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压到我触角了!》 第1节 ━━━━━━━━━━━━━━━━━━━━━ 本书由【】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你压到我触角了!》 作者:落樱沾墨 文案 云隙是个蜗牛精,动作慢,说话慢,思维慢,每天吃点花花草草就知足了。 有一天,他吃掉了人界皇帝御花园的名贵花朵! 于是,这事就有点大了。 --------------------------------------- 皇帝:听说蜗牛原液美白! 云隙:可~这~是~我~的~口~水,如~果~你~想~要~ 强吻完毕的皇帝擦擦嘴巴:亲完了! 云隙:我~还~没~说~完~,但~你~不~要~压~到~我~的~触~角~啊~ 云隙:唔~你~叫~牡~丹,因~为~是~你~花~妖~吗? 皇帝:-_-|||……老子叫牧单(shan)! --------------------------------------- 槽点: 1、甜宠文,苏苏苏苏! 2、会生小蜗牛! 3、小受是蜗牛,所以皮肤很好,超级好。 4、不是正经古风,非常不正经 cp:狠厉冷酷深情攻x慢吞吞蜗牛精受 内容标签: 天之骄子 甜文 主角:云隙、牧单 ┃ 配角:皇宫中人 ┃ 其它:妖精,生包子,三千宠爱 ================== 第1章 愿得蜗牛心 青阳山有着别处见不着的风景。 春末刚过,小河边荷塘上立了青绿的蜻蜓,远处的山脉起伏绵延,漫山遍野浅粉色的碎沫蝶花在夏日中摇曳,为炎热的夏季添了几分幽幽余香。 山脚下的小镇上今日可热闹了,远远就能听到欢喜唢呐喇叭声,满山花海中一处小木屋燃着袅袅青烟。 张伯家的丫头抱着一篮子的红鸡蛋朝那欢欢喜喜的地方去。 “黄丫头呀,你可停一停。”丫头扭头笑吟吟道,“婶婶,我去给小乔哥送红鸡蛋,去晚了就赶不上了新娘子发喜糖了。” 戴着碎布头巾的婶婶背着竹筐拉住丫头,朝她指了一指,压低声音说,“那山里有妖啊!” 丫头取出两枚鸡蛋塞到婶子手里,“这青天白日里的怎么会有妖啊。” “婶婶亲眼见到了啊,就离婶婶那么远。”婶子用手比划着,她刚刚就离那妖那么近呐,两个巴掌的距离,可是吓坏了老婆子了呢。 黄丫头惊讶,“离得那么近,如果真的是妖,婶婶您怎么还能站在这里和我说话呐。婶婶,我去晚了就真的赶不上了小乔哥成亲了。” 婶子朝袖子上擦去一早残留的露珠,哎哟一声,“是哦,那不是妖哦。”她叹叹气,“碎沫蝶花开了,婶婶老眼昏花了,晨上那半山腰蹲着个细嫩的青年,长得可俊了,拿着小罐子正朝那花骨朵上抹东西呢。” “抹什么呀?”听到着,黄丫头忍不住问一句。 婶子道,“不知道,在日头下亮闪闪的,闻起来甜的比花还香呢。我见他蹲在花边仔细的抹,就问他呀,哪家的孩子呀,大清早怎么来这里了。” “那他怎么说的?”黄丫头收拾好小篮子里的红鸡蛋。 “他没说呀。”婶子叹气,“我当他是饿了,眼睛滴溜溜盯着花骨朵看呢,就顺手给了他一个窝窝。” 黄丫头已经打算要走了,这哪里是妖啊,婶婶看错了。 婶子说,“我正纳闷呢,走到小沟壑边离那边老远老远了,突然听到背后有个声音。” “什么声音?是谁说话的?” “估摸是那书生。”婶婶压低声音,颤着音,捏起嗓子,“他说,我~不~饿~呀~不~过~谢~谢~您~” 和那话本里写的冤死鬼出来报仇,我~要~吃~了~你~,一个调调,这才吓到了婶子了。 黄丫头咯咯直笑,婶婶说,“多吓人呀,你走的时候可当心些。” 啪嗒。 眼泪滴在青阳山上最嫩的小山枣上,红彤彤的小枣像溅了露珠,在阳光下折射耀眼的光芒。 一只圆滚滚的小刺猬踩着枯木朝山下望去,只有小孩指尖那么小的小爪捧着一枚刚摘的野枣,绿豆大的眼泪啪嗒啪嗒滴在上面。 不远处有声音慢悠悠从风中送来,“哭~了~?” 小刺猬驮着一背青青红红的小果果转过头,灰色小爪摸摸黑豆小眼,失落的坐在一片枯叶上,难过的说,“他成亲了。你瞧见了吗,那是我的心上人呀,他今天成亲了。” 山脚下青灰崭新的小木屋前热闹极了,木屋的主人扯了两匹红缎娶了新媳妇了,屋门前烧着浅白的烟,散发着淡淡的苦香味,寓意着跨过去了,就是两个人一辈子的酸甜苦辣。 小刺猬努力的笑一下,“他成亲了,我替他高兴呀。他呀,一个人住在那里,也该娶媳妇了。”它说着又忍不住掉下眼泪,“可他门前烧的门槛火,是我这十年来从山上摘来的南山木啊。” 十年了啊,它为了他摘来人参娃娃,看着他拿到集市去卖,养活自己,陪在那人身边,从垂髫小孩长到年轻俊年,它为他无数次爬上碎石崖,掉下泥潭坑,被同类打骂。 它只是个小刺猬,默默的守着他,清早抱着南山木一路滚下来,滚到他的脚边,当成珍贵的礼物小心翼翼送到他手中。 它身上有多少伤它都忘了,可那个人也忘了,他娶亲了啊。 十年的南山木为什么没有用呢,小刺猬吧嗒吧嗒掉眼泪,笑着问和它说话的人,“为什么没用呢。” 不是它听人说的吗,摘来了南山木,心上人也来了吗。为什么它没等到呢。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这是骗刺猬的吧。 风中传来喇叭声渐渐小了,有婆婆喊着,送入洞房吧。欢喜声传遍了青阳山的脚下。 小刺猬闭上黑豆小眼,那个人,真的成亲了呀。 夏季的浅风悠悠穿过树林,吹起满山碎沫蝶花,说话的青年蹲在花骨朵旁托着腮帮子动了动蹲麻的腿,小刺猬问,“您在做什么呀?” 青年慢悠悠转过来,他眉目极为清秀,面如冠玉,皮肤细白如凝脂,说话细声漫语,拉着淡淡柔和的音调,“我~瞧~见~了~呀~” 小刺猬,“……” 这个问题是他天亮的时候问的吧。 “您在做什呀?”小刺猬抱着小枣走了两步,仰着头,心里说,这人可真好看呐。 青年撑着腮帮子,小刺猬坐在地上,等天边彻底黑了,一轮明亮皎洁的月光洒在青年的青丝上,泛着淡淡如梦如幻的光泽涟漪。 等啊等啊等啊,青年才笑呵呵慢慢扭过头说,“我~等~它~开~花~呀~”他说完,已经月上柳梢头了。 青年面前有一株半人高的碎沫蝶花,满山的花都开了,只剩下它了,孤傲的屹立在漫山花海中,青年正拿着一只青玉瓷瓶,用一只细长的梨花木勺均匀的涂着花骨朵。 小刺猬,“……” 小刺猬想了想,“您是不是云隙上仙呐?” 这说话温声细语慢慢悠悠,一语落下,冬雪化繁花,一个季节都过去啦。 这模样俊眉修眼,顾盼神飞,美如冠玉。 这肌肤嫩的好像能滴出水来,恰似皓腕凝霜雪。 不正是《妖神录》中记载的云隙上仙吗。 云隙慢慢吞吞认真的涂着花骨朵,好久好久之后,才悠悠说,“你~怎~么~知~道~呀~,不~过~我~是~妖~呀~”,等他说完,扭过头,小刺猬哭了一天,已经抱着小山枣团成巴掌大的一团子睡着了。 云隙轻轻笑了笑,目光望向山脚下最后一抹烛光也渐渐熄灭了,星辰银辉洒遍了平静的青阳上,叹口气,山有木兮木有枝,骗的是有情物,不只是人呐。 云隙将视线落在眼前这一株骄傲的碎沫蝶花上,静静等候着,等天地寂静,万物沉睡。 黎明的第一抹霞光落在青阳山上,绚烂温和。小刺猬醒了过来,急急忙忙爬起来打算去寻人参娃娃,刚走一步,却突然想起来那个人再也不需要人参娃娃和南山木了,它都忘了,它的心上人成亲了啊。 小刺猬低头咬了一口抱在怀里的小山枣,苦涩化在口中,这枣洇了它的眼泪,所以才苦着这般难咽下。 云隙道,“要~吗~?” 小刺猬踩着落叶,背着一身的青红小果来到云隙脚下,小爪举得高高的,看着云隙在它的小枣上涂上一层透明泛着光泽的东西。 “上仙,这是什么?” 第2节 云隙,“蜜。” 蓝田蜜,采数千蓝田花,用通天河的泉水制成的蓝田蜜,一滴就能甜到心里,甜而不腻,余香绕口。 小刺猬啃着小山枣,在地上捡起个小野枣随手扎在自己后背上,看见云隙,想了想,扭过身子背对着云隙,向他展示自己后背上背着的青青红红的小野果,说,“上仙,我给您个枣吧,您挑吧。” 云隙指了一下,刚转过头,只见天边骄阳洒下万千金光,光芒落在他面前的花骨朵上,碎沫蝶花在风中抖了抖,慢慢张开了花瓣。 “啊~~~~”云隙小小欢呼一声,在花朵里面也赶紧涂上蓝田蜜,小刺猬看着他涂蜜的姿势行云流水,眨眼间完成了,然后低下头摘下最后一朵绽放的碎沫蝶花用牙齿轻轻咬着花朵吃,看起来美滋滋的。 小刺猬感慨,上仙可真会吃啊。 天边一道青云流光转瞬即逝,伴随着清脆的莺啼声,小刺猬一晃神,眼前就多了三个人,其中那个一身白衣,俊美潇洒,手持一把折扇,望着坐在地上美滋滋吃着花朵的云隙。 这人头戴羽冠,举手投足之间气度不凡,他握着折扇端详云隙,潇洒的一开折扇,朗声道,“云隙啊,我请你上九重天渊源宫一聚可是什么时候,你还记得吗?” 小刺猬瞅瞅那人,黑豆小眼眨巴眨巴,这也是个上仙啊。 那人旁边的童子笑道,“两天前。” 天上两天。 “那他走了多久了?” 童子十分配合,“三个月,云隙上仙在人间走了三里地。” 那人幽怨的摇摇头,“我们到这里用了多长时间?” 童子道,“片刻。” 云隙吃完了花朵,将小刺猬揣在手里,慢吞吞认真说,“可~我~是~蜗~牛~。” 蜗牛三个月走了三里地,已经走了好远好远了。 有首歌不是唱了,蜗牛爬到葡萄架上,葡萄就熟了吗。 那人心塞的用折扇捂住心口,俊美的容颜上眉头一皱,“感时花溅泪,恨别蜗牛心,我青瀛日日夜夜想你到渊源宫一聚,想的简直是,夜阑卧听风吹雨,蜗牛冰河入梦来。” 云隙,“……” 青瀛捋了捋青丝,眼中含着一抹热泪,哀怨道,“对我而言,春眠不觉晓,处处闻蜗牛,你从初春走到初夏,难道真的没有想过两只黄鹂鸣翠柳,一只蜗牛上青天吗!” 云隙抿了抿唇,不太想说话。 小刺猬趴在他怀里,顺势将自己的小果果都下来送给云隙,用灰色小爪爪拉住云隙的小拇指,小声说,“他是不是——” 青瀛旁边的童子立刻训道,“你这个小妖连人形都没修炼成功,休得说青瀛大人的闲话,大人只是最近在那仙山角捡了本唐宋诗词大全而已!” 青瀛十分配合的转过头,捏一个落花决,微风鼓动他的衣衫飘飘,漫天碎沫蝶花飞舞,他站在落花中深情念道,“愿得一牛心……” 小刺猬开口提醒,“他是蜗牛。” 青瀛深情款款,“愿得一蜗牛心,白首不相离。云隙,你且与我走吧。” 作者有话要说:  一里地500米,三里地1500米,对于蜗牛而言真的很远啦。 讲一个网上看到的段子: 蜗牛麻麻带着刚出生的小蜗牛去相亲。 小蜗牛着急:麻麻麻麻,我还没长大呢。 麻麻慈爱道:傻蜗牛,等我们走到呀,你就长大了。 第2章 我晕刺猬呐 青阳山上静悄悄的,露珠啪嗒滴在碎沫蝶花上,粉色花瓣碎了一地。 好一会儿,云隙慢吞吞收拾着自己的小瓶瓶,“去~哪~里~呀~?” 小童子轻拍用折扇抵着下巴昏昏欲睡的人,青瀛立刻回神笑起来,“渊源宫,我的仙宫。” 他拍了拍衣袖,随手折起一株碎沫蝶送到云隙身前,不等云隙接话,赶紧说,“你是妖,你不是仙,我知道你不用说了,可等你上了我的宫殿,接下黄溟镜的仙缘,归我青瀛门下之后,你就是仙了,多好的机会呀。” 简直是万千老妖少妖男妖女妖的痴心妄想,这人怎么就是不同意呀! 青瀛激动的等候着他的回应,只等他答应之后便带他一飞冲天消失在天地之间。 云隙歪了歪脑袋,疑惑,“啥?” 说太快了,他刚刚低头看了眼小刺猬就说完了。 青瀛,“……” 青瀛扭头问身旁的童子,“我耳朵出问题了?他同意了?真是太好了,我们走吧!”他拉住云隙的手臂朝天上拽,却好像拽了个木头桩子,丝毫都动不了这个人一分一毫,连云隙的衣角都没飘一点。 青瀛哀怨看着他。 就你法术好,行了吧。 云隙施施然,转过身,望向那艳阳照耀之地,遥远的尽头,烟雾缭绕,烟山云境,他温声说,“天~劫~我~渡~不~过~的~” 他是蜗牛,他跑不远呀。 青瀛不依不挠,“你且放心,天劫有我助你,你若是怕天雷劈你,就变成蜗牛躲在那雷神的天雷锤上,他瞧不见你,不就躲过去了吗。” 看见没,所有的路他都替他想好了,只要他答应跟他上天就行了! 这么简单明了的事,云隙这只蜗牛怎么才能想通啊! 等他想通了,这世界恐怕都作古荒芜了。 云隙怀里的小刺猬扒着他的拇指,小声问,“上仙为什么不想当仙?” 青瀛赞赏的看他一眼,瞧见没,小妖都不承认你是妖了,也不枉费当初他煞费苦心改了《妖神录》。 云隙远远望着天边,青瀛着急呀,眼看着一上午没说几句话,半天就过去了。 正当青瀛打算用抢的时候,云隙从怀中取出一只小布袋递了过去,青瀛打开,里面是三瓶银光潋滟的小青瓷瓶,隔着瓷身也能嗅到里面散发出来的清冽香味。 青瀛心里一动,面上假装什么也不知道,问,“这是什么?” 云隙脸有点红,小刺猬疑惑,这是什么?又是蓝田蜜吗。 见云隙不肯说话,青瀛咧着嘴搂住云隙的肩膀,“哎呀呀,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好吧好吧,看着这三瓶东西上我就暂时不勉强你了,不过这一次你要告诉我你又要去哪里?” 云隙周身散发着淡淡仙雾,将他拢在里面,看不清楚他的面容,青瀛心里感叹,这一身的仙泽如水中镜云中月,云隙真是他见过最有仙缘的妖了。 “祁~沅~国~的~国~都~,漠~魂~城~。” 青瀛一惊,小刺猬也连忙抓住云隙的拇指,“不可呀,上仙,那里不可去。” 青瀛也道,“漠魂城漠魂城,去了就没有魂了,祁沅国里其他城镇你玩玩转转,吃吃喝喝就够了,去那乌烟瘴地的地方做什么。” 就是他是仙也不想去那种地方,鬼气冲天,冤魂遍地,哀鸿入目,就算有什么宝贝啊,也别去。 没听说吗,那祁沅国的皇帝,就住在漠魂城里,国家招纳人才的考试都不放在国都里,生怕吓着那些瘦弱书生了。 那鬼刹帝可是千年难遇的冤魂釜,左眼血眸杀神,右眼黑眸杀人,他身上的冤孽就是下了十八层地狱都洗不干净。 他们家小蜗牛白白嫩嫩,温温吞吞,跑也跑不快,去了,说不定就被那鬼刹帝捉了,洗干净去壳做爆炒蜗牛肉吃了! 就是他不在乎自己,也要想想自己的子子孙孙啊。 万一鬼刹帝觉得他味道不错,下令抓了全国的蜗牛吃,那真是‘江上往来人,但爱蜗牛美’了! “你到底去哪里做什么?” 云隙笑笑,衣袖拢起,周围仙雾缭绕,碎沫蝶花扬起粉白的破碎花瓣,拢着淡淡芬芳,“悲~鸣~花~快~开~了~呐~。” 他要跑快点才能吃到的。 青瀛无语,道,“你知道这三界谁最恨你吗?” 云隙看他,身影逐渐透明。 “花仙娘娘,花妖啊,从来么见过有蜗牛为了吃花,天上人间妖界来回的跑,春天都没你准时啊!” 云隙但笑不语。 眼见他就要消失了,青瀛泄气道,“不是还有十个月才开呢,你急什么啊!” 云隙的身影彻底消失,在空气中留下轻盈如风的话。 “等~我~走~到~,也~许~就~成~熟~了~呐~!” 天边黄昏渐渐斜长,橘色的光芒普照大地,映着这满山粉白碎沫蝶花,风吹花散,人世繁忙。 小童子兢兢战战问,“上仙我们去追吗?” 青瀛斜眼睨他,捧着云隙给的小袋袋,突然露出一个天地间猥琐至极的笑容,大笑着,“哎哎哎,这可是云隙的宝贝,总有一天,老子要变成世间第一美人,皮肤就是摸一下也能滴出水来的嫩。” 说罢他趾高气昂的腾云驾雾,“走!我们上天去气死风灵仙子去!” 童子,“……” 有这么的师尊,真的十分不想承认! 小刺猬躲在云隙手掌里,罢了,走吧,就和他走吧,心上人也成了亲,再也没有什么可牵挂了。 “上仙,您给那位上仙的是什么呀?” 怎么那位上仙突然就猥琐了,好可怕。 云隙白皙的脸颊微微泛红,没说话。 小刺猬朝下面看去,能清楚的看见城镇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人间真的是繁花似锦,怪不得无论是妖还是神都留恋忘返。 它清楚的看见人间的姑娘轻纱绸缎,看见公子哥头上的玉簪,看见卖糖葫芦的老爷爷花白胡须上一只蝴蝶轻盈一跃。 看了好久,它才恍然问道,“上仙,我们是不是飞的太慢了?” 又慢又低,怪不得,它觉得东街骑马的公子怎么和西街买糖糕的公子长得一样,原来,人都走过来了啊。 云隙慢吞吞说,“很~快~了~,我~怕~高~啊~啊~啊~” 小刺猬从云隙的手掌中摘一个小果果啃着,瞧着那西街的公子又走到了南街买了包油栗子,它吐掉果壳,拍拍小爪,终于明白了云隙说的。 等它们走到,那株花就真的要开了啊。 三个月后。 盛夏的蝉鸣叫的更欢了,柳枝淡青色的嫩芽长成了脉络清晰的墨绿小船叶儿,在夏季炙热的阳光中招展。 第3节 一只巴掌大的小刺猬身后驼着三五个红嫩嫩的小杏,若再仔细看去,就能发现在小杏上趴着一只仅有两枚铜钱那么大小的蜗牛,无暇的小螺似的背壳纯白好像琉璃玉透亮,在壳边缘处勾着一抹淡淡的浅青黄玉色纹带,散发着温润的光泽。 小刺猬欢快的蹦跶着,蹲在巨大的青灰色城门下,一边是城外热闹的茶社,一边是阴森恐怖的漠魂城,它和云隙上仙加起来也就差不多成年男人巴掌那么大,真的是一不小心就踩碎啦。 小刺猬纠结了好一会儿,一直都没听到云隙说话,就从自己背上摸了个小杏,蹲在城墙边吧嗒吧嗒啃了起来,酸酸甜甜的味道滴在爪爪上,它低头舔了舔自己的小爪,将自己收拾的干干净净的,背上的云隙上仙却依旧没说话。 “公子,我们进去?”它拱起后背,抖了一抖,浑身的刺轻轻一收,后背的果果都掉了下来滚进草丛里,小刺猬仔细的挑了挑,终于在一颗小杏上找到了趴在上面的玉白的蜗牛。 “公子,你怎么啦?” 小蜗牛伸出两条细嫩的触角在风中颤抖零乱,半晌后,才慢悠悠虚弱的说,“阿~团~呐~,我~晕~刺~猬~啊~。” 作者有话要说: 云隙一共四厘米长,壳两厘米大小。小天使们可以瞅瞅尺子。我国有一种蜗牛品种叫,‘白玉蜗牛’,但是这里云隙虽然也称白玉蜗牛,但完全不一样哒,这里说下哒。云隙的品种世间绝无,哈哈哈,仅此一只。 第3章 这杏好酸 被云隙赐名的小刺猬阿团十分心疼的抱着小杏,瞅着上面趴着打颤的小蜗牛。 见过晕马,晕车,没见过晕刺猬的。 阿团就是撒丫子乱跑也没有兔子跑的快,而他们家上仙公子就受不住了,阿团很想知道他家公子是怎么活这么大的,飞的又低又慢就算了,它驮着小果果,小果果上面趴着他家公子也不行,跑一会儿就受不了了。 云隙抖着触角缓了好一会儿,才觉得自己活过来了,刚刚那一阵风驰电掣的刺猬跑啊,真~是~吓~死~他~了~。 “公子,我们真的要进去吗?”小刺猬阿团在地上捡着自己的果果重新扎到背上,将一只最嫩的小杏抱在怀里,上面趴着他们家公子。 “嗯~”,云隙抬起触角努力仰起头看了看望不到尽头的灰色巨石堆砌成的城墙,上面玄黑色的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 “那我抱着公子进去吧。”反正它是刺猬,贴着墙根偷偷挪,只要不被踩死,基本不会有人注意到它。 云隙眯眼捋了捋自己的触角,说道,“半~个~时~辰~后,有~辆~蔬~菜~车,爬~进~去~。” 阿团等他慢悠悠说完之后,遥远的城外闹市上那辆运送瓜果鲜美蔬菜的已经呵斥马蹄朝这里来了。 阿团弓着腰背将自己窝成刺团,抱着云隙滚到路边,趁着城门外巡逻官兵令所有进城的人停下来进行检查的时候,一团刺团灵活的抓住马车车辕爬了进去,躲进一车新鲜瓜果蔬菜的最下面。 车子最下面铺着干燥的稻草,上面摆着三四个粗壮的南瓜,南瓜蒂上还带着弯曲的绿色藤蔓。 马车很颠,阿团把自己的刺扎进南瓜了固定好自己的身形,后爪抓住稻草坐好,将小杏托高瞅了瞅上面触角乱颤的云隙,黑豆小眼紧张,“公子还颠的慌吗?” 云隙连带着身后的蜗牛壳一块颤了颤,说,“阿~团~呐,这~杏~太~酸~了~。” 酸的他好不容易晕过来了又要被酸倒了。 小刺猬阿团仔细瞅了瞅小杏,发现他家公子那小小的牙齿只啃了一点点,估摸着还没蚂蚁大,阿团心里感慨,他家公子怎么这么好养呢,吃也吃得少。 赶车的瓜农吆喝马车晃晃悠悠的进了城,马车的后面坐着个十五六的姑娘,一身灰色素衣正低头忙活,摘菜挑虫,端着水盆朝菜叶上喷洒水珠。 果农老伯在前面笑道,“泉儿,等卖了这一车的菜,爹爹就给你买两匹红绸做衣裳,闺女终于要嫁人了,爹高兴啊。” 泉儿低头不说话,听着自己爹爹开怀欣喜的语气忍不住擦了擦眼泪,望着木盆中的自己发怔。 车轱辘压着平坦的马路一路朝漠魂城中赶去,阿团通过蔬菜叶子朝外面瞅,小声说,“公子,那位小姐哭了,也是心上人成亲了吗?” 提及心上人,阿团心里跟着发酸。 云隙晃悠着触角道,“不~。” “她脸上为什么蒙着面纱?是和新娘子一样不能见人了吗?”阿团撩起一片嫩绿的叶子挡住自己的身体,只留下两只黑豆般的小眼, 云隙温温笑了笑,没说话。 果农老伯将马车赶到漠魂城中西市的小集市外等着,自己去官衙侧院外办理个允许买卖的凭书,有了这张凭书,他们可以在城里停留两三日进行交易。 泉儿蹲在溪水边洗菜,整理自己的衣裳。 一阵微风吹来,清淡的花香勾起水波淡淡涟漪,泉儿回头,就看见自己菜车边站了个素净的公子,手中揣着一团灰乎乎的东西。 泉儿撩起衣袖擦了擦额头,带上面巾,声音还带着些鼻音,“公子可是要买菜?都是新鲜的,自家种的。” 她抬头望着那公子,捏着手指看着他唇边划开一抹笑意,是她见过的最好看的人,温和如玉,一双细白修长的手中捧着个胖乎乎圆鼓鼓的小刺猬,小刺猬抱着小杏呆呆的瞧着自己。 泉儿低下头掩面,云隙道,“姑娘~的菜~可~运~给~皇家~~?可知~如何进~入~王宫~~?” 云隙努力让自己的调调快了一点点。 泉儿一怔,连忙说,“不知,我只是个外城来的,对这些都不清楚的。” 小刺猬疑惑,他家公子做什么呢,莫非勾搭小姑娘呢? 云隙颔首,转身欲走,又想了想,道,“姑娘~蒙着脸~~可是~因为生了~痘疾~?” 泉儿呀了一声,眼睛里带了点怒意,用手遮住自己的脸。 小刺猬啃一口小杏,心说这样勾搭小姑娘是不行的。 云隙从怀中取出个小青瓷瓶,阿团眼尖的看见正是那一日他赠送给青瀛上仙的东西。 “此~物~赠~予~姑~娘~。”他朝她招下手,泉儿警惕的瞧着他,她没动,瓜果老伯远远怒喝一声什么登徒子竟然敢调戏他闺女。 云隙被那一声吆喝吓了一跳,老伯随手捡了块砖块朝这边跑来。 阿团小爪握紧云隙的拇指,哎呀坏了,这些跑也跑不了了。 公子快变成蜗牛,他背着他! 老伯气势汹汹,泉儿拦下爹爹和他解释这位公子没有恶意,但是估摸着神经有些不正常吧。 云隙翻开手心,托起瓶子,温声说,“这~能~治~疗~你~的~痘~疾~。” 泉儿惊讶,老伯怒道,“不要,赶快走,要不然就报官抓你,我家小女已经许配了人家,怎容你胡来!” 小刺猬努力在心里说快走吧快走吧,不要调戏人家了。 泉儿摇头,“我们没有钱。” “无~需~。”云隙十分有耐心。 泉儿犹豫了好大一会儿,云隙十分有耐心的等着。 过了会儿,这才小心翼翼的接过他的瓶子,顺着云隙的指示倒出来一滴涂在脸上,只有一滴,却顿时泄出一股沁人心脾的芬芳,带着让人舒缓的微微苦涩。 “泉儿?”老伯激动的瞧着闺女脸上的痘疾明显变得没有那么红肿了,原本整张脸上都长满了红脓泡,平日里一碰就生疼,她自得这病起就再也没敢取下面纱见人,哪家姑娘沾染着这般苦疾还能嫁人呢。 泉儿感觉到脸上的疼痛几乎立刻就减轻了大半,让她的脸没有一碰就疼得厉害,她眼含泪水,朝云隙恭敬地福了个礼,这才知道他真的没骗她“神医,请受小女子一拜。” 云隙摇头,努力让自己加快速度,眼见都要中午了啊。 “滴入水中~~,洗脸用之~~,洗后涂之~~,十日痘疾消~~。” “泉儿谨记。”老伯激动的不知所措,看着姑娘终于笑了出来,跑到马车边抬了个大南瓜塞进云隙怀里,“恩人啊,谢谢,谢谢,这是一点心意。” 云隙尴尬的抱着大南瓜轻轻点了点头,慢悠悠蹭掉大南瓜上的泥土,打算离去时,泉儿叫住了他,犹豫的说,“公子,是要进皇宫做什么?” 泉儿朝爹爹摇头,走上前,低声说,“公子,我认得一人可帮公子,但,这王宫可进不得,会死人的。” 云隙朝她微微一笑,“有~劳~姑~娘~了。” 两个时辰后,天色变暗,一列送入王宫的奉需官驾驭着从外城连夜赶来的新鲜蔬菜瓜果通过了王宫的侧门,进入了这灰色肃穆的王宫,马车刚进入王宫,小刺猬就觉得浑身一冷,耳边传来森森哀号悲戚的风声,声音直钻它的耳朵,无数灰色雾气在它的身边缠绕,往死纠缠,它躲在云隙的手里使劲将脑袋埋进自己的小爪里。 云隙望着伫立在天边的皇帝的寝宫,漆黑的阁楼王殿的上,皎洁的圆月也被蒙上了灰色的雾气,伴随着这突如其来的凄凉哀鸿让王宫更加阴森孤立。 等他们终于进入了王宫的后,风声骤然停止,哭嚎声也渐渐停止了。 内需殿的小拐角处,云隙将头上的奉需官的官帽摘了下来,一男人道,“为了谢公子治好了泉儿的痘疾,我才答应公子来这里一转,公子千万记得,半柱香后我们便要离开了,除了着内需殿,您哪里都不能去。” 云隙答应,抬手轻轻一挥,小刺猬看着他家公子说着答应却转眼将人家的记忆抹去,安然自得的带着他离开了内需宫。 云隙捧着小刺猬慢慢朝似锦苑走去。 “公子为什么不用法术进入这里?” “王~宫~外~有~冤~魂~界~。” 因为和自己人说话,云隙便肆意放慢自己的声音,带着淡淡轻柔的调子。 冤魂界是无数鲜血人魂凝结而成,罩住了整个王宫,在王宫上空常年悲戚哭嚎,不论神妖仙精都受不了这千年怨气。 而这王宫的主子是冤魂釜,一方面吸引着天地之间上万年不得投胎的冤魂鬼怪从三界中奔来,日日夜夜在漠魂城的宫殿上头凄惨哭嚎,一方面他又是人间的庇护,坐镇王宫,以人身神威保护着进出冤魂界中的人类平安。 若它们施法进入,没有鬼刹帝的庇护,定要被这千年万年的怨气侵蚀身体,吸了法术。而他们藏在凡人中间,鬼刹帝身上属于凡人精魂则会无意中连他们也保护在其中了。 小刺猬似懂非懂,“公子怎么知道那人会帮我们呢?” 云隙笑吟吟的在漆黑的王宫中慢悠悠的走,“他~与~泉~儿~相~爱~多~年~。” 泉儿自幼跟随瓜农老伯进入漠魂城中售卖蔬菜瓜果,两人年幼相识,后来相爱,但却在即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时,因为泉儿脸上的痘疾遭到了家中的坚决反对以死相逼,就在僵持不下痛苦坚持中,泉儿选择了同意爹爹的婚事,嫁给同村的一个老醉汉,而这一次,便是泉儿跟随老伯进入漠魂城的最后一次。 他治好了泉儿脸上的痘疾,凑成一对美好姻缘,自然得了两人极大恩缘,所以才会答应他的条件,带他来王宫中转上一转。 “哦。”阿团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捉摸着他家公子真厉害还会掐指一算。他从背上摘个果果吃,问,“公子,那小青瓶里到底装的是什么?” 泉儿生了痘疾可用,那青瀛上仙也是生了痘疾吗? 阿团真的很好奇啊。 提及小青瓶,云隙的脸在黑暗中慢慢变红,抿起嘴巴,倒是一点都不肯透露了。 第4章 见一个杀一个 似锦苑中繁花似锦,郁郁葱葱的树木环绕周边,好似卫士守护者这一苑的花盏,似锦苑中央有一只偌大的水法,日夜朝外面喷洒水瀑,水珠落在光洁的大理石水台上耀着阳光,晶莹剔透很是好看。 苑中,一片一片花海由王宫花奴精细护养,在盛夏的阳光中绽放,垂挂着各色不同的花木,散发着熠熠沁人心脾的花香。 直到黎明露了出来,云隙才带着小刺猬慢悠悠躲避王宫守卫走到了这里。 云隙化成蜗牛趴在阿团抱着的小杏上,小刺猬举高小杏,扬起巴掌大的身子,主仆两站在花圃边的台阶上纷纷深呼吸。 啊,好多的花。 啊,好多吃的。 云隙细嫩的触角乱颤,能听出来他口气中的欢喜声。 “钻~进~去,我~们~住~在~这~里~。” 这么多的花种,他可以边等悲鸣花开边吃其他花朵,这样也不会饿着了! “好的。”阿团将小杏扎到后背,驮着云隙,搓搓小爪,叫一声,“公子,抓好啦!”说罢一团蹦蹦跳跳扎进花海中,在肥沃的黑色泥土中钻来钻去,寻找云隙喜欢的地方。 第4节 云隙努力用腹足抓紧小杏,却仍旧受不了阿团的欢脱,在他背上颤着触角叫起来,“啊~啊~啊~,我~要~摔~倒~了,啊~啊~啊~,晕~刺~猬~啊~~~” 花圃中传来轻微的窸窣声,守卫侍卫扭头眺望了眼远处平静的花海,低声问,“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另一答,“没有啊,听错了吧。” 那人又看了下,估计听错了,似锦苑把守严密,就算有人能闯进来也无法在这片细碎花海中藏着,就连微风轻拂都能带来大片花瓣凋落,这还没人腿高的花圃狗都藏不住身。 阿团驮着云隙站在一粒小石子上,仰头看着粉白粉白的花朵像雪花般从天空轻轻柔柔打着旋飘落在它们身边,美的不似人间。 小刺猬伸爪接住一片铜钱大的花瓣,扭头放在云隙透白的背壳上,笑着说,“公子,给你个被子盖,莫要着凉了。” 云隙深深吸口气,扬起触角朝它打个招呼,“好~晕~呐~~” * 不同于似锦苑的静好,裕銮殿中气氛压抑低沉,黑金旋柱伫立的广阔大殿内,身穿黑色铠甲的侍卫押着十几名低声哭泣的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正哀求裕銮殿上一身玄黑金色暗绣龙纹袍的男人。 那人坐在最高处,神姿威严,面孔冷酷,紧绷的唇角透出几丝怒意,他的脸覆盖在半张黑金面具下,遮住了大半左侧容貌,连左眸之处也只能看见面具的冰凉,仅露出的唇薄而淡,一看便是冷情寡淡之人。 他的右眸像黑夜般漆黑,散发着森然冷意,紧盯殿内跪着的十一人。 “太傅,你贵为七王的夫子,不尊圣贤之道,不守国家律例,教唆七王翻弄鬼怪暗事,蛊惑人心,令七王身受阴邪之扰,如今孤抄你九族,你还何话要说?!” 地上跪着的领头人是个五十多岁的干瘦老头,浑浊的双目满含悲愤,“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可老臣的妻儿皆与此事无关,老臣恳请陛下饶他们一命,莫在给这漠魂城多增一缕冤魂!!陛下,臣求您了!放过幼子吧!!” 皇帝站起来走到他的身前,接过身旁侍卫于述的长剑,用冰凉的剑尖抵在太傅的脖颈之下,冷冷说,“王栋,你遣人用十七具胎儿血酿阴胎酒时可曾想过幼子无辜?!!” 王栋震惊的抬起身子,欲解释什么,却只是双唇动了动,闭上眼睛,顷刻之后,他悲戚大笑,“祁沅要亡!祁沅国要亡!!鬼刹帝,哈哈哈,鬼刹帝,你杀了我吧,杀了我,我将化成厉鬼冤魂,日夜攀附在这裕銮殿内,凄婉哀歌,我会亲眼看着这祁沅国的天下是如何毁在你兄弟二人手中!哈哈哈——” 噗!笑声戛然而止,一颗带血的头颅滚落在这威严庄重的大殿内,头颅上,一双悲愤的眼睛直勾勾望着宫殿大门,血洒裕銮,死不瞑目! 哭嚎声刹那间充斥殿内! 皇帝冷声下令将人拖下去,扔掉长剑,肃穆而站,接住于述递上来的丝绢,轻轻擦去手腕上的血滴。 “啊!”门外跑进来个少年,看着地上的血渍目光暗了暗,转而立刻笑吟吟的走了过来,朝皇帝行了礼,“皇兄,你好久都没看过我了!” 这少年长得很美,下巴尖尖的,没有男孩子的洒脱,反而多了几分阴柔之美。 于述朝少年行了礼,“见过七王,陛下刚处理完公事,还未用餐,老奴这便派人去传膳来,您陪陛下用些膳吧。” 七王朝他挥挥手,“快去。我要在九玲听风阁用膳,那里风景好。” 于述颔首,退下去传唤膳食了。 “皇兄,我们也过去吧,外面起了风,在听风阁上刚好能看到似锦苑的花海,嗅到花香呢。” 皇帝露出的右眼中神情稍作缓和,踏步朝外走去,“牧隐,若你下一次再这么胡闹,弄这些腌臜晦暗之事,孤便连你也一挡处罚了,就当孤没有你这个皇弟。” 七王笑嘻嘻的毫不在乎,“知道了,皇兄,我也就是听人说的,一时好奇罢了,以后再也不玩那些阴晦的东西了。” 皇帝淡淡嗯了一声,摆驾九玲听风阁。 盛夏夜晚凉风习习,深蓝的天空偶尔有白鸟飞过。 云隙正沿着一株名叫素瑾兰的茎秆往上爬,线形的花瓣含着浅黄色的花蕊在风中轻轻摇摆。 远远地,就听见小刺猬的叫喊声。 云隙慢吞吞的转过软软的触角,只见小刺猬身上背着什么东西正火急火燎的朝他跑过来。 自从前几日小刺猬发现了一条通往不知什么殿的小水道后,每天都能看到阿团驼着花花绿绿的东西在他面前献宝。 第一次驼了一背的雪米糕,红豆味道花生味的,阿团小爪捧着吃了一晚上,吃的撑成了个刺球,云隙趴在雪米糕上爬了半天,也只啃下来一点点沫沫。 后来又见它扎了一身的蜜饯,沾了蜂蜜,甜腻的很,蹲在素瑾兰根下朝他挥舞小爪叫他下来一起吃。 蜜饯向来是很好吃的,尤其对喜爱吃甜的云隙来说。 但不幸的,甜腻粘黏的蜜饯插在阿团的刺上,它大概是向来没驼过这么粘黏的东西,抖了半天的小刺都没抖落一个蜜饯。 最后只好哭唧唧的向公子求助,身上好粘,刺都粘在一起了,怎么都分不开,把阿团吓坏了,伤心了好久。 云隙只好用仙术将小刺猬团城球,滚到花圃田中央的漂亮水法前,借着水法喷出来的露珠给它洗澡,洗了好大一会儿,洗掉蜂蜜汁液,才将全身蜜饯都拔掉了。 阿团湿漉漉的趴在水法台阶上,捧着掉下来的蜜饯洗干净给云隙吃。 “不甜了,对不起公子。”阿团冷的哆哆嗦嗦。 云隙无奈的笑着,慢悠悠取出自己的蓝田蜜涂了上去,两只小东西就趴在水台旁边啃了一夜的水蜜饯。 云隙瞧见阿团小刺猬越跑越快,这小东西好像没有受到什么影响,转眼就忘了那一身黏糊糊的蜂蜜,每天都去宫殿里偷点凡人吃的东西,乐不思蜀。 就是不知,今天这又是什么呐。 “公子,公子!快下来,我身上有好吃的,要趁热吃!”阿团活泼的很。 云隙抬头瞧了瞧他好不容易爬了一点枝茎的,上面的素瑾兰在风中花枝招展,好像在向他炫耀,他永远都吃不到了。 唉,叹口气,云隙慢慢朝下面挪。 阿团直起小腿,抱下来小蜗牛,将他放在自己用花瓣铺成的小床上,然后扭过头兴奋的给云隙瞧他身上的东西,高兴的给他介绍,“碳果木烤羊腿!听说是鬼刹帝的晚膳!” 云隙一撩眼皮,每根刺上扎着指甲盖那么点羊肉块儿,唔,这就是传说中的羊肉串,不,羊肉串球吧。 “上面那三块是五香的,我偷了作料,中间两块是辣的,我沾了麻椒,还有十三香的,公子公子,你闻闻,是不是很香啊!” 云隙张开软软的小嘴,“啊~~~~嚏~~~~” 阿团,“……” 阿团伤心的看着一直颤着触角打喷嚏的小蜗牛,只好离他远一点,捧着炭烧羊肉吃起来。 远处,伫立在晚风中的阁楼上响起一连串幽静亘远清脆的铃铛声,细密的铜铃铛坠在阁楼檐上于暗蓝色的夏夜中随风摇晃。 阿团捧着羊肉块坐在拇指粗的木枝上,顺着云隙的目光穿过高空阑珊的花枝朝遥远的那头望去。 阁楼前站着几处身影,模糊看不太清楚,夏风吹着阁楼上的人衣袖翻滚,青丝飞舞,阿团说,“戴面具的便是鬼刹帝,听上膳宫的婢女说,鬼刹帝在那上面吃饭呢,应该不会看到我们,公子且放心。” 云隙看了两眼,没说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阿团道,“听民间的百姓说,鬼刹帝左脸狰狞恐怖,看一眼就能吓死人,而且左眼是血眸,听说不论是妖,仙,见一个杀一个。” 像它们这种跑的不了最好还是离得远远的好。 云隙用花瓣上的露水清洗背壳,淡淡说,“不~过~凡~人~罢~了~。” 阿团点点头,道,“也对。公子可是《妖神录》排名前三的妖,就连青瀛上仙也想要您,自然是不怕的。” 不怕倒是不怕,就是跑的慢。 它只是担心它们家公子打架也慢,万一打起架来吃亏啊! 第5章 这树不正经 星河铺洒漫天银辉,晚风习习,九玲听风阁上的铜铃铛在风中叮叮当轻响着,阁前是一片素瑾兰,浅色花瓣映着夏夜的银辉,仿佛一个恍然就能将人带入前世的梦里。 皇帝负手而立,迎风站着,身后的七王笑嘻嘻的望着他的背影,“皇兄,听说前两日朝中那群老臣又向你哭诉要你选妃立后了?” “嗯。”皇帝抬眼眺望似锦苑中央伫立的一支高树,银辉落在雪白的枝干上,仿佛下了霜般静谧纯美。 七王仰头饮酒,啧啧嘴,摇头道,“真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皇兄都说的这般明白了,那几个老家伙倒是不死心。”他放低了声音,随意嘟囔,“糟蹋那些美人儿做什么……” 细微的声音透过风中传入皇帝的耳朵,拢在袖口中的手倏地收紧,身体僵硬,没有遮住的右眸黑的像一滩墨水。 糟蹋?皇帝微眯起眼睛,很想问一问他,是进宫算糟蹋,还是嫁给他算糟蹋。这个念头刚出现就被压入了心底,有什么可问的,便是大街小巷的孩童老叟也知道答案吧。 皇帝深吸一口气,“吃完了吗?” 七王放下筷子,亲昵的跑过来,皇帝轻喝,“稳重些,注意你的身份。” “在皇兄面前若还不能自在,那这皇宫还有什么可待的。”他笑着扶住皇帝的手臂,像幼童般晃了晃,撒娇道,“皇兄,我最近看上了紫裕殿的小婢女方乔儿,那是你的寝殿,你将她许给我做妾侍吧。” 皇帝看了眼三步远如木不动的于述,于述揣着手道,“是为陛下梳洗的丫头,最近两个月才入宫。” 于述说罢低下头,等候皇帝的命令。 七王期盼的瞧着他,伸手揪着铜铃铛哗哗作响,扰乱了这一阁清净的曲调,皇帝抬手,“准。” “多谢皇兄,那臣弟这就派人将方乔儿接回我宫中了。”知晓皇帝向来疼他,七王要起东西来毫不费力,朝皇帝简单行了礼,便带着奴才离开了。 等人走罢,皇帝才沉声道,“你想说什么孤知道,不必说了。不用跟着孤。” 于述动了动唇,不动声色叹口气,行礼退下,顺便撤了这一路的侍卫。 漆黑的走廊外月朗星稀,夜色沉沉。 皇帝一路走过拱式门,踩碎一路星辉,迎着浅浅的晚风走进了似锦苑中。 在静月下伫立在似锦苑中的高木冷雪香静静在夜色笼罩下伸出交错枝桠,似落雪的枝干不似寻常树木葱绿,而是从头到尾透身雪白,在初夏中也没生的一片叶子。 皇帝站在树下,阑珊月光从枝桠间落在他黑金面具上。 小刺猬驮着云隙朝花丛中钻去,嘴里嘟囔,“快跑快跑,鬼刹帝来了!” 云隙被它跳来跳去绕的头晕,在周围落下屏障,将声音全部隔了进去,阿团这才喘着气,小爪捡起拇指高的树枝当拐杖撑着地喘了好一会儿。 云隙慢悠悠从它的脊背爬上素瑾兰的枝茎,“跑~什~么~。” 小刺猬抓了抓后背,发现没吃的了,只好搓了搓小爪,“鬼刹帝要来了,公子仙气缭绕,被他察觉到,定要吃了公子的。” 云隙颤了颤触角,费力张望着远处的冷雪香,“无~需~怕~。” 小刺猬竖起后腿瞅了瞅冷雪香木下站着的对它而言巨大的身影,说,“公子也喜欢那棵惨白惨白的树?我白日里去转了,连个果果都不长,也不生叶叶,白乎乎的。” 一看都不是正经树。 云隙不答话,阿团道,“我听上膳宫的凡人婶婶讲闲话,说那惨白的冷雪香是鬼刹帝心上人种的。” 素瑾兰上的小蜗牛抖了抖触角。 小刺猬用小爪撑着腮帮子蹲在花瓣上,“鬼刹帝也有心上人啊,公子有吗?” “没~~”,云隙悠悠低头啃着略带酸味的素瑾兰茎秆,爬不到花朵上,只好啃点绿油油茎秆解馋。 “那心上仙有吗?” “没~~” 阿团不死心,怎么会谁都不喜欢呢,“那心上妖呢?心上蜗牛呢?” 云隙,“……” 第5节 “没~,莫~要~问~了~。” 听说连心上蜗牛都没有,阿团顿时一惊,小爪挥舞,急道,“公子连心上蜗牛都没有,怎么会连同类都没有呢!” 虽然它的心上人成亲了,可每每一想到那人,就会觉得好像阳光落在身上,连心里都暖暖的。 云隙上仙活着这么多年,怎么会谁都不喜欢呢。 连狰狞可怖的鬼刹帝都有心上人的。 云隙晃了晃背壳,望着冷雪香下长久伫立的男人,墨色长袍翻滚,夜色落在他的脸上,半张容貌藏在看不见的面具之下,独剩的那张薄唇冷的比青瀛宫殿的雪还冰,一身的萧索和落寞。 云隙收回目光,张开软软的小嘴打个哈欠,慢吞吞往背壳里钻,“阿~团~呐~,明~天~悲~鸣~花~就~要~涂~蜜~了~。” 小刺猬瞧见它家公子已经收拾好自己随身带的窝打算睡了,也跟着团成个团窝在那只素瑾兰下,“公子需要我做些什么?” 锦白玉壳静悄悄的,好大一会儿,才从里面伸出了个细嫩的触角,“莫~要~乱~跑~。” 阿团点点头,抱着自己的尾巴,困意袭来,道了句,“我明天给公子先找些吃的,就不乱跑了……”话没说完,便也呼呼睡着了。 夜已经很深了,乌云掩来,遮住星月。 耳边的风声化成森然的凄然哭声环绕在皇帝的身边,他单手撑住冷雪香树干,按住被千年万年的冤魂缠紧的胸口,疼的一时没缓过气来。 等一阵疼痛散去,皇帝闭了闭眼,拂袖离开空荡荡的似锦苑。 就在他走后,一抹青衫虚影出现在他刚刚站着的地方,星月银辉落了云隙肩头,在他身边环绕起涟漪雾气,衬得他清俊的眉眼更加温润,似梦似境。 云隙若有所思转身瞧了瞧冷雪香,掏出蓝田蜜,持着梨木小勺将蜜均匀涂在树干上生出的雪白的小枝桠上。 他涂蜜的时候十分认真细致,专注的静静望着手中的东西被裹上亮晶晶透明色的蓝田蜜,然后掰掉那一只小枝干,悠悠放入口中。 嚼。 云隙,“……” “呸~~~~好硬~~呐~” * 悲鸣花,悲鸣花,花开之时如悲似泣。 从花心开始被墨色渲染,一直到梭形花瓣的末梢荡出极黑的郁色,大片大片绽放的悲鸣花黑白相错,好似黄泉路上勾人魂要人命的黑白无常。 所以,凡人大抵都不喜欢这种丧葬颜色的花。 但漠魂城的王宫便有一小片悲鸣花,不是有人喜好,而是这园中收罗了凡界不常见的各种稀奇少见,甚至只有传闻中才有的花木草子。 听宫中多嘴的老宫女说,似锦苑原本不是这般模样,而是一片嶙峋假山,二十多年前不知哪一天,这里突然多了一株冷雪香。 冷雪香是《妙悟仙凡志》中记载的天界仙境才有的仙树,为了陪衬冷雪香的傲然珍贵,那时有位皇子求了当时的皇帝,将这里改造成一片花园来,让花奴细心护养。 那位皇子听人说来,便是如今的鬼刹帝。 二十多年来,不断有无比珍贵稀奇的花木从宫外迢迢进贡而来,民间有传说,家有美娇娘,不抵王宫一株香。说的便是鬼刹帝这独特的爱好。 更有人传言,是鬼刹帝听道人和尚胡诌,种些名贵的花朵来治他那张狰狞丑陋的容貌。 只不过鬼刹帝贪念杀戮太重,冤魂日夜在王宫上头盘绕索命,仙花仙草也治不好的。 阿团神神秘秘给云隙讲完,小爪捧住蜗牛的背壳,认真的说,“能治那张狰狞可怖的脸的花草估摸也不好吃的,公子,我们快快离开吧。” 真的非常怕的。 小蜗牛抖着触角,懒懒道,,“先~把~你~偷~得~珍~云~糕~放~下~再~说~。” 小刺猬哭唧唧道,“皇宫有好多吃的。” 真的非常舍不得的。 走的话一定要偷一背,驮着上路。 云隙笑看他两眼,心中捏了个决,化成偏偏温润的公子,蹲在悲鸣花前,设下凡人看不见的屏障,撑着腮帮子,蹲在悲鸣花前,开始涂他的蜜,并且嘱托小刺猬不要乱跑。 阿团答应,瞧见上膳宫袅袅升起的白烟,催的它肚子咕咕作响,口中直流口水,期盼道,“公子,我不乱跑,我去拿些吃的就回来好不好,很快的。” 云隙撑着脸颊,“要~~” 啊,公子也要,太好了! 小刺猬嗷呜一声噌的滚了出去。 云隙认真的瞧着悲鸣花,慢吞吞道,“~~不~~得。” 第6章 听到了吗 阿团熟门熟路的绕进上膳宫,找了片绿叶子遮住自己的身体,小步小步朝好吃的地方挪。 没挪两下,就见有个人走了进来,身上穿的是王宫中的太监服,那人年纪不大,神情傲慢的很,上膳宫的领头赶紧洗了手前来领命,“哎哟,常公公大驾,小的不知有失远迎。” 常菁挑着眼睛盯着他,哼了声,漫不经心环顾上膳宫内,朝领头招了手走到墙边。 那墙边阿团刚好就窝在那里,见两人来了,小心翼翼的藏进一篮子叶子里,听了听两人说话。 常菁是七王身边的贴身太监,平日里从来不来这种低等下人来的地方,只听他问了七王的膳食,然后笑着从怀里抽出一包油纸包和一袋子沉甸甸的银钱给了领头的。 领头的先是一愣,暗着接住藏入袖子里,露出几分我懂我懂的意蕴,笑着送常菁出去了。 小刺猬先前没听懂,后来又听得领头的嘟囔,七王年纪轻轻便荒淫过度,用药宠幸姑娘云云。 这些对阿团没有任何意思,但最后一句却十分重要,领头喊得让各位加快速度,七王半个时辰后便会在似锦苑摆了宴席用膳。 阿团这一吓,要赶紧回似锦苑去告诉公子,谁知还没动身,洗菜小奴就端了菜篮子去水边,刚剥开绿叶,就看见一团灰了吧唧的东西,顿时叫了出来,阿团趁机从绿叶子里逃出去。 还没等它跑到宫门口,巨大的雕栏门就在它眼前关了严实,一屋子的人拿着扫把簸箕朝它打来。 夏季的傍晚,天边还亮着,暑气消了,晚风轻轻一吹,带着花香淡淡,十分舒服。 一丛矮小的淡蓝色星辉草中央铺了凉竹席,摆着精致的漆红木小桌,四周拉了近两丈芙蓉罗帐,在浅风中招摇。 侍卫被遣散大半,这里的人要做什么,不言而喻。 云隙皱着眉,瞧着大片被压坏了的星辉草和在那上面盘腿而坐的少年。 七王靠着婢女而坐,怀中拦着的姑娘轻咬下唇,眼睛红肿,细瘦的肩膀发颤。 “乔儿乔儿,你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今儿我就在这泱泱花海中与你幕天席地,让你好好尝尝男人的滋味。” 这话下流的很。 云隙凝眉,在七王裸露的青白胸膛中看见了一只金灿灿的东西——驱魂铜。 《妙悟仙凡志》曾有记载,是位德高望重功德圆满的道士在升仙前铸来送给自己心爱的妻女保佑二人生世平安,驱魔辟邪之物,与照妖镜有异曲同工之妙,不仅能使冤鬼怨魂妖邪不敢靠近身子,在一丈之内还能逼出对方现身显形,遭受法术破散之苦。 云隙是不怕的,这些东西对他而言根本就看不上,但阿团…… 他左右看了看,没见到阿团的身影,庆幸起那小东西没听话出去玩耍了。 他撑着脸颊,用仙障隔了小片地域,用梨木小勺悠悠涂悲鸣花,半朵花瓣还没涂完,就见离他不远的星辉草中,七王已经压了那姑娘,撕开襟口,朝里面胸脯摸去。 那姑娘绝望的侧歪头,眼里趟出一串眼泪,看的方向刚好是云隙这边。 云隙动了动身体,换了只手撑着腮帮子,动作停了下来。 虽然他反应迟钝。 也没有心上人,心上仙,心上妖,心上蜗牛。 但好歹,活了这么多年。 什么事也是懂的。 不论凡人妖邪,都有个癖好。 那就是幕天席地。 这幕天席地又有讲究。 专挑那花丛高的,美的,四下无人的。 这点恰巧了,云隙也好趴在那美的,香的花朵上。 于是好巧不巧,云隙活了这么多年,被迫趴在小花盏上,摇摇晃晃跟着那白皙的皮肉看遍了无数场春花秋月之事。 甚至有一次那野汉子抓了把碎花瓣洒在姑娘白花花的胸脯上,而不幸的是,云隙就趴在那其中一片花瓣上,伴随着天翻地覆的颠倒,倒在了那两坨温热的乳峰上。 真是说来也觉得非礼勿视啊。 可他是蜗牛啊,他跑不快。 回过神来的时候,那汉子正好朝姑娘压了过来,可把云隙吓坏了,赶紧捏了决跑远了。 所以这种他见的多了。 但……这么一副强取豪夺的春宫,着实不好看了些。 云隙正打算挥手卷点风来刮倒周围的芙蓉轻纱帐时,一团小东西满身狼狈,跑的贼快直直的朝云隙撞了过来,一个没注意,动作偏了偏,撞在了正伏身做那档子事的七王身上,尖尖的小刺滚成一团狠狠扎进他背脊的皮肉里! 德莘房内,于述匆匆走了进来,与鬼刹帝耳语几句,惹得鬼刹帝大怒,立刻带着侍卫赶去了似锦苑中。 天边已经彻底黑了,王宫侍卫拿着火把将似锦苑团团围住,明暗火把照在云隙的身上,忽明忽暗的火光映着他的脸颊,橘色的潋滟光芒落那张好看淡漠的脸上,增了几分艳艳灼光。 他揣着手,手心里躲着瑟瑟发抖的阿团,身旁站着披了他外衫的方乔儿。 映着火光,七王看清了云隙的容貌,美如冠玉也不足以称赞,似雪的肌肤竟然比旁边的方乔儿还要好上千分万分。 比姑娘貌美肤白这一点着实不能怪他。 他是蜗牛啊,不信随手查查民间药材大全,哪一种蜗牛不是姑娘家胭脂水粉美颜涂身的重要药材之一。 七王看的眼睛发直,不由得放缓了口气,傲然道,“大胆狂徒,你是何人?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此处?你可知本王是何人,竟敢抢本王的人!就不怕皇兄将你满门抄斩吗!” 满门抄斩这四个字将将落下,词的主角便出现在了云隙面前。 鬼刹帝一眼看见云隙也愣了愣,迅速回过神来,问清楚了发生的缘由,七王委屈道,“你瞧我这背上被那人用那畜生扎的。” 云隙手中的阿团团的更小了,圆滚滚的将脸埋进手心。 鬼刹帝半张面具在火光下更是狰狞可怕,他走上前,走进侍卫的包围圈中,漠声道,“你是何人?” 阿团抽嗒嗒,抱紧云隙的小拇指。 方乔儿颤身道,“陛下,是小刺猬不小心撞到了王爷,并非是这位公子所伤。” 第6节 “孤在问你的话。”鬼刹帝铮的一声抽出侍卫的剑,剑身微鸣,直逼云隙。 云隙抬眸看他,轻声道,“听到了吗?” 鬼刹帝冷然,“听到了什么?” “哭声,笑声。” 这日日夜夜环绕在耳边,如刺扎入他心肺,纠缠他不得安生的怨鬼凄凄惨惨的哭嚎声。 这千年万年盘踞在漠魂城王宫,疯狂啃噬他血脉的老鬼,哀怨悲凉狰狞的悲笑声。 鬼刹帝身体一震,瞪大了眼,手中的剑嗡鸣一声! 七王连忙走上前道,“皇兄一剑杀了他也太便宜这狂徒了,他伤的是臣弟,倒不如将他赏给臣弟,让臣弟来给他一个教训。” 七王的目光在云隙身上一转,狠毒的落在方乔儿赤裸的肩膀上。 鬼刹帝盯着云隙,那人的眸子很浅,面上云淡风轻,数十把剑刃包围之下也不见丝毫慌张,只是透过蹿动的火光静静瞧着他。 方乔儿噗通一声跪在地下恳求鬼刹帝放过他们。 七王恶狠狠的怒骂,痛斥侍卫还不动手。 鬼刹帝隔着黑夜凝望那人,四周声音好似突然之间全部消失,心口忽的提在风中,不轻不重,不酸不楚的悬着。 怅然若失和恍惚涌进他的四肢百骸,直到被于述再三提醒,才忽然清醒过来,发觉自己似是着了道,神思在天外游走一轮,才回到身体里。 面前仍旧是七王的怒骂声,方乔儿的求饶,火把在夜里噼哩吧啦燃烧跳动声。 那人就在火光中不清不楚的注视着他。 鬼刹帝的胸口涌起一丝努意,心脏被抓紧,狠狠的,毫不留情的,疼得让他无法呼吸,无法站立,于述想走上前,却被他制止了,他冷声道,“来人,将他们带入千罪宫!派侍卫严加把守!任何人不得靠近!” 说罢,他用那一只面具未掩的黑眸在云隙脸上狠狠一剜,挥袖离开。 七王无语,为什么罪犯会被关入冷宫?哥哥这一次竟然没有答应他的要求! 纵然不理解皇帝的旨意,但于述仍旧安排好了人手连夜将三人关押进了长年空荡荒芜的千罪宫。 紫裕宫内,几盏夜明珠在宫殿角落散发着温润的光泽。 这是皇帝的寝宫,四周飘荡飘荡着墨色凄然的纱帐,桌子,灯盏,床铺,全部漆成森森墨色,将整个殿内都显得几分冰冷萧索起来。 皇帝负手站在窗前,夜风吹乱他的长发,背影落寞茫然。 于述看了几眼,心中悲凉,却尽责道,“陛下,那二人如何处置?” 殿内没人答话,只有风声似哀似泣。 顷刻之后,有人冰凉开口。 “放着。” 于述傻了下,又连忙哦哦两声,放着,放在千罪宫关着。 是这个意思吗? 他退出殿内,掩上门,立在玄木柱边感慨,那位公子啊,可真是他这辈子见过的最好看的人。 哦不,不是,于述揣着手琢磨,怎么觉得这位公子有些眼熟呢。 可这么好看的人,该是见一眼就忘不了的呀。 冷宫内,云隙打个哈欠靠在稻草铺成的地铺上,拢了拢长发。 阿团从他手心滚出来,伤心欲绝,“对不起公子,阿团再也不敢了。” 方乔儿听不懂阿团的话,瞧着小刺猬可怜兮兮的垂着小爪,拎起公子的一点衣裳,好似在撒娇请罪般。 云隙眯了眯眼,十分想将自己化成蜗牛躺回自己暖暖的窝中,可挨着身旁有凡人不方便只得作罢。 他曲起一条腿,侧着头,慢慢道,“演~个~杂~耍~吧~。” 反正无聊。 方乔儿一呆,只见那小刺猬哼哼半天,竟然真的演起杂耍,用小爪撑着地,灵活的翻起跟头来,翻一个,可怜吧唧的瞅一眼云隙,再翻一个,再瞅一眼,再翻一个,一头翻进了方乔儿腿边,顿时将方乔儿逗得轻轻笑起来。 阿团小爪捧着脸蛋,热乎乎的,羞死了,害羞的从背上摸了摸,想摸出个东西送给她。 第7章 东宫皇孙 鬼刹帝这几日心情不大好,连平日里宠着的七王也不愿召见。 王宫里人心惶惶,皇帝心情不好,就是要杀人了,于是每个人愈发心惊胆颤。 皇帝也不是心情不好,就是想起来那一日那人说的话,觉得心里难受。 听到了吗,听到了哭声笑声吗。 听到了吗,自然是听到了。 可那人怎么会知晓? 这世间难道不是只有他一人要承受这日夜怨鬼凄嚎的苦苦折磨吗? 于述送上了菩叶青泡的茶。 德莘殿内,皇帝正在处理奏折,一本一本用朱红的朱砂认真做了批注,将苦涩的菩叶青茶喝罢放在案边。 菩叶青散发着淡淡的清苦,在水中沉沉浮浮,将茶水染的黄黄绿绿。 他处理了半晌,探手去拿菩叶青,一抬手,意识到是空杯子,刚打算放下唤于述进来时,眼风一扫,顿时扫到了杯中的东西,咣当将茶盏扔在桌上,高声叫,“于述!” 殿外,于述靠着柱子打瞌睡,听到动静连忙走进去,刚推开半扇门,只听皇帝又道,“不准进来!” 哦。 于述退了出来,一脸莫名。 书案上,倾洒的杯子里幽幽爬出来一只两枚铜钱大的小蜗牛,嘴里咬着一片菩叶青正努力努力努力逃跑,沿着墨色桌缘,揪着自己的零食跑。 鬼刹帝冷眼看着那蜗牛不知死活慢慢挪动,却不肯放弃咬着的菩叶青叶子,湿漉漉的在桌上画出一道歪歪扭扭的痕迹。 小蜗牛一边跑,一边伸出触角朝他的方向抖两下,好像在瞧他有没有动,是不是要追上来了。 鬼刹帝站在三步之外的书案上,眼睁睁看着透白的小蜗牛边跑边吃菩叶青的叶子,吃完了后,就停着不动了。 过了会儿,正当他打算走过去时,从白玉壳里伸出两只细嫩触角,小心翼翼往外面探了探,鬼刹帝仍旧没动。 不远处的菩叶青散发着鲜美的味道,月牙似的叶辦嫩黄嫩黄的。 云隙纠结了会儿,慢慢的,悄悄的,一点点沿着歪歪扭扭的水痕又爬回了茶盏翻倒的地方,晃悠悠咬住一片叶子,咬住后,接着努力努力努力爬。 鬼刹帝右眸瞪大,第一次见到这种这么不知死活的东西,竟然见他没动,又拐了回去啃了片叶子。 蜗牛也能通人性吗? 他不知道。 眼看着有点像。 青瀛曾感慨过,云隙这辈子,怕是为了吃点花花草草,没有做不出来的事。 他一直觉得云隙是不是为了吃花草,所以才努力活着,活成了蜗牛中的佼佼者,为蜗牛界狠狠争了一口气。 瞧见没,几万年来,他们蜗牛终于长出了个蜗牛上仙。 千古大事,真是值得无数修炼中妖精的膜拜,简直需要一朵大红花挂在云隙胸前。 云隙见鬼刹帝去拿了书侧靠着书架隔层站着,估摸着是眼瞎,瞧不见他。 于是,他又晃悠着触角爬到了倾倒的杯子边啃菩叶青,不慌不忙也不跑了,让自己吃饱才是正事。 都是那只小刺猬,每天就偷些云片糕,火腿肉,连糖醋鱼头也能扎在背上驼回来,可他根本就不吃这些东西的。 啃两下还行,咽不进去的。 幸好他今日化成蜗牛,避开那姑娘,跑了出来,胡乱的沿着王宫的屋檐爬,爬着爬着,就闻到了馥郁的菩叶青,然后一路顺着味道爬进了皇帝的书房中。 好不容易才等皇帝喝完了茶水,趁着皇帝没注意,捏了个决撩开杯盖,钻了进去。 云隙满足的啃饱了,舒舒服服的颤了颤触角,正打算走。 呼—— 从天而降一只琉璃蛊,将他结结实实罩了进去。 然后听到鬼刹帝冷声道,“于述,给朕拿盖子来。” 拿盖子来? 云隙听到清脆的哐当一声,是自己的背壳撞到琉璃蛊陶壁的声音,接着,兜头罩下几片干枯草梗。 被~抓~了~唉~ 云隙缩在自己的壳里,长长叹一声,晕晕的仰头瞧着头顶上杂乱的稻草。 于述忍不住道,“陛下,这是……?” 鬼刹帝冷冷瞥他一眼,伸手将琉璃蛊中杂乱的稻草理了理,将小蜗牛的壳放正,道,“爬茶盅里了。” 于述大惊,连忙下跪,“这这这,奴才该死,真该死。” “起来吧。”鬼刹帝挥手,等婢女将书案收拾整齐,擦去桌上那道歪扭的水痕,“不管你的事,估摸是从窗棂爬进来的,瞧着像有几分灵性。” 于述颤颤巍巍站起来,灵性?这软软的东西有什么灵性? 虽不知皇帝在说什么,却仍旧低声应了,问皇帝是否需要传唤晚膳,瞧着这天都阴了,夜里怕有一场大雨。 “传膳吧。”他坐到书案边继续批阅奏折,捏起雕花木狼毫笔,微微顿了一顿,“七王如何了?” 他那小婢女被一同关入了冷宫,竟然没听着那人闹腾,两三天了,反倒是平静的很。 “回陛下,七王倒是没见着有异常,听伺候的人说还去藏书阁寻了些书籍来看。” 鬼刹帝拧眉,他那宝贝弟弟竟然会看书了? 于述笑道,“怕是知晓陛下的忧虑,也收了性子了。” “最好吧。”墨尖蘸了朱红的墨,在奏折上提笔篆写了个准,皇帝道,“再遣御医为他看一看背上的伤,用最好的药膏,莫要留了疤痕。” 于述笑呵呵的接旨,恭维了几句陛下仁慈,疼惜手足的话,出去传膳了。 第7节 琉璃蛊内,云隙打个哈欠,探出背壳外,沿着琉璃蛊光滑的陶壁慢悠悠的爬,正一圈一圈爬着消食时,乌黑的蛊中倾斜进一抹橘色暖光,烛光跳跃,草影憧憧。 他仰起头,下意识缩起了触角。 鬼刹帝端了八角漆金烛台凑近琉璃蛊中,右眸冷冷的,像淬了冰盯着他。 离得这么近,云隙才从他那半张黑金面具的边缘看见了一丝被遮住的伤疤。 他忽然忆起曾藏在花跺中听到的传闻。 说鬼刹帝的父亲才是当今太子,但二十二年前王宫发生了一场离奇大火,一把将东宫烧的干干净净,与太子有关的人,事,一草一木,都被烧成了尘土,风一吹,连骨灰都没留下一撮。 而东宫以外的墙壁却连一股黑烟都没见着,王宫中连夜救火,一盆一盆水浇着,火势却迎风渐长,熊熊橘光烧红了半个曦蓝的夜。 五岁的鬼刹帝站在东宫殿前,毫发无伤的望着大火逐渐烧成粉末,就静静的看着,一动不动,看着东宫上百条人命烧死在里面,听着火焰滋滋疯狂燃烧,宫殿倾塌,哭声戚戚几天几夜都消散不去。 眼见着太子太子妃全部死在那场大火中,唯独这个鬼刹帝独活下来。 自那一日起,王宫外聚了从各地仙山赶来的道士清修之人,扑天抢地的抹泪,说他们受了什么神君的感悟,悟得那皇太孙是不祥之人,唯有剔其骨,剐其肉,流其血,才能祭奠那东宫惨死的数百条人命,平息人间无辜浪荡的孤魂野鬼。 皇帝本身是不信的,太子亦或者是皇太孙都宠的厉害,怎么会为他无妄之灾而杀了自己的宠爱的小孙孙。 皇家的态度让那些清修道人觉得更是妖魔作祟,在王宫外摆了数百道黄迢符咒,日日夜夜念念叨叨囔着诵文超度。 城中的百姓清清楚楚见到王宫上盘旋的阴森黑雾,夜里狂风大作,好似鬼哭狼嚎,森然渗人。 就这么没几天,五岁的皇太孙提剑出宫,在夜半月上柳稍时,将二三十位清修道人杀得干干净净,削骨剔肉。 鲜血流浸皇城外的土地下三寸之厚,血腥味弥漫整个王城,白日里也能平白觉得身上刻骨的阴冷和伤寒。 皇太孙的剑上滴着的血与清晨第一滴露水同时滑落,溅碎了一地的支离破碎,自他脚下慢慢洇出幽幽蓝火,火光沿着鲜血攀爬啃噬到尸体上,最后连皇太孙小小的身子也烧了进去,这第二场大火,烧了整整一日。 被人拼死救出的皇太孙被烧的面目全非,却依旧喘着口气,冰凉的盯着皇帝,唇边勾起了一抹静静的笑容。 皇帝大怒,将皇太孙打入天牢,而皇帝大病一场,三年后便孤寂落寞死在了床上。 自此,祁沅国大乱,皇子皇孙烽烟四起厮杀争夺皇位,王城血流成河,十室九空,外敌偷窥,边疆烽烟燃急,百姓有苦说不出,日日拜在庙宇中,求天将祈福,还祁沅国平静。 五年后,一人持着墨色锦旗从皇子皇孙中杀出一条尸横遍野的血路,而这个人,正是被打入天牢八年的皇太孙,如今的鬼刹帝。 十三岁的鬼刹帝遇神杀神遇佛杀佛,杀得天地失色,血流成河,堆在王宫外的尸体有整个城墙那么巍峨,自此威名响彻天地。 而在此出现在人们眼中的鬼刹帝的脸上覆了狰狞的面具,遮住左半张脸,一则流言渐渐在各自王子军队中流传,说的是,他的左脸正是五岁那年被地狱幽蓝鬼火烧成了恶魔的容貌,他是从十八层炼狱中走出来的恶魔皇帝,左眸血色遇神杀神,右眸幽黑见人杀人。 云隙仰着触角慢吞吞琢磨,民间的传说大抵不能全信,就比如,他区区凡人怎杀得神子。 鬼刹帝从茶木盏中拎了干脆脆打成卷的菩叶青戳了戳云隙的背壳,趁的他扬起软软的脑袋,将卷叶的晒干菩叶青戳进了云隙小小的嘴里。 云隙,“……” 小蜗牛触角疯狂乱颤,恼的呸呸直往外面吐干巴巴的菩叶青,抖的连玉白的背壳也晃动起来,看起来很痛苦。 鬼刹帝冷冷道,“不吃?” 自~然~是~不~吃~干~的~ 云隙使劲吐,奈何他现在身子软,这小拇指长的东西扎进他喉咙里,将他噎的半天动弹不得,眼泪横飞,触角颤抖。 鬼刹帝看了会儿,大抵觉得这小东西是真的被噎住了,便用两指粗粝的手指捏起他的背壳放在狼毫笔上,手指一勾,勾出了干巴巴的菩叶青卷,叶尾上还沾着一丝亮晶晶湿哒哒的粘液。 鬼刹帝拧着眉,瞧着小蜗牛原本有活力的触角耷拉着,恹恹的整个软软的小身子攀着紫木狼毫笔,一动不动,虚弱极了。 作者有话要说:先从养蜗牛开始!这一篇不是 弱受小可怜受,小蜗牛可是很厉害的妖神,后面会慢慢提及哒。 云隙是可以说话快的,但是他的本性是蜗牛,慢吞吞的说话比较舒服,所以对朋友呀,小刺猬呀,都慢吞吞的,遇到不开心,或者紧急的事,才会说快点,(不过也不一定,具体看当时语境啦)嘿嘿嘿。 阿团有cp的~~~~ 第8章 谁敢拦我!! “死了?”他摸着下巴自言自语。 云隙竖起一只触角抖了抖。 表示自己没有死,只是不想理他。 竟然敢给他吃干巴巴的叶子。 云隙这辈子都没经历过这般难受。 “没死便好。”鬼刹帝捏着小蜗牛的壳丢进铺了稻草的琉璃蛊中,盖上盖子便不搭理他了,径自唤于述捧着琉璃蛊,去用膳去了。 云隙无精打采趴在琉璃蛊中缓了好一阵子,悠悠吐出一口气。 可~吓~死~他~了~ 差点就要被噎死了。 他捏了决,撩开蛊盖,幻身站了出来。 等他出来之后,才发觉他这一缓,夜色过半,冷冷清清,万物已睡了半晌了。 窗外狂风大作,瓢泼大雨兜灌下来,湿风邪雨挤进空荡荡大殿内,似哀似泣的哭声在凄风苦雨中更显凄凉悲惨。 夜明珠蒙上了淡淡水汽,墨色纱帐似灵幡摇摆,床上的人紧闭双目,冰凉的黑金色面具覆在脸上,眉间敛着七分痛楚二分肃杀一分萧索, 竟是将琉璃蛊带进了寝殿吗。 云隙站在两丈外,静静望着床上隐忍痛楚的男人,在一抹黑雾狰狞朝他面上扑来时淡淡开口,“退下。” 那抹黑雾化成狰狞可怖的怨鬼,戚戚然似哭似笑,悲愤开了口,“我要杀了你,我死的好惨……” 云隙抬了抬眼皮,“与~我~何~干~” 怨鬼愣了一愣,恼怒道,“不准你学我说话。”说罢狰狞朝他扑来。 云隙站着没动,就在那么凶恶的残风扑来与他只剩下两指距离时一瞬白光自云隙周围豁然绽放,白光将他的周身拢在里面,光芒灼伤怨鬼的怨气,将它瞬间震开几丈之外。 哭嚎声骤然增加了千倍百倍,悲怆的大笑凄楚的哭喊,无数枯败腐烂的骷髅手嘻嘻笑着,全部朝云隙挥来。 云隙拢了拢墨色青丝,淡淡道,“千面王佛罗鬼修炼成鬼以来只输在一人手下,你们可知是谁。”他用内力催动自己说话快了些。 周围的怨鬼冤鬼顿时一停,骷髅之间面面相窥,顷刻之后,一抹青烟小鬼颤颤声问,“您、您可是《妖神录》中前三的云隙上仙?” 云隙袖手而立,拦了长袖一身儒雅光华,慢吞吞道,“不~才~。” 正是在下。 他话音幽幽落下,周围青烟黑烟顿时噗噗跪了下来,老鬼新鬼怨鬼冤鬼纷纷凄楚大喊为它们做主,解了它们的怨气,让它们入得了修罗道,转得了浮生世。 云隙施施然道,“不~做~” 他既不是阎罗王,又不是鬼界老大千面王佛罗鬼,为何要做这主。 他只是只蜗牛,只想吃点花花草草。 老鬼小鬼刚打算挤出几滴鬼泪,就听云隙这么干脆的拒绝,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是好,你撞我我撞你,鬼气缭绕,鬼生一片惨淡。 冤魂个个琢磨如何说服云隙,忘了去搅闹远处床上的人,少了冤魂的鬼哭狼嚎,男人的眉间逐渐平静了下来,紧抓胸口的手也松开了。 一老鬼忐忑问,“云隙上仙今夜来访是为了何事?” 云隙指了指漆墨雕窗下书案上摆着的琉璃蛊,“我~今~夜~住~那~儿~” 所以尔等众鬼须得停止哭嚎,莫打扰他睡觉。 老鬼纠结,它们鬼平常除了哭哭笑笑吓吓人也就没别的事了,这、一时不让它们哭,怕是有些强鬼所难。 云隙朝书案边走,慢悠悠威胁,“喜欢~~千面王佛罗鬼~~的下场~~吗~” 那老鬼顿时不敢开口了,小心翼翼道,“不敢不敢,您老睡好,今夜我哥几个负责哭嚎的绝对不打扰您。” 云隙眼风扫了扫床榻上的男人,那老鬼不情不愿道,“皇帝也暂且放过吧。不过,上仙打算住几日?明儿个就换另一批冤鬼怨鬼哭嚎了。” 那明天再哭打扰了上仙睡觉,可就和它们没干系了。 云隙淡淡瞧他,口中不紧不慢打算捏个诀,老鬼连忙大骇,着急说,“哎呀,上仙别恼!千万别恼!我明儿一定告诫后几日当差哭嚎的鬼兄弟,坚决让它们不要打扰上仙的清净睡觉!” 窗外落了潇潇风雨声,为炙夏送来了凉爽,云隙这才还算满意,点了头,透过风雨给阿团神识中送了信,让它莫要担心他,便化成小蜗牛窝进琉璃蛊中,缩到壳中舒舒服服睡了,临睡前还设了个浅淡的屏障,挡去风雨,掩了一屋的宁静,安稳入梦。 墨色纱帐招摇处,偌大床榻上,云隙看不见的地方,冷峻的男人舒了眉宇,缓了唇角,无意间竟得到了二十多年来难遇的平静一夜。 屏障外,几只冤魂小鬼坐在地上无聊的鬼眼瞪鬼眼,不让鬼哭,简直残忍。 有鬼实在忍不住了,问道,“这是什么来头?千面王佛罗鬼的下场是什么?我是新当的鬼,还请各位老鬼告知。” 不耻下问,才能当好鬼,这位鬼兄深知此道。 老鬼沉沉叹口气,“这就说来话长了,要从一百多年前说起。” 新鬼道,“反正我鬼几个无趣,还请老鬼讲一讲,给我们小鬼长长见识。” 老鬼被哄得高兴,这才眯了眯腐烂的眼珠子,阴测测讲起了一百多年前的事。 千面王佛罗鬼修炼成鬼大约已有五百多年,属于比较勤奋的那种鬼,鬼中俊杰,很快修成鬼王之后到处找妖界闹事,非要和《妖神录》中有名的妖比武。 人家不允吧,就召集大鬼小鬼趴在人家妖洞门口凄凄惨惨哭的没完没了,一直哭到对方答应和它比武。 这一比下来竟然让它真的打到了《妖神录》前十的位置。 正当它无比得意,给鬼界长了脸时,妖界纷纷出来指责它,说什么,就算你能打到排名第一,也打不过云隙。 云隙是谁? 那时候鬼界还真没几个鬼知道云隙。 佛罗鬼一怒之下将战书下到了云隙门下,鬼气缭绕画着骷髅头的战书立在土地上,只有你往细里瞧,才能瞧到在那鬼战书跟前紧贴着的一只上好白玉小螺壳。 哦,还真下到了云隙小蜗牛的门前。 佛罗鬼等啊等啊等啊,没事就飘过去看着小蜗牛睡醒了没,一看就过了五十年,等到佛罗鬼快等不急的时候,有一日,天空白云骤聚,惨白的太阳被遮了大半,天地昏暗,佛罗鬼正纳闷时,云隙怒气冲冲飘了过来。 站在流云之间,怒道,“是~不~是~你~乱~丢~东~西~,挡~住~了~我~的~壳~!” 佛罗鬼觉得尊敬对手,一定要听对方说完话,便持了剑与他对峙,只听云隙慢吞吞,却夹杂怒意往外面吐字,“挡~住~了~我~的~壳~,遮~了~我~的~光~!” 害得他一直以为天没亮,躲在壳中睡了一年又一年,错过了不知道多少花期! 那时他正卧在一种叫海泽花的丛中,等海泽花盛开,却没想到被佛罗鬼这一挡,给正好错过了。 云隙要气死。 海泽花盛开之处地上泥土潮湿腥恶,一百年盛开一次,花期很短,他用了很多借口说服了自己好多年,才强忍着腥恶在海泽花盛开的半年前来到了这里。 第8节 刚进行第一次涂蜜之后,云隙缩回壳里休息一会儿,被这潮湿的泥土熏得有点晕乎乎,哪知这一睡,就出事了。 壳前竖了那么大的战书,遮云闭月,将小蜗牛的阳光挡的严严实实,害得他天昏地暗的睡,再加上被熏的头有些晕,一睡一晕就错过了海泽花期,一直到他饿的饥肠辘辘,化成人形后,一瞧,满池海泽花早已经败了不知道多少年,连腐烂的花渣渣都看不见了。 云隙顿时就恼了。 提及‘恼’这个问题,青瀛上仙感同身受,非常有发言权,随口一说就是一把辛酸泪。 云隙向来温声细语,举止悠闲,长得一副和风细雨的模样,但脾气着实不好。 就像四个月前他亲自下凡来邀,也不敢将云隙强掳上天,使他错过了喜欢的花花草草。 好花好草放在面前,他是温润如玉,要是敢拦了他涂蜜吃花,挡了他等了多年的花期,和风细雨分分钟化成狂风骤雨,刮的你连渣渣都不剩。 但千面王佛罗鬼显然不知道这件事。 见他长得好,听他又怒又慢的生气,心底好笑,便起了几分调戏之意,随口道,“不就几朵破花吗,等你输了,鬼爷爷心情一好,你要多少给你多少,可好啊,美人儿?” 佛罗鬼话音一落,铺天盖地的锐利之气冲天盖地从荒芜鬼境四面八方袭来,云隙站在刺眼白光中冷冷瞧着它,一手起,三界沧海怒吼吞没鬼王宫殿,一手落,世间千千万万怨鬼冤鬼魂识支离破碎,修罗道刮出无数裂痕,浮生世生鬼无门可入,搅得鬼界十年不得安宁。 而云隙便在这混乱锐气之中与佛罗鬼打了近三千场,一直打到神兵神将接了旨意,停止这场决斗,让鬼王管理鬼界,肃整鬼界安宁。 云隙在锐气中暴怒大喊一声,“谁!敢!拦!我!” 以后别想让他再提供一瓶小青瓶!! 他说到做到!!! 神兵神将和云隙不熟,但和天上那些好看的上仙仙娥很熟,小青瓶对那些仙而言可是宝贝儿,日夜都要涂在脸上用的东西。 于是神兵派一人上天问了问那些男仙女仙,到底以后还要不要小青瓶了。 这一问,跟下来了不少好看的上仙,纷纷出面劝说,甚至还有的要帮忙揍佛罗鬼,青瀛护着自己闯入阵地中,一眼瞧见云隙,还没开口,顿时也怒了。 他家小蜗牛眼睛红红的,噘着嘴,恼的厉害了。 白白在那腥恶的地方睡了五十年。 可气了。 云隙说话慢,怒气也来的慢,一点一点边打边怒,打到最后怒意比海涛还盛。 一直到他亲自将佛罗鬼压在沼泽境中,一张一张毁掉千面王的脸,打的他亲鬼都不认识了,才总算消了气,哼哼哧哧扔了兵器,消了鬼界锐气屏障,退了三界沧海浪,化成铜钱大小的蜗牛,被青瀛揣回了天宫。 自此以后,云隙的名声算是彻底在鬼界如雷贯耳,也让众仙众妖众鬼知道了慢吞吞小蜗牛的心眼很小,脾气很不好。 新鬼听完,战战兢兢问,“怪不得我当鬼的时候,一次也没见到鬼王,说是病了,原来是这个原因。” “那鬼王以后就没有想过报仇吗?” 太凄惨了吧。 老鬼摸着不存在的下巴,“想过,但鬼后不允许,敢伤云隙,就不过了。” 新鬼的嘴张成o形,“为嘛子?” 吓得它家乡话都飘出来了。 “唉。”老鬼飘在半空中,听着窗外风雨声小了,露水滴答落在飞檐上,阑珊树影映在雕花窗上,它老神在在道,“那……这就要从云隙上仙的小青瓶说起了。” 第9章 美颜上品 三千世界,但凡爱美之人之妖之神都喜慕被夸一句肤白貌美。 这四个字颇有讲究,肤白在前,貌美在后,肤白指的不仅是肤色白皙,更要面若桃花白,肤似烟霞绯,才能将将算的上‘肤白’之列。 见过桃花盛开的模样吗,花蕊中将开未开的一抹粉中带着浅浅的白,恰似阑珊晨光落在小河上泛着的潋滟,集天地最纯净灵气养成的凝脂才能被人称作一句真正的‘肤白’。 而貌美便浅显了,含水眸子,樱粉唇瓣,鼻腻鹅脂等等,只要长得顺眼,便都是美了。 但凡算美,必将先看美人的肌肤,可否能凝了月霜,细了白雪,可否能吹弹可破,犹如奶白,可否能让人摸之爱不释手,之后才往那眼睛鼻子嘴上瞅。 生在浊世,谁由不是带着浊气尘粉而降,难免会沾上外面的俗物,为了这区区俗物,让多少爱美之人熬碎了剔透心。 于是妖界人界仙界鬼界的美人儿大抵在历史的同一时刻纷纷似有感悟的寻找能养肤存貌之物。 妖界向来污浊,不知是哪一族妖便发现了凡人之躯能抵一时的衰老,于是妖界大族狐狸精一氏喜慕剜人心让自己能再美点,其余小妖小卒就有过之而无不及,生吞凡人肉,热喝凡人血等等皆是妖族才能干的出来的事儿。 人界便素的多了,扶风若柳的姑娘家顶多用那鲜花调水制成胭脂水粉涂在脸上挡风尘,白肤貌,效果好,成本廉价,非常值得提倡。 三千凡世中与人界关系最亲近的则是鬼界了,鬼界中的鬼大抵是凡人作古后飘出来的几缕魄,本就没了皮囊,白不白,美不美其实说起来也跟它们没关系,但做鬼时间一长,女鬼照河自怜自哀时就少了几分乐趣,于是鬼界也拿软柿子的人界捏,妖界剜了心,喝了血,吃了肉,还剩下一具死皮囊,被鬼界的美人收拾收拾覆在身上,也能成一时的俊俏模样。 但奈何,死人的皮囊终究不鲜活,味道也不好,更重要的是保质期不长,总是需要换来换去,甚是麻烦,还劳鬼伤财,得了不好的名声,最典型的就属画皮那一氏的鬼。 但其实要说苦,最苦的是那上天从妖界人界鬼界飞升的仙、神了,大抵修得了仙的,模样在后期也就定了,不会有大的改变。 模样定了是定了,但完全不妨碍你吃了辣椒冒出几个白脓泡,招了爬虫叮咬咬出几个青黄痘,看起来甚是难受。 而最难受的,要属管理三界渊源的渊源宫主子,青瀛。 那真是一个偷嘴,就能长满了红疙瘩。 青瀛愁的厉害,有次地上要飞升一批小仙,他是带头老大,替小仙推算渊源,领他们在九十九重天上东边梵佛西边天君的转。 而小仙飞升的前三年,青瀛上仙一时没忍住,啃了几个小童从人界带来的海溪子泡椒辣的鸡爪,第二天果不其然,满脸红疹,无脸见人。 这模样,去见了初来乍到的小仙不是丢天界的脸吗。 青瀛懊恼的在苦境海边溜达,溜达了满一年后,就见一莹白纯透的人蹲在海边不知道在做什么。 他走近,才瞧清楚眼前这人长得什么模样。 那时,青瀛上仙沉寂了几千年的心突然像那新生的泉子,咕嘟咕嘟往外冒着人世间最清澈的水。 用人间一句诗词来说便是,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青瀛一直都想不透有什么人的手能好似凝了月霜雪,总觉得是凡人夸词,而眼前的这一只算是让他大开眼界了。 他陪着那人蹲在苦境海边,捧着那人的一只手,用了毕生能想到的词汇来形容这只细白仿佛落了凝霜雪的皓腕。 赞赏了三天后,那人悠悠转过头,笑呵呵的问,“你~是~想~吃~我~的~手~吗~?” 青瀛大喜,“可以吗?” 云隙歪了歪脑袋,蹲在地上,一只手撑着腮帮子,瞧着捧着自己另一只手放在眼前把玩赞赏的人,望见他眼里激动的热情,慢慢道,“不~行~” “那我舔一下可以吗?”青瀛小心翼翼用手指痴迷的在云隙的手上抚摸,表情猥琐至极。 云隙皱起眉,青瀛见他一副略带嫌弃的模样瞧着自己,朝那汹涌无边的苦境海中照了照自己的模样,一屁股坐在岸边泥土上很是萧索颓废,欲言又止。 云隙见他可怜,便抽了指尖,翻了青瀛的手背,用指尖在上面轻轻一划,只见青瀛的手背上一道透亮的肌理好像顿时除了浊气,变得无比白细。 手背上落了透明的黏黏的汁液,青瀛顺势在手背上蹭两下,一双手上仿佛染了花膏,白里透红,细滑湿润。 “这是什么?” 云隙抿着嘴,不大好意思,摇了摇头。 不说。 青瀛惊喜交加,急切想知道这到底是什么,连忙向云隙讨要诀窍,当时他手中刚好有一罐花闺醉,又问云隙在这里作何,是哪里人,可否他需要帮忙。 一仙一蜗牛聊了七天七夜,将一罐花闺醉喝的干净,第八天,云隙等的苦境海边长得无名花盛开,青瀛就又陪着等他吃完了花,清浅的花闺醉配上纯苦的无名花,味道出奇的好,云隙一悦,便在青瀛手心凝了些许透明露,让他涂一涂脸试一试。 这一试,便试出了神界的绝世美颜珍品——云隙上仙的蜗牛原液。 蜗牛原液属于蜗牛自身的粘液中提取出来的精华物,带着世间千万种花朵的馥郁,涂在脸上能治疗脸上的各种痘疾疹子病,让肌肤好似婴孩般光洁,容光焕发,皙白无暇。 这蜗牛原液嘛,要是非往细里说的话,见过蜗牛爬过去之后留下的一道道湿漉漉的印子吗,它的身体软软的,需要这种黏液来保护自己小身子不被地上的小石子弄伤而产出的粘液。 而再问这种黏液又是蜗牛怎么产出来的呢,那简直是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了。 没见过这种打破砂锅的,简直很值得揍上一揍。 众位只当心领意会,心照不宣作罢。 青瀛用花闺醉的小罐子变成小瓷瓶,装了满瓷的蜗牛原液,将这瓷瓶取自己名中的青字,简洁就叫小青瓶。 青瀛的小青瓶效果极佳,几乎一夕之间好似脱了两层皮,白嫩的恰如人间刚制成的嫩豆腐,神清气爽,容光焕发。他一个大男人美成这样,天宫的仙子仙娥立刻坐不住了,偷摸打听,终于在一次青瀛啃鸡爪啃的舒爽的时候说漏了嘴。 仙娥仙子便立刻派仙童天降地精满妖界的打听,寻找一位名叫云隙的蜗牛。 云隙属于那种可遇不可求的蜗牛,随便睡个地方就让你找不到他,仙童地精找了近四十年,才终于趁着青瀛小青瓶用完去找云隙的时候跟在身后,算是找到了云隙。 云隙除了脸红,倒也大方,谁来要便给,于是,这一要二往三来四去,慢慢的使云隙认识了不少妖界仙界的美人儿。 当然,这里的美人儿指的是美妖和美仙,自古美人儿传佳话,不管是男美人儿,女美人儿,这细白的肌肤让妖中俊杰,仙中英豪这么一摸,哎!那真是滑不溜秋,摸不释手,那美人儿微微一含愁,谈谈云隙这只蜗牛,顿时俊杰传俊杰,英豪告英豪,让云隙这美颜大师的名义妥妥坐定了。 云隙在妖界名扬贯耳,众妖族也知道了,原来它们蜗牛也竟有只修炼成了妖,因为只有这一只,便好记的很,一说起来,便是,哦,就是那只不知道什么时候修成妖,说话慢悠悠,长得极好看,会给小青瓶的蜗牛云隙啊。 * 黎明终于慢慢到了,窗外风雨将歇,树影斑驳,老鬼的故事终于停了。 新鬼无比感慨,怪不得不准伤了云隙,原来是这原因啊,不用说,鬼后怕也是云隙的小青瓶的狂热爱慕者了。 天尖的第一袭曙光涌进房中。 于述在寝殿外低声唤了好几声,都没听到皇帝的回答,小心推开殿门,心里正琢磨是出了什么事,便见皇帝披着墨色衣袍坐在床上,墨色长发垂肩,肃冷的映着脸上黑金色面具,没有被遮住的黑色右眸中有几分怔忪。 “陛下?”于述唤道,“陛下可是身体不适?可须奴才传御医为陛下切脉?” 皇帝回神过来,极淡的摇头,任人梳洗,穿衣,上朝。 等坐到裕銮殿上,望着外面晴空白日,夏雨过后青爽的雾气洇来,皇帝按了按心口,才恍然大悟,他这一夜,竟没有恶鬼缠身,怨鬼嚎啕,而是无梦安静的睡了一整夜。 这种心魂宁静的感觉,让他疑惑,让他痴迷,让他向往,他总以为只有自己死了,才能获得真正的安和平静,否则永远都要背着一身的血孽怨鬼,听着千年万年的怨鬼日日夜夜向他凄凄索命。 原本的以为在昨夜突然之间降临在他身上,来的猝不及防,直到下了朝,满堂文文武大臣都疑惑,陛下这是怎么了呢? 早膳时,七王一同过来了,与皇帝相坐,笑嘻嘻的为皇兄布菜。 “隐儿长大了。”皇帝接过一盏酒。 七王仔细看了看皇帝,笑道,“皇兄为国事繁忙,本就很辛苦了,隐儿自然要为皇兄分担的。” 漆金酒杯抵在稍薄的唇边,皇帝慢慢饮下,“那隐儿想为孤分担些什么事呢?” 于述在旁边不大乐意,垂着眼,心说七王怎么总让陛下喝酒啊,平日里早上起来就不舒服,今儿好不容易瞧着气色好了些的。 七王殷勤的为皇帝斟酒布菜,一双略带媚意的眸子微微一转,“皇兄打算将那两人关到什么时候呢,也未曾招大理寺来审问,是皇兄还有另外打算吗?” 皇帝皱了下眉,眼前印上那一夜橘橘火光中见到的人,耳旁绕着那人清浅的话。 第9节 听到了吗? 那日夜凄惨哭嚎声,和悲凉狰狞的笑声。 他的眉头一拧,莫非,他这一夜的祥静与那个人有关?否则自己怎么会鬼使神差的将人关进了千罪宫中,要知,那里可是关押王宫犯了恶罪的妃嫔的地方。 皇帝放了筷箸,面色冷峻,唤来于述摆驾千罪宫,七王在身后露出笑容,紧紧跟了上去。 冷清的千罪宫内,院内萧索,只有一颗巨大的梧桐长得正旺,经昨夜风雨,落了一地的绿叶,淅淅沥沥的小水洼中一只巴掌大的刺猬蹲在水洼通过倒影瞧自己的模样。 方乔儿咯咯直笑,轻轻摸着小刺猬背上坚硬的小刺,阿团小爪捧住她的指尖,将小脑袋放在她指腹上,伸出一截红艳艳的小舌头,装作一副死翘翘的模样,把方乔儿逗得几乎笑出了泪花。 千罪宫外远远就能听见清脆的笑声,七王握紧拳头,眼中起了几分贪色,数十侍卫持了长剑冲进去,将里面的一人一刺猬吓了一跳。 阿团躲进方乔儿的手心,身体瑟瑟发抖,十分害怕。 皇帝目光转过一周,冷声道,“另一人呢?” 方乔儿低着头,抿紧双唇,脸色发白,拎了衣裙跪在潮湿的地上,“陛下赎罪,云公子并非恶人。” “孤再问你最后一遍!那人在何处?” 方乔儿支支吾吾。 七王道,“皇兄别和她废话,派人进去搜!就不信他还能躲到哪里去!外面有重兵把守是逃不出去的,定然是怕了皇兄的盛威,不敢出来了吧。” 他说着拽住方乔儿的手臂,将她扔到两个侍卫的手中,“给本王看好她!” 阿团从方乔儿的手中滚了出来,就地一转,朝七王脚边撞去,却没料到还没撞上,就被七王身上所带的驱魂铜所反噬,隔空一震,将它狠狠撞向墙壁,在滚落的瞬间,一抹银白的柔光接住小刺猬,带着一缕清淡的闲风传入庭院。 等风散去,众人才看清伫立在梧桐树下一袭青衫的清俊青年。 云隙轻轻勾了随风飞扬的墨发青丝,抬眼望向人群中佩戴面具的男人。 被云隙不清不淡的望着,皇帝忽觉胸口憋上一股别样滋味的酸涩,不过他没来的及细尝,便被七王的话打断了思路。 他日,再想起时,皇帝才幡然醒悟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涩意,大抵就和那被遗弃的姑娘日夜盼望着夫君归来的凄苦郁闷似得。 第10章 谁无耻啊 七王眼中发亮,道,“来人,给本殿下拿下他!” 说罢,侍卫一动不动望着皇帝,皇帝盯紧云隙,微微点头。 顷刻间梧桐树下雨露四溅,银光乍现,树影摇晃,十几条刀剑朝云隙刺去——阿团着急的拉住云隙的拇指,快跑! 剑气擦着云隙的衣襟而过,他单手拍在一人手腕,那人手骨钻心一疼,顺势接住那人的长剑,侧身微转,青色衣衫在夏雨过后的清晨卷起一抹碧绿的雾色。 阿团在打斗中松开小爪,露出黑豆眼睛,只见云隙单手持剑,身形修长,步伐轻盈,行云流水,丝毫没有说话时的温吞,应对十几个人来毫不费事,轻松用剑柄攻向最后一人的胸口,那人应声吐出几口鲜血摔在水洼中。 干净利索。 云隙最后一剑收势,将长剑擦着七王的身体扔去,速度快的只能看见白光一闪,七王的长发应声而落,身后抓着方乔儿的侍卫手腕溅起几滴鲜血。 方乔儿趁机跑了过来,在靠近云隙的时候,肩膀被狠狠一抓,鬼刹帝抽出于述的剑直逼云隙。 云隙腰身一转,扔出阿团,翻身拽过方乔儿另一手臂,将她朝自己扯去,鬼刹帝一手剑花挽极快,云隙没有兵器,只能抽了腰间锦带当做白绫放了内力,与鬼刹帝一人一蜗牛扯了方乔儿的两只手臂。 鬼刹帝冷冷一笑,“你到底是何人?” 方乔儿被两个男人同时抓着手臂,心中羞卑,“云公子,不必救我,乔儿不会忘记公子恩情!”说罢她朝云隙手掌狠狠一推,自己撞向鬼刹帝的长剑。 云隙眉头一凝,电花火石之间抓住方乔儿,在鬼刹帝的长剑刺来时,转身将方乔儿护在身前,背后迎敌! 刺啦!长剑划破衣袍的声音。 阿团哭着叫喊起来。 鬼刹帝轻轻一拽,被剑气割了道长长裂口的青衫下露出玉白劲瘦的后脊,他伸手一拦,手下摸上温热的肌理,心底顿时一荡。 仅仅顷刻的一碰,却觉得手下的肌肤光滑至极,雪白的脊背没有一丝多余的赘肉,有女子的柔软,亦有年轻人的结实韧性。 云隙无语的停了手,瞥他一眼,有些怒,慢慢拉着柔柔长音,“无~~~耻~~~!” 像是为了验证鬼刹帝究竟有多么的无耻,从后面割破成两片的青衫被梧桐树桠中吹来的夏风撩起衣衫鼓鼓,一件好好的袍子从身后朝前面垂了下来,大片大片白皙细腻的肌肤露了出来,圆润的肩膀,一对玉蝴蝶似的锁骨,接着是—— 鬼刹帝听见院中有人倒吸口气,和隐隐吞咽声,他右眸狠狠一凌,解了外衫大步上前兜头披在云隙身上,挡住其他人的目光,刚好看到那两片衣衫掉至腰腹下,露出绯色红樱…… 鬼刹帝好笑,道,“孤无耻?是谁衣衫掉了,连遮也不遮一下?” 就这么站着,任由青衫从肩头滑掉到脚下,若不是他用袍子罩住这人,说不定身子就被看光了。 云隙裹着鬼刹帝的锦墨色袍子,脚下踢了踢,从那团破碎衣衫中踢出一条很像亵裤的东西,闷闷道,“裤~子~也~掉~了~” 他身上本就细滑,光不溜秋,平日里衣衫都往紧了系,才能不至于出门掉了,刚刚为了挡住这人的剑,害的他抽了腰带,没打几下,裤子果不其然就掉了,更别说要护着前襟了。 民间的戏子唱的都是假的,那些侠客遇见危机时候也这么做怎的不见裤子掉了,都是骗蜗牛的! 鬼刹帝掩手低咳一声,眼风一扫,扫到墨色锦袍下的两条笔直颀长白净的双腿,顿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他这辈子也没和别人打着打着对方衣衫嗖嗖的往下掉。 再者即便掉了,也是粗野男人赤膊上阵,没啥怕的。 可面前的这人,身子比起姑娘家也丝毫不逊色,既有女子的白净光滑细嫩,又有男子常年练武的肌理匀称年轻。 总觉得,不该被人看了的。 七王狠狠咽下口水,走上前,上下扫云隙的身子,云隙比他还高些,七王眼中的色欲让云隙有些不耐烦,脚边阿团滚过来,用小爪挠挠云隙的脚背,抽咽道,“公子你受伤了吗,为什么不用法术将他们打走,这些人太坏了!” “皇兄,这人手中的刺猬估摸着是个妖,刚刚你送给我的驱魂铜反折了这畜生,定然是刺猬妖!想必这人恐怕也不一定是人吧。” 鬼刹帝看了眼灰突突的小刺猬,目光落在云隙脸上,不由自主放缓了声音,“你是何人?为何不肯说?此处是王宫,你又如何进来的?” 云隙轻抿下唇,道,“云隙。” 说罢便不再开口了。 鬼刹帝颔首,“云公子是如何进入宫中的?又想做什么?”他说着,扔了长剑,从身后轻轻推了下七王,将他向前推了两步,离云隙更近了。 七王身上的驱魂铜散发着凌冽锐气,逼得阿团瑟瑟发抖,小小的身体疼的团成一团,鬼刹帝看着云隙面如常人,心中莫名微微松了口气。 这人不是妖鬼。 看出他的意图,云隙的眼眸渐渐冷了,像落了寒霜,漠声道,“没事不能来?”他加快自己的语速。 每当他心情不好,或者厌恶对方时,便会故意加快自己的声音,让这段对话快些结束。 鬼刹帝被噎了一下,七王提高声音,“自然是不能来,这王宫有祁沅国重要机密,怎容谁想来便来?说不定是乱党匪徒,不怀好意!” 云隙瞥他一眼,“你欲如何?” 七王道,“皇兄,此人嘴硬不肯说实话,让臣弟来帮皇兄分忧,将他交给臣弟来处理。”他朝皇帝抱拳恳请。 鬼刹帝望着殷勤的七王,他从来没见过修儿这般急切的想要一个人,也从未见过他对自己这般尊重。 他转头看了眼云隙,唤来于述,“派人严加把守,不准任何人出入千罪宫。” 七王低着头握紧拳头,鬼刹帝道,“此人交给你来审问,莫要让孤失望。” 七王大喜,恭送皇帝离开。 云隙拽着胸前的袍子,带着龙延香的衣袍重重压在他的肩膀上,压的他一口恶气怎么都吐不出来,只能抿紧了唇瓣,看着那人被簇拥着离开他的视线,留下一袭墨色萧索的背影。 宫中侍卫将千罪宫围了起来,若大的宫殿幽幽夏风一吹,明明是夏季,却让人觉得几分阴冷。 方乔儿提裙跪了下来,朝云隙磕头,“多谢云公子救命之恩,乔儿无以为报,愿终身服侍公子。” 云隙给阿团传了些仙气,受驱魂铜的影响,小刺猬有些受了内伤。将阿团交给方乔儿,“起~来~吧~” 说完,便走进千罪宫其中一间房内,掩上了屋门。 寂寞梧桐锁清秋,即便没有清秋,这满院的梧桐落叶也让人生出几分落寞。风从千罪宫飞檐上溜过,带起满树沙沙作响。 云隙捏了个决,将墨锦色绣了金边的帝王袍换成一袭素淡合身的衣衫,靠在墙壁上发呆。 呆了好大一会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眼里淡淡的,等他回过神,慢吞吞嘟囔了句,无~耻~。 然后身影稍稍一转,勾带着空荡殿内的幽幽回音消失在了原地。 出现在了一盅冰瓷纹琉璃蛊内,在鬼刹帝撩开盅盖的时候,云隙扬了扬细嫩的触角,饿~~~~~ 朝那上一刻还无耻的人下一刻要吃的去了。 无耻归无耻,该吃的时候,还是要吃的。 第11章 这人有毛病 瞧见玉白的蜗牛趴在琉璃蛊里乖乖的活蹦乱颤,鬼刹帝笑道,“白日里一天都不见你这小东西,还当你被殿外养的金巧雀叼去了呢。” 于述垂眉低眼,心里惊讶,陛下怎的这般喜欢这小东西呢,还没想完,便听主子唤他去泡了菩叶青端来。 于述颔首,行了礼退下,鬼刹帝捏了墨玉毫摊开公文批阅起来,过了会儿,不知道想到什么,用墨汁沾了轻轻点了一下小蜗牛的后壳,小螺似白玉顿时凝上两三滴晃悠悠的墨珠子,好似青梅雨过后时沁了氤氲的暖玉。 鬼刹帝眸子一闪,平白念起白日里见的那人。 大约也是这般玉白无暇,披了自己的袍子,温润的眉眼染着几分薄薄的愠怒,慢悠悠扯着极柔的调子,将声音送进风中,送进他的耳朵,转而化成一抹清泉凉凉融进心口。 他闭了眼,伸手按了按抽疼的额角。 极淡的调子,不紧不慢的语气…… 他在哪里见过听过? 忆不起,也记不得了。 云隙无语的转过触角瞅了瞅自己背上的墨点,打个哈欠,使劲抖了抖软软的身子,墨滴被一晃,溅上琉璃蛊陶瓷般的蛊壁。 他慢吞吞捉摸着,这人看起来有毛病,吃完这顿,怕是要跑~~~~~的。 于述很快泡好了菩叶青,还贴心的装了平口玉碟端了过来。 黄昏的斜阳映进碟中,一片橘色水光潋滟中浮着小月牙似的菩叶青,散发着淡淡的苦味儿。 鬼刹帝捏住云隙的背壳,还算温柔的将他放在玉碟边缘,放好后,低头盯着自己的手指看了起来。 云隙嗅了嗅玉碟中的菩叶青,不满意的抖了抖触角,歪着两条细嫩的触角望向看着自己手指发呆的男人。 唔,果然是有毛病的。 第10节 鬼刹帝心里苦笑,怎么捏了下小蜗牛的背壳,也能想起那人呢。 想起他光滑劲瘦的腰窝,手掌轻轻一扶时的心底一撼。 像个姑娘般的身子,可真是…… 于述踮着脚尖,觉得莫名,陛下怎的越来越不正常了,“陛下,可是掌上有异常?可须唤御医为陛下诊治?” 鬼刹帝回过神,摇头,扫到云隙,这才发现小蜗牛围着玉碟无聊的已经不知道转了多少圈了,而水中的菩叶青倒是一口都没啃。 “怎地,不吃?” 小蜗牛傲娇的甩了甩嫩芽似的触角。 不~吃~。 于述摸着下巴,“可需奴才为它取些院中的树叶儿?” 鬼刹帝用手指轻轻碰了碰他的触角,很是新奇,没见过有蜗牛把自己的触角用的这般活灵活现的。 “吃树叶儿?” 云隙继续甩。 于述呵一声,忍不住道,“陛下,这这这好像真的能听懂人话!” 鬼刹帝撇他一眼,不经意间唇角带了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吃昨日的?” 小蜗牛两只触角对在一起。 是~哒~ 于述纳闷,眼中也涌起几分新奇,原本只以为陛下寻了个新鲜玩意,大抵就和殿外挂的鸟雀般,却没料到倒真是个灵物。 鬼刹帝手指轻敲桌面,想了想,道,“今日的菩叶青茶可与昨日孤饮用的是一种?” 于述连忙道,“回陛下,是,丝毫不差,同为镶金边茶木筒子里取的。” “没有任何不同?” 于述想了想,行礼道,“若说真不同的话,昨日为陛下沏茶的水采的是初春三月碧青叶儿上天色将明未明时染得露水,煮沸沏来的,而今日的则是用凉井中的活水。” 他心思一转,“莫非是这水合了这灵物的胃口?” 鬼刹帝用笔杆轻轻碰了下小蜗牛的触角,“小东西,问你呢。”说罢,就见云隙满意的抖了抖触角。 就~要~那~个~水~儿~。 于述垂着手感慨,“这三春水可算难得,都是宫女为陛下收集而来,最好的三春水只在那两三日春季时有。用寒冰存着,量并不多,但沏茶来有股特别的香味。”他笑道,“奴才先前听闻,仙山有灵鸟,名曰凤凰,此物非晨露不饮,非嫩竹不食,非千年梧桐不栖,娇贵的很,都说灵物喜欢有灵气珍贵的东西,想来这小东西倒也有几分此感,见陛下周身华贵不凡,恩泽天下,才爬了陛下的书案,吃过三春水沏的菩叶青后便不肯离去了。” 鬼刹帝睨他一眼,“于述,你这口才最近大有长进。” 于述嘿嘿笑两声。 鬼刹帝道,“去取三春水,为这小东西沏茶,若是它吃了,你便下去自行领赏吧。” “是,是!多谢陛下。”于述欢喜退了出去,半柱香后换了青瓷小碟端了过来。 两人细盯着小蜗牛,只见它颤着触角悠悠爬过去,嗅了嗅碟中茶水,满意的晃了两下,卟叽滑了进去,满意的咬住一片月牙青叶啃了起来。 于述忍不住笑了起来,“陛下果真是真龙,连这灵物都都愿意往您身边来。” 鬼刹帝勾唇,幽黑的眸子暖了几分,说,“今日那人手中揣的小刺猬你可见了?” “陛下说的是千罪宫关着的公子?见了见了,遇见七王爷的驱魂铜时明显怕得很,用爪爪捂着眼朝那人怀里钻,估摸也是有灵气。” 鬼刹帝淡淡嗯了声。 “陛下……真要将千罪宫的人让七王爷来审问吗?那叫云隙的,怕是……” 鬼刹帝重新摊开公文,天已经黑了,于述挑亮八角漆金烛台,欲言又止,见案前男人的淡漠,只得作罢,前去关了雕花栏窗。 “于述,这天下终究是隐儿的。”鬼刹帝笔尖如流水,在奏折上认真批注,淡声说着,“孤为他打来了江山,却不能替他守一辈子,他终究要学会御门听政,知人善任,那千罪宫的云隙,今日单手持剑与宫内一十二名禁军贴身侍卫对阵,仍游刃有余,不可谓不是武功高强,而凭他的能力,想要逃出千罪宫,不过是出入于无人之地罢了。” 青瓷碟上的云隙懒洋洋啃着菩叶青的叶儿,抖了抖背壳。 差~不~多~吧~~ 于述心惊,“这般人陛下怎可留在宫内?着实危险!” “于述,你且以为他像什么人?” 于述琢磨,犹豫道,“不问世事的清修之人。” 鬼刹帝嗯了声,“他进入宫中的目的暂且不知,但孤却觉得此人武艺高强,颇有几分灵气仙道。”他的声音放淡,“多年前,孤记得,皇爷爷也曾一心求道寻觅仙境。” 那时,漠魂城还不是漠魂城,那时,王宫也没有这般阴冷孤寂。 先皇喜慕清修道人,曾多次派人寻觅道观庙宇,庄重的将人请入宫中大讲佛法道经,他还记得他坐在朱红长毯上望着殿中白衣道袍的人,接住那道人洒下的冬青水,寓意浇去一生的噩运灾难。 他用手抚了抚脸上冰凉的面具,想来,那佛前的冬青水也是没有用的吧,否则,自己怎么会从五岁起便成了人人可怖的鬼刹呢。 而皇爷爷也终究没有寻到仙人,便作古化成一捧枯骨躺在文白山中了。 于述心里跟着发疼,鬼刹帝道,“隐儿若真能降服那人,收入内幕做个奇人,也能在他日隐儿登基之日辅佐他左右,守得这祁沅国安宁祥和,孤泉下有知,也能阖眼,有颜去见父皇和皇爷爷了。” 于述低着头,没忍住,擦了擦酸涩的眼睛,哑声道,“陛下——” 鬼刹帝看他一眼,笑了笑,“好了好了,还没老,你便这般容易伤春感秋了。那人就交给隐儿,若他处置不来,孤再另择他法,你派人暗中助他一臂,莫要让隐儿吃了亏。” 云隙原本正认认真真听他说话,连嘴里嚼的叶片儿都忘了,含在嘴里默默心下思虑,却听他说到莫要那阴邪的少年吃亏时,怒了一怒,狠狠嚼~~了~~嚼口中的叶子。 哼~~~~~~! 第12章 美受救攻 千罪宫外侍卫把守着,不准人出,也不允人进。 炎炎艳阳在头顶晃眼,风声吹过,梧桐沙沙作响,树影摇晃,阳光透过缝隙落下阑珊的光斑,这般景颇有几分夏末的韵味。 方乔儿正持了大扫把在清扫院中落叶,汗珠凝在白皙的额角,她抬手擦了擦,左右看了两眼,轻撩开纱袖露出臂腕偷得一抹凉风。 阿团从高高的围墙底下挖出一捧土,推开小洞,小爪拽着花布头,背上驮着巴掌大的小包袱,哼哧哼哧从洞里钻进院中。 方乔儿笑眯眯的将它扒出来,蹭了蹭阿团灰呼呼的小脸,“你去哪里了?外面热,我去给你拿些水来。” 阿团拽住她的裤脚,将小包袱放在她手里,叽叽两声,示意她打开。 小包袱沉甸甸的,可要压死阿团了,它一屁股坐在树叶堆上,催促她快些打开。 相处这七八天来,方乔儿早已看出云公子不是常人,身边带着的小东西也通灵性,便顺着小刺猬的意思挑开小包袱。 包袱里又裹了一层布头,能看出阿团有多么小心翼翼。 入手的东西温凉,泛着宝石的绿意,一只点翠镶珠簪子豁然出现在手心,细杆簪身染着银光潋滟,镶嵌的绿玛瑙如水般清透。 方乔儿一怔,“你……” 阿团抓了她的指尖,揪住她一缕发丝,捏着对它而言有些大的发簪,在方乔儿低头时笨拙的将发簪插进她的鬓发中。 然后满意的歪着脑袋仔细瞧了瞧她,从小包袱中扒拉出一片碎了的铜镜片儿,小爪举得高高的,给她看自己的倒影。 多好看呀。 姑娘不就本应该喜欢这些的吗。 方桥眼睛慢慢发红,眼泪滴在手心半片小铜镜上,她蹲在地上摸了摸阿团的小脑袋,低声说,“谢谢……我很高兴,谢谢,从来没人送过我簪子,我真的,真的很喜欢,谢谢……” 温热的眼泪坠在铜镜中,朦胧的镜中倒映着几分涟漪雾气。 方乔儿笑着擦眼泪,“我爹死的早,娘亲嫁了他人,养父将我养到十二便送进宫中,我从来没有收过礼物,真的,谢谢你,阿团。” 阿团用小爪给她蹭蹭眼泪,不哭不哭的,姑娘本就应该用来疼的呀,它们刺猬中的母刺猬可娇了,每次它出去玩耍,都要带回来一把鲜花的。 为什么要哭呢,哭了就不漂亮了。 阿团把小包袱甩在肩膀上,打算出去再找些吃的。 方乔儿擦干眼泪,把它捧在手心,道,“阿团真是个体贴的小刺猬,以后有刺猬姑娘喜欢阿团的话,一定会幸福的。” 阿团不好意思的捧着脸蛋,心里默默想,如果以后它要是娶刺猬的话,一定让心灵手巧的乔儿给他的新娘子做个嫁衣。 方乔儿说罢,又摇了摇头,似有感慨,叹气道,“连我都想嫁给阿团了呢。” 阿团竖起耳朵一抖,害羞的瞧着她,低头抓住她的拇指,低头在她手心小心亲了下,然后被臊的灰突突的小脸直发红,叽叽两声跳下她的手掌,钻出了墙。 真是要羞死了啦! 云隙正顺着屋檐朝千罪宫慢悠悠爬来,他视线极好,透过高巍宫墙望见地上跑的极快的小刺猬,触角一抖,默默寻思,阿团是不是热坏了。 否则怎么全身都红~彤~彤~的? 他还未想完,只见东南方的天空隐隐出现一团黑色雾气,黑雾遮天蔽日搅弄风云盘旋转动像极了一个阵法,而阵法中央对着的,恰好是那无耻之人的寝殿。 云隙努力仰着脖子,将知道的阵法一一抖落出来,颠三倒四的翻找相似的阵地,却直到月上梧桐稍,银辉布了天地,也未想出这到底是个什么阵,又是谁胆敢在王宫中布下阵法。 艳阳在百转思虑中落了山头,头顶那片黑雾逐渐隐匿在潇潇星夜中,慢慢拢聚在东南边,连星月也渐渐遮了起来。 一股浅淡的风从碧空送来,墨蓝的夏夜中,九玲听风阁的铜铃铛叮叮当当被风吹动,如同修罗道中引路的无常鬼手中的常敲的送魂锣,无序的调子牵着那散了红尘缘的魂魄走入那深不见底的深渊中。 风中滚来刀剑的肃冷和杀戮,一声锐利的萧声生生掺入铜铃中,紧接着,遥远有人高喊起来,火把烧成了火龙! 云隙在心中慢道一声不好,身影却极快的掠过一抹风,片刻间便落入了下着纷飞花雨的似锦苑中。 似锦苑中王宫侍卫与黑衣人拼死缠斗,刀光剑影在火把中橘光一闪,让云隙看到了被二三十人围困在中央的男人。 冷雪香惨白的树干上洒了一串血珠,鬼刹帝擦去唇边的血痕,冷喊一声于述,身形极快的接住长剑,剑光在那张半掩的脸上划过一丝残酷,抬手砍掉一人的头颅扔向半空,浇落满地灼热的鲜血。 “给孤杀!!” “是!” 云隙眯眼望着黑暗中将刺客往似锦苑外引的男人,催动内力,让自己声音变得极快,淡淡道,“一般魂魄也需二位无常亲自来割去吗。” 黑白无常正揣着手并肩靠着说话,手中的送魂锣一声一声不紧不慢招引死去的魂魄,站等厮杀结束,忽听身后响起声音,顿时被吓的鬼命掉了半条。 “是谁……云隙?”黑无常扶着白无常的肩膀,略显虚弱的道,“云、云隙上仙,您怎的在此?”他抓了白无常的袖口朝自己身后拽了拽。 云隙不紧不慢的说着,目光却跟厮杀的中心,嗅到风中越发浓郁的血味儿,“今~夜~有~几~条~魂~?” 黑无常笑嘻嘻道,“云隙上仙,生魂自会跟随送魂锣走,不必上仙挂心。” 云隙凝了眉,拢着袖子,将目光落在白无常的脸上,轻声道,“小白~” 第11节 白无常一僵,恭敬朝他行礼,无声朝黑无常摇头,“三十二条。” 云隙望见厮杀中骤然揪紧胸口的男人,黑风卷来,遮云掩月,他抬手唤来刀剑,“可有他?” 白无常顺着他的方向,叹气,“有。” 人间皇帝的生魂才是他们来这里的目的。 有字音刚落下,云隙转眼跃入厮杀中,留下云淡风轻的一句话。 “云隙保下了。” 风声潇潇,剑声越来越少,黑无常着急道,“若取不回鬼刹帝的生魂,你我回去如何交差?” 白无常不语,瞥他一眼,朝灵幡袋中勾着死去的生魂,大多都是侍卫和刺客的,没死的大部分被越来越多的宫中侍卫包围,火光映亮了半个天幕。 黑无常语气顿了顿,酸道,“我竟不知,你与云隙那只蜗牛还有什么来往,他唤你小白。”见白无常不搭理他,黑无常一怒,拦下了他的手,“鬼王与云隙不对付,你怎么会和他这般熟?” 灵幡袋中忽明忽暗的生魂在耳边回荡着阵阵哀号,白无常抬眼,抿下唇道,“你可记得十年前往生瀑布发生的事?” 黑无常僵硬,黑幽的脸上浮现一丝红晕,喃喃道,“不就被你上了一回吗……” 白无常好笑道,“是啊,我招了恶鬼的道,把你给强了,就那一回,你昏迷了两年,怎么唤都不醒,身上被我伤的好久不愈,最后鬼后告诉我那云隙上仙能治愈你的伤口,我便去求了他,他为你净化魂魄中的戾气,六天五夜,几欲耗尽了精力。” “怎么会……”,黑无常哑口无言,白无常道,“他身上的小青瓶中掺的是他的命,若蜗牛再也吐不出一丝粘液,便是大限之日。”白无常斜睨他,“你只当那是爱美之人虚造声势,可不知那却能愈合你的伤,这世间修炼成仙的妖太多了,可那些仙高高在上,谁会还会理会你是鬼是妖?谁会只要你有所求,便会允你?除了云隙,再也没有他仙了。” “小黑,那时我便想,若云隙不肯救你,我就和你一同,不过魂识魄散消失在三千浮世中。” 黑无常心里发疼,“小白……” 白无常瞪他一眼,对于小黑的吃醋十分不悦,“所以我欠他一条命,要还上百年千年的!” 对话中的人在搅弄黑云彻底遮去月光的那一刻冲入厮杀中,接住身体发颤捂着胸口艰难喘气的人,鬼刹帝用剑抵在地上,眼风微微一扫,落在一袭青衫上,额头的汗珠落入眼眸中,让他的视线变得更加模糊。 云隙剑风横扫那些人,干净利落的划破对方的喉咙。 然而,被切去头颅的人却在浓浓黑雾中朝他怀中的人砍来! 他割断第三十一人的喉咙,高声道,“无常!” 黑白无常瞬间出现在天顶黑雾中,灵幡袋呼啸鼓动,昏天暗地,无数哭嚎声化作凄厉的腥风,白无常喊道,“云隙上仙先走,这里有阵法,能驱动尸体作战,交给我兄弟即可!” 云隙朝他道了声谢,带着鬼刹帝退出来头顶诡异黑云笼罩的阵法之地,他刚扶着鬼刹帝退了出来,脖间瞬间被抵上上百把银光闪闪的刀剑,森森寒意刮在他的身上。 七王道,“来人,将这叛贼给本王拿下!” 于述着急说,“林统领,先救陛下!!!” 云隙皱下眉,刚想推开怀中的人,却被那人握紧了手腕,云隙一时不察被昏迷过去的鬼刹帝瘫软的身体重重压在了地上,兜头罩下一张挂了勾刺的大网。 第13章 再来一碗 这一夜过得极为漫长。 似锦苑血迹斑斑,血腥味一路从转过九玲听风阁洒在西宫殿门前。 禁军统领林子鞍率‘羽林’‘虎贲’两军中郎将跪在紫裕殿殿院前领罪,禁卫军护城不利,令刺客闯入王宫,刺伤了鬼刹帝,导致侍卫伤亡近二十余人,严重失责。 七王气愤的在林子鞍面前走来走去,“本王的命令不好使?!”他尖声道,“本王告诉你,皇兄现在昏迷不醒,这宫中本王最大,谁敢不听令?!” 林子鞍垂着头,眼眸暗了暗,“臣不敢。” “不敢?我看你倒是大胆的很!”七王丢在他面前一把剑,“你若是不敢,现在就自尽在本王面前!以告皇兄能平安无事!” 林子鞍抬头,一双虎目盯紧面前阴柔的少年,喉结滑动,“等陛下醒来,臣自会领罪。” “你——” 紫裕宫紧闭的殿门有人走了出来,七王紧张道,“御医怎么说?皇兄怎么了?” 于述朝他行了礼,走上两步,站在林子鞍面前,“禁军统领听令!” 林子鞍身子绷紧,于述高声道,“陛下口谕,将此次刺客之事交由林大人负责,限你十日查明真相,缉拿幕后真凶!” “是!”林子鞍身后人将领微微松了口气,林子鞍朝于述磕个头,沙哑道,“陛下可好?” “是啊,皇兄伤的怎么样?为什么皇兄不准本王进入殿内?” 于述躬着身,“回殿下的话,陛下已经无碍了,殿下一夜未休息还请回宫歇着,这宫中怕是还有刺客逃窜,再伤了殿下。” 七王点点头,“本王去看看皇兄。” 于述拦下他,“来人,先送七王殿下回宫。” “你——” 于述走上前凑近七王耳边道,“殿下别急,陛下无碍,不过这宫中着实不安全,还请殿下先回宫,毕竟您可是祁沅国的希望,万分差错都不能出。” 七王看他一眼,对于最后两句颇为满意,带人先走了。 于述皱眉看着他的背影无奈的摇摇头,派人去传皇帝口令,传给闻讯赶来的朝中大臣,让诸位先回去候着。 等人都走干净了,林子鞍低声道,“陛下究竟怎么了?” 于述叹口气,问道,“林统领,昨夜你带兵赶来时,可看清楚那人是要救陛下,还是要杀陛下?” 林子鞍虎目圆睁,“并未看清楚,不过从他的动作上可推断出那人并无伤害陛下的意思。” 于述这才喘了口气,点点头,“陛下并无大碍,御医扎了针醒来了一会儿,但没多久就撑不住又昏睡过去了。” “那人也在殿内,怕是不妥,可要我强行将他——” 于述摇头,无奈的摊手,“陛下不肯松手,暂且先锁着吧,刺客的事还请林统领立刻去调查。” 林子鞍颔首,深深望了眼紧闭的殿门,前去调兵遣将,肃清王宫守卫。 御医随后走了出来,于述派接下药方,派两个小奴去熬药,“于大人,唉,陛下这伤,这老夫还未查明原因,这,老夫无能,这便回去查阅古今典史,找寻解决之方,还请,还请……” 于述心下了然,御医这是怕没治好陛下而受了责罚,“史御医的心意陛下会知晓,还请各位尽心为陛下诊治,同时不可对外声张。” “是是,于大人且放心。” 交代完所有的事宜后,于述才端着药汁进了紫裕殿。 墨色为主的皇帝寝宫中,纱帐静静垂落着,透过层层床帏,隐约能看到里面的人。 于述瞧了眼站在两丈之外的暗卫,目光顺着一条孩儿手臂粗的黑银锁链瞧进去,叹口气,心说这到底是个怎么回事。 云隙撑着腮帮子,卧坐在红木脚踏上,靠着床边打个哈欠,眯眼端详自己的手腕。 一只腕上搭着男人粗粝有力的手掌,那只手掌冰凉宽厚,紧紧抓着他的手腕,怎么都挣脱不出来。 而另一只腕上,因为这只手掌不肯松手,便被人锁了一条细长精钢炼制的黑银链子锁,锁子的一头被牵在床帐外的暗卫手中,一旦发现他有任何异常,只需一扯,便能将他带离床上的人身旁。 云隙有些无语,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被锁在这里了。 说是锁,也大致不算的。 能锁住的是锁,锁不住的,黑银链子锁搭在他的腕上也不过是个中看不中用的镯子。 难看了些而已。 而让他为难的,却是另一只腕上的手掌。 怎么就掰不开呢。 云隙懒洋洋的将脑袋搁在床上,歪着头,注视着紧闭眼眸覆着面具的鬼刹帝,那双唇紧紧抿着,好像在强行忍着痛楚,黑金面具的边缘露出一丝狰狞的疤痕,顺着黑发藏进裹得严实的脖颈之下。 若是揭开,会怎样? 看一看这面具之下藏得到底是人是鬼,究竟是怎么狰狞可怖,怎么渗人凄厉,怎么的遇神杀神,怎么的一只血色的红眸,怎么样的…… “唉唉。”于述轻叫道,床帐外的暗卫顿时猛地用力,拽的云隙一个踉跄差点磕在床边缘。 云隙清俊的眉揪在一起,微微撅起嘴,他脾气不太好。 这件事是不是应该让凡人也知一知,晓一晓。 于述放下药碗,看着坐卧在脚踏上俊美温润的青年,迟疑犹豫了会儿,才向外面道,“无碍。” 然后蹲在云隙身边,从臂弯中抽出一条细腻光滑的绸缎铺在云隙坐的地方,往他眉眼中细看去,还是忍不住感慨,这人,真真长得好,让人见来心里舒服,一看便是温润儒雅脾气极好的清修道人。 云隙盘腿坐着,大大方方回望他。 好吧,看在给他泡了菩叶青的份上就给他看。 云隙又打个哈欠,抬手,被鬼刹帝握住的手腕轻轻翻过来,修长圆润的指尖探上皇帝的脉搏。 “如何?” 见他模样认真专注,好似大夫,于述忍不住问道。 云隙慢慢眨眨眼,“不~~知~~” 他不是大夫,不会凡人这套切脉问诊望闻问切。 咳,于述一愣,云隙挠了挠下巴,收回自己的指尖,他只是想试试挠一挠,会怕痒不。 于述叹气,“云公子可是清修之人?” 清秀?云隙摸上自己的脸,点点头,“算~吧~。” 反正也不太丑。 于述连忙合手朝他躬身,恳求道,“还请公子救陛下一命,公子降在王宫中,可是受了天命,来救陛下的?陛下勤政爱民,即便手有杀戮,可那些都是该杀之人,请公子明察,救陛下一命,救救祁沅国的未来!” 云隙一脸淡漠的瞧着他,说实话,祁沅国的未来和他没有任何关系,若说真能扯上关系的,也不是这个国家的未来。 云隙垂眼望着床榻上的人,眸色如深水。 于述见他眉间露出睡意,只得戚戚坐在床边试图喂鬼刹帝喝些汤汁,但没喂几口,浓黑的药汁从紧闭的唇缝洇出来,渗入那床墨色的长发中,在空气中散发着浓郁的苦味。 云隙鼻子皱皱,睁开眼,目光直勾勾的。 “可是这药有什么不对?”于述紧张道。 见这人朝他招招手,于述连忙将药汁送过去,放入云隙手中。 云隙轻轻哎一声,低头伸出一截小舌舔了舔药汁,发现苦的厉害,便慢悠悠道,“能放些蜜吗?” 于述一愣,呆呆道,“哦,好好。” 云隙翻开手腕,一小罐蓝田蜜蹲在他的手心,他小心的用被鬼刹帝抓住的手腕将蜂蜜倒入药汁中,持着梨木小勺耐心专注的搅了搅,待感觉差不多的时候,于述伸手要接住,只见云隙一仰头,将整碗苦涩的药汁喝了下去,然后将空碗端正放了回去,心满意足道,“再~来~一~碗~~” 第12节 于述,“……” 云隙啧啧嘴巴,的确味道还不错,里面添了百年人参须子,还有上好的白丁香,白芷,千金枣等品质上佳的药干药片,喝起来纵然苦了些,但放上通天河沁出来的蓝田蜜,就明显好喝多了。 他第一次喝这种将草本熬成汤水的,颇有几分回味深远。 正当于述纠结这到底是个什么人物时,一抹黑色的烟雾慢慢满进紫裕殿内,寝宫内温度骤降几分,阴冷阴冷的,于述打了个哆嗦,刚想开口,突然瞪大了眼睛。 一只黑色雾气凝结成的骷髅头朝他狰狞扑来! 床帐外的暗卫猛地一收锁子链,将云隙踉跄带出去两丈远,殿内刮起阴冷的寒风,风中夹杂着隐隐哀号声。 鬼刹帝的手松开了,表情痛楚,长发纷飞,他捂紧覆盖着面具的左脸,发出低喃痛楚的嘶吼,“啊——!!” 于述被男人用手勒紧喉咙,四肢僵硬,瞪大眼珠子。 云隙眸子一敛,眉间染上怒意,被锁着的手腕发力,只见床帐外一道邪风夹杂着黑色纱幔朝床上卷来。 他挥动着腕上的链子锁,银黑色链子似是有生命般刺啦一声穿透纱幔,如灵活的黑蛇攀上鬼刹帝的身上,将他紧紧束缚在孩儿臂粗的银链子中,云隙抬手布下屏障,随手扔出于述,坐在床边望着鬼刹帝漆黑的右眸。 床幔上两卷黑色漩涡夹杂着风声传了进来,云隙抬手在鬼刹帝肩膀上一戳,那人身体一僵,慢慢的平静下来,顺着云隙张开的手臂倒入了他的怀中,将额头靠着云隙的肩膀,低低喘气。 “为~什~么~?” 从两团黑雾中显形的黑白无常对视一眼,均看出来了对方的意思,小黑道,“属下刚刚已经探查过,如果不出所料,这应该是三鬼煞魂阵。” 云隙猛地抬头,小白脸色沉重的颔首。 云隙慢吞吞疑惑,“啥~~~?” 小白,“……” 你不知道,这么震惊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君:七王是个炮灰啦,不用那么在意,后面还会说及皇帝与七王的关系,前面有写过那个,小攻五岁就被打入了天牢~~~~~这是提示啦。 注意注意:小天使们不要忘了,我家蜗牛会生崽的!!我们家云隙上仙会生的!!不用担心江山啦。 (提示一下,世界上的蜗牛都会生宝宝,因为他们雌雄同体,哈哈哈,不过这里设定,小受不是双性人,就是男孩子,但是因为自身是蜗牛,能生宝宝。) 没事总是百度,蜗牛怎么交配的……感觉世界观被刷新了,小蜗牛真牛。 第14章 装的再像点 小白低咳一声,“三鬼煞魂阵由世间三种鬼魄炼制而成,施阵人以降下在欲害之人的身上,用三鬼生前的温血写下那人的生辰八字,推出死期,从施阵那日起欲害人便会遭受万蚁噬心的痛楚,一直到施阵人决定让欲害人彻底死亡后方能结束。” 小黑拉着小白的手,补充道,“这种阵法既能折磨欲害人,又能杀掉那人。一旦阵法启动生魂剥离术,欲害人绝对逃不过去它定下的死期。我们是跟随这阵法来到祁沅国的王宫,鬼界生死簿上早已经落下了鬼刹帝的位置了,没想到云隙上仙您会出现在这里……” 云隙的出现阻挠了三鬼煞魂阵的施法,强行救出了鬼刹帝,其实施阵之人也早有准备,即便有人能救出鬼刹帝,也逃不过鬼差的差事,所以才故意引来无常鬼,而无常鬼为未完成生死簿上已有的命格,定然放出百鬼啃噬也要将鬼刹帝的生魂带走。 但可惜。施阵之人千算万算也没料到,救鬼刹帝的偏偏就和鬼差白鬼有那么一腿关系的蜗牛精云隙。 云隙凝眉思索,手下却无意识轻拍抱着人的后脊,好似安抚。 “能~破~吗~?” 小白瞪着云隙的手,眼神在鬼刹帝的后背上下移动,小黑碰了碰他,他才恍然道,“若是普通的人,我与小黑自是能帮上仙寻得那三鬼的精魂,可若是鬼刹帝的话……” 云隙,“?” “他原本就是个冤魂釜”,小黑替情人接话,“身上带着千千万万怨鬼冤鬼,根本找不出是哪三鬼作祟,况且,这人本就活不长的,上仙也应知——嗷!” 小黑眼泪汪汪的扭过头,“你踩我脚了。” 小白翻个白眼,冷静的从黑无常的脚上挪走,“呵呵,你是鬼,没有脚。” 小黑哀怨的看着他,将自己被踩成纸片的脚丫子恢复成原状。 云隙轻轻拍着鬼刹帝的肩膀,脑中思索着,顺势也将下巴放在男人的肩头,歪着脑袋道,“没~有~其~他~的~?” 小白捏着下巴,“有,杀了施阵的人,剥皮去骨,浇一滩鲜血在阵法上,也应该可以消除。但问题是,施阵的人很难找到,施阵的阵地也是难寻,要看施阵人摆在何处了。” “哦~~~~”云隙听完他的话侧头瞧了瞧怀里的男人,紧闭的黑眸无神的半睁着,正茫然安静的望着他。 小黑偷偷捏了捏小白的袖子,朝他努努下巴,什么情况? 小白疑惑的摇头,不知道,不过看样子有什么大事被他们知道了啊! “上仙在这漠魂王宫做什么?”小白提醒,云隙若是再这么想下去,天都又要黑了。 云隙回神,慢慢眨了眨眼,“悲~鸣~花~要~开~了~” 他在这里等着吃花啊。 小白咳两声,用目光瞅瞅他的手,云隙顺着他的方向,瞧见自己的手腕搭在鬼刹帝的后背上,墨色锦袍趁着他的手腕更加皓白。 云隙大方回望他,“怎~么~?” 被他这么坦荡看着,白无常深感压力,又不好意思说出来,只好道,“我给您留下两只小鬼供您差遣,我与小黑先将这三十一条生魂带回鬼界复命。” “好~~~”,见二鬼的身形马上消失,云隙不紧不慢补充,“替~我~向~佛~罗~鬼~问~好~。” 小黑叫道,“若是鬼王知道您在这里,定然会——” 来找你报仇的! 说好的仇人呢,问好什么的只是客套吧! 云隙勾唇,“甚~好~。” 正好省了他邀请它了。 “你在和谁说话?”一丝低哑带着喘气的声音钻进云隙的耳朵。 云隙一愣,鬼刹帝脸色苍白,却已经不知什么时候恢复了意识,他单手捏住他的手腕,眯眼望着云隙腕上的锁子链,“谁干的?” 云隙抿起唇,抬手掩去屏障,纵然里面已过了许久,外面却仅眨眼的瞬间,被扔出去的于述哭哭啼啼爬了进来,三名暗卫也顾不得礼仪冲进纱帐内,却见皇帝靠着墨色床栏,已经醒了过来。 “陛下,陛下啊,您终于醒了。” “属下护驾不利,还请陛下责罚!” 殿内一时跪了一片,云隙卧在脚踏上一个哈欠接着一个哈欠的打,有些瞌睡,鬼刹帝拧眉疲惫的挥了挥手,“都先退下吧。” 暗卫隐入黑暗中,于述去殿外取药来。 云隙仰头注视着鬼刹帝的半张面具,撑着脸颊,看着很是自在。 鬼刹帝按了按眉心,道,“多谢云公子救了孤。” 虽然他当时印象不深,却仍旧记得那一抹映入眼帘的青衫和泛着银光的冷剑。 “但你来历不明,孤始终不能仍由你在王宫为所欲为,若你肯相告,王宫之内,云公子想要什么,孤自会重赏你,若你想在王宫谋得职位,孤也会派人安排。”鬼刹帝道。 这人太过于神秘,异于常人的举动让他迷惑,他是皇帝,这宫内数万人的性命和苍生都在他的手中,所以他必须小心翼翼,堤防外贼偷窥国家,又要拼死守着祁沅国的天下,半分容不得忽视。 但这个人让向来果断冷静的他犹豫不决,不知道该如何下手,从哪里下手才好。 云隙琢磨琢磨,抽了一段戏文说词,慢悠悠道,“我乃天降神子~~~奉天命将于人世~~~体察民情~~~审核人类领主功德~~~待他日升天之日~~~好向天君回禀~~~恩泽降于人间~~~。” 说完这一大段,云隙非常满意,自觉地冠冕堂皇,没辱青瀛总是在他面前戚戚婉婉唱的一大段戏曲,说他妖不像妖,仙不像仙。 鬼刹帝眉间沟壑更深,若有所思的盯着云隙,半晌后,皇帝似笑非笑道,“《择神传说》曾经是先皇最喜慕的一出戏,孤自幼便能倒背如流。” 你可以继续装,再装的像点,他就会信了。 云隙,“……” 哼~~~! 鬼刹帝戳破云隙的谎话,见这人傲然的别过头生气,小模小样的,十分好玩,他沉沉笑道,“恼了?” 云隙抿着唇,“嗯~~~~” 鬼刹帝捏着那一截银黑锁子链,“那你别恼。” 云隙低头也玩着手腕上锁子链的箍子,听着殿外夏虫然然,风吹柳动,梧桐沙沙作响,“好~~~~” 于述端来了御医开的方子熬成的药,两碗浓黑的药汁冒着热气,端盘上还有一小碟金丝蜜饯,上面的糖汁金黄金黄的,洇着甜蜜的花香味儿。 将两碗药分别递给皇帝和云隙,云隙满意的瞥了他一眼,有前途。 “你受伤了?”鬼刹帝见他手中的汤药。 云隙不搭理他,径自给自己的药碗里倒了蓝田蜜,认真的捏着梨木小勺慢慢搅动。 云隙不想说话的时候,谁都撬不开他的嘴,鬼刹帝问了于述这两碗汤药可有不同,于述只道一砂锅熬出来的。 鬼刹帝颔首,看着云隙将自己的蓝田蜜搅化。 正打算仰头喝下去,云隙手掌倏地一空,药碗就被拿走了,换上了另一碗苦郁汤药。 云隙,“……” “多谢云公子。”鬼刹帝满意的将空碗还给于述,靠在床栏上心情甚好的看着云隙。 自己辛~辛~苦~苦~搅拌好的晚膳就被这样换掉了,云隙愣了一愣,白皙的脸颊上慢慢涌上红晕,很想将手里的药碗扣在皇帝的脑袋上。 “你~~~~”鬼刹帝趁他张嘴顺手填进去一大粒金丝蜜饯,勾唇道,“是药三分毒,云公子若没受伤,还是不要陪孤一起用了,这碟蜜饯赠予云公子。” 云隙腮帮子鼓鼓的含着蜜饯,嘴巴被黏的一时张不开,馥郁的枣味伴随着花香充斥口腔,水润的大眼睛瞪着鬼刹帝,想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最后,于述端着小碟子,身后跟着两名侍卫,将取了锁子链的云隙送回了千罪宫,并且又派人加重了千罪宫的守卫。 云隙被‘押送’回来,刚走到殿门口,那一小碟金丝蜜饯早已经被吃的干干净净了,他可惜的望着于述,于述躬身笑呵呵,“糖吃多了牙疼,陛下吩咐不能再给了。还请云公子好好待在这里,反省什么时候肯说实话。” 他边说边掩上了千罪宫的殿门,夜幕之下,千罪宫染着橘黄烛光,阿团滚到云隙脚边,着急道,“公子,你可回来了!” 云隙将阿团抱起来。阿团小爪揪着他的衣服呜呜呜哭起来,哭了一会儿,它仰起头,用小爪沾沾云隙的唇角,幽怨道,“公子,你去偷吃都不带上阿团。” 云隙用手指点了点它的小脑袋,揣着阿团回了房间。 于述回来的时候,鬼刹帝已经起身去了德莘殿内,连夜召集禁军统领林子鞍等人觐见问话。 这一问,直到天明,日上柳稍,夏日暑气正旺。 早朝散后,林子鞍带人匆匆在宫中行走,各殿内,回廊口,全部换下了一批侍卫。 七王见着自己殿内莫名多出来的十余暗卫,在殿内大发脾气,要去寻皇帝,被身边的奴才常菁拦下了,覆在耳边低声耳语几句,七王这才不悦的挥袖,拿了出宫令,带了几个亲近侍卫离开了皇宫。 于述将七王的反应回禀给鬼刹帝,“陛下,可否派人将小王爷请回来?毕竟这几日宫内不安全,怕是那些刺客在宫外袭击了王爷,来威胁陛下。” 鬼刹帝停了笔,将奏折放好,“他去的地方叫什么名字?” 第13节 “回春坊。” “青楼?” 于述动了动嘴唇,垂着头结巴,犹豫了好半天,才道,“是小倌,不是姑娘。前些日子王爷从书阁借回来的书,奴才派人去打听了,也、也是讲些龙阳之好。” 鬼刹帝皱眉,摊开宣纸,望着窗外午后的夏末,从远处荷塘中飘了的热风布上他的额头,他单手抚上冰凉的面具,道,“挑吉日便为隐儿立妃吧,早日生下龙儿,孤也不必为他担忧了。” “这、这……”于述垂着头,眼里有些微光闪了闪,“陛下也该立后了,纵不立后,挑些可人的姑娘送进宫中做个陪寝也好啊。” “陪寝……”二字在舌尖转了转,自五岁那年起,他就再也没有和任何人同床共寝过,若说得上算是同睡的,皇帝倒突然忆起那一日病榻床边卧坐的慵懒青年,撑额陪他了一夜。 作者有话要说:  “恼了?” “嗯~~~~!” “别恼。” “好~~~~!” “真乖!” (最后两个字,以后光明正大的说给小蜗牛~~!) 第15章 找他干嘛 皇帝跳过陪寝一事,道,“抓住的刺客六人全部自尽在牢中,等明日你携孤旨意,将这六人尸体悬挂在城门前。” “陛下是想?” “城内定然还有他们的人,现在宫中尚且没有头绪,抓不住他们,倒不如吓他们一吓。”皇帝右眸一闪而过的狠戾,“让他们知晓,得罪孤的下场!” “是。” 殿内闷热,鬼刹帝下了令不准于述跟着,自己去了似锦苑内。 现在已算黄昏,阳光斜在天边拉了道长长的金棱,将惨白的冷雪香树干映的白中透绯,霞光落在光秃的枝干上,银光潋滟,很是好看。 似锦苑中的侍卫全部遣了出去,前几日刺客留下的痕迹被奴才清理了干净,斑斑血迹用黄土掩了,重新种上新的树木。 苑中偌大的水法汩汩朝天喷流,溅出点点凉爽的水沫子。 他伸手轻抚银白的树木,眸中露出几丝眷恋的神情。 若说陪寝,他倒是真想将这冷雪香挖了栽入自己的宫内,让他能无时无刻都见到,聊慰这二十多年的落寞和凄楚。 云隙原本正趴在悲鸣花旁边一株素瑾兰花瓣中心,抱着几根花蕊舒舒服服的睡着,听见动静,白玉壳中探出两只触角露出花瓣外。 一阵清风摇摆后,云隙显了身形,蹲在淡蓝色星辉草中打了个哈欠。 鬼刹帝回头,“孤就知再多的侍卫也拦不住你。云公子这般身法,倒不如留在宫中做个暗卫头领,保护皇族亲贵,可好?”他走上前拂去云隙肩头的碎花瓣,做完这些后,才发觉自己干了什么。 云隙蹲在花丛中,捏着蓝田蜜朝悲鸣花骨朵上涂抹,“保~护~你~?” 鬼刹帝一愣,“好。” 云隙,“……” 鬼刹帝四下看看,“你的小刺猬呢?” 云隙警惕的瞧着他,鬼刹帝道,“咳,那个,那小东西有灵性,孤知晓,若你看好它,不会惹是生非,孤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哦。 云隙随意应付,托着腮帮子细细给花骨朵上均匀抹上蜜汁。 鬼刹帝看了一会,忍不住道,“云公子可否帮孤一个忙?”他又补充,“待完成之后,孤自有重赏。” “哦~~~” 鬼刹帝拢了袖子与他一同蹲在一株花前,声音丝滑低沉,没有了前几日的虚弱,磁性好听,“云公子可否帮孤寻一物?” 他摘了一朵指甲盖大小的星辉草,转在手心,“是一只蜗牛。” 云隙手下动作一僵,蜗牛? 遍地都是好吧。 鬼刹帝继续道,边说边在手心比划,“大约有两枚铜钱大小,壳是白色的,边缘有淡淡黄色玉带纹,喜欢甩自己的触角……嗯。” 皇帝晃了晃脑袋,就是这样甩。 云隙在心里慢悠悠的惊讶,这皇帝,找他做什么。 还有,你才这样甩触角呢。 “云公子的小刺猬也是灵物,应该知晓如何寻它们。孤前两日养在殿中,这几日寻不到了,有劳云公子了。”皇帝语气很诚恳。 自发生刺客之后,他昏睡了两日醒来,听于述说,小蜗牛就找不到了,皇帝一直担心那小东西会不会爬在地上被踩死了,想派人去寻,但总觉得劳民伤财的找一只蜗牛,有些玩物丧志。 云隙涂好花朵,将小瓶子收进口袋中,问,“找~到~有~重~赏~?” “是。” “那~我~前~几~日~救~了~你~。” 怎么不见赏赐呢? 还抢了他的药,只分给他一小碟金丝蜜饯,没走回去都吃完了。 鬼刹帝摸摸鼻子,“那这次便赏两碟蜜饯?” 云隙慢吞吞站起来,动了动腿,有些蹲麻了,悠悠抚平衣衫上的褶皱,“三碟。” “就这么决定了!”鬼刹帝站起来,“几日帮孤找到?” 云隙淡淡瞥他一眼,没吭声,拂了袖口,勾了勾被风吹乱的青丝,离开了似锦苑,皇帝想叫住他,却一转眼就找不见云隙的踪迹了。 晚上用膳的前左丞相带了几个大臣在殿下苦苦哀求絮絮叨叨了半天,诉苦的内容就两件事。 第一件事是,民间因为挂在城墙上刺客的六具尸体而又有流言,说皇帝残暴弑杀成性。第二件是请皇帝选妃。 这两件事其实说出来也没关系,但凑到一起就有关系了,本来王宫中这一脉皇室人丁就单薄,几个前朝老臣苦口婆心的劝告皇帝,原本是打算就算皇帝不喜欢,先将后宫填满了,陛下是男人,总有解决需求的一天。 妃子还是要有的,万一生了娃呢。 结果,王宫中多嘴的奴才将闲话传出了空外,说鬼刹帝今年定然会选妃,这流言一出,城中长得好看的姑娘纷纷坐不住了,连夜携带婢女家眷出城躲避风头,唯恐被鬼刹帝看上了。 荣华富贵,功名利禄固然重要,可命才是本钱,再贪财的人望着那凄楚悬挂的尸体,也不由得心中胆寒,稍微收起了为非作胆的心思。 几个老臣的意思是示众也示了,城墙上挂着尸体总归不大得体,恳请皇帝下令收了尸体。 鬼刹帝一听这,顿时就笑了,漠魂城在外声名赫赫,不正是他这个不人不鬼的皇帝坐镇吗,这些年手上杀的人多了,还真当他怕了什子流言蜚语。 有胆闯入王宫行凶,就该有这么尸首支离的一天。 纵然残暴骇人,也要让那些躲在暗处的鼠辈还未出手便心生惧意。 “去,割了他们的四肢,将头颅继续悬挂十天,孤就是让那些人知晓,祁沅国有孤活着一天,就轮不到这些跳梁小丑自作聪明!” 几个大臣颤颤巍巍退下,于述唤了晚膳,挑亮八角漆金灯盏,垂着手,欲说还休。 “你想说什么?”鬼刹帝口气不耐。 于述连忙跪下啃了个头,“陛下,奴才,只是怕,怕……” “你怕有一日孤也沦落到这种下场是吗。”鬼刹帝指尖捏着狼毫,笔尖上一滴血红的朱墨在橘黄色烛火下好似比火还要浓烈。 于述磕着头不敢说话,鬼刹帝静静看着血红色朱墨‘吧嗒’的一声滴在宣纸上,沁开一团氤氲血色,“起来吧。”他站在窗前,抚上自己的左脸,“上苍也从来没有饶过孤,让那些人化成恶鬼日夜在王宫凄哭索命,呵,就算孤现在停手了,你大可问问上苍,它会停手吗。” 停手放他一夜安稳,停手让他能堂堂正正的见人,皇帝瞥见铜镜中的自己,那黑金面具下的脸便是上苍的惩罚。 他无能为力与天对抗,又怎不能杀掉所有想让他死的人,不过是保命而已。 就算半人半鬼,丑陋狰狞,鬼刹帝闭上眼。 也不过是……想活罢了。 他挣扎了二十二年,从东宫被烧的那一日开始,他就再也不相信天命了。 月夜落了清冷的余辉,满地银光潋滟。 鬼刹帝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的悸痛,念起似锦苑的那一株素白的冷雪香木,只留无边苦涩。 翌日。 天边才刚亮,夏末的暑气渐渐淡了。 早朝刚结束,于述就火急火燎的附耳在鬼刹帝耳旁说了几句话,还未走到德莘殿,就见殿前院中七王大发雷霆,听着似乎很是生气。 “皇兄!你要为我做主!”七王跑过来。 鬼刹帝往他脸上一瞧,原本尖瘦的下巴上紫青肿了一大块,“于述,传御医!” “回陛下,已经传了,正在赶来。” 七王羞怒的很,眼中狠戾,被身边的奴才常菁扶着同皇帝进入了书房。 于述大致将发生了什么事转告给鬼刹帝。 今日一大早七王就带了二十多名侍卫要闯千罪宫,将里面的人带到自己宫中审问,谁知气势汹汹的走进去,没半盏茶,就被云隙打了出来,在外面等候的七王刚好被扔出来的侍卫兜头砸下,一头磕在了硬邦邦的剑柄上,嘴里马上就尝出了血腥味。 七王气的手腕发颤,“皇兄,把守千罪宫的人都不听臣弟的命令!”他的人被打出来之后,他命令守卫上去帮忙,竟然没有一个动手,只说陛下的命令是让他们看守千罪宫。 这才是他真正怒的地方。 身为王爷,竟然连一群奴才都指挥不住,颜面何存,威严何在,这将来若他掌管祁沅国,是不是也只是座中傀儡,毫无实权?! 鬼刹帝令人给七王奉上凉茶,道,“权谋有术,岂非你想着这般简单,隐儿,皇帝要学会知人,之后才能善用,将有一日你终要御门听政,此回何不当做一次磨练的良机。” 七王眼里一喜,倾而哀怨又试探的说,“就算本王能收了此人,可那一日什么时候才能等到,我又不会治理国家,还是皇兄打下的祁沅的天下。” 鬼刹帝眼眸未变,淡淡道,“快了吧。” 七王连忙走到皇帝跟前,蹲在他腿旁很似懂事,“不会的,皇兄勤勉为证,唯万民敬仰,一定能长命百岁的!” 鬼刹帝笑着摇摇头,拉好他的衣襟,“去吧,看过御医后好生歇着,人无需着急,隐儿总要学会权术孤才能放下的心。” “嗯,我会学习治理国家的。”七王斟好的茶端上皇帝手边,有了鬼刹帝的保证,气总算消了大半,笑嘻嘻说道,“皇兄,我要学习,可没人教我,我在民间寻了个先生,令他进宫教我政经军法可好?” “什么人?你在何处认识的?” 七王拎着衣袖,眼睛转了转,“出去游玩时在护城河边的一间私塾中见到的,我听他讲书有趣,便站了站了听了一会儿,自觉受益良多,比那迂腐的王栋讲的好多了。” 第14节 “难得隐儿喜慕,孤允了便是,带人查清这人的底细,便可带进宫来。” 七王笑两声,“自然,那先生再好查不过了,哪像千罪宫那个,皇兄连是人是妖都不……隐儿失言,还请皇兄莫怪,我只是被那人给气的了。” 鬼刹帝神情淡然,让他下去了。 殿内一时安静,鬼刹帝的眼中露出些许无奈,道,“隐儿这模样像极了廷耀王叔,孤记得那一年,廷耀王叔也大抵这般年纪,流放在外受了苦,被召回时哭闹着对父王说要当了皇帝才能不被人欺负。” 于述揣着手,神情中满是怀念,笑道,“耀王爷那时还不知道先皇已经立了太子呢,后来知道之后就跑来问太子爷能不能让他当皇帝。” 鬼刹帝唇角的笑意渐渐淡了,“世人都知廷耀王叔疯癫神智不清,是痴儿,胆敢在太子面前说此妄言,可若不是廷耀王叔幼年时受了极大的苦,也不至于本是痴儿享现世无忧,却对皇位执着的很。” 东宫被烧的那一夜,他眼看着大火将父王母后烧死在里面,廷耀王叔在外面哭的撕心裂肺,拽着先皇哭道,你不是皇帝吗,不是能掌管生死,为什么不救他们,怎能让单儿就这么成为孤儿。 鬼刹帝垂下眼眸,没有廷耀王叔,他又如何能活到现在。 父王早逝,皇爷爷不肯原谅他,天下人对他心生恨意厌恶,而守着他护着他的,却是疯癫痴狂的廷耀,昏暗阴冷的地牢中,便是这个疯子一遍一遍说着,等他成为皇帝了,就能保护单儿了,不会让单儿住在这里,让单儿吃饱饭,不会让任何人欺负单儿。 隐儿是王叔的唯一血脉,他又怎敢、怎敢拂了王叔的遗愿。 千罪宫内,小刺猬围着云隙的脚乱转,兴冲冲道,“公子好厉害,把那个王爷都打哭了。哈哈哈,公子教我嘛,阿团也要学武功,以后保护公子和乔儿。” 小刺猬握着小爪,信誓旦旦,很有骨气。 云隙蹲下来点点它的脑门,“教~给~你~的~口~诀~背~了~吗,练~习~了~吗,若~你~修~不~成~人~形~,能~保~护~谁~?” 阿团小爪托着脸蛋,“背了背了,公子也教我习武,等我修成人形,自然就会功夫了!” 云隙想了想,眼角扫着小刺猬灰呼呼巴掌大的身体,悠悠道,“先~扎~个~马~步,我~瞧~瞧~。” “马~步~?” 云隙顿了顿,“刺~猬~步~。” 作者有话要说:  单(shan)儿 第16章 你流口水了? 哦。 阿团似懂非懂的弯曲后肢,抻平两条小爪,半蹲在一片叶子下,扬起尖尖的小脑袋问,“是这样吗?” “嗯~~~~一个~时~辰~莫~动~。” 云隙从阿团的刺上拔下来个紫葡萄,剥开皮,打算化成蜗牛慢慢品尝时,忆起了一件事。 阿团扎了个刺猬步,蹲了一会,后肢就开始颤,它艰难的说,“公子以前也练过吗,是谁教公子功夫的呢?” 云隙是妖是仙,捏个诀就能干掉一群人,但妖界仙界有约束,一般是禁止对软柿子界的凡人使用仙术妖术的。 阿团也没想到,云隙说话慢,这一身武功倒是极为漂亮,长剑,短刀,白绫,舞起来生生比凡人好看一大截,不仅好看,还很厉害。 阿团默默琢磨,以后再遇见凡人召开武林大会,他家公子兴许也能试上一试。夺得个花名,取上个好看的花魁,也如了凡人常说的四大喜事。 “嗯~~~~~师~父~教~的~” 天色渐晚,金黄的夕阳拉的极长,曦光落在梧桐树上粼粼如波。 “师父?”阿团震惊,他家公子竟然有师父?他一直以为云隙上仙独来独往,喜欢独居的。 “嗯~~~”云隙站起来,捏了个决将自己罩住,慢慢叮嘱,“~莫~动~。”言罢,化成一缕摸不着的清风消失在太阳的余辉中,没有听见阿团最后喊得什么。 眼见公子又消失了,阿团后肢直打颤,哭唧唧望着天边,“公子呐,阿团扎不好刺猬步,不学了可好?”它在心里默默决定,公子没说话就是默认了。 正当小刺猬挪着酸麻的后肢时,一缕清风送进它小小的耳朵中,很轻柔,却坚定严肃,“不~可~~” 阿团嗷一声哭出来,只好把迈出去的腿收了回来,继续扎它的刺猬步。 这头,鬼刹帝正在批阅奏折,于述揣着冰瓷琉璃盏喜气洋洋的跑了过来,气喘吁吁的推开殿门。 “陛、陛下,您瞧。”献宝般揭开琉璃盏。 从瓷壁边缘探出两根细嫩的触角,小蜗牛用腹足沿着瓷壁爬上盏棱,歪着脑袋瞧着皇帝。 “陛下,可找着了。这几日奴才一直吩咐丫头们长点眼寻寻这小东西,谁知就刚才,奴才一掀盖子,可就看着了。” 鬼刹帝勾起唇间,没想到云隙竟然真能将他的小蜗牛寻到,他伸了手指贴着瓷壁,小蜗牛抖着触角想了想,便湿漉漉的爬了上去。 这人的手粗,指尖上有厚茧,虎口处因为常年握剑而磨得肌理坚硬,云隙带着一条歪歪扭扭的湿线爬上他的手背,晃着触角要吃的。 皇帝瞥了眼于述,于述道,“你这小玩意儿,陛下为了你,连三春水都给你留着,幸得找着了,否则可要辜负陛下的一番好意。” “莫要贫了,去取泡好的菩叶青来。” 于述躬身答应退下。 鬼刹帝将云隙举在眼前,自言自语道,“他在哪里找到你的?” 小蜗牛甩着触角,很傲娇。 鬼刹帝用毛笔沾了沾水,用柔软的笔尖轻擦过小蜗牛的身体,从透白的小螺壳,擦到软绵绵湿哒哒的小身子,将云隙无意间染上的泥土擦洗掉。 那软软的笔尖蹭着云隙的嫩肉,惹得他颤着触角张着小嘴痒痒的无声直笑,笑的湿哒哒的粘液流了鬼刹帝一手,啊~好~痒~啊~~~ “总要干干净净的好。”鬼刹帝摊开手,端详着满手的透明液体,淡淡的花香味飘入鼻息,他一愣,“你……口水,还是……” 小蜗牛害羞的将两根触角抵在一起,遮住自己的眼睛。 于述端着小平碟进来,鬼刹帝将云隙放入菩叶青的碟子里,自己连忙寻了丝帕擦手。 “陛下这是?” “咳。无碍,去端些水来。” 云隙趴在菩叶青上努力的啃着叶片儿,触角一抖,就看见鬼刹帝无奈的清洗着手中的粘液,和于述低声交谈,询问要不要寻个有经验的奴才来养蜗牛。 “……” 云隙皱皱眉。 虽然现在他没有眉,但是心里皱了一皱。 哼~~~~! 青瀛也是有错的,并不是所有人妖仙都会喜欢蜗牛原液。 比如这个人。 阿团在千罪宫中蹲了近半个时辰,最后被方乔儿给捧在手心揣回屋了,趴在自己的小篮子卧里直喘气。 方乔儿给它搓搓酸麻的小爪,阿团累的缩成一团闭上眼沉沉睡着了。 她用小帕子覆上阿团的身子,落寞的看着空荡荡的床铺,不知道云公子又去了何处,他总是不在这里,却总是会在他们遇到危险时及时赶到。 方乔儿是真的很感激云隙,却奈何云隙对她总是略显得淡漠了。 她叹口气,将屋门轻轻掩上。 阿团睡到一半被被饿醒了,迷迷糊糊揉揉眼睛,钻了出去,顺着千罪宫的通水小道,在静谧夜色掩盖下拐了出去寻吃的。 王宫的月夜很美,但却偶尔能感受到邪气的阴风直刮身子,所以除了侍卫之外,一旦入夜,很少人会再出入殿外。 阿团左拐右拐的溜达进上膳宫,扒开一只被潮湿黑土虚埋的小洞,钻了进去,爬上半人高的火灶台上,轻车熟路从浅黄色蒸屉中取出两只三鲜大包子扎在背上,然后驮着包子正打算离开时,忽然隐隐听到了瑟瑟萧声。 曲调大抵选的哀婉,阿团虽听不懂,但也觉得委婉动人,淡淡入耳。它小心的护着背上的包子,顺着月色下的旋律走去。 萧声是时隐时现,阿团听得入迷,一时不着,噗通一声小爪踩空了,在阁廊的转角掉下台阶,撞撞跌跌滚进了殿前院中的假山池中。 呜呜。阿团浑身被磕到发疼,艰难的爬起来,却发现自己的小腿爪上被磕的流了血,一根荆棘扎进小腿肉中,疼的它趴在地上站也站不起来。 被都是刺的东西扎到,是一件很丢人的事。 阿团还没来得及伤心欲绝找公子,整个身子就被抱进来温热的手掌中。 月夜洒下的银光在那人的眸中散发着淡淡柔光。 “受伤了?” 阿团呆呆的点头。 那人稍微惊讶,“你能听得懂我说话。” 阿团眼睛瞪大。 那人将碧绿的玉萧放在院中石桌上,把小刺猬也放上去,撕掉袖中内里的软布衬子,小心翼翼的将阿团受伤的小腿抱了起来。 “你是饿了?”那人看着地上脏兮兮的包子。 阿团点点头。 “呵,真可爱。”他从腰间摸出个绣花的小包袱,里面是一层油纸包,再打开,一股浓郁的栗子香味儿弥漫出来。 阿团撅着鼻子使劲嗅了嗅,含着小爪迟疑的望着这人。 “吃吧。” 枣甜的栗子糕软绵,入口即化,很好吃,阿团抱着大大的栗子糕,坐在石桌上,沐着清风朗月,竖着小耳朵听他的恩人吹着悦耳的曲调,远处雾色渐淡。 “我该回去了。”那人站起来,望见天边隐隐发白的深蓝,笑着道,“聪明的小东西,明日若你还想吃栗子糕,入夜就来这里寻我。”那人说罢又突自一笑,“不知道你能听懂不能。” 阿团眨着眼睛,抓住他的衣裳,想让他告诉自己他的名字,要报恩的。 “怎么,舍不得?栗子糕都给你,你可以带给你的同伴。我走了。”说罢,那人拾起碧绿的玉萧消失在了西宫的方向。 阿团撑着受伤的小腿站着张望了会儿,又失落的坐卧下来,摸着自己小腿上柔软的布料,一颗刺猬心扑通扑通乱跳许久。 第17章 蜗艰不拆 黎明将曦,紫裕殿内云隙撩开黑色帐幔走了出来,手指间缠着一丝一缕浓黑的雾气。 将黑雾装入一只蛇皮囊袋中,云隙望着眼前逐渐由模糊化成清晰的鬼影,“这~是~他~身~上~取~出~的~,能~找~到~吗~?” 这两小鬼是白无常离开时留下的鬼役,云隙要找三鬼煞魂阵免不了和怨鬼冤鬼打交道,他是妖,中间沟通不顺,为了协助他,小白很贴心的赶出两鬼方便他驱使,云隙为了好记,分别起名鬼大鬼二。 鬼大闷声不吭的接住颤动的囊袋,朝云隙恭敬的行了礼,鬼二哭天抹泪,揉着自己的眼珠子,道,“明明是给我们俩的,你凭什么一个鬼接住!” 鬼大默默看了眼云隙,鬼二立刻扑地抱住云隙的大腿,但它没有实体,只是一团虚虚从云隙的腿中穿了过来,信誓旦旦喊口号,“云隙上仙交待的事我们必定完成,云隙上仙说的话我们坚决维护,云隙上仙要抓的鬼我们坚决要抓!” 云隙,“……” 第15节 然后呢? 鬼二撇着嘴,嘿嘿两声,猥琐的笑起来,“上仙可不可以给二二一滴蜗牛原液?就一滴,绝不多要!” 云隙皱眉,“二二?” 鬼二大姑娘似的揉搓自己的断手,“这是人家自己起的昵称啦~~~” 鬼大毛骨悚然的朝远处踏了一步,表示他们非常不熟。 云隙从身上摸出两瓶小青瓶,分别送了出去,认真道“尔等~~不可~~直接~~使用~~” 鬼是没有实体的,使用方法不当会出事的。 虽说都是小青瓶,但妖与妖不同,仙与仙不同,症状不同,自然这美容大法也各有异同。 鬼二不敢相信云隙竟然给了他一瓶,激动的要挤出两滴鬼泪,“知晓知晓,滴入鬼泽中修炼能让精魂更加纯净,早日入了轮回,转世再为人。多谢上仙,多谢,我们这便去帮上仙寻找究竟是哪三鬼扰了上仙的清净!” 鬼大朝云隙颔首,握紧手中的小青瓶随即消失在了皇帝的寝宫中。 待二鬼离开,空荡阴森的殿内更加宁静,他扭头端详床榻上的鬼刹帝,忍着伸手取下他面具的冲动,幽幽的叹了口气。 唉。 蜗生艰难,蜗艰不拆。 什么时候他才能了却这里的事,安安稳稳的追逐花期,吃自己的花朵呢。 “你怎么进来的?”床上的人突然醒了,鬼刹帝按了按额角,披着衣袍站起来,走到还没反应过来的云隙身前。 皇帝抬眼瞥了瞥殿中隐藏的暗卫,云隙慢慢道,“打~晕~了~。” “你打晕孤的暗卫,是想自己来保护孤?”天边还没亮,时辰还早,皇帝透过曦蓝的夜色望着云隙,“来要你的赏赐?” 云隙摇头,在黑暗中和他对望。 皇帝没点烛,寝宫若是亮了,于述也该进来了。 “这殿内有许多机关,入夜则开,你受伤了吗?”皇帝道。 云隙低头看了看自己,“没~~~” 皇帝笑了笑,这殿内布置的暗器是江湖机关传人万求道人亲手制成,人说万求道人的机关精绝巧妙,无人能敌得了千巧回环,现在看来也不过夸词了。 他的面前就有一人,能轻易的避开万求道人的机关,还能连带着打晕他的暗卫,而不发出任何声响。 “若你想杀了孤,孤怕是根本拦不住。”他捏了夜明珠在手心把玩,借着温润的玉光瞧着云隙。 云隙嗯了声,看着他的珠子,没吭声。 皇帝细看他的眉眼,靠着床栏,与云隙一同听着窗外潇潇风声,这便开始要入秋了。 “云公子。”皇帝突然唤道。 云隙莫名抬头,干嘛。 “你能听到哭声吗。” 盘旋在王宫上空日夜凄厉的哭喊声除了他,也有其他人能听到的吗。 云隙犹豫的点点头。 皇帝道,“那为何要来漠魂城?”听着哭嚎不够难受吗,他听了二十二年,都没习惯这凄厉的鬼哭声。 他见云隙捏着自己细白的手指,也很想凑过去摸上一摸,白白嫩嫩的手指,指尖圆润,看起来很好摸的样子。 “想来。”需要理由吗。 云隙见他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的手指,哼一声,将手指缩进袖子里。鬼刹帝摸摸鼻子,这一个‘想’字真真绝妙,任由你能说会道,也反驳不了这个字。 正当他欲接着说话,殿外隐约看摸着来了一条长长的火龙,禁军统领林子鞍跪在殿前,手底下压着个满脸是血的人。 皇帝看一眼云隙,下意识没传人进来,只隔着殿门问是何人。 林子鞍道,刺杀的主谋抓住了,是前太傅王栋家府的家丁,因为王栋提前解散家府,放了下人,才得以活一命,听闻皇帝诛了太傅九族,怨怒要为王栋报仇,到江湖上请了个新的杀手组织,名曰,炤日,在几日前买通宫中的婢女里应外合,杀入宫中。 云隙抿着嘴巴,谁信谁是傻蛋子。 其一,江湖上的人再张狂,也不敢进宫刺杀皇帝,其二,那天幕上明显的阵法将皇帝圈在里面,尸体死而不僵,他就不信皇帝没发现。其三,皇帝在夜里会受魑魅魍魉啃噬之痛,而且刺杀正好选在皇帝独身在似锦苑中,实在不像几天就能谋划出来这一阴谋。 如果不是云隙出手相救,按照黑白无常的说法,皇帝必定会死,就几天的策划,能如此精细,这种家丁报仇的说法连蜗牛都不会信的。 顶多也就是骗骗刺猬。 鬼刹帝看出云隙云隙眼中毫不掩饰的嫌弃,笑道,“你以为孤会相信这种说法?” 云隙呼口气,幸好不是傻蛋子。 鬼刹帝无语,还真是这么想的啊。 “林爱卿,将人押入天牢,严加看管,人要是死了,你就以死谢罪!”皇帝隔着门窗道,“派‘虎贲’去打听‘炤日’的主子是谁,敢进宫行刺,想必已经做好了赴死的打算。” 林子鞍接旨,望望于述,于述揣着手,不知道陛下在寝宫里面做什么,只是刚刚派人送进去了洗漱用具和几碟零嘴。 云隙瞧着背对着他洗漱的皇帝,吃着金丝蜜饯,若皇帝能查出来幕后主使,从一方面来说,也许能顺带牵出来给他下三鬼噬魂阵的人,这样来的话,人要是能找到,他也可以省了很多心思。 哎~~~~!云隙温润的眼睛一闪,这样的话,他就能快速解决掉这件事,过上没有负担的时日了。 他这么想,鬼刹帝却丝毫不知,上朝前又令于述送进来一些吃的摆桌子上,撤去寝宫的奴才,这才安心离开。 临走前望着云隙慢悠悠优雅的吃着金丝蜜饯,朝他眨巴眼睛,皇帝心里一怔,像羽毛扫过水面,痒痒的,微微泛着涟漪。 若非这人是男子,倒真让皇帝有几分金屋藏娇的错觉。 云隙捡着花木做的点心吃,他不太能吃人类吃的谷类,更别说像小刺猬啃糖醋鱼头那般舒爽了。 云隙打包了吃的,捏了个决,回到千罪宫,这才发现小刺猬竟然害了相思,日夜捧着团布头坐在宫墙头上张望。 将吃的交给方乔儿,云隙化成蜗牛趴在小刺猬的酸果果上,颤着触角使劲伸了个懒腰,还是自己的窝最舒服。 阿团灰呼呼的脸颊泛红,“公子,我要努力修炼成人,和公子一样。”这样它就能让他的恩人听得懂它说话了。 早朝下了,鬼刹帝脚步加快朝寝宫赶,于述在后面跟着,琢磨,陛下这是怎么了,怎的一整天都不太正常。 还未走到紫裕宫,有奴才便来传唤,说七王带着从外面寻来的教书先生来请安了。 远处的紫裕宫在薄雾中含着青烟,飞檐雕栋,碧瓦琉璃,他看了几眼,只好转身去了德莘殿。 于述跟在屁股后面也伸长脖子往那边瞅,到底是怎么了呢,瞅着也没啥啊,天还是那天,景还是那景。 早膳被移驾放在德莘殿内,皇帝手拢在袖中,手指一动,摸到了一枚光滑冰凉的物什。 趁没人注意,他撩开袖子,从上好绸布上慢悠悠爬上他的手背,小蜗牛朝鬼刹帝伸了触角,打个招呼。 鬼刹帝好笑,这小东西神出鬼没,什么时候爬他身上了。 他想着,一愣,说到‘神出鬼没’这四个字,用的最好的,怕是千罪宫重兵看守的那翩翩公子才对,肆意的很,好似天底下再也没有能拦住他的地方。 云隙颤着触角,嗅到了几丝不大寻常。 皇帝拢了袖口,在袖中将小蜗牛含在手心,莫让绸缎刮伤了小东西,只身坐在殿前的锦墨木雕成的龙椅上接受七王的请安。 “皇兄,这人便是本王说的那先生,日后便让他留在宫中教我识经认道,可好?” 七王说的人一身儒雅长袍,身量修长,长发整齐的高束,模样普通,不算英俊,但一眼望见倒真是个斯文读书人。 “草民余卓参加陛下。” “余卓,七王的课业孤这便交由你,三个月后,孤会对他考核,你若想当朝为官,七王爷的考核成绩便是你的功绩,你可愿意?” 皇帝手指轻轻动了动,发觉小蜗牛爬上他的指尖,留下湿哒哒的痕迹,然后一路顺着他的手背朝左手臂上温吞爬摸。 余卓磕头,“草民谢主隆恩。”他的目光有意无意落在皇帝的手臂上,墨色锦绣龙纹的袍子彰显着男人的尊贵,他朝皇帝微微躬身,唇角含着一丝微笑。 云隙触角一凝,隔着丝滑的布料捏出了个决,七王与皇帝正相坐用膳,余卓的双膝一痛,竟有千斤之重将他往地上拽拉。 他面上波澜无惊,修长的手在膝盖处微微一扫,一丝锐气拂着皇帝的袍子滑了过去,云隙趴在皇帝的左手臂上,毫不在意余卓的攻击,懒洋洋的甩了触角,只听外面噗通一声。 七王吓了一跳,扭过头,见余卓单膝跪在地上,“先生这是怎么了?” 余卓额上冷汗,忍痛道,“草民受皇命隆恩,感恩戴德,突自忆起当年先父对草民的教诲,一时之间悲从心来,惊扰了陛下与殿下,还请赎罪。” 七王笑道,“皇兄,余先生看来还是个孝子,臣弟一定会认真学教,不会辜负皇兄的栽培,早日能为皇兄分担。” 鬼刹帝颔首,不着意按上自己的左臂。小蜗牛顺着他的手臂,带着黏糊糊的水痕一路朝上爬去,越爬越起劲,冰冰凉凉,快到了脖颈边了。 这小东西,真是…… 第18章 不要同类! 云隙探着触角,若不是他在鬼刹帝身上下了追踪,还未料到宫中又进来了个不知是妖是人的东西,只能发觉他知晓自己的存在,是敌是友暂时还分不清。 虽说分不清,但跟着那淫邪少年的人定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云隙毫不吝啬的给余卓一个威胁,让他清楚自己的本分,王宫可以进,追名逐利云隙也不管,但若是敢坏了他的事,管他是什么东西,一刀利落。 云隙这辈子第一最厌有人拦了自己吃花的路,第二最怒企图对自己不非心思的人妖仙。 上一个调戏他的蛇妖,信誓旦旦的要将他剥光扔进万蛇坑中任由淫蛇爬遍玩弄至死,这一系蛇隶属红蛇之下的一小族,名曰红绝,为了帮他完成心愿,云隙抽了修为助他修成人形,然后敲碎他的原形精魂,使他再也化不成蛇形,喂了些许不可说的药,丢进淫蛇坑中,蹲在坑边眼睁睁看着他后穴被拇指粗细的小蛇争相恐后的爬进去撕咬抽弄,场景惨恶至极。 后来红蛇老祖气势汹汹寻到他,让他给个交代,云隙手一挥,从灵幡袋中勾出一百零二只魂,皆是少男少女,数隔百年,尽数死在红绝蛇的淫欲折磨之下。 云隙道,“寻~仇~可~以~,老~祖~若~先~用~修~为~渡~了~这~一~百~零~二~只~游~魂~,云~隙~任~你~处~置!” 妖界与鬼界向来不通,若想渡了一人的精魂,则需消耗近五六十年的纯净修为,这红蛇老祖,统共不知有四五百年的修为没有,一听这话,气焰立刻消了大半,支支吾吾。 云隙淡淡瞥他,“蛇性本淫~~,但若伤及无辜~~,扰了天地轮回宿命~~,老祖区区红蛇之长~~,可否替数万万蛇担了此罪名~~?” 红蛇老祖大骇,连忙伏身直呼不敢,自此回去必定严加管教族群,不敢肆意让其妄为。 云隙漠然转身,消失在蓝紫色往生花海中,红蛇老祖擦了擦额前的汗珠子,赶紧离开了。 红蛇老祖走后,一抹空灵莺鸟啼叫伴随着浅风荡荡飘来,青瀛腾云驾雾落在花瀑之下,指着大花盘子上的玉白剔透的蜗牛道,“你这妖,还挺洁身自好。” 小蜗牛傲娇的扬起脑袋。 青瀛叹气,“你长得这般好看,身子比水还滑溜,纵然被什么腌臜起了心思,也有些许你的过错。” 云隙,“……” 去~你~丫~的~是~非~观~! 青瀛嘿嘿笑两声,收回摸上云隙背壳的爪子,转而揉了揉鼻子。 云隙躲在鬼刹帝的衣袖下,嗅着男人略带侵略的雄性气息,伸长触角看清楚了腹足下的肌肤。 第16节 如他所料的一般,从覆了面具的左脸向下,延至肩膀,左臂,胸口,皆有被幽蓝冥火灼烧的痕迹,狰狞的伤疤上布满黑色诡异的形状,这是由于冤魂釜附在人的身上,千年万年厉鬼长久侵蚀身体而造成鬼气侵身。 即便他爬了这么久,狰狞的伤疤都没有任何改变,依旧狰狞骇人,依旧黑纹盘绕。 蜗牛原液终会成为谁的无用之露,而这个谁,就在他腹足下。 云隙落寞的弯下触角,他从来没做过让自己后悔的事,除了眼下的这个人。虽说人有宿命因格,但若非当年自己的阴差阳错,也不至于让一任君主从此只能覆着面具无法见人,夜夜遭怨鬼冤鬼啃噬心肺,受厉鬼嚎啕折磨之苦。 袖子下的小蜗牛突然没了动静,鬼刹帝借身体不适离开了德莘殿,回到了紫裕宫内,一上午都没人进来的寝宫静悄悄的,四下皆染着漆黑墨色,肃冷悄静,桌上的小碟子全都空了,殿中也空了,那人大概也走了吧。 皇帝说不出心思是何,只是让于述退下,解开自己的衣袍,取出滑溜溜无精打采的小蜗牛,无意间瞥见自己左臂上的黑色伤疤,眼中一闪而过的厌恶。 “不舒服?”小蜗牛少有的没活力,耷拉着触角,怏怏在白玉冷笔上趴着。 鬼刹帝觉得自己魔怔了,大庭广众之下身上爬个小蜗牛就算了,还这般在意,自己如此紧张,若说被狐狸精蛊了心,惑了眼,还能说得通,但就这一只蜗牛,既不会说话,除了白了点,也没有什么地方能让人魔怔至斯。 他这一想,反省起自己可否有玩蜗牛丧志之嫌。 但怎么想都觉得应该不算的。 唤人送来泡好的菩叶青喂小蜗牛吃,正处于纠结郁闷中的云隙郁郁嗅了嗅叶子,没胃口。 于述揣着手道,“可是寂寞了?奴才去苑中为它寻些同类,兴许就好了。” “快去。” 鬼刹帝将云隙放入琉璃蛊中,菩叶青盛成小碟随时准备着,他翻开奏折批阅,边等候于述携带其他小蜗牛回来。 云隙琢磨了一晌午,眼见夕阳在天边金光万丈,橘红烧透了半边天,才闷闷的从神思天外游走回来。 一回神,就发觉自己背上竟然爬上了两只指甲盖大小的蜗牛,两只小蜗牛黑褐色的螺纹壳,黏糊糊的爬在他的身上。 啊~啊~啊~! 鬼刹帝见玉白蜗牛缠着触角在蛊中爬动,精神比着先前是好些了,于述笑呵呵道,“灵物估摸着也喜欢有同伴戏耍,陛下莫要担心。” 云隙恼的跑来跑去,想把身上的蜗牛转飞下去,他自出生以来就是独活,并不~大~喜~欢~同~类~啊!!! 总是跟他抢吃的,有什么好啊~~!!! 还不会说话~~!!! 傻了吧唧的只会趴在他身上试图吸取他的修为~~!! 云隙转着触角瞪那两只丑丑的小蜗牛,想传达出自己不喜欢它们,赶快下去的意思,但那两只小蜗牛灵智未开显然听不懂,云隙正想办法时,其中一只竟然顺着他的背壳试图爬上他身子最隐秘的地方,散发出交合的气味—— 啊~啊~啊~~~!!! 就在云隙忍不住要捏个诀当众变出人形时,鬼刹帝突然捏起玉白小壳,将云隙身上的蜗牛都扫了去,捏着丝柔帕子给他擦洗透白的螺壳。 于述唉了一声,“陛下,这是?” 这灵物不正欢实的跑来跑去,看着欢喜的很。 鬼刹帝拧眉,“将这些都放了。” 云隙小蜗牛委屈的拉耸着触角趴在皇帝的手上,吓得软软的身子偶有抽搐,他就说他不喜欢这些同类了啊! 云隙身上散发着强大的气味,总是很容易招来其他类傻乎乎的蜗牛依靠本能试图与他交合,但他并不想啊,完全不想啊! 所以每到蜗牛发情时节,他更习惯化成凡人的模样蹲在花丛中等候花期,即便这样,青衫上还会落上几只不懂事的蜗牛寻摸着如何交合之道。 虽说繁衍是人、生灵的本能,但对于云隙而言,妖的贪欲,人的短暂,仙的冷清,都非云隙所期,倒不如独善其身,各自逍遥来的自在,更别说和这种没有思虑,全凭本性的同类做上什么繁衍之事,扰的头疼的好! 这一点,云隙看的很清楚,也想的很明白。 “太丑。”皇帝道,他的小蜗牛白白嫩嫩,干干净净,身上爬了苑中泥土中挖来的东西,黏在人家玉白的小螺壳上总觉得刺眼的很,而且现在看来,小蜗牛根本不是欢喜,而是受了惊吓。 于述动了动嘴唇,心说这有什么丑不丑的,小灵物又不是人,即便再有灵性,也不该认出来人所界定的美丑吧。 不过既然皇帝陛下都说了不要,他自然不该反驳,只将疑惑放在心里,让侍卫将殿外那一盆满满的蜗牛再放回去。 其实于述是想说,兴许这两只野蜗牛与陛下的不合,说不定放在那上百只蜗牛盆中,估摸也能找到这小灵物看上眼的两三只。 不过幸好他没说出来,否则云隙定然要狠狠怒~上~一~怒~,再也不回到这里,也说不定的。 夜色又落了银辉,临近夏末初秋的季节,白日里还会燥热,到了夜晚便凉爽的厉害。 余卓站起来,“恭送王爷。” 七王带着奴才走了几步,继而又转过身,让下人都退下,悄声道,“你确定你的方法有用?” “自然,王爷尚且放心。” 七王低头不耐的抚着衣角下摆,喉头动了动,“本王始终不相信你家主子的话,皇兄一直都说过会将皇位传给本王,他对本王向来很好。” 余卓勾唇,“王爷不相信主人的话,也不相信黄溟书上所写吗?黄溟镜算的是神仙的宿命,而黄溟书写的可尽是凡人的定数。” 七王皱眉,“若这定数早已出现在黄溟书中,本王就算再争又有什么用?” “虽说命由天定,但总归我命由我不由天,王爷,黄溟书上写的只有七分定数,剩下的三分,全靠凡人的一念之间。”余卓翻开古书,淡漠道,“王爷若甘心做个闲散王爷,余卓这便出宫,绝不再干涉此事。” 七王紧紧闭着嘴,余卓道,“他放任王爷游手好闲,往严重了说,就是不学无术,王爷,试问,若鬼刹帝有心将皇位交由王爷,又怎么会对您如此宽松倦怠呢。” 七王一愣,喃喃,“皇兄他……他……” 余卓推开房门,做出一个邀请的手势,意味深长道,“王爷,您的一念之间和鬼刹帝的一念之间,都是冥冥注定的。还请王爷三思行事。” “本王会考虑,多谢先生指教。”他挥袖欲走,又突然转过身来,“本王有件事想让先生帮我,越快完成,本王才有心学习。” 余卓淡淡的注视着他,“王爷说的是千罪宫?” 七王大喜,“先生果然神机妙算,本王要千罪宫的人,先生想办法让本王得到他们。” 余卓舌尖绕着着三个字,膝盖的钝痛又浮了上来,想起今日在殿堂中被羞辱之事,眼里暗了几分,他颔首,“食君之禄,分君之忧,王爷可放心。” 七王满意的点头,“他二人本王都要!” “草民遵命。” 阿团坐在殿前小台阶上,抱着一团布头在晚风阵阵的的夏夜望眼欲穿。 唉。它叹气,抓了抓后背,栗子糕早就被他吃完了,可它的恩人什么时候才会出现呢。 阿团摸着自己已经痊愈了的小腿,苦苦想,如果它要是再受伤一次,那位恩人会不会又出现呢。 阿团转个身缩成一团抱着自己的尾巴,心里默念起公子教给它的口诀修炼,希望能早日修成人形才好。 正当阿团迷迷糊糊快睡着时,薄雾朦胧的夜色中随着风声飘散出一曲若隐若现的小调,旋律温柔清淡,像一池静谧的湖水,在漆黑夜晚起舞盘旋。 月光落在王宫嶙峋假山中,影影绰绰,银辉阑珊。它猛地竖起小耳听了听,黑豆小眼露出惊喜,撒丫子迈着小爪朝萧声的地方奔去。 穿过朱红回廊,茂盛花木丛,凉亭池水,来到高大嶙峋假山边,湖心波光粼粼,落了一片银辉。 阿团咬着手指,害羞的望着背对着他奏萧的人,它小心蹲在旁边听着,一直到婉转的萧声落下,那人扭头,被脚下的小东西踉跄一绊,扶住了山石。 “唉,又是你,我好心喂你,你怎么在我身后要绊倒我呢。”那人佯怒道。 第19章 蜗牛皮嫩 阿团连忙叽叽解释,它不是故意的,它只是听得入迷了,才不小心在他身后差点绊倒他的。 那人笑着抱起阿团,用手指蹭掉小刺猬身上的泥土,道,“下次可别这样了,绊倒了人没关系,要是不小心踩到你了,你这小命就没了。” 阿团羞涩的握住他的手指,湿润的小黑豆眼瞧着他,一颗刺猬心扑通扑通直跳,那人从身上取出一包栗子糕摊开放在假山凹处上,捏起一块塞进阿团爪爪里,“吃吧,王宫里可没这么容易生活,怎么跑进来了。” 阿团抱着栗子糕,小口小口啃,突然想起来什么,从身后摸出一颗小青果递了过去,这是它在王宫花园中专门寻的,挑挑拣拣,找出来了最好的一颗。 那人笑起来,用手指指腹点点阿团的小脑袋,笑着将小青果握在手心。 皇帝寝宫内,云隙慢悠悠飘了进去,如鬼魅般轻盈抬手,躲在暗处的暗卫连忙道,“别,别打了,主子吩咐了,您要去就去!” 云隙惊讶,三个暗卫都凑了过来,其中一人捏着自己的后颈,苦哈哈,“云公子,您武功高强,我们比不上,但也别总是给我们打昏,你瞧老三的脖子,上次晕了一天,疼到现在,落枕了啊。” 云隙略显得意的放下手掌,他刚落下,四条绳索从他的四面带着凌厉的风声席卷而来,云隙青衫一收,在半空中绽开青莲似的花蓬,修长的手抓住两边的绳索,凌空一翻,柔韧的腰肢带起阵阵白浪,脚尖踩在另外两根绳索上,还未回神,一把银光冷剑朝他刺来。 云隙眼睛一暗,双臂用力狠狠一扯,紧抓绳索的暗卫被狼狈朝前面一带,他瞬间腾空,在半空中如飞鸟轻盈,脚下一勾一翻,顷刻之间将四条绳索捆在一起,他从后面稍稍一推,绳索四头的暗卫噗通一声朝那只冷剑撞去。 他冷眼看着他们,只等白刃红出,却不料,有人从他的身后探出双手掐在他的腰间,云隙手掌成刀正打算反手劈去,腰间的手却化箍为挠,在他腰窝轻轻一扫,云隙顿时没憋住,笑了出来。 躲过冷剑的暗卫还打算攻向云隙,皇帝翻身替他挡下攻击,“停——”字音含在喉中,就见面前的人笑颜如花,眼如秋波。 “啊~好~痒~~~”云隙躲开鬼刹帝的手,走到殿中坐下,跟在皇帝身后的六名暗卫也走了出来。 皇帝笑道,“原来你怕痒。” 云隙瞪他,别总挠他啊,不知道蜗牛皮嫩,满身都是痒痒肉啊! 六名暗卫同时单膝跪了下来,云隙不明所意,皇帝道,“这几人自幼便接受严酷的训练,武功在江湖上也能排上名号,前几日你总在暗处打昏他们,可是让孤的禁军侍卫受了苦头,这几日排了四方杀阵要将你拿下,重阵威名,却不料全军覆灭,现在大抵正安懊恼着呢。” 其一道,“云公子不仅招数奇特,还……大力无穷。” 原本那阵是没问题的,定能将云隙困在里面,哪知看着云隙稍稍一拽,却如千斤顶万金石,让他们怎么都无法动弄,自己拽着的那一头倒成了累赘束缚,粗人的手掌还给磨掉了一层皮。 皇帝挥手让他们退下,挑亮烛灯,于述带人着一排侍女送进来了各种膳食,每一道都是精心特制,名贵的很。 “今夜多有冒犯,这顿饭便当是为云公子赔罪。” 云隙环顾了金玉满堂的一袭菜,摇了摇头,“不~吃~” 皇帝一愣,走上前道,“云公子恼孤了?” 云隙挑眉,有一点点吧,但是满桌子的飞禽走兽,他是吃不下的,谁见过蜗牛开荤呐。 殿中的气氛有些些尴尬,皇帝出声让于述带人全部退下,坐在八角大桌旁,“不吃便不吃吧,那云公子今夜又夜探孤的寝宫,是所谓何事?” 云隙慢慢眨眨眼,“有~人~要~杀~你~” 皇帝眼眸一闪,凑近云隙,笑道,“那云公子是来保护孤的?” 唔,云隙迟疑,“算~吧~” 皇帝笑起来,斟上两杯茶,一杯递给云隙,“那孤便先谢过云公子了。” 云隙不客气的点点头,翻出随身带的梨木小勺,玉白的手持着冰瓷小盏,悠悠的搅了搅,连带着茶叶一同吃了下去,虽不是菩叶青,但也算茶中上品。 皇帝,“……” “云公子也喜欢吃茶叶?” 云隙温吞咽了下去,“不~可~以~?” 皇帝又为云隙添上一杯,“可以,不过这茶叶叶子不算上好,云公子可记得前些日子帮孤寻的小蜗牛,那小东西可比云公子挑嘴的多了。” 第17节 可难伺候了。 云隙,“……” 你~丫~的~才~挑~食~! 正值夜色深沉,深夜过半,皇帝却觉得丝毫没有睡意,即便耳旁听着隐隐呼啸的鬼嚎,可望着面前这个人,心情不知怎的,便好上加好。 他取了琉璃蛊想让云隙见一见小蜗牛,却发现小东西不知道又跑到哪里了,只有在饿的时候才乖乖待在琉璃蛊中伸触角。 皇帝心中一动,“云公子可能听懂灵物说话?” 云隙高深莫测的望着鬼刹帝,心里盘旋几圈,最后摇了摇头。 “是孤夸意了,孤见云公子身旁的小刺猬有些灵性,原本以为云公子也是——”山中妖物之类的,现在看来,清修道人,收妖捉鬼这类人更像这个人应有的身份。 于述持着端盘敲门,开门的却是皇帝,接下了他手中的东西,于述连忙躬身请罪,恳请皇帝让他进入服侍,但被果断的拒绝了。 皇帝对自己的行为也有些震惊,望着殿中的人却觉得本就应该如此,他心里摇头,自己约莫着真的是中了什么蛊惑了吧。 盘中放着一碗温热的金丝枣,红玛瑙的枣身浇了刚熬好的金丝蜜,又放了些枸杞小酸果,外加一杯三春水沏好的菩叶青。 “这些还吃吗?”他还记得云隙是吃金丝枣的。 云隙很满意,“嗯~~~~!” 皇帝这才勾唇望着他优雅安静的吃着金丝枣,道,“一个月后是先皇的忌日,孤会去文白山住上几日,云公子可要去?” 云隙含着金丝枣静默。 皇帝递上丝帕和茶水,“皇爷爷生前便喜慕修道问仙之人,所以孤想让云公子同随,见一见皇爷爷,他地下有知也能没有遗憾了。云公子——” 他为云隙斟上茶,倾身过去撩了下云隙的青丝,让其柔顺的捶搭在肩后,避开掉进装满甜腻金丝枣碗中。 云隙正听他说话,结果突然没了下半句,只好慢腾腾抬起头,只见跳动的烛光映着男人冰凉的面具,窜动的橘光落在上面照出浅浅一片金色涟漪,没被掩住的右眸像夜幕深沉,皇帝呆呆看着自己的手指,“我能再摸一下吗。” 云隙眨眼,唉?没用孤。 皇帝回神,尴尬的别开头,过了会儿又将目光转回来,“你的头发……”皇帝第一次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这人青丝如墨,恰似一匹上好的墨色绸缎,柔顺细滑,缠在指尖,像山间溪水微凉潺潺流过指缝,又像一捧细软的流沙,散发着淡淡清冽的浅香,他刚刚顷刻的一触,直到现在指间仿佛还残留着轻碰的温润柔滑和消散不去的发香。 他指尖微颤,很想再摸一下。 云隙捧着金丝枣小碗,慢悠悠道,“有~赏~吗~?” “有!你想要什么?”皇帝眼里发亮,站了起来,道,“云公子想要什么?” 云隙撑着脸颊歪着脑袋想了想,“似~锦~苑~中~的~花~儿~” 皇帝刚想答应,想起来什么,问,“你想要哪一株?” “所~~有~~!” 皇帝怔了怔,“云公子是想要似锦苑中的花儿做什么?” 云隙轻轻拨开眼前碍眼的发丝,“吃~~~” 皇帝,“……” 皇帝站起来走了一圈,转身望着在烛火下洇着橘光的一席墨发。 摸还是不摸?这是个深沉的问题,值得好好深思。 “孤答应你。”皇帝瞬间决定,“似锦苑中的花草云公子喜爱怎么做便怎么做,只要莫让人见着即可,但,唯独苑中的那株冷雪香木,云公子不能动,可好?” 哦。 冷雪香。 用阿团的话就是惨白惨白的,不生果果,也不长叶叶,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的树树。 不正经就算了,云隙忆起那一只掰掉的小树枝,蜗牛牙都要给硌掉,真~不~好~吃~呐~。 “嗯~~~~~!”他慢悠悠舔着梨木小勺上的蜂蜜。 夜色在交谈中已过去了大半,窗外更加寂静,唯有浅浅的风吹叶影斑驳落在雕花窗上。 屋里的人皆是没有任何睡意,于述打着哈欠又送进了一坛酸梅片和干枣片,外加一碟上膳宫调味用的酸苹叶,心里疑惑到底是陛下吃还是云公子吃,这口味也太奇怪了。 云隙挑着满桌花枝木叶制成的东西吃,鬼刹帝坐在他身侧,一边观察着他喜欢吃什么东西,一边小心翼翼的探过去了手。 刚开始的时候,云隙还有些僵硬和别扭,到最后便放任不管了,任由男人的手指在他发间穿梭绕指把玩。 殿里静悄悄的,唯有八角漆金烛台的烛火发出细小的‘啪啦’燃烧声。 皇帝指尖缠着那一缕青丝,恍然道,“孤总觉得……似曾相识。”他声音很低,“孤与你曾见过吗?” 云隙被酸苹叶酸的打了个颤,一张清秀的脸都皱在一起,嘴里酸的直流口水,含着叶叶儿,点了头,“嗯~~~~~” 皇帝笑了笑,“按照话本中所写,你是不是想说梦中我们见过?” 除了话本里常写的书生与痴情女妖在梦中缠绵之外不可能再也其他相见的机会,他五岁起便在天牢中度过,八年后直接带人杀入王城,之后的事历历在目,见过的人,杀过的人,他都记得清清楚楚,可再也没有任何人给他这种模糊亲近的感觉了。 云隙淡淡的瞥他,知道这人是拿上一次他骗他是《择神传说》中的天降神子下凡视察民间之事打趣,便傲娇的哼一声,扭过头去继续往酸苹叶儿上专注的涂着蓝田蜜。 第20章 嗝~~~~ 文白山位于晋安镇,离漠魂城不远不近,二十三、四日的马车便能到。 已过初秋,夏末的暑气渐渐散去,文白山上满山的常青木如绿海波涛在山间环成道道波纹,远远望去,满目碧绿,天高云净。 云隙是被关押在千罪宫身份不明的奇人,所以不能明目张胆的出现在皇帝车行中,他撑着腮,坐在皇帝那盖华丽的马车上,捏了决隐住身形,跟随着晃晃悠悠的马车一同前往文白山。 路很远,他自己爬过去的话估摸着冬天都到了,便只好搭了顺风车,怀里揣着阿团,听一路民间小调,昏昏欲睡。 马车中皇帝正持一卷经书抬墨描写《菩提往生经》,篆体小字落在宣纸上,于述整了整,近百张了。 “陛下的这份心意先皇在天有灵定能知晓,保佑陛下安康与祁沅国昌盛。”于述笑说。 临近午时,马车在临山驿站停了下来,补充粮草和稍作休息。驿站的后山绕着一条涓涓小溪流,水面不宽,甚是清澈,能看清水底圆润的石子,小溪前面是驿站的管事收拾了一片沃土,种了些百姓常喝的小芽茶,嫩绿嫩绿的冒着嫩芽尖。 初秋刚好,秋老虎来得气势汹汹,让人忍不住发汗。 皇帝站在小河边,后山隐隐吹来些清爽凉风,夹杂着隐隐小芽茶的清香,于述道,“陛下,奴才再去取些冰块给陛下降温,这地儿看着清净,陛下可在此休息一番。” 于述来回看了看,驿站已经被虎贲军把守严密,后山就没有人来了,静悄悄的,他将冰敷毛巾送上皇帝跟前,躬身退到十丈之外,等着皇帝用过。 天气闷热的很,于述背对着身子撩开领口散散风,竖着耳朵听身后的动静,一口气还没呼出来,忽听身后传来一声女人的尖叫和啼哭声。 他连忙扭头,刚好看到皇帝的面具已经重新遮了起来,腕上搭着巾帕,冷冷望着小溪对面突然出现的姑娘。 那姑娘大约十二三岁,穿的朴素,背着一只竹筐,脚尖沾了泥土,看样子是刚从后山归来。 于述心里大骇,着急道,“你是什么人?怎会出现在这种地方?!见到陛下还不下跪!” 姑娘猛地发颤,噗通跪在地上,瑟瑟发抖,茫然道,“鬼……” 皇帝眼里一暗,于述大声吆喝,“乱说什么,还不快给陛下行礼!” 姑娘被于述吓得颤了颤,连忙跪在地上磕头。 驿站中的人听见了动静都赶了过来,驿站管事的一瞧,立刻吓得跪在地上哭道,“求陛下饶命,这、这是小人的丫头,这几日才从乡下来,今晨上去山中采摘茶叶去了,并无意冒犯陛下,求陛下饶命,饶命!” 禁卫军将那姑娘掐拽过来,跪在皇帝脚下,她惊恐的抱着一叶筐茶,抖如糠筛,仰起头望着覆着黑冷面具的男人,嘴唇颤动,驿站管事的赶紧扑过来抱住自家丫头,“陛下要杀就杀小人,放过丫头吧,小人求您了,求您了!” 那姑娘推开他爹,跪下来磕头,颤着音说,“您……您是鬼……皇帝,他们都说您能杀鬼,我是您的子民,我求求您,杀了它,杀了那只鬼,替我娘——” 管事的连忙捂住那丫头的嘴,“别胡说丫头,别胡说……” 七王不紧不慢的走出来,左右看看,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皇帝紧皱着眉,“你娘是被鬼杀的?” 那丫头听见皇帝问话,猛地磕起头,磕的脑袋渗血,“是,他们说是鬼,可我娘从来没做过伤天害理之事,却惨死在田头,那些人说是我娘淫荡,可我不信,我不信……求求您,替我娘查明真相,我求求您,求求您……” “起来。”皇帝道,遣人散去,将管事父女二人带入客房中,七王也想跟进去,却被身边的奴才常菁拉着,附耳多了几句话,七王点头,回到了自己的房中。 见他进来,余卓微微行了礼,问了情况,七王喝着冷茶,说,“有人看到了皇兄那半张脸,被吓住了,不知道胡言乱语什么,说让皇兄做主。” 余卓若有所思的低头翻着自己的课本,七王无所事事,闲道,“皇兄的那半张脸特别的骇人,我小时候曾经见过一次,吓得病了好几天,烧的昏迷不醒,后来我爹,咳,父王便令人打造了一只面具让皇兄带着。” 余卓从书上抬头,“殿下说的幼年,是多少岁?” 鬼刹帝十三岁那年携兵将从众多争夺皇位的皇子皇孙中杀出血路,夺得了天下,七王牧隐应该是出生在夺王之争的年代,是牧氏一族中最幼的皇子,自先皇逝世,中间历经五年战争,六年兵祸,直到鬼刹帝正式称帝,将叛乱的皇子皇孙赶尽杀绝收复失地后才登基,自此至今,祁沅国才真正获得了停戈止息。 七王道,“十五年前吧,孤当时只有四岁,那会儿,夺王之争还未结束。” 余卓颔首,想起鬼刹帝的脸时在五岁时被幽蓝冥火所伤,这样算来,时间没错,他垂下眼睑,问,“陛下的脸当真很可怖吗?” “自然,否则百姓怎么称皇兄为鬼刹帝,除了我爹,谁都不敢看上一眼。” 余卓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若他知晓的没错,七王的父王应当是先皇的第十七个皇子,牧廷耀。此人生来便是疯癫痴儿,在上一任皇帝暴毙的同年生了七王。 呵,只有疯子才敢看那张脸,他勾唇,冤魂釜的威力果然不容小窥。 云隙捏了决,揣着小刺猬坐在皇帝的客房中,听完了那丫头所说之事。 那丫头名叫李吟,爹爹是驿站的小管事的,常日子里个把月才回去一次,她家有两亩农田,原本日子和睦美满,却不料,有一日大雨滂沱,她娘去田间收稻米,趁雨前出去的,可大雨一夜却再也没有回来,外面电闪雷鸣,漆黑一片,李吟不敢出去,只能坐在檐前台阶上等娘亲回来。 却没想到第二日醒来,邻居婶婶跑来叫她,说她娘死了,就死在自家田壑边的茅草屋中。 她娘一身狼狈,衣裳被扒了干净,身子上满是泥污和血迹,双腿之间鲜血被大雨冲刷了一夜都没洗干净。 仵作赶来验尸,李吟看着她娘被抛开肚子,从里面取出来了个浑身青紫巴掌大的死胎,那胎儿时手脚还未发育,却长出来了一张成年人的脸。 有胆大的人凑过去一看,被惊得大骇,那张脸正是前些日子村中喝醉了酒摔死在田中的醉汉,而那醉汉是个老淫棍,生前就经常调戏李吟的娘亲。 这时有村民突然想起来说着老淫棍死的时候,就是李吟她娘提出要将人埋了入土为安的。 于是村民便开始流言四起,说她娘不是去田里收稻草,而是去见奸夫去了,还怀了奸夫的孩子云云,李吟跪在衙门前一天,要为她娘伸冤,可县太爷笑着说哪里有冤,还不是你娘跟别人睡了,奸夫做鬼将你娘带走了。 他爹听闻此事,脸色也不大好,草草将她娘埋了,将她带到了驿站中住着,一直到如今遇见了皇帝。 她不相信她娘亲会做出这种事,原本明明疼爱她娘的爹爹却在此事发生之后没有再多问过一句,甚至连她娘的墓碑都没,就这么囫囵离开,这更让李吟悲痛欲绝,痛恨起所有人来。 阿团躲在屏障中问道,“公子,真的是鬼将她娘带走的吗?鬼界不是不能伤害凡人吗,否则就入不了修罗道的。” 云隙挠挠下巴,慢悠悠的说,“长了~~成年男人~~脸的死胎~~~~” 有点不寻常。 鬼刹帝传人换来御史大人,将此案交给他来严查真相,李吟流着眼泪朝皇帝磕了三个头,之后便被人带了下去。 第18节 日头已经将要落了,今夜只能在此地歇脚,皇帝让人摆了宴席,奴才尽数退下,安静的房间里能听到外面细流的潺潺水声,云隙从屋子里转了出来,悠悠坐在皇帝对面。 鬼刹帝瞥向暗处,暗卫头晕眼花的靠在墙壁上,祈求下一次真的不要再打他们了。 云隙瞧了眼桌上的饭菜,将阿团拿出来,放在桌边,鬼刹帝沏了杯茶递过去,“云公子今日可在房中?” 阿团心惊胆颤,公子快跑啊,怎么能坐下来!怎么能吃那鬼刹帝的东西!啊啊啊,怎么能和他说话!! 阿团心里天人交战,生怕皇帝要杀了他家公子。 鬼刹帝捏了鸡爪放在阿团面前,说,“这小东西怕孤。” 阿团使劲嗅了两下,翘翘的鼻头下面的小嘴直流口水,可怜吧唧的扶着云隙的小拇指,再不走的话它就忍不住了。 云隙取过他手中的鸡爪放在阿团面前,海椒泡的鸡爪味呛得很,但味道却极好,阿团立刻抱住鸡爪就不松手了。 云隙拧着眉往另一边坐了坐,却仍旧忍不住张开嘴,“啊~~啊~~阿~~嚏~~” 皇帝笑着递上去水让他喝,云隙慢吞吞含着茶水,瞥见阿团啃的正欢,就又啊~啊~啊~阿~嚏~!一口茶水喷在皇帝脸上。 皇帝,“……” 皇帝持着丝帕故作镇静,“云公子好像受不得辣味。” 云隙打喷嚏打的眼泪汪汪,幽怨的看着皇帝,“啊~啊~啊~阿~嚏~~我~不~知~啊~” 他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嗅到那刺鼻的辛辣味就忍不住。 皇帝见他打的辛苦,屋内有没有奴才,便亲自将桌上几道辣菜全部拿了过去。 阿团跟着那几盘菜小跑到另一个桌子上,蹲在鸡爪中间哼哼唧唧满足的啃起来。 云隙缓了好大一会儿才缓了过来,眼睛发红,水汪汪的,慢慢说,“死~胎~有~问~题~” “孤正有此意,可凡人应当查不出来,还望云公子相助。” 云隙摇头,想了想,又点头,皇帝笑道,“这是什么意思?” 云隙张开嘴,皇帝躲远了点,云隙幽幽瞥他一眼,打了个哈欠,“有~赏~吗~?” “有。”皇帝笑道,“云公子还想要什么?” 云隙仔细想,一直想到阿团啃完了一盘鸡爪,被撑的鼓成了球,想去找水喝都爬不起来,鬼刹帝便捏着茶杯过去,阿团兢兢战战的喝完了杯,眼睛直瞥不远处撑着腮想赏的云隙。 见云隙陷入了沉思中,皇帝便学起他来,不紧不慢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饭菜,也不催他。 直到满桌子菜被皇帝无意间快吃完了,云隙这才苦恼的慢慢说,“想~不~出~来~” 他也没什么想要的,只要他想了,基本都能得到手的,没什么求之不得的。 皇帝笑起来,“那孤便先允下云公子了。” “嗝~~~~” 云隙,“……” 云隙,“这~不~是~我~” 桌子上的小刺猬抱着大大的肚子,心满意足打了个长长的嗝,昏昏欲睡,皇帝笑出声,“孤知晓了。” 第21章 诬陷蜗! 翌日清晨,御史带人回李吟家中所在之地,皇家车队继续往文白山赶。没走多久便下了一场蒙蒙小雨。 雨不算大,但很是延绵,雨幕密集的遮住去时的路,将皇驾堵在了半山腰的路上。 下了雨,天色暗了些许,灰蒙蒙的天色像入夜十分,大朵乌黑的云彩遮住了阳光,团聚在人头顶。 余卓捏着手里的伞,无视七王走来走去。 “天上怎么又有那玩意儿?”七王压低声音怒道,“现在不是个好时机!” 余卓冷淡的瞥他,垂下眼睑,“殿下可再大些声,看看皇帝的暗卫可否听得到。” 七王被噎的不敢说话,坐在马车中听着外面风雨潇潇,紧张的捏住了衣角。 雨越下越大,头顶的乌云团聚,随着流风慢慢开始转动扭曲,马车中皇帝的手一顿,漆黑墨汁滴在潮湿的宣纸上,自墨滴中心晕开涟漪。 他用手揪住心口,脸色低沉,感受着心肺越跳越快,耳边隐隐出现了凄厉的哭喊声。 “陛下,您怎么了?!” 皇帝紧按胸口,“传!林子鞍来!” “是!”于述慌忙撩开布帘,外面已然漆黑如墨,自天幕尽头轰的一声劈下来一道刺目的雷电,于述被吓得一颤向后倒去,鬼刹帝立刻扶住他,将他放在马车中,转身用布卷住两把袭来的冷剑。 马匹嘶鸣一声,一袭黑衣人瞬间闯入马车中! 林子鞍在远处挥刀砍掉一人的脑袋,一篷鲜血带着脑袋滚落山路上,皇帝目光一凌,只见那具尸体晃悠悠的重新站了起来,无头尸手持大刀劈向林子鞍的身后! 皇帝立刻与黑衣人厮杀开来,大雨磅礴,风雨声呼啸,原本被刀劈向的林子鞍却毫发无损的朝他奔来,大喊护驾! 这时,皇帝才发现那些死了个尸体并非尸首,而是一缕浓重的冤魂,魂魄穿透人身从四面八方朝他扑来。 死了的黑衣人越多,冤魂就越多,他的心口被凄厉的嚎啕声搅的生疼,手臂上一道长长的刀伤从肘部划到手腕,血水伴随着雨水洒了一地的水泥坑。 于述颤颤巍巍大喊,“快救陛下!快救陛下!!” 倒下的人不断化成冤魂朝皇帝啃来,顺着他的鲜血,撕咬他的心肺,他的眼睛模糊,周围尽数是将他围在中心的属下,却挡不住魂魄的入侵,他艰难的喘气,一剑劈散一只鬼的上半身。 云隙从天而降,携风夹雨带着凌厉的锐气震开朝他扑来的鬼魄,他抓住皇帝的手,“快走!” 皇帝粗声喘气,“不行!” “它们要杀的是你!”云隙有些着急,眼见死了的人越多,鬼魄就越多,疯狂的穿过人身朝皇帝扑咬过来,他的周围一圈凄厉的怨气,云隙捏了个决,攻开侍卫的包围圈,扯过一匹大马翻身跃了上去,抓住皇帝的领子将他横压在身前,低喝一声,冲出禁军的阻拦! 眼前刀光剑影,大雨朦胧,皇帝最后看了眼被侍卫紧紧护着的马车,从风吹起的帘子中见到了牧隐焦急的神情。 上一次见到这种神情已是十几年前,那年,他带人追杀六王叔的部下,在勒马崖上遭到了埋伏,周身只剩下不到二十的士兵,满地的血迹斑斑和熊熊大火。 六王叔的人将他围困在山壑边沿,用大火封了救兵的退路,火势沿着稻草随风渐长,一直烧到鬼刹帝的身上。 火光冲天,他本以为自己也要死在大火中,烧成一捧尘土,随风消散。就在他几乎绝望的时候,疯疯癫癫的牧廷耀浑身湿透扑了过来,踩着十丈长的火舌焦急朝他冲过来,又哭又笑抱着躲在角落中的牧单。 他脱了湿透的袍子裹住牧单,哭着道,“单儿不怕,等我当了皇帝,我就把欺负单儿的坏人都抓起来,让兄长活过来陪单儿,父皇不肯救哥哥,我救,父皇不要单儿了,我便要!” 牧单闭着眼躲在他的怀里,嗅到皮肉被烧焦的味道,苦涩带着极浓的血腥味。火舌烧上牧廷耀的身体,烧焦他的头发,他却紧紧抱住牧单,将他压在土棱旁,用身体为他遮挡大火。 牧廷耀的眼中染着火光,明亮刺目,他第一次知道王叔的眼睛这般好看,在火中妖冶如蛇,他也知道,这个人活不了了。 牧单脑袋发沉,牧廷耀语无伦次的在他耳旁喃喃,一遍又一遍说着等他当了皇帝,就什么都不怕了,他听人说皇帝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谁都害怕他。 牧单没说话,牧廷耀哭了又笑起来,“我不能当皇帝了,让隐儿当皇帝来保护单儿好不好?” 黑红的血水留在牧单的脸上,遮住他狰狞的面孔,牧廷耀用尽全力晃了晃他,“他们说隐儿就是我,隐儿流的是我的血,所以我便也是隐儿,我会保护好单儿的,单儿你说好不好?”他又自己喃喃,单儿没了爹娘,以后怎么活,父王将他关在地牢里,让单儿没有饭吃,会饿的…… 傻子就是傻子,永远都不知道单儿也会长大,会学会保护自己和家人。王叔那么傻,却给了他父亲的关怀和疼爱。 牧单昏沉的望着他,被烟熏哑了嗓子,“好。” 牧廷耀微微笑起来,轻呼出最后一口气,抱紧十五岁的牧单,闭上了眼睛,生生烧死在大火之中,烧死在牧单的身旁。 火光在眼前化成绵延大雨,天幕低沉,风雨潇潇,皇帝忍着抽疼的心肺,拉住云隙的手臂,借力起身,跃上他的后背,在马儿冲上土墙的前一刻拽住了缰绳,云隙扭头攥住皇帝的袍子,在雨中高喊,“啊~啊~啊~我~不~会~骑~马,啊~啊~啊~太~快~了~,啊~啊~啊~我~受~不~了~了~!” ‘了’字在风中夹杂着回音,飘在身后,皇帝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说,“不会骑马还将孤劫走了?” 云隙快崩溃了,马儿跑的太快了,风声刮在他的脸上,让他头晕目眩,“我~真~的~受~不~了~了~,我~晕~马~呐~~~!!!” 皇帝刚想搂紧他在山腰间勒马转弯,“你——唔!”声音刚出口,就听云隙吼了声嫌~~快~~,接着,皇帝后脑勺狠狠一疼瞬间昏了过去。 云隙裹着被他敲昏的皇帝滚翻倒马下,任马儿跑远,自己捏了个决,拎起昏迷的皇帝慢悠悠浮在半空中朝远处飘去,边飘便拍着胸口,心有余悸,“吓~死~蜗~了~,吓~死~蜗~了~~~” 策马狂奔这种事还是不要发生在他身上好了。 云隙化成小蜗牛坐在横着漂浮的皇帝身上,就像一只大号的坐毯,虽是硬了些,但也总比没有的好。 他趴在皇帝脑门上,探着触角朝四处张望,寻找可以暂时藏身的地方。 正慢慢悠悠飘在屏障中时,一对人马风驰电射卷着滚滚泥土扫着风雨从他的大号‘坐毯’下飞奔向前面而去。 云隙,“……” 若是他没看错的话,那队人马应当是‘坐毯’的贴身护卫,其中有几个暗卫被他手刀坎晕过好几次。 怪不得刚刚觉得有几个人的脖子看着很奇怪,皆是侧歪着,好似歪脖树。 并非云隙想劫走皇帝,而是不离开头顶高悬的三鬼煞魂阵,阵中死去的刺客会不断化成鬼魄啃噬皇帝的心脉。 阵法一旦发动,若没有他,皇帝必将生生被厉鬼撕咬至死,无人能助。 眼看禁卫军已经追随那匹空马离开,云隙施了屏障,挡风掩形,慢悠悠的朝其他方向离开。 飘了有快一个时辰,雨下的小了,云隙带着‘坐毯’飘进了一处茂密的矮山沟壑中,山中绿意盎然,树叶上滚着剔透的水珠子,地上太潮湿了,云隙寻了处山洞,带着鬼刹帝飘了进去。 刚一进去,就见漆黑洞中生着绿莹莹的眼珠,一只母豹子带着小豹子朝云隙呲牙咧嘴低吼。 云隙抽了抹修为送进母豹子的神识中,让这野兽混乱的神识开始清明,无需修炼便白得了十几年的修为。 “去~一~边~玩~儿~。”云隙慢吞吞顺着‘坐毯’的高鼻梁滑下来。 豹子神识稍开,模糊感悟到了天地间的灵性,听到云隙的话,便顺从的叼着小奶豹朝后面退了三四丈远,把前面的一片半干不湿的地儿让给一人一蜗牛。 云隙在皇帝身上爬来爬去寻磨着下一步该如何办,三鬼煞魂阵若不消除,他便只能跟在这人身边,着实不大妥当,阻碍了他追逐花期的脚步,让他很是郁闷。 腹足下‘坐毯’动了动,在皇帝醒来的同时,云隙化成人形幽怨的望着他。 皇帝闷哼一声,忍着胸口的重量道,声音沙哑,“云公子坐在孤的身上,为何还这般模样?” 好像他压着他般。 云隙一愣,屁股赶紧从皇帝的腹部挪了下去。 皇帝撑着地面坐起上半身,捂着闷疼的胸口,瞧着和他对望的云隙,“孤这胸口闷疼的厉害,莫非刚刚云公子不仅是将孤的肚子当椅子了?” 云隙,“……” 他还坐在你脸上呢,你怎么不说疼! 有这么诬陷蜗的吗! 第19节 第22章 嘴馋的媳妇 云隙打算怒上一怒的时候, 皇帝握住他的手, “冷吗, 身上都湿透了。” 云隙转的没他这么快,薄怒的瞪着他, 皇帝拎了他的青丝拢在脑后, “多谢云公子一路相护, 若非没你, 孤恐怕要真的去见先皇了。” “哼~~,不~冷~~~!” 皇帝忍笑, “好, 不冷。”他望着洞外细雨朦胧, 手臂上的伤口朝外渗着血珠, 血水混着雨水在他的脚边滴成一泊小小的血坑。 临走前牧隐焦急的表情是何意呢, 是像廷耀王叔担忧他的危机,还是巴不得他快些死去? 皇帝心中百感交集, 牧廷耀念了一辈子当皇帝, 当了皇帝就不会被人欺负了,当了皇帝就能保护想要的人了。 可现在想来, 牧廷耀临死前让隐儿当皇帝, 以为这样隐儿就能保护他了,若王叔地下有知, 知道隐儿这般所为,又会怎么想呢?是抱着他又哭又笑的喊着单儿,还是该高兴他快去死, 隐儿终于能当皇帝了。 云隙侧头细细望着他,怀里揉搓着一只软乎乎的小奶豹。皇帝回过神来刚想说话,被他怀里的东西吓了一跳。 倒不是怕这畜生,而是觉得这人着实有趣,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都能带给他惊喜,这次的小豹子不知道是他又从哪里变来。 云隙皱皱眉,“你~冷~?” 皇帝摇头,但怀里还是被塞进了热乎乎小豹子,那小东西迷迷糊糊仰着脑袋,肚皮上白花花的绒毛又长又软,极为暖和,合手进去就像一只热腾腾的暖手炉。 他这才发现云隙是拿小豹子暖手来着。 一人一蜗牛等雨终于停了才走出山洞,洞里本来就是人家豹子的,他们借住一会儿就行了,最主要的是里面豹子的骚味太重,云隙实在嫌弃。 天色渐晚,逐渐已到了黄昏,但太阳还未落下,下过雨的天空如洗蔚蓝,澄净剔透,两人顺着溪流往上游走寻到了几处干爽的巨石,远处银链般的瀑布像玉带悬在谷中,清澈的泉水从石缝中汩汩而流。 灰白的石块很干净,应该是长久被雨水冲刷,云隙躺在石块上眯眼望着湛蓝的天幕。 皇帝坐在另一侧石块上侧头打量他,一袭青丝铺在身后,铅华洗尽,如墨轻逸。他道,“今日多谢云公子相救,不过孤有一事不明白。” 云隙侧过头。 皇帝道,“骑马骑得好好的,孤怎会突然昏迷?” 就是那种后脑被突然一敲的昏迷。 云隙,“……” 云隙坐起来认真道,“我~今~日~救~了~你~。” 这才是重点! 皇帝笑着颔首,学着他的调调,“那~此~事~便~抵~消~了~。” 他环顾周围,“不远处应当有人家,云公子是想借宿在百姓家中,还是欲陪孤在此处幕天席地?” “你~怎~知~?”云隙原本是想找找看的,但碍于他自己走得慢,懒得动,便放弃了这个打算。 皇帝拧干墨色袍子的下摆,“此处名叫孟泽谷,离文白山有十二三日的路程,谷中盛产青葡果,庄中约有三百户人家。”见云隙疑惑,他摇了摇头,“毕竟是孤打下的天下,自然比云公子熟稔些,那云公子的选择是?” “不~想~动~”,云隙慢吞吞说。 要是有什么给他驼过去还行。 哦,说到驼…… 云隙连忙摸了摸腰间,皇帝问,“云公子在寻什么?” 云隙黑着脸,“阿~团~丢~了~。” 丢了的阿团满身泥污,身上的小刺都沾满了土疙瘩,怎么都弄不掉,沉甸甸的压在它的背上。 阿团肚子不舒服,昨夜吃了太多的辣食,大早上又一番这么折腾,让它的小肚子抽疼的厉害,口中干涸灼疼。 它闭着眼撑着小爪寻摸着什么东西来。 唇边被抵上什么温凉的东西,阿团伸出一截舌头舔了舔,是水!然后顿时小脑袋扎进陶瓷杯中咕噜咕噜喝起来。 有人轻笑一声,很是熟悉,阿团喝饱了水,舔舔小爪子,再用小爪子洗了洗脸,弄掉眼睛上粘的土疙瘩,这才看清了是谁。 他的恩人! 阿团激动的抱住那人的手指,使劲在他手指上蹭了两下,那人惊讶,“我当是我与刺猬有缘,又救起了一只,没曾想竟然还是你这个小东西。” 阿团叽叽叫起来,热泪盈眶,他恩人又救了它呀。 天彻底黑了下来,山涧燃起了篝火,皇帝持着枝桠搭成火堆,在上面滋滋烤着一只野兔。 火焰映进他的左眸,窜动的火舌落在面具上熠熠发光。 他是怕火的,父王母后和王叔都死在这大火中,烧的面目全非,只剩一捧尘土。他又恨又怕,可他不能对任何人说。 不能让别人知晓堂堂祁沅国的皇帝畏火,不能让任何人得到他的致命把柄。 窜动的火光像妖冶的龙蛇扭摆起舞,时不时溅出火星爬上他的身体。 皇帝曾想过,这些火原本是不是想要烧的便是自己,所以父王母后和王叔都是为了救他才被火舌吞没。 上苍便是这般恨他,恨得只有让他尸骨无存,才能消了上苍的怒意。 云隙坐在另一边,不紧不慢将手中一把青绿细长的匪叶草清洗干净,铺在石面上,然后取出蓝田蜜细细的涂遍细长的叶片儿。 他涂蜜的姿势专注入神,先认真涂好一根,咬在唇间,从一头慢慢嚼着,最后将整根都吃进嘴里。 皇帝看了会儿,说,“孤以为,你并非凡人。” 云隙含着匪叶草望着他,细长的叶片儿衬得一双粉白的唇更加好看,叶儿晃晃悠悠随着他嚼的动作一点点缩短。 皇帝道,“你是妖,对吗。” 神出鬼没,武功卓绝,能在他需要的时候瞬间出现在他身边,能听见鬼哭凄嚎,能帮他找到小蜗牛,还能控制豹子不伤害他们。 皇帝透过火光看着云隙手中大把细长的草叶儿,严肃的说,“这般喜欢吃草木……你是兔子精?” 他想了很久才觉得应当是兔子的,这白白嫩嫩,双瞳剪水,皓腕凝雪,雾鬓云发,哪有凡人能这般出尘绝绝,灵秀动人。 云隙沉默的望着他,含着叶草,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 兔子精? 唔~~~~ 皇帝拿着烤兔肉蹭到他面前,“云公子不肯说话便是默认了?”他嗅嗅手中的烤肉,“那孤可否吃你的同类?” 云隙嚼吧嚼吧叶子吞下去,用眸子瞥他,都烤好了还问他干嘛。 皇帝撕了片兔肉吃进嘴里,一边打量着云隙,想看看他是否会恼,毕竟他先前只是猜疑,等烤好了兔肉才发觉这人,不,这妖有可能是兔子。 云隙想了想,从一边的花木丛上捏了只灰土土的小蜗牛放在皇帝的烧烤棍上,唔吃吧,他的同类。灰小蜗牛深夜被打扰,猛地伸出触角探了探,又赶紧缩回背壳里。 腹~足~底~下~很~烫~脚~呐~,肉还是热的呢! 皇帝好笑的撕掉被蜗牛爬过的肉,“孤只对养在琉璃蛊中的那一只生出些许喜欢。” 云隙一愣,呆呆的看着他。 啥~~~? “并非天下蜗牛都有灵性。云公子若真的是妖,那你可知孤养下的蜗牛要多少年才能化成人形呢?” “唔~~~~~”云隙往嘴里含了片草叶,被皇帝看在眼里又加固了他的猜疑,这般喜好吃草,真的不是兔子吗。 云隙缓了好大半天才从皇帝说对养在琉璃蛊中的小蜗牛生出喜欢的话中缓神过来,扭头瞧着皇帝的目光变了三分,夹杂着浓浓的意味深长,慢悠悠道,“天下修成人形的蜗牛只有一只。” 皇帝一喜,“那它用了多少年?” 青瀛上仙也曾经问过这个问题。 那人摇着折扇拉着云隙在渊源宫中寻找云隙的渊源,却不管往后倒退多久都寻不到属于云隙的渊源,便问道,“你到底活了多少年?” 也有托着他的花沫小花妖又怕又欢喜的软软问他,要多少年才能修成人形呀。 当年他打败千面王佛罗鬼,将它的脸一张接着一张撕下来的时候,那鬼也怒吼着问他,你修炼了多少年,我要用成倍的时日来修炼,从而打败你。 很多人妖仙鬼都问过他这个问题。 “记~不~清~了~”云隙慢慢啃着手中剩下的叶片儿,那一只蜗牛自天地混沌便悄然存在,在三界重分,往生海境回流时塑出身魄,于火妖祝融、水神共工、华夏尧帝三族大战时灵识已开,在上古天神消逝,十大神器丢失之日生出七情,在天地间分出人、妖、仙、鬼之后养出灵源。 用了多少年从出生到成长,他早就记不清了。 他活的很慢很慢,日夜望着头顶斗转星移,从浩瀚云海化成神君星宿,自荒芜江海到人间如烟。 时间对他而言没有任何意义的存在,他既不为时间活着,又不仰慕时间,自然也不会用时间去衡量自己。 “能修成妖的妖多吗?”皇帝问,看了眼云隙手里的匪叶草,又替他捉来大把,蹲在溪流边清洗干净。 “唔~,没~数~” “给。”皇帝将洗干净的匪叶草放进他手中,“多吃点草才能饱,这东西不顶饿。”他熄灭燃烧的篝火,随意寻了地方躺下来,仰头望着星海,“能活很久,真好。” 云隙抿唇望着他,人的寿命之于他而言不过转瞬即逝。 “人都想活着,永远活着。”皇帝用手撑额,问“云公子可知冤魂釜吗?” 云隙一僵,憋着嘴不肯说话 ,嚼吧嚼吧草叶咽了下去,径自翻了个身,缩了缩,然后不舒服的扭了几下。 “怎么?”皇帝问。 云隙闷闷道,“硬~。” 这石头太硬了,不舒服极了,搁着他了,明明他就有自己的窝! 皇帝望着黑蓝的星空,迟疑的说,“要不,你化出原形?” 白白嫩嫩的兔子一定很软。 云隙眼里一闪,亮晶晶的,他有自己的小~房~子~呐! 皇帝瞧见他离自己越来越近,心里生出不祥之感,张口便道,“莫要——!”一句话未完眼前顿时一黑,脑袋朝石块上磕去,云隙顺手一托,将他的头放好,自己转眼化成玉白的小蜗牛,背着自己的小壳顺着皇帝的脖子爬上他的脑袋,舒舒服服的伸了伸触角,缩回壳里闭眼睡去。 与这边的安逸不同,林子鞍带羽林、虎贲两军从通往文白山的山道连夜寻找皇帝的下落,军中情势紧急,左丞相暂时代管朝廷大事,将皇帝被劫此事进行封闭,从朝中派遣大量禁卫军从支援林子鞍。 剩下的皇亲贵族就地安营扎寨,就着密子林被禁卫军护在中央,说是保护,也算是另一种监禁,毕竟皇帝出了事,在场的任何人都脱不了干系。 于述一大清早就站在营帐边张望,急的一夜都没睡着,嘴上撩了个水泡,哑着嗓子见人就问陛下的下落。 由于云隙捏了决,除了皇帝之外没人看得清他的模样,幸好有这一缘故,千罪宫的方乔儿暂且没受了牵连。 一处华盖锦帐中,七王坐在矮几边,拢在袖子里的手直发颤,见到余卓进来,他猛地站起来,“找到了吗,皇兄找到了吗?!” 余卓淡淡看着他,取了冷茶饮下,“殿下是真心担心皇帝?” 七王动动嘴唇,“我……” 第20节 余卓摊开一副文白山附近城镇的图纸,低头推算路线,七王急道,“不管怎么样他都是我兄长,我爹……我父王生前对他极为喜爱,虽为救他而死,可我没恨过他,只是你们说……你们说将来他不会传位于我,会杀了我……我才答应你们的。” “哦?殿下这是想反悔?”余卓含笑摇头,“阵法已经启动,便不会停止,殿下只管安心做自己的皇帝即可。” “那到底是——”七王被余卓一瞪,连忙消了音,压低声音说,“到底是谁带走了皇兄?不是你们的人?不管是生是死,本王都需要知道皇兄的下落。” 余卓颔首,“殿下莫急,主子已经派人去寻了。就算寻不到,第三次阵法启动之日,再也没人能救得了鬼刹帝,等他一死,黄溟书中的殿下的定数也会重新书写了。” 七王半信半疑半忧半虑的拂了袖子,让奴才去寻些吃的填饱肚子。 这头天边刚亮,皇帝捂着后脑勺醒过来,活动着僵硬的脖颈,终于晓得了他宫中总是被打晕的暗卫的心境。 周围绿水环山,孟泽谷不算大,但很僻静,入口隐秘,他倒也真不知云隙是从哪将他带入这里。 环顾四周,鸟儿叫的欢实,天将明未明,笼罩着淡淡寒烟。 皇帝顺着石块往瀑布处走,没走多远,就见一处草木有打斗的痕迹,木丛上沾着血露,再往前面看,葱绿的山间蹲着个淡青色袍子的青年,背对着他。 等他走过去了,才看清云隙在做什么。 云隙身前躺着个被扒干净的刺客,看样子已经死了,皮肉泛着惨白,白花花的肉就这么躺着,从头到脚一丝不挂,而蹲着的人正持着一根小木棍来来回回拨弄光裸的尸体。 皇帝眼神很复杂,虽然民间传言他狰狞如鬼,吃人生肉吞热血,剐人骨当笛,剥人皮当衣,但其实面对尸体,他从来不会再看第二眼。 亲人的尸体看多了只会多悲痛,恶人的尸体不看也罢。 但这个人……这个妖……皇帝见云隙专注认真,便迟疑的问,“不知道从哪里下口?” 毕竟云公子是妖,话本里多得是吃人的妖物精怪。 所以就算他是兔子精,不吃活人,死人也总归是……忍不住吧。 云隙瞥他,戳戳尸体腹下三寸之地,问,“大吗?” 咳! 皇帝有些惊骇,但强忍住了,“不大。” 不仅不大,还小。 “哦。” 云隙托着腮帮子,若有所思。 皇帝看了会儿,心里生出一股恶意,这妖到底想做什么?! 就在皇帝终于忍不住的时候,云隙这才慢悠悠解释了,这是夜里寻到这里的刺客,他帮忙解决了,晨上起来无事,便打算堪堪尸体,看能不能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他这一看,发现了一些问题。 皇帝接话,“每个人的阳物都很小?”然后更为震惊道,“你竟然看了每个人的!” 云隙不解的瞥他一眼,看就看了,怎么了。 “人~界~之~所~以~分~为~阴~阳~两~界~,正~是~因~为~活~人~与~死~人~的~区~别~。”他说了长长一句,发觉不大好,要说的话太多,等说完天会黑,他会饿,便催动内里加快语速,“男人身上阳气最重的地方便是这腹下三寸之物,这些人的身体有问题,如果所料不错,是通过精心训练,喂了药,或者受了什么法术才消了大半身体的阳气,使肉身死亡后,魂魄立刻便化成厉鬼去撕咬你。” 皇帝点头,“云公子……孤第一次听你说这么多话。”云隙不大爱说话,他能看出来的,皇帝猜测可能是因为说话太慢,所以累得慌。 云隙也的确如此,但情势所逼,不得不长篇大论。 他戳歪刺客的脖子,缠开发丝,在尸体的后颈处烙着两个血字:炤日 “孤已经派人去查这个杀手组织,但江湖上对此闻之甚少,只知道名唤炤日,除此之外关于门派府邸何处,组建之人是谁,都一概不知。” “嗯~~~~”,云隙拿着小木棍在潮湿的地上慢慢写着‘炤’这个字,然后盯着看了许久。 皇帝抬头看了天色,从他醒来到现在天已经大亮,估摸着他们已经蹲在这具裸男身边快一个时辰了。 正当皇帝将目光挪上云隙脸上时,那人却突然扔了小木棍,看起来气呼呼的,闷声不响的走了。 皇帝连忙跟上,“云公子?” 云隙腮帮子鼓鼓的,噘着嘴,眼里散发着薄薄怒意,蹲在溪流边不声不响的抓了把匪叶草,在河里胡乱洗干净,连蓝田蜜都没涂就这么啃着青草叶儿吃。 皇帝不知他怎么了,也伸手抓了把,在河中仔细清洗干净,一扭头,就见云隙已经朝孟泽谷的林子中走去了。 等他追上去的时候,云隙正坐在一只细高的青葡树的枝桠间,揪着一根木枝不太高兴的往上面涂着蓝田蜜。 “云公子?云公子莫要生气了,孤给你赔不是,你且下来吧。” 虽然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但看着是惹了这小妖,道歉总没错。 云隙涂好了蜜,揪了小果填满自己的腮帮子,清俊秀美的脸蛋上鼓起来一小团,看着甚是可爱。 他恼的含着青葡果,怒瞪着树底下的人,把皇帝直瞪的很想捏捏他的腮帮子。 “云公子可否告诉孤,孤做错了什么,好让孤能知晓后真心悔改。” 云隙吃了会儿青葡果被酸的嘴里直冒口水。 其实他恼的,是自己。 自他生出灵智开来就没有什么事能让他这般费心劳力过,他是蜗牛,他活的很慢,喜欢独来独往,不喜欢和任何人妖仙鬼扯上什么关系宿缘。 他不喜欢想事情,不喜欢猜疑什么人,他只想蹲在花边啃着叶儿吃,然后一直吃到他该圆寂的那一日。 可树底下的人,若不是他,也不至于让云隙大老远跑过来,想尽办法去救了这个人。 他本以为破了这人身上的冤魂釜就无事了,却不料现在牵出个三鬼煞魂阵,牵出一堆藏着迷不知是人是妖还是仙的东西。 他想办法救这个人,却不料越来越难,出现越来越多未知的人或事。 云隙很不喜欢这种没有把握的事,他是一只蜗牛,除了他的壳,没有什么能让他感觉安全,所以他喜欢能控制的所有的事。 云隙跳下树桠,把皇帝吓得伸手去抱他,却不料被云隙轻飘飘落到一边了,皇帝收回手摸摸鼻子。 云隙寻了个木枝递给他,“随便写个字。” 皇帝不明所意,不过还是顺着云隙的意思在地上写了个‘炤’字,刚刚见这人写了好几遍,下意识就寻了这个字出来。 云隙一见他写的这个字,气的更是拿小木棍在皇帝手背上戳了好几次,像夫子教训孩童般,有种恨铁不成钢的错觉。 “为~什~么~是~这~个~字~?” 皇帝无辜的揉着手背,“刚刚见你写了。” 云隙苦恼的皱起眉,深吸一口气,这才慢慢道,“你会死。” 皇帝笑了笑,“孤知晓。” “都~在~这~个~字~里~。”云隙说。 皇帝一笑,“云公子还会测字算命?”哦,多才多艺的小妖呐。 云隙慢慢划拉着这个字,垂眸,加快语速,“你被下了阵,名曰三鬼煞魂阵,一旦阵法启动,谁也就不得你。” “可云公子却是救了孤两次。” 云隙摇头,“不会有第三次了,你看这个字。‘炤日’,于百姓而言,皇帝便如阳日般,笼罩着人世,保护他们供养充足,而‘炤’这个字,右侧为‘刀’‘口’左面为‘火’,三鬼煞魂阵第一次启动时,似锦苑中的刺客以冷刀行刺,若你死去,便是死在刀下。” “第二次阵法启动时,炤日的刺客化成冤魂厉鬼啃噬你,借恶鬼啃噬你的心脉,若你死去,便是死在厉鬼的口中。而‘炤’中的‘火’字占了大半部位,当第三次阵法启动,杀力定然远胜先前两次,而死法便是——”云隙抬眸望着覆着面具的男人。 鬼刹帝苦笑,“死在烈火之中。原来,我猜想的没错,这种死法本就是我的下场。” 他心口抽疼,苦涩涌上喉咙,若五岁那年便让他烧死在东宫那场大火之中,是不是父王母后,皇爷爷,廷耀王叔就都没事了。 本该死的就只有他一个罢了。 山谷风声缱绻,拂过谷底,树叶沙沙作响,好似哭泣,他敛眸,耳旁仿佛又听到东宫大火那一夜里面凄厉的哭声,听着皇爷爷不住悲痛欲绝的垂泪声,听着牧廷耀又哭又笑的叫着单儿,单儿没有饭吃,单儿为什么住在没有人的地牢里,单儿没有人疼了…… 云隙坐在鬼刹帝身旁,凝神端详着这个人,从亘远的记忆中抽出一小段,拢在眉间细细辗转,一直到日上头顶,闷热落了一树桠,这一晨上便匆匆过去了。 皇帝回神时云隙正用手抵着唇打哈欠,他蹲在云隙面前道,“第三次阵法何时启动?” 云隙摇头,“据~前~两~次~看~来,不~会~太~久~” 皇帝心下算了时间,有二十多日的光景,这般看来,还有些时日。 “云公子愿陪孤进入文白山吗?”他笑了笑,“既然要死,也先要见一见父皇母后皇爷爷和廷耀王叔最后一面,在生世时了却自己的心愿。” 云隙揪着细长嫩绿的匪叶草,慢慢点头,“不~问~何~人~所~为~?” “知道是谁就不会死了吗?” “不~会~” 皇帝站起来,“那便不问了,留个念想,就当孤还未众叛亲离。” 云隙缓缓眨着眼,望着这个人,也许他并没有自以为的了解他。 “走?”皇帝负手看了眼天色,“炤日的刺客能寻到孤,禁卫军也快了。” 云隙撩起青衫下摆兜着满满一袋青葡果跟着皇帝,听他说话,默默打了个问号。 皇帝看他神色便知他要问些什么,苦笑摇了头,“一时半会儿不想见他们。”任由谁在得知自己死期的时候也不能在恢复平常心吧,况且,皇帝心里发寒,一见到隐儿那张脸就会想起牧廷耀,王叔一生过得欺辱不安,所以他耐心照顾隐儿,纵容他,宠着他,只为了还牧廷耀的恩情。 却不料,自己亲手养大的孩子便是这般勾结外人要杀了自己。 皇帝百转难思,他可以对不起天下人,可以对不起父王皇爷爷的希望,却从未对不起牧隐。 牧廷耀说隐儿流着他的血,隐儿便是他,他便是隐儿,可终归是不一样的,纵然王叔一生疯癫,却从没生过害人之心,哪知隐儿…… 皇帝垂眸,是他的错,他没教好隐儿。 云隙兜着青葡果边走边吃,果核扔了一地,两人还未走出果林,就听后面有人大喊,“偷果小儿,你给老夫站住!!!” 一老汉正举着铁锹颤颤巍巍朝一人一蜗牛跑来。 (⊙o⊙) 云隙眉间打个折,“不~是~野~生~的~?” 皇帝笑道,“不是,百姓家中种的,云公子好似吃了不少。” 瞧这一路的果核,正好被人抓了个包。 云隙,“……” 老汉年纪很大,腿脚还算利索,举着铁锹哇呀呀呀的朝云隙打去,云隙正兜着青葡果没手阻止,幸而皇帝抬手扶住铁锹,说,“老汉莫急,这位公子虽吃了您的果子,但可未说过不给您钱。” 皇帝朝云隙使个眼色。 云隙认真道,“我~没~钱~。” 他从来都没用过钱好不。 他可是蜗牛,又不是人。 第21节 皇帝,“……” 没钱也这般理直气壮? 那他也没钱,很气壮。 他可是皇帝,出门从不带钱。 老汉喘着气,颤着手指着云隙和皇帝的鼻子,口沫横飞,骂道,“老头一年到头就种了这几亩林子,正等熟了之后卖到集市给我那小孙孙做一匹衣裳,哪知、哪知你们这两个偷果小儿啊,真是要气死老头了!” 云隙撅嘴瞪皇帝,皇帝无奈的摸了摸身上,的确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他撇撇云隙,唉,找找你身上有没。 云隙诚实的摇头。 老汉脸憋的通紫,气的直打颤,弯腰抬起铁锹又要打去,皇帝连忙拦下,“衣裳,衣裳可以抵钱,云公子,有劳了。” 哦。 云隙放下青葡果去解皇帝的袍子。 “咳,孤……我说的是你,你的袍子!” 云隙警惕的收回手,按着自己衣襟,老汉仔细打量了两人身上穿的,倒还真是绫罗绸缎,他这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丝滑细腻的布料。 “要你的。”老汉指着皇帝,明显这人的更好,绣纹精致,墨色袍子在阳光下如墨色海浪,极为奢华。 皇帝也学云隙捂紧自己的衣襟,“云公子,我一个果子也未吃。”说着他朝地上看看,云隙脚边躺着三个果核,赤果果的诉说着事实。 云隙嘴撅的更高,老汉对皇帝说,“就要你的。” 皇帝直摇头,“我这身衣裳能买你整片果林。”买上十年也没问题,“不值不值,还是云公子你且脱了吧。” 老汉也知晓这人的衣裳的确华贵,不知道两人是哪里来的富家子弟在此偷果果怡情,不过管他呢,有人赔就好,他将目光炽热的落在云隙身上。 云隙哀怨的在两人直勾勾的注视下脱了外衣给了老汉。 如水的绸缎散发着凉意和浅浅的香味,老汉这才满意的又摘了几个果子递给云隙,便放二人走了。 皇帝带着云隙走了好远之后,眼见一路上云隙都撇着嘴不说话,便笑道,“孤的衣裳暗绣的是龙纹,祁沅国上下唯有皇帝能用,若这人拿去卖,被官府发现了,往轻的说,尽诛九族,往重的说,整个孟泽谷都会受了牵连。” 不过是几个果子,何必伤了无辜性命,就算他是鬼刹帝,也惩戒分明,不会乱杀无辜。 云隙听他说完稍稍动容,皇帝脱了袍子,只穿一袭墨色中衣,刚好与云隙秀白的中衣搭了一搭,一黑一白很是奇异。 “孤脱了袍子陪云公子,这下云公子不恼了吧?” 云隙点点头,还算满意的递给皇帝了一枚果果。 阿团趴在软和的小垫子上扭头望着头顶的帐篷,不知道公子到底在哪里,出了什么事,它不知道去哪里能找到公子。 唉,公子那么厉害的,不会出事的,一定是它想太多了。 阿团小脸埋在布团中闭着眼睛默念口诀修炼。 有人走了进来,端着刚洗好的一串小枣,水灵灵的散发着甜蜜的香味。 阿团从爪爪中露出一条缝隙朝外面偷看,看到是自己的恩人时连忙站了起来,爬到他身边对着小爪瞅着他。 “饿了?” 阿团迟疑的叽叽叫了声。 那人笑着将一碟小枣放在小台子上,“吃吧。” 阿团走过去搬起一个小枣放进恩人手中。 “给我吃的?” 阿团捂着眼睛害羞的背过身体,留下一团胖乎乎满是棱刺的背影。 身后传来轻笑声,阿团咬着小枣,蜜汁流入喉咙中,比抹了蓝田蜜还要甜腻。 “余卓?余卓,你给本王出来,余卓!”七王在营帐外大吼大叫。 余卓点了点小刺猬的脸蛋,拉高挡住它的小屏风,抚平衣角的皱纹转身走了出去。 阿团抱着小枣小声含在喉间轻轻念道,“余卓……余卓……” “殿下。” 七王气的脸色发红,左右看了几眼,常青让保护的侍卫退下,“禁卫军在孟泽谷发现了刺客的尸体,你怎么解释!” 余卓施施然拢着袖子,“无需解释。殿下想要在下什么的解释?” 七王凑近他道,“皇兄是不是你们的人带走的?”他烦躁的扯着衣袖,“不管是生是死,本王都要知道最后的结果!” 余卓文雅的笑了笑,眼中含着几丝暗光,“殿下放心,主子要办的事绝对不会出错,殿下只管安心休养,等着荣登大位。” “总让本王放心,可你主子干的事可没一件让本王真正舒心了的!”七王说罢不悦的挥了袖子,带着常菁回去了。 余卓望着他的背影,露出蔑笑,收了袖子唤来小奴看着营帐,消失在了安札营寨之中。 云隙与皇帝走了半晌终于寻到了孟泽谷的出口,入口外是一处不大的集市,离黄昏还剩一个时辰,天色不早不晚,集市上人很稀少,稀稀落落摆在树荫下的小摊子上大多都是蔬菜米粮,小贩撑着头昏昏欲睡。 他们刚走出来就吸引到了不少的目光,集市上出来买胭脂物杂的婶婶婆婆朝他两指指点点,叹着气直摇头,怎地不穿好衣裳就出来呢。 皇帝撕了外袍内里掩着面容,他的面具十分显眼,难保有人会认出来他,引起不必要的恐慌,“要不然我们买两身袍子?” 云隙揪着衣角,“好~~”他第一次被人看的这么不自在。 皇帝刚想寻摸着问小贩成衣铺在何处,才想到自己身上根本没有一粒铜板,便问云隙能不能变出来些。 云隙略带嫌弃的瞧着他,怎么可能变,石块就是石块,就算变成了铜板,等他走后就还是石块,他活的坦荡,才不屑这种把戏捉弄凡人。 鬼刹帝无奈,“那我们只能继续就这么走下去了。” 真是穷啊。 云隙上下慢悠悠打量皇帝,目光落在皇帝束发的墨色玉冠上,手腕一翻,皇帝只觉得脑门一凉,头发顿时散了下来披在肩膀上。 “唉,孤这发冠上有皇家的印记。”他指了指在玉冠内侧刻着的字样,心想这次又要劳烦云公子了,想罢朝云隙头上看去。 云隙温吞挑眉,将玉冠放置皇帝眼前,手指轻轻一拂,只见上面凸起的篆刻小字就被生生抚平,云隙朝玉冠内吹了口气,墨玉碎沫随风一扬,只留下光滑的内壁,什么字样也见不着了。 皇帝,“……” 皇帝披头散发,衷心赞扬,“少侠好内里。” 云隙当了玉冠,换了七八十两白锭子喜气洋洋的捧着朝皇帝骄傲的笑,皇帝回笑,肉很疼,这墨玉冠世间少有,说是上万两也不为过,没想到当铺老板不识货,最多只给七十两,多余的十两是看在这公子长得好看赏心悦目才赠送的。 皇帝,“……” 一人一蜗牛置办了两身简素布衣,又给皇帝买了个黑色兜帽带着,挡住他的面具,这才还算体面的上了街。 “若是走的话,我们估摸着要半个月才能到。”一处茶铺子里,皇帝瞧着慢悠悠吃茶叶的云隙,这人着实不挑食,什么草叶儿都吃,比起养在紫裕宫琉璃蛊中的小蜗牛好养多了。 “不~骑~马~” 云隙嚼着叶片儿眼睛一扫,扫到了一处异样。 “怎么?” 云隙想了想,找了个匀称的词,“有鬼。” 皇帝愣了愣,“我?” 云隙无语,抬手朝远处一指,只见一顶华丽的轿子穿过集市进了他们将要去的小镇——长乐镇。 “鬼~爬~在~轿~子~上~。”云隙喝了茶,站起来,扭头看着皇帝,“我~们~去~看~看~” 皇帝颔首,“那之后云公子可愿使用法术将孤……我们送到文白山?” 云隙挥挥袖子,握着刚买的一罐小嫩芽茶卷,“不~~” 皇帝苦笑,“好~吧~” 这兔子精怕是他见过最慢的妖了。 抢不得,强不得。 长乐镇不大,倒是很繁华,临近周边几处盛产瓜果的山谷,所以镇上街边的铺子里摆着大瓶小罐的蜜饯果脯,甜丝丝的味道直钻鼻尖,蜂蜡周围蜜蜂和花蝴蝶绕着翩翩飞舞。 刚进来,皇帝就忍不住笑了。 云隙蹲在半人高的大蜜罐前询问这是什么。 他说话慢,铺子里人来人往,忙的很,来不及等他说完掌柜的和伙计就又去招待其他客人了。 云隙执着的托着腮帮子盯着最大的一陶瓷烧罐果脯蜜饯,馋兮兮。 “很喜欢?”皇帝带着纱帽同他一块蹲着。 “以~前~没~吃~过~” 他从前吃的都是刚刚绽放的鲜花骨朵,因为本身喜欢吃甜的,便费心思熬制了蓝田蜜,每每吃的时候都欢喜的往花骨朵上抹上好几层,花蕊入蜜,极为清甜。 后来在紫裕宫中被皇帝喂了一嘴用糖腌制的金丝大枣,这是他第一次吃到真正的蜜饯,蜂蜜含着舌尖,甜的长久不散。 云隙原先几乎没吃过凡人制作出来的食物,一方面不适合他,另一方面他不像阿团那般容易偷,化成原形溜进去半天也找不到那些瓶瓶罐罐装在何处。 但食髓知味,就算没阿团那般喜好糖醋鱼头,辣鸡爪,爆炒羊肝,但果脯蜜饯茶叶花糕都还甚合蜗牛心。 云隙托着腮帮子,想,这么大一罐什么时候能~吃~完~呐~。 正当他慢吞吞想这的时候,皇帝已经花了他们一大半的钱买下了这半人高的蜜饯罐,两手合十抱在怀里,“走吧,云公子再看下去,孤……我怕是再也到不了文白山了。” 云隙惊了一讶,目光追着头戴纱帽怀中抱着又大又圆陶瓷罐的男人走,路上的人纷纷驻足,婶婶感慨,这汉子力气可真大,买了这么大罐的果脯蜜饯,是不是家里养了个嘴馋的媳妇。 皇帝隔着纱帽说,“不是,媳妇嘴不馋,怀孕了,想吃甜的。” 虽然没有媳妇,但该维护的还是要维护,莫要让多嘴的婆子说了闲话,当他媳妇好吃懒做。 第23章 别打我 听着这人和街上的婶婶婆婆闲扯, 云隙瞪着他, 不是给他买的吗, 为什么又给媳妇儿了? 哼~~~~! 两个人极为明显的在大街上招摇过市,刚绕过一条街走入一处僻静的胡同里, 一对官兵急匆匆的从大街上跑过, 时不时揪住百姓询问半天话。 “宫内尚且不敢将孤被劫一事暴露出去, 所以估计丞相只向各地官衙报了要寻一人, 具体是什么人也不敢说。” 所以才造成官府衙门胡乱寻人。 第22节 云隙点头,皇帝道, “云公子要寻的鬼可知在何处?” 云隙带着皇帝转身, 指了指他身边的青灰色院墙, “这~里~” 皇帝, “……” 好那个巧。 他们等在胡同里, 在入夜后翻墙进入院子,现在时间还早, 天色没有完全黑下去, 胡同的拐角处种着梧桐大树,树下放着闲散桌椅, 两人就坐在土灰色矮凳子上等夜幕降临。 云隙偷偷在四周布下屏障, 使得凡人看不见他们,避免官兵的搜捕。 他从怀里掏出梨木小勺, 挑开果脯烧瓷罐,用盖子当碟,慢悠悠的挖着吃, 边吃边想,等他全部吃完了,看你拿什么给你媳妇。 皇帝瞧着云隙含着酸甜的小青果吃的不亦乐乎,忍不住笑了笑,怎么会有妖这么爱吃甜的,还生得这般唇红齿白。 牙早该被甜掉了才对。 对了,兔子不是有一对大门牙? 皇帝这般想着,朝云隙脸上瞧去。 云隙以为他也想吃,便用梨木小勺狠狠挖了一大口递给他。 皇帝愣了愣,笑着接过他的小勺子,都是男人无需介意,撩开纱帽一点,吃了东西。 云隙望着他吃的如此费劲,脸上覆着一层又一层的面纱,心里不知是何滋味,若让他活的这般局促,怕是早就忍受不了了。 入夜之后,趁夜色笼罩,一人一蜗牛将蜜饯罐藏好翻身越过高墙跳入了这家大户人家的后院。 院子很大,嶙峋假山环绕着一池大蒲扇观音叶,风一吹,厚实多肉的叶子来回摇摆。 见云隙若有所思的盯着那池观音叶,皇帝低声道,“这不能吃,有毒。” 云隙噘嘴,他~才~没~打~算~吃~。 “我们去哪?” 云隙凝眉看了月色,“宅~里~有~鬼,这~地~方~不~对。” 皇帝撩开面纱眺望四周,“这里应当是长乐镇知府住宅,进来前我看过了,门前有衙役。”他闲闲靠着假山,“你觉得不对,是因为你脚下的这片地原本应当是座池子。”借着月色望见青年脸上的疑惑,皇帝笑道,“你是妖,自然不懂。楼阁建造需看风水月华六易八卦,脚下的这地属宅子的水穴,对应天空的朗月,就像宅中拢了月光在内。”皇帝拂了把观音叶,“而这里却是一片泥土池,从周围的嶙山看,也应当是含着一汪池水。” 云隙听的似懂非懂,对于他这种随时随地背着自己小壳的东西来说,住在哪里好像从来没有什么讲究,随时随地都能缩进去舒舒服服的睡。 等头顶的月终于爬上当空,云隙与皇帝躲入假山后侧,终于等来了云隙要的人。 那是个姑娘,穿了身素缟,站在那片观音叶前不知在做什么,披头散发,半闭眼眸。 “鬼~”,云隙悠悠道。 皇帝微侧头,“云公子应该知道吧,孤真的只是凡人,并非民间传闻。” 云隙眨巴眼睛,不解。 皇帝道,“所以凡人看不见鬼。” 云隙,“……” 早~说~呐~! 云隙抬手轻轻撩开皇帝的面纱,对方一僵,向后躲了躲,他锲而不舍的追过去,骨节修长的手掌贴在皇帝右眸,感受着手心的温热,朝他灵识中灌入了些许灵气。 皇帝只觉得一股温热延绵的热气灌入天灵盖,鼻尖嗅到一股清香,再睁开眼时,顿时被吓了一跳。 云隙安慰的拍拍他肩膀,莫~紧~张~。 观音叶池前的姑娘肩膀上趴着一只小女鬼,惨白的脸,两只细瘦的手臂死死箍着那姑娘的脖子,狰狞的瞪着他们。 云隙颇为满意的看着皇帝被吓住的神情,一般凡人即便他施了法也不一定能看到鬼,鬼刹帝生来与恶鬼有干系,云隙只是稍稍推动,这人便能清楚的看见了。 他心里又不知道是何种滋味,或许是冤魂釜的缘故,或许是身上被下了三鬼煞魂阵的缘故,又或许是这人将死了,所以才能清晰的看清厉鬼的模样。 “云公子要除掉那只鬼?”皇帝疑惑,心里又辗转起来,先前他觉得此人是那灵山的清修道人,不食人间烟火,后来见他嗜花木如命,又会些法术便觉得此人大抵是妖,还很有可能是兔子妖。 可现在,虽然他没看过什么话本,可从未听过什么妖会去捉鬼趋魔,替天行道的。 云隙瞥他一眼,低头在身上摸索,找了好大一会儿,才终于从腰间扯出了一只皱巴巴的袋子。 那姑娘站了一会儿,茫然说,“我替你活着,为什么这么对我……明日我便要嫁给他了……向郎也只晓得活着的人是你……”她戚戚哭着,“我是谁……我到底是谁……” 皇帝疑惑,还未开口,就见云隙晃悠悠从假山后面绕了出来,“水~鬼~” 姑娘大骇,“你、你是谁?!” 云隙负手,“你~身~上~有~鬼~” 姑娘惊恐的一步步朝后面退去,“你才是鬼,你就是鬼,你要来抓我的,为什么!为什么,我做的还不够吗!!” 不欲与她多说,云隙扬起手中的灵幡袋,在风中呼呼刮着阴测测的风声,乌云掩来遮住星月,皇帝看着那姑娘肩膀上的厉鬼疯狂的嘶吼惊叫,身体被撕碎,抽丝剥茧般卷进了云隙的袋子中,那姑娘随即倒地不起。 正当云隙准备封了束口袋时,在凄厉哭喊声显出了一黑一白的身形。 黑无常郁闷的看着云隙手中的东西,扭头对白无常道,“你不是说我的灵幡袋丢了吗?” 白无常瞥他一眼,“丢了,丢他手里了。” 小黑,“……” 怎么能这么偏心,是不是不爱我了! 小白走到他面前道,“这鬼是水鬼,因夙愿未了,阳缘未尽,便长久留在凡间,水鬼生于世代官家,受上人灵气,所以比其他鬼魄要有用的多。” 小黑走到鬼刹帝身边无聊的朝他兜帽上吹气,边吹边道,“这人怎么会在这里?”他朝小白挑挑眉,他就说这一人一蜗牛有问题,不会是私奔了吧! 鬼刹帝站在云隙身侧,面无表情的朝另一边挪了两步,黑无常锲而不舍跟近一步,整个鬼都要趴在鬼刹帝脸上了。 小白无语的叫,“小黑!” “怎么?没事,他又看不见。”小黑努力趴在鬼刹帝身前,瞪着两只鬼眼,以一个夸张别扭的造型道,“冤魂釜虽是听说过,可我做鬼以来从未见过,听闻冤魂釜所带的怨鬼冤鬼比地府的还要厉害。”他扭头笑道,“小白,等以后这人死了,我就将冤魂釜练成鬼使戬送给你,一定威力无穷。” 白无常心里有些感动,又尴尬的看着贪玩的小黑越靠越近,刚想出声制止,鬼刹帝扭头对上小黑那两只漆黑的大眼珠,说,“你也知道冤魂釜?” 小黑突然被人看见,吓得一猛子扎进了皇帝的脸上,从他身子里呼的一身穿了过去,哎呀呀叫着,“他能看见我们!” 云隙悠悠的将灵幡袋递给小白,白无常在上面下好了鬼界使者的法令后又还了回去,“嗯~我~干~的~” 小黑,“……” 干嘛这么得意,让人看见鬼这是违背了两界的法则啊! 小黑一脸愤慨,被小白攥住手,“水鬼死时年幼,生性顽劣,上仙若想收服它为己用可要费些时日了。” 云隙点点头,朝白无常身后的姑娘瞥了两眼,小白贴心道,“交给我与小黑来处理吧。” “多~谢~。”云隙从怀里摸出两瓶小青瓶递给小白,温吞道,“很~滑~” 小白的脸猛地涨的通红,结巴的送走了云隙。 等一人一蜗牛离开,小黑施了法裹住地上的姑娘往屋子里送,哀怨道,“就算是报恩,也是我来,小白才不欠他的,做什么他一召唤,你便千里迢迢要来。” 小白站在观音叶池前用手揪着叶子,“我又没让你陪我。” “那怎么行,你去哪里我自然要去哪里的。”小黑控制着法术将那姑娘平稳送进闺房,“我就是不喜欢那只蜗牛,总觉得几瓶女人家的东西就能收买我们一样。” 他们可值钱了好嘛。 白无常瞪他,一不小心用力过度,把眼珠子瞪掉了,圆滚滚在地上转了两圈,黑无常连忙给他捡起来小心的按回去,“好了好了,你别气。”他心里嘀咕,怎么和那蜗牛学会了呢,气性这么大。 小白不想和他多说,将小青瓶塞进小黑手里,扭头就走。 “给我做什么?我又不美白,还是你拿着修炼吧。” 小白越走越快,轻飘飘的落了句,“这两瓶是云隙特制的润滑膏,你爱要不要……” 黑无常一愣,眼中大喜,喜气洋洋的刮着阴风阵阵追随而去。 “云隙捉那只水鬼做什么?” 小白看着他脸上的喜气,也跟着心里暖了,“天下能成厉鬼的鬼魄各有因缘,因爱生恨,因恨生妒,云隙寻不到三鬼煞魂阵究竟是哪三鬼,所以我前日子查了鬼书大泽,有一通录讲的是鬼魄相容,我便想若寻不到三鬼,倒不如我们亲自养出比三鬼煞魂阵更厉害的鬼,来施以制止,到说不定也能讲得通。” 小黑连忙恭维,“我家小白就是厉害。” 云隙与皇帝离开墙院来到了烧瓷蜜罐藏着的地方,他们前脚刚到,林子鞍便带着数十暗卫随后跟来,齐齐跪了一地,直道救驾来迟,请陛下责罚。 云隙托着腮帮子慵懒的靠在石桌便,捏着小勺子吃自己的果脯。 皇帝看他一眼,扭头道,“起来吧。此事牵扯甚多,暂且不谈。林统领,宫中可好?” 林子鞍向皇帝回禀了朝廷事宜,有左右丞相坐镇暂且没出大的问题,就是着实担心陛下的很,若再见不到人,就要哭死在裕銮殿前了,又说了于述怎么的上火着急,撩的满脸的水泡消不下去。 皇帝眼中微暖,笑着摇了摇头,写了封诏书让林子鞍亲自送回宫中,“七王……如何了?” 林子鞍见皇帝没有顾忌云隙,便也不再怀疑,“王爷还算安生,在营帐中未曾出事,只是派人来询问过多次陛下的下落。” 想起牧隐,皇帝眼中黯淡,轻轻敲着石桌,“跟紧他,随时汇报七王的动静。” “是。” 皇帝按了按额角,“走吧,孤暂且不想见你们。” 林子鞍喉结滚动,想说什么,最后还是一口气憋在喉咙没吭声,硬是塞给皇帝一名暗卫,才带人离开。 云隙转眼就吃了不少的蜜饯,吃的肚子很撑,整个人更懒了,懒洋洋的不想动。 天边夜色将息,黎明已至,遥远的天边一道曦蓝的带子缀着,静悄悄的。野猫在矮墙边上卧着,舔着爪子斜眼倪着他们。 皇帝有些头疼,不知道放出消息自己微服私访是否正确,同行的小妖看起来有些不靠谱啊。 “我们走?” 云隙打个哈欠,眼泪汪汪。 皇帝干咳一声,“那我们再休息一晚。” 云隙唔了一声,从怀里突然钻出个东西,灵幡袋鼓鼓涨涨,里面阴风阵阵忽明忽暗,凄厉的女孩哭声顿时传遍了整条胡同,连野猫都忍不住竖起背上的绒毛,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灵幡袋呼的飞到空中,阴测测的喊道,“还~我~命~来~!!” 皇帝喉结滚动,凑近云隙,“它学你。” 所以云公子快上! 云隙瞥他一眼,趴在石桌上,下巴底下垫着手掌。 不~想~动~ 同伴的懒惰直接导致皇帝与暗卫齐齐出手,在夜空中抓那只袋子,莫让它在继续嚎啕下去扰乱了百姓的生活。 第23节 就在两人满胡同连跑带着风声簌簌抓包时,那只包突然在半空中扭转身体,躲过皇帝一剑劈下,直直的朝云隙扑过去,在云隙后背上用力踹下去! 云隙趴在桌上昏昏欲睡,忽感后脊一疼,转过头,灵幡袋怒吼,“我要杀了你们,哈哈哈哈,我死的好惨,我要杀了所有人!!” 皇帝连忙走过去握住他的手臂,“受伤了吗?怎么没躲?” 云隙皱皱眉,慢悠悠抬眼望向半空,“你~踹~我~一~脚~?” 鼓胀的灵幡袋中明暗交加,云隙道,“你竟~然~踹~我~?”他坐起来拢着袖子,眼睛慢慢眯起来,怒意一点点升腾,他脾气不好,很不好! 灵幡袋见云隙没反应,嘶吼着正准备再一次扑上去的时候,云隙拎了皇帝的剑鞘,飞身跃上半空,在石桌上轻轻一踩,兜头用剑鞘结结实实打在灵幡袋上! 灵幡袋中的水鬼一愣,还未回过神,就被云隙捏了个决定住了身形,铺天盖地的棍打从四面八方袭来,每一下都结结实实的挨在上面,云隙说话慢,动作干净利索,丝毫不见手软,“你~敢~踹~我~?” “我——”灵幡袋中的水鬼被打的话都说不出来,嗷嗷嗷嗷哭叫起来,被打的鬼魄四散,扭曲的被包在袋子中逃也逃不出来,动也动不了,“呜呜呜呜,别打呜呜呜呜呜——” 连着挨了上千下,剑鞘在云隙手中转了个方向,他慢吞吞勾着脖间的发丝,“还~敢~吗~” 水鬼嗷嗷嗷的哭,断断续续说,“我只、只踹了一、一脚……” 云隙秀眉一竖,剑鞘在风中呼呼转了三圈,气呼呼又想来刚刚的事,发现还不够解气,又打算再来一遍。 皇帝和暗卫面面相觑,纷纷躲远了些,皇帝在心里百转纠结,思考着自己从前有没有惹着这气性又大又慢的小妖。 水鬼感觉云隙又要动手,连忙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整个包朝地上一砸,像个团子伏在云隙脚边瑟瑟发抖,“呜呜呜呜,不敢了,不敢了,上仙绕过我吧呜呜呜。” 第24章 活的不容易 灵幡袋中的水鬼哭着求饶了半天, 云隙这才哼唧着坐了下来, 慢吞吞活动了下手臂, 将袋子解了开来。 袋子口刚露了缝,一股黑风极速朝远处飘去, 云隙低呵一声, 将剑鞘平扔了出去, 鞘筒在半空中飞旋转了两三圈, 咣的一声砸在水鬼的脑袋上,水鬼顿时就蒙了, 咧着猩红大嘴, 不可思议道, “为什么……为什么会砸到我……呜呜呜呜。” 暗卫没开鬼眼, 只见剑鞘磕到了什么, 然后滚落在地上,皇帝却看的清清楚楚, 那只鬼从先前的狰狞凶悍变成了一鬼懵逼, 在地上爬过来抱住云隙的大腿,“你是谁……你怎么能看到我……” 水鬼一边嗷嗷哭, 一边抱着云隙的腿往皇帝身边蹭。 脚底下的东西双目流血, 脸色惨白,皇帝对能清楚看见鬼这件事还不大适应, 毛骨悚然的朝云隙身后站了两步。 水鬼抱着云隙的腿别扭的转了个圈凑近皇帝。 皇帝,“……”他皱眉望着云隙。 云隙知晓这鬼是因为皇帝身上附身的冤魂釜带有千年万年厉鬼的气息,所以才忍不住心生亲近, 想从冤魂釜中吸取些许怨气修炼精魂。 “她~喜~欢~你~”,云隙很诚实。 皇帝,“……” 地上的水鬼朝自己施个法,顷刻之间化成年纪不大的小女孩,穿着一身崭新的大红衣衫,梳着两个朝天辫,甚是可爱的朝皇帝露嘴一笑,却没控制好自己的皮囊,一不小心将将嘴咧到了后耳根上,猩红猩红的像是要吃人。 云隙看了眼天色,晨曦的微光落在梧桐叶上,染了大片秋色,他调快语气,“叫我主子,你若愿意跟着我,我助你修行,完成夙愿,早日进入修罗道轮回,唯一的条件是按我所说行事。” 水鬼趴在地上抱着他的大腿,天真的问,“我不愿意呢?” “打~到~你~愿~意~。” 水鬼,“……” 那早点就不要问好了!它凄楚的用袖子擦眼泪,装的一副楚楚动人的模样,但奈何它死前也不过五六岁岁,无论做什么动作都透着一股傻傻很单纯的样子。 皇帝默默朝暗卫使个颜色,警告他耐心些,暗卫抱着剑表示自己真的很耐心,但是很想求人讲解现在是个什么回事,但皇帝明显不是个好的人选。 水鬼抹泪开始准备诉说它的冤情,云隙打个哈欠,看向皇帝,让他找了马车,不是要去文白山了吗,刚好有故事听了。 暗卫精心架来了两匹骏马拖车,云隙看了直摇头,挥手让去换了两头老黄牛勾着缰绳。 两匹老黄牛嚼着嫩草,慢悠悠的挪动蹄子,任由肩膀上的鞭子甩打,顶着皮糙肉厚死也不肯快一步。 对此云隙十分满意,都是牛,自家人对自家人就是亲~~呐~~。 马车算是很大的了,暗卫在外面哼哧哼哧驱赶老黄牛,马车里,云隙靠着半人高的果脯蜜饯烧瓷罐,斜眼瞧着低头批阅奏折的皇帝,听水鬼凄哀诉说。 十二年前,长乐镇县老爷有一对人见人爱的双凤姊妹,名唤童晚,童晗,年芳四岁,童晚好动活波,童晗内敛安静,两人模样几乎一模一样,就连亲生爹娘也不大能分得清楚。 正属两人最好年华时日,长乐镇上搬来了一户秀才,秀才家中有一男孩,人称向郎,与两姐妹关系甚好,县老爷对向郎喜欢得很,便向人许诺要将童晚童晗其一嫁给向郎,奈何却在挑选哪一女上犯了愁,却不料,当天夜里,童晗失足掉进后院中的莲花池中淹死了,所以一切选择都随之戛然而止,婚约自然落在了童晚的身上。 云隙打个哈欠,靠着窗户,听得甚是无聊,二女争一夫这种事常见的一比那啥,他伸头去看皇帝的奏折,还不如公文来的有意思。 水鬼见他二人意兴阑珊,又怒又凄道,“所有人都以为死的是她,可其实死的人是我,我才是童晚。” 皇帝笔尖一停,云隙撩了撩眼皮,水鬼抽咽道,“她用了我的名字,过我的生活,嫁给我想嫁的人,我不甘心,才常年附着在她身上,不愿轮回,慢慢修成了怨鬼。” 云隙想了想,低声对皇帝耳旁说了几句话,皇帝传达给暗卫,暗卫眉头一皱,迅速使用轻功离开,半晌后再回来,怀中多了一筐洗的干净的青葡果。 云隙满意道,“多~谢~。” 原本正翘首期盼的水鬼羞愤道,“你答应要帮我完成夙愿,却根本就不在乎我的冤。” 暗卫看不到水鬼,驾着老黄牛车通过棉布帘朝里面说,“属下问过了,两人模样长得极像,但童晚右胳膊上有一块红色胎记,童晗没有。” 水鬼抽搭着撩起自己的袖子,“你们瞧——”惨白的右手臂上没有一丝多余的颜色,白的像纸般渗人。 水鬼震惊,喃喃自语,无法相信。 云隙眼中露出了然的神色,啃着青葡果说起了另一桩往事。 十二年前,长乐镇县老爷家中一对双凤姊妹失足掉进了观音池中,与童晗一同掉进水里的,还有其婢女翠芬。 翠芬是府中收养的婢女,但性格乖戾,年纪不大,却总能干出欺辱主子的事,两姐妹经常被她偷偷欺负,直到向郎出现才保护小姐妹免遭翠芬的欺负,但没想到翠芬对向郎也心生爱意,尤其是县老爷答应为两姐妹指婚时更是暗地里气红了眼,夜里见两姐妹在观音池戏闹赏莲便心生歹意,将两姐妹推入了观音池中,而童晗奋力将童晚推上岸边,抱住翠芬与她同归于尽沉入池中。 翠芬因生性妒忌,成鬼之后怨气横生,精魂混乱,平白生出一股执念,将自己认作童晚,一心一意的认定是童晗杀了自己,凭着这股怨念,将鬼魄留在阳间了近十年之久。 水鬼不敢相信,茫然的看着云隙,云隙抬手捏了个决,吐出青浦果核,幽幽道,“童~晚~呐~,其~实~你~叫~翠~芬~儿~啊~!” 皇帝忍笑,瞧着云隙,总觉得这妖似乎颇有几分幸灾乐祸,不知是不是还为那一脚念念记仇着。 他心里摇摇头,连忙记下这一条,时刻提醒自己莫要招了这小妖的怒。 翠芬呆若木鬼,惨白的嘴动了两下,灵幡袋上,被白无常下的鬼使界令散发着微暗的晕光,似血的印记缓缓在灵幡袋下写上鬼魄生前的名字。 皇帝忍不住问,“那童晗现在身在何处?” “善~魂~轮~回~,恶~人~成~鬼~”,这水鬼自年幼便心性歹毒,忘恩负义,是要受怨气折磨的,自然不会入了修罗道,再世为人。 云隙慢慢抚平袖口的云綉,若不看这妖手中的小木勺,颇有几分仙风道骨之姿,好似看透了世间百态,从容镇定,听他一言,皇帝心道自己也定然是这种下场吧。 他突然忆起先前这鬼求饶的一句话,便道,“云公子,你到底是何人……妖……仙?” 水鬼翠芬哭的直打嗝,却也默默盯着云隙,想知道他到底是什么。 云隙懒懒的啃着青葡果,从中间啃个小口,然后慢慢沿着小口啃一圈,啃出一溜青白的果肉,再从那一溜朝两边分别啃去,在青葡果上啃的一道青皮一道果肉,真是非常的忙,来不及说话。 皇帝原本等他回话,没想到看他啃的专注也不小心入了迷,鬼使神差说了句,“要不我帮你啃?” 云隙腮帮子一停,抬眸瞥着皇帝,清润的眸子里毫不掩饰的藏着几分慢吞迟来的嫌弃。 皇帝连忙道,“咳,不是,我的意思是你若是不喜欢吃皮,我帮你削掉。”说罢抽出佩剑,挽花般将手心的果子利索的削了干净。 “给,云公子不必客气。” 云隙点点头,拿出蓝田蜜,持着梨木小勺,就着皇帝的手掌,慢吞吞的开始为青葡果的皮涂蜜。 皇帝,“……” 皇帝无比纠结,瞧着满手被细细涂满蜜的果皮“其实你是只想吃皮?” 云隙理所应当,“是~啊~” 皇帝一脸复杂,“好吧。”幸好这皮他还没来得及扔掉,否则很有可能就惹着这人……妖……仙了。 云隙终于不需要在一点点啃了,美美的往嘴里塞着吃,心情也变得好了些,幽幽道,“是~什~么~重~要~吗~。” 皇帝一愣,翠芬水鬼又开始啼哭起来,“如果不重要,那小的可不可以改个名字呜呜呜呜。” 云隙不理它,皇帝见他高傲冷肃,却会回答自己的话,一时莫名生出几分受宠若惊,“不重要,但闲来无事,可否容我猜上一猜?” “嗯~~” 皇帝啃着为云隙削好的果肉,“云公子不是人,可否正确?” “嗯~~” “云公子是妖,而非鬼族?” “嗯~~” 云隙吃完了皮,眼巴巴的看着皇帝,能大快朵颐的吃皮,就再也不想一点点啃了。 皇帝贴心的取过马车中配送的小碗,放在云隙手中,让削好的皮全都落进去,边落边道,“鬼魄称云公子为上仙,并非只是恭维敬词?民间传闻仙界本并不存在,而是由人、妖、鬼三界修炼得道升而为天,才逐渐出现了清净高洁,维护人界妖界鬼界秩序的神仙,是这样吗?” 云隙点头,仙娥神子皆是得了世间万物灵修大道才成为了仙,凡人对于仙界的解释虽未完全领悟,但也不算偏差。 皇帝脸上露出果然的神情,对云隙的身份已经三三两两猜透了,这小妖,看来是个正努力修成仙子的妖,下凡来的话,也大抵是应了话本中所说历经天劫或行善求徳积累修为而来。 想通了这一层,皇帝便也不再怀疑,墨色的右眸染着深潭的不可见底,他温声道,“云公子作为兔子精,能修炼到这种地步不可谓不勤勉努力,堪比我国十年寒窗的学子。” 云隙嚼着果皮无语的望着皇帝。 皇帝很是贴心的帮他搅拌蜂蜜,“这些年过的很辛苦吧。” 这么慢的兔子能活到现在真真不容易,怪不得不挑食,花花草草都吃,不像那只琉璃蛊中的透白的小蜗牛,着实难养啊。 第25章 兔子精闹心 老黄牛车走了两日, 压着满山开始转秋的落叶向那天高海阔的地方走去。 云隙靠在车壁闭目养神, 一呼一吸之间慢吞安静, 若不是胸口久久轻微起伏一两次,皇帝都要忍不住上手去摸一摸这妖到底还活着没。 他盘腿捧着暗卫连夜加急送来的奏折批阅, 从朱红漆墨中抬眼, 刚和与云隙的眸子对上, 从里面看出些若有所思的打量, 便想张口询问,却又见着云隙重新闭目休息只好作罢。 被装进灵幡袋中受了打击的翠芬水鬼安静了许多, 云隙暗中坐定入神, 在神识妄海中游走探寻, 片刻后, 从数万万神思中寻到了阿团模糊的神识, 他毫不犹豫的探出神思,在小刺猬的神识中慢悠悠溜达一圈, 发觉小刺猬最近的修为大有长进, 便还算满意的戳了戳小刺猬的神识,让它找个洞, 吃好睡好喝好, 不用担心他。 默默团成一团修炼了一晚上的小刺猬做了个梦,梦见他家公子变成了一株参天大树, 枝干交错的盘根下不是泥土,而是一朝硕大幽森的黑洞,乌漆墨黑的, 渗着寒风,他家公子晃悠着满头枝条声音慢吞吞从黑洞下的寒风中飘来,朝他招呼,阿~团,快~进~来~我~的~壳~里~~~ 小刺猬咬着小短手被吓怕了,在梦里哼哼唧唧起来。 余卓晨上起来就听见屋内屏风内里藏着的小篮子中传来断续的轻哼声,听起来颇有几分小委屈,他打开漆红小竹篮,掀开两段绸子布,见到小刺猬将自己团成刺球,小爪合抱着一截小小的东西,拨开小爪才发现原来是它的小到看不见的尾巴。 小刺猬闭着眼睛轻轻哼唧,彻夜修炼又加上黎明前的噩梦让它看起来有些疲惫,黑色的鼻头泛着潮湿,一副楚楚可怜的小模样。 第24节 余卓的手指被没了尾巴抱的小刺猬拉住,讨好的将小脸贴过去蹭了蹭,乖顺可爱。 余卓望着它,眼中无意间浮现几缕平静。 门外传来脚步声,他缩回了手指,捏起丁点大的尾巴重新塞进小刺猬手中,推门出去。 书房内,七王来回走动显得很是烦躁,余卓走到桌边看了眼摊开的奏折,上面胡乱批注了几句不着调的话。 余卓说,“鬼刹帝十三岁能带兵杀敌,十五岁平定外敌内乱,稳固祁沅国的百年大业,我从未听过民间有传闻此帝天赋过人云云,却知晓鬼刹帝兵书阵册,国史律戒等书日夜不曾离手,即便在用膳时也习于不倦。” 七王气的跺脚,“本王让你来是听你夸我皇兄的吗!他是很好,可要不是我爹,他根本活不到现在!余卓,你可要看清楚你的身份!” 余卓淡然一笑,“殿下聪慧,鬼刹帝远不及殿下,若他都能坐稳江山,殿下又怕些什么。” 七王颓然坐到桌前,抓起朱毫,望着那碟晕开血色的朱砂墨,“你倒是说的好听,让本王安心回宫,安心当皇帝,可你主子允诺的呢?为何皇兄平安无事,还下旨隐了踪迹,只说是微服私访?” 七王身边的奴才常菁低头沏茶,余卓转着茶杯,“时辰未到,便是容他过两三日又有何不可?” 七王甩掉笔墨,闷坐不语,余卓想起殿前跪着的左丞相,便问起了缘由。 边境军中传来消息,西境接壤临土白漓国近日有所骚动,十四年前该国曾在祁沅内乱时盘踞占领西境十三座边陲城镇,后经鬼刹帝领兵攻战,夺回十座,今还有三处老祖宗留下的疆土在他人手中,白漓国不知餍足,每隔上一段时间就要闹出些事虎视眈眈的盯着这到口又丢的肥肉。 对于记吃不记打的小国,鬼刹帝从未手软,躁动一次打一次,一直到如今,七年来,白漓国再也没敢再瞧一眼祁沅的疆土,但最近却又有了异常。 而对于异常这种事,七王批阅的奏折上只有胡乱几句话,根本没把异常放在眼里,于是左丞相一瞧奏折,便恼了,打算拼了老命来劝一劝谏。 吏部尚书刘文等人苦心蹲在左丞相身边劝他,何必呢,别让这黄口小儿给气着了。 殿内,七王满不在乎的说,“爱跪就跪着吧,真当本王看的上这群老头子。” 左丞相跪了一个时辰就受不住了,最后被刘文给搀扶了回去,走在素冷的王宫内,“丞相大人没收到陛下的回复?您就是跪死了,王爷也不会动容,还害得陛下心疼,错失良臣。” 左丞相双腿直发颤,怀里揣着鬼刹帝的亲笔书涵,勒令西境统帅雷晏暗中从自卫军中调取兵力加大边防的防护,同时启动探子监视白漓国的动静。 左丞相从怀里摸索,掏出一只油亮大饼颤巍巍吃起来,边吃边说,“王爷回复的奏折早就被老夫烧了,你当我跪的是他?!我跪的是十七爷,求他在天有灵保佑陛下。”他说着不知怎的喉咙一酸,握紧手中的油饼,“十七爷不是最疼陛下了吗,怎么能忍心看着王爷糟蹋陛下的心意呢。” 吏部尚书叹口气,揪了一口左丞相的油饼咽下去,左丞相瞪眼,收起自己的油饼嘟囔道,“这可是陛下专门为老夫请的做油饼的伙夫,这次看刘大人扶老夫的份上才给的,下次吃就要掏钱了!” 撒了大芝麻粒的油饼又薄又香,在口中香味不散,丞相大人爱饼成痴,日日都要啃上几口的,刘文搀着左丞相,嘴里嘀咕,也不知道是谁向陛下抱怨的,说吃不上好饼,寿命都要少活几年的,害得陛下派出去数人,才终于带回来了祁沅国最会做饼的厨子。 老黄牛在路上慢腾腾折腾了五天,路程走了一小半。这黄昏还没落下,老黄牛就纷纷低头啃起荒山野岭的干草堆来,暗卫软硬兼施,却一点效果都没用,牛蹄子就是一步不动。 云隙踏出车外,见暗卫正苦心劝慰老牛多走几步,等找到落脚地儿再吃。 他走了过去,暗卫眼里一喜,云公子肯帮忙真是再好不过了。 云隙拍着老黄牛的硬角由衷赞叹,“这~牛~甚~合~我~意。” 虽然他是蜗牛,但似乎很合得来的样子,都慢吞不好动。 暗卫,“……” 皇帝出面让暗卫猎些吃的来,今夜就暂且在这里露宿一夜。 天色将黑未黑,像洇了水的浓墨渲染了整个天幕,四周僻静,草影憧憧,皇帝臂上搭着绸子袍,“云公子冷吗?” 云隙蹲在老黄牛面前悠闲的喂它吃草,老黄牛吃的慢,细嚼慢咽,幸而云隙公子也不快,配合起来有种莫名的默契。 没等云隙说话,皇帝的袍子重重落在肩膀上,与他同蹲在老黄牛面前,“你不吃?” 云隙挠挠下巴,看着老黄牛悠然肆意的咀嚼,喉咙里发出满意的吞咽声,“有~点~想~吃~” 皇帝,“……” 他就说嘛,兔子怎么会不喜欢吃草。 但云隙还是没吃,虽然都是牛,但他不是随便的蜗牛,不能随手地上拔一捧野草就吃。 暗卫悄然出现,手中掂着猎物,皇帝眼风一扫,顿时心里直道不妙,一只满是彩羽的野鸡和两只肥硕的胖兔子被放在了跟前。 暗卫还未说话,就被皇帝打发去寻溪水清洗野鸡,然后他拎过两只奄奄一息的兔子朝云隙面前挪了挪,“云公子,抱歉,孤忘了嘱托侍卫了。” 怎么就猎来两只兔子呢,这不是让面前的兔子精闹心吗。 云隙抬眼,皇帝动了动嘴唇,“要不然孤就吃一只吧,这一灰一白你觉得吃哪一只比较好?”他想了想,既然已经抓来了,眼看着都活不成了,那他就吃一点,然后让另一只入土为安,想必他就吃了些许,这兔子精也不会太难受。 再者,云隙若选了灰兔子,就说明他本体便是白兔子,才会不忍看白兔子被吃。这样一来,皇帝还能从中推出这只兔子是什么毛色。 云隙有些无语,凡人都这么挑吗,他也就是尝味道,可从来没嫌弃过那一只花木长得不旺颜色不好就不吃的。 但这人看起来甚是认真,云隙琢磨了会儿,慢悠悠指了下雪白雪白的大白兔,“这~只~。” “好。”皇帝眼中复杂,他总觉得这人白白嫩嫩,也应当有身有如雪的皮毛,却不料这人毫不犹豫的选择让他吃白的,看来,这妖修炼成人也不一定会受原形的影响。 这么想着,皇帝将灰兔子搁置一边,打算处理大白兔时,云隙却好奇的蹲了过来,伸手掰开兔子尖尖的门牙。 皇帝笑道,“怎么?云公子舍不得这对牙?” 云隙从兔子口中扣出几粒黑豆大的灰黑色草粒摊在叶子上,沉默了会儿,说,“这~是~油~睨~果~的~果~核~” 油睨果并不能吃,厚实的皮囊里含着一口滋滋油水,这汁水富有油脂,遇火能燃,并且耐烧,所以当地的百姓常会用此物替代昂贵的油脂蜡烛在夜里照明用。 皇帝握紧了拳头,眼中发暗,云隙抬头望了望头顶浩瀚的星海,“我~们~绕~路~走~” 三鬼煞魂阵的最后一次与火有关,他们能避则避,如今他手中只有一只厉鬼,抵不过皇帝身上的阵法,阵法一旦发动,连他也不敢确认自己是否真的能救出来皇帝。 并非是抗不过火势,而是若这人注定要湮没在祝融火中,也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而他也便不用劳心劳神剔除皇帝身上的冤魂釜了。 这般想来,云隙寻摸着是不是要找一找掌管三界渊源的青瀛来查上一查,看看此人的命格到底是怎么的悲惨。 皇帝见云隙若有所思的捏着已经死了的兔子不知在想些什么,眼中倒也没看出来几分痛心扼腕,才悄悄将心揣回了肚子里。 云隙捏了个决,送兔子的魂魄进入修罗道转生,然后思虑百转,无所事事边想边捏兔子,撩开小东西的眼睛,微微一怔。 兔子的眼是血红色的,如今没了鲜活气更显得幽深寂静,像一只上好的红玛瑙绯石,他慢慢抬眸,瞧着面前覆着半张面具的男人,说,“血~眸~。” 皇帝身体一僵,错开了头,将身子藏入墨色深夜漆黑之中。 云隙一个字一个字慢慢说,“和~兔~子~一~样~的~吗~?” 第26章 好看就是好看 都说鬼刹帝左眼血眸杀神, 右眼黑眸杀人, 若黑眼像深潭幽黑, 云隙寻摸着那只左眼怎么来说都应当和这只兔子差不了两样。 他身子倾过去,执着的问, “一~样~吗~?” 和兔子一样的红吗? 皇帝没等他说完便站了起来, 朝月光落不进的黑林子中又走了两步, 将自己完全罩在乌漆墨黑之中, 他声音哑了七分,带着三分苦笑, “云公子莫问了, 时辰不早了, 早些休息。”说罢转身走进刮着冷冷秋风的林子丛深处, 与黑暗融为一体。 云隙直接盘腿坐在地上, 低头戳着冰凉的大白兔,半晌后才自言自语道, “生~气~了~呐~” 他随手一卷, 一股浸了潮湿土腥味的风卷落在他手心,待风卷消没, 云隙掌心上趴着一只晕头转向的小白兔。 这兔子在土窝里睡的正香, 被卷过来时还迷迷糊糊,半阖着一双红润的眼, 懵懂的耷拉着粉嫩的长耳朵,云隙随手揉搓两把,望着小兔子红呼呼的圆眼睛, 慢慢说,“挺~好~看~的~啊~” 翌日清晨,一夜过了,林子丛里的扇形叶片落了层细密的露水,天气有些凉了,朝远处望去,秋风起兮白云飞,漫漫轻风出山林。 老黄牛吃饱喝足,哼哧哼哧哞哞低叫两声,牛蹄子倒是比这先前又快了些许。 云隙坐在牛车中随车子左右摇晃,车中闭目养神的人换成了鬼刹帝。 行了半路,无人说话,唯有车轱辘碾压枯草的窸窣声和远空偶尔落下的一两句南雁鸣。 皇帝感觉到身旁有人凑近了些,他闭着眼没说话。 云隙调整了下坐姿,跪坐在皇帝身前,捧着什么东西往他鼻尖上凑,一点一点挨了上去。 皇帝感觉到鼻尖的温热和麻痒,正想出声,车轱辘压住了一粒石子朝里面猛地一歪,云隙跟着下意识朝皇帝怀里扑去。 暗卫在外面直呼赎罪,惊扰了陛下。 “你——”唇上被贴上了什么软热的东西,皇帝连忙睁开眼,就见一双又圆又亮的红眼睛正震惊的看着他,两只细长的兔子耳朵扫着皇帝额前,三瓣小嘴发出刺耳的啾——的一声,然后张嘴朝皇帝咬去。 眼前全是这只兔子的模样时,皇帝在万分紧张时刻心中稍稍分神觉得他可能是占了什么便宜,这一丝便宜还没占完,就被尖叫声捏碎了,之后皇帝才看清楚掐着兔子腰的一双修长好看的手。 云隙的脑袋从兔子绒毛后露出来,认真问,“好~看~否?” 皇帝咽了咽口水,“好看。” 云隙这才满意的从皇帝身上坐了起来,挪到软和的坐垫上,将小兔子搁在皇帝平常批阅奏折的红木小茶几上,好似有趣的摆弄起小白兔来。 皇帝脸色很复杂,抿着唇凑了过来,好一会儿也寻不到什么说词。 云隙望着兔子的红眼睛,恍然大悟转过头,问,“你~刚~亲~了~它~?” 皇帝大骇,连忙解释,“撞了,只是撞了!”他摆正神色,“云公子从哪里弄来的兔子?”他问完就觉得自己傻了,本身就是兔子精,估摸着也能和话本中写的孙猴子般,随手揪一把毛毛就能化成千千万万的兔子兔孙。 幸而云隙没说什么,只道了句,“我~的~”便捏了皇帝的干茶叶去逗兔子玩。 皇帝往他跟前挪了挪,看云隙这般喜欢兔子,心说还不是兔子精吗,哪哪都觉得很像啊。 云隙逗弄了一会儿,目光注视着指间雪白的绒毛,用又轻又慢的调子说,“兔~子~的~红~眼~睛~好~看~” 皇帝一愣,心脏忽然漏了一拍,跳动的音律被打散,调不成调曲不成曲,在他心头不清不楚的踩踏,让一颗心不上不下不酸不楚起来,喉咙也不知缘由收紧了三分。 “为何?” 云隙想了想,眸子挪上皇帝覆了黑金面具的左半边脸上,“就~是~好~看~”需得原因? 皇帝苦笑,抬手覆上脸上的面具,摇头笑道,“云公子这般宽慰孤倒是独有几分特色,但奈何这只眼若长在兔子脸上,便是好看,若长在人身上,则是大凶之兆。”他不等云隙接话,便说,“云公子莫急否辩,且想一想,若是人生狗头蛇身猫尾鱼鳞还可曾好看?反而来说,若是猫儿长了一双人耳,恐怕也会在生下时便被打死处置了吧。” “人便是人,人若长了不属于人的物什,再怎么好看,也会被处以异类。”皇帝说。 云隙想狡辩,但又不知从何处说起,他心下细想了几分,也是,若是人长了蜗牛的触角,恐怕也狰狞的狠。 纵然他觉得皇帝说的没错,却总归喉咙里憋了口气,闷闷的,他揣着小兔子含糊抱怨,虽说什么东西都最好不要乱长为妙,可乱长是乱长,这人的血眸又不是娘胎里自带的,作甚子非要往自己身子上按? 他嘟嘟囔囔道了句,“好~看~就~是~好~看~” 皇帝唇角勾了勾,第一次和对方谈论起自己的血眸时没觉得骇人自卑,他再一次加固了心里的猜疑,这妖定然就是兔子精的,否则怎会这般喜欢红眸子。 老黄牛连着赶了四五天的路,到了第六天就再也不肯挪蹄子了,生生把老牛饿瘦了一圈,他们只得弃了牛车,让老黄牛田间悠闲去了。 眼见着就快要走到文白山下的晋安镇了,两人一蜗牛连夜没休息,虽然动作不快,但挑的是捷径山路,除了难走,也好歹在又一日黎明升起时抵达了镇子上。 临安镇背临绵延起伏的山脉,青山远岱缭绕的文白山最为拔高,远远瞧去,四十四座佛罗寺庙藏在葱郁竹林子里,只留香炉一股清浅白烟雾袅袅升上云霄。 作为皇家陵墓之地,山下的城镇也跟着繁华,皇帝带着兜帽,从朦胧纱中向远处望去,心口一时不是滋味。 感觉到有人扯他袖子,皇帝收回目光,“云公子?” 云隙啃着糖葫芦上的糖渣滓,“想~什~么?” 第25节 皇帝叹口气,探手过去帮他拂掉肩头的碎发,“只是想到再过不久就能见到先皇了,有些事不知该怎么交代。” 云隙沉默的看着他。 皇帝压低声音说,“文白山中有一座我的陵墓,想去看看吗,已经修的差不多了。” 估摸着,他也快能用得上了吧。 云隙听他说的,不知怎么就恼了,一脚踩在皇帝黑缎子鞋面上,慢吞吞许久才挪开,“不~去~!” 皇帝,“……” 好吧。 山中很是阴凉,土路上落了一路斑斓光点,暗卫藏在不近不远处跟着,一路上遇到了不少烧香拜佛的信男信女。 小寺庙前很热闹,香炉染着青烟,云隙走着走着步子就歪了。 皇帝忍笑,忽的想起养在琉璃蛊中的小蜗牛,也总是歪歪扭扭的爬来爬去。他拉住云隙,“这些都是小寺庙,半山腰处有一座大的,比这里的佛更灵验,你若想去拜拜,我们去那里。” 云隙含着青梅果子瞪他,皇帝改口,一边帮他将青梅的果核剔除掉,“不拜不拜,那云公子是想去见……同僚?” 这妖不是正努力修炼成仙呢。 云隙嚼吧嚼吧青梅果子咽了,理都不理他,径自沿着狭窄青石小路往山上爬。 皇帝在后面摸摸鼻子,跟上。 暗卫躲在暗处托着腮帮子,很不想承认现在的主子是主子。 越往上人烟逐渐少了,青石小路像条小青蛇盘着,路两面种着孩儿臂粗翠绿的竹子,云隙正走着,忽然竹林子里窜出一串黑影直直朝他扑了过来,还没摸到云隙的青衫就被皇帝拽了头发反剪手臂压住了。 那黑影是个人,身上破破烂烂,散发着恶臭,蓬头垢面,哎呀呀叫着,“这位公子长得这么好看,给疯乞丐些吃的吧!” 云隙斜眼倪他,皇帝挡在乞丐与云隙身前,掏了一锭白银,“拿了就去别处吧。” 疯乞丐看都不看那锭银子,馋兮兮往云隙身上蹭,“不要,我就要这位公子手里的青——”他话没说完,眼睁睁看着云隙迅速的将手中的果子塞满了腮帮子。 云隙鼓着脸蛋嘟囔道,“唔~不~给~!” 说实话,这天底下还没人、妖、仙、鬼敢抢他的吃的,小蜗牛可小气了。 皇帝忐忑的看着云隙费力的嚼着,伸手过去,好心道,“要不然吐出来吧。” 云隙一听这话,赶紧嚼了几下全都咽了,酸的嘴里直流口水,很想探出触角来抖上一抖。 见他吃的干净,疯乞丐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哇哇叫着这人把他的东西给吃了,长得这么好看怎么还抢疯乞丐的吃的啊! 要说别人遇着这事定然觉得扫兴,要么给上几两完事,要么理都不理绕路走,但云隙不是别人,是别蜗牛,蜗牛气性大,法术高,一个封口咒加定身术就将这人给捆住了。 疯乞丐被他捆了,委委屈屈的坐在地上,此时正好是晌午,路上行人都赶回去吃饭了,来往人不多,很僻静。 云隙让暗卫去抬了桶水,暗卫哼哧哼哧从最近的寺庙里借了个不算大的水缸,装满了水,很沉,扛着晃晃悠悠,脚步都陷进土里一寸。 云隙等不及暗卫走来,直接走过去单手托起水缸,又快步走到疯乞丐面前,丝毫不费力。 皇帝扭头看暗卫,暗卫活动着手臂,不知怎么,也突然很想委屈,真的很沉啊,云公子力大无穷,真的不能怪他。 云隙单手托着水缸,不等疯乞丐求饶,兜头哗啦啦浇了下来,然后随手将缸子一扔,说话也不慢了,气势汹汹道,“先前没看出来,你这竹子精也胆敢来抢我的东西?!” 皇帝环胸站在一边,觉得还是说话慢吞吞的兔子精比较可人爱。 疯乞丐哆嗦几下,应当是没吃过这么大的亏,本想逗这妖一逗,却不料脾气竟然这般凶悍。 它嘴唇蠕动,喃喃说,“不是……没吃吗……” 云隙撅嘴,“想~也~不~能~想~!” 竹子精心头一动,“你……到底是什么……”疯乞丐自认为颇有些修为,但竟然看不透这妖的精元到底是什么,猜不出云隙的原形。 皇帝听云隙说此人是竹子精,才想清楚心头这团怪异是为何。他从未见过云隙对人使过什么法术妖道,这人功夫好,能砍晕的就砍晕,从未真正下过死手。得出这一结论,皇帝不由得对云隙小妖好感又增加了几分。 不会伤人的小妖呐。 后来疯乞丐好说歹说,才说服了云隙,让他相信它真的不会抢他的吃的了,云隙这才解了定术。 疯乞丐跟着两人来到了半山腰的寺庙前,这寺庙名叫缘非寺,殿堂的飞檐前缀着一连串铜色铃铛,在风中叮叮当当清脆亘远飘入耳畔。 皇帝先前让暗卫递过了帖子,所以此时庙中无散客,一滩泉水静静折射着铜钱的光泽,云隙蹲在祈福台子上看小鱼游来游去,默默在心里想,游得这么快,不会晕吗。 疯乞丐蹲在他旁边,小声说,“你知道你身边的人是谁吗?” 云隙不理它。 疯乞丐道,“这人是祁沅国的皇帝,人称鬼刹帝。” 看云隙还是没有兴趣,它又凑了过去,说,“你知道鬼刹帝和柒空主持去哪了吗?” 云隙抬眼,皇帝一进来进让他去转转,自己到跟着金光闪闪的和尚走了。 疯乞丐揪了揪云隙的袖子,“你告诉我你是什么精,我就告诉你皇帝的秘密,怎么样?” 云隙眯起眼睛,活动了下手腕,疯乞丐赶紧抱住脑袋嚎道,“别打别打,我不说了还不行吗!” 怎地这么凶残不讲理呢。 云隙站了起来,拢了袖子,慢慢道,“带~我~去~” 寺庙的后院很大,一扇青墨色小木门轻轻掩着,从门缝中传出念诉佛经的声音,云隙疑惑的拧眉,疯乞丐得意道,“听不懂了吧,我能。你知我怎么修炼成精的吗,我可不是普通的竹子,我那竹子原形上被上一任灵佛亲手写刻了一副《法禅经》。” 所以竹子得了灵佛的恩泽,常年沐浴在佛语禅心中,对佛家之道颇有几分与天自来的灵性,久而久之便修成了精。 疯乞丐道,“这寺院后是一片无妄花,紫花海中坐着四位德高望重的僧人,花海下藏着数千葬红木制成的牌位,上面刻着死在鬼刹帝手中的人的名字,由僧人日夜为其超度念经。”他摸着下巴得意的说,“若我没猜错的话,皇帝应该是去看前些日子送来的十七只小牌位去了。” 云隙听他说完,一挥袖子,毫不犹豫的推开了后院掩着的小木门。 第27章 裂了就是裂了 院中紫色花海随着推门而挤入的轻风荡出一层层微波花浪, 花香中掺着袅袅而上的香坛青烟, 后院依山而藏, 青山远黛般含着一汪紫色的清泉。 花海中四座莲花台上坐着老僧入定的僧人,隔着花海的是一座三层八角小阁, 皇帝站在台阶前与一位披着玄色袍子的僧人交谈, 听见声音刚想转头, 玄色袍子的僧人手中的一百零八颗漆红佛珠突然断裂, 啪嗒滚了一地。 疯乞丐正虔诚的挨个给四位僧人磕头,听见佛珠断裂, 惊讶的将目光放在云隙身上。 一颗佛珠滚到了云隙脚前, 他弯腰拾了起来, 皇帝连忙道, “云公子, 那不可吃!” 云隙,“……” 莲花台子上的僧人纷纷站了起来朝玄色袍子的人行了礼, 皇帝走到云隙跟前, 墨色衣摆下染了不少紫色花沫,“怎么了?” 云隙摇头。 “这……”玄色袍子低头捡着自己的佛珠, 皇帝问, “柒净大师想说什么?” 柒净用袍子兜着佛珠,喃喃道, “老衲为陛下算的一卦怕是算不出来了。” 皇帝看了眼云隙,“大凶之兆?” 柒净摇头,“缘非寺承的是西天如来门下, 供的是十方无量诸佛,念得是波若密多经,算的是佛光普照的众世凡人之命,但九天之上有重天,若是……”柒净看了眼身旁的四位高僧,“若念得非我佛门的佛,于那三十三重天,怕是算不得了。” 重天之上有重天,佛祖之外有神佛,自然是算不出,也不敢算的。 皇帝听后并不大理解,低头看云隙,云隙搓着佛珠眼里露出疑惑,柒净笑道,“这位公子进我佛门伊始,老衲正为陛下测命,佛珠遇此则断,老衲大胆猜测是因这位公子的命格与陛下生了牵连。”他说罢眼中流露喜悦,“这位公子师从的可是三十三重天上的梵佛?” 云隙无语的退后两步,皇帝挡在他身前,“大师可能,咳,认错了,云公子定然与神佛无关的。” 这可是个兔子小妖。 柒净见二人皆未有深思辩佛的意思,便只好作罢,叹了两句天机难测,让皇帝好生放心,无妄花下的丧红木碑定然会日夜诵经为其超度。 一人一蜗牛从缘非寺后院出来时,天色已经暗了,再往绵延起伏的竹林山中走,翻过一座青山便能到皇家陵宫。 陵宫把守严密,处处机关,路途险阻并不大好走,往年来探望先皇列祖时皆是宫驾宿在缘非寺中,他只身带几人到陵宫太庙中祭拜先皇。 云隙离开花海时随手抓了一把无妄花,此时正盘腿坐在祈福泉边的青石台子上,用甘甜的灵水清洗无妄花。 皇帝看他洗的认真,没忍心打扰,取了只青瓷红柚碗给他盛着,看着云隙掏出蓝田蜜时先捏了一小片花瓣放嘴里尝了尝。 “如何?” 云隙,“……” 他扭头吐了出来,含着一小截舌头直吸气,“辣~~~!” 皇帝急忙扔了浅紫色无妄花瓣用碗给他盛了清水,云隙连着喝了好几碗,却仍旧被辣的眼泪汪汪,伸着舌尖不停的吸气。 皇帝看着他这般辛苦模样也不由得心里发软,软言细语安慰了好一会儿,却没啥效果,云隙给辣的打起嗝,胸膛一颤一颤,十分委屈。 “真的很辣?”皇帝捏了片丢进嘴里,皱了下眉,低头叹口气,“云公子真是……吃不得一点辣啊。” 无妄花不算辣,就是说是辣都甚是勉强,顶多有些辛麻,但微弱的不仔细含在舌尖品尝根本就尝不出来,与那海椒叶子可差的太远了。 不过不管差的是三十三重天那么远,还是指甲间那么点,反正这小妖是给辣着了,云隙呼哧呼哧吸气,气呼呼的将蓝田蜜揣回兜里。 幸好他觉得有些异样,先捏了点尝尝,否则就要浪费他的蜜了! 暗卫送来了从寺庙中寻来的甜甘杆儿,嚼在嘴里沁出甘甜的汁水,云隙啃了两根,才终于缓过来起,觉得不辣了。 “孤要赶在天黑之前进入地宫,云公子在此居住两三时日可好?” 云隙幽怨的望着殿堂前的铜铃铛,因为无妄花的缘故,连带着看缘非寺都多了几分悲愤,坚决不在此处停留下去,皇帝无奈,只得与他一同在黄昏落下前踏入了把守严密的皇家祖陵。 入夜之后,浩瀚星辰垂暮,皎洁星光染了一条蜿蜒小路。 听云隙问话,他笑道,“什么是该死不该死呢,人都不过想活着罢,这一世未能求得安好岁月,颐养天年,下一世也会希望能投胎到好人家。那些人有的是为孤死的,有的人是因连累被处决的,或多或少都有身不由己,孤令人超度他们,也不仅只是为了他们,还有不过是不想再为冤魂釜增添一缕冤魂罢了。” 也好少让他再听些凄凄惨惨的鬼哭狼嚎 云隙静默,黑暗中只有竹林簌簌落叶声和啃甜甘杆儿的窸窣声,过了会儿,他才幽幽从风中送出一句话。 “你~想~知~晓~冤~魂~釜~是~何~物~吗~” 皇帝脚步一停,扭头道,“这么来说云公子是知晓的,上一次孤问时只是不想告诉孤是吗。” 云隙吐出来嚼没汁的甘杆儿,瞧着他,“小~气~” 不就是没说嘛,这么久了还记得。 皇帝好笑,“嗯,是孤小气。” 竹林子里窜出黑影,神出鬼没的疯乞丐竹子精一脸不可思议的指着云隙,“你竟然敢说别人小气啊,啧啧。” 云隙眯起眼睛。 第26节 竹子精投降,“我小气,我小气,您大人有大量放过小的吧。” 不承认自己小气的小蜗牛这才又慢吞吞嚼着甜甘杆儿讲起了冤魂釜的由来。 混沌之时,天地刚分,盘古化血为河横纵华夏之土,衍生数族,即共工氏与祝融一族怒战,撞不周山后,华夏分为十泊,起山峦为屏,横河流为阻,将人间分为十大之境,自此各氏族停戈止息,落户为安,繁衍生息。 ‘繁衍生息’这四个字有些妙,尤其是对于凡人而言。仙界由其他各三界衍生而来,便暂且不提,鬼族与人界藕断丝连,关系匪浅,一时半会说不清楚,也先放一放。 那这四个字便落在妖界和人界身上了,妖,草木动物精怪者,这指的主要是感悟天地灵意,吸沐日月精华有了灵性的才能被称为妖,而那些神识混乱灵窍未开的花花草草野牲野物,妖界是绝不承认是妖的。 没成妖之前,野物是不挑的,比如公猪配母猪,一配一窝猪,而若是其中一只修成了妖,那就不一样了。 猪窝脏的,不要;肥臀丑陋的,不要;不会赏风观景的,不要;猪哼哼太难听的,不要。 这一系列的不要,就造成了妖界成妖的精怪在选媳妇生娃的事上格外的挑,不信你且想想,哪一只成了精的野物还未去寻那灵识未开的畜生交配。 所以,凡人才常说莫要作妖,作妖必挑。因而‘繁衍生息’这四个字便因不太会生,跟妖界无缘了。 而凡人就不一样了,虽说凡人在娶妻生子这事上也颇多讲究,但只需一句话就能概括:王八看绿豆,越看越对眼。再有一句,就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所以在这事上,凡人有个极大的妙处,就是随遇而安,随嫁则生。 这一生,就生出了四界之中族群最为庞大的一族。 下来的事便和冤魂釜有关系了。凡人能生,寿命短,但凡人有其他三界羡慕不来的东西,魂魄轮回。 轮回之境生出鬼界,里面盛装的尽是凡人的魂魄,一轮一轮的轮回下来,多少万年后有人,或者是妖,又或者是仙的这么一个东西突然发现并不是所有人都能轮回。 能轮回的人进入鬼界的修罗道中轮回投胎再世为人,不能轮回的,犯了大奸大恶之人的则化成鬼魄,留在人间承受怨气冤气的折磨,生世不能真正回到人间。 由于凡人的能生,人间积聚越来越多的不能轮回的鬼魄,每到深夜,鬼魄化作怨气遮云闭月,夜夜啼哭,甚至有鬼习得法术吸取凡人精魂,杀人剜心,扰乱凡间的秩序,于是,刚刚提及的那个不知是人是妖是鬼是仙的东西便炼制了一鼎天地之间绝无的容器来容纳凡间的冤魂怨魂厉鬼恶鬼等一切恶障之物。 这东西,后来就被起名为冤魂釜。 一人两妖坐在月华普照的一块石块上休息,云隙后来琢磨了琢磨,能为凡间炼制出这东西的,那应当是人了,妖太贪婪,鬼不管事儿,神子讲究天道定数,这三界定然不会多管闲事的。 云隙把下巴搁在膝盖上望着皇帝,没错,那老东西定然是人了,否则怎会这般喜好多管闲事,常常吼着路见不平一声吼,该出手时就出手,将他惹进了那一场闹心费力的闲事儿中,害的他欠下这般大的过失,如今还要来还。 皇帝不解,“照云公子所说,冤魂釜应当是一容器,怎会……”生在他的魂魄之中? 提及这件事,云隙啃着甜甘杆儿的动作一顿,眸子游离起来,从幽幽竹林子转到头顶的皓月郎空,最后才落在巴巴等着他的一人一竹前,噘着嘴,有点尴尬道,“七百七十七年前,冤魂釜不小心裂了。” 就是那种从中间,发出叭嚓清脆一声的裂开了。 “怎么会裂?”皇帝追问。 云隙鼓着腮帮子扔掉甜甘杆儿,抚着袖口,嘟囔道,“裂~了~就~是~裂~了~”他站起来背过身,“问~那~么~多~做~什~么~!” 竹子精从来没离开过文白山这片竹林,听云隙的一席话觉得自己好像打开了什么大门,生出一股豪情壮意,凡间那么大,它是不是也应该去看看,从前的自己除了佛经可什么都不知晓。 它揉着乱蓬蓬的头发,突然道,“该不会是你这妖弄裂的吧?” 皇帝看向云隙,云隙猛地转过身体,脸都给气红了,“才~不~是~我~!”说罢他顿了一顿,望着皇帝,噘着嘴,含糊不清说,“都~是~那~多~管~闲~事~的~没~修~好!” 云隙很委屈,这道理应该谁都知道吧,啥东西坏了一次,就很容易再坏第二次的,都怪第一次没修好,才害的、害的,又裂了! 知道云公子不肯再多说,皇帝跟着起身,夜色过半,墨蓝色的夜空缀着星辰,清浅的风吹过竹林,“云公子不肯多说便不问了,再往前走,就是地宫了。” 清风荡荡,竹子精揉着头发嗅了嗅,说,“味道好奇怪呀。” 云隙郁闷的看着他,竹子精一颤,哆嗦几下,“起火了,起火了!”随着他声音落下,远处起伏的山脉忽的一声撩起百丈窜动的火焰。 皇帝右眸一怔,“那是地宫的位置。”云隙连忙拉住他的手臂,匆匆道,“别去!” “地宫中有先皇的牌位,我必须要带回来,云公子在这里等我!”说罢皇帝脚踩清风跃入漆黑夜幕中,朝着火光冲天的地方跑去。 竹子精道,“火是故意烧在那处的。” 除了鬼刹帝,谁还会在乎那些牌位? 云隙道,“此处有水吗?” “有,引不过去,八条银缎,水流很少,藏在林子之中。” 云隙握紧手指,眼中映着灼灼大火,他摸了下胸口,眼睛一闪,“帮~我~” “怎么帮?” “借~风~!” 地宫前是一座气势恢宏的太庙,此时禁卫兵正火急火燎取水灭火,领头的人叫李易,是‘虎贲’军的一支,见到皇帝与随身暗卫赶来,虽说提前得知,却也吓了一跳,正要下跪请安,皇帝却已经脱了外袍沾湿捂住口唇冲进燃着大火的太庙中。 “快救驾,拦住陛下!!” “火越来越大了!!” 轰——火势迎风渐长,直冲云霄,太庙前橘光茫茫,云隙浮在高处看不清底下的人,他取出小青瓶,对准大火,吼了声,“起风!” 竹子精哭道,“只见过东风南风北风西风,没见过直勾勾从上而下的风!”虽是抱怨,却仍旧控制竹林哗哗作响大肆摇摆起来,诡异的风追着云隙手中的东西,搅碎从小青瓶中流出延绵不断的露珠,刮着大风卷入火光之中。 天空之中顷刻之间滚下大颗大颗水珠,士兵叫道,“下雨了,下雨了!有救了!” 李易摸了吧脸上的雨水,凉凉的,香香的,好闻的很,他抬眼看去,越来越多的雨水灌了下来,被诡异的风卷成细小的雨露散尽火中,大火遇露则灭,露珠在地上滚成一滩,湮灭大火,效果奇异的好。 火势很快就被压了下来,云隙倒吸一口气,动了动喉结,一张透明的雨露像一只大网,在天空中张开,透明的颜色罩着火光模糊朦胧,像火焰掉进了水潭之中,他轻喝一声,巨大的雨雾网直直的朝太庙扑去。 耳旁只听哗的巨响,雨露大网顷刻之间盖住了火势,地面立刻散出潮湿浓郁的花香味儿,连一丁点火星都瞧不见了。 被烧成黑炭的太庙中两三人踉跄走了出来,云隙飞快跑过去,真的是飞快,站到了皇帝身前。 皇帝靠在烧毁的横梁下,踩着满地炭黑屑子,喘着粗气,“多谢……” 太祖先皇父王王叔的牌位全部被取了出来没有一丝损伤,云隙眼神复杂,“不~过~是~木~头~” 皇帝勉强笑,很是狼狈,“念想……留着念想。” 虽是木头,可却陪了他这么多年,人不能看见鬼,这牌位便是他的皇爷爷,父皇,王叔,他不能让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被火烧干净。 就算迂腐,就算不值得,这些人为了他已经被火烧成了尘土,难道现在死后连牌位都留不住吗。 云隙点点头,笑了下,又皱起眉,听见太庙前精疲力竭正收拾残局的士兵,不知是谁先喊了声,我好像变白了!娘嘞,跟大姑娘似得! 于是越来越多人纷纷看向自己的手臂身体,“我手上的刀伤没了,突然没了!” 单膝跪在皇帝身前的李易浑身湿漉漉的,散发着浓郁的花香味,他低头摊开双手,搓了搓上面的泥垢,泥垢滚落下的肌肤白了一层,好像还细滑了不少。 “陛下,外面刚刚下了场诡异的香雨!” 云隙,“……” 他白净的喉结动了动,慢慢说,“渴~~~~~~!” 第28章 俺滴娘嘞 云隙从来没有渴的连动都不想动一下, 蹲在烧成碳灰木屑里抠着自己的手指。 蜗牛的身体大部分都是水组成的, 缺少了水, 产不出粘液,自己也就死掉了。 士兵送来了清水, 云隙手都不想抬, 只用一双眸子眼巴巴的望着面前泛着涟漪水波的青瓷小平碗。 皇帝推开给他包扎的大夫蹲在云隙身前, 接过小碗轻轻抵在他唇边, “喝吧。” 哦~~~ 云隙先伸出一小截舌头蘸了蘸水面,尝到清甜甘泉确定没问题后才含住碗边咕咚咕咚喝起来。 竹子精伸长脖子往云隙脸上凑, 啧啧嘴, “你这也太娇了吧。” 不就施了点法术嘛, 至于和断胳膊断腿的伤病残将般让人服侍喂水吧, 它这般想着朝四下望去, 撩开一处石灰板子,从下面抽出了一段还未燃烧干净的明黄色绸布缎子, 颠倒几下, 念了几遍,然后微微一惊, “哎哟, 这火还是引自阴世的冥火。”它嘟囔几句,怪不得凡人引水也压不灭。 源源不断的清泉水被送过来, 皇帝扶着碗喂了好一会儿,云隙才慢慢打了个嗝,“饱~了~” 竹子精挪过来好奇问, “凡间的水不伤冥火,你那小瓷瓶里是什么?” 他们此时所待的地方正是火源之心,四周皆是焦烧苦味,并非谈天说话的好地,一人两妖便转移了地方,来到一处位于太庙不远的用来反省自身戒尘静思的三醒殿内。 殿外设了侍卫,云隙坐在蒲团上拎着新鲜砍折的甜甘杆儿啃起来。 竹子精坐在旁边抓耳挠腮,“你到底是个什么妖?哎,你倒是说说啊,这不急死个妖吗!” 云隙眼波流转瞪他一眼。 皇帝手臂上束着绷带,纱布中隐隐沁着血色,将牌位请好,走进来蹲在云隙身前,“刚刚的雨是云公子引来救孤的吗?” “嗯~~~”云隙点点头,低头啃着甜甘杆儿,清俊的脸一点点红了起来。 竹子精揉着头发,从里面揪出三两片竹叶子,“你怎的不回答我?”它郁闷的扒拉着发顶,摸着一截从脑袋中生出来的小嫩笋纠结。 皇帝眼见那蓬乱糟糟的头发中冒出嫩绿嫩绿的嫩芽,心里想着以后再也不吃炒竹笋了,然后悄无声息的将大竹蒲团连带着云隙朝一边挪了挪。 “孤欠云公子的恩情怕是还不净了。”他递上去一碗清水,看着云隙喝着,想起属下回禀的,说天上下了一场香雨,好似撒了花瓣沫子般怡人,道,“云公子能遮云施雨,是孤先前错看了云公子。”这小妖倒是真真有本事。 竹子精也挪过来,拆台道,“他哪是施雨啊,是身上的小瓶子里倒出了什么东西,被本妖配合疾风才浇灭了冥火。” 云隙含着薄怒瞪他,脸上红意越来越浓,闭紧了嘴巴,竹子精若有所思的喃喃,到底是什么呢。 皇帝想了想,眨眼,“用了会很渴——唔!” 云隙的甜甘杆儿硬邦邦的敲在皇帝额前,气的他腮帮子都鼓起来了,脸上又热又烫。 皇帝被当头一棒,虽是不重,但这么多年来从未被这般如同小儿对待,一时也有蒙。 门外传来李易极力压制的声音,他就带着脑门甜甘杆儿的红印出去了。 等他出去,李易脸色凝重道,“陛下,众人可能中毒了!您瞧,这是洗净的这几个!”他说罢让开步子,露出一排赤裸上身的汉子。 十几个粗糙老爷们紧张的望着皇帝,原本麦色黝黑的精悍上身此时好似染了一层细滑的面粉,生生白净了六分。先前对自己这一身油亮腱子肉很满意的爷们因为突然变白,心境也跟着扭了一扭,被人这么打量之下,五大三粗的脸上生出了一丢丢羞赫,粉嫩粉嫩的,简直没眼看。 李易瞧着自己的手下这副模样,虎躯一震,偷偷瞄了眼自己还未搓掉泥垢的手腕,这毒怎生得这般诡异? 一汉子摸着自己的胸口,“娘嘞,俺咋对俺自己都爱不释手了捏,摸着滑不溜秋的,这让俺咋回去面对媳妇。” 另一说,“还回去呢,等毒发了,说不定都变大姑娘了。” 李易低声训斥他们,皇帝背过身以手抵唇干咳一声,这估计就是这小妖的法术了,怕是真如了竹子精所说,这便不是劳什子雨,就是那小妖的小瓶子作祟。 虽然不知道这些人发生了什么事,但皇帝总觉得自己对这小妖信任的很,让李易带人先回去,收拾残局,查明纵火缘由,同时……暂且关注军中各人的身体变化,除了变白之外还有没有其他作用,任何异常都必须及时汇报。 李易接旨应下,一走一抖,看着他那身材魁梧的手下个个白皙滑溜,心里直泛恶意,连夜里大火带来的惊心动魄都没如今的变白让人毛骨悚然。 他寻思着要不先不洗澡了,总比这突然对自己身体上瘾的好,他想着,又听见手下叫唤起来。 “俺滴娘!你瞧小六那屁股,咋嫩滑捏,比俺媳妇儿还嫩,你别动,让俺再摸摸你这胸……” 第27节 李易,“……” 皇帝在三醒殿前站了许久也没进去,暗卫琢磨了一会儿,从屋檐顶上冒出个脑袋,小声道,“主子,我帮您开门?” 皇帝实在忍不住沉沉笑出来,扶着殿门道,“你可碰了夜里那雨?” 暗卫摇头,他是皇帝的贴身侍卫,主子冲进去的时候他也跟着进了太庙,并未沾了那诡异的香雨。 皇帝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的笑意,暗卫叫住他,“主子,若真是云公子的话,那主子的……” 暗卫没说出来。 皇帝抚上冰冷的面具,没说话,推门进去了。 云隙在屋门听得清清楚楚,捏着甜甘杆儿朝他招手,皇帝蹲在他身前,云隙翻手覆上他的手背。 冰凉湿润的东西落在手背上,晶莹剔透,染着馥郁的花香,云隙用袖子借着蜗牛粘液蹭了蹭,又蹭了蹭。 皇帝的手还是这般,丝毫未变,虎口生着厚茧,手掌粗糙温暖宽大,云隙失望的啃一口甜甘,摇了摇头,又好似不解气,气愤的用甘杆儿敲了下皇帝的手背。 知晓他听出了暗卫的意思,见他对自己施法未成,皇帝心里一动,问,“你来王宫到底为了什么?” 云隙拧着俊眉,诚实道,“你。”他说罢看着面前的男人怔忪,没遮掩的右眸漆黑如墨,里面闪着星星点点诧异和一丝他看不懂的深沉。耳边竹子精还在嘀咕什么野物能有这种奇效,但声音一丝都未传入对视的两人耳中。 良久之后,皇帝垂眸,云隙抬手。 “不可。”皇帝在半路截住他想摘掉自己面具的手,深深望他一眼,转身离开了三醒殿,之后一整日都未再出现在云隙的面前。 皇家陵宫背依文白山山脉,八条银缎水雾绕竹林子走,溪水虽薄,但源源不断,甘甜入喉。 李易查清了起火原因,向皇帝回禀,就在来的前一日,有侍卫在林子中捉住了一只身长六寸彩羽,头戴三只立翎的神鸟,古书有云,凤落墓头,谓大吉之意,寓子孙万代安平,为官则官路亨通,为财者,则财源滚滚,这落在皇家的陵墓上,自然是上等大吉。 李易见那神鸟着实漂亮,便与手下合计,等陛下来时禀告,好一求圣上龙心大悦,赏赐个什么。这神鸟关在笼中时虽模样骄傲,但温顺的很,没有一丝挣扎之意,却不料就在前天夜里,守陵侍卫正严阵以待等候迎接圣驾时,神鸟忽然挣开笼子,尖叫嘶鸣撞翻了笼子逃了出来,钻进太庙中打翻了长明灯,灯油流了满地,火星一碰,立刻燃起熊熊大火。 皇帝听后按了按眉心,让人下去自己领罚去了。 神鸟这事听着稀奇,可皇帝知道这便是三鬼煞魂阵的最后一阵,火,火烧的是他,躲也躲不过的。 等人都走后,他负手望着九歌行宫中暂时存放的牌位,四周燃着数千只惨白的蜡烛,烛火映在雪白的墙壁上,像诡异窜动的影魅。 外面是绵延起伏黛色长山,长生竹伴着低哀的风声婆娑起舞。 云隙安静出现在九歌行宫内,望着长跪在殿前的男人带着一身落寞和萧索。 皇帝没回头,说,“我期待着是我错了,隐儿并非想杀了我。” 他以为隐儿一直都知道的,这天下他总是会给他的,他总以为他会对这个兄长有一丝手足之情的。 皇帝闭上眼,苦笑,“他连等我死都等不到了吗。” 这么急切的想当皇帝,甚至不惜长烧太庙也要杀了他。 云隙背对着他蹲在摆着白蜡烛的台子前用手按灭蜡烛玩,听着皇帝的话,慢慢说,“命~里~有~时~终~须~有~”,他说完觉得这听来的诗词太长,会浪费口水,便加快了速度,“命里无时莫强求。”说完‘吧唧’按灭了一根蜡烛火焰。 皇帝摇头,“道理我懂,可若放下了心头这些念想,还怎么活着?”他勾起唇,脊背笔挺,探手抚摸绛红色牌位,上面的名字让他心疼的无措。 “我五岁起便被关入天牢中,对皇爷爷和父皇的记忆很少。”那段时日烙在他心头,每每想起,都是刻骨的疼。 暗无天日的天牢,生着虫子的饭食,四处弥漫的恶臭,他都忍了,却没忍的了那个疯子、傻子王叔揣着一兜攒了半个月的馒头溜进了牢中。 牧廷耀又哭又笑的拿着发了霉的馒头给他吃,含糊不清的说着,他每天都省下来好多好多的饭菜想给单儿带来,可宫里的人一听见他提起单儿就会瑟瑟发抖,不敢说话。 他的单儿多好啊,乖巧听话,为什么要让单儿住在那种地方呢。牧廷耀颤颤巍巍的坐在地上跟他讲着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先皇为皇兄加封了,后宫又有哪个娘娘受惊流了胎儿,哪个皇子日夜待在国学院中不知道在做什么等等。 这是牧单被关押近一个月后第一次见到了除了狱卒之外的人,牧廷耀脸色苍白,说话半晌也说不清楚,总是哭哭笑笑,很吵,五岁的牧单靠着栅栏听了一夜王叔的疯言疯语,到了最后被他闹的头疼欲裂,昏昏沉沉睡去,再醒来时就见下人扶抱着昏迷的王叔匆匆离开了牢狱。 后来他才知道,牧廷耀之所以能进入天牢,是因为在皇帝殿前跪了四天三夜,昏迷吐血,才终于得了皇爷爷的口令,拿到口令的那一刻,就抱着藏在床上的馒头跑去了天牢。 也是在那时牧单才知晓,皇爷爷下了命令,不准狱卒再给他食物和水,让他自生自灭,不允许任何人为牧单求饶。 那三年来,王叔吃的是什么他吃的就是什么,一顿饭掰成两个人吃,牧单正是长个子的时候,常常被饿的没有力气,后来牧廷耀便将一日三餐中的两顿饭都亲自送去给牧单吃,宫里的人接了皇帝的旨令,不准给十七皇子额外的食水,想借此压制牧廷耀为牧单送饭的决心,却不料,这一送,便是三年。 “我不恨皇爷爷这般对我,是我害死了父皇,他怨我也是应当。”牧单在牢中时多次想着,就这么死在这里吧,死在这里,就什么都不用再想了。 可每一次他觉得自己快死的时候,都听见栅栏外牧廷耀疯了般的大哭,叫着他的名字,让他醒过来,喊着父皇的名字,让他保佑单儿好好的。 云隙动了动腿脚,往另一边的台子上挪,回眼瞥见一长溜被自己按灭的蜡烛染着清白的薄烟。 听皇帝这般说来,他忽的忆起一人的模样,高高瘦瘦,看谁都是一副惊恐畏惧的模样,躲在一个坐在莲花池台子边的小娃娃怀里,高高的身子缩在泥地上,蜷成一团呜呜的发出含糊不清的哭声。 那小娃娃为那人拂了拂长发,奶声奶气的说着保护云云的话。 牧单凝望着那个名字,牧廷耀年幼时受了极大的苦,住在远离王城的一处行宫中,在母妃死后受尽了阉奴的折辱打骂,身子被那些恶心的奴才肆意的玩弄戏耍,直到被有一日他父王带他远下浙南时路经此地,说去看望十七弟是才发现此事,父王大怒,撩开牧廷耀的衣裳往里面一瞅,更是怒不可遏,当即便持了长剑将一干奴才杀得干净,带着几只头颅连夜赶回了王城。 王叔那么想当皇帝,因为他记得那些折辱他的人说过,只有皇帝才能杀了他们,皇帝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 牧单闭上眼,皇帝不是最厉害的人,不是什么都不怕,也怕妻离子散,怕众叛亲离,怕死,怕很多很多。 一双手按上他的肩膀,皇帝睁眼,看见云隙坐在他身前,一只手朝他脸上拂去,将将贴着黑金面具。 皇帝按住他的手,垂眸道,“我的脸只有王叔从未怕过。” 有一年,牧廷耀拿着半只面具对他说,单儿不是鬼,带上面具就不是鬼了。那一年,他遮脸的兜帽被年幼的牧隐戏耍了拽了下来,吓着了牧隐,害他高烧了几天几夜,昏迷不醒日夜不停呻吟着害怕,鬼……爹爹害怕…… 皇帝眼中藏着痛楚,他说,“你知道吗,王叔不是为了牧隐,而是怕我会伤心难过,他怕我再也不敢面对世人,怕我只能待在黑暗中,怕我甚至连用膳都要背对着所有人。” “他对我这般好……我怎能,怎能让他唯一的血脉就这么断了……” 云隙收回了手,悬在半空,安抚般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皇帝说,“可牧隐为了杀了我而不惜烧掉先祖太庙,所有的情缘也便就此灭了。” 这太庙中是他的皇爷爷,父皇,是他敬爱的王叔,这便他的底线,无论是谁都不能越界。 云隙‘呀’了声,慢吞吞在自己的脖子上划出了个砍掉的动作,认真说,“要~不~要~我~来~?” 也算是清扫一下阻碍他还过失的路。 皇帝见他眼里带着柔柔的杀意,悠悠的调子怎么都学不来冷酷刺客的模样,“不,现在不是时候。隐儿没有能力能为我下了三鬼煞魂阵,若无人在他身后帮他,他不可能想到这种办法。就算要废了隐儿,也先要将他背后的人抓出来。” 否则他就是死,也放不下心。 云隙又‘咦’了声,“不~傻~啊~” 皇帝无奈摇摇头,“我在云公子眼中便是这般评价?” 云隙深沉诚恳的点点头,“是~啊~!” 皇帝,“……” 陵宫太庙被烧之事皇帝未作隐瞒直接传入了王城之中。 七王惊慌的拉住余卓,“皇兄会知道是本王做的吗,会吗!” 余卓挥开他的手,拉平自己的衣袖,冷然道,“会不会,都要解决掉鬼刹帝,殿下不必恐慌。”他想到了什么,眸中含着不清不楚的幽光。 秋意渐浓,阿团正趴在院中晒太阳,小肚子下铺着厚厚泛黄的梧桐叶儿,它打着哈欠,在脑中将公子给的口诀又练习了一遍,惊讶的发觉四肢百骸涌上了一股比先前更为温暖的气息,舒服的让它想要飞起来。 阿团张开两只小短爪,闭着眼睛想象自己也能浮在云上看人间繁华百态,到青阳山的另一头看日落云海,去西城巷子里亲自买一捧热乎乎的栗子糕,再——阿团闭着眼睛嗅了嗅,闻到了一股酥软的香味,它叽叽叫了两声,睁开眼。 睁眼的同时发现自己竟然浮在半空,来不及想的太多,小爪一挥,惊慌失措中法术顿时失了效,让它天翻地覆的朝地上摔去,阿团心里伤心,迅速叹了句还没娶媳妇便眼前一黑。 “唉。”一声叹息响在耳边,吐息温润,怀里飘着一股热腾腾的栗子糕味。 阿团放下捂住眼睛的爪子,羞涩的捏着小肉垫,扒拉着身上的刺,寻摸着有没有伤到他的恩人。 余卓将它带进屋子,放在桌子上,“小东西长得不高,爬的倒是很高,摔着了怎么办?”他捏捏阿团的小爪小脚,“摔伤了以后你就只能滚来滚去吃东西了。” 阿团垂着小脑袋,正听他教训,听到这句话后整个团都收缩了一下。 呜呜,它虽然能团成团,可它不会滚的。 余卓笑着将栗子糕推在它面前,“吃吧。” 阿团跟着傻乎乎的流口水,心说他的恩人可真好呐,它将栗子糕中的半个栗子抠出来放进余卓的手里,小心翼翼的亲了下他的手心。 余卓一愣,笑了起来。 阿团也跟着开开心心的啃起米糕来,正啃着,见余卓叹了口气摊开桌上的笔墨写了封信。 阿团抱着米糕假装啃的正香,用余光一个字一个字扫去,它能认的些字,虽然不多,但将整封信倒是看了个遍。信是写给什么公子的,说的是接了宫中王爷的旨意去办些差事,刚好就在这位公子居住地不远,他会前去一叙。 信中简单提及所办差事的为难和为官者的辛劳,说是再过不久便会辞去宫中一职,也省的被王爷逼迫伤害了无辜家亲云云。 阿团默默的想,那位七王爷果然不是好人,它眨巴着黑豆小眼望着余卓,原来他的恩人并不开心呀,可它只是个刺猬,帮不了他的,若它也能像公子一样幻成人就好了。想及此事,阿团在心里默默打定主意,等公子再入了它的梦,便定要向公子问一问这件事的。 秋风卷着流云变幻莫测,三十三重天中,青瀛正光着脚平泡在洒满消弥花的温泉中,见小童进来,他拎了袍子遮住白皙的胸膛,懒懒问道,“怎地?你把本仙的小青瓶弄碎了?” 小童连忙说,“这次不是,是、是绪卿上仙出事了!” “那根闷木头能出什么事?” 小童喘匀气息道,“绪卿上仙晨上不知怎么了,闲逛到黄溟镜前,随手掐指一算,说了句,红鸾星动,便回宫派仙童来取了自己的一册渊源下凡去了!” 青瀛噗嗤笑了出来,“红鸾星动?他这根木头还会星动?真是天下之大极可笑,动就动呗,你这么慌张做什么,莫不是你就是他那红鸾?” 小童被臊的满脸通红,“不是、是我刚刚发现绪卿上仙他拿错册子了!” 册子上写着仙界每个人的渊源,记载着众仙的嗔痴怒笑恩怨情仇,和凡人所说的命格有几分相似。 青瀛一皱眉,披着袍子走了回来,捏了个决,唤出渊源宫中的数万万渊源,朝里面细细一探。 “上仙可查到了什么?” 青瀛唔了一唔,捏着下巴道,“这便是天机的妙处,是冥冥天意让他拿错了,如今本不属于他的这段渊源已经重新改写刻进了他的仙格之中,成为他的了。” 小童战兢问,“会出什么事吗?” 青瀛拢了拢自己的青丝,“暂且不知。只不过嘛,这段渊源倒是和云隙那只小蜗牛有些干系,罢了罢了,过些日子等仙宫的事忙完,你我便下凡看一看那小只去。” 不知要被故人来访的那小只此时正坐在殿沿前慢悠悠吃着洗干净的朱梨果,看面前的汉子左右顾盼之后,见没人,从怀里取出一袋子白银锭子,压低声音说,“俺滴娘嘞云公子,您能不能将那日的水儿卖给属下些。” 见云隙蹙眉,那汉子连忙道,“俺莫油憋的意思,就是想带回去给俺媳妇儿,恁瞧瞧俺这脸,俺这身子,这滑不溜秋的,嘿嘿嘿,俺知道云公子恁是厉害人儿,俺就是想向您买一点给俺媳妇,俺媳妇那老娘们天天干活,手比现在的俺还粗呢,俺就是想让她欢心欢心。” 云隙眨巴眨眼眼,瞧着这白皙的粗糙汉子,听他拐三走四的奇怪调调,想了想,道,“你~教~我~说~你~的~话~,我~给~你~。” 第29章 俺~骄~傲 深山林子中容易起风, 一起风, 树影婆娑沙沙作响, 摇摆呜咽,与那鬼哭狼嚎有几分相似, 皆让人浑身发颤, 毛骨悚然。 云隙撑着腮帮子斜依在一块皓白月净的大石头上, 微仰着头与树影枝杈间的暗卫一上一下面面相觑。 半扇云朵掩住月光, 天地暗了三分,竹林子中的风刮的更大, 过了会儿, 树桠上的人受不住了, 艰难道, “云公子, 还是回殿中入寝吧。” 他被皇帝派来保护下头的这位公子,内心惊涛骇浪翻了一翻, 暗卫抽着鼻子, “属下,属下有些怕鬼……” 第28节 云隙咦了声, 换了个姿势舒服的倚着石块, 仰着头认真道,“怕~鬼~是~病~, 要~治~。” 暗卫声音又颤了三分,“怎么治?” 竹子林长生竹摆的更加剧烈,一股卷着冰渣子的风吹了进来, 云隙慢腾腾道,“多~吓~几~次~就~好~了~。” 暗卫顿时一僵,很是凄苦,还未凄苦完,就听云隙慢慢从阴风中送来句话,“你~到~底~去~不~去~摘~朱~梨~果~?” “去!”他去还不行吗,不就是刚刚否了这人的意思,应了皇帝的旨令要寸步不离的跟着他吗,怎么就惹着这好看的公子了,暗卫在听鬼嚎啕和摘朱梨果上挣扎一番,好歹朱梨果就种在三醒殿前,那地儿还有白嫩嫩的守卫兄弟陪着他。 暗卫想罢,哀求两句千万莫要告诉陛下他怕鬼所以先走了,云隙笑眯眯的挥手,一抬眼,暗卫身姿矫捷的消失在了深深竹林子里。 等只剩下他一个时,云隙一挥手,那股阴风才逐渐显出了形,一形挨着一形,亲亲密密正做着什么不可说的事。 云隙又换了个姿势,趴在石块山的横斜上,下巴底下垫着手掌无辜的瞧着它俩。 鬼二眼风一扫,这才发现自己显了形,连忙把口中鬼大的舌头推了出去,低头用袖子含羞遮月的擦着唇角。 云隙似笑非笑道,“若你二鬼说不出什么,借着差事戏耍风月,我不介意向无常讨一讨这鬼界的条律薄,看看玩忽职守是个什么罪责。” 鬼二立刻凄凄惨惨伏在云隙脚边,“呜呜呜呜都是鬼大强迫二二的,上仙一定要明察秋毫,千万要将大大浸在油锅中炸上一炸。” 做个桑拿。 鬼大脸色不改,朝云隙行了礼,从怀中取出一方血迹斑斑的帕子,上面画着复杂的梵文经咒,“这是在一处名曰失阴城中找到的,在祁沅国极北之境,寻到的时帕子上的梵文已经被毁了。” 鬼二从腰间摸索出个细长的青黑色铜戟,“这东西压着帕子,白大大让二二告诉上仙,这是三鬼煞魂阵的第一个阵法,他想错了,三鬼煞魂阵分了三地,各地放着一尊能让鬼刹帝遭受刀亡啃噬火融的杀器,前二阵法已经皆因他失效,如今只要找到第三处火融,赶在阵法启动之前毁掉它,就能救下皇帝。” 哦。 云隙看着鬼大鬼二,鬼大道,“但第二处阵法虽已失效,若有心挽救,极有可能会再次启动,所以属下与鬼二会分开寻找第二、三处阵法。” 云隙点头,接过它手中的帕子,拧眉瞧着上面的梵文符咒,帕子上隐约还能感觉到一丝锐气。 这丝锐气太过于微弱,可却让云隙起了些许熟悉之意,脑中思索好大一会儿,也想不起到底是谁惯用的,只当自己是多心了,他收了帕子和青铜戟,还算满意鬼大鬼二的差事,心下一悦,扔给两鬼各一只小青瓶。 鬼二激动的捧着小青瓶话都说不利索了,云隙撩着碍眼的发丝慢慢道,“只~是~空~瓶~子~。” 最近蜗牛很干涸,那啥要存一段时间才好。 鬼二仍旧双手托着小青瓶高兴的吹了一股阴风,“空的也好,空的也好。” 只要是经由上仙的手中,啥都是宝物。 深夜过半,皇帝在九歌行宫侧殿中批阅完了从王城送来的奏折,熄灭蜡烛,脱下袍子着素白的里衣刚躺下,身上忽的朝床中沉沉压了三分,他控制着表情,冷静道,“云公子的出现方式每一次都让孤惊喜。” 云隙不慌不忙把屁股从皇帝大腿上挪走,盘腿坐在床里侧,拎着手中的东西喜气洋洋道,“看~个~好~东~西~。” 他慢吞吞将血迹斑斑十分渗人的丝帕铺了出来,上面压上青铜戟,探手过去默默念起了决。 皇帝喉结动了动, “你打算在孤的床上招鬼?” 这是个……什么癖好。 云隙取出灵幡袋,将翠芬水鬼的鬼魄覆上丝帕,嘴里轻轻念着什么,皇帝见他有模有样兴致勃勃,也不忍心打断他,只是随意扯出些闲话,“云公子这几日与王大牛走的约莫有些近,不知是为了什么原因,若是觉得这人有趣,孤可将他赏给你,但粗人比起宫中的奴才伺候起来不精细,云公子——” “俺~滴~娘~嘞~,俺~不~要!”云隙拉着淡淡柔柔的嗓音,头也不抬,字正腔圆。 皇帝,“……!!” 皇帝一脸惊愕,好似被三十三重天的惊雷从头到脚劈了个透彻。 云隙挑眉瞧他,阵法还没开始这人怎么就好似被吓死般? 他慢条斯理道,“恁~瞧~恁~这~啥~样~子~” 皇帝,“……!!!” 云隙摆好了阵法,道了句,“恁~瞧~好~” 只见屋内忽的扬起瑟瑟阴风,凄风苦雨,青铜戟上泛着狰狞幽光,骇人恐怖。 皇帝闷哼一声,捂住心口,身子好似被一柄勾剑一寸一寸割破肌理插了进去,钻心的疼正准备从百骇涌上灵窍,云隙及时的停止了阵法,见面前的人脸色惨白,发觉自己好像献宝献过了头,抱歉的望着他。 皇帝靠着床栏深喘两口气,勉强笑道,“孤这就去将王大牛抓起来。” 竟然教云公子这些乱七八糟阴晦的东西。 云隙,“……” 喂——能不这么傻吗。 皇帝噗嗤笑出来,“逗你的,王大牛怎么会这些呢,莫要担心,孤没事,现在便请云公子讲一讲这是个甚子东西吧。” 哦。云隙小~心~瞥~他,看这人神色已经恢复了正常,才简单讲这两件东西的来历和作用告诉了皇帝。 皇帝听后半晌沉默,最后叹了叹,“若没有你,孤便死在这方帕子和青铜戟中了,有多谢云公子多次相救,你若想要什么,孤便去为云公子寻来,只要不伤天害理,孤都答应你。” 云隙挑眉,赏~赐~是~定~然~要~的~,虽然他细想一下觉得自己挺没脸的。 献完了宝,云隙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眼睛一瞥,瞥到了丝帕角落还未被血遮盖的字,惊讶道,“你~是~花~妖~托~生~?”说罢就去寻摸皇帝的手腕。 皇帝连忙将手藏在被子底下,干咳一下,“唉,不是。” “这不是你的名字~~~?牧~单~,花之雍容~~~,花王是也~~~。”怪好听,怪好看,和他凡人的身份怪像,都是统领族群的。 皇帝,“……” 你再叫一遍试试?! 云隙,“牡~丹~” 皇帝被他气笑,云隙瞥见皇帝质疑他的文化水平,便有模有样道,“虽说读音一致~~~,但字错了~~~,没料~~~,阵法还能启动~~~,怪~哉~奇~哉~。” 皇帝,“……” 皇帝直接将云隙按在床里侧,拉过一床被子将云隙盖住,侧身俯望他,“云公子可别再说话了。”他都要被憋出内伤了。 “此时天色已晚,云公子暂且在这里歇息一晚吧。” 云隙莫名看着他,张嘴,“俺——” 皇帝拉过被子蒙住自己的头,表示自己很累已经睡着了。 云隙,“……” 他睁眼望着玄色纱帐,眼前不由自主浮出些许断续欢声笑语,他从那片记忆中挑挑拣拣,来回琢磨那人含糊不清的唇语。 到底是,扇儿还是蛋儿来这? 黎明刚至,云隙立刻醒了过来,他一动,身边的皇帝轻捂住他的唇,使了个眼色,让他往雕栏窗下看去。 窗棂下的青铜卧虎烛台正发出滋滋声响,一缕白烟袅袅直上,蜡油大颗大颗往下滴,皇帝低头看云隙。 云隙指了指,过去看看。 皇帝颔首,拎起小茶几上的茶壶朝窗边走去,没走两步,窗外呼的刮进一阵疾风,卧虎烛台哐当倒在桌上,桌面落得星星点点火星噗噗着了起来,皇帝泼上一壶茶水,火苗却丝毫不见灭。 云隙心下了然,抬手捏了个决,凭空落下几滴小青瓶中的东西,房间顷刻间弥漫朵朵馥郁花香,他凝神轻喝,“恁~娘~的~腿~儿~,还~想~烧~俺~呢~!” 话音落下,皇帝脚前噗通一声掉出个蒙面刺客,刺客摔在地上,全身迅速燃起大火,火人踉跄爬起来朝皇帝扑过去! “冥火还能怎么熄灭?!”皇帝喊到,拉住云隙躲过火人,“别施法。” 前两日小妖施了大法,现在还没恢复好的吧,别浪费这小妖的法术了。 云隙摇头,眼睛一闪,伸手去解皇帝的腰带,“尿~他~~~!” 皇帝,“……” 冥火来自阴间,盛年男人的血气正旺,兴许能试上一试。 皇帝苦笑不得趁暗卫拦下火人的瞬间带着云隙跑出卧房,朝赶来的李易高声道,“脱裤子!尿!” 李易稍稍一愣,瞬间反应过来,毫不犹豫带着人齐齐扒掉裤腰带。 身后传来水注浇在火堆上的滋滋声。 皇帝带着云隙一路朝林子深处跑去,直到听不见喧闹人声后才微微喘了口气。 清风徐来,初秋的清晨天高云淡,偶尔有飞鸟越过碧蓝的天空,脚下银缎似的小溪潺潺。 一人一蜗牛都没说话,片刻对视后,朗朗笑声回荡在竹林中。 “唔~哈~~哈~~哈~~,为~什~么~不~让~我~施~法~?” 皇帝给他整了整衣襟,笑道,“你这小妖不是说了孤定会死在火中?既然如此,注定是这一次的话,就给你省些法术,好让你有力气自己去寻水喝。” 这么慢的小兔子好不容易修炼成人,为了他耗尽法术也太不值得,就算没耗尽,渴死了渴坏了,他想想也是怪心疼的。 云隙看着他,唇角荡来一抹笑意。 这抹笑皇帝第一次见,柔柔的,安静的,真心的,笑意染上眉梢,清透的眸子好似落进了斑斓破碎的点点阳光。 有了对比,他才发觉过去这小妖的笑是怎么的漫不经意云淡风轻,纵然好看,却少了几分真心。 他蹭了蹭手指,发觉自己竟还握着小妖的手,他拎了他的手放眼前,“你这手也太细白了,这让姑娘家可怎么活?” 明明也是练武之人,怎么养的这一身好皮囊。还有这一肩如水般墨色青丝,皇帝忍不住学起竹子精啧啧两声,又想到白嫩的王大牛那一身壮硕腱子肉,连忙摇了摇头,还是云公子这般好看,身材颀长,清隽温润。 云隙眨眨眼,傲娇的哼一声,这是自然,否则仙界妖界鬼界,现在人界王大牛为代表都想要他那小青瓶呢。 皇帝笑着看云隙,云隙一甩头发,慢悠悠道,“俺~骄~傲~!” 皇帝无奈一笑,追上去问他见过他那小蜗牛没,也是这般喜欢甩触角。 三鬼煞魂阵的最后一阵,欲害人不死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来自鬼界苍茫境的冥火非一般人能引来,而施阵人竟有这般能力,云隙猜测,也说不定不是人。他早些时候以为是为了牡丹花背后的皇位和权贵才要害他,可现在倒是有些迟疑,区区凡人需得这般精心狠厉麻烦吗,若按云隙的性子怕是早就持了剑干脆利落的解决掉对方了。 所以,牡丹花是因他过失得了这般惨痛过往,自己定然要还的,但他的过失顶多是折磨了这朵花掉些么花瓣失了点颜色,再怎么倒霉可怜,人还是活着的。 而牡丹花那蠢弟弟背后的人要做些什么,是要折花,还是要怎么,云隙暂且想不出,也懒的想,只得走一步看一步,跟他那多管闲事的师父学学什么叫该出手时就出手,风风火火闯凡界,嘿呀依儿呀,嘿哎嘿嘿依儿呀…… 云隙趴在床上看占了他一半床的人。 皇帝的寝宫由于要熄灭那炤日的火人被一干大老爷们用尿浇透了,现在虽然宫殿没烧起来,但远远就能闻到一股味儿,只当做烧毁重建罢了。 而整个陵宫为了彰显后代子孙的勤勉,除了太庙外一切从简,除却皇帝那间不能住的,最好的就是云隙这处住处了。 他其实并不喜欢睡床,但想起自己竟然要给皇帝让位,着实显得太大方无私了,非小蜗牛风范。 这朵牡丹花便说了,昨夜是他收留了他,今夜也该有床同睡,有被同盖。 云隙一琢磨,把这朵容易引火上身的牡丹放在自己身边才算稳妥,也便应下了。 冥火一旦着起来,凡界的水是无用的,好歹今日是烧的小,听牡丹花讲,四十多名虎贲军轮着尿了好几回,才……漆黑的夜色里,皇帝在被子里翻了个身,低沉道,“云公子可否能不要再想今日的事了?” 第29节 云隙趴在枕头上,“你~怎~知~我~在~想~?” 皇帝沉沉笑了笑,这小妖藏不住什么的。 云隙歪着脑袋瞧他,“睡觉也不摘吗?” 皇帝右眸如墨,“嗯。” 云隙在心里道,带着这冰冷的面具不难受吗,这样能睡好吗? 他想,红色的眸子在夜里是什么样子?深夜能使天地失色,自然也会遮住骇人的血眸,何必再担心被人看着。 一提及此事皇帝便不大再会与他揶揄,牡丹花替他拉了拉被子,遮住云隙的肩头,“云公子,睡吧。” 在陵宫又停留了两日,交代完太庙的修建,云隙与皇帝一先一后,中间隔了整个白日,回到了半山腰的缘非寺。 离别前夕,郑重的给先皇父皇王叔磕了头,皇帝说不清心头的涩意,只是在重重磕下去,额头抵着冰冷的青砖路时想到这大概是他最后一次见他们了,自此别后,这一世的恩情将在他死后也就此消没在凡人短暂而延续的轮回之中。 远山寂静,夜色沉沉,秋寒渐至,乌啼落霜。 因为回来的太晚,皇帝直接回了自己的厢房没去打扰云隙。 厢房内站了四个高低胖瘦穿着夜行服的人,其中一个略胖的人噗通跪了下来,抱住皇帝腿,戚戚道,“陛下,奴才可是见着陛下了啊!可要把奴才担心死了!” 皇帝,“于述,多日未见,孤怎觉得你胖了不少?” 于述动了动嘴,喃喃了几句,身边最高的黑影禁卫军统领林子鞍替他解了围。 自皇帝被劫后于述便着急上火,病了好几趟,别看是胖了,身子是积了水,虚弱的很。 皇帝扶起于述,“辛苦你了。” 于述颤抖着手从怀里掏出个白净的琉璃盅,悲声道,“陛下,奴才该死,这这这灵物丢了!” 自从陛下被劫,这小东西好像也跟着弄丢了,于述吃不好睡不好,身上陛下交代的一件事都没完成,根本无颜再见皇上了。 他抖着手心如死灰,打开琉璃盅的小盖,等候陛下雷霆万钧的怒意。 皇帝往里一瞅,玉白透亮的小蜗牛甩着触角朝他欢喜打了个招呼。 俺要吃三春水泡好的蒲叶青呐~~~~! 第30章 小别一下 皇帝嗤笑, “于述, 你是年纪大了, 眼神不行了?这小东西孤看倒玩的欢实。” 小蜗牛左右甩着触角,很是无辜懵懂。 “这、这这……”于述狠揉了两把眼睛, 震惊的哆嗦两下, 皇帝见他着实吓着了, 便拍拍他肩膀, 不逗弄他了,“好了好了, 你也说这东西是灵物, 估计自己去玩了, 你瞧不住它。” 于述还叹着气一脸茫然, 琉璃盅中的小蜗牛倒已经爬上了瓷壁边缘, 上上下下狠抖了几下触角,抖得眼睛直泛花花, 才觉得舒服了些。 皇帝见它玩的欢实, 想起那清俊的公子颇觉得有几分神似,心下发痒, 很想立刻便唤来云隙让他瞅瞅自己这小东西。 他正想着, 见小蜗牛沿着瓷壁边爬上他的手背,故意拉耸下两支细嫩的触角一副怏怏的模样。 “饿了?”皇帝用毛笔扫小蜗牛的小硬壳。 玉白的蜗牛将怏着的触角对在一起, 是哒。 “于述,可带了这小东西的膳食?” “唉,带了带了, 奴才这就去煮茶,陛下稍等。”知道要见陛下,于述专门灌了一壶三春水,虽日夜瞧着盅中悄无他物,但就怕有一日这小灵物突然出现,就好似今日般,所以该备的物什都备了齐全,一丝不拉下。 屋中的最瘦的黑影接着走了出来,身形苗条纤细,朝皇帝福了身,林子鞍接着道,“这位是……”他干咳一声,先说,“近日天气转凉,冬寒将至,陛下在外劳累,夜里还勤于政事,实在让臣痛心惋惜,恨不能为陛下分担。” 皇帝默默想,学左丞相学的不懒,林子鞍在语言这方面倒是也挺有天分,跟云隙有几分不相上下。 “今送来一女,此女是臣与各大臣为陛下精心挑选,知书达理才德兼备之人,望能为陛下分忧,日里温软体贴,夜里红袖添香。” 皇帝扫视林子鞍,“背了几遍?” “三遍。”林子鞍咳一声,别过头。 皇帝将目光落在那姑娘身上,姑娘气质清冷,双眸澄净,少有的见着他而没有任何惧意。 云隙吃着于述送来的菩叶青,歪着触角也跟着瞧,还扭过头弯下一根触角挠了挠背壳前的那一点软肉,听皇帝道了句,“林卿年纪已大,还未娶亲吧,今日孤便为你定下,可好?” 林子鞍虎躯一震,连忙跪了下来,云隙含着叶片伸长了脖子,望见那清冷的姑娘脸上浮现一层红晕,蜗牛心说,这朵牡丹花还是没人来折了。 转手处理好了这两件事,夜已过半,再不睡下天就又明了,于述将林子鞍送来的奏折一摞摞整理好,带着其他人一同退了下去。 第二日。 天气明显转凉,缘非寺前一眼望不尽的延绵山脉含着一层薄薄墨绿轻纱,临近明前下了场薄雨,晨上就觉得冷了些许。 还未用膳,皇帝便托了琉璃盅前去敲云隙的屋门。 “云公子?”连着叫了好几声都无人应答,琉璃盅中的小蜗牛慢悠悠探出触角,吃饱喝足,一脸餍足的从琉璃盖未掩紧实的缝隙中朝外面望去。 “云公子,孤可否进去吗?” 于述在旁边揣着手,直到现在才知道劫走陛下的正是千罪宫那好看的公子,可让他一颗老心颠三倒四的忧愁了好一会儿。 “陛下,云公子可否是出门去了,奴才派人去打听打听,陛下不妨先用膳,等寻到云公子了再给他看这灵物。” 皇帝掩着凉风低头望着琉璃盅中无所事事甩着触角的小蜗牛,只得叹口气,顺了于述的意思。 寺庙的早茶一切从简,几碟精致的小菜配上熬了两个时辰的八珍香粥外加两根用清油炸出来的酥黄里焦的油条,味道香滋滋的。 云隙把两只触角搭在瓷壁边缘,小豆眼望着皇帝碗里的米粥若有所思,考虑应当捏个什么决才能隔空把粥吸到口中尝一尝。 他还没想起捏个什么决,门外便传来的敲门声,说皇驾已经准备好了。 “两个时辰后回宫,于述,下去准备吧。”皇帝放下碗筷,于述正欲走,皇帝又道,“云公子……寻到了吗?” 于述躬身道,“没人见着出来……陛下,可否奴才再去云公子房前问问?” “孤去,无需跟着。” 云隙歪着脑袋想了想,口中默念了个决从琉璃盅中离开,清风一缕来到长生竹林间兜兜转转一圈,正欲离去,忽见竹子精伏在地上持着一根绿碧石制成的白毫在写着什么。 感觉到有神识灵气游走,竹子精掀起一缎暗色绸子说,“我昨日寻了有见识的精怪打算打听一下三界的有趣之地他日一游,却听一小妖说妖界出事了。” 云隙神识飘在空中,“什~么~事~?” 竹子精撇着眉道,“我这么说你可能不知道,此事发生在六千年前的伯荒时期,估摸着你还没从你娘肚子里生出来呢,不过你别自卑,我也没发芽。” “当时四界之中的流波山生出了一只狰狞凶悍的恶兽,名叫奎避。是千百年吸收四界恶障污秽而修成的东西,此兽无恶不作,张口能遮云闭月吞没精华,吐出来的恶气能使各界三百年不见天日,所到之处无不日月颠倒,风雨作祟,严重扰乱了四界的生息。” 竹子精骄傲道,“自然,我要说的不是它,而是降服奎避的四大神子,分别为仙界释尊帝释天,妖界妖神钦封,鬼界鬼王伽勒王,人界神尊崇虚。” 听到最后两个字,云隙浮在空中的触角很是纠结的扭巴了一下,想到那疯疯癫癫不靠谱的和尚被称为人界神尊,内心着实很有触动。 “当年,若不是这四神封印了奎避,恐怕四界早就毁于一旦了。凡人大抵都忘恩负义早就不记得了,可妖神录上将当年发生的事记载的清清楚楚。”它叹惋着摸着脑袋上冒出来的嫩竹笋,“四神之中若不是妖神钦封在最后重击杀死了奎避,哪还有这四界的浮屠盛世,可你瞧瞧怎么着,妖神不就是受了伤,被奎避湮灭出来的恶气侵了身体嘛,那三神子竟然在奎避死后将妖神钦封也随之封印在了青西海之下。” 云隙瞧了眼缘非寺前悬在风中的铜铃铛,有些嫌弃竹子精,他说话虽然慢,但好歹都是重点,哪有这般啰嗦。 竹子精看他有些不耐烦,连忙道,“我听那小妖说,最近青西海的封印出现了异常,海面上浓雾滚滚,海水灼热冒泡,好像下面有什么东西要钻出来了一样。你且相信我这兄弟小妖,它可是土地精,只要有土地,天上人间都拦不住它的去路。” “你说,这青西海的动静是不是妖神钦封要重见天日了?”竹子精自己嘀咕起来,又趴在地上写着它那缎绸子,“也不知这事是好是坏,若有幸我能见到妖神,定然向他——” “吃~了~你~”,云隙凉凉说,微眯起眼,神情暗了三分,“钦封定然会吃了你,不吐骨不剥皮的吃。” 竹子精猛地跳起来,“哎!那可是妖神,怎会吃我这小妖?你不懂可不要瞎说!” 云隙瞥他一眼,快速道,“奎避的瘴气钻了他的神识中,他已不是八荒之纪的妖神了。” “你怎么知道他不是?”竹子精捏着下巴,瞧着半空中那团看不清的清明雾气,云隙拢在雾气之中,脸色在竹子精这段话中来来回回的变,速度之快堪比他缩壳,听到竹子精惊讶的询问,便道了句,他看见了,说罢瞬间消失在长生竹林中。 没错,他看到了,他这两根小触角清清楚楚的看到钦封被瘴气钻身之后疯魔的样子,也记得钦封被封印时的天地黯淡,还记得他师父他老人家似悲似喜的说要替钦封多喝上一杯庆功酒。 云隙脑中乱乱的,从来没被这么多事一同卷在脑袋中,他那小小柔软的脑袋装不下太多东西,装的多了,便只想匆匆忘掉,或者在心里狠狠怨一下他那不靠谱的师父外加把他送给不靠谱师父的不靠谱的仙。 他幽幽怨着,终于化成了人形落在屋子里,然后从里打开了被敲了多时的屋门。 在他开门之前,皇帝已经在门外等候了近半个时辰,正打算破门而入看看是不是云公子出了什么事时,云隙便凑的很巧开门了。 “孤以为云公子不在屋内……是谁又惹着云公子了?”皇帝托着琉璃盅说道。 云隙瞥了眼他那琉璃盅,胡乱点了点头,“何~事~?” “孤今日要回漠魂王宫。”还有后半句皇帝没说出来,不过云隙已经听懂了意思,其一他是被牡丹花关押在千罪宫的人,其二这人此时要历经三鬼煞魂阵的最后一阵祝融火生死危机之刻,他来到这里本就为这人而来,自然也应当随这人而去。 先前他一切都打算的好好的,在琉璃盅里便下定决心随皇帝回到漠魂王城,然后先吃上一顿似锦苑中染了蜜的——咳,不是,然后唤青瀛来此一聚,看是否能解了皇帝身上的三鬼煞魂阵,若是能解的了,他取了冤魂釜转身便走,若是解不了,就陪着皇帝一次又一次历经祝融火,直到他再也救不了他,看他湮灭在火中,也算是仁至义尽。 可现在青西海出现了动静,此事虽说不急,但骇人的很,若真的是妖神钦封的封印出了问题,等钦封出来,四界很有可能会再遭受六千年前奎避恶兽大灾,那时还有四大神子相助,如今神子皆散,消失在四界之中,谁都说不准那三神子是否还尚存,又身在何地,寻不来帮忙,想想便觉得不靠谱。 若他不管,放任青西海动静的话……云隙仿佛已经看到那被人称作人界神尊的崇虚——他那师父捏着一根羽毛来来回回往他那小背壳里戳的悲惨经历,边戳边说着,你这小妖,为师是怎么教你的?要不要为师先起个头,带你回忆一下本派门规是怎么唱的? …… 云隙耳旁魔音绕耳,仿佛又听到了他师父粗狂跑调的破烂嗓子吼着大河向东流,天上的星星三千抖,嘿嘿嘿嘿抖三抖,生死之交一碗酒啊,嘿嘿嘿嘿依儿呀,该出手时就出手,你不出手我出手,我一出手就把你揍…… “这~个~,给~你~。”云隙脸色不好的将小青瓶送进皇帝手中,“若~遇~冥~火~,它~可~暂~时~救~你~。” “云公子不随孤一同回宫了?”皇帝无意之间语气轻了下来,“云公子若是遇到了什么事——” “你帮不上忙。”云隙打断他的话,说罢,却见皇帝紧抿薄唇,神色黯淡,他心里不知怎么一慌,“我~~” 皇帝苦笑,“对,我帮不上你,你是妖,法术高强,我不过是将死之人。” “云公子。”皇帝抬眸,“你到底为何而来?” 云隙怔怔望着他未被遮住的右眸,静默了,然后探手过去轻碰皇帝冰凉的面具,在皇帝握住他的手腕时,他勾唇,“为~你~。” 他加快速度,“此时我遇上了些不得不亲自前去处置的要事,给我二十日的时间,我会尽快赶回来,等我回来,我便告诉你,我为何而来,你身上的冤魂釜又因何而来。这小青瓶你且拿着,活到我回来的时候,只有你活着,才能知道你想知道的。” 皇帝从未停止怀疑过这小妖三番四次接近自己,救自己的目的,每每想问,都只能得出些无关紧要让他陷入更深疑惑的泥潭,如今初见他这般真切剖析,大抵是真遇上了些紧急的事,才不得不向他道出这么长一大溜的话。 “好,我活到等你为我解答的一日,不过现在,我只想请云公子回答我一个问题。” 云隙被他深深望着,心里平静了些,歪着脑袋道,“什~么~?” “我们从前见过吗?”皇帝握住他的手腕,手心干燥温暖,这种温度让云隙感觉非常舒服,微微笑了笑,歪了下脑袋,“见~过~,你~这~么~大~的~时~候~”他用手稍稍比划出了一段距离,不长,大约就一个手腕到肩肘的距离。 这种距离常出现在三四岁娃娃身上,皇帝看着这段距离忍不住笑起来,“孤知晓了。” 他说罢又道,“哎,你这样很像孤养的小蜗牛。” 总是喜欢歪着柔软小小的触角,一副懵懂无辜傻乎乎的样子。 第30节 第31章 小美蜗 云隙想将青丝拢在脑后, 不着意从额前垂了一缕, 他反手去抓那一缕, 却让更多的发丝从指间偷溜出来。 皇帝看了一会儿,见他束的颇为辛苦, 便道, “孤帮你?” 云隙抬眼瞅他, 皇帝摸摸鼻子, 将他带至铜镜边坐下,自己持了云隙束发用的青色缎在指尖绕上两三分。 “虽然孤也不曾自己束发, 但想来要比你好些。”皇帝说着以手做梳缠上那头青墨色的长发。 云隙的五官清俊精致, 无论是何种发型都极为好看, 皇帝心下琢磨, 每每云隙总半散半束, 好似黛山银链清瀑般铺在肩上,显得慵懒肆意, 若高高一丝不苟的束起, 以墨色玉冠拦腰,定然也是侠客风范潇洒风流, 玉树临风。 他这般想着, 拢了一把长发,贴在手心像泉水般冰凉, 仔细勾起左右散下来的碎发朝另一只手心握去。 云隙双手撑着下巴,透过雕转花铜镜望着身后兴致勃勃替他挽发的男子,瞧着他拾起左边的一缕, 又从右边坠下来两缕,总算将左右鬓发都握在手心,后面又搭下来三四缕青丝。 直到门外传来于述的敲门声,云隙这一头长发还如北漠月下的一捧细沙兜兜掉掉,让皇帝拾拾捡捡,甚是忙矣。 皇帝有些尴尬的抓着他的头发,望着铜镜中的小妖,“你这发……也忒滑了吧。” 怎么都抓不住,这边衔起那边掉,那边拎住后边滑。 云隙任由他在自己脑袋上抓来抓去,极有耐心,瞧着镜中的脑袋上乱糟糟堆积的一坨,不紧不慢道,“束~的~比~我~好~?” 皇帝嘿嘿笑了两声,松了手,望着一席清瀑垂下肩头,他总结道,“云公子这般散着便能胜过世间万千男子了。” 云隙似笑非笑,皇帝被他这目光看的脸上发烫,好似扯了什么可笑之极的笑话,让向来在战场上也从未手软的皇帝一时有些想找个地缝藏起来,像是哪里来的大姑娘,为心上人秀上一只鸳鸯,却不料做了两只野鸭,还支支吾吾的说着,野鸭好,耐养也漂亮。 为了证明云公子怎么梳头发都好看,所幸就别梳了的正确性,皇帝从身上摸出一只墨穗流云珮,去了珮子,再抽出一股细挽墨绳穿起来,将珮子戴在云隙额间,正垂于那一双青颦眉黛之间,映着璨若星辰的眸子,生生将云隙衬得更加俊美耀眼起来。 皇帝招了于述进来,让他公正的评评理,是不是这般更好看。 取出两缕薄发将墨色股绳藏在中间,云隙歪一下脑袋,眉间的珮子跟着斜一下,很~稀~奇。 于述见皇帝陛下这般自豪,眼中一转,笑道,“云公子这身装扮好似民间话本中写的落了尘世的星子神仙,尤其是额间那只流云珮,真真是点睛之笔,别说是姑娘喜欢,奴才看着也惊叹,从未有如此脱俗清绝之人。” 云隙皱皱眉,额间的流云珮也跟着抖了抖,唔,还是很……有~几~分~心~思。 蜗牛上仙颇为满意,站起身来赞扬的赏了皇帝一眼,皇帝在心里暗自舒了口气,好像完成了一件多么重大的任务,得到了至高无上的表扬,简直需要请戏班子歌颂传扬一下此事。 皇帝轻弹一下云隙额间,大言不惭道,“孤就说,这般最好看。” 云隙学到了个新的技巧,心情也跟着好了些,便很是大方的给了牡丹花一个台阶下。 “嗯~~~~”以后他懒得梳头时便带上一枚坠子,既遮了青丝,又能省去很多的时间来扎滑不溜秋的头发,果真是甚好。 这样想着,云隙朝皇帝身上前前后后上上下下的扫视,捉摸着还能再摸出些什么坠子玉佩来能让他戴在额间,皇帝连忙侧身躲过云隙的目光,“云公子若想要更多的坠子,便早日回来,孤也会。”努力活着。 云隙点头,看着皇帝离开视线,听着外面风吹竹林,几绺秋风卷进屋子吹起他衣袖滚滚,青丝纷飞,唯有眉心的流云珮纹丝不动,与他肌肤相贴,静静相陪。 * 回宫的御驾一路快马加鞭朝王城赶去。 王宫内,七王瘫坐在殿内,见余卓进来,冲过去一把抓住他的衣领,“怎么办,皇兄回来了!怎么办!皇兄一定会发现是我做的,他一定会的!” 余卓脸色不善,没料到皇帝能躲过两次祝融火的威力,“殿下莫急,皇帝直到如今都未表现出有殿下的意思,兴许皇帝现在根本就不知道。” “我不管,不能让他回来,不能!”七王害怕的直发抖,他性子本就胆小,先前张扬跋扈也是仗着自己的爹对皇帝有恩,现在若皇帝知道他有意篡位蓄意谋杀,按他皇兄的脾气,定然不会轻易饶过他。皇兄答应要传位给他也是不可能了。或许皇帝根本就没想过要将皇位传给他,那些以年幼无知,不熟政事的借口都不过是拖延的理由罢了! 牧隐越想越觉得恶心,想起他抱着爹爹的尸体向自己答应会照顾他一生一世,想起皇帝那半张狰狞恐怖的左脸,心头涌起骇意,他惶恐的拉住余卓,瞪大眼睛,阴胎酒! “你说过阴胎酒剧毒无比,能让人死无完尸,死后连魂魄都不会残存人世,给我,快给我!” 余卓道,“殿下,阴胎酒是最后一计,不到万不得已不可使用。” 七王嘶声道,“为什么不能?现在还不是万不得已的时刻?” 余卓冷笑,“殿下可别忘了您与主子是合作关系,阴胎酒是殿下的退路,可却会坏了主子的大事,我等保你荣登大位,但别忘了主子的要求!” 七王握紧拳头瞪着他,半晌后低下了头,“你不帮我,我自己来。” 皇驾快马加鞭在三日之后赶到了皇宫,左丞相率文武大臣出城相迎,刚走到城外,就见芳草萋萋中皇帝持了剑站在一片荒芜烧焦之地,静静望着地上的三具焦尸。 左丞相大惊,慌忙跑过去,皇帝望他一眼,目光在他身后扫视,“七王在何处?” 左丞相道,“紫裕宫内。” 皇帝颔首,长袍一撩,翻身上马,留下数人处理刚刚被冥火烧焦的三具尸体。 马蹄绝尘而去,左丞相连忙背过身,在众人困惑须臾时从怀里掰了一点油饼丢嘴里。 吏部尚书藏住自己的无语,靠近左丞相低声问,“刚见了焦尸丞相大人就不怕吗?” 怎么还有胃口啃上一口油饼呢?! 左丞相知晓吏部尚书自从尝了一口他那专做的油饼后就一直觊觎着陛下专门赏给他做油饼的伙夫,说及此事,左丞相又连忙从怀里掰了一点喂进嘴里,“怕啊,所以吃点压惊啊!” 吏部尚书,“……” 皇帝换了衣裳走入宫中,七王备了宴席早已经在等候了。 “皇兄你终于回来了,隐儿好想你。”七王笑颜如花,皇帝在他略显得苍白的脸上转一圈,最后落在七王身后的贴身奴才身上。 “路途遥远,皇兄奔波定然累了吧,先尝尝隐儿专门让上膳宫特意准备的菜式,都是民间出了名的呢。” 皇帝的右眸波澜无惊,静默的看着牧隐,直将他看的身子发怵,袖中湿了手心。 “孤这几日连夜从太庙赶回来,二十多日未尝荤腥,想酒想的紧,不如隐儿先陪皇兄畅饮几杯,可好?”他端详那奴才手里的细颈珐琅瓷瓶。 “好……好。”七王咽了咽口水,眼中藏不住的兴奋,手底一挥,让贴身奴才常菁为二人斟了酒。 “这是什么酒?”皇帝道。 七王心跳如鼓,“皇兄最喜欢的依山泉清酒,可有味道不妥?” 皇帝摇了头,望着杯中水光潋滟,“这酒不是孤喜好的。” 七王一愣,听他说道,“是王叔喜欢的依山泉,父皇便为他用泉水酿了些薄酒,酒中掺了十三种药材,让王叔饮来强身健体。” 七王不明所以,陪笑两声敷衍道,“皇叔与父王果真兄弟情深,兄友弟恭。这杯酒隐儿敬皇兄。” 皇帝敛眸,“王叔在天之灵也定然像你我二人这般。”他抬头认真望着七王,“隐儿,孤害你幼年丧父,你可怨孤?” 七王连忙摇头,“不怨。” 皇帝轻声道,“若是不怨……”他抬起酒杯抵在唇边,“七王果真想与孤同饮此杯吗?” 七王身体绷紧,全神贯注望着皇帝的唇,在袖中蹭了蹭汗湿的手心,“嗯?王弟敬皇兄。” 皇帝的心彻底凉了,怔怔看着牧隐,仰头饮毕杯中的依山酒,闭上眼坐回座位上。 七王兴奋的手有些抖,望着上位的人,仔细打量他的神情,想从皇帝的脸上寻到一丝异常。 半晌后,皇帝忽然睁开眼,凌厉的眸子对上忐忑的牧隐,“来人,拿下七王爷!” 禁卫军迅速闯了进来,大刀冷剑架上七王的脖子。 七王大惊,“怎么会没……没……皇兄为何要这么对待王弟?!” “牧隐,孤看着长大,你要什么孤便给你,不让你受一丝委屈,自问无愧于你。如今,若是只狗,也该知恩图报了,却不料,养出了个中山狼!” “你知道了?不不,皇兄,你听我解释,我不是……不是……你想的!你听我解释!我是被逼的,皇兄!” 皇帝看了眼七王身边的常菁,常菁从侍卫中走了出来,双手捧上一只小葫芦,七王一见那葫芦,顿时张口大骂,抖如糠筛。 林子鞍带人匆匆进来,“陛下,余卓跑了!” 皇帝一拧,林子鞍跪地道,“禁卫军已将来泽殿严密围住,却不料这人生生消失在了刀剑之下!” 皇帝想到身上的三鬼煞魂阵便知此人绝非善类,依照云隙若说的此阵,可不仅是一介凡人能做到的,他下了命令,召集虎贲军连夜搜查王城,贴出告示邀令奇门遁甲之人抓捕余卓,重金悬赏。 皇帝看了眼还恍然不知所措的牧隐,心中冰凉,若这一杯酒他止住了,又会怎样?罢了罢了,皇帝心中星火一点点灭了,看着侍卫将嚎啕的牧隐压走,只身静坐,望着眼前的一桌菜食。 于述心惊胆颤,“陛下,可要御医为陛下诊脉?” 皇帝摇头,酒早就换过了,他没喝,可纵然没喝毒酒,那一杯兄友弟恭的敬酒却也让他心寒如冬,本是父皇为王叔酿的,如今却成牧隐杀他的工具,皇帝说不清心头的涩意,只让于述将酒菜撤下,自己独自去了似锦院。 长白山竹林婆娑起舞,云隙蹲在一截嫩竹笋前思考着如何下嘴啃。 过了会,竹子精心塞的从一杆青竹中走了出来,幽怨道,“你说你要去青西海,你说事态紧急,你说钦封不能出来,你说四界会大乱……你是不是鸟雀精?只说不干?” 云隙用手抠地上的嫩笋芽,听竹子精说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道,“我~怕~快~。” 还飞不高。 竹子精冷笑。“那你就走着去,我就看看你走的快还是钦封逃出封印的快!” 云隙也冷笑“呵~呵~。” 竹子精疯魔挠了挠头,气愤道,“早知我就不告诉你了!我那土地精兄弟此时不知在何处,你就不能先自己走一会,等找到他了,我再告诉你,它半路接你,不行吗?不行吗?!” 计划简直完美! 云隙托起腮帮子,“不~行~。” 他怕快又怕高,虽然去青西海此事很急,但等不到土地精将他传送过去,等他一来一回的话,那王宫里头的大花骨朵怕是都要凋谢了。 竹子精哭唧唧,“可我找了三天,还是没有找到它,你也知晓,它是土地精,哪里有土地哪里就能去,这上上下下四界浮尘天大地大,你让我一时怎么找到它?!” 云隙摸着眉心的流云珮,唉?天大地大,四界都可去,这般传送方法甚好,往土地一钻再一出,只需呼呼一睡,醒来便到了要去的地方。嗯,此法甚好,想来应该比风驰电驰的刺猬跑要更适合些蜗牛。 云隙默默转着心思,打算寻莫个什么法术来试试降服土地精,他日若再想去何地,想来也甚是方便,不用担心把蜗的两只触角都吹迷了眼。 竹子精见他皓眸闪着精光,被吓得不得了,脸色苍白,虚弱道,“你你你到底是个什么妖?” 云隙懒洋洋抬头,“我~若~告~诉~你~,你~便~带~它~来?” 竹子精十分心痒,拼命想知道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才能成了个这般奇葩磨人的妖,又怕告诉了他出卖了兄弟,竹子精将《般若心经》默默背了三遍,然后果决道,“我答应你!” 毕竟没有妖能困住它那土地精兄弟,想跑还不是简单。 听它应下,云隙也点头,先从怀里掏出个铜色边镶钻镜子照了照额前墨色股绳和流云珮。 竹子精啧啧嘴,“可把你美的!”然后手中便被放了镜子,莫名其妙举着。 云隙身前一阵软风细雾,仙泽缭绕,待浅香细雾散去,一只嫩绿的小竹笋上趴着两枚铜钱大的透白的小蜗牛。 小蜗牛照了照竹子精手中的镜子,颇为满意的抖了抖比先前多了圈细小涟漪水痕似的墨色画线的背壳。 唔,戴在壳上也好看唉。 可~把~蜗~美~死~了。 第31节 第32章 这么臭美? 竹子精看到这模样的云隙时着实呆了一呆, 纠结的摸着脑袋中间的小嫩笋吃惊, 然后轻轻嗷一声, 不小心把自己脑袋上的小嫩笋掰掉了,还在愣神茫然的时候傻了吧唧的把小嫩笋举到小蜗牛跟前, 问他吃不吃, 刚长好的, 可新鲜。 云隙傲娇的别过触角, 嫌~弃~ 被蜗牛嫌弃了,竹子精这才愣神过来, 跳脚, 指着云隙的两根触角气势汹汹道, “我当是个什么玩意儿!原来是只蜗牛!哎, 你不就是只蜗牛吗, 又不是牛魔王,神气什么!” 牛魔王鼻孔朝天, 这小妖触角朝天, 倒是学的像,就是不看看自己那小个子, 能傲世个谁? 竹子精除了缘非寺脚下的那片竹林外没去过什么地方, 可就算它见识短浅,也不至于没见过这玩意儿。 每到春天竹林吐绿, 这东西就开始顺着细长平滑的竹节爬,湿哒哒,粘的很。它无聊的时候就看它们爬, 一天爬一两节竹节,爬一会儿就缩回壳里睡一会儿,很不上进,好似就蜗牛有壳别的野物都没似的。 云隙缩回壳里舒服窝着,只探出两根细嫩的触角懒洋洋的瞥它。 好吧,竹子精在心里委屈,行嘛,它羡慕还不行!它忿忿不平的探手想揪一下云隙的触角,手刚伸进去,自它那枝叶叉化成的手指尖倏得冒出一两点星火,噼里啪啦,吓得竹子精上蹿下跳连忙扑灭了火星。 云隙一只触角自顾自的欣赏自己的小背壳,另一只触角搭在壳边缘,他懒懒道,“给你半个时辰寻到土地精。” 竹子精捏着一条烧焦竹子丫道,“你怎么好意思?你刚刚伤害了我啊!” 伤害了我,还一笑而过,你要的贪婪我过得懦弱,眼泪划过…… “吃~过~火~烧~竹~笋~没~?”云隙幽幽问。 竹子精,“……” 竹子精悲戚,“唱歌也不行?” 云隙理所当然点头,不~好~听。 竹子精哭唧唧,揉着自己乱糟糟的头发,气呼呼说,“你不就仗着自己法术高!” “嗯~~~”云隙在空中默默化出个磷白小气团,这东西高速旋转后遇干物则成火,虽比不上冥火,但气势很足,火势很大,烧掉这片竹林绰绰有余。 云隙活这么大,跟着他师父领悟到了三件事。 第一,妖以食为天。 第二,能打架解决的事绝不多逼逼。 第三,适当威胁能让办事效率更快。 作为从血的教训体会出来的蜗牛来说,对于竹子精的控诉他丝毫不觉得内疚,因为他师父又说过,你若是给别人别妖别仙别鬼一只苦果,那之后一定要用三千坛蜜浆补上,这样,即便对方有怨言,碍于这三千甜枣,也不好意思再开口了。 被威胁的竹子精悲愤的沿竹根潜入土地中,委屈的去替云隙寻土地精去了。 云隙趴在小嫩笋上打了个哈欠,顺手用灵识找到了竹子精的本身。 那是一株伫立在林子深处,有孩儿臂粗的墨绿竹子。八条银缎从文白山上绵延穿过葱绿的林子深处,在竹子精本身前汇成一池碧绿幽静的池潭。 那竹子上刻着一副亘远上善的佛心禅语,因久年遭风雨吹落已经隐隐掉了颜色,显得古色斑斑,云隙抬手,落上一阵馥郁花香的精露,然后又用皇帝临走前给的金叶子磨成金粉涂上去,待一切完成,它颇为满意的抖了抖触角,打算等竹子精成事儿回来问一问它想要的‘三千蜜浆‘是什么。 深夜,秋雨潇潇,耳旁剑声争鸣不绝,阿团被浇灌的大雨迷了眼,紧紧抓着余卓的手指朝外看去。 禁卫军手持冷剑映着惨白的月光将余卓包围起来,伴随马儿嘶鸣踏碎雨幕朝他们冲了过来。 阿团惊慌大叫,快跑,快跑,一阵天翻地覆被掀到了地上,它吐掉嘴里的雨水,扭头看到锐利的剑声擦着余卓的手臂而过,溅起一道血珠与雨水混合在一起。 阿团害怕极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听他的恩人说是他与七王反目成仇,王爷派人追杀他,要将余家所有人赶尽杀绝。 眼看余卓身上被割出数道伤口,阿团心疼如割,却帮不上任何忙,只能就这么趴在水坑之中,它看着余卓在刀光冷剑中朝自己扑了过来,滚烫的血水浇了阿团一脸。 小刺猬瞪大眼睛,拼命忆起公子曾教给他的防身法术,手脚无措的挥着小爪不断默念,直到看到余卓匆忙中抱起被浸在水中自己时,阿团忽觉身体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眼前数道白光自灵窍劈下,疼的它茫然无措,在剧疼之中,阿团撒下一道金光符咒,还来不及细看保护罩是否周全时,便因小小的身体上撕裂的疼痛昏迷了过去。 等它再次醒来时,耳旁已没有了雷雨轰鸣,它难受的睁开眼,眼睛碰触到烛光时一阵刺疼,有人用手遮住它的眼睛,阿团伸爪覆上那只手,用爪子揉搓两下,在心里感慨这谁的手,可真小呐,竟然和它的爪子一般大。 “小刺猬……?”嘶哑的声音彻底唤醒了阿团,那双手顺着它的脊椎扶起它,阿团迷迷糊糊用爪子揉着眼睛望向声音的方向,喃喃道,“余卓……” 余卓倒吸一口凉气,脸色惨白,勉强笑了起来,“原来你真的是小刺猬,你是妖。” 阿团眨巴眨巴眼睛,刚想用爪子扑过去,爪趾摸到冰凉的地上,它一愣,叽叽叽叫了起来,这是它的爪? 不,变成指头了唉! 阿团顺着白皙的小手朝下看去,见到了一副十七八岁男孩的身子,清瘦而一丝不挂,“我……化成人了?” 余卓靠在破庙中的供香桌前,勾唇,“嗯,你救了我” 阿团还未来得及在惊喜自己的身体,在看到余卓胸口上的刀伤后立刻红了眼睛,他踉跄走过去蹲在余卓身前,不知道该如何下爪、手,他喉咙发涩,望着余卓褴褛的袍子中的血迹斑斑,鼻子发酸。 “……原来你哭了是这般模样。”余卓断续说。 阿团抹掉眼泪,“我该怎么办,余卓,你告诉我应该怎么做。” 余卓深深望着他,“再叫一声我的名字。” 阿团呆呆的望着他,“……余卓。” 余卓闭上眼,“嗯……小刺猬,不枉我养你这么久,你认得我,就算死了,我也甘心了。” “我认得的,我一直都认得。”阿团直掉眼泪,他不知所措的看着余卓胸前的伤口,伤成这样会死吧,他还没报恩,怎么能让他的恩人就这么死了。阿团哭着擦了眼泪,眼神凌乱的四下望着。 余卓没再吭声,就这么看着他,在那张陌生却好似熟悉的脸上移不过去。 阿团头很疼,含糊不清的喃喃,公子公子,他眼睛一亮,“公子,公子法术高,能救你的,一定能,我这就去找公子!”说罢他起身便欲去寻云隙。 余卓闷哼一声,抓住阿团的手指,“……别去。” 阿团蹲坐在地上抓住余卓的手低头轻轻亲一下,“我去寻公子,等我,我一定能找到他来救你的!”不等余卓再有任何反应便跑出了破庙之中。 破庙中没了人声,供香坛桌上立着凶悍的娑罗神佛,一双漆黑的眼睛盯着桌前的人。 有人笑着走了出来,余卓冷漠的瞥他一眼,站了起来,丝毫不见刚刚的虚弱和狼狈,他深深望着娑罗庙外浓黑的夜幕,一言不发。 “哈哈,我真不知要感慨洞主卓绝厉害,还是应该叹息那只刺猬的愚蠢,不过,由他引来云隙这只碍事的蜗牛,那皇帝必然再逃不过祝融火了。” 余卓漠然背对着男子,拢在袖中的手一点点收紧,手指间仿佛还残留着那只小家伙温软的轻碰,明明是轻碰,却好像如锥子狠狠搓着他的手,针扎般的疼痛慢慢渗入血肉骨骼之中。 下了雨的夜晚路难走的厉害,阿团还不大适应这副身子,踉跄走两步就朝一边歪去,娑罗庙在荒山野外,路边杂草丛生影影绰绰,地上到处都是泥潭。 阿团抽着鼻子想要寻一处月光宁静之地,借着月华光晕进入自己的神识中让他能寻到公子的踪迹。 “二爷,我们快走吧。” 被称作二爷的男子抬手制止属下的话,从暗中走了过来,朝阿团伸手,“小公子深夜在此做何?” 阿团拉住他的手站了起来,二爷上下打量他,解开自己的披风裹住阿团从化形之后便赤裸的身子,阿团喃喃道,“谢谢。” “小公子要去哪里?我可送你一程。”二爷用不太熟练的祁沅话说,口音很怪,但阿团来不及想太多,涩声道,“去月光能照到的地方,拜托,带我去。” 雨夜刚过,朵朵乌云掩住星月,天地之间漆黑一片,本来是几乎都什么看不着的,可阿团就这么光着在夜里跑来跑去,白皙的身子像染了光晕,将他格外显眼的照了出来。 “山顶会好些,只不过需再等一段时间,天快亮时月光会再出现须臾,小公子可要去?”虽然不知道这小孩为何要去寻月光,但他二人此时正要朝此地最高的峰岭赶去,虽是在逃之人,可放任小孩在林子里跑来跑去怕是要被虎狼果腹的。 阿团擦干眼泪,点头,那人便将他胸前的衣襟裹得更紧了些,带阿团寻找月光普照之地。 云隙化成小蜗牛缩在壳子里睡了一觉,再醒来时天边大亮,云彩浮在半空被绚烂的霞光染成斑斓色彩。 浮云流动,脚下碧涛海浪滚滚,白色浪花扑映着霞光,迎面落了不少青西海的水沫子。 云隙显身出来,衣袖鼓鼓,青色衣衫在风中翻滚,身上好似卷了青西海千年未变的风浪,他扭头望着竹子精……手中的镜子。 被强行带过来的竹子精半人半竹托着雕花铜镜,竹丫下踩着一小片潮湿的土地,被云隙用了浮空决飘在半空中,就好像连土带跟被挖上天种在了半空中般。 竹子精哭丧着脸对脚下一小片潮湿泥土说道,“兄弟,哥对不起你,你借哥踩踩。”要不然它就要因没有土而根茎裸露归西了。 土地精没有形,只有一捧湿漉漉的土,自从见到云隙之后,它就拒绝和竹子精再说上一句话。 云隙使了个决,让竹子精生出些枝桠,小心翼翼的将流云珮挂在上面,然后又脱了外衫,对着镜子用一绸缎带束发,“别~动~,看~不~清~了~。” 竹子精悲愤道,“我不是衣架,我真的不是衣架,你这只万恶的蜗牛,老子要揍死你!”见云隙不搭理他,竹子精又怒道,“你这只蜗牛到底是雌的还是雄的?怎地这般臭美!!” 云隙整好了打算下海的装束,悠悠的瞥了眼竹子精,用一种世间至极的目光瞅着他。 竹子精抖着树叶,“你的目光仿佛在说我是白痴!” 云隙望向脚下那片碧涛海域,听半空中海浪千年的呼啸,白雾茫茫的海面带着经年未见的熟稔用海水淹没他的身形,他一点点潜进青西海冰凉呼啸的浪中。 半空中只留下云隙慢吞吞的调子,“你~不~是~白~痴~?” 竟然问蜗牛是否雌雄。 第33章 贪图蜗美色 青西海被皑皑白雪环在其中, 碧涛海浪静时如岁花静月的镜子, 起了风浪, 便如同三十三重天神子袍边暗绣的滚滚花纹。 云隙所踏之地青西海自动分开一道迢迢小路,纵然耳旁风浪汹涌, 青衫袖边却未沾湿一毫。 自钦封被封印在青西海下, 涛涛风浪也这般呼啸许久, 他心下细想, 大致也有多年未见平静的海面,而最后一次再见, 是师父揣着封印钦封的法器与其他二位神子浮在半空的磅礴场景。 仙界释尊帝释天向海中浇了一杯离别酒, 崇虚便敲醒趴在肩头呼呼大睡的小蜗牛, 让他看清楚妖神钦封被封印的位置, 云隙还记得他师父低声道, “若有一日钦封逃出封印,则必定死在你的手中, 如今你看清他的位置, 隔年来加固封印,莫让他逃了去。” 云隙眯着眼, 探着触角往下面瞧, 崇虚见他一副似醒未醒的模样,心头不知是何滋味, 他扭头看向帝释天,“一介妖神自从困在此地,不知是冥冥注定还是阴差阳错, 若非钦封最后一击奎避恶兽,想来这四界也要遭受不少的磨难,奎避恶兽的瘴气进了他的身体,融了他的神识,为保妖神大义,今日,我三子将钦封困于此地,要他生世不得再见天日。”云隙听见他师父声音飘散在空中,那是一声断续的叹气。 云隙后来多次想过,若怕钦封逃出青西海,为何不像毁灭奎避般让钦封就此化成一捧尘埃泯灭于天地之间,也好省的让他日后多次念想生怕钦封逃窜出来,扰了他费心劳力再去杀他。 思绪纷飞之际云隙已经踏入了三千丈深的青西海中,海上纵然波澜风起,海底却一派澄净寂静,墨绿碎石散着盈盈幽光,在那幽光盛开之处,妖神钦封跌坐在墨莲碧石台上,等他走近,睁开一双波澜无惊的眸子定定望着云隙。 云隙还未张口,钦封微微一笑,“你是……崇虚的小蜗牛。” 他的声音因多年未开口而带着沙哑,云隙恍惚片刻,点头,走进墨莲碧石台前,与钦封隔着透明结界。 “你来作何?” 云隙摸了摸结界,抚摸之处浮现道道涟漪青光,与云隙一身青衫遥相呼应,他悠悠道,“帮~你~加~固~笼~子~。” 省的你跑出来还要死在我的手中。 钦封勾唇,笑容中有几分邪色,这抹邪色让云隙又陷入怔忪之中,陌生的很,他凝起眉,不大喜欢这种笑容。 “小蜗牛,你真把你师父的话当真了,当年帝释天、崇虚和伽勒王联手都不能至我于死地,更何况是你?” 云隙双手做界,手心不断荡出层层光痕,他不紧不慢道,“我~师~父~说,你被~抓~,是~因~为~你~贪~图~美~色~” 钦封失笑,纵然笑着,眼中却含着凌厉冷光,“贪~图~你~的~美~色~” 云隙点头,没~错~。 他还记得他师父拉着他的小背壳语重心长道,“钦封能因为你被抓一次,就能因为你被抓两次,若真有一日他逃了出来,那他便不再是钦封,而是奎避,到了那时,小隙儿莫要怕,也莫要再给为师和二位神子的面子,能弄死他就弄死他。”崇虚换了个神情,认真严肃的与云隙的两根触角对视。 第32节 “钦封虽为妖,却凌然大义情深恩重,到了那一日,为师要你必然杀了他,莫让奎避恶兽的障气自此毁了妖神。为师这一世没恳求过你何事,唯有此事必须由你完成。” 云隙慢慢晃了晃背壳,歪着触角说,“师~父~昨~日~还~求~我~去~烤~个~红~薯~来~吃~。” 也是这样说的,为师没求过你什么,今日师父身体不大舒爽,小隙儿就去凡界给为师买几个烤红薯吃,也算是完了为师的心愿。 崇虚,“……” 咳,昨日的事就莫要提了,他摊开手,“不管为师还要求过小隙儿什么,妖神的事必须要完成,小隙儿与为师击掌,为师才能放心。”去吃昨日剩下的烤红薯。 云隙叹口气,探着触角和崇虚的手轻轻一碰,然后立刻就被两根手指捏住了,只听崇虚兴奋的对帝释天说,“快来看,我终于抓住小隙儿的触角啦,哈哈哈哈哈哈……” 云隙,“……” 所以他深得师父坑品真传,能坑谁就坑谁,绝不会客气。 钦封高深莫测的望着不断加固结界的云隙,看着他清俊的额间渗出薄汗,他道,“你这么听你的师父的话?” 云隙从回忆中回神,想了想,“有~的~听~。” “不听的是什么?听的又是什么?”钦封好奇问。 云隙看进钦封的眼中,见到一丝揶揄,他恼怒的捏了个决丢进钦封的结界中,看着钦封努力维持跌坐的姿势双手却握成了拳,强忍着浑身上下白蚁爬行的痒意,“你~的~话~太~多~了~” 说罢在确定封印钦封的结界与法器安然无恙,云隙挥袖欲离开,却听到钦封在身后高声道,“你若是不喜欢我,为何还会一直穿着青衫?”钦封冷笑,“妖界何妖不知钦封独爱青色?!” 云隙背对着他身体一僵,静静抚平发丝,周身墨绿碎光环绕,青西海中碧水一色,他抬手默默念了个决,只见海底波涛汹涌,风浪滚滚,碧水一寸一寸退去,又一寸一寸涌来,一道刺目的红光在海水中逼来,红光落在迢迢小路,落在海中青色珊瑚,落在钦封座下的墨莲碧石,将天地青色瞬间换成了艳丽无比的大红色,他扭过头,道,“现~在~妖~神~喜~欢~红~色~了~” 说完转身干脆利落的离开青西海。 去~你~丫~的,这颜色是你家的,别人都不能喜欢是吗! 竹子精正挂着云隙的衣衫无所事事的浮在半空迎风高歌,转眼就见脚下碧涛瞬间染成了潋滟红波,把它吓得滴出两滴冷汗,“那只蜗牛不会和妖神打起来了吧!啊啊啊,到底是谁的血染红了青西海啊!” 竹子精正心惊胆颤的纠结要不要祈祷一下云隙没事的时候,就见云隙安然无恙一身青衫从海中静静走了过来,站在竹子精面前照了照镜子,解开束发带,将皇帝的流云珮小心戴在眉心之间。 竹子精惊慌道,“你把妖神杀了?!你杀了妖神?!” 云隙看都不看他,只是望着镜子中那枚珮子。 唔,美美哒。 竹子精哭起来,“,你竟然杀了钦封,你竟然能杀了钦封!”幸好他没惹着这小妖,这只蜗牛竟然有能杀了妖神的能力! 云隙无语瞥它,“没~有~” 竹子精用竹叶掩着竹尖,“我不信,你明明血洗青西海了!现在都不叫青西海了,应该叫红西海了!” 云隙唔了一唔,好名字,他撇撇唇角,不着意道,“妖~神~说~想~换~个~颜~色~住~” 竹子精,“……” 原来妖神这种品位呐,还蛮吓人的。 紫裕宫内皇帝正持这笔站于窗前描写经书,于述进来收了批阅好的奏折,抬眼望见皇帝神情间的郁色,心里琢磨陛下这是怎么了。 “于述”,皇帝恍惚开口,“廷耀王叔向来与人和善,纵然性子痴傻,却从未做个伤天害理之事,可隐儿却生出这般性子,其实……也有孤的错,是孤没教好他。”他停了笔,熏色宣薄纸上印落着一段禅语,佛理精妙,他向来读不大懂,但自幼得了先皇秉传,心烦意乱时便抄上几段经文。 于述听他说着,收了奏折,躬身道,“陛下此言差矣,奴才虽不曾参透佛经大义,但也知晓历来帝王择良子为主,反过来想,选良子为主也说明君主的皇子并非个个良秀,自然是有优异者或平庸者,善德者或残心者,挺拔者或侏儒者,强健者或体弱者,并不每个都有戴冠之力,陛下且想,同样的王宫,同样的夫子,可从未听过皇子有一模一样的。” 皇帝转过身听他来讲。 “陛下自以为是您未曾精心竭力育养兄弟,可奴才说一句不中听的,十七爷一生心善,陛下文韬武略,学而不倦,可又是被谁育养成得?” 皇帝五岁入狱,十三岁调兵遣将上阵杀敌,这些本领有是谁教的了? 于述是太子爷赏给十七爷的贴身奴才,自牧单领兵起便被牧廷耀送给了他照顾起居,这些年来皇帝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他全都看在眼里,纵然外人以鬼刹帝杀伐果断,可自祁沅国建国以来,这一任皇帝最为勤勉刻苦,这一代朝臣皆清明不倦,这般环境之下为何得了七王不学无术荒淫残忍? 于述也曾大逆不道的想过这个道理,却在今日皇帝寂静落寞的神情中忽的定了心意,从多年来的阅历中悟出了两字:本性。 本性使然,在竭心尽力又能如何? 于述躬身朝皇帝恭身,满腹为皇帝做得委屈,若说陛下育养不当,那且想一想陛下是何人,又有何人教了陛下? 为何在狱中苦熬的牧单能治得了天下,而安逸稳定中长出的牧隐却这般荒淫? 于述于心直叹,是人之本性,是命中注定,就是用再俗的话来讲,自己不成才却怨恨爹娘教的不好,天下之大,可有这般蛮不讲理的说法?纵然子不教父之过,那大奸大恶之人可须不用定刑了,只需将他那年迈苍老的爹娘拉出来说一说理,挨上几鞭子算了,为子之恶,都是父母之错嘛。 皇帝微微叹气,惘然望着窗外,夜色凄然浓重,秋霜惨白拂了一树叶稍,他落寞收住目光,“孤要的人带到了吗?” 于述跪了下来磕头,“已经在宗学了。”他停顿须臾,哀叹颤声说,“陛下,为先皇留一血脉吧。” 皇帝转身看他,低声咳嗽,于述连忙爬起来扶住皇帝,“陛下,可是前日的伤复发了?奴才这就去寻御医。” 皇帝咳了两声,忍住胸口的涩意,前日在裕銮殿中被冥火烧伤的地方泛着又疼又麻的痒意。 他深吸一口气,若非让隐儿放心他答应过的事,又怎会甘愿只身一人久居这冰凉沉闷的皇宫。 他是人,不是鬼,他也想有人陪着,想让人软声细语知冷知热,天下人畏惧他,姑娘怕他,可终究他为的,不过是当年还了牧廷耀这生死的恩情。 若他有子嗣,牧隐会安心? 可如今,他也迟疑了,是不是他无论怎么做,牧隐都会认为他这个兄长终究负了他爹爹的恩。 似锦苑中的那株冷雪香他等了二十年,却仍旧没等到那人回来。皇帝用手撑住桌面,念起那云淡风轻的公子,在心底黯然,是他吗,可是他吗?他这一世究竟是做错了什么,被苍天这般怨着,须得亲眼看着,忍着,受着厉鬼嚎啕,先皇怨怒,父皇王叔惨死,兄弟离叛,到死连一捧骨灰都留不下来。 冥火已经烧到了裕銮殿了,三天前的那场大火无不熊熊灼热宣告着他的死期,留下血脉又能怎样,留给一个还未出世便要承受天下之重的幼儿吗,况且,这火一次比一次渐长,他又能撑多久呢? 他可以就此投于火海,可不能放任天下无人来管,不能让心头唯一的执念就这么烟消云散湮灭在二十多年苦思冥想的等候之中。 皇帝想等,等那公子回来告诉他,他究竟是不是那个人,那个小妖。 阿团在明月峰上待了一夜,裹着披风瑟瑟发抖缩在地上努力让自己入睡,好在梦中寻找公子的神识。 “二爷。”侍卫低声说,“再不离开怕是来不及了。” 被称作二爷的男子眉宇深皱,“你知汉人可有何种修炼之法是在月光下睡后修炼成的吗?” 侍卫摇头,“不知。但祁沅天大地大,能人异士多不胜数,属下先前还见有大法取女子之身,与人交合修炼。这般在月光底下睡着怕也是离奇之术,二爷,身在他国,万事小心,这小公子行事诡异,属下怕是——” 二爷扫他一眼,没等侍卫说完便起身走上前蹲在缩成一团的阿团身边,取过侍卫的包袱,拎出一缎厚实的大氅,他手掌贴在大氅里侧,发动内力抹去里头的绣章,抖开大氅披在阿团身上,骨节分明的手掌在收回来时稍稍一顿,用指尖抹去阿团紧闭眼角的泪水,起身与侍卫离开,不再回头。 云隙趴在竹子精的枝叶上赶回漠魂城之前的稍稍片刻堪到了阿团的神识,他皱眉细想,在浩渺神识中瞧着了一双发红的黑豆小眼,还未开口,就听耳旁传来略带哭意的呼喊。 “停~~~”云隙探出触角。 竹子精正在踩着土地精在它昏暗的法术中昏昏欲睡,云隙这一吆喝将将让它头顶冒出来的嫩竹笋又给吓了回去,竹子精颤着叶片儿伸个懒腰,听云隙慢慢道,“转~弯~” 二精羞愤哀怨的打了个圈,顺着云隙的意思斜斜朝漠魂王宫重新赶去。云隙见这二精这般好使,甚是满意,寻着什么时候问一问它二精意思,可愿跟他一道,日后相互照料云云。 云隙慢悠悠还未想完,忽的察觉到一丝异常,捏了个决,推动土地精的土术决,让他在静止不动的同时速度更加快了。 就在阿团心灰意冷在明月峰上停了快两日后终于等到了云隙,听小刺猬断续道来起末原委,又将他那受伤的恩人留在娑罗庙两日后,云隙摸着小刺猬的脑袋,认真道,“那~怕~是~已~经~死~了~。” 小刺猬傻乎乎的就冲出来寻他去救恩人,却根本就没想到他离开之后那人会不会撑不住直接就死掉了,会不会有狼子虎兽嗅着血腥味闯进去将他那恩人叼走,小刺猬就一心一意的想着寻到云隙,寻到公子好似什么都会好了。 云隙慢悠悠的一句话让阿团吓得呆在原处,嘴唇颤动,哭也哭不出来,茫然的望着他,云隙多年半冷半硬的心跟着软了一软,探手摸了摸小刺猬的脑袋,“走~吧~,随~你~一~道~看~看~”,若是他那恩人真死了,也是命该如此,怨不得谁了,后日里只好烦劳他劝一劝这小东西,该忘的总归忘了才比较好。 第34章 压到我触角了 林子鞍手下一支虎贲军在得到余卓消息时便立刻传到了王宫中, 皇帝抓捕余卓已有近十日, 此人能蛊惑七王谋害皇帝, 行刺所用的‘炤日’一行刺客也定然与他逃脱不掉干系。 细想祁沅国内藏有这么一行手段阴毒的刺客与皇家为敌,皇帝就算是死也怕是不敢瞑目。宗学内挑选的远亲王族中的适龄子弟已开始接受帝王之道的学习, 以备后事之需, 除却眼前这根梗着的鱼刺外, 该交代的事已经交代准备好了。 皇帝侧身靠着漆墨长桌擦拭长剑, 低头望着空荡荡的琉璃盅,一碟菩叶青荡漾在淡绿的薄水之中, 他目光藏了几分黯淡, 连这只白净的小蜗牛都不知道去了哪里。兴许是察觉到他时日不多, 也早早脱身找了别的人家。 这小东西倒是活的潇洒, 来去无影, 原先他还寻思着在他长眠前先替小蜗牛寻个好人家住着,比如小妖云隙身边便是个极佳的去处, 奈何这小东西颇有灵性, 自己招呼不打先走一步,只留下青瓷空静的一盏琉璃盅。 于述进来通报说虎贲军已整装齐发准备好了, 皇帝颔首, 长剑峥鸣,好不容易又重新查到了余卓的下落, 自然不会让他再轻易逃脱,这次围剿即便查不出印了‘炤日’的刺客,也定要将余卓逃不出生天! 漫漫秋叶, 明月高悬,乌云掩来遮住大半月光。 云隙站在娑罗庙前仰头望着墨蓝夜空中,嗅到一丝不大寻常。他抚了抚眉心的流云珮,低头问小刺猬,“好~看~吗~?” 小刺猬正处于恍惚恐惧之中,茫然的点点头,心焦的望着天地之间一片漆黑的娑罗庙,庙门似幽幽大口,乌漆墨黑要将他们吞噬。 云隙撇着唇,看来此事不解决,阿团都瞧不见他了,他这么想着,拎着小刺猬踏入了漆黑的娑罗庙。刚一走进,鼻尖便先嗅到一股浓郁的血腥味,云隙捏了个决放出团昏暗的幽光,阿团立刻哽咽着扑到供香桌前伏趴着的男子身上,抬手去抚他的肩膀。 触手一片冰凉僵硬,阿团紧闭着唇,颤抖的撩开男子脸前掩面的稻草杆儿,他正处于神思悲戚之状,丝毫未察觉什么,伸手刚过去,一道汩汩烟雾顿时朝他扑了过来。 “阿团!”云隙迅速反应过来拎着小刺猬朝后倒退一步,然后眉心一皱,心下轻道不妙,庙中四周忽的泛出诡异的盈盈幽光,云隙感觉手心粘黏,低头一看,那道喷在阿团身上的烟雾并非是雾,而是一层用一种名为焚蟃的白色小虫制成的。 焚蟃对小刺猬没有作用,却是蜗牛最畏惧的东西,专以蜗牛泌出的粘液为食,而云隙非普通小妖,啃噬了他的粘液的焚蟃会迅速越生越多,直到将蜗牛吞噬干净为止才罢休。云隙立刻用袖子去擦拭手心,但这东西极小,又沾了手心,顿时就发觉手心热滚滚的烫烧起来,像是被咬破了。 “公子!公子你怎么了!”阿团惊慌道,护在云隙周身望着四处诡异幽光,吓得声不成调,胡乱的用袖口去擦云隙的手心。 黑暗中幽光铺满之处响着翅膀颤动的嗡嗡声,云隙原本模糊的心思忽然定下了,他试了试身上的法术,发觉已经被禁锢了大半,而周身暗处颤动的幽光则是蜗牛第二畏惧之物,萤虫。 此时生平两大天敌同时出现,加之以脚下娑罗庙为心的定身阵,再蠢的人也该意会出发生了什么事,他听阿团四下喊着的名字,心头浮出一股无奈,当初便觉得此人有问题,如今他倒是忽然明白了,这个余卓,怕是为了杀他而来。 云隙低低喘了两口气,手心滚烫,用仅剩的法术撑起周身的屏障将他和小刺猬圈在一处,正打算寻了解决之法时,娑罗庙外忽的传来一阵刀枪冷剑的打斗声。 庙外戚风潇潇,虎贲军瞬间与‘炤日’的刺客厮杀一团,皇帝持了弓箭望着坐在娑罗庙顶的余卓,一声啸声簌簌刺破云空朝他射去! 余卓心中焦急,他正运作阵法困住云隙,却不料被凡人随后围剿,赶了正巧,天边炸然浮过一道冲冲黑雾遮住风月,周身不断有人杀向皇帝,但此时皇帝带精兵而来又岂会轻易放过他。 刀剑长驱直入试图逼进娑罗庙内,砍杀声不绝入耳,就在这厮杀铿锵之际,皇帝正准备飞身跃上庙檐之刻忽然听到一声熟悉而又陌生的轻唤。 ——牧单。 皇帝一怔,剑锋一转,不顾侍卫阻拦投身跃进漆黑的庙中,庙檐上的余卓闷声吐出一口黑血,翻身起来欲重新勾画阵法。他精打细算以为困住云隙,便能烧死鬼刹帝,却不料二事撞在一起倒相互救了一人一蜗牛的命。 入目皆是漆黑,等眼睛适应黑暗后,皇帝才看清周身的诡异幽绿的荧光,荧光盛开之处正是他念了几日苦等的云公子。 云隙盘腿坐在地上,身体不大舒服,从黑暗中与他对视,还未开口,先咳了一声。 这一声轻咳传入皇帝耳中,好似一道锥子狠狠剜了一下他的心,莫名疼的厉害。 “别怕,我来救你,告诉我,怎么能带你出来!”皇帝沉声道,用剑身不断劈向试图朝云隙飞来的萤虫。 云隙咽下喉咙的干涩,“火,但引来火,你会——” 皇帝高声叫道,“林子鞍,放火!!”他蹲在云隙身前,与他隔着透明屏障,朝他伸手。 云隙轻轻动了下,摇头,“被定住了,带阿团走!” 娑罗庙外百十火把窜动,好似一条汹汹长龙,皇帝深深看了眼坐在庙中的云隙,抓过他送出来的阿团,疾步跑出了娑罗庙。 “我不要,救公子,都是我的错,快救他!!!”阿团惊慌大哭,在鬼刹帝手中奋力挣扎,“救救公子,不要,阿团不要走!!” 鬼刹帝将阿团扔出庙外,冷声道,“看着他!”说罢持了火把转身再次冲进庙中。 阿团正哭着,猛一抬头,恰好望见刀剑厮杀中的余卓,看着余卓跌坐之下的阵法符咒,他双唇颤抖,心口像是裂了一道血淋淋的大口,仿佛天地覆灭,万物俱灰。 第33节 是他,是他让他引来公子的,是他中了这人的计,阿团的眼里淌出一串眼泪,悲恨的闭上眼睛。 就在他闭眼的一刻,面前忽然绽放熊熊大火,潋滟橘色霹雳啪啦烧着,顷刻染透了半扇夜空,娑罗庙骤然烧起大火,虎贲军连忙去寻水源。 林子鞍亲眼看着大火在皇帝只身闯入庙后燃烧起来,他双手颤抖,疯了般用剑挑开破碎木梁试图朝里面奔去。 庙中布满了干稻草,遇火即燃,皇帝便在这火光中望着云隙,黑金面具覆着大火熊熊,未被遮住的右眸也好似滚了星火,猩红如血,他沙哑道,“是我连累了你。” 这火,烧的是他。 云隙怔怔,明明是这人用火替他驱除了天敌,为何又这般说法? 屏障无声破碎,云隙在皇帝的墨色袍子爬上火龙时倾身抱住了他,一道白光在火光中微微一闪,再往那处望去,就只能见到烧焦的萤虫尸体被火舌吞没。 天地翻转几次,皇帝只觉得周身从滚烫之中落进了一处冰凉寒潭,两方冷热交替,让他忍不住眼前晕了一晕,然后撑住身子睁开眼。 入目皆是透白的壁,说不清是什么,摸上去冰凉温润,有些向朝贡送来的千年难寻的温凉白玉。 皇帝还没明白自己是怎么从大火中到了这么一处,也来不及想太多,四周匆忙望着寻找云隙的身影。 “云公子!!”他喊道。 云~公~子~~~,公~子~~~,子~~~ 回音在白玉壁内回荡了三声。 “唔~~~”一声轻叹从白玉壁内四面八方响起。 皇帝愣了愣,连忙跑上两三步,“云隙,你在哪里?!云隙!” “唔~~~”又是一声轻叹。 皇帝抬脚欲跑,一句轻喝止住了他。 “不~准~动~!” 皇帝抬着的脚僵硬的在半空悬着,“云隙?” “嗯~~~”云隙慢慢显了身形,一身雪白无暇的衣衫无风浮动,眉心的珮子映的他比星辰还要耀眼。 “你没事,太好了。”发觉皇帝要扑过来,云隙连忙道,“不~准~动~!!!” 唉? 听出云隙好似恼了,皇帝摸着鼻尖,金鸡独立站着,“云公子受伤了吗?” 云隙摇头。 哦。 皇帝这才放下了心,他这心一放下,鼻下闻到了股好闻而熟悉的花香味儿,“这是何处?我们怎么在这里?” 云隙脸色很微妙,有点爱答不理那样子,他冷冷淡淡瞥了瞥皇帝,瞥的皇帝感觉自己好像犯了极大的错误,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过了半晌,云隙才慢吞吞不情愿说,“你~坐~下~” 哦。 皇帝盘腿坐下。 坐下的时候云隙忍不住挑了挑眉,吓得皇帝浑身僵硬,不知道自己这单单一个‘坐’又是错在了哪里。 皇帝想了想,不管是错在哪里,认错总没问题的,想罢,他刚张口,便被云隙一眼给瞪了回去,噎在喉咙里差点没岔气。 这怎么比被火烧死还恐怖呢?! 皇帝脑中天人交战,电闪雷鸣,霹雳巴拉,直到云隙又开口,“你~往~一~边~挪~挪~” 他这一句和平常没什么两大样,但此时正处于电光火石的皇帝却立刻发现了,从这一句看似云淡风轻的调子中察觉到了一丝忸怩和局促。 皇帝又好奇起来,究竟他们从大火燃烧的娑罗庙中去到了什么地方。 透白透白的,花香花香的,光溜光溜的一个什么地方。 顺从云隙的意思朝一边挪了挪之后,云隙的脸色突然变了,变得有几分委屈,他噘着嘴,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控诉道,“你~坐~住~我~痒~痒~肉~了~!” 啊?啊! 皇帝瞪大了眼,他们离得老远了! 不过他不敢多说,连忙朝后面退了两步,云隙的神情更妙了,愤恨喊道,“再~退~就~掉~进~我~嘴~巴~里~了~!” 他才不要吃他呢,他食素的啊~啊~啊~! 皇帝眼睛更大,被这一句掉到嘴巴吓住了,朝前面跳了两步,赶紧转过头去打量云隙的表情。 云隙眼睛红红,气呼呼说,“你~你~你~你~压~到~我~触~角~了~!!!” 皇帝僵硬的停住了身,努力将自己缩成一团,期期艾艾道,“云公子觉得我站在什么地方好?” 云隙抽了抽鼻子,他也不知道,他从来没把什么玩意带进过他的小背壳里,他怎么知道这玩意儿应该待在哪里才能不压住自己的肉肉啊! 若不是他被定住了身,锁住了法术,只能在大火中化出原形来救皇帝一命,否则打死他师父,他也不肯把什么带进自己白白的干净的小壳里呢。 这可是他的家,是他自己的地方。 小蜗牛都要委屈死了,红着眼睛恼着瞪皇帝,皇帝被他这几句不着调又震天动地的话给搅的头脑发昏,乱成一团,又不敢动一下,生怕伤着小妖什么地方。 云隙在‘有人占了他的小背壳’这件事里缓神了好大功夫,才终于缓过了劲,丢掉扭捏、委屈、悲愤、恼怒、懊悔、心塞等五花八门的心思,慢吞吞说,“这~是~我~的~背~壳~里~,所~以~你~莫~要~乱~动~” 一动就很容易压到蜗牛不该压的肉肉的! 皇帝:(⊙o⊙)背壳?!!! 云隙飘到皇帝身前蹲着,离得近,皇帝才发现他身形缥缈如云雾,并非真身,在云隙不断语不惊人死不休的交谈中,皇帝艰难问道,“云公子……你到底是什么妖?” 云隙哀怨瞥他一眼,在手心化出团云雾丢进皇帝手里。 皇帝低头一看,那团白白的雾气幻化成了一只铜钱大小,透白小壳的小蜗牛,云团小蜗牛从云团小背壳里探出两只细嫩的云团触角朝皇帝欢实抖了抖。 嗨~~~~ 皇帝,“……!!!” 第35章 人在蜗壳中 云隙小背壳里气氛有些凝固。 …… …… …… 皇帝惊的半晌缓不过神来, 眼前云里雾里绕的好似漠魂王宫上膳殿内做饭婶婶熬的一锅粘稠浆糊, 半天也捋不出思绪。 云隙见他神志不大清明, 心下琢磨,莫非是被他这英勇神姿给震慑住了?他想着, 蹲在皇帝脚边心疼的摸着自己刚刚被压住的两只细嫩触角, 委屈的撇了撇嘴。 他平日里可会心疼自己了。吃, 吃好的, 睡,睡舒服的, 宠着他自己, 把他自己呵护的长了这么大, 半分也不让自己委屈, 直到今日时刻, 将这人拎进自己小背壳里时,真真感觉到了一丢丢伤心和别扭, 私妖领地被霸占, 蜗牛肉肉随时随地面临着被踩着坐着的危险,这换谁, 谁不难受啊。 皇帝勉强从震惊的浆糊神志中抽出一丝略带清明的神思, 努力吞咽几下,哑声道, “你……是蜗牛精?” 云隙抬抬眼皮,“嗯~~” 皇帝倒吸一口凉气,扶着白玉壁, 头有点晕,“是我养在琉璃盅的那只?” 云隙唔着点头。 皇帝心跳如鼓向前走两步蹲在云隙身前,眼中凌乱,声音又哑了三分,“你是我的小蜗牛?” 云隙疑惑,“你~的~?” 皇帝眼中大喜,“你承认了,你真的是我的小蜗牛!” 云隙,“……” 不同于皇帝的惊喜,云隙拧着眉,噘着嘴嘟囔,“你~又~压~住~我~触~角~了~!” 皇帝心中一惊,向后倒退两步,畏畏缩缩不敢言语,哪有半分兵临城下傲视天下的王者之风,不过现在也的确不是王者之风该刮的时刻,能缩着点还是缩着比较好,省的踩着了他那白白嫩嫩一点点的小蜗牛。 小蜗牛瞪他,“进~来~了~,就~莫~要~动~了~!” 皇帝赶紧点头,“不动不动,不动你就不会难受了吧?” 小蜗牛抚摸着自己的触角,哀怨,“差~不~多~吧~” 这句慢吞吞的‘差不多’犹如旱天浇灌的一兜清泉浇在皇帝脑袋上,让他竭力保持着清明之中又多了几分飘飘欲仙的迷离。 他学着云隙的动作抚摸着脚下那一片儿小地,他的身上约莫是被云隙施了法术裹住了一层屏障,他就在这屏障内与蜗牛紧紧巴巴的缩在那白玉小螺壳中。 安静了好大一会儿后,皇帝小心翼翼问,“云公子……如果《天罡启物》记载的没错的话,这蜗牛的触角上貌似含着的是你的——” 云隙羞愤哀怨的抬眸瞪他,以手做剪朝皇帝眼睛戳去。 皇帝朝后仰,竭力保持自己的身形不要乱动,望着近在眼尺的两只细白手指头,艰难道,“……云公子这是何意?” “戳~你~”云隙噘着嘴,让你尝尝触角被压的那感觉! 皇帝咳了两声,“不敢了,云公子莫恼了。”他认真道歉,很是诚恳真切,还在云隙灼灼目光之中探手摸到云隙说是触角那处温柔的抚了几下,表明他真心实意的认错之心。 见他这副模样,云隙总算稍微宽慰了些许,身形缥缈的仰头望了望头顶白玉壁,“火~还~未~停~” 皇帝叹气,“你又救了我。” 云隙心说这次不过是相互抵消了,他站起来拢好翩翩衣袖,想了想道,“阵~法~消~失~了~” 应当是余卓出了事。 皇帝关切的想拉住他,却摸了个空,只好摸摸鼻子,“我们现在出去?” “会~热~”火还烧着呢。 皇帝点头,人在蜗壳中不得不低头,“那云公子做主便可。” 云隙对于皇帝的顺从甚是赞赏的瞥了一眼,皇帝被这一眼瞥的心尖尖发痒,他慢吞吞说清了自己的情况,身上沾了焚蟃的虫子,需要好好洗个澡,又因为在火中待的时间过长,蜗牛有些干涸,需要喂上许多水才好,再加上他这十来天从青西海到王宫的奔波,饿了许久,若是能被喂上些沾了蓝田蜜的珍贵花瓣才最为舒坦。 皇帝一一记下,又有些莫名的疑惑,还未问出,便听云隙说,他刚刚被萤虫给吓着了,可能需要化成小蜗牛在壳中养上一段时日,而刚刚那些事若是让身为蜗牛的他亲力亲为,那蜗很有可能在还未洗干净身子前便渴死在路上了。 因为动作慢个子小,所以不能自己去洗去喝去吃,这理由十分充分,而对于皇帝而言,听着云隙这番话,脑中忽的勾勒出一溜他细心养护他那小蜗牛的场景,便满心欢喜应下了。 本来就是他的小蜗牛,他自是会悉心照料的。 约定一旦做下,纵然说话慢,但动作丝毫不慢的云隙立刻捏出咒术,呼唤来土地精,在它的配合之下蓦地从似锦苑潮湿的黑泥土中钻了出来。 第34节 皇帝只觉得腰后被什么轻轻一推,身子猛地舒张开来,面上落了一派冰凉秋雨,回过神后便已然站在似锦苑遍地浅蓝的星辉草中。 听见动静,似锦苑的侍卫冲了过来,皇帝一把捧住脚边玉白的小壳朝殿外飞奔,身后跟着一长溜禁卫军,边奔边听皇帝下达命令,传令林子鞍抓捕到犯人后速速回宫,丝毫不得耽误,让左丞相到德辛殿内将待批奏折取走,一日后呈交上来,交待完前面这些事,皇帝高声喊了句,于述,将温泉殿取水,备上三春水和菩叶青,令宫女到似锦苑中摘去盛开的花卉,传上膳宫送金丝蜜到温泉殿内,最后一道旨令刻不容缓,立刻去办!!! 莫名出现的皇帝陛下带动了一群莫名着急的禁卫军,风风火火各自领旨赶去了,于述接到旨令那会儿正站在紫裕宫外心急如焚,忽听陛下无碍,并且朝这边紧急赶来,他来不及细想究竟是林子鞍的消息错了,还是怎么着了,就被侍卫架去了温泉殿准备皇帝要的一切事宜。 外面再怎么紧急吵闹,蜗牛小壳里一派宁静安详,没有了总要担心被踩到痒痒肉的小蜗牛舒服的在壳里换了个几个姿势,怜爱的用触角蹭蹭小壳壁,舒服的睡着了。 因为太过于眷恋自己独处的小壳,云隙睡的快如闪电,脑中刚想到一事,来没来得及思考,便呼的长吁口气睡沉了。 大火燃了一夜,被烧毁的娑罗庙只留下遍眼焦土,巨大的娑罗佛覆着厚重的焦炭倒在地上,佛身破碎,只余下一双似怒似悲的佛眼望着天空。 清晨秋雨潇潇,阿团浑身湿透,茫然的望着娑罗佛的眼,心寒至极,想到余卓临走前的淡漠,他这才发现,从夜月萧声入耳起,所有的接近都是故意的。 怪不得他不怕妖,怪不得他对他这般的好。阿团脸上被雨浇透,细瘦的肩膀瑟瑟发抖,他捂住眼,蹲在地上。 他可以不恨余卓欺骗他,可他恨自己太天真,连累了公子。 阿团化成巴掌大的小刺猬,扭头望了眼不复存在的娑罗庙,从神识中传出一道决,送入云隙手中。 对不起公子,他太蠢了,什么也做不好,他不能留在他身边了,对不起。 阿团用小爪擦擦黑豆小眼淌出来的眼泪,落寞离开了。 温泉殿内雾气缭绕,花香四溢,于述站在殿外守着不准任何人进入,忍着趴上殿门窥视的冲动,揣着手站在殿前柱子边,明面上很是镇静。 皇帝只着单衣坐在殿中的池子中,池子台琉璃碧绿的壁砖上放着一只上好小壳,壳下是平口小碟,碟子中盛着煮沸又晾凉的三春水,小蜗牛懒洋洋的眯着眼,耷拉着触角趴在菩叶青上有一会儿没一会儿的啃着叶子吃。 皇帝持着细白软毫沾了些水擦洗蜗牛的壳,从净白的小壳擦到蜗牛软软的小身子上,云隙便含着叶片儿无声的咧着小嘴直笑,一边笑一边扬起身子,让他的白毫能擦洗到他身上的角角落落。 唔,好~痒~呐~ 皇帝仔细清洗着小蜗牛,指腹下的冰凉让他有些怔忪,他迟疑的小声对着白玉小壳唤道,“云公子?” 这个小蜗牛真的是那个翩翩公子吗?皇帝直到现在都有些不敢相信,生怕是他做的一场离奇的梦。 云隙正舒服的享受搓澡,没时间搭理他,只听皇帝自言自语道,“定然是孤傻了,云公子怎么会是小蜗牛……” 小蜗牛啃了下皇帝的手指尖,将声音慢慢送进他耳中,“干~嘛~?” 皇帝的眼瞪大,云隙探着两根触角无辜和他对视,过了会,云隙弯着触角摆成了个圆形,朝皇帝比划,你~那~眼,瞪~得~这~么~大~ 皇帝噗的笑了出来,未掩住的右眸漆黑如墨,笑起来璨若星辰,小蜗牛歪着触角看的有些呆。 这人……其实也挺好看的。 “咳咳。”皇帝用梨木小勺涂桃粉花瓣,然后一片一片送进云隙口中,“我真的……太高兴了。” 哦~~~云隙懒洋洋的就着他的手啃花瓣,一边啃一边又昏昏欲睡起来。 皇帝眼中含着几分释怀和暖意,想着这只透白的小蜗牛,那位俊美非凡的小妖都是他的,钻了他的茶盅,吃了他的食物,睡了他的琉璃盅,就是他的了。 云隙吃饱喝足,趴在皇帝手心,陪他泡在雾气氤氲水波涟漪的温泉中,想着该怎么说起冤魂釜这件劳心劳力的事,怎么捋顺这道关系时,云隙忽的在神识中抓住一丝熟悉的决,看过之后顿时就恼了。 阿~团~,你~这~个~蠢~刺~猬~,回~来~! 第36章 敢动我的人 小蜗牛一恼, 后果很严重。 云隙气势汹汹的趴在皇帝的手上, 一挥触角, 给我找刺猬去! 温泉殿外传来敲门声,皇帝将云隙拢在手心, 披了袍子出门, 见林子鞍持着长剑朝皇帝哑声道, “人已投入大理寺, 严加把守,不会出错。” 皇帝颔首, 背过身去摊开手掌, 小声问缩进壳里的小蜗牛, “要去看看吗?” 云隙大致将他被抓和阿团与余卓的关系讲了大半, 现在想来小蜗牛这般在乎阿团, 也定然恼余卓的厉害。 这小蜗牛是什么脾气,皇帝这段时日的接触已经摸清了大半, 能惹着云隙的, 下场多半不会很惨,只会更惨。 皇帝摸摸下巴, 余卓这个人有问题, 说不定不是人也有可能,既然如此, 倒不如将审讯交给云隙来,凭小蜗牛的脾气,也该是有一番好戏来看了。 想着这处好戏, 皇帝用琉璃盅把云隙带进了大理寺中特制的精钢天牢中。 精钢天牢以精钢打造,严丝合缝,无处可逃,唯有牢门口半扇小门打开时能瞧见里头的景象,因为不知余卓是什么托生,皇帝又招了仙山道士取回来些鬼画符贴在精钢牢外,以镇阴邪入侵和来袭。 云隙一眼瞧见这天牢,朝皇帝抖了抖触角,傲娇的说,“关~不~住~我~” 不说法术精绝,单是这半扇送饭小门窗,他晃着背壳也是说爬出去就爬出去了。 皇帝瞧着他说话慢吞吞,忍不住在心里笑道,也不知是他爬的快,还是狱卒锁门的快,再看见云隙这副慵懒的模样,皇帝为前些日子自己那些可笑的推理汗颜三分,为何要将这‘慢’按在兔子身上,即便喜好吃草,白白嫩嫩也不是兔子的。 原先他以为云隙这只兔子精因为慢而活成了妖,虽说万事有理,但也不是事事绝对,就比如不是每只兔子都飞奔如马,总会有一两只例外,生来便温吞什么的。 看来他错了,纵然世间之大无奇不有,可也没一只生性慢吞吞的兔子,亦没有动如疯兔的蜗牛。 说到疯兔,皇帝忽然之间就明白了那一日云隙御马将他劫走是用了多大的勇气,那撒丫子乱跑的大马可比兔子快了百十倍了,想到这里,皇帝迟来的同情和心疼浮上心头,满心感慨的拂了拂云隙的小背壳。 云隙疑惑的瞥他一眼,捏了个决丢到精钢牢中,没用多久,就听到了里面传来的闷哼声。 “打~开~”,云隙阔气说。 “会跑吗?”皇帝问。 云隙仰着两只触角,云淡风轻道,“有~我~在~” 能跑我跟你姓。 这种傲视群雄,满不在乎的态度让皇帝深感满意和莫名的自豪,自家养的蜗牛果真不一般,他笑道,“开锁。” 按照皇帝旨意,林子鞍上前开门,然后令一干侍卫众数退下,只余他站在牢外随时等候传旨,以备不时之需。 余卓跌坐在精钢壁角落,神情苍白,胸前洇出一片褐红色血渍。 云隙化出人形站在余卓身前,居高临下的望着他,慢悠悠拎着袖子,冷淡道,“我~这~妖~,不~喜~欢~啰~嗦~,今~日~我~且~告~诉~你~,不~论~你~的~主~子~是~谁~,他~能~这~般~不~长~眼~动~我~的~人~,他~日~相~见~,我~定~让~他~悔~不~当~初~,生~错~娘~胎~!”他这一番话说的很慢,故意要让余卓听得清清楚楚,一字不落。 余卓嗤笑,抬眼望着他身后的皇帝,“你的人?” 皇帝挺直了脊背。 云隙不紧不慢的更改,“动~我~的~刺~猬~” 皇帝哀怨的泄了气。 余卓神情微变,藏在袖中的手静静握了起来,用力之大,指节泛出青白,他勾了勾唇角,“不过是只刺猬,能得到皇帝的命,就算是死,也死得其所——” 一道白光倏地抽在余卓的胸口,逼得他闷头吐了两口血。 云隙在他身上下了噬骨咒,冷冷道,“我~等~的~,便~是~你~这~句~话~。” 不过是只刺猬。 可以,这句话之后,阿团那只蠢刺猬就当这人已经死了,从未存在过,也好在他日想起,心寒如冬。 云隙离开大理寺时天边晚霞染透了半幕夜空,橘光凄凄,火烧云霞,皇帝从他甩手的动作中察觉出了一丝丝对自己的幽怨,于是狗腿的凑上去询问他原因。 云隙瞧他一眼,噘着嘴道,“你~怎~的~这~么~多~事~” 皇帝一噎,云隙扭头道,“听着了吗,余卓是要杀你,而我妨碍了他的事,所以才要阻止我。” 这说明余卓的主子一开始就是针对皇帝而来,云隙因三番五次救了这人,扰乱了他们的事,才导致连累了小刺猬也遭人利用,伤了心。他本是想来弥补自己的过失,却不料牵在这朵牡丹花身上的事越来越复杂,越来越难缠,害的他劳心费事,害的小刺猬伤心难过。 皇帝身子僵硬,挡在云隙身前。 此时夜幕刚好低垂,黄昏落下,一层层风至天幕飘荡而来,吹得两人衣衫鼓鼓,发丝飞舞纠缠,像是这一环扣着一环莫名其妙的事。 皇帝帮他抚齐了发丝,温声道,“云公子,我已经派人去寻了小刺猬,等找到小刺猬后,云公子便离开这里吧。”他笑了笑,“不用再救我了,也无需担心,生世间的事我已安妥稳当,就是现在死了,祁沅国也应当不会出事。你说的没错,余卓的主子是想让我死,我死了,兴许就不会再出这么多的事了。” 他笑着望着他,黑金面具遮掩的脸庞上是成熟男人特有的稳重与坚韧,即便被云隙这么怨着,却仍旧将心底的涩意藏得隐隐秘秘,不着一痕。 还能再见他一眼,牧单已经很高兴了,纵然说不清这高兴的缘由,说不清自己想要什么,但他唯一可以确定他不想云隙会受伤,不想他烦心,只想他的小蜗牛无忧无虑便好。 自年幼起离他太近的人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现在连妖也受了牵连,苍天不过是想要他一条命,他区区一个凡人,何得这般多的照顾,要命就要,给他便是了。 皇帝手指缠上云隙的一缕青丝,叹了口气,“抱歉啊。” 不是他的话,就不会有这么多事了。 云隙默默看了会儿他,抿了抿唇,微微撅起个弧度,像天边朦胧裹纱的金黄月勾,“我~不~是~那~个~意~思~”,他低着头想了想,回味一下自己可是说错了什么话,伤了别人的心,心头兜兜转转,犹豫了好久,他才道,“要~不~然~我~变~成~原~形~和~你~解~释~” 说罢一阵清风荡月,烟笼寒沙,云隙小蜗牛就已经趴在皇帝手心朝他扬了扬触角,嗨~~~~~ 皇帝好笑,“这样说话会快?” 云隙上上下下抖着触角,弯起一根向后挠了挠软肉,幽幽道,“不~~~师~父~说~,我~这~模~样~比~较~俏~。” 皇帝,“……” 明明什么样子都很俏。 云隙摇头,说起了经年过往的一段闲事。 有一年的夏季云隙听说无境海边上生出数片碧青色的小花,那花似一盏烛灯,柳叶似的五片细长叶儿含着一捧净白的花蕊,每到无境海起风,花盏迎风摆动,从那烛灯小叶中荡出一层层酒香似的雨露。 听他师父说,这花名叫千碧醉,落了雨含着花苞中,没两三日就能化成一滩酒香四溢的花酒,崇虚鼓动云隙去尝尝这四界难见的千碧醉,作为一只喜好吃花的蜗牛来说,总要见见更大的世面,他日有人说起,也能骄傲的说,这花不常见,但我吃过云云。 云隙对崇虚的说词不感兴趣,但几日听他师父说起这花有多好,心里慢慢生了痒,于是一不做二不休,于一日夏夜就慢悠悠捏了个决,爬到了无境海边上。 无境海有多大,四界是没人知晓的,但平白出了这么一片空地,平白长上一片千碧醉,平白也没个妖仙鬼人什么的看着,那丢了的话,也就不能怪他了吧,说不定是老天没事长着玩玩呢。 仗着老天没事长着玩这个念头,云隙欢欢喜喜的爬上碧绿碧绿的叶茎上,先从千碧醉的花骨朵边缘往下啃去,仅是尝了一口,周身便生出无穷无尽气泽醇厚的修为,这丝修为有些熟悉,但碍于清冽可口的厉害,云隙来不及想这花为何有这种修为,便大快朵颐的啃完了一大朵千碧醉。 千碧醉中含着的一抹雨露浸到口中,好似烈酒入喉,先是灼热,下肚之后花香味含在舌尖尖上好久都消散不去。 这片有修为的千碧醉吃了长修为,花苞中含着的天酿花酒喝了解渴,朵朵花瓣啃了解馋,云隙抖着触角欢心极了,从未见过有这种好事,幸福的两根触角不受控制的花枝乱颤起来。 云隙就在这亩千碧醉中半睡半醒的啃花瓣,没啃几下就因喝了花苞中含得酒露而昏昏沉沉醉了起来,他越醉,动作倒是越快,啃的不亦乐乎,啃的昏天暗地不记时日,等他再次醒来时,头顶蓦地出现三只脑袋。 释尊帝释天笑眯眯的瞧着他,鬼王有几分幸灾乐祸,倒是他那老不正经的师父一脸严肃,将人形云隙从残花海岸边揪了起来,一路踉跄拎到幻化出来的五角凉亭中静坐的青袍男人身前。 云隙打了个嗝,软绵绵趴在桌子上,望着他师父。 崇虚痛心疾首道,“妖神,是老头管教徒儿不严,竟然让他吃了你的修为,现在云隙就在你面前,要打要罚你来处置,我绝不插手。” 云隙脸颊红红,披头散发,醉酒还未清醒,傻乎乎的看了看他师父,打了嗝,笑着道,“好~吃~,千~碧~醉~,好~吃~!还~想~吃~!” 最后那三个字带着花香酒气喷到妖神钦封的脸上,钦封眉宇冷冷一挑,崇虚顿时哀叹悲号起来,说云隙年幼不懂事,平日里作为一只蜗牛从来没干过伤天害理之事,前几日不知怎么就寻到了这亩千碧醉,他这傻蜗牛就知道吃吃吃,哪知道这千碧醉是妖神您为了洗涤妖界污浊,防止反噬自身,才专门将身上万年修为寄放在千碧醉中,养出这么一亩天地绝无的花圃,以等妖界污浊散尽,收回原身。 而这云隙好死不死就在您去洗涤妖界时,啃了您那万年修为花,一啃还啃醉了,竟然贪吃给您全吃了啊!您大人有大量就放他一条生路,他那身上多啃您的万年的修为您想拿走就拿走,莫要伤了他这小徒儿的性命啊。 崇虚捂着袖子痛哭流涕,其中为了表达他这徒儿真的人畜无害,很傻很天真,便催促云隙又化成了小蜗牛,去给妖神老老实实认错,供妖神责罚。 钦封身上所剩的修为与千碧醉中的修为同承一脉,云隙晕乎乎嗅到熟悉的味道之后便努力顺着钦封放在碧玉桌上的手指爬了上去,在四界神子众目睽睽之下爬上钦封的手臂,肩膀,脖颈,爬过那凸起的喉结时还稍稍费了些力,只把剩下三位神子看的无比揪心。 第35节 而被爬的那位神子一动不动,颇有风浪在前雷打不动的王者风范,云隙沿着俊美的下巴爬上那张冷清的脸庞上,腹足抓着钦封笔挺的鼻子,一整只蜗牛都乖乖的伏卧在妖神的鼻尖上,他晃着触角,晕乎乎笑道,“你~闻~起~来~好~好~吃~哦~!” 崇虚在旁边惊叹,西子捧心般无比怜爱的赞叹道,“你瞧瞧我这小徒儿,真真可爱至极,每每犯了事我教训他,他都会化成小蜗牛朝我可怜兮兮的摆触角。”说罢,他高声喊了句,“云隙,看师父!” 吸引来小蜗牛的注意,崇虚将两只手弯成圈举在头顶,摆出了个心形的样子,道,“快做给妖神瞅瞅,这么可爱谁能下得去手教训啊!”他忿忿对身边的释尊帝释天说,“是吧,谁忍心啊!”然后得到了释尊和鬼王百分百的赞同。 云隙醉呼呼的扭巴着触角,把两只细嫩的触角来来回回摆弄,弄了好久,才终于舒了口气,仰着用触角搭成的心形卧在妖神的鼻尖上朝他比划,嗨~~~~给你一颗小心心。 “哦!太可爱了!”崇虚在一旁激动。 钦封酷酷的不为所动,从鼻尖上揪开蜗牛小壳,拎着云隙把他悬在空中,探出神识查了查云隙身上的修为,小蜗牛的修为突飞猛进,纯净澄清,其中三分之一都来源于他那千碧醉中放置的修为。 云隙在半空中还在努力扭巴着触角摆小心心,钦封刚想开口,手指却突然一滑,这一滑速度太快,四界神子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云隙噗通掉在了青石砖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啪嚓’。 崇虚惊慌的扑过去,抱住小蜗牛,扭过头愤恨说,“钦封啊钦封,小隙儿不就啃了点你的修为吗,你身为一介妖神就这么小心眼吗,竟然这般残忍的伤害小隙儿!” 仙界鬼界神子配合的在旁边咋舌,就是就是,啃了你的修为你拿出去就行,干嘛伤害小隙儿,简直有辱妖神之名。 于是,原先十分有理的钦封突然就绷不住了,皱着眉去看小蜗牛壳摔坏没,崇虚气呼呼的将他赶走,说道,“明日我就将小隙儿身上多余的修为抽了给你,哼!不要也罢,知道我家小隙儿最看重的就是自己的小螺壳,还狠心给他弄掉,简直没妖性,这样妖的修为不要也罢,不要也罢……” 崇虚边说边走,在三界神子快离开无境海时,钦封叹了气,沉声道,“罢了,就当是给小蜗牛的礼物了,神尊莫要恼了,本神并非有意伤他。” 崇虚不情愿扭头,手心里的小蜗牛探出壳外醉醺醺的朝钦封摆着飘飘忽忽的小心心,迎风招展,钦封望着他这小模小样,冷硬的唇边划开一抹笑意。 崇虚背过身朝仙界鬼界神子挑眉,乐滋滋的,又故作抱怨道,“笑什么笑,就你自己长得好看一样,哼,我家小隙儿才最好看……” 云隙挑重点和皇帝讲了讲自己化成蜗牛的原因,他师父说这样对方看见他的模样就不会太生气了。云隙这辈子因为怕对方生气所以要化成小蜗牛来认错只干过两次,第一次是在几千年前的妖神钦封面前,第二次便是如今。 他朝皇帝扭巴了会儿触角,终于把自己两根细嫩的触角扭成了一只小心心对着皇帝,慢悠悠道,“我~并~非~此~意,你~莫~要~生~气~” 呐~~,送~你~一~颗~小~心~心~。 他~师~父~说~这~样~子~最~萌~啦。 皇帝对云隙这般模样当真没有任何抵抗能力,心底藏着的涩意尽数消失,他本就没有生气,只不过想起自己总是在连累他,心里不大舒服,他说的也是心中所想,这次找到小刺猬,便劝云隙离开自己,别为了他再涉险了。 他肩上趴着小蜗牛,从大理寺往王宫回,天边夜幕低垂,星辰漫空,皇帝忍了好大一会儿,终于忍不住朝肩膀上的玉白小壳上瞅,担忧问道,“云公子,你的背壳真的没有碎吗?” 那怎么会有清脆的‘啪嚓’声呢? 云隙正在神识海中寻找阿团,听他这么一问,探出一根触角,理所当然道,“无~,碎~的~是~青~石~砖~” 皇帝,“……” 第37章 送蜗一程 阿团的神识开的很微弱, 一般出现这种情况会有两种原因, 其一是这妖怕是不行了, 气息奄奄,撑不住灵智。其二则是他故意封了灵窍, 让自己回归混沌时期, 与乡间野物无一致, 自然是不好寻找的。 若是第二种还好说, 估莫是阿团伤心难受故意而为,可云隙私下琢磨, 阿团这只蠢刺猬究竟会不会封了自己的神识, 这般机灵的藏住踪迹, 他左左右右上上下下细想了一遍, 否认了自己的推断, 这刺猬定然是不会的,呆呆的, 除了吃, 想不到还有什么本领。 唔,翻跟头的杂耍除外。 不是云隙看不上这小东西, 妖能修出看得上的修为怎么这也要耗上百千年的时日, 当然,这指的是正正常常不走旁门左道的修炼。 就拿他来说吧, 云隙纵然活了许久,可若非被释尊发现带入了宫府,往他那三尺清明台上轻轻一点, 他可能也这般呆呆笨笨活到死了。他作为释尊手底下的小宠物住了近百年之后,那近百年怕是云隙过的最无忧无忧的日子,直到有一日,释尊突然便将他送给了人界神尊崇虚,也就是他那老不正经的师父。 说起将他送给崇虚的原因,仙界人界二位神子甚有默契缄口不言,也就是有一日云隙被崇虚打发来去给当时的鬼王伽勒王送些凡界特有的香酥饼时,听伽勒王对前来做客的妖神钦封说闲话,帝释天可能和崇虚要有什么了,那不,他们的定情信物就趴在你的手指边。 钦封低头望去,‘定情信物’仰着软软的小脑袋,认真的对他道,“这~位~神~子~,神~尊~算~到~你~过~些~时~辰~可~能~要~去~他~那~里~转~上~一~转~,可~否~帮~忙~将~他~的~小~徒~儿~捎~带~回~去~?” 钦封淡淡望着他,“若本神没猜错,他那小徒儿刚刚就是贴了本神的衣角跟来此处的。” 云隙面不改色,抖了抖触角,理直气壮道,“送~蜗~一~程~,手~有~余~香~” 云隙之后回味起他与钦封第一次见面时,都忍不住心头感慨三分,妖神自是妖神,飞起来又稳又快,他还没开始晕,便到了地方了。 后来,若不是他师父阴险狡诈鼓动他啃了生着钦封修为的千碧醉,如今他就是再修炼上万年也不一定能赶上四界神子这般境界。 他半月前还寻思着什么时候抽些修为送给小刺猬助他修炼,却不料,还未送去,到让这团先跑了。 云隙跟着皇帝在夜色沉沉时终于到了王宫,一人一蜗牛刚回来,便在德辛殿外见着了等候许久的林子鞍。 “陛下,两个时辰前西境军中送来的急信!” 皇帝看了眼云隙,云隙皱着眉在神志海中费力寻找阿团,脚下未停,看也不看两人,脚步不紧不慢朝似锦苑走去。 皇帝让侍卫暗中跟上云隙保护他的安全,与林子鞍等朝中大臣召开紧急幕阁会议。 西境白漓国皇帝于两个月前骤然暴毙,国内动荡,四王趁机带兵攻占王宫,以王宫诸人性命逼迫皇位继承人二王子项薛棱让位,据暗探来报,项薛棱在逃亡至西境关口沙麓城时遭遇我军与白漓国夹击,身受重伤,滚落龙潭峡谷时,身边仅有不到四十的侍卫。 龙潭峡谷的地界划分百十年来皆有争议,此处峡谷高深莫测,谷内毒物丛生,但谷底据《天罡启物》描写,龙潭峡谷藏幽州一族百年之宝,幽州乃是上古神人遗族,占之则能称霸整个华夏大地,以此白漓国与祁沅寸土必争,但时至今日也未能有人下至谷中画地为割。 左丞相道,“如今有两方传言,一是项薛棱已经死在龙潭峡谷,二是他早早便逃入我国境内,臣听闻项薛棱常年游历列国,对各国民俗风情熟稔的很,能带人潜伏进我国极有可能。” 吏部尚书说,“据白漓国阴险狡诈的特性,定然会凭此借口与我国开战,陛下,倒不如借此机会,一举拿下白漓,从此绝了这处隐患!” 皇帝看向林子鞍,“林卿可否赞同开战?” 林子鞍曾驻扎西境有过一段时日,自然比当朝臣子更加能看透战与不战哪方更好。 “回陛下,四年前臣在西境曾见过沙麓城与白漓国边陲小镇商贸来往,虽兵关严苛,但两城子民城镇接壤,民风相似,暗中通婚者不在少数,对于边陲而言,此地归何国而言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哪位高权重者能让百姓安居乐业。”林子鞍站起来望向吏部尚书,“白漓国数年来多次冒犯祁沅,何人作乱尽数被百姓看在眼中,若我国挑起战争,攻占白漓国,必将要消耗大量军力财力,劳民伤财,想要拿下白漓,没有三五年,谈何容易。” 皇帝手指轻敲桌面,祁沅百年基业是由老祖宗一寸土一寸地打下的江山,他可以不去扩张疆土,但必要寸土必争,毫厘不失。此时他身上还带着三鬼煞魂阵,能活多久还是个不定数,主动发起战争绝非高明解决之法,总归要想出个什么万全之策,再稳定祁沅一二十年。 林子鞍道,“若白漓国二王子项薛棱真的居于我国境内,臣倒是有个好办法。”他说罢去看左丞相,打算听一听附和,却不料左丞相刚偷偷摸摸朝嘴里塞了一口油饼,还未咽下,便招来众目睽睽,将他吓得倒吸一口老气,差点背了过去。 皇帝遣人送上茶水,无奈的摇头,左丞相咽下油饼后,拍着胸口道,“呼呼,老臣知晓林统领的意思,呼呼,项薛棱此人、此人端正宽厚,在白漓国百姓中声誉极好,若咳咳咳,哎哟,老臣要噎死了——” 不等他说完,于述赶紧去派人传唤御医去了,奴才刚推开幕阁的门,就见云隙倏地冒了出来,幽幽望着皇帝,“还~没~说~完~?” 他变成小蜗牛趴在门棂边等了好一会儿,为了表示自己很有礼节,不会偷听,专门去寻了自己的耳朵捂住。 然而他寻了好一会,爬进蜗牛壳里也找了找,才发觉自己没有耳朵,是用触角来‘听’的。对于这个真相,云隙默默沮丧了一小会儿,不过很快便抛到脑后了,他认为他在此事上应当看的通透些,毕竟也不是猫猫狗狗就有触角的,况且他还有他自豪的小背壳。 左丞相咳得脸色发红,甚是可怜,云隙慢悠悠晃过去捏了个清水决丢进他喉咙里,外人见不着那决,左丞相只感觉喉咙之中一道甘甜的清泉浇下,跟着灵台都清明了三分,他一愣,想开口,就见皇帝朝他摇了摇头。 “咳,无事了。”左丞相摸摸胸口藏的油饼,暗暗说一句,老夫不怪你,还是会喜欢吃你的。 皇帝让人为云隙赐坐,扭头道,“各位爱卿的意思孤明白了,若能寻到项薛棱,助他登上白漓国皇位,他日定下契约书,换来西境三四十年的安定以及边境盟友,也何尝不是一件美事。”他说着瞥了眼云隙,云隙正无所事事的打了个哈欠,皇帝心口一紧,此时有种莫名的感觉,他好似那在外忙活的丈夫,而云隙便是他那小娘子,为等夫君就寝,宁愿自己困着也不肯休息,只会安静坐在角落默默陪伴。 想到这一茬,皇帝的心忽的软了,不知怎么,手心热乎乎的,很想走上去抱一抱那清隽的身子。 “陛下,陛下?”林子鞍唤了两声,这才惊醒了皇帝,皇帝干咳一声,“此事孤交给你去办,派‘羽林’精兵竭力寻找项薛棱的下落。” 等阁内臣子各自领了旨意离开,于述贴心的将门关了起来,天边已经隐隐泛了鱼肚白,皇帝伸手摸了摸云隙的头发,“困吗,去睡会儿,小刺猬应当跑不远,孤已经让人端了糖醋鱼去寻它了。” 吃糖醋鱼的刺猬定然不会太多,只要啃一口的,通通都放进笼子里抓回来,总该有一只是阿团的。 云隙摇头,他可以很久都不睡的,倒是这人,从两日前火烧娑罗庙就未阖眼,一直陪他来回奔波,他还不太清楚凡人的身子能有多少承受力,便出口劝了劝,“你~去~睡~吧~”他再寻会儿阿团。 皇帝看了眼天色,又一夜就要过去了,此时所有事宜都交代了下去,只余等候了,忙中偷闲睡上一会儿也不是不可,可他要睡了的话,又舍不得这小妖,皇帝一句话在舌尖含了半晌,最后才略带紧张的说,“要不然,云公子陪孤一同吧,就是不困,闭眼躺在床上施法,比坐在冷硬板凳上好。” 云隙抬眼静静瞅着皇帝。 皇帝感觉手心有些汗湿。 哦。 有道理。 云隙欣然跟着皇帝回了他的寝宫。 皇帝寝宫内墨色纱帐垂落,上好的暗绣金纹锦缎如水般铺了偌大的一张龙床,八颗夜明珠掩着淡淡布纱,散发着温润细腻的光晕。 皇帝躺在床上侧头望着另一扇云锦枕上的蜗牛,“……” 云隙一躺在床上便舒舒服服的化了原形,缩回了壳中,枕着软和的锦缎枕头打算睡去。皇帝臆想的美人横陈在刚想的瞬间就破碎了,没有如墨色发丝缠绕锦缎,也没有酣甜的睡颜,只有一枚玉白通透的小壳静静停在枕头上。 皇帝叹了气,用手指轻轻敲了敲云隙的壳,小蜗牛懒洋洋只探出一根触角瞧着他,皇帝翻身凑上去,期期艾艾道,“我能也进去睡吗?” 那只触角一呆,转眼一声清脆的巴掌拍在了皇帝的脸上。 皇帝带着用巴掌印美滋滋闭上眼睛,虽然是用咒术打的,但眼前却落上了小蜗牛恼羞成怒的俊颜。 苍天若是再给项薛棱一次机会的话,此时他会做同样的决定,停下逃亡的脚步,让自己毒发,来换取那一夜见到的小公子。 起先他还当自己是中毒已深,眼前出现了魔怔,怎会在陡峭的明月峰上又遇着那人。 他喘着粗气,胸口的涟丝毒如同千万雷霆之钧汹涌彭拜在他的血肉中游走,试图寻找一处突破口,让自己血流干净,以消身上胀痛之苦。 阿团迷迷糊糊的乱走,寻人少的地方钻进去,沿着一条洞穴爬到了这处山顶,他舔舔小爪,仰着脑袋,望着头顶一棵高大笔直的紫桑果树。 他太小了,爬不上去。 阿团抽抽鼻子,他白日里坐在这里好久都没等到紫桑果被风吹掉一颗,饿的他昏昏沉沉,在昏沉之际想到了前些年他还在青阳山时,曾躲在稻草垛中听白胡子爷爷给小娃娃讲起的一桩故事,说有一农夫就守着木桩子等兔子撞死,结果一只兔子也没撞死,便把自己给饿死了。 阿团忍着胃部因饥饿带来的抽出,闭着眼睛想,他若是就这么饿死了,便是刺猬族中第一只守树待果而死的刺猬。就这么又饿了一日后,夜里阿团总算是有了精神,趁这抹力气化出原形,攀着树干试图够着那紫桑树的果子饱腹。 项薛棱饱受毒性折磨,逃出叛军追杀来到明月峰上,还未站稳,便瞧见了一抹细白的影子,正扶着大树朝上爬去。 阿团还未够着紫桑果,赤裸的瘦腰便被人从后抱了去,将他转身压在紫桑果树下,顺手拽下一串紫黝黝的果子。 项薛棱眯眼望着身下的人,喘息之间尽是灼热滚烫的气息,四肢百骇血脉涨裂,急需突破之口,转移毒性。 他看清了身下的人,俯身将灼热的吻烙在阿团清瘦的锁骨上,哑声道,“你叫什么名字……” 阿团害怕的望着他,努力推开压在身上的人,奈何他饿了两三日,本就没什么力气,身上的人沉甸甸的,滚烫的肌肤紧紧贴着他的身子。 项薛棱撕开自己的衣袍,声音越发嘶哑,“……定亲了吗?” “没,放开我,放开。”阿团饿的气若游丝。 项薛棱吞下紫桑果,抬起他的下巴,将一口轻挑的果汁渡了过去,大手抚摸阿团细白的腰跨,抚过笔直纤瘦的两条腿,在他披散的发间轻嗅亲吻,“以后跟着我可好?” “不要……放开我……”阿团努力胡乱抓了两下,将紫桑果填入口中,让自己能有力气施法推开这人。 项薛棱闷笑两声,堵住阿团的唇,探手摸进小公子挺翘的小屁股下,喃喃道,“我不会负了你的……乖,救救我。” 阿团一愣,没听懂这人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只觉得臀部摸进了什么东西,粗糙的很,劈开他的双腿,探进他的身子,“啊——”他小声叫起来,用力挣扎。 项薛棱浑身炙热,强忍的发颤,胸闷涌上的血味提醒着他涟丝毒的厉害,但纵然眼前发昏,喉咙中浓郁的血腥味要突破炸裂而出,他仍旧温柔的开阔身下的人,让他能受到最小的伤害。 项薛棱望着这人在星夜中漂亮的大眼睛,望见他眼中的懵懂和恐惧,倾身附上去,温声道,“……嘶,别怕,乖,我名唤项薛棱,你且记住,此夜过后,若你愿跟着我,我便允你一世,若你怨我,待我报了杀父之仇,二爷的命随你处置。乖,别怕我,放轻松……”最后一个字没下,他俯身而上挺身而入,闷哼一声,抱紧了怀中因疼痛而颤抖的小公子。 阿团再醒来时,已经是这一日晌午,秋意渐浓,头顶斑斓的阳光破碎的洒了一树梢,温暖的阳光落在身上很舒服,黛山远水,云雾缭绕,尤其是头顶一串紫红紫红的果子让他馋的移不开眼。 他动了动小爪……手,轻哼一声,浑身都疼的厉害。 有人扶他坐了起来,靠在温暖的胸膛上,慢悠悠喂他吃洗净的紫桑果,果子酸酸甜甜流了一手,他伸出舌头舔了舔捏着果子的手指,得到了一声沉笑。 阿团睁大眼睛望着陌生的男子,想到夜里他所做之事,惊慌缩成一团,双唇发颤。 “对不起,别怕我,吃些东西好吗,我的人马上就会找来了,等他们寻来,我带你走。”项薛棱小心翼翼递过去水囊,让他在喝些泉水。 第36节 阿团一颗刺猬脑袋浑浑噩噩,身上裹着项薛棱的袍子,艰难的缩成一团,捧着那只水囊饮水。 项薛棱望着他那小公子一双细白小手,忍不住在心头疼了一番,这孩子,究竟有多大啊。 “你叫什么名字?” 阿团喝了水,吃了些紫桑果,总算有了些力气,靠在果树下,身上洒了斑斓光影,光影浮动,映着他巴掌大的小脸,微颤的双唇和懵懂恐惧的一双眸子。 项薛棱叹口气,取了身上一只雕花铜铃铛绑在阿团白皙的脚腕上,“这是我娘亲送我的,能保平安,你别怕我,我会照顾你。” 他见阿团沉默不语,想起昨夜在极疼时这小公子扛不住低断续的字音,问道,“余卓……是谁?” 阿团垂下眸,身子僵硬,幽黑的眸子泛着湿润,项薛棱心知自己好像发觉了什么,又好像没发觉什么,自己从心底否决自己,说服着他不肯承认昨夜在他身下承欢的人唤作的名字。 他倾身凑了过去,将颤抖的阿团抱进怀里,轻抚他僵硬的后脊,不管那人是谁,能让这小孩独自在待在着深山林子中,还让他遇见了两次,便是冥冥天意,让他与这人有缘。 而既然他与这小公子有缘,项薛棱微眯起眼睛,那他便会用尽全力断了小孩和那余卓的缘。 羽林军队在明月峰下等候已久,皇帝望着静静仰头注视着高耸入云的山峰发呆的云隙。 晨上天刚明,云隙便急匆匆从小壳中爬了出来,皇帝躺了会儿便去上朝了,刚回来,就看见云隙衣衫不整拥着被子坐在龙床上,床底下跪了一溜婢女和奴才。 于述跟着皇帝进来之后打眼一看,惊了惊,连忙跪了下来,直呼三声认错了认错了。 这位可不是娘娘。 皇帝本身见云隙趴在小壳中睡,上朝时少了嘱托这么一句,哪曾想,紫御宫中的长使婢女进来收拾床铺,就见着了这么一幕,纷纷跪下给未来娘娘请安。 云隙没什么表情,瞥了眼皇帝,伸出手。 皇帝大步走过去扶住他,“莫怪她们了。” 云隙撑着额头想了想,回想到有一阵子青瀛常拉着他看的那出《帝王妃后传》中遇见这么一场子是怎么演的,不慌不忙的学着内里面的皇后娘娘道了句,“都起来领赏去吧。” 皇帝猛地睁大眼睛,云隙挑着眉拍拍他手背,温声道,“陛~下~昨~夜~可~是~累~着~人~了~呢~” 皇帝,“……!!!” 看惯了总是在一脸震惊的皇帝陛下,云隙推开他站了起来,“快~些~回~神~,我~找~到~阿~团~的~踪~迹~了~!” 第38章 送子神木 明月峰高耸入云, 往山顶望去, 天蓝气阔, 秋风潇潇云飞扬,云隙微微拧起眉望着云雾缥缈的山顶不知在想些什么。 皇帝寻思着找个时机向他说一说, 其实他这个人吧, 也算是见过些劳什子场面的, 并不是经常很容易震惊的。 云隙将目光收了回来, 扭头望着他,皇帝到唇边的解释化出音儿, 便变成了, “饿了吗, 于述说昨日宫中送来两坛桂花枣蜜很好吃。” 云隙眨眼, “你~吃~了~?” 皇帝点头, “晨上你没醒,孤上早朝前尝了些。” 哦~~~ 云隙注视着他的目光多了几分哀怨, 好~吃~竟~然~自~己~先~吃~了~。 吃完了还说给蜗听, 哼~~~ 皇帝勾唇,接过奴才送上来的绸布裹着的东西, 翻开望去, 是一只红釉胖口壶,壶口用一层蜡密封了, 边上搭着一只红釉小瓷勺。 “孤尝了,味道尚可,不知云公子可否喜欢。”皇帝说着, 撩开壶口,一股浓郁的桂花芳香洇了出来,淡黄色的蜜浆裹着细碎的桂花花瓣,切碎了的红枣沫飘了一层,品相极佳,看上一眼便忍不住尝上两口。 云隙没来得及想,早已持了红釉小勺就着皇帝的胖口瓶慢悠悠吃起来,薄薄的一张唇上染着点点桂花碎沫,他看他吃的欢实,轻声道,“你喜欢便好。” 他用手指抹掉云隙唇边的发丝,“似锦苑边上有一处地凉井,井下孤令人往里头摆了好几坛新酿的花蜜,井边无人看守,你若他日想吃,捏个诀念个咒取走便可。” 皇帝抚平他纷飞的青丝,手指尖抚过云隙额间的流云珮,“孤让他们每隔半月便放入一次,你欢喜什么就拿什么,无需跟那松子树上的小松鼠般,总藏在脸囊里舍不得吃。” 云隙眨眼,皇帝垂眸望着手中的一段青绸,此刻清风徐来,斑斓光影浮动,“侍卫已经上山了,寻到小刺猬,你就走吧。” 别跟在他身边受他牵连了。 云隙含着红瓷釉小勺,眼风扫过明月峰蜿蜒小路上墨色锦衣的侍卫朝山顶攀爬而去,皇帝身边留了几处藏得远的暗卫,好像专门为他们腾出个空闲之地。 他左右寻了个山腰下的石墩坐着,边吃边慢吞吞叹了口气,“你~身~上~的~冤~魂~釜~,因~我~过~失~而~来~。” 所以他走不得。 皇帝蹲在他面前,帮他举着胖口壶,“我知道。” 他也该猜到了,云隙出现的莫名,救他也莫名,可牧单不傻,万事皆有因果,何来无缘无故之说。做了什么因,酿出什么果,这一点,牧单很清楚。 然而,到了此事欲明了的关口时,皇帝却突然不想知道他来这里的原因了。 “别说,先别说。”皇帝露出个笑容,“还是先别说了。” 云隙点头,咬着红釉小勺,俯身,探手,摸上皇帝的面具,“那~我~想~看~看~你~的~脸~。” 皇帝按住他的手背,没忍住喉咙的涩意,握紧云隙略微冰凉的手指,哑声道,“不看好不好,很丑,会吓到你。” 云隙撅嘴,舔着红釉小勺,不肯吃桂花蜜了,皇帝从他清透的眸子中望见一副黑色狰狞面具的脸,他苦笑,“等你吃饱便让你看,这样可好?” 他的脸连他自己都不愿多看几眼,他怕云隙看过了,就吃不下东西了,这小蜗牛这么贪吃,望着好吃的吃不下他就真的是罪过了。 云隙鼓着腮帮子想了想,好吧。 不过直到今日落下,云隙还是没曾见到那只他念了许久的红眸子,他正吃了一半,上明月峰寻找阿团的羽林军押着六七个人回来了,其一领头道,“属下已经领侍卫继续寻找了,陛下无须担心,而这几人,若属下没认错的话,他们便是‘虎贲’军寻找的白漓国二王子项薛棱等人!” 云隙目光朝那狼狈的几人身上扫去,清隽的眉凝了三分。 阿团被项薛棱抱在怀里,昏沉的往四下茫然看了一眼,“公子……”他生出些力气,喃喃喊道,“公子!” 项薛棱的手臂倏地抱紧了阿团,冷冷回望云隙。 云隙唔了唔,几道白光夹杂着尘土飞扬朝项薛棱身上甩去,刹那间滚出一道奇异的风,项薛棱只觉得手臂一疼,手心一空,再往怀中看去,仅仅片刻须臾,他那小公子就消失无踪了。 项薛棱心口一紧,愠怒涌上眸子,持了刀剑,身影极快的朝云隙砍去,刀刃在半空中一转,生生被人抗下,皇帝瞬间与项薛棱卷入厮杀之中。 皇帝无意恋战,将项薛棱逼入羽林军的包围中,转身提剑追上早已远离厮杀中心的云隙和小刺猬。 等他在一条从明月峰上坠下的小溪边寻到云隙时,阿团已化成小刺猬跪伏在云隙脚前,身后的小刺棱都害怕的合了起来,走近看去,小刺猬整个团子隐隐发颤,小爪抱在一起,委实可怜的很。 皇帝往云隙脸上看,他家小蜗牛也是有些恼了,眉宇不展,向来云淡风轻的眸子中带着三分苛责,只听他家小蜗牛慢吞吞训道,“你~觉~得~你~自~己~蠢~不~蠢~?” 小刺猬背着一身小刺跪在一块鹅卵石上,声音沙哑, “蠢呜呜呜呜,公子我错了……” 云隙被他这一个‘蠢’字恼的不行,倏地化成小蜗牛,居高临下趴在高一点的石块上,威风凛凛的抖着触角瞪着阿团,气的说话速度都快了些,“先前觉得你有些灵气,带你离开伤心地,哪知你竟如此的笨!” 阿团心口疼极了,公子说的没错,若不是他这么笨,怎么会中了别人的阴谋诡计,害的公子吃亏被捕,他真是笨的一塌糊涂,服侍公子也服侍不好,学武功也学不会,是天底下最笨的刺猬了,公子若是想当坐骑,也不该寻他这个跑起来都不稳当的笨刺猬。 阿团将头埋进小爪里,声音听起来像快哭了,“公子对不起,阿团总是闯祸,阿团这就走,这就走……”他说着朝云隙磕了头,小爪撑起身子扭头朝河间爬去。 云隙丢了个决出去,把小刺猬凌空架了回来,浮在半空中,皇帝见小刺猬要跑,刚欲去拦,就见云隙已经把团子带到了触角前。 皇帝想了想,虽说眼底瞅着是不打眼的两只小东西,但总归有了人的思想,像这种师父管教笨徒弟的场面,还是有外人在场要好些,徒弟笨死的时候,有人劝着给师父台阶下。 云隙被皇帝放在肩膀上,瞅着趴在皇帝手掌中瑟瑟发抖的小徒弟,“你~还~跑~?” 再~跑~就~打~你~了~吼~! 阿团抽抽搭搭,“公子不是不要阿团了吗?” 说阿团太笨了,又笨又蠢。 云隙威风凛凛的探着触角居高临下的瞪着他,“听~谁~说~的~不~要~你~了~?”他歪着触角瞅皇帝一眼,皇帝连忙道,“我没说。” 云隙哼哼收回触角,皇帝轻轻拂了拂小蜗牛的背壳,顺顺壳,不生气,“云公子,阿团应当生病了,身子热的厉害,先带回去给御医瞧瞧吧。” 皇帝这么一提醒,云隙这才从恼怒中抽出些清明打量阿团,发现阿团气息炙热,浑身隐隐做颤,原本澄清的黑豆小眼有气无力强撑着,他探入阿团的神识中查看,发觉小刺猬神域昏沉微弱,竟像是有了几分中毒之兆。 得出这一诊断,云隙顿时更加恼了,将满腔怒火泼在那刚开始抱着阿团的人身上,让皇帝将那人单独拎到了河间边上。 项薛棱被精钢链子锁捆着,脖子上架着刀剑,身上皆是打斗留下来的伤口,着实有几分狼狈,但仍旧厉声道,“将他还给我!鬼刹帝,若你敢伤了他,他日本王有幸回了白漓,定然举兵犯你祁沅!” 云隙紧抿薄唇,绕着项薛棱兜转打量须臾,眼中疑惑越来越深,皇帝道,“有你这句话,孤今日便断了‘他日’的麻烦,就地处决了你,省的二王子回去既要劳心劳力夺回白漓国兵权,又要费心思进犯我祁沅。” 云隙看了他半晌,负手傲然睨视项薛棱,“你~强~要~了~他~?” 皇帝一愣,项薛棱要紧牙关,“情势所逼,非我情愿,但事已发生,他便是本王的人,本王自会护着他,让他将来受不得半分委屈。” 云隙蹲在项薛棱跟前,托着腮帮子道,“你~说~的~将~来~,是~这~一~世~,还~是~永~生~永~世~?” 项薛棱冷然望着他,“自然是本王活多久便护他多久!” 云隙哦了声,点点头,项薛棱道,“鬼刹帝,请将他还给我!” 他的小公子一转眼便消失不见了,直到现在都瞧不见人影,项薛棱心急如焚,那人身上还带着涟丝毒,离不开他的,他将涟丝毒种在那小公子身上,本就亏欠他了良多,必然不能让他再受到涟丝毒的侵害。 云隙仍旧疑惑的打量他,问,“你那法术用在妖的身上管事吗?” 项薛棱不解,沉声道,“请将他还给我。” 被用绸缎裹着的阿团躲在皇帝手中,费力的缩了缩身体,他一动,绑在脚腕的铜铃铛清脆的响了起来,项薛棱睁大眸子,明明他的小公子近在咫尺,可他却瞧不见他,项薛棱胸口浮上怒意,作势便要挣扎,手腕刚一翻,云隙探手在他眉心一点。 一道红光顿时劈入项薛棱的眉心,皇帝来不及出声,只见他浑身一僵,缓缓闭上了眼睛,气息奄奄。 皇帝带着云隙后退两步,“哎!你这……下手也太忒快了些。” 他并不是真的要处决掉项薛棱啊。 皇帝哭笑不得,揉了揉云隙的手指,“说话慢吞吞,杀人倒是干脆利落。”他心头无奈,这下倒好,白漓国二王子真真正正死在了祁沅的土地上。 皇帝回想起项薛棱死前的原因,对那句‘你强要了他’耿耿于怀,若他猜的不错,云隙正是因了这句话才恼的,他心思如浮萍七上八下飘来飘去,阿团是个男孩,那日火烧娑罗庙他见过了,而此时的项薛棱也正是个堂堂八尺男儿,那这句‘你强要了他’当真是自己以为的那个意思。 此刻在场的二人二妖中,一人一妖与这句话密不可分,可以不提,而说出这句话的云隙小蜗牛既然能道出此话,必然对这龙阳之事也有了解,否则不会直接便恼,哪里像皇帝,在心里震惊,纠结,恍然大悟,心思几番上下兜转,才品出了这句话的门堂。 皇帝望着自己贴在云隙腰间的手掌,猛地收了回来,掌心滚烫,想说什么,又不知如何开口,只是望着云隙的眸子多了几分热切和清明。 云隙莫名其妙的拍了拍皇帝,撩开皇帝右手绸缎中趴着的小刺猬,阿团虚弱的睁开眼睛,“对不起……” “睡~吧~。”云隙捏了个决送进小刺猬神识中,抬手晃动着那只绑在阿团后爪上,跟着咒术变小了的铜铃铛。 铃铛清脆亘远,渺渺传入耳中,明月峰山涧中浮出几绺缥缈雾气,雾气在云隙脸上打了个转,立在了昏死过去的项薛棱的身前。 旖旎雾气转出一位与项薛棱相似面庞的男子,体量颀长,只身皓白袅袅,就是……黑了些,衬得他一袭白袍纯白如雪,而如雪的袍子相互映衬,又趁的他……黑了些。 那人冷冷淡淡,眉间一股生人勿近的气息。 皇帝看向云隙,云隙看向那人,那人看向阿团,阿团闭着眼睛。 …… 皇帝只好望向那人,那人却转眼冷冷望着云隙,云隙饿了去寻皇帝。 第37节 …… “咳。”皇帝开口,“这位是?” 云隙站了一天,站的颇累,扶着皇帝的手臂,懒洋洋中带了些抹不易察觉的兴奋,他故作冷漠,快速道,“绪卿上仙好兴致,有空下凡来尝人家百种苦乐,不知如今云隙帮了上仙一把,提早托生,上仙可还满意?” 皇帝第一次听云隙口气中夹霜带雪,不知怎么,有些醋了,朝云隙靠了两步,听着二人……一妖一仙的对话。 绪卿手一挥,掌上多了团蜷缩着的小东西,热乎乎的贴着他的手心睡得很沉,小爪抱着自己的小尾巴,时不时哼唧两声,哼唧声伴随着铜铃铛晃动两下,甚是可怜。 云隙勾唇道,“这位仙子,刚刚答应云隙的可是凡人,并非上仙原身,上仙若觉凡间有趣,寻了他物来戏耍便是,而这个。”云隙看向阿团,“是在下收入门下的小徒儿,既然入了我门下,云隙自是会护着些,不容他人戏弄。” 掌心的小东西合团的刺软软扎在绪卿手中,他低头细看,听那只慢吞吞又啰嗦的蜗牛道,“哎~,不~知~上~仙~的~法~术~在~妖~物~身~上~可~还~有~效~?” 绪卿冷淡瞥他一眼,云隙得意的挑眉,这位上仙的法术天下独一无二,能使万物生息延绵,繁荣不绝,而此种绝妙之术偏偏对云隙,甚至是对世间万物的蜗牛不起效用,为此,供人妖神敬拜的绪卿着实不大喜欢蜗牛这一野物,尤其不喜蜗牛界中所引以为傲修炼成精的这只玉白小蜗牛。 “若想有效,便有效,不想有效便无效。”绪卿顿了顿,合手抚摸着另一掌心的小刺猬,欲言又止的望了眼云隙,化成一缕白烟卷着项薛棱的身体消失在秋意深沉的明月峰河涧之中。 河涧小溪流涓涓流远,远处等候的羽林军似黑色冷箭静静等候军令,即便自己辛辛苦苦要寻的人被云隙放走了,皇帝也只是无奈的一笑而过,扶着他往羽林军停驻的地方走,“我不大明白云公子这一出是何意。”他扭头笑着道,“愿意给我讲讲吗?” 云隙也笑眯眯的望着他,笑容中多了几分幸灾乐祸,跟着皇帝朝王宫回,路上不紧不慢的道出了这一番对话蕴含的何意。 纵然他不知晓绪卿因何原因下凡来走这么一遭人间疾苦,但既然此番一世与阿团扯上了关系,阿团又是自己的小徒儿,那云隙自然会照料着,该偏袒就偏袒,绝不让自家刺猬吃亏。 他也没料到阿团这乱七八糟的情缘竟是和这位上仙连在一起了,不过,能与上仙攀附上关系,也好过为那精钢牢中腌臜之人伤心难过要强。 他杀了项薛棱是为了逼出凡人身体内藏着的这么仙魂,若绪卿不曾出现,那项薛棱所说的护的一世,便就真的只是一世。 可凡人的一世能有多长,阿团注定要陪在云隙身边长长久久的,只为了这一世的刻骨铭心,待项薛棱死后阿团免不了再一场痛楚折磨,为了避免百八十年之后项薛棱归西,倒不如先将绪卿逼出,他若想留在凡间,承的便是绪卿的记忆和神思,日后凡人作古,绪卿带阿团上天恩恩爱爱也无不可。 云隙这蜗牛做事向来周全,也是为了避免将来的麻烦,还要他辛苦背着小壳爬来爬去天南海北的去解决事儿,他干不来,也懒得干,云隙对自己这点干脆利落十分赞赏,若没有他那老不正经的师父留下的烂摊子要他收拾,云隙此刻也是个甩手蜗牛,日夜趴在花蕊中贪吃花瓣去了。 想起师父留下来的烂摊子,甩手蜗牛又忧愁起来,皇帝探手按了按他眉心,云隙仰头望他,皇帝道,“愁什么,你想做什么我帮你做便是。” 云隙笑了下,纵然这只牡丹花才是自己最大的麻烦,但听他说这句话时也不由得心中软了软。 “那你同绪卿上仙所说的法术又是什么?”皇帝问,为何神仙的法术你想他有效便有效,想他没效便没效?这种话听着很是耳熟,与那山中寺庙拜佛的和尚说的一般,你信佛,佛就灵,不信便不灵。 云隙老神在在,“绪~卿~呐~,是~一~根~送~子~神~木~” 皇帝,“?” 云隙有些气恼,怎么这么笨呢。 “你~且~将~他~的~名~字~倒~过~来~念~一~念~” 哦! 皇帝在喉间将绪卿这两个字颠三倒四念了几回,只把云隙气的想敲他脑袋,“念~他~在~凡~间~的~名~字~!” 皇帝故作委屈,拉着他的手,慢悠悠踩着山涧的落叶往回走,顺从云隙的意思,念了一遍,顿时睁大了眸子。 第39章 蜗蜗皆可生 项薛棱, 冷雪香。 皇帝舌尖反反复复念叨着这三个字, 眼前浮现夜空中那一束高枝雪白的冷雪香木, 当年他恳求皇爷爷为这地开辟成园,搜罗天下奇珍异草充实似锦苑, 皇子叛乱的那几年, 他在牢狱中曾多次拜托牧廷耀去看一看他那如珍似宝的树。 他还记得牧廷耀嘟嘟囔囔话也说不清楚的向他抱怨, 这树树怕是早已死了, 通身惨白,几年也不见着发一两枝嫩树丫, 更别说开花了。 惨白的冷雪香只有皇帝知道在夜月中有多美, 银装素裹, 树桠间氲着月华光晕, 春夏秋冬, 静静伫立。 他茫然的停下脚步,原来, 项薛棱的真身绪卿上仙便是那株树。 云隙回头疑惑的望着他, 以为他没听懂,便耐心解释, “绪~卿~是~神~木~, 送~子~神~木,似~锦~苑~那~株~。” 又硬又不好吃的那株树, 你很喜欢的那株树。 皇帝沉默,点点头,没再过多说话, 一行人趁夜色回到了王宫。 深秋的似锦苑内静谧无人,水法汩汩冒着清泉,水露落在青玉石上嗒嗒嗒的响,水雾朦胧。星辉草合了花苞,只剩下柳眉似的小叶在风中窸窸窣窣。 云隙托着腮帮子蹲在悲鸣花前,捏着梨木小勺有一下没一下的往那花骨朵上涂蓝田蜜,他目光认真专注,手中的动作却没了往日的行云流水,对着一片花苞来来回回抹了好几遍,认真的有些出了神。 风中送来一声若不可闻的呻吟,云隙抬眼朝西望去,西苑中有一顶八角凉亭,亭前台阶上坐着衣袍如雪的绪卿上仙。 云隙撑着脑袋想,若他这么黑,必然是不会穿的这么白的,长得倒还算俊俏,不至于被人说上一句这上仙黑丑黑丑的。 只黑不丑的绪卿上仙抚摸着膝盖上趴着的小刺猬,云隙想和他探讨一下自己刚刚这么出神的原因,但又碍于路途遥远不想动,打算捏了个唤醒阿团,让他过来传个话。 他这个决还没捏出来,绪卿上仙冷冷的瞪他一眼,云隙慢吞吞翻个白眼,瞅什么瞅,再瞅也比你白。 云隙想了想,“白~漓~国~怎~么~办~?” 项薛棱不再是项薛棱,那木头上仙还会管他这一世的杀父之仇夺权之恨吗,涟丝毒对凡人而言是致命毒药,对神仙来说却没什么作用,他能帮阿团解了毒,但甘心就这么算了吗,云隙心下道,要是就这么算了,也忒忒忒窝囊了,这个木头还不如凡人呢。 “他还活着,就要活完这一世。”绪卿道,纵然他被云隙逼出了仙魄,有了神思,能跳脱凡人的定数来掌控大局,但理是这个理,就是……不解气。 绪卿望着怀里团成一小团的东西,云隙来的太过于恰巧,多上几天,于他毒发前将他逼出仙魄,恐怕不会再有如今他与小刺猬的纠缠,少上几日,于他带走小刺猬后出现,怕是即便项薛棱是绪卿,爱上阿团的也只是凡人,并非他这个上仙。 而云隙出现的时刻,项薛棱心境模糊,藏着的仙魄对阿团而言也还未悟出个什么门道,晚上那么些时日,等他悟出来后,也只会当这小东西不过是绪卿下凡时遇上的一世情人罢了,哪里还未有如今秋夜月下,捧团独坐,望着小东西的酣睡,还能再回味一下下昨夜的抵死缠绵,绪卿上仙的一颗木头心都要被迟来的春水荡漾化了。 云隙闷闷的瞧着他,不就是棵送子木吗,他们蜗牛可是不分雌雄,蜗蜗皆可生,根本不需要供拜这仙,绪卿也正是因为自己这送子法术对蜗牛没啥用,也不大喜欢这东西。 唉~~~云隙仰着浩瀚星辰,叹气,舔了舔梨木小勺上的蜜,不明白为何皇帝知道了绪卿就是冷雪香,或者冷雪香就是送子神木后不会笑了,眉眼之间藏着抹不去的落寞。 皇帝难道不都喜欢开枝散叶子孙繁荣的吗,凡人应该很是看重这东西的。 想不透也懒得想的云隙终于拍了拍手,将自己的小勺勺藏好,瞥了眼满心望着袍子上的小刺猬的绪卿,慢悠悠打算去亲自问一问皇帝,究竟是为何不笑了。 云隙慢慢转了一大圈,捏个诀进到了皇帝的寝宫。 寝宫内墨色成片,静悄悄的,云隙抿唇,不在啊。 他一边想,一边爬上皇帝的龙床,盖着上面的墨水清云的被子,靠着软和的枕头上闭着眼睛,寻思着他躺着等等他吧,躺着怪舒服的。 皇帝在的德辛宫中批阅了一夜的奏折,天色将明前传于述在德辛宫中洗漱用膳后直接上朝去了。 云隙一觉睡到快晌午,听殿外的婢女说闲话,说皇帝一夜未睡,中午又在德辛宫批阅奏折了,午膳直到现在也未传,上膳宫的奴才人心惶惶,生怕是哪道菜不合了皇帝的口味,才让陛下这两日食胃渐消。 小蜗牛艰难的从厚实的云锦被中探着触角爬了出来,懊恼自己睡的这么熟,何时变回了蜗牛都不知道。这被子上染着皇帝身上清冽的气息,云隙用触角探了探被子,果然很舒服啊。 听见婢女的话,云隙歪着触角想了想,捏了个决,消失在了皇帝寝宫中,然后下一刻,抖着触角欢实的卧在茶杯中朝掀开盖的人‘扑棱扑棱’挥舞触角,“嗨~~~~” “噗——哎哟哎哟!”左丞相一口茶水喷了老远,吓得连手上的油饼都飞了出去,幸好皇帝眼疾手快,躲过左丞相的茶水洗漱,抽出侍卫的剑串住了左丞相的黑芝麻香酥大饼饼。 云隙用触角挠了挠脖子。 嗯~~~~有时候他也会偶尔进错杯子,真的只是偶尔。 皇帝从左丞相的杯子里取出湿漉漉的小蜗牛,捏掉云隙背壳上的茶叶,朝于述使了个眼色,于述心领神会的带着奴才下去了。 左丞相小心翼翼的捧着长剑,纠结的望着串在上面的油饼,寻思应当找个什么角度下口。 皇帝咳了一声,“丞相不妨将饼取下来吧。” 左丞相这才想起来还能这般做,连忙将自己的油饼救了下来,送上皇帝的长剑时眼风忽的扫到了他手背趴着的小蜗牛。 “唉唉,这只蜗牛也忒大了吧!” 云隙本来还为自己施错了法,捏错了决而心有歉意,没料到却听见这么一句,拉耸着的触角立刻竖了起来,跟那怒发冲冠有一拼,不过他冲的是触角。 皇帝抚着小蜗牛安抚,粗粝的手指逗弄着小蜗牛黏嗒嗒的软肉,将那日闯进幕阁的公子与此时的小蜗牛串在一起大致讲了讲此中关系,让左丞相莫要担心此事。 左丞相正与皇帝用午膳,啃着饼子听完了那日救了他的公子竟然是只蜗牛精的真相,除了有些惊讶外倒也很快接受了,慈爱的摸着自己大饼道,“这位公子眼熟的很,怕是过去来过宫中吧,老夫向来记性好的很,年轻时更是过目不忘,曾有那么三五年,先皇一心求佛向道,宫中倒是来了不少德高望重的清修道人,其中也夹杂着些还未修成气候的妖来宫中一转妄图得些什么龙气修炼。” 皇帝听他第一句话时就怔住了,小蜗牛一口啃在皇帝手指上,用触角指着左丞相,气呼呼的抖,竟然敢说他是不成气候的妖! 云隙拼命的咬着口中的手指,触角绷得直直的,是他,就是他,有人欺负蜗了啊! 左丞相见那小蜗牛气愤的很,不慌不忙道,“那些道人有些是真有些是假,不过其中有一位倒是让老臣记忆犹新,仅远远一望,那卓绝不凡清俊儒雅的身姿便留在了老臣心中多年。” 云隙这才傲娇的收回了触角,满意的抖了抖自己的小背壳,仰头望着沉默许久的皇帝。 皇帝喉结滚动,“左丞相可先回避一下,孤有些事要与云公子商谈。” 左丞相躬身,揣着大饼退出了大殿。 皇帝道,“云公子,化出人形可好?” 云隙抖着触角看他两眼,变出人形坐在皇帝面前的桌上,朝皇帝眨眼,拎着桌上一道鲤鱼跃龙门的菜肴上装饰用的雕花萝卜,兴致勃勃的想要尝尝。 皇帝捏走他手中的萝卜花,“我记得云公子曾说过见过幼年时期的我,是什么时期呢?” 云隙想了想,“奎~绪~一~十~三~年~。” 皇帝沉默,奎绪一十三年,那年他四岁。 皇帝将沾了果蜜浆的萝卜花喂进云隙口中,“是因为皇爷爷的邀请吗?” 沾了蜜的胡萝卜并不好吃,云隙苦着脸嫌弃的吐了出来,皇帝拿了软布给他擦唇角,垂着眼眸道,“我年幼时身体不大好,出生那年祁沅遭受十年来最严寒的冬霜,听父皇说,有人认为我是不祥之兆,向先皇恳请将我送到文白山陵宫的寺庙中,日夜为祁沅祈福,以祭严冬霜过。” “但宫中尚且严寒,更何况那冰天雪地的寺庙之中,先皇还未同意,我便病了好久,直到来年冬去雪融,仍需用草药灵参续命,一直到我四岁那年,宫中来了许多仙山道人,说能为我治病。” 云隙原本正笑着,慢慢也收起了笑容。 “五岁之前的事我记得太少,唯独记得曾有人陪我住了半年之久,半年后我的病便好了,我不太记得那段时日发生了什么事,却直到现在都能想起他走的那天,王城角角落落盛开了大片大片迎春花,他站在浅黄色花海中对我说,他喜欢春天,春天到了,人间会盛开无数奇花,那些花朵很好看,尝起来味道很好。我问他,若我在王宫种了所有他想要的花,他是不是就不会走了。” 云隙睫羽静静垂着,皇帝说,“我哭闹着不准他离开,他便不知从什么地方取来了一枝通体透白的树桠种在苑中,告诉我,等这株树开花,他就会再回到这里。” 皇帝苦笑,“我一直以为冷雪香是那人留给我的唯一的念想,时至今日我才明白那株树与那人没有任何关系,只是他离开时给我的,一个永远不会实现的借口。” “每每遭遇伤痛,望着那株树,我就会觉得即便所有人都离我而去,可那个人会回来,只要我等,等冷雪香开花,他就会回来了。” 想起那些落寞痛楚的深夜,他只身站在似锦苑中守着那株树,期待着他等的那人会回来,现在想来,那人怕是早已经忘记了,而他却像个白痴,守着所谓的神木,做了近二十年的虚假的梦。 皇帝忍着喉头的涩意,“我这一世最无忧无虑的时日就是那人留在我身边时。那时,先皇,父皇,王叔,所有的人都还未受我牵连,因我而丧命。有时候,我又想过,那段时日不会再来了,就像那个人也不会再出现了。既然这样,我宁肯那个人从来没出现过,没治好我的病,让我早早就死在病痛的折磨之下,不用受与他,与父皇,与皇爷爷,与王叔的离别之痛。” 皇帝闭了闭眼,哑声道,“云隙,当年你因何而来,又为何而走,如今你因何而来,又何时会走?” 云隙薄唇紧抿,低头望着自己的手。 漆墨的殿中溜进一抹午后的秋风,氲色暖阳染透了殿门砖红门棂,跌落进一抹橘的发金的阳光,秋风飒飒,吹动他青丝飞舞,耳畔想起潇潇风声,转眼,天凉了。 那年,他大抵也是这样的深秋遇到了面前的这个人。 云隙叹了口气,抬起头,午后的阳光落进他的眸子中,皓月凝眸般温润,他轻道,“单~儿~,对~不~起~啊~” 他的声音还未完全落下就被皇帝大力抱进了怀中,喑哑道,“我知道是你,我就知道……” 云隙伸手抱了抱他,想起从前他单手就能抱起的小奶娃,不由得起了感慨,二十年之于他而言不过是转眼即逝,可对于凡人而言,每一天都要分秒度过,二十年在他的身上留不下任何痕迹,却让面前的这个人从垂髫小儿长成了这般稳重成熟的男人。 一人一妖相拥了好一会儿,皇帝在他耳鬓边笑出声,“为何要骗我,害得我对着那株送子神木看了这么多年。” 第38节 简直太蠢,绝对不要被那位木头上仙知晓才好,丢也丢死人了。 云隙拍拍他的肩膀,温吞道,“那~木~头~太~烦,就~随~手~偷~了~下~来~。” 又随手种在了皇宫中,让牧单跟着傻了吧唧的守了这么久。 嗯,这件事这么蠢,一定不要让绪卿知道。 “他怎么烦你了?”皇帝将云隙扶了下来坐在自己身边,传于述撤掉饭菜,重新换上云隙喜欢吃的花花草草。 云隙‘嗯’了一会儿,愤恨道,“他~揪~我~触~角~!” 皇帝惊讶,绪卿上仙看起来闷闷的,不像是会做这种事的人啊!他一边想一边心疼的摸了摸云隙的脑袋,“绪卿上仙太无耻了,他怎会这样做?” 云隙慢吞吞幽怨,“我~啃~他~花~花~了~。” 第40章 眼睛都肿了 那株不长叶叶, 不生果果的树原先是开过花的。 云隙那一年还正当着仙界释尊手底下的宠物小蜗牛时, 每日替释尊打点他仙府后苑的花圃, 花海荡漾的花圃与人间不同,里面的花草灵木大多数都是有灵气的, 比如他还记得一种名叫幻海幽蓝的花, 那花传闻被凡人嗅了之后可想起前世的恩怨情仇, 《妙悟仙凡志》将此花记载为鬼界特有的孟婆汤的解药。 而其实不然, 据云隙所知,幻海幽蓝不过是一种会说话, 喜好编排的花, 凡人神识不坚定, 嗅了花香后, 神始中被幻海幽蓝钻了空, 没事就躲在你那脑袋深处神神叨叨的将几起它编排的故事说给你听,凡人这一世没曾经历过, 就以为是前世所发生的, 毕竟无法追根究底,所以就任由它漫天乱扯。 而云隙对此花印象不好的主要原因是因为太难吃了, 先不说味道, 一口啃下去在你耳边絮絮叨叨惊恐乱叫,可将他烦死了, 烦就算了,还难吃,这就印象不好了。后来云隙便发现释尊这后苑的花草木都不大爽口, 口感比起凡间的花草真是云泥之别。 他在仙府住了有七八十年后,释尊有一日下凡拎了一物去了后苑,等云隙爬过去的时候,就听释尊笑着对他说,他寻了一宝贝。 云隙顺着他的手指望去,那宝贝通体透白,向天空肆意舒展枝桠,桠身光滑细溜,无一多余的枝节,唯有桠尖尖上含着一朵极小的粉白花苞,云隙比划过,那花苞大抵只有他小背壳那么大,小的惨不忍睹。 本就生的少,又长得那么小,那树桠尖上的一枚花苞可算是整株神木的精华所在。 释尊揶揄,“你不是平日总嫌弃这天上的花草吗,这一株可是人间生出的送子神木,原先就长在送子观音座下的莲花土中,前段时间我不是嫌后苑少些生气嘛,将这神木带上来,望它能为这里带些生机。” 云隙纳闷,目光朝释尊肚子上瞧了几眼,送子神木送的不该是婴孩吗,能为这里带来什劳子生机。 不过他没有问,打破砂锅这种事云隙并不大感兴趣,只是趴在幻海幽蓝上瞅着送子神木枝桠尖上的小花朵琢磨,何时才能尝尝这送子木上的送子花是何种味道。 当时与他同住在释尊仙府上的一只纯白色小狐狸还苦苦劝过他好几次,像这种送子类的精怪灵物吃了怕是会生好多好多小崽的。他们这种雄性精怪最好离得远远的要好些,省的往后一不小心踩着了送子神木的根须枝桠,以雄性之身生下小崽会被四界嘲笑云云。 云隙先前还与这只小狐狸关系不差,听着这一番话后就忍不住在心中默默断了他俩的关系,这种没见识的小东西,他觉得还是日后不要再来往的好。 而直到好久好久好久之后,云隙才恍然明白四界之中并不是所有野物不分雌雄,也并不是所有人妖仙鬼都能理解为何每一只蜗牛都会生小蜗牛这件四界奇观的事。不过这已经是后话了。 云隙对吃花有种狂热的执着,自从这株送子神木住进了后苑,他便日夜等着他开花,没事还提了通天河的水为他浇水松土,一心一意的期盼着送子神木开花的那一日。 但直到他被作为‘定情信物’让释尊送给人界神尊时都没等到神木开花。 他离开释尊仙府那一日,崇虚驾着七彩祥云在天边等候他,云隙望了眼他师父脚下眼花缭乱的云彩,就好像看见了自己往后日子该是怎么的不平凡。 他还记得释尊不舍的拉着他的小壳,悲痛朝他挥手道别,让他往后跟着崇虚学武,莫要偷懒,要学出什么名堂,当一只世间最有骨气的蜗牛。然后又说了崇虚会带他云游四海,赏遍天地奇观,吃遍人间美食。 对于云隙而言,美食在他眼中就是凡间无穷无尽的花花草草树树木木,于是,云隙心念一动,转眼就被释尊丢下了云头,落在了一朵绿油油的云朵上。 又过了近两千年后,那时他刚啃了妖神钦封的修为花没多久,一时之间剧增的修为让他有些把持不住,经常灵力汹涌暴动,神识混乱,他师父就将他丢给钦封帮他疏理不听管教的修为。 妖神府外的宅子种了一池的观音大朵莲,碧绿朦胧,一池的荷塘夏景。那天,云隙坐在钦封面前,那人靠着软瘫闲散的在他后背上不停画下符咒心决,他正打哈欠时,听外面钦封的小侍童闲扯,说天上养了了许久的送子神木开花了,是一朵粉白粉白的小花。 那段话落下没多久,云隙就因心神不宁没控制好灵力闷头吐了一口鲜血,软在云塌上,鲜血星星点点洒了一方青色云端绣纹的软枕上,看着甚是可怜。 钦封将他扶起来,云隙默默擦了唇角,拎了青色小枕紧紧抱入怀里。 “这是何意?” 云隙望了望钦封,慢慢说,“我~拿~回~去~给~师~父~看~看~” 他都吐血了,应该让师父好好心疼一下,来妖神府上哭闹一阵才好。 想起人界神族感天动地的悲戚声,钦封淡漠的眉间拧了起来,清淡的眸子瞧着云隙唇角刺目的鲜血,“并非本神所为。” 明明是他自己不专心罢了。 云隙认真点点头,下了软榻朝外面走,“我~师~父~说~,凡~是~不~问~起~因~只~看~结~果~,才~能~活~的~洒~脱~。” 钦封,“……” 云隙没走两步,面前倏地出现了一尊青衫飘飘的高大神尊,云隙仰头望着他,好~高~啊~,怪不得他师父常说,钦封要是少了脑子,就是最典型的傻大个。 “如何才能让你丢了这枕头?”钦封沉声道。 云隙笑靥如花,“我要释尊府上的送子神木的送子花~~~” 在他入了崇虚门下之后没多久,送子神木便化了人形,归入了释尊府中,被赐了名字。曰,绪卿。 云隙贴了钦封的衣袂连夜潜入三十三重天的释尊府上,想趁夜色深沉之际将那朵神木枝桠尖上的小花偷走,他一妖一妖神刚入了后苑,就见一处方格凉亭中坐了仙人鬼三界神子,头顶上悬着涟漪如水般柔柔月光。 崇虚朝他招手,“小隙儿~~~” 释尊持了杯冷香酒向钦封敬了敬,“他们晚辈的事就让他们自己来吧。” 崇虚笑眯眯,“我就知道在这里能等到小隙儿,来,喝了这杯酒,和释尊这刚开花的门下弟子来比一比武,看小隙儿这些年可有什么长进没有。” 鬼界神子吃着酸辣凉菜,说,“你们猜的倒是真准,妖神和小隙儿果然会来这里。哈哈哈,师父徒儿心有灵犀啊……” 云隙抿着唇看了眼释尊身后沉着脸送子神木,绪卿与他冷冷对视,当年他刚化成人形时,释尊便对他说过,你这一生仙途中有三次劫,一劫是你的花儿,一劫是你的木,还有一劫是你自己,如果为师算的没错的话,你这前两劫怕是和当年为你浇水的一只蜗牛分不开关系。 晚辈的事晚辈来处置就好,崇虚拉着钦封入座,走到云隙身边匆忙说了句,“错过了好时辰,花败了怕是就不好吃了。”说完笑着回到了座位上抓了把瓜子,起了起看戏的架子。 云隙与绪卿的那场厮杀打了近十年,从三十三重天打到无境海边,打的难舍难分,一直打到崇虚叹了口气,说花要败时,云隙瞥了眼妖神钦封,无声说了个枕头,钦封不动声色望着他,云隙便一路直冲妖神府宅,将绪卿困在了钦封的宅子里。 等绪卿再出现时,云隙已经将那朵他辛辛苦苦精心呵护了好多年的小花儿,那枚即将要结出自己的种子的小花儿啃的干净了,只剩下残存的花蕊在风中颤抖,没抖几下,就悄然滚落枝头,萎了。 云隙用袖子擦了擦手,慢吞吞道,“味~道~很~一~般~”,说完从绪卿身边擦身而过,只将绪卿的一双眸子气的烧了大火。 绪卿的第二劫是第一劫种下的恶果,自打云隙啃了他的花之后,每到云隙所去之地,再宝贵珍奇的花都被绪卿随后跟来毁之一炬,害的云隙好长一段时间没啃着花吃,把云隙也给气着了,在绪卿将他等了二百年的一只名花摧毁之后,云隙气呼呼的跑到他师父面前。 崇虚和妖神正在谈论人界妖界的长远发展,就见一只小蜗牛顺着钦封的袖子爬到了酒桌上,气鼓鼓的挥舞着触角,又慢又急,吧啦吧啦说了一长溜的告状之词。 崇虚苦恼的撑着额头,“小隙儿,师徒联手欺负释尊的弟子怕是不妥,会毁了师父声誉的。” 云隙又吧啦吧啦一阵幽怨,说师父哪里有什么声誉可言,就让他被欺负,没花花吃,迟早是要被饿死的之类的话。 钦封望着趴在他袖子上忿忿不平小蜗牛,两根稚嫩灵活的触角来来回回比划着他是怎么被欺负的画面,一不小心就低声笑出了声。 云隙转过去两根触角,幽怨羞愤的望着妖神,“他~还~揪~我~触~角~了~!” 钦封被着小东西芝麻大的小豆眼和哀怨委屈的声音给逗得忍不住低笑,鬼使神差就道了句,本神帮你。 有了妖神相助,云隙将绪卿的那截神木分身偷了出来,封印了神木的根源,藏在钦封送给他的吞天暗地袋中,绪卿只好去寻自己的那截神木,顾不上再去叨扰云隙,云隙也算是终于得了清净。 皇帝有些不解,端着蓝田蜜看云隙为一朵小花涂蜜,“之后又为何取了出来?”然后栽在了凡界祁沅国的王宫。 云隙舔了舔唇角,那时,他以为他欠牧单的已经还完了,打算离开之际,见单儿哭的辛苦,就想送他什么东西哄哄着小娃娃。 他当时记得牧单的皇爷爷常说皇家子嗣单薄,要多多开枝散叶为好,所以他就想起了那截藏在吞天暗地袋中多年的一截送子神木,将它种在了似锦苑中,希望牧单将来能子孙满堂,享儿孙绕膝之福。 说到此处,皇帝已经明白为何绪卿见到云隙时这般冷漠了,想想也对,自己呵护了那么多年就等着长出儿子闺女的小花刚盛开就被蜗牛给吞了,谁在大肚也要气的不轻了。 纵然云隙有错在先,皇帝却丝毫同情不了那根神木头,心疼的用手指摸着云隙的额头,在那双清润透亮的眸子上轻轻点了点,“伤着触角了吗?” 听他问自己触角,云隙的委屈顿时犹如骇浪滔天刮了起来,呜呜咽咽道,“肿~了~好~几~天~!!!” 顶着黑紫的熊猫眼被师父嘲笑了好多天,他这么娇惯自己的小蜗牛何时受得了这种屈辱,气得他离师门出走了好段时间,最后崇虚带着妖神坐在凡界一处山水川子里劝了好久,才将云隙劝出了壳。 用过午膳,皇帝带着云隙回了紫裕宫,让于述沏了杯子明果花茶送来。 “明目清润的,喝些。” 虽然已经过去了好几千年,云隙那触角也早就不疼了,但说起这件事可让小蜗牛又惊又怕又气又怒,也没觉得皇帝此时在做此事有什么多此一举,委委屈屈的捧着茶盅喝了起来。 皇帝持着奏折坐在他身边批阅,殿中紫檀香袅袅如烟,雕花大窗外树影婆娑,黄昏的夕阳垂在树枝上,几片叶儿打着旋落了一地。 云隙望着这般场景,一时百种滋味涌上心头,牧单年幼时也常常坐在他身边看书习字,小模样认真极了。 他轻声道,“单~儿~,我~不~会~让~你~死~的~。” 不管是冤魂釜还是三鬼煞魂阵,有他在,就不会让这个人再受折磨了。先前不知牧单可否还记得自己,如今再看牧单,眼前就忍不住一幕幕回忆起当年与那小奶娃的相处,云隙品味一下,像牧单这么乖的孩子还真是惹人疼呐。 纵然不明白冤魂釜怎会附在凡人的身上,但他自己犯下的必然不会推脱,云隙打定主意,正式将牧单划入了自己的领地,当一朵上好的大牡丹花,精心呵护起来。 云隙陪着皇帝一直到八角漆金烛台亮起来,皇帝刚传了晚膳,于述打开殿门,就见一只灰呼呼的小东西疾风闪电般钻进了殿中,直直扑进了云隙怀里,兢兢战战道,“公子别丢下阿团,阿团知错了。” 云隙瞥了眼殿中突然飘出来的白袍黑男人,怀里的阿团小爪抱紧他的手指挡住自己的小脸,云隙趁机用手指逗了逗阿团的下巴,淡淡道,“是~哪~股~风~把~绪~卿~上~仙~吹~来~了~?” 他去好好批评这股风去,别不该吹得乱吹,刮进来些劳什子人。 第41章 墨海玉珠 绪卿眸子像淬了冰, 寒森森的望着云隙的手指。 皇帝皱了皱眉, 拦过了云隙的手指。原先阿团是只傻乎乎的小刺猬, 云隙即便是抱着睡也无啥两样,如今这小刺猬也算是身有所属, 该避讳的还是要避讳, 莫让云隙被占了便宜。 阿团不敢看身后的人, 一整团哆哆嗦嗦转了个跟头, 将满身刺棱对着绪卿,自己埋头藏在云隙膝盖上, 以求个安抚之地。 “云隙, 当年你毁了我的花种, 藏了我的神木, 这二事我都可以不再计较, 如今你有意逼我出来与阿团扯上关系,但现在不肯放他与我相处又是何意?!”绪卿冷声道。 云隙拍拍皇帝的手背, 扯了段绸子盖起来阿团, 阿团寻到了暖和,伸着小爪朝里面躲了躲, 费力的将自己缩到最小。 “你是树, 我是蜗牛,即便不是我吃掉你的花籽, 也会有其他蜗牛灵鸟觊觎,可真的是被那些吃掉了,云隙且不敢保证他们的手中可否也有这么一只像阿团这般乖巧的小刺猬为白漓国二皇子解毒。” 云隙语气不紧不慢, 抿了两口子明花茶,捏了个决挑亮漆金八角烛台,将殿中映的更明朗些,“若非是我藏了你的神木,种在这漠魂王宫之中,又怎么能冥冥之中引来你与阿团相识?你若怨我啃了你的花,我自有办法能让你这神木再开上一次,你若恨我偷了你的神木,我也能让你出了这口恶气。” 他淡淡望着绪卿,“不过嘛,我既然能做了你与阿团的牵线之妖,也能做了这断线之妖,这是断还是牵,尽在上仙的一念之间。”他拂了拂阿团的背脊,“如今你让我将阿团交由你的手中,怕是上仙忘了,是阿团跑进这寝宫之中藏入我的怀里的,并非是我有意为难你,你能将阿团吓得这般恐惧你,只能说上仙并不能让阿团真心实意的跟着你,与其让阿团难受,云隙倒不怕坐实了这冷漠的名声,逆天抹掉阿团的记忆,让它当一只不喑世事天真欢快的小刺猬。” 绪卿薄唇紧抿,这是他命中的劫,一环扣着一环,有得必有失,他若不失花籽,不丢神木,也得不来这最后与小刺猬阴差阳错的相遇。而他命中如果注定没有花籽传代,就算不被云隙啃了他的小粉花,也会因为其他因错丧失花籽。 云隙幽幽叹了口气,“上仙,你是想要花籽延传,还是想要阿团那一窝小崽,这个选择还是留给上仙周密思虑之后再给云隙答案吧。” 皇帝恰当的出声,让于述收拾外殿给这位上仙留下居住,好好思考问题。绪卿离开之后,云隙一根一根拨弄阿团身上的小刺,懒洋洋的靠着软塌上打哈欠。 皇帝为他披上锦被,“累了?睡会儿。” 云隙欲言又止的望着皇帝的面具,抿着唇,不情不愿的揣着阿团睡去了。 这一夜还未明了,就听紫裕宫外吵吵闹闹,说魏明殿着火了,火势迎风渐张汹汹烧红了天边。 云隙按住皇帝,“你~真~要~去~救~他~?” 那殿中关押的是七王,此时着火,不言而喻。 第39节 皇帝点头,垂着眼眸,“他该死,但不能是这种死法。” 无论牧隐的下场如何,若死在火中,不论什么原因都必然逃不脱与他的干系,他怕火,怕到他觉得死在火中的人都是因他而死,这幅枷锁太承重,他承受不起。 “我~帮~你。”云隙道,说完不等牧单回应,捏了个定身咒将他与阿团困在寝殿之中,只身消失在忽明忽暗的光中。 “云隙!云隙回来!”牧单急的大喊,却丝毫动弹不得,黑金面具在漆黑的右眸之侧,更显得狰狞凶悍。 阿团担心云隙,也跟着叽叽叽叫了起来,殿门被推开,绪卿走了进来,抱胸望着那一团一人,阿团畏缩一下,目光躲闪。 一声叹息倾出唇瓣,绪卿‘好心’为皇帝解开符咒,皇帝一得动弹,连忙冲出了紫裕宫中。 阿团坐在床上用小爪捂住眼睛,想起那夜身上撕心裂肺的疼,整团缩了缩,生怕这人再将他拖了去做那事。 绪卿将阿团变回人形,望着瘦巴巴滑溜溜的小孩,一身白皙皮子上还烙着紫红的印子,绪卿干咳两声,蹲在床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变得柔和,“阿团……” 阿团捂着眼睛,拼命说,你看不见我,看不见我,不见我。 “这样捂着你眼,我是能看见的。”绪卿道。 阿团,“……” 绪卿温声道,“你别怕我好不好?” 阿团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道,“好。上仙大人,你放过我吧。” 绪卿顿了顿,从身上扯了段绸子,化成一件合身的袍子披在阿团身上,“不好。” 阿团垂眸,抿紧了唇不敢开口了。 魏明殿的大火烧了近一个时辰,滚滚浓烟直逼云霄,牧单赶到的时候,只见橘色火光中映着两条扭曲变形的影子,苑子的边上躺着半死不活的七王,御医正在为他上药包扎。 “云隙!”皇帝大喊。 火光中的身影似婆娑舞动的鬼魅,霹雳吧啦燃烧着,橘光扭曲了三分,传出云隙断续的声音,“别~过~来~” 他话音落下,皇帝朝身上泼了两桶凉水,持剑令其他人原地取水灭火不准进来,然后毫不犹豫的冲了进去。 魏明殿中到处烧着大火,火舌扫落之处尽数废墟,脚下土地滚烫,他一进去,就发现诡异的大火扭曲朝他身上蔓延开来,滋滋从衣袂连绵。 云隙着急在火中寻他,两人隔着坠下来的巨大的横梁相望,皇帝目光一凌,抬剑向云隙扑了过去,手中的剑划破靠近云隙的那抹黑影,只闻一声尖锐凄厉的喊声充斥耳膜,云隙扭头瞥了那抹惊恐尖叫的黑影,抱住牧单的间隙随手一抓,抓住某物后带着皇帝逃出了危危倾頽的魏明殿。 “没事吧?别动,让我看看。”皇帝衣衫狼狈,急切的拉着云隙上上下下检查,云隙叹气,握住他的手腕,一道被木棱刮伤的口子冒着黑血,周边的皮肤都被烧的有些发黑。 “我不疼,你没事就好。”御医为他包扎伤口,用冷水冲了几下,皇帝额间布了冷汗,那么长一道口子,又加上烧伤怎么会不疼。 云隙看了两眼,道,“单~儿~莫~要~不~听~话~。” 为皇帝包扎的伤口的御医和奴才惊恐的咽了咽口水,这一句单儿,真真如雷惊空,着实惊吓的很。 牧单笑了笑,拉过云隙,用脏兮兮的指尖抹了抹云隙的脸,在上面画了两枚小旋涡,和云隙透白的小背壳上的花纹有些相似,“该听的话听,不该听的话不听。” 云隙一怔,眨了眨眼,“我~要~见~余~卓~。” “我陪你。”皇帝道,下令让人清点伤亡人数,传吏部尚书来查明起火原因,说完站了起来,云隙走过去替他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这才发现皇帝生生高了他半头,望着他有些发白的嘴唇,“我~想~单~独~见~他~。” 皇帝凝眉,垂目,“好,那我能在大理寺外等你吗?” 他其实……很不想离开这小妖,他想无时无刻都见到他,想随时随地陪在他身边,云隙是妖,他会飞,迟早会飞到他再也抓不住见不着的地方,牧单第一次知道自己也这般粘妖,恨不得同云隙一般也化成小蜗牛,他走到哪里就黏到哪里。 云隙拍拍他脑袋,如同哄着孩子般道了句,“单~儿~乖~” 大理寺精钢牢中,昏暗的烛光凝了渗入四肢百骸的冷意更显得几分萧索凄哀,云隙站在牢门口沉默了半晌,望着手中一枚圆滚滚的墨海玉珠,珠子比他的小背壳小些,墨玉中氲着淡淡云朵般纹路,细看又像碧海浪涛汹涌起伏。 掌心的珠子温润端良,质感有些像他的小壳,摸久了会觉得好像是他卧在手心一样。 云隙在指尖捏着墨海玉珠,有很多年他都未见过此物了,原以为他早已经将那串珠子忘得一干二净,没曾想,今日还能再见上一眼。 就是这珠子钻出的黑影不停释放冥火烧毁了大殿,云隙想不通,为何这枚珠子会在这里,又想不通到底是谁盗了这珠子,是取走了一串,还是只盗了这一颗。 然而他更想不通的,是这珠子和牧单又有什么牵连。 云隙转了转这枚珠子,上面有一点极其微小的洞,那小洞是千年前他取佛溯光打穿珠子留下来的,而穿了这珠子的是上古一种名曰紫铭的藤,晒干之后编制而成,能洇水不湿,沾火不断。 而现在看来,紫铭藤也不是不会断裂,墨海玉珠也不是不会丢失。 云隙不知胸口盘踞的是种什么感情,莫名有些涩意。他踏入精钢牢中,望着角落上跌坐的人。 余卓睁眼看着他,在看清云隙只身一妖后又垂下了眼,嘶哑笑道,“皇帝死了?” 云隙摊开手心,墨海玉珠在一束曦光中静静流转,“你~是~谁~的~人~?” 余卓沉默。 “究~竟~是~谁~要~杀~牧~单~?” 余卓冷笑,他坐在光影照不到的地方,脸上只剩下模糊不清的轮廓,“是谁要杀他,你将来会知晓。” 云隙凝视着手心的珠子,低声问,“这珠子你的主子从何而来?与钦封有关吗?” 说起这个名字时,云隙的喉咙堵了一块棉花,他暗暗想,那青西海下穿着大红大艳的妖不知可否还能适应得了这鲜艳奔放的颜色。 余卓突然大笑两声,笑声中掺着愤怒和凄婉,“云隙啊云隙,你如今怎么还敢再提起他?!” 云隙撇撇嘴,他前些日子还去看他了呢,还帮他加固了笼子,换了个颜色住呢,今日不过是念道几遍他的名字,有什么不敢。 看他这么反应,云隙不由得心念一动,“是钦封要杀了皇帝?” 他说出来这句话时就觉得被噎了一下,钦封被封在青西海下几千年,又怎么会费尽心思大肆周章的杀一个凡界再寻常不过的皇帝? “妖神向来行事光明磊落,霁月光风,在斩杀恶兽之后被无情的封印在青西海之下,怕是任何知晓此事的提起都会忍不住替其鸣冤愤慨不平吧!”余卓嗤笑。 云隙站起来,将珠子收入怀中,踢了踢脚下的干稻草,转头望着从小缝隙中钻进来的光影,秋日的暖阳照在身上是多麽舒服与温暖,只不过钦封算是再也无缘得见天光了。 “过去的妖神不会再出现了,现在的他……已经不再是他了。”云隙说。 余卓冷笑不再言语,见他这副骄傲的样子,云隙想了想,慢悠悠道,“我~将~阿~团~许~给~别~人~了~。”话音落下,他清楚看见余卓的手倏地握了起来,手背绷起几道青筋。 云隙转身出了牢房,看来,他的小刺猬倒是颇受喜爱。 大理寺外有一片郁郁葱葱的常松柏,一年四季常绿,远处秋高起云大风扬,草木摇落露为霜。 牧单拿了软和的大氅披在迎面走近云隙,为他披在肩上,“一天比一天凉了,这几日恐怕要有雨,纵然你是妖,也会感觉冷吧。” 云隙笑吟吟望着他,从腕间摸出一段青色绸子化成一只巴掌大的青羽小鸟送上天空,与牧单一同望着青色鸟雀钻入云端。 “要做什么?” “送~信~”,云隙打了个嗝,“饿~~~” “桂花蜜还有好几坛呢,金丝枣也都给你剩着,三春水煮的菩叶青我也不喝了,都留给你,还想吃什么?” 云隙缓缓眨巴眨巴眼,“似~锦~苑~的~都~想~吃~!” 除了那只光秃秃惨白的神木,哼! 牧单失笑,“好好好,都给你养着呢,与其等他败了,倒不如让你填饱肚子。” 云隙傲娇甩了甩头发,那~是~! 秋雨来的很绵延,他们前脚从大理寺转了一圈,后脚刚到王宫,淅淅沥沥的雨丝就已经湿了一树梧桐稍,静静的如烟如雾含着肃穆的漠魂王宫。 云隙已打定主意,若再着火,就将皇帝往他那小背壳里一拽,能躲过一次算一次,等着小青鸟送信归来。想到这个主意,云隙幽怨委屈的瞪了眼皇帝,牧单刚批阅完奏折,一抬头就瞧着云隙这副模样,心里跟着紧了紧,“陪我待着无趣?” 云隙摇头,托着腮帮子望着殿外烟笼寒沙雾色朦胧的景致,手边被皇帝贴心的放上了三碟沾了蜜的大枣和泡茶喝的清荷叶。 他捏起一大片叶子顺着边缘慢慢嚼,没嚼两下,闷闷咦了一声,伸手指给皇帝看。 雕花窗外是视野开阔的花园,假山傍水,小溪涓涓,溪水环着的嶙峋奇山山尖上趴着一只灰蒙蒙的小东西。 “出~去~看~看~”,云隙兴致勃勃,揣着自己的小碟,边吃边走出了德辛宫,站在殿前的屋檐下往园中看去,皇帝唤人搬来软塌,铺上小毯子,让云隙舒服的斜依在上面。 阿团浑身湿漉漉的,小爪紧紧扒着山尖,在云隙绕出来看好戏的时候,绪卿早已撑着油纸伞走到了山尖跟前。 “跟我回去。”绪卿道,衣袍纷飞,倒是没沾上一丁点水珠,不知道是不是捏了个防水决。 阿团睁着绿豆小眼摇摇头,“上仙大人,你放过我吧,阿团再也不敢了。” 绪卿皱眉,朝假山上走了两步,“不敢什么?” 阿团抽抽搭搭想了想,想起自己前两次与这人相遇的场景,猜测可能是这一条惹着了这位上仙,便迟疑道,“不敢不穿衣服了。” 绪卿,“……” 绪卿点头,“不怪你了,跟我走吧。” 听见还是要跟他走,阿团更怕起来,明明不是不怪了,为何还要跟他走,跟他走又去做那种事吗,阿团真的很怕,他叽叽叽叫了两声,一整团都朝后退去,在绪卿朝他摊开手时,阿团猛地纵身一跃,将绪卿肩膀当成跳板,蜻蜓点水般一踩,张开小刺扎了一下绪卿抱上来的手掌,噗通一声掉进了蜿蜒的小溪中。 云隙噗的笑了出来,却被口中含着的叶片给差点噎住,俯身咳了半晌,皇帝心疼的拍着他后背,将茶杯抵在他唇边,“慢点,这么好看啊。” “哈~哈~哈~~”云隙慢吞吞笑起来,笑容缓缓荡开,笑的花枝招展,见他这么慢到极致,皇帝终于放松了些,能让小蜗牛这么慢吞吞的吃东西、大笑,应该是感觉到了舒坦和安心了。 小刺猬洑水特别快,绪卿不敢朝他施法,怕吓着他,沿着溪边追上去,没跑上两步,就见阿团费力的扒着溪水棱边爬上了岸,抖了抖浑身的小刺,叽叽叽叽慌不择路朝殿前飞檐下的云隙扑了过去。 云隙眼疾手快,脸上还在慢慢的笑,手中却看准时机在阿团扑过来的同时扯住身下的小毯将小刺猬包了进去。 云隙瞥了两眼紧跟而来的黑脸男人,微微挑眉,满脸得意,这可又是阿团扑过来的,绝非他有意阻拦。 绪卿望着被裹在小毯子中发抖的一小团,微不可见的叹了口气。 云隙将阿团放在软塌上,站起来,扭头好心嘱托一句,“刺~猬~胆~子~很~小~” 吓着一次好久不好哄了。 跟在云隙身后的皇帝扫了扫有几分心塞的木头上仙,又想起那总往云隙怀中扑的一团刺,脑中不知想了什么,嘴上却更快一步朝绪卿低声道了句,“胆子小,但贪吃。”说完便匆忙跟上云隙。 云隙等人跟了上来,似笑非笑的瞧着他,皇帝摸摸鼻子,“不是说了去泡泉子?走吧。” 第42章 就这么泡温泉 春寒赐浴华清池, 温泉水滑洗凝脂。 凝脂, 凝脂…… 皇帝从泉子里翻身趴在岸边, 坚韧的后肩胛藏着勃发的锐利,精悍结实的麦色肌理上水露从肩膀滚落到氤氲的泉水中, 稳重而内敛。 他枕在自己手臂上侧头望着岸边放着的一盅茶杯, 青瓷质地, 釉质透亮温润, 杯中袅袅升上一股淡淡暖烟,与偌大的帝王池相得益彰。 “你就这么泡温泉?”皇帝道, 目光直勾勾的望着茶杯中翻着小壳露出腹足软软小肉的蜗牛, 云隙仰着触角, 整只蜗懒洋洋的搭在瓷壁边缘长舒一口气, “好~舒~呼~” 皇帝捏着片细长柳叶给蜗牛投喂, “你确定不要与我一同泡在大池子里?”墨黑的眸子隐隐约约氲着不甘心,牧单想, 躲在茶杯中真的能舒服吗?还不如脱光了朝泉子里一泡, 热气从脚尖腾到头发丝,身心都会舒爽的。 云隙的小壳里挤满了温泉水, 他小心翼翼用一根触角沾点水给另一只触角擦洗, 听皇帝问话,享受擦洗的那只便打个弯歪歪的瞧着皇帝, 懒阳阳说,“我~会~浮~不~起~来~的~。” 第40节 这池子这般深,他会沉底被淹到的, 他不是阿团天生会洑水呀。 皇帝喉结滚动,脸上因为雾气而沁出一层汗珠,望着茶杯中透白的蜗牛肉,嗓音喑哑,“化成人形进来。” 云隙歪着脑袋想了半刻钟,转过触角瞅了瞅自己温润如玉的小背壳,最终还是摇了摇触角,“不~好~,壳~泡~不~到~了~。” 他是很爱干净的,壳子里也要洗干净的好,都是自己身上长出来的一点肉,哪一点都不得马虎,要公平对待。 皇帝内心为自己凄苦几分,取茶杯盖给云隙换了一杯热乎乎的温泉,又捏碎婢女准备的香浴花瓣均匀的洒在小蜗牛周身,“洗过之后会很香。” 云隙慢悠悠探着触角笑,他本来就很香的。 秋雨连着细密落了三日,云隙便得了空,突然爱上了泡泉子,日日都要与皇帝泡上一阵子,于述心思活络,明着暗着看出了陛下的几分心思,虽然悲于这将来的基业怕是要落在宗学中哪一远亲王子皇孙的身上,但若陛下真心寻着喜慕之人,于述揣着手望着脚尖的那一片地,也好过常年落寞孤寂的活着。 于是,趁着皇帝在德辛宫批阅奏折,云隙先他一步卧在帝王池边青石砖上的茶盅里时,于述揣了两三本藏文阁中寻来的小本子,端了盘瓜果花瓣给云隙送了去。 阿团趴在千罪宫里的灶火边望着方乔儿为他做的一件小衣服,半睡半醒之间嗅到了一股鲜美的糖醋鱼头的味道,他睁眼一瞧,正看见眼前一盘比他还大的醋鱼,上面撒着一层清白小葱花,嗅起来辣滋滋的,诱团的厉害。 它瞪着小眼左右望望,方乔儿不知何时没了踪迹,而面前的糖醋鱼还冒着热气,外面秋雨延绵,听雨声飒飒,配上这一盘鱼肉,想来可能要比神仙还舒坦。 但它不敢吃,如果是乔儿做给公子吃的呢,大家都没来,他怎么敢先吃呢。阿团紧紧凑着盘子使劲的嗅,口中泌出些口水来,他舔了舔小爪子,梳理肚子上的茸毛,将身上收拾的干干净净,眼巴巴的等在盘子边。 躲在暗处的绪卿无奈的勾唇,这小东西怪懂礼貌的,看来就这么放着他是不会吃了,绪卿低声清了清嗓子,捏着喉咙朝灶火里尖声尖气的喊,“阿团~~~屋里有鱼,你先吃吧~~~” 阿团听见乔儿这么一喊,立刻两眼直冒星星,舔着小爪探过去揪了一块鱼肉,蹲在盘子边吧唧吧唧啃了起来。 鱼肉鲜美的汤汁顺着他爪子缝留下来,阿团连忙低下头整理了整理沾湿的那一小嘬茸毛,接着又欢天喜地的啃起鱼肉来。 原先绪卿不曾觉得这种野物吃起来有什么美感,但如今细看之下总觉得可爱讨喜的厉害,恨不得日日何事都不做,只瞧着他家阿团吃东西就觉得心中满足了。 见阿团吃了一会鱼肉,绪卿端着金丝蜜枣煮羊奶走了出来,趁他吃的火热时,帮忙喂上几口鲜奶喝。 阿团腮帮子鼓鼓的含着鱼肉,忙不迭中空出小嘴去舔羊奶,边喝边含糊不清的咕哝,“屑屑伊……”他咽下羊奶打个小嗝扬起脑袋去瞅给他喂奶的人,含着鱼肉倒吸一口凉气,“咳咳咳咳……咳咳……” “别急,慢慢吃。”绪卿想伸手拍他的背,但阿团满身竖起的小刺棱又不知道该如何下手,只好蜷出两根手指探入阿团软绵绵的腹部帮他顺了两口气。 阿团灰呼呼的小脸涨的鼓了起来,咳嗽着费力躲开绪卿的碰触,“卡……住了,咳咳咳。” 绪卿眼睛一凌,幸好他们就待在灶火边,手边就是老陈醋,他赶紧端来醋喂阿团喝下几口,眼看着小刺猬被酸的眼泪汪汪却无能为力,心疼的不行,阿团小爪拍了拍自己的肚子,咳的一声把鱼刺吐了出来,这才算喘过来了气。 阿团哆哆嗦嗦,“呜呜呜上仙大人……你放过阿团吧。” 绪卿垂眸用帕子给阿团擦洗身上的羊奶,淡淡道,“不能的。” 皇帝往温泉殿路上走时总觉得于述喜气洋洋的,问了几句,于述直摇头,什么都不肯说,一行人在殿门口遮了油纸伞,皇帝只身推门进去,雾气缭绕,水波荡荡,画屏遮掩的地方正好传出一声轻笑,“哎呀,小蜗牛,你竟然在看这种东西!” 云隙朝画屏外看了一眼,牧单大步走近池边,见茶盅中的蜗牛把触角搭在瓷壁边缘,盅前摊开一本偌大的画书,书上被小蜗牛触角的露水滴出三四个湿印小圈,小圈的水色晕湿的那块地方刚好是画书中一人胸前用朱砂点了两点的红缨。 云隙不紧不慢化出人形,将书丢进皇帝手中,朝池边身量颀长,风流潇洒的男子点了点头,“青~瀛~” 皇帝皱眉走到云隙身边,低头望了眼这书,还未开口,云隙眼风扫过去,拂了拂眉心的流云珮,理直气壮道,“是~你~的~” 他就随意翻翻。 皇帝自作镇定,握住云隙的手腕,“嗯,我的。”然后扭头问道,“这位是?” 青瀛挑眉,垂目饶有兴趣的望着交握的手,“蜗自漂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云隙啊云隙,本仙盼了你这么久,你可算主动联系本仙了一次。” 云隙举止悠闲,幽幽道,“好~看~吗~” 青瀛环胸朝他眉心间瞧去,点头微笑,“北方有蜗牛,遗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我家云隙怎么都好看。” 云隙笑吟吟望着他,心说青瀛这一本仙山角落拾的《诗词大全》直到现在都还未读完,比他的速度还要慢些,他朝皇帝手中的那本《龙阳八十八式》瞥了瞥,他虽然慢,但好歹一会儿便看完了一本书。 青瀛稀奇古怪的调子没引起皇帝注意,倒是那话中的一句‘我家云隙’让他半天都咽不下去,云隙拍拍他的手,“你~来~的~比~我~预~想~的~慢~些~。” “我倒是想快些,不过途中遇上了西天归隐佛座下的一位灵童,随口聊了几番,知晓了一件事。” “何~事~?” 青瀛抱胸神神秘秘道,“归隐佛转世了,投在了凡人胎上,我来时他刚好走,我便寻思着同他聊上几句,才晓得这归隐佛这一世刚好落在了我要去的这处地方,你大抵不知晓,归隐佛是福源佛,能庇佑诚心向佛的善男信女,若是皇家奉上,便能佑护这个国家风调雨顺,繁荣昌盛。” 云隙捏了个果子慢慢啃,点点头,“然~后~呢~?” “然后,我就跟他一起降在了这里,他去了一庄名叫缘非寺的寺庙投胎,我到了这里。” 皇帝听他说道缘非寺,眸子一亮,青瀛继续道,“原先他是要投在别处的,哪知前些日子缘非寺前的竹林中泛着一道温润佛光吸引了他,佛光周身沐浴仙泽,仙泽中还生着一丛长了数百年的竹子精。这次归隐佛入了缘非寺,怕是将来上天会将竹子精也一同带了去,入了佛门子弟。” 云隙笑了笑,青瀛道,“哎,你干嘛帮那株竹子精为那篇佛心禅语镀了金?” 竹子精因神佛在竹壁刻下的那篇经文而成了精,平日里吃斋念佛潜心修炼,除了少了些机缘便能化而成仙荣登西天,上次它帮了他这般大的忙,云隙不过顺手助它成仙而已,有来有往,礼尚往来,总归是比较好的。 皇帝见他俩一言一语交谈甚欢,心里一时不是滋味,忽觉有人拍了他的手,云隙道,“青~瀛~说~下~一~世~的~佛~能~保~佑~祁~沅~”,他眼里眉飞色舞,眉眼含着喜色,瞧的皇帝也勾唇笑,“嗯,多谢。” 一妖一仙多日不见颇有话说,皇帝见他这般开怀也不忍打断,让于述准备了一处宫殿,备上各种瓜果蜜浆,又询问了青瀛喜欢吃什么,云隙挥手让人倒了一桶珍珠香米和几把五色谷粮送了进来。 皇帝不舍的看着云隙,小蜗牛想了想,将一碟金丝枣放在他手上,“单~儿~乖~” “唉,不够吃了于述就在外面候着。”皇帝苦笑摇头,离开宫殿。 等人走后,青瀛抓着五色稻谷慢悠悠的嗑,云隙也不催他,有一下没一下捏着花瓣吃,屋外秋雨渐渐停了,碧空如洗般清透,有些凉风顺着殿门钻了进来,青瀛丢掉稻谷,说,“这就是鬼刹帝?似乎和想象中不一样,你唤我来是为了帮他剔除魂魄中的冤魂釜和你说的三鬼煞魂阵?” 云隙点点头。 青瀛摸着下巴,意犹未尽的捏了几下,唔,可真滑,他凑过去揶揄道,“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小蜗牛,你该不会是看上这鬼刹帝了吧!” 第43章 蜗大不中留 “这般热心肠, 可不像你的作风。”青瀛抿着嘴笑。 云隙一僵, 慢慢冷笑两声, “呵~呵~” “我~是~为~了~弥~补~过~失~”,云隙拧起眉, 撅嘴道。 青瀛啧啧嘴, 翻身站起来顾望宫殿中的摆设, 拿起一尊龙身双耳花瓶把玩起来, 啧啧嘴,“那本仙换一种说法, 这鬼刹帝啊, 可能是看上你了。纵然你是为了弥补过失来到此处, 可哪种弥补过失会和人手牵手, 肩挨着肩?” 他说着坐到云隙身旁, 亲亲蜜蜜的和他凑到一起,握紧云隙的手腕, 叹息道, “瞧瞧这一只上好的柔荑,握过一次就忍不住放手了啊。” 云隙蹭的抽回自己的手, 有些不悦, 定定望着自己的手腕,眸子里古水无波。 青瀛看出他好似有些恼了, 适当的换了个话题,“你愿意为竹子精凑成佛缘,为何自己不肯上三十三重天接下黄溟镜的仙缘, 成个仙来做一做呢。” 他撑着额头很是不解,每每遇到小蜗牛总是忍不住想为他开导开导,甚至敲开他这小背壳,寻寻云隙这脑袋到底是怎么长得。 “这四界之中不想成仙的有两妖,其一便是你这只不开窍的蜗牛精,其二嘛,就是那已经修成妖神却被压在了青西海下的钦封。” 提起钦封,云隙想到怀中揣着的墨海玉珠,掏了出来放在桌上,抛开青瀛亘久不变的话题,说,“这~珠~子~的~主~人~想~杀~牧~单~” 青瀛取出折扇装模作样的摇了摇,惊讶的哎了一声,“若本仙没看错,这可是你当年送给妖——” 云隙狠狠瞪他,青瀛用扇子挡住半张脸表示自己不说了,生气的小蜗牛会不可爱的! “你的意思是钦封想杀鬼刹帝?” 云隙玩着手指,不着意瞥了瞥唇角,“万~一~是~被~谁~盗~走~了~串~珠~呢~?” “哦——”青瀛意味深长的拉长了声调,抓了把稻谷一粒一粒往嘴里丢,“你是这样想的。” 云隙忽略青瀛的各种打趣和揶揄,靠在软塌上用手指蘸了蘸面前的一碟果子酱,道,“唤~你~来~助~我~两~件~事~” “你说。” “其一,解了牧单身上的三鬼煞魂阵。其二,帮我刑讯一个人。”云隙加快速度,看了眼已经昏黑的天色,连着下了三天的秋雨,凉意像解了冻的寒冰,从四面八方的缝隙中钻了进来,他虽没凡人那般娇弱,但也并不大喜欢冰天雪地。他的身子里含得水多,冬天太冷会有上冻的危险,这一点着实凶残。 青瀛唔了唔,“为啥我帮你刑讯?” 云隙打量他,很诚实道,“因~为~你~比~较~凶~残~” 青瀛,“……” 青瀛委屈的目送云隙出了殿外,自己从怀里掏出一枚与云隙同样花色的小铜镜照了照自己的脸,瞧着里面柔弱无骨的可怜人儿,再配上云隙刚刚那两个字,青瀛愤恨的很想拉着云隙去死一死。 不过他没这胆子,也很是舍不得白白嫩嫩的小蜗牛以及他那身上无穷无尽的蜗牛原液。 云隙朝回字廊走了两步,在拐角的一盏熏黄色灯笼下望见了那人,牧单转过身,手中托着用绸布包着的胖口瓷壶走了过来,“还是热的,用花瓣和豆子熬得米浆,你尝一尝看能喝下去吗,我总觉得你只吃花瓣不太好,这么多年都没胖一点。” 云隙好奇的捏住小勺尝了两口,抿第三口的时候被牧单按住了手腕,皇帝将胖口壶递给于述,无奈道,“算了,喝不下去别勉强自己。” 他只是觉得云隙吃的比山中寺庙里的和尚还要寡淡,生怕这小妖再饿瘦了几分,平日里只吃些花花草草不晓得是怎么有力气转来转去的。 “夜里可能有些潮,幸好你喜欢钻你的壳里睡,我让于述在殿中的放了紫兰花的熏香,缓解疲惫。”皇帝说罢握住云隙的手,笑道,“手会凉,是因为冷吗?” 云隙仰头对上皇帝未遮掩的那只右眸,传说中凌厉残暴的眼睛却常常像深夜天幕上坠的星辰,有时耀眼明亮,有时刮来些云彩朦胧遮住,像青瀛宫中的一汪夏水。 他想起青瀛说的话,垂眸看着与自己交握的那只手,云隙并不大喜欢被人或妖或仙或鬼碰触,他常说刺猬胆子小,其实蜗牛也一样,害怕被碰触,害怕被靠近,所以刺猬长了一身的刺来保护自己,而他有他的小背壳能遮挡风雨与危险。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习惯了被牧单牵着手?云隙也想不大通透,起先他以为是单儿小时候与他相处的那半年让他有了变化,可当他望着比自己还高半头的男人,脑中又觉得这种相处不大像过去粘着他的小奶娃了,云隙扯了扯自己的衣袖,从皇帝手中挣脱了自己的手,他看着皇帝一怔,只好抿了下唇道,“不~冷~的~,热~。” “嗯,晚了,回去睡吧。” 云隙点头,微微错开自己的视线,略显匆忙的道了句,“我~回~千~罪~宫~了~”说完脚步不停,转过一处转角后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皇帝伸手去抓,只抓住一缕被云隙带过的秋风,他握了握拳头,瞥见手腕上前些日子被火烧伤的伤口,沉默的用袖子遮住那道口子,没再说话,回了自己的寝宫。 第二日,阿团从德莘殿的窗户边露出了个脑袋,将一张黄迢符咒送了上去,小声道,“公子说这是混淆咒,能暂且混淆您的身份,让冥火辨别不出您。” “多谢。”皇帝叫住阿团,给他了两小坛花蜜酪带给云隙尝尝,“云公子在做何事?” 阿团费力的抱住小坛子,圆圆的眼睛瞅着皇帝,“公子在和上仙公子聊天。” 小刺猬唤绪卿是上仙大人,那这位上仙公子便是昨日突然出现在温泉宫的那位了,皇帝点点头,挥手让阿团离开了。 于述躬身进来传话,说牧隐可能扛不住了,身上的烧伤大面积溃烂,直到如今白纱布下还氲着一层有一层黑红的血,于述前来问皇帝,可否需要…… “孤去见他。”皇帝按了按眉心,将批阅好的奏折放置一旁,摆驾去了关押牧隐的暗殿。 昏暗的房间里飘出浓郁的苦味,牧隐从小就怕吃药,所以即便行军打仗的关头,他也会派人去远处的镇子里收些百姓家中的蜜饯给他吃。牧单坐在正椅上望着床上的人,才没多久,牧隐便形如骸骨,只剩下了一把骨头。 被火烧伤会有多疼牧单知晓,他低头用指尖碰了碰自己脸上的面具,火舌吞剥着肌肤,像狰狞的恶鬼想要钻进你的皮囊中,火焰会将你的血燃烧沸腾,直到你的身体尽数爬满火焰,只余下无力的挣扎扭曲疼痛。 床上的人动了手指,牧单走近床边默默望着他,牧隐的脸上覆盖着一层又一层纱布,只留下两只早已看不清的眼珠子微微动了动。 “我……”牧单俯身过来握住他的手,牧隐喃喃两声,撕心裂肺咳了起来,他一动,烧伤的地方又开始大面积渗出血来,牧隐咳了半天,艰难的喘了两口气,从胸膛逼出一个模糊的字,然后浑身痉挛起来,不等御医推门进来,呼出一口气后闭上了眼。 而最后那个字,他喊得是,哥…… 牧单别过头,用手捂住自己的眼,强撑着胸口积满的涩意,胸膛微颤,半晌后,轻轻嗯了一声。 这简单的一问一答过后,牧单知道,从此这世上只剩下他一个人了,无论憎恨他的牧隐,还是疼爱的那几人都彻底离他远去了,自此烟消云散,了无踪迹,将所有爱恨都埋在一捧尘土之中,没有可说的,没有能说的,只有这一缕呜咽的寒风和一室的萧索。 千罪宫前,皇帝站在门口听着里面的欢声笑语,从黄昏到夜幕,一轮皎洁的明月静静高悬在头顶,树影间落着破碎晃动的光影,牧单藏在树影之中仰头望着头顶的明月,听千罪宫的墙头偶然飘过来一两声平仄的诗调。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凉秋。一生但求何愿,不过是家人常在,良人常伴。 第41节 千罪宫中的石桌前青瀛撑着身子倒了杯薄酒,嬉笑道,“小隙儿,这是你我第一次过凡界的中秋节,今夜你可要陪我大醉一场!否则我才……”他低声嘟囔,“不帮你呢。” 云隙收回久久凝望那扇紧闭的宫门的目光,方乔儿为他添了些热茶,他低声道谢,眼风扫过蹲坐在殿檐前台阶上的两只影子,绪卿蹲在阿团跟前帮他捧着盘子,阿团小心翼翼的啃着一只海椒泡凤爪,一边啃一边发出满意的叽叽声。 青瀛似醉非醉的将酒杯抵在唇边,“不追出去看看?皇帝可算大度,让我等仙妖在此饮酒作乐,自己身单影只守在门外。” 云隙仰头喝下那盅酒,垂着眸子看不清里头的神色,只是站了起来,抬眸淡淡凝视那轮明月,问道,“还~有~什~么~吟~诵~秋~月~的~诗~句~?” “你是想要‘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还是想要‘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在谁家’?”青瀛趴在手臂上问,“我是不是多嘴了,不该告诉你这些?你若是不愿意这件事,就去向人家说个明白,还过失就还过失,莫要多些幺蛾子,而你若是愿意呢……” 云隙扭过头看着他,青瀛放低了声音,丢嘴里一粒酸梅果子,嘎嘣嘎嘣连果核都咽了下去,“你若是愿意,我就劝你莫要愿意,毕竟他是人,你是妖,将来还有可能是仙,你与阿团不同,阿团是那木头拿错的一段渊源,经年过后他可助阿团修炼成仙,而你嘛,我曾向你说过,我那渊源宫中寻不到你的渊源,恐怕是往那浩渺深处藏了,不过我倒是能大致推算出来,你与凡人可未有过深的纠葛,你可知我说的是何意?” “不~想~知~道~。” “唉,你这小蜗牛越来越不可爱了。” 云隙为自己斟了杯酒仰头喝下,抬手摘掉眉心坠握在手里,望着那束墨色束绳,向来月白风清的一双眼如今掺了几许朦胧的雾色,云隙犹豫半晌,不是不明白青瀛的意思,他说的这般通彻,又一眼就看出他与牧单的牵扯,而自己竟然直到被他昨日一语道出后才灵台清明,这让云隙懊恼的厉害。 崇虚过去总说他聪慧至极,事事看的甚是轻薄,除了吃花此事外再也没有能让他一心执着的事或人,云隙虽没读过几本佛心禅语,但在佛家常讲的‘舍得’上颇有几分大彻大悟的灵性,深谙舍与不舍之道。 当年崇虚正是看中了云隙这般云淡风轻的性子,才一心一意将他从释尊的手中要了回来,更甚是后来在妖神钦封被奎避恶兽障气入体后封印钦封一事上帮了大忙,眼睁睁望着钦封被封在青西海下时也没觉得几分伤心难过,自认为更没有他师父所说的强忍欢笑,背人掩泪,顶多是不声不响取了坛他师父酿的如梦醉痛饮了一番,睡了个些时日罢了。 哪有如今望着那扇紧闭的宫门,知晓牧单就站在门外等候他时来的涩意深沉。 男欢女爱这种事云隙活了一把年纪,该看的看了个遍,该知道的也是分毫不差,往昔他瞧着妖界人界劳什子痴男怨女的情仇爱恨也没觉得有什么,不过是世间有灵性之物都可能要走上一遭的事,他并非冷情冷性,否则不会看小刺猬可怜带他离开伤心之地,又怕他蠢笨,遇上什么负心之人,才在发现绪卿与阿团有关系时便急急将绪卿逼了出来。 可别人别妖别仙的事他都能看得明白,就是不知为何当他听青瀛口中道的那句‘皇帝看上你了’后整夜辗转反侧,在他那小背壳里来来回回翻转了一夜,生生没有睡着。 白日里问青瀛要了张混淆咒都只能委托阿团去送上一趟,他也知晓今日皇帝去看了牧隐,那人生着副短命鬼的模样,本就是活不长久的,却没料到,活不长久就活不长久,早日轮回还能下一世投个好人家,却没想到刚好就选择在今日撑不下去了。 云隙哀怨起来,这人怎么连死都不找个好时辰,他这样想着,出声问青瀛要了两张往生符咒。 青瀛往嘴里欢快的丢炒好的黄豆,自他上天之后就很少再吃谷类了,“我听你说这牧隐就是给皇帝下三鬼煞魂阵的人,这等恩将仇报之人死了便死了,你何必这般上心,还管他往生不往生?”他咯嘣咬碎黄豆咽下,笑眯眯道,“小隙儿来给本仙讲讲你这是何意啊?” 云隙撅嘴瞪着他,从青瀛手中捏了个黄豆塞进口中嚼了半天,最后又皱着眉囫囵一个全吐了出来,不情不愿道,“他~死~后~,单~儿~就~只~剩~一~个~人~了~。” 就算最后那个糟心,也总好过没有家人的强。他们妖仙不讲究这个,可凡人不一样,对血脉这种事看的很紧,父皇王叔都因他而死,王叔又只留下这一个后人,却为了杀牧单而自掘了死路。 云隙可怜的不是牧隐,而是那自小便隐忍乖顺的牧单,他是想求得往生咒让牧隐早死早托生,也让牧单心中好受一些。 “咯嘣,那不打紧,他这身上的三鬼煞魂阵也抗不了多久,我等不帮忙,他就一个人都不剩了,一家人欢欢喜喜都做了鬼,还——哎哟!”青瀛捂着脑袋,心塞的在心里哀怨,真是蜗大不中留,嫁出去的蜗,泼出去的水,转眼可就不认自家人了。 云隙要了往生咒塞进怀里,此时已夜色过半,月上柳稍,千罪宫中银辉倾斜满桌,他催促青瀛吃的快些,没事就收拾睡去,他还等着过两日刑审余卓的结果。 青瀛叹着气把最后的稻谷倒进嘴里,云隙见他吃的这般多,忍不住道,“凡~人~说~,谷~类~吃~多~了~会~放~屁~。” 青瀛,“……” 你才会放屁!青瀛惊恐的瞧着他,“云隙,你怎的能说出这般粗鄙的话!” 云隙最后望了一眼紧闭的宫门,朝卧房中走去,淡淡道,“话~粗~理~不~粗~” 的确会放屁。 青瀛追他的房门前,在云隙合上屋门的前一刻将自己的脚夹了进去,他嘶的一声假装要疼死,可怜兮兮道,“小隙儿,你对鬼刹帝究竟是怎么想的?” 云隙敛眸,“我~不~知~道~”一听青瀛又要说话,抬眼道,“我~需~想~想~。” 青瀛小鸡啄米般点头,“好好好,你可要仔细想想,本仙可劝你莫要愿意,他毕竟是凡——哎!” 眼前紧闭的房间被多加了一个消音决,青瀛摸摸鼻子,心道这小蜗牛脾气还是这么倔。 第44章 孤爱慕你 牧隐被埋在离文白山不远的地宫中, 对外只说是生病暴毙而亡, 民间对牧隐知晓的不多, 大概就知道是个纨绔子弟,也没什么特别大的反应。 云隙知道牧单在宗庙神龛前跪着此事时已经过了两日, 肃穆沉静的王宫中仅有一处为牧隐披了白绫绸布, 那一处牧廷耀曾住了三年。牧单对牧隐的好全来自对牧廷耀的亏欠, 亏欠这个傻子在他最艰苦的六年来的悉心照料, 欠他一个永远不能在实现的承诺。 云隙觉得有时候牧单同他一般固执,就好比他以为牧廷耀对牧单的好是出于本心和长辈的疼惜, 并非是为了而后的皇位, 可牧单却一心一意想帮傻子王叔实现当一当皇帝的夙愿。 当皇帝有什么好的, 云隙掰着触角数, 总要当心被谋杀行刺, 全国上上下下所有的事皇帝都要管,每日都有批阅不完的奏折和见不完的臣子。 阿团坐在他身边跟他掰着小爪也数, 当皇帝自然是好的, 全天下的人都怕他,每天都有好吃的好穿的, 想要什么只需要派人去做就好了, 好处是有很多的。 云隙瞥了瞥阿团软软的腹部,抖着触角问, “你~是~不~是~又~胖~了~?” 阿团哭丧着脸捏着自己的小尾巴,“公子,上仙大人日日催促阿团吃东西, 您能不能帮我向他说一说,放过阿团?” “你~不~喜~欢~他~?”云隙问,眼波一转,朝殿外绕上一圈回到阿团的小刺上,“好~吃~的~也~不~喜~欢~了~?” 阿团垂下黑豆小眼,两只小爪捏在一起,轻轻说,“不敢喜欢了。” 他就是受了栗子糕的引诱差点害了公子,又怎敢再去贪吃呢,如今他只想跟在公子身旁,公子说什么便去做什么,当好小徒弟和侍从的身份就好了。 云隙化成人形用手指拨着阿团的小刺,戳着他软软的肚皮,慢悠悠道,“阿~团~不~能~永~远~都~跟~着~我~,总~归~是~要~给~阿~团~寻~个~好~人~家~的~。” 现在那位黑脸的木头上仙就看起来不错,如果有幸的话,还能再抱上一窝小刺猬,想来也算是美满。 阿团垂着眼想了半晌,揪住云隙的衣角,站起来犹豫道,“公子,阿团能再见一次他吗。” 云隙知道他说的是谁,眼睛一转,落在半掩着的屋门上,意味深长的嗯了下,“青~瀛~上~仙~过~两~天~会~去~,你~且~跟~着~吧~。” * 阴冷的宗庙中几缕寒烟袅袅上升,神龛上供着的牌位漆红如墨,冰凉如初,牧单向牧廷耀磕了三个头请罪,是他未教好牧隐,让隐儿自酿苦果害死了自己,他将额头抵着冷硬的青石砖,从心里蔓延出无穷的苦涩和落寞,这是第二十二个中秋之夜,可他的这一世从五岁起就再也没圆满过了。 牧单猜想自己上辈子定然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今生才落得个如此众叛亲离的凄惨下落。 他摘了脸上的面具,碰触脸上狰狞骇人的伤疤,长久未见天日的左眸因突然见了光而有些不大适应,刺痛的眯起眼睛,淌下一滴清泪。 于述在门外敲门,“陛下,月饼已经备好了。” 牧单深吸一口气,戴上面具,低声咳嗽,站起来时眼前一黑,幸好他及时扶住龛台稳住了身形,他缓了须臾,等眼前的昏黑落下,才抚平了衣袖走了出去。 于述捧着漆红雕花木食盒担忧的望着皇帝,“陛下,奴才等会去传御医来为陛下切一切脉吧。” 牧单在宗庙中跪了三日,期间几乎没有用过食水,如今出来之后脸色惨白,让于述甚是担忧。 “陛下莫要为七王爷的死自责了。” 牧单点点头,没多说什么,只身带着于述穿过一间间回廊,走到了千罪宫前。紧闭的宫门中传出隐隐约约的说话声,他先前下了命令不准任何人打扰殿中的人,里头的人要什么便准备来就好。 朝中对皇帝这一做法有异议的臣子由知晓云隙身份的左丞相压着,每每有人挑起此事,左丞相便揣着芝麻大酥饼去这位臣子家谈谈心心吃吃饼坐上一天,至于这一天里是做了什么,也就只有当事人才知晓,不过效果倒是管用的很,没多久就压下了说三道四的臣子。 隔了四日再站到这宫门前,牧单不知心中该想些什么。他向来敏锐,或者自幼便比常人多了几分小心翼翼,对别人的一举一动观察甚微,云隙从见了那位上仙之后就不大一样了,他从来没主动拒绝过自己的靠近,没有垂着头不敢对上他的眼,没躲在宫殿中不愿去见他。 那位上仙说了什么,牧单眼中黯淡,他怕是已经猜了出来,云隙也是悟得了他的心思才会有意避开他的对吗。这小妖生的通透,他也不傻,这单单的一躲一避,牧单也该知道云隙的意思了。 可他在神龛前跪了三日想了很多,他想皇爷爷对他的怨,想牧廷耀对他的好,想牧隐对他的恨,也想与云隙在一起的时日。 牧单靠在宫门前仰头望着斑斓日光,不甘心就这么放弃,他想,总要听他亲口拒绝才好,若是亲口拒绝了,他大概也就真的死心了吧。 牧单刚走到千罪宫前时云隙就已经感觉到了,他蹲在那株高大的梧桐树下与青瀛一同推算皇帝身上的三鬼煞魂阵的破解之法,几片梧桐叶子被两人划来划去,枯黄的叶子碎了一地。 青瀛拍拍手站了起来,望着清透如洗的碧空,一行灰雁向南飞去,留下几团柔软的云团随风浮来,“云隙,你想好了吗?” 牧单推门的手一顿,反手抵在唇边忍住喉头的涌上来的咳嗽,静静听着千罪宫中苑内的说话声。 云隙凝眉望着青瀛,青瀛却负手背对着他直勾勾盯着宫门,“云隙,等皇帝身上的三鬼煞魂阵和冤魂釜尽数解决,你想好是走还是留了吗?” 牧单身体发颤,极力忍住咳嗽,却仍旧从紧抿的唇间泻出微不可闻的闷咳,他的心疯狂的跳动着,震的耳膜生疼,神志混沌,他努力的让自己保持清醒,听到了天边传来于述模糊的叫喊声。 云隙,你是走还是留,回答我…… 回答我好不好,这一次,你是不是还是要走…… 他浑身战栗,眼前一阵一阵发暗,他双手撑住宫门,听到里面传出云隙清淡慢慢的调子,“我不想……” “陛下——!快来人啊!”门外于述高声喊起来。 云隙话未说完,听见声音的瞬间便冲了出去,打开宫门,看见于述扶着昏迷的牧单,于述惊慌道,“云公子,救救陛下!!” “单儿!”他搀扶起牧单,发觉这人身体滚烫的厉害,薄唇紧闭,脸色苍白,云隙扭头叫了一声青瀛,抱着牧单转眼消失在了原地。 身旁的几个奴才被吓得一颤坐到了地上,青瀛渡步出来安抚他们几句,环抱着胸望着云隙消失的方向,对着那抹秋风深深叹了一气,“到底是不想留,还是不想走?” 绪卿托着小刺猬凉凉站在不远处,瞥了他一眼,青瀛笑道,“喂,你这根闷木头,我们来打个赌,你说小隙儿是留还是走啊!” 紫裕宫内,云隙等着御医为牧单切了脉扎了针,又熬来两碗浓黑的药汁送了进来,于述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陛下突然昏倒可算是将他吓的够呛,他压低声音对床帐边伫立许久的人道,“云公子,这药趁热喝才好。” 云隙点点头,朝碗中倒了些蓝田蜜,大致搅了一搅,仰头豪放的饮了干净,然后将空碗还给了于述,“多谢。” 于述,“……” 他无奈的朝床边走了两步,希冀的望着云隙,“陛下的病也要趁热喝。” 云隙望着病床上脸色发白的男人,牧单的额头布满冷汗,双眼紧闭,即便昏迷着也看起来十分痛楚,他慢慢走过去坐在床边,探身过去,指尖刚碰到单儿脸上的面具,于述连忙道,“云公子不可。” 云隙抬眼瞧他,于述恭敬的端着药碗,苦心道,“陛下的脸是心口剜上的疤,云公子若是想看,也请让陛下心甘情愿的取下面具。” 云隙收回手指,转而捏了帕子为他擦着额头的冷汗,他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他也想让单儿能坦然的站在他的面前,能不介意脸上的伤,无需再顾忌着自己的身份去真正的亲近他,就像小时候趴在他的腿上背上一段经文,念上一首小诗。 可他有时候又不明白,现在的单儿是过去的那个小奶娃吗,他想摘下他的面具看清楚他的脸,他的单儿什么时候变得这般沉默了,什么时候长得这么大了,为何他那时一直护着的小娃娃现在没人在乎了。 云隙第一次这般矛盾,这般犹豫不决,他想留在牧单身边,可该用什么身份?过去他来的不明不白,如今也不清不楚,可他又觉得这般不明白不清楚,偶尔难得糊涂也并非不可。 只是……云隙扶着牧单,搂住他宽阔的肩膀,看着于述喂他服药,只是单儿似乎并不太喜欢他从前对待小奶娃的样子对待他了,每次总是无奈的苦笑摇头,云隙想,他苦笑着望着他欲说还休时想说的到底是什么呢。 浓黑的药汁顺着牧单紧闭的唇角流进微微敞开的衣襟,云隙噘着嘴瞪于述,第一次发现他这么笨手笨脚。他一边嫌弃一边接住了药碗。 “唉,多谢云公子,奴才手太笨了,真是该罚,等陛下醒了奴才就领罚去。”他说着作势打了两下自己的手背,眼中却笑眯眯的瞧着云隙比他还笨拙的单手搂着牧单,另一只手从胸前环绕过来喂他服药。 “奴才在书上见过说,昏迷的人会紧闭牙关喂不进药汤,这时候呢,最好有人能借住些许外在巧力推开昏睡之人的唇舌,再顺势将药喂进去。” 云隙疑惑的看他一眼,四下环顾能撬开牧单唇舌的东西,于述连忙又道,“太硬的会伤了陛下的舌头的,云公子再想一想还有什么能用呢,奴才也帮云公子好好想想。”于述说着拍了拍自己的嘴,嘟囔着,还有什么能用呢,更灵活,更柔软…… 云隙手指碰了下药碗,发觉汤药已经不太热了,再想下去就要凉了,他不等于述想起来,并起二指精准的在牧单喉下一戳,只听昏睡的人闷哼一声,半启薄唇,云隙扶住他的下巴,干脆利落的将汤药抵住牧单的唇边喂了进去,手背朝他骸下轻轻一拍,一碗药半滴都没洒去,尽数喂进了牧单的口中。 于述在一旁看的目瞪口呆,藏在暗中的侍卫也忍不住失落的叹了口气,云隙扶着牧单躺下,悠悠将他掩好被角,神情淡淡的注视着于述,略快道,“《枉梦记》有一出戏唱的是驸马落崖重伤昏迷不醒,公主为救他以口哺水渡之。” 云隙挑起眉,“这~出~戏~,我~看~了~七~遍~” 而且很有可能再看第八遍,第九遍。每一次他上天宫时,便会被青瀛拉着到渊源宫的后府中的一池碧水莲花人间镜前,斜靠在贵妃榻上,手中被塞上一把凡间的瓜子零嘴,边看戏边陪他说话。 这尊人间镜能映出施法者想看的人间之景致,青瀛掌管四界渊源,在某些方面自是要比其他仙子看的更多些。他平日不需理清渊源时,便会拉着云隙靠在境前寻一出人间正演的大戏,在他耳边跟着咿咿呀呀唱上一段,而这段以口渡水是青瀛最喜慕的一处戏。 云隙活的时间太长,该见的都见了,要么是亲临其境亲眼所见,要么就是陪着他师父蹲在云头,后来陪着青瀛靠在贵妃榻上看尽人间繁华三千,他似笑非笑瞧着于述,直把于述看的满脸涨红,低着头道云公子天资非凡,真是半分都糊弄不得。 云隙夜里没走,卧在床边的脚踏上支额休息,半睡半醒之间眯眼瞧见牧单将他抱上了床,他一愣,醒了过来,发觉腰身被箍的死死的,胸前贴着牧单炽热滚烫的胸膛。 “别走,云哥哥……”牧单将脸埋在云隙微凉的青丝中,大手环过他的腰身牢牢的将他抱在怀里,略显委屈的用额头蹭了蹭云隙的侧脸。 云隙心中一软,想起二十多年前他也曾这般哄着怀里生了病的小娃娃入睡,这样的深秋凉夜,这样的同床共枕,他张口刚想唤一句单~儿~乖~,就又听牧单道,“云隙,孤爱慕你。” 第42节 第45章 蜗很怂 “我好喜欢你……”牧单昏昏沉沉睁开眼望着怀里的人, 纵然脸色苍白却无比的坚定和认真, 他是病了, 病的是只有眼前这个人能医治的相思病。 云隙抿着唇沉默起来,他活了的这么多年来也曾遇到过这般向他表明心迹的人, 当时他还跟着师父在仙凌山修行, 在一次大雨中救起了一名年轻的僧人, 那人额心泛着一点金色, 如同姑娘家用朱砂点上的一枚朱砂痣般耀眼,他在僧人身边陪了五日, 待他助那人寻找一处灵山宝刹时, 僧人站在佛心禅语的袅袅青烟中问他, 他若愿意归家还俗, 问云隙可否长情相依。 身后的黛山清溪中钟声杳杳, 佛音朦胧,云隙持了一支青梅枝朝他笑着摇摇头, 低声道了句, 快些进去吧。说罢他看见那人额心的金色婉转如泣慢慢化成了血红色,在这落寞的光芒中, 那人淌下一滴眼泪, 于云隙的目光中转身走进逶迤清净的佛塔之中。 直到如今再想起此人此事,云隙发觉心境大有不同, 那时他能云淡风轻的拒绝僧人,只在他离开宝刹的最后留下一株青梅枝桠,现在瞧着将他抱在怀里的男人, 竟是生生说不得半分否决之话。 云隙想了想,估摸着是自己先前见过这小娃娃,后来又因为过失而心存歉疚,所以听来他这番真情才心里百转纠结拒绝不得,他垂眸说道,“单~儿~,你~病~了~。” 病了,就会说胡话的。 牧单神志不算清楚,浑浑噩噩的抽疼之中剥离出云隙的这句话,便闭了眼将云隙往怀里收的更紧了,喑哑道,“我病了,但我爱你,云隙别离开我,你是我的。” 云隙在他怀中倏地睁大眼睛,口舌发干,在发觉这人说的不是胡话时心头呼的刮起一片狂风暴雨,将一颗蜗牛心吓得砰砰直跳,不等牧单寻来他的唇去吻,眨眼间在这人怀中化成了一只铜钱大的小蜗牛,然后怂巴巴的躲进了壳中。 牧单将吻落在那只透白小壳上,手心拢着小壳无声的笑了笑,他的云隙小妖何时这般怂过,何时这么胆小怕事畏畏缩缩了。 他闭着眼昏沉睡着,因为风寒而浑身无力,手心贴着一动不动温凉如玉的东西,牧单喃喃说,“……云隙,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你且出来吧。” 出来让他抱一抱,就像当年四岁的小奶娃受了委屈抱着他的云哥哥一般,撒个娇,讨个笑。 云隙在小壳里电闪雷鸣,轰轰隆隆的心跳声将他震的耳畔发疼,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这一颗极小的蜗牛心跳动起来是怎么的震天撼地,激烈的差点将他吓死。 可就算心跳如鼓,云隙还是从纷纭杂声中听到牧单对他说,你且出来的,听得清清楚楚一字不差。 云隙掰着触角想,出来就出来,他活的这么大什么风浪没见过,什么事可曾怕过,可就这么气势汹汹的想着,云隙仍旧怂的一团蜗牛肉怎么都不肯探出来,直到牧单药性上来,几乎快睡着时,云隙才在小背壳里闷闷的说,“你~会~恨~让~你~毁~容~,遭~受~日~夜~鬼~哭~狼~嚎~折~磨~的~人~……或~者~是~妖~吗~?” 牧单眉间紧拧,额头发了一层冷汗,声音却温柔有些沙哑,“如果是你,就不会” 云隙在壳里长舒一口气,伸出一根触角探了探牧单的手心,“睡~吧~,等~你~病~好~了~,我~就~告~诉~你~所~有~的~。” 青瀛揣着阿团要往大理寺中爬时,在路上遇到了个黑脸挡路神,“将他给我。”绪卿口气发冷。 “让阿团陪同听审可是云隙的意思,你若不愿意,找他说事去,”青瀛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闲闲的揣着阿团,还在绪卿越来越黑的脸色下抚了抚躲在他手心发颤的阿团。 “阿团,你真要去见他?”绪卿放缓自己的声音望着那一团小刺,“别去见他好吗,我……不想你见他。” 阿团要见的人他知道的,能让他的小刺猬在与他缠绵之际喃喃唤出的名字定然不是绪卿想的那么简单,当时他还是项薛棱的时候就发誓要让这小东西忘掉那人,彻底断了与那人的恩怨,现在绪卿望着青瀛幸灾乐祸的脸,心中暗暗更改誓言,最好能让小刺猬忘了这些所有人,只一心一意看着他才最为妥当。 阿团抖了抖胖乎乎圆圆的小屁股,翻个身子扭过来,爪子握住青瀛的手指,忐忑害怕的说,“公子答应我了……大人不能阻拦……” 绪卿眯起眼朝青瀛逼近一步,青瀛笑呵呵用一只手挽起袖子道,“哎,打一架,来,好久没活动过了。” 阿团叽叽叫两声,“不要打。” 绪卿环胸居高临下的望着他,“你是担心我,还是担心他?” 阿团撅着嘴,呜呜呜含了半晌,一阵深秋凉风从大理寺前的幽谷中袭来,两只小青鸟叽叽喳喳落在青瀛肩头,绪卿与青瀛皆是极有耐心的等着阿团回话。 阿团想了好大一会儿,想起前些日子大人给他做的糖醋鱼肉,糖醋排骨,糖醋茄子,糖醋肉丁,然后吸了吸口水,突然问,“大人,你是不是只会做糖醋的?” 原本正深情款款等阿团回答的绪卿得到这只问题,忍不住一愣,抿唇咳了声,“嗯。” 阿团了然点点头,小模小样的抱着爪子含蓄说,“都担心的。” “最担心谁?” 阿团仔细又想了想,咬着小爪嘟囔说,“担心大人。” 绪卿冷硬的唇角划开一抹春心荡漾般的笑容,青瀛在心里直呼三声没眼看,老树要开花了,然后将阿团轻轻抛了出去,看着绪卿小心翼翼的接住飞过来的刺球。 绪卿抱住阿团,使出一招绊子咒将青瀛绊摔倒,冰冰瞧着他,再扔一个你试试! 青瀛从地上站起来,拢了长袖,姿态俊美不是风雅,好像刚刚狗啃泥的不是他,风度翩翩的朝大理寺中走,说,“阿团这小东西本仙真心喜欢,知晓本仙功夫卓绝,打起架来不会吃亏所以才不担心本仙。”青瀛笑盈盈,“哎,这不就是承认本仙的神力比你更胜一筹嘛。” 绪卿黑着脸低头看了眼阿团,阿团捂住软软的肚子,黑豆小眼瞅着他,可怜兮兮说,“我饿了。”为了表达自己真的饿了,他还把白色茸毛的肚子露出来给绪卿瞧,瞧见了吗,是真的饿了,都要饿扁了。 青瀛瞥一眼阿团胖乎乎的肚子,甩手往前走,眼风扫着闷声不响从怀里掏出来一只苹果喂阿团啃的男人,感慨一声,明明冬天已至,为何周身处处春风洋洋。 云隙怂了吧唧在小壳里辗转一夜,直到天色大亮才醒了过来,他醒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趴在皇帝手心里,温热的手掌因为趴着个他所以被粘了不少蜗牛特有的粘液,湿哒哒的。 他自顾自的检查了一遍小壳的花纹,瞧瞧那只墨色束绳挂的流云珮还在不在,翻出来等候化成人形时带上。他听着皇帝压抑着咳嗽与朝中几位大臣低声交谈,大理寺卿将两个月前牧单在去往文白山时在驿站遇到的那个女子被鬼杀害刨出成年男人脸的胎儿的案子重新回禀给皇帝。 云隙听他说着扯到了朝廷中的臣子的名字,心中思虑几番,在壳中捏了个决召唤鬼大鬼二回来,协助牧单查清此事。 他懒懒散散在牧单手心趴着,过了会儿,寝殿的门吱呀一声掩住了,殿中染的木槿香氤氲飘入小背壳中,云隙正想事想的出神,听见小背壳外有人轻轻敲了敲,牧单略带沙哑的声音带着木槿的香味传了过来,“有妖在家没?” 云隙抖着触角无声的笑,朝外面伸出去一只触角,望着脸色还有些发白的男人,“没,出远门了。” “那孤能进屋中等候他吗?”皇帝一手持着奏折,边看边问。 云隙笑着化出人形坐在床侧里面,将青丝拢在肩后,拂了拂袖口,端正道,“擅入者,死。” 牧单将柳山黄芽泡好的茶端给云隙,微笑的望着他,眼中有几分欲说还休的静谧。 墨色纱帐被秋风微微扫起,雕廊窗台中跌落进几缕浮动的阑珊光影,云隙把一杯茶叶都干干净净吃了下去,又趁着牧单喝药的时候眼巴巴的喝了半碗,才意犹未尽的说,“还~想~喝~” “不喝了,让于述送进来些花骨朵做的花糕你尝尝,没有放米,你看看能吃的下吗。”牧单扯了方小毯披在云隙肩上,“还冷吗?” 云隙捏着小毯摇头,垂眸叹了一声单~儿~,他指尖覆上牧单的左脸,微微撅起嘴,慢慢道,“一~百~年~前~我~做~了~错~事~。” 云隙说起这件错事时懊恼的厉害,在心中将千面王佛罗鬼扒拉出来颠三倒四的摔打一番,才算稍微解了气。 若非这鬼当年挑衅他,害得他在海泽花的腥湿的沼泽丛中睡了近五十年,睡得头脑发昏浑浑噩噩,一抬眼就瞧见了摆在壳门口挡光遮风的挑战书。 云隙想,千面王佛罗鬼下战书的日子不凑巧,而自己这般醒来也不凑巧,若他晚上五年十年的醒,或许冤魂釜也不会落在了牧单的身上。 那会儿,他勃然大怒,卷起三界沧海吞没鬼王宫殿,将世间残存的千千万万怨鬼厉鬼的鬼魄浇的支离破碎,修罗道中刮出无数裂痕,浮生世生鬼无门可入,堆积在人界与鬼界交错之处日夜啼哭嚎啕不停。 伫立在东决之境的冤魂釜为了避免人间鬼界的不平衡,开始大肆吸收冤魂怨鬼,为民间清出一方清净之地。 云隙被青瀛揣回宫住了两三日,等怒气消失之后,青瀛才拉着他的手坐在小塌上认真对他说,他中了海泽花的毒,神识受了干扰,控制不住自己的怒气干了不小的错事,不过幸好他师父千年前炼制的冤魂釜帮到了作用,帮他吸纳天地之间的怨魂,才让人界鬼界不至于大乱。 但冤魂釜因为怨鬼厉鬼积聚太多出现了裂缝,现在三界神子早已不知下落,唯独留下的妖界妖神还在青西海下封印着,若这道裂缝不及时修补,釜中千年万年的厉鬼迟早会将冤魂釜毁于一旦,到了那时,云隙这错就更加无法弥补了。 云隙知晓自己脾气不好,还气性大,却也从未做过如此出格之事,连累了无辜鬼魄,海泽花的花香能使修行的人妖仙神识错乱,出现幻癔,他原本是小心翼翼的等着的,却谁也没料到出了千面王佛罗鬼这档子事,让他忘了海泽花的毒,晕乎乎的睡了近五十年,出来之后便控制不住自己的怒意了。 秉着自己做的事哭着也要解决完的精神,云隙在青瀛宫中消耗了近千年的修为炼制了一道封闭符带着青瀛专门为他求来的往生咒下凡去了东决之境修补冤魂釜的裂缝,为无辜的鬼魄超度往生,将其送回修罗道中转世为人。 他的修为与妖神钦封颇有渊源,而他又一脉相承人界神尊崇虚门下,理应来说炼制的这道符定然会修复好冤魂釜的裂缝,却哪知他贴了裂缝,坐在东决之境休息并超度鬼魄之际,一道青光尤然炸裂,自那道符咒中央穿了过去,青光顶天立地如汹汹天柱下踩阴阳两界,上耀三十三重天的娑罗生门。 云隙被这道青光刺了眼,半晌之后眼前望景还带着朦朦黑影,等他彻底能看清楚时,只见金光闪闪的冤魂釜上露出个手指尖大小的洞,据他面前排队等往生的鬼魄说,有一道青烟带着冤魂釜的碎片逃跑了,它们都瞧见了,真真的。 他连忙将那小洞下了符咒暂时封好,将所有需要往生的鬼魄送入修罗道转世,蜗不停蹄的赶往天上的渊源宫中请青瀛帮忙寻找那枚破碎的冤魂釜碎片所去何地,青瀛笼统一查,给他了二十九个名单,上面皆是青烟炸裂冤魂釜破碎之际人界出生的婴儿,婴孩是四界最纯净之魄,那道青烟该是藏在了婴孩体内,借人身还于阳世。 向来慢吞吞的云隙拿着这二十九个名单在偌大的凡间寻找了一年,日夜探寻冤魂釜的碎片下落,就在他寻到第二十九名婴孩,瞧见一岁多的胖娃娃乐呵呵的坐在他身前朝他伸出小胖手时,云隙这才知晓,这二十九名婴孩竟无一与冤魂釜有关。 他哀怨的躲了一处闲凉之地想法子,还未想到法子,就被一群不知从哪里来的道士和捉妖之人趁他愣神之际捉了去藏在一樽酒葫芦中,而所带的地方,便是祁沅大国的都城王宫。 牧单曾说过先皇有段时间曾邀请各色清修道人到王宫讲经习法,也就是那时的误打误撞,让云隙在踏入皇宫那一刻,就知道自己可能已经找到了要找之人。 那人坐在金碧辉煌的大殿中,十丈红毯一路铺到殿外,殿中燃着清淡的香坛,朦胧烟雾随佛经道法飘了出来落在云隙手中,他抬头望去,看见四岁大的牧单摊开手接住一位高僧洒落下来的祈福好运的冬青水。 云隙低头望着指尖下的面具,抱歉的望着牧单漆黑的右眸,他在这里待了半年,治好小牧单的病,夜夜为他洗涤魂魄,他离开之际原以为冤魂釜已从牧单魄中消失,却哪曾想,自他离开之后,才是牧单真正受冤魂釜折磨的开始。 他垂着眼道,“单~儿~,对~不~起~啊~。” 若他不吃海泽花就不会有那么多事了,若他脾气再好些,是不是就不会受了千面王佛罗鬼的挑衅而被海泽花扰乱神志犯下错事。云隙后来一直在想,如果知道将来有一日自己犯的错会降临在牧单的身上,他早就该让自己戒了吃花这一瘾,自此辟谷,宁愿饿着,也不贪吃了。 牧单将云隙额间垂下的一缕青丝别在耳后,握住他的手,须臾之后,牧单温声道,“我以为我上辈子做了什么大奸大恶之事,才得让今生容貌尽毁,遭受厉鬼夜夜索命折磨之苦。”他笑了笑,道,“如今知晓是为了你,我竟生出一分心甘情愿之意。” 云隙有些惊讶,定定望着牧单。 第46章 我定过亲了 牧单望着面前的小妖, 瞧着云隙的白皙清秀的脸上慢慢浮现一层桃花瓣般的粉意, 而自己却毫无自觉, 自顾自的怔怔瞧着他。 于述轻手轻脚将金边小瓷碟放了进来,又悄悄掩门退了出去, 靠在殿外漆红圆柱边上感慨, 不知道自家陛下是做了甚么, 让云公子这般通透灵敏的妖竟然呆了起来。 牧单捏了片柠晨兰做的薄花云片塞进云隙口中, 笑着用指尖缠起一缕青丝在指尖绕了绕,低头吻一下微凉的墨发, “好吃吗?” 云隙舌尖低着薄花云片, 口中尝到一股馥郁花香和蜂蜜的甜味, 中间不知掺了什么还隐约沁出些许淡淡奶香, 柠晨兰的花瓣本身便酸酸甜甜味道不错, 但花杆又高又细,还爬了些小刺保护花朵, 所以云隙没吃过几次就懒得动了。 挑刺什么的, 这并不太适合蜗牛。 他低头咬着薄花云片糕,胸口砰砰直跳, 正犹豫着要不要化成原形躲进小背壳中好好揣摩几番他此时的心境时, 下巴被牧单挑了起来,直勾勾望着那人朝他靠了过来, 云隙瞪大眼睛,“你~你~你~” 牧单将一吻落在云隙额上,带着极轻的温柔和滚烫的热意, “云隙,你不想走,还是不想留?” 那一日他未撑到他亲口说出,如今清醒过来想起之后深觉的遗憾,不管云隙决定如何,他爱慕他是万分不会改变的。 云隙听他这么问出来,嘴上还吧唧吧唧不停的吃着薄花云片,不知怎么突然从心底生出一股扭捏之意,低着头假装啃着花片就是不肯再多说一句。 牧单瞧他这副模样,跟那大姑娘出嫁当晚问她想不想当新媳妇时的娇羞模样像了七分,看的牧单病瞬间好了大半,连批阅奏折的心思都无了,只看想他的小蜗牛啃上一天的花花。 云隙怂了半天,愣是没敢说出什么来,他脑中千百般起起伏伏,眼前时而浮现小奶娃时期的牧单,时而又印上温柔高大的男人,时而又出现他师父焉坏焉坏的笑容,时而又出现那…… 想到那个妖,云隙慢慢收起了扭捏的心思,将神识捋顺一遍,深深吸口气,正准备说出口时,喉咙突然收紧三分,苦涩起来。 他扛着心头的那份涩意,垂眸道,“单~儿~,我~定~过~亲~了~。” 牧单猛地睁大眼睛,哑然无声半晌,收在袖中的手腕缓缓握了起来,用力之大指节泛出青白,他想了很多很多云隙的回答,却没曾想竟是这般无可奈何的一句话。 “云隙……”牧单的心疼的无药可医,像万千尖锐的细针从天而降,将他扎的遍地生疼,他的声音哑的厉害,“若,没有订了亲,你会答应我了吗?”他说出这句话时心底猛地空了,裂开一条大缝呼呼刮着汹涌的狂风。 小蜗牛定过亲了。 他的小蜗牛和他不知道的人定过亲了。 那个人是谁,又怎么能让骄傲的小蜗牛同他订了亲? 牧单想的胸腔发疼,喉结滚动,眼底浮现痛楚和无助。 云隙说不出话,紧抿着唇,望着牧单此时的表情,一颗慢吞吞的蜗牛心也跟着慢吞吞起了疼意。他在心底真真正正幽怨起他那老不正经的师父,做什劳子为他订了那亲,又怨起与他定亲的妖,怎么就看中了他。 可说到底其实,他最怨的是他自己。 云隙深吸一口气,左右看了两眼,匆匆道了句他先出去一下,起身爬下偌大的龙床。 就在他脚尖刚落地时,腰身从后被紧紧环抱起来,半分都容不得他挣扎,牧单艰涩道,“云隙,那我可以爱你吗?我只陪在你身边,不会让你为难,若你想要离开,只需和我说上一声就好,我要亲眼看着你走出我的视线。” 云隙任由牧单将他翻了过来重新揽入怀中,他信他不会让他为难,信他能亲眼看着他离开,可他不信自己真的能对牧单再次说出离开的话,若他真想离开,到那一日起,他或许真真会不声不响静静走出牧单的生活。 他含在舌尖几缕苦涩,慢慢道,“单儿~~,人总会死~~,会轮回~~,我是蜗牛~~,无法像《十世缘》中所写的白狐狸般生生世世去寻轮回的爱人~~。” 他是蜗牛,他很慢,他慢吞吞的时候让他会感觉很舒服自在,他想不出若有一日,也会像白狐狸拖着病躯和相思的折磨去寻一人,寻他轮回,陪他长大,同他相爱,再看他一世又一世的死去。 第43节 云隙闭上眼,他这般自私,懦弱,胆怯,他不敢向谁许下这样的诺言。 牧单箍紧他的肩膀,深深抱着他,嗅着云隙略带清香的墨发,心疼道,“好。我答应你,你别喜欢我,只让我留在你身边陪着你就好。” 他是他的小蜗牛,他只盼着他吃吃喝喝玩玩乐乐,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必在乎,做天地之间最悠闲的小妖就好,这样很好很好,他日他死去那一刻,就带着这段无法磨灭的回忆入土,履行他的誓言,决不让他的小妖为他伤心难过,不让他辛苦辗转去寻下一世的他。 牧单这般想着,胸腔疼的发颤,却忍不住勾唇笑了起来,若他不能陪他白首到老,倒不如留给他一段清浅的回忆,等过上千百年之后这小妖再想起来,牧单希望他带给他的是温暖如初值得一笑的故人,而不是让他落寞难受郁郁相思的爱人。 尘世之间的一切折磨与苦难他都愿意扛着,只愿他的小蜗牛透白的壳上不染上一丝的尘埃。 云隙低着头,眼睛却慢慢发红了,捏着牧单墨色绣纹的袍子边缘一点点收紧在手心,他噘着嘴闷闷的嗯了一声。 * 青瀛环胸望着被贴了符咒的精钢大牢,偷偷用眼风扫向身边气氛凝固的一人一刺猬。 阿团坐在绪卿怀里,小爪之间还抱着啃了半拉的大苹果,仰着小脑袋固执道,“大人,我自己进去。” 绪卿托着小刺猬侧身而立,冷淡的盯紧掌心灰呼呼的一团,沉默不语。阿团被他这略显冷酷的目光看的慢慢浑身发抖起来,无意识将背上的小刺都一根根竖了起来,抱着柔软的腹部做出准备攻击的模样。 绪卿看着这小东西被吓成这样,忍不住从心底最深处长长叹了一声,勾了勾唇,低头凑过去在阿团圆溜溜的黑眼睛的注视下吻了吻他的小脑袋,“真想把你吃了。” 吃进肚子里让谁都见不着,每天都只能任由他肆意疼爱,不会再受伤,不会为了谁伤心难过。 阿团听见这话,黑眼睛突然一亮,小爪摸着苹果犹豫的说,“你若是喜欢吃刺猬,去山间野路中捉几只就可以,但是不要吃掉刚生下来的和怀孕了的刺猬,也不要吃开了灵识的刺猬,因为会疼……”阿团咽了咽口水,纠结劝道,“其实刺猬真的不好吃……” 噗。一旁的青瀛实在扛不住笑了出来,摸着自己滑溜溜的脸,发自内心的笑道,“木头比木头,看谁更像木头。” 阿团纠结的咬住自己的小爪,疑惑的问,“上仙公子是什么意思?” 青瀛耸耸肩膀,“我没有什么意思,我只想问,我们何时才能进去?” 又回到这个话题,阿团拉住绪卿的拇指垂着小黑眼,恳求道,“让我自己进去,我只说几句话,不会出事的,好不好?” 绪卿忍不住又想要叹气,用手指蹭了蹭阿团小小的毛绒绒的小脸,“好,亲我一下,我就在外面等你。” 阿团捏着小爪磨磨蹭蹭忐忑的打算站起来,绪卿在他站起身的同时将阿团幻化出人形,搂着细窄的肩膀朝少年红润的薄唇上撵了下去,耳旁听到青瀛贱兮兮的啧啧声,哎呀呀直呼了三遍,老树要开花,简直太可怕。 阿团被开放时满脸发红,低着头被绪卿整理好了一头软软的黑发,在身后如炬的目光中跟着青瀛走进了昏暗严密的精钢牢中。 等直到再出来时,大理寺外天色黯淡,浓浓夜色静谧的在秋风中到来,阿团安静的趴在绪卿手心望着外面,看着斑斑树影在风中舒张有力的枝桠朝天空中的星辰伸展,好似要将这一池夜色环入怀中。 阿团将目光投的更深了些,想从这片黑郁的森林中看到些什么,可他睁累了一双眼也只看到越来越浓的夜色。 他用爪子挠了挠肚子,翻个身望向托着他不疾不慢悠闲行走的男人,小声问道,“那些坏人为什么要抓公子?他们会伤害公子吗?” 绪卿等了一下午,等着这只小东西落寞的走出精钢牢,等着他会告诉些什么,说一说那牢中的人是谁,和他有什么关系,他为何伤心难受,纵然这些答案绪卿通通知晓,却甚是想从阿团的口中听到。 结果没料到……绪卿暗自咬了咬牙,他就知道,那只小蜗牛才是他与阿团之间最大的障碍! 绪卿在心底骂了两声,步子一转朝另个方向走去,阿团疑惑道,“大人,你走错路了。” “嗯。”绪卿用棉布小毯给阿团盖了盖身子,“带你去别处吃好吃的。” 离那只自大的蜗牛有多远走多远,最好这辈子大家不要有缘再见了! 绪卿口中那只自大的蜗牛此时正趴在温泉殿旖旎的雾气中,扭捏的望着涟漪水雾中闭目休息的男子,暗戳戳的红着脸,一双触角抖啊抖啊,就是不肯好好望一望泉子中的男人。 牧单无奈的靠在细腻微凉的石泉壁边缘,“我还不能过来吗?” 云隙仰着触角望着头顶,“不~准~!” 牧单从水中刷的坐了起来,“我给你换换水,等下再过去好吗?” “不~用~!”云隙换了个头顶望着,别扭的抖掉小背壳上的水珠,听着另一边的动静,一整只蜗牛红的像被煮熟了般发烫。 其实他也不晓得自己究竟是怎的了,自从两人将一些话说开之后,他就觉得自己有些不大对劲了,平日里坦荡荡的蜗牛一瞧见牧单就脸色发红,红的他不敢化出人形,怕被谁瞧见了笑话。可他化成蜗牛后视野更加开阔,想看什么就看什么,总是控制不住般把两只触角飘在单儿的身上。 牧单沉沉凝视着别扭的小蜗牛,唇角带着抹不去的笑意,听云隙咳了两声,问道,“那~鬼~胎~怎~么~样~了~?” “在吏部存放着,此事你莫要管了,我会处理。” 云隙傲娇的寻了个借口,甩过去触角隔着一泉子氤氲雾气瞪着那边被水雾模糊了的影子,“你~能~查~到~鬼~?” 牧单摇头,“查不到,但不想你去查。” 云隙在心里皱眉,一句话刚要出口,忽的想起牧单白日里说想让他当一只四界之中最清闲自在的蜗牛的话,偷偷红了红脸,幸好他一身蜗牛肉肉,白净通透,纵然自己能红成油焖大虾,外表也丝毫看不出些许异常。 他弯着触角小声嘟囔了句,其~实~他~挺~厉~害~的话,然后乖乖又缩回了小背壳中,打算找个时日好好反思自己这般心境究竟是怎地了,再寻几本民间话本来翻一翻可有什么解决之法。 云隙在小壳中正想着的时候,忽然听到一声水花溅起的声音,刚探出触角,就看见牧单赤裸精悍结实的胸膛朝他压了过来,温柔的将他从盛满温泉水的釉瓷小杯中捏了起来放在手背上,低沉问道,“云隙,给我讲一讲和你定亲的那妖吧。” 第47章 造化弄蜗 云隙弯着触角抖掉上面沁着的一两滴雾水, 说实话, 和他定亲的那只妖不提也罢, 他探着触角瞅着牧单温柔的眸子,仔细想了想, 那提两句也是可以的。 和他定亲的那只妖名字叫钦封, 因为德行和修为上好乃至绝佳, 被四界封为妖中神子, 与人界仙界鬼界三大神子齐名,却是其中最年轻有为俊美非凡的那个, 所以妖界中, 钦封种种流传的花事逸闻多的数都数不过来, 当年他师父就拿着一大摞妖中小传记叠放在青白玉大理桌上, 笑着对云隙说, 这些个书你也别看了,你就是能从书角爬到最顶上, 且不借用法术的话, 为师明日就放你一假,允你好好休息一场。 云隙直愣愣的探着触角往那耸入云端的四四方方的书柱上瞧去, 哀怨的背着小背壳直接滑下了青白玉大理石桌上, 在最底下那本名叫《妖神百花史》的书角边缘留下一道歪歪扭扭湿乎乎的印子。 这等糊弄蜗的事他就是缩着触角也能看得出来了,云隙是不会轻易上当的。然而纵然他不轻易上当, 瞧着那一摞密密麻麻的妖神钦封的名字,从心底无缘无故怨起了这只妖,害他白白损失了一整日的休息。 所以云隙对钦封的第一印象就这么被他师父败坏光了, 以至于后来他每每再见到钦封,总是生出一股莫名的幽怨,而对于这一点来说,另外一位当事妖也甚是无辜。 云隙平日里不好动,顶多是懒洋洋趴在他师父一樽装酒的冰裂纹蓝瓷长颈酒壶上睡觉,连触角都懒得伸出来一下,然而事有两极,而他师父就是另一极,好动的厉害,大话篓子一个,特喜欢找哪位神子来扯上一段闲话,这段闲话中回回必能扯到他的身上, 说他的徒弟生的怎么个乖巧温顺,长得多么个春花照月,那时云隙还不知晓人界有这么一句话,叫王婆卖瓜自卖自夸,后来晓得此话时,他已经被他师父‘崇虚嫁蜗自嫁自夸’给嫁走了。 说起嫁这件事,云隙从前也未曾怨过他师父,只是近日来遇见了单儿,再将此事谈起的时候,见到牧单伤心难受的表情时才发觉当初同意他师父与钦封定亲此事也不当一方好主意。 但不管正不正确,这桩亲事本就有些离奇和诡异。那是奎避恶兽刚被击退魂飞魄散的那段时日,他趴在仙凌山上的一株木上准备了十八碟天南海北的精致小菜,等候神子胜战归来,却不料等来的是三界神子慌忙和焦虑的神情。 崇虚跑过来捏住云隙的小壳,着急对他说,钦封可能出事了,在最后一击奎避时受了重伤,奎避死后的留下的污浊瘴气趁机钻了他的神识中,控制了他的心智,一路朝他们追杀而来,怕是要控制不住了。 若对方是奎避,打便是,可对方是妖神,这打了伤了妖神,是他们不仁不义,可不打,就只能眼睁睁望着钦封疯魔下去,被奎避侵占了神识,污了灵智,入了魔道大开杀戒,将妖神大义毁于一旦,重新令四界进入天地恶障遮云闭月的危机之中。 云隙化了人形被他师父晃得头晕,在晕乎乎迷瞪之际听崇虚说,钦封倘若过来,你在他前面诱上一阵,试试可否能唤回他的神识,莫让奎避毁了这妖。云隙先前是不信他师父这番话的,但见他身后的释尊和鬼王也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子,便在心中打起了问号。 那只威严沉静端正的妖也会疯魔吗?云隙说句真心话,他曾想过若是这四界的神子也选出个领主来做的话,极有可能便是妖神钦封。纵然他年纪较轻,但为妖格外正直严谨高情远致,没有仙界释尊的悠闲懒散,也不像鬼王老实本分,更没有他师父老不正经颠三倒四爱占小便宜。 云隙还不大明白为何崇虚让他诱一诱钦封时,天边出现滚滚灰烟,烟雾覆盖之地阴郁萧萧,诡异至极。 他负手而立仰头望去,在那团肃杀锐利的灰烟中察觉到了一丝与他身上同根同源的修为,等那团灰烟彻底滚落到他的周身时,只见天地黯淡,三十三重天的子明光也被密不透风遮了起来,周身的花木尽数枯萎,飞沙走石之中,他望见那常年一身青衫沉静的男人眼中多了几分他从未见过的疯狂和凌乱。 云隙顶着风沙清了清嗓子,刚欲张口,便被这股浓烟钻了喉咙,忍不住扶着枯败的花径咳了起来,含糊不清朝天上喊去,“喂~~~~” 钦封疯狂的眼睛覆着浓郁的血色,因这一句淡淡的‘喂’而稍稍暗了几分,于灰烟云头冷冷的望着他。 云隙想了想,哑着嗓子道,“那~一~日~你~说~要~教~我~一~方~决~,让~我~不~要~告~诉~师~父~,如~今~还~算~数~吗~?” 钦封一怔,身后忽的出现三尊神子朝他袭来,一张铺天盖地的天辰网带着紫蓝闪电自天幕坠落,震耳欲聋欲将钦封埋了起来。 云隙清楚的看着钦封用尽全力祭出杀器攻击其他三位神子,而那三位顾忌钦封的身体几乎不敢使出全力,能躲则躲,商量着先将钦封扣押下来,不让他兴风作浪之后再商讨出个解决之法。 但入了魔道的钦封显然没有那么好糊弄,这近二百场打斗之中趁机使出一招同归于尽之法朝崇虚撞去,云隙眯眼瞧着,在万分紧急之刻闪身冲上风云残卷的厮杀之中替崇虚挡住了身前的恶决,顺手扶住天辰网缺失的一角,低头咳了口鲜血,朝其他三神子大喊了一声收,天辰网瞬间从遥遥天幕落了下来,兜头将钦封罩严实的罩在了里头。 崇虚吓得赶紧扑过来查看云隙的伤势,气呼呼的大骂他太蠢,钦封的恶决怎能用身体来挡! 云隙皱着眉擦了擦唇角刺眼的鲜血,并未觉得这恶决有崇虚想象的厉害,除了胸口刚开始有些窒息的淤堵外身体竟出奇的平静,他听见释尊低喊了一声,抬眼穿过萧索邪性的灰色瘴气,看见钦封猩红的双眼定定的瞧着他,手掌缓缓扶住胸膛大口大口吐出黑血,血水洒落在他青色的长袍上,像那一日赤红夕阳下他在妖神府上望见的一池碧绿血莲花。 后来崇虚告诉他,幸好钦封还残存了清明,在他挡过来的同时尽力收回了恶决,纵然自身受到了反噬,但好歹没伤着云隙。崇虚说这段话的时候,与释尊和鬼王在荒芜十境之地倾了不少的修为帮钦封卜上了一卦,卦象极为复杂离奇,崇虚与二子推算了近三十日后,终于算的了钦封将来的下场。 在得到钦封的下场时,崇虚敲醒云隙,让他去寻些珍贵物什,最好是天地之间绝无,而又出自他手,送礼能比较体面的那种。 云隙默默瞧着崇虚,崇虚被看的尴尬笑了两声,第一次真的心里发了虚,在其他二子催促之下才道出了实情,说,师父打算将他许给钦封了。 云隙当即便绷直了触角,震惊的连抖都不会抖了,崇虚摸着鼻子道,“妖神此时只是暂时被压制在天辰网中,等他伤势痊愈定然能冲破天辰网出来,此下唯有两种方法能避免四界受瘴气滋扰之苦,其一是让钦封魂飞魄散,此方法定然不行,钦封是为了师父才被奎避恶气侵入,若我等将他打的支离破碎,着实有失道义之名,妖神手下的一干小妖也必然会愤愤而起,扰乱四界安定。” “其二便是由你借着定亲的借口将他引入魁临盒中,我们趁机将他封印在青西海之下。”崇虚继续补充,“但这封印也迟早困不住他,等他再出现于四界之中……”他看了眼释尊,沉下了声说,“荒芜十境中钦封之卦显示的是他将死在你的手中,而且与你是伴星之系,你懂什么意思吗?” 云隙诚实的摇头,钦封为何会死在他的手中?又何是伴星之系?他捋顺僵硬的触角在荒芜十境中抖啊抖啊,抖得崇虚心里又再一次发了虚,撩开大嗓门道,“伴星之系就是你与他将来会有这么一段姻缘!懂吗,小隙儿,你和钦封有姻缘,然后他又是死在你的手中——”崇虚烦躁的捂住光秃秃的脑袋,半晌之后问释尊与鬼王,“这卦会不会算错了?” 他的小隙儿怎会这么苦,将有一日会亲手杀了与自己有姻缘那人,真是何其的悲哀,何其的造化弄蜗。 云隙没他师父反应那么大,只是想着天辰网中静静注视着自己,为他受了恶决反噬的男人,风轻云淡的哦了哦,转身晃着小壳去寻能做定亲之物的东西去了,早日找到早日才能将此事彻底解决不是。 他寻来的定亲信物是十二枚浑天透亮的墨海玉珠,玉珠中氲着淡淡云似雾纹,又像青西海翻腾而来的海浪,取晒干了的紫铭藤编制成一串墨色腕珠打算送给钦封。 崇虚酸溜溜的在一旁问他是不是将定亲此事当了真,可别忘了他是要用美蜗计的,送珠子绝非是主要。 云隙点点头,又垂下眸子继续编制墨海玉珠,崇虚蹲在地上瞧了他一会儿,四下望了望,见没人打扰,便从怀中掏出一本破旧的古书,小声道,“让你用定亲之事引钦封上当可能是师父做的最鲁莽和最没有把握的事,虽然为师不晓得为何他日你会和妖神扯上姻缘,妖神该怎么死在你的手中。但为了此事,为师日夜睡不着觉,翻了翻《无极录》,忽然发觉也许你当真是能杀了钦封的。” “真的,这书我看了几遍,终于寻到了你这一物的特点。”崇虚的表情很微妙,微妙的云隙很想捂住耳朵不再听下去,可他还没捂上,就听崇虚压低声音说,“蜗牛这一物是天地绝无的雌雄同体,交尾奇特,时间极长,比起四界各物来说都算的长的了。”崇虚摸着下巴,“所以为师突发奇想,觉得可能是你将钦封榨干了,使他精尽而亡,最终倒在了你的手中,你说为师想的有道理没有,你又打不过他,我——哎哟!” 云隙真恨自己没早些捂上耳朵,这等师父早该被打死才好,他气呼呼的站起来哼哧哼哧望前面走,听见崇虚在身后吆喝,让他别担忧天辰网,释尊与鬼王会看守在此云云。 云隙挑重点将定亲的缘由告诉了牧单,牧单喂他吃了片小花,道,“只是为了寻个借口将那位妖神引入机关之中?” “嗯~~~”云隙啃着花花点头。 牧单苦笑一下摇了摇头,问道,“他中计了?” 云隙理所当然的摇着触角,这一美蜗计着实好用的很,自然是成功的将钦封关在了魁临盒中,又封印在了青西海之下。 故事讲至天色昏暗,牧单喂饱了云隙,泡够了温泉子,带着蜗回到了寝宫中,让他先睡下,他还有些重要奏折还未批改,无需等他休息。 云隙乖乖点头,趴在微凉的青玉石枕上滑来滑去,捏了个决查查青瀛那头的动静,打算明日寻他问问关于余卓的审讯结果,嗅着牧单特意为他点上的水丁香熏香舒服睡着了。 殿外夜凉如水,月光洒在粼粼波光之中,泛着涟漪银光,于述望着负手立在湖心亭许久的皇帝,低声询问可是有何烦心之事,愿意为陛下分担。 牧单望着满池冰凉,心头也慢慢凉了,他的小蜗牛看不懂那妖神所作所为,他却看懂了,如果不是真心怜爱着这只小蜗牛,怎么会在入了魔道心思狂乱之际宁愿自己受伤也要护下云隙,又怎么可能信了对方定亲这一突兀借口,从而中了机关被封印起来。 牧单心中不好受,此时的小蜗牛怕是还未明了那位妖神的心意,可一旦有一日云隙看透了自己的心意,悟通了妖神的情意,怕是就会立刻便离开吧。 即便最后云隙所说钦封将会死在他的手中……牧单微微闭起眼,听见潇潇夜风如哀如泣,拂过湖面,落在他的脸上,留下一层潮湿冰凉的雾气,他自以为能为云隙去死,能让云隙成为四界之中最清闲的妖,可比起那位妖神来说,终究是差了太多太多。 第48章 瞒住蜗 云隙从壳里伸出触角时天色已经大亮了, 朦胧纱帐外坐在墨色雕廊窗下的华袍男子正伏在案前写着什么, 听见云隙化成人形踢开被子的声音, 牧单端着温凉适宜的茶水走了过来。 “写~什~么~?”云隙捧着茶杯好奇道。 牧单将桌前的宣纸取了过来,一篇小篆工整的排列, 落笔有力, 勾横婉转, “阵魂词。” 云隙将目光往那宣纸上瞄了瞄, 想起今日应当是凡人常说的头七,他心里鼓了些气, 微微撅嘴起来, 此时能让皇帝亲自写下这东西的, 怕是只有魏明殿中被火烧死的牧隐。 他低头啜了几口茶水, 见牧单拎了袍角坐在他身侧, 手中持着一柄紫檀木角梳给他束发,手掌拂过他的肩头, 停顿了会儿, 说,“你别生气。” 云隙挑眉, “为~何~生~气~?” 第44节 牧单右眼微闪, “因为……” 云隙弯腰探手揪掉他腰间佩戴的一截墨色流苏,取掉上面一枚碧绿通透的水滴玉递给牧单, 美滋滋的化出铜镜握在手中照了照,看着镜中映出的男子低头挽股墨绳,不紧不慢道, “我~不~气~你~,但~要~忘~的~总~归~忘~了~比~较~好~。” 牧单勾唇笑,帮小美蜗将眉心坠戴好,叹气道,“你这般通透我倒不知该说什么可好。将来有一日,我怕是要怨着你将我忘了,又忧心你记着让你难受。” 忘了好,不忘也好,凡事总难得双全法,牧单看着云隙步伐悠闲的在殿中寻了一处秋阳甚好的地,端着镜子瞧着自己,摆弄肩上的一头墨色青丝,云隙做这番动作时丝毫没有女子的媚态,举止落落大方自然潇洒,比男子多了几分干净清透,又少了女子的娇媚艳丽,他笑着望着云隙,感慨造化之神奇,怎地就在天地之间生出了这种绝绝之妖。 一人一妖用过早膳,云隙正打算到千罪宫去寻青瀛问问审讯的结果,路过西侧大殿外瞥见数十侍卫在院中忙活什么。 牧单上前一步有意无意挡住他的视线,“走吧,青瀛上仙应当等候已久了。” 云隙若有所思的望着他,眼里含着一池碧水,水波泛着淡淡的涟漪,涟漪之中映着牧单玄黑色的面具,“哦~走~”说罢他步子不再停了下来。 牧单心头忽的松了一口气,眼风扫着于述,于述端着一盆五色稻谷也是吓了一跳,寻思着不知今日是谁当值,陛下连夜下的命令,直到如今都未完成,真是该罚。 “为~什~么~瞒~着~我~?”云隙拾了把枯黄的叶儿,低头数着上面黄绿的脉络,随手将树叶儿洒在王宫的一池静心湖中,望着树叶如小船般打着旋飘远了,他扶着灰白大石砌成的护栏不走了,转眼望着满宫秋色。 牧单无奈,望着云隙眉心清丽的水痕玉坠道,“三个月前我曾发现牧隐被人蛊惑酿造了些阴胎酒,林子鞍带人去查时只找到了数十死胎尸体,但所谓的酒在何处一直没有下落,我当他是还未酿成便被发现了,就没继续查下去。但前几日吏部尚书查封牧隐当时的太傅王栋府邸时,发现了一处暗窑,暗窑中赫然摆放着十坛下了血符咒的恶酒,昨夜吏部与左丞相连夜来报,这估计就是阴胎酒了。” 他手下握紧护栏,淡淡说,“这满门抄斩倒真是没亏了太傅大人,那暗窑中还藏有制造阴胎酒的器具和画符。”牧单转过身拂掉云隙肩头的碎发,“窑中墙壁上溅出的斑斑血迹几乎遮住了墙壁本身的颜色。” 想到昨夜他见到的场景,忍不住眉头皱了起来,胃中翻滚几番,“王栋先前是父皇的太傅,深受皇爷爷的喜爱,父皇丧命在东宫大火后他便暂时领了藏经阁的职务去梳理古史经文。” 牧单眼中黯淡,“他恨我害的父皇惨死,怪我令先皇郁郁而终,所以才会想尽一切办法要杀了我。我当初念他古稀,又精通百家,曾任父皇的太傅,才允他教隐儿学习政史修正起身,却没有想到,他这般憎恨于我。” 云隙安抚般拍拍他的手背,牧单笑下,“我令林子鞍带人将牧隐居住的宫殿掘地三尺看还能找出些什么来不能,怕你担心才未告诉你。” “嗯~~~”云隙甩甩头发,他很通情达理的。看够了静心胡的秋色,接着往千罪宫走,还未走到,就见远处一座庄严深沉的墨红色飞檐上立着衣袂飘飘的仙子。 青瀛抓了把黄豆磕着,说,“你这速度可真够慢,我老远就在此处翘首期盼了。” 屋檐的另一飞檐上阿团蹲在一片砖瓦上别着头朝云隙伸爪爪,丝毫不看一眼将他抱在怀中的黑脸男子。 云隙歪着头道,“怎~么~了~?” 青瀛嘎嘣嘎嘣磕着黄豆,“吵架了,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前两日刑审的时候失手误伤了犯人,心知有愧,如今前来大驾相迎问问你,你不介意吧?” 云隙抓了把晒干的白槐花吃,仰着头问,“有~多~误~?”他问完之后发觉背对着杳杳碧空的绪卿脸色更黑了,怀中的阿团后背的小刺明显支棱起来。 青瀛想了想说,“半死不活的那种误。” “哦~~~”,云隙点头,表情淡淡的,任由谁看来都是毫不在意的模样,而熟悉他的青瀛却默默咽了咽口水,每每云隙不该平静时平静他就知道自己可能要倒霉了,他连忙说,“不过也发现了一件事,余卓不是人。”他补充道,“也不是妖,而是鬼魅,借了人皮装作人行走世上,有些像画皮那一氏。” 绪卿低头看了眼阿团,阿团黑圆的眼睛垂着,他用手掌环过小刺,摸了摸阿团柔软的腹部,无声的安慰。 青瀛跳下飞檐,将将落在云隙身侧,随手抓了把五色稻谷,边吃边绕着牧单看了两圈,说,“那余卓骨头硬得很,我将他打的半死,才逼他道出了几句话。” “什~么~?”云隙问。 青瀛扭头先问牧单,“皇帝可有继承人选?” 牧单看了眼云隙,微笑着将他带人身后,令于述奉上五色稻谷,“自然是有人继承皇家大统,上仙不必担忧。”他拉住云隙手腕,“不如先用了午膳再谈其他的事,上仙忙了两日也该劳累了,孤已令人备上好酒好菜犒劳上仙,不知上仙可否赏脸?” 青瀛环胸点头,渡步到皇帝身边,与牧单擦手而过时不小心碰了下他的肩膀,道歉说,“自然是可以的,本仙先去洗漱一番,坐等陛下的宴膳。” 牧单看着青瀛离开,收回视线,握了握云隙的手,“不高兴?” 云隙哼哼两声,嘟囔道,“吃~点~稻~谷~就~成~了~,不~需~要~款~待~。” 牧单好奇起来,“青瀛上仙是什么化身?未成仙前只吃稻谷为生吗?” 云隙点点头,重新走回刚刚来路时经过的静心胡,打算坐在湖边喂上一喂鲤鱼打发时间,顺便……他抬头看着牧单,顺便想想该如何帮单儿剔除冤魂釜,解开三鬼煞魂阵,他心底兜兜转转,疑惑起来,最近倒是没见这阵法有何异常,莫非是单儿身边多了几位上仙,仙泽镇住了阵法吗? 他散漫的想,不管镇没镇住,找个时间好好问问青瀛才好。 云隙趴在湖心亭子的横椅上捏着鱼食往湖心撒,慢慢道,“青~瀛~呐~,就~是~民~间~除~夕~贴~在~门~窗~上~的~大~公~鸡~啊~!” 那只大公鸡被画的红艳艳的,昂首挺胸的站在壁画上,看着可神气骄傲了。 牧单噗嗤笑了出来,摸了摸云隙的脑袋,道,“那是重明鸟,小笨蛋,逐恶兽鬼魅阴晦之物,保平安的。” 对于这个,云隙有点郁闷,从来没见过有谁画蜗牛保平安的,其实如果画了,贴在自家门上,云隙倒也是可以考虑考虑祈个福灵个愿什么的! 陪云隙喂了会儿鲤鱼,于述来请说有大臣求见,已经在书房等候了,牧单让人端了些酸甜的果子,剥了皮,将果皮浸上蜂蜜端了上来给云隙当零嘴吃,自己先去处理公务,等午膳备好便再过来。 云隙托着脸看着牧单离开,四下寻了寻青瀛的踪迹,不知跑去哪里洗漱了,半晌也没回来,他无所事事的又去找阿团,阿团被那个黑脸神仙不知端到何处去了,让他想找个谁说一说他与牧单前几日的几番对话,寻个明白人或者团也行,为他开导见解一番也没个机会。 皇帝没去阁会召见大臣,而是表情淡淡的绕开千罪宫,推开一处僻静偏远的殿子,令于述在殿外自己走了进去。 殿中飘着有些微苦的熏香,青瀛环胸靠在桌上朝他笑了下,“我就知道陛下一定会来。” 牧单脸色有些发白,垂眸道,“上仙可否不要告诉云隙?” 青瀛撑着手肘笑道,“我骗不过他,小隙儿有时聪明通透的很。” 牧单寻了处阳光斑斓的地方站着,负手背对着青瀛,盯着眼前漆红的窗柩,眼中淡淡的升了一丝暖意,“可他有时也傻的很。” 想瞒下的东西总会满下的,云隙定然不会察觉什么,那小蜗牛看起来精明厉害,却偶尔总会犯一二会迷糊,牧单想,能待在他身边就多待一会,留下个美好的记忆也是值得了,纵然这么说来有些矫情,但此时此刻,他却真真如此所想。 青瀛突然问,“他答应你了?” “无。”牧单道。 青瀛笑起来,“那陛下担心什么?他既然什么都没有允下陛下,想来后续发生什么事,小隙儿也不会太过于难过。” 牧单倏地转过身来扫视青瀛了一阵,青瀛被他那只漆黑的右眸瞧着不知怎么心底生出一股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觉,让他不由得收了笑意,正襟危坐。 牧单道,“云隙……比你知道的要心软的多。” 他的小蜗牛有多善良他知道的,虽然有些刀子嘴,但那一颗心却有时傻乎乎的能软的一塌糊涂,牧单心中发涩,他多舍不得这个小妖。 青瀛沉默须臾,笑了笑站起来说,“也不一定没有解决之法。陛下可否愿意褪去上衣让我看看?” 牧单点头,云隙信任青瀛,他便也信任他。他利索的褪掉上衣,露出坚硬精悍的胸膛,他的身上有的许多刀剑留下的疤痕,伤口早已长好了,却留着淡淡青白的印子。 而比刀剑枪伤更为严重的,是自他左肩起到脸上盘踞的黑色火虬,那些火虬从四岁开始便盘在他的身上,连带着脸上的伤疤让他成为最不可见人的秘密。 青瀛蹙眉望着皇帝肩上被他刚刚轻轻一撞留下的印记,他探手摸过去,指腹灼热滚烫,好像有一股火自牧单的骨骼深处燃烧起来,让他的鲜血肌理一点点燃起熊熊大火,大火烧到四岁那年留下来的火虬疤上,将火虬氲上阴郁骇人的黑色。 “什么时候出现的?”青瀛看的心里不大舒服。 “两天前。”牧单穿好衣袍,系好衣带扭过来问,“余卓告诉了你什么?” 青瀛叹口气,“他说,三鬼煞魂阵是无法解开的,陛下躲过了这么多次的冥火,但终究躲不过从血液中燃烧起来的诅咒,这些火会一寸一寸蚕食身体,直到有一日将你顷刻湮灭。” 外界的火可以扑灭,但这来自血液深处的诅咒任由谁都无法躲得过。让若这咒在妖的身上,在仙的身上兴许还能有那么一两丝办法,但凡人的身体有多么的脆弱四界皆知,普通的火舌都抵挡不住,更别说凡界无法控制的冥火。 牧单按了按肩膀,抬头看了眼时辰,忍着身上的疼意沉声道,“牧单恳求上仙不要告诉云隙,他……无需知道此事。”牧单艰涩道,“我知道他一直在抱歉什么,但三鬼煞魂阵与他无关,等我死后,这冤魂釜也应当消失了,还请上仙到了那时告诉他,让他不必再愧疚了。” 云隙为了多少年前的过失来到他身边,那如今便为了这个过失离开吧。他身上被加制的三鬼煞魂阵是他造下的孽,纵容牧隐的果,害死父皇王叔的报应,这些都与那只小蜗牛没有关系的,何必让他愁眉苦脸,为他百转心思求人呢。 青瀛默然注视着牧单,叹了口气,摆摆手,嘟囔了几句,含糊不清的答应了。 见他已经应下,牧单放了下心,微微勾起唇角道,“午膳应当已经备好了,上仙可愿赏脸前行?” 青瀛瞥他一眼,先行走出了测殿。 一人一仙还未走到云隙等候的湖心亭,就见侍卫围了一圈站在岸边手足无措,听见碧绿涟漪的湖水中不断响起云隙颤巍巍慢吞吞的尖叫。 牧单连忙走进亭子里大声喊,“云隙!云隙你在哪!!” “啊~啊~啊~啊~”抑扬顿挫的尖叫声慢吞吞从风中送了进来,牧单连忙四下寻找焦急的正打算唤来侍卫时,就被青瀛拍了一巴掌,让他朝湖中心望去。 铺开墨绿莲叶的湖中几尾金红色的鲤鱼正欢快的游来游去,四只墨红色锦鲤衔着一蒲巴掌大的莲叶兴奋的转着圈圈。莲叶星星点点缀着晶莹的露珠,露珠聚集之地趴着一只白玉小蜗牛,此时正挥着触角眼花缭乱的尖叫。 “啊~啊~啊~啊~真~的~要~~~~” 牧单着急道,“云隙别怕,我来救你!!”说罢青瀛抬手去拽都没拽住,只好跳远了一步躲开溅起的水花。 牧单刚跳下不浅的冰水谭子,就听云隙接着慢慢道,“~~好~玩~死~了~” 牧单,“……” 青瀛坐在亭子中了然道,“我就知道应该听他把话说完。” 第49章 蜗很着急 冰凉的水贴上身体, 牧单感觉到肩膀上滚烫的地方发出一阵密密麻麻的疼, 他在水底握紧手腕, 但笑不语的在远处洑水等着莲叶中的小蜗牛玩够。 云隙挥着触角卷在风中费力的瞧着那边的男人,慢吞吞的大笑, “哈~哈~哈~哈~我~不~玩~了~” 青瀛原本正若有所思的瞧着平静的牧单, 心中感慨这皇帝他过去倒是小看了, 听见云隙说不玩了, 随手朝远处洒下一把鱼食,锦鲤群追逐莲叶而去, 留下晕乎乎触角都捋不直了蜗牛瘫软在墨色圆莲上。 牧单捧着莲叶爬上岸边, 于述连忙送上来斗篷披了上来, 他浑身湿漉漉的走向湖心亭, 只感觉臂弯一沉, 眼前出现位脸色陀红的俊俏公子,云隙被他打横抱住, 头晕眼花的傻笑, “好~好~玩~呐~~” 头顶碧蓝的天都在旋转,重落叠嶂的影子化成一道道斑斓的线在他的视线中转动, 云隙勾着牧单的脖子晕乎乎的, 很有气势的抬手,“吃~~~!” 青瀛捏着下巴走过来瞥了两眼傻笑不停的云隙, “他该不会是喝醉了吧?” 云隙躲在牧单怀中颇有风情的瞥了他一眼,“你~才~醉~了~,我~要~吃~饭~!” 牧单见他这么晕乎迷瞪的样子到真有几分朦胧醉态, 便想让于述重新备上午膳,他带云隙回寝宫用膳。 “不~~~”,云隙果断拒绝,牧单无奈,托了托怀中的屁股,带着蜗去了宴席。 宴席上都是常来的人,阿团早已经坐在桌上的一只白瓷小碟上望着面前丰盛菜肴流口水,绪卿坐在他身后,一仙一团占了一个席位。 云隙晕的浑身无力,靠在牧单肩膀上闲散撑着手肘眯眼捏着一杯清淡的花酒,一人一蜗也算是占了一个席位。 青瀛想了想,瞧了眼于述,于述心领神会,不知从哪里翻出来了个软靠垫放进他怀中,嗯,这个也能凑合一下了,省的这位上仙这般凄凉。 青瀛,“……” 云隙撑着腮帮子懒懒拉着长长的调子,“余~~~~卓~,说~了~什~么~?” 听到这个名字,阿团啃鱼头的动作慢了起来,偷偷竖起了两只蒲扇小耳朵,绪卿见状伸手折下他那两只小耳朵,用手指堵住,不准他再听了,认真吃东西,别被鱼刺卡到了喉咙。 青瀛噗嗤笑了出来,心说是晕到什么地步,这第一个字竟然拉了这么长的音,差点让他以为云隙打算跟阿团争要桌上那只糖醋鱼头了。 “他只告诉回答了我三个问题,你已知晓,他不是人这一条,其二嘛——”青瀛看了眼扶着云隙腰背的人,望着牧单脸上平静的神情,说道,“其二是,三鬼煞魂阵可破解,只不过解法有些困难,今日我且不说了,等明日你清醒之后我们在做商谈,所以你莫要担心。” “其三是,关于你那日在火中捡到的珠子和看到的黑影,你可还记得你送给妖神的墨海玉珠还有何用吗?” 云隙想摇头,刚晃一下,就觉得那股晕乎乎的劲儿又上了脑袋,眼前顿时花了几花,看的牧单直心疼,搂住他的肩膀将蜗往怀里带了带,伸手抚上他的太阳穴帮他按上两下,缓解眩晕。 “不~知~道~” 青瀛有点无语,自己的定情信物有什么用都不记得了?还是先前根本就没想太多,随手挑选了个礼就送人了? 云隙并未向牧单提及他借定亲之口引诱妖神入关时是先送了个定情信物才让那妖相信了,如今看青瀛一副也颇为无语的表情,牧单心中酸然,这大概又是和那妖神有些密不可分的关系了。 他用竹玉筷箸沾了一道名叫酱香醉山药的菜汤给云隙尝了尝,云隙含着筷子嘟囔道,“不~好~喝~” 第45节 青瀛,“……” 青瀛愤慨道,“你到底还要不要听我说?”愤慨的同时又抓了只酸辣凤爪啃起来,眼风一扫,扫到吃的圆鼓鼓的阿团正低声和绪卿将条件,问他能不能再吃一小碟果浆裹鸡翅。 桌上的饭菜不少,足够几个男人吃得大饱,虽说在座各位妖是妖,仙是仙不假,但凡人有句话说的很妙,民以食为天,他们是天君的子民,是妖神的子民,所以在‘吃’这件事上四界很有同感。 村子里的婆婆婶婶喜欢讲,能吃是福,青瀛和阿团啃的满手流油,瞧着晕乎乎的云隙,这位小蜗牛着实没有几分福分。 被认为很没有福气的云隙一边让牧单给他蘸汤汁尝,一边问道,“墨~海~玉~珠~有~何~用~?” 他当初挑选这东西就觉得好看,大抵是四界之中最漂亮的墨玉,玉中纯净无暇,氲着几缕淡淡的烟霞远雾,水波流转之际像极了那位神姿威严淡漠清俊的妖神。 青瀛摇头似笑非笑的瞧着云隙,目光从他与牧单亲亲蜜蜜挨着的肩膀转到一人一妖纠缠的墨发青丝上,小隙儿是真的傻还是假的傻,怕是只有当事蜗才知晓,他低头喝了薄酒,说,“墨海玉珠能安离魂。” “怎~解~?”云隙皱眉看着牧单挡住了他倒酒的手,听那人低声劝道让他少喝些,晌午时就头晕,饮些酒会更难受的。 云隙笑了笑,捏起酒杯碰了下牧单的,温声说,“所~幸~晕~了~,便~晕~的~彻~底~。” 青瀛忽略云隙的三心两意,若有所思的捏着下巴道,“离魂并非人死后的魂魄,而是民间所说的丢了窍命,就像被吓着的小童子夜哭不止,婶婆便会摸着婴孩脊背在夜里叫喊上一两句婴孩的乳名,让他快些回来,莫要在外面戏耍了云云的说辞。” 百姓相信人若是吓掉了一条窍命就会变得痴傻,或疯癫,或七情不全,而他们口中的窍命便是离魂。青瀛疑惑的皱起眉,“这么说来,墨海玉珠对凡人倒是有些作用,但除此之外还有什么用途我暂且也不晓得,所以也无法想通为何会出现在王宫中,余卓的主子有用墨海玉珠要做些什么。” 青瀛的刑讯结果让云隙并不大满意,侧头望着不知为何脸色有些发白的牧单,伸手摸了摸他冰凉的颈项,牧单笑着躲了躲,“怎么了?” 云隙垂眸,“不~知~道~,有~些~感~觉~不~太~对~。” 牧单与青瀛对视一眼,“头还晕?别想了,睡一觉明日再说。”他说着去扶云隙站起来,云隙甩了甩晕乎乎的脑袋,问,“妖~或~者~仙~会~出~现~丢~了~离~魂~的~情~况~吗~?” 人分三魂六魄他是知晓的,但鬼界与人界向来关系密切,中间藏着的天道轮回宿命定数太多太复杂,云隙并不擅长魑魅魍魉之事,所以也就不太了解这件事,但按照青瀛所解释的离魂来说,这种丢了离魂却不死的情况倒有几分像妖界仙界使用的分身术。 只不过分身术倒不会使得原身少了些个劳什子东西。云隙撑着有些发晕的脑袋想,那妖或者仙会不会丢了离魂?不过这种事他没听过,毕竟之于人而言,妖仙都似乎胆子生的更大些。 青瀛摇头,他也没怕过什么,对凡人所说的‘吓掉了半条命’没什么同感。 阿团吃的饱饱的,趴在桌子边上歇食,听见公子发问,哼唧着挠了挠毛绒绒的肚子,出声道,“应该是会的。”他见数双眼睛落在他的身上,顿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整个团朝后面靠了靠,绪卿扶住他的小爪无形之中给了阿团些力量。 “公子,我见过的。”阿团灰呼呼的脸红了红,“先前我住在青阳山时就遇到过,那是住在我邻洞的刺猬,听说有一日下了山,遇到群放炮仗的小娃娃,被丢了几串炮仗在身上,当时就被炸伤了,后来逃回来后整个刺猬都看起来不大正常,常常疯狂的撕咬其他刺猬,我听有的年长的刺猬说,这是和凡人一样丢了窍命,也就是青瀛上仙说的离魂。” 青瀛听过之后道,“这也是被吓的了,我觉得吧,胆子小的怕是这所谓的离魂吧!”怎么能动不动就被吓掉了,听起来就好怂的样子。 他说完觉得自己十分有道理,便为自己呱唧呱唧鼓掌了几下,周围无人符合,只好巴巴又收起了手。 牧单拂了拂云隙的肩膀,“想什么?” 云隙眨巴眨巴眼,“想~钦~封~有~没有~什~么~怕~的~。” 如果余卓背后的主子真的是封印在青西海下的妖神,那他可否也是发觉自己被什么吓掉了半条命,然后觉得太怂,才会鼓弄谁带着墨海玉珠去帮他寻一寻那离魂? 他越想越觉得有道理,毕竟青西海那么大,水底说不定就有些什么长相恐怖的东西将他给吓着了,既然如此,云隙觉得自己应该再回青西海一趟,在那大红大艳的水底坐上几日,好好研究研究是不是钦封整出来的幺蛾子。 云隙又纠结起来,现在不是管钦封有没有被吓着丢了半条命少了一条离魂的事,此时应该先解决单儿身上的三鬼煞魂阵。 捋顺了事态轻重,分好了先后,云隙回到青瀛所说的第二条上,问,“怎~么~解~三~鬼~煞~魂~阵~?” 青瀛瞥了眼不动神色的牧单,笑道,“今日不早了,我夜里详细推算几遍再告诉你吧。” 哦。 云隙点头,“那~你~要~快~些~。” 青瀛哀怨的挥手,表示自己知道了。 一场宴会从晌午吃到傍晚,有云隙在的地方时日总过得飞快,他还有些脑袋发晕,躺在寝宫的龙床上睁着眼睛,牧单坐在床侧挑灯批阅奏折,听见云隙忽的慢悠悠笑了起来,他低头道,“今日玩的这么开心?” 在莲叶中被转的晕了一整日,也不觉得难受啊。 云隙眯着眼睛瞧着迷离跳跃的烛火,殿外深秋萧索,纵然有几分凄凉,却挡不住云隙的欢喜,他仰头望着牧单的面具瞧着上面隐约映着的橘色烛火,说,“我~一~直~怕~无~法~帮~你~解~开~阵~法~,让~你~受~灼~烧~之~苦~,今~日~听~青~瀛~说~可~以~,自~然~是~高~兴~的~,单~儿~不~高~兴~吗~?” 牧单低头凝视他灿若桃花的脸庞,那一双温润的眸子含着的喜色让他觉得心疼如割,他在心中辗转,想问清楚云隙,他当真对他没有感情吗。可牧单现在不敢问了,若没有,他死后云隙自然不会难受,可若是这小妖说……牧单此生总算是尝到了几分残酷的甜蜜,忍着肩头灼伤的疼意,低头用指尖碰了碰云隙的眼睛,“高兴的,辛苦你了,云隙。” 云隙闭上眼睛,绽开浅浅的笑容。 第二日云隙趁牧单上早朝,自己等不及先去了千罪宫,问他昨夜推算的结果,究竟怎么才能解开单儿身上的三鬼煞魂阵。 青瀛顶着熊猫眼哀怨瞧着他,摊开手,云隙大方的丢进去一袋子小青瓶,催促他,“快~说~。” 青瀛无语,“从你这种慢腾腾的调子里听见这两个字着实新奇诡异的很,你好歹也是蜗牛,有点蜗牛的脾性可好?慢慢来,慢慢来,急什么。” “还~我~。”云隙瞪他,作势捏了个决要去抢他刚刚给他的袋子,青瀛连忙将袋子藏在身后与云隙围着房中的一张四方大桌戏耍起来,将云隙气的不清,差点就打算招出雷电咒劈他时,绪卿走了进来。 青瀛连忙拍手,“不闹了不闹了,仙已到齐,我们坐下谈——哎呦!” 云隙满意的望着青瀛乱糟糟的鸡窝头,“怎~解~?” 青瀛悲愤的抓着自己的头发,说,“三鬼煞魂阵其实并不可破解,哎哎哎,别打,但是有一法可以制衡!” 云隙收回了手,“如何制衡?” “霖泉水,用霖泉水,你派去的二鬼直到如今都查不出第三处冥火的阵法设在何处,不如所幸就别找了,冥火虽说凡界的千山水扑不灭,但你们别忘了生于极寒之地的霖泉水是世间极阴之物的天敌,我想兴许用霖泉水能制衡鬼刹帝身上的第三阵冥火。” 青瀛说罢给自己倒了杯茶水饮下,“霖泉水是活水,很难找,但有一妖能找到,你们可知是谁?” 在场的剩下两位脸色都有些微妙起来,云隙看向绪卿,唔,黑的一塌糊涂,再黑点也没关系。 青瀛突然噗的笑了出来,他匆忙转过身平复自己的心境,扭过来一脸严肃道,“没错,就是你们想的那位。” 青瀛在心里大笑,这二位不对付已有好多年,但每每提到那一妖就会有默契的如临大敌同仇敌忾,那一妖很奇妙,绪卿怕的很,云隙讨厌的很,能让这么性子不同的一仙一妖同时很想退避三舍,这么一想,那妖倒真有几分神奇。 云隙脸色慢慢很难看,青瀛追问,“你确定还要欠她人情?” 云隙倏地站了起来,深吸一口气,转眼望了望绪卿,一挥袖子离开了房间,那背影颇有几分落荒而逃。 青瀛撑着手肘靠在桌上,慢慢收起了笑意,“这会小隙儿总该死心了吧。” 绪卿凉凉的喝了口茶,抬眼道,“打个赌?” “不赌。”青瀛摇头,“若是你,你会怎么做?” 绪卿想到那一只他来时趴在摇篮里捧着肚子呼呼大睡的小刺猬,心里软了三分,还未开口便被青瀛打断了,他站起来感慨的望着窗外凋零泛黄的落叶,“浪荡的春日啊,着实来的不分时候。” 第50章 美蜗出浴 牧单寻到云隙时他正恹恹的趴在似锦苑中的水法岸边, 仰着软软的小脑袋望着飞流直下雨露四溅的小瀑布发呆。 “会着凉的, 天气凉了。”牧单举了片丝绸帕子为云隙当水, 冰凉的水雾打湿了他肩膀上的一层,牧单庆幸自己喜好穿深色衣袍, 即便浑身湿透也不会露出内里。 水法喷溅的水确实很凉, 有些发冰, 云隙看了一会儿, 低头衔了片叶子慢悠悠顺着牧单的宽袖爬上了他的手腕。 牧单被云隙冰凉的蜗牛肉给吓了一跳,连忙伸手捂住小蜗牛的背壳, 掌心刚碰到一丝冷硬, 怀中便多了位俊俏的公子, 他一笑, 拦住云隙的肩膀, “唔,头发都湿了。”伸手用袍子擦着湿润的额头。 云隙眯着眼委屈道, “不~想~见~一~只~妖~。”他侧头嗅了嗅眼前的那一片墨色绸子, 闻到一股苦涩的药味,“你~病~了~?” 牧单摇头, “无碍, 有些风寒。不想见谁就不见,饿了吗, 还是待在宫中闷了?带你出去走走,今日奏折也批阅完了,我们到嘉杏街吃梅杏酒, 你会喜欢的。” 不想见谁就不见,起先云隙也是这么活着的,但现在他却犹豫了,任着性子活了这么久,头一回怀疑自己到底活的对不对。他师父虽然不正经,但先前总教导他,蜗不下地狱谁下地狱,做蜗呢,最主要的是要善良。 善良这两字太金光闪闪,云隙自认为不敢担着,活的问心无愧就好。他抓着牧单被水洇水的袍子,想,如果为了问心无愧,勉强自己去见一见不想见的,也是可以忍受的吧。 他站起来被牧单拉着往寝宫走,其实再看见单儿走过来的时候,他就打算勉强自己了,能勉强自己破解单儿身上的阵法,云隙在心中掂量掂量,觉得这笔买卖甚是划算。 想通了这一点,云隙便也不纠结了,欢欢喜喜的跟着牧单回去换了干衣打算去宫外转一转。 他换的很快,等在外面了一会儿,牧单才走了出来。云隙瞧见这人时眼睛一亮,牧单换了墨绿色的布衫,头上戴着一顶浅色兜帽,从远处看碧绿的很,走进了又觉得像一丛郁郁葱葱的高冬青。 牧单摸摸怀里的银子,牵住他的手,“莫要取笑我了,我刚听于述说宫外今日有集市,人会多些,你拉好我别丢了。” 云隙答应,微笑着握紧了手。 出了宫之后一人一妖才知道什么叫‘人会多些’王城主干道上一排小摊子,摊位上摆着琳琅满目的珠玉,珠玉前围了不少姑娘少女巧笑着挑选。 云隙眼睛闪了闪,跟着挤了进去,被推搡的歪歪扭扭,幸好牧单生的高大,往云隙身后一站,环住他周身,为两旁空出不少位置来。 云隙长得好看,又在珠玉摊上挑挑选选爱不释手,路上有不少婶婶婆婆指着他念叨,这是谁家的夫人小姐,怎的男扮女装就跑出来了,生的这么俊俏,一下子就看出来了呢。 云隙挑了一把珊瑚玉绿翡翠等首饰,让小贩用巴掌大的小竹篮盛着美滋滋拎着,牧单心情复杂,这一篮子的珠玉也就一锭银子,质地有多廉价可想而知,他想着要不要回去将宫中的宝玉都赏给云隙,总归是天地绝无的蜗牛,理应配上些稀奇美玉。 一人一妖拎着小篮子终于走到了嘉杏路上,牧单正排队打酒,从人群中冲出一队黑衣刺客朝他们杀了过来。 路上的百姓慌忙逃离,但碍于人多拥挤哪里都逃不了,场面混乱哭闹声连成一片,牧单丢下酒壶,拦住云隙的腰跃上酒肆的飞檐上,扔了兜帽击中带头的刺客,轻盈一踩,纵身跃起带着身后的刺客往城外跑去。 云隙被他抱在怀里唔了一声,牧单以为他不大舒服,便将他换了个姿势打横抱着加快脚步,眼风扫到身后紧追不舍的刺客和他随身携带的暗卫交上了手,他以口成哨发布命令将刺客引出城,莫要惊扰误伤了百姓。 牧单的轻功不错,比云隙好上一些,眼前不断有风簌簌略过,捂在怀里的身体抖了抖,牧单跃上树桠飞身踹在一人的胸口,急忙低头,“云隙,云隙!你受伤了?” 云隙从他怀里抬头,用手掌蒙着自己的眼睛慢慢问,“要~不~然~杀~吧~。” 牧单没明白他的意思,脚尖踩着一间瓦房上纵身跳上另一间,快速道,“还未出城,怕误伤了百姓,你不舒服?” 云隙叹了叹气,又抖了一抖,随着牧单的猛地一跳,啊啊~~两声,颤声嗓子喊道,“我~有~点~晕~皇~帝~啊~啊~啊~啊~” 皇帝,“……” 他忍了半晌还是没忍住,在牧单的怀里随着他的跳跃曲调高亢的喊了起来,直到牧单道了句,“好了。”云隙倏地翻身跳出来,还来不及看清周围的事物,捡了根木枝与刺客杀成一团,身形快到牧单只觉得面上一阵凉风,十几名刺客已如咸鱼般簌簌从天上掉了下来。 云隙扔了木枝虚弱的朝牧单靠过来,牧单张开手将他抱进怀里,笑道,“你的速度比我更快。” 云隙噘着嘴道,“我~不~晕~蜗~牛~” 他就算再快也不会晕自己的。 “陛下!”暗卫表情不太好,牧单顺着他的方向看去,原本被云隙捆着的十二名刺客已经全部气绝身亡,眼珠泛着黑紫,唇角流出血沫,牧单刚走一步,突然闷哼一声。 “单~儿~,你~怎~么~了~?” 牧单咽下喉头的腥味,发觉心口滚烫,好似一把火烧进了心肺之中,一捧血炽热难忍,他笑了下,“没事,刚刚岔气了。”他扭头命令暗卫将尸体送去大理寺让仵作验尸,带着云隙离尸首远了些,他们此时正在城西岸桥边,一座木锁吊桥的另一面是满山红叶,赤红如血,在秋阳高照下荡出一层层橘红色波纹,让人不由得想吟念一句,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 “好~看~”云隙道。 牧单笑了笑,吩咐留下来的侍卫去准备,过了小桥之后离得不远有一座行宫,是先前皇爷爷建造的,便是为了观赏这西城秋末之景,“今夜住在行宫中,我们明日再回宫可好?” 云隙担忧的看着牧单,想瞧瞧他岔气的那地方可否岔了回来,牧单笑着点头,带着云隙踏上了晚霞赏景之路。 夜色徐徐落下,牧单让人备了热水供云隙洗浴,自己隔着屏风外与他交谈。 “刺客并非‘炤日’的人,根据大理寺的初步堪验,这些人骨骼宽大,不像祁沅的人,如果没料错,这些人应该是白漓国潜入城中的。” 白漓国二皇子项薛棱也就是绪卿明目张胆的出现在祁沅王宫中,能招来白漓国现任皇帝赶尽杀绝倒有几分可能,但这次暗杀明显是朝单儿与他而来,若说是想要一同歼灭,未免也凑巧的厉害。 云隙想不通其中有什么绕弯子阴谋,所幸就不想了,什么都没有破解单儿身上的三鬼煞魂阵迫切。 他闭目靠在浴桶,不由得就想起白日里被牧单搂在怀中的几次惊险跳跃,至今还心有余悸的拍了拍胸口,的~确~很~晕~皇~帝~的~ 牧单隔着西风碧荷屏风望着里面氤氲的热气,少见未化成小蜗牛的美蜗出浴,烛光将他纤细优美的脊背拉长倒印在屏风上,一头墨色青丝铺在白皙的肩头,淅淅沥沥淌水的发梢扫着挺翘白皙的臀部。 第46节 他背过身低声咳了一声,按住灼疼的心肺,深喘两口气,转过身。 “嘶——”牧单被身后紧贴过来的人吓了一跳,“这么快啊。”他拉过只着了白绸里衣的小妖坐在床上,取干布帮他擦拭湿漉漉的长发,发梢的水淋湿了亵衣,隐约露出里面一截细白韧劲的腰。 “擦干才能睡,不然晨上起来会难受的。” 云隙盘腿仰头望着他,任由他温柔的在自己身上擦洗,过了会,云隙道,“我想看你的脸。” 牧单手一顿,脸上划过一抹轻柔的触碰,云隙的指尖带着一缕清香萦绕在他鼻尖,此时窗外是满山红霜,屋中烛光潋滟,薄雾蒙蒙,撩的人心软如水。 他受了蛊惑,顺着那抹触碰低下头亲了亲云隙那张红润的唇,云隙一怔,牧单轻嗅他脖颈间的气息,哑声道,“……我想吻你。” 云隙未说话,双手缠上牧单的肩背,手指插入他的发间,在他解开牧单额后的佩绳时,铺天盖地灼热的吻将他罩了起来。 云隙脑中一时有些混乱,微微张口任由牧单侵入,他朦胧中见到那人眼底的掠夺和绝望,来不及想的太多便被牧单握着腰肢压在床上,滚烫的舌尖扫入他的口中,肆意勾起他的唇舌纠缠起来。 牧单从未想过有一刻他能与他如此亲密,能吻这张淡薄清浅的唇,能将他真真正正抱进怀中,能这么贴近的展示他为他疯狂,为他着迷,为他绝望。 云隙紧闭着眼轻喘,无意之中环住牧单脖颈的手慢慢收紧,将那人更深的搂进怀中,他听见牧单闷哼一声,睁开眼,想说话却发现嗓子有些喑哑,牧单沉沉笑了两声,亲了亲云隙的耳后,“我没事,我好高兴。”他说着又亲了亲云隙的唇角。 屋外传来侍卫的敲门声,问是否需要将沐浴水撤下,牧单挥了烛火令侍卫退下,自己抱起云隙接着给他擦头发。 云隙抿着唇低头思虑几番他与牧单此时的关系,他虽见多识广但终究没亲身试过。云隙舌尖卷着抵着上颚,口中直到现在还残留着牧单滚烫的温度,他偷偷摸摸自己的唇,有些肿了。 这种感觉……着实有几分奇妙。 云隙将刚刚吻他的人换成了青瀛阿团绪卿师父,顿时感觉到一层恶寒,他在心里对小九九,其实,他不讨厌单儿吧。 牧单给云隙擦干了头发,拿起面具打算戴上时云隙这才想起来了更为重要的是,在模糊不清的黑暗中望向牧单的脸,伸手止住他的手腕,感觉到手下人的僵硬,云隙坐起来在暗中捧住他的脸,用手指轻抚上面狰狞的伤疤,颤声问,“疼~吗~?” “不疼了。”牧单搂住他的腰,有些不适应的别过去头,即便在黑暗中也能隐约看清他左脸的疤痕吧,纵然是独处他也不曾在铜镜中看过自己的脸。 那张脸丑陋狰狞,恐怖骇人,看了会难受会梦魇的。 牧单忍着涩意艰难道,“别看了。” 云隙鼻子发涩,靠过去低头将吻轻轻印在牧单伤痕交错的左脸上,喃喃道,“单~儿~,对~不~起~” 第51章 这位姑娘 青瀛辗转难眠了一夜, 第二日清晨天还未亮便离开了千罪宫。灰蒙蒙的晨曦中亘远悠长的钟声杳杳而来, 他在这薄雾中望着于述高声道, “出去了?一夜未归?!” 于述忍住哈欠躬身行了礼,“是。上仙可否饿了?奴才这就令人为您准备早膳。” 青瀛牙根痒痒, 从于述兜中搜出把葵花籽忿忿的吃着, 亏他还担心他们, 没想到一人一妖早已经出宫玩了一日了, 竟然把他留在这里苦思冥想,担忧皇帝的三鬼煞魂阵, 为他们操心。 于述笑呵呵道, “上仙莫气, 要不然奴才再去为上仙取个抱枕来?” 总归是软软的, 能抱在怀里聊解忧愁。 青瀛, “……” “本上仙风流潇洒,怎会需要那种东西!”青瀛将瓜子皮塞了于述一把。 于述继续笑, “很软, 甚是适合睡回笼觉。” 青瀛狐疑的望着他,手指捏着几粒瓜子。 于述接着道, “用的绸子上画了许多俊俏仙女儿。” 青瀛, “……” 他是那种容易被蛊惑的仙吗! 青瀛一挥袖子,“这样的抱枕给本上仙拿上一打送进屋中!” 只是个抱枕, 算不上什么蛊惑! 于述又开始笑呵呵,“是。” 牧单昨夜睡得晚,晨上醒来时听见窗外落了些潇潇雨声, 淅沥打在满山红叶上,等着一场深秋细雨下过,冬日就真的来了。 他撑着手臂坐起来,干涩的喉中尝到的一丝腥味,胸口一阵阵发慌,他左右看了几眼,唤来殿外守着的侍卫道,“来人,云公子去了何处?” 门外的侍卫道,“回陛下,属下守在门外并未见云公子出来。” 牧单皱眉,摸了摸身侧的位置,早已经不知何时变得冰凉了,他瞳仁一缩,跳下床了,着急在屋中寻找,“云隙,云隙!” “云隙,你在哪里!” 整个殿中都不见云隙的踪迹,昨夜明明还乖顺躺在他怀中的小妖突然消失了,陌生的异样在牧单胸膛涌起,云隙生气了?气他不该吻他了吗,还是……牧单摸到脸上狰狞的伤疤,还是他也怕了自己,所以就这么无声无息的消失了。 牧单喉咙发涩,艰难的闭上眼,取来面具重新戴上,走出殿外,“派人去寻云公子的下落,一丝一毫的迹象都不要放过。” 侍卫欲言又止的望着披头散发的主子,牧单凝眉,催促道,“还不快去!” 侍卫连连点头,冲进雨幕之中,未跑两步又踩着雨水跑了回来,咽了咽口水,说,“陛下,属下知晓云公子是蜗牛妖,这……” 牧单紧盯他,侍卫颤巍巍伸手指了指皇帝的脑袋,连忙低头道,“陛下要不要看看陛下的——” 牧单瞪大眼睛,冲进殿内,喘着气站在铜镜前,瞧见里面的人时顿时露出了笑容。 云隙晕乎乎探出根触角道,“单~儿~呐~,你~跑~太~快~了~” 牧单脑袋上顶着铜钱大小的白玉小蜗牛,像一朵洁白绽放的大花骨朵晃晃悠悠紧抓着他的发丝跟随着他来回奔跑。 云隙动了动腹足,将牧单的一束墨发抓的更紧些,从他头上无意识分泌出湿哒哒的粘液,他趴在粘液中眼花缭乱的晕起来,不明白牧单刚刚在屋中那一阵翻箱倒柜的奔来跑去是做什么,只晓得自己醒过来后就这么晕乎乎了。 牧单噗的笑了出来,望着铜镜中顶着大花骨朵的自己,紧张麻疼的胸腔忽的好像大病痊愈,只余下酸酸麻麻的余味让他哭笑不得,欢欣雀跃。 他的小蜗牛没有走,没有生他的气,也没有害怕他。 他脸色有些发白,伸手遮住手腕上出现的一片赤红,笑着望着铜镜中的云隙,“抱歉,我不知道你睡在这里。饿了吗,下来吃些东西?” 云隙颤着触角晕三迷四的晃了晃背壳,腹足顺着抓住的那一缕发丝滑到了牧单额头上,然后慢吞吞沿着黑色冰凉的面具费劲的爬了下来。 牧单先前是想帮他的,但见云隙在他身上留下一道道水痕,心中不知怎么一动,就不想上手了,一边痛斥自己变态,一边享受着云隙为他留下的印子,等着云隙慢悠悠爬入他的手中。 远处红枫沐浴在冰凉的秋雨之中,天地一片凄净的红霜,朦胧的景致带着钻心的凉意渗入人的四肢百骸,牧单低头笑了笑,看喜气洋洋趴在小碟中吃菩叶青叶片的小东西,“喜欢这里吗?” 云隙悠悠竖起一根触角四下瞧了瞧,他们此时正坐在行宫的一处高阁中,沥水的飞檐垂着晶莹的雨幕挂在眼前,朝远处望去,满眼静谧的橘红色,“喜~欢~” “喜欢的话我们多待上几日吧,朝中的事暂且交给左丞相去处理,我偷闲陪你几日。”牧单吃了点素粥,发觉掩在袖中的手腕疼的厉害,从骨子里沁出的灼热烧着他的血肉,让他恨不得钻进寒冬库下待上几日。 可他不敢,牧单发觉烧自身体的冥火遇水会更加疯狂,一寸一寸的火舌从他的身体里蹿出,让他再疼都不敢碰上一点水。 这就像迷失在大海的船员,蔚蓝的水就在眼前却不敢饮上一口,这些水不是救命之物,而是将成为蚕食船员的毒物,终究将把他湮灭。 牧单不知道自己还能撑下去多久,他侧头望着白瓷小碟中的小蜗牛,眼中落了极大的眷恋和不舍。 “唔~~”云隙用软软的小嘴嚼着叶片,想了想道,“吃~完~就~回~去~” “不想待在这里?” 云隙抖了抖小背壳上凝结的小露水,温吞道,“喜~欢~,但~要~帮~你~破~解~阵~法~” 牧单心头发涩,用手指蹭了蹭云隙冰凉的小壳,“好。” 怎么忍心拒绝他,牧单从未如此难过,望着这只小东西为自己忙来忙去,他不敢想象,若云隙知道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他骗他的,会不会生气,是不是再也不想见他了。 牧单垂眼为云隙涂着菩叶青的蓝田蜜,若他真的不想见他了,也是一件好事吧。 雨停后没多久,一人一妖便回到了王宫中,云隙趁牧单召见大臣,自己去寻了青瀛。 他刚推开门,就听见青瀛低声说着什么,往屏风中一瞧,青瀛的床上放着七八只软枕,怀里也抱了一只,眯着眼将脸贴在软枕上的仙女图上猥琐的说着话。 云隙冷眼瞧他,青瀛睁开眼,被吓了一跳,连忙扔了软枕坐了起来,“云隙,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云隙从袖子中摸出一团绸布包着的阿团,他懒洋洋用手撑着脸颊趴在桌上,望着呼呼大睡的阿团。 “你将他偷出来不怕绪卿打死你吗!” 云隙抬了抬眼皮,“他~去~寻~平~桑~了~。” 屋中被燃起了一缕熏香,青瀛因云隙的话一窒,“欠下这两仙的情,你觉得值得吗?” “嗯~~~”云隙并起两指抚摸阿团柔软的小肚子,“值~得~。” “你就这么舍不得牧单?”青瀛倒了三杯热茶递过去。 云隙捧着茶水,望着茶盅上袅袅升起的烟雾,“单~儿~没~做~错~什~么~,是~我~对~不~起~他~” 青瀛追问,“若他原谅你了,你会离开他吗?” 阿团叽叽两声醒了过来,趴在茶杯边喝茶,云隙扶着茶杯喂他喝水,想起昨夜炽热柔软的吻,脸上不由得浮上两坨红晕,热乎乎的,“我~不~知~道~” 先前他还能说走就走,做一只潇洒的蜗,现在嘛,云隙卷着舌尖抵着牙齿,现在他也不知道自己会选择走还是留,若是走了的话,云隙啜着热茶,单儿会难过的吧,他不想他难过的。 青瀛心中深深叹了一气,在脑中纠结思虑起来,将认识的仙子仙娥小妖大妖都拎出来在眼前过了一遍,开始为云隙寻一寻有哪位仙妖可会炼制忘情水忘情丹药。 云隙在青瀛房中坐了半日,等天色渐晚时忽然听到窗外传来一阵清脆的女声,他先是在心中为自己做了些心理防护,让自己亲眼见到那仙时能忍她一阵,他这一番心理防护做了好一会儿,就听屋门被轰的推了开来,清脆的笑声顿时盈满房间。 “云隙小蜗牛真的是你我太想你了知道你要寻我知道我有多开心吗!!!”坐在云隙对面的姑娘模样小家碧玉,脸蛋圆圆的,一双眼睛好似会说话般灵动。 云隙,“……” 云隙,“你~说~啥~” 平桑激动的拉住云隙的手,“没有想到有一日我也能帮到你的忙你不知道我有多开心我还采了把你最喜欢的桑夏菊给你带来了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这么慢啊哈哈哈好可爱啊!!!” 云隙郁闷的撅嘴,瞥眼看着一路被吵的耳朵发痒的绪卿正和阿团小声说话,让他离平桑远点,千万不要被他——平桑风风火火冲过去抱住阿团开心道,“你就是阿团啊我听木头说了你也好可爱肚子好圆啊哎呀你的刺扎的我有点疼哈哈哈不过我喜欢!!!” 阿团跟云隙待的时间长了,说话做事也慢吞吞很悠闲,如今乍一见这般如风如电的女仙,被她那一连串清脆的字音打的半天回不过神来,等他刚从那句‘你就是阿团’反应过来,平桑一大段话早已经说完了,现在正和绪卿叽叽喳喳不知道有说些什么。 坐在桌边半晌插不上话的云隙按了按额角,高声叫了句,“平~桑~” 平桑欢喜跳到他面前,笑眯眯瞧着他,“云隙你叫我的名字时好好听刚见到你们我有些激动哈哈哈你不会介意吧?!” 云隙噎了噎,好大一会儿,才慢悠悠道,“我~介~意~”他说完这句话去寻平桑,却发现屋中早已经没有人了,只剩下袅袅直上的烟雾和隐隐传入屋内清脆的欢声笑语。 云隙又按了按额角,这~就~是~他~不~喜~欢~平~桑~的~主~要~原~因~! 第52章 和妖神熟吗 皇宫中一时之间妖仙聚集让牧单颇有几分无奈, 左丞相倒是乐观, 笑呵呵的揣着大饼去拜访青瀛等几位上仙, 估摸着是想沾点仙气回去造福子孙。 牧单瞧着怏怏不乐的云隙凑过去亲了亲他的额角,云隙郁闷抬头, 牧单将吻落在他唇上, 温声道, “不开心就不见她了。” 云隙撅嘴, 委屈道,“她~说~话~太~快~” 第47节 他每次听她说话都费了老大蜗牛劲, 常常他说完他的话, 平桑就又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云隙很担心她根本就没听完他的话啊。 深秋的暖阳金黄璀璨映入大殿内, 一方半露的漆红木台子上云隙托着腮帮子捏着狼嚎笔慢悠悠写着他要告诉平桑的话, 竭尽全力来避免与平桑交谈。 牧单看了一会儿,问, “她若找到霖泉水需要多久?” 云隙眯着眼晒着暖阳, “到~极~北~之~地~,二~十~日~来~回~” “嗯。”牧单捏起一块涂了蜜的白瓜皮喂进云隙口中, 见他慢吞吞嚼着, 眉眼之间都散发着温润自在的神态,牧单在心中告诉自己要将此时此刻眼前这小妖的模样记在心底, 他日若进了修罗道轮回,也定然能取出来看上两三眼的,不负这一刻的韶华光阴。 云隙写好了一张, 悠悠的正晾干宣纸,抬眼望见牧单正温柔的瞧着自己,他慢慢撅起嘴,脸上一坨坨红了起来,傲娇的甩了甩头,留给牧单一双春波流转的眸子。 “陛下,人带来了。”于述身后跟这着十三四岁的少年,面容清秀,头戴蓝翎羽巾,穿的干净朴素,朝他们恭敬的一拜。 牧单朝他挥手,“明生过来。” 明生有些畏惧传说中的鬼刹帝,忐忑几下慢慢走到了牧单面前,声音微颤道,“明生拜见陛下。” 牧单让他抬起头来,笑着低声问云隙可否喜欢他,这是宗学中学习最好的儒生,性格温和明理,身世也干净,举家尽是德行兼备学富五车的文人学士。 云隙望着少年干净的五官,这副模子和小时候的牧单有两分相似,他曾想过若单儿没有遇上冤魂釜,待长大成人之后也是这般文质彬彬的吧。 虽然有几分像单儿,云隙却不知自己为何不大喜欢这少年,更是对皇帝的引荐感到莫名,牧单笑着拍拍他的手,“莫要担心,只是想让你认识认识。” 云隙点点头,牧单让于述又将人带了下去,“不喜欢他?” 云隙凝眉问,“为~何~要~喜~欢~他~?” 牧单笑了笑,摇头,“没什么,怕你待着这里无聊,带个孩子来见见你。不喜欢他喜欢我好吗?” 云隙嗔怒的瞧他一眼,哼哼两声又开始写自己要送给平桑的话。 一派热闹的千罪宫传出百灵鸟般的欢声笑语,隔着三丈巍峨宫墙就能听得清清楚楚,云隙脸微微有点黑,牧单给他理了理肩上的黑发,“不想进去在这里等我。” 云隙捧着个胖口小壶吃着里面的酸果花蜜,含着勺子沉思着自己要不要进去,他在心中刚做了进与不进两般比较,眼前倏的一花,还未反应过来,就听见平桑一阵鸟叫似的叽喳。 “云隙你来找我了我以为你不想见到我我好伤心咦你吃的是什么我能尝尝吗?” 牧单惊讶的瞧着这姑娘,拉着云隙退后两步,一口气说的这么长当真不会累吗。 平桑摇头,表示自己的肺很大的,她接住云隙闷声不响递过来的宣纸看起来,几张宣纸细密写满了字,平桑两三眼看过就已经全部阅完了,速度快的云隙一口酸果蜜浆都还没咽下去。 “你想让我帮你寻找霖泉水吗这可不大好寻找不过云隙有求于我我定然会义不容辞啦哈哈哈哈不过你想我什么时候去的呀?” 云隙抿着唇,捏了个决,空中平白浮出一张白底黑字,写的是——立刻就去!!!四个大字。 “咦云隙为什么不说话是不是生病啦你别急等你病好我就去啦!”平桑细看云隙几眼,想找出他到底是生了什么病。 她这细看和别人细看不一样,黑白分明的大眼珠滴溜溜转来转去,云隙别过头拒绝和她对视。 真~是~看~上~一~眼~也~嫌~快~呐~ 他们正交谈之际牧单让于述送上来适合众位仙子小妖的各种吃食,青瀛磕着五色稻谷在心里辗转该寻些什么借口来拖延时间。 绪卿带着阿团走了进来,望见自己面前的一盆肥沃的黑土若有所思,看那张黑脸像是甚是满意,阿团睁着黑豆小眼瞧着自己的水果拼盘和糖醋大鱼头直咽口水,而云隙的面前果不其然是几盘馥郁花香的糖浆花瓣和花糕蜜枣等等。 每两三种菜色都恰好对应每个仙妖的胃口,不抢也不闹吃个饭甚是和谐。 但和谐的大部队中也偶有不大和谐的调子,比如平桑就十分郁闷,左右看了几眼,问,“为什么不给我吃虫子青瀛也偶尔吃虫子的呀阿团从前也应该吃的而且有的凡人吃的虫子各种各样还有我听说有的蜗牛也会吃一点点虫子的我们里面只有木头不吃虫子但为什么大家都不吃?” 想到那来回爬动的虫子,青瀛咳了两声,“我改吃素了。” 阿团举起小爪认真道,“糖醋鱼头更好吃。” 云隙懒洋洋抬抬眼皮,慢悠悠道,“本~蜗~不~是~有~的~蜗~” 有的蜗牛吃虫子不代表他就吃的! 牧单跟着顺着云隙的腔调道,“本人不是有的人” 有的人吃各种各样的虫子不代表他就吃的。 平桑瞧着这轮了一圈借口,眼巴巴将目光落在绪卿身上,“那你——”绪卿迅速接话,“谁把虫子端上来本仙跟谁势不两立!” 平桑嘤的一声趴在桌子上,“你们好适合坐在一起吃饭我好可怜来帮忙就只能吃素的了嘤嘤嘤。”她一边哭一边瞧着牧单,用幽怨的目光控诉主人的忽视。 牧单笑了笑,让于述端上来了一盘酸辣爆炒螺子,还配着一只尖尖的小勺,“孤听说平桑姑娘也是吃螺子的,姑娘且尝一尝看是否合你的口味。” 螺子总比长虫好得多,最起码好看,还不会影响其他仙人妖的胃口。 云隙抿唇笑起来,这个人,当真很好的。 螺子长在潮湿的青苔泥土中平常不好寻找,平桑也只能偶尔吃一些,瞧见这么一大盘美食顿时所有的幽怨都烟消云散,“谢谢皇帝陛下你真的好好哦怪不得云隙喜欢你哈哈哈哈我也喜欢!” 牧单听她说完扭头去看云隙,云隙自顾自的吃着花瓣没有一丝反应,他心中无奈,帮云隙涂起蜜来。 青瀛嘎嘣嘎嘣咬着黄豆,看向云隙,“寻找霖泉水此事急不得,平桑虽能找到此水,但盲目寻找终究会耽误时间,倒不如我等先行作阵大致算出霖泉水此时在什么地方,然后再做寻找定能一举找到。” 他说完去看云隙,云隙吃花瓣的动作慢了下来,脸倒是一点点红了起来,扭头瞪着平桑傲娇的嘟囔一句,谁~喜~欢~他~呀~别~胡~说~ 平桑噗的一声咯咯笑出来,“你怎么才反应——嘎嘣好硬!” 青瀛收回手,“吃你的螺子。”他继续对云隙说,眼睛却看着牧单,这皇帝两天没见明显消瘦了些,不知道云隙这小蜗牛能不能察觉出来什么,“云隙,我的意见你觉得呢,让平桑直接去找的话她性子急,定是要走些许弯路的。” 云隙舔着梨木小勺上的蓝田蜜,不大情愿,却又觉得青瀛说的有道理,侧头望了望牧单,低声道,“好~,几~日~去~?” 青瀛略微沉思,看了眼牧单,迟疑道,“三日……之后。”他看到牧单微微向他点头,心底呼出了一口气,又觉得有几分窒塞,若是皇帝要三日的话,那说明……他清明台上深叹两声,收起感慨继续磕他的黄豆。 晌午的暖阳照在背后让人觉得身上热乎乎的很舒服,对牧单而言却难受多了,他垂眸为云隙涂蜜,看着他慢悠悠的吃,脸上挂着笑容,他欲说什么,却感觉到一股炽热的火舌好像烧到了他的心口,让他顿时感到血液沸腾,胸腔之中一颗心脏激烈疯狂的跳动起来,让他窒息,艰难的喘气。 “单~儿~?”云隙含着小勺子歪着头,见牧单脸色越来越不好,微微皱起眉探过手去。 牧单倏地站了起来,勉强笑了下,摸摸云隙的脑袋,“没事,我没事,忽然想起朝中有些事还未处理,我先去处理,等你吃完我让于述来接你,不着急。”说完不等云隙反应便带着于述匆匆离开了。 云隙望着他的背影,莫名觉得有些不大对劲,放下小勺子站起来朝门外走去,刚走两步就被青瀛又拽了回来,“不推算霖泉水的下落了?皇帝应当没事,你别担心。” 他望了望殿外已经不见单儿的背影,云隙觉得有几分怪异,但又说不上是哪里有问题,他向来不擅长揣摩对方的心思,就是偶有揣摩,等再醒悟过来后已经过了百八十年了,那时候谁还管如今的这番心思到底是何。 云隙敛眸想了想,当下最主要的是为单儿解开三鬼煞魂阵的阵法,这一事与其他事相比甚为重要,他一打定主意便重新坐了回来,令下人撤去吃的七七八八的空盘,呈上纸笔开始推算霖泉水如今的下落。 这方桌纸还未摆平,于述急匆匆赶了回来,喘了两口气,云隙又站了起来,“单~儿~出~事~了~?” 于述跑的直喘气,半晌说不出话来,青瀛一掐手指,划出了个决,沉声道,“是大理寺精钢牢中关着的不人不鬼逃出来了。” “啊对,对。”于述扶着门栏道,“陛下让、让告诉各位,官兵已经沿路去追,去追了。” 青瀛眼中一动,“余卓是披着人皮的魑魅,为了不露出自身的鬼气被谁封印了法术打进人皮中,此时他撑不住了,封印也自然而然会脱落,他有了法术,褪掉人皮就能逃出精钢牢,云隙,你同平桑在这里等候,我和绪卿去将余卓再抓回来。” “不。”云隙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他的要求,青瀛一愣,云隙加快速度,拧眉盯着宣纸,“先推算找到霖泉水。” 万事分先后,而云隙的先后就是要找到霖泉水破解牧单身上的阵法,青瀛见他表情严肃认真,心底长叹一声,坐了下来,朝平桑与绪卿道,“那就开始吧。” 夜幕降临,墨蓝色的夜空星辰如水遥遥颤动,云隙看着坐在殿前长阶上的老头,蹲下来默默瞧着他。 左丞相抹了抹眼睛,眯眼仰头看星星,“人老了,眼一见风就受不住了。” 云隙朝他怀里瞧,“鼓~鼓~的~是~什~么~?” 左丞相眯眼笑,伸进怀里摸了一摸,取出一张油饼裹着的饼,“香酥大饼,吃吗?” 云隙摇头,站了起来,一身青色袍子在被冰凉的夜风刮得衣袂飘飘,他听见身后左丞相扶着台阶站了起来,往宫外走去,口中含糊的说着,“这饼好吃啊……是陛下亲自派人为老头找来的,当年……太子也说过要找,可老头没等到,他就去了……这次等到了,老头却老了……吃不动了,再也吃不动了……” 德辛宫中,青瀛朝外张望了一眼,低头看着胸口大敞脸色惨白的皇帝,他伸手碰了下皇帝的胸口,感觉到指尖一阵滚烫,烫的他指腹发红,而被碰的那人胸腹浮现几道诡异的赤红色纹理,好像鲜血要冲破肌理汹涌喷薄出来般。 他朝皇帝手中塞进一道符咒,“云隙来了,这是最后一张隐藏咒,你……看着用吧。” 牧单忍着疼痛坐起来,朝他低声道谢合拢上自己的衣襟,垂眸说,“谢谢。” 青瀛叹口气,“我当真不知道这么做是对还是错,云隙若是真的在乎你,我劝你将话说出来,也好过他日后突然明了而再悲痛难忍。” 牧单握紧那道符咒,这符藏在他的身上能隐藏住他此时正在遭受的折磨而不被云隙发现,这也是唯一能和小蜗牛亲密相处的最后方式。 青瀛不知道自己做的对不对,可他知晓。云隙在感情上傻乎乎的不开窍,倘若有一日忽然明白自己对他的心意,而他又不得不因身上的阵法诅咒灰飞烟灭的话,牧单宁愿他从来没见过这小妖,从来没爱上他。 若他不爱他了,不对他好了,云隙就不会靠近他,不会为他宁肯求人欠下恩情也要救他的吧? 青瀛摇头,“世间的事总有着千丝万缕的渊源,也就是凡人常讲的定数,苍天生出这段渊源,你就只能跟着这段渊源走。” 定数这个玩意说准也准,说不准也不准,即便青瀛是掌管四界渊源的神,却仍旧解释不通定数或者渊源到底是个劳什子,有什么规律可循。就像他完全想不通云隙的渊源怎的就这么百般曲折,他在心底打起小算盘,琢磨是不是云隙干坏事太多,遭到了哪一只花花叶叶的诅咒了,才生的这么命运多舛。 青瀛听着由远及近的的脚步声,“你可还有其他话要说?” 牧单闭了闭眼,穿好衣袍站起来,想了想,道,“你是否识得妖神钦封?” 哦,妖神啊。 青瀛挠挠下巴,“有点熟。” “那你可知……妖神对他……好吗?” 青瀛沉默一下,道,“好。” 他那会儿还是一名山脚小仙时就知晓四界神子中那位玉树临风威严沉静的神子对一只小蜗牛很好很好的逸闻趣事。 青瀛看看牧单,可再好也抵不过小蜗牛千年难开的情窍怎么都不开上一次,他想了想被孤零零凄惨的压在大红大艳的青西海下的钦封,发觉这凡人倒是还真有些本事,能让钦封几千年都捂不热的小蜗牛心甘情愿爬了他的龙床。 第53章 你喜欢钦封 寒冬深夜星渐明, 空荡的王宫长阶前月色如水影影绰绰落了满地清辉, 云隙低着头站在巍峨静谧的紫裕宫前垂眼瞧着自己倾斜的影子。 他站了好大一会儿, 直到飞檐上跃下里一名暗卫朝他行礼,“公子不进去吗?” 云隙愣了愣, 望着放在墨色殿门的手, 才发觉他已在门口站了好大一会儿, 云隙叹口气, 不知道心里怎地了,惴惴不安的厉害。 殿门吱呀一声从里打了开来, 牧单笑着, 静静望着他。 云隙颤着触角, 咳忘了, 他此时是人形没有触角, 朝牧单回笑,卷翘的睫羽忽闪忽闪, 盈着一双春波如水的瞳仁。 牧单等云隙进了殿中, 在关上殿门时瞥眼望见浩渺静谧的夜色,一颗耀眼的星子斜斜划过天空。 殿中一如往常, 青烟一缕飘散着微苦的清香。 云隙盘对坐在床边托着腮帮子发呆, “想什么?”牧单将手背贴上他的额头,取下他额心的坠子, 解开一袭长发,笑着说,“似锦苑中有几种今夜就要开了, 想去看看吗?” 云隙摇头,接住牧单递上来的百子茶,嗅着里面满满一杯的茶叶,“单~儿~,冥~火~没~有~再~来~了~吗~?” 殿中烛火跳跃几下。 牧单笑了下,“嗯。” 云隙道,“可~我~始~终~放~心~不~下~,我~想~与~平~桑~一~同~去~寻~霖~泉~水~。” 第48节 他想了半日,总觉得自己亲自去寻会更好些,他撇撇嘴,如果能找到霖泉水破解牧单身上的阵法,就算与平桑一路,他也会让自己努力忍了那只叽喳的鸟的。 牧单心中抽疼,拂了拂云隙的肩头,搂过他的腰肢俯视凝望他,“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我~~~~”,云隙语塞。 “别对我这么好,云隙,像从前那般就好,好不好?”牧单说。 云隙望着牧单眼底的红痕,慢慢低下头,轻声道,“单~儿~你~不~想~我~对~” “我不想!”他的话被牧单干脆的打断了。 云隙无措的紧抿住唇,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他这副模样落尽牧单的眼中,让牧单觉得竟比冥火还要炽热,生生烧着他的血肉,喧嚣着要将他吞没,他那不可一世的小蜗牛怎么了? 牧单心中疼的无法遏制,低头倾身吻住云隙,在心中百般柔情不断说着,我爱你云隙,我爱你。 云隙乖乖张开唇,伸出柔软的舌尖与他纠缠,双手勾住牧单的脖子。 “云隙……”牧单轻喟,将云隙放倒在床榻上,俯身而上虚压住他的身体,吻上他白皙姣好的脖颈,在上面落上炽热的吻,轻撩开他的衣襟,抚摸一对蝴蝶似的锁骨。 云隙身子微颤,手指插入牧单的鬓发,撩开他额后系着的缎绳,露出那半张狰狞交错纵横的鬼刹脸。 “别看。”牧单低头躲开他的视线。 云隙凑过去亲他的额头,哑着嗓音说,“为~什~么~小~青~瓶~对~你~没~有~用~?” 四界都说小青瓶多么的厉害,能化腐朽之貌,能解万物之浊,可他最想的是让单儿恢复模样,让他不用戴着这副冰凉的枷锁,让他能真的开怀。 云隙亲了亲那只猩红的左眸,瞧着里面散发出的温柔,撅着嘴说,“总~不~让~它~见~一~见~景~致~,这~不~公~平~。” 牧单笑出来,“这样挺好的,满眼看到的都是你。” 八角烛台灯火窜动,云隙在这烛光中慢慢红了脸。 牧单看的心软,低头含住他的唇,用舌尖勾画他的唇,温声道道,“摸过自己吗?” 云隙晕乎乎的眨眼睛,一副懵懂的样子。 牧单看的欣喜,解开他的腰带,握着那截劲瘦的腰肢,着迷的亲吻上去,留下一枚枚鲜红的印子。 “嗯——”云隙紧张的抓住牧单的衣襟。 “乖,我只想让你舒服,别怕。”牧单吻了吻他的手指,十指交缠压在他的身侧,躬身沿着云隙的腰眼吻下去,听着头顶的发出一声急促的喘息声,牧单张口含住云隙腹下的物什。 “啊——”云隙猛地一颤,作势要挣脱开他的手,却被牧单用力按住手腕。 牧单舌尖低着云隙的灼热,轻轻一吸,感觉到口中的东西又涨大三分,他笑下,云隙的身子长得极为白净,连这一处也是粉红粉红的,看着甚是可爱。 可他没想到这般可爱的小东西受了刺激之后也能颤巍巍站了起来,还涨的这般大,丝毫不输任何男人。 云隙双眼发红,眼中盈盈如水,轻轻哼着,微眯着眼开始学会享受牧单的伺候,神识混乱成一团,手指紧扣床单,哑着嗓子喘气,眸中迷离朦胧,他从未有过这般强烈的刺激,也从未有谁为他做到这种地步,只一心为了让他舒服,他模糊的想着,勾住牧单的脖子,一双修长的手也学着牧单的动作钻进了他的衣襟内。 牧单心口猛地一缩,按住他的手与他交缠握住,躲开他碰触,笑着用舌尖舔了舔口中的物什,加快了自己的速度。 殿外隐约传来薄薄的簌簌声。 云隙惊叫一声,身子沉沉落尽牧单怀中,眼角发红,失神的喘气,眼尾洇出浅浅的湿润。 牧单轻拍云隙光裸的后脊,要将这一张容颜烙印进心中,生世都不再忘记。 云隙慢吞吞终于缓过神来,喘着气瞥了瞥衣衫整齐的牧单和一丝不挂的自己,哑着嗓子嘟囔,怎么就将他给脱光了。 牧单趴在他肩上哧哧笑着,为他拉好衣衫,又在外面裹了件厚实的袍子,“说真的,似锦苑中有几株悲鸣花开了,当真不想去见见?” 趁新鲜吃才好啊。 云隙在脱掉牧单的衣衫和吃新鲜的悲鸣花之间纠结,还没纠结完,就见牧单已经戴好了面具,将他打横抱了起来。 一人一妖打开殿门,一丝银光倾斜进来,只见天地之间尽数雪白,大雪纷纷扬扬静谧的飘落。 这是祁沅的第一场雪,却也成为牧单见过的最后一场雪。 他仰头望着大雪,任由双肩铺满雪瓣,想笑却笑不出来了,他低声道,“云隙,你喜欢钦封吗?” 云隙缩在他怀中,看着大雪落了好一会儿,想起那位高大威严的神子,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牧单心中发酸,“那你喜欢我吗?” 云隙咬住下唇,是更多的沉默。 “别咬。”牧单低头亲了亲他的额头,心疼道,“你说过我是凡人,凡人的命数都不会太久,我知道的,我不会勉强你的,只要能陪在你的身边我都知足了。”他的头上落了更多的雪,冰凉的雪化成冰水渗入袍子下,极冷极热的拉扯剧痛中,牧单笑着说,“如果我不能陪你了,让他来陪着你吧。” 云隙怔怔看着他,睫羽落了一片雪瓣,雪水顷刻化成透明的水沿着他的眼尾滑落,像极了一道泪痕。 牧单擦掉他眼角的雪水,说,“其实你喜欢钦封。” 云隙身体僵硬,脸色发白。 地上雪已经薄薄一层了,如柳絮轻飘飘在地上织成一张大网。 “别说了!”云隙挣脱开他的怀抱,踩在冰凉的雪地上,心头涌出一股浓烈的委屈之意。 牧单从身后抱住他的肩膀,“别生气,你听我说。” 云隙很想捏个诀狠狠抽他,可他再熟悉的决此时此刻连一个符都想不起来了,只能梗着脖子听着身后的人要说的话。 牧单怕他冻着,将大氅把他裹得更紧,将云隙翻了过来。 他沐在大雪中道,“我只能陪你这一世,你也说过凡人时日极少,我不奢求什么,可要将你日后的去处思量通透,知道你日后有花吃,不会被谁欺负了,我待进了修罗道才能放心轮回下一世。” 云隙默然听着他的话,一动不动。 牧单拂去他发上的白雪,亲了亲他的额角,“我听青瀛说钦封被压在青西海中,并且一旦他逃了出来定然会死在你的手中。” 云隙在心里骂了三声青瀛多管闲事,一张嘴比平桑还快上几分。 “云隙,你为何同意与他定亲?仅仅是因为要诱他中计吗?”牧单说这番话时心中苦的让他恨不得狠抽自己几巴掌,才能平息这满腔的妒意和苦涩。 “云隙,若他会死在你的手中,你可有想过他是心甘情愿的呢?”牧单道。 云隙眸子沁出疑惑。 牧单见他已然顺着自己的思路想下去,艰难道,“我思来想去,待他日我不能陪在你身边时,钦封便是绝佳的选择,云隙,我……”牧单哑着声音顿了顿,“云隙,你知道我的意思吗?” 不要在他的身上放太多的心思,不要再对他好,也不要再想他,只有云隙心中还记着另一件事时,他就不会太难过了吧,牧单苦涩的想。 云隙仰头望着牧单未遮住的右眸,不知道为何胸口凝起一股说不清楚道不明白的淤堵,他表情淡淡的,“你说完了?我明日同平桑去极北之地取霖泉水。”说罢他转身离开。 牧单望着他清瘦的背影,垂下头,看着白茫茫的地面银装素裹之处的一串浅浅的脚印离他越来越远,牧单捂住胸口,袖中淌出一串血珠,血珠砸在雪面,晕红了小小的一片,血晕聚集的地方,青瀛给他的最后一张隐藏咒从身上失效落在那片雪的那片血中。 他感觉到心口忽的生出一股滚烫难忍的疼,带着说不出来的窒息蔓延到他的全身,像一张带着熊熊大火的网将他死死的缠在里面,让他痉挛发抖。 他拼着最后一丝力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镇定。 牧单说,“好……若你想去就去吧,云隙,路上要小心,答应我……小心。” 他闭上眼跪倒在雪地中,云隙云隙,我的云隙,我的小蜗牛。 云隙踩着一路的白雪,绕过重重回字亭廊,气呼呼的郁闷,不知道单儿这几日发什么疯,总是提及钦封,总是说些让他恼的话。 他用眼风扫了眼远远跟在身后的暗卫,捏了个决刮出一缕迷蒙的轻风消失在雪夜中,只余下焦急寻找的暗卫。 他化成小蜗牛趴在灰白巍峨的宫殿的墙壁上,探着触角费力的朝墙壁上头爬。 他低头看了眼透白的小背壳,探着触角疑惑,那枚被他揣在身上的墨海玉珠今日有些异常,玉沁内的烟雾像浸透了水般隐隐朝外荡着一层又一层淡淡的烟霞,紧挨着他肌肤时还能感觉到温温的热意。 越好的玉不应该冰凉温润,怎么都捂不热的吗? 云隙想了一会儿,没想出来是什么原因,抬眼望着夜空中的大雪,又想到那个带他看雪对他胡言乱语的单儿,他歪着触角哀怨,要早些破解了该死的劳什子阵法让单儿恢复正常的好。 想起单儿,云隙眼前浮现牧单所说的那一番话,顿时气不打一出来,将小背壳按在墙壁上,缩回触角藏在温暖的小背壳中不打算回去了,就这么睡吧。 单~儿~定~然~是~傻~了~,真~傻~! 雪下了一夜,第二天云隙从小背壳中钻出来时费了好大一会功夫,壳外头落了雪,夜里又上了冻,将整个蜗牛都裹在了冰棱中,从外望着,晶莹剔透。 他好不容易撞开了冰棱,探着触角露出脑袋,就听见青瀛叹了口气,忧心忡忡的靠着殿墙瞧着他。 云隙无语,看他钻的这么辛苦就不能帮他一下吗。 “你当真要与平桑去极北之地?” 云隙软软的小嘴呼出一小股冷哈气,“嗯~~~”他慢吞吞说,“小~青~瓶~能~熄~灭~冥~火~,有~劳~你~了~。” 在这里候着单儿,等他回来。 青瀛这次没答应他,沉默的看了一会儿云隙,烦闷的踢着脚下的雪,说,“去吧,平桑在千罪宫等你。” 第54章 再看他一眼 皑皑白雪铺满长亭, 云隙路过似锦苑时瞄到被压在雪瓣下的悲鸣花如墨沁染的花瓣肆意舒张着, 浅色花蕊藏在冰雪中, 更显得几分凄清。 云隙唔了声,怪不得凡人都不喜欢这模样的花, 的确衬的悲凉了。 他慢悠悠捏了个决扬起一阵轻风。 浅风夹杂着雪瓣惊起九玲听风阁飞檐前的一排铜铃铛, 晃动之中将清脆的铃铛声送进风雪之中。 云隙叹口气, 隔着千罪宫的殿门听平桑欢欢喜喜的一通叽喳, 也不知说了什么,反正他也听不过来, 所幸就不听了。 殿中的绪卿高声道了句云隙来了。 云隙还未反应过来, 穿着红色小袄的平桑就已经朝他扑了过来。 “有云隙陪我真是太好了我已经会照顾好小蜗牛的不要担心我们再见!”平桑拽着他的手朝空中浮了个咒, 便要带着云隙坐上去。 云隙挣开她的手, 望着那团气势汹汹的云团, 已经差不多能感受到坐在上面是怎样的风驰电掣了。 他在心中做了防护,努力说服自己不就是晕上一阵吗, 有什么可怕的, 然后又深深喘了两口气让自己飘了上去。 “那我们就走啦!”平桑搓着手心一脸兴奋跃跃欲试。 就在她刚将操纵咒吐出一个字时,云隙连忙叫了起来, “等~等~” 平桑郁闷的撑着下巴, 感觉已经等到了天荒地老。 绪卿托着阿团,阿团扛着一只小布袋送进云隙手中, “公子,这是上膳宫的蜜糕,可以待在路上吃呜呜呜阿团也想去。” 阿团最后几个字说的极快, 还想怕谁听到一样,说完便期待的望着云隙。 绪卿拖了拖他的屁股,揪着他一小截尾巴,“想去哪?” 第49节 阿团嗷呜一声扭头去看云隙。 云隙捧着小布包正若有所思的望着那头皑皑白雪,期待着还会有谁突然到来,可他等了好一会儿,直等到青瀛渡步抱胸靠在树下才沉默的收回了视线。 天空又开始飘了雪,灰灰白白落了一树。 青瀛在远处道,“找到之后要快些回来。” 哦。云隙答应,想了想,又止住平桑的动作,道了个决留下一波轻风消失在云团上。 平桑连忙去抓,却只摸到了薄薄的衣角,她捏着自己的一条小辫子,感慨说,“云隙这速度会不会辱没了蜗牛的名声我不晓得你们是个什么意思但云隙我是骗不得的呜呜呜呜我不会骗人妖也不会。” 青瀛看她一眼,“不需你骗,他若问了,你只管说得再快些。” “咦那很简单啊哈哈哈” 紫裕宫前的雪已经扫开了,潮湿的地面洇了大片大片的水泽。 云隙在大殿门前等了半柱香,却还是没等到牧单出来。 他靠着殿门缓缓蹲下来,仰起头看见平桑撑着云团浮了过来。 “我们走吧。” 云隙垂着眼,“他~不~见~我~了~” 平桑抿下唇,“那你还去吗?” “去。”云隙站起来,扭头望了眼紫裕宫大殿,化成小蜗牛爬进平桑的手中,探着触角朝云下张望,牧单不想见他了,是不愿意他去吗,可他不亲眼见到霖泉水怎么能放得下心呢。 云隙心中藏了几分委屈,瞥了眼远处于述正带着上次牧单让他见的孩子朝这边走。他想,如果他再等下去,趁着牧单召见他们的时候也能见上一眼单儿的吧,可他又心有不甘,单儿为什么不能理解他呢。 平桑碰了碰云隙的壳。 云隙回过神来,弯着触角,一根挨着另一根,好似在相互安慰,慢腾腾道,“走~吧~” 再等下去也是徒劳,唯有找到霖泉水才能破解牧单身上的阵法,而此时最重要的也只有这件事了。 云隙酸涩的缩回小壳里,听着擦壳而过风声,心里一时有些发凉……又发热,他缩进壳中摸了摸藏着的墨海玉珠,这珠子更加烫了,贴着蜗牛肉让他有些难受,却又怕化出人形被平桑这风风火火的掌控咒给吓晕,只好将自己缩成一团朝壳中挤了挤。 想到上一次他在自己壳中这么憋屈的时候,还是为了单儿,云隙又难过起来,他多希望能破解三鬼煞魂阵,然后帮单儿取出身上的冤魂釜,希望他长命百岁安康喜乐的渡过凡人这短暂的一生。 云隙缩了缩触角,瞪着壳中的墨海玉珠,听到平桑问他。 “云隙你身上好热哈哈哈像个暖手小香炉!” 云隙,“……” 平桑笑嘻嘻的飘在风中,揣着云隙,享受迎面而来的潮湿的雾风,看着脚下群山峻岭,辫子上的铃铛清脆的响起来,“你为什么能发热?” 云隙不紧不慢的伸着触角研究墨海玉珠中的缥缈的云雾,“是~墨~海~玉~珠~热~,非~我~。” 平桑惊讶,“墨海玉珠属于四界寒凉之物是不会无缘无故的发热!”她拨了拨挡在眼前的头发,“除非是藏在珠子中的魂要出世了才会遇到这种情况。” 云隙一愣,半晌后才想通平桑的意思,问,“珠~子~中~能~藏~魂~?出~世~是~什~么~意~思~?” 平桑咯咯笑起来,“你不知道呀墨海玉珠可以安离魂。” “知~道~” “安离魂就是把离魂藏进珠子中养着等到了时机离魂就能出来了。”平桑不能放慢自己的速度,只好断断续续的将她要表达的意思分成几个小句子告诉云隙,这一路千万里奔波好不容易有谁陪着她了,不让她说话真的能让她憋死的。 “和你师父制成的冤魂釜有些相似都是用来盛装鬼魄的容器不同的是墨海玉珠能使离魂安定而冤魂釜的威力更大可以养出离魂的三魄。”平桑越说越兴奋,“我听青瀛说皇宫中就有冤魂釜是不是用来养——” 云团上砰的一声发出巨响,云隙按住平桑,着急的问,“你还知道什么?谁告诉你的?!” 平桑先前不知道牧单与冤魂有什么干系,只晓得青瀛要她瞒住他不要告诉他霖泉水可能并不能破解三鬼煞魂阵。 她见云隙这般焦急震惊也跟着急了起来,挥着手道,“我是戴胜鸟所以喜欢四界有负盛名的法器并不是谁告诉我的云隙你怎么了?!” 云隙茫然看着她,“你~说~冤~魂~釜~能~养~出~离~魂~的~三~魄~?”他继续道,“冤~魂~釜~在~单~儿~的~身~上~,是~为~了~做~什~么~?” 平桑一愣,傻乎乎的说,“冤魂釜怎么能在人的身上它与人的肉身是不相容的啊!” 云隙好像知道了什么,口袋中的墨海玉珠还贴着他的手臂发热,他喉结滚动,低头望着脚下的浩渺尘世,道了句,“我~需~要~回~去~”说罢他不顾平桑的阻拦垂头轻飘飘跃下了云团。 平桑发觉自己似乎说了不该说的话,可能是要坏了什么大事了,她急忙化出原形,变成一只头戴凤冠身披斑斓羽衣的大鸟朝云隙追去,忽闪着大翅膀做最后的挽救,“云隙我想了想说不定冤魂釜也有可能生在人的身上呢虽说你师父的铸釜是为了收纳天地魂魄但万一就不小心收了人呢你说是吧!!” 云隙没说话,尽量控制法术让自己飞的更快些,可他想来不擅长这一类御风驾云之术,跑起来怎么都觉得不够快,云隙生平第一次后悔跟着师父时未将驾驭术学好,懊恼的心都跟着疼了起来。 平桑见他神情焦急却又什么不肯说话,也跟着担心的不行,飞向云隙的面前拦下了他的去路。 “你到底要回去做甚么我们已经出来半日了不如先寻到霖泉水再回去也来得及不是!” 云隙咬着下唇看她一眼,慢慢停了下来,衣袂飘飘立在云头,颓然道,“你~说~的~没~错~,此~刻~最~重~要~的~是~要~取~霖~泉~水~解~开~单~儿~身~上~的~阵~法~” 他应当分清事态紧急,即便他也多次怀疑冤魂釜怎么藏在凡人的身躯中,也想不通当年那一缕青烟为何会撞破他的符携带着一小块冤魂釜逃走,有太多想不通的事,但此时此刻都不是最重要的。 平桑立刻笑着朝他伸出翅膀,“那我们继续走吧。” 云隙摇摇头,眼角有些发红,“可~我~想~再~看~他~一~眼~。” 他多想他,就算知道自己会很快的回来,可现在却多么想再看牧单一眼,听他说一句小心。 云隙恼自己的厉害,昨夜不该就这么留下单儿自己的,他向来活的任性,此时此刻却后悔极了。 云隙抽了抽鼻子,抬头看着平桑,声音软软的,带了几分恳求,“你~带~我~回~去~,我~亲~眼~看~到~他~之~后~就~走~” 四界之中能将这只傲娇的小蜗牛逼到这种境地的人或者事不多,平桑识的他这么久就这么一次见过,她一时之间为难几分,在青瀛的嘱托和云隙的恳求上思量纠结,抬眼望见云隙恹恹的垂了眼,心中顷刻之间便有了打算。 “你化成蜗牛上来”,平桑挥着翅膀,青瀛上仙再厉害也是比不上这只小蜗牛受了委屈的,平桑母爱泛滥,彩羽刮起呼呼大风,将小蜗牛藏在脖颈后的一丛茸毛中,在半空卷起涛涛云浪,如一只里离弦的箭飞入层层云海之中。 青瀛环胸靠在紫裕殿前的一株高大的树上,脚下的雪水化成一滩滩水泽倒映着朦胧的身影。 他淡淡看着殿前跪了近百的臣子奴才,领头的于述颤巍巍的拉着年纪不大的皇位继承人,哽咽的朝他张望着,祈求他能再施一施法,救救皇帝。 若是能救早该救了,青瀛深深叹口气,闭上了眼。 于述远远望着青瀛,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绝望的伏在地上,一刹间哀鸿生了满心。 半空传来莺鸟的啼叫声,青瀛抬头,看见一只披着彩羽的戴胜鸟落了下来,从她身上滚落出一枚白玉石,落在地上踉跄化成了有些狼狈的翩翩公子。 青瀛连忙拦住云隙,“你怎么回来了!” 云隙喘着气四下茫然环顾一周,嘶哑道,“他~们~在~做~什~么~?” 青瀛喉结动了动,“你别管了,去寻霖泉水吧。” “我~要~见~单~儿~。”他推开青瀛,蹒跚穿过众人,一步一步走上巍峨恢弘的大殿前,看见于述跪爬两步伏在他的脚前。 “云公子——”三个字刚念出声,于述老泪纵横,沉沉的磕在地上。 云隙的心猛地一缩,缓缓将手贴在殿门上。 “云隙,不要!”青瀛高喊。 云隙望着自己的手,推开了殿门。 曦光倾泻在青灰大理石上落下长长的光影,殿中静悄悄的,脚步声回荡在偌大的宫殿中。 黑色纱幔无风飘扬,他看见站在案前背对着他的身量颀长的男子,忍着喉咙的涩意唤道,“单~儿~” 牧单一身墨色长袍,长发飞扬,听到云隙的声音,慢慢转过了身。 云隙瞪大眼睛。 牧单未戴面具,整张脸上爬满狰狞炽热的橘色,橘色的火在他的肌理下凶悍的窜动鼓弄的想要冲破肌肤。 他的血被燃烧,能清楚的看到一寸一寸的火舌吞没他的全身,他不再是人,而是比魑魅魍魉更可怕的怪物。 云隙望着那双温柔的眼充斥着浓浓的血色,他哽咽上前一步,缓缓伸出手。 指尖还未碰上便感到滚烫的热意,他的手指开始发抖,一点点穿破空气抚上牧单的脸。 就在云隙刚触摸到滚烫的肌肤时,牧单的周身忽的燃起熊熊大火,火舌迅速缠上他的身体,顷刻之间将他吞没。 单儿!!! 云隙被一股无形的力推了开来,他摔在地上眼睁睁看着冥火从牧单的身体里喷薄,眨眼间眼前只余下荡起的灰黑烧焦的绸布和浓郁的一滩血。 云隙张口想唤。 却一个字都喊不出来,所有的声音堵在他的喉头,让他浑身发颤,天地颠倒。 他急促的喘着气,定定看着一片烧焦的绸布在空中飘荡,最后落在他的手中。 单儿—— 他按住胸口,艰难的喘气,粗重的喘气声拍在他的耳膜上,震的他生疼。 “云隙!”青瀛心疼的扶起他,看着他毫无生气的眸子,“对不起,阵法无法破解,他怕你担心才让我瞒下你。小隙儿,你看看我好不好,他只是个凡人,终究会死的。” 云隙低头吐出一口鲜血,颤着手从怀中摸出碎成两半的墨海玉珠,他手指剧烈的颤抖,鲜血从唇角一滴一滴落在碎成两半的墨海玉珠上。 他是凡人他终究会死的。 云隙眼中沁出浓浓的雾色,眼底布满痛苦之色,他闭上眼低声喃喃。 知道的,知道他会死的,可不该是这样痛楚的死去。 云隙睫羽颤抖湿润。 他的单儿应该子孙满堂享绕膝之福的,应该白发苍苍寿终正寝的。 他种了送子木,许了长安愿,念了平安咒,可为什么都没有用呢。 云隙握紧手中余剩的碎布,呜咽出声,声嘶力竭的终于悲喊出来。 “啊——!!!” 第55章 我恨你 风一更, 雪一更, 凄凄竹林中, 皑皑白雪风,文白灵山在, 青石墓碑冷。 青瀛踩着一路的雪走到墓前静身长站的云隙跟前, 望见他胸前大片的血渍忍不住心中恼怒了起来。 “不过是个凡人, 你活了这么久连这点宿命轮回生死定数都看不透吗!”他走过按住云隙的肩膀, “你常说该忘的总归是忘了比较好,他日多见你劝慰那些痴男怨女精怪仙鬼, 此时怎么自己都过不了这道坎?!” 云隙肩上落了雪, 雪水渗透薄薄的纱绸将他周身裹在冰冷的水中, 他的眼睛慢慢发红, 惨白的唇微微动了动, 哑着声音道,“我~寻~了~鬼~王~” 青瀛垂着眼道, “为了他你欠了多少人情, 值得吗,真的值得吗?” 云隙没理会青瀛的抱怨, 喃喃着稍微加快自己的声音, “可鬼界收录的魂魄中并没有单儿。”他茫然说,“人界中的凡人与鬼王手中的簿子应当是对应的, 可为何没有单儿?” 第50节 青瀛摇头,心底想着会不会是三鬼煞魂阵让牧单魂飞魄散,连一缕魄子都无法在四界残存, 他这样想着发觉这个阵法当真的严酷残忍,害人不浅。 云隙知晓他的猜测,冻得僵硬的指尖颤抖了起来。 青瀛连忙扶住他的肩膀,见他这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模样,不知该如何再继续宽慰下去,他先前见过的小蜗牛一向云淡风轻寡情薄意的很,后来听闻他与妖神钦封之事,也觉得是云隙过于漠然了些,哪曾想从前只教他负别人,不许别人负他的小妖也终于拜倒在了凡人皇帝的牡丹裙下,受了个这般大的折磨。 云隙望着眼前的缥缈的大雪,满头青丝被落成了雪白,“我当初告诉他凡人寿命短,轮回繁琐,若像那只白狐狸辗转七世寻情郎,我倒是宁愿这一世便与你断的干净。”他抬起头,向来清透的眸子被薄薄雾气掩住,唇角颤抖的更加厉害,“如今我却一心求单儿轮回,让我在大千凡世中寻到他,看他长大,与他相爱,陪他到老。” 他攥紧青瀛的衣角,“可为何我找不到他了”,他将头埋在青瀛的胸口呜咽,“我寻不到单儿的魂魄,青瀛,我找不到他……” 青瀛听得心酸,抱着云隙轻拍他后背,“小隙儿别哭,兴许你是没找到呢,等过两日我陪你再找一遍,既然是个凡人总归会有魂魄的,莫要哭了,你哭的我心疼。” 他四顾望了望这被白雪覆盖的荒山,青竹被雪压弯了枝桠窣窣朝下落着大片雪团,青瀛拂掉云隙肩头的雪,给他身上加了个暖和作用的决,“牧单的魂魄寻不到的话,我们就寻冤魂釜,那冤魂釜碎片应当还在他魂魄中,我——” 云隙抬头,眉间拢起深刻的沟壑,“平桑说,冤魂釜不会俯在凡人的肉身上。”他断断续续将自己与平桑那日在云头的交谈尽数讲给青瀛,又说及那裂开了两半的墨海玉珠,云隙从怀中取出两半墨海玉珠,割了自己的手指,淋血于上面,拿给青瀛看。 青瀛心疼的用法术给云隙疗伤,用眼风扫着那墨色沁染的珠子,滚动的血珠慢慢凝聚在缭绕的玉纹中消失不见,像吸纳了灵气供自身修炼般。 他的脑中轰的一声被砸下什么,山崩地裂般的摇晃,将他的神识搅的天翻地覆,青瀛咧着嘴收拾捋顺自己的灵台,低头望见趴在他怀中的云隙已经恹恹睡了过去,脸色比雪还要白上几分,眉间含着浓浓的愁思和痛楚,睡得极不安稳。 他为云隙周身下了符咒,让他安生休息,扬手取一片青竹叶化成莺鸟催它飞入天空为自己传信,然后自己守在云隙身边等候,顺便辗转思虑灵台上的混乱到底是个劳什子。 不到半个时辰后,天空传来戴胜鸟轻快的啼叫声,一两片彩羽晃晃悠悠落在雪面上。 平桑与绪卿踩着雪走了过来。 “云隙呢他有没有事伤好了吗我好担心他让我看看他。”平桑换了素色的小袄满眼焦急。 青瀛放下屏障露出里面昏沉睡着的云隙。 阿团啃了口绪卿的手指化成人形扑到云隙跟前,轻声呜呜,他家公子怎么了,怎会落到这般地步。 青竹林中白雪静谧。 平桑与阿团坐在云隙身前听着二位上仙交谈,看着他们用咒决在皑皑雪幕中画下巨大的符阵,之后近一个时辰内二仙都不知在做些什么。 直到日上柳稍,青瀛蹲在符咒中央若有所思的抓了一把碎雪沫,听见平桑问他推算结果如何,他扔了雪团走过来,复杂的看了眼云隙,拍掉身上的碎雪道,“是我失算了,平桑你说的没错,冤魂釜确实无法生在人的身上。” 当年云隙与千面王佛罗鬼大战闯下祸端后,修补因吸纳了数千万无生门可入的怨鬼冤鬼后裂开的冤魂釜时,正是他为云隙推的一卦,告知他那一缕青烟携带着冤魂釜的碎片怕是藏在了凡人的肉身之中,让云隙在浮生世中寻找被青烟和冤魂釜钻了身子的凡人。 正是刚开始这条路错了,才导致云隙在后来寻到牧单时也只当是肉体凡胎中藏了冤魂釜,一心一意想着取出冤魂釜碎片,还这凡人皇帝的安稳日子。 青瀛看着平桑道,“是我错了,我们都错了,也许你才是对的。” 平桑疑惑。 青瀛叹口气转身望着被大雪覆盖的青竹林,“兴许,牧单本就不是凡人,而是——云隙?” 云隙不知何时已经醒了过来,脸色刷白,僵硬的盯着青瀛,艰涩道,“他……” 青瀛长叹点头,“冤魂釜能生出离魂的三魄,三魄可伪装成凡人遮掩身上的精气,当年的那缕青烟携带冤魂釜碎片逃走,怕是就是为了让冤魂釜为其酿生三魄,而你手中的墨海玉珠恰好可以安离魂,这一出加一出的凑巧,极有可能就是为了……” 他顿了顿,“为了四界之中谁的重生。” 他说罢,青竹林中半晌寂静,唯有轻风扬起纷纷碎雪在竹林中簌簌作响。 云隙听见自己问,“谁?” 青瀛轻轻说,“你心里知晓。” 云隙闭上眼,唇角露出惨笑,心中刹那间卷起狂风大浪,似哀似泣呼啸着六千多年的日日夜夜,让他的心一点点沉入冰雪覆盖之中,悄然再无生息。 * 半年后。 斑斓日光从幽绿的竹林中倾斜,点点破碎的光影落上伏在竹林子青石台上小憩的青年的袍子上。 一截稚嫩的嫩笋沿着他的袍子向上爬,直到爬进云隙的手心。 云隙睁开眼,望着那截鲜嫩的竹笋。 疯癫的竹子精换了干净的衣衫,剃了头发,刮了胡须,像极了缘非寺中吃斋念佛的白净小和尚。 竹子精说,“你怎么还在睡?今日集市热闹极了,不出去看看?说不定会有你喜欢的糖酿浆果哦!” 云隙垂眼看着手中半张墨色面具,修长的指尖细细抚过,如一滩静水的眸子中藏着浓浓的眷恋和寂寞。 竹子精见他不搭理他,默默有些怀念起初见时那个无法无天傲娇的小蜗牛,他继续道,“半年都没吃过东西了,此时百花盛开,你就不馋吗?” 云隙瞥他一眼,站起来抚平青衫衣角,捏着墨色面具朝竹林深处走,竹子精连忙叫住他,“喂,你这个小蜗牛,别怪我没提醒你,我今天打坐修炼发现竹林子中有些异常,不知是什么精怪逃进了我的林子里,我是出家妖不杀生,他若是占了你的地界,扰了你的清净,你可要念在我的好心提醒下将他带的远远的再杀掉哦!” 竹子精这一通话说完幽绿的林子中早已经不见了云隙的身影,他托着下巴蹲在地上扒拉着嫩竹笋,嘟囔起来。 这小蜗牛说话的时候气死竹,不说话的时候也气死竹,若不是他看在他为自己身上的佛心禅语渡了金的份上,才不理他呢。 夏风幽幽抚过幽绿的竹林,荡出一层一层郁色林海。 竹林子的深处有一池碧绿的潭子,潭子被绿竹环绕,顶上出现一池碧蓝的远山天幕。 云隙刚走进竹林中时就感到一股威严沉静的修为之气四溢,让生机勃勃的竹林更是舒张枝桠朝天空舞爪。 他顿了顿,低头望着手中的面具,宽大的青袍随风漂浮,吹起衣袂滚滚,墨发飞舞。 他沐在这抹清风中,听见由远及近走来的脚步。 脚步声沉稳有力,不急不缓。 “小隙。” 云隙身体僵硬,藏在袍中的手缓缓握了起来,指腕泛着青白。 他抬头,看见多年前那位高大威仪俊美的神子朝他走了过来,将他带入怀中紧紧抱着,恍然之中让他有几分怔忪和茫然。 “小隙我——!” 云隙的手从他的胸前松了开来,退出他的怀抱,清透的眸子含着极冷的冰渣,他平静的看着那位神子胸前的飞霜匕首,看着他汩汩流出的鲜血浸湿了他的袍子,在衣摆绽开大片大片刺目的血色碧莲,像极了多年前他站在妖神府上观赏的那一池被夕阳染红的莲花池。 云隙哑声说,“钦封,我恨你。” 作者有话要说:主角是牧单,牧单,牧单!只是给主角加了个大号,从天而降了上万年的修为法术,增加了寿命,穿了个马甲,开了个金手指,怎么就不认识了呢~~~~嘤嘤嘤 第56章 贴心的媳妇 幽绿的竹林子中荡出层层林浪, 若隐若现的哭声从沙沙竹叶中倾斜。 过了一会儿, 那抹哭声提高了调子, 颤巍巍道,“钦封?这次你真的杀了钦封!” 云隙握紧半张墨色面具眼睛酸涩, 喉咙收紧, 说完那句话后一个字都吐不出来了。 钦封闷声低咳, 攥住云隙的手臂将他翻转过来, 对上那一双含着痛色的眸子,“小隙, 听我讲好不好?” 云隙挣开他的手, 定定凝视那张俊美的脸庞, 心里慢慢冷了, 他不是他的单儿了, 不是了。 “我咳咳咳咳”,钦封感觉到胸口闷涩收紧, 疼的他喘不上气, 此时他刚化而为妖,法术还未全部恢复, 神志也算不上清明, 只晓得一有了灵识便赶来见他念了许久的小妖,却不料话还没说上几句, 便被心上妖毫不留情的捅了一刀。 鲜血在钦封的脚下化成一小滩血渍,湿透了叠落层层竹叶子,一旁的竹子精眼见传说中的妖神就要轰然倒塌, 连忙小跑过来扶住钦封的手臂。 “唉唉,大家都是妖,就不要自相残杀了嘛。” 云隙冷淡的站在五步之遥望着钦封。 钦封拧眉咳出一口鲜血,费力的勾起唇,“我骗了你,你要打要杀我都接受,但是小隙,别再离开我了。” 听他说完这句话,云隙的心拧的更疼,他想问钦封他觉得他骗了什么,是要解释青西海下封印的是谁,还是要告诉他牧单是谁,可不管是谁,他都不想再听了。 钦封望着云隙苍白清瘦的脸颊,明明受伤的是他,云隙却好像比他更疼更痛苦,单薄的身子裹在偌大的袍子里几欲被风吹倒。 就在钦封还未开口时,云隙便真的如他所想,眼睛微微一闭,软软的朝身后倒去。 原本虚弱的钦封利索的推开竹子精,一把扑上去抱住云隙,手掌刚抚上他的腰,只觉得手心一凉,他下意识朝后面退了几步,站稳身子后只看到一枚透色的小玉壳静静的窝在掌中。 竹子精小心翼翼的走过去指了指他胸前的伤口,“这个一直流着真的没关系吗?” 虽然你是妖神,但莫非血不要钱? 钦封皱眉抚了抚胸口,原本汩汩而流的血口痊愈了,飞霜匕首闷声落在草垛中,惊出里面藏着的两只小爬虫。 竹子精摸摸光溜溜的脑袋,“这……您这刚刚是……”他寻了个比较好的托词,“忘了怎么使用法术吧?” 先前还好似不会法术奄奄一息了呢。 钦封似笑非笑看他一眼,手掌拂过小玉壳,臂弯中多出了位清俊的公子,正紧闭双眸昏睡着。 “劳驾让让。”钦封道,抱着云隙朝幽谭对面忽然出现的一座精美绿竹小阁楼走去。 竹子精惊讶的朝他背影望去,刚开始他还为钦封受伤虚弱心软了三分,又在云隙昏倒后被钦封的无耻给震了一震,直到见到他能轻易破解云隙的咒决,在他毫无意识的情况下将小妖化成人形,他叹了叹,这可是云隙呐,心眼小,气性大,仗着法术高强任性的云隙啊,就这么被轻松的将坚硬的小玉壳变成了柔软的美人。 竹子精将钦封赞美了一番,不愧是妖神法术果然厉害哈哈哈哈。 钦封将云隙放在小塌上,望着他落寞憔悴的睡颜,俯身吻了吻他的额头,用唇角轻轻擦过那张薄唇,取过被子为云隙掩住。 他想拿掉云隙手中的面具,却发现小蜗牛攥的紧紧的,他想夺下都不成,钦封叹气,将目光深深落在小妖的身上。 青天白日渊源宫内,青瀛磕着葵花籽朝一旁正在往花圃中栽着拇指高的小树苗的阿团道,“小刺猬,你在天上住的这段时间可还满意?” 阿团笨拙的用两只后爪往小坑里扒拉黑土,“嗯。” “那你修个仙呗,顺便再劝劝你家公子让他也想开些,莫要信了凡人的花言巧语,还是得道升仙来的好。”青瀛剥了个白嫩的瓜子仁塞进阿团小爪中。 阿团小口啃着瓜子,担忧道,“公子会变回从前的样子吗?” 青瀛摇头,又递给阿团一把椒咸的瓜子仁。 阿团伸着小爪刚摸过去,就听见不远处低沉的轻喝。 “我告诉过你多少次,莫要吃生人给的东西。”绪卿扔给青瀛一只青竹叶化成的小鸟,转身坐在花圃边将阿团抱进怀里,持着一方帕子为他擦洗小爪。 阿团小心翼翼看了看绪卿和无语的青瀛,小声说,“青瀛上仙不是生人。” 大家都认识的。 青瀛环胸听着青竹小鸟带上天的消息,得意的朝绪卿露出洁白的牙齿。 绪卿顿了顿,替阿团又擦了擦嘴巴,“以后莫要吃青瀛给的东西,这样听懂了吗?” “喂——”被嫌弃的青瀛出声,掐起腰来打算争辩一番时听到了竹叶小鸟带来的消息,连忙放下掐腰的手,匆匆找来小仙童看好渊源宫,对绪卿道,“出来了,云隙遇见那妖了!” 云隙遇见的那妖正站在祁沅国陵宫之中,望着那一排肃穆的牌位怔忪。 陵宫内悄静无人,唯有白色蜡烛静静燃烧,烛光窜动。 他负手凝视最后一只牌位,漆墨的龛前摆了一株染着残霜的墨色悲鸣花,他眼中微微一动。 第51节 “钦封。”云隙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云隙望着他的背影,握紧手中的半张面具,唇瓣颤抖,眼中染着雾气喃喃道,“钦封,你告诉我怎么能让单儿回来好不好……” 他看起来像快哭了,声音沙哑,“我把欠你的修为还给你,你要什么我都为你寻来……”他拽住钦封的衣摆,“我求你,你把单儿还给我吧……” 陵宫中的烛火染着淡淡青烟,一丝一缕的晚风钻了进来带着文白山青竹的苦涩弥漫在屋中。 钦封低头看着云隙,抬手抚摸着他后脑,指尖缠上他的发丝,听在他自己怀里哭出来的小蜗牛,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他盼了几千年,盼他能在这只小蜗牛的心中留下一毫之地,他等了他几千年,等他能心甘情愿的念上一遍他的名字。 可他从未想到有一日能见到云隙这般恳求,在他的怀中流泪喃喃。 钦封眸色发暗,心疼的无法呼吸,他见过的云隙是偷吃了他的修为花,醉醺醺用触角朝他比小心心的傻蜗牛。他见过的云隙是古灵精怪处处坑他还一脸理所当然的傲娇小蜗牛。 可他从没见过这般痛苦难过的云隙。 几滴眼泪渗透他的衣襟落在他的胸口,让钦封仿佛置身烈火焚烧,即便是湮灭在冥火之中也没有这般疼痛难忍。 他低头用拇指抹掉云隙的眼泪,无奈的勾起唇角,拉住他的手,摩擦着那半张冰凉的面具,温声问,“云隙,有了牧单记忆的钦封和有了钦封记忆的牧单,你想要哪个?” 云隙瞪大眼睛,听见殿外传来竹林在风中窸窣声和从遥远半山腰隐隐飘荡来的缘非寺宁静的铜钟声。 钦封用法术化出一只藤编小凉塌,拉着云隙坐在上面,自己蹲在他身前,仰头望向他,“之于钦封而言,他是怨的,怨你等了千百年却没等到你的心甘情愿,他费力想将你困在他的身前等你发现他对你的感情,却直到被奎避入身命不久矣才等到了你的一串墨海玉珠。” 云隙闭了闭眼,“对不起。” 钦封笑着摇头,“你没有错,倒是我心甘情愿。”他亲了亲云隙的手背,墨色的眸子好似一池倒影了漫天星辰的潭子。 这样的眸色让云隙微微愣住,哑然念了句单儿。 钦封继续道,“至于牧单而言,他是恨的。他恨自己只是一介凡人,无法能长长久久陪在你的身边,又舍不得让你尘世辗转去为了寻他而颠沛流离。可他又妒的,妒忌同你定亲的钦封,能为你宁肯伤害自己的钦封,妒他识的你千年,陪了你千年,妒他让成为你记忆中不可磨灭的记忆,妒他有能配上你的身份,妒他能保护你,而不是让你时时刻刻为他担心。” 云隙怔怔看着钦封,他从来不知道他口中的这一妖一人竟为了他这般怨着恨着恋着爱着,他不知道钦封的呵护,看不懂牧单的苦笑,悟不出钦封的疼爱,亦不明白牧单的落寞。 这么多的不知道堵在云隙的喉咙,让他手足无措不知该说些什么,他望着这个是钦封又是单儿的男人,颤着手抚上钦封的额头,“对不起。” 钦封摇头,将他的手合拢在手心,“别再说对不起了,你没有任何错,不论对妖神还是皇帝,都没有错,错的是我,不,是牧单,他不该向你隐瞒冥火之事,让你眼睁睁看着他湮灭成灰,让你痛不欲生。” 他站起来坐上藤编小塌,将云隙揽入怀里,“错的是钦封,他应该早点告诉你离魂之事,不该让你在凡界颠簸,让你浪费了数次的花期。” 他凑过去亲着云隙的唇角,“他们都这么坏,你想好要怎么惩罚他们了吗?” 云隙望着他神似单儿的一双眼,温热的吐息之间带着几分属于钦封的沉静几分牧单的温柔,便不小心没忍住在这一双眼一句话中慢慢红了脸……又红了眼。 他将脸放在钦封的肩头,“谢谢你……爱我。” 钦封抱紧怀中的蜗,也跟着一不小心笑裂了嘴,眉眼之间都挂着满足的笑意,像极了单身多年刚娶到媳妇儿的粗野汉子,从脚趾到头发丝都舒爽的不得了。 云隙自然是看不到妖神这副憨了吧唧的模样的,他抽抽鼻子抬起头,那人已经恢复了一派正经温柔的样子。 云隙摸上钦封的胸膛,“单~儿~,你——”他顿住,抿了抿唇,眉间有几分犹豫。 钦封笑道,“我喜欢听你这样叫我,你喜欢牧单,我便是牧单,钦封早已经被压在了青西海下了。” 云隙点点头,想到自己欲问的问题,担忧又有点扭捏的说,“你的伤……好了吗?” 这个话题说来他有些惭愧,提及的时候真真既心疼他又恼自己的厉害。 牧单亲了亲他的手,对于这么贴心的蜗十分欢喜,有蜗如此,夫复何求。 “好了,别担心。” 云隙撩开他的衣襟,瞧见上面一道浅白的印子,顿时悔意积满胸口,他抚着凹凸不平的伤痕仔细想了想,抬起头认真道,“我~帮~你~舔~舔~吧~?” 牧单喉咙猛地一紧,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坚硬的麦色胸膛上便被爬上了一只软绵绵湿乎乎的小蜗牛,正埋头费力的在他身上留下黏糊糊的印子。 第57章 一直都在 “小隙”, 牧单的嗓子又哑了三分, 他翻身躺在凉塌上低头看着胸膛上的小东西。 地宫的烛火滋滋灭了两根, 冒出几缕袅袅白烟。 云隙探着触角晃悠着小背壳疑惑的瞧他,“?” 牧单深吸一口气, “起来吧乖, 我不疼了。”他掐住云隙的腰将他带入怀里, 手心一转托出个胖口小壶, 在云隙身上摸了摸取出梨木小勺,“吃点东西, 天快亮了。” 云隙捏开小壶朝里面瞅, 惊讶的发现正是一年前牧单为他藏入似锦苑地窖的花蜜。 他抬头望着立于龛位前的男人, “你~还~记~得~。” “自然不会忘的。”牧单转过头笑着望他, “不论是过去还是将来, 就算有一日我不得不像半年前那般离开你,也不会忘记为你铺好路, 知晓你前事无忧, 我才能安心离开。” 云隙听他说的这么直白,不大好意思的红了脸, “你……” 牧单捏着那朵枯败的悲鸣花, 放进云隙手中,将他打横抱起来, 道,“我若再像过去那样等你,你这慢吞吞的脑袋何时才能转过弯来?” 云隙闷闷挠了挠下巴, 其实他也没那么傻的吧。 傻倒是不傻,就是在情事上不怎么开窍,牧单合拢衣袍,捏了个决带他化成一缕清风离开地宫出现在文白山脚下的绿竹林深处的小阁楼中。 小阁楼十分清素淡雅,云隙再次走进这里才恍然发现小阁楼是按照他当年跟在师父身前修行时在山中居住的样式量身所化。 牧单将他压在凉塌上一手虚虚撩开云隙的袍子,与他耳鬓厮磨亲吻他的耳畔,“这半年让你受苦了。” 云隙怔怔望着他,双手搂上他的脖颈,将头埋进牧单的肩头,“单~儿~,我~已~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牧单低头吻他,推开他的唇瓣,勾起他的舌纠缠,另一只手掌环过云隙的肩头,解开他的衣带,抚上云隙白净细滑的肩头,“我想要你。” 云隙僵硬了些许,半晌后侧过了头,面上尽管不言一字,身体倒缓缓放松了下来。 牧单见状心下欣喜,安奈住心口的狂风暴雨,撩开云隙的袍子,一路从脖颈吻下了肩头,含住那枚小巧的红缨,用舌尖打转吮吸,他放肆的在云隙身上游走,抚摸每一寸他心心念念的肌肤,“知道吗,从你在我眼前落下袍子那一日,我便想将你这般抱在怀中,吻遍你的全身。” 那时,从骨子里涌出的对这个人的占有欲强烈的让牧单害怕,他从未想过什么人能让他这般疯狂,让他只见一眼便想按在床上狠狠的占有他。 后来知晓他便是自己四岁那年遇到的云哥哥,牧单心中又欢喜又忐忑,欢喜他终于等来了这个人,忐忑他越来越控制不住对这个人的占有欲。 直到如今牧单才晓得,从他生在天地之间的那一刻起,自三魂七魄四肢百骸都带着对云隙执着亘远的爱慕,这抹爱慕来自前世中千年万年钦封的等待。 云隙呼吸慢慢加速,趴在牧单怀中喘息,他睁眼轻轻碰了碰牧单的左眼,“单~儿~,你~在~想~什~么~?” 牧单回神,扯下他身上最后一点束缚,“在想你是我的,只是我一个人的。”庆幸钦封便是牧单,牧单即是钦封,他贪婪的不想让任何仙妖人鬼在云隙心中留下哪怕是方寸之地。 云隙脸色潮红,被牧单在腰下垫了软枕。 小竹阁中静悄悄的,唯有阁外沙沙穿林风卷走夏季的余热。 牧单四下寻着什么,低头亲吻云隙的脖颈,“还有你那小青瓶吗?” 云隙被吻的有些迷糊,“你~要~用~?” “给你用。”牧单有些懊恼,思虑着什么地方有香脂,捏个咒将其偷回来,他还未想到,就见云隙搂了他的脖颈,在他耳边断断续续道,“我~的~身~子~,不~需~要~。” 牧单怔住。 云隙含了三分羞,咬牙带着他的手往自己身下碰触。 挺翘的臀部下年轻的身体柔韧美好,再往里面摸,牧单呼吸凌乱,碰到了一丝潮湿温热,他哑然道,“你……” 云隙撅嘴将头埋在他肩头,“蜗~牛~这~一~类~的~体~质~——啊~~~”,他轻呼一声。 “乖,放松。”牧单手指探入那处,又热又紧,从里面深处如浪般一波一波涌出潮湿的粘液,他这时才悟到自己究竟寻了个怎么天地之间绝无的宝贝,顿时心神荡漾,灵台疯狂。 牧单压上云隙的身子,将他的双手按在身侧,低头亲吻云隙裸露的肩头,“疼了告诉我。” 云隙红着脸闭上了眼,在闭眼的同时感觉到身子被撞开,强行挤入了灼热滚烫的物什,他呼吸急促起来,趴在牧单怀中发颤。 牧单等他缓过神,喃喃道了句好了,便压下自己的腰撞了进去。 * 小竹阁外夜如凉水,阁内炽热如火。 云隙哑着嗓子被牧单喂了些水,脸上布满汗珠。 “疼吗?” 云隙半阖眸子,及其缓缓道,“还~好~” 牧单凝眉,将他带入怀里,吻他汗湿的发梢,撩开那头青丝,“若是不疼,怎么还不泻出来?” 此时天边已经蒙蒙有些亮了,牧单只要了云隙一次,但直到他退身而出,云隙身下的物什都颤颤巍巍可怜的立着,他生怕是疼着了云隙,让他半分反应都没。 云隙趴在牧单胸口喘气,又喝了两三口水才感觉身上好了些,听牧单的疑问,他红着脸低声道出了缘由。 蜗牛这一类在这交合事上与其他不大一样,大致是传了蜗牛的本性,感觉来的慢,时间长的厉害,别看两只小蜗牛不显眼,比起凡人而言丝毫不逊色,说彻夜笙歌都不为过。 牧单听他这么一说,虽知晓云隙并无此意,却仍旧感觉男人的傲气被压了几分,他俯身而上,低头含住云隙的唇瓣,含糊不清道,“嫌我不够久?” 云隙连忙摇头,跟凡人比够了。 牧单失笑,“怕你疼才忍着,既然娘子还未舒坦,为夫自然要再努力些。”说罢他重新顶了进去。 这一次,直到月上柳稍,云隙才被折腾的沉沉昏睡了过去。 牧单为他擦洗干净身体,将小妖裹好被窝,在他光滑的脊背上落上一吻才恋恋不舍的走了出去。 隔着绿竹林深处的湖潭,青瀛蹲在地上嗑瓜子,边壳边将瓜子皮摆成一个蜗牛壳的模样,哀怨道,“他叫我们来怎地到现在都不出来?” 阿团这半年来又吃胖了一圈,抱着柔软的小肚子坐在一条丝帕上,嘴上吃着绪卿剥的椒盐味的瓜子,“凡人皇帝真的是妖神钦封吗?” 绪卿点点他的小脑袋,“不管他。” 青瀛挪过来搭上话头,“有可能,那丫的暗恋小隙儿好多年,本以为这次大劫算是将他与云隙的情缘断了。”青瀛磨着牙齿,“没想到那妖竟然又剥出几缕魂来勾搭云隙。” 青瀛长叹一声,“云隙这次算是正式被勾搭走了,我就知道那只妖不是什么——坏人!真是绝顶聪明的神妖哈哈哈哈哈哈。”他朝走过来的牧单拜了拜,离得十丈远就感受到了妖神钦封的威压。 牧单似笑非笑瞥了眼青瀛,“好久不见。” 青瀛心里嫌弃,面上笑呵呵十分友善,“神子别来无恙。” 阿团捏着绪卿的帕子瞅着牧单,努力将那半张黑金面具戴在这人的脸上,才觉得的确有几分像。 牧单环顾四周,一挥袖子,在湖潭中皓然浮现一张虚幻的景致,那景致大红大眼,红色的波涛滚滚,正是青西海的景象。 “神子这一招夺得用的甚是妙极。”青瀛鼓掌,将自己的躯壳留在青西海中,借用冤魂釜与墨海玉珠重新塑造了一副身躯,虽说可能有损修为,但勾搭上了云隙,这买卖不亏。 牧单看他一眼,道,“上仙不必如此说话,钦封已被压在青西海下,待他日将其剿灭,世间已无钦封。” 青瀛皱了皱眉,“奎避如今已经完全侵占了那副躯壳?” “是。” 第52节 “你想怎么做?”绪卿问道。 牧单在浮在湖潭半空的青西海中卷起一股滔天巨浪,他站在巨浪身前道,“当年三位神子助我剥逃离魂,重塑身躯时早已经算出奎避将再次出现在四界之中。” 青瀛惊讶,“云隙曾说过,若青西海下的钦封一旦逃出,则注定死在他的手中,其实并不是指真正的钦封,而是侵占了那副躯壳的奎避恶兽?” 牧单点头,“重塑三魂的几千年中奎避已经有所感悟,借那副躯壳中所带的修为召集能为他作为的四界恶障之气来助他冲破封印。”他扭头看见二仙一团都蹲在地上津津有味的边嗑瓜子边听他说,也跟着走过去抓了一大把青瀛手中的葵花籽,悠闲的剥出瓜子仁。 青瀛抓抓头发,问,“那余卓也定然就是奎避的鬼了,而三鬼煞魂阵果然是针对你而来,不过我想不通,为何鬼刹帝死在冥火中却助你……额,不太好,我换个说法。”青瀛在他的注视下赶紧改口,“为何你自己死在冥火中却助你自己活了过来?” 他说完觉得想表达的意思没问题,但别扭的很,不过不管别扭不别扭,听的人满意即可。 月落中天,湖潭映着粼粼银光涟漪。 牧单道,“此事说来话长,等小隙醒来再讲不迟。”他扯了段帕子将瓜子仁包起来,听见身上有一处慢悠悠道,“我~醒~了~,你~讲~吧~” 牧单,“……” 他拎起宽大的袖口,看着铜钱大小的蜗牛用腹足紧紧抓住一缕衣带,刚睡醒般迷糊的抖了抖触角。 云隙仰头望着牧单无奈的神情,随触比划了个小心心,慢腾腾道,“讲~吧~” 牧单无奈,将小蜗牛托在手背,“什么时候黏上来的?” 云隙对着触角,甚是无辜道,“一~直~都~在~” 第58章 最大的不定数 牧单对于云隙的神出鬼没总是无奈的很, 心下思量捏个什么决日后下在袍子上, 一旦云隙爬上来, 他立刻就能知晓,省的像今日这般袖子没甩几下到将小蜗牛弄晕了。 云隙懒懒的探着触角, 张开软软的小嘴打个哈欠, 听起来甚是慵懒说道, “那~阵~法~究~竟~是~要~做~什~么~?” 牧单用指腹碰了碰云隙的小壳, “让我说倒是可以,你且莫要生气。” 云隙歪着触角想了想, 斜睨瞧他, “唔~~~先~说~” 青瀛拎着一包使唤竹子精去集市中买来的甜咸西瓜子嗑起来, 听见牧单又要讲故事, 连忙朝他身边蹲了蹲, 一脸兴致勃勃。 牧单捏个咒取来小竹阁中的胖口小壶,捏着梨木小勺一点一点喂云隙吃蜂蜜花浆, 他犹豫几下, 道,“三鬼煞魂阵是鬼界中有名的御鬼咒。” 听他提及鬼界, 云隙不悦的颤了两下触角, 他本想颤一下表达自己的不满意,哪曾想晃动的幅度有些大, 导致一根细嫩的触角沾在了蜂蜜小勺上,带着一缕黏糊糊的银线扯不开了。 牧单连忙心疼的取来湿帕子帮他擦洗身体,小心翼翼的点了点沾了蜂蜜的触角, 将云隙那根细嫩的小东西救了下来,“眼疼吗?” 云隙抿着软软的小嘴摇壳,疼倒是不疼,就是有点丢蜗牛的脸。 青瀛噗嗤笑了出来,一嘴的瓜子皮吐了一地,笑着说道,“你和鬼界真是有几分说不清楚的渊源,怎么只是提起也这么倒霉。” 云隙用触角朝青瀛翻个白眼,扬起小脑袋等着听牧单的下文。 牧单比先前更加小心,一心一意的盯着云隙,生怕再将蜂蜜弄在蜗牛身上,“我那三魄在冤魂釜上养了这么多年,但仍旧对魑魅魍魉没什么好感,用冤魂釜养的三魄自出生以来便吸纳了天地之间的恶气,所以即便受千年百年的鬼魄日夜啃噬,也并不会伤着根本,若有谁想要毁了我的三魄,也就只有用鬼界凄厉恶鬼下咒,让它们以魂飞魄散之法将我三魄一魄一魄剥离毁灭。” 云隙听得胆战心惊,无法再想当初刚见牧单时心中对帮不帮这人破解阵法的几分犹豫,如果他当时下定决心坐视不管的话……他抬起头望着牧单,那他与这妖的情缘算是真正的彻底的断的干净了。 他被自己的一念之间吓得心惊胆颤,朝壳中缩了缩身子。 “不舒服?我带你回去休息。”牧单托着云隙。 云隙摇头,只探出两根触角,“接~着~说~” 牧单笑起来,“幸而有你帮忙,否则我真当要死在这阵法之下。”他摘了绿竹叶儿向云隙扇风,问,“四界之中最恨我的是谁,四界之中最恨你的是谁,你且想一想或许就知晓究竟是谁为我下的三鬼煞魂阵了。” 他继续道,“这阵法我并不能破解,但幸而藏在墨海玉珠中的离魂察觉到了三魄即将出世,我便趁奎避不着意,重新占了钦封的躯壳,催动灵台让他向手下下了错误的命令,令其一鬼魄带着藏有离魂的珠子在冥火攻击三魄时出现在了王宫。” 牧单略显得意的吻了吻云隙的小壳,“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发觉不对的。”幸好云隙及时捡住了墨海玉珠,虽然疑惑不解但却妥善的戴在了身边,才让后续三魄遭遇最后一重阵法启动时,同时与离魂破珠相遇,三魂归位。 他说的很是玄妙,云隙听着却后怕的很,这一段再世为人中有太多的不定数,他掰着触角不好意思的抖了抖,而他就是最大的不定数。 若他没找到牧单三魄呢,若他当初觉得三鬼煞魂阵与他并无大的干系袖手旁观呢,若他最后那一次带着墨海玉珠与平桑前去极北之地没有顺从自己的内心回来再看单儿一眼呢。 他回过头再细想一遍,惊得出了一身冷汗,恹恹的趴在小壳中,这一念成魔一念成佛总算是让他大开了眼见,私下捉摸着往后行事定然要小心小心再小心,万不可顺着自己,再宠着自己了。 牧单看小蜗牛精神不太好,想着应当是昨夜外加今日一整日疯狂的情事给累着了,也不欲再多说什么,即便是青西海下的奎避要逃出来,也不能阻了他家云隙这一刻的休息。 他抚平袖口,看天边晨曦隐隐约约灰蒙快亮起来,他看了眼青瀛脚下那两堆鼓起来的瓜子皮,“莫再想了,过去的就过去了,我带你回去歇着,过两日再谈此事?” 云隙还未开口,青瀛拍了拍手掌中瓜子沫,嘶的咧了咧嘴唇,磕了几天的瓜子,上火了,唇角都磕裂了,他道,“别将话说一半啊。四界之中最恨妖神的应该是千千万万嫉妒羡慕妖神的男妖,修为没你高,长得没你俊。而四界之中最恨云隙的不就是百花仙子,百草仙子。按照你所说是这两方仙妖要至你和云隙于死地?” 绿竹林深处传来几声鸡啼,夏风拂动枝叶婆娑。 青瀛眼泪汪汪的捂着自己脑袋,“为什么打我啊?” 云隙一身青色袍子衣袂飘飘,软软的被牧单搂着腰身斜睨他,“看~能~否~打~醒~你~。” 吃了几日的瓜子大抵脑子也不好使了吧。 阿团原本正啃瓜子,听出公子的意思也不敢吃了,吃多了真的会变傻吗,他抬头看绪卿。 绪卿高深莫测的点点头。 阿团叽叽两声,连忙将小爪中还握着的几粒肥硕的瓜子仁扔了出去。 他够傻的了,可不能再傻了。 直到云隙和牧单离开,青瀛还抱着脑袋蹲在瓜子壳中央咧着嘴郁闷,“我到底说错了什么?” 阿团给他送来云隙走之前要他送给青瀛下火的榭叶杆,好心解释道,“四界之中最恨妖神大人的不应当是那个恶兽吗?被妖神击散神元,又压在了青西海下。” 青瀛挠挠下巴,将榭叶干掰成小截,“有道理哦。” 阿团蹲在他脚背上继续道,“而四界之中最恨公子的,应该是那一位被公子剥了数千张脸的千面王佛罗鬼。” 绪卿扛着一袋子鲜嫩的竹笋走了过来。 阿团还托着小脸认真说,“那个什么阵法和鬼有关,提及这个,不应当首先想到鬼界中鬼吗?” 青瀛换了个姿势蹲着,“是哦!” 阿团拍拍他的鞋面,“上仙公子既然已经明白了,阿团就先离开了。”他小爪揪住绪卿的衣带,顺着他的手指爬入黑脸男人的怀里,转眼化成一缕烟雾消失在绿竹林中。 天边落了几束曦光,远处的村落不断开始有公鸡打鸣,青瀛苦恼的思索着是不是果真瓜子吃多了,傻了,然后听着那鸡鸣声一时没忍住,也啼叫了两三声附和。 小竹阁中燃袅袅清淡的安神香。 云隙趴在牧单怀中任由他揉捏着自己酸疼的腰,想交谈什么,又有些昏昏欲睡,而他昏睡之际忽听从阁外传来的清脆高亢的鸡啼声,顿时清醒了过来,疑惑的说,“青~瀛~当~真~傻~了~。” 百姓家中画的趾高气昂的重明鸟真的不是公鸡吗。 他~很~怀~疑~呐~! 牧单俯身吻了吻他的额角,挥手放出一枚消音咒,把云隙往怀里带了带,拉过被子将两人盖好,“傻了,四界中只有小隙最聪慧了。” 云隙被这种直白的赞美,或者说是情人之间的暖话给羞红了脸,仰头拉着牧单的袖子,认真道,“若~佛~罗~鬼~真~的~与~青~西~海~下~的~奎~避~勾~结~,你~打~算~怎~么~办~?” 牧单皱了皱眉,“过两日我打算去鬼界走一趟。” 如今四界中几乎无人识的他的身份,他刚好能去鬼界中探一探那直属仙界官员管制鬼界的佛罗鬼究竟有多大的本事,胆敢与四界中的恶兽勾结。 云隙趴在他怀中,“我~与~你~同~去~。” 佛罗鬼的恨源于他,云隙对此事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牧单褪掉怀中人的衣襟,低头亲了亲云隙光裸的肩头,“那鬼本身名声就不怎么好,况且当日你中了海泽花的毒,怨不得你。”他见云隙抿起唇,凑过去吻上他的唇瓣,含糊道,“不过你若想去,我自然带你去,如今我有了能保护你的能力,便不会再怕谁会伤害了你。” 淡淡的熏香有安神的作用,云隙前两日一直没睡好,撑不住多久就有恹了,他趴在牧单怀中沉默了会儿,道,“从~前~,我~并~非~对~你~毫~无~感~情~” 昨夜的情事来的太快,他来不及想的更多便神志模糊,醒来时听他讲阵法之事也未找到合适的机会,如今他终于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牧单笑了笑,将他抱得更紧,“我知道,一直都知道,不论是过去的钦封还是如今的牧单,都知道你的心比谁都软。”他轻拍云隙的后背,哄他睡觉,“云隙,我爱你。”爱了那么多年。 他是钦封时便知道云隙的心意,他不欲逼他,想等他开窍明白,却不料还未等到自己便不得不离开。 而当他是牧单时也是知晓的,这只小妖对那故事中的妖神不是完全没有感情的,他于他而言是心中的刺,拔不出来,又常常隐隐作痛。 牧单深深呼口气,欣喜自己没等错人,也庆幸自己便是云隙的过去和将来。他苦笑着摇头,幸好,真是幸好,否则他自己的一缸子老醋不知道要吃到何年何月去。 拥着怀中的小妖,牧单凝视云隙沉静的睡颜,心中不由得生出几分自豪,这不正是冥冥注定,不论他是什么模样,唤了什么名字,做了什么身份,这只小蜗牛都会爱上自己,逃不开上天这一番姻缘。 他美滋滋的抱着云隙,想到凡人常说的一句话。 你就是化成灰我也会爱上你。 嗯,这道理当真不假。 无论他变成谁,兜兜转转,云隙总会回到他的身边。 第59章 讨厌黏糊糊的 夏季的午后下了一场薄雨, 文白山笼罩在远山寒烟之中, 满山的竹林与袅袅的佛寺燃烧的香坛烟呼应, 将此处映的如画中般静谧安稳。 云隙睡着时做了个梦,他平日里并不常做梦, 所以刚进入梦境时有几分迷糊, 探着触角发现自己正费力的朝一株通天梧桐上攀爬, 从树根一路嘿呦嘿呦要爬到树梢。 他是有些慢, 他晓得,但也从未发觉自己爬的这般累, 身子很沉, 沉的他只能一点一点挪动, 满身是汗, 热的他几乎要失水死掉, 触角也恹恹的半缩了起来,萎靡不振时忽听身上有说话声, 声音很微弱, 听不清说些什么,但却让他立刻毛骨悚然。 历来只有他趴在别人身上, 可不曾被谁趴在他的身上过, 云隙打起精神,掰着触角朝小背壳瞧去, 这一瞧顿时将他给吓醒了。 “小隙,做恶梦了?”牧单扶起云隙趴在他怀里,端着茶杯喂他喝了些水, 摸了摸他额头,云隙睡着后便有些发热,出了不少的汗,牧单正寻思招来药童子为云隙瞧一瞧呢,自己刚站起来,他便醒了。 云隙捧着茶杯喝了三大碗清水,才缓过劲来,恹恹趴在他胸口委屈道,“梦~背~壳~上~有~很~多~小~蜗~牛~。” 可将他吓死了,怪不得他怎么都爬不上去,身上竟然带着这么多的小东西。 云隙不喜欢小蜗牛牧单是知道的,又心疼又好笑的将他搂进怀里,轻拍他的后背,捏着帕子给他擦额上的汗珠,“为~何~不~喜~欢~?” 牧单有些好奇。 云隙精神萎靡,半阖着眸子道,“黏~糊~糊~的~” 粘上就甩不掉了,自然不喜欢。 牧单听他不喜欢的理由忍不住笑了起来,摸着他汗湿的额发,又喂他喝了些水。 他这宝贝厉害的很,平生能将自己的同类嫌弃成这般样子,恐怕天底下也就云隙这一只了。 他在心中想,说别的蜗牛黏糊糊的,他倒是不知道自己也这般样子。牧单想到这里愣了愣,云隙怕是还真不知道自己也是黏糊糊,他在心里给自己提了个醒,以千万莫要说了错,让云隙认识到这一点才好。 云隙被服侍着穿好了袍子,还未走一步路,歪歪扭扭的便靠在了牧单身上,手上捏了个兰花指半遮半掩含蓄的挡住自己的脸。 “身子还不舒服?”牧单紧张道,搂紧他的腰连忙查看云隙的身体,“再回塌上多躺一日吧。” 第53节 小阁楼外刚刚黄昏,半扇金边镶在天空,明晃晃的将幽绿的竹林镀了层金色。 云隙听着远处缘非寺的钟声,用兰花指朝牧单身上轻轻一敲,认真道,“戏~文~中~不~当~是~这~般~演~的~?” 春宵一夜,日上娇娥扶无力,当年云隙看这一出戏时觉得有些牵强,即便承欢累的很,但哪能累到这种地步? 青瀛站在他身侧用折扇挡住脸揶揄道,“妃子这一软一无力,才能体现昨夜君王的勇猛强悍,若这第二日就能活蹦乱跳,让他人看去了,还不当说些不中用云云的闲话啊!” 云隙若有所思的将他这一番话记在心里,这一觉醒来后便觉得自己也应当这样来一出,体现体现牧单的勇猛和持久。 牧单被他这故作娇弱的模样给吓了半晌,以为是他真伤着了这小妖,后来又听他这解释,心中一时之间百般滋味,抱着云隙啃他唇角,含糊不清道,“以后不准再跟着青瀛看戏文了。” 这选的都是什么玩意儿戏啊。 云隙弯着唇角,站直了身体,“我~们~去~哪~?” 牧单牵着他的手慢悠悠下了小阁楼,“去缘非寺,你还记得我在那里摆的牌位吗,从太傅府上搜来的阴胎酒也运来了这里。” 既然他已经重新活了过来,该查清楚的事就要一条一条捋顺来查,瑕疵必报才不枉他又活一次。 不论是阴胎酒还是三鬼煞魂阵,一年前发生在他身上的事种种都离不开与鬼有牵扯,牧单越想越觉得去鬼界非常有必要。但在去之前,凡界的事还要处理干净才好。 云隙想到对缘非寺的印象不太好,里面有一圃花海,但尝起来很辛辣,这让他很为难心塞,眼见鲜嫩的花朵摆在眼前却吃不得,妥妥能急死蜗。 牧单挠了挠他手心,“等去了你就知道了。” 两妖牵着手慢悠悠踩着一路竹叶,听夏风婉转窸窣,朝缘非寺上走去,途径一只光碾的巨石,云隙踩着身上趴在牧单肩膀上,让他背着走,手里举着一根细长的野甜甘慢吞啃起来。 云隙嚼的慢,半晌也不见吐出来一口,牧单见他吃的欢喜说,“等到了寺里,我去摘些来给你碾磨成汁喝。”省的这牙口不大好的小妖吃的这般艰难。 云隙用甜甘杆儿轻轻一敲他的后腰,不紧不慢道了句,“马~儿~跑~!” 牧单大笑,学着马儿嘶鸣朝天嘶鸣,撒丫子冲向下山的那条小路,一路卷起不少竹叶潇潇。 云隙趴在他背上啊~啊~啊尖叫,“好~快~啊~哈~哈~哈~哈~,我~晕~妖~,好~晕~,单~儿~你~太~快~了~” 牧单听耳边欢喜的叫喊声有些心塞,这几句要是放床上叫该多好。 他胡乱想着,眼睛一亮,想到了什么,暗搓搓打算去集市上买一匹精悍宝马,以后再那什么,抱着云隙朝马上这么一躺——哎哟! 云隙被风吹的花枝乱颤,笑吟吟瞧着他,牧单干咳两声,温柔道,“怎~么~了~,还~快~吗~?” 云隙摇头,趴在他背上缓缓道,“你~走~过~了~” 牧单脚步一顿,托着云隙的屁股无奈的说,“怪你,你在我身边我总是分心。” 云隙瞪他,呼的一声化成小蜗牛,还没来得及挥舞触角,又被呼的一声化成了人形,牧单亲了亲他的唇,替他拉拢好衣领,笑着将云隙领进了缘非寺中。 寺院一池潭子中,几尾金红的小鲤鱼衔着一枚用来祈福的铜钱游来游去,云隙往里面瞄了瞄。 “不准下去了,那次可晕了好久。” 好玩是好玩,但当时云隙晕的脸色发白让牧单心疼了许久。 云隙泄气,朝寺中望去,突然眼睛一亮,看见青石小路一侧的石井边缘正爬着个白白嫩嫩的小娃娃。 那小娃娃身上穿着灰色小布衫,踉跄站在井边朝里面望去,大头朝下,撅着小屁股不知要往井中寻什么,眼看就要重心不稳掉进井中。 牧单皱眉,轻轻推了一下云隙,云隙心下了然,身形如风一卷,在那小娃娃掉进井中前将他勾进了怀里,稳稳抱住了他,算是救了这小东西的一条命。 侧殿跑过来两个年纪不大的小和尚,见云隙站在井边抱着小娃娃,井中跌落着这小东西的一只木拨浪鼓,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连忙向他道谢。 牧单领着云隙朝寺庙后院走,低声说,“这小东西就是转世的归隐佛,你救了他一命,将来归隐佛定是要报恩的。” 云隙撅嘴,明明是他先看到的,却偏偏将这份恩情放在了自己身上。 牧单按了按他拢起的眉心,温声道,“你的就是我的,莫要忧愁。”他说罢带着云隙绕过两间神龛侧殿,推开柴扉小门。 夜幕上群星浮动,幕下一片淡蓝色花海在风中招摇如漫天星辰盈盈泛着光泽,清甜的香味从风中卷来,撩起云隙满肩青丝。 花海中筑了四只莲花高台,台子上一如一年前跌坐着四位老神入定的高僧。 牧单朝云隙笑了笑,“碎清星子很甜,你喜欢就多摘些,等夜里给你掺蜜浆吃。我去寻主持,你在这里等我可好?” 云隙犹豫,牧单亲他额头,“放心,你想知道什么等回来我都会告诉你。” 云隙这才点头,看着牧单沿着花海中的小路消失在一阁佛塔中。他蹲在花海中开始一株一株寻找长势甚好的碎清星子。 “他对你倒是真好,一年前离开这里时为了你将满院的无妄花换成了碎清星子。”竹子精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蹲在云隙身边感慨。 云隙抓了一把碎清星子塞进他嘴里,脸上不见丝毫恼意,倒是浮现一层又一层红晕。 竹子精托着下巴道,“你们来这里要寻什么?” “不~知~”云隙怀中抱了一捧的碎清星子,认认真真的挑选他的食物。 “啧啧,有了媳妇就是不一样了。”竹子精嚼吧嚼吧花瓣咽下去,想怎么傻就怎么傻,来这里要做什么都不知道。 云隙不知他心中所想,对他这句话倒是满意,打算寻个什么时机帮竹子精原形上的佛心禅语再渡上一层金粉。 竹子精蹲在他身边跟他闲扯,说,“你们要是来的早些就好了,你不知道,今日晨上寺里出了点事,可是给我郁闷坏了。” “什~么~事~?” 竹子精抖了抖肩膀,“不知道啊,我觉得主持有些大题小做,听其他和尚说,好像是寺里丢了几坛什么酒吧。”他仰头望着星辰说,“寺里怎么会有酒呢,真怪异,你说那酒——” 云隙站了起来,远远望着佛塔中走出的牧单。 牧单走过来帮他接住满捧花束,“看你这样子该是知道了吗,别急,先回去再说。” 第60章 七窍开六窍 缘非寺的西后山小庭院里, 云隙趴在窗边欣赏夜幕下随风摆动的碎清星子, 托着腮帮子斜睨书案边的牧单。 “阴~胎~酒~有~什~么~用~?” 牧单正专心致志的帮他涂抹碎清星子, 虽然很是小心,但指尖仍旧沾染了不少淡蓝色的花粉, 听他问道, 抬头笑了笑, “不晓得, 只知道做法阴毒的很,用处想必也好不到哪里去。” 一阵晚风吹来, 带来一串清脆的铜铃声响。 云隙打个哈欠坐在他身旁, 捏着涂好蜜的花瓣往嘴里塞, “谁~偷~走~的~也~不~知~道~吗~?” “不知道, 不过你莫要担心, 我自有办法。”牧单喂他吃了一口花浆,顺势用染着蓝色花粉的指尖在云隙脸上画了个蜗牛小背壳的圈圈。 屋外月上中天, 狡黠的月光洒了一地如水的银辉。 牧单将跟前的小妖带进怀里, 抵在他与书案之间,看着云隙慢悠悠吃自己的零食, 他低头吻了吻近在眼前的一截白净的脖颈, 咬牙在上面烙下一枚鲜红的印子。 云隙唔了唔,含着花瓣缩了下脖子, 含糊不清的打了个疑问。 牧单在他耳后哧哧的笑,“你吃花,我吃你。” 云隙仰头仔细想了想民间的食谱大全, 然后扭过头来极为认真道,“爆~炒~比~较~好~吃~”他想了想,说,“但~我~觉~得~清~蒸~最~好~” 蜗牛这一族都不大喜欢辛辣的八角五香的。 牧单被他天真的一番炒蜗牛给逗的忍俊不禁,从身后拉开云隙的衣襟,舔吻上光裸的脊背,用胯下之物顶了顶坐在他腿上的小妖,“清蒸爆炒都比不上你这里的抵死缠绞。” 云隙脸上突然涨红起来,他并非不喑世事的小童,在凡界游荡的久了,又看上无数大大小小的戏文,对夫妻之间的情爱之话也是懂得三分。 但他一时没反应过来是由于过去的妖神钦封向来寡淡清冷,如今的单儿温柔稳重,他穷极半生也无法想到将来有一日会从他口中听到这般淫语浪词,害的他才心神一晃,真当他是饿了。 牧单调戏云隙得心应手,手指沾了花蜜涂在他年轻柔韧的肩背上,顺着一路湿吻下去,脱下亵裤,余着身上松散的一件袍子,挤开他的身子摸了进去。 “可以吗?” 云隙伏在书案上,抬眼望见清冷的月光,红着脸挥手周身布下一层结界,虽说他不信佛,但佛门清净之地做这些总归不大好,更何况这漫天星子映着的正是星宿天君,他——啊! 牧单在他出手布下屏障时已经了然他的心意,扶住他的臀部寸寸挤了进去。 屋外夏风阵阵卷起碎清星子满池淡蓝色的花海,屋中红帐翻滚,热潮汹涌。 牧单将云隙弄的泻了出来后才跟着泻在他身子里,起身招来小毯子将云隙裹住,轻拍他后背等着小蜗牛缓过气来。 云隙懒洋洋的翻过身体勾住牧单的脖子,靠在他颈旁喘气,细密的汗珠湿透了额发,一股清冽的花香味随着云隙的吐息弥漫在屋中。 “好些了吗?”牧单喂了他些水。 云隙慢吞吞点点头,垂着眼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屋外这一夜就快过去了,朦胧的晨曦中能听到隐约的犬吠声。 “如~果~你~怀~疑~阴~胎~酒~是~鬼~魄~偷~走~的~,我~可~帮~你~问~一~问~。”他因为有些累,说的极慢。 牧单将他抱上床榻,靠在床侧抚了抚他的头发,“你是想去寻黑白鬼使?”他低头勾唇,“我不同意,这二鬼使乃是佛罗鬼手下,难保有些事二鬼没有参与,此时我们还不能确定与奎避勾结的鬼就是千面王佛罗鬼,一切都是你我的猜测,不能因为怀疑而打草惊蛇。” 他说完拍了拍云隙的后背,“乖,别想了,来日方长,总不能什么事都在一夕之间完成。别担心,车到山前必有路。你睡会儿,我给你擦洗身子。” 云隙薄唇动了动,只好无奈的抿了起来,点点头,闭上眼睡着了。 牧单帮云隙擦洗过身体后,端着水出门。 西山小院中的井边坐着个丰神俊朗的男仙,脚边铺了块凉席,席子上坐着个白胖的娃娃,正流着口水瞅着他。 青瀛用手做扇,扇了扇风,“唉,春天啊春天。” 浪荡的春日怎么就不走呢。 从天空传来一阵清脆的鸟叫声,一只披着凤冠的彩色戴胜鸟落在了井边舀水的木柱边,五彩的羽尾垂下来一抖一抖逗那小娃娃玩,边逗边说,“云隙呢我好想他快带出来给姐姐看看瘦了没唉你真的就是妖神啊幸好还没有死掉!” 牧单走过去抱起归隐佛转世的小娃娃,说,“多谢平桑姑娘关心,云隙不太舒服还没有醒,有劳暂时等候了。”他说完瞥见远处跑来个小和尚,肩上挂着大布袋子,里面装了一大捆甜甘杆儿。 他接过布袋,向小和尚道了谢,打算拎着甜甘杆儿去替云隙压榨汁水喝。 “喂!”青瀛抱着小娃娃,郁闷道,“难道有吃的时候不应该客气一下问问我们吃不吃吗?” 牧单瞥他,不紧不慢道,“不~问~” 平桑脆生生感叹,“哇你好像云隙小蜗牛哦小气的样子也好像哈哈哈哈你这么小气以后会没有姑娘喜欢的哈哈哈哈就像那怪道士一样只能捏泥人来跟自己玩哈哈哈哈——” 青瀛实在搞不懂平桑怎的这般喜欢笑,清脆的娇笑声让他的耳朵发痒,不由自主的朝一边挪了挪。 牧单原本正打算离开,听平桑叽叽喳喳说完,脚步一转,取出一根肥硕的甜甘杆递给平桑,笑着问,“没姑娘喜欢?怪道士?小气?捏泥人?” “是啊哈哈哈”。平桑笑了几声,又哼哧哧怒道,“可小气了就没见过这么小气的男人连我不小心掉在地上的羽毛都变成他的了世间怎会有如此这般小气之人呢一点都没有云隙可爱!” 牧单温和的笑着,问,“你说的如此这般小气没有姑娘嫁给他只能捏泥人来玩的怪道士可是湘南术士韩君逸?” 青瀛好奇,“韩君逸是谁?” 平桑欢实的摇摇头,带动脑袋上的铃铛一阵清脆的响,“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一说起这个人,平桑喜怒交加,表情有点奇怪,青瀛见她这副德行,心里有个角落咔嚓碎了,他还没体会到这是什么碎了时,就听牧单问平桑是如何和此人相识的。 第54节 平桑揪着小辫子怒道,“我刚刚说了我在天空飞的时候不小心掉了一根尾羽被他捡到了然后怎么都不肯还给我太小气了非说我的尾羽占了他的地盘他取走作为补偿了!” 屋门被从里打开,云隙迷迷糊糊揉着眼睛走了出来,一眼看见平桑,脚下朝牧单身后躲了两步。 平桑高兴的站在井边上朝云隙招手。 “你~要~找~他~?” 牧单无奈的摸摸他的头,“又被你听到了”心疼说,“你到底睡了吗?” 云隙拍拍他的手背,“睡~着~也~能~听~到~的~” “你们要找他吗那我就不去了最近有些掉毛哈哈哈我先回我的府洞了云隙你没事就好了!!!”平桑急匆匆的说完,一句话如一道雷电霹雳巴拉迅速一闪就消失了。 牧单感慨平桑姑娘的速度惊人,握着云隙的手说,“韩君逸是凡人,但有一本领很奇。” 青瀛大咧咧蹲在地上啃平桑没带走的甜甘杆儿,惊讶道,“这年头小气爱占便宜也是本领了啊?!” 那他和云隙各占一半,云隙是前者,他居后。 牧单没搭理他,将一只汁水多的甜甘杆递给云隙,“他会捏泥人,他捏的泥人如同凡人一般可活七日之久,言语行动与凡人几乎并无两样,你可知他是按照——” 他的话被一声鸟啼给打断,平桑气鼓鼓的出现,说,“怪不得他这么喜欢捏泥人竟然是活的哼哼!!” 青瀛见她这副脸色陀红恼羞成怒的样子,心里那个原本碎了的角落更碎了,一片一片玻璃渣似的,他酸道,“活的怎么了,捏一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往道观里一藏,日日都能笙歌了。” 平桑撅起嘴,原地跺了跺脚,“你们要去找他吗那我们现在就去吧我知道那怪道士住在哪里!”她说罢红着脸低声含糊嘟囔了几句。 云隙啃着甜甘杆抬头望牧单,“走~?” 牧单揉揉他脑袋,“明天我们再出发。有劳平桑姑娘今日暂时住在寺中,明日为我与小隙带路了。” 平桑摇摇头,想说什么,突然又泄了气,抬起头问,“捏的泥人真的会活吗?” “传闻的确如此。”牧单道。 平桑哦了哦,垂着肩膀坐回了井边。 青瀛啃完了甜甘杆儿,拍了拍手,扭头瞥了眼沮丧的平桑,走到云隙面前小声说,“哎,她怎么了?”他凑过去奸笑说,“对了我前日子想了个事,你们说平桑好看不,我打算追求她,她会同意吗?” 云隙皱着眉看着青瀛,看了一会儿觉得这重明鸟着实长得不赖,就是怎会这般的傻,他无语的用甜甘敲了敲青瀛的头,“真~蠢~” 这种智商就几乎已经远离了追求姑娘的可能性了! 牧单见云隙对青瀛这般不开窍的模样十分恨铁不成钢,忍不住好笑,心说凡人常说的人以类聚,物以群分确实十分有道理,明明单个拎出来皆是聪慧机敏,但却在情事上都属于七窍开了六窍的那种,很容易被人嘲笑,一窍不通。 第61章 爱你的形状 寺庙里的小和尚将平桑和青瀛带去分了房间。 天边明媚晴朗, 淡淡云朵静静浮在半空不动。 云隙眯眼望了望天空, 打了个哈欠。 “再睡会吧。”牧单化出个凉塌放在西山小院中的一株高大梧桐树下, 趁着浓密的树影乘凉。 斑斓的阳光从茂密的枝桠中洒在小塌上。 牧单洗了一串紫葡萄,挨个剥开去了籽, 用小勺给果肉涂满蜂蜜放在一旁晾好, 他抬眼凝视小塌上的小蜗牛。 微翘的睫羽在眸子下落了小小的阴影, 眉宇之间有些轻微的疲惫, 但好在睡得还算安稳,云隙侧着身子, 因为有些闷热, 自己无意间稍稍拽开了衣襟, 露出一片年轻美好的肌理。 望着那片肌肤, 牧单咽了咽口水, 伸手想帮他拂掉脸上的碎发,指尖刚碰上云隙的身子, 只觉得指尖一颤一软, 一股迷蒙的仙泽拂过,两只指尖便被透白的小蜗牛用腹足抓紧了, 湿湿的沾在他手上。 牧单好笑, 看着蜷缩在小背壳里熟睡的蜗牛,用指腹蹭了蹭他的小壳。 树上飞来几只闲散鸟雀, 牧单抬头,发现那几只黄绿羽毛的小东西叽叽喳喳直勾勾馋兮兮的盯着他手里的小蜗牛。 牧单咳了一声,捏个诀赶走了鸟雀。 绪卿带着阿团显形走了出来, 牧单给云隙身上罩了个消音决,又下意识以防万一加固了好几层。 “二位也同我们去寻湘南术士吗?”牧单笑,很大方的递给他怀里阿团一串水灵灵的紫葡萄。 阿团欢喜接住,自从一年前鬼刹帝还是凡人时给他那一盘泡椒鸡爪后,阿团就对牧单出奇的有好感。 他点点头,“我要帮公子。” 牧单笑着点头,甚好甚好,几只鸡爪就收买了小刺猬,顺便有带了个这么大的送子神木。 他和绪卿过去不算太熟,如今中间又隔了几段冷雪香的尴尬事,所以每每想到那株惨白的树木,牧单就忍不住为当时的自己汗颜三分。 不过汗颜归汗颜,牧单羡慕的看了看阿团。 送子哎。 一窝小刺猬,或者一坑小树桠。 想想都觉得甚是可爱。 他看了看云隙。 不过要是有一窝小蜗牛的话,定然是真正的世间绝无的美人胚。 个个都和云隙这般细滑俊美。 牧单叹口气,可惜云隙说过绪卿的法术对他不起效果。 他心里安慰自己,算了算了,能拥有云隙就已经圆满了,所幸云隙也不喜欢小小蜗牛。 绪卿不知道牧单神思早已在天外游荡一番,给阿团剥着葡萄皮,说,“你知道百日之后便是鬼界的逆修罗日吗?” “愿闻详情。”牧单又递过去一串葡萄。 阿团吃的满心欢喜,舔着爪子上的汁水,将自己腹部的茸毛打理整洁,也竖起耳朵听。 “修罗道会在此日夜中未央时刻向下颠倒,魑魅倒行,鬼界与凡界的结界出现短暂的开裂,到了那时凡界会出现大量从鬼界第十殿中涌出的恶鬼。” 牧单皱了皱眉,他从前从未注意过这些,如果凡界真当出现大量恶鬼,岂不是这两界乱了套? 绪卿拎了帕子给阿团擦爪子,“逆修罗每三千年出现一次,每出现时,鬼王会在每一只恶鬼身上下了索招令,在修罗道恢复正常时就能唤回逃出的恶鬼,这一过程不会持续很久,据说上一次仅出现了二刻钟就恢复了正常,所以往常四界之中并无大的异感。” 牧单低头看了看云隙,见小蜗牛还在熟睡,心中稍稍放松了,问,“若是鬼王有意不在恶鬼上下索招令,又或者是故意不召回呢?” “鬼界中的鬼王皆是仙界任命,在仙界中领了职位的,若是鬼界出事,一丝一毫天宫必然会派使者下界追查到它的身上。” 牧单捏着下巴若有所思,笑了笑,“多谢上仙告知此事,牧单会铭记在心。” 绪卿点点头,抱着阿团站起来,转了一圈,低头问,“住哪里?” 牧单看了眼胖乎乎的阿团,抬手一指,偏僻小屋任君挑选,住的越远越好。 等绪卿走了之后,牧单躺上凉塌上,将小蜗牛放在胸口,以手做枕眯眼望着天空的流云。 逆修罗……如果奎避的帮手真的是千面王佛罗鬼的话,他们会拿逆修罗这一日做些什么呢? 牧单勾唇,眼中闪过一丝寒光。 第二日,一群仙妖不急不慢的聚在一起和谐的吃了早膳,又相邀到集市上吃了午膳,一直到几位上仙精怪打算吃晚膳的时候,憋了一天的平桑终于忍不住了。 “我们到底什么时候出发你们要找那个怪道士究竟要做什么不管做什么我们可不可以快一点?!!” 戴胜的翅膀早已安奈不住了啊! 青瀛磕着稻谷没空说话。 绪卿上仙的脸很黑不想说话。 阿团抱着一枚果子塞得满嘴顾不上说话。 平桑眼巴巴望向牧单。 牧单看着云隙。 云隙掩面打了个哈欠,慢悠悠张开嘴,半天也没吐出一个字。 一群能说话的不能说话的都一个字不肯说,就在平桑要掀桌子将他们强行扔到翅膀上时,牧单突然出声,“平桑姑娘,你说韩君逸很小气。” “是啊没错天地之间这般如此绝无的小气之人。” 牧单点头,“小气就是抠门,所以我们若是过去的话可能要叨扰些时日,按照他这般小气,我等不备好干粮在上路,着实很让在下担忧往后的日子。” 平桑脸红了下,低头捏着衣角扭捏道,“其实他也没有那么小气的……” 牧单笑而不语,摸摸云隙的头发,“还想带什么吗?” 云隙将目光放向街巷口处一家红绸旗飘飘的店铺上。 夜幕蔚蓝,星辰浮动,凉爽的清风从天地之间袭来。 平桑抖了抖翅膀对于藏在她羽翎中的二十坛女儿红有些无语。 牧单等仙各自化出保护屏障来阻挡平桑因急速而带起的大风。 云隙在上翅膀之前就将自己灌了个烂醉,省的还要承受这满兜大风。 他喝的很醉,倒是感觉舒坦了些,化成小蜗牛将壳朝天翻着,一截透白的蜗牛肉在屏障中颤巍巍飘~啊~飘~啊~ 牧单用手指逗他的触角玩。 云隙便将两根稚嫩的触角抵在一起,熟练的摆成了个小心心给他看。 瞧见了吗,抖个触角都是爱你的形状~~~ 牧单忍俊不禁,目光更加温柔。 翅膀另一边的青瀛正托着一只黑色小砂锅吃着面线,纵然有屏障罩着,也有时会因为颠簸将面线掉在平桑的翅膀上。 他低头将掉了的面线规整规整,摆成个心性。 快看,掉个饭都是爱你的形状! 阿团见大伙都热闹的摆什么,他仰头看了看绪卿,趴回他大腿上,团起来小刺,然后将小小的尾巴露出一截,脑袋朝肚子里扎的更深,弄出一个小小的凹陷。 绪卿低头一看,勾起唇角。 睡个觉也是爱你的形状呐! 平桑飞的又稳又快,在越过湘江时,实在忍不住转过来用细长的鸟喙叨了叨身上发痒的地方,声音从风中传来,“你们不要乱动好痒哦我会掉下去的哈哈哈痒死了你们在玩什么我也想玩了!” 牧单将云隙拎在手背上,朝风中喊道,“有劳平桑姑娘了,等到了湘南你或许也有人玩此局了。” 云隙醉醺醺的仰着小脑袋傻笑,是哦,平桑的两对翅膀摆起来就像小心心哦~~~ 第55节 两日后几仙终于抵达了湘南之地。 湘南之人环山林而居,林子幽绿茂密,远远望去如一池绿水潭子,让人心旷神怡。 他们并未先去寻怪道士,在一处不大的集市上勉强找了个客栈住了下来,先探讨一下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 他们这群之中,仙的仙,妖的妖,只有牧单顶多算是个曾经是人,鬼界与仙妖两界往常并无联系。 更何况不论是仙妖人鬼都带着自家界中不可磨灭的气息,他们如果贸然进入鬼界,说不定刚踏入一步,便会被鬼王察觉,更别说想要调查出什么来。 而为了隐藏众仙妖各自的气息顺利进入鬼界,韩君逸捏的泥人倒是上好的选择,虽然他对此了解不太多,但比起一行众仙而言仍旧算是见多识广了。 韩君逸所捏的泥人之所以栩栩如生会活过来,并非是泥土成精,而是他朝泥人中所注入的一缕魄子。 正是这缕魄子才让泥人活了过来。 简单来说,泥人不过是个容器,能如活人行动自如的而是这缕取自他方的魄子。 “所以你想让他捏几个泥人把我们都装进去这样大家就能一起去鬼界了?”平桑说。 牧单点头,看着趴在他身上一直晕乎乎的云隙,转头问了一周的意见。 其他仙妖皆表示听从牧单的安排。 反正他们只是闲来无事看热闹,唯恐天下不乱的一党。 天塌了有个高的顶着,恶兽出来了,也有这位神子以及神子的徒弟来抗,完全不需要他们担心什么。 神子的徒弟撑着脑袋眯眼看了看周边的人,目光落在客栈楼下临街的一家热腾腾小陈包子铺上,迷瞪的指着那处道,“把~那~里~的~东~西~都~买~下~来~!” 牧单,“……” “那是包子,乖,是不是饿了?” 云隙打个哈欠,坚持不懈道,“把~他~全~包~下~来”他朝阿团眨眨眼,“都~送~给~阿~团~吃。” 被点名送吃的小刺猬激动万分,欢喜的瞧着他家公子。 牧单与绪卿面面相觑,神情复杂的下楼典当了身上值钱的玩意,将小陈包子铺这一日的包子全给买了下来。 午膳时满桌白嫩大包子堆成小山,豆沙,五仁,豆腐肉脯,各种馅料香喷喷的直往鼻子里钻,他们平日里都没怎么吃过凡界这包子,除了云隙之外每个都吃了七八个拳头大的肉包子,连阿团也坐在桌角啃个不停。 平桑说她胃口不好,进了客栈便回房休息。 云隙托着腮帮子看牧单艰难的咽下第十个茴香大肉的包子,问,“好~吃~吗~?” 牧单往嘴里倒了两大杯茶水才将包子咽了下去,摸摸云隙的脑袋,“好吃。不晕了?回去休息吧。” 青瀛和绪卿连忙点头赞同。 云隙指了指还剩下的一摞包子小山,认真道,“不~吃~完~会~浪~费~” 牧单,“……” 青瀛和绪卿忍笑。 牧单看了眼起身欲走的两仙,淡淡说,“身上的钱全买了这包子,若现在不吃完怕是后几日都要饿着了。” 青瀛和绪卿只好又坐了下来。 就在他们正盯着包子发愁时,有脚步声蹬蹬瞪跑了过来,指着他们张口就道,“尔等无耻之人竟然买光了小陈老板的包子,你们太无耻了!有没有考虑过其他人的感受,想没想过还没有吃饭的人会不会饿肚子!” 第62章 不是人很骄傲 青瀛见有人竟然要帮他们分担, 立刻用筷子扎了个包子递过去, 那人伸手去接, 却在半路被拦了下来。 云隙二指夹着包子,瞧着那人, 慢慢说, “不~给~” 那人气的发笑, “你们又吃不完, 为何不肯给我?你们买光了小陈老板的包子,可曾想过有人会因此饿一天的肚子!” 牧单抬眼打量那人, 一身干净灰白色的旧道袍裹在消瘦的身体上, 这人很高, 但过于偏瘦, 袍子穿在身上如衣架般, 细看还能看清楚耸立的肩胛骨。 他长相一般,眼窝有几分深邃, 饱满的中庭上有两道浓黑的剑眉, 虽说大致看下来算不上丰神俊朗或美如冠玉,但却精神奕奕。 那人搬来凳子坐下来, 盯着云隙手指间的包子说, “这是个流沙馅。你们买了这么多,又吃不完!” 云隙捏着包子瞥一眼牧单。 牧单笑容不变, “全部都能吃完,公子不必多虑。” 云隙满意的扭过头来。 青瀛感慨的望着他们,云隙果然是驯夫有术。 客栈外小二吆喝着朝邻桌上了一只金灿灿肥嫩流油的大烧鸡。 那人咽了咽口水, 挽起袖子说,“你这公子长得怪俊,怎么这般小气狠心?一个包子也不给,宁愿撑着肚子,狠心看别人孤苦伶仃,望包兴叹,也不愿意施舍做做善事。唉,真是小气!” 青瀛听他说完,也跟着笑,起身靠着客栈二楼的窗户,打开折扇风流潇洒的摇了摇,“唉,这就是公子你的不对了,我们不愿给是因为身上的钱都买了这些包子,换句话说这可是我们日后的干粮。” 他一边说一边打量云隙的神情,渡步走到那人身边笑道,“你说我等小气,公子从上来到现在,若是真心爱包子,今日非吃不可,公子大可以拿钱向我等来买,这样一来公子的包子有了,我等后续干粮钱也算是赚回来些。” 云隙撑着脸颊一字一句说,“可~你~直~到~现~在~也~未~提~钱~” 到底是谁小气啊。 蜗很讲理的好不。 那人抿着嘴,盯着坐在桌角抱着姑娘胸脯大的奶黄流沙包正啃的欢实的小刺猬,脸上满是哀怨,他朝袖中摸了摸,站起来说,“那我就饿死吧。” 要钱他是没有的,要命……也不给。 那人转身下了楼梯,出了客栈,幽怨的瞥着提早关门的小陈包子铺,听见肚子咕噜咕噜叫了两声,他叹口气往前走了两步,突然从天而降一包热乎乎软绵绵的东西。 他仰起头,见云隙靠在窗边手指轻敲围栏,慢悠悠说,“没~钱~就~干~活~来~抵~吧~” 那人客气接住道了声谢,揣着包子美滋滋往家里走,心说这几人一看就是外地来客,他现在就是答应,大家素不相识将来怎么去寻他干活。 他揣着包子边走边顺手掏出来两只递给乞讨的小娃娃,哼着小曲琢磨着今日真是赚大发了,平白得了这一大包包子。 他嘚瑟的拽了拽松散的裤腰带,心说这外地人果真没有几分眼力见,这小陈包子铺算是集市上难吃的了,不过好在便宜,果腹就好。 等那人消失在闲散的夏季黄昏后,牧单向小二要了一锅酸山楂蜂蜜甜汤分给吃撑的众人,消食。 在凡界吃包子吃撑着,被包子积食,听起来就很丢仙妖的样子。 阿团打了嗝,朝桌上一栽,吃的走都走不动了,绪卿一手揣着小刺猬,一手端了一大碗酸山楂汤先回了房间。 云隙捏着梨木小勺仔细的朝酸山楂汤中搅拌蜂蜜。 “你怎知晓他会来?”牧单忍不住问,感觉他家云隙很神奇,也很厉害。 云隙仔仔细细搅拌着蜂蜜,抬起另一只手,修长的手指捏成一朵娇嫩的兰花,略显得意的说,“掐~指~一~算~” 青瀛用折扇推开他那个兰花指,挺着吃撑的大肚子靠在窗户边,“看把你嘚瑟的。”他说,“韩君逸小气是出了名了,如今算是长见识了。” 宁愿腆着脸来要,也不肯说出用钱买这个词,这不是小气,便是厚脸皮,青瀛潇洒的摇了摇扇子,“不知道等他知晓我们就是来寻他,会不会后悔如今吃妖嘴软。” 云隙瞥他一眼,捧着酸山楂汤喝了精光。 一行仙妖在客栈住了两日,直到没钱被轰了出来,几个衣袂绝绝的俊秀公子才唉声叹气的朝韩君逸居住的深山中走去。 平桑穿了件漂亮的娥黄色的裙子走在前面,对身后的二妖二仙一神子甚是嫌弃,想起客栈老板叉着腰将他们送出了客栈,就觉得满脸通红。 这一群仙妖里最为委屈的便是牧单,一年前他是皇帝富甲天下没错,可他不死了一回吗,这凡人所讲生不带来,死不带去,重生一遍,身上没有一分钱也是应当,为何被轰出来时大家都悲愤幽怨的瞧着他。 他握了握云隙的手指,幸好云隙没嫌弃他。 云隙眨眨眼,他自带小房子住在那里都可以,吃的也是天地间最常见不要钱的花草,自然无需花费钱财。 牧单感慨,娶个蜗牛媳妇真真省钱省大发了。 他们朝西山一丛魏枞林子里走了半日,经过潮湿闷热浓密的林子,刚走出来,眼前顿时豁然开朗。 这是一处从高山林子中开辟的荒野,从远处望去,一道崎岖小路盘旋,小路的尽头坐环着一池紫粉色的花海,花海绿树簇拥之中坐落了一户灰墙红顶的道观。 道观上一丛青烟袅袅。 平桑捏着衣角低头踢了踢路边的石头,嘟囔了几句,慢慢走到了队伍后头,不情不愿的跟着踏入了道观中。 他们刚踏进道观,还未见到人影,便听一句高亢的声音喊道,“此树是我栽,此观是我开,若想走进来,留下进门财!一人十个铜板,请自行投币!” 伴随着声音跑出来个半大的小娃娃,浑身光溜溜的,抱着一只巨大的行善箱等着他们掏钱。 云隙朝行善箱下瞥了瞥,瞧着小娃娃白莲藕似得大腿之间晃悠着的小鸟。 唔,怪逼真的。 牧单挡住他的身前,将小娃娃抱到一边,浩浩荡荡闯进了道观的后院。 一池巨大的泥潭上绽放着几蒲碧绿的荷叶。 云隙瞧着那人挽着袖中,手中捏着一只细毫小笔,正为面前的姑娘描出细细的柳叶眉,樱桃似的小嘴。 见他手下动作细致,院中一时很安静,等候着那人画完。 那人正用朱砂为那姑娘勾勒红唇,眉眼都几乎趴在了姑娘的身上,他手中正仔细画着,只听不远处爆发了一声清脆的惊天高喝,“韩君逸你不要脸!” 韩君逸的手猛地一颤,一笔红痕从姑娘的唇角斜拉到了一边。 韩君逸,“……” 他放下朱砂抬头看着后院浩荡的一群人,又看了看自己的行善箱,“出去,一人十个铜板才能进来。” 云隙笑了笑,问,“你~确~定~?” “这是我的规矩!”他朝前走了几步,眯眼看清云隙的模样,心中一塞,含糊道,“给了包子也不行,就要铜板才能进门。” 青瀛摇着折扇大步朝莲花池走了过去,“那我就放心了。你且仔细看一看我们这群里面可否有一个人,你若是能找出来一个人,别说十个铜板,就是一百个我也给你。” 青瀛说完,在场的众仙众妖莫名挺直了腰板,真是非常自豪。 我不是人我骄傲! 韩君逸朝这群人里一瞅,口中念了几句咒决,心中猛地沉了下去,心说他抠门小气了这么多年,占便宜没人能占过他的,他心知将有一日自己会遇上什么对手,却没料到这一日来的这么快。 平桑抿着唇看着韩君逸那双细长的眸子滑过她的身上,没停留一会儿就跳了过去,她心中一酸,别过去头不说话了。 云隙看看那姑娘,蹲在地上抠着泥土仰头,兴致勃勃道,“干~活~吧~?” 韩君逸,“……” 他蹲在云隙面前心情复杂的问,“你是不是故意设了个坑给我?” 第56节 见他俩蹲下地上扒拉泥土玩的新奇,院中的众仙众妖都跟着蹲了一地,纷纷开始抠起自己脚边的泥土,饶有兴趣的听韩君逸说话,唯有平桑看了他们一眼,转身悄悄离开了道观。 云隙理所当然点头,用几片泥土粘了成一团送给牧单,笑着道,“牡~丹~花~” 牧单勾出接住脏兮兮的牡丹花,抬头看了眼径自坐在莲花池边静静观赏莲花的姑娘,不看那姑娘脸上的猩红印子,倒真如真人般栩栩如生。 他心中微微一动,不知想到了什么。 日落黄昏,天边浮着半扇金红色镶云边,晚霞潋滟。 韩君逸听完了几仙妖的来意,站起来拍掉身上的土渣,望着道观入口的方向说,“这个忙我帮不了你们,你们走吧。” 云隙在手中捏了个决,寻思着用个什么屈打成招刑逼利诱之术,让这人同意帮忙,他还没捏出来,便被牧单握住了手指。 牧单拂过他脸颊边的碎发,望着韩君逸,说,“这个忙你不帮也要帮,因为对你而言这不是忙,而是你自己弥补过错的机会。” 韩君逸原本正低着头,听他说完猛地抬了起来,握紧拳头,“你……” 第63章 阿蜗很困 韩君逸垂眼搓了搓手指间的泥土, “笑话, 我做错什么事会自己不知道吗?你当我傻, 诈一诈便能蹦出个大将吗!” 牧单勾起唇角,用清水给云隙清洗手掌, “诈胡也算胡。” 云隙将湿漉漉的手指朝牧单的袍子上蹭了蹭, 脏兮兮的印上三个泥点子, 抿着唇说, “听~不~懂~” 牧单哭笑不得捏住他的手指。 阿团团了个小小的圆球,用松针扎了半个背, 当成小刺猬放进绪卿手里, 小声说, “我也听不懂。” 绪卿小心捧着泥団糊糊, 说, “听不懂就不听了。” “这是民间的一种娱乐,名叫打马吊, 他们说的是赢牌的方式。”青瀛摇了摇扇子站起来, 伸个懒腰四下寻平桑的踪迹,扭头问, “我们今夜住哪里?” 道观看起来有几间房屋似的。 韩君逸起身理了理自己的道袍, 抬头想说什么,顺着云隙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胸前, 韩君逸嘟囔着将胸前的露出一毫的东西塞了回去,说,“你们既然不是人, 就算能进了我的道观也是不给住的,我这房间也有规矩,只有人才能住。” 云隙点头,“那~便~不~住~了~” 韩君逸刚想偷笑,又听他道,“荒~郊~野~外~也~好~,就~是~平~桑~不~能~肆~意~了~” “那你可是小看她了,以她那活脱的性子,幕天席地也能吵的你一晚上睡不着。”青瀛大大咧咧说,摇着扇子朝道观门口走,说,“反正也不是人,哪有那么讲究,支个屏障藏花圃中就能睡上一夜,你们先等着,我去寻寻平桑,那死丫头又跑到哪里捉虫子去了……” 青瀛的声音越来越小,转眼就走出了道观,云隙拉着牧单晃悠悠朝观外走,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情。 黄昏彻底落了山的尽头,星辰挂了满空,小风一吹,星光浮动。 “哎……” 云隙脚步不停。 韩君逸摆弄着唇角画裂的姑娘,犹豫喊道,“其实我觉得……你还可以再恳求一下。” 说不定心软他就答应了。 牧单扭头道,“韩兄有自己的规矩,我等不好让韩兄破了规矩。” 道观四面环山,入了夜后总听着风声潇潇。 云隙低声和牧单交谈,不明白为何平桑会怕黑,明明也是个精怪什么的,大虫子都没见怕等等。 阿团从走出道观就开始思考,用他的法术为大家挖出个足够居住的大坑有没有可能,但是挖了大坑大家就要睡在一起了,他又开始纠结,问绪卿他要不要为平桑姑娘再挖个小坑,他没说完,听见后面的韩君逸叫道,“我师父说,一包之恩,当笼屉相报,看在包子的情分上我就暂且破了我这规矩。” 云隙脚步停下来,扭过来道,“那~干~活~吗~?” “干什么活?我什么都不会。”韩君逸瞪他,住了他这道观还不算报恩还了恩情吗! 云隙继续往前走,“那~不~住~了~”留着情分干活吧。 韩君逸气极反笑,直到最后的绪卿都快消失不见了,他郁闷道,“进来吧!你们想要我做什么都好商量!” 他话音刚落,面前瞬间幻出一行仙妖。 韩君逸,“……” 他咬了咬牙,这次是真的遇上对手了。 道观中的房间有些旧,不过魏枞树做成的桌椅颇有几分木材的苦冽香味儿。 牧单坐在庭院中喝茶赏月。 没多久韩君逸拖着一筐泥土走了进来。 韩君逸,“啧啧。” 牧单看他一眼,扔给他一张纸团。 纸团上寥寥几笔画了一人的模样。 韩君逸脸色变了变,“你怎么知道它出自我的手?”他说,“今日你怎么不明说出来?”他眼睛一转,“莫非此东西与你有这不可告人的暗事?这样的话,我倒是有几分兴趣了。” 牧单慢慢品着茶,“他出自你的手中,犯下的杀戮自然由你承担。韩兄若想帮忙便帮忙,不想在下也不强求你,不过这三千浮生,冥冥之中该有的报应总归有的,不是落在自己身上,就是落在亲近的人身上。” 韩君逸将一筐泥土倒进了莲花池中,头也不抬道,“我孤身一人,就算有报应我也不怕。” 牧单站起来望着他的背影,说,“要是不怕作何将我们留下来?”他笑了笑,将茶一饮而尽,“韩兄白日里胸口藏着的东西看起来有些眼熟,来之前,平桑姑娘说她——” “喂喂喂!”韩君逸瞪他,“你说让我帮你捏几个泥人就能捏几个啊!”他嘟囔,“哪有那么简单的事。” 牧单笑了笑,“只要有心,什么事都可办成。” 他说完看了眼怔住的韩君逸,回到了房间里。 牧单刚推开房门,猛地瞧见黑暗中一双明亮的眼睛正盯着他。 “咳,小隙,还没睡啊。” 云隙坐在床上闷闷瞧着他,出门竟然不带上他。 牧单走过去蹲下来,抱住他的腿揉搓两下,笑呵呵道,“别恼,别恼,我全都招。” 云隙点点头,拎出一壶花浆蜜,招吧,他仔细听着。 牧单将他所想的大致和云隙讲了一遍,其实也只是他的猜测,直到今日亲眼见到韩君逸手下栩栩如生的泥人姑娘,见他描眉画眼才突然想到,若他们能借泥人装了魄子到鬼界,那鬼界的鬼也可以借泥人为皮囊行走在凡界不被发现。 “我还记得青瀛说过,余卓是被封在皮囊里的鬼魄,那这皮囊就有可能是出自韩君逸手中的泥人。既然他应了谁的要求做了余卓,就不可能只有这一个,如果我们能顺藤摸瓜,从韩君逸这一方找到突破口,或许能省下许多的事。” 云隙拧起眉,余卓逃出精钢牢时他正为单儿的阵法忧愁,所以完全无暇顾及,想到在逃的余卓,这鬼不鬼人不人的东西当真急需立刻解决掉。 如果真的是青西海下的奎避恶兽作妖,他此时还被封印在青西海下,一时半会儿逃不出来,顶多只能派出些虾兵蟹将在四界搅弄什么腌臜之事。 而现在,让他们颇为头疼的就是,这些虾兵蟹将不知道身在何处,而腌臜之事又不晓得究竟是什么。 云隙最讨厌让他动脑子的事,于是在心中更加讨厌起余卓来。 但每每他讨厌余卓,就会觉得绪卿那张黑脸好看一点,这让云隙也十分心塞。 “所~以~你~白~日~并~未~当~众~说~及~此~事~,是~为~了~阿~团~?” 牧单突然弯腰将云隙抱上床铺,翻身压了上去,沉声道,“是为了你。”他低头吻上云隙的喉结,舔了舔他的唇角。 云隙轻轻嘶了一声,推开他,“我~身~上~不~舒~服~” “哪里难受?我现在去找大夫。”牧单连忙翻身坐了起来,将云隙扶进怀里,低头抽了个决打算为云隙检查身体。 云隙稍稍躲开,翻身卷着被子钻进床侧,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困~~~别~~~闹~~~” 牧单凑过去吻了吻他的鬓发,“睡吧。” 调调都拉的这么长了。 后半夜牧单给云隙检查了身体,小蜗牛神识海沉静,身上也并没有外伤,估莫着是睡少了,他朝云隙身上下了几层保护屏障,让这小妖今夜好好睡一觉。 外面天黑如墨,窗户上砰砰砰有规律响起来。 牧单转身在春卷身上放了几枚静音咒,才安心的推开窗户。 他刚打开一道缝,眼前忽的闪过一丛火红的影子。 牧单和青瀛大眼瞪小眼。 …… 青瀛咳了一声,收起来自己的尾巴。 牧单摸着下巴,怪不得云隙总说重明鸟是大公鸡,乍一看来还真像。 青瀛大咧蹲在窗台上,脚边丢了一地稻谷壳。 牧单想到第一次见这位上仙时风姿绰约潇洒不羁的姿态,如今再想来,总觉得是青瀛不知何时偷偷放飞了自我。 青瀛拍了拍手,问,“跟我出去喝个酒?” 牧单皱眉,躲开随着青瀛拍手飘落的稻谷壳,“有心事?” “有,太有了,哎,把小隙儿也带着,我十分有心事。” 牧单在床边画下个防护阵法,一旦有什么触碰到他立刻就能知道,理了理袍子,“云隙不大舒服,我与你去。” 青瀛哦了声,朝床边张望一眼,“你别玩坏了小隙儿,我可警告你,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他一边嘱托与牧单幻形离开了道观。 此时天还未亮,集市上只有酒肆点着昏暗的烛火等候客人。 柜台上掌柜的撑额昏昏欲睡,青瀛摸出几粒铜板,要了一壶还不够两个人喝的素酒。 牧单挑眉,他们这些仙妖在凡界也忒惨了些,改日也应寻些零工做做,毕竟他们可能会在此多住几日等候韩君逸的泥人。 青瀛双眼朦胧,还未喝上几口酒,先为自己寻了个悲惨气氛道,“你告诉我你怎么将小隙儿弄到手的,让我学学经验。” “你是想追……平桑姑娘?” 青瀛仰头痛饮一杯,从怀中抓出一大把熟炒黄豆当下酒菜,开始絮絮叨叨说着他与平桑是怎么的相配,同是身为有毛一族,随时随地都能来个比翼双飞之类的。 安静的街道上从远处隐隐传来了悲怆的唢呐声。 掌柜的眯眼打了个哈欠,挑亮烛灯,揣着手睡意朦胧的站在店门口说,“第六个了。” “什么第六个?”牧单问。 掌柜的摇头道,“死了第六个了,这几日不知怎么了,镇上老人接二连三逝去了,虽说年纪大了,身子骨不好,但这去西天也不至于凑热闹都去啊,短短七八日走了六个了。” 牧单皱眉,“没有报官?这事蹊跷。” 第57节 “有啥蹊跷的,我们这山水好,人都活的长些,走了的这几位大都是古稀之年,算是喜丧。”掌柜的说,取来酒给他们多倒上两杯,“不过虽说是喜丧,但一个接着一个走,总觉得心里不大舒服。” * 道观中的滴漏吧嗒吧嗒落着水珠,天边灰蒙蒙的,。 平桑坐在台阶上用小木棍挑拨一只蚱蜢玩。 道观外传来脚步声,她立刻站了起来抚平衣角的褶皱,笑着望着走进来的人,“韩君逸你站住!” 韩君逸扛着一捆木柴淡淡瞥了一眼平桑,脚步不停。 平桑心里一慌,“喂你站住我有话对你说你听见了没!” 韩君逸一顿,转过身,在薄雾灰蓝的黎明瞧着他,目光有些冷。 平桑被他这目光越看浑身越凉,直到最后默默垂下眼睑,说,“他们是我的朋友想找你帮忙你帮帮他们吧。”她眼睛突然一红,“你帮了他们之后我再也不来烦你了。” 第64章 真像活人 云隙裹着锦被盘腿坐在床上, 招手, “过~来~。” 床下有个胖乎乎的白娃娃, 是昨日进道观时见到的抱着行善箱的小孩。 小孩只穿了个大红的布兜,含着手指歪头看着云隙。 云隙从床上摸出个挑纱帐的细杆, 伸长胳膊拨了拨小孩手指长的小叽叽, 自言自语道, “真~像~” 真像活人的。 韩君逸这一双手还能捏出小孩的小叽叽, 如此活灵活现,忒厉害。 那小孩水汪汪的大眼睛眨巴眨巴, 羞涩的用小胖手捂住自己的小叽叽, 一屁股坐在地上, 白白的小肚子肉嘟嘟的抖了抖。 云隙心里感慨, 这~可~真~是~胖~呐~。他一边想一边又用挑杆拨了拨小孩的小叽叽, 不知道韩君逸捏这个的时候心中想的可否是自己小时候的模样。 “这是个人。”平桑走进来将小孩抱进怀里,笑着低头给他穿上小衣小裤, “这是他的弟弟, 叫尚尚。” 云隙裹着被子将半张脸捂在被子中,说, “你~怎~么~了~?” 平桑啊了一声, 搂着尚尚摇头,“没怎么的倒是你怎么了裹得这么严实病了?” 云隙狐疑的瞧着平桑, 虽然他不大喜欢平桑说话的语气,做事的速度,生活的习性, 但总归说来朋友一场,关心是不可少的。 平桑听他这么问,垂着头捏着尚尚的手指,眼睛慢慢红了,涩声道,“韩君逸不理我了。” 云隙将被窝裹成个小球,做成一个蜗牛壳似的小窝,脖子朝里面缩了缩,“不~会~的~” 屋外天渐渐明了,云隙朝屋门口张望两眼,转头看着平桑,不紧不慢道,“我见着你掉的那支羽尾了。” 想到自己那一支不小心掉了,被那小气巴拉的怪道士捡走之后就不知给丢在何处的羽尾,平桑心里更加酸涩,若非那一日恰巧赶上自己掉毛的时日,也不会这般倒霉将羽毛落在了这不该落的地方。 她那羽尾说来没什么贵重,可却是戴胜鸟成精之后常用的定亲之物,所以韩君逸捡到时才这般让她又恼又羞。 平桑抽了抽鼻子,“他将我那羽尾丢在何处?”等她缓过神来后便去捡回来,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一介凡人罢了,还是如此这般的小气。 云隙打了个哈欠,朝后面靠了靠,歪着床柱,挑眉慢慢道,“我~见~他~藏~怀~里~了~” 平桑瞪大眼睛,满脸不可思议。 她怀里的尚尚含着手指也学着她瞪大眼睛。 趁着平桑震惊之际,云隙连忙努力让自己加快了速度,问,“为~何~他~不~理~你~了~?” 平桑还处于惊若游魂的模样,脱口便道,“我睡了他!” 云隙,“……” 云隙眼前被震了一震,黑了半刻钟,他按着不知为何有些抽疼的胃,快速说,“你睡了他你睡了他?!” 平桑脸上骤红,“咳~你~不要和别人说这种事你怎么能问呢云隙!” 云隙还欲再说什么,屋门被人推了开来,牧单端着一碗泡了魏枞树嫩芽的茶水走了进来,他一眼见到尚尚晃悠着的小鸟,将手中的帕子轻飘飘盖了上去。 平桑红着脸抱着尚尚瞪了一眼云隙,用神识提醒他千万不要说出来,然后匆匆带着小孩跑了。 云隙扶着碗吃了大半叶片,才感觉肚子里不难受了,问,“你~去~哪~里~了~?” 牧单揉揉他的脑袋,“找个零工做,挣些钱给你买果脯吃。” 云隙细嚼慢咽的连喝带嚼的吃完了一整碗嫩芽,长长舒了口气,,打了个哈欠,好~舒~呼~ “又困了?” 云隙点点头,“吃~饱~就~想~睡~” “那睡吧,我陪着你。”牧单担忧的拉过被子给云隙盖住,坐在他身边等了一会儿,就发觉云隙又沉沉睡去。 他捏决在云隙神识中过了一遍,不敢撩起大的波识,仍旧没有发现丝毫异常。他正打算寻青瀛,屋门忽然被撞了开来。 牧单下意识看了眼云隙,屏障中的云隙轻轻皱皱眉,翻身将脸藏进被子中。 “云隙怎么了?”青瀛喘了两口气,拂了拂自己有些凌乱的发髻。 “困了,查到了什么?” 青瀛说,“等了一夜也没等到黑白鬼使,我在那几处新坟上堪了堪,发现尸体皆没有魂魄。按照这种情况来看,这些魂魄应该提前被收走了。” 牧单将青瀛带到床边,让他用咒决替云隙检查一遍,环胸看着床上的人,“青瀛,有劳你这两日去集市上盯着镇子,若再有老人去世,立刻传信给我。”他声音顿了顿,“小隙如何?” “没事啊,不用大惊小怪,困了就多睡吧。”青瀛点头,“盯人……盯鬼之事交给我。对了,这个韩君逸你怎么看?他会帮助我们捏造泥人吗?” 牧单摇头,“还不好说,不过如今已经基本能确定他与奎避或者是鬼界的什么鬼接触过。”他眯了眯眼,看见青瀛蹲在椅子上摸出把黄豆咯嘣咯嘣磕起来,“你先去盯紧镇子,韩君逸留给我来处理。” 青瀛点点头,朝嘴里丢进两三粒黄豆。 牧单坐在床边拉着云隙的手轻轻摩擦,斜倪他,说,“听说黄豆吃多了会放屁。” 青瀛动作僵了僵。 牧单抬袖,一阵清风吹过。 屋门骤然开了。 “要不……上仙您出去用?” 青瀛恶狠狠的瞪他,羞愤的跑了出去。 真是不是一家妖不进一家门,就不能不提这个话题吗! 云隙睡得很熟的时候肚子被饿的咕咕叫,叫声之大将合衣躺在他身边的牧单都惊醒了。 牧单翻出还存有的嫩芽,泡上水,搅几少蜂蜜给端到床边。 云隙哼哼唧唧躺在床上,半阖着眼不高兴的踢了踢被子。 他长这么大,就没被饿醒过。 又饿又困,着实要难受死蜗了。 牧单连哄带劝的喂他吃了小半碗的茶叶,心疼的看着云隙一翻身又睡了过去。 就这点东西,怎么能吃饱。 外面天色大好,道观中隐隐传来笑声。 牧单站在屋檐下看前院中唇上豁了一道裂口的姑娘正抱着尚尚玩耍,韩君逸端了一碗白色颜料笑着望着他们。 这幅画面若不看那姑娘的唇,甚是和谐美满,但牧单总觉得有一些异样。 他刚想走过去,眼风扫到院子的角落里靠在墙边朝院中张望的平桑。 平桑察觉到视线,转头寻了寻,寻到牧单时微微一愣,勾唇笑了下。 “韩兄。”牧单与平桑一起走了出来。 “你们什么时候走?”韩君逸低头朝碗中加了些水粉。 小院中的泥水潭子里莲花蒲随风摇了摇巨大的荷叶。 “等你为我们做出泥人的时候便走。” 牧单低头逗了一下尚尚,韩君逸见状将尚尚立刻抱到了一边,垂着头看也不看他们,“住多久你们随意,泥人之事不必多说了。” 牧单还欲说些什么,忽然察觉他在卧室布下的阵法有些异动,应当是云隙醒了,只道了句改日再聊,先离开了。 平桑扭头看着牧单离开,拽了拽辫子上的小铃铛,“你为什么不肯帮他们如果是我求你呢?” 韩君逸瞥她一眼,蹲下来为那泥人姑娘重新捏造脸庞,“当初是你说谁都不欠谁的,也是你说只要是男人都可以,既然如此你还来找我做什么。” 魏枞山林中袭来一阵风,道观外的花海被风扬起了半扇花雨,纷纷扬扬落了一地。 平桑低着头。 韩君逸拢在袖子中的手慢慢握了起来,他深吸一口气,刚想说什么,下颌被猛地重击了上去。 “你不要脸!”平桑一拳砸上他的肚子,红着眼睛将韩君逸缚手压在了地土地上,吓得一旁的尚尚一屁股坐在地上。 平桑骑坐在韩君逸身上,捏了个决将他捆住,双手胡乱在他身上摸索,拽开那身破旧的道袍,从里面摸出自己的羽尾,哑着嗓子颤声说,“你这个混蛋天地之间四界之中最大的混蛋我戴胜鸟一族从来没受过这种气!” 她胸口起伏,眼前蒙上淡淡的水雾,“既然这样我们不会再求你了我现在就走!” “这是我的羽尾我拿走了以后才是真正的谁也不欠谁了!”平桑抓住自己那支彩色的羽尾飞快的起身跑出了道观。 韩君逸怔怔躺在地上,看见尚尚走过来小手捂住他的胸口,韩君逸涩声说,“尚尚乖,我没事。”他摸摸尚尚的头,“你也会没事的。” 平桑一口气跑出道观,站在紫粉色的花海中捂着肚子缓缓蹲了下来。 “你怎么了?”青瀛喘着气突然出现在道观门口。 平桑擦了擦眼角,站起来时忍不住皱起眉,“有点肚子疼发生什么事了?” “我刚从集市回来,发现那小镇有些不对,回来取些画符。”青瀛一手扶着平桑,“你要是不舒服,等我再回来的时候带个大夫来给你们瞧瞧。” 怎么一个个都生病了。 平桑摇头,推了青瀛一下,别开头揉了揉眼睛,“你进去取东西吧我在这里等你我与你一同去镇上看看。” 第65章 我有喜了 第58节 云隙一觉醒来之后正是黎明将将破晓, 晨上露水都还未散尽, 远山缭绕之地薄雾淡淡含着金光。 屋中不见牧单的踪迹, 他伸个懒腰,神清气爽的出了门。 在屋中睡了二三日, 云隙只觉得腰肢僵硬, 头脑昏沉, 想起他师父无事的时候可以在洞府中睡上七八日也不觉得难受, 云隙就觉得奇的很,说及师父, 云隙叹了口气, 他那师父不知在哪里, 这般多年未见了…… 他慢悠悠在回廊中走, 眼风扫到院子里一池低矮清水潭子边正舀水玩的光屁股小孩。 “尚~尚~” 光屁股小孩扭过头, 小手湿淋淋的淌着水,大红布兜挂在胸前, 眨巴着大眼睛瞧着云隙。 云隙蹲下来握住他打算朝小叽叽上捂的手, 低头看了会儿他胖乎乎的手心,然后心下一横, 用力捏了一下。 尚尚的手掌立刻出现一道红印子, 他仰头看着云隙,眼中露出些疑惑。 “疼~吗~?” 尚尚眨眨眼。 云隙若有所思, 指尖抚过尚尚的手心,给他涂上些黏黏的水,低头亲了亲小孩的额头。 “云隙!”远处传来一声吆喝。 这一声吆喝当真的大, 比起当年他啃绪卿花花时还要焦急三分。 云隙扭过头,见那个木头黑着脸冷声道,“阿团不见了!牧单在哪里?” 道观中静悄悄的,从他醒了之后就没见着几个人。 绪卿说他去给阿团做了糖醋年糕,刚盛好一碗,端着进屋就不见阿团踪迹了。平日里阿团很少乱跑的,回回都是乖乖趴在床上睡觉,却不料这一次怎么都找不到了。 云隙皱眉,“他~会~打~洞~” 要不然土里寻寻试试。 “就算会,他也不可能不告诉我一声自己走了,一定是出现了什么事!”绪卿道。 云隙想了想,闭眼,捏诀,在神识海域中寻找阿团的踪迹。 神识海域缥缈无境,云隙从里面退了出来,睁眼看见绪卿着急的眼,顿了顿道,“没~找~到~” 阿团这段时日常待在绪卿身边,法术由他指教过后增长的极快,此时他若故意想不被找到,很容易便能将自己隐藏起来。 但阿团终究法术浅薄,若他们定心寻找,消耗些时间去寻,也是能寻到的,不过……云隙抿了抿唇,“阿团是自己离开的。” 绪卿只觉得心口一窒,云隙拍拍他的肩膀,安抚道,“虽~然~他~是~自~己~离~开~,但~必~定~会~有~原~因~” 云隙抬眼朝道观中张望,“单~儿~,青~瀛~与~平~桑~去~了~何~处~?” 绪卿没说话,握紧了拳头,朝道观外跑去,还未使出仙术,便见青瀛忽的从云头落了下来,踉跄几步站稳身体,说,“黑木头快去镇上帮忙!我……云隙,你总算醒了!” 云隙被青瀛抓住一个转身带到了小镇上,他定了定晕乎乎的脑袋,朝远处望去。 他们此时正在在离镇子不远的一处荒地上,只见原本平静葱郁草芥丛生的的地面生出一股浓浓的黑烟,烟雾所到之地草木枯萎,那缕烟很是怪异,扭曲着慢慢朝小镇上扩散。 牧单与平桑手下放出一层又一层金光阻止那股黑烟,青瀛连忙加入其中帮忙。 “小隙别过来!”牧单高喊。 黑色的烟雾越拢越大,丝丝缕缕的烟股不断朝外面散去,云隙抬头看见一缕极淡的黑烟遮住了一只鸟雀的翅膀,转眼间只听那只鸟雀惊叫两声,掉在稻草杆中,大睁着眼没了生息。 烟雾极难挡住,云隙摸了摸身上,看了眼一旁着急的绪卿,拿出了一只灰色小布袋。 绪卿看见那只袋子,脸色又黑了黑。 他就是用这只袋子藏了绪卿的那只惨白的分身木很多年。 袋子有四个小角,云隙捏出个诀将脸色发白支撑不住的平桑带了出来,快速高喊,“单儿,青瀛!抓住它!” 与此同时,云隙和绪卿捏住袋子的东西两只角,飞上半空,在天空中撑起半扇屏障,高高飞起,然后从云头如离弦之箭栽了下来。 地面刮起大风,枯萎的草屑刮得漫天都是。 牧单见云隙落下来,心头猛地提了起来,在那吞天暗地袋彻底长大时与青瀛一同撤下金光屏障放出黑烟,然后分别拽住袋子的另外两只角,兜头将那股黑烟罩了进去。 二仙二妖在黑烟罩进去的同时迅速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朝中心收拢。 牧单画下一只封印决烙在袋子上,云隙做最后的收尾,迅速默念心决将吞天暗地袋紧紧扎,轻飘飘捏着小布袋走了过来。 “没事吧?”牧单扶住云隙,扫开他面前的枯稻草。 日上正午,原本拢聚在半空的厚厚云层散开,太阳炽热的照着地面。 云隙额上落了一层汗珠,摇头,问,“怎么回事?” 青瀛朝嘴里灌了两大口水,说,“我和平桑今日正盯着小镇,起先天气闷热,我去凉水铺子里买了点凉茶来喝。” 他刚走没多久,一中年男人慌慌忙忙从路边朝镇上跑,边跑边哭,悲痛之极,青瀛诧异之际,凉茶铺子老板赶着小驴采购回来,说镇上又有一位古稀老人走了,就是那钱庄的娘亲,听说晌午那会儿还好好的,吃了饭眼见人就不行了,半口气没喘上来就闭了眼。 青瀛一听这个,急忙去寻平桑,追到小镇外头,就见平桑被一股黑烟缠住,他上去帮忙,那股黑烟像是会长大般,越来越多,肌肤碰到的地方又疼又热,他心下一惊,听见平桑喊,说她看见这缕黑烟中夹杂着一缕魂魄,如果她没猜错,那位钱庄掌柜的娘就是被这缕黑烟卷走了魂魄。 “伤着了吗?”牧单低头仔细瞧云隙,摸摸他的额头,“什么时候醒了?” 云隙刚欲说话,听到身旁轻哼一声,然后青瀛火急火燎叫起来,“平桑你受伤了!” 平桑低头吐出一口黑血,虚弱的靠在青瀛怀里,努力咽了咽喉头的腥味,“我没事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头晕我……” 一句话没说完彻底昏了过去。 “估计是中了黑烟,先带她回去!”牧单道。 青瀛迅速抱着平桑消失不见。 绪卿低头盯着地上草木荒芜的一片土地,微眯起眼,“我去寻阿团。”说罢也消失不见。 太阳明晃晃的悬在头顶,远处的魏枞林郁郁葱葱,一阵风深山林子中吹了过来,小镇上飘来几张白花花的纸钱,不远处有一座新坟,是前两日下葬的,因为刚刚那股黑烟被搅的墓碑歪斜,冥钱洒了一地。 “在看什么?”牧单问,“小刺猬丢了?” 云隙点点头,眉间拢着深壑,他蹲下来拨弄几把因为黑烟而枯萎的草茎,说,“那~一~年~,你~被~奎~避~入~侵~追~杀~师~父~时~,也~曾~出~现~过~这~般~场~景~” 黑烟滚滚,一片黯淡,所袭之处生息绝无。 云隙心房收紧,目光露出一丝绝绝。 牧单凑过去吻他的眼睛,“别怕,我不会放过奎避,你无须担忧。”他取走云隙身上的袋子,“这里头的是瘴气,你别带在身上。” 云隙点头,“去~请~个~大~夫~给~平~桑~看~” 虽说平桑是妖,但化形为人,喝些凡人的汤药总会有用的。 牧单与云隙带着大夫回到了道观中。 尚尚坐在道观外的花海圃里发呆,瞧见云隙,胖胖的小手立刻挡住自己的小叽叽。 牧单,“……” 云隙一脸正义凛然,朝尚尚打了个招呼,与牧单脚步匆匆赶到了平桑房中。 待大夫为昏睡的平桑把过脉后,捋着山羊般的胡须道,“练武之人?中毒了,不过这毒不深,有点像鳖尸毒,待会开些药喝个半月便能清毒。” 青瀛连忙拍着胸口,“没事就好,这死丫头吓死我了。” 站在一边的韩君逸低头摆弄手里的胳膊粗的一截木头,听闻此话也悄悄松了口气。 那大夫又皱了皱眉,“这是姑娘的闺房,你们四个大男人进来做什么?” 云隙眨巴眨巴眼,牧单干咳一声。 大夫说,“除了孩子的爹,其他的都出去。” 青瀛正朝床边走过去,闻言脚下一个踉跄磕在了床柱上。 韩君逸手中的一截木头闷响一声滚掉在脚边。 牧单微微瞪大眼,搂着小蜗牛,眼里露出些羡慕,“有喜了。” 唯有云隙踮着脚尖,看着那大夫为平桑切脉,一副孜孜不倦好学的样子问,“有~喜~?” 大夫摸着胡须,“嗯,孩子三个多月了。” 云隙探手按上自己的脉搏,过了会儿,抬起头说,“那~我~也~有~喜~了~。” 牧单,“……” 直到牧单拿着平桑的药方,将大夫送了出去,转身进屋时看见满屋惊的惊,呆的呆的几个种族,心中忍不住叹口气,将药方放在桌子上,“谁去拿药?”他道,“此时不是你们震惊的时刻,先去取药回来给平桑。” 云隙按着自己的手腕举起来给牧单看,“我~真~的~有~喜~了~” 怕牧单不信,他将整个细白的手腕都捋了上去凑到牧单眼前。 牧单哭笑不得,将云隙搂紧怀里,“好,你也有喜了,想喝药?” 云隙眼睛一亮,“想~~~” 牧单无奈的亲了亲他的额角,心道一句小傻瓜,想喝药他便买给他,虽说他总觉得云隙吃这种有药性的花草不太好,但扛不住他喜欢。 想喝便喝,何必寻这么个让他哭笑不得的借口呢。 青瀛揉着额角去拿药方,却被韩君逸抢先了一步。 韩君逸握紧手中的药方,坐在床边俯身抱住平桑,闭上眼,将他的姑娘紧紧搂在怀里,哑声道,“对不起,平桑……” 青瀛先前还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被一波又一波的打击击的心神震荡,他本想将那大夫再揪回来为平桑仔仔细细看一看,是不是诊断错了,平桑怎么会有喜呢! 如今听见韩君逸这一声道歉,青瀛迅速想到每每平桑提及此人时恼羞的神情,他听见心口哗啦一声什么东西又碎了,这一次再碎,怕是怎么都粘不起来了。 他一把拽过韩君逸的领子,抬拳狠砸在他唇角,溅起飞血两滴。 “够~了~”,云隙轻喝,牧单抓住青瀛的手臂。 青瀛猛地挣扎开来,怒瞪着他们,“原来你们都知道平桑与他的关系,却让我像傻子一样!云隙我待你不薄,你为何要这样对我?!看我当个傻子很开心吗!”青瀛双眼发红,一甩袖子,朝后面丢出几枚恶决。 牧单带着云隙躲开,再看去时,青瀛已经怒气冲冲消失在了云头。 “伤着了吗?” 云隙摇头,抿紧了唇,看了眼平桑与床头趴着的男子,朝道观外走了两步。 牧单心里叹气,一波未走,一波又起,他攥住云隙的手腕,“让我去寻青瀛,你在这里等着,乖。” 云隙拉住他的衣袖,摇头,“他~误~会~了~” 单儿并不知道平桑与韩君逸的事,而他知道的时候,也错过了时机没来得及与青瀛相谈,才造成了如今的局面。 此时奎避恶气刚出,他们万不可先出现割裂,更何况是他的错造成了青瀛误会,更没有理由让单儿去寻青瀛。 第59节 牧单拉住他,深深吻了下去, “我给你两个时辰,如果你还未回来,我去找你。”牧单不放心的嘱托,“小隙乖,万事小心,不可与青瀛打起来。” 云隙唔了唔,微微笑一下,温声说,“知~道~,我~有~喜~了~,不~打~架~了~。” 第66章 第一次有喜 云隙找到青瀛时, 这只大公鸡正站在魏枞林里最高的那株大树上, 仰头凝望着远处的云海。 火红的鸡冠抖擞, 一把耀眼的凤尾绽开如蒲扇般铺在树桠之间。 树影之间洒了斑斓的阳光,云隙眯眼想了想, 又按了按自己的手腕, 心中念叨了几句, 开口道, “青~瀛~,你~下~来~” 树桠间蹲着的大公鸡抖了抖自己的尾巴。 云隙看见几根轻飘飘的内羽飘了下来。 云隙道, “青~瀛~, 你~开~始~掉~毛~了~” 大公鸡, “……” 青瀛愤愤说, “你就是这么来安慰我的吗?你是不是想来看看我气死没?!” 云隙勾唇, 抬起身子踮脚勾了勾青瀛火红的尾羽,揪住, 撒娇似的晃了两下, “单~儿~并~不~知~道~平~桑~的~事~。只~有~我~知~晓~。前~几~日~我~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告~诉~你~” “你~莫~要~生~气~了~”,云隙说, “你~是~管~渊~源~的~, 应~当~是~知~晓~天~命~定~数~的~” 青瀛用翅膀撑着尖尖的喙,圆溜溜的凤眼迷离的望着云端的黄昏, 垂着眸子说,“知道是知道,有时候总会羡慕你。” 不管是钦封, 还是牧单,总是被疼着的,永远不会感觉到四界之中只有自己的那种孤寂的心情。 云隙拽了拽青瀛的尾羽,不小心用了些力,揪掉了一根细长的红羽,他小心翼翼瞄了瞄青瀛,发现那只公鸡自顾自的沉浸在哀怨之中,他连忙将那只红羽藏了起来。 若被青瀛看到他揪掉了他的羽毛,可是要炸毛的呐。 云隙说,“我~也~会~疼~你~的~,来~,下~来~吧~” 青瀛扭过头委屈的叽了声,“真的吗?” 云隙严肃点点头。 青瀛眼泪汪汪张开两扇大翅膀朝云隙扑下来。 云隙在他掉下来的瞬间捏个诀刮起一阵流风卷住青瀛的身体。 青瀛在风卷中扑扇两下翅膀,爪子才落到了地面,他刚落到地面,便立刻极其委屈道,“你都不抱我!” 云隙拍拍他的翅膀尖,“我~有~喜~了~” 青瀛哀怨的化成人形,朝道观外走,“你若是真能有喜就好了,生一只小的小隙给我,让我养大娶回家。” 云隙瞪着青瀛的背影,琢磨以后找个什么借口离青瀛远远的好,毕竟他是真真有喜了。 “你~去~哪~?” 青瀛朝他挥挥手,“帮木头寻找小刺猬,你回去吧,道观……我就先不回了。”他说罢消失在魏枞树林中。 云隙皱眉想了想,转身回了道观。 回去的途中云隙试图召唤鬼大鬼二,但尝试了好几次都不见有鬼来。他走到侧院见到尚尚坐在莲花池边玩泥巴,心中一动,上前道,“你~见~到~一~只~小~刺~猬~吗~?” 尚尚眨了眨眼,有些迷惑,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云隙眼睛一亮,“带~我~去~找~好~不~好~?” 尚尚歪头,迟疑的伸出小手。 云隙笑着与他握住,指尖刚碰上软绵绵的手指,突然感觉脖颈一疼,眼前顿时一黑。 * 牧单负手站在窗前望着道观外屹立的山脉。 葱绿的魏枞林绵延起伏,将道观包围在怀中,几道银瀑缎子自林间飞溅。 他感觉心头猛地空落落的,眉心狠狠皱了起来。 “妖神大人你怎么了小隙呢?”入夜没多久平桑便醒了过来,捧着热乎乎的药汁看也不看床边的韩君逸。 牧单摇头,“我去找他。” “我也去!”平桑喝完药汁掀开被子欲站起来,“别挡路走开!” 韩君逸垂着眼将她按在床上,“你要去做什么,我帮你。” 远山林子中传来一声呼啸,牧单心头猛地一疼,大步冲向房间门口。 外面淅淅沥沥下了大雨,云隙一手按着脖子,一手拎着个姑娘走了进来。 牧单连忙脱了外衫将他裹住,“受伤了?坐下让我看看!” 云隙坐进牧单怀里,委屈的瞥了一眼房内瘫坐在地上的姑娘。 那姑娘穿着鹅黄色襦裙,脸上有道猩红的口子,从唇角一直裂到脸侧。 平桑看了眼那姑娘,心口猛地一疼,躲开韩君逸的搀扶,冷声道,“这是你捏的泥人你竟然让它去袭击云隙!” 云隙的脖子上有道红痕,是白日里从身后被打的,幸好他有法术在身,除了感觉到一丝疼痛和片刻的昏迷之后立刻就反应了过来。 他原本是想趁机假装昏迷,想看看这泥人想将他带到何处,阿团是不是也是这样被带走的,但哪曾想这泥人并非有他想象中的聪颖和厉害,竟然揪着他的头发打算将他拖走。 让他忍耐这种方式云隙自知做不到,半路便放弃了伪装,只好将这泥人拖了回来。 韩君逸垂眼看着那泥人,喉结动了动,哑声说,“我并无伤害你们之意。”他抬头,目光藏着几分隐忍,“平桑,你相信我吗?” 平桑按着又开始隐隐作疼的肚子,扶着椅子坐下来,轻声道,“我怎么相信你将阿团的下落告诉我们就不会再打扰你了。” “我……” 云隙招手让牧单给他盛了一碗平桑喝的安胎药,斜靠在牧单身上让他揉着酸疼的脖颈。 屋外的雨下的大了些,屋门吱呀一声,尚尚湿漉漉的走了进来。 “阿团失踪不是我干的。”韩君逸抱住尚尚,望着平桑,目光落在她的肚子上,无意之中带上几分柔和,“我只能告诉你们,如果你们想找他,可以试试去苍灵山寻找。” 他走到平桑面前,欲言又止,最后喉结滚动几番,“你与他们一起走吧,不要再回来了。” 平桑放在腹部的手腕一颤,闭了闭眼,“好。” 在离开房间前,云隙扭头看了眼韩君逸,勾唇道,“尚~尚~是~我~见~过~最~乖~的~小~孩~” 韩君逸身体一僵,握紧了拳头。 连夜得到云隙的传信,绪卿连忙赶往苍灵山。 青瀛被留下来看守小镇,如果发现那团黑烟再次试图袭击小镇就立刻使用神识海域传信。 第二天一大早,云隙便和牧单动身赶往苍灵山。 纵然平桑坚持,但她此时身上中了黑烟的毒,又有些动了胎气,云隙坚决拒绝她跟来,只告诉平桑若是真的不愿在道观中住下去可以去镇上寻找青瀛。 平桑望着云隙与牧单消失在朵朵流云之中,想起云隙临走前附耳的一段话,她不由得放慢了脚步,看着坐在道观外花圃中独自玩耍的尚尚,想了想,走了过去。 苍灵山是湘南之地的一片陵山,听当地的百姓说有许多达官贵人的墓都埋在这里。山中灵脉好,能兴旺子孙云云,他们这些普通老百姓就只能将墓埋在山脚下沾沾旺气。 说这段话的是位大婶,怀中揣着个七八月的大胖小子,腰上扛着个大肚子,说,“给啥银两呢,不用不用,就是那苍灵山半腰有一片野栗子林。”她笑起来,“我这怀孕了,想吃野栗子想的紧,你们要是回来,帮婶子稍些栗子行吗?” 云隙眨眼,学着她的样子也挺了挺腰,平坦的腹部束腰玉带漂亮的坠着。 他郁闷的放松身体,问,“怀~孕~了~会~想~吃~栗~子~?” 大婶不好意思的笑,用帕子捂着嘴,说,“是啊,想吃的紧,我那老头子这几日得了风寒在家里休息,我呀就是管不住我这张嘴。” 牧单向大婶道了谢,允她这一诺。 等走出好远之后,云隙琢磨了琢磨,说,“阿~团~会~在~此~处~吗~?” “韩君逸应当是知道些什么的,并非全无干系,既然他能说出这个地名,你我应该不会白跑一趟。” 他们已经到了苍灵山山脚之下,这座山独自突兀直逼云霄,山中郁郁葱葱,罩着一丝森森然之气。 云隙打个寒颤,蹲了下来。 牧单陪着他蹲下来,摸了摸他的额角,“冷?”说着脱了袍子披在云隙身上,将他一团抱进怀里,“山上路不好走,不能使用法术了,你要是不舒服我送你回去,我自己再来,绪卿也应该早已经到了。” 黑云散开,冷清的月光洒了一地。 云隙托着腮帮子在神识海域搜索一番,隐隐发现了一丝属于阿团的气息,那当真便是这里了。 他此刻敢犹豫,也是断定了阿团安然无恙,才分出一缕神细细揣摩自己可否要上山。苍灵山沐在月光中,凡人看不见,可他们却能清楚看到浓浓的鬼气罩在这里。他也并不是怕鬼,而是此时此刻他有喜了。 他第一次有喜,有些手足无措,扭头瞥了瞥牧单,倒是平静的很。 云隙哀怨的趴在牧单怀里,有些怕自己上山之后会染上鬼气。 他也并不晓得这鬼气究竟对他有没有影响,但是万一就有呢? 云隙小蜗牛千年万年没钻过一次牛角尖,没泛过难,这一次为了肚子里那个,不得不小心小心再小心起来,感觉自己细心了不止一个天上人间。 牧单不晓得云隙在想些什么,只是看他眉头不展,不知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了,抬手将人横抱起来打算朝原路返回。 云隙按住他的手臂,问,“有~喜~了~能~碰~到~鬼~吗~?” 牧单一愣,忍不住笑起来,想起云隙那句让他哭笑不得的话,低头吻他,顺着他的话说,“对哦,你有喜了,还是不要上山了,这山中鬼气森然,凄厉阴冷,有喜的人还是不要靠近的好,万一哪只鬼胎起了邪心。” 云隙听他这么一说也跟着紧张起来。 “我会帮绪卿救出阿团,别怕。” 云隙点头,“你~将~我~送~回~大~婶~家~里~吧~。我~在~那~里~等~你~,不~回~道~观~” 他在大婶家里还能顺带学些有喜之后的事。 “好。”牧单抱紧他,轻轻一叹,云隙多想当爹爹啊。牧单一时被云隙带偏了,愁思百转,若绪卿送子神木的法术对云隙没用,那对他的话…… 牧单干咳一声,抱着云隙捏诀消失在了苍灵山脚下。 第67章 蜗生如戏 直逼云霄的苍灵山烟云萦绕, 半山腰生着一丛坠着累累硕果的栗子树。 第60节 栗子树下坐着个披了白衫的少年, 正仰头直勾勾的瞧着华盖般的大树和一蓬蓬栗子。 “喜欢这里吗, 到处都是你喜欢吃的栗子。” 少年顺着声音的方向转过头,愣了愣, 低头道, “不喜欢, 余卓, 你引我来这里想要做什么?” 余卓站在三丈之外,眼中突然浮现出一丝狰狞, “我想见你。”他握紧拳头, 手臂上因为用力而浮现出一层黑色的斑纹。 阿团双手交握放在膝盖上, 手心有些潮湿, “我是笨, 但不会让你再利用。” 余卓脚步一顿,蹲下来, 从怀中掏出一只布包, 布包中传出香甜软糯的香味。 阿团鼻子皱了皱,咬住嘴唇。 “我不会再利用你了, 我很喜欢你, 阿团。”余卓将栗子糕递到阿团眼前。 阿团因那一句喜欢而心中一缩,小小的刺猬心颤了颤, 他的喉咙漫上苦涩,想起娑罗庙前的那一场大火,让他瑟缩起来, 鼓起勇气别开头,“我不会相信你了,等公子找到我,你也逃不了了!” 他说着站了起来,踩着层层堆积的落叶朝林子外走去,却没走两步,腰身猛地一紧,从身后被死死箍住了。 余卓将他紧紧抱在怀里,鼻息喷在阿团的脸侧,阴冷至极,“他将你养的很好,许久不见你竟胖了这么多。” 阿团感觉余卓的手探入了自己腰腹之中,冰凉的让他打了个颤,他心中忽的惊慌起来。 绪卿也曾这么摸过他,入夜总喜欢将他化成人形赤条条抱在怀里,可他却从未感觉到此刻这般恐惧抗拒。 栗子林中沙沙作响,阿团闭上眼化成一只灰色小刺猬,缩成一团从余卓手中滚掉了下来,竖起满身的小刺棱,叽叽叽朝地上钻去,小爪没扒两下,整个团被猛地腾空了起来,他低头看去,只见周身裹着一层阴郁的黑雾,刺鼻阴冷的将他死死缠住。 阿团艰难的睁开眼,透过黑雾朝外面看去,只见余卓整张脸上覆盖上一层狰狞的黑纹,周身隐隐约约罩着扭曲的黑影,森森鬼气从栗子林的四面八方吸入他的身体中,阿团看见余卓身前浮现一人的影子,还未等他完全看清那人的模样,脑中猛地一疼,昏死了过去。 余卓接住昏迷过去的小刺猬,单膝跪在地上,“主子。” 那人渡步过去,喉中发出嘶哑的声音。 余卓被狠狠甩了一掌,踉跄护住怀里的小刺猬,道,“他们已经打算潜入鬼界,主子无需担心,属下定然不会让主子失望。” 那抹人影扭曲起来,冷笑着说了几句话,话音刮在风中,阴寒冰凉的传入余卓耳中,让他浑身冰凉,哑声道,“属下知晓了。” 云隙一觉醒来已经到了午时,入眼是一顶稻草铺搭的房顶,隐隐有阳光从砖瓦稻草中落了下来,他摸摸肚子,饿了。 屋外的婶子早已经准备好了一桌的饭菜,看见云隙出来,笑道,“醒了,来吃饭。” 云隙坐下来,帮那大婶接过怀里的胖娃娃,若有所思的望着婶子的大肚子。 那婶子捧着海口大的碗,碗里摞了小山似的米菜,以为云隙是见她吃的多,便不大好意思笑了笑,“怀了崽子就控制不住饭量了,小公子可莫要嫌弃婶子,等以后你有了媳妇就知道了。” 云隙咽了咽口水,在心里记下。 要吃的多。 道观中韩君逸持着扫把扫地,将尘土归置到一旁时扫把被踩住了。 顺着那只白面黑底的靴子朝上面看去,看见青瀛怒气冲冲的脸。 青瀛一把拽过他的领口,“孩子你不要了?!” 韩君逸眼中黯然,没说话。 青瀛恼怒的丢下他的领子,靠在道观中的大槐树旁,冷冷道,“平桑孕吐的厉害。” 韩君逸神子一僵,从怀中摸出一把金叶子递给他,低声说,“给她买些好吃的。如果我没猜错,平桑只是来帮助你们,你们想要做什么我心知肚明,但你可晓得什么叫天劫,天劫属苍天之劫,千万年来总要出一回的。” 青瀛发笑,若论起算命的,他可是四界翘楚。 不过是六千年前作妖的奎避,当初能将它魂飞魄散一次,如今就能魂飞魄散两次,有什么可怕的。 韩君逸道,“六千年前的劫有四大神子,如今有什么?” 青瀛动动嘴,如今有云隙啊,预言说的。 “我只是区区凡人,活不了多少年,神鬼之事更不是我能参与的。”韩君逸道,“我只求你让平桑远离这件事,戴胜鸟一族长年久居风幽谷,那里有仙界落下的屏障,能护她安稳,我希望你能劝劝她,让她——” “我在你眼中便是这般无情无义之人?”平桑从空中突然出现,脸色有些发白,冷漠的瞧着韩君逸,“不说什么苍天之劫就是小隙有难我该助便会冒死相助。” 她顿了顿,说,“只怪我看错了眼误将你当做顶天立地的男儿哪曾想你不过是个贪生怕死的小人!” 她这一句话说完,韩君逸浑身僵硬,双唇顷刻之间褪去了血色。 尚尚抱着一团泥土晃悠悠走了过来,坐在地上抱住他的腿,懵懂的看着他们。 韩君逸点点头,哑声道,“对,我是这样的人。你走吧,你们的事我不会答应的。” 平桑眼睛染上一层雾色,伤心欲绝道,“孩子我不要了。” 韩君逸抬头定定看着她,喉结滚动,眼底几番痛色,他想上前去拉住她,“平桑……” 脚下却被尚尚抱紧了动弹不得。 平桑难过的看他一眼,带着一缕风跑出了道观。 道观外紫红的花海开始枯萎了,花瓣铺了一地,像厚厚的毯子。 花毯之中卧着只戴胜鸟,向来活蹦乱跳的鸟怏怏趴在花圃中。 青瀛想了想,转眼化成一只重明鸟,爪子挑着干净的地方雄赳赳走了过去。 平桑将小脑袋藏进翅膀中,不去看他。 青瀛笑了两声说,“云隙不是说了,他可能有难言之隐嘛,你又何必这么逼他。” 戴胜鸟学着鸵鸟的样子将小脑袋藏得紧紧的。 青瀛打趣道,“还没生下来,你就开始学着孵蛋了啊。” 戴胜鸟羽毛一颤,发出啾啾啾啾的呜咽声,直将大公鸡听得心肝颤,他正拍着翅膀打算走过去,眼风一扫,看见那位穿着道袍的男子走了出来,蹲在地上将戴胜鸟抱入怀里了。 青瀛朝后面退了两步,嘱托道,“唉,轻点,别把平桑的羽毛都弄掉了。” 虽然现在还不到入秋,但他们鸟族似乎已经有了掉毛的迹象。 青瀛直楞着翅膀昂首挺胸走出花海,哀怨的想,他前几日就掉了一只红火的尾羽,差点要伤心死了。 明明还不到季节就掉毛,他当真是老了吗? 这一日将要过去,天空浮着半扇金边。 云隙坐在院子里跟着大婶做衣裳,腿上摆了个红藤编制的小筐子,里面盛着粗布和阵线。 大婶笑着说,“你现在学学也好,哪像我那死老头子,我生的时候,他连尿布都不会搭理呢。”大婶说着为一件小袄做最后的收尾。 云隙低着头将巴掌大的小布头沿边歪歪扭扭缝了一道细线,从里面穿了一根细麻绳,一头轻轻一扯,就能拽成一只布头小窝窝。 大婶看了他几眼,说,“你这做的是什么?” 云隙慢吞吞的捏着小窝窝欣赏,“衣~裳~” “哈哈哈哈哈……”那婶子忍不住笑起来,“这可不是衣裳,再往大些看,不就是个胖口布袋吗!” 云隙抿起唇,想了想他肚子里小蜗牛的模样,圆圆的小壳上刚好能套上这只小窝窝,于是他抬头坚定道,“就~是~衣~裳~” 那婶子没和他争辩下去,只当他自己做来好玩,扶着腰身进屋去给哇哇啼哭的孩子喂奶去了。 云隙捏着小窝窝想,等单儿见到的话一定会觉得他做的很好的,蜗牛衣裳理应就长这个样。 他抬眼看向苍灵山的方向,微微皱起眉,明明是暖阳的黄昏,苍灵山的山巅却罩着浓浓的云层。 不知单儿寻到了绪卿了吗。 他撑着腮帮子思绪辗转,若师父在这里就好了。 单儿先前的修为被压在青西海下,即便他不说,云隙也感觉到了如今他的修为大不如从前。 他原先的身体被奎避占着,纵然如今修的重生,可仍旧让那只恶兽占了天大的便宜。 他小心翼翼的捧着肚子想,如果师父知道他有喜了,会不会很开心,起码要比单儿更开心才好,师父一开心说不定就会来帮他们了,查清楚奎避是否和千面王佛罗鬼勾结,勾结又要做些什么,当年他说单儿会死在自己手中,又是什么意思。 云隙不擅长剥丝抽茧,太累心神,他捂着肚子想了一会儿,什么门道也没想出来,凝望着苍灵山云端默然,打个哈欠正打算朝屋中回,眼风突然扫过不远处一道急速的黑影。 他没来得及想太多,飞身便追了上去,捏个诀洒出一把雨露,纷纷雨露粘在那抹黑影上,只听见一声凄厉的叫声,黑影直直朝地上坠去。 等黑影掉了下来,云隙才看清地上是个什么东西。 那是一只黑乌鸦,通体漆黑,口中衔着一缕银绿色的发丝。 云隙伸手去抓那缕发丝,指尖刚碰了上去,便感觉到一丝灼疼,银绿色发丝随着黑乌鸦化成丝丝缕缕的黑烟消失了。 天色昏昏暗了下来,直到月上柳稍,青瀛气喘吁吁的出现在苍灵山脚下,看见一袭青衫的云隙。 “怎么了,你这么着急。”青瀛笑吟吟道,“难不成小蜗牛要生出来了啊。” 云隙瞪他,护着肚子,“还~没~” 要揣好久的。 青瀛笑弯了腰,“你倒是挺认真,那是怎么了?难不成是牧单和绪卿出事了?还没找到阿团吗?” 云隙紧紧皱着眉,快速说,“我要立刻进入鬼界。” 青瀛一愣,“出了什么事?你别急,若是硬闯进鬼界,那千面王佛罗鬼也不会承认与奎避勾结的,没有找到证据,不知道他们想要做什么,即便你能出入鬼界又有何用。” 云隙摇头,“我今日看见黑魁了。” 听见这个词,青瀛呆了呆,想了半天,才想起来一格外妖娆妩媚总是和他抢小青瓶,长得花里胡哨的影子的肩膀上窝着的叫声很难听的黑鸟,说,“黑魁不是鬼后养的那群黑乌鸦吗,怎么会出现在凡界?” 云隙抿了抿唇说,“鬼~后~出~事~了” 青瀛从怀里取出明珠照光,“就凭那一只黑魁?云隙,你别忘了鬼后是佛罗鬼的王后,如果佛罗鬼与奎避勾结,那你此行去寻鬼后必然艰险重重,就算是寻到了,也很有可能是陷阱,你当真要冒这个险?” 云翔想了想,他不怕冒险,但他肚子里的小蜗牛怕,他第一次有喜,有些险该不该冒很需要慎重思量。 “我~有~喜~了~,不~能~去~,你~去~” 青瀛,“……” 他抓了抓头发,郁闷,感觉自己好想掉进了云隙的坑里。 这一圈绕的好大。 他瞥了瞥云隙的肚子,心说云隙这不知又是演的哪出戏,跟了妖神之后,蜗生如戏,天天飚演技。 云隙又考虑几番,说,“不~,我~与~你~同~去~” 第68章 难以启齿 第61节 苍灵山外夜风潇潇。 牧单与绪卿刚潜入半山腰, 便见一处空地上影影绰绰, 鬼气森沉, 其中夹杂着隐隐凄厉的哭声。 牧单眼角跳了跳,对鬼哭狼嚎有几分嫌恶。 他拉住绪卿, 指了指前方的影子, 低声道, “小隙说阿团理应就在此处, 你想好了吗?” 绪卿的脸在黑夜中很不容易看清楚,但牧单能清楚的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冷气。 “想好什么?” 牧单朝一边挪了挪, “阿团是自己跟来的。” 除了那谁, 阿团还能遇见什么熟人……熟刺猬。 绪卿咬牙, 目光含着冰渣。 牧单拍拍他的肩膀, 小声说, “阿团不晓得自己有崽了吗?” 绪卿沉闷点头。 黑暗中牧单只看到两星子上下摇了摇,是绪卿的眼睛。 他感慨道, “这么久都没反应过来。”看见绪卿瞪他, 牧单收口,换了个调子, “真~可~爱~哈~哈~哈~” 绪卿直勾勾盯着空地上的鬼影, 等待着好的时机出手。 牧单凑过来说,“上仙, 冷雪香怎么祭拜才有用?” 绪卿看着他。 牧单摸摸鼻子,“随口问一问。”见绪卿重新扭过了头,牧单心中一叹, 有些话,着实很难说出口。 明月高照。 正当那空地鬼气缭绕浓重时,从一处阴暗背光地走出来个人影,手中捧着东西,散发着甜腻的香味。 余卓将阿团放在一株巨大的腐朽木上卧着,把手中的东西递了上去,“好久没吃东西了,不饿了?”他用手指蹭了蹭阿团毛茸茸的脸颊。 阿团抖了抖发痒的大耳朵,朝后面躲了一下,小爪抱住自己小截尾巴,将自己的腹部尽量缩进小刺中,呈现一种防备的姿态。 他缩了几下,发现自己的肚子的确大了不少,害怕之际想起日日用糖醋鱼头鸡翅喂养自己的黑脸上仙,不由得心中暖了几分。 乌云消散,月光将银辉铺在苍灵山头。 隔着清冷的月光,听远山呼啸,余卓坐在横木上,打开一只匣子。 绪卿握紧拳头打算出手时被牧单按住了手腕,压低声音说,“看他手中的东西!” 苍灵山上缥缈阴森的鬼气扭曲着发出阴测测呼啸,仿佛有一卷风将那些鬼哭狼嚎吸入余卓手中的匣子里。 “这是……”阿团看着有些惊恐,刚说一个字,余卓忽的站了起来。 阿团顺着他的方向朝阴森森的栗子林外看去,外面枝桠虬结,树影婆娑,一片浓重郁色。 余卓转身抱起阿团。 “你要带我去哪里?” 余卓看着那片黑林子,“不太对,我需要去看看,不能将你单独留下。” 阿团咽了咽口水,“应该是风。” “你害怕?”余卓笑道,“有我保护你无需害怕。” 听他这样说,阿团心里发涩,拽着余卓的袖子趴回了腐木凹下去的槽窝里。 “让我害怕的是你。”阿团说,“你手里的是什么?在做什么?” 不远处,牧单紧紧按住绪卿的肩膀,用神识交流。 能看到吗!阿团的爪子里握了一枝木枝,是刚刚捡起来的,他感觉到你了! 绪卿握紧拳头盯着阿团身上的那只手,胸腔难忍怒火。 余卓说,“告诉你也无妨,你将来也会知道的。苍灵山中有许多鬼魄,自未央生出,这些鬼魄是凡界达官贵人的先祖,葬在这灵山宝地,魂魄中带着寻常尸体没有的月华之气,对鬼而言是宝贝。” 他说着低头,将匣子放在手侧,将阿团抱上膝盖。 “你要这个做什么?” “我不能告诉你。” 阿团小爪之间转着木枝,“今日那黑影是谁?” 余卓僵了僵,摇头,附身亲了下阿团的脑袋,“你知道知道我不会伤害你就好。” 阿团感觉脑门软软的一热,刚欲说什么,突然被余卓护在身下,用身体挡住身后的一阵戚风。 手侧的匣子滚落在地上,无数道黑影凄厉的钻了出来,余卓伸手去夺,却被更快的速度掠走了。 牧单将匣子收入怀里,在幽暗中望着余卓,“好久不见。” 绪卿看着被余卓护在怀中的阿团,目光发暗。 阿团与绪卿对视,仰头看了着在发现异常之后第一时间先将他护在怀里的余卓,不知怎么,心底一时有些发虚。 他这一点虚看在绪卿眼中,犹如惊涛骇浪,顷刻卷起滔天风浪,转眼便和余卓厮杀开来。 牧单低头看着被扔进怀里硬邦邦刺棱棱的小刺猬,朝后面退了几步,躲在一块巨大的青石上观望眼前的战局。 这是他们之间的夺妻之恨,他还是不要参与的好。 树林子里风声嚎啕,如千军万马嘶鸣。 阿团吓得颤了颤,捂住软绵绵的肚子,“妖神大人求您快去帮他!” 牧单低头,“他是谁?” 阿团一愣,幽密的林子里闪过几道惨白的冷光。 绪卿持着斩妖剑一步步逼近踉跄后退的余卓,缓缓抬起手臂。 “不……不要!” 绪卿瞳孔一缩,动作猛的一顿。 余卓趁机撒出一把黑烟,丢下一副凡人的皮囊跑了。 牧单在心里叹气。 跑了,有木要伤心了。 绪卿走到牧单身边,持剑的手因为骤然收回法术而被剑气反噬,手背上一道又一道血淋淋的伤口。 天太黑了,阿团什么都看不清。 绪卿瞥了他一眼,转身朝山下走去。 阿团急忙跳下牧单的手掌,化出人型踉跄跟在绪卿身后。 他低头嗅了嗅,闻到一股温热的血腥味,血腥味中夹杂着淡淡的木香。 “大人……”阿团走的不快,摸黑跟在绪卿身后。 绪卿没回头,一步也未停下。 牧单兜了一怀的栗子,望了望清冷的月光。 有木要伤心了啊! 二妖一仙揣着余卓的匣子回到了苍灵山脚下的村落中。 看着云隙留下来的书信,牧单一时气结于胸。 “追过去?” 牧单随手抓了个东西躲在小院的柴火堆边,“他要我们在此的时候,不准乱动。” 云隙定然猜到他知晓他前往鬼界会跟过去,所以才没有使用神识海域传话,他在书信中再三要求牧单在这里等着,也正是这般意思吧。 牧单苦笑着蹲在地上,看着手中的东西,眼里掩不住的担忧,按照书信上所说,在这里等候两天。 他不愿他跟着,那他等候便是。 两天便是两天,一个时辰都不会多。 他们到了一会儿,阿团才从堆积的树林丛中爬了出来,扶着一边的木根喘了半天的气,他抬眼看看绪卿,张口想唤,那黑脸上仙却早已扭头去了别处。 阿团黯然用小爪拨了拨肚腹上的绒毛,他身上沾满了枯木碎屑,有些脏。 得知公子不在这里,阿团失落靠着井边坐下来,捂着肚子,咽了咽口水,“这是什么?” 牧单低头看了看,手里那团小布头,“是个小布窝吧,不知道做什么用。” 阿团点点头,腹中饥饿难耐,伸爪揪了些野草叶茎果腹,那野草苦涩入喉,他不知怎么,看着绪卿的背影,心中有几分说不清的滋味。 焦急难耐的等候一天后,牧单一夜未睡,远山偏远的小村落传来隐隐犬吠声,过了会儿,清晨木柴门扉刚一响,一声颤巍巍的叹气,“吓~死~我~了~,狗~!” 屋门被猛的推开,云隙被拦腰抱了满怀。 “终于回来了。”牧单吻他额角,担心死他了。 云隙想了想,挺起来平坦的小腹,“这~里~也~要~” 牧单苦笑不得,顺着他的意思弯腰隔着外衫亲了亲云隙的肚子,心中一痒,顺口问道,“会动了吗?” 青瀛找了个台阶坐下来,看起来累的够呛,啧啧嘴,“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你们两个倒也能来一出了。” 云隙瞥一眼青瀛,抬头认真道,“过~些~时~候~才~会~动~” 青瀛笑嘻嘻道,“你这肚子要是真会动,我为你把渊源宫全种上你喜欢的花草!” 绪卿抱胸凉凉对云隙道,“你可以去挑选花种了。” 牧单茫然看了眼对话的二仙,脑中猛的闪过一道银光,这一闪而过的银光走的太快,他还未抓住,便匆匆消失了。 小院主人挺着肚子将众仙妖迎接屋中,下厨为他们做了几道农家小菜端出来。 等众仙妖就坐后,云隙才不紧不慢的讲起了他与青瀛此去鬼界的所见所闻。 鬼界可以进,但其他三界任何非鬼界鬼魄踏入鬼界一步便能被佛罗鬼知晓,所以云隙与青瀛直接打着仙界的名堂光明正大的去溜达了一圈。 世间凡光明正大之事必藏晦暗阴霾之面,打着光明正大的旗帜定然是见不到那些阴暗之面的。 先前牧单想借泥人之身暗中潜入鬼界,但不料中间又出了这么多波折,索性也就走一步算一步了。 第62节 牧单问,“鬼界可有异常?” 青瀛仰头灌了一口微苦的大麦茶,“我们只见到了鬼后,听他说,佛罗鬼在第十殿炼狱中闭关修炼已有多日。” “那鬼后向小隙求救又是怎么回事?” 青瀛摇头,“他说他并没有命令过黑魁向云隙求救。” 屋子里的几位仙妖一时陷入沉思中。 牧单抱着云隙,无意间低头,看见他手中的小窝窝,笑了笑,“哪个小孩的戏耍玩意儿,这么喜欢?” 云隙一愣,慢慢抿起唇。 生~气~了~ 第69章 不在乎孩子 牧单只觉得云隙意味深长的瞥了他一眼, 然后慢腾腾从他身上起了开来, 他还没发现原因, 笑着说,“我看着像个沙包, 估计还没做好, 改日去集市上给你买个好的来玩可好?” 云隙嘴撅的高高的, 怒瞪着牧单, 生平第一次晓得这人这般没有眼力劲,他忧郁的想, 牧单大概不喜欢孩子?所以才看不出来吗。云隙心里翻腾起来, 若是牧单真的不喜欢, 他该如何是好。 小院外传来隐隐狗子吠声和大婶哄小娃娃的声音。 青瀛问, “余卓跑了?” 独自趴在椅子角落的小刺猬抬起头, 转眼化出人形,忐忑的望着众仙妖, 看见绪卿完全没看他只是淡淡点了点头, 阿团垂下脑袋,盯着自己的手指。 屋中气氛有些奇怪。 青瀛原本正磕着黄豆, 越磕越觉得难受, 眼风微微一扫,稀奇道, “你们今日不大对啊,不粘了?” 先前不是恨不得一个粘着一个吗,如今到各自分开的各自凉快了, 怪不得他觉得周身空地小了很多,挤了很多,原来是这么个道理。 听他这么说起,云隙才从三千烦恼中清醒过来,看向阿团。 阿团脸色有些苍白,唇上有些干裂,茫然的望着云隙,小小的喉结动了动。 另一边的绪卿放在桌下的手握了起来。 牧单拽了拽云隙的衣角,在神识中传过去话:让他们自己解决乖。 云隙噘着嘴继续瞪牧单,慢吞吞道,“我~要~去~青~西~海~” 牧单点头,抚平云隙的衣角,说,“我陪你去。”他看了眼其他仙,“如今余卓已经跑了,鬼界小隙与青瀛也去看过,不过是掩盖的风平浪静还是伪装,韩君逸的泥人不做出来,我们去多少次都没用。” 这就像皇帝出宫,招摇过市总能见到的是一派繁华似锦,暗中微服,却处处是百姓凄苦。 青瀛道,“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他猥琐笑起来,“要不然各回各家吧!反正余卓的匣子你也拿到了,不管有什么用,那股阴邪的黑风暂时是不会出来滋扰闹事了,就算青西海下有动静,奎避若想打破封印,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倒不如我们各回各家,闭关修炼,等四界出事,再拿出看家本领大战一番,你们说如何?” 他觉得十分可行。 云隙垂着眸子想了想,不等牧单开口,便道,“好~” 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带着阿团走出了屋子。 牧单看着他走出自己的视线,有些瞠目结舌。 阿团之事当真与他没有半分干系的! “你不去追?”牧单把云隙对他的恼怒转移到一边的黑脸神仙上,忿忿不平道。 绪卿看着自己手臂上几道剑气留下的痕迹,沉默。 青瀛无声指指绪卿的脑袋,张牙舞爪的比划。 笨。 笨的这么大。 因为毫无头绪,又祸害横出,众仙众妖皆没了耐心,一时之间失了方向,只好按照青瀛所说走一步算一步。 未雨绸缪这种事,不太适合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仙妖。 云隙带着阿团在苍灵山下的集市上用膳。 集市人不多,站在路边一眼就将几家铺子望尽了。 阿团要了一碗红油鸡丝面一根一根挑着面吃,手边放着的醋倒了大半碗。 云隙撑着腮帮子看了看自己碗里飘着几片绿叶的馄饨,油丝点缀着青白的小葱花,薄皮肉馅的馄饨很是诱人。 他用勺子搅了搅,又搅了搅。 卖馄饨的婆婆偷偷给老头指了指那边坐着的好看的公子。 老头拿着勺子又给云隙添了半碗骨汤,“老头这手艺可是不合公子的胃口?” 云隙看着满满一碗鲜美汤汁,看见不远处婆婆略带失望的目光,指了指已经吃了大半碗的阿团,“好~吃~的~” “那公子这是……” 云隙勾唇,“好~吃~的~舍~不~得~吃~” 老头哈哈大笑起来,转身将锅中熟了的馄饨又盛出来半碗给云隙递过去,“不要钱,公子放开的吃。” 云隙,“……” 阿团将一碗酸辣面吃的只剩下汤汤水水,一双黑眼珠直勾勾的瞧着云隙。 云隙将面前大碗馄饨推过去,自己开始搅那小半碗。 搅一搅,又搅一搅。 “很饿?” 阿团吞咽的动作一顿,闷闷点头。 从他跟着余卓离开之后就几乎没吃什么东西了,昨日寻了些野草茎啃了啃,却完全填不饱肚子。 云隙若有所思,也对,有喜了总要多吃一些的。 他低头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又瞅了瞅眼前的葱花骨汤,勉强喝了一口。 满嘴鲜美的味道,但他完全咽不下去,只能扬起脖子,让汤汁流入喉咙。 阿团见他吃的这么勉强,默默心疼起他家公子来。 不能吃,当真很可怜。 阿团边吃边将自己那一日的所见告诉云隙,反正……除了公子,也没人会关心他为何离开。 他是在道观中见到余卓的,当时他正趴在屋门栏边等着那位黑脸上仙给他做糖醋鱼头,偶然一瞥,见到道观一处侧院入口闪过一抹黑影。 他闲着没事,沿着院墙边溜达到侧院边打算去扒拉一些泥土做只小刺猬,刚走到院中,便听到熟悉的声音,那声音很低,却让阿团浑身一震,全身的小刺都竖了起来。 “他~们~说~了~什~么~?” 阿团摇头,“没听清,应当是匆忙说了几句便分开了的。” 余卓先前从精钢牢中逃了出来,阿团虽不大明白公子他们究竟要做什么,但也能分清好歹,知晓余卓并非什么好人,便暗中跟了过去。 他以为自己是只刺猬不容易被发现,却不料刚跟余卓走出道观外的魏枞林外,那人忽然转身,一只布兜从天将他罩了起来。 阿团这才知晓自己早就被发现了。 阿团怕自己遗漏什么,仔仔细细将他见到的全部说给云隙听,连他害的黑脸上仙受了伤也尽数讲给云隙听。 说及绪卿上仙受伤时,阿团喉咙发涩,上仙定然是讨厌他了,是他害的他受伤了。 云隙见阿团吃着馄饨的动作慢了下来,伸手揉了揉阿团的小脑袋,问,“那个黑影看清楚什么模样了吗?” 就是阿团打算跑走时,出现在余卓面前的黑影。 阿团摇头,“没看得很清楚。” 云隙捏个诀,在阿团眼前轻轻一扫,将千面王佛罗鬼的模样送进他的眼中,“是~他~吗~?” “好像……不太像。”阿团打个嗝,低头看了看自己圆溜溜的小肚子。 云隙抬起来凑过去也看了看,关心道,“什~么~时~候~生~?” 阿团睁大眼睛,结结巴巴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云隙似笑非笑的瞧着阿团,拍了拍他细瘦的肩膀,说,“别~害~羞~” 这种事嘛,要通彻的好。 虽然阿团是雄的小刺猬,但总归抵不过身旁有株送子神木。 云隙见阿团呆愣住,正打算宽慰调笑几句,忽听不远处传来一声颤巍巍的吆喝。 “哎哟你这赖狗子,敢抢老夫的饼吃,老夫这么多年可没被人吃过这么多的饼,老夫的饼哦~~~” 云隙探出脑袋,见单儿还是皇帝的时候,朝中那位爱吃大芝麻香酥脆饼饼的左丞相正如同黄花闺女般捂着胸口与一只黄毛大狗子讲道理。 “小隙……”牧单追了过来叫住云隙,扭头看见一身布衣的左丞相,便将人连饼劝到了桌边。 听说左丞相早已经辞官,牧单心中几分感慨,要了两大碗馄饨与他边吃边聊。 见过大世面的左丞相听闻牧单的身世也跟着与他一同感慨,原先的祁沅国是牧家的天下,但对于他这种三代老臣而言如今总是缺了些情分,幸好当今的皇帝还算明君,年纪不大,但贵在勤勉,在牧单入土……呸,涅槃又重生后没让国家毁在自己手中。 左丞相将怀里的大饼掰碎泡在碗中,看着牧单犹豫,神情沉重。 “夫子但讲无妨。”牧单改了称呼。 左丞相点头,搅着馄饨,沉吟道,“能帮老夫将醋端过来吗?” 牧单,“……” 牧单松了口气,这是他恢复妖神身份后第一次在曾经为凡人时的亲朋故友面前说起此事,一方面是怕吓着了他,另一方面……之于妖神而言,过去上万年的生命对他而言不能忘却,如今身为牧单活着的二十七年来也无法抹去。 他怕丞相以为皇爷爷父皇王叔的劫是他带来的,从此怨了他,又怕牧单再也不会被承认是祁沅国牧家的子孙。 他心里苦笑,先前当钦封时到没几分感觉,如今尝过了亲情的滋味,便有些舍不得了。 牧单握住云隙的手,如今他也终于有了自己的家。 云隙看着他笑。 阿团羡慕的静静望着他俩。 左丞相吃完了一大碗馄饨,又要了小碗甜豆浆喝着,听牧单大致说完了四界之中遇到的事,唏嘘之余替他们想了想办法。 第63节 若未雨绸缪没有方向,倒不如引蛇出洞,早日解决的好。 既然他们怀疑奎避与千面王佛罗鬼有所勾结,欲借逆修罗日做出什么扰乱四界的事,那不如先将他们铺的路一一毁坏,让他们犯难,主动攻击他们。 牧单听他说完眼睛一亮,引蛇出洞这一招他倒是忘了。 此时正好是午后,街上的人多了,他们便寻了一处僻静的茶棚坐着聊天。 云隙皱了皱眉,主动出击定然是不行的,他都听生了好几个大胖小子的婆婆说了,有喜前三个月最为重要,万分都不得耽搁的。 这头三个月的胎儿没养好,将来孩子要吃大亏的。 “我~有~喜~了~” 丞相噗嗤一口茶水喷的老远。 “现~在~不~能~故~意~放~奎~避~出~来~” 若真的按照牧单的意思,引蛇出洞,将青西海的封印制造漏洞让奎避提前出现,虽能避开百日之后的逆修罗日,但免不了与奎避一场大战。 他虽不怕死,可终究现在也是有喜的蜗,不能在如同从前这般胡闹了。 牧单搂着他的腰苦笑道,“别闹乖,到了逆修罗日,鬼界阴气盛行,到时奎避再出现,就不是你我能控制的住了。” 云隙眉头猛地一拧,“我~没~闹~” 他心里委屈起来,自从知道他有喜后,不管单儿再没有他想象中的欢喜,却也没曾想多会是这么不在意。 云隙是不大喜欢小蜗牛的,总觉得黏黏糊糊很是烦,可他一想到会有和他与单儿相似的小蜗牛,或者是孩子陪他在身边,就算再烦也变成欢喜了。 他晓得他担忧四界安定,却不晓得他这般不在乎自己与他腹中的孩子。 云隙猛地站了起来,冷声说,“我~不~同~意~你~的~计~划~” 牧单拉住他的手,将他带到边上,低头吻了吻他的额头,“听话好吗,小隙这次听我的好吗?” 如果占了钦封身体的奎避注定要死在云隙手中,那趁逆修罗日还未到,四界鬼气瘴泽都未盛行,他还能助云隙杀了奎避,护云隙周全。 一旦千面王佛罗鬼与奎避勾结,在逆修罗日冲破封印,四界被第十殿中的游魂怨鬼侵占,难保会发生什么事,而牧单的法术不如从前,对还未发生的事毫无把握,才会着急想要查清楚此事,生怕让云隙受了一丝一毫的伤害。 云隙眸子微微一怔,胸口涌上怒意,一把推开牧单,在身前画下结界,注视着面前的妖,心寒的快速说,“你就这么不在乎吗?!” 不在乎他们的孩子。 云隙委屈至极,刮来一阵冷风,转眼消失的无影无踪。 第70章 找不到蜗了 见云隙伤心欲绝的离开, 牧单来不及解释, 向丞相匆匆道了别, 便也跟着消失了。 丞相捏着大饼子向一边模样清俊的小公子感慨,这看来当妖可比当人好多了, 嗖嗖嗖的跑的贼快。 阿团托着腮帮子笑了笑, 给他解释, 不是跑, 而是用了法术。 云隙一路向西,飞累了就趴在一丛花叶上随风飘摇, 藏在小壳中眯眼看着壳里自己那一截白白嫩嫩的蜗牛肉, 望细了瞅, 还能隐隐约约察觉到胖了一点点。 他当真是伤了心, 耸拉着触角, 含了满腹委屈。他知晓自己是心眼小了些,脾气大了些, 可这些年多少的委屈都给了这同一只妖, 连从未想过生小蜗牛如今也一并想了,却不料得到的竟是这般不体贴和不理解。 当空刮来了一阵微凉的风, 淅淅沥沥下起了一场薄雨。 烟雨迷蒙之中, 云隙躲在一片招摇的叶片下极目远望,不远处是浩瀚的云海, 巫山云雨之处隐约能见墨绿色腰带似的山脉。 他歪着触角想了好大一会儿,才模糊想起来这处是个什么地。 云隙心中酸了酸,埋怨他那师父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几千年也不见个踪迹,他这小徒弟都被妖欺负了,也没地儿寻个理去。 这一场雨下了有小半日,云隙冒雨晃晃悠悠飞上了远处的黛色青山。 这座山名曰仙凌,在祁沅的西南之境,离湘南隔了好几百公里,多年前他曾跟着师父在此处修行。 原来他一气之下竟然飞了这么远,云隙哀哀怨怨的对自己有所长进的速度小小的赞叹了一下,湿漉漉的登上山顶,在缥缈云海中找到了自己当初居住的小草屋。 小草屋用了仙术,在风雨中屹立多年都未曾倾頽,他大抵只住了约有一百多年,之后便跟着崇虚去了凡界神尊的洞府,很久都没回来过了。 云隙不晓得自己怎么就闷头飞到了这里,幽怨的站在小草屋前开辟的小院中,与万丈悬崖峭壁隔了几步之远,负手而立静静望着这一院沐雨的青梅。 “你是……” 云隙抬眼望去,眸色很浅,波澜无惊。 那人却手腕狠狠一颤,半桶水洒了一地。 一时之间天地只剩下淅淅沥沥的雨水。 半晌后,云隙勾唇笑了笑,朝那额心泛着一点金色的年轻僧人唤道,“寒舟,好久不见。” 寒舟沉默的看着他,突然快走几步冲到了云隙跟前,握住他冰凉的手,哑声道,“云……隙,真的是你。” 牧单在苍灵山脚下寻了个遍也没找到云隙的踪迹,天大地大,这只蜗牛生了气,不知道跑到了哪里去了,他心急如焚,几乎将苍灵山翻了个遍。 “也许他就是出去玩了,你别急。”青瀛道。 牧单站在雨中,眉心紧拧,心口砰砰直跳,“只有找到他我才能安心。”说罢又急匆匆消失了。 青瀛撑着一把墨色山水的油纸伞,哀怨的叹气,说好的各回各家,就不能等他回家之后在作妖吗。 他抬头瞥了瞥不说话的绪卿和躲在屋檐下楚楚可怜的小刺猬,忽觉得风水轮流转,自己倒是成了最逍遥自在的仙。 天边雨停了,夏雨过后,碧空如洗。 云隙托着脸颊坐在小草屋中的方桌上看着年轻的僧人忙来忙去,烧水煮茶,他摸摸身上,被打湿的衣裳贴在身上有些凉,云隙捏个诀将衣衫烘干,想念起了会亲自帮他换衣裳的牧单,于是哀怨的叹了一叹。 “这里只有青梅叶泡茶,不过尝起来酸酸甜甜,味道很好,我记得你喜欢酸甜的味道。” 云隙低头尝了尝青梅茶,笑了起来,“很~好~喝~” 寒舟也跟着笑,笑了一会儿问,“你还会走吗?” 云隙反问他,“我~记~得~你~一~心~向~佛~,如~今~为~何~会~在~这~里~?” 寒舟垂眸没说话。 云隙瞧着他额心的那抹金色变得有些暗淡。 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杳杳钟声,寒舟站起来没说话,去为云隙又沏了杯茶。 牧单从没想到云隙这一走,让他生生找了三日,无论是通过神识海域还是追踪决都寻不到他的踪迹。 青瀛从渊源宫中回来,摇头,“不在我的宫府上。”他有点惊讶,没料到云隙是真的生了气,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他应当寻了一处花丛啃花去了,你别担心,要不我带你去花仙娘娘那里打听打听,看看最近有哪些仙花灵草开了,我们也好有个方向寻不是。”青瀛说,“你是不知道,云隙比时节仙子还管事儿,只要哪一开花,晃悠着触角就摸去了……” 青瀛话还没说完见牧单低头吐了一口黑血,吓得他连忙扶住他,“啊喂,云隙是蜗牛,他要是想失踪,躲进你的袍子里能让你好些日子找不到,你别急啊!” 牧单擦干唇角的血,嘶哑道,“别告诉他,我没事。” 青瀛咋呼起来,“你没事吐血干嘛,吓唬我玩啊!” 牧单皱眉,在手中快速画下几道青光,青光闪过之后一张符咒落在他的手上,他将符咒递给青瀛,苦笑着说,“我的三魄与离魂生于冤魂釜,逆修罗日凡界将会涌出大量从第十殿中出来的恶鬼,到了那一日冤魂釜为了平衡凡界的人魂与鬼魄会开始吸纳凡界的恶鬼,如果恶鬼没有被鬼王召回,冤魂釜会如同千年前般重新破裂,到了那时我也会受其波及,修为法术大减。” 若真是减了修为,没了法术放在平常好说,可要是那一日再出现奎避冲破封印逃了出来,云隙按照预言所说将于奎避有一场恶战的话,他就只能无能为力看着他厮杀,自己却帮不上一丁点的忙。 “怪不得你这么着急要查处奎避是否与千面王佛罗鬼是否勾结。那小隙儿知道这件事吗?” 牧单摇头,在神识中再一次搜索云隙的踪迹,“不能告诉他。”他看着青瀛手里的符咒,“这是一道贪生咒,我前些日子炼的,你拿好,万不得已时能护云隙暂时周全。” 青瀛哀怨的看着他,很想不拿,这种临危受命的既视感他真的很不喜欢。。 牧单道,“你去青西海看一眼,确保奎避还在海下封印着,我寻到云隙随后便来。绪卿与阿团已经去了道观中,逼迫韩君逸制作泥人。”牧单顿了顿,“鬼界不得不去。” “你知晓云隙在何处?” 牧单咽下喉咙的腥味,看了眼青瀛怀中的咒,“不知道,不过有一个地方我还没去过。” 哦。 青瀛应下,看着牧单先落尽漠魂王宫搬了四大坛花蜜,缩小放入怀里。 牧单正打算离开,青瀛叫道,“你不觉得云隙这次生气着实诡异?他往常也喜慕随手摘出一段戏文演一演,可从来没像这次,我仔细想了想,你在凡界长大也想一想,究竟哪段戏文唱的是妇人有喜?” 昨夜下了雨,今日碧空透亮,阳光明媚,金光普照。 牧单听他这么一问,心里噗通一声揪了起来,与青瀛面面相窥。 一仙如雷轰顶,一妖目瞪妖呆。 直到一仙一妖分开,各自踩着云端时还纷纷觉得脚下轻飘飘的。 云隙拎着小筐一枚果子接着一枚往上面涂抹蓝田蜜。 寒舟静静望着他的侧脸。 风从山崖吹过,将一缕发丝抚在他的脸上。 寒舟柔声道,“云隙,你还会走吗?” 云隙一怔,轻轻嗯了声。 寒舟转眼望着涛涛云海,伸手扶住云隙的肩膀。 “我在寺中悟了好久,却终究悟不透佛说的‘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直到再次与你相遇,我才恍然明白,这颗佛心落了一人,所以也便染尽了浮生世中的尘埃。” 云隙定定望着寒舟额前的金光,晨色朦胧中婉转化成了一丝金红色,云隙眸子一闪,听他继续说着。 “你还会回来,是还记得我,云隙,这么多年我从来没忘记过你,不过答应不答应,我都为你还俗,因为只有还了俗,我才能一生一世只爱着你。” 云隙有些茫然,手腕被人握住,他感觉头有些疼,恍恍惚惚中想不通自己究竟为何会再次来到仙凌山,也想不通自己为何会弃了单儿。 他慢慢眨眼,难道,自己真的是为了这人吗。 寒舟慢慢凑过去,在云隙疑惑的眼中往他手背上落上一吻。 那吻冰凉至极,云隙猛地醒了过来,抽开自己的手朝身后退了一步,不知所措的道了句不太舒服,转身跑进了草屋中。 寒舟坐在院中青石台上,仰头看着一树的青梅。 远山又开始响起杳杳钟声,他垂下头,望着脚边的一池水洼,里面朦胧模糊,只能看见自己额心那抹璀璨的金光慢慢淌出一行鲜红的血痕。 青瀛坐在云端磕着黄豆,云端的另一头坐在喜气洋洋的丞相大人正嘎嘣嘎嘣啃着香脆大饼,饼屑随风洒了半空。 他郁闷的曲起腿,在心里骂了两声牧单,竟然怀疑他的智商,他想了想,又骂了几句云隙小蜗牛,都是他跑了,才害的他要带这个老人家去青西海。 丞相大人斜睨着青瀛,凑过去说,“这位上仙,云公子当真是只蜗牛精吗?” 第64节 青瀛磕着黄豆,咽了咽口水,很想掰点饼饼尝尝,“嗯,四界之中独一无二,天地之间无双的蜗牛精。” 丞相一手爱抚这大饼子,一手捋了捋稀疏的胡须,说,“老夫在书中看过,听说蜗牛这一族……有些奇。” 第71章 呆若木妖 青瀛好奇问, “奇在哪里?” 丞相道, “蜗牛, 山蜗也。形似瓜字,有角如牛, 故名。其一奇在负蠃壳而行, 重而缓。其二奇在其行延引, 足腹如水, 爬而过延线如书,故有人曰, ‘断墙着雨蜗成字, 老屋无僧燕作家。’” 青瀛眨眼, 哦呵, 还有人为云隙做了诗词。 可喜可贺。 丞相道, “其三奇在行则头出,惊则首尾俱缩入壳中, 快如雷电。“ 青瀛拍手, 的确,云隙往日里慢吞吞的, 日日伸着两根稚嫩的触角招摇, 但几乎无人能抓住他那万分宝贵的触角。 丞相低头啃了两口饼,被噎了一下, 接过青瀛递上来的水囊饮入之后,顺过气来才坐直身体,提出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 道。“这最后一奇,也是天下大奇,无从追究,只能从古书中窥得一斑,这一奇可能要覆了你的大观,你且坐好听我说。” 他见青瀛不以为然,便捋着胡须不紧不慢道,“其四奇在这一族不分雌雄,皆可生育。” 他说罢,满意的看着对面的仙僵硬成石。 青瀛,“……!” 青瀛,“……!!” 青瀛,“……!!!” 这一日,凡界一处晋安城中突然大朵云彩遮日,半空中能听见潇潇鸟声自天幕中刮来,凄绝入耳,让人不寒而栗。 伴随着半空中的不断的鸟叫声,还有断断续续飞落的谷粮。 据当事人说,其豆生而可吃,脆而甜辣,吃而延年益寿,甚是稀奇。 牧单从没来过仙凌山,只是还是钦封时听崇虚无意间向他提起过,小隙儿爱吃青梅果浆,尤其是凡界那一处山顶种的一丛野青梅,他后来专门问了那处青梅山所在之地,打算为云隙做几坛青梅果浆和梅子酒,却没料到他还未来得及取来青梅,便被奎避侵了神识,继而压在了青西海下多年。 他已经有七日未见云隙了。 牧单心口酸疼,等再见到他,定然不会让他再跑掉了,他沿着崎岖山路往常爬,越靠近山顶心中便越发冰凉,明明云隙的气泽离他越来越近了……等他施法跃上一段崎岖山路,来到悬崖峭壁后的世外桃源时,他才晓得这心慌究竟因何而来。 远山黛色,近景清丽。 沾了雨露的青梅树下坐着黑发如瀑的云隙,身后站了个额心有一点金色的年轻僧人,牧单看到他们时,年轻的僧人正持着一把桃花木梳细细的梳着云隙的墨发,时而低头与他贴耳细语,好不亲热。 僧人将一枝青梅枝当做发簪插入云隙发间,警惕道,“你是何人,为何而来?” 牧单眉头狠狠一皱,紧紧盯着沉默不语的小蜗牛,喑哑道,“云隙,我来寻你了。” 寒舟听他唤出云隙的名字,眼中一动,单手勾住云隙的腰身将他带入身后,冷声道,“你认错人了,这里是我的家,不欢迎陌生人,请你速速离开!” “小隙,是我,我来找你了。”牧单握紧拳头,眼底慢慢生出一股红色雾气,喉结微微滚动,自手心生出一股渐渐生出一股锐利之气,紧盯着云隙肩头的那只手。 山头飘来一阵风,风吹树枝晃动。 寒舟额心的金色沁出寒光,正当气氛剑拔弩张时,一直静默的云隙抬起头,神情平静,说,“小隙是谁?你又为何找他?” 牧单不晓得云隙这七日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会突然不记得他了,他在神识海域中尝试与他交流,却完全没有反应。牧单只觉得心头发凉,恨不得立刻将云隙带入怀里,问一问他的小蜗牛怎么会不记得自己了。 他的心里心急如焚,可当云隙开口,牧单心中的焦虑恐慌疑惑震惊忽然消失不见了,只剩下风轻云淡过后的酸涩和疑惑,身体中的勃然大怒和惊慌被一句薄薄的话顷刻浇灭。 牧单垂眼握了握拳头,抬头勾唇,“他是我的爱人,前两日我让他生气了,他便离开了。” 云隙问,“他和我像吗?” “像,哪里都很像。” 寒舟冷声插进来,“即便像,他也不是你要寻的人,所以请你立刻离开这里!” 云隙看了眼天色,手里捏了个青梅果慢悠悠的啃着一溜果皮,扭头朝寒舟轻轻一笑,“我不是你找的人,你找错了。这里是山顶,下山要好一段时间,寒舟,让他借住一晚,明日再让他离开可好?” 牧单朝树上摘了个青梅果,靠在山顶风口处,衣袍被刮的猎猎作响,他捏了个决清洗青梅果,然后掏出一把银光闪闪的小刀在手心转着花削着果子,他苦笑着说,“既然你说认错了,那便是认错了,我太想他了,到处都找不到。” 他说着拇指最后稍稍一收,一条完整的青梅果皮便被削好了,青青白白一长溜水灵的很,他看见对面那个说不认识他的年轻人瞧着他手里的青梅皮,清秀小巧的喉结无意识咽了一咽。 牧单一笑,“抱歉,如果还有草席子可以借我一张,我明日便离开。” 云隙背过头不去看那一条水灵的青梅果皮,捏着寒舟的袖子摇了摇,“好吗?” 寒舟无奈的递给云隙一只青梅果,搂着他的腰朝屋中走去,淡淡道,“你同意我就同意。”他说着转头看了眼牧单,走到小草屋门口,扔出去了卷破旧草席,然后关上了屋门。 牧单屈膝靠着青梅树坐了下来,皱眉咽下喉头的腥味,闭上了眼睛。 夜里无风,月明星稀,一朵浮云掩来,遮住了星云。 牧单闭着眼,感觉到一双手从他的肋下穿过,然后静悄悄摸上了他的胸口。 “唔—”他轻哼一声,察觉到那双手解开他腰间的玉带,顺着小腹摸了下去。 那人动作很急,低低的喘气。 牧单无声勾唇,伸手划下屏障,翻身将那人压在身下,低头深吻下去,动作竟比那人还要急色三分。 一吻又急又凶,缠绵不绝。 牧单抬起身,哑声道,“够了吗?” 乌云散去,银辉中云隙清俊的脸庞更显得俊美,他摇头,“不~够~” “有什么要解释吗?”牧单爱不释手吻了吻他的额头。 他怎么会失忆,为何会在这里,屋中的僧人又是什么人,太多的问题需要解释了。 云隙快速扔掉头上的青梅木枝,解开腰带,张开两条白大腿,慢腾腾道,“来~不~及~了~,先~干~再~说~” 牧单惊讶的看着云隙踢掉亵裤,一句话余音还在耳旁环绕,转眼就赤条条滑溜溜躺在了他的怀里。 “单~儿~,我~好~想~你~”云隙含羞望着牧单,“不~过~你~要~小~心~些~,别~伤~着~我~” 伤着他可就伤着孩子了。 牧单第一次见这般急色的蜗,一时有些吃惊,晕登登将云隙抱入怀里,手掌向下一探,摸到了一丝湿润和紧实。 他还想再多问几句,腰上已经被缠上两条细白的大腿,清明顿时一断,只能满足叹气一声,腰腹朝下一压。 青瀛赶着云朵急匆匆朝仙凌山上赶,云团沉沉浮浮,直闹的丞相大人趴在云朵中高喊要晕云彩了。 青瀛脸上掩不住的大笑,若有人朝他脸上看去定能发现几分诡异和扭曲。 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唇角,道,“晕甚嘛,你又不是小隙儿。”说完又加了一连串震天撼地的笑声,“我要当舅舅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从半空传入凡界。 一婆娘迷糊哄了哄怀里的婴孩,推了推身前的汉子,抱怨道,“明天就将爹给的那只公鸡杀了吃,大晚上的叫什么叫。” 那汉子呓语几声,嘟囔着公鸡疯癫了,大半夜乱叫的确该杀了。 院外,爹送的公鸡,“……” 有点冤。 月上正空。 一声粗喘后,摇晃的青梅树停了下来,几只无辜的果子滚落了一地。 牧单满身是汗,低头吻了吻云隙的唇角,将青梅果的汁水挤入他口中。 云隙双眼迷蒙,松开手指,看见牧单肩背上几道血红色的抓痕,他半阖着眼凑过去伸出温热的舌头舔了舔,舌尖滑过的地方,红痕尽数消失。 牧单侧头看了看,沉沉笑着,“真乖。” 云隙不好意思的蜷缩进他怀里,任由牧单给他穿好衣裳。 “小隙,我错了,你且原谅我吧。”牧单将削好的青梅果放入云隙手中。 “你~没~错~”云隙摇头,目光有些黯淡,慢慢说,“你~不~喜~欢~孩~子~,我~不~该~勉~强~你~”他抬眸道,“等~生~出~来~之~后~,我~将~他~们~送~走~,这~样~可~好~?” 他思量了很久,有喜这种事并非他能控制,所以这一次当真属于意外。 若单儿真心不喜欢孩子,那他也可以不喜欢,反正……黏糊糊的小东西,听起来也没那么可爱。 云隙抽了抽鼻子,现在既然已经有喜了,那残害生灵这种事他自然做不出来的。幸好还有愿打愿挨的青瀛,他兴许能看在小青瓶的份上帮他养一养小蜗牛的。 云隙感觉自己有些受了委屈,但让他离开单儿是万分做不到的,只好折中想了个这么办法,打算等来牧单之后问一问他的意思。 他徐徐说完这段话,抬头看见呆若木妖的牧单,担忧的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单~儿~?” 牧单眼睛猛地瞪大,甚至有几分狰狞,他双手掐住云隙的肩膀,嘶哑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第72章 不是一只蜗 云隙被牧单狰狞的表情吓得有点蒙, 趴在他怀里扯了扯他的脸, 说, “丑~” 牧单神情扭曲,“丑就丑。”他拍着云隙的肩膀, 小心翼翼大气不敢出, “再说一遍你刚刚说的。” 云隙抬手揪了个果子往牧单身上蹭了蹭, “丑~~~” 丑还要多说几遍? 牧单, “……” 牧单,“上一句!” 哦。 云隙垂眸, “你~要~是~不~喜~欢~孩~子~, 我~送~给~青~瀛~养~, 他——” 牧单突然大力将他抱住, “喜欢, 我喜欢,我喜欢孩子!” 一夜即将过去, 远处的云涛慢慢浮现墨蓝色的光晕。 云隙看着牧单, 忽然明白他这副扭曲至极的模样是个什么含义。 欣喜若狂。 牧单抱着云隙手足无措,胡言乱语道, “我喜欢孩子, 我真的很喜欢孩子,你说你有喜了, 我真的很高兴,知道你是故意骗我,想让我开心, 我多想有个像你一样的孩子,我真的太喜欢了!”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吗!”牧单蹲在云隙跟前,将他的双脚抱进怀里,咽了咽干涩的喉咙,“但是我不明白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我太蠢了,可是我喜欢孩子……” 第65节 云隙眨眨眼,抬手摘掉牧单发丝间的木枝,拉住他的手放在自己肚腹上,还没开口,羞涩起来,脸色如同染了绯霞,一片殷红。 “我~有~喜~了~,真~的~” 牧单怔忪,嘶哑道,“怎~么~会~?” 云隙挠挠下巴,将脑袋抵在牧单肩头,含羞道,“就~是~有~了~,你~想~要~吗~?可~能~是~很~小~的~蜗~牛~” 为了让牧单知道究竟有了的是哪种模样,云隙盯着身后的树桠仔细瞅了瞅,然后从一块树皮上捏下来一只灰色小壳,指甲盖大小的蜗牛放在牧单手中,不好意思的让他看看。 就这样的。 有了这么小的蜗牛。 可能有点黏。 你会喜欢吗? 牧单抱紧云隙,“我喜欢,只要是你的我都喜欢。对不起,我不该不相信你,对不起小隙,让你受委屈了,我的宝贝儿。” 两妖相拥而卧,静看云海。 直到现在云隙才明白原来单儿并非不高兴,并非不喜欢孩子,而是不相信他是真的有喜了。 他在心里发笑,笑的开怀,开怀的同时疑惑起来,平桑也有了鸟蛋,阿团也能生一窝小刺猬或者有一坑小树丫,怎地放在他的身上便不大能说得通了。 他想了一会儿,没想明白,便也不再想了,只乖乖靠在牧单怀中,看着远处半扇天空渐渐绽放出金光,然后想了个话头,思忖开口。 “他~是~寒~舟~,多~年~前~我~曾~救~过~他~” 牧单抱紧云隙,手掌紧紧贴在他肚子上,一边陷在狂喜之中咧着笑容,一边努力让自己清醒一点听云隙抽丝剥茧。 “他不是人。”牧单说。“你说的多年前,是多久的事?” 云隙深吸一口气,啃了啃青梅皮快速说,“很久了,我不大记得清楚了,刚见时我未看出,但没曾想他在对我施法。” 他指了指自己的额心,抿了抿下唇,“他在这里等我。他好似也不记得自己不是人了,我试图在他对我施法时潜入他的神识中探查,却发现他的灵台澄清。” 还金光闪闪的,十分漂亮。 “像他这种鬼,我从未见过,他能存于凡世,定是有什么执念让他留在这里。”云隙说,“我想让他帮助我们进入鬼界,暗中一探究竟。” 云隙将自己的计划大致告诉牧单,他先装作被寒舟施法,假意留在他的身边,再试图劝他协助他们。 他的想法刚说出来就被牧单严词拒绝了,不管先前有没有喜,他都不可能同意他去冒险,现在知晓他不再是一只蜗了,自然更是不能接受的。 牧单扶着云隙站起来,不准他在此事上多想一点。 “那~我~先~回~去~”,云隙噘着嘴推开牧单,撤掉周身的屏障,磨磨蹭蹭幽怨,早知便不告诉他这些了,他觉得自己有点应了凡界常说的一句谚语,便从脑海中取出来感慨自己的处境。 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赔了夫人又折兵。 云隙还存着侥幸,大不了暗中再实施自己的计划,却没料到自己刚从屏障中显形,就看到寒舟怒火滔天的眼。 牧单迅速将云隙护在身后,幻化出一条藤编转眼与寒舟厮杀开来。 刚经过一场情事,再加上有了小蜗牛,云隙感觉自己可能有一点点的娇弱,体贴的为自己寻了处干净避风的土地蹲了下来,双手捧着脸颊认认真真观赏起这一场厮杀来。 牧单的藤编使得很潇洒,凌空中能听到清脆的破风声,云隙看了一会儿,确定单儿没有对寒舟下死手,便安心的将目光投在远处,将心中想不通的事拿出来再细想几遍。 遇见寒舟时他早已经入了崇虚的门下,跟着师父修行了多年,云隙瞥了两眼打斗中的牧单,自觉地十分帅气潇洒,甚是骄傲。那一会儿,他还未啃了钦封的修为花,所以法术并不算高。 他还记得初见寒舟时,天空下了微凉的夏雨,小和尚怀里兜了一兜青果子,狼狈的坐在碎石路上,身后的衣角被几块碎石压住了,害得他动弹不得。 云隙看着他怀里的青果。 有点馋。 于是自然而然救出了寒舟,帮他上药治好身上的伤口,陪他在仙凌山中住了几日,护送他一路寻到了坐落在仙凌山的一处寺庙中。 送他走的那一日,青梅树开了一树青白的小花,闻来酸酸甜甜,他拒绝了寒舟的情意,转身离开仙凌山。 却不知在他离开那一路,年轻的僧侣望着他的背影久久伫立。 云隙听见一声藤编卷尾的声音,回过神来看见牧单已经将寒舟定在了原地,拍了拍袍角的灰尘朝他走过来。 寒舟目光哀伤至极,怔怔的盯着云隙,额间的金色黯淡下来,洇了杜鹃花似的朱红。 “受伤了。”见云隙只关注身后,牧单不乐意的伸出手指。 云隙连忙捧住他的手,寻找他手上的伤口,可找了半天也没找到。 牧单朝他勾勾手,和云隙头和头凑到一起,竖起食指给他瞧,然后揪掉一根细小的肉刺,说,“肉都掉了。” 可疼了。 云隙,“……” 云隙瞪他一眼,朝寒舟走去,没走两步,拦腰被从身后抱了起来,当空旋转起来。 牧单,“哈哈哈哈哈我要当爹爹了,我太开心了。” 云隙被他转的头晕,啊~啊~啊~拍勒在腰上的手,想要生气,却忍不住跟着他咯~咯~咯~咯~笑起来。 两妖正高兴时,半空传来一声鸟啼声。 青瀛连滚带爬从云端栽了下来,冲过去一把抓住牧单的手,兴奋的按住云隙的肩膀,“小隙儿,我要当舅舅了,我要当舅舅了小隙!!!” 牧单扶着颤巍巍的丞相大人,问,“你们怎么会来这里?” 丞相掏出大饼当做扇子扇了两下,上气不接下气指着青瀛道,“这只公鸡要谋杀老夫啊啊啊!” 云隙看着青瀛笑,“渊源宫都种满花籽?” 青瀛摸着鼻子,“好好好,只要你开心,种什么都好。” 丞相握住牧单的手,缓过气后道,“陛下,牧家有后了。” 牧单露出笑容。 等众仙妖人都冷静下来,牧单抱着云隙盘腿坐在丞相面前听他普及蜗牛这一族的四大奇。 牧单感慨,云隙当真是苍天给他的宝物,连这种不分雌雄皆可生育都会落在他的身上。 真是感恩戴德感天撼地,可喜可贺。 另一头,青瀛围着寒舟转了两圈,伸出手指抠了抠寒舟额心。 “唉?抠不掉,这是怎么粘上去的?” 寒舟听着他们的对话,心灰意冷,茫然的望着青梅树下欢喜坐着的背影,心口发疼。 青瀛朝手指上呸了呸,又朝寒舟额心搓去,嘴里嘟囔着,这什么玩意,看着怪好看,比三十三重天的佛祖身上的金罩还要漂亮,金光闪闪的,以后他也朝眉心贴一个去。 寒舟身上不能动,气急败坏,脑门都被搓红了,气的血气上涌,闷哼一声唇角滑出一丝血痕,闭紧双目昏了过去。 青瀛抱住他,喊道,“喂,这个金光闪闪昏倒了!”他喊完之后低头一看,原本冰凉的身体化成了一具骷髅,顿时将他吓得朝后面退了两步。 见云隙一脸鄙夷,青瀛拍了拍胸口,“我才不怕鬼,就是一时没想到嘛,不准这样瞪小小蜗的舅舅!” 将寒舟带回小草屋中,云隙将寒舟疗了伤,大致将寒舟的情况告诉了青瀛,又说出自己的想法,说完捧着肚子靠在牧单怀中等着青瀛说话。 青瀛又想伸手去抠寒舟额心的金点,但被云隙瞪住了,说,“这是只千年的鬼,唔,比千面王佛罗鬼说不定成鬼还早一些。你别看我,我不知道他是什么鬼,不过只要是鬼就能进入鬼界,他若是肯帮你,我们倒是能省去些功夫,但关键是,这鬼看起来不大好惹啊。” 一股烧焦木枝味传入屋子,丞相在外面颤声喊,“你们是仙妖,可以不吃饭,老夫这身子骨扛不住,先凑合的烧点东西,你们无需理会老夫” 可怜他一大把年纪,还要这般饿肚子。 屋里要仙有仙,要妖有妖,要鬼有鬼,可看起来谁都不会做饭的样子。 晚年辛苦呐。 寒舟轻哼一声醒了过来,森森白骨也随之化成了人形,云隙说,“我~想~和~他~谈~谈~” “不行”牧单想都不想的拒绝。 云隙撅嘴,闷闷不乐的看着牧单。 青瀛抱胸道,“怀蜗了,不能生气,要不然会动胎气。” 牧单叹气抱住云隙,蹭了蹭他发鬓,“我在门外等你。” 说罢在云隙身上下了好几层保护咒,才心不甘情不愿的与青瀛走出了小草屋。 第73章 有喜了是比较牛 牧单靠在草屋壁上闭气凝神想听听里面的交谈。 “啧啧。”青瀛抱胸嫌弃的看着他, 守蜗奴, 妥妥的。 察觉到云隙在里头下了静音咒后, 牧单心塞的走到小院露天灶火旁帮烧火烧了一中午的丞相燃起了炉子。 “云隙倒是挺看重这个金光闪闪,就是因为当初救了他一命?”青瀛道, “难道不该是反上一反吗。” 救命之恩永生难忘什么的。 牧单劈柴火的动作一顿。 丞相将炉火边上炕热的脆饼掰一块放他手里, “是你的就逃不掉的。” 青瀛凉凉道, “逃不掉也要逃一逃试试。” 牧单的动作又一顿, 脸色跟着黑了黑。 能将沉静威严的妖神当鸟逗,青瀛笑嘻嘻渡步走青梅树下摘了个果子, 觉得他这舅当得十分长脸。 半个时辰后, 云隙推门走了出来。 木栅门刚响一声, 牧单便站了过去, 一把搂住走出来的云隙, 摸摸脑袋摸摸屁股,再揉揉肚子。 嗯, 一点都没少。 云隙被他摸得直乐, 朝后躲了躲,慢悠悠说, “我~们~何~时~去~青~西~海~?” 牧单看向本应该在青西海的大公鸡。 大公鸡装作不知道的样子凑过去说, “他真的是鬼?” “嗯~~” “什么鬼?”什么鬼身上这般干干净净,不见怨气冤气的, 看着法术不低,但似乎并不怎么擅长使用法术。 云隙摇头,“他~也~不~知~道~” 第66节 牧单犹豫道, “我自己去青西海,你和青瀛回天上。”他说,“你现在身子不比从前,要百分千分万分的小心才好。” 云隙笑着拍他肩膀,“没~事~,小~蜗~很~乖~” 牧单皱眉,“但——” 云隙也跟着皱了一下,成功止住了牧单继续要说的话,拍了拍牧单的肩膀,“听~话~” 牧单只好闷闷点头。 很听话。 青瀛在一旁鼓掌。 有喜了,是比较牛。 云隙将自己所想的大致和他们说了一下,分头行动提高效率,毕竟此时他们这一行仙妖中一小撮仙妖都属于特殊时期,要当宝贝供着的。 他与单儿即可启程去青西海,查看封印的情况,再尝试套出奎避的话。青瀛留在这里帮助寒舟修炼,增强法术。 “绪卿在天宫。”青瀛提醒。 云隙点点头,“等~他~解~决~完~与~阿~团~的~问~题~,再~做~打~算~”他说罢指挥着牧单帮他收拾几兜青梅果带在路上吃。 青瀛蹲在大石块上,仰头为难的说,“你说通金光闪闪了?他会帮我们吗?” 云隙点点头,凝眉想了想,说,“你~要~教~他~使~用~法~术~” 青瀛耸耸肩膀,踢着脚边的土疙瘩,望向远处碧涛云海,“你怎么说服他答应的?我总觉得他不是那种轻易改变心意的人……鬼,长得倒是怪好看,不过金光闪闪,一看就是情比金坚。” 灶火旁炕饼的丞相不满意的哼了声。 对着这群仙的仙,妖的妖总是乱用凡界读书人的成语典故颇有不满。 不过不满归不满,都不是凡人,种族不同,丞相大人也就好心不多计较。 一边摘着果子的牧单偷偷竖起耳朵。 云隙笑着歪一下脑袋,看着青瀛身后靠在门边的寒舟,朝他打了招呼。 寒舟垂眼,额心的金色流转。他微微闭了闭眼,叹息一声,抬眸狠狠瞪了瞪青瀛,又回了草屋。 青瀛摸摸鼻子,不知道为何会被瞪了,贱兮兮的凑到云隙身边,说,“你与他当真只是救与被救的关系?就没点儿其他的意思——嗷呜,又打我!” 云隙嫌弃的拉着牧单朝远处走了两步,十分不想认这个舅舅。 任务分好,说走就走。 颇有拖延症的众仙妖总算又将关注重心放回了奎避与逆修罗日的身上,牧单摘够了青梅果,在山顶停留了半个时辰,便带着云隙朝山下走。 青瀛捏着帕子蹲在悬崖峭壁上抹泪告别,手掌圈起来抵在唇边朝山谷中大喊。 一定要照顾好我外甥甥甥甥啊啊啊~~~~ 回音荡在山谷中,惊飞了一群野地里寻吃的小野鸡。 两妖没用法术,沿着下山的小路慢悠悠的走,路边开了些粉蓝色的小花,嗡嗡嗡围了一群蜜蜂。 牧单找了个石块想让云隙趴在他身上背着走,自己刚一蹲下来,就听云隙道了走吧。 他一扭头,看见肩膀上气势汹汹探着触角的小蜗牛,不由得笑了笑,果真是贴心的蜗,还怕他累着,专门化回了原型。 他们边走边赏花,仙凌山直插云霄,山势延绵,在刚走到一处回转的岩壁前,云隙用触角指挥着牧单朝分岔路杂草丛生的一条走去,走了又近一个时辰后,转过一块巨石,眼前顿时豁然开阔。 这是一座从仙凌山横插过来的矮山,在仙凌山上如同端起的手臂般依附,山头杂草稀疏,百丈杂草中赫然坐落着一栋倾頽的古刹。 牧单道,“这是……当初你与他分别的古刹?” 云隙点了点触角,极目眺望,“他~在~这~里~没~多~久~后~,寺~庙~起~了~一~场~离~奇~的~大~火~,等~他~醒~来~后~,只~看~见~寺~庙~满~地~尸~首~” 寒舟想不起来发生了什么事,只记得他在这一处青山中遇见了云隙,便只身在山中游荡,不愿离去,直到找到了当年云隙在山峰修炼居住的小草屋。 这一住就是几百年。 云隙说,“他~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 他有点心疼寒舟。 大概是有了小小蜗,心地忽然就善良,蜗也忍不住多愁善感起来。 牧单揉揉他的小壳,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按照凡间所言,只有有了极深执念的鬼才能长留在人间无法进入修罗道投胎。 这样想来的话……牧单斜睨着肩膀,寒舟的执念是这只透白的小蜗牛吗。他长叹一声,早就该想到的,云隙也算的上是只沾花捻草的蜗。 仙凌山山顶。 夜晚风声有些大,鬼哭狼嚎,阴森森。 丞相大人躲在被窝里哆嗦,上牙磕下牙。 青瀛打个哈欠,昂首挺胸迈着爪子从一堆干稻草上站了起来,抖了抖火红的尾羽,说,“丞相大人牙口不错。” 丞相,“……” “您老害怕?怕鬼?” 丞相裹着棉被坐起来,吹胡子瞪眼了好一会儿,才结巴道,“子不语怪力乱神,老夫什么都不怕!” 青瀛转头看了眼另一间紧闭的小屋,说,“子有没有告诉您老,如果和一只活了千年金光闪闪的鬼住在一起,应当怎么办?” 丞相大人很是哀怨。 青瀛见他年纪这般大,胡子一大把还要给他们出谋划策,甚是辛苦,脑子一抽,问了句,“要否我陪您老睡?”他说完神情猛地一变,低头呸了三呸。 丞相也忍不住猛呸一阵,心中默念几遍经文,想他活了一大把年纪,万不可为了这一夜的鬼哭狼嚎而丢了高风亮节,日后因解释不清,被后人笑话了去。 青瀛无语的看着老人家用被子蒙头又倒在塌上,暗中将云隙兜兜转转骂了好一阵,最后趴回自己干稻草窝边时好心给那发颤的一团棉花加了个静音咒和保暖咒,用喙衔着自己尾羽上最漂亮火红的羽毛睡去了。 牧单一路带着云隙施法前往青西海。 那片先前碧绿之后艳红的海生在妖界与仙界的夹缝中,几万年前那里未封印着钦封时曾经是一片碧绿幽静的海,无风无浪,好似天界中一枚透碧的镜子。 云隙第一次去青西海时是因为他听人说那里的海中生着一种透明的花,名曰,串铃萱草,千百年来只有那一株,由于生在妖界与仙界之中,所以那花时而妖艳堪比狐媚子,有时盛开时又高洁的不染一丝尘霜。 不过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这花含在口中能尝到世间百种滋味,妙不可言。 云隙起了心思,消耗了好多年寻到了青西海的入口,爬进去后寻了好久都只看到澄清的碧涛。 他后来反思了好久,才终于想起当初他听人说时,说话的那人正是他师父崇虚。 这么想来,他无功而返倒是正常了。 云隙仰着小脑袋软绵绵靠在牧单脖子上,指挥着牧单寻到青西海的入口,然后懒洋洋的跟着单儿飞了进去。 他们刚踏入青西海境,一股惊涛骇浪迎面拍来,云隙一时不着,竟生生被从牧单肩头刮了下去,小壳撞在地上,翻了三四五个跟头才险险停住。 发觉云隙被刮出青西海的入口,牧单也连忙踏出青西海的入口,慌忙抱住地上的小壳,双手捧住,焦急的询问云隙的情况。 他浑身湿透,身后的青西海在一声比一声凶猛的海浪中入口消失不见。 “小隙!小隙!乖有事没事!”牧单被吓得不轻,尤其是想到刚刚那一串清脆的砸地声,心都跟着揪在了一起。 小白玉壳平静了好大一会儿。 牧单不敢强行将云隙化成人形,只好托着小玉壳心急如焚的蹲在路边,低头将小玉壳仔仔细细看了一番,发现没有什么裂缝后心才稍稍轻了一点。 “小隙,乖有事没事?小隙?”牧单使劲朝小玉壳的入口看去。 过了一会儿,从小壳中探出一根稚嫩的触角。 云隙晕了好大一会儿,刚清醒过来,就在自己壳边见到一只那么大那么近的眼,被吓得触角猛地颤了颤,又恹了半天,才慢吞吞道,“无~碍~,有~些~晕~” 第74章 回妖神府邸 通往青西海的入口在狂风巨浪中重新关闭消失了。 若不看牧单湿漉漉的袍子, 倒是当真不知晓此处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牧单托着云隙原地坐下, 拾了片柔软的叶子垫在小蜗牛身下, 担忧的盯着软软趴在叶子上的一坨透明蜗牛肉肉。 云隙耷拉着触角迷瞪了一会儿,从树叶上抬头问, “青~西~海~起~风~浪~了~?” 刚刚似乎有一股妖风将他刮掉了。 牧单点头, “嗯, 先不管它, 你伤着了吗?” 云隙歪着触角瞅了瞅自己的小壳,又缩回壳里不知道做了什么, 过了一会儿才慢悠悠又爬了出来, 支棱着触角朝牧单抖, “无碍, 小~小~蜗~也~无~碍~, 你~莫~要~担~心~,壳~很~硬~” 得到这两字, 牧单才算松了口气, 放眼看了看笼罩在薄雾中的妖界。 妖界与凡界交错共存,虽不如凡界繁华, 但处处有其独特之处, 就比如他们此时正在一处名曰五头山的半山坡上,五头山每至白日会从主山峰各自生出两头低矮山脉, 在阳光下就好似山脉有五只头般,而到了夜里则会在浓重雾气中化而唯一。 每当山脉重新合拢时,也就是五头山最变化莫测险象丛生的时候。青西海在妖界的入口其中之一就生在这五头山中, 也正是应了此处空间诡异奇特之缘由。 牧单道,“现在妖界通往青西海的入口消失了,你还记得崇虚可有说过其他入口吗?” 云隙想了想,用触角折过去挠挠小壳边的痒痒肉,“这~一~处~入~口~离~那~地~近~” 就是封印奎避的那地。 当年崇虚为了云隙能好找到封印,随时回来加固几番,才选在了这一处入口,云隙往年虽不常来青西海,但每次进入青西海时也算是顺风顺水,捏个诀背着小壳就钻进去了,哪曾料到此时青西海会突然掀起狂风大浪,还摔了他好几个跟头。 云隙晃着小壳气呼呼道,“封~印~出~事~了~,是~奎~避~!” 封印在青西海下的奎避定然对封印造成了什么影响,才会导致平静如镜的青西海这般汹涌,此时云隙才当真相信他师父说的没错,封印迟早会压不住奎避的,四界将还会再有一劫。 他默默想,希望他师父说的将有一日奎避逃窜出来定将死在他的手下也是真的,这样起码他就不用在纠结什么,只要杀掉那只恶兽便一了百了。 这样想着,云隙道,“无~碍~,有~我~在~” 牧单对他言语之间的保护之意弄得有点感动,伸手摸了摸他的小壳,目光却渐渐发暗。 当年……那三位神子说的可并不是奎避,而是……钦封。 黄昏到了,五头山渐渐起了浓雾。 若此时再不出山,等五头山化而为一的话,说不定他们就被那个山谷沟壑吞没了。 牧单带着云隙一路下山,终于在天色彻底黑了下来时离开了山脚。 他们刚走没多久,乌云散开,星月露了出来。 云隙趴在牧单肩头朝后面看了一眼,墨蓝色的雾气中,原本山脉延绵的五座山峰果然只剩一座直插云端的悬崖峭壁。 第67节 他缩回壳里,闭上眼。 听生了四个娃的婶子说有喜了就要多睡早睡,这般生出来的娃才能虎头虎脑。 唔~,虎~头~虎~脑~的~小~蜗~ 还~是~蛮~有~趣~的~ 青瀛在仙凌山住了两日,靠在一株青梅树枝桠上呲牙咧嘴。 丞相已经能熟练的烧着炉子了,瞥着他。 青瀛抬头说,“我已经吃了好久的青梅果了,现在一想起这果子,口中就流口水,牙都倒了。” 丞相努了努嘴,将怀里所剩不多的大饼捂好。 嗯,谁都不给。 青瀛翻身跳下树桠,蹲着朝小院外崖壁边缘站着的背影瞧去,嘟囔说,“金光闪闪每日都站在崖壁上,若不是他早就是鬼了,我真当他要寻短见了。” 丞相吹了一把烟灰炉子,“鬼还能死吗?” 青瀛摸着下巴,“不知道,等金光闪闪跳下去说不定你就有答案了。”他说完伸手习惯性去揪青梅果,手指刚碰上果子,眼睛便被闪了闪。 一道金光从青瀛瞳孔中泛着涟漪划过,远处的僧人缓缓走到他面前,冷冷的说,“走过去,跳下去。” 青瀛呆呆的看着寒舟额心旖旎的金光,迟钝的迈开脚步,一步一步走到了万丈深渊的崖壁边上。 “唉——”丞相丢下饼子颤巍巍朝院外跑去。 寒舟将青瀛带到崖壁边上,淡淡道,“跳下去。” 从山谷吹来的风刮得青瀛袖袍猎猎作响,他张开双臂,朝悬崖下倾斜,在一阵风刮来时纵身一跃。 寒舟啊的一声,没料到青瀛在跳下悬崖的瞬间抓住了自己的手腕,也跟着掉了下来,被簌簌冷风刮得睁不开眼,心中猛地一凉,有什么划过他的眼前,却什么都想不起来。 他头疼欲裂,额心的金色逐渐泛出青黑的朱红色,他在万分之一时刻想起刚刚那人的对话。 鬼还会再死一次吗? 寒舟还未想明白这个问题,便听见一声刺耳的鸟叫声,接着整个鬼都被扔上了一丛火红微硬的羽毛席子上。 青瀛扑扇着翅膀得意的大笑,“怎么样,怕了吗,哈哈哈哈!” 就这点小把戏还敢糊弄他,怪不得云隙要他教他法术。 果真弱的让鸟喜出望外。 寒舟这才知晓他根本没有被自己迷惑,与云隙一样,他的心中生出一股怒意,骑在重明鸟上,抓住青瀛挺翘丰满的一根尾羽,冷冷道,“送我上去!” 青瀛还想在逗金光闪闪一会儿,扭头看见寒舟脸色惨白,额间布满冷汗,他心说坏了,忘记问着他可否恐高了,火红的翅膀在山谷中一卷,搅弄风声将寒舟送上了山顶。 “喂,金光——” 青瀛欲说什么,寒舟大步跑回小草屋砰的一声将所有声音都关在身后。 青瀛目瞪口呆的看了一会儿,蹲在地上扒拉能磕的草籽,看见丞相老神在在的神情,尴尬的笑了笑,说,“和尚脑袋怪亮的呵呵呵呵呵……” 另一头,牧单与云隙躲在五头山外的一座地精庙里避雨。 先前还朗朗夜空,转眼就狂风大作,大雨倾盆。 牧单化出屏障与云隙躲在屏障中赏雨。 这般大的雨丝毫没有驱散五头山的浓雾。 云隙睡了一会儿,又醒了,说,“我~们~去~找~其~他~进~入~青~西~海~的~入~口~” 先前还觉得奎避能逃出三位神子的封印多有可笑,如今青西海异常,云隙不得不正视起当年三位神子的预言。 云隙化出人形靠在牧单怀中,握紧拳头,闷闷骂了一句,“揍~不~死~它~娘~的~” 敢在他有喜的时候作妖,他就让那只恶兽尝尝妖的厉害。 牧单亲了亲他额头,“就算再着急,也要等雨停了,天亮了以后再走,你再睡会儿。” 云隙哼了两声,将牧单的手掌探入自己的衣襟内。 “小隙!”牧单哭笑不得,这荒郊野外,不太好吧……他想着,身体却配合的热了起来。 云隙,“……” 他将牧单的手掌贴在自己肚腹上,“感~觉~到~了~吗~?” 牧单惊喜的爬了过去,“孩子会动了?”他仔细将耳朵贴上去。 云隙笑着拍他,“肚~子~胖~了~” 牧单将他抱进怀里,用袍子替云隙遮的更加严实,“还不够胖,按照你信奉的那位生了四个娃的婆婆来说,现在你的肚子应该这么大了。” 牧单两只手掌圈起来比了半个西瓜。 云隙无语的瞪他。 这西瓜也忒大,他加上小小蜗都没西瓜叶子那么大。 牧单叹气,学着云隙的调子,感慨,“多~想~你~吃~胖~啊~” 第二日天还未完全亮,雨已经散了。 牧单看着趴在他怀里熟睡着的云隙,温柔的抚平他脸颊上的发丝。 有喜总归是对云隙有影响的,虽然不明显,但恐怕将来会越来越多,他握紧拳头,将云隙抱得更紧。 不管青西海怎么风浪汹涌,不过逆修罗日鬼界会不会大乱,他都会保护好他这家蜗,让大蜗和小蜗都能茁壮成长。 …… 额,小蜗茁壮成长,大蜗平安康乐。 五头山在浓雾散去后重新恢复了山脉延绵的样子,云隙和牧单商量了一上午,若他们这么没头没脑的找下去,还不等在要妖界中再次找到青西海的入口,奎避说不定就已经打破封印逃出来了。 所幸已经回到了妖界,云隙琢磨了琢磨,想起夕阳下那一池碧红的莲花,心中起了些想念,于是两根触角干脆一对,瞅着牧单,直将牧单瞅的一颗心化成了春水,原先不同意他的想法,最后也败在无比可爱的蜗目之下,带着云隙回到了妖神府邸。 妖界充满邪灵妖气,使用法术更加顺畅一些,牧单顾着云隙的身子没敢飞得太快,慢悠悠托着云隙走了三天,直到第四天云隙便撑不住了,晕的一塌糊涂。 这次晕是真的晕,不是晕牧单,而是晕小小蜗。 牧单原本还心存侥幸,当云隙与女子不同,自然不会有妊娠反应这么一说,他惊心动魄的数着日子,生怕云隙被这妊娠反应闹了身子,谁知怕什么来什么。 云隙缩在壳中恹恹垂着触角,忍着恶心与头晕乏力,一路强撑着到了妖神府邸。 第75章 不和他玩了 “好些了吗乖。”牧单扶着云隙坐了下来, 取过河岸边的叶子盛了些清水。 云隙将叶子连水都嚼吧嚼吧咽下去, 清水流过灼热的喉咙, 流进胃袋中让他感觉好了一些,长舒一口气满足的靠在牧单怀中, 说, “以~为~要~把~崽~崽~吐~出~来~了~” 牧单, “……” 这等比喻孕吐, 倒是很有特色。 他哭笑不得,心疼的用袍子将他裹住, “在休息一会儿吧, 听话。” 云隙点点头, 自觉地娇弱极了, 身子如扶风折柳般, 风一吹便飘走了。 他小心翼翼勾住单儿的脖子,生怕自己被吹跑了。 环顾四周, 这是一片生着大片莲草的水泽, 河面上伫立着几丛芦苇,再往远处看去便是盛开如伞的莲花。 水泽白茫茫的, 周边生着袅袅烟雾, 站在这一处水泽边上时,仿佛天地之间就只剩下了这一池浩荡的水面, 连来时的路都不知去了哪里。 毕竟是妖神府邸,神秘之时且神秘。 云隙低声说,“自~你~被~封~印~, 我~便~将~这~里~施~法~掩~盖~住~了~” 一阵清风不知从哪里飘来,芦苇微微拂动。 牧单眼底有几分怀念,六千年了,他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回来了。他低头亲了亲云隙的额角,“这里最值得我怀念的是那一只偷啃了我的修为花,又因无法控制修为暴动,反过来赖上我的小蜗牛。” 云隙傲娇仰头。 当年他跟他师父偷了钦封的修为,后来发现他无法消化那些醇厚的修为时,便很不要脸的与师父一同责怪埋怨起钦封来。 他师父遇见小妖小仙就说,都怪他不看好自己的修为,害的小隙儿现在修为暴动,整宿整宿在自己小壳里痛苦的辗转难眠,两只水灵灵的触角都有黑眼圈了。 蜗牛会不会有黑眼圈,云隙不知道,但他知道当时此事真是闻之伤心,听之动人,于是没过多久,这件伤心的事被传到了钦封的耳中,妖神大人被各种幽怨逼迫,敞开大门,迎进来了一只坏妖先告状的蜗。 “幸好这只小蜗牛现在是我的了。”牧单勾唇,低头吻上云隙。 云隙乖乖勾住他的脖子,张开口,任由他的舌与自己缠绵。 亲吻以云隙突然推开牧单作为结束,他脸色白了白,胃中抽搐,干呕起来,喉咙里像着了一把火,灼疼难耐。 牧单心疼的给他喂了水,只能抱着他什么忙都帮不上。 云隙喝了些水,拎起牧单的袖口蹭了蹭唇角,抬起头说,“总~觉~得~会~把~崽~崽~吐~出~来~” “吐出来也好,你就不会这么难受了。” 云隙瞪他一眼,吐出来的话小小蜗就死掉了,哼! 他不悦的推开牧单,站在河岸边开始为妖神府邸解开法咒,屏障是他亲手下的,也只能他亲自解开。 虽然惹了小隙生气,但有一瞬间牧单当真是这般所想。吐出来了,他的小蜗牛就不会这么难受不舒服了,小小蜗什么的,都抵不过云隙身上的一滴粘液啊。 牧单离他两步远,虚张开手,怕云隙会突然撑不住倒下来。 云隙闭着眼,口中的决越念越快。 白茫茫的水泽中雾气渐渐散去,自他脚边的水岸中生出一道两尺宽的悬木小桥,小桥一路朝水心走去,薄雾全部散开,一座沉稳大气的府邸出现在水面上。 云隙解开了府邸的屏障,扭头看了眼牧单虚扶的手,想了想,很给面子的稍稍昏了一下,滚进了牧单的怀中。 牧单弯腰一把将这只磨妖的小妖横抱起来,踩着悬空小木桥朝水心走去。 砖红色漆木的大门前堆积了一地枯败的落叶,踩上去咯吱咯吱响。 “等~”云隙突然道。 牧单收回推门的掌,“怎么?” “有~什~么~味~道~,不~太~对~”云隙低头看着枯黄的落叶。 第68节 牧单顺着他的方向看去,用力嗅了嗅,但却什么都没有嗅到。 云隙疑惑的皱眉,他是闻到了什么味道,但这味道又极为淡,时有时无,让他也不敢确定到底是什么,只不过隐隐约约嗅到时心里不太舒服。 “可能是你有孕在身,对味道比较敏感。”牧单道,“我们进去吧,你刚刚消耗了体力,休息一夜,其余的事我们明日再说。” 云隙只好作罢,重新窝进他怀里。 府中满堂落叶,所幸屋子有妖法维护,倒与离开时没有两样,牧单将云隙带进自己的卧房中,给他盖上被子,“睡会,我去给你找些吃的。” 云隙眨眨眼。 牧单揉揉他的额角,“过去在院中埋了些东西,我去看看,睡吧乖,等你睡着我再去。” 云隙对他说的东西有点好奇,但又扛不住一路奔波,他觉得自己着实有些娇弱了,不过他转念一想,他本来就是蜗牛,娇弱些也是可以的,于是便拉着牧单的手指闭起了眼。 湘南,道观中。 平桑喝着茶冷冷的瞥着屋里的男人,“你不必再说了我是不会走的你不肯帮云隙做出泥人这安胎药我也不会再喝了!” 韩君逸在屋里来回走了几圈,捧着药碗蹲在平桑脚边,“喝了好不好?大夫说孩子有些受黑雾的影响,不太稳,现在还能调养过来,将来日子久了,你会更难受的。” 平桑踢他一脚,盘腿坐在椅子上,“难受的是我不是你不要你管。” “可我心疼。”韩君逸垂眼,静静看着这一碗浓黑的药。 有人拍在他肩膀上,韩君逸转头,看见尚尚懵懂的表情,韩君逸拉过尚尚,低声说,“平桑,如果我愿意帮助他们,你就同意回到族群中,不再出幽谷吗?” 平桑眼睛发红,别过头,嗯了声。 韩君逸将药碗放在桌子上,站起来深吸一口气道,“好,我答应你。” 平桑眼睛更加红了,猛地转过头说,“你就这么不想看见我吗?!” 韩君逸一愣,走上前轻轻抱住平桑,“我想见你,从捡到你的尾羽时,我就在想世间竟会有这般漂亮的羽毛,那一定也会是只最好看的鸟。” 平桑很少被人说好看,大概是她风风火火的说话速度掩盖了她的漂亮,所以猛地被这般夸奖,又是她肚子里鸟蛋的爹,一时让她不知所措的脸红起来。 韩君逸见她这副小丫头模样,心里更加怜爱,他看着平桑自顾自的拉着尚尚的手玩耍,端着药碗送到平桑唇边,看着她干净利落的仰头喝掉安胎药。 “他们去了鬼界也找不到你们想要的。”过了会儿,韩君逸说道。 平桑一愣,“为什么?” 韩君逸握紧她的手,“那只鬼……比你们想象的可怕多了。” * 云隙醒来的时候,天还没亮,卧房里一颗明珠散发着温润的光泽。 “尝尝?”牧单将他扶起来,披上外袍。 云隙坐在桌边,捏着梨木小勺尝了口青瓷碗中的东西,眼睛一亮,“是~什~么~?” “钻地果” 当年他还是钦封时听闻这种果子成熟之后剥去外壳,里面会淌出一种类似奶浆的汁水,他知晓云隙只吃花草,这种浆果生于花枝,想来他也应该会喜欢,便派出去小妖去寻来给他。 如今回到府邸,又想起这东西来,他记得钻地果成熟后能储存很久,但没想到能存这般长时间,正好让他拿来填饱他一家大蜗小蜗的肚子。 牧单说,“你大概忘了,我曾亲自带了一筐给你送去。”他整了整云隙的鬓发,“不记得了?” 云隙眨眨眼,哦,记得,就是那一筐长得丑陋,硬邦邦圆滚滚的玩意儿,他化成蜗牛在那东西上啃了好久,才啃掉一块苦了吧唧的壳子。 由此云隙还记恨起了钦封,觉得妖神这般小气,竟然送给他一筐他根本就啃不动又硬又丑的果子。 牧单无奈,“那你怎么处置了?” 云隙搅着钻地果的果浆,“师~父~说~不~能~吃~的~话~可~以~用~来~砸~人~,当~武~器~” “是用来砸我吧。”牧单说着当着云隙的面拿起一只钻地果,手心化出一热气将钻地果来回烤了几番,在上面打开一只小口,然后举起来朝云隙碗中倒去。 钻地果米白色的果浆由于受了热,化成清香可口的浆粥顺着那小口流了出来。 牧单摇了摇头,“当初我告诉过崇虚如何吃的。” 甚至还现场烤了一只送给他品尝。 如今想来那一筐子钻地果怕是都进了崇虚的肚子里了。 云隙噘着嘴,慢慢腾腾生出一股幽怨之气,师父他老人家怎么好意思呢! 牧单揉揉他的脑袋,“乖,下次不和他玩了。” 云隙慢吞吞哼了两下,低头认认真真喝起浆果来。 太阳慢慢爬出山头,水泽中被阳光折射的微波粼粼。 云隙坐在大门外的小桥边看水,手中抓着一把枯叶子想事情,眼风扫着牧单,听着清扫院子的沙沙落叶声,云隙皱了皱眉,做出一个好~恶~心~的表情。 牧单用风卷将落叶卷的离云隙远点,“有点腥,估摸着是鱼儿跳上来了。你要是不舒服,我送你回卧房歇着,不用在这里陪我了。” 云隙晃悠着腿,低头看着从水泽中朝他聚集过来的一群欢脱的青黑色小鱼,含糊不清的嘟囔了几句,然后猛地皱起了眉,扭头道,“单~儿~,除~了~鱼~还~有~什~么~会~腥~呢~?” 牧单走过来将他抱起来,“蛇,蛇也很腥。” 云隙抬头,眸子暗了暗,快速说,“昨日闻到的味道便是蛇的腥臭!”他脸色有点发白,忍下喉咙的呕意说,“单~儿~,我~与~蛇~族~有~些~仇~!” 第76章 万象街 这个仇是真的仇, 不共戴天的那种。 先前若说啃了谁的花, 吃了谁的叶都好说, 来年说不定什么时候就长出来了,但这次不一样。 这次的仇云隙算是记下了。 他自开了灵窍以来从未见过如此邪佞淫欲的东西, 他是脾气大心眼小, 但自问没干过伤天害理之事, 活的洒脱无愧, 即便说起与蛇族的仇,云隙也胆敢说一句从未做错。 与他结下仇蛇属于蛇族之下红蛇的一支分支, 名曰红绝。蛇族本性淫欲实属不假, 但好在各族族长治理有佳, 再加上妖神钦封总管妖界, 这种小妖也就是仗着天高皇帝远, 欺扰些凡人和未开化的精怪罢了,不敢真的做出伤天害理之事。 但云隙错了, 若不是红绝蛇王将淫欲邪佞之事打到他的头上, 他在万蛇坑边上见到累累白骨,无意间拾了不少冤魂怨鬼, 这才晓得红绝这一小族的蛇都干了什么腌臜额心的事。 云隙一直觉得自己心硬, 也从不好管闲事,这一次是亲眼看见多少少男少女被淫蛇抓来玩弄至死, 尸骨随意的扔在坑边,着实让他气从心来,毫不手软的敲碎红绝蛇王的精魂, 将他化而为人,让他无法再化出原形,然后喂了些药丢进万蛇坑中,让他也尝尝这般被玩弄至死的滋味。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向来公平的很。 牧单听他说完此事,眼里也染上几分怒意,“当时怎么不告诉我,否则我定将饶不了红蛇老祖。” 云隙瞪他几眼。 牧单摸摸下巴,“曾有一段时日你不肯理我,是因为此事吗?” 迁怒什么的,一看就是云隙会干的事啊。 小蜗牛一甩脖子,正打算傲娇一下,脸色却倏地白了白,推开牧单干呕起来。 牧单心疼的拍着他的后背,“好点了吗,怎么会这么严重,我带你去看大夫。” 云隙呕了半天,什么都没吐出来,脸色却白的吓人,喉咙沙哑的不成样子,他扶住牧单,气呼呼说,“讨~厌~蛇~妖~” “好,以后我也讨厌,别想那么多了,也不一定就是红绝,乖,我带你回去休息。” 云隙摇头,推了推他肩膀,“想~去~万~像~街~” 万像街和凡界各处小镇上的集市很像,只不过不如凡界中随处可见的小集市,妖界便只有这一条永无止境的路,沿边走下去,几乎看不见尽头。街里面牛鬼蛇神各族皆有,卖的东西稀奇古怪,云隙曾在万像街见到有妖出售自己脑袋上刚长出来的犄角,血淋淋的割下来当场交货。 那里妖比较多,问起事来也比较方便。云隙摸了摸肚子,他有点想吃酸杏子了。 不,很想吃。 牧单让云隙化成蜗牛趴在他兜里,施法带着云隙离开妖神府邸。 万像街的方位不大好说清楚,除却凡界来说,其他各界皆生在离奇象限中,空间重峦叠嶂,不太好找,尤其是云隙这种比较喜欢待在壳中不出家门的。 牧单凭借着依稀印象,兜兜转转一上午终于在中午时分找到了万像街的分岔小路口。 二妖落在路口处,云隙抬起头望着头顶灰蒙蒙的云彩,皱眉,“找~错~了~?” 他的印象中万像街便如祁沅王城般热闹,妖来妖往叫卖不绝,不分昼夜,哪像眼前这般死一样的寂静,四周仿佛蒙着几层雾气,看不透彻。 牧单干咳一声,也怀疑起自己来。 当着媳妇的面迷路难免有些丢了一家之主的威严啊。 云隙没他想的多,沿着昏暗的小巷朝万像街主道上走。 从远处刮来阴森森的风,一片肃杀之意,地上有什么东西沙沙在响。 牧单按住云隙的手,“我来。”弯腰捡起一张长条麻布做的招牌旗。 旗帜上画着一只妖艳的猪妖。 云隙瞥了一眼,“青~楼~的~” 牧单神情复杂,“这种的也能进青楼?” 云隙点头,往前走,淡淡道,“肉~肉~的~,很~好~摸~” 牧单,“……” 他追上云隙,握住云隙的腰肢,将妖带过来面对着自己,“你怎么知道好摸?嗯?乖,给我讲讲。” 云隙推了推他的手,看了眼牧单,“你~很~像——” “掉进了醋缸。”牧单接话,“我吃醋了,小隙,告诉我你怎么知道很好摸?” 云隙哭笑不得,拍了拍他的额头,拉着牧单的手,走在凄净街道上,“师~父~说~的~” 牧单挑眉,“当真?” 云隙瞪他一眼。 妖神大人立刻笑道,“小隙说的话一定不会有假。” 他们顺着万像街最热闹的主路上走,原先沿边一长溜的客栈茶铺楼阁宫宇黑漆一片,门前挂的灯笼破破烂烂歪到在路沿上,像是多年都未有打理过。 客栈对面是小妖贩支起的小摊子,上面常常会摆着从四界淘来的稀奇玩意儿,云隙在这小摊上买过一只透亮无暇的玉石做的假的小蜗牛挂坠,他觉得很像自己,爱不释触角了很久。 沿着这一路小摊往下走去,会是走一天两天都逛不完的热闹和繁华。 而此时越往下走,云隙的表情越发沉重,眉间的沟壑久久不展。 直到他蹲下来捡起一只严重腐坏的果子时,云隙猛握紧了拳头,用力之大使得白皙的手背浮现出青筋。 第69节 牧单掰开他的手指和自己交握,“妖界出事了,你我从进入这里起没有见过一只妖。” 云隙半阖着眸,静静看着这只腐坏的果子,曾经的糖稀脏硬的凝结在上面,可能会有一只兔子妖蹦蹦跳跳咬着糖果子往洞府里走,却没想到半路…… “小隙”,牧单将他抱进怀里,亲了亲他的额头,环顾一周问道,“我被封印之后,妖界由谁来管理?下一任妖神是谁你可知晓?” 云隙看着牧单,半晌后黯淡的垂下眸子,轻声说,“我。” 牧单一愣。 云隙扔掉腐坏的糖果子站了起来,肩膀耷拉下去,将头靠在牧单肩膀上。 下一任妖神是他。 但自从钦封被封印之后,他便很少回到妖界了。 他向来闲云野蜗惯了,从未想过能担起钦封的担子,也不愿担着。 他怕累,脾气也不好,还很自私,怎么能承受这般重担。 云隙还记得他离开妖界时,年迈的狼王站在晴空朗月之下对他说——不管你愿不愿意,你都是妖神这个位置最合适的选择,我想如果是钦封大人,也定然会同意我们的决定。 云隙抱住牧单的腰,垂着眼。 纵然他拒绝了狼王的恳请,却无法推卸维护妖界安稳的责任,当初他走的洒脱,如今将单儿抱在怀里时,心中却满是自责,妖界是单儿的家,可他却没保护好他。 牧单沉默的揉了揉云隙的脑袋,“不是你的错,是我不该丢下这个担子给你来扛。” 云隙深吸口气,想说什么,眼风一扫,扫到一闪而过的黑影。 他瞬间推开牧单,朝黑影奔去,那抹黑影很快,云隙的动作却更快,抓过一旁倾頽的台子扔了过去,脚下轻轻一踩,落在了那抹黑影面前。 黑影朝后躲去,却被牧单封死了道路。 云隙口中打算下咒,那抹黑影化成半大的小孩惊恐的望着他,“不要大人,求求你不要。” 牧单瞥他一眼,搂住云隙,“是黑鼠精。” 黑鼠精连忙收起来自己细长的尾巴,跪在地上求饶起来。 “这~里~发~生~了~什~么~?”云隙看着黑鼠精膝盖上的伤口,从身上扯了块布。 黑鼠精看起来十分害怕,颤栗着望着面前的妖,结结巴巴道,“你是……你是谁?” “云~隙~” 黑鼠精眼睛一亮,冲上前打算抓住云隙的手臂,被牧单及时挡住了。 “你你、真的是云隙大人?!”黑鼠精噗通一声跪了下来,“云隙大人,求求你救救我,快救救我,我不想死……” “这里究竟出了什么事?!”牧单道。 黑鼠精的伤口被云隙包扎好了,他恐惧的拉着云隙的衣角,低声说,“这里不能久留,不是说话的地方,你们跟我走。”他溜着墙角一瘸一拐朝一条昏暗小道中走去。 牧单拉住云隙,摇了摇头。 云隙握住他的手,他想去看看。 牧单叹口气,将云隙护在身后,跟着黑鼠精朝昏暗的小巷走去。 小巷里很窄,地面潮湿,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恶臭。 黑鼠精不停的叮嘱着他们要小心,这里很脏。 “你真的是云隙,我没有想到我还能见到《妖神录》上的云隙大人,我真的太高兴了。这位公子又是什么妖……唉,低头,这里有个洞,我们进去就到了。”黑鼠精站在洞口,恭迎般的姿态,让他们先进入。 牧单在昏暗中看了眼云隙。 云隙没动。 黑鼠精有些着急,“进去就到了,外面不安全。” 牧单脚步一转,黑鼠精眼睛一闪,慌忙拦上前去,再也沉不住气,狰狞朝二妖扑来。 牧单顷刻之间将云隙化成蜗牛收入口袋,转身与黑鼠精打斗起来,他化出藤编狠抽在黑鼠精身上,一面将他引出街巷。 黑鼠精凄厉的叫着,张牙舞爪猛地朝牧单胸前的口袋扑来。 牧单鞭尾凌空一甩,灵活的转个方向朝他身前打来。 云隙来不及说话,便听外面一声凄惨的叫声后,黑鼠精化成一团黑雾散了去。 云隙从他胸口探出两根触角。 “我没用全力。”牧单凝眉盯着那团黑雾散去的地方,却没想到黑鼠精竟然精魂尽散死在了他的手中。 萧索的万象街上又只剩下他们两个,风声潇潇穿堂而过。 云隙张开软软的小嘴干呕了一会儿,抖着触角慢慢爬到牧单脖子边,“不~怪~你~,他~的~精~魄~本~就~被~取~走~了~一~半~” 第77章 小色蜗 青瀛坐在崖壁边上撑着腮帮子俯视森森悬谷, 手里握了个青梅果子, 半晌也没吃下去。 眼风扫到一丝金光, 青瀛微微侧过头,瞧着青梅树下正闭目凝神打坐修炼的金光闪闪。 寒舟的额心在夕阳下绽放鎏金异彩。 青瀛若有所思捏了个决, 将法术通往渊源宫, 扯出数千数万断渊源来找一找, “咦……找不到……” 渊源宫载着四界上上下下万千生灵的渊源, 能像云隙这般难以寻摸到渊源的妖着实很少,青瀛以为云隙便是四界奇葩, 不料他的命这般苦, 又遇见了一个。 这金光闪闪难道当真不是什么佛陀的转世吗。 青瀛瞅了瞅青梅果上一只灰突突的蜗牛壳, 哀怨的用指尖戳了戳, “出来, 怎的这般胆小,比小隙儿还胆小!” 山风穿谷而过, 一阵一阵树影摇曳, 婆娑作响。 过了会儿,寒舟慢慢收起了内力, 站起来负手冷傲的望着那头。 那头坐着个仙, 手里还捧了个果,果上卧了只蜗牛。 青瀛朝他招手, “快看,小隙儿爬出来了!” 听着这名字,寒舟眼中一动, 额心金光流转,犹豫走了过去,“小隙儿?” 青瀛笑道,“怎么样,好听吧,我给它起的名字。”他捏着灰突突的小蜗牛朝寒舟身上粘去,“你试试,可以粘在身上,很好玩。” 寒舟退后一步,冷淡的看着他。 青瀛哼哧道,“都是蜗牛,你怎么能歧视它?!” 小草屋里丞相已经学会自己烙大饼了,正哼着沧桑的小调烧锅。 寒舟垂眸看着他,“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不就是灰了点嘛,先学学养蜗牛的经验,等侄子出来了也不至于手忙脚乱。”青瀛嘟囔。 寒舟学着他坐在悬崖边上,看夕阳落下,“云隙……当真有了身孕?” “嗯。”青瀛将灰突突的小蜗牛举在眼前,好不容易等到它伸出触角,一个不轻不重的呼吸喷在蜗牛壳上,顿时将那只蜗牛吓得又缩了回去。 青瀛挑眉道,“难不成你也等着要上一只吗” 他虽不经常留在凡界,但也知晓凡界的习俗,谁家看门的狗子下了崽,邻居要上一只也不为过,总归是没开灵智的东西,想来也不会太过伤心。 听他这么反问,寒舟有点惊讶,“还能要上一只?” “那自然是不成的。”青瀛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他就知道,觊觎云隙下崽的人妖仙不在少数,现在又来了个金光闪闪的鬼。 寒舟收起惊讶,淡漠道,“我们何时去鬼界?” “等你能打过我,我们就走。”青瀛好奇的问,“你是因为要还恩情所以才帮助云隙?” 寒舟一愣,摇头,神情有几分茫然,这丝茫然一闪而过,他站起来,一言不发离开了。 青瀛看着他的背影,笑了笑,低头继续用叶尖挑逗缩了壳的小蜗牛。 妖神府邸。 夜色渐渐散开,天边隐隐亮了。 牧单用被子裹住云隙的肩头,吻了吻他微凉的发丝,“想什么?” 云隙从他怀里转个身,“想~见~师~父~” “我听说从妖神被封印之后,另外三位神子也不知去向,连你也不知道崇虚在何处吗?”牧单伸手够了件袍子打算起身。 云隙点点头,看见牧单劲瘦的腰身和富有弹性的胸肌,便伸手摸了几把,察觉手感不错后又摸了几把,“弹~” 牧单哭笑不得,捏了捏云隙的鼻子,“小色蜗。” 云隙拥着被子坐在床上,毫不掩饰的将目光落在牧单挺翘的臀部上,脊背宽阔,精悍结实。 他低头捏了捏自己的小肚子。 “白白嫩嫩,比我的更好摸。”牧单穿好衣衫将云隙抱进怀里,“我知晓释尊与神尊常隐与世,不爱出来也是正常,但此时青西海异动,一旦奎避破解封印出来,四界定然会大乱。” 牧单将手摸入被窝,“若是预言所料不假,青西海下压着的,不管是钦封还是奎避都会死在你的手下,可毕竟现在情况有所不同。” “哪~里~不~同~?”云隙疑惑,看见单儿肩膀上有一道昨夜他抓的红痕,贴心的凑上去含住抓痕。 软软温热的舌尖滑过肩膀,牧单身体绷紧一下,声音有些哑,“你怀孕了。” 有喜了,就是最大的不同。 说到怀孕,云隙舔了舔舌尖下的肌理,气呼呼道,“我~送~信~给~师~父~了~” 可他等了这么久却什么消息都没等到。 这让云隙有些失落。 即便师父常常不靠谱,又常常挖个坑看他掉进去,但总归他对他,就像父亲那般宠爱的。 现在他有喜了,得不到长辈的认可和祝福,自然是失落的。 牧单知道云隙是这般所想,心里不知为何翻滚了几回,过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平静了下来。 平白无故低了一辈,妖神有点受打击。 想到将来他要问那疯疯癫癫的老头叫师父,于是更有点受打击。 云隙慢慢吞吞开始穿衣服,牧单这才从打击中回过神来,按住他的手,将被子拉的更高,裹住云隙,“你睡会儿,今日我自己去,” 第70节 妖界有异常,按理说不应该连一只妖都寻不到,他们要进入青西海,也要查清妖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原本牧单与云隙说定今日要回五头山再重新尝试进入青西海,但现在却反悔了,云隙这几日连续出现孕吐,几日下来清瘦了不少,让他心疼坏了。 牧单凑过去亲云隙,“我去,你在家里休息。” 云隙摇头,噘着嘴开始穿袍子。 牧单看着他,“生了四个娃娃的婶婶说多睡崽崽才能长得快。” 云隙手一顿,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儿响叮当之势躺了下去,用被子蒙住脸呼呼大睡起来,为了表示睡的很熟,还发出猫儿似的呼噜声。 牧单,“……” 妖神大人无奈的在他额上一吻,“乖,为了你和小小蜗,我不会有事的,果浆放在桌子上,饿了起来吃,在家里等我。” 被子里发出哼哼两声,伸出一只修长的手朝他挥了两下。 赶快去,别影响小小蜗在他肚子里茁壮成长。 在确定云隙没有黏在自己身上后,牧单在府邸下了结界,独自赶往五头山。 被窝里的云隙化成小蜗牛趴在窗台上看着牧单离开,晃悠着小壳默默顺着台子爬了下来,留下一路湿漉漉的印子爬上单儿的枕头上,腹足抓紧枕巾,缩进壳中睡去。 雾气散去,五头山青山绿水,浓浓绿意。 牧单试图召唤青西海的入口,闭上眼,感觉到一阵心慌。 一股潮湿的水雾扑在身上,周身天地旋转,眼前发暗,在这昏天暗地的感觉中牧单听到了隐隐约约的笑声。 笑声在耳膜中回荡,仿佛从很远很远的地方飘来。 牧单凝神沉声唤道,“奎避——” 呼!风浪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急。 牧单睁开眼,海浪声骤然褪去,五头山草木摇曳,万物寂静,入口没有出现,只留下淡淡青西海水的清咸。 五头山进入青西海的入口已经被翻滚的浪涛毁坏了。 他抬手擦去唇角的血丝,神姿威严,表情冷淡。 “奎避,你终究要死。”牧单低声道。 枕头上的小蜗牛正扭巴着一截白嫩的蜗牛肉呼呼大睡,熟睡之中身体忽然颤了颤,吓得他从睡梦中清醒过来,抖着触角茫然的四周瞧了瞧。 叩叩叩—— 两根稚嫩的触角对上紧闭的窗台上,一只锋利的鸟嘴正努力敲着门。 云隙咽了咽口水,心道一句我~的~天~,怪不得做了噩梦,原来是戴胜找来了。 他捏个诀丢出窗外,一只戴胜鸟的虚影蹦蹦跳跳跑进来,尖锐的鸟喙发出叽叽喳喳欢快的声音:云隙快开门我们在外面! 云隙叹口气,虚影也这般活脱。 他抖了抖触角,让自己彻底清醒过来,解开牧单布下的屏障,将平桑放了进来。 “云隙我好想你!”平桑一阵烟似的跑过来抱住云隙。 云隙努力推她。 啊~喂~ 蜗鸟授受不亲呐! 平桑穿着粉色裙衫,长发用一根碧绿的簪子挽在脑后,一副小妇人的打扮。 云隙朝她肚子上看了看。 一只小锅倒扣着。 韩君逸拉着尚尚走了进来,朝他点了点头。 云隙伸手。 “要什么?”平桑疑惑。 “有~喜~吃~的~东~西~,你——”云隙还未说完,见平桑风风火火跑出了卧室,又蹦蹦跳跳坐了回来。 “这就是妖神府邸啊真漂亮你不介意我去参观一下吧咦你刚刚说什么?” 云隙,“……” 云隙小蜗牛傲娇的抬起头,不理她了。 连说话都要欺负他,哼。 韩君逸借用厨房去熬了安胎药,贴心的端过来两碗。 云隙赞赏的赏他一眼,捏着小勺慢悠悠喝了起来,不急不慢的将自己要问的问题一一说了出来。 平桑先前并不知悉云隙有了崽,如今听他这么一说,见他眉目中并无玩笑之意,吓得心神晃了晃,及时被韩君逸扶住了腰。 “平~桑~?”云隙唤道,眼睛瞅了瞅他们携带的包裹,想一同吃一些有喜的妖能吃的东西,再说上几句有喜的妖能说的知心话,但却没料到平桑如同被定住般,直勾勾只会看着他。 “云隙隙隙……”平桑唤道,然后突然站了起来扑过去抱住云隙,激动道,“云隙有小蜗牛了这是真的吗我真的好开心我从没想过我要当姨娘了我好开心!!!” 韩君逸闷声不响的看了眼相拥的两妖,有些吃醋。 他家这傻鸟比知道自己有了鸟蛋还要高兴。 于是,直到夜色低垂,牧单回来,就见到并肩亲密坐着的两只妖正捧着一本哪里寻来的破书看的津津有味。 牧单将五头山的情况大致说给云隙听,那里进入青西海的入口已经被破坏了,若想进入青西海,就只有另寻其他入口。 云隙本还对五头山有所希冀,毕竟那里离封印奎避的地方最近,如今也只能彻底放弃了这个念头,哀怨的含着一枚酸枣果核缓解胃中的恶心。 “别担心,会找到的。”牧单握住他的手,“今日吐了几次?还难受吗?” 云隙笑嘻嘻的摇头,吃了酸果子就不吐了。 平桑兴奋的看着云隙的肚子,“等生了那么小的小蜗牛一定超级可爱我要亲自教小蜗牛说话!” 韩君逸低头给尚尚擦手指,唇角动了动。 明明毛绒绒的小雏鸟才最可爱,身上长着稀疏的绒毛,拍打着小小的翅膀啾啾啾啾叫爹爹。 夜色彻底暗了,屋中几只夜明珠散发着温润的光泽,牧单捏着一片小布头盖住趴在手背上的蜗牛壳,说,“与你交易的人并非千面王佛罗鬼?” 韩君逸点头。 云隙探着触角,问,“什么交易?” 韩君逸看着窝在一只夜明珠上当蛋孵的戴胜鸟,淡淡道, “私人原因,与你们欲做之事并无干系。” 戴胜鸟张开尖尖的喙啄了一下韩君逸的手背。 韩君逸揉着她的羽毛,望了望小塌上睡着了的尚尚,“我从未见过这只鬼的模样,但能从他的口气中听出对如今鬼界之王的不屑。” 第78章 悍蜗 “鬼王并非只是孤魂游鬼修炼成神, 而是隶属仙界, 在众仙众占有一席之位的鬼仙。”牧单道, “鬼界中常有鬼使对鬼王不屑,认为其是仙界的走狗, 但碍于鬼王身后有仙界支撑, 做不了大的动静。” 所以说起对鬼王不屑的鬼, 一抓也能抓上一把。 云隙仰头打个哈欠, 晃了晃透白的小壳。 哈欠会传染,戴胜鸟也跟着张开尖尖的喙。 牧单忍着打哈欠的冲动, 看着云隙, “先睡吧, 明日再谈。” 云隙撑着困意, 两根细嫩的触角恹恹耷拉着, 固执的说,“鬼~界~从~鬼~后~入~手~” 毕竟熟人好办事。 “好, 睡吧。”牧单说着将小蜗牛放在枕头上, 带着韩君逸和平桑去了客房。他出去一趟,带着一身凉气回来, 走进屋里看见枕头上的蜗牛正有一下没一下的打着小呼噜, 小壳一颤一颤的。 牧单脱了外衫钻进被窝,将云隙化出人形搂在怀里抱着。 云隙嘟囔转身钻入他怀里, 迷瞪着双眼道,“若~说~切~入~口~,你~还~记~得~鬼~界~神~子~伽~勒~王~吗~?” 四界神子, 牧单占一席,自然记得的。 云隙捏着手指,脸颊因为被窝里暖和起来而泛着淡淡红晕,看起来模样乖巧的很,“若~他~在~就~好~了~” 如果真的是鬼界有什么心存不安的鬼,伽勒王身为鬼界神子倒是能帮的上忙的。 牧单亲他肩膀,云隙痒的拍他一下。 “可~惜~另~三~位~神~子~都~没~了~踪~迹~”,云隙叹气,反倒是这个本该被压着的妖神还活蹦乱跳在四界之中游荡。 “好了,快睡,小崽都困了。”牧单将手掌贴在他眼上,挥手捏诀遮住夜明珠的光芒。 云隙哦了哦,磨磨蹭蹭翻个身,将头埋入牧单的怀里。 牧单拉好被角正打算入睡,怀里突然发出一声又深又长的吸气声。 “闻什么呢,跟小狗子一样。” 云隙狐疑,慢吞吞说,“好~像~有~什~么~味~” 牧单唇角一紧,想到今日硬闯青西海与奎避试图交手时内力没有控制稳妥,落在衣襟上了两三滴血珠,他回来之前本已打理干净,倒是没想到这小东西的嗅觉跟小狗有的一比。 “咳。”牧单将他翻个身,从身后搂住云隙的腰身,手掌贴着柔软的小腹上,“我告诉你了,你可不能笑我。回来的时候被河边的藤蔓绊住摔了一跤,身上估摸着沾了些草腥味。” 云隙想到四脚朝天狗啃泥的妖神大人,一时有点无语,哼唧两声,替他揉揉手臂,闭着眼睡了。 怪丢蜗的脸呢。 牧单笑着凑过去将头埋入他的发丝中,搂着蜗睡去。 第二天一大早用过早膳后牧单便独自又去了万象街,试试还能不能再遇见什么精怪带回来问个清楚。 韩君逸留下平桑打算去寻个泥潭挖些来泥巴用。 府邸中的留下两个有喜的妖无所事事。 平桑笨拙的捏了两根针勾着一只圆圆的毛线口袋,说将来要给鸟蛋当衣裳穿。 “有动静了吗?” 云隙睁开眼,伸手捏了个酸梅塞嘴里,摇头。 第71节 他在神识海域搜索了几位当初在妖界熟识的小妖,试图召唤它们,但神识海域半分回应都没有。 平桑担忧给他递了个梅子,看着云隙优雅的朝上面涂抹蜂蜜,“如今我总有种山雨欲来的平静我问鸟蛋爹他却什么都不告诉我只一心一意让我回族谷中气死我了!” 云隙吐出果核,又悠悠捧着一只啃起来。 平桑眼巴巴的瞅着他想得到一点回应。 半晌后才听云隙说,“鸟~蛋~爹~?” 平桑脸一红。 云隙眨了眨眼,考虑起要不要为单儿换个称呼。 两妖略有障碍的交流了半晌,眼见中午阳光明媚正是炊烟袅袅的时辰,该回来做饭喂食的妖、人都还未回来。 平桑抓着尚尚的小手,有点哀怨。 鸟肚早已饥渴难耐了! 云隙打了嗝,吃了一肚子的梅子,瞥了眼呆呆的尚尚,“你~可~知~他——” 门外一声闷响,平桑嗖的一声飞了出去,边飞边欢快道,“鸟蛋爹你终于回来了我要饿死了你去哪——云隙快出来云隙!” 妖神府邸漆红的大门外一具尸体正散发着难闻的气味。 云隙蹲在尸体旁,眸色发暗。 尸体是妖,狼族的老妖。 老妖身上血迹斑斑,撕裂的伤口流着浓黑的血。 平桑忍着胃中的翻腾仔细看了看,“伤口处有牙印但不是狼族的犬齿。” 云隙用手指抠着尸体腐烂紧握着的手臂,一根根手指掰开,从里面捏出半片洇透了血的花瓣。 “这是什么花究竟是谁将尸体带来的?”平桑说着突然站起来,“我们被监视了一定是那些监视我们的妖带走了妖界的妖!” 云隙扭过头捂住唇干呕起来,吓得平桑立刻跑了过去欲搀扶住他。 “云隙你有没有事我——”平桑的半句话含在喉咙里,美目大睁。 云隙将她放好,捏个诀将平桑藏进屏障之中,冷声道,“出来。” 茫茫水面散发着一圈圈涟漪,水面劈开,走出个男子,一身红衫绿带。 “果然是你们。”云隙张开手,半片花瓣掉了下去,“红绝蛇,妖界的妖在何处?” 那妖笑起来,“你这小蜗牛记性倒是好。” “恶心的妖见得少,自然记得很清楚。”云隙不耐,加快速度说。 那妖脸色一变,皮笑肉不笑道,“想不到蜗牛也伶牙俐齿。” 云隙看着他,眼里含着冰渣,“必要的时候咬死你也无不可,不过这种死法碍着我了,忒恶心。” 屏障里被定住的平桑在心里为云隙鼓掌。 哇哦!能和湘南小镇上骂街的王婆婆一拼了,甚有悍蜗的气概。 那妖没料到云隙这般能说,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蛇王派他来是看在他修为深厚妖法高强,却不料被话不多的云隙给噎住了,脸色也跟着发白。 “带我去见红炎!”云隙负手傲然看着他,命令道。 那人出口的话又被噎了回去,恼怒的从身上扔出个请帖,照当初所背说,“这是蛇王的请帖,若你想知晓妖界发生了何事,就跟来!不过我怕你没胆——” 云隙不耐烦让出条路。 赶紧的。 “……”,那妖愤怒的消失在半空中。 云隙看了眼屏障中的平桑,匆匆道,“等我”,说罢也凭空消失。 就在云隙前脚刚走,牧单与韩君逸后脚便回到了妖神府邸,得知云隙独自离开,牧单立刻便恼了,来不及说上几句话,追着云隙离开。 韩君逸搂紧戴胜鸟的翅膀,“别去,你还怀着孩子,乖别去。” 平桑用喙啄他手背,腰间的手却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 她垂下翅膀,幻成人形,从身上摸出几只羽毛化成小戴胜鸟朝半空撒去,“快去寻青瀛上仙与绪卿上仙!” 眼下的路越来越熟悉,云隙皱眉干呕。 那妖驭风而行,气的直笑,愤愤道,“想不到我等能让云隙上仙这般嫌恶。” 只是看到熟悉的景致也能想吐,这妖心中甚是愤慨,气的连内息都有所不稳。 云隙没吐出来什么,但喉咙灼疼,哑声快速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妖握紧拳头,“红珂。” “与蛇王红炎是什么关系?” 红珂脸色微变,没吭声。 云隙径自道,“当年红炎劫掠少男少女供其淫虐,杀之丢其一旁,我只是以彼之道还治彼身。” 一旁很平静。 他看着脚下野草丛生的荒谷,接着道,“是你们抓了所有的妖?”云隙又自己摇摇头,“红炎若有这种能力,当年也不至于被我敲碎精魂,生世都不能化成原形。” 原形之于妖而言大致就是凡人卸了易容术般,总归做自己才更为舒坦。 云隙冷冷道,“早知就应该干脆利落的杀了他。” 红珂听他一席话,后心骨冒了一身的冷汗,他咬牙道,“海水不可斗量,妖不可貌相!妖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唉哟? 云隙眼中露出几分赞赏。 红珂被他这赞赏看的很不是滋味,低头瞥见万蛇谷就在脚下,立刻换上凶悍的表情,恶狠狠道,“云隙,此时妖界不再是当年那般了,收起你的自大,否则你迟早会死无全尸!” 云隙跟随他落入万蛇谷,浓烈的腥味从谷中四面八方袭来,不仅是蛇腥味,还带着隐隐血水的味道。 他看了眼带路的红珂,说,“你记住,无论我死不死,犯了杀戮的罪,不管是妖还是四界往生都不会有好下场。” 红珂肩膀一震,继而迅速恢复正常,将云隙带入一条崎岖小路交给两名蛇族侍卫后离开了。 云隙跟着那两只妖转过一峰崖壁,眼前出现一片平坦的空地,云隙眉头狠狠一皱,眼底浮出红意。 空地上摆了二三十架十字刑架,每个上面都绑着一只被折磨的惨不忍睹的妖。 云隙跑过去,怔怔伸手握住一只妖的手臂,那截手臂冰凉,布满鞭痕和肆虐的痕迹。 这些妖皆早已死了多时,留在这里暴晒许久。 身后传来轻轻笑声,云隙猛地转身,眸子发红,手指握起,指腕青白。 红炎抱胸道,“云隙,这礼物你可还满意?” 第79章 我是新标题 云隙胸膛起伏, 哑声道, “红炎, 你不得好死!” 红炎绽开笑容,自以为妖冶妩媚, 他用小指慢慢划过猩红的唇, 看了眼周边的族妖, 不屑道, “退下,本王亲自来。” 他话音落下, 一阵戾风突然迎面袭来, 红绝略显仓促躲开。 云隙手中凝结出无数水团, 夹杂着狂风朝红炎杀来。 交手的瞬间万蛇谷景象扭曲变幻, 风声中的水珠落在身上比数万钢针袭身还来得剧痛。 红炎没料到几千年过去这只妖法术丝毫不减, 让他在刚出手的瞬间便后悔起不该阻挠属下的围攻。 红珂躲在荆棘之中看着这场决斗,目光深沉。 云隙眼角发红, 手中透色水鞭狠狠抽在红炎的身上, 狂风夹杂着腥风吹得他衣袍滚滚,屏气凝神冷声道, “红~炎~, 你~错~了~吗~!” 红炎狼狈躲闪,猩红的唇瓣发出嘶嘶声, 他刮起空地上的十字架,以尸体做掩护独身躲在里面大笑,“云隙啊云隙, 都说你心冷脾气大,怎么,如今为了这些没用的东西也手软了?!” 云隙分神化出屏障将尸首安然罩在里面,眼风扫到一具伏趴着的毛茸茸的尸首,紧握的小爪上鲜血淋淋,指尖尽数被拔掉,十指连心,犹然可像当时的剧痛。他胸膛怒意一凝,大喝,“红炎,当初你淫虐凡人,我给你教训,如今妖界众妖可曾与你有仇?!你弑杀群妖,赶尽杀绝,破坏妖界安定,当真不怕报应吗!” “报应?”红炎发丝尽散,努力维持着姿态,手指擦过唇角,“等我杀了你,这妖界我便是王,我怕什么报应哈哈哈哈——唔” 云隙戾气大增,将红炎紧紧圈在自己的阵法之中,手中的水鞭呼啸翻腾,万蛇谷地动山摇,他从这狂风之中化出一柄短刀,直直朝红炎杀来。 红炎心中大骇,却逃不过云隙的阵法,如蛇一般惊恐扭动,还未逃得出半毫,肩头便猛地一疼,腥臭的血飞溅出来。 云隙脸色被溅的星星点点,手中又灌入几分力气,耳边听到刀刃破肉划开肌理的扑簌声,他是当真恼了,也是当真打算让红炎葬送在此。 红炎心中慌忙,闷声吐血,挣扎绝望之际眼角扫到一抹黑色雾气,连忙大声求救,“主人救我,救我——!” 云隙眉头一皱,一手插紧短刀,一手掰住红炎的肩膀顺着他的方向看去,忽觉得周身一冷,眼前猛地暗了下来。 一股不知从哪里来的黑雾徐徐滚来阴冷的罩住云隙周身,寒气如同蚁虫钻入四肢百骸,云隙手指一动,眼睁睁看着红炎负伤逃离自己的阵法,他收回内息护住自己的腹部,那团黑雾却不依不挠的将他缠紧。 “小隙!” 一阵倒灌的风自上而下兜头冲下,云隙被赶来的牧单抱住跳出那团黑雾的紧缚,抬掌释放出万千钧力退散黑雾。 黑雾好似无意迎战,卷着红炎消失不见,只留下风卷云残的万蛇谷。 云隙踩在地上时身形猛地晃了晃,扒着牧单的手臂挣扎,气呼呼道,“别~拦~着~老~子~,让~老~子~将~他~大~卸~八~块~!!!” 万蛇谷中留下的蛇妖嘶嘶围在他们周围不敢冲上去,牧单搂住云隙,朝周边挥掌打去,看了眼黑雾消散的地方,抱紧云隙消失不见。 红珂看着他们消失,冷声道,“别追了,等候蛇王的命令!” “是!” 在蛇妖群离开之后,红珂捡起草丛中云隙掉落的短刀藏进怀里,离开刑场。 云隙一路踩着云头径自朝妖神府邸飞去,牧单不敢追他,每每他一加快速度,云隙便使出修为更快的朝前冲去。 眼见小蜗牛身形不稳,在云头踉跄两三步,牧单冲过去还没抓住云隙的衣角,便被他狠狠一瞪,推开府门,砰的一声将自己关在了卧房中。 闻讯赶来的平桑急忙道,“云隙受伤了吗他去哪里了?” 牧单摇头。 “那你们怎么了?!”平桑着急的问。 第72节 牧单脸色发暗,没说话。 看两妖气氛不对,韩君逸有眼色的连拉带扯抱走平桑,为他们留下空间。 待所有人都离开,牧单叹气敲了敲房门,“小隙乖,打开门让我进去。”他放柔声音,“黑雾有蹊跷,你打不过它的,现在不是你逞强的时候。” 屋里静默了会儿,一句恼怒慢吞的声音飘了出来,“你~别~理~老~子~!” “我不理老子,理你,乖,打开门让我看看你。” 屋里顿了顿,慢慢的哼了一声,“不~准~进~来~,饿~” 牧单笑,“我去给你热些果浆,放点酸梅肉和金丝枣可好?” 屋里嗯~了一声,牧单刚走到门边,又想起什么回头欲说话,听到屋中哐当响了一声。 顾不上云隙还是不是在生气,牧单撞开门进去,看见云隙坐在床上正藏着什么,地上躺着墨绿玉枕。 “老~子~说~让~你~进~来~了~吗~?”云隙眉梢一挑。 牧单笑嘻嘻凑过去亲他,“再说老子,小心老子真跳出来揍你。” 云隙抿着唇躲开牧单的亲吻,却没想到他本就不是打算吻自己。 屈膝压住云隙的手臂,牧单朝他身下一摸,拽出来调丝帕,“藏的什么?不能让我看?”他说着低头撇去,神色顿时一暗。 “你受伤了?!” 雪白的丝帕上染着星星点点桃花瓣似的血色。 这抹血色刺眼的扎进牧单眼里。 云隙捏着小拇指给他比划,“就~咳~了~一~点~点~,真~的~” 比小小蜗还小的一点点。 牧单脸色发沉,云隙拽住他的袖子,“饿~了~” 牧单拉过云隙抱进怀里,吻上他的额头,手指贴上云隙的后脊为他疗伤,“别让我担心你好不好,你想做什么都交给我来做。” 云隙靠在他肩膀上享受着暖暖的热气涌入四肢,厚重而熟悉的修为在他周身游走,他忽的忆起那一年他在妖神府上与钦封修炼,让他帮忙疏通内力修为的场景。 他大概太怕痒,坐在碧绿凉席榻上总是躲开钦封的手掌。 云隙将心里想的和牧单说了说,被后者压在踏上逼问,“这里当真是蜗牛的痒痒肉?” 云隙点点头,强忍着笑意,“上~次~你~也~是~这~样~” 明明是逼迫为他疏通修为,想象中痛苦难眠生了黑眼圈的蜗牛没见着,钦封只见了一只会咯~咯~咯~慢吞吞笑的清秀公子,他心里不知想了什么,翻身将云隙压在身下,与云隙只隔了半指的距离,就这般对视了良久。 云隙戳戳牧单的胸口,“你~那~会~儿~瞅~我~做~甚~么~?” 牧单低头,舌尖推开他的唇瓣,与他恩爱一吻,抬起头道,“做这劳什子事。” 云隙惊讶,回忆起脑海中神姿威严一丝不苟的妖神钦封,想到他脑中想的事,云隙脸一红,伸出手指推开他。 “变~态~呐~!” 牧单不闹他了,疗伤结束后为云隙端来了果浆酸梅,看着他一边喝,道,“你晓得吗,先知道我对你有意的并非是崇虚,而是鬼界神子伽勒王,那一日你离开后他便出现了,我这才知晓那一幕被他瞧见了。” 云隙咕嘟咕嘟在碗中冒了个泡,唇上染了一层雪白,像蓄了白胡子般,“伽~勒~王~是~什~么~样~的~神~子~?” 四界神子中与他有干系的占了其三,这其四他并未太熟,如今云隙有些懊恼,早知当初也应该熟上一熟,沾亲带故的认识些鬼界中鬼,赠上什么宝贝,好让他能自由出入鬼界而不被发现。 如今想什么都晚了,云隙叹息。 牧单道,“伽勒王性格沉静,不喜说话,倒真看不出有什么独特的性子。”他摸摸云隙的脑袋,“饱了?”走过去横抱起云隙放上床榻,“睡吧。” 云隙打个哈欠,“还~有~些~事~未~说~明~白~~~”一句话未说话,声音越来越低,转眼便沉沉睡了过去。 牧单给他拉好被子,退出了房间。 他这头门一响,小院的另一头房门被打开,里面呼啦钻出来一大群妖魔鬼怪……额,神仙伴侣。 青瀛冲上去道,“云隙遇袭了?是那群红绝蛇?”他撸起袖子,“爷爷现在就去解决了他们!” 平桑挺着肚子挤出来,“老娘也去!” 牧单,“……” 怪不得是舅舅和姨娘,怎地性子一毛一样。 他站在在院中一池碧荷池边,看着夕阳在湖心洒下金色涟漪,摊开手,一瓣沁了血的花瓣落在荷叶上。 平桑道,“这是从老妖尸体上拿出来的是万蛇谷的花吗?” 绪卿揣着已经圆成球的阿团,走近看了看那瓣花,丢个决在上面,花瓣遇决慢慢卷起枯萎的花边,“并非。” 阿团小爪抱着自己圆鼓鼓的肚子,想了想,有些害怕的瑟缩起来,问,“不是万蛇谷的话,所以、所以还有很多妖是被关押在其他地方吗?” 平桑早已将万蛇谷的事告知他们,本以为是红绝蛇趁妖界神子不在,无法无天闹出些事来将众妖抓去关押在万蛇谷中,但若这瓣花瓣并非红绝老窝,那又在什么地方? 将万蛇谷一锅端了,救出妖族上下的想法顷刻之间被推翻,幸好想到还能逼问红绝蛇,将他往死里整,青瀛哀怨的心才好了些许,抬眼看见金光闪闪走到花瓣边,招手朝他道,“绪卿都没看出来是什么花,你就别去凑热闹了,来,给静心咒再背几遍。” 寒舟没理他,看了眼牧单,低声道,“花瓣很香。” 青瀛吸了吸鼻子,“没有啊。” 平桑也摇头。 寒舟走到莲花池边赏风景不再说话了。 牧单思索道,“寒公子能嗅到花香味,我们嗅不到。” 绪卿将阿团放进一叶大的莲叶上,本想让他当摇篮玩,却不料身上的小刺噗噗将莲叶扎成了筛子,一股池水漫了上来,他只好又将阿团揣回怀中,说,“有一种花你我嗅不到也是自然,妖界仙界从未有往生,自然也不会走上一遭修罗路,所以生在修罗道上的花自然也不会让我等无法进入修罗的仙妖嗅到。” 牧单唇角带了抹冷笑,“先前救走红绝蛇的黑雾也定然与蛇族有所干系了。”他接着道,“红绝本是红蛇一族极小的分支,如今胆敢这般猖狂,背后不知是谁给撑了腰。” 青瀛眼见谈话要进行好久,从兜里取了一把瓜子出来嗑,绪卿平桑皆有默契的从他手中抓走半把,他只好又从怀里抓一把。 寒舟瞥他。 青瀛撇嘴,递过去手,“你也吃啊。” 寒舟淡淡扭过头,“你怀疑鬼。” “一直都是 。”牧单站起来也凑过去抓了把瓜子,“那只鬼助奎避杀我离魂三魄,帮红绝蛇掠我妖界众妖,它欲做什么。”牧单冷道,“等奎避冲破封印就都知晓了。” 寒舟若有所思望着牧单。 青瀛找了个地扔瓜子皮,从怀中抓了一把黄豆,绪卿与平桑又有默契的走过去各分半把。 青瀛无语的从怀里掏黄豆,自觉的丢给牧单半把,“如今离逆修罗日还余六十多日,我等真的要再此等着那只恶兽冲破封印吗?”他咯嘣咯嘣嚼着黄豆,“本上仙只想早些打完,早些回家当舅舅,洗衣喂奶换尿布。” 他说的粗俗,在场的众仙妖却皆有几分同感。 早些打完,就能早些回去安心养花养树养蜗牛,逗鸟逗娃逗刺猬。 想到这些天伦之乐,众位仙妖不由得皆怒了一怒,是何等不长眼的鬼,早不闹腾晚不闹腾,生蜗生鸟生刺猬的时候出来闹事,凡人常说,不打勤不打懒,就打你这个不长眼。 如今这只不长眼的鬼,倒是真该往死里狠揍一番了。 莲花院中杀意腾腾,牧单招手,让几仙妖过来附耳一言。 第80章 傻蜗牛 黑雾卷着红炎落在一处阴气森森的地儿。 地上一股寒凉之气如同鬼手攀附在大腿上, 红炎捂着伤口慌忙驱散, 妖娆的面孔上浮现时明时暗的狰狞色。 黑雾中央凝结出一憧巨大的黑影, 自黑影身边走出个身披斗篷的人。 那人淡淡看着红炎,“你险些坏了主子的大事。” 红炎狼狈趴在地上。 黑影中飘出沙哑艰涩的声音, “余卓, 我让你做的事可有结果?” 斗篷下的人露出一张熟悉的脸庞, 余卓躬身, “他们已在主子的掌控之下,只要主子下令, 云隙等人便逃不出主子的围困。” 黑影发出晦涩的笑声, 一道黑烟卷入红炎的肩头, 替他疗伤伤口, 黑烟顺着他细瘦的肩膀滑进衣裳中, 红炎脸色起了些媚色。 余卓别过头,“主子, 您答应他的事……” 黑影将红炎卷入重重叠叠灰雾之中, “事成之后必有重赏。” “可他要主子再给一魄,否则就……” 黑影忽的刮起滔天阴风, “没人敢给四界之主讲条件!” 余卓抗住阴寒的雾气, 挺直脊背应下。 第二日,云隙醒来便觉得心口淤塞闷疼的厉害, 睁眼瞧见尚尚坐在地上正瞧着他。 “来~” 尚尚晃晃悠悠走过去,云隙捏了捏他的脸,“疼~吗~?” 小孩懵懂看着他。 “他还小, 什么事都不懂,可以进来吗?”韩君逸端着药碗,上面冒着烟雾。 云隙看着他,“不~管~多~大~,疼~总~该~知~晓~” 就是刚生的娃娃,一巴掌拍屁股上也会哇啦哇啦哭的。 不知道疼的,那是傻。 韩君逸没说话,将药碗放在床头,抱起尚尚出去。 “他~呢~?” “牧公子在厨房。” “哦~~” 云隙干咳两声,低头瞥见手背上浮出两道黑色纹理,像是渗在血液中了。他怔怔看了两眼,忽的将手藏了起来,抬眼微笑着看着打开的门缝。 门缝打开,没人进来。 一只圆嘟嘟的小刺猬滚了进来。 “这~么~圆~呐~”云隙感慨。 第73节 阿团不好意思的抓抓肚皮,坐在床边的脚踏上。 “绪~卿~呢~?”他问,俯身将阿团勾起来放在被子上, 阿团想了想,“出去了,公子你的病好了吗?” “没~病~”云隙挑眉,拉着阿团闲扯了了几句家常,问问他们和好了吗,在天上住的好吗,最后又扯到他那肚子上,问,“什~么~时~候~生~?” 阿团捏着小爪,羞涩道,“还有一个月。” 云隙眯着眼,想伸手挠挠下巴,想起来什么,又将手朝被窝里塞了塞,“那要加快时间了。” 阿团疑惑。 云隙笑着摇头,看了眼外头,低声说,“你~替~我~去~向~寒~舟~传~个~话~吧~?” 阿团点头,揪住被子朝云隙身边爬了爬。 万蛇谷,青瀛掂着手里的铁钳子,上面攀了两条拇指粗的灰绿色小蛇,蛇身打了个结,系在铁钳子上。 “本上仙再给你们一个机会,若你们还是不说,我这就剥了你们的蛇皮烤蛇肉吃。” 两条灰蛇惊恐道,“上仙大人小的知道的都已经告诉您了,求求您饶了我们吧。” 寒舟从草丛中走了过来,青瀛抬手摘掉他僧衣上的草屑,“发现了什么?” “二十四具死妖,精魄全无,只剩躯壳。” 青瀛眉毛一挑,怪不得云隙会这般恼了。 两条蛇急忙道,“这些都是蛇王吩咐的,不是小的愿意的,求上仙大人明察秋毫,放了小的吧。” “其余的妖在什么地方?”寒舟问。 “小的真的不知,小的们只负责将捉来的妖绑在刑架上,其余的都是蛇王亲自动手,小的、小的不知道其他的妖都被抓到哪里去了。” 青瀛看了眼寒舟,“问不出来了。” 寒舟点头,“走吧。” 两条灰蛇听后顿时纠缠起来争先恐后要逃走,嘶嘶吐着红信子欲咬青瀛。 青瀛抬手按在蛇的七寸,轻松抽出两条灰蛇的修为,合了他们的灵窍,使其成为两条不懂天事的野物放去了。 “呼。”青瀛吹掉指尖上的修为,见寒舟正打量他,他挥了挥手,抚平衣摆的褶皱,“本上仙修为纯净,没必要吸纳这两条蛇的腌臜之气。” 寒舟凝眉,额心的金光微微闪了闪。 青瀛眯眼,咦,忒好看,比美人痣还要美。 寒舟冷眼看他,“这么来说,红炎抓来众妖是为了吸取他们的修为?” “有可能,那条蛇法术大增应该与此事少不了干系,不过凭他是不可能抓来那些妖的,如牧单所言,是谁在后面助他。”青瀛皱眉嫌恶的踢了踢地上的土疙瘩,万蛇谷处处漫着一股腥味。 寒舟弯腰摘了一朵紫白色小花,垂眸道,“是抓了所有的妖。” 妖界虽不比凡界鬼界三千万浮生大世,但也算得上族群众多,妖法强悍,就算比不上云隙与妖神,理应也不该会被一网打尽,忒窝囊了。 青瀛点头,“能将妖界所有的妖都抓住,而且还藏在什么地方……究竟是谁有那么大的本事……谁?!” 一丛半人高的荆棘丛中游出一条腕粗的蛇,蛇身生着一道血红的线,那条蛇显出人形跪爬在地上,借草丛掩住自己的身形,双手捧着一把银光潋滟的短刀。 青瀛认得那把刀,抬手去抓,那蛇蛇尾猛地一摆,朝他攻来,青瀛飞出三道杀咒。 那蛇身形猛地一震,虚晃一招,狼狈躲开了。 “别追了,他故意的。”寒舟去捡那把插入土中的短刀,发现土中露出半片布脚连忙叫住青瀛,四周看了看,化形与青瀛消失在万蛇谷中。 蔓藤树上,红珂忍疼松了口气。 “没~事~吧~?”云隙问。 妖神府上,寒舟收回了手。 青瀛惊讶,“我竟不知你还会医术。” 寒舟淡淡嗯了声,仔细看了看云隙,对上他温润如水的眸色,点了点头,“伤好的差不多了。” 云隙收回手腕,靠回牧单怀里,“我~都~说~了~没~伤~着~” 牧单担忧抱住他。 等寒舟为云隙看完病,青瀛摊开那块在万蛇谷发现的布,又端了三四个西瓜蛋子,切开两两分给其他仙妖。 谈事怎么能不吃东西呢。 简直浪费时间。 云隙看着牧单往红润水灵的西瓜瓤里加蓝田蜜,慢吞吞道,“那~蛇~应~该~是~红~珂~” 他总觉得红珂与红炎不一样,不过不管是不是,走下去便知道了。 这块布角上写了一个字:毒。 毒是个好东西,有时不费吹灰之力便能撂倒一大群。但毒是凡界才有的东西,凡界的毒对其余三界都是起不了作用的,那红珂说的毒是什么? 青瀛嚼了嚼西瓜子咽了,大咧咧道,“兴许听着了我和寒舟的话,便来告诉我们,抓了所有妖的是这个叫毒的东西。” “……” 屋里安静了会儿,过了半晌,吃瓜群众继续吃瓜。 阿团舔了舔腹部的茸毛,仰头问绪卿,“是不是所有的妖都中了毒,才被抓走的?” 绪卿低头怜爱的捏了捏小刺猬的尾巴,“真聪明。” 青瀛撇嘴,可明明说了,毒对妖是不起什么作用的。 说及这个毒,云隙吃着西瓜的动作慢了一点,从瓜瓤里瞥眼去瞅寒舟,刚好看到寒舟寒舟额心的金光婉转明媚,他笑一下。 寒舟也笑一下。 牧单抱起云隙头也不回的去了卧房。 笑什么笑。 翌日清晨,牧单说是有事出去了,云隙躺在床上很是乖巧的没有粘着他。 寒舟进来的时候,妖神府邸静悄悄的,他站在床边看着云隙。 “不告诉他?” 云隙拥着被子眨巴眨巴眼,“对~崽~崽~有~影~响~吗~?” 寒舟道,“暂时没。” “那~就~不~告~诉~”云隙噘着嘴嘟囔,抬手看了看自己的手背,“也~不~严~重~,就~是~修~为~有~些~被~禁~了~” 云隙说的很实诚,也的确是这样想的。当日与红炎打斗时那抹卷走蛇妖的黑烟,他没料到竟是如同毒般钻进他的身子里,自前两日起他便觉得胸口淤堵闷涩,修为无法使出,像被憋了一口气般难受。 所幸腹中的小小蜗没碍着,也就没必要再让单儿知道,再担忧了。云隙托着脸颊,感觉身体有点发沉,困得厉害,寒舟说是肚子里的蜗在长大。 寒舟知晓这妖脾气犟的很,一旦他决定的事还没谁能动摇过,他心里酸涩些许,若是能轻易动摇了,如今他当是他的才对。寒舟苦笑,给他盖好被子,出去了。 妖神府邸砖红色大门前,茫茫水面架着的悬桥立了神姿端正背影庄肃的妖,寒舟喉结动了动,也负手望着茫茫河面。 牧单眉心紧皱,道了句多谢。 寒舟点点头。 牧单握紧悬桥的边栏,云隙不想告诉他,他便当不知晓,只是忍不住心疼这只小蜗牛,都说云隙蛮横不讲理,心眼小还自私,怎地他从不在自己面前任性,怎地不见他对自己这般自私。 云隙这中了一回毒算是彻底让几仙妖明白妖界的妖究竟是怎么劳什子被一网打尽了。 青瀛与寒舟在万蛇谷待了四五日后,终于等到了红炎重新出现。 这一日当空,烈日炎炎,万蛇谷忽的腥风大起,青瀛与寒舟躲在暗处不由得皱起眉来。 谷中山风呼啸,夹杂着腥风阵阵,红炎出现时身后杂了一缕诡异的黑烟,那么黑烟落在地上,青瀛心里暗骂一句,他娘嘞,又是这个该死的余卓。 余卓道,“别忘了妄罗境中的妖不是为了让你来提高自己的修为的!” 红炎脸色红润,手指擦过暗红色的唇,妖媚笑了笑,随手一挥几团重物落在了地上,重物刚一落下,立刻有百十条小蛇爬了上去。 青瀛眼睛冷了冷,低声说,“若是云隙看到,当场不冲出来宰了这群东西!”他说完想了想,眼见那群蛇将几团狼狈的妖缠紧了朝刑架上拽去,捋起袖子,“我现在就去宰了他们!” 他说着便要冲出去,寒舟看他一眼,额心金光流转。 云隙察觉自己法术彻底无法使用时,是肚子里的小东西踢他了一脚。 黄昏过后,府中碧绿莲池中倒映着潋滟波光,一捧一捧金色水波荡开。 他哎呦一声,将院子里吃瓜群众吓了一跳。 云隙靠在塌上,身上搭着一条细绒小毛毯,感觉肚子抽了一下,掀开小毛毯瞅了瞅之后又赶紧遮了起来。 “让我看看,乖。”牧单要揭开毯子。 云隙看了眼寒舟,环顾院中另外两位有喜的妖,磨磨蹭蹭的说,“你~晓~得~的~,崽~崽~总~会~长~的~” 牧单担忧,握住他的肩头。 云隙撩开毯子,含羞瞧着他,原本平坦的小腹好似凭空生出半扇圆滑的弧形,比起平桑的小锅盖小了不少,但躺下折起身子时还是能瞧出来的。 “法~术~失~效~了。”云隙说,“然~后~就~能~看~出~来~了~,不~好~看,胖~” 牧单惊了一惊,缓过神来将云隙拽进怀里,哑声说,“不用掩着,无论你变成什么样我都不会离开你的,傻瓜,傻蜗牛。” 先前牧单看着小刺猬圆滚滚的肚子,又瞅见平桑的小锅盖,心中为云隙担忧许久,一颗心夜夜提着不敢放心,云隙挑食,能吃的东西不多,他生怕自己没照顾好他,让他连带着腹中的崽崽挨饿,要不然这么许久了,怎会不见云隙的肚子有反应。 如今他才晓得是云隙怕自己会嫌他身子生了变化,所以用法术掩着了。 云隙解释道,“不~会~多~大~的~” 本就是蜗牛,比黄豆大不了多少,云隙瞥了瞥牧单,但是因了他,肚子才会鼓了一点点吧,云隙心里挺高兴的,本身他就不喜欢小蜗牛,黏糊糊的,若是腹中的崽崽像了牧单才好呢。 没赶上蜗牛胎动的青瀛回来之后闻之气愤的踹了踹地上绑着的妖娆男子,“都是你这个不要脸的蛇,害得爷爷竟然没和侄子打上招呼。” 寒舟站在一侧向他们解释,眼见碰着了红炎杀妖,一气之下趁着余卓离开之后就将红炎抓了回来。 第81章 吃了你 救回来的妖被青瀛从仙决中抖了出来, 都是些法术不高的妖, 神志不太清醒, 团成一团可怜的缩着。 第74节 牧单道,“平桑姑娘, 可否请你将他们带到西侧院疗养?” 平桑拍拍胸口, 与韩君逸一同离开了。 牧单握紧云隙的手, 眼里满是担忧。 云隙朝小毯子里缩一下瞅瞅自己的肚子, “没~事~”他说完用所剩不多的修为将自己化回原形。 牧单点头。 青瀛用手指戳了戳红炎,嫌弃的朝后面退了两步, 说, “审不审?” 云隙趴在牧单手背, 抖着触角飘了会儿, 看向寒舟, 他过去,发现寒舟也正望着自己, “你~能~吗~?” 寒舟点头。 他能幻术, 虽然先前一直不精通。 青瀛将拍向寒舟脑袋的手转而拍了拍他肩膀,“莫要给为师丢脸。” 寒舟眉头一凌。 青瀛立刻捂着眼睛哎呀呀退下, “闪瞎为师的鸟眼了。” 云隙上上下下抖着触角直笑。 向来冷淡的寒舟也唇角微微勾了勾, 唤醒红炎,开始施法。 潋滟金光如湖水粼粼, 青瀛很是自豪,谁家徒儿施法都能这般好看。 牧单安静的试图为手掌上的小蜗牛传送过去修为,试了几次皆是徒劳。 “黑~烟~是~瘴~气~”云隙小声说。 那抹黑影是鬼魄, 而笼罩在他全身上下的却是掺了拢过寸草不生的瘴气,这一丝瘴气带着千年万年来自鬼界阴冷的悲怨钻进他的身体里,与怨气合在了一起。 云隙下意识将瘴气封了起来,才没让这东西伤了肚腹中的小蜗牛,但同时修为却也受了瘴气的影响,一时失了法术。 妖界的妖大概皆是被这般中了瘴气失了法术才被抓走的,所以有些事早就该尘埃落定了。 比如奎避,比如那只鬼。 云隙用触角勾着牧单的一缕发丝玩来玩去,心中思绪百转。 日落西山,半扇天空被夕阳染红,如红霜凄静。 寒舟道了句好了,脸色有些发白的站了起来。 “行了?”青瀛走到目光呆滞的红炎身前,捏着一根小木棍戳那张不男不女的脸,“喂?” 寒舟负手站在三步之外,垂眼道,“你是谁?” 红炎呆呆道,“红绝蛇蛇王,红炎。” 青瀛哎一声,“挺好用。”他端了两瓣西瓜分给寒舟,西瓜水顺着他的手在寒舟僧衣上留下两道水痕印子。 寒舟嫌弃的离他远了点。 青瀛蹲在地上边吃瓜边道,“红炎,妄罗境是什么地方?”他转头解释,“听余卓那鬼说,抓来的妖似乎都藏在妄罗境。” 小刺猬吐掉西瓜子,神色正常的甩了甩蒲扇大耳朵,接着吃瓜。 “妄罗境……是妄罗境。”红炎僵硬道。 牧单问,“妄罗境有多少只妖?” 红炎道,“数不清。” 青瀛凑过去坏笑道,“是你算术不好数不清,还是——”他还没问完,脑袋就被黏上一只小蜗牛。 云隙用触角戳他。 戳一下,再戳一下。 没文化就不要开口好不好。 青瀛觉得自己受了委屈,捧着西瓜坐一边去了。 牧单道,“审讯的事交给我们,厨房里有粘山芋,小隙带青瀛去吃吧。” 云隙点头,座高远望,驾着青瀛带着小刺猬去了厨房。 他们走后,牧单化出刑架,将红炎拖了上去。 厨房里不仅有黏山芋还有一小锅山羊奶,放了糖,熬得醇香可口,奶白奶白的,洒了些干红枣沫。 云隙趴在浅口盘子上努力张着小嘴喝奶。 补营养。 青瀛摸着下巴若有所思说,“你晓得不,我前几日回了天宫,听说了些事。” 云隙抖掉壳上的羊奶,仰头看他。 阿团看着小爪上被云隙抖掉的奶星子,好奇舔了舔,发觉味道不错,便捏着小山芋去蘸了蘸蜜枣羊奶。 “前些时日吧,再往前百千年,天君向释尊发了几道旨令。”青瀛舀了碗羊奶放在小刺猬爪边,“旨令内容无非是想要唤释尊来杀棋喝茶论道钓鱼,你说这旨令释尊若是有事不来也就罢了,可我又听说前几十年天君深感自身天命不久,说要与释尊探讨一下天界后续的继位者,但释尊还是没来。” 青瀛啃着山芋,继续说,“我去将青西海异常上报那会儿,天君当着我的面下了几道旨令给释尊传去,可直到我走了,都没收到消息,天君他老人家给我说,释尊这可能是不知道睡去哪了。” 云隙触角停住。 青瀛环胸道,“大道天泽,玄家有术,天君是怕释尊年纪大了,不知道在哪儿睡着了,一睡睡不醒了。于是令我下界后也顺带寻寻释尊。可我去释尊府上转了好几转,听释尊府上后院的几株多嘴的花木说,六千年前释尊走的时候,什么都没说,就有一日不回了,此后便再也没回来了。” 他凑过去说,“你能不能问问你师父他老人家,知晓不知晓释尊去了哪里?我也好给天君交差。” 小蜗牛僵住,趴在浅口奶碟中,半晌后才恍惚道,“青~瀛~,师~父~也~失~踪~了~” 失踪这两字用在四界神子的身上颇有不妥,但事实上,云隙这才意识到,自从钦封被封印之后,他当真自此再也没见过师父、释尊与鬼界神子伽勒王了。 天地之间像是忽然丢了三神子的消息,只将那些丰功伟绩藏在史书中,当做先人来念了。 云隙直勾勾的看着青瀛,两根稚嫩的触角流露出期待。 期待青瀛反驳他。 青瀛抓了抓头发,说,“这还……真有点蹊跷。” 牧单刚在活水绕府溪边洗干净了手,扭头就见青瀛风风火火跑了过来。 连忙接住挂在青瀛鬓发上的小蜗牛,“跑什么。” 云隙两根触角有点打结,仰着小嘴喘气。 牧单给他蹭蹭小壳,道,“问出来了,抓走的妖果真藏在妄罗境。妄罗境是鬼界往生瀑布的一个分界,生在往生瀑布的下面,我打算让青瀛趁红炎还未清醒一同前往妄罗境。” 云隙好容易将触角撸直,眼前还有些犯晕,听完牧单的话,立刻道,“我~也~去~” 青瀛喘匀了气,叉腰道,“我不去!” 天边星宿低垂,晚风抚过府苑中的莲花池将朵朵凉风送进屋子。 牧单问了云隙今日吃了多少东西,还算满意的捏了绸缎子扎了个拇指大小的粉紫蝴蝶结沾了蜗牛粘液沾在他小壳上,“在家好好养着,我们不会有事的。对了,刚刚那般急切是怎么了?” 云隙因了法术被禁无法化成人形,牧单知晓他爱美,前两日刚跟阿团学了个小蝴蝶结给他扎上。 不要问他为什么不是平桑,那姑娘手比他还笨。 云隙看了眼青瀛,快速道,“厨房的奶被喝光了我想问你还有没有!” 青瀛半个字含在喉咙里,瞥见云隙一根触角严肃的瞪着自己,他摸摸鼻子,“嗯。” 云隙这才收回另一根触角,在脑袋上并起瞅着牧单,“有~把~握~吗~?什~么~时~候~走~?” “红炎刚被我们劫走,他口中的主子应当还不知此事,此时是个潜入妄罗境救出妖的好机会,我不想错过。”牧单翻出来个小镜子立在云隙面前,“越快越好,如果不出意外,明日夜里我与他带着红炎离开。” 云隙原本正一心一意纠结让单儿自己去妄罗境,眼风扫到镜子中透白小壳上的一朵粉紫的蝴蝶结,顿时将他整只蜗都吸引住了,左右摆着小壳瞅。 怪美的。 大美蜗。 青瀛托着脸,“就没有妖要问问本上仙的意思吗?” 牧单道,“小蜗舅舅你说呢?” 青瀛立刻化出折扇风流潇洒的摇了摇,“小蜗舅舅同意了哈哈哈。” 后一日牧单与寒舟在西侧院忙活了半日,被救回来的妖才隐约有了神志,其中较为清醒的是个中年女妖,原形是白草蛇精,唤作安娘。 安娘不识得他们,吓得颤了许久一句话都说不清楚。 牧单此时的容貌与钦封不大一样,无奈的叹口气,将云隙托了出来。 安娘挪着肥胖的身子凑到牧单手边看了看,浑浊的眼里掉出一两颗眼泪,“云大人,你是云大人。” 云隙的形好认,是四界之中独一无二学也学不来的蜗牛精,他背着粉紫的蝴蝶结爬上牧单的指尖,道,“您~好~” 安娘推了推牧单的手,左右看了看,“快走,云大人,有畜生要抓您,快走。” “谁~?” 安娘低声说,“就是那条被您敲碎精魂的蛇!云大人,您快走,那蛇背后可厉害,抓了我们所有的妖,您快走,离开妖界。” 云隙晃了晃小壳,抱歉道,“对~不~起~,我~会~救~你~们~” 他的声音充满坚定,两根触角笔直的竖着,清透的小壳被穿透树叶掉落的阳光照耀泛着温润柔和的光泽。 这抹光泽映进安娘的眼中,让她不由得就觉得有些喉咙发紧。 “谢谢,谢谢云大人,谢谢。”安娘抹了抹眼泪,“要是妖神也在就好了,妖界也不会被谁欺负了。” 云隙转过一根触角瞥了瞥牧单,牧单苦笑。 据安娘所说妄罗境极为冷寒,头顶便是往生瀑布,奔腾的水珠子日夜不停的砸下来,他们就被关在妄罗境中,根本就逃不出来。 安娘靠在榻上,听他们问完后,说,“那一日出了好多的黑云,头顶灰蒙蒙的,我正在万象街卖长叶菜,忽觉得胸口发闷,抬眼就见头顶的灰云越来越多,跟泼了墨一般,四周忽的发冷,我跟几位婶子都想着是天上哪位上仙要来弄风落雨了,却没想到这样的天持续了三日,到了第四日,头顶的黑云突然扑了下来,阴冷阴冷的钻进身子里,修为如同被抽走般使不出一点法术,路上铺子里,接二连三出现倒下来的妖,” 她似是极为害怕,说着微微颤抖起来。 云隙看了眼牧单,从他眼中看出些了然。 这些黑烟便是瘴气,几千年前奎避身上的瘴气浮过四界,当时草木枯萎,群兽生疾,日月尘掩,风雨颠倒,幸好被四界神子及时阻拦才挡住了这一场浩劫。 提及往事,云隙有点伤怀,既然众妖是如何被掳走的如今已经知晓,只等着牧单与青瀛今夜潜进妄罗境将他们救出来了。 云隙跟着牧单出了屋子,坐在府邸一方莲池边。 第75节 牧单坐着,他趴在单儿的指尖上。 “能~救~便~救~,不~能~救……下~次~再~救~,莫~要~勉~强~”小蜗牛张开小嘴含住牧单的指尖。 热乎乎湿漉漉的痒意从指尖传遍全身。 牧单凑过去亲了亲蜗牛壳。 云隙嘱托,“拿~着~吞~天~暗~地~袋~” 那么多妖总不能全背回来吧。 牧单笑,嗯。 云隙唆了唆牧单的指尖,“要~是~受~伤~了~就~把~你~吃~了~” 就这样从指尖开始整只神子都囫囵吞下去。 牧单看着连个指头尖都塞不下的蜗牛肚,笑着道,“好。” 正好他也有点想念云隙的小壳了。 生平只进过一次。 云隙想了想,没想起来还有什么需要叮嘱的,便抖着触角催促他,“去~吧~” “好。” 牧单托着云隙坐了些时辰,看夜幕重新低垂,晚风荡荡,等青瀛出来后,便抓着红炎一同消失了。 屋里,云隙照着镜子,恹恹的,戴再好看的蝴蝶小花没有单儿来看都不好看了。 尚尚推门进来,好奇的望着桌上的小蜗牛。 云隙转过头,屋门从里被关上了。 第82章 出卖 望着前面为他们引路的红炎, 青瀛用扇子半掩唇角, “如何?” 牧单看他一眼。 “我是说寒舟, 我教出来的徒弟怎么样?” 想当初他连云隙片刻都骗不了的,如今都能控制一只蛇王了。 虽说百十只蛇王也比不上一只云隙, 但青瀛心中却油然而生出一股莫名的骄傲。 红炎带的路越发阴冷, 四周灰蒙蒙的结界扭曲着, 屏障壁上面洇着大团大团灰黑色瘴气。 牧单有些心神不宁, 回过头看了几眼来时的路。 行至一日一夜后,牧单等人终于抵达了传说中的往生瀑布。 这一挂瀑布似一绸白绫, 自缥缈云端倾斜下来, 越往下便越生冷, 水珠飞溅的朦胧处隐隐能见淡淡黑烟化成狰狞的鬼手骷髅向上挣扎攀爬。 耳边的嚎啕声让青瀛搓了搓手臂, 眼看着红炎转身跳入往生瀑布的一池阴寒潭子里, 他犹豫道,“跳不跳?” 牧单收回目光, “嗯。” 青瀛拍拍他的肩头, “有绪卿和寒舟在,不用担心。”他收起折扇, “倒是担心担心你我, 这潭子中约莫化了多少厉鬼冤魂,百千年来盘在此处, 就等着有谁失足掉进去当点心啃,若你我进去之后没寻到红炎可怎么办,本上仙风华正茂, 并不太想死在这种——啊啊啊” 牧单握住青瀛的手臂一头扎进往生瀑布的潭子中。 妖神府邸,云隙正眯眼趴在一只白珠果上躲在屋檐前的一小片树影下乘凉。 阿团抱着白珠果爬上高一阶的台阶上,小短腿一软,一屁股坐了下来,用小爪拨了拨肚子上的茸毛露出粉白的肚皮让自己凉快些,“公子,饿吗?” 云隙摇头,懒洋洋伸出触角左右摆了摆,扫到一小片衣角,他探出触角招了招,“尚~尚~” 尚尚含着手指走了出来,胖乎乎的小屁股坐在小刺猬身边,傻乎乎的瞅着他们。 他们刚坐没一会儿,平桑风风火火挺着肚子跑了过来,挨着屋子寻找,嘴里嘟嘟囔囔,瞧见正乘凉的三小团,立刻跳过去以手做扇扇着风道,“尚尚你哥呢?” 尚尚眨了眨眼。 平桑看他这副傻样子,叹口气坐下来,“该死的韩君逸到底去了哪里!” 云隙触角勾了勾,张开软软的小嘴打了个哈欠。 平桑晒了太阳,也困得厉害,所幸也不找了,靠着台阶打算眯会眼,丹凤眼朝云端闲闲一瞥,疑惑道,“那是什么?” 天边浮现出一道透黑的线,线带极长,划了半圆朝他们滚来,好似一群墨色的乌鸦,颇有几分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感觉。 平桑正疑惑之际,忽听云隙急促道,“快走!平桑,通知所有妖,快离开这里!” 白珠果上的小蜗牛两根触角紧绷起来,软软的身子努力的朝上扬起想要看的更加清楚,奈何他如今失了法术,反应没那么灵敏,待到他催促阿团快些离开时,那道浓黑的线已经朝妖神府上逼了过来。 极冷的阴气压过院中葱郁的树木,虬结的老树无风摇摆起来,沙沙作响,越来越大,树枝如同卷在狂风之中,树影婆娑,枯败的落叶厚厚铺了一层。 平桑不适的扶住墙壁,“这是怎么了?” 阿团努力抱住白珠果,防止果子被大风刮走,云隙腹足抓紧果子,颤着触角冷声道,“这~是~瘴~气~,平~桑~你~快~走~!” 平桑心里一惊,低头将阿团拽进怀里,一手扯了尚尚的小手朝屋里走去,她刚走一步,忽觉得手臂极沉,低头看去,只见原本傻乎乎的尚尚脸上浮现出明暗交错的黑色斑纹,小手紧紧抓着她的裙摆。 “尚尚?” 天空轰隆一声传来惊雷,浓黑的云团中浮出一张模糊狰狞的鬼脸,那张脸正对着妖神府,从云涛骇浪中发出干涩的笑声。 云隙心口发闷,疼的他喘不上气。 一道寒光化作利剑劈入云端中,绪卿与寒舟从后院赶了过来。 将阿团整个抱进怀里,绪卿看了眼云隙,“奎避?” 云隙摇了摇触角,不大舒服的动了动腹足,“不~是~,瘴~气~” 半空中的恶鬼脸发出嘶哑的笑声,“什么四界神子,将有一日都会对我俯首称臣。” 平桑抱着尚尚道,“你算个什么连名字都没有的鬼只敢躲在背后偷袭我们!” 那张恶鬼脸大笑起来,声音从云端飘落下来,带着阴风阵阵回荡在他们耳旁,“我的奴才,将他们奉献给我,我会答应你所有的要求。” 平桑呸了一声,“放屁谁是你的奴才!”她咽下喉痛的腥味,察觉心口凝滞郁闷,暗中捏了个决,咒语刚放出,还未见得成效,浑身上下突然一疼,血丝漫出唇角。 云隙见状连忙喝止绪卿与寒舟继续使用法术,望见尚尚呆滞的表情,刚想说些什么,听见平桑大叫了一声。 “韩君逸你做什么!” 韩君逸平静的捏着几段洇了阴胎酒的麻绳,他抱过平桑怀里的尚尚,拿着麻绳冷淡的看着众人,“得罪了。” 平桑睁大眼睛,“你……你出卖了我们……” 恶鬼脸大笑起来,“云隙,不可一世的云隙,将有一日我会让你看看这四界到底谁才是主宰,我要你们所有人所有妖鬼精神都知道我才是能四界的统治者哈哈哈哈。” 麻绳将绪卿寒舟紧紧绑了起来,云隙阿团全部被塞进了麻袋中。 韩君逸沉默看着平桑,将最后一根结收紧,抱着尚尚走到了恶鬼脸下,“主人,求您将他的魂魄归还!” 平桑唇角发颤,“韩君逸韩君逸!!为什么你到底为什么这么做!” 韩君逸扭头看了眼她,平静说,“你从未爱过我,所以才不关心他,你看不出尚尚与平常孩子不同,也从不问我与鬼做了什么交易。”他苦笑,“平桑,我只是做了一个兄长该做的。”他垂下眼,“只是你从来没关心过我。” 平桑细瘦的身体发颤,紧束的手挡在小腹前护着,她护着的是她的命,此时却让她恍惚茫然起来。 绪卿紧皱眉宇盯着那只麻袋,向前一步撑住平桑的身体,“你故意支开牧单与青瀛,为了就是抓住我们?” 恶鬼脸笑起来,“不不不,我要你们,要你们的全部,不论是谁!我需要你们看着我统治四界,承认我才是你们的主子!余卓,将他们全给带回妄罗境!哈哈哈哈等到青西海决堤,整个四界就是我的了哈哈哈哈。” 黑雾中走出一只阴森怪异的恶鬼军队,手持刀盾云隙等朝阴冷的瘴气中赶去。 云隙与阿团在麻袋中颠三倒四,努力的扒紧白珠果不让自己掉下来,高声喊道,“喂,你~很~像~我一~位~故~友~” 他的声音不大,在狰狞阴森的鬼气中刚好传入恶鬼脸的耳中。 恶鬼脸顿了顿,下意识问道,“像谁?” 云隙在麻袋中抖了抖小壳,安抚的望着缩成一团费力将他抱在肚子上的阿团,道,“当~年~的~四~大~神~子~之~一~,鬼~界~神~子~伽~勒~王~” 第83章 要看阿团怎么生 半空中浮着的恶鬼般模糊狰狞脸上随着云端变换更显得可怖, 阴测测的声音愤怒飘落下来。“不可能!” 云隙在麻袋中跟着阿团翻了两个圈, 张嘴擒住掉落的小蝴蝶结, 涂上自己的粘液让阿团给沾到背壳上,他不慌不忙望着昏暗的麻袋。 “四~界~神~子~中~, 释~尊~宽~宏~仁~温~, 神~尊~博~爱~济~世~, 妖~神~大~义~凛~然~, 而~鬼~界~神~子~伽~勒~王……”云隙道,“我~不~知~道~” 恶鬼脸在半空中生生扭曲三分, “你不知道?!你竟然敢说你不知道!” 云隙扭巴着触角在麻袋中正担忧着自己的蝴蝶结, “不~熟~, 自~然~不~知~道~。若~你~知~晓~, 可~以~告~诉~我~” 他抖着触角听一听也无不可。 余卓立在鬼军队前朝被紧缚的仙妖看去, 目光对上绪卿的眸子时猛地一凌,朝他露出个虚假的笑容。 恶鬼脸被云隙气的不轻, 仰头大笑几声后, 在天幕中卷风弄云号令恶鬼军队将抓起来的妖仙皆数押入森森阴风的巨大漩涡之中。 韩君逸抱着尚尚走在军队的正前方,“我要他剩余的二魂。” 余卓手中握这个盒子, 里面飘出阴寒的怨气, 那抹怨气袅袅飘入身后的恶鬼军队中,好像赶驴子上路时要在车前挂上一串胡萝卜才能跑的快。 韩君逸的目光轻飘飘落在盒子上, “我答应做的已经完成了,我要它兑现承诺。” “莫急,等主子完成大业, 别说是你兄弟的一缕魂魄,就是给你个千年不死的身份也无不可。”余卓笑道。 韩君逸抱着尚尚的手紧了三分,淡淡嗯了声。 平桑挺着肚子在瘴气中走的有几分艰难,眼底发红,身体紧绷着,若非绪卿在身后用肩膀撑住她,可能这只傻鸟连路都走不顺了。 绑在腕上的麻绳紧勒着手腕,越挣扎就越发抠紧皮肉之中,麻绳勒着的腕部黑紫一片,隐隐渗出刺鼻的酒味。 云隙和阿团摇摇晃晃趴在麻袋中,探着触角碰了碰粗糙的袋壁,心里知晓了什么事。 “公子。”阿团团成球抱着白珠果,“这袋子好难闻。阿团难受。” 云隙从壳里伸出触角安抚阿团,问,“还~记~得~欺~负~蝶~儿~的~那~个~人~吗~?” 阿团努力让自己不去闻这股难闻的味道,“是鬼刹帝的弟弟?七王爷,阿团记得,他是坏人。” 第76节 云隙嗯声,“这~绳~子~袋~子~就~是~出~自~他~的~手~中~” 非他亲手所编,却是他亲手所炼制。 先前有些不明白的事到了如今忽的就知晓了,七王牧隐炼制阴胎酒的原因单儿曾经多次查阅过精怪书册,却无一得到结果,如今云隙装在着袋子里时立刻便知晓了。 炼制阴胎酒,泡了绳索武器,让这些器械染上血淋淋的怨气,炼成了阴间最为阴寒兵器,挣脱不开,刀伤必亡,有朝一日,这些兵器上了战场,带着千年万年阴胎消散不去的怨怒将凡界妖界仙界化成咒怨深沉的阴间。 阿团听说这麻袋竟是沾了阴胎酒后更显得难受起来,哆哆嗦嗦吓得哼唧哼唧叫了起来。 云隙原本是想分散出阿团的注意力,却不料背道而驰,眼睁睁看着阿团哼唧声越来越大,一脸痛苦。 阿团的声音传出麻袋,恶鬼军队中爆发出一阵骚动。 兵刃相接中,绪卿怒吼着与阴军厮打开来。 云隙趴在白珠果上伸长了触角朝阿团看去,还未看清楚阿团的情景,麻袋突然被抛上半空,里面颠三倒四眩晕起来,他试图冲破身子中的瘴气捏诀保护阿团,刚一动修为,心口便闷疼的厉害。 云隙看不见外面的情景,只能听到四周呼啸的滚滚阴风和沙哑难听愤怒的声音,他不敢缩进壳里,努力用腹足扒住白珠果望着阿团,“别~怕~,阿~团~!” 阿团半阖着眼哼哼两声,含糊不清道,“肚子好疼,木木,肚子疼……” 峥铮兵器当空嘶鸣,一株巨大惨白的木树干伸出数道藤蔓似得木茎,木茎快速果决掏入阴军的胸膛,抓出一把灰色雾气捏碎开来。 打斗之中麻袋被打开,云隙抱着白珠果滚了出来,伸长触角朝天空望去,这才发现四周浓雾滚滚,只能瞧见扭曲的影子消失,出现。 一根细长光滑的枝桠钻进麻袋中,勾住阿团圆乎乎的身子朝浓雾深处勾去。 阿团费力睁开眼,小爪抠住肚腹间的木茎,锋利的小牙狠狠啃下去,木茎吃疼,将他掉了下去。 阿团得了空,四爪并用,飞快的朝云隙跑去。 云隙趴在白珠果上心里大骂,这只蠢刺猬,赶紧走呐,竟是看不出那正张牙舞爪蔓延攀爬的木茎就是那根黑脸白木头吗! 他嘴上说的慢,心里早已骂了两三遍,眼睁睁瞧着阿团滚到自己身边。 云隙探出触角欲戳他。 阿团抱住白珠果,翻身将果子稳固扎在后背小刺上,忍着疼道,“公子我不会丢下你的!” 小刺猬灵活的在浓雾中发现一根惨白显眼的木茎,圆滚滚的肚子贴着木茎攀爬上去。 那根木茎得了感觉,快速收缩起来,紧紧卷着阿团与云隙在阴风灰雾的深处消失不见了。 云隙再次从透白小壳中爬出来时正处于一处破旧小茅屋中,头顶阑珊的暖阳掉落进来,明亮而刺眼。 虽才没多久不见太阳,但他却十分想念。 云隙左左右右抖着触角晒壳,没晒一会儿,忽听不远处传来隐隐约约的哼唧声。 他立刻竖直了触角,思绪一下子从慵懒的阳光中扯了回来,张嘴唤道,“阿~团~?阿~团~?!” 小草屋的床上没有床单,一丛巴掌高的柔软茅草里断断续续传出来声音。 云隙费力的从白珠果上爬下来,顺着屋中仅有的一张旧木桌上歪歪扭扭朝床边爬去。 幸好桌子挨着床头摆放,他留下一道湿漉漉的水痕爬上了那个茅草窝中,探着触角往下看去,将触角吓的颤了一颤。 窝中的阿团侧趴着,肚子上一团绒毛已经被打湿了,露出一圈粉白微颤的肚皮,阿团仰起头,圆溜溜的黑眼睛湿漉漉的,哑声开口,声音里有些害怕,“阿团是雄刺猬,不知道怎么生。” 云隙背着小壳小心翼翼翻过茅草窝,安慰道,“不~怕~,公~子~和~你~一~样~” 他不分雌雄,但他也不知道怎么生。 屋门被打开,绪卿端着一锅烧好的热水走了进来,看见茅草窝边上的白团,眉头皱了皱,两指捏着云隙将他丢出门外。 “出去,阿团要生了。” 云隙在草垛上滚了一圈,扭头咬掉身上的稻草杆,晃悠着小壳气势汹汹的往回爬去。 混~蛋~ 他要看着阿团怎么生! 草垛离屋门约有两丈距离,没了法术护身,云隙只能一步步爬回去,他听着从茅草屋里隐隐约约传来的哼唧声,气呼呼的伸着触角。 怎么能将他丢出来! 他就是只蜗牛,根本不会碍事好不好! 云隙一边愤怒的想着,一边努力爬。 身后的艳阳渐渐朝西斜去,云隙仰头看着近在咫尺的巨大的木门,探着触角刚打算敲门,屋中传来几道更加细微的呜咽和绪卿低沉的安抚声。 屋门打开,云隙仰头瞧去,床上坐着个白净的少年,双手捧着团红呼呼的东西。 绪卿捏起云隙,将他揪到桌子边上。 云隙没在意绪卿多么粗鲁的动作,探着触角朝床上瞅去。 阿团将手心打开,一只还未睁开眼软绵绵的小刺猬蜷缩着,小小的身子发出叽叽叽的声音。 “公子……你看。”阿团单薄的胸膛拢在衣衫中,脸色发白,额间布满汗水,墨黑的眼珠散发着水雾,雾气朦胧下是掩不住的惊喜。 绪卿将阿团生产之事处理好,用袍子将阿团与小崽包裹住打横抱在怀里,凝声对云隙说,“伽勒王将所有人带进了妄罗境,我将阿团送回天宫,他不适合再跟着我们。” 云隙立刻点了点触角,依依不舍的看了眼绪卿怀中虚弱的少年和那只被藏起来的软软小东西,“带~他~走~,我~在~这~里~等~你” 此时不是嘘寒问暖之际,他们逃出已经惹怒了伽勒王,待在妄罗境的妖定然更加危险。 “还能使用法术吗?” 绪卿也受了瘴气,但此时修为还未全部被禁锢,他看了眼云隙,“无需担心。”说罢不等阿团醒来,带着一家子小刺猬消失了。 第84章 鬼佛 绪卿带着阿团离开后只留下云隙独自趴在茅草屋中, 面前是一席干燥柔软的稻草, 绪卿这个刺猬爹当的甚是体贴入微, 连产房也能寻的恰如刺猬心意。 云隙张开小嘴吐了口气,动动腹足, 感觉到壳内的紧了些许。 是肚腹中藏了小蜗牛的缘故。 不晓得单儿知道他生产时需要些黑土这件事不。 云隙有些羡慕阿团, 又心里怨起来那根给黑木头, 怎滴这般小气, 连看都不给看,错过了一次学习的经验。 他也不会生, 急需观摩来着。 不知道下一次平桑下蛋时愿不愿让他去看上一看。 想起平桑, 云隙叹口气, 这会傻鸟该是伤心了吧。 趁着绪卿还未回来, 云隙将这段时日发生的事从脑后捋出来细想几番, 整齐的在稻草上吐了粘液,串一串有待解开的谜团。 七王牧隐所酿阴胎酒的用法终于解开, 云隙在稻草上朝这里多吐了些粘液, 做了浅浅的标记,日后与阴军交战之时要记得先破了浸了阴胎酒的兵器。 他才刚想到阴胎酒, 肚子便饿了起来, 垂着触角趴在稻草秸秆上,心中念起牧单来。 单~儿~不~会~有~事~的~吧~ 他口中默念两遍单儿, 儿字还未落下,忽听外面一阵窸窣声。 云隙慢道一句不会吧,便欢喜的抖了抖触角, 打算爬出去瞅一瞅是不是正是他心中所想之妖。 茅草屋被猛地推开,卷进来一股阴冷的寒气。 云隙将自己藏在稻草杆中看着两名阴军用惨白的眼珠打量屋子,身上散发着浓郁的腐肉味。 云隙忍了忍,没忍住,张开小嘴无声的朝外面干呕。 啊~呸~呸~~呕~~~ 阴军眼珠一颤,举着挂着烂肉的刀柄插入床板上,青黑的刀刃与云隙相距不远。 云隙没吃什么东西,粘液又用了不少,没吐出来什么,却将他难受的厉害,缩在壳中努力屏息等候屋中搜索的阴军离开。 吼—— 沙哑的声音咯吱咯吱离云隙越来越近。 噗。 一股血腥味浓浓蔓延出来。 云隙感觉到壳上湿漉漉的,偷偷探出黑芝麻大小的触角尖朝外面看了看,看清楚阴后一个阴军的模样时顿时笑了出来。 那人粗鲁的撤掉身上陈腐的盔甲,露出一头银绿色的长发和一双微微上挑的眉眼。 “出来。”那人……那鬼声音有点哑。 云隙爬出蜗牛壳,道,“苍涟。” 名曰苍涟的男子用两根手指捏起蜗牛壳拎到眼前,笑了笑,“云隙,许久不见。” 遇见苍涟绝不再云隙的计划中,他虽说话慢,但心中早已灵动转了几周。此人便是千面王佛罗鬼的鬼后苍涟,那一日他在苍灵山脚下遇见衔了他发丝的黑乌鸦,便火急火燎的赶到鬼界去拜访苍涟,却不料得到的仅是淡漠的招待和一句鬼王在第十殿修炼的消息。 此事让他沉闷多日。 云隙这蜗小气,但识得的朋友都来的大度,曾经他剥了千面王佛罗鬼的脸,打的他连鬼妈都不认得,不恰是苍涟一句‘云隙不可伤’便断了佛罗鬼的报仇的念头。 他先前还想不通若当真是佛罗鬼与奎避勾结的话是如何能让苍涟不发现的,又或者这一次苍涟选择站在佛罗鬼的身边了等等,如今看到苍涟出现,云隙欢喜上上下下甩触角。 还~好~还~好~,又~有~帮~手~了~ 听云隙问及千面王佛罗鬼的去处,苍涟脸色惨白,银绿色的发丝好似落了一层层雾霜,白了些许。 苍涟摇了摇头,神情疲惫,“我是暗中潜入阴军中才得以逃入凡界中,你且已晓得了吧,勾结奎避的人不是我夫婿,正是鬼界神子伽勒王。” 他将阴军的刀收入怀里,侧身站在茅草屋前警惕的望着外面,“鬼界中的鬼大多已经归降于他,伽勒王仗着法术高强逼迫我与我夫婿就范。”苍涟眼中哀伤,“你晓得的,佛罗鬼向来仰重仙界,接替鬼王一位后兢业克己,从未铸过大错。” 云隙在心中补充,唯一的大错就是年少轻狂与他约架。 苍涟哑着嗓子,“我与夫婿发现伽勒王的意图时试图逃离鬼界上报天庭,却不料半路被伽勒王拦了下来,夫婿为了保全我,被伽勒王打成重伤,散了精魂,坠入往生瀑布中。” 云隙爬到苍涟手背安慰他。 苍涟笑下,抹干眼泪,“如今我只愿亲手杀了伽勒王,替夫婿报仇……此外,再无他念了。” 透白小壳中的蜗牛愤恨的抖着触角,苍涟道,“伽勒王将所有的妖都带入了妄罗境,你晓得那一处是什么吗,妄罗境与其他结界不同,有生嗜的能力,等他为妄罗境与自己蓄够了修为和能量,妄罗境便会一寸寸涨大,直到吞噬四界,重新化为新的浮生大世。” 云隙对鬼界的东西一知半晓,听完苍涟的话瞪大了触角,两根触角抵在一起严肃的消化着苍涟的一番话。 苍涟碰了碰他的小壳,“外面来了位上仙,法术受了瘴气影响已经所剩无几,但有幸伽勒王自以为是,将瘴气与阴气相融以为这样便能使鬼界独占四界,他却不晓得,瘴气无解,但阴气却有解法,一旦解了阴气,掺容的瘴气也就被极大的削弱了,到了那时便能再封印瘴气。” 第77节 云隙疑惑,看见苍涟不知道从哪捡回了自己的蝴蝶结,正细心摘着上面的枯草,然后蘸了蘸云隙爬过的水痕,给他戴回小壳上。 “阴气来自世间千年万年的恶鬼的积怨,不周时期,积怨初生于地菩鬼佛的灵窍中,如今只要找到地菩鬼佛的转世,取他上古鬼血便能化解阴气。” “地菩鬼佛?”云隙疑惑的用一根触角挠挠另一根。 苍涟点头,起身一把打开茅屋,看见绪卿警惕的神情,匆匆道,“逆修罗日时世间阴气极盛,伽勒王有意借这一日将瘴气散布四界之中。你要切记一定要找到地菩鬼佛,鬼佛很好认,额心沁着一滴往生泪,如凡界的艳阳鎏金四溢。”他说罢走出草屋,“鬼界中还有一千多我夫婿忠心的手下,我不能在这里多做停留,待我将他们杀出鬼界,定将与尔等汇合。” 苍涟笑一下,“云隙,再见……好好保重。” 云隙从他疲倦的笑容中望见难掩的痛楚,看着苍涟化成一道黑烟消失在面前,他垂着触角半天未说话。 一阵风荡了进来,绪卿道,“若我记得没错……我们当中便有一人与地菩鬼佛的转世似是十分相似。” 云隙点了点触角,整只蜗都紧绷起来,背着小壳,声音中有几分冷傲和坚决,“寒~舟~……是~他~” 第85章 潜伏大戏 妄罗境像是一处荒山野谷, 极目望去尽是黑色嶙峋的巨石, 这里没有日月, 永远都是灰蒙蒙的。 青瀛低头甩掉鞋面上的红褐色小蛇蛇,道, “我们进来多久了?” 牧单利落的将拇指粗细的蛇斩断, 站起来, “有三天了。” 嘶嘶声音在谷中响起来, 巨石块之间不断有小蛇爬出来朝他们撕咬开来,一拨挨着一拨, 腥臭味极浓。 沙哑尖锐的声音在谷中响起来, 云雾散去, 一处耸立湿滑的石块上红炎一袭大红袍子无比亮眼。 青瀛抱胸道, “你什么时候解开寒舟的幻术的?” 红炎仰头大笑, 笑容里掺了几分张狂和得意,他将袖口拢在腰前, 好似有趣的打量着袖腕上的刺绣, 拇指擦过猩红的唇瓣,“兴许我从来没有中过幻术呢?” 青瀛摇头, 眯眼上下打量了一下他, 摇头,“我教出来的徒儿对付你这个没了原形的妖绰绰有余。” 说起原形, 红炎眼睛一寒,被刺中了痛脚,恶狠狠的盯着他们, 冷笑道,“我奉告你们不用猖狂了,妖神府中的妖已经全部被主子抓来了,再过不久你们便可以在妄罗境团聚了,哈哈哈哈。” 牧单一愣,握紧了拳头。 红炎看向牧单,眉梢荡出一丝淫虐,猩红的唇角微微勾起,“你是那只蜗牛的姘头?再过不久,我就让他亲眼看着我是如何宠幸你,看到了那时你尽心尽力为他,他可还会要你!” 宠幸这个词让青瀛起了一身的恶寒,心里好笑的同时忿忿不平的望着牧单,虽说妖神高大威勇,但好歹他也风流潇洒,为什么宠幸只宠他! 牧单瞥他一眼,“你的主子是谁?”他不屑的笑下,“妖神府踪迹隐秘,岂是尔等妖类便能闯入!” 见他不相信,红炎胸膛起伏几下,挥袖扔入蛇坑中一包东西,几条小蛇嘶嘶吐着信子钻出来,卷住里面的东西。 红炎得意的看着脸色大变的牧单,仰头大笑消失不见。 那群腥恶的红褐色小蛇紧缠在腹中的正是牧单离开前为云隙捏出来的小蝴蝶结。 青瀛用木枝挑开一条小蛇,拨了拨里面的小蝴蝶结,粉蓝缎带上溅着点点泥土星子,再拨一下,掉出个与刚刚蝴蝶结同样样式,却只有拇指指甲盖大小的结子——小的几乎看不见。 牧单眉头紧锁,环顾四周黑色壁石,“是给小崽的。” 云隙这般爱美,小崽想来也差不多。 他烦躁的朝一块湿滑的黑色巨石旁走了两步,“我们出去!” 青瀛扔下木棍,“好。” 牧单抬手卷起一层八卦形风卷,风卷中流云组成一张符咒浮在半空中,符咒慢慢转动,妄罗境中的巨石也跟着晃动,蛇嘶声不绝入耳。 “莫要莫要!”从一块石块间跳出来个衣衫褴褛的老头,老头急忙喝止他们。 牧单警觉盯着他,“你是谁?” 老头蓬头垢面,穿着破破烂烂,他看清牧单后细细打量一下,“不要施法,妄罗境会生嗜灵气。” “你怎知晓?”牧单挑起眉梢,“既然如此,老伯可知晓我们该如何出去?” 老头朝他们挥挥手,捡起一只破竹筐扛在身上,“谁带你们进来的就让谁带你们出去。” 青瀛欲上前争辩,牧单拉住他,抬下巴指了指老头破箩筐。 筐里扔着几把带着泥土的野草,草上沾了许多圆溜溜的壳。 嗯,壳。 牧单拦住他的路,“老伯抓这么多蜗牛做甚么?” 圆溜溜的壳里是蜗牛。 老头瞪他一眼,“吃!” 说罢转头捏了只蜗牛丢进嘴里。 牧单与青瀛同时背过身,听见咔嚓一声,一仙一妖心尖颤了颤。 他们停下与老头闲扯几句,打算从刚刚的咔嚓声中缓一缓。 “老伯不想离开这里?”听老头话语间的意思,牧单转过头问。 老头哼唧几声,“出不去。” 牧单道,“既然能进来,就能出去。” 否则红炎如何在这里自由穿梭。 老头瞪着他,“你当那条蛇的主子会放你出去?唯一的入口积满了污秽之气,想要穿过去,唯有被吸干修为,揉碎精魂,这等模样还出去做甚么!” “但蛇妖可自由出入。” 老头忿忿道,“不过是卖身求荣的东西!” 牧单绕了两步重新挡住老头的路,眼角瞥到摇晃的树杈叶子上一只灰突突的小蜗牛正费力的朝一边爬去。 他挡住老头的视线,伸手赶了赶那只蜗牛,道,“还有一事要问老伯,您既然在这里居住许久,可曾见到妖族一行?” 老头神色一慌,说,“你是谁?” 牧单道,“妖,来救我等族群,还望老伯告知。” 青瀛看见被牧单驱赶的那只小蜗牛嗖的钻进壳里怎么都不肯出来了。 不出来,就要进这老头的肚子里。 青瀛捏出那只蜗牛,装作不经意伸懒腰,轻轻一抛,将蜗牛丢远了。 老头唇角抽动,抓住牧单的袖子,“妖大人,求求你将我也带走,老头不想住在这里了,求求您,我也是妖。” 青瀛看见那只蜗牛被抛在一片巴掌叶子上,摇晃缀在枝叶间,放了心,扭头好奇道,“老伯是什么妖?” 老头连忙取下自己的背筐抱进怀里,说,“我是竹筐精。” 牧单,“……” 唔,妖界大了当真什么都有。 竹筐也修成精了。 往生瀑布不远处,荆棘密林从中云隙趴在一只酸枣果子上伸长触角张望瀑布边上的六只牛头恶鬼。 绪卿握了握拳头,“我的法术还剩下三成,能引开他们,但如何进入妄罗境?进去了又如何救他们?” 云隙转过一根触角朝他勾了勾,绪卿凑过去,云隙说了个地名。 牧单与青瀛跟着老头走出蛇群。 青瀛道,“我还以为黑石谷中就是妄罗境。” 他们寻了许久都没有寻到入口,此时却跟着老头轻易绕出了蛇堆中。 老头背着竹筐,“妄罗境处处是幻境,日日都在生嗜灵气长大,不熟自然摸不出来。” 牧单问,“这里有多大?” “自我来时已经从一方山涧长成了群山峻岭。” 老头说着看他们一眼,“在这里待时间长没好处,不信你试试你的修为,可否有异常。” 牧单与青瀛各自检查一番,发觉法术皆有减弱,这大概就是老头所说的,生嗜灵气。 青瀛跟着他们沿着一条荒芜的小土路走,两旁景致变化莫测,时而荒芜如漠,时而绿蔓遍野,像一张碧绿的毯子,诡异的很。 他道,“你当也是被红炎主子抓来的,怎地不见你着急出去,反而有了几分安居的意思?” 老头脚步一顿,“若修为尽无,出去可还有用?”他叹一声,不愿再多说,背过身去抓竹筐中的蜗牛。 牧单见他捉蜗牛的动作行云流水,在心里打消自己的疑惑,垂眼看着粘黏在竹筐上的小壳,念起他的那只蜗牛。 多日不见,相思入骨。 这条崎岖的黄土小路一直蔓延到不知什么地方,牧单脚步停了下来,望着远处的浓雾。 这一处的路旁生着零星黑色的小花,绿叶上不知沾了什么,结着一层细小砂砾似的东西。 青瀛凑过去看了看,“怎么了?” 牧单伸手,“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青瀛竖起耳朵,半晌后摇头,瞥见老头已经径自走远了,便拉住牧单低声道,“那老头很奇怪,要小心。” 牧单颔首,扭头看了眼那片黑色小花,走了。 云隙在往生瀑布边上等了两日,第三天日上山头,绪卿回来了。 小蜗牛扬起软软的小脑袋,伸长触角看了看,“不~错~” 绪卿一手各扶着两只泥人,一只白袍翩翩俊美如玉,一只器宇轩昂穿了件绣着龙纹的袍子。 这两只泥人生着云隙与牧单的模样。 “用~你~的~法~术~帮~我~逼~出~一~缕~魂~,我~们~进~入~泥~人~中~,潜~入~往~生~瀑~布~”云隙抖着触角说着,一根缩进壳里动了动,又探了出来。 绪卿点头,将手掌贴上云隙的小壳,催动内力。 半晌后,绪卿收回了手,指尖带着一缕清白的烟,他将那抹烟推入泥人云隙中,看着泥人脸色慢慢红润起来,略显僵硬的动了动手指。 “能~察~觉~气~息~吗~?”泥人非活物,能掩盖四界生灵独有的生息。 绪卿摇头,闭眼抽出自己的一缕魂魄也钻进另一只泥人中。 云隙捡起树桠上自己的小壳,魂魄不能完全进入泥塑中,否则生息气息太重会被察觉。 第78节 第一次用自己的凡人的身躯捧起自己的小壳,云隙这才发觉他原来生的这般小。 一手指就能按碎的那种小。 怪不得单儿总是不允许他化成蜗牛钻被窝,原来真会一眨眼就瞧不见了。 缺了一魂的透白蜗牛显得有几分呆傻,云隙用手指逗弄自己的触角玩,玩着时绪卿已将自己的身体化成原形收紧了口袋中,瞥了他几眼,正欲说话,忽见往生瀑布的边缘子凭空出现一队死气沉沉的阴军。 云隙与绪卿对视,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本以为要在此处等候一段时日,没料到时机这般恰巧。 他们纷纷截了一段木枝当做趁手的兵器,操纵着泥人身躯潜了过去。 阴军浑身散发着腐气,有秩序的一对一队跌入往生瀑布的潭子中,潭子里阴风嚎啕,鬼气森森,将白日罩住大半,四周黯淡阳光都照不进来。 云隙与绪卿消无声息跟在队伍的后头,对视一眼,在六只牛头恶鬼的眼前屏气跳了进去。 潭子里有无数双枯手撕扯着身体,好在泥人中只装了各自的一缕魂,对外界也就反应不大明显,待眼前一阵眩晕之后,云隙感觉谁抓住了他的手,将他带出天旋地转的漩涡中。 绪卿扶着云隙暗中慢了下来,朝着阴军的反方向奔跑几步,躲进一滩干涸了的泥潭子中,等着阴军消失。 “好些了吗?” 云隙抬头,看见牧单,下意识想靠过去,他凑近,牧单皱眉推开一点,他这才想起来这个‘牧单’壳子里装的是那位白衣黑脸的刺猬他爹。 云隙皱眉道,“不~太~对~” 他能感觉到小壳里头傻傻的蜗牛不大对,不知道是否受了往生瀑布的影响,难受的厉害,在壳中极为不安生,但云隙现在有意识的魄子藏在泥人中,让他只能模糊感觉到自己的原形有些异样。 ‘牧单’喉结滚动,欲言又止。 云隙休息了片刻,摸了摸鼓鼓的口袋,感觉里头黏糊糊的小蜗牛安静了下来,他在心中感慨,原来自己这般闹腾啊,还小,还湿,还黏。 对自己重新有了认识的云隙一边护着自己娇气的小壳,一边与绪卿开始寻找妄罗境中的被困住的众妖。 第86章 宠自己一辈子 妄罗境中雪山与荒漠遥相呼应, 景致变幻莫测, 幸好绪卿先前看好了那队阴军的去处, 等云隙休息好后便摸索着沿路一直走。 云隙看起来脸色红润,泥人内里藏着的一缕魄子却不然, 总觉得难受的厉害, 胸口一阵阵发慌。 他走了几步蹲下来。 绪卿扭头, “还行吗?” 云隙捏了根细木枝在地上划拉, 绪卿蹲他身边看着他划拉,心中却控制不住的想到床上干燥茅草搭成小窝住在里头的刺猬父子俩, 想到阿团牵着小两号的小东西扑进他怀中的模样, 想到…… “丑~”云隙说。 绪卿与云隙对视。 云隙道, “笑~得~太~丑~” 这根黑木头依着他家单儿的脸竟能笑的这般猥琐。 云隙扔掉小木枝感慨, 果然相由心生呐。 绪卿不以为意, 胸口被那两团小刺猬塞得满满的,随口问道, “算对了吗?” 云隙脸色僵了僵。 咳。 他算术不大好。 看云隙已无大碍, 绪卿接着朝走去,“差不多了吧。” 云隙嗯呀一声, 跟上他, 不由自主的摸了摸肚子。 是差不多啦。 妄罗境的风景很美,但美的总觉得有几分不自在。 跟着老头走了一路, 青瀛突然说道,“你发现了吗,这里的景致皆是险象环生状, 山峰悬崖峭壁,沟壑荆棘满布,湖水深不可测,草原处处泥沼。” 牧单颔首,确有几分之意。 老头走在前面,时不时从路旁横插出来的树枝上寻找蜗牛丢进竹筐中,他扭头看他们一眼,“这鬼地方吞修为灵力生长,那些被吞的精怪自然满是怨气,吞了这些带着怨气愤怒的修为与灵力,你还想妄罗境能生出多安逸舒坦的景致吗!” 青瀛抱胸心里道,既然愤怒与怨气已经被吞了,剩下的就不能多几分真善美吗,怎地这般暴脾气。 云隙估摸着他们已走了有两个时辰,路上却丝毫不见有何生烟,脚下的一条小路不知道蜿蜒到何地,但一直这么走下去总归不是什么事。 他在路边寻了一处光洁的石块坐下休息,与绪卿商讨接下来的步骤。云隙撑着腮帮子看着远处,皱了皱鼻子,问道,“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绪卿抬手,陌生的手背上被沾了一层水露,很潮湿。 云隙朝前走了几步,扭头望着路旁一侧浓浓的雾气,雾气之中没有路,不远处却生着一丛一丛零星黑色小花,黑色的花瓣上洇了一层白色砂砾似的东西。 他朝雾气中走了两步,胳膊被猛地拽了回来,云隙低头,看见原本从浓雾中攀着小路长来的草地化成一潭腥臭的泥沼,泥沼因为被踩了两脚,露出下面半截森然的白骨。 “路的两旁大多是幻景。”绪卿说。 云隙慢吞吞点头,蹭掉脚上沾了的泥土,看了眼不远处,说,“这~里~的~味~道~很~像~青~西~海~” 没进入过青西海的不会察觉,但他却能感觉到夹杂在妖界与仙界的那一片海水的清咸味。 云隙凝起眉来,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很是入神。 绪卿也不催促他,一直等到云隙忽的抬头,眼睛发亮,不紧不慢道,“如果这里也有青西海的入口的话……” 绪卿提醒道,“即便有,凭你我仅剩的修为也无法令青西海的入口开启。” 云隙摇摇头,掀开内襟撕了段绸布,轻飘飘的丢在零星小花的旁边,算是做上了记号。 不管是不是,有了希望总算是好的。 正打算继续往前走,绪卿嘘了一声,本想带着云隙攀附在路旁枝桠上,手刚碰上去,那只枝桠扭曲一转化成一只生了三头的小蛇朝他咬过来。 绪卿眼疾手快捏住三头蛇的七寸,腕部用力将蛇甩了出去,而他们却来不及躲闪开来,看着身后的路上迎面出现一队死气沉沉的阴军。 森墨色的铠甲下腐烂的手臂还沾着黑血滴,一仙一妖正欲动手,那队阴军却直直穿过他们的身体朝前走去。 云隙和绪卿面面相窥,过了会儿,云隙道,“跟~上~” 绪卿点头,与他尾随而去。 一座气势恢宏的宫殿盘踞在嶙峋悬崖上,崖壁下是黑洞洞的万丈深渊,一道银缎似的瀑布滚滚倾斜而下,听不见水声,只有阴冷的风从深渊中卷着水雾扑面而来。 “过来。” 韩君逸招手。 崖壁上打出数百只洞穴,横插出来许多断裂的台面可供踩踏,尚尚蹲在其中一面崖壁边上玩几粒小石子。 余卓道,“你当真知晓那只蜗牛会带着阿团藏在什么地方?” 韩君逸抱住尚尚给他擦手心的泥土,淡淡嗯一声。 余卓眼珠转了转,“没有谁能和主子讲条件,你懂吗,你若不说,等主子没了耐性,将你兄弟二人丢去喂阴军也无不可能。” 韩君逸没理会他,拉着尚尚往回山洞走。 余卓绕到他的跟前挡住他的去路,“主子既然已经答应你事成之后定然会将尚尚的魂魄还你,只不过时间而已,你又何必一意孤行,这般不听劝呢。” 韩君逸看着他,露出淡淡讽刺的笑,“余公子,到底是主子需要云隙的下落,还是你想知道那只刺猬的去处?” 余卓脸色猛地一黑,甩袖离开。 余卓走了几步,猛地停了下来,转过身道,“若我将他的魂魄给你,你便会告诉我阿团的下落?” 韩君逸淡笑,“兴许还能告诉余公子如何毁掉那位上仙的方法。” 余卓眼睛微眯,想到那只乖巧灵动的小刺猬,狠了狠心,点头,“十个时辰后在此地等我!” 深渊中的阴风一阵阵卷起韩君逸的袍子,他抱紧尚尚舒了口气,垂眸握住尚尚的手指,低喃了句。 小桑。 那队阴军死气呆滞,但却好似被谁牵引着走了近三个时辰后突然方向一转,云隙只觉得眼前猛地暗了下来,衣袍被风刮的猎猎作响,又走了快一个时辰后,刚转过拐角,眼前顿时亮了起来,一座横筑在头顶崖壁的宫殿赫然出现在眼前。 绪卿低声说,“与三十三重天的宫门很像。” 云隙嗯了声,双手捂住肚子蹲下来。 疼。 绪卿抬头看了眼离开的阴军,带着云隙躲入一处狭小洞穴中。 云隙从口袋掏出自己的小蜗牛。 白色小壳湿漉漉的,里面露出一截透亮的蜗牛肉。 云隙用手指戳了戳那坨肉肉。 肉肉动了动,探出两根触角呆呆瞧着云隙。 云隙抽了抽鼻子,感觉有点心疼自己,说好要宠自己一辈子的,怎么活的越久就越做不到呢。 他戚戚哀哀的抬头看了眼牧单模样的绪卿。 心里的憋屈少了一半。 哦~~,想~起~来~了~ 他还说了以后要宠单儿呢。 既然为了单儿,亏待就亏一点点吧。 想通这层缘由之后,云隙总算心里舒坦了些,靠在石壁上轻轻喘气。 绪卿不知道短短的半刻钟云隙心中是怎样百转千回,他遮住云隙,道,“听。” 隐隐约约有声音传了过来。 故作娇媚的笑声让云隙和绪卿下意识对视一眼,然后纷纷起了一身泥皮疙瘩。 红炎。 红炎带着一队阴军对身旁的鬼道,“主子正在大发雷霆,我现在去了可不就是自讨苦吃,莫急,主子想杀谁就杀,我就不信那一群妖里会一个都不知道云隙的下落!” 远处有鬼侍卫跑了过来禀告道,“红炎大人,有妖闯进了帝神宫中,主子要大人立刻带阴军抓出闯入者!” 第79节 绪卿唇角抽了抽。 帝神宫。 天上有帝君,四界有神子。 伽勒王好大的口气,欲做天地之间的帝神。 听属下回报,红炎一愣,用神识快速探查了一遍妄罗境中的蛇坑,转了一遍发现蛇坑空无一人,只有数千条嘶嘶灰褐色小蛇,他的心猛地提了起来,故作镇定道,“好,我这便去,你回禀主子莫要担忧,一切交给我。” 那只鬼领命而去,红炎拢在袖子中的手指掐了起来,跑了,那两只妖竟然跑了! 他愤恨的踢碎路旁的石块,带着军队迅速离开山洞。 等洞中安静下来时,云隙道,“你~猜~闯~入~者~是~谁~?” 绪卿瞥他一眼,站了起来。 云隙欢喜笑两声,笑声还未落下又嘶的捂住了腹部,咬牙说,“我~怕~忍~不~了~了~,你~去~找~单~儿~青~瀛~与~他~们~汇~合~,如~果~我~没~猜~错~,妖~界~所~有~的~妖~当~是~被~关~在~这~里~” 云隙想尽量说的快些,可腹部隐隐抽疼让他有几分难耐,只能勉强慢慢说完。 绪卿看他这副模样,皱起眉,虽说这只蜗牛烦树的很,但总算也是阿团的半个主子,若是现在出了事,他日回去阿团定然要恼了。 他就这么个宝贵的团子,恼一下都心疼的呢。 绪卿用剩余的法术为云隙下了个保护屏障。 虽将云隙留在这里不妥,可带着他更加危险,此时什么都可暂且放一放,绪卿眼风扫着他掌心圆鼓鼓的小壳,唯独这只壳里的崽等不了了,要出来的时候谁都拦不住。 只有寻到壳里崽他爹来,另一只爹才会安下心来吧。 绪卿突然发现闷闷的自己果真甚是贴心,打算以后青瀛再叫他一次闷木头就揍一顿,见一次揍一次的那种揍。 他想好这件事,确保云隙身前的屏障妥当,便匆匆钻出悬崖峭壁的山洞使出轻功消失不见了。 云隙将头靠在膝盖上,让自己缩成一团,躲在屏障中被腹部的疼抽的微微发颤,他将刚刚‘牧单’模样的绪卿想了一想,回味一下那根闷木头的表情,然后一边疼一边欣慰起来。 他~为~阿~团~寻~了~个~贴~心~的~树~呐~ 第87章 蜗要生了 直插云霄的悬崖峭壁上爬了许多湿滑的黑色藤蔓。 牧单掩住身形, 看着青瀛手里拎着的竹筐精。 老头哎呦哎呦叫了两声。 青瀛捂住他的嘴。 牧单挑眉。 老头猛地挣扎出来, 颤巍巍道, “你、你刚刚抠脚没洗手,竟然敢、敢……” 青瀛红着俊脸让他压低声音。 这种事大家心知肚明就不要说出来了嘛。 牧单望向崖壁上浩瀚宏伟的帝神宫殿, “被捉来的妖全部关在这里?” 老头点头, “还有修为的全抓了起来, 剩下的老弱病残便丢到幻境中自生自灭。” 青瀛用手捏着下巴, 想起来什么后略带嫌弃的看了眼自己的手,偷偷靠近老头, 用手指在他身上蹭了蹭。 “你打算怎么办?凭你我怕是无法将所有的妖都救走。” 牧单拧眉, 即便能救走又该如何逃出妄罗境。 他拢在袖口的拳头微微握紧, 眸色发暗, 不知为何胸口憋闷的很, 这种感觉让牧单莫名的心慌, 催促着他急切想见到云隙。 一队阴军在离他们不远处的洞穴口出一闪而过, 牧单眼睛一亮, 低声说,“看清带头的那只鬼手中的东西了吗。” 青瀛点头, 斜倚在锋利的石棱边, “与你从余卓手中夺下的那只盒子一样。” 老头坐在一处天然形成的石洼中,洼不大, 半个屁股刚好盛满,里面长满了青苔,让他身上更加脏兮兮的。 “那叫招魂盏, 里头是从凡界收集来的怨气阴气,帝神宫的妖就是靠招魂盏来控制阴军的。”老头说。 青瀛问,“带了吗?” 牧单从胸口取出一只施了法的布袋,倒在石面上一堆东西,然后从那里面夹出了一只巴掌大的铜锈小盒子,小盒子是阿团被余卓抓走时他们在苍灵山上找到的,没想到竟然还有这般用处。 青瀛剥了个凉冰冰的烤番薯吃起来,“你想怎么做?” “如果他们是靠这个控制阴军的,那没了招魂盏,阴军怕是就听不得他们的指令了。”牧单说。 “你是想……” “制造混论,偷走所有的招魂盏,让他们不能再控制阴军,再趁机进入帝神宫,摸清关押众妖的地方。”牧单说完皱下眉,“哪来的?” 这种地方也能找到烤番薯? 青瀛指了指他那只小布袋,“里面还有一只荷叶烧鹅,你不知道?” 牧单,“……” 他不知道。 牧单捧着沉甸甸的烧鹅有些哭笑不得。 究竟是谁说云隙不贤惠了。 半个时辰后,吃饱喝足的青瀛与牧单消失在了空荡阴森的山洞中。 云隙昏昏沉沉睡了一会儿,醒来的时候见手中趴着的小蜗牛不安的沿着手掌边缘来来回回的爬。 他学着单儿的动作戳了戳自己的壳,手中的蜗牛便转过头用一根触角挠了挠刚刚那发痒的地方。 云隙第一次发觉原来他这般好玩,不由自主的逗起掌心的蜗牛。 缺了一缕魂的蜗牛如同少了一根弦,在被自己戳来戳去许久后终于恼了起来,张开软软的小嘴啃住云隙的指尖,湿哒哒的粘液顺着那张小嘴滴了出来。 云隙刚想笑起来,感觉腹部一阵锐疼传进泥人中的那缕魂中。 他下意识低头寻了寻,扭头看见手心的蜗牛趴在掌边也探着触角在寻找什么,乱颤的触角透出几分急躁。 云隙深深吸口气,扶着石壁站起来。 泥土,他需要寻些松软潮湿的黑土来。 云隙走出绪卿下的屏障,在昏暗的洞穴中慢慢走,道路崎岖不平,湿滑的石块上生满了青黑色青苔,头顶竹笋般的石柱倒插下来像一柄锐利的匕首。 他揣着小蜗牛走了没多久,听见洞穴外传来喧闹声。 云隙想了想,顺着不远处的亮光走去,洞穴的尽头是横插在峭壁上的台面,他在临渊的那一侧悄悄躲了起来朝外张望。 头顶的帝神宫爬出百千小蛇,顺着宏伟的墙壁惊慌失措的爬下来,有的因为速度太快,簌簌朝深渊下掉去。 万丈深渊下阴风呼啸卷着水雾扑上来,一阵云雨刮过,帝神宫巨大的拱形巨门上蹲了只火红翅膀的大公……重明鸟。 崖壁上出现数列阴军握着猝了阴胎酒挂着腐肉的兵刃朝重明鸟坎去,重明鸟张开九丈红羽在半空中卷云弄风如火舌般带去大风,大风刮得扑上来的阴军还未碰上他的羽毛尖便被风刃撕成了碎片化作一缕黑烟消失不见了。 不断涌上的阴军如飞蛾扑火,青瀛昂首挺胸扑扇着翅膀站在帝神宫正门上放肆的大笑起来。 “咯咯咯咯老子干不死你们咯咯咯咯——” 云隙轻轻吸气,心说还不是大公鸡,明明一副鸡王斗鸡赢了的模样。他露出一点想向青瀛招手,刚探出身子,瞳仁猛地一缩。 一只巨大的黑色长矛从峭壁的侧面急速飞了过去,云隙张口欲喊,却已经来不及了,眼睁睁看着那只长矛从青瀛的身后飞去,只听噗的一声,尖锐的鸟声冲破云霄! 青瀛半扇右翅被生生穿透,红羽漫天飞落。 他忍疼用喙啄掉那只长矛,心中大怒,正欲飞向攻击之处,身体却猛地一软,一股极为冰凉的东西顺着他的伤口钻进他的四肢百骸,让他冷的无法呼吸,丝毫力气都使不出,只能任由自己一头栽向漆黑诡异望不见地的深渊中。 “青瀛!!!”云隙大喊。 一根灰白色的木藤从帝神宫的宫墙上长了出来,迅速甩开一路灰褐色小蛇钻进深渊中。 “青瀛——!”云隙趴在石崖壁上惊慌失措,正当他被吓得心口几乎痉挛时,那根细小的木藤拽着一只红色爪子一点点收了回来。 青瀛被倒挂着一只爪子被救了上来,他倒着用尖尖的喙哀怨的啄了啄胸翎。 唉,英勇开始就不能给个英勇的结束吗。 重明鸟扑腾几下翅膀,费力仰头望着那根木藤说,“牧单,你刚刚听到有人叫我吗,调调跟云隙有几分像。” 那只木藤蔓没搭理他,从木茎中生出其他细小的分枝正忙着与阴军厮杀。 青瀛嘶了一声,说,“我的修为好像被封了。” 木茎不耐烦的嗯了声。 青瀛用左边翅膀戳了戳那根惨白的木茎,“你这武器好像那根闷木头啊。” 木茎,“……” 木茎倏地松开了木结。 青瀛刚被拽到悬崖边上,还未反应过来,重心一沉,又掉了下去。 眼睁睁看着大公鸡第二次掉下去,云隙感觉自己脆弱的心脏已经基本习惯了这种打击,自顾自低头捂住怀里的小蜗牛,朝帝神宫上寻着熟悉的身影。 青瀛又被拽上来时,全身的红羽根根炸毛竖起来,甚是狼狈,撑着受伤了的右翅刚站稳时眼前黑影一扫,反应过来时周身已经被数千阴军围在了悬崖边上。 身前站着牧单。 额……身前站着两只牧单。 青瀛晃了晃炸毛的脑袋,“这是……” 一只牧单肩上扛着绸缎裹成的布袋,抬脚踹飞一只腕粗的蛇,扭头问,“你听见小隙的声音了?在哪里?” “我要你们死,我要你们死!!!我才是四界的主人,哈哈哈哈——”帝神宫上浮现浓浓黑雾,黑雾扭曲成没有五官的一张脸。 这张脸即便不大好认,但牧单却绝对不会认错。 他静静抬头,道,“符邺,好久不见。” 头顶的恶鬼脸大笑几声,“钦封?钦封!太好了,你快看看,看看这四界马上就是我的天下了。” 牧单冷淡的看着他。 第80节 伽勒王好似献宝般道,“钦封,许久不见,这份见面礼你可还喜欢?” 牧单回头,看见黑无常抓着云隙走了过来,他瞳孔一缩,“小隙!” 云隙想到会有鬼发现自己在石崖上,却没想到来抓他的鬼竟然是他曾经费尽心思救起的鬼使小黑。 “小~白~在~哪~里~?!”云隙怒道,“你~知~道~鬼~王~想~要~什~么~吗~!” 小黑面无表情将他捆了起来,一路带到了帝神宫前。 牧单在看见云隙的一瞬眼睛便再也移不开了。 青瀛还在迷糊另一只牧单是什么鬼,用喙啄了一下那只牧单的头顶,‘牧单’扭过头来瞪他一眼,眼风扫了扫另一只与他一模一样的妖。 那只妖目光紧紧盯着被带过来的云隙,从牙缝中蹦出几个字,“符邺,你若敢伤他,我决不饶你!” 头顶的浓雾露出狰狞的大口,沙哑干涩的声音从云中飘过来,“你怎的不饶我?牧单,如今你连自己的模样都没有了。” 牧单暗自握紧拳头看着云隙越走越近,直到小黑将他带入阴军的包围中时,牧单高声喊了句——跳! 另一只‘牧单’凌空甩出三道木藤鞭,一道抽向恶鬼脸,两道道抽向小黑。 小黑躲闪不及,吃痛松开了手,其中一道木腾鞭在小黑身前打个转勾住云隙的腰将他拽下了万丈深渊。 悬崖上的帝神宫殿传来惊天怒吼的声音。 耳边只能听到急速坠落的风声和心跳声。 云隙被牧单抱进怀中,将他紧紧按在自己胸口。 他的小蜗牛,他的心肝子肺叶子眼珠子命根子。 两妖两仙不断下坠,看不见底的深渊好似一张血盆大口要将他们吞进腹中,崖壁上过于湿滑,木茎不断抓住崖壁棱石,又不断滑落。 仰头极目看去帝神宫越来越模糊变小。 “喂这里!!!”漆黑的深渊中顺着风声刮来一句模糊的喊声。 绪卿将木藤顺着声音的方向甩去。 竹筐精费力的抓住那根木茎缠上一只洞穴门前的钟乳石上,气喘吁吁的看着顺着木茎爬上来的妖仙。 他刚想说什么,其中一个长得白净的公子连忙握住牧单的手,用尽自己的力气快速说,“还有修为吗,逼出我的魄子!” 牧单扶住云隙的腰,按他所说,刚抽出云隙的魄子,那抹银白色便迫不急待的钻进没了生气的泥人怀中。 牧单探手摸去,一只小蜗牛哼哧哼哧费力的爬了出来,小壳上驮着个小布袋,袋子里装了半把潮湿的黑土。 云隙抖了抖触角,说,“快~,铺~上~土~,蜗~要~生~了~!” 第88章 水光溜滑的蛋 蜗要生了? 蜗要生了! 这句话如同惊雷砸紧牧单的耳中, 在他的神识中卷起惊涛骇浪, 耳旁电闪雷鸣。 他手指微颤, 蹲下来盯着趴在巴掌大的小土包上的蜗牛,目光如炬, 声音喑哑的发颤, “我应该怎么做?云、云隙我真的……” 云隙探着触角费力的在小土包上蹭出一只小坑, 然后整只蜗趴在小坑边上轻轻喘气。 他的声音很小, 若不是那两根乱颤难耐的触角倒真看不出与平常有何不同。 竹筐精坐在一侧手指蹭了蹭自己的衣裳。 刚下的蜗牛蛋哎。 很新鲜的那种! 他的目光大概太过于饥馋,看的云隙不安的动了动, 撩起触角, 瞅见四张大脸八只眼睛正一眨不眨的瞧着他。 云隙, “……” 云隙羞愤的将自己的小壳换了个方向。 没见过蜗牛生崽的吗! 其他仙妖纷纷表示没见过。 不过, 不管见过没见过, 牧单挨着将那三双眼睛瞪了一瞪,也跟着云隙挪了个方向, 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他媳妇。 绪卿冷淡咳一声, 其实他不是没见过蜗牛生崽,毕竟这些年来趴在木枝上的蜗牛没上千上万也有成千上百。 他只是纯碎为了一报云隙觊觎他家阿团生产的仇罢了。 青瀛自觉的发挥舅舅的角色, 连拉带扯将绪卿和竹筐精拽走, 为他那还未出生的外甥腾出一片清净之地。 头顶的万丈崖壁将零星阳光落在树影之间,远处银缎似的瀑布一泻而下落进脚下深不可测的渊谷。 牧单怕风大将云隙刮跑了, 掏出他从帝神宫中偷来的招引阴军的招魂盏小盒替云隙围城了只八角小围城,将他圈在里头。 云隙探着触角望着牧单,小壳随着呼吸一上一下, “疼~~~~” 牧单额上布了一层汗,胸口剧烈起伏,看起来竟比云隙还要急切和害怕,他哑声道,“乖不怕,我陪着你,不怕啊……”他伸出手,“疼咬我,别咬自己。” 云隙看着伸到触角前的手掌,听着单儿发颤的声音,心里突然就不怕了,有些好笑的扬起软软的脑袋啃住牧单的手指尖上绿豆大小的一点,在上面留下湿漉漉的痕迹。 云隙这一生,生了许久。 幸好妄罗境向来灰蒙蒙的不分昼夜,否则几妖在阴森寒冷的崖壁上没有法术护身当真会出事的。 风寒感冒什么的,听听就觉得可怕。 青瀛来来回回走,嘴里嘟嘟囔囔,又等了不知多久,深渊中传出阵阵怨鬼嚎啕。 竹筐精说,这是他们偷走了招魂盏导致帝神宫的阴军有些控制不住了。 青瀛才不管什么控不控制的住,走到绪卿面前,一把抓起他,“你去看看小隙儿是不是难产了,怎地这么久了都生不出来?” 绪卿冷冷盯着自己的袖子。 上面有一只血淋淋的爪子印,是青瀛身上的血,他受伤的右臂已经不流血了,大片血水在一身仙袍上留下触目惊心的血渍,看起来让妖都不寒而栗。 但青瀛却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受伤的手,蹲在绪卿面前不停的说,“你去看看,你是送子神木,送了那么多的娃娃也应该懂一点怎么接生的吧!要是没难产,怎么这么长时间了都还没生下来?!就那一点点的小蜗牛会生得这么长时间吗?!” 绪卿瞥他一眼,深觉的青瀛真是操了小蜗牛爹的心,他心里无语,正打算起身的时候,听见不远处牧单又惊又喜的喊了一句。 ——我我、我看见白色的了,是、是小崽是不? 云隙努力喘气,“呼~~呼~~呼~~嘶~~” 一截蜗牛肉被撑得有些透明,隐隐约约能看到一点点白色被慢慢从壳前的那一点小口推了出来。 他疼得发抖,触角乱颤着扭过来看两眼那一点小口。 “云、云隙——!”牧单语不成句,直勾勾僵硬的望着一只指甲盖大小圆滚滚的白色小球掉进了云隙身侧的小土坑里。 牧单喉咙发干,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云隙扬起触角虚弱的望着他,慢慢解释,“要~孵~化~出~来~” 他是蜗牛,他们这一族不会像阿团那般生下来就是崽。 “我知道,我知道了,小乖辛苦你了,乖。”他心疼的去打算捧起云隙。 云隙用触角碰碰他的手,腹足缩了缩,说,“还~有~一~只~” 牧单猛地瞪大眼睛。 第二只白色小蛋掉进坑里时,云隙撑着虚弱的身体轻轻拔过一旁的土屑埋住他的蛋,轻声问,“哪~个~是~哥~哥~?” 牧单脑袋轰的一声掀起巨浪,他结巴说,“我我我忘了。” 那两只指甲盖大小的蛋长得几乎一模一样,他的注意力全放在云隙身上,根本就没有细看。 他活了这万千年,第一次这般狼狈,鲁莽,如同毛头小子一般傻破了天际。 云隙顺着他的手指爬进他手心,虚弱的躲进蜗牛壳中,只探出一根触角说,“那~~~谁~先~出~来~谁~当~哥~哥~吧~” 他说罢收起触角,趴在自己的壳中沉沉睡着了。 青瀛等不及牧单来召唤,冲过去的时候就见一只高大伟岸的男妖蹲在地上,左手捧着右手,右手捧着一只小壳正傻乎乎的咧着嘴笑。 “我外甥呢?”青瀛很想冲过去揍他,原地找了找都没找到,正打算用手指扒拉小土包时被牧单给喝止住了。 “别动!” 青瀛看他。 牧单勾起大大的笑脸,“小崽在蛋里,蛋需要时间孵化。” 青瀛眨巴眨巴眼,拍着他的肩膀大笑起来。 你拍我一下,我拍你一下。 笑声夹杂着森森阴风在深渊中飘荡。 绪卿摸了摸胳膊。 嗯,起了一身的泥皮疙瘩。 他仰头望着灰蒙蒙的妄罗境,眼里藏着笑意,在心中道: 这是离开的第三天。 风起时,想你。 …… 妄罗境中明明没有春季,竹筐精却总觉得阴森森的洞穴中散发着春日的酸腐味,他带头走在前面哼哼两声表示不满。 青瀛捧着一只小布包,小布包中盛着一捧黑土和两只蜗牛蛋,笑嘻嘻道,“多谢老伯救了我们,他日出了妄罗境,在下定有重谢。” 老头看了眼青瀛垂在身侧受伤颇为严重的右臂,心里一时有些感慨。先前他还总觉得这仙颇为不靠谱,吊儿郎当的模样,如今大敌临前,自己却能忍着重伤谈笑风生。 这份隐忍倒真真让他忍不住称赞。 老头多瞥了青瀛几眼,将认识的大妖小妖都拉出来想一想,可有哪一位年芳正好的妖还待字闺中,改日有机会出来喝个茶赏个花,促成一段好姻缘。 “你若是谢我,就将你手里的东西给老头。” 青瀛听罢立刻将小布包藏入身后,剑眉竖起,“老伯不打我外甥的主意的话一切好说,要什么谢本上仙都给,但是若老伯还是觊觎我家小崽——”他的话藏在意味深长的危险眸色中。 第81节 老头转过身气呼呼的朝前走。 什么上仙,这般小气! 小气一定娶不着媳妇的! 穿过好几个嶙峋难走的山洞,仿佛是从一座山的内部直接翻过了另一座大山,山中拔地而起的石笋越来越多,一直到眼前出现一片巨大的石笋林,老头说,“穿过去,就到了。” “到了哪里?”牧单问道。 老头望着前面难行的石笋林,说,“你们有把握将这里所有的妖都救走吗?” 牧单颔首。 老头嗯声,“带你们到安全的地方,鬼王阴军都找不到的地方。不过我要你答应我,待你救出众妖之后就要——” “不准要云隙!” “不准要小崽!” 牧单与青瀛同时开口,一妖一仙对视一眼。 青瀛亲亲小布袋,心说,可怜的蛋,一生下来你爹都不疼你,幸好你还有舅舅。 “您的要求是?”牧单说。 “毁了妄罗境,杀了鬼王。”老头说。 青瀛笑道,“妄罗境这种地方必然要毁,而那位神子自然也是要——”他转过头看见牧单的神情。 牧单拧眉,眼中藏着看不透的东西。 青瀛惊讶,“你该不会还想放过那鬼东西吧!” 牧单没理他,对老头说,“有劳了。” 老头点点头,发出尖锐的哨声。 正当他们疑惑之际,头顶忽的飞下来十几只巨大的黑色蝙蝠,张开湿滑的翅膀落在了他们身前。 直到终于走出所有洞穴,眼前豁然出现一片黄土地,地上种着绿油油的稻谷,在风中轻轻摇晃,让他们皆有中不真实的感觉。 青瀛故意落在最后,对一直沉默的牧单低声道,“既然不愿杀了鬼王,为何又答应竹筐精?即便他曾是四界神子,可神子本应守护四界安定,他却意图毁掉四界,早已经没有资格再守着这个位置供四界瞻仰了。” 牧单淡淡看他一眼,朝前走去。 青瀛摸摸鼻尖,心道不好,连忙追上去说,“喂,小隙儿刚为你生了两只水光溜滑的蛋,你可不能在此时负了他!” 牧单停下来,“我只爱云隙。” 说罢便闭口不言,任由青瀛再怎么问都不肯开口了。 第89章 瞅瞅自己的蛋 孵蛋是个技术活。 青瀛在右臂上随意扎了条绷带就托着小布包出去了。 在稻田中溜达了一大圈后垂头丧气的走进屋里。 老头的屋子外长满了青绿色的竹藤, 从远处望去如同竹藤长成了的房子。 青瀛寻了个地儿蹲着, 仰头朝里屋里盘腿坐在床上的妖张望。 “为何不在家中养几只鸡?”看见老头进来, 青瀛问。 老头瞥他一眼,这里可是妄罗境, 不是你家, 真当想有什么便有了吗。 老头见他满眼失望问道, “你要鸡做甚么?” 青瀛怜爱的举着小布包, 理所当然道,“孵蛋啊。” 老头, “……” 没找到母鸡的青瀛略显失望的进了屋子。 牧单睁眼看着他。 青瀛还未说话就听牧单道, “你很像鸡。” 青瀛, “……” 火红的大公鸡怒了一怒, 看见小布包时顿时便泄了气, 认真考虑起用自己来孵蛋的可能性。 牧单忍笑,小崽认了这个舅倒是一点都不亏。 青瀛拉过椅子坐下, 望了望牧单手心安静的小壳, “还没醒?” 牧单点头,眉头微微拧起。 他觉得云隙应该饿了, 想寻些果腹的草叶, 却又忧虑妄罗境生嗜恶气长大,里头的花花草草也大抵不怎么干净。 “接下怎么办?”青瀛问。 牧单说, “你的修为还剩多少?” 青瀛一愣,低头查了查。 他一发动内里,身子里便好似有一股极寒的凉气自受伤的右臂游走周身, 将他的修为尽数束缚,让他丝毫提不起气力。 牧单将绪卿告知他的阴胎酒之事转述给青瀛听,伤他的那只长矛应当也是洇了这杂碎东西,才会这般邪气的很。 青瀛托着小布包望天。 都是你那凡界不长眼的弟弟干出的事。 再提起牧隐,牧单发觉自己几乎快要忘却那人的模样了,留在心底的那些不值一提的酸楚早就随风消散,如今他的心他的眼全部都是掌心的小蜗牛和小土包中那两只脆碎的蛋。 牧单向云隙体内送了些修为,将小蜗牛放在一片柔软的叶子上。 壳里的云隙动了动腹足,朝壳中缩的更紧。 牧单心疼的碰了碰小壳,说,“我们之中只有我还剩下些修为,现在帝神宫中关押的妖我大抵已经知晓位置,你与绪卿在此地等候,我去救出他们。” “不可。” 绪卿走了进来。 青瀛朝他瞥一眼,感觉自己眼要瞎,“你就不能换回自己吗。” 这样子他很容易得脸盲症的。 绪卿不搭理他,说,“且不问你有没有把握,单是想一想,此法便行不通。” 他只有一只妖,欲救的却是成千上万的妖族,欲抵的也是数不尽的阴军,能说出此话的妖,现在不是脑壳进了水,就是脑壳进了豆浆。 牧单无语,“我只是想去找符邺谈谈。” 他才没进水也没进豆浆,自然也不会真的傻了吧唧杀进帝神宫去。 青瀛听他这话立刻跳了起来,吃疼的看了眼自己的右手,说,“怪不得我一直觉得奇怪,为何伽勒王见到你时说要送你见面礼,为何你不打算杀了他,现在还叫的这般亲切,钦封啊钦封你果然和伽勒王有不可告妖的秘密!” 他这一段话满腹哀怨愤恨和指责,说的牧单忍不住眉头挑了挑,还未张口,听见一声轻轻的打哈欠。 云隙慢吞吞从壳里爬了出来,低头嗅了嗅垫身子的叶片,张口啃了几口,发觉难吃的厉害后便呸~呸~吐了出来。 云隙被牧单托到手心,两根稚嫩的触角不大有精神的竖着,软软的小嘴时不时打个哈欠。 “抱歉,乖,你再睡会,我们出去。”牧单道。 云隙晃了晃触角,不太有精神,“你~见~着~寒~舟~了~吗~?” 牧单喉结动了动,“没。” 云隙用触角戳他,“不~准~吃~醋~” “好”。 牧单笑,不吃,他喝。 刚生了崽的媳妇醒过来之后的第一句话问的是别的男人,任由谁都会取两大坛子的老陈醋来喝上一喝吧。 两坛不够的话,十坛。 云隙将与鬼后苍涟相遇时说及的那一段话徐徐向牧单说来。 如今当务之急是须得找到寒舟净化阴胎酒中的阴气,才能让他们交战之际不至于被兵刃所伤后法术尽缚。 云隙说着时不时转过一根触角朝里屋外瞄两眼,瞄的次数多了,老头便光明正大的听着他们说话,肚子中时而咕噜转两声,以示主人心中所想。 牧单取了些水给云隙喝,不敢让他喝的太多,生怕受了妄罗境的污秽之气。 云隙将触角沾湿了朝身上滴了几滴水珠子,蜗牛肉肉被水包围,让他不由得怀念起祁沅王宫那一池热气氤氲的温泉池子。 翻着小壳在里头泡澡什么的,简直不能再好了。 青瀛感慨道,“没料到我这徒儿竟是这般来头。” 地菩鬼佛。 他就说寒舟额心的那么金光不同寻常。 原来还当真是个佛。 “招魂盏被我收了大半,此时符邺应该头疼不受控制的阴军,所以无暇顾及我们,既然已经有了办法,我便连夜前去帝神宫中,试试能否找到寒舟。”牧单说。 云隙喝了些水有了气力,身上也舒坦了点,趴在牧单的手指上懒洋洋的摇触角,“不~行~” 牧单心塞道,“我真的是去救他的。” 喝醋什么的,大不了改日再痛饮。 云隙动了动腹足,努力让自己那一截蜗牛肉躺的更舒坦。 青瀛感慨,怎么他养的蜗牛就不会这般撒娇享受呢。 云隙竖起触角说,“青~西~海~的~入~口~在~妄~罗~境~” 牧单惊讶,低头与他的触角对视。 半晌后,牧单说,“那片长了黑色小花的地方?” 云隙点头,伸着触角指挥青瀛将小布包放在他身边,他要瞅一瞅他下的蛋,边瞅边说,“那~叫~串~铃~萱~草~,本~是~五~色~,受~了~瘴~气~才~变~了~色~。” 第82节 他师父说,青西海中只有一株,但其根可生出大片花海。 青瀛眼巴巴看着蜗牛壳边的小布包,“总见你爬的慢,倒是眼界广阔的很。” 云隙傲娇一扬触角。 吃过的都记得。 几妖在屋中讨论许久,最终牧单独自前往青西海入口所在之地,试试能否在妄罗境中打开青西海的入口。 而绪卿则独自暗中潜会帝神宫中去救寒舟。 青瀛拖着不能动的右臂守在门口不让走,眼巴巴说,“我也去。” 云隙摇了摇触角。 绪卿看他一眼,使出凡人的轻功从来的路几下跳跃便消失不见。 云隙背着小壳趴在床边瞥他,“没了法术,你连我都打不过。” 好歹他是人界神尊教出来的,凡界武林门派的绝学他学了没有上百套也有九十九套。 逼他练武那会儿,他师父崇虚拎了条鞭子坐在一旁说,“你这般贪吃又没心眼,万一哪一日你吃了什么仙娥仙后的花籽,人家抽了你的修为将你扔下凡界受难,没了修为护身又不会功夫,可当真就是只废蜗了,到了那时,蜗落平阳被人欺,你可别可怜兮兮的来向我求一求庇护。”他说着抽了云隙一鞭子,吓得云隙灵活一跳跃到一株参天大树上,“你听为师的,为师为了你可是操碎了心呐。” 云隙蹲在树上撇了撇唇角,明明是他想要挑起武林纷争,欲在凡界一统江湖,做什么千秋大业,怎地可就为他好了。 如今想起过去,云隙以为他师父不靠谱,处处留坑给他跳,再念起师父似笑非笑的脸,云隙悲由心来,抽了抽软软的小嘴,用小壳拱了拱他那装了蛋的小布包。 他想师父了。 想给师父见一见自己的蛋。 牧单走了有半柱香后,云隙解开小布包,扒拉着土屑瞅他那刚生的两个蛋,青瀛蹲在地上兴奋的围观。 还未围观到整只蛋的模样,牧单突然推开屋门气喘吁吁道,“我想起来了!” 云隙扬起触角。 牧单万分激动道,“我想起来谁是哥哥了,哥哥的蛋比较圆,很圆很圆!” 他终于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大宝时的心中所想——他这崽可真圆滚滚啊! 两妖一仙凑过来低头朝小土坑中望去。 果然,两枚水光溜滑的蛋,一枚圆溜溜似天上八月十五的明月,而另一只则生的椭圆,中间胖,两头小些,不仔细看不太容易看的出来。 云隙,“……” 唔。 不一样的双胞蛋呐。 牧单亲一口云隙,亲一下两枚蛋,唇角带着黑土屑一阵风似的刮走了。 他走了好一会儿,青瀛转过头复杂望着云隙,说,“你确定牧单的魂齐全了?” 怎地这般痴傻。 莫非主要的魂魄丢给奎避恶兽了? 想想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啊! 第90章 贤蜗良妖 你才痴傻呢。 云隙很想用触角戳他, 但看着青瀛身上大片干涸的血渍努力忍住了。 卧室外传来嘎嘣嘎嘣吃的很香的声音。 云隙歪过触角, 还没说话, 青瀛立刻摆手,“我根本不知道他吃的是什么, 你也不要问我!” 云隙, “……” 他不用问也知道。 是蜗牛壳碎掉的声音。 但四界之中蜗牛多的去了, 大多数都进了各种鸟兽的肚子里。 云隙早就坦然接受了。 青瀛凑过去护住小土包, 说,“你要是不怕你去陪他耍, 我也护着我外甥不能吃掉。” 云隙看他一眼。 哦, 去就去。 他晃悠着小壳顺着床边的横梁上游走, 打算爬下去转一转, 刚走到床柱边, 就被青瀛抱怨着捏会了小土包上,“你就不能好好孵蛋吗!” 云隙垂下触角, 哀怨道, “饿~,快~饿~死~了~” “牧单在这里你怎不说。”青瀛哼声。 云隙理所当然道, “不~想~让~他~担~心~” 单儿会心疼的。 青瀛被云隙酸的牙疼, 酸唧唧抱怨起来。 嫁出去的蜗泼出去的水。 这胳膊肘里外都朝人家拐了。 他的鸟心就不是心了吗。 抱怨归抱怨,看在他刚生……下蛋的份上, 青瀛仍旧出去为云隙寻吃的去了,叮嘱他乖乖趴在小土包上哪里都莫要去,认真孵蛋, 做个贤蜗良妖才好。 青瀛出去没多大会儿,屋门吱呀一声开了,露出半截青嫩的竹藤在门栏上摇来晃去。 竹筐精贴着墙角静静摸进去。 木门开了条缝隙,他对着缝隙望去,正好与云隙两根细嫩的触角对视上。 屋子里安静了会儿。 老头干咳一声进了卧室,“没睡啊,哈哈哈,孵蛋呢,哈哈哈……” 云隙仰着触角打量他。 破烂衣衫,稻草似乱糟糟的头发,黑色眼睛陷进在眼窝中,透过额间几根杂乱的银发神采奕奕的瞧着他。 云隙唤道,“师父。” 老头眨眨眼,“你这蜗牛眼神不好怎么,老头我这么大个人站在这里,伸着触角说瞎话,怎么着你那师父也当是个更大的蜗牛。” 听起来还是个老头子,一定不好吃。 云隙将自己的两枚蛋推出小土包,摊在床边给他看,说,“师~父~,你~徒~孙~生~出~来~了~” 老头咧嘴笑,“哎,你在外面也听见了,老头是竹筐精,平日里最喜欢吃蜗牛,你到底是多傻,将老头认成师父。” 屋外起了风,将竹藤吹进了屋子,带着一丝丝凉气钻了进来。 云隙连带着小壳打个颤。 竹筐精顺手将屋门关严实了。 云隙显摆外蛋蛋之后又费力的埋进小坑中。 老头看着啧啧嘴,倒是第一次见着这般活脱勤劳的蜗牛。 青瀛回来时见着里屋房门紧闭,心叫一句不好,连忙冲了进去,他推开门,见老头正捏着一只狗尾巴草扫着云隙的小壳,逗得小蜗牛直笑,湿哒哒的粘液流成小水潭。 “哎!你们在做什么?” 云隙道,“瘙~痒~” 老头用嫌弃的目光瞧着他。 这么明显的抓背都瞧不出来吗。 青瀛抓抓头发,“好吧,黑木头回来了。” 他让开屋门,绪卿带头走了进来径自坐在一旁为自己倒了杯凉茶一饮而尽。 云隙朝门口张望,见到鬼使小黑扶着寒舟走了进来。 寒舟脸色惨白,半阖双眸,额心的一道血痕自那抹金光流向眼角,如泣出的血泪般触目惊心,遮住了鎏金般的光芒。 云隙绷紧了身子,“寒~舟~!” 青瀛朝他挥挥手,“没事,他没事,就是修为被禁,有些维持不住人形了,头上那是自己磕的,没什么大碍。” 云隙怒目看向小黑。 小黑面无表情,将寒舟送到青瀛手中,听着青瀛嘟囔几句给我作甚,手中却轻柔的将寒舟打横抱起送到唯一的一间卧房中。 妄罗境灰蒙蒙的天有些暗了,风中带着隐隐的嚎啕,好似突然变了天,总觉得有些发冷。 小黑将目光在云隙和他身侧的寒舟扫了扫,淡淡道,“云隙,鬼佛不能出事,否则瘴气中恶鬼的怨气你们无法破解。”他说罢转身便走。 云隙连忙叫住他,整只蜗趴在床边气势汹汹抖着触角道,“小~白~在~哪~里~?!” 小黑微微一僵,没回头,说,“等你离开妄罗境便会知道了。” 说完他化作一缕黑烟消失不见。 青瀛将云隙朝床里推了推,这么小的一只怎地这般凶悍。 他蹲下来说,“好好休息,不用想太多,我们会出去的。”青瀛扭头看着绪卿,“黑木头将你在帝神宫中遇到的事说给云隙听。” 绪卿眉梢挑了挑,走过来。 隔空挥拳头。 为什么不叫他闷木头。 连揍他都没有理由。 听完绪卿简洁的几句话,云隙忍不住用触角挠了挠小壳。 这一路的确是太顺利了。 第83节 绪卿按照老头给的路线暗中潜回帝神宫,悬崖峭壁上那座雄伟的宫殿笼罩在浓浓黑雾之下,离得极远便能听到凄哀的鬼哭狼嚎伴随着从云端坠落的瀑布响彻深渊。 他轻盈的落在半扇废弃的洞穴口,耳边细小的风声扫过,绪卿转身与偷袭者厮杀开来,看清楚对方的模样时,小黑同时松手退后一步。 之后便如绪卿所说,有了小黑的帮助他躲过红炎手下的小蛇,来到了关押寒舟的地方,又在小黑的护送下回到了这里。 青瀛看着床上的寒舟,问,“那个鬼使没有说什么吗,平桑在哪里?韩君逸又在哪里?” 绪卿摇头。 云隙轻轻叹口气。 一日后,老头将七八条死了的小蛇埋进土地里。 “丢了人质,伽勒王终于坐不住了,再过不了多久,这里也会被他发现的。”老头抱着竹筐,筐里爬了许多小蜗牛。 云隙站在竹筐边上张望,“我~们~会~离~开~的~,也~会~带~师~父~离~开~” 老头笑了笑,“我是废人,在妄罗境住时间长了,早就失了法术,没有用了。我说了,我不是你师父,不过,若有你这个徒儿,倒是当真挺好,起码你瞧。” 云隙朝筐后瞧了一眼,底下的蜗牛整齐的排成一队正朝他努力爬过来。 云隙,“……” 爬过来也没用。 黏糊糊的,看一眼就很讨厌呐。 老头笑眯眯瞧着透白的小玉壳,听着风中送来模糊的哭泣声,不远处的竹藤屋立在一片稻田之中,幽绿的稻田枝叶茂密,谷穗上却没有一粒种子。 他叹口气,抬手扔出去一块巴掌大的石头,刚好砸在一直欲逃窜的小蛇七寸上。 “找到这里的蛇越来越多了。” 云隙嗯声,直勾勾的竖着触角望着归来时必须穿过石笋林而来的洞府,希冀着牧单能快些回来。 不过是试图打开青西海的入口,怎么会直到现在没有回来。 云隙将担心藏在心里,绷紧的触角却泄露了情绪。 老头想安慰他,烁厉的眼睛一眯,抱着竹筐猛地站起来。 风中传来密集的嘶嘶声。 “红炎找到了,快走!” 半刻钟后,石笋林中满地尽是湿滑的红褐色小蛇,嘶嘶吐着红信子朝这里疯狂游来。 蛇群中,红炎一身红袍刺眼踩着无数小蛇出现在了竹藤屋前。 “云隙,看来你和我有缘,走到哪里都能遇到你。”红炎娇巧的笑起来,血红色双唇如蛇信般吞吐之中发出冷冷的笑声。 四周尽数爬满了拇指粗的小蛇,蛇群将他们死死围在中间。 蛇群外,红炎打开一只招魂盏,不远处六只牛头恶鬼散发着浓烈的戾气,黑浓的血水从腐烂的手臂上在脚边汇成小血滩。 “这一次,你相信了吗。” 云隙趴在竹筐上问,“相~信~什~么~?” 红炎露出牙齿,“相信你再也逃不出我的手掌了,相信我会将你剜心剔骨,让你尝尝万蛇淫浸的滋味!!” 青瀛暗中将寒舟推给绪卿,紧盯着红炎,慢慢走到了包围圈的前面,在红炎下令的同时大喊一句——跑!然后顷刻之间化成巨大的重明鸟,用一只翅膀在半空扇起大风将无数小蛇缠了进来,风刃毫不留情的割碎蛇身。 云隙惊慌大喊,“回来!青瀛!” 不能这样使用自己的精魂元,会死的,会彻底消失的! 青瀛咯咯咯大笑,“尔等杂碎也敢碰本上仙护下的妖!红炎,被自己养的蛇上了的滋味很不错吧!哈哈哈哈,这就是伤我徒儿的下场,本上仙告诉你,就是天君下凡,老子都不会放过你!” 大风在半空中生出一道细长的风卷,风卷扫过之地卷起风沙黄沙,黄沙中无数条灰褐色的蛇被撕碎,血水如大雨兜头落下。 红炎狼狈的被风刃割伤了几道血口,他愤怒的举高招魂盏,让牛头恶鬼冲向青瀛。 云隙眼睛一眯,忍着胸口窒息的闷疼欲强行逼出体内的瘴气,而此时,从红炎的身侧突然生出百丈之高的海浪。 百丈海浪发出震天撼地的嚎啕声,越生越高。 海浪从半空劈开,牧单从雪白的浪花中大步冲了出来,拎着一张碧绿的大网将他们遮住。 在他刚将众仙妖遮住的瞬间,万亩青西海水倒灌进入妄罗境,顷刻之间将荒芜沙漠淹城茫茫海面。 第91章 暂时安全 青西海的水有点涩。 云隙努力将壳里涌进来的水挤出去, 天翻地覆的眩晕让他转来转去, 最后挂在了一枝招摇的海带上。 耳边的海浪清脆的拍打云隙的壳, 他正打算将触角探出来瞅一瞅海水涨到了什么地方,忽然小壳连带着海带被一同拽进了一个温暖的地方。 云隙拿触角探了探, 感觉到一片柔软弹性的肌理。 哦, 单儿的胸膛。 青西海的水汹涌倒灌进妄罗境, 青瀛的精元几乎用尽, 幻化不出人形,只能如落汤鸡般在海面上扑腾。 “你是打算淹死我们吗咳咳咳咳!!!”青瀛大喊, 身上的羽毛湿漉漉的结成一缕一缕, 被海浪掀的颠三倒四, 幸好他羽翼极大, 能勉强浮在水面, 他张口大喊,海水灌进尖尖的鸟喙中, 将自己差点呛死。 牧单钻出水面看了眼远处, 浩渺的海水直逼连绵起伏的山脉。 “跟着我!我们趁机进入青西海!”牧单高声道。 竹筐精趴在自己的竹筐上哎哟哎哟叫起来,“我让你毁了妄罗境, 没让你现在就毁啊啊啊!” 竹筐被风浪一卷, 老头在水中转了一大圈又浮了出来,张嘴吐掉一只四爪小虾, 将手里捏的一条小蛇扔了出去,“你不知道蛇会洑水吗!原本还没事,你这浪一卷, 蛇群到处游来游去,哎哟吓死老头了!” 牧单干咳一声,捂住胸口清点了下妖数,看见绪卿带着寒舟正朝重明鸟火红的翅膀上爬去后,便带头朝水势汹涌的地方游去。 红炎不会洑水,也无法化成原形,只能狼狈的抓着一只牛头恶鬼的肩背,双目赤红的盯着海水中的妖,他气的咬紧牙关,怒声下令,“将他们全部拿下!” 牛头恶鬼瞪着铜铃大的眼珠,青紫的手臂举起挂着腐肉的大斧头在水中前行。 水里的褐色小蛇也跟着纷纷调转方向朝牧单等追去。 青西海的入口处海水极为凶猛,离的不远处因为妄罗境地势的原因形成两只巨大的漩涡,漩涡卷着水浪在海面形成两尺多深的凹陷,好似吞噬的大口将所有靠近的东西悉数都吞进腹中。 牧单将所有的修为都用在开启青西海的入口上,身上空落落的,和凡人无异。 他们一行妖伤的伤,小的小,想要凭借自己的能力在海浪中钻入青西海几乎不太可能。 青瀛奋力的扑腾着翅膀,无语道,“你们两个混蛋,给老子下去,老子要卷进去了啊啊啊——” 寒舟苍白着脸,额心的血痕被海水洗掉,白净的额头留下道伤疤,离伤疤不远的地方泛着鎏金似的光芒。 “别动。”寒舟按住青瀛,爬上他的后背,紧紧搂住青瀛修长火红的脖颈,艰难的喘了几口气。 青瀛扭过头用尖尖的喙啄他一下,又圆又亮的黑色眼睛瞅着他。 让他别动就是为了骑在他身上吗! 难道鸟的惨叫就不是惨叫了吗。 青瀛心塞之际,一只牛头恶鬼从水底冒了出来,攥住青瀛的后爪,用力一扯。 “啊啊啊——鬼啊!”青瀛下意识尖叫。 牧单从恶鬼身后的水里悄无声息冒了出来,勾住恶鬼的脖子,另一只手甩过一条绳子将恶鬼的头颅紧紧缚了起来。 牛头恶鬼剧烈挣扎起来,发出难听沙哑的吼声。 牧单猛地发力,用力之大双臂鼓起,青筋炸裂,然后只听恶鬼一声怒吼,青瀛感觉羽毛上被喷上一股热气,在水里转头一看,当即被吓了猛地扑腾了下翅膀。 牧单抬手扔掉恶鬼腐烂的鬼头,看着黑红腥臭的血在海水中渐渐淡去。 青瀛想用翅膀拍拍胸口。 好凶残。 差点被卷进漩涡里的老头攥紧牧单的衣襟问道,“还有五只恶鬼!我们打不过,要趁早跑!” 青瀛一喜,跑真是个好主意! 老头深深喘口气,接着说,“但是现在我们跑也跑不掉了。” 青瀛,“……” 前面就是青西海的入口,但无法穿过急促的漩涡,身后无数条蛇正洑在水里等着缠上他们的脚腕。 红炎在不远处控制着牛头恶鬼狞笑起来,慢慢抬起手。 牧单挽起袖子,冷冷与他对望。 青瀛咕嘟咕嘟吐掉嘴里的海水,也跟着撸起毛。 “逃不掉了。”红炎说,挥手下去,牛头恶鬼发出嘶哑吼声踏水冲去。 牧单绪卿青瀛正欲迎战,坐在青瀛背脊上的寒舟撑起上半身虚弱道,“等等。” 牧单泡在水中望着他,怀里的小蜗牛偷偷从他紧缚的胸口探出两根触角露出水面也望了过去。 青瀛勾过去大大的鸟头疑惑。 寒舟面无表情推开落汤鸡的大脑袋,起身跪在青瀛后肩胛骨上,眯眼盯着冲过来的恶鬼说,“它们交给我,你们小心蛇群。” “你打算怎么做?”牧单道。 寒舟没说话,快速看了眼波涛汹涌的青西海入口,“只要进了那里,就可以了是吗?” 牧单点头,拽住一只张着大口的小蛇,捏碎蛇的脊椎随手丢掉。 海浪越来越多,浪潮滚滚,汹涌拍打在身上。 牧单握紧拳头,低声道,“来了!” 寒舟点头,闭上眼的瞬间额心金光大放,夺目炽热。 牧单与绪卿极快的在水中处理蛇群,眼风一扫,瞧见那四只恶鬼围在青瀛身边,浑浊的双目隐隐泛出金芒,青黑的手臂僵硬的颤抖着,迟迟没有落下斧头。 红炎在远处瞧见这番情景,口中快速默念将招魂盏打开的更大,丝丝缕缕阴寒的怨气扑向恶鬼。 恶鬼得了怨气,吼叫一声,直直朝青瀛落下斧头! 青瀛心叫一声不好,用翅膀尖捂住眼睛,默默承受剧痛袭来。 第84节 他等了一会,没感觉什么,圆溜溜的鸟眼从羽毛缝隙露出来。 入目金光好似金乌照亮了半扇灰蒙蒙的天幕,佛心禅语从寒舟口中静默倾斜,在怒海浪涛中使人心平似镜,恍然如梦。 恶鬼的斧头锋利的边缘挨着青瀛的翅膀边上,差一点就要砍了上去。 青瀛小心翼翼将自己的身子缩起来,从恶鬼斧头下飘走了。 寒舟大喊一声好了。 牧单和绪卿同时浮水掉头,扛起僵硬的恶鬼分别朝漩涡中推去。 “抓住我!”牧单抱住老头猛地朝脚下一踩,接力飞出水面两尺之高。 “啊~啊~啊~哦~”牧单胸前偷偷搭着的两根触角在风中肆意飘荡起来。 牧单听着云隙的喊声,无奈勾唇,转眼落在漩涡中恶鬼的身体上,借它挡住漩涡的吸力,轻轻一跃,又跳上另一只漩涡中恶鬼的身体上,最后滚进了青西海的入口中。 绪卿效仿牧单也带着寒舟钻进青西海中。 青瀛落在后面,艰难的用翅膀划水,被漩涡转的眼前发晕,跟着转圈圈,“哎哎哎,你们等等我啊!!!” 牧单与绪卿探出上半身,一仙一妖抓住青瀛的两只大翅膀,将他拖进青西海中,在他们刚逃入青西海后,那扇原本正汹涌咆哮的入口忽的化成一星点,消失在了蔚蓝的天空中。 牧单精疲力竭的瞥了眼消失的入口,他的修为用尽了,法术也终于失了效。 青瀛躺在一片浅浅的沙滩上,翻过来露出湿漉漉的鸟腹晒晒久违的艳阳。 老头好奇的环顾四周。 蔚蓝的天幕上浮着丝丝白云,一望无际平静的碧海在远处徜徉,将一波又一波浅浅的浪花推上岸边。 “原来这里就是青西海。”他感慨。 牧单胸口的云隙滑了出来,腹足紧紧粘着自己的两枚蛋,听见声音,疑惑的将触角瞥过去瞅老头。 牧单见云隙这副模样,碰碰他的小壳,“兴许你认错了。” 这老头也许不是崇虚。 先前他也有猜疑,莫名其妙出现在妄罗境,又莫名其妙帮助他们,这副装着聪明耍疯癫的神态着实有几分崇虚的影子。 可崇虚不会不认识他们,不会不记得青西海,更不会不理会云隙。 云隙轻轻叫道,“师~父~” 老头扭过头。 云隙立刻欢喜的用湿漉漉的触角摆出个心型来。 师父你说过的,我这样子最好看了。 老头笑着拧干自己的衣角,说,“其实我骗了你们,我不是竹筐精。” 云隙竖起触角,眼巴巴看着他,刚想抖几下,听老头继续说道,“我只是个被抓进妄罗境的凡人,你们当真认错了,小蜗牛,我不是你的师父。” 云隙欢脱的触角耷拉下来,茫然的拿触角和老头对视。 牧单将云隙勾回怀中,低声安慰他。 云隙委屈的连小壳都忍不住抽了几下。 明明就是师父,为什么不认他? 他不会认错人的啊。 青瀛晒了会儿太阳,翻过身说,“如果这里是青西海,那么奎避在哪里?” 听他问话,牧单眼中微微一闪,抱紧掌心的小蜗牛,说,“还在封印里,但被我暂时下了咒,安静了。我们先前错了,奎避并非是与符邺勾结。” 云隙将想念师父的感伤藏进怀里,幽怨的用触角瞥了一眼坐在一旁的老头,仔细听牧单说话。 “但现在事实明摆着。”青瀛呲牙咧嘴的说,翅膀上的伤口被海水浸的发白,现在隐隐又有些流血。 牧单摇头,“不是勾结,是控制。我之前一直想不明白六千年前奎避早已经被打散了神魂,即便体内的瘴气侵染了我,也不该再衍生出灵智来,直到再次进入这里,我才知道,奎避是被符邺控制了。” 像木偶般任由符邺为所欲为。 青瀛听得瞠目结舌,昂首挺胸踢了踢浅水中爬来爬去的小螃蟹,用爪子将寒舟勾到身边给他自己扎伤口,说,“四界之中释尊宽宏无量,神尊心善高徳,而妖神,就是你也算是青年才俊神勇威严,那鬼王是甚么?我倒是真没听谁说过鬼王符邺有什么特异之处,虽说是四界神子,却经常被最后提及,更常有忽视。但如今听你这么一说,符邺倒是极为厉害的角色了。” 青瀛美滋滋的看着自己的美徒儿给他包扎,继续说,“约莫是好几万年前,我那会儿还是个小地仙,听经常上天的同僚说起,说天尊有意在你们四位神子之中选出个领头的,有这事吗?” 牧单寻了些黄土将自己家的蛋埋住,淡淡嗯了声。 云隙被老头打击了,恹恹的趴在牧单手心提不起精气神,默默听着他们交谈,没有一点插话的想法。 青瀛说,“那这件事为何最终又不了了之?没选出来吗?论实力释尊当仁不让,论高德神族也可,而你实力不在释尊神尊之下,又将妖界管制的有模有样,选你我倒也觉得尚可。” 说及这件事,牧单神色黯淡下来,“符邺不同意。” “不同意当选的神子,还是不同意这件事?” 牧单抿下唇,“都不同意。” 青瀛哦了一哦,意味深长道,“原来他有一票否决权。” 甚好甚好。 令三位神子脾气甚好。 呵呵。 牧单摸摸手心的小蜗牛,将装着蛋蛋的小布包贴壳放他身边,问,“我们出去?” 云隙抖了下触角,“好~” 青瀛说,“要不然看一眼你自己再走?” 所有仙妖都看向他。 青瀛害羞的用喙啄了啄胸翎,说,“当年的钦封啊,可真是盛世美颜,以前我离得远,没亲眼见过他的真容,如今虽有幸与你相识,但总归是换了张脸,长得不大一样了,寻不到什么感觉……”他娇滴滴瞥了眼牧单,“当年本上仙拿钦封当偶像追捧来着呢。” 牧单,“……” 云隙,“……” 寒舟冷静退后一步,与青瀛拉开距离。 这种鸟,他不认识。 青瀛,“……” 怒,谁还没个青春鸟少热血疯狂啊! 第92章 真的没文化 青春可以有, 缅怀也可以有。 但时间的确没有。 牧单望着渺渺海面, 倾泻倒了半个妄罗境的海水, 青西海水位丝毫不见有所下降,这一处的海倒真是大的很。 “符邺随时随地都能进来。”他说。 青瀛哀怨又急切的说, “那我们快点离开!” 毕竟缅怀青春不能救命。 牧单看着云隙, 云隙无精打采颤下触角表示赞同。 一旁的老头抱着竹筐摸摸下巴, 嗯, 负蜗汉说的一定不是他。 青西海进则难进,出则也有几分奇异。 碍于众人身上修为皆被禁了, 要召唤出出口来怕是不可能。 不能召唤, 就只能等来出口自己显形。 这显形之法说来简单, 入口开则出口开, 入口闭则出口闭, 两头贯通成自然大法。 青瀛蹲在青西海中唯一的一处浅水沙滩上,用翅膀扒拉扒拉剔透折射的水波, “就是说必有要有人进来, 我们才能出去?除了我们,谁还会没事来青西海转转啊, 要是没人来, 我们就要困死在这里了吗?” 他说这句话时,云隙和牧单正气定神闲的观察软沙砾中的两枚蛋——几日未注意, 椭圆那一只竟比先前大了整整一圈,与云隙的壳放在一起也毫不逊色。 牧单看他一眼,说了两个字, 符邺。 青瀛睁大鸟眼,寒舟看不下去,将他的大脑袋按进砂砾中,尖尖的喙戳进老深,解释道,“符邺会追过来,等他追来,进入青西海,出口便会打开,我们也可趁机出去。” 青瀛将鸟喙扒出来,吐出一把小石子,幽怨瞪着寒舟。 解释就解释,这般凶残。 此等孽徒,还是他收着莫要出去祸害别仙了。 青西海风浪很浅,海水卷着白色浪花柔柔推向沙滩。 景致很好,但能吃的东西很少。 一群仙妖从未这般期待符邺快些追杀他们来。 等到第四日,云隙发现椭圆蛋蛋一天比一天大了时,澄净的天空劈开一道阴郁的裂缝,从里刮来嚎啕的阴风。 牧单将云隙和蛋蛋揣进怀里,与绪卿各自拽住青瀛火红的鸟翅膀,在那道裂缝慢慢被粗鲁撕开的同时,冲向与之相对的另一当空生出的半扇青白云湍。 青瀛大叫,“穿出去会不会又回到妄罗境?” 两根触角在风中飘摇,传出来不急不慢的声音,“不~好~说~” ‘说’字刚刚落下,只觉得周身都好似挤在急促的风刃中,云隙缩回触角听见一声清脆的碰撞声,然后眼前一晕,昏了过去。 他这一昏不知昏了多久,脑中浑浑噩噩,做了几个离奇的梦。 梦见他贪吃了钦封的修为花,醉醺醺的躺在钦封的袍子上看着他师父笑嘻嘻的劝他比出个‘心’来耍耍,他不依,师父便将他丢进释尊温酒的小炉子里说要做个白水煮蜗牛来尝。 云隙感觉自己热的很,像是真的被煮熟了,想起他那两个蛋还未出壳就要没了爹爹,他与牧单还未行礼,单儿便要当了寡夫,孤儿寡爹带着两个娃的凄惨景致,云隙触角猛地一抖,满头大汗醒了过来。 醒了的地方漫着朦胧氤氲的雾气,雾气里湿热散发着淡淡的香味,一层一层青色纱帐重重叠叠,随风摇摆。 云隙低头看了看,发现自己飘在水面上,便奋力借水流游到了岸边。 等他爬上岸,才发现原来这是一方墨绿玉砌成的温泉池子,池子里洒了不少粉色花瓣。 云隙抖掉小壳上的花瓣,听见水面上那只火红的大公鸡舒服的泡着,哼哼唧唧说,“童儿,加热水……” 第85节 “小隙。”牧单醒了过来,脸色苍白,撑着水面游了过来。 云隙一惊,连忙爬过去,着急的抖着触角望着牧单身上一道血淋淋的伤口从后脊一直划到了前胸,伤口外翻着,被水泡的惨白。 牧单撑着身子问,“这是哪里?” 泉子里的众位陆续醒了过来,青瀛扑腾几声,欢喜道,“谁这么知心知热,为本上仙将泉子都烧好了。”他说罢摇了摇脑袋,诧异说,“不对不对,这、莫非……青西海的出口是本上仙的温泉殿?!” 不管出口在哪里,总归出来了。 青瀛招来仙童,借了些修为助自己与云隙化为人形,云隙踩着地,连忙跑过去抱住牧单,擦干单儿脸上的汗水,喊道,“青瀛,召药仙来!” 渊源宫里有一间专属云隙的卧房,药仙取了药,用法术为牧单疗伤,趁着疗伤之际,云隙这才听老头说起,他们在离开青西海时符邺便杀了过来,牧单与符邺过了几招,以身当下符邺的恶咒,为他们保全了后路,供他们安然通过。 瞧着牧单后脊上的伤口,云隙心疼极了,守在床边伺候了两日,等牧单伤势稳定之后才终于安下心来,走出了房门。 “云隙!”青瀛跑过来,神情急切。 云隙嘘了一声,走到院中,“怎~么~?” 青瀛摊开小布包,剥开潮湿的黑土,椭圆的蛋蛋比前几日又大了些,足有一只鸡蛋那般大,青瀛指着另一只蛋,艰涩说,“裂了,估摸是牧单中了符邺的恶咒时不小心伤到了蛋蛋!” 云隙收在袖口的手猛地握紧,脸色难看的很。 半晌后,云隙垂着眼,说,“不~要~告~诉~单~儿~” 青瀛答应,“我找个药仙来给蛋蛋看看?” 云隙低头瞧着圆滚滚的老大,上面有一道极细的线横过整个蛋上,明明是先出生的,但瞧着没有老二长的好。 云隙沉默了会儿点点头。 “我瞅着老二也不太对劲,是不是受了妄罗境的影响?” 明明是只蜗牛蛋,怎地越长越大? 那地方真他娘的该揍! 提起这个,云隙郁色的眼里才隐隐有了些暖意,“他~像~单~儿~” 所以老二应当不是只蜗牛。 青瀛哦哦点头,将小布包小心翼翼揣起来欲去找药仙。 “等~等~”云隙拉住他,附耳说了几句话。 青瀛惊讶,转眼又了然的点头,“我将蛋蛋托付给仙子就陪你去寻天君。符邺这档子事如今已经不是鬼界妖界的恩怨了,这天上的神仙也该出些气力了。” 云隙点头,不舍的看了眼小布包,回了卧房。 轻纱罗帐,牧单趴在床榻上朝云隙招手。 “醒~了~,还~疼~吗~?” 牧单低头吻上他的唇,温热的舌尖推开他的唇瓣,手下扯开云隙的腰带,“不疼了,辛苦你了。” 云隙勾住他的脖颈,眼底含着一点点水色,瞧着有点委屈,他闭上眼,将单儿拉下来与自己亲吻。 细细的吻灼热的落在身体上,云隙轻叹,打开身体迎合他。 牧单抬手挥开床幔,俯身上去,云翻雨覆,一片春情。 待情欲褪去,窗外的晚霞已经将云端染的绚烂无比,云隙坐在床边出神的看着漫天霞光。 牧单伤势还未痊愈,情事过后脸色有些泛白,他从身后搂住云隙,“想什么?” 云隙抿唇道,“接~下~来~,该~是~一~场~大~战~了~” “别担心,我会保护好你和蛋蛋。” 云隙笑一下。 牧单在他脖间轻嗅,“不能总是叫蛋蛋啊,想好名字了吗?” 想到那只裂了缝的蛋蛋,云隙眼中一闪而过的担忧和杀意,他很快的掩盖去,慢吞吞念道,“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 牧单,“禅语,读的书倒是不少。” 云隙傲娇趴回牧单怀里,“取‘染’字,念之牧染,可好?” 染儿染儿,牧单念了几遍,笑着应下了,“另一只呢?” 云隙推他胸口,“你~来~起~” 牧单亲了亲云隙的耳鬓,顺着衣领看见里头绯色的茱萸,他伸手捏了捏,“我起就我起,可我没有你这般有学问,怕是起出来你要不欢喜了。” 云隙拉过被子卷在牧单怀中,打了个哈欠,“无~碍~” 再难听能难听的哪里去。 牧单笑着轻拍他后背,“那这一只便取你的姓氏,叫云吞可好?慢吞吞的吞。”他遐想着,云吞吞,慢吞吞的云吞吞,多可爱啊。 云隙,“……”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云隙艰难的点了点头,心里想到,原来单儿说自己没学问不是谦虚。 是真的没学问。 于是两妖定下,若将来破壳的小崽像单儿的便唤作牧染,像他的便唤作云吞。不过牧单十分希望将来的两只小崽最好都像了云隙,这样,另一只便可以唤作悠,慢悠悠的悠。 云隙,“……” 牧单的药里加了安神粉,云隙等他睡去后翻去瞅了瞅他的后背。 伤口很深,总是流血不止。 这是恶咒的后遗症。 云隙深吸几口气,压下自己的怒火。现在还不是发怒的时候,要存着。 存起来一起还给伽勒王,要让他尝够蜗牛的脾气。 云隙为牧单掩好被角,冷静的打开屋门走了出去。 院子里巨大的月盘高挂天幕,皎洁的月光铺了一地,明晃晃的,亮的甚至有些刺眼。 月宫娘娘姿态端庄,笑眯眯看着云隙,笑的花枝乱颤,头顶的明月便更加皎洁起来。 青瀛摸摸鼻子,拦不住,他去寻了药仙,消息就泄露出去了。 妖界出了名的蜗牛精来了,还携夫带子,这一消息有点劲爆,想想便觉得有八卦可看。 满院的仙子仙娥仙童让青瀛觉得有些丢脸,转身道,“看够了吗?” 众仙踮起脚,还有一位没看见呢,长的什么样,是不是貌美肤白大屁股,才能将这只蜗牛收了。 云隙大多数时候脾气都还好,取了小青瓶分送下去,慢悠悠将自己来到天宫的原因说了出来。 知晓他修为受损,夫婿受伤,师父失踪,无比凄惨,月宫娘娘摸着泪儿握住云隙的手给他传了些修为。 于是拿了小青瓶的仙子仙娥纷纷效仿有感而发,有修为的送修为,有法器的送法器,有人情的送人情。 直到一一送过,院子里只剩下一位白胡子老头和一位黑胡子老头时,青瀛惊了一讶,连忙行礼,“天君何时来了,怎不唤仙童前来传唤。” 天君气色红润,一捧黑髯很有仙风道骨。另一位白胡须手中捧着个岫玉方盒坐在了另一边。 “我~要~天~兵~”云隙开门见山,很不客气。 天君笑道,“本神君为何要答应你?” 云隙拢了拢袖子,摸了摸衣袖。 天君有些期待的看着他。 云隙整好衣袖,坐直身体加快语气说,“伽勒王要的不只是妖界,若他没被拦下,仙界也将有场大战。” 天君没得到蜗牛的东西,有点失望,他很好的掩饰住,说,“仙界会成为你有力的后盾。” 所以你们妖界放心攻打,打不过被灭了,仙界再出手,此谓后盾。 青瀛第一次觉得天君有点无耻,但他不敢说,只能默默将鄙夷的目光瞥过去。 云隙看着天君。 天君笑呵呵摸着胡须,“听说小青——” 云隙站起来淡淡打断,“我~夫~婿~跟~伽~勒~王~挺~熟~” 天君疑惑。 云隙说,“让伽勒王当四界之主也无不可。” 天君:…… 青瀛心里拍手,就是这么横,云隙对谁都横,他心里这就舒服了。 天君干咳一声,“有话好商量不是,你——” 云隙转身就走,大不了和鬼王讲一讲条件,放了妖族攻打仙界什么的,毕竟仙子都比较漂亮,打起来哭声相比也十分动听。 天君见他丝毫不给自己面子,冷笑道,“你当我三十三重天无仙能应战吗,少了你本神君便会怕了那只自大的鬼?!” 云隙扭过来也冷笑。 唇角缓缓勾起,慢吞吞笑出来。 天君努力绷着自己的脸。 嗯,一点都不可爱! 听说触角比心心也不可爱! 青瀛揣着手,盯着桌面说,“查伽勒王的致命处在何处,瘴气怎么破解,逆修罗日怎么解除,这一系列的问题怕是又要查上一段时间了……也不知道打过来时还能不能找出解决之法……哈哈哈天君我就是随便说说哈哈哈。” 天君:…… 云隙扭过头撅起嘴。 天君笑起来,朝他招手,甚是和蔼,“你有把握解决这次的四界危机吗?” 云隙磨磨蹭蹭走过去,“嗯” “要多少精兵?” 云隙低头看自己手指,想伸出来掰指头算算,他算数不大好的。 青瀛连忙按住云隙的手,这时候千万别丢鸟脸啊! 第86节 “三千,我给你三千天兵神将助你降服鬼王,破除四界瘴气,还妖鬼人三界平静你能做到吗?” 云隙点点头,只要借就好说。 天君见他点头,笑容一收,严肃道,“我听其他仙子说过,四界之中只有你一只蜗牛修成了精,不可谓不是造物之奇,天道之妙……” 云隙听的糊涂,看了眼青瀛。 天君清清嗓子,快速说,“本神君没见过蜗牛比小心心。” 云隙,“……” 怒,谁到处出去乱说了! 被迫给了天君好处之后,一旁白胡须的药仙川穹将手里的岫玉盒打开,一股淡淡药香飘了出来。 潮湿的土里撒了千年百年的灵草熬成的药汁,土屑中央埋着一枚白玉色的蜗牛蛋。 云隙心疼的探着触角看过去。 川穹指着圆蛋蛋,“恶咒顺着裂缝钻进去些,不过你别过于担心,我会用灵草为他清浊化咒,替他疗伤。” 云隙道谢,听川穹继续说,“恶咒伤了他的精元,将来可能修炼成精时会慢些,日后好好修养,也能恢复的和二蛋子一样的。” 修炼什么的不打紧,只要他的小崽没事就好。 云隙总算放下了心,眼巴巴用触角望着蛋蛋上的裂缝,依依不舍的挥了挥触角。 川穹合上岫玉盒,手朝下面一摸,托出来个大玩意儿,在月光下泛着光洁的透色,像一枚世间少见的月明珠。 “你家这二蛋子太能吃了,他约莫是知晓天宫仙泽馥郁灵气颇多,便整日整夜的吸收养分,他日破壳之后,身上兴许就比寻常精怪多了不少的修为仙缘!” 真是一出生就生在了终点线的旁边。 这等作弊之法跟当年啃了修为花的他爹来比,当真是有过之无不及。 第93章 要亲亲 天君给的三千天兵良将的头头是个叫方尺寒的武神, 一身银光发亮的铠甲在袅袅雾气中无比扎眼。 方尺寒身材魁梧, 面容冷峻, 行事端正,不苟言笑, 大刀阔步走进渊源宫, 两丈银戬朝宫门后一戳, 冷声道, “来人,将云隙带出来!” 渊源宫的后院, 青瀛正跟老头寒舟坐在小板凳上朝碧水莲花人间镜中看一场戚戚婉婉的二女夺夫的大戏。 仙童匆忙跑过来回禀, 说不好了, 大事不好了。 青瀛丢了一把瓜子壳问怎么个不好。 “打起来了, 云公子和武神打起来了!” 寒舟皱眉, 起身朝门外走。 青瀛拉住他重新坐下,抓过一把咸西瓜子塞进他手里, 招呼, “坐坐,我们继续, 没事, 别担心。” 寒舟看他。 青瀛摸摸鼻尖,“那好吧, 我们出去瞅瞅。” 毕竟为师这么慈爱徒儿。 刚走到宫门口便能听见兵刃破风而来的铮鸣,青瀛还未回神,腰间被猛地一扯, 瞬间只觉得双腿之间有风荡过。 云隙手持青白玉缎盯着方尺寒,缎子的另一头灵活如剑,不等对方缓神便如鱼般缠着贴身杀去。 方尺寒的招式规整大气一板一眼,刀枪舞的徐徐生风,但光明正大向来抵不过投机取巧,云隙的招式变幻莫测,奇异难缠的很。 青瀛捂住裤腰带羞愤的说,“要解怎么不解你自己的?!” 云隙在惊险的对打中抽出一缕清明在心里反驳,他身上比较滑,脱了怕是都会掉的。 “这小子看不出还有这般本事。”老头叹气,抓过青瀛手里的瓜子磕起来。 青瀛哼哼说,“云隙那师父教的杂,他学的也杂,不是我吹擂,四界之中没谁能占得了小隙儿的便宜,就是不说功夫,心眼也是比不过。” 老头笑眯眯道,“我倒是有点想认识这小东西的师父了。” 方尺寒几招下去,众位便已知晓胜负,非他武学上比不上云隙,而是那位翩翩公子着实狡诈的很,每每方尺寒杀来,云隙来不及躲避时便化成蜗牛转眼黏在武神的衣袖上,头发丝上。 这就像凡人常说的谚语——大象逮老鼠,有劲使不上。 方尺寒已有停止之意,但奈何云隙步步逼他迎战,一直到云隙出了满身大汗,痛快的将几日来的憋屈释放出去,气喘不止的丢掉拧成麻花的腰带朝方尺寒微微鞠躬,袖口一挥,姿态潇洒,走了。 方尺寒扶着银戬喘气。 青瀛拍拍他的胸口,“受累了。”朝他怀里塞了一大把瓜子。 让小隙儿痛快了,也倒是大功一件。 方尺寒,“……” 云隙进屋沐浴一番,换了件淡紫色纱袍走了出来,捏着一张纸放入方尺寒手里——纸上是三千兵将遣用之法,他昨日与牧单商量之后写下的。 调取一千天兵驻扎青西海,围困奎避,寻找并严加把守青西海各个入口。放五百天兵学习咒术,在逆修罗日以符咒布下阵法及时制止鬼界涌出的恶鬼,余下一千五百将士在择将山日夜训练,待逆修罗日时同方尺寒云隙等杀入妄罗境。 方尺寒对云隙早有耳闻,想象中的婆婆妈妈拖拖拉拉没有,倒格外的果断利索,颇有几分主将之风。 这一丝之风让方尺寒心中生出些许熟悉的豪情壮意,正欲开口,就见原本对坐着的俊美公子不见了,桌上方盒中,一只蜗牛正奋力的趴在盒子边缘上,两根触角不棱不棱朝盒子里圆蛋打招呼。 方尺寒,“……” 他心中的豪言壮志被一团棉花柔柔堵在胸口,“本神君这便去下令?” 云隙朝他挥挥触角。 嗯。 方尺寒脚步虚软的走出渊源宫,一想到将来万军厮杀兵临城下时,领头的大将趴在盔甲上气势汹汹的挥舞着触角,就觉得……觉得…… 造物之神奇。 小院里又安静了下来。 仙婆婆给云隙送来了一碗桂花蜂蜜浆,他捏着小勺静静坐在石桌前吃。 屋门咯吱一声。 云隙背对着屋门,眼疾手快将盒子合起来,扭头朝牧单笑。 “蛋蛋?让我看看。”牧单走过来,恶咒直到如今都还未完全痊愈,但脸色好多了。 云隙扭头含着桂花蜂蜜浆吻了上去。 牧单挑眉,将他抱起来,“怎么了,这么乖。” 云隙眼风一扫,扫到刚走到门口的青瀛。 见两妖如胶似漆正甜蜜抱在一起,青瀛下意识想走,想起什么,又勾了回来,“你们继续你们继续,我来看看我外甥。”说罢抱着盒子跑了。 云隙眨眨眼,“要~亲~亲~,要~抱~抱~” 牧单将他打横抱起来,“不要为战事担心好吗?” 云隙点头,勾住牧单的脖子,将头埋进他的胸口。 青瀛做贼似的溜的贼快,刚跑进后院,见跌坐在莲花池边上的寒舟。 寒舟睁开眼,流转的金光映入漆黑的眼中。 “伤好了吗?”青瀛随口问道,看见盘子里还有剩下的西瓜,就挖了几口塞进嘴里,吃的西瓜水顺着唇角流。 寒舟,“……” 丑。 他抱起盒子,打开看了看里面圆滚滚的蛋,“你刚刚在做甚么?” “没事。哦,云隙正看望大蛋子,恰好牧单出来了。”青瀛看他疑惑,说,“牧单不知道蛋蛋裂了,云隙怕他会自责就一直瞒着他。” 寒舟淡淡笑下,“瘴气可有破解之法了吗?”他垂眼抚了抚岫玉盒问。 青瀛摊开手,舒服的顺着寒舟身边躺下来,“所谓瘴气,就是世间污秽阴恶凝结而修成的恶灵之气,与月华星辉生出的仙泽可有一比,这种东西无法破解,只能用纯净的灵气将它逼出体外。” 青瀛仰头望着清冷的僧人,捏着他灰色道袍揉搓,“除了牧单不说,我与云隙绪卿身上所能用的修为只剩下三成,其余的七成都被体内的瘴气禁了,等过两日,我已向天君请了道符纸,唤上几位修为高远的仙子仙娥来为我们逼出瘴气,你莫要担心我了。” 寒舟静静与他对视。 青瀛,“……” 片刻后,青瀛哀怨道,“你莫要担心小隙儿了。” 妄罗境中青西海的水冲毁了无数幻境,将变幻莫测嶙峋险要的雪山荒漠都化成汪洋大海。 帝神宫外的瀑布汹涌从山间坠入深渊,发出巨大的咆哮声。 阴郁的宫殿内暗淡无光,四处都是窸窣的蛇爬动的声音和吮吸吞咽的声音。 红炎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主人,属下没、没想到他们会进入青西海中……” 咣当! 从重重黑暗中扔出了具尸首。 尸体干煸,只剩下一层干枯的皮肤裹着消瘦的白骨,白骨下有一条尾巴,上面是深可见骨的伤。 这是一只被吸干了修为的狼妖的尸体。 两只恶鬼僵硬的走过来拖了出去。 黑暗中发出嗤嗤沙哑的笑声,“钦封!钦封!” 红炎身体发颤,心中疑惑起来,主子对妖神似乎…… “鬼使,阴军可有炼好?” 小黑颔首,“第十殿两千恶鬼供主子随时差遣。” “哈哈哈哈……”一串沙哑的笑声穿出黑暗,一缕黑雾如爪手般探了出来,猛的抓住红炎收进了昏暗中。 红炎尖叫一声,接着黏腻的喘息和碰撞声传了出来,“那个叛徒在哪?!” 恶鬼拖着褴褛肮脏不人不鬼的东西走了出来,等东西被扔在地上,小黑退后一步这才看清那东西的模样。 余卓。 第87节 “这就是叛徒的下场!” 小黑沉默。 余卓嘶哑的声音从乱遭腥恶的头发中穿出来,“求主子……放过我……” 鬼王道,“余卓,你自作主张盗取魂魄给韩君逸,本神本应处死你,但如今证明你忠心的时刻到了,本神再给你一个机会,你可愿意?” “属下愿为主子赴汤蹈火。” 鬼王大笑,恨声说,“千面王佛罗鬼宁死不肯投于本神的座下,此等不知好歹的鬼便是死一千次一万次都不足消本神的心头之恨,他精魂已碎,尸骨不存,但身上所穿的那身袍子本神听闻是出自鬼后之手,余卓,本神要你跳入往生瀑布中取出那件袍子!” 小黑收在袖口中的手慢慢握了起来。 丝丝缕缕的黑烟在他周身纠缠,发出狰狞的笑声,“我要用那件袍子让鬼界所有的鬼看清楚不听话的下场。” 三十三重天的云端一只黑漆漆的乌鸦正努力飞在雪白的云端。 仙童化出枚弹弓瞄准了乌鸦。 渊源宫里,青瀛趴在床榻上,劲瘦的腰背露了大半,寒舟皱眉给他右臂涂上伤药,无语的看着撸个袖子就能解决事情,却越脱越多的仙。 门外传来争吵声。 青瀛懒懒问了何事。 一仙童扑通跪了下来,颤声说他今日想给宫主做个鸡毛毽子来玩,便出去打算打几只野物来。 青瀛好奇,“好事,为何哭?” 那仙童哆嗦从背后伸出手,一捧水光溜滑的黑色羽毛下,藏着一绸轻缎。 青瀛,“……” 哦。 青瀛坐起来,“你死定了,你杀了云隙和鬼后的通信鸦。” 他话刚说出来,小仙童立刻啼哭起来。 小院内,青瀛不耐烦的挠了挠下巴,瞥着一直哭哭啼啼的仙童,“好了,死也要死的有骨气!” 小仙童哇的一声哭的更大了,上气不接下气, 正张着大嘴嚎啕时嘴里忽的被塞进了一团甜滋滋的东西。 “哭~什~么~?” 云隙从院外走来。 青瀛转过身,眼睛忽的瞪大。 原本的青衫绫绸换成了一席银黑色缚身铠甲,飘逸的长发一丝不苟的高高束起露出光洁的额头,云隙走过来,一身的装束显得他气宇轩昂神资英发。 他手里拎了个油纸袋,从里面又扎了个糖雪球递给小仙童。 第94章 懒媳妇 “你这是刚从哪儿回来啊?”青瀛伸手拽了拽云隙的铠甲, 被上面披着的鳞片划的手疼。 这么糙的东西竟然能穿在云隙细皮嫩肉的身上。 青瀛有点刮目相看。 说好的要娇自己呢。 云隙瞥他一眼, 扭头问, “哭~什~么~?” 正啃着糖雪球的小仙童立刻抽噎起来,将那缎轻绸送了上去。 云隙仔细看着, 捏了个糖雪球凑到唇角。 青瀛暗自搓搓手, 等云隙一动手, 他就帮忙按住小仙童! 什么时刻都要与蜗牛一条心! 云隙看完轻绸, 抬头,“哦。” 青瀛一口气刚提起来便噎在喉头。 哦? 想当初他踩碎云隙一朵花, 被他追着打了三天三夜, 直到他痛哭流涕, 哭的太难看, 碍了云隙的眼, 这蜗牛才放了他啊! 现在就哦了一声? 云隙挥手让小仙童下去,伸出一截粉红的舌尖将唇角的糖沫子舔干净, 慢吞吞说, “不~想~看~他~哭~” 自从下了蛋,当了爹后就再也见不得小孩哭了。 一哭就想起他那两枚水溜溜的蛋, 心疼。 青瀛摸摸鼻子。 舐蜗情深。 “阵~法~备~好~了~吗~?”云隙问。 青瀛点头, “今夜便可开始” 身上的瘴气也该逼出干净了。 是夜,药仙川芎的津乔殿中药香弥漫, 仙泽大盛,众仙环阵跌坐,双掌中生出淡淡青烟。 牧单靠在一旁等候。 瘴气是恶灵之气, 在月华普照纯氲袅袅的仙泽中无处遁形,云隙感觉到体内有股不属于他的燥气正惊恐的游窜,没头没尾的撞着他身体中的大穴。 他眉头一皱,握紧双手,俊美无暇的脸上露出一丝痛苦。 牧单盯紧云隙的脸,正欲踏入阵法中,那丝痛苦在云隙脸上迅速消失,他睁开眼,额头有些汗湿。 “乖好些了吗?”牧单踏入阵法之中将云隙扶抱出来。 川芎上前给云隙检查了身体。 “瘴气已经逼出来了,比青瀛和绪卿还要快些。”他笑着叹气,本就是个天地之间生出的独一无二的灵物,灵气比那两位仙还要醇厚一些。 “不过我开两副药回去多喝几天。”看牧单担忧,川穹拍拍他的肩膀,似笑非笑,“云公子无大碍,就是身上有些生产之后的弱疾,气血虚。” 气血虚不要紧,小伙子一定要控制住寄几。 该注意的事要注意,房事就是忍一忍又怎么了。 牧单强忍着不让脸发红,朝川穹点头抱着云隙往回走。 云隙舒服窝在他怀里,搂着牧单的肩膀,“别~听~他~胡~说~” 能硬起来都不算虚。 牧单,“……” 牧单脸顿时忍不住了,从脸上红到了耳根,拍了拍云隙的屁股,反思起这几日趁着养伤之日到底干了多少混账之事。 云隙身上的瘴气被逼出,整个蜗自觉得从心里轻松许多,前些日子好像被关在了比他那小壳更小的地方憋的他喘不过气,如今终于放他在天蓝海阔的浮世畅玩一番,心里都跟着舒坦了不少。 夜里月光正好,身子又是无比的舒坦,不干些什么事着实亏的厉害。 云隙小睡醒过来,翻身压住牧单,兴致勃勃的朝他衣裳里伸。 “哎哎,谨遵医嘱!”牧单被摸醒了。 云隙说,“我~明~日~就~要~去~天~兵~营~了~” 单儿伤势还未痊愈,他要担起大将之责。 既然已有大将的权力,睡一睡自己的夫婿也是可以的吧。 毕竟练兵那么艰苦。 牧单搂住他的腰,想了想,“我寻摸着我这伤不好可能就与你有关。” 压榨精血什么的,血气不足的理应是他才对。 云隙一愣,气呼呼的抱着枕头光着脚要下床。 牧单连忙拉着他,翻身将云隙压在床上,笑着用脑袋蹭了蹭他的脖子,“说笑呢,不生气。” 他低头亲吻隙的脖颈,大手抚摸他清瘦的后脊,“你有些急躁,但打仗不是一时便可结束的,也不是一两个妖就能决定的,乖,安下心,我们不会输的。” 云隙仰头望着他,片刻后慢慢说,“你~看~出~来~了~” “是我不好让你倍感压力。这些事明明应该由我来。” 云隙抓住牧单的一缕头发在手里玩,“你~伤~着~呢~” “不管我伤没伤着都不该让你这么累。”牧单躺下来将云隙搂入怀里,“等这件事结束之后,我们回凡界,我去学个手艺,开个花浆铺子,为你和蛋蛋们天天酿好吃的花蜜,你觉得怎么样?” 越想越觉得美,牧单兴味盎然说,“到了那时候,你采花,我抬水。” “你~采~” “好,我采花抬水,你熬糖稀,我捣蜜浆。” “你~熬~” “好,我采花抬水,熬糖稀捣蜜浆,你坐在铺子里招呼生意。” “你~招~” “好,我……” 牧单扭头看着云隙。 云隙眨眼,乖巧的缩在他怀里,“我~吃~” 只负责吃。 牧单搂住他的肩背,亲吻他的额头,叹口气,“好好好你吃,你还记得吗,有一次我们被炤日的刺客追杀掉入谷中,从谷中爬上来时,我用卖簪子的钱给你买了一人高的一坛果脯花蜜。” 云隙嗯声。 牧单叹气说,“当时路上的婶子问我是不是娶了个又懒又馋的媳妇儿,那会儿我还不信呢——哎哎哎,莫打莫打,现在也不信,真的!” 两妖在床上闹做一团,直到天边辰戌神君又升起了日头,方才一同笑着睡着了。 第88节 两日之后云隙在择将山的天兵营中见到了风尘仆仆的鬼后苍涟。 苍涟比那一日见到更加憔悴,原本桃花似的一双眸子如今布满了沧桑,眼角不知何时有了些皱纹,一头银绿色的华发从鬓角开始有些泛白。 他的身后跟着七十多只孤魂野鬼,云隙看去,是千面王佛罗鬼的贴身兵将。 “鬼界已经被他控制了,我们回去就会被他丢入第十殿炼恶鬼。”苍涟说。 云隙化出个椅子将他拉了上去坐着。 休息。 苍涟疲惫的笑笑,“没事,你将这些鬼差收留下来,逆修罗日可令他们与恶鬼厮杀。” “好。”云隙抿唇,抬起一缕苍涟的头发,先前这一头银绿色的发在月光下如水细滑泛着波光涟漪,漂亮的很,如今却干枯黯淡被主人随意的扎在脑后。 苍涟垂眼说,“他魂飞魄散之后再也不会有谁会在意了。”他站起来看着云隙,“鬼界是凡界的轮回道,鬼界若毁了,凡人的生魂无处可去迟早会出事的,云隙答应我,放下与我夫君的恩怨,让鬼界恢复正常。” 云隙点头,“你~去~哪~?” 苍涟一怔,笑了笑,“往生瀑布,我去取回我夫君的遗物便与你们汇合。” 云隙喉结动了动,从身上摸出一道符,用灵力在上头画下咒,递给苍涟,“如~果~有~事~,用~这~个~召~唤~我~” “好。”苍涟接过符咒走了两步,又转过身来,“以前我和佛罗打赌,他说你这小蜗牛忒凶悍,将来定不会有姑娘敢嫁给你的,你看他输了,这么多年来打赌我第一次赢了,可他再也不会知道了……云隙,祝你幸福啊。改日,若有改日,你成亲了,我定要代他向你讨一杯喜酒来喝的。” 云隙喉咙莫名一堵,看着苍涟离开他的视线。 择将山离不周仙山不算太远,属于天宫的练兵营。 那一千五的天兵就驻扎在这里,每日由云隙带来的几位善用符咒的仙子将他学习画符,将来为了收复恶鬼一用。 苍涟带来的七十多个孤魂野鬼也被云隙安排住在了军营,除了有时总会刮几阵阴风,嚎啕几声之外倒也能和睦相处。 众天兵纷纷感慨,鬼哭听多了还挺练胆子。 这一日云隙正在兵营持了本凡界买来的《三千兵法》研究,便听方尺寒来报,说青西海捉到了几只狰狞的恶鬼,已经收归监牢听候审讯。 想到身上挂着腐肉恶心吧唧的玩意儿,云隙拎了几位天兵中传说有洁癖症,看一眼污秽就要吐上好几日的天兵去陪着恶鬼住了两宿,第三宿出来的时候,听说吃嘛嘛香,学习符咒更有动力了。 按照牧单所说,这几只恶鬼是符邺派来想带走奎避的。奎避才是瘴气的根源,若符邺欲用瘴气搅乱四界,这根源必定是他强有力的武器。 幸好敌人的武器正掌握在自己的手里,云隙还算满意的勾出一丝冷笑。 这丝冷笑笑的方尺寒浑身竖寒毛,边走边抖领命去严加布守青西海,坚决把敌人武器占为己有。 …… 离逆修罗日只剩二十日时,凡界突然起了乱子。 多个泱泱大国同时遭受连续的阴雨倾盆,这雨落在地里,庄稼枯萎腐烂,好容易天晴之后地面上散发着难忍的恶腥味,这腥味对成年人无大碍,却让老人孩童接二连三病下,这病好似瘟疫,传染的极快,等云隙知晓这件事时,祁沅国已有七座城镇被君主封死正打算下令烧城,一时之间各个国家人心惶惶。 “他在壮大自己的队伍,让我去,凡界的人死的越多,阴军就会越多,不能让他这么做!”牧单道。 云隙拉住牧单,快速道,“瘟疫之治已有解法,我让青瀛寻来雨婆婆将汁药掺入雨中落下,你莫要担心。” “一时之间多个国家出现瘟疫,民间百姓愚昧定然要以为是上天对凡人的惩罚,人心易散,一旦他们相信,不等遭受瘟疫病死,国家之间就会先有一场动乱,到了那时,死伤只会更多!” 云隙想了想,“若是要安抚人心,有一人比你更合适。” 牧单问,“谁?” 云隙从怀里掏出个薄皮芝麻香酥大饼。 第95章 醋死自己 牧单问, “青瀛带着寒舟离开仙凌山时可有安顿好丞相?” 云隙和他对视。 牧单立刻站起来, “快, 我们快走!” 那山顶悄无人烟鸟不拉屎,凡人上不去也下不来, 他那连炉火都不会生的丞相大人哟! 两妖踩着云端二话不说飞了过去。 仙凌山崇山峻岭, 枝繁叶茂的树木如绿色长毯连绵起伏, 入目满是碧色。 山尖上一片青梅果树长势喜人, 绿荫繁盛,未来得及摘下的果子熟透了, 泛着淡淡一点紫红。 树下有一青石板, 上面盘腿坐了个披着银发, 瘦骨嶙峋却一派仙风道骨的老人。 牧单站在不远处期期艾艾道, “丞相?” 老人睁开眼, 深陷的眼窝中一双眼眸平静如水。 牧单一块石头落了地,幸好幸好, 还没成仙。 丞相朝牧单和云隙招手, 沉稳道,“来。” 语气平静, 丝毫不见有何抱怨 牧单拉着云隙笑着走过去, 还未开口,丞相大人从屁股底下倏地抽出两只鞋垫子朝他们丢去, “打死你这个小兔崽子,把老夫丢在着荒山野岭,上也上不来, 下也下不去,以前的儒经古史都忘了是不是,老夫是怎么教出你这个不尊老的皇帝来!” 牧单将云隙抱在怀里替他挡下所有挨打。 云隙高声道“停~~~!!!” 丞相大人气的胡须翘的老高,举着鞋垫子瞪他。 云隙从牧单怀里出来,将他肩头的一只鞋垫拿下来还给丞相,慢吞吞说,“第~一~我~不~是~兔~崽~子~,第~二~”他从胸口拿出一只大饼递过去。 丞相瞅了瞅香酥大饼,又瞅了瞅牧单脸上的鞋印,哼哧着不情不愿将鞋垫子收了回去,朝他二妖呲牙,嘟囔着说,“你瞧瞧老夫的牙!” 牧单说,“丞相莫要生气了,是单儿让您受苦了,您要打要骂牧单绝不还手。” 多可怜,瘦的连牙都掉了好几颗,他那可怜的丞相哟! 丞相蹬上鞋子站起来,“苦倒是没受,就是青梅果子太酸了,老夫的牙都酸掉了。” 牧单,“……” 知晓凡界出了事,老丞相二话不说便应下,着急回去安定民心呢。 云隙派来两个模样俊俏的小仙童,乘云驾雾站在丞相大人两侧,身后拜托雨婆婆将药粉洒在雨雾中,一路送丞相回到了祁沅国。 那一日,凡界灰黑色的云空飘来几团洁白无瑕的祥云,云端之中端坐着白眉白须的风骨仙人,这一景象方圆千里之外都能看的清清楚楚,仙人的身后跟着飘飘渺渺的雨雾。雨水带着淡淡的清香飘洒在枯败的庄稼和散发着酸腥味的泥土中。 雨水下了有几日,翌日风轻云淡刮走多日的阴霾,阳光照在大地上,沉病多日的百姓明显有了好转。 不知风声从谁口中传出来的,说是那一日乘云驾雾的仙人正是祁沅大国的左丞相,丞相原为菩提仙人转世,感百姓疾苦,便向天君请命,不惜显形救了众人。 于是百姓自发取了高香要供拜丞相大人。 又不知是谁传出说丞相大人尤爱吃饼,没过多久祭拜的高香全换成了芝麻香酥大饼饼,香炉里丢的尽是各种口味的大饼,甚至还带动整个祁沅国卖饼的铺子火了好几户人家,媳妇娶上了,连宅院都买了好几套。 云隙掰着手指数了数,还是十六日便是逆修罗日了,他转头看着踏上正修炼的牧单,伸手往他头顶冒出的白烟上扇了扇。 “累了?出去走走?”牧单笑着握住他的手。 云隙说,“我~去~军~营~” “练兵之事方将军比你我更擅长。”牧单站起来拉着云隙往外面走,“去看看咱家崽崽,听青瀛说二蛋子已经有一只西瓜大小了,这小东西倒是贪吃的很,不过我倒是更想念圆滚滚的大蛋子,将来破壳时定然像极了你。” 云隙听他说着,收回迈出去的脚丫子,“困~,不~去~看~了~” 看什么的,你不能看。 牧单将他拽进怀里吻上他,深深一吻之后说,“今日睡了一整日了,乖,出去走走,睡多了头疼的。” 云隙不情不愿的和他对视,眼睛一转,说,“去~青~西~海~” 自从发现青瀛温泉殿是通往青西海的进出口后,青瀛就再也没泡过一次舒坦的澡。 总是有一大群人排队进出自己的浴池子是种什么样的感受,青瀛感之深知起且。 “我那泉子刚烧好了水,你们确定不要趁机来场鸳鸯戏水吗?”青瀛靠在门栏上抓了把紫粉的花瓣朝雾气氤氲的池子里洒。 牧单望着传出阵阵清香的泉子,想起云隙衣衫浸湿靠在他怀里的模样,犹豫。 云隙拽着他的手捏诀打开青西海的入口,瞥着牧单道,“我~用~杯~子~泡~” 还能泡泡他那小壳。 牧单脑中瞬间浮过躺在茶盅里仰着小壳用触角搓澡澡的小蜗牛,鸳鸯浴的念头瞬间被打消掉,搂着云隙一头载进了青西海了。 青西海中出入口皆有重兵把守,方才迈出一条腿,几只银枪便架了过来,一路上云端中随处可见神情冷峻的天兵天将隐匿在层层云海之处。 云隙骄傲的瞧着他,怎么样,布阵还是不错的。 牧单拉过他的手,亲一口,“辛苦了。” 云隙抿唇一笑。 碧绿的海水一望无际,水波静如一扇清透的镜子,四周薄雾淡淡。 海面朝两端自动分开,辟出一道通天的海路,路子中央的泥土散发着咸湿的海水味儿,生着一丛一丛珊瑚,在海风中摇曳。 “一直想问你,这海水你何时换成了青色?”牧单拉着云隙慢悠悠的走。 云隙抿了抿唇,攥紧他的手指,“等~你~的~那~半~年~” 从知晓单儿是钦封的重生后,等候他重新回到自己身边时的那段时日他整日整夜睡不着觉,无意中来到青西海,对着大红大艳的青西海看了三日,第四日离开时,不知怎么,便又恨又怒的将海水换成了碧水一色。 牧单听得惊讶,明明那一刀刺的那般深,那般疼,吓得他差点以后从此当真便要被这小蜗牛怨了,再也不能拥有他了。 “我就说,其实你对钦封并非没有感情的。”牧单莫名觉得自己有些醋。 非常醋,他就知道! 云隙道,“单~儿~很~好~” 牧单又幽怨道,“我那会儿还是钦封时,你便当真对我这般狠心吗!” 妖神就不好了吗。 云隙,“……” 牧单,“……” 云隙停下来,默默盯着牧单,直将牧单看的面红耳赤。 他抓住云隙的手说,“咳,不管怎样,这醋总想忍不住吃上一釭的。天地之间恐怕我是唯一一个将自己的醋吃的这般深沉的妖了,你我已经有了大蛋子和二蛋子,所以你可莫要负了我,再让我吃第三人的醋。” 第89节 将来他要是死了,一定是被醋酸死的! 云隙似笑非笑的瞧着他,拍拍牧单的肩膀,“乖~~~” 故地重游,二妖的心中皆有几分异样。 望着跌坐在封印中面无表情的钦封,袖袍在海浪中滚滚如风,这般望着自己过去的模样,牧单的心中忍不住感慨几分,妖神往事历历在目。 云隙走累了,蹲在一丛珊瑚礁旁边托着腮帮子。 一会儿瞧瞧牧单,一会儿将目光转向冷静冰凉的钦封身上。 明明是不同的样子,却奇异的在云隙心中化而为一,说不清是为了牧单怜惜起钦封来,还是因了钦封才会一路追来,爱上重生的单儿。 他左右看来看去,总觉得两张脸都无比好看,怎么都看不够般。 封印里的钦封突自紧闭着眼,牧单心中默念起决。 水波涟漪之中,那双沉静威严的眸子睁了开,毫无感情的同牧单对视来。 “你~能~控~制~他~?”云隙皱眉。 牧单点头,搂住云隙,“毕竟是我的身体。” 云隙朝牧单身上扒拉,“可~有~魄~子~留~在~了~他~身~上~?” 青瀛总说很有这种可能的,否则怎么一遇上蛋蛋便疯傻起来。 牧单无语,“我只是太高兴了。” 云隙松了口气,魄子都在就好。 “我只能控制这具身躯,却不知符邺使用了什么发能让奎避听他号令,大战之际,奎避必须留在我们的手里,如果逼不得已,不,是一定要烧死这具身躯,让奎避没了去处,以便我们封印它。” 云隙撅嘴,眼风扫了扫封印中的神子,随口哦了一哦。 他们交谈之际,通天海陆急匆匆跑来个天兵身后跟着渊源宫的小仙童,看见云隙,小仙童急忙行了礼之后说,“云公子,大蛋蛋公子和二蛋蛋公子不见了!我家大人让您快些回去看一看!” 第96章 小美蛋 云隙听见‘不见了’这三个字时当真是被吓着了, 拉着牧单一路踉踉跄跄赶回了三十三重天。 渊源宫门前聚集了许多仙子仙娥, 瞧见云隙赶来, 月宫娘娘连忙抹着泪走过来拍拍他的手。 云隙,“……” 牧单道, “我们进去再说。” 云隙一阵风似的踩在众仙肩头消失在了他们眼前。 “公子?公子你回来了!”出声的是个白白净净的少年, 穿着轻纱薄衫, 圆圆脸蛋上红艳艳的, 看起来被喂的甚好。 “怎么回事!”云隙问道。 青瀛张开手,岫玉盒中只剩下一片潮湿的黑土散发着淡淡的药香, “你先别急, 听我说, 我今日醒来已到了午时, 正打算唤童儿做一桌酸辣海鱼来吃, 结果童儿说海鱼——” “不要说废话!!!”云隙拔高声音,听着宫中的小仙童不断来回报说西殿没找到, 东殿也寻了, 还差南殿的人回禀。 青瀛说,“我也很着急, 已经派人再找了!童儿说天宫的海鱼都被绪卿那根闷木头买走了!说要做一桌好饭来宴请渊源宫的人一叙, 然后我穿好衣裳后绪卿和阿团就来了,再然后我去抱蛋蛋, 蛋蛋就不见了!” 牧单抱住云隙,轻拍他后背,接过青瀛手中的岫玉盒, 有些疑惑的嗅着里面弥漫的苦涩味,“天宫不可能有符邺的恶鬼,你别急,一定能找到的。”牧单扭头招来小仙童,将晨上发生的事见过蛋蛋的仙都召集过来让他们说一说谁最后见过蛋蛋了,可有什么异常。 云隙握紧拳头,心慌如麻,他担忧的不是被谁抱走,而是大蛋子现在裂了缝,日日要用药草泡子才行,还没破壳就成了药罐子,他快心疼死了,现在又将蛋蛋弄丢了,更是无法冷静下来。 渊源宫外仙童努力维持秩序,“各位仙子仙娥,丢了的蛋蛋个头一只大一只极小,您各位都留个眼,千万别踩着了!” 殿前的花池院子里,老头拎着竹筐往那角角落落瞅,刚一抬头就被两个高大的仙童给架到了殿子里。 “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吃了蛋蛋?!”青瀛冲上去问。 老头连连摇头,“我这筐里还有没吃完的,剩的多着呢,吃那两个没破壳的做什么用,放手放手。” 云隙垂眼听牧单询问众仙,听了一会儿转身便要离开。 牧单及时抓住他,将岫玉小盒放在桌上,“小隙别冲动” 云隙眼底有点红,“我~要~自~己~去~找~” 他没什么耐心,等不了,与其听这些线索慢慢捋思绪,他宁愿捏诀将天宫翻个跟头来,寸土都不放过,将他那两枚蛋都寻出来。 “我和公子一起去!”阿团说道,撸起袖子挣开绪卿的手。 “不是,你看这个。”牧单将云隙按坐在朱红椅上,挥手将殿中的仙妖都招上跟前,环顾一周簇拥的脑袋,牧单将视线引到岫玉盒上,指着那一捧潮湿的黑土说,“这个脚印你们可知是谁的?” 见方的岫玉盒中药香淡淡,除了黑土便是熬出来渣的深色药草沫子,众仙妖将视线挪到盒子西南角上两枚黄豆大小,不细看根本就看不出来的印子上。 看了一会儿,绪卿心中震惊,暗道不好。 他这一声不好还未说出来,就听阿团怒气冲冲道,“木果子这个小东西!木木去将果子给我抓回来!!!” 那印子若放在他仙眼里不过是个完全不起眼的小坑,可对于阿团和绪卿来说就再熟悉不过了。 阿团气不打一处来,使劲掐着绪卿说,“晨上你不是说了果子在窝里睡觉,为什么会跟着我们来了这里,还偷走了蛋蛋?!” 绪卿眼风扫过所有视线,干咳一声,低声说,“他一直哭,我就一时心软……”绪卿抬高声音扭头朝牧单和云隙抱歉点点头,“若是没猜错的话,两位公子可能是被我家那小东西给偷走了,你们莫要担心,跟我一同回百子殿吧。” 与门庭若市的渊源宫不同,百子殿前门可罗雀,僻静悠然,一只银白枝干从院中生出,在云雾缥缈中依稀可见隽秀的枝干。 两根枝干的交错出有一只五色绸缎织成的半圆形小窝,窝里铺了柔软的干草,阿团闲来无事时就会带着他家那只小刺猬睡在这窝里,一伸头就能瞧见外面旷袤无垠仙泽氤氲的天宫。 阿团气呼呼的推开大门,一股鲜美的鱼香从飘了过来,他下意识打个嗝,一半的怒气被冲没了。 八角大仙台上,一溜黑色小爪印延伸到了一碟糖醋鱼前。 “果子呢,将果子带出来!”阿团道,百子殿里的仙仆第一次见阿团主子生了这么大的气,赶紧遣人下去四散去寻。 云隙坐在殿中心绪不宁的等候,眼风一扫,扫到巍峨的殿墙头上一只灰色的小孩手掌大小的小东西正偷偷摸摸沿着一指宽的墙沿小心翼翼摇摇晃晃的爬。 就是这只小东西偷走了他的蛋! 云隙握紧手指,看了眼牧单,戳戳他的手背,让他别吭声。 等这只小东西爬过去再说话,否则吓到了他,从墙头滚掉下来,阿团也要跟他这般伤心了。 阿团发现了果子的踪迹,紧张的看着他四爪并用爬的那么老高。 果子还还不会法术,连人形都化不出来,这玩意摔了下来,后果不敢想象。 他们屏息凝神盯着小刺猬晃晃悠悠终于爬到了墙沿的尽头,兴奋的拍拍小爪,舔了舔腹部的绒毛,正打算高兴时,只听底下喊道——“小主子,主子正在寻您呢!” 小东西被喊声吓了一跳,后爪在墙沿上一拐,一头直勾勾栽了下来。 阿团瞪大眼睛‘啊’了一声,心口猛地揪了起来。 木果子害怕的用小爪捂住自己的小眼睛,在急速的风声里落到了一个温暖坚硬的胸膛上。 “叽?” 他偷偷从爪缝中看过去,瞧见一只银白枝干缩了回去,然后大爹爹熟悉的脸露了出来。 绪卿拎着他小尾巴,“果子,你把云公子的蛋蛋放到哪里去了?” 阿团一把揪过小刺猬,捏着他的小爪拍了两下,“你怎地这般淘气,去将蛋蛋还回来!” 木果子被揪住小尾巴在空中荡来荡去,倒着看着五六双眼睛直勾勾盯着他,害怕的叽叽叽叫了好几声,将自己团成小刺球朝阿团小鸡叨米般点头。 阿团抱歉看了眼云隙,跟着木果子朝自己的小窝走去。 百子殿的门对于一只不足巴掌大的小刺猬而言真是又沉又大,他气喘吁吁的瘫在地上,向爹爹求助,把门打开。 阿团生气的将门推开,殿里飘出来木芙蓉的清香。 木果子一溜烟钻进一处轻纱罗帐的床底下,过了会儿,滚出来个西瓜那般大白净的蛋,蛋上戴了一只湖蓝色的大蝴蝶结。 “染染!”云隙蹲下来将二蛋子抱进怀里。 “另一个呢?”阿团问。 木果子挡在床榻前拼命的摇头。 青瀛摸摸下巴,“另一个不是他拿走的?” 木果子看了眼他,点点头又摇摇头。 青瀛道,“这是什么意思?” “是他拿走的,但他不想给。”阿团替众仙妖翻译,揪着木果子的小耳朵,“这是云隙的小崽,蛋蛋里面是宝宝,果子乖,去将另一个拿出来。” 木果子两只小爪捏在一起,看起来为难极了。 阿团扭头看见牧单和云隙担忧的目光,提高声音道,“快去!” 木果子浑身一抽,黑豆小眼睛顿时积满了雾气,他抽抽搭搭的爬回床下,半晌后推出来个拳头大小的小竹篮。 篮里有许多漂亮的绸缎带子和碧绿珠黄的珠子,和珠子紧贴着的正是云隙那枚大蛋蛋。 圆溜溜的大蛋蛋上缠了一圈白色绷带,刚好将裂缝包了起来。 木果子抽泣着取出一根粉白绣了桂花的带子给蛋蛋上缠了几圈,最后在结尾处打上个漂亮的蝴蝶结,又捏着小银针在蝴蝶结上穿了枚碧绿的小珠子作为坠子。 他做完这一切,双爪小心翼翼托着漂亮的蛋蛋亲自送到了云隙的手里。 在场的仙妖一时之间都有些失了声。 云隙轻声道,“谢~谢~” 木果子不好意思的揉揉眼睛,舔干净爪子上的眼泪,转过身忐忑的看着阿团。 “我们误会他了。”牧单蹲下来握了握木果子的小爪,“谢谢你给蛋蛋穿了衣裳。” “呀~~”云隙惊呼。 手掌里的大蛋蛋左右不停的在手心转来转去,好似极不情愿的跟云隙离开。 这是他生下蛋蛋之后第一次见到它的反应,欣喜的不知所措。 木果子叽了一声,顺着床边耷拉下来的绸缎绳索爬上床,一路小跑到自己的小窝里,从里面翻出来个小小的铜镜,叽叽叽唤来众仙妖的注意,将铜镜竖起来凑到云隙的手边。 雕花小铜镜中倒映出一只透白圆润带着蝴蝶结的圆蛋,原本不安的大蛋子立刻安静了下来,如痴如醉的卧在铜镜前,好似在瞅着自己如花似玉的蛋壳,被自己美的一塌糊涂。 唔~~,真~~好~~看~~ 真是一只小美蛋。 第90节 云隙,“……” 青瀛拍着牧单的肩膀,“不用猜了,这一只跟云隙简直一毛一样,还没破壳就一毛一样!” 丢蛋之事算是场乌龙,让众仙妖虚惊一场。 这一场虚惊驱散了大战在即的紧迫感和沉重感。 一行仙妖聚在一起吃了顿美满的团圆饭。 直到夜里月宫娘娘的明月又圆又亮的盘在深蓝天幕上时,众仙妖才将将散去。 云隙喝了点酒,趴在牧单怀里搂着自己的两枚蛋,痴痴笑着给他炫耀自己下的蛋。 可真是漂亮的两枚蛋。 牧单给云隙擦洗了身子,看着他缩在被子里露出的半张小脸,“睡吧。” 他亲亲云隙额头,云隙便闭着眼将二蛋子当牧单搂在怀里沉沉睡去。 牧单坐在床边望着岫玉盒子里绑了一层又一层绸缎的大蛋,眼底浮出了然和浓浓的自责与心疼。 翌日,天刚亮,极远的西北之境含着淡淡阴郁的灰霾,与之相对的另一扇天幕泛着万丈鎏金。 云隙打个哈欠醒了过来,慢吞吞用脸蛋蹭了蹭捂在被窝里的二蛋子,将睡掉了的蝴蝶结重新戴了上去。 二蛋蛋突兀动了动,将湖蓝色蝴蝶结抖了下去。 云隙惊讶。 牧单笑道,“染儿不喜欢,我夜里试了,戴了好几次都戴不上。”他递过去热毛巾给云隙擦脸,不远处红木小圆几上放了个布筐,隐隐露出各色的绸布。 云隙看见大蛋子换上了整齐的蚕丝缎子小花,岫玉盒边放着空了的药汤碗,熟悉的苦涩味还隐隐残留。 “你~知~道~了~” 牧单拉着云隙坐在,自己在他身后持把梨木梳子为他束发,“也该让我知道了,是我没保护好云吞。” “不~管~你~的~事~” “可这就是我的事,是我没保护好他,你不必替我多说什么,这笔账让我来同符邺算,等解决了这件事,恢复妖族的繁荣,我去幽见谷,那里听说有仙药草,取来为大宝补身子。” “好~” 云隙想了想。 “我~也~要~” 牧单勾唇,“嗯。” 手心手背都是肉,儿子媳妇一手抓。 为云隙高高束起墨发,戴上羽冠,理了理鬓角散落的发丝。 云隙托着腮帮子瞥铜镜,“比~以~前~好~” 牧单将脑袋伸过去,“要奖励。” 云隙嘟嘴过去,大大方方在他脸上捏了一把。 牧单,“……” “云隙,青西海出了些问题。”寒舟在屋外敲门。 云隙和牧单对视一眼,招来仙童看好蛋蛋,跟着寒舟一同前往青西海。 刚出了寝殿,来到渊源宫云海重叠的岸上,牧单心口忽的一窒,脚步慢了下来。 “单~儿~?”云隙转头。 牧单咽下喉中的腥味,忍着胸口的异样,“没事,突然想到前几日我让青瀛向织锦娘娘那里为你和蛋蛋做的几身袍子今日就要送来了,你先去青西海,我去取回衣裳,稍后便去寻你。” 云隙犹豫的望着他,想说什么,转念一想单儿伤势才刚痊愈,不参与这些也好,便朝他挥手与寒舟消失在云端之中。 待周身只剩下涛涛云海,来自天际的风吹的牧单衣袍滚滚,他闷头吐出一口血,强行压下心口的闷涩,转身朝另一个方向离开。 原本无风无浪的青西海刮起怒海浪涛,风浪呼啸,白色的海浪掀起二丈之高由远至近汹涌滚来。 “是怨气,青西海突然多了鬼界才有的咒怨之气。”寒舟说。 云隙拧眉,“去~看~看~封~印~” 牧单一路从天宫下了凡界。 此时凡界正处于深秋之际,青枫江上秋帆静远,王城边古木稀疏,他朝西境一直飞去,直到人烟罕至,四周皆是白茫茫的霜雾时才停了下来。 牧单抬手,刮来一阵轻风。 薄薄的风吹开雾霭,大地的尽头显山露水般出现望不见边的一只巨大炉鼎,上面飘着无数冥黄绸血字符——冤魂釜。 牧单低头按住胸口,神识狂乱,魂魄中好似有千万人在拼命拉扯,耳中戚戚哀哀凄厉的阴嚎不绝于耳。 “钦封……” 牧单猛地抬头,层层雾霭之中几缕阴黑的瘴气卷了进来,“符邺出来!” 瘴气散在雾霭之中将天与地都遮盖起来,四周忽的冷了下来,冷的刺骨。 脚步声由远及近,从模糊的瘴气之中走来一人。 牧单眯眼看着终于肯露出容貌的符邺,却在看清楚他的脸时猛地收紧了拳头。 那张脸上先是多年前符邺的容貌,继而幻化成云隙师父崇虚的脸,接着又狰狞生出释尊模样。 牧单咬牙,声音一个字一个字从齿缝中跳出来,“你怎敢,怎敢!符邺!这些年我们可曾亏欠过你!为何你要这么做!” 符邺冷笑,巨大的虚影倒映在冤魂釜黑铜色的壁上,“没有他俩,我怎么能成为四界的主人,钦封,释天和崇虚就是太过安于现状,才让三十三重天那个只有屁用的天君踩在了头上。从我等四界神子之中选出之首?哈哈哈哈哈我要的是四界,不是区区神子之首!” 牧单垂眼看着自己的手,眼中杀意一闪而过,不等符邺说罢便朝他杀去。 云隙从青西海回来的时候跟青瀛一同吃了午膳,坐在院中和方尺寒商讨下一步,又跟方尺寒吃了晚膳,差点要坐到吃夜宵时牧单终于回来了。 虽然是深夜,但天宫四处泛着淡蓝色的星子明珠,牧单抱着一摞从织锦娘娘那里取来的衣裳往回走。 渊源宫一派大气的长阶前,老头正捏着一根蜡烛,身边放着两三块花糕和一壶清茶。 牧单抬眉,“挑灯夜读?老伯莫非是想在天上考个状元郎吗。” 老头翻了几页破旧的书纸,乐呵呵说,“要是能的话,下辈子投胎会不会便是文曲星下凡?” 牧单笑了笑。打算越过他进去,听见身后传来低沉沙哑的吟诵声——“无妄想时,一心是一佛国;有妄想时,一心是一地狱。众生造作妄想,以心生心,故常在地狱。菩萨观察妄想,不以心生心,故常在佛国。” 乌云散去,月明星稀。 牧单转过身,听老头继续道,“万物看起来实有,都是因为暂时的相似的存在,但终归是有生有灭,若看破了生死,消匿于世又有何可怖呢。” “你——” 老头抬手撕掉牧单衣袍角上一块沾了血渍的布角,朝他挥挥手,“不过是有些牵挂还未放下,一魄尚存罢了。走吧走吧,里头的等你许久了,你也别打扰老头我考状元郎了,烦着呢。” 第97章 打架也要美 “怎么不去睡。”牧单将手上新作的大氅抖开披在云隙肩头, “织锦娘娘那里有些麻烦, 我一时回来晚了。” 云隙瞧着新作的大氅, 青色绸子上用暗色绣线绣了大片花海,仔细瞧两眼, 还能瞧见一只蜗牛正趴在一朵大花瓣子上挥舞触角和他对视。 “我画的样图, 喜欢吗, 等染儿和小吞破壳, 你们仨穿一样的,领你们去万象街逛集市。”牧单笑道。 谁家的妻儿长得这般俊, 看一眼说不定当然都要送了嫁妆下了聘礼。 云隙跟着乐, 向牧单说起青西海的异样, 莫名生出的咒怨之气笼罩在海面, 虽然现在不知有何影响, 但总是起一身鸡皮疙瘩也颇嫌恶,寒舟已经留在那里对其试图净化消除。 “咒怨之气?”青瀛端着雕花红木盘走进来, 上面放了两碗金丝蜜枣熬奶浆和几碟酸辣小咸菜, “从哪里来的?” 云隙摇头,猜测可能是前些日子天兵从青西海抓住的那几只恶鬼带来的。 青瀛撑着腮帮子吃咸菜, 叹气, “他要留在那里多久?” 云隙看着他,觉得青瀛问的话有些莫名其妙, 青瀛干咳几声,正襟危坐道,“毕竟是我徒儿, 为师理应关心的。” 提起师父,云隙有几分落寞,径自搅着奶浆不说话了。 牧单握了握他的手指。 是夜,月色当空。 云隙翻个身将脸埋进牧单怀中,顺手把被窝里的二蛋子朝臂弯中抱了抱,嘟囔几声。 牧单轻拍他后背,将蜗哄的又睡熟后起身穿衣出了门。 渊源宫外长阶上方尺寒拎着手里的鬼,“快去通报云公子。” 青瀛衣衫不整靠在门栏上打哈欠,伸手抓了抓头发。 哦,这就快去。 他踢拉着布鞋慢腾腾转身。 “出了什么事?”牧单迎面走过来。 方尺寒知晓牧单的身份,对妖神也算是仰慕许久,便将手里的鬼丢了过去,“军营里的七十多个鬼将都是这副模样。” 牧单借月光看去。 那只鬼被绳索紧紧捆着,眼睛猩红,浑身散发着明显的咒怨之气,脸上惨白狰狞,唇角带着几缕鲜红刺目的血丝。两只手枯皱,指甲细长滴着血滴。 吼—— “它咬了天兵?牧单问。” 被一只鬼在自己的地盘咬伤了是有点丢人,原先苍涟留下来的七十多个鬼将是为了帮助云隙对抗符邺,择将山上属于天界地盘,这群鬼初来驾到被云隙安排在军营,除了夜里总是忍不住哭嚎外与天兵从未有过矛盾。 甚至里头较为开朗的鬼还和天兵勾肩搭背,称兄道弟。 往常都没关系,今夜勾肩搭背时这只鬼突然发疯攻击天兵,如丧失意识的恶鬼朝天兵撕咬,接着择将山的军营中那七十多只鬼仿佛一夕之间化成厉鬼向人索命。 方尺寒道,“既然是鬼,就皆有化成厉鬼恶鬼的可能,如今那些鬼暂时被控制住了,方某知晓这些鬼将是云公子好友的鬼,想问一问如今该怎么处置的好。” “符~咒~可~有~用~?”云隙的声音冒出来。 牧单转头,一只蜗牛趴在他肩头张开软软的小嘴打了个哈欠。 牧单,“……” 第91节 “有。”方尺寒说。 云隙派人教习天兵的黄迢符咒沾身可使厉鬼化成黑血,自从魂消魄散,但现在这鬼不是熟鬼吗。 云隙伸长触角,“我~们~去~看~看~?” 牧单无奈,“既然都出来了,就去吧。” 方尺寒在前头带路。 青瀛看着他们离开,找来仙童,打算问一问他要的新池子可有开工了没。 路上云隙化成人形和牧单牵着手。 “给你的。” 一串东西戴到了云隙的腕上,温凉的贴着肌肤。墨海玉珠在月光的映衬下氤着流云似的雾丝。 “那日去青西海时找到的。”牧单说,“这是你我的定亲之物,也是重新相遇的可能,你拿着,就像将我握在了手里般,永远都逃不出你的手心。” 云隙眨眨眼,握住珠子,脸一点点发红。 走在前面的方尺寒搓了搓满身的鸡皮疙瘩,加快了脚步。 咦! 牧单,“……” 远远就能听见风声从山间刮过,呼啸不断。 牧单抬头看了眼天色,“已经卯时了,按理来说天应当快亮了。” 但现在却天色昏沉,不见星月。 “辰~戌~神~君~睡~过~了~?” 牧单亲昵的点点他的鼻尖,“他是掌管时辰的仙子,可不是你。” 方尺寒,“……” 正经事还能不能办了! 军营里阴寒刺骨,一道细长的线上贴了不少的黄迢符咒,线围成个圈,里面皆是披头散发狰狞成厉鬼了的鬼将。 “想要控制鬼很难,否则符邺也不至于需要用招魂盏。既能成鬼,魄子里总会带着咒怨之气。”牧单说。 云隙点头,仰头看着阴沉沉的天色,“天~还~没~亮~” 渊源宫里,青瀛伸了个懒腰,正打算再去睡个回笼觉,招来仙童随口问了时辰,“你去看看,辰戌神君是不是睡过头了,这都什么时辰了,天还没亮。” 仙童领命下去。 青瀛在床上睁着眼,毫无睡意。 半晌后他自言自语说着,本上仙才不是忍不住了,就是随便转转,进了自己的温泉池子,打开了青西海的入口。 扑棱。 军营外的天兵捉到了一只绸缎化成的青鸟,那鸟见到云隙走出营帐立刻激动的扑棱起翅膀,青瀛的声音从鸟喙中发出来,“寒舟找不到了!云隙,钦封的封印裂了!!” 青西海的浪潮比先前更大了,狂风骤雨拍打在身上,自水中卷出十丈多高的水龙,在海面肆意猖狂。 海水被劈成两端,海底红光大放,地动山摇。 巨大的重明鸟扑在钦封的封印上,羽翼之下倾泄出无数刺目的红光。 牧单化出一道银鞭甩向封印,耳边能听见清晰的碎裂声,仿佛一栋古老陈旧城墙剥离,土崩砖裂,岌岌可危,马上便要倾頽。 吼——! “我顶不住了!” 牧单的鞭子卷了过去,鞭尾在重明鸟的后爪上缠了几圈,他扭头望着不断试图加固封印的云隙,大喊,“退后!” 云隙盯紧一点点碎裂的封印,不甘心的朝后退去,牧单抓住青瀛的后爪,随着一声巨响,与云隙化成两道白光消失在了青西海下。 海水顿时吞没那道海路,云隙望着那道符咒消失在眼前,师父略带无奈的叹气飘散在耳后,他说,小隙儿你可莫要睡了,看准钦封的封印,隔三差五记得来加固。 崇虚望着肩头昏昏欲睡的小蜗牛,对释尊说,我总觉得将此重任放在小隙儿身上莫非也太重了,他这可怜的徒儿哟! 海面上狂风肆虐,一人踩着水龙在海中央狞笑。 那人高大英俊,风姿卓绝,眼底却含着杀戮和冰冷。 一道银光自天幕劈开落在他的身上,牧单手持银鞭,冷硬的唇角带着笑容,“奎避,老子的身体用着不错吧!” 青瀛,“……” 他侧头说,“牧单用我的口头禅。” 云隙手中白光闪过,出现一把朴素细窄的长剑,他握了握剑柄,低声说,“好~帅~” 青瀛,“……” “我们快些去找寒舟!” 让他赶紧离开这种蜗身边吧。 方尺寒指挥着天兵攻向海中央的奎避,在心里为青瀛称赞一番,这些年待着这两只妖身边当真受了不少耻辱吧! 海面上厮杀不断,牧单的法术落在自己的肉身上丝毫不见作用,银鞭卷着奎避撞向天兵的银枪上,噗!血水飞溅,却是一滩浓黑如墨,被溅上奎避血水的天兵痛苦大喊,鲜活的肌肤肉眼可见的枯败腐烂。 “云隙别过来!” 吼——! 奎避撕开天兵的身体,将其扔在海面上。 一根惨白的木枝从身后迅速卷住奎避的身体,另一根掏入他的心口,绪卿进入青西海的瞬间加入战场,在木枝插入奎避身躯时闷声吐了口血。 牧单将鞭子化成利刃砍断绪卿的木枝,“不要沾上他的血!!!所有人退后!!!”他浑身被血水湿透。钦封的身体被奎避浸了满身瘴气,但就像他伤不了自己的身体,钦封的血对他也没有任何作用。 就在牧单与奎避纠缠时,自云空平白裂开一道漆黑的裂口,一团浓浓黑雾涌来——是符邺。 牧单捏诀甩向奎避,飞身跃回云隙身边,将他护在自己身后。 那道裂口越来越大,黑雾笼罩中阴风阵阵,阴军在半空之中显形,狰狞朝天兵扑来。 云隙还记得那些被浸了阴胎酒的兵器的威力,连忙下令让众天兵务必不能受伤,打不过便躲开。 青瀛跳来跳去,生怕自己再沾上这腌臜东西害的自己法力尽失,“这么躲避不是办法!” 云隙持剑刺入阴军的胸口,带出来一捧腥臭的鲜血,在空中扭转身子,一气呵成切下三个阴军的脑袋。 腐烂的尸体不断落进海面上。 云隙焦急寻找寒舟的身影,阴军兵刃上的怨气寒舟可消,可此时他却不知去向,符邺提前攻入青西海已是意外,若寒舟再消失,鬼王身上的怨气无人可抵,等真正到了逆修罗日的话—— 牧单搂住云隙腰身,鞭尾狠抽在阴军的身上,“乖,别乱想!跟在我身后!” 云隙抱歉看他一眼,眼风扫到海面上,一愣。 泱泱青西海风浪滚滚,天地肃杀,奎避被丝丝缕缕的黑雾紧紧束缚,看着那张钦封的脸庞露出痛苦的神情,云隙心里悄悄疼了一下。 “符邺这是悔改了?”青瀛道,怎会帮他们缚了恶兽? 海面上奎避怒吼着挣扎,头顶的黑雾自他的天灵盖扑下,接着,奎避的瘴气被源源不断卷入头顶的黑雾之中。 青瀛瞠目结舌,“这难道就是……凡人所说的吸星大法?” 在场的妖仙显然没有被逗乐,牧单盯紧头顶那团黑雾,眼底猩红凌厉,再见时符邺的法术之高无一能匹敌,他原当他与钦封一般着了恶兽之道,却不料,即便是奎避的瘴气都挡不住自心中生出来的恶意,贪意。 ——无妄想时,一心是一佛国;有妄想时,一心是一地狱。牧单突然想起昨夜老头念得这句佛语,心中百感交集的穿透一阴军的脑袋,顺手帮云隙拂了拂散乱的长发。 要美啊! 云隙剑花剜的潇洒漂亮,一招一式中带着冷傲的绝绝,张口慢慢道,“谢~谢~” 青瀛,“……” 打架呢亲! 海面汹涌磅礴险恶至极无法靠近,奎避疯狂大吼,钦封的身体被拉扯的扭曲变形,不能就这么看着符邺将奎避的瘴气被他取为己用,云隙拍了青瀛一巴掌,“会~吐~火~吗~?” 青瀛揉着肩头,“我是祥鸟啊你晓得不!” 祥鸟就是用来供拜,也可以偶尔美一下的那种鸟。 怎么会喷火这般粗鲁的法术呢。 他们之中几乎没有擅长用火术的,牧单知道云隙想做什么,看了眼绪卿,“劳驾用用?” 绪卿长长的木条挡下一波阴军的攻击,点头。 牧单抬手截断两根木枝,捏诀让其高速旋转,把自己的鞭子化成一把银黑色长弓递给云隙。 两根木条摩擦中溅出火星,绪卿挑眉,感觉有点肉疼。 ……是真的肉疼。 “毁了他,钦封早该消失了。”牧单道。 云隙深深看了眼牧单,撅嘴凑过去,当着众仙妖的面将吻落在他唇上,“我~爱~你~” 离弦之箭冲破风浪带着橘红火舌直直刺入钦封的肉身,穿透过去的瞬间燃起熊熊大火。 黑雾之中的符邺丢下浑身是火的奎避,嘶哑大笑着,顷刻之间半扇天幕被笼罩起来,一张猩红的符咒浮在天空之中,然后,兜头将云隙等妖尽数压了进去。 无边无际的青西海水霎那之间漫过符咒,将其压入了浩渺的青西海下。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只能听见水声哗哗滚过。 “哎呦我的娘,又被一网打尽了。” 云隙,“……” 不说出来会死吗。 青瀛,“不会,但是你踩着我爪了。” 绪卿抬起木枝挪过去。 咳。 第92节 第98章 最好的师父 黑暗中踩脚踩爪踩木枝的声音接二连三响起来。 牧单再三确认自己怀中的是云隙后, 说, “这次不算一网打尽。” 起码寒舟不在这里 云隙趴在牧单肩头, “我~在~想~寒~舟~”他皱皱眉,拨开单儿扫的他直痒的头发丝。 青瀛在昏暗里小心翼翼收拢起自己的羽毛, 转头打了两个喷嚏, 嘟囔, 痒, 谁的头发谁自己看好了,小心他一把拽下来。 “他会去哪儿?”青瀛说, “除了我们, 寒舟还认识谁?” 牧单刚想说话, 只听绪卿问, “我们里面谁头发最长?缠住我的木枝了。” 云隙不停的拨开单儿的头发丝, 忍不住也打了两个喷嚏。 “乖怎么了?” “你~的~头~发~缠~住~我~的~手~指~了~” 牧单沉默片刻,说, “我手中抓了一把, 原以为是你的……” 黑暗中忽然安静了。 过了一会儿,青瀛突然大叫, “有鬼啊!!!” 牧单, “……” 鬼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装神弄鬼。 牧单将云隙紧紧抱住, 提高声音说,“抓住眼前的头发,我们一起用力。” 谁疼就是谁的! 青瀛闻言立刻用翅膀搅了三番, 听着牧单倒数,然后狠狠一扯。 “啊……”一声痛苦的轻哼。 青瀛瞪大眼,“这是寒舟的声音!寒舟,寒舟是你吗!” 云隙皱眉,“寒~舟~是~僧~人~” ……没有头发。 气氛一时有些毛骨悚然,青瀛鼓了鼓气正打算再尖叫一声时,一双冰凉的手指抚上了他的唇,轻轻的喘息声吐在他的耳畔。 “别叫,是我。”寒舟说道,闭起眼睛,周身逐渐笼罩出淡淡金光。 光芒自黑暗中绽放,让在场的仙妖都忍不住眯起眼睛来。 等他们细看下去时,才发现周身漂浮着无数银绿色的发丝,倒映着符咒外的潺潺水声,无风自动,轻轻扬扬。 “苍涟!”云隙道。 银绿色发丝的尽头,正是鬼后苍涟惨白的脸庞。 “唔?”青瀛下意识舔了舔唇上的手指。 寒舟一愣,嫌弃的在他羽毛上蹭掉,说,“我被抓了,在这里遇见他的。” 牧单,“……” 哦,那这次真的是一网打尽了。 云隙担忧的望着苍涟,问道,“他~可~有~事~?” 先前这鬼离开时说要到往生瀑布中寻他那夫婿的遗物,如今落在这符咒中想必也是同符邺交上了手。 寒舟摇头,“不仅无事,反而比从前要更好些。”他转身看着众仙妖说,“四界之中阴气大涨,咒怨之气遮天掩日,恶鬼犹如白得了百十年的修为,在凡界大肆猖狂。” 青瀛说,“你说的是逆修罗日的情景,百鬼夜行,怨气怒涨,咒怨之情可达天庭,魑魅魍魉肆意上天入地,不再受四界定律。”他朝寒舟伸手,“但现在离那一日还有些七八时日呢。” 说完遮住寒舟额心的金光。 四周又陷入黑暗之中。 青瀛笑道,“哎,你这法术很省烛火。” 寒舟,“……” 寒舟恼怒的甩开他的手,“虽然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事,但我能感觉到阴气大涨,若我们再不出去,第十殿的恶鬼怕是就要肆虐凡界吞吃生灵了!” 出去必定是要出去的,但怎么出去是个问题。 众位仙妖各施所长试图中破符咒,但一轮下来兜天而罩的符咒纹丝不动的将他们压着,只能听见奔流的海水在耳旁永无止境的潺鸣。 云隙扭头道,“你~觉~得~吗~,这~很~像~师~父~的~法~术~” 人界神尊最擅长遮埋术,否则也不会炼制出熔装凡界数千万无法投胎的冤魂厉鬼的容器,冤魂釜。 听云隙这么问道,牧单僵了一僵,喉结滚动几番,他抬手握住云隙的腰肢,将他勾进自己怀里,声音哑了几分,“不像,可能是你太想念他了。” 云隙点点头,他是很想念师父。 三十三重天上,阿团趴在桌上望着岫玉盒中正在给云吞蛋蛋做蝴蝶结的小刺猬,手指轻轻捏了捏木果子的耳朵。 木果子乐呵呵转过头,“叽?” 阿团摇头,叹口气,起身望着外面浓浓灰雾的天宫,看见云端中几位上仙正匆忙朝天君的殿中赶去。 老头抱着竹筐走进来,捏着一只蜗牛问木果子要不要吃。 阿团连忙摇头,“叔,他不吃的。” “天上的刺猬不吃蜗牛?凡界的可喜欢吃了。”老头说正便打算丢进嘴里。 阿团被他吓得护住云吞蛋蛋,故作生气道,“您若想吃不要当着孩子的面吃,您这样会吓到蛋蛋的。” 若是给云吞留下了心里阴影,他可怎么向公子交代。 老头拎着竹筐坐到地上,瞥着岫玉盒里卧在雕花小铜镜间径自美着的蛋,笑了两声,将那只小蜗牛放回了筐里,说,“他们多久没回来了?” 阿团撑着脸颊望向外面,“六日了。” “已经走了这么久了?” 阿团点点头,有些疑惑道,“总觉得有些不太对劲。”他瞥了眼正掐指的老头,觉得这动作颇为熟悉,想问什么,就见老头站了起来,拎着竹筐脚下生风往外面走,“是太不对劲了!” 青西海从未像如今这般乌云密布,海水仿佛都被染成了墨色,浪潮汹涌,海水里不断有血水渗入海中,然后被吞没消失。 海下封印忽然晃动了几番。 “有人来救我们了?”青瀛道,“是天兵吗?” 云隙皱眉,四周晃动起来,头顶猛地被又压上了什么,能听见水流急速不断的洗刷过去,带动海中剧烈颤动,摇晃起来。 青西海墨色的浪潮中从几十尾红褐色的小蛇从海里突然冒了出来张嘴啃上老头的手腕,他呲牙咧嘴甩掉小蛇,枯瘦的两只手臂狠狠发力,一只细长的竹编遥遥埋在水中,正吃力的将海中的什么东西拖拽上来。 海水不断冲刷上方寸大的岸边,将老头浑身打湿,瘦巴巴的身体摇晃几下。 云端滚入浓浓黑云,一道漆黑的电光劈开夜空,黑雾扭曲成一人的模样,从凄风苦雨中走来,脸上带着不可一世的冷傲。 “即便修为枯竭,神识尽散,都要保住自己的一缕魂魄转世为人来救你那徒儿,崇虚这般做值得吗。” 老头抹掉脸上的海水,尝到了一丝腥味,低头瞥见自己的双手布满沟壑,沟壑之中不断涌出温热的鲜血,他淡淡一笑,手背青筋乍现,“符邺,你应该去唱戏,隐藏自己的贪婪凶恶的心性待在我们身边定然很痛苦吧。” 海水咕嘟咕嘟上涌,一只巨大的竹筐盛装着满江海水正随着老头一寸一寸浮出水面,他艰难的喘气,脚腕上盘踞着六七条小蛇正贪婪的啃下他的皮肤。 老头笑起来,“释尊与我说,……他日、他日若再见了你,定要赏你几纹钱,也算是付了这些年你殚精竭虑唱戏的辛苦费。” 符邺大怒,抬手甩过去一道恶咒。 老头闷声吐血,手中的竹扁松了开来,竹筐迅速朝水底滑去,他连忙用力抓住,死死撑着,大喝一声,只见海面浮出的巨大竹筐已经隐隐可见破损的筐边,数倾海水从竹筐的四面八方倾泄入海。 符邺眯眼,抬起手,掌心聚集起一道混沌恶气,狰狞的盯着海中央干瘦的老头,经年之前的画面突然浮现在脑中,恍如一场大梦——芳草莺飞那日,崇虚让新收的徒儿来为他送上几坛凡界常喝的女儿红,笑着和他说,他还藏了好几坛在仙凌洞府,等将来你与钦封都娶上了媳妇儿,他和释尊便挖出来为你们庆贺,那酒他藏了那么久,定然会很好喝的……很好喝的…… 汪洋大海,浪涛滚滚,恶咒呼啸杀来,卷风弄雨,带着多年仅存的希冀将一切付之一炬——师父!!!海面上猛地冲出一道水柱,水柱哗哗落下时,云隙浑身湿透跑向岸边。 “师父,师父!”云隙颤着手将老头抱入怀里,额前的黑发湿漉漉的贴在脸颊上,一双清透的眸子满是痛苦和惊慌,“师父,不要,师父!小隙儿来了,师父你不要有事,不会有事的!” 牧单持鞭朝符邺打去,在云隙身后替他拦下所有恶咒,听着他颤声大喊,心里也跟着疼不可遏。 老头的唇边不断溢出鲜血,枯瘦的身躯慢慢化出银色的精元,精元随风丝丝缕缕飘散,他抬起手,碰了碰云隙的脸,喃喃道,“……谁是你师父……你这小蜗牛……怕是、怕是认错了……” 云隙满脸泪痕,泣不成声。 老头脸色灰白,闭了闭眼,说,“老头从来没、没求过谁,如今……只想求你……莫要再哭了。” 云隙用袖子抹掉眼泪,可泪水和海水混在一起湿透了全身,早已经分不清楚了,他咬牙让自己笑出来,沙哑道,“师父哪里没求过我,那一次也是这般说的,为师没求过你什么,今日师父身体不大舒爽,小隙儿就去凡界给为师买几个烤红薯吃,也算是完了为师的心愿……” “是吗……为师又忘了……”,他闭上眼,露出安详的笑容。 即便修为枯竭,神识尽散,都要保住自己的一缕魂魄转世为人来救他那乖巧听话的小徒儿,在释尊的仙府上瞧见小隙儿了一眼,便磨破嘴皮死皮赖脸的要来了他,为接他回去,换了干净的衣裳,剃了胡须,驾着大红大绿的浮云满心欢喜的从释尊手里等来了他那世间无双的蜗牛小徒弟。 崇虚最后一缕魂在云隙怀中消失不见,缥缈于千万浮世之间,云隙心如刀绞,泪如雨下,瘫坐在地上痛哭出声。 ——钦封,你若是敢伤了小隙儿一分一毫,老头跟你拼命,死磕你信不! ——小隙儿来,化成原形给妖神大人摆个小心心。 ——小隙儿你可要记住,为师做的都是为了你好,为师可是天底下最好的师父,你抖着触角都寻不来第二个呢。 “师父……”云隙以手掩面,伤心欲绝。 第99章 别哭了乖 浓浓灰雾遮天蔽日夹杂着青西海翻滚的浪潮在耳边嚎啕, 海面上浮现成千上万的阴军, 狰狞的眼中夹杂着凶恶的腥光幽幽望着他们。 到了此时, 牧单才知晓符邺扭转星时强行改变天道大律将逆修罗日提前了。 青西海上阴军不断从妄罗境中朝他们扑来,顷刻之间, 整个海面化成阴军的兵甲阵地, 与不足一千的天兵天将在怒海滔天中对阵。 无数条红褐色小蛇将方寸大的海岸围住, 嘶嘶吐着猩红的信子, 密密麻麻前仆后继朝他们撕咬扑来。 绪卿用木枝将海岸沿线圈围起来,挡下一波又一波攻击, 雪白的木枝浸在黑红的血水中, 几乎看不清原本的颜色。 “云隙!”鞭尾撕破风声在云隙肩头一卷, 卷起一条三头小蛇甩向墨色大海之中。牧单冲过来握住云隙的肩膀, 在看清他的脸庞时心口狠狠抽紧。 云隙浑身湿透, 满脸泪痕。 “不哭了乖。”牧单搂住云隙,用手背蹭掉他的眼泪, 心疼坏了。 第93节 他那不可一世的小蜗牛何曾哭成这般模样, 何曾这般狼狈不堪。 牧单眼底浮出猩红,听见半空中符邺张狂的笑声, 他一手抱紧云隙, 低声念决。 “我不会杀光你们的,我要你们看着我成为四界之主。”符邺的身后森然凌立着上万狰狞的阴兵, 他伸出手,“钦封,我给你一人之下千万生灵之上的地位, 来,站在我的身侧。” 牧单抱着云隙,将他的脑袋按在自己怀里。 “是吗”,他惊讶,相信了般伸出手——一道凌厉的锐气如雷电般在云空中划破半扇黑夜直直杀向符邺。 符邺扬起黑袍,轻易躲过去,轻蔑的说,“钦封,你已不是当年的——噗。” 那道锐气在半空之中突然转了过来,噗嗤,从符邺身后袭来,贴着肩头割断符邺伸出来的手指,飞血四溅,掉落的手指掉进泱泱大海之中,一群小蛇嗅着腥味争先恐后将断指撕嚼入腹。 “钦封!!!”符邺握紧断指,勃然大怒。 牧单吻了吻云隙的眼角,冷淡的望着他,“手太丑。” 符邺,“……” 青瀛扑棱着大翅膀在海上卷起风浪,大笑着说,“那你倒是挺好心啊!” 符邺自觉地被羞辱,恼怒的很,浑身散发著森然刺鼻的黑色瘴气。 青瀛用翅膀挡开蛇群的攻击,吆喝道,“哎!你以为你是馒头啊,还冒烟!” 激烈厮杀中的天兵天将都忍不住笑出了声,连黑脸的绪卿都扬起唇角。 气别人的确很开心。 青瀛转身落在绪卿身边,“啊喂,你别笑了,要不然显得牙太白,晃眼。” 绪卿,“……” “败军之将只会逞口舌之快!”符邺捏着自己的断手,盯着他们,再看见一抹银绿色发丝时,露出狰狞的笑容,“苍涟,佛罗鬼的遗物你可还要?” 他伸出手,一件墨色大氅在风中猎猎作响,墨色的锦缎上滚了一圈银绿色绣线花纹。 大氅在风中飘摇如同情人温柔的伸出手。 原本正昏迷不醒的苍涟突然睁开双眸,惨白的注视着那件衣袍,浑身剧烈颤抖。 “杀了那只公鸡,我就将它还给你。” 苍涟双眸盛满痛楚,看向青瀛。 青瀛,“……” 青瀛忍了忍,没忍住,忿忿道,“看我做什么,老子他娘的是重明鸟!”他扭头破口大骂起来,刚跳脚喊出来,一只枯败惨白的手径直插入他的胸口。 “苍涟,你当真要这么做吗!”寒舟急道,“他不会给你的,放手!” 符邺得意的笑出来,“将那只鸡带过来。” 青瀛瞪大鸟眼,脸色煞白,喃喃道,“你……你……” “你真的会将他的遗物还给我吗?”苍涟问。 符邺露出狞笑,“本神君说到做到。” 苍凉闭了闭眼,点头,从身上抽出一道符,这是他临走之前云隙交给他的。苍涟扭头问道,“云隙,你会恨我吗?” 云隙眼底布满猩红,看着苍涟手中的符化成青烟消散,他喉结滚动,却什么都没说出来什么,失魂落魄的摇头。 被苍涟抓住的青瀛惊慌失措扑腾起来,见云隙这般态度,立刻又惊又怒道,“我会,我会啊!!!你杀了我,我会恨你的!你问他有个屁用啊啊啊——” 青西海的天空漆黑如墨,阴风滚滚。 苍涟抓着青瀛当着云隙等妖的面飞向半空,青瀛火红的羽翼在天昏地暗中无比刺眼。 “云隙!救他!”寒舟握紧拳头,望着那抹红羽离自己越来越远。 青西海的大风将浓浓黑霭吹开,露出成千上万的狞寒的阴兵大军,苍涟的眼睛在他们身上滑过,最后落在符邺手中那件残破不堪的袍子上。 “哈哈哈哈哈,我说过,迟早会让你与佛罗鬼见面。”符邺的身前伸出几道浓浓阴冷至极的瘴气缠上青瀛的羽翼。 苍涟从符邺手中接过那身衣袍,一大滴眼泪落在上面,他深深低着头,看不清模样,“是吗。” 话音轻轻落下,扬手扔掉衣袍,银绿色的发丝化成无数惨白的手指,顿时将符邺死死缠了进去。 “云隙!!!” “自投死路!” 噗—— 无数瘴气瞬间穿透苍涟的鬼魄,与此同时一只朴素细窄的剑从他的身体刺向符邺的胸口,刹那之间方圆百里银光炸裂,划开沉沉黑幕,刀光剑影铮的一响。 银绿色的发丝慢慢消失在雾霭之中,露出云隙冷静冰凉的眼。 瘴气缠缚之中空空荡荡,只有阴风刮起那件残破的黑袍,慢慢的,飘扬着与一段银绿色发丝坠入茫茫青西海。 万丈之下方寸岸上的青瀛推开牧单,笑嘻嘻的朝灰黑的浓雾中挥了挥手。 符邺吐出一口黑血,仰头大笑,“是我小看了你们,哈哈哈哈哈哈哈。” 云隙一寸一寸将剑刺进去。 成千上万的阴军泛着狰狞贪婪的凶光嘶吼着与天兵厮杀开来,浩浩荡荡腥恶疯狂。 符邺望着云隙,张口突然唤道,“小隙儿。” 云隙手腕一颤,茫然抬头。 “小隙儿长本事了,都敢对师父动手了。”符邺的脸上突然生出崇虚的模样,还是那般不着调笑嘻嘻样子,朝云隙说,“小隙儿再不住手为师便要生气了。” “……师父?”云隙声音发颤。 “云隙不要相信他!!!”将云隙紧紧围住的阴兵大军外,牧单心急如焚,大声喊,“他是符邺,云隙动手!” “我是崇虚,符邺吞噬了为师和释尊,你若是杀了他,为师便也彻底消失了。为师怎能让你像刚刚哭的那般伤心。” 云隙眼角滚出一滴眼泪,浑身颤抖,怔怔望着那张脸,心如刀绞。 符邺笑着伸出手,丝丝缕缕的瘴气不断缠上云隙的全身,浓浓黑雾遮来,慢慢掩住云隙的衣袍角,接着如利爪般爬上他的腰,肩膀…… “云隙!”天边轰鸣一声,雷雨兜头浇灌下来,雨声似千军万马践踏而来。 大雨漂泊,剑影如鬼魅在昏天暗地中泛着凌凌寒光,牧单抬鞭朝符邺身后抽去,在他回手攻击时迎着恶咒袭来。 牧单闷声一哼,咽下喉中的腥味,抓住云隙的手臂,将他一路带出阴兵的包围,身后的方尺寒带着二十多位天兵抱剑替二妖截下符邺。 “撤退!”牧单大喊。 雷声轰鸣,青西海的灰白的天空撕开无数道裂口,海水翻滚,阴兵大军越来越多,大战来的猝不及防,一而再再而三错过杀掉符邺的机会,此时再留下去已是枉费体力。 牧单一声令下,方尺寒带领天兵边撤边杀,挡下数万阴兵大军的扑杀,一路从青西海中退离开来。 等他们离开青西海,才发现三十三重天被阴冷夹杂着咒怨之气的瘴气遮盖,挡住日月星辉,天地之间一片混混吞吞莽莽漠漠,犹如初开之际,悉数昏暗。 青瀛捂着伤口说,“没想到符邺除了丑些臭些傻些蠢些没见识些,还是有点本事。” 寒舟淡淡注视着他。 青瀛朝他眨眼。 寒舟别过头,瘦削的脸上有几分泛红。 这鸟看起来咋咋呼呼,倒是格外开朗的很,再险恶的时候落在他嘴里都好似云淡风轻一抹……鸟毛。 青瀛用翅膀尖上柔软的细羽戳他,“别发呆了,那只丑鬼要追上来了!” 寒舟,“……” “先回择将山。”牧单低头看了眼浑浑噩噩的云隙,将蜗打横抱起,带兵一路撤退到了择将山。 凡界一派山雨欲来之景,浓浓的云雾遮挡日光,飞沙走石,草木枯萎,阴风嚎啕,戚戚哀哀,街上家家户户门窗紧闭,躲在房中瑟瑟发抖。 丞相站在太学庙前,张望远处倾了墨似的天幕。 “大人还会再上天吗?”下人裹紧身上的衣袍,望着迎风而站,衣袖翻滚的丞相。 丞相瞥他一眼,从怀中摸了摸。 下人期待的望着他的法器。 丞相摸出油饼的一角塞进嘴里,“上天做什么,和太阳肩并肩吗。” 下人更加期待,“可以吗?” 丞相,“……” 那必须不可以。 丞相胡须一翘一翘,望着方圆百里内重重压在天幕的黑雾,吃完手中的饼,说,“去下令,连夜着急国内法师道士聚集王城。” “您这是……” “驱鬼。” 择将山中,方尺寒将天兵数目清点一番,去向云隙回报,刚走到营帐边就被不远处的青瀛招手拦下了。 营帐中传出激烈的争吵声。 云隙眼睛发红,快速道,“你早就知道竹筐精就是师父!”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哑的不成样子。 “我只是猜测,并不确定,乖别哭了。”牧单去抱他,被云隙侧身躲过。 云隙握紧拳头,指甲陷入掌心,“师父和释尊出事了,是符邺干的,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 怎么能不告诉他,就这样让他眼睁睁看着师父倒在他怀里,就这样从此消失,就这样再也不会叫着他的名字笑着和他说话了。 他下不去手,根本下不去手杀了那样的符邺。 云隙唇瓣颤抖,眼底猩红,他怔怔望着牧单,猝然流泪,靠着桌角滑坐在地上抱着自己,以手掩面,指尖颤抖。 他慢慢说着,每说一个字,心口便仿佛淌出一滴血,“单~儿~,我~好~想~他~” 牧单心疼的蹲下将他抱住。 云隙推开他,“出去,让我自己待会儿。” “不出。”牧单按住他的脑袋,在他额头深深一吻,“我陪着你。” 云隙抽了抽鼻子,眸中露出些哀求。 牧单心里一抽,用拇指抹掉他的眼泪,“好。” 第94节 他起身走到营帐边,扭头望着瘦小的一团,强压下将他抱进怀里的冲动,目光在云隙腕上的墨海玉珠轻轻扫过。 见牧单出来,方尺寒问了云隙的情况,将天君的旨意传达给牧单。 凡界恶鬼大出,天君已派出四千天兵下凡捕捉恶鬼,另派两千给牧单要求他们封锁青西海,将阴兵大军彻底围困在此,同时令四将神兽助其一臂,救出妖族,斩杀符邺,渡过逆修罗日。 “方将军下去安排吧。” 方尺寒接令离开,看了眼藏在角落的青瀛。 青瀛走出来,同牧单一起蹲在地上,“我进去安慰小隙儿。” 牧单拦住他,低声道,“我上次交给你的符咒可还在?” “在的,不必担心。” 听他肯定回答,牧单点点头,蹲在营帐都东侧鲜有人来的一片平地上,平地外攘着浩渺的云海,丝丝缕缕的黑烟一点点试图渗透进来。 “你在做什么?” 牧单刚欲张口,眉头立刻拧了起来,捂住胸口压抑着咳嗽,咽下喉咙腥血。 “你受伤……”,牧单嘘了一声,打断青瀛的话,拎过袖子捂唇闷闷咳了几声,“无碍。”他摊开手,修长的手指抚过一片土地,指尖泛着淡淡青色涟漪。 青瀛鼻尖嗅到一股清浅的酒香味,惊讶的望着牧单手下绽放的大片大片碧青色小花,花朵似烛灯盏,柳叶似的五片细长叶儿含着一捧净白的花蕊。 花盏迎风轻轻摆动,从里面荡出一层层酒香似的雨露。 牧单脸色有些发白,“这是千碧醉。” 青瀛疑惑。 牧单挥袖将青色小花隐于薄雾之中,转过头凝视青瀛,“若用上贪生咒,将这片花也交给云隙。” 青瀛看着他。 牧单勾唇淡笑,眸中似一滩静谧的清泉。 第100章 寻着有赏吗 排兵布阵是个牵扯到性命的讲究活, 符邺强行将时辰逆转促使逆修罗日到来便是想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青瀛听了一会儿牧单同方尺寒的布阵之法, 就有些困倦, 哈欠连天,这种谋划的活果然不适合他干, 光是听一句便要困的去找周公了。 “我七千天兵天将还打不过符邺那娘的?”青瀛嘟囔一句。 方尺寒没回头, “能, 但天君有令, 要将阴兵大军封死在青西海中,况且他手中还握着妖族的性命, 若是再像用佛罗鬼遗物威胁苍涟一般, 拿众妖的性命来威胁你, 到了那时你打算怎么做?” 青瀛听罢方尺寒的话当即便站了起来, 猛拍一下桌子, 溅起飞沙扬尘,“咳咳咳, 我不知道你们打算怎么排兵布阵, 但这一事我也想问,牧单, 你可别忘了释尊与神尊六千多年前的预言。” 他来回走动两步, 想从身上摸出把黄豆磕,但摸了一会, 只捏出些黄豆的焦壳,“当下我细想过了,释尊与天尊不会错, 所以若我猜的不错,说不定符邺便是用着数千妖族的性命来威胁,不过威胁的是云隙,让他杀了你!”青瀛一拍手掌,“这般想来便通畅的多了。” 牧单目光紧紧盯着沙盘,听青瀛一通猜测后扬了扬眉,“你们皆知预言的上一句是钦封死于云隙手中,但却不知这下一句才是奥义所在。” “什么?” 方尺寒也看过去。 牧单低头搓掉手心的细沙,“下一句是‘……妖神死,而四界齐,雾者尽散,拨云见天。’” 他可以死,钦封也可以死,不过这怎么死才能让四界恢复天律,瘴气散开得见天光,就让人有些耐人寻味的琢磨了。 牧单先前也想不明白,为何云隙要杀了他,为何他死了,四界才会重新恢复安定,直到这兜兜转转千丝万缕的放在跟前,他忽然之间便想得通了。 青瀛见牧单眉眼之间一片坦荡,心里有些气闷,“不能说出来大家一起探讨探讨吗。” 牧单瞥他,“不能。” 毕竟要死的是他,发言权还是有的。 青瀛抱胸瞪他,行行行,你这么厉害的等死,等你死了,看谁去安慰云隙。 提起云隙,青瀛心里更加淤堵,师父魂飞魄散已让他伤心欲绝,可若是这蛋蛋的爹再有何不测,那只小蜗牛该有多伤心。 他稍稍想了一下,觉得当真残酷残忍。 方尺寒说,“看来你有把握。” 牧单点头,拍拍青瀛的肩膀,“记住我说的话。” 营帐外沉沉的雾霭一层一层压来,天兵从云头跌落奔来,“将军,青西海的入口出现十丈之高的恶鬼,受关弟兄快扛不住了,请求将军立刻下令!” 择将山外浓云翻滚,牧单化出长鞭凌空一卷,划破风声,“青瀛,在这里看着云隙!”说罢踩着云头消失离开。 青瀛恼怒的出了营帐,一路走到云隙帐前蹲着。 他蹲了好一会儿,望见一双黑底白面素色的鞋,朝上看去,瞥见一身朴素灰白的僧袍和一双狭长的眸子。 青瀛皱眉,“牧单没带你去?” 寒舟点头,也同他一起坐了下来,紧拧眉头望着远处翻卷的云海。 青瀛用手指划拉着地上的杂草,嘟囔抱怨了一会儿,用显形咒将那片藏了的碧青色小花露了出来。 “这是什么?”寒舟问。 “牧单让我交给云隙的花。”青瀛揪了一片碧色小叶,疑惑的打量起来,从细细的叶纹脉络到柔软的叶茎,他打量着时听寒舟问,“你知道吗,牧单没带几个人去,他到底要做什么?” 青瀛出神的盯着眼前的小叶,军营中响起苍凉悲壮的号角声,他眼风一扫,扫到整装待发的天兵,繁乱的思绪顿时清楚起来,犹如当头一棒,随着思绪渐明,他心中猛地掀起骇意,跳起来大声说,“他想做什么!他娘的是想去送死啊!这片花是他的修为所化,牧单将自己的修为几乎全部附在了这花身上,如今再去与符邺厮杀不正是去送死啊!!!” 青瀛大惊,顾不上太多,大步冲进了云隙的营帐之中。 青西海的风浪比先前又急了三分,自海平面起便掩着浓浓大雾,雷雨浇灌而下,海中清晰可见的游窜贪婪的褐色小蛇。 云隙赶去时,只看见重重阴兵大军包围之中牧单满是是血,在漆黑的天幕下自云端刮来一层又一层浓浓血腥味。 符邺居高临下望着强撑的牧单。 “……符邺,当初你怎么哄骗释尊与神尊,让他们将修为给了你?” 符邺枯败的手臂按在牧单额间,断了的手指上可见狰狞的伤口和枯焦的白骨。他眯眼,唇角露出得意的笑容。 “我告诉他们,我有方法救你。” “……这么简单……” 符邺蹲下来,浓浓瘴气缠住牧单的身体,“钦封,所以说心善高德德行无量又有什么用,若不是他们存了一念想要救你,也不会被我欺骗,修为尽散,让本神君占了天大的便宜。” 牧单感觉到体内仅存的修为正在一点点被生拉硬扯拽出体内,针扎般的痛楚铺天盖地从脚底汇集到脑仁,骨骼被寸寸抽离剥开,剧痛的恍惚之中他听见云隙惊慌的呼喊声。 这一声呼喊曾经他听过两次,一次,是钦封被恶咒反噬那次,还有一次,是牧单被冥火吞没消亡之前。 牧单在心底苦笑,说着爱他,替他自己宠着他,娇纵着他,却不料反倒是他,让那只蜗牛受了这般大的委屈,遭了这般多的痛楚。 修为枯竭,神识混乱,魂魄支离破碎之际,牧单在心中想,再原谅他一次,最后一次。 “牧单!!!” 天幕炸开烟火似的银光,将半扇夜空照了透亮,云隙茫然的看着重重瘴气中的人被一缕一缕抽走了魂魄,一点一点吸尽了修为,一寸一寸消失在他的眼前。 云隙双唇颤动,步伐凌乱,瘫软跪在云端之中。 第二次了,眼睁睁看着他在自己面前魂飞魄散。 云隙死寂般望着牧单消失的地方,任由符邺的恶咒抽在肩头,逼的他大口大口吐出鲜血。 “哈哈哈哈哈——” 云隙神思恍惚,听见青瀛气急败坏的大喊,听到雷雨噼里啪啦落在他的身上,听见符邺放肆的大笑。 朦胧之中看见远处冲破黑霭,头戴凤翎的鸟朝他飞来,云隙闭上眼,如失了气力的箭沉沉坠入了青西海。 …… 云隙又做了梦,梦见自己趴在一丛百花奇开院子里正欢欢喜喜的朝一枝大花骨朵上涂蜜,细细的铺过一层,再厚厚的落上一层。 他正涂着,看见有人蹲在了他面前,朝他摇头晃脑说,“你能帮我寻一只蜗牛吗,喜欢抖触角的蜗牛。” 那人说着晃了晃脑袋,“瞧见了吗,就这样抖。” 他心里想着那只蜗牛这般傻,也不怕把眼晃晕了,然后问,“寻着有赏吗?” 那人笑着从伸手取过一只碟子,海口那般大,放了许多甜滋滋的金丝枣花蜜,“有,找到了这一碟就赏给你。” 他说,“不够的。” 寻蜗牛很累的,一碟不够。 那人笑道,“这一碟金丝枣花蜜是我亲自采了花抬了水,熬了糖稀捣了蜜浆做好的,你且吃吧,快吃完了,我就往你那碟子加,永远都让你吃不完,所以一碟就够了。” 他想了想,哦,有道理,便欢欢喜喜应下,说,那我去寻这样抖触角的蜗牛了。 说罢,便睁开了眼。 “你醒了,我的天,我差点以为这符咒没有用,真是太好了,小隙儿你终于醒了!”青瀛将云隙扶坐起来,大力抱了抱他。 一抹淡黄色符咒随着他的动作飘落在地上,化成一缕烟燃尽了。 云隙想开口,却发现浑身疼的厉害。 “你身上的恶咒还没好全,别动,让我来,你要什么?”青瀛给他披上暖和的斗篷。 云隙低声咳嗽,沙哑道,“单~儿~呢?” 青瀛的动作一僵。 云隙见他不说话了,秀清的眉蹙起,抬手推开青瀛要去寻单儿。 他低低咳嗽,瞥见自己落在青瀛肩头的手时怔住了。 一串墨色的玉珠戴在细白的腕子上,珠子里氲着淡淡云朵般纹路,细看又像碧海浪涛汹涌起伏。 云隙的脸刹那间褪去血色,苍白如纸,他垂着眼握紧手腕上的串珠。 “小隙……”青瀛不知怎么安抚他,心里大骂牧单。 云隙点点头,轻轻道,“出去吧。” 青瀛坐在他床边,紧握起拳头,松开,又握起,最后心力交瘁道,“我不知道牧单到底想做什么,不过你还记得你师父的预言吗,他说只要杀了钦封,这场大战便结束了。” “我不知道他什么意思,但现在,你要振作起来,杀了符邺为钦封和你师父报仇,擒贼先擒王,先解决掉那混蛋,再想钦封……”青瀛含糊骂了两句混蛋,不知想到了什么,只觉得脑中猛地一闪,睁大了眼,激动道,“符邺吞了钦封,你杀了他,就相当于杀了钦封!!怪不得,这般来想,便是应了预言!” 虽然想不通牧单为何会自寻死路,但总归是想通一层算一层,青瀛按住云隙的手,“帐外有一片千碧醉,牧单将他的修为尽数放在了花中,他说你晓得的,那你晓得吧?!” 第95节 云隙恍然点点头,怏怏的握紧串珠。 青瀛心头勉强落下一块巨石,还剩下两块三块悬着,想说什么,营帐忽的闯进来了两人,领头那个穿个花裙子,看见云隙身上的血窟窿,顿时便要哭了出来。 “你……你怎么出来了……这不,正打算去救你。”青瀛惊讶,不知是该喜该悲,一时有些哭笑都不是。 云隙感觉有人扯他,低头看去,见着一只胖乎乎的手和尚尚笑眯眯的眼,平桑倾身抱了下云隙,为他细心的拉平被角,见他脸上布着疲倦,伤病还未痊愈,没说两句话便被青瀛拉了出去。 帐中只剩下云隙自己,微风刮起营帐,帐角在风中飘摇,露出浅浅淡淡的一片碧绿色小花。 他双唇发颤,将串珠贴在脸色,低头吻了吻。 听青瀛问起自己被抓之后的情景,平桑将尚尚抱在膝头道来。 先发现尚尚有问题的是云隙,初见时他将尚尚认错成泥塑,正是发觉这小孩魂魄并不齐全,所以痛感全无,嗔痴难察,几次试探够更是确信了自己的想法。 韩君逸一介凡人,除了有把柄落在鬼王的手中,就是追求权贵名利有欲所求,否则不该任鬼差遣,受其摆布。 若非见平桑对韩君逸用情颇深,云隙倒乐得为自己那只傻公鸡来说一说媒,但大约这公鸡当真是没恩爱的天分,让韩君逸冥冥之中占了平桑的便宜。 妖神府中,平桑与韩君逸追随而来,只说鬼界中鬼的势力绝非想象,却不说清楚自己知晓的一切,这令云隙更加怀疑,一直在他与红绝见面之后厮杀之中中了瘴气后,云隙为保妖神府安全,才将此事告诉了牧单,并试图逼出韩君逸时,没料到他先站了出来,说出是余卓要他留在他们身边,等符邺完成大业,才会将尚尚缺失的魂魄归还给他。 平桑那时有了喜,又性子急躁,韩君逸怕她闻之恼怒,又私心想将她气回戴胜谷才好,便恳请云隙向平桑隐瞒,让她只当自己做了背叛。而后被抓回妄罗境时,借云隙等人的踪迹向符邺讨要尚尚少了的魂魄。 符邺的态度让韩君逸几乎死心,却没料到余卓为了得到阿团的踪迹,主动与他交易,以魂魄换得阿团的下落。他拿到魂魄,故作余卓背叛了符邺,趁青瀛和牧单大闹帝神宫时,带着平桑偷偷逃出了帝神宫,藏在妄罗境偏远的地方,并趁符邺打开妄罗境与青西海的通道时,一人一鸟才险险藏在阴兵大军中逃了出来,回到了戴胜谷。 所以那一日,绪卿只带回寒舟,说丢了平桑的下落时,云隙才会这般平静的接受了。 青瀛听后心中极不是滋味,瞧着平桑长发绾做随云髻,一副小妇人的打扮,心头酸酸楚楚,瞥见他那漂亮徒儿远远走来,才稍稍做了宽慰,问道,“那为何现在才出来?对了,你那肚子呢?” 听他这般问,平桑脸红了红,拧着手中的帕子,“因为生雏鸟耽误了些。”她眉宇间有些懊恼,“怪韩君逸是人没料到孕期长了些许。” 就是因为这肚子才将她困了那般久,直到生下鸟蛋才带着戴胜一族出谷帮忙。 只是没料到她这刚冲出来便见得云隙从云端掉了下来,将她着实吓坏了,“云隙好些了吗我去看看他。” 青瀛抓住她,抬头看见远处滚来一波浓浓灰雾,大风呼呼刮来,带着熟悉的腥恶味,他化出原形,沉声说,“杀了这鬼东西才能消我心头之恨,让云隙好好想想,我们先替他解决这群杂碎!” 营帐外凄风苦雨,天地之间一片黯淡。 云隙头疼欲裂,靠在床上望着那串珠子发呆。 上一次单儿离开,化作钦封归来时是怎么熬过去的,云隙不太记得了,只觉得如今比起往日来更要痛苦几分。 他浑浑噩噩的闭着眼,听见有人走了进来,将什么东西贴着他的手边。 湿湿的,热热的,然后抓住了他的手。 哇—— 小小的啼哭声惊醒了云隙,他睁眼看去,看见阿团风尘仆仆蹲在床边,肩膀上趴着小刺猬,将怀里抱着的东西朝他身上蹭去。 那是一只西瓜那般大,椭圆的,奶白色的蛋。 蛋上裂了好长一道缝隙,云隙心中一颤,抬手搂住他那蛋时,从里面伸出个小小的红红的手,然后是一张皱巴巴红彤彤还带着泪痕的小脸。 二蛋子裂了开,一个比凡人的婴孩小了些的娃娃撅着屁股爬了出来,一手抓着云隙的拇指,一手紧紧捏着他那半片碎了的蛋壳,口中发出猫叫似的哭泣声。 云隙因这一声哭泣而有些手忙脚乱,笨手笨脚的扯过被单将二蛋子裹了起来,僵硬的抱在怀里轻轻安慰。 阿团凑上前夺了夺他那片蛋壳,没夺下来,瞧那小嘴撅的高高的,估摸着是有感情了。他蹲在地上仰头望着云隙,说,“公子,先生的是哥哥,还是先破壳的是哥哥呢?” 第101章 蹭痒痒 听到这个问题, 云隙愣了一愣, 往细里想想, 更觉得有些纠结,抱着怀里的小崽下意识想去寻单儿, 半个音还未吐出来, 卡在喉咙中化成了满心的苦涩。 云隙垂眸望着不知道应该是老大还是老二的牧染, 轻轻托着他小小的脊背哄着, 神情更显得落寞萧索。 阿团担忧的望着云隙,木果子坐在他合十的巴掌里和手指玩耍, 阿团用手指逗着小刺猬, 说, “木木和我说了妖神大人的事, 既然他这般有把握, 就定然不会出事的,他一定不舍得离开公子和蛋蛋的, 公子要好好疗伤, 打死外面那个鬼王,等四界太平了, 妖神大人兴许就会重生了。有过一次, 也会有第二次的,公子要相信他。” 怀里的小崽光着屁股趴在云隙胸口, 粉嘟嘟的小嘴巴流了他一身的口水,云隙心里发酸,沉默了好一会儿, 才喃喃说,“第一次这般,第二次也这般,他从不肯告诉我,只让我就这么等着。阿团,等着有多难受你知道吗,难受的恨不得就这么算了,不等了。可想到不等了,却更加难受。” 云隙的这番剖白让阿团有些惊讶和心酸,不认识时他听山里头修炼的久了的老刺猬每每说起云隙,那便是传说中翻云弄雨鼎鼎有名的妖,识的后,阿团又觉得传说当真没说错,他家公子就是这般无所不能,从不吃亏,活的潇洒自在独一无二的妖。 这么久了,阿团第一次见云隙这么无助无措伤心落寞,能让这骄傲心比天高的蜗牛伤了心,那便是真的难受了吧。 阿团仔细想了想,若牧单是木木,说跟自己根拔了就拔了,什么原因也不告诉他,那他也定然很很气很气的。 阿团鼓着腮帮子,气呼呼的,想说什么,还未开口,听到云隙怀中发出一声响亮的啼哭。 哇——! 光屁股小崽大哭出声。 木果子眨巴眨巴眼,正舒舒服服用后背蹭着软绵绵热乎乎的东西,听见清脆的哭声还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便被阿团揪着小耳朵拎到了怀里。 “怎么能在染染的身上蹭痒痒!那又不是你木头爹!染染是宝宝,你身上的小刺扎疼了他了!” 云隙低头一看,牧染的小屁股蛋子上几个浅浅的小坑,跟针扎般。 他瞥了眼木果子一背灰呼呼的小刺。 还就是给针扎了。 阿团连忙去看牧染,云隙揉了揉他那小屁股,摇了摇头,“没~事~,男~孩~子~,没~关~系~。” 木果子大概知道自己犯了错,用小爪背过去摸摸自己身上的小刺,然后伸出爪爪给哇哇直哭的牧染看。 瞧,不疼的。 木有毛毛血。 牧染看见木果子的小爪子,哭的更加伤心了。 阿团训斥木果子。 小刺猬觉得自己受了委屈,他那小刺软软的细细的,本来就不疼的,但他还不会说话,也不会解释,听着爹爹的训斥,小小的身子抽了抽,也跟着吧嗒吧嗒掉起了泪珠子。 阿团哄着自家的小刺猬,“抱歉公子,我带他们出去吧,您多休息会儿,外面有木木,不用担心。” 云隙握着牧染的小胳膊,对上他神似牧单的一双水汪汪的黑眼睛,听着那串哭声,心中一动,唤过阿团,低声附耳说了几句。 阿团握住拳头,“也该让妖神大人也常常这般滋味,公子您放心,阿团一定会支持您的。” 他俩一凑近,原本趴在阿团手中的木果子和睡在云隙怀中的牧染又来了个亲密接触,气的牧染小手下意识揉着屁股,小嘴一撇一撇的伤心极了。 木果子搂着阿团,用绿豆大的小黑眼瞧着爹爹。 这次绝对和他的小刺木有关系! 也和痒痒没关系! 阿团无奈笑着抱着果子暂时退出了营帐。 云隙说了一会话,身上扛不住,被符邺打伤的地方还未好透,他缩进被窝里,搂着染染,将脸埋在染染小脑袋边。 想着那张牧单早就炼制的贪生咒,想着那一片摇摆的千碧醉,想着瘴气遮天蔽月的符邺,想着师父,闭上眼慢慢睡着了。 阿团出了营帐,被外面的景象吓住了,木果子叽一声拉过阿团的手指挡住眼睛,却又忍不住害怕的露出一点点缝,望着外面漆黑如墨的天幕。 见他出来,绪卿一把将阿团抱进怀里。 “木木,发生什么事了?你身上有血!”阿团急忙在他怀里蹭来蹭去找绪卿受伤的地方,木果子学着爹爹的样子也跟着用小爪胡乱拽着绪卿的衣裳。 可担忧了。 还能蹭痒痒吗。 外面天昏地暗,阴风呼啸,草木枯败,处处凄凉之景。 绪卿将阿团的脑袋按紧怀里,“别人的,不是我。瘴气越来越多了,我送你们回天宫。” 他的声音很是沙哑,唇上几乎无色。 连日的战斗让他耗了不少的修为和体力,再加上这漫天乌烟瘴气刺激着身体,大肆盛行的阴气笼罩四界,再这样下去,他也要如路边的枯萎灰黑的草木般凋落了。 木果子趴在阿团怀里小声咳嗽起来,小东西在瘴气里没待多久就要受不住了。绪卿给阿团和果子传了些修为护身,用披风将他们紧紧裹住带离了择将山。 魑魅魍魉浮在凡世,凄风苦雨中,一列一列阴军散发着沉沉死气,腐烂的眼眶中流露着狰狞贪婪的寒光,这番景象犹如炼狱般让人毛骨悚然,百鬼夜行也不啻便是这样。 昏暗的天地之中,青瀛只能勉强看到不远处一抹淡淡的金光,凡是接近那抹金光之地的恶鬼顿时平静下来,坐在寒舟身旁,将他围了起来。 外面是凶神恶煞的牛头恶鬼,里头是散发着大慈大悲的佛光,青瀛望着那跌坐的僧侣,目光在他紧闭着的狭长的眸子上扫过。 寒舟睁开眼,薄唇无声吐出两个字。 挺住。 一道恶气朝寒舟身后劈去,青瀛伸手敏捷砍掉那只恶鬼的脑袋,朝寒舟微微一笑。 硬着呢,放心。 青西海中海浪滔天,一波一波拍向岸边,十几只戴胜鸟如雷电般滑翔过深沉的夜幕,卷起锐利的风扑向阴兵大军。 天地之间被符邺不停的逆转,将时辰定格在了这一日,逆修罗,恶鬼爬出地狱中的第十殿,在四界猖狂,阴怨之气直达三十三重天。 他浮在浩渺的云端,居高临下俯视茫茫浮世。 等恶鬼将四界弑噬完了,这天下就是他的了。 符邺盯着翻滚的浓浓云海。 神子也会错的。 错在信错了鬼,下错了预言。 可笑的预言。 时间早已经无法计算,不知过了多久,青瀛抱着体力耗尽的寒舟冲进云隙的营帐中。 “不打了了,睡吧,不打了。”青瀛将他小心翼翼放在床上,手掌捂住寒舟涣散的眼眸。 一只净白的手按在青瀛肩头,他回头,一怔。 云隙一身干净整齐的素白长袍,如墨的长发散开披在双肩,白净的额心坠了一只碧绿的流云珮子,骨节分明的手一只抱着个光屁股的小孩,另一只倒扣着一把银白细窄的长剑。 阴风刮起营帐的一角,刚刚匆忙的青瀛扫过去,看见光秃秃的一片细细茎秆在风中摇摆。 无花也无叶。 云隙将牧染放进青瀛怀里,还没说话,捂住唇先打了个小小的嗝。 浑身脏污狼狈的青瀛,“……” 第96节 青瀛道,“伤好了?” 云隙点点头。 “吃饱了?” 云隙动了动喉结,脸上有两坨粉意。 嗯,千碧醉好喝! 青瀛纠结担忧的望着云隙,目送他离开营帐,思绪烦乱,无意间扫到怀里的小娃娃,皱巴巴的脸上也红红的,舒服的在青瀛怀里找了个位置,打个嗝,睡。 云隙的一身白衣在昏暗的天地之间刺眼的很。 方尺寒落在他的身后,望见他浑身散发出的强大的渺渺仙泽,精疲力竭顿时一扫而光。 他的心中浮出一句话:听说那妖是《妖神录》排名第三,仗着自己法术高强,便无法无天谁都管不了的。 方尺寒内心有点激动,认识了这么久,他终于要亲眼看到云隙是怎么的无法无天了吗。 事实上,云隙也并未让他失望。 生为举世无双的灵物,师承四大神子之一的神尊,由释尊悉心点播,得妖神半生醇厚修为,种种加之在一起,无法无天又如何。 青西海无数撕裂的入口还在不停涌出一漠又一漠狰狞贪婪的阴兵大军,符邺撑着星时逆转,望着身下蝼蚁般苦苦挣扎的众生,露出一抹冷笑。 笑容还未散尽,一道极细的白光从漆黑的青西海裂缝中带着冷傲刚硬的锐气朝他直逼而来。 第102章 死的不过是你 云隙是个向来不吃亏的主, 但他在符邺身上着实跌过好几次跟头, 于是手中的剑挽的便更加锋利锐利起来, 扑面而来的锐气刺破沉沉云空,如雷霆电光划过半扇夜空。 他身姿灵活如一尾淡青色的鱼, 贴着符邺的身体几次擦过。云隙的招式确实练得不错, 比起经常依赖修为和法术妖或仙而言, 一套剑法灵秀敏捷带着浩浩杀气直刺向符邺。 深沉的天幕剑光使人眼花缭乱, 飞沙走石之间青西海黑浪滚滚。 符邺一面控制着阴兵,一面与云隙缠斗, 被逼得节节后退, 踉跄捂住肩头的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催动内力, 在云隙抱剑杀来时躬身化成了崇虚的模样。 “师父……”云隙剑尖猛地一悬, 停了下来。 符邺心中冷笑,面上却殷勤, “小隙儿, 你真的不要为师了吗。”他径直站稳了身体,摊开双手, “你若杀了符鬼王, 师父也就烟消云散了,小隙儿以后便再也见不到师父了。” 云隙握剑的手青筋乍现, 手腕发颤,剑身散发着隐隐铮鸣之声,他眼底发红, 咬紧牙关。 明知道那不是师父,望着那张脸却怎么都下不去手,云隙胸口堆积着重重的酸涩后悔和痛楚,悔他这么久才发现师父不见了,痛他刚与师父相见便永世再也听不到他唤他了。 若仅是这张脸,他还能骗自己不过幻术,可符邺识得崇虚太久,一笑一语一举一动都学崇虚学的极像,单单这一声‘小隙儿’就让云隙无法举起长剑。 “小隙儿过来为师的身边。”符邺唤道。 云隙咬牙,眼底流露出恨意,举起剑冲过去。 符邺张着双臂,任他杀来。 银光在海浪中翻滚如一道冷箭刺过去,却在刚碰上飞舞的袍子时再次停了下来。 他大口喘气,衣袍被海浪打湿,下不去手,他下不去手。 符邺得知阴谋已成大半,心里发笑,没想到当初吞噬掉崇虚如今竟能发挥这般大的作用。 师徒情深,当真是可笑的师徒情深。他眼中杀意暴涨,几道瘴气散发着狰狞之气劈向云隙。 云隙狼狈躲开,手腕颤抖,低声喃喃。 他下不去手,下不去手,师父,师父……小隙儿下不去手…… 一道瘴气自云隙身后化成狰狞的蛇头,张开漆黑的大口朝云隙啃去——呼!一只锋利的爪子拽过云隙的肩头将他甩向身后,两道灰白的木条朝符邺狠狠抽去。 云隙被丢出符阵外,转眼之间青瀛,绪卿,平桑将符邺紧紧围了起来。 崇虚的模样对那三仙来说不起作用,但此时青瀛与绪卿连杀几日早已精疲力竭,浑身是伤,修为消耗极快,又受着昏天暗地的瘴气入侵,厮杀之中明显可见的吃力。 平桑一介女流,又不不大擅长杀伐之术,很快三仙便落了下风。十丈高的恶海浪由远及近浩浩荡荡拍来,一漠一漠肃杀茫茫。 “噗……”平桑后心被拍了一掌,阴冷的怨气瞬间钻进四肢百骸,她踉跄从云头摔下来,半路被云隙抱住捏诀将屏障落在她的周身。 “咳咳咳”,平桑吐出两大口淤血,拉着云隙的袖子,静静看着他。 云隙被这般目光看的心疼如割。 耳边是无数厮杀之声,脚下的黑郁的海浪几乎要扑上云端,瘴气遮天蔽月,几日头不见日光,处处皆是荒凉凄哀之景。 云隙垂着眼眸,唇瓣颤了颤。 平桑握住他的手臂,扬起虚弱的笑容,“咳……咳别勉强自己,有我们。” 云隙喉咙猛地收紧,欲说什么,听到青瀛的痛呼声。 他猛地转身看向符阵之中,天兵扶着半个身子不知是血还是脏污的绪卿,青瀛大吼着朝符邺扑了过去——有什么落在了云隙的脸上,他抬手一摸,摸到一手温热的鲜血! “你他娘的老子噗——” 云隙瞳仁一缩,冲上云霄,剑光霎那之间炸裂,如烟火四溅,汹汹恶恶。 “青瀛,青瀛!”云隙接住栽下来的青瀛大喊。 青瀛瘫倒在他怀中,眯眼望着云隙,刚说一个字,顿时瞪大了眼,“小心!”话音刚落,猛地推开了云隙,自己迎向符邺用瘴气幻化出来的开天巨斧。 “不!!!”云隙如雷轰顶,惊恐到了极致。 青瀛闭着眼等候神魂俱散的下场,但好久之后都没任何反应。他在心中极快的骂过,张开了一只眼,露出一条小缝。 符邺脸色狰狞,僵在原地,仿佛被一瞬间定住了般。 云隙腕上的墨海玉珠散发出明亮的光泽,光泽将符邺照的清清楚楚。 “单儿……”云隙脸上顿时掉下一滴眼泪。 扭曲的脸上不停变化出可怖狰狞的表情,符邺如同痉挛一般,瞪大眼睛,看着云隙持剑一步步走了过来。 他口中发出刺耳嘶哑的声音,断断续续“小隙儿,为师……乖,动手,杀了符邺……” 崇虚的模样在那张脸上严重扭曲变形,忽明忽暗狰狞惊恐。 云隙在那张极其丑陋疯狂的脸上看见一双熟悉的眼睛,嘶哑难听道,“小隙,动手……师父会转世……不怕……我帮你……牧单啊啊啊我杀了你!!!” 几种声音混合在一起,杂乱模糊,符邺剧烈颤抖,疯狂的想要夺回控制身体的权力,却丝毫没有作用,几千张脸在他的浑身上下不断涌出,狰狞的想要突破血肉冲出来成为身体的主人。 云隙慢慢握紧剑柄,在一声剧烈的怒吼声后化作离弦的箭朝符邺杀去! 啊啊啊啊——符邺痛苦大吼,一霎那,面目全非,只余下一张腐烂血淋淋的不忍直视的脸! 呼啸的风在耳边凄厉怒吼,黑红的鲜血将青西海几乎染透,成千上万的阴灵在四界之中挣扎。 数千道银光在昏暗之中劈开,重重剑影汹汹剑气接二连三隆隆炸开! 眼花缭乱的光影终于随着巨吼声落了下来。 青瀛撑着身体抬眼望去。 只见一把细窄朴素的银剑毫不留情的穿透符邺的头颅,两锋开刃,化作戾刀,云隙双手握剑,凌厉的盯着面目全非的恶鬼,一寸一寸从他的眉心劈开,劈过眼,鼻,口。 猩红的液体汹涌喷薄。 云隙望着那一只垂挂在眼眶外狰狞贪婪的眼,好似想起来了什么,缓缓勾起笑容,轻轻的慢慢的说,“你~忘~了~,师~父~是~凡~人~,凡~人~皆~可~转~世~,释~尊~乃~是~上~古~大~神~,生~死~不~过~历~劫~罢~了~。”他唇角荡开笑容,“而~单~儿~,能~重~生~一~次~,便~也~能~第~二~次……” “……所以,死的只有你罢了。” 他说罢,手腕猛地发力狠狠劈下,一捧腥恶的黑血噗的倾洒了他全身,两半腐烂的身体载倒在浓浓的黑霭之上。呼啸的风浪吹开沉沉的阴霾,云隙单膝跪在地上,墨发如瀑,无风自动,白衣滚滚,血色如画,他撑着剑慢慢站了起来,在身上摸索了好大一会儿,摸出两枚带血的铜钱,丢在一滩血肉之中。 他转身不再看上一眼,淡淡道,“师~父~说~了~,这~是~辛~苦~钱~” 说罢,离开 浮云上,青瀛精神萎靡强撑着道了句,“风头又被抢光了……这蜗……”话音未落便沉沉昏了过去。 第103章 原来你是热得快 被强行逆转的星时终于恢复了正常, 狂风刮过天幕, 沉沉的瘴气在云海中一荡一荡慢慢散开。 被抓入符阵中的恶鬼暂时先投入了冤魂釜中, 等候天君派几路神仙将鬼界重塑完好,打开修罗道的入口, 使得生灵恢复正常之后再做清算。 冤魂釜方圆千里积怨浓厚, 鬼哭狼嚎彻夜不息。 淡淡金光透过浓浓雾霭似一潭子静水冲洗遮天蔽日的怨气。 “还没超度结束?” 跌坐在冤魂釜前铜色莲花台上的僧侣睁开眼, 眉眼清秀俊美, 额心泛着一抹鎏金,寒舟垂眼捡着僧袍上的碎草叶子, “嗯。” 青瀛凑过去, 将他的眉眼看了个仔细。 寒舟微微蹙眉, 朝后仰了一仰。 “你晓得不, 天君正在寻磨鬼王的下一届人选……鬼选。”青瀛抱胸蹭上铜色莲花台, 用屁股撞了撞寒舟,“给我腾个地儿。” 寒舟瞥他一眼, 甚是无语, 曲起腿来与他背靠着背望着眼前不见顶鼎的冤魂釜。 “你乃是地菩鬼佛的转世,生而便能净化沉珂怨气, 若你为鬼王, 鬼界中的咒怨之气想来也会少上一些。” 寒舟与他对视。 青瀛道,“但是我不想你接受这个职务, 所以来劝一劝你,若天君将此重任置于你,你可千万要拒绝。” 寒舟挑起一侧眉梢。 青瀛抓住他的手笑嘻嘻, 低头玩着他腕上的佛珠。 寒舟看着眼前毛绒绒的大脑袋,唇角荡过一丝笑意,却又很快藏了起来,一双狭长的凤眸中含着几分看不清透的静谧,他抽手出来,不再搭理青瀛,继续净化冤魂釜中的咒怨之气。 青瀛陪他待了一会儿,看见一只纸化的戴胜鸟朝他莽撞飞过来,平桑的声音传了出来,“你快回来我找不到云隙了!” 择将山军营中,青瀛回来的时候,平桑正戳着一只支棱着翅膀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的毛绒绒黄色小鸡玩。 “哎?哪来的小鸡崽,还有没,我也寻一只炖蘑菇去,后山阴凉处长了一群猴菌菇。”他说着拎起来小鸡的两扇翅膀瞅了瞅圆溜溜的小鸡子,“吃的真肥。” 平桑,“……” 她撅起嘴来,怒了,一把攥住青瀛的脑袋,吼道,“不准碰我姑娘你这个瞎眼的重明鸟还想炖蘑菇奶奶现在就将你扒了丢水里去!” 第97节 小黄鸡顶着头上一撮挺翘的、将来要长成羽冠的呆毛,张开小翅膀扑棱几下,跟着娘亲同仇敌忾叨米般啄着青瀛的手。 炖蘑菇,炖蘑菇! 天王盖地虎,把你炖蘑菇。 青瀛心中感慨,鸟类的先祖约莫着当真是凡界的鸡子吧,怎地雏鸟和鸡子长得这般像。他心里想着,将小黄鸡……小戴胜鸟托起来放在自己肩头,边走边说,“云隙怎么了,不是在帐中休息?” 营帐里几颗月明珠散发着温润的光泽,瞧见他进来,阿团说,“青瀛上仙,平桑姑娘,帐里我都寻了,到处都不见公子的踪迹!” 那蜗牛几粒花生米大小,躲在哪里睡起来谁都找不到。 “叽?”阿团手里的小刺猬一眼就瞧见了青瀛肩头的小黄鸡,拍拍爹爹的手指,又指指那只小黄鸡,含蓄的表达了一下自己也要坐高高的想法。 阿团抱着木果子朝青瀛抱歉笑笑,捏着他的小爪。 忍住,不能给你爹丢木头! 木果子眼巴巴的瞧着高大的青瀛,遗憾的舔了舔肚子上的茸毛。 看,他都给自己收拾干净了。 这样也不行吗。 对于深受小崽喜欢这一件事,青瀛十分得意,接过阿团手里的木果子,将他放在自己的另一个肩头,“没事,小孩嘛。云隙不在这里的话应该去祭奠他师父了,你别急,我在神识海域传音给他。”他说罢坐上床,圈起手指轻轻弹了一下被窝里的小屁股。 “染儿还在,他不会自己走的。” 被窝里的牧染打个哈欠,抱着自己一瓣蛋壳睁着大眼睛瞧青瀛,看见他离自己越来越近,大约是要抱起自己时立刻伸着粗壮的小腿踢他。 牧染吃的胖胖的,小胳膊小手很有力气,一脚丫子踢过去,踩在青瀛的鼻子上,他一时不查,没料到这小东西这般强悍,只觉得鼻息下猛地一热,几滴血红溅了出来。 青瀛,“……” 青瀛肩头的小刺猬原本正偷偷和小戴胜鸟说悄悄话,没想到坐骑猛地一颤,木果子抓了住青瀛的头发,却没不想这般丝滑,一路像一颗小刺球,在空中翻了两圈,最后掉落在了一团又软又热的东西上。 “叽?”果子抬了抬小屁股,翘起小尾巴,扭头看见牧染大大的眼。 那双眼里瞬间积满了泪水。 牧染撇了撇小嘴,开始嘤嘤嘤。 干坏事要遭报应。 牧染第一次清楚明白了这件事。 “果子!”阿团将木果子从染染的鼻子上拎下来,抱起嘤嘤嘤哭起来的牧染哄了一哄。 小声嘤嘤嘤的牧染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往帐中瞅了一圈,没瞧到自己想见的人,顿时将嘤嘤嘤拔高了三个调调,嚎啕大哭起来。 营帐中的仙妖挨个来抱了一遍,牧染仍旧抽抽搭搭哭的不停,小肩膀一抽一抽,看起来快要委屈死了。 青瀛将小戴胜还给平桑,往外面走,“我去将云隙叫回来,你们先哄着,这小东西跟他爹一样,闹人的很。” 木果子拉着小戴胜鸟指着牧染严肃点点头。 总是哭。 灰霭的瘴气还未散尽,幸好鬼界修罗道已经逐渐开始恢复正常。 极目望去,青西海的水浩浩渺渺,一派肃杀寂寥,头顶的郁色流云在风中渐渐淡去。 茫茫海面中央只有一块方寸大的路岸,岸上初生着粉白的小花和稀稀落落的草嫩芽。 身前有一座青石墓,墓上没有名字,唯在角角落落上寥寥几笔刻了几只蜗牛和一只身姿高俊的炉鼎。 一只竹筐倒在小花之中,筐里几只小蜗牛正晃晃悠悠湿哒哒一路爬了出来。 云隙静静看着蜗牛爬到嫩芽尖上,欢快的抖着触角啃着嫩青的小芽,他抿了抿唇,生平第一次没了胃口。 他在脑海中将这数千年来的回忆兜兜转转过了一遍,从遇上他那恼人的师父再到竹筐精倒在自己的怀里魂飞魄散。 记忆在青西海翻滚的海浪声中凝成了一根针,轻轻刺入云隙的心口,让他一念起,便重重的疼。 他不知道师父还会不会转世,即便转世了,也再也不是他的师父了,云隙垂眸紧握拳头,忽然感觉到无边无际的落寞。 腕上有些发疼,他低头看去,墨海玉珠正暖暖的发热,珠子蕊里洇着的丝丝水雾缥缈的转动起来。 他噘着嘴,慢吞吞将珠子取了下来。 “终于找到了你了!染儿他——咦给我了?”青瀛边跑边说,刚走到云隙身后,便被他转身塞进手心什么东西。 云隙嗯一声,头也不回的离开了青西海。 青瀛低头,墨海玉珠像个小暖炉,热乎乎的。 倒是个不错的暖手宝贝。 云隙一路赶回营地,路上遇见方尺寒带了三位仙子朝这边走来。 他想了想,躲了一下。 其中一位仙子款款向他走来。 云隙站定,问,“你~是……” 那仙子长得极美,眼含秋波,面若桃李,婀娜多姿,带着一股沁人的芳香,同云隙身上的味道有七分的相似。 仙子秀眉一蹙,“你不识得我跑什么?” 云隙立刻拱手,“虽不识得~,但久闻大名~,花仙娘娘~,这厢有礼~” 方尺寒看云隙这般恭敬,诧异起来。 花仙娘娘眨眨眼,“我倒没想到你是这般……模样。” 温润有礼,谦谦君子。 莫非那些蛮不讲理胡搅蛮缠都是诽谤? 云隙温温一笑,看向方尺寒,朝花仙娘娘道,“云~隙~仰~慕~姑~娘~许~久~了~” 青瀛刚追过来,听到这么一句话,掌心握着的珠子猛地热了起来,烫的他差点扔了出去。 “仰慕?”青瀛瞠目结舌,“那这珠子怎么办?” 云隙没回头,声音却凉了几分,“人~走~茶~凉~,曲~终~人~散~”说罢朝花仙娘娘点了点头,大步回了营帐之中。 青瀛被珠子烫的直叫唤,伸手抓了一把潮湿的土将墨海玉珠裹了起来,眼不见心不烦。 牧染哭了好大一会儿,眼睛通红,被云隙抱住后打着嗝恹恹睡去。 青瀛跟了进来,“你生牧单的气了?” 云隙轻拍着牧染,“热~奶~去~” “他不告诉你是怕你不同意他这般做,瞧,你现在就生气了。” 云隙甩个眼刀子过去。 青瀛立刻闭起了嘴。 他心想当真是生气了,然后取了小奶盅,打算找火具时,墨海玉珠嗖的一整串飞了过来,无比欢快的亮起来。 青瀛看着那亮度觉得手心更烫了。 他端着奶盅站起来,墨海玉珠便紧紧的飞在身后,青瀛忙不迭躲起来,抱怨道,“啊喂,你是不是打算烫死我,这件事和我当真没有关系,云隙那脾气你也晓得的。” 不管他怎么解释,墨海玉珠都热烈的跟着他,像个要吃奶的娃娃。 说到吃奶。 青瀛看了眼奶盅,又瞥了瞥热烈热切又烫手的墨海玉珠,迟疑的将奶盅放了上去。 墨海玉珠散发出淡淡郁色的光芒,没多大会,奶盅里便咕嘟咕嘟冒出了热气。 青瀛,“……” 青瀛举起拇指,“厉害了。” 云隙将染儿喂饱了奶,小屁孩胖乎乎的坐在他怀里笑。 “打~水~去~,我~给~他~洗~澡~” 青瀛出去取了一桶清水,还没烧上,只听噗通一声,水花飞溅,墨海玉珠飞似的跳了进去,过了会,水中氤氲出暖暖的雾气。 青瀛,“……” 唔,原来这妖便是传说中的热得快! 云隙看也不看安静待在浴盆里保持水温的珠子,蹲在地上给牧染洗澡。 二蛋子当真是胖,胃口极好,什么也不挑,只要发现有仙泽靠近,便努力吸收灵气让自己长大,破壳没多少时日,小腿便粗了一圈,屁股也圆嘟嘟的。 那串珠子小心翼翼攀着牧染的小腿,朝上面爬去,碰到云隙的手时先悄悄的碰了一下,发现云隙没有反应时便殷切的贴了过去。 它刚贴过去,云隙甩手将它干脆利落的丢出帐外。 墨海玉珠在地上滚了两圈,可怜兮兮的停住了。 青瀛哟了一声,朝珠子招手,“我正烤红薯,来帮个忙。” 墨海玉珠几粒珠子朝一圈凑了凑,不理他。 青瀛在地上挖个坑,埋进去四个块头肥壮的番薯,说,“云隙最近想吃烤番薯,我这技术也不知道行不行,要是烤焦了的话——” 他话没说完,那串玉珠飞快的自己滚进了坑里,兜头被埋了起来。 玉珠,“……” 天君派来花仙娘娘和风神雨神,向四界重新播下草籽花种,落上雨,刮过几缕春风,等候大地重新繁荣。 瘴气慢慢被吹散了开来,这一日,浓浓的乌云散开,几道天光自云端洒下,半扇天幕金光大放,鎏金异彩,壮美非凡。 云隙抱着染儿在择将山顶看了日出,午后便收拾东西,带着岫玉盒中的大蛋一同回了妖界。 他没在妖神府,而是带着牧染和云吞在万象街上的一间八角雕楼的客栈住了下来。 从妄罗境救出来的妖族大都修为有些受损,中了瘴气的毒,云隙拿着天君给的犒劳奖赏和小青瓶从天宫换回了几个医术绝佳的药童子和医仙来为众妖疗伤治毒。 暂时被征用了的八角雕楼客栈的后院,一尊巨大的药炉子正冒着浓浓苦涩的药味。 炉子下面没有柴火,只放着一串墨色圆润的玉珠,奋力的发着热。 后院堆积成山的柴火,“……” 妖族排队来领药,云隙一手端着碗,一手抱着染儿也跟着排队。 第98节 染儿捧着只小小的碗,期待的望着前面盛药的童子。 来领饭了哦! 药仙川芎坐在井边摘洗药材,笑着说,“这里面最积极的就是你们俩了。” 牧染从藕色小肚兜里摸出圆溜溜带着湖蓝色蝴蝶结的大蛋蛋。 大蛋蛋圆滚滚的壳上也像模像样顶了个黄豆大的小小碗。 川穹,“……” 你们仨。” 他看着云隙排队领了药,坐在一旁捏着梨木小勺搅拌蜂蜜,便去厨房端了一盘刚蒸好的芹菜鸡蛋包子和水煮蛋。 “染儿吃。”扭头对云隙说,“是药三分毒,染儿不是蜗牛,少喝点这种东西,多吃点饭才能长高。” 牧染看见包子眼都直了,伸出小手去抓,听云隙淡淡道,“刚~刚~吃~了~三~个~” 牧染撅着小嘴收回抓包子的手,又去够水光溜滑的白煮蛋。 “蛋~吃~了~两~个~” 牧染看着自己胖胖的手臂,顿时心肥意冷,悻悻收回手,捧着小碗,看着爹爹喝完了自己的碗,又接过他的几口喝完,啧啧嘴回味。 云隙喝着药,略显哀怨的瞥了眼川芎,“一~人~只~能~领~一~碗~” 幸好牧染也算个人,也能领上一碗给他喝的。 云隙喝完药问,“你~刚~刚~什~么~意~思~?” 川芎将包子端了回来,干笑着说,“没什么,染儿吃的真多,将来怕是要长很高的。” 云隙欢喜朝牧染脸蛋上亲一下,要长得有两个爹爹那么高才好。 川芎心里笑道,这小蜗牛,看不出来还挺会带孩子的。他想着,瞥了眼正在努力发热的墨海玉珠。 墨海玉珠知道自己偷瞄被发现了,连忙竖起一串珠子,扭巴了好几下,最后将自己生生拧成了小心心的模样,冒着热气,喜气洋洋的展示给云隙看。 呐,给你比个圆心心。 云隙看都不看那边,抱着牧染往房间里走。 牧染趴在他肩头,挥舞着小手朝珠子含糊不清道,“跌~跌~债~见~” 第104章 哪里可爱 墨海玉珠满珠疼爱的朝染儿挥挥珠子, 宝宝再见。 川芎摘着药草蹲过去, 往药炉中添了一把苦藤叶, 说,“加点火力, 大火烧开, 小火煨着。” 圆滚滚的玉珠上泛过一层光泽, 翻了个冷冷的白眼。 川芎笑吟吟感慨, “好啊,真好啊, 本仙若是有个这样的宝贝, 该省多少柴火钱呢。” 墨海玉珠傲娇蹭蹭珠子, 哼了一哼, 又扭捏的哀怨起来。 他媳妇不理他了。 川穹说, “妖神,你这离魂多久才能塑好?”他捏了根人参须丢嘴里嚼吧嚼吧, “本上仙掐指一算, 怎么着也要百八十年,按照这种速度, 等你幻出人形, 说不定跟上染儿结谈婚论嫁喝杯喜酒了,你当真忍心让云隙一只蜗拉扯孩子长大吗?” 墨海玉珠原本正奋力发热, 听他这般话,掐珠一算,也难受落寞起来, 光泽都黯淡了七分。 怎么能忍心呢。 多想抱抱他们啊。 客栈二楼挨着后院的卧房里,云隙通过窗户的一条缝朝外望着,怀里的牧染挥舞着小手搂住爹爹打了个哈欠,转过胖胖的身子也朝那条缝看去,看见药炉底下隐约露出来半个珠身的墨海玉珠,兴奋的啊啊两声。 云隙摸摸他的脑袋,“叫~爹~爹~,那~玩~意~是~你~爹~爹~” 川穹说,“我给你想个办法,有种药草灵性极旺,炼制成丹,服下能迅速聚魂集魄,你要不要试试?” 墨海玉珠竖起珠身,满珠期待的看着他。 川穹说,“那药草是洪荒之纪生的,名曰炽火玲珑草,如今四大界中仅存不到十株,你且放心,这东西不是什么好宝贝,仅仅一株,就能烧干净大千凡世,所以才会被火神祝融氏封在了孽火谷,我给你一法器,你到孽火谷中取出两株来,一株我为你炼作丹药,另一株就为我所用了。” 墨海玉珠泛起怀疑的光泽。 一株能烧干净大千凡世? 这话听着有点耳熟。 川穹干咳两声,“这东西虽然听起来威力大,但遇水就死,一滴都不成。” 所以平白有一身称王的法术,但却妥妥是个纸做的老虎。 “孽火谷外环着一条冰水河,就是为了将这东西困死在里头,我去那冰水河边上等着你,炽火玲珑草死后的一个时辰之内将其炼制成丹药,还能保存他七分药性,到了那时,你一颗我一颗,两全其美,你看如何?” 墨海玉珠更怀疑了,纠结了一会儿,用珠子沾了沾药炉底下的煤灰,在炉子的脚壁上划来,写了几个字。 ——你咋不去,谷。 川穹摸着鼻子,“什么东西一旦进了孽火谷就会被烧的连灰都不剩。” 听罢,墨海玉珠猛地一抖,灰都不剩,你让我去?? 珠子是里沁着浓浓的雾气,像生气时冒出的白烟。 川穹连忙安抚,“除了墨海玉珠,其他万物连灰都不剩,这珠子算是孽火谷的降物,我先前也想过带着珠子进去,可不成啊,除了珠子之外,其他东西都能被烧成灰,可我又不能丢进去几颗墨海玉珠吧,它们也给我取不出来啊,你瞧瞧,因为这事我头发都黑了几根。” 墨海玉珠瞥着他满头白发中夹杂着的一两根杂色,“……” 川穹说,“我着愁了这么多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你说说,没想到你就出现了,竟然还能藏在墨海玉珠中,让这珠子生了灵识,我啊左思右想,觉得这是上天要圆我这个心愿,也是要圆了你的心愿,让你能早日幻化成型,与妻儿相见。” 墨海玉珠犹豫起来。 他说的没错,若就靠它这般吸纳灵气重塑离魂,等到百八十年出来后,云隙说不定就当真不要他了,错过了亲眼看着蛋蛋长大的光景,这才是他一辈子最遗憾的事。 先前他一心一意想着定然还能重生一次,却将这重生的时日忘了算,若是当初,就是再待个四五千年又算个什么,可如今就是半刻钟都觉得难熬起来。 墨海玉珠正欲答应,瞥见二楼窗户那条细细的缝,立刻泛起讨好的光泽,用炉灰胡乱划拉几下。 要和媳妇商量之后才能答应的! 川穹笑的十分和蔼,那真是极好的。 夜里刮了风,云隙抱着洗好澡的牧染掀开被子。 软和的被子里热乎乎的很是舒服,一串珠子努力从被窝里爬出来,朝床铺上拍了拍。 暖好床啦。 云隙随手将珠子丢到一边,把染儿塞进被窝里,自己靠在床边抱着岫玉盒里安安静静的大蛋子看起来。 这么久了,吞儿还没破壳。 他叹口气,望着屋中跳跃的烛火,搂着牧染将脸埋进被子里。 墨海玉珠将自己的珠子一颗一颗摞起来,望着落寞的云隙,也跟着心疼起来,接着烛光偷偷摸摸滚到床边,将自己拱进被子中。 云隙正睡着,眉头轻轻一挑,他转头看了眼熟睡的牧染,红着脸丢个静音决过去。 被子里的墨海玉珠一路从细白笔直的大腿往上爬,撩开简单拢在一起的袍子朝里面钻去。 云隙皱着眉一把拽出来已经钻进他亵裤里的珠子,拎在眼前,瞪。 墨海玉珠散发着暖暖的温度,沁着的丝丝雾气在珠子中变幻莫测。 少顷,浮现了个笑眯眯的脸—— ^_^ 云隙,“……” 玉珠眼巴巴望着他,明明是几只光溜溜的珠子,云隙却好像看到了单儿温柔的瞧着他,他一愣神,那珠子趁他不注意,刺溜又钻进了被子里,干起了暖床陪睡伺候人的勾当。 云隙许久没有发泄过,身子敏感的很,感觉到那处被圈了起来,几粒珠子热乎乎上下摩擦,圆润的珠身像极了牧单的指腹,肆意逗弄着愈发坚挺之物。 “啊……”云隙轻哼。 那珠子便动的更加卖力,感觉到云隙绷紧了小腹,玉珠立刻退到后面抵住云隙的会阴穴,为他延长感觉。 情欲像浪潮席卷全身,云隙绷紧脚趾,直到闷哼一声,全身都软了下来。 被子里一鼓一鼓的,墨海玉珠拱了出来,带着星星点点的白浊讨好的蹭着云隙的胸口。 给擦擦。 云隙红着脸拽住玉珠,咣当一声丢进了面盆里。 丢死蜗了! 过了会儿,洗干净的墨海玉珠很懂事的烘干自己,贱兮兮的重新贴了过来,亲昵的趴在云隙肩头。 云隙侧身拍着牧染,提高一点自己的语速,低声道,“川芎与你说的我听见了。” 玉珠凑过去碰碰他的唇瓣,美滋滋的泛着光泽。 “孽火谷在西梵之域,离这里很远,并且数万年来,没有人进去还能出来。我不想你去。” 云隙和珠子对视,说,“多久我都等你,我不想再看你去冒险了。” 他垂眼道,“这几日我想过许久,过去我和你总自以为为对方好,瞒下了不少的事,多了不少的麻烦,兴许你我将事说的开些,也不至于如今天人相隔。” 如有喜之初的争吵,如吞儿的裂缝,又如贪生咒和修为花,若是一开始便说的清清楚楚,想来如今会少了不少的埋怨和落寞。 云隙用手指掐住珠子举到眼前,“单儿,夫妻同心其利断金,你说对吗。” 墨海玉珠拼命点头,凑过去深深亲了一下云隙,激动的将珠子碰撞的叮叮当当响。 云隙怕他自己把自己碰裂了,将玉珠放在他与染儿之间,拍了拍珠子圆滚滚的脑袋,“睡吧。” 墨海玉珠里沁着飘渺的雾气,翻滚如海浪,得到了云隙的原谅,整颗珠都兴奋起来。 闪电般钻进被子里,贴着云隙的腿根朝他梦寐以求的穴口钻去。 云隙,“……” 他咬牙忍了一忍,在那东西快要将一粒推进自己身子里时抬手揪出墨海玉珠,用力扔出窗外。 不~要~脸~! 床上的牧染啧啧小嘴,握着拳头,含糊不清的梦呓,“债~见~跌~跌~” 第99节 云隙,“……” 第二日云隙醒来时外面已经天色大亮,有些吵闹,他听了一会儿,听见喀嘣喀嘣磕黄豆的声音。 屋门吱呀一声开了,墨海玉珠托着一盆热水飘了进来。 云隙洗了脸,玉珠贴心的将毛巾烘干给他擦脸。 “单~儿~” 玉珠将毛巾当手绢转成个花,哎!是不是很能干! 云隙想了想,道了句,“这~样~也~挺~好~的~” 当个珠子,省吃省喝省布料。 毛巾啪落在了地上,玉珠在半空摆出个圈,呆呆的望着云隙。 你看我的眼,瞪得这么老大! 什么叫挺好! 云隙唇角含笑叫醒牧染给擦擦小脸,带着出门用早膳了。 万象街上重新繁荣了起来,卖豆浆的山羊精,吹糖人的大白兔妖,每个走到八角雕楼都朝里面看上两眼,送上一碗豆浆,一只猪八戒糖人。 云隙身前做了个上了年纪一把胡须的狼妖,正等着云隙回话。 妖界此时刚临大劫,正处于百废待兴之际,天界给的援助不会持续多久,总有一日会放任他们自生自灭,国不可无君,妖界也不可一日无主,云隙盛名在外,总是要挑一挑这担子。 大白兔妖是个瘦小的年轻人,哆哆嗦嗦趴在门口一双毛绒绒的耳朵搭在门边,小声和身后的妖说,“云公子要是怒了,会不会将我们都丢出去,我听说他脾气不太好啊啊!” 他耳朵被揪住,吓得猛地叫了起来,扭过头瞧见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正瞧着他,揪着他的耳朵给云隙瞧。 好看! 云隙朝白兔妖笑了下,救出染儿手里的耳朵,看了看手边趴着的墨海玉珠,见青瀛走进来,道,“这~次~回~来~,哪~里~都~不~去~了~” 留在妖界,占山为王,发扬妖界,称霸天下。 最后四个字云隙在心里想了一遍,得意的勾起唇角。 那只狼妖见云隙态度坚决,心里跟着欢喜起来,但看着他那丝笑容,总觉得毛骨悚然。 等送狼妖离开,在一旁磕了一桌子黄豆的青瀛又抓了一把西瓜子吃起来,“我来传天君指令,天君欲将妄罗境封死在青西海中,青西海介于天界与妖界的时域,天君让他来问一问妖族现任统领可否愿意。我还本想着是不是要煽动妖族同胞来来一场大选举,并暗中做些手脚,给你凑几张选票,没料到你这蜗牛倒在妖界颇有妖气。” 云隙皱了皱眉,“若~封~海~,可~否~留~我~些~时~日~迁~出~师~父~的~墓~” 青瀛应下,摊开一张羊皮纸,上面画了不少他所知晓的青西海入口,拿与云隙商量。 墨海玉珠原本正趴在云隙怀里占便宜,不知道扫到了什么,便顺着云隙的腿滑了出去。 客栈外传来卖江米粽糕的叫喊声,青瀛朝门外喊道,“来两碗,多放糖和枣!” 刚喊完,方尺寒抱剑冲了过来。 青瀛挑眉,“你转行了?” 方尺寒看着云隙,“我刚追着红炎进到了这里,符邺死后,那妖就逃了,如果没猜错,他是要来杀你的。” 他话音落下,后院传来撕心裂肺的叫喊声。 众妖冲进院中,只见红炎狰狞的站在原地,身上殷红的袍子脏污的几乎看不出颜色,他脸色惨白,双目圆睁,额头上箍着一圈漂亮的墨色珠子。 墨海玉珠瞧见云隙,便欢喜浮了起来朝他飘去,身后的妖应声倒在地上,额头上被生生灼烧出几枚红艳的圆圈印子,印子里血肉模糊,深可见骨,黑红的血水噗的洒了一地。 噗通一声。 墨海玉珠跳进冰水井里,将自己洗了干净,慢吞吞趴在井沿边上,一整串打起颤来,咣咣铛铛清脆的很。 众妖目光望去,那串玉珠更加嘚瑟起来,湿漉的朝云隙装可怜。 要奖励,亲亲抱抱举高高。 青瀛惊叹,问,“你是如何能让一串珠子做出这么多表情来的?” 玉珠嫌弃的泛过一道光泽。 青瀛摸摸鼻子,戳云隙,“他鄙视我,我看出来了。” 云隙抱着牧染低低说了句,“真~可~爱~” 众妖,“……” 哪里? 将青西海的事交待完毕,青瀛从万象街上搜刮来一堆奶豆糯米糕风干小牛肉糖葫芦兜着往天界回。 刚走到渊源宫前,就被晃了一下眼。 比月明珠还要耀眼的脑袋朝他走过来。 青瀛揉了揉眼,“归隐佛?你怎么上天了?” 归隐和尚阿弥陀佛一句,道,“鬼佛即将重回地域第十殿,我等自然要来送的。” 青瀛一怔,看见那人走了出来。 青衣袈裟,金线绣纹,皓白手腕,狭长眸子,以及额心的一抹淡淡金光。 他手里兜的奶豆糯米糕小牛肉糖葫芦洒了一地,快步走上前说,“你应了天君的旨意?你要回鬼界当那劳什子鬼王?你答应过我的!” 寒舟看着他,“不管是妖界还是鬼界,百废俱兴之时,理当有人来主持大局,我乃出家人,又是鬼佛转世,自然是不二人选。” 天边浮着五彩霞光,不知道是霞光还是寒舟额心的鎏金,晃得青瀛眼睛发疼,他嗓音哑了三分,弯腰捡地上的小零食,寒舟也蹲了下来。 手腕碰到一起,一只手攥住了另一只。 寒舟抽了抽,没抽出来。 青瀛艰涩道,“你晓得吧,我……天上其实允许谈情说爱的,从认识你到现在,我……我喜欢你。” 寒舟与他对视。 半晌后笑了下,“谢谢。” 说罢,他站了起来,转身。 青瀛蹲在地上僵住。 直到寒舟走出一段距离后,他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化出个小包袱将妖界万象街上买的零食都包了起来塞进寒舟怀里,“给你吃的,路上会饿。” 他眼中有几分慌乱,不敢看向寒舟,“我还能去找你?云隙说万象街有很多好吃的好玩的,戏文也很多,咿咿呀呀唱的很好听,那里有个针织婆,织出来的袍子十分漂亮,我本来预约了十天以后,那、那你现在要走,我可以改时间,等鬼界不忙了,你、我带你,你去吗,你看认识了这么久,我都没送过你什么……” 寒舟抿起唇,“去。” “好。” 青瀛握了握拳头,“你走吧。” 寒舟点点头,转身离开。 青瀛觉得自己的眼有些发干,心有点泛疼 寒舟走了五六步,转过头,说,“青瀛,来日方长。” 青瀛一愣,回神时眼前的人影已经模糊消失不见,他蹲在地上,拾起刚刚没捡完的奶豆丢进嘴里,舌尖尝到甜丝丝的味道,顿时咯咯咯咯笑了出来。 渊源宫里,正新建温泉池子的瓦匠工戳了戳另一个,“上仙宫里养鸡子了?” 那人摇头,说,“不过我有蘑菇,你吃吗?”他说着抓了抓裤子。 瓦匠工低头看去,鼓鼓囊囊,他大叫一声,“啊变态!”然后嘤嘤嘤跑掉了。 那人莫名其妙,从兜里抓出一大把后院刚摘的褐色小菇,“我真的有蘑菇啊——” 青瀛回宫,看见自家院中的跑的飞快满脸通红的瓦匠工,感慨起来,骚动的春日当真要来了。 第105章 壳碎了 牧单还是允下了川芎, 前去孽火谷寻找炽火玲珑草, 原因是他想在云隙身上吸出个吻痕, 但他现在做不到,很忧郁。 听到这个理由时云隙正在给牧染洗澡, 一个手颤, 碰到了染儿的小叽叽。 墨海玉珠趴在水里保持水温, 忿忿不平的露出脑袋, 把一颗珠子往水外面推。 给,摸我的, 全都给你摸。 云隙, “……” 云隙凝眉, “当~真~想~去~?” 玉珠摇头, 不想去, 但想抱抱你亲亲你给你举高高。 云隙想了想趴在牧单肩膀上看风景抖触角的潇洒自在,也有点想念起来, “多~久~回~来~?” 玉珠在水底划来出波纹荡荡, 半年。 云隙托着腮帮子,将巾帕扔给玉珠, 蹲在木桶边看着奋力给牧染洗澡的一串玉珠, 思索起来。 玉珠一边上下飞舞给染儿搓澡,一边忐忑的瞄着云隙。 云隙瞥眼过去, 玉珠连忙转了个圈。 “好~,只~给~你~半~年~,若~是~不~成~, 你~快~些~回~来~”,他说完哀了一怨,慢吞吞道,“想~你~亲~眼~见~到~吞~儿~破~壳~” 玉珠亲昵的凑过去亲亲云隙,云隙张嘴,含住一颗珠子。 玉珠,“……” 云隙打个嗝。 饿了。 牧染和苍穹走的那一日,万象街上的妖才晓得这串珠子里装的便是妖神大人钦封的转世,于是一路长街,不论走到哪里,都会有婶婶婆婆递过去些瓜果蔬菜糖果肉干来。 云隙拿了袋子跟在后面,将一把芹菜和四五个鸡蛋塞进了袋中。 玉珠,“……” 这也要? 云隙点头,带着上路,总能吃到的。 第100节 妖界入口,墨海玉珠扛着一袋子沉甸甸的东西在半空中艰难的漂浮,回头吻了吻云隙,又亲过胖胖的牧染和还是蛋的云吞,依依不舍同川穹消失在了云海。 云隙望着被包袱压的看不见的玉珠,心想,要~想~我~哦~ 又想,也~要~想~染~儿~和~吞~儿~哦~ 还想,其~实~当~个~珠~子~也~挺~好~ 自动发热,省了很多柴火唉。 飞在云端中的玉珠突然趔趄朝下面掉去,幸好川穹及时抓住了,“怎么了?” 玉珠划拉道,打了个喷嚏。 美美道,他家云隙刚走都想他了嚯! 妖界氏族很多,媚人的狐族淫荡的蛇族,云隙在向来公正的狼族里提拔上来几个忠心的手下替他打理妖界公务,若有谁不服,他便出去打架,打到服。 但他直到现在,三个月过去,都没妖不服,这让云隙有点郁闷,幸好阿团总会带着木果子来妖界坐坐,送几筐子颜色缭乱的蝴蝶结聊以安慰。 妖界在他的管治下飞升了三名小神仙,天君送下来了些奖励,百十来筐的蟠桃,听说吃一个就能白一层,日日都有妖排队聊天等吃桃。 这一日凡界到了春季,百花盛开,莺飞草长。 云隙闲来无事,带着大蛋蛋和牧染去了祁源国,来到王城脚下。 回到这里,他才晓得自上一次鬼煞帝而亡到新皇继任,人间已经过了两年了。 还贴着红对联的小摊上,牧染抱着一碗米线吃的欢天喜地,眼睛瞄来瞄去,突然一笑,指着爹爹说,“蜗~蜗~” 云隙定睛一看,才发现对联上一头站着傲娇的大红公鸡,另一头是一只白壳长触角的蜗牛。 煮米线的老伯喜欢虎头虎脑的染儿,便随意拉起家常,悄悄说起了对联上的蜗牛。 他有个儿子,是花匠,先前在宫中当差,在那皇家花园中见过先皇养的一只蜗,可白可漂亮了,还会化成人呢,跟公子一样又白又漂亮,一看就是仙子,他不敢说出去,只记得年轻时候听说皇宫中来过许多仙子道士,而这一只蜗极有可能便是留下来的仙子,所以他偷偷画了蜗仙人,贡拜起来,没想到现在生意可好了。 听他说完,另个桌子上立刻有人咋呼起来,“生意好是米线好吃,关那只爱臭美的蜗牛有什么事,老伯你——” 云隙抬头看去。 竹子精声音戛然而止。 小茶铺里,云隙蹲着给牧染剥糖炒栗子吃,竹子精看着他们吃完了栗子吃花糕,吃完了花糕又剥出一把橘子来,好不容易橘子吃光了,云隙从兜里摸出几粒奶糖塞进牧染的嘴里。 牧染张着小嘴,嚼。 竹子精看的目瞪口呆,当真是亲生的吗,怎么这般能吃。 他捧着岫玉盒,看着带着蝴蝶结的大蛋蛋,这才是亲生的吧! 他闲扯着,问云隙住在哪里能不能借住一晚,今日相见这般有缘,不彻夜促壳长谈吃花子剥花生谈经论道喝小酒简直对不起这相遇的缘。 云隙眼睛扫着他,把怀中兜着的金叶子严实的藏了起来。 竹子精,“……” 竹子精摸着脑袋上藏起来的小竹笋,这才唉唉叹气说了实话,“我本来住在西城外的竹林里,但昨夜那林子里不知道进了什么东西,窸窸窣窣,邪乎的很,我琢磨着要出大事,便出来,你要……” 云隙扭头看他。 竹子精张了张嘴,“这话我说的有些熟。” 云隙点头,他听着也很耳熟。 是夜,春风吹遍王城,西城近郊的客栈里没几个人,外面风呼呼啸啸刮的林子直响。 岫玉盒中的蛋蛋不安的朝云隙身边蹭了蹭,让他给扶好了蝴蝶结。 害怕也要美美的。 云隙看着蛋上的缝,后悔了,让符邺死的太干脆了。 他撑着腮帮子,胡乱的想,还能补救吗,不劈开了,关在笼子里每天都抽上几十鞭子才好。 他想了想,觉得他这个爹也做的不好,也该抽上几鞭子才行。 但他向来细皮嫩肉,怕疼怕苦,娇纵自己,这鞭子自然是抽不下去的,只好想着,改日再见着腌臜的采花贼坏心的狠婆子贪婪的地主爷,都抽给他好了。 云隙想的昏昏欲睡,想到竹子精那番话,看外面天色黑透,约莫着这次当真不是单儿了吧。 于是翻身拉过被子埋住了头。 薄蓝色月夜,一股淡淡的香味渗透进屋子。 盖着铜钱般尺寸的小被子的大蛋蛋抖掉了蝴蝶结,从蛋上那道长长的裂纹里探出了一只头发丝细的触角。 窗户发出细微的声响,接着打开一条缝,缝里悄悄塞进来半颗圆溜溜的珠子。 蛋壳里的触角飘啊飘啊又伸长了一点。 一颗珠子被推了进来,接着两颗三颗相互拉扯着都爬了进来。 触角微微勾起来,想看仔细那是个什么。 就见黑暗之中,一串玉珠转眼便化出了高大的身形。 蛋壳里小米粒大小的嘴巴惊成一个o 圆的和那玉珠一般。 肩宽背阔的身形鬼鬼祟祟扑了过来,撩开云隙的被子,轻柔的拂掉他唇角的头发丝。 云隙睡得有些沉,前几日来王城时赶了路,夜里舒服睡下后就困得厉害了,飘进屋子的清香带了些安神的作用,让他一睡下便不想睁眼了。 他感觉到有人在摸他,摸他的那双手有他熟悉的力度和温度,啧啧嘴,翻个身滚进那双手的怀抱中,迷迷糊糊说,“儿~?” 牧单道,“……” 不能少说一个字啊乖,意思差远了。 云隙紧闭着眼,不满的哼哼。 牧单的手在他肩头游走,落下湿热的吻。 他瞥了眼睡着的染儿,丢过去个静音决,然后亲的更加卖力起来,剥掉肩头的衣裳,舔吻上云隙的后背。 云隙困死,以为又做了什么旖旎的梦,梦里浑身发热的被牧单抱在怀里,他舒服的躺着,轻哼起来。 牧单虚压上他,一寸一寸吻过他心心念念的肌肤,细窄柔软的腰,挺翘的屁股,分开的臀瓣里又热又紧。 三个月不见,相思像火一般从头烧到脚。 被欲火焚身的牧单没注意到云隙枕边的蛋,更别提蛋缝里伸出的两根极细的触角。 那两根触角被眼前发生的事惊了一呆。 他是识得云隙的,有时候这人为他扎上蝴蝶结时他就将触角贴着那道缝,偷偷的瞧着他,瞧得次数多了,他就认识他了。 “嗯……嘶……”黏腻的喘息声传了出来。 云吞眯着触角瞅了好一会儿交叠的二妖。 云隙发出闷哼声,抬手搂住牧单的脖子,将他带向自己,忽然之间,云吞觉得,他大概真的应该破壳了。 他是灵物之蜗,虽然出壳是慢了些,但也生出来许久,从那道蛋缝里学着了不少的事,比如他晓得他第一眼瞧着的这个人就是他娘。 现在他娘好像被欺负了! 云吞将自己软软的肉挤出蛋上的缝,奋力朝外面爬要去救他娘时,发现自己的小壳被挤在了里面,他凭着本能扭过去用小小的牙一点点啃在那道缝上,啃了好一会儿,啃出个完美的小窟窿,他试着抖了抖绿豆大小的壳,没料到小壳这般的重,在他滑下自己的蛋后一头栽进了云隙如瀑的长发之中。 牧单将云隙抱起来,抽动,云隙将脑袋靠在他肩头,慢慢吸气,哑声说,“你~回~来~了~” 他垂着头颅,满身是汗,随着牧单的动作摆动。 藏在他发中的云吞刚破壳便遇上这般惊险的事,用腹足抓紧云隙的七八根头发,随着云隙的摆动,张着小嘴啊~~啊~~啊~~尖叫起来。 牧单心疼的吻了吻云隙的唇角,猛地一阵挺动,泄在他身子里,拉过被子盖住他赤裸的脊背,躺在床上喘着粗气,“我回来了,我能化成人了,宝贝儿,以后不会再让你一个蜗了。” 云隙刚想感动,听他继续说,“我想死你了,哪儿都想,这里和心里最想了。”他说着得意挺了挺腰。 “……” 牧单一手搂着云隙,一手搂着牧染,突然便领悟了凡人说的三大喜事。 简直美哉乐哉。 牧单吻他汗湿的额头,“睡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解释。” 云隙本就不大清醒,一场情事后就更不大清醒,也无力在追问什么,懒洋洋趴在牧单怀里,只觉得像一场梦。 永远做下去都不想醒的梦。 云隙闭了会儿眼,睁开道,“你做什么?” 牧单抓着后背,拨开云隙的柔软的发丝,低声说,“痒,身上痒,我去洗个澡,乖你睡吧。” 他说着便欲起身,还没推开云隙,只觉得怀里的蜗一阵僵硬。 “你——” 月光落进屋子里,洒下一片银辉。 银辉映着浅浅窄窄的水渍,从牧单的胸口一路蜿蜒到肩头,云隙从纠缠的不清的发丝中捏起一只头尾加起来不到黄豆大小的蜗牛。 那只小小的蜗牛勾着一丝丝黏黏的银线,气势汹汹的挥舞着触角抱住云隙的指尖,张开软软的小嘴,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啊。 云隙,“……” 云隙,“……” 云隙,“……” 云隙满脸复杂,“吞儿?” 小蜗牛更欢快的挥舞触角,“啊!” 牧单瞪大眼,有些不可思议,“会不会是我从外面带来的……” 毕竟他刚刚穿过一片林子,很有可能啊! 云隙拍他额头,将小蜗牛放在自己指尖上,又惊又喜慢腾腾道,“傻~,蜗~牛~不~会~说~话~” 能发出声音的蜗牛除了他,若还有第二只的话一定就是他的吞儿。 牧单也跟着僵硬起来,不是不高兴,不是不想承认,只是此时…… “他刚刚趴在我身上看到了你和我……”他边说边躺下来,肩膀刚挨着床,只听一声清脆的咔嚓。 第101节 云隙和牧单扭头看去。 小蜗牛晃着触角瞧,然后呆住,张开小嘴,哇的一声哭了。 他~!的~!蛋~!碎~!了~!啊~! 第106章 吐泡泡 云隙不晓得自己破壳是个什么景致, 但明显他这两个崽都对自己住过的第一个窝十分眷恋, 且感情颇深。 他瞥了眼至今睡觉还要捏着半瓣蛋壳的染儿, 朝牧单幽幽叹了口气。 怎么这么笨。 他现在才发现。 牧单觉得自己好像犯了十恶不赦的罪,把他那大蛋蛋托在手背上, 仔细去寻他那两根细嫩的触角, 勉勉强强能看见上面忽闪的圆眼睛。 “吞儿不哭了, 爹错了, 吞儿快点长大,爹爹给你打。”他连忙又哄又安慰, 拎了件袍子披在云隙光裸的肩头。 别冻着。 云吞虽有些灵气, 但也听不懂太多的话, 抽抽搭搭抖着触角, 看幅度, 倒是伤心到了极致。 牧单瞥了眼云隙,向他求助, “吞儿爹爹错了, 爹爹再给你做一个好不好?你想要什么样的我都给你做来。” 看着云吞抽噎的连小壳都跟着一抖一抖,牧单更是心疼了, 为难的不知该怎么哄一只连话都听不懂的小蜗牛。 云隙见他为难, 似笑非笑的拍了拍单儿的肩膀。 哄他的时候都没觉得这么费心吧。 他果然是世间独一无二乖巧听话贤惠漂亮的蜗。 牧单勾住云隙的后脑吻了吻他额头,“乖, 快帮我哄哄,吞儿哭的我心疼。” 云隙傲娇一仰脑袋,化成了透白的蜗牛趴在他手背上。 云吞张着小嘴正嚎, 触角一抖,和另一只触角对上了眼。 云隙幻出来个小蝴蝶结噙着凑到吞儿面前,给他戴在小壳上,然后指挥单儿点亮烛光,持着小铜镜到云吞面前。 原本正抽搭的云吞小眼睛立刻一亮,挥舞着细细的触角呆呆的望着铜镜。 美欸。 美死了欸。 见哄着了小崽,云隙甩触角去向牧单邀功,眼风一扫,扫到了一处异样。 “吞儿与你可真像,等他能化成人形,我去扯两缎红绸子给他和染儿做两身红肚兜,绣童子娃娃的那种。”想到这里,牧单满心满眼都盈满笑意,见云隙没回话,叫道“小隙?” 云隙僵了僵,朝黄豆大的云吞跟前又凑了凑,深深弯下两根触角,几乎贴到了云吞的小壳上。 那壳太小,说不出是什么颜色,薄薄的一层,还有些透明,仔细的话能瞧见模糊动来动去的蜗牛肉肉。 就那么小那么薄的壳上却有一道裂痕,横跨了整个壳背。 云隙有些害怕,用触角催促着吞儿缩回自己的壳里去。 牧单发觉云隙的严肃,将烛光又挑亮了些,“吞儿他怎么了,乖告诉我。” 云隙将两根触角抵在一起,戳了几下,内心忐忑挣扎。 半晌后,他化作人形,看着牧单,指着云吞道,“壳~,裂~了~” 云吞的小壳裂了,和蛋上的纹路一般。 蜗牛的壳要背一辈子的,是他们保护自己的方式,是他身体的一部分。 牧单还记得云隙有多喜欢自己的小壳,连洗澡都要用触角好好搓一搓,泡一泡,再用软布将壳擦干净的。 他浑身发冷,低头深深望着他的小小蜗牛。 云吞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瞧见大蜗牛变成了人,便又钻出壳里,兴冲冲爬到铜镜边陶醉的望着自己的倒影。 屋外风刮的大了,树林子里窸窸飒飒,客栈的后院一声鸡啼惊醒了牧单,他站起来,将衣裳递给云隙,“我们去三十三重天,现在就去,带上染儿。” 云隙点头,麻利的将自己穿好,用小被子裹住熟睡的牧染,与牧单一同招云唤雾消失在了卧房中。 凡界春寒料峭,牧单捏诀挡住所有的风,手心虚握着将云吞护好,马不停蹄一路飞向了三十三重天。 天宫守卫远远看见有妖气逼来,正打算握戬插去,看清楚云雾中的二妖后,笑道,“妖神大人,云公子怎么有兴致深夜来天——” 天兵眼前云雾一卷,话还没说话,就见牧单和云隙如一缕疾风飞远了。 药王殿中,川穹正蹲在烧的通红的炉子边拿着蒲扇打瞌睡,做了个好梦,梦见他练出了天地间独一无二的丹药,正得意时,突然从天而降一只大蜗牛,张嘴就吞了下去。 川穹倒吸一口凉气,被气的一颤,睁开了眼。 一睁眼就看见脸边一个巴掌,紧紧贴着他的鼻尖,总觉得要呼了上来,川穹连忙退开,下意识揉了揉自己的脸,“你们两个大半夜的这是要做什么,把本仙君吓出个好歹谁给你们看病。” 云隙点头,绷着脸,“那我不吓,你快看病!”说着又把巴掌凑到他眼皮底下。 川芎年纪大,眼神比不上年轻妖,瞅了好大一会儿他手心圆滚滚的东西,问,“这是个啥?” 圆滚滚的东西从壳里探出触角,舒展了下自己柔软的身体,望着面前白花花的一把毛发,也稍稍吓了一跳。 他这一跳是真的跳,蜗牛肉跳起来,重心不稳,顿时翻了个壳。 “吞儿!乖摔疼了没?”牧单用小指腹赶紧扶起云吞,动作无比轻柔,生怕再压住了他这刚出壳的小东西。 川穹这才唔了一声,慈爱道,“哟,大蛋子终于舍得出来了啊。” 渊源宫里,青瀛还没睡醒就听见小童子来敲门。 他衣衫不整趴在床边,“做甚么,早膳不是说过了不吃。”他大力伸个懒腰,嘟囔,“昨夜看话本看到寅时,本仙君要睡到中午,去吧。” 小童子又敲敲门,“仙君,药王殿传来消息,说云公子和妖神大人此时正在药仙殿中,让您赶紧去一趟。” 青瀛睁开眼,“怎么了,他俩何时去的,也不提前通知我一下,虽然本仙君忙得很,也并不想去迎接。”他说着一顿,“欸?牧单回来了?” 童子道,“不知道,传话的药童是个小结巴,说不清话,听了好大一会儿,才听清说让您去,并且带上四只海椒凤爪,煲一罐糯花生炖排骨,炒一些时令的蔬菜,带两桶南海香米饭,和几袋甜瓜子。又说您要是不想去,东西送来也好。” 青瀛听罢冷笑三分,笑声未停,又听童子说,是染儿想吃了,染儿想舅舅了。 哦。 染儿啊。 青瀛穿好衣服下榻,大步钻进灶火殿中吩咐厨娘开火。 他小侄子要来吃大户了! 青瀛带着一大堆东西过去的时候,云隙牧单和苍穹正头挨着头亲亲蜜蜜的不知道瞧什么。他放下东西,也把脑袋插了进去。然后发出了一声尖锐的惊叫。 云隙被牧单揉着耳朵嫌弃的瞥青瀛。 “这这这……”青瀛指着小酒盏中正泡药浴的小蜗牛,一时之间爆棚了少男少女心,“啊啊啊,我要养!” 酒盏中偷偷喝自己洗澡水的云吞扬起小脑袋,大大方方的给青瀛吐了个泡泡。 青瀛,“……” 青瀛,“……” 青瀛,“……” 天杀的!夭寿了,贼几把可爱啊! 云隙美滋滋的瞥他,得意极了,他生的,喜欢吧! 喜欢太喜欢了,青瀛撑着腮帮子蹲在小酒杯面前,认认真真观赏起云吞泡澡来。 川芎抱着一桶香米饭,说,“符邺这个决劈的可真狠,再深一点点,大蛋子怕是就没这么幸运了,幸好是背上那壳挡住了,才让他算是活下来了。我先前说过,他身子骨会弱些,将来修炼法术可能要慢,再加上他这性子,你们要有心理准备。他这壳上的缝我没办法给他补上,这是蛋里带的旧伤,他现在是蜗牛形态,我把不成脉,不过瞧他现在这副活泼,应该没什么大碍,日后多吃些灵草仙药补补身子,照顾的时候轻些,别碰着了小壳,也能安生稳妥长大了。” 他说完扭头去瞧小酒盏。 泡在酒盏中的云吞将两根细细的触角搭在酒盏边缘,偷偷瞧着他们,发现川穹的目光,立刻害羞的钻进了小壳里。 几个妖伸头看去,只见那只小壳的缝上慢慢的冒出了个泡,然后是一连串的泡。 “……” 一只大蜗牛顺着酒盏爬上去,伸出触角探进那只小壳里,半晌后,钻出来抖了抖触角上的水珠,说,“他正对着缝吹泡泡。” 牧单,“……” 果然是他的种,面对缺陷也这般坦然自若大将风度。 得到了川芎的诊断,云隙和牧单带着吞儿和染儿在天宫又住了七八日,走的时候吃空了青瀛珍藏多年的零嘴和川穹好几柜的药草,满载而归回了妖界。 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云隙拖家带口刚从天宫落在妖界入口,就见入口处拉着红艳艳的横幅,横幅上写了八个金光闪闪的大字——恭贺妖神再世为人! 牧单,“……” 话是这么说的没错,怎么就这么别扭呢。 他扭过头想和云隙探讨一下这四个字的真谛,顺带考虑考虑凡界的私塾是不是也应当在万象街开上那么一两间,提高一下妖民的文化素养等等,就见云隙挺胸抬头得意洋洋说,“我~写~的~” 牧单,“……” 他扑过去抱住云隙,“写的真好,我太喜欢了。” 一路穿过热情的不停递东西过来的妖民,牧单怀里抱着两大捆青白的嫩葱一只南瓜和半袋子野鸡蛋,乐呵呵的跟着云隙回到了妖神府宅。 开火做饭。 灶火房,牧单一边淘米洗菜切南瓜,一边说起了孽火谷的经历。 孽火谷当真很妖孽,当然这妖孽说的不是火,而是生在火力的炽火玲珑草,没见着那草时,牧单还曾在心里夸了一夸这名字,玲珑玲珑,听起来便是个乖巧可爱的草。 川穹只说,你且去吧,进入孽火谷,带回来玲珑草就行了。 这般说来是简单,可真见着了这草,牧单才晓得原来此行难得不是这孽火,而是着妖孽的草。 他作为珠子好不容易才滚到玲珑草身前,橘红色的叶子在大火中招摇,牧单刚打算圈成个圈将其带走,只见原本清秀可爱的草站了起来,根须茂盛且雪白,分两股,好似男人的大腿,又长又粗,还生着一丛一丛的腿毛,跑气来健步如飞,铿锵有力。 一株开跑,余下的十余株便哼哧哼哧跟着奔跑起来。 牧单在地上滚来滚去数日,只见无数条大腿不停地从他身上跨过去,掉几根腿毛,又跨过去,掉几根腿毛。 他就在着腿毛横生的孽火谷中待了三个月,滚来滚去抓玲珑草,本以为他要耗上好久的时间时,一根玲珑草踩住了他,然后,摔倒了。 第102节 一根玲珑草摔倒了,十余根四界仅存的玲珑草也咣当咣当一个接着一个栽倒,牧单便抓紧机会,套住两条粗大腿,连拉带扯,用尽力气,将他们拽出了孽火谷,交给了川穹炼制丹药。 牧单说道这件事时,表情很微妙,伸手撩起云隙的袍子,狠狠摸了几把光溜细嫩笔直纤瘦的大腿,他没告诉云隙,当时他在地上仰望腿毛横飞的男人大腿时是怎么的绝望,就好像在洗澡堂子里被迫看一群莽汉洗澡一样,一看还要看上三个月。 牧单满心凄苦,剥开云隙的袍子,将他抱上灶火台子上,然后从腿根吻到了脚。 第107章 终章 云隙推他肩膀。 牧单挠他脚心。 “别~” 牧单抬头道, “粗大腿, 还有腿毛!” 云隙, “……” 青色袍子滑落在手肘,云隙望着胸前拱来拱去的脑袋, 气息渐渐乱了, 听着耳旁的水声, 眯着眼将灶火打量一周, 然后抬手勾住了牧单的脑袋,扒开他的头发。 “找什么?” “嘶……吞儿。” 牧单身体一僵, 不敢动了, “找到了吗?” 云隙扒着每一寸头发丝仔细瞧了瞧, 最后舒口气, 确定道, “不~在~” 他的‘不’字刚出口,身上的妖便闯了进去。 卧房里, 宽敞的床铺上放了个漆红木雕花的小床, 牧染一觉醒来没有见着云隙,便嘤嘤嘤哭了起来。 趴在小杯中偷喝药浴水的云吞竖起两根触角朝哭声处瞧了一瞧, 然后欢快的抖起来, “嗨~~~” 大概是双胞蛋的心有灵犀,明明离得这般远, 牧染却清楚的瞧到了那晃来晃去的头发丝,便伸出胖胖的手指,含糊不清道, “来~” 云吞晃悠着小壳费了老大的力气从小盏中爬了出来,一路朝外面喷着药水,慢慢腾腾朝他爬去。 幸好桌子就在床边,不算太远,但就这不远的距离,牧染等的快要打了哈欠,那小东西也只爬了一个手掌那么远。 牧染拍了拍自己的小肚子,挥舞着小胖手扶住小床,踩着雕花,噗通一声翻了出去。 他翻过去屁股沉沉落在床上,惊讶的瞧着自己肥嘟嘟的身体。 哦,他是一只灵活的小胖子! 另一头刚挨着床单角的云吞被这猛地一沉朝空中翻了两圈仰面躺在了单子上,挥着触角怎么都翻不过来了。 牧染小心翼翼趴在床上,将他捏起来放在眼前。 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对视细细的小触角。 看了一会儿,牧染张开了嘴。 牧单抱着情事过后疲惫的云隙刚踏进卧房就瞧见这一幕,当即便被吓得不轻,大步冲过去,“染儿不要吃!那不是吃的!” 牧染的小嘴长得更开,然后在牧单握住他的小手之前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牧单,“……” 他手里捏着的云吞受了传染,也跟着张开软软的嘴,哈~欠~ 正蹭在牧单怀里昏昏欲睡的云隙趴在床上搂住染儿,将吞儿放在他脑袋上,云吞便乖乖用腹足抓牢牧染的头发,缩进壳里睡去了。 一切都是如此和谐美满。 云隙用目光瞥着牧单,毫不掩饰的在眼里写了一个傻。 牧单是真的被吓出了冷汗,哭笑不得的搂住云隙,拎过被子将他和染儿盖起来,“我这个爹做的似乎不称职,总让你看了笑话。” 云隙不知哼了一声,还是嗯了一声,眯着眼睛昏昏欲睡。 牧单吻了吻他额头,又亲了亲牧染,之后好不容易从头发丝里寻到云吞,亲了下,“睡吧,我不会离开你们了。” 云隙翻身用唇瓣蹭蹭他下巴,安稳睡着了。 他这一觉醒来,外面还是天亮,怀里的牧染不知何时被抱了出去,窗外隐隐能听见嬉笑的声音。 盛开着碧色莲花的小院里,一只茶几上放着鲜美的鱼汤,牧染正吃的满嘴是油,偷偷往牧单身上抹掉。 鱼汤边上,往细了看,还放着个极小的小碗,碗边趴着正嚎啕大哭的张着小嘴的蜗牛。 见他走出来,牧单起身给他系上衣带,“你快看看,吞儿不肯吃东西,花蜜也不吃,他可是病了,怎么会连蜜浆都不吃呢。” 云隙化成蜗牛和云吞交流,半晌后若有所思问牧单,“你~把~他~洗~澡~水~倒~了~?” 牧单,“是……药水凉了,我正打算换成热的,还在厨房熬着,他这是……?” 云隙用触角挠挠痒,说,“他~可~能~喜~欢~吃~药~” 牧单,“……” 这是什么爱好。 云隙道,“我~也~喜~欢~吃~药~” 总是吃些甜滋滋的,也会想换个口味啊。 咸辣会打喷嚏,所以苦味刚刚正好。 牧单郁闷半晌,只好去灶房挑了些没有毒性,清凉下火的药草熬成了汤药。 他熬好后,抱着牧染蹲在不远处瞧,云隙和云吞泡澡小瓷杯中,没多会儿就将自己的洗澡水喝了大半。 他低头看怀里嫌药苦捂着小鼻子的牧染,朝远处又蹲了蹲。 “染儿吃肉肉吗?” 牧染挥舞着小拳头,吃肉肉吃肉肉! 牧单内心无比激动,捂住他的小手,说,“爹也喜欢吃肉肉!” 幸好幸好,还是有个正常的。 照顾孩子不容易,照顾一个蜗牛小崽更是难上加难。 牧染还好说,给吃的就喜笑颜开,拿个大苹果能啃一上午,啃完小屁股一翻,就睡着了。 云吞年纪小个子小,修为也少,不会说话,也听不太懂太多的话,牧单常常趴在桌子上看着吞儿玩半片连翘叶子,揣摩那两只小触角到底是哭了还是笑了,饿了还是渴了,一天下来眼都看花了,也不明白怏怏搭着触角的时候,到底是困了,还是不高兴。 不过所幸牧单极有耐心,从一开始毛糙鲁莽总是弄坏云吞的玩具,到吞儿抖一下触角,他都知道今日吞儿要戴什么颜色的小蝴蝶结。 作为妖界现今的领导者和决策者,云隙将办事司搬到了万象街,起名妖界疾风办事司,不管是住在五头山的蜘蛛精要开山建府,还是三尺洞的狐狸妖和凡人恩怨情仇大打出手,大事小事总要来疾风办事司回报,禀告之后在从万象街买上一堆吃食回去该干嘛干嘛。 占了媳妇是妖界的领导的光,牧单舍弃了泗水茫茫在水一方僻静的妖神府,拖家带口的在万象街租了两间小商铺,一间卖花蜜,一间卖四界中的名贵药材。 搬离妖神府的那一天,金橘色的夕阳染红了半扇天空,院中一池观音大朵莲怒放着,碧血色的荷花在清风中静静摇曳,雕廊华栋的妖神府清风一丝一缕抚过,树叶沙沙作响,府外茫茫水面荡着层层金色粼粼波光,好一派岁月静好的模样。 牧单肩膀上趴着云吞,怀里抱着牧染,嫌弃道,“当初我是怎么看上了这个地方。要糖葫芦没糖葫芦,要烤肉串没烤肉串。” 哪像万象街他那两个小铺子,一出门左拐就是香辣油豆腐,右拐是捏馍馍的山羊精,按照他的图纸捏出来的大小蜗牛饽饽至今还风靡妖界。 云隙笑着望向他,想到记忆中神姿端庄高大淡漠的妖神钦封,想到黑袍龙纹银甲半面的鬼刹帝,又将目光落在身边青襟薄衫站在井水边淘菜洗米打磨家具的男人身上,听着他在夏夜抱着绿皮红壤的西瓜蛋子哼唱一曲清淡小调哄吞儿染儿睡觉,晨上起来为他梳妆打扮,戴上流云小佩子,牵着手在渐渐热闹的万象街喝一碗放了蓝田蜜的豆浆,顺手买一把紫粉的碎紫荆花,到了夜里插在床头时整个屋子都是满馥清香,他和云吞化成蜗牛能趴在花把中一觉睡到大天亮。 牧单那药铺子里有四界不常见的名贵药材,连天界的药仙川穹都喜欢下来逛一逛,死皮赖脸的讨价还价买几种药草回去。 “你看看这颗千年难见的血莲,上面有个小洞,品相都不好了,还有这一只紫龙枝上,是不是都生虫了,竟然有两三个小豁口子。”川穹捏着薄薄的荷包说。 牧单掂着算盘一把按住他偷掰紫龙枝的手,冷笑道,“这是我家吞儿啃的!你爱要不爱,顺便再告诉,这里面每一种天下绝无的药草都是我家吞儿吃剩下的,你要买就买,不买我家吞儿想起来的时候再多啃两口!” 啃一个米粒大的洞也是啃,他家吞儿喜欢吃药材,就让他吃,将有一日,他家吞儿跟别妖炫耀时,便能得意的道上一句:这~是~万~年~才~有~的~一~株~呐?不~好~意~思~,我~早~就~吃~过~了~ 川穹握着荷包又怒又馋,看着浅口小碟子上,正用嘴衔着极小的小勺子往那紫龙枝上慢悠悠涂蜜的小蜗牛,狠狠心递出了荷包。 心满意足的背着他那珍贵药材往天上飞时,川穹在心里为自己加了个油,天君这几日身体不适,他一定要抓紧机会出诊时向他说一说涨工钱这件事。 毕竟妖界物价太高,他一个上仙在妖界都快混不下去了! 阿团每次和绪卿吵架的时候,就带着木果子在万象街的八角雕楼里住十来天,每次住到第二天的时候,便会有一根木枝攀着客栈的窗户偷偷挤了进去,木枝通体如同铺了银色的白雪,在哪里都无比亮眼。 牧染穿着小布衫从家对面买了串炸油豆腐举着往家里走,一看到高高的木枝就要跑过去揪一揪,肥嘟嘟的小手很有力气,使劲一拽,总能兜头掉下来团东西砸在他脑袋上。 他呲牙咧嘴看着木果子圆溜溜的小眼。 小刺猬舔着自己的小爪馋兮兮的爬到他手上取掉一块油豆腐啃着便跟着牧染走了。 百废待兴的鬼界,寒舟收了帖子,无奈的笑了笑,让鬼差去寻些青梅,带着去了妖界。 离疾风办事司不远的亭台楼榭里,青瀛捏着扇子坐在二楼正跟着一出感人至深的戏幕念台词,眼风扫过楼下,笑嘻嘻的从怀里取出一把酸枣朝寒舟扔了过去,“哎,要瓜子吗,西街张伯亲手炒的,第一锅,酸甜味儿的。” 寒舟静静站着,朝他微微笑,“不要。不过,剥好了我倒可以考虑。” “美的你,本上仙吃瓜子都不嗑皮。”青瀛笑骂一声,扔出去个布包,转过头继续摇着纸扇,眼里却是藏不住的笑意。 寒舟打开布包,里面是一捧干干净净的瓜子仁,散发着淡淡的甜香。 听罢了戏,一仙一鬼并肩朝云隙那小铺子里去,刚一走进,就听见戴胜鸟叽叽喳喳欢快的说话声。 这一年的这一天,牧单做了七百七十二道菜,将饭桌摆在疾风办事司里为牧染和云吞送行。 白白胖胖的牧染朝众仙众妖敬酒,“爹爹父亲,青瀛舅舅寒舟叔叔平桑姑姑,各位妖叔妖姨,仙伯仙婶,染儿此行前去千重山,定然会不负众望,拜师学艺,将来成为像爹爹和父亲一样的妖,发扬妖界,光宗耀祖!” 云隙撑着腮帮子靠着牧单,喝的微醺,拍了拍牧染的肩膀,语重心长道,“染~儿~你~错~了~,爹~从~不~求~你~荣~华~富~贵~武~功~盖~世~,只~愿~你~” 牧单眼睛一酸,“爹爹……” 云隙打个嗝,慢慢道,“赶~紧~减~肥~” 牧染,“……” 桌子的另一头,趴在浅口碟子上的云吞正衔着小勺认认真真往一株百年药参上涂蜜,感觉到目光看他,抬起触角,羞答答的朝众仙众妖比划,最后搭成了个颤来颤去的小心心。 么~么~嘛~ 众仙众妖,“……” 众仙众妖,“么么嘛!!!” 青瀛满心欢喜,捏着一只水粉色的手帕,“来,舅舅送你的。” 云吞便衔着人参须子晃悠着小壳歪歪扭扭留下一道子水痕爬去了。 七百七十二道菜的宴席持续了三天三夜,第四天傍晚,牧染背着包袱,肩上趴着他哥,站在妖界的出口朝他俩爹大力招手,肩头的小蜗牛眼泪汪汪,壳上也驼着个小包袱努力挥动触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