,惊惧地望着她。 “不许说这个话,否则我就不让你来了,你听见了么?”季海棠是真的怕,如今的她与卫弘正说亲,若是传出她和谢靖的风言风语,得罪可就是吴王府,她再大的胆子也不敢得罪未来皇帝家! 谢芸娘被她吓了一跳,瘪着嘴说:“可他真的喜欢你,我知道的。”说了,她又抱着季海棠的脖子说:“我不说了,我不说了,你对我好。” 季海棠何尝不心疼谢芸娘,抱着谢芸娘的背轻声哄道:“芸娘乖,阿姐知道你不会去乱说。” “芸娘不会乱说的,爹说我要乖乖的听你的话,我最听你的话了。” 季海棠没想到谢靖这样教她,顿然心中有些复杂,但不好和一个孩子过不去,只好继续安慰道:“没事的,没事的。” 季吴氏回来瞧见几日不见的谢芸娘居然又跑来黏季海棠,心头微黯,正要说什么,谢芸娘就跑来抱着季吴氏腿,巴巴儿叫着“季奶奶”,叫得季吴氏心软软的,低身去捏她的笑脸儿。 谢芸娘任着季吴氏捏,又哀哀求道:“我就在这儿玩一玩,好不好,我不去太奶奶那儿,她喜欢休息,我不去扰她,好不好?” 季吴氏脸上笑容微顿,偏着脸看了看季海棠,季海棠也替谢芸娘求了句:“留着她在这儿用了饭再走,我也许久没见她,总归...一日,不是什么大事。” 季吴氏听她知道利害才笑了起来,牵了谢芸娘出去吃糖糕。 至夜间,谢靖来接谢芸娘,坐在簟子上,着眼瞧见季海棠手腕上的红镯子,嘴角扯出一抹笑,季海棠瞥见那神情,将手腕朝案几下避了避。 谢靖抱着谢芸娘出了藏鲤院,谢芸娘就抱着谢靖的脖子嘟嘴:“阿爹瞧见了么,海棠阿姐带着你送的镯子。” “阿爹瞧见了,芸娘很乖。” 谢芸娘咯咯直笑,将脑袋埋在谢靖的肩膀上,嗡嗡说:“你喜欢她,我也喜欢她,我想和她玩,可季奶奶不喜欢我。” 谢靖拍着谢芸娘的小脊背说:“那你想想办法吧。” 谢芸娘抬着头,两只眼睛晶晶亮地望着谢靖:“我偷偷找她,不让季奶奶知道。” 谢靖哈哈笑了,捏了捏谢芸娘的鼻子,谢芸娘又捉着谢靖的手说:“我替你说好话,让海棠阿姐喜欢你,好不好?” “好,好,好!” 次日清晨季海棠一早抱了几株白兰去了翠林轩,到了门口就见谢芸娘嗒嗒地扑了过来,心中怜爱,便牵着谢芸娘的手进了屋子。 谢锦慧因着受凉引了寒病,窝在床上起不来,倒是谢沁芳却破天荒地不再谢锦慧身旁,季海棠就问道:“七娘子呢?” 谢锦慧捂着帕子咳嗽了一会儿,瞧了瞧窗外,又使了婢女出去摘竹芯儿熬清火水。 待婢女出门去,谢锦慧才拉着季海棠道:“爹的一个门生今儿来做学问,她去图热闹。” 图热闹就图热闹,谢锦慧用得着使婢女出去么?季海棠当猜出几分,忍不住问道:“什么样的人物?” 谢锦慧笑道:“姑苏王氏一族一个旁支里的,因字写得好,得了父亲的喜欢,前些日子修缮书院后,请了他来在廊壁上写字,写了整整五日,几万字是有的。”说着,咳嗽起来。 娟儿去给谢锦慧端床尾巴上的痰盂,谢芸娘从季海棠身边溜走开去接了痰盂来给谢锦慧接痰。 谢锦慧辛酸动容,摸了摸谢芸娘的脸,举着帕子擦眼角:“可怜我没好福气,等不到你长大。” 谢芸娘瘪着嘴只摇头,放了痰盂给谢锦慧擦了擦脸,又弯身捧了痰盂到床脚放着。 季海棠听谢锦慧不愿意细说,也就不大愿意打听下去,只将谢芸娘搂了一搂哄道:“去给八姑姑端些温茶来。” 谢芸娘“嗯”一声应下,领着娟儿出去倒茶水。 季海棠坐到床上来给谢锦慧垫枕头,又打趣道:“写字儿的,不是你最喜欢的么?” 谢锦慧凝默了片刻,轻轻拍了拍季海棠的手:“八娘子是个傻子,总觉得是帮着我,我哪能不知道那男儿的意思!好在我是个短命人,不用膈应着他们俩。” “你这话……” 二人话还没冷,就见谢沁芳牵着谢芸娘进门来,娟儿捧了温水来给谢锦慧说:“您吃着药,吃些水就成。” 吃茶淡药性儿,季海棠却忘了,听娟儿话里也是避重就轻,不由得越发满意,朝娟儿点了点头,娟儿朝季海棠规规矩矩一笑,接过谢锦慧喝过的盏又退至一旁站着。 谢沁芳偷偷塞了封信给谢锦慧,笑嘻嘻说:“诺,给你的。” 谢锦慧淡淡一笑,将信封压在枕下,揽着谢芸娘逗她:“你这些日子在哪儿玩?” 谢芸娘说:“海棠阿姐不喜欢我,我在太奶奶那儿。” 第78节 季海棠揉着谢芸娘的脸:“你个小赖皮,谁不喜欢你了?” 谢芸娘扎进季海棠怀里笑咯咯说:“就是你,你不喜欢我嘛。” 季海棠将她提上床坐着,叫人端了糖糕来给她塞着吃,谢芸娘吃着糖糕再不捣乱。 外面婢女进来,将细细的一扎竹芯儿端到谢锦慧跟前儿看,谢锦慧点了点头,又吩咐道:“你端去和菊花煮了我去年藏的雪水,趁着海棠来了,咱们几个在这里吃一盅。” 婢女应下,又端了细竹芯儿下去了。 谢沁芳笑她:“你这样懂,真是惹人怜爱呢。” 谢锦慧嗔了谢沁芳一眼,从枕下掏出信来看,季海棠坐在一侧瞄了一眼,微微瞄到清俊的“连翘”。 谢锦慧瞧完一封信,又放在谢沁芳手里说:“倒是个稳重人,你叫人取了来熬些水喝。” 谢沁芳提着信看了看,哎呀一声,起身跺脚道:“这个混球,竟然写了张药方子!” 谢锦慧指着谢沁芳笑道:“他若是写点儿别的就是勾搭宅内闺秀,他可没那样蠢呢!” 季海棠接了那张纸看起来,只见方子上真真全是些清热解毒的药材,看这些药材倒也常见,像是平日家中备的清热药,也不得不点头叹道:“心思真是好。” 谢沁芳夺过那药方子看了一遍又一遍,末了忍不住跟着他们一块嘻嘻哈哈笑了。 季海棠拉着谢芸娘吃了一盏汤才告辞,临到回去,多了个心眼儿,到书房那儿去走了一遭,只见回廊墙壁上,一折隶书,一折草书,她虽自身特俗,看不出什么了不得,但也瞧出这字儿秀骨傲岸,极为漂亮,这一路行去,又见谢靖从书房出来,便要折身走开,芸娘却嗒嗒地跑到谢靖跟前儿去掏出块糖糕递过去:“八姑姑他们给的。” 谢靖爱怜她,抱起谢芸娘说:“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谢芸娘望着季海棠说:“海棠阿姐要来这儿看字,我跟着她来。” 谢靖瞅着她笑道:“你还爱写字儿么?我听季兄说,你最懒读书!” 谢靖除了夸她好看,从来没有说过她什么好话,果然是以色论人!季海棠撇了撇嘴说:“听七娘他们说这廊里写满了字说得新鲜,忍不住来瞧瞧。” 谢靖偏身看着字说:“姑苏王九郎的字儿,他才走不久,你若是喜爱这字儿,我请他出两张帖子给你练。” “王九郎?” “王怀素。” 季海棠是惊了一下魂,王怀素...不过十几年便与眼前这人同为当朝权贵,只是她也没听说王怀素是谢家女婿呀!难道这之间还有一段儿什么风花雪月? “你认识?”谢靖问。 她掀了掀嘴皮,不阴不阳地:“你说他是姑苏的,我是巴蜀的,我怎么认识他?他也到我们家来过不成?还是他和我父亲认识?” 她一串不过是脱口而出抱怨他的话,只她自己不知,谢靖却明明媚媚笑起来,季海棠恍然,脸上微红,折身告辞,谢芸娘就溜出谢靖的怀抱,滴滴答答跑来牵她,抱怨道:“你怎么不要我了!” 季海棠…… 跟谢靖比,她才是外人好吗?谢芸娘脑子里是怎么搅的? …………………………………………………………………………………………………………………….. 没过几日,边关出来番族生事的消息,谢靖受令前往边关,前一日里在谢老太太那里用送行宴,谢芸娘一早吃了就溜走了,溜到季海棠那里。 季海棠正在灯下绣鞋面子,谢芸娘就贴了上来说:“哎呀,我阿爹明儿要去边关了,很远的。” 季海棠停了停针,轻轻“嗯”了一声,谢芸娘又来惹她:“很远,真远。” 季海棠噗嗤一笑,放了针线,捧了谢芸娘的脸:“少跟我来这些,你这么小个人,谁教你一肚子坏水的!” 谢芸娘朝娟儿斜了斜眼珠子,娟儿便垂下头去,季海棠微微蹙了蹙眉,这娟儿确实很聪明…… 谢芸娘转而又拉她袖子说:“那我回去好了,你送我回去。” 季海棠面上一凝,她可不能送谢芸娘回去,她这一送,就是肉包子去打狗,只想不到谢芸娘却是勾她这肉包子的网。 她招收唤了清音来:“你送芸娘回去。” 清音应了下来,谢芸娘又不走了,赖在季海棠怀里央求:“你送,你送,你送我嘛,我做了蒸糕,你和我一块儿去吃。” 季吴氏从内间出来,笑道:“谁送你?我送你成不成?” 谢芸娘一下不敢再说了,又乖乖地来抱季吴氏的腿:“季奶奶,你要送我么?不用,不用,我在这儿坐一坐就好了。” 季海棠笑了起来,季吴氏却狠狠瞪了她一眼,季海棠不敢再笑,只低下头去继续绣鞋面子。 这不过小半刻,谢靖就来接谢芸娘,瞧着季海棠那样盈盈在灯下,腔子里热了一热,却转来你向季吴氏说:“这些日子守固出门,芸娘定要劳烦你们多看顾一些。” 季吴氏摆手道:“咱们不过同她玩耍,还是谢阿娘看顾得好。” 谢靖不再强求,说了两句闲话就抱了谢芸娘走。 二人方出院子,季海棠起身进屋子,季吴氏就跟了过来问道:“谢芸娘怎么又来扰你了?” 季海棠低头道“不知”,季吴氏看她垂头贴耳,很是顺从,又想起当时谢靖送人来,她也没拦着,如今谢芸娘这样黏糊她,倒也不能全怪她,在那儿站了一会儿,摆了摆手:“罢了,罢了!”说了朝外走,没过两步又折身回来说:“你是心里有数的,该怎么办你自己该知道!” 季海棠不敢说“不知”,只低声说“是”。 季吴氏点了点头出门去,季海棠又在梳妆台下跪坐着看镜子里年少娇美的面庞发呆……出征了好,都出征了,她就可以慢慢琢磨怎么办了。 第45章 是夜,月凉如洗,季海棠翻了个身,迷迷糊糊瞧见窗上拢着一个阴影,她几乎是一瞬认出了那人,他是侧身站着的,窗上印出他高高的发髻,俊俏的下巴…… 他真大胆,季海棠想……她悄悄坐起来倚在床上,盯着窗上的阴影瞧,不知过了多久,那个阴影终于撤去……留她坐在床榻上无眠。 第79节 次日清晨季海棠起得晚了些,到翠林轩已是日头暖暖,谢芸娘拿出她惯有的黏糊本事,在门口瞧见季海棠的身影就扑了过来。 季海棠将谢芸娘牵在手里,想起昨夜的身影,还是忍不住问了句:“你阿爹走了么?” 谢芸娘说:“走了,走得可早了,我起床去找他,已经找不着他了。” 季海棠只轻轻“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谢芸娘又仰头看她,笑嘻嘻说:“他会让人带小玩意儿回来的,以前他出远门都会让人带小玩意儿给我…他也会给你的。” 谁稀罕?!季海棠捏谢芸娘的脸:“不许胡说!” 却说谢锦慧的病时好时坏,前头病在床上躺了好几日,这两天好不容易缓了过来,能起来走走,倒是将她那些诗经注解加得更紧。 季海棠一进屋子就瞧见谢锦慧坐在案几旁注解,暗恨她不珍惜自己,不想伤了这娇姑娘,转脸就吩咐起婢女来:“怎么这样不机灵,八娘子身子骨稍好,休说劳累不得,即便她真要搞这些劳什子诗经,你也该给她摆了机子到外面去,让她晒些日头!” 一旁的婢女听过吩咐,连忙使人一起朝外抬案,谢锦慧起身来,不曾想又动了气,拿了帕子在那儿咳嗽,娟儿急忙上前替她顺气。 谢锦慧咳罢,对季海棠道:“别训她了,她是二嫂子给的,心是好的,只是人不够伶俐。” 季海棠本也就是说那么一句劝劝谢锦慧,并不是想喧宾夺主,这会儿立刻闭了嘴,只上前扶她去外面晒日头。 几人在外面坐定,婢女上来果子茶点,谢芸娘窝在季海棠身边乖乖吃着茶点,像只乖猫猫儿,季海棠心头软软,忍不住捏谢芸娘的嘴儿说:“你怎么这样贪吃?” 谢芸娘仰着脑袋说:“爹说,我要壮壮的才好,你不喜欢么?” 季海棠听她这样听话,真是可爱,将她在怀里搂了搂,转而问谢锦慧:“七娘子人又到哪儿去了?” 谢锦慧放下手中笔说:“书房外面儿去了。” 季海棠略点了点头,不再言语。 门外叽叽喳喳一阵子,几人循声望去,一群娃娃正站在圆月门前朝里面望,谢芸娘悄悄说:“玉娘掉进水里了,他们不敢和我玩,我也不喜欢他们的。”说了,又开始绞手指,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哪有孩子不喜欢孩子的,季海棠与谢锦慧对视一眼就笑了出来,伸手招呼那几个孩子进来吃茶果。 几个娃娃皆是这三房里的小辈,因着谢芸娘上次发了狠将谢玉娘踢进了水里,他们都被谢芸娘吓住了,这会儿吃了茶果,折腾了一会儿倒不记得害怕了,拉着谢芸娘到一头去跳石子儿。 季海棠与谢锦慧看了一会儿几个娃娃,谢锦慧笑说:“芸娘可怜,六哥也可怜,都巴巴儿瞅着你呢。” 季海棠有些郝然,骂道:“什么瞅着我,你怎么不说那王九郎瞅着你?!” 谢锦慧眉间沉沉,季海棠自知失言,亦不再多说,只过了片刻,谢锦慧吃了口莲子水才说:“听闻你和宏儿说亲了?” 季海棠也不诧异,她和卫宏的事情早晚得传得人尽皆知,何况谢锦慧还是谢府里的人,知道有什么可奇怪的? 谢锦慧又道:“六哥名利心重了些,待你到底是有情谊的,宏儿…不是做姑姑的不给他说好话,只因你与我关系非同寻常,我才说这些闲话,他是个稳重的,行事妥帖,只少了些人情味,你性子骄傲,六哥舍得□□面来依着你,只怕宏儿不是…若有一日,你跟他硬碰硬,他拿的全是那些女戒来降你,你只能依着他。” 谢锦慧从不曾跟她说得这样清晰,这番说来,季海棠也心惊半晌,端着那茶吃不下去,缓了许久才说:“我也不瞒你,这婚姻大事,由不得我做主,也由不得你六哥做主,仍由不得三哥哥来做主。” 谢锦慧听罢,只缓缓摇了摇头,静静望着她,似乎要从她的神色中看出些端倪,但见她神情冷淡,亦然想到她是个藏脸色的高手,只怕心头的事儿是只有她自己才明白,遂垂了眼皮说道:“你心头有数,只我再替我六哥说句好话儿,你若愿意跟他,这些事情想必他是做得主的。” 季海棠惊疑地望了谢锦慧一眼,谢锦慧笑道:“我六哥命硬,十岁那年,他娘就吊死在他跟前儿,他也平安长大了,他就没些本事么?” “他娘?”季海棠只知道谢靖的亲娘是个胡女。 谢锦慧略略点头道:“是个胡女,我没见过,听府中的老仆人说过,生得极是美丽,人也很聪明,父亲很喜欢她,只是这胡女得罪了母亲,这才被迫自尽的,六哥那会儿还小,母亲也恨他,不肯养他,几位姨娘听母亲不养,也都不敢伸手,到头来,他十岁年纪就分了个院子独自过活,也是祖母可怜他,多关照他一些。” 季海棠听过一折,沉默不语,她知道谢靖可怜,却不知道他过得那样苦,可即便知道又如何?赚她两滴同情心?有同情心能拿来养活人吗? 谢锦慧不再说话,只提着笔慢慢吞吞地书写起来。 不过多时,谢沁芳怒气冲冲跑回来,一屁股坐在季海棠身旁接过茶吃着,季海棠就笑她:“怎么的,王九郎惹怒你了?” 谢沁芳嗤笑道:“混蛋书生能怎么惹怒我!” 谢锦慧也弯着嘴角淡笑,却并不出口安抚。 几人各怀心事地坐着,直到日头大了,娟儿提醒,这才搬了案几回屋子里玩闹。 一个月光景过,季海棠竟然将佛经绣得七七八八,谢老太太颇为喜爱那佛经,当日就让人挂在了厅堂里面,吴王妃也来玩耍,瞧见老太太屋子里的佛经,心中喜爱,就让季海棠帮着绣一副骏马图。 季海棠推辞道:“怎敢在王妃面前献丑。” 吴王妃拉着季海棠的手说:“你不嫌那画儿丑就是极好的了,那画是三郎画的,只他喜爱得紧,我才想让你给绣出来。” 季海棠脸上微红,将此事应下。 当日夜里,吴王府就派人送了画儿来,季海棠与季吴氏站在灯下看画,只见画上一匹骏马立在两涯之间,山间夹了一轮红日,这画上栩栩如生,引得她啧啧赞叹,方要合卷,却见涯间伏了只花斑老虎,像是在窥视那骏马,季海棠便指了指那花斑老虎望着季吴氏。 季吴氏也细细看起来,末了呵呵一笑道:“好小子!” 季海棠不语,只是莫名想起了谢锦慧的话,想了片刻,又觉得自己多虑,这顶多只能算他有志向,遂将画卷合上。 季吴氏却携了季海棠坐在榻上说:“他是你的好夫君!” 季海棠又惯常地垂了头,细细抚摸手中的画卷,抚摸了一会儿才低声说:“祖母,他喜欢我么?” 她从未问过如此少女的话,季吴氏也轻轻一愣,转而来捧她的脸说:“海棠,你这样漂亮,他怎么会不喜欢你?” 季海棠点了点头,令人将画卷收好,自己心事重重地入睡,这夜她梦见了她走在荒芜的林子里,谢靖的踏云驹跑了来,驮来满身是血的谢靖,吓得她满头大汗地惊醒…… 清音进来掌了灯,端水给她喝了一口,她又倚在床头坐了许久,伸手慢慢捂上自己的面庞……过了半晌,她才松开了脸,灯火晦暗之中,那张脸上的神情平静,又不是一个少女的神情了。 六月天气总是炎热不堪,季海棠不出门就在意穿着,穿了纱裙,披了薄纱在阴凉的墙角绣那幅骏马图,谢芸娘顶着大太阳过来,一进门就来黏糊季海棠,将一个小铃铛塞在季海棠手心儿里。 季海棠提着那小铃铛在眼前儿看,只见铃铛泛黄,上面布着祥云纹,格外也瞧不出什么来。 谢芸娘就说:“我爹捡了只骆驼,捡了它的铃铛给你。” 谢芸娘没说明白,季海棠也没听明白,就转脸望着娟儿,娟儿上前说:“阿郎派人寄回来的,说是捡了只骆驼,骆驼脖子上挂了个驼铃。” 第80节 季海棠不信,嗤笑道:“骆驼能让他捡了?” 娟儿又笑道:“阿郎还说,依着塞外的规矩,铃铛被主人拴在骆驼脖子上,只要还能听到这个声响,就说明骆驼没有丢失,若是丢了,寻着这声儿,就能把他找回来,所以才拿来给您的!” 听了这番话,季海棠只觉得这块本该凉凉的铜铃铛像是烙铁一样烫,从手心儿烫到她的心肝儿里去了,烫得她脱不开手,上面的祥云纹要印在她的手心儿里了。 缓了好一会儿,季海棠才说:“你这样说,这骆驼是有主的咯,他拿了人家的骆驼,还摘了人家的铃铛给我,我怎么能要!”说着,将那铃铛递给娟儿说:“我又不是骆驼,递给我做什么?” 娟儿退后一步不肯接,只垂着头说:“这不是阿郎编着话来逗你么?” 谢芸娘也摇着她的手臂说:“您收下,收下吧,我送的,是我送的。” 季海棠看着那悬在空中的铃铛,凭心论,她还是挺新奇这玩意儿的,只是那夜那场梦让她想得明白,她早已不是个少女,她是个女人,不可否认谢靖带给她的那些悸动让她暂时忘却自己的身份,可她还是会清醒,她深刻意识到如果谢靖在这段日子没有本事,那她就会和卫宏在一起,由不得她,由不得卫宏,也由不得谢靖,倘若她和卫宏成了,那么这些物件儿将会成为阻隔她和卫宏之间的鸿沟,天知道她就算嫁给卫宏她也得风风光光地活啊! 季海棠转手就将铃铛塞给了谢芸娘说:“等你阿爹回来了,你告诉他,我要他亲自来送。” 若是那时候他没法子娶她,他也没脸来送了,他们也好断了,谁都不会面子上难过。 谢芸娘瘪着嘴说:“你为什么不要,这样漂亮呀!” 季海棠摸着谢芸娘脑袋说:“你乖,你再这样,我就不要你过来了!” 谢芸娘瘪了瘪嘴,提眼去看娟儿,娟儿悄悄摇了摇头,谢芸娘就要求情,季海棠立即出声道:“娟儿,你聪明,有些事适可而止!” 娟儿急忙跪了下来说:“娘子,您救了我,我怎么敢害你?求您明鉴!” 季海棠伸手扶她,叹道:“不是说你又坏心思,你若是又坏心思,我当初何必救你,只是这话你听我的,待谢六叔回来,你将这些话原原本本说给他,他不会为难你的。” 娟儿不敢再逆着季海棠,连声说“是”,谢芸娘也就不再求季海棠,只拉着季海棠撒娇。 这样平淡无奇的日子过了两个月,季海棠一面不时去瞧瞧谢芸娘或是照顾照顾谢锦慧,一面绣好了那幅骏马图,朝中忽然传来消息将季嘉文调会长安任吏部尚书,乐坏了季吴氏和季海棠。 不过两日吴王妃也上门来拜访,谢老太太捉着吴王妃的手至凉榻上坐说:“前儿个才说海棠的画儿绣好了,要给你送来,可巧你的来了。” 吴王妃笑眯眯瞧了眼季海棠,笑道:“你怎么绣得这样快,不是让你不要着急么?当心累着自己。” 季海棠规矩地说:“不累,只每日绣两个多时辰罢了。” 季吴氏又命人去院子里取画出来。 而后几个人坐在屋中闲谈,吴王妃与谢老太太和季吴氏说些季嘉文调回长安需做哪些准备,又说:“宅子过两日就赐下来,都还需过去打扫收拾,想来咱们谢府不会人手不够,也不必吴王府再叫人来献丑了。” 季吴氏笑夸道:“您妥贴,咱们季家人少,不必那样麻烦。” 这样说了一程,藏鲤院的画就取了过来,谢老太太命人展在跟前儿看,吴王妃起身将画上细细瞧了一遍,直夸好,便命人包了起来带回去。 却说未过几日,季嘉文的信就来了长安,说是要回长安,宅子也下来了,正在长安东街上,与谢家也就半个时辰脚程,请季吴氏早派人去打扫一番。 沈氏手快,听了消息就安了人手过去将院子收拾了。 季吴氏又拿了册子造了几样摆设物件儿放进屋子里去,等着季嘉文进长安。 正在这个当口上,在塞北又是另外一番场景,玉门关外长风呼啸,黄沙漫漫,土丘之后掩藏的是一众营帐,士兵立在门口如雕塑守候,天上盘旋着一只麻黑苍鹰,黄沙之中一列骑兵奔驰而来…… 马蹄落在土丘前,有士兵上前去牵马,上面的猩红斗篷软甲将军跳下马来,提着剑一路进了大营帐,正逢着营帐中众人正将围着挂在屏上的地形图议论军情。 众人见他进来,皆唤道:“守固此番前去可探听到什么消息。” 谢靖一路风尘未散,拔出卡在腰间的剑,指着地形图上一块地势道:“这些日子他们被咱们散打地疲乏不堪,今夜咱们可大众迎敌,佯装败退,请君入瓮。”说着剑指退口,退口之后乃是两侧高中间低的一条大道,他指着一处说:“就算他们要退,咱们在两侧高地以合翅膀之势合攻而下,他们受破只能进这一条小道,我埋伏在小道内,你们从外杀入,来个里外夹击,将他们杀得一干二尽,最好能取右贤王的脑袋!” 众人相互商议,皆论此计可行。 一身劲装的卫宏立在一旁将地形图看了看说:“今夜是尾战,我也去。” 大将军周平连忙上来说:“不行!” 卫宏有些皱眉:“为何?你怕我出事?我既然敢来,又怎么会怕丢性命?”说罢,又望向谢靖。 谢靖面上没有波动,只将地形图望了一望说:“大将军,他既然想去就去,跟着我就成,一切有我担着!” 周平转手就骂道:“你担着个屁,你以为你是谁!”说着,提步先出了帐子,谢靖随上,二人在旗幡下立定。 周平恨恨道:“你个蠢人,他是吴王的儿子,见见世面得了,要是掉根头发,你这些年攒的军功就白攒了!” 谢靖望着漫漫黄沙说:“他既然来就是要见识的,总归我死也不让他死,再说三郎的性子…咱们不去就得派人看着他,他不高兴了,回去搞事,咱们也麻烦!” “你娘的,你是个驴脑袋啊?!”周平骂道:“你就不晓得回去和吴王说明白?!” 谢靖终于神情动了动,低声说:“不瞒您,吴王是要让他涨见识,你且放心,我保他平安,还让他立点儿军功,让吴王长脸。” 两人立了一会儿,周平发现还真的拗不过这臭小子,一巴掌掴在谢靖背上,骂道:“要你他娘的帮着长脸了?你娘的你就是个属驴的,还是头又蠢又倔的驴,我告诉你,他要少了一根毛,管他头发丝儿还是鸟毛,我就扒了你的皮!” 谢靖点头笑了笑,拱手进了营帐,将卫宏唤道身旁嘱咐道:“这事情我给你说定了,你看着办。” 卫宏略笑了笑,拱手谢过谢靖。 至夜间,高大蛮族攻来,这头欲打欲逃,将本就已经疲敝的蛮族引得疲惫不堪,待引入两地高中间低的长道,撒了遍地熟豆子,马儿闻见豆子味道不肯动,就在那里吃豆子,两道之上万箭齐发,蛮族死伤无数,机灵的大胡子右贤王立即弃马侧退,退至一半,只听两侧喊声震天,晦暗的月色下见两侧高地士兵如鹰翼合拢来将他们围抄。 杀声震天,右贤王领着兵马贴壁而行,钻进一条窄道,没逃出片刻,又见窄道之中刀影明亮赢了出来,欲要在退逃,只见身后大军袭来,正是个围追堵截,逃脱不得,干脆来个不死不休,朝前拼杀。 战场上刀剑无眼,卫宏一刀削了那大胡子脑袋,只听得谢靖一声“小心”,转过脸来,谢靖替他斩了背后一人,谢靖背上亦是挨了一刀,虽有软甲护身,但谢靖面上发青,闷了一口血出来,卫宏惊得是面上一白,刀光剑影之中喊了声“舅舅!”, 胡人被杀得片甲不留,活马被牵回了营里……。 大帐中灯火明亮,谢靖躺在榻上,军医在一旁将谢靖衣裳揭开来看,只见他身上伤□□错,大多是陈年旧伤,想来是早年做小兵的时候没有像样的甲胄护体而留下的,翻过背来,只见背上一条血横从肩上拉至半腰,但没破皮。 军医皱眉道:“只怕那一刀厉害了,震伤了他肺腑!” 第81节 卫宏垂了眼皮瞧着那伤问道:“可会危及性命?” 军医说:“好好养着,不能大动,他伤了肺腑,是内伤,若不好好将养,是要落下病根的。” 周平脱了口唾沫,骂了句:“没死就是好性儿!” 谢靖眉头皱了皱,张开了眼,又笑了起来:“尚可,死不了,砍我的那个是右贤王的亲随吧!” 周平骂道:“直娘贼,少不了你的军功!” 一伙子人都哈哈笑起来,军医也跟着笑起来,提笔写了点方子递给身旁小仆:“还剩几味药就抓几味药!”说着,又来嘱咐谢靖:“万不能大动,否则以后动不了刀剑重器。” 谢靖看了眼老军医,哈哈笑道:“你且去,我不大动即可。” 老军医才转身出去,周平就吩咐一旁道:“给他备个死人板车拖回去!” 一旁的将军跟着笑道:“还是给个有篷子的吧,他要是那样躺着回去,迎接的人还真以为咱们拉尸会朝了!” 周平转脸踢了那人一脚:“你个傻子,你去准备就是了!” 几人嘻嘻哈哈又像没事儿人似的都出去了,卫宏在榻前坐下,周平哈哈笑了,但见卫宏直勾勾盯着他,他摸了摸脑袋,傻笑道:“你们先说。” 周平前脚踩出去,卫宏就说:“这次多谢舅舅,是我大意了。” 谢靖说:“你不过是想斩了右贤王罢了,不是什么大事儿,战场上刀剑无眼,我该护着你。” 卫宏脸上僵了一僵,这次是他杀敌心切,才没注意到自身安危。 谢靖忽然又说:“只是我有一事与你相争,你不要恨我就是。” “何事?” 谢靖摇头笑道:“无事,此事咱们回了长安再谈,营里不是谈那些的地儿!” 卫宏点了点头不再问,只嘱咐人要好好照顾谢靖,而后提步出了帐,人才走,谢靖就闭上了眼,嘴角微微一提,是有几分狐狸的狡猾神色…… 第46章 却说季嘉文受调令之后赶往长安,因仆婢众多,不适携带,便留了十余个亲信,其余发卖出去,传信给季吴氏,请她先买群奴婢安置在新府之中。 这日,谢府沈氏叫人挑来百十位婢女仆人,季吴氏留了四十余位的卖身契,又依着谢老夫人的面子寻了十来位漂亮拔尖儿的婢女,让季海棠亲自挑一位做贴身婢女。 季吴氏与季海棠坐在上首,打量着下首垂首立作一排的婢女,沈氏坐在一侧笑说:“这些婢女儿各个都漂亮,海棠亲自挑一位。” 季吴氏对季海棠笑道:“你父亲既然已经调回长安,你自然要多一位婢女服侍才好。” 季海棠何尝不懂季吴氏的意思,她父亲如今成了吏部尚书,他们家虽不是奢靡之家,但也不能寒酸,故而要给她多选个人。 她朝下首瞧了几眼,下首俱是十七八岁左右的青衣少女,也瞧不出什么特别的,因着给自己选手边人,她也不敢马虎,便让每个人说了一番来历。 听罢几个,不过就是谢家的新购进的家生奴婢,只是模样好了些罢了。 季海棠已觉得无趣,端了茶水品着,到头来也没选着,正打算给了沈氏面子随意指一个留在身边,过两日再换,沈氏倒是看出了她的无趣,就说:“你若是看不上也没什么,这些日子慢慢挑,若是咱们府里谁合了你心意,你就拿了过去则是。” 季海棠哪里敢说不要来下了沈氏的面子,连忙随意指了个人儿留下。 沈氏心头虽不喜季海棠挑剔,但念着季海棠要是嫁了吴王府去,身价地位还得涨,自是不会给她难堪,反而笑道:“你若是用着不趁手,只管开口,咱们再挑其它的!” 季海棠道:“怎可如此麻烦您!” 沈氏也笑捉着她的手说:“这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你这是折煞我!” 季海棠只跟着笑,转脸看了眼季吴氏,季吴氏也点头笑着不做推辞。 这留了婢女不过多时,沈氏就回去了,季吴氏自然又送了几样物件儿才作罢。 待人一走,季海棠就坐在榻上不吭声,季吴氏在一旁命人将这婢女带下去熟悉熟悉,又问季海棠道:“你是真不想要这婢女么?” 季海棠道:“这婢女倒没什么不好,只是挑身边儿人,总要趁手,不趁手的就是多余,谁不会端茶递水,这茶什么时候该端什么时候不该端,倒要些机灵劲儿,只好看顶什么用?” 季吴氏听她说得头头是道,伸手点着季海棠的鼻尖儿说:“你倒有道理了。”旋即又说:“看不上就看不上,留在院子里也成,赶明儿个挑两个机灵的,见过世面的给你。” 季海棠道:“这也不是最重要,要的是忠心!” “知道了!”季吴氏笑她。 季海棠坐了不过一会儿,就起身说去翠林轩走走,这才到翠林轩门口就见个婢女匆匆跑来,人影儿还没看明白,这婢女就给跪在脚下唤道:“求娘子救奴一命。” 季海棠懵了一懵,连忙伸手扶那婢女道:“你好好说话。” 那婢女身形纤弱,细窄脸,柳眉俏目,倒有几分姿色。 “奴是二少夫人院子里的婢女,名唤巧燕,听说娘子选贴身婢女,可将奴选了过去?” 季海棠瞧着这婢女,有些为难道:“我方才留了人在屋里,再讨要可不太合适……” 那婢女又朝地下跪:“娘子,不瞒您,阿郎他是个好美色的人,近日看上了奴,二少夫人又是个厉害人,奴是活不成的。” 季海棠模模糊糊想起谢允德那双目光闪烁的眼儿,去拜见他的时候就让她不舒服,原来他还真是个好色的,不过…她似乎不该沾染这摊子浑水。 季海棠扶起她来虚情假意安慰道:“这是好事,二叔叔瞧上你,你就好好服侍他,我瞧着二婶子虽说气势大了些,倒也不是容不得人,你只要好好守规矩,不会出事的,若是有福气,再给二叔叔添个一儿半女,人也体面。” 那婢女望着季海棠僵了片刻,倒是硬生生扛住了眼泪,梗着脖子略有些讽刺神色:“前些日子看娘子救了娟儿,原以为娘子和那些主子不同,倒也是一样的主子罢了。”说着又福身道“得罪”,起了身朝另一头圆月门跑了。 清音望着背影抱怨道:“这人怎么回事儿,咱们是谢府的客又不是主子,怎么会有机会管这些。”说了,转而又低声说:“她也怪可怜的,二少夫人的脾气谁不知道,准要扒了她的皮。” 清音从来是顺着季海棠的脾气,即便是心好想要帮人,也是这样暗地里嘟囔,让季海棠听到就罢了。 季海棠冷笑一声,说道:“你倒是心好,好了这么些年也没个变数!”转头想深了一层,难保她真和谢靖……就说:“你去打听打听,看她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可想想容不容她。” 第82节 清音又欢喜笑了笑,应了下来。 却说那巧燕回了院子里,就遇上从外面归来的谢允德,谢允德瞧见她进院子,就唤她进屋子里去擦灰。 谢允德瞧她跟进了屋子,心中有些念头,伸手捉上她的手儿,嘴上却问的是:“二少夫人呢?” 巧燕不敢脱开手,只说:“方才还在院外的石子路上见到,估摸着是马上要回来了。” 谢允德面上神色一冷,立即顺着门朝外面望了眼,没瞧见身影,也不太紧急,只捏了捏巧燕的手儿轻声道:“明儿个她去寺里上香,你过来。” 巧燕冷抽抽一笑说:“阿郎说笑,明日里奴也得服侍二少夫人呢!” 谢允德有些不悦了,捏了一把巧燕嫩生生的脸说:“你放你娘的屁!让我逮着了有你好看!” 巧娘泛着恶心,只低声说:“只恐二少夫人要回来了。” 谢允德又朝外面望了一眼,放开了巧燕,冷声说:“下去!” 巧燕抬脚朝外面去,一路逃出了院子,到了谢靖的院子里去找了娟儿出来,二人到墙角立定,巧燕一句话说不出就伏在梨花树上泣不成声。 娟儿给她顺着气,问道:“你怎么了?还是二郎君的事儿?” 巧燕抬起头来,红着眼说:“这些年来,我帮了你不少忙,你怎么替我出了个馊主意!” 这些年来,她瞧着八娘子可怜,多少爱照顾着八娘子,递个信儿给娟儿什么的也是常有的事儿,两人这一来二去也成了莫逆,她这头出了这么大的事儿,自然是最先找娟儿商议。 娟儿道:“季家娘子不帮你?” 巧燕说:“帮什么,她可还替二郎君他们说了一通情,说得我捡了多大便宜似的!”说着,将季海棠说的那些话一句不落地重了出来。 娟儿也曾遇上这种“讨作通房”的事儿,知道那个苦头,可他们一个婢女有什么法子?想了半晌安慰道:“二郎君年纪也不大,你就从了他也无妨。” 巧燕“呸”一声骂道:“谁稀罕了,我这辈子就没想过吃那口通房饭!什么做了通房,端了金饭碗,狗屁,又脏又烂!” 娟儿被她这一骂,也顿时哑口无言。 巧燕在树下哭过一晌,理了头发要回去,只说道:“我今儿夜里就跟而二少夫人说个明白,看那色胚敢不敢再乱来!” 娟儿嘿一声,拖了巧燕手臂说:“你作什么蠢!你要是说了,二少夫人能留你在屋里了?保管天没亮就给卖出去!便是留了你在府里,二郎君能饶了你,你下了他的脸,他不得扒了你的皮!” 巧燕擦着脸说:“我有什么法子!鱼死网破就鱼死网破!” 娟儿急忙说:“我去替你想法子,你可别犯蠢,要是真不行,你就是跟了二郎君也别做这个蠢事,咱们的命自己不怜惜,谁还管你了?!你别蠢到不要命!” 巧燕听娟儿一通说,心头更苦,抱着娟儿又哭了一程才回去。 当日夜里娟儿就去找了清音来,将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又磕着头求了清音一遭,清音忙扶着娟儿起来:“你行这样大的礼做什么,即便是真要救她,我也得去瞧瞧她这人到底好不好,你让她先等两日,不要做蠢事!” 娟儿听见清音肯应下,感激不尽地应了下来,又说了巧燕许多好话才罢。 不过两日,清音便得打听好了消息,彼时季海棠正披了薄纱躺在榻上假寐,清音进屋子来说:“那巧燕是个玲珑的人儿,心眼儿也好,这府里八娘子、七娘子都受过她的好处。” 季海棠坐起身来询问道:“这样大的本事?只怕我有心,二婶子也不肯放人!” 清音道:“这也不是,她不出风头,是个二等婢女,偶尔能说上话,却也不怎么受重视,我听娟儿说,她是不肯跟着二郎君的,不想给人做通房,倒也不慕虚荣。” 季海棠嗤笑一声,没有不慕虚荣的女人,只是那巧燕是个贱籍,若是没有点子功绩,连妾也不能抬,不过她倒懒得说这些来和同是贱籍的清音生嫌隙,只琢磨了一会儿说:“你再叫她过来一遭,我再瞧瞧。” 清音连忙应了,出去找娟儿去叫巧燕过来。 季吴氏在屋子里午休醒来,恰巧听了些声音又出来问道:“叫谁来。” 季海棠忙起身去迎季吴氏来坐,将那巧燕求她的事情一一说了,季吴氏坐在榻上沉吟:“聪明的婢女多得是,你不必管这个事儿。” 季海棠自不会说她私心里藏着些“万一”,只端了凉茶给季吴氏,软巴巴求道:“若是施恩于她,救她一回,她必然比常人更忠心,正巧着遇上了,也是天意,况且她不过是个二等婢女,二婶子是不会管严了的。” 季吴氏接过茶喝了一口,转脸看着季海棠,心中虽是还有些不同意,但念着季海棠总要长大,总要遇事,让她练练手也好,遂轻轻叹气道:“你若真瞧得上她,就自己个儿想办法,我不去帮你走这路。” 季海棠听她允了,笑眯眯道谢,季吴氏看她偷偷高兴似的,忍不住又嘱咐道:“可不许生是非!” “不生是非!” 次日中午,巧燕就来了藏鲤院,到了屋中瞧见季海棠正在逗圆子似的黑猫,没敢大声说话,只跪在地上磕头。 季海棠“嗯”了一声,倒也没瞧她,只揉着毛脑袋问道:“我问你实话,你为何不想跟着二郎君?” 巧燕说:“奴从没想过做主子们的通房,奴是个贱籍,若是做了通房,讨一辈子,脏一辈子,顶多也是个妾,等人老珠黄,主子看不上了,说踢开就踢开,连个奴婢也不如,因而奴早想得明白,踏踏实实做个奴婢,若是主子瞧得上,指个好奴才给配了,一辈子也安稳。” 她一番话巧得很,踏实又不贪慕男主人,这样的婢女,哪个少女不喜欢?当然季海棠也是喜欢她的,喜欢她敢摊出来这实话,也喜欢她不外露的真机灵。 季海棠满意地点了点头,又问道:“我瞧着你挺聪明的,怎么才是个二等婢女?” 巧燕磕头道:“奴婢算不得聪明,二少夫人手上的婢女个个儿都是百里挑一,何况…奴婢这点相貌,若是总在二少夫人身边,难免见二郎君的时候多了些。” 原来是为了明哲保身,季海棠又点了头,松开圆头猫猫,起身坐在榻上,清音出去端水进来给她净手。 巧燕起身来立在季海棠身前儿,海棠则问:“识字么?哪儿的人?在来谢府之前是哪儿的?” 巧燕说:“识字,不是很多,十岁年前家乡发大水,爹娘都死了,奴被人掠卖至长安太傅府,太傅府里识字的婢女多,奴跟着学了些,太傅夫人瞧着我老实,就令我在她跟前儿端茶递水,太傅被抄家之时,奴被没入官府,过了三个月,圣上赏赐谢家,赏了几百奴婢给谢府,二少夫人看奴婢老实,就留在院子里洒扫或是进屋子里收拾器物。” 季海棠听她说的明明白白,又在太傅府里做过,想必也见了些世面,就问:“那你说说太傅府里的夫人娘子们,在说说二少夫人……” 巧燕望了季海棠一眼,略沉思片刻说:“太傅夫人为人和善,待下人宽厚,娘子们要稍稍娇艳些,虽有些小打小闹,倒也听夫人的话,不敢闹出什么大事。二少夫人…她是极为骄傲和聪明的,最会用人,似奴这般老实的,就做些洒扫,似莲儿姐姐那样聪慧的,就在她手畔服侍着。” 她话中圆满,季海棠如何不满意?只细细瞧了巧燕那张脸,看她神色平稳,不似那日里那样不安,倒越发喜欢起来,就说:“我可去向二婶子讨你,只是她应不应我就不知道了。” 巧燕喜出望外说:“二少夫人近日已经…已经有些许看出阿郎的心思,只您肯伸手,一定能救我一命。”一说,就跪在地上道谢。 第83节 季海棠蹙眉道:“二婶子瞧出来了?” 巧燕说:“只怕过不了两日清理奴婢的时候,就要将奴婢卖了出去。” 季海棠沉默片刻,摆手说:“你先回去,明儿我来讨要你即可。” 巧燕千恩万谢后告退。 这日夜里,季海棠命人备好了礼,又让季吴氏一一过目,得了季吴氏点头,才让人将礼物包好,明日晌午去沈氏那儿。 次日中午,季海棠领着清音携了礼去沈氏那头,还没进门就听见屋里传来沈氏的说笑声,进了屋子则见沈氏手里抱着个两三岁的娃娃喂糖饼,一旁还坐着年纪轻轻的刘氏。 沈氏将小娃娃递给刘氏,上来迎季海棠,笑道:“什么风儿吹了你来了?可是那个婢女用着不趁手了?” 季海棠笑道:“二婶子说笑,是用着机灵,想再向你讨一个呢!” 沈氏是诧异的,但她话中漂亮,不能说不,就携了她至榻上坐,打趣道:“怎么,你看上了哪个了?瞧瞧,是我手下的这几个不是?” 季海棠说:“我怎么敢讨您的手边人,您的聪明,我也只学皮毛,是瞧上了你院子里的二等婢女。” 沈氏皱眉,令人将院子里的二等婢女都唤了上来站做一排,问季海棠:“哪个?” 季海棠没瞧见巧燕,就问道:“不知那个巧燕哪儿去了?” “巧燕,你找她?”沈氏脸色变了一变:“她可不是什么机灵的,昨儿夜里才烫了我。” 季海棠估摸着巧燕儿是被沈氏捉了,只沈氏不想说看出了自己夫君勾搭婢女,才找了点法子整治巧燕,遂装模作样关切沈氏:“她这样大胆?二婶子让我瞧瞧,她可烫到你了?” 沈氏摆手,不让季海棠的爪子来拉,只道:“只烫了衣裳,让我给打了几巴掌,关在柴房里面。” 季海棠抿了抿唇,低声说:“二婶子,实不相瞒,我是看中了她老实,蠢些也罢了,人老实就成了。”接着又撒娇道:“二婶子就不肯给个婢女给我么?” 就算她没有揭破那事儿,可巧燕已经挨打,难免怀恨在心,到处乱说,沈氏这样想着,自然无论如何不想将人给季海棠的。 这头央求着,又听人说季吴氏来了,沈氏这会儿脸上难堪起来,她能拂了季海棠这个小辈的面子,怎么拂了季吴氏这个长辈的面子? 季海棠也没想到季吴氏还是来了,想来此事是成了一半,起身迎季吴氏。 沈氏携了季吴氏坐在榻上,笑说:“方才还在想您怎么不来我这儿玩耍。” 季吴氏拉着季海棠说:“今儿我去了谢阿娘那儿,正说你聪明,我就说下午来找你玩耍,结果回了院子,就听人说海棠过来了,我就知道她是来找你帮忙的,怎么样,给你添麻烦了是吗?她不懂事,你不要见笑。” 沈氏被季吴氏这样说,还不了话,只能笑道:“哪里,乖得很。” 季海棠顺势求着季吴氏:“哪有嘛~海棠就是想讨个婢女,您知道的,海棠前儿个给你说的那个婢女,就是我迷了道儿,给我引路的那婢女。” 季吴氏笑道:“是她呀,你怎么真要求她哟!听你说,倒是个好性儿呢!你二婶子怎么说?” 沈氏看这祖孙俩做戏,心里气得慌,也只能忍了下去,面上还是笑着说:“是个蠢笨的,昨儿夜里才烫了我!” 季吴氏说:“蠢些不打紧!”说着又笑着悄悄说:“她蠢,海棠才好管,婢女哪能比主子还聪明了!这岂不本末倒置了!咦…你该不是舍不得吧!” 沈氏算是明白这祖孙俩是非要讨这婢女了,咬牙令人将人弄了出来。 巧燕顶着发肿的脸来了就跪在跟前儿,季海棠将巧燕细细打量了两眼,还见到巧燕手上一片红痕伴着几个乌黑的水泡,心头叹息,这沈氏也是气疯了吧! 沈氏说:“海棠想要讨你过去,你可愿意?” 巧燕连忙给季海棠磕头道:“奴婢愿意。” 沈氏又说:“你若是过去,就好好服侍,再有昨夜那些事儿,仔细你的皮!” 巧燕直道“不敢”。 就这般,沈氏又转脸对季吴氏说:“下午就送人来,您可放心了!” 季海棠也跟着笑道:“那就谢过二婶子了!” 沈氏伸手戳着季海棠的额头:“你个鬼灵精!” 季海棠笑嘻嘻说:“我不是鬼灵精,他才是鬼灵精!”立刻去抱小娃娃,小娃娃呀呀直叫唤,季海棠就解了腰间的薄荷香球给小娃娃玩耍! 刘氏直道谢,季海棠又说:“这娃娃真好看,你多来我那儿,我要多抱抱他。” 沈氏在一头同季吴氏笑,笑了几声又说她:“你急什么,等你和宏儿成了婚,养个十个八个的!” 季海棠娇嗔似的跺了跺脚,哎呀一声:“您真是!”说了,竟然提着裙子告退,哒哒跑了出去。 季吴氏说了一会儿话,也告辞回去了。 季海棠在院子外面等季吴氏,遇上谢允德,心头一紧福身叫了“二叔叔”,谢允德看她极是美丽,忍不住靠近一步问道:“你在这儿做什么,快到院子里玩!” 季海棠稍稍退后道:“侄女儿等祖母,祖母正和二婶子在屋里说话。” 谢允德到底不敢对她乱来,看她退后也不再靠近,只立在那儿请她进去,还没说两句话就碰见季吴氏出来,连忙和季吴氏说笑。 季吴氏垂着眼皮不怎么笑,只应了话,引着季海棠走了。 祖孙二人回去路上,季海棠黏着季吴氏,讨好地笑道:“您若是不来,二婶子定然是不会给我人儿的。”想了又说:“您怎么来了,您不是不来么?” 季吴氏笑咪咪道:“我是来看你事情办得如何,不成想我来了还得给你擦屁股!真是个没用的!” 季吴氏是心疼她的,就算嘴上说了不管,实际还是要来帮她……季海棠脑袋朝季吴氏肩膀倚了倚,像是讨欢喜的猫儿。 正在此时,谢允德回了屋子,瞧见沈氏坐在屋子里,巧燕跪在屋中,脸就拉了下来,说道:“又是搞什么幺蛾子?!” 刘氏在战火来临之前就赶紧抱着小娃娃告退了。 沈氏冷抽抽笑道:“没什么,只是季夫人来讨这丫头罢了!” 第84节 “讨人?”谢允德眼睛一瞪,指着跪在地上的巧燕:“讨她?” 沈氏一翻眼皮,手中茶盏啪嗒一搁:“怎么,舍不得?” 谢允德僵了僵,忍着肉痛骂道:“说什么鬼话,我什么舍不得,你说明白,别急赤白脸儿地诬赖人!” 沈氏骂道:“我诬赖你个屁!我给你说明白,我要是能给你说明白了,我就得替你养狗娘生的儿子了!” “你?!你真是出了毛病!”谢允德折身进了内屋,到了门口又转眼瞧了眼巧燕,低声骂道:“真是遇见鬼了!” 沈氏一茶盏噼里啪啦摔在门口,谢允德便进了屋子没了声儿,沈氏命人燃了支青绿小香,倚在榻上假寐。 那小香是她特制的,专用来对付不听话的下人,一支香燃半个时辰,谁不听话就罚跪,燃一支香,燃尽了才许起来。 小香足足燃了半个时辰,巧燕就在地上足足跪了半个时辰,待香燃尽,沈氏才睁开眼来,瞧着跪得疲乏得巧燕道:“知道我为什么罚你么?” 巧燕磕头道:“奴蠢,奴不该烫了您。” 沈氏冷哼一声,又说:“知道就成,到了那头别乱嚼舌头根子,否则我就扒了你那鸡舌芯!” 她就算将人教出去,也要震慑一番!叫这婢女不敢将那事儿抖搂出去! 巧燕又急忙道“不敢!”。 第47章 申时左右,沈氏派人将巧燕送了来,巧燕进了门又给季海棠跪下:“娘子之恩,奴永世不忘。” 季海棠从榻上起来,伸手拉着巧燕的手瞧了瞧,只见上面乌青水泡鼓鼓,只怕是好了也要留疤,心中也有些可惜,遂吩咐清音:“你带她下去敷药。”又对巧燕道:“今日你就好好歇息,明儿你跟着清音学着怎么照顾我,只看着学,不必做什么,等你伤好些再跟着做。” 巧燕对季海棠的映象一直是个冷静的人,却不知道她竟然如此温情,不由得眼角有些湿润道:“不碍事的,奴能做事儿,这点儿小伤不碍事。” 季海棠笑道:“你不必着急,你的伤是不能做活儿的,即便是做了也做不好,等你伤好些多做些就是。” 说罢,季海棠命人将巧燕带了下去,不过多时,清音回了过来服侍她,季海棠端着盏吃茶:“你当初求情救她,那你就多教她一些,她也替你多分担些。” 清音笑着应下。 没过几日季嘉文就赶到了长安城,季吴氏早几日就命人将必备之物搬进了宅子,谢老太太也提前一日替季吴氏他们摆宴。 家中女眷坐了一堂,各自饮酒,与季吴氏说了道别的话,谢芸娘听说季海棠要离开谢府,一直黏着季海棠坐,到了吃尽宴席也不肯离开,真尾巴似的跟着季海棠。 季吴氏留在谢老太太那儿说体己话,季海棠不再怕谢靖碰她,就送了谢芸娘回捧月院。 小姑娘走到捧月院门口不肯挪脚,抱着季海棠的腿说:“你别走好不好,我爹只走几天,他很快就回来。” 季海棠不懂小孩子怎么会把两件事儿扯在一起,就蹲下身来捏谢芸娘的脸,哄道:“你要乖乖的,你要是想我就来找我好不好?” “可以吗?”谢芸娘似乎是不信,转头看娟儿。 娟儿点了点头,谢芸娘就垂了脑袋闷着,耳边螟蛉咕咕直叫,她又抬起头来捧着季海棠的脸说:“你扯谎,你是想跑,你不喜欢我,也不喜欢我爹。” 季海棠皱眉道:“没有,我喜欢你,可喜欢你了。” “你说谎,你说谎,你要是喜欢我就不会走了。”她说了就瘪嘴,忍不住掉泪珠子:“你也不喜欢我爹,他的驼铃你不要,你不喜欢他。” 季海棠有些手足无措,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小姑娘,就对娟儿说:“我先走,你好好照顾她。” 娟儿低声应下,领了谢芸娘朝院子里去,季海棠折身回院子,没走几步,就听见谢芸娘哇哇哭着跑来抱着她的腿儿。 “你别走啊,你不要我了吗?我爹很快就回来,他能留你的!” 原来是这样联系起来的,季海棠看她哭得实在可怜,也有些辛酸,出声哄道:“不走,不走,我只是去玩几日。” “真的吗?”谢芸娘哭得直抽抽,望着她:“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很快,你乖乖等我,不许哭,你要是哭了,我就不回来了。” 谢芸娘立刻吸着鼻子瘪着嘴不敢再哭,季海棠拿着帕子给她擦脸,她又盯着季海棠:“你要早些回来,我和我爹会去找你的。” 季海棠被她逗乐了,直哄着她,给她擦了泪,又对娟儿道:“明儿就让她多睡些时辰,省地到时候又得哭一场。” 娟儿应下,谢芸娘就拿手指戳着脸说:“芸娘不哭,哭了你就不想回来了。” 季海棠真是被她暖得心软软地,又将她送进了院子才回去。 谢芸娘进了屋子洗漱了就躺在榻上翻来翻去,翻了一会儿揉着眼睛,轻轻喊“娟儿”,娟儿掌了灯在她跟前儿哼歌儿哄她睡。 谢芸娘虚眼儿看房顶子:“我爹什么时候回来?海棠阿姐什么时候回来?” 娟儿也心疼谢芸娘,低声哄道:“快了,很快就回来,接季家娘子来陪你。” 谢芸娘终于“嗯”了一声,放心地睡了过去…… 次日一早,季吴氏就领着季海棠回了季家宅邸,将屋中再收拾了一次,各屋子熏了些香,又烹了些茶。 到了晌午时分,季嘉文他们才到府门口,季吴氏赶紧领着季海棠到门口迎接。 季嘉文下马伸手接了沈青梅和季飞云下马车,柳姨娘和三位娘子也都从另一辆马车上下来,季飞云一下马车,瞥见了季海棠的影儿,就扑了过来,抱着她叫唤。 季海棠看他虽是年幼,但隔了这么几个月,他还能记得她,也实在不容易,就笑他:“你还记得我?” “记得…大姐姐。”季飞云笑嘻嘻答她。 沈青梅走过来说:“你走那几日哭成了只熊,说要自己骑马到长安来找你,爬上马背不会骑,又哭了一阵儿,好不容易才哄着呢。” 季海棠听见这话,心头也暖,又忍不住伸手抱他,才发现自己已经抱不了这三岁四岁的娃娃,赶忙哎哟一声问道:“你吃了什么好吃的,长得这样沉?” 第85节 季飞云说:“好多呢,我给你带了猫,你要吗?” “猫?”季海棠记起来了,她确实养了一群猫,走的时候也没管,想不到他给记住了! 沈青梅笑骂道:“你少来讨好,分明是你阿爹叫人装了来的。” 季飞云嘟了嘟嘴儿,转头望着季嘉文,但见季嘉文笑着,心头也不害怕,跟着嘻嘻笑说:“那只飞雀,我带来的!” “什么飞雀?”季海棠问。 沈青梅说:“还能什么飞雀,你谢六叔送的那只,让你给养惯了,每日里都回来讨食儿,五郎就捉了它关进笼子里给你带来了。” 季海棠…… 谢靖那个混球!还真让他说准了! 赵麽麽端来了一箩猫儿,几只梨花猫儿长大了,皆伸着脖子叫唤,季海棠瞧着可爱就摸了摸,命人放进屋里去。 再说两位小娘子都长高了一截儿,越发纤细柔美起来,至于季映兰则有些面色苍白,没什么神采,三人纷纷上前来行礼,季海棠也说了几句关怀的客套话。 季吴氏在一旁命人将东西搬进去,又招呼了一家人进府中去。 一行人进了府中,在厅堂中坐了一会儿,说了一会儿闲话,就各自回屋去收拾,季飞云黏着季海棠,跟了季海棠去玩耍,进了院子瞧见几只圆头肥猫在拴在回廊上,就指着猫说:“不是我带来的。” 季海棠笑道:“不是,不是,是别人送的。” 季飞云“喔”了一声,哔哔叭叭地跑去看猫儿,青玉连忙跟上去,害怕季飞云被猫抓了。 季飞云蹲在地上摸猫儿,猫儿来蹭他的手无比乖巧,青玉在一旁说:“这猫生得好看。” 季海棠不理这话,只令人进屋子端了垫子出来给几人摆着,又端了茶水出来吃着。 才过了半个时辰,沈青梅就过来瞧季飞云,也瞧见那猫儿,一眼就认出了这猫种,就笑道:“谁送的骠国猫?” 季海棠说:“谢六叔送的。” “谢……”沈青梅脸上有些僵,以女人的心思来说,这足以引起她的重视,但见季海棠脸色淡淡,反而不知怎么来问这事儿,只说道:“我听说你见过卫宏了。” 季海棠轻声“嗯”了,捧了茶给沈青梅吃,沈青梅吃过一盏,拿帕子擦了嘴,季海棠却想起了季映兰那苍白的脸,就问了句:“二娘子神色不佳,是舟车劳顿么?” 沈青梅瞧了眼季海棠:“你走之后,她又病了,脑袋疼,大夫说是淤血阻滞,吃着药调养着。” “脑袋疼?”季海棠略有些惊疑,怎么好好的就说是脑袋疼了? 沈青梅道:“像是除夕那次在佛堂留下的病根儿,撞在案几上撞伤了,一直没好。” 季海棠回忆半晌,好像当时是推了季映兰……过了片刻,沈青梅又说:“也不必多想,总归是能治好的。” 季海棠点了点头,抬手给沈青梅添茶。 沈青梅推了推茶说:“不必了,我要到阿家那儿去,就是来看看五郎有没有烦你。” 季海棠笑道:“他不折腾,儿喜欢得很。” 沈青梅咯咯笑了,又起身问了季飞云在哪里用饭,季飞云赖在季海棠这儿吃,沈青梅便不再多留。 沈青梅一路快步去了季吴氏那头,进了屋子行了礼,上前去落了座吃着茶水,说道:“方才我在海棠那儿瞧着几只外域猫,生得真是漂亮,听说是谢六郎送的。” 季吴氏点头道:“是他送的。” 沈青梅摸不准老太太心里想些什么,又说:“前几个月他倒是常来信,将朝中局势传给阿郎,倒是很尽心。” 季吴氏垂了眼皮,沈青梅就说:“他是不是对海棠有心……这不可能,是我想多了。” 季吴氏摆手道:“不是你想多了,他是起了心。” 沈青梅沉默片刻,起身到季吴氏跟前儿来:“那…这不是和卫宏撞上了么?怎么也是叔叔辈儿,怎么就能起这门心思?” 季吴氏看着沈青梅:“急什么!有吴王府顶着呢!何况,他便是要娶,也得面子够大!” 沈青梅点头不再言此事,只与季吴氏说了些府中布置的话,便不再多留,转而回了自己的院子。 次日清晨,沈青梅则令全府上下到院中,训话一番,安排好事宜,再令人下去。 迁新府本该好好庆贺一番,但季吴氏念着边疆雄狮未归,不好在这节骨眼儿上大肆庆贺,便想着等大军班师回朝,举国同庆之时顺道儿庆贺季嘉文升迁。 第48章 大军十日后归于长安,众将领入长安受伤,因卫宏斩了右贤王的脑袋,皇帝有意加封自己这位孙儿,但卫宏婉拒功名,皇帝更满意他的谦卑,转而以千金赏之,又因带领卫宏斩敌首的乃是谢靖,周平又大力推荐谢靖,连着军功,皇帝竟然将谢靖一连拔过三级,给了个从三品的将军之位。 从三品,二十三岁,这倒是少见,一时间这英名流传了出去,竟让人生出几分敬佩来。 却说谢靖回程路上一路颠簸,到了长安见了圣上回到谢府就倒在了榻上,谢老太太和夫人张氏派了张大夫来医治,谢芸娘也守在一旁小声哭泣。 张大夫号脉后,又揭了谢靖的衣裳看伤势,看背上那伤痕青黑起来,不住摇头道:“这得活血化瘀!” 说着,张大夫让人开了方子下去拿药。 谢靖苍白着一张脸躺在榻上,低低吟了一声,醒了过来,要起身给谢老太太行礼,谢老太太哪还能让他行礼,急忙上前去拦了拦:“你生就是个不要命的种,可怜我老太婆替你操心,你便是不顾念我老太婆,也顾及下芸娘,她这样小已然没了娘,你是要她连爹也没了么?” 芸娘去抓谢靖的手,握在小小的手上中,低声说道:“爹会没事的是不是?” 谢靖摸了摸芸娘的头,拉扯出一个温柔的笑来哄谢芸娘:“爹怎么会有事?爹有芸娘等着呢,爹不会有事。” 张氏看见着情义深重的父女,脸上闪过一丝冷漠,转而却笑了起来说:“可不是么,六郎再怎么不要命,也不能不顾着芸娘,她还这样小…你到底该给她找个娘。” 谢靖瞥了张氏一眼,目光淡淡,又去瞧谢老夫人。 谢老夫人稍微皱了一下眉头,沉吟片刻也点头对谢靖道:“是该找一个,不过你先养伤,过些日子再说。” 第86节 张氏眯了眼说:“李博士家的女儿正好,人也年少,生得好看。” 谢靖不吭声,谢老太太则冷了脸,有些不耐烦似的:“你急什么!”说罢,又让谢靖好好歇息,折身出了捧月院。 张氏出了门一路回院子,才到院子又听人说谢蓉回来了,被谢老夫人请了过去,正想抬脚儿去见见谢蓉,一时心念转起,又叫人去请了谢蓉到她的香兰院去。 谢蓉前脚出了老太太的院子就被婢女请去了香兰院,入了院子让张氏携了至榻上坐着,吃了半盏茶。 张氏令人捧了一张画卷出来给谢蓉道:“为娘的有一事要拜托你。” 谢蓉笑道:“母亲见外,有何事只管说来,蓉儿怎么不帮忙?” 张氏让人将画卷展在跟前儿,只见画上人儿粉裙丫髻立在桃花树下,聘聘婷婷,鲜艳美丽。 谢蓉将画上人儿打量些时候,手指拂了拂袖子,笑道:“这是谁家的丫头,模样可人。” 张氏点了点头,婢女将画卷收起来放在案几上,张氏叹了口气,有些埋怨:“你也知道你六郎的性子,心高气傲得很,不犯倔倒还好,一犯倔便连老太太的话也听不进去,当年为着他娶妻的事儿,咱们可没少操心,到头来他还是听了你的话才成亲的,因而…我想让你再去劝劝他续弦,芸娘还小,不能没有娘照顾,他也正是年少气盛的时候,身边总哪能没有女人。这姑娘也不差,是李博士家的女儿,配他也使得。” 谢蓉听过一晌,已然明白了过来,张氏要让她故技重施,的确,这次得胜归来,谢靖救了她儿子,又升了从三品,她的确起了给他找个精明贵女为妻的心思,一来是感激他救子之恩,二来也是要找个女人拉拢他,也算是她行了个一箭双雕之计,只是这李博士家的女儿配谢靖…这不是羞辱谢靖么? “李博士家的女儿,未免差了些。”谢蓉道。 张氏笑道:“是不如咱们家显贵,可六郎那个性子难侍候,这低门女配了他,正巧能处处让他拿捏,夫妻才能和和睦睦嘛。” 谢蓉一瞬想笑出声来,但她早已不是那不懂事的女娃娃,心中略一盘算,倒不如带了这画卷过去,将谢靖那不想娶妻的性子逼一逼,面对这张氏逼亲,谢靖将更愿意从她手中娶人,心中有了主意,不打算拒了张氏,接过画卷让贴身婢女捧着,对张氏道:“我同他说说去,看能不能化了他那颗心。” 二人说定此事,谢蓉便不再多留,领着婢女去了捧月院,初到捧月院门口就见小小的谢芸娘出来迎她,那奶巴巴地脸蛋儿上还带着泪珠子,瞧着真是十分可怜,谢蓉忙扶了扶芸娘,拿了帕子给谢芸娘擦脸:“你爹爹呢?” 谢芸娘说:“屋里,芸娘带您去。”说着,就牵着谢蓉的衣角进门。 谢蓉进了门还瞧见谢靖倚靠在床上坐着,一张脸上没有丝毫血色,还说着要起来迎她。她从未见过谢靖此番虚弱模样,几欲落下泪来,坐在床上说:“都是你那不争气的外甥,逞强好胜,让你受了苦,平日里看他老老实实,谁曾想就是个莽撞人!” 谢靖摇头道:“宏儿年少,男子汉有些血性是好事。” 谢蓉“嗯”了一声,拿着帕子擦脸:“我是让他和我一块儿来,诚不想昨儿他让他爹罚跪一夜,今儿也舍不得了。” 谢靖听这谢蓉絮絮叨叨倒也不说话,只是坐在那儿笑眯眯听着。 说过一些时候,谢蓉又叫人捧上画卷来展在谢靖跟前看,谢靖看着那画卷,登时脸上笑容散尽,拉平了唇角说:“这是母亲找的那个女娃娃?” 谢蓉说:“我瞧着还算是个漂亮的,你素来有心气儿,看不上便看不上,阿姐给你找个好的。”说着,又摸了摸谢芸娘的脸蛋儿:“芸娘这样小,要个娘,你不能由着自己来,何况你才多大,没个女人像话么?” 谢芸娘朝画卷上的人儿看了看,又看了眼神色冷漠的谢靖,咬了咬小嘴巴,嘀嘀咕咕道:“我不要她做我娘,她不好看。” 谢蓉听得笑起来,捧着谢芸娘的脸蛋儿说:“姑姑给你找个漂亮的娘好不好?” 谢芸娘又去瞧谢靖,连带谢蓉也去瞧谢靖,谢靖坐在床上闭着眼,有几丝光落在床头,让他的冷漠和这丝温热交替起来。 谢蓉心头一叹:人倒是好看,就是这事儿上太倔了。 她琢磨片刻,倒不如以退为进,就软声道:“你是记恨阿姐当年劝你娶了迎娘么?” 谢靖睁眼,深深望着谢蓉,谢蓉微微偏了偏脸,有些愧疚:“那时候我想着你是个硬脾气,给你娶个软性儿也好,倒不知她让人拿捏了,倒是害了你们两个人,你且放心,此番再不会找那些柔弱的给你,准是找个精明能干的,前些日子我听说庄太傅的女儿刚过十五,替你留意了一下……” 谢靖长眉微皱,命娟儿将谢芸娘抱了出去才对谢蓉叹道:“三姐,此事我从未怪过谁,不管她是怎么样嫁给我,她嫁给了我,就是我的人,我总该护她周全,她出了事,我这个做夫君的也有错。”说了他转而,取了搁在床内的一幅画卷递给谢蓉,低声说:“若说对不住,当是我对不住你和宏儿。” 谢蓉展了那画卷来看,只见上面一袭牡丹裙装少女倚在圆月门上娇嗔,那少女容颜艳丽,美色不凡,只是这少女不该是…季海棠! 谢蓉手中一僵,转脸来指着谢靖,有些气塞:“你…你…你怎么能起这样的心思!” 说到底,人都是自私的,再会掩盖的人也总有一刻会管不住自己的脸色,如同谢蓉,即便她在之前觉得亏欠谢靖或是还有些可怜谢靖,可这一刻他还是只想到了自己的儿子。 谢靖静默地望着谢蓉,那样面无表情,也没有动一丝怒气,只是比先前要冷漠许多似的…… 谢蓉只这一瞬便有些无措起来,自己的弟弟和自己的儿子抢女人,这是怎样的丑事?!她扔了那画卷,丢下一句:“你好好休息。” 待谢蓉一出去,谢靖便平了气息,俯身见了画卷慢悠悠卷了起来。 谢芸娘跑进来爬到床上来摸谢靖的脸:“阿爹,姑姑生气了,她生气了。” 谢靖将谢芸娘轻轻拥进怀里:“没事的,没事的,过些日子让海棠阿姐陪你好不好?” 谢芸娘立即忘了担忧,仰着小脑袋望着谢靖,欢快地问:“真的?芸娘好想她!” 谢靖捏着谢芸娘的小脸儿:“当然真的,咱们住在一个院子里。” 谢芸娘高兴过头又有些害羞,捂着脸栽进他怀里:“你是不是要娶她,她做我娘,娟儿说,娘能和我们住在一起,能一直陪我。” 谢靖略笑了笑,抬首瞧了眼垂首站在门口的娟儿,又略微垂了眼皮,这才是让季海棠替芸娘选婢女的目的,怀中的小孩子最依赖的总是日夜照顾她的人,于芸娘而言,娟儿的一句话顶多别人百句……。 却说谢蓉一路怒气冲冲出了捧月院朝谢老太太院子里去,贴身侍婢秋云跟在身后追,轻轻唤她:“娘子,你别急!” 谢蓉骂道:“他真是疯了!是没人能管他了!他明知道宏儿和季海棠说亲,他还敢起心思!” 秋云拦住谢蓉道:“娘子,您冷静些,您若是去了要怎么和老妇人说?” 谢蓉冷声道:“能怎么说,我自然是一切禀明祖母……。让祖母好好管管他!” “让老夫人主持公道么?是,老夫人能主持公道,将他训斥一顿!可他才舍命救了三郎君,当年那件事也是他吃了亏,这事儿不闹出来便罢,若是闹出来,他没脸也没什么要紧,可咱们呢?恩将仇报?为了这个事儿要鱼死网破么?” 谢蓉顿住不再朝前走,扶着额头道:“可他怎么就能这样胡闹?” 秋云近谢蓉的身道:“他何尝不可怜?当年若不是您横插那么一手,哄他娶了软性儿的迎娘,他也不至这样可怜的。” 谢蓉恢复了冷静,在墙下立了半晌,摆手道:“罢了,罢了,不能告诉祖母,祖母也难为,若是将他训斥一顿,咱们的姐弟情也没了……他对阿郎一直忠心耿耿,若是这时候因着一时冲动折了他也不好。” 第49章 第87节 谢蓉回到吴王府,进屋瞧见吴王卫琅正坐在榻上看书,伸手抽了卫琅的书,露出那张略带笑意的儒雅面庞来。 “谁给你气受了不成?”卫琅去捏她的手腕子越发笑了起来。 一旁的婢女们纷纷识趣地退了下去,谢蓉坐在卫琅身侧将在谢府的事情一一细说了来。 卫琅听罢后凝了片刻,问道:“季嘉文的女儿?” 谢蓉泄气道:“可不是么?他救了宏儿,咱们是该谢他,可季府那头咱们也见过面了,怎么能说退了就退了?” 卫琅没说话,伸手端着茶吃了些,又抬手拿着书看:“这不是什么大事,你该先去同宏儿商议,他要娶媳妇了,自个儿心头有数。” 谢蓉掐了卫琅一把,骂道:“他是你儿子,你怎么也净说风凉话!” 卫琅被她一掐,伸手捉了她的手放在唇角亲了亲,眼却盯着书本,笑说:“去吧,这些事儿你能处置的。” 谢蓉脸上微红,抽回了手,抱怨道:“我同你说正事!这几年朝政不稳,你总要养些人,季嘉文行事稳重,既然调回到陛下眼皮子底下,少不得受陛下器重,若是宏儿娶了季海棠……” 卫琅却问道:“谢守固这人一向知进退,怎么会随便跟宏儿抢女人?” “升了品级,中了邪……”谢蓉说罢,卫琅笑了起来:“倒不是中了那点儿功名的邪气,许是真中了那女人的邪,英雄难过美人关。” 谢蓉不再言语,只轻轻捋着手中帕子,卫琅又道:“季嘉文的女儿嫁给宏儿也罢,嫁给守固也罢,她的夫君都得为吴王府效力,若因着这么个儿女小事乱生嫌隙,实属得不偿失,不必闹开来,静静处置就是。” 卫琅看重权利,看重人才,于这样的人来说,总会最先从权力分量上来衡量。 谢蓉坐在那处歇了许久,又道:“即便咱们退了这门婚事,季家也不会让女儿去续弦的,咱们避了和谢靖的嫌隙,那咱们与季家就不会因着此事生嫌隙么?” 卫琅转眼一笑:“我可没说咱们要推了这门亲,这推还是不推,若是留该怎么留,若是推该怎么推,看宏儿怎么来办,他也长了年岁,思虑总该周全些,何况谢守固看上的是宏儿的女人,又不是你的,你这样急切做什么?” 谢蓉早见惯了卫琅这样说话做事儿,倒气不起来,只“哼”了一声,起身出门去。 卫琅看那背影出去,又端着书摇头一笑:“英雄难过美人关……” 谢蓉出门则去了卫宏的房间,进屋却见卫宏据坐在榻上看书,心头暗道:性子真是像极了他父亲。 卫宏下榻来扶她去榻上坐。方一落座,谢蓉便瞧见东面墙上挂着那幅“骏马图”,寻思着这卫宏对季海棠还是很满意的,只觉喉中干巴巴,越发不好说这事儿,对着那画出神看了一会儿才说:“你很喜欢季海棠?” 卫宏也瞧着那幅画,点了点头道:“人很美,女红也很好,只是娇怯了些,不过这也无妨,熟稔起来就好。” 谢蓉微微叹息,不说又有什么法子呢?转手握住了卫宏的手:“方才我去看了你守固舅舅,他看上了季海棠。” 卫宏蓦然一僵,缓了片刻,才笑起来:“这怎么能?” 谢蓉认真点头道:“他看上了季海棠,娘不能不告诉你!” 卫宏认认真真瞧着谢蓉,从谢蓉的眼神中看出了这不是玩笑,心头闷上来一股火,手臂一扫就将案几上几个杯盏齐齐打倒在地。 谢蓉也被惊了一惊,说道:“此事你好好想想,明儿我再来。”说罢,提着裙摆出门,方到门口又转过脸来说:“依着你爹的意思,这不是个大事儿,莫要为了个女人生了嫌隙。” 卫宏不做言语,只有婢女进门来收拾杯盏,他又跳下榻去走近那幅“骏马图”细细看起来,至夜,婢女们掌了灯,他终于不再看那幅图,而是在地板上缓缓地来回走动,时至清晨,卫宏才歇了脚步,穿上靴子去拜见谢蓉。 卫宏进屋之时,卫琅与谢蓉同在,卫琅轻轻瞥了眼自己的三儿子,仿佛一眼就看穿了卫宏,只笑道:“看你神色,昨儿夜里没歇息好~” 卫宏撩了袍子跪了下去道:“请娘替儿想法子推了婚事。” 谢蓉有些意外,至少以她昨儿所见,卫宏还是很喜欢季海棠的,遂问道:“为何?” 卫宏道:“一来守固舅舅对吴王府忠心不二,进退有度,二来他前些日子舍命救儿,儿不能因为个女人就与他嫌隙。” 他与他父亲如出一辙!谢蓉又道:“可就算你不娶,他也不定能娶了季海棠?何况季家那头要如何交代?” 卫宏道:“季家那头要劳烦娘。不管守固舅舅能不能娶到季海棠,只守固舅舅将这事儿亮了出来,我便不能再同他相争。” 谢蓉还未开口,卫琅已然放下了茶盏,深深盯着卫宏:“你娶媳妇还是你娘娶?你既决定不要,就得出个主意,怎么推了婚事!” 卫宏在地上跪了一会儿,谢蓉有些心疼,出声劝他起来,方将他扶了起来,卫宏就开口道:“儿想出远门去游学,自从沙场归来,自知见识短浅,古人云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儿修身尚且不够,怎敢成家?儿会亲自登季府的门赔罪,必不会坏了两家颜面。” 卫琅笑道:“你倒是学到了你二哥游学的那一招,他学了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你好自为之。”旋即,起身掸了掸衫子,提步出了门去。 谢蓉携了卫宏坐在身侧,又是心疼又是无奈道:“苦了你。” 卫宏摇头笑道:“尚可,他救儿一命,我还他的个人情~何况,守固舅舅是良将,儿得留着他,还好儿与季海棠尚未订亲,不用闹大,也拂不了谁的颜面。”随即又来安慰谢蓉:“阿娘倒不必和守固舅舅置气,他应该是动了真情。” 谢蓉点了点头,抚着卫宏的发鬓道:“娘不怪他,娘只是可惜你。” 卫宏提着唇角清淡地笑了笑,转头看向门外:“今儿晌午过后,儿去探望探望守固舅舅。” 晌午之后,谢芸娘趴在谢靖跟前儿吃白玉糕,谢锦慧和谢沁芳前来探望,瞧见谢靖这病歪歪的模样,又有些心疼,就在那儿陪着谢靖多说了一会儿话。 没过一刻,卫宏前来拜访,进了屋子瞧见几人只笑了笑,没顾上寒暄,只对谢靖道:“守固舅舅,我有些事想与你单独谈谈。” 谢锦慧就拉着谢芸娘出去玩耍,谢沁芳笑卫宏:“你害你舅舅折了半条命,这会儿知道错了?要说些什么,还不让我们听了!” 卫宏揖道:“七姨……” 谢沁芳一歪头,有些伶俐:“走了,走了,不烦你!” 待几人出去,卫宏近了床榻一步,平静问道:“舅舅在营中所说的事,是看上了季海棠的事儿么?” 谢靖也十分平静,嘴角上翘:“是,营中不谈儿女私情,回来之后我又伤重,故而没与你谈起。” “那您向季家提亲么?” 谢靖毫不遮掩道:“自然,待我身体好些,会去托季嘉文的恩师说媒。” 季嘉文此人极重忠孝礼义,请了季嘉文的恩师,谢靖倒是真会想法子,还真是被色迷住了! 卫宏笑了起来:“守固舅舅也是个多情种子。” 第88节 谢靖唯笑不语,季海棠是他必得之人,只看卫宏肯不肯让一步了! 卫宏又道:“过几日我将外出游学,不想耽搁了季海棠,因而将推了季家这门婚事。” 谢靖终是轻轻一叹:“是舅舅不好……” 卫宏摆手笑道:“舅舅曾救我一命,待我是真心诚意,此事是意外,我今日来,便是不想同你因此事生嫌隙。” 二人凝默几息,谢靖问道:“你想去哪儿游学?” 卫宏道:“先至沿海一代,可观商贸往来,正所谓以税养国,从商贸繁华处始,再向西北,至塞外,习胡族番人战术精髓。” 谢靖想了片刻道:“好是好,只是没有三年五载,拿不下这事儿,你可要想明白。” “我读十余年书,行五六年路,足矣。” 二人将此事论过,谢靖即抽了枕下的黑鞘匕首递给卫宏:“你走的急,我来不及备礼,这匕首是月氏国造,锋利无比,赠给你。” 月氏…造出的刀剑削铁如泥! 卫宏拔出匕首一瞧,只见匕首锋上黑黑顿顿,瞧不出什么门道,拔了根头发扔在刃上,只见头发割成两段,忍不住道了一声“好!”。 不过多时,卫宏道了声“告辞”折身朝外走,黑面白底靴落在门口阳光下,他轻轻笑了一声:“舅舅,总有一日你会是朝廷砥柱。” 卫宏的身影出了门,谢靖眼角斜扬,轻笑道:“可你却有鸿鹄之志。” 卫宏的退让,是没骨气?是真感激谢靖救他一命?或许正如他所言,谢靖有些本事,他得留着谢靖。 谢靖呢?他知道自己有什么,别人要什么,自己能抢什么! 第50章 季府正筹备三日后的宴会,季海棠跟着沈青梅学着主持家事,因着季海棠前世早在卢府中主持过中馈,做起这头来倒也得心应手,沈青梅想着季海棠将要订亲,若是嫁出去早晚得管一大家子,有意让她多练练,故而也不多插嘴,只坐在一侧休息。 正说着门帘纱帐皆要去熏了茶香,就听人来报吴王妃与卫宏去了老夫人那儿,因而沈青梅忙携了季海棠去季吴氏那儿。 二人到了季吴氏那处却见卫宏跪在下首,吴王妃冷着脸坐在一侧。 沈青梅与季海棠进了屋子同吴王妃行过礼坐在一侧,沈青梅问道:“这怎么行这样大的礼?” 季吴氏拉着个脸不回答,卫宏叩首道:“三郎自去边疆一趟,见了些世面,才知自己才学不足,不敢称做丈夫,亦不敢成家,故而欲外出游学,又恐三年五载不得归,耽搁了海棠。” 季海棠捏着帕子听明白了这话,心中微惊,抬首望着卫宏那张温文面庞,若是她没记错,他出征之前还调~戏她来着。 沈青梅听罢此言,也冷了脸色,捉了季海棠的手在手心中安抚。 卫宏偏头朝她看了眼,面上歉意冉…… 吴王妃对季吴氏道:“此事错在三郎,让您为难了。” 季吴氏也个是骨气的,人家来退婚,她没法子给好脸色,只冷笑一声:“怎敢谈为难,令郎向来有主张,依他所言!” 卫宏与吴王妃定也听出怒火,卫宏再叩首道:“三郎自知年少轻狂,但婚姻之事,三郎从未当作儿戏,娶是真心诚意,自知尚不配成家,来此请罪亦是真心诚意。” 旋即吴王妃命侍女取了支戒尺奉给季吴氏,季吴氏一瞪眼:“做什么混账事?!”伸手推开戒尺。 吴王妃接过戒尺,朝卫宏背上啪啪落下。 卫宏受着那打,真是一声不吭,季海棠则想到了吴王日后要做皇帝,季吴氏得了颜面也就罢了,不必要闹得太僵,何况…季嘉文是吴王帮着忙儿调回来的,以后还是得帮着吴王办差事。 季海棠出了声:“王妃,您别打了,三哥哥有志向是好事,承蒙他关怀,能在游学之前将此事了断,给我留下颜面,若非海棠年岁渐长,等他五六载也无妨,只可惜我二人有缘无分,全责了上苍不够垂怜,怪不上他也怪不上我。” 她被推了亲事,倒不小家子气,这一番话又周全两家颜面,吴王妃听了正好下台,只是季吴氏这个当家人还没开口,遂当即捂了帕子擦眼泪,将那戒尺打得更响,一边骂道:“让你不知事,瞧瞧海棠比你年岁小,已然懂事,舍不得怪你!让你不争气!” 季吴氏眼见吴王妃打了一会儿,也消了些气,二来也不能太难捏人家,毕竟季海棠与卫宏只是说亲,说亲不成是常有的事儿,只是他们皆以为此事能成,不曾想落了空,这才气愤! 季吴氏松口道:“您打他做什么,他既有志向,只能随了他去,咱们哪里拦得住这些年少的人!”又吩咐人:“快去将三公子扶起来!” 吴王妃终于停了手,拿着帕子拭泪,朝季吴氏身侧坐去:“海棠这样好的女儿,我倒是想要着,只是三郎他不争气!” 沈青梅让人扶了卫宏下去上药,季吴氏转个眼就来劝慰吴王妃:“做不成婚事便做不成,阿郎能调回长安也是仰仗了你们,咱们不必在此事上多计较,我方才不过是讽了他两句,谁知道你是个硬性子,非要打了他!可怜我看着也心疼,你说说这年青人哪能不犯错的?” 季海棠嘴角拉了拉,这……翻脸同翻书,才落雨就能天晴~ 吴王妃也点头道:“可不是么,怎么能让这混小子毁了咱们两家的交情。” 季海棠则悄悄退了出去,到了侧房之中瞧见卫宏正剥了上衣坐在垫子上任人敷药,婢女乍一见她一个娘子竟然瞧了个男儿的赤#裸身躯,也惊呼一声“娘子!” 季海棠自知莽撞,连忙转了个身,瞧着院外摇曳的兰草。 卫宏偏过脸看她的纤细的背影,那样的柔细在门中,是个美人啊……他微微垂了眼皮:“海棠,是三哥哥不好。” 季海棠自己早与谢靖有些说不清道不明,怎么还会厚颜无耻地觉得卫宏推了婚事不好?只是她想弄明白卫宏为何要退了亲,他对她的那些话是真情么?遂平静道:“三哥哥言重,方才我说的那话是真话。” 卫宏不再出声,季海棠在门前站立一会儿,则见婢女出门来,卫宏的脚步声也随后。 季海棠踏上回廊,请卫宏一起走一段,卫宏点头应允。 二人走在回廊上,不时有些蝉鸣鸟叫,耳边桦林树叶飒飒直响,本应是“良辰美景”,只可惜二人皆静默无言。 走过一程,季海棠忽然笑了起来,卫宏偏首看她,有些好奇:“你笑什么?” 季海棠摇头道:“原本有些事情弄不明白,想问问三哥哥,走了一段又想明白了。” 卫宏不再瞧她的笑靥,而将目光投向长廊那头:“你想问什么?” 第89节 季海棠道:“不想问了,没什么可问的。” 有什么搞不明白的?还有什么需要深究的?能让一个男人放弃一个女人只有两个缘由,第一是他觉得自己不如别人,没法子给这个女人好日子,第二是他根本没从心里喜爱这个女人,连一点儿占有之心也没有。卫宏的家世有几个人能比得过?显而易见,卫宏放弃她的理由是后者。至于他对她流露出的那些“没由来”的欢喜之情,已经并不重要了。 他不喜欢她,她也不喜欢他,郎无情妾无意,正好! 卫宏也笑了起来,眼光依旧落在长廊那头:“海棠,若是想知道缘由,我可以告诉你,是守固舅舅,他瞧上了你,他对吴王府忠心耿耿,出征之时,他又在战场上救了我一命,我不应和他为了此事生嫌隙。” 他能在与她说亲的时候与她亲近,拿好听的话来哄她,也能在推了亲事之后淡然说出是因要笼络他人而将她推了出去,那他又有几分真情呢? 卫宏做得没错,她不值得卫宏和谢靖闹翻,理是这么个理,可她还是心中一寒,想起了谢锦慧那日里跟她说过的那些话“卫宏行事稳妥,只是少了些人情味。”,她忍不住自问,若是她与他真成了婚,婚后不如意,二人硬碰硬,他会如何? 她心念一转,问道:“您外出游学只是推让的借口么?” “不是,我早有此意,只是婚前婚后罢了,原是母亲怕我像二哥一般浪荡在外不肯成亲,才让我娶妻之后再谈游学之事,我因不想她忧心,允了这个事儿。” “一去五六载?” “五六载。”卫宏淡然提着嘴角。 季海棠冷嗤嗤一笑,五六载于一个妙龄正好的女子来说是多么可贵,卫宏就舍得这样浪费一个女人的韶光?她觉得他可怕,和卢少阳的狭隘狠毒不同,他是残忍冷酷,与他的志向比起来,一个女人的韶光似乎什么也不算! 季海棠缓了片刻,一时间居然有些感激谢靖将她的火坑给提早“盖上”了,但却对卫宏道:“似您这样的人定能学有所成。” 卫宏笑起来,眼中散发一些锐利光彩…… “退婚”事虽出来,但并未闹得沸沸扬扬,沈青梅同季嘉文说了此事,季嘉文也没多大反应,只说了句:“他既然来退了,咱们便更不能将海棠嫁过去!” 却说三日之后的季府宴席摆下,季嘉文的同僚们皆前来庆贺,吴王没来,吴王妃带了二儿子来,当然还有些让人意外的人来,譬如季兰芝与其夫君、继子。 季兰芝属季家亲属,便带了其夫君何成与继子何雨亭进内院来拜见季吴氏与沈青梅,季海棠刚在外吩咐了丫鬟婢女们都机灵些,进门就瞧见季兰芝一家子坐在内院里与季吴氏说笑。 季海棠轻快地扫了眼几人,目光停在了何雨亭地身上,只见他古青薄衫,头上盘髻,丹凤眼斜扬着,正偏着脸看她。 季海棠微微垂了垂头,上前朝几个亲戚行礼,到了何雨亭跟前儿还是唤了声“表兄”。 何雨亭施施然还了她的礼,又随着季兰芝他们坐了下去,不再多看她。 这是季兰芝是个跳的,又开始打起了季海棠的主意,拉着季海棠的手笑道:“几日不见,你倒是越□□亮了。” 季海棠只笑跟着笑,敷衍着季兰芝。 季兰芝又道:“这样好看的人儿,要真到姑姑家里来该多好!” 这话意思也明显,季海棠巧妙回道:“姑姑若是喜欢这儿可多来咱们府上来,可别再像以前似的,咱们在巴蜀,同你隔得远,十年八年都不见你来一次,咱们血亲一家人不该这样见外的。” 这丫头含沙射影她嫌贫爱富?季兰芝脸上一干,何雨亭倒是露出些笑容,多看她一眼,端了茶饮。 只一瞬,季兰芝又笑道:“可不是吗,一家人!”转而又对何成道:“又机灵,又漂亮,跟咱们雨亭多搭~” 何成还未出口搭话,季吴氏就朝季海棠招手:“海棠,到祖母这儿来。” 季兰芝终于松开了季海棠,季海棠去了季吴氏身侧坐着,向季吴氏说起今日院中的事儿是怎么安排的。 “事儿都是母亲安排的,孙儿不过是跑跑腿,倒是贪了功德。” 季吴氏呵呵直笑,对沈青梅道:“你瞧瞧,她可真是服你!” 沈青梅见季海棠给她撑脸,心头自然满意,也笑道:“她会安排事儿,倒是我捡了她的便宜,可以偷个懒儿。” 吴王妃在另一头也笑道:“若是我家四丫头也能这样懂事,也省我的心!” 季兰芝插嘴道:“早知道她有本事,却没想到这一大家子的事儿都是她安排的。” 季吴氏不说话,沈青梅说道:“可不是么,越发明白事儿了。” 何雨亭似乎懒得听几个女人拉扯这些事儿,压着脖子同何成说了几句话,父子二人便起身说到外院去。 几个女人继续闲拉闲扯,季海棠听得无趣,懒得插话,只端着茶水饮。 除却这几位,而后又陆陆续续来了几位夫人,在堂中说笑,沈青梅派人请了几位娘子出来见客,季映兰传来话说脑袋疼,只有两位小娘子出来玩耍。 这不免有人问起季映兰来,沈青梅只说是“受了风寒,身子不爽”。 第51章 不知来了几位贵妇,季海棠疲于应酬,借口出去瞧瞧仆婢办事办得如何。 季海棠才走到凉亭外,就见季映兰同何雨亭在亭中说话,心头一转,难道季映兰还想着“死灰复燃”?就踏进亭子笑道:“才听你说身子不舒服,要歇在屋里,怎么出来了?” 季映兰转过脸来,怯怯地说:“适才让人通报了这话,又自觉不该如此无礼,这才起来去给祖母姐姐行礼,到了路上却遇见了何表兄,只寒暄了几句,这就告辞。” 季海棠早见惯了季映兰的楚楚可怜,顺水推舟,体体贴贴捉了季映兰的手说:“说得什么蠢话,你身子不好,成日里用药养着,咱们还不知道你?你回去歇着,不必去见什么礼,待会儿我给祖母、阿娘他们说明白即可。” 季映兰缩了缩肩膀,极想抽出季海棠握住的双手:“这怕不好。” 季海棠掐紧了手里那双手儿,笑得越发柔和:“这有什么不合适的,你若是去了那儿,又受了风寒,岂不是让人说我不会照顾庶妹?” 季海棠倒不是什么积口德的人,几句话就说了季映兰身子差,又警告了她别想耍这些花招,气得季映兰盯着她,抽着嘴皮子说“好,听您的。”。 季海棠这才松开季映兰的双手,让人送季映兰回去。 季映兰这才走,季海棠就看向了何雨亭,只见何雨亭那张白玉似的面上有几分笑容,倒不像前世所见那样冷硬,而她也没有事情求他,自然带不上卑微神态,只叹了口气说:“自她与你退亲之后就病了,真是可惜呢,原本是天赐良缘。”说罢,又像个没管住嘴的小娃娃一般,轻轻叫唤一声说:“我怎么说这个了,让你看笑话了。”旋即张望四周问道:“姑父呢,不是同表兄一道儿吗?” 何雨亭只笑一声:“父亲他去更衣,我在此候他。” 季海棠听他刻意没提那话,估摸何雨亭也不能因这一面看上季映兰,她不必混搅合,就告辞而去。 却说一场宴席散去,沈青梅服侍季吴氏进屋歇息,坐在季吴氏身侧奉茶,说起白日里的事儿,就笑说:“今儿多少人像我打听海棠呢,瞧着何夫人倒是越发热络了。” 第90节 季吴氏晚间不吃茶,只是沈青梅极少晚上侍候这个婆婆,不太清楚,季吴氏也接过茶,只轻轻放在一侧:“也只是她想罢了。” 沈青梅说:“别的不说,何雨亭倒是真生得好。”这话说了,觉得不妥,又立刻接口道:“我嫂子也问着呢,就问海棠是不是和何雨亭订了亲,若是没有,看能不能让我那侄儿来处处。” 赵国公府虽然不如早些年那样风光了,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在这长安城里还是有几分颜面的,原本季吴氏也就打算的如若季嘉文调不回来,就想法子将季海棠嫁到赵国公府,只是后来季嘉文越发出息,季海棠又和卫宏说亲,她才没提说这个,此番卫宏那头告吹,季吴氏倒也有些热心起来。 季吴氏笑眯眯撑着手臂听沈青梅说下去,沈青梅继续说道:“儿就想来请示阿家,您看……” 季吴氏道:“看看也成,那是你的娘家,她嫁过去我也放心。” 沈青梅立喜滋滋道:“这也好,过几日我阿爹寿辰,请咱们吃酒,我去瞧瞧我那侄儿。” 季吴氏点头,笑应了下来。 却说没过两日,还没等到赵国公的寿辰,季海棠的坏名声就在整个长安城中传得沸沸扬扬,季吴氏派人去打听,仆人回来报:“不知是谁散出鬼话,说大娘子在巴蜀之时就已经勾三搭四,事事清晰,捏得有鼻子有眼。” 季吴氏一拍手畔得案几,震得茶盏一跳,出口骂道:“是哪个不要命得乱说?!” 仆人惊得跪下去道:“不知是谁,尚未查清。” 沈青梅也出声将仆人喝了一通,季海棠则要平静许多,毕竟上一世她也面临过这样的状况,但笑了笑,上来挨着季吴氏坐:“不如先派人去查清是谁散的消息,咱们总有法子对付的。” 季吴氏微微压下怒火道:“也只能如此了。” 沈青梅道:“我多吩咐些人去查。”说着就让人唤了些长安本地的仆人婢女来,将此事一一吩咐了下去。 却说此事已过了三四日还是没有眉目,谢靖已经带了两人来提亲,一位是谢成坤一位是季嘉文的恩师穆子规。 季海棠正于屋中逗猫,婢女就引了个小团子过来,小团子到了门口瞧见季海棠,就呼呼地跑过来扑进季海棠的怀里。 季海棠“哎哟”一声,看清楚这怀里的团子是谢芸娘,心下诧异,捧着脸问她:“你怎么来了?” 谢芸娘说:“我爹带我来得,我求他带我来找你的,对了我祖父也来了,还有个人也来了。”说了,她又张大眼惊呼道:“对了,我爹让我把这个给你。”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条来。 季海棠展开纸条,唯见纸条上写的是:卢少阳为三公主之宠奴,汝之恶名皆源于此二人。 卢少阳?季海棠大大惊讶,想不到让她坏了官途的卢少阳竟然还跑到长安城来了,而且还攀上了三公主……她思绪走动,一时间也没顾上自己身边还有个娃娃。 谢芸娘小手儿攀着季海棠的手:“我爹来提亲,你嫁给他好不好,这样你就能住在谢府了。” 小丫头只想着人陪,说起来是口无遮拦,季海棠这个大人却被她惊得不行,捧了小丫头的脸道:“你不许和我说这个!” 谢芸娘不情不愿“喔”一声,又垂着头嗫嚅抱怨:“不许提我爹,不许说我爹喜欢你,不许求你嫁给我爹,不许…不许,可他就是喜欢你嘛。” 季海棠懒得理会小孩子的别扭,只隐隐约约有些欢喜,捏着那张纸条又看了看,心道:谢靖倒还是挂念着她的。 她又抬头朝外望了望,吩咐清音:“你去瞧瞧外面有什么事儿,待会儿来通报我。”又吩咐巧燕取些吃的来给谢芸娘。 清音领命下去,巧燕则去厨中端了些零嘴儿上来给谢芸娘吃,谢芸娘抓了把果干儿嚼着,几只猫围着谢芸娘讨吃的,谢芸娘就在垫子上跟着猫爬。 不过两刻,季飞云也来这里溜达,瞧见了季海棠就磨了上来,谢芸娘从地上抬起脑袋来,瞧着季飞云与季海棠那样亲近,吃起了干醋,嘴一撇,走过来就气势汹汹问季飞云:“你是谁?” 季飞云年纪稍小,瞧见谢芸娘这样凶,嘟了嘟嘴:“你好凶。” 谢芸娘窝进季海棠的怀里,白了季飞云一眼:“你不许动她,我要打人的!” 季飞云也朝季海棠怀里去挤:“那这是我姐姐,你不许动她,我也要打人!” 谢芸娘使性子不肯起来,两个娃娃拉扯起来,谢芸娘将季飞云一屁股推坐下去,季飞云张嘴哭,谢芸娘也张嘴哭。 季海棠一个头两个大,抱着季飞云说:“你可不许欺负她,她是谢叔叔的女儿。” 季飞云抽抽着问:“谁是谢叔叔?” 孩子年纪小,早不记得谢靖这个人儿了。 季飞云转头又看谢芸娘哭得伤心,拿了果干盘子端给谢芸娘:“你打我,你哭什么,我给你吃的,你可以和我姐姐玩儿,你别哭了,我最不爱看别人哭了。”说着,自己又擦了擦自己才哭过的眼睛。 谢芸娘也住了嘴,推开季飞云的果干盘子,钻进季海棠的怀里:“你姐姐喜欢我,你不许和我抢。” 季海棠哭笑不得,叫人抱了谢芸娘和季飞云到一边儿去玩儿,又拿了两个九连环一类的小物件儿给哄住了。 正在这个当口,前堂却是暗涛汹涌,季吴氏坐在上首,穆子规、谢成坤、谢靖依次从上至下坐在一侧,季嘉文与沈清梅又坐在另一侧。 谢靖三人才表明了来意,季吴氏三人面面相视,没成想谢靖还真敢来提亲,且请了季嘉文的师傅与谢成坤这谢家家主来说这个媒,而谢靖如今也是朝中三品的人物,季吴氏他们也无法一口回绝,拂了几个人的面子。 季吴氏先笑道:“这只怕是不妥,守固乃是海棠的叔叔辈。” 穆子规捋了捋山羊胡子笑道:“这倒无妨,虽说辈分上大了去,可他也不过二十三岁,海棠也满十五,二人差得不大。” 季吴氏说不出话来,倒是季嘉文面色复杂,望着谢靖道:“海棠年纪小,性子骄纵,只怕不能替你照顾好幼女。” 谢靖笑道:“季尚书说笑了,女娃娃性子娇是好事,且家中幼女甚是喜爱海棠。” 谢成坤也道:“若是换做半年前,我是无论如何不会代守固来说亲的,因他配不上海棠,只前些日子,他挣了些军功,提了点品阶,稍稍能般配海棠,我这才敢来提说这门亲事。” 这个倒是实话,谢靖原本只是个庶子,官衔也不过是五品,算不得多厉害,这会儿给拔了上去,是风光不少,比起嫡子也差不了多少,最要紧的是这是谢靖自己的本事,不是那些坐吃山空的大家浪荡子! 话虽是这样说,可拿他们的嫡女去给人家续弦,他们心里都是不情愿的。 穆子规就给台阶下:“咱们也来的突然,你们考虑几日再给答复?” 季吴氏笑道:“这是劳烦了你们了。” 穆子规三人连道“不敢”,而后又吃了半盏茶,派人去接了谢芸娘出来才走。 这头人走,季嘉文就站起身来道:“这怎么能,他是海棠的叔叔,成何体统!” 第91节 沈清梅拉了拉季嘉文,安抚道:“你不必着急,再不济,也还有赵国公府呢。” 季吴氏摆手道:“过几日再谈也罢。” 清音回去之后将前堂之事尽述,季海棠听罢之后心中百转千回,还未想出答案来就被季吴氏找了过去。 季吴氏携了她至榻上坐,揉着她的发髻道:“今儿你谢六叔来提亲。” 季海棠早让清音打听了,也没什么惊讶,只轻轻点了点头,季吴氏看她如此神色,想起季海棠在谢府时候总是偏着谢靖,猜到她心中怕是有谢靖的,但到底还有更好的打算,遂捧了她的脸道:“你若是嫁过去,就是给人续弦…前些日子你母亲的侄儿想同你提亲,过两日你去见一面,再作打算。” 这样大的事情,季海棠也不敢闹自己的性子,只是心中还是有些酸涩,在那儿静坐一会儿,低声说:“谢六叔说,是卢少阳和三公主放的消息害我。” “谢靖见到你了?” “不曾,是芸娘递的话儿。” 季吴氏蹙着眉,终是有些感叹:“他待你倒是有心。”轻飘飘点了这样一句,又立即吩咐人去查查卢少阳和三公主的事儿。 季海棠留在季吴氏房里吃了几块酥饼才回去,到了屋中正瞧见一堆猫儿叫唤,无心搭理,只好好洗漱后歇在了床榻上。 夜间灯火明明,季海棠在床上烙大饼,就听人说沈清梅来了,正披着袍子要起来接沈清梅,沈清梅就打了帘子进门来坐在床上。 季海棠令人端了清心汤给沈青梅,沈清梅接过抿了一口,将盏放回了漆盘,朝季海棠笑道:“坏你闺誉的正是卢少阳和三公主,那卢少阳因被被你爹扭送官府,革了秀才的名分,不敢再参考,故而来到长安飘荡,被寡妇三公主看上,便做了三公主的男宠,这事儿也是他迷得三公主替他报仇……阿家让我来问你,看你想怎么办。” “喔…母亲说呢?”季海棠问。 沈清梅道:“你年纪也大了,凡事得自己有主意。” 季海棠“嗯”了一声,坐在那处想了一会儿,就笑了起来:“既然卢少阳是三公主的男宠,离间他二人倒是好办,您派人放些消息下去,就说三公主的男宠在外面购置房府养女人,同那些女人一块儿贬低公主,且仗着三公主的名声惹是生非,更有甚打砸了妓馆。他们坏了我的闺誉,正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还可让那些贵妇们找个更新鲜的毯子,将我的那事儿给压下去。” 这乃是一石二鸟,既报了仇,还将旧事掩盖,沈清梅也不由得拍手一笑道:“就这样来办。”说罢,同季海棠寒暄片刻,又提起过几日赵国公寿辰一事,询问海棠:“再给你做几套衣裳。” 季海棠早得了季吴氏的信儿,自不推辞,只心头想,她生得过于艳丽,若是再穿得张扬,熟识的人不以为怪,不熟识的人难免恨她气势逼人,且那日去赵国公府的人定然不少,她这些日子已经被人推上风口浪尖,做事还是谨慎些好。 季海棠想过这一层就说:“谢过母亲,只别太张扬,我生得太艳,穿得太张扬,总让人看不惯。” 沈青梅应了下来,只说明日就叫人来给她裁料子,让她看看样式满意才要。 却说五日过去,赵国公寿辰到了,沈青梅同季嘉文领了季海棠、季飞云早早去赵国公府贺寿,到了赵国公府,门前婢女来接沈青梅与季海棠下车。 季海棠一下车,只见这赵国公府大门敞开,门上悬匾,烫金“赵国公府”四字熠熠生辉,门外仆婢林立,接待来往客人。 季嘉文上前与各位同僚打招呼,几人进了正堂之中,同坐在上首的赵国公贺寿。 赵国公沈虎今年六十岁,方脸大眼,加之白须白发,坐在上首倒颇有几分威严,其妻庄氏倒是清瘦精干,与沈青梅有几分相似,二老一见到沈清梅,全拉在怀里来又哭又笑,又抱着季飞云逗弄。 季海棠在一侧行礼,庄氏瞧见了季海棠,将她细细打量,脸上的笑容有些勉强:“梅梅快带着海棠去后堂玩耍,你嫂嫂在后面接待。” 沈清梅应声领了季海棠去后堂中,沿着回廊一路行去,穿过两个浮花门,到了后堂则见院中撑着锦盖凉棚,几位贵妇在凉棚中谈笑。 过来一个圆脸秀鼻的妇人上前拉沈青梅道:“可等你等久了,哟,五郎也来了!” 沈清梅唤“大嫂”,季海棠就屈身行礼,周氏就上来扶季海棠,笑咪咪地说:“这里呆着无趣,我让人带你去找我那几个娘子玩耍。”说罢,就招呼人给海棠引路。 季海棠同沈青梅请示过后,便跟着婢女走,又过了几个圆月门,才走上石子儿路,两旁花草丛丛,虽不如郑国公府布置得那样气派,倒也很不错了。 一路走,隐隐约约听见些说笑声,越是走近,笑声越大,似乎还混着说话拍手声,走近一看,则是凉亭中一群娘子正在玩投壶。 出来两个十五六岁的娘子将她迎了进去坐着,其中圆脸少女问道:“你叫什么?” “季海棠。” “季海棠?!”少女有些惊讶呼出口,其余说笑的也都望着她,望了一瞬又有些不屑浮上来。 季海棠虽不明白具体为何这样惊讶,但也看出来他们对她肯定有些不喜欢,只面上装作不知道,跟着站在后面看投壶。 其中倒有一个女子,十七八岁模样,瘦高身躯,双髻如云,颇有几分英气,抬手执了箭矢,一头一个准儿,引得几方拍手大赞。 众人笑赞:“庄姐姐好本事。” 庄如眉也哈哈跟着笑,转过脸来瞧见季海棠,拨了只去头箭矢给她:“你才来,还没玩着,不如投一支。” 季海棠在巴蜀之时爱玩投石击锣,倒也有几分准头,一连投了三支,皆入了那耳壶中,庄如眉看了也拍手道:“你也厉害。” 季海棠谦虚道:“凑巧罢了。” 有娘子笑道:“咱们谁能和庄姐姐你比!” 余下人一阵哄笑,又有人调侃道:“庄姐姐什么时候和吴王的二公子成婚?” 季海棠一惊,哟呵,眼前这位就是未来太子妃? 只见庄如眉干巴巴拉了拉嘴角:“怎么?这事儿很大?” “可别说不大,咱们可等着吃酒呢!” 这话看似只是调笑,实则也有些讥讽,毕竟庄如眉早过了及笄之年,十七八岁还未出嫁已经算是老姑娘了! 庄如眉眼皮垂着,只道:“我还有些事要去后堂。”看了季海棠一眼:“不若你陪我去。” 季海棠在这听了一晌,也不大爱和这群女人在一块儿混,毕竟…她名声才坏,事儿还没全部盖过去,留在这儿徒让人笑话,遂应了下来,随着庄如眉一路走了。 二人慢慢散步在石子路上,又听庄如眉笑道:“你不怪我拉你走吧。” (记得看作者有话说) 第52章 秀云看季吴氏脸色难看,连忙捧了茶给季吴氏,季吴氏接过茶盏,捧在手里了好一会儿,并未大发雷霆,只搂着季海棠的脑袋问:“你知不知道你嫁过去是续弦,祖母为你的婚事费心不少,到如今…你选了个鳏夫!” 第92节 季海棠仰头望着季吴氏,她知道季吴氏对她是失望的,但季吴氏并未发火,代表她不是没机会。 季海棠捉住季吴氏的手,用脸颊轻轻蹭着:“那祖母怎样看待谢靖,您不也说他有本事么?” 季吴氏道:“海棠…祖母不是觉着谢靖没本事,只是怕苦了你,你若是惦记着你名声不好的事儿,大可不必,等过段日子事儿过去了就好。” “祖母,不是的,海棠是想嫁给他的,如今不管是那个氏族也比不过谢氏一族,且谢靖待我也是有些情谊的,若说他是鳏夫,这也无妨,哪个男人成婚前还没个通房,海棠没听过他婚前有,也没听说他丧妻后乱来,他能自制已是难得,何况我瞧他虽然成日忙着,到底是疼惜着自己女儿的,不是那些无情冷血的人,若说他是个庶子,他自己倒也争气,放眼瞧去,他这个年纪能到这个这个官职的也没几个,何况他便是庶子,也是谢家的人儿,比那些小门小户的嫡子要强一些,他人怎么样,祖母也知道,撇去前面说的,他至少比其他人肯担当些,我心中也安定些。” 季吴氏叹了一口长长的气,眼中泛起泪光:“你是真看上他了,你是真看上他了!” 季海棠将头枕在季吴氏的腿上:“祖母,我是看上他了,是看上他了。” 季吴氏又一下一下抚着季海棠的发丝,喃喃道:“你嫁过去要吃苦的。” 季海棠不正面回答,季吴氏抚摸了她的发丝一会儿,手掌停下,低声说:“你再去问问你父亲吧。” 季海棠喜出望外:“那您是答应了?” 季吴氏点了点头,伸手抚她的脸庞:“听穆子规说他是个大贵的面相,只巴望着穆子规没有看走眼。” 季海棠擦了擦面上的眼泪连说“看不走眼”。 待到晌午之后,季海棠想着季嘉文该回来了,也就不多留在季吴氏那儿,去了春风院里。 彼时季嘉文正在训斥季飞云,季海棠只道:“阿爹,我有些事情想与你商议。” 季嘉文听季海棠这样说,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季飞云逃掉了。 季嘉文让人上了些青果子给她,笑说:“是昨儿的事么?” 季海棠摇头道:“不是,是想问阿爹怎么看待谢六叔?” 季嘉文一愣:“你问他做什么?” “请阿爹告诉儿。”季海棠那样殷殷切切望着季嘉文:“儿想知道,阿爹怎么看待他。” 季嘉文听出些不同往常的意思,不由得烦躁了一下:“海棠…你说什么傻话!” 季海棠垂着眼皮说:“儿想应下这门亲事。” 季嘉文一愣,抬手就砸了案几上的砚台:“你疯了不成?!” 砚台碎在脚下,墨汁溅在地板上,季海棠又跪在了墨汁上,十分诚恳地望着季嘉文:“父亲,你不是也很喜欢谢靖么?” “那能一样么?纵然欣赏他,也不能让你去给他续弦!他的身份地位,你是知道的!” “若是女儿心中有他呢?!若是女儿动了心呢?!女儿信谢靖有本事!” 房中一阵沉默,他到底太过疼这个女儿,只要是她说喜欢,他便没有话来驳斥,呆立在案几前半晌,止不住腿下一软,跪坐了下来。 “你是疯了,你是疯了,我不能让你做那些傻事!” “难道父亲也看不起谢靖?我看他年纪轻轻却难得稳重,我吃不了大亏。” “可你…是去续弦!”季嘉文瞪着季海棠。 “母亲不也是您的续弦么?难道母亲过得不好?还是您代她不好?”季海棠反问。 正逢此时,沈清梅从外面打帘子进来,看她父女二人都跪在地上,便进来扶季嘉文:“你在做什么?!” 季嘉文忽然软弱起来,转脸望着沈清梅,有些求助似的说:“她要嫁给谢靖!” 沈清梅也僵了一下,又起身去拉季海棠,拉不起来季海棠,忽而转头对季嘉文道:“谢靖是什么样的人物,你很清楚,我父亲当年不也是知晓你是什么样人物,才将我许给你的么?不论海棠跟了哪个男人,你皆不会放心,比其他而言,至少谢靖是个知根知底的人!” 沈青梅很会说话,将一个做父亲舍不得女儿到自私的隐秘心思点了出来,将谢靖与他人相比,高下立判,季嘉文顿时也没了言语。 沈清梅又劝季海棠:“你这样跪着有什么用,先回去等着吧,你爹是个倔人,这一时半会是不会答应你的。” 季海棠觉得甚是有理,便起身告退而去。 却说季海棠回了院中便梳洗了歇息下去,却是没过多久,就听人说谢靖来了,同季嘉文在书房里谈事儿,她便越发忐忑起来,坐在床上等消息。 到了次日清晨,沈清梅来传话,说季嘉文答应了婚事,择日订婚。 季海棠坐在榻上听的这一句,顿时松了一口气,沈清梅笑嫣嫣地瞧着她:“这些事儿到底还是男人亲自来说管用。” 季海棠有些害臊地偏了偏头,端着茶说:“我可不知道他要来。” 沈清梅拍了拍季海棠的手臂:“这会儿不用再折腾了,我看你父亲也很满意。” 季海棠垂头“嗯”一声,忽然又有些好奇谢靖和季嘉文说了什么才让季嘉文定了心意,遂又抬头问道:“他和爹说了什么?” 沈清梅说:“到底是做父亲的疼惜女儿,你父亲直问他娶了你当如何,谢靖就说‘守固几经辛苦、费尽周折才能娶到海棠,又怎敢让她委屈吃苦,定然是视若珍宝,珍之、爱之、疼之、惜之’,你父亲听了这话,又信他是个守诺的人,这才应了下来。” 季海棠听罢此话,心头甜丝丝,脸上烧得绯红,又低下头去,半晌不说话。 沈清梅瞧她羞怯,又调笑了她一会儿,随意嘱咐了些话才回去。 却说没过两日,谢靖、穆子规、谢成坤三人又带来一只大雁行纳采礼,季海棠在院中不知外面之事,只是快到申时时刻,有人请她去春风院,她才好好收拾打扮了出去。 春风院中几人齐坐在堂中,季海棠去了便一一行礼,到谢靖眼前,忍不住抬头又去瞧他,但见他虽笑着,但面色黯淡,方想起前些日子他受了重伤,却不曾料到他到现在也没好全,心下自然略有担忧,但面上仍旧笑了笑,去沈清梅下首坐着。 穆子规将季海棠打量几遍,略点头笑了笑道:“英雄美人,使得使得!” 谢成坤见她形容娇美、举止得体,也无不满意,连连点头。 却说季海棠与谢靖小半年未曾相见,到头来也不过就是这一面,且旁人皆在,二人矜持无话,直至几人告辞,二人也未多言一句。 第93节 接下来的日子不过就是合婚算卦、订日子,只听谢靖那头说是伤势尚未好全,便将日子推在了两个月后,诚然季家这头也没有什么闲话,毕竟季海棠将要出嫁,他们都望着季海棠能在家里多留些日子。 两个月之间,季海棠跟着沈清梅身边的婆子学规矩,每日里忙忙碌碌,倒觉得时日飞快,庄如眉又来请她去赛马,季海棠便带了马奴出去玩耍。 却说这日吴王妃也逼着卫铮来陪庄如眉,卫铮倒不爱同他们俩女眷搅合,便远远坐在一旁歇息,季海棠二人跑了一场淋漓大汗,打算歇息,又因着庄如眉闹脾气不肯痛卫铮在一处去,二人便坐在远处柳树下歇息。 一旁有个蓬头垢面的烂衫儿郎忽然冲了过来,手中一块石头朝季海棠头上砸来,好在庄如眉眼疾手快推了季海棠一把,那石头才落在了庄如眉手臂上。 一旁的仆婢惊乱,将那儿郎双手反捆在地,季海棠则先关心庄如眉,只见庄如眉霎时间面色煞白,额上汗珠滚滚,惊得季海棠魂不附体,连忙叫人来帮忙。 只听那儿郎大声骂道:“季海棠,你这个□□,我在巴蜀你祸害我,我到了长安你还来祸害我!” 季海棠立刻听出这是卢少阳的声音,叫人拨开他脏兮兮的头发,则见一张熟悉的脸庞,只是那面上肮脏浮肿,实在难看。 季海棠管不得卢少阳,只管叫人将卢少阳腿打断后扭送官府,这头使人带庄如眉去看大夫。 卫铮也跑了过来,一手接过庄如眉,跑去找大夫。 季海棠跟着一起去,只隐隐约约听见庄如眉对卫铮说:“如果我手臂断了,是不是可以退婚?” 这一句何其心酸,卫铮正焦心庄如眉,何曾想到她惦念的是退婚,心下又恨又气,骂道:“你想怎么样等你好了再谈!” 庄如眉痛得哼哼一声说:“我不是没人要,只是你们家的婚事,我们不敢退罢了。” 季海棠在一旁听见了,也觉得可怜,始终不敢说话儿。 末了,在城中找到了大夫给庄如眉诊治,仆婢回去通报,两家人都赶了过来,将事情原委说了明白,沈清梅自然是朝庄家人道谢,庄家本与沈家沾亲带故,两女儿又交好,自然不会多为难,说了几句话便罢了。 却说次日里谢靖就来了季府,遇上沈清梅做主,沈清梅也没多为难他,请了海棠出来引他去后院里走走。 后院之中花柳甚多,颇有几分美态,季海棠走在前方引他,从谢靖看来她却是体格如柳、腰肢柔韧,又因她这些日子更长开了些,越发显得面如芙蓉。 谢靖快了步子上前,笑道:“今日你连话也不同我说么?” 季海棠顿住脚步,抬首望他,只是久未与他独处,二人又订了婚,心中有些变化,反不知说什么好,望了他半晌,才张了张唇,蠢笨又好笑地问:“说什么?” 谢靖被她一问,更好笑起来,但见她双唇润泽,心中愈发温热,便伸了手指在她唇上捻了一捻,垂着头低声问:“昨儿的事我听说了。” 季海棠一惊,拍开他的手,左右观望一眼:“让人看见!” 到此刻,她方显出些本色来,龇牙道:“我没受伤!你别动我!” 谢靖算是满意她的张牙舞爪,捉了她的手起来,从袖间取出个玩意儿放在她手心儿里:“你不是要我亲自来送么?” 季海棠看着掌心,是一只小驼铃儿,才想起自己在谢府时候不收他的驼铃,想让他看清自己的地位,只到头来他们还真在一处了,他还真送来了,一时间有些好笑也有些羞窘,收了手掌,握着那只驼铃说:“谁让你偷别人的驼铃送给我!” 谢靖早知她当初不收驼铃的小心思,却也不想点破,又见她娇嗔的小模样,是有些想要再得些好处,便低着头笑逗她:“谁偷的?!” 他一俯下头来,似乎要撞上唇来。 季海棠不耐他这样渴求,抬手推了他一把,啐道:“你的病可好了?” 谢靖眼光微闪,不再扰她,只微微笑道:“算是好了。” 第53章 二人至凉亭坐着,谢靖又提起卢少阳来:“卢少阳已经关了起来,依着庄家的势力,他不会好过。” 说到此事,季海棠还是有些诧异:“竟然会遇见卢少阳!” 谢靖挑了挑眉:“前些日子坊间盛传三公主养了个男宠,男宠又在外面养娼,三公主派人去查了,不曾想那男宠真在外面购置宅邸养女人。” 季海棠垂眼道:“不过是自作孽!”说罢,又立即岔开话题说:“还是要多谢庄姐姐救我,只可惜让她受伤了。” 谢靖笑道:“这你倒不必自责,多去看看则是。” 季海棠点头道:“自该如此。” 二人坐在亭中又说了一番话,季海棠才送了谢靖出门。 次日清晨,季海棠便随着沈清梅上庄将军府上去探望庄如眉,才进前堂则见卫铮也立在堂中,季海棠有些意外,卫铮不是一直不想娶庄如眉么?但是也没胆子来退婚才是!那他就是…… 几人相互打过招呼,庄将军的夫人便引了沈清梅他们去见庄如眉,绕过几折回廊,到了庄如眉的闺房,只见墙上贴着十二生肖的金片剪纸,案几上放着些泥人儿等小物件儿,不像是个十七八岁少女的房间,反而像是个小女娃娃的闺房。 几人进入内间,只见庄如眉正坐在床榻上看书,瞧见他们来了,露出一抹惊喜的笑容,命人抬了榻至跟前儿让他们坐,婢女们又奉上茶水糕点请他们吃着。 庄夫人倒是对庄如眉笑道:“你怎么还在看书,豹奴来了,问你可要见一面。” 庄如眉放下书在身侧,有些不耐烦,也不避讳季海棠他们,只说道:“他要退亲便退亲,有什么可见的!” 庄夫人当着他们面上还是有些尴尬,脸戳了戳庄如眉的脸说:“你闹什么脾气,他哪里说退婚了!” 庄如眉蹙了蹙眉,似乎有些意外,只一瞬,嘴角又浮上一抹冷笑:“婚也不退,又有什么可见的?” 说来说去,就是不想见,庄夫人被庄如眉噎得哑口,可庄如眉伤着,难道和她发火不成?干巴巴笑了一声说:“不见就不见!”旋即嘱咐季海棠他们好好玩耍,她先出去传个话儿。 却说庄夫人一走,季海棠就捉住庄如眉询问病情,庄如眉只说:“没大碍的,伤了骨头,养些日子即可。” 季海棠就说:“原是我的祸事,没成想让你帮着担了,叫我怎么过意得去。” 庄如眉道:“这有什么过意不去,我倒是有许多话要同你说……”说到这儿又看了沈清梅一眼,将话给吞了回去。 沈清梅在一旁瞧见了,就笑说:“我去找庄夫人玩耍去。”随即起身,让婢女引了出去。 待沈清梅出了门,庄如眉才说:“这几日我正同我爹娘商议退亲的事儿。” 退亲?季海棠忽然想起在前堂里面的卫铮,庄如眉正受了伤,吴王府怎么可能会不要颜面地来说退婚,只怕是被退也不答应…庄如眉可能会白高兴一场,但总不愿意庄如眉这样痴傻地盼,就问道:“你真不喜欢卫铮?我瞧他倒像是挺担忧你的。” 庄如眉脸色有些不好看:“他担忧不担忧我知道,若是真有些怜悯之心,也不会让我等到这把年纪,我也不愁嫁,等这段日子过了,我就要把婚退了。” 第94节 季海棠说:“若他又想娶你了呢?” 庄如眉一怔,缓了片刻,苦涩一笑:“这怎么可能,纵然是来娶也是被家里逼着的,我吃的苦够多了,何必再去讨苦吃。” 季海棠不忍再戳破她的美梦,想了半晌就只问了句:“你真是一点儿也不喜欢他?” 庄如眉张了张嘴,眼中一瞬迷茫,像只迷路山雀:“我……” 她说不出,说不出就是喜欢,季海棠不再多问,只笑道:“嫁不嫁也不是大事儿,要紧的是成了婚也要过得好。” 庄如眉心头郁郁起来,只点了点头,跟她说着其它的话儿,大抵是季海棠说等家里的猫儿生了小猫就送她两只玩儿,倒也将庄如眉哄得开心了些。 这事本是季海棠无心插柳,却令庄如眉因祸得福,诚然,这是后话,只是至此,季海棠终归是有了个好友。 过了半月,即到了婚礼那日,季海棠早早起来洗漱,仆人婢女们忙忙碌碌,她倒无事可做,站在一旁还碍手碍脚,于是在榻上歇息了半晌,才轮到了她上场,塞了两个面饼吃了,便给她沐浴梳头,七手八脚搞起来,即到了黄昏时分才妥当。 季吴氏又进门来与她道别,祖孙二人说着说着就落下泪来,沈青梅才忙着劝季海棠莫要哭花妆。 不过半个时辰,外面有人来报,说是新郎迎亲来了,众人将门合上闹新郎,一阵热闹欢喜才将已经被闹得晕晕乎乎的季海棠推了出去。 季海棠受谢靖引了拜别父母,又受巧燕与清音引上车坐着方安生了起来。 却说季海棠在车中无趣,听得车外调笑声。 “守固好福气,季家娘子是个大美人呢!” “咦,我倒是听说人季家娘子在谢府借住过一段时日,难不成你就是那时候起了心思?!” “守固舅舅有的是本事,不知怎么把人骗到的,我那妹子原是看也不多看舅舅一眼。”这声音是卫铮的。 一众调笑道:“什么本事,今儿夜里就知道了!” 谢靖笑道:“等豹奴把庄娘子骗到了,再来笑我不迟!” 这番说,皆道是卫铮作死,原该娶的时候不娶,这会儿想娶了,人家不嫁! 季海棠在里面也听得好笑,跟着笑了一会儿,待到天上灰麻,即到了谢府门口,季海棠受谢靖伸手接下车来,不知是谁在季海棠背上推了一把,季海棠便扑进了谢靖怀里,跟他撞了个满怀。 一干人哄然大笑,要谢靖抱进屋去,季海棠只觉四周全是人,有些天旋地转之感,自是寻求庇护地朝谢靖怀抱里缩去。 卫铮笑道:“自此处到新房还有一段儿路,新娘子又穿这样重,只怕守固舅舅抱不!” “那背过去,背过去!” 季海棠只听见谢靖在脑袋上笑,又折了背过来,将她背了起来。 季海棠伏在谢靖背上,感觉他也走得很是稳当,耳边依旧是那些说笑声,不知折过几个弯,才进入房间,放在床榻上坐着。 女人男人的哄闹声,谢靖揭了她遮脸的帕子起来,露出她的面庞来,她张着眼珠子乱瞧,只觉众人挤在一起,是要让她缓不过气来。 一旁的司礼婆子引她与谢靖并坐在案几前,二人互相饮过两盏酒,吃过一口饭,即算是夫妻同心。 待到二人又坐回床榻上,妇人们捉了瓜果枣儿来撒帐,打得季海棠嘴角直抽抽,她又偷偷摸摸偏首看谢靖,唯见他嘴角高高挑起…… 这样闹腾一阵子,众人也就散去,婢女来服侍二人换衣洗漱。 季海棠入屏风换上轻薄禅衣,净面后才出来,遇上谢靖有些发热的目光,是羞不自胜,趁着谢靖换衣的当口儿,躲进了纱帐里坐着。 待谢靖洗漱完毕,已是单衣贴身,头发放下。 一旁婢女只笑说了句“花好月圆。”便纷纷退了出去。 谢靖撩了纱帐,立在床下,瞧见季海棠张着眼睛缩在床上,倒像是蜷缩小猫,心中更热,身后来环她,季海棠偏了头不敢迎他,只让他一手就环在身下倒在床上。 仰望着上方的面孔,她自觉还是有些不适应,他们成婚成得太匆忙,匆忙到她不信这是真的,或许这是谢靖的风格,但她还有些懵。 谢靖看她似乎有几分痴傻,伸手捧了她的脸,轻声笑她:“成个婚就吓到你了不成?” 季海棠张嘴说“不是”,这“是”字才出口,谢靖便俯了头来,衔住她的唇,以往她不算是他的,他尚且疯疯癫癫,如今放在了自己的床上,他岂能做个君子? 季海棠只觉得那炽热的气息从喉腔里钻进胸腔再到心尖,而后弥漫至每一滴血……她似乎是承受不了他这样,伸手推了推他的肩膀,说了声“轻些”。 谢靖低笑道:“还没开始,怎么就让轻些了?” 季海棠绯红着一张脸不再同他说荤话,帐子的芙蓉花阴影打在她白玉般的脖子上面,谢靖伸手去抚摸那层阴影,摩挲得她脖子发痒,她深深吸着气,谢靖便朝她的耳际吻来,从耳际至脖子,再到心口,酥酥麻麻像是醉了酒。 季海棠双眼泛波瞧着帐子顶子,伸手去找他,不知碰到了哪里,又被他捉了手在唇边亲了亲,她急忙缩了手放在一侧。 作乱的手和唇在她身躯上游走,她全身发酥,慢慢吞吞软得像一滩水,张着嘴甜腻腻地喊了声“谢六叔”。 谢靖轻轻应了她一声,躺在她身侧,又伸了手下去。 季海棠猛然一缩腿,脸红如血地盯着躺在下面一点的谢靖:“是什么?你怎么能用……”这娇软的嗓子教她羞耻地再说不下去,只能遮着脸由着他。 谢靖吻了吻她的脖子,沙哑着嗓子:“海棠,你太小,太小。” 季海棠佯装没听见,只是那点契合,让她越发绵软痴狂起来,她开始像一条懒怠的蛇儿蜷着身躯,蹭着他求取更多一些安抚,因着女人的天性,她伸手抚上了他结实的胸口,轻声说:“谢六叔,不能这样的。” 谢靖被她抚得深深吸气,收回了手,覆压上来,身躯相贴,季海棠忽然低叫了一声,皱着眉头望着身上的人:“疼。” 谢靖呼吸有些紧,抬手扶了她的腰,出口哄她:“乖海棠,松些,别怕,松些。” 季海棠是想送他两个白眼,她这身体是第一次,能怎么松?何况,她也不知道他连进去也难,只能分了分膝盖,想让他顺些。 谢靖念她初次,本来得缓,到这儿看她肤如粉桃,心中又很是爽快,便忍不住抱了她,直直闯了进去,季海棠痛叫一声,伸手捶他,一面掉眼泪。 谢靖不动,只将她搂着,享受这一分贴合,又像初始抱她时那样叹道:“你怎么这样小,怎么这样小。” 第95节 季海棠又羞又痛,只化作一团呜呜哭泣。 她是哭着,谢靖吻了点儿泪,又哄道:“乖海棠,不哭,一会儿就不疼了。” 他真当她是孩子,这会儿不动都疼,还不知动了会怎么样。 这还没想完,谢靖便松开她,像匹脱缰马一般冲撞起来,季海棠只觉得自己不过是一枝缠在马腰上的野草,被他带着胡乱摇摆,她想动一动,却被他捏了手扣着,出声哄:“海棠,听话。” 季海棠只觉得心肺要让他顶了出来,哭道:“别,疼的,我要吐了。” “扯谎可不好!”谢靖腰上又重,季海棠便只能掉泪珠子。 第一夜不好受她知道,只是这样不好受她一点儿也不知道,季海棠低低哭了一会儿,就那样埋怨地望着他。 谢靖哪里受得了她这样娇弱可怜姿态,是越发止不住欲#望,在那一片温暖柔软中冲撞。 季海棠实在是又痛又累,一点儿也找不出初始时刻的缱绻,求他也求不动,最终精疲力竭到任他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谢靖终于停了下来,亲了亲她额额头,翻身躺在她身侧。 季海棠算是被他折腾完了,没过一会儿就沉沉睡了过去,也不知是睡了几个时辰,只觉得耳边有些发痒,便伸了手去摸,摸到一张脸颊,才想起她和谢靖成了婚,便偏过头来瞧他,眼眸尚未睁开,那唇就迎来,只亲了她个结结实实。 谢靖伸手去捉那一对“兔子”,季海棠自然不从,两人挣挣扎扎,追追躲躲之下,竟然又扒了个干净。 季海棠瞪着谢靖:“我待会儿要做羹汤,不能胡闹的。”说了,她又咬唇:“太疼了,还没好。” 谢靖不再抚她,只将头埋在她的肩上,发丝蹭得她耳际痒痒的,低声问道:“还疼?我瞧瞧。” 季海棠伸手就在他背上一拧:“你别碰,你别碰!” 谢靖呵呵笑了两声,翻下身来拢了单衣又将她搂在怀里,手指慢慢在她的眉骨上抚动,摩挲到那颗殷红的小痣儿,似乎有些爱不释手,又生出了几分疼惜又缱绻的味道。 季海棠朝他怀里钻了钻,又睡了过去,尚未睡熟就听清音在外间唤道:“阿郎,娘子,夫人派了人来,娘子该起来做羹汤了。” 季海棠迷迷瞪瞪地钻出来,推了谢靖一把,恨恨抱怨道:“都是你,我才没睡好!”说着,就朝外面唤道:“都进来服侍。” 谢靖看她兔儿似的从身上翻了出去,倒越发可爱起来,伸手在她臀上捏了一把,捏得她跳了一跳,转手就在他胸前打了一掌。 门口撩着帘子看的婢女面上不屑,又放了帘子,转身去榻上坐着吃茶。 季海棠因着要下厨,便不能打扮得太隆重,于是洗漱后换上鹅黄的流仙裙,罩了银色印花外衫,有几分利落,梳了个妇人高髻,由着不敢夺了长辈们的光彩,便不敢戴太多首饰,簪了两支玉簪便罢,又怕妆花了,便不敢涂抹脂粉,只点了黛。 谢靖则因生得太过锐利,打扮得很是斯文,换了古青得宽袍大袖,至于头发依着往常总了几支鞭子拧成一股做成发髻,用簪子玉冠圈住。 婢女见他们出来,连忙从榻上起来给他们屈身行礼道:“奴是夫人身边儿的霜降,夫人担忧六少夫人不知如何作羹,让奴来帮忙。” 季海棠望了谢靖一眼,这下马威可是……她要真不会做,不是还有奴婢么,用得着霜降隔着几个院子地跑来么?分明是监工的。 谢靖没说什么,季海棠则上前笑道:“这怎么敢劳烦您,您在一旁瞧着就是。”随即受人引入院子里的厨房,但见厨房中瓜果青菜也很多,便不担忧做什么,只怕待会儿婆婆刁难,就问那霜降:“阿家他们可有什么忌口的?” 霜降笑道:“并无。” “那他们爱吃什么,常吃什么?” “难为您想得周到,夫人他们清晨吃豆羹。” 季海棠便掺了水进锅中,取了豆出来慢慢舂,不知何时水沸,才下了豆进去,看着火候又放了几味能调味的料,慢慢熬了三刻才开始朝外舀。 “海棠,不是,母亲。”谢芸娘软软糯糯地站在门口喊她。 季海棠转过身来看谢芸娘还在揉眼睛,乖巧得很,忍不住来捧她的脸问道:“你起来得可真早。” 谢芸娘仰着头看了看她,又伸手抱了抱她:“我昨夜想来找你的,可他们说你和我爹在一块儿忙,我不想添乱。” 季海棠干笑一声,真不知道怎么答这个话,赶忙叫人替谢芸娘舀了点豆羹吃了。 娟儿接过盏,喂着谢芸娘吃豆羹,季海棠便已经将豆羹匀了三盏出来放在食盒里面,令巧燕提着。 谢靖站在门口等季海棠,看她出来就笑道:“你可会做?” 季海棠就低声说:“我便是不会也得会,您是没帮我的。” 谢靖随着她朝外走,一面说:“我知道你会做。” 季海棠转脸就唬了他一眼,惹得他哈哈笑。 一行人很快到了谢老太太院子里,谢老太太独自坐在上首,谢成坤及一众长辈坐在一侧,平辈的坐在另一侧。 季海棠与谢靖磕了头,奉上了豆羹,谢老太太夸了几句,从漆盘里取了块墨玉做礼,季海棠转手放在清音捧着的漆盘里,二人又去向谢成坤夫妻磕头,递上了豆羹,张氏捧着豆羹,瞧了霜降一眼。 霜降摇了摇头,张氏便吃了一口就笑道:“这味道极好,想来你极会做菜,真想时时能吃到这样的好味道。” 季海棠微僵,这下厨做汤在他们这些大家族里本来就只是走走过场,没人让天天儿做,这一堂子也都乐得看这婆婆刁难,她无奈之下谦虚笑了笑:“您过誉了。” 谢老太太就说:“给守固添个小娃娃要紧!” 一时间一堂哄笑,张氏便不再提这话,谢成坤吃了豆羹就说:“守固要爱惜海棠,夫妻同心。”随即揭了漆盘,取出一枚铜钥匙递过来。 一时间众人目光都聚集在了那枚铜钥匙上面,张氏脸上的笑刷地一下垮了,谢靖看了片刻铜钥匙,又望着谢成坤,眼中以往的沉默似乎化开了那么一瞬。 季海棠也伸手结果钥匙放在了漆盘里。 张氏又硬拉出笑容,取出漆盘里的两只翡翠镯子给了季海棠:“和和美美。” 季海棠与谢靖谢过礼,二人便起身来给二叔叔和二婶子行礼,只见坐上一个四十来岁的青须男人,面庞与谢成坤有些相似,皆是儒雅相貌,只是面上浮白,眼圈肿大,目光浑浊,瞧见季海棠之时眼中还泛出了些光彩。 季海棠微微皱眉,暗道:后有谢允德,前有谢成泽,他们谢家浑货也不少! 谢靖冷眼盯了谢成泽一眼,谢成泽便不再看,只笑了笑应下。 第96节 一旁的二婶子朱氏则是个细面长眉女人,只是面上脂粉甚少,难免有些尖嘴猴腮的样子,有些显老态。 朱氏全做没看见谢成泽方才的失态,只接了漆盘里一柄玉如意递给谢靖他们。 临到三叔叔的时候,那边的妇人也先拉着海棠的手笑道道:“前些日子你来谢府的时候,我可没见着你,若是得了空就来咱们三房里走走,听人说你刺绣好,我那个不爱说话的小女儿正要学呢,你来教教她!” 海棠瞧她最为热络,不由细看一眼,只瞧这妇人额上悬着翠玉,圆脸杏眼,面颊生光,瞧着很是体贴慈祥。 谢靖先叫道:“三婶,三叔。” 海棠也跟着唤着,又看一旁笑着的男人,三十五六岁上下,头上玉冠,身上锦衣,鼻梁高挺,儒雅中添了几分英俊。 谢成锦接了盖漆盘的红丝面子,卢氏捧了个一尺长宽漆盒给季海棠说:“圆圆满满。” 季海棠接过漆盒,只感觉漆盒还是有些分量,像是装了一盒子,心下好奇,但也不好立刻打开来看。 一旁的朱氏就伸着脖子一脸看好戏的神色:“海棠,快打开来瞧瞧!” 季海棠望了卢氏一眼,卢氏也笑说:“打开看看。” 季海棠才伸手接了盖子,只这一揭开,便见这盒子里净是拇指大的珍珠,也真是觉得贵重,有些错愕地望着谢靖。 谢靖微微点头,季海棠便只笑着道谢,什么也没说。 朱氏就不阴不阳地笑道:“三郎接咱们祖上的生意,就是阔绰呢!” 这分明说人家用了祖宗的前,几人下不得台来,卢氏倒是眼珠转了转笑道:“可不是么,咱们谢家既有为官的,也有行商的,说来都是享了祖上的福气,瞧瞧,守固娶了这样俊的媳妇,可不还是沾了阿家的光么?” 她一段话,人人都夸了,四处讨好了,唯独漏了二房他们这一房,因着他们既没有行商也没有做官更没有说娶什么好媳妇! 朱氏气得说不出话来,谢成泽则拍了一下案几,喝道:“说什么!” 谢成锦只笑了笑,这人的笑意加深几分反倒显出几分厉害来,只朝谢成泽说:“二哥何必动气,今儿是守固的好日子。” 谢老太太也咳嗽一声说:“守固、海棠,快去见见你的嫂子妹子们!” 季海棠方才摆脱尴尬,与谢靖转过面来同几位同辈说笑,只平时热络的沈氏不大说话罢了,季海棠也不强求,毕竟她以高门嫡女的身份嫁到谢家来,是对沈氏构成了一定威胁。 这头热闹一阵子,谢靖与季海棠便入座,仆人引了谢芸娘进来,谢芸娘跪在二人跟前,给季海棠磕头奉茶,嘴里叫“母亲” 季海棠接过茶水吃了些,又唤她快起来,谢芸娘便提了裙子来朝她靠。 沈氏就笑道:“瞧瞧,芸娘真是喜欢海棠,那会儿海棠还在咱们院子的时候,芸娘就成日地去央着海棠!”说着,又打趣芸娘:“原来是去替你爹讨好去了!” 芸娘望着沈氏,只睁着眼睛不说话。 季海棠听这话却有些难受,那时候她还是个姑娘,这样被沈氏一说倒好像做姑娘时候不干不净似的,当然…她和谢靖确实不干净,可也没谁专程抬出来讥讽的。 谢靖伸手捏了捏季海棠的手,季海棠便只微微笑着。 谢沁芳跟着就解围:“二嫂子这样说不公道,芸娘这丫头可是把我这个七姑姑放在心尖儿上的。”说着,拉着芸娘抱在怀里,捏着芸娘的脸蛋儿问道:“你说说,是不是?” 芸娘被她捏得咯咯直笑,一家子也不再看热闹,见过了人吃过了茶,该回去的就回去了。 谢靖抱着谢芸娘同季海棠一起回捧月院,一路上则说着方才的事儿。 季海棠就说:“三叔是行商的?以前没听你说过…嗯…以前我也没听你说过什么。” 谢靖笑道:“这些事儿三两句也说不清楚,你见了就知道了,或鸡毛蒜皮或人命关天,都是争来争去,没什么特别的。”顿了一顿,又说:“谢家祖上是从商的,到了祖父这儿,得了机缘做了官,但祖父怕有一日官途不成,还是留了个根基,故而商途不废。谢家能鼎盛,不能只靠做官,当然还有行商,官是名,商是利,缺一不成。” 季海棠方有些顿悟,原本她以为将谢家看得够大,现在才知道她将谢家看小了。 谢靖又说:“名利,名利,既分也合,故而名传一人,利传一人,当年谢家的商路按道理是要传给二叔的,可二叔品性不成,便传给了三叔,当时三叔还考了功名在身,只是为了让谢家更好传承,便放弃了功名。” 季海棠算是勉强理清楚了,也就是他们谢家两块肥肉,二房一块没抢到,独自闷了一会儿,正好就到了捧月院,谢靖放了谢芸娘下去玩儿,自己领着海棠进屋子去坐着。 季海棠将那些物件儿摆在了案几上,一样一样找盒子装起来,临到那枚铜钥匙的时候,就捏着那枚铜钥匙到谢靖眼前儿问:“这是管什么,能把他们急成那样!” 谢靖捏上她的手儿,看着那枚铜钥匙:“咱们大房两个库房,一个大的库房是母亲和二嫂打理,还有一个小的平常不动,钥匙是在父亲手里。” 季海棠只觉得手里的钥匙有点儿“烫手”,又想起了沈氏,遂笑道:“难怪今儿二嫂是越看我越不顺眼。” 谢靖伸手捏了捏她的脸:“好好收着,爹给了你这钥匙不过是给你撑场面的,大房若是遇不上大事儿是用不上的。” 季海棠嗤笑一声,将钥匙捏在手心儿里说:“你这样说是真要出大事儿似的!” 谢靖唯笑,又来问她:“可要出去玩耍?晌午后咱们得到吴王府去。” 季海棠在那边令人将物件儿装好去放好,听他说了安排,始终觉得腰酸背疼,今儿晌午若是去应酬,那还是养足精神得好,故而回答道:“不出去,我去歇息歇息,你到了晌午再叫我。” 许是他占她便宜占得太多,她跟他反而没什么拘谨得,她都有些惊愕自己的言行怎么这样…随意! 谢靖也不觉有不妥,让她去歇着,自己则窝在她身侧看书。 谢芸娘玩得无趣了,要跑进来玩耍,赵麽麽以为两位主子在里面“办事”,便拦了谢芸娘。 谢靖听见动劲儿就说:“让芸娘进来。” 芸娘一进屋子就朝床上看,瞧见谢靖坐在外侧,就仰着脑袋问:“您和母亲睡在一起么?” 季海棠听见声儿,也撑着手臂爬起来,看见谢芸娘就在床下,有些羞,伸手就掐了谢靖一把,谢靖捏了她的手笑道:“又不是夜里,你掐我做什么!” 季海棠“哎呀”一声踹了他一脚。 谢芸娘就在床下嘟嘴问谢靖:“阿爹可不可以不要睡在那儿,我想和母亲说话。” 谢靖笑眯眯应了下来,掀开被子下床。 第97节 谢芸娘笑嘻嘻地踢了鞋子跳上床和季海棠挤在一起闹她,季海棠被闹得没了瞌睡,就把谢芸娘搁在枕头上咯吱。 清音看她醒了,与巧燕二人搬了她的单独装箱的小物件儿来搁在屋里问她怎么处置,季海棠哄得谢芸娘一起下床去看那些小玩意。 箱子揭开,全是些打马鞭子、玲珑香球、五彩泥人儿等玩意儿,谢芸娘看得满心馋意,季海棠就叫人端了盒子来给谢芸娘装了些喜爱的,谢芸娘脑袋栽在箱子里面选,瞧见个四四方方的小盒子,打开来看,瞧见驼铃在里面,就笑呵呵说:“你把它装得真好!” 季海棠立刻去瞧谢靖,瞧见他正斜斜倚在墙上看他们玩耍,似乎有些满足地笑着。 季海棠忽然想起了上一世,如果上一世她也到马棚里的看马,他们是不是就能结下缘分? 这怎么能“如果”呢?遇见了就是遇见了,没遇见就是没遇见! 季海棠接过驼铃挂在了床头挂香球的地方,用手拨得叮铃叮铃直响,挂了一下,她忽然就后悔了,满脸通红地解下来放进盒子里好好包着。 谢靖在那头看得直笑,季海棠剜了他一眼,他便不再那样笑她。 到了最后,季海棠才抽出一只腰带捧给了他说:“没量过,不知是不是长了,你走的时候我绣的。” 当然,她绝对不会说,这腰带也有可能是绣给卫宏的~ 谢靖偏着脖子接过腰带细看,窗外阳光迎来,映出腰带上几片祥云纹,瞧不出什么特别,反过来则见“平安”二字,触动心神,便伸了手指摩挲上去,轻声说:“长了一截。” 季海棠说:“没事,我得了空了再绣一绣。”又接过腰带,放在了箱子里面。 三人倒也腻歪,这样磨了一个上午,到了晌午用过饭菜之后,三人才乘车去了吴王府。 这次三人去的是正堂,吴王、谢蓉、长子卫风、长媳王氏、次子卫铮皆出来相迎。 一群人说笑一阵,说的都是无关紧要的话,很统一地没有提起过季海棠和卫宏曾说过亲,三人留了两个时辰便告辞回去。 三人方回去,吴王一家人也各自回院子,谢蓉同吴王至榻上坐,捧了茶笑道:“这会儿谢靖算是心满意足了,只可惜宏儿早早远游,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成婚。” 吴王不在意地摆手道:“谢守固会做人,女人嘛,宏儿也不在意,你何必如此挂心,这倒不像是你了。” 谢蓉冷哼道:“我倒不怪守固,他今儿带着季海棠来了,我是很喜爱的,到底来说,他是记着咱们的恩情…我只是念叨宏儿罢了,怕他像豹奴一样浪费光阴。” 吴王说:“他历来能沉得住气,若要学也真能学点儿什么出来,你不必担忧这些。” 谢蓉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却说季海棠与谢靖恩爱两日,临上三日回门,前日夜里,谢芸娘在跟前儿玩耍,季海棠就抱了谢芸娘问她:“明儿我和你爹要去见季奶奶,你去么?” 芸娘欢喜地说“想去”,季海棠便嘱咐芸娘明日早起,好带她一起回门子。 谢靖见她如此真心待芸娘,心中虽是高兴,但她第一次回门就拖个女儿回去,似乎也不太好,就说:“明日里送她到她七姑姑那儿去,不必跟着咱们。” 季海棠略略思索后说:“我祖母很喜欢芸娘的,你不必担心她在那儿受冷落。” 谢靖坐在榻上握着她的手,笑道:“我不是担忧这个,只是这是你第一次回门,还是不要带她为好,日后得了空闲,你回去玩耍,带上她也无妨的。” 季海棠听他如是说,原是替自己打算,便不再多说。 谢芸娘就问:“拿我不能见季奶奶了吗?” 谢靖捏着芸娘的脸说:“你过些日子再去好不好?过些日子,阿爹抱你去。明日里,你睡醒了就去七姑姑那里玩。” 谢芸娘心不甘情不愿地应了下来。 待到次日清晨,季海棠与谢靖早早起来收拾回门,二人还没出门,谢老太太就派了人来接谢芸娘娘,那婢女立在夫妻俩跟前儿笑说:“老夫人让我接了芸娘去,省得你们麻烦。” 谢靖道:“她还在睡,待会醒了我让人送过去。” 婢女笑着应下,先告退。 季海棠转身笑道:“祖母替咱们想得周到。” 谢靖低低“嗯”了一声,灰麻的夜色中,他挺拔的背影显得特别…可怜,季海棠鬼使神差地快步撵上他,捉了他的袖子。 两人乘车回门子,到了季府,先将回门礼让人捧了,再到堂中拜见长辈们。 二人依旧是跪地奉茶,一一拜过季吴氏、季嘉文与沈清梅。 季嘉文则与谢靖说起了书法,季海棠是没有一点儿兴致的,便让沈清梅领了下去见几个姊妹。 一路朝闺中去,沈清梅拉着她的手笑道:“谢靖对你可好,可冷落了你?” 季海棠耳根微红,道:“不曾冷落。” 沈清梅看她面上含羞,也知道谢靖不可能冷落这样的美人,想了想,又嘱咐道:“他还没有儿子,你快些给他添个儿子是再好不过。” 季海棠羞臊似的轻嗯一声,心说:看谢靖这劲头,若没有什么幺蛾子,该是很快就会有,且我上一世千盼万盼没有孩子,这一世还是很想快快有一个的。 沈清梅道:“谢家不同咱们季家这样的独门独户,少不了勾心斗角,你若有个儿子傍身怎么也比没有地好,谢靖是庶子,偏偏人又有些本事,看不惯他的人多得去了,别人不挑他的女人拿捏又去挑谁拿捏?” 第54章 季海棠将沈清梅的话一一记在心底。 二人回的是季海棠的院子,一进院子就见到几只猫儿卧在树上晒太阳,季海棠走过去问小婢女:“这几日可是将他们几个收拾干净了的?” 婢女道:“收拾了的,每日里都要清理。” 季海棠点了点头,才伸手抱了那只黑猫在怀里揉。 沈清梅看她关心猫儿,免不了是心中荡漾,自然高兴,携了她进屋里,说:“待会儿你回去,就让人给你装回去。” 季海棠笑眯眯应下,抱了猫儿坐在榻上吃茶。 不过一会儿几位妹妹就来见礼,季飞云也被青玉带来见她,季海棠松了猫儿,抱了季飞云在怀里说笑。 第98节 四娘子啧啧唤了猫儿抱在怀里,似乎有些爱不释手,季海棠虽是瞧见了,却也舍不得谢靖送的这名贵猫儿,就说:“几位娘子喜欢猫儿,待会儿将阿爹给我养的那几只各屋送一只去,余下的我带走。” 四娘子心中贪恋这圆头猫儿,眼珠儿一转,就抱着那黑猫上前来可怜巴巴地说:“那迎春能挑这只猫儿么?”说着,将手里的猫儿朝前送了送。 季海棠倒没想到四娘子长了些年岁,可这讨物件儿的毛病还没改,何况这黑猫是谢靖送的,他们也早该打听到了,可惜她方才话里还有提醒之意,于是心中略有不喜,只呵呵干笑一声,不做回答。 沈清梅就笑了起来:“你这丫头,这是你姐夫送的,怎么讨这个了!” 四娘子却还有些不收心意,再接再厉道:“这几日阿姐不在,迎春也过来养这猫儿,只是同这只投缘,才多说了几句。”说罢,又坐在季海棠身侧笑道:“往昔大姐姐最疼迎春,故而迎春不曾多想,才敢开口讨。” 她不给季迎春倒成了她的不是了! 季海棠心头略有不爽,笑了一笑,却说:“这只可以给你,总归你姐夫送了也不止一只,只是你这讨玩意儿的毛病得改了!” 季迎春脸上立时挂不住,但她素来是讨好季海棠,此刻也不敢装可怜,只乖乖说:“大姐姐说得是。” 沈清梅也看不惯季迎春这削尖了脑袋的性子,跟着说:“你长姐给你指了出来,你便要真的去改,日后再不许出这些毛病,白让人笑话!” 季迎春讨了一只猫,挨了两次训,便再不敢说话,乖顺地坐在一旁罢了。 三娘子依旧是寡言少语的老样子,至于季映兰更是病弱地不说话儿,姊妹几个坐在一起吃了点儿茶,便都散了。 却说这方人才散去,前堂就派人来请,说是摆了饭让他们去用。 季海棠与沈清梅又出去用饭,一家人坐了一桌长安,几人都吃了点酒,只是谢靖与季嘉文二人杯盏不停,到了来,几位女眷已经吃饱了,两人还在吃就说笑。 季海棠已见谢靖面上有些醉意,心中有些恼然,当着家里人的面子不好让谢靖没脸,就悄悄伸手在谢靖腿上掐了一把。 谢靖笑眯眯饮了酒,便轻轻撑着额头,摆手道:“丈人,守固有些醉了。” 季嘉文则出奇地高兴,又让人取了酒与谢靖道:“长者赐,不可辞。” 谢靖只好又端着盏饮了一盏,再摆手推酒。 季嘉文亦不再劝,只令人取饭给谢靖,谢靖吃过一些,脸上越发显出疲乏之色来。 季海棠怕他今儿真醉在这儿,须知第一次回门是不能留宿的,便哄着谢靖赶紧拜别。 二人辞别之后,被一家人送出门口,临到上马车,季海棠护着谢靖先上去,谢靖脚下微微踉跄,扶上车门立了一会儿才登上车去。 季海棠也赶紧辞别他们,登上马车,一进马车,就瞧谢靖已经倚在车壁上养神,心中虽恨他不知节制,但不好跟个醉鬼算账,便伸手理了理他的衣裳。 谢靖忽然伸手将她捉在怀里抱着,她正仰了头去看他,则见他俯下头来,将她亲住…… 马车到了谢府,季海棠先下去,要伸手来接谢靖,却间谢靖拨开她的手稳稳当当得跳下来,又不搭理她地朝府中去。 季海棠原是怕他醉酒摔倒,此刻却见这人步履稳健,行走生风,倒比她还要清醒百倍,登时心头更冒火,冲上去就朝他背后一阵乱捶,骂道:“叫你唬人!叫你唬人!” 谢靖转过脸来就笑盈盈瞧她。 季海棠“哎呀”一声,捂着脸跑了。 二人这样快步走过一段,到了捧月院门口,谢靖伸手横抱着她朝院子里走,笑骂道:“你跑哪儿去?守固抱你回去!” 女人就是这样,被喜欢的男人一哄就高兴得不得了,季海棠也不例外,只羞得将头埋在谢靖胸前娇声笑着。 “六郎君、六少夫人回来了!” 季海棠转脸瞧见是今儿接谢芸娘的婢女,羞窘得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去,“啊?!”一声低声叫唤,跳下来,摸了摸有些发烧的脸! 婢女也是捂着嘴儿笑。 谢靖则安安稳稳笑了笑,问那婢女:“芸娘送回来了?劳烦祖母了!” 婢女道:“不曾麻烦。”说着,就告辞出了院子。 季海棠伸手捂了捂脸,跺脚娇嗔道:“羞死了,羞死了!” 谢芸娘扑出来,抱着季海棠的腿儿问道:“什么羞死了?!芸娘看见爹抱你了,爹也抱我的,我不羞,你别羞!” 谢靖呵呵一笑,伸手抱了谢芸娘坐在臂弯里,提步朝屋里走。 季海棠看他父女二人这样精明,真是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却说那婢女回了谢老太太那儿,正逢谢老太太手里数着檀木佛珠听人念佛,便不敢搅扰,只退在一旁等人念完了才回禀道:“六郎君和六少夫人很是恩爱呢,方才奴出门正遇见六郎君抱着六少夫人进院子,啧啧啧,真是捧在手心儿里的宝贝!” 谢老太太手里的佛珠一停,睁开眼来,也笑了起来:“这是他心尖子上的人,真盼到手了,还能不哄着?怪我这老太婆多事儿,还怕海棠跟他过不到一处去!” 一旁的李姑姑也笑说:“这怎么能说是多事,若您不伸手管管他们,谁来管?您是仁善!” 谢老太太摆了摆手,撑着手畔的案几子起来,李姑姑上前扶着谢老太太朝屋里去,婢女只远远儿听见一句:“都是谢家的子孙~” 却说季海棠这头,谢靖因着一声酒气,先进耳房里洗浴,季海棠则洗漱之后换了薄纱群立在案几前摸纱灯罩子上的牡丹花儿。 谢靖洗浴完换上单衣 ,只瞧见灯影昏昏之中,越发显出她粉颈玉面、食指纤细,那俏脸转过来问他:“你今日为何装醉骗我?” 她还记挂着这事儿! 谢靖眼角微微一翘,有些说不清的俊俏,伸了手来抚她的脸:“丈人酒量不佳,以往与我同饮总想赢我,可我不让他,不过以前是以前,如今他既然已经将你嫁给我…那自另当别论!” 季海棠听他一说了这个缘由,纵然被骗的是她父亲,她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笑着倒也想起了初次见他之时,他与父亲同饮,父亲喝得烂醉,他倒还去马厩里面看马了,这越想下去,则有些出神。 谢靖垂首看她长睫挺翘,丰唇水润,心中自有些念想,略向下瞧去,只见她薄群宽松,*微露,让人越发遐想她长裙下面那副娇躯是何等美丽,这心思一起就越发火热,抬手将她一把横抱了放到床榻上去。 季海棠那样懵懵地睁着两只眼儿望着他。 谢靖想起她前两日也是这些神态求他别碰,心中虽好笑,面上还是有些可怜地问:“可还是疼?”虽是问着,却已然伸手进她的裙子里,粗粝手掌沿着她的双腿慢条斯理至上摩挲而去。 第99节 季海棠自成婚当日里被他弄狠了,这两夜全装疼,不让他碰那儿,算是拘束了他,且今日他随她回娘家,又处处替她考虑,此刻她是再舍不得说疼来拒他,便低低“嗯”了一声:“不疼了。” 第55章 却说前夜里季海棠被缠磨得狠了,到了早上才得了空好好睡下,夫妻俩都在床上歇息。 等到季海棠醒了的时候,已经是晌午时分,身旁也早已空空,清音听到动劲儿进来服侍她,她才穿上鞋子下床,只觉得双腿酸软得厉害,正逢着谢靖进来看她,就狠狠瞪了谢靖一眼。 谢靖只微微笑着,伸手来扶了她两把,先让她适应一下。 季海棠早饿得不行,坐在榻上吃了几碗粥,倚在榻上消了会儿食,就命人给她热水泡澡。 正泡着澡,就听见外面似乎有些说笑声,巧燕过来说:“七娘子、八娘子来了。” 季海棠泡过澡,出来则瞧见谢沁芳与谢锦慧已经坐在榻上和谢靖说笑,两姊妹瞧见她出来,皆拉她去坐在一处,嘴里喊着“六嫂子”,羞得她一张脸绯红。 谢靖拿了书坐在一侧慢慢看着,似乎不是很在意与他们说话。 谢芸娘从外面玩耍回来,瞧见几个人坐在榻前热闹,忍不住爬上来来黏季海棠,嘴里嘀咕埋怨道:“你今天起得好晚,我要找你玩,你都不起来,我爹也起得晚,从来没有这样晚过。” 童言无忌,似乎说出了什么不可描述的事情,季海棠脸上更红,余下两个姑娘也脸上发红。 倒是谢锦慧先笑道打破这个僵局:“过来过去还是嫁给六哥,做了咱们六嫂子了!” 谢沁芳叉腰道:“可不是么,那会子,说什么‘你再说,你再说我就不理你了’,这会子还是做了咱们六嫂!” 季海棠被他们调笑,心中也羞恼,就说:“那会儿能和现在一样么?还不知道被人说了多少闲言碎语!” 谢沁芳道:“闲言碎语又怎样,你如今已经嫁给六哥了,你们那些不过是风流韵事,是不是六哥?” 她要找死地去打趣谢靖,谢靖抬了抬下巴笑道:“赶明儿个给你也找些风流韵事。” “哎呀,六哥你!”谢沁芳被他说得说不出话来,女儿家羞羞怯怯地坐在那里不敢再说笑。 几个女儿家吃了几盏茶,又出去散步,临到外面,谢锦慧才拉着她说:“你已经知道那枚铜钥匙了吧。” 季海点头道:“你六哥已经将事情给我说了。” 微风一过,谢锦慧又扶着一旁的梨花树咳嗽几声儿,缓了过来才说:“我听人说,二嫂回去就在屋里大闹了一通,如今你过了回门之期,正是要慢慢在谢家立脚跟的时候,万事多小心。” 季海棠没想到谢锦慧还惦记着她,十分温暖,连扶了她去树下坐着。 才坐下,谢锦慧又说想吃白玉糕,让谢沁芳回去取,谢沁芳依言高高兴兴走了,待到人走了,谢锦慧才伏在是石案上大声咳嗽起来。 “六嫂,海棠,还有一事拜托你。”谢锦慧握住季海棠的手,想抓住了根救命稻草,张着苍白的唇:“我这一生可怜,唯有七娘子肯照顾我些,我若是走了,你看她有难处,就多帮帮她,别的不说,婚事…你就帮她一把,女子嫁人,若是嫁得不好,后半生难过!她性子烈,总会生事端的!” 季海棠看她这样也有些辛酸,拿着帕子拭泪,应承道:“你不必想这么多,若是能帮,我还能不帮么?你只管好好养自己的身体就是。” 二人说了一会儿私话,谢沁芳带了些白玉糕来,几人吃了才各自散去。 季海棠才回到屋中坐下片刻,就听见沈氏笑呵呵的声音,赶忙前去迎接,又见沈氏身后跟了五个婢女,其中有一个就是…环儿。 季海棠脸上有些难堪,转首去瞧谢靖,谢靖面无表情地坐着罢了,她就知道谢靖什么事儿也不管! 沈氏进屋中坐着,端了茶吃着:“这四个婢女是我分给你们的,守固原是没个女人在身旁,也用不上这么多人,如今你嫁过来了,咱们人得补齐了,想着环儿原是侍候守固和芸娘的,就趁着机会给调了回来,也替你分担些。” 谢芸娘从隔壁过来看见环儿,笑嘻嘻地就扑了过去,十分依恋的叫环儿。 季海棠心中虽恨,可到底不能和谢芸娘这不懂事的小娃娃计较,要计较就只能跟眼前的沈氏计较了,可眼前的沈氏持家,她一个新妇,不能明着叫板。 季海棠转眼就是满脸笑容来挨着沈氏坐:“您瞧二嫂的见外话!” 沈氏但见她神色欢喜,知她是作假,也不想撕破脸,说了两句话也不愿意再多留。 人才出去,季海棠就转头看谢靖,心中也不大爽快:“这里面有您的熟人,你瞧瞧怎么办吧。” 谢靖又抬眼将那些婢女瞧过一圈儿:“你是这屋里的主母,一切自然由你定夺。”这话说罢,起身进了内间。 季海棠直觉他这会儿似乎心中有些不爽,倒不知道他是哪里不爽,自己也委屈,在那里坐着赌气,半晌不说话,巧燕眼观鼻鼻观心地走过来,低声说:“奴前儿听说老夫人身边儿缺趁手的人。” 这么一说,季海棠也想起了原本老夫人就有意找回环儿,故而让人领了其余几个婢女下去熟悉事务,留下环儿跪在跟前儿。 “环儿,不是我不想留你,只是咱们以前那些事儿也抹不平,留也不敢留,你出去了几个月,也知道这府里的好,你且放心,我不会让你吃什么亏,将你送到祖母手畔去,你看成不成?你若是成,到了祖母跟前儿好好说,你若是不喜欢,就别怪我再把你弄到别的地方去了!” 这也算是“威逼利诱”,环儿早在外面呆了几个月,也算是吃了苦,没曾想道一回来就遇上二少夫人送过来,原本是畏惧二少夫人威严,只怕要按着二少夫人的意思和季海棠斗法,她自问如今是斗不过这屋里主母的,听见季海棠这样说了,以后有了老太太做依靠,心中也欢喜,急忙谢过恩德。 季海棠又让人带芸娘上来说:“你和芸娘许久不见,如今你回来了,她也可以常常找你玩耍。” 环儿听罢,越发感激她的恩德。 季海棠令人带了他们先下去,等下午再去拜访谢老太太,自己个儿折身进了屋子,瞧见谢靖正倚在案上看书。 她走过去拿脚尖尖踢了踢谢靖的腿,谢靖放了书,一把捉了她的脚踝,仰头看着她:“我看你精神头很好,晚上再闹!” “谁跟你闹了!”季海棠要抽脚走,谢靖忽地起身,将她一个横抱丢在了床上覆压上来。 “你做什么,这才几个时辰,你怎么就不知道累!”季海棠推他,是真的受不了他这体格了! 谢靖只撑着她笑:“那你说你方才是什么意思?” “你?!”季海棠这才回过味道来,原来谢靖是跟她生这个气,想起方才自己是带着气,可他也不至于跟她生闷气,遂偏了头说:“我是没主意,你生气做什么,没成婚那会儿你可不是这样容易生气的。” 谢靖去亲她的脖子:“你怎么知道我不生气?” 季海棠矫情起来,伸手推他,偏不要他亲:“那你去生气好了,还不是二嫂子故意来离间我们,你这样精明还要中计!” 谢靖笑她:“是谁中计了?这些事情本就是你做主,你来问我,要来讽刺我,这也罢了,只是你肯嫁给我却不肯信我,这又是为何?你要天上的星星,我不也得给你摘,到了这点儿破事儿,你倒和我闹腾起来。” “那是我错了不成?”季海棠心不甘情不愿,只要听他说个“是”,铁定脸上难堪。 第100节 谢靖人精,哪不知道她使性子,咬了她的唇说:“听话,以后这些事儿不必来问我,我不爱这些里里外外缠斗。” 他是想放权给她,季海棠算是得了台阶下,噗哧一声笑出来。 谢靖又去抚她的衣衫,她一把抓住,娇嗔道:“不行,我沐浴的时候看了,红肿了,不行!” 谢靖想起昨夜,确实孟浪过头了,遂只抱了她在床上滚了两遭,季海棠被他这样抱着,心中分外满足,只咯咯笑着。 清音打帘子看了一眼就红着脸退了出去。 却说到了下午,季海棠又收拾了一番领着环儿和芸娘一起去拜见老太太,老太太一见她穿着石榴流仙裙,头上玉簪片片,面上贴着花黄,实在是娇嫩可人,心中也分外满意,连忙唤了季海棠坐在身侧。 谢芸娘也黏着两人,倚在季海棠怀里望着老太太说着可心儿的话。 环儿上前给老太太磕头,老太太倒是一眼就认了出来,指着环儿问道:“你怎么回来了?” 环儿说:“二少夫人调了奴回来。” 谢老太太只微微点了点头,没再说话,季海棠又笑起来说:“今儿海棠同守固商议了一番,咱们屋里的人够了,但是环儿原是侍候过芸娘的,不能再调到庄子上去,就想送到祖母这儿来,不知祖母可能收下她?” 谢老太太捧着茶慢吞吞吃过一口,深深看了海棠一眼,倒有几分欣赏,笑道:“自然,我瞧着她也机灵,就留这儿侍候我老太婆好了。” 季海棠急忙起身屈身谢礼,谢老太太伸手扶了她一把,却说道:“守固待你可好?他独身已久,只怕一时间待你不够周全,你多容忍些。” 季海棠听出这弦外之意,脸上微红,只是点头却不语。 而后谢老太太又说了些话,才让人送了季海棠和谢芸娘回去。 李姑姑给老太太捧了热茶,谢老太太摆了摆手,依靠着大靠枕假寐起来。 李姑姑低下身去给谢老太太捶腿儿,笑道:“六少夫人倒不小家子气。” 谢老太太说:“能有什么法子,只盼着允德屋里的不出什么幺蛾子,若不出什么幺蛾子,倒没什么大不了,说起来就是两个奴婢罢了。” 李姑姑应了一声“是”,将谢老太太哄得睡着了,才出门去了谢允德的院子。 沈氏瞧见李姑姑,脸上堆笑上来迎去上座,抬手端茶给李姑姑:“李姑姑吃茶。” 李姑姑接过茶放在手畔案几上面儿,握着沈氏的手说:“我坐一坐就走,来了这儿不过是告诉你,老太太说六郎君他们难,你多体谅些,别出什么幺蛾子。” 沈氏面上难堪,坐在李姑姑身侧说:“他们难?李姑姑,说起来不怕你笑话,我眼见着守固越发本事,又娶了季家的嫡女,前儿个阿翁还把小库房交给了季海棠,我怎么能不多心?允德什么样的,您也是知道的!顶多也就承个爵位,可守固这样厉害,若是争了这个爵位,我这儿哪里能讨到好。” 李姑姑看她难过,轻轻拍着沈氏的安慰道:“你着急这个做什么,他有本事才是好事,一来他是谢家的人,再有本事,等二郎君做了家主,这做哥哥的一个吩咐,他还不是得听着,该怎么办就怎办,二来大郎君早没了,二郎君承爵是应该,他来争就是不孝。可如果你们这头不规矩,这名头落在他们头上,可就没道理牵制人家了。你这次送环儿去,六少夫人转手就送到了老太太那儿去了,一句话没说你的不好,难道老太太心头就不知道事儿到底怎么回事儿么?” 沈氏听罢,才知道李姑姑原是为这事儿来告诫她的,顿时流了两行泪出来,拿帕子轻轻擦着:“这事儿是我不对了,再不出这些事儿了。” 李姑姑听了这才笑眯眯点头告辞。 待李姑姑出去,莲儿进来服侍沈氏,但见沈氏脸上泪痕未干,连跪在沈氏脚下问:“娘子这是怎么了?” 沈氏捏了捏帕子,朝地上啐了一口:“个个儿偏袒那下贱种,到底是看上他有了几分本事。” 莲儿:“娘子…您?” 沈氏端了口茶吃着,吃了一半,又啪一声放下盏:“老太太盯着我了,这几日且放过那下贱种!” 却说季海棠回了屋子,心中欢畅,与谢靖嘻嘻说笑一阵子,谢靖倒也爱她这样絮絮叨叨,只在一旁听着,并不多说。 但说夜里,二人亦是缠绵自不必说。 七日休沐,二人缠缠绵绵、甜甜蜜蜜也过得极快,谢靖恢复了平日上朝的作息,早上早早起床去上朝,下去再说回来,偶有时候呆在吴王府里,也要到了晚上再回来,季海棠常常引着谢芸娘去老太太那里玩耍,倒也不寂寞。 但说这日谢靖回来得晚了,带回来一个消息,说是吴王妃请她过两日去赛马,他替她应了下来。 她替他理着衣衫,本是想说吴王妃会不会因着卫宏的事儿有些记恨她,但想起谢靖不是个没数的人,她若是这样问了他,他怕是又要说她不信她,便试着倚靠他,懒得过问这个事儿。 次日清晨,吴王妃派人来接她去玩耍,她便换了骑装戴上冪篱骑马去的。 诚然,她跟着仆人直奔郊野,到了郊野则见吴王妃与庄如眉二人牵着马再河边说笑,从未见过吴王妃这般利落打扮,倒还真是英姿飒爽,忍不住上前夸赞道:“王妃今日可真美。” 吴王妃笑呵呵拉了她的手笑骂道:“你是成了婚了,不似以前娇怯,还敢来说笑我!” 说着,几人都笑了起来。 几人赛了几场马,吴王妃便放庄如眉和季海棠二人去一边儿玩耍。 季海棠倒看出几分不同,遂问庄如眉:“你是不是要成婚了?” 庄如眉垂了垂头,难得娇俏了一番:“那日里我替你受了伤,他倒像是转了性儿似的,一个劲儿对我好,我让他退婚,他倒是不肯,想法子要娶我,等得我这伤好了,便下了聘,过些日子就要成婚了。” 这样不出季海棠意外,季海棠替她高兴,伸手拉着庄如眉道:“这是好事,浪子回头,可算让你等到了。” 庄如眉说:“这是要谢谢你,若不是你,我也不能这样妥当地将事情处置了。” 两人正感情正好,就吴王妃笑着走过来携了季海棠的手:“今日除了如眉想你以外,倒还有些事儿要同你说说。” 季海棠早知道事情没这么简单,眼看要全部托付出来,心头也松了松,遂温温和和笑道:“还请王妃您说。” “贵妃娘娘喜欢蜀绣,过两个月就是她的寿诞,我是想请你备一幅祝贺她寿诞的蜀绣。” 男人们有男人们的朝堂,女人们有女人们的天地。 这贵妃娘娘姓刘单名蝉,因着擅歌舞颇得陛下宠爱,又因皇后早逝,贵妃娘娘便一人为大,这些达官贵妇们都忙着讨好,想替自己的夫君挣点儿好话。 “这…”季海棠心中自然欢喜,可同时也生出些为难来:“好是好,只是给给贵妃娘娘贺寿,自然要富贵浮华,但若只有两个月,只怕我一人之力不行。” 吴王妃笑道:“这你不必一人为之,咱们长安什么样的绣娘都有,我给你找些人,你看着他们,若有不好就指出来,指点指点他们,你若是有空闲,也可绣几针,添些神采来。” 第101节 这乃是给她找好处,季海棠听罢自是越发欢喜,高高兴兴应下来。 当日夜里,季海棠便将此事同谢靖商议了,谢靖将她搂在怀里搂了一会儿才叹道:“那真是辛苦你了。” 季海棠听他言语中怜惜,忍不住回头捧了他的脸亲在一处:“那你就该对我好些。” “怎么才好?我的海棠,要怎么才好?”谢靖似乎有几分无奈,将头埋在她的肩上。 灯光打在帐子上,轻纱的阴影落在她的脸上,她轻轻呢喃道:“就这样好,就这样好,就这样好。” 第56章 吴王妃手脚快,没过两日就找了六个绣娘在谢府上让季海棠带,几人商议到绣样子是什么,说到了刘贵妃的名字。 刘贵妃的名字有个极妙的来历,听人说刘贵妃出生在冬日,那日里大雪漫天,她父亲竟然在院中听见蝉鸣之声,一时感慨隆冬之际竟然还有夏蝉,闻其声亦如天籁,正好刘贵妃那日出生,老父便认为是上天所赐,故而将女儿唤作蝉儿。 几人这样一说,便立定主意要绣一幅冬雪夏蝉。 又因着吴王妃不张扬,此事也没弄得人尽皆知,只将此事同季海棠商议好,到谢老太太面前说了些话儿就走了。 季海棠去沈氏屋里要讨了书房西边的空屋子来做绣房。 沈氏正在屋头训儿媳妇,听见季海棠进来,却没有停,只将儿媳妇絮絮叨叨一顿臭骂,像是要震慑季海棠一番,只是季海棠素来看不惯这种不饶亲近之人的做法,因而并不受她震慑,反而有些看不起。 但说沈氏骂了一阵子,终于肯消停了,让刘氏回了自己的屋子。 季海棠这才笑道:“二嫂子,我想讨一间屋子做绣房。” 沈氏倒也不为难,只笑道:“你要哪间,待会儿让人打扫了就是。” 季海棠还真没想到沈氏这样好说话,连声道谢之后才告辞。 没过两日,绣娘进门来学习刺绣,因着刺绣要先描花样子,季海棠又请了个画师来,画了十来日,画帛一丈长,五尺宽,上面描出了连绵白雪,辉煌宫廷,丛丛枯木,唯有一棵树木郁郁葱葱,上面歇着一只蝉儿。 花样子出来,绣娘们便齐齐开工,季海棠只每日来监工,但凡哪里走针不够好,季海棠都会指出来,若是实在教不好,便亲自上阵将那一块儿绣好。 刺绣一过便是半个月,他们手脚快,季海棠人又热络,绣娘们也都很愿意替她劳作。 沈氏得了空闲来屋子里走了一圈儿,看见那刺绣也颇为漂亮,想伸手摸一摸,季海棠是真的怕她摸坏了,伸手拦了一下:“二嫂,不能摸。” 若是沈氏与她没有过节倒没什么可恨,只他们现在处于对立,沈氏便看不惯季海棠,到底只是冷兮兮笑了一笑,一扇帕子:“二嫂这手不好,二嫂这就走。” 季海棠听她这样说,心中还是有几分过意不去,只是沈氏抬脚走得快,她也懒得再追,毕竟他们利益不同,怎么也不能好到哪里去。 沈氏才出了门,莲儿就替沈氏抱不平:“六少夫人倒是神气,还摸也不能摸了!” 沈氏冷笑一声,睨了莲儿一眼:“我倒要看她怎么下台!”说着在莲儿耳边一阵低语,莲儿听了也捂嘴儿直笑。 当日夜里月色如霜,有个仆人背了背篓,打开了绣房的门,揭开了装绣品的箱子,将背篓倾倒而下,一阵细细的吱吱吱叫声。 那人连故意在盖子口掀了一条口子,出了门带上锁,一路走了。 次日季海棠领着清音和谢芸娘来到绣房,只看见绣品平日里的盖子没盖严实,又听见箱子里有些沙沙的声儿,顿时有些疑惑,暗道一声“不好”,揭开盖子来看,只看见箱子里面两只肥硕的大老鼠正滴溜溜地跑,气得她登时扯了绣品出来。 一阵破布纷纷,绣品上被咬出了好几个大洞。 季海棠看着自己辛苦半个月的绣品如今毁于一旦,气得快要哭出来,登时朝箱子砰砰砰地踢了几脚。 清音他们看她似发了疯,连忙拉着她,叫人来清理屋子。 一群绣娘进来看见这一幕也纷纷挫败起来,季海棠站在那儿晕了一会儿,定了深思,拉着众绣娘坐下,商量这事儿该怎么处置。 “不行的,若是重来也得花时间描绣样子,只怕时日不够。” “真是不行,咱们重新想法子,要不就绣一个小一点儿的。” 众人说了许多,却是没有几个有用,不过片刻,谢老太太也赶了过来,瞧见这场景,登时也气得脸上微变,看了那绣品许久,转而问季海棠:“你们想了法子没有?” 季海棠坐在那儿说不出话来,只偏头看着门外,只见云来蔽日,灵机一动:“不如用花样子给补上?” “补上?” 一众绣娘都笑了起来,他们只想着这上台面的东西不能缝补,若是真能再做花样子上去,这倒也无妨。 “六少夫人是说再描了其她的样子补上吗?” “正是!” “只是用什么花样子补呢?” 季海棠真没有想好这个,只是有了补救之策,倒比原来安定了许多。 谢老太太听她已经有了解决的法子,也暗暗点头,但也不可不追究她的过失,就让她跟去院中受罚。 季海棠跟着谢老太太进了屋子里,谢芸娘这个小鬼头也跟着来,谢老太太坐在上首,季海棠垂首立在厅堂中,谢芸娘倚在谢老太太身旁。 “明明是送给贵妃娘娘的物件儿,你却如此大意,可见根本未曾当回事儿!你这罚该如何领?”谢老太太冷声问她。 季海棠自知有错,跪了下去说:“海棠自该受家规!” 谢老太太点了点头,叫人来拿了竹篾来抽她手心儿,又说:“你那右手要用,就罚抽左手。” 季海棠倒也不敢求饶,只伸出左手,硬生生受了那竹篾抽打,谢芸娘在一旁看了就哇哇着哭,求谢老太太不要再打了,谢老太太叫人抱了谢芸娘在一旁看着,谢芸娘止不住哭,等到抽打声完了,才被放下来。 谢芸娘扑到季海棠跟前儿捧着季海棠被打得红肿的手替她吹,一面吹着一面掉泪珠子,季海棠看她这样哭,反倒不敢说委屈了。 谢老太太说:“快下去敷药。” 季海棠却想着自己每日里下工都会把绣品盖好,按理说不该出问题,而且那里靠着书房,平日里也没听见别人闹老鼠咬书,怎么会忽然出现那么些肥硕的老鼠?那么老鼠能进箱子,必然是有人揭了盖子,揭盖子得先进门,而管钥匙得人……答案呼之欲出。 第102节 “祖母,海棠每日临走皆将绣品好好装着,不知今日去看,怎么是掀了缝儿的,且书房没闹过有老鼠,怎么旁边的屋子开始有老鼠了?”季海棠。 谢老太太捏着案几角皱眉,不经她说倒不会去想谁这么大胆子,听她说了也多了个心眼儿,转而说:“依你看此事要怎么查?” 季海棠半晌不语,这事儿没头没脑怎么查?她说这个不过是让老夫人生疑罢了。 谢老太太说:“我会派人去查,只是这事是你空口白牙,查不到就查不到。” 季海棠不敢再多求,叩首谢了老太太领着谢芸娘出门。 季海棠回了捧月院,巧燕看她这左手又红又肿,心疼地给她敷药,说道:“老夫人就是规矩严。” 季海棠只出神地想这“大老鼠”,想着巧燕又曾跟着沈氏,就说:“我猜是这事儿二嫂,你觉得呢?” 巧燕手中一顿:“这像是二少夫人的路数,只是咱们空口无凭的,计较不了。” 季海棠微微一笑:“不过是怀疑罢了,暂且不想其它。”想了许久又问道:“你可能帮我查查这个?她爱使唤些什么人,你总是比我清楚的,这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巧燕也是心疼季海棠的,点了点头道:“奴尽全力。” 却说下午之时吴王妃就到了,吴王妃瞧见季海棠一只手肿得老高,既是气也是心疼,也不想追究什么了,就问她:“可想了法子?” 季海棠说:“想着补个花样子,您瞧瞧,补成什么好?” 吴王妃看着那两个小拳头大小的大洞,想了一会儿就笑了起来:“刘贵妃喜欢珍珠,咱们不需补得太丑,给镶嵌几粒珍珠成不成?” 季海棠拿着绣品看了看,还好咬着的地方没再描好的样子上,就说:“不如给珍珠涂了金粉,做成日曜大地?” 吴王妃听了拍手称好,遂命人下去准备珍珠来。 且说当日夜里,季海棠再不敢大意,命人将绣品装好,上了个锁儿抬回捧月院放着,因着白日里经历太多便困乏得趴在榻上睡着了。 谢靖回来得稍晚,但见季海棠趴在榻上晾着手睡着,伸手捏着她的手腕子细细看着她的伤。 季海棠被他一碰就醒了过来,要抽手揉眼睛,却不想碰疼了,轻轻嘶了一声。 谢靖捧了她的手细细看着,面上有些心疼:“怎么弄成这样?” “怪我太大意了,把绣品放在那绣房里就被老鼠咬坏了。”季海棠并不向他述说自己猜测沈氏加害她的事儿。 谢靖伸手将季海棠搂紧怀里,细细抚摸着她的额角,细细亲吻着:“别怕,海棠,不疼了,不疼了。” 他这时候倒像是哄小孩纸,季海棠这才敢露出有些委屈,抱着他带着哭腔:“疼的嘛,挨打了怎么会不疼。” 谢靖抬手将她抱进内间,让人端了水进来,拿帕子替她擦了上面的药,又转身去取了些瓶瓶罐罐替她重新敷药。 “我以前去战场上总爱受些皮肉伤,敷了这些药会好得快些。” 他很温和,高高的发髻对着她的脖子,像一只舔舐孩子的灰狼,季海棠心中安慰,伸手去摸他的发丝。 谢靖忽然说:“海棠,有些事,我不能明面上来,你要护好你自己,若是有事儿出来我能担着的。” 他不过是告诉她,他是最好不插手内宅事务的,季海棠也不想跟他计较这个,毕竟这些男人不跟内宅搅合是规矩,他能说他担着,她便已经很高兴了。 季海棠低声“嗯”了一声,谢靖又将她搂在怀里,密密麻麻的气息落在她的发丝上:“海棠,不仅是这些,还有很多,很多难堪的事,别怕,别做一个软弱的人,谢靖的女人不能软弱。” 季海棠又低低地“嗯”了一声,头倚在他的肩上不再说话。 沈氏那头听了季海棠这边儿将事情弥补了起来,窝在榻上冷冰冰道:“这是她的本事,也就这么一次让她跑掉了,她嫁到这儿来,少不得在这儿受打压,当年迎娘是怎么没了的?她就算性子要强,也不过十六七岁,真能厉害到哪里去?比迎娘也比不到哪里去!” 莲儿只是低低一笑,继续给沈氏揉着腿儿。 又过了些时日,绣品进展越发快速,眼看大功告成,季海棠每日里都在绣房里守着,几乎是寸步不离,生怕是在这最后关头出什么意外。 这日里,她正在说那只蝉需要她来绣,巧燕就进门,引了她到院子里去说话。 二人在墙下站定,巧燕才说:“是二少夫人,找了个仆人抓了几只老鼠放进箱子里的,只是咱们无凭无据,怕她不认这个事儿。” 季海棠一摆手道:“不必和她计较这个事儿,让她得意几日,等我这头忙完了再说,她管着这么大个家怎么会没有纰漏,随意抓两条也够她受的!” 巧燕听罢点了点头,又跟着她进绣房去看刺绣。 却说冬日大雪绵绵,谢锦慧的病情加重,躺在床上再也起不来,季海棠早早起了,披了斗篷,摘了梅花,领了谢芸娘去看她。 到了翠林轩,听见屋中有些咳嗽声,进了屋子倒见窗户看着,即便屋子中间放着炭火也不能暖人,而谢锦慧躺在床上,正眼巴巴地望着窗外。 季海棠上前就数落那个婢女:“这样开着窗,是要冻死八娘子了!” 谢沁芳拉了拉季海棠,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再多说。 谢锦慧神思归位,望着季海棠,苍白的唇颤了颤,苦笑道:“你不必骂她,我只是想多看看这些景致,我的日子不长了,不长了,你让我如愿吧。” 她说起来似乎是在恳求,谢芸娘倒是听出她的辛酸来,就上前去张开双手抱谢锦慧,奶声奶气说:“八姑姑,你怎么不高兴了?我等你好了给你堆雪人好不好?” 谢锦慧垂头看着小丫头,伸手摸了摸谢芸娘的脑袋:“八姑姑等着和你堆雪人儿啊,等着呢。” 这番说,一旁的人都哭了起来,季海棠也有些看不下去,暗自擦着眼泪。 那日季海棠在这头吃了饭才去绣房里看绣品,事情尚未办妥,她去找隔壁的谢靖,绕过了一丛林子,听见些声儿,像是谢沁芳与另外一个男人。 “她不行了,你写封信给她吧,让她安心些。”谢沁芳说。 “七娘子…我…你或许误解我了,或许一直误解我。”男人的声音很清朗。 “我误解你什么?” “你误解我与她传书是思念她。” 第103节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不是么?我只找了你一次,你便夸她的字儿好,愿意与她传书信!”谢沁芳有些激动,几乎是低叫出声的。 “…我喜欢她的字是事实,可我也喜欢王羲之的字儿,我应下这事儿…您便不能察觉我的其它意图么?” “你到底要说什么?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你别说这些!”谢沁芳急匆匆说了一大串,出现了一点儿脚步声。 “你放开我,你快些放开我!”谢沁芳低骂道。 “嘘,如果您不能明白我的心意,那您现在该明白了,如果您还不能明白,那您马上就能明白。” 似乎有些挣扎呜呜声,季海棠伸了伸脖子,只看见两个人抱在一起,哎呀,好像…嗯真是个孟浪的少年! 她还想看清楚些,身后漫来一只手,将她捂着嘴朝角落里面一拖。 “别闹!” 季海棠本来被吓得心肝胆儿颤的,但听见这话的声儿是谢靖的,顿时就瘫在他身上一动不动。 谢沁芳像是哭着跑开了,那个男人脚步声也慢慢远去…… 季海棠转头看了谢靖一眼,谢靖看她小脸儿冻得粉红,很是可爱,低头亲了亲她的额,笑她:“你怎么听墙角?” 季海棠推了他一把,有些鄙视地看他:“您高风亮节,您不听墙角。” 她分明是讽刺他,他若是不听墙角怎么刚刚能那么及时地拖走她? 第57章 “你知道她和王怀素?”季海棠问他。 “王怀素看上她是真的,其余的我不大知道。”谢靖笑说。 “那…八娘子托我好好照顾七娘子。” 她相信她言下之意谢靖能够听明白。 谢靖不是很在意,握着她的手朝外走:“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咱们是管不上的,若真要说什么有情人成眷属,不是人人都有这个本事。” 季海棠嗤笑一声:“不是人人都是你谢守固,您想什么有什么。” 谢靖心知她是打趣他,但却是夫妻乐趣,眉宇之间全是些宠溺笑意,季海棠瞧了几眼,自己个儿说不下去了,折身朝绣房里走,嗫嚅道:“真是欠了你的!” 当然,此事让她二人撞见实属巧合,恰恰这一撞,日后还真出了些变故来。 却说绣品没过几日竣工,吴王妃来取绣品,当日将季海棠夸赞一番,领了绣品献给刘贵妃,刘贵妃看后大悦,请了季海棠到宫中去走走。 那日天上小雪,阴冷一片,季海棠披了青绿斗篷随吴王妃去了宫中,只见宫墙深深,红墙碧瓦,雕梁画栋,却不知乘着那肩舆行过了几处宫廷,慢慢到了一处梅花林中。 几位宫人上前将其引入林中,听林中琴声潺潺,笑声连连,似有拍手喝彩声,待几人越发走近,才见到乃是一方八角飞翅亭,亭子四周挂了密密竹帘,帘中又缝锦帛,遮风挡寒的,若是天气晴了,便揭开这软帘来赏景也是极妙。 几人进了亭子,迎出来一个婢女,打帘子迎了二人进去,只见这亭子内有洞天,温暖如春,亭中放榻,榻上躺一女子,二十七八的年纪,肤如凝脂,丰唇翘鼻,眉间点了多红梅,衬得她亦如红梅一般绝美,榻下设火盆,一旁的又宫人煮茶,另一边又有琴师抚琴,余下又有三四位容貌上等的妇人围坐着。 吴王妃拉着季海棠一一行礼,榻上那人起来扶季海棠,一边笑道:“原是你这样的妙人儿替我绣了那个刺绣!” 季海棠微微一笑,并不敢做刺儿头。 刘贵妃令人赐了坐给季海棠,正巧是在她的榻侧,季海棠便微微垂着肩膀扶着那张榻,瞧来乖巧顺眼。 刘贵妃看她容姿不凡,心中有所喜爱,遂与她多说了几句话:“我记得王妃说你许了谢靖可是?” 季海棠点头道:“正是。” 刘贵妃又笑道:“前儿个他打了胜仗,在咱们长安城里可热乎了,我倒是偶然见过一次,是真的好模样,也配得上你。” 季海棠只含羞带怯得跟着笑。 刘贵妃也不再打趣她,只换个话问道:“正巧,我想拖你替我绣两身儿群子,可好?” 季海棠连忙应承下来,又不再多说什么了。 刘贵妃又说了一会儿话,请他们吃了茶水,赏赐了几匣子珠宝首饰便不再留他们。 回去路上马车摇动,谢蓉握着她的手替她暖了暖,笑道:“她能说守固好就是好事,若真不想搭理,大可不必提这样一句。” 季海棠本也没想用着点儿好处换人家太多好话,遂并不不满,只跟着笑了笑。 却说季海棠回了谢府又找回了那几名绣娘,让他们帮着绣群子,献给刘贵妃,裙子才献上去两日,刘贵妃又找她进宫说笑,几位妃子在一旁看了那裙子,也有些心动,纷纷拖季海棠给他们也做几身儿,一时间季海棠倒有了生意,回到府中干脆就留下了了几位绣娘做长期工。 这日夜里,落雪无声,灯影轻动,夫妻二人在帐中有些颠倒,听得一阵敲锣声,喊着“走水了”,这一来,二人什么兴致也没了,纷纷拢好衣衫前去查看。 一出门,几位婢女迎了上来,说是挨着翠林轩那边儿的厨房走水了,这会儿正在救火。 夫妻二人稍微理了衣衫走过去,只见厨房已经烧毁大半,谢锦慧披着袍子被谢沁芳扶了过来在一旁咳嗽,季海棠上前劝她:“都是些钱财罢了,你快回去躺着。” 谢锦慧摇头不走,众人也拿她没法子。 沈氏在一旁忙得焦头烂额,谢老太太随后来了,看着火势没了,令管家去察看损失,管家进门只看见灶台上几只碗,还有一些肉菜,地上放着酒罐子,出来如实回报了老太太。 几个守厨房的婆子就说是吃酒吃醉了,才烧了厨房。 谢老太太当下令几人在冰天雪地里跪一夜,明日早晨再来说这些事儿,命几位主子都回自家院子歇息。 季海棠与谢靖回了捧月院钻进被子里躺着说话。 季海棠道:“我看这婆子也胆大,就敢醉酒。” 谢靖搂着她说:“都是二嫂的人,胆子大的多得很。” “你什么意思?”季海棠望着他,眼中有些光彩颤动,有些作怪意味。 第104节 “你不知道?”谢靖吃她的唇,轻声呢喃:“你不知道?” 季海棠明白一些意思,只是觉得他不是真的撒手不管她,好歹替她看着动向的,心中太欢喜,故而言语间都是讨好的媚态。 谢靖将她搂了一会儿,赖不住她胡乱动了,就伸手寻上来摩挲,两人正是血气正好的时候,腻腻歪歪着又出了些兴趣,谢靖非要在她这儿讨一会儿。 季海棠推了他一把,咯咯笑道:“你少来,明儿还去见祖母。”说了,脖子又被谢靖亲着,她实在忍无可忍,在他背上掐了一把:“你怎么就消停不下来!” 谢靖一股劲儿撞进去,撞了她一个闷哼,他那眉眼斜斜扬着:“听话,让你好受些。” 季海棠脸上泛起一层潮红,伸手楼了他的脖子,与他亲做一处……。 次日清晨,季海棠虽是累着,但不敢起来太晚错过大戏,便跟着要上朝的谢靖一块儿起了。 等季海棠到谢老太太那儿的时候,屋子里已经坐了一屋子的女眷,连同谢沁芳也跟着来了,沈氏立在一侧,季海棠便寻了谢沁芳身侧坐着,方落座,谢沁芳就碰了碰她的手,低声说:“二嫂的人,昨儿吃酒赌钱,输了不服气,在厨房里打起来了,这才烧了房子,你我听着便罢。” 季海棠心想:明面儿上还是让着些好了,形势不好就别做出头鸟。 老太太让人将几个冻得奄奄一息的婆子拖进来,几个婆子跪了一夜,早冻坏了,见了谢老太太就是哭喊着求饶。 老太太就说:“你们好好儿将事情说明白!” 几个婆子争先恐后辩解起来,所说与谢沁芳并无大差,谢老太太听了亦是满面怒容,令沈氏出来回话:“不知这事儿你怎么看!” 沈氏立在堂中,十分乖顺得回话:“是玉娘没管教好下人。” 老太太一拍案几:“岂止说是没管教好,管中窥豹,除了这差错是你纵容手下那几个婆子犯事。” 张氏听自己的儿媳妇挨骂,也起身求情道:“阿家,玉娘还年少,处事多少有些不周全,这是怪我没有好好教她。” 老太太听她要来这个“苦肉计”,登时冷笑一声,低骂道:“你没教好又怎么让她管家?咱们谢家不缺管家的人物!” 张氏也被骂得面上无光,只能垂首站在一侧不言语。 老太太又问几个婆子:“听管家说你们那些酒菜便是主子们也没吃上,你们到底哪儿来得钱?” 这话一问,几个婆子皆磕头求饶,将事情一并交代了,原来是平日里看着这边管着的几位主子没什么势力,就克扣了些。 谢老太太听罢之后,面上着实难堪得很,将人训斥了一顿,令人拖了下去,继而又训斥沈氏:“这就是你找的人,这厨房就管了四位主子,你嫂子、你的两位妹子、一位姨娘,看看他们过得还如个仆人!” 沈氏吓得跪下去说:“仆人们私下主张了的,玉娘绝没有贪墨这边儿的用度。” 谢老太太又令人下去整顿:“还有哪些赌钱的歪风邪气,全部报上来,罚了工钱!至于那些欺辱主子的,只管撵出去!”说着又吩咐张氏:“玉娘办事不妥,她的那些人若是犯了错儿,也怕她不肯撵出去,就让她先歇息一阵子,由你□□。”说罢,老太太手一摆:“都出去!” 季海棠倒没想到谢老太太眼里揉不得沙子,便是这么个事儿,就将沈氏“革职待办”,还不给人将功折罪的机会。 几人散去,季海棠想着跟谢沁芳去看看谢锦慧,便随着谢沁芳去翠林轩,说起这个事儿:“祖母待咱们是真好。。” 谢沁芳道:“咱们谢府太大,总要有个明灯照亮,若是祖母不清醒,这谢府还不知道有多少乌烟瘴气的事儿,二嫂子精明能干,祖母也是喜欢她的,只是她背地里也恃强凌弱,祖母便有些防着。” 谢沁芳看似粗心,实则是粗中有细,倒将事情分析得明白,季海棠也不得不佩服她脑中清明。 “别的不说,就说六哥,若不是她在上头看着,哪里能这么一帆风顺,不过倒有时候也顾不全,就说迎娘,就是六哥走了的时候没了的。 谢沁芳说到这儿,欲言又止,但笑了一笑,拉着她说:“你别见怪。” 季海棠心头一动,谢沁芳许是不是说漏嘴,便拉了谢沁芳的手说:“你我什么关系,你何必跟我见外这个,快说给我听听,我心头也好准备些。” 谢沁芳携了她的手,左右看去,只见清音在那头远远跟着,并没有其他人,这才压了声音说:“听说原是为了补贴六哥这头,被二嫂子哄了些钱财出去,六哥平日积蓄也不多,全是让她管着的,这下花出去了不说,还欠了二嫂子钱,又怕六哥回来知道了这事儿,成日里忧思不定的,就把自己气死了,六哥从边关回来,正赶上她咽气,六哥也硬气,那人还没凉,六哥就去三房里借了钱还给了二嫂子那头。” 季海棠听了有些诧异,毕竟她从谢靖那儿感觉不到对沈氏那边的恨意,当然也有可能他藏得很深,藏得习惯了,露也露不出来了。 谢沁芳看她出神,又急忙拉了她一把说:“都是我听说的,你可不许跟人说去,连六哥也不许说,否则到头来他记恨我这个妹子可怎么了得!” 季海棠笑道:“说什么鬼话,我自然不敢跟他说这些。” 这番隐情知道了,季海棠心头明白了许多,只暗自琢磨起来沈氏果真是个面善心狠的人…… 二人到了谢锦慧屋里,同谢锦慧说了会儿话,谢锦慧又忽然感觉精神好了很多,还让婢女给他们煮了茶吃,留着季海棠吃了些糕点才放回去。 季海棠回了捧月院就细细看起了账册子,倒不得不说谢靖这两年也攒了点儿钱,虽然不是很多,但养他们一家子倒也够了。 她掰着手指盘算着,依着谢靖这样升官儿,这钱自然也会越来越多,只是他一定不爱收人的钱,那他们还是存些钱在手里好,心思盘算上了自己替宫里做的那几身儿裙子上面。 是夜,谢靖早早回来,看见季海棠窝在榻上看账册子,就笑她:“怎么,看我有多穷?” 季海棠嗔了他一眼:“我也没想你是个有钱的,看你这些账册子就知道你有没有到哪个秦楼楚馆里一掷千金过,你看看,这笔,五金,你拿去做了什么?够买个俏姨娘了!” 谢靖拿着那账册子看了看,指着一旁的小字儿:“这不是写着么,买了打马鞭子,你怎么这样小气!” “你才小气!”季海棠站在榻上来捏他的脸:“我怕我要买些首饰,多用了你的钱。” 谢靖伸手抱着她朝内间走,笑说:“有什么不够的,我的俸禄全在里面,若是三品大员养不起你,你就该好好想想自己是不是买多了。” 他倒不拿慷慨气势,比起那些扔钱的浪荡子又要踏实些,季海棠趁机跟他说:“我这几日里闲得无聊,寻了个赚钱的活计,想跟你商议商议。” 谢靖明显皱了一下眉,将她放在床榻上:“你想做什么?你还是不信我么?” 大概,他以为季海棠觉得他穷了,虽然不当她是嫌贫爱富,但是他也不想她为了这么点儿钱忙里忙外的。 季海棠也猜出他的心思,捧了他的脸,好声好气哄道:“我只是闲得慌,不是什么大事儿,难道我想赚点儿钱,你看不上我了?” 谢靖盯着她,良久,叹了口气,是真的有些疼惜:“你想做什么?”撩了袍子坐在床上。 季海棠听他肯妥协,就妩媚讨好地坐在他的腿上,抱着他的脖子,张着眼儿:“我想开个铺子,做裙子就好了,放在咱们谢家的名下,宫里流行什么,咱们外面儿流行什么,外面流行什么,咱们也传到宫里去,总归我没事儿嘛。” 谢靖听了原是这个事,并不需要她四处跑腿,也就放下了心,抱着她说:“真要是想做这个,我明天去和三叔那边说说,让他租一间铺子给你就好了。” 第105节 季海棠摇头道:“我去就行了,不必劳烦你动手。” “真不用?”谢靖似是不信地看着她。 季海棠笑道:“真不用!” 谢靖既然放权给她,她也不愿意总是麻烦他这些,毕竟他知道谢靖更爱一个坚强地女人。 却说二人正抱在一起说笑,外面就传消息来,说是谢锦慧没了,夫妻俩又赶紧朝翠林轩赶去。 这次则是他们夫妻二人最先到,只见屋中炭火尚暖,谢锦慧面色苍白得躺在床上,谢沁芳和婢女正伏在床榻上哭泣。 季海棠过去看了眼,只看床上的人眉头紧皱,像是走的时候并不松快,心中也有些怜惜,涌出了眼泪。 谢靖进来看了一眼,垂了垂头,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吩咐人:“先去请夫人他们来。” 季海棠转身让谢靖先出去呆一会儿,她在这儿再看看谢锦慧。 谢沁芳哭过一会儿,红着双眼来望季海棠:“咱们今儿才说她好了,她怎么就没了?” 季海棠蹲下身来抱着谢沁芳安慰道:“没事的,没事的,她身子骨不好,咱们早该心里有数。” 谢沁芳抱着季海棠哭得更厉害:“怎么有数?怎么有数?她从小跟我睡一个屋子,这会儿没了,这会儿没了。” 于谢沁芳而言谢锦慧不止是名义上的妹妹,还是从小到大的玩伴,也是闺中知心人,这人忽然没了,好比心上掏了个洞,怎么能教她不伤心? 过了一会儿张氏和谢成坤才来,谢成坤进屋看了眼,面上微微动了一动,亦是什么话也没说,退了出去和谢靖一块儿立在门口。 谢靖转头望着自己的父亲,才看见谢成坤眼中有些泪光,又垂了眼皮转过头去,只望着黑沉沉的的天空。 张氏在屋里命人端水给谢锦慧擦身子,又派人去给老太太报这个事儿。 季海棠和谢沁芳就在一边看着,脸上自然是泪流不止,张氏又来安慰道:“先别哭了,她若是在九泉下知道你们这样伤心也不会安心的。” 话是这样说,可哪里能止得住泪水? 几房的人陆陆续续来了,谢老太太依旧是最后到的,进了屋子看了谢锦慧一眼,就捂着帕子低声道:“可惜了,可惜了。” 她来来回回说着这一句,好像对谢锦慧就是这些情感,多也不多,少也不少。 张氏趁着这个时机跟谢老太太说:“若是安排丧事,事情又多了些,不如让玉娘帮把手。” 谢老太太擦了泪珠子说:“你若真是忙不过来,就让海棠帮着忙儿,慧娘在世的时候和她关系好,让她帮着料理料理也应该。” 张氏偷鸡不成蚀把米,在那儿干干抽了抽脸,半晌不知道说什么。 季海棠则是天上掉了个馅儿饼下来,愣在那儿没反应过来。 当日夜里季海棠就帮着张氏安排了些事情,张氏因着心中恨气,起了心让她多劳累些,一直累到清晨才放她去喝了口粥。 季海棠才喝了粥,就又听见张氏找她,只好又去帮着料理这些杂事儿,所期盼的那些重要的事儿一个没沾上手,全是做些七七八八的跑腿儿。 到了夜里,她便扛不住了,去老太太那儿回话的时候累得倒在案几上面,谢老太太连忙叫人来诊脉,才说是有了身孕。 季海棠躺在床榻上半晌没缓过来,等到她回神,脑子里却只想到,果然还是谢靖太得劲儿了,她才进门几个月就有了?! 这谢锦慧才没了,本来一家人都有些伤心的,乍然一听季海棠有了,都说是谢家的种托生到谢家来了,一时间家中都欢喜起来,谢老太太在这屋里坐了一个时辰,派人取来了好些个补品才算安心。 谢靖将家中事情安排好了,自是坐在季海棠身旁不肯离去,一直守在身侧照顾着。 谢老太太一走,立在一旁的谢芸娘就来扑在季海棠床前哭,季海棠心疼她,就捧着她的脸问:“怎么哭了?想你八姑姑了?” 第58章 谢芸娘扬着小脸蛋儿,一抽一抽地哭:“不,不,不是,你是不是有了小娃娃就不喜欢我了,就不要我了?” 原来是为了这么个事儿,这些日子谢芸娘对她的好,她都看在眼里,早将谢芸娘当作自己的孩子,哪里就会不喜欢着孩子了! 季海棠拉了谢芸娘在床上搂着,柔声哄道:“不会,还喜欢你,给你个小娃娃玩儿好不好?” 谢芸娘止住哭声,有些不相信地去望谢靖:“阿爹,是给我个小娃娃玩儿么?” 谢靖坐近,摸着谢芸娘额头:“当然,以后还有很多很多小娃娃陪你玩儿。” 谢芸娘低头想了一会儿,又倚在季海棠怀里撒娇:“那要个小弟弟好了,他会帮我打跑欺负我的人。” 季海棠听她不再闹“争宠”,心中亦是非常安慰,进而更加喜欢她,抱着她哄得睡着了才让人抱回去放着。 谢靖洗漱后上床来跟她躺在一起,揭了被子,专注地盯着她平坦地小腹瞧,似乎有些不可思议:“我们有孩子了。” 季海棠却有些意外,毕竟谢靖是有过一个孩子的人,怎么还像是没见过一样!看他露出这千年难得的傻气,就牵了他的手抚上肚皮:“喏,你现在不能随便动我了,我有孩子了,你得替他想。” 谢靖在她的小腹上慢慢抚摸,终究是欢喜地望着她,凝望着她,许久,深深感叹一句:“多好。” 季海棠亦是欢喜不已,她前世盼了十几年,这一世总给了她一个圆满。 她虽有了身孕,但也闲不住,同谢靖商议了一番,还是决心要租个铺子来,就命人带了礼物去三房那头走走。 卢氏远远瞧见她,就上来搀她:“你瞧瞧,这就有了,我还说去看你,你就过来了。” 二人到堂中坐着,季海棠初次来卢氏这边儿,只觉得厅堂中碧玉琉璃,极是富丽堂皇,也不由得感叹:行商的就是同,钱扔在屋里摆着看! 卢氏命人端了些红豆汤给她暖身子,又命自己的小女儿出来拜见她。 不过一会儿一个十三四岁的丫头就出来拜见季海棠,只是拜见之后便坐在那处不言语,瞧上去颇为文静。 季海棠吃了些红豆汤,就说明来意:“侄媳妇来这儿是想租咱们谢家名下一个铺子。” 卢氏听她谈生意,脸上笑容一顿,眼珠微动,而后笑意更甚,握着她的手儿说:“你还怀着身孕,怎么想着租铺子了?” 第106节 季海棠说:“不知您听没听说前些日子我找人给宫里的妃子做裙子,这些日子倒是越发多的人找上门来了,我心想着不如把它做成生意,让宫中和宫外都能互相传些新鲜的。” 卢氏消息灵通,早知道季海棠给宫中妃子做裙子那个事儿,只是没想到季海棠瞅准了这个地儿要捞点儿钱财,倒也算得上是有点儿赚钱的脑瓜子,若是她放在谢家名下,这也不是不可……遂道:“你是聪明人,能想到这处去,只是守固可知道这事儿?” 季海棠点头道:“我与他商议后才来,原本他要替我来,只我想着他每日在外面已是劳累,不想他再替我费心此事。” 卢氏听了谢靖允准,自然不再多说其它,只说道:“待你三叔叔回来,我跟他商议商议,明儿给你准信儿,你看成不成?” 季海棠笑着应下,又与那小娘子说了些话儿才走,方走出几步,卢氏就追了出来送她:“这铺子若真是给了你,你就只做裙子一类买卖,万不可做些其它不好的。” 季海棠皱眉道:“婶子说笑,这不做裙子一类还能做什么?” 卢氏拉了她树下立定,低声道:“总归是坑蒙拐骗的不行,实话说给你,你二嫂子放印子钱,以后总要吃亏的。” “什么?”季海棠惊呼起来,怎么也想不到沈氏居然敢放印子钱,这要是查了过来,谢家的名声岂不毁了。 她忽而转念一想,谢家如今如日中天,即便沈氏放了印子钱,恐怕也没人敢在太岁爷头上动土,而卢氏不将这个事情告诉老太太,反而是专门讲给她听,这到底是为了……。 卢氏又笑了一笑,轻轻拍了拍季海棠的手,折身回了院子。 季海棠领着清音与巧燕一路走,一路疑惑,到了最后也没想通透,等到回了院子里,才叫巧燕到跟前儿来问:“三婶子是个什么样儿的人?你说实话给我。” 巧燕不敢再逢源,认认真真说道:“三夫人是商贾世家之后,为人极为聪明,跟着三郎君这些年也是琴瑟和鸣,夫妻二人鲜少有不合传出。” 季海棠点了点头,既然是如此,那卢氏今日的话一定是有深意的。 却说夜间谢靖回来了,季海棠窝在榻上将白日里的事情同他说了,谢靖并不意外,只是拿着帕子替季海棠擦脸。 季海棠肯定他是心头有数的,但他却不对自己说明白,心中也有些别扭,握住他的手腕说:“你既然早知道,那你心头没打算么?还是你不想同我说?或是你不屑同我说?” 她有多少委屈,似乎怎么也说不尽,谢靖手上一顿,抚了抚她的面颊:“大房这头再怎么闹,这爵位也落不到三房那头去,若是二哥那里倒了,我这里倒能落个爵位,他给你说能有什么意思?” “他是拉拢我们?”季海棠问。 谢靖又说:“她放了点儿印子钱,如今还没弄大发了,算不上事儿,她愿意养着祸胎就养着,你着急做什么?” 季海棠沉默下去,她听出话里其它的意味,谢靖是在等沈氏出事儿,到时候事情掩不下去,谢允德那边儿出事儿,这头自然就出了好处。 谢靖心机是深的,即便是对着谢家的人,他也是肠子长了九道拐,最要紧的是他肠子里九道拐,面上却是个甘愿吃亏的模样。 那这样的人对她呢? 季海棠望着他的脸:“你不喜欢跟我说谢家,就是因你是个坏人么?” 谢靖面上沉沉,高挺的鼻梁在摇曳的灯火中有几分可怖,他翘了翘嘴角,眼角高高吊起,伸手来抚她的脸:“是有些怕你多心,二来我不是故意不与你商议,只是光听我说也不成,你见识了就成。” 季海棠“嗯”了一声,算是谅解了他,伸手摸着肚子说:“我愿意替你生孩子,总是相信你才愿意替你生孩子的。” 她着实会哄人,谢靖一声坎坷,纵然冷心冷肺,到底是喜欢了她,又听她这话真心实意,心头怎么不感动,当下搂她在怀里,低声说:“那就多生几个好了。” 季海棠在他怀里低低“嗯”了一声。 却说次日铺子就弄了下来,季海棠领着婢女去铺子看了看,铺子安在西市里面一个成衣铺子密集之处,倒也算是块风水宝地。 季海棠召集了那几位绣娘,将他们安置了进去,铺子开张她也未曾去,只是让人代为处置罢了。 却说沈氏听了这个消息,气得砸了茶盏,指着门外骂道:“我去讨个铺子就推三阻四,人家讨个铺子,说给就给!” 莲儿上前来扶着她消气,细细柔柔的声音劝道:“您别生这个气。” 沈氏坐在榻上想了半日,这才去找了张氏,张氏听罢此事,也是大为光火,骂道:“三房那头带他们倒像是亲生儿子!” 婆媳二人坐了一会儿,商议了好一会儿,到了下午找了几个女人带着去了捧月院。 彼时季海棠正在教谢芸娘画画儿,瞧见张氏来了,连忙端茶上水的在一边儿伺候着。 张氏端着一张笑脸,指着下首站着的两个衣着光鲜的女人说:“你如今有了身孕,是不能再伺候守固了,为娘的替你们找了两个听话的。” 季海棠听了这话真心是笑不出来,她才怀上就有人惦记着塞女人过来了,干干立在那儿一会儿才说:“这……先留着吧。” 张氏看她这样乖巧,当然以为她被拿捏住了,吃了半盏茶就回去了。 张氏前脚走,季海棠后脚就两个婢女在外面扫院子,两个婢女死也没想到自己来做姨娘的反倒被罚去做下等丫头,一个婢女就上来哭着求饶,季海棠哪里管那些,让人拖下去关了起来就是。 却说谢靖下午回来,才走到院子里就有个婢女扑在脚下哭喊:“阿郎,求您救救奴。” 谢靖尚不知为何就见季海棠啃着块糕点走了出来,他便也猜到和她有关系,难为她还这样轻松神色,忍不住笑了一笑,又问跪在地上的婢女:“你是有什么事儿?” 婢女扬起清秀的脸蛋儿来,只见两腮挂泪珠,更添了几分可怜。 “奴是夫人送给阿郎您的,那会儿六少夫人应下咱们跟着您,夫人才走,她便将咱们罚了扫院子。” 这一通说,又是一通哭。 谢靖沉了脸说:“既是夫人吩咐,那你就按夫人吩咐的办,这屋中是夫人做主。” 婢女何曾想到谢靖竟然这么帮着季海棠说话,转而又扑在地上哭了一阵子,季海棠看得满意,但仍旧不想饶恕这个不懂事的婢女,就吩咐人将这婢女拖下去关起来。 这事虽出,但夫妻二人却并不把它当作一个事儿,进屋之后双方皆不提起此事,权当是个笑话罢了。 次日清晨,季海棠便命人将二人放了出来,两个婢女趁着在外洒扫就偷偷跑回了张氏那里,声泪俱下地将季海棠的可恨说过一遍,张氏便领着两个婢女气冲冲地杀来。 季海棠正在屋中休息,遇上了张氏杀来,依旧是好脾气地笑眯眯地迎了上来。 张氏过来便摆开季海棠来扶的手:“何尝敢要你来扶!我不过是心疼守固,给他找两个婢女,你就要管着守固,你去看看哪个达官贵人还没有个三妻四妾的,你不是让他被人笑话么?” 季海棠立即抽着帕子擦眼泪,立在一旁抽抽搭搭地说:“海棠怎么敢管他?守固的性子您是知道的,是他不喜这婢女,若他真是喜欢,我怎么敢让这些婢女去做洒扫丫鬟?” 第107节 张氏看她变脸极快,呵呵冷笑一声,指着她道:“你敢胡说!顶撞公婆,罪加一等!” 季海棠也不是吃素的,哭着哭着就伏在榻上闷了过去,谢芸娘看见之后哇哇大哭,一家人连忙叫人来医治。 谢芸娘派人跑去老太太那儿说了这边的事儿,老太太听了怒从心起,立刻赶了过来,一来就瞧见季海棠正躺在帐子里伸了手出来看诊,谢芸娘也立在床旁嘤嘤嘤哭着,张氏和沈氏坐在一旁守着。 张大夫起身道:“没有大碍,心绪不平所致,有身子的人总要静养才好。” 谢老太太点了点头,派人送了张大夫出去,而后到了外面厅堂里,叫了张氏和沈氏去问话,谢芸娘看了眼娟儿,也偷偷跟在屁股后面,到老太太身旁去贴着。 张氏和沈氏瞧便将送来的通房被罚做洒扫丫头之事说了一遍,只道是季海棠善妒,仗着肚子里的孩子威胁谢靖,不许谢靖有其它女人。 谢芸娘在一旁瘪着嘴说:“我阿爹喜欢我母亲的,很喜欢很喜欢嘛,母亲对阿爹好,对我也好,我也喜欢我母亲。” 老太太听谢芸娘这样软软糯糯开口,可怜她得不行,伸手摸了摸她的脸:“你乖乖的,太奶奶先问话儿好不好?” 谢芸娘乖乖儿点着头,等老太太问话。 老太太对张氏他们的心思早已知晓,但是若真是季海棠善妒,这事儿的确该罚,遂道:“你们既然这样来说,就等守固回来亲自问话。” 季海棠再屋中听得外面的声音,慢慢吞吞摸着肚子,他们想送女人进来…。没门儿! 她躺了一会儿才佯装虚弱地爬了起来给谢老太太请安,谢老太太看她有了身孕又动了气,心疼得紧,便让她在榻上坐着好好休息。 谢芸娘时不时就去黏着季海棠,还贴耳朵在季海棠的肚子上装模作样地和肚子里的小娃娃说话。 谢老太太在一边儿看着也满是欣慰,心中多少是更偏向季海棠一些的。 不过几个时辰谢靖就回了捧月院,谢芸娘一下扑进谢靖的怀里说:“母亲差点儿生病了。” 谢靖又见这一屋子的人,上前行了礼,便上去问季海棠:“你今日身子不舒服么?” 季海棠垂着头,有几分委屈不敢吐露似的:“因着昨日婢女的事儿,母亲来找我,我说你不喜欢,母亲他们不信,我便哭了一场,不知是怎么的,以前没这么爱哭的,许是有了孩子就变得矫情了些。” 这番话真是足够…心机! 谢靖沉着脸,训斥道:“我不爱那些女人,这是事实,你又有什么可哭的?”说罢,转脸又同几位长辈说:“她方才有身孕,我是要照顾她,还请母亲不必再担忧我会寂寥!” 第59章 “守固这是什么意思?”张氏坐在那处冷笑:“是为娘的难为你了?” 如今形势陡然变化,沈氏也忙着做老好人:“阿家替你着想,你可别惹她生气了,此事原本就该海棠张罗,她新妇不知事,阿家才替她张罗,到了你们这儿倒像是为难你们了。” 季海棠则淡着脸说:“海棠是新妇,不知事,劳烦了阿家和嫂子。” 谢老太太转眼看她神色戚戚然,不由得想到迎娘,多了几分怜惜,遂道:“守固若是看不上就罢了,过些日子再挑几个性子温顺的让他选。” 老太太再怜惜也没有说不必再给人,只说过两日挑好的,其实这人世间男人看不起女人是小事,女人习惯作践自己才是大事儿。 季海棠不说话,只去望谢靖,这大家世族里面也有那么些男人不找妾,只是极少,大多数得男人面子上是爱着自己的妻儿的,可房里怎么也有几个服侍的人,她自小娇养大,心中自有掂量,不是特别喜欢就算是分给别人也无妨,只若真是喜欢得不行,是怎么也不愿意和别人分享的,她自是不愿意谢靖找别的女人,可这事儿真要由得她也就好了! 谢靖立在一旁看季海棠是真真委屈,沉默了一会儿,眉一提,就说:“劳烦祖母,只是孙儿心中自有打算,海棠既能替我生儿育女,也能替我操持家中,孙儿甚是欣慰,暂无他念,便是长辈兄嫂们送了那些婢女来,孙儿也用不上的。” 他这说了,倒真有点儿惊世骇俗,休说季海棠,一旁的几个女人也震惊了片刻,皆望着他。 谢靖又道:“说来是些儿女私情,若是屋里多放几个,总要多些是非,且海棠年少,治不住他们便要去请长辈们来,闹出来难堪,守固也不喜为此事心烦。” 谢靖最了不起的一点儿在于他不说是真爱季海棠一人才不找通房,而是怕麻烦、憎恶是非,才不愿意找通房,话里实实在在。 谢老太太看了谢靖一会儿,似乎又想起他那个因争宠而吊死的娘,经过那一场,倒没想到他悟出了这么个理儿,转眼又看季海棠,只见季海棠那样细细望着谢靖,似乎真是情真意切,当下更不好再说他夫妻二人什么,只摆手道:“你不想要便不想要,扯那么远做什么,你真不想要,谁还要硬塞给你人么?” 张氏与沈氏一时无话,二人面面相觑…… 沈氏先缓过神来笑道:“守固才是真的玲珑心肝儿,都说是你娶了海棠捡了宝贝,如今倒是海棠捡了宝贝了。” 谢靖只微微一笑,并未做回答。 几人再不好意思多留,都退了回去。 沈氏扶着张氏回去,一路上冷风低吟,雨雪纷纷,哒哒落在伞上,沈氏冷盈盈一笑:“谢靖倒真装得好,哪有男人不稀罕多两个女人的。” 张氏道:“咱们送的人他不敢要罢了,他既然这样说了,以后是再也不必给他们送人了,省得又闹一出出的来。” 沈氏点头应下。 却说那头人走,季海棠就不再装娇弱,跳下榻来给谢靖捧了热茶。 谢靖看她善变,接过茶笑了起来:“怎么,不委屈了?” 季海棠:“什么缘故都成,你既应了不找其它女人,我便不会给你找,别人送的我也不让她跟着你!” 谢靖抬了抬眉,慢慢吃着茶,并不答她。 季海棠去捧他的脸:“你方才不是应得洒脱么,你这会儿就想不认了?” 她并不是很在意谢靖因为什么原因不找其它女人,只要不给她添堵,她就乐开了花儿。 谢靖搂了她在怀里抱着,在她耳边呼着气息:“这有什么可认的?你若是不给我其它女人,我也不盼着,只是你不找给我,那你就得替代了他们,他们能做多少,你就得全担着。” “什么?”季海棠只觉得谢靖是在跟她讨价还价。 谢靖将鼻尖埋在她的发鬓,气息在她耳边点着,极为酥麻:“比如,他们能给我生几个孩子,你也得生几个,再比如…床上。” 季海棠脸上一红,推了他一把,眼睛水灵灵地与他对视着,但见他微微含笑,一点儿也不像是个色中饿鬼,倒像是讥笑她乱想似的,她顿时恼然得很,伸手又掐了他一下:“不想和说这个!” 季海棠跳了下来,钻进屋子里去休息,谢芸娘去厨房捧了热汤来哄她,跪坐在榻前像个小大人似的:“喏,母亲别怕,我让他们熬了汤,我弟弟一定会好好的。” 季海棠看她可爱,伸手喝了汤,让人抱了谢芸娘上床上陪她玩儿拍手掌。 第108节 但说这事儿出了,很快就被人传了出去,几个院子里的人都知道了这事儿,也没人来朝谢靖屋子里塞女人讨没趣。 谢锦慧一月之期方过,季家就来人探望季海棠,来了的除了季吴氏、沈青梅、季嘉文、季飞云四人,倒还带了四娘子来。 季海棠迎了沈青梅与季吴氏在上首坐,季飞云缠着季海棠玩儿,四娘子在一旁规规矩矩坐着,谢靖则去招待季嘉文。 沈氏携了季海棠坐在身侧笑道:“原说是早早给你道贺,但你们家八娘子才没了,咱们也不好太张扬,故而等了一个月。” 季吴氏也点头笑道:“你传信儿回来说有了,可把你父亲乐了好几夜。” 季海棠微微抬了抬头看去坐在一侧的季嘉文,心中无不柔软。 四娘子上来携季海棠的手说:“迎春也高兴,才厚着脸皮央了祖母带迎春来,这次长姐可别再教训迎春不懂事儿了。” 季迎春倒还挺记事儿的,季海棠也微有些动容,便笑道:“你来就好,什么厚脸皮的鬼话!” 季迎春嘻嘻笑了,季海棠叫人多摆了些零碎儿到季迎春手边说:“你以前嘴馋得很,多吃些。” 这话说了,谢芸娘就从外面回来,瞧见季吴氏坐在榻上,心中欢喜,飞快扑进季吴氏怀里,喊着“季奶奶”。 谢靖心思周到,亲自起身引了谢芸娘给来人一一行礼才坐下。 季飞云记不得上次谢芸娘哭,只觉得这人面熟,很快拉着谢芸娘到一边儿去玩棋子。 这头季吴氏又对谢靖说:“海棠怀头一个,你又忙着外面,我怕没人指点她,就留下来照顾她,你看如何?” 季吴氏肯帮忙,谢靖自然高兴,起身拱手行了个礼:“那就麻烦祖母了。” 季吴氏看他如此诚心,心中更是满意,立时说要去拜见谢老太太,沈氏和季迎春跟着一块儿,季海棠引着他们去。 一行人前后走着,方走到院子里,沈氏就拉着季海棠问道:“你可给守固选通房了?” 说到此事,季海棠脸上止不住喜悦,摇头道:“前些日子他母亲送了几个来,他不要,说是怕我麻烦。” 除却季吴氏一脸淡然,沈氏与季迎春皆有些惊讶,毕竟这样的事儿还是不多见的。 沈氏又担忧道:“你可别听不懂话儿,许是他说的反话,或是他不敢要他母亲给的人,这是抬出来的借口。” 季海棠脸上红红,像只红石榴:“不是的,不是的。”虽是这样说,但她总不好将谢靖那些鬼话抬出来说给他们听。 季吴氏心中有数,对沈氏道:“不必问得那么细,守固真是管不住自己,早些年没有女人的时候就知道纳人进房,不必非要等到海棠进门才来生事儿,何况我在这里看着,也不会出什么大事儿。” 季海棠笑着应和道:“正是如此。” 沈青梅不好再问,只跟着笑,季迎春则暗暗地多看了季海棠几眼…… 季吴氏同沈氏等人拜见了谢老太太,谢老太太又赶紧命人去将藏鲤院打扫了,用来安置季吴氏。 自季吴氏留下之后,院子里全是季吴氏打理,季海棠成日里越发闲来无事,便多到铺子里去逛。 这日铺子里传人来请她次日清晨去一趟,说是庄将军那头要顶吉服,次日季海棠便早早起来去了铺子里,在铺子里坐了会儿才看见庄夫人引着庄如眉来。 庄夫人一进门,季海棠便迎了二人在内间坐下,令人上茶,道贺庄如眉新婚将近。 庄夫人听得笑呵呵,庄如眉则脸蛋儿红扑扑,难得有几分娇羞。 二人说了一阵子,庄夫人才笑道:“这喜服本该她自己动手绣几针,但她女红不好,自己也绣不出那些花色,就劳烦你们替她绣一身儿,我听说蜀绣绣出来的花鸟虫鱼栩栩如生,吉服上少不了凤凰,麻烦你多用些心思了。” 季海棠握了庄如眉的手笑道:“自该如此,我亲自监工,让他们好好做一身儿出来。” 庄夫人也喜欢,高高兴兴付了订金先走,庄如眉则留在季海棠身边儿说些女人家的私话儿。 未到中午,卫铮与谢靖一同前来,庄如眉乍见卫铮,有些害羞,匆匆告退去了,卫铮倒上前来朝季海棠笑道:“舅娘,不知如眉来做的吉服是个什么样儿的,你不如替我也做了吉服,也好配成一对儿。” 季海棠听他这黏糊劲儿也牙酸得很,面上却笑道:“自然是好的,只是王妃他们总给你备了的,我这做了岂不是做重了?” 卫铮一摆手:“这有什么,你只管做就是,难道怕我不给订金么?那我今儿下午就派人送来好了。” 季海棠为难地看了卫铮一眼,转脸瞧谢靖,只见他笑眯眯坐在一旁吃茶,她便只能自己处置,顾念着卫谢两家的关系,倒不好收卫铮什么,遂笑道:“你急什么,我替你做这吉服就是,只是别要和我提钱财这些话儿,我送你就是,权当做我这个做舅娘的贺礼。” 卫铮听了,在那儿笑了片刻,当即道了谢便告辞出去追庄如眉去了。 季海棠折身去谢靖身边坐下,叹气道:“早知道庄如眉那儿也不收订金了。” 她只觉得这样有些不伦不类,反而难堪得很。 谢靖不以为意道:“收了便收了,她不过与你有些交情罢了,这长安城中与谢家有交情的人千千万,难道你能都不收钱?卫铮是阿姐的孩儿,自然是待他不同。” 他说得轻飘飘的,季海棠也笑了,转身推他,促狭道:“您真是做生意的料子。” 谢靖见她可爱,唬了一下脸逗她:“还不快跟我回去,我若是做生意岂不是抢了你的饭碗。” 季海棠听了咯咯直笑,欢欢喜喜跟着谢靖回了谢家。 过去两个余月,卫铮与庄如眉的婚事办得热闹非凡,这绣喜服的绣坊自然声名鹊起,一时间多了许多人上门求做喜服,到了近年底,季海棠将帐一总,还是好大一笔钱财,一时间她不知怎么花,干脆就扩张了店面,将店开大了起来。 年关将近,季海棠身子渐重,因着天气寒冷,她懒得出门,谢沁芳便常来陪伴她,替她哄哄谢芸娘等等,二人倒越发亲近起来。 这日谢沁芳来得晚,进屋子还没开口就直掉泪珠子,季海棠忙吩咐人扶了她去榻上坐着,询问缘由。 谢沁芳哭了一会儿才抬起头来擦眼泪:“二嫂替我寻了门亲事,是她本家兄长,听说前几个月丧妻,想寻了我去续弦。” 季海棠亦是给人续弦的,一时间便不知怎么开口了。 谢沁芳又来握季海棠的手,寻求一点儿依靠似的:“我知道那人的名声,成日眠花宿柳。” 季海棠看她实在伤心,就转脸问巧燕,巧燕上前道:“奴见过那人几次,瞧来是没什么精气神儿,听二少夫人吵过一次,确实是有些浪荡。” 第109节 话到此处,已经没什么不清楚的了,谢沁芳哭得伤心欲绝,季海棠心中想到了王怀素,虽是如此,但谢靖没回来与她商议这个事儿,她便不先说这话来挑谢沁芳,只默默琢磨着,在一旁陪着谢沁芳。 谢芸娘与季吴氏从谢老太太那儿回来看见谢沁芳在屋中哭,二人皆上前劝她。 谢沁芳呆坐了一会儿,茶水不进,且不说离去,不过一个来时辰就在他们眼皮子下面熬出了疲倦不堪的模样。 又没过上两个时辰,谢靖提了盒糕点回来,一进门就瞧见谢沁芳满脸泪痕地坐在那儿,便沉了沉眼,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谢沁芳终是等到他回来,眼中又洒泪出来,扑在谢靖跟前儿说:“六哥,你要救命,你要救我的命。” 季海棠与季吴氏对望一眼,二人皆是暗叹小瞧了这丫头,这丫头心头有底子的,方才在这儿坐了这么久不吭声儿,这会儿谢靖这个主事的人一回来就要上来磕头恳求。 谢靖连伸手扶了她一把,将她半拉半捧地带到了榻上坐着,抬眼望了眼季海棠和季吴氏。 季海棠:“二嫂想将她许给沈家兄长。” 谢靖微微蹙眉,一丝微不可察的不悦:“沈平春?” 季海棠点了点头,这还没说话,谢沁芳就又哭起来,扶着谢靖的手说:“六哥,你救救我,你不能看着我朝火坑里跳。” 谢靖沉吟了一会儿,拍了拍谢沁芳的脑袋以作安抚,又脱身携了季海棠去内间说话儿。 二人在床前站定,谢靖问:“你怎么想的?” 季海棠垂着眼皮,低声说:“慧娘走前是求我照顾她的,特意嘱咐了婚事一事,我是能帮则帮的,何况我方才想了王怀素,我瞧着若是能想法子圆了他们也成。” 谢靖在那儿立了许久方说:“她这事儿上头有二嫂,二嫂上头有母亲,只怕母亲上头还有祖母,我不该明着插手的,你说了王怀素,人是不错,只是稚嫩了些,他想娶七娘子,又拿什么本事和沈平春争?何况,他真想娶七娘子么?” 季海棠:“指不定王怀素能赶上你呢,总比沈平春好,芳娘嫁过去受苦不说,咱们也没连上什么好,反找了不快。” 谢靖又是一阵沉吟,过了几息才说:“过两日我将话递给王怀素,他若是真喜欢,定会找法子。” 季海棠听他肯递信,舒了一口气,正要再应他话,却见他已经走了出去。 谢沁芳只坐在榻上呜呜地哭,看见谢靖出来,又来拉谢靖的手臂,声声喊着“六哥”,谢靖低眼看她说:“先不着急,我同你嫂子想了法子,成不成看天。” 谢沁芳终于有了点舒缓神色问:“什么法子?” 谢靖:“王怀素。” 谢沁芳又是一僵,摆手苦笑道:“这怎么能呢?这怎么能?” 谢靖只当不知谢沁芳、谢锦慧与王怀素牵扯出来的一段烂事儿,端出认真模样问谢沁芳:“怎么就不能?” 谢沁芳哑口无言,坐了一会儿,脸上灰败一片,起身告辞。 季海棠送她会翠林轩,直到路上季海棠才说:“你是想着慧娘么?” 谢沁芳脚下一顿,转首瞧着季海棠,眸中又着深深的无奈:“我……她原是那样喜欢王怀素的,可王怀素他却是……这样的事儿我做不出来,做出来也膈应着。” “王怀素喜欢你是么?”季海棠当即就“不留情面”地揭开来。 谢沁芳神色惊慌,忙摆手道:“不,你别乱说,这可不能乱说的!” “你怎么这样蠢!慧娘已经下了九泉,死人还膈应着活人的事儿么?那我和你六哥岂不是得膈应一辈子?何况慧娘再世时候也想撮合你和王怀素!”她话里真假掺半,谢沁芳有些痴呆地问:“她这样想过?” 季海棠笑道:“否则我怎么知道你和王怀素之间有情谊?” 谢沁芳又拿着帕子擦泪珠子:“她才真是个傻子!” 季海棠又道:“你这会儿让咱们救你,岂是那样好救的?父母健在,岂容你的庶兄插手你的婚事?若是王怀素心头真有你,怎么会不想着帮你?你这时候硬气什么,明儿嫁到沈家去还能硬气么?” 谢沁芳眼泪汪汪望着季海棠,想了一会儿说:“他有什么法子?他就能比过沈家的嫡子么?” 季海棠:“那是他的事儿,你担忧这么多做什么?” 谢沁芳听罢只点了点头,回了翠林轩里,也不说吃喝,只疲惫地倒在床上想着季海棠给她说的那番话。 却说季海棠挺着肚子朝回走,才到一半儿又遇上谢靖来接她,谢靖上前替她拢了拢皮裘,将她的脑袋藏在帽子里面,牵了她朝捧月院去,方将她的手捏在手里又说:“你怎么冷成这样?” 季海棠“唔”了一声,今儿寒风四起,确实有些冷,想着又去细细看他,寒风凌冽,谢靖只披了轻裘,实则比她还暖和呢! 季海棠终于笑了笑说:“许是被芳娘急的,怕她错过了王怀素。” 谢靖:“你着急这个做什么?没有沈春平还有刘平春、李平春,只推了沈平春,也是治标不治本,若是王怀素真铁了心娶她,也算是治本,若王怀素不想法子娶她,那也没用,这些事儿也看机缘。” 有些忙不是不帮,是明知道帮了也没用,便不想再耗费精力,谢靖是智者,但不是仁者。 季海棠呢喃道:“指不定就喜欢呢?我看王怀素倒是跟你从前有些像嘛~人后也没规矩过。” 谢靖将她手一捏,捏得她低声叫唤一声,又回首来笑她:“可我终究是娶了你……” 第60章 没过几日谢家主子们去寺里祈福,季海棠想着给孩子祈福也跟着去了,一路上皆是谢沁芳跟在身后照顾着。 几人在寺中上了香,又去听佛法会,季海棠领了谢沁芳去外面走着。 二人去了凉亭之中,瞧见王怀素正立在亭中等着。 谢沁芳脚下微微一顿,迟疑地问季海棠:“真能么?” 季海棠笑道:“能不能就看你们自个儿了。”说着,轻轻拍了拍谢沁芳的手:“我到一边儿等着你,你与他说明白就过来。” 谢沁芳心中虽仍旧有些迟疑,但她如今也是被逼上绝路,只能牵了裙子,进了凉亭。 王怀素瞧见她来,不慌着上前来拉扯她,只引了她去一丛苍松之后立着,双眼细细瞧着她,但见她颇有憔悴神色,有些皱眉:“你别怕。” 谢沁芳抬头看王怀素,双目含泪,端得是情意绵长,萋萋哀婉,压低声说道:“你若是喜欢我,就想个法子,若是看不上,就是我自作多情了。” 第110节 她如此情貌,却是楚楚动人,王怀素心中疼惜,伸手揽了她的双手,柔声说:“你不必害怕,我会想法子的。” 谢沁芳抽了抽手,又见他满脸失望地说:“您真的许是将我当作救命稻草了,可我是真心实意的。” 他话让人脸红心跳,谢沁芳听他这样情深,更不想放手,心中一横,朝王怀素怀里扑去。 二人初初搂作一团,谢沁芳大着胆子亲了上去,两人是忘了身在清规戒地,辗转亲昵着,过了一会儿,谢沁芳才推开了王怀素,红着耳根垂了头地说:“你可有法子了?” 王怀素心中满足,伸手来替她理头发,十分怜爱地说:“我与守固商议了一番,过两日就上门来说亲。” 谢沁芳担忧道:“那…他们怎么会把我嫁给你?前面可有沈平春在呢。” “你不用担忧这个,我自有法子,你只管信我就是。” 王怀素不肯直说,谢沁芳也不多追问,只仰头静静看他,这样瞧着又涌出些眼泪来:“你可别骗我。” 王怀素心疼地将她搂在怀里,柔声细语安慰道:“不怕,不怕,很快就好。” 这头搂搂抱抱一场,算是商议妥当了,谢沁芳出来也减了些忧伤神色,季海棠就笑道:“我瞧王怀素是好的。” 谢沁芳害羞起来,垂着头不肯回答她,只是过了许久才添上一句:“若是能赶上六哥一半也好。” 季海棠唯笑不语…… 二人一路回去,遇上佛法会散了,张氏沈氏领着他们去吃斋饭,几人吃了个饱,正在说笑,莲儿就上来对沈氏一阵耳语,沈氏便起身出去了。 季海棠对巧燕使了个眼色,巧燕也偷偷跟了出去。 临到回了捧月院,季海棠坐在榻上歇脚,巧燕才上来说:“奴跟了二少夫人一段儿,只看见是个沙弥在外面说话儿,因着不敢靠近,就在拐角处站了一会儿就回来了。” 季海棠道:“那岂不是什么也没听到?” 巧燕笑道:“便是不听也知道是些什么事儿。”顿了一顿,又说:“以前奴也常陪着二少夫人去上香,那些沙弥与二少夫人说话,不过是一些富贵人家家里惹了官司,求二少夫人帮着想法子处置。” 季海棠有些诧异:“她能替人办官场上的事儿?”说罢,又忽然觉得自己蠢笨,依着谢家的名头,谁敢不卖面子? 巧燕只犹豫片刻说了句:“不过是为了点儿钱财,人命倒害了不少。” 季海棠点了点头,又想起沈氏放印子钱,这可不是干缺德事儿害人命么?倚在大引枕上问:“二嫂子手里存着那么多钱财做什么?” 巧燕沉默了一会儿,将她看了好几眼,终于下定了决心,前来给季海棠揉腿儿:“二少夫人像是在外面有赌坊,钱在那儿流着呢。” 季海棠惊了一惊:“她竟然还有赌坊?果然是胆大包天!” 巧燕不再言语,季海棠也不再追问。 夜里谢靖回来,二人吃过饭休息下来,谢靖放了帐子,才坐在,就听季海棠说:“二嫂子有赌坊,你可知?” 谢靖道:“谢家也有无数赌坊。” 季海棠的一口气被憋了回去,怏怏地不肯理他了,谢靖又进被子搂她,低声说:“谢家这样大,怎么会没有赌坊这些行当?只是谢家不放印子钱,那玩意儿太背人命债。” 谢家不必放印子钱,放了印子钱总要出人命官司,人命债太多,便是谢家也不好背,季海棠沿着他的话想,忽然问了句:“就等着二嫂背人命债么?”想了一想又说:“她替人走人命官司,阿翁知道么?” 谢靖沉了一会儿:“时常走,不过就是帮人开罪,没闹出什么大事儿来。” 季海棠“喔”了一声,朝他怀里钻了钻,暗自想着或许这个事儿她可以想法子给刨出来,只是她还怀着孩子呢…… 接下来几日谢沁芳来得更勤快了些,直到那日谢靖从外面回来,进门端了茶水吃着,转眼对谢沁芳笑道:“昨儿夜里沈平春在娼管里为了个妓子同人打了一场,好似还把人家腿打断了,今儿闹得沸沸扬扬。” 谢沁芳从坐榻上忽地起身,欢喜道:“可真?” 季海棠也没想到他们竟然想出了这么个法子,只觉得有些好笑,转而又急忙喊了谢沁芳:“今儿消息传了来,你就到祖母那儿去走一遭,她老人家把名声看得紧,总要帮你拦了这婚事。” 谢沁芳连连点头,又起身来给谢靖奉茶。 谢靖吃了一口热茶再不吃茶,只脸色肃然起来说谢沁芳:“这事儿倒不是我去管的,是王怀素插手,你可真要想明白了,是应他还是不应他!” 谢沁芳早也亲过了抱过了,哪需谢靖再说,只娇羞地点着头,声音细若蚊蝇:“芳娘知道,芳娘知道的。” 谢靖点了点头,不再看她,只折身进屋子去歇息去了。 谢沁芳留了一会儿也告辞去了,季海棠挺着肚子进屋子,看见谢靖真倚在窗边儿看兵书,上前来倚在他的手臂上说:“这会儿咱们都心安了。” 谢靖“嗯”了一声,抬手摸了摸她的脸,欺唇下来亲了亲,正逢着季吴氏打帘子进来,瞧见这一场,连歇了帘子,唤了赵麽麽到耳房里说话。 一束光打在窗沿上,季吴氏立在窗下,让人不敢直视,赵麽麽低着头听季吴氏问话。 季吴氏问道:“海棠这些日子可和守固有过房#事?” 赵麽麽摇头道:“不曾有,这些日子房里一点儿动静儿也不曾有。” 季吴氏满意地点了一下头,转而又说:“守固虽说能克制自己,可终究年轻,难免生出些其它心思,你教教海棠,要拢住守固,亦不能伤了孩子。” 赵麽麽一一应下,慢慢退了出去。 季海棠正从屋中出来,便被赵妈妈带到一旁低语。 “这些日子,阿郎可曾向您求过身子?” 季海棠脸一红,结结巴巴说:“我怀着孩子,他怎么敢?” 赵麽麽看她脸红,摸不准她到底只是害羞这事儿还是真有过,就寻根问底:“那他可露出过心思?” 季海棠低声说:“有些时候是有些想的,只是我有孩子,他不敢动我,只摸了摸,也没再折腾。” 赵嬷嬷一笑:“他这样年轻,你一怀就是十个月,让他成日抱着不能碰,也是折磨他。。你不能让他失了新鲜劲儿,否则日后他不再想着你。” 第111节 季海棠心下好奇就问:“可有法子?” 赵嬷嬷附在季海棠耳边一阵低语,季海棠听得面上绯红,末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含着蚊子声儿嗯嗯应着,心中琢磨着真要拢住谢靖也不是 没过几个时辰谢沁芳就去了老太太那里,将沈平春的事儿摆了出来,伤伤心心哭了一场,谢老太太也做了主,暂且不谈与沈家的婚事,一桩糟心的事儿算是这么了了。 当日夜里,季海棠早早上了床捂着,谢靖进了被子来贴着她睡,但闻见她肌肤香腻之味甚浓,就怜爱地吻了吻她的面颊,终是舍不得动她。 季海棠知道他是想要的,就吃着他的唇询问道:“你可想?” 谢靖听她主动,想必她不会傻到乱来,就顺着她的话问:“怎么?你肯?” 季海棠吻了吻他的喉结,手儿轻轻抚摸着他。 谢靖抽了口气,双目盯着她圆鼓鼓的肚皮,一阵口干舌燥:“海棠,不必这样晦涩,我有其它法子的。” 季海棠笑了笑,躺在他怀里。 终是一室春#光,谢靖多少有些满足,将她环抱了一会儿,说了些软语,待歇息足了,再唤人进来添水 。 二人洗漱完毕,再歇息至清晨。 又说到年关将至,王怀素的父亲上谢府替王怀素提亲,提说的正是八娘子谢沁芳,谢老太太叫了几个女眷去商议这事儿,季海棠怀着孩子,闲来无事也去看了看。 第61章 谢沁芳的婚事尘埃落定,一家子便热热闹闹地开始准备年节,季海棠念着铺子里有些收成,便令人多做了几身儿衣裳,自己屋里三个主子各一身儿,又给了谢沁芳以及沈氏的孙儿们送了一身儿去,也算是周到,倒不知道竟然还惹了一桩麻烦事儿。 沈氏那头收了巧燕送来的两身儿衣裳,坐在榻上细细摩挲着袖口的花纹,只觉得入手舒适,心中微动,便问巧燕:“绣坊里生意可好?” 巧燕道:“尚可。” “我倒听说咱们这绣坊在长安城里是数一数二的绣坊,那些达官贵人排着长龙来做衣裳,前些日子海棠又寻了些绣娘来做工,可是这样?” 巧燕微微沉吟道:“前些日子是寻了些绣娘,生意尚可。” 沈氏冷笑一声,转脸让莲儿取了一吊钱给巧燕,不咸不淡道:“赏你的,替我谢过海棠。” 巧燕领了命下去。 却说巧燕一走,沈氏又跟莲儿说:“咱们去阿家那儿走一遭。” 季海棠尚在屋中看谢芸娘穿着新裙子跳舞,就看巧燕急匆匆进来,随口问道:“二嫂可说什么了?” 巧燕立在一头道:“二少夫人向您道谢,还问了问铺子里的生意,还问铺子里可是添了人。” 季海棠自是多心了一下,嘴唇动了动,又平了下去,转而端了热汤吃了,抬头问清音道:“前儿些日子叫你查的事儿可查了?” 清音笑道:“查了,就是一个县丞的独子抢了一个商人的女儿做妾,商人不乐意,上门去讨女儿,那个县丞儿子就把人打死了,好歹是条入了籍的人命,那商人的家里人告了上去,正要闹出来了,谁知那县丞又走了沈家的关系,找到了二少夫人,事儿平了下来,就是赔了几吊钱算完事儿,可怜那家就剩个孤苦伶仃的小女儿罢了,现如今都还不知道这事儿是哪儿出了毛病。” 季海棠听罢,冷盈盈一笑:“二嫂子倒是什么都敢!”接过汤婆子捧热了手,思忖了一会儿又说:“这事儿闹到阿翁那儿去就好看了,没什么了不得的,只需让他们家的人瞅准了时辰,朝这大门口一跪,闹腾了就是。” 清音点头应下。 却说没过两日谢老太太请几房的人去吃茶,沈氏见她进门来就笑盈盈地来迎她去坐在身侧,季海棠对沈氏的热情微感意外,却也不见生疏,仍客套着。 沈氏对谢老太太坐榻上的三岁大的小奶娃招手:“宁儿,快来见过你六奶奶,你的新衣裳还是六婶子送的呢!” 小娃娃看见沈氏招手,慢吞吞地朝地上溜,谢芸娘哒哒跑过去接小娃娃,嘴里还乖乖地说:“我抱抱你,你就下来了。” 小娃娃转脸眨巴眨巴看了看谢芸娘,推了谢芸娘一把,慢悠悠地来跟季海棠行礼。 谢芸娘有些可怜地垂了垂头,让谢老太太看见,越发疼她,就让人抱她坐在自己身旁,谢芸娘便在一头抓着果干儿慢慢吃。 季海棠坐在榻上,笑眯眯地摸了摸小娃娃的头。 谢老太太笑说:“听说绣房里生意很好。” 季海棠答道:“还算可以,不亏不赚,我是闲来无事才找了点儿事儿做。” 谢老太太点了点头,对她很满意,沈氏顺势就说:“只可惜海棠这些日子身子重了,又照顾绣坊定然累得慌。” 谢老太太亦有些担忧道:“说来你也有好几个月了,万万不能做重活儿。” 季海棠笑着应下,张氏就说:“咱们都盼着这个孩子,是万万不能让海棠劳累了的,不如我先接了绣坊照看一段日子,等她生了孩子再接回去好了。” 季海棠心头一凉,合着沈氏他们今儿这样和善是想要盘算她的绣坊!她纵然不使人照顾着,也不会交给张氏他们照顾啊! 季海棠为难地笑了笑:“这…母亲说笑。” 张氏端出一张笑脸道:“这有什么可说笑的,阿家坐在这儿看着的,我能贪了你的铺子不成?等你生了孩子,我就还给你,我是心疼守固,他多少年才添一个孩子,千万不能出差错儿!” 话面子是好看,可季海棠心头有数儿,若是这时候给了他们铺子,即便到时候收回来,休说那段日子的钱财都落入了张氏他们的荷包,便是账目上,只怕也会被他们亏空一大截儿,他们有的是时间来让铺子替他们背债! 季海棠眼角一勾:“怎么能麻烦母亲,我正要拜托三婶子帮着我管一段日子,我那铺子没怎么赚到钱,若是有三婶子指点一阵子,指不定就进账多了。” 她明说了要赚钱,就是说张氏他们没有人家会做生意,这是她的生意,她不会乱给人管,除非张氏他们能保证进账! 沈氏看形势不对,噗哧一笑,点着季海棠脑袋:“你这丫头怎么成日想着钱,咱们真少了那几个子儿不成?” 季海棠捉了沈氏的手撒娇:“女子爱财,取之有道,我既然做了生意,自然盼着多赚些钱,到那时候我也好给咱们府中的主子们都多添两身儿衣裳,虽说咱们家里富足,不大在意这些,但这却是海棠心中所愿呢。” 说着,几人又去看谢老太太,谢老太太心中有底,面上仍旧笑骂海棠:“可怎么了得,我老太婆指望着你给我做衣裳呢!” 季海棠也跟着笑,谢芸娘忽然牵着身上的裙子说:“太奶奶快看看,我母亲让人给我做的,好看么?等她赚了钱,她给您做好多好多衣裳!” 谢老太太就来捧谢芸娘的脸夸“好看”,一阵逗小孩子,却不怎么再搭理这绣坊的事儿。 这一场茶吃了,谢沁芳扶着季海棠回捧月院,走在路上再也忍不住笑,笑得前俯后仰,指着季海棠说:“你太坏了,你太坏了,你怎么能说喜欢钱?” 季海棠只笑道:“谁不喜欢?咱们谢府要不是钱撑着,能这么昌盛?” 第112节 “好,好,好,你说得有理。”谢沁芳笑过一晌,扶着墙站了站,又说:“母亲他们想讨了你的铺子,这会儿是提不了了。” 季海棠想起张氏与沈氏那巴巴儿想要铺子的样子,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谢沁芳站了一会儿,又上前来扶她走,两人挨得极近,说起话就像是在说悄悄话。 谢沁芳说:“三婶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你可真放心给她给你管铺子?” 季海棠低笑,既然三房那头想拉拢谢靖,又怎么会在这事儿上占他们便宜呢?可她不愿透露出谢靖的这些事儿来,就说:“这你别管,我在她那儿不会吃这个亏!” 谢沁芳果真不再问,只扶着她回了捧月院。 季海棠回了屋子,就让人备了礼物,与季吴氏一同去三房那头去坐坐。 三房里软毯叠地,檀香袅袅,摆设堪比谢老太太那儿,不管季海棠来几次,她都有些惊讶这三房的富贵,若是暗地里富贵也就罢了,偏偏她还敢摆在明面儿上! 季吴氏倒一点儿也不惊讶,只领着季海棠进屋坐了软榻。 卢氏亲自端了温汤来递给季海棠,关切道:“你身子重就别到处走,若是有事儿,只需派人来请我去就是。” 季海棠不敢拿客套话当真,连笑道:“您是长辈,我是小辈,便是怀上了,肚子里的也是小辈儿,怎么能劳烦您?” 卢氏听着舒坦,笑眯眯地在她身侧坐着。 季海棠:“又有一事想麻烦三婶。” “何事?” “我身子重,想让三婶子替我管一段日子,总归都是谢家名下的产业,您管着我放心,且我也让我祖母去帮忙看着,多分担分担些,不让您多劳心,可好?” 季吴氏接话道:“小事儿不用您劳心,有我看着,您只在大事儿上做个主儿就成。” 卢氏听她盘得周到,又念着谢靖那头还有些可盼的地儿,遂笑盈盈说:“这事儿不大,我替你管着就是了。”想了一想又说:“这些日子裁剪新衣,咱们府里几十位主子也该裁减了,往年都是那些坊里全担了去,不如今年分些到你的绣房里去。” 季海棠听到又是赚钱的生意,自然欢喜不已,喜孜孜拉着卢氏的手说:“这可真是劳烦您了!” 卢氏不是很在意这么点儿钱儿,毕竟他们谢家的产业赚钱都是赚大钱儿,从来不敢指望这些成衣铺子! 季吴氏在一头听得也笑呵呵。 几人商议了一阵儿,卢氏才送走了季海棠二人。 长安的冬季冷得像是冰凌扎心窝子,十三四岁的小女孩儿穿着单薄的棉衣行走在冷风中,像是一片瑟瑟发抖的枯树叶,一个不注意就会被刮上天去。 她在转角处站了一会儿,听到一阵马蹄声,伸出脑袋来看见两位骑马的皮裘男人将马勒在谢府门口,连忙抓出机会冲了出去,扑通一声跪在那儿磕头哭喊:“国公爷,求你替我主持公道!” 谢成坤与谢靖皆是一回首,只看见一个瘦弱不堪的小姑娘跪在地上哭,二人微微一愣,谢成坤大步走向少女,谢靖握着马鞭子随在其后。 第62章 谢成坤自受家中扶持入朝堂以来,便借着谢家的势力一路顺风顺水,这些污垢的事儿不敢来缠他,他也不屑做,他自问行得端坐得正,如今这家中出了这样的丑事,是气得他立在那儿半晌说不出话来。 堂中两个女人乱糟糟哭着,谢成坤又气得不说话,到底是谢靖上前轻轻唤了声父亲,才让谢成坤定了定。 谢成坤先不理张氏婆媳二人,只对那少女道歉:“此事是她办得不对,你且放心,有我在,定然还你一个公道。” 那少女听得国公爷发话,在地上碰碰磕头道谢,谢成坤这又令人来送了少女回去。 却说这屋里闹腾,站在门外的婢女瞅见形势不对,一路急慌慌地跑去请了老太太来。 少女才被人送了出去,老太太就赶了过来,瞧见地上跪的两人,还不知发生了何等大事儿,急忙上前询问谢成坤:“到底是什么事儿,竟然要他们给跪下!” 谢成坤素来孝顺,再大的火气也都压着,赶紧上前扶了老太太入座,一面说:“玉娘糊涂,竟然敢插手官场上的事儿。”说着,便将方才那些事儿都一一说了一遍。 谢老太太一听,也气得火冒三丈,将婆媳二人一瞪,伸手将案几拍得砰砰直响,骂道:“你们好大的胆子,好大的胆子,谢家的脸要让你们丢尽了!” 沈氏也满脸泪水,急忙忙磕头认错:“是玉娘糊涂,是玉娘糊涂,求您饶了玉娘。” 张氏跟着求情:“她这么些年为了咱们谢家劳心劳力,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您就宽恕她一次。” 谢成坤脾气上来,指着二人骂道:“你们好本事,借着谢家的势力去害人,依着家规,乱棍打出去!” 沈氏顿时吓得直抖,双膝前行,伏在谢成坤脚下:“玉娘知错,只是玉娘嫁到谢家来就是谢家的人,怎么能半途出门?” 这话一阵说,外面的刘氏又抱着小孩子进门来,沈氏的两个儿子也都跟着进门,这一群人进门就跪下去,一时间儿子的求情声、小娃娃的哭喊声嚷出来,谢成坤看得十分头疼。 那宁儿很是狡黠,小小的人儿跌跌撞撞跑到谢成坤脚下跪着,肥嘟嘟的脸上全是泪水,哭得是上气不接下气,嘴里还抽抽着:“曾祖父,求您饶了祖母,饶了她,宁儿舍不得她。” 小孩子总是多让人可怜些,这样苦苦哀求终让人更心疼,谢成坤又抬头望了眼屋里跪着的小辈们,终是转头看向自己的老母亲。 谢老太太则不像刚刚那样强硬,而是轻轻点了点头说:“他们犯了事,是该罚,可罪不至赶出谢府,就罚取了月钱,院中用度与庶出等同,玉娘有错,罚进佛堂思过,抄心经三百,至于婉娘,因她管教不力,取了管家之权,这段日子就由我老太婆亲自上阵。” 沈氏与张氏听到并未赶出家门,不由庆幸,连忙磕头谢恩。 谢成坤却连多一句告诫也不屑,扶了谢老太太回院子。 谢靖回到捧月院,看见拢着红斗篷的季海棠慢吞吞迎出来,像只在雪地里慢慢滚的小红狐狸,煞是可爱,心中越暖,快步上前替她拢了拢斗篷,笑说:“你怀着孩子还想要去凑热闹么?” 季海棠被他一下看透小心思,娇气地抚了抚肚皮,低声辩解道:“我没凑什么热闹,我就到门口接你。” 谢靖信她就怪了!他只“呵”一声笑,引了她到门口,蹲下身去替她脱鞋,摸着她被雪浸湿的丝履说:“这些日子越发冷了,你大可不必出去,在屋里走动即可,若是闲得慌了,请几位姊妹来玩耍。” 季海棠笑说:“怎么,你要关着我?” 谢靖仰起头来,唇角高高挑起:“没娶你的时候是这样想过,娶了你也就不这样想了。” 季海棠扶着门,伸着脚尖儿轻轻踢了他一脚,撒娇地问:“为何?” 第113节 谢靖眨了一下眼,全是促狭:“你没嫁给我,我总想着你会跑,关着就跑不掉了了,你嫁过来了,我就安心了些,也没起那些奇怪的心思。” 他倒是敢开口,季海棠瞧见清音正低头笑,羞得脸红了一下,拢了裙子兀自朝屋里去。 谢靖跟着她走,直到与她同坐在榻上才说起前堂的事儿。 “二嫂插手官场上的事儿,母亲管教无方,祖母让二嫂进佛堂思过,取了母亲的管家权,如今是祖母管事儿了。” 季海棠想过把这事儿刨出来会出事儿,但是没太想会出什么事儿,故而听见老太太亲自上阵,依旧是有些意外,就说:“怎么还能劳烦祖母操心?!” 谢靖端了盏热茶,拇指上的祖母绿扳指轻轻在茶盏上摩挲了两下,又垂了眼皮看着茶水:“你不必想那些,先养胎。” 季海棠听他有意岔开,也不再多询问,只絮絮叨叨说起屋里的一些杂事儿,谢靖也就在一旁笑眯眯听着。 年节说到就到,谢老太太虽说是宝刀未老,但一人没个帮手也有些忙不过来,便叫了即将出阁的谢沁芳在一边儿帮忙,因此季海棠少了一个玩伴,成日里只有和谢芸娘玩耍、躺在床上睡觉这两件事儿,就这样稀里糊涂的也混到了过年节前两日。 沈清梅带着几位姊妹来看她,她因着身子懒怠,也没心思引他们去逛园子,便让清音引了他们去玩耍一遍,因着沈清梅说有事儿同她商议,便留在了她屋里。 几位姊妹才出去,沈清梅看她疲乏,便与季吴氏扶了她进屋子歇息,几人在床上坐定,沈清梅才说道:“府中商议给二娘子找夫家,提亲的倒也多,我有个庶出侄儿倒是上前来提了一提,我看着也不错。” 季海棠倒忘记了季映兰也要说亲了得事儿,细细一思,如今季映兰已经被她折断了爪子,是再也不敢乱跳了,若是对自家人赶尽杀绝倒是太狭隘了,遂道:“以她的才貌,也不会太差,她是季家的女儿,咱们自是都盼着她好。” 季吴氏也点了点头笑道:“让她去那头也好,好好再磨磨性子。” 季海棠不是很在意这事儿,只是随意点了点头,便说自己乏得厉害,又让季吴氏带着沈清梅去玩耍,自己缩进被子里睡着。 沈清梅与季吴氏唤了人小心守着她,便出门去了。 却说季迎春半路上觉得无聊,偷偷溜了回来,听人说季海棠还在睡,便悄悄地钻进屋子里,只瞧见屋中妆台上脂粉盒子十分精巧,忍不住坐在镜子前把玩起来。 帘子被轻轻一撩,季迎春偏着脑袋朝门口看过去,只看见一身湖蓝锦衣的谢靖正站在门口,高挺的发髻,长长的眉,高挺的鼻,深深的眼,嘴角挂着一丝笑容,好像比初见时他的模样要柔和许多。 年少的季迎春心中微微一颤,偏了偏头,起身喊了声“姐夫”。 谢靖微微点了点头,去了床榻边,撩开帘子看季海棠,没过片刻又折身出去,季迎春看他出去,心中松了松,走上床前去撩帐子看季海棠。 一旁的婢女抬头看了看季迎春,伸着手指做了个嘘的手势,季迎春轻轻“嗯”了一声,依旧垂头看季海棠,那样认真,像是要从季海棠的脸上看出些什么来。 谢靖又打了帘子进来,手里端了一白瓷净瓶的红梅,这样傲骨的花儿配上他本就凌厉的相貌,更多了几分英姿。 季迎春忍不住盯着他看,手指在裙上捏了捏,终是被蛊惑似的前去靠拢谢靖,低声问道:“姐夫给姐姐摘的么?” 谢靖轻声说:“听说梅花养神,她近日里太嗜睡。” 两人说了这么两句话,就听见帐子里的轻吟声,婢女揭了帘子扶季海棠起来。 季海棠揉着眼睛看见他们俩人站在梳妆台前说话,还以为他们逛园子的都回来了,就问道:“母亲他们呢?” 谢靖上起来扶她说:“你让人引了去逛园子,还没回来。” 那季迎春怎么回事?季海棠又问:“四娘子怎么回来了?不喜欢逛府里么?” 季迎春山前来捉她的手臂,黏腻娇俏道:“我想守着你,就先回来了。” 季海棠是不怎么信这话的,不过也没什么可追究的,便只是笑了笑,随着谢靖到外面坐着等人回来。 季迎春忽然之间更为热情,季海棠虽有疑惑,倒也察觉不出什么来,只让季迎春坐在身侧,同她说些话儿。 年节至,各个院子算是忙完了大小事儿,都安安心心过年,谢老太太请了几个院子里的人去用饭。 季海棠才坐下,就听见沈氏红肿着眼儿来吃饭,张氏因没见谢允德同她一块儿,就问到:“二郎呢?” 沈氏捏紧了帕子,像是含了一口恶气,一手握着张氏的手臂,又摆出委屈柔顺的脸色来:“母亲不必担忧,他在后面。” 张氏看她神色不对,便低声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儿?” 沈氏只是摇头不答。 果然没过多时,谢允德便进了门来,先瞥了眼沈氏,只看她那样柔弱地倚靠着张氏,心中暗道:她果然不敢来这儿告状! 谢允德嘴角拉出一点儿侥幸笑容,入了男眷那边儿坐着。 第63章 用过饭后,张氏送沈氏回院子,看着四周无人才问道:“你是和二郎吵架了?怎么还哭上了?” 沈氏又委屈地擦了擦脸说:“我才关了几日,他就寻了个婢女在枕畔,今儿我回去换衣裳,正碰上二人没个形状!” 张氏听到此事,却有些不悦沈氏,只道:“你小气这个做什么,谁不是那么过来的?还有不偷腥的猫儿了?何况,他这么些年也没纳小,你一去佛堂就是好几个月,这也怪不上他。” 沈氏听张氏替自己儿子说话,虽是更加委屈,但眼前的人是她婆婆,她怎么敢使性子? 二人说了几句话,张氏便令人送了沈氏回谢允德院子里去歇一晚,夫妻间亲近亲近,明儿再让她进佛堂。 沈氏一路回了院子,瞧见谢允德正坐在床上洗脚,而替他洗脚的婢女正是她先前才打了的美貌小婢女,心道:他竟然一点儿也不避讳了! 她这一想,怒火又上来,皮笑肉不笑地上前,谢允德瞧见沈氏回来也有些意外,想也没多想,张口就问:“你怎么回来了?” 沈氏坐在床上等待泡脚:“我怎么就不能回来?这是我的房间!” 谢允德心下大骇:“难道祖母让你以后不必再去了?” “怎么,你怕我回来?” “瞎说什么!”谢允德偏过头去避开她。 沈氏盯着他笑的发寒,伸腿进盆子泡了脚,看着那婢女低身儿在跟前儿,心下不爽,抬腿就将婢女踢得一个后仰,嘴里骂道:“烫死我得了!烫死我,你就好做这屋里的正经主人!” 谢允德起身就骂沈氏:“今儿下午闹得还不够么?” 第114节 “你?!”沈氏怒瞪谢允德:“我怎么闹了,我不过打了她一巴掌而已,这会儿也不过是踢了她一脚,你倒要替她来说话,你有什么本事来骂我,你若真有本事,就该学学你爹、你三叔、就算是你六弟也行,偏偏得和二叔一个德行,做些上不得脸面的软蛋儿事儿!” 沈氏训人训惯了,嘴上溜得紧,骂起谢允德来也毫不留情,却忘了如今她的状况最该和谢允德和解。 谢允德气得大骂:“沈玉娘,你了不得,那你就滚出去,我谢允德配不上你,也不知道是谁贪慕一点儿钱财,闹出大事儿,如今咱们院子里也遭连累,过得还不如那些庶子!” “你这是怪我?!我不去做那些,哪有钱来给你开销,哪有钱来给你养贱人!” “沈玉娘,你少扯狗屁话,你可真掏过一分钱出去,这些事儿若不是我替你跑腿,你能办成?我跑了腿,你可曾拿过一分一厘钱出来?” “你养贱人的钱从哪里来?”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全是数落对方的不是,堂堂谢家嫡子竟然也因几个银钱闹得面红耳赤,夫妻二人正闹得不可开交,谢允德忽然伸手在沈氏脸上一摔。 只听啪一声,沈氏被这一巴掌打偏在床上,伏在床上愣了片刻,猛地哭出来,指着谢允德控诉:“你敢打我了,你个没良心的混账!” 谢允德也是情急出手,此时呆了一呆,怎么也拉不下脸来哄她,沈氏忽然又起身来,照着谢允德身上一阵乱捶,谢允德才下去的火气被勾起来,就着手再打了沈氏两巴掌,打得沈氏晕晕乎乎倒在床上,骂道:“你住不下去就滚!” 沈氏微微清醒过来,只捂着脸哭,起身趿拉着鞋子朝外面跑,嘴里骂道:“谢允德,有你好看!” 谢允德看她疯疯癫癫超外面冲,立刻想到她要去找张氏或是谢老太太,心下着急,也趿拉着鞋子去追她。 沈氏知道张氏偏袒谢允德,不再朝张氏院子里去,而是一路一路冲到老太太院外,谢允德在院门口追上她,抓着沈氏的手朝屋里拖,老太太院子里出来几个婢女看着这夫妻打架,没了章法,赶紧去禀报老太太。 谢老太太本已入睡,又被这事儿吵醒,只好披了袍子坐在上首。 谢允德夫妻二人被带了进去,沈氏进屋就扑在谢老太太脚下,直说道:“祖母做主,我是活不成了,活不成了!” 说着,沈氏仰起头来,露出一张红肿的脸来。 谢老太太一惊,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儿?” 沈氏说:“我不过才去了佛堂几日,他便找了个婢女侍寝,我不过是说了几句他沉迷女色,让他多做正事儿,他便跟我发火了。”话说完,又扑在谢老太太腿上呜呜直哭。 谢允德听她话里避重就轻,也气得跺脚,上前来说:“祖母休要听她胡言,她走了几日,我不过找了个侍寝婢女,她回来看见就喊打喊杀,将我数落一通不说,还动手打我,这等刁妇,我岂能容忍?!” 两人都将事儿朝对方身上推,谢老太太听了心中有了掂量,只扶了沈氏说:“你和他吵什么,就是个婢女,他爱要着就要着,还能取了你的位置不成?” 沈氏听了心更凉,但苦楚无地可诉,只能一味哭着。 谢老太太又望向谢允德,训斥道:“就为了个丫头,还动手打你明媒正娶的媳妇!不知轻重!你好的不学,成日里沉迷女色,像什么样子!” 谢允德被训斥一顿,不敢反驳,只开口道:“祖母说的是。” “那婢女在哪儿?” 谢允德道:“在孙儿院中,这就叫人叫她来。” 谢老太太道:“叫她来做什么,我懒得看,趁着屋中主母不在就勾引主子,这种婢女留不得!” 谢允德知道谢老太太的意思,可他实在有点儿舍不得那个可人儿,遂一时间也不动地立着。 谢老太太一拍案几:“都是你们屋里的事儿,闹出人真让人笑话!” 沈氏也忙着认错儿说:“玉娘打扰祖母了,玉娘不该如此不知事。” 谢老太太扶了沈氏说:“行了,你今儿回去把院子里的事儿处置了,明儿再回佛堂。” 谢允德听着这话有点儿站不住了,依着沈氏的脾气,那婢女不死也得脱层皮,便立刻说:“不必麻烦玉娘,那婢女既然是不守规矩勾搭我,我就赶她走就是了!” 沈氏转头就盯了谢允德一眼,又仰头看着谢老太太。 谢老太太点头道:“这样也好。” 沈氏便不再多说话,同谢允德告辞而去。 夫妻二人仍旧是顶着两张阎罗脸,你不理我,我不睬你,回了院子,一进屋子,谢允德便令人明儿将这婢女卖了去。 那个婢女瓶儿跪在地上求了会儿情,但见无用,只好自认倒霉,退了下去。 沈氏进屋睡着,谢允德在外面榻上歇息,心里暗暗琢磨起今儿这事儿来,直到次日清晨,沈氏先去了佛堂,谢允德才起来洗漱。 那瓶儿临走前又来瞧谢允德,还依依不舍地侍候谢允德洗手。 谢允德看那娇弱的人儿,心下不舍,伸手握住了那双小手,怜惜道:“可怜你了。” 瓶儿扬起头来说:“只可惜奴不能陪着阿郎了,也不知道能再遇上什么主子。”说着,又虚弱笑了笑:“奴是不后悔的,奴能遇上阿郎是奴的福气。” 谢允德看她情真真意窃窃,心下更是喜欢她,一想到她就要被卖了,有点儿肉疼,外面的人又来催,说是伢子来了,要拖了这婢女走。 瓶儿朝地上一跪,抱着谢允德的双腿蹭了蹭,嘤嘤哭道:“您若是能救奴一命该多好。” 谢允德被她蹭得心下怜惜无比,想起那个跋扈的沈玉娘,又说了句:“我何尝舍得你!” “可真?!”瓶儿扬起脑袋来,好一个梨花带雨,双目盈盈,真有几分姿色:“您能救奴,您别卖了奴,奴愿一生服侍您。” “这……”谢允德还是有几分犹豫的。 瓶儿再接再厉:“您难道就要这样一直忍耐少夫人么?您是真要让人笑话么?” “谁敢笑话我?!”谢允德炸了脾气,推了瓶儿一把:“谁敢笑话我?!” “今儿瓶儿也不怕了,瓶儿就说了,若是这些日子您还没拿捏她的法子,日后您还会被她管束,处处不给您脸!” “你?!”谢允德急怒之下瞪大了眼:“你什么意思?” 瓶儿只抱着他的腿哭,外面的婢女催得急,莲儿又进门来看着这一幕,冷笑了一声儿说:“这可真是舍不得!” 第115节 谢允德问莲儿:“你怎么回来了?”立即又想起沈氏管他管得严,只怕是真的要派人看着他了。 此刻莲儿回来无异于火上浇油,谢允德当即就朝莲儿怒骂了句:“滚!” 莲儿一边儿行礼朝门外走,一边儿说:“是二少夫人让奴前来的,不能退回去。” 伢子进门来拖瓶儿,瓶儿就那样一路哭喊着被拖走,谢允德眼睁睁看见瓶儿被拖走,又瞧见门外的莲儿正像盯苍蝇似得盯着他们,心中急转,猛然做了一个决定…… 第64章 年节过完,阖府上下开始着手谢沁芳的婚事,季海棠怀着孩儿,总不便操劳,便只拜托绣坊里多做了几套精致的裙子,又叫来了谢沁芳,取了几样首饰给她,两人说了些私话儿也就罢了。 不日,谢沁芳便高高兴兴出嫁了。 谢沁芳三日回门,先去了谢老太太那儿,而后去了谢成坤那儿,几位兄嫂拜访了,最终才到谢靖这儿,恰逢这日是休沐日,谢靖没去上朝,在屋中同季海棠说笑。 婢女来报谢沁芳与王怀素来了,谢靖便起身将二人迎了进来。 季海棠随后起来,只见谢沁芳梳了妇人头,明丽的眉目间多了几分娇艳,又看王怀素,唯见他今日鸦青一身,因着朗目疏眉,更衬得人清气爽,观这夫妻二人神色,便知他二人应该感情不错。 季海棠笑着牵了谢沁芳到榻上坐,谢芸娘上来给谢沁芳和王怀素行礼,王怀素伸手抱了抱谢芸娘:“你是芸娘?可还记得我?” 谢芸娘又讨好地叫了句:“姑父,不记得,现在知道你是姑父。” 她讨人喜欢,王怀素抱着她舍不得放下来,谢靖就笑他:“过些日子,你们也生几个娃娃。” 王怀素闻言来望谢沁芳,谢沁芳娇羞地偏了偏头,低啐道:“六哥真是什么浑话都说,六嫂可要管管他!” 季海棠低声笑道:“你六哥说的是实在话!” 两个人说些不打紧的闲话儿,大多是公婆妯娌可好相处一类,那头王怀素放了谢芸娘出去玩耍,与谢靖说笑一阵,不知怎么的又扯到了政事前程上面。 王怀素说:“我听说朝中近日越发动荡,岭南一带又有贼寇作乱。” 谢靖吃了茶,擦了嘴,有些蹙眉,似乎有些忧心:“贼寇倒不是大事儿,只怕有人借机生事儿。” “借机生事儿?”王怀素略微疑惑:“平寇罢了,怎么借机生事儿?” 谢靖说:“听说太子殿下想出征平贼寇,而吴王手里握有兵权。” “他要夺了兵权?那吴王殿下岂不是连最后的筹码也没了?”王怀素有些吃惊。 须知这些年来吴王替大秦南征北战,立下了汗马功劳,而当今陛下疑心病重,看吴王功高盖主,担忧吴王夺位,故而一直打压吴王,若是连这点儿兵权也夺了,那吴王岂不是等同于猛虎拔了牙?若是日后太子殿下想要政治吴王,岂不是更容易? 季海棠与谢沁芳听见了,二人俱是一愣,谢沁芳没忍住就问谢靖:“这怎么可能,有咱们谢家顶着呢!” 谢靖摆了摆手:“谢家...说不得,说不得。” 谢沁芳待要再问,季海棠伸手拉了谢沁芳一把,示意她别再多问,谢沁芳咬了咬唇,又忍了下来。 未过多时,谢老太太来请新人去院子里用饭,季海棠与谢靖便令人送走了夫妻二人。 季海棠记得上一世没过多久吴王就要逼宫了,想劝谢靖宽心,转过身来却见谢靖又坐在榻上看书,眉目间倒不像方才那么忧虑,心下生奇,上前伸手搭在他的书上,笑嘻嘻说:“你不担忧吴王是不是?” 谢靖看她手指娇嫩,伸手捏了她的手指在唇上亲了亲,扬着下巴吊着眉毛笑:“我在他手下办事,若是他垮了,我少不了被贬去苦寒之地,你可要跟着我去吃苦?” 季海棠心知他是逗她的,便故意反着说:“谁要跟你去吃苦,你不盼着我跟你享福,盼着我跟你吃苦,这可不是好男儿!” 谢靖似乎被取悦,哈哈笑起来,拉了她在身侧坐着,俯头在她耳边低语道:“我怎么舍得你跟我吃苦,朝堂里的事儿你不必担忧,我可不会失手。” 季海棠见他自傲,就嗤笑一声:“那你和王怀素说这个做什么?” 谢靖说:“无聊了,吓唬他!” 理由竟然如此简单,这人还真是坏得挺深沉!季海棠回首就在他胸口推了一巴掌:“那你是不是也吓唬过我?” 谢靖盯了她一会儿,凑在她耳边说:“那晚上我去看马,看见个小姑娘蹲在那儿摸我的马,我就唬了唬她,她匆匆朝外面跑,我举着灯看,长得真漂亮,可惜年纪小了点儿。” 季海棠脸上红了一红,起身朝地上轻轻啐了一口,恨恨骂道:“谁搭理你这个混球儿了!”说罢,挺着肚子慢吞吞进了寝居睡觉。 却说没过几日,皇帝陛下果真以太子平贼寇需要兵权为借口夺了吴王的兵权,一时朝野上下开始明面上站队儿,朝中形势更加混乱。 谢成坤叫了谢靖去书房商议此事,父子二人在案几前立定。 谢成坤说:“如今朝中形势对吴王不利,对咱们谢家也不利。”说着,又偏过身去咳嗽起来,一连咳嗽了好几声才作罢。 谢靖蹙眉,扶了谢成坤坐着,不论谢成坤的病情,只说道:“父亲不必担忧此事,陛下只是担忧吴王起反心,如今吴王乖乖交出兵权,陛下还不至于连谢家也要冷落。”顿了一顿又说:“若是太子登基,只怕谢家会被连根拔起。” 谢成坤猛地一瞪谢靖:“你与吴王商议得如何?” 谢靖道:“瓮中捉鳖的法子,只是时机未到,不可动手,先等些日子再说。” “瓮中捉鳖?”谢成坤吹下眼皮思忖一会儿,摆了摆手,像是没了力气地说:“随你们,随你们。” 谢靖点了点头,过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折身告辞,方到门口伸手拉门,又听谢成坤咳嗽着说:“为父老了,谢家还是要靠你与你兄长。” 谢靖脊背僵了一僵,压了压喉咙里的那股气,声音淡得像秋湖水:“父亲多虑,谢家还靠着您的。” 谢成坤狠狠皱眉,又显出苍老相,张了张嘴:“你...阿娘……是我对不起她,恨我别恨谢家。” 谢靖捏了捏拳头,看着门外打过来的阳光,脸上神情莫测:“父亲,儿不恨你,也不很谢家,儿谁也不恨,阿娘她有错,儿知道她有错。” 谢成坤一怔,闭了闭眼,听见谢靖打开了门,脚步声远去…… 时光极快,五月初,河西番邦生乱,皇帝陛下派谢靖前去平乱,季海棠又临产,谢靖无法看着她,便时常寄些小玩意儿回来供她打发时间。 待到七月初,大军班师回朝,季海棠高兴了半日就迎来了生产时刻。 稳婆们将门一关,将季海棠伏在床上帮她接生,谢老太太与季吴氏在门口等候着,足足等了半日才等到房里婴儿啼哭声。 第116节 稳婆抱了孩子在门口,让谢老太太与季吴氏看:“是个男娃!” 谢老太太抱着小娃娃笑道:“谢天谢地,守固有个儿子了!” 季吴氏听见是个男娃也很高兴,毕竟在这样的家族中要立稳了脚跟还是得靠孩子,看了丑巴巴的婴儿一眼,就进门来看季海棠。 季海棠精疲力竭,此时已经昏睡过去,模模糊糊能听见些孩子的哭声,怎么也睁不开眼睛,想着就掉眼泪,又听见季吴氏的怜爱的声音:“海棠,不疼了,不疼了,你生了个男娃娃,乖乖睡,不疼了。” 季海棠倍感安稳,终于肯睡过去。 次日季府上的主子们都来看望季海棠,季嘉文是个男眷不好进女人的月子屋,便在外面同谢老太太说话,沈清梅与几位姊妹在里面同季海棠说笑。 沈清梅抱着小娃娃笑道:“你也本事,第一回就得了男娃娃。” 季海棠抿唇笑说:“男女都无妨,守固也不会嫌弃。” 沈清梅听她这般说,也不好再说若是生了女娃娃确实容易吃亏,只笑着嘱咐她要注意补身体。 季海棠笑说:“吃喝倒没什么,只是每日里吃了就睡,闲得无聊。” 季迎春在一旁听着,心思暗转,朝季海棠靠了靠说:“阿姐,这些日子我在这儿陪你好不好,我许久没和你好好玩耍了。” 谢芸娘仰头看着季海棠说:“芸娘陪母亲,母亲不无聊。” 季海棠怜爱地捏了捏谢芸娘的脸,她照顾谢芸娘都没精力,怎么还敢时时刻刻留这丫头在身边儿! 季海棠哄道:“好芸娘,母亲说着玩儿的。” 芸娘这才满意笑了,踮着脚尖儿去瞧沈清梅手里的小娃娃,喃喃着:“这是我弟弟,他好小,等他大一点点我就抱他出去玩。” 季迎春心思极快,立刻又求季海棠:“阿姐,让我留着陪你几日,我还能带芸娘玩儿。” 季迎春如此热情,季海棠倒不太拒绝,何况若是季迎春真留下来,左右不过是一口饭,季海棠抬首望着沈清梅,想叫她拿主意。 沈清梅笑道:“她就是想在谢府玩两日!若是不惹事儿,留她陪你几日倒也无妨。” 季海棠点了点头,算是应下,季迎春则屈身道谢。 第65章 坐月子的日子漫长而无聊,可令季海棠意外的是季迎春还真的送汤端药地侍候她,季海棠不相信季迎春真是实心对她,但也找不出她这样做到底图了些什么,便姑且由她去了。 这日季迎春在院外从怀里掏出个白瓷瓶,伸着手指在瓷瓶里沾染了一拇指,染得拇指水淋淋的,旋即转身进了院子,一路行至季海棠的月子房。 正逢着有人端了季海棠的补身汤水过来,季迎春便伸手接了过去,拇指在碗盏上微微内扣,似乎要将手指头沾进去,但见一旁季红莲同季海棠说笑着,眼睑微微一垂,心道:我年纪尚小,若是季海棠出了事儿,这些好处也轮不到我的头上来。 她又将手指抬了抬,不再朝碗盏里伸手指头,只是笑眯眯地给季海棠喂汤水。 府中事物不过是小事,而朝中的局势则正悄悄地发生大变化。 却说河西征战之后大军返朝,夜晚抵长安的临城镜城,谢靖抽调了最勇猛的三千铁骑,一路奔袭到了长安城门外,吴王一手提拔的城门校尉打开了城门,当夜里长安城的大道上是马蹄轰轰,铁甲轻鸣…… 三千精骑奔至皇城外,吴王殿下轻自打开皇城城门相迎,率领大军奔入皇宫,入太晨殿之时受阻,大军一路遇神杀神,遇佛杀佛,长宫之中热血飞溅。 太子殿下在宫中听说此事,赶忙去面见皇上,却行至半路被一宦臣推下台阶摔死。 皇帝听闻殿外铁甲凌凌之声,忙不迭从贵妃的床榻上起来,着了一身睡衣出门,只见殿外黑压压一片大军,而谢靖正举着一面绣着“吴”的大旗。 “你们!”皇帝气急败坏,抽出宝剑上前去刺吴王,却听人来报:“陛下,太子殿下摔至阶下,不幸殒命。” 吴王不闪不避看着皇帝陛下,皇帝陛下对这剩下的一个儿子怎么也不敢下手!他若是下手,他的万里江山又该由谁来继承? 长剑叮当一声落在地上,吴王殿下跪下道:“还请父皇节哀。” 皇帝陛下双目含泪,又气又恨:“他是哥哥,是你哥哥,你怎么干的出来骨肉相残的事!” 一想儒雅仁慈面对世人的吴王却冷硬着面庞,仰头无声瞧着皇帝陛下。 皇帝陛下伸袖揩泪,大哭道:“如何节哀,如何节哀!” 与此同时,季嘉文引群臣上殿门来叩请皇帝节哀,皇帝知大势已去,当夜立下禅位诏书。 当日夜里,皇宫之中尸体数以千计,那些尸体与皇帝陛下的禅位令昭示着那场政变的成功。 季海棠次日便听闻政变成功的消息,却足足等了三日才等到谢靖回府,待谢靖回到府中,谢老太太与谢成坤亲自在府外相迎,但见谢靖面色疲倦,便请他先歇息两日再去庆功。 谢靖摆手道:“不必庆功,太子才逝,举国皆悲,不应庆功。” 谢老太太与谢成坤知他周全,不好再劝,便命人送了他回捧月院。 季海棠因着坐月子见不得风,故而不敢出门,只穿得厚厚实实地坐在寝居里等她,听见外面一阵脚步声,季吴氏就打帘子进来笑说:“回来了,回来了。” 季海棠心中欢喜,便趴在门上等他。谢靖进屋便迫不及待进寝居看她母子二人,才踩进门,就看她幼鹿似的趴在门上期盼着,心中欢喜不已,顾不得众人还在,伸手将她抱了起来,哈哈笑道:“我的海棠,我的海棠,我的海棠。” 季海棠只觉得他这一抱就将她半举了起来,倒像是个孩子过于欢喜一般,心中甜丝丝的,跟着他咯咯直笑。 季吴氏抱了孩子过来给谢靖看,谢靖放下了季海棠,将孩子抱进怀里细细看,季海棠说:“还没取名字,等着你回来取名,只是那些日子听说你平安回来,就用长安做了小名。” “长安?”谢靖想了一想说:“以后做他的字也好,若是按他的字儿来取名...不如过两日叫父亲来商议商议。” 季海棠自然高兴他去请谢成坤来,遂应承道:“正好呢!” 谢芸娘上来拉扯谢靖,被惊醒一把抱在手里哄,几人说过一些话,一众仆婢散去,谢靖抱了孩子携季海棠坐在床上,看着孩子稚嫩幼小的面庞,终是对季海棠叹了句:“辛苦你了。” 季海棠乖顺的在她肩上倚了倚,谢靖动容,转头吻了下来,季海棠被他胡子拉碴蹭得痒痒,推了他一把,细细看他的脸,只觉得他在军中熬瘦了些,颧骨似乎又高了些,因着他风尘仆仆奔回来,也未经收拾,面上胡子拉碴,倒越发像个胡人了。 她伸着手指沿着他的轮廓抚摸,亲亲吻了上去,二人缠缠绵绵亲在一起,外面季吴氏就问:“可要洗漱?” 第117节 谢靖满意笑了笑,对外面道:“热水,我洗浴!” 外面应下,怀里孩子有些哭闹,谢靖便抱了出去,只见门口季迎春伸了手来接孩子,仰着头娇娇怯怯看着谢靖。 谢靖回来之时便将屋中人都扫了一眼,因而季迎春在他也算是方才知晓了,并不觉得惊讶,只将孩子递给了季迎春:“交给奶娘带着。” 季迎春低低应声,抱着孩子去了侧房。 这一会儿功夫谢靖又进了寝居,但见季海棠已经脱了外衫窝在床铺之中,就坐在她身侧同她说笑。 “待会儿叫人抬一张榻过来,我夜里歇在这儿。”谢靖问。 季海棠说:“不成,我在坐月子,腥臊味重,你若是歇在里面自己难受不说,若是染了些味儿出去,还惹人笑话。” 谢靖摸了她的脸说:“那我歇在外间。” 季海棠听他黏糊,心中高兴,低低应了下来。 却说二人正在腻歪,季迎春就打帘子进来,立在梳妆台那儿说:“姐夫,水好了。” 谢靖这才止住了笑容,起身去耳房洗漱,季海棠便叫了季吴氏来吩咐下准备谢靖晚上睡的地方。 却说谢靖在耳房中洗漱了好一会儿才披散着头发出来,身上外衫尚穿得不整齐,头发也还在滴水,行至外间则见季迎春与几个婢女立在一旁捧着帕子唤道:“姐夫擦头发。” 谢靖皱了皱眉,伸手拢直了衣衫,取了帕子来擦头发,只道:“海棠留你在这儿是让你玩耍,这些事儿不必你来做。”说罢,唤了赵嬷嬷进来。 赵嬷嬷进门也瞧见了季迎春,心下虽有些疑惑,但也不知道怀疑什么,毕竟这季迎春也才十二三岁,年纪小不懂事罢了。 谢靖将手里的帕子扔给赵嬷嬷,问道:“海棠可是又睡着了?” 赵嬷嬷上前来给谢靖再擦了擦头发,笑说:“睡了,前几日听了您回长安的消息就巴巴等着,也没睡好,今儿见了您,就松快下来了。” 季迎春在一旁站着无趣,也不敢再厚脸皮地守着,便悄悄出去了。 没过两日新帝登基,大赦天下,朝中官员该封赏的该处罚的也都落实了下来,谢靖升为太尉,季嘉文升为尚书令,以致于季谢两家风头更甚。 给长安取名的事儿迟迟没有定下来,直到季海棠做完了月子,谢靖又请了季海棠的娘家人去谢老太太那儿坐坐。 季嘉文因着前些日子一直没见到季海棠,故而早早就到了,到了谢老太太院子里瞧见季海棠抱着小娃娃坐在一旁,心中竟然有些酸涩,伸手抱着长安不肯放开。 沈清梅在一旁说:“你父亲早想见你,可你坐月子,他不好进屋子看你。” 季海棠眼眶微热说:“海棠也想阿爹了。” 季嘉文笑说:“我总记得你在院子里抓猫,如今一转眼你做母亲了。” 当她离开他的时候,他只怕谢靖不能好好照顾她,可如今看她做了母亲,又觉得她连自己也照顾不好,要怎么照顾个孩子? 想着,季嘉文又说:“你性子娇,多让着守固,如今也是做母亲的人了,不许出胡闹的事儿。” 谢靖上来笑说:“她很好,家中的事儿打理得仅仅有条。” 季嘉文又对谢靖说:“你多迁就她一些,阿娘说她生孩子的时候很不容易,到底这苦有一半是为你受的。” 一向木鱼的季嘉文忽然婆婆妈妈起来,沈清梅也听不下去了,连忙拉了季嘉文一把:“看你说得,守固待海棠好着呢。” 季嘉文这才恍然,自己是太多嘴了,遂只抱着怀里的小崽子逗乐。 谢老太太在上面和季吴氏说笑,谢成坤只端正坐在一旁吃茶,面上挂着些笑容,只是这笑容也掩不住他脸上的苍白…… 张氏在一旁坐着却不怎么说话儿,于她而言本也没什么好说的,她憎恶谢靖,又有什么可为他高兴的? 一家人说笑一阵,便商议起长安的大名来,自然都是等着谢成坤发话,谢成坤坐在一侧笑说:“我早想过,守固的名硬,长安的命就平一些才好,就想了个平字,也有长安之意,虽是凡俗了些,倒也是个好寓意。” 众人听他细细说明,皆道这个“平”字好,于是将名儿定了下来,众人吃了一顿宴席才散去,季迎春也跟着季嘉文他们回了季府。 谢成坤喝得有些醉,张氏扶了他回院子,才回到院子里就坐在榻上连连咳嗽,张氏连忙给他顺气,拿了热帕子给他敷脸。 谢成坤一把握住张氏的手,笑道:“多好,我总以为守固是恨我的。” 张氏凝了半晌,咬了咬唇,柔声道:“你喝醉了,睡一会儿吧。” 谢成坤摇头道:“我也喜欢那个小孩子,谢平,多好的名字。” 张氏一言不发,只顾着给他擦脸,待忙了一阵子就让人扶了谢成坤进去,自己伏在榻上耸着肩膀哭。 婢女伏在脚下劝张氏,张氏看着自己的心腹婢女道:“他的重孙儿出世,他也没这样欢喜过,他终究是放不下那个女人的,如今谢靖有了本事,他又一心拉拔谢靖,若是谢靖做了这个家主,只怕我也没了活头。” 婢女仰头安慰道:“夫人别说傻话,阿郎纵然脾气犟,可从来掂得出轻重,不会让谢靖这个庶子做家主的。” 张氏摆了摆手:“二郎不争气,连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说着,又嘤嘤哭起来。 婢女道:“二少夫人性子厉害,历来能稍微管束些二郎君,且二少夫人也关得够久了,不如请了出来吧。” 却说那日季海棠抱着长安领着芸娘去老太太那儿吃茶,吃到一半,张氏就提了一篮香糕过来,呈给老太太吃,老太太命人分了下来。 老太太吃着香糕,不由得想起了总该给她做香糕的沈氏,算了一算也有大半年了,就说:“以前玉娘总该送这些玩意儿来。” 张氏知道老太太心软了,就顺着话说:“前些日子我去看了她一回,她在佛堂里认真吃斋念佛,倒是诚心悔过,这么长日子也平了她那点儿浮躁。” 老太太点了点头说:“大半年了,也该平了浮躁了。” 季海棠在一旁并未搭话,于她而言,沈氏不出来,她就很逍遥,沈氏出来了她就有麻烦,不过沈氏关了这么久,她如果怂恿老太太再多关沈氏些时候,只怕会让老太太心头看不起。 这般坐了一会儿,张氏又提出:“不如放了她出来吧,二郎身边也没个人管家,玉娘也该出来管管家,省得到时候闹出些麻烦来。” 谢老太太不怎么说话,只端了茶喝了几口,捋了捋身上的绣纹,淡淡说:“那就让她出来吧。” 张氏赶紧起身道谢。 第118节 季海棠回了捧月院将此事与季吴氏说了,季吴氏沉吟道:“她既与你有争斗,定然不会消停,只是如今谢靖是一品大员,便是出府另安府邸也使得,他们不敢太过分,你也不必同他们计较。” 季海棠笑道:“怎么说出府了,谢府百年望族,咱们出去不是窝里斗么?又不是小孩子,胡乱争气做什么!” 季吴氏听她没有骄傲,也跟着笑起来。 巧燕在一旁听见了,就上前来说:“娘子不用担心二少夫人出来会出事儿,这些日子二郎君没人管束,没少胡来,听说那个莲儿也被二郎君哄了,若是二少夫人回来,少不得院内院外整治一顿,自己的麻烦已经不少,哪里还能闹到咱们这儿来。” 季海棠点头道:“确实如此。” 果然当日沈氏就被放了出来,回到院中,里里外外训话一番才消停了些,又好好地在屋中吃了一顿酒,才进屋子歇息,当日夜里缠绵一阵,倒也过得很好。 次日沈氏唤了仆人去将管赌坊的仆人叫了过来:“这大半年赌坊生意如何?” 仆人回道:“生意极好,还有几笔大款子放在外面放利。” 沈氏听见盈利,自然笑了起来,令他取过账册来看,翻了账册,脸上就难堪起来,问道:“怎么提了钱的?” 仆人道:“是二郎君来提的钱。” 沈氏拍案大骂道:“你怎么敢将钱给他?!” 谢允德什么德行她最清楚不过,这钱到了谢允德手里只能是扔进大海里连泡都不冒一个! 仆人吓得跪下道:“是郎君亲自来取的,他是主子,咱们是奴,奴怎么敢违背主子!” “混账,跟我扯那些没用的!”沈氏大怒之下,伸腿就踹了那仆人一脚,踹得那仆人又磕头求饶:“夫人就饶过奴吧。” 莲儿赶紧来拉沈氏,劝沈氏不要动怒,沈氏摔开莲儿,指着莲儿的鼻子骂道:“叫你看着他,你瞎了眼了,竟然让他查手到赌坊里去!” 莲儿也欲哭无泪道:“这事儿奴真不知,二郎君瞒着奴的!” 啪一巴掌,莲儿被沈氏打得脑袋一歪,又听沈氏骂道:“小蹄子,你是得了他什么好处,这样的大事儿你能不知道?你今儿不招出来,老娘就打死你个小蹄子!” 说着话,沈氏将莲儿朝地上一推,一顿丢巴掌,打了几耳光犹不解气,又伸腿踢得莲儿伏在地上哀叫尚松了腿。 谢允德从外面进来听到屋中喝骂声,进得门来才见莲儿捂着肚子伏在地上哭,一个冷笑:“自己的人也打,你果然下得了手!” 莲儿在地上哀叫几声,只见身下涌出一滩血水来,沈氏也吓了一跳,顾不得先审问,赶紧叫人将莲儿拖下去治。 大夫来了,才说是流了孩子,叫人忙着给莲儿除腹中死胎。 沈氏又炸了起来,没管莲儿死活,就先到正厅里面去,吩咐下去叫仆人来问莲儿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 谢允德当时就摔了搁在案几上的汝窑瓷瓶,喝道:“你少逼人太甚,那孩子是我的怎么了?你不在屋里侍候我这个做夫君的,我还不能找个枕边人吗?” 第66章 沈氏也不是省油的灯,和谢允德对骂道:“你少鬼扯,你拉了婢女爬你的床,你还有理了,没脸没皮的东西!” 谢允德气急之下,又拉着沈氏打,嘴里骂道:“你这个毒妇,怎么说莲儿也怀的是我的孩子,你怎么敢做这样狠毒的事儿!” 沈氏被打一顿又朝外面跑,这次还没跑出去就被谢允德揪着头发扔在院子里骂。 沈氏在院子里哭了一会儿,指着谢允德说道:“谢允德,你个没良心的,我替你生儿育女,替你操持家中,到头来你就这样对我!” 她不说自己的好还罢,一说起这些,谢允德就窝了一肚子火,反驳道:“你替我生儿育女?你也不想想,你嫁过来还不是看上了我是嫡子,这么些年来,你哪样不是管着我,可曾让我自在过一天儿,也不怕告诉你,你被关着的这些日子,我自在得很!” 沈氏听他说了,心中冰凉,像是有一双手卡住了她的喉咙,让她连哭也哭不出来,只能在那儿干呕。 儿子媳妇们听见这动静儿都跑了过来,两个儿子拉着谢允德,媳妇去扶沈氏起来,将二人弄进屋里说话。 沈氏到了屋中,坐在软榻上,哭着将事儿给儿子媳妇们说了,儿子媳妇们也不知说什么来安慰,只好让他二人都消消火气,只怕闹出去难听得很。 谢允德懒得听,忽地起身朝外走,扔下一句“这个家容不下我,我去外面住!” 沈氏眼睁睁看着谢允德出府,朝他背影骂道:“你有本事就别进这个院子!” “你当我不敢吗?”谢允德头也不回,走得个干净利索。 沈氏气得又哭了一会儿,实在气不过,又跑进了侧房中去找莲儿,此时莲儿已经要死不活地躺在床上,瞧见沈氏来了,连起床的力气也没有,只能抬了抬手,喊了句“娘子,奴错了,奴是被阿郎骗了,他...说给奴抬身份。”这话说了,就死恹恹地虚睁着眼儿。 沈氏气得更慌,抬手就掀了莲儿的被褥骂道:“你个死蹄子,你这时候说这个有什么用,他不过是看你是我身边人,才想着哄你骗你,让你替他瞒着我,你个蠢货还真的上钩,你死不足惜!” 发烧的莲儿被掀了被褥,冷得瑟瑟发抖,嘴里吐不出来一个字儿,沈氏骂了一顿,又上去将莲儿一阵恶掐,最后才吩咐道:“将这个蠢货扔出去!” 身旁的婢女从外面进来一群仆人,将莲儿拖了出去,莲儿抖动着身体望着沈氏,还像条临死的鱼一样张着嘴,从嗓子里挤出两个字儿:“饶命。” 谢府虽大,可蚊子叫的事儿都能传遍,很快二人在院子里打闹的事儿就传了出去,但并未说是赌坊印子钱,只说是沈氏发现了莲儿爬上了谢允德的床而大发雷霆。 次日谢老太太就将沈氏叫去说话。 沈氏立在谢老太太跟前儿,脸上有些发肿,虽是哭着却不出声儿,只拿着帕子擦眼泪,越发显得委屈。 谢老太太看着沈氏,眼中冷淡孤傲:“前些日子就为了这事儿闹得人心慌,今儿又犯了旧病了?!” 沈氏听谢老太太训斥,连忙给跪下道:“是玉娘嫉妒过头了,只是那莲儿本是我的婢女,我让她看着允德不要去鬼混,哪里想到她和允德扯到一处去了,这不是让我心寒么?” 谢老太太听罢,沉默了一会儿,似乎理解了沈氏,叹了口气,伸手摸着沈氏的脑袋,语重心长道:“知道你心中难受,诚如你所言,莲儿是你的婢女,她便是跟了允德也是心向着你,让她跟着允德总比让外面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跟着允德好。” 沈氏不敢说“不好”,只能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应下。 谢老太太点了点头,扶了她起来坐在身侧,又问:“我听人说他昨儿夜里没回来?” 沈氏道:“不知去了哪里,到这刻也还没回来。” 谢老太太就说:“再等两日,若是三日不归家,就派人去找。” 第119节 沈氏又低声应下。 季海棠正到三房那边儿吃茶,说起这事儿,卢氏捧着茶盏笑说:“玉娘也真是够心狠的,身边儿的婢女送去给允德,到头来还把孩子弄没了。” 季海棠也淡淡笑了笑,莲儿跟了谢允德的事儿怎么可能瞒得住沈氏,只可能是没出什么事儿,沈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总归莲儿是个婢女,来回受她拿捏罢了。 季海棠想了想,还是不嚼这个舌根子,只问道:“只是不知道二哥出去歇在哪儿,这也有两三日了吧。” 卢氏嗤笑一声:“能哪里去歇息,还不是秦楼楚馆,不过...我倒听说他好像在外面花银子买了个宅子。” 季海棠别有深意地瞧了卢氏一眼,卢氏拍了拍她的手道:“总是又要出事儿了,你别管。” 季海棠听卢氏说了,自是点头。 没过两日,就爆出个大事儿,谢允德在外面养了外室,而那个外室就是昨年被沈氏卖出去的婢女瓶儿。 谢老太太与谢成坤命人拖了谢允德与瓶儿前堂,要审理此事,只见谢允德扶了瓶儿进厅堂,谢成坤上前就踹了谢允德一脚,将谢允德踹得生生倒退几步,谢允德还没出声儿,谢成坤就已经弯腰咳嗽起来。 谢靖上前扶了谢成坤一把,低唤一声:“父亲,坐下谈吧。” 季海棠坐在一侧望着那瓶儿,只见那瓶儿趁着这个机会已经跪了下去,哭得满脸泪珠:“奴是个贱命,犯了大错,本应该自行了断,可奴肚子里的孩子无辜,奴不能带着他去。” 一家人皆面面相觑,若是养了外室,顶多气一场,可这养了外室还有了孩子,不是让野女人登堂入室么?在别的家里或许不算什么,但谢府极重名声,这事儿着实是件丑事儿! 谢成坤怒极,指着谢允德骂道:“滚出谢府,我没你这样的儿子!” 沈氏在一旁擦泪,却跪了下去求道:“阿翁饶过他吧,瓶儿有了身孕,怎么说也是谢家的孩子,你就饶了允德这一回。” 谢成坤冷着脸根本不作搭理,谢老太太坐在上面开口了:“她有了身孕,也不能再赶出去,至于允德...他犯下错儿,自然该担着,按家规,拖出去打五十板子。” 说着,下人就来拖谢允德出去,谢成坤终于动了一动:“慢着,取板子来,我亲自教训他。” 谢成坤什么人,平日里待谢允德就没有好脸色,今儿谢允德把他气得不亲,只怕他会下重手。 张氏心疼儿子,拉了拉谢成坤衣袖,低声求道:“饶了他吧。” “不成!”谢成坤摆开张氏的手,起身令人端了案几在堂中,令人押着谢允德躺了上去。 谢成坤接过一支头为棍、尾为二指厚板子的木棍,朝谢允德身上砸去,或许是恨铁不成钢到了一定程度,木板打得啪啪作响,谢允德一个大男人被打得痛哭流涕。 张氏和是沈氏是真心疼谢允德,都跪下去求谢成坤,谢成坤愣是不住手,只是自己额上青筋突突直跳。 谢老太太看着谢允德挨打,也不出声劝谢成坤,只将头偏在一边,不去看罢了。 打到最后,谢允德竟然晕了过去,谢成坤看也懒得看一眼,扬了扬袖子就出去了。 季海棠在一旁看着,好像谢允德衣服上已经渗出血,可见谢成坤是真的心狠。 一家人散去,季海棠与谢靖回捧月院,说起刚才的事儿,季海棠啧啧叹道:“阿翁真是厉害,若是今儿祖母多说几板子,二哥岂不是要被打残废?” 谢靖说:“父亲很严厉,自我记事起,就知道大哥总是挨他的鞭子,有一次我看见大哥从书房出来,连路也走不稳,进了书房就看见父亲捏着的鞭子还挂着血呢。” 季海棠瘪了瘪嘴,转脸就笑他:“那你也一定挨过阿翁的打,真不知道你这种人挨了收拾会怎么样!” 谢靖翘了翘眼角,转眼就看她小脸儿凑得极近,像是一个讨要小玩意儿的小松鼠,又想起她自坐了月子之后也有一段日子了,粗略一算,他很长日子没碰过她了,腹中微热,俯下脸就在她唇上亲了亲。 季海棠哪知他来这么一招,惊得急急后退一步,瞪着他:“还在外面呢!” 谢靖说:“那去屋里好了。”说着,就两步跨过来:“我背你回去,你就依我。” “你说什么,这还是青天白日呢,白日宣淫多让人笑话!”季海棠不愿意。 谢靖抱了她的脸,寻了墙角就亲了上去,季海棠是推了又推,终于抗不过他,跟他打着商量:“晚上怎么样都随你,这时候你放了我成不成?” 谢靖松开她,低着头认真盯着她,那双比汉人深的眼窝子里沉沉的像是装了两个黑琥珀珠子,情2欲又好看。 季海棠也知道他等她等得久了,似他以前那样夜夜都想着折腾的,能不找通房一直忍上这么大半年已经算是不错了,可她嘴上不肯同情他,只推了他一把说:“真不知道你那几年是怎么熬过来的!” 谢靖扬着嘴角,亲了亲她的发鬓:“该忍着的时候忍着,不该忍着的时候忍着做什么?” “去你的,你还有道理了不成?!”季海棠从他怀里溜出去,还没走出两步,就被谢靖一把拉住手腕,她没好气道:“说了晚上,这会儿不行!” 谢靖揽了揽她的腰,凑近了说:“我背你回去,省得你今儿夜里不听话!” 季海棠说不清心头那种感觉,又是甜蜜又是好气,转身就踢了他一脚,跳上他的背,让他给背回去了。 清音看谢靖背着季海棠回来的,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儿,赶忙上前来问:“娘子不舒服吗?” 季海棠怎么好意思说是怎么回事儿,就埋着脑袋不理她,谢靖将她放在榻上坐着,笑说:“不过是走不动了,我就给背回来了。” 清音听得脸红,退到一旁去倒茶给季海棠,不再追问。 这头欢喜热闹,谢允德那头可就不同了,沈氏冷鼻子冷脸地将瓶儿安置下去,又让人给谢成坤上药,自己揉着额头到外面榻上去坐在休息。 “娘子就真留下了那个瓶儿吗?”婢女如月有些担忧,毕竟那个瓶儿从一个婢女爬到通房,这一路可见她心思不简单,留下就多留一个麻烦。 沈氏疲乏地摆着手:“不然还能怎么着,这些日子大家都看得严,不能动她。” 如月凝眉道:“只怕阿郎心都挂到那头去了。” 话音刚落,里面的谢允德醒过来就张口问:“瓶儿呢?可还好好的?” 沈氏听见心中难受,立刻拨高了声儿,朝里面喊着:“你那么惦记,就过去呆着好了,省得说我拘着你!”说罢,立刻命人将谢允德抬去了瓶儿那里。 如月拉着沈氏劝道:“不可,您与阿郎已生嫌隙,若是您这时候还将他朝外推,事儿只会越来越糟。” 沈氏立在那儿,心里有些发软,但被扶出来的谢允德撑着那张脸皮子晕晕乎乎发着火:“快将我带去瓶儿那儿去,不理这泼妇!” 沈氏便再不留谢允德,只挥了挥手:“让他去,让他去!” 第120节 谢允德才走,沈氏又噗通一声坐下了,坐在榻上半晌,忽然说了句:“他既然这样对我,我不能给他一点儿底子,你明儿去将赌坊里管事儿的叫来。” 次日沈氏唤来了管事儿的,打算派人去追债,准备关了赌坊,从此以后将这点儿老底收在自己囊中,怎么也不能便宜了谢允德。 好巧不巧谢允德给瓶儿买宅子就是靠赌坊里的钱和追的印子钱,这尝到了甜头就没停过手,几笔债一直紧逼着,如今两拨人儿都去追债,将那欠债的越逼越紧,两夫妻又是心狠的,谁也不肯松松手,活活弄死了好几个人儿。 不知道是谁闹到谢靖跟前儿去了,谢靖将话递给了谢成坤。 谢成坤气得当天儿回去就要将谢允德赶出谢府,最终还是谢老太太才拉住了谢成坤,给了那那几家人些补偿费将事情压了下去,谢允德只被关起来,还未受罚,谢成坤就病倒了。 季海棠随着谢靖进屋子去探望谢成坤,只见谢成坤躺在病床上如朽木枯竹一般毫无生气,张大夫在把脉,谢老太太坐在床侧终于开始擦着眼泪。 谢成坤望着谢老太太,低声说:“阿娘,你别哭,多大岁数了,哭着伤身。” 谢老太太止不住泪水,将头偏向一边儿,让他瞧不见她哭。 张大夫出门说病情,张氏、谢靖、季海棠皆出门听病情,张大夫立在厅堂中摇头道:“国公爷这病早年就积下了,这些日子病情加重,又怒火攻心,这才闹了这么一出。” 张氏问:“那这病可有得医?” 张大夫摇头道:“操劳过度,心病身病,千疮百孔,无药可医。” 张氏猛地后跌一步,不敢置信:“不是,他不像久病之人。” 谢靖脸色颇为平常,上前同张大夫道:“您看看能不能多开些止咳的,能养一日是一日。” 张大夫点了点头,坐在案几旁,提笔写了方子命人去抓药。 屋里的人来传话:“六郎君,阿郎请您过去说话。” 谢靖点头进了屋子。 季海棠与张氏才跟着进了屋子就见谢老太太出门,将他们都赶了出来。 谢靖进了屋子立在榻前,低头看着自己苍老的父亲,眼皮微微动了动,又跪在了榻前,冷淡着声儿喊了声“父亲”。 谢成坤眼中像是炸开一团烟花,拍了拍谢靖的肩膀:“照顾好谢家,咱们大房里就你还有些本事。” 谢靖耷拉着眼皮不作声儿,谢成坤又说:“你是谢家的人,祖宗的基业我交到你手里,你好好照顾谢家,有你在,为父放心。” 谢靖依旧是不说话,谢成坤也垂了眼皮:“为父还有一事求你。” “父亲。”谢靖终于开了口:“你吩咐便是。” “你母亲,你兄长,我望你善待他们。我不是个好夫君也不是个好父亲,我对不起你娘,也对不起你母亲,我一生也没有好好疼惜过你母亲,你娘的事儿也是我的错,我死了也就罢了,你照顾照顾他们。”他一口气说完一堆话,又看着谢靖,露出一生中极少露出的慈爱神色:“你比为父强,什么都比为父强,为父很欣慰。” 谢靖喉咙哽了一哽,说道:“您放心,兄长和母亲都会好好的,一生顺遂。” 谢成坤笑了起来,眼中一团晶亮…… 季海棠在外同谢老太太他们等着,等了半个来时辰,才等到谢靖出来。 谢靖见了老太太他们什么也没说,只吩咐季海棠去将芸娘和长安带过来陪祖父,季海棠便命人回去带孩子们来。 两个孩子来了,在谢成坤榻前坐着说了会儿话就送了回去。 季海棠与谢靖朝捧月院走,只觉得谢靖异常沉默,她心猜测是谢成坤的事儿影响了谢靖,遂也没多说什么。 临到夜里几人用了饭,夫妻二人上床歇息也没见谢靖说话,季海棠窝在他身旁一个人恹恹的睡了,临到半夜才发现他今儿背着她睡的,便伸手从后背抱着他。 “睡了吗?” “未。” “你是想阿翁的事儿吗?” 谢靖久久不语,季海棠有些担忧,就支着脖子去望他,才抬起头,谢靖就翻了个身将她死死抱在怀里。 季海棠只觉得他抱她抱得太紧,像是朝怀里塞棉花似的,塞得她这块儿棉花有点儿喘不过气儿。 “谢靖~”她轻轻喊了一声。 “海棠,我一点儿也不恨我爹,一点儿也不恨他的。”谢靖在她发间,声音不像是从喉咙里涌出来,而像是从胸腔里一点儿一点儿挤出来的。 季海棠虽然听不明白他这个没头没脑的话,但也察觉到谢靖对谢成坤的那股不舍之情,只能抱着谢靖轻轻安抚他。 “海棠,我的亲娘是个胡女,没有身份地位,但她又漂亮又聪明,我父亲很喜欢她,喜欢到想把她抬为妾室,可是她不好,她喜欢名利,所以和母亲明争暗斗,我大哥多病,二哥不成器,我娘盼着我能借着这个绝好的地势爬上去,因此日日督促我学习,可是很不巧,母亲又怀孕了,我娘害怕起来,就弄得母亲流产了,从此母亲再怀不上,因此母亲震怒,将事情彻查,查到了我娘头上,我娘怕我受牵连,上吊了。” 他越说声音越低,在他的话语里,季海棠能听出他娘是个坏人,可是她不信谢靖恨自己的亲娘,单凭他对女人很好这一点儿,她也不信他恨他娘。 “我娘有错,可是我很喜欢她,我母亲逼死了她,可我不恨我母亲,我父亲过于宠通房才造成这种场面,他有过错,可我也不恨他,真的都不恨他们。” 季海棠听他说了这一切,也很心酸,抚着他的脊背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谁也不恨。” “不,我恨过二哥二嫂,迎娘那样柔弱,一点儿也不敢和他们对抗,他们也能下狠心害死她,可是到后来我也懒得多恨了,迎娘有这些无妄之灾,大抵都是我的错,他们是恨我才害迎娘的。迎娘死了,我不是很想再取妻,可我很喜欢你,很喜欢,所以我娶了你。” 季海棠低低“嗯”了一声,谢靖又说:“从今后就是你掌家,待母亲好一些,二哥二嫂子的仇也不必记了。” “……守固,我知道了,我会待他们好。” 这夜里,季海棠终于看见了一个完整的谢靖,她曾见过他的强势他的温柔,从未见过他的脆弱与善良,就着一夜,谢靖才在她的生命里丰满与实在起来。 谢成坤生了病,谢蓉回来探望,坐在谢成坤的卧房中给谢成坤喂汤药,张氏也在一旁守着。 谢成坤推了推喂来的汤药,对谢蓉说:“为父决定将长房交给守固,你看如何?” 张氏站不住了,上前踏了一步,但见谢成坤淡漠地望了她一眼,她又不敢再上前去。 第121节 谢蓉也听说了府里的事儿,端着药盏想了一会儿,说道:“守固有些本事,交给他也好。” 张氏伸手拉了拉谢蓉,谢蓉蹙眉道:“二哥的本事咱们也知道,不图他能替咱们谢家争脸,只要别惹是生非,咱们的家主位置都是他的,可他偏偏处处惹事儿,若是没人拘着,只怕谢家以后要闹不少乱子出来。” 谢蓉如是说,张氏哑口无言,只能垂首立在那儿。 谢蓉走后,谢成坤伸手握了握张氏的手:“别怕,你和二郎都会好好的。” 张氏怎么也没料到谢成坤这些年来为数不多的温柔居然是跟她说这个事儿,登时只能呆呆在那儿立着,说不尽的酸楚在心间奔涌。 次日,谢老太太就将几房的人都叫了去,当着众人的面罚了谢允德两夫妻去洛阳的庄子上守着,也算是告诉谢家人如今长房的接班人只有谢靖一人了。 未过两日谢成坤撑着病体去上朝,给圣上递上了一道奏书,是请求陛下在他死后将爵位剥给谢靖。 谢成坤办完了这件事儿,当日夜里就趴在了书房的案几上消了气息,在门外守候的张氏半夜派人去各方叫人。 几房的人匆匆赶到,只看见谢成坤被人抬在了床榻上躺着,其形容整齐,走之前应该很平静。 谢靖到榻前跪着,半晌也没说话,谢老太太伸手推了推谢靖说:“别跪了,先让你兄长回来吧。” 谢靖点了点头,起来转身命人待天明开城门就去追上谢允德夫妻二人,请他们先回来尽孝。 当日夜里,季海棠便帮着料理丧事儿,唤了仆人来,让他们明日就去各亲戚家传消息,传出谢成坤过世的消息。 次日下午,谢蓉与吴王、谢沁芳与王怀素就赶到,去堂前见谢成坤一面,谢蓉与谢沁芳到了谢成坤跟前儿就跪了下去,趴在榻前唤“阿爹”,二人哭了好一阵子才平了心绪。 谢蓉又来问谢老太太:“这些日子人手可够,可用我来帮着料理。” 谢老太太说:“宫中事物繁多,你不必这样麻烦,何况如今有海棠帮着料理,咱们也不会手忙脚乱。” 谢蓉点了点头,又问季海棠:“可还算顺手?” 谢蓉如今是皇后,即便说是要帮他们也只是为了显得“平易近人”,并不是能真的扔下皇宫里的重要事儿来管娘家的事儿,故而季海棠很识趣地点头道:“顺手,有不会的就向祖母请教。” 谢蓉听她这样说,也欣慰地点了点头,不再多问。 季海棠由此开始了掌家的人生之路。 因着谢成坤生平极其重清廉之名,但大家族也不能太过寒酸,因此在季海棠和老太太商议之下办了个不大不小的排场,但当日皇帝陛下亲自来了,倒让这场丧葬之礼别有一番华贵之感。 这事儿歇息下来之后,季海棠好不容易寻了空闲在屋中歇息,才躺下安稳睡了两个时辰,就听清音来报,说是谢老太太过来了,便又忙着起来迎谢老太太。 就这个当口,谢老太太已经进了屋子,瞧见她从寝居出来,伸手扶她坐在榻上。 季海棠亲手端了茶水给老太太奉上,谢老太太接过茶水说:“这几日忙坏了你,今儿我又搅扰你了。” 季海棠笑道:“祖母说哪儿的话,海棠不是怕您搅扰,只是心中想着您若有吩咐只管差人来说一声,何必亲自跑一趟。” 谢老太太尚未走出痛失爱子的阴霾,只抿着嘴角勉强笑了一笑,端着茶盏慢慢摩挲道:“你知道谢靖生生母亲的事儿么?” 季海棠估摸老太太是来劝她好生待张氏的,干脆毫不掩饰地说:“守固同我说了,过往种种已成死灰,他从不恨母亲,便是与二哥二嫂曾有芥蒂,如今也都没了,让我善待母亲与二哥二嫂,不要生事端。” 谢老太太沉吟许久,眼中有些浅浅的泪光,摸着季海棠的手说:“老身就知道没选错人,守固是个有情有义的。” 季海棠取了帕子递给老太太,老太太拿着帕子擦了擦眼泪又说:“这长房的事儿还是要落在你的头上,你这几日先歇息歇息,等你养足精神,才能开始真正做谢家的主母。” 季海棠乖巧地垂首应下,与谢老太太说了一会儿闲话,又命人带了两个孩子出来陪谢老太太玩耍,到了晚饭时刻,谢靖回来,夫妻二人又请谢老太太在这里用了饭菜才走。 却说朝堂上换了新主人,必然会有所改革,谢靖便上书,请皇帝陛下加大科举制,中用有才之士,众位大臣商议,欣然同意此举,没过两日诏令就下来了,举国上下刮起了一股科考风,而类似于王怀素等有才的低等贵族也求得了官职,开始为朝廷效力。 谢家依旧是国之肱骨! 谢靖也在此期间受了赵国公的封号,为此,季海棠只觉得恍如梦中,想想按照这一世的年纪来算,她不过也才十七岁,如今便已经成了高不可攀的国公夫人了。 诸事皆平之后,季映兰出嫁,大婚前日,谢府送了贺礼回去,季海棠也亲自上门去帮忙。 季映兰正坐在梳妆台前,让人练习梳妆,从铜镜里面看见季海棠进门来,只对着铜镜淡淡笑了笑,喊了声:“阿姐。” 季海棠上前来看她,只见季映兰瘦得可怜,下巴已经瘦得尖尖的了,眼角眉梢都有些郁郁,想必是这两年过得也不怎么顺心。 这两年过去,季海棠家庭美满,夫妻和顺,也看开了许多,便蹲着身子在季映兰身边,拿了个翡翠手镯给季映兰套在手腕上。 “前些日子去寺里面求的,说是保夫妻和睦的,你戴着吧。” 季映兰看着手里的玉镯,嘴角泄露出一点儿讥讽的笑容:“您是羞辱我吗?” 季海棠道:“你误会了,我并非有羞辱你的意思,我是真的盼着你好,你是季家的人,我又怎么会不盼着你好呢?” “可是你忘了你在季府的时候是怎么对我的吗?你害我失去了生生母亲。”季映兰并没有歇斯底里,反而面色很平静,像是在讲述别人的事情一样 季海棠听她还是放不下去过去,忽然有些好笑,季映兰为什么总觉得是她的错,而不想想自己的错儿,若是郑月当初没有和季映兰合伙儿坑害自己,又怎么会自食其果? 季海棠嗤笑一声,将镯子从季映兰手腕上摘了下来:“你不稀罕,我也懒得送,你若是非要与我对立,我又怕什么?”说罢,冷冷起身,居高临下望着季映兰:“你连该巴结谁该憎恶谁都不明白,你还想压垮我不成?” 季映兰在佛堂养出的宁静脾气还是被季海棠击垮了,瞬间黑了脸色,对着季海棠骂道:“你有本事,你总有一天也会遭报应的!” 季海棠压根儿不会理会季映兰的诅咒,要是诅咒能害死人,她上辈子光凭那些诅咒就能让卢少阳死得极其难看。 季海棠折身出了季映兰的房间,去了沈清梅那儿说笑,正巧长大了些的季飞云在外面疯跑疯跳着,他一看见季海棠就扑了过去,嘴里喊着“大姐姐”。 季海棠高兴得牵着五郎的手去了季嘉文的院子里面。 沈清梅正在吩咐婢子明日要做的事儿,瞧见季海棠,就暂且放下手中的事儿上来迎季海棠:“从二娘子那儿出来了?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方才还想问你,怎么不见你带长安来玩,我可想他了。” 季海棠笑说:“这边这样忙碌,我带他来就只能跟着添乱。” 立在院子外说笑了几句季嘉文就下朝回来,也问道:“长安和芸娘怎么没来?” 季海棠又只好将方才的话儿都重复了一遍才作罢,而后季嘉文则笑说:“明儿是个热闹日子,你可记得将长安和芸娘一块儿带来。” 季海棠一一应下,没说两句话就告辞回去了。 第122节 沈清梅送着她出去,心头觉得奇怪,今儿季海棠明明说要来帮忙的,怎么忽然就说要回去了,遂问道:“我想留你吃饭的,你怎么忽然就说要回去了,都吩咐厨子做了饭了。” 季海棠蹙了蹙眉说:“方才去了二娘子那儿,她依旧记着郑月的事儿,只怕我和她结下的梁子的这个太深了,有些解不开了。” “怎么,她和你发火了?” 季海棠摇头道:“这倒不是,她只是还记着仇罢了。”说着,有叹了一口气:“恨就恨吧,我自问当年并没有做错什么。” 沈清梅则有些心头打鼓,季映兰要嫁到他们沈家去,若是还是这种性子,那她这个亲事岂不是坑害了沈家人?到头来还要被沈家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还真是不管自己的娘家人好坏了。 她这般思索着,对季映兰也就犹豫了几分,但如今人都要嫁出去了,哪还有什么法子。 五郎在一边儿就问:“为什么二姐姐要和大姐姐发火?二姐姐很可怜的。”他说了一下,忽然又扬着头看季海棠:“可五郎还是喜欢大姐姐,大姐姐好香香,我也喜欢姐夫,姐夫好厉害的。”忽然嘴里一顿:“还有芸娘和小长安,我都喜欢,大姐姐带他们来找我好不好?” 第67章 季海棠笑眯眯摸了摸长安的脑袋:“你也可跟我去谢府玩耍,天天儿都能见到他们。 季飞云有些心动,仰头去看沈清梅,沈清梅说:“这几日这样忙,你可别再去了,过些日子你就去你姐姐、姐夫那儿玩一段日子可好?” 季飞云欢欢喜喜应下。 次日不仅季海棠来了,谢靖也跟着来了,同季嘉文在前厅说笑,季海棠不好在前厅久站,引着芸娘和长安去了后院里。 三人行至后院,遇见角落里有人说话,略略走近了些,就有个紫色的身影提着裙子慌乱得跑走了,那身影倒是与季红莲颇像,而接下来出来的则是紫衫圆领的何雨亭。 季海棠微微有些诧异,如今季红莲也有十六岁了,而何雨亭昨年已经娶了妻…… 何雨亭从从容容向季海棠揖道:“大娘子。”又瞧见她怀里的孩子,心中喜爱,不由多看两眼。 季海棠便将小孩子让他抱了抱,何雨亭抬手摸了摸小娃娃的脸颊,脸上浮出些笑意:“这孩子生得像太尉。” 季海棠笑道:“他成日里不哭不笑,这点儿不太像他父亲。” 何雨亭只顾着看那个孩子,有些舍不得似的。 季海棠眼皮一跳,忽然想起前些日子听说何雨亭的妻子不能生,难道传闻是真的?那他打季红莲主意也可能是真的了! 正巧谢靖来找她,瞧见她与何雨亭有说有笑,便偏了偏头,季海棠心头一跳,怕他误解,但自己心头坦荡,倒无所畏惧,旋即又镇定下来,连迎了过去笑道:“你不是在陪阿爹么?” 谢靖只勾着眼角笑,也不像生气模样,应答道:“怕你和清音照顾不了两个孩子,就过来看看。” 何雨亭也朝谢靖笑道:“谢太尉~” 谢靖上前揖了一揖:“何博士。” 此时的何雨亭已经做了博士,官儿虽不大,可循着规矩,能快快升上去,倒是个不错的位置。 两人相互打过招呼,季海棠便上前抱长安,何雨亭与谢靖似乎都没有什么可寒暄的,随意说了几句朝中之事,便拱手告辞。 待何雨亭走了,季海棠才同谢靖道:“你不必来找我,你来后院也没什么可做的,我要带两个孩子去见几位娘子和五郎。” 谢靖伸手抱了谢芸娘起来,笑说:“我送你去,不在后院里久待。” “你这话说得,我让你不许来了不成?你少小人之心!” 谢靖笑道:“你凶什么,我怎么小人之心了,还是我不吃味,你不高兴。”想了想,又凑在季海棠耳边说:“芸娘替我看着你,我有什么可怕的?” 他说不吃醋,季海棠就抿唇笑起来,娇嗔地啐道:“走开,谁和你说这个了!” 芸娘伸着脖子来捧季海棠的脸:“母亲别生我爹的气,阿爹最喜欢你了。” 季海棠笑说芸娘:“你这丫头,真是要把你爹捧上天了!” 芸娘栽进谢靖的怀里嘻嘻笑了起来。 几人到了院子里,季映兰正在屋里梳妆,几人便不去打扰,只余季迎春迎上来,季海棠心中惦记季红莲那事儿,便四处寻找季红莲。 谢靖也提步出去。 季海棠在隔壁房里找到了坐在榻上的季红莲,而季红莲也确实穿的是紫色衣衫。 季红莲瞧见季海棠进来了,心中紧张,立刻起身低下头去像个闷葫芦。 季海棠将长安让清音抱着,自己携了季红莲坐上榻,低声问:“你给大姐姐说,今儿你和何雨亭为何在一处?” 季红莲弱声儿说:“他...只是偶遇的。” 季海棠面色一沉:“偶遇,到墙角里偶遇?” 季红莲抬头巴巴儿望着季海棠:“我……” 季红莲吞吞吐吐说不出来,看来很是可怜。 此刻季海棠才第一次认认真真看季红莲的模样,在她的记忆里,季红莲少言寡语、性子腼腆,时常低着头,纵然有娇俏的时候不过也是跟季迎春在一起的时候跟着一起讨好别人。 季红莲有一张鹅蛋脸,与她轮廓有几分相似,可季红莲俊眉修眼,长得十分端庄,细细看来,也别有姿色。 季海棠是不忍心看着季红莲朝火坑里跳的,叹了口气:“你可知道何雨亭已经娶妻?我听说他娶的那个女人不能生,若是他讨了你过去,是打了什么主意?咱们季家比往昔贵重不知多少倍,纵然你是个庶出,可要嫁给人做正室并不难,他何雨亭凭什么讨你做侧室?” 季红莲听了季海棠一席话,也心中感动,扑到季海棠怀里低声啜泣:“三娘知道,只是他说是对我动了情……” 季海棠蹙眉,男人没吃到手,都是这样哄女人的,只那何雨亭真生得不错,才会哄得人晕头转向的。 “那你就信了不成?”说着,季海棠又握着季红莲的肩膀问:“你老实告诉阿姐,他对你做了些什么?” “没...没...只是抱了抱。” 第123节 “只抱了抱?”季海棠将信将疑盯着季红莲。 季红莲轻轻点了点头,有仰着头看季海棠,双目泪光盈盈:“今日他说过些日子他升了官就来提亲。” 季海棠一时无言,季红莲见她久久不语,又拉着她的袖子恳求道:“求您别说出去。” 季海棠看着满脸泪痕的季红莲,坐那儿想了半晌,心道:这事儿还得父亲和母亲来定夺,但若是她说了去,季红莲少不得一阵皮肉苦。 “罢了,只是你万万不能与他再见面,否则出了事儿,你只能去给他做妾!”季海棠并不是威胁季红莲,若是季红莲的清白被何雨亭拿了,那他们家就只能将季红莲嫁过去了来掩盖清白没了的丑事。 季红莲吓得肩膀瑟瑟一下,眼泪又滚了滚:“不会的,不会再见他了。” 季海棠有叹了口气,望着案几上冉冉而起的熏香……希望不会出事儿吧。 又说那头季迎春看着谢靖独自出去了,便悄悄跟了出去,一直走到水池边,谢靖才动了动眼皮,目光微微向后移,脚下步子微微快了一些。 季迎春跟着追了一段儿,直到看到他进了前堂才转身走,一边走一边嗫嚅道:“他知不知道我跟着他?” 却说季海棠因着季红莲一直有些不放心,夜里回到谢府也心不在焉,临到夜晚洗漱之后,在床上翻了几翻也没睡着。 谢靖伸手来握着她的肩,唇伏在她的耳际,有些想要的意味:“怎么了,今日忙来忙去也不累么?” 季海棠……每次谢靖说她不累,就是想要折腾,折腾到她累,平日里她还是要顺着他,可今儿她心中有事,实在提不起兴致,反手推了推他:“我问你个事儿。” “什么事儿?”谢靖被她推了也不会乖乖停下,去吻她的脖子:“看你一天儿也魂不守舍的。” 季海棠耸了耸肩:“你说何雨亭是个什么样的人儿?” “怎么问他了?”谢靖不再吻她,转而捧了她的脸,使得她与他面对着面。 第68章 “我今儿看见我妹妹和他走在一处,倒像是有些什么。”季海棠说。 谢靖有些意外:“季迎春?” “她才多大,怎么可能想到那儿去,是红莲。” 季迎春不过十四岁,头上还有个十六岁的姐姐没出嫁,季海棠压根儿不会将季迎春当作个有怀春心思的女人来看待。 谢靖对季海棠的话没做回答,季海棠也没多想,只继续说道:“何雨亭昨年才娶了妻,听说是生不出孩子,他找红莲,我是怕他……” 谢靖说:“怕他找红莲仅仅是为了替他生孩子?” 季海棠轻“嗯”一声,他们季家再怎么的也沦落不到把自己的好好女儿送过去做妾,还是只为人家传宗接代的妾。 “何雨亭是个人物,气势不错。”谢靖说罢这样一句,又翻了身背对着她睡着,眼睛盯着纱帐外的烛火:“你妹妹怎么想?” 季海棠贴着他的背说:“能怎么想,被哄得有些心动嘛。” “…….”谢靖沉吟了一会儿:“季家不同以往,富贵自不必说,你妹妹若是嫁过去也不会过得不好,何雨亭嘛,也不定是没有真心的,否则怎么不随意纳个女人生孩子?生个孩子多容易,纵然孩子地位不够,过继给正妻也行,他为何偏偏要走这麻烦道儿?” “你是说他……”季海棠把“真的喜欢季红莲”几个字吞回去,兀自想了一会儿,才觉得她能想到季红莲不容易嫁过去,那何雨亭能不知道?与其这样麻烦,何雨亭干嘛不像谢靖说的那样随便生个孩子得了! 她想了一会儿,但听见谢靖呼吸平稳细微,仿佛已经睡着了,气得努了努嘴,抬腿就踹了他一脚。 谢靖抬手在她腿上捏了一把,捏得她弹了弹:“你做什么?” “你做什么?我不过问你点儿事儿,你就这副不待见样子!”说了,她又伸腿儿去踹他,倒也不使劲,像是猫爪子挠了那么几下似的,一时踢来踢去倒起了些玩心儿,在他这儿到处撩拨,就不信他不动心。 谢靖猛地翻过来,跨坐在她身上,居高临下盯着她:“这可是你自找的,怨不得我。” 话中意味不言而喻,季海棠伸手捂了捂脸,骂道:“你脑子里成天都装了些什么。” 谢靖俯下身来亲吻她的手背,嗓子有些沙哑:“能有什么,朝堂政事、床笫之私。” “去你的!”季海棠咯咯笑起来,伸手抱了他的脖子,双双滚在一处。 床头悬着的香球跳了半晌,季海棠忽然低低叫唤一声,低骂道:“我就知道你那会儿是装睡的,我真是瞎了眼,才信你会老实!” 又是一年年节时分,谢老太太让季海棠独自安排府中事务,大有放权的意思,季海棠因怕张氏孤单,派人去请了谢允德夫妻回来过年,谢老太太对此也颇为满意。 这日张氏与李氏到谢老太太这儿奉茶,季海棠引了芸娘与长安来此处玩耍。 谢老太太接了茶笑对张氏道:“瞧瞧海棠办事儿多周全,不过两日你就能见到允德他们了。” 张氏自谢成坤走了之后,性子清淡了不少,加之谢允德也不在身畔,倒有一股看破红尘的感觉,听了谢老太太的话,只跟着点头笑着。 谢老太太又说:“过些日子就将家中事儿全托给海棠,我懒得动了。” 李氏与张氏对视一眼,没人敢说一句不同意,季海棠则心头微微一跳,将谢老太太细细看了看,她就要做真正得谢家主母了? 谢老太太朝她笑道:“快将长安抱来,让我老婆子抱抱。”待将孩子接在手里的时候,又说:“我是该好好歇息了,这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不该我来插手的,前些日子你做得很好,我都看在眼里。” 季海棠点头应下。 却说没过几日谢允德他们回来,季海棠引了张氏、李氏与小辈们在门口迎接。 马车缓缓驶来,门仆上前打帘子垫凳子,将二人接下来,二人一下车来,瞧见张氏,皆要朝张氏跪下去,张氏伸手扶了二人一把,双目含泪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季海棠也上前扶沈氏,沈氏偏头看季海棠,面上尴尬,只干巴巴喊了声:“海棠。” 季海棠也不太在乎沈氏到底是恨她还是已经不记恨她了,只扶了沈氏朝屋里去拜见老太太。 几人入了堂中,谢老太太就起身来迎接,接着在堂中一边儿叙旧一边儿哭泣,七七八八说了一阵子,谢老太太才到榻上坐去,沈氏夫妻二人也跟着入座。 不过多时,谢允德院子里的人都来请安,只见一个紫金花短袄配绿锦绒长裙的年少妇人抱了个孩子先来给谢允德与沈氏请安。 谢允德与沈氏对望一眼,沈氏脸上白了一白,干笑一声:“快抱孩子来瞧瞧。” 第124节 这年少妇人正是谢允德留下的风流债--瓶儿,在谢允德与沈氏被赶去洛阳的之后,这瓶儿就已经在这边儿生了孩子,诚然,季海棠与谢老太太并未给这个瓶儿提过分位,但吃穿并没有少瓶儿的,这段日子已经将瓶儿养得白白嫩嫩,比之以前更要貌美。 谢允德伸手去抱了孩子在怀里哄着。 其余几位也上来给谢允德行礼,谢允德手中有孩子,没顾上都说话,只沈氏拉着自己的儿子孙儿说长说短,好舍不得! 几人堂说说笑一阵子二房、三房都过来了,谢靖也下朝回来,众人正坐定说笑,谢老太太便对李姑姑低语一阵子。李姑姑进了内间,捧了个红缎盖着的漆盘出来。 李姑姑轻轻拍了拍案几,一家人便静了下来。 谢老太太这才说:“大房里总要有人管事,我岁数大了,经不起劳累,这些日子府中也全是海棠帮着打理,从今后这掌家权就传给海棠。”说毕,掀开红段子,从漆盘里取出一块刻着“谢”字儿的铜牌,向海棠招了招手。 二房三房并无诧异,只谢允德夫妇二人有些坐不住,双双对视一眼,又都不敢发对,毕竟现在谢靖承了爵位,季海棠的身份也水涨船高。 季海棠起身去跪在了谢老太太脚下,伸手接下了那枚铜牌。 当夜里谢允德与沈氏胃口不佳,随意吃了些便回了院子,方到院门口,谢允德便见瓶儿在门口立着,心头有些火热,便吩咐沈氏道:“今日我歇在瓶儿那儿。” 沈氏早没有掌家权,腰板儿硬不起来,只怕再拦谢允德就又要挨打,虽是不情不愿抱怨了两句,最终还是放了谢允德去瓶儿那儿。 谢允德入了瓶儿的房间,便迫不及待要上床榻,二人在床上翻云覆雨一阵子,瓶儿趴在谢允德的怀里,谢允德心满意足,打起了带瓶儿去洛阳的主意,遂说道:“你跟着我去洛阳享福可好?” 比起洛阳,瓶儿自然更喜欢长安,不过她现在在意的不是长安,她在意的是自己还没个名头,便说道:“瓶儿自是想去,只是瓶儿以通房的身份去么?阿郎是可是真的怜惜瓶儿?日后小郎君长大,得知自己的生生母亲只是个通房,他脸上怎么下得来?” 抬她做妾?她是贱籍,要抬的话还得家里人去官府打通关节……这事儿并不好办。 谢允德久久不语,瓶儿则擦着眼泪说:“果然阿郎不是真心待瓶儿的,枉瓶儿一心想跟着阿郎去洛阳。” 谢允德是个耳根子软的人,最受不了女人装可怜,这会儿听她哭起来,哭得他心里一阵阵疼,想了一会儿,一咬牙,拍了拍锦被说:“明儿就给六弟妹说,让她想法子给你抬了妾。” “那二少夫人那儿?她能答应着来说吗?” 沈氏要是肯答应下来就有鬼了!谢允德还没那么傻:“你管她做什么,我亲自去帮你说!” 次日季海棠早早起了吩咐人将过年各房里里的置备册子都取过来让她过目,才瞧见厨房的用度安排不合理,正叫了管事婆子来训话,就看谢允德领着抱孩子的瓶儿匆匆赶来。 季海棠只好叫管事婆子先站在一旁,命人端茶给谢允德与瓶儿。 谢允德咋了一口茶,同季海棠说起正事来:“海棠,我想给瓶儿提了分位,你想个法子。” 季海棠面上稍凝,着眼望了瓶儿一眼,这丫头果然不是个省油的灯,从一个婢女爬到外室又爬进谢府,这会儿竟然想做主子了!可这丫头进门就不是名正言顺的,怎么可能让她做主子?! 季海棠为难道:“二哥折煞人,这提分位,要的就是对谢家有功、温柔贤淑、懂得进退,如此才能名正言顺。” 谢允德不耐烦道:“瓶儿替我生了儿子,还不够功劳。” 季海棠道:“功劳是够了,可温柔贤淑、懂得进退,她是一样也没有。” 谢允德气急,忽地起身:“你说什么?” 季海棠也站起身来,冷着眉目道:“她本是二嫂卖出去的婢女,却被您养在外室,这便是不知廉耻、不知进退、更不用谈温柔贤淑,进府中不常给母亲与祖母请安,便不是贤惠有德,且此事该是二哥院里的主母来提,未经二嫂之手,前来提说分位,便是不规矩,因而纵然她是二哥您的心头肉,海棠也不能提了她的分位!” “你,季海棠,你好本事!”谢允德上前去,颇有些凶神恶煞的姿态。 季海棠被震得微微退了一步,却直挺挺立着脊背,不肯说句软话,仍是转头吩咐婢女:“清音,替我送送二哥,年节将至,还有许多事儿没捯饬清楚。” “你敢,季海棠,我今天看你敢不敢!”谢允德上前来捏季海棠的手腕,季海棠不妨被他一捏手腕,通的皱眉,连忙甩手道:“你休要无理取闹!” “你说你提不提这个分位,你不要以为有祖母护着你和谢靖,我就不敢动你们,你别忘了,谁是这谢府的嫡子!” 襁褓里的孩子也被吓得哇哇哭起来,“谢府的嫡子自然是二哥!”谢靖正撩了衣摆跨门而入。 谢允德猛地听见谢靖的声儿,转头瞧去,只见谢靖面上不笑,颇有些阴鸷之色,吓得立刻松开了季海棠。 谢靖进屋子立在季海棠身侧,望了眼谢允德:“不知二哥是为了何事,要发这样大的火。” 孩子还在哇哇哭,瓶儿便命人抱了出去,自己呆在谢允德身侧候着,偷偷摸摸观察者谢靖的神色。 季海棠方开口说:“二哥说想给…….” “问你了吗?”谢靖抬了抬手阻止了季海棠,只冷冷盯着谢允德,偏是要逼谢允德自己说出来。 季海棠不再开口,只立在一旁。 谢允德看他要来压自己气焰,心头火大,干脆摆起大架子来:“你回来了也好,海棠不会办事儿,我跟你说,我想给瓶儿抬了分位。” 谢靖瞥了瓶儿一眼,像是瞧了一眼蝼蚁,并不值得多费神,极快地移开目光,笑了起来,活似只笑面虎:“这事儿不是该二嫂子来提么?二哥什么时候插手这些内宅的事儿了?” 谢允德撇了撇嘴:“玉娘...玉娘来不来有什么要紧。” “有什么要紧?只是后院这些事儿是他们女人做主而已。” “怎么,玉娘不来,你还不给办这事儿了?你别忘了,我才是这谢府…….”谢允德说到这儿又立即收口,干干瞪着谢靖。 谢靖冷笑一声:“谢府什么?无须二哥多言,谢靖心头有数,因而这事儿,海棠没本事做您院子里的主,也不该做您院子里的主,如今能管下嫡子院子里事儿的也就只有祖母了,咱们到祖母那儿去,自见分晓。” 谢靖此话说毕,连谢允德的回答都懒得听,转身捧了热茶吃了一口,抬手请谢允德去谢老太太那儿。 第69章 “你是在威胁我吗?”谢允德犹摆着架子。 谢靖道:“如何是威胁二哥了,不过是让祖母来主持罢了,还请二哥同我一起去祖母那儿。”说着,携了季海棠的手走在前面。 谢允德也引着瓶儿跟在后面,瓶儿到门口又赶紧抱了孩子去。 谢老太太正在屋中逗芸娘和长安玩耍,就听见婢女进来报季海棠他们来了,便将手里的长安让李姑姑抱着,正坐着等他们。 第125节 谢靖一行人进了门,先行了礼,也不入座,只立在堂中。 谢老太太将这一群人打量,也没猜出个头绪来,就问道:“到底有何事?” 季海棠望了谢靖一眼,谢靖望向谢允德,她念起谢靖方才的喝斥,便也不插嘴,随着谢靖一同望着谢允德。 谢老太太笑盈盈问谢允德:“允德有事?” 谢允德仍旧是被逼得自己来说,朝老太太近一步说:“想给瓶儿提个分位,她替我生了儿子辛苦了,提个分位是应该的。” 谢老太太笑容一凝:“什么?!你要给她提分位!” 谢允德不知谢老太太竟然有些火大,顿时手足无措。 他哪里知道若是可以提分位,谢老太太掌家的时候就会提,可这么些时候,谢老太太根本就没正眼瞧过瓶儿,摆明是不想提瓶儿。 “那...她生了孩子,对咱们谢家有功。”谢允德支支吾吾说。 “有功?哪门子功?生了个孩子就有功了?这孩子是怎么有的,你不知道?”谢老太太将谢允德一顿训斥,谢允德也着急上火,脱口就说:“不管这孩子怎么有的,他也是谢家的血脉,是谢家嫡子的血脉!瓶儿是立下了功劳,应该提个分位,可六弟妹死活不肯,六弟也不劝,允德只能来求祖母了。” 谢老太太一阵气结,坐在那儿凝了半晌,说道:“海棠没做错,守固也没做错。”双目冷冽撇向瓶儿:“是你让允德来给你提分位的?” 谢允德自然不会说是瓶儿,只自己承认道:“是孙儿心疼她。” 谢老太太早知道谢允德那点儿自私自利的性子,怎么可能真的能自个儿想到替孩子的娘争一个分位,当下只觉得他执迷不悟,心中更觉得他是烂泥扶不上墙,冷笑一声:“这分位是不能提的。” 谢允德犹豫了片刻,望向瓶儿,瓶儿抱着孩子就跪在老太太脚下哭道:“奴的名分不打紧,只是小郎君若是长大了,知道她娘只是个贱婢,颜面无光啊!” 谢老太太冷冷抬着下巴,根本不屑多看瓶儿一眼,只说道:“我是看着你生了小郎君的份上才让你留在谢府,你若是不想留,大可提了包袱出府去。” 谢老太太可比季海棠要干脆利索,一点儿情面也不给谢允德留。 瓶儿被惊吓,捏了一把怀里的孩子,小孩子痛的哇哇直哭,瓶儿也跟着哭,嘴里道:“求求您了,看在小郎君的份上,饶了瓶儿吧。” 谢允德听见孩子哭,也立刻跪下来求道:“祖母,你就让我给她个名分吧,就算是帮了孙儿一个忙!” 谢老太太对小孩子的哭闹根本不上心,只抬了眼皮子说:“她是贱婢,进府也是仗着肚子里的孩子爬进来的,按着府里规矩来,她这一生也讨不了谢家的名分,你也是谢府的主子,就该知道规矩,你若是乱了规矩,咱们谢府一大家子都会沦为别人的笑柄,这事儿我不想再看见第二次,回去吧!” 谢允德望着谢老太太,但见她老人家连看也不看他,终于知趣地扶了瓶儿起来,二人行礼告退,待走到门口,又听谢老太太道:“如今府中管事儿的是你六弟妹,府外管事儿的是你六弟,你若是再有事就找他们,这谢府都归他们管,谁也不能除外!” 谢老太太是真人精,今儿一瞧形势就知道替季海棠夫妻二人扬威,季海棠与谢靖相望一眼,谁也没在这个当口说话儿。 谢允德走后,谢老太太就招收唤了季海棠坐在身侧道:“如今我不再管府中的事儿,你便不能怯懦,今日之事,不可再有!” 季海棠巴望不得谢老太太这样说,面上仍旧是道歉:“海棠不敢了。” 谢老太太笑了笑,又招手唤了谢靖过来问道:“我听说王怀素又升了品级,可是真的?” 谢靖答道:“是真,他字儿写得好又颇有学识,陛下很是喜爱,进了翰林院拟召。” 翰林院是个好地方,朝中大学士以及宰相皆是从翰林院孕育而出,一旦进去,前程锦绣一片。 谢老太太点头笑了笑:“你父亲挑的人果然没错儿。” 谢靖与季海棠也跟着笑,王怀素是谢家的女婿,王怀素好,谢家自然也好。 二人才出谢老太太的院子,季海棠便有些耐不住性子,说道:“你今儿回来得真巧!” 谢靖眼角斜了斜她,嘴角提起一抹笑:“可不是吗,二哥是个混账性子,你也不知道让一步。”旋即,脚步加快,要走在她前面。 季海棠赶忙伸手拉了他的袖子,歪着脖子偏着脸道:“我怎么让一步?我不能真昏了头地允了二哥,也不能带他去找祖母,否则祖母还不多心么,以为我故意让二哥难堪呢!” 她是媳妇,是外面嫁进来的,若是将嫡子的错儿挑到老太太跟前儿去,老太太就算不说,心中也不定会高兴,毕竟……自家的儿子只能自己骂,外人骂了就是找打! 谢靖看她一派娇俏拉着拉着他袖子,心头怜惜,想着携手一道回去,方摸到她手儿,才想起今日进门时候看见谢允德那个怂货捏着她的手腕子,便翻开她的手腕子瞧,只见手腕间有些淤青,皱眉道:“你就不知道立得远些么,偏要离二哥近!” “我原觉得你聪明,却不知你这样蠢!”谢靖伸手就在她额上一点,点得她捂着额头闹疼。 季海棠瞧他心疼,偷偷笑着,撒娇道:“我离得可远了,是他自个儿跑过来的。” “那你便不知道走开么?” “走哪儿去,天边去?” “……” 却说这事儿传了开来,季海棠的气焰更旺了起来,因着手段利落,一时间阖府上下全是服服帖帖的,皆不敢耍那些欺上瞒下的花招,她将这主母位置是坐得稳稳当当。 年节一过,谢允德也带了瓶儿走,这次季海棠却没有再阻拦。 次年春三月,庄如梅怀孕,季海棠置备了几样物件儿前去探望。 第70章 季海棠入德王府探望庄如梅,方在门口递了帖子,不过片刻庄如梅就出来迎接。 庄如梅因着怀孕便安心养胎,更不常出门,这些日子正是无趣,恰听到季海棠来,连欢喜得引了季海棠进内堂,命人奉茶给她。 庄如梅坐在榻上拉着季海棠说:“前儿还想托你做些小子的衣裳,只是豹奴说我太急了,我想了想,也确实太急了,若真要做小衣裳,等我生了他也不迟,何况也不知道生男生女,真要做起来,倒不好选花样子了。” 庄如梅予季海棠有救命之恩,又与她闺中常来往,两人感情不比一般,故而季海棠更与她亲近,就说:“定然是个男娃,等你生了,我亲自给他做一身儿。” 庄如梅有些不好意思道:“怎么能麻烦你亲自动手。” 季海棠拍了拍庄如梅的手说:“不打紧,诚当我这个舅奶奶送的见面礼。” 庄如梅也不再推辞,只笑着应下,而后又命人取了一对小儿银手圈儿给季海棠:“前些日子外面进贡的小物件儿,我讨了两只,你拿回去给长安。” 季海棠也没想到庄如梅还时刻记得小长安,心中越发感动,捏了捏那对儿银手圈儿说:“我看这既然有一对儿,不如我给长安领一只,你给你肚子里的小豹奴留一只。” 第126节 庄如梅听罢,微想了片刻,也高兴得点头应下。 正所谓世事难料,人心难测海水难量,多年之后,季海棠也再收到了庄如梅送的小儿镯子,只是那时她再也不要…… 诚然,那不过是后话,只是回想起来让人叹息万千罢了。 却说七月中旬,何雨亭官至四品吏部侍郎,何雨亭升官不过两日便来拜访谢靖。 那日谢靖让人引了何雨亭入府,婢女先来报了季海棠,季海棠便命人煮了热茶奉上来。 何雨亭坐在案几旁吃了茶,对海棠拱手道:“不瞒表妹,此番前来是有事儿拜托表妹。” 季海棠听着他这话音儿就猜到和季红莲有关,但面子上仍旧装傻,只笑问道:“我不过是个内宅妇人,能帮表兄什么忙?” 何雨亭道:“是红莲,我想到季府提亲,诚望你帮我说情。” 果然是提亲!季海棠手指摩挲着榻上案几一角,心道:他像是对季红莲有情,只是这季红莲去了仍旧是做妾,家中人又岂是那般容易应下的? 季海棠两头为难,抬首望了一眼谢靖,谢靖只端着茶慢吞吞吃着,并不看她一眼,季海棠又暗自思忖一会儿,终究是为难道:“表兄,不是我不帮,只是此事怎么帮?咱们实在来谈,你让红莲跟你进门做妾么?你是表兄,为人咱们是看得见的,我定然是信得过你的,可红莲虽是季家的庶女,但也不至于给人做妾。您这不是要我难做人么?” 何雨亭长长的丹凤眼微微动了动,苦笑一声道:“我又何尝不知道这个理,只是你大可放心,我既然亲自去提这个事,必然待她好,不管是府中府外,没谁敢拿她做妾看待。” 季海棠…… 这不是他保证不保证的问题,抬过去是妾就是妾,并不会有多体面! “大表兄,你这……你为难,我也为难,不如咱们折中,红莲与你的事儿,我不沾手,既不应允也不反对,可好?”季海棠这样也算是仁至义尽。 何雨亭低头沉吟一会儿,才起身垂袖朝季海棠行了个礼:“就多谢表妹了。” 此事议定,何雨亭也未曾多留,只说是府中尚且有事儿,便告辞出府。 待何雨亭走了,季海棠才坐在榻上朝谢靖吐苦水:“怕什么来什么,那会儿我撞见他们在一处就怕他找上门,他倒是真的来了。” 谢靖笑道:“你不是说明白了么,不管此事。” “管什么管,我没那个本事!” 此事过去几日,季海棠就听说何雨亭去了季府提亲,季嘉文并未应允婚事。 第71章 方过了十来日,季红莲上门来找她,季海棠见季红莲一人前来还有些意外,携了她至榻上问道:“你今儿怎么想得起我来了?” 季红莲方未落座,便跪在了季海棠脚边儿:“大姐姐要救救我。” “怎么了?”季海棠去扶她。 季红莲怎么也不肯起来,仰着脑袋,已是满脸泪痕:“我...我许是怀孕了。” “你说什么?”季海棠惊得忽地起身。 季红莲哭道:“就一次,就一次,我就有了,上个月没来月事。” 季海棠失魂跌坐在榻上,指着季红莲骂道:“你怎么敢,你怎么敢!” 季红莲只呜呜哭着不说话,季海棠脑中折过好几晌,终于冷静下来,扶了她起来:“那你是要拿了,还是要去给何雨亭做妾。” 季红莲慌乱地捂着肚子:“不,不,我不能拿掉他,他是我的骨肉啊。” 季海棠倒期望她说拿掉,若是这样悄无声息处理掉,多养些日子,她再嫁也行,只是她想留下,季海棠叹了口气……也是,自己的骨肉,怎么能狠心不要? 季海棠想起何雨亭前几日才求亲,遂问道:“那你怎么不应下这门婚事?” 季红莲道:“阿爹他们不知道这回事儿,表兄来求亲之时,我也不知道我怀上了,因而没来求您。” “你这丫头,死到临头才来抱佛脚!”季海棠一时也想不出什么挽救的法子来,将季红莲训了一顿,又问:“你说明白,如今你要怎么办?” 季红莲滴着眼泪,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啊。” 季海棠看季红莲实在可怜,也不能总这样训她,坐在那儿想了一会儿,心道季红莲怀上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季红莲若是回去,难保家里人知道,若是知道了,季红莲就得脱层皮。 这一想,季海棠便令人去季府传消息,就说季红莲与她久久未见,甚是想念,将季红莲留几日。 晌午后谢靖回来,瞧见季海棠与季红莲一起迎了出去,目光落在季红莲的身上,微微挑了挑嘴角:“红莲来了?” 季红莲见过谢靖几次,虽然他生得太锐利,但他是她姐夫,又总是这样温和疏离的笑着,故而面对谢靖也不是特别害怕,低低喊着“姐夫”。 季海棠想与谢靖商议此事,便令人让季红莲下去歇息。 季红莲下去,谢靖捧着茶吃了一口,转眼就笑道:“这丫头是惹事儿了吧。” “你怎么知道?”季海棠此话方出口,又想了一想:“何雨亭跟你说了?” 谢靖扬着眉似笑非笑:“那倒没有。” “那你怎么知道?”季海棠伸着脖子,非要问个明白。 谢靖携了她的手坐在榻上,端了热汤递给她:“她不常来找你,能找你必定是要找你帮忙,前些日子你才说她看上了何雨亭,除了那些事儿,她还能有什么事儿?” 季海棠撇了撇嘴,原来他是推出来的,她还以为是何雨亭同她说话了。 “到底怎么了,她想嫁给何雨亭?”谢靖问。 季海棠端着那盏汤水,根本无心食用,搁在案几上:“她怀了何雨亭的孩子,我正想让你帮忙呢。” “怀上了?帮忙?请何雨亭过来?” 第127节 “如今还能有什么法子?何雨亭来了,若是还打算娶红莲,我就帮着想法子,若是不想娶,我只能让红莲把孩子拿了,这事儿总要有个决断才是。” 谢靖垂眸想了片刻:“明日下朝了就带他过来。” “嗯。”季海棠倚在谢靖的肩上,有些不可思议:“你说大表兄怎么那样莽撞?” 谢靖也轻轻吐出一口气,面色有些复杂:“他是真喜欢红莲吧。” 夫妻二人将此事商议妥当,季海棠便去侧房探季红莲,将明日要请何雨亭来的消息送了过去,季红莲又哭了一会儿,哭累了就睡了过去。 次日,季红莲期期盼盼等了半日,等到了晌午就站在门口朝外面张望,直到看见谢靖后面跟着的紫衣儿郎,提了提裙摆就要出去,但迈出一步,又觉得不能这样低贱,就进门去扶季海棠。 何雨亭也看见了季红莲,眼中闪过一丝欣喜…… 待谢靖与何雨亭进门,季海棠先吩咐人奉茶,待二人吃过茶,才开始说正事。 季海棠拍了拍季红莲的手:“你和他说吧。” 季红莲点了点头,起身望着何雨亭,低低福了一个礼:“大表兄,你要做父亲了。” 何雨亭从谢靖口中已经得知这个消息,一路压制着欢喜而来,可听见季红莲亲口说出来,便再也掩不住欣喜,起身来扶着她的手:“过两日我再去提亲,再去。” 他倒是很自知,不待他们询问,他就知道要再去提亲。 季海棠与谢靖对望一眼,谢靖点了点头,季海棠也才说:“大表兄,你是娶她,可...怎么娶?若说是家中人知道她怀了孕,她定能嫁给你,可按着阿爹的性子,她势必得脱层皮,你可忍心?” 何雨亭道:“您不必担忧,这些日子我正在办和离。” “和离?”季海棠受到的惊吓真是不小,他竟然要和离?! 和离不同于休书,休书是丈夫单方面惩罚妻子,而将妻子驱逐,但和离则是夫妻双方商议后各自安好。 季红莲也有些受惊:“和离?她答应?” 何雨亭点头道:“我与她不睦,自该和离。” “夫妻不睦?大表兄,恕我直言,我听闻是她怀不上孩子,可是?”季海棠问。 何雨亭道:“正是如此,不过我与她和离确是因夫妻不睦。” “可你这样做可是抛弃发妻,如何堵得住悠悠众口?” “因而我不写休书,而是和离,只因夫妻不睦,并非她有错,也并非我有错,外人如何看与我何干?” 季海棠坐了半晌,终究是会心一笑,想不到她前世所见的那个轻裘黑马的男儿竟然也是个任性的人! 第72章 三日后,何雨亭派人来传信,说是要去提亲,季海棠惦记着这会儿带季红莲回去,在老太太他们跟前儿帮着说两句话,这事儿也好办些,遂跟着季红莲一道儿回去。 马车滚动,季红莲轻轻抚着肚子,掀开帘子望着窗外,眉头锁住,像是很紧张。 季海棠瞧了季红莲一眼,暗自摇头,这会儿肚子里有了,能不紧张么?想了一折又说:“昨儿晚上嘱咐你的事儿,你记住了么?” 季红莲点头道:“记住了,若非万不得已,绝不能显出自己有孕在身。” 季海棠也点了点头,叹了口气,望向车外……婚前有孕,家里人怎么看季红莲,又怎么看何雨亭?还是掩着地好。 行至小半个时辰,马车到了季府大门口,仆人揭了帘子迎了二人下来,正遇上策马而来的何雨亭,季红莲眼眶子又红了一红,季海棠推了她一把,她才疏离地打了个招呼,随着季海棠进内院。 季吴氏听人说季海棠与季红莲同归,便欢喜地立即携了沈清梅出来相迎,方到凉亭外就见姊妹二人袅袅而来,季吴氏低语一句:“瞧瞧,多好的姊妹。” 沈清梅笑着附和,又提步上前来接她二人。 几人在院外便行了礼,进到照月院去叙旧,方吃过几盏茶水,外面婢女又来报:“老夫人、夫人,阿郎说何家表兄前来求亲,请你们拿个主意。” “这有什么可拿主意的,前日里来,咱们说得明白,红莲绝不嫁人为妾。”季吴氏一搁茶盏,不耐烦道:“去回了!” 婢子道:“阿郎还说,何家表兄已经同家中妻室和离,今日来是迎娶正室夫人的。” “和离?”季吴氏与沈清梅俱是一惊,面面相觑,一时间也心情复杂,不知该说什么。 季海棠适时道:“大表兄的事儿,海棠也有所耳闻,听闻他是夫妻不睦才和离。” 季吴氏蹙眉:“若真是夫妻不睦,为何早不和离,偏要再提过一次亲后和离?他这样做事,红莲要真嫁了过去,岂不是要背上逼走原配的罪名?” 季红莲猛地抬头望了季吴氏一眼,余光瞥见季海棠,又想起昨夜的嘱咐,便又乖乖垂下头去,又是不惊不扰的闷葫芦样子。 季吴氏所说并不无道理,可是如今季红莲怀上了,何雨亭有不在乎那点儿名声,这事儿是只能成不能败,当然她不能这样傻乎乎地透露出去她早知道底儿,只说:“若真是逼走原配,那受勾引的何雨亭怎么不是写休书?总归何夫人生不出子嗣来,何雨亭凭着这个理就能休了何夫人,可他不也是与何夫人和离吗,给足了何夫人脸面,算是仁至义尽,何况朝中形势父亲也知道,我也从守固那儿听了些,听说这何雨亭很不错,红莲跟着他也不算没出息。” 季吴氏犹犹豫豫望了眼沈清梅,季红莲虽然是季家的女儿,但也只是个庶女,远不如季海棠珍贵,也不用顾虑到那样多,只“不算没出息”这一条就能让他们产生动摇。 季海棠赶紧趁热打铁:“他能三番五次来,必定也是真喜爱红莲,咱们也不用担忧红莲过得不好。” “这……”季吴氏有些沉吟,想了一会儿,终于打定主意,扬着下巴问季红莲:“你可愿意同这个和离过的男人去过日子?” 季红莲低着声儿回答道:“大姐姐说得有理,红莲愿意。” 季吴氏也放心了,同沈清梅低语一阵儿,才对季海棠说:“咱们这儿先应下,至于决断,就看你父亲的了。” 季海棠点了一笑,吩咐了那婢女传消息出去,顺手拍了拍季红莲的手,安抚季红莲。 季红莲紧绷的脊背一松,抬起头来朝季海棠感激一笑。 半晌之后,前堂传来消息,说是季嘉文答应了这门亲事。 第73章 因着季红莲怀孕,婚期就订在半月之后。 第128节 这日何雨亭亦是登门道谢,季海棠却无甚可说,只嘱咐何雨亭善待季红莲便罢了。 春去秋来,时光荏苒,两年光景,季海棠却又怀上了,乐坏了季、谢两家人,季吴氏怕她操劳,又到谢府来帮忙照顾她。 沈清梅也常来探望,不过是说些季府里面的杂事儿,偶有说起季迎春的婚事,沈清梅便蹙眉抱怨:“说了季家也不同意,咱们家里几个女儿,到头来这小的最挑拣。” 季海棠每每只是劝慰沈清梅,其余也并未多言,平心而论,她对季迎春不是很青睐,那丫头脑袋尖得出类拔萃、小心思太多! 季吴氏却说:“这也没什么,她几个姐姐都嫁了,咱们多留她几日陪陪也好。” 这事情就这么耽搁着,一直等到季海棠生了女儿,季迎春的婚事儿也还没定下来。 这日季迎春前来探望季海棠,给她端了补汤在床边喂她:“阿姐,这些日子我来照顾你吧,若是过些日子婚事定下来,咱们姊妹就再没法这样亲近了。” 季海棠略有些意外,实在摸不透季迎春心头的想法,若说季迎春真的只是想与她亲近,她以前则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若说是季迎春打了别的主意,那又是什么主意? 季海棠抬头望了眼一旁抱孩子的季吴氏,想了片刻对季迎春道:“你先出去吧,我跟祖母说说话儿。” 季迎春恭谨地起身退出门外,季海棠则伸手接过孩子抱在手里哄,季吴氏坐在她身侧说:“估摸着四娘子是想让你替她寻觅一个郎君,许是觉得谢家比咱们家财大势大吧。” 这也不是不可能,季迎春这会儿讨好她,不过就是说亲的时候请她说一门极好的亲事。 季海棠叹气道:“她既然是季家的人,咱们能找好的给她,自然找好的,也不用她这样殷勤。” 季吴氏笑道:“什么殷勤?她是你妹妹,难道不该么?何况你上次生平安的时候,她不也在一边照顾着么?” 季吴氏这般说了,摆明了要让她帮忙,季海棠倒不好再推辞,转头看着身侧的季吴氏说:“让她留下就留下吧。” 季吴氏也笑着摸了摸季海棠的脑袋:“让她留着照顾照顾你,我帮着你管事儿,总有些照顾不了你,迎春怎么的也是咱们季家的人,她要讨好你,定然会好好照顾你,我也放心。” 季海棠倒不知道季吴氏还有这样的心思,心头微感动,就笑道:“让她留下来吧,若是这些日子有贵人来探月子,我看能不能替她琢磨到一家。” 季吴氏也点了点头,又觉得季海棠实在是好,便将季海棠搂在怀里说:“当年你选谢靖是选好了的,祖母信你那双眼睛。” 季海棠只笑了笑,并未在那事儿上多言。 就这样,季迎春留了下来,每日里照顾季海棠,偶有时间也偷偷跟在谢靖身后走一段儿。 这日里季映兰也来探望季海棠,进了屋子,坐在榻侧,当着季吴氏他们的面儿并不敢和季海棠闹僵起来,而是客客气气说了些话就出去了。 季映兰一出门便携了季迎春的手,脸上漫出笑意:“迎春,带我去你房里走走。” 季迎春面皮有些发僵,只觉得季映兰过于亲近了,仍旧是领了季映兰到自己所住的房间里去。 季映兰进了屋子,环顾着这屋子,只见屋中净瓶插花,妆台上有些女儿家的首饰,还有个绣萝,说不上多富贵,但难得雅致。 季映兰寻了榻就坐上去,在外面的亲切笑容化作一团冷笑:“若是季海棠知道你肖想自己的夫君,她还会留你吗?” 季映兰一惊,犹如一只被拍了一巴掌的猫,朝季映兰逼过去,厉声骂道:“你胡说!” “我胡说?你是什么样的人,我能不知道?”季映兰不慌不乱,只冷笑莹莹瞥着季迎春。 季迎春气得喘息,站在那儿半晌没开口。 季映兰将她看了半晌,眼珠子一转,又笑道:“季海棠在,你连妾也做不了,除非...她死,谢靖必定需要填房,你如今正该说亲,正好给他填房!” 季迎春半晌不语,季映兰又问:“你想法子了没有?” 季迎春仍旧是不语,季映兰仍旧是不生气:“我盼着你赢她,她真是讨厌得很。”说着,提着步子走了出去。 季迎春追了季映兰几步,拉着季映兰的袖子说道:“你别说出去,我若是做了谢家的主母,定然会让守固扶持你夫君。” “那你可要快些了。”季映兰低低一笑,从袖子里摸出一个拇指长的小瓶儿:“这药好用。” 季迎春握着那瓶药,看着远去的身影冷冷一笑:“看看,盼望着季海棠死的不止我一个!” 每天几碗汤,汤里染了些拇指上的残余药,季海棠的身体慢慢变化着,一时间没有感觉,直到一个月之后,她终于病倒了,毫无预兆,她吃了汤半个时辰就吐了两口血,虚弱地倒在了床上。 一家人慌忙请了人张大夫来医治,张大夫在房中把脉,探了许久的脉说:“这...中毒?” 这话音刚落,外面哗啦一声撩开了帘子。一家人随着声音望去,只看见谢靖手里的鞭子撩开了帘子,身上的袍子也未脱下,还有些微的喘息,想必是一路奔回来的。 季吴氏上前道:“也不知怎么的就吐血了。” 谢靖只觉得季吴氏在耳边嗡嗡地说,根本听不见去季吴氏说什么,只走近床榻去看季海棠,只见床榻上的季海棠面色青黑,眉头紧锁,像是十分痛苦,他抚了抚额头,微微定了心神,问张大夫:“怎么样了?” 张大夫起身道:“中毒了,救不救得回来看命吧,不过就算是能救回来,只怕以后也不能再怀上了。” 谢靖冷着脸沉默了一会儿,对张大夫道:“先救命,你先救她的命。” 张大夫捋着白胡子,有些凝重:“这是自然。” 谢靖点了点头,转首来叫人跟着去抓药,将屋中一群人扫视一遍,实在不知道到底是谁做了这种混账事儿,竟然谁也不敢相信,到末了握了握拳头,还是请了季吴氏:“您跟着去,一点儿岔子不能出,劳烦您了。” 季吴氏也擦着眼泪,跟着张大夫出去抓药。 第74章 “痛。”季海棠想□□出来,可是她的喉咙似乎打不开,这个痛呼的声音只能溺死在她的胸腔里。 眼前黑黢黢一片,她看不见光亮,也寻不到出口,她像是溺在一处深潭里面,巨大的无助感从四面八方压来,压得她喘不过气…… “海棠,快些醒吧,我等着你给孩子取名字呢,求你,求你,谢靖求你了。” 男人的声音有些混沌,她只能隐隐约约听明白,不知道是为他苦还是为自己痛,她哇地一声哭出来,只觉得喉咙中一股腥甜涌出,那股无助感如潮水褪去,她只觉得全身松快。 “叫人去请张大夫!” 第129节 谢靖从塌上起身,呼啦啦朝外走,一路走一遍胡喊道:“去叫人请张大夫!少夫人呕吐了。” 季海棠迷迷糊糊睁开眼,只看见谢靖立在床头,正俯身来抱她。 她想她又度过一劫,在谢靖怀里低哑的问了句:“你怎么也会求人?” 她知道谢靖这个人十分能扛,打掉牙也能和血吞,即便是有事拜托人,也不会有这般可怜模样。 谢靖伸手抚着她的脸庞,有些失而复得的哽咽:“是的,我求你,我求你的。” 他或许这一生低贱,可却从来没有这样害怕过,万幸她醒了过来。 张大夫与季吴氏、谢老太太急匆匆赶过来,季海棠却又睡了过去,婢女们要放下长子来让张大夫隔着帐子把脉,谢靖一把掀开帐子说:“有什么可隔的!” 张大夫给季海棠把脉,又端详了季海棠的脸色,但见她脸色不似前日里青黑,终于放下心头大石,点了点头道:“命算是保住了,接下来的日子就多调养。” 谢靖与季吴氏等人亦是松了一口气,谢靖令季吴氏跟着出去抓药,自己则在屋内守着季海棠,谢老太太在一边看了一会儿,又拿着帕子擦眼泪:“还好醒了。” 谢靖点了点头,又起身劝老太太:“这里病气儿重,还请您先回去吧。” 老太太又问:“那下毒的人可抓住了?” 谢靖沉吟片刻道:“守固已有主意,您不必劳心。” 谢老太太听他说有主意,这才放心,随着李姑姑回了自己的院子。 季吴氏回来看季海棠,却见季海棠还睡着,便站在床首静静看着,不知何时,季迎春也进门来守在一旁。 “姐姐有救了?”季迎春貌似欣喜,手指却紧紧捏着自己的裙摆……她终究是还是功亏一篑了! 谢靖抬首望了季迎春一眼,眼眸微微闪动,尽管他并不认为她会有这么大的胆子,可是这并非不可能...谢靖眼皮一动,朝季吴氏道:“劳烦您依旧照顾海棠的饮食,切记定要寸步不离,勿要让他人有机可乘。” 这两日他已经将季海棠的饮食全部拜托给季吴氏,只因他知道季吴氏是最疼爱季海棠的人,绝不会对季海棠下手。 季迎春则张了张嘴:“姐姐中毒这事儿……” “我来办。”谢靖回答道:“这事儿并非难查,只是前些日子我忧心海棠,分不开身罢了。” 季迎春咽了咽口水,没再做声儿。 当日夜里,谢靖就令谢老太太的身边的婆子将照顾过季海棠的婢女全部搜查一遍,然后将八位婢女与季迎春挨个儿叫去问话。 清音最先进门去,只见谢靖坐在榻上笑,只觉得他笑得异常柔和,不知为何心中反而有些发毛,便跪下身去。 谢靖抬了抬手臂:“起来吧,你是海棠的贴身婢女,不必这样见外。”说着,递了一盏汤给清音:“半夜让你来,辛苦了。” 清音连忙又跪下道谢:“不敢,不敢。”仍旧是不能推了主子的赏赐,端了汤盏喝了一口,与谢靖说了两句家常的话儿,便已经两眼昏昏,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阿郎,这是怎么回事?” ………………... 清音清醒后,发现自己还活着,想起方才那个惊险场景,不由得替自己捏了一把汗,转而又赶紧朝谢靖叩头谢恩。 谢靖只淡淡垂了眼皮:“你本未犯错。”旋即,吩咐道:“你去屏风后站着,也算是做个见证,切记待会儿听到什么也别做声儿。” 其余的婢女挨个儿进去,每一个进去就得呆个把时辰,出来也不说话,只闷着脑袋走出院子。 季迎春是娘子,自然领足了娘子面子,最后一个进侧房见谢靖,那时候已经临近清晨,可屋中仍旧灯火团团,谢靖盘坐在榻上,光亮打在他的面庞上,凸显了锐利的眉眼和一些掩藏不住的怒气,让人心中发寒。 即便如此,季迎春仍旧忍不住靠近他一点儿,低低唤道“姐夫”。 谢靖瞥了她一眼:“你等久了,渴了吧,我命人熬了些润肺汤给你。”说着亲自接了端了手中的汤水递给季迎春,季迎春从他手中捧过污漆漆的汤水,只觉得心中欢喜,便娇羞地饮了一些,又抬头望谢靖冷峻的面庞。:“是谁?是谁害了我姐姐?” 谢靖冷哧哧一笑:“你说呢?是谁下毒害的她,咱们心知肚明。” 季迎春越发心虚,手心有点儿发汗:“不该是清音和巧燕,他们是姐姐的贴身侍婢,赵妈妈...也不是。” “是你?!”谢靖的声音又是冷笑连连。 季迎春吓得腿儿一软,朝地上跪去,谢靖却又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季迎春摇着头想起身来,可自己双腿儿发软,全身没有力气,就是站不起身来,只觉得两眼发黑,腹中绞痛,越挣扎越发软,只能趴在手脚不断在地上滑动,她心中惊惧,胡乱伸着手拉到了谢靖的靴子,哭着问道:“姐夫,我怎么了?” 谢靖只低眼看着她:“□□,你给海棠的是什么,方才你喝的就是什么。” 在生死关头还能撒谎的人极少,谢靖用这个法子盘问了八位婢女,那八位婢女便是瘫在了地上也竭力为自己喊冤,而季迎春却猛地一怔,真以为自己的事情败露了,苦涩委屈道:“不,姐夫,我只是倾慕你,只是倾慕你,你不能怪我,要怪就怪大姐姐霸占了你,她哪种性子是不会让我进门的!”这委屈声才停下又说:“你救我,你救救我,让张大夫来,他能救姐姐也能救我的!” 她捂着肚子在地上像一条被扒了皮的蛇痉挛着:“是二姐姐,她拿给我的药,她怂恿我的,姐夫你饶了我吧。” 谢靖额上青筋突突直跳,抄起案几上的茶盏啪一声扔在季迎春的身旁,两片瓷片溅起来划破了季迎春的脸,季迎春模模糊糊觉得脸上又疼,摸了一把,只看见一手的血,连忙又哭喊着痛呼脸疼。 “她待你不薄!”谢靖说罢,起身挥了袖子,朝屏风内喊了声:“来将她拖去季府,将事情原委道明,再不准她进谢府的门。” 谢靖一路出了门。 季吴氏早派人在谢靖审问的那房间门外守候,只听见人说到了季迎春,不知为何心中也有些不安,赶紧过来看看,慌慌张张撵出来,路走一半遇上谢靖,但见谢靖冷漠着脸,活似的玉罗刹,心中发颤,上前拧眉:“到底是谁下的毒.....” 谢靖是想到季迎春是季吴氏带来的,克制不住地迁怒了一向尊敬的季吴氏,面上毫不松动:“这些日子我会照顾海棠,劳烦您先回季府。”说着,便吩咐身边的小斯:“送客!” 客,季吴氏脚下微微踉跄,谢靖待她一向恭敬有礼,从未将她当作“客”这种外人!看来,他已经迁怒到她了! 谢靖回了捧月院,季海棠正在吃粥,看他过来,只觉得越发温暖,便扬着脸儿笑起来:“查出来了?” 谢靖叹了口气,将她揽在怀里:“是我不好,我早该想到的,我早该想到的,我这么大岁数了,却还不知道将人想得更坏一些。” 他不止迁怒了季吴氏,他也迁怒了自己,迁怒自己的心思还不够深远,让季海棠遭了这个罪! “什么你早该想到的?到底是谁?跟我有什么仇?”季海棠只觉得莫名其妙。 谢靖实在说不出口到底是何缘故,又见清音进来,便吩咐道:“你将今儿的事儿说给娘子听。”说罢,便折身出去坐着。 第130节 季海棠正疑惑他为何不能亲自说,就听清音将谢靖这“诈”出实话的事儿一一说了一遍:“那生死关头,每个人都怕得心慌,谁还知道说假话?”最后才说了原来那凶手是季迎春,末了又添了句:“四娘子到这处来并非是想让您给找个好婆家,而是想鸠占鹊巢,也就是您这些日子还想着替她看婆家呢。” 季海棠心口蓦地发闷,跌在枕头上,怔怔望着帐子顶子,她怎么也想不到事情是这样的。 或许季迎春是真的喜欢谢靖,或许她只是贪恋惯了季海棠的东西,或许二者都有,只是这事情不管是季海棠还是谢靖又或者是季家的人,他们都觉得难以启齿。 季吴氏方才被谢靖一通冷待之后,心中大感不妙,急慌慌朝前堂去,方到了前堂才听人说起今儿的事儿,又连忙乘车赶回季府。 沈清梅与季嘉文立在厅中、季迎春跪在地上,谢府的仆婢在一旁叙事,季嘉文听得朝后一跌,指着脸上血污的季迎春:“你真是大逆不道,我季嘉文没你这个女儿!” 沈清梅也被吓着了,但仍旧是令人来给她治脸。 季吴氏匆匆赶回来,季迎春已经被扶了下去,只余季嘉文与沈清梅坐在堂中说话,二人看季吴氏回来,也急忙迎了上来,将事情商讨至夜间。 次日,季嘉文又传信让季映兰回家来。 季映兰赶回季府,只见季家三位长辈坐在上首,季迎春跪在跟前儿,便知露馅儿,不过她神色稳重,并不担忧季迎春说她什么,毕竟此事毫无对证,她根本无须害怕。 季嘉文见她进来,便一拍案几喝道:“跪下!” 季映兰敛裙子跪下,季嘉文就问:“你可是给了□□给你四妹妹,让她给你姐姐下毒!” 季映兰此时脸上端出惊恐,伏地而哭:“父亲是从哪里听来的话,我怎么回事那种人,如今我好不容易嫁出去安安生生过日子,插手那些事儿做什么?”说了,又抽出帕子揩泪道:“不管我如何说,都成了狡辩,只是万请你们拿出证据来,我也好心服口服。” “你当我们没有证据?”沈清梅喝斥一声。 旋即,婢女呈上个指长的白玉瓷瓶,沈清梅捏在指间说:“这你又如何狡辩?” “难道四娘子说什么,母亲和父亲就信什么吗?”季映兰仰着脸,面上满是泪痕。 季吴氏骂道:“难道不是么?你早就恨她!” “我是恨她,可我也歹毒不到这个形状,何况仅凭她一人之词,我就要认了这虚妄的罪名吗。” “你……” “父亲母亲不必再说,你们恨我,我走便是!”季映兰以梗脖子,站起身来就朝外走。 沈清梅起身去追,季嘉文猛地一声喝道:“让她滚,谁不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不成?” “你说什么蠢话,她是你女儿!”沈清梅是怕季嘉文后悔,他素来疼爱女儿,再错也都是原谅了的。 季嘉文冷着脸偏着头,大概是气得真的无力在挣扎,只哽着一口气说:“随她去,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不认季家就不认好了。”说罢,只伸手捂着心口。 沈清梅又急忙叫人去叫大夫来给季嘉文看心疾。 季映兰自以为出嫁了便可与季家硬杠,实则多余的事儿还在后面……. 季迎春脸上伤口尚未好,便被送入金佛庵,令其常伴青灯古佛。 季嘉文、沈清梅、季吴氏又携礼去谢府求见,接待处设置在前堂,出来相见的是谢靖,季海棠与谢老太太并未出来面见。 季嘉文上前来同谢靖拱手行礼,谢靖也上前来拱手,几人落座,沈清梅又问:“海棠呢?” 谢靖道:“她坐月子又中毒,见不了风。” 季嘉文面上抱歉:“四娘子不懂事犯下滔天大祸,我已经将她送入金佛庵。” 谢靖望向季嘉文,他也是生为父亲的人,怎么会不能理解季嘉文这时候的伤心和愤怒?而他今天直接在正堂迎接他们,也只是想讨一个公道而已,如今公道已经有了,倒不必再做些两方下不来台的事儿。 他抬了抬手,阻止了季嘉文说下去:“此事到此为止吧。” 季吴氏伸了伸脊背,有些紧张地皱眉问道:“那海棠?” “自您走后,她很思念您。”谢靖说。 季吴氏也放心得坐好,她从来没想到自己带来的小孙女儿会害了自己的大孙女儿,这可能让她无比内疚和担心,谢靖前日里的态度显然已经恨了他们,但是此刻谢靖的这一句话又安抚了她。 季吴氏有些泪目,在那里擦着眼角。 不过一会儿,谢靖与他们叙话结束便令人请了他们进去看季海棠。 却说季海棠因着前日听了季迎春的事儿之后,心中郁郁了半日,季红莲来探望了一次,同她说了些话,方将她宽慰了些,今日又听人说季家的人来探望她,一时也不知该以何种面目面对他们,只坐在榻上听他们关切罢了。 沈清梅抱着小娃娃说:“你阿爹也来了,昨日将四娘子送去了金佛庵,二娘子也不再回季家了,如今他只有你、三娘子、五郎三个孩子了。” 说者辛酸,闻者心痛,季海棠垂着眼皮啪嗒啪嗒落下泪来:“这事儿不必再提了,到此处就罢了吧。” 此事若真不计较倒也无可厚非,只是三年光景,倒显出了报应来,赵国公府的那位庶子--季映兰的夫君想要在朝中谋得一个官职,条条道儿也走不通,最终夫妻俩上了季府去求情,季嘉文合门不见,季映兰又被逼着来求谢府的人。 这日季海棠正同庄如梅在家中说笑,便有人来报“娘家妹妹季映兰来求见”,季海棠稍有凝默,而后才隔了手里的一盏香茶汤:“不见。” 婢女出门传信,庄如梅抿了一口茶说:“可是那个加害过你的妹妹?”旋即又笑起来:“咱们这些人家,有几个是妹妹看上姐夫的?本是他们丢人,你这也不算狠心。” 季海棠叹了口气,实在不想谈这个混账事儿,摆手道:“罢了,罢了,多说无益。” 这头又收拾起来,将话口子转去别处,就听婢女又来报:“季家二娘子说若是您不看见她,她便在谢府门口长跪不起。” 季海棠心中火大,喝道:“让她跪去,我倒要看她能不能把谢府门口跪个坑出来!” 庄如梅却按住了季海棠的手儿说:“不如让她进来,一直在外面跪着,让人看了说三道四,你让她进来,咱们先听听她说什么。” “什么?”季海棠看向庄如梅,只看她面上含笑,便信了,让婢女去放了季映兰过来。 不过多时,季映兰便携了婢女送上礼来,只见头上虽有几支珠翠,可面色苍白,身如柳絮,似乎很孱弱。 季海棠令仆人将礼物放在一旁,并未进仓。 第131节 季映兰先上前来低身行礼,袖子微动,她急忙一敛,可季海棠与庄如梅还是瞧见她手腕上的紫青伤痕,季海棠向庄如梅看了眼,庄如梅只挑了挑眼皮。 季映兰坐在右手侧,声音小小的:“大姐姐,你就帮帮匀工吧,他好不容易才肯读书上进,求个官职也好安生。” 季海棠一听是替自己夫君求官职,季映兰终究还是要落到她手里来,冷笑道:“朝廷自古便是能者为官,我又不买官卖官,怎么能帮你这个忙?” 季映兰说:“这不是大事儿,只要姐夫肯同人打个招呼,放他一手就成。” 季海棠听着她恳求,爱搭不理地端起茶盏来,一人慢吞吞抿着,季映兰心急之下跪在案下磕头求情。 庄如梅连忙上前扶了一扶,笑道:“你怎么行如此大的礼,不就是打声招呼吗,这个好办。” “如梅,你怎么……”季海棠有些惊讶。 庄如梅递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 第75章 季映兰走后, 季海棠便忍不住问庄如梅:“你怎么应了她?” 庄如梅稳稳重重笑道:“不过就是个官位,放一个就放一个,去哪儿还不是我说了算。” 季海棠心中一忖,已经明白庄如梅的意思--给季映兰找个穷乡僻壤安置了, 不由得暗自佩服庄如梅的心思,但此时她心头又生出一股怪异的感觉, 总觉得庄如梅与以往已经有所不同, 但庄如梅是帮她泄愤, 她并不该怀疑庄如梅才是。 却说这事情没过两日,果真办了下来, 沈匀工被安置在河西襄县这个小乡镇里面做个县丞。 沈匀工在家大发雷霆。 啪一声茶盏落地,沈匀工指着季映兰的鼻子骂道:“你要去你去,我不去那个破地方。” 王姨娘拉扯着季映兰说:“你去求人就求成这样?你这个丧门星, 要不是你惹了季海棠他们一家子, 现在匀工会这么惨?凭着咱们赵国公府的面子, 不说在长安城内为官, 到洛阳也行, 可如今要被调往襄县那个鬼地方!都是你这个丧门星害的!”说着伸手来拉扯季映兰的头发,巴掌朝季映兰脸上呼呼甩去。 季映兰被打得唉唉直叫唤, 不得不反抗地推了王姨娘一把, 王姨娘一个后跌,坐在地上又哭又骂。 沈匀工瞧见这情形儿, 提着脚就踹在季映兰的肚子上:“你敢打我的亲娘,你吃了豹子胆了!” 季映兰被他踹得一弯腰, 叠在地上痉挛,只顾着呜呜得哭。 沈匀工犹不解气,只将她一脚一脚踹:“你个祸害,我打死你算了!” 屋中闹得不可开交,这个当口,沈父过来,瞧见这些乱七八糟的形状,上去就甩了沈匀工一巴掌:“说了多少次,不要打女人!” 沈匀工捂着脸不敢再踹季映兰,下人来将已经趴在地上站不起来的季映兰扶了下去。 季映兰才下去,沈父就对沈匀工说:“襄县也好,你去那儿先呆着,总好过在家里游手好闲。” 沈匀工脸色一变:“父亲,襄县遍地是豺狼,又多暴民,您真要让我去吗?” “那要如何?你能做到长安官吗?谢家人与季家人谁都看你不顺眼,你走得通吗?何况,你那点儿本事,根本不值一提!”沈父说罢,又起身掸了掸衣衫:“择日出发!” 未过两日,沈匀工便收拾好行礼,带着季映兰去了襄县。 约摸三年光景儿,外面就传来消息:沈匀工暴毙在襄县,季映兰带着尸体赶回长安。 自此季海棠再没关注过季映兰…… 季飞云考进了弘文馆,因着平日里太皮,不敢呆在季府受季嘉文磨,便每日歇在谢府,季海棠又怜惜季飞云,则安排屋子让他住下了,不曾想他于弘文馆中结识一位王家子弟--王子熙,王子熙年满二十、仪表堂堂,因着年长一些便颇为照顾季飞云,因此时常到谢府来,一来二去又见到年满十四岁的谢芸娘,生了些心思,则让他母亲前来说亲。 季海棠与谢靖商议一番,觉得王子熙不错,问过谢芸娘,谢芸娘只红着脸儿不说话,二人便知谢芸娘有意,便定下婚事。 次年谢老太太病逝。 弘历十七年,皇后病逝。 弘历二十年,陛下身体每况愈下,太子监国,德王暗自搜罗太子结党营私的证据。 灯光冉冉,壁上两只剪影相拥,季海棠倚在谢靖怀里:“最近我总有些心绪不宁,是不是有什么事儿?” 谢靖拍了拍她的脊背,下颌蹭了蹭她的额头,轻轻叹息:“最近朝中形势巨变,太子与德王互相斗争,还不知道鹿死谁手,丈人心正,只怕会站太子,若是太子胜了倒无妨,若失败了,只怕…….” 季海棠心中一惊,前世季嘉文就因为这个党派之争才遭难的,这一世...绝不能再重蹈覆辙! 季海棠仰着脸:“那你会去劝说吗?” 谢靖看她可怜巴巴,哪有不怜爱的,伸手摸了摸她的眼角:“我自然会去,只是他脾气倔,怕是不会听我的,我听说你祖母病了,你让她去劝,指不定能行。” 季海棠听他思虑周到,心中抑郁之情稍减。 次日谢靖去书房与季嘉文面谈,季海棠则去拜见季吴氏。 季吴氏躺在床榻上听见季海棠来了,非要起来等,却被沈清梅阻止了,季海棠来之时,季吴氏只是坐在床榻上笑看着她。 季海棠上前捉着季吴氏的手询问了病情,又将朝中之事一一说了,季吴氏心中有底,应下劝说季嘉文的事儿。 这个当口,谢靖在书房亦是与季嘉文详谈,屋中光影铺地,季嘉文手撑案几,眉目凝重,半晌不语。 “这表面上是国事,实则是他们家的家事,你我不插手也无妨。”谢靖道。 季嘉文抬起头:“可这自古长幼有序,这怎么能……何况太子殿下勤勉好学。” 谢靖摆手叹息:“这只是光辉一面,这帝位是建立在黄土白骨之上,虽是荣耀,但来得不一定光彩,只要是谢家的外甥做皇帝,是谁无所谓,咱们不该去搅和。” 他说话历来留三分,这次却摆得明明白白。 季嘉文微有触动,沉默不语。 谢靖又道:“若论勤勉,太子与德王皆颇为勤勉,只要他这一生不出什么大错儿,咱们大秦江山也不会飘摇,他们谁做帝王又有何差别?因而,他们兄弟间的夺位之争,不过是私斗!” 季嘉文张了张嘴,沉吟片刻,摆手道:“你莫要再说,莫要再说。” 第132节 谢靖闭口不言。 季海棠总以为上一世谢靖冷心冷肺得没来劝过季嘉文,然而只是季嘉文为了坚持自己的原则而一意孤行罢了,前世谢靖做为友人,前来劝说已是仁至义尽,并未像这一世这样尽心尽力。 临到下午,季吴氏将季嘉文唤去,让季嘉文跪在榻前说话儿。 季吴氏问道:“你可是要参与朝中皇位之争?” 季嘉文道:“儿保太子。” “胡闹!”季吴氏呵斥一声,又咔咔咳嗽起来,闹得季嘉文好心疼,急忙唤着“阿娘”。 季吴氏一把推开季嘉文:“你知不知道皇位之争不过是他们兄弟之间的事儿,若是你败了,咱们季家不保,你便是不在意你那个官位,你也想着你的妻儿,他们是要遭受你连累的!” 季嘉文听她大喝,转脸去看沈清梅,沈清梅垂着头低着眼皮不说话,她历来不插手季嘉文在外面的事儿,便是季嘉文真犯了错儿,她也得帮着担着。 季嘉文终于软了脊梁骨,痴愣愣张嘴:“我……” “你什么?你气死我好了!”季吴氏一通骂,又一通咳嗽,伏在榻上竟然起不来了。 众人去叫大夫来,大夫把了脉,只说没两日光景儿。 一日方过,何雨亭又上门来劝季嘉文不要站太子,因他是帮德王做事儿,更清楚孰强孰弱,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丈人去找死。 季嘉文被这四面八方软磨硬泡,终于不再谈站哪一方。 没两日,季吴氏过世,季嘉文以母亲过世守孝为由,在家呆三个月,不沾染朝中事物。 这三月朝中明争暗斗,不出季海棠意料,德王成了胜者,一封联名上书和一箱罪证抬到陛下面前,陛下一怒之下废了太子贬至岭南,还未到达岭南,便半路遇刺,死在了路上。 陛下大悲,病情加重,德王监国,就在大家以为要封德王为太子之时,陛下却开始重用卫宏。 卫宏早年四处游学,近几年来又不断关注各方形势,才上任,便做了几项改革,大开国门、增加税收,一时间国库越发充盈起来,算是个陛下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而此时,季海棠竟然又怀上了,因着张大夫曾说她身体恐不能再怀,夫妻二人本不抱希望,却不曾想到又出了这么个好消息,二人便十分宝贝肚子里的孩子。 第76章 陛下病重, 朝中事务繁琐,谢靖常常忙到日落才归。 季海棠肚子里有了孩子,又颇为嗜睡,等他回来之时, 自己才揉着惺忪睡眼让人给他端来吃的,长安已经十岁, 不再缠着谢靖, 可女儿绮娘年纪尚有, 听见父亲回来了,总忍不住上前撒娇。 谢靖抱了绮娘在怀里, 到榻上去坐,季海棠伸手替他取了肩上的长披袍,又捏了把绮娘奶乖的脸蛋儿:“还不快下来, 你爹还未用食呢。” 绮娘嘟了嘟, 将谢靖巴得更紧了, 低声说:“不行, 你肚子里有小娃娃就不和我玩, 我要和爹爹一起玩。” 季海棠笑她:“你倒能来说我的不是,今儿你阿兄练的那几篇字全让你给洒上了墨水, 看我不让他打你。” 绮娘咯咯直笑, 在谢靖怀里蹦了蹦,朝着一旁立着的男娃娃伸了伸手臂, 小大人似的:“来,我让你抱抱我, 你就不生气了。” 长安像他父亲,身量较高,伸伸手就接住了绮娘。 绮娘落在他怀里,笑嘻嘻地说:“你还生气吗?” 长安只眯着眼睛笑。 季海棠摇了摇头,伸手揉了揉长安软软的头发,有些苦恼:“你怎么是个闷葫芦?!” 长安依旧是看着季海棠笑罢了。 谢靖维持着他父亲的冷厉风范,没打一眼长安,只是伸手接过盏,慢慢吃起饭菜来。 两个娃娃都退去,季海棠起身吩咐人好生照顾两个小崽子,折身坐在在灯下绣小娃娃的衣裳。 谢靖吃过饭菜,又接过茶汤漱齿,抬首瞧见她静谧坐于灯下,心中一片柔软,伸手捏了捏她的手:“别绣了,还有一段日子呢。” 季海棠低头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又扬起头来看谢靖:“真好,守固,我们还会再有一个孩子。” 谢靖见她小女儿欣喜态,俯下头亲了亲她的额头:“知道了,知道了。”又抬手扶着她进寝居。 季海棠任由他扶进寝居,剪影落在屏风上,谢靖替她取下短绒领子,低声道:“卫宏同豹奴争帝位,翻出前两年的旧账,说是豹奴陷害废太子,如今朝中正闹得不可开交,陛下又病重,朝堂皆以谢府马首是瞻。” “是吗?”季海棠一把握住了谢靖的手,她前世死得早,并不知道二皇子还会被三皇子反打一手,如今这变故出现,她反而担心起谢靖来,据她所知,谢靖同卫宏一直有往来,只是不知道他是更偏向卫宏还是偏向卫铮。 谢靖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不必担忧,咱们谢家是不沾这个浑水的。”接着沉吟片刻又说:“若是德王妃邀你,你需谨慎。” 季海棠垂了垂眼眸,她同庄如梅历来交好,可在大事面前,恐怕她不得不生出些防人之心,遂点头应承道:“这你不必担忧,不会误了你在朝堂上的事儿。” 谢靖无奈地摇了摇头,将她搂在怀里,手指揉揉得捋着她的发丝:“我的海棠,不是怕你误了事儿,只是世事难料,我怕你再出事。” 果然,没过几日庄如梅上前来拜访她,她却闭门谢客,庄如梅只能悻悻而归。 有些事情躲也躲不掉,长安去洛阳游学,贴身仆人慌乱跑了回来,只说是长安被人劫走了,却不知是何人劫走了的,季海棠只好派人去找。 几人正是慌乱,庄如梅又上门来拜访,呈上来一只银镯子,季海棠捉着那只小小的银镯子,只觉得讽刺,这镯子原是庄如梅赠给长安的,如今却被庄如梅当作信物送了回来! 庄如梅被请入谢府,立在堂中望着季海棠:“我今日来不过是让舅舅帮我们一把。” 季海棠将那镯子朝庄如梅脚下一扔:“你怎么能够绑了长安?你看着他长大,怎么就狠得下来这个心肠?”说着,又吩咐人快去找谢靖:“去找太尉,告诉他,德王绑了长安走。” 庄如梅面上复杂,但为了德王能登上皇位,也狠了心,冷笑一声:“不管你找谁,谁也不敢管德王府手里的事儿!” “你?!”季海棠微微朝后一跌,做为一个担忧孩子的母亲,她登时有些没了主意,可是她必须冷静下来,因为谢靖和长安,她都不能辜负。 她冷淡了许久,终究是在榻上凉凉一坐:“守固谁也不帮,对你们并无坏处。” “谁也不帮?”庄如梅嘴皮颤了颤:“由不得他!” 第133节 “你硬逼着他帮忙,他就会帮你不成?”季海棠问。 庄如梅道:“长安是他的儿子,他不会不上心,为了这个儿子,他一定会出手。” “那你要他怎么帮忙,朝中的事情我也听说了,你们污蔑太子殿下被人挖了出来” 却说谢靖在路上便听人说了这个消息,只是皱了皱眉,打马去了何府,何雨亭也才到门口,遥遥望见谢靖来了,朝谢靖拱手道:“太尉怎么来了?” 谢靖跳下马说:“德王绑了长安。” 何雨亭一愣,又立刻说:“此事先不必着急,我替你们去找,他绑了长安不过是想逼你帮他,你先拖几天,我找到了长安在哪儿就替你接回来。” 谢靖点了点头,又跳上马要回去,才跳上马,又低了低头道:“不管我出手不出手,禹王胜算要比德王大。” 何雨亭本是德王手里的人,随德王搬倒了太子,已然被德王器重,只是再一次多位战争爆发,他也考虑是否要倒戈…… 何雨亭眼皮微垂,点头道了句“多谢”。 季海棠呆呆坐在榻前,脑海中闪过的却是庄如梅临走时那句话“海棠,豹奴没有退路了,不成仁便成鬼。” 门外仆人说谢靖回来了,季海棠跌跌撞撞跑了出去,握着谢靖的手问:“要怎么办?” 谢靖问季海棠:“你跟德王妃说了什么?” 季海棠说:“我想你总会想法子,就说先考虑两日。” 谢靖听她还算是机灵,面上送了松,拍了拍季海棠手臂:“没事的,我方才让何雨亭帮忙了,咱们先等两日。” 季海棠点了点头,转身朝屋中引他,引了两步,终于忍不住了,转过身来趴在他怀里哭:“他们不会对长安怎么样的,对不对?” “没事的,没事的。”谢靖一直轻声安慰着她。 张氏听说了消息,也跑了过来,看见季海棠正在谢靖怀里哭,上去就拉了谢靖一把:“长安他……” 谢靖点了点头:“没事的,谢家不会有事的。” 张氏跺脚道:“谁问你这个了,我是问长安在哪里!” 人心也是肉做的,一切的仇恨仿佛都随着谢成坤的死亡而慢慢消散,她竟然也开始慢慢地将谢靖当作自己的孩子,虽然不如对谢允德他们溺爱,可对谢靖的孩子却是真心关怀的。 谢靖叹了口气,皱眉道:“不会有事的,我已经安排好了。” 季海棠哭了一会儿,又抬起头来看张氏,低声说:“您不必担心,守固不会让他有事的。” 过了三日,何雨亭便亲自将长安送了回来。 季海棠初见长安,只看他蓬头垢面,像是个煤球儿,也管不了那么多,一把捉进怀里就问:“你到哪里去了?” 何雨亭笑道:“这小子厉害着呢,正愁找不到他,就打听到德王的一个别院着了火,多留了个心眼儿,派人去查了,他果真在那处。” “着火?!”季海棠拿帕子给长安擦黑漆漆的瘦脸:“你放的?” 长安点了点道:“住了两日,打听到是德王府的别院,朝中的事儿,儿也听父亲说了些,想着您和父亲一定在找我,怕你们找不到,就燃了烛烧了被褥引燃了房屋。” 谢靖嘴角也松了下来,伸手摸了摸长安的脑袋:“还算不得太蠢。” 谢绮娘揉着惺忪双眼,从屋里冒出个脑袋来,瞧见长安,也不怕脏,呼啦啦跑过来跳进长安怀里:“你不是去洛阳了吗,怎么回来了?” 季海棠他们怕谢绮娘担心哥哥哭,就没告诉谢绮娘长安被人绑走了的事儿,谢绮娘还以为长安只是去了洛阳。 长安想了想,从袖子里掏出个小坠子给了她:“上次你说娘的坠子好看,我去洛阳的时候就买了一个给你。” 谢绮娘缩着脖子笑。 谢靖又引了何雨亭去书房里详谈,二人才到书房,没过一刻,长安也进门来,立在一旁静静听着。 何雨亭打量了长安一眼,又看谢靖并不以为然的模样,心头有数,这孩子生得漂亮,闷闷的不怎么说话,心思倒是不错,想必也是谢靖有意栽培的。 谢靖燃了一炉香,淡然道:“我本不该插手他兄弟二人的夺位之争,只是豹奴欺人太甚,若我再不给出手段,只怕谢家在外人眼里也是个纸老虎、空壳子,并无威严。只是冒昧问一句,不知你要如何待豹奴?” 何雨亭叹气摇头道:“若我还铁了心为他效力,又怎么会让人去打听长安在何处?” 谢靖抬眼望了眼长安,白森森的冬日寒光中,少年低垂着头,一言不发而已。 当夜庄如梅与卫铮前来拜见谢靖,谢府依旧是大门紧闭 朝中争斗如火如荼,不过三日,德王调军逼宫,谢靖当夜就暗伏了五百精兵等着德王自投罗网,又是一场血战,陛下因收到德王陷害太子的证据而震怒,气得将德王赐死,其眷属发配平都,禹王监国。 季海棠去送庄如梅最后一程,如今的庄如梅已经是粗布加身,面貌沧桑,眉目间依稀有当年的风范。 庄如梅看见季海棠来了,上前来扯着嘴角笑了笑:“你还记恨我吗?” 季海棠神色复杂,多少替她感到酸楚:“不记恨了,你只是想帮豹奴罢了,你是真喜欢他。” 庄如梅怔怔起来,眼中漫出一滴泪水:“他……于我而言,并无不好。” 对一个女人来说,那个男人只要感情忠诚,就是最好的男人!她并没有什么可后悔的,即便落了这个下场……. 天上有些雪粒子飘飞,庄如梅与其家眷的的背影越来越远,她低低叹了口气,爬上马车回城,站在马车上只看见高高的城楼上,卫宏披着锦红的黑毛领绒袍,目光投向远方,大风扬起他的袍子,他似乎低了低下巴,看了季海棠一眼,那样地冷漠与随意。 第一次,第一次,季海棠发现卫宏像一个神祇,她忽而猛地一怔,又摇头一笑:“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钻进了马车里。 他不过是三皇子,纵然再有本事,头上也有两个哥哥压着……可如今稳坐帝位的却是他! 半月后陛下病逝,卫宏登基,改国号昌瑞! 后记: 昌瑞十三年冬,卫宏阅奏章至申时,入院赏梅,忽见一少女在烂漫梅林中摘梅,问身旁内官:“这是守固舅舅的二丫头吧。” 内官道:“回陛下的话,正是,三公主迎了绮娘进宫玩耍。” 第134节 卫宏轻轻碰了碰拇指上的扳指:“她有十六了。” 【全文完】 本书由【半城天宇半城鸾】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