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后陈阿娇》 第1节 ︻︻︻︻︻︻︻︻︻︻︻︻︻︻︻︻︻︻︻︻╮ 本书由新鲜中文网为您整理制作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废后陈阿娇》 作者:咩咩熊 第1章 冷宫死期 淅淅沥沥的雨足下了一个多月,阴冷潮湿,没有一个地方是干燥的,路面湿湿嗒嗒,往来送物件的宫人们打湿了绣鞋,脚趾头冰凉,心中暗骂。 有相识的宫人顿步搭话,晓是长长的甬道尽头便是冷宫,没有太多人来往。 “姐姐这还送呢?” 捧食盒的宫人生的不俗,说出的话却是粗鄙难当:“啐,年年月月的,熬油似得死不了,活着惹人嫌。” 搭话的宫人笑的云淡风轻,仿佛一条性命在她们眼里不值什么。“左不过今儿大限了,往后姐姐不必再这般委屈了。” “皇后娘娘心慈,才容得这等妒妇苟活至今!若是我……”她掩了口没说下去,眼珠子咕噜转,佯装打量别处。 “不同你说了,赶紧办完差事,好回去暖和暖和。” 两人分了手,那宫人急急往冷宫去。她记得最初这位主子住在长门宫,是个冷情却安逸的所在,屋子旧了些,殿宇却也能住人。隔了几年,有嬷嬷拖走这位主子,丢在此处,一丢就是七八年。 斑驳的宫门虚掩着,歪歪斜斜似乎能随时倒塌,那宫人被灰尘呛了几声,骂了句家乡话,吼道:“送饭来了!” 等了会,里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那宫人早已习惯这位主子慢吞吞的挪动,在她唯一的宫人死后,再没人照顾,苍老的很迅速。 “快些!”她不耐的又喊了声。 一个头发花白,满目仓夷,着装破烂不堪的老妇人踉踉跄跄的走过来,连跨过门槛都费劲。 那宫人目瞪口呆,这才一日,变化近似一年,她捧着食盒半晌才吐出几个字:“饭……” 孰料,老妇人斜倚着门框坐了下来,半点没看食盒,“多谢你日复一日送饭来。” 那宫人缓过神,不明白她想做什么,“我可没闲工夫陪您说闲话,宫里头好些活要做,哪里像您一样,没事闲溜达。”又把食盒随意一放,“快吃了它!” 老妇人望着门框上粗陋的雕花,自顾自的说:“请皇后来见我吧。” 那宫人吓得脸都白了,忙往后瞅瞅看有没有过路人,继而低声喝斥:“老妇!你不要命了!皇后娘娘万金之躯,怎可纡尊降贵前来见你?” 老妇人没有搭理她。这种无视,气的那宫人几乎要走上前去扇她耳光。不过到底忍住了。 “我怜你悲惨,这话没听过,好生吃了饭吧。”她打算过会子来收拾食盒,转身就要离去。 “去禀报皇后吧,她会赏你的。”老妇人又说。 那宫人落荒而逃。 晚间永巷灯火通明,椒房殿中宫人穿行侍奉,幽幽沉水香袅袅,气氛温馨和乐。一曼妙妇人身着家常宫装,斜靠在榻上看书,容貌不消说,自是上乘,即便已有年华岁月的侵蚀,亦不显老,比之少女独添一抹风韵。尤吸引人目光的,是那一头如瀑的黑发,似那最美最柔软的锦缎,华丽乌亮。那把令人羡慕的发丝散乱的披在身上,它的主人意态慵懒,微微抬眸说:“可跪在外头?” 宫人应诺。 “带进来吧。” 椒房殿的灯火在那宫人进来时,压了压,昏暗不少。那宫人战战兢兢,人都道这椒房殿的主人温良贤淑,最是个好脾气的主。可她丝毫没有一丝松泛,极度的恐惧害得她差点摔一跤。 “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长乐未央。” 深深的拜伏,她几近把头埋进地毯中。 “免。本宫有几句话要问你。” 那宫人冷汗涔涔,又是一拜:“娘娘问话,吾定知无不言。” “冷宫那里何如?” 那宫人闻言一震,猛地想起那位老妇气定神闲的要求皇后来见她。这种大不敬之语,她哪里敢说,便诺诺道:“看起来时日不久矣。” 尊贵的皇后半晌没有发话。那宫人也不敢觑其神情,头也不敢抬。良久,那双膝跪至酸麻,头顶上方才传来声音。 “去吧。” “诺。”那宫人僵持着起身,又听得一声赏。就有宫人取了一串钱,她接过去,一叠声谢恩,方才离去。 皇后坐起身,宫人上前服侍。 “怕是熬不过今晚了罢。”她神思飘远,身在椒房殿,似乎又不在椒房殿中。 宫人乖觉,忙道:“娘娘不必为罪人费心,吾端了安神汤予娘娘喝,娘娘喝了睡下吧。” 皇后静默的坐着,不说喝也不打发了人,就那样不说话呆坐着,看着叫人害怕。 宫人张张嘴,到底没敢出声。 “更衣。” “娘娘。”宫人望望窗外,“这么晚了,娘娘要去何处?” 皇后瞟了她一眼,眼刀子刮过,刺得人眼睛疼,心也慌。宫人低下头,“诺。” 大晚上来这个她设立的冷宫,还是头一回。自从那位主子被打入长门宫后,她再也没见过她。 第2节 细算算,十几年过去了,有时候也会忘了这个人的存在,可午夜梦回,这样令人厌恶的废人时不时却要扰一扰人,着实可恨! 更深露重,此刻皇帝应该在李夫人的宫中享受美人温存,殿中燃着香,软糯的躯体拥入怀,两个人依靠,总是比一个人温暖的。 皇帝有多久没来她的宫里了?早已记不清。 也罢,清闲了,才能和故友聊一聊不是? 宫人们先行一步,大致打扫了下,即便如此,皇后还是被呛到了。这个地方……她舒展眉心,心头漾起一丝喜悦,合该那个人试一试! “娘娘小心脚下。” 宫人找不到地方掌灯,只好召了所有人给皇后看路,万一有个什么好歹,她们谁也担当不起。 隐隐约约的,屋子外头有个人,看不真切。皇后示意宫人走近些,拿灯笼照一照,那人纹丝不动,若不是间或一轮滑动眼珠,根本不似活物。 皇后差点惊呼出声。 “你来了。” 那人说。 宫人正要说见礼的话,皇后定了心神,亲提了灯笼,摆手叫宫人们走远些。 “你一如当初那样傲慢。本宫以为这样的环境能磨砺你的性子。”皇后随便寻了地方坐下,即使做了那么多年的皇后,她也记得自己最初的身份,那样低贱,这等地方不嫌弃。 老妇笑了笑,牵动的嘴角僵硬如石:“当年你给我见礼,今日莫要妄想我会向你见礼。” 皇后长叹一声。 “阿娇啊~今时今日,你始终不明白什么叫低头。当年你是金屋藏娇的皇后,是太皇太后的外孙女儿,是窦太后的亲生女儿,是有资本骄傲,有资本欺凌旁人。而今的你,不过一介弃妇,又有什么好狂傲的呢?” 阿娇低头摸过几缕银丝,道:“岁月不饶人,我苍老至此,你还那样清丽动人。只是,当年你生生夺了我的恩宠,今日李夫人日日陪伴君侧,你也有孤枕难眠之时……”她抬眼看去,那双眼中充满淡漠的鄙夷:“你可懂得我当日感受么?” 皇后嘲弄一笑,“阿娇,为何你这样天真,天真的在入宫为后时,还指望两心诚相待,君宠长久时?君恩是这个世上最不可靠的东西。转瞬即逝。你这位天之骄女,从小被所有人捧在掌心,竟然连这一点也看不透,必然走到废后这一步。” 阿娇略有点惊讶:“皇上迷恋李夫人,你竟一点感觉也没有?” “感觉?”皇后抚抚胸口,“到底伴君侧这些年,要说没有情意是不可能的。可本宫看得清,看得明。皇帝是君,我等是臣,君上做什么,臣下都没资格去管。一心愁苦,又有何用?” 阿娇略顿,继而一笑:“还是你看得开,所以这后位终归你所有。” “皇帝宠爱,你的不好也是情趣,皇帝不喜,你的好也是负累。”皇后说,“更何况,你的母亲,窦太主骄横跋扈,仗着曾经助皇帝登上宝座,肆意妄为。又有太皇太后掣肘,你说,皇上对你还有几分情爱?怕是不多的几分,亦在这种不耐和隐忍中,消磨殆尽。” 阿娇笑笑,神色更加哀婉凄凉:“你是个水晶心肝的人,看的通透,而我至今才明白。” “不是你不聪慧,你只是被爱冲昏头脑。本宫相信你爱皇帝,可嫁入帝王家,最不能有的就是真情。”皇后遥遥望着凄冷的月亮。“我在平阳府一朝承宠,没有家世,没有地位,只是一介歌姬。却也只有我这样的人,才不会有什么强大的外戚掣肘皇上,也不会养成娇蛮的小性儿去烦扰皇上,最是体贴圣心。如今的李夫人亦是,她的哥哥不过是个残废乐师,更没什么可以依靠的母家。” 一口气说了许多,皇后有些累了,她最后看了眼阿娇:“我们的皇上,他拥有雄才大略,最不能忍的就是被压制,被强迫,被掣肘。因为他,是个最骄傲的人。” “呵呵。”阿娇笑的阴测测的,一滴清泪滑落脸颊,带着她少女时代最纯真的爱恋,一并落入灰尘中,消失不见。“我从没想过压制他什么。他是我的夫君,那个年幼时就跟着喊‘阿娇姐姐’的小男孩,我不能忘怀爱懵懂时,脑海中只有他英俊的面庞和颀长的身影。我是真的爱他,我不要有人分享,我要全部,要完整!这有错吗?”到话尾处,她癫狂的颤抖,恍若寒风中尚未凋零的枯叶,随时会陨落。 自被废起十年有余,她以为一切看破,平静无波。未曾想提起过去,那些不堪回首的回忆,还是会不甘心。她按住胸口……这里,还是隐隐作痛。 曾经年少时的恩爱,细雨窗下的红袖添香,闺阁情趣的‘张敞画眉’,一切的一切,阿娇从没想过她会有成为废后的一天。 她嚯得看向皇后,固然是她的出现,抢走了所有的恩宠与欢好,甚至是后位,可是那个与她海誓山盟的帝王,才是令她真正感受到剜心之痛的源头。 “本宫不必与你多说什么,很多事,至此你应该看的很通透。若尚且执迷,那么你便是真的愚钝。”皇后一甩广袖,转身欲离去。 “巫蛊之祸,是你的圈套吧。”阿娇复又倚着门框,面无波澜,似乎之前的一切都是幻觉。 皇后顿步,无言。 “咱们的皇上性情狠厉多疑。如今你的母家已经盘根错节与朝堂之上,对皇上来说,这就是威胁。你已年华老去,再没有当年美丽容貌软玉温存,甚至连皇上的面儿也见不到几次。你用巫蛊害我,丝毫不为你的孩儿积福。害人终害已,将来你和你的孩儿也会因巫蛊之祸不得好死。”阿娇偏头看她,微微笑着,阴森的脸上透出一股死人之气。 皇后没回头,却如芒刺在背。她镇定心神,道:“你这般诅咒本宫,那本宫索性做一回好人,叫你是个明白鬼。”她深吸一口气:“你可知你为何为后十载皆未能有孕?普天之下这个人有心不叫你有孕,那么即便你为皇后之尊,也无有所出。” 阿娇初是怔忪,后如遭雷劈,无波的面具寸寸碎裂,嘴角的弧度越勾越大,最终形成一个扭曲的笑容。 她张张嘴,连说了几个好字。皇后决然离去,阿娇口中鲜血喷涌而出,落至冰冷的地上,绽放出一朵艳丽的花儿…… 第2章 大梦初醒 混沌的世界,头胀痛。眼前似乎雾蒙蒙看不清,就像她可笑的一生,终看不破情爱。 渐渐地,出现一丝光线。 努力的睁眼,又颇觉疲累。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一声一声,不间断,不知累的唤。 那是个焦急的很好听的女人声音。 她唤。 “娇儿,娇儿……” 母亲? 记忆里,只有母亲待她如眼珠子般疼爱。 母亲……真的是母亲吗? 阿娇呓语出声,惊得窦太主浑身一颤,抓住她的双手,眼泪直流。 “我的娇儿,你快醒一醒,快醒一醒。” 阿娇的双眸张开一丝缝隙,苍白的脸上慢慢浮上淡薄红晕,嘴唇无一丝血色,样子难看的怕人。 第3节 “我这是怎么了?”她艰难的开口,沙哑的喉咙几乎说不出话来。 窦太主抹抹眼泪,含笑道:“没有,我的娇儿什么事也没有。”又是一叠声的宣太医。 李太医看过,说已无大碍,只皇后身体虚弱,待好好补一补身子,便可望大好了。 窦太主自是松了一口气,又着人赏了银钱。那边厢皇太后扶着患有眼疾的太皇太后颤颤巍巍的入内。 阿娇欠欠身,太皇太后自眼睛不便,听觉愈发敏锐,闻得动静忙说:“娇儿不必行那些个虚礼了,赶紧躺下。”一边宫人扶着阿娇躺好。 “娇儿没甚么事,劳烦外祖母探看。”阿娇忍不住堕下泪来,她见识过太皇太后雷厉风行的手段,可对她这个外孙女,却是真心疼爱的,不管是因为她母亲是太皇太后最宠爱的女儿也好,还是什么其他原因,那种关爱,装不出来。 “好好儿的又哭什么?”窦太主赶紧为女儿拭泪,絮絮说着缘故,这通折腾,不外乎是和皇帝拌了几句嘴,皇帝一怒之下推了阿娇,阿娇不小心头部撞到衣柜处昏厥。她当然知道女儿心里的委屈,在太皇太后面前哭一哭也好。 太皇太后闻言果然心疼不已,却也深知阿娇的性子,又气又急,默然不语,拄的拐杖敲了又敲。 窦太主脸色不好,皇太后明白这是摆给她看的,当年费尽心思接近馆陶公主,又教了彻儿那通‘金屋藏娇’才夺了皇位,她思及利害,见气氛僵硬,便笑道:“年轻夫妻性子难免都浮躁些,拌几句嘴很是寻常。这次固然是彻儿不对,阿娇看在外祖母和母后面儿上,便不予计较了吧。” 窦太主眼皮一跳,冷哼道:“什么叫性子都浮躁些?我们娇儿自嫁入宫中,哪里对不起皇帝了,竟遭如此对待?他既伤了我的娇儿,自个又上哪里去了?为何不见人?!” 皇帝去哪儿了,皇太后当然知道,还不是被皇后烦扰的头痛,跑去他不久前整修好的上林苑散心去了。可这话不能说,说了简直捅大篓子。 想来想去,她赔着笑脸:“皇帝不小心伤了娇儿,悔恨难当,哪儿有脸见太皇太后和窦太主呢。” 窦太主根本不信这种鬼话,她正想说什么。太皇太后使劲敲了敲拐杖,厉声道:“悔恨难当?!哀家怎么没看出来?!!” 皇太后心头乱跳,糊弄不过去,皇帝又得挨训斥。到底是亲儿子,她怎能不心疼?有时候亦不免在心里怨怪这个儿媳妇,娇蛮任性,她的夫君是皇帝!一点儿也没有个贤惠皇后的样子。 “来人!把皇帝给哀家带到椒房殿来!”太皇太后发话,宫人们无不惧怕,躬身应诺便要去。 皇太后急的想拦不敢拦,只好怯怯说:“母后,彻儿一会儿就来,不必这样兴师动众的去请吧?” “哼。”太皇太后鄙夷道:“他顾着皇帝的脸面了么?居然伤害发妻,传出去像个什么样子!” 皇太后忍住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怒火,牵动嘴角笑了笑:“太皇太后说的是。” 默默听了半晌的阿娇还陷在那些不堪回首的记忆中,她已经分不清是曾经的经历,还是梦中的情景。但听闻皇帝要来,胸口起伏激荡,差点干呕起来。她强撑着力气,微微笑道:“外祖母,母亲,母后,我没事的。皇上忙于朝政,不需打扰他了罢。” 如果现在见了他,阿娇真的不保证自己会不会吐的昏天黑地。那种感觉叫她犯恶心。 “娇儿!”窦太主急了,她不能看着女儿受委屈。 皇太后则是舒了一口气,“皇后当真贤惠。” 窦太主剜了她一眼。 太皇太后城府颇深,对于阿娇的转变有一丝的愕然。按照阿娇以往的脾气,此刻正是哭着诉说皇帝怎样欺负她才对。 阿娇不是那个曾经骄纵的女子了,她看出太皇太后一瞬间的怔忪,虽想说能让人相信的理由说服这个聪慧过人的外祖母,但实在太过疲累,记忆折腾的让人精神透支。 “母亲……”阿娇弱弱的喊了声。 窦太主心头一抽,也软和态度,替她整整被子:“罢了罢了,娇儿你好好睡一觉,母亲不说了。” 皇太后赶紧顺坡下:“我们还是去偏殿歇歇罢,娇儿看起来很是疲惫。” 窦太主懒得理她,亲昵的挽了太皇太后出殿,皇太后伸出的手略尴尬的一缩,也跟着去了。 殿里的人都打发了,混合着椒墙并汤药的气味。阿娇使劲吸了一口气,将脸埋进柔软舒适的锦被中。她又回到这个锦绣繁华的世界了吗?那十几年的冷宫,冰冷潮湿的,渗入骨缝里的阴冷感觉又是怎么回事? 她不禁浑身一颤。 若说是真实,现下里又是怎么回事?她记得这次的事,源于皇帝与她赌气,临幸宫人,又封了最末等的少使。吵着闹着,皇帝一急,推了她一把,不小心弄伤了她。 这是建元二年的事。 头偏生痛的厉害。阿娇兀自忍耐,难不成那些记忆是做梦?可这个梦太过于真实了,她至今也忘不了贴身宫人死去时的心痛,以及冷宫中的悲苦。 轻呼一声。 有宫人赶来,“皇后娘娘有何不适?” 阿娇抬眼一瞧,是她的陪嫁,也是一直忠心于她的婢女——百灵。 “娘娘!”百灵扑倒她,生生受了鞭笞的一幕突然出现在她眼前,温热的血喷了她一脸一身,浓郁的腥气环绕,面前的老嬷嬷狠毒的眼神直刺人心。 “唔。”阿娇忍不住干呕。 “娘娘!”百灵吓的脸色煞白,忙拿了痰盂去接,又向唤人请太医。 阿娇不想麻烦那么多事,无奈面色发青,呕的直说不出话来。 李太医正配着药,听得皇后又不好了,老命吓掉半条,又忙得来了,把了脉才发现并不是身体问题,应该是心神不宁,情绪波动过大所致。 窦太主不放心,又来看望。阿娇缓过劲,好说歹说总算把母亲给劝回去了。 百灵吩咐宫人们煎药,见阿娇发呆,有些不安。 “皇后娘娘……”她斟酌着开口,总觉得这一趟受伤醒来,这位主子娘娘不像往日那般时时刻刻透着浮躁傲慢,而是沉淀了许多。 “百灵,你说……本宫是不是素日太过跋扈了?” 阿娇静静的看她,百灵浑身一颤。她分明在那双乌墨一样明亮美丽的眼睛里看出什么是苍凉。可是,为什么会这样? 老实说,在阿娇还是闺阁少女的时候,因着性子娇蛮,待她们这些下人当真算不得好,只是她和这位大小姐甚是投缘,自小一起长大,才得以另眼相看。就这,时不时还会被大小姐牵连,受到大长公主的责打。 看着她进宫当了皇后,一次次同皇帝争执吵闹,不外乎一点小女儿的拈酸吃醋,更在于她那高傲的性子,不容一点委屈。 但如今,这种苍凉无力,恍若经历过生死离别的淡漠,又是为何?百灵有些不认得这位主子娘娘了。 第4节 她不能也不愿说泄气的话:“娘娘说的哪里话。娘娘的外祖母乃当今太皇太后,母亲特赐窦太主,父亲又为堂邑夷侯,陈家祖上更是汉开国功臣。此等贵不可言的身世,娘娘自是引以为傲的。” 是呵。她有着显赫的身世,自小生活在皇族荣耀中,与生俱来的美丽和傲气。阿娇顺手捞起散落肩胛处的乌发,影影绰绰,还是这样的散乱,乌色赫然苍白,就像褪了色的墨色帷布,水洗发白,破旧不堪。 头又隐隐作痛,那些回忆到底是不是做梦。还是她在死后,又回到这个囚笼一般的永巷! 明明死前那一刻,她许愿不再生在帝王家,老天爷即便听不到她的愿望,为何要让她再重新走一遭! 百灵见皇后迟迟不出声,生怕出什么事,又不敢请窦太主,踌躇不安间,就听外间黄门侍郎朗声一席话。 “皇上亲临椒房殿探视皇后,殿中诸人前往迎接!” 第3章 闭门不见 阿娇转身睡去,百灵听着外间动静,为难的说:“皇后娘娘,皇上来了。” 她知道刘彻在外面演戏给皇祖母看,什么来看她是否安好,估计是被皇祖母和自己母亲逼得不得不前来罢了。 眼角蓦地一酸,记忆历历在目,可叹原来的自己就是看不穿帝王爱。 “百灵,不必管他,关上寝殿门,就说本宫睡了。”阿娇此刻不想见他,不是耍小性,也不是给什么下马威,只是单纯不愿意见到这个人,她曾经深爱到失去自我的男人。 “可是娘娘……”百灵未及多说什么,皇帝已然到了跟前。 “娘娘。”百灵小声的呼唤。这对帝王夫妻总是令她心惊胆战,怕再出什么乱子。 阿娇没理会。殿外的刘彻更是心头不愉。不过临幸了个宫人,本来不打算封个什么位分,皇后偏要和他赌气。堂堂天子,竟连宠幸个女人也要问一问妻子?当真是笑话! 本来他就没有错,皇后胡搅蛮缠导致这一切,偏生上至太皇太后,下至皇太后、窦太主,哪一个都逼着他这个皇帝来登门谢罪!窝囊至极! 越想心头火越盛。来了这椒房殿,还被拒之门外,刘彻忍气示意黄门侍郎叩门。 “皇后娘娘,皇上来看您了。” 叩了几声,听得百灵的声音传出。 “娘娘已歇下,请皇上不日再来。” 好个陈阿娇,都这个时候了,还和他耍小性子! “起开!”刘彻扯过黄门侍郎,亲自拍门,殿门砸的砰砰直响。“皇后,朕来看你了!” 阿娇缩在被子里,冷不丁被巨大的砸门声吓了一跳。他是不愿来的,却硬被皇祖母等人威逼而来,而真爱,是无法在威逼利诱下存在的。记忆里的当年,自己为何这样傻,还为这种威逼利诱沾沾自喜,觉得能拿捏住君王,可笑可叹。 “皇后失序,惑于巫祝,不可以承天命。其上玺绶,罢退居长门宫。” 那道废后诏书的内容永刻她心中,即便只存在于记忆中,可真实的让阿娇不得不相信,若她再这般忤逆骄横下去,说不定真有那一天。 她犹豫着睁开眼,要不要见皇帝,是不是不要再激怒他了?思来想去,阿娇无力的一笑,骨子的傲然不是说消失就会消失了。日后的事再慢慢筹谋,而今,她真的没那个精神同皇帝虚与委蛇。 百灵没法,只得又说:“皇上,皇后娘娘真的已经睡下了,请明儿再来吧。” 刘彻气的睚眦俱裂,为的皇后的跋扈,也为的太皇太后和窦太主的挟制。他更加大力的砸门,“朕这样大的动静,皇后即便睡了也该醒了罢,还是故意不见朕!” 百灵心下害怕,挪到阿娇床榻边,低低说:“娘娘,皇上气极,许是要不好。” 阿娇叹息,今次换了种心性来看,她不是不同情皇帝被掣肘的无奈和痛楚,可转念一想,这一切的一切都不是他能够对自己这个皇后下手的理由! 指尖轻触小腹,一阵短暂的痉挛。那里,是她满心的希望,希望能够孕育出他们俩人的孩子,爱的结晶。可是,万万没想到,深爱的那个人,他竟压根不愿意和她有孩子。 无声的泪滑落。 阿娇不敢相信那些记忆,她蜷缩身体,无助的颤抖。还是这些话出自那个女人之口,到底值不值得人相信。 那个女人! 彼时皇帝愤而离去,阿娇再也睡不着,忙唤了百灵。 “娘娘,小心起猛了头晕。” 阿娇抓住她的手,像极了沙漠中饥渴的旅人,满眼的焦灼,“百灵,本宫问你,永巷里可有一个姓卫的家人子?” “姓卫的家人子?”百灵陷入深思,努力的想,老半天才摇摇头:“没听说有姓卫的家人子,娘娘可是识得这个人?” “怎么会?”阿娇低吟一句,“那可有卫夫人?” “卫夫人?”百灵更是不解,而今偌大的永巷,皇帝正式册封的只有皇后一人,那个运气好被宠幸的宫人还没等到少使的名号,便已有皇太后的赐死令颁布。 “没有吗?”阿娇满心惶然。按理说,建元二年春,皇帝已经从平阳公主府领回了卫子夫,只是当时的她被蒙在鼓里。 阿娇想起当时皇帝怕她大闹,将卫子夫藏在上林苑的宫室里,大半年后无意听见宫人谈起,才闹僵而出。 阿娇冷笑,那个女人,有着清丽容貌和一头绸缎般的乌发,因得皇帝盛宠,竟也起了夺后位的心思。可恨自己娇痴天真,一两句挑拨的话就会气的勃然大怒,反倒中了奸计,落得打入冷宫的下场。 那个女人有好弟弟和好外甥,得皇帝重用,更加巩固了她的地位。 阿娇恨极,恨她楚楚可怜的白莲花模样,又恨自己兄弟的无能。 “百灵,让郭舍人去上林苑查一查有没有卫姬这个人。” 她想知道卫子夫的动向,也想验证那些酷似真实经历的记忆到底是不是真的。 百灵不得其解,亦不敢询问,应诺后退出殿外。 另一宫人上前为阿娇奉上茶水,阿娇接过轻呷一口,额头碰撞处痛的厉害。皇帝这一把推的当真带力,情分果真是浅了。 见阿娇想心思发怔,那宫人殷勤的说:“近日里花儿开的正好,待娘娘好些,去赏那么一赏,定能纾解心怀。” 第5节 以往的阿娇,对这种殷勤来者不拒,她最喜欢有人奉承,即便那种奉承仅浮于表面,也很是受用。 那宫人很懂得皇后的傲慢愚蠢,又接着说:“娘娘花容月貌,皇上不过被那起子狐媚子迷了眼罢了,野花再好,终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哪比的过牡丹国色天香,实乃国母之姿。” 阿娇皱起眉,对这种奉承之语已是不耐,这声音又极为熟悉。她忘不了记忆里有个当做心腹的宫人为了上位,被卫子夫收买,狠狠的咬了她一口。 这个人叫——“阿沁,本宫乏了,你先去吧。”阿娇生怕再听下去,会忍不住命人把她拖下去杖毙。 阿沁没想到皇后竟然没被她的阿谀奉承说动心,不消说取代百灵位置,怎么得也会另眼相看,待她日后筹谋。冷不丁的被驱赶,还是叫她面上讪讪的。 “诺。”阿沁还想坚持,但见皇后不愉之色,吞下喉间的话,躬身退出殿外。 阿娇自是不愿留这么个祸害在身边,宫人好打发,随便找个借口就可除了,但真正难缠的,是那些不安分的嫔妃。随着卫子夫的登堂入室,陆续将有不少女人入宫,那时候将有不少腥风血雨。 年少无知,骄纵轻狂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阿娇盖上锦被躺下,慢慢有了睡意,睡着前,她突然想,如果醒来在未嫁于刘彻时,定要缠着母亲让这门亲事作罢。可惜啊可惜,造化弄人。 不知睡了多久,阿娇迷迷糊糊似醒非醒。 更漏滴滴答答,殿中万籁俱寂,服侍的宫人们连呼吸也是几不可闻。百灵赤脚缓慢前行,手拿金剪压了压灯芯,以免太过光亮吵醒了皇后。罩上灯罩,郭舍人悄悄儿到她跟前耳语几句,百灵不禁低呼:“娘娘料事如神!” 郭舍人深以为然,还想说什么,只听内室有动静。 百灵忙的做了噤声的手势,疾步入内。只见阿娇已幽幽醒转,锦被滑下大半,露出雪白的臂膀。 这样的妙人,怎会失宠于皇上?百灵念头一转,已然笑道:“娘娘起身么?”皇后现下身子不适,卧躺着休养是正经。 阿娇摆摆手,扶额坐起,百灵赶忙取过宫人双手捧着的素色外衫给阿娇披上,又取来缕金线暗花枕置于其身后。阿娇舒服的靠着,这才说:“郭舍人回来没有?” 百灵清咳一声,郭舍人打着千惦着小步入内,满脸的谄媚之色。“吾已查清皇后所要询问之事。” “说。”阿娇初醒,起床气尚在,又觉头昏昏沉沉。其实她有不好的预感,那些记忆应该是真实的。 随着郭舍人细细的阐述。阿娇无力的身体下滑,果然,那个女人已经在上林苑了。那个叫卫子夫的女人! 如果说未知的事会让人觉得惶恐,那么已知会有万劫不复的结局则更令人觉得恐惧。明知前方是万丈深渊,还会被人硬生生推下去,倒不如不知前方为何路。 “你退下吧。”阿娇脱了力,抬起的手都是软绵绵的,“百灵,赏。” 百灵抓了一把金瓜子给郭舍人,郭舍人喜的眼睛也看不见了。 皇后心情不愉,晚膳没用几筷子就草草的撤了。殿里的宫人小心谨慎的当值,百灵看到皇后的示意,知道有话要吩咐,便赶走了所有的宫人,来到她身边,静静的站着。 这就是百灵的好处,温和娴静不多话,却又心思细腻。 阿娇招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百灵显然被震惊了,连声说不敢。 “让你坐,便坐下吧。”阿娇故意提高音调。百灵推让几下,只得搬了个漆画小凳子坐了。 “明日在掖庭寻个叫徽娘的宫人,找个由头调到椒房殿来。”徽娘是她在冷宫,百灵死后,一心服侍她的宫人。 百灵乖顺的应诺,不问缘故。 “还有……”阿娇沉吟道:“后日摆驾上林苑。” 百灵眼角一抽,这是要去寻那个卫姬的晦气了吗? 第4章 相见子夫 三月里的春日,百花盛开。微风习习,连阳光也是和煦的。阿娇起的很早,额头上的白色绷布叫人换了药,拿金线牡丹纹抹额盖住,未免头痛,不饰繁复发髻,只将那青丝松松绾起,配以简单素雅的玉步摇装饰。 阿娇自姑娘起,就喜好奢华,衣裳首饰从没有过淡雅素净的打扮,那玉步摇价值连城,却因花纹较少,玉质清雅细腻,一直被其束之高阁。 专门为阿娇盘发的宫人简怡不禁纳罕:“娘娘今日怎打扮的这样素净?” 百灵虽说不愿过多干涉主子的想法,可因着今日是去上林苑,岂可在区区家人子面前失了皇后的尊贵? “娘娘这般是太过素雅了。” 阿娇懒懒的看了眼铜镜,“身为皇后自有定例,如今孤不耐烦在这上头烦心,你们且看着装扮吧。”她手一伸,搭着百灵的手站起,那边厢宫人备上早已熨烫好的天蓝色碎花纹宫装。 阿娇打量了那件繁复宫装,皇帝性喜奢华,兼得国库充盈,对后宫很是大方,更不消说她是皇后之尊。怕是死过一次,什么荣华富贵,如今看来不过是过眼云烟。“皇后的尊荣,不止在衣裳服饰,更在独有的那份气韵,不必用华丽迷人眼的装饰。” 百灵深以为然,又觉皇后是有些变化了。殿外守着的阿沁忙不迭的上前拍马屁:“娘娘国色天香,无须过多装扮也母仪天下。” 阿娇眼也懒得抬,扶着百灵往舍人准备好的肩舆而去。八人抬的肩舆,稳稳的,又舒适。 长长的甬道里,宫人、舍人分站两边垂首而立。空空的回响着脚步声。百灵紧跟肩舆,阿沁因不被阿娇待见,跟在稍远的地方,其他宫人舍人浩浩荡荡排了两个长队,低头敛目的跟着。 没人敢在阿娇面前碎嘴说话,阿娇坐在肩舆上,兀自思索以后的路该怎么走。为了爱刘彻,上辈子落得那样的下场,好容易天可怜见,重新活一回。若再落得悲惨凄凉下场,岂非太过可笑? 那时候,全身心的爱恋在皇帝身上,为母家打算的实在太少太少。 上林苑里的管事宫人和舍人听说阿娇驾到,既紧张又兴奋。那起子有野心的,将看家本领拿出巴结,以求得到进驻椒房殿侍奉的机会。 阿娇命人在亭中设宴,不许多生事故,也没让上什么珍馐美味,随便添了配茶的点心。大部分宫人偃旗息鼓,很是失望。 住在宜春苑的卫子夫已从宫人那里得到消息,随她一同进宫的侍婢蕊芯很是担心。 “姑娘,皇后此行颇为蹊跷,莫不是已知你在此处?” 卫子夫正欲说些什么宽宥自己,那边屋外就有人道:“卫姑娘,皇后娘娘召见。” 两人面面相觑,整装后随那宫人往亭中而去。 阿娇吃着茶,面前人已跪了好一会子了。那一头乌墨似的秀发铺满整个后背,发髻绾得素雅大方,只装饰一枚玉扇,容貌自不消说。当日平阳大长公主可是千挑万选了数十名丽人表演歌舞,均未被皇帝看中,而这位可人儿心思玲珑,站在最末故意舞蹈出错,软语温存得皇帝青眼有加,不是等闲人物。 百灵着郭舍人打探消息,忍不住还说这小心思起的极好,倒叫皇帝在人群中注意到屈居最末的她。 第6节 要叫阿娇看,若貌若无盐、笨嘴拙舌,即便皇帝注意了又怎样?御前失仪,好了一怒之下鞭笞数十,更甚者直接打死作数。 “皇后殿下!”卫子夫膝头微痛,实在无法忍耐,双眼含泪大胆抬头看向悠闲的阿娇。 百灵皱皱眉,这个女人不愧出身歌女,竟一点规矩也无。 “殿下未曾许你说话,你大胆进言,毫无规矩!” 卫子夫抿抿唇,满腹的委屈与不安,面上带有一丝怨怼。这让阿娇有些惊讶,记忆中的第一次见面虽然不是在上林苑,而是在事发后她的椒房殿中。她也是这般冷淡对待,可这心思细腻缜密的卫姬从始至终都是温顺可人的模样,丝毫没有这般沉不住气的时候。当年打探到皇帝宠幸卫姬后不知怎得冷落了一年,直到按例放宫人出宫才再次得以相见。想来比之刚入宫,有所成长了。 “你叫卫子夫?”阿娇语气淡漠。 卫子夫迅速看了阿娇一眼,一副娇滴滴的模样,“是。” “大胆民女,回皇后娘娘的话竟是这等态度。”百灵实在无法理解皇帝为何看上这么个鲁莽无规矩的女子,仅仅因为她的貌美? 阿娇手一抬,示意百灵不要多话。这个卫子夫同她记忆的那个人有几分像,又有几分陌生。印象里的那个人比面前这个稚嫩的女子多了海一样深的城府,远不比眼前这位浮躁。 “平阳府歌姬,其母为府中家奴卫氏,兄弟姐妹五人,最小的弟弟名唤卫青,在公主府上做骑奴,是也不是?” 卫子夫心下大骇,阿娇不仅知晓她被皇帝藏于此处,更是清楚她家中情况。 “民女有罪,求皇后娘娘不要迁怒家人。”卫子夫深深拜伏,心中愈发焦急。 阿娇佯装不知,拈起一块香甜的桃花酥吃了。“哦?你何罪之有?” 卫子夫早就听闻阿娇嚣张跋扈,又是个醋坛子。皇帝宠幸她,却也不敢将她名正言顺放在永巷中,而是藏于上林苑,可不就是为了掩人耳目,生怕被阿娇知晓。 如今阿娇虽未大张旗鼓而来,事情既已败露,倒不如自己示弱讨好,或可讨得一丝活路,更可保家人平安。 她想了许多,伏地又是一叩。 “娘娘乃母仪天下之人,身份贵重。民女一介歌姬,至微至贱之人,劳娘娘为此烦心,实乃民女罪过。皇上隆恩浩荡,偶一临幸不过贪图新鲜,娘娘可将民女当作一只小猫小狗,万万入不得娘娘慧眼的。” 好一个伶牙俐齿之人! 阿娇心中冷笑,这副讨好示弱、楚楚可怜的,做给谁看呢?她拍拍手中的点心渣,拿了丝绢揩手,“妹妹天生尤物,自比小猫小狗可委屈了。难为皇上这么喜欢你,那你自然是有过人之处。” 卫子夫忙道:“民女不过以色事他人,没甚么过人之处。” 阿娇微微一笑:“听你的言谈,绝不是粗鄙妇人,却是读过些书的。所谓这以色事人,你的色,可谓倾国倾城,这便很是难得了。” 卫子夫额头沁出细细密密的汗,这通下马威使得她膝头钻心的疼,神情也焦躁起来,时不时偷偷瞄一瞄通往上林苑入口的方向。 这点子小动作自然被阿娇看在眼里,她微笑着放下手中的茶盅,“卫姑娘,你好像很是不安,有什么事可以和本宫说一说。既然皇上宠幸你,你也投本宫的缘,本宫自不会亏待你。” 卫子夫不知道阿娇要怎样,又苦于皇帝还未来,只好诺诺应声。 彼时百灵挥挥手,舍人们压着个惊恐的宫人跪在地上。卫子夫偷眼一瞥,颜色很是不好。 阿娇面前的那杯茶换了一遭,她执起掀盖,刮了刮茶叶沫子,慢悠悠的说:“本宫身为后宫之主,后宫的一切,皇上的妾室,都归本宫管。皇上日理万机,忙于前朝政务。卫姑娘有什么重要的事,何必巴巴儿让人劳烦皇上。” 卫子夫的冷汗浸湿小衣,目前之际只得服软,不能硬抗,只要皇帝不在,她就得被阿娇压制、拿捏。深深叩首,也不过多狡辩,“民女有罪。” “你是有罪,不过朕的梓童更得认罪!” 朗朗之声传来。阿娇心头一震,卫子夫神情一松,她就知道做两手准备没错,阿娇看起来愚蠢狂傲,实则也不是毫无心机,之前派出去的宫人不过诱饵而已。 “请皇上圣安。”阿娇率众人行礼。刘彻从其身边经过,连瞟一眼也懒得,径直走到卫子夫身边,软语道:“子夫,委屈你了,快起身吧。” 卫子夫借力起身,眼眶含泪,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简直不是受了委屈,而是受了虐待。 百灵气不过,正要说什么。阿娇婷婷立起,眼神示意她不要乱说话。 从阿娇这个方向望去,是刘彻的侧脸,他生的英俊,轮廓完美无缺,带着少年少有的老成与豪气,显得更加吸引人。 心蓦地一动,这是她曾经爱了十数年的容颜,爱加恨,又有绝望和痛苦,复杂的感情交织,令她不知所措的战栗。 不过现实显然没有给她回顾爱情的机会,随着刘彻冷漠的质问,对卫子夫深情的呵护。阿娇突然镇静下来,突如而来的悸动,飘渺无影踪。 “皇后对朕宠幸子夫有何不满之处?!”他紧盯她双眸,掷地有声的责问,“身为人妻,难容妾室,简直不配为一国之母!” 卫子夫难掩惊讶的抬头望刘彻果毅的表情。 阿娇怔怔的看着刘彻,一向倔强的眼睛泛出点点泪光,比之盈盈泪眼的柔弱萱妹,带出几分让人怜惜的愁肠千转。 刘彻的心一抽,他讨厌阿娇的任性刁蛮,却也忘不了幼时跟随她身后的绵绵依恋。 他当然不是真想废了这个阿娇,于情于理亦不可,想缓和说点什么。阿娇倒退几步,哀戚道。 “吾若得以娶妻阿娇姐姐,定当金屋筑之。” 说罢,阿娇带着宫人们扬长而去,不给皇帝任何发作机会,眼眸中那一抹狡黠的锋芒一闪而逝。 第5章 火候不够 “皇上……” 卫子夫慌张的看向刘彻,刘彻阴鹜的脸色令她害怕恐慌。这个时候,正好是可以进谏之时。她思虑半晌,打算趁热打铁。 “皇后娘娘实属无意冒犯,望皇上不要怨责。此事皆因奴婢所起,皇上要怪就怪奴婢吧。”说着,一双会说话的眼睛带上濛濛雾气,似泣非泣。 刘彻喃喃一句‘想当年,阿娇姐姐待朕极好,朕也非常依恋这个美丽骄傲的姐姐。’立刻将卫子夫的心打入冰窖。 原来皇帝并未动怒,而是动了恻隐之心。卫子夫深悔失言,又不知如何转寰,只得愣在当场。 果不其然,刘彻冷冷的说:“朕以为子夫你出身低微,最是能怜悯体恤人之心,又兼得面善楚楚可人,颇为宠爱你。没想到,这还未入永巷之中,却已有算计之心。实乃让朕心寒。” 第7节 卫子夫越听越心惊,泪珠滑落,她想去拉皇帝的衣袖,皇帝忽的甩袖,“就这样吧。”大步离去。 卫子夫呆愣当场,这是何意?她就这样被弃之敝履了吗? “皇上,皇上,奴婢错了,奴婢不该妄议皇后,奴婢身为公主府歌女,一朝承宠,全靠皇上的疼爱,皇上,求皇上不要厌弃奴婢……” “皇上……” 随着皇帝明黄幡仪越来越远,卫子夫默默的看着车队远去,软软的倒在蕊心怀里。 椒房殿中灯光绰绰,百灵揭开灯笼罩子,又灭了一盏灯。她何尝不懂皇后的心,皇后自小和皇帝一同长大,那份青梅竹马的情分,何人比得上?可皇帝被卫子夫所迷,苦了皇后了。 她转面去看阿娇,阿娇郁郁的脸显得格外惹人怜惜。以前的皇后从不会这样,她那样的骄傲,怎会向人示弱?可百灵明白,今次那番话,皇后是真的露出了自己的伤心。 “娘娘,用点粥吧。”百灵端来御膳房亲制的粥,“这粥用的是新进贡上的粳米,又添了上好的松仁,清香可口,又不甜腻,最适合娘娘用一用。” 阿娇放下手中佩玉,推开粥碗,对百灵道:“本宫让你着人去掖庭查那名叫徽娘的宫人,怎么样了?” 百灵为难的摇摇头,“回皇后的话,掖庭并无皇后所说之人。” “怎么会?”阿娇有些惊讶,徽娘在百灵死后一直陪伴她到死,她绝不会记错。或许是……这个时候,徽娘尚未进宫? 也就是了。当年徽娘在冷宫陪伴她,她从未问过其是何时入宫为宫人。 “罢了,你好生替本宫留意着,如有此人,不要即刻带来椒房殿觐见。”阿娇思虑许久,觉察还是不能轻易许人恩典,太容易得到的,不会被珍惜。 百灵应诺,又禀报阿娇:“听闻卫子夫御前失仪,皇上次次去上林苑游玩,数不接见。” “她以为聪明,趁本宫走后挑拨离间。孰知本宫早已不是那个胸无城府只知任性妄为的皇后了。”阿娇深吸一口气,“让人看好她,不许她闹,更不要让她有机会接触皇上。” “诺。” 百灵答应着去了,偌大的椒房殿只有她一人。那些侍立着的宫人们如石头一般,不说不动不笑,悄无声息,呼吸亦不可闻。 阿娇斜倚在靠枕上,晚膳用了不多,却也吃了些许。固然是天生娇女,从小被捧在掌心,冷宫的十几年生活磨砺了她的心智,巨大的环境差异,她终究不是原来的陈阿娇了。 摸索着一柄玉如意,冰凉冻手,她低头看去,上面的花纹已有磨损痕迹,叮当碰到雪白皓腕上佩着的青丝白髓玉。阿娇一惊,这白髓玉最是脆生易碎,她下意识举到眼前查看,玉镯没有异常。忽的松了口气,阿娇自嘲的笑笑,脆而易碎,说的是白髓玉,更像极了她与刘彻的爱情。 以为是青梅竹马,比旁人多了那份自小的情分,却也不过如此。甚至母亲苦心造诣的助其夺位,反倒成为威胁皇权的利器,欲除之而后快。 是说这位彻弟忘恩负义,还是说她们母女太过仗着恩德嚣张跋扈呢? 忍不住又转动腕上的玉镯,那还是初嫁于刘彻为太子妃时,刘彻亲手为她戴上的。那时候他的眼睛亮晶晶的,满是温柔深情,阿娇分明听见他和高堂上的太皇太后和母亲说:“皇祖母,姑母,把娇儿交给我,我一定爱重她,善待她,你们放心。” 放心…… 她就是信了这句放心啊,放了自己的心,摸不透他的心…… 不晓得甚么时候睡着,也不知道何时该醒。一夜噩梦惊扰,细数冷宫苍凉,可笑梦已无当年恩爱,只剩磋磨人的夜夜凄凉…… 阿娇醒时,天边泛起鱼肚白,还未大亮,她已然睡不着,轻咳一声。 百灵听见动静,踩在地毯上,轻轻柔柔的,一点声响也无,未及床前,免惊吓到皇后,故尚有一段距离,便轻轻问:“娘娘有何吩咐?” “水。”阿娇觉口中干渴,扶着床沿,长长的乌发散下,说不出的动人心弦。 百灵赶紧倒了来,阿娇就着她的手喝了几口便摆手不要了。 “还不到五更,娘娘再歇会吧。”百灵细心的替阿娇整理锦被,阿娇点点头,慢慢躺下。 一早起梳妆打扮,听闻窦太主进宫。阿娇想着自病到现在好了很多,也未曾和母亲好生说说话,便让宫人带话,说是请窦太主见过太皇太后至椒房殿一叙。 百灵指挥宫人摆上五仁粥、小花卷并几碟子新鲜小菜,各色点心,林林总总摆了一桌子。阿娇各样吃了一两口,腹内略觉得有饱足感便罢了,宫人们鱼贯而入撤下残羹,期间一声不闻,规矩一丝不错。 阿娇让小厨房备好窦太主喜爱的茶点,等母亲来陪之一用。 身为皇后,要接受三宫六院的晨醒问安,由于阿娇一惯的跋扈,皇帝正式纳入的后妃尚无一人,这等请安也就罢了。顶多在辰时,偏殿内陆续有女官、宦官回禀六宫事宜。 闲来无事,阿娇难得让百灵找了诗词来看,那些书束之高阁,许久不用,倒是找了好大一会。 点了清甜鹅梨香,捧着一卷书,窝在窗边的暖炕上安安静静的看,伸出纤纤玉指,水葱般的指甲,百灵正伺候着涂蔻丹。 这样的静谧,沉心,颇有种无欲则刚的坚毅。阿娇从未尝试过单独一人看书,鼻翼充斥甜甜的香味,安静的、没人来打扰。 当读到“及尔偕老,老使我怨”时,忍不住眼圈红了。当年刘彻揭开她红盖头的那一刻,她以为他们俩能白头偕老,相爱至死。结果人未老而恩先断,抛弃的命运瞬间席卷了她。冷宫的生涯,那种堕入冰窟又无力挣扎之感,阿娇再也不想过第二次。一次,就足以令人铭记于心。 这边厢正愣着神,书掉了也没发觉。那边宫人小碎步入内,道:“皇后娘娘,皇上身边的黄门侍郎在正殿候着。”她觑了觑皇后的脸色,补充说:“跟着一大群宫人舍人,抱了好些个东西,许是给娘娘的赏赐。” 皇帝多久没来椒房殿,又多久没下赏赐了。她们这些宫人心中有数。这会子,忽而巴拉的赏赐,不晓得是福是祸。 百灵伸手去扶阿娇,阿娇按了按鬓角,几名宫人伺候套上绣鞋,整理外衫,这才往正殿去。 黄门侍郎长白满脸堆笑,“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长乐未央。” 阿娇抬了抬手,以前她是不屑这等势力奴才的,不过如今懂得,这种在皇帝身边长脸的奴才,是万万不能得罪的。 “长侍郎辛苦,百灵,赐座。” 百灵搬了小凳,长白惊喜交加,从没在皇后面前这般得脸,今儿个真是哪路神仙给他交的好运。 长白搓着手笑的拘谨,“皇后娘娘抬爱,吾不敢。”转念一想,这位皇后素来没把他们这些奴才当人看,今次转了性子,还是等着他一坐下就开发了呢? 阿娇猜到他心中所想,毕竟这几年太子妃、皇后当的,的确是不得人心。 她看了百灵一眼。百灵笑着说:“长侍郎成日见忙碌,娘娘可心疼你,你就别拿乔了,坐吧。” 长白乐的见牙不见眼,推推搡搡的坐下了。 阿娇也笑道:“本宫这个丫头都叫惯坏了,同长侍郎说话没大没小的。” 第8节 长白一听,赶忙肃立站起,“娘娘说的哪儿的话,百灵姑娘是娘娘身边人,自是伶俐的。” 阿娇道:“快坐下吧,本宫还有话要问你。” 长白这才又坐了。 “今儿个你巴巴儿来椒房殿,不节不年的,这么些人又是捧又是拿,可是个甚么缘故呢?”阿娇故作好奇,挥一挥手,宫人上了茶与长白喝。 长白又是一阵受宠若惊,千恩万谢的接了,顾不得喝便回道:“这些首饰、绸缎,都是贡上的,拢共得的那么些,皇上亲命吾送来给娘娘。皇上疼娘娘,可疼到心坎儿里了。” 阿娇故作灰心之态,“你可别哄本宫了。本宫的性子皇上最是不耐,怎会赏了这些?不外乎看着皇祖母的面儿上罢了。” 长白一听,正色道:“娘娘这次真的误会了。吾说句僭越的话,皇上待娘娘是有真心的,只是素日娘娘性子娇,皇上又年轻,难免拌两句嘴。” 第6章 拉拢人心 这句“性子娇”,长白说到点子上,能这么说掏心窝子的话,又在明知会得罪皇后的情况下苦劝,着实不容易。 阿娇有些动容,长白这个黄门侍郎上位很是曲折,能成为皇帝身边的红人,得皇帝信任,他是个有能耐的。 细细一想,旋即展开笑颜:“有长侍郎这句话,孤心里暖和。” 长白本揪着心,这皇后性子急躁,听不进话也不是一日两日了。难得今日给他脸,才大着胆子说句掏心的话,看看能不能走了皇后的门路,伴君如伴虎,有了皇后做靠山必定有好处。要知道,皇后地位尊贵不消说,后面还有太皇太后和窦太主两位更为贵重的主子。 皇后一句话说的长白眉开眼笑,看来有宫人说皇后转了性子不假。当即趁热打铁:“殿下身份尊贵,自入主椒房殿,将永巷事宜打点的井井有条,吾私下里敬服殿下不说,又心疼殿下。” “哦?”阿娇听多了奉承之语,冷不丁的心疼,让她不解。 长白素净的脸上忧愁满面,他同皇帝差不多年纪,生的也好,不少宫人私底下恋慕他。这一忧愁,倒比旁人多了几份真诚。 “皇上年轻,雄才大略,是千古难得一见的君王。这样的君王,难免对后宫有所忽视,也就对殿下忽视。殿下打理后宫,辛苦之际尚无夫君软语安慰岂不令人心疼?何况,年轻夫妻拌嘴几句,殿下水晶般的人,怎会不伤心难过?说起来皇上不是不关心殿下,只是……”他突然顿住,不再往下说。 阿娇四下里看看,“百灵是孤心腹,不必担忧。” 长白摇摇头:“吾说了这么些,自然没避讳百灵姑娘,只是吾觉得殿下辛苦,不想给殿下徒添烦恼了。” “孤的烦恼还少么?”阿娇苦笑,“那上林苑春来风景如画,长侍郎日日在皇帝身边,难道不知?” 长白露出讶异之色,“原来殿下神机妙算,到叫吾不知如何自处了。” 阿娇伤感的伸出莲藕一般娇嫩的胳膊,两只剔透的白玉髓镯出现在长白面前。“长侍郎可还记得这个?” 长白登时回答:“吾自不敢忘的。这是殿下初初嫁于当年身为太子的皇上,皇上亲给殿下带上的。”他的神思陷入遥远的回忆:“记得还是吾给呈上来的。” “是啊。”阿娇摩挲那玉镯,“玉镯已经磨损了,皇上自然看不上眼。有了新人,谁还记得孤这个旧人。” 皇后伤感,长白不敢怠慢,肃然道:“殿下母仪天下,这是任何人也无法取代的。凭她是谁,不过妾室一名,殿下正室嫡出,身份何其尊荣,何须妄自菲薄?” 阿娇说的差不多了,再苦哈哈的说无恩宠难免丢份子。百灵心知皇后之意,接过话茬笑道:“长侍郎心细如尘,待皇上尽心尽力,皇上很是信任侍郎。长侍郎也知我们殿下的性子,若是您愿意从中周旋一二,殿下必不会亏待您。” 长白明白,他一直想要的机会到了。 “吾身无长物,能得殿下看重,实乃意料之外。”他站起福了福身,“殿下既看得起吾,吾必将为殿下死而后已。” 阿娇忍不住笑了,百灵也是噗嗤一笑,“侍郎这话说的,殿下可舍不得你死。” 长白面上一红,衬得皮肤愈发粉嫩,竟连等闲女子也比不得。阿娇兀自赞叹,就听长白道:“殿下这般看得起吾,吾有些话便大胆子回了殿下。” 阿娇一听,收敛神色,“愿闻其详。” 长白道:“当日上林苑出的事,我们底下人或多或少听到风声。吾身为皇上的黄门侍郎,自然对个中情况知其更深。那卫氏不是等闲之辈,不好对付。皇后母仪天下,若着手对付她,虽是不在话下,但难免脏了手。”他觑了觑阿娇的神色,下面的话说不定会惹怒了这位醋罐子皇后:“殿下听说过‘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故事吧?” 阿娇何其聪慧,当即明白他的意思。这鬼机灵建议她为皇帝广招后宫么?选秀,她也想过,迟迟下不了决心,固然有其他原因,终究心头不是没感觉的。上一世那样的爱重那个人,今世说没感觉就没感觉,实在难为了她。 长白看出阿娇的迟疑,心里也打鼓。皇后名声在外,管皇帝管的死死的,多少官宦人家想塞姑娘进永巷,哪个不是被窦太主敲打?甚至有些还被使了绊子,仕途再无可望。 鼓起勇气,他接着劝:“殿下可有想过,人多的地方是非多。只要年轻漂亮的家人子进宫,不但能分去皇上的注意力,还能成为卫氏的牵绊。毕竟她出身低贱,一般官宦人家的小姐是瞧不上她的。她若得宠,那些姑娘小姐嫉妒,使绊子不消说。若是不得宠,还不趁机会往死里作践。殿下一身清明,做个贤惠大度的皇后,皇上还念着您的好。” 阿娇思忖半晌没说话。百灵乖觉,抓了一把钱塞进长白手心里,“侍郎当真是为了殿下着想,吾谢谢侍郎。” 那温软的小手滑过长白的手心,长白握着银钱,心里猫抓似的痒痒。“这……这……怎么敢当呢?” 阿娇也笑了,“给你的,你就拿着。这份是应得的赏。只要你以后在皇上跟前好好儿当差事,孤的赏源源不断。” 长白感激涕零,自是千恩万谢的去了。 百灵为显皇后看重,亲自送其出了角门,后返回时,双颊微红,神色尴尬。 阿娇心中深恨,又不能轻易露出嫌恶之色,那长白不是净了身的舍人,百灵一个姑娘家,怕是受不得这些。“因孤,倒叫你受了委屈。” 百灵眼圈一红,福了福身道:“婢子草木之人,没得什么委屈不委屈的,只要这长白能成为皇后殿下在皇上身边的眼睛耳朵,殿下的地位能稳固,婢子此身便分明了!” 阿娇感动不已,执起百灵的手,拉她到自己身边,“好丫头,从前孤真真亏待了你。” 百灵唏嘘不已,这般努力的在皇后面前得脸,终究慢慢向好的方向发展。话说起来,皇后也是可怜,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还需讨好皇帝身边的红人,以确保万事安稳,得宠失宠皆在皇帝一念之间。 主仆俩正说着,殿外有宫人回禀:“皇后殿下,窦太主求见。” 阿娇忙道:“快请了母亲入内。” 宫人应诺去了。 窦太主身形魁梧,穿金戴银通身的气派。她是窦太皇太后最宠爱的女儿,是当今皇帝最得脸的姑母,又是皇后的亲生母亲,风头无量。 本在太皇太后处陪着吃茶说话,冷不丁女儿派人寻她,她以为女儿又和皇上怄了气,心里不舒坦,伺候太皇太后歇了中觉,便急急的来了。 熟门熟路的拐进暖阁,见女儿身着浅淡素雅的鹅黄色繁花家常襦裙,外罩轻薄保暖的蓝色蚕丝袍,在这晚春的季节里,犹如那花丛中最舒缓和美的一朵开的正好的花,惹人忍不住一亲芳泽。 第9节 阿娇忙的执了百灵的手迎上前,“母亲来了。” 窦太主依着规矩见了礼,百灵赶紧扶住,“长公主一日不来,我们殿下必得念叨一回。” 窦太主冷眼看百灵,百灵生的温柔,这几年年纪渐长,低眉顺目不是个狐媚子会媚人的主,更显稳重了。窦太主心下喜欢,又见她的装扮既有皇后宫中女官的气势,又不张扬,更是喜欢的紧。 “百灵这丫头进了宫也有几年了,愈发沉稳妥帖。孤看着也放心不少。” 百灵受了赞,颇不好意思,又引了窦太主坐下。阿娇亲自递上一盅茶,笑道:“母亲见着女儿,也不消说夸一夸女儿的,尽挑着宫人夸。” 窦太主接过茶喝了一口放下,笑着摩挲阿娇柔软的乌发,“你这丫头,母亲拢共一个姑娘,不疼你疼谁?不过话说回来,我的娇儿一趟病下来,倒见换了个人儿似的。” 阿娇不欲在母亲面前遮掩,扭咕噜糖似的撒娇,“母亲就说,女儿这样好是不好吧?” 窦太主捂嘴笑的更欢,“这一通孩子气,可又更甚从前了。” 阿娇也笑了,此话略过去不提。 娘俩个说说笑笑一通,窦太主照例问起皇帝临幸椒房殿的次数多是不多。阿娇红了脸,随口敷衍两句。 窦太主一听便知不好,叹气道:“娇儿呀,不是母亲说你。你这个性子确实骄纵了些,男人可不都喜欢楚楚可怜的,那上林苑的狐媚子我也听说了,最是个会装可怜哭哭啼啼的主儿。今次在你皇祖母那里见到了平阳公主,我也没给她好脸。可到底她是皇帝的亲姐姐,我也不好怎么了她。再者说,皇帝的后宫,又怎会只有皇后一人?你也要看开些好。” 阿娇低着头,诺诺的应了几声。 窦太主又是心疼女儿,软了语气:“曾几何时,这是我陈家娇生惯养的女儿呀!给人做了皇后,成日见受气,像剜了母亲的心一样。可是娇儿,后宫就是这样。当年母亲看着你皇祖母成为后妃,又成为皇后,不也是时常独守空房。而如今,到底权倾天下。忍字头上一把刀啊,女儿,你年轻,更要收敛性子。不要在红颜未老时,君恩先断。” 她顿了顿又说:“即便君恩早晚会断,定要有了子嗣才好。” 第7章 收罗鹬蚌 阿娇浑身一个激灵,像极重病之人发的冷颤,子嗣,这世上只有孩子是和自己心连心,骨肉相连的。可是那个人,那个人生生要断了她的念想! 她想请窦太主叫外头的郎中入宫瞧瞧,转念一想又不对。皇帝聪明绝顶,万一打草惊蛇,不知会有何后果。加之这件事现下里弄不清究竟是真是假,仅凭弥留时卫子夫的一句话,若是假的,那要如何自处。 看来目前只能慢慢查一查,阿娇尽量平和自己的心,以免被母亲看出一二,毕竟是皇后,用虎狼之药太点眼,慢性用药,将来发现也不至于断了子嗣。 有些事得一件件,慢慢儿来才行。 阿娇沉默良久,窦太主是个急脾气,从未吃过亏,做起事来自然天不怕地不怕。阿娇心中泛起苦涩,若不是冷宫了十几年,她也不认为天之骄女的自己,能够冷静的思虑后宫之事。 窦太主发现女儿良久不言,有些担心,正欲开口说些什么。阿娇突然道:“母亲,我打算面见皇祖母,给皇上选一些家世清白的家人子入宫。” “什么!”窦太主失态的惊呼。 母亲惊讶的表情令阿娇觉得有些好笑。或许她真的是个醋罐子罢,原先的自己致死都不会给皇帝选什么嫔御,那简直是戳她的心窝子。 如今觉得也没什么。即便她这个做皇后的千防万堵,那位主不还是一个个的挑淑女扩充后宫么,她这位皇后反倒落了个善妒的罪名。 何苦来哉。 窦太主缓了良久才回过神,女儿此举让窦太主欣慰又心疼。欣慰的是女儿终于明白做皇后的无奈,而这份无奈更是让她心疼。 “娇儿。”窦太主凝重了神色,“你真的是这样想的吗?” 阿娇微微带有一丝忧郁,“母亲,上次皇上为何把我推倒,您知道原因么?” 窦太主浑不在意,也是安慰女儿:“小夫妻难免磕磕绊绊,不是甚么大事。” 阿娇的唇边泛起一丝苦笑,萦绕一抹淡淡的忧伤。“皇上为了一个宠幸过的宫人伤了我,仅仅是因为我不愿允那个女人位分。” 窦太主当然知道是何缘故,但从女儿口中听说这些,心里总是别扭,拍拍她的手,也只道:“我的儿,你能这样想得开,固然是最好的。” 想不开又能怎样?还不是被别人踩在头上,打入冷宫的命运罢了。 要为皇帝选秀的事,窦太皇太后率先得知。她欣慰的和贴身女官说,皇后终于长大了,不再是那个任性的丫头了。 而王皇太后则更是高兴。中宫皇后一无所出,皇帝膝下无子,多些嫔御能够繁衍子嗣,这是后宫天大的事。以往顾着窦太主和皇后的颜面,她有心也不能多说。当初平阳公主举荐卫子夫,她也是暗中支持的。这下皇后想开了,愿意选家人子入宫,当真是好事。 很快皇后发了懿旨,抖擞起所有人的心。哪户人家不想将女儿送进宫中,一旦被皇帝看上,得了圣宠,一家子都跟着沾光。 皇帝是最后一个知道消息的,彼时他正忙着和韩嫣讨论上林苑的扩建,闻听此事,韩嫣俊美的脸上浮出笑意,“怪道宫人们私下里说,皇后果真转了性儿。” 皇帝冷冷的瞥了他一眼,“怎么?你觉得那个娇惯的女人会转性儿?” 韩嫣是皇帝太子时期的陪读,一直陪伴在侧,两人的关系看似君臣,实则更像挚友,同榻安寝,已是宫里明面上的秘密。 韩嫣,字王孙,韩王信的曾孙,弓高侯韩颓当的庶孙。容貌阴柔,颇为俊美,肤如凝脂,又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他擅骑射,擅逢迎。只要皇帝说出什么想法,他都会尽力去为之,很会看眼色,又懂帝心。是皇帝身边的红人,特许随意出入宫闱,以便随时伴驾。 任何人在皇帝面前总是战战兢兢的,唯有他不惧怕皇帝的冷脸,依旧笑的灿若桃花:“皇后贤惠,皇上应该高兴才是。” 皇帝低头蘸了饱满的墨,提笔龙飞凤舞,韩嫣忍不住赞了好几句。 “选秀也罢了,终究遂了某些官宦人家的心。有了这些家人子进宫,朕也好看着前朝。” 韩嫣露出了然之色:“那些家人子可真是前世修来的福分。” 皇帝一气呵成后停笔,闻言笑看他:“你是哪一世修的福气呢?” 韩嫣笑道:“至少这个数。”他比出个“一”。 “一世?”皇帝显然不满意。 韩嫣无比真诚的回答:“是修了一百世的福。” 皇帝一愣,继而哈哈大笑,“就你会哄朕开心!” 韩嫣笑而不语。 选秀的皇榜贴出几月后,各地从郡县选出的家人子就要入宫了。入宫前,自然又是一轮轮严苛的检查,确保永巷里出现的所有家人子都是上等品。 第10节 莺莺燕燕的姑娘们怀抱憧憬踏进偌大的皇宫,踏进永巷。一个个脸上均是自信与野心勃勃的神色。 一大清早,阿娇就在百灵的服侍下换上皇后礼服,厚重的衣裳层层叠叠的堆在身上,即便已是初秋,亦让人觉得闷热。 从她提出选秀,到如今新人入宫,皇帝只在例行的初一十五来她的椒房殿用膳,并未留宿。见了面,也不过淡淡的客套,阿娇虽不耐烦敷衍,却也颇觉心酸。有时候跳出自己构筑的爱来看待所爱的人,真的会让人心碎。 百灵见皇后愣神,以为她是为了有新人入宫而难过,亦不知如何宽慰。皇后身份贵重,却也要顾着‘贤惠’二字做本不愿做的事。似那沉重繁复的头饰,一切皆做给别人看,实则自己累的头痛颈酸。 “殿下,吉时已到,家人子们都在正殿候着呢。”百灵不得不出言提醒。 阿娇晃过神,扶了扶鬓边开的正好的牡丹,扶着百灵的手,仪态万千的往正殿去。 正殿内二十位家人子身着统一宫装,小声说着话。更有那相熟的,兴高采烈的攀谈起来。拐角处一名家人子绾着团髻,中等之姿,胜在清新秀美,她垂着眸,孤孤单单的独个呆着,不言不语,很是好欺辱的模样。 当你一脸任人宰割的模样,自然就有那起子喜欢欺凌旁人的上前踩上一脚。 热闹的说话间,忽听有人轻轻低呼一声。 那独个呆着的家人子正满面紫胀,紧张的不知如何是好,边上躺着倒了的香炉,炉里的香尚未燃尽,将地上铺就的地毯烫出个洞。 “哟!这是怎么说的?”离她较近的一名生的极美的家人子似惊恐不已,“姐姐在椒房殿竟这般轻狂?!” 那家人子诺诺开口,“不……不是我。” 她再老实巴交,也能感受到之前那股强大的推力,脚步一乱,才撞到了香炉子。 又一个家人子捂帕子一笑:“这不是你,还有谁?我们这么多双眼睛可看的真真儿的!” 那家人子不敢再说,闯出的大祸已让她不知如何是好,兀自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愈发显得柔弱可怜。 这点落在其他家人子眼里,非但没有同情之意,倒有些厌恶。接二连三有人上前不冷不热的指责,其他人站在一旁看热闹,无人上前解围。 逢着只略低百灵一等的大宫女凝香入内,最初咋呼的那个家人子忙的拽住她,道:“姐姐姐姐,那个人惹了好大的事故。” 凝香在椒房殿的地位虽说不如百灵,却也是有小丫头伺候的体面宫人,这家人子张狂,伸手便拉她,一点规矩也无。 不动声色的推开,凝香含着几分薄薄的笑意,“各位家人子都是精选细选来的,见过皇后殿下之后,便可望得见天颜。这里是椒房殿,不是你们家里的小门小院,闹成这样,似乎不太好呢。” 这些话实则是说那失礼的家人子。可没曾想,人家根本没听出凝香的话,而是直冲冲的拽住躲在人群后头的姑娘,硬拉到凝香面前,“姐姐说的是,都是她作死。” 凝香一个眼色,身后跟着的宫人迅速的收拾了地上的残局,她也不欲和这帮家人子周旋,索性冷了脸道:“皇后殿下就要来了,你们可别再闹了罢!” 那家人子唬了一跳,不敢再说。那姑娘胆子更小,恨不得缩着脖子不语。这事便也罢了。 不多时,就听得大长秋常宜清清朗朗一嗓子。 “皇后殿下驾到。” 一众家人子站的整整齐齐,垂眉敛目,恭敬的等候。 粗粗一扫,那些二八年华的姑娘家,不消说容貌是娟秀的,就那眼神中不自觉流露的渴盼,像极了等待新婚的自己。当年,自己何尝不是期盼着赶快嫁进太子府,成为挚爱人的正妻,为他生儿育女。 可惜,如今心境竟如此苍凉。 收拾起失落的情绪,皇后就是皇后,容不得半分的失仪。 家人子们肃容敛目,在大长秋的唱和下,行了大礼后丝毫不敢怠慢,规矩的立着。 阿娇绽开完美的笑容,音色柔和。“各位远道而来,可真是辛苦了。” 那位傲慢的家人子此刻尽去张狂之色,满脸恭顺的说:“殿下折煞臣女们了。在座各位姐妹大多来自都城,并无远道之说。若论辛苦,整个永巷,却说殿下最是辛苦。” 第8章 殿选之日 “尹大人果然好家教。”阿娇温和的笑,抚了抚纯金镶钻护甲。 尹氏一听皇后竟然早知她的家世,更是喜不自胜。初入宫闱就得皇后赏识,这等福分,旁人求也求不得。到底年轻,喜色露出十足十,忙的又是一揖到底,“臣女得皇后殿下青眼有加,实乃荣幸之至。” 此言一出,不但众家人子皆为纳罕。连阿娇亦颇觉好笑。不过随口夸赞一句,竟成了青眼有加?这是向自己这个皇后讨好,还是做给其他人看的呢?刚进宫就得皇后喜爱,可是谁也惹不起了。 阿娇没理她,一个眼波过去,看向众人,“今次听说有好些家人子都是朝中重臣之亲眷,甚至是亲女。有幸侍奉圣上,皆是你们的福气。孤也听说此次进宫亦有德才兼备的平家女。既入了永巷,那便是姐妹了,不要叫孤听见有人仗着家世好欺凌旁人就是了。” 皇后神情郑重,众人一凛,皆应诺。只那尹氏因有些尴尬,面色不愉,朝那胆小的家人子处狠狠一瞥。那家人子更是害怕至极,缩了缩脖子。 众人见了礼说了话,大长秋常宜对阿娇耳语几句。阿娇点点头,便着人起驾建章宫正殿。正殿太皇太后端坐正中,边上窦太主、王皇太后随侍一旁,皇帝侧坐含笑陪皇祖母说话,一派和乐融融之景。 皇后带着众家人子入殿,太皇太后旁的不说,率先伸出手去,笑道:“娇儿,快来皇祖母这里坐。” 阿娇带着得体的笑容,依次给行了礼后,亲昵的坐在太皇太后身边,指着下面莺莺燕燕的姑娘们,笑说:“皇祖母且听听这些可人儿娇声俏语。日后可就不疼娇儿了。” 太皇太后有眼疾,阿娇从来不在她面前说看一看什么的,太皇太后很是受用,拍拍她的手背,又是嗔怪道:“你呀你,身为一国之母不说,也不是十四五岁的小女孩儿了。还这么爱和祖母撒娇撒痴。” 窦太主笑道:“娇儿日日里念叨皇祖母,自闺阁起便如此。冷不丁这么多家人子进宫,娇儿当然怕失了太皇太后的宠爱。” 比起太皇太后的宠爱,窦太主更怕的是失了皇帝的宠爱。太皇太后看着皇后长大,疼爱是心坎儿里的,那些花花草草再怎么伶俐,也比不过血缘亲情。可皇帝不同,皇帝只喜欢年轻漂亮的面孔,那份青梅竹马之情,还不知能剩下几分。 阿娇自然懂得母亲所指,淡淡一笑,不置可否。王皇太后向来是个和事佬,闻言温吞吞的说:“太皇太后疼惜娇儿在心坎儿里,怎会被他人抢夺。” 窦太主眉峰一挑,显得盛气凌人:“那是自然。我不过担心,随便一说罢了。” 太皇太后笑意不减,像是未曾听见两人争执,一心和阿娇说说笑笑。阿娇也大致说了殿上家人子的家世和容貌。 刘彻枯坐半晌,那些美貌女子固然有让他眼前一亮的,却也有在他看来姿色平平的。不过,一直令其悬心的,就是皇后不知吃错了什么药,巴巴儿给他选了新人进宫。心中冷笑,妒妇成了贤后,怎么的都让人觉得假情假意。 又有窦太主和王皇太后的争执,他便嗤笑道:“皇后若是好的,谁也分不去她的宠爱。若是个骄横跋扈的,即便没有这些人,也无用。” 一言既出,上座几人谈话悄然停下,太皇太后依然笑着不语,性急的窦太主当即驳斥道:“怎么?我家娇儿哪里不如皇帝的心意了?” 第11节 刘彻年轻气盛,不甘示弱:“姑母,朕可未曾这般说过。只是皇后行事,宫掖上下皆看在眼里罢了。” 皇帝直戳窦太主的心窝子,她气的脸红脖子粗,当即便要责骂。王皇太后生恐出事,忙赔笑着拉下窦太主,似劝似怪:“皇帝说话愈发不稳重了,这等玩笑也是能开得的?” 刘彻最是痛恨母亲被夹在中间委曲求全,正要辩驳。忽听太皇太后说:“娇儿,既然皇帝说到了你,你且说说罢。” 阿娇心下一愣,往日里有这等争执,太皇太后会毫不犹豫的开口维护她,今次为何让她自己解决?若不是…… 她忍不住侧目看了看面色不改,笑容如春风和煦的皇祖母,这位皇祖母叱咤风云,历经三朝,从一个区区家人子成为王后,又成为太后,现下里又是极尽尊荣的太皇太后。她的聪敏,是无人可比的。 深吸一口气,阿娇提着裙子走下大殿,跪伏在地,言语诚恳道:“以前娇儿任性,让皇祖母、母后、母亲为之忧心,是为不孝。让皇上跟着烦心,是为不贤。如今,娇儿愿诚心改过,只求得我大汉万事安稳,永巷和谐安乐。” 上殿一片寂静,侍立的家人子们更是一声不敢出。太皇太后气定神闲,似乎什么也未发生。窦太主极力忍耐心中不满,心疼女儿身为皇后,在家人们面前失了颜面。王皇太后则是震惊,阿娇一向骄横跋扈,让她示弱简直比杀了她还要不可能,更何况在这么多家人子面前。 刘彻的心情无法言喻,自小窦太主经常带着阿娇进宫,因着有栗姬在,当时的他,不过是个不受宠的美人的儿子。 年幼的阿娇喜欢跟随在栗姬的儿子——刘恭身后,她却从不知道,在她的身后,是比之小三岁刘彻的目光紧紧追随。 后来栗姬狂妄,拒绝了馆陶公主的提亲。王美人敏锐的察觉到机会已到,千叮咛万嘱咐教刘彻说了那句“金屋藏娇”之语。刘彻学的认真,也学的真心。彼时的孩子不懂什么是爱,却懂什么是依恋。他喜欢那个美丽高傲的阿娇姐姐,她总是那样高昂着头,似乎什么都不怕。 一步步成为太子,长大后又如愿娶了阿娇。他还记得那燃了一夜的红烛,第一次面对娇滴滴的阿娇姐姐。刘彻那样的开心、激动,娶了阿娇,固然是想着高堂上的宝座,而真心,也是有的。 到底是几时淡忘了这份爱,又是几时产生了连他自己也无法控制的厌恶? 刘彻一声长叹,他爱阿娇的跋扈任性,可也因此厌恶了她。女子呵,应该是温柔似水,柔弱生怜的罢? 眼前恍若出现另一张面孔,那是一个清丽的女子,有着一头绸缎样的乌发。 可若他执意认为女子柔顺为美,为何又因卫子夫妄议皇后,而疏远了她呢? “彻儿。” 一声清冷冷的呼唤把他的魂唤回了建章宫,刘彻抬眼望去,太皇太后正微笑着看他,薄薄的笑意浮在眼眸中,深藏在下的,是深深的警示。身为帝王,喜怒不形于色,皇帝居然发怔,这令她十分不满。 刘彻赶紧收回神思,却看下方阿娇额头浮现细细密密的汗珠,知晓她跪的有些疲累,忙道:“皇后起身吧,朕并无责怪之意。” 阿娇的腿麻了些,太皇太后有意使得这对年轻夫妻消除隔阂,故一言不发,只等皇帝松口。不料皇帝想着心思,让皇后跪了许久。太皇太后又是心疼,阿娇才站起,便又招呼着让她到身边坐下。 众家人子目睹这一幕,大气不敢出。太皇太后凌冽的目光扫过去,看似温和实则严肃的说:“后妃之德乃是大事,哀家绝不允许有那起子狐媚惑主或嫉妒算计的!你们可听见了?” 众家人子旋即齐声道:“谨遵太皇太后教诲。” 太皇太后满意的笑了,又握住阿娇的手,幽幽道:“永巷只有一个椒房殿,椒房殿中只有一位皇后。任何人若有僭越,哀家决不轻饶!” 阿娇眼眶一热,太皇太后无论在何种境地,都这样维护她,替她正威。但死过一次的阿娇亦明白,靠旁人正威固然好,自己立了威才更重要。 殿选结束,阿娇又陪着太皇太后在建章宫说会话,方才回了椒房殿。窦太主经常在宫里住,又怕女儿委屈吃心,便打发了府中掌事,留宿椒房殿中。 并头和母亲睡在一处,阿娇满心的妥帖温暖。窦太主锦被中握住女儿温热的手,眼中略有湿润之意。 “娇儿,其实今日在大殿上,你无须如此。母亲看得心里难受。” 她的声音不受控制的哽咽。阿娇也是心中一动,那是她多么倔强高傲的母亲,自己十足十继承了母亲的孤傲。而今,却眼睁睁看着最宠爱的女儿,当着家人子们的面,跪在殿中认错。 阿娇能体会到母亲心中的痛,谁愿意看着亲女这般没脸。可是,她不得不这样做。太过坚硬的石会被水滴穿而受伤,只有柔软的水才不会被任何利器留下痕迹。上善若水,心境平和,无欲无求。拥有最强大的心性儿,才能让自己屹立不倒。 不过这些话,她没有和窦太主明说。一则窦太主年纪较长,又不像她有那些痛苦的回忆,听不进这种消极无为的话;二则……上一世太过令母亲挂心,这一世,她只希望母亲能按照自己的心意活着,陈家的荣耀,让她一个人来维护、承担就可以了! 第9章 陪銮伴驾 家人子们大张旗鼓的进宫,其中不乏前朝举足轻重的臣子们的亲眷。这等张扬,连一向嫉妒心极重的皇后也降下身份,好生相待。 这一切,刺激着上林苑卫子夫的神经。 她后悔当日虽说话说的不得体,开罪了皇帝,却也不曾想,已然半年之久,皇帝竟一次未宣召过她。 宫里的人见风使舵的惯了,本来就没有位分,是个普通的家人子。如今又有新人入宫,皇帝更不会驻足,现下里秋霜深重,连炭火供应也短缺起来。 卫子夫搓了搓手,不安的摸索白瓷杯,就势送到嘴边小啜一口,随即噗的一声吐出,抖着双手未拿紧杯子,跌落后,摔了个粉碎。 “这些都是什么!我是为了什么进永巷,为何落到这般田地!” 蕊心受了内侍局好一通排揎,正没好气,刚走进屋子,又被巨响吓了一大跳,听见了卫子夫的哀哀戚戚。 她皱皱眉,压住性子,温声道:“子夫,往日里你最是能耐得住性子的,这阵子是怎么了?” 卫家是平阳公主府上的家奴,她是公主买来的奴婢,算是同卫子夫自小一起长大,经常在一起。年幼的子夫,安静沉稳,美貌而又多智,说话不紧不慢,不骄不躁,不疾不徐。性子温和坚强,又很温柔体贴。 而今看来,却有几分传言中善妒易怒的皇后模样。尤其是上次开罪了皇帝之后,吃食、衣料上短缺,要什么没什么,更是激起了她的火气。 皇帝不来,要说蕊心也着急,可是急也没用。再者说如今皇后不知发了什么疯,一改之前妒妇模样,精挑细选了不少家人子。若这样下去,她们更无法在宫中立足了。 卫子夫负气的坐在椅子上,很是不安道:“蕊心,你说,皇上是不是不要我了?我会不会死在这个地方?” 蕊心心里不是滋味,卫子夫被皇帝看中进宫,平阳公主指派她来侍奉,可谓一荣俱荣一损易俱损。又见其惶然无措的样子不是装出来的。她走过去坐在边上,安慰道:“你不要着急。皇上坐拥天下,前朝事也忙,我们且耐心等一等。” 卫子夫闪烁着泪光的眼睛看她,茫茫然说:“皇上忙前朝之事?现在太皇太后在世,把持朝政,皇上可清闲了……” “嘘。”蕊心赶紧捂住她的嘴,心头一阵乱跳,“你胡说什么!这话若是传出去,可不要命了!” 卫子夫拉下她的手,又是深深叹气,“算我失言。不过这样坐以待毙也不是办法。”她想了想,又想了想,说:“蕊心,我们要不要赌一把?” “赌?怎么赌?”蕊心见她眼眸一亮,似有好主意。 她示意蕊心附耳来。蕊心狐疑的凑近,听了老半天,脸色不太好看。 “这样会不会太冒险了?万一……” “没有万一。”卫子夫斩钉截铁,“不赌一把,难道要死在这个地方么?” 第12节 “可是……”蕊心有些为难,“若是触怒龙颜……” 卫子夫眼中精光一现,“即便如此,也比磋磨在这里强的多!” 蕊心瞧着劝不动她,只好勉强应了,她们取出所剩不多的银子打点,精心养起来。 入夜时分,椒房殿中檀香阵阵。百灵正看着小丫头用银剪子剪灯芯,忍不住背身打了个喷嚏。檀香味清神静气,却略冲了些。 她知道皇后心中不是滋味,那些如花美眷入了永巷,就像一根根针刺进皇后心中。 彼时阿娇沐浴,整个人浸泡在温热的水中,幽幽的花香气萦绕鼻尖。她舒服的□□,伸出雪白的胳膊,当即便有宫人伺候擦拭。 以往喜用浓郁甜香的幽兰香,今次阿娇特意命人点了檀香。就是为了让外头的人以为皇后笑脸相迎新人,心中苦水不得说的郁闷。到底她之前那般妒妇,现下里说贤惠便贤惠,太点眼了些。 永巷永远是是非之地,流言蜚语传的迅速至极。不消多时,便有传言皇后为皇上选了这些个家人子,并非那样大度。夜深人静时,定也偷偷垂泪,连素喜的香,也改了檀香来点,以做静心之用。 有长白在,皇帝的耳朵里自然灌进了这些。他没做太大反应,慢慢喝着宫人进的红枣莲子羹,冬日快到了,也得补补血气。 长白是个老油子,他小心的觑了觑皇帝的神情,不无同情的说:“宫掖传的沸沸扬扬,定然有所依凭。吾也听椒房殿的宫人们说,皇后殿下近日里郁郁寡欢。哎,说来可怜,殿下性子骄傲,轻易不肯人前示弱。那日当着众家人子的面……可真是委屈了殿下。” 他本想提一提皇后因有新人进宫阴郁,话到嘴边忽的止住,临时改成阿娇受辱之事。毕竟后妃之德,第一便是贤惠。 “委屈?”皇帝眼神闪了闪,哐当一声将未用完的羹摔在案几上。“你倒是肯替她说好话。原先那跋扈的样子,你难道没看见?!” 长白吓的跪下,左右开弓几个耳刮子,下手颇重:“奴该死,奴该死!奴只想着皇后殿下爱重皇上,犯了忌讳也不自知……” 皇帝突然像斗败了的公鸡一样,颓然道:“爱重朕……你觉得皇后她爱重朕?” 长白舒了口气,险些以为坏了事。巴结皇后再上心,到底整个宫廷皇帝说了算。不过皇帝冷不丁一问,他也不知这位少年天子心中所想,犹豫了会,保守的说:“皇上天资卓越,又兼得容貌俊朗,哪有女子会不爱重。” “是吗?”皇帝当然骄傲的认为自己当得起这个天子,坐得了这个皇位。却因成为太子有馆陶公主帮助,即位后又有太皇太后掣肘,始终不安。自信又疑惑,是不是真的做不了这个江山,才非得皇祖母日日劳心,把持朝政? 长白顺杆子上,满脸的诚挚:“奴打小伺候皇上,皇上胸怀天下,气度不凡,这可是无人可比的。莫说皇后殿下爱重您,那帮刚入宫的家人子们,各个盼着您,盼的望眼欲穿呐!” 怀里刚赏的银子还热乎着,官宦家的小姐当真大方。不过他不会因小失大,略略提上个一两句,皇上临幸与否,可就不是他能左右的了。 皇帝眸光闪了闪,“这次入宫的家人子,大半是前朝官宦人家的小姐。朕不喜欢她们那股子傲慢腔调,有无平家女?” “有几位家人子出身微寒……”长白拖长了音调,心里有点慌。他没想到皇帝剑走偏锋,不爱那娇滴滴的大家闺秀,反倒想着小家碧玉。怀里的银子蓦地像长出刺来,刺的他浑身不得劲。那么些个家人子,他哪里记得谁更胜一等,只记得谁给了银子。 皇帝不耐道:“这话说的滑头!朕问的是名姓,你说的那般含糊,难不成叫朕亲自去往养德宫询问?” “奴不敢。”长白冷汗涔涔。 “你自然不敢。”皇帝冷哼:“皇后贤惠,朕也不能拂逆了她的意思。你去命画匠画了像来,再让人用竹简把她们的名字、家世给逐一记上。” 长白偷偷抹了汗,赔笑道:“皇上好主意!” “难不成指望你们?”皇帝似笑非笑,目光冷冽。 长白腿一软,再不敢说什么。 初一十五,必得皇后陪侍,这是祖宗留下的规矩。阿娇无法掩饰住心里的厌恶,装病推诿许久后,又因和皇帝本就有心结,说是临幸,不过是一起吃吃饭,帝后两个说话也不多。 这日戌时,处理永巷事宜,刚歇下吃了口茶,就见长白打着拂尘入内,满脸的喜色。 “皇后殿下,皇上请您甘泉宫伺候。” 阿娇笑意淡淡的,倒是百灵取了银两塞给长白。 “长侍郎辛苦,这些拿着吃酒吧。” 长白本以为皇后会很是高兴,没料到反应不大,倒叫他讪讪的。亏得百灵解围,这才转寰过来,笑道:“请殿下换了衣裳移步甘泉宫。” 阿娇点点头,长白喜滋滋的去了。 百灵招呼宫人伺候,阿娇对镜自照,眉眼间的傲气虽有,却多了分沉稳和平静。原来的她,被皇帝无意间想起,总会高兴不已。那样卑微的渴求夫君给予一丝丝的爱。 尊贵如皇后又怎样,还不是要依附着君王而活。 待到阿娇梳洗打扮来到甘泉宫偏殿,皇帝已在自斟自酌。 殿中点着绚烂的宫灯,立灯足有一人高,并立两排,似人型,冷不丁看去,有点怵人。 阿娇提裙入内,正看见皇帝饮酒的侧脸。他是个俊逸潇洒的君王,有着完美的容貌,刚毅、果敢,富有男儿气息。任女子见之,无不为之倾心。 曾经,她也是那为之倾心的其中一个,还是独立高处的那个,却也是最不能以耍小性儿博君王疼爱的一个。 “站在那里做什么?”皇帝自顾自的夹菜吃,随旁也无宫人随侍,偌大的殿宇中,只有他们二人。 阿娇挥退百灵,径直走到他对面的位子上坐下,不动筷,不饮酒,只那样静静的坐着。 “这鱼颇为鲜嫩,皇后可尝一尝?”皇帝夹了一筷子。那鱼肉颇嫩,他稍一迟疑未送入口中,均数掉落在面前的碗中。 阿娇不知他想做什么,只道:“臣妾不食鱼肉,皇上差不多已经忘记了。” 皇帝一怔,继而哧哧一笑,“朕却是忘了。” 他又举筷伸向鱼肉,“可朕偏生爱食新鲜鱼类。” 第10章 一夜宠幸 阿娇当然记得皇帝爱吃什么,他的喜好,他的习惯,无一不记得。就算恨极了面前这个人,却也无法忘记当初对他又是多么爱极。那些关于他的点点滴滴,无论如何逼迫自己,午夜梦回,全都一一记起,深深刻在脑海。 她微微闭上眼眸:“皇上到底想说什么?” 刘彻笑着望她,眼中盛满了她上辈子渴求许久的温柔情谊,“梓童不来为朕布菜么?” 第13节 心头一酸。阿娇眨了眨眼睛,生怕泪珠滑落。若是当初,若是当初这个人能这样看她,或许她就不会有那样大的不甘心,那么多的嫉妒与愤恨。 “臣妾已不知皇上喜好,怕惹怒了皇上,还是让凌女使来伺候吧。”阿娇蕴着得体的笑容,你不知我心,我又何必知你心。前世那样爱的人,他的一举一动都让她以为是对自己的,都以为那是对自己的深情厚谊。其实,不过是施舍的一个微笑,轻而易举的一个关心而已。 刘彻没多大反应,只是自顾自执筷用膳,也不传令凌女使,“梓童还是不肯轻易降一降身段。” 阿娇苦笑:“妾面对的是君,却也是妾的夫,为何要自降身段?为妻者难不成要对着自己的夫君献媚邀宠?” 刘彻筷中滑腻的丸子不稳,蓦地落地,咕噜咕噜滚的老远。 “夫妻本是一心,爱不在,邀宠得来的有什么意思。臣妾不屑为之。”阿娇佯装没看出刘彻的恍惚,将话说完。她一直这样刚强,即便无欲则刚,也是刚的,不是那等随时可以曲意逢迎的女子。 “真不愧是朕的梓童,不卑不亢。”刘彻放下筷子,笑着望她,眼中无丝毫温情,看起来像是夸赞,实则语气冷然,显然已有怒意。为什么这个女人不能温柔一些,能够有卫姬一丝丝的解语温存?! 阿娇不言,招宫人上前,她亲自捧着茶与刘彻漱口。刘彻眼风微寒,这个女子,这个他从小跟在其身后的女子,为何在当了他的皇后后,越发像建章宫中,他那永远不肯颐养天年的皇祖母了。 他伸手推开茶盅,“不必,朕未食足。” 没有在皇后脸上寻得尴尬之相,阿娇只放下茶盅,依旧坐回原来的位子,垂眸不语。 笋丝汤入口温热,刘彻用的急,不小心烫了嘴。他哐当一声把勺扔进碗中,四溅的汤汁打湿了衣袖,他冲着阿娇道:“朕是猛虎野兽吗,你不但不侍候布菜,坐那么远是做什么!” 宫人们见皇帝动怒,大气不敢喘,呼啦啦跪倒一片。阿娇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论理她是坐在皇后该坐的位子上,皇帝这是发什么无名火呢? “皇上,汤汁炙热,小心伤了龙体。”阿娇软语相劝,以期平息盛怒。 “不用了!”刘彻怒而起身,“都给朕撤了。” 宫人们赶紧上前整理,他一个转身要往暖阁去,阿娇怔愣当场,不知如何是好。刘彻不耐烦的转过身,明黄色的袍子汤汁点点,格外滑稽。“皇后还待在那里做什么!难不成要和宫人们一起收拾?!” 皇帝这般不给她脸,让阿娇气愤难当。 跟随一路进了暖阁,阁中炭盆点的正好,龙涎香蕴在其中,使得人身体发暖,鼻尖丝丝香气不散,心情似乎也好了起来。 皇帝斜倚在暖箱上,悠然自得的看书。阿娇冷眼瞧去,无外乎是一些闲散书籍,连史书都无。 “梓童来朕身边坐。”皇帝睨着眼看她,随意的如同平家夫妻,毫无芥蒂。可内里是何样,怕是连阿娇这个经历如此多痛苦的人,也不愿意去掀开。太过丑陋,无法示人。 阿娇轻轻巧巧走过去坐下,为他捏揉肩膀,那是机械的皇后职责。 “皇上日理万机,该多多歇着才是。” 宫人呈上两杯消食茶后默默退下。在那些人看来,帝后的紧张关系忽然缓和,用膳时的不愉快也似从未发生过,那样恩爱。 皇帝从阿娇这里感受不到一丝温暖,却执拗的认为不过是女人耍耍小性儿。他是天子,骄傲与生俱来,没有女人不拜服在他之下,无论是因为什么。“这些日子,卫姬帮助梓童处理永巷事务,是否尽心?” 阿娇笑意吟吟,未及心底,薄薄在面上浮了一层,不知何时会破碎。“陛下亲选的人,怎会不好?有了卫夫人分忧,妾也松泛许多。” “既是如此。”皇帝眼中的讥诮一闪而过,“梓童陪朕一起看看那些家人子的画像吧。怎么说都是你亲自挑的人。” 阿娇眼皮一跳,没来由一股不安又荡下去。 精明如刘彻,怎会错过这点子细节。证明阿娇心中还是有他,更是证明就是耍小性儿。刘彻心情大为好转,不动声色的扬了扬嘴角,啪啪两掌,长白应声而入。 “把画像呈上来。” 长白有些为难,看了眼皇后,勉强开口道:“陛下,天色已晚,看画像伤了眼——” 皇帝打断他的话:“你这差事当得要管朕的家了?!” 长白无可奈何,只得退下去。才巴结了皇后,晚上就出了这么档子事儿。他当然知道皇帝是故意的,不然也不会特意让捧着画像的舍人们等候在外。不是他不愿意提前知会皇后,真的是怕说了刺皇后的心,当即发落了他。 皇帝偏偏还不愿放过,转头问阿娇:“皇后觉得何如?” 阿娇想,若是上辈子的自己,怕是已经怒到极致,大发雷霆了吧。可惜皇帝不懂她已经不是曾经那个深爱他的皇后了。 “为陛下择选身世清白的良家子是臣妾分内事,既然陛下有雅兴,妾陪陛下一起瞧瞧。” 皇帝似不太相信她会如此回答,凝视她的双眸。阿娇很坦然的接受他的目光,无一丝振动。 矫揉造作!唇边滑过一抹笑意,皇帝道:“难为梓童贤惠,那便一同看看罢。” 一幅幅画像排开来,娇艳美丽的姑娘以差不多的姿态,拼命展示自己的美。阿娇依次看去,当真有那些个动人心魄的,也有堆满华丽发饰的张扬的艳丽,只一个—— 她情不自禁走到那副画前,里面的女子羞怯不已,含胸驼背,面色惶然无喜悦,相貌着实普通。 显然皇帝也注意到这幅,伸出手摩挲着,“这就是梓童给朕挑的家人子?竟有这般不堪入目的。” 阿娇沉吟许久,默默道:“妾虽不才,却也分得清甚么样的容貌是上乘。这次的家人子,虽说不是各个惊艳,也都是中上之资,断不会出现这等容貌者。看来,宫中画师收受贿银的陋习,依然存在。” 皇帝悠然转身欣赏别的画像,嘴巴不饶人:“后宫不宁,实乃皇后之罪过。” 这话其实有点过了。画师虽然为后宫嫔妃画像,到底不属于皇后所管制,而把这一切全部怪罪皇后治理不当,有无事生非的嫌疑。 此刻阿娇的兴趣都在那幅画上。不送银钱,画师会故意画的不好,可不会画的丑陋,这样在莺莺燕燕的美女中,反而更加惹人注意。 这个姑娘……她仔细看了名姓。王氏,闺名:嫣宁。家世不高,甚至说很低,只是个亭长的女儿。 牢牢记下后,阿娇福了福身,请罪道:“是妾疏忽了,还望皇上宽恕。” “宽恕?”皇帝似乎听到什么好笑的事。 无心再看画像,他挥手命人撤下。 阿娇不解其意,跟随其后又保持一段距离。 “自从你病愈,朕发现你是越来越不爱和朕亲近了。不过,朕怎么记得,你最爱同朕亲近呢?”皇帝说着话,离她愈近,又握住她的手,阿娇汗毛倒竖,浑身一激灵。待说到最后一句话,皇帝整个把她横抱起,惊起阿娇一声尖叫,下意识搂住他的脖子。 外殿宫人以为出了事,正要入内。长白眼尖,透过窗纱略窥得一二,摆摆手让人退下。这要是搅合了帝后亲密,谁人担待的起? 第14节 却说此时阿娇又羞又急,她从没想过皇帝会这般如狼似虎,从那双眸子中清晰可见骇人的情谊。下意识偏过头,避开他的亲吻,更是激怒了皇帝。 “这是何道理?”皇帝心头涌起原始的兽性,像是爪下已捕获了猎物,准备玩一玩猎物再吃下,孰曾想猎物竟敢反抗? 阿娇眼睛不住的关注门边,那声尖叫,怕是宫人们全部听见,这让她这个皇后的脸往哪儿搁。“陛下,您若要妾侍寝,待妾沐浴更衣便来服侍,如此这般,岂不是——” “岂不是什么?”皇帝忽而高兴起来,笑眯眯的看着她:“沐浴更衣大可不必,朕觉得梓童周身香气袭人。”说着,他故意朝阿娇领口处深深一嗅,更是让其满面羞红。 印象中的皇帝哪里会这般行事?这简直就是不折不扣的登徒子!阿娇害怕摔下,紧紧拽住皇帝的腰间衣袍,口中兀自不满道:“陛下乃一国之君,任何事都应按祖制,不可任性为之。” 皇帝托起阿娇纤细的腰肢,把她整个人一甩,阿娇忍住不出声,心中又是一惊。 “朕却不知梓童这样德仪过人,原先可不就是梓童犯了嫉妒,闹得朕的永巷颇为不宁?” 原是多嫌了原来的她。阿娇咬唇不语,她是嫉妒,是吃醋,犯了为后之大忌。可那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能让皇上多看她一眼?那样爱重他,结果又如何? 这样一想,冰凉的心瞬间灰了一半,阿娇平息了心情,淡淡的说:“既然陛下这样说,妾也无从辩驳。” 皇帝见她神情淡漠,激起一腔怒火,径直往内寝而去,毫无怜香惜玉,一把将她摔在床榻上。阿娇没防备,眼冒金星,气喘吁吁。未等她有所反应,皇帝脱了外裳栖身而来,直勾勾的盯着她。 阿娇往后缩,又被皇帝抓住脚踝,顺势脱了鞋。皇帝喘着粗气,哑声道:“梓童,你躲什么?” “妾没有。”阿娇兀自嘴硬,身体微微颤抖。 皇帝眯起眼睛,粗暴的剥落阿娇的外衫,幽幽道:“梓童不是想要朕的疼爱么?朕给你!” 第11章 登上舞台 再次见到卫子夫,已是开春。阿娇看着宫人整理库房,边上百灵捧着六宫事物卷轴候着。自从那日的恩宠后,皇帝再也未宿在椒房殿,仿佛没有那一夜的欢愉。而在永巷拔得头筹的,便是那位尹家小姐,头一个侍寝,又是头一个封了正七品“八子”,当真是风光无限。 紧随其后的是李氏,封的正九品长使。不说位分比之尹氏低了两级,就说宠爱也是远远比不上的。 其他家人子默默无闻,有一两个得蒙圣宠,却尚未封赏,便沉寂下去。 这些新人不消说风头正盛,可有一个旧人,在众人的遗忘中,意外封了正六品良人,她,就是卫子夫。 得知这一消息时,阿娇看着宫人整理库房,一旁尹氏和李氏陪着说话。她也不避忌,随凝香禀了这些后挥退了她。 尹氏进入永巷时日尚浅,也或多或少听闻当日皇后与这位卫氏之间的种种传闻。能让帝后产生嫌隙,这对手的实力不容小觑。 对于这种出身侍婢的劲敌,一向娇蛮的尹氏自然不放在眼里,免不了嫉恨的说:“这卫氏独个在上林苑里头还不安稳,时时刻刻想着勾引皇上。” 阿娇微微一笑没言语。倒是李氏觑着皇后的颜色道:“左不过是个舞姬,皇上一时新鲜也是有的,不足为虑。” 尹氏张狂不羁,她生得美丽动人,有黑珍珠一般的美眸,自侍寝后便独得恩宠,自然不像李氏处处小心谨慎,言语间尽是轻蔑之色。 “姐姐莫不是怕了?那群奴儿以往可都尽供我们姊妹差遣呢。” 正说的欢快,被点名的卫子夫一袭淡雅蓝装入内,脚步轻巧,踩着尹氏的话尾。尹氏略露出尴尬之色,不晓得被听去多少,又一想卫子夫的身份,不免尽去了窘色,又倨傲起来。 “给皇后殿下请安。”卫子夫柔柔一幅。 尹氏、李氏位分皆在其之下,尹氏不情不愿的随意行了礼,也不愿见大礼。李氏倒还规矩些许。 “来了。”阿娇面无波澜,悠悠了看她一眼,又指着舍人们新搬出来的屏风道:“那个见不得太阳,予僻静处放一放,去去霉味。” 本是一句最寻常不过的话,尹氏听在耳朵里噗嗤一笑:“殿下说的对,卫姐姐久在上林苑,确实需要去去霉味。” 阿娇飞过一眼,“卫氏位分在你之上,这话过了。”话语是责怪,而语气很平和,丝毫不见怒意。 尹氏此人从小娇惯,但是个聪明伶俐的主儿,皇后此举她已尽知,这位卫良人不落主子的眼。 她再不把卫子夫放在眼里,之前的嫉恨也消失殆尽。 卫子夫受着奚落,还是一副乖顺可人的模样,不争辩,不多话。 倒是李氏打了圆场,主动拉着卫子夫笑道:“姐姐住在何处?我们姐妹闲时也好一起说说话。” 尹氏斜睨着眼,很不屑李氏去和个歌姬亲近,拍拍衣袖那不存在的灰尘道:“李姐姐总是这样体恤,我可不愿惹了一身贫贱气味。” 卫子夫眼中恨意一现,瞬间消去。阿娇一直不动声色,却时时关注动静,见状不免心中冷笑,所谓贤惠大度,性格温厚,总也是装的罢了。 清浅一笑,阿娇做足了国母之态,“各位妹妹陪孤许久,怕也是累了。宫人们备好茶点,且入内尝一尝吧。” 尹氏、李氏当即表态不敢,笑吟吟的往殿中去,卫子夫迟疑些许,也跟着入内。 偏殿点了暖香,笼着炭盆,地龙早在立冬那日暖上,刚开春天气依旧寒冷没撤,此时整个殿宇热烘烘的,却又毫无闷气。阿娇解下大氅,百灵忙接了转递给凝香。三位宫嫔也解了羽缎给身边宫人后,待皇后落座,按位分坐下。 椒房殿混合着一股椒泥香,取多子多福好意头,又是彰显了皇后举足轻重的地位。卫子夫耸耸鼻子,美眸一黯,旋即温和侧目,望向上位阿娇的眼神,只剩下谦卑温驯。 阿娇当然知道她的野心与计谋,要说上辈子栽在这个女人手里,是怪她没将这位温柔似水、善良可人的歌姬放在眼里。那么今生,可不能小瞧了她。就冲那熠熠生辉的美丽眼眸底处藏有的蓬勃野心。 宫人端了茶水点心,又端了一盘色泽喜人的剥好果肉。阿娇瞧了一眼笑道:“这些蜜柚是新贡上的,皇上体恤永巷,悉数赏了。虽说开了春,但天气尚未转暖,此物性寒,本不适合吃。不过前日里百灵剥了些,孤尝了尝,汁多甜美。想到妹妹们或许喜欢,便让人预备了。” 尹氏一脸喜色,忙不迭的说:“妾最喜这蜜柚了。” 阿娇端的温文和煦的微笑,“既然喜欢,那便多用些吧。” 尹氏无不应承,取了一瓣吃的香甜,乍一看,就是骄纵蛮横却不解世事的丫头。 卫子夫唇边泛起一丝冷寒笑意,这些大家闺秀,过的锦衣玉食,何尝知晓世间险恶。她青葱白玉般的手指捏起一点蜜柚吃了,略皱皱眉,便不再取用。 阿娇敏锐觉察到,看了卫子夫一眼,笑道:“孤的蜜柚不合卫良人的胃口?” 尹氏吃的齿颊留香,不忘奚落道:“她们歌姬哪里吃过这些,定是不落那贫贱的肚腹罢了。” 卫子夫气极,眼中精光一现,狠狠攥紧拳头,阿娇不等她发难,给尹氏个眼神示意,似怪似责,“尹妹妹话说的过了。”可偏偏语气温和,称呼也是极尽亲近,一边是“尹妹妹”,一边是“卫良人”,孰近孰远一听便知。 第15节 卫子夫身形一晃,勉强按捺住胸口起伏的怒意,扯出个笑容:“不是皇后殿下的蜜柚不落胃,而是妾吃不得性寒凉物。” 阿娇早收到风声,倒是尹氏和李氏怔愣了下。李氏怯懦的开了口:“卫姐姐可是身体不适?” 卫子夫不自觉的把手抚上肚子,尹氏瞳仁一缩,“不会是……” 果听蕊芯喜滋滋的说:“我家夫人已有孕两月有余。” 尹氏到底才入宫,脸色顿时难看起来。李氏一向性子怯懦,听得此言说了句:“给卫姐姐道喜了。” 卫子夫半点不看那两人,而是用眼角余光紧紧锁着皇后,想看看这位母仪天下之人,是否一如往常怒气交加忍不住性子。 可惜不如她所想,阿娇神色如常,眼波都不带一丝破绽,顾盼间竟多了几分超越世间的凛然风华,炫目刺眼。 什么时候,这女人竟变得这般不可亵渎?卫子夫有些茫然,传言中,她不是如无知妒妇一般吗? “卫姬头一次有孕,定要当心才是啊。” 皇后温柔的声音唤回卫子夫的神思,她答应着,眼睛不停瞄着上位皇后,试图找出一丝一毫怨毒和恶意,以便日后能做些文章。可是……皇后真的是那样从容的看着她,嘴角带笑,似乎很高兴她能为这个皇室开枝散叶。 卫子夫惶然不知所措,讪讪收回目光。殊不知,这样高调的宣扬有身孕,激没激起皇后的怒意不好说,但在她们三人离去后不多时,阖宫上下皆知卫良人有了身孕。 宫嫔为嫉妒者居多,又见是个歌姬出身的嫔妃,更是恨的牙根痒痒。可惜皇帝自登基以来,尚无子嗣,连公主也无,卫子夫这一胎,是皇帝的第一个孩子,无论是男是女,都是对天下万民的一个交代。皇帝简直要欢喜疯了,掖庭里供职的女官、宦官们,都是见风使舵的主。卫子夫这一胎格外受重视,他们也是忙不迭的巴结讨好。一时之间,卫子夫的寝宫门槛几乎被踏破。 嫔御们瞅着风向,终归收拾收拾库房找礼物,再是不愿巴结,面儿上也得示个好,有些没骨气的,频繁探望,期盼能在无意间偶遇皇帝,获得恩宠。 太皇太后听闻卫氏有孕,在可惜阿娇久无身孕的同时,也颇为欣喜,着人下不少赏赐,皆是稀罕之物,羡煞永巷诸人。 卫子夫闲闲的歪在美人枕上看蕊心喜笑颜开的看着琳琅满目的赏赐,美眸一眯,很是没有精神的模样。 如今她身怀皇帝的第一个龙胎,掖庭自是不敢怠慢,挑选了数十名手脚勤快、样貌周正的宫人、舍人以供其差遣。按理说,这是宫嫔最为得意之时,而她却显得温婉谦恭,相对于皇后之前的傲慢无礼。皇帝自然更愿意接近这位柔顺妃妾。 一时间,恩宠、盛宠、六宫粉黛无颜色。说的就是卫子夫。 第12章 不合心意 上元节宫宴因卫子夫的身孕,办得热闹不已。太皇太后、皇太后上座,皇帝皇后同坐一处,卫子夫紧随其后,尹氏、李氏坐下首,其余未得晋封妃嫔则悉数离的较远。 阿娇保持着得体的笑容,不时关心问候卫子夫素日饮食,做足了贤惠皇后的模样。皇帝心头冷笑,故作姿态罢了。 冷眼瞥见他的神色,阿娇心头微动,无论做什么,都无法改变那个人的看法,她终究是个娇蛮任性的皇后,还是太皇太后最亲近的外孙女,馆陶长公主的女儿。 轻轻叹息,她忽然明白为何当年卫子夫霸天下,起初多数也是因为其身后无任何权势,没有能威胁到皇权的外戚吧。 瞧着卫子夫谦逊的模样,朴素无华的装扮,这个女人心里在想什么,她可是再清楚不过了。 随着内侍监一声“宴起”,柳摆腰、桃花面的舞姬们飘然而至,宴席上一派歌舞升平。 尹氏赏着歌舞,带着一丝愤恨的笑意,夹了一片鲜嫩兔肉吃了。她距离卫子夫最近,卫子夫有身孕,吃食格外精细。 尹氏略略瞥了一眼,一副天真的模样指着那些舞姬笑着说:“那些人定不如姐姐舞的妙!” 尹氏惯是个聪明伶俐的,话出口,音量保持在只有卫子夫能听见。她当即白了脸,忍着怒气笑道:“妹妹笑话了,不过皇上喜欢罢了,登不得大雅之堂。” 已身为宫嫔,还被拿来与歌姬舞姬相较,着实是一种侮辱。卫子夫此话一出,尹氏暗暗发恨,一般女子皆能舞,堂中这些属于下等舞姬,而皇帝喜欢的,那就是争宠的实力。 “姐姐说的是。”尹氏以帕掩口,笑道:“谁人不知姐姐是因一舞得宠于皇上,妹妹们羡慕还来不及呢。” 卫子夫索性将目光转向那些旋转的舞姬,淡淡道:“妹妹自然羡慕我的恩遇,只是……别错了主意才好。” 尹氏恨的手一抖,正巧扰乱斟酒的宫人,酒洒了她一身。 尹氏“呀”的叫出声,火头上一巴掌甩过去,“你是没长眼睛吗?!” 那斟酒宫人不过十四五岁,吓的面无人色,只知道跪下叩头,连话也说不利索。 李氏深怕惊扰了上座,忙给尹氏使眼色。可惜尹氏一方面被气急了心智,另一方面相距较远,没注意到,这可急坏了李氏。 “姐姐快坐下,妹妹给你擦擦,莫要惊了上座。” 尹氏抬头一瞧,是个不太相熟的秀女,生的恬静清秀,出落的很是出挑,更难得格外有动人处。她眼光一向高,又兼得自身容貌颇佳,遂不把这些俗物放在眼里。不过人家已然示好,不便拒绝。 接过那秀女递过的丝绢,下等料子制的,尹氏不免露出嫌恶之色,匆匆擦了擦,悄悄儿退席更衣。 那秀女好脾气,也不介意,取了尹氏随意丢掷的丝绢给了身后宫人,叮嘱她定要细细洗净。 这位秀女闺名邢孟君,身家较之尹氏远不及。可她贵在性情温顺,脾气好,此次入宫秀女大多与她交好,又兼得她素日不是装扮,并不把光彩打造而出。即便有些心高的秀女,也不把她列入嫉妒者中。反倒给了邢孟君一分清静。 邢孟君同尹氏的举动,全被边上的王氏看在眼里。王氏就是当日秀女觐见时,被尹氏□□的那名羞怯怯的秀女,她没有争宠之心,亦没有争宠的倾城之貌,所以入宫以来一直未见得天颜。 邢孟君见王氏望过来,小声的同她道:“妹妹不必担心。” 王氏离得不远,惴惴不安的如惊着的小鹿。“姐姐贸然同尹姐姐说话,好生让人担心。尹姐姐平日里性子急躁了些,我怕姐姐吃亏。” 邢孟君云淡风轻的笑了笑,镇静自若的举杯,“多谢妹妹,那些都是小事。今日这样好的宴席,这样美味的酒,可莫要辜负了。” 王氏不解其意,倒也不愿不给这位邢姐姐脸,遂举杯相敬。 这样的宴饮,是曾经的阿娇最喜欢的。身着皇后朝服,满头珠翠,华丽高贵,高高在上。那些无论得宠还是无宠的女人,这一刻,必须仰望她,尽情享受那种万众瞩目的感觉。 而今阿娇褪了这份心,更多的是关注那些妃嫔的动静。尹氏掌掴侍女,邢孟君出面调和,还有那个递帕子的王氏,这三个人她统统看在眼里。 尹氏轻佻却聪慧,很明显的告诉众人,她就是要巴结她这个皇后。这个邢孟君的德行,传遍阖宫上下,只不知是故意为之,或是本就如此良善。 长白说的有道理,永巷人多是非多,看起来让她这个皇后烦恼不堪,但实则正因为人多是非多,很多事很多人牵牵连连,反倒令她们自己乱起来。目前永巷她是皇后,这些人再大胆,也不敢对皇后轻举妄动,想要夺得盛宠,则需打压旁人。 如果运用得当,会形成一种微妙的平衡。反正她这个皇后也不受宠,那些女人闹将起来,只要不过分,还有利于她细心调养自己的身子。 君恩什么的,远不如子嗣来的安稳。 第16节 毕竟孩子体内流着母亲的血,常和母亲一处,更为亲近。 而她,只要熬到儿子顺利登基便是了。 陈家的荣辱系她一身,想起那群不入流的废物子弟,也是时候该养个得力的孩子了。 阿娇心中有了计较,微微笑着饮尽杯中酒。同时间,皇帝亦饮下杯中酒,眼角不动声色的窥视皇后。 从小就在王美人权利熏染下的皇帝,偶尔的任性胡为,有部分是因为皇祖母的掣肘令他这位年轻帝王不堪重负,更多的则是让祖母安心,让祖母认为他年少轻狂,心机远不深沉,至少在她活着的时候,没有足够的力量剥夺她这个太皇太后的权势。 外戚从吕后开始,窦氏一族在文景帝时期,如日中天。皇帝厌恶这种外戚势力,不单单因为母亲王氏出身低贱,没有母族依靠使幼小的他,只能随同母亲和姐姐在冷宫孤苦无依的生活数年。更是身为君王,怎可为外戚所左右? 他偶尔望向皇后,陈阿娇自小娇生惯养,性子狂傲,初初令他烦闷不已。可渐渐地,他发现,这等愚蠢妒妇也有她的好处。嫉妒狠毒都不要紧,要紧的是愚蠢。正因愚蠢,他才能揪住那些错处,积攒到一定程度和窦太主周旋,同太皇太后周旋。 一切本该在他的预料下顺利进行,孰知伤好后的陈阿娇,性子沉稳平和,为人处世再不乖张怪戾,昔日的醋罐子居然亲自上书大选秀女,扩充后宫。 林林总总,让他始料未及。 不过,而今总有一件让人高兴的事。 “卫子夫,近日里身子如何?” 卫氏盈盈立起,长长的睫毛将墨丸似的眼眸藏起,温顺的用绵软柔和的声音徐徐道:“得蒙皇上眷顾,臣妾一切安好。” “来,到朕身边来。”他向她伸出手,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浑然不顾皇后的颜面。 阿娇冷冷望着略带羞涩、有些无措的卫氏。她生的美,即使出身微贱,却丝毫看不出气质的萎靡,反倒隐隐透出一股出尘的风采,纤细的腰肢随步伐缓缓摇动,尤其那一把青丝,如墨倾泻而下,泛着华美的光泽,飘荡幽幽的茉莉香。而她本人,也如一朵清白的茉莉,香气馥郁,小家碧玉。 众妃嫔更多的是鄙夷和妒忌,尹氏更是心高气傲,握着箸指尖发白,几乎要掰断它。 阿娇细想着恍如隔世的骄纵性子,曾几何时,梦中那些场景里,自己是怎么做的呢?好像气愤的摔了杯盏,指着卫子夫叫嚷:“陛下,此乃一介卑贱歌女,怎能同天子同席而坐?!”自然了,她才是他的妻,才有这个资格举案齐眉。 而今,阿娇心性平和很多,纵然是这个她深爱的男人,毫无顾忌的宠幸别的女人,展示最温柔和善的笑容,即使无法无动于衷的微笑,也不会暴躁大怒了。 只是,皇后的颜面尚存,底下的妃嫔无一不在注视她,看看这位传说中早已不受宠的皇后怎样保全脸面。 她思前想后,正要说什么,皇帝却低声打断:“选秀那日,梓童不是很贤德么。” 他戏谑的笑,笑意薄而微凉,阿娇忽而想起小时候,那个虎头虎脑可爱的孩子,一双澄澈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笑起来的时候,露出小虎牙,那样单纯纯粹的样子。 这么一想,不觉微微一笑。 皇帝未能看见想象中的暴跳如雷,神情一滞:“梓童笑什么?” 阿娇忙收敛心神,略思忖笑道:“妾想着卫子夫有了身孕,实乃是件值得人高兴的事儿。” 皇帝凝视她的眼眸,伸出的手也回拢胸前,正色道:“卫姬有孕是喜,那么皇后呢?嫁于朕数年,膝下竟无子息,即便嫡子不得,至少让朕有嫡女,也可聊作安慰。” 提起孩子,阿娇也很苦闷,皇帝就这般叫她在妃妾面前没脸,好像狠狠的一记耳光,打的她眼冒金星。 卫子夫已走到帝后面前,皇帝收回了手,叫她尴尬不已。进不是,退也不是。 宴席上鸦雀无声,没人敢在这种时候多说一句话。本对卫子夫恨意满满的尹氏,目瞪口呆的瞧着,心内涌起一阵幸灾乐祸。 阿娇深吸一口气,起身跪于地,“妾自入宫以来,承蒙皇上眷顾宠爱,竟无子嗣,于社稷无功,自当领罚。” 皇后的屈膝,引得皇帝一阵烦躁,这不是他要的结果,没劲透了。他的皇后,不是一向愚蠢骄纵吗?今次这样的侮辱,为何没能激起她的怒气? 心头抑郁难舒,他冷冷一笑:“原来梓童也知自己对社稷无用。” 第13章 风雨欲来 这话直白的紧,说的格外重了。阿娇脊背更弯,屈辱和愤怒灼烧着她的灵魂,可是不能怒,不能嚷,她不能让皇帝遂了心意,他故意的激怒找茬,就是为了让她在这样的场合大发雷霆,从而能在皇祖母和她母亲面前施压。虽然不知皇帝有何事需要让皇祖母妥协,但阿娇不愿意自己成为皇祖母的掣肘,较之皇帝,皇祖母是真心疼爱她,毫无保留。 底下嫔御们面面相觑,传言帝后不合,她们心中早有准备,却不曾想能不合到脸面都不留。母仪天下的皇后,竟然被夫婿堂而皇之的羞辱。 卫子夫怔愣当场,不知作何反应,只得行礼低低唤了声“皇上”。 皇帝这才想起他的宠妃,本想再度给皇后没脸,思及太皇太后,不可闹得太过,遂蹙了蹙眉,朝卫子夫一摆手:“你有身孕辛苦,且回去坐着吧。” 又是一记耳光打的阿娇头晕目眩,卫子夫有身孕辛苦,她这个皇后跪在坚硬的地板上,许久不得起身,难道就无所谓了吗? 拼着最后的尊严,阿娇抬起头,正巧与皇帝四目相对。 皇帝晃了晃,那眸中,满满的悲伤。 “阿娇姐姐等等我。” 一声软糯的呼唤,呼唤那个永远在他身前耀眼高傲的小姐姐。她不愿回头看自己,只盯着刘恭的方向甜甜的喊:“恭哥哥。” 小小的刘彻不甘愤怒,为何他不能亲近那位漂亮的小姐姐,为何小姐姐始终不愿意看他一眼。而永巷卑微的墙边,站着凝望他的柔弱又刚强的母亲,她也在注视着那个万千宠爱长大的小姐姐…… 阿娇?他有多久没这样唤过她的闺名了? 一时间纷繁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皇帝一甩广袖,“朕乏了。” 长白尖细的嗓音响起。 “皇上起驾~” 留下一干不知所措的嫔御和收起悲伤,面无波澜的阿娇。 晚上,皇帝在尹氏处歇了。尹氏自是高兴的喜不自胜。阿娇早早回了椒房殿,脱了外裳,宫人取了金丝软枕,她疲惫的靠着,百灵沾了薄荷油,轻轻替阿娇揉着太阳穴。 摒退左右,只留了百灵一人,阿娇微眯着眼,仿佛整个人被抽空了力气,软软的瘫着。 百灵知道皇后受了委屈,也是心疼,“今日皇上给了殿下这通没脸,倒叫那起子妃妾们看了笑话。” 第17节 阿娇也不睁眼,低低道:“皇上越是让我受折辱,心里越痛快。” “殿下……”百灵红了眼圈,声音也哽咽了。“奴婢自小跟着殿下,何曾见过殿下如此委屈。要叫窦太主殿下知晓,必然要伤心的。” 阿娇蓦地睁开眼,一把抓住百灵纤细的手腕,“这件事,不许叫母亲知晓!” 百灵唬了一跳,也不敢喊出声,只缓了心神为难道:“大殿上那么多宫人、舍人,还有妃妾和她们的贴身宫人。想瞒着窦太主殿下,怕是难了。” 阿娇颓然的缩成一团,她当然知道雷厉风行的母亲的手段。曾经她也是这样骄纵任性,不外乎仗着有皇祖母撑腰,有母亲疼爱,旁人不敢拿她怎样。可偏生忘了,皇祖母有寿数,母族不争气,连带着不惹大祸就不错了,她又如何保全自身呢? 更何况,皇帝是那样的聪明。 这样的皇帝,会是千古一帝的。可是,他多情又凉薄。 阿娇心头一跳,她不知为何自己会那样想。恍若的梦境撞击着她的心,那些真实的好像发生过的事,一瞬间让人恍惚不知今夕是何年。 殿外“砰”的一声乍响,传来身体碰撞地面的声音。阿娇一个激灵,结结实实吓了一跳。百灵跟着起身往殿外去,站在外头喝道:“谁人胆子这样大,敢在椒房殿撒野?!” 守着的宫人、舍人跪了一地,一个身着墨绿宫装的宫人滚到百灵脚边,哀哀的哭着:“求姐姐念着素日的情分,向皇后殿下求求情罢。” 百灵嫌恶的撩开裙角,裙角边沾染的泪痕更是惹得她皱起眉。脚边那人兀自不知,连连哭闹不堪。 “你们都是死人吗?!这样由着她闹,殿下怪罪下来,你们有几个脑袋!”百灵气的指着一溜圈弯腰站着的人,敢情皇后被皇帝冷落羞辱,连带着奴才们竟也敢放肆! 一干人等到底害怕,慌不迭的有几个上去扯那个宫人,那宫人见状更是又惊又怕,鼻涕眼泪横流,“百灵姐姐,当日你教导我,如今我却在掖庭要死了,你也不愿发发善心么?!” 百灵闻言,细细看了几眼那腌渍缸里似的人儿,不由的一惊:“你是洺燕?” 那宫人悲怆的抬起头,一年之久的奴役使她憔悴不堪,却也改不了昔日熟悉的面孔。百灵心中一软,往殿内望望,她们这些大宫女都有自己的使唤丫头,一边小宫人素玉乖觉得说:“百灵姐姐忙着侍候皇后殿下,这位姐姐我先带去厢房吧。” 百灵舒了口气,赞许的看了素玉一眼。素玉很是得意,能在皇后的红人面前得脸,那是想不到的喜悦。 洺燕此次往椒房殿闯,也是奔着必死的心,没想到百灵竟肯念旧情。当即感激的泪雨如下,再不敢生事,默默跟着素玉去了。 百灵回到暖阁时候,阿娇正闭着眼假寐。自从那日梦醒,她不喜太多人前呼后拥,更多的依赖百灵,只要她一人陪侍。 百灵手脚轻浅的往香炉里添了点香料,轻轻扇了扇青烟,就听身后阿娇的声音响起:“外头是洺燕吧。” 百灵手指一顿,旋即回身为阿娇捶腿,“殿下都听见了。” 阿娇冷笑道:“闹得动静这样大,我能听不见么。说来洺燕去的也委屈。”那还是一年前的事,梦醒前的阿娇仅仅因为洺燕为她绾髻,不小心扯痛了她,引得她勃然大怒,当即发落掖庭为奴。 百灵和洺燕一向关系甚密,洺燕落得如此境地,她不是不心疼,偷偷接济着洺燕,如若不然,洺燕哪里有命能活到现在。孰料洺燕今日竟大着胆子强闯椒房殿。 百灵急的一头汗,忙跪了下去:“求殿下恩典,饶了洺燕这一回罢。奴婢安慰安慰她,就将她送回去。” 阿娇叹了口气,“你当我这里还是什么好地方么?洺燕一个弱女子,又是为奴逃出来的,这一路没人拦下也就罢了,竟能容着她直闯椒房殿,殿外的侍卫们是死人么?” 百灵不敢相信的看着阿娇:“可是,可是殿下毕竟是皇后啊。” 阿娇苦笑,“也幸亏我是皇后,幸亏皇祖母和母亲格外眷顾我。不然,你以为我还能安安稳稳的盘踞这个位子?” 百灵甚少看见阿娇这样凄苦的模样,不免心中难过,“殿下,您别这样想。皇上总会记得您的好,总会想着您的。” “如果梦醒那一日,我尚未入宫,尚未成为那个人的妻子。我想,我是决计不会再愿意入宫的。纵然皇后,纵然母仪天下,那又如何?那个人身边不缺美貌女子,我不可能让他心里眼里只有我一人。倒不如嫁于普通人家,相夫教子相敬如宾,至少,他真心待我,我全心为他。”阿娇这样说着,脸上是从容温和的笑。她的幸福,止步于年幼时光,止步于她被皇帝厌弃的那一刻。 百灵听的心惊肉跳,这等大逆不道话语之下是多么沉重的灰心丧气。她的眼眶中盈盈有泪,这永巷的日子,熬油一般的磋磨掉所有的青春,太难熬了。莫说他们这般宫人,即便身为永巷之主,身为皇后,又怎样呢? 阿娇把百灵的神色看在眼里,又露出一丝笑容,“事已至此无法转圜,既然已经身在永巷,我不会就这样倒下去。怎么说,我也是陈家骄傲的皇后。” “那洺燕……” 阿娇笑了笑,“既然她心心念念想回来伺候,便回来吧。” 百灵大为意外,惊喜交加。 阿娇斜睨她一眼,笑道:“怎得高兴坏了,连谢恩也不会了?” “谢殿下,谢殿下!” 自此,洺燕重回椒房殿伺候,只因是待罪之身,不得进殿。洺燕自是感激涕零,本抱着一死,结果没想到因祸得福,几欲要将皇后当菩萨供着了,更不会在意在何处伺候。 永巷中也是议论纷纷,都说皇后转性儿了,还真是一点不假。施恩宫人,竟能施恩到这种地步。就连太皇太后也在请安时,对这件事多问了几句。阿娇自然娇笑着搪塞过去。 窦太主和太皇太后不同,太皇太后疼惜阿娇,自然是因为女儿的缘故,更多的还是要顾忌后宫的安稳宁静。皇帝对皇后的不满,她看在眼里,顶多不痛不痒申斥几句,除非闹大了才会管一管。窦太主却是阿娇亲生母亲,哪里看得了女儿受一点委屈。 向太皇太后请安后,窦太主自然随同女儿到了椒房殿。 百灵上了窦太主爱吃的奶酥和碧青的天山茶,便带着宫人们退下,让这娘俩好好说说话。 第14章 绑架卫青 殿门一关,窦太主立刻拉下脸来。 阿娇见状不好,笑着递过奶酥,“母亲摒退了宫人,让女儿伺候罢。” 窦太主一摆手,“你如今也大了,又是皇后,前呼后拥的。也不需要母亲了。” 这话重了。窦太主一向疼爱女儿,甚少这样疾言厉色。 阿娇一听这话不好,赶紧起身跪下,略带哭腔道:“母亲心疼女儿,女儿岂能不知。只不知女儿到底哪里惹了母亲不高兴,烦请母亲明示。” 窦太主又是气又是疼,也不愿拉她,恨恨的说:“你别在这里装。前几日洺燕在你的椒房殿闹一通,丢份儿丢到整个永巷都传遍了。永巷那起子狐媚子,哪个不等着看椒房殿的笑话呢。” 阿娇就知道是这件事。她咬了咬嘴唇,洺燕敢往椒房殿闯,定是有人故意松懈了对她的看管,甚至还有挑唆的。只是能进得了椒房殿撒泼,除了皇帝的默许,还能有谁这般大胆,能使唤得动椒房殿的侍卫。 但是阿娇气苦就气苦在,她不能说破,以免母亲又去给皇太后脸子瞧。母亲太过不把皇帝母子放在眼里,岂不知当年皇太后犹如冷宫里生活,都能想办法哄得母亲许下“金屋藏娇”,一举扳倒颇受宠爱的栗姬,还能真是个锯了嘴、没本事的葫芦么。 当年她没想通,比之母亲更加年轻任性,倒有什么脸来说母亲呢。 第18节 窦太主没注意女儿的表情,兀自絮絮的说:“洺燕也就罢了,到底是个奴才,你愿意留下就留下,也是一份恩典,这恩典够个奴才受着了。永巷里再怎么着,也不敢议论中宫,顶多背地里嚼个舌头,叫孤听见,定也不饶。彻彻底底的大事,是那个卫姬!一脸可怜相,居然福气这般大,竟有了身孕。这可是皇帝的第一个孩子!这长子叫这个下贱歌姬占去,母亲心里着实不乐意。” 想起卫姬的胎,阿娇的心里也不好受,嘴巴里苦苦涩涩的,不是个滋味。 “皇帝宠谁爱谁,不过都是妾,都是奴儿。娇儿你是皇后,是妻,这是谁也比不上的。可是娇儿。”窦太主顿了顿,正色道:“你是尊贵之身,定要生个嫡长子才行啊。如今叫那个歌姬占了先,即便日后你诞下皇子,也不过是嫡子,长子之位便宜了别人。” 阿娇想了想,道:“母亲莫急,卫姬这胎应该不是皇子。” 窦太主似信非信,“娇儿如何得知?” 阿娇一时语塞,她总不能说梦中的那些事,梦中的卫姬连生了三胎女儿,才有一子。 于是,只得说:“那歌姬低贱的紧,哪里有这福气。” 窦太主对这话很受用,“娇儿说的没错。那样低贱的身份,能有福气怀上龙裔已是顶了天的。”眼瞧皇后还跪着,便道:“娇儿快坐下,母亲也是心疼你。” 阿娇小心的起身,低低应了。 窦太主话锋一转,“因着有孕,竟叫孤的女儿受委屈!娇儿,你且稳坐永巷,一切有母亲。” 陡然间,一股不祥之感蔓延全身。 这件事传来的时候,阿娇正倚窗绣那一瓣极考验技巧的牡丹花瓣儿,若是之前的她是极讨厌做绣活,耐不住那份性子。而今,更多的懂得了忍字,既然要忍,那么写字与刺绣则最能静心。 那是个阴冷的午后,一丝阳光也没有,空气中透出丝丝潮湿之气,百灵面色苍白的进殿告诉阿娇,卫姬挺着肚子跪在椒房殿外,谁人也劝不住,浑然不顾腹中之子,宫人们不敢强拉,请她做个主。 阿娇眼皮直跳,这么糟糕的天,许是要下雨了,湿气那样重,不说龙裔受影响,就是母体受了风寒,皇嗣亦是受不住的。 “怎么?她竟这般不顾龙胎,到底何事这样逼宫?”连连冷笑下,阿娇想起那些梦中旧事,这个女人看着柔弱,实则主意大着呢,她可不信她会拿龙裔开玩笑。 百灵神色更加难堪,“听说……”她吞吞吐吐的让阿娇心烦。 “有什么话就说!” 百灵深吸一口气,“听说卫良人是来求皇后殿下放过她弟弟的。” 母亲到底还是那样做了。阿娇叹了口气,她对梦中情景抱有一定的怀疑态度,既把那些当作警示,又觉得做梦罢了。可是这件事,无疑告诉她,有些事,可能确实发生过罢。 母亲真是糊涂啊。 怎得会暴露了自己,更何况,就算绑了她兄弟,又能如何? 阿娇伤感的抚上平坦的小腹,那里从没有过鲜活灵动的生命。没有孩子,没有子嗣,想要在永巷立足,难上加难。 子嗣? 阿娇心头蓦地一动,她是时候找个郎中瞧一瞧了。 得知弟弟出事的时候,卫姬挺着浑圆的肚子在宫中散心,当里舍人跌跌撞撞跑来,又结结巴巴的叙述事情的过程。她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虽然这个弟弟不是和她同父所生,到底是看着长大的,母亲和姐姐们分外疼爱,她看做眼珠子似的疼。而今遭此劫难,心中焦虑可想而知。 脱簪待罪,为弟弟求一活路。她当然不想向那样一个妒妇示弱,只是,弟弟要活着,一定要活着! 风寒料峭,丝丝雨珠滴落,寒气几乎要逼近她肚腹中的孩子。身边的蕊芯急的不得了,要去扶又不敢,只得哀哀苦求:“良人,为了肚子里的皇子,咱们先回去吧。” 额发被雨润湿,黏腻的沾在额头,凉凉的空气让她打了个寒颤,拢袖中十指紧握,祈望获得一些力量和温暖。这一招行的险,行的冲动鲁莽,若有个闪失,没了孩子。即使皇后会备受责难,她也会因此被皇帝怨怪而疏远。 但是,她没有办法,如果这样皇后能解气,说服窦太主放过她弟弟,即便牺牲了孩子,也是值得的。 这通对峙不紧不慢的展开,阿娇思绪飘的老远,只听百灵略担忧道:“卫良人在外头跪了好一会儿了,若是龙胎有个不好……”没再说下去,她给了自己一巴掌,“奴婢失言。” 尖细的针穿过丝绢,线摩擦发出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阿娇的心思全然不在刺绣上,悠远的目光透过丝滑的绢锦,不知落向何处。 “皇上为何到现在都没来兴师问罪?这不是卫姬的作风。”她的声音轻而低,缥缈的宛如一缕风。 百灵道:“据说卫良人的弟弟是最年幼的,家中颇为宠爱。她和这个弟弟感情也甚好。估计这次是真的担心窦太主殿下会伤害了他。” “是么?”阿娇自然知道母亲不单单是绑了卫青那样简单,她想杀了他,杀了这个在平阳公主府中,为他姐姐筹谋的好弟弟。 “殿下,若卫良人真在椒房殿出了事……”百灵不敢想象,本就濒临破碎的帝后感情,会发展到何种地步。 阿娇嘴角泛起一丝冷笑,“孤便不信,椒房殿没有奴才劝一劝,扶一扶。即便你,也不会那般没眼力见儿吧。” 百灵明白其中的苦处,皇后身份贵重,自是不必同个嫔御周旋,三番四次遣人劝慰,不过是看在她腹中皇嗣的份上。可谁曾想,这竟是个油盐不进的主儿,到底窦太主做下的事,皇后再灵通,也没法立刻处理。 阿娇思虑再三,把绣绢往漆桌上一放,叹了口气:“罢了,去看看罢。在我宫里头,怎么的也得出面了。” 外头绵绵的雨一直柔柔的下,卫姬浑身战栗的看着居高临下,一身端庄华服的皇后,说不清的悲伤,恍若暴风雨中一朵娇嫩的花儿,映着柔弱无力的可怜。她生的美而白皙,小巧的脸庞清纯似百合,玉般的脖颈纤细修长,湿哒哒的乌发缠绕其上,透露出摄魄勾魂的气息。 不怪皇帝这般宠爱她啊。 阿娇心头淡淡一涩,旋即平复道:“卫姬,你这般不珍重,若伤了皇嗣,该当何罪?” 在阿娇带着宫人露面的那一刻,卫姬仿若看见神仙下凡,早已泪流满面,此刻更是哀哀哭求:“皇后殿下,不知您听信何人言语,迁怒了嫔妾。可嫔妾确无僭越之心,请殿下放过胞弟,他是无辜的。” 阿娇带着薄怒:“且不说孤不知卫姬何事僭越,就说孤难道是个小肚鸡肠的妒妇吗?” 卫姬此话刚出,便知不好,她一时情急,没掂量脱口而出。“妾一时不察,绝无诋毁殿下之意。” 阿娇神色没有一丝缓和,眼中清冷而疏离,“之前你如何,孤都不做计较。今日已怀有皇嗣六个月有余,这样跪着给孤看,是要逼宫吗?!” 阿娇出身世族大家,刁蛮任性之下,真的动怒,通身的威严不亚于其母。 卫姬果然面露惧色,吓的跪伏下去,奈何肚腹已大,这一举动着实吃力。“皇后殿下,事出情急,妾没办法才来一求。” 阿娇皱眉看她慢腾腾低下头,费力的想要将礼行的圆满,不耐道:“百灵,卫良人不懂事,你扶一把。” 当着皇后的面,百灵便也壮了胆子,手底下用力,卫姬怀着身孕,再想挣扎也怕伤了腹中之子,到底借着百灵的手,颤颤巍巍的立起。 第19节 阿娇似笑非笑:“站着说话多好,非得跪着,带累你不值什么,伤了皇嗣,该当何罪?” 卫姬自知唐突,也不敢分辨,只哀哀的哭,柔弱无助的样子颇惹人怜惜。她再次开口替弟弟求情,忽觉腹内一阵不适。此时才有后悔之意,不该在这等重要时候贸然淋雨。 阿娇虽然不愿同她周旋,却也观察她的表情,其脸色苍白,发丝滴水,恐惹了风寒,皇帝又不知怎样怨怪,便向一边侍立的凝香道:“扶卫良人换件衣裳。” 卫姬还欲再说,阿娇转身进入殿中,百灵拦住她道:“良人怀着身孕辛苦,且保重自身罢。别到最后,弟弟安稳尚未可知,自个又出了事情。” 第15章 卫氏小产 情字音刚落,卫姬一声闷哼,软软的瘫倒在地,凝香顿感手臂一沉,咬牙托着她下坠的身体,惊慌失色。 阿娇一颗心沉沉下落,像日暮时分的夕阳,再如何挽留,也无法抓住一丝一毫。 卫姬阵痛一天一夜后,产下尚未成形的血胎,长白捧着托盘,盖着布,战战兢兢的膝行到皇帝脚边。空气中弥漫浓重的血腥气,混合着殿中袅袅景玉香气,说不出的烦闷。 皇帝直勾勾的盯着那托盘,心中突现一种恐惧。他抬起手,想揭开布看一看这个过早来到世上的孩子。长白赶忙道:“皇上节哀。” 于是,那微抬的手臂,终究重重放下。那是他第一个孩子,也是再也无法听见哭声笑声的孩子,又怎能忍心看他模糊不明的样子。 皇太后颤着声音道:“是皇子还是公主?” 御医医正岳明不无惋惜的回禀:“回太后的话,是位皇子。” 王皇太后登时落下泪来。她的儿子登基数年,因着皇后厉害,窦太主蛮横,太皇太后的偏爱,导致皇帝膝下无一子嗣。她这个母亲怎能不急?数十年如一日的谨小慎微,最初是隐忍,忍久了倒也惯了,成了性子懦弱之人。 可她盼着含饴弄孙这样久,却生生被那个妒妇给毁了! 王皇太后气的直抖,厉声道:“皇帝竟容忍自己的亲子不明不白的惨死吗?!” “毒妇!”死得是亲子,皇帝怎能不伤心气愤。他挥一挥拢袖,面色阴沉,起身便走。 众妃妾陪同皇后在正殿跪着,大气不敢出。阿娇淡漠的跪着,不是因为犯错要认,而是表个姿态。毕竟孩子是在她椒房殿外出事的,不管是不是因为她,都是免不了要承受皇帝的雷霆之怒了。 她看见一片玄色急冲冲而来,正欲抬头说些什么,眼前一黑,伴随皮肉响声,脸颊袭来几近难以忍耐的刺痛。巨大的冲击力使她狠狠摔倒在地,就这样狼狈的在妃妾面前,颜面全无。 椒房殿自此沉寂下来。 皇帝连辩解也不愿听,直接命人封了椒房殿的大门,形同禁足。太皇太后听闻此事,派人好生安抚了卫姬,并对此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到底架不住窦太主的痴缠,遂警告皇帝莫要太过分,有个警醒便可。 此举更是加深了皇帝母子的恨意。 死了皇室血脉,竟还护着始作俑者的皇后。外戚掣肘苦不堪言,皇帝又怎会真心怜爱这个刁蛮皇后? 凉冰冰的夜,椒房殿昏黄幽暗。皇帝既然下令思过静心,太过明亮的烛火若是晃了皇后的眼,岂非白费了圣恩? 掖庭御很能揣测圣意,连烛油添的也少了。凝香气不打一处来,“殿下到底是皇后,他们岂敢……” 百灵忙示意她噤声,凝香抿了抿嘴,到底没再敢说。阿娇悠闲的拿剪刀挑灯芯,唬的百灵拦道:“殿下岂能做这等粗活,奴婢来吧。” 阿娇摆摆手,神情轻松不似作伪。明明已被禁足,却没有大发雷霆。不仅百灵觉得奇怪,连凝香也看不懂了。 只有她明白,心底里的那最后一丝情意埋在最深处。不会刻意去忘,也不愿时时去想,活了一辈子,是时候看通透了。 诚然母亲做的不对,可那卫氏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只要皇帝不对她的母家下手,那么日子这样不咸不淡的过,也不是不可以。 阿娇的眸光闪了闪,怎么说,身为皇后,再不受宠,有地位、有母家做靠山,也不至于过的清苦。佛家说,荣华富贵身外物。不过,她这个嫡出大小姐,自小过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那冷宫中生不如死的日子,怎比得了现在? 只可惜…… 她下意识抚上小腹,不知这里是否能够孕育自己的孩子。调养自身,也要早作打算为好。 至于卫氏…… 此刻,阿娇眼中无一丝情绪…… 合欢殿灯火通明,痛失爱子的卫子夫哀哀戚戚的等着弟弟的消息。小产等同一次生育,月子格外重要。可不管蕊芯如何劝,她依旧是哭个不停,仿佛卫青一日不归,便要哭一日。 殿外舍人唱喝皇上已至殿外。卫子夫理了理衣冠,正要出外相迎,想了想后,疾步走到供奉的佛台前,无比虔诚的礼佛。 皇帝大踏步入内,一副柔弱的翩翩佳人一身素衣跪在佛瓮前,长长的乌发倾泻而下的玉女图。 本怀有对卫子夫只顾弟弟,不顾他骨肉的怨怪之意,瞬间化作绕指柔,只剩下怜惜。 他轻轻走到其后,示意蕊芯不要说话。待蕊芯知趣退出殿外后,才唤了她的名字。 卫子夫身体微颤,适时转过身来,一双大眼微红中含泪,脉脉情丝缠绕,清秀的脸上满是愧意、悔意。看得皇帝心头揪痛,忍不住出言安慰:“卫姬莫急,家弟不会有事的。你还未出月,这样哭,小心伤了身子。” 泪珠儿争先恐后地落下,悲痛的陈述此刻一位失去孩儿母亲的无助与痛苦。卫子夫摇摇头,哀婉道:“陛下应即刻将罪妾治罪。” 皇帝闻听此言,大为不解,“爱姬何出此言?朕从未想过治你什么罪。” 她深深一伏,卑微的让皇帝更为不忍。“陛下仁慈,更深露重来瞧罪妾,罪妾自知罪孽深重,为了弟弟没有保住皇嗣,辜负陛下的宠爱,更是辜负了那日在公主府中的初见。求陛下治罪。” 犹记得那日轻歌曼舞,香艳迷离中,卫子夫如同一朵盛开的莲花,清澈无暇的出现在他面前,婀娜的身姿,清纯的面容,淡妆素裹。没见过这样不装饰女人,绸缎般的乌发上竟只配一柄珠钗。更没见过,舞姿那样轻盈的女子。 被吸引是自然的,皇帝从未想过去抗拒。身为帝王,见惯了姹紫嫣红,便格外爱那抹简单纯洁的白色小花。 他向她伸出手,叹道:“朕不怪你,这并不是你的错。” 强忍着不让泪落下,卫子夫轻咬朱唇,颤颤巍巍的膝行,退几步后道:“罪妾自知无颜面圣,求陛下将罪妾打入冷宫。” “子夫……”皇帝无奈的扶额,“朕不怪你。这件事起因在皇后,你自担心弟弟,求到她殿外。朕已听说,是皇后不顾你腹中胎儿,让你跪在殿外请罪。于情于理,你又何罪之有?一切不过是她怨妒罢了。” 卫子夫松了口气,面上悲伤之色不变,抬头深深的凝视皇帝,“陛下真的不怪罪妾?罪妾有负圣恩。” 皇帝执起她双手,将其扶起,柔声道:“若说朕不在意是不可能的。自朕娶妻至今,膝下尚无一子。你这胎若可保,是男是女亦不重要。重要的是,也可向天下臣民交代。”顿了顿,他苦笑道:“朕自然也希望儿女环绕膝下。” 孩子是女人在永巷立足的根本,卫子夫痛失爱子,再怎么做戏,还是有真情在。到底死得是她的亲生子! 第20节 陈阿娇!这个噩梦般的名字至此深深烙印在她心间。 又过了数日,人心惶惶中,终究传来好消息。卫青获救,救他的是其挚友公孙敖。心中担忧解除,卫子夫宽下心,丧一子换弟弟一命,不上算,也算不得竹篮打水一场空。 这时候的阿娇,还被禁锢在椒房殿不得自由。她不但不急不躁不恼,反而写了长长一篇《罪己赋》,命大长秋呈给皇帝。 对于阿娇的任何,皇帝自然是不敢兴趣的。自接到呈简,看也不看便放在一边。长白献上一盅茶,略瞄了一眼,请示道:“陛下欲如何批复?大长秋等着呢。” 皇帝翻看各地呈上的竹简,不耐道:“就说朕已知晓,打发他回去吧。” 一直以来,若皇帝过于繁忙无法得见皇后,皇后有事通禀,又不得入宣室殿,可派大长秋携带折子求见。皇帝观之给予回复。论理,身为皇后,皇帝再不喜其人,亦不会对奏折置之不理,多少都会批复,以示尊重。 而今,皇帝摆明了不打算给这份尊重,诚心让皇后难堪。 长白左右为难,忽的想起一事。“陛下,卫良人的弟弟已寻回。” “哦?”皇帝放下笔,目光露出欣喜,“卫姬得知消息自会高兴。她也是受苦了。” 长白忙应是,略思忖又道:“奴才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皇帝看奏折正有些困倦,卫青的事勾起他的惰意,索性听听话,解解乏,也好歇一歇。 “你说便是。” “这次的事,实则委屈了卫良人。窦太主的确过分了些。” 皇帝眉峰蹙起,“这对母女,总是和朕过不去!仅仅是窦太主过分么?皇后也是个妒妇!” “陛下恕罪。”长白忙跪下,他侍奉皇帝多年,情知此刻皇帝虽是有不满之言,但语气温和,面上未有责怪之色,便知他可以听进去自己的话。 略一思忖,长白道:“皇上,奴才斗胆分说一二。卫良人胞弟被劫,实则不关皇后殿下的事。” “不关她的事?你倒是肯为她说好话。”皇帝嗤笑,“怎么?被收买了?” 长白瞬间出了一身冷汗,他强作镇定道:“陛下明令禁止身边人同夫人们来往过甚,长白岂敢犯忌讳。” 皇帝见他卑躬屈膝,遂笑道:“谅你也没这个胆子!” “那皇后的罪己诏……” 第16章 卫氏显贵(捉虫) 时间仿佛凝固许久,才再次有声音划破长空。 “把皇后的罪已诏呈上来吧。”这个女人最是高傲,居然为此写了罪己诏。皇帝用一种纷繁复杂的心情仔细的看,每一字每一句,全是愧悔,而不是认罪,只口口声声强调没护好皇嗣。 而当时卫青性命攸关,子夫不顾皇嗣跪在椒房殿外请求皇后饶恕。到底是长白所说,这是窦太主做下的事,无关皇后吗?又因卫子夫太过重视亲眷,却让龙裔陷入险境,本身也有罪过?皇帝陷入沉思,这样对皇后,到底是他太过分,还是皇后蛮横的性子深入骨髓,令他见之心烦,遂不愿再听其他。 椒房殿的禁足依旧没解。阿娇很是无奈又不得不坦然的呆在殿内。皇帝靠不住便罢了,没想到母家也靠不住。 心知道母亲是个火爆性子,一点就着不说,而且娇养这么些年,眼里揉不下沙子。但是…… 绑架卫青要挟卫子夫? 阿娇有些懊恼,这件事在内心早有预警,结果忙乱中忘了,还是让它发生。母亲真是糊涂,不说卫子夫怀有皇嗣,就算她腹中空空,现是皇帝宠妃,欺凌人家弟弟,甚至要其性命,这想的是哪一出? 卫子夫的得宠固然同平阳公主关系甚大,或许真有卫青在背后出谋划策,但大咧咧的绑架人家弟弟,摆明了把把柄往他人手中送。 母家本是最有利的靠山,不然她这个不得宠的皇后什么也不是。可想想记忆深处家族众人,却没什么能够重用的。也或许是她疏忽了。 腹中空空,母家纨绔,祖母年迈,母亲无脑。活了一世,人通透了,却无法摆脱无用的母家。而如果没有太皇太后的倚仗,那么她这位皇后,只能依附皇帝。那个恨她入骨的皇帝。 正愁着,有舍人通传,说皇帝传召。 这传召绝不是要解了禁足,以皇帝目前对她的态度,根本一眼不想见,区区解禁,一纸诏书则已,怎会巴巴儿的传召。 百灵伺候阿娇换了衣裳,入未央宫外,她发现了母亲窦太主的肩舆。这让她心头略有不祥之感。 皇帝的表情非喜非怒说不清楚,和记忆里那个人始终对不上号,她看了几眼,见了礼后,坐在皇后之位。 窦太主做下那件事,心里也是虚的。气氛胶着着,更是不对味,只好主动说:“不知陛下传召,所谓何事?” 皇帝似笑非笑,“您看呢?” 窦太主心发慌,强装镇静笑道:“陛下真爱说笑。孤哪里知道所谓何事。” 皇帝不置可否,依旧笑着,“待会儿便知道了。” 卫氏袅袅聘婷的入内。不饰粉黛珠钗,楚楚动人。窦太主自然不会喜欢这个平阳公主操纵下来抢夺女儿恩宠的女人,当即脸色不虞。若不是因前次卫青之事理亏,早已出言讥讽。 “妾见过皇上、太皇太后、皇太后、皇后,窦太主。”柳摆腰柔柔一弯,卫子夫谦逊温和。 即便再怎么偏爱外孙女儿,侵淫永巷这样久的太皇太后也很喜欢卫子夫的知礼识趣。 “起身吧。”眼神不太好的太皇太后,终究是永巷,也是前朝最大的权力者。 卫子夫秋水盈盈的剪瞳悄悄儿瞅了皇帝一眼,因着不知何故被传唤至此,充满了不安。 皇帝宽宥她,给个“放心”的眼神。 当着皇后的面,同妃妾这般,太皇太后眼神不好看不见,皇太后看见装看不见,窦太主却是真真儿瞧着,气不打一处来,登时忘了绑架卫青的腌臜事,嘴唇一动,恶言便要瓢泼出来。 阿娇适时压住母亲未出口的话,笑道:“不知皇上传唤来此,有何等要事?” 皇帝不是爱卖关子的人,一拍掌,长白正色上前,字正腔圆的道:“合欢殿卫良人端赖柔嘉,贤良淑德,颇得朕心。即日起,封为夫人,赐百金。其兄长卫长君加封侍中,胞弟卫青封建章监,加侍中,各赐百金。钦此。” 巨大的欢喜兜头而来,卫子夫勉强维持心神,一丝不乱的行礼谢恩。与此相对应的,是太皇太后微皱的眉头,和窦太主几乎要铁青的脸。 第21节 皇帝似笑非笑,很是诚恳的向太皇太后道:“卫青的事,着实委屈了子夫。孙儿如今封子夫为夫人,以慰她失子之痛。祖母以为何如?” 太皇太后的微笑自踏入未央宫从未消泯。“永巷是彻儿的永巷,妃嫔是彻儿的妃嫔。赏谁封谁,彻儿高兴便好。祖母不会多加干涉。” “祖母最是疼爱孙儿。”皇帝示意卫子夫上前,“子夫,给皇祖母行大礼。” 卫子夫知晓皇帝的意思,依言要跪下见礼,太皇太后却扶着拐杖欲起身。窦太主乖觉,立刻疾步母亲跟前,“母亲,女儿搀扶您回宫。” 卫子夫顿时尴尬的不知所以。皇帝眸光闪动,皇太后强笑道:“母后,卫夫人正向您行礼问安,一片孝心天地可表。” 太皇太后半点不看儿媳,只冲着皇帝方向笑容慈祥,“哀家眼睛不好,看不见那一片孝心。若要天地可表,且看以后罢。皇帝说对不对?” 皇太后讪讪的不言语,皇帝意味深长的笑道:“祖母说的没错。日久见人心。” 太皇太后如全天下最温和的长者,笑道:“皇帝大了,祖母很是欣慰。”一边拉着窦太主,“你同娇儿来长乐宫陪母亲说说话罢。” 窦太主得意一笑,自是无不应承。阿娇也忙应是。 皇太后等人目送太皇太后离去。卫子夫被晾在一旁良久,她看出太皇太后的不理不睬、不咸不淡,转而去侍奉皇太后。孰料皇太后绷了脸,冷冷道:“万般事皆由你引起,哀家虽不会偏帮谁,亦不喜欢你。” 卫子夫委屈不已,眼角瞥见皇帝并不欲为其分辨,便知之前只不过想要气一气皇后母女,并非真心帮她,心不免灰了几分。只她有一样最是难得,能看清自己的身份地位,进退得宜。 “妾不打扰皇太后、皇上,先行告退。” 皇太后缓了脸色,轻轻点头示意她退下。 殿门关上,皇太后才收敛所有懦弱神色,同儿子说说体己话。 “卫青的事,哀家也听说了。”皇太后微有怒意,“窦太主过分不假。可那卫姬却也没把皇家放在心上!你又为何晋升位分?还许了卫家荣耀?!而今,皇帝觉得能和太皇太后,和窦家对抗吗?” 皇帝心疼卫子夫,分辨道:“子夫一向勤谨恭敬,胆子又小,性子和顺。不曾有蔑视皇家之心……” “没有蔑视皇家之心?”未等皇帝说完,皇太后厉声打断:“哀家的孙儿!你的皇嗣!夭折在那女人的冲动下!” 提及没能出世的皇子,皇帝亦是唏嘘不已,但又不忍迁怒卫子夫,便将所有怒火转嫁到陈阿娇身上。“母亲,事发窦太主,皇后又责难子夫,这不能全怪她……” 久久没有回应,皇帝看着母亲茫然迷惘的神情,有些害怕,忙的解释:“儿子错了,儿子不该忤逆母亲。” 皇太后幽幽叹息,“当年哀家教你‘金屋藏娇’,博得曾是馆陶公主的青眼有加,促成姻亲。得到其全力支持,又有太皇太后疼爱女儿,更是偏帮着你。这才能赢了栗姬,得了太子之位。窦家在朝堂势力交错,历经三代早已盘根错节。只要你皇祖母在一日,你便一日动不得窦家,动不得窦家,便动不得窦太主和皇后。这些日子,母亲看着你做了许多事,也明白你的苦楚。可是……咱们母子只能忍!窦太主嚣张跋扈,但是陈家无可用之才。皇后除了刁蛮任性,城府心机太过浅薄。” 她伸出手,攥紧儿子的手,“儿子,必须忍!忍到你皇祖母驾鹤西游,窦家气数已尽,到时候,你想怎样大展宏图都可以。只是如今,切不可轻举妄动。不可再给皇后像之前那样的羞辱,以免引火上身。” “身为皇帝,却是傀儡!做这样的皇帝,有何意思!”皇帝恨恨的握紧拳头,想起所有强加在身的一切,不免怒火中烧。 皇太后何尝不知儿子的委屈,她那温暖的手覆住其紧握的拳,略用力慢慢令它们展开,“哀家的好儿子,万不可意气用事。皇帝,不仅仅是个身份,还是权倾天下的象征。你登基不久,根基不稳,处处不能得心应手难免烦躁。但是,只要守得云开,必能见月明。要知道,天底下还有什么,能比做皇帝得到的权势更加大呢?” “母亲说的是。”皇帝心中渐渐平复,他只是年轻,并不是自暴自弃的人,假以时日,定能潜龙腾飞。 第17章 病重垂危 长乐宫中,太皇太后坐定,劈手打落女儿的手。窦太主慌乱不已,忙的摒退宫人,跪在母亲面前。阿娇叹了口气,也跟着跪下。 “不孝女向母亲请罪,母亲要打要骂都可以,千万保重自身。” 窦太主不似娇柔面庞,更多的有一股英气,她平日里跋扈,配上这样的容貌,总会给人压力。却只在母亲面前,是个会撒娇会认错的女儿,那份孝心,是无可置疑的。 阿娇情知母亲做下这等事,不过是爱女情深,气不过女儿受委屈。于是,她为母亲求情道:“祖母明鉴,闹出这么大的乱子,全是娇儿的错。” 女儿、外孙女儿齐齐跪地认错相劝,太皇太后本有的抑郁之气,终化为长长叹息。 “嫖儿,你不该去绑架卫姬的胞弟。更不该听信他人谗言。” “母亲!”窦太主大惊失色,抬眼望着一脸深意的太皇太后。 阿娇只是垂首,默默等着太皇太后的解答。 “你是哀家生的,生为长公主,受尽万般宠爱,不过骄横些罢了。看着娇儿受苦,身为母亲的你,心里自是疼的。可是,对付卫姬没错,错就错在,你被他人利用!”太皇太后说的最后,已激起悔意,到底是她宠坏了这个女儿,娇宠太过,一点城府也无。 “被他人……母亲这是何意?” “何意?”太皇后冷笑道:“你绑架卫青,难道是大张旗鼓去的么?倘若不是,为何这般容易就传到永巷里,传到卫氏耳中,更传到皇帝耳中?!哀家的傻女儿,你是让人算计了!” 窦太主越听冷汗冒的越多,及至听到最后一句话时,整个人已瘫软在地。不敢去想后果,若是没有太皇太后撑腰,那么她今日绝不可能这样全身而退。 阿娇亦是苦笑,有这样城府几乎算无,冲动易怒,不顾后果疼爱自己的母亲,不知是福是祸。 本性养成,无法转移。晓是太皇太后也没办法改变窦太主这火爆气性,只能无奈叹气。 窦太主又惊又怕,三十好几的人,眼圈儿都红了。太皇太后看得不忍心,又觉得此次的事儿能给女儿个教训,遂也不愿多加安慰,自让其退下了。独独留下阿娇在侧。 阿娇心内不安,想说些什么来缓和气氛。只听上座太皇太后品茶时杯盖磕碰的声音,细微到不可闻。 “祖母……” “娇儿……”太皇太后出言打断她,“或者哀家要问一问,你是谁!” 阿娇心头一跳,晓是知道皇祖母七窍玲珑心,也未曾想过她这么快便看出端倪。只是好在她还是她,不是旁人。只是经过很多事的磨砺,越发成熟了。 思来想去,她决定不再和皇祖母拐弯抹角。 阿娇提起裙摆,跪在下首,恭恭敬敬地行了大礼。太皇太后高深莫测的看着外孙女儿,什么也没说。 阿娇没敢说重生一事,也只当前尘往事皆是梦一场。 听罢这些,太皇太后的眉头皱的更深。这些荒诞的事,一般人是不会相信的。但窦氏侵淫永巷日久,又能在当时代国以家人子身份成为王后、皇后、太后。她的智慧普通人不可及。 于是此时,她没有说话,而是让阿娇且退下。阿娇的叙述中,也关于窦氏存亡,按现在的情况来看,窦家,已然开始走下坡路。自己的这个皇帝孙儿,也不是省油的灯。 她自然不能让窦家这样败落下去,可惜却无可用之才,只望上天眷顾,让她这把老骨头再多活个几年。 第22节 回到椒房殿的阿娇,一面回想今日各种事故,一面揣测这般全盘托出到底是不是一件好事。 正想着,窦太主一声咋呼惊了她。 “女儿,你可算回来了。”窦太主了解自己的母亲,她疼爱娇儿,不会加以为难。只是这次,因为自己的失策,不但显露出愚蠢,更是将卫氏推上一个新的至高点。恼恨之余,她深怕母亲会怪女儿。 “母亲。”面对这个娘亲,阿娇略略有些心累,她多希望母亲也是重活的,能够稍微改改那炮仗性格。 窦太主忙得拉住女儿的手,感受她湿漉漉的掌心,心里很不是滋味。“是母亲带累了你。” 看着母亲真切的关心,她又软了心怀,陪着进入暖阁,百灵早已备好茶点,小心伺候了,方才退下让母女二人好好说说话。 窦太主有些不敢看女儿,她再跋扈,在女儿面前,却因太疼爱,始终有点怯。 阿娇太了解母亲,忍不住叹了口气,“母亲不必这样。这件事也是小人故意为之。” 窦太主因得这句话仿佛得到主心骨,忙不迭的撇清自己的责任,一股脑的怪上了别人。 “母亲!”阿娇不得已打断她,“女儿只希望母亲能从这件事吸取教训,不要再这样冲动。永巷女人这样多,今日来个卫氏,明日还有李氏、王氏,难不成母亲要一一绑架了人家兄弟相威胁?您能不能相信女儿,能做好这个皇后!” 窦太主张张嘴想说什么,看着女儿坚毅的眼神,忽而觉得她长大了。 一时间,母女两人谁也没有说话。阿娇则思虑更多,目前窦家在走下坡路,皇太后和皇帝隐忍多时,只待太皇太后仙逝,牵一发而动全身。她坚信,如果太皇太后故去,那么皇帝必要拿她做筏子。 前生年少气盛,不懂其中厉害,被皇太后母子牵的团团转,今生再这样傻,那还不如不要重来这一生。 目前她是皇后,只要贤良淑德,低调行事,她就一直能是皇后。皇帝不敢冒天下大不讳,强行废后。 趁着卫氏得蒙圣恩,成为众矢之的,是时候要给陈家留一条路了。 卫子夫从良人乍封夫人,在永巷激起千层浪。阿娇听得消息时,正意态悠闲的用一盏乳酪羹,听着百灵诉说永巷听到的壁角。 “现如今,卫氏已然成为永巷众矢之的,她倒是聪明的紧,不日便拉拨了那个亭长的女儿王氏。皇上临幸了王氏,封了末等少使,也得了一偏殿住着。下剩的那些平家女,有的开始不安分起来,日日至合欢殿请安说话。” 阿娇道:“这就是她的厉害之处。不独占,大度同旁人分享。世家女不屑同歌姬为舞,平家女却是不一样,觉得出身也高不到哪里去,又急于为家里挣一份家业,可不就巴结上了。” 百灵上前为阿娇捶腿,“可笑的是,那王氏胆子太小,侍寝当晚不知发生了什么,惹恼了皇上,临幸后封了位分,却叫人‘去了’。” “哦?”阿娇有些奇怪,现下里,后宫无一子嗣,即便王氏出身低微,皇帝也得顾虑子嗣问题,竟叫人‘去了’。不过这不是她操心的事,这王氏既然巴结上了卫子夫这条船,合该她去考虑后面的事。 只是家人子中,同她亲近的尹氏太过愚笨,不堪大用,李氏性子懦弱,以自保为上。她必须在暗中再埋下棋子,光靠尹氏明子会被提防。这事还需从长计议。 可惜,后宫风云突变,防不胜防。 太皇太后旧疾突发,有下世之相。奈何阿娇再怎么冷静,这件事终让她一直以来的平和面具出现裂痕。她的家族还没有出现能够遮风挡雨的年轻一脉。内院夫人眼界狭窄,仗着拥立有功大肆奢靡,若不是太皇太后偏帮,那些人哪里能那么肆意跋扈。但,这个支撑着窦家最高贵的人,再也支持不住了。 阿娇在长乐宫门前下轿后步履匆忙的往内走,走的鬓发散乱,头一次无法在众人前维持冰冷淡漠的神情,而是满满的担忧和焦虑。一干嫔御具露出诧异之色。只有卫子夫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窦氏一族本是不入流的小世家,若不是太皇太后年轻时颇有美色,兼之智慧过人,赐予代国,入得宫中深得代王欢心,生下儿子后,经历吕氏之祸得后位,儿子继承皇位。虽然现在的皇帝不是出自窦氏一族,但窦家却是实实在在的助力。能够荣华富贵、权倾朝野那么些年,也确实不易了。 而今,太皇太后,这位长寿的,令无数女子谓为传奇的最高贵的人,终于要离去了。 卫子夫低垂着眼睑,让人感觉她是无比的难过与哀伤。一旁家人子陈氏悄悄抹眼泪,她瞥了一眼,很是好心的小声道:“妹妹,太皇太后还在,你这样太晦气了。” 这声音小得不偏不倚让心急如焚的阿娇听个正着,她冷漠的看了陈氏一眼,狠狠打了一巴掌,打的陈氏鬓发散乱,半边脸高高肿起。陈氏捂着脸,再不敢落泪,低着头吓得肝胆俱裂。 阿娇一扫众人,目光凝在卫子夫身上,华贵端庄的皇后气派震慑人心。“皇祖母身子不适需要静养,你们再摆出一副哭哭啼啼的模样,小心孤治罪!” 陈氏诺诺再不敢言。卫子夫抬眼一瞧,正对上阿娇怒火冲天的眼睛,她赶忙低下头,觉得阿娇似乎窥探到什么,又不相信这无知妒妇能这般敏锐。 窦太主从宫外来,慢了一步,她走进殿内,直奔女儿而去,满脸掩盖不住的担忧。“娇儿,你皇祖母怎样了?” 阿娇觑了皇太后一眼,只见她神色哀婉,怯怯的走到窦太主身边,“皇儿陪同御医在里面诊治,料想没有大碍。” “不行!”窦太主本能的要往里冲,“孤要陪在母亲身边!” 第18章 转危为安 皇太后几不可见的皱了皱眉,事到如今,太皇太后不知如何,这位野蛮公主还在此撒野么?没等她装模作样的好言劝慰。窦太主便被阿娇拉住,她怒目自己的女儿,换做旁人,早挨了窝心脚。 “御医问诊向来要求安静,母亲这急冲冲的进去,看见皇祖母必定心头刺痛,失了分寸是小,若是干扰了诊治,便追悔莫及了。”阿娇从最初得知消息的慌乱担心,慢慢平复到冷静。先帝因其痛恨窦家把持朝政,对太皇太后并不亲近。太皇太后为了让先帝安心,特意舍了最心爱的小儿子梁王。只有窦太主这个女儿陪伴日久。她知道母亲自小被皇祖母娇养长大,感情不同一般,但这时,皇祖母性命攸关,又有皇太后母子虎视眈眈,千万不能出任何纰漏。 窦太主性子急躁任性,却对生母感情至深,别的都无所谓,只有那句怕干扰诊治,瞬间将她冲动的步子止住。皇太后料想窦太主不能忍,已经做好放她进去大闹的准备,最好能让太皇太后气急攻心加重病情而亡。没想到阿娇几句话就打消了这一切。她暗暗纳罕,从那日皇帝冲撞了皇后,这位跋扈皇后好像换了个人,城府突然深了。这可不是一件好事。 殿内众人心思各异,各怀鬼胎。直到几名御医满头大汗的鱼贯而出,最后是欣慰中带有丝丝遗憾的皇帝。 阿娇顿时卸下心头大石,皇祖母这是没事了。 窦太主看不出,忙的抓住皇帝双手,着急的问:“彻儿,你皇祖母怎么样了?”一时情急下居然喊出皇帝名讳。御医们当作没听见,妃嫔则是暗地里面面相觑。皇太后心头不满,面色如常走上前,“皇儿,你皇祖母如何了?” 皇帝在太皇太后身边长大,虽然厌恶窦家,厌恶太皇太后对朝政的影响力,却在这生死关头心软了。他还年轻,没那么薄情寡义,当得知太皇太后的病情稳定下来,他第一个念头是还好还好,直到出内殿时,才有些许失望。 “母后,窦太主,皇祖母没事了。” 带着几乎盈盈而落的泪水,窦太主率先冲进内殿。皇太后同阿娇走在后面,在经过皇帝身边时,他低声朝阿娇道:“是不是很担心?” 阿娇看看皇帝,那抹戏谑的笑容绝不是单纯问她担心太皇太后的身体。 阿娇心知肚明,娇美的脸颊露出一丝笑容,“皇祖母病倒,皇上不担心吗?” 皇帝笑了笑:“自然担心。有皇祖母在,朕这个皇帝坐的才踏实。” 皇帝这些日子以来,沉稳了许多,当然这个踏实说的口时,还是有点咬牙切齿的。 阿娇清浅一笑,自绕过皇帝入内殿,却在这个当口,有嫔御突然晕厥在大殿之中。 太皇太后的病情刚刚稳定,又有嫔御晕倒,御医们连头上的汗也来不及抹,慌里慌张的就奔过去。阿娇急着去瞧太皇太后,瞥了一眼,见是尹氏,不禁眉头一皱,若是尹氏没有一个晕倒的好理由,在太皇太后病榻前,再也躲不过失礼的罪过。 皇帝已经离开,皇太后面色不虞,声色俱厉:“真真是大胆,竟然在太皇太后殿中无礼!”她知道尹氏是皇后一党,谁让她自己不中用,跪一跪也能晕,不抓着踩上一脚还能放过她? 第23节 御医们纷纷上前,嫔御们自是躲避一边,任由尹氏在冰凉的地上躺着。阿娇看着不像样,又气皇太后故意敷衍,便对左右道:“先扶尹八子到偏殿去。” 皇太后见阿娇有维护之意,当即柔和的神色道:“娇儿怜惜嫔御们,也不能叫她们枉顾规矩。” 当真是个笑面虎,她的人出事,皇太后怕是最乐见其成的。阿娇笑了笑道:“各位妹妹年轻娇弱,母后一向宽厚待人,这次怎得这般生气?那尹氏不足挂齿,御医们已去诊治。皇祖母才从鬼门关回来,先探望皇祖母更重要罢。” 皇太后似乎没注意到阿娇话中话,而是将担忧之色浮于面上,“娇儿说得对,是母后糊涂了。” 直到这时,宫人们才在阿娇的示意下,小心伺候尹氏去了。阿娇不管许多,随皇太后先行入内探望太皇太后,按规矩,嫔御们未得召见不能擅入,但又得候着消息。尹氏这通惹了祸,大家伙少不得提了精神侍立,生怕一个不好也犯了尹氏一样的纰漏。 内殿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药味,太皇太后面色苍白,素日里杀伐决断雍容大气,此刻却虚弱的不成样子,早已不是叱咤风云的第一等人物。皇太后初时一愣,随即释然,心头不禁鄙夷,再怎么高贵聪慧又如何,是人总会有那么一天,窦家族人不争气,待到太皇太后薨世,那磋磨了他们母子的窦氏一族要覆灭,岂不在一夕之间?窦太主同她那跋扈的女儿,不过跳梁小丑。 “皇祖母,您感觉怎样?”皇太后些许的神色之变早已被阿娇看在眼里,不过她暂时没功夫管这位王皇太后想什么,毕竟太皇太后的安危才更重要。 太皇太后鬓发斑白,这一场突发的旧疾彻底显出她的老态,她看着阿娇年轻娇艳的脸庞,满目慈爱的抚摸她的脸颊,“娇儿,孤最宠爱的孙女儿。” 阿娇忽然鼻头一酸,她知道,太皇太后这几年身子越发不好,却没今次发作的强烈,几乎没了性命。这是最疼爱她的皇祖母,牵挂着她的皇祖母,除了她母亲之外,最关心她的人。 皇太后亦是关切道:“母后感觉可好?那起子御医不中用,怎得调养如此久,还能突发这般凶险的症状。” 太皇太后收回慈祥之色,看向皇太后时更多的是表面的虚浮慈爱。“孤一把年纪,历经三朝,便是神仙下凡,也无法彻底根治孤的病症,怪不得御医。” 那是自然,都三朝了,还不愿意放手。皇太后依旧愤愤道:“能入宫的御医皆国手,白拿了俸禄,治不好母后的都该问罪!” 太皇太后笑了笑,眼中锋芒直射皇太后,“皇太后自成为先帝妃嫔,一直胆小怯懦,又容易心软,待人接物皆是能宽厚则放过。今儿个是怎么了?” 皇太后眼皮一跳,尴尬的笑道:“儿媳担心母后。” “是吗?”太皇太后似笑非笑的看着她,那锐利的目光几乎穿透到人内心深处。皇太后被她看的不寒而栗,又不敢做过激反应,只得讪讪赔笑。好在下一刻太皇太后重重咳了几声,这等压力才骤然降低。 “皇祖母!”阿娇赶紧上前轻抚其后背,皇太后忙吩咐身边人:“太皇太后不好,快去宣御医。” 太皇太后虚弱的摆手,“不必了,孤只是有点气闷。” 皇太后这才安定下来。 阿娇愁容不展,“皇祖母,您还需好生调理才是。” 太皇太后安抚的拍拍阿娇手背,笑道:“皇祖母不打紧。” 那手寒冰一样冷,激得阿娇脊背发寒,心头更是难过异常。此时窦太主从内室绕出来,眼睛通红,想来是哭得太甚,被太皇太后打发入内室整理仪容。 “你瞧瞧你母亲,这么大人了,一点事也担不起。”太皇太后话中有话的说,她担心她唯一在世的女儿,从小呵护的太好,从未受过委屈,亦不知什么叫妥协退让,炮筒一般的性格,做事从不考虑后果。 窦太主不服气,她不过是心疼自己的母亲,又哪里有错。“母亲病卧在床,女儿心疼!” 阿娇深知窦太主已养成这样的脾性,除非遭遇挫折,可皇室的挫折,有的时候却要赔上性命来学乖。太皇太后信奉黄老学说,若说前世的阿娇不解,现在可真真知道,什么叫无为而治、无欲则刚。而这个道理,是用她全部的青春和爱情,冷宫的蹉跎,以及被算计的惨死才明白的。想来,她的母亲窦太主,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理解了。 她看看太皇太后,又看看窦太主,道:“皇祖母,有娇儿在一日,必会护着母亲安好。” “这样孤便放心了。”太皇太后知道阿娇经历那些,性子沉稳许多,不再被爱情蒙蔽双眼,懂得保护自己和家人。这些日子她看在眼里,阿娇的隐忍退让,是对自己最好的保护。 窦太主不明白一向爱同她撒娇哭诉委屈的女儿为何说出这番话,更不明白她一个高高在上的公主有什么需要女儿护着的。不过见太皇太后气色不好,又有皇太后在侧,她把一腔不解咽下去。环顾四周,看了看,窦太主浮起一丝轻蔑,“母亲病得这般重,我们的好皇帝可又在哪儿呢?” 阿娇摇摇头,皇帝毕竟是皇帝,母亲还是不懂什么叫僭越,即便当年有助位之功,还不是皇太后装傻充愣比栗姬聪明,知道拿小皇子讨好她,从而卖乖给母亲。这会子总是仗着拥立有功处处拿大,又没有能耐戳破别人的阴谋,怎能不吃亏! 皇太后惴惴不安,生怕窦太主又借故发作,忙赔笑道:“自母后病了,皇帝衣不解带的守着御医们诊治,才前儿有紧急政务要处理,这才离开片刻。” 窦太主似笑非笑,也不知信还是不信。 太皇太后同样为这个女儿忧心,性格粗枝大叶,却还总爱说话,别回头祸从口出。 殿外有宫人探头,百灵近前细问,面露一丝惊讶,便折返回来在阿娇耳边轻轻说了几句。太皇太后道:“娇儿,若有要事先去吧,祖母已经无事了。” 第19章 孕者惊心 阿娇跪下行大礼,露出喜悦之色,“恭喜皇祖母,这宫里可算出了件喜事。” 几人皆疑惑的看着她。 阿娇笑道:“八子尹氏有孕,已经一个月了。” “是吗?”太皇太后很开心,虽然她不记得这位尹氏是何人,但这宫里终于能听见孩童的哭声,真是件大喜事。皇太后也很意外,按理说,自打娶了皇后,皇帝这么些年虽没有明着封夫人,却也在暗地里宠幸些许宫人。除却那些身份太过低贱的去子,其他一旦出现有孕者,全都不明不白小产。到如今,她可是一个孙子辈的也没等到。前阵子那卫氏有孕,闹了一通她弟弟的事没了,为此皇太后发了好一通脾气。这尹氏倒是好福气,也有了身孕。 没等她想着怎么防范皇后下黑手,就听见窦太主在一旁不冷不热道:“皇后尚未生下嫡长子,怎能容后宫其他人生下子嗣?” 能这样大喇喇的说出真心话,除了她母亲,真也没旁人了。阿娇无语凝噎,道:“母亲这话岔了,孤是皇后,任何夫人生下的子嗣全是孤的孩子。” 皇太后初时心头一紧,生怕这位高贵的窦太主又做什么事,紧接着阿娇一席话令她疑云大生。不要怪她不相信这个儿媳,只是一直以来,她的蛮横跋扈太过,哪里有半分把她这位婆母放在眼里。谁又能相信狼能向善吃素。 “娇儿!”窦太主见女儿浑然不在意,当即急了。她当然希望女儿生下嫡长子,那便是板上钉钉的皇太子。 “好了。”一旁的太皇太后听不下去,打断道:“娇儿说的对,不管何人生下皇子,她都是皇子的嫡母,这不容争辩!再者说,无论谁生下皇子,都是哀家的曾孙!” “是。”三人同时说。临了窦太主愤愤的瞪了皇太后一眼,皇太后怯懦的不敢抬头。 待回到椒房殿,阿娇疲惫的褪去繁复珠宝,她再怎么轻简装扮,毕竟是皇后,该有的装饰一样不能少。加之皇帝性喜奢华,永巷早有定例,全部是繁复的珠花。百灵为阿娇轻轻揉捏额角,道:“赏赐的礼物已经给尹美人送去了。” “嗯。”阿娇闭着眼放松身心,“皇上知道了?” 百灵道:“一早就有人报了皇上,皇上很高兴。” “是啊……”阿娇动了动,睁开眼睛,深潭一样的冰冷,没有丝毫温度。“刚有孕便连晋两级,看样子皇帝很是宠爱尹氏。” “尹美人容貌娇媚动人,颇有姿色,定然能讨得皇上欢心。”百灵不解道,“只是奴婢不明白,殿下为何让尹美人故意晕厥在大殿上?” 阿娇笑了笑,那笑容有说不出的嘲讽,“这宫里女人成堆,嫉妒心最为可怖。故意晕厥在皇祖母殿上,只为引起皇祖母注意。不然可能她这边还不知道消息,就有早被买通的御医告知不怀好意的人。还未等告知上殿,孩子就保不住了。到时候落得未能好生护住皇嗣的罪名。失了子又失了宠。不过晕厥之计只保她一时,尹氏有孕,有可能生下皇上的第一个孩子。好戏可还在后头。” 尹氏有孕,在后宫再度掀起风波。有的羡慕,有的嫉妒。相比之前卫氏有孕,尹氏这次不遑多让,流水般的赏赐送进她的寝殿,连她的父亲在朝中也因些许功劳小事被皇帝借机表扬。 第24节 有好事者不动声色的观察皇后表现,认定其在长乐宫中不过是惺惺作态,几位高堂上座,她不得不收敛嫉妒心,想来私下里肯定会有所动作。这等揣度之人,卫氏可算其一。她将失子之恨全部灌注在皇后身上,若不是窦太主绑了她弟弟卫青,又怎会急得失了孩子。本就结了怨,又见尹氏得子,心头更加郁郁不平。不过奈何她生的一张与世无争的脸,又隐藏较好,根本没人看得出她的内心。 而阿娇关上殿门不问那些闲言碎语,左不过永巷任何时候都不会绝了人心叵测,有何好关注呢?尹氏此刻正向阿娇行大礼,口中恭敬道:“多谢殿下相助。” 阿娇正吃着御厨特意烹制的玲珑酥,香脆酥软入口即化。她意态闲闲的瞥了尹氏一眼,只见其言语恭敬,实则态度不以为然,不由得笑道:“百灵快扶尹美人坐下。妹妹头胎,定要好生将养才是。” 百灵是皇后身边第一等女官,得她亲自伺候,证明皇后对她的看重,尹氏颇觉脸上有光。自从有孕,永巷除了专供皇帝皇后问诊的医正岳明、章华,其他得了谕令,以妇科圣手李罗御医为首,全要以尹氏腹中胎儿为重,供其随时差遣。尹氏轻抚小腹,露出得意之色,“多谢殿下关心,妾一切都好。陛下待妾如珠如宝,加之有了身孕,更是赏赐不断,什么好的也吃得上。” 百灵皱皱眉,这尹氏有了子嗣便打算在皇后面前嚣张么?她偷眼看皇后,却见其根本没多大反应,好像根本不在意尹氏说什么。 “你怀得是皇嗣,自然要得最好的待遇。若是一举得男,是为陛下的长子,与皇室有大功劳。”阿娇不吝赞美之辞,夸得尹氏几乎要飘飘然。 尹氏笑道:“全是托了殿下的福气,妾不是那等忘恩负义的人。” “孤知道你懂事。”阿娇指了指只动了一块的枣泥糕,“孕者易饥饿,将这个拿去给尹美人垫垫肚子。” 百灵应了,亲自端到尹氏面前,尹氏高兴不已,当即吃了好几块下腹。中途阿娇也不言语,默默吃茶,尹氏觉着陪皇后枯坐也是脸面,故此一句怨言没有。慢慢地,她突感不适,胸口闷闷的,脸色也不好了。 细心的百灵头一个发现不对,忙道:“美人这是怎么了?” 阿娇侧目望去,尹氏越发感觉不好,额头冒出细密的汗珠,见问不得不起身回道:“求殿下饶恕妾失仪之罪。” 尹氏心腹女使白莲顾不得其他,赶紧上前搀扶。 “白莲,快扶你家主子坐下。”阿娇没有一丝波动,平静的吩咐。 腹部微微疼痛使尹氏心头大惊,生怕皇嗣出现不妥,想求皇后宣御医诊治,开口时声音都变了,带着一丝哭腔。“求殿下怜悯臣妾~” 百灵看了看阿娇,阿娇轻轻点了点头。她这才叹了口气,递上一杯茶水,柔声道:“喝了这杯水,美人便无大碍,不需要担心。” 尹氏瞪大眼睛不明所以,只乖乖喝下茶水,静坐一会,果然腹部温热起来,好受许多,也不再疼痛。 “殿下,这是怎么回事?”她急切问道。 百灵道:“尹美人不用担心,这些对胎儿没有影响,甚至是保胎之品。殿下只是想给美人一个忠告,怀了皇嗣,不见得能生下皇嗣。” 尹氏惊惧的望向阿娇。 百灵同情的看着她,接着道:“从美人入殿向殿下致谢便不情不愿,显然是觉得殿下多此一举。美人大概认为,既然腹有皇嗣,应该选个吉利日子亲自说与皇上知道,以求更大的恩典不是?”尹氏脸一红,显然被说中心思。 “但美人可知,早已有人盯上您腹中胎儿,如果那日美人没有按照殿下所教在大殿晕厥,那么如今您早已小产,并会被皇太后、皇上怪罪您失察之罪。” “怎么会?”尹氏发现自己的思维已经跟不上了。 这时,阿娇才放下茶盅幽幽道:“这永巷之中,谁都想子嗣环绕,因为那是立足于不败之地的最好砝码。但女人怀孕凶险,莫说难产者,便是小产者也过半。其中有自身体质虚弱,却也有人为因素。孤的椒房殿铁桶一般不好谋害,所以你可以放心吃着枣泥糕喝着山泉茶。若是有心人在这些吃食上做手脚,现下里就不是吓唬你了,而是真正躺卧床榻休养小产了。这下,还觉得孤让你晕厥大殿是多此一举么?” “求殿下庇护!”尹氏起身膝行到阿娇脚边,满脸是泪,怕是此刻已又惊又惧又怕了。 “哎。”阿娇叹息着将尹氏扶起,“你有身孕,万事要多多注意。孤可以保你一时,保不了你一辈子。这后宫阴私手段极多,谁人又是真正可以信任的。再者人心易变,前头可能真心与你姐妹相称,保不齐见你得的多了,便嫉恨与你。” 尹氏抹抹眼泪,说不出的娇柔委屈,配上她花朵儿一样的容貌,大不同以往的明艳照人,格外惹人怜爱。“可是殿下,妾该怎么办呢?” 阿娇好言道:“你懂事,孤喜欢你。自然不会对你坐视不理,但是你自己必得处处小心。” “可是殿下,妾不知该如何去做。”尹氏不解道。 阿娇握住她的手,“你放心,只要懂事听话,孤会替你安排好一切。” 尹氏对上那深潭一般冰冷的眼睛,突然寒气倒灌,心头惶恐不安起来。 第20章 祖孙筹谋 自太皇太后病倒后,朝政大半窦氏族人偃旗息鼓,收敛部分嚣张之气,皇帝处理政事时从未有过的得心应手,在他自得于自己乃千古一帝的同时,更对外戚专权颇为忌惮。窦氏一族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虽有蚁穴,这蚁穴暂时难以撼动堤坝,让他好生忧虑。 对内,皇帝依然要做个孝子贤孙,下朝后日日侍奉太皇太后床榻,亲自喂药,不时说些宽心之语,祖孙俩和乐融融,外人看来实属难得的皇家和睦。 这日阿娇照例来长乐宫看望太皇太后,迎面同皇帝撞上。皇帝自得知尹氏有孕,加上这阵子朝政一派平顺,心情不错,难得没对阿娇出言讥讽。又见阿娇一身清雅蓝色宫装,发髻按例佩戴首饰,既不跌份,又不会过于庸俗华丽,与之前形象大相径庭。那眉目娟秀可人,眸子熠熠生辉,肌肤养得光滑细嫩,少了倨傲神色,多了几分沉稳大气,倒叫人难以移开目光。 皇帝自知失态,清咳两声道:“梓童来看望皇祖母?” 阿娇顿觉好笑,这来长乐宫不是探望还是做什么。她轻轻颔首,不卑不亢,没有一丝谄媚,平和的脸色露出丝丝笑容,“陛下日理万机,听说还亲自侍奉左右。妾又岂能不来尽一尽孝心?” “梓童如斯懂事知礼,叫朕好生意外。”皇帝见阿娇似乎不把他放在眼里,忍不住出言嘲讽。想来一直以跋扈示人的皇后,竟会做到此等,也是难得。 阿娇笑了笑,不以为杵,“原先妾年轻不懂事。现下里即将为人母,哪里能不长大呢?” 提起孩子,皇帝面色一变,脱口而出:“你怎么会为人母?!”话音未落,他当即意识到不对,生生转了神色,浮起虚假的喜悦,“皇后身怀有孕?那可是件大喜事。” 阿娇见他这种反应,还能什么也猜不到么。她的微笑着,眼睛里是彻骨的寒意。“陛下误解了。那美人尹氏不是身怀有孕么?妾身为中宫皇后,自然是孩子的嫡母。” 原是如此。皇帝舒了一口气,笑道:“那是自然。不过朕更希望梓童能为朕生下嫡子。” “妾自当不辜负陛下的厚爱。”阿娇漾起恰到好处的笑容,温和喜悦的眼神似乎要刺进皇帝的心里。皇帝蓦地有些心虚,忙道:“朕还有政事要处理,梓童去看望皇祖母吧。” “妾恭送陛下。” 眼见皇帝转出殿门,阿娇这才立起身子,她的目光凝视着皇帝消失的方向,露出令人不寒而栗的戾气。 百灵浑身一个激灵,上前道声“殿下”。阿娇回过神扶着她的手,重新变得平和淡漠,“去看看皇祖母吧。” 殿内太皇太后刚喝了药歪着,蜡黄蜡黄的脸,“娇儿,你来了。” 阿娇笑着坐下,露出一抹小女儿的娇态,殿内只有百灵和明姑姑,她也不避讳,笑嘻嘻道:“皇祖母也真是的,怎能拿自己的身体做筏子。” 太皇太后也笑了,她的眼睛波光溢彩,没有一丝病态模样。“却还是叫你个小丫头看出来了。哀家这是不得已而为之啊。若非如此,窦家人怎会收敛,又不如此,怎会让皇帝放松对窦家的警惕,以争取时间另谋他路?” 面前的小丫头已经长大,再不是那个娇憨天真,希望所有人都宠爱的小皇后了。太皇太后看着阿娇,又记起她说的那些过往,那些被打入冷宫后,日日月月熬油一般的生活,一步步走到死的绝境。她闭上眼,眉峰蹙起,心头剧痛。最爱的孙女儿,最疼的孙女儿,到头来反倒成了他人的垫脚石。虽然阿娇没有说到底是谁用她去垫脚,太皇太后依旧心痛不已。 第25节 她已经年老,历经三朝,浸淫后宫,从家人子到代王后,又从代王后成为皇后,成为皇太后、太皇太后。什么风浪都见过,什么荣华富贵也享过。这辈子知足了,只是她不能明知家族有一天会摧拉枯朽,明知最心爱的女儿死于非命,明知最疼爱的孙女儿有一天会在冷宫惨死还没有任何动作。 她知道皇帝痛恨什么,无非是像他父皇一样,厌恶窦家的专权。她的儿子不能撼动窦家的地位,只能忍气吞声的成为傀儡,可这个孙子不一样,从他开始谋划新政,开始涉猎与她的黄老学说截然相反的儒家学术,她就知道,这个孙子比他的父亲多了一分野心。在她的夫君、她的儿子创下充盈的国库后,这个孙子,有了一统天下的野心。 一个想要一统天下的皇帝,怎么可能心甘情愿做某个外戚的傀儡!即便不是傀儡,他也不会容忍外戚的存在! 她的眼睛露出不舍,露出温情,看着阿娇年轻的面庞,盛装下娟秀妩媚的脸,那背后是痛彻淋漓的过去。她说:“娇儿,当年让你入宫,是你母亲错了,是哀家错了。” 阿娇眼眶一热,都道宫中尽享荣华富贵,又有何人知晓这荣华用鲜血铸就,那富贵是森森白骨呢?也只有真心疼爱她的皇祖母,才会道尽其中辛酸。“奈何娇儿大梦初醒,已是囚笼中的鸟儿,折断双翼再也飞不出去。” 太皇太后遥遥望着不知何处,幽幽叹息,“皇城内触手可及皆黄金,谁人又知金子做的囚笼和普通的囚笼,又有何两样?” 阿娇忍住泪,笑着道:“皇祖母,事已至此已无可挽回。娇儿不怨,也知道母亲扶我坐上皇后宝座的缘故。不外乎觉得这是女人终极一生最高贵的位子,她心疼我,这是为人母的心啊。” 太皇太后欣慰道:“你终究懂得,再也不是那个任性妄为的孩子了。皇祖母年纪大了,心肠越发软,心疼你的苦,更要筹谋下一步该怎样走。” 阿娇想了想前世那些事,道:“皇祖母,娇儿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太皇太后点点头,“你我祖孙,有何事不能言?” 阿娇这才道:“窦氏一族人丁兴旺,不消说主枝,便说旁枝远亲也是许多。每房教养子辈各不相同,固有那等视名利为粪土,一心忠君的。也有那纨绔奸佞的。现皇祖母在世,尚能监督一二,皇上也肯给予几分薄面不予追究。若皇祖母百年之后,窦家被有心人构陷,必将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构陷?”太皇太后听到此节冷笑道,“那些不争气的东西,还用得着旁人构陷?” 阿娇忙道:“皇祖母当心身体。” “无事,你继续说。” “皇祖母且想想,自先帝以来对窦家便颇有忌惮,好在先帝是平淡性子,加上栗姬一个劲争夺储位,闹得先帝烦不胜烦,才无暇顾及窦家。而如今陛下心思缜密,腹有雄心壮志,和先帝大大不同。想来是再不能容忍窦家,只待皇祖母百年之后了。娇儿私心以为,为何窦家走到这种烈火煎熬中,源于一点,便是没有能和窦家相抗衡的家族,导致一家独大,自然成为靶子。” 太皇太后吃了一惊,“娇儿,你这是想扶植另一家族?” 阿娇点点头,“没错。而且一定要暗中帮扶看不惯窦家的家族,不能再给窦家添羽翼。” 太皇太后似不赞同,“这样做会不会太冒险了?万一扶植起的家族帮皇上一同对付窦家,岂不是平白给窦家添了敌手?” 阿娇诡秘一笑,“这只是表面上而已。朝堂讲究制衡之术,只要我们同对方处在一个巧妙的平衡点,那么皇上不会轻易动任何一家的根基,因为这意味着,只要动其一,另一家便无法掌控了。” “表面?”太皇太后敏锐的抓住这个词,“那深处是……” 阿娇微微笑道:“深处还需太皇太后动用暗桩了。” 太皇太后若有所思,凝视着这个孙女儿,不消一时半刻,便明白了她的意思。想来这深闺娇养的女儿能有此见底,她深感欣慰的同时不免有一丝怅惘。 从长乐宫出来,阿娇坐步撵命人拐到御花园散心。百灵、凝香、铭燕同其他宫人小心伺候。秋日荷花开的好,各色大朵大朵的盘踞一起,争奇斗艳。空气中弥漫着清新的味道,阿娇深深吸气,让清爽的气息盈满胸腔,鼻尖在这无比清新中嗅到一丝腐朽的味道。 那是当年冷宫独有的气味,潮湿腥臭、腐烂恶臭。每日是馊臭的吃食,那些舍人狞笑着往她嘴里塞,看她吐得昏天黑地依然继续折磨她。洒扫宫人大冬天将恭桶里的屎尿倒在她身上……各种花样各种折磨,每一次都是凌迟。她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在那种境地中活了十几年,到如今噩梦缠身,安神香也无法让她夜夜好眠。 花园深处走出一名其貌不扬的宫人,她依礼给阿娇行礼,用低到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殿下恕罪。” 还是没有任何结果。 阿娇心中一痛,道:“退下吧。” 不消多时,那宫人便隐没在御花园中。 百灵情知皇后有事瞒着她这个心腹,却也当作不知。这便是她最大的好处,只知道效忠,办事敏利,其他不该管的事不管,见阿娇神色不佳,便上前道:“殿下略有疲态,何不去那亭中歇歇?” 阿娇也觉得有些疲惫,便道:“也好。” 主仆几人前行,后头的宫人远远跟着,走到亭前十字路上,阿娇猛地脚一拐,差点崴到脚。这一下非同小可,百灵着紧查看,与此同时,不远处的玉湖发出一声尖叫,紧接着便是入水的巨大水声。 第21章 协理永巷 一阵纷乱的骚动,阿娇忙命身边的铭燕道:“你去瞧瞧看是怎么了?” 铭燕应声而去。阿娇在百灵和凝香的搀扶下慢慢往玉湖边挪动,闻讯而来的宫人太监纷纷向她行礼。这时铭燕慌忙来报:“殿下,是尹美人落水。” 尹氏?!她还怀有身孕!阿娇眼眸精光一闪,厉声道:“木头桩子似的!还不赶紧救人!” “诺!”众人应声,早有会水的潜入水中搜寻。好在尹氏落水不久,加之救助得时,被救上来时,只喝了几口水,大声咳嗽声。煞白的脸色大抵是受到惊吓。阿娇皱眉吩咐:“将尹美人送回寝殿,传令御医诊治,必要保得皇嗣安全!” “诺!” 尹氏满身是水,狼狈不堪,惊惧异常,一见是皇后救了她,顾不得身份脸面,紧攥住裙角哭道:“殿下,殿下,妾的孩儿!” 阿娇又是怜悯又是生气,命跟着尹氏的宫人取来外衣给她披上,初秋季节衣裳不是很厚重,让水一泡,玲珑曲线若隐若现,在场有侍卫,这样狼狈煞是难看。又见其不复平常的骄傲放纵,哀泣的模样不免让人心疼。阿娇软语道:“孤已命人送你回寝殿,让御医瞧瞧,没事的。” 尹氏这才放了一分心,难过的小声抽泣。除却太皇太后病着,那边有人禀报了皇太后和皇帝,尹氏刚回到寝殿,皇太后便到了。皇帝政务繁忙,派了长白来探望。 “这是怎么回事?!”皇太后急的失了镇定,“怎么孤的孙儿屡屡出现这样的事!” 这话隐隐透出皇太后对之前没有皇嗣出生的疑问,对于后宫那些伎俩,她是过来人。但先帝多少也有子嗣在,皇位也能够得以延续。现今好不容易皇后肯为皇帝納妃,那卫氏有孕流产,这尹氏有孕也莫名其妙落水。当真是天要亡她的孙儿,还是有人故意装贤惠大度,实则在做肮脏龌蹉之事? “母后息怒。御医正在里面诊治,且等等御医怎么说。”阿娇情知皇太后怀疑是她动的手脚,却也不愿心甘情愿担着虚名。 皇太后没有证据不能真的因疑心发作,只能求上天怜悯。 不多时,李御医拱手而出,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意,“禀皇太后、皇后,皇嗣无恙,夫人只是受了点惊吓。” 听到皇嗣无恙,皇太后松了一口气,她下意识去看阿娇,只见她面容平和,眼睛明亮有神,没有失败后的失望愤恨,也没有故作担心的虚情假意,只是平和从容。一时间,她有些纳闷,这是真的转了性子,还是心机深沉?当然,无论是哪一样,都不是什么好事。 朴素无华的宫殿里散落些许陶罐盖子,一美人背靠阳光而坐,如瀑乌发光可照人如丝绸般绵软,铺在主人削肩细腰上,肌肤羊脂一般,更衬得美人如玉。宫人正细细的梳理美人的乌发,若有似无的兰花香清雅高洁,缠绕在发丝间,微风吹拂,如沐春风。 “那尹氏腹中皇嗣无恙?”美人轻启朱唇,温柔甜美的声音隐隐透出嫉恨。 “是。听说救得及时,只是人受了点惊吓。”蕊芯挥手让一名宫人退下,接过梳子,亲手伺候起来。 美人缓和情绪,闭上眼睛,道:“她可真是好运气。可怜我腹中胎儿,命丧黄泉。” 第26节 “夫人不必忧愁,来日方长。卫公子无事才是最重要的不是么?”蕊芯知道卫子夫最疼爱弟弟卫青,故此宽慰她。 卫子夫睫毛微动,微微睁开含情脉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苦笑道:“是啊。用一个未成形的孩子换来青弟的安危自然是值得的。青弟胸怀大志,又有不可多得的才干,他是我们卫家的希望。” 蕊芯跟随卫子夫的话想起卫青那英俊的脸庞,不由红了脸道:“卫公子乃人中之龙,前途不可限量。” “可惜青弟出生在我们这个低贱的家,若是生在王侯将相之府,如今,怕早已是朝堂上举足轻重的人物了。”卫子夫最大的优点就是善于发现人才,当然这仅限于她的家人。他们是公主府的家奴,她引以为傲的弟弟只是个无足轻重的马夫。好在窦太主的举动让她深深发现成为一个宠妃的重要,因为她得以入宫,她的弟弟可以摆脱马夫的身份,因为她受宠,皇帝的怜惜让弟弟卫青得以官衔。那么,这就是说,只要她在永巷屹立不倒,早晚有一天,他们卫家也能成为朝野上下重要的家族。 “平阳公主即将过寿辰,去把我库房里最贵重的拿来做礼物送去。”卫子夫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她感谢平阳公主的知遇之恩,虽然公主也只不过把她当作讨好皇帝的工具,但却实实在在捧她走上后妃之路。 蕊芯取来一套皇帝在卫子夫有孕时赏赐的红宝石头面,那头面上的红宝石熠熠生辉,成色绝佳。她小心的摸了摸,舍不得道:“夫人,这头面多美啊,您自个留着戴多好,公主府什么没有,还差您这套头面吗?” 卫子夫冷笑道:“瞧你那个小气劲儿。公主是先帝最疼爱的女儿,当今圣上一母同胞的姐姐,什么好的没有?我当然不指望她戴我送的头面,只是表明忠心,让公主放心。” 蕊芯似懂非懂的装裹了,等过几日给公主送去。 宫人按摩头部按的舒服,卫子夫又说了许久话,有些昏昏欲睡。 “夫人,要不要小睡一会?”蕊芯上前搀扶她。 卫子夫脑筋飞快旋转,强撑着道:“着人一刻钟后喊醒我。你去永巷里转转,打听打听尹氏一事有什么动静。谋害皇嗣,总得有人担了这个名儿。只不要叫人把污水泼到我们合欢殿才是。” 蕊芯答应着去了。 兰林殿,这边皇帝陪着哀哀戚戚的尹氏,尹氏一直以娇憨任性示人,在皇帝面前却乖顺的像只小猫。此刻她半卧在皇帝怀中,软语说着那日的惊险。皇帝越听越气,皇太后先行回了宫,阿娇陪侍一旁静静听。 待听到落水一节,皇帝气道:“皇后无用!” 阿娇好气又好笑,“皇上,此事发生在御花园内。” 皇帝是耍孩子气了,自从那日他一时冲动推倒阿娇,等她醒后,像变了个人一样。他从小就跟这个任性霸道的姐姐一处,对她太熟悉。说变了其实很多小细节却还是那个人。脾性倒是实实在在不一样了。最重要的,他觉得,自己的皇后不在意他了。虽然语气温柔,比原先更柔情似水,但眼睛里没有一丝情谊,看他种种举动就像在看笑话。这深深刺激了皇帝高贵的神经。 “皇上,不关皇后殿下的事,是妾自己不小心。”尹氏没忘自己是皇后的人,急急为她说话。 尹氏是好心,脑子却不够用。这样一来,很明显暴露了她是皇后一党,也坐实了她是依附皇后的。皇帝本就不喜阿娇,怎会再对她有好脸色。果然恢复常态,怒意消散,似有所指的笑了笑,“是吗?没想到朕的梓童很得人心。” 阿娇心头微微叹息,看来尹氏得失宠一阵子,只能靠皇嗣重新筹谋了。“妾身为永巷之主,永巷安宁才是妾的福气。” 是呵,他倒是忘了,面前发妻是皇后,只要太皇太后还在,窦家不倒,她就是他的皇后,生同见死同穴! “朕的永巷多辛苦梓童了。梓童许是管理永巷太过辛苦才出此纰漏,朕瞧着卫氏贤良有才能,让她辅助梓童,梓童也好休息休息。”皇帝语气温柔,满目的深情,外人看来,会觉得皇帝是真心疼惜皇后。 而阿娇心中却是有数,这是在借故夺她的权了,“皇上如此心疼妾,妾感激不尽。” 卫氏刚进殿就听见皇帝赐予她管理永巷之权,忙不迭跪下道:“皇上容禀,妾资历尚浅,万万当不得此重任。” 阿娇笑着扶起她,“妹妹冰雪聪明,不必过谦。” 皇帝看着阿娇不语,他越来越搞不懂这个女人了,已经开始夺她的权,居然也没能激怒她。“皇后说的是,你不要推辞了。” 卫氏娇娇怯怯不甚惶恐模样,“妾一定唯皇后殿下马首是瞻。” 是么?阿娇心头一阵冷笑,现在学乖了,知道太皇太后尚在,她皇后之位稳固,皇帝这么一说,不过给下马威,无法撼动其地位,不过是附庸,说不上什么话。 “为皇上分忧,是吾等之责。”阿娇挑衅的看了眼皇帝,继而又是平和之色。皇帝一晃,感觉心里说不出的怪异,只道是自己眼花。 那边尹氏心头大怒,自己落水,开罪皇后被削权,反倒让卫氏得了便宜。她细细蚊蝇般声音响起,“妹妹在这里恭喜卫姐姐了。” 卫氏慌忙道:“尹妹妹这话叫我不知如何自处了。” 闻风而来探视的有位分的嫔御纷纷表示关心和恭喜,一宫殿其乐融融,暖意围绕。阿娇不耐烦看这样的假情假意,借故回宫休息,临走前吩咐尹氏好生将养。尹氏由于带累阿娇失权,心头又惧又怕,故没敢说什么话。皇帝自是忙于朝政,略坐坐便走了。 尹氏落水未成让众人各种猜测还没来得及传遍永巷,皇帝的口谕一石激起三层浪。卫氏身为下等舞姬,不但入宫承宠获封一品夫人,更兼得有协理永巷之权。不但世家女子议论纷纷,更引逗前朝窃窃私语。有史官谏言:卫氏身份微贱,得蒙盛宠已是造化,协理永巷实属太过。 风起云涌时,皇后偶感风寒,闭门不出。 第22章 大展宏 自上次阿娇同太皇太后谈过后,太皇太后几经猜想,便知晓阿娇的意思。另一边她的暗桩也开始启用,顺风顺水了那么多年,用起来还是得心应手。 卫子夫协理永巷,皇后被□□之事,闹得沸沸扬扬。而得闻此消息坐不住的,头一个就是王皇太后。这倒是阿娇没想到的,她以为只有她的母亲窦太主会急吼吼的进宫问缘故。王皇太后心里不安生,巴巴跑去找皇帝,责怪他太过心急,怎能在太皇太后尚在之时就动皇后? 皇帝吃着皇太后亲手熬得莲子粥,道:“父皇在时,最爱喝母亲熬的粥。” 皇太后正担着心,不曾想皇帝竟提起这一节。想来当年的王氏楚楚可人,明媚动人,先帝总爱流连她的寝殿。窦太后的严厉教导,窦家的外戚掣肘,栗姬的步步紧逼,给了王氏极大的机会。若说先帝宠爱王氏,更多的还是因为只有在她的寝殿,没有那些心计,没有争夺储位的刻意迎合讨好,只有像母亲一般的温存。而王氏温柔的性格中恰到好处的杂糅了野心,骗了先帝,也骗了馆陶公主。 那莲子粥算的什么,皇太后怔怔的看着粥碗,黏稠的纠缠,不伤人,却无法挣脱。现在皇位到手,先帝已不在,谁又会对权力敬而远之?皇太后眯起眼睛,掩盖住喷薄而出的铺天野心,道:“皇帝,动心忍性,你不如你的父皇。” 皇帝悠悠喝光手中的粥,微微一笑,“母亲,还记得当年父皇独宠栗姬,咱们的寝殿就像冷宫一样冰冷。有栗姬的授意,女官、宦官们都能给咱们脸子瞧。” 那不是一段美好的回忆,皇太后撇过头去,“如今你是皇帝,哀家是皇太后。是笑到最后的人,还提那些做什么。” “笑到最后?”皇帝嗤笑道:“有那窦家在把持朝政,有不肯歇一歇的皇祖母在。朕这个皇帝同父皇一样,都是傀儡!” 皇太后大惊,“彻儿!” “母亲!”皇帝眼睛透红,犹有簇簇火苗升腾,“皇祖父历经吕氏之祸,正位天下,因战乱之苦,百废待兴。皇祖父、父皇在世,我大汉朝休养生息,国库充盈。而今朕在位,是时候扬我汉朝之威了!可皇祖母偏信黄老学说,窦家一派联合众臣废除了朕的新政!朕才是皇帝,朕有至高无上的权力!他们窦家凭什么指手画脚!这次永巷不宁,朕削皇后之权就要让皇祖母瞧瞧,权力是朕赐予的,可以随时收回!” “彻儿!”皇太后大惊失色,这个孩子太早露出锋芒,唯恐受害。 皇帝怒目圆睁,“母后,你且看着朕扬我国威之时!” 不知是被他的情绪感染,还是不敢置信。皇太后久久说不出话来。 兰林殿。 尹氏一直因阿娇失了永巷权力而害怕其迁怒,可迟迟没有动静又让她焦虑,不知是否是孕者疑心重,总是不能安心,非得等身子好了些亲自请罪才罢。近日里皇帝不多与永巷走动,探望她时很快便会离去,尹氏娇憨耍小性说不舒服,也只换来一句宣御医。又听说有一名家人子受宠获封少使,这下更是坐不住,日日往椒房殿跑,生怕人不知她依附皇后,以免叫人小瞧了去。 第27节 阿娇对此不胜其烦,倒不如娴静不语的李氏,安安静静的水仙,连香味儿都是清清淡淡的。只可惜李氏生得虽清秀耐看,但在永巷这个繁花盛开的地方,着实不算貌美。皇帝爱美人,选的妃嫔个顶个出挑,李氏所得恩宠不过尔尔。 手上没有可用的人才,又不能一个劲捧了世家女,这些心高气傲的世家女得了势,早晚摆脱她的桎梏。永巷中,能同她平分秋色的非卫子夫莫属。区区一介歌女,盘踞一品夫人之位,皇帝爱屋及乌,封了卫家亲眷职位,可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卫长君、卫青进位侍中,可随意出入宫廷听皇帝调遣。卫家其他人也各有封赏,一时间风头无量。 卫子夫得了协理永巷之权,一扫阿娇头一次见她的心浮气躁,变得谦逊温婉起来。不但事无巨细亲自求见皇后做决定,在很多事上一力附和皇后之意,从无不敬和忤逆之心。阿娇心中纳罕,不知何方高人指点,竟这般快速成长起来。 皇帝身边聚集一帮能臣,虽然有些目前还尚未出现,阿娇却是知道名姓。这些人当中,最令她好奇和惊叹不已的,便是东方朔。这个人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更难得熟知朝堂动向,有预言之才。前世的自己瞧不上这等凡夫俗子,总以为他不过是嘴皮子溜,能说会道才骗得一官半职。而后来的种种迹象,以及皇帝对其看重,也足以说明这人是有点本事的。 此人不见得愿意为她所用,但成为他人助力,不是什么好事情。 秋高气爽时日,中秋佳节临近。太皇太后身子渐好,尹氏有孕,又听说新封的少使唐氏也有了身孕,宫里喜事连连。故而皇帝心情颇佳,既然早已改了先帝朴实无华的风格,这等中秋佳节之际,宫里铺天盖地的热闹起来。 窦太主听闻卫子夫□□,气愤难当,阿娇知道母亲脾性改不掉,在太皇太后病榻前保证后,就偷偷安排了心腹在其身边。这次就是那心腹反复劝说,才阻止了窦太主入宫大闹的打算。不过总想着女儿受了委屈,她着人打了一副十六对镶红宝石凤钗送进宫,以安慰女儿。 阿娇收到礼物哭笑不得,这副凤钗质地上乘,取用的红宝石还是宫中御赐之物。想来不知是什么时候太皇太后疼女儿赏的。 “殿下,今日里戴窦太主殿下赠的凤钗吗?”百灵思忖着库房里的首饰头面,皇帝吩咐了中秋佳节大办一场,皇后定然要盛装出席,方不损脸面。 阿娇苦笑道:“就凤钗吧,今日母亲必然在,戴着叫她放心。” 百灵应声去了。 不多会,便端着锦盒入内,放在铜镜旁打开,此时阳光正好,洒在面上一层金黄,辉映黄金的光色,红宝石的纯正,简直美得不可方物。给阿娇绾髻梳发简怡忍不住惊呼:“好漂亮!”话毕才知失言,白了脸跪在地上,“奴婢失仪,求殿下责罚。” 阿娇拿起凤钗比划,不言语。百灵正色道:“瞧你这小家子气!殿下是皇后,要什么好东西没有?不过红宝石凤钗,也值得你大呼小叫的。传出去还以为我们椒房殿连这等首饰也没见过,没得叫人笑话!”她又觑了觑阿娇的脸色,给左右宫人示意道:“带下去吧。” 一般椒房殿规矩,由百灵开口,那这惩罚算是轻的,十下轻板子,养一养便可好。简怡松了口气,没半分不服,跟着下去了。 这样一来,绾髻的活就是百灵的了。百灵也是巧手,只是她身为椒房殿第一女官,成日见事情太多,绾髻这等小事就交给下面的人。而今简怡犯事,她再次服侍阿娇绾髻,熟悉感纷至沓来。 凝香呈上一碗雪梨汁给阿娇润喉,道:“殿下,可听见一件稀奇事。” 阿娇喝了口梨汁,秋天气候干燥,梨最是清火润喉的。 “什么稀奇事?”阿娇道。百灵也好奇的听着。 凝香神神秘秘的说:“这些日子殿下身子不适,咱们椒房殿的人出入的少。今日掖庭送来殿下的衣裳,奴婢这才听说那合欢殿日日有小曲儿声传出。” “哦?”阿娇想了想,忽而笑了,“看来卫姬打算在中秋佳节再次动人心魄。” “果然歌女就是歌女,连固宠都只能抛头露面。”百灵笑道。 凝香跟着道:“可不是么。舞的天仙一般又如何?还是歌女出身,这是无法更改的。” 阿娇笑了笑,卫子夫可不是个简单的歌女。“凝香这闲话越发多了,你可有什么好本事叫孤瞧瞧,孤也捧了你做夫人去。”她今儿个心情不错,没得打趣宫人。 凝香见阿娇面有笑意,不似问罪模样,遂红了脸嗔道:“殿下可抬举奴婢了,奴婢可只有伺候殿下的本事,那起子背主忘义的事,真真做不出来。” 阿娇笑得更是开怀,冷不丁眼角余光看见端水入内的阿沁,面上闪过一丝尴尬之色。 阿娇心头豁然开朗,原来这小妮子还有旁的心思。也是了,说不准前世卫子夫就是许了捧她为夫人的诺。细细看来,阿沁生的不是倾国倾城,倒也有动人之色。这永巷女官、宫人甚多,严格说来都是皇帝的女人,但非传召很多宫人连皇帝的面儿也摸不着,更别说魅惑成功封夫人。 这时大长秋常宜在帘外道:“殿下,吉时已到,各位夫人已通禀,可摆驾未央宫。” 第23章 中秋家宴 未央宫是大汉朝最为尊贵的殿宇之一,一般只在大型宴席或新年阖宫欢庆之时设宴。今次的中秋佳节动用未央宫,宴请众臣在外殿,据说又招来好些民间艺人来表演,会有好一通热闹可瞧。 入了永巷的女子,非死不得出。那上元节的热闹早已是过眼云烟。难得又能有热闹瞧,一个个花枝招展的按次序坐下,等候宴席开始。阿娇入殿,自是纷纷起身行礼问安。卫子夫坐在除阿娇之外最尊贵的位子,依旧是按位分做最清爽简单的装扮。她朝阿娇深深叩拜,比她人更多了几分谦逊真诚。 “卫夫人如今协理永巷,不必如此卑躬屈膝。”阿娇喜欢洒脱爽直之人,卫子夫从未真正从心底敬服她,何必惺惺作态,按照一般礼仪行礼即可,非要特立独行。 卫子夫满目诚恳,“妾年轻不知事,皇上错爱让妾协理永巷,妾直到现在依旧诚惶诚恐。若非殿下时时相助,且真不知如何自处。” 先标榜自己年轻貌美,再细说得蒙盛宠,再装可怜让人觉得皇后还是压了她一头,表面感激,暗道跋扈,果真伶牙俐齿。 阿娇心内冷笑,面上温柔如春风,“卫妹妹聪慧可人,孤一见便心下喜欢。皇上疼惜孤,又看重妹妹,让妹妹分担一二。孰知妹妹任何事都来让孤定夺,永巷事多繁杂,孤出身陈家,又是长女,好在母亲考虑周全,懂得些许管家之道,孤也只好做姐姐,好生教导是了。以后永巷的妹妹会越来越多,到底心有余力不足,还得劳烦妹妹为孤分忧了。” 年轻如何,年华终会老去,永巷最不缺的就是美人。说是分忧,什么都问,只会显得无能。出身高贵与低贱,是卫子夫最深恨不已,却无力摆脱的事。阿娇的笑意刺进她的心窝,卫子夫暗暗攥紧拳头,笑道:“殿下不嫌妾愚笨,是妾的福气。” 阿娇不置可否,欺负她脾气暴躁不会拐弯抹角说话么?心机城府,谁人不会?只是原来不屑用,现在发现,对付九曲心肠的人,直性子反倒让他们闹不懂,以为是愚钝无知。 施施然坐下,身为永巷之主,阿娇照例询问了尹氏和唐氏的胎。尹氏是皇后一派人尽皆知,而唐氏是何动态,大部分妃嫔都不知晓,只见她绾着堕马髻,用着少使能使用的各色装扮,不张扬也不叫人小瞧了去。生得杏核大眼像是会说话一样,一派天真无邪的面庞。 听到皇后关心话语,唐氏很开心的回道:“多谢殿下关怀,皇子很是康健。”没有一点矫揉造作,爽透伶俐。 阿娇瞬间对她有了半分喜欢,着人赏赐了。 正说着,太皇太后带着皇太后和皇帝入内。众人肃穆而立,由阿娇朗声迎接:“妾领永巷众夫人恭迎太皇太后、皇太后、陛下。” 皇后端庄有礼,仪态万千,衬以美丽容貌,皇帝心头一震,几乎看呆了去。 他从不知,阿娇竟如此光芒四射,那气质是其他女子望尘莫及的。 太皇太后抱病前来,自是最得悉心侍奉的。 皇太后和皇帝一左一右搀扶这位历经三朝的老人家坐上主位后,才各自落座。皇帝还想找寻皇后的明媚动人,却见阿娇早扭过头去看也不看他。 皇帝不由心头不悦,这个女人,还是改不掉的傲慢性子! 中秋佳节阖宫夜宴,未央宫焕然一新、热闹非凡。亲贵们携带夫人,外殿落座推杯换盏;后妃们亦是华衫彩服,珠坠摇曳,更不时有阵阵娇声软语传开。太皇太后等既以落座,舍人们流水般列上珍馐佳肴,宫人们用凝脂玉手轻柔缓慢的倾到碧莹莹的醇香琼浆。 祝酒行毕,长白便吩咐晚宴开启,准备好的节目依次献上。 太皇太后身子好些但不能饮酒,阿娇挽袖为其布上好消化的菜肴点心,陪着说话。窦太主也是和乐融融的陪着母亲,又给女儿使眼色,让她多去和皇帝亲近,阿娇只当没看见。 卫子夫一人自斟自饮,边上尹氏指了指舞台上变戏法的,笑着同她说话:“卫姐姐你瞧,那个变戏法儿的多有趣。” 卫子夫放下酒杯,很是温和:“多少年没见着这样有趣的玩意儿了,还是小时候见过几次。” 第28节 “怎么卫姐姐也瞧不见么?我还以为只有像我一样深宅大院的小姐也瞧不见呢。”尹氏佯装惊讶,夸张的用手覆住樱桃小口。 就知道这个女人有孕后凶相环出还是学不了乖。卫子夫轻轻柔柔一笑,“我虽是小门小户,家教也是甚严的。” “是吗?”尹氏嘲讽的笑笑,“怎么听说家姐与人私通呢?” 卫子夫脸色煞白,一双玉手在拢袖中紧握成拳,次姐卫少儿同陈掌私通,还是上月接到母亲家书才知晓。她已是一品夫人,位高权重,卫家深受恩德,母亲早已有了诰命,不再为奴为婢,兄弟姊妹们也有一定的官衔差事。次姐卫少儿,先是同霍仲孺私通生下孽子,现在又来个陈掌。若真有意相许,同她这个妹妹说一声就是了。虽深恨二姐不知检点,到底是自家姊妹,不能不防悠悠之口。 “卫姐姐,你还好吧。”尹氏其实没有真凭实据,只听说而已,卫子夫变脸恰好印证了这个传言。“说起来母家不争气,不代表姐姐德行有亏是吧?”尹氏好心好意的劝,格外真诚。 卫子夫转圜过来,知道对方是在激怒自己,遂平复心情笑道:“妹妹可曾听过“树大招风”一词?我建元二年入宫,又未能诞下子嗣,皇上却命我协理永巷。这般恩宠,定让有些人嫉恨。如此无法泼脏水给我,只好欺辱我无辜的家人。“ “无辜的家人?”尹氏也不反驳她话里话外的优越感,只笑的更加开怀,“是不是无辜,妹妹建议姐姐传召自家二姐来问问看。” “清者自清,没什么好问的。”卫子夫将目光投向舞姬们身上,摆出一副不想再聊的架势。尹氏瞧出端倪,撇撇嘴还想再说什么,另一边的李氏赶紧拉拉她的衣袖,小声道:“姐姐莫要再说了,万一惊动圣驾可不大好。” 后头的唐氏瞧前座的夫人们聊得热闹,忍不住丢了手里的吃食,笑嘻嘻的往前凑,“姐姐们说什么呢,可否让妹妹也听一听?” 对于有孕的唐氏,皇帝几乎日日去探望,倒比去尹氏处还勤,尹氏很是不满,微微侧过头冷声道:“聊什么聊,瞧热闹吧!” 唐氏一头雾水,问因侍寝后“去子”被人暗地里耻笑的王氏,道:“我说错什么了么?” 王氏胆小身份低贱,但不是个蠢人,她叹气道:“你没说错什么,只是有孕要好生将养。”孕者这会子是所有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唐氏出身世家,但位分仅为少使,这让上位的夫人们嫉恨不已。能看在她前朝母家的份上对她好言好语已经不错了。而同样出身世家的尹氏自然不吃她那一套。 唐氏还是闹不明白,但也乖乖听话吃菜吃点心,不再多言。 底下明争暗斗,隐隐有派系之分。世家女巴结不到皇后,便多依附尹氏。而平家女则以卫子夫为奋斗目标。这等平衡,让长白说中不少。阿娇打散雾里看花,心中更加清明起来。 这时,场上热闹喧嚣过半,一一高呼万岁退下。皇帝心头欢悦,饮了不少酒,命人重赏。 阿娇正奇怪卫子夫准备许久的节目怎得还未上场,只见她盈盈起身道:“陛下,妾命人日夜排练一歌舞,大胆在御前呈上,以贺中秋佳节。望陛下允准。” 皇帝面色红晕,隐隐有醉酒朦胧之意,见卫子夫粉面含春,玉面娇柔,不甚欢喜,“爱姬这是要亲自舞于朕瞧么?”那一年在平阳公主府上,如瀑的秀发,若风拂柳的姿态再次出现在他眼前,勾起美好回忆。 卫子夫也不说破,只笑道:“恳请陛下允准。” 皇帝自然想再一睹风采,便笑而应允。 卫子夫带女官蕊芯等人退下不提。 大殿上再次热闹起来,太皇太后看了阿娇一眼,阿娇倒是毫不介意,卫子夫当年一舞得幸,今次在此佳节再次舞一曲也没什么,虽然已是夫人之尊,难得如此佳节,也不会有人怪罪。窦太主忿忿在一旁道:“狐媚祸主!” 皇太后不太高兴,阿娇未等她说话便笑道:“陛下不是那等轻易能被祸害的皇帝。”一缓皇太后的不满。 突然,只听几下击掌声响起。 第24章 惊世之舞 数名宫人舍人拉扯巨大的浅蓝色丝绢铺在大殿上,在明如白日的灯光反射中呈现出犹如海洋的蓝色,中间缓缓飘过白纱覆盖的一艘画舫。那画舫上缀满足以乱真的莲花,大如灯盏,小如珍珠,用各色生绢裁剪而成,像海一样的丝绢不知何时点起灯,远远望去,好像一颗颗东珠镶嵌其中,一时难辨真假。 一阵风吹来,吹开画舫的帘幕,帘幕中走出两名美貌侍婢,她们身着白纱,赤足走到画舫前端,身形灵动自然,轻盈奔跑,留下一路的莲花后转眼不见。 皇帝已是目不转睛。孰料画舫从中间如花开一般,中间立着一位美人,她全身白衣袭袭,头戴鲜花制的花冠,不缀任何珠宝,似那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猛地翩然一跃,足尖往荷蕊中心处灿灿一点,继而跃上下一朵莲花,随着乐曲响起,她踏莲而舞,似真似幻,飘飘欲仙。 这样的美,让众人瞠目结舌。阿娇也没想到卫子夫能心思玲珑剔透到这等地步,竟能想出这样的法子来。尹氏酸溜溜道:“歌女就是歌女,除了会在这些抛头露面的活计上动心思之外,还能如何?!” 李氏看得呆了,喃喃道:“怪不得卫夫人独得盛宠,有这样的心思和技艺,何人比得上?” “惯会这等下作的狐媚子功夫!”尹氏恨恨道。其他的嫔御和家人子们各怀心思,只有唐氏和王氏看得如痴如醉。 太皇太后看多了永巷的争宠夺爱,只笑吟吟道:“卫氏好心思。” 窦太主接话道:“依我看,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皇太后皱皱眉,没说话,瞧皇帝看得移不开目光,便道:“这卫氏太过轻浮了些,那么多皇亲国戚和高官大臣在。”女子足部最为尊贵,本身歌舞抛头露面便是不妥,居然还赤着足。 皇帝似乎没听见他人议论纷纷,只道:“简直是太美了!歌好,舞绝!卫姬深得朕心!” 再怎么上不得台面,抛头露面也好。皇帝喜欢,那就是值得的。阿娇知道皇帝除了爱美人,就是歌舞,卫子夫称得上美人,又有绝妙的舞姿,正中心意。 一曲落,一舞毕。美人远远行大礼,绵软嗓音高而悠远,“奴婢恭祝吾皇万岁,太皇太后、皇太后、皇后千岁。”说罢,深深俯首。 皇帝从震惊中醒来,欣喜不已,朗声道:“好好好!卫姬一曲深得朕心,快快上前来。” “陛下可说错了,妾在这里。”乐师后排站起袅娜聘婷的卫子夫。 这下众人不免大吃一惊。连阿娇也没想到,这一通忙碌居然不是卫子夫本人固宠,却是举荐新人?按理说,她正得势,完全不必捧了新人来添堵。除非……阿娇眯起眼睛,想来协理永巷之权,不是那么容易消化的。 “子夫,这是……”皇帝闹个不明所以。卫子夫笑着走上殿,推了推那美人,“皇上命你上前,你还傻站着做什么?” 随着美人轻移莲步,尹氏难掩嫉恨之色对李氏道:“没想卫氏那样大方,一番心思去成全别人。” 李氏平常再怎么心性淡泊,皆因没有能力去夺去抢,此时又多了几分感伤:“那女子好似仙女下凡,可真是美。” 尹氏恨的牙根痒痒,“这一来,可更没我们的立足之地了。”她下意识看向皇后,求助般的望着。阿娇也是震惊,这新人从何而来,一无所知。看来永巷,并未完全在她的掌控之下。 底下的窃窃议论,直到美人来到皇帝面前而终止。所有嫔御都在等待,等待皇帝将如何处置这女子。皇帝的眼神迷离,怔怔的注目在她身上,永巷多美人,皇帝爱美人,却也见多了美人,依旧被那美人迷住。众人离得稍远,美人低垂着头,看不真切样貌,可皇帝的神情是最好的说明,实实在在的是个国色天香超群的美人。 眼见大势已去,尹氏酸溜溜的说:“看来,以后得蒙皇上传召的机会便更少了。” 美人近前,不发一言。皇帝温柔的看着她,软语呢喃般问:“你叫什么名字?”那专注的目光,好像天地万物全部消失,只剩他们两人的第一次邂逅,只有她,面前那倾国倾城的仙子。 “陛下,民女名唤华裳。” 空谷黄鹂般的美妙嗓音再次让众人惊叹。 阿娇暗暗纳罕,这样的美人,难为了卫子夫费心搜罗。这可是百年难得一遇的绝色。 第29节 这时卫子夫适宜的跪下笑道:“陛下千古一帝,得最美的江山,自然要拥有倾城美人!恭喜陛下又得佳人!” 皇帝闻言大悦,伸手让卫子夫过来,许以她赞赏的眼色,“好好好!子夫深得朕心!赐黄金百两,绸缎十匹,东珠一斛!” 卫子夫再次拜倒,“谢陛下赏赐。”又看了美人华裳一眼,“陛下,华姑娘她……” 这悠长婉转的尾音勾起嫔御们的心。阿娇沉默不语只看着太皇太后,窦太主恨得几欲说些什么,好在被心腹云妈妈拦住。皇太后深锁眉峰,她是喜欢卫子夫的,因为卫氏的出现动摇了皇后的地位,可是如今她引了这样一个美貌女子,岂不是有红颜祸水之患? 那是她好不容易坐上皇位的亲生儿子,皇太后比之任何人都不能眼睁睁看着这样的妖孽进宫。“皇儿,这等民间女子不知从何而来,贸然纳入宫中不合祖制。” 还能怎么说?只能拿祖宗的那一套规矩来警告皇帝,不要忘了自己身上的重担。而皇帝的眼神在迷离后是彻骨的清醒,他知道母亲的担忧,便笑向皇太后道:“母后多虑了,天下众生都是朕的子民,朕拥有万物,拥有一切。朕的江山固若金汤,那等小人是绝无可能坏了朕的天下!朕是天子,是上天之子!” 卫子夫被皇帝的慷慨激昂影响,大声道:“皇上万岁,千秋万载!” 阿娇带着众嫔御不得不离座跪地高呼万岁。皇亲国戚和外臣更是呼啦啦跪下,乌压压的人群三呼万岁,和着未央宫透亮的烛火,点燃皇帝的雄心壮志。 宴席就在这最激动的时刻缓缓落幕。皇帝带着华裳毫无留恋的往未央宫寝殿而去。皇太后头一次当着太皇太后和窦太主的面儿没给阿娇好脸,并阴沉沉道:“身为皇后,在皇帝被蒙蔽时,连一言亦不敢发,真真无能!” 窦太主忍无可忍道:“皇太后好大的威风!身为母亲的你都拦不住皇帝,真是教了个好儿子!” 今时今日,断了情谊的阿娇根本无所谓皇帝宠爱何人,不管他在哪个寝殿又召幸了谁,她只要筹谋以后。皇太后的话是迁怒,何尝不是下面那些嫔御的心声。她们不敢说,不能说,都指望阿娇出言相阻,偏偏阿娇一言不发。可身为皇后又如何?生死位分依旧在皇帝一言之间。 “母后怪责儿媳,儿媳不敢分辩。只是当时情形您也看着,这是儿媳劝得了的么?”阿娇淡淡一笑,这么明显皇帝被勾了魂,还指望她往石头上碰。真当她还是那个娇憨无知的傻皇后么? 阿娇不受宠,出言只会被皇帝呵斥。皇太后张张嘴,还想据理力争几句。却听太皇太后苍老的声音响起:“一个个的身份高贵,当着嫔御们的面,吵吵嚷嚷成何体统!” “太皇太后息怒。”众人纷纷跪下请罪。 太皇太后俯看众人,多年积淀的威仪自显。 “皇后不才,任由不明女子自由出入永巷。”阿娇闻言垂首待罪。 “卫氏可恶,只顾自己固宠,寻来一祸国红颜!”卫子夫大惊失色,心头想分辩几句,奈何摄于太皇太后之威不敢说话。 “尹氏、唐氏,有孕之身连皇帝的心也留不住。”被点名的尹氏去了骄傲之色,美丽的容貌显出惶恐不安的跪着,唐氏年纪不大,孩童心性,更是吓得瑟瑟发抖。 “李氏、王氏,你们懦弱无为,不懂侍奉皇帝。”李氏、王氏胆子小,如枯叶般抖个不停。 “下剩的家人子,不是出身世家,便是容貌娟秀!个顶个无用,还怪她人抢了恩宠么?!” “妾有罪。”众人冷汗涟涟,不敢分说一句。 继而,太皇太后转向皇太后道:“你这个儿子独立专断,莫说皇后,即便是你,若有一天有求于他,未尝能遂了心愿。” 皇太后瞪大眼睛看着太皇太后,“母后,彻儿他最重仁义孝道,不会的……” “是么?”太皇太后突然勾起一抹笑容,糅杂在赫赫威严中,“你真的相信么?” 皇太后只觉后脊梁骨一阵寒气上涌,竟再也说不出一言。 “回去吧。”太皇太后扶了窦太主的手,又轻轻拍了拍,“女儿,你已不再年轻,娇儿也大了,任性的小女孩性子,只有哀家容得下了。” 第25章 看谁会演 窦太主从太皇太后脸上分明看到了无力感,她再也无力握住那个飞出她掌心的孙儿。 “母亲,女儿知道了。”窦太主说。 太皇太后笑了笑,无论她的宝贝女儿是真知道还是只为了宽慰她都不重要了。 恭迎太皇太后等一行人离去。阿娇扶着百灵的手正准备往外走,便被满面泪痕的尹氏拦住。 “殿下就这样放任不管吗?” 阿娇头疼的着凝香扶起她,嗔道:“你有着身孕,这是做什么!” 李氏从凝香处接过尹氏,怯怯道:“皇后殿下,不怪尹姐姐难过。刚才陛下,陛下他……哎。” 阿娇看着卫子夫慢慢朝前走,清冷的面庞闪过一丝冷笑,“嫉妒乃嫔御大忌,有那些闲工夫伤心,还不如学一学卫夫人大度,多多搜罗美人献于陛下。” 尹氏沉默片刻,一个转身朝卫子夫而去,笑中带着愤恨道:“我到从不知姐姐这样贤良!若皇后殿下抬举谁,我别无二话,偏生姐姐不过一品夫人尔,别的地方不为殿下分忧,反倒在献美上格外留心。” 阿娇让凝香先行几步去看着尹氏,以免她一个激动做出什么事来。她扶着百灵紧随其后。 想着别出什么事,偏生凝香刚刚近前,就听尹氏一声尖叫,不知怎得就重重跌在地上。 阿娇眼皮直跳,紧走几步,那边蕊心厉声叱喝:“凝姑姑,你怎得可以推尹美人!” 阿娇心头一凉,待上前去,只见汨汨鲜血浸湿了尹氏的曲裾。她的脸白得吓人,隐约透出青灰色。卫子夫柔弱的倚靠在蕊心身上,似受到惊吓。凝香更是死人般面无人色,只知道跪在地上高呼冤枉。 阿娇又气又痛,招呼左右:“还傻站着做什么,赶紧抬了尹美人去未央宫偏殿躺着!洺燕,快去请李御医!” 尹氏寢殿太远,现下里也不便挪动。未央宫有供休憩的暖阁,阿娇赶紧着人抬进去。一路上尹氏可怜见儿地抓阿娇的手不放,哭道:“殿下,妾的孩儿,妾的孩儿……” 好好的明眸皓齿的美人这般磋磨的样子,阿娇又心疼又生气:“让你冲动,也不想想自个有了身子!” 尹氏的泪珠滚滚而下,卫子夫在一旁抹着眼泪道:“姐姐可受大罪了,希望皇子安好!” “皇嗣乃龙裔,不会有事的!”阿娇匆匆给凝香最后一个眼神,急急进了寝殿。 殿内弥漫一股浓郁的血腥气,专门负责尹氏胎像的李御医一来就被请到殿中。伺候尹氏的女使白莲赶紧放下帘子。阿娇带着卫子夫等人在外殿等候。这等事无论如何是不可能瞒了皇帝的,大长秋已经去通禀了。 除了脚程快的王氏和唐氏,其他嫔御在发生这等事故时还没来得及走出未央宫。被迫卷入这等涡旋之中,每个人心头都是惴惴不安。卫子夫时不时探头去看,满是不安和难过的神情。突然她猛地跪在阿娇面前,道:“求皇后殿下降罪!是妾未能护住尹妹妹,才使得龙裔有损!” 大殿内一片寂静。 只有卫子夫继续悲戚道:“因为华姑娘的事,尹妹妹对我多有误会。可不管怎么说,她亦是身怀龙裔,我不该同她分争,应该好生看顾……” “不是的,皇后殿下!”蕊芯不顾尊卑跪在卫子夫身后,“当时尹美人对夫人出言不逊,夫人好言相劝并未过分。可尹美人不依不饶,还要上前撕扯我家夫人。凝香姑姑听从殿下旨意前来,却不知为何推搡尹美人,这才导致龙裔有损,真真儿不关我家夫人的事。”话毕,她言辞恳切的向卫子夫道:“夫人一向好性儿,可这事事关龙裔,可不能什么都往自个身上揽哪!” 第30节 好个大胆的丫头!竟想将祸水引到她身上么?阿娇不悦的看着跪地的主仆,百灵出声道:“蕊女使说话要注意分寸!什么叫殿下旨意,殿下可没有旨意要伤害尹美人!更何况,尹美人素日是活泼爽直了些,却也不是不顾腹中皇子的人。蕊女使这话,是怪责皇后殿下和尹美人么?” 卫子夫惊惧的拉住蕊芯,道:“妾有罪,没能好生管教宫人,求殿下恕罪!如今尹妹妹生死未卜,皇嗣不知是否保住。妾不为自身分辩,只请殿下降罪!” 她这样一味认罪,分明是让阿娇进退两难。事情没有查清,如果贸然将罪责推到卫子夫身上,她这个皇后岂非是非不分?而蕊芯口口声声看见是凝香推搡尹氏,这样一来,又有了皇后故意陷害宠妃的嫌疑。 “卫氏,你这是要逼宫么?”阿娇眉宇间漾起微怒。 卫子夫好像没看见阿娇的怒意,依旧凄然道:“殿下息怒,妾不敢令殿下为难。所以才出此下策,若尹妹妹之事必要有人来承担罪责。妾只愿以一己之身,换永巷的安宁。” 阿娇气恼起来,正要再说什么,只听外边一阵吵嚷,劈头而来的是皇帝的雷霆之怒。 “怎么回事!”皇帝怒意冲冲的声音震撼所有人的心。他本坐拥美人,正惬意的享受旖旎时光,没曾想皇后身边的大长秋求见,竟是这样的事!他没敢告知上位长辈们,因为太知道皇太后盼孙儿的心,不忍叫她听见这等事。 一路上,皇帝都希望像之前落水,是个意外中的万幸。但御医听闻皇帝亲临,正好出外说下情形。他清楚听见御医颤抖着声音,拱手恐惧道:“陛下,尹美人小产了。” 眼前突然一片漆黑,皇帝几乎要支持不住,打晃的手下意识扶住距离他最近的人,这才稳住身子,他用嘶哑的嗓音,如同失去幼兽般痛苦道:“好好儿为何会小产?到底是怎么回事!!” 卫子夫没哭哭啼啼跑去皇帝跟前做戏,她知道皇帝震怒,这时候谁撞上去,就算无辜之人,也必受牵连。她迅速站起身,软语道:“陛下千万要保重龙体。”伴随恰到好处的嘤咛声,强忍不让眼泪落下来,整个一柔弱哀伤,为皇帝的孩子哀伤,丝毫没有醋妒和不该出现的欣喜。 皇帝兀自抓着稳定身体的手,紧紧收拢五指,完全没意识到那人的痛楚。他只顾着情绪的发泄,继卫子夫的孩子小产,这是第二个了。从他十六岁即位,还是太子时便娶妻,到如今一个子嗣也无,还是上天的惩罚?想到此,皇帝灰了心,满面的苍白。 卫子夫看着皇帝浑然不知慌乱时抓住了阿娇的手,现下里依然紧紧的抓着,那感觉似乎没有一个人能破坏两人这样诡异又和谐的世界。她的心头掠过一丝愤恨,原来在这样痛苦的时候,他只想着她,他唯一的皇后。 皇帝抓的太紧了,紧的阿娇的右手指尖是不健康的青白之色,她觉得自己的手已经麻木了,这会子就算有人拿刀割破她的手指,也没什么痛感了。 “请陛下惩罚贱婢凝香!”家人子中走出一名女子,她低着头,半点看不清容貌。殿选那日所有家人子站在一起,阿娇都有个大致印象,但那些得宠后很快沉寂下去以及还没临幸的家人子,已是记不太清了。阿娇只觉眼熟,却不知那女子是何人。 皇帝神色一凛,皱起眉道:“你是何人?” 那女子立起身,面容如莲花般清秀可人,实实在在的濯清涟而不妖。生的不惊艳、不倾城,独有一种凌冽的美。 “回陛下,妾是家人子陈氏。” 有华裳还未褪去的震惊在,皇帝并没有太关注陈氏的清丽,他不解道:“为何要惩罚凝香?”凝香是皇后的宫人,皇帝下意识看站在他身边的阿娇,这才发现一直给予他力量的那个柔夷,是阿娇的。有些尴尬,又有些说不清的情绪,他松开了手,什么也没说。 陈氏没发现什么异样,而是沉浸在自己的心绪中,言辞恳切道:“陛下,贱婢凝香推搡尹美人,才导致尹美人小产滑胎!” “什么?!”皇帝陡然大怒,转眼间怒火更胜一筹。他逼视阿娇,道:“凝香是你的宫人,梓童作何解释?!” 阿娇不卑不亢福福身道:“仅凭陈氏一己之言不作数。” 蕊芯赶紧插话道:“陛下,奴婢在卫夫人近前伺候,亲眼看见凝香推搡尹美人。” “蕊芯,不得胡言!”卫子夫诚惶诚恐,慌乱呵斥自己的侍婢。蕊芯委屈的看着卫子夫,只得呐呐不作声, 皇帝凝了神色,指着蕊芯道:“子夫你不必拦她。蕊芯,当时是什么情况,你详细说说看。” 阿娇眸色微动,没做声,静静听蕊芯叙述当时情况。蕊芯乍着胆子说了一通,比之前在皇后面前控诉的更加详细。卫子夫兀自垂泪,不再阻拦。 皇帝越听越气,直到话尾结束面色铁青,“凝香呢?!” 阿娇道:“在殿外跪着,未经传召不敢入内。” “把她给我带进来!” 皇帝一声令下,左右宦官宫人押着凝香入内,凝香已是面无人色,瑟瑟发抖的跪在众人面前,惊惧交加。 “凝香,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谋害皇嗣!”皇帝怒极,在上座几乎要坐不住。 凝香吓得哭出声,“求陛下明鉴,奴婢没有,奴婢没有推搡尹美人!” “怎么?你还敢狡辩吗?”皇帝指示左右,“给朕掌嘴!” 第26章 心生歹意 长白不得已,走上前去劈手给了几个嘴巴。在皇帝面前,他不敢托大,下手极恨,凝香的脸颊当即肿起来,嘴角破裂出血,兀自嘤嘤哭泣不止,模糊着声音道:“陛下,奴婢真的是冤枉的。” 卫子夫给陈氏一个眼色,虽轻而快,却被阿娇逮个正着,这让她心头冷笑,看来此事就算不是她卫子夫一手谋划的,便是跟着踩一脚。陈氏上前道:“陛下,这贱婢不严刑拷打怕是不说实话。您想,区区奴婢,又不是尹美人宫中的人,要说平日里受什么委屈也不存在。定然是有人指使!” “有人指使?”皇帝用眼角余光扫了一眼阿娇,“怎得皇后执掌永巷,还有这等大逆不道之事出现?” 这事与她无关,阿娇并无半分心虚之色,听闻怪罪,只离座道:“永巷中出了此等事故,确是妾的疏漏。陛下心疼妾,命卫夫人协理,没曾想,妾和卫夫人均出了纰漏。” 卫子夫一愣,旋即恨得咬碎银牙跪下,“是,陛下,是妾的错,不能为陛下和皇后殿下分忧,还出了这样的事。” 阿娇见卫子夫乖觉认错,接着道:“不过既然都说是凝香的错,凝香也算当事人了,判罪之前也得容人分辨一二吧。” 这话说的有理,也没有为自己的宫人分辩什么。皇帝想了想道:“梓童先坐下吧,卫姬也不要跪着了。朕倒要听听这贱婢有什么话说。” 阿娇依言坐下,卫子夫谦卑恭谨什么也没说,但可见她眼波中透出的情绪并不是那样平静,还是有涟漪。毕竟这是一场赌博,就赌皇帝信谁。原来的她是坚信皇帝厌弃了皇后,必然想将她打入万劫不复之地。但是,自从皇后有了变化,那一年的冷落,这些时日的种种,她突然不是那么确定了,狐疑了。 话说凝香见有转机,皇帝愿意听她辩解,赶紧膝行几步,道:“陛下容禀。当时宴会结束后,夫人们陆续离开。卫夫人在前,尹美人在后。尹美人念着陛下,孕中多思,同卫夫人有了些误会。皇后殿下在后,生怕尹美人唐突了卫夫人,便叫奴婢近前劝一劝。奴婢依然而去,没说两句话,忽觉尹美人朝奴婢倒过来,奴婢下意识想扶住尹美人,却没扶住,尹美人这才摔了。陛下治奴婢失职之罪,奴婢别无二话。但奴婢真真没有谋害尹美人,更没有谋害美人腹中皇嗣。” 陈氏听完轻浅一笑,“你是说我和蕊心姑娘冤枉你了?” 凝香哪里敢同陈氏拌嘴,只哀泣道:“求陛下明察。” 各说各话,皇帝良久未言。他应该去相信卫子夫,相信家人子陈氏,好好给皇后一个教训。但是阿娇正冷静的看着他,去了浓妆艳抹,那样清秀婉约,又有大家闺秀的名门气质。皇后怎么会去做那样的腌臜事?可是尹氏在病榻上娇弱的哭泣,他不得不给尹家一个交代。 被冷落许久的李御医开了药方一直候着,此时听完这些话后,抹了一把脑门上的汗,冷汗湿透的贴身小衣粘在身上无比难受。他拱着手走到皇帝面前道:“陛下,臣有一事启奏!” 李御医的话犹如朝平静的湖面投入一块巨石,掀起波涛。 皇帝的脸色难看至极,半晌没说出一句话。本打算借机发挥的卫子夫完全没想到出了这么个茬子,当即瞠目结舌。阿娇出言,划破静的诡异的场面。 “李御医,这话可不是瞎说的。你可否确定尹美人体内有凉性寒物?” 第31节 李御医苦着脸,道:“皇后殿下,臣虽不敢称妇科国手,但也算是有一定资历的医者。皇嗣有损,尹美人元气大伤,臣哪里敢瞎说。按照脉象,尹美人体内寒气入侵不是一日两日,这等寒气早晚损伤皇嗣,即便没有今日的意外,皇嗣早晚也是保不住的。” “咚”一声响,皇帝重重拍了下椅把,“朕原以为凝香之事可能是个意外,没想到当真有人谋害朕的子嗣!真是好极了,朕忧心国事,为朝堂之事殚精竭虑。没曾想朕的永巷也如此污秽不堪!” “皇帝!必要彻查此事!”皇太后扶着女官的手颤颤巍巍的入内,满面泪痕显示出她无比的悲痛。“哀家盼着皇孙,念着皇孙!居然又出了这等事!” 卫子夫略有尴尬,却知此时不是她请罪发作的时候,遂默默不敢言。阿娇迎上去搀扶皇太后另一边胳臂,道:“惊扰母后清静,是妾无能。” 华裳的事本就让皇太后对阿娇格外不满,又折损皇孙,她再耐不住心中气愤,道:“清静?!哀家要什么清静?!没有皇孙环绕膝下,哀家就落得清静了!” 众人哗然,阿娇不做声,皇帝赶紧上前接替女官搀扶皇太后,道:“母后这般,是怪罪皇儿了。” 皇太后在两人搀扶下缓缓落座,“皇帝日日处理国事,哪里面面俱到。”此言便是怪阿娇没有管理好永巷了。卫子夫如今也是协理永巷之人,自是脱不了干系,便伏地请罪。皇太后虽庆幸当时卫子夫分了皇后的宠爱和权势,但到底看不起她出身歌女,满眼的蔑视:“你有何德何能担这个罪过?” 卫子夫羞得面红耳赤,心头恨极又不得不退下一旁。 阿娇起身道:“请母后给我几天时间,我一定查的水落石出。” “不必了!”皇太后大手一挥。“哀家亲自来查!绝不姑息这等心狠手辣之人!” 这便是不相信阿娇了,怕是她动的手然后再将自己撇的干干净净。阿娇不多说什么,这时候说多错多。皇帝虽然不想让皇太后一把年纪还伤神,但拗不过母亲,只好同意。临走前他深深看了阿娇一眼,阿娇亦坦然面对。 出了这档子事,永巷上下各个闭宫保全自身,除了那日大放异彩的华裳。 皇帝在尹氏处伤了心,卫子夫又因此事未查清被牵连,陈氏那日的进言未能得到皇帝的信任,那些得宠的全部沉寂。只剩下华裳,几乎夜夜侍寝,风头无量。不过几日便传来册封消息,着封为八品华七子。平家女子越级晋封,除了卫子夫,也就是华裳了。那日之后,凝香就被送进掖庭看管,阿娇再也没见过她。百灵念着同室之谊,曾暗地里花银两想见一见凝香。奈何掖庭得了皇帝口谕,任何人不得私自见凝香,遂也罢了。到底是担心的。不仅仅担心凝香在里面吃苦受罪,更担心她会受到什么人的挑唆攀咬皇后。 夜深了,宫门下钥,禁卫军来回巡视。 一普通宫装宫人悄悄儿拐到僻静处,另有一舍人同她点点头,便带着去掖庭看管犯事宫人舍人的庭狱处。 庭狱内外到处是忙碌的身影,隔绝了永巷的繁华后的寂静,这里犹如地狱一般折磨着犯事的宫人舍人。那宫人走了许久,最深处是一座独特的监狱,里头依稀可辨有几个人在拐角处缩着,瑟缩的身影颤巍巍发抖,弥漫着一股萎靡之气,伴着腥臭难闻至极。 那舍人恭敬的朝那宫人作了个揖,“我就在外头候着,姑娘好了喊一声便可。” “有劳了。”那宫人嗓音温和,很是好听。 舍人离去后。监狱深处探出苍白的一张脸,那张脸生的不俗,中上之姿,却因几日的折磨有些憔悴不堪。听见动静,她试探着出声:“是谁?” 那宫人隐没在黑暗中,压低声音道:“主子叫我来看看你。” 凝香激动不已,手脚并用的爬到监牢边,抓住铁杆狠命摇晃,“是不是可以放我出去了?我什么时候可以出去?” 那宫人道:“不着急。” 凝香颓然倒地,仿佛抽空了力气,“不是说明天只要乖乖说出那些话,我就可以出去了么?” 那宫人点点头,“是的。” 凝香忍不住哭出声,“我实在忍受不了,这里太可怕了!” “荣华富贵哪里这样好得呢?”那宫人轻轻道。 凝香浑然不觉语气中讽刺,道:“凭我的姿色,做得了主子!” “你居然还想着这个?”那宫人似乎有些惊讶。 凝香怔怔的望着眼前的虚无,道:“主子答应过的,她答应过的!” “她答应过你什么?才引得你愿意背主忘义?”阿娇的脸赫然出现在火光下,带着诡异的平静。 第27章 凝香之死 乍然见到旧主,凝香惊惧交加,她抖索着身子,几乎要背过气去。 “殿……殿下,怎么会是你?!” 百灵从阿娇身后出现,满面的不可置信,又是痛心又是难过,“凝香,你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亏得殿下待你不薄!” 凝香战栗的越发厉害,紧张的咬破嘴角,丝丝鲜血溢出,衬着她苍白憔悴的脸,格外的恐怖。 “殿下……殿下救我!”她转了语气,哭求不已。 “救你?”阿娇闭上眼睛叹道:“如果孤今天不来,明天估计掖庭会传出一份供状,供出孤才是下了凉药的罪魁祸首,是也不是?” “不……”凝香慌乱了神情,比刚才恐惧更甚,“殿下,殿下您相信奴婢,奴婢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谋害您!” “是么?”阿娇道:“害了孤,你不就可以爬上龙床,成为嫔御了么?” “殿下……”凝香哭泣不已,“殿下,奴婢没有……” “凝香,没想到你居然是这样的人……”百灵悲悯的看着她,那眼里有太多复杂情绪,像看一个可怜虫一般。那神情与皇后如出一辙,凝香立刻明白什么叫大势已去,她泪眼朦胧松开抓住铁栏杆的手,突然癫狂的大笑。 “百灵,你也不过是一个奴儿!凭什么用那种眼神看我!那个人!”她一指阿娇,“她有什么值得效忠的?不错,她现在好侍奉的多。原来呢?轻则骂,重则打。试问椒房殿上下有谁身上没有伤痕?!她自己骄奢淫逸,还苛待我们,我娘苦苦守着我的月俸银子,她说罚便罚了!害得我家兄弟到现在也没能娶上妻室!我娘骂我无用,我的苦楚谁又可知?!” 百灵听不下去,忍不住道:“你那幕后之人又是真心待你吗?许诺的一切兑现了吗?你只看到区区银两,殊不知当你做下这一切,便会没了性命!” 凝香噎了下,兀自嘴硬道:“不会的。” 人如果宁愿相信谎话,时时给自己暗示。那么最终,她会坚信那是真话。阿娇见无论怎么说也没什么用,便道:“孤今夜来瞧你,并没打算你能说实话。这一通发泄的可好?不过是想要荣华富贵,成为人上人罢了。何必拉扯了家人,让他们平白成为借口。” 凝香赤红了眼睛,涨红了脸,“你是个没心的人,被娇养大的!何曾懂得我们这样人的苦楚?!” “那你且当做孤无心吧。”阿娇一挥袖,轻巧掉出精致的小瓶子,那瓶子破出一个口,袅袅升腾看不见的烟。“百灵,我们走。” 百灵最后深深看了凝香一眼。 掖庭的夜始终静悄悄的,静默如水的夜,没有一丝痕迹。 长信殿。 第32节 “太后,这是掖庭那边送来的供状。” 女官递上长长诉状纸,洋洋洒洒的诉状,全是供诉自己如何怨恨皇后,污蔑皇后,并揽下所有罪过。皇太后自是不信的,她狐疑的问左右:“这些日子,掖庭那边可有动静?有谁忤逆了哀家的旨意,私自放人探望?” 掖庭狱刘吉拱手道:“回太后的话,事关重大,掖庭守备森严,断断不会放人进去。” 太后冷笑道:“这可好笑了。区区一个奴婢,竟能想出这样恶毒的点子,若说无人指使,哀家是不会信的。” “太后的意思……”刘吉奇道。 “既然她不吐实话,那哀家必得亲自审问方可!”皇太后搀扶着女官的手便要起身,女官赶紧拦,“太后殿下,那地方腌臜难闻,实在去不得。” 皇太后想起当年为美人时,栗姬的刁难以及那冷宫似的寝宫,不免好笑,“你以为哀家是怎么当得太后的么?这点子小事就别罗嗦了。” 女官无法,只得伺候皇太后更衣梳妆。刘吉也是惴惴不安,生怕有什么闪失,乌纱帽没得所谓,性命丢了可就大大不妙了。 正忙乱着,皇太后在众人的簇拥下一只脚踏进了肩舆,只见有掖庭宦者跌跌撞撞跑来,神色惊慌不已。刘吉顾不得太后在侧,忙拦住他,“上殿在此,慌什么!” 那宦者结结巴巴的说:“罪……罪婢凝……凝香畏罪自尽了。” 凝香在狱中身亡,死相极为可怖。据说是碰了头,满脸的血,整个血糊的一般。又说她是自个咬掉了舌头,口中溢满黑紫色的血。还有说她不知是发了什么失心疯,自己把脸抓的稀烂,疯狂的撞墙壁,直撞得脑浆迸裂而死。林林种种不计其数的猜测,闹得永巷上下人心惶惶。不过,总归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丫头,又是待罪之身,只拿破席子卷了扔乱葬岗罢了。 尹氏失子一事因凝香的全盘背锅而结束,给上位的主子们留下些许惊吓和茶余饭后的谈资,其他也没什么了。卫子夫上书皇后请罪,表示愿意交出协理永巷之权。阿娇没同意,还派人好生安抚一番。这让在暗处观察的皇帝满意,他本就不怪卫子夫,对阿娇的识趣很受用。 可没过几天,不知怎得,听说合欢殿闹鬼。上夜的小宫人被吓得得了失心疯,半夜里从跑将出来,非说在后殿的院子里发现凝香血迹斑斑不成整个的零碎尸体。虽然蕊芯醒神的快,着人抓了回去,但这流言还是传开了。嫔御们私下里议论纷纷,怕是这凝香之死和卫夫人有关,不然为何不找别人,偏生找她一人呢? 卫子夫气的七窍生烟,又不知是何人在背后捣鬼,于是几日里全部称病不出宫门。阿娇很是关心,时不时派人送东西探望,她倒是乖觉,一一受了,还对着椒房殿的方向谢恩。但流言终究传到皇帝耳中,皇帝一向多疑,失了子心情不愉,皇太后奈何不了皇后,对卫子夫颇为不满。这一通凝香之死又牵扯到合欢殿,母子俩用膳时议论几句。次日一早,长白便传了皇太后口谕,撤了卫子夫协理永巷之权。这口谕,定然是得了皇帝默许的。卫子夫本上书请罪只是做做样子,没曾想真丢了权,几乎气得倒仰。 椒房殿透进暖暖的阳光,上座一花容月貌的女子,嘴角笑着,眼底深处毫无笑意,犹如那最深的潭水一般,望不见底。 “你这样大喇喇的进孤的椒房殿,就不怕被有心人看见?”阿娇吃着茶,似笑非笑的打量对面那个俊逸男子。 那男子生的唇红齿白,如桃花般有着阴柔之美。却又不似白面团的纨绔书生,隐隐透着刚毅之气,一柔一刚在他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怪倒是大汉有名的美男子。 韩嫣勾起嘴角,露出迷人的微笑,“皇后不是胆子顶大的么?咱们光明正大的,你也怕?” 那微笑一起,殿内伺候的心腹小宫人有几个不觉红了脸。阿娇瞥了一眼殿内情形,笑道:“韩大夫一来,孤这椒房殿又有多少颗芳心被你勾走了。”宫人们闻言更加羞赧,低头不敢再瞧。 韩嫣笑道:“皇后此言谬赞于臣,臣不过俗人一个矣。” “你这个俗人可生得好!”阿娇意有所指,“不但精于骑射,且文才武略样样精通,又得陛下宠信,前途不可限量。只是……” 韩嫣笑容不改,“只是什么?” 阿娇佯装疑惑道:“只是孤不知永巷深宫的卫夫人如何得罪了韩大夫,韩大夫竟会帮孤的忙。” “殿下。”韩嫣拿起点心吃了,道:“明人不说暗话。您难道不知陛下身边除了我,还有一个人么?” 阿娇笑的开怀,“他?不过是新人一个,你陪伴陛下多年,难不成还怕他?” “这不是怕,是未雨绸缪。”韩嫣高冷的喝了口茶,悠悠的说。 “怕就说怕,像个小姑娘似的还扭捏。”阿娇笑道,看着韩嫣因恼怒而微微羞红的脸,更甚三月里桃花。“那卫青孤没见过,他姐姐生得美,想来也不会差。但你韩大夫是大汉赫赫有名的美男子,文武双全,怕他?” 韩嫣有些气恼,赌气道:“这跟长相无关。卫青我倒见过几次,比自然是比不上我。奈何人有个好姐姐,他姐姐得宠,陛下更愿意见他。本就是个骑奴,一跃跃到我头上来了。” “所以你给人家下了几次绊子?”阿娇捂嘴笑道:“倒像个孩子一样。听说卫青不但没生气,还很愿意同你称兄道弟。” 韩嫣不屑道:“他也配?!不过是靠着姐姐的恩宠罢了。我韩家可惜没个女儿家,不过即便有女,也不做这等靠女人邀宠的事。” 他一边说,一边气鼓鼓的,面若桃花,眼中汪着一汪秋水,就是气急败坏,也那样好看。好在阿娇早打发了宫人,只留了百灵伺候,不然这个椒房殿到处弥漫着□□,根本待不下去了。 “有件事孤要拜托韩大夫帮忙了。”阿娇神秘的笑道:“本不想劳烦大夫,可惜孤不能随意出入宫廷,只好有劳了。”随即,便轻轻说了事故。韩嫣听罢频频点头,笑道:“殿下客气了,既然用得着微臣,微臣自当尽力而为。” 阿娇娇美的脸上现出一抹笑意。 第28章 上林狩猎1 开春后天气慢慢变暖,皇帝酷爱打猎,先前打猎总爱冒姐夫之名,所到之处难免破坏百姓良田,一度遭到非议。自上林苑建成后,便成为他主要的打猎场所。以往这样的狩猎阿娇是不参与的,一则显不出皇后的威严,二则可能还会有危险存在,三则这个时候随行侍从被备好身家清白的良家子做更衣奴儿,随时供皇帝玩乐。原先的阿娇对此睁一眼闭一眼,不过是个玩意儿,但看在眼里总是心烦的。这些时日,永巷里大小事一堆,本来阿娇从小就在太皇太后身边教养,算得上文武全才,区区骑射对她来说不在话下。这一通不在意皇帝那些乌七八糟的事,倒想去散散心了。 大长秋将随行书呈上,皇帝看毕忍不住笑道:“真真好笑,皇后转了性儿了。竟想着随朕一起打猎。往日里她不是最不愿去的么。” 随侍一旁的有韩嫣与卫青,卫青有姐姐的影子,生得英俊,虽比不得韩嫣的容貌,也是一等一的美男子。 “难得皇后殿下有此雅兴,也可彰显帝后情深,堪为万民之表率。”韩嫣道。 卫青也笑道:“韩大夫此言有理。只可惜家姐不会这些,只懂些闺阁女儿的玩意儿。” 皇帝看看卫青,“你姐姐有你姐姐的好处。女人嘛,柔情似水才是正经。那些骑射狩猎是男人们的事。” 韩嫣嗤之以鼻,他最不喜欢那种看起来风吹吹就倒的女人,矫揉造作,倒不如皇后心性耿直,有什么说什么。 “韩卿可是不赞同?”不知何时,皇帝竟看着他,韩嫣当即正色,“陛下圣明,微臣一力赞同。只是微臣认为,女子若千篇一律也没得滋味。” 卫青心头不满,却笑而不语。 皇帝想想道:“也罢,去瞧瞧也好。至于子夫,虽说她不会骑射,让她一并来散散心也好。等朕打下最好的猎物给她!” 卫青笑着拱手,“微臣这里先替姐姐谢过陛下。” 眼前卫家日益升腾的气势,韩嫣敢怒不敢言,只好把满腔心事压下去。 合欢殿中,卫子夫正斜斜歪着做绣活,宦者禀明皇帝之意后离开。蕊芯双手合十念佛:“阿弥陀佛,还好还好。陛下肯念着咱们合欢殿,没怪罪。” “自是不会怪罪,只那皇后不知又起哪门子疯,去狩猎?”之前凝香的事,卫子夫觉得十有*是皇后做下,心头正恨着,一想狩猎时,她什么也不会,只能干坐着,这一通又得被比下去。 蕊芯道:“夫人不必担忧。本来嘛,夫人的擅长也不在骑射上头。可这狩猎累了总要歇息的,以往陛下狩猎都有更衣奴儿陪着,今次夫人在,还轮得上那起良家子么?趁着这时候,赶紧再结珠胎是正经。” 第33节 卫子夫沉思半晌,只得叹气道:“也罢也罢。既然陛下下了旨意,又不能不去。” 蕊芯方笑道:“夫人的弱柳扶风之姿,衬着狩场的阳刚之气,别有一番风味呢。” 卫子夫抿唇不语,嘴角慢慢上扬,自信得意的笑。她被冷落了些许日子,这次终得再获宠幸才好。 狩猎日子定于三月十五。天气暖和舒适,蛰伏了一冬的动物们纷纷开始活动,上林苑官员们早早备好各色猎物,供皇帝狩猎。不能选太过温顺的,难免败了皇帝兴致,也不能选择野性太过的,万一伤到皇帝,更是大大不妙。反正只要皇帝下令不日狩猎,上林苑诸人总要费一番脑筋。 “听说陛下此次上林苑一行,所带嫔御只有卫夫人、华八子、陈长使。” 大长秋念罢退下。 百灵侍奉皇后更衣,听后忧心忡忡道:“眼瞧着如今受宠的全是卫氏的人,这该如何是好?” 那是一套紧身的骑装,华贵的玄色,用金线织就牡丹在其上,彰显皇后的身份地位。简怡给阿娇绾了轻巧的髻,几乎不饰珠钗,怕坠得头颈疼痛,只拿东珠嵌上,简约的高贵。 华裳自得幸,差不多日日承宠,晋封速度也格外快,不过数日,便又晋升一阶。这还是皇帝顾着祖制,没太过分。陈氏那日“仗义执言”,也使得她获得皇帝青眼,侍寝后获封。阿娇套上外袍,淡淡道:“尹氏怎么样?” 百灵露出一抹怜悯之色,“不太好呢,殿下。尹美人自从失了子,整日间郁郁寡欢。陛下疼惜,亲自看望过几回,可尹美人不知是伤心过了,还是心头郁结难舒,竟给了陛下几次脸子瞧。陛下恼了,幸而怜她失子没怪罪,到底不爱再去了。” 阿娇的笑容有些冰冷,“她还任性妄为?打算进冷宫么?” 百灵看着皇后近乎冷血的冷静,咬咬唇忍不住道:“当时殿下本以察觉有异,为何不帮帮尹美人呢?” “帮?”阿娇冷笑道:“这个永巷吃人不吐骨头,孤帮她一回帮不了下回。更何况之前教她在殿中晕倒以及落水那次。孤若是不帮她,她的孩子早就没了,还能等到那一日?可恨这丫头眼高于顶,吃亏几次都学不乖,竟然当众寻卫氏晦气!走到今天这种局面,早晚的事。” “可殿下,尹美人固然不足惜,但咱们的人不多了。”百灵道。 阿娇意态闲闲的对镜自照正衣冠,淡然道:“孤不急,你倒是急了。今次皇帝狩猎,带的嫔御不多,为的是更衣奴儿的良家子,那多新鲜。” “那华八子如今正得宠?”百灵惊讶道。 阿娇笑得一室生辉,娇艳动人,“得宠又如何?我们的皇上,孤最了解,端得是个喜新的。”两辈子了,再看不透刘彻,她也蠢的够可以。疼你爱你的时候,连带着你身边的猫儿狗儿都能成为显贵,不爱了的时候,再同他述说旧情都没用。 “那尹美人那里……” 阿娇眼睛凝着一点,寒潭一样深邃,“等她自个想好了会来椒房殿的。孤尚有旁的事,你找了常宜来。” “诺。”百灵退下不提。 狩猎那日说着便到了,正巧前几日江都王刘非进京朝见,皇帝下令让他跟随一同去上林苑打猎。皇上的车驾需要等清道还未出发,皇帝先派韩嫣乘坐副车,后面跟随上百个骑兵,奔驰向前,去观察兽类的情况。江都王远远望见,以为是皇上的御驾,便向左右道:“陛下莅临,所有人等避让,本王前去跪地拜见。” 刘非而立之年身量高大威猛,一向重武道,他见皇帝御驾即将来临,赶紧解了全部利器,正准备伏地跪拜,只见远远快步走来一宦者,不由纳闷的直起身。 “王爷。”那宦者刚站定,喘着气道:“韩大夫命奴才来禀明王爷,那车驾中所坐并未陛下,而是为陛下先行去上林苑视察兽类情况的韩大夫。韩大夫怕王爷误会而行礼,唐突了王爷。韩大夫说,王爷乃龙子,岂能因误会向他行礼,那是犯上不敬之罪。” 刘非恍然大悟,亏了韩嫣提早派人来禀告,不然他堂堂王爷向臣子跪拜,颜面何存?看来这皇帝身边宠臣,并没因皇恩浩荡迷乱了心智,恃宠而骄。这一来,他反倒对韩嫣有了几分好感。 “有劳你跑这一通。”刘非示意左右,侍从忙递上银两。那宦者也不推却,笑道:“王爷直接行至上林苑即可,陛下片刻便去的。” 刘非了悟,自去上林苑不提。 上林苑。 看台上坐着几位嫔御,华裳一袭红衣夺目,肌肤凝脂如玉,陈氏瞧着心里又是嫉妒又是气,笑道:“华姐姐今日随同陛下狩猎,可也准备亲自猎物?” 华裳微微一笑,似乎天地万物只有她的倾城绝色,就如夏日里开的最娇艳明媚的花儿,刺得人眼睛生疼。“我可不太擅长骑射,顶多坐马上溜一圈罢了。” 陈氏一抿樱桃小口,清秀的面庞因嫉妒显得难看些许。“姐姐的舞那样妙,骑射却不太精通。怪道人说,上天不会把所有好物都给一个人。” 华裳完全不在意她的酸意,只道:“怕是妹妹懂得骑射?” 陈氏骄傲的昂起头,“那是自然。家父武将出身,家中子女岂能不懂骑射?” 卫子夫含笑看她们无伤大雅的斗嘴,听到此节笑道:“怎得陈妹妹不去狩猎场上?” 陈氏撇撇嘴,“姐姐瞧得起我,我可不想去触皇后的霉头。今儿个皇后要骑射,谁人敢去打扰帝后同乐。” 是啊,谁敢去打扰帝后同乐呢?卫子夫笑而不言,永巷中美丽的花儿盛放不衰,一茬败了还有下一茬,就像随春风苏醒的草,永远不得停歇。她们这些人中,只有一人,唯有一人可母仪天下,成为皇帝的妻。其他的人,全是妾。生的孩子也是庶子,像那深宅大院里头,比之嫡子,亦上不得台面。 皇帝骑着御马在场上驰骋几圈,见皇后尚未出现,颇有些不满。 “都这个时候了,皇后还拿小性儿。” 卫青一旁侍奉,笑道:“许是穿戴耽搁了,女子即便贵为皇后,依旧注重梳妆容颜的。” “梳妆容颜?”皇帝不免冷笑,“她当是来玩儿的么?” 韩嫣见状不妙,打圆场道:“今日帝后同猎,实乃万民之表率。” 是了,左不过都是做给臣民瞧的。皇帝遂压住焦躁,接着等起来。 不多时,只听身后传来马蹄声,他回身瞧去…… 第29章 上林狩猎2 场上奔跑而来一匹马,那马通体雪白,只四只马蹄有褐色毛点缀其间,马头额间处一抹朱红色圆点,还是那年阿娇及笄时,顽皮拿口脂抹上去的。后来御马苑的人在此马额间红点消失前每每加重颜色,倒也变得十分自然。 那马风驰电掣地纵横在天地间,一位身穿玄色骑装的女子坐在马上,裙裾在风中翻飞,极尽飒爽英姿。阿娇脸庞圆润,眼睛乌墨似的如两丸珍珠,褪去以往深沉,此刻神采风扬,目光中透着光芒,又生得娇俏美丽,更是恍若九天仙子落凡尘。 皇帝从没见过那样张扬不羁,放纵肆意的阿娇,恍若回到小时候,她也是这样在马上不可一世的凛然之色深深震撼了他。只那时候是个孩童,没有如今动人的美貌,也没有现在的光彩照人。不知为何,他就那样看着她,天地万物间只有他们二人。而他,仰望着她,周身散发光芒的女子。 若说当日华裳带给他的是美貌的震撼,今次阿娇便是通身气派的惊诧。 卫青怔愣了看着阿娇,他从没见过这样英姿绰约的女子,他的姐姐,是极尽柔弱温婉的。韩嫣也看呆了去,他本就欣赏皇后的直爽,今日一见,更被她的独特所折服。不过他回神早,瞥见卫青呆滞的目光,不免好笑,低声道:“怎得卫侍中家有貌美家姐,也为皇后殿下折服?” 卫青羞赧转头不再去看,可那玄色身影深深烙在他心间。他的姐姐们生得不俗,奈何家中自他母亲卫媪不检点,他是郑季在外头的私生子。他的姐姐卫少儿也同霍姓人生下孩子。这样的家门,怎能孕育出像皇后一样大气的女子。能有卫子夫貌美如花,生性温文成为宠妃,已是他卫家几生修来的福分。 阿娇肆意纵马前来,及至皇帝近前放缓马步,跃马而下,一气呵成,向皇帝行礼道:“妾晚了,求陛下恕罪。” 第34节 皇帝尴尬的轻咳几声,笑道:“不妨事,梓童且随朕一同狩猎吧。兽类多野性难驯,梓童跟紧朕。”他又看向卫青和韩嫣,“卫卿韩卿,万事以皇后为先。朕身边侍从多,你们二人务必护好皇后。” 两人皆称诺。 看台上的女人们早已按捺不住的议论纷纷,卫子夫手指握拳,指尖发白,眼睛恨恨的盯着场中,将皇后的惊艳,皇帝的痴迷看进眼里,一言不发。 陈氏妒意满满,冷嘲热讽道:“华八子一袭香袖翩翩风流婉转。皇后竟能剑走偏锋,这样英气十足。真是大开眼界。” 华裳低头吃点心品茶,根本没把陈氏的话放在心上。 陈氏见她不理,便去奉承卫子夫,“姐姐您瞧,我们华姐姐那样沉得住气呢。殊不知,有姐姐您在,才有咱们的好日子。” 卫子夫看了华裳一眼,见她只顾着自个吃茶看狩猎场,时不时微微一笑,很是赞赏她的沉静。反观陈氏偏耐不住啰里啰嗦,倒让她想起小月子的尹氏,无比聒噪。但有这样的人在也好,什么事都能出头。 偏偏看差了皇后,久而久之的,竟忽略了她也是个美人儿。 卫子夫温柔似水的脸上浮起阴狠之色,她看到弟弟卫青的模样,更为担心。卫青不能被皇后所迷,他还有更重要的人要把握。 另一边坐着平阳长公主同驸马曹寿并尚两岁的儿子曹襄。平阳公主是皇帝的同胞姐姐,又是卫子夫的举荐人,因卫子夫得宠,她更得皇帝尊敬爱戴。连带平阳侯曹寿也是赏赐丰厚。只可惜曹寿身子孱弱,始终病怏怏的。平阳公主年轻貌美,正是需要夫君悉心爱恋的时候,若说私下里不苦闷,那是不可能的。 她的弟弟卫青生得英俊,卫子夫自然做着这样的梦。只如今公主有驸马,还有孩子,只能让弟弟卫青慢慢筹谋。 卫子夫举杯遥敬平阳公主,公主颔首,含笑饮下。曹寿却不是很待见这位卫夫人,一脸淡漠之色看过来,随即又将脸转过去。卫家门风他很不欣赏,卫媪生得美丽,徐娘半老,风韵犹存。曾几何时他也起过一亲芳泽的念头。可那女人风流成性,人尽可夫,兼之身份低贱,他实在无法与之亲昵。此女卫少儿也有几分姿色,奈何同她母亲一样,见着英俊儿郎更是走不动道。下剩卫子夫一个,早已被平阳公主选定要找寻时机送入宫中。 可恨那卫家没了女儿,竟有个年轻俊朗的卫青成天儿见在公主府里出入,从他看公主的眼神,打量他是死人么?曹寿越想越恼,忿忿的饮尽一盅酒。 平阳公主见夫君饮得急,怕他呛着,柔声道:“君侯何须如此着急?这酒需得慢慢饮,才得滋味。” 曹寿素日里对公主又是爱慕又是惧怕,听话的缩了脖子,言辞怯懦道:“公主所言甚是。” 平阳公主随即将目光转向场内,热切的搜寻卫青的身影。 阿娇畅快淋漓的策马奔腾,乌墨的秀发略有散乱,在风中飘扬。一灰白野兔出现在众人视野,这等猎物皇帝是不屑的,卫青同韩嫣有意瞧一瞧皇后的风姿,便也不举弓。 “好肥的兔子!”阿娇爽朗一笑,将拉满弓,对准灰兔方向,破空一箭射出,正中野兔身体中心。 “皇后好箭法!”韩嫣头一个赞赏。 卫青倒愣住,他不知皇后会有那样标准的拉弓姿势,和极为精准的箭法,有点不敢相信。 皇帝神色复杂的看那只扑腾几次不动的野兔,他真的快要忘记,当年学骑射,阿娇也在其中。 “梓童,射的好!” 阿娇还在欢欣畅快中,下意识神采飞扬的看皇帝,笑道:“当年狩猎还是我十几岁的事情!那时候我还没……”笑容凝固在嘴边,那时候,她还不是刘彻的妻子,还没成为太子妃,只是个家中诸人宠爱长大的快乐少女。 皇帝猜到她想说什么,一时间也僵在那里。 韩嫣打马而来,笑向帝后道:“陛下,微臣瞧北边似有鹿出现。” “是么?哈哈,朕今次要猎个痛快!”皇帝似要缓解这种尴尬,迅速策马转向,一干侍从急急跟上。韩嫣也跟着转马,临走前笑向皇后,低声道:“从未见皇后这般美,也未见皇后这般开心。”说罢,他便跟上皇帝。 阿娇惶然,她有多久没那么开心了?永巷活久了,人跟木头有什么区别! 卫青急急跟上皇帝,转头深深看了皇后一眼。 兰林殿。 尹氏秀美的脸上呈现青白之色,身披一件薄如蝉翼的外衫立在窗边,女使白莲走上前,柔声道:“奴婢伺候美人去床上卧着吧。” 她去扶尹氏的手臂,才发现她手臂冰的惊人,眼圈一红,咽下哽咽声,微笑道:“这春日里天气转暖,到底还是凉的,美人若想看看景色,也得穿件厚些的衣裳才是。”她看向侍立的宫人,“去给美人把那件鹅黄色的披风拿来。”宫人应声而去。 从始至终,尹氏一言不发,也不回应白莲,像没听见一样,只呆呆望着窗边几盆枯萎的花朵,花儿萎靡叶子耷拉着,毫无生气。白莲顺着尹氏眼光看去,不免恼怒,“美人恕罪,是奴婢疏忽,这些浑忘了,这便命人把这些花儿撤了。” 她正欲转身走过去吩咐,只感觉一只冰冷的手抓住其手腕,蓦地浑身一激灵。 “这花多应景儿,和我一模一样,迅速枯萎凋零。”尹氏动动嘴唇,一张一合慢慢说。木头人似的不回头,一张脸没有表情,只看见嘴巴动,还是幅度很轻微的动。 “美人……”白莲鼻尖一酸,“您不要再作践自己了。” 一大滴泪砸落窗棂,尹氏低头看自己瘪下去的小腹,轻轻抚摸几下,满脸慈爱之色。“他就这么走了,毫不留恋的离开我。我看到那团血淋淋的肉,已经成形了,有胳膊腿了。还有眼睛,不过是闭上的……他静静的躺着,不哭不闹,特别乖……” “美人您醒醒吧,小皇子已经不在了。”尹氏的恍惚让白莲不落忍,她大胆僭越抓住尹氏的手,勉强笑道:“美人您还年轻,会再有孩子的。” “那也不是这个孩子!”尹氏执拗的说。 白莲惶恐不安,自从主子失子,皇后曾派人探看过几回,但次次碰软钉子。后来便再也不派人来探望,只顾着往日情分,赏赐调养身体之物。可主子不是摔就是扔,像发了失心疯一样。她责令兰林殿上下不许外传,但怕是皇后到底知道了。若不然怎会再也不派人前来问候? 这永巷人拜高踩低都是惯例了,皇帝初初还怜悯尹氏失子,来兰林殿几次,均撞着尹氏的臭脸,慢慢的,也不来了。兰林殿月例短的短,缺的缺,那等金贵的调养月子之物更是见不到了。尹美人偏生不好生在床上卧着,总是衣衫单薄的站在冰冷的地上,这若坐下病来,那无论什么时候都不可能翻身了。 “你说,皇后殿下什么时候来看我?”尹氏痴痴的看着颓败的花,气若游丝。 第30章 春心初动 一巡狩猎结束,帝后二人满载而归。卫青、韩嫣等人也即兴打了些猎物,把猎物数量和种类巧妙的控制在帝后二人之后。皇帝大汗淋漓,酣畅的坐在莺声燕语的嫔御中间,笑道:“去把朕猎的那头鹿赏给卫夫人!” 卫子夫盈盈立起,笑容甜美恰如解语花一般,“妾多谢陛下赏赐。”她向身边蕊芯道:“命人割下最好的肉烤了,给陛下饮酒。”又巧笑倩兮依偎在皇帝怀中,“听说鹿肉最是补身。” 皇帝会意,笑容满面,“子夫甚得朕心。”卫子夫笑意吟吟。陈氏抽空插话,那声音黏腻人心。“陛下偏疼卫姐姐,看都不看妾一眼。还专赏姐姐鹿肉,都没妾的份儿。”说罢故作气恼,偏过头去不理皇帝。 皇帝越过卫子夫,伸手一勾陈氏小巧的下巴,“有有有,不会少了你的。朕把那只山鸡赏了你可好?你喜欢羽毛,那山鸡尾巴色彩鲜艳,可喜欢?” 陈氏本撒娇撒痴想引起皇帝注意就可以了,没想到收获意外之喜。更难得皇帝竟知她喜爱何物,顿时激动的手脚不知放何处,忙不迭的行礼谢恩。皇帝得意洋洋的搂了这个,又和那个说说话。唯独华裳静静坐在一旁吃茶用点心,等着用膳。 因着华裳得宠,狩猎场对位分排座不甚分明,阿娇距离她不远。那日她一舞艳惊四座,得宠于皇帝,颇有点像卫子夫当年的架势。可这般看来,她又有些遗世而独立,不太像其他嫔御那些邀宠献媚,这性格委实多变,叫人闹不清楚。 这时,洺燕步履匆匆而来,向百灵耳语几句。百灵大惊失色,赶紧找机会对阿娇说:“殿下,兰林殿传来消息,怕是尹氏不太好。” 第35节 阿娇手一抖,茶水泼出几滴。 “失子,又不是丢了命,这样脆弱还活在永巷做什么?!” 百灵忙的替阿娇擦拭袖口,“殿下保重自身,不管怎么说,尹美人也算是忠于您,如今还能见死不救么?” 阿娇勾起一丝冷笑,“废物留下也无用!” 百灵有些怔愣,又不敢再说什么,只得默默退在一旁。 猎物已烤熟,御厨们带着厨娘新鲜宰杀帝后等人猎到的猎物,做了御膳,宫人舍人清一色一一摆上。平阳公主夹起一块烤兔肉吃了,笑道:“这兔肉入口嚼劲十足,格外鲜香。皇后真是好本事!” 可不好本事么,这皇后自从那日醒后,越来越让人忌惮,也展现太多原先他们并不知道的本事。卫子夫相形见绌,反倒登不上台面了。 有些事不做不代表不会,前世的骄纵本以为有人宠着爱着无所忌惮,现在看来不过是一厢情愿。什么夫妻情深,全是自己臆想出来的。阿娇举杯敬酒饮下,浅浅一笑,“公主谬赞,孤不过玩儿罢了。” 平阳公主也笑了,回敬一杯,“我曾也同皇弟学过几日骑射,不过嫌辛苦不耐烦再学。皇后身手弓法格外标准,不像是玩玩儿而已。” 阿娇吃了一块山鸡肉,眼睛亮的如漫天繁星,别有深意的看着平阳公主,“不是玩儿,难不成公主以为孤会披巾上战场么?” 平阳公主被她看的怔住,她应该说不会,怎么可能女子上战场?怕是见几滴血便要晕厥过去了吧。可是,阿娇的眼睛,那乌墨的眼睛,似乎真的,她为什么有种感觉,她真的有上战场的气魄! “皇姐,阿娇说说罢了。”阿娇调皮的眨眨眼,平阳公主只觉后脊背一凉。 “好了,都别说这些了。尝尝看朕的鹿肉!”皇帝环视一周,发觉有异,正巧鹿肉摆盘,他便招呼着众人尝一尝。 卫子夫优雅的吃着鹿肉,浑身暖烘烘的,她打量巾帼不让须眉的皇后,下意识看向另一席的卫青。他果然不时偷眼看皇后,几乎遗忘了平阳公主也在。 十指在拢袖中收紧,青弟万万不可,万万不可!! 一日的狩猎暂时结束,帝后等人要入殿休息。皇帝自然想去瞧瞧更衣奴儿,奈何皇后在侧,总有些畏手畏脚。阿娇并不愿侍寝,善解人意的故作身子不适,早早回上林苑寝殿休息。皇帝如蒙大赦,忙的走了。 阿娇这才正了神色,“兰林殿的人还有来么?” 百灵心里自是有数,她觑皇后的脸色,“才来过,说尹美人还顶着气挣扎。” 阿娇冷笑道:“命人寻御医给她瞧,记住要悄悄儿的,不要惊动永巷诸人。” “诺。”百灵领命吩咐毕,忍不住道:“殿下菩萨心肠,到底不愿看着尹美人不好。” “你懂什么!孤刻意再等等,便是要瞧瞧她愿不愿意求生,人若执意求死,都已经将死,万不可能活到这时候。”阿娇沉吟道,“用苦肉计求孤宽恕,她终是从这件事学了点东西。” 百灵讶异,“殿下说尹美人只是耍计策?” 暗夜黄昏,太阳收拢慢慢收拢阳光,柔和的照耀每一个人。阿娇的侧颜在这种光下显得戾气消散不小,“尹氏不会轻易就死,她的脾性像极了年幼时的孤,那么不可一世。怎会眼睁睁看着宿敌还在,自个丢了性命?” “尹氏再好,也比不得皇后殿下的。”百灵温文道。 “什么比得比不得的。”阿娇粲然一笑,“永巷里,不过都是些可怜人罢了。可查清那凉药是谁害得么?” “王氏,嫣宁。”百灵道。 “是她?”阿娇还记得皇帝非要拉着她一同看画像时,那个被画师故意画的丑陋女子。为此她还得了皇帝还一通申斥。 “正是此女。殿下还记得吗?这王氏攀附上卫夫人,也得了侍寝的好运。只不明为何,侍寝后,陛下竟叫人‘去了’。” “原是她。”阿娇回想记忆中那女子的模样,生的恬静,在永巷中也不过蒲柳之质,那又是谁贿赂画师把她的画画的如此难堪?按理说,这等姿容根本无法引起旁人的忌恨。再者都侍寝了,还无法讨得皇帝欢心,连有孕的希望也不给。这样的人,竟能有此狠心? 还是说,不叫的狗咬人最重呢? 阿娇又想了想,实在想不出那王氏的独特之处,每次宫宴家宴她都缩在那里,娇怯怯的,胆子似乎极小。真的能做出这样的人? 还是受人指使? 卫子夫! 阿娇想起这个女人,前世里,她第一个生下皇帝的孩子,虽然是女儿,但也极尽宠爱,封卫长公主。现如今,尹氏失了子,永巷里只有唐氏一人怀有身孕,还不知道能不能顺利产下。难不成上天还要按照前世的走向,把第一个孩子的隆恩赐予卫子夫么? 她只觉手脚冰凉,不自觉的颤栗起来。绝对不能让这样的事发生,这就像一场赌博。如果百转千回还是按照前世的走向,即使某些事会依循前世,她都有可能再次被打入冷宫,成为惨死的弃妇! “百灵,吩咐下去,好生照看唐氏的胎,若有闪失,孤必要问罪!” “诺。”百灵刚去,洺燕便打着千来,“殿下,郭舍人递了封锦书,说是韩大夫上书大长秋给殿下的。” “哦?”阿娇接过打开一瞧,不免莞尔一笑,随即便烧了。 自凝香死后,洺燕一直的小心侍奉得阿娇欢心,遂晋了近身女使,也可随意出入寝殿,这会子瞧皇后看了韩大夫的锦书笑了,便赔笑道:“殿下进了寝殿还是头一回笑,看来韩大夫果然有过人之处。” “什么过人之处。”阿娇笑着想那锦书上画的图,是一王爷装扮的人带着随从跪伏在地,面前是几辆车招摇而过。看来他还在耿耿于怀那日派人提早通知江都王刘非,没让他好生骄傲的涮那些诸侯一把,不高兴呢。“叫陛下宠坏了。” 阿娇又好气又好笑,堂堂一男子,文武全才,风流倜傥,倒跑到她这里耍小性儿来了。 洺燕虽听不明白,见皇后笑了,她也笑道:“殿下可批示?韩大夫的侍从还等着呢。” “回什么回。”阿娇靠在金线绣花枕上,“私相授受,这罪名孤可担不起。” 洺燕一听这话,随即肃然,“奴婢叫郭舍人回那侍从,说殿下已歇下。” 阿娇微闭双眼点点头不语。 曲径通幽处,卫子夫茕茕孑立,凄清的站在那里,柔桡嬛嬛,娬媚姌嫋。卫青听闻来报,整整衣冠赶紧去见家姐。到时,就见到这么一副令人怜惜的美人图。 心中一动,他轻轻走上前,生怕吓到柔弱的家姐。 “姐姐。” 卫子夫转头看他,白皙的脸颊一丝悲悯,猝不及防间,雪白臂膀高高扬起,重重落下,伴随皮肉声,卫青的头歪向一边,左脸颊登时通红一片五个指印。 她咬牙含泪道:“青弟,你太让姐姐失望了!” 第36节 卫青不明所以,“姐姐,弟弟做错了什么?” “你还来问我!”卫子夫叱喝他,满脸怒意。“细想想你在猎场!” 卫青起初还是不太清楚,突然间想起什么,瞬间惨白了脸。 第31章 纨绔子弟 卫青生得不算独一无二的美男子,至少论长相,他没有韩嫣出众,但其剑眉入鬓、凤眼生威,特别是双目之间,隐约有诗书漫卷,英气逼人。有道是,无情间顿觉无法接近的冰冷淡漠,深情时,更甚温柔多一分。此刻,在姐姐面前,他不但收拢所有英气只剩惶恐,更带了年幼时依恋的孩童气息。卫子夫懂得,她这个弟弟甚少露出惧色,大多时候,都以谦逊温和不卑不亢示人。 “姐姐,对不起。”卫青颓然道。卫子夫最心疼这个弟弟,哪里忍心看他那般软弱无助的模样,瞬间心软了。 “青弟,姐姐需要你讨好公主,需要公主为靠。那个人,她是怎样羞辱姐姐的,你难道看不见吗?” 卫青低头不语。 卫子夫继续说:“就算没有那些。她是什么身份?你们永远不可能!” 卫青霍然抬起头,兀自笑着,“姐姐,你误会了。我怎么会如此,定当以家族为重!” 卫子夫这才放心,温柔的握住弟弟的手,“你和哥哥如今可以随意出入宫廷,哥哥不比你更得陛下欢心,得闲来看看姐姐,姐姐便安心了。” 卫青一凛,旋即明白,姐姐还是不放心他,总想盯紧了,才能好好看顾。他心内泛起一丝苦笑,姐姐真是想太多了,那是皇后,不是触手可及的平家女。他不会唐突的,也唐突不起。 翌日辰时,常宁殿。 唐氏打扮的粉团儿一样可爱,正卧着吃点心。她脸庞圆润丰满,满眼的喜色,看起来就是个很喜庆的女子,不过及笄,年幼稚气未脱,小脸儿在太阳下晒得红扑扑的,格外可爱。她的胎孕已经七个月了,浑圆硕大,又好吃食,更是鼓。 “唐妹妹好生悠闲。”王嫣宁以帕掩口,小声笑道。 “姐姐快坐!”唐氏忙得坐将起来,吓得一旁宫人赶紧扶住,“少使有孕在身,可千万要注意。” 王嫣宁一听这话,早恨恨的攥紧帕子,面上依旧笑着上前欲扶,“妹妹着什么急,姐姐才来又不走。” 唐氏不好意思的笑笑,拿小窝窝手拍拍裙子上的点心渣,又抹了抹嘴。“姐姐今日怎么得空来了?”她和王氏都住在常宁殿,又是活泼性子,几下里,就自认为和王氏熟稔,王氏耐不过她的缠人,也愿意同她说说话。唐氏有孕后,皇后专门派来的教养姑姑不允许她到处乱跑,同王氏也疏远了几分。没曾想,一向不爱出殿门的王氏,居然主动来寻她说话。 “姐姐,这几日陛下去狩猎一定可有意思了,可惜我偏生去不得。”唐氏半带惋惜的抚摸小腹,有孕不许跑,自从诊出来怀孕,可生生憋坏了她。 王氏笑道:“你呀,贪吃爱玩,马上就是做母亲的人了,哪里像。”是啊,哪里像?!就算有孕,也该是她王嫣宁,面前这个丫头明明还是个孩子,居然也能有孕!而她,只能无奈“去了”,连怀孕的资格都没有。 唐氏难得红了脸,“姐姐尽会打趣我,不过几次侍寝,谁曾想真有了。” 拢袖中五指收拢,恨得几乎要难以忍耐。“这是你的运气呀!”王氏捏起她软乎乎的下巴,调笑道:“永巷多少女人盼着怀上皇嗣,你可多谢老天爷吧。” 唐氏嘿嘿一笑,小肉手指着点心,“姐姐尝尝这些。” 那一盘盘的点心精致可人,散发阵阵诱人香气,连带宫人上的茶,也是清香扑鼻的,便顿知是好东西。 “这是陛下赏的吧?” 唐氏笑着拈点心吃,“嗯,有些是陛下赏的,有的是皇后殿下命人送来的。还有其他姐妹送的。” “永巷有孕的嫔御只有妹妹一人,妹妹可真幸福。”王嫣宁跟着拿起一块吃了,入口即化,化作满腔的香味,点心明明是甜的,她却吃出无限的苦涩。 唐氏叹口气,撅起小嘴道:“都道是运气。可这小家伙太折磨人了,我这一日里吃的还不如吐得多。姐姐只看我爱吃,却不知姑姑说吐得多必得吃得多,不然皇嗣会养不大。” 王氏勉强笑道:“听说孕者总有反应的,可能妹妹这胎是皇子,皇子更是活泼好动,搅得妹妹不得安生。” “真的吗?”唐氏仰起小脸,天真的说:“姑姑也是这么安慰我的。可我只相信姐姐,姐姐说是,就一定会是皇子!” 那笑容太过刺眼,王氏不动声色的撇过头不去看,佯装对玫瑰糕感兴趣,“这个很是香甜呢。” 唐氏笑了,“姐姐喜欢的话,我这里还有许多。可人,去给姐姐装起来。” “不必了。姐姐怎么能又吃又拿呢?”王氏赶紧止住正要去吩咐的女使可人。 唐氏给可人个示意,一边拉了王嫣宁的手,恳切道:“我在这个永巷没有亲人,姐姐处处照顾我,如同我的亲姐姐一般。这点点心算得了什么呢。” 王氏凝神不语。 身边女使缘玉小心拉扯她的衣襟,笑道:“我们家少使给唐少使准备了礼物。这是少使花了好几天做的。”说罢,她递过一个锦盒。王氏见状忙拦,“罢了罢了,这些不值什么,待我回去重新做吧。” 唐氏早抢了过来,笑嘻嘻的打开。“姐姐做的什么我都喜欢。” 原是一个绣工精致的香囊。香囊一面绣得是一朵芍药,一面是绿叶,下方缀着唐氏的闺名:心溪。 “好漂亮的香囊,永巷最好的绣娘怕也绣不出这样做工精湛的香囊!还是我最喜欢的芍药花!”唐氏把它放在鼻尖深深吸了一口,“好香啊!是我最喜欢的桃花香。” 王氏瞪了缘玉一眼,犹疑的说:“妹妹喜欢就好。这个香囊做得草率了,若不然你还给姐姐,姐姐再重新做一个给你。” “不要!就这个很好。”唐氏笑的格外甜美,“都是我最喜欢的,谢谢姐姐。” “你喜欢便好。” “嗯!特别喜欢!来日等我诞下孩儿,让孩儿认姐姐做姨娘好不好?”唐氏展颜笑得开怀。 姨娘? 王氏怔怔的看着她,那抹未染任何尘埃的纯真。 猎场上,皇帝打猎打的欢快。阿娇策马飞驰的愉悦。她不想再猎物,只想肆意的驰骋。四下里无人之际,只有百灵骑马跟随,韩嫣打马而来,笑声朗朗,他把发辫束起,长长的发带垂下,随风飞舞,有几分洒脱不羁的模样。 阿娇见他近前必有话说,便勒马漫步。 “殿下怎得不回微臣锦书?害微臣苦思何处得罪了殿下。”韩嫣俏皮的笑,一双勾魂狭长凤眼些许妖冶之色。 “韩大夫以为在花街柳巷么?”阿娇看着他,半点情绪不带的淡漠,“孤不是那等大夫锦书往来的女子,大夫自重。” 第37节 韩嫣委屈的嘟嘴,“殿下这样厌恶微臣?” “韩大夫误会了。孤从未如此说过。”阿娇见他越凑越近,调转马头,想离开。 未曾想韩嫣看透阿娇的心思,一个甩尾策马拦上,“殿下既然不讨厌微臣,便是喜欢微臣喽?” 能有这样厚脸皮以及敢调戏皇后的大胆,除了韩嫣也没谁了。偏生皇帝对他宠遇有加,宠得无法无天。 阿娇皱起眉,她不喜欢被这样纠缠。今次还有什么情和爱好说,前世在刘彻那里伤透心,今世就算不在意什么名节,也不愿沾染情爱了。 “韩大夫请自重!”她加重了语气。 韩嫣笑嘻嘻的,一点也不害怕。“殿下真心不肯疼惜微臣?” 这都是从哪儿学的纨绔腔调。 阿娇斜眼看他,寒光四射,“你不顾惜名节,孤却顾着身份!” “不过是皇后的虚名罢了。”韩嫣笑的可恶又可恨。 阿娇昂头凛然道:“虚名如何,实名又如何?不需要韩大夫来替孤操心了。孤劝韩大夫多多在朝政上崭露头角,而不是一味跟在陛下身边,让人误以为是佞臣。” 韩嫣不知是脸皮厚还是无所谓,竟毫不变色,腆着脸笑道:“殿下此举,是否可解为对微臣的关怀?” “不可理喻!”阿娇不愿再说其他,猛地转了马头,策马而去。百灵见状赶紧跟上。 从没发现皇后这样有意思。 韩嫣笑着凝望阿娇远去的背影。“这样下去,我会不会身首异处呢?”说罢,他仰天长笑,肆意洒脱在林间。 今日狩猎,平阳公主的儿子曹襄偶感风寒,平阳侯曹时向皇帝告了罪,先行离开上林苑回府。皇帝几日里来,只临幸了华裳一回,其他时日全部在更衣御人那里,没有格外娇宠的,也没说要封一位带回永巷。卫子夫这才略略放心,永巷里那些女人她已经够烦闷了,再来一群,真不知该用什么心情来对待。她最是好奇,为何阿娇始终无所谓,也不管这些。当真对皇帝没有一丝一毫的情意可言么? 唯一欣慰的,她发现无论皇后怎样的装饰,弟弟卫青再没有关注过。看来是把她的话听进去了,也可稍解心头郁结。可偏生日子就是无法过的宁静,蕊芯急匆匆而来,说是小公子不见了! 第32章 敲打家人 轻纱幔帐,阿娇正歪着吃茶,韩嫣纠缠烦人让她不太想面对,便称偶感风寒自在寝殿休养。料想皇帝这几日打猎也算尽兴,离回宫日子也不太远了。 百灵带着一名妇人入内,那是阿娇安排在公主府的内线,主要帮她看住母亲窦太主。 “母亲最近身子怎么样?”阿娇意态慵懒的问。 那妇人生得宽额阔鼻,很是老实本分的模样,只有阿娇知道,这是皇祖母用在内苑很得力的暗桩,看着不起眼,最是心狠手辣忠心护主的。 “回殿下,窦太主殿下同侯爷感情尔尔,公主府上下皆知。并且奴婢听说……听说……” 她似有难色,吞吞吐吐不敢言。 “说罢!你这般特殊的身份,有什么不敢言呢?”阿娇隐隐猜到,但不能确定。 那妇人叹了口气,“公主收罗了一十岁娈童,说是收入府中养着……供他吃穿用度,识字念书……” “咚”一声,阿娇重重掌击桌面,隐忍怒气,哑声斥道:“糊涂!母亲真真糊涂!”这般还想不到么,必是先看上那孩子漂亮,自个养大的才好成为乖顺的面首。 “殿下当心身子。”那妇人与百灵异口同声。 阿娇睁开眼睛,眸中寒光四射,“父亲可知此事?” 那妇人道:“侯爷许是知道的,可殿下知晓,侯爷一向管不得公主的事。” “可不是么。”阿娇咬牙笑,“母亲好样儿的!上回子闹出卫青那档子事,还嫌祸闯的不够大么。又去豢养娈童,真当父亲死了么?!真要亲手递把柄给那些人么!” 百灵见阿娇气的不轻,柔声劝道:“殿下息怒。窦太主位高权重,不过豢养个娈童,又不是什么大事,又有谁人敢嚼舌头?再者说,名节什么的,也不过虚名儿,不会有什么大事。” 阿娇道:“你倒是挺会给母亲开发。名节什么,我大汉公主也不拘这个。只是豢养娈童毕竟不是什么好事情,现下里没事,万一真到出事时,那么母亲便又多了一厢罪名。那起子人再给那娈童编造个高贵身份,那便是亵渎权贵了。何况……”她顿了顿,“孤也心疼父亲。” 深宅大院里那些寂寞的夫人们也有豢养面首的,要么是身份高贵或夫婿弃世,豢养娈童一般在贵族爷们中盛行。说到底,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公开的秘密终究是秘密。阿娇自小自恃身份高贵,不屑那些个鸡鸣狗盗的事,父亲陈午也有宠爱的歌姬,堂而皇之养男宠、娼妓倒是没有。这下好,母亲心痒痒,竟大张旗鼓的收罗了娈童来养。 提起堂邑侯,百灵不做声了。这些年,堂邑侯陈午对馆陶长公主不消说尊崇有加,也是极尽宠爱的。不管他这份宠爱,是因太皇太后,还是何故。到底公主着实幸福。生下二子一女,家里连个有名分的妾侍也没有。但不知这种退让时日久了是不是变成懦弱,他没得将两个儿子管教有加。陈须和陈蟜是十足十的纨绔子弟。 这两个哥哥……阿娇立刻头疼。但又不能不管,不然他们二人日后得乖乖死在他人的构陷之下。陈家不济,她这个皇后之位还坐得稳么?便是窦家倒了,她亦岌岌可危。 “殿下……”那妇人试探着出声,她料定阿娇不会不管这个事。 阿娇精神气委顿,招了百灵拿薄荷油抹一抹,“你先去,给孤注意母亲的动向。指派人让那十岁的孩子出错还不容易么。” 那妇人眼睛一亮,旋即笑道:“奴婢省得。” 阿娇无力摆摆手,她便退下了,毫无痕迹的来去,没人知道。 百灵一边稍用力给阿娇揉捏额角,一边道:“每次殿下听了府中之事,总会犯头疼。” 阿娇闭着眼睛,眉头还是皱着的,“你倒了解。看现下里两位嫂嫂腹中一点动静也没有。陈家连个可心的女儿家也无……” 百灵道:“两位公子年轻,贪玩也是有的。” “年轻,贪玩?!”这两个词似乎戳中阿娇痛点,她霍的睁开眼睛,“我今年都二十四岁了,两个哥哥成婚日久,还年轻?!两位嫂嫂没得身孕,皆是他们二人流连花街柳巷,宠爱脔妾之故!” 百灵不敢分辩,只道:“殿下消消气,怎么办呢?到底是一家人。” “哼。”阿娇冷笑,“到底是一家人!我到底怎么有的这么一家人!” 殿外有人影绰绰,百灵示意殿内伺候的洺燕,洺燕利索的拐到槛边,不多时领了郭舍人入内。 “启禀殿下,林虑侯求见。” “真是说到就到,可见背后不能说人。”阿娇冷冷一笑,她同陈蟜年岁相差小些,故而小时总缠着二哥玩,兄妹俩感情远比大哥陈须更要好。 “传。”阿娇继续歪着,任由百灵揉捏额角。 第38节 “妹妹好生悠闲。”陈蟜意气风发的踏进内殿,他的样貌继承窦太主更多些,轮廓分明,英气逼人,这等刀刻的面庞在女子身上可能过于刚毅,但男子却能恰到好处的展现阳刚之气,端得英俊青年。 阿娇懒得睁眼瞧他,“哥哥怎得不陪伴陛下,到来叨扰妹妹。” 他的妻室是皇帝同胞妹妹林虑公主,这次狩猎,故而也受到邀请。窦太主慈母心重,哪个孩子都不肯舍下,故而在他同公主成婚后不久,便让先帝赐了居住京城宅院,待她百年之后,再行去往封地。 陈蟜大喇喇一坐,接过宫人奉上的茶,很是吃了一大口,“妹妹知道,哥哥不爱这些枪啊箭啊的。若不是上回妹妹命人书信一封,叫大哥同我多多在陛下身边鞍前马后,哥哥连这狩猎也是推脱不来的。” 想起这俩兄长不争气的模样,阿娇气不打一处来,登时睁开眼睛盯着兄长,眸光比数九寒天的冰还要冷。陈蟜怔住,被妹妹的气势吓倒。 “推脱推脱!!你和大哥除了推脱、玩乐,还会什么!!”阿娇疾言厉色。 “妹……妹妹……”陈蟜没想到阿娇性子那样烈,还记得未进宫的妹妹,多的是同他和大哥陈须撒娇。 “这些年来,两位兄长为陈家做什么了?!”阿娇气极,再不管什么长幼尊卑,拿出皇后的款儿,就着这些年陈蟜做下的荒唐事,一一训斥。 陈蟜越听越是一头汗,原以为他在外的事,再怎么着不过被母亲不痛不痒的申斥几句,被父亲毫无震慑力的教训几次便罢了。没想到竟传进深宫永巷的妹妹耳中。怎么说叫妹妹知晓,总有点不好意思的。 他忙不迭解释几句,“妹……妹妹,这外头皇亲贵戚都是这样玩儿的,不过玩玩儿嘛,妹妹至于大动肝火至此?” “玩玩儿!”阿娇思及惨痛的冷宫生活,又想起母亲去后两个哥哥被诬陷通奸夺财产,最终双双自缢而死,简直是气不打一处来,“大哥已过而立之年,二哥比妹妹大两岁,还玩儿?!真当自己是不懂事的孩童么?!” 陈蟜面子挂不住,内殿百灵等早在阿娇训斥他时退下。 “妹妹何须小题大做。世家子弟莫不如此,怎得就我们错了?” 眼见陈蟜恼了她,还在执迷不悟,完全不思家族荣耀,振振有词的说那套歪理。阿娇心口骤痛,面色青白,伏案不语。陈蟜并非真心气妹妹,一见妹妹不好,赶紧上前欲扶,“妹妹怎么样?” 阿娇强撑着打落他的手,红着眼圈道:“哥哥如此不争气,打量陈家屹立不倒么?” 陈蟜一愣,他自然认为陈家繁荣不倒的。不说曾祖父、祖父挣下的侯爵,就说父亲迎娶太皇太后最心爱的女儿窦太主,他的妹妹又是大汉的皇后,将来出世的外甥必是大汉的皇帝。他自己娶的皇帝亲妹妹林虑公主,为什么不能骄傲?不能过想要的生活?还非得跟那些普通世族子弟一样,拼命去挣得家业?他生来就有旁人企及一辈子也难以到达的高度。 玩怎么了?花街柳巷又怎么了?肆意挥霍又如何?祖辈们挣下的家业,不就是希望子孙后辈过的好么?他觉得他过的挺好,除了那个成天不给他好脸的公主不能休之外,都挺不错。 阿娇见他那副毫不在意的模样,就知她的话没起到一丁点作用,气恼之余不愿再说,便朗声唤了百灵入内。百灵见皇后气色不好,又不敢询问,只恭敬对陈蟜道:“侯爷同殿下说了许久的话,殿下也乏了。侯爷请便。” 陈蟜小心要退出去,“妹妹注意身子。” 阿娇脸色阴兀,一个眼波扫过去,“哥哥需听孤的话便是,孤再给你和大哥半年时间改变,若还这样一意孤行,孤自会叫你和大哥学乖!你们不长进,孤会逼着你们长进!” 不知是否因妹妹眼神太过狠厉,还是因从未见得妹妹这样下狠话,陈蟜抖了抖,“妹……妹妹,吾等毕竟是你的哥哥……你不能……不能这样……” “孤不能?孤是大汉皇后,孤有何不能!”阿娇一甩拢袖,气势逼人,“孤已经给你们太多次机会,但你们依旧我行我素!既然如此,孤不必再心软,即使是家人,也不能让孤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妹妹……”陈蟜惊惧异常,生生半晌,不敢发出一言。 第33章 勾心斗角 帝后回宫,将共同猎的猎物敬奉太皇太后、皇太后。皇后洗手作羹汤,皇家儿媳亲自为两位上殿烹饪美食。皇帝盈盈而笑,温柔的凝望妻子。永巷和睦,众嫔御纷纷举杯敬贺。这样和谐融融的宴席场景,不消多时,传遍大汉都城,并沿着都城传递各方百姓耳中。 百姓们皆赞帝后和乐,乃社稷之福。 卫子夫遥遥望着龙椅凤座上的二人,失神恍惚的看,百姓只愿帝后和睦,只道皇帝皇后。何曾看得见她们这些夫人?那个位子是诱人的,不光有权势,还有荣耀,满门的荣耀。 “卫妹妹,我敬你。” 一句话打断了她的思绪,刚出小月就来参加宴席的尹氏笑意吟吟的望着她。 她是笑着的,而且面色和煦如春风一般,虽然还有些产后失调的症候,显得病怏怏的,却半点不失仪态,美丽大方。卫子夫只觉得心头寒凉,又不得不受她一礼,举杯示意,以袖遮面仰头喝了。 尹氏笑着放下酒杯,“妹妹这通陪伴圣驾,好生让人羡慕。” 虽则卫子夫位分比尹氏要高出许多,但尹氏母家在朝中举足轻重,又是世家女,向来瞧不上歌姬出身的她,更别说主动敬酒示好。 “姐姐才出小月,便出了殿门。这春日里晚间还是凉的,可别落下病根才是。” 尹氏不以为意的笑笑,只眼角一闪而过的悲痛阐述着当日失子之痛。“害我之人必定希望我躲在殿内一辈子,希望看我疯疯癫癫风光不再。我又何必趁人心意?岂非辜负了自己?” 卫子夫狐疑的看着她,“姐姐小产不过意外罢了,可千万别说什么阴私之语惹得上殿烦心。自然,振作起来才是。姐姐年轻,日后有的是机会。” 这等惺惺作态让尹氏嘴角含起一抹冷笑,她对卫子夫的话不置可否,只执杯同其他人喝起来。 另一边一直关注所有人的王氏不时低头吃菜,身边活泼好动的唐氏早耐不住扯了她衣服,准备借更衣推脱出殿走一走。 王氏不胜其烦,同依旧是家人子的邢孟君道:“邢姑娘你可帮我看着唐妹妹吧,我实在被她扰的头疼。” 邢孟君清冷如傲梅,凛然之姿别有一番风情。她本自顾自的饮酒吃食,见王氏有求于她,素日好性子不忍拂了其意,再者她虽出身世家,家世寒微又未得封号,到底尊卑有序,便微笑道:“也罢。我陪唐少使出去走走。” 王氏这才松一口气。唐氏不大情愿,但为家人子时深知邢孟君人好,便也同意了。 阿娇正侍奉太皇太后左右,远远瞧见邢孟君同唐氏离席,悄悄儿的唤了百灵来。 “你去派人跟着她们。” “诺。”百灵离去不提。 席间讴者摇摆起舞,华裳几杯酒下肚也起了兴致,离席更衣。 那华裳不似卫子夫,她并不在意自己的歌姬身份,似乎对舞格外热爱。不消多时,她便着舞衣,兴致勃勃的舞起为大家助兴。衬着宴席之意,特意选了自制的紧身轻铠装扮,耍起剑舞。那剑自是没利刃的,怕不小心伤到主子们。 皇帝和着节拍,高兴的在一旁伴奏。皇太后看着不成个体统,几次使眼色给皇帝,通通石沉大海。倒是太皇太后看得乐呵,拍着阿娇的手说:“想当年你皇祖父带着哀家犒劳三军,哪里有什么尊卑之分,哀家和慎夫人一起为三军起剑舞。将士们可兴奋了。后来,哀家成了皇后,你皇祖父特意给哀家制了舞衣,说是那天哀家的舞,他永远忘不掉。” 阿娇笑道:“还是皇祖父有眼福,娇儿从未见过皇祖母跳舞。” 太皇太后笑声朗朗,“一把年纪了,跳不动喽。” 阿娇也笑了。祖孙二人笑声阵阵。席间欢声笑语,难得的欢愉,难得热闹。 第39节 已是建元四年春了啊……阿娇心口一阵发闷,她犹记得,前世的建元六年。 宴席结束,卫子夫疲惫的回到合欢殿,今夜皇帝犹为高兴,自然宣召华裳侍寝。蕊芯为她取下珠钗,小心揉捏着酸痛的额角。 “小公子有消息了么?” 蕊芯为难道:“还没消息传来。卫夫人怕是担心的要命吧。” 提起这个孩子,卫子夫不是很爽快,她动动僵硬的脖颈,冷笑道:“谁的孩子谁上心,偏生劳烦母亲伤神。” 蕊芯深以为然,但又不好过分去言说这事。 “再怎么说,也是自己身上掉下的肉。二小姐怎会不疼?” “她疼么?”卫子夫扑哧笑出声,依旧美的动人心魄,只那笑中,是说不出的讥讽。“那孩子失踪的适时,她可不更能肆意的同陈掌私通了?” 这难听的话从卫子夫口中轻巧说出,可见是气的狠了。恰逢宫人进红枣茶,蕊芯接过奉上,劝道:“既然二小姐同陈公子有意,陈公子又是大汉开国功臣曲逆侯之后,家世很是显赫。这不失为一门好亲事。如今夫人深得陛下宠爱,为妹妹求一门亲,岂非小事一桩?” 卫子夫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道:“事不是大事。终究难听。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私底下偷偷摸摸的事,说出去好听么?再者说,那陈掌是曲逆侯的后人,终非嫡系。听说最是个没抱负没想法的纨绔公子。二姐生得好,这么浪费了一生值得么?” 蕊芯心头乱跳,她似乎明白了什么,但又不敢往那上面想。 “二小姐同陈公子两情相悦,夫人成全了他们,也是好事啊。” 卫子夫心烦意乱,不想浪费卫少儿的美貌,想来卫君孺也是颇有几分姿色。她已经物色好皇帝身边很是器重的公孙贺,打算进言此事。至于二姐这边,先放一放。 蕊芯见她默默不言,眉宇间有倦意,悄悄放下纱帐,打算退出去,就听里面传来悠鸣婉转的慵懒声音。 “叫人好生找小公子,二姐不在意,母亲喜爱。” 蕊芯只觉骨头尽酥,提着精神应诺不提。 椒房殿点的烛火太亮了,百灵带着上夜的宫人,一个个压火芯,罩灯罩。不多时,整个殿内昏黄下来,隐隐绰绰的走来宫人,轻手轻脚,几乎不闻丝毫声音。 一直守在寝殿的洺燕此时蹑手蹑脚走来,恭敬道:“殿下,这里有锦书一封。” 百灵接过给阿娇,阿娇摆摆手,道:“让你派人跟着唐氏,怎么样?” 外头洺燕回道:“宫人素玉正等着在外回禀。” “传。” 素玉第一次进内殿,昏暗的灯光让紧张的她差点撞翻几凳。洺燕招呼她上前,她光脚走到地毯中间,细细说了一通看到的场景。 阿娇皱起眉,“这么说,唐氏差点出事?” 素玉只是个宵小宫人,不懂这些,只把她看到的说完,便无话了。 阿娇命百灵赏了,洺燕便带着素玉退下。 “家人子邢氏看起来没有害唐少使的必要。毕竟她如今尚未晋封,唐少使腹中之子威胁不到她。”百灵疑道。 阿娇道:“说不定这事做成,就有人助她一臂之力了。” 百灵摇摇头,道:“奴婢虽未同这邢氏有什么交集,但她在永巷中口碑甚好,不像是能做下这种事的人。” 阿娇没管百灵的夸赞,而是道:“唐氏过敏反应怎样?” 百灵回道:“没什么大碍。负责唐少使胎像的是李御医的最得意的徒儿王御医,他在唐少使有异时,第一时间去了,说不妨事。只是下回一定要注意,切记不能沾染任何花粉之物。这春来万物复苏,有花儿也不奇怪。不能单单说邢氏刻意为之。何况唐少使的确喜欢桃花和芍药花。” “是啊。不能说她刻意为之。但她毕竟带着唐氏去了桃花园,若非叫你们好生盯着,说不定她那几盆芍药花便送去了。”阿娇想起素玉的禀报,她及时让人拦下邢氏特意命花房送的芍药花,如今这芍药花就在她的椒房殿中。 “那……”百灵犹疑道,“要治邢氏的罪吗?” 阿娇摇头,“不可。邢氏并不是主谋,如果轻举妄动,必然抓不住幕后主使。更何况,就算如今唤了她来,她也不会承认的。就像你说的,春来到处是花,不能说她坏心思。芍药已在孤的寝殿,她大可说是宫人记错了,不是送给唐氏的。” “也是。”百灵叹道:“唐少使天真善良,哪里想到身边的人亦不怀好意呢。” 阿娇淡漠道:“进了永巷,再单纯的小女孩也要长大,谁能保护谁一辈子?” 百灵点头称是,又道:“宴席结束时,尹美人递了请罪书给大长秋,看来是真的悔悟了。” 宴席上,阿娇看见尹氏给卫子夫敬酒,她一向自恃身份,从来瞧不起歌姬下人,能做到如此,确实有长进了。 “既是如此,你且告诉她,等她身子骨好些,便可望侍寝了。” 百灵笑道:“尹美人也算苦尽甘来了。” 阿娇乏了,闭上眼睛长长叹息,“永巷里苦永远尽不了,甘也无法来。有朝一日,孤能不能有那样的有朝一日,可以出宫看看呢?看看大汉的江山如画,看看大汉百姓的丰衣足食?此愿足矣~” 第34章 打破计划 永巷里四角的天空,日息月落,日子一天天的过。唐氏已经有要生的迹象,阿娇一直派人盯着,没什么异样,胎像也不错。那卫子夫的肚子也鼓了起来,不出意外,应是前世的卫长公主,皇帝最疼爱的女儿。只要不是皇子,对于皇后来说,没什么威胁。阿娇的骄傲不允许自己去做那等下作之事,去谋害胎儿。 卫子夫等人自然不知腹中是女儿,喜不自禁。 皇帝也很是高兴,如今永巷虽有华裳独得盛宠,卫子夫却也是得宠的,华裳得蒙她举荐,不去专宠,二人可以说是平分秋色。华裳去月已封六品良人。卫子夫已是一品婕妤夫人,没得晋封,皇帝便大肆赏赐。 “殿下,听说卫夫人为其姊求姻缘。” 此时阿娇正穿着轻纱似的罩衫,不饰珠钗脂粉,素净恬淡的面庞,芙蕖的容貌,顾盼生辉。 “卫氏有家姐两人,不知她为何人而求?”阿娇说完,未等百灵回禀,细想了想,不禁莞尔,“必是长姐卫君孺吧。那卫君孺听闻很是娴静贤良,不似她那风流的二姐。” 百灵笑着为阿娇剥蜜橘,“殿下英明,确是那卫夫人长姐。” 阿娇取了橘瓣吃了,甜蜜诱人的汁液顺着口舌流淌。“她倒是想满门权贵。孤这样放纵的话,岂非日后之祸?” 是了,阿娇是打算捧了卫氏一族兴起,以免皇帝把所有目光纠缠在窦家和陈家之上。但如果卫家崛起太快太猛,甚至太过于显贵。那么平衡依旧不在,皇帝绝对会抓住最好的时机将他们一网打尽,之后再怎么去打压过于膨胀的卫氏,那与他们家族也无甚干系了。想来一个世家经营百年及其不易,毁灭可在一夕之间。 第40节 “殿下的意思?”百灵又递上白丝缠绕的新鲜蜜橘。 阿娇但笑不语。放的线也该收拢了不是? “摆驾长乐宫,孤要去探望皇祖母。” 长乐宫外,是皇帝的御驾,阿娇正扶着百灵的手下肩舆,那边厢见皇太后也急急赶来。她微微一笑,侍立一旁等候。待至近前,皇太后下肩舆笑着挽了她的手,道:“今日里可巧,皇帝在,哀家还遇见皇后。” 卫氏为长姐求嫁,暗里提点公孙贺。皇帝爱屋及乌,定是要允了亲事。估计是没曾想,这天恩浩荡,还有不愿受之人。阿娇不动声色,温婉笑道:“可不么,今儿都聚一起了。” 皇太后漾起虚浮的笑容,一边说着琐碎的话,一边携阿娇入内。 内殿太皇太后早得通传,虽是看不见她二人同时入内,但还是笑道:“你们娘儿俩倒是心有灵犀,搁一处了。若日日如此,哀家前儿热闹,后儿没人陪着可孤单了。” 皇太后笑道:“母后若不嫌儿媳聒噪,儿媳愿天天儿来瞧母后。” 阿娇亦笑道:“娇儿无事便来叨扰,皇祖母怕是不甚其烦呢。”柔嫩软语说的太皇太后眉开眼笑。本有些不愉的皇帝,也忍不住松快了神色。 皇太后见皇帝在侧,故意道:“皇儿一下朝便赶来长乐宫,真是一片孝心。” 皇帝深知母亲再给他台阶下,忙道:“身为孙儿,侍奉皇祖母理应如此。只宣室殿还有政务要处理,先行退下。” 太皇太后不以为意,慈爱的笑,“去吧去吧,皇帝莫要为了哀家延误了。” 皇帝称是,临走前看向阿娇,她正笑着,虽然那笑不是对他,却也华光璀璨,满室生辉。心头不免微动,稍顿一瞬,才举步走了。 皇帝走后,太皇太后方沉下脸,“皇帝大了有主见,这是好事情。但宠爱嫔御也不能太过,竟什么都许了那卫氏。若有一日,外戚专权,还有吾等立足之地么?” 卫子夫为其姊求嫁之事,皇太后知晓,但她不知皇帝许诺何人。一听太皇太后语气不好,心中有数,定然不是位高权重,就是得蒙圣恩,兴起乃迟早之事。卫子夫出身歌姬,身份低微,自是不足惜。皇太后再不喜皇后,再讨厌窦氏一族,却也不愿儿子被这等低贱女子污了圣听,影响声誉。 “母后之意,儿媳不甚分明。皇儿已许了人家么?”皇太后这一番,倒是很愿意和太皇太后统一战线。 太皇太后叹气不语。阿娇接话道:“母后不知,卫氏大胆,竟为长姐求嫁太仆公孙贺。那公孙贺自陛下为太子时便跟在身边,是为太子舍人,年纪轻轻已有军功,又是平曲侯之子。陛下看重太仆,前途不可限量……” 她没有说下去,皇太后眼皮一跳,那卫君孺何德何能嫁于这等相侯之后?不过是妹妹成了皇帝宠妃,她也跟着鸡犬升天么?这卫家低贱出身,难不成要靠区区女子成为权贵么?这让百姓如何评说她的儿子?如若百姓们争相效仿,岂非各个搜罗美女进献,只求带给家族荣耀。那她引以为傲的儿子,到成什么了?! 太皇太后幽幽道:“哀家的孙儿,哀家知道。他不是那等为儿女私情所羁绊的人,不知那卫氏说的什么,惯会狐媚。” 可不么。皇太后细想了想华裳,那低贱女子也是卫子夫引荐的。她们这等下人,家教堪舆,能培养出什么好的。还不是依靠狐媚之术,才得蒙宠幸? “那依太皇太后之意……”皇太后心知太皇太后必有法子解决了这事,此次请她来,不过是来日里皇帝怨起,也没法怪罪她这个亲娘罢了。 太皇太后自那场旧疾突发后,身子并未完全康复,时不时还会闻见几声咳嗽。她轻咳几声道:“出来吧,叫皇太后瞧瞧。” 自屏风后拐出一梨花带雨的女子,她装扮是一般大家闺秀的襦裙,松松绾着少女髻,乌墨的头发披散着,鬓角整齐,应该是颇有娇养的女儿家。 皇太后一脸狐疑之色。 只听太皇太后道:“这是哀家远方一外孙女。她的爹爹是窦氏支系,虽说家世不够显赫,却也能说得上。说来羞赧,那日这丫头随父进京探望外祖家,不曾想绢帕掉落,恰好被公孙太仆拾得。反倒成就一番姻缘。今次皇帝在卫氏蛊惑下赐婚,本来哀家这外孙女也死了心。可偏生公孙太仆却是个多情的,梗着脖子不肯答应这门婚事。皇帝怒极要赐死,外孙女冒死求见哀家,说了这通缘故。哀家这才晓得缘由。如此说来,这样的因缘乃上天注定,哀家年纪大了心肠软,不忍心看着这两个年轻人为情所困。皇帝年轻,被驳了旨意难免气愤。好在这圣旨未下,哀家想着,成全了这一对眷侣,全了皇帝一世英名,也不失为积福积德。皇太后以为呢?” 那女子哀哀戚戚向皇太后跪下,哭道:“求皇太后怜悯!小女子与公孙公子是真心相爱的。” “殷淑!不得放肆!”太皇太后佯装恼了,呵斥道。 窦殷淑略有惧色,但心上人性命更加重要。她仅仅怯懦一时,便又哭求皇太后。皇太后一时间骑虎难下,道:“皇儿对此有何说法?” 太皇太后道:“孙儿糊涂,被那卫氏迷了心窍,才同哀家说,若公孙贺执意不娶卫氏女,便赐死。” 阿娇道:“那公孙贺不足惜,妾只担心有污陛下圣明。哎……”她很是真诚道:“卫夫人当真是至孝之人,为母家劳心劳力。” 为母家筹谋本没甚可说,但卫子夫太过急进,打算一股脑的让前朝姓卫么?皇太后眼波微动,永巷任何争斗都没什么,针对皇后她也没意见。但是,比之未来的皇孙,她更不允许她的儿子受到任何玷污! 眼见有戏,阿娇再接再厉,起身奉上香茶一杯,状若无心道:“听说卫夫人把长姐的嫁妆都备齐了,只等迎娶那日。儿媳就没这样的好妹妹能帮衬的。”说罢,心情低落不已,脸上略有失落之色。 呵!真是好样的!尚未下旨她便这样做,当真认为她的皇儿任她卫氏女搓圆捏扁么? 皇太后抬手接过茶吃了,又虚扶窦殷淑一把,满眼的疼惜,“天可怜见儿的。这丫头哀家看着就喜欢,这般痛苦伤心,哀家心里怎能不难过呢?” 太皇太后和阿娇心里有数了,这便是同意她们的观点。皇帝再怎么和太皇太后虚与委蛇,再怎么不待见皇后,却同生母感情非同一般。如果皇太后出面,那可不是卫子夫能一力挽回的了。 阿娇纡尊降贵,亲自上前搀扶,窦殷淑哪里真敢让皇后亲力亲为,赶紧就坡下驴站起身,只神情还是悲痛欲绝的。 “傻丫头,还哭什么?母后这是愿意为你做主了?”阿娇笑着打趣她。 窦殷淑适时的表现出怔愣不解,端得是不谙世事的小丫头。 皇太后见着不禁好笑,对此事的疑虑减了几分,“怎么?高兴坏了,连谢恩也不会了?” 窦殷淑这才如梦初醒,急急跪下叩头不止,“谢皇太后隆恩,谢皇太后隆恩。” “你且等着吧,有哀家在,公孙太仆会没事的。” 第35章 圣旨赐婚 “你说什么?!皇太后亲临宣室殿?!皇帝收回了赐婚旨意?!”卫子夫气极攥紧椅把,竟生生折断一根水葱似的指甲,亦浑然不觉疼。 “夫人,小心身子啊。”蕊芯赶紧上前查看,只见她右手小指指甲齐根折断,根处渗出点点血丝,急呼宫人,“快取伤药膏来。” 卫子夫任由蕊芯为其涂抹伤药膏,那膏清凉舒服,她浑不在意伤在何处,只对伏地颤抖的女使锦玉道:“你倒是乖觉,劝我给姐姐备下嫁妆,正好冲冲喜,以免陛下下旨后的忙乱。现在可倒好,嫁妆用不着了,平白便宜了旁人。” 锦玉瑟瑟发抖,用卫子夫能听见的音色,小声道:“是奴婢失算,哪里想到会冒出什么窦氏女?!说起来是那公孙太仆没福气,大小姐生的好,性格纯良,又有我们夫人在,提亲的人踏破门槛。” 卫子夫唇边露出一丝笑容,她成为皇帝宠妃,她的哥哥成婚后分府居住,母亲和众姊妹兄弟们也有了别苑而居,不再是寄人篱下的奴儿了。当初她们卫氏姐妹三人美名远播,可来的全是低贱的人求娶,或者是高门子弟只想当她们是倡伎玩乐。现在好了,兄弟们慢慢登堂入室有了前途,两个姐姐,也有高门大户来求娶了。只可惜,如今,求娶正室的不外乎是商贾之辈,有高门官家,也只说合继室或妾室。只有她能左右皇帝赐婚,才能为姐姐们求得好姻缘。 可恨那公孙贺,看上了不知哪儿冒出来的窦氏女,生生抗旨! 窦氏女? 第41节 卫子夫豁然开朗,冷声道:“锦玉,这事不怪你,下去吧。” 锦玉如蒙大赦,道了万福赶紧退下不提。 蕊芯自去蹲下给卫子夫捶腿,原本这都是小宫人做的活,不过她看出夫人有话要说,便摒退众人,独留着伺候。 “夫人可有良策?” 卫子夫微微闭上眼,舒服的呻/吟,长长的秀发垂落至榻上,如黑色丝锦一般泛着光泽。 “良策?我能有什么良策?太皇太后的族系,我碰得了么?” 蕊芯略微讶异,“那窦氏女是太皇太后一族?” 卫子夫冷笑,“天下姓窦的,可不就属那个人的家族最为尊贵么。” “可是,大汉姓窦的何其多,也不一定就是太皇太后族系的人。这些年,因着窦氏一族繁荣,多少冒着他们名头的人,也抓了不少了。”蕊芯捧上一碟子南丰新贡上的蜜橘,这蜜橘经冬季大雪冻坏不少,本就不多,皇帝只赐给皇后和她一些,下剩的给了华裳,旁人再没有了。 卫子夫拈起一瓣吃了,“那公孙太仆是什么人?平头百姓可以随意见的么?若非有人相助,我就不信这般巧,偏偏我要给姐姐寻得夫婿,正好看中窦氏女,怎得不是陈氏女?刘氏女?” “若不然奴婢去打探一番?”蕊芯道。 卫子夫摆摆手,道:“不必了,事已成定局,和窦氏有关也罢,无关也罢。如今我们是卵,他们是石,以卵击石没什么好下场。只得舍了公孙贺,再寻他人罢了。这都几个月了,小公子还未找到,母亲怎么说?” 蕊芯思及此,想到卫媪总是啼哭不已,未免夫人烦心,只道:“夫人很是疼爱小公子,二小姐倒是不再抱有希望了。” “她从一开始就希望小公子消失!”卫子夫提起卫少儿便生气,想着那三岁小儿下落不明,作为一个私生子,其实可有可无,不过为聊母意罢了。“还是叫人慢慢寻吧。” “诺。” 皇太后在太皇太后等人授意下,同皇帝深谈许久,最终打消皇帝诛杀公孙贺的念头,并赐婚窦殷淑。阿娇命人在市井百姓间流传此事,将二人情意传得神乎其神,把公孙贺塑造成一位忠贞不渝的痴情男子,窦殷淑为为救情郎舍命入宫的奇女子。而皇帝在其中形象最为高大,乃是一个体恤臣子,并通情达理为民为公的好皇帝。 长白将这些夸夸其谈,以着重夸赞皇帝为主说了一通,皇帝龙颜大悦,颇觉此事处理的极妙,本对卫子夫怀有的一份愧疚之心瞬间消失无踪。 “陛下仁心仁德,成全了那一对小儿女,公孙太仆携妻窦氏,上书请求面见陛下谢恩呢。”长白眉开眼笑的说。 皇帝本就很欣赏公孙贺,气极要杀他,不过是他要抗旨不遵,忤逆圣意。今次事情解决,所有怨怼全部烟消云散,自是愿意见一见的。 “命人传他入殿!朕倒要瞧瞧,把他迷得神魂颠倒的,是个怎样的女子。” 公孙贺是个容貌一般却很耐看的年轻人,他望着身边面容姣好娴静的女子,目光中透露无限温柔。两人跪下行大礼,恭敬拜见皇帝。皇帝佯装不满,对公孙贺道:“太仆放着大好前途和朕的看重,就为了那个女子么?” 公孙贺深深一幅,又是一礼,“微臣得蒙陛下赐婚,乃祖上修来几世之福,本不应辞。奈何那日与拙荆偶遇,一见倾心。故微臣今生今世只愿娶她一人为妻,再容不下其他人。纵然卫夫人长姐再好,微臣也只能辜负了。” 窦殷淑满心震动,眼圈不禁红了。 皇帝本该对这不识抬举之人施以惩戒,却在听完他这番话,又看见他毅然决然的模样,有些动容。 “古来三妻四妾,爱卿当日何不允了这门亲事,大不了再纳了窦氏为妾?如果怕委屈了她,朕亲赐个贵妾也就是了。” 公孙贺望着窦殷淑泪眼朦胧的美丽容颜,坚定道:“人心巴掌大,只可容一人。既然微臣认定了她,定要给她唯一的名分。窦氏倾心微臣,微臣又岂能纳妾伤了她的心。此生娶其一人,必相守到老,永不辜负!” 皇帝听罢,倒默默良久。他转而看向一直不发一语,只含情望着公孙贺的窦殷淑,道:“你既钟情公孙爱卿,岂不知他抗旨的后果?还那样一意孤行的要嫁他,甚至不顾惜他的性命么?” 窦殷淑握紧公孙贺的手,含笑道:“陛下,当日民女既知您有意赐婚卫氏,其实已经死心。但又听说夫君抗旨不尊,即将丢性命。那一刻,民女才发现,所谓成全,不过是民女的一厢情愿,民女从未问过夫君是否愿以性命来守护这份姻缘。现下里想来,如果夫君接受赐婚,民女另嫁他人也好,长伴青灯古佛也罢,民女自有抉择。但若夫君以死相守,那民女亦殉节追随。所谓一心,不就是这样么?不自以为是的对他好,而是尊重他的想法,誓死追随!” 这样不卑不亢,这样的深情厚谊。皇帝亦很震动。怪不得这女子能令公孙贺以命抗旨,她的刚毅忠贞,果真有独特的魅力! “好!”皇帝片刻后抚掌大笑,他自诩多情之人,他御下臣子也必是有情有义的好男儿!“本来赐婚你二人,皆看在太后的面子上。如今看来,你二人值得朕的宽恕,值得赐婚!传朕旨意,贺公孙夫妻新婚之喜,着赐黄金百两!” 二人感恩戴德,深深叩拜,“谢陛下恩赏。” 这通赐婚闹剧以皇帝名声远播而终结。而卫子夫那边,皇帝也给予补偿。将卫君孺赐婚主簿李典,又赏赐各色绸缎珠宝,加之卫子夫早已为姐姐准备好的嫁妆,婚礼办的热热闹闹,也算全了脸面。但那李典家境普通,又只是个主簿,较之公孙贺大不如。卫君孺本抱着满心憧憬,指望妹妹从皇帝处求得一份非富即贵的姻缘,没曾想到平淡了些。已是忘却昔日不堪的过去,今次难免多了几分怨言。 阿娇那边因窦殷淑是窦氏远亲,不便接触怕引起皇帝无端猜忌,只送了贺礼。窦殷淑自然感激太皇太后和皇后的安排,若不然她今次还不知嫁于什么样的人。公孙贺相貌堂堂,有着好前程又倾心于她,此生是无忧了。 这一通忙乱,礼部开始为皇帝的生辰做准备。初夏日燥热已起,除了日常去探望太皇太后,按例去给皇太后问安之外,她基本不大出殿门,连接几日暑热,懒怠往头上配那些繁复装饰,索性免了嫔御们的请安。 可这想躲懒,想清静,却偏生清静不得。这不洺燕入殿禀:“殿下,韩大夫求见。” 提起韩嫣,阿娇头直疼。 自那日三月狩猎结束的宫宴后,她顾着询问唐氏的胎像,忽略洺燕递上来的锦书一封。导致的结果便是,五日内必有锦书奉上,封封是韩嫣亲笔。 仗着皇帝的宠爱肆意任性,阿娇只得无奈苦笑,他死不足惜,自己可不想陪他一起死。 “就说孤午歇……”这等求见月月一回,阿娇总躲着不见,生怕惹出什么风言风语。 洺燕忍住笑,一本正经道:“殿下,韩大夫说了,若今次殿下再不见他,他就吊死在椒房殿门前。” “……” 阿娇脸黑的难看,“他若想死,孤不拦他!” 话音未落,远远有漆凳倒地的微弱声传来。 阿娇:…… 第36章 王氏倒戈 正殿内,韩嫣悠哉悠哉的吃茶,俊美的脸上浮现诡计得逞的笑容。 阿娇亦拈那香甜四溢的酥吃了,并不搭理他。 为避嫌,殿内百灵和洺燕服侍着,几名老实本分的小宫人一旁侍立,随时听候吩咐。 “殿下仁心至善,救了微臣,微臣领浩荡天恩,感激不尽。”韩嫣放下茶盅,起身深深一礼。 阿娇无奈至极,又好气又好笑,“你倒是大胆,竟敢在孤殿前自缢,若叫陛下瞧见,还不知孤怎得迫害他的宠臣了。” 第42节 韩嫣调皮的眨眨眼,道不出的妖冶邪魅,“殿下不看微臣的锦书,也不愿搭理微臣,微臣活着又有何意义。”说罢,很是颓然的低头,叫人好生心疼。 阿娇当然知道韩嫣如此惜命的人,不可能真的自缢,况且殿门前也没地方给他挂上三尺白绫。那倒掉的小漆凳,估计也是他随便找来一踢的。 “你千方百计要见孤,有何事要禀?” 韩嫣直起身,腆脸道:“微臣思念殿下甚笃!” 阿娇蓦然变色,“韩大夫越矩了,你可知你在说什么混账话!” 百灵距离两人最近,只是听到点尾巴,忙的给洺燕示意,又笑道:“今儿小厨房新制了点心,奴婢命人呈上给韩大夫尝尝鲜。” 韩嫣也是乖觉,就坡下驴,坐下笑道:“这椒房殿的吃食必是好的,微臣几生修来的福分。” 阿娇这才舒缓神色道:“没什么事的话,孤不留韩大夫了。要知这永巷乃妇人之地,韩大夫多多来往实属不便。” 韩嫣屁股都未挪动一步,笑嘻嘻的说:“殿下这般不心疼人,微臣自缢受惊,还未缓过来呢。” “你放肆!”阿娇恼了,柳眉倒竖,照旧动人,韩嫣看的痴迷,更加移不开目光。阿娇见其不像话,便道:“百灵,送韩大夫!” 百灵应诺上前,韩嫣收敛通身纨绔之气,正色道:“殿下不必心急赶了微臣,难不成没人向您禀报,窦太主身边的十岁娈童被赶出府了么?” 阿娇一怔,对百灵挥挥手。 “这事与你有关?” 韩嫣笑道:“微臣深知殿下为窦太主之事烦忧,偏生窦太主一向任意惯了,定是不会听殿下所劝。微臣不才,些许猜到殿下心烦何事,便主动为殿下分忧,万望殿下不要怪罪微臣多事才好。” 阿娇微微一笑,“韩大夫用茶。百灵,上热茶来。” 好像之前的戏弄从未发生过,他们认真的在谈论事情。 “韩大夫好意,孤很明白。只是这娈童是赶出去,又有何妙法能让孤的母亲修身养性,这才是一劳永逸的。” 韩嫣撇撇嘴,“怕是不容易。窦太主性子在那里,殿下比微臣更加了解。” 阿娇不置可否,遂不再纠缠这个问题。 韩嫣想了想,又道:“微臣有一计,可保一段时间无虞。只是怕是要委屈了窦太主殿下。” 阿娇狐疑道:“韩大夫的意思是……” 韩嫣笑的戏谑,“殿下耐心等微臣安排,到时候微臣会提前知会殿下,若殿下不忍心,那微臣会命人立刻停止。” 阿娇半信半疑。 韩嫣正色道:“殿下可知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自那日殿下愿重用微臣,微臣便誓死效忠殿下。” 对于他这种随时能拍马屁的人来说,这番话显然未能打动阿娇。 “你信誓旦旦效忠的人,不是该是陛下么?” 韩嫣笑道:“夫妻本一心,效忠陛下,岂不就是效忠殿下?而效忠殿下,对于微臣效忠陛下也没甚影响不是?” 知道他八面玲珑,想两方通吃,阿娇不免莞尔,“韩大夫最会耍滑头,哪日孤别叫你团团耍了去。” “殿下质疑微臣的一片忠心,微臣……微臣……”他夸张的捂住胸口,眉峰蹙起,一双妖冶美瞳丝丝忧伤,“微臣这里好痛……” …… 阿娇一阵恶寒,汗毛倒竖。 “你只要能好好说话,孤信你还不成吗?”阿娇无奈,这家伙耍贱卖萌无所不用其极,当真当得宠臣,什么手段都敢使。 “好的,殿下。”韩嫣正襟危坐,笑眯眯的。 阿娇真的很想送客,可刚准备给百灵个示意,韩嫣立刻看穿,并用小狗看主的眼神可怜巴巴的瞅着她,闹得人哭笑不得,不知如何是好。前世和韩嫣没什么交集,没想竟是这样无赖的人。 “你还有什么事么?” 韩嫣一手托腮,装可爱,“殿下能想办法出宫一趟么?微臣有好东西给殿下瞧。” 当做没看见吧。阿娇道:“孤是皇后,哪里能想出宫就出宫,到底有什么事?” 韩嫣做嘟嘴赌气状,“殿下不肯出宫,微臣便不说了。” 谁来把他给孤拖下去重打! “不说便罢,孤没功夫听!”阿娇没好气道。 “不行不行,微臣精心准备的,殿下必须要瞧一瞧。”韩嫣开始耍赖状。 …… 她很希望皇帝能管一管他的宠臣,成日里到椒房殿来闹,是何意? “孤不容易出宫。” 韩嫣摆出要坐地不起的架势,“殿下不允,微臣不起。” …… 韩嫣!!!阿娇想掐死他。 “殿下~”他黏腻的喊,各种撒娇。 …… 第43节 “罢了,孤会想办法。”阿娇几乎要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这话虽然很现代,还是很贴切的) 韩嫣这才笑呵呵的理理袍子直起身,“那微臣告退。” 阿娇简直如蒙大赦,赶紧摆手。 韩嫣转身离去,笑的处处风情,照亮椒房殿的每一处。 五月里,唐氏生了个小公主。皇帝喜得庶长女。名分上差了点,到底打破百姓对他无子的猜忌,心头大喜,不但赏赐丰厚,又着连晋两阶,封唐氏为八子。 而在阿娇的保护下,到底打破了卫氏生下皇长女的魔咒,欣慰之余,她亲临常宁殿探望唐氏。 刚产下公主的唐氏面色苍白,不复往日活泼灵动,一边王氏嫣宁陪着说话,见皇后驾临,起身行礼。 “皇后殿下……”唐氏挣扎欲起身。 百灵忙的扶住唐氏,阿娇道:“你刚生产,还拘什么礼,且躺着吧。” 唐氏这才安心歪着,又嘱咐一旁乳母:“快抱了公主给殿下瞧瞧。” 乳母上前抱了公主来,阿娇打开锦被一角,小公主才生得不久,尚未长开,小儿皮肤皱巴巴的,但见那闭着的眼睛衬以长而密的睫毛,又是个白皙如玉的,想来日后定当是个美丽姑娘。 阿娇看着欢喜,命百灵把赏赐之物流水的摆进来,唐氏又惊又喜,不住的谢恩。王嫣宁此刻在一边,格外多余,不禁有些讪讪。 “你如今也是母亲了,为了公主也得好生修身养性才是。”阿娇循循善诱,这唐氏孩子心性,太过纯真良善,在永巷中怕是不得善终。 唐氏天真可爱,却不是愚笨之人,她知道在孕期得蒙皇后多多照拂,才安然生下公主,凭这点,对皇后格外感恩,如今有了公主,更是感谢皇后。 “殿下是皇后,更是公主嫡母。妾不才,不敢请求公主养在殿下膝下,只恳请殿下为公主取个乳名。” 能养在皇后膝下,自不是亲生,也是半个嫡公主,唐氏当然想让这个女儿显贵,但不是她一厢情愿能左右的,何况若惹恼了皇后,公主日后无人庇佑,怕是连奴儿都能欺辱于她。 阿娇心头了然,“既然这孩子同孤有缘,那孤便给她起个乳名吧,待到周岁陛下自会给予公主封号。” 唐氏倒声是。 阿娇默默良久,“这孩儿生时天气已入夏,夏日里芙蓉菡萏,唤了芙儿如何?” 皇后起的乳名,雅俗不论,那是一份尊荣。唐氏喜不自胜,“妾代芙儿谢过殿下。” 一番絮絮,唐氏到底是刚生产,不免支撑不住。阿娇见状欲起身回宫,王嫣宁抢先笑道:“唐妹妹怕是乏了,殿下何不贵步踏贱地,去妾那里坐坐?” 王嫣宁背后做下的腌臜事,阿娇不是很待见她,最重要的,她投靠卫子夫,摆明不是同一阵营。不过既然开了口,也可去看看。 见阿娇点头,王嫣宁格外欣喜,一路引了皇后往她的侧殿而去,只见那殿中摆设普通,装饰也极为寒碜,侍女锦玉上了茶,那茶盅颜色暗淡发浑,毫无茶香,这等茶阿娇自是不吃的。 王嫣宁尴尬的搓搓手,“妾这里寒微简陋,唐突殿下了。” 阿娇不以为意,“不妨事,你如今这等境况,理当如此。”王嫣宁不受宠,品阶也不高,殿内肯定是这番光景。王嫣宁却误会了,以为皇后是在讥讽她,当即脸色羞赧,不发一言。 阿娇看着好笑,“你邀孤来此坐坐,没什么话要说么?”她相信,这等小人是无利不起早的,能单独同她说话,就不会白白浪费这个机会。 王嫣宁磨叽几下,当真不知从何开口,又怕说的不对惹恼了皇后,扭捏不言。 阿娇扶了百灵的手起身,“你既无话可说,孤也没什么同你周旋的,这便回宫了。” 王嫣宁大惊失色,提着裙子跪在阿娇面前,大喊“殿下!” 阿娇居高临下的看她,“这会子有话说了?” 王嫣宁咬唇下决心,拜了又拜,“嫣宁生得卑贱,入宫甚久亦不得宠爱,求殿下怜悯,赐嫣宁一个机会。” 阿娇旋即坐回主座,“怎么?打算换靠山了?”她的声音一向是清冷冷的,不比卫子夫温柔黏腻,也不比华裳的空谷黄鹂,自有与生俱来的威严。 王嫣宁汗湿小衣,心头如鼓擂,她本以为像她这样卑微的嫔御,是不会引得皇后注意,更惶论她投靠卫子夫的事。皇后直言戳破,倒叫她不知该如何自处。 阿娇闲闲的拨弄指甲,“你既选了主子,又何故投奔于孤?这永巷之中,得宠方得天下,你是个明白人,投靠的人自然是不错的。为何转了心意?” 王嫣宁兀自跪着,冷汗淋淋,舌头打了结一般,想要辩解,又暂不能巧舌如簧,该如何让皇后相信她的忠心,是个难题。 第37章 执意回府 “你攀附卫氏许久了吧。”阿娇道。 王嫣宁的头越发低了,喃喃道:“是的,殿下。” 阿娇冷笑一声,“怎么?她给不了你好处,便来找孤了?” “不是的殿下!”王嫣宁脸色由红转白,急急辩解,又不知该如何辩解。 阿娇给百灵一个示意,“啪”一声,王嫣宁面前多了一包物什。那物什有一股幽香,王嫣宁太知道那是什么了,当即磕头不止。 “殿下,求殿下饶恕!求殿下饶恕啊!” 她惊恐惧怕,真是狠命的磕,直磕的头破血流,皮肉外翻。阿娇定晴一看,那皮肉翻的不甚自然,有些奇怪。百灵懂得,上前一步按住王嫣宁,“少使又要使什么花样儿?!这可是皇后殿下,不是任你玩弄鼓掌之间的尹美人!” 王嫣宁哭的花容失色,也不敢反抗百灵的掣肘,“殿下明鉴,罪妾不敢分辩,只当日受制于人,实属无奈之举。” “受制于人?”阿娇命百灵放开她,“受制于何人?” 王嫣宁抽噎不止,“殿下英明,自是知晓,何故再问罪妾呢。” “放肆!”百灵呵斥。 阿娇摆摆手,百灵退至一边。 “孤知晓与否并不重要,那人于你一次恩宠,你报其恩也在情理之中。尹氏不才,孤没功夫教她学乖。只是今时今日,你不拿真面目示人,还妄想孤会帮你么?” “殿下何意?”王嫣宁怔怔望着她。 第44节 阿娇笑,“孤是何意,你自是知晓。想成为宠妃不难,很容易,孤可保你一跃成为人上人,但你要知道,空有智慧没用,必要美貌,这永巷里,美貌是得宠的最低要求,也是最高要求。” 王嫣宁低头叹息,“罪妾未入永巷时,常听人说殿下醋妒成性,贤良不足。容不得嫔御,也容不得子嗣。生性傲慢不可一世,而今罪妾才真真折服,殿下原早已窥破一切,罪妾才是跳梁小丑罢了。” 这样直言不讳,阿娇倒对她生出几分好感,“你既入了永巷,如此想必为了自保。而今看你现下里处境,方知自保也不是那么容易。唯有站在高处,才能保住自己,保了家族。求助于孤,也是如此吧。” 王嫣宁苦笑,“罪妾以为,永巷争斗,繁花争艳,小心些尚能保命。而今看来,有时候活着不如死去,孤寒寂寞倒能丝丝啃噬人骨,生生受罪。可叹罪妾胆小怕死,只能再次搏一搏。” 阿娇其实有心收了王嫣宁,但这种收,不能是她去笼络一个区区嫔御,而是要她心甘情愿臣服,退一步说,即便不能心甘情愿臣服,也得让她永不能背叛。 而今,她手上有王嫣宁的把柄,则还需一样东西。 “王家有你这个女儿,也是几生修来的福分了。” 王嫣宁不明白为何阿娇莫名其妙提起她不够显赫的母家,小小亭长而已,有何值得关注? “孤知晓你有一同胞弟弟,生得儒雅,更难得满腹经纶。只要你安分,孤便许他前程。”阿娇笑意盈盈。 王嫣宁在阿娇盛满的笑意中看到她的胸有成竹,至此才知,根本不是她主动跑来寻求庇佑,而是皇后一步步推她走到这步,为的就是好完全掌控。 但事已至此,进则满门富贵,退则死无全尸。如何盘算,她心头越发分明。 恭敬行了一礼又一礼,端得是满面诚恳,“罪妾全家托付殿下,殿下犹如罪妾再生父母矣。” 阿娇微微笑了挥袖,“去吧,让孤看一看你的以后能多久。” 王嫣宁明了,扶着锦玉的手恭谨退下。 不欲让皇后多等,不过一盏茶时间便梳洗完毕,踏入殿堂之时,百灵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阿娇在惊诧中欣慰点头,“不枉孤赏识你,到底是有价值的。” “妾不会让殿下失望的。”王嫣宁轻启朱唇,露出自信的笑容。 阿娇点头思忖,“现在,只需一个机会了。” 六月里,天气初初闷热,皇帝下早朝回宣室殿处理政务,那边长白奉上一杯冷热适中的凉茶,带着皇后的嘱托,上前回道:“陛下,大长秋来报,说是皇后殿下请求回府探母。” “回府探母?”皇帝正提起朱笔,狐疑的看着长白,一滴朱色墨汁滴落在案几上,长白大惊,忙跪下:“陛下,奴有罪。” 皇帝低头看看,放下朱笔,挥手让宫人擦拭,“不妨事,你且起来说话。” 长白这才舒了一口气。 “皇后怎么突然想回公主府了?”皇帝玩味的勾起一丝笑容,“又想耍什么花样儿?” 长白一脸难色,欲言又止。 皇帝白他一眼。“有话就说!” 他这才拱手道:“听闻窦太主殿下私养娈童,皇后殿下好生恼怒……” 皇帝点点头,“这事朕也有所听闻。那娈童现下里不是被赶走了么?” 长白道:“赶是赶走了。皇后殿下气恼异常,兴许这番请求探母,也是为了劝一劝窦太主殿下。” 想起那个跋扈的姑母,皇帝简直要笑出声来。姑母生得英姿飒爽,说好听些什么巾帼红颜,说的不好听,半分没有女子模样,做事鲁莽,行事不顾后果,倒也难为了皇后这般小心翼翼的为她收拾残局。皇帝自然猜得到那娈童被赶走,定然和皇后脱不了干系,但想见姑母见到皇后还会怎样抱怨诉苦呢。 眼前突然浮现皇后愁眉不展的模样,皇帝心头一阵烦闷。 “想来姑母还在气头上,皇后何苦回去惹一身腥?你去劝劝皇后,缓一缓再去吧。”皇帝如是说。 长白愣住了,皇帝不是一向爱看这母女俩窝里闹腾么?怎么这会反倒为皇后着想起来?他有点头疼,皇后吩咐他,本意是非去不可的,忠人之事做成这样,说不过去。 正巧卫青求见,皇帝喜得推迟处理政务,定要拉着他下一局棋才罢。 长白无奈只得摆好棋盘,奉上茶点,默默侍立一旁,想着一会怎么去回禀皇后此事。这边卫青器宇轩昂的入内,眉眼间英气勃发,煞是精神。长白不禁啧啧,相较于经常出入宫禁的韩嫣,他更欣赏俊逸的卫青,韩嫣美则美,等闲女子亦不能与他争锋,但总觉太过阴柔,没卫青这般阳刚。 “卫青拜见陛下。”卫青礼数全,对皇帝恭敬却不谄媚。皇帝喜得虚扶一把,“卫卿不必拘礼,陪朕下一局如何?” 卫青拱手微笑,“承蒙陛下错爱,微臣喜不自胜。” 于是君臣二人相对而坐,皇帝执黑子,卫青执白子,以皇帝开局。 皇帝置下一子,道:“这次入宫,可去见过你姐姐?” 卫青眼观棋盘,在黑子边落下一子,“入宫必得先拜见陛下,姐姐那里还未去的。” 可不是么,他刚来拜见,就被拉着下棋,哪里有空去合欢殿。卫子夫望眼欲穿,根本没等到弟弟。 皇帝道:“你姐姐有了身孕,近日里害喜厉害,待会儿你去合欢殿瞧瞧她,也好叫她见到你开心开心。兴许能多多用膳。若不然……”他顿了顿,“晚膳便在宫里用吧。” 这是极高的恩典了。 卫青忙舍了棋局,拱手起身,“陛下,微臣不敢。” 皇帝堵了白子,兴头正高,摆摆手让他坐下,“这有什么。你姐姐是朕的妾侍,你是朕的小舅子,正好用了晚膳再来陪朕下棋。” 说起来,这永巷里哪位嫔御的母家都是皇帝的亲家,可谁又真敢用皇帝攀亲?卫青一向谨小慎微,闻言不由得犹豫起来。皇帝态度坚决,太推脱未免惹恼他,但不推脱万一传了出去,还不知言官将如何编排他姐姐恃宠而骄。真真为难至极。 可皇帝说了后,再不提这话,他也不好提,君臣二人便认真下起棋来。 那边长白愁绪满怀,不知怎么解决皇后嘱咐的事,大长秋再次求见在外。 “皇后又派大长秋来请求探母?”皇帝不悦的皱眉。这女人这样不知好歹?! 长白看出皇帝不太高兴,压低声音嚅喏道:“回陛下,殿下怕是气得狠了。” 皇帝冷笑,就是知道气恼了,才不想让她们母女二人天雷勾地火的闹。难得他关心她一回,这般不识抬举!想回去不是么?还就偏偏不让你回! 第45节 皇帝执拗道:“去同皇后说,朕不允!别再派大长秋来了!” 长白冷汗直冒,正要去回。卫青道:“陛下,恕微臣大胆。微臣略微听得一二,皇后殿下执意回公主府,陛下没深想过是什么缘故么?素日里,皇后殿下可不会这样执着。” 这样一说,确实…… 皇帝疑窦大生。 长白小衣尽湿,想起卫青是卫子夫的亲弟弟,而那卫子夫一向与皇后仅表面和睦…… “卫侍中多虑,不过是窦太主殿下做下些事,皇后殿下有些恼了。”长白状若不经意的分辩。 皇帝没管长白的分说,冷笑道:“卫卿你说说看,皇后怀了什么别样的心思?” 长白张张嘴,见皇帝犀利的眼眸,便半个字也吐不出来了。 卫青把长白的神情看在眼中,微微笑了,那笑容配上俊朗的容貌,端得是个美男子。 第38章 春天来了 “陛下下月生辰将至,皇后殿下执意离宫回公主府。兴许探望母亲为假,实则是为陛下生辰贺礼煞费苦心也未可知。”卫青笑意如风,和煦温暖。 “哦?”皇帝没曾想等到的是这么一个答案。说起来他是生辰将至,礼部和掖庭确实也在悉心操办,就是永巷嫔御们,定也早早准备起来聊表心意。每年都这样,没多大意思。他早忘了年幼时生辰对礼物的期待,更想着兴许那个时候,父皇能想起看看母后。 皇后的变化,他看在眼里,生起探究的趣味,可惜这样的女人,似乎对他没了热情,这让皇帝心头不快,今次他的生辰,她真的会别出心裁准备礼物,不惜出宫去寻,只为给他一份惊喜么? 皇帝感觉有点牵强,不免看着卫青不语。 “陛下,皇后殿下对您的情意,您应该是知晓的。”卫青依旧笑着说。 “……”皇帝脑壳有些混乱,恍惚年幼时,那个稚嫩美丽的小姐姐指着一匹漂亮的小马说:“彻弟弟,荣哥哥不给你骑,我护着你!”另一边,是气恼异常,被宫人拦住的刘荣。 她是馆陶公主心爱的女儿,是太皇太后疼爱的外孙女。 而他,只是个不受宠美人的儿子。 幼小的他,艰涩的问:“娇儿姐姐,这么做,荣哥哥定会恼了你。” 小小的阿娇有一瞬间的难过,继而展开笑颜,“那彻弟弟愿意陪我玩儿吗?” 那笑容,照亮他幼小的心,是那灰暗过去的所有的光明。 “吾若一日娶得阿娇姐姐,必当金屋筑之!” “皇祖母,您放心,我一定对阿娇好!” “从今日起,你便是我唯一的妻,我一定疼你爱你!” “娇儿……娇儿……” “你放心……” “陛下……”皇帝神情恍惚,长白生怕出事,轻声呼唤。 “陛下,您可还好?”卫青露出担忧之色,他只想为皇后做些什么,孰料皇帝陷入回忆无法自拔。 那明媚笑靥,有多久没出现在皇后的脸上了? 皇帝微微低着头,一丝丝苦笑,“如今,皇后对朕……对朕……”还有情意吗?他没能说出口,这不但是对他自尊心的伤害,更是叫臣下和奴才们看了笑话。 “陛下,对皇后殿下的情意呢?”卫青像是个能窥探到人心的可怕巫师,就那么一点一滴的戳中皇帝的心。 “朕……朕……”皇帝竟张口结舌起来。 长白惊惧的处在君臣言谈中,卫青僭越了,他岂能这样诘问皇帝? 皇帝深吸一口气,“朕无论对皇后如何,都是恩典!” 都是皇帝的恩典…… 卫青突然想起那日英姿飒爽,在马背上驰骋的皇后。 寒夜寂寂的深宫,狡诈阴狠的永巷,不该是皇后那样明媚的女子留驻的地方。 “长白。”皇帝重重唤了声。 长白赶紧拱手侍立,“陛下……” “去告诉皇后,朕允她出宫。” 长白一脸喜色,小心掩藏,垂首道:“吾这便去回禀皇后。” 皇帝看着黑白分明的棋子,五内郁结。 皇后……娇儿……朕是不是这些年,亏欠了你许多?可朕是皇帝,你为何不能软语温存,非要刚毅果决呢? 即便是皇后临时出宫,亦打点四五日才真正得以出宫。 宫门外,百灵侍奉阿娇换乘马车,阿娇上车之前,深深吸气,终于出了那个囚笼,虽然只有几日。 马车奔驰在长安街巷上,阿娇忍不住掀帘往外望,她的装束是普通富人之家的夫人,来往百姓并未注意这马车内,是他们的国母,母仪天下的皇后。 小商小贩的叫卖声,街上穿梭的行人,点心铺子摆出热气腾腾的点心,馒头馍馍香气馥郁。这一切都是这么美好,阿娇贪恋的看,想把这些凡夫俗物深深刻印在脑海中,以慰聊深宫寂寞。马车并未往公主府去,而是直奔长安一处不起眼的酒楼。那酒楼是一商人女所开,店面不大,却很干净,店内菜色不多,却样样精品。所以虽则不起眼,也有那等附庸风雅的公子哥常来光顾。 百灵伺候阿娇下车,早有小二立等门前,笑着将她们往二楼包间引。 “楼上公子已久候多时,可把夫人等来了。” 阿娇点点头,“劳驾。”待到包间门前,百灵从钱袋里掏出一串钱给了那小二,小二喜滋滋的退下。 第46节 韩嫣从包间走出,正巧看见这一幕,笑道:“夫人可真是大方,在下也要。” 百灵捂嘴笑,阿娇白他一眼,“少在这里贫嘴,有何要事非要我出宫才说。你可知陛……老爷能允我来,真是格外不容易。” 韩嫣夸张的作个揖,滑稽又搞笑,“是在下让夫人为难了,先进去吃一席,全当在下赔罪了。” 阿娇念着要事,也没拒绝,进了包厢,百灵则在外守着。 包厢内桌子擦得干干净净,摆着十数道色香味俱全的菜肴。除此之外,啥也没有。阿娇摸不着头脑,转头质问跟着入内的韩嫣,“你这是何意?我费尽周折出宫,就是来陪你吃饭的么?” 韩嫣勾魂眼弯弯,笑意盎然,“夫人可折煞我了,我陪夫人吃饭,哪能让夫人陪我呢?”眼见阿娇恼了,他忙说:“什么事等吃了饭再说。夫人一早便出宫,这时候定是饿了。” “你……我不饿,也不吃,你若无事,我定治你的罪!”阿娇实在烦了这个泼皮无赖一样的人,一而再再而三,真当她好欺负么! 韩嫣俊脸一拉,“夫人真是一点也不温柔。”阿娇转身欲走,他赶紧拦,“罢了罢了,谁让我就奈何不了你呢……”“你再说!”阿娇怒道。 “好好好。不说了。”韩嫣偷偷窃笑,指着凳子,“夫人先坐好不好,马上就让你见到人。” 阿娇这才坐下。 韩嫣击掌两下,一名妇人拉着一个孩子走进包厢,那孩子生得虎头虎脑、浓眉大眼,是个极为漂亮的。那妇人施了一礼退下,只留那孩子在。 阿娇上下打量布衣小孩,看年纪约摸三岁左右,“这是……你的私生子?” 彼时韩嫣正吃茶,闻言一口茶水直喷而出,呛得直咳嗽。阿娇默不作声的移开,连丝丝水星也没喷到她身上,这叫以其人之道还之彼身。 韩嫣放下茶盅,手忙脚乱的擦拭衣裳,顺顺气。看他一副狼狈样,阿娇心情大好,拉了那孩子过来,那孩子也不怕生,瞪着咕噜噜的大眼睛好奇的看眼前这位美貌姐姐。 “夫人猜猜这孩子是谁?”韩嫣道。 阿娇摇摇头。她怎知韩嫣从哪儿掏摸出个孩子来。 韩嫣眨眨眼,笑的诡秘,“他是卫夫人二姐卫少儿同姓霍的私生子,因这孩子身子孱弱,卫媪给他取名去病。” 霍去病!!! 阿娇惊异的看着眼前这个大汉未来的大司马。 那孩子是少有的漂亮可爱。 阿娇自问出身高贵,那些达官贵族娶得妾侍个个貌美如花,生的孩儿也不遑多让。却都没有面前这个孩子有一双清澈见底的眸。 “怎么样,是个不错的孩子吧。”韩嫣见她看的愣神,洋洋得意的标榜自己的功劳。 霍去病,征战匈奴的大将军,继他舅舅卫青之后的奇才,未来的大司马。如今只是个三岁的孩童,有着不谙世事的心和亮眼的眸,以及圆润可爱的样貌。这个孩子…… “你为何要去绑架人家的孩子?”阿娇拈点心给他,小家伙怯怯拿过来,没吃,只软糯的说声:“谢谢。” 看着他可爱,阿娇忍不住轻轻揉揉他的发顶。韩嫣见她喜欢,笑道:“夫人不是命我多多注意卫氏的动向么?那日顺道拐了这孩子来。” “……” 这个理由……阿娇无奈扶额,确实是韩嫣能干出来的事。 “韩大夫打算怎么处置这个孩子?” 既然拐了来,就不可能老老实实送回去,但怎么处置是个问题。那卫少儿对这孩子虽然不在意,但卫媪却很是喜爱这个孩子。想来卫子夫为了母亲,也会拼劲去寻。韩嫣笑道:“听说卫夫人命人在寻,若是他们发现这孩子的尸体,会不会打击那卫媪一下呢?卫媪不好,卫子夫自然伤心,动不了根本,让他们恶心一下也是好的。” 杀了这孩子,日后再没有能帮助卫青,帮助卫家的大司马,卫家昌盛,虽说不是拜霍去病所赐,但霍去病却是卫家中期实实在在的助力。兼之他孝顺恭谨,对舅舅卫青极为尊敬,皇帝又格外看重他。 真的要杀了他,将这荣光扼杀在摇篮里? 阿娇看着小家伙,小家伙也用黑得亮人的眼睛看她。 冷眼看见他手里的点心,阿娇奇道:“你怎么不吃?” 小家伙抬起圆润的小脸,天真诚挚道:“这么好吃的点心,我想和姆妈一起吃。” 韩嫣听闻耸耸肩,“是我派去照顾他的妇人。” 阿娇又道:“你知道死是什么吗?” 小家伙愣住,呆呆的看着面前这个光彩照人的姐姐。 第39章 母女争执 终究没忍心杀了那孩子。 阿娇将他托付给韩嫣好生教养,让他替小家伙改了名,日后送进兵营里。至于他大了会不会再去寻亲,卫家是不是会寻回这个孩子,就不是她能左右的了。 公主府门前,云妈妈笑着迎候阿娇,却不见她的母亲窦太主。论理阿娇是皇后,无论至哪个府邸,必得主人亲迎以示尊重。窦太主虽然不必拘泥这样的虚礼,一向疼爱女儿的她,也会早早等着。 如今不见人影,难不成是得知了那娈童被赶出府与她有关? 阿娇不免戚戚,这韩嫣办事到处留尾巴。 待问了云妈妈,才发现,原来不是窦太主发现此事同她有关,而是娈童被赶心头不舒爽,自躺在床上。 阿娇入内室探望,窦太主脸色憔悴,歪着小憩,边上是有些面熟的姑娘,并她的大嫂田氏和一名侍妾。田氏出身书香门第,非显贵之家。当年馆陶公主宠爱幼女阿娇,为其定下金屋藏娇姻缘,又顾惜幼子陈蟜,与林虑公主(隆虑公主)定亲,实为双保险的姻亲,同皇帝一门紧紧联系在一起。偏生大儿子陈须,甚少得母亲钟爱,这田氏固然生得好,又贤淑良善,到底远远比不得弟媳林虑公主身份尊重。故此,陈须待这位夫人不过尔尔,无声对母亲抗议,可叹窦太主完全不为所动,总是怨怪田氏无能,收不住儿子的心。 “皇后殿下。”田氏领侍妾行了大礼。陪在田氏身边一同侍疾的是近日里颇得陈须恩宠的侍妾王氏,她生得妩媚多姿,穿红着绿,打扮得花枝招展,格外娇俏。反倒显得田氏灰衣紫杉,活像深闺怨妇。阿娇皱起眉,不欲当人面说她,却也是不满的。 “女儿来了。”窦太主怏怏起身,阿娇赶紧坐在床榻之侧,握住母亲的手,眼见母亲枯槁模样,心头不禁难过。 “母亲怎会染了风寒,应好生珍重才是。”阿娇道。 窦太主怎能说是因那娈童犯错被赶,心头郁结才导致风寒入侵。只讪笑:“娇儿说的是,母亲日后必当好生将养。你瞧这一病了,你大嫂特意回府探望,只可厌那衣裳,那打扮,还不如个妾侍体面,生生丢你大哥的脸面。”话及此,登时拉下脸来。 第47节 田氏臊得面红耳赤,半点不敢分辩,只跪下垂首待罪。那妾侍隐有得色,也知此刻不便她多言,遂默默不语。 阿娇诚然觉得大嫂失了分寸,但母亲这般大喇喇的说,分明是不给大嫂脸了,不好深劝,便说:“想来大嫂侍奉许久也是累了,去那厢房先歇一歇吧。” 田氏应诺起身。冷不丁窦太主又道:“这通多久才又累了,真是个纸糊的。”田氏眼圈一红,懦懦退了。 阿娇看不过,等人去了便道:“母亲,好歹那是大嫂,以后大哥承继侯位,大嫂可是当家主母,您这样不给她脸面,又当着妾侍的面儿,实在不好。” 窦太主不以为然,“脸面要自己挣的,难不成这么多年一个孩子也未生下,倒是我这个婆婆的错了?” “母亲!”阿娇道,“您这样说,也是指望皇太后这般怨女儿了!” 阿娇这么多年一子未出,窦太主只顾逞口舌之快忘了女儿,这才慌了,忙道:“娇儿你是我的女儿,福气尽在以后,哪里是你大嫂能比得上的?” 阿娇叹:“母亲,女儿并未生气,只是觉得母亲要改改性子了。听说有一阵,母亲招了个十岁的娈童回来?” 提起此节,窦太主有些挂不住,“不过是看那孩子孤苦,怜悯罢了。” “仅仅是怜悯?”阿娇反问,“母亲自己知晓便可。现下里父亲尚在,您这般行事分明不给父亲留脸面。任何事,说是秘密,实则谁家未被安插了心腹,早晚传出去。可让我们堂邑侯府怎么做人?就算旁人不敢议论,那私下里会嗤笑侯府上下一片污秽。难听的话,听不到不代表没人说。母亲,你可知道?” 窦太主几分怔忪,几分懊恼,女儿一席话让她思维混沌,“好女儿,你别说了,且让母亲想想好不好?” 阿娇叹道:“母亲,陈家目前不成气候,女儿连个可以依托的母家也没有,又没有子嗣。眼见着永巷女人越来越多,各个都不是好相与的。日后该怎么办?”说罢,竟落下泪来。 窦太主最是见不得幼女哭泣,心头火燎的痛,她软下语气,好生安抚,“娇儿,娇儿你别哭,母亲知道了,母亲知道了还不成吗?明日就派人召你两个哥哥回府,好生约束好不好?” “两个哥哥心性已养成,不叫他们吃了大亏怕是不可能了。”阿娇心头早有打算,先给母亲做个铺垫,以免到时候母亲用手中权势帮忙,让她计划不好施展。 “娇儿!你这话……”窦太主果然坐不住了。她最是护短,两个儿子纨绔,她知晓,陈须豢养多名讴者、陈蟜流连烟花之地,她都知晓。不过是觉得儿子们爱玩些,也没什么。左不过世家贵族子嗣多有贪玩的,不算什么。但看阿娇神色凝重,便知定不是等闲之事,兀自心疼了。 “母亲!不管发生什么,您千万别阻挠,成败在此一役,我必要改了大哥二哥浑身的纨绔之气!”阿娇从未有过得认真,惊得窦太主浑身打颤,“娇儿,那是你亲哥哥们,你可千万别……” “母亲放心,左不过不叫他们性命便是。”阿娇眸中透出狠厉之色,想起之前陈蟜种种言谈,气不打一处来。大哥陈须更是连面儿也不露。 窦太主着实被女儿的神色吓到,差点哭出来。 “娇儿,算母亲求你,疼惜你的哥哥们好不好?” 阿娇豁然看向窦太主,半分不留余地,“母亲,这是我最后一次同你说不要插手!我既说了不要他们性命,就不会让他们危险。至于其他,只看他们自己。” 窦太主神色凄惶,却也知女儿性情,这样必是再说不得了。她只好转了话道:“刚看见那个姑娘么?她是你叔叔家四女,名唤如姵。你可还记得她?小时候随她父亲上京述职时来过一回,还抢了你的布偶去。” 那是多久远的记忆了,她还不是什么太子妃,更不是皇后,只是陈家备受宠爱的幺女,馆陶公主最疼爱的女儿,经常被传唤入宫觐见,太皇太后最喜欢的外孙女。她拥有一切美好的东西,奢华的珠宝首饰,绫罗绸缎,各色珍馐。天不怕地不怕,还能骑着马纵情肆意的奔跑,给睡着的教书先生画鬼脸,无所不用其极的调皮捣蛋。 好像是个夏日,这位堂妹随父进府,拜见她的父亲堂邑侯和母亲馆陶公主。印象里那个小女孩很是可爱,不过五岁,行礼问安丝毫不差,是个懂规矩的。怪不得才见便觉得眼熟,原是旧人。 “这次她也是随父进京述职么?”阿娇道。 窦太主摇摇头,“你不是说无人可用么?我也见你在永巷一人支撑未免辛劳,就命你叔叔将这丫头送来。正巧十七岁,尚未婚配,年龄适合,又生得花容月貌,必定能助你一臂之力。” 阿娇微微一笑,“看着是不错,只是心性如何?” “你先带进宫一段时日,看看好不好。如果她不会献媚邀宠,不懂怎么取悦皇帝,那即便成为嫔御也没什么用。” 阿娇便道:“让她进来吧。” 陈如姵得令入内,不敢抬头。阿娇命她抬头来看,窦太主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不免笑道:“倒有几分你的神韵。” 陈如姵一听这话赶紧跪下,“能同皇后殿下有几分相像,是民女的福气。” 阿娇扑哧一声笑了,“这话说错了。像孤,可不是什么好事。” 陈如姵不敢接话,生生跪着。 窦太主也不叫起,只对阿娇佯装生气:“这是什么话,能像你几分,是她三生有幸。” 阿娇命陈如姵起身,又命她告退,才笑道:“母亲以为陛下看着像我的堂妹,能喜欢得了么?” 窦太主默默,许久才说:“有好些旁支嫡系为何母亲不选,偏偏选她。就是因为她像你,却又不像你。” “哦?”阿娇倒闹不懂了。 “她像你,是几分□□和容貌。不像你,是她的性子。”窦太主看着心爱的女儿,推心置腹道:“我想,皇帝总是喜欢柔顺的女子,如姵有几分像你,若她得宠,皇帝能怜惜你几分。” 阿娇被兜头一盆冷水浇个彻底,旁人说她也就是罢了,没曾想自己的生母也能这样羞辱她。她难道要靠旁人才能分得一丝宠爱么?蠢蠢欲动的傲气蒸腾,“母亲这般看得起如姵,又那样看不起女儿么?”阿娇似笑非笑。 “娇儿!”窦太主慌了神,“母亲是为你着想!” 阿娇笑了笑,“我知道,您从来都是为我着想,从结下这门亲开始,您一直在为我筹谋。只是,您为何不问一问,我是否需要?” “我以为,那皇后之位是全天下女人最高处的位子,权势、富贵,你会喜欢的。”窦太主嚅喏。 “滔天的富贵,尊贵的地位,还有权势……”阿娇微微一笑,“若能回到最初,我不会要的!母亲我不要!所以从今日起,你不要再自作多情的插手我的事了!这是一个女儿的祈愿,也是一个皇后的懿旨!” 刹那,母仪天下的威仪笼罩内室,眼眸中是如许的清明。 窦太主瞠目结舌,半晌说不出话来。 第40章 娇儿吾妻 最终,她带走了陈如姵。 那个女子哭求在她的门前,各种场面话说了遍,难为她居然没有一句是重复的。百灵见状笑谈,这堂姑娘怕是想飞上枝头想疯了,连青梅竹马的相好也顾不得了。是了,那陈如姵虽然没有婚约,却有个青梅竹马的小哥哥,两人估计是花前月下,放灯写诗什么的浪漫事都做了。那公子正打算提亲之时,陈如姵被父亲送到京城堂邑侯府中,见识了窦太主的奢靡,享用了呼奴唤婢的威风,心,终究是变了。 “你说,这人怎得说变就变呢?如此之快。”阿娇同百灵笑语。 百灵笑道:“所谓人穷志短,穷了连志向也没了。何况只是个不成气候的青梅竹马呢?再者两家没有婚约,这堂姑娘爱上京城的繁华,希望一步登天本不是易事。可巧让窦太主殿下看上,那还不是祖坟上冒青烟,几世修来的福分。” “福分么?为何都不觉是祸事呢?”阿娇凝视一处,低低道。 第48节 “殿下要什么?”百灵没听清,侧耳问。 “没什么。”阿娇道,“从宫外带的贺礼偷偷散播出去了么?” 百灵道:“已遵殿下旨意,散了出去,想来陛下应该知晓了。” 阿娇淡笑道:“这韩嫣为了让孤顺利出宫,竟想出这么个主意来。难为孤在外头搜罗许久,还请母亲一同帮忙,才算勉强讨了个贺礼回来。” 百灵笑道:“韩大夫如此用心,奴婢也甚为感动呢。” 阿娇打趣她,“这韩嫣尚未娶亲,孤为你说个侧室如何?” 百灵刷的红了脸,“殿下没得这样编排人的。奴婢去看药炉子了!” 阿娇笑着看她一路小跑出殿,陈如姵后脚跟进来,笑道:“不知殿下说了什么,民女瞧百灵姑娘羞的紧。” 说白了,这陈如姵太过功利,阿娇不太待见她,但这份冷情,又是永巷女子所必须的,“没得什么。你怎么来了?” 陈如姵看出阿娇不耐烦同她周旋,心头不禁委屈,又不好表现出来,便强撑着笑脸,“这皇宫不比外头,厢房里待的闷了,又不敢随处走动,怕冲突了贵人。” 阿娇点点头,“这倒是,冲撞了人,轻则打一顿,这如花面庞如柳娇躯也不好。重则性命可就没了。”她斜睨着眼,清楚的看到陈如姵瑟缩了一下。 “殿下说的是,如果如姵有幸得蒙圣宠,必为殿下鞍前马后!”陈如姵尴尬的笑道。 “你为何执意入宫?荣华富贵抵得过你的性命,你的青梅竹马么?”阿娇偏头看她。 提起那被她埋在心底的人,陈如姵不免神色慌乱,却还能支撑住,“民女只想赌一把。失败了定是万劫不复,但若是成功了呢?一人之上万人之下,即便成不了一品夫人,终究是主子了,皇帝的女人,世上还有什么比这位分更尊贵呢?即使民女嫁给公子,到底只是个普通的深闺妇人,没人记得,没人在乎。要那情分又如何?” 如此振振有词倒让一心想离开这座牢笼的阿娇,茫然了。权势、身份、地位,竟比一切都重要。她生来高贵,命定的皇后,是否这一切来得太过容易,使她蒙蔽了双眼,万事不放在眼中,才落得前世下场?这永巷,上至皇后,下至家人子,又有何区别,还是要战战兢兢的活着,以免皇帝不高兴怒了自己。 陈如姵固然是冷情之人,数十年的青梅竹马之谊说丢就丢,说不要就不要,也只有这样的女子,适合生存在永巷。 “你既要恩宠,孤可以帮你。不过,你如何证明对孤的忠心,以及你有那个本事替孤排忧解难呢?”阿娇眼神一瞟,微微一笑。 陈如姵露出狠厉之色,“民女知道殿下的烦心事,殿下怕脏了手,民女不怕,民女会证明给殿下看看民女的本事。” 阿娇温和的执起她双手,“那孤便等着瞧了。” 七月十四日(这应该是现行日历算的。根据百度找的,具体啥时候生的谁也不知道,就这么算吧),皇帝生辰。 未央宫上下歌舞升平,一派繁华景象。 阿娇亦装扮繁饰珠翠,以皇后之尊坐上首,带领众嫔御恭祝皇帝生辰之喜。太皇太后身子不济,未能参加宫宴,皇太后倒是想起自己身为儿媳不能怠慢,自请在长乐宫侍疾,也未到。 待坐下时,皇帝颇兴致勃勃的侧耳问阿娇,“不知皇后刻意出宫,为朕带回何样贺礼?” …… 诚然这皇帝对这事耿耿于怀。 阿娇端得端庄大方的笑容,命百灵呈上。 那是一柄普通的束发玉簪,为琢一丝一毫的花样,只在簪头有一条短短的波纹,玉簪通体乳白,看得出不是一般料子制的,却在皇宫中不值一提。 离得近的嫔御们花容失色,这样正式的宫宴,皇后身为妻室,为贺皇帝生辰,竟会送这样一件不值钱的玩意儿。 皇帝自然也是不高兴的,这玉簪浇灭他所有期盼,希望越大失望更大,彼时便是滔天的隐忍怒意。 “朕竟不知皇后节俭到如此地步。” “呀!这玉簪我兄长亦看不上眼的。”快人快语的陈长使格外惊讶,这娇俏的声音恰如平静湖水投入一石子。 阿娇冷冷瞥了她一眼,陈长使登时虚汗湿了小衣,喃喃不语。 “陛下,您细看看这玉簪。” 皇帝似恼了,赌气不瞧,随手递给身后侍立的长白,“这等物件,朕看着不免生气。朕的梓童,平白送这么件贺礼,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不看便不看吧,阿娇也不在意,抬手自饮了一杯酒,执筷要吃一口菜压一压酒气,冷不丁右手腕被挟制住,对上一双喷火的眼睛。 “你今次是成心要朕难堪么?” 那是失了脸面的质问,问声愤恨不已。 阿娇惊讶的瞪大眼睛,无比无辜,“陛下这话可错怪妾了。妾自请出宫,为的寻一特殊贺礼呈于陛下,陛下不看不理伤了妾的心便罢了,为何还要误会妾?” “误会?”皇帝嗤之以鼻,“朕生辰之日,你送这样贺礼扫朕颜面,还谈什么误会?” 阿娇叹息,“陛下如何不愿看一看呢?” 皇帝不置可否,只听长白在身后‘咦’一声,引起他注意。 “怎么,这玉簪可有不妥之处?”皇帝立刻问。其实心里好奇的紧,只是碍于面子,死活不看。 长白施了一礼,“吾自陛下还是太子时便侍奉左右,这玉簪似乎是当年皇后赠予陛下束发之物。陛下好生欢喜,珍藏许久……”后头的话咽肚腹,仅供皇帝揣测。 皇帝的眼眸中的光几不可见的跳了跳,回身拿过那玉簪,细细看了看,又摩挲几下。 “这簪子……”皇帝突然悟了什么,盯住阿娇眸子,“之前的玉簪不是已经……” 阿娇又饮了一杯酒,甚是潇洒,“是的,碎了。” “那这个……”皇帝将簪子举到阿娇眼前,“又怎会在此处?” 阿娇温婉一笑,美艳不可方物,“陛下细瞧瞧便知道了。” 皇帝拿着看了又看,方道:“是了,很像,但却不是。” 第49节 阿娇吃了百灵布的烤炙肉,拿帕子轻拭红唇,“妾命人寻了很久,又特意出宫去认,方才得了如此相似之物。不过聊表心意,此物再好,终究不是当年之物了。” 皇帝思量半晌,许久才道:“朕是皇帝。” “所以?”阿娇微笑举杯敬酒祝福。 皇帝受了她一杯吃了,“所以无论怎样,你都不可以不爱重朕。” 阿娇摆出一副很夸张的吃惊表情,在皇帝看来就是一种羞辱般的挑衅。 “你这是何意?”皇帝隐下怒意。 阿娇转了表情,笑道:“妾感念皇恩浩荡。” 皇帝摇摇头,“梓童,你从不这样说话。” “是吗?”阿娇笑的温婉,这份温顺比之卫子夫完全不是同一种,卫子夫是卑微的笑,而他的皇后,则是高贵耀眼。 “娇儿……”他突然这样唤她,在歌舞升平中,在繁华喧闹中,他轻轻地唤她闺名。 阿娇有些恍惚,已是多久没有在这个人口中听到那娇宠软糯的名姓了,他厌倦了她,只喊她‘梓童’,连一声亲昵的呼唤也没了。 心头微凉,眼眶微凉,阿娇吃了酒,脸上泛起两酡醉人的粉红,“陛下这样唤妾,妾以为听错了。”前世她那样的任性,那样骄横跋扈,那样折腾一个个嫔御,只为了能让他记得,她是他的皇后,却也是有血有肉的人,不是个让她母亲放心的摆设,更不是个物件! “你终究是怨怪朕吧。”皇帝许是喝多了酒,许是在这热闹的纷乱下情绪起了变化,他胡言乱语了。至少阿娇觉得,他在胡言乱语。 阿娇的笑轻轻浅浅的,不带丝毫情绪,“陛下饮多了酒,说胡话了。嫉妒乃妇人之大罪。” 皇帝猛地看她,眼珠是通红雪亮的,“你为何为朕的永巷添补这般多的女人?为何提拔王氏给朕,那陈如姵先前带进宫,也是为了侍奉朕的吧!那么多女人侍奉朕,你难道一点也不吃心吗?” 一连串的诘问问的阿娇目瞪口呆,她无法回答这些奇怪的问题,只笑的格外开怀。 “陛下的江山稳固,需要这些妹妹们繁衍子嗣。妾这样做,又有什么不对呢?” 皇帝突然发起火,愤而摔了手中杯盅,“统统都不对!你明明知晓朕是何意,何苦装傻!” 第41章 情归何处(捉病句一个) 杯盅掉落的声音引起距离最近的卫子夫注意,另有不知情的嫔御侧目,阿娇略提高嗓音吩咐,“陛下不小心掉落杯盅,你们去换一个来。” 有宫人应是而去,嫔御们以为只是个意外,遂接茬说笑热闹去了。只卫子夫定定望着,皇帝的神情她看不分明,似乎只是喝醉了酒,眼神有点迷离,可却有说不出的感觉。 她看着阿娇淡然的表情,心头羡慕夹杂些许愤恨。其实一直以来,阿娇并没有过多去为难卫子夫,只是瞧不上她成日见一副娇弱可怜的样子,偏偏嫉妒能没来由的升起对另一个人的恨意,那个最高贵的位子,能够堂而皇之站在他身边的位子。卫子夫将晦暗往心头沉了沉,总有一天,她要谋了去! 未央宫外殿。 “卫侍中,宫宴才结束,您这是要去哪儿?” 一舍人毕恭毕敬的跟随蓝衣袍衫的卫青,清朗的月光下,他的侧颜英俊无双,眉目间璀璨如繁星,语气温和,“不往禁苑去,只随处走走,解解酒气。” 那舍人这才放了心,笑道:“奴知道有一好去处,侍中定然欢喜。” “哦?”卫青奇道。 那舍人道:“那池子挖的深,夏日里莲花开的好,因离陛下寝宫不大近,陛下不常去。您知道,陛下不爱去的地儿,那些夫人们就更不爱来了。” 卫青思忖半晌,抚掌而笑,“甚好,如此,你便带我去瞧瞧吧。” 那舍人欢快应,“好嘞!” 阿娇退下宫宴,一身宫装穿得热烘烘的,椒房殿也无事可做,便不愿回去。白灵无法,只得命宫人远远跟着,她和洺燕一左一右亲陪着到处逛逛。 “这永巷也住了好些年了,到处是一样的瓦砾砖石,到处是差不多的宫室寝殿,连池子、花园也差不多,宫人、舍人也差不多,真真无趣的紧。”阿娇闷闷的走,心头总是不大畅快。 百灵道:“如今这各门各户,只要嫁出去了,成为夫人,哪里能随意走动纵情呢?殿下深宫久了难免心烦,其实看开了,哪里都是一样的。” 阿娇看着天边皎洁的月亮,幽幽道:“是啊,哪里都是一样的。清冷冷的,一个人。” “殿下又说赌气话。”百灵着洺燕注意附近情况,以免有听壁脚的。“殿下是皇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能不满足。” 阿娇看着百灵,笑道:“你这鬼机灵,倒也聪明伶俐了。也知道什么是身不由己了。” 洺燕闻言笑语:“殿下可不知,百灵姐姐如今也身不由己呢~” 百灵羞红面颊,离了阿娇欲打洺燕,一边道:“殿下莫要听洺燕胡说!” 阿娇笑了,脑海中浮现椒房殿那憨厚可爱的詹事,每次见到她总会行两遍大礼以示尊重,每次见到百灵,总是尴尬的搓手,不知怎么搭讪才不会惹了佳人动怒。“洺燕胡不胡说,孤不知道。不过孤却可叫你放心,若有一日,孤寻得可信任的人,定会放了你去成婚,毕竟女儿家有了依靠才是最重要的。” “殿下,百灵没有!”百灵脸颊浮起的红晕蔓延到脖子根,又急得跺脚。 阿娇笑的更加欢悦,“你放心,孤不会薄待你,孤早就调查过,那小子不错,也配得起你。到时候孤亲自赐婚,必定保你成为正室,再不受人欺凌。” “殿下……”百灵眼圈一红,“百灵舍不得殿下。” 阿娇拉了她的手,正色道:“孤知道你忠心,但是既有好的,不能不把握机会。你既也有意,也不要总对人家拉脸子,只要不逾矩,就可以了。” 百灵几乎要堕下泪,坚定点头,她曾多次压抑自己的感情,就怕到时候皇后震怒,连累那詹事,既然此事以成定局,那便不怕了。她转而微笑,指指前面开满莲花的池子,“殿下,那是砚池,莲花甚美。可巧竟走到这儿来了,殿下今日走了许多路呢。” “这儿孤好像很少来。”阿娇打量宁静的四周,不是很熟悉的地方。 百灵笑道:“这里地处偏僻了些,距离殿下的椒房殿略远,殿下自然不常来。” 阿娇点点头,走到池边,观赏那月夜下的莲花,“这是处好地方,莲之美态淋漓尽致。” 不远处隐匿在假山后的两人,卓舍人满头是汗,低声同身边的卫青道:“本以为这是处贵人们不爱来的地儿,怎得偏生皇后殿下来了。还好侍中机敏,躲得快。若是冲撞了殿下,怕是要人头落地。” 卫青沉默不语,一直注视着莲池边的阿娇,他看得那样入神痴迷,又隐着难以窥视的痛苦。 母仪天下的皇后,可以为之折服,可以尊崇,但不能当做普通女人去追逐。更何况,他应该把握的是平阳公主。 第50节 阿娇浑然未觉有人在侧,略坐了坐便离开回椒房殿。 卫青才同卓舍人出了假山,卓舍人对着阿娇离去的方向直呼大幸,幸好这样擦肩而过,没酿出什么祸患。而眼尖的卫青第一时间发现阿娇不小心掉落的锦帕,在卓舍人还未回神之前,他赶紧捡起藏进胸口,使劲朝内推了推,像做了龌蹉之事的小人一样,神色略惊惶,草草看了几眼莲花,自去了皇帝专门恩赏的厢房。 近日里深受皇帝赏识的李少君进言,夜观星象,发现自东北方向有仙气萦绕,此气环绕京师数日,直奔永巷而去,怕有仙子下凡尘,托生嫔御间。 皇帝闻言大喜,美女虽有,但谁又会嫌其多,何况仙女,尚未见过。方士董仲舒亦上书恭贺,称帝乃天之子,又富庶天下,得仙女青睐,下凡成为嫔御,可谓幸事。 然则太中大夫东方朔不以为然,认为不过是永巷中女子勾心斗角,买通方士所玩的花样罢了。但他低估了皇帝的倨傲之心,执着相信自己真的有千古一帝的风范,引得仙女动了凡心。 不日消息传进永巷,嫔御们给阿娇请安时,纷纷观察对方是不是有了什么变化,就连肤色好了些,也认为是仙女降临在自己身上,真个好一通忙乱。只卫子夫淡淡坐着,大腹便便,不是很感兴趣的模样。 阿娇吃着茶,看嫔御七嘴八舌的小声嘀咕,唯独不见王嫣宁,不由问左右,“这些日子甚少看见王氏。” 百灵回道:“常宁殿那边禀报偶感风寒,已有好些时日了。” “天气越发冷起来,这风寒缠绵许久,恐不是好事。”阿娇道,“命御医好生将养,怎么着也是陛下的妾室。” 百灵应了。 那边尹氏笑道:“只是个不受宠的少使罢了,殿下不值得为此烦忧。” 出了月子的唐氏丰腴不少,去了稚气,多了几分风韵,她扭了扭身子,替王氏分辩,“殿下善心怜悯。妾亦多日不得见王姐姐了。” “一个殿宇住着,连你都不见,怕不是染了什么易传染的症候吧?”唐氏边上的陈氏用帕子捂嘴,略略侧了身子,仿佛唐氏已经被染上了什么不知名的病症。 “不是的。”唐氏急了,她望向阿娇的眼神,充满关切,“王姐姐真是偶然风寒,真的只是偶然风寒。” 华裳眉眼低垂,恍若不在殿中,自想着心事,也不管旁人在说什么。卫子夫抚了抚肚子,淡笑,“前朝方士预言有仙子临永巷嫔御间,可不知是何人呢?想来应该不会是投胎转世而来,定是附于某人了?” 如今怀胎有孕的只有她一人,虽说腹中不是仙子降生略有遗憾,到底比不过腹有皇子。 “不晓得是谁呢。”众嫔御看来看去。 阿娇笑言,“怕是华妹妹没这个福分了,本就生得绝世美貌,再有仙子降临,可真真儿千年难得了。” 华裳闻言起身一礼,“殿下偏疼,妾知足了,不会妄自揣测仙家。” 陈氏倒是很期待的模样,难为她生得清冷高华,满是世俗之色,“若是这位仙子姐姐肯降临我身上,那毕生无憾了。” 尹氏随即嗤之以鼻,“你也配!” “你!”陈氏大怒,不过是个失了宠的美人,凭什么说她。“姐姐可好生将养吧,听闻陛下自姐姐小产后再不去了呢。” 尹氏如今已沉稳许多,虽然嘴上依旧不饶人,心里可有成算的多。她知道皇后需要她当出头鸟,那么她便演好这个角色。失子之恨尚未报的仇,怎能就这样沉寂下去。 “妹妹不必担忧姐姐了,那日的仗义直言得了宠,肚子却迟迟不得动静,怕也得好生将养吧。” “!!”陈氏被噎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卫子夫不落忍,关切至极,“尹姐姐如今身体可大好了?” 尹氏瞥了卫子夫一眼,那虚情假意让她几欲作呕,“妹妹希望我好是不好呢?” 卫子夫掩住胸口,一副被误解的委屈,“妹妹怎会不希望姐姐好呢。” “是么?”很明显的不屑。 卫子夫泪眼朦胧,“殿下,尹姐姐这般误会我,叫我好生……好生……”又是伤心的模样。 阿娇看着差不多,便温声道:“你如今有着身子,不日便要生了。还同尹美人磕什么牙,擅自珍重才是。” 卫子夫咽下满腔郁郁,她知道皇后不喜她很久了,只得缓和神情,“殿下说的是。” 阿娇又向尹氏,“你也收收性子,卫氏有孕,心思又细,身子又弱,哪经得起你这般争锋相对。” 尹氏应是,也没什么其他反应。 卫子夫更是恨极,若上座换成皇帝,即便她不开口诉委屈,那尹氏必定皇帝会被责骂一通,以给她出气。她不明白皇后为何对她不理不睬,甚至厌恶。若说永巷里嫔御不少,那恩宠也不是只给她一人,单单看她不顺眼,不知何故。 她哪里知道前世那些事故,阿娇再怎么大度,也不可能对夺了她后位,害了她被打入冷宫的奸佞小人抱有什么好感,若不是如今她懵懂不知前世事,早就借故开发了,哪里等到今天还容她在眼前晃。只望她不要轻举妄动才好,若不然收拢了网,便无法逃脱了。 正说的热闹,那边常宁殿缘玉匆匆而来,入殿一脸惶恐,跪伏在地,大呼:“求皇后殿下驾临常宁殿!” 第42章 飘飘谪仙 常宁殿偏殿。 宫人们肃穆以待,见皇后前来,纷纷行礼问安。 唐氏自从生下公主,得封八子,这常宁殿自然以她和公主为尊,更显得王嫣宁这里冷寂苍凉。 嫔御们跟随前往,亦不免有惺惺相惜之感。 为首缘玉膝行皇后脚下,“求殿下怜悯,少使已经把自己关在寝殿内三天三夜了,不饮不食,本不敢叨扰殿下,可……可奴婢怕少使出事。实在不得己,才大胆寻至椒房殿,冲撞了殿下。” 阿娇绷了脸,“这时候还什么冲撞不冲撞的,赶紧命人撞开殿门!” 身后舍人们得令,几个身强体壮的冲上前来,对着殿门几下里用劲,嫔御们紧张的看着。卫子夫却独独看向阿娇。 待到殿门轰然大开,舍人们退下,宫人们打开殿门先行入内,嫔御以阿娇为首入殿,只见殿中雾气缭绕不甚分明。 “殿内无人伺候么?怎会焚香焚成这副模样?”阿娇皱眉。 缘玉奇怪,“不会啊,这三天三夜,少使紧闭殿门不见人,根本没宫人能入寝殿中。” 聪慧的邢孟君忍不住出言,“难不成……” 第51节 这个难不成惊得卫子夫心头乱跳。 及至榻前,只见王嫣宁散落青丝背朝众人睡着,几乎连气息亦不可闻。 陈氏吓的后退几步,“这……不会已经……”她没敢说,紧张的攥紧帕子。 众人皆退后。 只唐氏一向和王嫣宁交好,虽心头恐惧,但还是上前几步,用丝绢裹着手指戳了戳王嫣宁香肩,“姐姐你还好吗?皇后殿下来看你了。” 没有任何反应。 众人又退后几步。 这是出事了? 卫子夫狐疑,按着她树立的善良贤惠形象,不免落下几滴泪,“尹姐姐这是怎么了?” 阿娇命左右请御医前来,又让大长秋去宣室殿禀报皇帝。 没人敢再触碰王嫣宁,连唐氏也不敢再去搭话。 没多时,医正岳明带着舍人前来,缘玉等宫人早置下屏风遮挡,这边还没等丝线把脉,那边皇帝并方士李少君已入殿内。 皇帝重道家术法,自太子时,便养了几方术士幕僚,而今最得圣心的便是这位须发飘飘的李少君。方士游离于世俗之外,顾并不避讳男女之大防。皇帝也不介意嫔御们在方士前露脸。 岳明向皇帝行礼,皇帝坐下道:“王氏这是怎么了?” 阿娇将之前种种细细道来,岳明只道自己还未上前探看。李少君听得雾气缭绕,抚须不语,像在思索什么。 对于王嫣宁,皇帝早已不记得样貌,但终归是妾室,死在永巷里也不是什么好听的事。如果真沾染恶疾无法医治,需得转到掖庭才好。 “还不快去瞧瞧。”皇帝命道。 岳明赶紧提了药箱要去,李少君闲闲一声:“且慢。” 众人不解。 他捋须道:“陛下,可否让老朽上前一观。” 皇帝不知李少君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过他一向宠信这位方士,便点头应允。 李少君摒退左右,触碰王嫣宁弧度完美的香肩将她翻转至正面,大吃一惊,继而探了探她气息,发现还在和缓而平稳的呼吸,那呼吸悠远绵长,比普通人的要长些许。当即起身快步走到皇帝面前,捋须长笑,“陛下,那仙子已降临这位夫人身上,夫人只因*凡胎,要与仙子灵魄融合实为不易,这才三天三夜不饮不食,闭关殿中。” “哦?此话当真?!”皇帝喜的站起,忙不迭过去探看,待其看到王嫣宁比之华裳还美三分的绝世容貌,与之前隐隐留下的浅淡痕迹大不相同,他信以为真,恨不得搂抱入怀,又怕唐突了仙子,生生忍住了。 卫子夫等几乎惊得失仪,倒是阿娇老神在在。 打量左右,发现殿宇破旧,陈设陈旧,皇帝很不高兴,命人好生看顾王氏,等其苏醒后,御赐昭阳殿,封美人。一跃从最底层少使,立刻封为美人,惊得所有嫔御羡慕嫉妒恨。 阿娇嘴角氲着一丝微笑,与李少君眼神交汇,李少君闭目捋须,“陛下得蒙仙子,实乃天命所归。仙子既以入得王美人之身,待王美人醒来,一切如旧,不会有丝毫变化。只那谪仙之美,却留下了。” 无论仙子下凡也好,神君历劫也罢,盛世不需要任何神力,而仙子只需美貌,便足以笼络皇帝的心了。 陈氏悄悄挪到卫子夫边上,低语,“夫人,这王氏得了这样的容貌,可怎生是好?” 仙子下凡这样的鬼话,卫子夫自然是不相信的。只她恨极王氏有所隐瞒,好在目前她还是自己的人,一个华裳渐渐有不受控的倾向,有了这个倾城佳人,也是好事一件。 “你的披香殿离昭阳殿不远,看来需要频繁走动了。” 陈氏欣然应允,照这趋势,皇帝定然会多多临幸昭阳殿,近水楼台先得月,说不定也能分一杯羹。 卫子夫挺着肚子随皇后一同离开,不知是孕者多思的缘故还是怎得,她分明看见皇后的笑容。 这令她惶恐不安。 建元四年冬,卫长公主降生。 当然此刻她已不是长公主,有芙儿小公主在,顶多是个庶二女,其影响力比之前世大不如,皇帝爱屋及乌,因宠爱卫子夫,对小公主也很是疼爱,特赐卫公主封号。卫子夫满心想的是皇子,没曾想变成公主,无奈之余只得安心将养身子,以图后话。 连得两名公主,皇帝开始不满意了,想要皇子的心强烈起来。 待到年下,卫公主过了满月,太皇太后的病情开始反复,渐渐沉重。 阿娇同皇太后衣不解带侍奉左右,她知道大限至日在建元六年,命运可以更改,但命数却改不得,病已沉重,年老弃世,便是神医在世,也无法拯救了。 窦太主进宫频繁,围着母亲说些市井笑话,只想尽尽孝心,再多陪陪母亲。 阿娇趁母亲在,舒展疲惫的身子,披上大氅,站在廊下怔怔望着雪景,这几日鹅毛大雪,寒冷无比,皇帝下朝后前来探望,一眼望见狐裘大氅的阿娇立在那里,蓦地心头一痛,情不自禁的上前。 “娇儿。”皇帝艰涩的喊出这个名字。 阿娇怔愣半晌才觉出皇帝是在唤她。 行了一礼,保持皇后风度,端庄优雅不失礼数,“陛下来了,皇祖母正等着陛下。” 皇帝突然握住阿娇柔夷,柔声道:“外头天寒地冻,莫要冻坏了。” 阿娇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从没想过有朝一日皇帝竟会这么温柔的待她,更没想到曾经深爱的他,细语呢喃,会如此让人恶心。 下意识退后两步,抽出手,“妾不冷,陛下快进去吧。” 皇帝大概也没见过皇后这般不领情面,不受他的温柔,却不知怎得,再也不能像原来一样怒她恼她,心里猫抓一样,只想呵护。 “娇儿。”他又喊了一声,以期皇后能……即使只展颜笑一笑也好。 阿娇又是一阵恶寒,强撑笑容,“陛下,妾真的没事,皇祖母等着呢。” 皇帝无法,只得往殿内走去,一只脚踏进殿中,深情回望,正好与阿娇四目相对,他微微一笑,“娇儿莫要待久了。” 第52节 阿娇面上答应,心内冷笑,直到看不见皇帝,方在内心腹诽,如今转变态度,因她的心性改变,还是因得不到才是最撩人的?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前世见透了他的凉薄,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让她相信今次会变的深情,怎么可能? 陈如姵自跟随阿娇进宫已有半年之久,也怪不得没福分,本来阿娇打算引荐了她给皇帝,中间王嫣宁偏偏后来者居上,演了一出仙子戏码,稳稳成为宠妃。 她日日对镜自照,空有美貌不得皇帝青眼,让其焦躁不安。 这日韩嫣闲了又来椒房殿晃荡,太皇太后病中,阿娇大部分时候都在长乐宫,碰巧陈如姵无宠无位分,在椒房殿逛,与他结结实实打了个照面。 韩嫣本见阿娇不再欲走,因陈如姵有几分和阿娇相似的样貌,引得他停留驻足,“你是……” 椒房殿中见到外男,也让陈如姵大吃一惊,她不识韩嫣,见问行礼道:“民女是皇后殿下远房堂妹,暂居椒房殿。” “堂妹?”韩嫣看她羞涩模样,便知应尚未许人家。椒房殿可不是走亲串巷的去所,这未出阁的女儿在椒房殿住下,摆明了有朝一日是献给皇帝的。“你与殿下倒有几分相像。” 陈如姵很是骄傲,垂眸道:“民女家人都这般说,连窦太主殿下也这般觉得。民女能同皇后殿下相似几分,三生有幸。” “这倒是。”韩嫣点点头,“只是你身上世俗气味太重,可比不得殿下超然脱俗。” 韩嫣直来直去,丝毫不顾忌对方,陈如姵讪讪笑了,“那是自然,殿下是皇后,母仪天下,岂非民女可比。这位公子是……” 说来说去,她还不知韩嫣是何人。 韩嫣笑了,“我是陛下身边近臣韩嫣。” 陈如姵虽未见过韩嫣,但韩嫣这个名字还是听过多次的。 “原是韩大夫,民女失礼了。” 第43章 涉足朝政 阿娇自长乐宫回来后,陈如姵便将韩嫣来寻她的事说了。 韩嫣来她椒房殿不是一两次,椒房殿上下诸人基本都知道,只陈如姵第一次见,不免好奇。 人嘛,最不能有的就是好奇心。 阿娇疲乏的很,略说了一两句,便让百灵伺候她安寝。陈如姵不敢打扰,百灵带着她回住所,又嘱咐道:“韩大夫是陛下近臣,陛下格外宠信他。帝后同心,陛下看重的人,殿下自然也得看重。不过永巷是个是非地,黑的尚且能变成白的,白的也不见得就能免受其扰。身为椒房殿的人,最重要的是看进眼里,咽进肚里。陈姑娘,你可明白奴婢的意思?” 陈如姵立刻肃然,赌咒发誓,“女官所言如姵谨记心中。窦太主殿下命如姵入宫,是来助殿下的,如姵不敢有二心!” 百灵见她乖觉,亦放下心来。 太皇太后气息奄奄,重病缠身,大限将至。阿娇日日进出长乐宫,见祖母时而清醒时而糊涂。 这日太皇太后精神稍好些,只有阿娇一人侍奉在侧,皇太后出外看药炉子去了。 “皇祖母感觉可好?”阿娇拿来软枕给太皇太后靠下,太皇太后略点头,慈爱的‘看着’她,“哀家的身子自己清楚,你这成日见陪着哀家,倒辛苦极了。” 阿娇笑,“母亲难得入宫,出入长乐宫不能如娇儿这样便利,娇儿不仅要替自己尽孝心,也要替母亲尽孝心不是。” 太皇太后用干瘪的手摩挲阿娇的脸颊,“娇儿又乖又孝顺,祖母知道。祖母历经三朝,享尽了荣华富贵和权势,去见你皇祖父也没什么遗憾了。” 阿娇鼻尖一酸,“皇祖母还要陪娇儿,娇儿要皇祖母留下。” 太皇太后笑着摇摇头,“人不能不知足,哀家已经知足了。” 太皇太后又道:“待哀家百年之后,所有财富尽允了你母亲,暗桩全部留给你。不过其中有一人……”她想说有一人半脱离她的掌控,不愿入朝为官,不愿入仕,跑去开了个什么劳什子私塾。但因他手脚利落干净,出入宫廷自如,重要的事办得妥当,便也随他去了。“早前哀家觉得这些随着一同入了地陵也好,交给你一个不知事的丫头也没用。现在看来,是哀家看轻了你。” 阿娇见这话起了头,不免絮絮,“娇儿深宫妇人,不懂前朝之事。但知陛下性子,待祖母归天后,陛下必容不得窦家,必要罗织罪状。”她说的好听些,这么些年,窦家盘根错节,子弟中有那等忠贞之士,也有仗势欺人,纨绔拙劣之徒,罪状不用罗织,只要去找,定然有突破口。 太皇太后拧了眉,“哀家喜黄老之术,皇帝喜儒术,本就背道而驰。黄老之术你皇祖父、父皇两朝贯彻下来,国库充盈,百姓富足,又有什么不好?偏偏这孩子屡屡要废除黄老之术,就要与哀家作对!最令哀家痛心的,便是侄儿窦婴---你的表叔,同为窦家子弟,偏偏喜好儒术,为了讨皇帝欢心,连家族也不顾了么?” 对于表叔窦婴,阿娇很敬佩,前世窦婴所拥护的政治全部追随皇帝,反倒是因不喜太皇太后所喜,屡次被责骂,甚至不再召见。但窦婴的下场,阿娇很清楚,无外乎是震慑外戚。太皇太后命不久矣,王氏有皇太后撑着,卫氏尚未显露,太皇太后薨世后,皇帝尚不能开发了皇太后的外戚们,便拿积怨已久的窦氏开刀。阿娇不能遂了皇帝心意,那便只能拉拔卫氏,打压王氏,以此让窦氏隐匿。 “娇儿不明白这些政事,但娇儿只明白一件事。表叔是窦家的人,无论他的观念是亲陛下还是亲皇祖母,他都是窦家的人!血浓于水,这一点是改变不了的!”窦婴错也好,对也罢,开发了窦婴,就是开发窦家,当窦家能人贤士一个个被开发了,没有太皇太后做靠山的家族离倒塌也不远了,但窦家兴盛了这些年,是时候急流勇退了,只要人丁兴旺,子弟繁衍,终有破土而出的一天。 太皇太后道,“这点哀家当然知晓,所以虽不喜你表叔,却也不曾为难他!” 还不曾为难吗?窦婴封魏其侯,又任丞相,因政见不同,生生惹怒太皇太后,免去丞相之职,方改为柏至侯许昌。 但事到如今,阿娇亦没有立场指责自己的皇祖母,只说:“皇祖母为难表叔与否,娇儿不敢分辩。只皇祖母择的柏至侯,毫无建树,只听命皇祖母,不堪重用。皇祖母在世且罢,一旦……”她顿了顿,“那么陛下定会罢免柏至侯。” 太皇太后失了颜色,“皇帝这样等不及?娇儿未免危言耸听。” 阿娇道:“陛下爱好儒术,奈何因皇祖母阻挠未果,怎会就此甘心?先帝性子温和,尚且听一听皇祖母之言,如今陛下心性,皇祖母亦了解,他是那等容易屈服之人吗?不过是在皇太后的劝说下,隐忍罢了。娇儿话及此,恳请皇祖母细想,保全窦氏一族!”外戚必要整治,何况是政见不同,处处掣肘的强大外戚。 话毕,阿娇起身跪下,“今日娇儿妄议朝政,实乃大罪,皇祖母治罪,娇儿绝无怨言!” 太皇太后久久不言,思绪万千。 “娇儿,你聪慧机敏,祖母怎忍心怪罪于你,快起身到祖母身边坐下吧。”太皇太后伸出手招呼阿娇来自己身边,病痛折磨几乎击垮了这个老人。 “依你看,该如何?”太皇太后暗中虽有布置,但到底不相信窦氏一族会摧拉枯朽的厉害,而今一听阿娇之言,还是让她生出不安。 阿娇想了想,“柏至侯本就不配做丞相,罢免了也好。有皇太后在,陛下必拉拔早有野心的武安侯。且当初因皇祖母厌弃表叔,那起趋炎附势的官吏士人纷纷投靠了武安侯,武安侯骄傲自大,已是隐患而不足惧。可惜因皇太后在,暂时动不得,窦家加柴添火可以,但万万不能卷进是非,陛下正愁没有一个可以开发的外戚来正威!二则,让武安侯称心,也不能让他太过称心,定要给陛下心头留下劣迹,才能促使陛下将目光转移到王氏外戚身上。三则,拉拔卫氏,如今卫子夫在永巷受宠,陛下爱屋及乌,许给卫氏荣耀,但卫氏到底出身寒微,发迹不易,咱们要推波助澜。” 太皇太后听得入了迷,顾不得惊讶阿娇何时有的此等见解,只追问,“为何要提携卫氏,提携了他们,也不会感恩。” 阿娇眯眼笑了下,“不,不需要他们什么劳什子感恩。只需要成为我大汉一等一的外戚便可!而陛下,最是厌恶坐大的外戚!” 太皇太后略一思索,旋即笑了,“你这丫头鬼精鬼精的,到叫他们得意之后还不知祸事将近。” “皇祖母……”阿娇忽而红了眼圈,“娇儿哪里比得过您,娇儿还希望在您膝下尽孝。” 太皇太后抚摸她柔软的发,之前阿娇亦解下繁复珠翠,“我的娇儿,听你宫里的人说,你这些日子时不时会哭泣,千万不要再难过了。皇祖母的眼疾,可不就是哭出来的?你还年轻,皇祖母怕极了,你知道吗?” 阿娇擦拭几欲堕下的泪,强笑,“皇祖母,您不喜欢娇儿哭,娇儿笑给您听,永远笑给您听!” 第53节 是日,阿娇密会窦婴后,窦婴跪在长乐宫门前求见太皇太后,太皇太后着人打将出去。窦婴愤恨不已,在宫门前行至几转,方有长白将其领至皇帝近前。 自窦婴为官时,多次忤逆太皇太后之意,追随皇帝喜好,皇帝实则是很重视他的。只不过窦婴是窦家人,一亲近便想起太皇太后独断专权的掣肘,未免不耐。加之皇太后暗地里扶植王氏一族,窦氏所有人等她均厌恶至极,以情感之喜好辨别,不以朝政而分明。没少说窦婴的不适,再加上窦婴抢了她弟弟田蚡的丞相之位,很是不满。连带皇帝也不能过于宠幸窦婴。 今次听闻窦婴探视太皇太后遭拒,一把年纪在长乐宫门前啼哭,心头不落忍,便派人迎至宣室殿。 皇帝命人上茶,安抚道:“魏其侯久不来探望皇祖母,皇祖母难免心头不愉,过几日就好了。”太皇太后病了许久也不见窦婴探望,这会子想起来还有个姑母在了?在皇帝看来,太皇太后自然气愤。但是他更好奇的是,为何久不来,偏生这时候想起来要来看望了?不是一直不和睦么? 窦婴老泪纵横,“陛下明鉴,误会也罢,分争也好。臣到底念着姑侄一场,如今姑母不好,侄儿一直想来又不敢,可做侄儿的理应探望,不然岂不成了冷情冷意之人?这才提心吊胆的去探望,没曾想……”不给进。 这点,皇帝很赞同,这么多年大汉以仁孝治天下,若因这些繁杂事,连情分也不念了,有损名声。 只是……“你同皇祖母政见不合已是众人皆知,皇祖母勒令窦氏一族皆遵守她所思所想,你这般而来……”皇帝笑着,笑意未达眼底,分明是试探,想看看最后关头,你窦婴是站在朕这边,还是倒戈皇祖母那里。 窦婴起身抱拳,“陛下,这么多年,臣的所作所为尽数在这里,臣不分辩,不诉述,自有陛下英明决断!”表忠心太过反倒会令人生疑,既然被怀疑了,倒不如皇帝您去猜,猜猜看臣下到底是何心意。这么多年如果还不能表明,那您可要怎么劝说天下贤士归心。 第44章 一代巾帼 窦婴这话看似没分辩什么,实则主动权交给皇帝,皇帝也不好非说人家是太皇太后一党,生在窦氏一族不是情愿,窦婴的政见基本都和他相似或相同。又见其悲戚至深,皇帝到底软了心肠,扶起窦婴,“魏其侯向来忠心,朕心中有数。只是朕另有母后在,怕是……” 窦婴心头冷笑,看来真是被皇后说中了,不管他是不是皇帝的人,只要太皇太后薨世,伴随窦家的,只有渐离渐远的君恩。皇太后定要保王氏一族飞黄腾达,想来那丞相一职,非田蚡莫属。皇后叮嘱他,田蚡实乃小人一名,在他未发迹时,可像儿子一样尊敬他这位魏其侯,但一旦得势,势必会成为皇太后拔除窦氏一族的利器,他会找各种方法激怒窦家,以达到除之而后快。万万不可冲动,要隐忍! “陛下,臣是为君之臣,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无论陛下将臣置于何处,臣定欣然应允。” 一边是皇太后以母子情分来逼迫皇帝提拔舅舅田蚡,这边是忠心耿耿,只为自己着想的老臣,高低立显。 皇帝感动不已,“魏其侯忠心于朕,朕自不会亏待了魏其侯。闻兮魏其侯有至爱的孙儿窦萁,不过十二岁,能文能武,很是聪慧,朕听着很欢喜,便送来做个外郎吧!” 郎分几等,为皇帝私人卫队,多由贵戚子弟充任。比较低级的郎称外郎,也称散郎。郎经历久者,多出任郡长吏,或出为将军,是汉朝官吏升迁的重要途径。窦婴心头大喜,知晓皇帝这是退而求其次,给他机会,又不愿意收纳已成型的儿郎,故此将眼睛转到少年身上。表面还得装作诚惶诚恐,“陛下,这……臣孙儿尚幼,岂可担此重任?” 皇帝笑意盈盈,虽说窦家气数将尽,也不能寒了世族的心,再者有个人质在手中,这窦婴做任何事都要掂量掂量。“魏其侯这话差了,若你心疼孙儿,朕无话可说。” 窦婴赶紧抱拳作揖,“臣不敢。” 皇帝道:“那就这样吧。皇祖母那里,你最好还是再去几次,不能因她不见,你便忘了孝心。” 窦婴答应了,转头把皇帝的意思告知阿娇,阿娇让他遵从皇帝之意再去,太皇太后那里她会想办法,保管让他俩甚难相见,即便见了,也必将传出争执。皇帝多疑,任何时候都不能放松警惕,体己话要说,只是给自个人听,而大声叱喝争执,要传进皇帝耳朵。 太皇太后终于快要走到生命的尽头,阿娇几乎连天加夜的陪在皇祖母身边,偶尔的短暂性头晕乏力,吓得百灵心惊肉跳。 建元六年五月丁亥日(大概在七月初),叱咤风云三代的窦氏太皇太后薨世。 窦氏一族浑身缟素默哀,皇帝罢朝守灵,阿娇极尽哀伤侍奉在案。窦太主昏死过去几次,堪堪下去休息。 “娇儿,皇祖母去了。”皇帝怔怔的看着灵柩,边上是木然的阿娇。 “……” “你说,皇祖母会不会怪朕。”那灵柩上漆的图精美绝伦,他几乎无法移目。 “……” “娇儿,你为什么不陪朕说说话?”他迷茫的望着身边的阿娇。 阿娇只看着灵柩,“陛下,妾没什么好说的。” 皇帝垂目思索着,突然抬起头,赤红着双目,紧盯着阿娇,仿佛她一个可以狩猎的猎物。 “娇儿!你能不能不这么和朕说话?!” 因长期侍疾,阿娇身子已经略弱,加之这些时日夜不能寐,她神情委顿,眼睛血丝横生,这世上真心疼爱她的人又少了一个,心累疲乏,实在不想应对,只怏怏的缩着,看起来无助又哀伤。 皇帝蓦地心软了,他不太会真正心软,去心疼谁,小时候不被父亲疼爱,母亲只当自己是攀附权势的有力棋子,他没有心,不该去爱谁,也不能被情爱所左右。可他真的疼惜了,疼惜阿娇,或许是因为她的软弱和悲伤,或许是此时他们共同失去了祖母。 静谧,悲戚,忧郁。 各种情绪纷至沓来,在胶着的空气中发酵升温,待皇帝回过神来,他已紧紧拥住了阿娇。 彼时阿娇被抽空了所有力气,没有挣扎,没有附和,也没有回应,就那么□□巴巴的抱着。 “娇儿……娇儿……娇儿……” 他拼了命的,轻轻的,急切的,呼唤。 阿娇却像布偶,一动不动,没有反应,只那滚烫的泪水潺潺而下,证明她还活着。 冰凉的泪落在皇帝的手背上,触痛神经一般让他剧烈抖动,那么惊慌失措的为她拭泪,一叠声的,“娇儿,娇儿不哭,娇儿别哭,娇儿……你的眼睛不能再哭了……朕的娇儿……” “陛下……” 入内探望的以卫子夫为首的嫔御们,看见的是皇帝疼惜皇后,慌张的为其拭泪的场景。 …… 卫子夫楞在原地,那是她从未见过的样子,一个男人发自肺腑疼爱一个女人的样子。 他是皇帝,他不该这样。 卫子夫捂住心口,原是这样,原是这样,皇后在他心中竟这般重要么? 可是皇后失去了太皇太后这个最有利的靠山,皇太后厌恶皇后这是不争的事实,窦家必败,陈家没有可靠之才,这也是既定事实。 偏偏皇帝,偏偏皇帝…… 卫子夫踉跄几步,几乎要摔倒。 不会的,皇帝只是在做戏,为了堵悠悠之口,不叫人指责他的凉薄,这只是惺惺作态! 是的,一定是这样! 第54节 “卫妹妹,我看我们不要打扰帝后了,在外殿守着也是一样的。”尹氏自然也将一切看在眼里,她淡淡的说,“陛下心疼殿下,这等福分,吾等想都不要想了。” 卫子夫扭过头,艰难维持住脸上的平静,那平静似乎一戳就碎,单薄无力。 “尹姐姐说的是,我们退出去吧。” 寂静的夜里,皇帝之前已回宣室殿处理政务。阿娇扶着百灵的手起身,膝盖刺痛,双腿打颤,快要无法站立。 “殿下……”百灵哽咽。 “百灵,只剩最后了,最后和皇祖母一起的时光。”她伸出手去触摸她最贴心的侍婢,“蜡烛是不是熄了?你去命人再点了来,长明灯怎么能灭呢!”她的话又急又气,却说的百灵一个激灵。 殿内是昏暗了些,却不是没灯盏,太皇太后的长明灯怎么可能会灭,这是掉脑袋的罪过! “百灵!你听不见孤说话吗!”阿娇怒极,这样的事怎么可以发生! 百灵试探着用手在阿娇眼前挥了挥,最让她担心的事还是成真了。 “殿……殿下,奴婢去寻岳御医来。”她抖擞着,招手唤洺燕过来扶着阿娇,自己转身要走。 阿娇一把抓住她还未离开的手腕,“孤叫你命人点长明灯,你寻岳明做什么!” 已经走过来的洺燕狐疑道:“殿下,长明灯没灭呀。” “洺燕!”百灵想要阻止,已然来不及了。 阿娇瞬间安静了。 安静的百灵、洺燕心头毛毛的害怕。 “殿下……” 百灵搀扶阿娇,已经守了许久,她想着殿下该歇一歇了。 阿娇却劈手打落她的手,像平常一样往前走,只是步子小了,速度慢了些。 洺燕看的心惊胆战,她做着搀扶姿势,生怕阿娇不小心摔着出事,百灵更是担心,就算没有眼疾,殿下的身子也受不了了,合该她们搀扶去偏殿。 百灵给洺燕一个示意,洺燕偷偷溜去寻御医,这边阿娇仰头望望天,虽然她的眼前模糊一片,却还在说:“今晚的月光亮极了,是来为皇祖母引路的么?” 那天边毛月亮浑浊不明,百灵看了看,笑说,“是的,殿下。这月光铺满整个京城,太皇太后便不会找不到殿下了。” “孤送皇祖母,皇祖母离开这里便再也不要回来了,也不要再有一段这样的命格,平淡幸福的生活吧。”阿娇噙着泪水,当做能看见月亮,能看见太皇太后,慢慢的走着。 岳明那边背着药箱前来,正要上前,百灵却朝他挥挥手,示意其进偏殿。 “殿下,起风了,奴婢伺候您进偏殿歇歇吧。”说着她又扶着阿娇,阿娇依旧甩开,指指前头却在另一边的银杏,“那是孤还小时,与皇祖母一同种下的。皇祖母牵着孤的小手,孤给皇祖母引路,翻着土笑着说话,好像还是昨日的事。” 百灵不敢说破,“殿下想着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关心殿下,定不愿看殿下这样作践自己的身子。” 阿娇接着走,浑然不觉前头是高高的石台,百灵惊慌失措间正要去扶,好在她停住不走了。 “孤很好,孤只有今晚能陪一陪皇祖母了。” “殿下,回偏殿吧。”百灵实在担心阿娇的眼疾,怕久了万一像太皇太后一般,再也治愈不了该怎么办。 孰料,就这一愣神的功夫,阿娇大步往前,一脚踏空,直直跌落石台。 “殿下!!!!!!” 第45章 惊魂甫定 闷哼声从下方传来。 阿娇惊慌失措间,发现没有任何地方疼痛,软软的触感表明她并未落在冰冷的地面。 同时百灵和洺燕飞奔而至,搀扶起阿娇,只顾看阿娇有无损伤。确定皇后丝毫未损后,百灵方对刚才仗义出手相救的人道谢,话一出口,她微微怔愣。 “您……” 卫青向她比划一个噤声的手势。 这边阿娇惊魂甫定,“百灵,是何人救了孤,孤要重赏。” 百灵为难的看着卫青,卫青压低嗓声,刻意变了声线,“小人乃是长乐宫微不足道的侍卫,不足挂齿。” 这声音似曾相识,又有些许不同,阿娇向来爱憎分明,她如今眼睛不好,若真从那石台上摔下来,定然严重,“你既是长乐宫侍卫,那孤明日便向陛下禀明,提拔你做侍卫长,也算谢你。你叫什么名字?” 卫青仿佛没有听见阿娇的提议,“殿下,小人微末,能僭越与您说几句么?” 阿娇以为他有其他所求,应允后摸索在院中石凳上坐下,百灵不好打断,只命洺燕去偏殿拿来软垫,更深露重的,皇后身子矜贵。 卫青祈求百灵等离得远些,百灵顾忌皇后名节,不太情愿,只差他要行礼去求,百灵无法,只好给皇后垫了软垫后,拉着洺燕躲远些,望着这边一举一动,又遣人看好岳明,顾着来往宫人。 终于能好好说说话了。 卫青凝望着阿娇,阿娇用清亮的眸子看着他,虽然她根本看不清,还是很努力的分辩声音方向,当做能看见一样。 第一次面对她这样近,卫青激动的微微发颤。 “你有何所求都可以告诉孤,只要孤能办到,定还你恩情。”阿娇听不到他说话,以为是对方不敢提要求。 卫青抬起手,想握住她的手,最终轻轻触了触她的衣角,小心翼翼的,像触碰易碎的花瓶,慢慢的。 “?”阿娇依旧没听到回答。“你如果没想好,随时可以到孤的椒房殿来求恩赐。”说罢,她起身想走,卫青赶紧拦道:“殿下留步!” 不知是太急了声线没隐藏好,还是阿娇耳尖,她低低说:“卫侍中?” 第55节 像心内最深处的秘密被公诸于众,肮脏的心暴露在众人前,卫青脸涨得通红,结结巴巴说:“殿……殿下,小人是长乐宫侍卫。” “……”阿娇有些狐疑,又侧耳听着,“你再说一遍。” 卫青小心的又说了一遍,阿娇本就对卫青不太熟悉,听他声音的次数不多。“有些像,又不太像。” 卫青松了一口气,“小人哪里能和卫侍中相提。” 阿娇笑了笑,“他是个人才。将来必有一番作为。” 卫青怔怔的,她竟……她竟这般看重他么? “不说他了,你要求何事?”阿娇执着的要赏赐。 卫青凄然一笑,“小人难得见到殿下,能和殿下说说话么?” 这……自然是大胆僭越了。 “你……”“太皇太后薨世,小人心头是难过不已,想来殿下也是如此吧。”卫青打断她的拒绝。 提及太皇太后,疼爱她的皇祖母,阿娇蓦地心头一酸,鬼使神差的点点头。这里是长乐宫,都是她的身边人,心思郁结,突然不去想俗世杂念、规矩森严。“你既然坚持,便说吧。” “恕小人大胆,殿下最开心的是什么时候?”卫青声音是低沉的,却有挡不住的温柔。 最开心幸福的时光啊…… 眼前画面纷飞,幼年肆意的笑,骏马背上的飞驰,同哥哥们狩猎的英姿飒爽,喜烛燃了一夜的温情缱绻,脉脉深情的凝望,刻骨的相思。她白皙的脸颊滑落滚烫的泪,被夜风微微一拂,透凉一遍。“那时光,再也回不去了。” “殿下!”卫青没想到她居然落下泪,下意识掏出绢帕去为她拭泪,那绢帕的香气已很是浅淡,几乎快要消失,阿娇没发现那是自己的绢帕。却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你做什么!” 卫青讪讪收回手,干净的绢帕上是阿娇晕湿的泪。“是小人失礼,求殿下恕罪。” 天边的月色几乎被云朵覆盖了全部,夜色越发昏暗起来,像看不清的局,不知何人主宰。卫青看看月光,这段见不得人的感情,就好似今晚的月色,朦胧模糊。百灵几次给卫青眼色,卫青只想和阿娇多待一会,若是错过,怕再也没有机会了。 彼时,阿娇升起一丝落寞,“荣华富贵,权势恩宠,莫过如此。比不得我那美好时光一丝一毫。” “那些权势,富贵……殿下稀罕这些么?”卫青转头看她,那抹落寞结结实实落在他眼底,淡淡涟漪,翻卷细细的波浪。 阿娇逐渐放下心防,“稀罕如何?不稀罕又如何?”终究逃不过,也逃不掉。 “其实荣华富贵,有什么不好呢?”卫青苦笑,说着他向来坚信如今却疑惑万千的话,“有多少人舍了命也要追这份荣光。”譬如,他的姐姐卫子夫,他和姐姐自小感情要好,太知道这个姐姐的好处与深埋心底的不甘。 “值得吗?”阿娇下意识说。 “因为您生来富贵,自然不觉得珍贵。”卫青肯定道,“您或许以为您懂,实则您没有过过那种苦日子。” 没有过过吗?那她在冷宫的那些时日又算什么?但是这个侍卫……阿娇更加狐疑,“你到底在说什么?” 卫青猛地住了口,默默不语。 “或许孤不懂,或许孤经历的苦痛比你想象的还要多。那又如何?懂与不懂又有何分别。”她离不开这个华丽的笼子,那些人那些生活,和她一点关系也没有。是的,或许百姓们要为了生计辛苦谋生,可是,可是他们能有平淡安逸的生活,能有幸福温暖的家,每个人都是那样努力的为家人幸福生活而努力,不比她们这些自诩在富贵中的人,连一丝真心也难得。 “殿下……”她那样悲伤孤寂,卫青只觉心尖像被揪住一样疼。 阿娇颤巍巍站起身,卫青下意识想去扶,指尖刚一碰触,阿娇立刻缩了回去,“你若有所求,可随时来找孤,只要孤能办到。” 卫青没回答,看着百灵扶阿娇去偏殿。 长乐宫偏殿。 “回殿下,您的失明症是暂时的。因伤心郁结,哭泣太过所致。待休息一段时日,便可望好了。”岳明仔细诊断后,拿白绫裹着膏药,轻轻为阿娇缠在双目上。“可不能再哭了,您这样,太皇太后殿下怎舍得离开呢。” “娇儿,你怎样?” 宣室殿的皇帝听闻皇后不好,忙得丢下政务赶来,岳明行了礼,说了刚才一通话,并极尽宽慰之语。皇帝这才放心,让一干人等退出偏殿。 “娇儿,朕才走了这么一会,怎么会……”他抬起手,用指尖轻轻触碰白绫,一个激灵,传遍全身。他本该讨厌这个皇后,讨厌这个恃宠而骄的皇后。可是这些时日,他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了,居然会疼惜她,而且像中蛊毒一般,慢慢噬人心肺。 阿娇心头憋闷的难受,从没有,从没有一个时候,还能想到刘彻能温柔以待,除却年少、新婚,大多时候,他是疾言厉色的,恨不得立刻废黜了她这个皇后才好,而前世,他也确实这么做了。 不堪的过去,衬着今日似乎深情万分的人,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此番,是妾误了陛下的政事。” “娇儿,之前都是朕不好,朕已经想补偿你了。”皇帝执起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一吻,轻纱幔帐,烛光绰绰,满室檀香。 “陛下……”阿娇触电一般缩回手(不知道古代怎么描述这种感觉,就堪堪这么说吧),“夜深了,陛下回未央宫歇息吧。” 皇帝有些落寞,“娇儿,你真的不能原谅朕么?朕之前待你……待你……”待你委实过分了。 眼睛一热,有泪要落下。 “陛下,陛下,妾是被冤枉的!妾没有用巫蛊之术谋害陛下,妾只是希望陛下能回心转意,万万不会谋害陛下!陛下,求陛下明鉴!陛下!” “陛下,妾真的是被冤枉的……” “陛下,您相信妾……” “陛下……您原谅妾好不好?” 前世的自己,跪地哭求皇帝原谅的自己,在冷宫的自己,形同疯妇的自己,被宫人、舍人欺凌的自己,跪爬着吃下腐烂之物的自己,依旧在大声喊。 “你们这般羞辱孤,孤来日定要治你们的罪!” “陛下只是被贱人迷惑,终有一天会证明孤的清白!” “孤是皇后!孤永远是皇后!” 滚烫的泪氤氲覆眼的白绫,刚才那是彻弟弟的声音吗?多好啊,多动听的话,多温柔的声音。 可惜…… 第56节 可惜了…… “娇儿,你怎么又哭了?”皇帝手足无措,忙喊,“百灵,去把岳明给朕叫回来!” 百灵慌张入内,一见阿娇止不住的哭泣,忙去追岳明。 皇帝搂紧无助的阿娇,“娇儿,朕在这里,朕在这里,朕以后一定会对你好,一定不会再让你受委屈了。” 不知是悲伤还是惋惜,这个怀抱来的太迟了,阿娇贪恋那一丝温暖,却更想逃离。噩梦的冷宫生涯,曾经的美好时光,交织在一起,虚幻的帝王之爱,说分崩离析便不存在的爱,太让人绝望。 “陛下……” 第46章 家族之祸1 长白在外请示。 “什么事?” 皇帝放开阿娇,命长白入内。 长白为难的看了阿娇一眼,“合欢殿那边说,卫夫人身子不适,希望陛下能去瞧瞧。” 继卫公主出世,卫子夫建元六年初又有了身孕。 若是旁人来扰,皇帝或许很不高兴,但卫子夫素来不叫苦不叫疼,这会遣人来,定然是真的有事。他踌躇了。 “卫妹妹怀着身孕,陛下去瞧瞧吧。”阿娇的善解人意又让皇帝起了愧对之心。岳明还没回来,还不知眼睛怎样,他就要丢下她去合欢殿。 “可是娇儿你……朕不放心。”皇帝不安的抓住她的手,又惦记合欢殿,着实为难。 “陛下,妾没事的。”阿娇给了他一个宽慰的笑容,皇帝这才恋恋不舍的离去。 明黄色仪仗消失在长乐宫外,百灵方近前回禀,“殿下,陛下走远了。”这边洺燕领着岳明入内,“殿下,岳御医到了。” 岳明朝阿娇行了礼,抬眼一看那覆眼白绫有一大片湿润痕迹,当即蹙眉,“殿下,臣以医者身份,大胆斥责您,再这样下去,眼睛可好不起来了!” 阿娇像做坏事被抓包的孩子一样垂下头,“岳御医说的是,以后不会了。” 洺燕等退下,只留下百灵后,岳明方叹气,“太皇太后殡天,殿下伤心,臣感同身受。但太皇太后留下臣,叮嘱臣定要忠心殿下,臣万死不辞,也必要为殿下健康着想。” 岳明是太皇太后的暗桩,若非其殡天,将所有暗桩交待阿娇,阿娇根本无法料到,御医馆内侍奉皇帝的医正岳明,竟有这样复杂的身份。但他从未给阿娇把过脉,又或者说,她并不太信任岳明,人都是会变的,尤其在如今局面,皇帝才是最好的靠山。 她突然想试探岳明。 “孤近日里身子虚的紧,医正好生替孤把把脉吧。” 岳明欣然应允。 一通望闻问切后,岳明露出担忧之色。 “殿下伤心至极,心头郁结难舒,恐外寒入体,近日里多清淡饮食,养眼睛为主,切不可再哭泣伤神了。” 阿娇等着他继续说,岳明却住了口。 一抹微笑在她美丽的脸上蔓延,声音是极尽温和的,“医正所言,孤牢记于心,此番有劳医正,陛下那边,如实说便是了。” 岳明应诺不提。 是日,太皇太后依例安葬,启封文帝霸陵与其合葬。 窦太主听闻女儿患了眼疾,忙递了上书要入宫探视,却被皇帝一句“皇后此病需静养,不便打扰”为由,好言好语拒绝了窦太主的请求。窦太主气极,准备带人去找皇帝理论,云妈妈好容易才阻拦下来,闹的窦太主在府里发了好一通火。 这边一腔怒火没发出去,那边听说武安侯田蚡上书一封,指名告发堂邑侯大公子陈须,林虑侯陈蟜,在太皇太后病重期间流连花街柳巷,甚至在太皇太后殡天后,依旧不顾守孝之礼,大肆招徕讴者玩乐,毫无一丝悲戚之色,罔顾人伦。 皇帝闻之大怒,命人即刻逮捕二人归案,据说逮捕之日,兄弟俩莫名其妙不知何故,挣扎之时,颜色尽失,大呼冤枉。 可怜窦太主连女儿的面也没见到,两个儿子又双双出事,这时她才依稀看出母亲不在了,接了所有财富又如何,权势不在了,想来深恨她们一家的人,开始着手对付她们了。 窦太主又气又怕,哭的泪人一般求见皇帝。皇帝拒绝她探视皇后,这次不能再不见,太皇太后刚走,就这样对待她的女儿,不免显得凉薄,以免被人诟病。这才放她入内,孰料窦太主伤心狠了,一进门就对着皇帝大呼小叫。 “陛下竟这般对待功臣吗?”窦太主咄咄逼人,还想拿扶助登基,来求得皇帝帮助。 皇帝已不是从来那般动则生气,将情绪表现在脸上的少年皇帝了,窦太主恶劣态度丝毫没有影响他脸上的笑容,好生命人上茶,又邀姑母上座。窦太主这才缓了神色,但亲儿获罪,她是怎么也冷静不下来的。 皇帝好生安慰,“姑母且等等消息,若是两位表兄真是被人构陷,朕定当还他们一个公道。” “什么叫若是?我两个亲儿定是被人构陷!陛下,那田蚡早就看我堂邑侯府不顺眼,今见太皇太后薨世,自然要拿我亲子做筏子开发了,您不为我做主,谁人还能听听我儿的冤屈?”窦太主疾言厉色间,泪珠滚滚而下。 长白早带人退出,生怕看到什么不该看的。皇帝见无人在侧,扬起一抹冷笑,“姑母,两位表兄素日表现,您不会不知晓。且不说他们是不是真的做出这等枉顾人伦的事,就说武安侯又为何盯着堂邑侯府不放?您这样说,有污蔑之嫌。” 田蚡是王皇太后的弟弟,窦太主满心以为太皇太后不在了,这前朝后宫更是王氏的天下,认为皇帝也在偏帮皇太后欺辱他们陈氏一族,以达到敲山震虎之效。“陛下口口声声向着田蚡,分明不顾您两位表兄的性命。说是押解问话,那问话中可得让我儿受尽折磨?!我儿自小金奴银婢长大,哪里受过这等苦楚,可别屈打成招,坐下冤狱!” 皇帝眉峰蹙起,凛然一怒,“姑母这话,是质疑朕治国平天下,靠得只是屈打成招?!” 别的不说,那张汤可是典型的酷吏,窦太主每每瞧他一股阴气煞气逼人,但不觉这等宵小之辈会凌驾到她堂堂长公主头上,便不曾关心。而今两个儿子获罪,恰恰犯在张汤手里,这不死也要脱层皮,她怎会不心疼。 “陛下以何治国,且看看张廷尉吧!” “放肆!姑母这是在指责朕么?!”皇帝怒目而视。 窦太主甚少单独见到皇帝在她面前发火,通身帝王之气压的她如坐针毡,“姑母不是这个意思,可是……” “不必再说!”皇帝一挥手,“朕念在姑母心急亲子,不予追究!但此事已交予张廷尉处置,定能还两位表兄一个清白。倘若表兄果真坐下这等事,即便是以死告慰皇祖母在天之灵也是轻的!” 死字简直如晴天霹雳,轰的窦太主眼前一阵阵发黑,皇帝既说到此处,看来是半点情分也不念了。又悔又气之际,她跌跌撞撞在长乐宫各个宫室乱闯,差点连女儿的椒房殿也找不到了。 阿娇早得知两位哥哥的消息,此时一脸平静的歪着歇息,那边百灵急急入内,刚说了一句:“殿下,窦太主殿下来了……”就见窦太主鬓发散乱,形同疯妇一般,哭哭啼啼的行至女儿面前,呜咽着,“娇儿,快救救你的哥哥们!” 第57节 阿娇眼睛养了些日子,看人能看出个囫囵形,暂时不能去下白绫。百灵带着殿内宫人退下。她这才摸索起身穿上木屐,打算去寻窦太主,“母亲,好好儿的出什么事了?您这般不顾脸面闯来,可不知叫人怎么笑话呢。” 女儿眼上的白绫刺痛了窦太主一颗慈母心,两个儿子尚且生死不知,女儿又成这种局面,几乎逼得窦太主肝肠寸断。“娇儿,母亲的乖女儿,你怎成了这副样子?” 阿娇顺着她的话往下说,又是伤心模样,“不过是暂时性的失明,过不了几日便可望大好了。”那神情半是委屈半是宽宥,令人心疼。 窦太主哗哗流泪,用手去抚摸女儿的眼睛,泣不成声,“我陈家,我陈家的孩子们竟落到这般田地么?”她握住女儿为自己擦拭眼泪的手,“皇帝有没有常来看你?” 阿娇为难的撇撇嘴,强撑着笑脸,“陛下虽政务繁忙,然定是念着女儿的,母亲不必挂怀。” 这样顾左右而言他,必是受了冷待。窦太主更是止不住眼泪,“想我陈家的孩子,一个要继承堂邑侯,一个已是林虑侯,小女儿又是母仪天下的皇后。有哪个家族能有我陈家一样的荣耀?可恨如今,可恨如今竟……”她哽咽住,抽泣的哭声打断了她的控诉,等缓上一缓,又说,“当真是母亲的庇佑才荣华富贵,权倾天下的享用这么些年么?当真母亲不在了,我陈家一干人等就要和窦家一样被开发了么?” “母亲……” “娇儿!你听母亲的话,好好儿待皇帝,不要再耍小性儿了。如今情势所迫,以你姿色美貌,只要低个头,皇帝必能重新宠爱于你!”窦太主慌乱不已,箍住阿娇双肩苦口婆心,还好阿娇看不见她的表情,不知那表情有多么恐怖狰狞。 “母亲,您今日来怎得无缘无故说这些?还有为何要我救哥哥们,哥哥们怎么了?”阿娇先不和窦太主争执谄媚皇帝的事,引她说出陈须、陈蟜兄弟俩的事是当务之急。 “对……对!娇儿,你还没听说吗?那杀千刀的田蚡诬陷你哥哥们在你皇祖母病重和殡天时,非但不伤心悲戚,还肆意玩乐!这可是大罪,是死罪!” 阿娇佯装受到惊吓,几欲昏厥,“这……这怎么说的,哥哥们,哥哥们怎会做这样的事!!” 第47章 家族之祸2 窦太主慌得不知怎么办,“你想,你的哥哥们顶多贪玩了些,哪里会做出这样不要命的事来,分明是王氏那个贱人挑唆了田蚡来污蔑你的哥哥。是了,一定是这样,当年母亲虽然将你许嫁皇帝,但终究看不起王氏的出身,要不是栗姬不识抬举,母亲怎会注意区区美人的孩子。王氏聪敏,定是看出来母亲的心,再者你二哥对林虑公主不好,她要伺机报复!一定是这样!” 阿娇静静听完,装作痛苦万分的模样,按照计划,百灵几步入内,急道:“殿下这眼睛可不能哭,岳医正说,再这么哭,可就治不好了。” “对对对。”窦太主这才想起爱女眼睛不好,忙安慰她,“你想想办法帮帮你的哥哥们,光哭也没用,还伤你眼睛。” 这时候还惦记着妄想她来救哥哥们。如果她还是前世那个骄纵任性的陈阿娇,皇帝不消说连她也一并发作了,还等着去求情?本来阿娇就打定主意要这些天真的家人们吃吃亏,便也蹙眉愁道:“这永巷里多是陛下的宠妃,陛下待女儿早不过是寥寥情意,女儿怕是……怕是,没办法说动陛下。” 窦太主生气了,“你不试试怎么知晓不行?你哥哥们的性命都快没有了!” 阿娇忙道:“母亲莫急。听说那张汤固然是严苛了些,却是个公正廉明的,若两个哥哥真未做下这等腌臜事,定能还了哥哥们清白。” “你懂什么!”窦太主叱喝,“那张汤是出了名的酷吏,你哥哥们落到他手里,还指不定受什么罪!到时候清白还了,人也只剩半条命了!” “可是母亲,你听我……”“罢了罢了,你既无法,母亲自会想其他法子!不指望你便是了!”窦太主拂袖欲走,都忘了阿娇眼缠白绫,身子不便。阿娇赶忙去追,百灵随侍左右,忍不住出声,“窦太主殿下只顾公子们,都不管皇后殿下了吗?”又传来阿娇呜咽声。 窦太主顿步,神思清明些许,终无奈嚎啕大哭,“你皇祖母薨世才多久?咱们母女就要遭人荼毒了吗?” 阿娇与窦太主抱头痛哭,窦太主又急道:“娇儿,你不能哭,不能哭。是母亲不好,母亲不该告诉你这些……母亲……” “母亲,您觉得您错了吗?”阿娇适时道。 窦太主怔愣半晌,久久无言,前半辈子的嚣张跋扈,如今的前景凄凉,不禁潸然泪下。 椒房殿外隐蔽处。 幽幽烛光忽明忽暗,卫青的瞳悠远而深邃,望着椒房殿久久不肯回神,像解释,又像在安慰自己躁动的心,“不求其他,只看看她,看看她就好。” 廷尉府。 惊堂木下方跪着一名衣饰华丽光鲜的女子,那女子生得有些许姿色,着一身藕荷色襦裙,着桃红色外衫,极有大家风韵。 张汤用他狭长的眼睛审视这名女子,声音又阴沉又犀利。 “你说你是陈家远亲,却又为何来状告陈家两位公子?何况是在武安侯告发之后再来?” 陈如姵抬起头,美丽的脸上是从未有过的坚定从容,“小女子的家族依傍堂邑侯府,所以不能不这么做。” 张汤玩味一笑,“这话本廷尉甚是不解,既然依傍,你更应该想办法为堂邑侯两位公子脱罪,怎得反倒坐实他们的罪名?” 陈如姵深深一礼,“如姵小女子一名,见识虽浅薄,却也知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太皇太后殡天,这是举国哀悼之大事,两位堂兄不思念、不哀悼,反倒寻欢作乐?此等妄为其孙,妄为人的事,怎能容忍?我陈如姵家世再寒微,也不屑与这样的大门大户相交,更不能放纵这样的人逍遥法外。且小女子私心,愿戴罪立功,只期望将来不要连累家人。” “有意思。”张汤抬抬下巴,向狱卒示意,“你去把陈须陈公子带上堂来。”继而转向陈如姵,“你便当着这位堂长兄的面,再好好说说吧。” 陈如姵面色发白,还是缓了神情点点头。 这廷尉府衙可不是观光游览之地,里头阴暗牢房,百般刑具,令人不寒而栗。陈须、陈蟜二人进了这里,不管有罪无罪,一人先挨了十几鞭做以警示。几日下来,身上伤痕累累,处处血迹,几乎认不出本来面目。好在二人没蠢透,知道这罪不能认,认了是会连命都丢掉的。 陈如姵第一眼见到陈须,当即瑟缩一下,那张勾人的脸被磋磨的不成样子。张汤以为她心虚,冷笑道:“可要想好了在说话,以免那证词错漏百出。”简言之,便是怀疑她做了伪证。陈如姵知道已到这步田地,没有退路可言,不禁挺直脊梁,给自己鼓了鼓劲。 陈须本就对这位堂妹不熟,也就小时候见过几次,堂上灯光晦暗,陈如姵又是二八姑娘,他迟疑半晌也没说了个字来。 还是陈如姵先开了口,“须堂兄还记得我吗?我是如姵。” 陈须艰难的在脑海里搜寻许久,终于记起一点点,喑哑开口,“如姵堂妹?” 陈如姵点点头。 陈须不解的看了眼张汤,又将目光锁回她身上,“这里是廷尉府衙,你来此处做什么?”他下意识以为是阿娇命人来看他,或者是有什么话嘱咐。想来张汤再怎么蛮横,到底会给当今皇后两分薄面。 “堂兄,如姵真没想到你同蟜堂兄会做下这样的事!凭心而论,太皇太后对你们不好吗?对陈家不好吗?她又那样疼爱皇后堂姐,你和蟜堂兄就算没有感恩之心,也该明白太皇太后薨世,大汉子民同悲,你二人怎会被那娼妓迷了心窍,去寻欢作乐呢?这样,对得起已去的太皇太后吗?”陈如姵振振有词,一派正义之色,言谈间抑扬顿挫,在场狱卒无不动容。 张汤也挺意外,这小女子话说的颇有感情,几乎让他这个铁石心肠的人也要相信,陈须、陈蟜二人确实做下这样大逆不道的事。 陈须呆愣当场,“如姵,你在说什么?” 陈如姵提高音色,更是慷慨激昂,“堂兄,你还真要如姵说出你那些腌臜事吗?!如姵是个待字闺中的姑娘家,那些话说不出口,你最好自己承认了吧!” 这小姑娘一脸正义凛然,张汤差点笑出声来,已经把知道的事向他说的详详细细,这会子怎么面对陈须又不愿意说了?怎得没把他当男人么?他笑意深沉的看着陈如姵漂亮的侧脸,感兴趣的捻须。 “你胡说什么!”陈须惊恐的看着她,仿佛那是修罗女鬼。 陈如姵几步上前,在他耳边耳语几句。狱卒想拦阻,张汤抬手阻止他。 陈须脸部急剧抖动着,“你……你血口喷人!” 第58节 陈如姵露出笑容,“堂兄,何必再挣扎,张廷尉刚正不阿,你再怎么狡辩也是无用的,反倒多受些皮肉之苦。” “陈……如……姵!母亲好意抬举你,让妹妹带你进永巷,成全了你一颗攀龙附凤的心,你竟这样恩将仇报!”陈须恨得咬牙。“怪不得连青梅竹马也能说抛弃就抛弃,原是个黑了心肠的!” 提起青梅竹马,陈如姵有一瞬间的羞赧,但随即愤恨席卷而来,皇后带她进宫又如何?根本无心提拔她!让她一个未嫁之女不尴不尬的住着,慢慢的,宫人们在暗地也开始嚼她的舌根。 她冷笑,“堂兄,只需要怡灵姑娘一人作证,你便可万劫不复,何况还有她的姐妹。” 陈须冷汗淋漓,他无助的去看张汤,“那些人是我素日里寻乐找过,但绝不是皇祖母薨世时!” 张汤也不说话,只是笑,笑的渗人。 “张廷尉,我看,可以结案了。”陈如姵笑向他,那一抹动人的神色着实令他心神荡漾。 “唔,这可不是本官说的算。”张汤紧盯这个小美人。 被这样赤ll的看,陈如姵有些难堪,又不愿错失机会,撑住身体堆起笑容,“小女子只能做到这般,张廷尉信与不信,自在你。” 张汤微笑示意,笑容都是阴森森的,陈如姵赶紧溜之大吉。 椒房殿。 “她去廷尉府了?”阿娇闭目养神,白绫还有几日便可取下。 “是的,殿下。” “倒是意外收获。”阿娇的笑容凉凉的。 百灵道,“殿下,会不会节外生枝?” 阿娇笑的如花儿一般,“既然她想死,那么孤便成全她好了。急性子总要付出代价!她恨不得说出孤在幕后指使才对。只是让孤好奇的是,这丫头攀上了哪个高枝儿。” “不外乎是卫夫人了。如今只有她一人位分仅次于殿下您,又能在陛下面前说上话。”百灵想想道:“听宫人说,她背人去合欢殿次数不少。” 阿娇勾起嘴角,还真是宿命纠缠。 前世注定,今生继续。 躲不开,逃不掉的命运。 虽然以阿娇目前心力,拉下一个侍妾很容易,但她并不想让这个“贤良”的女人死的那么容易,何况还要抬举卫家吸引皇帝目光,以图后话。 “陈姑娘那里?” 阿娇半躺着,“由她去,你们不必多管。” 百灵应诺。 “今儿这药膏清凉舒服,岳明倒是肯给孤用好药了。”阿娇玩笑般说。 百灵不自在的附和,“医正可是太皇太后看中的人,怎会耍滑。” “心倒是细,知晓孤欢喜清香,这些味道不止一种花,难为了他个医正,闲来还做女子的事。”阿娇声音淡淡的,似有微微睡着之相。百灵替她压了压烛光,放下帘帐,悄悄退出寝殿。 卫青痴痴等在外头,百灵嘱咐上夜宫人注意里头动静,忙忙走到他面前,“侍中不要再来了。”自皇后患了眼疾,不算在长乐宫,就在这椒房殿,只要这位卫侍中被传召进宫,百灵总有两三次在椒房殿看见他的影子,今次居然更大胆拦住他给皇后送膏药,不要还不行,百灵也怕逼急了卫青跳脚,万一节外生枝,必有麻烦。 “有劳姑娘,殿下可欢喜那膏药?”卫青只顾阿娇是否喜欢,根本不在意自己这样默默守着是多么危险的事。 百灵不忍道:“殿下不喜那膏药,发了好大一通火!” “是吗?”卫青失望之极,“我以为她会喜欢那个味道。” “所以侍中不要再来了,您捉摸不透殿下喜恶,平白带累自个,也会害了殿下。”百灵苦劝。 卫青点点头,失魂落魄的往外走。韩嫣从背光处走出,饱满丰润的唇微微上挑,“他和他姐姐倒是都盯上殿下了。果然姐弟同心。” 言毕,他渐渐收起笑容,阴兀的看着那个背影。 第48章 家族之祸3(捉虫伪更) 至此,窦太主主意想尽,堂邑侯办法出尽,都未能将两个儿子带出廷尉府。阿娇不日拆下白绫,眼睛恢复的还算不错,除却不能见强光,其他看人看物都没什么问题。 皇帝顾着她,特意命人在其痊愈后才提审这个事。阿娇镇定自若,完全不以为意。卫子夫屡屡请安均是不解,私下里多次和蕊心说:“你瞧皇后是不是个没心肝的人?自家兄弟出事,怎得一点反应也没有?”要知道,当年卫青出事,害她因此失了个孩子。 皇太后自然也将阿娇的神情看在眼中,又急命武安侯田蚡进宫,再次细问计划是否周全,田蚡头一回办这样的事,关乎他丞相一职,岂能不卖力?再三保证万无一失。皇太后便觉得阿娇此番不过故作姿态,不让自己太丢脸罢了。 皇帝殿上亲审,极为重视这件事。张汤命人带上公子二人,上殿前未免难看,早命人给二人洗漱彻底,穿上干净衣裳。 陈须、陈蟜二人眼神涣散,不复往日机敏,窦太主鼻尖一酸,当即要哭出声来。 陈须老半天才反应过来这是要做什么,看见母亲在侧,大呼:“母亲,救我!救我!”窦太主心如刀绞,又见小儿子灵气不再,不知怎样折磨连求救也不会了,更是哭得越发伤心。 “陛下,陛下定要给我儿公道啊!”她无奈的求,也只能说这样的话,别的什么也做不了。 皇帝命人好生安抚窦太主后,却同皇太后说起另一桩事。那便是丞相许昌打理太皇太后丧仪马虎懈怠,被卸了职。皇太后立刻若有所思的说起武安侯田蚡,皇帝的亲舅舅。 阿娇眯起眼睛怡然自得的坐着,仿佛不关她事。 皇帝看着皇后,几乎没在听皇太后说什么。 窦太主却坐不住了,朗声道:“张廷尉已在此,我儿冤枉,陛下为何还不审理?!” 张汤笑眯眯的接话,这笑放在他脸上,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殿下,下官可没说两位公子是冤枉的。” “你!”窦太主气的脸色铁青,却也拿他没奈何。 第59节 时间差不多了,皇帝这才慢悠悠开始审理起来。他只担心如果陈家二子坐实罪名,最伤心的除却窦太主,怕就是皇后了,如今,他不忍让她伤心。 得皇帝令,张汤率先上前将案情娓娓道来,窦太主几次按捺不住要起身破口大骂,阿娇还是眯着眼,似笑非笑的听着。皇太后一直观察着众人表情,看皇后丝毫不慌乱,心里没底起来。 举报者田蚡也很是奇怪,但他很自信,坚信这次定能打击陈家,给窦家一个警示,自己也能讨了姐姐的好,顺利成为丞相。于是,也放下心来。 此时殿内最焦心忧愁的怕只有窦太主了。 张汤洋洋洒洒大长篇说完,脸不红气不喘,侍立一旁。 皇帝开口道:“陈须、陈蟜,你二人还有何说的?” 陈须大喊冤枉!陈蟜只淡淡扫了皇帝一眼,“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到底之前我过于顽劣,也是报应不爽。”他又看了妹妹一眼,阿娇也看着他,那目光分明是冷漠,怪他不听她的劝,长叹一声,苦笑一下,事已至此,还说什么呢。 皇太后冷冷一笑,“你倒是比你那兄长有胆识。做下这样大逆不道的事,谁也救不了你们。” 陈蟜闻言勾起嘴角冷笑,“皇太后所言差矣,我不过痛悔曾经荒唐事,并未承认那构陷之罪。皇祖母待我们陈家恩重如山,我和哥哥即便再不成人,再过于顽劣,也做不出这样的事。” “哼。”皇太后不欲与他做口舌之争,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 皇帝却问皇后:“娇儿,你相信两位兄长么?” 皇帝此番实在古怪,按照他以往的性子,恨不得把这事也怪责她身上,怎会问她的意见?阿娇用怀疑的眼神看他,“陛下圣明,妾不敢为家人分辩。” 皇帝没过多纠缠,只问田蚡:“你口口声声弹劾二人,可有证据?” 田蚡得意的笑,“陛下,臣怎敢做那陷害忠良的事,臣的属下早就把春花院的姑娘们送去廷尉府,不敢私自囚禁,以免陈家公子和林虑侯认为臣构陷他们二人。” 皇帝点点头,“那便带上来吧。” 没多时,春花院的青儿脸色发白,颤颤巍巍的走上殿来。此女子风尘味极重,妆容打扮艳丽无比,此时跪着等候问话。 “民女青儿拜见陛下,愿陛下万福。” 皇太后很是瞧不上这等低贱的女子,“你瞧瞧殿上二人可识得?” 青儿偷偷觑了觑陈须、陈蟜二人,陈蟜无所谓的看她一眼,陈须则是恨恨的说:“青儿!我待你不薄,你为何同旁人一起诬陷我?!” 青儿吓得一抖,皇太后接话道:“这看来可是真的认识了。” 陈须气得扭头不语。 张汤道:“你和这两位公子是什么关系?” 青儿哆哆嗦嗦叩了头,“咱们春花院是迎来送往的地方,两位公子是春花院的常客,又偏疼我和灵儿姐姐。所以……算是很相熟的。” 大汉世家公子也好,小门小户也罢,爱花街柳巷的公子哥也不少,逢场作戏、寻欢作乐本也不是什么大事。窦太主听了,只道:“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皇太后看也不看窦太主,只不冷不热,“长公主莫要着急,找个倡儿粉头有什么的,在太皇太后殡天之际还依然如此,这才是症结。” 那青儿一介娼妓,春花院藏污纳垢,勾心斗角自是比永巷不遑多让,这话一听,便知两位上人不睦。这本也不关她事,只皇太后话音一落,她奇道:“殿下,太皇太后殡天,举国同悲,咱们春花院可不敢冒着杀头风险还做买卖。” “自然了。”皇太后笑笑,“不开门做生意,不代表恩客不会私底下找你们。说吧,期间两位陈家公子传过你们几次?每次多久?只要你说实话,这事便与你无甚干系。” 青儿闻言更是诧异,“殿下说的哪里话,民女许久不见两位公子,也不知道是何故,若不是因太皇太后殿下殡天,民女说不准还要托人去问一问,是不是民女哪里得罪了两位公子。” 霎时间,田蚡和皇太后的脸色就变了。 “大胆娼妓,你之前同本侯不是这样说的!”田蚡大怒,指着青儿。 青儿更是抖若筛糠,“民女……民女……” “还不说实话么!”皇太后厉声道。 这时,阿娇幽幽甩出一句,“母后,侯爷,你们不要逼迫这小小女子,看她可怜见儿的,哪有胆子说假话呢。” 皇太后气的指尖发抖,赶紧给田蚡递了眼色,田蚡拱手向脸色不愉的皇帝,“陛下,这娼妓原不是这般说法,有板有眼,还说是因为陈家公子威胁她性命,她不得已着人送信到我府上揭发他们二人大逆不道之事!” 青儿唬的哭起来,“陛下,民女可从未打发人去过武安侯府。” “一派胡言!”田蚡几步上前抓住青儿衣领,将她提起,“在陛下前岂容你放肆撒谎?!” 青儿脸憋的通红,吓得手足发软,还努力说:“民……民女……说的是实话。” 窦太主一个眼色,让云妈妈护住青儿,“侯爷这是做什么?当着陛下的面,打算逼供么?” 田蚡气恼异常,还是放下青儿,青儿解了桎梏,哭着躲在云妈妈身后。 皇帝看着这出闹剧,问张汤,“你这么多日审理,就是这个结果?” 张汤不置可否,“这是陛下家事,臣只能尽力,臣从未说过案件审判结果,还得由陛下亲自审理才是。” 皇帝笑道:“你倒是滑头。”他又去问田蚡,“武安侯,你看可怎么办呢?” 田蚡吃瘪,皇太后脸色更是不好看,不得已间,只得击掌,“来吧,你是他陈家远亲,把你瞧见的说说看。” 众人好奇的往外望,不多时,陈如姵轻移莲步而来,身边还带着一名国色天香的女子。 近前行礼问安毕,她向身边女子道:“还不向陛下请安么?” 那女子生的娟秀貌美,如芙蓉般高洁干净,对于平民百姓,这算是第一次近距离得见天颜,可叹那女子不卑躬屈膝,也不惊恐失色,而是落落大方,好一个奇女子! “民女春花院灵怡拜见陛下,愿陛下万福。” 第49章 腰斩之刑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可惜,这么一朵莲花深陷泥沼,不管她是不是属于卖艺不卖身,亦注定一生风尘。 皇帝收回那一丝惊艳,“既然到这大殿上,你应该知道发生了何事,且说说看吧。” 第60节 灵怡深深一礼,心疼的看着面无人色的青儿,不急着说正事,而是凛然正气道,“求陛下护佑民女和民女的姐妹。” 皇帝点头应允,“你们只不过来作证,并不会丢了性命。” 灵怡这才娓娓道来,她的声音温和平静,“民女和民女的姐妹青儿都是春花院的姑娘,陈家二位公子是我们姐妹的恩客……” “这些你的姐妹都说过了,说一说太皇太后殡天后的事吧。”皇太后打断她,脸色很是难看,青儿的反口给她造成不小的影响。 灵怡答应了,“民女许久未见两位公子了,若不是这位陈姑娘寻来,民女都不知二位公子现今何处。” 这话一出,皇太后、田蚡、陈如姵俱是不可置信的难堪表情。而窦太主彻底松了口气,痛心疾首哭喊:“求陛下为我儿做主!定要重重惩戒污蔑之人!” 皇帝没管窦太主,盯着灵怡问:“有人寻你作证,你不知是为何缘故,那人怎肯带你们到朕这里来?” 灵怡大胆直视皇帝,虽僭越,却能表现她不畏强权说实话的决心。“回陛下,那是因为寻民女的人告诉民女,只要民女肯在殿上指证二位公子在太皇太后殡天守孝期间,犯□□罪,就为民女赎身,还为民女置办田产,让民女过上普通人的生活!” 陈如姵指着灵怡,惊慌大喊:“你这个贱人!我从未这样说过!” 灵怡冷笑,“陈姑娘为了陷害二位公子真是煞费苦心,可怜二位公子还是您的堂兄。为荣华富贵,这亲情何其薄如纸。” 这话说到阿娇心坎里,不禁惋惜的看了灵怡一眼,这样聪慧又通世故的女子,落入风尘真真可惜了。 陈如姵当即跳脚,本来她笃定这事极为妥帖,只管安心说出这些话,等着结果就是。结果这两姐妹不但反口,灵怡更是一语戳中痛处,“你这等下贱娼妓!是否有人给了你好处,让你为陈家人洗清罪名?!” 灵怡好整以暇的看着陈如姵,“买通民女的,不正是姑娘你么?我出身贫寒,不得已入了娼门,但不代表我没了良心。你是陈家远亲,我虽不知你为何要落井下石,但连亲人也出卖,当真算不得好人。” “你放肆!”陈如姵一个猛子上前,劈手给了灵怡一巴掌。灵怡也不反抗,兀自冷笑,轻轻说,“你绑了我弟弟威胁我,不就是要我做那狼心狗肺的事么?” 皇太后和武安侯田蚡这时完全明白了,原来是一出苦肉计!可笑他们还以为对方已在劫难逃!田蚡心头恨极,谁能想到一向纨绔的陈家二子这次的苦肉计演的如此逼真,似乎真的是大势已去,无力自救,以及那身上的伤痕,可是真真的打在皮肉间。 可气一连数日,他的亲信亲眼所见二人的荒唐事,只是可惜每次想抓个现行总是不得法。不过想来有这两姐妹的佐证,还有那些肆意玩乐的痕迹,只待定罪!谁知竟生了旁枝! 皇太后恨得牙痒痒却又无可奈何,这两个主要人证都反了口,即便再去找那些阿猫阿狗也不成气候,她给田蚡一个眼神,对方立刻明白,必须要舍弃棋子了。 于是,田蚡跪地哭嚎,“陛下,原是臣轻信他人所言,差点害了陈家公子和林虑侯,差点害的臣的外甥女守寡。臣有罪啊!” “皇帝,你舅舅也是一时糊涂,才相信那个女人的话,幸好张廷尉公允,两个民间女子正气,所幸没酿成大祸。”皇太后赶紧说好话,生怕皇帝迁怒田蚡。 如今窦太主得了理,哪里还愿意饶人呢。“皇太后这话,合着我儿的罪白受了不成?” 皇太后理亏词穷,再气窦太主跋扈也没奈何,只好赔笑,“陈家二子委屈,哀家心里也不好受,但武安侯也不过是受人蒙蔽,罪魁祸首可是您家的不是吗?” 一时间,矛头全部指向还在愣神的陈如姵,她压根没意识到自己已经被拉出来顶罪了,还迷迷糊糊的看看这,看看那。 皇帝再次看向阿娇,“娇儿觉得呢?” 阿娇道:“这是妾的家人,妾不方便参与,陛下能允妾听一听殿议,已是天恩浩荡了。” 皇帝的心说不出的滋味,他太聪明,所以看出阿娇的冷漠,即使那花容月貌的微笑,也还是无法遮盖眼底的冷漠。 “武安侯你不辨是非,偏听偏信,罚你半年俸禄,闭门思过一个月。青儿姑娘、灵怡姑娘赏赐黄金百两以赞其刚正廉明,张廷尉无功无过。此次事件,陈公子和林虑侯受苦了,各赐食邑百户。”这食邑可是实打实的好处,比那些什么空头嘉奖更有实际意义。陈须大难不死又得赏赐,一刻变谄媚,而陈蟜镇定谢恩,却并不多言,一向嬉笑怒骂的眼睛头一回涌现的是城府与心机。 “至于陈家姑娘……”皇帝看着陈如姵。陈如姵还闹不明白怎么回事,听见自己名字随即跪下。 这女子刚进永巷,皇帝就知晓定是窦太主命人安排的,欲意讨好侍奉他。只为何那样醋妒的皇后不闻不问,竟悄莫声息的同意了。这令皇帝背地里万分恼怒,不是跋扈任性的女子吗?不是眼里揉不得沙子的女子吗?曾几何时,只要他多看了哪个宫人一眼,皇后都会不快,今次扩充了后宫,还亲自挑人伺候。她心中可还有他这个夫君了? 各种不满,怨气加在一起,正好一并开发了这个乱嚼舌根,妄想爬上龙床的女人! “陈氏女,满口胡言,污蔑陈家,罪大恶极,判腰斩之刑!”皇帝轻飘飘的几句话,定了陈如姵的生死。 她满脸惊恐,雪白无颜色,涕泪俱下,“陛下,陛下饶命!臣女冤枉,此事非臣女一人可为啊!” 皇帝当然知道一个小小女子成不了气候,但他只能让她背了这个罪。田蚡是他舅舅,皇太后是他生母,只有这个小女子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这个罪她不背,也就没人背了。 那陈如姵是奔着荣华富贵、锦衣玉食来的,可不是奔着死来的。何况不过一女子,自然怕死,“陛下,陛下,臣女有话说,其实这事……”“这事只不过是这丫头糊涂,万不能因其赐罪她的家人,也好彰显皇帝以仁德治天下。”皇太后满目疼惜的打断陈如姵。 陈如姵张开的嘴终究闭上了。皇太后这是在警告她,如果敢胡言乱语,那么不光是她,连带她家中族人一并丢命! 按照窦太主以往的本性,定要落井下石,但这次不然,她的两个儿子吃了这样大的亏,要不是这两个娼妓反口,今次性命也无。这一来,让她清楚的看到,太皇太后不在后,为人出世必要低调,方可保荣华。 这事就这样尘埃落定。陈如姵像死鱼一样被人拖走,不消一时三刻,便传遍永巷。 卫子夫正涂着丹蔻,她一向喜欢浅淡的颜色,衬着那乖巧可人的样貌,白皙的肌肤,没有戾气,没有棱角,端得一朵解语花,在月色下遥遥生姿,溢满光华。 “真是难为了,竟这样也能翻身。好在我没傻得帮皇太后,免得在陛下面前点眼失了宠。” 蕊心小心拿花汁子涂着那葱白样柔夷上透明指甲,又吹了吹,“夫人位高权重,家人又得脸,万不必去趟劳什子浑水的。” 卫子夫一声冷笑,“你懂什么!这陈如姵真是个蠢货,本推荐了她去助皇太后一臂之力,结果闹成这样!这次我婉拒了皇太后的求助,又荐了个不中用的废物坏了事,不定她在心里怎么怨我呢。女人太多,以后只会更多。皇后那位子都不见得稳,遑论我一小小婕妤。陛下素性孝顺,待皇太后恭谨有加,这长信殿我得多多去一去才好。讨了皇太后欢心,至少地位可保无虞了。”言毕又爱怜的抚摸小腹,“这胎若是个皇子,此生无憾了。” 蕊心笑道:“夫人生得貌美如花,又会讨陛下开心,这恩宠可长久着呢。看夫人的肚子,一瞧就是皇子。” 卫子夫咬牙笑,“你倒惯会哄我开心,隔着肚皮能看见什么?” 蕊心赌咒发誓,“奴婢定是有依据才敢这样说!” 卫子夫的笑妩媚动人,“只要陛下不嫌,恩宠永驻,才是长远。” 因着卫子夫的得宠,合欢殿上下整日喜庆弥漫,那边锦玉入内笑,“夫人,卫侍中来探望您了。” 蕊心笑,“能时时见到家人的,也就夫人您了。” 卫子夫高兴的忙命传召,“陛下顾惜我,我是知道的。” 这边卫青拐进来,带着和煦的笑容喊了声姐姐。蕊心不等卫子夫吩咐,便令一宫人准备上好茶点呈上。 卫子夫激动不已,丹蔻也不涂了,拉着卫青的手,左看右看。“青弟,你怎得瘦了,也黑了?” 第61节 卫青灿然一笑,“姐姐有所不知,陛下有意栽培我,特命我可出入骁骑营训练,这阵子同将士们切磋,比之小时候那毫无章法,实在大有进步。” 卫子夫心疼的摸了摸卫青的额发,“即便如此,可不要累坏了自己。” 卫青笑,“姐姐放心,青心里有数。” 卫子夫指着刚上的茶点,“青弟快尝尝看,这些是陛下刚赏的,都是些难得的。” 卫青闻了闻茶香,又吃了一口,方笑,“姐姐这里什么都是好的。” 仿佛回到小时候,卫青偷吃了她的点心,还笑嘻嘻的,“姐姐这里什么都是好的。”卫子夫眼圈一红,“听宫人说,陛下时常召你进宫陪侍,为何不见你常来合欢殿?” 因为自从皇后患眼疾,卫青大部分时间都去了椒房殿。可他不敢说,只含糊道:“姐姐不知,陛下看重我,我必定要尽十二分的力,才能报答知遇之恩。” 卫子夫点点头,也不在这事上纠缠。“自从进了这永巷,甚少能见到外头的景色,也接触不到人。青弟在宫外,可曾知道有何巫女或有神力?” 卫青诧异,“姐姐问这何故?我大汉很是忌讳巫蛊之术,姐姐莫要引火上身。” 卫子夫笑,“如今我的恩宠还需这等女巫么?要其人是有别的用处。” 卫青不解,“依弟弟看,这等鬼怪之事,还是不要沾染为好。” 卫子夫执意,“你且帮我瞧一瞧,有什么用处我自有打算。更多的是,你要把握好陛下的宠幸,如果能抓住兵权,姐姐的地位则更加稳固了。” 卫青道:“弟弟懂得,姐姐放心便是。” 第50章 尘埃落定(捉虫伪更) 是夜,陈如姵一身囚服在狱中麻木等死,狱卒见她有几分姿色,不免起了淫心,就着微弱的烛光,打开牢门,鬼鬼祟祟的往里钻。陈如姵迷茫的看着来者,以为要上大刑,不禁瑟缩一下,“我不是已经全部都认下了吗?而今等死罢了,为何还要折磨我?” 那狱卒也是没见过女人的,陈如姵的样貌虽不是倾国倾城,却也比他一个小小狱卒见过的女人美多了。当即按捺不住,脱了外衫,笑道:“小美人,你可误会哥哥了,哪里是要折磨你?是让你快活的。” 那衣服越脱越少,渐渐露出胸膛、臂膀,步子越靠越近,陈如姵慌了神,不断往后退,“你要做什么?!离我远点!” 狱卒舔舔起皮的嘴巴,火气上顶,“好美人,你就要死了,还没尝过那等快活事,岂不是可惜了?哥哥也是心疼你!”你字一出,他同时抓住陈如姵的胳膊,一把将她搂在怀里。陈如姵吓得身体僵硬,便溺直流,“求求你,求求你放过我!” 这大好的机会,狱卒怎会放过,好好抱在怀里揉搓了,上下其手,折腾的陈如姵屈辱不已,她见苦求无果,只好大喊救命。可那监牢中哪里有人救她,距离近些的还等着看香艳戏码。 待狱卒玩的差不多了,这才传来一声冷冷的声音,“把她衣服穿穿好,带到我这里来。” 狱卒抬眼一看,张汤像鬼一样站在他面前,吓得他腿脚一软,差点一屁.股坐地上。 “廷尉大人,小人一时鬼迷心窍,求廷尉大人不要杀小人!”张汤的残酷暴虐是出了名的,狱卒本以为这个时候他已在府中休息,怎会来这肮脏腥臭的地方,没想这小女子魅力这般大,能引逗了张廷尉。 张汤无心治他什么罪,只让他拾掇拾掇陈如姵,再把她带去监牢后头的小屋子里。 陈如姵已成阶下囚,那狱卒的所作所为彻底瓦解了她最后的尊严。此时的陈如姵,就像一个破布袋子,任人摆放丢弃。 张汤给她上了一杯茶,很是客气,“陈姑娘,解解渴吧。” 陈如姵的眼珠转了转,茶香萦绕她鼻尖,茶雾氤氲着她干涩的眼睛,她拿起吃了一口,忍不住泪珠滚滚而下。 “知道姑娘委屈。”张汤很是怜香惜玉的想替她擦拭泪珠。陈如姵几乎是条件反射的躲开。张汤不置可否,也没有恼怒,而是淡淡的笑,“姑娘生得同皇后殿下真的有几分相似。” 陈如姵自觉已是将死之人,也没什么忌讳可言,她抹掉眼泪,冷笑阵阵,“容貌相似又怎样?我命如草芥,我认!” 张汤摸着下巴,“如果不是太皇太后薨世,陛下要守孝不能新纳妾侍,以你的姿容,许能入得皇帝青眼。” 陈如姵何尝不是这样想的,但她想的更多的是,皇后在之前也没有给她任何机会,任其自生自灭。若不然,她绝不对跑去投靠皇太后,为这出戏尽力。可恨出了事,那些人把所有罪全部推脱在她身上,还拿她的家人相威胁,令她不得不担下全部。 “怪只怪我识人不明,如今大势已去,罢了罢了!”陈如姵掩面而泣,彻底失去求生*。 陈如姵看着张汤,只有苦笑和心灰意冷,“处斩不过这几日了,还望大人能给个痛快。” 张汤没接话,而是说起别的。“你的事应该传到你家人那里去了,我早等着他们找门路见一见你,没想到你的父母像没你这个女儿一样,不闻不问,依旧平静的生活。” 陈如姵低垂着眼睑,她不是没想到会被无情抛弃,但却料不到至亲连见最后一面也不愿。要知道,若是她执意揪出幕后人,这些至亲是要给她陪葬的。 到底是女儿家,到底不忍心。 “既然将死,还管得了这些吗?” “你竟看得开。”张汤凑近她,阴森之气染的陈如姵寒颤一下。“我可保你不死,但日后只能归了我,你可愿意?” 什么能比死亡更可怕,能有一丝活路,一线生机,即使前头是悬崖绝壁,也要试试能不能飞跃过去。陈如姵登时红了眼圈,“大人可莫要诓我。” 张汤抚摸她滑腻的脸庞,用指腹在她干涸的唇上摩挲,“多美的脸,多饱满的唇,我怎舍得你死,又怎么会骗你呢?” 陈如姵有一瞬间的羞愧,“牢里磋磨成这样,哪里好看呢?” 张汤却痴迷的看着她,手渐渐不安分的滑落她衣衫,陈如姵微微抗拒,不自觉的推拒,耳边酥酥麻麻传来凉凉的声音,“你放心,我必会保你性命。” 她瘫软了身体,任由那人予取予求。 陈家二子放归家,田氏已哭成泪人,倒是林虑公主担心归担心,但没有丝毫失仪,端庄大方的等着陈蟜归来。 陈须、陈蟜回府时洗漱干净,换上绸缎衣裳,但满面愁容和憔悴、血丝漫步的眼睛,加之□□部分的见肉伤痕,让人心惊胆战。田氏心疼不已,哭的越发悲切,拉着夫君的衣袖不停的说。 林虑公主也是担心,却没那么强烈的感情宣泄,只望着夫君淡淡说,“回来就好。” 陈须自以为丢了脸面,一脚踢翻田氏,不耐道:“瞧你那副没出息的样子!哪里像大家闺秀出身!” 田氏委屈,“妾心疼夫君,自然难过的紧。” 她一向衣着简朴,不饰朱钗,俗话说人靠衣装,再怎么绝世的容颜没了金钗华服装饰也是大打折扣的。陈须瞧林虑公主的温婉大方,又想起母亲的偏爱,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拂袖而去,根本不管跟在他身后深情款款的田氏。 陈蟜自始至终什么话也没说,看着兄长的背影,想的却是皇后那日殷切规劝。 长信殿。 第62节 皇太后犀利的目光扫过跪在下头的田蚡,“你倒是信心满满,结果呢?!里外不是人,既没让陈氏伤筋动骨,反倒丢了唾手可得的丞相之位!” 田蚡冷汗涔涔,“姐姐,这事原本应该万无一失的!谁料,谁料那两个贱婢反了口,本调查得手的账簿、找来的证供证词也不见了,下剩的那些人只能添火加柴,做不得数了!” 几日前的京郊破庙,戴着斗笠的男子蹲在那里烤芋头,兴致勃勃的往里头扔竹片,那竹片上密密麻麻全是字,看起来像是个账本。 皇太后冷笑一声,如数九寒冬,“那丫头是哀家看着长大的,什么性情最是清楚!没曾想竟有这般城府,是哀家小瞧了她!如今皇帝的心也变了,有疼惜她的景象出现,这不是什么好事情。” 田蚡考虑最多的则是他的丞相之位,眼见到手了,却出现这等变故。“姐姐,能不能在陛下面前说几句?弟弟实在不愿放弃。” 皇太后瞥了他一眼,这个不争气的弟弟,就会指望她来成事,想着不管,终是没法子,“你容哀家想想。” “姐姐。”田蚡看出皇太后生气不太想帮他,登时就急了。 “哀家说了要想一想!”皇太后恼了。田蚡没法,只得灰溜溜的回去。 “殿下,您这招可是绝妙!”韩嫣媚眼上挑,笑容格外勾人。 阿娇半点不看他,“指望韩大夫,不如指望孤自己。”一个眼神投射,满是自信凛然。韩嫣知道,她这是怪自己没有兑现承诺,不但没设计让窦太主学乖,也没想办法教好陈家公子。正思虑怎样转了这不利情景,突然小包子脸映入他脑海。 起身斜倚阿娇正座边,不安分的手想造次又不敢,“殿下这是怪臣办事不利了?” 阿娇打落他似举非举的手,漆黑的乌眸幽幽的看着他,“打算拿霍去病邀功么?” 韩嫣一愣,旋即绽开花儿相形见绌的笑容,“不知何故,自太皇太后故去,殿下越发聪慧了。” 阿娇自拈了点心吃,“你也就只剩下这件事了。” 韩嫣嘟起红唇,一副求亲亲姿势,“那小不点人虽小,却是个将才!以臣看,将来大有可为。” 大司马大将军,可不是大有所为么。 韩嫣那僭越的举动……阿娇权当没看见。霍去病是个好孩子,至少他的前景不可估量。“你想个办法,能让这孩子成为我陈家的人。” 呷? 韩嫣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错觉,当初没事干为啥绑人家孩子…… “殿下已经厌倦臣了么?”韩嫣泫然欲泣,装可怜。 其实……阿娇觉得,她和韩嫣无法交流,真的无法交流,这货除了卖萌耍赖,实质上的事一件也办不了。 “孤今日传召了二哥林虑侯,估摸着还有一个时辰,你先去吧。” “殿下……殿下当真是嫌弃臣了!”韩嫣梨花带雨,眼泪说落就落。 …… 阿娇默默递上丝绢,还好打发了宫人,这叫看见成什么样子。 韩嫣鸡贼的抢过来,使劲嗅了嗅,“殿下的绢子真好闻。” …… “只是个普通素绢帕子,送你了。”阿娇的头开始疼了。 韩嫣也不客气,立刻塞到拢袖中,笑眯眯的,“殿下,那臣不打扰您与家人团聚,现下告退,等下再来陪伴殿下。” …… 赶紧走! 第51章 陈蟜探访 直到韩嫣出了椒房殿,阿娇这才缓过一口气。百灵换下冷茶,忍俊不禁,“殿下每次见过韩大夫,好似心力交瘁。” 若不是出身世家,从小规矩娇养,估计阿娇早就拳打脚踢不顾形象的把韩嫣踹一顿了。 百灵噗嗤一笑,“说着侯爷要来了,奴婢去准备侯爷爱吃的点心茶水。” 阿娇无力摆手,以后还是再次减少面见韩嫣的次数吧。 隔着窗棂,阿娇翻开书卷窝着看,暖意融融的进入初秋,还有些燥热,透过窗,听见有什么窃窃私语的声音。她往外看了一眼,百灵背对着扭捏,隐约听见什么‘谁让你进内廷的,赶紧出去’之类抱怨的言语。那高高壮壮的男子,阿娇识得,是她椒房殿憨厚的小詹事,如果没记错,他应该比百灵还小些。 百灵能找到心仪之人,阿娇很高兴,不禁往前凑了凑,想来堂堂皇后,竟也做那听壁脚的事,有些肆意的爽快。 “灵儿妹妹,这……这你拿着,你拿着我立刻就走。”憨憨的小詹事酡红了脸,手足无措的往百灵怀里塞什么。百灵好像不是很乐意要,又担心有人看见他私闯内廷治罪,便别别扭扭的收了,又去推他走。 小詹事不知为何又不肯走了,像一座山一样,任百灵怎么推他也不动。百灵急得眼泪快出来了,“你赶紧出去吧,要叫人看见可怎么办。” 小詹事嚅喏半天,才说,“灵儿妹妹,你啥时候才能嫁给我呀……我……我等不及了。”说罢,还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百灵更是羞红了脸,啐了他一口,“胡说什么!你若是急着娶妻,且等放人,自有好的让你挑!” “不不……不是……”小詹事知道说错话,忙的解释,“我只要灵儿妹妹一个的!旁人……旁人都不好看!” 百灵扭头,“不过是贪图容貌罢了。” “不不……”小詹事越急越说不好话,又不知怎样才能哄好佳人,憋了半天,只叹气跺脚赌咒发誓,“我只要灵儿妹妹一人,无论灵儿妹妹长成什么样!只娶她一人为妻,违者天诛地灭!” “喂!”百灵湿了眼眶,“尽说傻话。” 小詹事笑的憨憨的,在百灵再次推搡后走了。 阿娇笑了,看着书卷中恰好出现的一句话,微微露出笑容。 ——髧彼两髦,实维我仪,之死矢靡它。 第63节 雕梁画栋,古朴庄严,椒房殿的装饰豪华瑰丽,体现皇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贵。陈蟜再次踏进椒房殿正殿,心境大为不同。他一直以为自己生来世家富贵,应享尽荣华富贵,但却偏偏忘了,这富贵是皇帝赐予,只要皇帝不高兴,随时可以找个罪名终结这富贵,不管这罪名是真是假,或是添油加醋。他来寻妹妹,自是要改过自新,但还有其他事故。 阿娇对他的到来,没表现出冷漠,也不再像以往欣喜交加,而是淡淡的。“哥哥此番前来有何事么?” 陈蟜自然不指望能一下就得到妹妹的原谅,而是拱手道:“哥哥已将府中所有讴者打发了,且再不去那等花街柳巷,并且好生相待妻子林虑。” “哦?”阿娇摆出舒服姿势,完全不把他当回事。“怎得二哥转了性子了?” 陈蟜知道阿娇不会再轻易相信他,但他已然醒悟,打算为家族好好筹谋,不能把所有重担都压在妹妹身上。“之前是我错了,妹妹且看哥哥以后吧。” 他认真的神情让阿娇不由审视起来,二哥陈蟜像母亲窦太主,刚毅英俊,更难得一双漂亮深邃的眼睛,这双眼睛让多少妙龄女子沉浸其中,养得多了几分桃花风情。而今,更多的是果毅坚决,油腻浮夸似乎全都不见了。 阿娇从小同陈蟜最亲近,陈蟜这种表现其实已经令她相信这个哥哥改好了,但是,她并不放心,改是改了,做事妥不妥贴是两码事。 “二哥能认清现实是好事。如今皇祖母不在了,窦家眼看要韬光养晦,陈家也得暗中势力充沛才行,伴君如伴虎,谁知道陛下哪天不高兴了,要开发了咱们。”当着亲哥哥,阿娇也不避讳。陈蟜深感原先混账,更是下定决定痛改前非。心里向着妹妹,疼爱妹妹的心又呼啦啦的冒出来。 “我瞧妹妹这里装饰简陋,能用的可心人也太少了。”陈蟜开始操心。 阿娇眺望外殿那些宫人,又看了侍立一旁的百灵,“心腹贵精不贵多,百灵就很好。” 陈蟜捉狭一笑,“丫头大了,早晚要嫁人的。妹妹也不舍得留百灵一辈子不是?” 百灵当即脸红了,又不敢打趣分辩,只当没听见吧。 阿娇会意,敢情殿外小情人打情骂俏也被他看了个十之一二。“这是自然,等百灵出嫁,妹妹还要给她配一份厚重的嫁妆。” 百灵热泪盈眶被阿娇看在眼中,她笑道:“什么时候心肠那样软了?两句话一听就哭。” 陈蟜也笑了,“妹妹的恩德,这丫头怕是积了几世的福祉,才能侍奉在妹妹身边。” 百灵兀自跪下,“奴婢纵是肝脑涂地,也无法报得殿下的大恩。” 阿娇笑,“好好儿的又跪什么,记得小厨房制了样颇费功夫的点心,你去瞧瞧好了没有。” 这是给她台阶,让她自去理理妆容,冷静冷静。百灵千恩万谢的退下。 陈蟜见她走了,笑道:“妹妹这儿知心的不多,我特意为妹妹寻了人来。” 阿娇早就料到,“巴巴儿说起我的宫人们,定是有缘故。怎寻了人来?哥哥还当在家里吗?说塞人就塞人?” 就知道瞒不住这个从小跟他一条心的妹妹,陈蟜夸张的抚掌叹息,“我做什么事都在妹妹眼里,还让不让人活了?” 兄妹俩都笑了。 “妹妹放心,自然要做安排的。”陈蟜道,“这是宫廷,又是后宫,哪里这么容易就进人。左不过叫妹妹放心,我自有主意。” 阿娇笑,“你往我这里安排人,总得叫我见见吧。万一我看不中呢?” 陈蟜忙道,“太知道妹妹性子,这不早扮作我侍从带进来了,就是让妹妹瞧瞧。这女的不值什么,权当日后百灵嫁人顶了心腹之位,那公子才是万中无一。” 阿娇大惊,“你往我这椒房殿放男子?” 陈蟜一见她误会了,安抚道:“妹妹这椒房殿配有大长秋,这不正好安排么。本来想安排詹事的,一瞧那小儿女浓情蜜意的,也就不忍拆散了。” 可怜不知情的大长秋常宜,面临失业危险。 “……其实常宜算尽职尽责。”阿娇有点抗拒,宫人就罢了,男人在椒房殿出入不是好事。 陈蟜一摆手,“没说他做的不好。只是必须要有人让出位子来。” 这下阿娇有几分好奇,“哥哥在哪里认识的高人,竟这般执着要安排在妹妹身边么?”陈蟜不会害她,她可以笃定,安排人估摸着是为了保护兼帮助她,但陈蟜眼光一向甚高,哪里的人得陈蟜如此看重? 陈蟜神秘的笑笑,“还是去岁到蓬瑶山登高时无意间碰见的,那公子当真不是个一般人。” …… 无意间碰见……这么随意? 阿娇哭笑不得,“贸贸然丢给妹妹,也不怕那人另有图谋。” “绝对不会!我信得过他人品!”陈蟜信誓旦旦的保证,与此同时,外头传来一声惊呼。“你是何人!怎敢拔了殿下的花!” …… 又怎么了? “外头吵吵什么呢?” 那边百灵立刻进来回,“外头有个侍从摘了掖庭才送来没多久的紫菊。花卉栽培一样是宫人卉儿管着的,这被摘了怕殿下怪罪,自然闹将起来。” “哪个人那般大胆?敢动孤椒房殿的花儿?”阿娇好奇道,椒房殿的宫人们很是规矩,甚少出现这样的事。那边陈蟜额角冒虚汗,指指自己,小声说:“妹妹容我去看看。” …… 阿娇心里有数了,定然是哥哥陈蟜带来的。 陈蟜转身出去,不多时听到奇异的对话。 “好小子,你在干什么?”陈蟜声音。 “唔,这紫菊开的甚好。”一个陌生的声音,略带慵懒,黏腻温和,如暖风吹进耳蜗,心头仿佛也温暖起来。 “……椒房殿的紫菊再好,你也不能摘啊!”陈蟜急切的声音。 “嗯,面见殿下,未备礼物,想着泡一杯菊花茶当做心意。”声音多了几分真诚。 “……你自取椒房殿的花,当作礼物呈给殿下?你不觉得羞愧吗?”陈蟜不忍苛责的声音。 “不觉得。”笃定的温和。 第64节 “……” 然后半晌没有声音传来,阿娇估摸着哥哥被噎得够呛,继而对这个陌生人更加好奇。 好在陈蟜没让妹妹多等,带着那个侍从样打扮的陌生人入内。那人带着斗笠,规规矩矩的见了礼,站在一旁不说话。 陈蟜赔笑,“妹妹,这就是哥哥送你的人。” 斗笠下传来声音,“是借,送什么送,我又不是礼物。” …… 一向只对妹妹和母亲好脾气的陈蟜听到这么冲的话,居然……没!生!气! 阿娇惊呆了。 第52章 大胆斗笠 陈蟜缓了缓心绪,接着说,“他可保你平安,也可帮你出谋划策,生活雅致,几乎什么都会。” 斗笠又说,“侯爷就会说这种花里胡哨的话,简单点说,在下会打架,也会出主意,还会洗衣劈柴生火做饭。雅不雅的不知道,在下也不懂,闲来无事制点小玩意打发时间。” …… 陈蟜依然没任何反应,也不动怒,笑眯眯的看着阿娇,“怎样?可还满意?” 阿娇从惊呆变成震惊。好半天才说:“二哥,他这么侮辱你,你都不生气?” 那边的斗笠点点头。 陈蟜浮着完美微笑,“妹妹你误会了,他就是直肠子。” ……阿娇颔首,哥哥给自己找了个多好的理由。 “可是哥哥,我确实不需要这么多人,你也知道,皇祖母去后,也留给我不少东西。”其中包括很多暗桩和影卫,但这些不好说的太直白。 斗笠松了一口气,开心道:“既然殿下发了话,在下告退。”说着脚步朝后溜,那步子绝不是半路出家的武士能办到的。陈蟜急得大喊一声:“公子留步!”一看没用,紧接着又喊:“给本侯拿下!” 于是,斗笠重新回到椒房殿。 阿娇看了看押解斗笠回殿的几个护卫,全是林虑侯府最得重用的武师,那功夫绝非等闲之辈,敢情带进宫,就为了防止斗笠半路逃跑? 看护卫气喘吁吁,满头是汗,控制斗笠并非易事。 “果然好身手。”阿娇赞道。 斗笠脸不红气不喘,和这些高手过招竟一点也没用力气,“殿下就算好话说尽,我本意也不想留下来。” 阿娇等着陈蟜呵斥一声‘放肆’!结果没等到。而是苦口婆心的劝:“你只要帮我妹妹坐稳皇后之位六年,让我有时间混出个样儿来,我定完成许诺!” 斗笠这下没话了,气焰明显低不少,“你不要食言,要不然林虑侯府可就没了。” 想起斗笠威胁要火烧林虑侯府,陈蟜无奈,“你放心好了。” 斗笠这才定了定神,摘下遮挡面目的帽子,他有一双漂亮到极点的眼睛,眼神淡然深邃,宛如最神秘的夜空,能深深将人吸进去。衬着高挺的鼻,嘴角上扬始终温和微笑的唇,多俊朗高贵的容貌,多干净的面庞。阿娇是个感情有缺失的人,亦被这张迷人的脸吸引住。美中不失阳刚之气,温和中透露果毅魄力。 她很快回神,看多了韩嫣的妖冶,又无可奈何他的黏人,本能的对美男子有‘只愿远观,不愿亵玩’的念头。这些皮相好的男子,她实在怕了,要知道,皇帝生的也是不俗的。 陈蟜对妹妹很快反应过来很佩服,“寻常人见此样貌大多久久不能回神,妹妹到底是皇后,不为这些表象所动。” 斗笠接话,“你才是表象。” …… 阿娇噗嗤笑了,这人半点话也听不得,好像还是气鼓鼓的,约摸是不愿意待在后宫与她们这些女子为伍吧。 “二哥,我看你大材小用了。既然这人得你青眼,为何不引荐朝堂之上,让他平白在我这里磋磨时间,白白耽误好男儿的前程。” “可不嘛!”斗笠非常赞同。 陈蟜耐着性子劝,“妹妹,你别听他瞎说。这人最是厌恶官场的勾心斗角,若不是他不愿意出仕为官,哪里轮到被我遇见,他留在椒房殿只有好没坏处。” 斗笠挑了挑眉,不置可否,依旧美得惊人,俊的让人沉陷。 其实阿娇不愿意要这个生人,不是不相信哥哥的眼光,而是……最重要的是,这家伙生得太好,永巷本就女子多数,别回头惹出什么乱子才好。“哥哥,我真的不需要。” 陈蟜没办法,妹妹一向倔强,决定的事不好转圜。他只得求助般看着斗笠,斗笠叹口气,认命的贴上面具,手脚利落干净。“殿下这下没什么顾忌了罢?” …… 这人懂读心吗?阿娇有些惊恐,此时斗笠已是普通人的容貌,既不难看,也不惊艳,万万达不到旁人紧盯着看的地步。 “你……”阿娇突然有点语塞。 斗笠道:“既然面具戴上了,那我暂时是殿下的人了,殿下说做什么就做什么。” …… 阿娇很无语的想,她能让他做什么呢。 “你暂时还没入宫……”阿娇好心提醒。 斗笠脸色一僵,七手八脚的扯下面具,“忘了这事……” 这糊里糊涂的……阿娇用眼神询问陈蟜,‘这人可靠么?’陈蟜略尴尬,还是点头。 介绍了带来的男子,现下里还有一名要作为宫人献上。“为妹妹准备的女子名唤徽止,家里人叫她徽娘。”陈蟜命人喊她进来。阿娇几乎僵在当场,徽娘,她在冷宫唯一的依靠。 第65节 当徽娘进入殿内,阿娇几欲落泪,是这个面孔,比记忆中的年轻,却是实实在在没错的。 徽娘生得憨厚圆润,她几步上前,对阿娇行大礼,“民女见过殿下,愿殿下长乐未央。” 前世的记忆大开闸门汹涌而来,那些痛,那些过往,好像昨日里才发生。阿娇禁不住浑身战栗,想伸出手去抓徽娘,眼前是徽娘被活活打死的场景,她尖叫起来。 陈蟜嚯的站起,拥住阿娇,着急不知如何,“妹妹,妹妹你这是怎么了?” 翟黎忙走上前,让陈蟜扶住阿娇,令其眼睛与他直视,他低声细语,只有阿娇能听见的声音,快速的说话,内容阿娇听的分明,旁人却是听不到的。 不多时,阿娇慢慢安静下来,滚滚泪珠而下。陈蟜见她缓和下来,正想劝妹妹不要哭泣,翟黎阻止他,“殿下心中郁结难舒,哭一哭是好事。” 陈蟜自然将怒火转了徽娘,本来还好好的,怎得一见她就出现这样的事。徽娘早在阿娇尖叫时惊慌失措,只顾伏地请罪。翟黎顺手扶起徽娘,对陈蟜道:“侯爷不要迁怒,此事与徽娘无关。殿下的眼睛虽然望着徽娘,但眼神不对。”陈蟜知道翟黎有方外术士的鬼才,能看透人心、安抚人心。 徽娘白着脸道:“多谢翟公子。” 陈蟜慢慢拍了拍阿娇的肩膀,像小时候安慰她时一模一样的动作,阿娇只哭不语,眼神中脉脉的眷恋,她太想念幼年时,幸福安逸。翟黎瞳孔紧缩,如墨的眸更是深不可测。“殿下,以往之事不可追。” 阿娇泪眼朦胧望他,这人是不是能窥探人心?“你可懂?” 翟黎不言,只将之前摘下的怒放紫菊的花瓣一瓣一瓣拉扯而下,每一瓣缓而用力。“痛吗?殿下。” 阿娇感觉自己的心就像这朵紫菊一样被撕扯,她哭着,“何罪,它何罪?我何罪?” “它没有罪,奈何过于弱小。您没有罪,奈何有一颗柔软的心。”翟黎盯着她双眸,看进她心里。 阿娇含泪怔愣,陈蟜头一回恼了,冲着翟黎:“你这说的都是什么话!” 翟黎的□□没有盖在他绝世容颜上,美得令人窒息的面容,温和淡定从容,“殿下,您一步步走,步步艰辛固然伤痛,但您不是孤单的,您一定要记得您不是一个人,你可以哭,可以笑,可以任性,可以骄傲。从今日起,我……陪着您一步步走。” 阿娇怔怔的望着他,那绝世的容颜是不容置疑的坚定,太久没有依靠的她终于彻底露出小女儿的软弱,这些日子的伤痛,再次大哭,直到昏昏睡去。 陈蟜自带了侍从离去,临走前‘偶遇’好奇心满满的韩嫣。他一直在椒房殿附近晃悠,还是那般桀骜不驯的笑,弯着他妖冶的眉眼。 “林虑侯。”他朝陈蟜拱了拱手。 陈蟜也报以微笑,“韩大夫这是要哪里去?” “椒房殿。”韩嫣也不避讳,随口就说。 陈蟜脸色一变,“韩大夫是为男子,怎可随意出入皇后住所?” 韩嫣笑的狂傲,“殿下看重臣,臣自然生当结草,死……就罢了……” “你就不怕传到陛下耳中?”陈蟜紧走几步,威逼以颜色。 韩嫣满不在乎的耸耸肩,“陛下宠幸我,不会相信那些编排我的人。至于皇后殿下,更与她无干了。” 陈蟜还欲再说,韩嫣却注意到翟黎,翟黎已重新戴上斗笠,看不清面目。可他直觉这个侍从不简单。 “这是……” 翟黎恭敬道:“小人是侯爷家臣。” 韩嫣点点头,“家臣嘛,奴儿一个。不过不知为什么,本大夫对你很好奇。” 翟黎牵牵嘴角,“小人对韩大夫也很好奇。” “哦?”韩嫣奇道。 翟黎道:“韩大夫摆明是个怕死之人,为何频繁出入这永巷。” 韩嫣笑了笑,“那又如何?话说,你怎么看出我怕死?大胆狂妄!” 翟黎叹气,斗笠下,一副孺子不可教的表情,“大夫自己说了,生当结草~不愿就死。” …… 这人……倒是挺细心的。韩嫣当即跳脚,居然能让他张口结舌,不对劲!他狭长的眉眼扫过陈蟜,这里头会不会有什么阴谋? 只听翟黎又说,“韩大夫惜命之人,这永巷不能再随意出入,若不然将有灾祸降临。” 韩嫣一笑,他向来不信这些危言耸听的话。“你说有灾便有灾了?你是什么东西!” 翟黎不愿与他过多纠缠,只说,“只望有朝一日,大夫有飞来横祸,切莫连累皇后,皇后何其无辜。” 韩嫣大怒,“你说的什么话!” “韩大夫对皇后,您心知肚明,何须小人再多口舌。”翟黎对陈蟜道:“侯爷,时辰不早了。” 陈蟜答应了,带着人要走。 韩嫣拦住,“你给我说清楚!” 翟黎还是镇定自若,“韩大夫您善自珍重。”说罢,他便跟随陈蟜绕过韩嫣,扬长而去。韩嫣机敏过人,一手突然伸出要打落翟黎的斗笠,孰料翟黎敏捷更甚一筹,当即躲开继续前行。 悠悠一句话飘来,“韩大夫之前已去椒房殿叨扰过殿下,不必再去,殿下乏了,已歇下。” 韩嫣握紧双拳,愤而离去。 第53章 皇后威严 到椒房殿洺燕果然拦在外头不让进,说是皇后睡着,只好悻悻离开。 王嫣宁自从有了仙子的传言,越发得宠,皇帝对她的宠爱连华裳也比不上。卫子夫若不是有身孕,则根本比不上那两位国色天香的娇女,私底下怎得生怨气,那便是后话了。 椒房殿。 “听说,你侍寝后服用凉药避孕。”阿娇让百灵上茶。 第66节 王嫣宁自从投靠了阿娇,一扫唯唯诺诺,而是恭敬有加。“如今不适合有孩子,孩子会让妾心软,以免坏殿下的事。何况妾是殿下的人,殿下允许妾有子,妾才能有孕。” 阿娇笑了笑,“孤可没有让你这样做。再者说,孤膝下荒凉,尚须子嗣依靠。”她知道王嫣宁为何不愿意要孩子,这女子格外聪慧,刚才说的理由少了一点,她怕孩子被皇后抚养。自然能得皇后亲眼,孩子前途无量,但王嫣宁实则心底里母爱格外重,她宁愿孩子大了成为普通侯爵,也不愿意亲子喊他人母亲。 王嫣宁只笑着回应:“殿下还不知晓吧,唐妹妹月子里落下血虚的症候,这天气寒了越发难捱,为怕染了病气给小公主,已经数日没抱过公主,一直都是妾在帮忙养着。” 唐氏沉疴已久?她才十八岁。 阿娇不落忍,“每每见她来请安,还是气色很好的模样,只是不多话。孤以为她是做了母亲沉稳了。没曾想……” 王嫣宁绝美的脸上闪过一丝怅惘,“这永巷就是吃人的地方。唐妹妹刚封八子时,陛下顾着小公主不时去探望,虽然大部分时间只是逗弄公主,并不多同唐妹妹说话,但好歹去的勤,那些人看着面子也尊敬唐妹妹。可唐妹妹自知身子不济不能侍寝。少了床笫间事,少了耳鬓厮磨,又有美人在怀,又有我这个假仙子在后,陛下再也记不得这个天真善良的妹妹了。” 阿娇看她满脸自嘲,知她真心怜悯唐氏,便说:“孤不日去瞧瞧她吧。” 王嫣宁深深叩拜,“得殿下另眼相待,唐妹妹也是无憾了。” 是日,阿娇让人备好养身补品,一路往常宁殿去。王嫣宁自封了美人,已搬离常宁殿,但唐氏不过一八子,恩宠一般,独居一殿也不像。于是,不日前新得宠的家人子常氏住了进去,再加上最终得了皇帝青眼的邢孟君,如今殿里便是她们三人在。 这还未进去,就听里头有女子吵嚷的声音。阿娇眉头一皱,百灵随即要入内通禀,阿娇拦住她,自带着王嫣宁悄悄进去。 常宁殿倒还宽敞,常氏站在正中,背对着殿门说的正欢,唐氏倚在偏殿门边,一副病殃殃的模样,气的发颤又不会拌嘴。按照位分,邢孟君的寝殿更靠里些,兀自站在那里面无表情,清冷冷的看着。 还是邢孟君先看见皇后,忙示意唐氏前来行礼。常氏吓的话也忘了,礼也忘了,张着嘴呆愣当场。 像常氏这样的人,有几分姿色爱慕虚荣又装扮妖娆,得了宠恨不能全天下都知晓,不得时把一身怨气怪在他人身上,亦见不得他人好,十个有九个厌的。阿娇不屑与这种人说话,王嫣宁便毫不客气道:“常少使刚才话说的那样肆意,这会子怎么连见礼也忘了?” 常氏这才爬到阿娇脚边,抖着声音道:“少使……常……常氏见过皇后殿下,愿殿下长乐未央。” 唐氏身子不好,一张圆润的小脸被折磨的巴掌大,阿娇命身边的百灵亲扶了她入正殿坐在自己身边。王嫣宁坐在阿娇下首,邢孟君站在阿娇边上,常氏则可怜巴巴的立在正中,等待责罚。 见她在唐氏面前嚣张跋扈,面对自己却战战兢兢。要知道唐氏的位分远高于她,但只没她得宠,这等小人,阿娇一向是厌的。 阿娇自认较前世,性子收敛不少,本不欲管闲事,又是同王嫣宁同来,怕有心人窥了她们俩的关系去嚼舌根,但那常氏闹得太过,不免动了气。“常氏,你身为少使,比唐氏低了三级阶品,何况唐氏是长公主生母,身子不爽。你这通闹,若是还得唐氏气恼而伤了身,看在公主面儿上,你也担当不起!” 常氏扑通一声跪下,求饶不迭,“妾糊涂,妾有罪。求殿下看在妾初犯的份上,饶恕妾这一回吧。” 阿娇又道:“你是有罪,可孤不太明白,唐八子哪里见罪于你,你要这般辱骂她?” 常氏当然不敢说缘故。阿娇便看向唐氏,唐氏一向天真善良,此事又因她而起,不愿再起波澜,“不过是姐妹之间的一点小误会,劳烦殿下操心,妾实在过意不去。” 怪不得连王嫣宁这等势利小人顾惜唐氏,她确实是个善良的姑娘,即使受了委屈,也不愿他人因自己受到责罚。那常氏好像并不领情,很轻蔑的看了眼唐氏。心内只道唐氏不过惺惺作态而已。 “回皇后殿下,其实也没什么大事。不过是常妹妹嫉妒唐妹妹生下长公主,赏赐不断。加上今天唐妹妹坐着晒太阳,恰好挡着常妹妹娇养的一盆花儿,这才闹上了。”邢孟君淡淡说完一席话,清冷的容貌没有表情,静静的站在那里。 常氏恼羞成怒,冲着邢孟君道:“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儿吗?用得着你乱嚼蛆!” 邢孟君冷言道:“姐姐不过实话实说,妹妹不爱听便罢了。” “你……” “好了!”阿娇不耐烦的打断两人的争执,“你们两人还有没有把孤放在眼里!” 邢孟君立刻跪下请罪,“妾多话了,请殿下恕罪。” 阿娇抬手让她起身,趴在地上的常氏又哭开了,哀怨道:“妾自入宫以来,好容易得了陛下欢心,封了少使。而那唐氏区区一个孩子,一团孩子气,不但得了圣宠,还生下长公主!凭什么福气尽给了她?!这样也罢了,偏生还是个假好心,装好人的主儿,妾就是看不惯她这幅嘴脸!” 真真小家子气十足。王嫣宁已经忍不住掩口笑了,阿娇也是又好气又好笑,“唐氏得蒙圣恩,生了长公主,那是人家的造化。你无能又没本事,即便日日找茬不过更叫人厌恶。来日传到陛下耳朵里,你还要不要你少使的阶品了?更何况,别人待你真诚,你便认为人家假好心。那不是别人假好心,而是你心里已给人判了罪。这永巷里,谁能得陛下欢心,谁便受宠。光在宫里头闹腾,是一文钱也不值的!你哪里像个嫔御的样子,平白的倒叫奴才们笑话!” 常氏涨红了脸,再没了气焰,软软的伏在地上,“妾……妾知错了。” 王嫣宁看着她也是可怜,像当初的自己一样,看着唐氏得宠,时不时侍寝,有了公主又得赏赐,任哪个看了,也是刺心的。 “罢了,念你是初犯,撤下侍寝资格一个月吧。” 常氏当即傻了眼,她本就是新得宠,这一个月折腾下来,皇帝哪里还记得她是谁。 “殿下,求殿下不要!”常氏哭着膝行阿娇脚边,抓住她的群裾哭喊。 “就这样吧。”阿娇不理会她的哭求,对唐氏道:“你身子不好,要多注意将养休息,孤带了补身子的东西来,以后好为陛下绵延子嗣。” 唐氏热泪盈眶,“谢殿下惦念,妾铭记在心。” 阿娇点点头,又同她们几人说了会子话,这才离开。 宣室殿。 “臣辜负陛下所托,未能寻到高人。”李少君须发飘飘,满脸惭愧。 皇帝很是看重这位仙风道骨的李少君,虽对他没有完成嘱托有些不悦,却还是亲扶起他道:“仙人不必自责,那居士心性高洁,不染凡尘烟火,又难得心思缜密,哪里那样好寻呢,朕只是遗憾,此人不能为朕所用。” 远远的京城小茶摊,某居士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子,继续喝茶吃点心听说书,摇头晃脑。 李少君其实半找半不找,他更希望找不到才好。不然他这个宠臣就得让位了。“陛下,恕老道直言,太中大夫东方朔也是高人,为何陛下还心心念念寻居士?” 想起诙谐幽默的东方朔,皇帝笑了笑,“小儿惯于嘴皮子功夫,滑稽多智,到底过于轻浮,仅供言语取乐。常拿朕赏赐绸绢岁更其妇,玩乐世间,不可重用。居士则不同,他既有东方小儿的鬼才,又有胸怀天下的胸襟,更有治世之才。自小便是神童转世,朕这阵子才又听到他出现尘世的消息,岂能不激动振奋?” 某居士高兴的掷了铜板给说书人,不巧又打了个喷嚏,说书人正弯着腰谢恩赏,一抬头被喷个结结实实。 李少君一甩拂尘,“既然陛下如此重视此人,那老道便再去寻找。” 皇帝点头应允,李少君方才退下。那边医正岳明入内,见过皇帝。 第54章 表里不一 “陛下召臣前来,有何事吩咐。” 岳明是太皇太后的人,皇帝一直都知道,不过为了留下暗桩,他从不曾表现出异样,并让岳明按太皇太后所言做事,就怕哪日被察觉成为弃子。有个能掌控的棋子,总比丢了再去拉拢要好得多。 第67节 “皇后有没有怀疑自己身体有恙?”皇帝有个腌臜事,是让他痛苦和郁闷的,要说之前做下有对皇后的一丝丝愧疚,现今疼惜之心乍起,更是后悔不已。 “殿下一直未有所觉。”岳明道。 皇帝道:“那为何明明已停药一段时日,还是未有身孕?”他开始期盼同皇后有孩儿承欢膝下,原先只想越早解决这个骄矜女越好。 岳明为难道:“此前用药持续未间断,是药三分毒,何况是这等烈性药。若要调理,也需时日。”要不是看皇帝着急,怕惹祸上身,他想说,绝孕都有可能。 想起阿娇在太皇太后灵柩前的泪,想起她这些日子以来的温柔相伴,想起她的委屈,皇帝心如刀绞,“无论用什么法子,定要将皇后治好!不然,你便提着脑袋来见吧!” 岳明不得已只得应承。他何其无辜,当初是皇太后授意,皇帝默认,下药绝了皇后的子嗣。如今说一声就要痊愈,哪里那么容易。可上座者是生杀绝断一念间的皇帝,他没胆子去抗争。只一样,如果真令皇后好起来,皇太后会不会问他的罪?真是棘手。岳明拜别皇帝,忙忙朝长信宫而去。 合欢殿,卫子夫歪着用养身御膳,七个月的肚子大的怕人,圆鼓鼓的连宫装都遮不住。 常氏坐在一旁,艳羡的说:“谁人能有夫人这般好福气,一个接一个的怀胎。” 她温柔的笑,“你呀你,收敛点性子,可不就也有机会了?我听说皇后命掖庭说你身子不爽利,不许侍寝,可有此事?” 提起这茬,常氏气不打一处来,“皇后殿下简直欺人,罚我什么不好,偏不许侍寝!这才刚刚有了恩宠,一个月过去陛下还记得我是谁?” 卫子夫吓得掩口,“你小声点,再怎么着她是皇后,我们这些嫔御们又能怎么办呢?” “不过是仗着出身高贵,又有太皇太后做靠山罢了。如今太皇太后薨世,陈家出了那样没脸面的事故,就算洗了罪名又怎样?到底看看如今窦太主都偃旗息鼓了。皇后又如何?陛下不喜欢了照样废黜!”常氏愤愤不平的说,收也收不住。 卫子夫忙命蕊芯守着门,又道:“你可太大胆了些,怎能诋毁皇后!” 常氏骨子里瞧不上卫子夫那等伏小做低的模样,又一想若是这样的人做了皇后,岂不是任她们拿捏?“夫人难道不曾做做梦?也尝一尝母仪天下的滋味?” 卫子夫大惊失色,几乎要从床榻上栽下来,蕊芯赶紧扶住她,对常氏道:“少使这话吓着我们夫人了,我们夫人一向与世无争,又胆小,怎会觊觎皇后之位!” 常氏瞥了蕊芯一眼,又看卫子夫惊慌失措的模样,没好气道:“罢了罢了,是妹妹高看姐姐了,怪不得姐姐这些时日怀着身孕,恩宠也不过尔尔,没得魄力,不过如此!” 这么一通排揎,卫子夫气苦的抹眼泪,蕊芯急道:“我家夫人怎么着也是一品婕妤身份,怎容得少使这般欺辱?若闹到陛下面前,少使还有以后么?” 伺候常氏的家生婢女奂儿忙跪下道:“我们少使一向直爽,说话从不避忌,而今失了侍寝资格,难免堵心,婕妤夫人大人大量,切莫要怪罪呀!” 蕊芯赞许常氏有个懂事的侍婢,那常氏一听此话,也消了几分气焰,软语道:“姐姐莫怪,妹妹也是……也是气不过。想来姐姐贤良淑德,又兼得性子和顺,与永巷姐妹和善,不因谁人低位高位而有所不同对待。妹妹心里对姐姐是顶服气的!哪里像皇后这般……”她咽下怨怪的话,“哎,姐姐,妹妹苦啊!” 卫子夫这才转圜些许,又令蕊芯和奂儿出去后千万不要乱说话,这才道:“妹妹遭受的一切,姐姐感同身受。可是皇后就是皇后,无论做什么都是恩典,我们就得受着,还要感恩。” 常氏越发不满,却再也不敢说什么太过分的话,她气愤卫子夫胆子小怕事,便想着慢慢筹谋才是。“姐姐放心,除了姐姐,这永巷谁人我都是不服的。日后我必帮姐姐达成心愿!” 卫子夫赶紧捂嘴道:“妹妹别瞎说,我可没什么非分之想。” 常氏心内有数,“姐姐莫怕,妹妹不会轻举妄动的,姐姐且看看妹妹的能耐吧!” 卫子夫又是一通劝,自然常氏是没往心里去的。 待常氏走后,蕊芯命人收拾好茶盅等物,照例为卫子夫揉捏酸痛的肩颈,并陪着说话。 卫子夫闭着眼,很是舒服。“那常氏头脑简单,出身世家,按理来说总是看不起我这等出身。可笑她竟然投靠于我。” 蕊芯是卫子夫带进宫来的心腹,不说空话套话,“听说常家与陈家不睦已久,那常家公子私底下不知同陈家大公子斗过多少回。偏生回回都被陈家大公子打至重伤,那常大人自知惹不起窦太主和堂邑侯,只能忍气吞声。偏偏这常家兄妹俩一个性子,学不乖。明里没奈何,私底下可不就恨上了?再加上皇后好一通叫常少使没脸,您说常少使怎能不气?”说着她又笑道:“到底她聪明,知道这永巷只有我们夫人能有同皇后抗衡的资本。” 已生过一女,又有孕在身的卫子夫丝毫看不出孕态,一张巴掌脸水灵灵的美,身段只见隆起的肚腹,四肢各处均是纤细匀称的。一头傲人秀发一点没有脱落,依旧密而浓黑,绸缎一般闪着光泽。“本来我出身寒微,不该觊觎这些。但人活一世,有些梦还是要做一做的。万一成了呢?那可是满门的荣耀!即便不成,还有那些蠢货垫背,我依然是宠妃!” 蕊芯含笑望着自家夫人,满脸的骄傲! 是夜,卫子夫大着肚子不能侍寝,皇帝也没寻欢的心情,只召她并头躺着说说话。 卫子夫如瀑的长发散落床笫间,皇帝爱怜的抚摸着,又将头轻轻搁在她的肚腹上,喃喃自语,“子夫,这一胎定要为朕生个皇儿好不好?” 卫子夫含泪欲泣:“陛下可是嫌弃妾只能生女儿?” 皇帝根本不是这个意思,忙道:“子夫误解了,公主朕也疼爱。只是已经有两位公主,自然想要个皇子。毕竟这天下需要皇子来承继。” 卫子夫心头别的一跳,若是生下皇子,长子,是不是离那个位子更近一步了? “可是陛下,生儿生女这事,妾也没办法。”卫子夫心里想得美,可哪里轮到她做主。 皇帝自然也知道这一点,略略失望,“子夫所言甚是,朕也是期盼罢了。” 卫子夫见皇帝不愉,赶紧转了话,笑意妍妍,“陛下摸摸,孩子踢妾肚子呢!” 皇帝果然一扫阴霾,笑着摸了摸,又听了听,“是了是了,真是个活泼好动的孩子。” 卫子夫笑道:“当初卫公主可不是这样的,女儿家安静,整日都不怎么动的。” 皇帝闻言大喜,“说不定,说不定这是个皇儿!男孩子活泼顽皮!” 卫子夫也笑,“那若是如此,妾自当感念上天恩德。”趁着皇帝心情好,她便说起常氏的事。“听说常妹妹身子不爽利,皇后殿下不许她侍寝。说起来常妹妹年纪小,性子难免娇了些。” 皇后早把这事呈给皇帝说了,那常氏,皇帝对她不过尔尔,遂也没放在心上。“她那个脾气,得个教训也好。” 卫子夫温婉一笑,“陛下说的是。只常妹妹到合欢殿哭诉事故,好生可怜见儿的。陛下知道妾一向心软,见不得这些,好生安慰了才叫她去。” 皇帝皱眉,“她胆子那么大?竟去叨扰你么?” 卫子夫忙道:“常妹妹是来探望妾的,女子间闲聊磕牙,不小心说到这处。常妹妹心里苦,难免多说几句。想来皇后殿下处事公允,妾等也是不好说什么的。” 皇帝点头,“娇儿是不会故意为难常氏,她不是不讲理的性子。” 是么?卫子夫心头冷笑,嘴上更是柔声道:“殿下治理永巷辛苦,妾等不能分担反倒生出事故,是妾等之责。陛下心念妾等,永巷安宁,陛下才会心无旁骛的处理朝政,不是吗?” 皇帝赞许道:“子夫乖顺懂事,朕很欣喜。罢了,既然常氏求到你那里去,你又愿意为她说几句好话,朕便免了她的罪吧。皇后那里,朕自会着人去说,想来娇儿不是那等揪住不放的人。” 卫子夫感激道:“多谢陛下,陛下给子夫这么大的脸面,子夫不知如何谢陛下。” 皇帝笑着拥住她,“你是朕的宠妃,不过一句话的事,不值什么。等常氏向你谢恩吧。” 第68节 卫子夫将头埋在皇帝的胸前,笑的至真至纯。 第55章 休闲时分 椒房殿。 “殿下,听说陛下免了常氏的罪?”百灵刚得到这个消息,便来禀报。 “你瞧,你故意引了孤去常宁殿,也没替唐氏出了气,人家一句话便转了陛下的主意。”阿娇看着王嫣宁笑。 陪侍的王嫣宁笑容和煦:“那是常氏的福分,妾也没得办法。” 去常宁殿一通事故,只为给王嫣宁个安心,卖她个人情,顺便也探探如今的卫氏在皇帝心中位置。 阿娇冷笑道:“看来卫子夫几句话抵万金啊!不知常氏要怎么谢她呢。” 王嫣宁一本正经的接话,“那自然要封个几百两银子送去了。” 阿娇笑着指指她,“卫氏还缺这些?” 王嫣宁面色不改,依旧笑道:“常氏那等俗人,殿下还指望她能送出什么惊人的礼物么?可不就封银子好,还要拿那成锭成锭的,方可彰显她的豪爽大气!” 一屋子人都笑了,阿娇更是上气不接下气,对百灵道:“你瞧瞧你瞧瞧,这是皇帝宠妃口中说的话么?倒像是市井俚语,逗人发笑的。” 百灵亦笑道:“王美人多来咱们椒房殿几次,殿下也可开怀的多用些膳呢。” 王嫣宁谦逊笑道:“如此,亦是妾的福气。” “你往椒房殿这般勤,不怕卫夫人疑心了你?”一同陪侍的尹氏已知王氏是自己人,笑着打趣她。 王嫣宁不以为意,“卫夫人估计以为我只是故意接近皇后殿下吧。” 尹氏自小产后,疑心病一起,越来越重,“这是自然。说不定你在卫夫人那里也是这般说法。” 阿娇不禁看了尹氏一眼。 王嫣宁轻浅一笑,“日久见人心,殿下知晓妾的忠心。” 尹氏也笑了,捧起茶吃了一口,“如此,那便好。” “尹姐姐有此等慧心,多把心思放在绵延子嗣上才是正经。”王嫣宁看着她咬牙笑。尹氏语塞,她知道王嫣宁为了向皇后投诚,次次吃凉药避孕,一般人还真做不到这样,试问她也不行。 阿娇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你们二人的忠心,孤都知晓,只要好好儿的,好日子在后头。” 两人皆应是。 那边翟黎正在椒房殿后院忙碌着,差不多时候,他抹了抹额头的汗,露出个自信的笑容,反身往椒房殿正殿走。 王嫣宁等人离开后,阿娇正想好好歇上一歇,偏偏走进来一个碍事碍眼的男人。 “翟黎,你又要怎样?”阿娇头痛的捏了捏额角。相较于韩嫣的纠缠,这位是她拦也拦不住的。早知道他征用了她椒房殿的后院,不知做什么。翟黎却是笑眯眯的邀请阿娇一同前去瞧瞧。 阿娇拗不过他,只好着百灵跟着一同前往。 进入椒房殿后院,并没有什么不同。阿娇狐疑,这家伙闲来无事诓她玩儿么?可还没等她想完,翟黎兴冲冲的往后花园处去。 ? 阿娇更是奇怪。 走进后花园,花园里头九曲十八弯,翟黎紧走数步,拐了个弯,面前时一座方形门洞,朱漆的大门关得严严实实。阿娇简直是惊诧,她自在这椒房殿住着,还从不知道椒房殿这里有个单独的小院落。这地方看起来有点眼熟,似乎是当初后花园辟得一块种牡丹的地方。翟黎也推开朱漆门,几步走了进去,在里头站着等阿娇。 阿娇的第一眼,先是震惊,后是欣喜。 这是一处泥泞的菜园,里头种着不知是什么,还未长成,只碧绿的小苗迎风飘摇。使劲深吸一口空气,竟能在宫墙殿宇中闻到浓郁的农家气息。 像,像极了她心里最属意的平淡生活,她在梦中魂牵梦萦,却只有淡淡勾勒的,平常人日日拥有,而她穷尽一生也无法得到的生活。 翟黎跟在她身边,看她时而惊喜,时而感动,时而兴奋。想起初见皇后的时候,那还是很久以前,皇后只是个少不更事的小丫头,活泼好动骄傲任性,却又光彩照人。之后又变得委曲求全,委屈的让人心疼。太皇太后疼爱她,和翟黎说过许多对这个孙女儿的不放心,所以虽然他并没有同这位傲然的皇后说过一句话,但有着阿娇想不到的了解她。 而现在,站在菜园前头兴奋好奇的妙人,似乎从那高高的皇后宝座上走下来,是个有血有肉的人,能摸得到温度和血性,不再是只能摸到皮肉的空壳。回到那纯真的童年,最幸福安逸的年华。 “殿下可还满意我的礼物?”翟黎温和的说。他覆盖□□,只是中人之姿,半点想象不到他逆天的俊朗容貌,但那笑容让人莫名心安。 “谢谢你。”阿娇由衷的说,“这个永巷,到处是冷冰冰的,椒房殿也是华丽空虚的。多谢你让这样的椒房殿有了生气。” 翟黎玩世不恭的心轻轻地被软绵绵的绒毛扫了一下,几不可见,“殿下喜欢,我这些日子也没白忙活。” “看来以后殿下要从掖庭寻摸几个会种瓜种菜的宫人了。”翟黎笑道。 阿娇眨着眼睛,想到什么,捉狭一笑,“你可不就是最好的匠人么?孤可还费那个事寻别人作甚?” 翟黎目瞪口呆的看着她。 阿娇笑得更加欢愉,“怎么?为孤做事不愿意么?” 翟黎泄气道:“就知道林虑侯对我没安好心,殿下累死我,谁来为殿下奔走其他?” 阿娇抱怀笑眯眯的,“谁说你有破万军之才的?连这小小菜园也无法种好?” 翟黎气鼓鼓的坐在石凳上,“谁说的殿下找谁去,最好给林虑侯治个欺君之罪!” “好呀。”阿娇爽快的答应,“不过你还是要为孤种瓜种菜。” 翟黎无奈,认命的背对阿娇去整理土壤,“殿下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语气嘟嘟囔囔,甚是不爽。 阿娇笑得更加开怀,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 第69节 “这时候还能种些什么呢?” 百灵给阿娇搬来椅子,阿娇坐着问忙碌的翟黎。 “这已经到了冬天,很多东西都种不出来了。不过我之前家中院子还有收成,殿下若想尝尝野味,我便让影卫们弄到这椒房殿来。您让人把那些山货晒干了收起来,等晒够了,拿肉一烧,格外鲜美。” 阿娇津津有味的听着,翟黎又邀请她一起松松土,照顾照顾小苗。因着明白皇后殿下哪里干过这样的活,他专门留了地方给皇后殿下玩,种不种得出来也无所谓了。 自生下来,阿娇就没做过农活,别说做了,就连见都没见过。头一次摸着地里的活,当真是不适应的。不是嫌土脏,就是扯掉了小苗的叶子。翟黎做好了皇后来搞破坏的准备,还是心疼的直嚷嚷。 百灵是堂邑侯府的家生丫头,自小跟在阿娇身边,这堂邑侯府下人们比普通人家的小姐还体面。她也没种过地,好奇的瞪眼看。 翟黎一边看皇后破坏一个个嫩苗,一边给她说很多食材的药理之术。阿娇手头忙活,听得也很专心。阳光下翟黎的侧颜好看的紧,阿娇不免瞧得久了点。“殿下,这冬季里头,百姓们吃的最多的是白菜……呃……殿下,您是不是在看我?”翟黎羞涩的低下头。 ……你羞涩个什么劲! 阿娇腾的红了脸,迅速扭过头,“你后面的那株幼苗好像不太精神。” “是吗?”翟黎赶紧去找。阿娇吐出浊气,收回神思。 常宁殿中,唐氏怏怏的歪着,殿内外萦绕一股死气。 侍婢可人同其他宫人离开许久,可人应是为她熬汤药了,其他人……目前是管不了了。 此时,圆光罩边有人影绰绰。 唐氏大惊,“谁!” “还能有谁会来看你么?”斗纱橱转过一个美丽女子,她冷眼看着唐氏,语气亦是冰冷的。 “姐姐……”唐氏惊恐交加,几欲行礼问安,太过着急以至于从床榻上摔落。蕊芯上前扶住却不扶起,温言道:“八子身子虚弱,这虚礼也不必行了,你瞧这可怜见儿,摔坏了我们夫人也心疼不是?” 唐氏抖抖索索爬到女子脚边,哭道:“求夫人怜悯!” 卫子夫弯腰甩开她的手,淡淡道:“你是我一手提拔上来的,没有人知晓这件事。你又生得天真可爱,大抵是不会发现你是我的一枚暗棋。可惜你这般不珍重,身子这样弱,也是我偏看了你。” 唐氏一扫一直以来的娇憨纯真,露出惊惧之色,“夫人,夫人我为陛下诞下庶长女,陛下还是顾惜我的,夫人。不要弃了我,夫人!” 卫子夫背对她,凝然望着月色,从背后根本看不出已是大腹偏偏,月色沉沉,勾勒出她的柳摆腰,一点不像是身怀有孕,依旧风姿绰约。“我感激你父亲的帮助,若不然也不会在盛宠之下帮你。但是如今我卫家蒸蒸日上,你又这副模样,对我来说没多大用处了。永巷里的花儿永远不败,年轻漂亮的女子多不胜数,我自有好的寻。你说,我为何还要在你身上浪费时间?” 唐氏哭着,“可是夫人,当初卫公子能得陛下青眼,我父亲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卫子夫猛地转头盯着她,似对她的痴缠不满。“我都说过了,如果不是你的父亲助我一臂之力,你以为你有机会能侍奉陛下,生下长女?这长女本应是我女儿的!” 提及女儿,唐氏更加舍不得,“夫人,夫人您也有女儿,你有卫公主,求求您看在卫公主的份上,怜悯我的芙儿吧。可怜我芙儿才三岁多,不能没有娘亲啊!” 卫子夫突然笑了,“说起芙儿~我倒想起来,你心心念念求我做什么,去找皇后托孤吧,皇后不是很照顾你么?在你怀孕时候派人照料,还为你的女儿取名字。” 唐氏这是明白卫子夫埋怨她投诚皇后,只是……她只是想为女儿再求一个保障罢了。 她诺诺不知如何回答,卫子夫恍若不经意,像是平日里闲话聊天般说:“皇后出身高贵,以后自要有自己的孩儿,你私心求安稳,却没想到自个会有今日。一旦皇后生下嫡子嫡女,还有你那小公主立足之地么?就算寄养皇后身侧,不过是个不受宠的没娘孩子。” 唐氏的泪珠滚滚而下,她何尝不知道这些,若不然早就拼了性命投了皇后去。她本以为父亲帮了卫家的忙,卫子夫又得皇帝恩宠,自己这个八子怎么得也可跟着年岁给公主熬个好前程,可如今,只怪她身子不争气,无奈何丢下年幼女儿,怎不令人难过悲戚。“夫人,我现今不求别的,只求我女儿能有以后。皇女不比皇子,全靠陛下的疼爱才能许得好人家。不受宠的公主万一再被拉去和亲,我在地下也是难安心的。说句不怕夫人生气的话,虽说卫家渐渐起势,到底根基不深颇费功夫,如果夫人愿意怜悯公主,我可以书信一封,定嘱托父亲一力追随卫家,这样可好?” 卫子夫得到想要的许诺,叹息一声,缓了神色扶起还在冰凉地上卧着的唐氏,“自家姐妹,原没有什么客气话可说。可你也知道,我不过是区区婕妤夫人,依附陛下的宠爱而活,比不得皇后母仪天下,位高权重。但妹妹这般恳求,我也不好拂了你的意思。不管怎么说,公主年幼,妹妹可得保重身子才是,托付谁也没有亲娘好啊!” “夫人说的是。”唐氏也放下心,依旧止不住的泪,只叹不能再陪伴女儿前行,丢下她独自一人活在这难捱的永巷。 第56章 唐氏殁(伪更捉虫) 建元六年腊月,唐氏咽下最后一口气,临终时骨瘦如柴,枯瘦的可怕。皇帝看了遗容,难过的流下眼泪,众嫔御对唐氏的天真善良很是喜爱,见其这般可怜,也是纷纷落泪以示哀悼。小小的芙公主被乳母牵着手,步履不稳的来到母亲边上,大大的眼睛蓄满泪水,哭泣的喊‘娘亲’,小小人儿抖索的厉害,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煞是悲伤。阿娇怜悯她小小年纪没了生母,正要向皇帝请求抚养芙儿,那边卫子夫盈盈跪下,挺着肚子跪的非常辛苦,皇帝不忍,忙道:“子夫,你怀着身孕,这是做什么?” 卫子夫恳求道:“求陛下让妾抚养芙儿公主。” 阿娇张口结舌的看着,她本意也没那么想养人家的孩子,不过是曾经对唐氏有照顾,小公主又是她亲自赐名,有几分情分。芙儿像极了她母亲唐氏,玉雪粉团儿般可爱。不过卫子夫突然要养公主,倒令她没想到,她不是一向与唐氏没交情么。 芙儿是长公主,皇帝很是疼惜她,一想如今皇后膝下荒凉,本意要予了皇后抚养,也好聊作安慰。卫子夫这一下跪着求,打乱了皇帝的计划。看她楚楚可怜的模样,又有点心软。 一旁的尹氏抹抹眼泪,近前状若无心的说:“妹妹有孕辛苦,又要抚养卫公主,若是芙公主也一并养了,姐姐心疼妹妹辛苦。” 卫子夫眼皮半垂,孤苦可怜状,“妾幼年家中姊妹众多,从小便帮母亲将养孩儿,这些事想来比尹妹妹得心应手。而且宫里有乳母嬷嬷,能料理的来。”她看出皇后有心要抚养芙儿,故意把话头引到尹氏身上,说的好像尹氏要和她抢夺孩儿一般。 尹氏正要说话,那边陈氏朗声道:“尹姐姐从未生养过孩儿,哪里会抚育公主呢。”这话说的刺心,尹氏心头一痛,想起未能生下的孩子,胸口排山倒海的怒火汹涌而来。阿娇微微几步,暗地抓住她的手,对皇帝说:“既然卫妹妹不怕辛苦,陛下不妨让妹妹抚养公主,两个公主在一块儿正好是个玩伴。说起来唐妹妹才故去,尸骨未寒,咱们在这里讨论她唯一的女儿去留而处,岂不是刺心。” 皇帝回望了常宁殿,默默不得语,那些快乐的时日,唐氏的欢声笑语令他很是心酸,“娇儿说的是,不该在这里议论这些,左不过公主身边有的是乳母嬷嬷,过些日子,且看看芙儿喜欢谁,便由谁抚养吧。” 众人皆应是。卫子夫颤颤巍巍起身,也回身望了望常宁殿,‘希望妹妹在天之灵保佑姐姐能荣登宝座,你的女儿我会替你好好看着,但至于看不看得住,恕姐姐无能为力了。’ 长长的甬道,华裳慢慢走着,她依旧美得惊人,不急不徐不燥,是卫子夫命人寻到她这朵美丽的花,按理说她应该感激卫夫人的知遇之恩,并好生报答,但……连卫子夫自己也觉得这个美人渐渐脱离自己的掌控。 卫青奉皇命操办唐氏之事,又去唐家安抚唐氏一族,进宫复命后,皇帝允他去看望姐姐。不巧,与华裳一行人碰个正着。华裳的眼睛明显亮了一下,卫青浑然不知,拱手道:“侍中卫青,见过华良人。” 华裳眼底的欣喜,如同炙热的火焰被一盆极寒的水,兜头泼下,消失的无影无踪。 卫青奇怪她为何不理不睬,顿觉应是宫规所限,又念着姐姐,遂道:“卫青得陛下隆恩去探望姐姐,这就不叨扰良人了,告辞。” 华裳点点头,清冷冷的看着卫青匆匆离去,边上侍婢洛玉察言观色,无限哀婉的低声道:“良人这是何苦来哉,卫侍中再怎样好,同良人终归是没有缘分的。” “你胡说什么!”华裳第一次在洛玉面前动怒,洛玉唬得跪下,“奴婢失言了。” 华裳命她起身,接着走,走得慢慢的,一边看着甬道前方长长的天空。 另一边,蕊芯从宫墙边拐出来,卫子夫打发她去掖庭取东西,正巧让她看见这一幕,原来,不指她一人思慕着卫家公子,这里还有个更不可能的人,妄想守着那份痴心! 墙头上,翟黎躲在隐蔽之处骑着悠哉的看,“这永巷真是有意思,不过是外出游历个几年回来,大不一样了!” 下头的影卫满头汗的望着他们老大,“青天白日的,大人你能否下来?这样目标太明显了。” 翟黎很不满他的属下那样瞧不起他,“竟敢质疑你家老大的本事!” 第70节 影卫无语道:“不过还有几日,老大您便能堂而皇之的进这永巷了,何苦这个时候犯险?” 犯险这个词让翟黎更不高兴,“哪里有险?真是。食人之禄忠人之事,本来有太皇太后一重,这会又有了林虑侯,我一人拿双倍俸禄,自然要保皇后无事。这卫氏有动静,皇后应该知道,但我不能让她有任何危险,提前打探准备总是没错的。” 影卫不禁敬佩,“老大高风亮节!” 翟黎很受用的抬抬头,骄傲的笑。 一个明媚的下午,韩嫣终于能跑到椒房殿喝茶吃点心~阿娇一直对他没啥办法,便由他去了。 “听说那卫氏要夺了芙公主去养,她自己已经有了卫公主,这又有了身孕,居然有胆子同你抢孩子?当真贪得无厌。”韩嫣啧啧称奇,本来吧,这夫人本来瞧着柔柔弱弱,清秀可人,没想到还挺有野心!有意思! “你当她真这样傻么?有亲生的孩子还去要旁人的,她又不是皇后,不怕这样被人诟病么?你只看个表面,内里却不晓得了。”阿娇好笑的看着他。 “唔,内里?”韩嫣佯装不懂,眨巴眼看阿娇。 阿娇知他在装,便不理会。 一度冷场,韩嫣想了想,一拍巴掌。 “殿下,那小家伙的事已办妥!” “?”阿娇想不起是谁。 韩嫣媚眼一挑,“殿下真是好记性,不是那霍家小公子么。” “原是他!”阿娇恍然,“怎么说?” 韩嫣没立刻说这事,而是笑道:“跟您说件蹊跷事。殿下的二哥林虑侯转了性子,不但对妻室林虑公主尊宠有加。林虑公主进宫后,又向陛下恳求最低位分的郎官历练。陛下看亲姐面上,怎么可能给个这样低的位子,当即给了郎中令一职。还大赞林虑侯为国尽忠的决心。皇太后亲女在侧,又听说侯爷转了性子,善待公主,也很是欣慰。” 阿娇思忖,看来二哥真的要好好振兴陈家了。她颇觉安慰。 “可这同霍公子有何相关?” 韩嫣笑道:“这殿下可不知,本来嘛,我给小家伙送进专门培养童子郎的地儿,可巧林虑侯喜欢上了,说这孩子才六岁,能吃苦不怕累,比其他孩子成长要快,功夫练得也好。这干脆收进侯府,说是侯爷的养子可好?” “你这主意倒是妙……只是……”阿娇只担心一点,难得二哥二嫂他们夫妻二人感情有所缓和,如果来这么个养子,林虑公主非怀疑这是林虑侯与哪个女子所生。 韩嫣一眼看穿皇后的心思,笑道:“这点殿下大可放心,侯爷收心养性,到底府里也不是没妾侍。男子汉顶天立地,有几个女人还不是正常事么?之前林虑侯对林虑公主不理不睬,林虑公主也甚少向皇太后抱怨,由此可见是个善解人意、大方不醋妒的贤良女子。且久无子嗣,小家伙生得可爱又懂事,定能讨公主欢心。再加上咱们可以拨了流言去,说可以‘带子’。臣想,林虑公主自是愿意的。” 阿娇瞥了他一眼,话说的头头是道,也是有理,只是……“你可大胆!谁同你是‘咱们’!” 韩嫣不怕她唬着脸,笑嘻嘻的:“臣一时失言,哪里有那份荣幸能同殿下是‘咱们’呢。” “还有旁的事么?”阿娇每次都被他缠的头疼,总想赶人。 韩嫣嘟起嘴,表示不满,又发现皇后不理,有些悻悻然,只得告退。百灵奉命送了韩嫣,临进殿门前,却见宫人阿沁蹑手蹑脚不知在干什么,她瞳仁紧缩,暗里观察。 宣室殿,长白端着制的正好的茶恭敬上殿,皇帝因唐氏殁了心头烦闷,折子不想看,便写写字静心。放下茶盅没多久,殿外传来通禀,说永巷令求见。 皇帝命人宣召。那永巷令入内满头虚汗,很是紧张模样。 长白不免好笑,这又不是新上任的头回见皇帝,又这么害怕么。 “有什么事么?” 那永巷令战战兢兢的回禀:“陛下,臣着人给八子装殓尸身时,发现个蹊跷事。” “哦?”皇帝奇道:“什么蹊跷事?” 永巷令比划了下自己的手腕和胳膊、以及颈项处,“臣在这些地方发现淤青现象。” “淤青?”皇帝眼睛眯了一眯,“这是什么缘故?” 永巷令道:“嫔御身份尊贵,臣不能决断,所以特请陛下允准使用仵作。” 长白听得心突突直跳,他是皇后的人,嫔御之间几乎心有有数。这事听得都是诡异之处,万一要是谁人陷害皇后?他不敢想下去,只道皇后位高权重,哪里有人真敢编排她呢。 对于皇帝来说,唐氏算不得他宠爱的嫔御,不过却生下他的庶长女,着实让他天下臣民前有了交代,看在芙公主的面儿上,想着女儿稚嫩的面庞,他强硬道:“给朕好好查!” 永巷令得令而去,携同廷尉张汤一起,开始彻查‘唐氏’案。 第57章 唐氏案1 另一边和亲公主已赴匈奴生活,传来第一封书信。虽然这个公主选的是诸侯王翁主,但到底是皇室女儿,那书信上字字血泪,全是哀哀悲泣之语。 皇帝看的心头不忍,又想起自己的两个女儿,心中大有一番作为,又不愿再将大汉尊贵的公主们送到那茹毛饮血的蛮荒地。遂听从王恢意见,在匈奴人以为和亲安定后,大肆练兵屯粮以期后话,并勒令截住翁主传给其父的所有信件,以免诸侯王对皇权有所怨恨,以免滋生不良之念。 太皇太后薨世后,皇帝终于安心执掌朝政,面对越发坐大的诸侯王们,他在皇太后的劝说下,打算先坐稳了帝位,再来处理他们。 而皇太后对田蚡赋闲很是不满,一个劲央求皇帝拜其为相。皇帝对于田蚡构陷陈家之事非常不悦,数次拒绝皇太后请求。田蚡听说此事,更是积极入宫和皇太后哭诉,并在宣室殿外屡次请罪,更是跑到堂邑侯府、林虑侯府前负荆请罪,很是能屈能伸。 “皇儿,那是你亲舅舅!你可就这样看他作践自己不管吗?”皇太后又一次去温室殿去哭求。 皇帝不甚其烦,又看生母哭的不忍,便道:“母后,不是朕不管,实则是舅舅做的太过。他这样诬陷肱骨之臣,如何胜任丞相之位呢?” “肱骨之臣?”皇太后哭着,“那陈家二子哪个是肱骨之臣?纨绔子弟,成日见花街柳巷。你可知你姐姐这些年受了多大的委屈?!你姐姐那般柔软的性子,如不是母亲派人盯着,她还有多少话都不愿说呢!” 皇帝有点烦躁,“林虑侯如今对姐姐甚好,母亲还抓着这个不放有什么意思?” 皇太后冷笑,“那是了。如今太皇太后薨世,窦家失势。窦太主、皇后皆收敛气焰,他还敢像从前一样对你姐姐不好么?你如今不再有太皇太后掣肘,他再放肆,大不了让你姐姐和离!我堂堂大汉公主找不到好驸马吗?!” “母亲!”皇帝斥道:“姐姐而今幸福,您这是气糊涂了吗?” 皇太后轻拭眼泪,“哀家知道你为何真生了你舅舅的气,不过是因陈家二子的缘故叫皇后受了委屈。哀家以为你同那陈阿娇早没了情分。却没料到你竟然……竟然……”“母后不要再说了!”皇帝打断她,心头纷乱起来。 “好,哀家不说这些。”皇太后缓和神情,正色道:“陈阿娇自小哀家看在眼里,哪里是现在这样的性子!她变了,不再是你刚娶回来的陈阿娇了!她故意用心计迷惑你,装出一副贤良大度又求而不得的模样,就是为了让你对她情根深种!” 第71节 “母后!你不要再说了!”皇帝拂袖打落杯盏,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皇太后的眼泪一下子凝固住,她看着皇帝,似乎不认识这个儿子。“皇帝如今也让母亲瞧你的脸子了吗?”说着,又是心酸的泪。那泪中饱含一个母亲对渐渐失去掌控的儿子的控诉。 想起那些岁月,漪澜殿冷宫般的寂寥,母亲抱着幼小的他止不住的眼泪,还有栗姬张狂肆意的笑,刘荣因小小的玩意儿推搡他。是母亲用计摆脱困境,又一步步助他登上帝位,蓦地,心软了。“母后,朕会考虑的。” 皇太后低头拭泪点头,幽幽吐出一口浊气,放了心。 元光元年一月,武安侯田蚡任丞相。帝心终因陈家之事有了疙瘩,又气田蚡拿皇太后满足一己私欲,对他的不满愈重。田蚡小人得志,一扫之前颓唐,大肆张狂傲慢起来。 同月,卫子夫生皇三女。 皇帝探望卫子夫,没有看一眼在襁褓中的女儿,明显对她一连生二女心头不满,又不忍责备,只好这般发泄。 翟黎顺利进入椒房殿,但他一心以为大长秋大多由宦者担任,觉得无法凸显他男子气概,死活当了个仆射。仆射没有大长秋接触皇后更为方便,但他得意就得意在自己武艺高超,宫廷来去自如,所以……没妨碍。可叹常宜在不知情中保住了位子。 而‘唐氏’一案也查了个七七八八。 永巷令将供状呈上,长白接过给皇帝,皇帝打开竹简,细细翻看。 但见皇帝神色越来越凝重,长白心跳动厉害,也不敢乍着胆子去问。半晌,皇帝才放下卷宗,“廷尉也如此认为?” 永巷令回道:“张廷尉说,他只看供状和证据,不讲人情。” 皇帝沉思半晌,看了长白一眼,“去把皇后请来。” 长白答应着,心头不安感愈重,这时候单独召见皇后,不外乎两种情况。一是信任皇后,想听听她的意见,毕竟是永巷的事;二是,此事与皇后有关。若是后者,长白不敢想,赶紧一溜小跑往椒房殿赶。正赶上飘着鹅毛大雪,他一路踩着雪,浑身被雪水打湿,寒浸浸的冰凉刺骨,平添几分愁绪。 彼时椒房殿内很是热闹,尹氏、邢孟君、常氏正陪着阿娇说话解闷,陈氏本也想来,奈何前几日飘了雪受了寒,在殿里卧着无法外出,且凝香那事,她咬死了凝香有错,有将祸事推给皇后的嫌疑,故此总不太往椒房殿来。而华裳素日便是不太爱到处走的性子,除了日常请安,她几乎不太到椒房殿来,不像有些新晋封的家人子想多往皇后处跑跑,以求得皇后青眼,多得些侍寝机会。王嫣宁则去看望芙公主,而卫子夫尚未出月子,兼得皇帝不喜三公主,表情不悦。她不傻,看得真真切切,更添了几分郁闷。 “这大雪天的,难为你们深一脚浅一脚的来椒房殿陪孤说话。”阿娇笑吟吟的看着众人。 常氏快言快语,娇美的如花儿一般,“殿下不嫌姐妹们聒噪,妾日日来陪着殿下。” 阿娇笑,“你这样活泼性子,孤很喜欢,闲了便可来坐坐。白日里头没什么事,孤一个人也很是无趣呢。” 常氏想着卫子夫的嘱咐,赶紧说:“能得殿下青眼是妾的福气。” 阿娇温和的笑不置可否,又朝尹氏道:“墨姬,这几日天寒,你身子弱,有缺的少的尽可叫人告诉孤。” 尹氏眼圈一红,忙起身,“承蒙殿下惦念,妾很好,份例也很足。”阿娇示意她坐下,自从尹氏因小产失宠后,着实沉寂了一段时间。接着出现华裳等人,越发看不见她在哪儿了。好在她改了性子,又向阿娇表明心意,死心塌地效忠。阿娇也愿意提拔她,如今尹氏恩宠虽比不上王嫣宁、华裳、卫子夫等人,却也不差,皇帝时不时也会召她侍寝,倒也没人敢看轻这位美人,只可惜不知为何再没了好消息。 常氏跟着笑道:“殿下真是关心尹姐姐。” 尹氏斜眼看她,“殿下对任何人都是一视同仁的,不存在偏疼人。自然了,若有人有那起子二心,可就不一定了。” 常氏也是个伶牙俐齿的,咬牙笑,“可不是么。” 邢孟君一直听她俩说话,自个默默坐着,要不是同住一殿的常氏非拉她来,她本不欲在这样冷的雪天出门的。这些女人们的闲聊磕牙最是没甚趣味。 阿娇笑着:“你们都很好。”停了一瞬,她看了看邢孟君,那是个冷美人,淡淡的神情也不说话,更没一丝笑容,生得倒是极美,好似冰天雪地那一朵寒梅,孤傲的绽放。 “听说邢妹妹擅长做香囊,什么时候给孤做一个?”阿娇看着她笑道。 邢孟君正想着心思,冷不丁被问,一时没转圜,没做任何反应。 边上的常氏吓的赶紧扯了扯她衣袖,低声道:“孟君!殿下同你说话呢!” 邢孟君忙起身,正想说话,忽有百灵入内道:“殿下,长侍郎求见。” “哦?这么冷的天,他不在陛下身边侍奉,来孤的椒房殿做什么?”阿娇很奇怪。“传!” 常氏接话笑道:“指不定是陛下想念殿下,命长侍郎接了殿下陪伴也未可知。” 这话要是给前世的阿娇听到,定然不是激动就是脸红,如今是半点涟漪也没有,只看了常氏一眼,淡笑不语。 尹氏奇道:“这会子陛下应在宣室殿处理政务,长侍郎来做什么。” 被打断的邢孟君倒是没什么想法,静静的坐着。 长白踩着尹氏的话尾入内,蓑衣早脱了放在廊下,就这身上雪珠子遇暖融成水,大片大片的侵染衣裳,很明显干湿不同色。阿娇笑指着殿正中的炭炉道:“外头雪那样大,陛下有何要事打发你来?瞧那衣裳湿的,赶紧来烤烤火暖暖身子。” 长白冻得哈着手又跺脚,想起缘故不敢怠慢,行了礼后,只说:“陛下请殿下往宣室殿一趟。” 常氏一听就笑了,还真叫她说对了,“殿下瞧,陛下定是想念您了呢。” 阿娇把常氏的话听在耳朵里,眼睛只看长白,长白面有难色,看来绝非是皇帝心血来潮召她作陪,而是另有要事。“既然如此,孤这便去见驾。”她环视几人,“那妹妹们且先回去吧,雪大难行,小心些。” 三人哪敢耽误了帝后之事,答应着去了。只常氏借故去赏梅,打发邢孟君独自回去,她略一转身,便往合欢殿去。翟黎大雪中闲溜达,正好看在眼里。至于他为何下那么大雪还溜达,那便没人知道了。 撵轿急行至宣室殿前,就这长白一路还在催促抬轿的舍人。阿娇细想想了,能这般着急,定是重要的事。而这些日子,一直在调查‘唐氏’案,看来已有了眉目。她眼睛微微一转,露出浅笑,旋即消失。 第58章 唐氏案2 宣室殿立着永巷令,张汤也得传召而来,他本就等着禀报此事,早进了宫。 阿娇踏进殿内,就是这么一幅景象。几个人齐齐看着她,碍于她的身份,只有皇帝是抬头正眼相对。永巷令和张汤全低垂眼睑,不去直视。 行礼问安,阿娇道:“不知陛下大雪天传召妾至此,有何事吩咐?” 皇帝拿起那份供状,“梓童且看看这个。” 百灵接过递给阿娇,阿娇还未打开,就听皇帝一声,“百灵出去!”百灵不明所以,看了阿娇一眼,阿娇朝她点点头,她只得无奈出殿。 打开竹简看的仔细,果然是‘唐氏’案,阿娇从头看到尾,脸色就没变过,看完后把供状还给长白,长白欲递给皇帝,皇帝摆手不要,他只得把竹简放在案几上。此时皇帝道声:“长白也出去!” 待长白退去后,他又说:“梓童看了这份供状有什么说的么?” 阿娇歪头想了想,“措辞恰当,语句工整,拟这份供状的人很有文采。” 第72节 …… 皇帝又好气又好笑,侧身一指那供状,“梓童难道不怕朕信了那份供状,治你的罪么?!” 阿娇眨巴眼,无辜道:“妾根本没做过那样的事,陛下不会冤枉好人。” 话音刚落,张汤不阴不阳的插了句嘴,“那供状字字珠玑,证据十足,皇后殿下还能面色不改,振振有词。微臣佩服!” “张汤!”皇帝斥道,“不可放肆!” 张汤拱手道:“陛下,臣大胆,这件事事关人命,必须彻查。”话毕又朝阿娇道:“既然殿下口口声声与您无关,那这些证据又怎么说?” 阿娇好笑道:“哪里有证据?不过是几个人的证词罢了。人的嘴巴是最不能相信的,想怎么说便怎么说。” 永巷令远远比不得张汤的魄力,更是一句话不敢说。张汤又说:“唐家还不知此事,正所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若真是皇后殿下所为,陛下即便舍不得殿下,也得给天下臣民一个交代!” 皇帝黑着脸,骑虎难下。他之所以只留下这几个人,就是不愿意传到前朝,若是坐实罪名,那帮老臣、史官定拿此事作筏子,更有早看不惯窦家、陈家的人,迫不及待的插上一脚,他再想保阿娇已是无力。 反观疑窦中心的阿娇却是老神在在,毫不担心眼下处境。 皇帝突然一阵烦躁,这个女人性子怎么又回去了,竟然天真起来,完全不把这当回事?如今,哪里有皇祖母可依赖了! “传证人!”皇帝道。 畏畏缩缩入内的唐氏身边的可人,她是唐氏得选家人子时带进宫的家生奴婢,唐氏殁了,等七七四十九日守孝期后,便要送还其家。唐氏身为嫔御,殁了不能阖宫缟素吊唁,而今可人戴着朵素净的小花,以表哀思,宫人的装扮冬季是暗花素色,倒没甚么妨碍。 她满脸悲戚给皇帝行了礼,幽幽哭诉,“求陛下为我家夫人做主!” 皇帝颔首道:“着你来此,就是要细查此事,你供状上说的话可作数?” 一般若是撒谎,那之前说的话和如今说的话必然有出入,这案子查到现在,也差不多可以盖棺定论,但是皇后牵扯其中,皇帝还是偏着要护她。 可人深深一拜,恳切道:“陛下容禀。奴婢所言非虚。奴婢自夫人幼年到入宫成为家人子一直伺候左右,我家夫人年幼不懂事,与人和善,天真纯厚。一朝得陛下看中封了夫人,更有幸生下陛下的长女——芙公主。夫人性子娇憨,从来不会恃宠而骄,可叹还是不被皇后殿下所喜……这也便罢了,可殿下,殿下忌恨我家夫人生下长女,竟害了我家夫人去!” 皇帝蹙眉,“这事还未最终定论,不可胡乱攀扯!” 可人满面泪痕,愤恨之色尽显,“皇后位高权重,自然是不必为我家夫人担责。可怜我家夫人尚未满十九岁便香消玉殒……”说着她又哭起来。 “梓童你看……”皇帝也很为难,想听听阿娇的解释。 阿娇还是一脸无所谓的模样,“这奴婢不是受人指使,便是眼花误会了。” 可人一听气愤难当,不顾什么尊卑直斥道:“殿下这话是说奴婢胡说了?!奴婢是人微言轻,但亲眼所见殿下对我家夫人不甚满意,去看望几次都有争执传出,常宁殿东配殿上下所有人均可作证!若说是奴婢一人冤枉殿下,难不成买通了所有人冤枉殿下吗?!” 争执?阿娇想起几次去常宁殿的情形,哪里有争执?只有那次常氏闹腾,她去了还为唐氏出了气,这奴婢倒是顶会拣要紧的说,非把那莫须有的争执安在她头上么。 面对她的质问,阿娇淡然的喝了茶,“说起来唐氏是你自小侍奉的姑娘,你可倒好,被旁人买通在她的尸身上做文章,可真是忠心。”言下之意,唐氏身上的淤痕是她这个忠仆掐出来的,为得便是诬陷。 平日里看可人是个锯了嘴的葫芦,今次格外能说会道。阿娇这样说她,她也没一丝心虚,更是哀痛万分的说:“若是殿下以为位高权重便可逆了这乾坤,奴婢便一头碰死也要为我家夫人讨得公道。” 永巷令忙道:“陛下在这里,哪里容得你放肆!” 可人哭着膝行至皇帝脚边,砰砰叩头,“陛下明鉴!求陛下彻查!” 张汤很是敬佩皇后的镇定,道:“陛下,传第二个人证吧,仵作和御医在外头候着呢。” 皇帝点头,“是了,那仵作和御医一同为唐氏验的身。”作为世家女子,死后还被验身实乃奇耻大辱,不过这一切只为查清真相还死者清白,这便没法顾忌这么多了。稍许,仵作和医员李义一起进殿,向帝后行礼,仵作先说了话。 “小人为八子查验尸身,发现八子身体有大大小小的淤痕,这其中缘故有很多,中慢性毒死后渐渐也会显露这种情况。不过听闻八子产后失调,患有气虚血瘀重症,这也有可能导致死后身体出现瘢痕。具体症候还需李御医解答。” 被点名的李御医抱拳道:“八子产后调理不当是导致香消玉殒的最大原因,气虚血瘀会有畏寒、怕冷,极容易生大病喘息困难。尤其八子症候严重,更是不能受一点寒。如果保暖不得法,风寒入体,的确会有丧命的可能。” 李御医话音刚落,可人突然想起了什么,“陛下,自从八子生下芙公主后,咱们东配殿冬日里的炭火总是不够用。每每也按照份例去领,旁人都够,可偏生就我们夫人那里短缺的厉害。我家夫人又是怕给皇后殿下添麻烦的性子,从来没说过这事。那冬日里头冷了,冻得手脚冰凉,这病可不就越发厉害了。而今想来,怎得旁人都够,连少使们的定数都够,偏偏只有我家夫人不够?莫不是这炭有什么问题?” 阿娇坐着悠闲吃茶,嘴角的笑却是冷冷的。“这永巷份例皆是有定数的,掖庭丞一向交由孤看过才发给永巷各殿。可人,你这话的意思,是孤故意克扣了唐八子的份例?” 皇帝也道:“你既已说了照份例去领,那掖庭那里并没有克扣,那还有什么问题?” “当然有问题!陛下既然要为我长姐做主,那便好好查一查取暖的炭吧!” 殿外忽然传来一阵清脆的女声,声音响亮中夹杂一丝稚气。未等众人向外望去,一双粉色丝履踏进殿内,一豆蔻女子身着鹅黄色交领曲裾,一脸倨傲入内,满是咄咄逼人的神色,那眉宇间天真纯良的正义凛然之色,颇有几分似年轻不知事的阿娇,容貌颇似已殁的唐氏。 长白满头汗跟进殿内,低声斥责道:“你以为这是你家后院吗?想闯便闯?!” 皇帝亦道:“堂下何人擅闯宣室殿?!活腻了吗?!外头的是死人吗?!竟由着一个姑娘家乱闯?!” “是哀家命她来的。”皇太后脚步慢些,此刻忍着怒意走进殿内,边上是搀扶伺候的常氏。 皇帝只传召阿娇来此,就是不想事情闹大不好收拾。没想到事与愿违,皇太后知道了,一个区区的少使也知道了。他不悦的对常氏道:“没有朕的旨意,你怎么也跟着来了?” 常氏颇委屈的看了皇太后一眼,皇太后拍拍她的手背,对皇帝道:“这孩子孝顺,这么大雪天陪哀家这个老婆子说话。正巧听闻装殓尸身的唐家母女要求见哀家。唐家门楣是不高,难为了满门忠良,家中子弟举孝廉入朝为官的也不在少数。在那十里八乡被奉为表率。哀家当年出身也不高,对这样的人家很是看重,以为唐家母女是来叩谢皇恩,便让青鸾引了她们入内。没想到这唐家夫人伤心欲绝的进了长信宫,口口声声要为女儿讨回公道。还说唐大人业已知晓,只怕闹大了有损陛下威严,一直隐忍不发,才打发了妻子女儿入永巷亲问问是怎么回事!哀家这才知道,偌大的永巷,竟还有这等杀人灭口的事!” 一口气说了那么多,皇太后急促的喘息几声,又咳了几下,常氏赶紧接过宫人上的茶,皇太后就着她的手喝了几口,这才缓过来。皇帝也忙从主座下亲自搀扶皇太后,赔着笑脸,“雪天路滑,母后若是着了风寒,皇儿万死难恕!” 皇太后颤巍巍坐上主座,手里凤头杖使劲磕了磕地,“皇儿,你的永巷本该成为你在前朝政事繁忙后,放松休息的地方,成天见闹腾不宁成何体统?!你是皇帝,你的胸襟伟略、聪颖才智,应用在朝政、万民身上,哪里是搅在女人中间,处理妻妾之事的!”这是怪责皇后没有担负起永巷之主的职责,一味纵得永巷不宁了。 阿娇本不欲口舌之辩,话到此处,再一言不发倒显得心头有鬼。“母后此话是怪责儿臣了?” “永巷不宁,是皇后无能!这次的事听说皇后亦牵扯其中,是无德!这样无能无德的皇后,怪不得永巷不得安宁!”皇太后看了她一眼,那一眼写满了毫不掩饰的厌恶。若说皇太后从未喜欢过阿娇,那么太皇太后在世时,她至少表面是一副疼爱儿媳的好婆母,而今,赤ll的怪责,再也不去掩饰内心真正的喜恶了。 终于等不及要处置她这个皇后了么?阿娇心里笑的不行,前世大概觉得愚笨不足惧,出了巫蛊之事才觉得顺势铲除干净也好。现今提前发现她的变化,打算要趁着羽翼未丰,未有子嗣的时候处理了。既然成为了威胁,那么自然让他人感受到危机了。 “母后的意思,是要废黜了儿臣?”阿娇笑吟吟的,完全不在意,看那桌上还有上好的紫云酥,又拈了吃。 “娇儿无礼,母后没这个意思!”皇帝赶紧圆场。皇太后看皇帝那副着紧模样,更是气愤,她就是要闹大了这件事,即使无法拉她下了皇后宝座,也能让她背上德行有亏的罪名,又没有子嗣,被废黜是早晚的事。 阿娇不理会皇帝,只看着皇太后笑得温文尔雅,“母后是这个意思吧?” 第73节 皇太后被她的笑刺的眼睛疼,端庄大气、高雅之姿,是高门大户培养出来的骄傲的女儿。索性扭过头去不看她,“哀家可不曾这么说过,皇后不要误会。” 常氏接话道:“殿下,皇太后殿下看重您,怎会起这样的念头呢!您未免看轻了太后殿下,太后可不是以一己喜恶判对错的人。只是这事……”她露出为难的神色,“殿下且听听唐家妹妹怎么说吧。” 第59章 卫家子弟 卫青有皇帝手谕,可随意出入宫廷。 此时,他正风尘仆仆疾步前行,一向谨慎小心的他,从不去唐突任何嫔御,那方向,便是卫子夫的合欢殿。 卫子夫生下皇三女却没得到想要的恩宠,又看出皇帝的失落。她自己本也满心以为是皇子,郁郁寡欢的又添了症候。这会子鬓角剪了两贴圆形膏药贴着,又戴着金丝绣攒花的抹额,怏怏的歪着。 合欢殿上下为讨夫人欢心,不知想了多少把戏,讲了多少笑话,又让乳母把卫公主带来承欢,依旧不能解了卫子夫的忧愁。 蕊心捧了一盅燕窝来,笑着说:“夫人,尝尝这炖的刚好的燕窝,听说是难得的雨燕窝呢。” 卫子夫没什么兴趣,揭开盖子看了一眼就放下了,“瞧,连血燕也见不到了。” 蕊心赔着笑脸,“夫人,那血燕真真难得,连皇后那里也只一日日的供着,偶尔还有断了接续不上的时候。下剩的夫人们哪个能有夫人恩泽深厚?这白燕,也只有王美人那里时不时送去几盅。” 提起王嫣宁,卫子夫缓了脸色吐出一口气,“我手边可用的不多,唐氏殁了,常氏、陈氏就会没眼力见的咋呼,华裳得宠了忘恩负义,渐次不听话。唯有王嫣宁圣宠不衰,眼见着又要进阶品,且对我恭敬有加。看着皇后对她也挺喜欢,咱们合欢殿还要同她疏远,以免节外生枝,引起皇后怀疑。” 想起华裳迷离望着卫青背影的一幕,蕊心心头一沉,嘴上笑道:“王美人是个记恩的,比华良人强太多。想来华良人没有家世没有族辈,也不想着依靠夫人,说不定啊……”她故意卖了个关子,幽幽道:“她背地里投靠了皇后也未可知。” 卫子夫眸光晦暗,变了几变,又想起华裳的美貌,终究有点舍不得。“你着人偷偷盯着她,切莫打草惊蛇。身边人有一算一,华裳虽然不好掌控,可她姿色超群,容易在永巷立足,要放弃她着实可惜了。” 蕊心按捺住愤恨的心,微微点头。 正说着,卫青踩着两人谈天的话尾入内,“姐姐怎得说起华良人?她怎么了?” 蕊心心头别的一跳,未等卫子夫说话,便抢着道:“侍中误解了,不过是闲聊说起而已。”卫子夫若有所思的看了蕊心一眼,旋即欣喜的起身欲拉弟弟,“弟弟怎么来了?快坐下说话。蕊心,上侍中喜欢的茶点来。” 月子里的卫子夫身子不大好,本就单薄的身子显得愈发清瘦,又兼添得愁绪,整个人娇柔可怜、娇娇怯怯不甚娇弱。卫青本准备了一肚子的质问,最终只化作幽幽一声叹息。 “姐姐,你怎能利用弟弟?”这本该是气愤难当的质问,结果刚毅化作绕指柔,质问变成了疑问。 卫子夫本高兴着,一听这话不免怔愣当场,“弟弟这话是何意?” 卫青道:“陛下命我去唐家吊唁时,姐姐为何叫弟弟说唐八子是被谋害的?” 卫子夫呐呐道:“姐姐同唐八子姐妹一场,自然要告知她最亲的家人这个疑点。难不成就让这事不明不白的过去,唐妹妹在天之灵也不会安息的。”“可是姐姐,你怎能……”卫青没想到这事牵涉阿娇,更难以忍受的是,还是从他口中告知唐家,如果这事不闹到前朝,可能也就宽宥了。 “我怎么了?”卫子夫莹莹泪光,“弟弟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平白来质问姐姐?” 卫青深吸一口气,“姐姐,你说,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这事同皇后有关,而陛下怜悯皇后,你怕陛下会不忍心怪责皇后,所以才故意让弟弟告知唐八子前朝母家,以期能以前朝来压制陛下,使陛下重则皇后?” 卫青的每一句话就像利剑直指卫子夫,卫子夫听得先是变了脸色,后而小声啜泣,最后灰白了神色,只知道哭。蕊心适时上前扶住她,用责怪的眼神看着卫青,“卫侍中怎能这样说夫人。夫人在这永巷里,想的念的都是家人。卫家的崛起,卫氏门楣的显赫,全凭夫人一人支撑。这永巷看起来富贵滔天,可却是一步登天,一念万劫不复。夫人素来心善柔弱,又得宠。永巷的夫人们哪个是好相与的?各个乌眼鸡似的盯着我们夫人。夫人小心翼翼的过活,还要为家族打算,侍中这样指责我们夫人,难道没有一丝不忍?” 卫青愧疚的不敢看卫子夫。卫子夫也不多说,只嘤嘤哭泣,拉住蕊心,“罢了罢了,同他说这些话做什么?他既认定我是个恶毒的女人,我也不去分辩。”一转头,她含泪看着弟弟,“这么些年,姐姐最疼的就是你,姐姐是什么样的人,你难道不知晓吗?竟说这样的话,你是生生要挖去姐姐的心啊!”说罢,又是一通低低饮泣。 “姐姐,我……”卫青羞愤难当,“姐姐真的不知‘唐氏’一案与皇后有关?” 说到这里,他还在怀疑自己!卫子夫抹抹眼泪,挺了挺胸膛,一脸正色,“‘唐氏’案是陛下秘密调查的。我没有、也不敢有那么大的本事去查案件具体情形。让你和唐家说,只是姐姐疑了心,怕唐妹妹冤死。”她又和蕊心道:“蕊心,替我送卫侍中出去。” 卫子夫已不愿唤他弟弟?!卫青大惊失色,“姐姐,是弟弟被邪念所扰,误会了姐姐。”“你不用说的冠冕堂皇。”卫子夫强硬道:“如今家族渐起,你也得陛下重用。将来可以靠你撑着了,不需要姐姐这个满腹心计的人侮辱门楣了。”她顿了顿道:“蕊心,送客!”话毕,又是默默流泪。 “姐姐!”卫青悔不当初。蕊心上前道:“侍中请吧。” 他扭捏不肯走,“姐姐,是弟弟错了,弟弟向你赔罪!求你原谅弟弟。”可叹卫子夫连看也不看他,直到蕊心将人送出去后,才幽幽吐气,道:“皇后真是好样的!迷惑了韩嫣便罢了,竟连弟弟也着了她的道!跑来质问我!”想着有点伤心,“这么多年,我在他心里,还远不如一个连正眼也不瞧他的陌生人!” 蕊心在心里默默气愤,面上还是安慰卫子夫,“夫人好险!差一点侍中便不信了。本就是抱着疑虑来的,还好夫人机敏。” 卫子夫冷冷一笑,“他再怀疑又能怎样?我的弟弟我最了解,重情重义。我是他最亲近的姐姐,除了维护我,除了相信我,他没有第二种选择。” 蕊心抚抚胸口,“还好还好。” 卫子夫捏了捏额角,蕊心贴心的替她揉着。“听说平阳侯曹寿的病越发重了。” 蕊心道:“可不么。据说前几年得了个医道高深的医者瞧着。若不是那医者用药拖着,怕早就不行了。可叹医者医得了病,医不了命。” 卫子夫闭上眼睛小憩,口中兀自喃喃,“叫人多留意宣室殿的动静,我就要看看,惹上人命官司,皇后还怎么转圜。” 合欢殿外墙隐蔽处,翟黎闲闲的骑着往下瞧,卫青一步三回头的往正殿寝殿瞧,面色全是后悔。本来他与家姐的谈话关上门听不见,但是翟黎功夫了得,耳力也是了得,几乎听了个明明白白。跟随他的影卫不禁佩服不已,“老大的耳力是怎么练得?说给属下听一听?” 翟黎傲娇的仰头,“你这等木讷之人是不会懂得。” 影卫不解,“这有关系吗?” 翟黎一脸八卦相,神秘的说:“因为当初你家老大去练耳力,就是为了听壁脚~” …… “呃,老大这个理想多么……多么……”他想说,多么实用。“想练耳力?你还是先去练练口才吧!”带着这么个老实影卫,日子真枯燥。翟黎想了又想,打算抽空给影卫队伍换换血…… “走吧,结束了!”翟黎轻巧的跃下墙头,“回去给殿下辟菜园子去。”他觉得阿娇从没吃过田野里刚拔出的新鲜菜有些可惜。加上想给闲着的影卫找事干,于是便弄个菜园子。阿娇对他比对韩嫣更无力更头疼,又是二哥送来的,便由他去。 转回宣室殿,唐家妹妹将她姐姐和她抱怨的所有话一一说出来。当然,至于唐氏有没有真的抱怨这些,故人已逝,再没人知道。 皇帝越听眉头锁的越紧,可人又接着说,“陛下有所不知。八子怀着芙公主的时候,皇后殿下一直派人暗中盯着我家八子。若不是八子小心谨慎,还有王美人的照顾,那些人没有下手的机会。说不定……说不定芙公主还没有机会生出母腹。” 那些人说的话,倒是勾出阿娇隐藏的记忆。那时候是怕有人暗害唐氏的孩子,没想到反倒成了这些人将脏水泼到她身上的理由。 阿娇伸伸懒腰,悠闲的说:“还有其他人要说话么?还有其他证据要呈上么?” 众人面面相觑。 阿娇美丽的脸泛着柔和的光,她的成长那么明显而迅速,去了倨傲、任性,多了几分平和稳重,可那端庄大方的背后,却是更令人为之心悦诚服的威严气派!“如果没谁有话,那孤这里可有人要说话,还有证据要呈上。” “陛下,奴婢有话说。” 第74节 椒房殿侍奉洒扫粗活的阿沁正义凛然走入殿内。 第60章 药材 “阿沁?” 阿娇倒是有点意外。 皇太后敏感的将她这一分意外收入眼中,禁不住微微一笑,要的就是这份意外。 阿沁穿着宫人冬季的暗花裙子,面对阿娇深深一拜,瞧着就是那等重规矩言行的好奴才。在外头不得入的百灵见到阿沁时气的不知说什么好,本拦住她要问她到底想做什么。阿沁只摆出一脸倨傲神情,“阿沁是个下人,自然看到什么说什么罢了。”言毕,再不管百灵径直入内。 “你是何人?” 阿沁恭敬行礼答:“奴婢是椒房殿洒扫宫人。”说这话时,她面色平淡无波。阿娇看在眼里,不禁笑了笑,较之最初的张狂爱拔尖,这丫头也成长了。 这个宫人有几分姿色,先前也爱偷偷在皇帝面前卖弄,有段时日没见着,原是安排她去做洒扫的下等活计。这是不是说明,皇后心里还是在意他,才把这个有小心思的宫人贬了职位?皇帝有一丝甜蜜涌上心头,更不愿因此事责怪阿娇。 皇太后见皇帝不说话,哪里想到这一层缘故,只好代替他开口道:“你且把你知道的说一说吧。” 阿沁幅了一幅,娓娓道来。 “那一日奴婢正要去打扫椒房殿的后院子,不成想看见洺燕和一名眼生的舍人说话。那舍人把什么物件给了洺燕,洺燕拿着就往后头去了。奴婢记得后院子是当小库房的后殿还有配殿、厢房,因着好奇,就跟上去看了看,她背着奴婢,偷偷在埋什么东西。奴婢怕被人发现,一直把这个秘密藏在心里,想着也不干自己的事,就没去管。” “那你怎么知道那物件和这个案子有关?”皇帝不信。 阿沁看出皇帝对她有疑心,便道:“奴婢后来还是去挖开看了,是一个绸布包着的东西,奴婢取了一点点,剩下的又放回去了。这东西特别像熬煮后的药渣子。但具体是什么药,奴婢也不知晓,以为是殿下素日调养用的。说起来也是奴婢私心,想拿去问问御医,看看殿下有什么症候,能针对的去讨好殿下,以期提拔了重用。” “跟我一样,是个奸佞小人。”张汤状若无意的笑着说。 阿沁脸色一白,“张大人说的是,奴婢是小人。但若不是奴婢有小人之心,也万万发现不了这桩事。那唐八子可不就白死了。” 张汤但笑不语。 皇帝不期又出现这等言之凿凿的证词,不免皱眉,“你可知污蔑中宫皇后,要诛九族的。” ‘九族’就这个词让阿沁剧烈颤抖一下,继而稳定心神,道:“陛下不信,尽可到椒房殿搜一搜。那物件应该还在。” 皇帝看了阿娇一眼,阿娇一点反应也没有。他莫名安下心来,“长白,你派人去瞧瞧,当心不要碰坏了椒房殿的物什。” 长白领命而去。常氏在心里愤恨,怪不得卫子夫说皇后侍寝不多,却格外得恩宠,这么大的事,搜宫就是打脸面了,脸面打就打了,还顾忌着不要弄坏了椒房殿。这摆明了还是疼惜皇后。她隐忍不言,又觑了觑皇太后的表情,也是很不满的,便低声道:“太后您瞧,陛下而今还护着皇后!唐妹妹的事解决不妥,惹得前朝大臣们心头寒凉,有碍社稷啊!” 皇太后听罢更是颔首,长白走远,她便对身边青鸾道:“你带几个宫人去帮帮长侍郎。”青鸾应了。皇帝立刻道:“母后,这便不必了吧,长白是个机灵懂事的。”青鸾听皇帝发话,一时不敢挪步。皇太后半点不看皇帝,对青鸾说:“你去吧。”继而转向皇帝道:“哀家不是怀疑你身边人,而是觉着多几个人办事快些,也好快点洗脱皇后的嫌疑。” 阿娇终于逮到个说话机会,笑道:“都搜宫了,摆明不给我这个皇后脸面,再说其他,是不是多余?” “你!”皇太后气的抖,“牙尖嘴利,你是说哀家惺惺作态了?!” 唐家妹妹也是天真无邪,出言驳斥,“皇后殿下同长辈如此说话,我唐家亦是没有的!” 常氏正想添把柴,正对上阿娇淡淡扫过的眼风,张张嘴把话咽了下去。身边没伺候的宫人,阿娇便自个起身,几步走到唐家妹妹面前,扬起手,狠狠给她一巴掌。 清脆的巴掌声震愣了在场所有人,唐家妹妹偏过头,珠钗零落散落几个,下剩的松松垮垮在发髻上摇晃,可想阿娇出手多重。 “娇儿!”皇帝大惊。 皇太后已经气的脸色铁青,这唐家妹妹是她带来的,阿娇这一巴掌下去,哪里是打唐家妹妹,简直是在打她的脸。“皇后!当着哀家的面,你放肆!” 阿娇斜睨着眼,没有一丝惧色,“母后,论理唐家小姐这话对儿臣不敬,理应由儿臣身边女官教训。只因此事兹事体大,她在外头不得入。儿臣不得已亲自动手。若不然堂堂皇后遭羞辱,岂不令皇室蒙羞?” 张汤微微一笑。 “好好好!”皇太后气得说不出话来,定定看着皇帝。皇帝一时苦笑,便道:“朕必是要给唐家一个交代的。” 唐家妹妹这才委屈的咽下泪,常氏自带着她去换衣裳整理妆容。阿娇接着喝茶吃点心。皇太后越看她越气,又不好说什么。 好容易等到长白和青鸾等人入殿。皇帝急切的站起,“怎么样?”皇太后也紧张的看着二人。 长白呈上一个锦盒,“吾不敢擅自打开,还请陛下亲视。” 果然有东西! 皇太后得意的看了阿娇一眼,这下哀家看你怎么转圜。偏生阿娇像没看见一样,还是悠闲自在的喝茶。 长白带着锦盒上前,打开给皇帝一观。皇帝看了许久,半晌没说话。 这时,常氏带着唐家妹妹上殿,唐家妹妹不敢再多话,被打怕了。常氏则嘴快道:“陛下,那锦盒里是不是有不可告人的东西。” 皇帝抓住锦盒,蓦地往阿沁面前一扔,锦盒噼啪裂开,震得弹起的木头打在阿沁娇嫩的面颊,划出一道血痕,伴随皇帝厉声斥责,“小小宫人胆敢污蔑中宫皇后,该当何罪!!” 几人面色齐齐变了。 阿沁兀自回不过神,呆呆的拾起那锦盒的掉落的布偶,很普通素净的布偶,上头是驱邪避灾的符咒。她不懂其中深意,举起对皇帝道:“陛下,陛下,皇后殿下竟然在宫中行巫蛊之术!” 蠢货。 张汤无奈的摇摇头。 皇太后仔细看了那个布偶,脸色更加不好看。常氏和阿沁一样看不懂,遂不敢多言,唐家妹妹更是屏住呼吸。 阿娇倒是笑了,“阿沁,不懂不要装懂,巫蛊之术这样的罪名孤可担不起。” 阿沁还想再说,皇帝却不在允许,而是道:“这布偶上贴的是驱邪避灾的符咒,埋在地下是为了祈祷朕身体安康,是梓童的一片深情!你这贱婢,竟将黑的说成白的,目的何在!!” 阿沁整个人呆住,她哪里想到当初挖出来的东西早就被掉了包,只顾磕头,“陛下明鉴,奴婢所言句句属实。说不准殿下不知从哪儿得知奴婢发现了这个秘密,才故意换了东西!” 皇帝冷笑道:“你之前说只去了一次,再没人发现,现在又说有可能被看到了。前后颠倒,胡言乱语,可见是谎话!” 第75节 “陛下!”阿沁磕头不止,“奴婢手中确实有药渣做证据。” 阿娇没等皇帝说话,便道:“既是如此,孤还要问问你是何处得来的这药渣,苦心孤诣要陷害孤。” 阿沁转向阿娇,双目赤红,“殿下何必惺惺作态,这可不就是从咱们椒房殿后殿挖出来的么!” 皇帝气的一拍桌子,“还敢胡乱攀扯么?!” 阿沁不服气的瞪着眼,阿娇看了张汤一眼,笑道:“既然你说不出出处,那便让孤来告诉你,你这药渣从哪里得来的。张廷尉。” 张汤见终于轮到自己说话了,先是对几位上座恭敬行礼,其次命人拿出一大包药材,“有劳李御医瞧一瞧。”李御医上前闻了闻,又仔细分辨了每种药材,方道:“这药材有西红花、麝香、桃仁、莪术、三棱等十余种,全都是烈性伤身的药,剂量还大。即使当时八子产后清宫,但孕者身体孱弱,也不能用这样烈的药。这种药只要连续吃上几剂,很容易造成血崩。像八子产后调理不当,这么几年落下血虚症,本就弱,这样的药煎服吃下去,定然香消玉殒啊。”(药理不准,看看就罢) 阿娇接着道:“可怜芙公主不到三岁,生母便撒手人寰。” 皇帝早已阴沉脸色,“这药材是哪里来的?” 张汤耸耸肩,“就在陛下说要搜椒房殿的时候,臣顺便把永巷各处宫苑都搜了一遍。” …… 皇帝没心情治他擅自主张的罪,“你同朕说,这药材在哪个宫室搜到的?” 张汤道:“合欢殿。” “子夫?!”皇帝目瞪口呆。 第61章 解释 卫青离去后,卫子夫逗弄了两个女儿一会,想起皇帝失望的神情又生起闷气来,叫乳母把小女儿抱下去,独留了大女儿卫公主陪在身边。卫公主不到三岁,咿咿呀呀喊着母亲,乐呵呵的玩着手里的布偶。蕊心笑着给卫子夫端了一盏红枣燕窝羹,道:“陛下眷顾夫人,听说给那陈掌谋了好差事,二小姐的亲事也订了。” 卫子夫一口一口吃着燕窝,甜糯温润的汁液顺着喉咙流淌,心里也跟着热起来。她冷哼一声,“倒是遂了她的心愿,也不惦记找儿子了!”卫公主往母亲身上爬,盯着那燕窝含糊不清道:“母亲,吃吃~” “这个你吃不得。”卫子夫哄女儿,又对蕊心道:“把公主抱下去给乳母吧,许是饿了。”蕊心答应着去了,才到殿门前,就见锦玉慌张跑来,额头沁着细细密密的汗珠。“蕊心姐姐,不好了,有好多宫人气势汹汹的来咱们合欢殿了。” 蕊心登时柳眉倒竖,“这可是一品婕妤夫人的宫室,这些人也敢乱闯么?当真是不要命了!”她随锦玉出外看,为首付姓女使很是客气,“因细查‘唐氏’一案,吾等奉廷尉大人之命,到合欢殿各处瞧瞧。又念及夫人月中不适,便不必惊扰夫人了。” 蕊心一个踉跄险险站住,怒道:“尔等大胆!什么到处瞧瞧,这可是搜宫!没有陛下的谕令,汝等怎敢搜宫?!” 锦玉赶紧抱了卫公主下去,付女使手一挥,后面宫人鱼贯而入,蕊心苦于一人之力无法阻拦,唤了得力的宫人、舍人一起,可还是无力。她急的哑声道:“你说你奉了张廷尉的命,廷尉不怕夫人在陛下面前参他一本么?” 付女使轻蔑的看了她一眼,“就连皇后殿下的椒房殿亦不能幸免,区区婕妤的合欢殿倒不许碰了。” “!”蕊心又气又委屈,赶紧拉过一个小宫人,叮嘱她吩咐下去,切莫叫夫人知晓。此时,搜宫的宫人拿出一包物件给了付女使,付女使阴阳怪气的说:“要不要让夫人知晓,且看看这是什么罢。” 蕊心狐疑的想去抢,她从没在合欢殿见过那么乌突突的一包东西。付女使忙抬手甩开,对左右道:“瞧见没,心虚了。” 这话说的古怪,蕊心不敢再辩,只得看着一行人离开。 而宣室殿,张汤絮絮说了一通,又加了一句话:“据付女使说,那合欢殿掌事女官曾百般阻拦,想来坐实此物是罪证了。” 皇帝脸色阴晴不定,皇太后更是出乎意料,她给常氏个眼神,常氏忙道:“卫姐姐仁心贤良,不会做出那样伤天害理的事!” “这么说。只有孤这等恶毒妇人才能做出这样的事了?”阿娇笑眯眯的看着常氏,看的常氏心里发毛,别过头去说:“皇后殿下莫要误会,妾可没有说。” 皇帝不敢相信:“廷尉,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张汤摇摇头,“确实是从合欢殿搜罗到的,付女使等一干宫人、舍人皆可作证。” 阿娇微微一笑,“轮到妾被指责,也没听陛下说一句误会。”她挑起美眸看了皇帝一眼,似笑非笑,说不出的阴霾寒凉。皇帝心头一惊,道:“娇儿,朕没有……”“陛下不必吃心,左不过都是您的妻妾,您护着谁都行。”阿娇打断他,眼神陡然冷漠。 “皇帝!”皇太后淡淡喊了声。 皇帝无可奈何,只得先查案。“命人接了卫夫人来,夫人还未出月子,外头冰天雪地,着人好生伺候了。” 阿娇勾起一丝冷笑。那冷笑又被皇帝收入眼底,心里泛起一丝难过。 合欢殿中烘得暖暖如春日,卫子夫正眯着眼困倦想睡,蕊心好容易没让搜宫的风波打扰夫人的清静,没曾想,长白又带着人来了。 “长侍郎怎得贵步踏足合欢殿?”长白是皇帝身边的大红人,即便是皇后也给他三分颜面,蕊心一个区区合欢殿女官,自然不敢怠慢。“是不是陛下想念我们夫人,着人带来赏赐?” 长白笑的如斯和煦,“陛下是命吾来接夫人去宣室殿。” 蕊心抬头四望,有些为难,“这雪天路滑,天气寒冷。夫人尚未出月子,这万一着了风寒可怎么好。”“哟,姑娘这话说的,敢情怪罪陛下不心疼夫人了?”长白阴阳怪气的接话,端得是轻蔑。 蕊心哪里敢接茬,只得道:“长侍郎莫要误会了,我这便去通禀。”说着,便急急入内。卫子夫正要睡着,冷不丁被声响一吓,很是不满。“蕊心,你如今越发毛躁了。” 殿里炭盆、地龙烘得热,蕊心又紧张,满身的汗,“夫人,长侍郎奉陛下之命,来接您去宣室殿。” “这个时候?”卫子夫有些狐疑,秀眉拧在一处,“我这还没出月,按理说陛下不会舍得这样冷的天让我出合欢殿。即便思念我,要我伴驾,也合该在日常起居的温室殿。巴巴儿在宣室殿召见我,怕没什么好事。” 蕊心也是担忧,“奴婢陪夫人一同前往瞧瞧吧,陛下传召不能不去。” 卫子夫想起‘唐氏’案正在审理,有些莫名心慌。“蕊心,永巷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事?” 蕊心不敢说付女使带人搜宫的事,只支支吾吾道:“能有什么事呢,左不过那些女眷们的闲事。听说陈少使病了,皇后殿下还免了她晨昏定省。”“这都是些什么!”卫子夫不耐道,“长白那里问不出什么么?”蕊心更是不安,“长侍郎只说接夫人去,其他什么都不肯说。” 眼见两眼一团黑,卫子夫没法,只得上了撵轿,长白倒是谨记皇帝吩咐,换了厚实的软枕锦被铺就了。自然了,那软枕锦被看起来厚实,其实大多是棉絮掺杂了其他轻柔透气的绢棉,外头罩着的更是透风空隙很大的绸锦。那一路颠簸,寒风凛冽,卫子夫好生受了一通罪。待到宣室殿,已是嘴唇发白,下身隐痛不敢言。又怕见到皇帝气色不好,央求了长白先至偏殿整理妆容,方才面圣。那时,是唇红齿白,面色红润。更加之宣室殿内暖意融融,一扫之前寒冷,卫子夫带着得体笑容,忍着腹中疼痛,行礼问安。 如果说卫子夫没有自作聪明补妆整理仪容,就那样病怏怏的进来,或许能激起皇帝的怜悯心,而今,算是没有了。 但皇帝念及她还未出月,还是心疼的扶起,“子夫,这么冷的天叫你到这里来,确实有要事。”又一迭声吩咐人赐座。皇太后对身边青鸾道:“去给卫夫人加个软枕,她坐着舒服些。” 阿娇又是一抹笑。这下笑容落在卫子夫眼底,实实在在令她心里打了个突,不知怎么回事。 张汤适时说话了,“既然人到齐了,臣就再把事情原委一五一十说给卫夫人听一听。”卫子夫含笑,“有劳张廷尉。”张汤于是开始说,刚开始卫子夫的神情是从容而温和的,及至说到那药材的出入,她脸色就变了,又听到李御医的诊断,更是心魂俱碎、面色惨白。 “故此,卫夫人还有甚么说的么?”张汤总结道。 卫子夫转头,怔怔的看着皇帝,“陛下,妾不会做这样的事,这不是妾做的!妾是冤枉的!” 第76节 皇帝见她露出苍白之色,更显得可怜,又有点不忍心,“子夫,朕不是不信你。只是这药材怎得恰好在你殿内发现。” 皇太后不便为卫子夫说话,她不能很明显的表示这是她的棋子。斜睨了皇后一眼,她倒是沉得住气,不紧不慢的喝茶吃点心,那茶都换过几轮,点心都吃掉几盘了。 卫子夫知道此时不是攀咬他人的时候,只嘤嘤哭泣,“陛下细想,唐妹妹与妾交好,妾怎忍心害她?” “这个永巷,你和谁都很要好。”阿娇淡然自若的插话。 卫子夫会说话的眼睛盛满了泪水,晶莹的泪珠一串接一串的落,好像那珍珠落玉盘,格外惹人怜爱。“皇后殿下,您……您……”她哽咽几下,好容易顺了气,“皇后殿下,子夫自知您不喜欢我,可子夫一向待您恭敬有礼,从未有过逾矩的举动。说起来,您是芙公主的嫡母,子夫自然是无法与您抗争的。可您为何……为何……要这样对子夫。” 几句话将话头抛给皇帝,暗示皇帝,皇后可能为了争夺芙公主,而陷害她。 皇帝看着阿娇,阿娇意态闲闲的笑,“你都说了孤是芙公主嫡母,你又有何德何能同孤置喙?那孤构陷你也没什么好处。” 卫子夫干脆拔下发髻上的玉簪,抵住咽喉,决绝道:“陛下,子夫不会这些勾心斗角,也不懂什么构陷。如今身陷冤案,无法辨明,只得以死明志!求陛下念在昔日情分上,还子夫一个清白!”“子夫!”皇帝指着左右,“还不快拦下婕妤夫人。”一边又说,“子夫,你这是做什么?朕在调查这事,没说不信你。”皇太后气得拍桌,“卫氏你闹什么?若有人诬陷你,皇帝自会查个分明,用得着你在这里以死相逼吗?” 玉簪掉落,那如瀑长发垂顺而下,覆盖住卫子夫大半的身体,衬着她那苍白如纸的娇美面容,端得让人惋惜同情。阿娇只好笑的看着众人的反应,看到皇帝时,终究是冷漠的表情。皇帝心头一颤,他知道自己对卫氏的维护伤透了皇后的心。 唐家妹妹可算逮到机会说话了,她几步上前扶起卫子夫,质问皇帝,“陛下,这样善良的夫人怎可能会害我姐姐?她同我姐姐大声说话都不可能!” “你是个坏女人!就是你骂母妃,和母妃吵架的!” 殿外,站着个小小的人儿,拖着一个长长的影子。 第62章 芙公主 乍见长女,皇帝心疼不已,又想起她生母已不在,更是倍加怜惜,一连串的喊:“芙儿,芙儿快到父皇这里来。” 芙公主年方三岁,虚四岁,正是最活泼可爱的时候。那粉团儿般的小脸上挂满泪珠,无尽委屈的奔到皇帝怀中,稚嫩的声音犹如幼兽悲鸣,低低唤了声,“父皇。” 这一声,唤的皇帝整颗心软的不成样子,孺慕之情陡增。阿娇招了招手,芙公主离开皇帝怀抱,又奔着阿娇去,一个猛子扎进她怀里,小脸哭的通红。阿娇为她拭泪,“芙儿,有嫡母在,没人敢欺负你的。” 皇帝倒没想到芙儿这么依恋阿娇,又是欣喜又是高兴,那画面看起来格外温馨,蓦地想起那暗夜里隐藏的秘密,不免心内抽痛。阿娇浑然不觉其他,只待芙公主安静下来,搂着她指了指卫子夫道:“芙儿,虽然你生母不在了,但有嫡母疼爱你。那边是你卫庶母,她也一向对你很关心,莫不可瞎说。” “她是个坏女人!”芙公主接话道,小脸愤愤的,她还小,不知怎么表达自己的愤怒之情,只气呼呼的看着跪在一旁虚弱不已的卫子夫。 卫子夫当即变了脸色,哀哀啼哭,“芙儿,你这话说的好没良心。自你出生到现在,我对你如何,对你母亲如何,你统统当作看不见吗?在这里口口声声唤我坏女人,你知不知道,卫庶母的心有多难过。” 皇太后阴沉着脸不语,皇帝也看了看芙公主,又试图在阿娇的脸上找到什么蛛丝马迹。偏唐家妹妹得了常氏的示意,一把从阿娇怀里抢过芙公主抱着,软语哄她道:“芙儿,我是你姨母,你告诉姨母,卫庶母对你很好是不是?”她淡淡的看了皇后一眼,被抢了孩子的阿娇则冷冷的看着她。唐家妹妹一时语塞,抱紧芙公主。 可叹芙公主人小心性却稳,她挣脱唐家妹妹的桎梏,蹬蹬蹬走到卫子夫面前,指着她说:“这个女人骂我母亲,还叫我母亲去死!” 一瞬间,卫子夫面色惨白,如劲风中最柔弱的花,残败不堪。这是她的原话,她让唐氏找机会去死,好把脏水不留痕迹的泼到皇后身上,就算动摇不了她的后位,也可叫皇帝对皇后生嫌隙,只待更大的网落下,便再无可恕了。可是,可是怎会叫芙公主听见?!她下意识看了蕊心一眼,蕊心也是不明所以,怕的微微颤抖,而侍奉唐氏左右的可人,更是震惊的看着芙公主,“公主,您可是糊涂了,卫夫人待我家夫人甚好,怎会做这样的事。” 她的话,其实也是皇帝想问的。卫子夫娇柔羸弱,手无缚鸡之力,心肠又软,性子温和,怎会构陷杀人! 见皇帝不信,芙公主大大的眼睛哭泣不已,“父皇,芙儿不撒谎的!”突然卫子夫想去抓她,吓得芙公主一声尖叫跑开,重新回到阿娇怀里。唐家妹妹见状很是尴尬的放下伸出的胳膊,无奈的看了常氏一眼。 “稚子无辜。芙儿是陛下第一个孩子,是长女,亦是下面妹妹们的典范。她的德行可全是陛下亲身所授,若这样的德行亦能有亏,那么可叫后头的弟弟妹妹们如何自处?”阿娇拍着芙公主后背哄着,淡淡道。 是了,自芙儿出世,皇帝对她格外宠爱。虽说唐氏恩宠不过尔尔,即便生下女儿也没能得到太多青眼。但芙公主却结结实实受了皇帝大半的父爱,连同唐氏也得到不少恩赏。更在那春暖花开的时候,他把女儿放在膝上,亲自念书念诗给她听,教导她成为贤良淑德的女子,又教她识字、写字。所以芙公主不过三岁多,已经识字,而且会写简单的字句。 一边张汤努努嘴,永巷令硬着头皮捧着药材往皇帝那里蹭了蹭。皇帝看了看几欲晕厥伤心欲绝的卫子夫,又看了看阿娇和芙公主,最终把目光凝在那包药材上。 “合欢殿婕妤卫氏,生性醋妒,口出悖言,藏有祸心。着降为长使,禁足宫室反省自身!其下二女交由皇后抚养。常宁殿可人、椒房殿阿沁污蔑皇后,其心可诛,判剐刑!至于常氏……”皇帝眸光射向她。常氏扑通一声跪下,“陛下,妾只是素日和卫长使有些交情,但对她的所作所为再不知情啊!” “少使常氏,着常宁殿禁足半年!”常氏瘫软在地,自然,这半年后,估计皇帝会把她忘的干净。 皇帝又看向唐家妹妹,“你受人蒙蔽,朕不追究,只需你将今日事一五一十告知你的父亲,他会明白朕的意思!” 唐家妹妹再不敢多言,跪下应是。而可人、阿沁,在撕心裂肺的‘冤枉’声中被拖走。 卫子夫大惊失色,膝行皇帝脚踝处,哭求,“陛下所赐,妾不敢分辩。妾不知芙公主为何指责妾,只求陛下不要带走妾的两个女儿!石邑还小,不能没有母亲在身边。” 皇帝半是厌弃半是怜悯的甩开她的手,“朕的女儿拢共就这么几个,难道都让你带累坏了?” “陛下~”卫子夫哭泣不已,“妾不为此身分明,只希望能抚养女儿。陛下,陛下您只是禁足妾,妾还是嫔御,还能抚养公主……”皇帝弯下身,狠命推开她,抱起芙公主,扬长而去。“陛下……陛下……”卫子夫疾呼,爬行着往皇帝离开方向而去。 长白走到她身边,“长使,请吧。” 蕊心哭着扶起卫子夫,“夫人快起来吧,陛下已经走了。” 卫子夫兀自哭个不止:“我的女儿,我的女儿。”而下腹坠胀的疼痛逼的她不得不蜷缩起身体。皇太后走下上座,看了阿娇一眼,状若无意道:“芙公主对皇后很是亲近,皇帝疼爱女儿,应该也一并允了皇后。皇后未曾生育过,没有经验,一人抚养三个孩子未免辛苦,将石邑交由哀家抚育,皇后愿意么?” 卫子夫感激的望着皇太后,皇太后只看着皇后,等她的回答。 阿娇莞尔一笑,仿佛没听出皇太后的贬损之意,“母后年纪大了,儿臣怕您辛苦。” 皇太后气结,面上不动分毫的笑着,“哀家老了不中用,带个襁褓里的娃娃还是可以的。再加上那样多嬷嬷、乳母,也累不着哀家。”卫子夫紧张的看着这个看看那个,生怕女儿落入皇后手中受虐待。不能两厢保全,好歹护着一个。 “既然母后喜欢,那儿臣谢母后体恤了。”阿娇笑着命百灵道,“陛下才下了令,长白定是将孩子们都抱到孤的椒房殿了,你待会儿命人把石邑送去长信殿,也好让母后有孙女儿承欢膝下。”她刻意强调孙女儿几个字,更是气得皇太后肝疼。 百灵早在皇帝走出宣室殿的时候入内,闻言笑“诺。” 这一场祸事来的风风火火,又急速退去,翟黎正蹲在菜园里看看冬苗,影卫禀报了宣室殿的情况。 “真是罗嗦,这不明摆的事么?还来跟我说做什么。”翟黎不满的嘟囔。 …… 影卫马屁拍在马腿上,他以为他家老大会第一时间想知道皇后是否安好,委屈的包一包泪,“老大,您一点也不担心会出变故吗?” 翟黎眼珠子一转,迎着太阳笑的像是偷腥的猫,“你家老大的布置什么时候会错?那卫氏仅仅被贬,没有打入冷宫已是她的造化了。皇帝对她有情,赶尽杀绝不可能。哎呀,万无一失,万无一失~啧啧啧。” …… 老大,你不自恋会不会死? 第77节 影卫还想说什么,只见阿娇踏着轻快的步伐进入菜园。她如今已对这浓郁的泥土味习惯了。 “翟黎,你向来胆大,这椒房殿来去自如不说,现下里连礼也不行了?”阿娇笑着看他。 翟黎登时一个立正站好,转头转身恭敬行一大礼,“皇后殿下长乐未央。”那动作滑稽有趣,阿娇不免笑得开怀。 影卫默默隐去。 “说起来,孤在宣室殿提心吊胆,你倒在这里悠闲自在。”阿娇看着茁壮成长的小苗们,心头那一丝丝郁结消失干净,深深吸一口泥土的芳香,颇觉神清气爽。 翟黎见问笑眯眯的说:“殿下不必拐弯抹角的夸我,像我这样的能人向来不邀功。” …… 阿娇噗嗤笑了,“能人是在说偷偷放在合欢殿的那包药材么?” 翟黎拍拍胸脯道:“那可是点睛之笔。殿下布的局固然好,芙公主出现的时机也恰到好处,但是就卫氏在皇帝心中的位置来看,这些还不足以撼动。那我便加一剂强药,配合殿下的局,她再难逃出生天。” 阿娇听完默默良久,“孤本不想立刻动她,可偏生她不知好歹,竟设局害孤。那么这次便给个教训,让她学学乖。若捧了卫家去,她肯好好的安分守已,孤也可以让她在孤手下讨生活。但是如果她不识好歹,那么便随着她的家族一同消亡吧!” 第63章 丝帕 空空荡荡的宫室好似被洗劫一空一样。卫子夫被降为长使,长白带人搜走了她所有的册封圣旨,带走昂贵之物,也带走长使不该使用的过多的宫人、舍人,更是抱走了她的两个女儿并嬷嬷、乳母。蕊心和锦玉哭求着希望能留下些物件,毕竟冬日里头天气寒冷,卫子夫又在月子中,炭火蜡烛都取走大半。 王嫣宁独自踏入寝殿时,一股阴冷的寒凉激得她微微一颤。外殿还算能看,转过镂空花鸟门洞,里面寝殿乱糟糟一片,哪里是昔日宠妃的模样。卫子夫只着常服,怏怏依靠床边坐着,空洞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床角某处,好像是哪个深仇大恨的人。 “卫姐姐。”王嫣宁叹息着上前,握住她冰凉的手,“姐姐尚在月中,这等不好生保养怎么可以。” 卫子夫冷冷看她,“皇后赢了这局,我以为你会在椒房殿陪着庆祝。” 王嫣宁露出惶恐之色,“姐姐这话是何意?姐姐落到如此境地,妹妹着急不已。向陛下旁敲侧击了几次,可孰料陛下很是不高兴,妹妹便不敢再提。打算等这件事过去一阵儿,陛下心情好了再说一说。” “少在这里惺惺作态了。”卫子夫瞥了她一眼,满是冷漠与愤恨。“王美人,我自问待你不薄,你为何要背叛我!”“姐姐这话从何说起?”王嫣宁惊慌得如森林中遇到危险小鹿,衬得倾城容貌格外吸引人。 卫子夫讨厌她那张莫名其妙变美的脸,扭过头去不看她。“妹妹还要装到什么时候。唐氏同妹妹交好,芙公主一向是托妹妹教养。那日芙公主明明在你的昭阳殿玩耍嬉戏,为何这么巧听到我和她母亲的谈话?” 王嫣宁不像卫子夫随时随地能落泪,但面露悲伤倒是容易的紧,她神色哀婉道:“那日芙儿在我殿里吃积了食,不能坐撵轿,又怕送迟了唐妹妹着急,便提前拉着她的小手一路带她走回寝殿,看着她睡了才离开的。怎会料到她莫名醒了呢?”话锋一转,她惊诧的张大樱桃口,“难不成芙儿说的话都是真的?我以为她是受了皇后的蛊惑。” 卫子夫自然不会承仁那日在常宁殿的事。“我只是关心她母亲近况,并没有争吵和说恶毒的话。芙儿那一番言语不知是谁人指使。她这么小的孩子,应该是听到了我和她母亲说话,但是至于说了什么,必然受人挑唆。” “呼,妹妹此身分明了。”王嫣宁不管卫子夫是不是有原谅她的意思,自己先摆出被原谅的态度。 蕊心适时上了茶,无限悲苦对王嫣宁道:“美人瞧瞧,这还是昔日婕妤夫人的住处么?” 王嫣宁默默。 卫子夫冷笑道:“什么婕妤夫人,不过是个被冷弃的长使罢了。这才到哪里,掖庭那起子人便欺辱我。” 蕊心忍不住红了眼圈,“这月子里头的养身物什一样也没了。还是当年受了咱们夫人恩惠的嬷嬷丢了一包红糖,还尽是粗糙不堪的。”王嫣宁跟着抹了抹虚无的泪,坐在床沿,执了卫子夫双手道:“看到姐姐受这般磋磨,妹妹实在不忍心。好在陛下还肯眷顾妹妹一二,妹妹晚些会让人悄悄送些炭和补品来,身子养好了,才有以后不是?” 卫子夫疲倦的点点头。王嫣宁见她没力气再说话,便告了恼随着蕊心往外走。 “蕊心,华良人有来看望过姐姐么?哦不对,应该是华美人了。”皇帝才给华裳晋了阶品,只没有颁旨。 蕊心眼前蓦地浮现华裳望着卫青背影时的眷恋,丝丝痴心缠绕,直追着卫青而去。她一阵恶心,难免嘴上没了好气。“如今美人扶摇直上,阶品还在我们夫人之上,哪里还记得当年扶植她的人了呢?比不得王美人您念恩情,还肯在这时候探望我家夫人,还愿意为夫人说几句好话。” 王嫣宁眯起眼睛微微一笑,“蕊姑娘不必担心。姐姐为陛下生下二女,昔日的恩宠哪能说散就散了。不过是陛下在气头上,怎么着也得做个姿态安抚安抚唐家。等这一阵风头过去,姐姐必能重获陛下宠幸。” “那便借美人吉言了。”蕊心感激道。 王嫣宁点点头,没有丝毫的上位者自傲神态,“蕊姑娘快去照顾姐姐吧,姐姐还在月子里,身子受不得寒。唔,还有件事,蕊姑娘心里有数便可,千万不要说与姐姐知晓,不然姐姐动了气,愈发伤身了。”“哦?美人请说。”蕊心奇道。 王嫣宁扭捏了半天,很是为难的样子。“罢了罢了,还是不说了,万一叫姐姐知道动气,倒是我的过错了。”“美人是不相信奴婢吗?”蕊心急道。 人就是这样,越是藏着掖着,越是引得好奇心满满。等好奇到一定程度,那么即便说的话半真半假,也可叫对方深信不疑。 王嫣宁跺跺脚,咬了咬牙,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那我告诉你,你可千万别漏出风儿去给姐姐知道。”“一定的,美人快说吧!” 王嫣宁左右看了看,拉着蕊心往僻静地方去,悄悄儿掏出一方帕子过去道:“蕊姑娘可瞧瞧这是什么?” 蕊心眼皮一跳,很眼熟的帕子。她接过去看了看,帕子最下方绣了个‘一’字。 “这方帕子,似乎在哪里见过。” 王嫣宁撇着嘴道:“这是华美人的帕子。卫侍中日日带在身上。” 蕊心如五雷轰顶,整个人惊异的看着王嫣宁,不知作何反应。王嫣宁故作不知,还指着那帕子同蕊心解释,“这帕子质地普通,是宫里头嫔御们都会用的丝锦帕。只这绣上的字,却是华美人的披香殿独有的金丝白蕊线,而且这个‘一’音同‘衣’,衣、裳,衣、裳,可不就是差不多意思么?” 蕊心已经完全被王嫣宁牵着鼻子走,“美人怎知这‘一’和华美人有关?” 王嫣宁叹道:“蕊姑娘若不信,可瞧一瞧华美人惯用的物件,有没有‘一’这个字。” 说到这里,蕊心最终相信王嫣宁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加之那日华裳的痴望,蕊心妒火中烧,她本以为华裳和自己一样,只是一厢情愿的恋着卫青,没料到那二人竟是两情相悦!可是,华裳是宫嫔,她怎么可以和卫青两情相悦?连她都不可以,为什么偏偏华裳可以! 愤怒的火焰席卷蕊心,蕊心不忍怪责卫青,只将全部怒火转嫁到华裳身上。她看着王嫣宁,冷冷道:“美人有什么吩咐,尽管差遣奴婢!那个女人,她不配!!” * 卫青疯狂在屋中找寻,侍从六安上前,“侍中在找什么?需要我帮忙吗?” 那是一方好不容易得到的帕子,唯一能和她连接在一起的物件,竟然就这么丢了?可叹又不能说与他人听,以免平白带累了那个人。 “不必了,我自己就可以。”卫青忙碌的不停歇,那么冷的天,额上汗珠大滴大滴的落。六安无法,只得出去。 “这里也没有,那里也不在!”卫青越找越着急,他怕帕子丢了,更怕这个帕子被别有用心的人找到会出乱子。正忙着,六安又入内,着急道:“侍中,宫里传出消息。说卫婕妤蓄意谋害唐八子,已被贬黜为长使,禁足合欢殿!” “姐姐!怎么会?”卫青颜色尽失,丢了帕子又不知何处,这边姐姐又出了事。偏偏皇帝已数日未召见他,他是宠臣,可随意出入宫廷。但一向自律的卫青,几乎不会未经传召入宫,这使他如坐针毡。 “侍中,这可怎么好?若不然进宫求求陛下?”侍从慌乱着。 第78节 卫青手握成拳,“不可冲动。姐姐如今触怒陛下,我不由分说再去求情,岂不是怪责陛下处事不公?这样一来,不但救不了姐姐,更是害了她。” “可是卫婕妤……”“不要叫卫婕妤了,叫卫长使吧。”卫青的眸光晦暗不明。 “长使受此一役,定然痛苦万分,侍中便不管了吗?”六安愁道。 卫青默然无语。他自然要进宫看望姐姐,但现在还不行。 椒房殿暖阁中,阿娇笑着吃了王嫣宁奉上的乳茶,“倒是你心细,孤都没发现卫侍中竟私藏了孤的帕子。” 翟黎早跟她说过,‘唐氏’案卫青不但知情,还是他亲自去同唐家人说唐氏被杀。这卫氏当真有个好弟弟。 王嫣宁笑道:“卫氏死而不僵,卫家颇受陛下器重,无法一下根除。那卫子夫受了那么大责罚,万一那卫青一气之下拿这个帕子去冤枉殿下,那可不妙了。” “哼。”阿娇咬牙道:“孤要抬举卫家,但可不是帮着卫家一起抬举卫子夫。这件事她本就不怀好心,要陷害孤,孤便反将她一军,叫她尝尝什么叫自食恶果。只那唐氏着实可恶,竟早就投靠了卫子夫,是孤疏忽了。” “永巷里女人那么多,殿下哪里顾得了这么些。听说掖庭已经着手为八月的选秀忙碌起来了。一年一次,永巷里总不缺女人的。”王嫣宁不在意的笑笑,忽又想起什么,高兴道:“说起来那位仆射当真好身手,不费吹灰之力就取得卫侍中怀中绢帕,真是难得!” 阿娇笑了笑,不置可否。而那位难得的仆射翟黎,正为阿娇出宫探母一事忙活。 第64章 霍去病 热闹的长安街巷,一风姿飒飒的男子兴致勃勃的逛着。 影卫吴越紧赶慢赶,不由抱怨起来,“老大,你可慢些行不行?” 翟黎‘嚯’的顿步,吴越一下砸他背上,惊恐之余不免怕责罚。要知道翟黎当年培育少年影卫,次次狠手,简直是辣手摧花。 “老……老大,我不是故意的。”吴越赶紧解释,小心肝颤。 只见翟黎露出满足表情,活动活动筋骨,笑呵呵的,“舒服啊!下次砸背就往这儿来。” …… 熙熙攘攘的人群突然骚动起来,远远的尘土飞扬,有一马夫驾车高呼:“让开让开!”躲避不及的路人们被掀翻好几个。吴越皱起眉道:“这长安街市,谁人打马奔驰?”“还能有谁?无外乎那些权贵。”翟黎最厌恶这样的人,侧身欲躲避,阴兀的看着马车驶来的方向。 长长街巷,路人们自发让出道,偏偏就在马儿飞奔时,一总角孩童抱着布偶跌跌撞撞的往路那边的母亲而去,那妇人撕心裂肺的挥手让孩子退回去。孩子哪里懂得其中之意,还以为是母亲呼唤他,踮着小腿跑的愈发欢快。 一声高昂的马啼,马儿前腿高高抬起,打马的马夫吓得勒紧缰绳,但已是来不及。眼见那马蹄即将踩在孩子身上,伴随孩子母亲痛心哭喊,翟黎一个移步,就要去抓孩子的衣襟。结果有个小小的影子一闪,翟黎面前空空如也,他赶紧一个侧身滚到一边,马车呼啸而去。 那边,一个约摸七八岁的孩子正低声安慰差点命丧马蹄下的小孩,孩子母亲赶紧走过去紧紧抱住孩子,一迭声的道谢。彼时翟黎已站定,不由得观察起这个七八岁的孩子。那孩子生得浓眉大眼很是英俊,身上的衣衫用丝绸所制,看起来像是家境殷实出生。但见其有这样好的身手,格外难得。 权贵中竟出了这等子弟,翟黎感兴趣的走过去,“小英雄,你是哪家的孩子?” 那孩子看了他一眼,什么话也不说,只是礼貌的行了个见长辈的礼,转身就要走。翟黎难得看到让自己感兴趣的孩子,便拦住他道:“你这孩子好生无礼?怎得不回答我的问题?” 正说着,那边跑来一侍从,刚才那幕他看在眼里,虽然笃定小主子不会出事,但还是出了一身冷汗。这会子忙的检查他浑身上下。“小少爷没什么事吧?” “我没事。”那小孩很是温和的说。 翟黎看那小孩不理他,遂问那侍从,“你们是哪个府上的?” 那侍从打量他几眼,翟黎外出装扮随意,根本看不出是什么非富即贵的人家。“这位公子问这些做什么。” 嘿! 翟黎暴脾气一起,一手勾住那侍从的衣领,“不过是林虑侯府上的,倨傲什么?” 那小孩和侍从齐齐一愣。侍从挣脱几下,方才发觉翟黎不是普通人,这才慌了神。“公子,刚才得罪了。” 那小孩踮起脚,伸手握住翟黎手腕,“我家侍从对公子不够尊重,我这厢给你赔罪了,请放了我家侍从吧。”这手劲不是一个普通孩子能使得出来的。 翟黎完全忘记放那侍从,而是转头去问那小孩。“你是林虑侯的什么人?小小年纪竟有这样好的身手?” “我是父亲的养子。”霍去病直视翟黎,不卑不亢。 原是林虑侯收养了个孩子,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听说林虑公主一直无孕,连个女儿也没生过。百姓间流传一种说法,说可以收养个孤苦人家的孩子,过不了许久,便会怀孕有子。想来林虑侯也是做以想法。只是让他捡到个宝,这孩子天生的练武之才,又有胆识魄力。翟黎不免担心,林虑侯会不会把这孩子教坏了。 在禁卫军训练的陈蟜莫名的觉得后脖子一凉,好像有人在说他坏话。 同霍去病道了别,翟黎正准备走,只听背后有稚气的声音说:“敢问您是如何看出我侍从是林虑侯府的人?” 翟黎回身笑道:“每个府邸都有独特的标识在衣裳上。小家伙,你还不够细心。” 霍去病脸色变了变,慢慢走了。 都说三月里下江南最是美,阿娇拣着暖和的日子往堂邑侯府去,探望父亲母亲,顺便带小芙儿逛逛。芙公主自小没出过皇宫,乘着马车往堂邑侯府去的路上,被街巷中热闹场景吸引,几次掀帘去望,兴奋的几乎按捺不住跳起来。 “母后母后,那是什么呀?”芙公主指着红艳艳的冰糖葫芦,好奇的问。可没等阿娇去看,马车已经走远了。倒是眼尖的百灵看到了,笑着说:“公主,是糖葫芦呢。” 芙公主艳羡的偏头还去看。阿娇抱住她的娇软的小身体,怕她一着急倒栽葱栽下去。“芙儿,已经走远了。” “哦。”芙公主怏怏不乐的坐回来,满脑子想的都是那红红的果子,会是个什么味儿呢?想着想着,眼前突然出现了那红红的果子。 “呀!”芙公主高兴的弯了眉眼。 翟黎骑着马在外头递过糖葫芦,阿娇嗔怪的看着他,“你这样惯着她,以后还怎么立规矩?”翟黎的眉眼俱是慈父的温柔,“芙公主年幼,又乖巧懂事。其实心里头很想着,却不说。殿下已教养的很好了。” 阿娇抚摸芙儿柔软的发,芙儿举起一点没动的糖葫芦,“母后吃。”阿娇眼中是莹润的泪光,如果上天不允她今世有自己的孩子,那芙儿这个可爱的女儿,就当做是她的孩儿吧。 “芙儿吃。” “不嘛,芙儿要母后先吃。”芙公主执着的举着糖葫芦,不顾小胳膊的酸痛。翟黎早放下帘子给她们母女俩留下温馨时光。阿娇轻轻咬下一个,满口酸甜,情不自禁闭了眼睛,“呀,好酸!” 芙公主也赶紧咬下一个使劲一咬,学着阿娇半闭着眼睛,“呀,好酸!”阿娇笑着轻拍她,“捉狭的小坏丫头。” 芙公主笑的开心,“母后,芙儿的糖葫芦甜不甜?” 第79节 阿娇几乎要堕下泪来,搂住她,抵住她的发顶,喃喃说:“甜。我芙儿给的都是好的。” 芙公主笑了,满脸都在笑,红润的瓜子脸在笑,圆圆的大眼睛弯成月牙儿状在笑,脸颊上两个深深的酒窝也在笑,那笑容能感染所有人。 及至堂邑侯府前,府中上下人等亲自迎接。堂邑侯陈午颤巍巍的走上前,给阿娇行了大礼。面对渐渐迈入老年的父亲,阿娇心中深深触动,她扶起老父,“父亲瘦了。” 陈午许久不见女儿怎能不想,老泪纵横的紧紧握住阿娇的手,“皇后殿下辛劳,臣自是比不得的。” 窦太主忍住蓬勃的情绪,往里让,“女儿一路来辛苦,先让她进去上座吧。”二哥陈蟜在禁卫军中回不来,他连自己的府邸也很少回,一旦练得兴起,索性在营里睡了。大哥陈须比之上回见到更加阴兀,陪同的田氏隐隐憔悴,勉强堆起笑容迎候阿娇。 反观林虑公主,更加神采飞扬,很是幸福甜蜜的模样。 最最引人注意的,是她牵着的小小儿郎。 光洁白皙的脸庞,透着棱角分明的冷俊;乌黑深邃的眼眸,泛着迷人的色泽;那浓密的眉,高挺的鼻,绝美的唇形,无一不在张扬着高贵与优雅。那时见他,不过三岁,如今已是七岁有余,虽然还是孩童,想来韩嫣对他的训练过于严厉,导致这小小人儿眼神中透露出清冷之色。 霍去病?! “见过皇后殿下。”小人儿行礼行的无一丝差错,比之宫里侵淫许久的老嬷嬷也不遑多让。 林虑公主以为阿娇不知道这事,遂认真的带霍去病上前,“殿下,这是我同侯爷的养子,陈亓昱。这孩子是我的一场奇遇,也希望他能有个光明前程。”林虑公主呼呼啦啦说了一通,还顺便解释了名字。可见她有多么疼爱霍去病。而后通过云妈妈的叙述,更是证明了这点。但凡林虑公主陪同陈蟜回堂邑候府,或者孝心可鉴回府探望,都会把小家伙带着。 “这是芙公主吧?来,让祖母抱抱。”圆润可爱的芙儿立刻赢得窦太主的欢心,一行人跟着抱着公主的窦太主一同入内。 正院热火朝天的准备晚宴。阿娇则和窦太主等坐着闲话家常,田氏陪坐,几次出现欲晕厥之相,屡屡失态。陈须一而再再而三,实在忍不住了,站起身厉声道:“你在这里有何用?还不赶紧下去!丢人现眼!” 田氏咬唇欲泣,委屈的不行。窦太主也不高兴了,对儿子道:“你妹妹难得回来一趟,你在这里大呼小叫的做什么?” 陈须忿忿的坐下,狠狠剜了田氏一眼。阿娇看着不像,说了句:“大哥如今依然没长进。”这句话触痛了陈须,他再难忍受内心不平,大声嚷着,“是!我是不长进!如今只看陈蟜一人,还要我做什么!若不如死了一了百了!” “大哥,你这是什么话!”阿娇斥道。 “嫌我话不好听,你们那做的又是何事?多是嫌了我,以后赶我出府便是!”陈须愈发肆意说起来。 窦太主气的乱颤,指着他道:“你妹妹在这里,你便是这样做大哥的?与其在这里不自在,却给我滚出去罢了!”“走就走!”陈须话赶话,根本不在乎母亲,甩手就往外走。田氏没拦住,慌乱间只得说了句‘殿下恕罪,母亲恕罪。’,便匆匆跟出去。 “你大哥自那件事后,更是纵性而为,一点也不学学你二哥知道上进!哎。”窦太主失望至极,“倒只有你二哥一个也好。”“母亲切不可有这想头,大哥本就愤愤不平,若哪一日母亲忍不住说出口,这母子情分也算是到头了。”阿娇温言劝。 窦太主又是长长叹息,滚下泪珠。 * 花园里,芙公主叫人搬了个凳子,认真赏花。 第65章 青梅竹马 芙公主赏花习惯格外奇怪,别人都是边逛边赏,看见喜欢的摘下几朵插花插瓶,有那等心思细腻的,能拿了花儿做成各种点心美食,蜜酱。可她看上了喜欢的花,就命人置下小板凳,坐在那里一个劲儿看,也不许人摘,也不让人挪地方,直到看腻味为止。 霍去病得林虑公主授意,去陪芙公主,待他找到小姑娘,就看见这么一幕滑稽有趣的场景。 “公主。”他在芙公主身后行礼。 芙公主全神贯注的看花,冷不丁被他吓了一跳。三岁多的孩子再怎么懂事,也容易动怒生气,尤其是被结结实实吓着了。 “你是何人?”小女孩特有的软绵绵嗓音,生气的质问人都没什么气场。 霍去病无奈的又说一遍,“我是林虑侯养子,陈亓昱。” “啊!我想起来了!”芙公主夸张的大叫。 ……想起来就想起来呗,那么激动干什么?霍去病很是不能理解这个活泼的小丫头的想法。 因有林虑公主的授意,他还是好脾气道:“母亲命我陪公主逛园子。” 芙公主大喇喇的甩手,“不去,我就在这里。”她指指面前的桃花,“好看。” 这可怎么办? 霍去病挠挠头,他哪里接触过这样的小姑娘,又是个不好相与的冷漠性子,更没什么人同他说过多的话。可是母亲让他看好芙公主。无可奈何之下,霍去病遵从尊卑有序,不敢像芙公主一样置了凳子坐下,只好蹲在那里,与公主平齐。 日头一点点下去,霍去病已经无聊到要睡着,芙公主还是兴致勃勃的看。他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这才发现小丫头不是在看花,而是在看花上的小虫。 …… 论理,这样年幼的小姑娘不该是会吓的尖叫吗? 霍去病狐疑的看看她,芙公主正巧也转头,水汪汪的大眼睛锁住他,“昱哥哥和芙儿一样喜欢那些小虫子吗?” 他竟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 芙公主咯咯笑了,清脆甜腻的声音传了老远。 霍去病不能理解这个丧母的孩子,他听林虑公主说过,芙公主的生母唐氏已经不在了,那永巷中除了无法顾及她的皇帝外,这个小姑娘没有任何亲人,她为何还能笑得这样开怀?不是装的,也不是故意为之,而是真真正正的热爱着她所看到的一切。 奈何他不能去提唐八子,且不说这是否会引起芙公主的不安,就说他也不允许自己这样去提别人的伤心事。但他是可有可无的孩子,不知道谁是他的亲生父母。从有记忆开始,只有一个老妇对他很好,家中其他人对他视而不见。直到那日他被一个生得极妖冶的陌生人带走,奇怪的是,没有想过反抗,也不挣扎。在那酒楼里,他见到一个高贵美丽的女子,她命那个陌生人好好照料他。 这是霍去病第一次感受到被关心爱护。 陌生人告诉他,他的名字是阿齐,并把他送去军营照料。好多人都在照顾他,他逐渐忘记被冷待的伤痛。他开始忘却,忘却在老妇那里获得的乳名‘去儿’。和林虑侯偶遇,到进了林虑侯府,林虑公主又给他起名‘陈亓昱’,还给他大张旗鼓的上了族谱,公主的真心疼爱,对他身份的承认,终于让他找到久违的母爱。 那一刻,他发誓,他只有‘陈亓昱’这一个名字! 只是那么美好的一切来的迟了点,他的幼年过早与孤寂、白眼为伍,已经不会笑了。 “昱哥哥,你瞧!”芙公主甜甜的唤,指着蠕动的小虫,瞪大眼睛,恨不得连这虫子的绒毛也看个清楚。 霍去病觉得这种称呼似乎是僭越了,“公主唤我名字即可,‘哥哥’一言,亓昱受不起。” 芙公主咯咯笑着,“昱哥哥你比芙儿大,当然是哥哥了。”小公主不太清楚什么位分尊卑,虽然乳母嬷嬷们对她毕恭毕敬,也教导她如何对待宫人、舍人。但这位哥哥是林虑公主亲自搀着的,不同于那些下人,唤一声‘哥哥’,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第80节 她说不好这么多大道理,心里却是这样想的。 “这……”霍去病被一声声甜糯娇柔的‘哥哥’唤得晕头转向,也不过七岁有余,小姑娘家姣好的稚气童音撩拨的心里暖暖的,便不再坚持,默认了这‘昱哥哥’。 芙公主转头去看花,恰好一只花翅丝纹大蝴蝶停在桃花蕊上。小公主人小个矮,急的要去看,仰着头还是看不见。霍去病看她小脸急的通红,粉扑扑的可爱,心念一转,抱起她在肩头。“谢谢昱哥哥!”芙公主开心的笑。 那笑声落进被窦太主赶出正殿的陈须耳里,是那么刺耳。为什么每个人都那样开心?他的母亲保住了堂邑侯府的荣华,他的弟弟入了羽林郎誓要闯出一番天地,那是了,谁让人家娶了公主为妻,还收了义子。皇后妹妹本膝下荒凉,如今也有了可爱乖巧的女儿。只有他,只有他还在灰头土脸的混,娶的不入流的世家女,没有依靠,也没有助力。没有子嗣,一点盼头也没有。 为何偏偏只有他一人在遭受这样的痛苦!!陈须扭曲的神情一点点加深。 春去夏至秋来冬起,这期间又是一波美人儿入宫成为家人子。尹氏收敛性子,注意仪容装扮,又对皇帝曲意逢迎,终于再度获宠,一朝有孕,晋封四品充衣,兰林殿重新炙手可热起来。而王嫣宁因得宠亦晋封四品充衣,陈氏、常氏晋封九品长使,华裳因受了风寒数月缠绵病榻,未得晋封。最让人意想不到的,是邢孟君轻轻悄悄的崛起,从十品少使,越级晋封为八品七子,且只比尹氏晚一个月有孕。 皇帝格外怜惜两个有孕嫔御,特命二人同住兰林殿,按照位分,自然是尹氏住主殿,邢孟君则在东配殿住着。不晓得何故,尹氏很是不喜邢孟君,大概是直爽的人,总也看不惯不说不语的独处人,觉得她们暗地里没安什么好心。 邢孟君本就安静,再加上又不傻,知道尹氏对她不爽,更是低调行事。 阿娇私下里说过尹氏几回,奈何尹氏铁了心不愿和邢孟君交好,更是说‘殿下说什么妾都会听,唯独这件事妾过不去这个坎。’闹得阿娇哭笑不得。 前朝中,大汉与匈奴的关系因嫁去一位翁主冒充的公主而趋于稳定,但到底皇帝不愿继续被匈奴挟制。大行王恢很能揣摩圣意,密奏皇帝,要设计一出戏引诱匈奴人进入包围圈。皇帝见之大喜,命王恢抓紧操办这个事。而陈蟜却觉不妥,上书皇帝延缓此事。皇帝不高兴,认为陈蟜胆小怕事,将他的上书扔在一边。王恢还着人笑话陈蟜‘林虑侯久不知朝政滋味,在这里多什么嘴呢?倒像妇人一般,婆婆妈妈。’ 气得陈蟜火冒三丈。林虑公主闻之也十分气愤,如今陈蟜待她极好,她投桃报李自是看不得夫君受到欺辱,打算进宫面见皇太后,治王恢个不敬之罪。陈蟜拦住她,不愿多生是非。 永巷里阿娇得知此事,怕陈蟜忍不住兴师问罪得罪王恢,而今王恢是皇帝格外看重的人,得罪他没什么好处。便命影卫偷偷送锦书,翟黎半路劫走,亲自往林虑侯府走一趟。 陈蟜对翟黎的到来大感惊讶,命人好茶好水相待,亲自请进书房。 “仆射来此,是不是殿下有吩咐?”他已然把翟黎看成皇后的人,无论什么时候第一时间想到妹妹。 翟黎悠闲坐下,他有个碰到什么事都不慌不忙的性子,自然,这也是源于他对事情的把控和自信。“殿下怕侯爷激动起来找大行的麻烦,故此命影卫前来锦书一封。”他掏出阿娇用锦盒装好的锦书,递给陈蟜。 陈蟜打开快速看完,苦笑道:“妹妹还是不相信我。” 翟黎挑挑眉,一双深邃的眼睛熠熠生辉,“那是自然。侯爷纨绔的形象毕竟有好多年。冷不丁转圜学乖,怕也只有林虑公主,这个妻室能很快接受并相信。” 陈蟜哭笑不得,“翟兄处处针对于我。” 翟黎忙摆手,“我与皇后殿下同年,可是比你小,这一声翟兄万万当不起,生生把我喊老了!侯爷真不讨人喜欢。” …… 陈蟜对他总是无奈,只好转了话题。“殿下派影卫,为何是你来了。”他有点怕了翟黎……的那张嘴。 提起此节,翟黎方正色道:“皇帝有心大展宏图,大行提议利用匈奴以为和亲稳定的心,对边民的信任来对匈奴用兵。我以为,侯爷应争取这一仗,成为带兵将领!” 陈蟜诧异,“可是,这时候明明国泰民安,边境稳定,为何非要引起战乱?我私认为王恢做法不妥,才上书陛下。虽然陛下没有降罪于我,那我也没有必要去请求带兵出征。这不是推翻我之前的上书,让人耻笑吗?” 第66章 大闹椒房殿 翟黎一笑,“侯爷所言甚是。战乱将带给百姓无穷的伤痛。但是侯爷,你可别忘了陛下求什么,侯爷您又要求什么?” 陈蟜一滞,他的无为而治不顶用了。如果在文景时期,不但能讨了皇帝的欢心,也能讨得太皇太后的欢心,不愁前路。但如今皇帝崇尚武力,仗着国库充盈,誓要荡平周边小国蛮夷,一统天下。而今他的为民仁心已不合时宜了。用不合时宜的心思去振兴家族,是万不可能的。 “我明白翟兄的意思了。” 翟黎不满愈甚,“谁是你兄,我比你小好几岁。” …… 他就不能不抓着这点执着么? “好,翟弟。”陈蟜从善如流,对他没奈何。 翟黎这才笑眯眯的,“侯兄。” …… “罢了,我还是唤你的官职,你还是叫我陈兄吧。”陈蟜道。 办好差事,翟黎临走前道:“这次出征殿下定然不放心侯爷,所以我会从旁协助。卫子夫被贬,陛下心有不忍,定会提拔了卫青一同参战。” 陈蟜吃了一惊,“若我所知不错的话,那卫青不过二十有余,这样年轻?” 翟黎一副‘朽木不可雕’的眼神看他,“巴巴儿的要振兴陈家,为殿下分忧。却连陛下喜恶也不知道,真是……”陈蟜羞赧,又听他道:“陛下用人,从不避讳家世和年纪,只看入不入他的眼。就这六年振兴陈家?我看侯爷真是要好好筹谋了。” …… 六年只是他预估……底气其实没那么足…… 翟黎一脚踏出房门,“对了。侯爷要谨记,无论这战是胜是败,都不能撤兵逃跑。这是陛下登基以来同匈奴蛮夷的第一战,不能做出这样丢脸的事。” 陈蟜脊背一寒,“若是那蛮夷太凶狠……”人性总是怕死的。明知前方不好,还不退兵,是为下下策。 翟黎鄙薄道:“侯爷猜一猜,我为何好好的享福日子不过,偏偏去从旁协助?” …… 陈蟜懂了。翟黎是特意去保护他的,那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侯爷,殿下在永巷捱得很辛苦,都是为了你们。” 说罢,翟黎扬长而去,再不回顾。陈蟜心念一动,五味杂陈。 是日,韩嫣遍寻京城内外,寻到当年皇太后外遗留的女儿金俗。皇帝得上书,激动不已,命人即刻接了同母异父的姐姐进宫。金俗是个淳朴的妇人,已嫁人生子,乍见一身华服的韩嫣去寻,以为尚在梦中。一番梳洗毕,和皇太后眉眼几分相似的金俗,也是个清俊的美人儿。 “这么些年,姐姐受苦了。”皇帝紧紧握住姐姐的手不放。金俗到底是平头百姓,见着帝王有九分恭敬,一分惊喜。直到面对面站着,也不敢相信是自己的亲弟弟。 “姐姐,朕带你去长信殿见母后。”皇帝见她不言,以为是高兴坏了,命人备好撵轿,一路往长信殿去。 第81节 亲女儿金俗被找到。皇太后早就收到风声,欢喜过后,是一阵阵叹息。 青鸾奉了茶来,又为皇太后抿了抿鬓边的须发,“殿下即将见到亲女,为何不高兴呢?说起来,按照殿下的高贵,金小姐必是公主的……”“莫要说这样的话!”皇太后未及青鸾说完便打断了她,“她的父亲金王孙不过一介书生,哪里来的尊贵血脉?而今哀家是皇太后不假,那是因为哀家当年又嫁皇帝。金俗虽是哀家可怜的女儿,但她有个卑微的父亲……” “可是……” “青鸾。”皇太后叹气,“当初哀家舍了那份情,就是为了这顶天的富贵荣华。抛夫弃子,不是什么好名声。世人哪里管你是不是不得已,只会在背后议论。这个韩嫣!偏生找来哀家的女儿!他同皇后走得那样近,是不是为了羞辱哀家也未可知。” 青鸾笑道:“殿下未免想多了。那韩大夫是陛下宠臣,大约是为了讨您的喜欢。您高兴了,陛下自然也就高兴了。” 皇太后没说话,只沉了脸。 外头舍人一叠声通禀‘陛下亲临长信殿’。皇太后这才回过神来。冷不丁入内的金俗已是泪如雨下,膝行着见礼,真是闻者伤心见之落泪。 皇太后见到亲女,管不了自己内心,哭着笑着抱住女儿。金俗已不再年轻,还像个小孩儿般滚到母亲怀里,寻找那曾经失落的母爱。韩嫣自陪侍站在一旁,看着皇太后、皇帝反应,没白忙活。皇后得了个能干的仆射,很多事也不大派他去做。他可不是个坐等失宠的人,总得四面八方的讨一讨好。 韩嫣此举大大讨了皇帝的喜欢,他下令赐金俗汤沐邑,封号修成君,又对韩嫣大加赏赐。皇太后为表示欣喜,也命人赏赐韩嫣。 如此,因找到金俗,韩嫣赚了个盆满钵满。 次日不安分,又去椒房殿面见阿娇,提起此节不免得意洋洋。 “谁说我惯会嘴皮子功夫,做不得实事?”韩嫣抱着一肚子委屈,有些挑衅的说。 阿娇倒是有几分担心道:“你这个人倒现在还嘴里不饶人么?不就是孤的几句话,记仇记到现在也不怕人笑话。” 韩嫣媚眼一挑,故作生了气,“殿下得了高人,再不管韩嫣,也别怪韩嫣攀其他高枝儿去!” 阿娇哭笑不得,又想起翟黎说过的话。‘我听说韩大夫正死命寻找太后与前夫之女金俗,想巴结巴结太后。可惜了我拦不住他自个往坑里跳。殿下的话,韩大夫还能听进去两句。到底同僚一场,殿下劝劝大夫,这些时日尽量不要往永巷随意走动,多去陛下跟前做做实打实的事情。或能保他一命。’ “你近日里不要到永巷里来了,多在陛下眼前做事是真。”阿娇初时疑惑,后想通关节也大大出了一身冷汗。韩嫣本就是撒撒娇,没想到阿娇顺坡下,不让他到永巷来,可不就是差点要直说断了联系?“殿下您既然不待见韩嫣,直说便是,何必绕许多的话?” “孤不是这个意思!你知不知道你闯了多大的祸?”阿娇有些急。韩嫣却偏不买账,认死理道:“不过是殿下看我宠遇渐隆不高兴了。韩嫣本来也不想这样,还不是那仆射得殿下青眼?我这个可有可无的人,殿下还在意做什么呢?” “你!”阿娇气的发昏,“你以为孤很愿意管你的事么?若不是翟黎好心提醒孤,想让孤劝一劝你回头,孤才懒得管你!” 韩嫣更是冷笑连连,“既然殿下那么信任那位仆射,还来管臣做什么呢?那仆射别是看着臣得了赏赐眼红吧!” 阿娇红了眼睛,火冒三丈,“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贪图富贵么?!” 韩嫣听罢一愣,更是委屈气愤,不禁仰天大笑几声,“对,臣是爱慕虚荣之辈,只有那仆射是好人,忠心殿下!殿下处处只说他好,是不是与那仆射不清不楚呢!”“韩嫣!你放肆!”阿娇气的手直抖。 大殿里闹得不像样子,百灵赶紧入内瞧一瞧,瞧着两人都急赤白脸不知道怎么了,忙道:“殿下,好好的怎得生了那样大的气?”又向韩嫣道:“韩大夫素来是能逗殿下欢笑的,今儿又是怎么了?” 韩嫣不依不饶,想起翟黎那闲庭漫步般的性子,满心妒火上涌,盯着阿娇哪里像在皇后面前,没有半分恭敬不说,全是责问和怨怪。“既然殿下无情,那么臣再也不会踏足椒房殿一步!至于臣的事,殿下也不必再烦心了!臣告退!” “韩嫣!”阿娇气的再也说不出话。百灵惊恐的看着这一切,追随怒气冲冲的韩嫣而去,又勒令宫人舍人们闭紧嘴巴!这椒房殿不能再出阿沁那样的人。徽娘是林虑侯带来的,本本分分的待着,百灵看了她这些日子,打算送到阿娇跟前,近前伺候。 晚些时候翟黎轻巧溜进椒房殿的后菜园,趁着黄昏最后一抹阳光看他精心栽培的开花的苗圃,高兴的乐颠颠的。不知何时,阿娇踱步到他身后,翟黎感受到脚步声,但没说话。 “翟黎……”阿娇的声音轻轻的,好似微风一吹就散。 翟黎按了按心口,头也没回,“殿下是不是同韩大夫起了争执?” 阿娇苦笑着坐下,也不管泥土污了一裙子的泥。“孤的徽娘真是什么事也不瞒你。” 翟黎耸耸肩,“徽娘好无辜。是影卫,殿下。” 隐藏暗处的影卫们齐齐一颤,他们被出卖的没有一丝犹豫。 阿娇不由地一笑,“韩嫣性子傲,听不进旁人的话。孤也没有办法。” 翟黎低头思索,由于是背对,阿娇看不清他的表情。“殿下看到韩嫣,是不是很欢喜?”“什么?”阿娇不明白。 “如果殿下在意韩大夫,我必拼了命保他安好。”翟黎说。 阿娇久久不能回神,好半天才说:“为什么?你同韩嫣并无交情。” 翟黎看她,一双眼睛几乎将阿娇吸进骨髓中,“殿下是太皇太后、林虑侯最牵挂的人,只要是殿下所想所愿,我定为殿下赴汤蹈火。” 阿娇怔怔的看着他…… 第67章 溜出宫去 一时间,两人俱是无话。 一道围墙外,卫青用手摸着青石墙。 殿下,当真是殿下害了姐姐吗?卫子夫哭泣的面容让卫青心头颤抖,熬了这么许久,发现皇帝并未因姐姐的事迁怒他,卫青再也忍不住,第一次仗着皇帝的手谕,擅自去看望姐姐。姐姐凄凉无助的哭泣刺痛了他,“青弟,你不要再来了!陛下厌弃我,但宠幸你啊!你再来看我,以免惹祸上身!” 可是,那是他亲姐姐,怎能不担心? 路过这椒房殿,他忽然很想见见皇后,想问一问她,姐姐说的是不是真的,是不是皇后构陷姐姐。只因为看不惯她独得陛下宠爱? 宠爱?卫青苦笑。其实更多时候,他宁愿看着皇后备受冷寂。不因为姐姐,不因为其他。只因为他还念着在长乐宫,他们短暂而珍贵的交集。 一墙之隔,隔断内外。 “哥哥的家书说,你要助他上战场?”阿娇低低道,重新开启一段话题。 翟黎朗声一笑,“是啊!没了我,侯爷哪里能成大器呢?”营中训练的陈蟜一阵喷嚏,打的拿剑手一抖,差点掉了。 阿娇对他的厚脸皮已是相当习惯了。“战场上刀剑无眼,孤只希望……”“放心吧!有我在,侯爷不会有任何事情!”翟黎拍拍胸脯,自信的说。 阿娇抬头看看他,迎着阳光落下的最后一丝光芒,他的笑像孩子一般纯真。不知道说什么,只好又沉默了。 “这一去,估计再不济也要好几个月,甚至半年有余。殿下一人在永巷,我……”翟黎顿了顿,不知怎么去形容那心情,想了又想,才说:“我不放心。” 阿娇倒是没往心里去,笑道:“这话说的。你未至永巷前,孤是怎么活下去的?” 第82节 翟黎也觉得这话颇没道理,笑了笑。 静谧的环境中,气氛胶着尴尬。那边百灵快步走来,端着刚熬好的红枣羹上前,“殿下,新年时候天气还是冷的,您喝点热的暖暖身子吧。” 阿娇接过来,却递给了翟黎,“孤拿这个贿赂你,你下回还能带些好玩意儿给孤吗?”翟黎每回溜出宫,不管公事私事,总会带了街巷上的时新小玩意儿给阿娇。有时是一件麻布衣裳,有时是一根没有任何花纹装饰的玉簪,有时是面人儿,有时是糖葫芦……各种各样,林林总总不计其数。阿娇最喜欢那骑着马的皮影,可惜只有一个。 “上回给殿下的皮影呢?”翟黎接过红枣羹吃了起来。百灵气的跺脚,“仆射怎得一点规矩也没有?殿下不过说说,您还真吃啊!” 翟黎只顾吃的欢快,阿娇一抬手,百灵硬生生把后头的话咽肚里。 “那皮影在库房中。”阿娇道。 翟黎呼噜噜几口喝完,抹了抹嘴,笑:“我演皮影戏给殿下瞧,好不好?” 阿娇眼睛亮了,听宫里的洒扫宫人说过皮影戏,皮影用手操控,边唱边演,又配以乐器吹拉弹唱,格外热闹有趣。翟黎看阿娇孩子般的开心,雄赳赳气昂昂的起身,对百灵道:“把殿下的皮影找来。这外头太冷,就在菜园边的小厢房吧。” 百灵难得看到阿娇那样高兴,兴奋的答应着去了。 厢房里孤零零放着一个骑马将军的皮影,没有幕布,没有乐器,也没有其他角色的皮影。这样的皮影戏,实则是演不出来的。 阿娇的眼中的火焰一簇一簇的暗淡,直到完全熄灭。 翟黎看了阿娇一眼,举着那将军皮影,兀自笑着:“只有它也可以的啊!”说罢,他一边挥着将军皮影,一边亮起嗓子,悠悠扬扬的唱起歌。和着音乐的旋律,将军骑马奔驰、挥剑杀敌。演到尽兴时,翟黎一人分饰几个角色,真人演绎,活灵活现,逗得阿娇娇笑不已。百灵见着有趣,想让乳母把芙公主、卫公主抱来一并瞧,后来一想不对,孩子天真不懂遮掩,万一再说漏了嘴便麻烦了。 悠悠一幕戏落幕,阿娇掩嘴笑:“你这是为孤表演皮影么?哪里来的皮影?”她指着只有一个的将军皮影,笑话他。 翟黎脸皮厚的连杀人如麻见血封喉的影卫们也敬佩不已,怎会被一小女子驳倒?“殿下心中有皮影,处处是皮影。”近乎无赖的解释,又逗得阿娇笑了好久。 良久,他说:“殿下要不要出去走走?上元节才过,热闹的余辉还在,即便赶不上正统的热闹,也能凑一凑趣。” “你说什么?”阿娇瞪大眼睛,不敢相信的看着他。 “仆……仆射……殿下不能出宫的。”百灵更是不敢相信,这个永巷里,怎会有人如此大胆,要带走皇后? 翟黎浮起如春风般的笑,“殿下不是想看真正的皮影吗?” “孤是想看,可是……”上元节那样热闹,阿娇从未独个去好好瞧过。未出嫁前出府过节,不是在马车上草草看过,就是跟着许多人围着,小贩们哪里敢去做生意,早就躲得远远儿的。“没有可是,殿下若想,那我便带殿下去。殿下若不想,那当我没说过。” 阿娇为难踌躇,她自然是想,但怕出事连累母家和椒房殿上下宫人。她们的家族还没有能力在缺了皇后的情况下,不被皇帝迁怒。 “既然殿下迟疑,那我便告退去看菜园子了。”翟黎道,“库房里头藏着的白菜也可以取出一两颗拿来做菜。”他看着百灵,摆明是吩咐她,话说完就要走。 “等下。”阿娇晶亮亮的眼睛闪闪发光,“孤走这一趟!” 长安街巷,欢乐的上元节余韵还未过去。 戏场、街道上,摆满了小摊……阿娇喜不自胜的跑到面人儿摊位上,亲眼瞧了瞧面人儿师傅捏出各种活灵活现的人物。那师傅笑容憨厚,抬头看见素服布衣打扮的阿娇,因阿娇敛了容貌,让翟黎给她略微改了面容,不是娇美的美人,却也有小家碧玉的风情。 “这位夫人,要不要来个面人儿?便宜些的人物随便拿,贵些的我可以给夫人捏个一模一样的。” 阿娇摆摆手,笑着说‘谢谢’。翟黎凑趣道:“为何不做一个呢?”在外头,他不便唤她‘殿下’。阿娇笑道:“这又不是我的容貌,即便捏了又有什么意思呢?” 翟黎方笑道:“你真是个固执的人。”阿娇望他满眼笑意,知他在说笑,“我便是这样的人,认准了就不放,认定了则不改。”翟黎有些动容,又不知该怎么说,他发现在阿娇面前,这伶牙俐齿通通变成了笨嘴拙舌。好在前头有街头卖艺的,他忙道:“咱们去那里瞧瞧。” 阿娇跟着他走过去,是个流浪艺人在表演喷火、变戏法。皇帝爱新鲜,宫里也演过这样的戏法,但选中演戏法的都是精挑细选的,变的戏法类型也是精挑细选的。讨好上座,讨好皇帝,倒不如这般民间的趣味,不讨好任何人,只表演,赞叹了给两个铜板,不看了随即离去。 巫女神婆面具,照例是最受喜欢的。一般都会买上几个放在家中,以趋吉避凶。阿娇看上个巫女的面具,那面具以白色打底,花花绿绿的涂的满满当当,面目狰狞可怕。翟黎笑她,“夫人喜欢这样的玩意儿啊。”他从没给她带过,总怕娇养的皇后被吓到,或者嫌弃。 阿娇拿着摆弄,又往脸上放放,给翟黎瞧,“多有趣啊!我只见过巫女、神婆们戴过。”她爱不释手的摸了又摸,钱袋空空。倒是忘了在外面不比宫里什么都是准备好的。 卖面具的小贩见阿娇喜欢,笑得见牙不见眼,“这位公子,您瞧您家夫人那样喜欢,就买一个吧。” 小贩误会了这是对小夫妻。阿娇领会其意,不免红了脸。翟黎脸不红心不跳的排出一排铜钱,“给我夫人来一个!”“好嘞!”小贩喜滋滋的从里头重新拿了个阿娇手中一模一样新了许多的面具。 阿娇接过,快步往前走,也不等一等翟黎。翟黎笑的像偷腥的猫,一步一个脚印也不着急,慢慢走,保证阿娇在他的视线里。 随着时间的流逝,人流在不断的增多,人群密密麻麻,像是无数蚂蚁在动,由于人多,一不小心就会你踩了我一脚,我碰了你一下,要想从这人流中出去,就得会钻。阿娇皇后出身,深宅大院住着,深宫待着,哪里见过这阵势。回头望又看不见翟黎,不由得慌了。 琳琅满目的商品,此起彼伏的叫卖声,扑鼻而来的香味,无法再激起阿娇的兴趣,她往回走,陌生的街巷和人们让她非常不安。 “翟黎。”实在无法,阿娇喊了声。她大约没发现那声音里有一丝哭腔。 没人应她。 “翟黎~”阿娇又加大音量,那么冷的天,细密的汗珠布满额头。没了翟黎,会不会有危险?她又怎么回宫呢?夜晚灯火辉煌,就是没有那个人的身影。暗处的影卫们躲在一旁窃窃私语。 “你说,老大这样戏弄殿下,咱们会不会很快就换老大了?”一个说。 吴越坏笑道:“换不换的不知道。老大肯定要挨骂啦!”还没说完,脑袋上挨个爆栗。翟黎眼风飞来,手里的小石子一上一下的抛着。 吴越立刻闭嘴。 “翟黎!”阿娇步履愈发慌乱。 “夫人!”人群散开,笔直让出一条道,翟黎站在不远的前方,幕布上正演着全套的皮影戏,而他,正吟吟低唱暖人的歌谣,温柔浅笑,静静凝望阿娇。 第68章 生气 自然,翟黎错了主意。 阿娇本对皮影格外感兴趣,没想到翟黎玩了这么一手。她当即看也不看,转身就走。 这下轮到翟黎傻了眼,“夫人!夫人!”跟在后头喊。 阿娇气鼓鼓的往前走。 她讨厌不能确定的人与事,害怕被抛弃的孤寂。这长安街巷,她是第一次打扮成普通妇人外出,陌生的百姓,陌生的摊贩,陌生的一切,没有她熟悉的任何事。出宫只宜简装,又不能带任何人。连有些小身手的徽娘也不能跟出来,可恨他翟黎,竟这么戏弄她。 第83节 她再坚强,心中也有柔软,也会惶恐不安。慢慢地,阿娇眼圈红了,含着泪的眼睛亮闪闪,平静淡漠的心充满了慌乱。 “夫人!”后知后觉的翟黎终于察觉到不对。这不是平常女子的故作骄矜,而是真的生气了。 翟黎脚程比阿娇快的多,他很快追上她,面有愧色,心中后悔。“殿下,我不是有心的。” 他是真的后悔,满眼的自责,紧紧拽着她袖子,阿娇鼻尖一酸,眼眶一热,差点哭出来,只强忍着。 “殿下,是我的错。殿下我向您赔罪,您说怎么罚我都可以。”翟黎慌了,脚步亦虚浮起来,没法凝神让步伐轻盈。 阿娇愤愤瞪了他一眼,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半天吐出几个字,“这里那样陌生,你便弃了我?” !翟黎呆住。 吴越偷偷和弟兄们耳语,“看看,老大爱捉弄人的性子不改,这下捅了马脚了吧。”弟兄们纷纷点头。 “殿下……”翟黎下意识将手放在胸口按了按,那里奇怪的痛了几分,像被钝了的刀一寸一寸往里刺进去。 阿娇咬唇忍住要堕下的泪,那一刻找不到翟黎,她是真的慌了乱了。看翟黎呆愣模样,又是气又是说不明的情绪,睁开袖子一转身接着走。 反观翟黎,原地站了会,才慢慢跟上去。 吴越又和弟兄们说:“老大这会子麻烦喽,看来殿下不预备饶过他。”弟兄们纷纷点头,一个说:“吴哥,你小心被老大听见你说他坏话。” 吴越得意的笑,“放心吧,老大自身难保了。”话未完,一颗比刚才还要大上几分的石子砸在他头上。弟兄们面面相觑,一个说:“我看,吴兄你也自身难保了。” 吴越:…… “殿下!”翟黎不死心的跟着喊,又紧喊几声。她是偷偷出宫的,还一口一个‘殿下’,阿娇没办法回头说了句,“你是打算让所有百姓们知道,他们的皇后就在这里吗?若叫陛下知道,你私自带他的皇后出宫,必将人头落地!” 翟黎却笑了,“夫人你可算愿意同我说话了?夫人是担心我吗?”这等厚脸皮,又和韩嫣有得一拼。阿娇羞红了脸,还想继续走,“你可不要多想了。” 闯了祸,得用别的法子赔罪才行。 翟黎疾步轻移,拦住她。 “夫人莫走了,这酒楼不错,吃点东西吧。”他指了指边上气派豪华的酒楼。 看了一路,闹了一通,阿娇还真的饿了,点头答应去坐一坐。翟黎便笑得眼睛弯月牙儿似的,阿娇不去看他,怎的他还戴着面具,却能想到他真实的容貌?那天上地下难找的清俊。 小二引他们在二楼靠窗处坐下,今日里生意格外好,若不是过了饭点,根本不会有位子。翟黎打赏了小二,又细细点起菜来。阿娇好奇听着,什么‘水晶鸭’‘糟鹅掌’‘清煮肉羹’‘香丝饼饵’‘银丝虾’‘蜜汁焖兔肉’等等,林林总总一大桌菜,活像宴请许多客人。期间小二上菜,每道菜飘出的香气氤氲在一处,混合发酵出奇异的勾魂香味。 翟黎执箸示意阿娇,“夫人尝尝看?这些虽经常吃到,可是和小厨房做的口味完全不同。” 阿娇点点头,执箸夹了快酥烂的兔肉放进口中,蜜糖甜而不腻,兔肉鲜嫩没有腥味,新鲜甜蜜,齿颊留香。而永巷里的御膳,有时为了方便上位者随叫随吃,食材都是早早准备好的,只等一声立刻烹煮,更有煮好的食物,可立刻就上。 民间酒楼为了留住四方来客,对菜肴口味改了又改,精进再精进,自然是御膳比不得的。 “好吃么?”翟黎温柔的看着她,就像宠溺个孩子。 阿娇没抬头,又夹了一只虾,透过烛光看了看,透明的可以看见虾尾的丝,轻咬一口,嫩的几乎要咬掉舌头。 翟黎就这么看着她吃,也不动箸,时不时用干净的箸另夹了菜到阿娇碗中。小二上菊花酒来,见状笑着说:“公子,您可真疼爱夫人,自个饿着也要夫人吃好。” 翟黎微微一笑,很自然的说:“既然娶了妻室,自是要对她好的。” 小二忙不迭溜须拍马,啧啧称赞,“这位夫人真是有福气!” 翟黎塞了一把铜钱给他,“你说好好的女儿家,人家骄纵大的,好容易许了我,我岂能辜负?”“是是是。”小二接过铜钱,笑得眼睛也看不见了,“那您二位吃着喝着,有事说声。” “好。”翟黎很是体面的点头。不见那边阿娇已是红的如煮虾一般,耳根子亦能滴出血来。 翟黎倒是跟没事人一样执箸夹菜,没多会,阿娇面前的碗已经摞得高高的,像小山。 两人就这么诡异的吃着菜。 隔了几个桌,韩嫣阴兀的看着他们二人,那人是椒房殿的仆射翟黎,对面的女子看起来很眼熟,熟到他觉得就是皇后殿下。小二和他们说了什么,他听不清,但是就是觉得气氛有些说不上来的怪。 这酒楼是韩嫣最爱来的地儿,偶尔皇帝闲了出宫,他也带他到这里来。这里环境清幽,来的人非富即贵。一来能显出自己的身份,二来也只有这里的菜色能入他眼。 眼帘印入一双环佩叮当的纤纤素手,为韩嫣斟了杯酒,“大夫看什么呢?”声音更是动听,绵软酥柔,撩拨的人心痒痒的。 “没什么!”韩嫣负气的喝光杯中酒,重重放下。 女子有着惊人的美,她轻巧的把酒盅斟满,媚眼一抛,没有一点媚俗,反倒风情万种。“那边不过一对平凡夫妻,大约是有点小钱,难得来这里见见世面。怎么?是大夫的故人么?” “我不认识他们!”韩嫣又一饮而尽。女子抱着酒壶不再倒,笑着说:“既然与大夫无干,那公子待自己夫人好,又怎得惹大夫这样大的火气?” 韩嫣不理她,只指了指酒盅,“废什么话,倒酒!” 女子笑意浅浅,“可不能再喝了。这妒酒越喝越容易醉。” 韩嫣瞪她一眼,“谁说我醉了?!” 女子用手轻轻点了点韩嫣的鼻尖,巧笑倩兮,“您瞧,您这出了满头的汗,脸儿都红了?还不是气的?”韩嫣一把抓住她的手,将她往自己怀中一拉,顺势搂住。“你知道什么?又胡说什么!” 女子贪恋那怀抱的温暖,撒娇般的拱了拱,娇嗔道:“大夫忘了我是做什么的了么?巫女可是神秘而有预知力的!” “楚服,你再这样,我便再不来寻你了。”韩嫣推开她,这个女人太聪明,又有诡异之术,吸引人的同时又让敬畏。 楚服皱起眉,嘟起天生的水润红唇,“大夫您对皇后殿下那样温柔,怎就欺负服儿呢?” “闭嘴!”韩嫣斥道,良久又颓丧道:“殿下如今已另有宠臣,我又算什么呢?” 楚服笑着自斟一杯饮了,“皇后殿下当真值得大夫魂牵梦萦。那日大殿上,陈家二子眼见着无法翻盘,整个陈家岌岌可危,殿下居然坐得住耐得住,这样相信我和青儿不会反咬她一口。” 韩嫣斜眼看她,“不管你是灵怡还是楚服,不管你用什么容貌示人,你的气韵亦比不上殿下一丝一毫!” “是啊,服儿也对皇后殿下敬服。”楚服温柔笑,用软若无骨的手去抚平他蹙起的眉峰,“可是大夫还不明白么?殿下是高高在上的仙人儿,您再恋着也是无用,还不如服儿这个活生生的人在您怀中……”下剩的话融在空气中,她红润的唇凑了上去。 第84节 韩嫣一把将她推到一边,“要不是怕翟黎发现,我直接将你扔下酒楼!” 楚服浑不在意的笑笑,眼睛柔媚的要滴出水来,“大夫什么时候变得这样痴傻了?原先对付女人可是游刃有余的?” 他是个风流的人物,也仅限于同皇后亲近之前,如今听来当时的荒唐事那样刺耳!“楚服!你给我闭嘴!” 楚服攀上他的身子,像蛇一样缠绕着,韩嫣只觉浑身燥热,酒意上涌,软绵绵的倒下来。 楚服凑近将脸颊靠在他头顶处,“大夫,您是真心恋着皇后殿下,还是仅仅为了地位稳固和荣华富贵?可是……可是请怜惜服儿,服儿那样恋着您,那样恋着您啊……”那声音柔柔的却有蚀骨之力。 第69章 困兽 吃了美食,翟黎带阿娇到处去逛一逛,夜深人静的时候,河边潺潺流水声格外动人。阿娇累了,翟黎把随身带的麻布铺在地上,让她安稳坐下。 “你这人好奇怪,还随身带着这个。”阿娇摩挲着身下的麻布笑他。翟黎亦笑,“影卫受伤难免,不要命的活着,这个可以包扎。”阿娇默了,她却忘了,翟黎曾有着更为残酷的过去。 蜷缩身体抱着小腿望天,漫天星斗,天空就像巨大的幕布,再没了边际。永巷里,无论哪个方向仰望,总是有四角的边。 能一直这样徜徉天地间该多好!阿娇艳羡的看着天空,贪婪的将周围一切收入眼底,就要回到那个牢笼了,不知何时再有机会出来。翟黎是有本事带她出宫,但兹事体大,太频繁定会出事情。 “殿下喜欢这样的生活么?”翟黎看天,看星星,像喃喃自语。 “喜欢如何,不喜欢又如何?”阿娇看着他苦笑,翟黎再戴面具,侧颜轮廓是无法改变的,线条流畅刚毅,量出来的恰到好处。 “殿下应该晓得,我能随时带您出宫,只要您愿意,可以永远不必回那无聊透顶又吃人的地方。”翟黎淡淡道。 翟黎的本事阿娇如数家珍,她要是有那个心,何必等到今日?待在永巷固然不愉,压抑的氛围逼得她快要喘不过气来。但是她重生一世,不止要保全了自己,更要让家人安稳的生活,她的背后是陈家,皇祖母的背后是窦家。如今皇祖母不在了,她挂心的家族只能由阿娇来守着。这是她肩上的担子,若那样任性妄为不管不顾的离开,和前世那个不懂事的她又有何区别?何况……“你想的简单。如果孤不回去。那么明日,椒房殿上下所有人全部死路一条。陈家也将获罪,或许窦家也保不住。你说,如此,我还能安心的离开么?你又何苦故意引我?” “我明白了。”翟黎如是说。“只要殿下的决定,我必誓死追随便是。”他冲阿娇笑了笑,嬉笑怒骂不正经的偶尔认真,着实让人觉得动容。 “卫子夫遣了弟弟卫青等,一直在寻找巫女。”翟黎转了话题。 前世楚服被卫子夫收买入宫,先是在皇太后身边效忠奉承,颇得皇太后青眼。阿娇动了心,以为那人真的有大神通,加之皇帝的冷漠,渐行渐远的恩宠。她向皇太后讨了楚服,上演了一段巫蛊之祸。所有人证物证皆证明她实施巫蛊,是为了咒皇帝早死。可是谁又站在她的立场去想一想,咒死皇帝,对她这个依附皇帝的皇后有什么好处?皇帝还没有皇子,连如吕后那般垂帘听政的资本都没有。各方诸侯见皇帝无后驾崩,必然又是一场腥风血雨,哪里会轮到她置喙朝政? 但……没人听她的冤屈,没人愿意相信她的话,只有赤ll的证据,证明她下的蛊术不是她口中的为了唤回皇帝的心,而是咒皇帝死。 就这样,废黜是必然结局。 那是元光五年至元光六年的事,楚服入宫,她隐约记得是元光三年的事。原来这时候卫子夫便早早准备起来了么?还是因为冷寂的失宠,导致她提前准备了这个人。只是,今次想来,阿娇又心生疑窦,当年卫子夫还未育有太子刘据,巴巴儿找个巫女陷害她仅仅是为了报复?报复自己对备受宠爱的她屡屡找茬问罪?可是,事情严重到她这个皇后被废,没有皇子的卫子夫身份卑微,不见得稳坐皇后之位。还是她本意并非是想赶尽杀绝,只是事情超出她的控制,亦或是另有其人做了幕后推手? 不过无论是什么情况,这个开始总是她做的。 “巫女楚服。”卫子夫想起那个妖媚的妖精巫女,她因巫蛊之罪获腰斩之刑。说起来有她陪伴的日子,是阿娇备受冷落的时光,凭心而论,当时的楚服给了她温暖。可惜明明是祈盼陛下回心转意的术法,到头来怎得变成诅咒之术。不知这楚服是一同身陷构陷中,还是豁了命要扳倒她。 阿娇这么清清楚楚说出巫女的名字,倒叫翟黎吃了一惊。“这巫女是何许人?从何处来?殿下可知晓?” 当年就顾着让楚服施术法,哪里去管她何处来、何许人?阿娇苦笑,“孤不知晓。”什么都不知道,竟然还敢去相信,真真是鬼迷心窍了。 翟黎倒也没多说,只道:“过了年,陛下必要点兵备战,我会派影卫们查一查这个巫女楚服,看看是不是卫青在找的巫女。殿下,等我回来。” 阿娇蓦地一阵耳热心跳,点了点头。 公元前133年(元光二年)农历六月,皇帝派遣精兵三十万,命护军将军陈蟜、骁骑将军李广、轻车将军卫青率主力部队埋伏在马邑附近的山谷中。将屯将军王恢与材官将军李息率3万多人出代郡(今河北省蔚县东北),准备从侧翼袭击匈奴的辎重并断其退路,一举全歼匈奴主力。皇帝同时派遣商人聂壹前往匈奴诱敌,大战一触即发。 陈蟜头一回出兵,还是三十万的大军作战。林虑公主不免忧心忡忡,经常带着霍去病到椒房殿探望阿娇,皇太后处倒是很少去。芙公主年幼贪玩,小小人儿总是片刻不安静,又见那个漂亮的小哥哥来了,缠着霍去病带她去未央宫的花园里去玩。阿娇一向不拘着芙公主,只命人好好照顾着小公主。娴静不多言的卫公主眨巴着会说话的大眼睛贪看着芙公主向霍去病撒娇撒痴,不免艳羡不已。 “要不我去求一求殿下,二公主也一起来吧。”霍去病看小姑娘可怜巴巴的瑟缩着,起了同情心,遂邀请她一起。 卫公主只偷眼看芙公主,小声说:“姐姐许我一同去吗?” 芙公主本能不喜欢这个妹妹,觉得她装可怜,喜欢讨好别人,但因本性不坏,很是照顾卫公主。“这有什么许不许的,不过赏花玩一玩罢了,倒显得我多么蛮横似的。”芙公主有些不高兴,甩手只顾在前头走。 卫公主比芙公主小几个月,不知是天生还是怎得,身形比芙公主小了一圈,看起来娇滴滴的可怜。芙公主的没好气让她委屈的红了眼圈,还是霍去病不忍心,上前拉住她的手,“卫公主一起来吧。芙妹妹就是那个性子。” 卫公主这才委委屈屈的忍了泪跟着去了。 花园里,又是霍去病陪着芙公主玩。卫公主孤零零的站在一旁又插不进他们独特的喜好,要知道,那些虫子是会让胆小的卫公主惊吓过度的。 卫公主的奶姆是卫子夫留下的,阿娇调查过这奶姆身家清白,是当年卫公主出生前,掖庭安排的。卫公主胆小又认生,阿娇怕冷不丁换了奶姆再委屈了公主,便留着了。 “公主金枝玉叶,生得和卫长使一样美貌,可比芙公主强多了。”自家奶姆自然想着自个奶的孩子,她搂着卫公主,只愤愤看着那边咯咯笑得开心的两个孩子。“公主年岁也大了,虽说议婚还要等几年,但那侯府小公子却是难得的好。若是没把握住,可惜了了。”她把主意打在霍去病身上,霍去病生得极好,俊朗的少年谁看着都喜欢。 “什么是议婚?”四五岁的小孩子哪里懂这些,只疑惑的瞪大乌黑的眼睛抬头看奶姆。奶姆愈发搂紧她,“可怜的小公主,你生母不得宠,芙公主又有皇后殿下撑腰,你可怎么拼得过她呢。” 卫公主不明所以的继续去看那边芙公主和霍去病愉快的玩,她动了动身子想过去凑凑热闹,最终只化作浅浅挣脱,用那么小的力气挣脱不开奶姆,只作罢了。 甬道中,王嫣宁刚从合欢殿拐出来,蕊心送她到殿门前,恰好看见华裳带着人走来。想起卫子夫冷寂后,华裳的不闻不问,蕊心气不打一处来。她抱怀站在殿门前,拉长音调笑道:“哟,前头可是华美人?奴婢这厢给您行礼了。”礼行的不伦不类,歪歪扭扭。 “蕊心,你这是什么意思!”华裳身边的洛玉气的斥道,“见到我们夫人,竟行这样的礼?!” 蕊心丝毫不怕,笑了笑,“奴婢伺候长使辛苦,华美人良善,定不会怪罪奴婢礼仪不周。”“你!”洛玉还想说什么,被华裳挡住,“算了,我们走吧。” 主子发话,洛玉也不便纠缠,气呼呼的狠狠瞪了蕊心几眼,搀扶着华裳接着走,却又被王嫣宁挡住去路。华裳抬头去看,这位仙女附身的美人儿,一点没有衰老的痕迹,反倒是愈发光彩照人,肌肤吹弹可破,白皙如玉,衬着两丸水汪汪的眼睛,怪不得没有子嗣还能宠眷不衰,反而频频晋升阶品。 “见过充衣姐姐。”华裳欠了欠身。 王嫣宁抬头看了看天,此时天空正巧飘过乌云朵朵,挡住阳光,似有下雨的征兆。她故意惊诧道:“哟,看这天儿要下雨了呢?不晓得会不会打雷的。这雷或许会劈着那起子忘恩负义的人。”说罢,又笑了笑。 华裳只觉那笑容格外刺眼,洛玉忍不住道:“充衣夫人,积点口德吧!” ‘噗嗤’王嫣宁笑得夸张,几乎要直不起腰,好容易止住了才道:“哎哟哟,你这个奴婢居然劝我积口德?这么会说话,怎么不劝劝你主子要知恩图报呢?”蕊心上前道:“洛玉放肆,胆敢这样说充衣夫人!”洛玉一时口快,说了这样的话也是后悔,不免往华裳身后缩了缩。 华裳拦在洛玉前头,清冷的脸上露出妥协的表情,“我自知对不住卫姐姐,但我也是迫不得已。” 蕊心冷笑,“什么迫不得已?我们家夫人心软又良善,不去追究美人的忘恩负义,倒逼得美人说出迫不得已来了。” 华裳不想和一个宫人多费唇舌,转身要走,孰料蕊心竟大胆拉住她的衣袖,“美人今次已到宫门口,还不打算去瞧一瞧我家夫人么?当真这样没良心?!” 第85节 到底是嫔御,被宫人拉扯这是哪里的规矩?洛玉惊慌的抓住蕊心的手腕,使劲让她放开,“蕊心,你竟敢对美人无礼!”蕊心屏着一股怨气,死命扯着,王嫣宁看闹得不像样,上前推搡蕊心一把,“这怎么说的?蕊姑娘快放手,华妹妹到底是嫔御,你怎能如此?” 华裳又惊又气,哪有主子被个下人拉拉扯扯的礼?趁着王嫣宁推搡蕊心的劲儿,她死命往后一缩,衣襟上搭扣扯落,露出一大片里衣来,飘飘忽忽掉下来一块绢帕。没等华裳要去治蕊心大不敬之罪,王嫣宁便拾起帕子,‘咦’了一声。 第70章 私情 这声‘咦'引逗的三人静下来。蕊心快语道:“充衣夫人,这帕子有什么问题么?” 王嫣宁胡乱往袖中一塞,“是有些奇怪,不过我得去问一问皇后殿下才见分明。”洛玉闻言不由道:“一块帕子罢了,还值得至皇后殿下那里么?充衣夫人若是没有,我们披香殿倒有许多,仅供充衣挑的。” 缘玉指着洛玉,冷清清的和她主子一模一样,“才要教训小蹄子那张嘴,你可别往华美人身后躲!”洛玉缩了缩脖子,再不说话了。 华裳隐去一丝慌乱,正色道:“不过是个不值钱的帕子,若姐姐喜欢,下回妹妹亲绣了好的赠予姐姐。”说着便要去拿将回来,“这个还是还给妹妹吧。” 王嫣宁一个回旋,哪里会让她抓到,“我瞧这个就挺好。缘玉,咱们去椒房殿。”缘玉脆生生的答应,跟着王嫣宁走了。华裳怔怔的站着看,蕊心冷冷一笑,关了殿门,洛玉上前轻语,“美人,不过一个帕子罢了,这里风大,咱们回去吧。”不过一个帕子罢了,华裳倒是不担心皇后看出什么,只是那帕子是……是当年和卫青有联系的唯一念想。 椒房殿中,阿娇正陪皇帝用膳,皇帝对阿娇的感情愈发深重,以他想不到的速度日益激增。可是,他总是无法在阿娇这里得一个发自肺腑的笑脸。 “娇儿,张骞从西域带回的西瓜,你可叫宫人们分了尝尝?”皇帝仅得了几个,下剩的都在路上烂开了。就这些他都舍不得吃,通通给了阿娇。 阿娇淡淡道:“用了几片,很美味。陛下也尝一碗吧,百灵,去呈上一碗西瓜来。” 如今皇帝在她面前简直无法可想,就是不能令其恢复当年的恩爱时光,好话歹话都说了,好的坏的也用了,这人似乎心如磐石,再不可转圜。“你知道,朕不是要吃这个。”他对她已经发不出火,又舍不得丢,不上不下的感觉简直就是将心在锅里煮。 阿娇甜笑,“陛下尝尝,味道确实不错。” 皇帝没奈何,只好接过百灵呈上的西瓜碗,一口一口的吃,甜蜜的汁水充盈口中,流到肚腹格外解暑气燥热,有那点点焦躁,也灭了下去。“娇儿,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肯原谅朕?” 阿娇但笑不语,良久才说,“有什么原谅不原谅的?陛下这话说的折煞妾了。妾是陛下的妻子,妻以夫为天,妾再怎么大胆,也不敢给天脸子瞧。”皇帝苦笑,“你是不敢,可你敢对天虚与委蛇。”“那妾更加不敢了。”阿娇笑道,“听说陛下特命唐家妹妹进宫,昨日才封了少使,妾已命人收拾了披香殿的西配殿。唐家妹妹阶品低,暂时只能委屈了,等到美人以上,妾再另择了寝殿予她单独住。” “娇儿,你知道颐秋疑遭谋害不在了,唐家人懂事没把这事闹得人尽皆知,这才好生压了下去。朕想了这些日子,才将颐云接进宫,也算安抚唐家,不叫臣子寒了心。”皇帝赶紧解释,自然他隐了最重要的一点,这唐家妹妹颐云,说话做事都有几分阿娇初初嫁给他时的风范。看着她,似乎能看到初为人妇的阿娇,让皇帝倍加感怀。 阿娇自取了菜吃了,笑道:“陛下纳妾封夫人,这不是惯常之事么?巴巴儿同妾说,臣民们却不晓得他们的皇后有多么醋妒、跋扈,眼里容不得人呢。” “娇儿!”皇帝多想她能发一通脾气,这样至少在她心里还是有他的。可是,她竟这样淡漠的过去了,仿佛在谈一件极为平常不过的事情。 “娇儿,你不肯原谅朕吗?朕再有多少妾侍,却只有你一个妻啊!”皇帝渐渐明白,往日之事不可追,他以为怎样冷待都不要紧,只要有一日重新温柔的对待这位妻子,她一定会转圜,可是,为何再也换不回她的心?他不死心!“娇儿,朕命人赐的凤头钗你看见了么?” 那凤头钗通身纯金打造,上头镶嵌各色宝石,华丽不可方物。可再好,不过是个死物罢了。“妾谢陛下。”阿娇说。 皇帝对她的反应很失望,闷头去用汤。百灵轻轻走到帝后跟前,道:“陛下,殿下,充衣王氏求见。” “嫣宁?她怎么来了?”皇帝奇道,王嫣宁最是知进退,绝不会在帝后温馨时分前来打扰。阿娇也是这般想,“看来王妹妹怕有什么事也未可知。” “传。”皇帝端起碗喝粥。 王嫣宁笑容灿灿而入,美丽的容貌照耀满堂满室,一扫皇帝在阿娇处受的沮丧,指着边上的凳子,“宁儿来一起用吧。” 王嫣宁捂嘴笑,“妾可不敢坐下。搅了帝后的雅兴,妾担当不起。”“你那张嘴愈发会乱说了。”皇帝苦笑,他和阿娇哪里还有什么雅兴,不过是守着一具躯壳罢了。阿娇也道:“陛下和孤用的差不多了,你巴巴儿找到椒房殿来,有什么事么?” 王嫣宁这才跪下,满脸悲愤之色,“陛下,皇后殿下,妾有一事关乎永巷声誉,不得不说了。”皇帝和阿娇面面相觑的看着她。王嫣宁从拢袖中掏出帕子递到皇帝面前,“陛下,妾告美人华氏同太中大夫韩嫣有私情!” !!! 皇帝瞪大眼睛看着她,阿娇亦震惊的看着她。 “嫣宁,朕宠爱你,不代表你可以胡言乱语!”皇帝一扫温柔,冷冷的说。这二人一个是他宠妾,一个是他宠臣,割舍了哪一个都会让皇帝痛心不已。王嫣宁竟说二人有私情?不贞不洁之罪足以让华裳以命抚平皇族尊严;□□宫闱,亦足以让韩嫣命丧黄泉! “这是大事,妹妹切不能乱说!”阿娇阴沉着脸,她对韩嫣无力,不爱听他撒娇撒痴,但是不代表可以眼睁睁看他去死! 王嫣宁给阿娇使了个眼色,阿娇的心更是沉到谷底。原来她背着自己设了个局!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陛下,妾一向安分守己,又正当宠,陷害华美人有什么意义呢?退一步说,华美人的恩宠远不如妾。”她再次抖了抖皇帝不愿接的帕子,“陛下细瞧瞧这个手帕,是从华美人内衣襟中掉落的。” 皇帝的脸色变幻莫测,青黑的可怕。他拿过那绢帕,是宫闱中处处可以寻到的绸布料子所制,没什么特别的。他不由来了火气,“嫣宁!你闹什么!这帕子哪个嫔御都有,有什么稀罕的!” 王嫣宁诚挚的拜了拜,“陛下细看看帕子的右下角。” 皇帝拿起又瞧了瞧,只见下方是个极小的花,艳丽的红色,不仔细看倒像是个红水滴。他蹙起眉,“这又代表什么?” “嫣红,嫣红。”王嫣宁只默念这几个字。 皇帝眉心簇簇,眼中开始不像最初那样坚定。阿娇太了解皇帝这个表情,他一向自负,宁可错杀三千,不肯放过一个背叛的人。看神色,分明是有些信了。“陛下,这事不能仅凭一块帕子就定了华美人的罪。”她不能提韩嫣,以免有偏帮之嫌,万一惹了皇帝怀疑,更是不好。毕竟韩嫣往椒房殿来的频繁,必然有人看见几次。 王嫣宁急了,皇后怎得不帮忙老是为华裳韩嫣说好话。她猛地想起,韩嫣经常往椒房殿来,该不会是真的和皇后有私情,皇后才会极力保他?若是如此,更要彻底除了此人,不然早晚是个祸患。 “梓童说的对,不能仅凭这个定罪。嫣宁,你还有什么证据吗?”皇帝道。 王嫣宁叹了口气,“妾知道陛下心疼华美人,重视韩大夫,而皇后殿下毕竟一己之力可以管理永巷,却难以掌控人心。缘玉,去把人带上来吧。”缘玉陪同王嫣宁一块来时,顺便带了名侍从在外候着。 那侍从身穿一件精细的麻布衣裳,脚穿一双布履,小心翼翼的走进来,立在殿中,给帝后见了礼。 皇帝打量了下他,方才看出这是韩嫣近侍茗珏。“你有什么要说的么?” 王嫣宁看了茗珏一眼,茗珏的眼眸露出丝丝痴缠,这细微的眼波流转没引起心事重重的皇帝注意,倒是引得阿娇多看两眼。“你不必怕,这事早晚捅破。如今你提早说了出来,可以戴罪立功。” 这话着实给了茗珏力量,茗珏狠命咬咬唇,几乎咬出血来,这才开口:“陛下,我家大夫同华美人有私情不是一两日了。大夫次次入永巷,几乎都要寻华美人絮絮情谊,两人见面更是难舍难分,细说起来简直污人清听。他们还私下互换了定情信物。华美人赠了我家大夫一块绣有‘一’的帕子,我家大夫则回赠一块绣有‘红花’的帕子。陛下若是不信,可找人比对上头的绣工,是对得上的。”他说完,把帕子呈上,接着说:“这帕子,我家大夫日日裹在怀中入眠,上头的气味,是大夫惯用的香料气息,陛下一验可知。” 百灵把所谓证物拿给皇帝瞧,皇帝接过看了又看,又把另一个帕子拿起比对,闻了闻上头的残留的香料气味,重重拍桌道:“长白!命人将华美人、韩大夫请到宣室殿!” 第71章 决断 阿娇打断了他,“陛下,这事涉及永巷嫔御和前朝重臣。按理说,妾没有资格审问重臣,但陛下心怀社稷,实不该在这样的事上浪费精力。妾惶恐,这永巷归妾打理,却不能让陛下省心。今次妾自请先查这件案子,等有一定的眉目再命人禀明陛下可好?” 皇帝执起她手,“朕不忍心你太过劳累。” 阿娇勉强露出笑容,“妾无德无能,没能将永巷管理的井井有条,总是出事令陛下烦心。今次算妾戴罪立功好不好?” 皇帝思及匈奴大战在即,还不知聂壹的计策有没有成功,若是匈奴不上当,这一战无法打起来,那么汉军一路来所耗费的粮食军饷可就白费了。他满心的事,竟又出了华裳、韩嫣私通?都是他宠幸的人,这让皇帝觉得心力交瘁。阿娇的适时解围让他很是欣慰,遂赞许道:“梓童不必什么事都往身上揽,人心哪里是那样容易猜透的。如此,朕便将这件事先交由梓童,等朕处理了政事,再来说这事。长白,把人带到椒房殿来吧!” “妾恭送陛下。”阿娇和王嫣宁一起相送。 第86节 待皇帝走后,王嫣宁先打发了茗珏到殿外候着,阿娇只见茗珏的一双眼睛只粘在王嫣宁。王嫣宁没在意,紧走几步到阿娇面前,“殿下怎得让陛下走了?这件事不闹大了,华裳是不会死路一条的。” 阿娇怒火中烧,掌风落下,狠狠一巴掌扇在王嫣宁脸颊,王嫣宁皮肤细嫩,登时浮现五指红印。“你可知道,这件事若闹大,不止华裳,连韩嫣也会没命的!” 王嫣宁抬起头,嫣红的脸凭空了为她添了几抹妖冶的颜色。“殿下,您终究舍不得韩大夫。只是,您知不知道,韩大夫堂而皇之的在椒房殿走动,早就引人注意了。若今日,不将脏水泼到华裳和韩嫣身上,那么来日,殿下便死无葬身之地!” 阿娇惊道:“你这话是何意?” 王嫣宁傲然挺直脊梁,“华美人是皇太后的人,韩大夫任性妄为,皇太后欲用韩大夫来扳倒殿下,华美人则在一旁旁敲侧击,并买通证人,伪造证据。可证据不必伪造,那从韩大夫住处找到的绢帕,正是殿下您的!” !!“怎么会?!”阿娇摇摇欲坠。“那华裳不是卫子夫一手提拔的么?” 王嫣宁不在意阿娇打的耳光,苦笑道:“怕是卫氏亦不知华裳早已投靠了皇太后,估计以为是殿下您的人。” 阿娇手攥成拳,恨得牙痒痒,“真不知孤哪里得罪了母后,她竟死咬着不松口!” 廷尉府中,陈如姵做妇人打扮,也过着呼奴唤婢的日子,但她想起在永巷的日日夜夜,在廷尉府的无尽折磨,怄得心都要滴出血来。“皇后,你害我至斯,我把韩嫣与你的亲昵大书特书给皇太后殿下也不为过吧!”言毕,又是一通夜枭般狰狞的笑。 王嫣宁抚了抚疼痛的脸颊,笑了笑,“殿下总有得罪了皇太后殿下的地方,又或者没有。可那又怎样,太后就是不愿殿下安生的做这个皇后。左不过韩大夫都是保不住了,不如用他扳倒华裳,反将一军,亦保住殿下安危,再不会有威胁殿下的人!” “若华裳是皇太后的人,她既有心害孤,也不值得怜悯。但是……”阿娇说不下去。“殿下心软,也保不住韩大夫。摆明了无论是牵扯华裳也好,还是殿下您也罢,韩大夫必死。”王嫣宁说到‘必死’二字,绝情的如鬼神。 阿娇心烦意乱。 卫子夫命人把石邑的小被子拿出来晒一晒,就见蕊心不安的来回踱步。她喝着下等茶,淡淡道:“你这样着急,不如出去打听打听,看一看有没有传出什么风声。”数月前,皇帝解了卫子夫的禁足,但还是没让两个女儿回到她身边,皇太后怜悯,偶尔让人抱着石邑去给她享一享母女之欢。 蕊心低低的,像说给自己听,又像问卫子夫,“韩大夫在陛下心中分量很重,这一举真能除了他吗?” 卫子夫冷笑道:“身为帝王,最恨的就是内宫□□有私情。韩嫣出入宫闱自由,正是给了他绝好的自绝生路的机会。能顺便拉下皇后固然好,即便不行,韩嫣死了,也能让皇后堵心!她不是很看重韩嫣么?叫她狠狠的难过一番,也可以慰聊我心中愤恨!” 蕊心不敢明说,她已和王嫣宁连成一线对付华裳。在她看来,皇后显然没有夺了卫青的华裳可恶。 “不知陛下怎样处理这个事。”蕊心愁道。 卫子夫闭上眼睛小憩,“我只望这件事做的合太后心意,能有机会再度侍寝。” 阿娇的犹豫不决,让王嫣宁倍感难办。在她的生命中,没有什么是不可以牺牲的。她攀附皇后,自有原因,但不代表会忠心一生。而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候,她的这一计,成功的将矛头从皇后转到包藏祸心的华裳身上。可是偏偏这个时候,皇后不愿让韩嫣死,犹豫了。 “殿下,您要守住母家,首先要保全自己。韩大夫固然可惜,却也不是全然无辜。若不是他大摇大摆出入椒房殿,怎会让歹人了起了不该有的心思?”王嫣宁昂起头,浑然不顾嫣红的面颊,振振有词。“既为皇后,可以清清白白的、双手干净的走出椒房殿么?今次,妹妹私心没告诉殿下,就是怕殿下沾染血污,如果殿下实在下不了狠心,那么这个恶人由妹妹做到底吧!” “嫣宁……可以不可以住手?”阿娇无力扶额,“在这个永巷活着简直太累了。韩嫣初时接近孤,确实是有目的的,但是而今他真的待孤坦诚,忠心于孤,让他在构陷中殒命,情何以堪?” “殿下,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韩大夫注定活不得,只是他要么带累您,要么拉华裳陪葬。您若选择同他共赴死,妾无话可说,只当投错了人!”王嫣宁道。 阿娇说不出的烦躁,重重捶桌。 “殿下,您如今得陛下爱重,陈家又有机会建功立业,一片大好的未来。扪心自问,您真的愿意与韩大夫共赴死吗?”王嫣宁步步紧逼,非要阿娇表个态。其实她可以一意孤行的,只是,目的本是为了忠心皇后,若叫皇后生了嫌隙,反而得不偿失。 重活一世,不能为了一己私情再次葬送一生,何况她同韩嫣,并没有私情,只是不忍。翟黎说的对,她是心软的,若真是铁石心肠,合该不能有此犹豫,以自保、以家族为重。想起那妖媚的容貌,含笑风情的眼,嘴角略微上扬甜腻腻的喊‘殿下’。韩嫣只是想活得肆意潇洒,并没有害人之心。 “你且让孤想一想吧。”阿娇道。 “殿下!”王嫣宁急道:“您这般优柔寡断,哪里能保住后位保住母家?!” “嫣宁!”阿娇定定的看着她,“你且让孤想一想……” ……王嫣宁只得默默。 韩嫣在东配殿看殿里的陈设,古朴的雕花博古架上摆着各色玩意儿,都是那起子端肃的,还有些变了形的青面獠牙的守护,以震慑误入此处的鬼怪速速离去。可是韩嫣觉得,皇后总是不爱这些的,条条框框的拘束,她该是上林苑里策马奔驰的飒爽女侠才是。自由、桀骜不驯的美。 一袭华服边角闯进韩嫣眼帘,他下意识轻唤‘殿下’,结果却是华裳莲步轻移,几步走进来。韩嫣向来不太会在皇后面前掩饰失落,他在皇帝面前奉承说笑轻松自如,却每每在皇后这里收拢不住情绪。最初他真是为了多一重保障,而今,是真迷糊混乱了。 “看来你恋慕皇后,所言非虚啊。”华裳理了理垂坠而下的步摇,淡笑道。 韩嫣不喜欢华裳,华裳的确是个美人,美得目前在永巷,只有王嫣宁比她略胜一筹,但他就是厌恶这个总是一副假清高的女人。“我以为,你出身讴者,得蒙盛宠会安分守己,谨守本份。” 华裳摸着步摇摇晃着的冰凉玉珠,激得浑身一颤,“讴者就必须要虚与委蛇的活么?难道讴者就不能有感情么?” 韩嫣看她:“你既然选择入宫,就不必肖想原来的情分了。” 华裳苦苦一笑,比黄连苦过数倍,“皇后高高在上,大夫依旧恋恋如痴。而我身为嫔御,依旧念着旧情。说到底,我们是一样的人,难怪每每看见大夫,我总是情不自禁。” 韩嫣皱眉,他不明白华裳到底何意,这种话传出去,皇帝有多宠她,就会有多高的雷霆之怒。“乱嚼舌根,你是不想活了吗?” 华裳呵呵呵笑了几声,似说给韩嫣听,又似说给自己听。“殿下,如果不能叫你坠入万丈深渊,那么便由您最亲密的人来陪葬吧!” 第72章 韩嫣之死 已经闹别扭闹了有些时日了,没想到再见面已成这幅光景。他跪在殿中,遥遥对着主座上高贵端庄的她。竟有了这样的距离,他还傻傻的以为,那样插科打诨,胡搅蛮缠,能拉进彼此。终究是徒劳,终究是一厢情愿。 华裳也跪在那里,她知道计划出了变故,有人发现了一切,换了她做替死鬼。可是那又怎样?在皇帝身边服侍,已经厌了腻了,就这样也好。谁也得不到想要的。所以,在阿娇拿出物证,又有自告奋勇指正的披香殿宫人作证,她全部都认,更是说出诸多细节。 王嫣宁脸颊红肿,却不愿意去偏殿休息,她怕阿娇心软,一定要亲自看着。 阿娇不信华裳的话,因为她了解韩嫣,韩嫣怕死,不会胆大到冒犯皇帝的嫔御,对她,也不过是耍耍滑头,不会真做什么。“华裳,你可想好了再答话,□□后宫,可是死罪!!” 华裳浑不在意,“深宫寂寞,殿下所受冷遇怕是比我还要多得多。我是陛下宠妾,都不乏孤枕难眠之时,殿下素来不得陛下宠爱,个中滋味应该比我知之更深。” “大胆华氏,竟敢对殿下无礼!”百灵上前呵斥。华裳轻蔑的笑笑:“我这个美人不足惜,皇后却又如何?一样守空闺冷寂寞。还不如韩大夫带给我的温暖,那可是实实在在的!” 百灵到底是闺阁女儿,红了脸吩咐左右,“还不把她的嘴堵上,胡说什么淫词浪语?!”守殿门的洺燕、徽娘上前一人一边抓住华裳,就要往她嘴里塞粗布,华裳疯癫一般吼叫:“殿下苦守椒房殿,哪里晓得相拥而眠的温暖,妾本讴者,不怕伤了脸面,只求同心爱之人一朝欢愉……”话尾只剩呜咽声。 韩嫣一直在旁不说话,阿娇命人将华裳送到掖庭看管。又打发了其他人,殿里只剩韩嫣一人。 “事已至此,华裳一劲儿攀咬你,你还不和孤说实话么?”阿娇定定的看着他。 韩嫣抬起头,妖媚的眼睛流露出悲伤,“殿下,您也信了吗?” 第87节 阿娇摇摇头:“孤若是信了,便不会单独留下你。” “可是殿下,如此这般,您不怕旁人说您护着臣么?”韩嫣眼眸波光流转,满满的情谊如海浪般汹涌,或许连他自己也没想到,假戏会成真。 阿娇不傻,她看出韩嫣对她的态度不同,所以劝他不要再来,但是,真的任由他去死么?“事到如今,你还说这些做什么!好好想想有何破解之法。”她苦笑,“人证物证全在,你不是一向聪明么,怎得没发现茗珏有二心。” 韩嫣不以为然笑道:“人心隔肚皮,谁又能读得懂呢?我也不懂殿下究竟把心给了谁。”“韩嫣……”阿娇对他无可奈何,“你的性命还要不要了?” 韩嫣含笑贪看阿娇,有灵气的墨丸眼睛,白皙的面容轮廓柔和,嘴唇红润不需口脂浸润,亦可显得娇嫩丰润。端得高贵,气质芳华,没有人能比得上。他想活着,怎会不想要这条贱命?二十多年,浑浑噩噩的活,对任何人都可以展露完美的笑容,可是,只有在她面前,他无可挑剔的笑容才会粉碎,在光天化日下暴露内心深处最想掩藏的那一份情。 “殿下,让我好好看看您。”韩嫣如此直白让阿娇红了脸颊,她又急又怒,总有不好的感觉。“你到底想干什么!”阿娇隐隐怒火,对韩嫣,是有情的,但那情至多是同挚友一处的安心欢乐。 “你真的……”她说不下去,韩嫣只痴痴望着她。再不能审下去,也没法再审下去,阿娇让百灵传唤掖庭丞,把韩嫣送到掖庭羁押起来。论理,前朝之臣不归掖庭管,但是这等私通之事,有损皇家颜面,只悄悄禁在内苑里。韩嫣被拉走的时候,还留恋的看着椒房殿阿娇所在的偏殿,似要看完这一辈子。王嫣宁走来,向掖庭丞点了点头,“我和韩大夫说几句话。” 王嫣宁是皇帝宠妾,掖庭丞自然给她几分薄面,便退到一边。韩嫣浑然不觉身边的女子,任她倾国倾城也无法吸引他一丝一毫。“韩大夫这个样子,哪里像是同华美人有私情。” 韩嫣收回目光,“我只想看着她好。”“可你会害了殿下!”王嫣宁冷漠的打断他,“大夫以为这是哪儿?!是闲杂人等可以随意出入的地方吗?” 韩嫣面无表情的与她对视,王嫣宁却觉得他的脸脆弱的一戳就碎,层层裂痕已爬上那妖冶的容颜。“曾经的时光过得那样快,我以为还能再偷来点时间好好陪她。即使如地底的硕鼠,永不得光也好。” 王嫣宁眼眸闪过一丝不忍,她总以为同韩嫣是一类人,那种为了荣华没有感情的人。“大夫一向洒脱,那花街柳巷也少不得大夫身影,怎会对殿下……”“是啊,我也没想到。这就是蛊咒,我已中蛊太深。”韩嫣朝她笑了笑,继而呼唤掖庭丞:“走吧。” 掖庭丞点点头,带着韩嫣出去,王嫣宁在背后喊住他:“韩大夫,已经如此了,你好好想想怎么做吧。” 韩嫣没回头,没停步,只流下一滴清泪,裹成浑圆泪珠,顺脸颊而下,溶在衣襟中。 长信殿外,雪玉急匆匆的走着,她是皇太后面前除青鸾外的心腹女使,侍奉皇太后多年,人人见着都是要恭敬客气的。而今,她从掖庭打探到些消息,忙忙往内殿去。 站在门口守着的青鸾拦住她,“你这着急忙慌的做什么?太后刚歇午,睡得又不宁,万一醒了可是你能担得起的?” 雪玉面色潮红,一路快步走的直喘。她拉了青鸾往外头走了走,低低道:“王充衣告发了韩大夫,但攀扯的人却是华美人!皇后殿下不但一点干系没有,陛下反而让皇后彻查这个事。” “什么?!”青鸾吃了一惊。“这倒是出了岔子!太后要对付的是皇后,即使陛下不赐死皇后,这种事情一出,轻则也要打入冷宫的!” 雪玉也急道:“我也是这般想。可是事情已经闹到陛下那里了,掖庭确确实实关押着韩大夫和华美人二人。” 青鸾略沉思片刻,“王充衣是卫长使的人,按理说皇后害得卫长使丢了婕妤阶品,更是连亲生女儿也被带走了。她万不可能助皇后脱困!这王充衣……”她冷冷一笑,“看来卫长使看人真是不准。” 雪玉忧心忡忡,“那现下里该如何?” 青鸾深吸一口气,“事关重大,我便拼着性命去唤醒太后罢。你在这里等着,太后必要亲自问你。”雪玉点头。青鸾这便往内殿去,不消多时,就听见太后绵软黏滞的声音,“让雪玉进来回话。”雪玉稳了稳心神,踏步走进内殿。 太后身着雪白里衣,青鸾给她披了件罩衣,刚起的太后面色难看的紧,听完雪玉的禀报后,眉峰紧紧蹙起。 “这王嫣宁好大胆子!竟敢串通皇后坏哀家的事!当真是不要命了!”太后太激动,喉间呛入一口痰,不免剧烈咳嗽起来。青鸾帮太后拍着后背,又赶紧让雪玉拿茶来。猛喝了两口,终于好了些。 “殿下,王充衣而今得宠,暂时动不得。可再是得宠,也不是真的仙女。等她年老色衰,取她性命还不是小事一件么?您身子不好,千万不能动气伤身呐!”青鸾劝慰道。 太后缓了缓,冷笑道:“皇帝不但偏帮皇后,耳根子也愈发软了。区区弄臣,犯了□□后宫的罪还留着!皇后以为细查此事,就能救了韩嫣?” 青鸾道:“可如今皇后早已摘清楚了,本该是华裳告发此事……可是现在……” “拉不下皇后,舍了华裳也没什么。那个废物,自己身边人出了细作她也不知,那证物还是从她怀中扯落。至于皇后,扯不下她,让她疼一疼堵堵心也是好的!她不是在乎韩嫣么?那么哀家就让韩嫣死无葬身之地!!”太后道,“青鸾,传哀家懿旨,太中大夫韩嫣、美人华氏,秽乱后宫,赐鸠酒!” 青鸾肃然应是,即刻去了。 掖庭丞得懿旨,终究怕皇帝追究其过错,便亲自去宣室殿说明此事。皇帝正批阅书简,长白把掖庭丞带进来,掖庭丞说了太后懿旨。皇帝笔尖抖了抖,忙唤长白道:“速去长信殿!” 皇太后正等着,皇帝没多久就到了长信殿,疾步入内,笑道:“母后,事情没查清,就这样贸然杀了韩嫣,不太好吧。” “少在哀家这里嬉皮笑脸!”皇太后拿出小时候训他的气场,“韩嫣秽乱宫闱,这样的罪名,皇帝还打算护着他吗?” 皇帝面露不忍,“母后,此事朕交由皇后彻查,事情尚未查清,就这样杀了忠臣,会不会不太好?” “人证物证都在,还有哪里不清楚?皇后由着皇帝的性子,皇帝说查就去查。明摆的事,又有什么好查的!这等罪名,还不足以赐死吗?”太后厉声道,不容置喙。 “母后,韩嫣陪伴皇儿数年,皇儿了解他的为人!”皇帝急了。 太后丝毫不退让,“惯得韩嫣无法无天的正是你!外臣在宫闱出入自由,那华美人又是格外貌美,一来二去,便有了□□。哀家顾着你的名声,对外只说韩嫣和宫人私通,但他必死!这也是为了皇族尊严!” “可是母后……” “不必再说,哀家心意已决!如果皇帝执意护着韩嫣,那便不要认哀家这个母亲了!” 皇帝震惊不已,“母后,皇儿代韩嫣请罪,真的不能饶他一命么?” 见高贵帝王竟然为一宠臣求情至斯,本只为了让皇后堵心,如今为了皇帝名声,也不得不除了他。“皇帝不必再说,哀家懿旨已下决不会收回!” “母后!”“长白,皇帝累了,送皇帝回宣室殿!” 皇帝至此无法可想,再怎样,他也不能真的忤逆皇太后。长白扶着他往外走,掖庭丞那边只得让皇太后的使者端着烈性鸠酒而入。华裳和韩嫣拘在不同的地方,使者念罢太后懿旨,将鸠酒放在地上,说了句“大夫,请吧。”便走出牢狱。 韩嫣怔怔看着酒壶,他似乎没想到死期已至。掖庭丞说起皇帝去求情的事,他背着使者劝韩嫣,“韩大夫,陛下已经尽力了。” 韩嫣笑了笑,“我韩嫣叩谢陛下!”他朝着宣室殿方向拜了又拜,“莫要叫陛下为难了。”更不要叫皇后殿下为难了。如果他不死,还会有人用他此生唯一一次纯粹的爱来威胁皇后,可若苟且活着,永不见她,却比死还难受。 韩嫣含着笑,极尽一生的温柔。眼前是一个在白色骏马上飒爽英姿的女子,风撩动她的鬓发,她的眼睛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美丽、高贵、风姿绰约…… “殿下怎得不回微臣锦书?害微臣苦思何处得罪了殿下。” “殿下既然不讨厌微臣,便是喜欢微臣喽?” “殿下真心不肯疼惜微臣?” “殿下此举,是否可解为对微臣的关怀?” “殿下,臣的心好受伤……呀~” “殿下,殿下~” 第88节 “韩嫣,你作死么?”“殿下最关心臣了!”“韩嫣,你不要再到椒房殿来了!”“不,见不到殿下,韩嫣宁愿死!”“韩嫣……” 殿下……皇后……娇儿…… 韩嫣执杯做敬酒状,微微一笑。 “殿下,我会永远守护你……” ‘咚’沉闷一声起,空了的酒盅孤零零的倒在地上,转了几转…… 第73章 楚服的决定 “韩嫣……死了?”阿娇跌坐在椅子上,怔怔的看着百灵。 “殿下……”百灵含泪上前,“听说韩大夫是自尽的,许是不想叫殿下为难。” 眼前是韩嫣俏皮的笑,撒娇撒痴的脸,妖冶的眉眼上挑,露出得意的笑容。“殿下,就知道您心疼臣!” 这样的人,昨日还在,她还同他说话来着,而今……却不在了? “殿下节哀。”百灵为阿娇揉捏太阳穴,阿娇低垂眼睑,“孤有甚么好节哀的……” 百灵默然无语,不知说什么好。 “你去吧,孤想一个人静一静。”阿娇道。 百灵应诺,慢慢退出椒房殿。洺燕迎面来,直撞了百灵一个满怀。 “小丫头,你可急什么?” 洺燕顶着红肿的眼泡,吞吞吐吐的说:“唐突了姐姐。对不起。” “这是怎么了?”百灵心疼的捧起她的脸,那眼睛红肿如桃,想来是哭了许久所致。“宫人不许哭,没得咒自己主子。你这样的眼睛出去,叫人看见可怎么办?” “嗯!”洺燕使劲点头,直点的眼泪哗哗流。 百灵疼惜的搂住她,挡住来往宫人的目光,边拖边拽把她带到僻静的拐角处。“你告诉我,你哭什么?”其实百灵心中有数,只是不敢去证实。 “姐姐,我只想每次他来椒房殿的时候,偷看两眼,没有别的奢求。可如今,连这种愿望也没了。”洺燕咬牙哭得凄凉。 “你倒是知道身份。”百灵仰头望天,心酸不已。 “我知道,我知道这是没有结果的恋慕。反正要在永巷待一辈子,索性这样默默的看着,看他笑,看他同殿下说笑,看他肆意的纵情。偶尔能说上两句话,即使是打听殿下安好也可以。”洺燕抽泣着。“傻丫头,你真的不打算出宫吗?求求殿下,应该可以指一门好亲事。”百灵搂紧怀中颤抖的身子,她从没留意过洺燕竟那样瘦小,可怜巴巴的缩成一团,这痛像利剑刺进她的心。 “有他在,我不思;他不在,亦无思。” 百灵的怀中飘出轻微的声音。 长信殿。 “太后,那韩嫣解决了,总算出一口气。”常氏正为皇太后捏肩捶腿。皇太后闭着眼,反手拍拍她,“你总是这样孝顺,这些事让宫人做就行了。韩嫣死了,皇后嘴上不说、脸上不露,心里怕是疼的紧。” 常氏笑的温婉,完全不似在嫔御面前的嚣张,“能侍奉太后,是瑜宁的福分。可是瑜宁愚钝,早上问安时,皇后并未有一丝一毫的悲痛之色,好像这件事从未发生过一样。” 皇太后睁开眼,冷冷一笑,“皇后城府愈发深了。这等大事怎会露在脸上,心痛的紧却说不得,想想真是痛快!” 常氏恍然大悟,“太后当真在皇后心上剜下一块肉呢!” 皇太后重新闭上眼睛,满足的笑。 卫子夫也在不久收到消息,猛地坐起身。“怎么回事?皇后无事?华裳却被秘密处决了?” “是。”蕊心含泪道:“听说陛下雷霆之威,命人将美人的尸身随便扔乱葬岗与野兽啄食。”华裳死了,如了她的意,却不能让卫子夫知晓。 华裳一直以来确实不太听她的话,可是这么冷不丁死了,卫子夫可叹又可气,“明明要拉了皇后,为何偏偏是她撞了上去!是何人告发此事的?” 蕊心心头一跳,她知道卫子夫这是疑心王嫣宁了,而王嫣宁帮她处理了华裳,保住卫青,实是恩人,“夫人,是充衣夫人。” 充衣?这宫里头可不就只有一位充衣夫人是她的人?卫子夫蹙眉,“我总觉得王嫣宁投诚皇后。” “怎么会!”蕊心忙道,“夫人细想,那韩嫣可是皇后心尖上的人。王充衣的告发害了韩嫣性命,皇后岂会饶她,若是同党,王充衣哪里能保证皇后再信任她?” 卫子夫瞥了她一眼,她对蕊心是极尽信任的,毕竟是自己带来的。“你懂什么,苦肉计没听过么?” “皇后殿下宁愿舍弃韩大夫,也要拉下华美人么?”蕊心苦口婆心的劝,“夫人,这难道不是笔赔本买卖么?华美人再怎么得宠,也越不过王充衣去,皇后殿下就算醋妒成性,不惜杀人灭口,也该从王充衣下手吧。” 卫子夫不语。 “夫人莫要想这么多了,韩嫣死了,皇后殿下心里必定不好受的。”蕊心道。 “能刺一刺她的心,我也爽快些!”卫子夫终于释然,恨恨的说。 黄昏时分,天色格外好,天空澄澈湛蓝,那一轮落日,余晖洒满长安街巷,将浑浊的护城河,照得粼光闪闪。一蒙着面纱的绝美女子,就站在河边,怔怔看着水面。那边疾步跑来一娇俏可人的姑娘,碧玉年华,正当妙龄,她走到那女子身后,已哭成泪人。“楚姐姐,韩公子是真的不在了。” “可确实了消息?”楚服淡淡的问,连多余的动作也没有。 “是的。”碧云抹抹眼泪,忍不住发出呜咽声。 “不许哭!有什么可哭的!”楚服回头,恶狠狠的如嗜血猛兽瞪着她。 碧云吓的拢住泪,半句话也不敢再说。 犹记得酒楼里,韩嫣的绝情,醉酒后的温存。楚服悲从心头起,好好的一个人啊,就这么不在了吗? 韩嫣,韩公子,嫣。你从未正眼瞧过,我苦苦的追逐你的脚步,你可看到了?那一晌的欢愉,留在身体、心底最滚烫的温暖,你还记得么?为什么,连那样一个夜晚,你喊的却是‘娇儿’。 闭上眼睛,一滴泪滚落,再睁开眼,朦胧的是韩嫣妖媚的笑,桀骜不驯得意洋洋。 第89节 楚服取下一柄扇坠,通透的玉色,一丝杂质也没有。这是她打算再见到韩嫣时,送他的礼物。她费尽心机得到的护身玉,灌注了她全部的心血与巫术,只求他能平安。 可惜了。 ‘咚’一声,那玉瞬间破碎了平静河面,河面旋即包裹住它,带着一起沉入河底。楚服只觉得沉入河底的,不光是那扇坠,还有自己的心。 “走吧。”楚服道。 “姐姐,我们去哪儿?”碧云跟上她的步伐。 楚服遥看天边那抹残阳,“卫青找巫女,而我,正是巫女。” 自田蚡因皇太后缘故,再次登上丞相之位,一扫之前颓唐讨好,开始独断专横,骄奢淫逸,大肆治宅圈地。田蚡得志后,想起陈家二子之事导致皇帝差点问罪于他,为了让皇帝息怒,又去堂邑侯、林虑侯府前种种屈辱。思来想去,更是平添一分怒气。渐渐的便与窦婴有许多纠纷,包括相约迟到,与索求土地不遂等;但阿娇早私下见过窦婴,告知他如今现状,无论田蚡怎样仗势欺人都不可与之冲突。窦婴何许人也,本是心高气傲的,却会审时度势,能躲则躲、能避则避,基本不和田蚡发生正面冲突,实在过分了,大不了不理会他。 此举令田蚡窝火,却得皇帝盛赞‘魏其侯大度’。 最令阿娇担忧的,就是窦婴挚友灌夫。灌夫有勇无谋,好斗成性,偏生为人仗义。窦婴赋闲在家,多少巴结的游士宾客纷纷远离,只有灌夫一人,一直在其左右支持。可是阿娇知道,田蚡娶燕王女为夫人时,在婚宴上灌夫使酒骂座,田蚡向皇帝“劾灌夫骂座不敬”,碍于皇太后,皇帝还是判灌夫‘族诛’(不能确定是诛几族,便只写族诛)窦婴怒而揭露田蚡与淮南王来往,田蚡心生怨恨。 田蚡最是个睚眦必报的小人,这等被窦婴狠狠反咬一口,虽未救出灌夫,但他则认为是自己的能耐。在灌夫被处置前,窦婴奔走求情,甚至以曾受景帝遗诏“事有不便,以便宜论上”为名,请求武帝再度召见。但尚书很快就发现窦婴所受遗诏在宫中并无副本,于是以“伪造诏书罪”弹劾窦婴。元光四年初,窦婴被处死。 这是飘摇欲坠的窦家倒台的最后关键。窦婴此举实为报答灌夫不离不弃情义。怕是他自己最初也没想到会一败涂地。阿娇多次锦书劝魏其侯少同灌夫来往,可他终是不忍,怕寒了这位至交的心。 无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宣室殿中,身材矮小的田蚡,正坐着和皇帝说话。他入朝廷奏事,往往一坐就是大半天。皇帝有时不甚厌烦,碍于皇太后在,只是强忍着不说,也听他的意见任命官员。但本就因陈家二子之事,对田蚡心生不满,今次韩嫣惨死,牵涉皇太后的逼迫,皇帝怪不得皇太后,看那丑陋的舅舅,更是烦躁。 “陛下,微臣领着侯爵,又是当朝丞相,现住的宅子可有些寒酸?若是姐姐来小住几日,哪里过得去呢?能不能将考工官署的地盘划给臣扩建住宅?”田蚡谄媚的笑。 堂堂大汉皇太后,哪里会跑去自己弟弟家中去住?皇帝情知他变相拿皇太后压他,没好气道:“舅舅宅邸亭台楼阁之多,房屋住所之广,不必朕细说了吧?” 田蚡这人眼力差,也或许是仗着姐姐,没把皇帝的不满放心里去,还在乐呵呵说:“陛下不知,姐姐最疼爱臣,若是看见臣的宅子这般寒碜,肯定心疼!” 又来!又拿母后要挟他! 皇帝怒道:“官员升迁你处处抢,朕的决策你也时时干预。这又要考工官署!你何不把武器库一并取走!这天下也给你?!” 田蚡见皇帝真的生气了,这才冷汗泠泠,跪地求饶。 没了韩嫣,犹如在皇帝心头划了一刀,这老匹夫还敢在这里咋呼,且等以后,定要结果了他不行!皇帝耐住脾气,忍气道:“这话日后别再提了,无事跪安吧。” 田蚡战战兢兢,再不敢说,匆匆退下。 却说那边卫青近侍六安得知韩嫣死讯,也是大吃一惊。只为韩嫣可惜,那样一个文才武略都精通,是谓罕见的兼备才貌的人才。 这时,家仆入内道:“管家,好消息,下面的人说,找到了一个格外得力的巫女。” 六安一喜,“叫什么名字?快快带来我瞧瞧。” 家仆干脆的应了声。 “听说这巫女叫楚服。” 第74章 重伤 此时马邑紧锣密鼓的开展行动。 聂壹以出塞经商为名, 见匈奴军臣单于。聂壹欺骗军臣单于说‘他有手下数百人, 能斩杀马邑县令, 举城而降, 牲畜财物可尽归匈奴,但匈奴一定要派大军前来接应, 以防汉兵’。军臣单于贪图马邑城的财物,亲率十万大军进入武州塞(今山西省左云县), 并派使者随聂壹先入马邑,等斩杀马邑县令后进兵。聂壹随后返至马邑与县令密谋,杀死一名囚犯,割下首级悬挂在城门之上,伪装为县令头颅, 欺骗匈奴使者。 这本该是万无一失的妙计,但翟黎不放心, 在距离马邑外围百余里绕一圈, 发现大行令伪装太过,那沿途牲畜悠闲吃草,却不见放牧之人。这定惹得匈奴人起疑。他遂命人快马加鞭, 告知大行令王恢, 赶紧派遣兵士扮作百姓放牧,让小亭内士史、尉史自然巡逻,切不可慌张,以免引起匈奴人的疑心。 可那王恢刚愎自用,根本不理会翟黎的通知, 又言‘他不过区区林虑侯家臣,尚不知战场为何物?竟大言不惭做下这等计策?匈奴人狂妄自大,不会在意牲畜之事,哪如小小家臣,心里眼里尽落妇人琐碎细节小事!’,顺便在营中嘲笑林虑侯一番,‘仗着皇亲偏来逞强,到时候真遇到匈奴大军,可别溺了裤裆。’ 那禀报之人自大军启程便跟着翟黎,深知他说一不二冷酷无情的性子。王恢这话贬损甚重,他哪里敢回去实言回报,遂在归途拖拖拉拉,想尽办法。 这边翟黎没等到回话,匈奴军臣单于已信了使者所奏,大喜过望,带着十万大军浩浩荡荡而来。翟黎习武之人,耳力极好,兼之大军过境,声势极大。他一见再反复来回已是来不及,遂用随身带的麻布绑住头发,又将平素穿的衣裳、裤子零散撕开破洞,将马儿放入林中,拿起马鞭像模像样的放牧。要说翟黎什么活儿都做过,这放牧之事却也难不倒他。 一时间单于带着大军近前,翟黎慌忙躲藏,又舍不得牛羊牲畜,委实两难,急的涕泪直流。那单于看的有趣,又见只有翟黎一人放牧,不免起疑,便命人将他带至马下。 翟黎哆哆嗦嗦走来,端得普通百姓模样,拱手道了句:“大人。” 单于向近臣说了些什么,那近臣用生硬的汉语问:“我们大人问你,何故只有你一人在此?” 翟黎恭敬作了个揖,“大人不知我大汉风俗,此乃为辰时,辰时嫩草上露珠尚未干透,牲畜吃下腹中容易腹泻。”说的煞有介事。单于一向身居匈奴营中,牧羊放牛哪里会让他去做,且匈奴中人放牧也是各有各的习惯。听了近臣的转译,不免半信半疑。 军中自然有和边境牧民相熟的匈奴人,但他们一来人微言轻,二来翟黎说话时,刻意低语只让近臣听见。 “那你又为何放牧?”单于指了指那些牛羊,“你便不怕牛羊不好?”近臣如实译了。 翟黎闻言露出难色,似有不好言说之语。近臣又道:“你有何不可说?”他这才道:“单于不知,我家中有一醋妒妻室。今日一早听闻我在外头养了人,掀翻了醋坛子,将我打出门来。还叫我跪下认罪。我实乃无法忍受,就借着放牧之言,逃将出来!人的命且不保,哪里管得这些畜生?”说着,又是跺脚,又是气愤,滑稽的不得了。 单于等人听完近臣转译,又看翟黎演的猴儿戏似的,哈哈大笑。 “走吧,莫要为了个闲人耽误正事。”单于神情温和很多,笑着打马向前。大军随即开拔,翟黎远远望着松了口气。 不料没走两步,就有几名匈奴人驾马前来,为首的笑对翟黎道:“大人喜欢听你说话,你且跟我们走一趟吧!” 翟黎心里一沉,惶恐的往后缩。“可是,这牛羊?” 那人又笑道:“这些不值什么,我会让这两人给放好,等会赶到马邑去。你家不就住那儿么?正巧我们一同去。” 翟黎略一思忖,这种情况不能再推,一个劲拒绝反倒惹疑,便做出认命状,苦着脸道:“各位大人定要说话算数,不然我又得挨骂了。”苦哈哈的模样又惹得几人一通笑。 于是,翟黎便跟着匈奴部队一起,单于让他骑马跟在身侧。那报信的人从土坡处远远看见大军来,加快步伐到牛羊之处,只见有匈奴装扮的人在那里。顿觉不好,一定是出事了。 军臣单于一路行军,没多久遇到一边防小亭,为振军心,轻松攻下小亭,俘获了汉雁门尉史。那尉史瑟瑟发抖,一句话也不敢说。匈奴人最是厌恶这等贪生怕死之徒,军臣单于厌烦,又怕杀了他万一惊动马邑百姓,便命人好生看着,着大军就地歇息吃饱肚子,又让人把翟黎带来说话解闷。翟黎佯装为了活命什么都敢做的架势,各种趋迎奉承,逗得军臣单于和他的部下们哈哈大笑。 胆战心惊的尉史在两名匈奴人的看管下,初时还很安分守己,但见马邑越来越近,他知道汉军在其中的部署,要包围匈奴,生怕战争一起,他死无全尸,便在距离城门不过几公里处,瞅准一匹马,抢夺了飞奔而去。待匈奴人发现,他已跑了很远。军臣单于听闻非常气愤,亲自上了马打算结果了尉史,好歹被近臣拦住。“单于杀一人容易,可我们是要占了马邑的。以免马邑百姓反应过来,得不偿失。” “可恨那尉史,我又不要他性命,他跑的倒是快!”军臣单于不依不饶,命一人追赶,务必割下他的头颅。 第90节 近臣亦道:“这事思来想去有些奇怪。大王,我看我们还是小心些为好。” 军臣单于狐疑的看了翟黎一眼,翟黎装作懵懂无知,不明所以。实则他根本能听懂匈奴话,不免格外担忧,这通变故不知会不会让计谋功亏一篑。 话说王恢这边,和李息率领的三万大军已出代郡,准备袭击匈奴的辎重(运输部队携带的军械、粮草、被服等物资),尉史逃跑也没方向,竟径直往他们这里而来,希望汉军能保他一命。王恢得下属回报,惊奇异常,便命人带了尉史入内。尉史细细说了匈奴情况,王恢大感不妙。这军臣单于已起疑,这包围战还能顺利进行吗?居然下令观望一阵再说。 追杀尉史的那名匈奴兵,哪里想到汉军早伏下天罗地网只等他们来钻,赶紧策马返回去通知大军。 匈奴大军行到马邑城门前,见城门上挂着马邑县令的头颅,兴奋异常,“大汉不过如此,小小一商贾也能杀了官员送马邑于我!”说着,便让大军进城,兵不血刃就获得一方城池,简直上算! 这就此时,匈奴兵快马加鞭而至,口中兀自喊‘大王且慢,大王且慢!’及至近前,更是急的滚落下马,顾不得浑身摔伤,手脚并用奔至军臣单于马下,“大王,那聂壹骗了您!我追赶尉史时,发现汉军早已有了埋伏。这城内怕有更多的汉军,大王,我们掉进汉军的包围圈了!” 军臣单于一听心神巨震,“你可听到有多少兵将?若是少,我带着十万大军尚可一战!” “大王,汉军远道而来,怕是来者不善。未保我匈奴实力,还是撤军为妙啊!”近臣思忖片刻,劝军臣单于速速撤兵始为上策。军臣单于可惜无法占了马邑,思来想去,派遣暗探一名潜入城中打探。果见城中无人摆摊贩布,竟如死城一般。隐隐有人影绰绰,竟说不清有多少,那暗探大惊,未等片刻便回到大军之中,细细禀报异常。 军臣单于气愤难当,几欲上前拼个你死我活。近臣劝了许久,他终于放弃,立即撤兵。城内三军发现匈奴大军整齐划一,没有一丝混乱,正在疑惑大行令王恢等怎得没动静?同时又见匈奴大军正在撤军,林虑侯陈蟜想起翟黎嘱咐‘陛下最是厌恶那等临阵脱逃之人’,遂命追出城去,无法剿灭全部,也可给匈奴个警告。卫青年少热血,一并支持陈蟜所言,也命人追击,李广则跟着其他两军出击。 匈奴大军刚撤出几里,便身后喊杀震天,马蹄踏着烟尘,兵士挥动汉旗,如滚滚长江之水,磅礴的向匈奴人冲来。军臣单于面如土色,哪里想到会有那样多的汉军,气极只道‘聂壹误我!误信奸佞!’,忙得逃跑。而近臣想杀了翟黎以振军心,却发现翟黎不知何时跑了,定晴一看,正是对方一路军中猛员大将,想起初遇场景,方悔悟。 陈蟜一度失去翟黎消息,正担着心,就看翟黎骑着匈奴人的马,屁颠屁颠的回来,一点也没有受伤的模样,这才放了心。 军臣单于见一味撤兵也不是事,命手下一员猛将率轻骑扰乱汉军步伐,而匈奴大军分几路撤退。这员猛将恨极了翟黎,奔着陈蟜的一路军疯狂而来。卫青和李广分别去追击匈奴其他分支。 那猛将不愧得军臣单于青眼有加,勇猛异常,杀人如砍瓜剖菜一般,瞬间汉军兵士倒下无数。翟黎一边抵挡,一边让陈蟜重新按照他之前的部署排兵布阵,陈蟜答应一声,正要离开。就听那猛将大喝一声:“那木塔!杀了那首领将军!” 翟黎听得懂,他心头一紧,身形加快,猛地一晃,晃过匈奴兵,一眼看见一头缠灰布的将军拉满弓,正对陈蟜方向。 “侯爷小心!” 箭风呼啸,陈蟜回头看去,只见翟黎挡在他身前,重重摔下马去。 作者有话要说:  我最近虐上瘾了。。。虐完这个虐那个。。。。(自从韩美人死了,订阅量急剧减少。。哭泣。。。韩美人,你快诈尸把我的小天使们还给我!尔康手 第75章 毒箭(伪更捉虫) 匈奴兵如潮水般退去, 十万大军, 伤亡一二万离去。若不是发现有异, 进入包围圈, 必定是全军覆没的。而汉军亦有些伤亡,陈蟜、卫青皆获胜, 只有李广带的队伍损伤重些。而王恢则是丝毫未战。 此时的陈蟜命人退回马邑,翟黎中箭在肩部, 汩汩鲜血直流,几乎染透胸前一大片衣襟。卫青接应而来,见状也是吃惊。“翟兄这是怎么了?” 陈蟜手忙脚乱的让人往屋内抬,“匈奴人奸诈,背后放暗箭。翟黎为救我挡了一箭, 还不知伤的如何。我已命人找了军医。” 卫青赶紧帮忙支开闲杂人等,就见军医背着药箱匆匆而来。“快, 快入内诊治。” 翟黎神思涣散, 迷迷糊糊听着纷乱的脚步,又听陈蟜出去前说了句:“翟黎,你得好好活着, 若不然我无法向妹妹交代!” 皇后…… 阿娇笑吟吟的看着他, “你这般自大骄傲,这一仗稳定赢是吗?” 翟黎一昂头,骄傲的说:“那自然,我出马的事难道办不成吗?” 阿娇无奈的摇摇头,从锦囊中掏出一枚漂亮的护符, 故作不经意道:“呀,那看来孤这枚护符白求了。”下一刻,她的手便空了,翟黎笑嘻嘻的腆着脸,“虽然万无一失,勉强可以做个念想。” “殿下,等我回来。” 等我回来。 翟黎吃力的抬起手,阿娇的容颜却模糊了。 殿下…… 陈蟜在外头哪里待得住,没一会便入内问,“怎样?他如何?” 军医正在清理伤口周边,尚未拔箭。“这羽箭是用的是特殊制法,箭头全部是小巧的倒钩,一拔皮肉带出,恐有大出血。加之……加之……”他吞吞吐吐起来。 陈蟜急得不得了,哪里容得这军医磨磨唧唧,当即提溜了领子喝道:“你倒是说啊!” 军医哆嗦着道:“这箭……这箭有毒……” !! 陈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好似晴天霹雳当头一击,又好像被人从头到脚浇了一盆凉水,全身麻木。卫青入内,恰好听到军医的话,他蹙起眉,“再怎么着,也要试着救一救。” 陈蟜登时回神,“那是自然!” 军医解了桎梏,定了定心神,“若是如此,还得先拔了箭,割去腐肉。这公子太过虚弱,不能绑绳子以免毒气攻心血不归经,劳烦二位将军控制住他手脚。” “好!”陈蟜、卫青二人欣然应允。陈蟜控制手,卫青年轻有气力,控制脚。军医抹了抹脑门的汗,拿消过毒的刀一刀刀将箭头边割开,昏迷中的翟黎忽然惊醒,痛的手脚不由自主狂舞,他练过武,自有一股子力气。陈蟜、卫青费了好大的劲才勉强令他动作不是那么大。 军医将伤口割到足够大,又胡乱拿布擦擦血,“二位将军请再使把力气,我要拔箭了!” “好!”两人同时使力,汗水尽湿衣衫。 军医低低说了句:“公子,想一想你放心间的人,一定要忍住!”他握紧折断仅剩一截的箭身,深吸一口气,‘噗’一声拔出,箭尖处果然连皮带肉鲜血淋漓带出。 “啊!!!!”翟黎大吼一声,睚眦俱裂坐起,继而轰然倒下,几乎没了气息。 “翟黎!”陈蟜赶紧看向军医,“这可怎么好?” 军医顾不得喘口气,忙去查看伤口,那伤口发黑发乌,他用刀割去腐肉,可毒性已深入肌理。他又忙不迭去开驱□□方子,几笔写就,让人去城内药铺子抓药。幸喜不是在荒郊野地的仗,不然只能用行军随身携带的草药,只是治疗外伤,无法驱毒。 卫青在追击匈奴中也受了点轻伤,陈蟜打发了他去包扎处理,让他去歇着,自己看着军医熬了药,亲自喂翟黎服下。翟黎的呼吸微弱,几不可闻。陈蟜没办法,只能等待奇迹出现。又闻李广将军也受了伤,遂去探望,正巧王恢带着队伍回城,也亲来看李广,见到陈蟜,未免有些羞赧。 陈蟜简直气不打一处来。“大行令好生悠哉。” 王恢面皮通红,兀自嘴硬道:“吾从尉史处得知匈奴已发现我等踪迹,哪里还敢恋战?若是失败,死伤皆是大汉将士,吾哪里忍心?” 第91节 这种强词夺理也就只有他能想得出来。陈蟜哼哼冷笑。“大丈夫出征在外,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大行令率军旨在出击匈奴辎重,这匈奴大军即将进城而返,我等追击数里亦折损其五万兵马。大行令看着匈奴兵从眼前过,又返回,却按兵不动,仅仅因为那尉史的两句话?这说得过去吗?” 王恢顿时哑口无言。 陈蟜气愤难当,不顾李广、卫青等人在场,指着王恢道:“当初你提议设计围剿匈奴大军,我本反对。但陛下有宏图大志在胸,我思来想去亦热血沸腾。结果,此计是你谋划,畏缩不前的也是大行令你!还折损了我得力家臣,现不知性命是否无碍!大行令,班师回朝,我定要在陛下面前与你分说一二!” 李广、卫青等见陈蟜怒目圆瞪,面红耳赤,知其是急火攻心,便劝道:“侯爷且宽宥一二,怎么说也算胜仗。那翟公子性命攸关,还是看一看再说吧。” 这会闹的不成样子,翟黎当时派回去通知的那人,生怕到时候问罪于他,忙得跑到屋内跪下回禀,将那日翟黎的担忧、王恢的嘲笑一一说来。陈蟜更是怒极,“好你个老匹夫!原来翟黎早预料到匈奴人可能生疑,你却自以为是,反倒羞辱于我,以至于酿下今日大祸!该当何罪?!” “我是何罪过,自不必与你分说!”王恢落下乘,没什么好分辩的,气呼呼的甩手而出。 陈蟜满心焦虑,只担心翟黎的伤。 椒房殿里,阿娇正看着宫人们把菜圃上结的蔬菜摘下,翟黎上了战场,韩嫣死了。她厌恶看见永巷里的一切,只有在菜圃前才能得一丝安慰。翟黎走之前,刻意叮嘱吴越为暂代首领,务必要保全皇后安好。吴越在隐匿处,看着百灵指挥宫人小心摘下果实,阿娇则坐在一边,呆呆的看着。 “殿下。”他恭敬的给阿娇行礼。 阿娇不看他,只说:“你可知翟黎怎样了?” 吴越有保护皇后的职责在身,哪里能离开长安去马邑,他派人去前朝打探,却也暂时未得什么消息。“殿下放心,老大不会有事的。” “可是,孤总是做噩梦。”阿娇近些日子是憔悴了些,她总是梦到翟黎浑身是血,还一脸骄傲的看着她说‘殿下,放心吧!等我回来。’ “殿下,梦境岂可当真。”吴越嘴笨,不会安慰人,平常话也不多,“老大走之前说会回来,必定全须全尾的回来见您。” “嗯。”阿娇的眼眸凝在南迁的早雁,“多多替孤去打探打探,切要知道翟黎安好。” “诺。”吴越退下。 阿娇抬头望望高墙边的天空,前世失去的那样多,今生还要看着身边人一个个离去么? “殿下,尹充衣、王充衣来了。”洺燕站在院外禀报。这菜园除了百灵和擅长种植的宫人之外,其他人是不许入内的。 自韩嫣的事后,阿娇总不愿单独见王嫣宁,王嫣宁日日苦求在殿外,总不得见到。百灵曾劝阿娇‘王充衣也是没得办法的办法,殿下看在充衣夫人的忠心面上吧。’可想起韩嫣,还是无法过心里的坎儿。而今次她竟携了尹氏一起来,到不能不见了。 不是正是嫔御晨安定省,便设座偏殿中。尹氏即将生产,大腹便便的走进来。阿娇让百灵置了软和的鹅毛垫子,“你这身子,孤早免了你的请安,这会子来却有什么事么?”又是吩咐洺燕上温热的牛乳来。 王嫣宁被结结实实的晾在一边,尹氏看着不忍,刻意冲王嫣宁笑道:“殿下还不知晓,王妹妹已有了身孕。” 这殿里都是自己人,阿娇也不遮掩,冷冷一笑望着王嫣宁。“不是效忠于孤,服用凉药避孕么?这会子怎么想要孩儿了?” 王嫣宁尴尬的不知说什么好。尹氏打着秋分笑道:“这凉药也不是确保无虞,王妹妹宠眷优渥,承蒙恩泽的机会也多,有孩子也不稀奇。” 阿娇不买账,兀自冷笑,“到底当初不是孤逼着她喝下凉药,如今有了子嗣也与孤的嘱咐无干,王充衣心大着呢,自个做主何须向孤请示什么。” 王嫣宁眼圈一红,向来冷情不落泪的她,差点堕下泪来,双膝一软跪在地上,“妾知道殿下怨怪,只求殿下保重自身。” “孤却不敢怪你什么?”阿娇道,“若是陛下知道你这身孕,还不当菩萨供着?孤是远远比不上的。” 王嫣宁终于哭道:“殿下知道,妾从不在乎这个。” “你自清高,孤乃俗人。”阿娇哼了声。 “殿下……”王嫣宁哭泣不已。尹氏看着不像样,劝道:“王妹妹无论做了什么,也全是为了殿下,殿下何苦怪妹妹这样深?” “为孤?”阿娇道,“权当她为了孤,只孤不想见她还不可么?” 尹氏本就受王嫣宁苦求来劝,一看阿娇颜色不好,话说的满,情知劝不得了,只好拉着王嫣宁出了椒房殿。 “妹妹你这身子长期用凉药,本就不好,这胎来的意外却又难得。虽然殿下对你不满,却也没拿你怎样,既知殿下只怪你自作主张,并没抹杀你的功劳。你且在昭阳殿好生养着身子才是。”尹氏劝不动阿娇,只好来劝王嫣宁。 王嫣宁自胎里带来一股痴性,若说她无情,她可利用所有人来完成自己的野心。但真心对哪个人好,必定是拼尽全力的。阿娇这样的态度,无疑对她是心头上折磨,这折磨终给她带来灭顶之灾,不过这是后话。却见那边宫人们围着一穿着奇异的女子往这边走,从她们二人撵轿旁经过,面纱被风微微撩起,那是一张绝美且妖媚的脸。 作者有话要说:  啊~吾家小斗笠~想逼着阿娇心疼的。。。戳手指 ———————————————— ‘马邑之战’的史实: 马邑之围又称马邑之战、马邑之谋,是公元前133年(汉武帝元光二年)西汉在马邑(今山西省朔州市朔城区)策划的对匈奴的一场诱敌歼灭战。 军臣单于贪图马邑城的财物,亲率10万大军进入武州塞(今山西省左云县)[1] ,就在匈奴单于快要进入汉朝的埋伏圈时,守卫烽火台的亭尉,向匈奴单于透露了汉军包围计划,致使匈奴军未达到包围圈就撤退了。 结果匈奴四处出兵侵扰汉朝边境,以报复马邑之围。 汉武帝因马邑之围未能伏击匈奴而失利,将谋划诱敌的王恢下狱,王恢自杀。自此,西汉开始与匈奴大规模交战。 ———————————————— 真正的历史是:马邑之战白忙活一场。。。。 第76章 青梅有心 吴越得令, 找了个机会猫着腰到宣室殿去, 想来这么些日子, 应有前方战况传来。果不如他所料, 驿臣正向皇帝叙述马邑战况,并把林虑侯陈蟜的密函呈上。皇帝看罢神色莫测, 只道:“可有将士伤亡?” 只听那驿臣回道:“侯爷同侍中无碍,李将军受了皮肉伤不打紧, 却有侯爷一家臣伤势严重,不知是否能活下来。据说这家臣聪明机敏,若不是他,匈奴大军早就起疑撤兵,且他是为救侯爷所伤。” 那便是翟黎无疑了! 吴越脑子里一阵轰鸣, 再也听不到皇帝是何回答,好在平日训练残酷, 如此还能蹑手蹑脚离开, 匆匆往椒房殿去。一路上,他都在思忖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皇后,前朝之事传到后/宫不易, 即使他不说, 皇后也只可能等到大军归朝那日才可晓得。若那时老大的伤已经好了,活了下来,一切皆大欢喜,他宁愿被治个隐瞒不报的罪名。可若是…… 吴越不敢想下去,他们这批人以翟黎马首是瞻, 翟黎不在了,不晓得这影卫们心有多慌。他只顾走着,只顾出神,不小心撞树上,痛的龇牙咧嘴。 要是老大看见,非得一顿拳打脚踢作罢。吴越苦笑,他倒宁愿如此,也不想听见噩耗。 “哈哈哈哈哈~”一串女子银铃般的笑声传进他的耳朵。吴越本性木讷憨厚,被这一通突如其来吓了一大跳。 “谁!”吴越警戒的低声呵斥。 第92节 一娇俏少女从树上跳下,笑的简直直不起腰来,但见她柳叶弯眉水汪汪的大眼睛,端得小家碧玉般清秀可人。不但被看见出糗,还被这样可爱的姑娘看见出糗,吴越不禁红了脸,好在他风吹日晒久了,肤色暗沉小麦色,倒也看不出来窘迫。 “你是何人?”吴越见那少女穿着打扮不像宫人,更不像嫔御,而皇帝的公主们最大的是芙公主,也不过四岁。 那少女笑道:“我是陪我家巫女大人一同入宫来的。我叫碧云。” 原是巫女。吴越再一细想,交领袍袖,身披稚羽为装饰,发髻高高堆起,饰以各色羽毛,确有几分巫女的样子。这宫里原先也有巫女神婆来进行祈福驱邪,只不太常见。 吴越本就是不太会说话的人,既然打了招呼,便作辞离去。碧云站在原处待了半天,这才转身回到住所。彼时楚服侍奉了皇太后回来,正卸下装饰。 “这是哪儿玩去了?瞧这小脸通红。”楚服笑着伸手让她来。碧云赶紧前去帮楚服卸妆,红了脸笑:“许是天儿太热了。” 楚服不置可否,也没把她的变化往心里去,“这里到底是永巷,不必外头恣意。你也不要到处乱跑,万一有什么规矩不知闯了祸,却也麻烦。” 碧云点点头,“太后见了姐姐可还喜欢?” 楚服闭着眼任她伺候,“天气炎热,太后年纪渐长懒怠动弹,难免心里烦闷不得进食。我那丸药岂是寻常之物?刚侍奉着服了一丸,立觉爽快许多。当时便拉了我的手,高兴的说起话来。巧了李少君陪同陛下来瞧太后,我与那少君是旧识。他却是知道我本事的。又有他做保荐,你说太后是否信任我?” 碧云欢喜道:“这便好了。咱们能在永巷有立足之地,才有筹谋之力。” 卸了妆的楚服素净面皮,粉雕玉琢浑然天成,她摆摆手让碧云不必再忙,脸上划过一抹冷笑。“因我得用,太后喜欢,陛下当场吩咐今夜由卫氏侍寝。想来不日便能晋阶品。熬了这样许久时候,你说她可要好好谢一谢我?” “那是自然的。姐姐帮她重新获得宠爱,她定然要好好谢姐姐了。”碧云笑道。 楚服没说话,只在眼眸间闪过冰冷的寒光。 吴越回到椒房殿的时候,正看见百灵给小詹事一包饼饵去吃。迎面看见吴越难免有些不好意思。“吴公子这是从哪里来?” 他刚想开口说从宣室殿来,又怕百灵追问前线战况,这个不会撒谎的人尴尬的说:“不过随便走走罢了。” “是吗?”百灵不是很相信。这批影卫得翟黎悉心调.教,怎会没事跑出去走走?当然,翟黎不算其中,他最喜欢到处溜达。 “是是是。”吴越心虚,连说了几个‘是’。百灵虽狐疑,却也没多说什么,转身入殿内侍奉阿娇了。徽娘倒是一直在边上看着,等百灵走后,上前问:“你打听到什么了?” 吴越叹气,“前线出现差错,匈奴兵到城前折返,我军追击出城,歼灭匈奴兵一二万人数。” 徽娘奇道:“怎得泄露了机密?不过这番也不算空手而返,哥哥在愁什么?为何不能对灵女官直言相告?” 吴越和徽娘是一母同胞的兄妹,这事翟黎门儿清,只是陈蟜不太清楚,徽娘也是在翟黎的授意下送进宫的。 “殿下看重老大,孰料老大在战场受了重伤,不知能不能缓过来。”吴越真是恨不得现在就赶到马邑,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怎么会?!”徽娘惊慌失措。“那这件事情不能告诉殿下知晓。” 吴越沉吟道:“这是自然。还未得知究竟如何,冒冒失失告知殿下,徒惹殿下伤神。只可惜我不能离开长安,若不然还可查探查探。” “哥哥,相信翟大哥会没事的。”徽娘只能这样无力的安慰吴越。 却说百灵入殿内侍奉,想着刚才那幕还是觉得奇怪,便同阿娇道:“殿下您说翟仆射手下这些影卫怎得都同他一样有个毛病,爱随处逛。” 阿娇正抱着芙儿,教她识字,闻言头也没抬,“你以为影卫们能那么大胆子与翟黎比肩?也不过仅有他爱到处逛一逛。” 小芙儿正努力的认书简上写的大大的字,不由得分了心,抬头眨巴眼问:“母后,影卫是什么?” 阿娇哄她,“你可识得这字了?” 对面乳母抱着卫公主一并在学,小芙儿答不上来,不好意思的往阿娇怀里蹭,倒是卫公主怯怯的说:“母后,是‘礼’字。” 阿娇赞许的看了她一眼,对怀中撒娇的小芙儿说:“你瞧瞧你,倒不如妹妹学得快。” 小芙儿探出脑袋,委屈的瘪瘪嘴,“芙儿不是在听母后和灵姑姑说话呢么。” 阿娇笑着揉捏她肉嘟嘟的小脸。“妹妹在认真听母后教导,你倒好,真是一点儿也坐不住。罢了,百灵,你且等孤把下剩的几个字教完,再来回话。”百灵应诺退下,为两位小公主准备惯喝的牛乳。 卫公主羡慕的看着芙公主,芙公主尽得了阿娇所有的疼爱。而她或许是因为有母亲吧,小小年纪能敏感的觉察到母后同她不是很亲近。虽然芙公主有的,她也有,但是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教完最后一个字,小芙儿挺着肚子伸懒腰,阿娇拉下她的手笑道:“芙儿不许这样,哪里有公主的样子。”卫公主恭恭敬敬的向阿娇行了一礼。“谢母后教诲。” 阿娇抱着小芙儿指了指卫公主,“你瞧妹妹多懂规矩,你却瞧瞧你?” 小芙儿撇撇嘴,从阿娇身上一跃而下,淘气的行了礼,礼还行的歪歪扭扭,“母后,芙儿去看虫子去了!”赌气噘嘴往外头去。 阿娇苦笑,扶着洺燕的手,招呼送了牛乳来的百灵,“你可瞧瞧那孩子,都叫孤宠惯坏了。整天闹闹腾腾没个正经样子,倒不如恬儿安安静静。” 卫公主得了阿娇的赞,很是腼腆的笑了笑。百灵遂将手中牛乳递了一盅给卫公主,“公主请用,这热热的刚好。” “多谢灵女官。”卫公主很是懂礼。百灵给乳娘个眼色,乳娘知其主仆二人有话说,便抱着卫公主出去了。百灵这才道:“殿下多疼爱芙公主,咱们这些宫人全看在眼里。若说芙公主活泼闹腾,倒有几分肖像年幼的殿下。”说罢捂着嘴笑。洺燕也笑了。 阿娇哭笑不得,“看来孤小时也被母亲哥哥娇惯的不成样子。这会子真真现世报,孩子当真不好养活的。”百灵收拾了书简之物交给洺燕,洺燕将这些零碎东西拿下去收着,以便下次再用。 “殿下,说起来这永巷里懂规矩的人也太多了,像芙公主这样单纯活泼,富有朝气,可不多见了。留着公主最纯真的性子,不也很好么?”百灵笑道。 “可是,她日后终究是要嫁人的。这样娇宠的性子,孤可以宠着,可出嫁后还能指望谁来娇宠呢?”阿娇笑了笑。百灵情知皇后推己及人,自伤其身,也无法可劝。偏生芙公主去而复返,脆生生道:“芙儿不要嫁人,芙儿只跟着母后!” 这番孩子气的话,招的阿娇瞬间从失落伤神走出,笑出了眼泪,“你这小小人儿,知道什么是嫁人么?姑娘家的不羞不臊。” 芙公主鼓着腮帮子,努力思索什么叫嫁人,“我不晓得,反正我不愿离开母后,嫁人就是要离开母后的!”她振振有词,说的一本正经。 阿娇笑得前仰后合,难得那样开心。“真不知道这小家伙听谁说的,倒难为了她说了这一长串的话。” 百灵也笑道:“公主冰雪聪明,开窍都比旁人要快些。” 芙公主突然想起她返回椒房殿的正事,忙得抱住阿娇的胳膊,甜腻腻的问:“母后,昱哥哥什么时候来看我呀,我想昱哥哥了。”霍去病是唯一一个肯陪她看小虫子,还同她捉小虫子的好哥哥。 阿娇灵光一闪,逗她道:“等你大了,把你许给你昱哥哥好不好?” 芙公主歪着脑袋不明白,“那能同昱□□日在一起看虫子吗?” 第93节 阿娇忍着笑,“等你成他的小娘子,任何时候都可以。” “那芙儿允了!”芙公主没得一丝犹豫,快活的说。那边霍去病正练着剑,一个踉跄差点摔了个跟头。 一殿的人都笑了,阿娇抱紧芙公主,更是笑道:“孤的芙儿,竟是一个小虫子便要去了。” 众人皆笑。 殿外卫公主由乳母抱着,透过高高的窗棂,看里面欢声笑语,眉宇间尽是愁容。 乳母在她耳边轻轻说:“公主,看来芙公主也看上了那位陈家公子,您以后可要多找机会才行呐!” 卫公主回头看她,眼中俱是迷茫。 作者有话要说:  啦啦啦啦啦~撒花撒花~ 第77章 戎马而归 翌日, 永巷传出圣旨, 长使卫氏晋封八品七子。 卫子夫坐着撵轿从清凉殿回来, 紧绷许久的心终于舒展开来。蕊心几乎要喜极而泣, “夫人能再次得蒙圣宠,果然是老天有眼。” 卫子夫轻抚娇美的脸颊, 眼角滑过一丝抑郁之色。“只可惜身子没养好,暂时无法有子息。若是此时能一举得了皇子, 不愁回不到最初的荣耀。” 蕊心安慰道:“夫人,且一步步看吧。” “嗯。”卫子夫道,“也是如此了。蕊心,命人去长信殿吧,我想去瞧瞧石邑, 不晓得她还记不记得我这个母亲了。” 蕊心笑道:“人都说母子连心的,何况夫人看望石邑公主也算频繁, 怎会不记得。只是, 卫公主那里,夫人从未去瞧过。”想起卫公主娴静模样,总觉得可怜。“若不然, 夫人去看看卫公主吧, 到底是亲生母亲,椒房殿的人再不济也不会拦着的。” 卫子夫失神的望着前方,呐呐道:“你以为我不想女儿么?只是不想在晨昏定省的其他时辰见到皇后罢了!她将我害得这样惨,又夺去我的女儿!让我怎能面对她?何况,若是去的勤了, 叫皇后看见,不定以为我教了女儿什么,只怕恬儿处境会更加难。” “可是夫人,卫公主孤零零在那椒房殿岂不可怜?到底芙公主一同养在皇后膝下。那次皇后好容易去堂邑侯府,只带了芙公主一人。我们卫公主则被留在椒房殿。”蕊心带了一丝哭腔。“奴婢不忍心。” 卫子夫忍不住堕下泪来,“可是蕊心,我又能有什么办法。人微言轻,被构陷至深能重得陛下欢心已是不易了。我必得先保全了自己,才有能力护住恬儿。” 蕊心也是无可奈何。正说着,锦玉眼尖,一指前方,道:“夫人快看,那不是卫公主殿下吗?” 卫子夫顺着一瞧,果然乳娘抱着卫公主外出玩耍,正好从这里走。她再也顾不得什么,急命道:“快快!”及至近前,还未等公主反应过来,便被卫子夫紧紧抱在怀里。乳娘抹着眼泪,替公主委屈道:“夫人您再不来瞧瞧小公主,小公主就要难死了。” 卫子夫一迭声的喊着‘恬儿’,又说‘我的乖女儿,你受委屈了。’卫公主则乖巧的替母亲擦眼泪,卫子夫亲了又亲,对蕊心道:“我要带公主去御园玩,你们只管在后头跟着便是。”众人应诺。 楚服从暗中走出,盯着一群人的离开,心头只掠过一丝狠毒。 马邑城中,自翟黎受重伤昏迷,陈蟜就不曾离开房间一步,亲手喂药,饭食也在这里吃用。李广看得动容,问了几次此人同侯爷是何关系。陈蟜从不正面回答,他心里却懂,报答救命之恩是一,若翟黎死了无法向妹妹交代才是最重要的。 前方战况消息已送达皇帝处,皇帝明白个中缘由,不由的对王恢大失所望,着大军立刻归朝。好歹歼灭匈奴大军一二万人,也算是收获,要给予大量赏赐,以振军心民心,扬我大汉之威,也好叫百姓知晓,与匈奴人一拼,大汉朝是有这个实力的。 接到归令时,翟黎尚未完全脱离危险,陈蟜硬是灌了汤药下去,这些日子下来□□折磨的他骨瘦如柴,能拼着气力撑着,全靠坚定的意志和练武的底子。换作一般人,即便没被毒死,也要被折磨死。 军医再一次诊治,还是无奈的说:“臣也不知翟公子是否能撑过来,可大军开拔在即,路上颠簸,难免毒性不会反复。毕竟体内还有余毒未清。” 陈蟜踟躇半晌,终不得好办法,只得道:“若不然李将军、卫将军你们同大行令先行一步,等翟黎无碍,我再率军赶上?” “万万不可!”李广斩钉截铁,“陛下有令,令我等一起归朝,若侯爷不回,陛下问起又是一重罪过。” “可是……”陈蟜实在放心不下翟黎。 李广又道:“不然就让军医留下医治,我等先回朝再说。” 单单留下翟黎一人,陈蟜哪里放心。这是匈奴与大汉边境,恼羞成怒的匈奴人不知是不是会重整军队再度杀回来,翟黎这副模样肯定是无法保全自己的。 卫青知道陈蟜担心,亦知翟黎是皇后左膀右臂,便道:“让翟公子一起吧,若是他在路上伤重不治,也是他的造化。”他说这话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是希望翟黎死在半路上的。 陈蟜咬了咬牙,“也只得如此了。” 元光二年农历九月,尹氏诞下皇四女,唤作阳石公主,乳名瑜儿。同年十月初,邢孟君诞下皇五女,唤作诸邑公主,乳名欢儿。此时公主已有五位,皇子尚无一人,皇帝更多的不是欣喜,而是焦虑。大汉朝终究要有皇子继承,但偏偏没有一人生下皇子。好在还有王嫣宁腹中孩儿聊作安慰,更加深期待。这一胎尚未出世,便得殷切期盼。 元光二年农历腊月,大军返回,寒风朔朔,皇帝亲迎至长安城门前。陈蟜、李广、卫青等高头大马骑在最前,端得傲视群雄之感。而王恢已知难逃罪责,早令人快马加鞭送了财物予丞相田蚡,只求他能为自己说几句好话。 皇帝命人他们回去歇息,次日早朝时,当着群臣的面,给予陈蟜、李广、卫青三人封赏,尤其是卫青,不过二十四岁便立下战功,颇得圣心,今次虽未完成既定计划,但多少有点收获,皇帝在臣民心中没失了面儿,直接封卫青为关内侯。至此,卫青为卫家挣得第一份封侯荣耀。因陈蟜本已是林虑侯,皇帝又特赞其为常胜将军,至于李广,也勉强算作胜利,虽死伤惨重,到底有王恢做筏子,也赏了数千金。 罪臣王恢一直跪在大殿内瑟瑟发抖,并不为自己求饶。而田蚡狡猾,见皇帝龙颜大怒,哪里还敢说什么,只默默一边不语。 “大行令!此战是你一力促成,到最后又是你临阵脱逃!如果按照计划,我大汉三十万精兵,匈奴兵岂能逃脱一人?!”皇帝怒而上前,恨不得踹他个窝心脚。 有陈蟜、李广、卫青三人的功绩在,他再说什么也显得徒劳。但终究不想死,便解释道:“陛下明鉴。当时尉史从匈奴军中逃脱,告知臣匈奴人已起疑。臣以为若是匈奴兵去而折返,以臣区区三万兵士,哪里抵抗得了匈奴十万大军。平白损伤大汉精兵良将,臣于心不忍哪!” “一派胡言!”皇帝指着陈蟜等道:“这么说,那林虑侯等便是草菅人命了?那朕同意出征,便是不顾惜将士死活了?!” 王恢冷汗涔涔,伏地叩首,“陛下,臣不是这个意思。” “不必再说了。”皇帝道:“大行令王恢首发战争却临阵脱逃,收押入监!”责令张汤细审之后,定罪上书。 王恢面如死灰,仍不死心,早先就命家人送了礼物给田蚡,进了监狱后,后打通关节,给田蚡送去万金,通过皇太后求情,只愿求得一命。 皇帝对田蚡一而再再而三拿皇太后来干涉朝政,大为光火,不愿再妥协,直接一旨谕令了结王恢性命,王恢万念俱灰,只得自杀狱中。田蚡哪里还敢露面,而这一遭,皇帝更是厌恶他至深。 这一仗,匈奴人高高兴兴打算兵不血刃的收了马邑,灰头土脸的回来不说,还折损了一两万精兵。军臣单于气急攻心,撕毁盟约,斩杀和亲翁主,就此大汉与匈奴的关系彻底破裂,连表面的和睦也没了。 却说卫青获封关内侯,赐侯府宅邸,卫子夫得闻喜讯,喜极而泣,连连道‘卫家出了个好子弟!’蕊心也是欣喜异常,日日盼得卫青入宫探望卫子夫,也好见一见,以慰相思之苦。 陈蟜大战而归,所念所想皆是妹妹,特向皇帝请示想去探望一二。皇帝看重陈蟜,又想阿娇得此喜讯定然高兴,便允了。 椒房殿外种着几株梅花,冬日里没什么景可看,点缀些许红梅也可有点颜色。他从外殿绕过去,走到阿娇起居的暖阁,兜头一股暖暖的热气涌来,方朗声笑道:“妹妹这里任何时候都是温暖如春的。” 阿娇一早得到消息,正等着呢,见他入内,起身笑迎:“哥哥这厢立了大功,妹妹以后可得哥哥荫庇了。” 陈蟜忙的止住她动作,“妹妹是皇后,哪里能来迎我这个臣子。此番有此奇遇,也颇费一番功夫。差点就无功而返了。听说不在的这些日子宫里发生了些事情?” 第94节 提起韩嫣之死,阿娇有些黯然,“不过是韩大夫的事罢了。对外说是同宫人不清不楚,实则是华裳等要构陷于孤,王充衣先发制人,引到她自己身上。但是无论如何,总是带累了韩大夫。”又详细说了许久缘故。 陈蟜听了倒默默良久。“韩大夫对妹妹忠心耿耿,可惜了竟落得如此下场。” 阿娇心头郁结,便打了个岔道:“不提这个了,过去好几个月了。这次回来哥哥得了赏封了官,听说卫青还封了关内侯?” “是的。卫氏不济,那卫家小子当真是有才干的!”陈蟜掩不住对卫青的赞许。“陛下一心要对匈奴用兵,卫家有了这小子,也可富贵荣华了。” 阿娇沉吟道:“本也就打算捧了卫家,分散陛下的注意力。”她想了想又道,“哥哥,怎得不见翟黎?”那个来去自如的人最喜欢往椒房殿后头的菜园跑。这二哥都奉旨入宫了,以翟黎的脾气,应该昨晚上就跑来了。可到现在也不见人影。 陈蟜望着妹妹,脸色不好,吞吞吐吐道:“妹妹,翟黎……翟黎不大好……” 阿娇当即愣住,不大好是什么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  逐个亲大家一口╭(╯3╰)╮ 第78章 性命无忧 “所以这些时日便不进椒房殿了, 待日后再说。”陈蟜心虚的觑着妹妹的脸色, 却发现阿娇经过初时的惊讶, 此刻平静如水。 “怎得不过一场仗而已, 到给翟公子打的娇弱了?”阿娇端起茶盅,呷了一口。要说原来阿娇会大吵大闹, 现在的阿娇如此淡定从容,对翟黎也不点名道姓, 这是真恼了。陈蟜更是惶惶,低声为翟黎分辩道:“妹妹有所不知,翟黎现下不方便进椒房殿,等能前来之时,定亲自赔罪。” “这是他的意思么?”阿娇瞥了陈蟜一眼, “他顶会说话,不过欺我不能随意出宫质问他罢了。” 陈蟜还能说什么, 不过干巴巴的笑了几声。等回到侯府, 原话转给翟黎听,翟黎苦笑:“殿下这是连名姓也不愿唤了,怕是恼的不轻。” 眼前的翟黎虚弱不堪, 嘴唇惨白, 面色青灰,大病初愈的模样,正坐椅子上看霍去病练剑。陈蟜不免动容,“没曾想这匈奴人□□那般猛烈,竟害你至此。” 霍去病上前, 翟黎点拨他几处,又令他接着去练。“能保住性命已是不错,何况御医也没说定会瘫一辈子。但是这副模样,是决计不能入宫叫殿下看见的。” 陈蟜不免叹息,深以为然。 正说着,偷溜出宫的吴越在侯府外求见。家仆禀告陈蟜,陈蟜问翟黎是否得见? 翟黎点头,“自然是要见一见。我不在的这些时日,宫里发生的事也有所耳闻。何况,以后还要令他好好护着殿下。” 吴越被家仆引入内院,就见一小小人儿挽出一朵漂亮的剑花,他禁不住鼓掌大赞‘好’。更难得霍去病一心练剑,根本不为所动,更赞这是个练武征战的好苗子。下一刻,看到林虑侯陈蟜,然后是矮了一大截的翟黎。 他愣了一瞬,紧走几步上前方问道:“老大,您这是怎么了?” 翟黎拍拍腿,“这还不够明显么?瘸了呗。” 吴越没理会翟黎的调侃,而是询问陈蟜,“敢问林虑侯,这是……”翟黎没好气瞪他,“我是瘸了,又没哑,放着不问我,跑去问侯爷做什么?” 哪里还管得了问谁。陈蟜倒也好脾气,见问将战场那些事细细说道一遍。吴越听罢怒道:“匈奴欺人太甚,竟使用如此卑鄙手段!下次上战场,老大一定要带上我,我必要将那军臣单于的脑袋割下来打马球!” “还有下次?”翟黎哭笑不得,“这一次便拘得我没法跑了。” 吴越蹲下身,细细揉捏翟黎的小腿处,“老大,我自幼学习穴位,捏一捏可望好些?”吴越从小八九岁跟着他,憨厚老实,多大的苦受大多的罪总是一副憨憨的模样,心里明白,人也瓷实忠厚。那担忧模样不是装出来的,他是真心把翟黎看做亲人,心里堵得难受。“那日在宣室殿偷听到老大重伤的消息,日日悬着心,今日得见老大没丢了性命固然高兴,可这腿……” 翟黎闻言心头一紧,忙抓了他手道:“你且别忙活了。我问你,有没有把我重伤的消息告诉皇后殿下?” 吴越老老实实的摇头,“没敢告诉,怕殿下伤神。只告诉了妹妹。” 翟黎这才松了口气,“你偏也不该告诉徽娘,若是她不小心说出来可不大好了。” 吴越抽泣着,“老大重伤不得见,我心里憋得慌,不说给妹妹听,怕憋坏了。” …… 陈蟜眼皮直抽抽。翟黎见怪不怪,“把眼泪收起来,大男人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 吴越这才勉强收了泪,兀自一抽一抽的,“老……老大,你……你这是不是……是不是再也好不了了?” 一个爆栗在脑袋上破开,吴越捂头喊痛。翟黎白他一眼,“谁说好不了?空口白牙咒我!” “老大,殿下那里怎么说?”吴越愁容满面。 翟黎想起阿娇,也是满心愁绪,陈蟜道:“妹妹已经知道你不便入宫,但是何缘故我没明说。以她的性子,必然要弄个清楚才行。” 翟黎道:“殿下有一句话说的对,我便是欺负她不能随意出宫。”他低头看看自己没有感觉的腿,不免有些伤感,“让殿下看见我这副模样……”后头的话咽了下去。霍去病练完一轮来求翟黎指导。翟黎便不再和吴越、陈蟜说话,专心去纠正霍去病不太标准的部分。 卫青在合欢殿见到卫子夫,因他在前朝得用,皇帝面上赏赐卫子夫很多珠宝,卫子夫通身气质不减当年的温婉可人。卫青见到姐姐安好,也是放下心来。 卫子夫让弟弟坐下,蕊心上了茶点退出,在那窗边偷偷望着卫青英俊的脸,不免面红耳赤。 “弟弟此番辛苦,挣得侯爵也不枉冒着性命之危。”卫子夫泪光闪闪,眼圈通红。“可惜上回还能见到你的外甥女,如今……怕是不能够了。”想到两个女儿,再忍不住,滚滚泪珠而下。刺的卫青一阵痛惜,“卫公主在皇后处,石邑在皇太后处。定不会委屈,姐姐宽心便是。” 卫子夫抹抹眼泪,“孩子哪里懂得什么?只怕有心人不要拿她们做筏子报复我为好。”无论哪个公主,都是皇太后的亲孙女,可不就只有皇后一人有心下毒手么?卫青聪颖,细品出滋味也不太赞同姐姐所说,“皇后是所有皇子皇女的嫡母,不会做出那样腌臜事。” “她不会么?你却是忘了皇后是怎样害我的?竟偏帮着说好话!”卫子夫冷笑。 “姐姐……”卫青叹气,他不懂后宫里头的勾心斗角,想像从前一样握住姐姐的手安慰他,又思及姐姐是皇帝嫔御,难免要避讳。卫子夫不想过于逼迫弟弟,止了泪叹气道:“如今你年纪也大了,平阳公主的驸马去岁殁了。之前身份够不上,我又遭到贬斥,卫家哪里有那个资格迎娶公主。但现在不一样了,你立下战功封了侯,我卫家亦可扬眉吐气。再者公主对你也不是完全无动于衷,你可找机会接近公主么?” 提起这事,卫青没来由的心头烦闷,“姐姐,弟弟刚立下功绩,这个侯位尚未坐稳。平阳公主乃是陛下亲姐,身份贵重,哪里看得上我?若不然等等再说吧。” “你不急,总是要姐姐来为你操这份心。”卫子夫佯装生气,“我不管你对公主是否有意,难为公主看得起你,你可不要不知好歹。” 卫青沉默片刻,方道:“若是公主真心觉得弟弟是可以托付之人,弟弟自不会推脱便是。” 卫子夫这才满意的笑了。 “对了,还有一事。之前托你寻摸的巫女,你不在,六安倒是可用的,已将人找好送进宫中。现在皇太后身边伺候,是太后身边的大红人,竟可以与青鸾比肩了。”卫子夫啧啧称赞。“当真是个好的!” 卫青对于巫女神婆之类很是排斥,若非姐姐执意要寻,他根本不愿同这些人有交往,以免姐姐因此遭祸,便道:“姐姐寻那巫女究竟要做什么?” 卫子夫岂会同弟弟说实情,便哄他道:“左右我自有主张,你自把将相之才用之朝堂上罢了,不要在意女人间的事。” 第95节 卫青不好深劝,只得作罢。 明渠附近,阿娇带着芙儿和卫公主看池子里的欢快嬉戏的锦鲤。沧池位于未央宫西南部,池水周清沏如苍色,故名“沧池”。沧池水由城外泬水从章城门引入,入宫后称“明渠”。明渠中又引出一脉水源洼成池塘,养了些漂亮的鱼儿,供皇帝的嫔御们赏玩,而今是逗弄小公主们的好去处。尹氏出了月子,专心带小阳石,为母之后,只以女儿为重,再不管其他。而邢孟君生下诸邑,两位高位嫔御同两位公主待在一个寝殿未免寒碜,皇帝特命邢孟君出月后,挪去漪澜殿。 百灵抱着芙公主,乳娘抱着卫公主。小芙儿快活的咯咯笑,不时拿小肉手去抓宫人手里的鱼食,泼洒一大片看鱼儿们争先恐后的争抢。而卫公主则安安静静的看,也不去喂鱼,只瞧姐姐玩的欢快,便笑一笑。 芙公主玩的开怀,奶声奶气的问阿娇:“母后,昱哥哥什么时候能陪芙儿玩儿呀。” 又问霍去病。 阿娇忍俊不禁,这小丫头自从堂邑侯府回来,十日里总有一两日要问起霍去病。这难道是注定的缘分?卫公主听到霍去病的名字,兼得乳娘在后面推搡了她一下,也娇怯怯道:“母后,那位哥哥会来么?” 阿娇终于忍不住笑了,这霍小家伙,一勾勾去两位小公主,也是上好的运气。 百灵笑着哄两位公主,“陈公子是外臣,哪里能时时入得永巷呢。” 芙公主登时垮了脸,“那母后什么时候去外祖母那里呢?” 卫公主却不愿再说,别过头去看鱼。 阿娇勾起一抹笑意,回,自然是要回的,但需得有个好由头才行。 “芙儿,不出五日,母后定带你去外祖母那里!” 阿娇微微一笑,翟黎欺负她不能随意出宫,就必须坐以待毙么?这可不是她陈阿娇! 作者有话要说:  斗笠君是男主呀,不会让他死的~以后也会全须全尾的0.0总得逼一逼阿娇,她才有可能迈出那一步呀~轻易见个人就喜欢了,上辈子为情伤那样深,还傻白甜,白伤了。。。 第79章 回府 没等阿娇回府, 便传来王嫣宁小产的消息。 “看来王充衣的身子真是被凉药害得不轻。”百灵怜惜道。应该不是什么阴谋, 因自王嫣宁有孕后, 皇帝关注甚笃, 王嫣宁又是谨慎的性子,得知有孕, 格外欣慰感叹,护的昭阳殿铁桶一般, 根本没人能害到她。那……便只有凉药了。 阿娇去看她,王嫣宁撑着身子坐起,透明的脸上无一丝血色,哀凉的说:“多谢殿下探望。” 这个城府极深的女子,连她也看不透的女子, 失了孩子身心俱创之际,阿娇才发现, 原来她也是单薄而孤寂的。 “你还年轻, 好生将养,定然还会有孕。”她能说什么呢?只能这样说。 王嫣宁泛起浅浅的苦笑,“可能会吧。只是妾作孽太多, 必得遭报应的。” “嫣宁……”阿娇无法深劝, 也劝不了绝望的母亲的心。 “殿下,您不怪妾了,真好。”王嫣宁含泪,泪珠在眼眶里打转总是不掉下来,阿娇便知她在强忍着。“孤不怪你, 孤只是怪自己。”怪自己没狠下心,彻底断了韩嫣的念想,才导致被抓住把柄,不得不舍弃韩嫣性命。 “殿下……是妾的错,韩大夫的死,是妾的错……”王嫣宁哭的像个孩子,“妾双手染血,合该没有孩子的……”“嫣宁……你不要胡说。”阿娇打断她,满心痛惜,“听孤的话,你好好养身子,一定还会有孩子的。” 王嫣宁咬唇点头,拼命点头,小小人儿在她腹中已有四个多月,几乎能感觉到微弱的胎动了,却不在了。本不愿怀胎,为得不要慈母的软心肠,而今有了胎孕幸福,再也无法不去想这个没成形便离开的孩子。也开始妄想能再次有孕。 林虑侯府后院,春日里阳光正好,翟黎叫人把椅子抬到院子里晒太阳,霍去病叫陈蟜带去羽林郎那里,真真切切跟着其他儿郎一起训练,培养凝聚力。他闲的没事,又不能到处溜达,也没人陪他说话,甚是苦闷。 前院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传入耳中,看来是有客到,家仆们忙碌着迎接。左不过不与他相干,他闭上眼睛就着温暖的阳光想沉沉睡去。蓦地,不能呼吸了! !! 睁眼一眼,芙儿满月般圆润的笑脸正对着他,圆圆的眼睛完成月牙,小胖手捏住他的鼻子,咯咯咯的笑。抱着芙儿的人,不是阿娇却又是谁?! 翟黎恍然,笑得勉强,“殿下总是带给我惊喜。” 阿娇哄得芙儿松手,又把她交给百灵带下去玩耍,这才坐在旁边的石凳上,笑说:“只许你欺负我不能擅自出宫,就不许我用计将你一军?” 翟黎想了想,抚掌而笑,“多亏得窦太主殿下宠惯着您,哪里有为了出宫,咒自己母亲病了的女儿。要叫平常人家,非得把这个不孝女吊起来毒打一顿才罢。” “你倒是聪明,知道我借了母亲的由头。”阿娇笑。翟黎被她的笑晃了一下眼,“除却窦太主殿下有恙,还有旁的事能令陛下允您出宫么?” 皇帝对她过于关注,也太过关心,虽说一个月侍寝次数寥寥,却总是爱去她那里坐坐,说是看两个女儿,实则同她说话多数,大都像是自言自语,阿娇时不时答应两句,倒把他欢喜的不成样子。若是肯和颜悦色笑一笑,更是赏赐不断。这样的帝王,还是帝王么?若渴求心上人不得的相思人。 “我是越来越不懂陛下了。”阿娇笑了笑,“原先他巴不得我再也不要出现在他面前,碍于皇祖母在,给我脸子瞧已是顶天了,就这过后还要命人赏赐了安抚,也好做给皇祖母看。现在皇祖母也不在了,倒是好像真对我上起心来。反而弄不懂是真心还是假意。” 翟黎摆弄书简上拴的绳,“殿下可曾听过,苦求而得是为宝,求而不得心向往,求也不敢求者,是为上上者。最能撩人心弦。” “可我是他的皇后,连苦求而得也算不上,求亦不用求。”阿娇淡笑。 翟黎看着阿娇,他的脸上的□□在中毒后便取了下来,军医怕阻了经血,反而令毒气上涌。柔柔的阳光洒下,苍白的脸惊世的美,略带的憔悴有一种病弱之感。在阿娇心中,翟黎向来是无坚不摧颇为强大的,如今这个强大的人有了缺口,像平常人一样会痛会中毒会差点丢了性命。不知不觉的,竟有拉近距离之感。再加上这样俊美,阿娇不由自主红了脸,翟黎只当她热的,忙递了绢帕给她遮一遮阳光。“我是想晒太阳小憩,殿下是不是不太舒服?” 阿娇拿了绢帕遮掩,赶走心里的奇异,笑话他,“从未见哪个大男人揣着帕子的。你一向不是带麻布的么?” 翟黎笑道:“麻布哪里能为殿下拭汗遮日头?没得再伤了肌肤。”他说的那样坦然,真的是这么认为。阿娇缓了心神,就听翟黎又道:“殿下只说是陛下的皇后,却承认是他的妻吗?陛下怕也能感觉到,殿下的心不在了,所以惶恐。” 心么?阿娇抚上胸口,前世那一刻废后诏书下,她的心里爱恨交织,爱极恨极,只当他是被人蒙蔽了双眼,却是无辜。母亲千金买来的《长门赋》没有打动他,她花掉身上所有值钱的物件送的定情之物,以期唤醒他心里的爱,也不见踪影。越来越沉寂的夜、恐怖的夜、尖叫阵阵的夜,一直到白天也是这么磋磨、凄凉,终于把她的爱,磨成噬骨的恨。 可,爱极,恨极。恨还是因为爱。 那样的人,还值得爱吗? 从建元二年那日醒来,她怀揣着自己曾经最爱的人带给的最后的罪恶醒来,最爱的那个人,他亲手害得她可能永远无法成为母亲。再回首,多少冰冷的夜里,阿娇都曾想过自己为何要重生,为何要再次面对这个人。可她也同时看见了疼爱自己的亲人。所谓有得有失,慢慢平复着心情,保全家人,最终将前世那炙热的爱,化作缕缕轻烟,消散在这孤寂的永巷里。 再让她去爱他么?可惜,她累了。爱不动了,那样炙热的爱,太累了。 翟黎看她寂寂的坐着想着心事,也不再说话陪着她。两人一个低头去想,一个侧目去看,阳光充斥在他们中间,融融暖意,格外恬静安祥。 “差点便叫你糊弄过去了。”阿娇突然说话,吓了翟黎一跳,翟黎也只将将扭过头不再看她。“殿下要说什么?” “说什么?”阿娇冷哼,“你可告诉我,等你回来?结果等回来个什么样子?!”陈蟜在阿娇进府后就告诉他,翟黎这副模样全是因为救他。阿娇很感动,却也很生气。 翟黎拍拍腿,笑道:“这样子,可没法到处溜达了。殿下想什么时候见我,我再也跑不掉了,不是挺好吗?” “好什么好!”阿娇没好气白他一眼,“如果我想到处逛一逛呢?” 第96节 …… 翟黎想了半天,最终化作苦笑,“这是个麻烦事。若不然叫吴越陪您?” 蹲守在林虑侯府内警戒的吴越莫名觉得有哪里怪怪的。 阿娇闻言冷笑,“你倒是会托懒。” 翟黎急道:“殿下,我这不是……”他拍拍腿,“这不是成瘸子了么?”“什么瘸子!不许胡说!”阿娇道:“军医不是说有恢复的可能么?” “可能吧。”翟黎望望天。阿娇见他似乎浑不在意的模样,很是伤感。 这时芙公主迈着小短腿一路跑来,泪珠子挂满肉嘟嘟的脸颊,边委屈的喊:“母后母后。”及至近前,一个猛子扎进阿娇怀里。 这可把阿娇一颗慈母心揉的稀碎,忙捧着她的小胖脸问:“这是怎么了?” 芙公主兀自哭泣,抽抽搭搭的说:“母后……我去寻……寻昱哥哥,可是他不在……”说不尽的委屈伤心。抱着满怀的期待,结果没看见人。 阿娇哭笑不得看了翟黎一眼,翟黎笑得和煦,“公主,昱儿去营里训练了。”“营里是什么地方?为什么昱哥哥要去训练?芙儿想和昱哥哥一起玩。”芙公主嘟着嘴巴数落,又哭起来,大颗大颗的泪珠裹得圆圆的落下,止不住。她心心念念出宫就为了寻昱哥哥,这还扑了个空。 阿娇心疼芙儿,却也没办法。翟黎小石子一抛,吴越立刻到他面前,“老大,何事吩咐?” “去把陈家小子请回来。”翟黎道。 吴越一愣,继而为难道:“陈家小公子不是在训练么?” 翟黎瞪他一眼,“让你去你就去,哪里那么多废话!没看见小公主哭了么?” 吴越只得点头离去。就听翟黎悠悠道:“打林虑侯的旗号。” 吴越:…… 阿娇忙拦他:“你这样不太好吧。” 翟黎笑眯眯的哄芙公主,“好不好的以后再说。现在我们芙公主哭了,就让陈家小子来陪一陪,可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阿娇来找斗笠君算账了。。。 第80章 轻薄 芙公主原没明白这陈家小子是谁, 翟黎又说‘你昱哥哥就要回来了, 高不高兴?’芙公主立马收住泪, 甜甜的笑:“真的吗?” 翟黎也笑, “臣什么时候骗过公主?” 芙公主高兴的从阿娇怀中蹦出来,偎在翟黎腿前, 把头搁在他膝上,“真好真好, 昱哥哥要回来啦。梨叔叔最厉害了!”她年纪小,天天听阿娇喊‘翟黎’,以为翟黎是摘梨…… “臣不敢当公主一声叔叔,唤我翟仆射便是了。”翟黎抱起她,高高举起, 逗得芙公主咯咯直笑。 阿娇看芙儿转悲为喜,笑道:“我教她唤你黎叔叔, 你也不要推却了。” 翟黎这才罢了, 又去哄芙公主开心。 后院阿娇和翟黎说话时,百灵早离得远远的寻当年跟着过来伺候的彩灵说话。徽娘懂事,正好也借机会和哥哥说话, 便自告奋勇守在院外, 以备皇后不时之需。百灵也叮嘱她,有事打发人来西苑寻。 这边聊的开心,不知不觉过去许久。百灵怕皇后叫人,便辞了彩灵,一路往院子里来。好巧不巧, 偏生遇到带着田氏来弟弟这里借银子的陈须。陈须不知在哪儿喝的烂醉,浑以为是侯府里哪个不上台面的丫头,一把抓了不松手。 百灵羞得面红耳赤,又怕叫人看见污了皇后清名,边挣扎边低声斥道:“大公子,快放手!我是百灵!”可恨女子哪有男人劲大,就着空隙,陈须紧紧搂着百灵,喷着酒气腥臭难闻的嘴就往上凑,“什么灵?跟了我陈须才是灵!” 百灵又急又气,好歹是椒房殿一等女官,皇后的心腹,哪个宫人不是毕恭毕敬的,就连嫔御们见着也给几分薄面。偏生碰到这个不知死活的纨绔,恨得心头滴血,又不能大声嚷嚷,只好死命的踩脚又拐肘。陈须黄汤灌多了,竟不觉疼,死死搂住亲了好几口,给百灵的口脂糊的满脸都是。百灵几欲作呕却不得法,心里暗下念头,若是此番受辱,必以死明鉴! 好在有个女子大喝一声:“夫君,你作甚什么?!” 陈须迷迷糊糊听到妻子的声音,手上不由自主松了。百灵脸上汗和泪混在一起,着实狼狈,草草和田氏见了个礼,忙得去了。田氏气的浑身乱战,指着失魂落魄跑走的百灵对陈须道:“夫君,你越发大胆了!竟连皇后殿下的女官也敢轻薄!” 陈须兀自不明所以,转头看见妻子满脸是泪的看着他,气不打一处来,劈手就是一巴掌,“号什么丧!我还没死呢!” 田氏捂着脸,委屈又气愤,奈何她生性懦弱无力反抗,只哭着道:“夫君你可知若非我来偶然来到此处,你可酿下大祸了!” 陈须鼓着腮帮子,一副死不悔改的模样。“怎么?二弟府上的洒扫丫头我还生受不起了?” 田氏看他还是晕头转向不明所以的模样,急的直跺脚,顾不得脸上疼痛,拉了他到墙根处道:“那可不是什么洒扫丫头,那是皇后殿下身边的一等女官百灵!” 陈须这一惊非同小可,登时酒醒了大半。本想仗着酒劲来林虑侯府里借银子,陈蟜若是推脱没有,非得黄汤蒙面的闹上一闹。孰料饮得多了,进了府没找到书房在何处,偏偏转到这后院来,还冲撞了皇后身边的女官。 “这可怎生是好?”陈须怕了,执了嫡妻双手,“你可得帮我想想办法。若是那小蹄子去妹妹那里告我一状,我本就不讨母亲的喜欢,这下被爹狠打一顿也是轻的。” 田氏不忍心看陈须出事,便点点头。“灵姑娘同府里彩灵交好,定是偷偷去换衣裳匀面去了。我去找她说一说,看着是个懂事的,应该不会告诉殿下。” 陈须害怕了,自是田氏说什么就是什么,点头如捣蒜。 这边白灵跑到彩灵房里,止了泪满脸嫣红,彩灵忙的打开妆匣供她打扮,又让小丫头端了盆水来。紧问几句,却是什么也不说,紧哭。彩灵深宅住久了,原先陈蟜浑的时候也见过,略猜出个八九不离十来,也不好细问,便替她绾头发,这幅样子哪里能去侍奉皇后。 这边田氏走进来,满脸堆笑,“灵女官在这儿呢,可叫我好找。” 田氏是把那档子混账事看在眼里的。百灵既谢她解围,又恼被看到如此难以启齿的窘迫模样。彩灵笑着迎上去,“夫人。”田氏含笑点了点头,只奔着百灵来,“灵女官,我能和你说句话么?”彩灵见状,自发退出去。百灵见房中已无他人,遂冷言道:“夫人,此事与你无干系,也没甚好说的。” 田氏略微尴尬,堆起笑,“夫君性子急躁又爱饮酒,今日唐突了女官罪无可恕。只求灵女官大人大量,千万不可叫殿下知晓这件事。我等至微至陋,不敢扰殿下清静。” 百灵冷冷一笑。“大公子愈发糊涂是他的事,自然不与陈夫人相干。但奈何陈夫人与大公子夫妻一体,百灵僭越,少不得说几句。公子不求上进,醉生梦死,陈夫人身为嫡妻,须时时劝诫的好。今日唐突了我不要紧,不过是个奴婢罢了。若是哪日唐突了侯门大院娇养的小姐,那可是大罪过。到时候,怕是殿下也保不住大公子!” 田氏出身书香门第,性子软弱,偏生是个护短的脾气,一听百灵这话有诅咒陈须之嫌,登时不太高兴,摆了脸子道:“再怎么说我夫君是皇后殿下的亲哥哥,灵女官这样说怕是不太好吧?若是女官过不了这道坎,索性同我回了殿下,将女官娶进门,不当妾,与我姐妹相称可好?” 百灵在阿娇身边伺候多年,哪里受过这样的话,面皮通红,气得眼睛冒火,愤恨出身奴婢又气田氏欺人,素日的好性子也受不得,没好气道:“陈夫人只当天底下所有女子都愿意嫁给大公子,我百灵也是不愿的!” 田氏在陈家,除了家仆奴婢,谁都能说她两句,今日不知是哪根筋搭错了,竟顶百灵的话来,“女官是瞧不上陈家么?殿下可也是陈家的女儿!女官自是心比天高,到能有个什么好去处?” 话赶话百灵更气,红了眼道:“我自哪里去处不劳夫人担心,夫人管好大公子是真!日后平白带了多少妾侍,没得堵心!” 第97节 “你!”田氏一股气上来,嘴巴却笨,“好个牙尖嘴利的丫头,当真是反了!我本好心为你,你竟这般白眼狼!罢了,我不管了!”说罢,一甩帕子,愤愤的往外走。百灵抽空了力气,跌坐在椅子上,兀自流泪不止。想起小詹事的温柔,更觉对不住,几下里柔肠寸断,哭个不停,又把好好的妆面弄花了。彩灵入内时,有心要解了这愁绪,笑道:“这是怎得了?我们百灵妹妹一向是个假小子,这会子倒有点哭哭啼啼的小女儿样儿了。” 百灵真伤了心,没被逗笑,反而引出未嫁时的回忆。“彩灵姐姐,想来那时候咱们也是有头有脸的,谁人敢这样欺侮?纵是大公子、二公子,也不会随便招惹我们。没曾想今日……今日却……”闺阁女儿,这样的事到底不能言说,只咽了下去。彩灵这会把剩下的一二分圆满了,二公子陈蟜不在府中,纵使在,也改了性子不会做逾矩的事,只有大公子陈须了。 叹了气,彩灵搂着她道:“咱们是奴婢,进了宫成为殿下的第一等女官,不过面儿上好听,却还是奴婢。有些事只能忍一忍。你在宫里倒是被惯坏了,这点子事闹的不依不饶,还给了陈夫人脸子瞧。” “姐姐还不知道大公子的脾性?往日府里略有个平头正脸的都往屋里拉。若不是我是殿下的侍婢,姐姐您是公主的侍婢,早就被他荼毒了。”百灵说的气愤,“说句话大不敬的话,大公子也是有过性命之忧的时候,林虑侯已是痛改前非,如今立下战功。大公子还这般浑浑噩噩,比原先还要混账糊涂,阖家为他一个人担心,这是嫡长子所为吗?” 彩灵当然要知道这个道理,又怜百灵受了委屈,“你可别再说了。我们这些奴婢又能怎么办呢?要我说,你好好儿去侍奉殿下,这事儿便不要再提起了。”百灵点头,“姐姐真当我是那起子不懂事的么?又不是什么好事,平白添了殿下愁绪。” 这一通也罢了。 那边霍去病被莫名其妙带回家,到了之后才知道是因为芙公主来寻,叫他立刻回来,不由得哭笑不得。芙公主一见霍去病的身影,高兴的从阿娇怀中跳下来,亲亲热热的执了他的手,甜甜的喊了声:“昱哥哥~” 霍去病没说话,一张脸冷的掉冰碴,使劲甩开芙公主的手,那边提起一柄剑耍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小芙儿热脸贴冷屁股了。。。 第81章 燕王之女(捉虫伪更) 芙公主愣愣的站着, 瘪瘪嘴红了眼圈, 刚刚止住的泪珠子盈满眼眶, 忽忽悠悠又要往下落。 林虑公主面露尴尬, 蹲下身搂住芙公主,哄她道:“舅娘替你教训昱哥哥好不好?”芙公主摇摇头, 呼啦啦甩落成串的泪珠子。她又看着阿娇,歉然笑道:“昱儿脾气古怪, 专以练武为主,一心要做出一番事业来。今天贸然将他从营中带回,怕是闹了点别扭。” “他倒很是上进。”阿娇转眼去看霍去病练剑,快狠准,日后定是个英勇善战的好将军, 却不见得是个知冷知热的好夫君。她有点犹豫了。 翟黎看看芙公主,小可怜儿又是委屈, 又舍不得霍去病受罚, 只自己哭个不停,盼着念着看见了昱哥哥,却被冷脸相待, 年幼的芙儿哪里受得了。 剑法练毕, 霍去病照例找到翟黎,恭敬的拱手道:“求师父赐教。” 翟黎不理他,挥挥手招呼芙公主来他身边,因霍去病在那里,芙公主别别扭扭的还是去了。翟黎一把将小丫头抱在怀里放置膝头, 笑着哄她:“我命人给公主殿下抓蝴蝶瞧好不好?”芙公主哪里还有那兴趣看蝴蝶,她一心只盯着霍去病。霍去病也看着她,但眼中俱是冷漠。“求师父指导。“ 翟黎用更加冰冷的眼神看他,“没看见我同公主说话么?” 霍去病收了收眼里的冷漠,看了芙公主一眼,芙公主也满怀期待的看着他。“师父,我陪公主。”霍去病妥协了,牵着芙公主的小手往园子里走。芙公主顿时笑得如满月般可爱,跟着一并去了。 阿娇看着他俩离开,林虑公主兀自带着歉意:“昱儿唐突了公主,晚些我自会好好教训他!” “二嫂,这事原怪芙儿任性,非要亓昱陪着。亓昱在营中训练刻苦,又有大志向,被打断训练接来陪芙儿,难免心里有气。”阿娇道。“能陪芙公主,是昱儿三生有幸,殿下这话折煞他了。哪里能怪公主任性。”林虑公主忙道,“我自会好好说他。” 阿娇摇摇头,“二嫂不必如此。今日也不怕同你说,孤本有意让芙儿大些,和亓昱议婚……”林虑公主眼睛一亮,又听阿娇继续道:“可如今看来,还需从长计议。”林虑公主心头失望,闭口不再言此事。 花园里,芙公主完全没看出霍去病的不情愿,拉着小哥哥去看虫子。霍去病不动声色挣脱她的手,维着恰到好处的规矩,守礼的跟着。 “昱哥哥……”芙公主终于觉察到不对劲,“昱哥哥是不是生芙儿的气了?” 霍去病道:“公主误解了。” 芙公主再怎么粗枝大叶的活泼性子,也发觉霍去病的疏离,从芙妹妹到公主,太明显不过。她强忍心里委屈,只道:“芙儿哪里做错了?昱哥哥你说。” 霍去病人小,性子又倔,其实也没多大事,偏生赌气道,“公主没有哪里做错,全是我的不是。”芙公主含泪看着他,却偏偏说不出一句话来。霍去病看着那双泪眼朦胧的眼,心软下来。“其实……” “昱哥哥,对不起。”芙公主倒了个莫名其妙的歉,她并不懂哪里做错了,只是知道霍去病生气了,说完便离开花园,边跑边哭,乳娘紧跟没跟上。回到自己的闺房,更哭得伤心。百灵路过听见,忙进去问个究竟,芙公主不肯说,乳娘只知道个大概。这事便放下来,成了个小小的结。 话说陈须冲撞了百灵,也不敢在侯府里待,没等到陈蟜便出了府,在街上闲逛。燕王刘定国正带着女儿刘琦上长安,刘琦是刘定国的二女儿,生得最是美貌,刘定国对这个女儿可谓百依百顺,此次进京,完全是因为刘琦喜好奢华,向往长安繁华,特上书皇太后商讨婚嫁之事。去岁皇太后有意为丞相田蚡求娶其女,刘定国前来正是为此事。 驷马车稳稳的前行,刘琦挑开帘子往外望,对长安的繁华无一不称赞。刘定国见她高兴也是很欣慰:“琦儿,日后你嫁进长安,可日日享这繁华。”刘琦摔帘咬牙笑,亦嗔亦怒:“爹爹这般希望女儿出嫁,可是厌恶女儿了?”说着,便躺在刘定国怀中,拨弄他的须子玩。 刘定国心里痒酥酥的,他哪里舍得这个女儿,这可是他三个女儿中姿色最卓越的。若不是为了拉拢皇太后,他也不舍得。听说那田蚡样貌丑陋、身材矮小,女儿嫁过去真是委屈了。“我女儿是神仙一样的人物,便宜了田蚡那老小子!”看画一样欣赏许久,又不忍心了,“若是琦儿不愿意,那便不要嫁了。”刘琦坐正身子,正色道:“那可不行。田蚡是丞相,又有侯位,位高权重,嫁过去为嫡妻,只有享福的。” 刘定国半是欣慰半是沮丧,“既然琦儿这样说,为父这便请旨入宫。”刘琦不置可否,只命人到他们在长安的宅子换身衣裳,没待片刻便出去游览闲逛去了。 是夜,灯笼高挂,到处歌舞升平,一派祥和之景。刘琦买了面具戴着玩,乐呵呵的又挂了一串红珊瑚珠在身上,也不叫人跟着,端得俏皮可爱。陈须回府后发现没事,也没人来寻他晦气,反倒是田氏回府后闷闷不乐的模样。他并不是个好夫君,懒得管嫡妻生哪门子闲气,又说了几句酸话,自出门寻欢作乐。 兴隆酒楼点着龙凤灯笼,在东大街是出了名的。菜肴出名,唱小曲儿的出名,更有特色菜肴要价二两银。刘琦慕名而来,满满当当点了一桌子的菜,边吃边兴致勃勃的听曲儿。正听到兴头,刘琦高喊一声‘好’!登时引起陈须的注意。由于她做平家姑娘打扮,又容貌惊人。陈须黄汤下肚,心头哪里还有一点成算,提了酒壶摇摇晃晃的就去了。 刘琦看到他,那公子生得一表人才,端得英俊,不禁也生了几分好感。又不是什么矜持的闺阁女儿,早已尝过云雨滋味,对陈须的到来不慌不乱不羞涩,而是让道:“公子请坐。” 陈须一见姑娘不但不生厌,反而主动相邀,这可是没有的事,当即快活的坐下,唤来小二添酒加菜,两人觥筹交错,相见恨晚。晚到天色愈晚时,竟找了一客栈住了。 翌日皇太后面见燕王刘定国,谈及他二女刘琦与田蚡婚事,刘定国欣然应允,皇太后倍感欣慰,同皇帝商议几分,着礼部拟个好日子赐婚。这件大事算是尘埃落定,与此同时,刘琦正躺在陈须怀中,要知道陈须是女人堆里出来的人物,哄女人有几分能耐,再者生得也算俊朗,二人缠缠绵绵,竟立了山盟海誓。刘琦贪图富贵,那誓言自是随便说说。陈须倒是当了真,暗下决心要回府休妻,以免可人儿委屈为妾。 而窦婴在家中赋闲,若按照他以往的性子,必是抑郁成病,或者逢上知己好友抱怨几句。可叹人心难测,谁又知道这所谓知己好友会不会将那些逆言传出去,继而被有心人故意传到皇帝耳中。亏得阿娇时时劝诫,方缓了心头郁结,韬光养晦,倒将身子养得更加硬朗了。 得知田蚡赐婚消息时,他正与挚友灌夫对坐饮茶,叫府上歌女舞几曲助兴。灌夫脾气冲动易怒,没有城府,一听这消息,当即摔了杯盅,破口大骂:“田蚡小儿忝居丞相之位已是不配!又有何德何能迎娶诸侯翁主?!当真天道不公!” 阿娇不愿窦婴与灌夫来往,是因灌夫莽撞性格只会惹事,前世更是累得窦婴因此被处斩。只窦婴重情义,他赋闲只有灌夫肯与他来往,因而不忍断绝往来。“仲孺如今年纪渐长,怎得还是这样脾性?田蚡现下里得意,我们没必要同他硬碰硬,且忍一忍罢了……”“你什么时候这样软性子了?”灌夫不屑,“田蚡曾经派籍福去索取侯爷在城南的田地,侯爷居然还能好言好语说话。虽陛下夸赞侯爷大度,但我认为这厮辱人至深,侯爷连刚性也没了。却是在家赋闲久了,婆妈起来?” 这话难听,窦婴忍气道:“我不愿和田蚡交恶,也为了不让皇后殿下烦心。” 提起皇后,灌夫更是嗤之以鼻,“皇后原先也是有点傲骨傲气的,听说竟也贤德起来。女子贤德固然好,不过前后差别这样大,也是个贪图安逸富贵的。”“仲孺!你说老夫便罢了,岂可随意议论皇后?!”窦婴恼了,这灌夫果然是个没成算的。 “你们窦家陈家连成一气,你自然听不惯我数落皇后。皇后尊贵,却也不过区区女子,小小女子哪里是个胸有宏图的?不过在那后宫巴掌大的地儿勾心斗角,最是没得意思。”灌夫没喝酒,却也说昏话醉话。窦婴受皇后劝诫多时,深感皇后的胸襟,不愿再说,只道:“你侮辱皇后便是侮辱老夫,老夫府上怕是待不下灌兄,灌兄请便吧!”这就是赶人了。 灌夫大吃一惊,不明所以的嚷嚷:“老匹夫你这是何意?我不过随便一说罢了。”窦婴寒着脸,“我却不同你说笑的!”灌夫气极,摔了桌愤愤离去。深宫内阿娇想尽一切办法希望二者少来往,没想到竟因她而起的口角引起二人隔阂,倒也是意外之获。 田蚡得了旨意,喜不自胜。他早命人打探过刘琦的底细,最是美丽动人的。娶妻娶贤不过是说说,有个现成的美人儿,又是翁主,这样的还不愿娶,岂不是傻么。 作者有话要说:  有点像小番外的说~阿娇那边没啥事,收拾她身边猪队友~ 第82章 心有千千结(捉虫伪更) 陈须自识得刘琦, 两人成日见鬼混, 田氏本就管不住陈须, 纵得他肆无忌惮。这日不知听何人说, 那美貌多情的尤物竟是燕王刘定国的二女儿陈琦,喜得不知怎样才好。回府后只将自己关在书房, 田氏唤他许久也不理。无奈间,她找来素日里得宠的妾侍来请, 还是不见。田氏心急如焚,又不敢惊动堂邑侯和窦太主,少不得提心吊胆的支了凳子在外头坐着等,生怕出什么事。 好容易等了人出来,田氏看陈须顶个老大的黑眼圈, 心疼的不得了,“夫君这是怎么了?”说着伸出手要去抚摸。 陈须一把打落她的手, 扔下书简, 毫不留情道:“收拾收拾东西回娘家去吧!” 田氏震惊的拾起书简,抖抖索索的打开一看,刚看到休书二字, 就觉眼前一黑, 摇摇欲坠,好在叫侍婢扶住了。想起这些年来的苦楚,不禁泪如雨下,“夫君为何休妻?我哪里做的不好吗?” 第98节 陈须厌恶田氏的哭哭啼啼,“自你嫁入侯府, 未曾生下一儿半女,难道我不该休弃你吗?!” 听起来倒是振振有词,可田氏敏感多疑,想来她自嫁进来,纵着陈须纳妾买讴者,从未有过醋妒之言。偶尔委屈落泪,陈须虽然烦躁,却丝毫未露出过休妻念头。如今贸贸然要休妻,田氏总觉得哪里不对劲,遂哭着跑到婆婆窦太主面前,诉起缘故。 窦太主固然不喜田氏,但田氏却也是个好儿媳,待她恭敬孝顺,陈须要休妻,传出去名声也不好听。本来陈家二子经过太皇太后殡天私自招徕讴者玩乐这事,名声便不太好,难为二子陈蟜挣得战功,这再叫长子闹得成为笑柄,着实不行。她便命人把陈须带来,陈须站在母亲面前,也不分辨,当即承认要休了田氏。 如今就这个儿子不省心,窦太主气的指他:“什么无后休妻,你老老实实告诉我,是何原因?!” 陈须索性破罐子破摔,梗着脖子硬气道:“当初母亲偏疼二弟,叫他迎娶了林虑公主。偏生塞给我这么个不中用的女人。如今我不靠母亲,不靠家世,照样拢了个诸侯王翁主,我便要休了田氏娶翁主,也好扬眉吐气!” “娶翁主?!”窦太主又好气又好笑,“你这样天真?!哪里来的翁主能随随便便叫你给娶了?” 陈须嗤笑,“母亲可相信儿子的能耐吧!正是燕王二女儿刘琦翁主!” 刘琦赐婚田蚡这事,窦太主尚不知情,但看儿子这样信誓旦旦,看来与那女子早已有了苟且之事。窦太主只恨没这个儿子,没得又给陈氏一族抹黑,当即泪雨如下,“你如今这般年纪,还这样轻狂骄纵不顾后果么?” 陈须自信的笑了笑,“母亲说什么昏话,且等儿子领了翁主来拜见您!”说罢,也不管母亲妻室,扬长而去。田氏没了主意,只哀求窦太主:“求母亲不要赶我走!”窦太主气得乱颤,“你回房里去。云妈妈,备车,我要入宫见皇后!” 椒房殿中,阿娇正抱了芙公主坐膝上,面前是一碗冰镇过的果碗,那碗里切好了各色水果,洒上碎冰,最是消暑解渴的。可小公主却是没心情吃,闷闷的坐着。 “芙儿自回来,怎得连个笑脸也没了?”阿娇笑着哄她。 芙公主抽抽搭搭就要落泪,生生忍住了,“母后,芙儿只是累了。” “累了?”小人儿一本正经的话逗得阿娇差点笑出声,又抚摸她柔软的发,“你这小丫头精神头最是好。若是你二妹妹说累了,母后倒是信的。” 芙公主别别扭扭一瘪嘴,性子一向直爽留不住话,低低道:“我惹昱哥哥生气了。” “哦?”阿娇知道霍去病为何生气,也知道这俩小人儿闹别扭了。“昱儿是不是对你不好?甩脸子给你瞧了?” 芙公主摇摇头,忙道:“母后,没有的事,昱哥哥对我很好,都是我的错。” 乳娘早就把事情说了个大概,影卫禀报了更加具体的情况,霍去病因打断训练回府不高兴,没得冷言冷语对芙公主,这才出了个小别扭。小丫头却把所有责难揽在身上,可见很是护着霍去病。 “如果母后不叫昱儿再见你好不好?”阿娇想了想,说。“母后千万别……”芙公主急了,从阿娇怀中跳下来,端端正正行了个大礼,“都是芙儿的错,求母后不要怪罪昱哥哥。” 阿娇拉她过来,温柔道:“小丫头,我知道你时时刻刻想同你昱哥哥玩耍,但你昱哥哥是有雄心壮志的人,不能成天陪你胡闹,你可知道?”芙公主似懂非懂的点点头。阿娇又道:“翟仆射心疼你,你一哭,一不高兴,他自然以你的喜恶为主。你昱哥哥是他的弟子,他便打发人接了陪你。可你昱哥哥以为是你任性让他来,自然就不高兴。所以……”“所以芙儿知道了,以后即使昱哥哥不在府中,不能时刻见到昱哥哥,放心里想着也是一样的!”芙公主被阿娇一大段话绕的有点晕,还是聪明的听出有误会在。 “放心里想着?”阿娇噗嗤一声笑了,转头看百灵,“你可听听,这丫头不害臊。” 百灵也笑着上前给果碗加了点冰,“公主年幼,哪里知道这话的意思。不过是为着两人兴致相同,能玩到一块儿罢了。” 芙公主端起果碗吃起来,解了心结,甜甜的笑:“多谢灵姑姑。”百灵含笑,“我们公主是多好的姑娘。” 阿娇也笑了,冲着屏风后道了一句:“出来吧。” 霍去病满是愧疚的走出来,喊了一声:“芙妹妹。” 芙公主高兴的回头看,嘴角还粘着个西瓜子,“昱哥哥!” 霍去病快步上前,捏掉那粒西瓜子,“芙妹妹,我带你去玩吧。”说着又看了阿娇一眼。芙公主高兴的放了果碗,也看着阿娇。阿娇含笑道:“你们去吧。” 两个小人儿走出殿外,就见卫公主怯怯的入内道:“母后,恬儿也想去。”阿娇自是没有不允的,霍去病便在殿外等了一会,卫公主才小心的走出,觑了芙公主一眼,“姐姐。” 芙公主喜欢热闹,拉了卫公主的手道:“妹妹若是闷了,便一起吧。” 这边三个人一起去了。 几个小家伙刚走不久,大长秋通禀‘窦太主到’。阿娇狐疑的和百灵念叨一句‘这不年不节的,也没甚么事,母亲怎得来了?’百灵亦摸不着头脑,陈须轻薄她的事,除了彩灵,她谁也没告诉,不至于田氏捅了这事到窦太主那里,没得找骂么。 “娇儿,娇儿~”窦太主一叠声喊着,脚步匆忙而入,满面泪痕又气又急。百灵忙搀着坐下,又打发徽娘、洺燕准备茶点,闹了一通方离开,留下娘俩说话。 “母亲,这是出什么事了?”阿娇好言安抚,窦太主缓了缓心绪,道:“你瞧瞧你大哥可是魔怔了?竟说什么要娶翁主。” “娶翁主?”阿娇也是奇怪,“迎娶翁主定要陛下圣旨或母后懿旨,这没头没脑的,娶什么翁主?再说大哥早有家室,哪个诸侯也不愿自己女儿做妾吧?” 窦太主叹气,拍拍阿娇的手背,“我也是这么想。孰料这不争气的东西糊涂脂油蒙了心,非但给你大嫂扔下休书,还连名道姓的说了要娶的翁主。” “大哥休妻?”阿娇这一唬也是非同小可。大汉民风开放,公主和离再娶,寡妇再嫁,和离再嫁也没什么。但是官宦世家,结发嫡妻无过错贸然休妻是件相当丢人的事。“为了那劳什子不知哪里冒出来的翁主,竟连结发妻也不要了?” 窦太主道:“可不是没名没姓呢,你大哥口口声声说是燕王次女刘琦。” 刘琦下嫁丞相田蚡的事,虽未正式颁旨,但后宫上下都有所耳闻。阿娇更是知道的清楚,一听是燕王女刘琦,立刻笑了,“母亲,怕是大哥糊涂,叫哪个使坏的丫头骗了,那刘琦已许嫁丞相田蚡,哪里轮得到大哥。” 窦太主也迷糊了,“殿下所说当真?”阿娇笑,“这却是什么事?没有欺瞒母亲的必要。” 窦太主从阿娇那里得到准信,只道是陈须受了哪个女子的骗,回去将他臭骂一顿,责令毁了休书,两人好好过活。田氏一听只是骗局,遂放下心来,倒也没有丝毫怨言,自一心一意过日子去了。 反观陈须气愤的一夜没睡,趴在书房里郁闷了一夜。次日便去街上,先是往客栈中问,得知刘琦出外游玩去了,房间并没退,坐等了一会不见回来,心里油煎一样,跑出去到处询问刘琦在何处。刘琦并不知道自己惹出这样大的事,而是在别院和父亲饮酒作乐,顺便说起赐婚一事。 刘定国宠溺的看着女儿,“琦儿,事情已说定了,只待这个月十五颁旨赐婚,吉日定在次年六月初六,父亲定给你备一份厚厚的嫁妆。”“父亲说什么呢。”刘琦羞红双颊,犹如桃花般娇艳可人。 刘定国看的心猿意马,只搂着就亲,伺候的家仆留下一个倒酒,什么也不敢说,只当没看见。 不曾想那陈须还做着娶翁主的梦,几经打听知道燕王一行在长安的宅邸,冒冒失失撞上门,守门侍卫皆是燕王亲信,哪里肯让他进,于是便在府门外大吵大嚷。 作者有话要说:  去参加好友婚礼啦~存稿箱给大家,喜气给大家,愿每个人都能嫁给爱情,不被逼婚,不搭伙过日子~幸福每一天~么么哒~ 第83章 告 有家仆前来通禀, 那斟酒者对燕王耳语几句。刘定国登时大怒, 推开女儿就往外走。刘琦不明所以, 挥退讴者, 道:“父亲,出什么事了?” 刘定国叫人为他整冠正衣, “那堂邑侯大儿子当真是个混账,竟闹到我府上来!琦儿你且坐会, 为父去处理这事。”刘琦一听大惊,就见刘定国带人走出去,她忙拽了那报信人道:“可知陈大公子所谓何事?” 报信人道:“却也不曾知道的详细。只陈公子一个劲嚷嚷翁主名讳,还喊着让翁主出外见他,说说……”“说什么?!”刘琦听得惊惧异常。“说说为何翁主忘了二人誓言……”报信人低低回了句, 便不敢再言,忙的退下。 刘琦一听, 脑门‘轰’的一声。陈须生得英俊潇洒, 刘琦心下喜欢,却只是逢场作戏,找找乐子。没想到他真有胆找上门来, 当即失了主意, 喊来亲近婢女,草草整理一番也跟着出去。 第99节 府门前离老远全是百姓,他们不敢近前,只瞧热闹。刘定国虽是仗着身份不怕丢人,倒是心疼女儿名誉受损, 骂了声‘竖子无礼,竟敢污我女儿清白’,便命人打将出去。 陈须被几个人架住,动弹不得,更是气愤异常,本来看刘定国出来,还以为是亲来迎他这个贤婿,没想竟遭受这般对待,口中直嚷嚷:“刘琦,你给我出来!前几日花前月下,温柔缠绵的倒是谁!你如今攀上田蚡便认不得我了吗?”林林总总,细细数来两人恩爱。 刘定国又气又妒,气得陈须玷污刘琦,在府门前辱骂,平白叫人看笑话。妒的是他娇养美丽的女儿,竟承欢他人身下?让他去罚了陈琦,自然舍不得,只命人兜头就打,泄泄心头之愤。待刘琦到时,陈须头上脸上身上被打得青一块紫一块,露水夫妻也是情,刘琦看着难受,拉了父亲衣袖道:“父亲,在咱们府门口,这样岂不是太难堪了。” 陈定国当即啐她一口,“难看?你风流浪荡的时候怎么不觉得难看?!” 刘琦又羞又气,跺脚不管,哭着跑进府里。陈须还待跟着,被一家仆狠推一把,摔得个嘴啃泥。长安街巷闲话传的快,田蚡当下知道了,气的七窍生烟,咬牙切齿:“陈家欺人太甚!既然堂邑侯不济,那由我好好替你整治整治陈家门风!!” 次日着官服往宣室殿上书,告堂邑侯管教不严,公子须大胆犯上,调戏待嫁翁主。同时让人带话给皇太后,求皇太后做主。皇太后一听弟弟竟受到此等侮辱,当即摆驾椒房殿,和阿娇结结实实理论一番。阿娇又气又恼,没想到哥哥在家闹不成,还到燕王府前去闹,没别的办法,多亏皇太后跑来质问,让她提前知道哥哥闯的祸,当即修了锦书,叫人带去堂邑侯府。 堂邑侯亦听说此事,着人拿了陈须回来,生生打了十几板子,气的吹胡子瞪眼。陈须初时还强辩,屁股吃疼受不住,方才求饶。田氏在一边哭的泪人一般,窦太主虽心疼,但更气他做出荒唐事,叫人往死打。 这消息传到林虑侯府时,陈蟜正陪着御医给翟黎医治,闻讯不由得慌了,“大哥这次真的闹过了。” 翟黎冷冷一笑,“公子须早晚有这一日,好在陛下对皇后敬重怜悯,你才立下战功。如今叫人绑了公子须送到宫中,由丞相和燕王处置,可保陈家无虞。若是心软硬要保大公子,只怕陈家后患无穷!” 田蚡为人小气记仇,睚眦必报的个性,陈蟜还是有所耳闻的,可到底是一母同胞手足,哪里忍心,“仆射说的是这个理。可大哥是我手足兄弟,舍不得。何况母亲那里必是不依的。” 翟黎强硬道:“此一时彼一时。你还当是太皇太后在时么?由得窦太主殿下闹一闹哭一哭,此事就可揭过去?如今皇太后在后宫做主,前朝王家势力盘根错节,虽有卫家兴起,陈家中兴,到底根基不深。陛下不会冒着皇太后雷霆之怒去包庇陈家,侯爷可明白?” 陈蟜大为不忍,却又觉得翟黎说的确实在理,即刻命人准备去堂邑侯府一趟。翟黎看着院子里一株茂盛的树,想着阿娇会是怎样愁绪满怀,低头看看依旧是毫无知觉的腿,淡漠的取出一枚针,就着穴位狠狠扎下去。吴越眼尖,立刻到翟黎身边,“老大,万万不可!”这是他们影卫间的禁术,用刺激穴位的疗法唤醒躯体,能如正常人一样动作。但是……之所以称作禁术,是因为一旦实施,只能维持一个月,而后将是彻底的经脉俱损。莫说不能走,日后连坐着也难。 翟黎没想到吴越竟偷偷跑来林虑侯府,不满道:“你不在椒房殿看着殿下,来我这里做什么。” 吴越抓住他的手,“老大,千万别!如此您以后真的会成废人。”“护她安好,等她彻底安全后,我便离开。”翟黎看着吴越微微一笑,“我早和你说过,两份报酬不是那样好拿的!”说着,一把推开吴越,又是一针,久无知觉的腿终于感觉到丝丝麻木。 “老大!”吴越眼泪都快逼出来了,卯足所有力气打下他的针毡。翟黎腿脚不便,没了往日灵活,他怔愣的看着被吴越打落的针毡,头一次露出软弱,“看来真的是个无用的废人了。” “老大……”这种心酸引得吴越眼圈通红,几欲落泪。直到他离开,翟黎偏头看着未央宫方向,一直未变过。 堂邑侯将陈须打的气息奄奄,窦太主最终没忍住,上前来劝。堂邑侯破天荒的对窦太主发了脾气,“为夫错就错在让你教养两个儿子!是为夫失职!如今须儿惹下这样的滔天大祸,你还护着他么?!” 眼瞅着陈须只有出得气,没进得气,窦太主的心蓦地软了,趴在陈须身上哭着:“侯爷,子不教父之过,妻不敢说是侯爷的错,那便是我的错,侯爷连我一并打死好了。反正母亲生前最疼我,我便下去陪她老人家!” “你!”堂邑侯颓唐的丢了木板,颤颤巍巍的退了几步,老泪纵横,“好容易蟜儿肯上进,立了军功封了将军。却生生败在这个逆子手上!”窦太主闻言也是哭个不止。忽闻家仆报林虑侯到,更是哭得震天动地。陈蟜不落忍,忙得走到母亲身边安慰劝抚,本不想再提翟黎的建议,但想了又想,还是咬咬牙道:“母亲,赶紧将大哥捆了任凭陛下处置吧。” 窦太主登时红了眼睛,气道:“你是疯了不成?!这是你亲大哥!” 陈蟜心里烦闷,道:“我当然知道他是我亲大哥!但只有这样才有可能救了大哥,更是救了陈家!若是大哥没福,救不下命来,好歹救了陈家!” “蟜儿你!你如今有了职位,又立了军功,竟冷心冷面起来?!”窦太主连连哭泣,失望的看着二子。倒是堂邑侯想通其中关节,“蟜儿说的没错,赶紧将须儿绑了送到宣室殿去!”窦太主简直不敢相信这是她的夫君和亲生儿子,当即歪倒一旁,指着二人:“好好好,你二人不愧是父子,说话做事就这样冷硬心肠!”田氏更是跪在堂邑侯面前哭求:“父亲,父亲千万不要送夫君进宣室殿啊,夫君轻薄翁主,亵渎皇室,这是死罪!” 堂邑侯苍老的面容闪过一丝不忍,“死罪?!他合该有此下场!”陈蟜看看日头,对父亲道:“来不及了,快些绑了大哥送去,不然陛下派人来绑,便失了先机!” 堂邑侯点头应允,命家仆不必顾忌,狠狠绑了。期间窦太主同田氏拼命阻拦,奈何弱女子伤心狠了,手软脚软,堂邑侯又是下了决心的,哪里拦得住?只能眼睁睁看着陈须被人拖走。窦太主嚯的站起,伤心欲绝,“我去宫里寻女儿,说说你们这对无情无义的父子!”堂邑侯听提到最疼爱的小女儿,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可安生些吧!陈须出了这事,皇太后怕是第一个要找女儿的晦气!” 窦太主瞪着眼睛,“那老妇有这个胆子吗?!”堂邑侯终于彻底沉了脸,命人将公主请回房中,“嫖儿,你爱子心切,为夫不予你计较。但无论什么事,必要以家族为重,禁尔房中,且好好想想罢!”窦太主如此不情不愿回房。堂邑侯又看了田氏一眼,“香兰,你待须儿一片深情,为父看在眼里。而今须儿犯下此等罪过,为父自觉对你不住,若你不愿再留在陈家,可与须儿和离……” 田氏性子软是软,却是个重情的,当即哭着表示‘若陈须平安归来,自做好为妻者本分;若陈须就死,自守他一世。’堂邑侯很是动容,好生命人搀扶田氏回房歇息,却说那田氏满心记挂陈须安危,哪里歇的了,不过在房中来回踱步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斗笠君也不是无坚不摧了啊~ 第84章 逆子 陈家人在陈蟜的带领下, 浩浩荡荡拜谒宣室殿。堂邑侯衣冠整齐紧跟其后, 允准入内进殿膝行至皇帝脚边, 叩头不迭, “罪臣代子请罪!” 彼时阿娇已被皇帝请到宣室殿,看老父一把年纪还为大哥奔走, 大为不忍。殿上皇太后和田蚡俱在,已有人通报燕王和刘琦翁主。 皇太后冷眼看着, 只觉虚伪恶心至极。 “堂邑侯不必惺惺作态,即使你如此教训令公子,亦是无法抵赖事实真相的。” 阿娇接过道:“母后说的没错。不过父亲这般教训大哥,也是自悔家教不严。这是为父的伤痛,没有意图抵赖什么, 母后何必说的那样难听?” 田蚡行了一礼道:“皇后殿下之意,便是其兄长冒犯臣未婚妻便这样算了?” 阿娇瞥了他一眼, 冷冷一笑, “武安侯的曲解功夫愈发长进了。” “臣不明,望皇后殿下明示。”田蚡蓄意挑衅。未等阿娇说话,皇帝揉捏额心, “武安侯, 不得对皇后无礼。”“臣僭越。”田蚡愤愤退下。 皇太后还待说什么,阿娇立刻打断她道:“母后不必说了,事发关乎二者名声,且听一听翁主怎么说罢。” 那边刘琦随同父亲燕王刘定国款款入内,又是个妖娆多情的美人儿, 皇太后对这样的女子总没什么好感,当即心下不满。一看田蚡看得如痴如醉,更是气了个倒仰。皇帝命人赐座,又委婉得问了刘琦事情原委。 殿中数人哪知乔装打扮的翟黎昨日约刘琦见了面,安静的街巷小院中,刘琦花容失色,她是被影卫‘请’来的。 “翁主与陈家大公子的事,鄙人已尽知。”翟黎笑眯眯看刘琦惨白的脸。“你要怎样?”刘琦也不是泛泛之辈,当即冷静下来。“不若如何,只求翁主保下陈公子。翁主聪慧过人,也知若承认了这事,非但陈公子命丧黄泉,您也捞不到好处。”翟黎还是笑眯眯的。刘琦只觉这人的笑容异常刺眼,“我是燕王之女……”“燕王之女也要嫁人,也想进长安不是么?”翟黎将刘琦调查的清楚彻底,句句抓住刘琦的痛点。“你觉得田蚡愿意娶一个人尽可夫的女子么?”“大胆!”刘琦怒极。 “唔,我确实一向胆大。”翟黎笑,“翁主保下陈公子,嫁进丞相府,我还可以助翁主一臂之力。”说着,他拿出一味秘药,“这药可使翁主新婚之夜如闺阁女儿一般。翁主已非完璧,自然有其他法子遮掩,但难免不出纰漏,不若用了我这法子,确保万无一失。” 刘琦的思绪回到殿中,不知为何,她直觉这人既知她与陈须的事,也知她燕国秘闻。最终,只得接受,以保无虞。怕是敢说‘不’,这人杀她灭口都有可能。 “回陛下,这人琦儿好像有过一面之缘。”刘琦作出一派天真模样,又走上前看了看,“他甚是讨厌,喝了点酒同琦儿说了些昏话,也不知是何意。好像将琦儿误认他人。” 田蚡松了一口气,原还是冰清玉洁的。皇太后不依了,“好像未曾听闻陈公子有相好之人与琦儿生得相似?” 阿娇微笑道:“母后怕是孤陋寡闻了。这世间千奇百怪之事常有,生得相似又有何稀奇?”“照皇后所说,这事便这样算了?”皇太后似笑非笑。 阿娇看了皇帝一眼,发觉他眼底也尽是厌烦,胸有成竹的笑道:“不然母后以为如何?陛下心怀社稷,日理万机,哪里有空闲日日处理这些事。”一看燕王脸色不好,阿娇把下剩的话说完,“当然,翁主因长兄受了委屈,陈家自然要负责。待次年六月初六翁主出嫁,陈家必倾其所有为翁主添补嫁妆,保证翁主风风光光不输公主之礼下嫁可好?” 燕王面色稍霁,皇帝更是给阿娇脸面,“如此,朕特赐翁主为清平公主。” 刘琦大喜过望,赶紧跪下谢恩,燕王终于露出笑脸,乐滋滋的受了。田蚡更是欢喜不已,本娶得翁主已是高攀,这下娶了公主回去,当真光耀门楣。皇太后至此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罢了,每次事故皆是风声大雨点小,心里恨意日积月累。 好在陈须被打的昏迷,未能得知一切。堂邑侯被罚半年俸禄,以罚他教子不善。阿娇请父亲去椒房殿坐一坐,让人用水泼醒陈须,陈须刚醒,第一句话便是:“琦儿,琦儿来亲一亲!” 堂邑侯气的上去一记窝心脚把陈须踢翻在地,看来是用了狠劲的。陈须疼痛不已,一见是父亲在侧,不敢说话,又瞧妹妹也是冷脸相待,鼻涕一把泪一把求:“好妹妹,大哥可就指着你了。” 第100节 阿娇柳眉倒竖,“大哥无故休妻在前,与刘琦翁主苟且在后,连累年迈父母为你操劳,还有脸在这里哭哭啼啼么?!”“妹妹,妹妹……”陈须跪爬到阿娇脚边,“大哥满心苦楚无处说,竟连妹妹也不懂我。大哥真的心仪那刘琦翁主,妹妹替大哥求求陛下,好不好?” “哪里有什么刘琦翁主!”阿娇冷冷看他,“如今已是清平公主,你再也不要肖想了!” 当时殿上,陈须被打的浑浑噩噩,哪里听说这事,如今听来犹如五雷轰顶,“清……平公主……”他看了看阿娇,又看了眼苍老的父亲,忆起刘琦的温柔娇媚,终于无声落泪,“那些誓言,那些缠绵可就不作数了吗?” 阿娇冷漠的望着他,“儿女私情本可鉴日月之深重,但哥哥不明道理,一度胡闹,招惹那样的翁主!你可知刘琦是个何样的人?一个有婚约的女子,还同你醉生梦死,哪里是个好的?!” 陈须哭个不止,“妹妹,我的好妹妹,你帮哥哥这一回,哥哥只要刘琦,只要她!若有了她,哥哥定当痛改前非!” “逆子!”堂邑侯见陈须只顾为难阿娇,气的一个耳光扇的陈须歪倒在地,“要不是你妹妹机敏,你以为你现在还有命在吗?!” “父亲,父亲,您帮帮我,我只要刘琦!”陈须失了神的摸索,慌乱的求助。阿娇看着又可怜又可气,“大哥,你死了这条心吧!” 陈须怔住,泪眼朦胧看了妹妹一眼,霍的站起,指着两人:“你们只关心陈蟜!眼里心里只有陈蟜,哪里还顾我的死活!既是你们这样冷情,莫要怪我做出什么事来!”说罢,歪歪倒倒往外走。堂邑侯气得直哆嗦,冲着他背影怒道:“逆子!走出这个门,你也不要回侯府了!!”又是连连咳嗽。阿娇赶紧命人请太医,堂邑侯摆摆手,“用不着,才出了这事,不要再惊动宫里任何人了。” 阿娇只得罢了,喂老父吃了几粒丸药,又轻轻拍背让其气顺些。堂邑侯好容易缓下来,泪水潺潺,“娇儿,是家中带累了你,是家中带累了你啊!” 谁人看见老父一把年纪还在为子女操劳不心酸?阿娇即便有天大的委屈也说不出一丝一毫来,只安慰老父道:“父亲,我是陈家的女儿,没得什么带累不带累的。只大哥这一愤愤离去,我怕他惹出什么乱子来。还得父亲时时盯着才好,再者母亲疼爱大哥,回去后还得细细说与母亲知道才好,以免惊了母亲,惹下愁绪伤身便不好了。” 阿娇说什么,堂邑侯没有不应的,于是连连答应了回去。果然窦太主得闻消息又哭了一场,陈蟜不便回府,就在堂邑侯府中看了一夜。 次日田氏哭着去回,说是陈须彻夜未归。本来陈须彻夜未归是常事了,但因近期出的事,堂邑侯又放了狠话不许他回家,这便急了。老两口说归说,骂归骂,到底不忍心,着家仆到处去找,只瞒着不敢告诉阿娇,怕她跟着担心。 这一闹,堂邑侯便病倒了。 元光三年夏,王嫣宁再度有孕。皇帝喜极,晋封三品容华。 得知消息的嫣宁,热泪盈眶,喃喃自语‘孩子又回来找娘了。’阿娇至昭阳殿几次,看着她自小产后重新换上笑颜,也是感慨。 “嫣宁,孤只是心里难过冲你发火,其实从未怪过你。”阿娇安抚她,“你好好养着,争取生个皇子。” 王嫣宁终于撑不住,流泪道:“殿下……” 百灵笑道:“充衣夫人,这是喜事,您可莫要再哭了。” 王嫣宁轻轻拭泪,笑得莞尔,“日后,请殿下守护妾的孩儿。” “好。”阿娇握着她冰冷的手,万千思绪。脑海中,是御医私下里禀告的话‘殿下,充衣夫人的身子不适宜有孕,这般强行孕育生产,怕不好。’ 嫣宁啊,无论如何,孤亦会护着你和你的孩儿。 元光四年(前131年)的春天,田蚡向皇帝上书说灌夫家住颍川,十分横行,百姓都受其苦。请求皇帝查办。皇帝说:“这是丞相的职责,何必请示。”灌夫也抓住了田蚡的秘事,用非法手段谋取利益,接受了淮南王的金钱并说了些不该说的话。宾客们从中调解。双方才停止互相攻击,彼此和解。而窦婴为着灌夫情义,也出面说几句话,奈何灌夫同窦婴之前嫌隙未除,向左右冷言道:“魏其侯说几句不痛不痒的话,妄想动摇田蚡的地位还是做给我瞧的?”给窦婴气了个倒仰,再不管他的事。 同年夏天,田蚡迎娶燕王的女儿公主刘琦做夫人,有刘琦和陈须的前事在,未免弟弟被看轻,皇太后下了诏令,叫列侯和皇族都去祝贺。令到灌夫府上,灌夫推辞说:“我多次因为酒醉失礼而得罪了丞相,丞相近来又和我有嫌隙。此不去也罢。” 令者原话传于皇太后知道,皇太后很是不满,便道:“丞相成婚大事,灌夫亦不到场,岂非看轻丞相?哀家还在世,弟弟便被这样欺辱,若是哀家弃世后,王家诸人岂非被人踩在脚底下?” 于是奔赴宣室殿向皇帝诉说此事,当初田蚡和灌夫二人的事闹得沸沸扬扬,虽没闹到他这里来,却也有所耳闻。“母后,舅舅大婚是喜事,灌夫本和舅舅有嫌隙,何必非让二人同处一处。”皇太后不依,非要灌夫前去祝酒。皇帝无法,到底是小事,就命人告知灌夫,让他必要去一趟。 灌夫无法,只得按时前往。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阿娇不恨王嫣宁,只是韩嫣死了她心里不好受,借故发了些火,私下里还是很照顾王嫣宁的,就连她能有身孕也是阿娇命人好生养着,把她入口的凉药换了。王嫣宁心里也有数,所以两人都是有谱的~ 第85章 陈须之死 窦婴也在席中, 同交好的官员推杯换盏, 只淡淡看了灌夫一眼, 没多说几句话。灌夫本就被迫前来, 一肚子火气,窦婴又不理他, 更是郁闷。 酒喝到差不多时,田蚡起身敬酒祝寿, 在坐的宾客都离开席位,伏在地上,表示不敢当。过了一会儿,窦婴起身为大家敬酒祝寿,只有那些窦婴的老朋友离开了席位, 其余半数的人照常坐在那里,只是稍微欠了欠上身。 窦婴好在心性淡泊, 没有在意。灌夫念着旧情, 看老友受辱不高兴。他起身依次敬酒,敬到武安侯时,武安侯照常坐在那里, 只稍欠了一下上身说:“不能喝满杯。”灌夫火了, 便苦笑着说:“您是个贵人,这杯就托付给你了!”田蚡不肯答应。 敬酒敬到临汝侯灌贤,灌贤正在跟程不识附耳说话,又不离开席位。灌夫没有地方发泄怒气,便骂灌贤说:“平时诋毁程不识不值一钱, 今天长辈给你敬酒祝寿,你却学女孩子一样在那儿同程不识咬耳说话!” 田蚡对灌夫说:“程将军和李将军都是东西两官的卫尉,现在当众侮辱程将军,仲孺难道不给你所尊敬的李将军留有余地吗?”灌夫说:“今天杀我的头,穿我的胸,我都不在乎,还顾什么程将军、李将军!”座客们见状不好,便起身上厕所,渐渐离去。 窦婴也离去,硬是拉着灌夫往外走,灌夫边走边兀自发火。正巧陈须不死心,本在武安侯府门前晃悠,期盼能找个机会再见陈琦一面,却始终不得法。又看那火红的喜绸几乎罩满整座侯府,越看越火,越看越气,脑子一热头发昏,便往里闯。窦婴听见府门外嚷嚷,和灌夫一同去瞧,陈须正大着嗓子喊‘陈琦’。当即唬了一跳,着身边侍从并侯府人一起拖拉他。 灌夫却大笑:“好呀,丞相做人不敬不实,连喜堂也有人来闹。陈公子,我帮你!”说罢,也不管其他,仗着蛮力,把拉扯的侍从家仆打翻在地。陈须顾不得感谢,就这样冲了进去。从窦婴身边经过,一股老大的酒气,眼见不好,他伸手去抓他衣袖。哪里想陈须劲如此大,衣袖扯破了还往里闯。灌夫不走了,帮着陈须打翻阻挠的人。眼见局势一片乱,窦婴赶紧抓住侍从吩咐:“快!你快去通知堂邑侯府!你想办法递消息给皇后殿下!”侍从答应着去了。 好好的喜事闹成这样,田蚡彻底发火了,道:“陈须!当日汝辱吾妻室,吾还未与你算账!今日竟敢大胆闹喜堂;灌夫,你是非不分,助纣为虐,素日是吾太惯着你了!来啊!给吾拿下!”便命令骑士扣住陈须、灌夫。陈须、灌夫想出去又出不去。窦婴入内替陈须、灌夫道了歉,并按着陈须、灌夫的脖子让他道歉。陈须还肯认个怂,灌夫越发火了,不肯道歉。 武安侯便指挥骑士们捆绑二人放在客房中,叫来长史说:“今天请宗室宾客来参加宴会,是有皇太后诏令的。你去禀报陛下,说陈须、灌夫在宴席上辱骂宾客,侮辱诏令,犯了不敬之罪。”长史应声而去。 阿娇更是先行一步得到消息,脱簪待罪跪在宣室殿替陈须请罪。堂邑侯府得闻消息,窦太主眼前一片漆黑,只不敢告诉病中的堂邑侯,素服素衣入宫请罪,及至宣室殿前,看见女儿凄凉模样,泪如雨下,不禁道:“逆子连累吾儿,全是母亲的错。” 皇太后得知此事,震怒,也乘了撵轿往宣室殿来。皇帝命人将皇后搀扶入内,皇太后几步走到皇后面前,狠狠一个耳光打过去,窦太主忙拦:“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是我教子无方,你不要迁怒我的女儿!” 皇太后指着二人,指尖颤抖:“这便是你陈家的好儿郎!” 阿娇心念转动,定下决定,今次非但狠心一把,才能保住陈家荣华。因跪求皇帝,希望再见兄长一面。皇帝怜悯,命田蚡将人带来,田蚡只得命人送去,留下灌夫囚禁在特别监狱里。 陈须被拉上堂,那意气用事早化作轻烟散了,哭着求生路。眼见兄长次次喝酒生事,次次惹事,今次竟闹到喜堂上。阿娇闭上眼睛,下定决心,又看了母亲一眼,窦太主顿觉不好,却已拦不住阿娇。 “陛下,兄长以下犯上,侮辱诏令,犯大不敬之罪,求赐死!并赐妾监斩!” 监斩归来的阿娇面如土色,几乎站也站不稳。百灵一直候着,见她回来,稳稳扶住,忍不住哭起来,“殿下又何苦这般?” 阿娇虚弱的倚靠在百灵身上,一颗心上下起伏,几欲作呕。“不如此,无法证明我陈家的忠心,也无法打消皇太后的愤怒。既怎样都要舍了大哥,必须要摘了家族的干系。”她亦苦笑:“百灵,孤是不是变了?变得不择手段、蛇蝎心肠了?“ 百灵哽咽着:“奴婢只觉得殿下太苦了,苦着自个了。” 阿娇笑了笑,那笑轻薄的如一张纸,似乎风略大些,就能破的粉碎。她环顾四周,“母亲呢?”百灵嚅喏:“窦太主惊不得大公子死去的消息,回去了。” “是吗?”阿娇扯动嘴角,勉强笑了笑,“孤知道,母亲必是怪我的。”百灵也不敢应声,只默默扶了阿娇回寝殿。 陈须死的消息传到堂邑侯府,别人尚尤可,那田氏昏过去几次。堂邑侯病中,没人敢告诉,倒是窦太主缓缓说了。堂邑侯年老失子,结结实实哭了一通,病情难免又重了些。但他却不怪女儿狠心,反倒感激她一力保全家族,保住了二子陈蟜的荣耀,劝了窦太主良久。窦太主眼见夫君沉珂,又冷静下来,明白女儿的苦衷,只一时难以转圜,这是后话了。 第101节 田氏再一次昏过去是一天后,请了御医诊治,方知有一个月的身孕。窦太主又惊又喜,虽然长子去了,好歹这一房留了血脉。可田氏一扫往日的怯懦,收拾东西打了包袱,叫人雇了车回了娘家。窦太主又是气又是急,还是堂邑侯劝她道‘此去让儿媳散散心也未尝不可,才出了陈须的事,你莫要再闹让女儿为难。’这才罢了。 是日夜里,皇帝亲临椒房殿陪伴阿娇,这是她的亲哥哥处斩,皇帝知道阿娇的心思,不如此不足以平息皇太后的愤怒。几分怜惜几分欣慰,更私以为是为了不让他在母亲面前难做。本打算陪王嫣宁用膳,也尽舍了。处理政事时,也想着阿娇心头是不是难过的紧。 百灵带着宫人们上了满满一桌子御膳,香气馥郁,阿娇只怏怏的没精神吃。她昨日回来,只喝了点薄薄的稀粥,今天白日里也不过用了几块点心。她的鼻尖时时萦绕着血腥气,冲的难过心酸。 皇帝命布菜倒酒宫人全部出去,只留帝后二人面对面坐着。皇帝起身亲为阿娇舀了一勺蜜汁甜汤,“这汤朕早让人备下了,熬煮的正是时候,娇儿尝尝看。” 阿娇勉强执勺吃了,滋味确实不错,但她只想呕吐。 皇帝看出她不舒服,忙的坐在她身边,轻抚后背,“如果不喜欢,便不要吃了。” 阿娇遂放下勺子,“谢陛下体谅。” “娇儿,朕想和你说说话。”皇帝望着她,如高山的雪莲,只可远观,她的心早就不在了。 “陛下请说。”阿娇对他,更多的是相敬,无恨无爱无痛。如果说当初得知他下药让自己不孕愤恨,那么如今感叹阴差阳错让她干干净净的孑然一身。她不该有他的孩子,空虚的灵魂只剩躯壳的相守,无法面对这样情感下的孩子。看着那样天真无邪的笑脸,他应该出生在爹娘恩爱的家里。 “娇儿,我们……我们真的不能回到过去了吗?你真的不肯再给朕一个机会?”皇帝急切的握住她的手,满脸的渴求,比幼年时缠着她玩耍的小小人儿,还要殷切的期盼。 阿娇定定的看着皇帝的眉眼,深凹的眼,含情脉脉的,高挺的鼻,厚实饱满的唇,刀削般刚毅的脸,英气勃发。他是值得好女子追求的,这样好的皮相,又有这样高贵的地位。全天下不就这样一个帝王吗?他多情,温柔,喜爱美丽女子,对每个女人流露出浅浅而迷人的笑容。 这一切,对阿娇来说,早已过去了。 “陛下,妾大胆,今生只能与您相敬如宾,仅此而已。”刚重生的时候,阿娇有想过用尖刀狠狠捅在皇帝的心上,来结束这一切。她恨他,因为前世深刻的爱。可是随着时光流逝,爱散了,恨淡了。此时的他什么也不是了。即使他收手,不再下药绝了她的生育,即使他想尽一切办法补偿。即使最初马邑之战他本来打算派遣的是韩安国,为了她,才顺水推舟允了姐姐林虑公主,派了陈蟜。一切的一切,都没有用了。 “娇儿……”皇帝哽咽,“你还要朕怎么做?” 阿娇摇摇头,“陛下不必如此。”因为再怎么做,也唤不回最初的她,那个天真骄纵又满怀憧憬的小姑娘。燃尽一夜的龙凤烛下,小女儿般的娇柔。她的心变了,她也跟着变了。 “朕以为,你爱重朕,无论朕何时回头,你都会在的。”皇帝泛起一丝苦笑,“原来只是朕的一厢情愿,你的爱也会随风而散。终究是朕悔悟的太迟,清醒的太晚。” “这个永巷,比妾美的女子大有人在,比妾温顺的女子也很多,还有诞育皇嗣有功的。陛下只当妾是皇后便好,助妾守护母家便好。”阿娇盈盈浅笑,有着她自己也没发觉的迷人魅力。 “你的父亲老了,陈蟜倒是很好,在马邑之战也立了功。匈奴不甘心,已与朝廷撕破脸。以后征战少不得你哥哥,立下功勋,还怕没有以后吗?至于窦婴,朕一直打算重新恢复他丞相之职。他的侄儿也很好。”皇帝心如刀绞,追悔莫及间,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娇儿,朕最近听到一个流言,说其实与韩嫣有私情的并不是华裳。” 作者有话要说:  啦啦啦啦啦~今天其实不用上课吧。。。学校不要骗我们了!愚人节呢!!(正经脸 第86章 争执 是了, 韩嫣和华裳死后不久, 宫里便有流言蜚语传出, 说与韩大夫有私情的是皇后, 华美人只是担了个虚名,被皇后陷害了。还有说是皇后威胁华美人真正的情人, 才逼得她承认自己与韩大夫有私,都是皇后为了自保。本来被扼制了, 而陈须死后,陈家再次成为长安街巷茶余饭后的谈资时,皇后的风流韵事再次传出,流言再度兴起。 “陛下听信流言,该不会认为是妾与韩大夫有私情吧?”阿娇笑着看他, 一脸坦然。 皇帝听到流言时,也不是完全相信, 却有动摇。他派人调查, 不止一个人和他说过,韩大夫频频出入椒房殿。他曾有想过,频繁出入, 可能是因为韩嫣风流, 同殿内哪个宫人来往。但不可抑制的,他拼命压抑自己不去想,却还是想,那个欢好的人,会不会是皇后? 阿娇没说话, 流言这种东西四处流窜,最能蛊惑人心。说的人越多,越想魔咒一样,让信念不够坚定的人起疑心。何况皇帝疑心一向重。它固然是有源头的,却在经过散播后,不容易找到源头。而今,若要皇帝相信,只能以沉默相对。 “娇儿,你为何不说话,不辩解?你好好同朕说,朕会信你的。”皇帝凝望着她,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让阿娇相信。有点小小的执拗,他想看到阿娇为了打消他的顾虑,尽力去解释,像以前一样拽着他的衣襟,慌乱的说‘陛下,您相信我,这是没有的事。’ 可是…… 阿娇只是笑了笑,说了句:“清者自清,妾没什么好说的。” 不知是挑动了皇帝哪一根神经,他忽而激动起来,抓住她双肩,剧烈抖动,“娇儿,你一向会为这样的事怕朕生气,而拼命解释的?为何你现在不愿去提?还是那流言并非流言?!” 阿娇静静的看着皇帝,“陛下若是相信流言,可随时将妾打入冷宫。”又不是没做过,打入冷宫,不是很容易的事么? 皇帝惶然,慢慢松开她,“你竟这样决绝?”“是啊,如此,能否证明妾的清白呢?”阿娇吐出一口浊气,“在陛下身边,太累了。爱陛下,也太累了。不若无情无爱,温顺于陛下,尚能长久。” !!!从没有人在他面前说过这样的话,皇帝瞪大眼睛,将要垂下的手又猛地抬起,扼住阿娇的脖子。 “陈阿娇!”皇帝凶兽一般锁住她的眼睛,“你放肆!” 咽喉被扼住,难受的无法呼吸,阿娇觉得有些晕眩,努力的想深吸一口气却又不能。“陛下,妾无话可说。” “无话可说?”皇帝的五指渐渐收紧,“韩嫣死了,你欲与他共赴黄泉吗?!” 阿娇面皮紫涨,呼吸困难,汩汩的泪水流不停,“韩大夫伏诛已久,妾有无此心天地可鉴!陛下轻信流言,叫妾如何不寒心?!” 皇帝蓦地怔住,手指松开,阿娇解了桎梏,歪倒在地,大口大口的呼吸,几欲昏死过去,那一双喜笑颜开的眼睛如今只剩下流泪。皇帝心疼不已,蹲下身,连连道:“娇儿,你怎样?是朕不好是朕不好。” “陛下,妾如何分辩此身您才满意?”阿娇捂住眼睛,止不住的泪珠从指缝间挤出来,诠释主人的伤心欲绝。皇帝搂住她,不知怎样才能安慰爱妻,弥补过错,又一次伤了她,再一次拉开两人的距离。“娇儿,是朕做错了,朕不该疑心你,朕许你一个诺,只要你想要的,朕都允你!” “陛下,妾惶恐,妾已经不敢去相信了。陛下说相信妾,可还是疑心,让妾怎样安心?”阿娇抓住皇帝的衣袖,哭得泪盈盈。皇帝慌乱取下玉佩,塞到阿娇手中,“朕给你玉珏,见玉珏如见朕,娇儿相信朕好不好?” 阿娇握住玉珏,躲在皇帝怀中饮泣,眸光却是前所未有的清明。 是夜,皇帝宿在椒房殿中。 次日一早,阿娇为皇帝整理好衣冠,亲送他到殿门外。返回后,百灵为阿娇绾发,“殿下昨日吓坏百灵了,生怕惹恼了陛下。” 阿娇将那玉玦收起来,“若不如此,哪里能得到陛下的允诺。这允诺日后大有裨益。”想来又觉得可笑,“什么时候,孤与陛下竟到了这份田地。”“殿下……”“不说这些了。”阿娇笑道:“如今闲下来,也可筹备筹备你和佑春的婚事了。” 提起詹事李佑春,百灵‘唰’地脸红了。“殿下,奴婢愿意一直陪着您。” 阿娇笑道:“哪里好让你留着,孤说过,有了可靠的人,定会放你出宫。如今徽娘、洺燕都能独当一面,你可以放心了?” 百灵含泪低喊了声‘殿下……’阿娇笑道:“准备准备吧,孤明日去向陛下请旨,看看定个日子。”百灵没什么好说,只感激的又哭又笑。 王嫣宁近日里害喜越来越严重,一开始只是吃不下太多东西,闻到荤腥会犯恶心。而一个月后,吃过就吐,吐得只剩黄水还是恶心,身体浮肿,肿的走动都困难。皇帝心急如焚,问了御医,御医也是诚惶诚恐,说是王容华身子虚弱,导致孕期反应格外强烈。也没什么好办法,只看撑过这些时候。皇帝听了也是无法,便嘱咐掖庭好好把进补的东西往昭阳殿送。 王嫣宁有了身孕,每次再难受,都要坚持给阿娇请晨安。阿娇不忍,多次叮嘱不必再来,可她极其固执。 “百灵,给王容华上热茶。”阿娇指了指点心道:“你如今身子贵重,几个御医在一起斟酌你的膳食,孤也不便给你吃椒房殿里的食物。” 王嫣宁苍白的脸色藏在胭脂下,胭脂的颜色格外不自然。“殿下怜悯,妾只希望孩子安好。”“以你的恩宠,你的孩子必然成为陛下最宠爱的。芙儿是因没了母亲,恬儿是因卫氏过错临时交由孤教养。至于你,无需孤怜悯。” 王嫣宁苦笑,“殿下,妾的身子自己知道。妾一直服食凉药,能有孕已是难得。这个孩子本不该有。殿下见妾如今孕期病痛便可知。想来生他时,必然是妾弃世之日。”她的表情单薄而凄凉,看的阿娇心头堵得难受,“你不要杞人忧天,陛下宠爱你,定会保你平安。” 第102节 她摇了摇头,悲凉的望着阿娇,“殿下不知,妾的母亲生前酷爱医书,妾也跟着学了几分。不能说医治天下人,对自己的身子还是有数的。”“嫣宁……”阿娇不忍。“殿下,妾知道因韩嫣的事,您怪我。妾不求您原谅,妾既已不济,只求殿下抚养妾的孩儿。”王嫣宁哀泣的哭求:“妾私以为服食凉药能绝了子嗣,便不会有孩儿牵绊。可是……可是他既然已在腹中,再不忍心落胎。妾出身低微,好容易得了容华之位才有了家族兴起,可到底根基不稳。只能来求殿下,求殿下……”她要跪下,阿娇忙架住她,“罢了罢了,就算你不说,若是真有个什么,孤是所有皇子的生母,定然要负这个责。”又苦笑,“没想到孤无法诞育亲生子,倒有了那样多的孩子。” 王嫣宁这才抹了泪起身,“殿下是为天下母,合该子孙承欢膝下。” 这事议过半月不到,卫子夫再次受宠,得封七品八子,更让她欣喜的,是皇帝终于松口,将卫公主和石邑还给她。接回两位公主的时候,卫子夫高兴的让蕊心、锦玉把合欢殿东配殿收拾干净,打扫出来给公主们,又特意在院子里摆了十数缸荷花,若不是阶品不高,她恨不得再挖池子养锦鲤哄女儿们开心。椒房殿百灵送回卫公主,长信殿青鸾送回石邑公主。卫公主六岁半,石邑公主三岁半。 卫公主离开卫子夫时已有记忆,可叹卫子夫自公主送到椒房殿,除却偶遇,几乎没去探望过一次,卫公主本性怯懦安静,见着如此激动的母亲,吓得僵硬当场,连躲避也忘了。至于小石邑,她离开卫子夫时不过是襁褓婴儿,对生母一点印象也没有。即便皇太后开恩,准卫子夫常去探望,次数也是有限的。加之皇太后身边只有她一个皇女,被宠惯的无法无天,卫子夫想去抱抱女儿,却被小家伙使劲推倒在地。 蕊心等扶起卫子夫,卫子夫看着两个女儿,一个用陌生的眼神看她,一个用嫌恶的眼神看她,万念俱灰。“恬儿!石邑!我是你们的母亲,是你们的母亲啊!” 卫公主惊恐的瞪大眼睛,她不明白为何面前这个看似柔弱的女人那样凶,不由自主的,往乳娘身后躲。乳娘尴尬的推卫公主,“公主,这是您的母亲。” 石邑更是脱口而出:“我不要待在这里,我要回祖母那里!” 卫子夫忍不住痛哭,“我是你们的母亲,你们哪里都不许去,只许待在我身边!”她伸手手臂,揽住卫公主,强行抱住石邑,卫公主胆子小不敢动,木头似的。石邑扭动身体,拼命挣扎,“你是疯子!我不要你,我要去找皇祖母!”奈何人小力微,根本无法动摇伤透了心的卫子夫。“你们不许去,哪里都不许去!母亲给你们打扫东配殿,从今以后你们只能住在这合欢殿!” “不要不要不要!”石邑使出所有力气,瞅准机会,在卫子夫露出的雪白臂膀上狠狠咬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乌拉拉乌拉拉乌拉乌拉嘞~ 第87章 皇长子 卫子夫吃痛, 松了手, 石邑解了桎梏, 抡起小短腿就往外跑。蕊心赶紧拦下她, 她还在那里踢打不休。卫子夫的胳膊一排清晰的牙印,渗出丝丝血迹, 石邑当真是下死手的。“石邑,我是你的母亲, 你怎么可以?”卫子夫呆住,简直要崩溃。她满怀欣喜的接女儿,结果大女儿生疏,小女儿伤她。这不是她要的结果。 蕊心让乳娘把两位公主带进去,卫公主倒是乖乖同乳娘去了, 石邑的乳娘费了老半天劲才拉走公主。她打发了锦玉去置了温水来给卫子夫净面,“夫人, 哭了那样许久, 小心伤身子。” 卫子夫任由蕊心伺候,喃喃道:“两个女儿这样对我,我还怕伤身么?” 蕊心细细的给她擦干水渍, “夫人, 公主才刚回到您身边,自然是不习惯的。但血浓于水,早晚她们会认您的,您不能急。” 卫子夫攥住蕊心的手,“蕊心, 这么多年,要不是你一直在我身边,我想我坚持不下去。”“夫人,蕊心既跟着您入宫,便一心一意为您了。”蕊心反握住卫子夫的手,只求在一个时候,她能陪侍在卫青身边,即便只是个不入眼的脔妾,亦或者,亦或者是个奴婢也好。 “蕊心,你的心思我都知道。日后我定为你向陛下求一门好亲事。”卫子夫道。 “夫人,其实奴婢……”蕊心想说出来,卫子夫却打断道:“青弟要做大事,他将来时要迎娶公主的。蕊心,你就像我的亲妹妹一样,你放心,他日我定给你一个好姻缘。” 她知道,原来她知道!蕊心如五雷轰顶,她是什么时候知道的?那她既然知道,为何装傻?又为何让她这般绝望。蕊心不可置信的看着卫子夫,卫子夫似乎浑然不觉,“蕊心,我把你看做亲妹妹,却永不可能让你做我的弟媳,你明白吗?” 蕊心整个人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她听见嘴巴动了动,吐出几个字:“蕊心微贱,配不上关内侯。” 卫子夫很满意的笑了,“蕊心,我本也不是高贵出身。你也无须自轻自贱,青弟……青弟今生只能辜负你了。你放心,我会相个比青弟还要俊朗的青年才俊配你……”卫子夫后面的话,蕊心已经听不见了。不知是给她承诺美好生活,还是什么天赐良缘,她都不想管了。再好的人,她只想着卫青,可是,这份忠心耿耿又如何?!卫子夫自私的本性让她几乎要失态,去大吼大嚷,‘我会去破坏卫青和平阳公主的姻缘!’,可是要伤害卫青,她终究做不到。 女儿们的生疏在前,在蕊心的自知之明后,卫子夫感到一丝宽慰。她知道蕊心心里不舒服,有意让她一个人待着,便扶了锦玉的手亲自去掖庭选料子给两个女儿裁衣裳,边走边自语:“石邑三岁半了,合该再添一个弟弟了。” 蕊心望着卫子夫袅娜的背影,怨毒的眼睛要滴出血来。 要皇子是么?合欢殿深处,隐约传出夜枭般渗人的笑声。 元光四年九月中,容华王氏在昭阳殿诞下皇帝第一位皇子,帝大喜,亲取名曰:据。诏令朝臣为其作《皇太子生赋》及《立皇子禖祝》,为立禖祠。阿娇闻得此名姓当即一震,这是前世卫子夫生下的长子名讳。卫子夫就是靠这个儿子登上皇后宝座。今生竟然成了王氏的儿子,真是造化弄人。帝当即越级晋封王嫣宁为一品婕妤夫人,紧接而来的消息,便是王婕妤产后轻度血崩,本就孱弱的身体,更是雪上加霜。 阿娇讶于王氏托孤的预见,皇帝则疼惜为他诞下第一位皇子的美丽女子。 而王氏,却在众人的注目中,一点一点的抽空身体的元气…… 王嫣宁没有撑多久,在元光四年腊月溘然长逝。帝悲切,抚身痛哭几场,几次晕厥,足可以见其伤痛至深。一则为刘据刚三个月没了生母哀伤,二则王嫣宁是李少君亲证的仙女。仙女离世,是说明他的天下不值得留恋吗?为此,皇帝着实苦闷许久,幸而李少君宽宥,观星象知若干年后仙女必将再次临世,劝皇帝莫要心急。 而关于刘据的抚养,前朝均以为,皇后是众皇子皇女的嫡母,自当由她抚养,王嫣宁死前也没有直接向皇帝提及交由皇后抚养,而是同阿娇演了一出戏。让哭闹不已的刘据抱在皇后怀中立刻停止哭泣,让皇帝觉得这是一种缘分。 其实很简单,婴儿饿的极了,乍闻到熟悉的乳香,定是着急寻找母乳,哪里还顾得哭呢。 翟黎听闻消息,贺阿娇有子有了依托,更赞王嫣宁冰雪聪明。可惜了一代有智有貌的佳人就这样去了。 王嫣宁生下皇帝第一个儿子,永巷各处纷纷震动。更加让皇太后和卫子夫惶恐的,却是王氏的撒手人寰,以及阿娇顺水推舟的有了子嗣,还是皇子。 长信殿清烟袅袅,卫子夫坐在下首娴静无话。皇太后拿点心逗弄石邑,石邑亲热的盘住其膝头,笑的格外开心。石邑在合欢殿许久,死活不愿同她这位母亲亲近,每每在皇太后面前乖巧可人,卫子夫心里很不是滋味。皇太后似漫不经心道:“如今皇后有了子嗣,你当要如何?” 陈家度过陈须的难关,陈蟜争气,大汉与匈奴边境纷扰不断,经过马邑之战,他与卫青成了皇帝最为器重的将军。皇后又得皇帝敬重,加上有了皇子,地位稳固。卫子夫再不得主意,回神后默默良久方道:“太后明鉴,如今确实没什么好办法了。皇后有家世,有皇子,不再醋妒跋扈,没有错处可抓了。” 皇太后把圆圆的橘子给石邑,让人带她出去玩。这才端起茶盅幽幽的喝了一口放下,“永巷里那么多娇艳美丽的女子,不乏比你宠爱隆重的人。你知道为何哀家偏偏看重你么?” 卫子夫肃然起身,“子夫愚钝,太后错爱。” 皇太后摆摆手让她坐,“不是哀家错爱,是你值得。出身讴者,能让皇帝在人群中一眼相中,这拔得头筹的本事,便比一般人强上一大截了。再加上你容貌清秀婉约,不妖艳不庸俗,一头如墨的长发更显得气质芳华。性子和顺温柔,不外乎皇帝喜欢你。而今你的弟弟卫青出类拔萃,在朝堂有一席之地,母家荣耀,于你是极大的助力!” 卫子夫垂眸红了脸,又为卫青骄傲自豪,“太后谬赞。” 孰料皇太后陡变,冷冷哼了声:“除却母家不说,这些固然是你的好处,也是你的墨守成规!”卫子夫大惊,慌忙跪在殿中,“请太后明示。” 皇太后也不叫起,淡淡道:“你道当初皇帝为何去往平阳府上?还不是因后宫空虚皇后跋扈,让皇帝不堪其扰,才至未建成的上林苑散心,顺便去平阳那里看看姐姐。若非如此,你哪里能有这样的福气?!” 卫子夫无法分辨,深深叩拜,“妾感念陛下的知遇之恩,永生难忘的。” 看她乖顺,皇太后脸色稍霁,“你是个知恩图报的,哀家省的。只是而今你已入宫将九个年头,算个老人儿了。你的温柔,比照皇后的跋扈;你的懂事,比照皇后的任性;你的清秀温婉,比照皇后的炙热明媚。处处是比对,当皇帝厌弃了皇后的一切,永巷里嫔御不多时,你的优势显在明里,格外照人。可现下里,皇帝的嫔御少说也是数十人,个个美貌有姿色,性子各有不同。当然,更重要的是,你的比照是皇后,皇后的性子收敛到不再惹皇帝厌恶,反而激起他的怜悯疼爱时。你还有存在的必要么?” 一席话说的卫子夫冷汗涔涔,小衣尽湿,粘腻的贴在身上,难受的像被缚住一般。她不是蠢人,皇太后的话针针见血,一点也没有错处。只是她要依附皇太后,对方将她看得通透,她的目的也很明白,要做人上人,要让家族兴盛,摆脱卑微的地位。可是,皇太后对皇后的恨意由何而起,便不得而知了。 想来只能苦笑,不怪她要为人棋子。 “求皇太后怜悯!”她只能拜伏,寻求荫庇。 皇太后满意的笑了笑,给青鸾个示意。青鸾遂上前去扶卫子夫,“夫人身子单薄柔弱,太后看着也是心疼。加之公主不比皇子,皇子尚能勤奋努力博得他们父皇的青眼,而公主们只能依靠母亲的阶品和父皇的疼爱,才能许嫁好人家。太后养了石邑公主三年有余,自然是心疼她的,故而也巴望夫人能有个好前程。” 卫子夫就着青鸾的手起身,不敢真的用力倚靠,只有个意思便罢了。“太后苦心孤诣为了妾,妾若不识好歹却也枉作人了。太后有需要妾的地方,妾必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皇太后怜爱的执了她的手,拉她在身边坐下,“好孩子,哀家哪里舍得让你赴汤蹈火。恬儿和石邑还指着你这个母亲呢。青鸾,把人带来。” 青鸾两下击掌,一名眉眼温顺的宫人并楚服上殿,向卫子夫行礼。 第103节 皇太后指指那宫人,“这是哀家长信殿的得力宫人,名唤青玉,今赐给你,以便辅助你做事。”又指了楚服道:“这个巫女甚好,哀家很喜欢,你的孝心也收下了。不过永巷诸人不知她是你的人,这便是好处。找机会给皇后瞧瞧神通,说不定有契机。” “太后,不是妾不肯做,而是皇后什么也不缺,不需巫女来祈福之类。”卫子夫为难道。皇太后瞥了她一眼,“你若这般无用,哀家算是看错你了。” 卫子夫无法,“妾定办到此事。” 皇太后这才欣慰的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刘据出生真实史实:刘据(前128年—前91年),汉武帝刘彻嫡长子。因母为卫皇后,故称卫太子。 第88章 疯魔 回到合欢殿, 卫子夫无比头痛, 她近日里总是做一个梦:梦里皇后对她很不看重, 经常不理会她的示好, 还在皇帝面前劝说莫要被红颜误国。虽然皇帝讨厌皇后,最初碍于太皇太后, 也着实疏远了她。她忍辱负重,费尽心机在皇帝面前展现最温柔多情的一面, 宠冠后宫。当时永巷并没有多少嫔御,她像最美的花儿一样绽放,一个接一个生下孩子,虽然前面三个都是女儿,却也丝毫不减皇帝对她的宠爱。一品婕妤夫人, 到最后连皇后也对她无可奈何,在皇帝面前还要忍气吞声的同她交好。那是多么美的光景, 弟弟封侯, 家族兴旺,距离后位只有一步之遥。 可是醒来后,她只是个区区七子, 要和永巷里无数的女人们争夺宠爱, 也仅有两个女儿。那日请晨安,恰逢乳娘抱着刘据来给皇后瞧,她怎么觉得这个孩子那样熟悉,好像前世寄养在她膝下,是她的亲生子。越看越狐疑, 梦境与现实的不断交织,逼的卫子夫几乎在刘据面前尖叫起来。 “卫七子,你这是怎么了?”阿娇敏锐的觉察不对。 卫子夫赶紧收回心神,绽出最美的笑容,“殿下,妾早起有些不适,失仪了。” “身子不适便打发宫人来回一声,不必非要来请晨安,显得孤那样不近人情。”阿娇微笑着。卫子夫诚惶诚恐的起身,“殿下,妾绝无此意!” 阿娇让她坐下说话,“你紧张什么,身子不适便坐下吧。” 殿内坐着的嫔御,有些是老人儿了,譬如尹氏、邢氏、陈氏、常氏,还有唐氏的妹妹,如今也封了七子。还有些前两年才选上来的家人子,亦有今年新得宠的,左不过不会冷清,莺莺燕燕坐了满满一殿,还有些不入流的殿外候着,皇帝着实没少搜罗美人。 阿娇只看着众人笑,其中一个李氏引起她的注意,不太多话,表情恬淡祥和,少使之位装扮简利,封了嫔御赐兰林殿后配殿住着,听尹氏说起,倒是个不争不抢的性子。宠遇不多不少,不会叫人巴结,也不叫人轻贱。颇似初入宫不久的邢孟君,至少不惹人厌。 邢孟君生下诸邑后,不知是不是为了女儿,格外热衷于打扮争宠,反观尹氏,由最初的拔尖要强,变成一心扑在女儿阳石身上的温柔母亲。时光到底是能改变人的。 女人们闲聊说话,阿娇不耐烦的听了会,便佯装乏了。嫔御们明白而今皇后炙手可热,一儿一女在手,地位绝不动摇的,也很知趣的退下不提。 回到内殿,芙公主正逗弄据儿,据儿正牙牙学语,在姐姐的鬼脸中乐得咯咯直笑。卫子夫不小心遗了帕子,返回去找,摸到内殿窗棂外,听着婴儿特有的哼唧声,禁不住泪如雨下。她奇怪的摸摸眼角的泪,不明白为何会对刘据格外在意,浑然想起梦中场景,一时竟无法分辨到底哪一个才是真,跌跌撞撞闯进去,抱起刘据便哄起来,嘴里兀自唱着梦中哄孩子的歌谣。 这一通变故吓了阿娇一跳,她赶紧让乳娘把哇哇大哭的刘据抱过来,又令百灵扶住失魂落魄的卫子夫,斥道:“卫姬!你这是做什么?!” 卫子夫这才醒过神来,忙跪地求宽恕,哀哀的解释是不由自主,并无意冒犯皇后、皇子。芙公主牵着乳娘的手,看了看好不容易止住啼哭的刘据,不满道:“你好大胆子,吓坏了弟弟。” “公主,公主我不是故意的。”卫子夫慌乱的说,越发显得失心疯一般。阿娇起了疑心,让徽娘搀扶卫子夫到偏殿去歇歇,又让洺燕请御医来瞧一瞧。这才对百灵道:“无缘无故的,卫氏这是发什么疯?”阿娇知道,前世刘据是卫子夫的儿子,今生论理已经改变了一切,王嫣宁生下刘据,同卫子夫毫无干系,可是为什么卫子夫会突然有这样的反应? 因椒房殿请医,岳明背着药箱前来,阿娇很意外:“这个时辰你不到宣室殿为陛下请脉,怎得到孤这里来了?” 岳明拱了拱手,“陛下忙于政务,暂时无法召见臣,臣刚回御医所,便见洺燕姑娘来请医,故以为殿下身体不适,才前来诊治。” 阿娇温和笑道:“那便有劳你跑这一趟了,却是卫七子身子不适。” 岳明怔了一瞬,方笑道:“医者父母心,臣来了便瞧一瞧吧。”按理说卫子夫的身份够不上医正请脉,不过看着皇后的面儿罢了。 卫子夫坐在偏殿中兀自垂泪不止,她自己也不清楚是何缘故。岳明道了恼,细细给她把了脉,向阿娇道:“殿下,七子只不过是略乏了,身子懒怠,并无大碍。” 这没病没痛,闹了椒房殿,惊了皇子,这罪过,可就说不过去了。 阿娇审视的看着卫子夫,卫子夫只会哭着求饶,确实没有什么阴谋。她遂放了心,“罢了,你先回去吧。”卫子夫千恩万谢的去了。没想到当夜蕊心冒死来报,卫夫人失心疯越发重了。一时间,永巷纷纷传言,说是撞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阿娇勒令不许胡说,却没多大用。 到第二日,连皇太后都惊动了。皇帝前朝政务繁忙,也时时关心,又让岳明好生医治。众嫔御围着看,又害怕的也有好奇的,窃窃私语。陈氏忍不住左右看看,“会不会有什么鬼怪作祟,正好被卫姐姐碰了?” 唐颐云躲在常氏身后对陈氏道:“姐姐莫要说了,怪怕人的。”陈氏也觉脖子寒凉,不应声了。尹氏接话道:“怪力乱神实属无稽之谈,我们身为后/宫嫔御,不要被这样的言语左右了。”邢孟君却道:“这种事情宁可信其有,若不然尹姐姐说个缘故听听?” “够了!”阿娇呵斥道:“卫氏正遭着罪,就听你们嚼舌根了。”一众嫔御赶紧了告了罪。皇太后亦道:“再有多言的,给哀家出去!” 尹氏轻蔑的瞥了邢孟君一眼,不再说话,本以为邢氏是个出尘的冰美人,不曾想有了女儿后变得越发庸俗起来。还是李姬大着胆子说了句:“既然御医束手无策,那请楚巫女瞧瞧吧。” 蕊心像得了主心骨一样,立刻哭着跪在皇太后脚边,“奴婢大胆,求太后救救我们夫人。”皇太后虚扶一把,“瞧这可怜儿见的,是个忠心护主的丫头。卫氏是皇帝嫔御,哀家自然不能看着她这样下去。青鸾。”“太后……”“你去把楚服请来,把事情尽量说清楚。”皇太后道。青鸾答应着去了。 楚服一身巫女装饰,格外艳丽。她向众人行礼问安,皇太后拉着她,亲昵的说:“卫七子不知出了什么事,你去看看吧。” 楚服嫣然一笑,“太后,皇后,你们放心便是。”于是她走到内殿,卫子夫披头散发的坐着,又哭又笑,还拿手边一切能找到的东西砸将过来。楚服微微一笑,拿出一方丝帕,丝帕上有一股淡淡的幽香,她只轻轻往卫子夫面上一扑,她便安静下来,昏睡过去。蕊心整理了衣裳锦被,担心的问楚服:“巫女大人,我们夫人没事吧?” 楚服拿出药袋递给蕊心后,向皇太后、皇后道:“卫夫人是中了邪,没什么大事。这些是用蛊炼出的丸药……”她招了蕊心来,“一日三次,按时给七子服下,不出五日,便可望大好了。” 蕊心喜极而泣,“多谢巫女大人。奴婢谢皇太后、皇后恩典。” 临走前,阿娇回头看了楚服一眼,笑道:“没想到巫女果真有大神通,日后可常来椒房殿陪孤说说话。” 楚服幅幅身,“楚服谢皇后恩典。” 自此,本是皇太后私藏在长信殿的楚服,成为永巷人人巴结的香饽饽。更有那等受到冷遇的嫔御,花重金买来楚服的符咒,以期得到皇帝的宠爱。 冬日里难得的暖意,卫子夫己恢复意识,虽然还是经常梦到可爱的刘据,但她更明白要做什么。蕊心却是不解,“夫人演这么一出戏,只为了得到陛下疼惜吗?” 卫子夫道:“若想令皇后信任楚服真的有神通,必须叫她亲眼看见。”蕊心道:“可皇后不会觉得是做戏吗?” 卫子夫笑道:“所以才找了岳明来。岳明可是皇后的暗桩,只是她不知道这个暗桩早就背叛他罢了。” 蕊心这才恍然,“夫人好谋略!”卫子夫芊芊玉指拨弄着头上垂下的数珠,叹道:“我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家族和女儿考虑。万一哪次匈奴和亲,又要公主,到时候若我地位低微,连句话也说不上,便葬送了女儿的前途。” 蕊心也是忧心,“可是皇后多疑,如此这般也不见得巫女大人会得其信任。” 卫子夫阴兀的眼眸闪了闪晦暗不明的光,“这些定然不够,必要剜了她的心,让楚服救下,才能彻底得到信任。太后狡猾,不出面此事且看我,我也不会让她这样顺遂,后面这件事,还得助我一臂之力才可。” 蕊心重重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小长假最后一天。。。吐艳吐艳。。。我要放假! 第89章 赐婚卫青 元光五年元日刚过, 边境传来消息, 匈奴骑兵数百人在邻近镇滋扰, 抢夺百姓牛羊, 有一户人家中有貌美女儿,不堪受辱, 自尽在匈奴人刀下,其老父与之拼命, 丧。这等纷扰消息,自元光二年的马邑之战后,络绎不绝。皇帝几次欲御驾亲征,皆被主和派劝下,道‘匈奴兵强悍勇猛, 我大汉未有充足准备切不可贸然发兵。’又罗列了数条缘故整理成书简上呈。皇帝思来想去,想到马邑之战, 虽有小胜, 到底失之谋略,便命边境将士赶走即可。 军臣单于在马邑吃了大亏,自然不会善罢甘休。而皇帝也在筹谋准备, 两方蓄势待发。 第104节 上元节照例要到皇宫看望皇太后, 并参加宫中的晚宴。平阳公主起了个大早,由婢女们打扮一通,端得清丽动人。她望着自己风韵犹存的脸,想起夜间寒凉的寂寥,不免落寞起来。 公主的心腹云鬓机灵过人, 见公主郁郁寡欢,有心要哄她开心便道:“公主这般绝色容颜,任谁看了亦转不了目光。” 平阳郁郁道:“容貌美丽又有何用?谁会看呢?” 她便知公主是思春了,转了转眼珠,笑道:“想来侯爷生前同公主琴瑟和谐,众人艳羡。可侯爷英年早逝,去了已有三年之久,公主水样的人儿,需要呵护疼爱,也该看看其他人了。” 平阳羞红了脸,啐了她一口:“小蹄子乱嚼什么舌头!” 云鬓推心置腹道:“奴婢是公主自小伺候的人,公主什么脾□□婢最知道。眼下正有一人合适公主。” 平阳的心扑通扑通跳的厉害,“什么人?” “自是关内侯卫青卫将军了!”云鬓抚掌而笑。 平阳垂眸不语,一颗心几乎要跳出胸膛来,嬷嬷刘氏闻言也笑了,“云姑娘说的很是。” 想起卫青的英俊,眉眼温柔,平阳早就留意上了,今次有机会再嫁,定然头一份心思便打在卫青身上。苦于身份在,不好言明。今日被贴身侍婢说出口,乳娘嬷嬷也很赞同,当即活络了心思,老大不好意思的推诿道:“他当日不过是我府中骑奴,我下嫁于他,会不会遭人诟病?” 云鬓笑道:“公主也说了是‘当日’,如今卫将军是关内侯,姐姐又是陛下宠妃,一家子兴旺,大有前途,哪里会配不上公主呢?” 平阳至此犹如吃了颗定心丸,再不言其他,默默良久方道:“云鬓,你打发人偷偷去请侯爷,进宫之前,我想和他说说话。” 云鬓知道,公主是愿意了,只因看重卫青,想听一听他的意思。当即应声而去。 此时卫青正在府中研读兵书,征战匈奴势在必行,早晚的事。他让家中门客混入匈奴城池中打探一番,和匈奴人生活在一处,了解他们的脾性。正想着怎样排兵布阵,打算在沙盘中演练一番,六安入内道:“侯爷,平阳府有请。” 卫青指尖一颤,想起卫子夫说‘青弟,我已安排人劝说公主请旨赐婚,你定要好好把握。’ “这一刻,终于来了么?”卫青淡然苦笑。 踏进平阳府的那一刻,他的心纷乱复杂。这是世人难遇的好事,多少人削尖了脑袋想要做这个驸马。自平阳侯死后,皇帝见姐姐孤独,早有意令她再嫁,人选也选了好多,只公主自己不同意,说要为已故夫君守节。堂堂大汉公主,本没有守节一词,她心里有人,有个卫青。 只要一脚踏进殿内,可见以后的荣华富贵。卫青犹疑不定,却又鄙夷自己。明明找了无数机会刻意的接近公主,为的就是这一刻,可是如今却矫情的想着另一个人。“侯爷……”六安提醒他,“七子的念想都在您身上了。” 作为可靠的心腹,卫青的事,六安知道七七八八。“六安,你说,我是不是很虚伪无耻?”明明念着皇后,却要另娶她人;明明故意接近,却摆出为难模样。真是个小人!卫青无可奈何,又极尽痛苦。六安看出主子漂浮不安的心,叹道:“侯爷,有道是大丈夫能屈能伸。何况娶公主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公主身份贵重,不算辱没了侯爷。” 只有他辱没了她吧。卫青仰头茫然四顾,终大踏步走进殿中,堆起温柔的笑:“臣卫青,见过公主。” 平阳露出灿烂的微笑,她看着她未来的夫君,俊朗刚毅,温柔体贴,确实是难得的人选。就那一点点犹疑,也早扔到九霄云外去了。让他坐下说话,又命云鬓上了茶,迟疑半晌,又怕卫青着急,便道:“此番找你来此,有事要询问你。” “公主之言,卫青无不应承。”卫青迷人的笑容敲打着平阳的心,她好不容易按捺住擂鼓的心,道:“事关关内侯的终身事,难道也要由我做主么?”平阳的脸上飞起两抹红晕。 卫青的心揪在一起,像一个无名大掌狠狠的攥着,攥得紧紧的,撕裂般的疼痛。人却不得不笑着说:“公主说笑了,虽说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青和姐姐的一切全有陛下所赐,自然婚姻大事也是陛下说了算。而公主是陛下的姐姐,身份尊贵,即便由公主做主,也未尝不可。” 平阳简直是心花怒放,卫青竟然那样善解人意。她越发觉得自己看中的人不会错,感情汹涌勃发,看着心爱的人儿,眼神也迷离起来。 卫青护着凄然孤寂的心,和颜悦色的吃茶,声音温柔的如春风一般。直到云鬓来请示平阳入宫过节的事。平阳难舍难分,想了想道:“上元节侯爷也要入宫赴宴,若不然同我一起去?” 平阳公主守寡中,皇帝暗中择选驸马的事众人皆知,卫青这陪同而去,摆明了就是好事将近。平阳也正有此意,奠定卫青的地位。卫青推辞,平阳抓心挠肝只不许,无奈之下只得应了,约定回府换上朝服,二人在宫门前汇合。 可叹平阳公主一番小女儿心思,再度招来婢女梳洗打扮,云鬓更是懂事的为其绾了青春朝气的堕马髻,将平阳的妩媚多娇淋漓尽现。真可谓女为悦己者容。 上元宫宴起,处处灯火通明,美貌讴者翩翩起舞,华服美衣如云朵穿插在殿中。匈奴日益进犯,皇帝下定决心早晚要对其动手,便对他格外看重的将军们优待,与帝同席,与诸侯王平起平坐。众人吃喝着,谈论前朝局势,以及闲聊琐事。 皇太后笑着看堂下热闹光景,打量一番不免奇怪,“皇儿,你长姐怎得不在?” 皇帝早发现没有平阳公主的身影,已打发人去请,故道:“姐姐许是被什么事绊住了,朕已派人去请。” 皇太后这才作罢,笑吟吟的欣赏歌舞。阿娇没管他们母子二人,而是给边上的芙公主夹吃的,又抱着刘据哄他开心,小刘据咯咯咯笑个不停。这笑声唤醒皇太后的孺慕之情,到底是唯一的皇子,她伸出手臂,向阿娇道:“来,哀家抱抱据儿。” 阿娇亲自抱了刘据过去,皇太后接过,逗弄得开怀。刘据也不认生,对谁都笑,皇帝看的慈父心软成一汪水,当即也抱了哄。正在这时,舍人报‘平阳公主与关内侯到。’ 皇帝不禁莞尔,对皇太后低语道:“看来无需母后和朕操心了,皇姐已定了终身。”皇太后也笑了,“关内侯甚好,生的英俊,又能文能武。”说着她的目光锁在卫子夫身上,卫子夫惶惶不安的模样似乎不清楚弟弟和公主的事。本来平阳公主属于二嫁,要是一般百姓家中,能嫁个殷实家庭的续弦已是难得。而大汉公主身份贵重,自要高门府第才可相配。就本身而言,皇太后对卫青没意见,年轻有侯爵又无嫁娶,平阳公主进府就是结发妻。只是想到卫子夫是她可用的棋子,怕弟弟娶了公主,前途光明,难免心思活泛,渐脱她掌控。 于是佯装乏了,提前回宫。卫子夫心下有计较,借故酒力不甚,没多久也出了宴席。皇帝有众嫔御陪坐,对她的离去无可无不可。倒是芙公主贪吃,阿娇便把刘据交给乳娘喂奶,拣着芙儿喜欢的夹给她。 皇太后年纪在那里,怕吃多了克化不动,在宫宴中没用多少膳食,回来后青鸾亲端了一盅燕窝来,皇太后接过慢慢吃着,并不看跪在殿中的卫子夫。 “太后容禀。这件事妾真的不知情。”卫子夫形容恳切,无辜至极。 皇太后用了大半的燕窝,青鸾取了清水漱口,这才道:“他是你的亲弟弟,连你都不知道,哀家这个做母亲的更不知道了。” 卫子夫咬了咬下唇,道:“关内侯虽是妾最亲近的弟弟,但他大了,妾又是陛下嫔御,彼此不多见。陛下给予关内侯随意来往宫廷的自由,可侯爷一向紧守本分,非陛下传召不入宫,非陛下允准不来看妾这个姐姐。这是阖宫都知晓的。如此一来,妾更不明白侯爷的事了。”她很聪明得只哀泣,不哭泣。要知道,女人之间最不喜的就是哭哭啼啼的柔弱。眼泪是男人致命武器,却不是女人的。 作者有话要说:  上班第一天。。。各种不服。。。各种不舒服。。。哭泣。。。 第90章 割袍断义(囧)捉虫伪更 皇太后对她的话半信半疑, 却没打算过多为难。平阳选中的人她这个只希望女儿幸福的母亲不会过多干涉, 让卫子夫跪在这里请罪, 不过是提点她, 再怎么得意,也不要忘了形。 那边平阳也得到想要的允诺, 皇帝在得知亲姐之意后,笑着说:“当初我娶了他的姐姐, 如今他又娶我的姐姐,这倒是很有意思。”当即允婚,定下元光六年春完婚。平阳高兴的回到府中,却得知儿子曹襄在房中闷坐着赌气。这才惊醒,她光顾着自个遂了心意, 却忘了儿子还念着父亲。当即去抚慰不提。 却说阿娇带着吃喝尽兴的芙公主回椒房殿,芙公主摸着滚圆的肚子, 吃积了食, 嚷嚷着难受。阿娇便让乳娘带她去后院玩,百灵为其卸下繁复的珠钗,见皇后若有所思, 道:“这卫家尽交了好运, 关内侯要娶平阳长公主为妻,一朝富贵皆可得啊。” 想起前世之事,阿娇倒没什么意外的,卫青最终就是娶了平阳长公主,区别只在公主当时已是三嫁, 中途还有个夏侯颇。这回省了这个人,直接嫁了。不知夏侯颇此时是什么心情。听说他亦有心求娶平阳。 “据儿睡了么?”阿娇想起年幼的儿子,问百灵。 百灵点点头,“才回来时洺燕说乳娘已哄睡熟。”“嗯。”阿娇想了想又道:“翟黎那边……”她不知该怎么问下去,菜园都是宫人们在打理,不需她费什么心神。可是那个入夜便会偷偷潜进来的人不见了,许久没看到了……竟有些思念…… 阿娇被自己的心绪吓了一跳,当即白了脸色。百灵见状不对,忙扶了,“殿下可是身子不适?奴婢去传御医。” “不必了。”阿娇无力的摆摆手,“翟黎腿疾如何了?” 百灵面有难色,还是微笑道:“殿下派出的影卫一直在寻找神医,好在翟仆射的伤没有恶化情况,定能等到神医来。” 第105节 而敏感多疑的阿娇还是看出贴身侍婢的不对劲,她凌厉的看过去。“你是不是有话要说。” “殿下……奴婢没有……”百灵努力让自己镇定。若是前世的阿娇,绝对被她糊弄过去。但人在极端的环境中过了十几二十年,每日惶惶不可终日,从最初生怕皇帝赐死到一心求死,再饱尝各种冷寂的孤独与欺凌。这样的过程足以让一个娇宠长大的闺阁少女成长为能窥伺人心的鬼怪。 百灵见瞒不住,只好喃喃低语:“殿下,翟仆射要用禁术治好双腿,入宫护着殿下。” “禁术?!什么禁术?!”阿娇急切道。 “就是……就是……”百灵说不出口,还是在殿外候着的徽娘高声道:“殿下,奴婢请入。” 阿娇锁紧眉峰,让徽娘入内。徽娘自听到哥哥的描述,心惊胆战多少日夜后,终于决定利用百灵,告知皇后这些事。 “回殿下,这禁术可让腐肉重生,重伤之人健康的活上数月。” “他想怎样?!”阿娇盯着徽娘。 徽娘定定的直视阿娇,“翟仆射要用禁术使自己的腿安然无恙,可禁术终归是禁术,保一年无虞,但会终身瘫在床榻,如活死人!” 阿娇震惊的张了张嘴,半晌厉声说了句:“孤不许!!!!!!!” 这两日天气不错,翟黎闲不住的让人搬了凳子晒太阳。腿伤不便,没法溜达,又不能待在屋里发霉,只能出来晒一晒。吴越蹑手蹑脚的凑近他,刚想开口就听翟黎咳嗽一声:“脚步虚浮沉重,还妄想吓我一跳么?” 吴越尴尬的挠挠头,喊了‘老大’,递过来一方锦盒。翟黎狐疑的接过打开一瞧,是撕裂的丝帕,锦书一封书着寥寥数语‘不许禁术’。这是告诉他,不许用禁术。 “老大,殿下知道了……”他垂着头,等着受罚。从他那里传出去,翟黎定要弄死他。翟黎并没这份心,阿娇的丝帕搅得他心烦意乱。“起吧,你也是担心我。” 吴越震惊了,他无法接受一只狼变成小绵羊的老大。故而拿旁的话遮掩,看见破裂的丝帕问:“殿下是要和老大割袍断义,再不往来吗?” 翟黎看着院中的树,一本正经道:“皇后的意思是,如果我胆敢用禁术,她就会像撕这个帕子一样,把我撕了……” …… 没看出来皇后那样残忍啊。吴越目瞪口呆。 “现下里我腿疾不便,昱儿的武术全由你教了。今儿正好来了,他亦沐休,你教他一二吧。”翟黎吩咐道。 吴越想谦虚的推辞一下,后又想他确实是影卫中身手最好的,故也不做那等矫揉造作的事。趁着家仆去请霍去病,他想起一事,“老大,殿下一直在为您找神医。” 翟黎默默思索,“薛义薛神医,有一手能使死人复活,白骨生肉的本事。他若来,我这腿确实可望大好。可是一般这样的出世之人,轻易遇不到,更难请出山。多谢皇后好意,我怕是无福消受了。” 吴越叹道:“这些皇后殿下都知道的,不过她很执着,定要治好您。” “是吗?”翟黎仰头望望天,笑了笑,“替我谢过皇后殿下。” 转眼间到了元光五年三月初,芙公主下了学回椒房殿,一路嚷嚷饿了,陪着伺候公主的是洺燕,她笑着拉着公主的手进暖阁见皇后,又打发了宫人去准备公主爱吃的点心。 芙公主再过两个月便七岁了,皇子六岁开蒙,虽然芙公主是皇女,阿娇也早早的在去岁将她送到御书房读书习字。芙公主天资聪颖,又有阿娇的启蒙,学东西格外快。自然和她不相上下的还有年后刚到御书房的卫公主。再见卫公主,没有椒房殿日日相见难免生疏。好在两位公主年岁相当,很快玩到一处去。卫公主性子更加安静不多言,总是微微笑着,是个好脾性的公主。 而平阳公主那里却是头疼,自儿子曹襄知道母亲要二嫁,闹了许多别扭,上课总是走神,还做恶作剧吓唬先生。平阳公主实在没办法,请求了皇太后,将儿子送到宫中读书。因皇子刘据尚小,不需要伴读,但阿姊愁容满面,皇帝不忍心,破例允了。 御书房两个公主,一个世子,折腾的格外热闹。公主们六七岁,曹襄可十一岁了,见到两位漂亮可爱的小妹妹喜欢至极,趁着休息时分,总能到处搜罗点小玩意儿哄她们俩。芙公主欢喜的很,对这些小玩意格外受用,卫公主则是安静的看姐姐和曹襄嬉笑。 于是乎,自然闯了不少祸。 每次都是芙公主顶下来,曹襄跟在后面嘿嘿乐。他清楚的很,皇帝最喜欢这个长女,卫公主不多言不多语,宠爱要差好大一截。再加上她生母阶品低,更是显不到了。 阿娇说了芙公主多少次,只怪那曹襄太贪玩,总是引逗小丫头。除非她拎出‘昱哥哥’的名字来,小丫头才肯收敛收敛。那次更听说曹襄不知哪里拿来的婚贴,嚷嚷着娶娘子。好在叫洺燕糊弄下来,才没酿成大祸。这事传到阿娇耳中,格外引她重视,又不知谁把事情传到平阳公主耳中,她结结实实给臭小子打了一顿,警告他若再有下次,定不许再进宫了。 不过却引起平阳公主的思索,芙公主是皇后的心头肉,如果能让襄儿娶了公主,地位则更加稳固,得好好筹谋这事,便叫曹襄哄女孩儿的方法,这是后话。如今眼前最让平阳公主激动在意的,就是十日后的大婚。 卫子夫正给卫青正衣冠,笑道:“你是争气的,到底娶了平阳长公主。” 卫青经过这些时日,已经认了,也陪笑几分:“姐姐一人在永巷辛苦,弟弟不忍。再说平阳公主也很好。” 卫子夫很欣慰,“你懂得姐姐苦心便好。陛下那里去过了吗?” “嗯。”卫青点头。卫子夫又看了看日头,道:“如此,时辰也不早了,你赶紧出宫回府吧。这两日必是忙碌了,小心身子。” “姐姐也要保重。”卫青道,“才听乳娘说,恬儿和石邑春日里得了风寒,也需注意才是。” 卫子夫赶他走,“这都是妇人的事,你快去吧。” 卫青从合欢殿离开,兀自孤寂的走着,果然不出卫子夫所料,还没等走出宫门,天色便有些暗了。月亮悄然无息的爬上来,他抬头看了看,鬼使神差的走到椒房殿外墙边。 皇后…… 他伸出手摩挲着粗糙的墙壁,好像如此便能感受到阿娇的温度。仗着好功夫以惯用的身手进了院中,躲在角落里,居阴暗处永不能见人的悲凉。 蓦地颈项一凉。 “你是何人?胆敢擅闯椒房殿?”清冷冷的女声在她耳边乍起,冷酷无一丝感情,下一刻真能让他人头落地。 卫青并不后悔走这一遭,“姑娘名唤何许?” 徽娘在椒房殿走动不多,更多时候做做内殿的活计,来的时日又短,故而卫青不认识她也正常。只有百灵在椒房殿见过卫青出入,且一直没告诉皇后。 “徽娘。”淡淡地,“大胆闯入椒房殿,还妄想全身而退么?这便带你去见殿下,有什么话你自同殿下说罢!” 第91章 高热(一更) 卫青本不以为意, 一听面见皇后, 当即慌了神, “姑娘, 你且放了我一马,日后我必感你恩情。” 徽娘见状认定卫青定是图谋不轨, 拉扯着他往正殿去。卫青不得已使出招数要离开此处,不想徽娘的拳脚功夫也很好, 两人竟缠斗起来。 刚从寝殿而出的百灵正要看看安神汤好了没,冷不丁听到动静悄悄前去,一看两人打的淋漓酣畅,吓得赶紧制止。 “快住手!椒房殿乃皇后住所,哪里容得你们这样放肆?!” 第106节 徽娘住了手, 发丝散乱,盘得髻松松散散的垮着。卫青也停下, 喘着粗气。百灵一愣, “侯爷……”卫青苦笑不语,这等境地格外羞赧。 百灵会意,将徽娘打发走, “离了这里, 你就是聋子瞎子,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什么也没发生过。”徽娘懂得,点点头走了。 “侯爷, 不过十日您便要和长公主成亲了,还来这里太点眼了。”由始至终,只有百灵一人知道卫青对皇后的心意,她不赞同这个心意,也为了不使成为皇后的困惑,从未提起过。 大婚的人是他,卫青当然知道大势已去,从最初爱慕的心起,到如今,都是没有一点机会的。可是却忍不住,忍不住在大婚前来看看她,远远的看着寝殿的灯火也好,算是告别,将她永远的藏在心里。 “姑娘放心,我不会做什么。”卫青努力笑了笑。 百灵叹口气,“侯爷若是有意,早就不顾一切闯进来了,何须等到今日?其实殿下曾经打趣说韩大夫怕死惜命,实则真正惜命的人怎会做送死的事。倒是侯爷看得明,分毫未将自己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提起韩嫣,卫青不禁黯然。他爱慕皇后,爱慕的炽热烈性,以死来护皇后安好。反观自己,除了默默的看着,什么也没为皇后做过。他颓然的往外走,竟无一言可说。这种爱慕不过如此,却有什么好说?到头来只感动了自己。 元光五年三月十五,关内侯卫青与平阳长公主大婚。 皇太后、帝、后亲临婚宴,足可见卫青举足轻重的地位。一时间想法子挤进侯府参加婚宴的人多不胜数,家仆们如临大敌般查验木牌,以免有浑水摸鱼的。卫子夫在皇帝的恩典下,也随同来宴。见到母亲卫媪,激动的热泪盈眶,卫媪深知如今的一切富贵皆由女儿而起,一句‘老母多谢七子恩典’,道尽感激之情。又见儿子娶了公主,光耀门楣,更是喜得不知如何是好。 卫君孺、卫少儿拉着妹妹的手说话,卫子夫虽然不喜卫少儿,到底许久未见,还是很亲热。 一身喜服的卫青和平阳上前叩拜皇太后、帝后,平阳望着母亲、弟弟,满含热泪。皇太后苍老的脸颊露出欣慰的笑容,“我的孩儿,定要快活的过日子。”又看向卫青道:“公主金枝玉叶,有劳侯爷照料。”卫青忙拱手,“太后言重,青既娶了公主,定会好生待她!” 皇帝朗声笑道:“朕娶了你姐姐,没曾想你竟拐了朕的姐姐去!” 卫青也笑:“陛下,臣定然对公主好。”“好好好。”皇帝大笑,“朕果然没看错人。” 阿娇也浅浅笑道:“恭喜关内侯、长公主。” 如擂鼓震颤于心,卫青咽下泛起的一丝苦楚,微微含笑,“谢皇后殿下。” 从此各不相干。 慌乱中,有宫人模样的人闯入,家仆追逐上前,不想惊扰圣驾。长公主大婚,竟有人捣乱?皇帝怒而将人捆来,却是锦玉泪光闪闪的脸。此趟出宫,卫子夫只带了蕊心一人,见状不免生气,“你好好儿的不在合欢殿看着公主,闯到这里来做什么?!”电光火石间却觉不好,锦玉并不是那等刚入宫没成算的小宫人。 果然就听她哭泣道:“夫人,卫公主和石邑公主双双高热,御医束手无策,两位公主生命垂危!” 卫子夫只觉眼前一片漆黑。 本是弟弟卫青的大喜之日,卫子夫只得告恼匆匆而返。若只有一女病,故还好些,而两位公主一同病重,皇帝也坐不住要回宫探视,卫公主倒罢了,石邑是皇太后亲手带大的,一听石邑有恙也是必须要走的。既然皇太后、皇帝都走了,阿娇也没有留下的道理。于情于理,她也抚养了卫公主一场。于是,浩浩荡荡撑场面的皇驾,未待上许久便匆匆折返。平阳心头不悦,却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卫青宽慰姐姐几句,如杯水车薪,没甚么大用处。 回宫后,卫子夫顾不得皇太后、帝后,忙乱的赶去看望女儿们,阿娇是跟在皇太后、皇帝身后入内的,只见卫子夫早已哭成个泪人,兀自唤着公主们的乳名,以希冀女儿们看见母亲能有力量抗衡病魔。 皇太后上前看石邑,霍然堕下泪来,摇摇欲坠。皇帝赶紧让青鸾搀扶太后到边上坐一坐。至此,阿娇才跟着皇帝凑到公主们的床榻前。 这确实不是一场普通的风寒高热,卫公主和石邑面色潮红,喘着粗气,青筋突起,紧闭双目,口中嘟嘟囔囔说着听不清楚的话。间或睁开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上方,嘴巴语速更快,快到急速时,牙齿咬破唇内侧最嫩的肉,殷红的鲜血往外溢出,没多会就是满腔的血,格外渗人。 卫子夫心如刀绞,痛的几乎无法呼吸,又不得其法,只好哀求皇帝,“求陛下救救您的女儿们!” 眼见女儿们这幅模样,皇帝怎能不心疼震怒,“岳明何在?!!!”已严重到这般地步,御医正必然要到场的,这是皇帝的子嗣,不是普通嫔御。岳明早候着,等问忙上前回:“陛下,公主们症候罕见,病发突然,臣已开了退热驱寒的汤药,灌下去毫无用处。” “既然毫无用处,你还不给朕治去!”说到怒极,皇帝抬脚踹了他肩头,岳明歪倒身子不敢喊疼,再次跪着道:“陛下,臣才疏学浅,实在不知是何症状引起,贸然服药,且不说石邑公主年幼,就连卫公主也是受不了的。” “朕养你们何用!”皇帝怒极攻心,连连退了几步,阿娇上前扶住他,“陛下,当心身子。”岳明求道:“陛下,殿下明鉴,臣真的尽力了。” “长白!去把所有御医都给朕找来!包括还未有官衔的!!”皇帝咆哮着,两个女儿,岂能一下损失两个女儿! 没多久,外殿乌乌压压跪了一地,一个接一个入内殿诊治,均面如土色而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人敢说一句话。 皇帝头部剧痛,忍着气哑声道:“公主什么症状?” ……大伙面面相觑。 “怎么?!!都哑巴了吗?!!”皇帝猛地扫过桌上杯盅,陶土杯摔了几瓣在御医们中间打着转的晃。 “回陛下……”一年长者硬着头皮道:“臣等,臣等医术不精。” 皇帝惨白非人色,转头往往内殿,听到卫子夫绝望的哭喊,悲凉而沧桑的挥了挥手,御医们鱼贯而出,在殿外候着。阿娇想起抚养卫公主的时光,想起那个可爱乖巧的小丫头,不免也难过异常。“陛下,陪陪公主们吧。” 皇帝疲倦的摇摇头,他不忍心见到自己的亲生女儿受苦,更无法面对她们的离去,“皇后,陪朕回宣室殿吧。” 阿娇瞪大眼睛,那里是他的女儿,他的女儿在受苦,可能随时不治而死,竟然……竟然能这样走掉? “陛下,妾想陪陪恬儿,到底养了她一场。”阿娇对面前这个男人的凉薄,又有了新的认识。 皇帝哀伤的看着她,“既然如此……”他顿了顿,“长白,摆驾漪澜殿。”急需健康可爱的女儿抚慰他的心,片刻也等不得。 其实更想见的是据儿,但皇后执意在此处不愿回去,皇帝只得退而求其次。 皇太后在内殿守着石邑伤心不已,皇帝向她告恼,她点点头应了,到底公主再尊贵也越不过皇帝去。 阿娇亦入内看望卫公主,卫公主小小人儿被烧得七荤八素,口中也不知喊谁,石邑年幼几岁,当年二女分开,卫子夫经常去看石邑,对石邑的感情要比卫公主多。她和皇太后都在石邑边上,卫公主孤零零的好不可怜。 “恬儿。”阿娇握住卫公主滚烫的小手,轻轻的喊。 “……”卫公主眼皮快速抖动,说着什么。 “恬儿,母后在……”阿娇眼眶一热,想来卫公主在她身边的时候,哪里受过这样的罪。“恬儿,你好起来,母后陪你读书习字好不好?”慈母心一起,越看越伤心,芙儿、刘据都不是她的亲生子,只是母亲亡故,孤儿可怜。但卫公主当年在她殿中,因母亲尚在,又怕和卫公主太亲近惹卫子夫忌恨,恐怕日后公主回到母亲身边不受宠爱,便远着。而如今,依旧是凄凉惨状,阿娇不禁潸然泪下。 皇太后抹抹眼泪,去女儿大婚,又见孙女儿惨状,年老病弱支撑不住,青鸾见状扶着道:“太后……奴婢扶您回宫歇歇吧。” 恰好宫人来报,说巫女大人近身碧云姑娘来请太后回宫用药。青鸾眼睛一亮,抓住碧云带到皇太后面前道:“太后,若不然召巫女大人瞧一瞧。” 皇太后当即受了眼泪,欣喜道:“是了,怎得忘了她!快命人请来!” 碧云只知两位公主病了,闹得沸沸扬扬,却不知怎得莫名其妙牵扯到楚服身上。这还没闹明白,就被雪玉拉着往回走。 第92章 头痛症(二更) 第107节 等楚服来时, 两位公主已是气息奄奄。这是唯一的指望了, 卫子夫给楚服跪下, 求她救救自己的女儿。楚服忙拦住了, 疾步走到公主们的床榻查看一番。 许久方道:“公主们的病来的凶猛,本是风寒, 却有邪气入体,这才严重起来。”“可有法子医治?”卫子夫也不管什么尊卑了, 忙问。 楚服道:“待我请来神祗为公主祈福,再服下我的丸药,便可望大好了。” 一席话说的卫子夫感激涕零,皇太后也甚是欣慰,“若你当真救活两位公主, 哀家必赐你万金为谢。” 楚服福福身表示感谢,并未多言, 只对碧云耳语。碧云会意, 命人设坛祈福。 合欢殿诸人大气不敢出,生怕唐突了神祗。一通祈福完毕,果见两人急促呼吸略缓, 呼吸声也重起来, 再不是飘飘忽忽几乎没有的状态。众人皆惊,为楚服巫术折服。卫子夫紧张的看着,楚服上前给公主服下丸药。过稍许时辰,公主们两腮潮红退去,呼吸也慢慢变得悠长而缓慢。 阿娇命岳明上前看视, 只见他细细把了脉后惊异的看了楚服一眼,“殿下,两位公主已无大碍,只发热耗费元气,睡一觉,用上固本汤药即可恢复如初。” “太好了。哀家自此可以放心了。”皇太后高兴道,“青鸾,传哀家懿旨,巫女楚服救治公主有功,赐万金豪宅作赏赐。” 楚服谢了恩。卫子夫那里另有谢礼自不必提。皇太后又转头看了一干御医们,“御医无用,白拿朝廷俸禄。” 众御医纷纷跪下,“臣等无能,太后息怒。” 不能每个御医都责难,皇太后便将目光锁在岳明身上。“身为御医正,医术不精不实,险误了公主性命。着降为御医,俸禄减半。” 岳明冷汗涔涔,好歹保了性命,欣然领罚。 公主们睡的安稳,一场虚惊过去,卫子夫终于也能放下心来。她看着女儿们酣睡的脸,不禁刺心的疼。“那岳明身为御医正,医术不精,太后年纪大了,当真面慈心软。” 蕊心也道:“是的,奴婢认为,公主们遭这般罪,完全是御医无用,理应重罚才是。”卫青已经成婚,蕊心心里不是滋味,要说原来还做着当其妾侍的梦,卫子夫的那些话让她心如死灰。 要说卫子夫本性有怯懦在,但搁不住世事变迁,身边的人耳边风吹一吹。荣华、富贵、权势,尝过个中滋味,很容易变了心底最深处的良善本性。这为了孩子,她竟也觉得至少应该处死岳明。“岳明本是皇后的人,现效忠太后和陛下。太后怕是舍不得这枚棋子,只可惜,人心难测。他能背叛皇后,焉知会不会背弃我们。” “太后年老,耳根子软。陛下胸怀天下,哪里管这些事。夫人若不为公主们强势起来,怕是……”蕊心没有说下去,她留了话尾让卫子夫自己去想。 卫子夫会意,取了一串绚烂夺目的珠串,幽幽道:“唐妹妹入宫这样久,我都没太与她走动。如今看到这串珠链,颇觉岁月无情,还是唐妹妹小上几岁戴着好看,你明日便请了她来吧。” 蕊心应了。 “还有,我不便与楚服明着来往,你找机会问一问,说好了对刘据下手,为何这病转到了恬儿和石邑身上。她若起了异心害我女儿,我定叫她不得好死!”卫子夫指甲入肉,目露凶光。 阿娇坐在两个孩子边上,芙公主已睡熟,她正轻轻拍据儿,哄他睡。卫公主的病惹了她心疼。其实想想也多余,她有亲生母亲的疼爱,自己这个名义上的嫡母操哪门子心呢?可是看到卫子夫那样关心石邑,忽视卫公主,她还是心疼了。 百灵轻手轻脚走来,给阿娇披上一件外衫,“两位公主已经没事了,殿下还在担心吗?” 阿娇拍拍她放在肩头的手,微微一笑,“推己及人,孤多怕芙儿和据儿出事。昨日看见恬儿那样痛苦,想起她在椒房殿的时,孤……对不住她。” 百灵默然无声。 “抚养她一场,私心想来,孤还是更疼爱芙儿。”阿娇摸摸芙公主的鬓发,“恬儿的性子安静,可她心中未必不明白。孤如今后悔,已然来不及了。” 百灵道:“殿下,卫公主是卫八子的亲生女儿,她不会对亲女儿不好的,您不要多虑了。” 阿娇淡淡一笑,“是了。” 一夜再无话。 两位公主病愈,楚服愈发神乎其神。终于,她可以频频出入椒房殿。阿娇有两个孩子,就算她不指望巫女祈福,也得为两个孩子考虑。托她的福,芙公主和刘据身子很健壮。如此,阖宫上下都知道皇后信任巫女楚服,几乎达到同食同寝的地步。 皇太后放下心来,和卫子夫笑道:“楚服这颗棋子,可以发挥作用了。”卫子夫也很宽心,蕊心已经让人调查过,之所以病重之人变成卫公主和石邑,是因为石邑淘气,在长信殿中偷偷潜进楚服的房内碰翻了她正养得蛊虫。幸亏只是正养的还未养成,不然楚服可能会解蛊失败。 卫子夫打消顾虑,心头庆幸。为了对付皇后,差点折了她两个女儿。好在结局是好的。楚服成功获得皇后的信任。 而对于阿娇来说,四月里才为百灵和小詹事的婚事定了好日子,知会了皇帝后,皇帝却告诉她一个消息。匈奴在边境滋扰愈深,已不欲再忍。言下之意,是告知阿娇,不日又要有战事起。 本这等朝堂之事不该告知妇孺,但皇帝深知阿娇担心陈蟜,而这次作战必然要点将陈蟜,先和阿娇说,有个准备也好。阿娇沉默不语,良久才道:“陛下可否允准妾回府探望?” 皇帝想了很久,才点头应允。阿娇从宣室殿退后,他才和长白道:“你说,朕是不是太惯着皇后了?” 长白不明所以,也不好说什么,只得干笑,“陛下疼惜皇后,是皇后的福气。” “你惯会耍滑头。”皇帝笑道。只有他心里清楚,阿娇一而再再而三回府,不合规矩,可他不忍拒绝,那是他放在心里的人,不想看见心上的人愁容满面。心头一动,头剧烈疼痛起来,狂躁的摔了杯盅,依然痛楚难当。 长白吓得惨无人色,“陛下,陛下您这是怎么了?” “啊!!”皇帝隐忍痛楚,却怎么也止不住那如撕裂头骨的痛。他根本没法回答长白。长白惊恐交加,赶紧命人去请新上任的御医正王华,王华一听皇帝不好,哪里敢怠慢,紧赶慢赶到了宣室殿。只见宣室殿中一地的竹简散落,水迹、玉器陶器碎了一地。就这,皇帝疼得还在打砸眼前之物。 王华让长白找来舍人帮忙,好容易压制住皇帝把了脉,脉象无异常,根本无法知晓源头在何处。他没有办法,只开了止痛汤药和膏药,内服外敷,终于解了皇帝的头痛之症。 此时的皇帝已被折腾的虚弱至极,宫人舍人们七手八脚把皇帝抬到龙榻上休息,长白亲喂皇帝喝下安神汤,皇帝沉沉睡去,他舒了一口气,让心腹舍人看着,有任何事立刻派人到椒房殿寻他。 椒房殿中,阿娇斜倚着看书,思索战事,翟黎腿疾,此次战役定然不会再去,只哥哥陈蟜一人前往,她不能不担心。芙公主去书房和卫公主一起读书去了,曹襄还和往常一样,带着两位公主捣蛋淘气,卫公主依旧安静的站在一旁看两人玩的开心。 刘据一岁半了,牙牙学语的喊‘母亲’,在乳娘的看护下,可以歪歪斜斜、摇摇晃晃的走几步。他最喜欢缠着阿娇,久不见阿娇就会哭成个泪人儿,百灵见状总是笑,殿下将来怕是一步也离不得据皇子了。 长白满头汗跑来椒房殿求见阿娇,阿娇很奇怪:“许久不见长白来此,今日是怎么回事?”狐疑归狐疑,还是让百灵带了他进殿。 进入殿中,长白给阿娇行礼问安,一眼看见阿娇怀中的刘据,赔笑道:“据皇子真是活泼可爱。” 阿娇不置可否,将刘据交给乳娘带下去,道:“长侍郎有何事见孤?” 长白正色,将皇帝头痛发作的情景,详详细细的告知阿娇。 “头痛之症?”皇帝从未有过这种症状的。阿娇也是不得其所,“只有暴戾的症状?” 长白点头,“目前是这样的,还未发现其他。御医正也说不出什么,老奴不得法,只好来问一问殿下,该如何是好。” 阿娇沉吟许久,“连御医正也没有办法,孤又能如何?” 长白也觉得是这个理,可是……“陛下如此……” 第108节 阿娇道:“令御医们研究药方,务必尽快治好陛下的头痛病。” 长白应了。 而今,也只能如此。 皇帝龙体不适,并没打乱他进攻匈奴的计划。 元光六年(公元前129年),匈奴入侵上谷郡(今河北张家口市)。为打击匈奴的疯狂报复,汉武帝亲自部署战略计划,分派四路出击。车骑将军卫青直出上谷,骑将军陈蟜从代郡(治代县,今山西大同、河北蔚县一带)出兵,轻车将军公孙贺从云中(今内蒙古托克托东北)出兵,骁骑将军李广从雁门出兵。四路将领各率一万骑兵。 大战一触即发。 第93章 堂邑侯之死(一更) 元光六年二月初, 阿娇亲送百灵出嫁。 大红的嫁衣, 满头的珠翠。 阿娇笑着执了她双手说:“从小你便跟着孤, 如今有了好去处。孤很高兴。” “殿下……”百灵落下泪, “殿下的恩典,百灵记在心底。”“哭什么?大喜的日子。”阿娇抬手替她拭泪。洺燕笑着:“百灵姐姐, 新娘要开心才是啊。”徽娘也跟着笑:“百灵姑娘大喜,哭嫁一番也好, 但莫要引逗了殿下的泪才好。” 百灵露出微笑,努力忍住心里的感激,“殿下,奴婢以后还会入宫侍奉的。” 阿娇却笑道:“不,你不要再进宫了。在你出嫁前几日, 孤已令掖庭将你名字除去,便是想进也进不来了。詹事也是, 用孤赏赐的田地, 好生过小日子吧。宫廷纷繁复杂,不要再搅合进来了。” “殿下!”百灵瞪大眼睛看着阿娇,“殿下是不是嫌弃百灵了?”她哭的格外伤心, 历来被除名的得力宫人, 除非死,就是被舍弃了。 “傻姑娘。”阿娇拍拍她手背,“孤只能许你一个安稳的以后,别的也无法为你做什么了。”这话像是诀别,百灵嗅到不同的气息, 更是惶恐不安。“殿下,请让百灵在您身边。” 阿娇摇摇头,“你该离开了。” 百灵心中的不安像湖面的涟漪,越荡越大,实在放心不下。但时辰不等人,没等她再说什么,已是吉时到了。阿娇亲手为她盖上盖头,在她耳边轻轻说:“去吧,不要再回来了。”说罢,不等百灵再说,就让喜娘将她带出去。至此,百灵一直到溘然长逝的那一天,再没有见过阿娇。 近来阿娇总觉得很疲倦,医书看了许多,派出去的影卫还是没有神医的消息。芙公主和刘据慢慢长大,芙公主的性子稳了许多,不再像小时一样咋咋呼呼,卫公主经过那病后,更是沉默寡言。倒是石邑是个小机灵鬼,哄的皇太后、皇帝开怀不已,一跃成为最受宠的公主。卫子夫沾女儿光,晋封六品良人。只再无子息让她焦虑不安。 这边皇太后遇到一件让她格外棘手的事。她的弟弟田蚡病重,口中说胡话,絮絮叨叨自己有罪,要以死谢罪。皇帝为表示重视,命御医亲临,御医说不出什么缘由,只开了安神药,可毫无用处。 皇太后心急如焚,皇帝不忍母亲挂心,再次找来巫师,为其诊治。 结果,巫师诊断出来,田蚡身边是陈须和灌夫的鬼魂缠着他。 皇太后得到消息,涕泪直流,让巫师做法驱鬼。但她并不知道,当年太皇太后外戚一手遮天,让皇帝忌讳。田蚡在丞相任上,嚣张跋扈,肆无忌惮,仗着有皇太后撑腰,连皇帝的意见也经常反驳。皇帝早就烦了他。今次正遇到他病重疯魔,哪里会真心为他医治。明里向巫师说好好驱鬼医治,暗地里却让巫师们什么事也不要做,等他死了,就报给皇太后是鬼魂作怪,缠死了丞相。 巫师很明白,皇帝的圣旨最大。于是便放任不管,设稷坛做样子。很快,田蚡在元光六年三月下旬病死。 皇太后结结实实哭了一场,身子更是弱了下来。皇帝命御医开汤药,膳房做药膳,好生将养母亲。那边前朝立刻拜立窦婴为相,窦家重新走上锦绣前程。只经历过动荡的窦婴明白窦家能置之死地而后生不容易,便勒令家中子弟谨言慎行,再不可纨绔霸道。 元光六年夏,大军归朝。四路出兵,公孙贺一无所得;陈蟜歼敌四百骑兵,胜;李广兵败被俘,最后逃回。四路人马中卫青,英勇善战,直捣龙城(匈奴祭扫天地祖先的地方),斩首七百余人,取得胜利。 此次战役,卫青大出风头,陈蟜虽也有歼敌,但远比不上卫青骁勇善战。陈蟜打心底对卫青敬服,直到朝堂面圣,亦一个劲夸赞卫青乃将相之才。 皇帝对得胜的两位爱臣大加赞赏,赐封邑赐金,加封爵位。林虑公主见到陈蟜凯旋而归,喜极而泣。 阿娇听闻哥哥平安归来也是放了心。这些日子林虑公主没少担心,也时不时入宫寻阿娇说话,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掩了内心不安。 而一直以来重病缠身的堂邑侯,终于走到生命的尽头。 阿娇得知消息时,老父已在弥留之际,他看到女儿在宫中一切顺遂,次子有出息得以拜将,出战匈奴屡屡大胜,可以安心阖上双目了。 父亲,父亲一定要等着女儿! 驷马车上,阿娇心急如焚,她的父亲,与世无争的老父,最疼爱她的父亲。思及幼年时光,阿娇泪如雨下,“父亲,父亲,女儿回来了。” 马车停在府门前,府上白绫已挂上,白色的灯笼刺得眼睛生疼。阿娇五雷轰顶,步履匆促的往内闯。徽娘、洺燕跟着身后,哭着喊:“殿下,殿下慢些。” 可她哪里慢得了,她的父亲,不知有没有等看她最后一面。 屋内窦太主哭得悲痛欲绝,陈蟜、林虑公主抹着眼泪,田氏带着陈须遗腹子来守孝。阿娇拨开众人,只看见父亲静静的躺在那里,禁闭双目。女儿无恙,次子光宗耀祖,堂邑侯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了,终没看见女儿最后一面。 “爹爹!!”阿娇放声大哭。 ‘娇儿,爹的好女儿,爹给你买了最喜欢的桂花糕。’堂邑侯抱着三岁的阿娇说。 ‘爹爹,娇儿要那最漂亮的桃花。’五岁的阿娇坐着小板凳指着桃树上方最难摘却开的最盛的那一枝。 ‘好,只要我娇儿喜欢。’堂邑侯笑着摸摸阿娇的头,要去爬树。时年十一岁的陈须嚷嚷‘爹,您那样宠着妹妹’。 堂邑侯费了老大劲摘到这一株递给阿娇,阿娇笑得开怀。他才和儿子说‘只要你妹妹要的,我什么都给。’ ‘爹,女儿要嫁给胶东王了。’出嫁前一晚,阿娇泪光闪闪的看着堂邑侯。堂邑侯慈爱的抚摸她的脸颊,‘我的女儿那样美,刘彻那小子有福气!’ ‘爹,女儿舍不得离开你们。’ 可今次,是爹离开了女儿啊! 阿娇默默的走到床榻边,围着的众人心照不宣的让开一条道,窦太主什么话也没说,泪眼婆娑的被陈蟜带到一边。 床榻上躺着面容瘦削的老人,他双目紧闭,嘴角挂着浅浅微笑,花白的鬓发整齐,梳的光亮,孝服已换上,符合堂邑侯身份的衣裳,他的手青筋凸起,松松的握成拳,静静的,再也说不出一句话了。 眼眶热得烫人,鼻尖酸的无法忍受,阿娇的记忆中,父亲的一生是平静而安稳的,他没有野心,没有抱负,没想过建功立业,也没想过争权夺势。身为没有实权的侯爷,所拥有的食邑还不如皇帝一个宠臣多,而在他生命中画上浓墨重彩一笔的,或者也是最幸运而无奈的,便是娶了母亲——馆陶公主。 犹记得小时,父亲抱着她在膝头坐着,有嬷嬷笑语‘小姐生得格外美,又有长公主的气派。’‘是啊,这通身的气派像她的母亲。’父亲若有所思,‘女儿家,总要温柔些好。’ 总要温柔些好。 阿娇想,母亲是骄傲任性的,她如火热情,也如火会灼烧身边人。可叹父亲却是水,水温柔包容,但无法让火燃得更旺,而火也会消耗水。父亲曾说过,若没有娶你的母亲,却也没有你了。 五味杂陈,百般滋味,最终只能化成无法控制的泪水。 第109节 又一个亲人离开了啊。 阿娇茫然走出去,院子里有她幼年所有的记忆,此时一幕幕浮现眼前,父亲的音容笑貌,似没有走远。 “殿下……” 却是腿脚不便的翟黎跟着陈蟜一起来的。他想,这样的时候,阿娇必然会在,堂邑侯的逝去,对她来说,是个决绝无望的打击。 从没想过会这样软弱狼狈的出现在翟黎面前,阿娇的心如同被揉的稀碎,痛到没有知觉。 “翟黎,父亲不在了。”她望着他,承不住的泪还在涌出。 “嗯。”翟黎看着她,眼底的疼惜遮也遮不住。 阿娇心头一酸,顾不得别的,抽身奔到翟黎面前,蓦地……站住了。翟黎的手几乎抬起,也怔住了。 两人彼此对望,可那看不见的巨大鸿沟在中间,只要一人妄动,便是深不见底的毁灭。 “殿下,保重。”还是翟黎打破僵局,苦涩的说。“嗯。”阿娇更加迷惘。 “娇儿。”突然,一个有力臂膀将她揽在怀中,既然是温热的胸膛将她紧紧圈住,“堂邑侯也不希望看见你这样。” …… “见过陛下。”翟黎行动不便,只微微低头。 皇帝点点头,“你就是林虑侯那得力家臣?”翟黎的名字他第一次听到是在马邑之战,上书的竹简中明确提到是他用计引来匈奴大军,不然汉军必然空手而归。 “可惜了。”皇帝淡淡道。 可惜什么,他没有明说。却如擂鼓一般震痛了翟黎的心。若此生无法站立,则形同废人,还怎样守护皇后呢?还是能护着皇后的,只有面前这位帝王? “臣多谢陛下关心。” 翟黎低垂着头,紧握成拳,拳心渗出点点斑驳鲜血。 第94章 梦魇(二更) 晚间宿在堂邑侯府, 阿娇想为父亲尽尽孝心。皇帝已离去, 又嘱咐徽娘、洺燕好生照看皇后。打开窗户透气, 凉凉微风吹拂脸颊。 忽闻背后有脚步声, 阿娇没回头,只道:“哥哥来了。” 陈蟜缄默一瞬, 方道:“妹妹耳力越发好了。” 阿娇笑了笑,望着皎洁月光, “哥哥的步子总是急一阵缓一阵,落步很重。” 陈蟜心头难过,“妹妹都还记得。” “自然记得的。”阿娇甜甜一笑,“大哥的脚步虚浮,父亲的脚步沉稳, 母亲的脚步踢踢踏踏总是拖拖拉拉的……大嫂的步子轻盈,二嫂的步子柔缓……”“妹妹不要说了。”陈蟜落下泪, “大哥不在了, 父亲也不在了,大嫂离开陈家,带走了侄儿。一大家子, 只剩下我们了。” “大哥是我亲自监斩的啊!大嫂有了身孕, 思及夫婿身亡,又是我一手促成,必然恨极了我,恨极了陈家,怎会愿意回来。而今, 父亲去了,母亲怕是不会罢休的。”阿娇牵动嘴角笑了笑,眼中泪珠却怎么也控制不住的落下。“有父亲在,好歹有人劝一劝母亲。” “妹妹……这么些年,多谢你。”阿娇单薄的背影刺痛陈蟜的心。她是陈家备受宠爱的小妹妹,却也是负荷最重的弱女子。 “从母亲将我许给陛下的那个时候,从陛下有望登基的那个时候开始。我就不再是陈家娇养的女儿了,而是一个需要面对风雨的深闺妇人。既然我是皇后,享了旁人不敢想的福,必然要承受旁人不必承受的痛。”阿娇吐出一口浊气,“只是……”她转头看了陈蟜一眼,“二哥,我好累……” 陈蟜心疼的想要去抱住妹妹,“从今日起,妹妹安心享皇后的福,家族的责任让二哥来吧。” 阿娇宽慰的笑了,窦婴重新得了丞相位,窦家子弟在他的鞭策下已有奋发图强的人,而她牵挂的母家,也有了二哥陈蟜。她终于可以放心了。“以后,有哥哥了,我便可以安心了。” 陈蟜想给她肯定的回答,可却嗅到一丝不安的气息。或许阿娇总是明艳的,让他觉得这是个打不垮的女子。可此言竟有弃世之意,隐隐的不吉之兆。 “哥哥,我想见翟黎。”阿娇淡笑道。 “好。”陈蟜应了,走出门去,看见翟黎已在外恭候多时。“妹妹似乎不太好,你帮我盯着她。”阿娇的反应太过奇怪,所言所语好像是遗言,让陈蟜十分忧虑。 “是,侯爷。”翟黎说。 陈蟜信任他,转身便走了。 吴越打开门,同另一个影卫将翟黎抬进屋内,按照他的比划,放在距离皇后三尺远的地方。 陈蟜出去后,阿娇重新望着月光。她听见翟黎入内,说了句:“我找到神医了。” 翟黎本低着头,闻言惊异的抬起,目光如炬,灼灼的看着阿娇背影。 “但他不肯轻易医治。即使我允诺他任何财富权势。”阿娇淡淡道。 翟黎苦笑,“薛神医一向不把这些看在眼里。以他的医术,若有此心,早已得重用,财力、权力唾手可得。” 阿娇白皙的脸上没有一丝情绪,木然的低头看指尖,纤细的手指攀在窗棂,“如此,你要如何?” “这样……也不错。”翟黎笑道,“如果殿下愿意,我随时可使用禁术。” “说什么昏话!”阿娇叱喝道,语气暖意融融,“你放心,我会治好你的腿,让你重新到处跑。”她转头看他,微笑的脸庞闪烁异样的光芒。翟黎几乎看呆了去,“殿下,为什么……”他只是个拿了两份俸禄的影卫,是保护皇后安好的家臣。 “为什么……是啊,为什么呢?”阿娇笑意不减,“我不愿身边再有人离开。” 翟黎蓦地涨红了脸,“殿下,我不是有意隐瞒……”“罢了,不提了,你不是没走么?”阿娇笑道:“如此……足以……” 曾想过远远离去,到一处安静闲逸的村子,孤寂的过完下半生。可是放不下心,皇后让他放不下,明明打算舍了两份俸禄,太皇太后死后,陈蟜补给他双份的银子。就这样走,却放不下牵挂。最终只好留下来,虽然他不知如今这副废人的模样还能做什么。 “你骨子里和我一样骄傲,不愿同废人一样活着。所以……”阿娇温婉道,“相信我。” 翟黎重重点头,竟有久违的酸涩袭来,是有多久,没有尝过泪水是咸是甜了呢? 第110节 许是……甜的吧…… 皇太后缠绵病榻,作为儿媳,阿娇自然是要侍疾的。难免会遇到嫔御们。新晋封的嫔御对皇后恭敬有礼,有的恨不得极力巴结。只有唐颐云,每次都没好脸色。皇太后见阿娇不满,便笑道:“颐云孩子心性,皇后大度,无须同她计较。”摆明了护着唐颐云,给阿娇添堵。有时候阿娇忍不住想问皇太后,到底哪里看她不好? 卫子夫极力养身子,只求再有子息,或养育女儿,很是安分。嫔御们没有恃宠而骄者,总得来说,永巷很是平静。 只一件,皇帝不知是否头痛症的缘故,开始频频做梦,那梦境似真实,恍惚闹不清现实与梦境之间。 那是盛装华贵的阿娇,骄横跋扈,破口骂着跪在地上柔弱贞静的卫子夫。皇帝脚步不稳上前阻拦,‘皇后!你怎可随意辱骂朕的嫔御?!’ 阿娇怒不可遏,指着卫子夫振振有词,‘这贱人出身卑微,怎可侍奉陛下?!’ 皇帝陡生不满,卫子夫似乎怀有身孕,闻言不由落泪,‘殿下,妾死不足惜,求怜惜妾腹中骨肉。’ 这话点燃皇帝心中的火焰,他气愤的指责皇后‘皇后醋妒,不容人,难当一国之母!’ 阿娇毫不退让,‘陛下是为那贱人撑腰吗?!您难道忘了素日情分?! 不知为何,一股憋闷涌入心头,皇帝兀自想喊出,别以为你用皇祖母来压朕,朕就会爱重你!没喊出声,眼前的一切都变了,却是母亲看着他,殷切的劝‘你初登帝位经验尚浅,前阵子因为明堂的事情已惹怒了太皇太后。如今又斥责皇后,必然会使太皇太后、长公主不快。女人是容易被取悦的,你要谨慎行事。’ 他好像听了母亲的意见,对皇后格外优容,一直到太皇太后薨世后,才开始肆无忌惮宠幸卫子夫,并遴选家人子。如此自然惹怒了皇后,皇后不知何时宠信一名巫女,那巫女叫做什么他却是记不清了。只记得所有人都指着皇后,说她设下巫蛊诅咒他。皇帝惊怒异常,猛地惊醒。 “陛下……”长白守夜,听到寝殿如斯不安稳,忙入内。 “着人沐浴……”皇帝一身黏腻的虚汗,实在忍不得,哑着声音吩咐。长白不敢怠慢,应声而去。 沐浴完毕后,不过五更天,天还没亮。皇帝满腹心事,虽想不起梦境中具体事宜,但胸口憋闷难当,再也睡不着,睁着眼等天蒙蒙亮,方起身洗漱上朝。 这些日子,人都道巫女楚服得皇后青眼有加,不但可随意出入椒房殿,甚至频繁在椒房殿中留宿。偶尔嫔御们问晨安,还能在院中看见宽大巫服的衣袂若隐若现。当真是羡煞一众阶品低微的嫔御们。 御书房内,曹襄对芙公主的追逐更加猛烈,十二岁的少年已是情窦初开的年纪,芙公主对这种殷勤极为厌恶,本来只是两小无猜的天真纯洁情意,有了目的反而别扭。卫公主倒觉得曹襄哥哥有趣,渐渐淡了对霍去病的心,转而跟在曹襄身后。既然芙公主不喜欢,曹襄却也不忘身后的卫公主,待她也很是和善。平阳公主也很满意,怎么说卫公主是她心上人姐姐的女儿,攀附权势固然芙公主是上佳人选,但有卫青在,娶了卫公主亲上加亲也未尝不可。 卫公主已八岁有余虚九岁,平阳公主决定入宫求弟弟先赐婚,等及笄后再完婚。皇帝听闻也觉是段良缘,只芙公主为长女,长女未议婚自然轮不到皇二女。对于卫子夫来说,乳娘和她说过林虑侯养子陈亓昱的事,只与陈家联姻,并非她所愿,能将卫公主嫁于平阳长公主的儿子曹襄,是为上上策。于是,也全力促成此事。 芙公主挡在前头,这事定然要问过阿娇,阿娇听说后良久未言。曹襄这孩子她见过,生得不错,就是性子浮躁不稳重,举止行为难免孟浪。卫公主性子绵软,她怕嫁过去恬儿有委屈说不出口,强忍着反倒憋出病来。便和徽娘在御书房看望孩子们的时候,悄悄儿拉了卫公主的小手,问她:“恬儿,你觉得曹襄哥哥如何?” 皇家孩子一向早慧,卫公主又属于那种心里有数嘴上不说的主儿。永巷传言皇帝有意给她定曹襄为夫婿,虽不懂夫婿是什么,乳娘却跟她解释过,那是生生世世要在一块的人。“曹哥哥对恬儿很好。” 阿娇看她一脸懵懂,不由苦笑,“也怪我糊涂,你才多大?哪里懂得这些。” 第95章 议亲 卫公主咬唇不说话。阿娇见她乖巧的让人心疼, 便摸摸她的头发, “恬儿, 在母亲身边幸福吗?” 卫公主小心翼翼的点点头, 复有久久无言。阿娇不好深问,只好说:“是了, 那是你的亲生母亲,怎会待你不好……”“母亲只疼爱妹妹……”卫公主极小声地说。 “什么?”阿娇没听清。 乳娘离得远, 侍婢也不在身边,卫公主强忍眼眶里打转的泪水,提高声音道:“母亲只疼爱妹妹,无论妹妹闯了什么祸亦偏袒她!妹妹欺负我,母亲却说我要让着妹妹……”卫公主泪如泉涌, 犹如奔腾而下的溪流,止也止不住。 “恬儿……”阿娇想伸出手为她拭泪, 却见她自己抹了抹眼泪, 继续说:“当初在椒房殿的日子,母后虽待恬儿很好,可更疼爱芙姐姐。左不过我不是母后的亲生女儿罢了, 只恨芙姐姐更会讨母后欢心罢了!恬儿孤孤单单一个人, 也只有曹哥哥肯同我说话玩笑罢了!”她尖叫出声,哭得伤心。乳娘受惊,带着侍婢上前,不敢责怪皇后,只问卫公主是怎么了。 “风迷了眼睛, 痛得厉害。”卫公主的情绪慢慢平复,剩下素日的安静懂事。 “公主迷了眼,徽娘,你命人传御医去合欢殿。”阿娇深深的看了卫公主一眼,一向安静不多言的她,竟也能这样失态,看来真的是委屈的很了。更可叹阿娇贵为皇后,却无法置喙别人女儿的未来,在几方势力的推动下,这场赐婚终于真正摆到皇帝面前。而首先,便是皇长女芙公主。前朝众臣纷纷上书‘长女未定,不可赐婚二女。’ 皇帝便来椒房殿商议芙公主的婚事,阿娇还想再看一看,不愿松口答应。但芙公主不赐婚,是不可能议婚卫公主的。平阳等的,卫子夫却等不得,生怕哪一日长公主改了主意。如今匈奴屡屡滋扰边境,虽皇帝主战,若是哪一日不敌要嫁皇室公主和亲,芙公主是皇后心头肉定是舍不了,只有她的卫公主是可以毫不犹豫的舍弃的。 皇后的拖延让卫子夫陷入巨大的惶恐中,她数次和蕊心商议,看看有什么办法能让芙公主被赐婚,紧接着就可轮到卫公主。而关内侯府中,曹襄也生了气。 “母亲,我不要尚卫公主,我要芙儿!” “襄儿!”平阳总是哄不好儿子,也生了气,“你想着芙公主,人家却是半个嫡公主,看不上你!” “芙儿会愿意嫁儿子的!”曹襄气鼓鼓的,“儿子会想办法!” 平阳怒极反笑,“小小年纪,你能想什么办法?”曹襄不说话,气呼呼的看着母亲。卫青入内见母子俩剑拔弩张,不免好笑,“这是怎么说的?” 平阳见他来了,满脸的笑容,“襄儿闹脾气呢,我算是劝不好了。” 卫青同平阳长公主成婚后相敬如宾,即使不够浓情蜜意,卫青对平阳也是极尽温柔体贴,平阳从没觉得日子能过得这样甜蜜舒心。曹襄初初对卫青很是抵触,不过再怎么别扭的小孩子亦崇拜将军,卫青对匈奴作战英勇无二,传遍大汉内外,威名远播。他也对这位继父熟悉起来,卫青对他像亲生子一样好,渐渐也就接受了。 “父亲,母亲逼着我娶不喜欢的人。”曹襄一本正经的说。小小年纪倒这样痴情么?惹得卫青笑了一通方罢。曹襄见连卫青也笑他,更是怒火冲天,随手摔了一精美陶瓮,嚷嚷着:“反正我不会尚那劳什子卫公主的!” 平阳脸色一白,再怎么说卫公主都是卫青姐姐的女儿,曹襄这般不给情面,那样嫌弃,总让卫青尴尬难堪的。 “侯爷,襄儿不懂事……”平阳赶紧赔笑道。曹襄似乎也意识到什么,憋着一肚子气住了口。卫青不以为意,少年一心系一人,很正常。 “不知襄儿看上了哪位公主?”卫青好奇道。 “儿子喜欢芙公主!”曹襄毫不含糊。 …… 不知是不是因缘巧合,竟也喜欢那样骄傲的小姑娘。卫青哭笑不得,可惜皇后有意同林虑侯结亲的消息他略有耳闻,看来这小子和他一样,只能对喜欢的人求而不得了。 “恬儿不是很好吗?襄儿也很喜欢带她一处玩不是吗?”卫青温言引导曹襄,让他把注意力转到卫公主身上。可孰想这小子铁了心要芙公主,嚷嚷的几乎全府都能听见。平阳生怕有风言风语传到宫里去,赶紧用旁的事引开儿子,暂不提。 有卫公主的婚事,阿娇想起霍去病和芙儿的事。她派人请林虑公主进宫,嘱咐她定要带着霍去病一同前来。芙公主听说昱哥哥要来,整宿没睡好,第二天顶着个黑眼圈去迎霍去病,惹得霍去病很担忧的问‘芙妹妹是不是身子不适?’芙公主摇头说‘没事的’,拉着霍去病去后院玩耍不提。 阿娇请林虑公主上座,“近日里陛下要给卫公主议婚的事,二嫂应该有所耳闻吧。” 林虑公主点头,“是听说了一些。只我想卫公主同我们芙儿差不多年纪,那样小,实不必着急。” “嗯,是这个理。”阿娇道,“只是长公主的儿子曹襄今年十二,虚十三,倒是可以议亲了。” 林虑公主遂笑了,“长姐性子急,又看卫公主好,可不就怕这小媳妇被旁人抢了?” 第111节 阿娇也笑,“论理议亲又不是成亲,也没什么。只是恬儿是皇二女,有孤的芙儿在前头,可不就麻烦了?” 林虑公主会意,想起养子陈亓昱满是慈母疼爱,又望了望窗外,似乎看见了两个小儿女的娇憨可爱,道:“芙儿只能是我们昱儿的。” 霍去病虽唐突过芙公主,但本性良善至真至纯之人,又和芙儿青梅竹马,彼此了解脾气秉性。如今阿娇实想不出有谁能比霍去病更合适。“孤也是这样想,只是不知道昱儿是不是这等心思。” 父母强配的姻缘不见得幸福,她不就是个多好的前车之鉴么?当初母亲一门心思把她嫁给刘彻为妻,可刘彻并未对她有太多情意,逐渐厌倦了,功成名就后,自然选择抛诸脑后,另宠幸卫子夫,后钟爱王夫人、李夫人。何曾有她一席之地。 “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昱儿和芙儿一起长大,定也是愿意的。”林虑公主定下主意,亲上加亲。 阿娇却摇摇头,“芙儿的心思孤懂得,她很是依恋昱儿。可是昱儿,好像一门心思在建功立业上,若是这时候给他定亲,怕是不愿意。” 林虑公主一愣,想了又想,也有些迟疑,“若不然我回府后问一问?或者暗中瞧一瞧?左不过不会让芙公主受委屈的。” 阿娇也是此想,二人议定便说起其他琐事起来,言笑晏晏。 两个孩子玩累了,阿娇命人上了点心来,霍去病率先取了一枚珍珠白糕,细细拂去上面的糖粉才递给芙公主。林虑公主逗他,“瞧瞧,没想着给母亲吃,头一个想着芙儿。” 霍去病老大不好意思。 “你怎么知道芙儿喜欢珍珠白糕?”阿娇也逗他。 霍去病老实的说:“因为好几次看见芙妹妹拈珍珠白糕多。故而有此猜测。” 阿娇恍然大悟,笑着说:“昱儿倒是很细心。那你为何要将糖粉拂去?”“芙妹妹不喜欢上头的糖粉。”霍去病说。 得以贴心夫君,夫复何求! “你这样关心芙儿,可愿时时刻刻同芙儿一处呢?”阿娇笑着问。霍去病再木讷也懂得阿娇的意思,他不禁红了脸,看了身边可爱的小女娃,满眼的疼惜,“若有一日功成名就,必亲迎芙妹妹。” 这话说的小大人一般,逗得大人们全乐了。阿娇笑的眼泪外溢,同林虑公主道:“谁说你这孩儿木头一样?孤瞧着顶会哄人开心的。”就如同当年刘彻在窦太主膝上,对阿娇说‘若有一日娶得阿娇姐姐,必筑金屋住之。’左不过是孩提间的浑话,等大了哪里还记得当日的诺言。 林虑公主也捂嘴笑了一通,又想起那段‘金屋藏娇’的典故,生怕皇后思及生气,忙道:“昱儿说话莽撞惯了,殿下万不要同他见识啊。” “他倒有个好志向,一心念着功成名就。”阿娇笑,并未因想起旧事影响心绪,“皇长姐巴巴儿的要给襄儿定亲,偏孤的芙儿拦在头里也不好。这便先定下婚事,嫁娶还早,左右等着看咱们昱儿什么时候功成名就。”阿娇撑不住又笑了。林虑公主听闻只有赞同没有反对的。于是芙公主和霍去病的婚事就这样议定。林虑公主亲去和皇帝说,皇帝见长姐、二姐都同自个女儿结亲,也很高兴,无不应诺。 婚事到这里算是个了结,林虑侯养子陈亓昱尚芙公主,平阳长公主之子曹襄尚卫公主。霍去病本就对芙公主很上心,算是愉快的接了旨。曹襄没想到芙公主早有议婚人选,还以为能凭自己的本事夺得美人心。不料这样快两桩婚事全部议定,着实在家中闹了一番。次日去御书房,连正眼也没瞧卫公主。卫公主不懂为何曹襄哥哥对自己的态度变化如此之大,只默默受了。 是夜,阿娇哄了两个孩子睡熟,徽娘前来伺候,忍不住道:“芙公主那样小,殿下竟也舍得。” 阿娇笑了笑,“难为了芙儿和昱儿青梅竹马,如今芙儿有了好去处,日后林虑公主自会护着她,有公主护着,便不会委屈了。” 徽娘很是不解,皇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芙公主又是皇后的半个嫡公主,哪里会被欺负去?何况皇帝无比疼爱芙公主,又怎么会任由旁人欺负?皇后这话说的矛盾又奇怪。待要再问,又怕僭越,耐了性子侍奉阿娇睡下,越想越心惊,皇后的古怪让她觉得不能坐以待毙,于是将疑虑完完整整说给哥哥吴越听。吴越不敢怠慢,当夜回了翟黎。 翟黎深思良久,什么话也没说。 第96章 搜宫 皇帝睡得极不安稳。 彻夜的噩梦惊扰, 让他在梦中也倍感身心疲惫。 他梦见皇后被圣旨打入冷宫, 临去前花容失色, 苦苦哀求, 而高高在上的自己却不为所动,眼睁睁看着皇后被宫人拖下去, 想开口阻止,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有一瞬间,竟看见眼中那抹释然的神色。看来,是故意为之了。 可为何要这样做? 皇帝茫然不知所措,他从没想过要废黜皇后,在不知不觉对皇后在意之后, 就更没有这个想法了。可为何会梦到皇后被打入冷宫? 冷宫中,皇后兀自嘤嘤哭泣, 近身侍婢百灵因阻拦宫人动粗, 被乱棍活活打死。那绝望悲痛的眼神竟是出自他最想保护的人。 ‘娇儿,不要哭了,朕这就放你出去!’皇帝大叫。 面前的人儿鬓发散乱也顾不得理一理, 哪里听得见他的话, 还在撕心裂肺的哭泣。皇帝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才能解救阿娇。远远的有宫人前来,他赶紧拦住那些人,‘快!传朕旨意,赦免皇后, 放皇后出冷宫!’ 那些宫人倒是能听到他的话,可没有一个人把他放在眼里。‘可笑可笑,居然自称朕?活腻了吗?’ 皇帝气极,‘朕是皇帝,朕命令你们放了皇后!’ 那群人说说笑笑,再不理他,往前走去,边走还边议论,‘我瞧着废后那发簪不错。’‘是了是了,罩衫也不错,虽不能直接拿去卖,可以拆了金线。’‘还有那块腰佩,啧啧,真是上品。’‘这冷宫是什么地方,不需要咱们想法子,她自个便会乖乖拿将出来。’‘是啊是啊,哈哈……’ ‘你们给朕站住!’皇帝简直怒到极致,可那帮人哪里还会搭理他。皇帝跟着他们走回冷宫,正见到冷宫的舍人抢夺阿娇仅有的饰物,扯落她的耳铛,不管是不是扯破耳垂,死命往下拽,阿娇痛呼出声,他们反倒哈哈大笑,像是看个什么可笑的玩意儿。 ‘孤……孤一定要治你们的罪!’阿娇声嘶力竭的喊。宫人素玉又惊又怕,爬到阿娇脚边,护着阿娇,‘你们胆大妄为,殿下好歹还是陛下的嫔御。’ 皇帝心酸不已,眼泪不由得落下,娇儿娇生惯养,何曾受过这样的罪? 他高声疾呼,‘不要这样对朕的娇儿!放开朕的娇儿!’ 啊!!! 皇帝猝然惊醒,已是遍体冷汗。 “陛下!”今日长白守夜,他听到叫声,以为皇帝出了事,吓得三魂不见七魄,忙得入内。 皇帝悲从中来,通红的眼眶,噬人的目光,长白脚一软,跪下道:“陛下是不是犯了头痛症?老奴去传御医。” “不必了……”皇帝疲倦的摆摆手,头不痛,心疼。 “可是陛下,老奴心疼啊……”长白苦劝,“还是召御医瞧瞧吧!” “朕说不必便不必了。什么时辰了?”皇帝青黑着眼框,疲乏是疲乏,却再也睡不着了。 长白道:“陛下,已经五更了。” “嗯。”皇帝起身穿上鞋,“着人净身沐浴。”时辰也差不多了,沐浴毕便可上朝了。 华贵玄衣加身,珠帘盖住他的面庞,他还是受人敬仰,权利顶天的皇帝。下朝后留了陈蟜、卫青在宣室殿说话,自上次一役,匈奴人更为光火,在边境纠集军队,频繁滋扰,意欲报仇雪耻。不日大汉还将对匈奴作战,此次召来二人,是为大汉得力将军,听听他们的意见。 第112节 谈话已接近尾声,长白在殿外徘徊。皇帝略不满,将他传唤入内,陈蟜、卫青适时而退。“发生什么事了?” “陛下,永巷令在外求见,说有要事启奏。”长白道。 皇帝不悦,“没见朕与重臣说话么?有什么事那样着紧?” 长白也是这样和永巷令说的,但永巷令似乎很是慌乱无措,铁了心要面见皇帝才说原委。长白深知永巷令不是那等容易大呼小叫的人,便瞅准机会说与皇帝知道。 “倒是发生什么了?”皇帝狐疑,“把人带进来吧。” 永巷令苍白着脸,着急的几乎是滚进殿内的。皇帝看着不像样,道:“永巷令,你一向稳重,今日是怎么了?” “回陛下,奴婢有要事启奏。”永巷令慌乱的眼珠乱转,结结巴巴道:“有宫人向奴婢告发,说皇后殿下行巫蛊之术,不知咒魇何人。” !!! 皇帝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皇后怎么了?!” 永巷令伏地不起,哀哀戚戚:“有宫人向奴婢告发,说皇后殿下行巫蛊之术,不知咒魇何人!” 巫蛊始于楚地,因其得用狠辣慢慢流传到中原各地,为历代君王所禁止。更有明令规定,如果某个人家里饲养的蛊虫已经成形,并且致人死亡那这个人要处以极刑,家人流放三千里。更遑论巫蛊竟出现在永巷中。 皇帝惊惧异常,梦中场景霍然摆在面前,已分不清现实与否,只如寒入骨髓之人一般,颤巍巍说出几个字:“朕要亲查!” 永巷令不敢怠慢,慌得命人把告发的宫人带进来。皇帝定晴一看,却是一向得用的素玉,素玉一副死人气息,哆嗦害怕,见到皇帝行礼下跪,整个人不稳,摔倒在地。 “素玉,你可知污蔑皇后是何罪?!”皇帝厉声道,他不能相信阿娇会咒魇他。 素玉哆哆嗦嗦,半晌说不出话来,永巷令踹了她一脚,“你当时怎得在我面前说的那样顺畅?!”素玉这才闭上眼睛,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道:“陛下,奴婢告发皇后殿下在殿中行巫蛊之术!” “这些朕知道了!”皇帝不耐烦的说:“还有什么可说的么?” 素玉稳了稳心神,“那一日,奴婢为公主皇子煮好甜汤正要端进去,就听见后厢房传来呜呜咽咽的声音,时不时传出女子的喊声。皇后殿下这些日子总爱招来巫女大人为皇子公主祈福,奴婢本不觉得什么。送了甜汤回来,还是这般无二。奴婢一直对巫女等怀有一丝好奇,而且殿下从来不允许我们宫人在巫女大人祈福时打扰,所以便偷偷去瞧。谁知……谁知……” 她面色苍白透明,好像想起什么可怕的事,惶恐不敢言。 “说!”皇帝阴沉着脸。 素玉浑身一震,接着道:“奴婢看见,奴婢看见巫女大人不知从何处得来一鬼胎,满身是血,到处弥漫着血腥味,另一边放着巫蛊娃娃,上头写着生辰八字。不知咒魇何人……本以为只是祈福,孰料竟是如此行径。奴婢吓得魂飞魄散,又怕被看见,慌忙跑回屋子。可是,可是还是被巫女大人的侍婢碧云看见了,她勒令奴婢不许乱说话。可……可这等大罪,奴婢哪里敢瞒着,思来想去,只好去永巷令大人那里求主意。” “是的。”永巷令接着道:“素玉来奴婢这里说了缘故,奴婢见是椒房殿其事,也不敢放肆。偷偷命人查了一通,巫女楚服确实频繁出入椒房殿,有宫人说,她几乎同皇后殿下同食同寝。奴婢这才慌忙来禀报陛下。” 巫蛊咒魇,同食同寝? 皇帝呵呵冷笑,朕的好皇后,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来,传皇后到宣室殿!” 椒房殿中,芙公主兴致勃勃的同阿娇念她今日所学,刘据被乳娘抱着看姐姐,一边听姐姐说话。子女双全,岁月静好,莫不如是了吧。 徽娘将炖的软糯的米糊端上来,递给宫人,让她帮乳娘一起哄刘据吃。楚服穿着宽大的巫服,面如血色。阿娇见她来,温言道:“这几日你身子不适,怎得还来了?” 楚服美丽妖娆的脸庞头一回露出虚弱的笑,“承蒙殿下惦记,但是给皇子公主的祈福却不能断。” 阿娇恍然,笑了,“你很是有心。” 楚服亦笑道:“那我这便等小皇子吃过抱过去了。” 阿娇点点头,“据儿身子康健甚少生病,多亏了你。”说罢一个眼神,徽娘会意,取来沉甸甸的金子塞到碧云手中。楚服瞥了一眼,笑道:“殿下总是这样客气。” 话不多言,等刘据吃完米糊,阿娇便把他交给碧云抱着。楚服福了一福离去往后厢房去。她刚走没多久,长白奉旨前来,请皇后往宣室殿去。 阿娇看了看左右,徽娘不放心,一同前往。路上长白大气不敢喘,什么话也不敢说。皇帝派了他来请皇后,也派人一并搜查椒房殿。 洺燕小孩子心性,见有人乱闯,忙的拦住前头,“大胆!这是皇后殿下的椒房殿,岂容你等放肆?!” 付女使笑道:“不过是陛下命人随便瞧一瞧,姑娘莫要拦了吧。若是陛下怪罪下来,你我担当不起。” 洺燕惊慌不已,外殿常宜也跟进来,“女使,后殿巫女大人正为皇子祈福,唐突了神祗,怕是你也担待不起。” 付女使挂上一丝冷笑,“多谢你告知地方,正要搜一搜那巫女!来人,都去看看!”她一挥手,宫人舍人鱼贯而入,洺燕气极,跟在后面如何喊叫也没人理会。 这边阿娇刚进宣室殿,就见皇帝面色不好。 “皇后,你可知罪?” 第97章 高热不退 合欢殿中, 卫子夫正歪着逗石邑玩, 卫公主安安静静的坐在一旁写字, 蕊心走进来同她耳语几句。卫子夫露出释然之色, “还好还好,终究走到这一步了。只是陛下有意将此事暗地里处置, 就算证实,也不过高高抬起, 轻轻落下。” 蕊心会意,“夫人想想谁最恨皇后殿下?” 卫子夫狐疑的看她,卫公主也偷偷抬起头去看。石邑兀自嚷嚷着让母亲陪她玩。卫子夫锁紧眉头,扫过众人,对乳娘道:“把两位公主带下去。”乳娘们赶紧离开, 她这才道:“我心中已有计较,你和锦玉悄悄儿去办, 切不可叫人发现。” 蕊心凑过去, 卫子夫说了几句话,她方笑了,“夫人果真神机妙算。” 卫子夫得意的笑道:“少贫嘴了, 快去办吧。” 蕊心匆匆而去不提。 长信殿皇太后额角贴的圆圆的膏药, 病的头晕目眩。青鸾侍奉其吃了药,才卧了躺下,就听说巫蛊东窗事发。青鸾笑,“太后可算达成心愿了。” 皇太后撇撇嘴,似不以为然, “皇后如今聪明的紧。这事不到最后谁也不知会如何。你着人留心观察着,正好哀家病了也不管这事。皇帝心疼皇后,也不会在心里怪哀家多事。” 青鸾点点头,“是这个理儿。卫良人等是可用的,太后何必亲力亲为,反脏了手。” 皇太后闭上眼假寐,“是啊。万事都要哀家自己来,哀家还做什么太后!” 第113节 青鸾亦笑,“如此,太后作壁上观也就是了。看看那些日日在太后跟前表忠心的嫔御们,哪些是真的有些本事的。” 皇太后也不睁开眼,只微微一笑,诠释所有。 宣室殿中,因皇帝的一句话,阿娇笑容不改,面色无异,“陛下,妾又犯了什么过错,惹得您生这样大的气?当着宫人们的面儿这般斥责于妾?好在没有嫔御在,不然叫妾日后如何自处?” 皇帝宣室殿动怒,又命人宣皇后召见,永巷就这么大,有些事传得也快。不多时,除了身子有恙,或素日不关心外间事的,其他嫔御们已经知晓帝后争执,只不知是何缘故。也没人敢跑去殿外寻晦气,在自己殿中也坐不住,便有好事的借故到临近殿阁寻交好的讨论一番。 阿娇的话让皇帝无言以对,脑海中蓦地涌进梦境。 ‘陛下,陛下,妾是冤枉的!妾没有诅咒陛下啊!’ ‘陛下!!!!!’凄厉的尖叫声激得皇帝回过神来。他怔愣的看着阿娇,“皇后,你的椒房殿真的干净吗?” 阿娇似乎早料到皇帝会说类似的话,还是未动分毫神色,“陛下想说什么便直说吧,这样拐弯抹角没甚意思。” “你又开始骄纵起来了么?”皇帝再不像年少时沉不住气,阿娇说两句蔑视的话便会生气动怒,他就像看着小女孩撒娇一样,指责阿娇到如今还没有一国之母的样子,端得牙尖嘴利。有些人本性如此,再是想着念着,既然得不到手,慢慢的一腔热情退去,反倒怨念更深。 阿娇笑了,“陛下这是怎么说的?”话毕,不言其他,只咬牙笑。皇帝一时竟无言,良久方道:“梓童,朕是不信的。”这话说的没底气。阿娇道:“哦?可妾不知犯了何错?” 皇帝叹口气,让永巷令说事情原委。刚开了个头,就见殿外舍人满头汗的向长白耳语几句。皇帝被这件事烦扰不堪,不耐道:“有什么不能当面说,非得藏着掖着?!” 长白不敢怠慢,赶紧低声回禀:“陛下,常宁殿来报,说唐八子突然高热不退,情势凶险。” 皇帝头痛的厉害,真是多事之秋。“御医怎么说?”长白苦着脸,“正是御医无计可施,所以常宁殿的女使去寻皇后殿下,又听说殿下在宣室殿,故而来此。” “罢了,既然知道了,朕便去看看吧。”皇帝看了阿娇一眼,“皇后同行吧。”又见永巷令在一旁不知所措,道:“尔等在此等候。太后身子不济,这些后/宫琐事竟叫朕来操心!”皇帝很是不满,前朝之事纷乱复杂,匈奴又跃跃欲试,哪里有功夫管这些女人们的事。 阿娇自是无不应承,又说了句‘妾无能’的场面话,方才往常宁殿那里去。 唐氏正躺在床榻上,烧得满脸通红,还说着胡话,“陛下,陛下……姐姐……姐姐……”她身量娇小,脸庞也是巴掌大,此时更加让人怜惜。 皇帝入内,众宫人纷纷行礼,闻讯而来的还有尹氏、邢孟君和常氏等嫔御,唐氏从家中带来的侍婢宜人哭着禀:“求陛下救救我家夫人吧。”唐氏呼唤‘陛下’又呼唤已故的姐姐唐颐秋,皇帝看着心疼,又生气,“朕又不是御医!”说起御医,又说:“御医在哪里?!” 为唐氏诊治的林御医慌忙跑来,跪在皇帝面前。“陛下,唐八子的病来得蹊跷,臣……臣也无法可医。”“无法可医,无法可医!朕的卫公主、小石邑高热不退,也是这般说辞!御医院里竟是庸才吗?!朕的宫中竟全是无用之徒吗?!”皇帝气得面红耳赤,林御医更是惊慌,“陛下,臣无能!” “你是无能!”皇帝指着他,“整个御医院都该提头来见!!”御医正也在一旁,惊得后背全是冷汗,“陛下,这症状似乎和当时两位公主症状一致!” 皇帝皱眉,“接着说!” 林御医眼巴巴的看着御医正,御医正鼓起勇气,道:“陛下,容臣大胆揣测……是否有其他缘故?” “其他缘故?”皇帝思忖着。 一边常氏大胆踏出一步,“陛下,妾觉得应该有人居心不良,存心毒害唐妹妹,应该彻查。” 皇帝看她正义凛然,不禁动了心思,“也罢,长白,着人搜一搜常宁殿各处,看看是不是有什么有毒之物。” 长白应声而去。没多久,他面色苍白的拿出一个锦盒。皇帝上前打开一看,白布上写着生辰八字,泼得不知是何物,暗红色物质,还有淡淡腥味。“这是什么!” “老奴……老奴不知……”长白其实是知道的,但事关重大,他哪里敢妄言。尹氏厌恶的撇撇嘴,以为是女子不洁之物,默默退后些许。倒是新晋封为少使的家人子柏氏瞪着眼说了句,“这味道好生熟悉!” 皇帝看她饱满丰润的脸庞,缓了语气,“你可知是何物?” 李姬拉了拉柏氏的衣袖,示意她在这种情况下不要瞎说话。邢孟君眼尖,看见道:“柏妹妹有什么直说便可。” 柏氏鼓着嘴巴,接过长白手中之物,细细闻了闻,一边有的嫔御觉得恶心,捂嘴欲呕。不一会,柏氏眼睛一亮,道:“这是黑狗血,泼在生辰八字上咒魇用的。妾未进宫前的邻家就是一位神婆,她总爱寻黑狗,如有上门求咒魇的,她便施以此法。妾小时贪玩,经常去那神婆处看热闹……”李姬加重手力,干扰了柏氏的话,柏氏突然顿住不语了。 皇帝道:“可知这咒魇有何用?” 柏氏不敢说,邢孟君斥道:“李氏,你一心阻挠柏妹妹,是否与此事有关?!” 李姬面色一白,“妾断然不知。” 皇帝看了李姬一眼,“既然与你无关,便不要多事了。”又看了柏氏,“继续说。” 柏氏这才怯怯的说:“这咒魇起初身子不适,很快突发高热,这高热无论哪位郎中医治皆是不退。最终耗尽心力而亡。还看不出是咒魇,大多数人都以为是着了风寒体质虚弱暴病而亡。” “好恶毒的法子!”常氏惊讶的合不拢嘴。 邢孟君冷冷一笑,“确实恶毒至极。还不遭人怀疑。怕是之前若不是巫女楚服,两位小公主的性命也保不下了。” 皇帝脑门直跳,青筋突起,嫔御不算什么,但竟有人要害他的女儿!“给朕查!常宁殿所有宫人舍人全部入掖庭,细查!不吐出实话来,绝不轻饶!另传巫女楚服为唐八子医治!”得闻消息侍立一旁的掖庭丞哪里敢怠慢,着人拖走常宁殿所有人,宫人舍人哭爹喊娘,那掖庭是什么地方,进去不丢半条命是出不来的。慌乱间,一名宫人大喊了一声:“陛下,奴婢有话说!” 皇帝一抬手,掖庭丞忙命人带了这奴婢上前。邢孟君定晴一看,道了声:“乐玉?”皇帝道:“孟君识得此人?” 邢孟君点点头,“昔日妾住在常宁殿时,这丫头只是殿内洒扫。如今是侍奉唐妹妹沐浴的宫人。” 皇帝颔首,转而问那面相平常的宫人,“你有什么话要同朕说?” 乐玉一派凛然之色,“此事是奴婢一人所为,求陛下饶了常宁殿的人!” 小小弱女子为救全宫的人,自愿担下所有罪责,令皇帝起了几分敬佩之心,“你说是你一人所为,朕还要听一听来龙去脉,才能考虑是否饶了常宁殿诸人。” 乐玉闻言神情一滞,继而道:“陛下,是奴婢鬼迷心窍,且由奴婢慢慢道来。” 第98章 打入冷宫(二更) 乐玉真的是娓娓道来。 众人鸦雀无声听她说完后, 所有的目光或直白或隐蔽, 都在看皇后一人。 乐玉字字泣血, 全是对皇后的指控, 指控皇后咒魇唐氏。仅仅因为她是已故唐颐秋的妹妹,又得盛宠, 怕她魅惑皇帝,夺去芙公主。这么一说, 倒有几分可信,又有几分牵强。左右在于皇帝愿意信谁。 没人敢在这时候开口说一句话。帝后二人就这样互相看着对方,试图从对方眼中找到些什么。还是楚服进殿面圣,才打破这个僵局。 望着楚服空空荡荡下单薄的身子,苍白而妖艳的脸庞, 皇帝想起素玉的告发,这巫女是否是无罪的?他止住了楚服的脚步, “朕尚有疑虑不得解。”意思便是不欲让她诊治唐氏了。可唐氏呼吸急促, 病势又见凶险,李少君等外出游历未归,不得已间, 皇帝另命人请来别苑养着的方士, 来为唐氏医治。 第114节 方士不多时便来了,带来金丹一枚,据说可解百毒破百咒,当即命人给唐氏服下,果见奇效, 唐氏渐渐安稳下来。皇帝满意的赞许数言,方士抱拳向君王:“陛下谬赞,此等下乘咒魇,难不住我等。破了符咒,服用金丹后可无恙了。” 既然唐氏已无大碍,下剩的就是处理这些事。皇太后派青鸾来问询是怎么了,皇帝不欲母亲操劳,只说永巷出了点小事。一行人离开常宁殿去宣室殿,帝后二人相对无言,既然嫔御们都知晓了,也跟着一同在殿外等着消息。 既已落座,阿娇率先开了口,“还有什么罪名一并来吧。”这与梦境中大哭大嚷的皇后判若两人。皇帝无法将这二人重合在一起,只道:“你当真不怕朕相信了这些,治你的罪么?” “陛下英明,自有决断。”阿娇笑道。 事到如今,她居然还能笑出来。换一般人,早匍伏在他脚下寻他庇佑了吧。 “娇儿,你从不肯服个软。”皇帝叹息。阿娇笑而不语,彻弟弟永远不懂什么是夫君,真正疼惜妻室的夫君根本不需要谄媚去求一夕疼爱。这么多年过去了,看来,他一辈子也不会懂得了。 皇帝不再言其他,传唤掖庭丞雷厉风行的去查。 查到的结果让皇帝大吃一惊。阿娇也震惊不已。 椒房殿确实有开坛做法,但并没有巫蛊,只是单纯祈福而用,这是完全合乎礼法的。阿娇难掩那一丝惊异,不知是谁动了她的计划。皇帝更是掩不住的连连退后,既松了一口气,证实宫人素玉的指控只是蓄意污蔑,又悲凉的明白,因这份不信任,他彻底失去了阿娇。 “妾此身可分明了?”阿娇笑着看皇帝。皇帝无言以对,只好缄默。 “陛下……”长白复而匆匆赶来,“掖庭那边传来消息,说是椒房殿素玉吃不住疼,招供说是受了卫良人的指使,才污蔑皇后。” “子夫?”皇帝大惊,“怎么会是她?” 阿娇心内也是疑云大起,面上却笑道:“怎么说起卫良人陛下不信,却是污蔑妾时,陛下只说要查一查?” 皇帝没那心思同阿娇拌嘴,责令细细查问。张汤接管此案,结果每个人为了活命都攀咬旁人,一时间牵涉在案有数百人,其中包括嫔御唐氏、常氏以及邢孟君。 除了唐氏大病未愈,常氏和邢孟君闻讯跪在宣室殿外哭求,邢孟君更是牵着诸邑的手,求皇帝明鉴。 此番风云突变,掖庭丞命人将合欢殿诸人缉拿,卫子夫不饰珠钗,哭着来到宣室殿跪求皇帝给予此身分明。楚服和碧云也上了大刑,招供的确是受卫良人指使。常氏见大势已去,未免祸及自己,哭着向皇帝道:“陛下,妾本不知此事。是卫氏说若能拉下皇后,她稳重良善,定能收养了皇子据,日后荣登皇后宝座,会一力支持我们姐妹晋封阶品。妾身才糊涂了。” 卫子夫勃然变色,“你血口喷人!”树倒猢狲散的这样快,还有这等落井下石的,让卫子夫眼前阵阵发黑。 “子夫,你太令朕失望了!”皇帝怒道,“廷尉可查出卫氏巫蛊诅咒何事?!” 张汤上前,带起阴风阵阵,“据说是诅咒皇后和芙公主。” “为何?!”皇帝盯着卫子夫,一字一句道:“为何要诅咒朕的皇后和公主!” 卫子夫怔怔的看着皇帝凌厉的眼神,“没有,陛下,妾没有。” 一边尹氏凉凉道:“皇后殿下若不在了,卫良人可不就有机会收养皇子据登上后位了么?只是不想你这样狠毒,连小公主也不放过!” “奴婢却是知晓何故。”徽娘款款上前,“曾经卫公主抚养在皇后膝下,而林虑公主带其子入椒房殿多次。其乳娘屡屡在公主耳边念叨,让公主好生抓住陈公子的心,以期联姻。这乳娘可是卫良人当日为卫公主亲择的,这点合欢殿上下都可作证。” “是了,卫公主如今虽是与长公主之子议亲,却尚未下旨赐婚。若是芙公主殒命,卫氏求一求陛下,说不准也能圆了心思。再怎么说,陈家公子小小年纪英勇过人这是不争的事实。”尹氏薄薄一笑,自然贬损了曹襄。皇帝不由得斥责她,“放肆,这等事宜岂是你可置喙的?”尹氏不语。皇帝却在心头着实想了想,那陈亓昱他虽没亲眼见过,但羽林郎们提起这个少年都是啧啧称赞,确实比空有皮囊的曹襄不知好上多少。 卫子夫顿时孤立无援,她兀自解释:“陛下明鉴,妾的弟弟娶得是平阳长公主,曹襄是长公主之子。这等亲上加亲的事,妾怎会舍弃?” “亲上加亲?”多疑的皇帝拎出这四个字细细研磨。又得闻平阳公主近身侍婢带来锦书一封,上是为卫子夫分辩数语。皇帝愈发不安起来,内苑之事虽是张汤查办,或有外传消息,但卫子夫受审不过一两日时间,且有刻意隐瞒此事,为何还是传到平阳府中? 皇帝的眸光闪了闪,看来前朝与□□勾结不是一日两日了。他欣赏卫青,需要其效忠抵御匈奴,但如今卫青与平阳公主成婚,也算是半个皇家人。至于卫氏,她掀起多少波折,因她而起的事端也是不少。看来,是时候整治整治了! “来人!将卫良人废黜,打入冷宫!”皇帝冰冷的声音划过卫子夫的耳廓,卫子夫浑身战栗,惊得几乎无法言语,怔怔的看着皇帝,“陛下,您真的这样狠心?” 皇帝不看她,背对着挥一挥手。长白即刻命人拖走卫子夫,挣扎间,发簪脱落,如瀑的长发飘散而下,如那年初见时一般娇美动人。“陛下……您真的相信这是妾身做的吗?”她的声音凄楚可怜,颤巍巍的格外凄凉。皇帝心头微动,转身看时,恰好卫子夫着一身浅色蓝衣,衬着乌发,说不出的柔弱。 卫子夫抓住皇帝的怜悯,呜咽着,“陛下,妾此身尚不足惜,只恨不能再侍奉您了。”她伏在地上叩头,卑微的如蝼蚁。 皇帝心念大动,差点要推翻所有证供与心头疑虑。尹氏见状不妙,赶紧给长白递个眼色,长白未及反应,这一切被张汤收在眼中,他幽幽如鬼魅的声音响起:“陛下,臣告发卫良人毒害皇子据未成,转而毒害两位公主,以期将楚服这枚棋子安插在皇后身侧,试图后效!” 对于皇帝来说,唯一的皇儿刘据的安危是最重要的事。听闻张汤一言,陡然一惊。“此话当真?” 一盆彻骨凉水兜头而下,卫子夫眼珠子都不会动了。害皇子据的事,基本没人知晓,更遑论害亲生女儿。而卫公主和石邑,明明是淘气碰翻楚服巫蛊才染了病,怎会是她的缘故?电光火石间,思绪格外通透,她终于明白了,明白这一切是皇后反设的局,一切的一切都等着她往里钻!皇后动不得太后,却知太后自有寿数,是她蠢!以为所有的一切尽在掌握! 卫子夫有癫狂之状,张汤决定再加一剂猛药,“陛下,此事是卫子夫贴身女使蕊心亲自去办的。而今蕊心已经招了!” 蕊心!卫子夫的眼睛充血,瞪着张汤:“你胡说!”张汤却冷冷道:“若不是蕊心姑娘悬崖勒马,皇子据早已因高热烧成痴儿了。” 原是这样!原是这样!卫子夫怒极反笑,她本意让刘据病重垂危,再以楚服相救,却留下病根,让其身体孱弱。这样既能让楚服得皇后信任,又能控制皇帝唯一的皇子。若有一日上天眷顾生下皇子,那皇子据自可因身子弱大病夭折。若不曾有这福气,一个病儿也比身子强健的皇子更好把握。结果千算万算,算不到身边人的背叛! “皇后!你好手段!”卫子夫别过头去看阿娇,“你买通我身边人,好计谋!” 阿娇不惧她目光,定定道:“孤从不用这种下作手段来污蔑你,你做过什么,自己心中有数!” “呵呵……”卫子夫自嗓眼中发出怪物的笑声。皇帝不忍再看,抬手道:“带下去吧!”诅咒皇后公主,本是死罪,奈何卫青是将才,又是卫子夫的亲弟弟,故而皇帝留她一命,打入冷宫,一应照料俱全,不叫她寻死。 第99章 温暖 巫蛊之事告一段落, 以卫子夫打入冷宫完结。其余牵连者三百余人, 张汤彻查后, 依皇帝令, 对涉案深者腰斩,有嫌疑者施以杖刑, 打发至暴室做苦役至死。后又查出唐氏突发高热实则是受卫子夫指使,皇帝大怒, 将唐氏贬黜为庶人,赶出皇宫,以乞讨为生。常氏长舌,挑拨离间,有推波助澜之嫌, 贬为下家人子,做最粗使的活计, 老死宫中。邢孟君诞育公主有功, 降为少使,永不晋封,公主寄养李姬名下。别人尚犹可, 邢孟君离开女儿生不如死, 日日啼哭不已,没几日便得了眼疾,据说再也无法视物。 皇太后在此一役中,虽未曾参与,但她是最关心结果的人。得闻消息, 当即晕厥,御医诊治后转醒,身体急转直下,渐有下世之相。皇帝好容易处理了永巷事宜,听说母亲不好,又赶紧到长信殿探望。 白日的晨光愈发短了。午后又飘起鹅毛大雪,数日连阳光亦看不见,憋了好久的雪终于落下,雪铺盖了永巷各处,掩盖最深的肮脏与黑暗,白晃晃的眼晕,北风吹得呼啸。整个椒房殿宫门深锁,宫门紧闭,仅在偏角处留了一小扇窗的缝隙,以免太闷热。榻前的炭盆里燃着上好的无烟炭,徽娘怕阿娇冷,一连燃了好几个,殿内暖着地龙,穿着家常薄衫便可,温暖如春。小几上摆着青铜香炉,袅袅升起烟雾,清新淡雅的香气。 阿娇正望着那烟雾出神,透过烟雾,似乎看见巫蛊之祸后的自己罢黜长门宫,一副凄凉模样。按皇后份例相待,但再无复起之日。后沉寂数年,连《长门赋》亦无法打动皇帝的心后,卫子夫偷偷将她打入真正的冷宫。 时移世易,竟调了个个。 椒房殿的人又少了,素玉先是告发皇后,后又攀咬卫子夫,这样的人是断断不会有活路的。阿娇对拿来手炉的徽娘道:“素玉的家人都安排好了吧。” 素玉有个年幼的弟弟,他是家人全部的希望。皇帝念其迷途知返,特赦家人无罪。阿娇早安排了窦婴留着心,给他好的机会。 “素玉家人已安排妥当,她的尸身也叫人偷偷送了回去,得以在亲人身边安葬,怕是素玉也瞑目了。”徽娘把换好炭的手炉给阿娇,“殿下,暖暖的正好。” 第115节 “唔。”阿娇接了放在怀中,该处置的人都处置了,可心里还是担心着什么。“你哥哥这几日见不着了吧?” 徽娘有一丝羞赧,“可不是为着那碧云姑娘?哥哥急坏了。” 阿娇微微低了头,像是在思忖什么,“可不是么?这件事闹得这样大,楚服是为重罪,碧云又是她贴身侍婢,不可能全身而退。你哥哥……注定枉动情意了。” 徽娘苦笑,“哥哥木讷,难得动一回心思……”下剩的话她咽了下去,本来吴越对碧云动了私情,这是谁也不知道的。 “碧云那里,孤自会想办法。这楚服却也是个痴儿!”阿娇意味深长的说道。又想起年幼的刘据,不免烦恼,“计划失败,不知是好是坏。到底据儿年幼,孤能舍下他吗?” 徽娘心疼道:“殿下这样苦了自己……” 阿娇静默不语,抱着手炉歪着,徽娘适时退下,殿中大气不喘,格外静些,身边暖意融融,一时平添了倦意。迷迷糊糊间浅睡,很多前世的场景一一展现在眼前。阿娇不安稳的翻了个身,头上沁出细细密密的汗珠,手炉从怀中滑下,‘咣当’一声,炭灰洒了一地,也惊醒了阿娇。 “殿下!”徽娘赶紧入内,招呼宫人收拾了地面,阿娇有些惶惶的看着她。“这是怎么了?” 徽娘心疼不已,安抚阿娇道:“此番劫数苦了殿下了。好在已经过去,椒房殿依旧如初。” 阿娇这才反应过来是手炉掉落,惊吓到徽娘。原是自己的过错,遂歉疚道:“孤睡迷了。”总觉心里不安生。此次巫蛊之祸是她尽知的,虽比前世要晚了半载,却也是知晓的。这永巷勾心斗角永不停歇,很多人和事较前世已然不同,还有多少刀枪剑戟等着她去一一化解? 从没那样疲惫,可恨计划竟这样被破了?她承认计划原是自私的,可是再这样下去真的被逼疯。 “那小园子怎样了?”好久没去过那个菜园子了。 徽娘存在要逗阿娇开心起来,遂笑得开怀,“殿下还说呢,除了冬季,那小菜园种出来的菜可丰富了。如今小厨房大部分蔬菜瓜果都是小园子采摘而下的,可新鲜了。” “是吗?”阿娇露出一抹温润的笑意,“孤去瞧瞧。” 小菜园在椒房殿西南角,边上便是殿阁的高墙。一边有两座相连的耳房,本是供洒扫花园的宫人居住,如今早已被翟黎征用了,换上一应喜欢的装饰,来无影去无踪的,小小一歇。冬季一来,鹅毛大雪纷飞,园中诸物皆被掩盖,白茫茫一片,好似铺上暖和的鹅绒垫子,白净喜人。 阿娇默默地站了片刻,眼前浮现翟黎狡黠的笑,又浮现他忙碌的蹲着锄草浇水,不免微微笑了一笑。 这永巷中,只有这一处是自己的了,也只有此地是甘愿来的了。 “这风大雪大的,殿下小心着了风寒。” 听得是翟黎温柔拂过心尖的声音。阿娇猛地转头侧身,太过猛烈的动作,甩落一柄白玉落珠步摇,步摇重重掉落在地,摔得几瓣方歇。 那人着一袭白衣,发丝随风轻舞,俊美容颜令阳光失色,款款而来的步伐轻且慢,嘴角微抿,带着一缕温和如春风的笑容。 阿娇几欲落泪,在意料之中又在思绪之外,“你能站起来了?!” 翟黎拾起那碎一地的步摇,托在掌心,含笑走到她面前道:“殿下,这物件我可赔不起。” 阿娇终是忍不住落下泪,“太好了,太好了,翟黎。” 徽娘拿走散落的步摇,心情亦是激动的离开此处。翟黎这才上前,伸出手想要为阿娇拭泪,又收了回去,“让殿下担心,是臣的错。” “你大胆!”阿娇泪中有笑,“你竟那样大胆,破坏我的计划……也只有你,那样大胆……” 翟黎脱下大氅披在她身上,“到耳房说吧,臣认打认罚。” 那一丝温暖一直延伸到耳房中。细心的徽娘早已让人置了好几个炭盆,又放了茶点,耳房中暖暖的。翟黎毫不客气的拿了点心喝茶,笑道:“许久不来了,还是椒房殿的日子好。” 阿娇捂嘴笑,“我该让人把你那些个东西全部扔掉的。” 翟黎故意垮下脸,求饶道:“好殿下,臣知错了。” 阿娇撑不住笑了许久方缓了缓,“你也有服软的时候?”翟黎望着她的眼眸亮晶晶的,有说不出的魅惑,“臣只向殿下服软。”阿娇只觉心如擂鼓,撇过头去不看他,“你为何坏我计划?” 翟黎认真的看着她,语气不容一丝质疑,“我不能让殿下陷入危境,更不能让殿下背负骂名离开!” 阿娇蕴着泪,满心感动只说不出,却道:“可是……不如此,我该怎么离开这里?” “我自有办法,只是殿下,您一旦出了永巷,再也不能回来。芙公主和皇子据,你是再也无法见到了。”翟黎疼惜道。 提起芙儿和据儿,那是阿娇心内最大的牵挂。她能鼓起勇气用计划出宫,一则对皇太后为首卫子夫等的将计就计,二则也着实厌倦了永巷的勾心斗角。 “下回再没这样好的机会了。” 翟黎看阿娇沮丧的神情,不免笑出声,“殿下,我既说有办法,就一定有办法。只是您若能割舍这两个孩子,我即刻去办。” “芙儿有哥哥护着,又有同昱儿的赐婚,我自是不担心的。主要是……据儿……”刘据是皇长子,是有机会继承皇位的人。谁都想要获得这孩子的抚养权,而她身为皇后,是最有资格的。其实她想带走据儿,这种尔虞我诈的环境,实在让人厌恶的想吐。 翟黎知道阿娇的心思,未等她说出口便道:“带走皇子据非但很难,而且殿下想过没有。若有一日,皇子据大了得知身世,会不会恨您带走他,让他失去唾手可得的权势和财富?”并不是每个人都如同阿娇这般,讨厌繁华里的肮脏。 阿娇沉默不语。 出宫是大事,翟黎也知不能逼迫其立刻做出决定,只说:“如今我的腿疾痊愈,殿下若思虑好了,随时可以离开。” 一个月后,阿娇悄悄儿进冷宫中,那是她前世待了许久的地方,久到她已经忘记了时辰。长门宫的罢黜,还能像人一样活着,而冷宫的丢弃,是她非人的开始。斑驳的高墙,散乱破败的摆设物件,陈旧的殿阁,厚厚积尘的环境。太熟悉了,前世的恐惧逐一涌上心头,只是人换了。那日,装扮一新华丽的是贵为皇后,又诞育皇太子的卫子夫,而今却是自己。 黄昏斜阳洒在门框边,倚门而坐呆滞不言的,正是一无所有的卫子夫。她引以为傲的秀发,没了日日精心的调养,早已成了死物,毛躁枯萎。曾经秀美俏丽的容颜,在蹉跎中渐渐干瘪,以惊人的速度老去,乌黑的脉脉含情的会说话的眼睛,犹如两丸死物,时不时转上一转,再没了光彩。 这其中,固然有阿娇刻意纵容的拜高踩低,但成王败寇,永巷里的女人也一样。 意识到有人来,卫子夫动了动,在看到阿娇的那一刻,她的眼睛奇异的焕发光彩,口中喃喃:“是你?” “是孤。”这个女人没想到还不如她熬得久,前世形同老妇之时,已过去十几年,徽娘死后大受打击才成了那副样子。“孤来看看你。” “哼。”卫子夫冷笑,“殿下怕是要失望了,陛下不许我死。” 阿娇没理会她的话,而是找了个看起来还算干净的地方坐下,自顾自道:“你可曾梦到过孤因巫蛊之祸被废黜,而你半年后生下据儿,顺利登上皇后宝座?” 卫子夫惊得瞳仁紧缩,原先她经常梦到刘据是她的孩儿,来到冷宫才梦见自己成为皇后,次数多了,有时真的会迷糊起来。“你怎么知道?!” “就在这里,你坐在这个地方,孤倚在门边,你说…… ‘阿娇啊~今时今日,你始终不明白什么叫低头。当年你是金屋藏娇的皇后,是太皇太后的外孙女儿,是窦太主的亲生女儿,是有资本骄傲,有资本欺凌旁人。而今的你,不过一介弃妇,又有什么好狂傲的呢?’ 第116节 ‘阿娇,为何你这样天真,天真的在入宫为后时,还指望两心诚相待,君宠长久时?君恩是这个世上最不可靠的东西。转瞬即逝。你这位天之骄女,从小被所有人捧在掌心,竟然连这一点也看不透,必然走到废后这一步。’ ‘皇帝宠爱,你的不好也是情趣,皇帝不喜,你的好也是负累。”皇后说,“更何况,你的母亲,窦太主骄横跋扈,仗着曾经助皇帝登上宝座,肆意妄为。又有太皇太后掣肘,你说,皇上对你还有几分情爱?怕是不多的几分,亦在这种不耐和隐忍中,消磨殆尽。’ ‘你可知你为何为后十载皆未能有孕?普天之下这个人有心不叫你有孕,那么即便你为皇后之尊,也无有所出。’ 你那样高高在上的看着我,说了那么多话,你可还记得?”阿娇笑道。 卫子夫瞪大无神的眸,艰涩的说:“这是……这是我的梦!你怎会知道!这一切终究是怎么回事?!” 阿娇站起身,拍拍浮尘,“那曾经是真的,不过现在只能是你的梦了。” “怎么会?到底是怎么回事?”卫子夫呐呐自语,似在问阿娇,又在问自己。 “一切尘归尘,土归土,前尘往事尽云烟。有关内侯在一日,你便可安心在冷宫活一日。至于活成什么模样……”阿娇牵起嘴角笑了笑,“你放心,孤不会再让你有机会重回永巷,你的一生,已注定在此处了。” 卫子夫初时怔愣,而后流出泪来仰头大笑,“陈阿娇,你这个毒妇!为何不杀了我?!” 阿娇复蹲/下身,看着卫子夫笑道:“死,是最简单的事。既然你唤孤毒妇,孤必要毒给你看看是不是?以后,你老老实实听话,或许日子不会那么难熬。”言尽于此,转身离去,再不回顾。任由卫子夫在身后大喊大嚷,“陈阿娇!!你给我回来!!你到底用了什么妖法!这一切才是梦境,我的梦才是真实!你给我回来!回来!!!还给我!!把我的一切还给我!!” 作者有话要说:  有点舍不得~要和阿娇说拜拜了。。。哎 第100章 百年好合 五年后…… 椒房殿, 徽娘端来玫瑰花汁子泡的水为皇后净面。 “徽娘, 你说, 我还有多少日子?”皇后对镜自照, 左看右看那张不属于她的脸。 徽娘的表情是淡漠的,语气没有一丝尊敬, “怎么,后悔了?” 皇后笑了笑, “怎么会……能过上这样的日子,是我曾经想也不敢想的。翟大人给了我机会,我必会珍惜。” 徽娘递过干净的帕子,“你明白就好。这人.皮.面.具是有毒性的,已经五年了, 能支撑这样久,算是你的造化。听说陈姑娘偷偷派人寻秘药养身子, 我奉劝姑娘一句, 不该肖想的就不要去想,反而引来烦恼。” 陈如姵脸色一白,随即赔笑道:“不会的。徽娘你一定是弄错了。” 徽娘冷冷看她一眼, “不是最好。你要知道, 殿下的眼线无处不在,你是无法耍什么花样的。”她端盆往外走,“据皇子依赖你,也不过以为你是皇后殿下罢了。”这种人是不值得怜悯的,既要承担不起的荣华富贵, 必要付出代价。 陈如姵在徽娘离开后,捂住胸口,拂去梳妆台上所有物件,恨恨的流下眼泪。 御医正再次来到宣室殿,皇帝头痛症愈发严重,没人说得出所以然,只能开些止痛的汤药试图能缓解疼痛。更奇怪的是,这种头痛症却一点也不损伤皇帝的龙体,也就是说,他将在这种持续性剧烈疼痛中,度过一生。 皇帝的性子在头痛症的折磨下愈发喜怒无常,他可因为一件小事诛灭此人九族,也可因高兴赦免一个十恶不赦的人。前朝人心惶惶,生怕哪句话没说好,被皇帝当着朝臣的面鞭打。 除了皇嗣,他什么也不在乎。对嫔御,就是一种狩猎。皇太后死了三年,再也没有外戚干政,皇帝更加由着性子来,对征战各方愈发热衷。 翟黎为吴越救下碧云,碧云失去左臂,改名‘绿玉’和吴越完婚,并为他生下一个漂亮的女儿。自百灵和詹事李佑春成婚后,阿娇就把他们夫妻俩早早安置在京城城郊的庄子,过普通殷实人家的生活。得知巫蛊之祸时,百灵心急如焚,撇下夫君和幼子,想入宫看望阿娇。可当时闹得沸沸扬扬,她根本没有门路。担惊受怕下,还好,还好最后逢凶化吉。 阿娇出宫后,给百灵也送去消息,但并没说她去了哪里,只要百灵知晓即可。 某处不知名的小村落。 “啊啊啊啊啊…………………………” 隔壁老李头家小儿子吓的往他娘怀里钻。 “驹儿,驹儿不怕。”老李媳妇拍拍儿子,奇怪的问道:“那老黎家……杀猪呢?咋这嗷咾一嗓子!看把驹儿给吓的。” 老李头拾掇被褥,道:“猪?他家穷的连只鸡都没有。还能杀猪?” 老李媳妇深以为然。转念一想,“不对!那这声儿!哎呀……”她推开儿子,忙的下床穿鞋,“怕是老黎家媳妇生了!” “哎?也是嘿!算算日子,差不多了。”老李头扔了被褥,对媳妇道:“你先往他家去,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我一大老爷们,不方便。” “好好好!”老李媳妇嘴巴答应着,人早跑没影了。 …… 翟黎摸着妻子滚圆的肚子,吓得一激灵,“嘘!让邻居听见不好!” “听见就听见!我不怕丢人!”阿娇斜睨着眼,“你说带芙儿来看我,人呢!” “你以为出来那样容易?”翟黎白了阿娇一眼。都怪她想女儿,害得他们又搬了次家,“如今你有了身孕,万一再惹出什么乱子,还怎么搬家?!” 阿娇可不买账,柔柔的嗓音吐出来的全是枪子。“你得了吧!如今有陈如姵在,哪里会出乱子?!你瞧瞧这屋子,夏天晒、雨天漏、冬天冷!你再瞧瞧这褥子,几寸长的大口子。我怎么想起来随你一道!真是赔本买卖!现在想见见女儿也不能!”说着,讲着,想到伤心处,不禁嚎啕大哭。 翟黎头痛的紧,自从出了永巷,阿娇再不必那样辛苦的活着,索性脾性上来,拿他撒气……这有了孕更是了不得。 这时门外老李媳妇扯嗓子喊:“老黎家的,你们家干啥呢?咋那么大的个声?是杀猪捏,还是我妹子生唻?” 翟黎吓了一跳,忙伸头看,老李媳妇着急忙慌的在院中站着,他忙出去赔罪:“么事,么事。我们两口子闹着玩呢!” 老李媳妇简直气不打一处来,“我当是生了!有这么玩的吗?!真是!“她说完,忿忿离去。翟黎跟屁股后面直道对不起。 送了老李媳妇,翟黎抹抹冷汗,关了窗户重新回到妻子身边。“你看看你这一嗓子,邻里乡亲的,还以为我怎么的你了!” 阿娇恼了,边砸肚子,当然是轻轻的,基本就是做做样子,边说:“你给我一纸休书!我另寻好的嫁,你自去找好的娶!” “我的祖宗!”翟黎索性将头垫在夫人的肚子下边,“你别折腾小的,你打我这老的好了!” 阿娇噗嗤一声笑了,狠狠翟黎脸上来了一巴掌,“你皮糙肉厚的,没得硌我的手!”翟黎握住妻子的手,亲个不停,“娇儿的手最嫩,疼不疼?我来亲亲。” “讨厌!”阿娇推开他,“你起开,儿子在院里玩,让他瞧见可就不好了!” 翟黎一把搂住阿娇,捉狭笑道:“这时候害羞了?” 第117节 舒适宽阔的怀抱让阿娇不忍离开,“那时,你那样冒险,我真以为出不去了。” “怎么会?拼了性命也要带了你离开那个地方。”翟黎似怕阿娇消失,搂紧她,“只万料不到,你愿意嫁给我。” 阿娇眼中隐有热泪,“哎……还不是因我身边只有你,没办法。” 翟黎托起她的脸,动情的望着她,“你再胡说,小心我亲下去。” 阿娇落泪,主动印上一吻,翟黎蓦地怔住,反托住阿娇头后,将吻加深,冗长而绵延,甜蜜幸福。 “爹,娘,我饿了!” 三岁的小人儿蹦蹦跳跳的进来,瞪大眼睛,奶声奶气,“爹,我也要吃!” 阿娇‘腾’的红了脸,翟黎意犹未尽,捉起小不点往厨房去,边道:“让你进来的不是时候,罚你给爹添柴!” 小人儿欲哭无泪,不明所以。 阿娇笑看父子两个远去,遥望天空,“五年了啊!昱儿终于得以封侯,芙儿,你适龄年纪,可以如愿的嫁给你的昱哥哥了。我的据儿,你又如何了?” 离开永巷那一日,皇帝曾经给的玉珏起了大作用,那一日的眼泪本就要谋了信物去,好让她顺利离开这个宫廷。本来设计巫蛊之祸,等罢黜冷宫后再出宫,只是翟黎不愿意让阿娇带着污名离宫,至于日后……反正是陈如姵顶着她的皮囊活,是好是坏便不管了。 这样清贫的小日子,翟黎本不愿这样,但怕太扎眼。这生活换了一般人怕是过不了。可经历两世的阿娇,太珍惜这平淡而甜蜜的生活。洗尽万千繁华,最终还是与相爱的人相守一生才是真。 挺着肚子走到厨房外,斜倚门框看着里面一大一小两个深爱的男人,不知是油烟呛人还是何故,眼眶不由自主的湿润起来,朦胧中,她看见翟黎在向她挥手,“这里烟大,你到外面等着。” 那又怎样呢?阿娇含泪微笑:“不,我就站这看着你们才安心。” 翟黎懂得阿娇的害怕和担心,离宫刚一年时,她总是被噩梦惊醒,每一次都梦见皇帝派人来追杀他们。他嘱咐儿子看好火,随便揩了揩手走出来,“五年了,娇儿,不会再来了。” 阿娇拥住他,“你总是知道我在想什么。” 翟奕 作者有话要说:  《废后陈阿娇》前十五章是曾经的存稿,本来17年重新开文并没打算写这个。只是在翻旧时存稿,突然对她起了兴趣。时间不长,三个多月的时间,算中篇小说吧,100章三十多万字。其中有很多汉朝风俗和典故没太遵守,这点很诚挚的对大家说抱歉,虽然中间去查了资料,也看了一些讲评,但是毕竟过了几千年,很多习俗礼仪连研究专家们也不能百分百定下来,所以我部分取的折中,部分就采用了自己觉得比较靠谱的说法。 文章语言有古风之感,但没有汉朝之风,这点我研究过汉赋后发现,那样的文字我确实写不好,而且有些成语典故,汉朝留下来的资料确实不多,不得已,其实用了很多后世的典故和语言。对于大家的提出我很感谢,但还是希望各位当做小说来看,不要过多当做历史读物,真的不是历史,我不敢妄自菲薄。 再有,这篇文章中,对于汉武帝,他多情却无情,我曾和熊二讨论过,他在对女人上确实是个渣,但也因古代特殊情况,男尊女卑的厉害,女人就是玩物(我不是说这个观点对哈)但为何称作汉武大帝,为何我们本称炎黄子孙,却称汉族?可见汉朝在我国历史中的影响力是非常大的。在文景之治后,深受匈奴所扰的大汉,出了汉武帝这样一位皇帝,虽然他麾下得力大将留名千古的只有卫青和霍去病,虽然刚开始的战役,大汉并没占到什么便宜。但都说明一个道理:人要争一口气,国家也是一样。(长年征战是给百姓带来伤害,不过这也是另一种观点了,不能否认汉武帝的影响) 我希望大家能正确认识汉武帝这个人物形象,他是皇帝,也是普通人,也有喜怒哀乐,也有惶恐被□□夺位的担忧。做错事也可以理解,无情也有一定道理,皇帝并不是完人。撇开儿女私情,在政治历史上,汉武帝做了一系列利于国家发展的事,很多,就不一一赘述了。 政治学告诉我们,要辩证的去看待问题。 关于卫子夫,她是个出身低微的歌女,有一定手段,不然无法在永巷中生存下去。首先她一定是谦卑的,没有背景让她没有资本去高傲。其次她是有心计的,这心计不是说她一定去害了谁,但是自保和时不时给皇帝造成皇后骄横而自己很温柔的情况,我想应该是存在的。当然,正史中她自杀而亡,死前连皇帝最后一面也没有见到,儿子、孙子全部死亡,也算蛮惨了。 肯定有亲们觉得为什么最后不让卫子夫死。我始终认为,死,有时是一种解脱,并不是惩罚,让她绝望的活着,却又死不了,这才是真正的惩罚(我不是个恶毒的女人。。。囧) 文章最初其实设定阿娇独步天下,成为皇太后坐拥江山的。但是我试想了下,如果我是陈阿娇,真的很厌倦永巷的勾心斗角,独坐高台也是高处不胜寒的孤寂,何尝不是一种枷锁?而且我安排了男主人设,想给阿娇一份真正贴心温暖的爱,弥补她前世一直渴求而得不到的东西。 这篇后记,东一斧子西一榔头,但都是真心话,大家且看且不要吐槽(囧)。 正文后大约有番外五——六篇,分别是:楚服与韩嫣、芙儿与霍去病、皇帝后记、卫公主、鸡飞狗跳的林虑侯府等。不定期更新~ 接续阿娇的是大宅中乱七八糟的幼儿园故事——《盛世丫鬟》不日将开文,希望大家能继续支持熊大~~~再次谢谢各位,陪伴阿娇三个多月,陪伴我三个多月,谢谢谢谢~虽有不足,但我在慢慢进步~多谢大家陪着我一起进步o(n_n)o 第101章 番外一 楚楚伊人 “阿姐。” 我望着贪看月亮的楚服。 阿姐楚服生得那样美, 动人心魄又妖艳魅人, 试问有谁会不爱她呢? 可是, 阿姐总是不开心, 执了我双手说,“碧云, 你觉得阿姐很美是不是?” 我毫不犹豫的点头。 楚服阿姐笑得凄婉,“可总有人不爱阿姐。”我知道, 她说的是……韩嫣韩大夫。 韩大夫是个俊美的男子,有一股子浑然天成的妖气,和阿姐的气质很配。可他偏偏不爱阿姐,视阿姐于无物,即使阿姐怎样努力讨好也是无用。多少次, 楚服阿姐在无人处默默流泪,可印象里的阿姐, 却是坚强的过分。她游戏人间, 用巫女能力魅惑一个个男人,把他们变做掌心玩物。怕是报应吧,让阿姐遇见韩大夫。 那是个晴朗的午后, 还记得阿姐打扮成巫女的模样, 要去一户殷实的人家为他们祷告祝寿,那是笔不菲的收益,足足八十两银子。我的巫者之力远不如阿姐,自然得不到那样多的报酬,但因是助手, 也能得十两的赏银。 长安是那样繁华迷人眼,我贪看着热闹的人群,珠宝绫罗满布的小馆,阵阵诱人香气飘溢的酒楼。怪不得阿姐大老远从河间到这里,是以能过上好日子的。我正四处望着,阿姐在前头走着。前头忽然不安静起来,百姓们纷纷躲避却又低头捡拾什么。我低头一看,有一粒粒金丸滚落到她们脚边,心头一喜,也蹲着捡起来。阿姐不为那些金丸动心,傲然的站着,看前方那洒落金丸救济百姓的人,他坐在高高的马背上,脸庞如皎月般高洁俊美,又有狐狸的魅人妖冶,狭长的眼睛略微眯起,也好奇的打量这个不去捡拾金丸的女子。 阿姐脸上蒙着纱,一双媚眼微微颤动,不惧不怕,就那样定定的看着。 我捡拾数粒金丸,起身拉拉阿姐衣袖,“阿姐,赶紧走吧,时辰不早了……”没有回应,她下意识的朝前一望,“看什么呢?”眼皮一抬,伴随一阵惊呼:“呀!马上那人好美!”那是比等闲女子还要美的容颜。 阿姐上前几步走到马前,仰望着从此成为她生命中独一无二太阳的人,说了一句:“公子,小女子楚服,希望能侍奉您左右。” 那人震惊的看着她,久久无言。 那是阿姐与韩大夫的初见,只那一眼,楚服阿姐便死心塌地的跟着韩大夫。我不懂,明明韩大夫对阿姐总是爱答不理的,像逗弄小狗小猫一样,高兴了极为宠爱,不高兴了连看也不看一眼。明明阿姐可以给韩大夫种下情蛊,一了百了,多干净省事。楚服阿姐总说‘情蛊易下,可不是心甘情愿的,又有什么意思?’ 我说‘可是阿姐,你这样也没什么意思。’ 阿姐沉默了,悲哀而忧伤。 不知何时起,阿姐喜欢变换各种身份,在亭台楼榭、歌舞坊甚至是艺伎院留恋享乐。她是美丽多情的,总能为老鸨招徕最多的客人,我不放心,扮作丫鬟跟着伺候。看她巧笑倩兮,看她喝得烂醉,看她嘟嘟囔囔又深情的喊着韩大夫的名字。多少次她把她的酒壶夺下,又有多少次她设计赶走那些对她动手动脚的臭男人。次数多了,阿姐怒而斥道:“碧云!你在干什么?!” 我哭着说:“阿姐,我不能看你这样糟践自己!” 阿姐看着我,那眼神流露出悲哀和绝望,“我为他守着身子,我只有他一个男人,可是他却不信……他只愿意相信皇后是冰清玉洁的!可皇后侍奉皇帝,早已不是处子了!!!而我陪他的第一晚,却是真真正正的……”她哽咽了,没说下去,泪水和哭泣的抽噎让她无法继续说。 这件事,我有所耳闻,总不敢相信,今次阿姐亲口说出,她终于知道那些流言的始作俑者是谁了。那天阿姐初见韩大夫,当晚他们就在韩大夫的别院歇下,韩大夫要了阿姐的身子,看那雪白床单上的落红,不可置信也是下意识的说:“你居然还是处子?怎么可能,该不会是用了什么手段吧?你们这些巫女,多得是法子。” 第118节 这话如晴天霹雳,惊得阿姐久久说不出话,直到韩嫣起身穿上衣服入宫伴驾,她还是光着身子裹被子,惊恐的瞪大眼睛,望着床沿边,不能回神。直到我接到丫鬟报信,才进屋为阿姐梳洗沐浴,为她绾发。从那天起,我不知道阿姐心里在想些什么,她还是一如既往的对韩嫣,一如初时对他温柔魅惑的笑,日日夜夜的侍奉陪伴,炮制上好的丹药,本弃了的蛊术,也重新拾了起来。她说‘皇宫污秽,处处是心计,嫣在宫中,不知什么时候会遇到麻烦,我早做准备,到时候便随时可用了。’ 当韩大夫需要阿姐化名灵怡接近陈家二子时,阿姐没多问一句,就说了一个字‘好。’我听到韩大夫艰涩的问‘你也不管是什么事?万一有生命危险呢?’阿姐笑了笑‘没关系。’韩大夫不甘心,咬了咬牙接着问‘如果需要陪侍呢?’阿姐的脸色变了几变,还是说‘没关系。’我看到韩大夫脸色黑的难看,甩袖而去,只留下一句话。 “出身低贱,果然不在乎贞操和清白!” 我怔怔的看着阿姐,阿姐的脸白的透明,好像最轻薄的纱,一戳就破。那夜,阿姐屋里昏暗的光一直在。第二日,我替她收拾屋子的时候,只看见一滩燃尽的烛泪。 那之后,楚服阿姐变成了灵怡姑娘,一个清高冷傲又美丽动人的女子。本也做惯了变换身份的事,对阿姐来说很简单。我化名青儿,看着她殷勤的侍奉陈家两位公子,公子须更是着迷的要回府休妻给阿姐名分。阿姐坐在公子须的腿上,搂住他的脖子笑:“公子不怕家中父母反对么?” 我去看那公子须的反应,此话一出,他果然讪讪道:“凭我在家中,还不是一句话嘛。”说归说,从今以后,再没提过。倒是公子蟜从未有过休妻念头,让我对他生出一分好感。 太皇太后病重时,陈家二公子秘密前来,而阿姐好像怕人不知道,故意行事张扬,吓得两位公子责怪她多次。我问过原因,阿姐只说:“不该你知道的,你当做不知道就好。” 我无法,只得默默。阿姐的心太深又太重,她看不懂也摸不着,徒留担心,却无法言说一句。 宣室殿中的落落大方,侃侃而谈,让皇帝相信了她所言非虚,不但赦免陈家两位公子,还对丞相田蚡生出不满。她知道,只能做到这样,是最好的模样了。当晚韩大夫到别苑来看阿姐,眉眼飞扬,显然是很满意这场戏。他拥住阿姐高谈阔论,快活的喝酒,我在一旁斟酒,观察两人的神情。阿姐却是心疼不已的模样。 “你为皇后做的这么多事,为何不让她知晓?”阿姐伸手去抚摸韩大夫的脸颊,我看见韩大夫有迷醉般的笑容。“她是皇后,是殿下……我又能怎样呢?”那一丝苦笑戳痛了阿姐的心,阿姐略微跪起,在他的额头印上一吻。“大夫频繁出入椒房殿,还会怕邀功么?” 韩大夫一把抓住阿姐纤细的手腕,把她拉到怀中,定定的眸子露出凶恶的光,“你是在嘲笑我?” 阿姐粲然一笑,“嫣,服儿怎么敢?” 韩大夫像被激怒了一般,猛地推开阿姐,那么狠的力气,阿姐不设防,撞翻了茶几,重重跌在地上,“只有殿下一人能这样喊我!你要知道自己的身份!”说罢,他甚至没有看一眼阿姐,便决然离去,即使步履不稳,也毅然离开。 我吓得半天才挪动身子去扶阿姐,阿姐散乱的秀发下是一张惨白的脸,她呵呵笑了几声又几声,一缕殷红的血顺着鼻梁、鼻尖流到下巴,看起来诡异又可怖。“阿姐……”我怯怯的喊了声,“我带你去找郎中。” 阿姐仿佛没听见我说话,兀自喃喃:“嫣,殿下从未这般唤你的名,也根本不会这样唤你的名,你何苦这样傻……” 我缄默了。我的阿姐,你难道不是和韩大夫一样傻吗?韩大夫也不愿意唤你的闺名:楚xx。 第二日,阿姐的额角贴了膏药,韩大夫分明看见了,却没问一句,阿姐也没为此说一句话。我痛恨阿姐的不值,阿姐却说,她只为韩大夫心疼。 终于,韩大夫还是惹了祸。这祸事大到连皇帝也无法救他性命。阿姐知道那神出鬼没的翟公子本事大,曾请他帮忙劝韩大夫减少拜谒皇后殿下,可翟公子说韩大夫根本不听劝,执意用自己的方式去诠释爱。阿姐微微叹息,重金请求翟公子能护佑韩大夫。可人算不如天算,偏偏韩大夫出事时,翟公子随大军出征征讨匈奴。 阿姐万念俱灰下,想尽一切办法求见皇后殿下,最终只见到了王充衣。王充衣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她的美和阿姐不同,那是高洁如仙子的圣洁之美。阿姐和我说了王充衣是怎样拒绝,又是怎样在她苦苦哀求下同意的。具体怎样求王充衣的,阿姐没说,阿姐最终只说:“其实皇后殿下对嫣并非完全无情。” 很久之后,当我遇见吴越才知道,王充衣忠于皇后,她反将卫氏等人一局,无论如何韩大夫都是要牺牲掉的,但如果不是皇后对韩大夫有一丝怜悯,她是不可能冒着危险留下韩大夫性命,也好在是以这种污名而出,那是不为人知的,要悄悄儿处理的,才好动手脚。 可谁又知道,阿姐是如何救下的韩大夫!她用她的心头血为引,耗费所有方法,不眠不休炼制的蛊毒,中和鸠酒的毒性,据说能让韩大夫成假死状态,最终以十分孱弱的躯体活下来。虽然终生不能四处远游,再不能站立超过一个时辰,但是到底有可能活下来。 我可怜的阿姐,那样爱憎分明,又那样为爱没了耐心。她的蛊毒失败,耗费心神,又照顾无知无觉的韩大夫几个年头后,情知没有几年好活,便绝了念头,入宫报仇。阿姐说:“我放任那些人得意的笑,不能看嫣像个活死人一样,她们还在尽情享乐!” 我也跟着入了宫,那个繁华下肮脏的永巷,再一次见到了高贵的皇后殿下。皇后殿下秘密召见我们,我看见阿姐的神色莫变,她面对皇后殿下是什么样的心情?我无法想象。她那样狂热的爱着韩大夫,韩大夫却爱恋面前这位高高在上的皇后殿下。是因为她,才有人要害了韩大夫,让她心头难受。可也偏偏因为她,韩大夫死也甘愿。我以为阿姐会连带皇后殿下一起报复,燃尽一切恩怨。可最终,她却答应了皇后殿下联手。并且一直到最后,也不曾有一丝一毫的背叛。 我笑阿姐傻,她却说:“那是嫣所爱的人,也就是我要效忠的人。他不在了,我来替他守护他心上人。” 哦,我倔强的阿姐,她因构陷巫蛊之祸判腰斩之刑,却答应尸体挫骨扬灰给神医薛义入药养蛊,只为换取神医治好翟公子的双腿。后来我才知道,是翟公子用秘药让韩大夫苏醒。我恨那位翟公子趁火打劫,却得知是阿姐执着的要报恩。我的阿姐,她从来不愿意欠任何人一丝一毫。而我,也在这场巫蛊之祸中失去手臂,是我执意要入宫陪伴阿姐,能留下性命已是不错,何况还有真心疼爱我的吴越。相比阿姐,我是幸运的。 自阿姐死后,我便离开了长安,再回来时,已是秋风落叶之季,彼时我抱着我那三岁的小女儿,在熟悉的街巷走着,意外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我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将女儿塞给吴越,急急跟着那人。那人步伐不快,像是很孱弱的模样,我脚速略微快些就能跟上。 那人进了一处偏僻的院子,一个约摸五六岁的女孩儿出来迎他,他侧身站着,露出慈父般的微笑,曾经桀骜不驯又妖媚的人,竟然能这样温柔。我看的痴了,想上前唤他一声。不知何时,吴越来到我身边,“碧云,走吧,韩大夫不日就要带女儿回河间去了。” “河间?”我楞了一瞬,那是我和阿姐的家乡。“他竟要去那里么?” 吴越点点头。“我想,韩大夫是在意你的阿姐楚服的。” 蓦地,我的眼睛湿润起来,朦胧中,仿佛看见阿姐粲然的笑:“碧云,我有嫣的骨肉了,你开不开心?”仰起头来,一行大雁飞过,我笑中带泪,喃喃道:“阿姐,你知不知道你有多傻?” 似乎,听见阿姐温柔的回答:“碧云,阿姐不傻,阿姐清楚的知道,嫣是阿姐的命……” 二 韩嫣苏醒时,阿娇正喂一个两三岁的小姑娘喝粥。那粥用的是上好黍米熬制,浓稠黏糊,香气在屋里氤氲。 他茫然的坐起,浑身无力绵软,仅能支撑一会儿。 “醒了?“阿娇不看他,笑着哄那漂亮极了的小女孩,“服儿乖,再吃一口。” 服儿?! 韩嫣瞳仁猛缩,颤栗着艰涩开口,活死人一样躺了那么多年,他几乎丧失了语言能力,努力好久才说:“服……儿?” 女孩儿眯起眼睛笑,大大张开嘴巴,满满吃了一勺。 “好孩子。”阿娇放下粥碗,摸摸她柔软的头发。“去玩吧。”她轻轻拍小女孩的后背,小丫头高兴的蹦到地上,几步跑出门去,门外是翟黎嬉笑的声音,看来他们很是熟稔。 韩嫣转头看阿娇,“我……不是……死……死……” 阿娇替他掖了掖被角,又拿了个靠枕给他靠着,韩嫣欲拦“殿下”,却发现自己根本无力抬起胳膊。 “你昏睡了那样久,想要自由活动还得缓一缓。” “昏睡?”韩嫣迷糊了,他的记忆还停留在喝下鸠酒身亡的一刻。 阿娇看着他,眸中没有一丝情绪,“你以为你为何还活着?那是因为有人用命救了你。” 韩嫣一怔,却没勇气再探究下去,而是把目光转向窗棂,像是透过窗看到玩乐嬉戏的翟黎和小女孩。“殿下,您……离开……了?” 他虽然不知是怎么回事,但有翟黎在,他想,应该是皇后偷偷出了永巷,“您……回……回……”他想问,是永远,还是暂时。阿娇猜到他的意思,抢先道:“不会再回去了。如今,我很好。这样的生活也很好。” 果然如此。韩嫣泛起一丝苦笑,他应该睡了很久,久到皇后和翟黎双宿双栖了么?“那个……那个孩子,是不是殿下……和翟……”“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阿娇似笑非笑的反问。 韩嫣心头剧震,“如若是……我祝福……殿下,如若不是……不是……”他却又说不下去了。 他苍白的脸色,病态的容颜,更有几分西子捂心的娇媚,阿娇看了他良久,久到韩嫣率先别过脸去,“殿下……”“你唤我阿娇便可,我已经不是殿下了。你也不再是韩大夫,只是个普通人。救下你不合规矩,你便再也无法入仕为官了。”阿娇道。 第119节 “我……我知道……还是谢……谢谢。”“你不必谢我。”阿娇看着他,似乎想要穿透他的心,“为何不问问楚服?你不想知道她怎么样了么?” “不……”韩嫣怔愣的看着床沿边,“不想知道……”那段胡闹的情意,那个痴情却终究错付的女子,像是横跨在他和阿娇之间刺,虽然他知道阿娇根本不在意他,更不会在意楚服,但是……但是他在意…… “你要知道!”阿娇丝毫不给他考虑的机会,径直道:“你死后,她为了救你,耗尽心力和寿数制了蛊毒。为了给你报仇,她入宫构陷巫蛊之祸,害得皇帝终生被噩梦所扰不得安宁,害得卫子夫终身囚禁冷宫再不得出。可她却被判了腰斩之刑。几年后,她发现蛊毒没能唤醒你,便许诺薛神医,将死后的尸身挫骨扬灰为他养蛊,以换得翟黎双腿痊愈,取得他的秘药,好容易治好了你!你倒是没心没肝的人!根本不愿意提到她!!” “唔,你看,我倒要……多谢……翟黎了。”韩嫣笑道。 “韩嫣!”阿娇劈手一巴掌打得韩嫣的头歪向一边,“你到底有没有心?!” “心?”韩嫣呵呵的笑,“死了的人……哪里来的心……” 阿娇失望道:“原以为……原以为你至少会动容……”“动容?”韩嫣突然看向阿娇,狭长的眉眼是深邃不见底的阴霾,“服儿要的,从来不是……我的怜悯和同情。” “韩嫣……” “今生……我心只有一人,注定辜负。只望来世,我希望能……爱她宠她,给她想要的。”韩嫣一气说完,浅浅的笑,“服儿说我傻,她何尝不傻?” 阿娇觉得舌尖有什么东西苦涩难当,“终是悔悟迟……” “迟了。”韩嫣笑道,笑容里隐约透着厌世之相。阿娇震惊道:“你可千万别……”“殿下以为我要做什么?”韩嫣还是笑着,晶亮亮的眼眸再没了魅惑娇气。 “你瞒不过我。”阿娇叹道,“但是韩嫣,楚服不在了,可她留下最重要的宝物,你可知道?” 韩嫣丝毫不为所动,“任何财富……对我来说,亦没有意义了。” 阿娇摇摇头,泛起一丝温暖的笑意。“那是你从未拥有过的财富。”韩嫣不解。阿娇唤了声:“思嫣。”刚才那个吃粥的小女孩脆生生的应了,几步跑进来。 “思嫣……思嫣……思……”韩嫣仔细看那小女孩,一个大胆的念头在他脑海里浮起,他不敢相信的颤抖,抖若筛糠。 阿娇给小丫头一个眼色,小丫头看了看韩嫣,大大方方喊了声:“爹!” 瞬间,泪水盈满眼眶。 ‘大夫,服儿日后给您生个漂亮的孩子好不好?名字呢,就叫思嫣。’‘傻服儿,我在你身边,你还思念我?’‘当然啦,服儿每时每刻都想念大夫。’ 那是个晴朗的午后,一个穿戴巫女服饰的美丽少女,用坚定的目光看着高头大马上俊俏的青年,说: “公子,小女子楚服,希望能侍奉您左右。” (完) 第102章 番外二:曾忆往昔 刘启近日里觉得身子越发不好了。 他召来最宠爱的栗姬, 试着缓一缓心头烦闷。 不消多时, 殿外一阵环佩叮咚, 缕缕浓郁熏香萦绕鼻尖。刘启皱皱眉, 这个女人生得美丽,头脑简单性子单纯, 是当初他看上她的理由。可如今,竟有了厌恶之感。是为了她永不能满足的贪欲, 还是那善妒的针鼻性子。刘启自己也迷糊了。 “妾身参见陛下。”栗姬盈盈拜倒,秋水剪瞳的双眸定定看着歪着休息的刘启。 刘启招招手让她过来。 栗姬犹豫一瞬,还是乖顺的提起裙子坐在床沿边。她的儿子刘荣成为太子已有一两年,她还是个区区美人,旁敲侧击试探过, 可刘启总是岔开话题,让她着实有些恼火。 “栗姬, 给朕揉揉额角吧。”刘启疲倦的捏眉心, 政务繁琐,前朝事多让他格外的累。 栗姬轻轻揉着,默默不发一言。 气氛有些胶着, 凝在一处沉闷的紧。刘启想起姐姐家中那个可爱的小姑娘, 不禁一笑,“阿娇才在母后那里玩,朕瞧着是个懂事又活泼的孩子。” 想起馆陶长公主做下的事,栗姬不悦道:“妾身倒觉得那丫头性子骄纵。”她最是痛恨长公主经常给刘启进献美人,随着容貌不如最初, 忧心忡忡下更是烦闷。 “是吗?”刘启闭着眼没多大反应,“朕瞧着却不错。” 栗姬撇撇嘴再不多言。刘荣被立为太子那年,长公主就开始频繁带了阿娇那丫头在她们母子面前晃。刘荣生性醇厚,对阿娇甚好。栗姬本就对长公主存了一分慢待之心,对这种刻意讨好很不以为然。不若因为荣儿成为太子,是日后的皇帝,那长公主下了主意想成为皇后母亲罢了。哼,可笑的女人,她那女儿怎配得起她的荣儿! 栗姬想着心思,刘启唤了她数声,她才幽幽醒转,道了句:“陛下,您要什么?” 她为小女儿的时候,最爱发呆,一呆呆上许久,直到还是太子的刘启笑眯眯给她个爆栗,还会听到一句娇嗔:“太子殿下,您又戏弄我。” 面前怔忪的栗姬与记忆中的那个明媚少女重叠,刘启不由得生出几分爱怜。“朕不要什么,只是看你近日里消瘦不少。” 刘启许久没有这样温柔了,栗姬不禁泪眼朦胧,“陛下,妾身还以为,还以为……” 他握住她温热的手,“你以为什么?” 栗姬抽噎着,“妾身还以为您被那些狐媚子迷住了,再也不看妾身了。” 刘启明显身子一僵,“栗姬,你总是不能容人。前番很多事朕不和你计较,你也收收手。” 难得今日刘启缓了神情,栗姬似乎以为又回到当初备受宠爱的时候,赌气摔了他的手,“妾身做什么了?您偏袒王美人,还顾着尹美人。可是妾身一颗心只在陛下身上,让妾身怎么办呢!” 还是那样小性子。 刘启想起白日里在母后那里见到姐姐和阿娇,又见院中阿娇和彘儿玩的那样好,不禁有些艳羡,还没有弟弟武儿的时候,他也和姐姐一起在代国的相依相伴。 他想和姐姐说说话,可姐姐却恼了,气呼呼的说:“你那宠姬,姐姐惹不起,她可好生羞辱了姐姐一番。” 母后虽然从中周旋,姐姐缓了情绪,重新对他一如往昔,他却是有愧的。 今次思及此事,没管栗姬的抱怨,而是说:“朕想将阿娇许给荣儿为太子妃,你说好是不好?” 这本是栗姬最不能让步的,若是良娣、孺子也就罢了,竟求太子妃?!当下连想也没想,脱口而出:“陛下,您怎忍心塞给荣儿那样一个任性的坏脾气丫头!” 刘启也恼了,“什么坏脾气丫头,朕瞧好得很!你不喜欢阿姐朕明白,但阿姐对你甚是恭敬,你未免太跋扈了些!”说罢,便命人送她回宫。栗姬当即傻了眼,意识到说错了话,哭着道:“陛下,妾身一时失言,并非本意啊!” 第120节 刘启冷冷道:“真话往往在一时冲动间。朕不欲你侍奉了,回吧。” “陛下!”栗姬还想再求一求,常门侍郎已着宫人将她搀了出去。 常门侍郎见刘启孤寂模样十分不忍,乍着胆子道:“陛下,可还要哪位夫人来陪着?” 那些女人有几个真正在意他,不过是讨好一个皇帝罢了。他无力的摆摆手,常门侍郎遂道:“陛下,那用一盏莲心汤吧。” 刘启点点头。常门侍郎命人端了上来,用瓮暖着,打开盖,一股清甜香气溢出。刘启执勺吃了一口,无莲心的苦涩,反而淡淡甜味在口中萦绕,让人很是受用。一气全喝下去,常门侍郎接过空碗笑道:“看来这莲心汤很对陛下的胃口。” “嗯。”刘启不吝赞美之色,“这汤甚好,朕要重重赏赐御膳房的人。” 常门侍郎笑道:“陛下可赏错人了。”“那这是……”刘启诧异道。 “陛下,是王美人亲自送来的,因当时栗姬夫人在侧不便打扰。”常门侍郎道。 “娡儿?” 常门侍郎接着说:“说起来十皇子也是孝心可鉴,没能给陛下请安,就在殿外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响头方才离去。” 刘启“唔”了一声,脑海里是阿姐馆陶长公主的称赞:“那王氏懂事乖巧,生得儿子也是聪明机灵,小小年纪很是知礼,当真难得。” 自栗姬半年前闹了一场,刘启为了安抚她,许久没见过王娡了。那碗清爽的莲心汤唤醒他的回忆,王娡从进宫到如今,总是安安静静温顺乖巧的。从来不会像栗姬那样无理取闹,原以为一洼清水清澈见底没甚好处,现在看来,不争不抢、文静柔弱,也是好的。 “命人接了王美人来吧。” 常门侍郎脆生生的应了。 王娡踏进寝殿前,深深看了一眼。她有多久没被召幸了,已然忘却。她们母子的漪澜殿好像冷宫一样,无人问津。当初好容易生下儿子,本以为能多一分宠爱,结果她低估了栗姬,高估了儿子。 还是往日的装扮,清新自然,如出水芙蓉。既然当初舍了那份真情,就是为了荣华富贵、权柄在握。如今落到这般田地,已是狠狠一巴掌甩在脸上。 “美人,陛下等着您呢。”常门侍郎为她引路。 “多谢。”王娡一步一步走得坚定,身边宫人塞了一锭银在常门侍郎手中,常门侍郎悄声道:“陛下格外喜欢美人做的莲心汤,美人今次要把握住机会。” 王娡感激不已,连连道谢后方入内。 刘启见她来了,也没多大波动,指了床边的凳子,“坐吧。” 王娡见了礼福了福身,便坐下了。 半晌无话。 说来刘启是个静静的性子,那王娡也是。真不知当初是怎么看上了,两人如此的相似,闷在一屋里,许久都没话的。 还是王娡想起自己日后的荣华,艰涩的开了口:“听说陛下喜欢妾身煮的汤,若不然妾身再给陛下煮上一碗?” 刘启摇摇头。 王娡又道:“彘儿很想念陛下。” “唔。”刘启有了一丝颤动,“朕是许久没见到他了。听说是个可爱的孩子。” 王娡心头苦涩,同是皇子,那刘荣几乎天天在他父皇膝上转悠,而她的彘儿,都快不记得父皇长什么样子了。“妾身卑微,不懂怎样养育孩子,只教他成为像他父皇一样顶天立地的男子。” 刘启启唇一笑,“娡儿,你不必过谦。彘儿养得很好,连阿姐亦经常提起。母后也很是喜欢他。” 王娡闻言红了脸,“长公主不怪罪彘儿无礼就好了。” “哦?”刘启饶有趣味,“发生什么事了么?” 王娡更加羞赧,“白日里陛下走后,长公主亲自把彘儿送回漪澜殿,还抱彘儿在膝头,很是疼爱。可彘儿竟大言不惭,说……说……” 长公主难得对他哪个皇嗣青眼,看上刘荣,刘启知道大部分是因为是太子的缘故,可这喜欢彘儿,倒是稀罕事。“你接着说,朕恕你无罪。” 王娡这才道:“长公主逗彘儿,说要为他娶妻,指了一众人都不喜欢,偏生指到阿娇时,彘儿竟说什么‘若得娶阿娇为妇,必金屋藏之’。妾身生怕唐突了长公主。” “他竟这样说?”刘启笑的合不拢嘴,“看来这小子和娇儿有几分缘分,前儿朕看他们俩玩的也好。” 王娡扭捏为难道:“长公主当即说要求皇太后指婚,妾身惶恐。” 刘启笑道:“这是好事。不但母后同意,朕也必要应允的!” “可是陛下,彘儿何德何能……”“娡儿,既然阿姐看上了,朕自圆了她的念想。娇儿尊贵,彘儿是皇子,你不必妄自菲薄。”刘启大手一挥,阻止了她余下的话。 王娡半推半就道:“既然如此,妾身只听陛下和皇太后的旨意罢了。” 刘启这才笑了,“朕最喜欢你的懂事。” “陛下……”王娡双颊绯红,柔柔弱弱的歪在刘启怀中。 堂邑侯府。 阿娇正和陈蟜偷偷听壁角,当听到长公主和堂邑侯说起将阿娇许配给刘彻后,陈蟜取笑她:“你这厢便有小夫婿了!” 她其实并不明白表弟说的那番话是什么意思,也不明白长辈们在做什么,更不明白陈蟜在笑什么。陈蟜见她傻乎乎的发愣,拧了她鼻子一把:“还要去塘边么?” 玩乐的心瞬间被激起,这段奇怪的对话与年幼的她来说,并没什么意义,瞬间抛诸脑后,彻底遗忘干净。待到明白过来,已是洞房花烛之夜,龙凤烛流泪之时。 作者有话要说:  懵懂之时订了婚,其实无论阿娇爱不爱刘彻,她最终都要嫁给他,这是父母之命。。。 第103章 番外三 思念与梦魇 皇帝处理政务到深夜。 长白端上一碗羹露做宵夜, 忍不住开口劝:“陛下, 您这样不眠不休可如何是好。” 第121节 如今皇帝已四十的年纪, 看起来就像七十许人, 一点精气神也没有。诚然是有头痛症的折磨,更多的确是皇后的离世。皇后弃世已有两年多了, 长白犹记得那日皇后殡天,皇帝的大悲大恸, 亲自穿上白鞋,甚至要穿白衣,还是朝臣们齐齐劝节哀,才阻止了。 那夜,他在殿外守着, 看皇帝一人默默守灵,在灵前流了那样多的泪, 其实可笑, 在此之前,皇帝几乎不大去椒房殿,最多也是用个膳, 大部分时间在和皇子据交谈。 长白曾问过皇帝, “陛下似乎对殿下冷淡了些许。”问得时候还觑了觑他的脸色。皇帝倒没怪罪,而是淡淡的说:“娇儿陌生了不少,朕说不出那种感觉,就是……好像变了。” 可是皇后殿下变了,那不是由来已久的事么?为何陛下迟迟未觉?偏偏巫蛊之事过了些许时日后才察觉?长白永远弄不懂, 皇帝对阿娇那份微妙的心,只对她的敏感多疑。 皇后丧仪举国哀悼,窦太主在丧仪上哭晕几次,瞬间苍老憔悴,皇帝见状更为悲切,下旨赐千金绸缎食邑,以作安慰。长白却懂,那不是安慰,而是想让皇后殿下走得安心,让皇后殿下知道,即使她亡故,她的母亲和族人也会得到庇佑。 皇子据给母亲披麻戴孝,鉴于皇帝身子微恙,又大悲不已,无力主持丧仪,则全权由他代劳。彼时皇子据已是太子,在皇后的教导下恭敬有礼、进退有度、又有见地,是个不可多得的储君之才。当然这私底下全是阿娇着人安排的。 丧仪隆重而完满,没有一丝一毫的纰漏。皇帝赞许太子年轻有为,看他看得久了,酷似自己的太子,与年轻时的他重合,仿佛回到那个不知愁为何物的年纪。年幼时与阿娇定下嫁娶之约,那嫁娶却是自己的母亲和当时的馆陶长公主一手策划的。 他永忘不掉冰冷的漪澜殿,母亲悲伤的哭泣,搂住他和姐姐们无力的等待父皇的驾临。出了漪澜殿,连有些阶品的宫人舍人都可以欺负他和姐姐们,他们还会用冷言冷语说他那可怜的母亲。永巷啊,是个没有温暖的地方,他自小就懂得。 那日他在乳母的搀扶下,沿长长的甬道走回漪澜殿。殿里太闷了,出去透透气,乳母不放心,就带他四处转转,便要回去。忽听身后有朗朗笑声传来。 “荣哥哥,你可慢些!”是个小女孩。 “娇儿,我们比一比,看谁先跑到马厩去!”是他的哥哥刘荣。 年幼的刘彻情不自禁的回头望,一眼看见那锦衣华服、朝气蓬勃的小姑娘。她正冲自己摆手,“让开让开。”他却被定住了,站着不动。 小姑娘停了下来,不满的叉着腰道:“你是何人,竟敢拦本姑娘的去路?” 刘荣追上阿娇,他是故意让着她,“彘儿弟弟,你这是要去哪儿?” 一听刘荣唤他弟弟,想来是哪位皇子了。阿娇放下手,“见过皇子殿下。”刘彻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好,很少有人会对他这样客气的行礼问安。乳母不敢耽搁太子和长公主嫡出女儿的事,忙拉着刘彻的手让到一边。两人继续欢天喜地的跑着玩,只阿娇回头看了刘彻一眼,刘彻也在看她,堪堪一眼,就这样过去了。 长公主在栗姬那里受了气,在王娡的曲意逢迎下,同漪澜殿走的近了不少。阿娇年幼的玩伴慢慢从刘荣转到刘彻,她还是喜欢和荣哥哥玩,荣哥哥比她大,知道哪里有有趣儿的东西,不像那个笨笨憨憨的彘弟弟,什么都不会,还要她来教。 几次一来,她便不依了,缠着长公主不要再去漪澜殿,可小阿娇哪里知道这两个人的盘算。直到那日,那个阳光正好的午后,她在皇太后怀中缠磨许久,母亲非要送这彘弟弟回漪澜殿。 刘彻一路都想去牵阿娇的手,他觉得这个高傲的小姐姐很有意思,懂得很多,很会玩儿,他想同她玩,可是好像她总不爱搭理自己。 进了漪澜殿,刘彻被王娡抱在怀中,趁着长公主和阿娇说话,她在小刘彻的耳边轻轻说:“彘儿,千万别忘了母亲这些日子教你说的那些话,一定要一字不差的说出来,听见吗?” ‘若得阿娇为妇,定筑金屋藏之。’他其实根本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说出来有什么意思。可是母亲说,只要用这话哄得长公主开心了,那么他们母子日后便会有好日子过。是了,他不喜欢冷冷清清的殿阁,也希望父皇能像对荣哥哥那样对自己。于是他暗暗对母亲说:“彘儿记得的。” 事情很顺利,他原封不动的把母亲教他的话说出口,丝毫未错不说,还带有孩子般的童真,加深了几分可信度。诚然,他看出那位姑母很开心,还去看了母亲一眼,只那一眼,注定了他要娶那位阿娇表姐,不管他是否知道那其中的意义。这位表姐注定要成为他的结发妻。 面前的茶汤已冷得透凉,对面皇子据候了许久不见父皇说话,不禁悄悄看过去,见他在愣神,更是一言不敢出。 皇帝当然知道正因为母亲格外聪慧,看出馆陶长公主在皇太后那里的分量,更知晓她对他父皇刘启的影响力,还有朝堂上皇太后的势力分布,而这位姑母并不认为有长公主的名头就可以了,还要培育出皇后才可以。于是,就有了她亲力亲为为他奔波,一手助他登上太子的宝座。 阿娇表姐,顺理成章成了他的太子妃。 红烛下,他掀开阿娇的盖头,那是一张明媚娇艳的脸庞,不是不美的,只是……那股张扬的美,并非是他顶喜欢的,可是怎么办呢?为了不再被欺凌,为了那张至尊至贵的宝座,他和他的母亲当初不得不这样做,才能有如今的繁华。 母亲说,你不喜欢不要紧,当作殿里的一个摆件,好好待她便是了。 可是阿娇表姐那样傻,她羞红了面颊,为人新妇,是满满的幸福,全然不懂本身被置于怎样的联姻中。她会笑着对他说:“殿下,娇儿今生都要陪着您的,无论前路如何。” 无论前路如何…… 皇帝牵起嘴角苦笑,他以为成为太子,娶了阿娇,得到馆陶长公主的全力支持便是最后了。还是他的母亲,王美人叮嘱他,皇太后还有亲生幼子在,你莫以为稳坐这个位子了。 所以,他要继续对这位表姐好,不但要好,还要处处忍让宠溺,让她觉得自己嫁的良人。这样,才能让馆陶长公主放心,才能让她心甘情愿的为女儿奔走,实则为他们母子二人奔走。 “父皇……” 皇帝古怪的笑容让他心头寒凉,生怕出事,便出言唤了他一声。 “啊?”皇帝茫然的抬起头,“怎么了,据儿?” 皇子据拱手,担忧之色尽显,“父皇,您要保重身子。” 皇帝凝视他,皇子据是王嫣宁的儿子,自小寄养在皇后膝下,皇后将他教养的十分出众,视若已出,他也对皇后格外依恋,真正像一对母子。很多时候,皇帝都把他当作是自己和皇后的亲生子,其乐融融的温暖。可是……他痛苦的闭上眼睛,真相却是,他的皇后,他的娇儿根本已无法有孩子。 这样残忍……他的双手沾满了娇儿的鲜血,染透了他们两人孩子的鲜血。 母亲说,每次和阿娇同房后,必要她喝下养身药,是助她早日有孕的。他信了,亲手捧给她,阿娇也信了,次次喝的一滴不剩。后来他才知道,这是避子药,母亲压根不想让阿娇诞下孩儿,她怕馆陶长公主来日会拿这个孩子做要挟,舍弃他。 因为……母亲说,如今只是隐忍,早晚有一天,你我母子不必再看旁人脸色!不必要受人辖制。 可是,母亲,娇儿是无辜的。他说。阿娇虽然是在他懵懂无知时定下的嫡妻,却也在相处中生出情愫,那情愫固然不能与江山皇位相比,但并非一丝也无。他年少,终究是不忍心的。 你是太子,日后便是皇帝,岂能为儿女私情所累?母亲坚持,并循循善诱,哄他,你要知道,日后永巷里的所有女人都是你的,还愁没有子嗣? 他沉默了,他不是担心没有后嗣,只是不知怎样面对阿娇灿烂的笑容,娇憨的说,殿下,娇儿要为您生下很多可爱的孩子,有男孩也有女孩,您说好不好? “好……”皇帝艰涩的说。眼中热热的,他有多久没有眼泪了,自从皇后薨逝,他那颗早就蒙尘的心益发不会跳动了。 “父皇,您要什么?”皇子据还在守着,今日的皇帝太过不对劲,猛地记起,好像却是母后的生辰之日。他低下头,心里的难过、苦涩,不住翻涌。 “据儿,你去吧,父皇想一个人静一静。”他一摆手,让长白带走太子。皇子据不住回头,留在他眼中的,只是个落寞不已的老人。 帝王,拥有最大的权势,全天下的财富、美人,作为代价,他只能在暗夜里品尝什么是孤寂,默默悼念帝王之位边上枉死的孤魂,孤家寡人…… 娇儿,朕对不住你,朕……不该用一所‘金屋’毁了你…… 皇帝伏在案几上,梦中那满园的姹紫嫣红,正中是一个身着蓝衣的少女,她戴着花环,手捧着一色鲜花,面如皎月,眼波流转,朱唇欲滴,笑容如阳光般璀璨,她说—— ‘殿下,娇儿既为您的嫡妻,是要一生相伴的。’ “好。”皇帝喃喃道。 ‘殿下,娇儿善妒,您不能娶那样多的妾室,娇儿会生气的!’ 第122节 “好。”皇帝温柔道。 ‘殿下,娇儿要为您生好多好多的孩子,有男孩有女孩,他们会缠着您,多热闹开心!' “好。”皇帝眼角滑落一滴泪。 那是谁,与谁在长长的甬道刻下四目相望的一眼,禁锢终身的因缘……扰乱一生的金屋…… ︻︻︻︻︻︻︻︻︻︻︻︻︻︻︻︻︻︻︻︻╮ 本书由新鲜中文网为您整理制作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