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对》 第1节 小说书香门第<a href="" target="_blank"></a>novel.net 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对对》 作者:楚寒衣青 文案 十年后双双,百年后对对 本就你共我~ 许嘉年x盛薰书 学霸攻x学渣受 攻文~ 内容标签: 欢喜冤家 青梅竹马 主角:许嘉年 ┃ 其它:对对,错错 第一卷 童稚 第1章 对对和错错 1999年6月20日下午3点15分。 许嘉年小朋友捧着一个茶杯慢悠悠穿过客厅,溜达到厨房:“妈妈,开水。” 正在整理厨房的许妈闻言,将刚刚烧好的热水注入儿子手中的茶杯,在七分满的时候停下,看着墙壁上的秒针转动。 许嘉年目不转睛地盯着杯中茶叶,在茶水中叶片微微舒展的那一刻将第一泡的茶水全部倒入水池,再度冲妈妈举起杯子。 许妈妈同时感慨:不多一秒,不少一秒,刚好半分钟。 她再将余下的热水倒进儿子杯中,问道:“年年啊,晚上想吃什么?” 许嘉年:“面条。” 许妈妈:“没问题。” 许嘉年补充:“要一根到头不能断的。” 许妈妈呵斥:“净说瞎话。”她自顾自说,“晚上给你煮一碗面条,加上两个煎蛋,祝你年年都考一百分!现在数学学到哪儿了?” 许嘉年:“二元一次方程和几何。” 许妈妈开心道:“已经把六年级的数学给学完了吗?年年真用功!” 许嘉年:“那是初一的内容。” 许妈妈:“……” 茶泡好了,许嘉年端着热乎乎的茶叶慢悠悠走出厨房,路过客厅时,一双脚拦住了他的去路。 瘫坐在沙发上的许爸爸将双腿平伸,聚精会神地看一本推理小说,时不时挠挠头或者拿笔在书上画上重点线索。 许嘉年盯着那双横在面前的脚:“爸爸。” 许爸爸哼唧:“乖儿子,什么事?要零用钱买书从兜里掏,要吃什么找你妈。” 许嘉年:“那本小说的杀人凶手是第六个死的法官。” 许爸爸推理丛中惊坐起:“什么?你怎么知道的!我特意把结局给撕了藏起来的,等到看完再看的!” 横在道路前的双脚挪开了,许嘉年心满意足,再沿既定道路,慢悠悠向前走去,回答爸爸:“在茶几底下看见了结局。” 许嘉年进了房间。 许妈妈从厨房中走出来,严肃对老公说:“孩子这样下去可不行!” 许爸爸同样生气:“没错,不行!” 许妈妈:“我看孩子每到休息天都在家里,也没有小朋友来找他玩,回头不要成了书呆子。” 许爸爸:“连撕结局都不能阻止他剧透,这还得了!” 许妈妈琢磨道:“我们自己给孩子找个朋友?隔壁的书书我看不错,年年爱学习,书书爱玩闹,两个孩子综合一下就好了……这年纪小小的,怎么就跟小老头似的,还学了你,没事就爱捧杯茶到处溜达,回头别再开发出戴草帽钓鱼的爱好来。” 许爸爸回过味来:“啊?喝茶钓鱼怎么了?不都是良好的爱好吗!” 但这时候,许妈妈已经兴冲冲往隔壁跑去,和另一户人家的女主人商量自己同帮互助的伟大计划! 半个小时候,两家人坐在一起,两个妈妈笑容可掬。 许妈妈说:“年年啊,你和书书一起上房间去,教书书写作业。” 盛妈妈说:“书书啊,你带年年上房间,写完作业后和年年一起玩妈妈新给你买的变形金刚。” 楼上的房间里,两个小孩子面面相觑。 许嘉年看着对面的孩子,他身材胖胖的,两颊肉多得都掉下来了,头发炸炸的,跟刺猬一样,但看上去比刺猬的毛软多了。他心想,这是谁啊,我为什么要教他写作业? 他说:“我叫许嘉年。” 对面的孩子也看着许嘉年。 他老早就听过许嘉年的名字了,哼,考试永远双百分,哼,别人家的孩子,哼,也没有长出三个头六条胳膊来嘛。 他不情不愿说:“我叫盛薰书。” 他走到书柜旁,垫脚将宝贝的变形金刚拿下来:“你会不会玩啊?别弄坏了我的变形金刚!” 许嘉年:他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他。 他瞟了一眼盛薰书牢牢护在手中的变形金刚,一路走到窗前书桌,翻开暑假作业,对着敞开的窗户,沐浴在阳光中大声朗诵:“第一题,错了。第三题,错了。第五题,还是错了。” 盛薰书不开心,生气了,气炸了。 这时许嘉年“啪”地合上作业本,不可思议道:“这么简单的题目为什么你会错这么多?还错成了等差数列。你为什么要叫书书,叫错错才对啊!” 盛薰书丢下变形金刚,冲上前去,如同一个小小的炮弹,将许嘉年撞倒在地板上,凭借身体重量上的优势,牢牢揍了许嘉年一顿! 许嘉年:“???” 挨揍之中,他几度试图翻身没能成功,不免陷入人生长考:为什么我会输给一个错错? 房间里的打闹惊动了在外边聊天的大人,房间的门被推开,两个妈妈赶进来,匆匆拉开了叠在一起的小孩,拧到屋外的沙发上开起了批斗大会。 盛妈妈先揍孩子,巴掌拍在后脑勺上,“啪啪”做声,精准打击:“你怎么回事,天天就知道欺负别的小朋友,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讨债鬼!” 盛薰书头一摇一晃,倔强地大声说话,超级委屈:“是他的错,他先欺负我,还给我取小名!” 许妈妈也跟着揍孩子,但是业务不太熟练,都挑了个肉多的屁股打,声音居然还没有盛妈妈的大。她暗觉自己被比下去了,呵斥道:“你怎么回事,怎么欺负书书,还给书书取小名了?” 许嘉年撇撇嘴:“我没有说错,你错了那么多题目,叫什么书书,本来就该叫错错。就像我所有题目都能作对,我不应该叫年年,应该叫对对。我允许你叫我对对。” 盛妈妈:这……这小名其实还挺可爱的。 许妈妈:这……这又来了,可不能让臭小子顺着自己的逻辑继续说下去,不然回头我和眉眉捆在一起都说不过他。 盛薰书怒不可遏:“对对?你以为老考一百分我就会叫你对对吗,别做梦了!” 许妈妈赶紧说:“别人的名字是爸妈取的,你不叫这个名字就不是在叫这个人了。” 许嘉年奇怪道:“你们取什么名字是你们的事,我想叫什么是我的事,这有什么冲突?”说着,他冲盛薰书叫道,“错错,你好!” 许嘉年的脸被盛薰书打红了。盛薰书的脸被自己气红了:“你才错错,你全家都错错!” 许嘉年:“错错,你好!错错,你不对。” 盛薰书:“你才错错,你全家都错错!” 许嘉年:“你错错,我对对。” 盛薰书:“你错错!我对对。” 许嘉年:“你错错,我对对。” 盛薰书:“你错错!我对对。” 许嘉年:“我对对,你错错。” 盛薰书:“你对对!我错错。” 许嘉年礼貌回应:“谢谢错错,我知道我不错。错错,我走了。错错,下次再见。” 两个妈妈:“……” 许妈妈脸红红地站起来,飞快说了句“实在不好意思”,就带许嘉年溜走了。 盛薰书咬到舌头,又输了嘴仗,气哭了:“哇——” 盛妈妈:怎么办,好想笑,哈哈哈哈哈哈哈—— 当天晚上,许爸爸和盛爸爸一个看见了儿子脸上的红肿,一个看见了儿子眼睛的红肿,一样吃惊。 许爸爸:“这是怎么了?孩子出去一趟跌了跤回来?” 就你这观察水准,推理小说都白看了。 第2节 许妈妈给许爸爸一个老大的白眼,将盖着金黄煎蛋的面条放在儿子面前,和蔼说:“来吧,吃面,年年年年都有一百分。”顿了顿,又训道,“以后不可以随便给小朋友取小名,明白吗?我们要做个讲礼貌的好孩子。” 许嘉年拿筷子挑起一根面条,放入嘴中,暗暗想道:哼,我妈妈就关注我给错错取了小名,没关注我被错错打红的脸。但是这不对劲,我为什么会输给一个错错,肯定是我没有他胖的缘故……我要增肥,还要找本格斗术来研究,下次一雪前耻! 他吃完了面条和蛋,好饱。 不,我要增加体重! 他将碗推向许妈妈:“妈妈,我还要。” 许妈妈吃惊:“平常让你多吃一勺子都不肯,今天怎么了,你还要多少?” 许嘉年:“三分之一碗……不,”他心中列着算式,目测过去,自己现在比错错少三分之一的体重,他必须补上这三分之一,折算掉骨头内脏本身的重量,他要在一个月后和错错有同样的身材,那么增加的饭量应该是…… 许嘉年坚定道:“三分之四碗!” 许爸爸也吃惊了:“多添一碗多?儿子,你没事吧?” 一墙之隔。 盛爸爸稀奇地看着自家小胖墩:“眼睛怎么红了?被谁欺负了?” 盛妈妈将下午的事情统统告诉盛爸爸。 盛爸爸一听就说:“小名的事情确实是对方不对。不过我们也必须仔细想想这个道理:如果你也门门考一百分,哪还有小朋友会叫你错错,就算叫,也是羡慕的叫你对对不是吗?” 盛薰书怒道:“我讨厌他!我也不喜欢被叫对对!” 盛爸爸:“我只是举一个例子……” 盛薰书:“你们看着吧,以后我每见到他一次就揍他一次,我要揍到他再也不敢叫我错错!谁叫我错错我就揍谁!” 盛爸爸也怒道:“臭小子,整天揍揍揍,我也叫你错错,你揍得了我吗!” 不同的家庭有相似的幸福。 不同的家庭有不同的烦恼。 但这一刻,住对门的两户人家中的孩子同心共意,连烦恼都是相似的: 对面那个人真讨厌。 我一定要打败他! 第2章 风萧萧兮易水寒 第二天上午,风和日丽,宜上学。 许嘉年吃完早餐,刚刚背着书包迈出家门,就看见门口楼梯大片湿漉,湿漉之中还冒着可疑的白色泡泡液,怎么看怎么像是肥皂水洒了一地。 为什么大早上的会有肥皂水洒在楼梯上? 许嘉年心生狐疑,上上下下看着,突然发现下一层楼梯的栏杆旁藏着块蓝色的衣角,衣角背后还有个书包带子。 那是错错! 他顿时意识到了什么,飞快跑去敲了两下对面的门,而后一转身躲回自己家中。 门内传来一声“谁啊?” 接着,盛家的门打开,盛妈妈出现在门口,她没在门前看见人,正纳闷之际,突然发现楼梯上全是肥皂水,眨眼想起昨天晚上自己儿子搞了半夜肥皂水,说是学校要求做的手工的事情。她顿时气道,“臭小子,肥皂水也不好好拿着,在楼梯上就洒了大半,让老人家摔倒怎么办?” 盛薰书:“……” 计划失败,等不到许嘉年摔倒,他无奈地在妈妈下来之前跑去上学了。 楼梯重新被擦拭干净,许嘉年重新打开门,背着双手,踱着步,不紧不慢地往学校走去。 还好我一向习惯早点起床早点去学校。 要不然我就被错错堵到了。 不过我好像忘记了什么…… 屋子内,许妈妈看了眼时间,打开窗户,朝楼下吼了一声:“走快点,星期一你要准备升旗的!” 对!星期一我要准备升旗的! 许嘉年想,再看一眼手表。 靠,迟到了! 鲜艳的红旗在湛蓝的天空下迎风招展,激扬的国歌还留个尾巴,依稀飘扬在天空与耳边,系着红领巾的小学生们已经三三两两回到了教室。随着耳边“叮铃铃”的响铃声,戴着个黑框眼镜,盘着头发的数学老师走进三年一班的教室,对一个个小萝卜头严肃说:“这个学期也快到期末了,期末考试就在后天,我希望你们都能够取一个好成绩,过个愉快的暑假……” 唠唠叨叨的好像催眠曲。 但是许嘉年睡不着。 他坐在靠窗的位置,眼看着红旗在距离窗户不远的旗杆上呼来飞去,越来越像错错张狂的样子,忧心忡忡,苦恼极了。 我和错错住对门,上同一个学校,还是同一个年级,错错堵我一次堵不到,肯定会堵我第二次,第三次。 虽然在一个月后我肯定能吃到和错错一样胖然后战胜错错,但是现在距离放假还有六七天,难道这一周里头,每天我都要绕着错错走吗? 这可不行,我一定要想个办法才好! 周一的第一节 数学课,许嘉年两手交叠,背脊直挺,摆出一个标准的坐姿,全程在思考怎么对付错错。 数学老师十分满意,当堂表扬许嘉年:“你们都要向许嘉年学习,哪怕课堂的东西都听懂了,也安安静静地巩固知识,所以他才能每次都考一百分。某些老是因为粗心而失分的同学注意了!这一次期末考试,你们我都不放心,就只有许嘉年,我相信他肯定能再考一个一百分!” “叮铃铃”的铃声再一次响起,十分钟下课时间,同学们呼一下围在了许嘉年座位旁边。 前座的女孩子转身说:“许嘉年,数学作业你能借我看看吗?” 她叫丁叮,扎着两个小马尾,是班上被男孩子揪辫子揪得最多的女孩子,因为她长得最可爱。 坐在第一组,距离第四组隔了整整一个教室的男孩子跑过来,先冲许嘉年问:“许嘉年,你知不知道老师会出什么题目?”又对丁叮拍胸脯,“今天的数学作业我会做,我给你看!” 丁叮嫌弃道:“我才不要你的作业,做得还没我好。” 又一个挤过来的男孩子哄笑:“张兴凡,许嘉年才不会告诉你题目呢。”他牛气冲冲,“许嘉年,我们来对一对作业答案。这一次全对的肯定是我!” 张兴凡切道:“周豪你好不起哦?考试分数永远没有许嘉年高,班级每次的小红花都是先给许嘉年再给你!” 唉,这群小鬼真幼稚。 许嘉年像小皇帝一样坐在椅子上,抄着双手,老神在在看众人争夺自己的作业,继续苦闷错错的事情。 正是这时,一个人高马大却每每考倒数第几的大熊同学路过了许嘉年的桌子。 他第一次认真打量这个同学,心生羡慕:比我高三分之二,比我壮二分之一,比错错高三分之一,比错错壮四分之一……咦? 许嘉年忽然有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下午四点半,学校放学。 许嘉年踏着放学铃声走出校门,沿固定的回家路线刚走到一半,就听“喝呀”一声,盛薰书从大路旁边的一条小巷子跳出来,双手交叉胸前,摆出奥特曼的标准姿势,大叫一声:“许嘉年,你死定了,我让你再也不敢叫我错错!” 真是一点都不意外啊。 我,早有预料! 许嘉年内心傲然,淡淡一指盛薰书,对身旁同学说:“大熊,上吧!作业我借你抄。” 大熊特别不屑:“落伍的家伙,现在还有谁看奥特曼啊!” 盛薰书:靠! 两个孩子眨眼抱在了一起,盛薰书有丰富的经验,大熊有强壮的体魄,堪堪打了个平手,两人上下交叠,抓着彼此的衣服,在许嘉年面前一连滚了十八圈,尘土飞扬。 许嘉年小心翼翼地退后几步,明哲保身。 终于,盛薰书推开大熊,从地上爬起来,呸道:“你们给我等着,回头要你们好看!” 说完他就跑了。 大熊跟着站起来,深沉道:“我看他不会善罢甘休的。” 许嘉年面色凝重,点了点头。 又一场放学对决,两人的梁子已经结得打不开了! 第二天放学,许嘉年和大熊做了充足的准备,他们又邀请了两个小伙伴顺路的小伙伴一同放学,但这一次,盛薰书下定决心一雪前耻,他居然带了六个同伴,一排排开等着许嘉年! 这一日惨不忍睹,许嘉年被追得鸡飞狗跳,好不容易跑回家中时觉得半条命都丢掉了。 第三天期末考试,两方人马暂时休战。 第四天考完放飞,许嘉年和盛薰书一声招呼,各带了班级中的一半人出来,刚才学校还施工的后操场摆开架势,就见远处一位胖乎乎的谢顶老头遛弯过来,好奇问:“你们放学了不回家,在这里干什么?” 许嘉年觉得这老头有点眼熟。 盛薰书怀揣一股要许嘉年好看的怒气:“我们有正事,老头你别打扰我们!” 老头笑眯眯:“你是几班的学生?” 盛薰书:“八班!” 老头笑眯眯:“叫什么?” 盛薰书:“盛薰书!” 老头话一转弯,又问许嘉年:“你是几班的,叫什么,你们在这里干什么呢?” 许嘉年还是没想起这眼熟的老头是谁,但这不妨碍他机智回答:“我是一班的,我叫许嘉年,我们正在进行两班放假前的体育联谊。” 老头赞道:“小学就会牵头组织活动了,真不错。你们商量吧,我也听听。” 两方人马只好暂时休战,以眼神约定择日再聊后,各自散去。 等到第五天,也就发期末考试卷和上学的最后一天,老师在课堂上发期末卷子、讲错题、布置暑假作业、以及交代暑假注意事项。在即将放学的时候,全校照例集中在操场,听校长讲话,并由校长颁发年级先进个人荣誉奖,一朵大红花。 许嘉年已经拿了两朵大红花了,今年也不例外,在一同冗长无聊让人昏昏欲睡的对话之后,许嘉年被叫上主席台,一朵硕大的红花被校长别在许嘉年的胸口,遮住了许嘉年二分之一的胸膛。 校长笑眯眯说:“小小年纪就知道组织班级间的活动,这个挺好,但要注意安全,也要记得帮助落后的同学一起进步。” 许嘉年抬头一看,校长居然是昨天眼熟的老头! 校长拍拍许嘉年的脑袋,继续给下一个人发大红花。 许嘉年站在主席台上,面对全校学生,一眼看见了站在人群中,不容忽视的错错。 劲风狂啸,萧萧寒冷。 第3节 许嘉年的心沉入深渊。 不能再找同学帮忙打架了。 难道……我真要……输给错错……了吗? 校长讲完话后,全校同学回到各自班级,班主任再照例交代一番暑期注意安全,便让同学们各自收拾东西回家。 周围的小伙伴高高兴兴收拾了东西回家,许嘉年在位置上慢慢吞吞收拾着东西,准备让堵自己的错错多等一会儿。但出乎他的意料,放学路上一派平静,直到将要到家的时候,许嘉年才见到错错。 走在前面的盛薰书一点都没有发现身后的许嘉年。 他心不在焉,以“s”型的路线向前走去,在走到小区门口的时候,忽然停下,左右看看,做贼一般将手中的一张纸卷成团,丢向垃圾桶,而后快速跑掉了! 飞向垃圾桶的纸团在垃圾桶边沿磕了一下,改变路线,一路直飞到许嘉年脚下。 许嘉年拣起一看,是数学期末考试卷,还是错了一半的期末考试卷。 天降好机会。 许嘉年把这张只有六十二分的卷子黏在对面的大门上。 然后悄悄回家,深藏功与名。 事情在吃晚饭的时间爆发了! 盛爸盛妈刚刚下班来到自家门口,就看见期末考数学试卷黏在门上,上面六十二分的成绩鲜红刺目,旁边还附上一句任课老师语重心长的劝导:要好好学习! 盛爸将试卷揭下来,回到家中,不动声色问了句:“放假了啊?期末考成绩呢?” 盛薰书翻出了语文试卷,八十一分。 盛爸看了一眼:“数学的呢?” 盛薰书支支吾吾:“数学老师还没改完,说开学了再讲……” 盛妈妈一听要遭,瞅了盛爸爸一眼,只见盛爸爸坐在沙发上,一张白净的脸慢慢涨红,当涨到深红的时候,狮子吼响彻大楼:“盛薰书,你长本事了,考差了就算了还敢说谎!” 然后一整个晚上,来自隔壁乒里乓啷的声音就没有停止过。 天上的月亮弯弯的。 月光之下,许嘉年用被子捂着脑袋,笑了整整一晚上,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一觉醒来,许嘉年志得意满,觉得今天的阳光都比往常更明媚三分。 今天是6月26号,他的生日。 他穿好衣服,洗脸吃饭,还吃着早饭,已经在思考今年自己会吃到一个什么样的蛋糕,刚刚拿起碗来,就听妈妈笑道:“年年呀,待会你去书书家教书书做作业好吗?” 许嘉年惊得筷子都掉桌上了:“我为什么要去教错错做作业?” 许妈妈解释道:“书书期末考考得不是很好,昨天你盛阿姨来找我说话,我们都觉得不行,你趁着暑假教教书书吧。” 许嘉年:“不要。” 许妈妈:“我们要乐于助人,昨天你拿回家的小红花上面不是还写着这句话吗?” 许嘉年坚定:“不要。” 许妈妈:“给你零花钱呢?” 许嘉年特别有志气:“绝对不要!” 十分钟后,磨破了嘴皮子的许妈妈也没能说动许嘉年。她将脸一板,直接揪起许嘉年,往隔壁带:“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由不得你!” 许嘉年抱着桌子腿大喊:“我不要我不要我就是不要,我讨厌错错!!今天是我的生日,我为什么要去找一个我不喜欢的人!!!” 胳膊拧不过大腿,许嘉年还是被妈妈带到了对门里头。 盛爸爸盛妈妈对许嘉年特别热情,准备好了许多糖果饼干和薯片,许嘉年板着一张脸,含了一颗糖,蹬蹬蹬跑到楼上盛薰书的房间前,伸手推门。 他已经做好了准备,如果错错敢打他,他就好汉不吃眼前亏,立刻逃跑—— 房门推开了。 雪白的墙壁刷成湛蓝,星星的被套变成浅灰,实木的地板铺上了厚厚的地毯,对着窗的桌子和靠墙的书架还在那里,但全都换成了新的,书架上多了一层玻璃门,里头再没有挨挨挤挤的玩具和小学书籍,桌子上也没了作业本,倒多了个精致奇怪的屏幕,桌脚旁还有个同样精致奇怪的箱子。 一切像被施了魔法,焕然一新。 第3章 拉钩钩 这是怎么回事? 错错房间里的摆设换了? 许嘉年有点迷惑。他扭头看看大床,又扭头看看书柜,突然发现挨挤着书籍和玩具的角落有一个白色相框,相框里头放着张照片,照片上,两个大哥哥在校园的教学楼下勾肩搭背,笑得还挺开心。 许嘉年觉得其中一个人长得好像有点眼熟,他仔细看了两眼,没认出那是谁。他又跑到书桌之前,朝窗户外看去。 当外头的景象映入眼底之时,他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窗户外头,一切相似又不同。 小区矮矮的围墙依旧矮矮的,门口的小店铺也还在原地,前门的大坡,后门的水沟,都没有变化。 可是正对着小区的前方,供大家散步玩闹的大操场变成了高耸入云的大楼。小区的左侧,水沟后边,原有的针织厂厂房和大白天也能听见的“咔嚓咔嚓”的针织机声音也不见了,又是高楼拔地而起,楼层多得数也数不清。再往小区的右边、学校所在的方向看,本来能够直接看见教学楼的开阔视野也被遮住了,挡住视线的还是高楼大厦……这些高楼大厦都将我给包围了! 许嘉年有点懵。 房间里头换摆设就算了,为什么房间外边的建筑也能换? 这个房间不对劲! 许嘉年退后一步,胳膊撞到桌面上不知哪里,突然“叮咚”一声响,漆黑的屏幕亮起来! 许嘉年被吓了一大跳,目光被亮起来的屏幕吸引了,只见屏幕的背景是一张照片,照片上还是他刚才在相框中看见的两个年轻人,除此之外,边角上还有好多小小的方块图案,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在好好的照片上加上那么多奇怪的图案。 咦,等等。 许嘉年突然在屏幕上发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 那是在屏幕的右下角,用小小的字写了时间和日期。 许嘉年念道:“9:28……2013年6月26日……” 盛薰书上楼的时候就觉得有点不对劲,像是……有另外一个人在他家里的感觉。 他提高警惕,先绕到厨房拿了个擀面棍防身,然后才来到屋子前,猛地推开半掩的门,就看见一个大概八九岁的小孩子捧着本书,盘腿坐在他书柜底下,旁边堆着一叠书,全是他书架上的书籍。 是个小鬼。盛薰书先松了一口气。这熊孩子是怎么摸进来的? 他扬声:“小朋友,你是怎么进来的?你爸妈没告诉你不能随便进别人家?” 许嘉年抬起了脑袋。 一大一小撞了个正脸。 当看见那张深藏于记忆,堪称贯穿自己整个成长时期的面孔之际,盛薰书懵了一瞬:“你,你怎么长得那么像——他就算结婚了,孩子也不可能这么大,十四岁的时候,我们还睡在一起呢!” 许嘉年听不懂对方的话。 但他认出了这个大哥哥就是照片上的其中一个人,而且看来还是这里的主人。 这个大哥哥真漂亮,比照片上还好看,又阳光又干净,像是刚刚擦完亮噌噌的玻璃! 许嘉年举起了手中书本,乖乖说话:“大哥哥,你好,我来这里是找错错的,但这里好像有点奇怪。我想问你一件事情。今年不是1999年吗?为什么你的好些书本上都有印刷着之后的出版日期?” 1999年! 许嘉年! 两句话同时含在舌尖,即将冲口而出那一瞬,房间突然动荡了一下。 许嘉年纳闷地看向周围,见四周发生波纹似的抖动,湛蓝的墙壁,漂亮的柜子,连同站在屋子里的大哥哥,都渐渐变成虚影,从视线中淡去…… 最后时刻,许嘉年发现站在门口的大哥哥神情忽然激动,张开嘴朝自己吼了一声。 他没有听见对方的声音,但是奇异的,他从对方的表情和口型中分辨出来,对方叫的正是自己的名字。 这个漂亮的大哥哥居然认识我? 许嘉年感觉新奇又有趣。 然后,“砰”! 房间的门被大力推开了! 小胖墩站在门口,全身的肉都因为主人激动的情绪细细颤抖,他尖叫道:“许嘉年,你还敢出现在我家里,你说是不是你把我的考卷贴在门上的!” 许嘉年下意识向后一靠。 他正坐在书柜底下,但这个书柜没有玻璃门,上头的东西塞得满满当当的,抖动之下,两样东西同时砸下来,一样金属制品砸在许嘉年身旁地上,发出好大响声,另一样垒球砸在许嘉年脑袋正上方,他下意识双手抬起,捂住头顶。 巨响吸引了楼下盛爸爸盛妈妈的注意,两个大人一同冲上来,一看现场,脸色就变了,盛妈妈赶紧跑到许嘉年身旁嘘寒问暖,盛爸爸又祭出家长教育孩子的不二法门: 揍! 边揍边问! 再问再揍! 许嘉年放下手:“阿姨,我没事,就被垒球打了一下。” 他没管小胖墩。 方才发生的事情让他浮想联翩: 牛顿在果树下乘凉,被苹果砸了一下,从此变成了课本上的知名物理学家。而我在胖墩家里见到了一件很神奇的事,然后被垒球砸了一下。 一切都是有预兆的,难道我以后也会是课本上的知名人物吗? 不过话说回来,那个漂亮的大哥哥又是谁? 许嘉年是被盛爸爸和盛妈妈送回自己家的。 他坐在房间里,翻着书架上的《十万个为什么》,想从中找到自己方才经历的神奇事件的一点答案,但结果让人失望,他翻遍了一套书籍,也没看出什么东西来。 这时房门被推开,和盛家父母谈过话的许妈妈走进房间,稍微有点愧疚:“年年啊。” 许嘉年:“嗯?” 许妈妈:“脑袋疼吗?” 第4节 许嘉年:“嗯嗯。” 还真疼了,不应该逼孩子和不喜欢的小朋友一起玩的,回头再给他找小伙伴吧。许妈妈这样想着,声音更温柔了:“那妈妈去给你煮晚饭了,蛋糕已经买好了,你先看书,等爸爸回来我们一起吹蜡烛吃蛋糕。以后我们就不去书书家了……” “嗯嗯嗯。”许嘉年都应完了,突然反应过来,“等等,我要去!” 许妈妈惊讶:“你不是讨厌隔壁的小孩吗?” 但那边有神奇的事情啊! 许嘉年:“反正我要去!” 许妈妈:“……” 孩子的心思,七月的天,一会风啊,一会雨。 错错的家要去,蛋糕也要吃。 当天晚上,许嘉年坐在饭桌前,客厅的电灯关掉了,九根点燃的蜡烛插在奶油蛋糕中,燃起悠悠的光。 许嘉年双手抱拳,闭上眼睛,对着蜡烛默默许愿: 我希望……生活中永远充满惊喜,比如那个漂亮的大哥哥! 他睁开眼睛,鼓起腮帮,用力将九根蜡烛一同吹灭,然后一边吃着蛋糕,一边用红色油性笔在自己房间中自制的小熊日历上的今天重重画了个圈。 白奶油涂了他一嘴。 第二天一大早,许嘉年精神抖擞的出现在盛薰书的家里。 如果说昨天的盛爸爸盛妈妈还只是热情地招待隔壁家的小孩的话,今天的两位大人已经算是隆重地接待了许嘉年。毕竟这可是唯一一个上门两次两次受伤,而还愿意上门的好学生,必须好好照顾! 二楼的房间里,盛薰书被爸妈从床上挖起来写作业。 现在,作业本摊在他的书桌上,他拿着根笔转来转去,草稿纸上涂满了乱写乱画,却一个字也没有正经写在本子上。 一楼的欢声笑语在许嘉年进来的响起了,盛薰书不想去搭理,声音却一直飘进他的耳朵里,然后,脚步声就由远到近,停在了他的房门口。 盛薰书扭头就看了一眼,立刻再扭回去。 他小声一“切”。 跟个小皇帝似的,还要我爸我妈一起护送上来。 盛爸爸说:“书书,小朋友来找你玩了,你怎么都不招呼一声?” 盛薰书:“我和他才不是朋友!他就是个讨厌鬼,打小报告的家伙!” 盛爸爸怒道:“你再说!” 盛薰书不敢说了。昨天他又被揍了,现在身上哪哪都痛。他拿着笔,目光盯着作业本,假装自己在写作业,心中却有一阵一阵的悲伤涌上来。 对讨厌鬼比对我还好。 肯定讨厌鬼才是他们真的孩子,我是垃圾堆里捡来的! 盛爸爸见儿子不说话,觉得他服了软,也不愿意在别的孩子面前多骂儿子,很快就和妻子一同离开,把空间留给两个孩子。 房间内,盛薰书绷紧身体,等待许嘉年走上来找麻烦。 但背后没有传来许嘉年的声音,只有开门声,关门声,开门声,关门声,无限循环。 你不和我说话我也不和你说话。 盛薰书这样打算着,决定写两道题。 然而后边始终传来开门声,关门声,开门声,关门声…… 盛薰书爆发了:“许嘉年,你是来教我做作业的还是来打扰我的?” 许嘉年很失望。 他开关门开关了二十一次。 但不管他以什么样的姿势开门,都没有看见昨天的大哥哥和漂亮的房间。 难道今天大哥哥和房间都不会出现? 他叹了口气,恰好盛薰书也开口了,他顺势走到盛薰书桌子前,朝对方的作业本看了一眼,上面空白一片。 许嘉年:“你不想做作业吧。” 盛薰书:“要你管。” 许嘉年:“你不做作业,你爸妈会觉得我办事不牢靠,回头就不让我上门了。” 盛薰书:“我最讨厌你上门!”他心头一动,觉得这个主意好,哪怕再挨两次打,只要能把讨厌鬼给赶出家门,也很划得来。 许嘉年:“何必这样呢,错错,我们可以和好的。” 盛薰书:“谁要和你和好?” 许嘉年:“我的暑假作业已经写完啦,我可以把作业给你抄啊!” 咦!?盛薰书愣住了。 许嘉年笑得狡猾,心想: 我要找到大哥哥,还得再来错错家里几趟,我得先把错错给稳住了,才好找人。 至于教错错做作业? 这么麻烦的事情,我才不做呢! “不过——”许嘉年突然又说话。 “不过什么?”盛薰书一脸警惕。 “不过我给你抄作业,你也要帮我做事情。”许嘉年说。 “什么事?”盛薰书问。 “那个……”许嘉年本来想说“那个出现在你家里的大哥哥”,但话到嘴边,他忽然咽下,心想,这么神奇的事情,应该是我一个人的秘密才对,反正和错错和好后,我能随时进出这里,随便探索。 他的目光掠过房间,忽然发现一只蓝色溜溜球放在房间的书架上,溜溜球的绳扣从架子上垂下来,在风中摇摆,勾着人将拇指套进去。他指着溜溜球说:“你教我玩这个吧。” 盛薰书回头一看,是自己最擅长的东西,飞快接话:“成交,你不准告诉我爸妈我抄作业。” 他伸出手来。 两只小手半空一击,再尾指相勾。 拉钩拉钩,一百年不反悔。 我们和好啦。 第4章 为什么 今年的暑假格外炎热,大太阳烤焦了树叶,连树上的知了都奄奄一息,“知知”的声音有气无力。小区前的地板被太阳晒得能够烤熟鸡蛋,平常会在楼下玩闹的小朋友们也不见了踪影,大家都躲在家里避暑。 许嘉年惦记着那个漂亮的大哥哥,在放假的头几天几乎天天往盛薰书家里报道。然而让人可惜的是,从那一天以后,他就再也没有见到那个漂亮的哥哥,那个哥哥仿佛带着他的房间,人间蒸发了。 许嘉年因而闷闷不乐了好久。 但这一点其余人都没有发现。 两家的父母只觉得惊讶:两个小孩仿佛在一瞬间就玩到了一起去,许嘉年天天来教盛薰书写作业,盛薰书呢,在许嘉年的带领下不止开始认真写作业了,还突然间会安排时间了,该做作业的时候做作业,该玩的时候玩,整个人都变了个样似井井有条起来。 盛爸爸盛妈妈简直不知道怎么感谢许家父母。 两家人开始频繁地一起吃饭,每次吃饭之中,盛爸盛妈夸奖许嘉年,许爸许妈夸奖盛薰书,有来有往,其乐融融。 大人那边“错错”、“错错”地叫着盛薰书的小名,不知说了什么,许妈妈忽然笑起来,顺口就叫了许嘉年一声:“对对啊。” 许嘉年正双手端着杯子喝椰汁,他抬起眼睛:“我不叫这个名字。” 盛薰书正啃猪蹄,闻言呛了他一声:“那你叫我错错干嘛?我也不叫这个名字。” 许嘉年看看盛薰书,想想,不啃声了。 反正错错都认了错错,我叫对对也没怎么样,让他一把吧,我就是这么大度的人。 两个妈妈对视一眼:对对、错错,这一对小名真可爱。 盛妈妈逗儿子:“错错。” 盛薰书:“干嘛?” 许妈妈逗儿子:“对对。” 许嘉年:“嗯?” 盛妈妈继续逗:“错错,你的对对呢?” 有毛病吗? 盛薰书看着妈妈,像看个白痴。 许妈妈也逗儿子:“对对,你的错错呢?” 真幼稚啊。 许嘉年才没有他们这么幼稚。 许嘉年直接嚷了一嗓子:“错错,我的错错,你在哪里?” 盛薰书:“……” 他很生气,又找不到什么话回应,最后也补救地嚷了一声:“对对,我的对对,你在哪儿?” 桌上的大人都笑了。 许嘉年也不知道他们在笑什么,他将椰汁一饮而尽,推开杯子:“我吃饱了。” 说完,背着手,踱着步,往楼上盛薰书的屋子跑去。 盛薰书看着许嘉年的背影,将猪蹄一丢,也下了桌:“我也吃饱了。” 身后还是笑声,笑声里还有对话: “这两个还一起走了。” “小孩子跟我们在一起没意思,他们关系好,自己玩去了。我之前都不敢相信,你家对对会喜欢我家错错……” 第5节 切,才不是呢。 桌子上的四个人都是傻蛋。 背对着家人上楼的盛薰书暗暗想道。 许嘉年才不喜欢我,他喜欢的是我房间的房门、我的溜溜球。真是个癖好古怪的家伙,喜欢溜溜球就算了,房门有什么好喜欢的? 二楼的房间被灯光点亮。 许嘉年单手托腮。 他没什么事干,干脆翻着错错的作业本。上面的答案全是抄自他的,大概为了显得真实一点,错错故意抄错了几题。现在一看,有些答案错得太离谱了,就像是一片修剪得整齐的三寸草坪中多出了个几颗怪石头,让人不舒服的很。 许嘉年心头有点蠢蠢欲动,想要拿笔把支棱在正确答案中的错误答案给改掉。 没等他付诸行动,盛薰书走了上来,顺着许嘉年的视线看过去。 “这个……”抄作业不走心,盛薰书也忘记了自己哪题对的哪题错的,犹犹豫豫,“答案是不是错的?” 许嘉年顿时惊讶:“咦,你居然会做?” 盛薰书气死了:“我为什么不会做!” 许嘉年漫不经心问:“那你为什么不做作业?一天二十四个小时,抽十分钟写写不就好了?” 盛薰书:“才不止十分钟,要——”他本来想说一个小时,觉得花得时间太长了,没有面子,砍掉一半,“要写半小时呢!” 许嘉年:“那写半小时不就好了。” 盛薰书:“我又不喜欢写作业。” 十分钟就能写完作业的许嘉年不理解:“因为作业不好写吗?” 承认作业不好写我是不是又输了…… 盛薰书倒给出了另外一个理由:“因为家长天天让你写作业,听着就烦。” 许嘉年赞同:“这倒是。” 盛薰书意外:“你也觉得家长烦?” 许嘉年叹了口气:“太烦了,每天都说让你心烦的事情。” 盛薰书:“没错没错。” 许嘉年:“比如今天你又呆在家里啦。” 盛薰书:“比如今天你又跑出去疯!” 许嘉年:“比如为什么一直没有小朋友来找你玩啦。” 盛薰书:“比如你整天没事就和小朋友疯玩!” 许嘉年苦恼地说:“比如你要放学留下,参加学校奥数培训。” 盛薰书也苦恼:“比如你周末不准玩耍,参加课外英语辅导。” 两个人说的虽然不是一件事,但说着说着,他们同仇敌忾,又心有戚戚,无形之中亲近了好多,一同想道:唉,都说幸福是相似的,痛苦是不同的,但这天下的家长为什么都这么让人烦呢? 护眼灯柔和的光照亮书桌桌面。 许嘉年不再说话,他还是看草坪中的石头不顺眼,从笔筒中拿了一支红笔,给错错改错。 盛薰书站在旁边,眼睁睁看着许嘉年一目十行扫过作业本,手中那根红笔特别威严,几乎没有停顿,直接画圈,然后写上正确的答案。 盛薰书憋不住:“那些真是错的?” 许嘉年:“错的。” 盛薰书:“你怎么看出来的?” 许嘉年:“一眼过去就看出来了啊!” 盛薰书还想再问,又不知道问什么。 老师改作业也是这样子的吗?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这样的许嘉年,盛薰书油然升起了一种敬畏的情绪。 许嘉年挠挠头,又说:“(3+5)/2=4,为什么?因为它就是等于4,如果你问1一直加到100为什么等于5050,我倒是可以告诉你,头加尾,然后直接乘以100除以2的数,因为头尾相加后的数字都是相同的,所以可以做个简单的乘法运算……” 盛薰书:听不懂,但是感觉很厉害的样子。 许嘉年:不说话,是听懂了吧,还是挺好教的啊。 然后,他们一同想道:其实,这家伙,好像也不是很讨厌…… 时间有点晚了。 在楼下的许爸爸许妈妈准备回家,四个大人一起上楼叫两个小孩,刚到门口,他们就看见暖黄的灯光下,两个脑袋碰在一起,还有笔划在纸张上的沙沙声。 大人们相视一笑,又静悄悄走了。 反正就住隔壁,什么时候回家不行呢。 这一学期暑假的后半程,屡次爽约的漂亮大哥哥在许嘉年的记忆中变得越来越模糊,他的注意力已经转移到新的东西上了:这座小城市里动工一年的游乐园终于落成了,游乐场开业的前三天,里头设施,诸如过山车、海盗船、旋转木马、碰碰车、水上滑滑梯等等,一律免费让市民体验,从游乐场出来,大家还能领一个游乐园气球走。 宣传活动一出,附近有孩子的大人都被惊动了,游乐园正式开业那一天,还才上午九点,闭合的铁闸门外头,已经排了长蛇一样的蜿蜒队伍。 许嘉年和盛薰书是在下午时候才由大人们带着一起来到这里的。 拥挤的人群因为炎热的天气散去了一些,但余下的人数依然客观,两家人在刚进游乐场时候就被人群冲散了,许嘉年现在才到周围大人的腰那么高,他夹杂在人群里,身不由己地顺着人流左弯右拐,根本看不清前方的路。但还好天空并没有被完全遮挡。他仰着脖子,发现彩虹色的旋转木马时不时在人群中冒一下头,听见“砰砰”的手枪声从远处传来,还看见人流鱼贯从一层楼那么高的滑滑梯上往下滑,“咻——”就到了底部,除了激起人高的水花之外,还能在水花中像飞鱼一样飞一小段距离。 突然,他被不知道哪里传来的力量往前一推。 许嘉年踉跄两步,碰到了栏杆。 栏杆里边是过山车,一共六节车厢,没有顶棚,每一节都可以坐四个人。这里过山车的轨道其实并不长,只有两段高拱弧和一个“8”,绝对没法和电视机里播放的那些雄伟庞大的过山车相比,但是对于许嘉年和这个小城市的孩子们而言,已经足够了。 只见操作室中,操作员推下按钮,坐满了人的车子开始“咔嚓咔嚓”向前行动,它的速度越来越快,开始爬坡的时候,车上的人群发生欢笑,当过山车爬到一半,车厢几乎和地面平行,车上的人猛然有失重与将要被甩飞的感觉,欢笑变成了此起彼伏的惊叫。他们的惊叫中,过山车坚定地再往上一攀,终于上了轨道的制高点! 高亢的惊叫一下回落,坐在车上的人终于从失重中缓过神来,松上一口气。但是制高点只有一节车厢的宽度,这一口气刚刚从胸中吐出,过山车已经一头往地面栽下,尖叫再度刺穿耳膜。 许嘉年双手抓着栏杆,目不转睛地盯着过山车。 他完全被吸引了。过山车在轨道上一圈一圈地转着,他的眼睛和心也随之一转一转。 看得越久,他心中某个奇怪的念头也越清晰: 为什么过山车上坡的时候,人向低处倒,而过山车下坡的时候,人向高处倒?难道不应该都是向着低处掉下来吗? “对对!” 许嘉年的肩膀突然被拍了一下,他转头一看,四个大人连同盛薰书一起去出现在他身后。 许妈妈边拿着宣传单扇风边说:“儿子快来排队,把这个过山车玩完了我们就走了。” 说完,她不由分说地将许嘉年推到自己的位置前。 冗长的足有半个小时的等待之后,许嘉年和盛薰书两个总算坐上了车,他在大人的帮助下将安全带扣好,把自己牢牢固定在座位上。 接着,“滴滴”两声准备音后,过山车动了起来,车子向前呼啸,风从耳边跳过,上升之际,许嘉年感觉一股风将自己压在座椅上,下降之际,许嘉年又感觉一股风将自己压在座椅上。他兴奋又惊奇: 我要飞起来了! 是风从底下把我吹起来的! 速度快的时候,风力比慢的时候大多了啊! 一趟过山车只有五分钟。从上面下来以后,许嘉年回味无穷,频频转头看着过山车,还想再坐。旁边的盛薰书同样兴奋,先他一步嚷嚷:“爸妈,叔叔阿姨,我们再排一次队吧,我还想坐!” “不行,”盛爸爸果断拒绝,“没时间了,再排队天都黑了,我们先在回家,先去家附近新开的超市里买点东西,然后带你们去吃你们喜欢的水煮牛肉。” 说话间,他们已经奋力地从人群中挤到游乐园大门外。 离开之际,许嘉年和盛薰书同时扭头,恋恋不舍地望着只留一个影子的过山车和海盗船。来自这两者上边的惊叫和欢呼始终留在许嘉年的耳朵里。 从游乐园一路往家里走,夕阳已掉入云层之中,但橙色的光依旧充斥天地,让世界都变成了暖色调。 新开的超市在许嘉年小区的三条街之外,大门处垂着塑料帘子,帘子里头,空调嗡嗡运转,制造出凉风,将夏燥挡在室外。 几乎所有进入超市的人都惬意地呼出了一口气。 空调对于这个城市而言也是最近一两年才有的东西,目前除了机关单位之外,还没有什么地方用。这还是许嘉年第一次感受到这一时兴事物。扑面凉意之中,他的目光先被伫立在角落,“嗡嗡”作响的空调机吸引了。 “爸。” “怎么了?” “那个吹凉气的是什么?” “那个叫做空调。” “空调里面放着冰吗?” “应该没有吧,为什么这么问?” “如果把一块冰放在电风扇之前,电风扇吹出的风就变得凉了很多。所以也许空调的大壳子里头放了很多冰块,这样吹出来的风就和现在一样很凉快了。”许嘉年说出自己的理解。 父子两的对话落在旁边人的耳朵里,盛爸爸插嘴:“空调能制冷是因为其中有氟利昂。” 许嘉年奇道:“氟利昂是什么,为什么能制冷?” 盛爸爸语噎,他就知道空调中制冷的东西是氟利昂,还真不知道氟利昂为什么能制冷。他看向许爸爸,但许爸爸的目光早已经转向别处了。 自家儿子自家了解。 适当沉默,才是和这孩子相处的正确方式啊! 小小的尴尬并没有持续太久,盛薰书突然揪住盛妈妈的衣服,激动指向左前方:“爸、妈,你看那边!” 一群人的视线全都转向前方。 许嘉年看见了,在他们的左前五步的位置,有一处被小腿高的篱笆围出了一块单独的空间,在这块大概有十平方米的地方,组装着个玩具过山车。这个玩具过山车的轨道比许嘉年玩过的所有过山车都来得复杂,它有三个大大的环轨,环轨之间还有许多近乎直上直下的轨道,周边更有五层椭圆大圈。 轨道上,除了六节车厢的过山车之外,还有几辆小轿车,过山车平缓地通过直轨道时,小轿车正以电一般的速度头朝下绕过圆圈内环,玩了个倒立行走! “太厉害了!”许嘉年脱口而出,但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因为围绕着玩具过山车的小朋友都在同时间这样叫喊!而后几乎三分之二的孩子缠着父母要买玩具。 有些家长拉不走孩子,无奈地上前交钱。但更多的家长强硬地把孩子从玩具前拉走,因为‘199’这个血红血红的大数字粘贴在包好的玩具之下,使人望而却步。 许嘉年心中猫抓一样痒,忍不住对妈妈说:“妈妈——” 许妈妈知道儿子想说什么,先一步截断:“说好了每天给你一块零用钱,你想怎么花就怎么花,别的没有。” 许嘉年闭嘴了。他同时竖起耳朵,因为旁边的错错也在磨着父母买东西。 第6节 盛薰书:“爸爸,我也想要这个!” 盛爸爸:“不行。” 盛薰书:“我要我要我就要!” 盛爸爸呵斥:“你闹什么闹,你什么时候考到双百我什么时候给你买!” 两方父母毫不留情地镇压了孩子,见自家孩子还是走不动路,索性将两个孩子放在原地,交代别乱跑之后,就直接进超市买东西。 两人眼巴巴望着父母越来越远的身影,又相互对视一眼,彼此都有点羡慕。 许嘉年叹气:“只要考个两百分,你就能得到这个玩具了……” 盛薰书也叹气:“一天有一块零用钱,你只要攒个199天,就可以把这东西拿回来了……” 轨道上边,车子还在一圈一圈的跑着,陆陆续续有人带走了玩具。 盛薰书羡慕的眼神从每一个带走玩具的孩子身上滑过,许嘉年也在看。看着看着,他的注意力突然被柜台后的人吸引了。 两个大人正站在柜台后。柜台上边也放着一个组装好的过山车。 但这个过山车的车子每次过圆环的时候总过不去,老是刚跑到三分之一的位置,就掉下来了。 女柜员说:“你看,换了电池也没用,这一套就是爬不上去,做残次品处理,到时候退回厂家。” 男柜员回答:“奇怪,它为什么爬不上去?” 许嘉年蹲在地上,两手托腮。 是啊,这个过山车为什么爬不上去呢,是风的力量不够所以不能成功攀升吗? “对对,”盛薰书突然说,“你说,我考个一百分,让爸爸出一半的钱,你再拿一半的钱出来,我们是不是可以一起拥有一个过山车?” 许嘉年暂时没回答,他想: 错错这个主意还成,不过等九十九天还是要好久啊…… 他突发奇想: 我很想要这个玩具,但是暂时没法买到,那我能不能自己做个玩玩? 第5章 实践 从游乐园回来以后,许嘉年开始往市图书馆跑,去寻找做一个过山车玩具的诀窍。 市图书馆一共三层楼高,里头的设施有点老旧,窗户的铁框是绿色的,推动时会有“吱吱”的响声,在寂静的图书馆中十分刺耳,还让人产生一些不好的联想,比如老鼠爬过墙面。 夏天的大多数时候都是明亮的,阳光流过屋外两株树叶疏漏的洋紫荆,再穿过透明玻璃,最后落在木头桌椅和书架上,照亮新旧不一的书本以及被虫蛀了的木头。 细小的灰尘便在光道中上下浮动,像迟钝的小虫在空中飞来游去。 许嘉年在图书馆中找了一圈,终于在标注“物理”的区域找到了“过山车”的条目,出乎他的意料,过山车的条目居然有很多内容。 他看见书上的第一句话,“过山车列车本身没有电动机:在运行过程的大半段,列车是靠重力和动量运动的。” 重力和动量是什么? 难道过山车不是依靠风吹上去的吗? 许嘉年仔细想想,很快推翻自己的结论:不对,在过山车下滑的时候,风将我吹起来,可是车子依旧下滑,所以过山车是迎着风前进的,风并没能推动车子前进,反而阻碍着车子向前! 所以重力和动量…… 他又跑回书柜前,找到了一本《基础物理》,翻开找找,这回很快找到自己想要的内容。 重力:物体由于地球的吸引而受到的力叫重力。 动量:物体的质量和速度相关的物理量。 …… 这个暑假的最后一段时间,许嘉年陷入了这样的生活: 一张放在角落的摇摇晃晃的桌子,摆在桌上的好几本书,一根笔,几张纸,总能照到他脸颊和书本的光线,还有大多数时候静杳无声的图书馆。 某个瑰丽而神奇的世界,透过黑白纸页,开始一点点展现在他眼前。 深陷时间之时,时间漫长得让人焦躁沮丧;脱离时间之后,时间飞快得叫人心惊肉跳。 一转眼,漫长又无聊的暑假也结束了。 暑假结束的头几天,大家热情高涨,不管上课下课,教室里总能传出嗡嗡的吵闹声,像一百只苍蝇围着你的脑袋转悠,哪怕讲台上,“啪啪”的戒尺声敲得快要断了也没有用。 每每老师也弹压不住的吵闹之中,许嘉年总会从桌子洞中抽出一本物理课外书籍,自顾自地陷入烦恼之中: 暑假里头,按照书本上的内容,他知道了过山车的基本原理,明白了过山车最初的动力来自于发射装置,之后的动力来自于重力和动量。但是他自行制作的建议过山车装置中,车子总是不能完美地穿梭环轨,也许是他做的轨道摩擦力太强,而他做的弹簧弹力太弱,以至于车子在还没有到环轨最高处的时候就倒滑了。 不过同样理论的实验他倒是成功了。 他很神奇地发现,以圆形甩动水杯的时候,水杯中的水真不会落下来。 所以究竟要怎么做,小车才能有更多的动力?在车轮上加点润滑油会不会好一点? 开学的一个星期之后,两个月暑假带给学生们的散漫和兴奋终于有所缓解,许嘉年也终于克服所有问题,完成了一个简易的过山车! 并不是润滑油的问题,加了润滑油的实验还是失败了。 实验成功的那一天,他在轨道旁边玩玻璃珠子弹,一次天女散花之中,有几颗玻璃珠落到他组装好的轨道上边,大多数玻璃珠都跳出来了,但某一颗从轨道开始的方向一路下滑,尤其顺利地转过环轨,最终落在终点。 成功来得这样毫无征兆! 实验成功所带来的兴奋感笼罩了许嘉年两天时间。在第三天,班主任宣布,学校将会在国庆之前为四年级组织一场秋游,秋游地点为市里的一处野营区,大家可以在那里生火做饭。到时候六人一个小组,全班四大组,分为八个小组,按照座位划分。 这一消息又在年段中引起了一场轰动。 一放学,大家就互相讨论着要带什么去野营做饭,前桌嚷嚷道:“我能带快速面去煮!你们带肉丸、海带来!” 后桌说:“老师说那里场地宽大,我们吃完还可以放风筝,我家有蝴蝶风筝呢。” 这一层楼中,八班和一班位于斜对面位置。 盛薰书最近经常和许嘉年一起回家,他背着书包从八班进了一班,赶走许嘉年的同桌,神神秘秘说:“你家里有没有鞭炮?”他不等许嘉年回答,很快揭秘,“老师说的野营地我去过,那边有条小河,河里还有鱼,我们带着鞭炮去,可以炸鱼吃!”他超级兴奋:“怎么样,这玩意你没有玩过吧,鞭炮点燃之后不能太快扔也不能太慢扔,快了炸不了,慢了炸到自己。当你正正好扔出去的时候,‘砰’一下,水花和鱼一起上天!” 许嘉年“嗯嗯啊啊”。 大家都在准备,他有自己的盘算。 野营做饭最重要的是什么? 是能够点火! 在野外怎么点火? 书本上看过的东西许嘉年永远记得牢牢的:钻木取火,凸透镜点火! 秋游那天,一共十六辆大巴车整齐一划地停留在校门口,载着八个班的学生前往野营地。 九月份的南方,天气还和夏天一样炎热。明晃晃的太阳高挂在天空,肆无忌惮地挥洒着叫人招架不住热情,光线落在手上,如同小小的火焰逼近皮肤。 但一切炎热相较孩子们对秋游的热情,也相形见绌。 他们在中午十点半到达野营地。那是一处十分宽敞的地方,小溪和树林都在远处,褐色的土壤占据了视线的绝大位置,目测过去,足有学校的操场那么大。土壤上边,石砌的点火坑井然有序,每一个石坑和相邻的石坑都相距五步,放眼望去,点列矩阵秩序井然,让人心旷神怡。 众人在老师的带领下寻找自己的石坑,老师跟随穿梭其中,拿着大喇叭,高声强调:“注意安全,小心火焰,半个小时后还点不起火的小组记得找老师——” 老师说话,许嘉年也说话。 许嘉年对小组成员说:“我们也来点火吧。” 丁叮举手:“我有带打火机和蜡烛!” 许嘉年想尝试他从书本上学到的东西,严肃说:“野外点火有野外点火的方式,厉害的大人不用带打火机也能点火。” 其他人纳闷:“不用打火机怎么点火?” 许嘉年炫耀自己的知识:“历史上最早的点火方法是钻木取火,然后发明了火石点火,直到现在,就算用只利用太阳光,我们也能点火!” 其他人有点敬畏,也有点好奇:“那你试试?” 许嘉年立刻准备了起来! 他先搭建火堆,把细木柴错落塞在石头坑中,然后再将普通木柴头尾相搭,以“井”字型压在石坑上方,打了三四层后,又在中间塞上较粗的树枝。一般到了这种时候,柴堆已经搭好,但许嘉年生怕烧不出火来,还准备了容易燃烧的纸团、羽毛、细木屑,洋洋洒洒丢在火堆上方,以备万一。 漂亮的柴堆让同组的人对许嘉年产生了信心。 此时,许嘉年开始准备点火了。 他先尝试钻木取火。 拿一块事先用小刀挖了个孔的木板垫在柴火堆上,再拿一根尖头木棍,木棍的尖端抵在木板的孔隙上,双手戴上手套,开钻! 吱吱吱。 吱吱吱。 吱吱吱。 五分钟后,许嘉年满头大汗,木板上连个火星都没有冒出来。 五个同组小伙伴深感无聊,有三个转去看别的小组生火。 许嘉年同样气馁,他丢开木棍与木板,搓了搓发疼的手,尝试第二种方法,凸透镜点火法! 他从背包中再取出凸透镜与报纸,把报纸铺在柴堆之上,用凸透镜迎向太阳光,聚光点火,火星落到木柴上,自然生火。 光通过凸透镜汇聚,在报纸上点出一枚明亮光斑! 这引起了周围人的一声惊呼,几人目光炯炯,盯着许嘉年手中的凸透镜与报纸上的光点。 又是五分钟过去了。 光点微微摇晃,报纸还是报纸,火光还是没有。 转回来的三个人又转向他方,还顺带走了剩下两个人的注意。 这是怎么回事,这点火方式也太麻烦了! 许嘉年气咻咻拿走了凸透镜和报纸。他左右看看,小组成员全看着别人的火堆。他于是快速从口袋摸出一个打火机,还悄悄将一点食用油浇在木头上,然后将报纸团团,点燃,丢进搭好的柴堆之中! 这一回,效果出奇的好。短短时间之内,火焰呼地腾空而起,烧灼木柴,噼啪作响,直蹿众人小腿,和其余只有小火的火堆的截然不同,引来了其余人的目光,就连老师,经过的时候都要多看一眼,还特别称赞: “许嘉年这一组的火堆搞得不错。” 第7节 权威的肯定引来更多的关注,崇拜和询问开始自四面八方传来: “许嘉年,你的火堆火焰怎么这么大啊?” “许嘉年,你用什么法子生火的?” “许嘉年,你过来帮我生个火好吗?” 学校之中,许嘉年从来都是被老师称赞的孩子,但这一次,小孩子格外志得意满: 书上说的有些东西真是又麻烦又无聊,但还有些东西确实有用,是人类正确的发明。看来以后评判一个知识的好用程度,我还要亲自尝试才对。 第6章 轰—— 点火之后,大家开始煮东西。 这个过程对于许嘉年而言并没有太多的吸引力,小学一年级的时候,他就研究过妈妈是怎么煮饭的了。 他转移目光,巡视营地。整个营地理由,顺利点起大火的小组并不多,老师和野营人员穿梭在各个小组中间,野营人员同样用液体点火,但他们拿的是酒精。 许嘉年托着下巴。暑假市图书馆里,他看过很多关于酒精的内容和实验,但一直没抽时间去玩玩看,现在看来正是一个好机会。 许嘉年瞄准了野营地外的小房子,野营地所有的东西都是从这里拿出来的。 许嘉年来到小房子外,有一个叔叔坐着看门,他说:“叔叔,老师让我来拿点火用的酒精。” 叔叔不肯给许嘉年:“这个东西很危险,我不可以给你,你让你们老师直接来拿吧。” 许嘉年早有预料,一本正经和对方说:“但就是我们老师找我来拿的啊,叔叔,要不然我再去问问老师?” 叔叔点头:“你再去问问,也许你记错了,老师让你拿的是别的东西。” 许嘉年回头朝野营地跑去,他找了一个距离小房子最近的女老师。 他注意过了,周围毫无遮挡,这个距离可以让看守清晰地看见他在和女老师的交谈,但根本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 许嘉年指着小房子,很简单的问女老师:“老师好,我的小组没有夹木柴的夹子,夹子是不是在那个地方拿?” 女老师看了一眼小房子,点头:“没错,在那里。” 许嘉年再问:“那我可以直接过去拿吗?” 女老师再次点头:“可以的,去吧。” 许嘉年于是再跑回叔叔那里,肯定说:“叔叔,老师告诉我就是拿酒精。” 看守叔叔已经将事情都看明白了。他嘟囔两句,大概在说“有点不负责任”,但还是转身把点火的酒精给了许嘉年。 唉,大人总是只能看见自己以为的东西。 许嘉年淡定接过自己想要的东西,转身打算做个对比实验去,但正在这时,他突然在人群中发现了一队鬼鬼祟祟往外走的人! 打头的那个,不就是盛薰书吗? 一行四个小孩,躲着老师来到了溪水旁,又沿着溪水一路向下,来到了野营区正下方,溪水汇聚的聚水池。 蜿蜒流淌的小溪不深,但小溪的下方聚水池不浅,像个小水库。池边还有几根木桩,木桩上绑着渔网的边。从池边再往后十步左右,就是个断台,断台是倾斜的,最高处与聚水池相距两米,上面种有小片的树,如果没人特意穿过树林,是看不见水池旁的情况的。 盛薰书来到了这块风水宝地,迫不及待地将双手伸入鼓鼓的口袋,从中抽出满手红彤彤的鞭炮。 其余几人嘿嘿一笑,也将手抽出。 几人对视,盛薰书得意地对大家说:“好了,我们可以来炸鱼了——” 许嘉年赶上了! 他从树丛中钻出来,站在高台向下看,对盛薰书说:“我也来和你们一起玩怎么样?不过我没有带鞭炮。” 盛薰书回头一看,有点嫌弃:“光光野营有什么好玩,早叫你带鞭炮了……算了算了,”他拍拍胸脯,很是大气,“你没带就玩我的鞭炮吧,我带了不少来!” 许嘉年跑到断台距离地面较低的地方跳了下来。 盛薰书先把自己的朋友介绍给许嘉年。他身后站着的三个人都是男孩,其中一对还是长得一点也不像的双胞胎,还有一个个子特别矮小:“他们叫贝森、贝磊,他叫何小龙。”接着他再对这三人说,“他家住在我家隔壁,他叫许嘉年。” 三个人居然听过许嘉年的名字,还说了同一句话:“你就是许嘉年!” 那个别人家的孩子! 许嘉年:“是的,我就是许嘉年。” 别人家的孩子。 两方见面之后,盛薰书作为领头者,当仁不让地站出来,先为大家、尤其是许嘉年示范鞭炮炸鱼技巧:“有打火机吗,我教你怎么玩,你看着,点燃,握一秒,用力丢——砰!” 他嘴中发出一个拟声词,点燃的鞭炮应声来到水面上方,炸出一个漂亮的水花!水花溅起,伴随着“沙”地一声,是大自然降落下的音符。 许嘉年仔仔细细地看着盛薰书的动作,他内心蠢蠢欲动,却不急着动手,直到观察出了鞭炮从点燃到爆炸所需要的具体时间之后,才拿着盛薰书递给他的小半鞭炮尝试。 他丢出了第一个鞭炮,鞭炮丢得用力了一点,还在半空就爆炸了。他又丢出第二个,这一次,鞭炮落水得快了一点,虽然炸出水花,但水花不够耀眼。 盛薰书在旁边不吝赞扬:“对对学习的速度很快!想不到你玩鞭炮也这么厉害。” 许嘉年第三次丢出鞭炮。这一次,不早不晚,水花飞溅,如花盛放,悦耳的声音仿佛天籁,再度降临。 然后第四次,第五次,第六次,接下去的每一次,许嘉年炸出的每一朵水花都是水花中最大的那一朵。 他很快对这个简单炸水花游戏丧失了兴趣。 他对盛薰书说:“这不是炸鱼的游戏吗?” 盛薰书:“是啊。” 许嘉年:“那为什么鱼还在水里继续游?” 盛薰书:“因为我还没有炸到啊……” 不对,事情可不像错错说的那样。 许嘉年思考着。 他刚才丢鞭炮的时候可是对准水面下的鱼去的,但是好几次,明明已经丢到鱼身旁了,也只是将鱼惊走,而没有把鱼炸到。 这代表着单个鞭炮的威力完全没法炸鱼! 那么想要炸鱼,应该要—— 许嘉年的目光转到了其余人身上。在场大多数人带的鞭炮都是散装的,最多零散地加了两根过年没有放完的小烟花棒,但何小龙带来的鞭炮是一整卷的,每次要丢鞭炮了,他就从那卷鞭炮上拔下一颗,点燃,丢出。 就是它了! 许嘉年一溜儿跑到何小龙身旁,对何小龙说:“我们来试试把整卷鞭炮丢到水中怎么样?说不定会炸出两米高的水花呢!” 何小龙猛地听见许嘉年说话,吃了一惊。 他回答说:“不行啊,这一卷鞭炮会被水浸湿的,浸湿了的鞭炮就不会响了。” 许嘉年说:“这有什么难的,只要再保护保护引线就好了。” 何小龙还是不同意。 无奈之下,许嘉年只能说:“那你把鞭炮拔走大半,给我剩下的三分之一。如果不行,我就赔你一串鞭炮。如果行,你就能看见惊天动地的水花和满池子被炸出来的鱼!” 何小龙心动了:“说好了。” 许嘉年:“说好了。” 他们击掌为誓。 事不宜迟,许嘉年立刻动手。他先溜回野营地,从野营地中找了一块大猪油来,接着再回到池子边上,用猪油涂抹何小龙剩给他的三分之一串鞭炮。 其余的人发现了角落中许嘉年的种种行动。 盛薰书好奇地凑过来:“你们在干什么?” 许嘉年冲盛薰书神秘地“嘘”了一声,而后挥手示意所有人贴着断台的土石处站立。 出于好奇,其他人照做。 这时候,许嘉年终于完成了自己的防水措施。他为鞭炮留了一段稍长一些的引线,来到池塘边,点燃引线,向前一掷! 喜庆的红色在半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鞭炮触水,沉浮之后,轰然炸响! 只见明亮的光伴随着爆炸骤然出现在眼前,爆炸的中心位置有骤然生出一朵如同蘑菇似的水云,而后蘑菇水云消散,水面下凹,水花骤然腾空,其中有无数泛着白肚子的鱼,这里是一个小养鱼场! 一声重重的“轰隆”,大水自天而降。接着,噼里啪啦,天上下了一场鱼雨! 巨响之中,其余孩子目瞪口呆。 盛薰书张大嘴巴,问:“为什么鞭炮上的火没有被水浇灭……” 许嘉年也很纳闷:“油能隔绝水,你们都不知道吗?要不然为什么油锅起火不能用水浇灭?” 声音落下,上方突然传来嘈杂的声音,大人们在高声叫喊: “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 “下去看看!” “快下去!” 他们同时转头,许嘉年的位置最靠外,清楚地看见野营区中,几个附近的男老师拔腿就朝这边跑来了,最近的一个,只差十数步,不用两分钟,就能到达! 第7章 火焰在跳舞 小小断台底下,盛薰书探头一看,脸色刷一下就变了。 其余几个人比盛薰书还不如,最胆小的何小龙已经开始发抖了,叫道:“我们怎么办,老师肯定会叫我爸妈来的,我爸爸会打死我的!” “怕什么,”贝磊说,“叫家长就叫家长,我们只是炸鱼而已,在老家我天天用鞭炮炸鱼,我爸妈都知道!” 盛薰书不胆小也不充大胆,他果断说:“我们先跑吧,从断台这里走,我把你们顶上去。动作快的话,还能赶在老师过来之前走呢!” 许嘉年也有一个主意! 他眼疾手快,在盛薰书行动之前一把将人拉住:“你先把我送上去,我能让所有人都安全离开!” 盛薰书:“不信。” 第8节 许嘉年:“长串鞭炮能在水里爆炸你也不信。” 盛薰书虎着脸:“如果你自己跑了,我就对老师说你和我们是同伙!” 许嘉年:“放心吧,我会成功营救你们的!但别让那老师看见你们的脸。” 两人达成协议,许嘉年飞快用矿泉水瓶装了一瓶水,接着跑到盛薰书身旁,还没来得及动作就被盛薰书抓住往上一丢! 短暂的腾云驾雾之后,许嘉年撞到了断台边沿,他呲牙咧嘴,抱着矿泉水瓶爬上高台之时,心中突然有一股莫名的担忧:如今已经有三个月的,我始终没有增加多少体重,而错错还是能一把将我掷出去,我真的能够打赢错错吗? 他进入小树林的时候,断台底下已经传来男老师大声的呵斥声: “你们是哪个班级的,你们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在这里放鞭炮?这里是养鱼的地方,你们放个鞭炮炸死了这么多鱼,损失谁来赔偿?万一鞭炮爆炸引发火焰,造成人身伤亡——” 真惨,来得这么快,只差一点我也被抓住了。 许嘉年心有戚戚焉。为了不被盛薰书供出来,他加快行动:他找到了自己放在小树林的酒精,接着从口袋里摸出手帕,然后玩一件有趣的事情,用手帕先沾水再沾酒精,最后点火。 火焰顿时跳跃于手帕表面,但手帕本身不动如山,没有任何烧焦的迹象。 哈,手帕真的烧不坏! 他再次动手,这回直接上手,双手沾水,再沾酒精,最后打火机点火。 呼—— 仿佛风吹过手背,手上有点凉又有点热,火焰遍布手掌,但并不痛,许嘉年心中兴奋,两手相拍,火焰丛生于他双掌之中,刹是好看。 一切准备就绪,他冲出小树林,往盛薰书几人所在的溪水方向跑去。 怎么抹平一个爆炸性事件? 干脆用另一个更具爆炸性的事件吧! 这可是最简单的注意力偏转原则。 许嘉年挥舞着燃烧的双手,从小树林出来,一路大喊大叫,向溪水处跑去!这时,众多学生与老师刚刚被鞭炮的爆炸声所吸引,绝大部分都还没有来得及跑到断台底下。断台底下,只有盛薰书几人和那位男老师。 许嘉年的行动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一时之间,无数声音高低响起,大多在喊:“水!快用水来灭火!快跑,往小溪那边跑去——” 就见教训盛薰书并逼问他们班级与姓名的男老师都转回头来,接着大吃一惊,和许多老师一样,赶向许嘉年所在方向,想要帮助许嘉年! 奔跑之中,许嘉年飞快给盛薰书使了个眼色。 盛薰书秒懂,立刻反向奔跑,和其余几人相互帮助,从断台底下爬上去,然后严格遵照许嘉年的意思,没有欲盖弥彰地跑回,而是混在人群之中,一起看热闹。 这时许嘉年也被老师们团团围住,不知多少只手掌伸来,钳住他的胳膊,将他的双手猛然压在不停流动的溪水之中。 大水从四面八方汇聚,燃烧在手上的火焰没有挣扎,一下就熄灭了。 许嘉年双手没被火焰烧痛,倒被溪底的石头咯疼,接着他还眼睁睁看着一只被掀了家园的溪蟹,愤怒地拿钳子夹自己的手指! 而他的双手还被老师们牢牢按着,动也不能动。 咝,好疼! 混乱之后,老师们终于发现许嘉年双手上并没有烧灼的痕迹,许嘉年的双手也终于得以离开水中,脱离螃蟹的魔爪。 老师们放松的长吁和周围争先恐后的好奇询问形成鲜明的对比,外围的老师驱赶学生:“好了好了,没有什么事,你们都坐回自己的位置,不要乱跑!” 盛薰书等人混在一大群人中,在老师严厉的瞪视中安安稳稳地坐回火坑旁,装模作样的吃东西中,眼神交流,兴奋隐秘流淌。 何小龙说:“许嘉年居然真的帮我们躲开老师了!” 贝森和贝磊也觉得神奇:“他的手还着火了,会痛吗?” 盛薰书也不明白。 但在小伙伴惊叹之中,他与有荣焉: 对对毕竟是对对,还是很厉害! 盛薰书几人安全脱离,而小溪旁边,许嘉年还在被三堂会审。 老师们集中在了许嘉年身旁,以许嘉年班主任打头,询问许嘉年:“你的手是怎么着火的?” 许嘉年说:“酒精沾到手上就着火了。” 班主任:“你从哪里拿到的酒精?” 这个问题估计逃不过了,许嘉年老老实实将自己的小技巧告诉老师。 班主任气道:“你知不知道这有多危险,要不是今天运气好——” 许嘉年解释:“化学书上说这样没有问题。” 班主任提高嗓门:“书上说什么你就做什么?!” 许嘉年:“老师,我们要相信科学。” 班主任愣了好几秒:“许嘉年,你还有理了。你觉得你很科学很安全,那你大呼小叫跑出来干什么?” 许嘉年:“……” 许嘉年:“看见火焰,紧张的。” 几个老师都气笑了。 班主任说:“回头叫你家长来学校!” 许嘉年淡定答应:“好的。” 班主任又说:“不管书上说什么,这种危险的实验,你不可以再做了。” 许嘉年淡定答应:“好的。”你只能在学校看着我,而我可以回家再做。 班主任狐疑地看了许嘉年两眼,总觉得对方答应得太快了。他挥挥手,严厉道:“去吧……一定要记得我说的话!” 许嘉年离开之际,听见几个老师问最早来到这里的男老师:“看见放鞭炮的是哪个学生了吗?” 男老师说:“看见了,但不是我班的学生,认不到。唉,要不是突然发生许嘉年这个意外,我就抓着他们等你们来了。” 其余老师问:“你记得到人吗?记得到就直接去野营地抓。” 男老师不敢将话说满:“学生太多了,刚才时间短,他们又死死地将头低着,我也没将他们的脸看得特别清楚。万一抓错人就不好了,我就记得总共四个人,都是男孩子,一个比较胖,一个很矮。” 这些都是很常见的特征。其余老师说:“回头全年级严厉通报,让他们自己站出来。然后你再去各个班级认认人,看能不能认出来。” 男老师无奈说:“只能这样了。” 许嘉年走得远了,再听不见身后的声音。 他心头其实有点惴惴,因为他忽然记起来,自己涂抹鞭炮的猪油还落在断台底下呢。而且鞭炮爆炸的时候纸屑纷飞,断台下还有许多鞭炮屑,如果老师们检查鞭炮屑,再看见猪油,然后在野营地中问谁用了猪油……那事情的真相可就水落石出了! 不过直到这第二天全校广播通报批评四年级野营中所发生的事故为止,也没有任何一个人提到鞭炮屑和猪油。 只有被许嘉年借了一大块猪油的同学在放学后找上许嘉年,许嘉年在小卖部请他吃了个冰淇淋,他就兴高采烈地走了。 许嘉年也叼了根绿豆冰棒往回走,沙沙的绿豆冰吃起来最凉爽。他刚路过学校花园,广播就播放:“请四年一班的许嘉年同学立刻来四年级办公室,请四年一班的许嘉年同学立刻来年级办公室——” 许嘉年心中紧张: 难道东窗事发了?又浪费了一只冰淇淋! 他磨磨蹭蹭到了办公室,发现事情可能和自己想的有点不一样。因为年级办公室中,借他猪油的同学不在,他的父母倒是在,而且和班主任坐在一起,两人的脸色还一模一样阴沉得能刮下霜来。 许嘉年的身影刚在办公室冒头,许妈妈就猛地站起来,疾风暴雨一般的责问落在许嘉年脑袋上:“你怎么敢在手上点火玩?万一烧伤了怎么办?你知道烧伤要花多少钱去治吗?你知道烧伤会留下多丑陋的缺陷吗?你什么都不知道,你怎么敢做这么危险的事情!这一次没有出意外,以后你每一次都这么幸运?有一次出意外了怎么办,我不要一个残疾的儿子!” 一长串的质问一口气不换,许嘉年根本没有找到回嘴的时间。 当许妈妈将所有的话都说完之后,许嘉年很严肃地说:“妈妈,你这样是不对的。未来是由无数可能组成的,我能控制现有的危险,但不能控制未来的危险。发生在我身上的每一件事情都有可能给我带来危险,所以我做实验和实验会给我带来危险并不构成因果关系……” 所以他就被气急败坏的许妈妈给揍了! 许妈妈揍了许嘉年之后还不满意,一路揪着许嘉年的耳朵把许嘉年给揪回家里,粗暴推开许嘉年的书房和卧房,将其中所有她看不顺眼的东西一把掳走丢掉,重点照顾各种瓶瓶罐罐以及看上去就不是小学生该看的物理化学书籍! 许妈妈旋风进来,旋风而去,独留许嘉年呆若木鸡。 他的房间被强盗洗劫了,强盗就是他的父母。 强权之下,没有道理。 我被世界抛弃了。 第8章 财产神圣,不容侵犯 可这是不对的啊! 惊愕之后,许嘉年开始思考。 我用实验证明了书上内容的正确性与安全性,但他们竟然因为一个正确而安全的实验惩罚我,就像一个总考一百分的学生被他的父母和老师一同骂了,因为他竟然没有犯错,世界荒谬! 不行,我不能放纵这个错误!就算我真的做错了,这也是我用自己的零用钱买来的东西,他们没有理由随便处置! 许嘉年深思熟虑之后,跑到隔壁家,找了盛薰书:“回头我要把东西放在你这里。” 盛薰书纳闷:“放什么东西?” 许嘉年重点强调:“什么东西都放!我爸妈竟然随便乱丢我房间的东西!” 这引起了盛薰书的共鸣:“没错,我爸妈也是,老随便丢我的东西!你将东西放我这里吧,回头我也将东西放你那里,如果他们再来,我们就说这是对方的东西。” 许嘉年觉得这个主意很好。他立刻往楼下的垃圾堆处跑去,打算将妈妈之前扔掉的东西视情况捡回来,放在错错家里,多少挽回一点损失。然而等他跑到楼下,小区垃圾堆里空无一物,不远处,装满垃圾的电动三轮车一颠一颠地向前,转个弯儿,不见踪影。 ……算了,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我拿压岁钱把东西买回来,就放在错错家里,再也不给大人乱丢的机会! 许嘉年给自己鼓了鼓劲,又从楼下回到家里,钻进厨房,问许妈妈:“妈妈,存折在哪里?” 许妈妈:“什么存折?” 许嘉年:“存压岁钱的存折。” 许妈妈正做饭呢,没心情应付儿子:“你找存折干什么?” 许嘉年:“我要用,你之前说过只是帮我保管的。” 菜入油锅,“滋滋”声响,模糊了许妈妈的回答:“回头给你找出来。” 许嘉年一门心思问到底:“回头是什么时候?” 许妈妈:“明天给你,好了好了,快出去,别妨碍我炒菜!” 得到了准确的回答,许嘉年放下心来,静待存折回到自己手上。 第9节 然而一个晚上过去了,又一个白天过去了,当许嘉年再耐心地将这个白天的晚上也等过去之后,他还是没有见到妈妈承诺的存折。 他躺在床上,时钟的指针“嘀嗒嘀嗒”,转过十二点,从没有这么迟谁过的他感觉上下眼皮像是被胶水粘住了,怎么使劲都睁不开,他迷迷糊糊地想:明天,明天我一定…… 明天到了。 上午七点钟,怀揣心事的许嘉年准时起床,来到睡眼惺忪的许妈妈面前:“妈,存折!” 许妈妈懵然:“什么存折?” 许嘉年:“你之前答应给我找出来的存折!” 许妈妈终于记起来了,她说:“回头,回头给你找。” 许嘉年生气:“你已经说了一次回头了,那存折是我的,我现在就要!” 许爸爸插嘴:“好了,你醒了就快点刷牙洗脸,别闹我们。” 许嘉年固执道:“妈,把存折给我,你答应我的。” 许妈妈也不高兴了:“我就是忘了而已,难道你答应过我的每一件事你都记得吗?” 许嘉年举例:“每次我答应你们考一百分我都考了。” 两个家长一时无言以对。但很快,许妈妈冷哼一声:“你还答应过我周末去你外公家,结果没去;你还答应过我以后不再闯祸,也没有做到!” 许嘉年觉得事情不能这么算,但是许爸爸许妈妈决定不再在和平常同样忙碌的周六早晨和儿子纠缠这点小事,吃完饭就相继离开了屋子,只将许嘉年一个人丢在房间里。 “砰”的一声,门冷冰冰地关上。 许嘉年呆呆留在房间里,越想越委屈,越想越愤怒,憋屈不已。 终于,他下定决心,来到客厅电话旁,拿起电话拨打“110”,有困难,找警察! 接电话的是一道女声,女声问:“这是东城区派出所,请问有什么能帮助你的?” 许嘉年说:“警察阿姨,我要报警,我爸妈对我失信了,他们明明答应将我的压岁钱还给我的,但说话不算话,他们侵占我的个人财产!” 警察阿姨沉默片刻:“你爸妈的电话和名字是?” 许嘉年将电话号码和名字、乃至于家庭地址,都清楚地告诉警察阿姨。 警察阿姨:“我会和你爸妈联系的。” 说完她就挂了电话。 警察接了警,我可以放心了,晚上就能见到我的存折了吧。 许嘉年一边想一边打开电视,专注地看起动画片回放来。没想到不等他一集动画片看完,屋外突然传来钥匙转动门锁的声音,他转头一看,门被猛力推开,许妈妈出现当场! 找警察真有用! 许嘉年笑了起来,兴高采烈:“妈妈,我的存折呢?” 许妈妈也笑了,但她是气笑的,她在屋子里头绕了一圈,拿起架子上的鸡毛掸子就冲许嘉年挥去:“我们侵占你的个人财产?连你都是我的个人财产!放心吧,别说压岁钱了,以后你连一毛的零花钱都不会有了!” 许嘉年:“???” 《名侦探柯南》的动画片前,许嘉年在乱飞的鸡毛前再一次呆若木鸡。 事情为什么总是和我想的完全不一样! 连警察都骗人! 报警事件之后,许嘉年蔫了好几天,干什么都没劲。 这一天艳阳高照,适合体育活动。 按照往常习惯,体育老师花十五分钟时间,看着学生做完短跑训练与广播操之后,就一声短哨,放他们自由活动。 孩子们一声欢呼,三三两两结伴离开,只有许嘉年独自离群,小色躺在操场边的草坪上,呆呆望着天空,直到一道黑影从远方飘来,曲折挡住许嘉年的视线。 “许嘉年,你在干什么?” 许嘉年涣散的视线集中片刻,认出了黑影是错错,他默默向旁边挪几个位置,重新沐浴太阳,继续低落。 盛薰书坚持不懈,一屁股坐在许嘉年身旁,追问道:“你到底怎么了?最近都不说话了。” 许嘉年说话:“你怎么也在操场上?” 盛薰书:“今天我们班和你们班是同一节体育课,你忘记了?” 许嘉年自言自语:“大人为什么那么讨厌……” 盛薰书很有共鸣:“因为爹妈就是这么让人讨厌。” 许嘉年继续:“老师也让人讨厌,警察也让人讨厌……” 盛薰书:“老师太让人讨厌了!”他滔滔不绝,“天天布置那么多作业不说,还老是叫家长来骂你,现在又搞什么兄弟学校趣味物理化学实验兴趣班,我们班没人被选上,班主任又骂了我们不争气,谁还想在休息时间去参加学校的兴趣班啊——” 许嘉年忽然道:“这是什么?” 盛薰书纳闷:“什么什么?你说这个兴趣班?这是星期一升旗时候校长在主席台上公布的,你没有听见吗?” 这一分钟以前,许嘉年确实没有听见。 从错错口中得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消息后,许嘉年很快将它补全。 周一的升旗仪式中,校长说的“兄弟学校趣味物理化学实验兴趣班”中的兄弟学校,指的是距离这条小学仅仅两条街距离的一中。一中打算在十月份的时候邀请四、五、六年级的总共十个学生参观一中里的物理化学实验室,并且在老师的指导下做完成一些简单有趣的实验,兴趣班的上课时间初步定在每周六,预计先上两个月,然后视情况要不要继续。 摸清楚了具体情况之后,许嘉年找到班主任,想要参加这个兴趣小组。 但班主任将许嘉年秋游时候的危险举动记得一清二楚,毫不犹豫将这瓜娃子三振出局。 何老师一定是在打击报复,就和我爸妈一样! 许嘉年心有不甘,一步三回头地望着年级办公室……直到他看见了定在走廊上的校务举报箱。 等等,我可以写信给校长,指责何老师在选择学生中所犯的错误! 不过……校长会像之前警察做的一样,不好好解决问题,反而把我的信给何老师看吗? 许嘉年心头蒙上了一层阴影。 但他自觉自己并没有做什么不正确的事情,很快下定决心,回到班级,洋洋洒洒写了一封信,趁没人注意,投到信箱中去。 然后他就开始了忐忑不安的等待,他一时在想校长会找自己谈话,一时又在想何老师会找自己谈话,一时又在想校长、何老师、还有爸妈一起,三堂会审全武行。 但哪怕想遍了几种情况,结果依旧出乎许嘉年意料。 一连三天,他没有收到任何回复,那封投递到信息中的信件石沉大海,杳然无声。 许嘉年惆怅不已:原来还有一种结果比三堂会审都糟糕啊…… 许嘉年已经受够了! 从老师到父母到警察到校长,没有一个人能明白他的感受,他不再期待来自大人的帮助了,但心中的愤怒却越聚越多,充斥胸膛的每一个角落。所以他再写了一封信,以“有一天,我看见一个同学手着火……”这样旁观者的口吻将自己这一段的经历全部写出来,并在信的末尾酣畅淋漓地把自己的所有心情以及对大人的指责全部写下来,最后,他慎重写下自己的匿名代号:x。 一切准备妥当。 月黑风高的夜晚,许嘉年用厚厚的信纸包裹石头,砸破了校长家的玻璃,逃之夭夭。 夜色下,他暗想: 让你不回我的信,哼! 这一回就让你找不到回信人! 第9章 生活的意义 生活的意义正在于你不想得到什么时候,偏偏就得到什么。 用石块砸碎校长玻璃的第二天,许嘉年被班主任叫到办公室。 这时候刚还早读,办公室里空荡荡的,只有胖乎乎的何老师坐在椅子上,脸黑得跟包公一样,用力一拍桌子,“当啷”一声,茶杯上的杯盖跳起三尺:“你给我说说,你昨天干了什么!” 许嘉年心头惴惴:“没干什么。” 何老师气得拍桌,杯盖反复跳跃,乒里乓啷:“砸碎玻璃叫做没干什么?” 许嘉年大惊失色:“我写的是匿名信,校长是怎么发现我的?” 何老师差点气出心脏病,握拳砸桌,杯盖落地,哗啦阵亡:“匿名信!你还好意思说匿名信!谁写匿名信写到一半突然换成第一人称大段抒情?你们的语文是体育老师教的吗?!” 许嘉年暗道失策,只能低下脑袋,表达自己已经承认错误,请求从轻发落。 何老师感觉到了深深的无力与缺氧。 他拿起茶杯,用力灌了自己一口水,借以平复心情:“许嘉年啊……” 许嘉年决定好汉不吃眼前亏,沉痛表示:“老师,我错了,我不应该用石头砸破校长的玻璃。” 何老师瞥了许嘉年一眼,揉着缺氧的胸腹,默念“涵养”一百遍,把校长给的纸条推到许嘉年面前,用指关节敲敲桌面,说:“你自己看看。” 许嘉年忐忑不安地拿起纸条,打开一看: “让这小孩参加物理化学兴趣班,有老师指导比自己玩安全。另让他支付50元玻璃更换费,一周内来我家结清。 周。” 咦? 咦咦咦? 何老师这时候又发话了:“看清楚了吧?” 许嘉年:“看清楚了……” 何老师:“行了,其他没你事了,回去早读。” 许嘉年拿着纸条往外走,刚好碰见一个老师进入办公室,两个老师的谈话从背后传来: “老何,那个学生是不是许嘉年?”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我教学这么多年来,好久没碰到这样难搞的学生了——” 两个老师还有一些别的对话,哪怕是他们话中的主角,许嘉年也没再关注了。 他现在心情十分复杂。 真是一波刚平,一波又起,福兮祸之所倚,祸兮福之所伏…… 虽然我很高兴能够参加兴趣小组,可是砸碎玻璃的事情被发现了,我妈妈已经把我的零用钱和压岁钱都卡了,我既不能找他们要钱,要钱了他们也不会给。 第10节 所以,这50块钱玻璃费,我究竟要怎么搞到手呢? 眼看着一星期的最终期限马上就要来到,而许嘉年砸破存钱罐,掏空了自己每一件衣服的口袋,拖完了家里地板的每一寸角落,也只收集到二十一块钱,距离五十块钱整整有二十九块钱的空缺,他不免垂头丧气,深感故事说中说的没错,一文钱难倒英雄好汉啊! 要不然……我就实话实说?最多被再打一顿…… 卧室的门忽然被轻轻敲响。 自从上次许妈妈冲进来将许嘉年的卧室席卷一空之后,许嘉年只要在房间里,必然关门。 他趴在床上,下巴顶着枕头,呆呆看床头的花纹,不想回应敲门声。 但敲门的人压根没有领会到屋子主人的内心情况,敷衍地敲响两下之后,立刻扭动门把,将门向里推了一条挺宽的缝。 紧接着,胖乎乎的身体敏捷地挤了进来,用脚后跟再关上门,对许嘉年说:“许嘉年,周末和不和我一起去游戏厅玩?” 原来敲门的是错错。 许嘉年兴致缺缺:“零用钱不够,我爸妈已经不给我零用钱了。” 盛薰书指出:“我上次看见你有二十一块钱。” 许嘉年拒绝:“那可是我的救命钱。” 盛薰书不以为然:“什么救命不救命,走走走,和我一起去,我们去玩街头霸王,十二个角色互相打斗,我最喜欢春丽了,嘭嘭嘭,叮——咚咚咚,砰!” 说话之间,盛薰书已经在卧室里摆起了春丽打斗的姿势,喝喝呼哈地手舞足蹈起来。 卧室的风被盛薰书带着一阵一阵扑到床头,让许嘉年再度升起某种程度上的忧虑:明明我已经很努力的吃饭了很久,但为什么压根没长几斤,还是让错错专美于前? 他想了半天,也只能说服自己:算了,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 盛薰书打完一套春丽拳,立定,从兜里摸出一张老人头,贼兮兮对许嘉年说:“你看我带了什么?这是我从压岁钱里头摸出来的。每年拿到压岁钱,我都不让他们存银行,就让他们放在家里,至于他们藏在家里哪里,我早就摸清楚了,哈哈哈——” 许嘉年眼睛都亮起来了:“错错,我的错错!借我二十九块钱!” 盛薰书毫不犹豫:“没门,这钱是我周末要玩游戏和吃零食用的!” 许嘉年:“就借我几天!” 盛薰书精明着呢:“你之前不还说你爸妈都不给你零用钱了吗?几天时间你怎么还我?何况我周末就要用!” “借我!”许嘉年扑上前去。 “不借不借就是不借!”盛薰书也扑上前去! 战斗都还没有能坚持三分钟,毫无悬念分出胜负,许嘉年屈辱地被敌人压在了身下,无法动弹。 他举白旗投降,表示周末一定和盛薰书一起去玩,并且不再向盛薰书借钱,实则心中发狠:哼,错错,你给我等着吧,早晚有一天,我要比你还强还壮! 游戏厅距离许嘉年的家里也不算太远,大概二十分钟路程,开在一条巷子里头,门脸并不大,大概两个家庭客厅合并那么宽,从敞开的玻璃门进去,许多台大大小小的机器靠墙排列,有投篮机,跳舞毯,打地鼠,摩托车比赛,以及最受欢迎街头霸王游戏机! 盛薰书拉着许嘉年在人群里左弯右绕,很快占到一台机子,选了街头霸王中的春丽,问许嘉年:“来打一盘?” 许嘉年还没玩过这个游戏,谨慎摇头。 盛薰书不以为意,许嘉年不玩,很快有另一个人上来玩,对方选择了隆,一个穿白色道袍的日本武士。 两人开局。 许嘉年游戏厅中其他没有游戏币的孩子一起站在一旁观察。 他先看屏幕中游戏角色的行动,接着再对照对战者按键步骤,有时候还问问身旁的人,很快就将游戏的玩法和大招的顺序全记在了心里。 盛薰书打了好久,有输有赢,赢多输少! 许嘉年也已经看完了街头霸王的十二个角色和他们的对应招式。他觉得自己可以试试了,于是在又一个离开之后,站在盛薰书对面,将仅有的两枚硬币投入一枚,于角色选择界面中,选择了古烈,一个人气不怎么高的美国士兵。 读取人物…… 人物就绪…… 人物对战选择…… 对战开始! 嘿! 盛薰书决定在游戏上朝许嘉年展示一下自己的能力,狠狠敲下相反方向键。 春丽空中三角跳,袭向古烈! 许嘉年不慌不忙,等到春丽接近了古烈,才按键,抓住春丽,背投! 周围一阵鼓噪:“防住了!” 盛薰书再度操作,飞到半空的春丽翻身爬起,稳住身体,施展腿法,腿影翻飞,百裂脚! 百裂脚中,古烈不断后退,接近屏幕边沿。 周围大叫:“快看,古烈没怎么损血!” 正是这时,春丽百裂脚判定结束,古烈铲踢,春丽倒下,古烈音速龙卷! 周围惊呼:“快看快看,春丽掉了三分之一的血了,春丽要被打败了!” 学习比不过对对,难道游戏也比不过? 盛薰书有点紧张,死命按着春丽的大招键,准备也给古烈来次大招,让两人血量再恢复平衡。 但是忙中出错,盛薰书键盘按得太紧,松得太慢,古烈先一步跳出春丽的包围圈,用的还就是最早春丽使用的屏幕边缘三角跳! 三角跳后春丽对着墙壁开大招,古烈来到春丽背后开大招。 春丽血量又去三分之一,两次大招,再加上之前的损血,几十秒后,春丽被古烈带走了最后一滴血,倒在地上。 胜利的礼花在屏幕上绽放,古烈双手环胸,傲然挺立。 成功的喜悦来到了! 许嘉年心满意足,又杀了错错两盘,确定自己已经掌握了这款游戏的技巧之后,立刻丢弃毫无难度的东西,开始随意在游戏厅中闲逛,但这里的大多数游戏,比如夹娃娃啊、打地鼠啊、摩托车比赛啊,都还没有街头霸王好玩了,许嘉年逛来逛去,除了在跳舞毯和投篮机那边流连了一下,玩了五个币后,就又不玩了。 他在街机厅中找了一个比较冷门的夹娃娃机坐着,刚刚坐下,就听柜台那边给客人兑换游戏币的老板笑呵呵说:“……钱可以换成有游戏币,游戏币不能再换成钱,你们也没剩下几个币了,直接玩掉吧!” “不能换?”客人叫了一声。 许嘉年也跟着小小紧张了一下,他手头也还有几个币,如果不能换回钱的话,他就只能玩掉,但是他觉得这里也没什么太好玩的,他还是愿意去玩“野人”、“冒险岛”、“影子传奇”这样的游戏。 老板又开玩笑说:“如果你下次不想剩下游戏币,还可以用一块钱的硬币投币,游戏机也认的。” “这样我更亏,一块钱能换两个币呢……”客人嘟囔了两句。 老板循循善诱:“但有些机器要两个币才能启动嘛。” 许嘉年听着两人的对话,摸了摸口袋,左右手分别拿了一个游戏币和一个硬币对比,很快发现: 一块钱硬币和一块钱游戏币的大小和重量都是一样的啊! 两个币可以互通会不会就是因为它们的大小重量一样?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再找一个和游戏币与硬币大小重量一样的第三样东西投进去,是不是也能够启动机器? 游戏机厅里,盛薰书一心一意扑在街机格斗之前,玩得头晕脑胀,总算创下十连胜的战绩,他从位置上退开,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摸摸兜里,发现自己兑换的五十块钱已经彻底用完了。 他决定把剩下的五十块钱再兑换完,但刚走两步,就发现许嘉年蹲在极速摩托车前鼓捣着什么。 他一时好奇,走上前去:“你在干什么?” 许嘉年指指屏幕,接着手动了一下。 盛薰书看着屏幕上的投币数量变成了“1”,他问:“你想玩这个?这个又贵又不好玩——” 错错真是没有观察力,我都做得这么明显了,他还不明白投币口是按照重力弹簧来启动机器的。 许嘉年嫌弃一下,将自己的两只手摊开了错错看,说:“你看,我手里没有游戏币。” 盛薰书一头雾水,你手里确实没有游戏币,只有一根铁丝,所以呢? 许嘉年拿着铁丝,这跟铁丝比较特别,头是圆弧型的,看上去像是一根倒着拿的拐杖。许嘉年将这根拐杖的头伸进投币口,又动了一下,机子上,投币数字“1”变成了投币数字“2”,紧接着,音乐响起,机子启动! 盛薰书目瞪口呆,结结巴巴:“你你你——” 许嘉年嘿嘿一笑,招手让盛薰书蹲下来,悄悄商量:“你给我三十五块钱,我把这根铁丝给你,我拿着钱救命,你随便玩游戏,怎么样?” 盛薰书看了看游戏机,又看了看许嘉年,果断说:“就这样!” 两人如同地下党,避开人群,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随后,许嘉年手握五十块钱,来到校长家门口,直面着秃顶老头儿,内心特别骄傲: 看吧,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都难不倒我! 初秋的下午,阳光斜打院子里的老樟树,樟树下,老头儿摇着大蒲扇,收下五十块钱,又指指面前的小板凳和小桌子,冲许嘉年和蔼一笑:“来来来,坐在这里,拿着作业本,把检讨给写了,要求写够八百字,中心是你到底哪里做错了,现在四点半,你抓紧时间,还是能回家吃晚饭的,要不抓紧,就只能留下来在我家吃饭了让你爸妈来领人了。” 许嘉年目瞪口呆。 可恶,为什么事情总和我想的不太一样! 第10章 凉风 暖意熏得树叶沙沙,凉风若有似无,勾起蟋蟀的唱腔。 一队蚂蚁手搬蜂蜜,沿曲折的树皮一路向下,小心将橙黄晶体滚入巢穴。 阳光流照于作业本上,横竖撇捺,每一笔画宛然如刻。 后来,这天下午所发生的种种,对许嘉年而言真可谓记忆犹新。 他在校长家的小花园里头写的八百字检讨被校长盯着改了一遍又一遍,等到终于被干了半辈子语文老师的老头儿通过的时候,早已星斗满天,他的爸妈就坐在客厅之中,一边对校长赔笑,一边虎视眈眈地瞪着自己。 然而不知道手握搪瓷杯的老头儿究竟和他们说了些什么,等到许嘉年和爸妈一起离开之际,他们已经和平地问许嘉年晚饭想吃什么了。 可惜屋漏偏逢连夜雨。 在许嘉年和爸妈一起回家之际,他们碰上了被盛爸盛妈揪着回家的盛薰书。盛薰书今天用铁丝捅投币口的事情被老板发现并削了一顿,回家迟了,导致盛爸盛妈出来找人,两人随便一训,就将事情的始末从盛薰书嘴里掏了出来,并左手倒右手似地倒给了许爸许妈。 夜色离离,灯火辉煌,小区里对门的一家再一次鸡飞狗跳,四个家长文武同行,轮番教训两个小孩,两个小孩一同罚站,唉声叹气。 再后来,声音歇了,灯光暗了,星星亮了。 天空的星星一闪一闪,眨巴眼睛,透过窗户,看着同张床上相对熟睡的两个小孩。 风吹起窗帘,吻过他们的脸。 第11节 兄弟学校物理化学实验兴趣小组的事情在十月国庆的一个星期后彻底落实了,在带队老师的带领下,许嘉年连同其余九个人来到一中,看见了崭新的物理与化学实验室。 全新的、从没有见过的实验室让包括许嘉年在内的十位同学感到了一致的好奇与兴奋,许嘉年站在属于自己的位置,一边听老师介绍,一边看着摆放在桌面上的种种仪器与设备。这些东西他大多认识,购买过小部分,组装过大部分,有一小部分有用,更多的就如同当年的过山车轨道一样,总会有这样或者那样的问题,但这不重要。 许嘉年兴致勃勃地想。 重要的是,这一过程和结果,都很好玩! 不过对于一个孩子而言,让他长久地坚持一件事,哪怕是一件他觉得很有趣的事情,都有些艰难。 到了五年级上半学期,效果挺好的实验班还将继续,但许嘉年的注意力已经转移到了新的方面:他家里买了一台电脑,他迷上了上网玩游戏,加上正逢小提琴十级考试,他每天还要花功夫练小提琴,时间就有些捉襟见肘,许嘉年自觉没时间去兴趣班,就在班主任点名的时候婉拒了。 结果真是出人意料,不管是何老师还是他爸妈,半年前死活不让他接触这些的老师与家长又反过来一同做他的工作,而且说的话一模一样:“我们不管做什么事情,都要坚持到底。” 许嘉年将过去他们一致反对这件事的例子给举了。 结果这些人又从从容容说:“过去和现在一样吗?过去没有老师,现在有老师。老师说的,就是对的。” 算了,不管我举出多少例子,他们都只会相信他们想相信的东西。 许嘉年的郁闷中,日子一天一天地往前飞。 时间这条漫长又短暂的河流中,流淌有无尽光芒,每一点光芒,都是一道神奇。 飞逝的时间中,上课下课做作业这些每日往复的画面在他脑变得越来越淡,薄如轻纱;而骨碌碌转过内环的钢珠、燃烧在手上的大火、和错错一起被爸妈责骂的夜晚、用铁丝启动的街机,则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鲜明又艳丽,成了一本藏在脑海中的彩色相簿。 蝉趴在纱窗上吱吱地乱叫着,一年中最热的季节里,从早到晚,总不缺乏这一动物的声音。 刚起床的许嘉年打着哈欠,来到窗户前,拿了课本冲纱窗一打,就把贴在纱窗上扰人清梦的蝉给赶走了。 接着他看了一眼时间:2002年6月26日上午8:30。 小学的毕业考试在两天前已经结束,现在学校已经放假。许嘉年正处于无所事事的状态,他在家里转了一圈,许爸许妈都在睡觉,家里除了他的脚步声外,只有挂钟嘀嗒的响动。 许嘉年有点饿了,他先把稀饭给煮了,然后冲了袋豆浆喝,喝完之后感觉半饱,他又回到房间,撸起袖子,收拾起屋子来。 过时的海报、坏了的玩具、被蜡笔涂抹了大半本的旧书籍、在床头贴出了个鲸鱼的图案的贴纸……紧接着,许嘉年从一个纸盒子中翻出了张手工小熊日历。 这是三年级刚开学时候,手工课上老师布置的作业。 三年级时候,许嘉年很听老师的话,做完了这张小熊日历之后,还很认真地按照老师地要求在日历格子里填写每日重要事项。虽然格子很小,压根不能真将重要事情给记录下来,但许嘉年那时候已经发明了只有自己看得明白的符号,比如画个小太阳,就是被老师或者父母奖励了;画个三角形,就是被父母或者老师责骂了;画个长方形,就是拿到了计划外的零用钱;画个锯齿圈,就是碰到某些非常值得警惕的事情,比如1999年6月20号,他和错错打了一架,然后…… 许嘉年紧接着看见距离20号没几格的26号,他顿时纳闷:6月的26号上画了一个红圆圈,但红圆圈并不是他惯用的记录符号,看着这个突兀的圆圈,他一时半会也想不起来自己记录了什么,难道是自己提醒自己生日到了,可以买想要的东西了? 他想不明白也就不想了,草草将后边的记录给看完,就把日历卷起来,继续收拾其他的东西。 渐渐的,房间外头也传来了种种响动,不过多久,许妈妈嚷嚷一声:“对对,你去隔壁叫错错起床,过来吃早饭了。” 房间收拾的差不多了,大半箱子的没用东西堆在许嘉年的腿边,只等丢弃。他应了一声,从鞋柜上拿隔壁钥匙的时候顺便看了眼客厅的时钟,上午9:13分,正好早饭时间。 钥匙打开了隔壁家的房门。 近百平的室内跃层空荡荡没什么人气,连茶几都蒙上一层浅浅的灰。 从去年开始,错错的爸妈开始做生意,大早上出去,大晚上回来,一个月还要出差三四趟,也没时间管错错,不在家的时候就把错错寄放在隔壁吃饭,一个月有半个月时间,错错跟着他一起吃饭。 许嘉年来叫人叫习惯了,到了二楼也不敲门,直接开门进去—— 推门声惊动了坐在椅子上的青年,他刹那回头,与许嘉年四目相对! 开门的刹那,熟悉的房间就在眼前焕然一新。 墙体变了,家具换了,就连呆在里头的人都变成另外一个。 这一幕太具震撼力,除了让许嘉年呆在当场之外,还刹那勾起了藏在他脑海之中的记忆,他于瞬间恍然:我想起日历上那个红圆圈的意思了!那是在说,我碰到了一件绝无仅有、独属于我的神奇之事——藏在错错房间之中的新房子和漂亮的大哥哥! “你——” 他们同时开口,心情几乎一样地惊喜和好玩,还有迫切。 他们又同时停下,而后盛薰书抢先问:“我三天前见过你,你是不是叫做许嘉年?你——”他打量一下站在门口的孩子,觉得对方比自己三天前看起来大了很多,不禁问,“你今年几岁了?” 许嘉年眨了眨眼。 盛薰书注意到对方的睫毛长长卷卷的,轻轻一闪,如蝶动翅,将欲飞起。 越来越多的记忆被勾起,前后两次见面的细节开始在许嘉年脑海中相对照,许嘉年很轻易地发现了这两件事之间的联系,将它们都说了出来:“大哥哥,我是在三年前的今天见到你的,那天也是早上。我那边一年,你这边才一天啊!自从上次你消失之后,我天天来错错这里开门,但不管是早上还是晚上,都没有再见到你和这个房间了。我觉得要见到你们是有条件的,很可能只能一年中的今天上午,在这一刻,发生了某种物理现象,比如说空间重叠——” 许嘉年兴致勃勃,越说越觉得好玩。 盛薰书看着许嘉年,他心中的迫切不见了,好玩也消失了,惊喜参杂入了别的许多情感,以致于不经意间流泻出一丝莫名苦涩。 现在的许嘉年和过去的许嘉年重合了。 他突然深切地意识到许嘉年正站在眼前。 他认识的许嘉年,从小到大,都这样思维清晰。 许嘉年开始绕着房间行走,再一次出现在这里,以往茫然的一切全被解答,他以一种全新的眼光欣赏着这一切:放在桌子上的屏幕显然是电脑,比现在的大肚子电脑可气派多了;窗户外的高楼大厦看起来有二十几层,虽然真的很高,但挡住了我的视线,还有书架上的书—— 许嘉年没从堆在书架上的书籍中看出大哥哥的喜好,因为那上面什么书都有。他的目光最后停留在架子角落的相片上。 相片上,两个年轻人勾肩搭背,依旧在笑。 许嘉年有很多问题,他开开心心问起来:“大哥哥,现在是几几年?你叫什么名字?你认不认识盛薰书?你和盛薰书有什么关系?你是怎么认识我的?” …… “对了,”很多个问题之后,许嘉年忽然想起来,“我的未来是怎么样的?” “我们分开了。”盛薰书低语。 始终不能倾述的,始终无法倾述的,在这一刻,跨越理智的界限,偷跑出来。 然而下一瞬,盛薰书被许嘉年脸上的纳闷惊醒,从其瞳孔中看见自我的倒映。 滑稽,狼狈,无地自容。 痛苦像棉絮,塞满盛薰书的喉咙,吞不下去,吐不出来。他匆匆说:“我——我的意思是,你去国外读书了。” 这句话落,室内无声变化。 物品扭曲,人体变淡,再一眼飞旋,房间又恢复了平常样子。 这时候,错错出现在房门外。 六年级的盛薰书还是个小胖子,许嘉年依旧打不过对方。他看见许嘉年呆在自己房门口,丝毫不觉得奇怪,说:“你来啦,叫我过去吃饭?” 许嘉年回了神,他神情古怪地打量盛薰书。 盛薰书十分奇怪:“看我干什么?” 许嘉年敷衍:“没干什么。” 刚才他问了大哥哥很多问题,大哥哥也一样样回答了,他才知道漂亮的大哥哥就是错错,比较让他惊讶的是,原来未来的错错是瘦瘦的。 我真笨! 这一次,许嘉年恍然大悟: 想要打赢错错,除了让自己长胖之外,还可以让错错变瘦啊! “当当——” 客厅的中应景地响了一声,九点半了。 第11章 乡间旅游 每一个长达两个月的暑假,学生们都像钟摆一样,在“兴高采烈”与“无所事事”之间来回摇摆。 自从许嘉年再一次见到未来的盛薰书后,他就恋恋不忘要让现在的错错意识到减肥的重要性。 一开始他用没有女孩子和错错一起玩论证女孩子不喜欢胖乎乎的男孩,结果错错十分不屑,认为女孩子和男孩子就不是同一物种,根本不能在一起玩。 接着他很辛苦地翻着电视剧,终于找到了一个在剧中被欺负的胖小孩,拉着错错一起看的时候大发感慨,结果错错分外不屑,认为胖成这样还能被欺负真是个傻蛋。 错错其实也不太傻啊…… 致力于纠正错错意识的许嘉年一阵感慨,吃着冰淇淋,托腮看电视。 最近错错家的生意蒸蒸日上,家里不止添购了影碟机还安装了空调。加上盛爸盛妈都时常不见踪迹,他们每到下午就开起空调,吃着零食,一起看好玩的动画片和电视剧。其中最受许嘉年喜欢的就是《名侦探柯南》以及《少年包青天》。《少包》刚刚看完,《名侦探》的这一集比较简单,许嘉年刚看开头就猜出了凶手。他咬着冰淇淋,看见电视里的日暮警官又一次成功地打完酱油,嘀咕说:“胖子都是跟班啊……” 盛薰书一愣,有点在意:“谁说胖子都是跟班?” 许嘉年漫不经心:“动画片中说的。”他接着补了一句,“你见过哪个电视剧的主角是胖子?” 盛薰书暗暗掐了一下肚子,游泳圈隔衣服浮现,他酝酿着反驳的话,但没等他想好怎么反驳,窗户外响起了许妈妈的声音:“对对,先回来收拾东西!我们晚上八点的火车——” 盛薰书的注意力立刻被转移了:“火车?你要去旅游?去多久?我怎么不知道?” 许嘉年:“不算旅游吧,奶奶七十大寿,我要回老家呆到开学再回来。” 盛薰书大吃一惊,从现在到开学还有一个半月的时间,他不高兴说:“这样都没人陪我玩了!” 许嘉年邀请:“你可以和我一起回乡下啊。” 盛薰书有点心动。但这时候,屋外又传来许妈妈的声音,这一回,许妈妈的叫声多了许多不满:“许嘉年,你快给我回来收拾行李!真误了火车看我不打你!” 盛薰书忽然收住了声音。他心头升起朦胧的感觉,渐渐意识到对面一家人并没有要带自己一起去玩的计划。虽然本来也没有决定要去,但他还是有点失望,失望之中,不免暗想:晚上我要给爸妈打电话,我也想去旅游,去海边看海堆城堡! 许嘉年并没有注意到错错此刻的感觉。赶在许妈妈发怒之前,他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将小箱子从床底下翻出来,开始有条不紊地收拾东西:先把换洗的衣服带上,接着是一条洗脸的小毛巾,一条擦身体的大毛巾。再带几盒乡下没有的游戏机卡带,三四本才用零用钱买的物理书籍与科幻小说,以及放在专门袋子的里小提琴。 所有东西都收拾完了,许嘉年再检查一遍,没有遗漏,他满意地点点头,推着所有要带的东西来到客厅,把自己的东西归放到爸妈的大行李箱旁。此时许爸爸也已经回到了家。 三个人连同错错吃完了晚饭后,许爸爸拖着一堆行李下楼,许妈妈则将错错带回隔壁,叮嘱对方早睡早起,注意安全,不要给陌生人开门,有什么事先打爸妈的电话,也可以打阿姨的电话等等……听得身后提着小行李箱的许嘉年都有点不耐烦了,许妈妈才收住话头,笑道:“我们走啦,对对,和错错说再见。” 许嘉年已经走到了这一层的楼梯中段。 听见声音,他回头一看,看见楼上房门半张,一截门槛分了屋里屋外。错错站在门槛里头,手扶门框望着他,欲言又止。 许嘉年一下想起自己和未来错错见面的情景,他问题的间隙里,那位大哥哥似乎也流露出这种表情过。 但他旋即感觉好笑:才不像呢,不管是从外表还是从性格上,大哥哥和错错都不相似,长大之后,我也会变成另外一个人吗? 门关上了。 灯光变得明亮,电视机的声音开始宏大,节目却忽然丧失了吸引力,让沙发上的盛薰书越看越走神。 忽然,他抓起电话听筒,拨通爸爸的号码。 “嘟——嘟——”的声音从听筒中传来,并在长久的等待之后,变成了急促的“嘟嘟嘟”。 又没人接电话。 第12节 盛薰书失望地将听筒扣下,再度把目光集中在电视上,继续看电视。 如果对对现在在…… 不知不觉中,他向窗外探了头,隔壁黑漆漆的。 盛薰书继续坐下,继续看电视。 对对可以陪我玩…… 又一个不知不觉,盛薰书再向窗外探了头,隔壁黑漆漆的。 他又坐下,又看电视。 隔壁的灯一直不亮。 乡下和城里就像是两个世界! 从火车站到乡下祖屋的土地不是水泥地,而是黄土地,每到下雨,地面一片泥泞,大大小小的沟壑聚集污水,再有车轮滚过,水花四溅,一压一道轴痕。许多车辆压出许多轴痕,再加上无数重叠的脚印,泥泥泞泞,让人不知如何淌过。 这里的人好像也不太爱在家中洗澡。 这里有许多温泉,几乎每隔两三条街就会盖个澡堂,在晴天的黄昏时候,三三两两的人提着塑料桶,带着毛巾,往澡堂中走去,在一个大池子里头洗澡。 许嘉年有生以来第一次在澡堂中洗澡,颇感好奇。 他只穿个小裤衩,在下水之前先用手摸了摸温泉水。 嗯……硫磺味有点重,水比日常的洗澡水更烫,除此之外暂时没有看出什么太大的区别。 正当许嘉年觉得可以将双脚探入的时候,坐在旁边的许爸爸突然将饱浸热水的毛巾打在许嘉年背上,重重一声“啪”! 滚烫的感觉一下从背脊蹿上脑海,许嘉年沉稳地咬住差点脱口而出的惊呼,向前猛然一扑,脱离袭击!然而当他双脚落水,稳稳站立在池子中时,突然,浸没温泉水的双足火烧火燎! 这回他忍不住了,一边嗷嗷叫一边猛地蹦回池子旁边,就这短短的瞬间,他的双脚跟过了滚水的虾子一样红,还有密密的针刺感觉传来! 旁边,很多人和许爸爸一同哈哈大笑。许爸爸惬意地泡着脚,高声说:“别怕烫,快坐下来将脚泡进去,你的皮怎么跟小女孩一样嫩啊?” 这话一出,周围又是一阵大笑。 许嘉年就不明白了,怕烫和小女孩是靠什么逻辑联系上去的! 奶奶的七十大寿在许嘉年到达乡下的第一个周末举行。 那天天还蒙蒙亮,轻薄的晨雾正像纱似笼罩着小镇,睡在二楼的许嘉年已经被来往的人声和鸡鸭惊慌的“咯咯”声给吵醒了。 他朦胧地打了个哈欠,在床上滚过一圈,将缠绕在身上的毛巾滚开来,视线正对上床头的窗户,窗户上,手掌那么大螳螂冷冷同他对视,片刻后,一振翅,走了。 许嘉年扒了扒头发,再打个哈欠,将残余的那点困意挥去之后,用手肘撑起身体,向窗户外边看去。 浅蓝色的清晨中,人影来回。 他的奶奶,一个伯伯,还有两个姑姑,如今全都住在这栋四层楼房之中。这栋位于乡下的小洋楼占地颇广,楼前的平地有个篮球场那么大,小楼同样建得宽宽胖胖,一层有五六个房间。 许嘉年分到的房间虽然不太大,但地理位置十分优越,窗户外头就是阳台,阳台底下就是厨房,还有个能上下直通的楼梯。唯二的毛病,一个是阳台上种了太多花,姹紫嫣红的花朵让他的屋子里蜂蝶不断,从住进来开始直到现在,不完全统计,已经在自己屋子里发现了三只粉蝶,一只大黑蝶,两只大黄蜂,两只小蜜蜂,蜂蝶正忙啊!另一个就是这地方距离厨房太近,声音太响……还有一点小小的血腥。 许嘉年又从窗户中看见了一只鸡被割脖子。抹鸡脖子的是他的伯伯,这位中年男人袒胸露背,就穿条沙滩裤,一手抓鸡,一手持刀,静若沉渊似将手中刀往下一抹,刀过,光过,鸡就瘫在血泊中只能抽搐了。 接着,伯伯突然朝许嘉年这方向扭头,看见了趴在窗户前的许嘉年,咧嘴一笑。 许嘉年顿时缩头,莫名觉得脖子有点凉。 他快手快脚的换好了衣服,一溜儿跑到楼下去,见几个陌生的男人不知什么时候到了,正将圆圆的桌子板一块块向外头滚去,少说也有一二十块。自桌子板的间隙中穿过,厨房已经遥遥在望,他的妈妈,两个姑姑,此刻都在厨房之中。 妈妈正忙着烧火,浓烟从灶中滚滚而出,但仿佛没见什么火焰,她正被烟呛得直咳嗽,就这还能注意到许嘉年,叫道:“你来厨房干什么?去陪你奶奶看电视说话去,昨天我教你的事情还记得吗——” 记得记得怎么不记得。 到时候要和爸爸一起,向奶奶磕头,祝奶奶生日快乐! 他在厨房中踱了一圈,看见悬在横梁上的腊肉,摸了下水缸旁边的葫芦瓢,又对着已经沉浮于热水之中的大公鸡哀悼一番,便将中午的伙食摸了个八九不离十:大概有猪肉、鸭肉、鸡肉、豆腐、腊肠、豆腐、鱼、虾、各种青菜。 他又蹭到妈妈身旁:“中午有好多菜啊,吃得完吗?” 许妈妈稀奇道:“这时候你倒是节省了。中午搞十六个菜吧,报晓鸣春鸳鸯鸡,群龙贺喜白灼虾,黄金满地咕咾肉,带子共欢蒸……咳咳咳——这灶台!咳咳……怎么这么难用!” 许妈妈说话的功夫,许嘉年探头一看,拿起旁边的钩子,在炉灶中翻了两下,勾出一点东西,又塞入一点东西。 等许妈妈从新一轮的呛咳中缓过来后,突然发现浓烟不再使劲往自己这里冒了,而始终没有动静的锅头终于腾起了些微白气。 她顿时大喜,夸奖许嘉年:“好样的,看不出你有这本事!” 许嘉年翻了个白眼。 什么看不出,这东西他三年就会玩了好吗? 他还想再和妈妈说说话,但许妈妈一点不想和儿子说话:“好了,你还呆在这里干什么?碍手碍脚!” 过河拆桥! 许嘉年暗暗生气,走出了厨房,从另外一个方向往正屋绕去,但刚经过厨房隔壁的柴火间,就听见虚掩的门里传来诡秘的声音:“我知道一个秘密……” 咦? 许嘉年脚步一停,身体半转,从门缝向里头看去。 第12章 刺猬 视线之内,幽幽暗暗,只有一根蜡烛摇曳出的光,照亮了围在蜡烛旁边的一圈人。 柴火间的窗户早就被一个木头架子挡住了。里头的光线大多来自那根蜡烛,小半来自门缝漏进去的光。黑暗之中,芯上的火焰随着长长短短的呼吸,在人脸上映出张牙舞爪的狰狞形状。 “这是七十年前的事情了……” 那道诡秘的声音又响起来了。 许嘉年定睛一瞅,讲话的人居然是大伯家的儿子。他今年14岁,刚上初二,叫许嘉明,如今对着根烛火,神神秘秘冲众人讲述一个故事。 七十年前,那时候还是民国时期,奶奶也才刚出生。这一年上海已经有了十里洋场,外国人络绎不绝,交谊舞会旦旦不休,以贞操为首的束缚女性的陈旧的思想正饱受冲击。然而在这个七十年前道路尚且不通的僻静山村中,一切的外来思想流传不入也不会被人所接受。这种情况下,一位黄花大闺女未婚先孕的消息引得全村震动! 以村长为首的村民疾言厉色地逼迫这个女人将奸夫交代出来,就连女人的父母也以女儿为耻,站在了村人那一边。 持续三天的辱骂、殴打、看守之后,女人终于吐口,当着众人的面,说出了奸夫的名字,正是村长的孙子,不止如此,女人还当场拿出物证与人证,证明自己没有说谎。 这个炸弹在浑浊的水池中再次爆炸,将每个人的心湖都炸出了一片浑浊污泥。 村长脸色铁青地带着物证和人证走了,说要细细调查,其余村人神情各异,纷纷散去。女人家中,母亲垂泪,父亲唉声叹气。 一夜之后,事情再度发生变化。 物证被指为女人蓄谋窃取,人证则一同翻供,说自己被女人蛊惑,做了伪证。这时候村长又出来表示,看在女人的父母始终兢兢业业替自家种田的份上,对女人从轻发落,只要打掉孩子就好。 如果没有后续的事情,一场纷争也算到此结束。 可惜在打胎的时候,也不知道怎么搞的,女人大出血死了。女人的父母悲痛欲绝,想要将女儿葬在村子的墓地,却被村长与部分村人拒绝,说是不吉利,几番争执都没有用处。不得已,女人的父母只能将女儿葬在山上。或许是出于补偿心态,女人的父母卖地卖房,为女儿的葬礼大操大办,并在女儿头七的时候,拖着女儿上山埋葬。 那天天气不好,从上午开始就一直淅淅沥沥地下着雨,女人的父母拖着女儿的尸体上山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 后来村人上山去找,不管是女人还是女人的父母,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只在山顶的水潭旁边,看见了翻开盖的棺材,以及沉浮于水中的鞋子。 消息传到村里,大家都说这一家子是死在了山中,父母想不开,抱着女儿的尸体一起投了水。 事情如果到了这里结束,也只能算是一件让人唏嘘的惨案。 但此后一直到了第七年,一场异乎寻常的灾难席卷了村长的家。先是村长的儿子儿媳被疯牛撞死,紧接着就是目睹父母死亡的独苗孙子生了一场重病,本来眼看着要好了,不知怎么搞的,一天夜里窗户居然没关,居然吹得这二十大几的小伙子再度发热,高热持续三天不好,再醒过来时,就疯疯癫癫了。 连番的打击之下,村长一下子垮了,也变得神神叨叨,逢人就说冤魂作祟,要请大师来收魂,可惜没等真将那大师请来,他也一病呜呼了。 眨眼之间,村中最有力量的一家烟消云散,其余村人寻思着村长最后的话,也觉得毛骨悚然,相约在一个天气大好的日子里,上山在水潭旁边做了好大的法事,村中的人轮流哀哭,向那不幸丧身于水潭的人家认错赔罪。 好在从此以后,山下的村子也就清净了下来……直到昨天晚上! 故事说道这里,许嘉明突然大叫一声:“昨天晚上,有人上山看见了鬼影!” 惊雷在众人耳旁炸响! 柴火间中气氛一时僵硬。这些最大也不过14岁的人面面相觑,而后其中一个提出异议:“按道理来说,这个冤魂早六十年前报完仇了,现在都消失了不知道多少年了吧?怎么可能现在还在。” 许嘉明认真说:“你想想,鬼魂什么时候最强?头七回魂,七七轮回,七年报仇,现在正是鬼魂死去之后的第一个七十年……” 大家都在思考。 许嘉年也在思考。 鬼魂这种东西,他不太相信,但如果要说山上存在着某种人体平时不能看见,只在特定情况下能够察觉的磁场……好像也没什么不对。毕竟从广义上来说,大哥哥的存在也算在这个范畴内。 柴火间中再传来细细的低语:“你是说……” 许嘉明同样低语:“交叠的哭声,模糊的鬼影,鬼影旁暗黄的火焰……” 正是这时,许嘉年突然看见屋子的拐角处闪出一片花花绿绿的裤脚,有人来了! 糟糕,我可不能让人看见我在做偷听这种坏人才做的事情! 这个念头自许嘉年脑海之中闪过,他抓住门把手,三步并作两步,从门缝旁跨到转轴后,同时带开柴火间的房门,藏身门后。 呼—— 房间中的人只看见风带开房门,阳光刚刚洒入,还没来得及刺痛他们的眼睛,一个高大的身影已出现在门口! 大伯刚来到柴房门口,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一声震耳欲聋的大叫,呆在柴房的孩子争先恐后地从他身旁跑出去,眨眼就不见了。 大伯莫名其妙:“搞什么?”他再看向柴火间,见点燃的蜡烛还放在地上,顿时气道,“臭小子,居然在柴火间中玩火,烧起来怎么办!——” 他一步跨入柴火间,伸手去拿地上的蜡烛,并没有注意到,在自己的背后,柴火间紧贴着墙壁的门被轻轻推出一道缝隙,一道人影从后闪出,蹑手蹑脚地走了。 中午十一点,宴席正式开场。 摆在小洋楼空地上的十八张桌子坐满了人,你一眼我一语,热闹的声音连一条街外都听得见。 而后,特意向镇中的音像店借来的黑色音箱也开始放起歌来,喜气洋洋的歌声之中,许嘉年跟着爸爸,和其余哥哥姐姐,伯伯姑姑,在奶奶面前一字排开,跪下磕了三个头,响亮喊了声“奶奶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之后,就得到了来自乐开怀的老人家的一个大红包。 那红包不是寻常的纸制红包,而是安有扣子和拉链的荷包,荷包内白外红,上边还有金色的线绣出的花纹,十分精致。 磕完头后,几个孩子从大人身旁离开,又聚在一起,一通打开荷包。只见荷包里边,女孩子都是一个银镯子,男孩子都是一个金的长命锁。 这还是许嘉年第一次得到属于自己的金银首饰,他稀奇地捏了捏长命锁,又小心地放回袋子,再妥帖地收入口袋,然后坐上桌子,和众人一起吃起宴席。 宴席不好吃也不难吃,不过乡下有别于城市的生日宴给许嘉年留下很深刻的印象。以至于直到这天鸡都不叫的半夜时分,许嘉年的耳朵依稀还能听见中午时分的欢笑与热闹。 他裹着毛巾被,在床上滚过来又滚过去,还是睡不着。 时间早从十一点走到了十一点半,屋外的灯暗了,声音也消失了,只有月亮还沉默地悬在天空,温柔照亮归人的路。 第13节 “唉——”许嘉年长叹了一声,嘀咕说,“睡不着……” 这里没有游戏机玩,带来的书又全都看完了,他一天练习小提琴的时间已经增长到了四个小时,实在不想再拉了,在家里还可以找错错聊天,现在看这小镇黑沉沉的模样,人都睡了,也只有鬼了……咦? 月光疏漏,自下往上看去,小镇的山像是粗陋的剪贴画,糊在远处。 许嘉年突发奇想: 反正我也睡不着,也许我应该上山去看看?说不定还能再见到另外一个神奇的大姐姐! 想到就做,许嘉年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偷偷摸摸换好衣服和鞋子,正要拉开窗户从阳台溜出去,突然看见角落竖着的小提琴,考虑三秒,当即一把抓住,边跑边想:如果山上真有什么奇异磁场在,我还可以先给她拉个曲子沟通沟通,不都说音乐无国界吗? 就算是七月的天,山间夜晚的风也有一点儿冷。 许嘉年独自走在崎岖的小道上,横斜的枝桠颇具艺术性,远方的月亮始终跟随着他的脚步,就连路上的小石子,圆圆的,方方的,也挺好玩的。 从家里一路来到山顶,总共花了一个半小时。 山顶的水潭置身树丛中间,在夜里泛着一种墨绿近黑的光泽,许嘉年绕着水潭走了一圈,又等了等,没发现什么不同寻常的东西。 我不能直接看见大姐姐,或者说大姐姐在躲着我……怎么办呢? 直接叫人?好像有点傻。 碰触什么机关?许嘉年若有所思的目光在墨绿的水潭上一扫而过,旋即挪开。这也很傻。 那就只有—— 许嘉年拉开小提琴袋,将小提琴架在肩膀上,摆出了拉琴架势,他决定就用没有国界的音乐来和对方打个招呼,先拉一曲符合现在氛围的音乐吧! 草木簌簌摇落,泉水声声幽咽,夜晚幽静,小提琴的琴音落在山间,叮咚有声,远远传开,忽引起远方的一声长号,不知是什么动静。 一曲终了,虽然风更凉了点,夜晚更冷了点,但是除此之外,周遭依旧没有任何变化。 奇怪。 许嘉年有点迟疑。 难道大姐姐不喜欢这首曲子?或者大姐姐已经睡了,而这首曲子音调太低,叫不醒她? 那好吧。许嘉年换一种音乐,《金刚经》,这总没有问题了吧? 然而问题依旧很大! 一首《金刚经》也拉完了,周围依旧毫无响动,显然方才的那声长号已经是这座山最给面子的回应了。 许嘉年有点不开心了。 我诚心诚意地给你拉了两首曲子,然而你理都不理我。别人只是随便上来,你却至少出个声,露个面! 许嘉年暂停音乐,扩大搜索范围,在水潭及周边地区绕来绕去,寻找可能的蛛丝马迹。 忽然,一道隐隐绰绰的光伴随着影子,自许嘉年眼角掠过! 黑暗之中,许嘉年心头猛地一跳,刹那想起白天偷听见的那一句“交叠的哭声,模糊的鬼影,鬼影旁暗黄的火焰……”。他在原地足足停了三秒钟,才迈步往光亮处走去。 光藏在没有路的树林之内,杂草漫过脚踝,扫在皮肤上,痒痒的。 许嘉年屏息凝神,一步一步往正确的方向走去,藏在树林里的光影似乎也在等着许嘉年的接近,始终一动不动。 许嘉年终于走到光影面前了。 深更半夜,他定定地看着一件不知被谁遗弃在山中树叉上的环卫工人衣服,久久不语。 从山上下来以后,许嘉年不止着了凉还有些过敏,尤其是脚踝一圈,密密麻麻的红疹子看着挺吓人。不明就里的许妈妈吓了一跳,第一时间就带着许嘉年去镇上的卫生所拿药,好在过敏来得快去得也快,用水洗洗,再涂上一层药,就肉眼可见的好转了。 养病期间,许嘉年和奶奶一起呆在家里看电视,很快从老人嘴里听见了另一版本的“山中女鬼”。 老旧的电风扇滋滋转着头,咖啡色的毛线从奶奶的膝盖上滚落到地面,翻了两个跟斗,才稳住身子。这一幕被不知从哪里钻进来的狸花猫看见,原本缩在藤椅下的大猫终于蹿了出来,和毛线团打了起来,不一会就难分难解,猫中有线,线中有猫。 奶奶慢条斯理地抽着线,笑呵呵道:“那件事情啊,后来大家都猜测,打没打胎不知道,实际上那个女儿根本没死,是这一家子看着在村中过不下去了,又怕直接走没法带着财产,索性借丧礼把家业变现,装死离开。要不然,棺木下葬都是钉死的,怎么到了山上突然就翻开了呢?” 许嘉年觉得奶奶说的很有道理。 但他还有点疑惑:“那村长一家又是怎么回事?” 奶奶说:“坏事做多了,就总疑心别人要来害自己啦!本来根本没什么联系的事情,偏偏被他们想出个一二三来。” 许嘉年恍然大悟。 后来,他感冒好了,又和堂哥四处玩耍,某天晚上,众人将灯关掉,只点个蜡烛,堂哥神神秘秘地说:“你们知道吗?山上的女鬼道行又精深了。我听人说,她现在已经可以在夜半时分吹奏乐器了。那呜呜咽咽的洞箫声哦——谁听见,谁就要被她迷了魂去!” 众人的惊叹之中,许嘉年无言以对。 呸,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再信谣言我就是错错! 暑假不紧不慢地走到终末,奶奶给许嘉年打的毛线背心和毛线袜子好了,看上去还挺漂亮的;大伯在某次遛弯的时候随手塞给了许嘉年一个小红包,许嘉年打开一看,里面藏着个小金条;堂哥和两个堂姐打算合起来送许嘉年一个宠物,堂哥拍着胸脯说小镇范围内的宠物,许嘉年看中哪个抓哪个。 许嘉年独独看中了二堂姐养的刺猬生的小刺猬。 小刺猬刚出生没多久,团起来的时候像个小刺球,也就虎口大小。一开始,许嘉年每戳小刺猬一次,刺猬就炸刺一次;但在许嘉年喂了小刺猬两次东西之后,他每戳一次,小刺猬就露肚皮一次。 露出肚皮的时候,小刺猬像个不倒翁似躺在许嘉年掌心,尖刺朝下,身体朝上,嘴巴尖尖,四肢粉粉,需要好用力地摇动才能再四足落地。 刺刺的,笨笨的,真像错错。 他要把这个宠物送给错错,错错肯定会高兴! 开学前的最后两天,许嘉年终于和爸妈回到了家中。一个暑假不见,小区和他离开的时候好像也没什么区别。 正当此时,“唰”一声紧急的刹车声,一个人滑着滑板拦在许嘉年面前! 急风吹动他的发梢和衣摆,汗水在阳光下晶莹闪烁。瘦了整整一圈的错错一只脚站在地上,另一只脚踩着滑板来回滑动,他眉飞色舞:“许嘉年,你总算回来了!” 阳光正好,许嘉年一样眉飞色舞,笑逐颜开,高兴地嚷嚷道:“错错,我的错错,我的好错错!” 谁说小区变化不大? 小区变化也太大了! 错错居然瘦得跟我差不多了,我马上就能打赢错错了! 第二卷 发小 第13章 新的学期 从乡下回来后的第一个晚上,许嘉年理所当然地安排给了错错。 他抱着自己的枕头和被子来到盛薰书的房间,先拍松枕头,再卷起被子,而后呲溜一下滑进去,排排躺,睡觉觉! 盛薰书在被窝中翻了个身,抓住许嘉年说话:“暑假你过得怎么样?” 许嘉年:“很好啊!”他已经准备把自己去乡下所发生的种种事情告诉错错了,神奇的乡下生日宴,金灿灿的礼物,以讹传讹的山中女鬼,还有他特意给错错挑的小刺猬! 但盛薰书抢先一步开口,语气不乏炫耀:“你知道吗,我爸妈暑假带我去海边玩了!我用沙子堆了城堡,吃了海鲜大餐,还玩了潜水,大鱼从我身旁游过,在海里边摸它们,全都滑滑的!” 说完,他从床上爬起来,来到书桌前,将手伸进桌洞中,再掏出来时,满手花花绿绿的东西,献宝似地全都拿给许嘉年看。 许嘉年从来没有去过海边,对于盛薰书拿出的东西也十分稀奇,目光紧随着盛薰书的手而移动,心中颇为期待: 我从乡下给错错带来了刺猬当礼物,错错会从海边给我带来什么礼物呢?应该就在这堆东西之中了! 盛满双手的东西全被摊到了桌子上。 盛薰书的指头碰到了最左边的珊瑚。珊瑚是红色的,大概半个手掌那样大,有六七个分枝,虽然长得乱糟糟的,但小小胖胖,也不失可爱。 如果珊瑚是礼物,许嘉年还是满意的。 盛薰书炫耀:“这珊瑚可是我特意挑的,你别看它现在这么小,摊子的老板告诉我,如果给它时间长起来,它可以长到六七米高,给一大群几百条鱼当住所呢!” 然后他就把珊瑚给收了起来。 许嘉年:咦,珊瑚不是给我的吗? 盛薰书又炫耀:“这串贝壳项链漂亮吧!别人挑贝壳都是挑大小相同样子相似的,我才不,一模一样的东西有什么好的,谁拿着都像是别人有的东西。这串贝壳里每一个都不相似,你更不可能找到和它相同的项链了!” 如果贝壳是礼物,许嘉年也还是满意的。 但是紧接着,盛薰书又把贝壳项链给收了起来。 许嘉年:咦…… 来自海边的东西由盛薰书一样一样拿给许嘉年看,又一件件收起来,最后,炫耀完,说:“好了,其他没有了。” 许嘉年:“???” 他又等了一小会儿,眼看着错错关好抽屉,重新爬上床,又躺了下去,终于确定错错压根没想到要给他带礼物! 许嘉年有点不高兴了,我从乡下回来都特意给错错带礼物,错错去外地旅游居然没想到要给我带点好玩的,错错不把我记在心上了! 这时候,盛薰书意犹未尽,又说:“许嘉年,我在暑假里头认识了新朋友,你不知道,他们可会玩了——” 许嘉年才不想听错错谈论新朋友呢。他闭着眼睛随口打断:“难道他们带你山上下陷阱套兔子,找来猎枪给你看,还黏着蝉烤来吃?” 盛薰书:“……” 可恶,听上去好好玩!许嘉年这家伙,不带我去玩就算了,自己玩完了还来馋我。 他也生起气来,躺在床上不说话。 灯关了,窗外的月色慢慢洒进来。 许嘉年困了,半梦半醒之间,依稀听见错错说了什么有关入学的事情,他没有听清,只迷迷糊糊地想:错错居然不给我带礼物,那我也要把给错错的刺猬扣个两天,等错错认识到错误之后,再送给他…… 2002年8月31号,市第一中学入学分班。 沉思者的雕像伫立在宽敞的校大门外,石雕之下,姹紫嫣红的盆栽鲜花摆出“欢迎”二字。再往后走,一条大路浅灰,在绿树的掩映之中笔直通向洁白的教学楼。教学楼前的左侧学校的大操场,操场上有新铺了塑胶,跑道鲜红,球场翠绿;教学楼的右侧则是校园的一处景观所在,有亭台楼阁,假山流水,还有一座面对瀑布喧嚣而专注念书的雕像! 许嘉年熟门熟路地穿过走道,进入教学楼,在教学楼一楼的公告栏前观察分班名单。 许嘉年…… 许嘉年…… 哈!自己是五班第一个名字。 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他又去看盛薰书的名字。 今天上午,他本来准备和错错一起来一中报名的,不过错错在他家吃完了早饭之后,居然将嘴一擦又回到了隔壁,说是要等着爸爸妈妈一起带他来。许嘉年当时还鄙视了错错一下,说不就是报个名吗,怎么还像小学三年级一样要家长一起陪着。但错错比他更振振有词,说他等爸妈才不是为了让他们陪自己,而是为了报完名他能去吃城里新开的一客198块钱的海鲜大餐,并用海鲜大餐诱惑许嘉年! 许嘉年屈服在海鲜大餐之下,自己来了。 第14节 鲜红的布告栏上写了密密麻麻的名字,在这种情况下找别人的名字有点难度,许嘉年用自己的独门秘诀飞快地找到了盛薰书的名字,居然也在五班,排在五班名单的正中间位置。 怀揣着这份意外的惊喜,许嘉年来到初一五班,将报名费给交了,再把课本给领了,然后挑了个空桌子,自己坐在外边,并替错错占了里头的那个位置。 可惜直到班级几乎坐满,班主任走上讲台的那一刻,盛薰书也没有出现。 难道错错有什么事情耽误了? 许嘉年斜靠在桌子上,看着空荡荡的走廊沉思着,有点担心。 初一五班的班主任走上讲台,那是一个年轻的男老师,样貌可亲:“大家好!” 学生们:“老师好!” 男老师:“我是你们的语文老师,我姓邓,如果没有太大的意外,今后三年我们就要一起度过了。在正式上课之前,我希望能和大家交流一下,在座的同学之中,有没有人觉得学习很有难度?” 底下顿时传来嗡嗡地讨论声,不过一会,底下就传来各种各样的回答,有人说“有难度”,有人说“没有难度”,还有人说“不知道”,总之乱哄哄一片。 邓老师:“我听见有为数不少的声音说有难度。其实我也觉得学习挺有难度的。不过不知道大家发现没有,虽然学习是一个很有难度的事情,但其实我们从刚出生开始就在被动的学习,学习抬头,学习翻身,学习走路,学习吃饭,更不要说上学考试了。可以说,学习是一种不管我们主动或者被动,总要去做的事情,在座的各位都尝试过考试考六十分,但没多少人尝试过不去上课不去读书吧?” 许嘉年开始觉得这个老师说得有点意思了。 他依旧保持着单手托腮,目光看向走廊的姿势,但偏向讲台的那只耳朵已经竖起来了。 邓老师又说:“很多人说学习从小开始,我说立志从小开始。学习可能是一件被动的事情,但是立志却必然是一件主动的事情。你不能决定自己读不读书,但你能够决定读书之后,未来要成为什么样的人。比如你们的老师我,从小的愿望就是——” 学生猜测:“当老师?” 邓老师:“不,我最初的愿望是当个科学家。后来我发现当个科学家不是我真正的愿望,只是别人对我的期待。所以我的目标就变成了——” 学生依旧猜测:“当老师?” 邓老师:“成为一个大富豪,早上想几点钟起床就几点钟起床,晚上想几点钟睡觉就几点钟就睡,爱什么时候打游戏就什么时候打游戏,什么时候心情不好了还可以找两个员工过来骂一骂,就像爸妈对我们一样。你们说,这种日子是不是神仙日子?可惜,老师的志向确定得太晚了,现在成了一个小小的老师,吃饭打游戏,爸妈削你,睡觉数钞票,白日做梦。” 全班哄笑。 邓老师:“为了你们不步上老师的后尘,大家早立志,早努力,老师的第一篇作业,给你们三年的时间来完成。写一篇八百字的作文,在初三期末交给我,名字就是《我的梦想》,阐述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为了成为这样的人你将做什么样的努力。好了,下课,回家。明天七点二十开始早读,大家都不要迟到了。” 老师说的没错,未来的事情要从现在开始努力。 但我有什么梦想呢?我未来想要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呢?上一次见大哥哥时候时间太紧,我刚问未来,大哥哥就消失了,下一次见到大哥哥,我一定要先问这个问题,如果我的未来不让我满意,我也可以趁早修改修改…… 一路回家,许嘉年一路思考,刚刚走上三楼,就听一声熟悉的大喊响彻楼道: “我恨死你们了!” 错错? 许嘉年还懵逼之中,盛薰书已经旋风一样从他身旁掠过,冲下楼梯,跑出小区。 第14章 新的发展 大喊之后,楼道额外安静。 许嘉年清楚地听见楼下楼下传来几道咔嚓开门声,似乎有好几个具有好奇心的人家开门看了一眼。 许嘉年回头一看,错错已经不见踪影了。此时追赶也来不及了,许嘉年搬着沉重的课本再往上走,看见自家和错错家的门都开着,自家里爸妈倒是在,错错家里却一个人也没有,只有个放得歪歪扭扭的话筒,发出“嘟嘟嘟”的声音。 许妈妈从隔壁走了过来,纳闷说:“刚和他爸妈打电话,也不知道说了什么,这孩子就发脾气了。你昨天和他一起睡觉,有没听他说什么?” 许嘉年:“没说什么,不过我早上约错错一起去报名的时候,错错说他爸妈说好了要带他一起去。” 许妈妈随口说:“他爸妈还没回来呢,失约了吧……”她回过味来,“今天错错去报名了没有?” 许嘉年:“没有。” 许爸爸也走出来了,两个大人在楼道中面面相觑,许妈妈“嗨”了一声:“工作是工作,孩子也不能不管啊!孩子上初中报名这事,怎么也得重视一些啊!” 许爸爸暂且不说话。他转回屋子打电话和盛爸沟通了一下,再出来时,已经将事情给了解全了:“错错爸妈都在路上,说是记错报名时间了,不过之前他已经打电话给学校,将情况说清楚了,明天错错去学校时候把学杂费交了就好了。” 许妈妈嘀咕道:“这也能记错?” 许爸爸道:“在外头做生意,天天要应酬,也确实累。不过什么事情也不能到最后一刻再来做。他们啊,老婆先回来两天,带带孩子,不就好了?” 许妈妈一听就不高兴了:“这是什么道理?男人可以在外面花天酒地,女人就必须回家带孩子?” 许爸爸解释道:“我可没有这么说,只是分工不同,女士更细心更能照顾好孩子。再说了,错错他爸是在外头认真做事,也不是花天酒地。” 许妈妈冷笑:“这可不一定了。” 许爸爸评价:“你这心态不行,家庭家庭,重要的就是一个信任,要不然不就像隔壁,孩子没照顾好,生意也不能安心做了?” 许妈妈:“要不是你们男人不让女人放心,女人干嘛明明有福不享,偏要跟着去受苦?” 许爸爸气道:“你无理取闹!” 许妈妈:“你歧视女性!” 居然吵了起来。 许嘉年无语地看着自己爸妈。 两人楼梯口吵架还不够,许妈妈一转头将儿子拉入战团:“对对你说,我和你爸谁对谁错!” 许嘉年淡定:“妈你对。” 许妈妈扬眉吐气:“你看吧?” 许爸爸牙疼:“臭小子,你……” 许嘉年不想和他们打嘴仗,发自内心说:“爸你到现在还搞不定妈,不是你错谁错?” 两大人:“……” 他说完话后就直接越过他们,回到了屋子,拿起话筒拨了个号码。 电话很快被接通,嘈杂的声音连同盛薰书的嗓音一起传入话筒:“谁?” 许嘉年:“是我。” 盛薰书还是气咻咻地:“干嘛,我爸妈终于到了?” 许嘉年实话实话:“还没到呢。” 盛薰书:“哼!!!” 许嘉年:“晚上你爸妈不在,你回来吃饭不?” 盛薰书:“不回,我在网吧吃饭。” 最近城市里头出现了大大小小的网吧,许嘉年还没有去过。他有点心动:“网吧啊……” 盛薰书邀请:“你要不要也出来一起玩?” 许嘉年纠结片刻,还是拒绝了:“不了,我要先看看学校发的课本,历史书和英语书看上去好像挺好玩的。”虽然决定不去了,他还是对网吧有点向往,再问道,“网吧里头是什么样子的?” 盛薰书说:“你来吧!网吧里边有很多人,一排排都是机器,他们都在玩一款网络游戏呢!……” 这时,话筒那边的嘈杂声突然变大,嘈杂声中夹杂着人声,在喊盛薰书过去,盛薰书顿时打住话头,匆匆交代许嘉年不要将自己的行踪告诉他爸妈后,就挂了电话。 许嘉年放下话筒。 身后,爸妈走过。 许爸爸正笑道:“好好好,你都对,你说是对,不对也对,你说不对,对也不对。” 许妈妈:“什么对不对,就是对。” 我就知道,他们永远吵不过五分钟。 永远吵不过五分钟就算了,还老爱吵架,也不知道在吵什么? 许嘉年不紧不慢绕过在客厅里腻歪的两个人,进厨房洗了山楂又洗了葡萄,装在碗里,看两页书吃个水果。 书桌前的窗户外,天色寸寸擦黑。崭新的课本一页页翻过,冒尖的水果只剩了个碗底,小刺猬从自己的窝中爬出来,一路来到水果碗前,两颗黑豆一样的眼珠子巴巴看着碗中的水果,尖鼻子一动一动。安静的外头也渐渐响起各种各样的声音,炒菜声,说话声,当一盏盏灯在窗户中点亮的时候,许嘉年书房的门被推开了。 四个大人站在门口,除了许爸许妈之外,还有风尘仆仆、赶路赶出了一身汗的盛爸盛妈。 盛妈妈看上去有点着急,一面打电话一面问许嘉年:“对对,你知不知道错错去了哪里?他手机关机了,我和你盛叔叔找不到人。” 许嘉年很有兄弟义气:“我不知道,错错没和我说。” 大人们一点也不怀疑,立刻就走了,许妈妈还贴心地替儿子关上了房门,免得外头的声音吵到许嘉年。 “咔嚓”一声。声音不止从门上传来,也从书桌后传来。 许嘉年循声看去,发现就这么点说话的功夫中,小刺猬已经爬上碗沿,用鼻子去拱碗中余下的水果了。 许嘉年眼明手快,拿走了碗。 刺猬看着许嘉年。 许嘉年也看着刺猬。 刺猬默默看着许嘉年。 它这样子好像有点可怜…… 许嘉年沉思片刻,有了主意!他把碗还给了刺猬,并从碗中挑出一颗山楂放刺猬的刺上,自言自语:“好吧,把给错错的水果先给你,等错错回来了,我再把你和水果一起给错错。” 没毛病,就这样! 后来错错究竟是怎么回来又怎么和盛爸盛妈说的,许嘉年不知道。 他只知道隔壁嚷嚷了半个小时之后,错错一脸得意地出现在了自己面前,不用他问,就嘿嘿笑道:“我爸妈说了,以后把我的零用钱涨到每天五十块钱,并且每周末都会至少有个人回来陪我过周末,去哪里玩玩什么我说了算。” 许嘉年:“那周一到周五呢?” 盛薰书如意算盘打得可响了:“周一到周五我要上课,才不管他们去干什么呢。他们最好不在,免得我晚上出去还要征得他们的同意。” 又能陪着自己,又不会管自己,还给足零用钱……许嘉年也不免心生羡慕:“真好。” 盛薰书:“我也觉得好!对了,我跟你说,今天晚上我玩了一款游戏,你没去太可惜了,那个游戏真的很好玩——” 许嘉年:“我有个东西要给你。” 话题转得太快,盛薰书一愣:“什么东西?” 好风好月好日子,是时候把自己的礼物给拿出来了! 许嘉年将放在书桌上,罩了层花格子布的盒子摆到了错错面前,手抓格子布,嘴里数数:“一、二……你看!” 格子布掀开,里头的内容暴露在盛薰书眼前。 第15节 只见塑料宠物箱中,刺猬枕着山楂,睡得挺好。 一个微妙的表情定格在盛薰书脸上,那是意想不到与失望的结合体。 他嘟囔说:“刺猬?我还以为你会给我一只威风的大狗。” 许嘉年:“切,你去路上看看,大家不是养猫就是养狗,事事和别人一样有什么意思?” 盛薰书琢磨:“你说得有点道理。”但他又狐疑,“我怎么觉得这个刺猬有点臭?” 许嘉年:“什么宠物不臭?” 盛薰书沉思:“你这么说也对……” 许嘉年将刺猬从宠物箱中拿了出来,递给盛薰书,强调道:“它以后就是你的了,独一无二。” 盛薰书还是有点纠结:“别人溜猫溜狗,难道我能溜刺猬吗?” “你啊……”许嘉年撇撇嘴,突然将刺猬放在掌心,手掌虚合,对盛薰书说,“来,咱们握个手。” 盛薰书:“……你难道觉得我没有看见你把刺猬放在掌心了吗?!” 许嘉年嘿嘿一笑:“那是我让你看见的,你和别人握手的时候可以不让别人看见啊。” 盛薰书:“……” 他恍然大悟,终于明白了正确的饲养刺猬方法,刹那之间心花怒放:“好对对,你真爱我!” 许嘉年:“废话。” 入学前的争执雷声大,雨点小地过去了。 盛爸爸盛妈妈在家中陪了盛薰书一周,又去了外地。 盛薰书再一次和父母强调每周回来这个要求之后,就如同出了笼子的鸟,可劲地玩儿。尤其是每天放学,他雷打不动地赶去网吧,和他的新朋友一起玩游戏。 许嘉年开始还和盛薰书一同去了几次,看见了盛薰书的新朋友,也试着玩了玩网络游戏。 不过对他而言,网络游戏一开始固然好玩,但玩久了就是无休止的重复,又变得无聊了,所以两人一起行动几次之后,许嘉年又和盛薰书分开了,各干各的事情。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好几个月,直到第一次半期考,全年级排名,许嘉年得了全年级第一,盛薰书得了全班五十名。 第15章 计划 重量级的考试之后,年级教师会议可谓固定节目。教导主任同各个班级的班主任在年段办公室碰了个头,大体分析了一下今年学生的平均水准,再将原定的教学计划结合实际做了一点调整后,就散了会,让各班班主任自由处理班级事务。 邓茂坐在办公桌后,看着五班的成绩。 五十六份试卷被他分成了三叠,一叠是排名前十的卷子,一叠是排名后十的卷子,最后则是成绩中间的那些人的卷子。 他对着这些卷子沉思着: 班里成绩最后的那几个孩子毛病相似,都是语文成绩差不多,数学不好,英语拖了大后腿,主要是基础不牢靠,上了初中也没有好好听课和学习,这就落下来了。回头抽个空,和他们交流一下,让他们从思想上重视起来……嗯,刚上初中,还是先培养一下他们的自觉主动精神,暂时不要叫家长了。等下次月考看看,如果还是这样散漫,再和家长通气不迟。 他接着又去看排名前十的卷子,这时心情就不可避免变好了,尤其是在看见本班第一也是年段第一的许嘉年,看看这成绩,语文:95分,数学:100分,英语:100分。三个主科,只丢了语文作文的5分! 这一次半期考的作文就是邓茂批改的,是一片记叙文,邓茂将试卷展开,略略浏览,就回忆起了当时自己扣分的标准:感情虽然真挚,文笔不够动人,还是有不少进步空间的。 但他现在再浏览了一遍,突然又觉得这卷子的文字虽然不够华丽,也算质朴,其实扣个三分也差不多了,字写得漂亮,可以再加一分,这样就只扣两分……哎呀,可惜语文很少有满分的,要不然三个满分排排坐,看着多舒服? 前方突然响起声音:“小邓,在看许嘉年的卷子?” 邓茂抬头一看,说话的是本班的数学老师,同时也是六班的班主任。他笑道:“是啊!” 数学老师说:“许嘉年学得不错。” 我带的学生年级第一!邓茂含蓄地骄傲了一下:“他还是比较用功也比较细心的。” 数学老师笑道:“我不是说这个……这次数学考试,抽了两道去年的奥赛题题型做大题。” 邓茂诧异:“抽奥赛题?” 数学老师说:“摸底嘛,学生的天花板不去摸摸可不行。这个奥赛题年段里头差不多有二十个同学做出来,多数步骤和标准答案步骤相似,许嘉年是唯一一个用了不同解法得出正确答案的。” 三班四班的数学老师就坐隔壁,插话说:“这种逻辑思维是天生的。” 一班二班的数学老师也加入谈话:“话也不能这样说,逻辑思维后天还是可以培养出来的,就是天生有这种思维的人学起来事半功倍点。一次两次考试不能说明什么,还要再多观察。” 数学老师笑道:“华杯赛啊。趁着报名还没截止,让他赶紧报个名参加。” 这下所有人都没有意见了。学生学得好,就该往全国性的赛事上努力一把。 “你们都想让许嘉年参加数学竞赛?”旁边一直不说话的英语老师有点犯难了,“我也想让他参加英语竞赛试试。” 数学老师们:“许嘉年在数学上的天赋看上去是比较突出的,让他先试试数学吧。这次英语考试考得好的人不少啊,你们换个苗子培养下。” 英语老师们:“话不是这样说啊,你们数学出的大题难,我们英语也没出得多简单,许嘉年数学英语都是一百分,怎么就看出许嘉年数学比英语更突出了?” 办公室中,数学老师和英语老师你一眼我一语,居然争了起来。 恰好这时,刚到学校的物理老师经过楼梯口,一耳朵听见熟悉的名字,又见办公室里好几个熟人,也不急着上楼了,转进办公室笑道:“你们在说许嘉年?这孩子偏理科,从小学时候就开始来这里参加物理化学兴趣小组了,现在中学的物理化学知识对他而言应该没什么问题了。就是初一没物理科目,不然我也让他参加一下物理竞赛试试。” 数学老师们得意道:“看吧!” 英语老师们气道:“学校当时怎么不组织英语兴趣小组?真是不重视教育!” 挑起最初的话题却被飞快排挤在讨论圈外的邓茂保持微笑。 你们尊重一下我身为班主任的权利吧。 我也想让他参加语文竞赛。 然而语文甚至不在五大学科竞赛之内。 靠! 许嘉年很快知道了任课老师们对自己的想法。 他对于英语竞赛没什么兴趣。最初接触所带来的好奇此时已经消褪的差不多了,对他而言,英语只要保持在能够看懂自己感兴趣的外文书籍的程度上就完全够用了。 他对数学其实也没有非常大的兴趣,他更喜欢能够动手玩的物理和化学,可惜物理课初二才有,化学课初三才有,闲着也是闲着,他依照老师的意思报了名,并在回家时把事情给说了。 许爸许妈也没当回事。 不过成绩好还是要奖励的,许妈妈在做饭的时候做了四个蛋,两个给对对,奖品;两个给错错,公平。 晚上六点半,大家准时上桌。 四个荷包蛋分作两份,整齐地放在小盘子中,摆在许嘉年与盛薰书面前,别人不可以碰一筷子。 桌面上,小白瓷盘点着碎花,上边的煎蛋摊成正圆形,边缘的蛋白微焦,中心的膜却没有破,蛋黄微鼓,还能流动,用筷子戳上去,蛋黄先是如同果冻般轻轻一抖,接着才顺破口,如沙一样悠悠流淌出来。 多年实践,许妈妈已经能将荷包蛋做得八分漂亮。可惜同样多年实践,许嘉年隔三差五就这么吃一次,最多时候,一个月要吃五次,早就吃得不爱吃了。他慢吞吞夹起一个煎蛋,刚刚印上一口牙印,就听许妈妈问:“错错这次期中考考了多少啊?” 同样夹起煎蛋的盛薰书一口咬在了筷子上,“咔滋”一声,头皮发麻。 盛薰书连忙将筷子从嘴里抽出来,回答:“五——”后面一个“十”字小声得几乎听不见。 许爸爸就听差了,他赞扬道:“年段第五吗?考得很好啊!我打电话跟你爸妈报个喜吧!” 盛薰书连忙阻止:“不不不,千万别!不麻烦叔叔了,我是说排在班级第五……”后面一个“十”字依旧含而不露。 许嘉年斜了盛薰书一眼。 许爸爸“哦”了一声,仿佛有点失望。 许妈妈白了许爸爸一眼,给错错夹了青菜:“班级第五也很好了,有什么不懂的你就问对对,让对对跟你讲。” 许嘉年慢吞吞嚼着蛋,慢吞吞说:“他不懂的地方有点……” 盛薰书眼看要遭,连忙在桌子下一腿撞向许嘉年,将许嘉年撑在桌子边沿托着下巴的手撞到桌底下,然后闪电伸手,在桌子底用力握住对方的手,在许嘉年转过来看自己时坚定地和许嘉年对视,用意念告诉对方:兄弟义气!!! 许嘉年明确地接收到了,并且回应:切,拿你没办法。 他咽下口中食物,在家长的注视中,不紧不慢把话补全:“他不懂的地方有点让人奇怪,我会教他做题的。” 爸妈满意了。 错错也满意了。 家庭和谐了。 我居功至伟! 许嘉年给自己点了个赞,并把余下不想吃的菜都给了错错。 许妈妈:“对对不要挑食!” 盛薰书投桃报李,坚定维护小伙伴:“没事阿姨,我爱吃。” 吃完晚饭,休息半小时之后,许嘉年来到盛薰书家中,将自己的考卷给错错,同时把错错的考卷拿出来自己看。 两厢对比,左边一叠卷面整洁,右边一叠涂涂改改,勾勾画画。 许嘉年:“你错得也太多了吧?” 盛薰书不服:“明明是你对得太多了。” 许嘉年闭了嘴。 他暂时不说话,将盛薰书的考卷飞快看了一遍,接着开始动手,先将和平均成绩差不了多少的语文试卷挑出来,接着把历史、生物、地理、政治、英语都挑出来,最后剩下数学。 他对盛薰书说:“历史这些东西背一背就好了,数学更简单,你只要记住公式然后把公式往题目上套就可以了。要背的内容你自己背,今天晚上我帮你把数学公式都写出来,然后给你把要背的知识点划了,你看看就好了。大概……”他估算了一下自己的学习时间并乘以两倍,随后说,“数学今天晚上能解决,其他科目你一科背一周吧,刚好背到下次月考,有难点吗?” 盛薰书犹豫:“这是不是有点太简单了……?” 许嘉年:“就是这么简单?” 盛薰书:“感觉好像你说得太简单了……” 许嘉年不理解:“那你觉得有什么难点?” 盛薰书说不出来。 许嘉年又举例:“你不赶紧追上大家的进度,回头你爸妈肯定不让你继续去网吧玩游戏,也不给你零用钱花了。” 盛薰书一个激灵:“你千万不能告诉我爸妈我的成绩!” 许嘉年绕回来:“那么我的计划有难点吗?” 盛薰书:“没有!” 许嘉年:“每天晚上单个科目的背半节知识点,你能够做到吗?” 第16节 盛薰书:“可以!” 许嘉年:“下次月考到班级中游水平怎么样?” 盛薰书:“很好,就这样!” 许嘉年满意了:“那我们就这样说定了!一周解决一个科目,等下次月考的时候考到班级三十名之前。从现在开始读书吧。”他抽了盛薰书的数学考卷,只花十五分钟,就把卷面上用到的各种公式给写了一遍,顺便把每个公式在课本中的页码给标了,然后交给盛薰书。 盛薰书接过一看,一目了然。 对对写得真清楚啊。 他内心一阵感慨,坐到书桌上,奋笔疾书。 计划做得非常好,执行有点小问题。 第一天晚上,许嘉年看课外书,盛薰书改试卷,盛薰书斗志满满,两人十分和谐。 第二天晚上,许嘉年看课外书,盛薰书继续改试卷,不过注意力十分不集中,改到十点半,才做完五个大题。 第三天晚上,许嘉年看课外书,盛薰书开始背重点了,但刚刚翻开第一页英语课本,就被一个电话叫出去说了很久很久。 第四天晚上,学校组织了数学课外兴趣小组,晚上开第一节 课。学校不强制要求,但初一所有报名华杯赛的同学都去听课,许嘉年同样接到通知,吃饱饭又去了学校。 盛薰书站在楼梯上,目光许嘉年走远,然后拿着手机和钱包,关上门,偷偷摸摸跑去网吧上网了。 第16章 习惯 对于许嘉年而言,学习,是一件驾轻就熟的事情,看别人学习,是一件新手上路的事情。 自初中开学以来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月,大多数新生都适应了初中的学习速度,学校也开始按部就班地放开各种各样的兴趣小组,布置各种各样的趣味作业,让学生们自由加入,自由完成。 一方面是时间上的交错,一方面是业务上的生涩,许嘉年都过去了将近一个月,才发现错错完全没有按照计划走,不止没有按照计划走,他还又缺了新教的知识点,要学的东西已经从原本的1变成了1.75,时间却从1变成了0.25。 许嘉年:“……” 许嘉年生气道:“盛薰书,你说话不算数!” 认识这么多年以来,盛薰书虽然在最初时候因为小名和许嘉年闹别扭,并且这么多年来总是坚持连名带姓叫许嘉年,但也早就习惯了许嘉年“错错”、“错错”的叫唤自己,冷不丁听见对方连名带姓,竟然有点心虚和不自在…… 但眼前这一幕也算意料之中,早就有人给他出主意了! 盛薰书回想自己和朋友们合力想出来的对策,挺直腰杆,开始忽悠许嘉年大作战:“对对,你的计划是不对的!” 许嘉年挑起眉梢。 夜色深了,房间的暖光照在他的脸上,均匀地打上光与影。光影之间,眉峰突起,小刀扬刃。 许嘉年:“你说我哪里不对。” 盛薰书说:“你对我的要求太高了!” 许嘉年:“哪里高了?” 盛薰书指出:“在一个多月之中从班级五十名到班级三十名以内,中间有整整两百五十分的差距,换算成天数来讲,我要每一天都比前一天多拿五分,这个要求还不高吗?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 许嘉年冷冷说:“你一天都没建,当然建不成。” 靠。盛薰书又说,“总之我认为要求太高了,我申请更换计划!” 许嘉年不高兴:“你之前已经答应了我的计划。” 盛薰书表示:“那是因为我之前不知道你的计划这么难。” 许嘉年瞅了盛薰书一眼,冷不丁问:“那你想要改成什么计划?” 盛薰书没藏好的狐狸尾巴露出来了:“我们把原计划月考要达成的目标改成期末考达成,这样我就有更多的时间适应学习,准备复习了。我一周七天,学习四天,剩下三天自由活动,对对你说这个计划怎么样?” 自由活动=自由去网吧活动。 许嘉年心中直接划了等号。他一点儿也不觉得他原先的计划有多难,心中暗想:错错这家伙,就是想去玩而已,我都已经检查了他的进度了,他还以为我不知道他在干什么吗?既然没有读书,那肯定是去网吧打游戏了!真不知道网游有什么好玩的,他都玩了这么久了还没有玩腻。 许嘉年正要拆穿错错的小九九,突然发现坐在对面的人神情之中居然暗藏几分紧张与忐忑。 错错还是挺想得到我的同意的! 许嘉年突然意识到了这一点,他的想法顿时发生了一点变化:虽然……我觉得错错今天晚上说了这么一大堆,只是想去网吧游戏而已,也觉得这种游戏很无聊很没有意思,但明显错错觉得去网吧这个行动很有意义很有价值,这样一想,虽然对象不太一样,但其实错错对网游的喜欢和我过去对物理小实验的喜欢并没有什么本质差别。 那我还应该阻止错错吗? 许嘉年盘坐在盛薰书床上,仰头看天花板沉思。 这姿势可像不倒翁了,盛薰书等也是白等,看准机会,扑了上去。 两人相撞,许嘉年措不及防,被盛薰书压着陷入床被之中,一口气顿时断了一半,恼怒道:“你干什么!” 男孩子打闹哪要什么理由?盛薰书偷袭成功,顺利压倒许嘉年后,嘿嘿直笑,手脚麻利爬起来,一溜儿回原位正襟危坐,免得被人反偷袭。 许嘉年转着脑袋从床上爬起来,盛薰书这一扑正好让他下了决定: 我可还记得当初爸妈不听我的话、不同意我做的事情时候的愤怒,前车之鉴,后事之师,我可不能犯同样的错误。 错错想去网吧就让他去吧,但书还是要读的。 许嘉年下定了决心:“错错,你说得有道理。”有了决定,达成决定的计划就开始在他脑海中酝酿成型,“我们可以调整计划,让你在期末考的时候前进到班级的中游位置,25-35名之间。” 盛薰书飞快计算:我现在50名,进步到35名只需要前进15名!上次半期考我太粗心了,我觉得这次月考我就能完成这个任务! 许嘉年继续思考完善新的计划:“我们从现在开始执行新的计划……你想要怎么分配学习和自由活动的时间?” 盛薰书试探:“我学习一天,玩……自由活动一天?” 许嘉年没意见:“好吧,我一三五晚上要上课,那就一二四六学习,其他时间你自由活动。月考没几天了,这回你复习复习老师新教的内容就好了,我们的计划争对的是期末成绩。” 盛薰书满口答应:“没有问题,这回你就看我的吧,对对!” 许嘉年老神在在地“嗯”了一声,没说相信不相信,只在走到房间门口的时候突然返身,扑倒盛薰书,顺便把对方的头发给揉乱了,然后在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夺门而出,冲回家里,坚决不给盛薰书报仇的机会! 夜晚了,零星几点声音后,万籁皆寂,只剩明月。 重新制定计划的第七天,月考来临。 月考不像半期考那样正式,既没有糊名也没有年段排名,每个班的考生考完之后,各科老师将试卷带回办公室批改。有了前两次的好成绩,许嘉年的卷子被最先抽出来批改,几个坐隔壁的科任老师互相一对照许嘉年成绩,嘿,保持他一贯的水准,几乎满分。 邓茂放下卷子往班级里走了趟在,再回来时,已经把许嘉年给带了过来。 许嘉年:“老师有什么事?” 邓茂:“没啥事,叫你过来帮我改个考卷。填空题选择题你对着标准答案改,阅读理解题我都标了得分点,你试试看着得分点给分数。” 许嘉年接过邓茂手边的标准答案,先不急着批改,对起了大题的知识点和得分点。 大约五分钟时间,许嘉年看完了标准答案。又过五分钟,他把改完的第一张语文卷子给了邓茂。 本来打算叫停看看成果的邓茂闭了嘴,接过考卷仔细浏览一番。 阅读理解大题的分数虽然卡得严了点,但该给的分也都给了,换他自己来,也就多给两三分卷面分。 邓茂越看越喜欢,瞬间拍了板:“这些考卷你都拿去改,最后的作文留着就好了。” 这一改改了一个半小时,外头的学生早就放学回家了,当许嘉年和邓茂一起将语文考卷处理完时,其余各科的成绩都出来并录入电脑之中了,再加上最后的语文成绩,整个班级所有人的成绩都由高到低排列完成。 许嘉年看了一眼自己的,排在第一,没毛病。接着他又看了一眼错错的,52名,嗯……意料之中。 他把打印出来出来的成绩表拿给邓茂。 邓茂说:“好,今天辛苦你了,快回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他浏览了成绩表上的名次,发现总体来说,在半期考后隔三差五的耳提面命之下,大家的重视程度都有提高,班级整体成绩呈现非常好的向上趋势。发现这点,他满意多了,从最后仔细看起各个落后学生的成绩来: 上一次五十六名的曹新这回到了四十八名,进步非常明显。 上一次五十四名的蒋杰这回更是直接飞到了四十名以前,要重点表扬。 上一次……他很快看到一个名字:“盛薰书……” 一只脚跨出门的许嘉年两只耳朵都竖了起来。 邓茂回忆片刻,把名字和人对上了号。他有点犯难:这个小孩吧,光看成绩,这次也是有点进步的,但其余孩子进步更多,他就显得落后了。这次谈话还是要谈话的,但要不要告诉他的父母,让他的父母也跟着一起重视一下呢? 许嘉年在门口站了一分钟,除了最初的名字之外,邓茂居然再也不说话了。 他决定主动出击:“老师。” 邓茂:“什么?” 许嘉年明知故问:“你刚刚叫盛薰书,是有什么事要和他说吗?他住我隔壁,我可以帮老师带话。” 邓茂惊讶:“他住你隔壁?” 许嘉年循序渐进:“他爸妈在外地工作,他最近都在我家吃饭,我之前和他研究了一下新的学习方法,不过看来没有什么用处。” 邓茂说:“那倒没有,他的成绩还是有些进步的,就是还要再继续努力。”顿了一下,他又问,“他爸妈在外地做什么工作,平常关心他吗,多久回来一次?” 许嘉年心想:都问到这里了,老师肯定是想要找错错爸妈谈话了。如果错错爸妈知道了错错的成绩,肯定会责问错错平时干了什么……到时候如果再问出网吧的事情,我前两天和错错制定的新计划又泡汤了,计划可以错一次,可不能错第二次。 许嘉年面不改色说:“他爸妈很关心他,不过盛薰书的爸爸脾气比较暴躁,会打他,打他的时候,我们整栋楼都听得见。”小时候错错鬼哭狼嚎的大嗓门,别说这栋楼了,隔壁楼都听得见。 邓茂吃了一惊:“那可不行,孩子的教育不是靠打出来的。” 许嘉年游刃有余回答:“这点我爸妈也说过。”至于后面的错错爸爸就没怎么动手的结果,就不用说了。 邓茂中了这个小花招。他心道:许嘉年和盛薰书住隔壁,两个人正在研究学习方法,盛薰书这孩子虽然现在进步的不显眼,但确实是有进步的……而盛薰书的家长脾气比较不好。 算了,邓茂下了决定,初一上学期而已,先继续培养小孩子独立自主的学习精神吧,不着急和家长沟通。 他对许嘉年说:“你们住在一起,你平常做作业的时候也看着盛薰书一起做作业,让盛薰书有什么不懂的在早读和下课时间及时问老师。” 许嘉年大声答应:“好的!” 英雄不留名。 错错,我可又帮你了一回! 月考成绩的小纸条正式发到学生手上的那一天,盛薰书看着自己52名的成绩,感受到了一万点的暴击伤害,以至于直到晚上回家,他都有点蔫蔫提不起精神来。 “对对……” “干嘛?” “我错了,我会努力学习的。”盛薰书嘟囔说,“下一次我一定要前进到35名以内。” “好,我相信你。”许嘉年说。 第17节 新的计划正式提上日程,盛薰书这回卯足了力气要好好进步,在第一周的时候,一分折扣不打地完成了许嘉年的要求,没有丝毫懈怠,一门心思冲击班级三十五名以内的名词,并把这个愿望告诉了和自己一起在网吧玩的朋友。 对此,许嘉年表示满意。 下一周的第一天晚上,许嘉年出门参加兴趣班,盛薰书在家中学习。 独自一个人呆在房间里,四周都静悄悄的,甚至能听见闹钟指针哒哒哒的声音,盛薰书好久没有感觉到这样的安静了,他感觉有点不自在,先去楼下把电视机给开了,再回楼上继续写作业。但楼下电视机一响,他的注意力又像飞絮,捕捉着电视的声音伸展出去,完全不能好好地集中在作业本上。 他有点沮丧,莫名在想:哎,要是对对在就好了,有他在一旁看书,我就不会走神了…… 这时放在桌边的手机突然响了,盛薰书接起一听,是叫自己去网吧玩的电话。 他有点为难:“我在家里做作业啊……” 朋友说:“现在都八点半了,你作业还没有做完?” 盛薰书:“做倒是做完了,不过我还要复习前面的知识点呢。” 朋友诱惑盛薰书:“就一个小时而已,我们开个团战,你的装备是我们这里最好的,这次要是能赢,我们就是网吧里最厉害的帮派了!” 盛薰书心动了:“那我就去看看吧,你们不要告诉对对啊!” 朋友笑岔气:“对对是你妈还是你女朋友?你这么怕他?放心吧,他就算来网吧找你,我们也会保护你的!” 正如学习的计划不能完美执行,游戏的计划也常常难以准时停止。 仿佛一个眨眼,来到网吧的盛薰书度过了第一个小时,团战还继续。 仿佛又一个眨眼,来到网吧的盛薰书度过了第二个小时,团战结束了,他和其余朋友一起开始刷装备了。 随着时间的向前推移,盛薰书开始频频看向电脑右下角的时间。他内心开始焦急,游戏也玩得心不在焉,开始频出状况,理智上,他明白时间已经太迟了,自己怎么也应该回家了,但一股神秘的力量控制着他,把他牢牢按在电脑椅子上,继续玩着游戏。 直到他忽然感觉背后有什么不对,转头一看…… 昏暗的室内里,电脑纵横排列,荧亮的屏幕比灯光耀眼,各种色彩将人脸晃得花花绿绿。半密闭的空间中,有人在抽烟,有人在吃东西,各种味道混杂在一起,刺鼻而奇怪。 人赃并获,许嘉年怒气勃发:“盛薰书,你之前答应过我什么了!” 遭了,被抓到了! 盛薰书脑袋嗡了一声,还没来得及反应,坐在他左边的人站了起来,那是十四岁的少年,咬着半截烟,吊儿郎当笑道:“许同学也来了,要不要来一起玩游戏啊?盛薰书还在和我们一起打副本呢,一时半会没空回去。” 咬烟的少年刚把话说完,坐在盛薰书右边的少年就“嗤”地笑了一声,小声说:“管头管脚,比妈还烦。” 这两人许嘉年名字都没记住,才懒得理他们,他就盯着盛薰书:“马上回家,今天的计划还能补完。” 盛薰书迟疑不决,不知道该怎么做。 咬烟少年:“喂喂,盛薰书,这是你的朋友,你自己也说说话啊,你做什么还要他同意?” 右边的人也说:“算了,小孩就回去做作业吧,不过回去了就别再来找我们了,我们可不和小孩子一起玩。” 就因为许嘉年,我被朋友们看不起了! 盛薰书脑袋抽了一下,跟着嚷嚷起来了:“他们说得没错,我爸妈都不管我,你管我干嘛?你好烦啊,快走快走!” 许嘉年:“???” 懵逼过后,他气炸了肺! 作者有话要说:  一脸懵逼的对对:“???” 第17章 分开 时间回到五分钟之前。 墙上时钟的指针已经开始逼近十一点,大地上的灯光一盏盏熄灭。 临睡前,邓茂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拿起一看,是个陌生的外地号码。 谁在这时候打电话来? 他接了电话,还没来得及出声,那边已经冒出一连声的道歉:“不好意思啊老师,这个时候打电话给您,您休息了吗?” 邓茂:“没事,我还没睡,你是哪位?” 对面说:“我是盛薰书的家长。” 嘿,巧了,我才决定不联络盛薰书的家长,盛薰书的家长就自己打电话过来了。 盛爸说:“老师,不知道您知不知道我家里的情况,我和我爱人现在在外地工作,工作比较忙,每周末才能回家,因为这个,我们两口子都觉得有点对不起小孩,平常也不敢很管他……” 邓茂说:“孩子该管还是要管的。” 他当老师才当没两三年,已经见识了无数的家长和无数的孩子,总结起来就是一句话,教孩子是这世上比成为百万富翁还难的一件事。 盛爸说:“老师您说得对。我这次打电话来,主要也是想了解一下,盛薰书的成绩到底怎么样?” 邓茂一愣:“你不知道他的成绩吗?”这就有点不负责任了啊。 盛爸:“我每次问,他都推三阻四,也不把考卷拿给我看。我今天打电话没找到我儿子,拨给了邻居,闲聊的时候邻居让我别操心,我儿子的成绩在班里排第五……” 邓茂“呃”了一声。 盛爸呵呵一笑,笑声中开始装载怒气,似乎光从这一音节中就明白了所有:“我就知道他的成绩不可能这么好!老师你直说,他考了几分?” 做老师的没可能帮学生瞒着家长,邓茂也就直说了:“半期考的成绩是班级五十名,这次月考的成绩是五十二名,虽然排名上略有下降,但主要是因为这一次其余同学进步得大了,总体来说,盛薰书也是有进步的。” 盛爸:“老师你不用说了,我明白了!” 邓茂忙道:“孩子还小,教育还是要讲究方法的,能不动手尽量不动手。” 盛爸:“谁还敢打他?这小子现在能耐了,我皮带还没拿出来,他就闹得天翻地覆恨不得所有人都知道了!” 电话挂断的同一时间,网吧之内,角落的骚乱引来周围三三两两的围观,许嘉年身处其中,明确地感觉到周围人好奇的目光和盛薰书身旁两人戏谑又轻蔑的视线。 他心中的怒气疯狂膨胀,充满胸膛每个角落:“盛薰书!” 盛薰书超级紧张,声音也跟着扬高:“干什么!”扬高的声音在半途就因为心虚而低了八度,变成小声嘟囔,“我不就玩玩游戏吗……明天我就不出来了,补上今天的计划,行不行?我们灵活一点啊……” 又是回头。 该是月考的进步回头放到期末考上。 该是今天的事情回头放到明天上。 该是明天的玩乐回头又放在哪一天哪一次? 错错其实根本不想学习,只想玩游戏。让他好好读书只是我一头热而已。 怒气攀升到爆发点之前,许嘉年突然泄了气。 这些人其实没说错,我根本没有必要也没理由管错错,那是老师和他爸妈的事情。 他一语不发,甚至不再看盛薰书,将提在手里的书包往肩膀上一甩,直接走了。 周围人目送许嘉年离去,见没有更多的热闹,又三三两两将注意力放到电脑屏幕上。 吸烟少年抖抖烟灰,揽着盛薰书的肩膀笑道:“行了,没事了,我们继续玩游戏吧,以后他再来找你你就叫我们,保证不会让你吃亏的。” 盛薰书不说话。 他开始后悔了,隐约明白自己做了一件不太好的事情。他的语气有点僵硬:“算了,我走了。” 盛薰书的两个朋友顿时不高兴了,尖刻问:“你这是什么意思?和你朋友吵架了就冲我们发火了?” 盛薰书也泄了气。 他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刚刚和许嘉年吵完一架就算了,还要和另外两个朋友也吵一架吗? 他解释说:“没有……时间太晚了,我也该回家了。” 话音才落,手机忽然响了。 这时候会给他打电话的除了许嘉年还有谁? 盛薰书下意识认定了来电的人,连忙接起电话,同时快步向外走去,准备和许嘉年解释一下:“许嘉年——” 但电话那头传来的是盛爸不由分说的怒吼:“臭小子,你长本事了,考了班级五十名骗人说考了班级第五名?!” 是我爸! 盛薰书脑袋嗡嗡作响。 我爸怎么会突然知道我的成绩? ……许嘉年! 靠!!! 时间晚了,街上车辆和行人都少了,路灯孤零零亮着,将行人的影子拖得长长的,影子上零星几点灰,是孤飞的虫。 许嘉年走一步,停两步,踢踢路边的花花草草,甩甩肩膀上沉重的书包,短短五分钟路程,已经做了无数跟走路不相干的动作。这个时候,愤怒已经流泻得差不多了,倒是沮丧自四面八方涌来,坠在他的胃上,带着他的胃一路沉到看不见的深渊去。 沮丧之中,许嘉年不免自我检视。 这一次的学习计划应该是彻底失败了吧。 错错的计划失败了……呸,谁管他。 我的计划也失败了……可恶,这是有史以来第一次!我之所以会失败,全是因为这一次的计划还涉及了错错!如果是我自己来完成,别说一个月复习半个学期的内容了,就算是一个月学习一个学期的内容,我也能够搞定! 但这又没什么用…… 许嘉年想想还是泄气。 我做这个计划的目的只是让错错也能成功啊……我还是彻底失败了……可恶可恶可恶! 正当许嘉年一半生气,一半泄气,如同置身冰火两重天的时候,背后忽然传来熟悉的奔跑声。 许嘉年回头一看,发现盛薰书一路快跑,已经冲到自己身后,只差三步就要撞倒自己! 他吓了一跳,连忙向旁边一跳,险险让过冲过来的盛薰书! 许嘉年:“你干什么!” 盛薰书紧捏手机,怒火冲天:“我才想问你干什么,我不过和你吵了个架你就这样报复我?” 许嘉年莫名其妙:“你到底在说什么?” 盛薰书心中充满了被背叛的耻辱感:“我在说你是个只会打小报告的傻瓜!” 得了,就是来惹我发火的。 第18节 许嘉年懒得多说了,他直接将书包丢向盛薰书,趁着对方视线被书包挡住的刹那扑上去,拧起拳头直接揍向对方! 这一拳印在盛薰书脸上,将他直接打蒙了。 蒙了三秒,盛薰书炸了,用力将许嘉年推倒在地,自己也因为许嘉年的拖拽而仆到地上。 粗粝的石板路磨破了两人的手脚,许嘉年由偷袭而获得的优势很快消失在盛薰书丰富的经验之下被拉平。 许嘉年吃了好几个拳头和脚,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 靠,疼死了……我已经因为错错有了第一个失败,决不能在同一天接受来自于他的第二个失败。 我一定要打赢错错! 他不顾身上的疼痛,牢牢盯住盛薰书的面孔,而后一头撞向对方脑袋! 头颅相撞,剧痛袭来,这才开始! 晚上十一点半,许嘉年的家里,气氛前所未有的沉重。 一个小时也就是十点半之前,看许嘉年迟迟没有回家的许爸爸已经打电话给兴趣班的老师,并得知许嘉年早在正常放学时间就回家了,他们当时就大吃一惊,连忙离开家里沿街寻找,但找了叫了整整一个小时,也没见到儿子的踪影,这才又回家里碰头。 两人在客厅里坐了三分钟,实在坐不住,一个拿了手机,拨打报警电话,另一个拿了钥匙和钱包,打算再出去沿街寻找! 没想到刚出了门,就和走上楼梯的许嘉年撞了个正着! 许爸顿时一惊,掐断还没通的报警电话,火上心头:“臭小子,你给我实话实说,今天晚上去哪里疯了——” 他正要动手把儿子给拽过来,就被眼明手快的许妈给拉住了。许妈扯着丈夫,暗示了一下。 许爸定睛一看,才发现儿子书包歪歪斜斜背在肩上,一身灰尘,脸上也好大一块青紫。 他一下愣住了,半天才说:“这……儿子,怎么了?” 许嘉年不耐烦:“没怎么,撞树上了。”说完,低着头挤开父母,冲进卧室,把所有属于盛薰书玩具书籍衣服全部收拾出来,气势汹汹丢在对方门口,再气势汹汹地回到家里,脱衣服洗澡! 许爸许妈:“……” 他们在门口站了三分钟,又听见楼道中传来“哒哒哒”的脚步声,低头一看,和许嘉年一个造型的盛薰书出现眼前。 许爸:“这……错错啊,你怎么了?” 盛薰书第一眼看见的是堆在自家门口的东西,他露出了一个奇耻大辱的表情来,接着他才发现许爸许妈,说:“没事,叔叔阿姨,我撞树了。” 说完他就蹬蹬蹬跑回家,打开门,将许嘉年的东西也给收拾出来,抱了满怀,正打算丢在对方门口,又和许爸许妈打了个照面。 和我吵架的是许嘉年……叔叔阿姨对我很好…… 他犹豫片刻,转头将东西都丢在自家沙发上,接着走去关门,关门前还和许爸许妈说:“叔叔阿姨,晚安。” 许爸许妈一脸尴尬:“……” 许爸:“小孩子打架,算了吧……” 许妈也觉得算了,刚才儿子眼圈红红的,她有点儿心疼:“我给对对洗碗水果……也给错错洗一碗。让他们都早点睡吧。” 许爸心累:“嗯……” 然而关上了门,盛薰书左想右想,还是觉得自己没能将许嘉年的东西丢在许嘉年门口是输了一步,他心中的火焰熊熊燃烧,目光随之定在还放在卧室里的刺猬笼子和里头的刺猬上,虎视眈眈地看了片刻,突然拉开窗户,将笼子整个挂到窗户外头的树枝上! 箱子里刺猬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用一双无辜的黑眼睛看着盛薰书。 盛薰书冲它呲牙咧嘴:“我才不要许嘉年的东西!” 说完之后,他“砰”一声,关上了窗户! 许嘉年从浴室出来的时候,来自许妈妈的小西红柿已经放在了他的书桌上。 他吃了一个,酸成狗。 今天晚上连水果也欺负我! 他没好气地将桌上的碗推开,正要从桌前离开,突然发现窗外有点不对劲,好像有个黑团子正在外头…… 他狐疑地打开窗户,发现一只刺猬站在窗台上,眼巴巴看着自己,正是自己送给盛薰书的那一只。 ……盛薰书把刺猬也给丢出来! 许嘉年又委屈又愤怒又极度地憋屈,气得心肝脾肺肾都在抖,他把刺猬弄进房间,放在自己的枕头旁,什么也不想做了,也不管手上腿上许多破了皮的伤口还没涂药,直接拉起被子,蒙头睡觉! 第18章 疑惑 这一晚过后,许嘉年彻底不理盛薰书了。 不管是在家里,在班上,在一起吃饭的时候,还是本该一起做作业或者一起看电视的时候,许嘉年都没有理会盛薰书,就当对方根本不存在。 盛薰书其实是有点后悔的,但这点后悔在许嘉年的冷漠中很快变成了气恼。 他明白晚上跑去网吧是自己不对,但是后来许嘉年不是也向他爸打了小报告吗? 就算后边两人打架,那也是许嘉年先动手啊,他都算过了,自己打了许嘉年十一拳七脚,许嘉年打了自己十二拳八脚,还得加上最开头那个飞来书包,对方根本没有吃亏! 更别说对方还把自己的东西全都丢到门口,而自己当着许爸许妈的面,只把东西丢到沙发上! 这一回怎么看都是他吃了更多的亏,可是哪怕如此,许嘉年还是阴阳怪气的,烦死了! 盛薰书在面对了许嘉年两天的冷脸之后,也不耐烦了,除了吃饭和上学准时到场之外,其余时间各种玩乐。他天性开朗,只要想交朋友,走到哪里都是热热闹闹的。 相较之下,许嘉年倒因为成绩太好,兴趣比较特别的缘故,上学放学都自己一个人,显得冷冷清清。 但这样的改变根本无法转变许嘉年坚定的决心。 说了不和盛薰书玩就是不和盛薰书玩,他跟我说话也好,不跟我说话也好,跟别人玩也好,不跟别人玩也好,我都不再和他一起玩了! 两个孩子眨眼之间形同陌路,本来觉得小孩子吵吵就让他们吵吵的许妈有点坐不住了,正想找个机会撮合一下两人的时候,周末到了,隔壁的盛爸盛妈这回相携回来,回来的第一时间,就是直奔网吧,把疯玩的孩子拎回家,抽出鸡毛掸子,打! 靠! 靠靠靠靠靠!!!!! 盛薰书上蹿下跳,鬼哭狼嚎:“你们凭什么打我!” 盛爸怒道:“就凭我是你爹!我在外面辛辛苦苦赚钱给你好的生活,你该读书不读书,去网吧和外头的小流氓混在一起回报我?!” 盛薰书气死了:“是不是许嘉年给你们告状的!我的朋友才不是小流氓!” 盛爸不耐烦:“我都调查过了,一个个天天逃学去网吧,在学校都要被老师劝退的孩子不是小流氓是什么?你天天跟他们混在一起,你也是个小流氓预备!” 说完,鸡毛掸子再度飞舞,要不是盛薰书手脚灵活,早不知道被这虎虎生威的掸子击中几回了! 就是这样,盛爸还嫌不够,对盛薰书高声叫道:“你给我站住!你不止去耽误学习去网吧,你还学会骗人了!考差是能力问题,骗人是人品问题,要不是我打电话问你班主任,还真被你骗过去了!小时偷针,大了偷金,我看你已经不满足于做个小流氓,你还要做个小犯罪份子——” 绕着沙发奔跑跳跃的盛薰书脚步一停。 盛爸没刹住手,鸡毛掸子打到了盛薰书的脖子,在上面留下一道红痕。 盛妈眼角一跳,连忙站起来说:“哎呀,错错,你没事吧?疼不疼?” 盛爸也是一愣,但很快他就叉腰说:“知道自己错了?你给我站着,你今天要把你给打乖了!” 正当家庭战争即将打响之时,“叩叩”的敲门声突然响起。 三人一同看向紧闭的大门,几秒钟后,盛薰书摸摸脖子,从盛爸的鸡毛掸子底下穿过,一溜儿跑去开了门。 许嘉年站在门外。 他目不斜视,直接从盛薰书身旁穿过,将手中一盘笋蒸五花肉放到餐桌上,对盛爸盛妈说:“叔叔阿姨,这是我妈让我拿过来的菜。” 盛妈道:“你妈妈太客气了,替我谢谢她。” 许嘉年:“叔叔阿姨,我先回去了。” 说完,他转身向外,再度目不斜视地从盛薰书身旁穿过,往自己家走去。 但这一下,盛薰书如同许嘉年的小尾巴,毫无烟火气地随之溜了出去,还顺便把自家的门给关了,只有一句“我在隔壁吃饭”的嚷嚷,隔了铁门,飘忽不定。 盛爸盛妈:“……” 盛爸喃喃自语:“气死我了……” 许嘉年跨过大门。 盛薰书跨进许嘉年的大门。 许嘉年走过客厅。 盛薰书走过许嘉年的客厅。 许嘉年进了房间,抬手按在门把手上。 盛薰书连忙伸手,谨防自己被挡在门外。 许嘉年按着门把手不动,冷冷看着盛薰书的手。 盛薰书抬了手半晌,什么都没发生,他觉得有点傻,默默将手放下了。 许嘉年:“有什么事?” 盛薰书挠挠脸:“我……对不起,误会你了,原来不是你和我爸说我考得不好的。” 许嘉年:“嗯。” 一个音节后,两人又没话说了。 盛薰书觉得这个走向有点不符合自己的想象……他想了想,又说:“我道歉了,我们再和好吧?” 许嘉年说:“我觉得我们的问题不是这个。” 盛薰书:“?” 许嘉年:“我们的喜好不太一样,我喜欢的你不喜欢,你喜欢的我不喜欢,我们本来就没有办法长久的玩在一起。” 盛薰书有点明白许嘉年的意思了。 他低下头,然后又抬起头,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最后,他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了。 许嘉年在盛薰书走了之后关上门。他从盛薰书看不见的角落里搬出宠物笼来,刺猬正藏在里头。他将里头的刺猬弄出来放在掌心,用拳头撑着下巴,看刺猬在手掌上慢慢地爬。 阳光照亮他的前额与鼻梁,撩他的发梢。 许嘉年今天说的是他想了好几天的话。 第19节 他觉得这正是自己和盛薰书矛盾的总结,他把话都说了,本该是一件事情的完结。但这一次,结束并没有带给他轻松与愉快,反而有不知从哪里来的沮丧遍布全身,让人恹恹无力。 时间的流动不因任何人的心情而动摇。 那一次简短的谈话之后,许嘉年不再和盛薰书冷战了,见了面挥挥手,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的时候说两句,偶尔盛薰书会来问两道题目,偶尔许嘉年会告诉盛薰书两道题目的解法,再有一次,盛薰书忘了带算盘,许嘉年把自己多余的一块算盘借给盛薰书。 谁也没再多说什么,他们就是认识的同班同学而已。 不经意间,时间走得飞快,初一上学期过去了,寒假来临了,寒假走了,初一下学期来了,初一下学期也将要结束了—— 这半年之间,许嘉年每一次考试都雄踞年级排行榜第一,参加市里省里的比赛也时常有好消息传来,学校隔三差五就会广播表扬一次,渐渐成为了市一中初一年段的一个小传奇。 盛薰书爸妈也不知怎么商量的,反正开始两班倒地在家里陪伴盛薰书,牢牢看着盛薰书,不准他再散漫地玩乐。这样的陪伴之下,盛薰书的成绩也慢慢有所起色,从班级的吊车尾慢慢攀升到班级35名左右,虽然还是中下位置,但跟最初相比,已经有了明显的变化。 又一年的6月26日,自己生日。 许嘉年等这一天等了有点久了。 他有计划地着了凉,先一天向学校老师请假,随后在早上九点送爸妈出门上班后,敲开隔壁的门,对出来的盛妈妈解释说:“阿姨,我有个作业本找不到,不知道是不是落在盛薰书房间里了。” 盛妈妈压根就没多想,直接放了许嘉年进来:“你自己进错错的房间里找找,我也不知道他把东西放哪里了。病情要紧吗?” 许嘉年说:“没关系,就是小感冒而已。” 说话间,他已经上了二楼,对着盛薰书虚掩的门深吸一口气,猛然推开,撞入另外一个世界! 藏于记忆中的秘密中再一次出现眼前。 大哥哥还是呆在房间的椅子上,穿着打扮,神态语气,都和之前没有什么差别。 早晨的金光从窗户间洒入,为坐在窗边的人打成一层金边。 时间如同定格。 直到盛薰书笑吟吟冲许嘉年打招呼:“你来了?我还怕你今天要上课,不能出现呢。” 许嘉年不理大哥哥,冲到书柜前,从柜子上拿下相框,看着相片。 相片中,长大的盛薰书和长大的我勾肩搭背,看上去很高兴。 他放下相框,又冲到书桌电脑前,看电脑屏幕。 屏幕上,还是长大的盛薰书和长大的我,他们十指相扣,也十分高兴。 但这不应该! 我和盛薰书是怎么和好的?为什么我们又在一起了! 许嘉年牢牢盯着电脑屏幕,久久没有挪开视线。久到被突然冲过来的许嘉年逼得腰向后仰,整个人以一种特别别扭的姿势靠在电脑桌前的盛薰书都反应过来了:“你现在是初中一年级,我们吵架了?” 许嘉年这才看了大哥哥一眼,面露复杂。 盛薰书:“……” 他发现许嘉年此时的表情非常奇怪,混杂着沮丧、无力、不解、不信、拒绝、讨厌……反正他的表情真是说不出的复杂,复杂到盛薰书第一时间没想到安慰,反而差点笑出声来。 这……原来这小子也有这么青春年少情绪外露的时候啊?就是因为和我吵了个架而已…… 他忽然愣住: 就是因为和我吵了个架…… 第19章 时光 “今天是几号?” “13年的6月30号,这个月的最后一天。” 一问一答之后,两人都恢复了平静,室内的气氛也趋于正常。 盛薰书避过人,拧腰坐直,看着缩水版的许嘉年:“你先坐……我给你倒杯水?” 许嘉年记得盛薰书家中常备饮料:“我想喝橙汁。” 盛薰书心中升起怪异的陌生感:……原来这家伙现在还喜欢橙汁。 许嘉年:“大哥哥快去快回,前两次我们的见面时间是十五分钟,这一次应该也是。” 盛薰书心中的陌生感忽然又被熟悉感给冲散了。他转身下楼,给许嘉年倒了杯橙汁,一下一上之间,乱糟糟的想了很多事情,直到他再度迈入自己的房间,看见许嘉年瘫在椅子上看着相框里头的照片。 他双手拿着相框,伸得笔直,挡在窗户前。阳光似水,遇礁石而开。相框为许嘉年遮住了照到脸上的阳光,可还有一些光点,落在他眉宇眼睫中。 他眨一眨眼,光点飞散。 一杯带点冰的橙汁落在了许嘉年面前。 许嘉年说:“谢谢。”他端起来一气喝了半杯。 房间里只有一张椅子,盛薰书在床沿坐下。他斟酌着开口:“我刚才想起来了,我们在初一的时候因为一点事情吵架了……” 许嘉年不高兴:“‘一点事情’?” 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在盛薰书的记忆中确实只是‘一点事情’。他看着许嘉年的态度,从善如流换个说法:“我们在初一的时候因为比较大的事情闹翻了。” 许嘉年保持沉默。 这就是对方认可了,盛薰书继续说:“不过后来……你想不想知道我们是怎么和好的?” 许嘉年面无表情:“不想知道。” 这就有点出乎盛薰书的意料了。他愣了愣,再问:“那想知道我们是什么时候和好的吗?” 许嘉年依旧面无表情:“也不想知道。” 话到这里,许嘉年忽然一挺身,在椅子上坐直身体,将手中的相框放在桌子上,执拗说:“反正我们和好了不是吗?我不想知道我们是什么时候怎么和好的,我会自己去经历,如果错错说服了我,我就和他和好,如果错错没有说服我,我说什么也不会和他和好!”他环视一圈周围,“大哥哥你不用敲边鼓了,这是我和过去的你两个人的事情!” 盛薰书抓到了重点:“你觉得我能影响你?现在的你?” 许嘉年扫了对方一眼,不说话。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吗?当初我就是因为大哥哥才和错错玩在一起的,但这一回,我绝不会因为大哥哥再和错错玩在一起了! “你……”盛薰书说,“许嘉年……” 心中的念头混沌翻搅,渐渐澄清,模糊在记忆里的东西翻出泥沙,重新被勾勒轮廓,乱糟糟的脑海里,某几个念头尤为突出,只差一点点就冲口而出,可这些话对于一个孩子,根本无从出口,而时间滴滴答答地向前,一天里仅会遇见奇迹的十五分钟,已经过去了一半。 盛薰书沉默半晌,问:“你不想知道我们的事情,想不想知道自己的事情?比如你未来上了什么学校?” 这倒真引起许嘉年的好奇了:“我上了清华还是上了北大?” 盛薰书:“……” 许嘉年有点苦恼:“清华的名字总在北大之前,但是我感觉北大的物理系会比清华好点……” 盛薰书呵呵一下:“这事我也不揭秘了,你还是等高考之后再决定吧。”他说完才记起来,许嘉年未来压根没参加高考,他被特招了,又被特招了。 盛薰书感觉过去有点不堪回首。他将心中巨大的阴影搬开放在一旁,冲许嘉年招招手,让对方坐过来,再说:“看看你未来的照片怎么样?我手机里还挺多你的照片的,从高一开始。” 他说着,点开手机密码锁,翻出相册,将相册里的照片展现在许嘉年面前。 许嘉年好奇地看了过去。 第一张照片是烈日下的,他和盛薰书穿着迷彩服呆在树荫底下,盛薰书盘膝坐在地上,他枕在盛薰书的膝盖上。 第二张照片是在室内,他和盛薰书还穿着迷彩服,还围了个围裙,盛薰书正向他洒面粉,他左右闪躲。 第三张照片是霞光漫天的傍晚,由人组成的绿色的方阵纵横排列,笑意张扬,他和盛薰书站在中间的空地上,大概在做什么节目。 后边的照片背景变成了学校里的内容,接下去的大多数照片都是在学校里,镜头之下,他单独的照片越来越多……许嘉年忽然看见了一张色彩特别清亮的照片! 那是他在室外游泳池游泳的一张抓拍,他的上半身冒出水面,赤裸的皮肤上波光粼粼,水花涌动,四下飞溅,连同太阳的光圈一同模糊了镜头。 许嘉年隐约觉得这张照片给人的感觉有点奇怪,他正想仔细看看,发现自己究竟转出了什么照片的盛薰书立刻滑动屏幕,将这一张照片滑了过去。 滑得那么快干什么? 许嘉年不解,却来不及询问了,十五分钟的倒计时已经结束,他感觉四周发生波纹似的变化…… 一个眨眼,坐在身旁的人已经不见,连说最后一句话的时间都没有。 盛薰书发了会呆,用手摸一下身旁的床单,还有热度,不是做梦。 他又将刚才那张游泳图滑了回来,高中懵懂时候的一闪快门,不经意间就将内心隐秘的感情落于画面……这张照片最初是他自己的珍藏,后来变成两人玩笑时候的道具,现在又发挥出第三个功用,对小孩子耍流氓了! 盛薰书笑了一会,扬起的唇角重新落下。 他躺在床上,抬起胳膊遮住眼睛,回忆之中,从小到大,他和许嘉年并没有经历过多少次的争吵……或许就真的只有两次,初中一次,他出国前一次。 稀有的争吵让甜蜜更加甜蜜,也让痛苦更加痛苦,到了这几年来,所有的回忆最终都以一句话结尾——记忆里,连对方说这句话的表情都模糊了,可这句话,碾肉磨骨,刻在心头,一字不错: “……盛薰书,你父母可以不同意我们在一起。可你凭什么让我和一个总见不了光的人交往?” 是啊,凭什么? 他搞不定父母是他的事情,凭什么拉着许嘉年做贼一样偷偷交往偷偷在一起? 盛薰书也在拷问自己,问到后来,他总觉得对方说这一句话的时候是冷漠厌倦疲惫决然,如同许嘉年随后的行动:很快出国,继续学业。 过去,回忆总在这里结束。 但今天,见了幼年的许嘉年,得知幼年的许嘉年和自己吵架之后十分难过,也会被自己影响后,他不由自主地再往下想: 许嘉年,和你分开之后,我很难过。 ……你呢? 我也很想你。 ……你呢? 第20章 惶惶 初一将要放暑假的前夕,邓茂给学生们出了个暑假作业,题材自选,四人一组,合出一份报纸,等初二开学时候上交检查。班级里顿时开启了一场轰轰烈烈的组队行动,一周过去,最终组队名单以及题材申报上交,最多是四个一组,但也不乏三个一组,五个一组,甚至一个一组。 当目光扫到某个一人小组的时候,邓茂差点以为自己看差了名字,他特意多看了两遍,确认自己没有认错后,才抬起头对录入名单的学生说:“许嘉年,你的小组呢?” 许嘉年拿出自己做好的报纸:“老师,我已经做完了。” 邓茂:“……”作业布置下去才一周啊! 第20节 邓茂接过许嘉年手中的作业,他发现到手的居然是一张真正的报纸——也不能完全这么说。更确切一点来说,是不管材质上,排版上,乃至印刷方面,都是正规报纸材质、排版、印刷,唯独内容是许嘉年自己搞上去的。 十足用心。 邓茂暗自赞叹地摸了摸报纸,又冲内容看了两眼,发现这一份有关数学与物理的报纸,他随便扫出的第一眼,居然有些没看懂……这不行,我离开大学也没多久啊,高数都还给学校了吗! 他连忙再定睛多看两眼,这回没问题了,认出许嘉年到底在写什么了,总体来说,知识点还是中学的知识点,就是难度比较拔高而已。 这当然是一份非常棒的报纸,邓茂甚至多看了印在上边的黑白过山车照片一眼。 邓茂:“这是你从网上下载的图片吗?” 许嘉年:“不是?这过山车是我自己做的。” 邓茂:“……” 重点不是这个。 邓茂和蔼问:“为什么不和别的同学组成小队,是不是没有别的人找你组队?” 许嘉年:“没,找我一起组小组的人不少。” 邓茂回忆片刻,发现许嘉年平常并没有很玩得在一起的小伙伴,不由思考这是不是许嘉年在打肿脸充胖子…… 许嘉年:“毕竟大家都想将作业做得又快又好。” 邓茂一秒就被说服了:“那你为什么不和别的同学组队?” 许嘉年:“因为我自己能做完啊,还能做得很好,找别人组队反而拖慢我的进度,影响我的内容。到最后大家都不满意,我浪费了时间,他们浪费了感情。” 这…… 邓茂居然有短暂几秒钟的无言以对。但他很快找回了文科老师的人文情怀,对许嘉年说:“话不能这么说,许嘉年,老师知道你学得很好,你在这个学校里碰到的同学可能都没有你学得那么好,但是初中结束了还有高中,高中结束了还有大学,大学之后有硕士、博士、科学家,总有一天你会遇到比你学得更好的人。到那个时候,比你学得更好的人嫌弃你学得不好,甚至将你从一个团队中开除出去,你是什么感觉呢?” 许嘉年思考片刻,慎重回答:“那我会再接再厉,努力学习。” 邓茂已经进入了谈话的节奏,他继续谆谆询问:“你现在的所有课程都可以自己一个人做完,但未来呢?你的兴趣在理科,你平常看课外书也能发现,科学家们的许多项目完全不是一个人可以攻克的,一个大型项目,几个人,十几个人,几十个人在一起,都是很常见的事情。早晚有一天,你也会遇到不得不和别人合作的项目。老师布置出报纸的作业,一方面是让你们完成这份作业,一方面是为了锻炼你们的团队合作精神,你其中一项是满分,其中一项是零分,合并计算五十分……我这样打分你有意见吗?” 许嘉年抿了抿嘴。 真是个好孩子啊,和他好好说道理,没有说不通的。我身为他的班主任,千万不能让这孩子走歪了,孤僻不行,自傲也不行。嘿,我还突然有了忧国忧民的情怀。 邓茂暗自好笑。 找出了病症,就要对症下药。 邓茂对于许嘉年还是比较了解的,他稍稍一想,就找到了突破口:“许嘉年,我还记得上个学期你还和我说过,要替住在你隔壁的盛薰书补课,我看这个学期他的成绩进步了很多,这就是你的功劳。你也不是不愿意帮助同学,怎么这一回自己完成项目呢?” 许嘉年:“……那不是我的功劳。” 这一句话语义颇深。 邓茂定睛一看,站在面前的学生小脸拉下,噼里啪啦,阴云密布。 他顿时一乐:随便说个话题就踩中正主了! 他招招手,让许嘉年坐下,又说:“来,跟老师好好说说,想说什么都可以,老师保证不说给第三个人听!” 实话实说,有些事情在许嘉年心中憋了好久,总没地儿吐。 跟大哥哥说,好像服了软;跟盛薰书说,特别没有意思;跟爸爸妈妈说,也感觉别扭。 他将自己和盛薰书的事情全部和老师说了,说了不止,还不由自主地再往下说:“为了帮盛薰书,我每周都有三天晚上迟睡一个小时,就算这样,原计划看完的《时间简史》、《上帝掷骰子吗》、以及一个实验没有按照计划启动……”至于盛薰书污蔑自己打小报告一事,后来对方道歉了,许嘉年也就大度地抹过了,“这么我都没有和盛薰书说,盛薰书不能当不存在啊!他还屡次骗我,被我抓到了还死不悔改!” “而且……”许嘉年懵懵懂懂,小声嘟囔,泄露了一两句心中不知如何说的挫败,“我也没我想得那么重要……谁没了谁都可以……盛薰书也进步了……” 邓茂仔细听着,开始还感觉有点好笑,到了后来,他竟然有点被触动了。 他沉吟片刻:“许嘉年,你刚才也说你的付出都没有和盛薰书说过……来,我们做个游戏。” 他从办公桌上抽出一张白纸,在上面写下了一行字:“我和许嘉年晚上一起去晚饭,晚饭有鸡鸭鱼肉,都很好吃。” 这句话写完后,他又抽出两张白纸,一张给许嘉年,一张给自己,说:“来,我们同时写下最爱吃的东西。” 许嘉年愣了愣,看着老师,若有所思,然后提笔在纸上写了一个字。 同一时间,邓茂也将字写完了。 两人将手中白纸一对,许嘉年写的是“鱼”,邓茂写的是“肉”。 邓茂:“明白了吗?” 许嘉年:“有点……” 邓茂笑道:“哪怕同样一件喜欢的事情,大家喜欢的那一点,都未必一样。”他说完之后,又在第一张白纸的一句话之下继续涂抹,他画了个简笔画,一张大桌子,两个火柴小人,他在左边的火柴小人头顶上写道: “我今天还要点我最喜欢的那碗肉。” “我同时还想尝试别的不同的菜肴。” 然后邓茂将笔递给许嘉年。 许嘉年盯着纸上的小人看,彻底明白了老师的意思,他在自己的小人头上写道: “没有我最喜欢的鱼。” 他画了个哭脸。 邓茂对许嘉年语重心长说:“上帝给了人类一条灵活的舌头,就是让我们好好沟通,老师不说你和盛薰书谁对谁错,但是有些你想让别人知道事情与感情,不能光指望着别人心领神会。” 这时,邓茂突然又替许嘉年的那个火柴人加上了一笔。他让火柴人开口说话:“我要一盘鱼。” 饭桌上,多了一碗肉,还有一盘鱼,和许多其他碗碟。 这一下,两个火柴人都笑了。 许嘉年走出了办公室。 他咀嚼着邓茂的最后一句话,心想:上帝还说,给了人类两只眼睛两只耳朵一条舌头,就是让人多看多听少说话呢。 他想着想着,莫名笑了起来。 天空还有点蓝! 初一的暑假毫无波澜地过去了,初二开学时候,邓茂记挂着上学期末的事情,为了加深许嘉年的印象,特意拿了一节语文课的时间当堂批改学生们交上来的报纸,等结果出来,公布栏上,最高的八十八分,最低的六十分,许嘉年的五十分独树一帜,倒在班上引发了长达两三天的惊叹。 不过很快,这点惊叹就被即将来临的运动会给冲散。 初一时候,许嘉年报了个一千米长跑,最后成绩不算好也不算坏,排名第三,还能拿个铜牌。 这一次,他觉得邓茂说得有点道理,特意将一千米长跑换成了4*100接力赛,每到放学,就和其余三个同学一起在操场上练个两三回合,十五分钟。 这一次的四人合作倒是没出什么乱子,就算有时候有谁临时有事来不了,他也能和其余人一同练习,倒把他心里关于合作的阴影抹消了大半。 要说有什么比较别扭的地方,大概就是每次他来操场的时候,盛薰书已经在操场上练习了,而每次他从操场上离开的时候,盛薰书还在操场上练习,并且每次练习的项目还都不一样。 回头他再一打听,这一回运动会,盛薰书居然参加了四个项目。三天活动,他有足足两天不得闲。 运动会前一天的最后一节课是一节自习课,并没有老师在讲台上看着同学,从打铃开始,整个班级都笼罩在宛如蜜蜂的嗡嗡声中,更有些大胆的同学直接溜去操场上玩了。 坐在靠窗位置的许嘉年先在班级中醒目的空位上溜了一圈,又转头看向操场中同样醒目的身影。 助跑,抬臂,投掷。 铅球化作天空中的一抹乌光,高高飞起,重重落下。操场上,投掷铅球的盛薰书单脚蹦了好几下,才冲上前去看铅球的落点,须臾,他狠狠一挥舞手臂,隔着大半个操场呢,坐在教室里的许嘉年仿佛听见了对方的“耶嘿——”声。 他转了一下笔,在作业本上沙沙写下答案,想道: 其实盛薰书也不只喜欢去网吧玩游戏,他还挺喜欢运动的…… 第二天,运动会准时来临。 4*100接力赛在运动会的第二天,许嘉年和其余三个同学约好在这一天进行最后的集训。他早早来到了学校,先将班级的事务处理完毕,接着前往器材室拿接力棒。 但不知道为什么,从今天上午开始,他就觉得腹部隐隐有点疼痛,之前吃早餐时候吃了点治腹痛的药,好像好了点,又好像没有好……他现在越往前走,越感觉疼痛剧烈,渐渐有点无法忍耐。 许嘉年开始时候正常走路,到后面一步一挪,等好不容易挪到器材室时,他已经满身冷汗,疼得说不出话来,扶着门框慢慢蹲在地上。 器材室还有一个同学在,那是一个不认识的女同学,女同学看见许嘉年的样子有点不知所措,在三步外问:“你还好吗?要不要找老师?……” 疼痛暂时俘虏了许嘉年。 他说不出话来,也不太听得清别人在说什么。他只能感觉到确实有人站在自己面前,好像在好长好长的时间里都不动一下……直到旁边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许嘉年?许嘉年你蹲在这里干什么?许嘉年?” 许嘉年感觉自己被推了两下。 他疼得神经直跳,双眼模糊,心中谜样愤怒:盛薰书这时候还来撩我!要是我能动我就再和他打一场! 愤怒的力量是无穷的,这样想着的许嘉年还真抬起了头,狠狠瞪了盛薰书一眼,试图将用眼神把怒火送出。 两人对视,许嘉年的视线之中,盛薰书的脸刷一下就白了,跟川剧变脸似的精彩。 咦?愤怒与疼痛之中,许嘉年又有了点纳闷,原来我的怒火这么有效吗? 但下一刻,许嘉年突然有了腾云驾雾的感觉。 白着脸的盛薰书一下就把许嘉年给抱起来,直冲校医院。 按着肚子的许嘉年还迷迷糊糊的,他已经躺在了校医院的病床上,校医做了几个简单的询问,很快对盛薰书说:“处理不了,要赶紧送医院,通知父母,你们班主任呢——” 盛薰书:“嗷!!!!!” 他干嚷了一嗓子,也不知道到底听没听见,又速度扛起床上的许嘉年,朝门口冲去,直奔医院。 身后,校医叫了两三遍都没把人叫回来,也傻眼了:“就算医院离学校只有一条街几百米,你也不用直接把人抗走啊,学校有车!” 一路上,风飞快地向后吹着,盛薰书双手托着一个人,跑得居然不比普通的单车慢! 仅仅五分钟,眼看医院的蓝白瓷砖已经将在眼前了。 许嘉年从出生到现在都没有这么痛过,他脑袋一团浆糊,问:“我是不是得绝症了……” 盛薰书贫乏的医学知识中,只知道癌症和白血病是绝症。癌症怎么办啊?癌症好像没有治疗方法啊!肯定是白血病,盛薰书一哆嗦,抖着声音说:“没事没事,白血病可以治的,我给你捐骨髓!” 许嘉年:“骨髓不是要配型吗?” 盛薰书:“我们从小玩到大,这么亲近,配型肯定没问题!” 许嘉年脑子也打结,闻言真被安慰到了:“哦,哦……不对?” 盛薰书:“不对什么?” 许嘉年想起什么不对了:“你今天要比赛!” 盛薰书崩溃了:“这都什么时候了,你到底在想什么啊!!!” 医院只剩最后一段路,他发挥百米冲刺的实力,在十秒之内冲完这几步,进了急救大厅,在来来去去的病人和护士与医生中,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惶恐,哭叫一声: 第21节 “来人救命啊,我好朋友快要死啦!!!哇——” 第21章 匆匆 一阵兵荒马乱之后,许嘉年的父母堪堪赶来了医院,办理入院手续,各种排队检查,和医生了解情况,安排病床等待手术……等到一切妥当,一天早已过去了大半,许嘉年躺在病床上,被医护人员推进手术室,感觉腹部及以下的位置全被麻醉,医生与护士戴着口罩头套,专注盯着他肚子在工作。 他抬眼注视天花板,灯光刺眼;他又转眸看看自己的腹部,被手术布罩着,什么都看不见。 不过能感觉有钝器在自己的肚子里动来动去,偶然间还能从医生手术刀上看见一点血色。 嗯……有点可怕。 许嘉年看过的许多恐怖片的情节开始在脑海中轮流播放,比如他的肚子里蹿出一条带着尖牙的虫子,朝医生袭击,又比如说手术着手术着,医生突然变成丧尸什么的……嘶! 大多数人长大了都没有小时候那种天不怕地不怕只想见鬼的胆子。 许嘉年回忆了两个画面,自己被自己吓到了,连忙转移注意力,回想起早前的事情:盛薰书把自己送来医院后,在医院的急诊室大厅中哇哇大哭,声音还特别具有穿透力,吓得周围的护士连忙上前帮忙将他推进急救室,这时候盛薰书也跟着进来,他们刚好看见另外一个病床上的老奶奶脸上被盖了个白帕子,盛薰书的脸色就跟那个帕子是同一色度,本来差不多收了的眼泪又啪嗒啪嗒往下掉…… 许嘉年拒绝承认自己当时也以为得了绝症,心中七上八下,疼得发抖,也慌得发抖,只是暗暗嘲笑:哭得真丑呢错错,可惜没有拍下照片来,不然一整年的笑料都有了。 再后来—— 许嘉年想着想着,就有点点尴尬了。 再后来,急救室的医生神情严肃,快步走来,简单的询问和检查之后,松了一大口气,责备说:“急性阑尾炎,要动个小手术,休息十来天就好,不是什么大病,怎么哭得这么伤心?” 许嘉年:“……” 盛薰书:“……” 盛薰书脸上还挂着眼泪,一下勃然大怒:“许嘉年,你骗我你得了绝症!” 许嘉年心中也是一阵草泥马:这又怪我喽?我也很尴尬啊! 手术一直在进行,许嘉年的思维也一直在发散。 好不容易,手术终于结束了,他被推到病房中间,重新躺在双人间的病床上。 这个双人间里,盛爸盛妈和盛薰书都在,他的妈妈也在,爸爸不见踪影。 三个大人连同一个小孩将不大的空间挤得满满当当,甚至占了点隔壁老头的位置。那老头头发花白,鼻梁上架着副眼镜,手中拿着张报纸,看着脾气挺好,不止没生气,还饶有兴趣地看向这里。 许妈妈是第一个出声的,她叠声说:“儿子,感觉怎么样?痛不痛,你爸去找医生了,待会就来。” 麻药的效果好像过去了,钝痛开始一点点勾着神经。许嘉年说:“有点……” 许妈妈连忙道:“那我去找护士,你好好躺着休息。”说完她就匆匆忙忙走了。 旁边的盛爸盛妈这时候也开口安慰许嘉年:“急性阑尾炎不是什么大毛病,做完手术就好了,医生说手术很成功,你好好休息几天就能回学校上学了。”又摸出个红包,塞在许嘉年枕头底下,“对对早点好起来,错错还等着你一起去上学呢!” 说完,盛妈妈问盛薰书:“你要和我们一起回去还是呆在这里?” 盛薰书撇撇嘴,双手插兜里,一脸不高兴:“呆在这里吧,回去也没事干。” 盛妈妈不在意:“行,回头你自己回家。这几天运动会,没事你多来医院和对对一起玩。”离去之前,她再冲许嘉年笑道,“对对还不知道吧,错错今天扔铅球破了校记录,你们班暂时积分第一!” 许嘉年:“……” 他看着盛薰书脸上的不高兴,恍惚中几乎能将盛薰书咬牙切齿丢铅球的画面给勾勒出来。他不寒而栗: 错错,真是个可怕的错错啊…… 大人们都走了,房间里除了隔壁床的病人外,只剩下许嘉年与盛薰书。 盛薰书突然站起来。 许嘉年有点紧张。 盛薰书从衣服上的大口袋里摸出一本小本漫画来:“给你的。”又从兜里摸出一本小本小说来,“给你的。”又从兜里摸出一小串葡萄来,“给你的。”又从兜里摸出一个苹果来,“给你的。”最后他从兜里掏出个小小的掌上游戏机,再说,“给你的。” 许嘉年看着堆满床头柜的零食玩具书籍,又盯着盛薰书的衣服口袋:叮当猫的百宝囊?里头还有什么? 许嘉年太过专注的眼神引起了盛薰书某种程度上的误会,他又坐下了,踢掉鞋子,将两腿一伸,架在病床上,对许嘉年说:“切,看什么看……我也想把你屋子里的书本给你带来,这不是刚做完手术,你现在不要看会花头脑的东西吗?看看漫画小说玩玩游戏就好了,葡萄和苹果给你补血用!” 旁边的老大爷忍不住插话:“你们是堂兄弟还是表兄弟?” 许嘉年:“都不是,我和他是朋友。” 老大爷笑呵呵:“只是朋友?感情真好啊!” 盛薰书嘟囔:“才没什么好的呢……”他揪下颗葡萄,塞进嘴里嚼了嚼,突然问,“许嘉年,你还生气吗?” 许嘉年说:“不生气了。” 盛薰书:“真的?” 许嘉年:“煮的。” 说完他就笑了。 盛薰书先还有点生气,等到见到许嘉年笑起来后,他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他轻轻推一下许嘉年,保持坐姿,用手一撑,从椅子上直接上了床,和许嘉年并排躺着,抱怨说:“你脾气真大,生个气要生一整年,小气鬼。” 许嘉年哼道:“我小气你哭包,刚来医院时你哇哇大哭。” 盛薰书:“我哪里哭了,你才害怕得瑟瑟发抖呢!” 许嘉年:“你哭了,爱哭鬼!” 盛薰书:“你发抖,胆小鬼!” 许嘉年:“爱哭鬼!” 盛薰书:“胆小鬼!” …… 等许妈妈从护士站那里回到病房的时候,病房里静悄悄的,只有隔壁床的老大爷翻报纸的轻微沙沙声,她一开始还以为盛薰书一家都走了,走到床边定睛一看,才发现盛爸盛妈是走了,盛薰书却留了下来,还抢了许嘉年的半张床和半条被子,正和许嘉年一起睡觉。 她吃了一惊,心想这孩子困了怎么不回家睡?别睡着睡着翻个身压到了对对的伤口。正当她要推醒盛薰书的时候,闭着眼睛的盛薰书突然砸一下嘴,不知梦见了什么,大喊一声:“许嘉年!” 同一时间,闭着眼睛的许嘉年也不知梦见了什么,同样大喊一声:“盛薰书!” 这在梦里还难解难分呢! 刚伸出手的许妈妈又好气又好笑,都不好意思拆散他们了。 自从阑尾炎手术痊愈之后,整个初中阶段,许嘉年更加强了体育锻炼,除了变声期的公鸭嗓和一年总要有那么一回的感冒之外,再也没有得过更严重的病。 说来也巧,他的变声期和盛薰书的变声期正好在前后脚,盛薰书刚刚嘲笑完他的公鸭嗓,就轮到他嘲笑盛薰书的公鸭嗓了,两人嘲笑对方嘲笑得不亦乐乎,不知不觉,初二过去,初三来到。 初二一年,彻底和好的两个人又在一起玩了,初二时期,因为许嘉年更积极地参加各种课外运动,社交圈不免变广,问他问题、借他笔记的同学也越来越多,教同学教得多了,许嘉年无师自通了考试押题技能,索性在每次考试之前都搞一个押题手册,押得还算准吧,反正两次过后,老师抽着牙花把这手册给没收了。 班级的同学虽然没了福利,盛薰书的福利却是不打折扣的,两个人在有事没事一起读书做作业,盛薰书一边看许嘉年书本,一边记着许嘉年书上的知识点,再一边背着许嘉年圈出的题目,成绩稳步上升,等到初三开学,已经在班级前十名晃荡了,眼看着重点高中没啥问题了。 空闲时候,两人也会一起玩,难免玩到游戏。 许嘉年对玩游戏其实并不讨厌,只是排斥日复一日地机械玩游戏而已。盛薰书被许嘉年影响,每个游戏都有玩,每个游戏都只玩了个开头,过把头瘾就走,一年过去,他再回首望自己游戏里的人物,唏嘘不已:“想当年我也是网吧战神,现在居然变成一只菜鸡,谁都能啄两口……” 但再看看自己提升的成绩,好像也没什么特别意难平的地方了。 他爸正好经过儿子房间,一耳朵听见,回头就对盛妈说:“想要成为什么人,就要和什么人交朋友,你上次不是拿到了两张电影票?给他们去看吧,再给五百块零用钱,让他们想吃什么吃什么,想玩什么玩什么。” 盛妈妈深觉有理,回头就把福利给落实了。 许嘉年这时正在客厅里整理自己的年度计划。他先看了看初一的年度完成事件列表,接着又看了看初二的年度完成事件列表,最后长叹一声:“维持一段感情真花时间啊。” 许爸爸听儿子这话,如同在听“爱上层楼”,他笑嘻嘻接了一句:“很好,儿子,你现在就觉悟了家庭的真谛,什么时候给你爸我找个儿媳妇回来?” 许妈妈的耳朵堪比千里耳,明明在厨房里炒菜,居然间不容发探出身来,骂道:“你和小孩子说什么呢!” 父子两一同噤了声。 许嘉年还有点不忿:我怎么是小孩子了? 初三下学期,学校老师开始重点强调成绩,一些不重要的美术与音乐课被数学与英语瓜分了。许嘉年成绩十分的好,早早被市里最好的高中盯住了,不用参加中考,已经被减免学费招收。 但一个人在家也没意思,中考前的最后一段时间,许嘉年准时上学,准时放学,反正他不一定非得坐在班级中上课,没事还能蹭蹭学校的物理化学实验室用,再拉着物理老师和化学老师学点课外内容。 好不容易,中考来临,家长们像老母鸡护着小鸡仔,不顾烈日炎炎,殷勤地带他们进入考场,又翘首盼着他们拿了个好成绩出来。 半个月后,中考成绩出来,盛薰书发挥得不错,稳上重点高中,又能和许嘉年同一学校了。 知道成绩的当天,盛薰书兴奋得将初中的所有试卷捧了满怀,特意回到学校,哗啦啦从楼上丢到楼下,纸张飞旋,天女散花,惊了一庭院猫猫狗狗。 再后来,他们两家父母为了奖励孩子的好成绩,相约一起进行为期一个月的游轮旅游,旅游回来,又磨蹭着过完了最后几天,高中开学的日子终于来到。 一闭眼一睁眼的时间,窗外阳光依旧,可自己似乎有了什么和昨天不一样的地方。 就像一觉醒来,彻底长大。 第三卷 青春 第22章 军训 早春莺飞,九月桂香。 相较最多十五分钟走路可以到达的小学与初中,市第一高中距离许嘉年的家就有些远了,正常走路需要四十分钟,骑车大约在十五到二十分钟之间,这个学校占地颇广,教学楼、实验楼、宿舍楼、第一第二食堂等等,零零总总数起来,有小十栋功能不同的建筑,还有一个特别大的操场和一个特别大的主席台。 不过在正式入学之前,他们还要先进行为期十天的封闭式军训,所以这一次,学校的报名时间订得额外地早,八月二十五号时候,学校收了学费、发了课本,再将早就准备好的迷彩服给发放到学生们手中,便在第二天的时候不由分说将学生们拉入了山上的封闭营地之中。 天空寥廓,艳阳高照,沿着颠簸的环形山道一路向上,车速飞快,左弯右拐之间,惊险非常,常常眼看着就要冲下山崖了,又有一条藏在转角的路出现学生们的眼前。 一路飙车,到了山顶,从大巴上下来的学生们隐隐作呕,但清凉微甜的草木气息藏在山风之中,遥遥吹来,仿佛温柔的手,抚慰了想要造反的胃。 军训的教官早就等在了营地之中,等到所有大巴都停在空地上,学生们全部下车之后,只听一道尖利的哨声划破喧闹,为首的教官背着双手,大喊:“立正!跑步进宿舍楼!半小时内将选定床位,将行李整理放好!” “轰”的一声,洪流似的人流冲进宿舍楼。 许嘉年这一次被分在十五班,十五班的宿舍正好在二楼,他进宿舍的时候,床位都被占得差不多了,他随手将自己的行李放在靠门口的上层铺位上,还没转身,就听见身旁传来急眼的声音:“你怎么占了我的位置!” 声音刚落,另一道声音紧跟着反驳:“什么你的位置,这个上铺是我早就看好的,你的位置在下边!” 许嘉年顺着声音看去,之间他隔壁床的位置被两个行李占据了,一高一矮两个男生正在争执上铺到底应该归谁。 他站着听了一会,发现事情是这样的:矮个子的男生先一步碰到了上铺,还没来得及把行李放上去,高个子的男生就把行李给丢上去了,现在两人正在争是谁第一个占到上铺的。 不就是上下铺吗? 第22节 眼看着这两人的争执已经吸引了寝室里绝大多数人的注意力,许嘉年打断他们:“我的上铺给你们吧,你们过来一个?” 高个子男生和矮个子男生对视一眼,高个子手长,一下拖了行李丢过隔壁床位:“我叫高舫,你叫什么?” 许嘉年将行李拿到隔壁下铺,回了一句:“许嘉年。” 高舫还挺健谈,兴致勃勃问:“你中考考了多少?我考了308分,差一点点就上不了一高了。” 许嘉年:“我没参加中考。” 高舫:“???!!!” 他的表情有点惊悚。旁边矮个子男生总算找到插话的机会,有点不屑:“人家肯定被提前入取了!”他也对许嘉年介绍自己,“我叫张一舟,你好。” 许嘉年:“你好。” 说话的时候,许嘉年看了一下手表,距离之前那个教官说的半小时还有二十分钟。他打算当这个寝室的寝室长,于是花了五分钟逛了这个24人的寝室,并在其他人之前先一步融入群体,和其余同学混个脸熟:有事没事和大家闲聊两句,搭一把手,比如帮着其他同学拉平一下被面,再将行李塞到上下铺的床底。 一路走下来,效果还是挺显著的,当他拉着高舫和张一舟把水池底下的脸盆和木桶摆摆整齐,并准备清扫寝室地板上的杂物的时候,其余几个热情的同学已经开始跟他一起干活了。 所有的做完之后,距离半个小时还剩最后的五分钟。寝室虽然还吵着,但已经基本干净整齐了。 完美! 盛薰书收拾好东西,从楼上下来这里,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幕:许嘉年坐在靠门的下铺上,周围坐了两个不认识的人,正和对面床的人说话。 这才多久时间,许嘉年已经认识了新同学? 盛薰书认识新同学的速度绝对比许嘉年快,但不知道为什么,看见这一幕,他心中暗自嘀咕了两下,下意识嚷了一声:“对对!” 许嘉年转了头。 小半个寝室的人随之转头,先看盛薰书,又看许嘉年。 盛薰书的心灵得到了莫名满足,暗搓搓想:虽然许嘉年认识了新的人,但只有我叫他对对嘛! 他也不吃醋了,就站在门口,愉快地冲许嘉年挥手。 许嘉年站起了身来,对周围新认识的同学说:“我朋友来了,我先出去一下。” 他们在走廊外见了面,许嘉年顺势朝楼下瞥了一眼,看见教官三三两两坐在一起,其中最初吹哨子的那个看了看表,从怀中掏出个计时器,咔嚓按了下去。 盛薰书:“你看什么呢?” 许嘉年说:“没看什么了。五分钟后他们就要开始检查寝室了,你们寝室整理好了没有?” 盛薰书又不想当寝室长,才不在意这个呢:“不知道,反正我自己的东西整理好了。”他的声音突然低了八度,对许嘉年说,“哎,你知道吗?我刚才和人闲聊,听他们说,教导主任和班主任会跟着我们一起军训,评估学生的能力,从中选出新生代表,我知道你肯定是新生代表的候选人之一啦,但是其他几个还没打听到……” 许嘉年左右看看,现在大家都在寝室中,没人注意走廊的他们。 他从口袋里默默掏出了两张校卡。 一张是女生,一张是男生。 盛薰书:“……”他试探问,“这是?” 许嘉年:“席青青是这次中考市第一,于宁得了省竞赛一等奖。” 盛薰书突然伸手,勾住了许嘉年的脖子:“靠,你什么时候拿到这种绝密信息的!” 许嘉年差点被勾个踉跄,他义正言辞:“别动手动脚……什么绝密信息,我只是某一天跟物理老师去串门,就看见了我和他们的档案都被夹在教案里头而已。” 那个老师是一高的物理老师,正好也是十五班的班主任。总之,一切都是巧合。 盛薰书:“你没跟我说!” 许嘉年心想,这事要和你说总有点不好意思,老感觉我仿佛特别功利似的……他一本正经忽悠道:“我要没和你说你现在能知道?” 其实就是憋着的痒处被人挠了下,就憋不住想和好朋友分享个秘密了。 盛薰书想想也是,放过许嘉年了:“既然你都搞到这个了,看来还是挺想当新生代表的,待会是不是要竞选一下寝室长?” 许嘉年看看天,默认了。 宿舍楼前,最后的五分钟倒计时结束,教官们一同向楼梯上走来,首当其中的,就是二楼的几个寝室。 盛薰书嘿嘿一笑,对许嘉年说:“你看着,我帮你!” 他下来的时候带了好几包零食,本来是想和许嘉年一起吃的,现在三下五除二就拆了包装,将里头的分装分给刚才围绕在许嘉年身旁的同学:“你们好,我叫盛薰书,和许嘉年是好朋友!待会教官就要来检查寝室选举寝室长了,我替我朋友拉一票怎么样?” 话音才落,教官已经进了门。 他绕着寝室来回看了一圈,脸上没有任何表示,只掏出笔在一张单子上记了两笔,然后问:“选个寝室长吧,选出是谁了吗?” 话刚说完,混在人群里的盛薰书喊了一声:“许嘉年!” 教官顺着声音看去,但盛薰书藏得好,教官一时没辨认出说话的是哪个:“许嘉年是谁?” 许嘉年举起了手:“教官,我是。” 教官:“有人反对吗?” 还真有人反对! 24个人里头,总有第二个想当班干部的,但他刚刚才开口,说了个“我——”,就被眼观六路的盛薰书发现,间不容发潜行过去,暗暗踩了一脚,也不浪费换位机会,捏着鼻子变个嗓音,再喊一声:“就是许嘉年了!” 之前和许嘉年说过话的同学见有人力挺,跟着开了口,反正他们也就只对许嘉年一个比较有印象: “许嘉年。” “许嘉年挺好的。” “就他吧。” 众望所归,就是许嘉年了! 教官认真看了许嘉年两眼,让许嘉年上来写自己的名字。 错错这一手,实在是太熟练了。 许嘉年感慨不已,上前写名字的时候顺便看了一眼寝室得分,95分,还可以。 他放下笔,退后两步,不用回头就能感觉到盛薰书已经来到了自己背后。他直接将一只手背在背后,悄悄竖起大拇指,摇了摇:棒! 再下扣:很棒! 最后握拳一挥:非常棒! 第23章 喵喵 半天的休整之后,军训正式开始! 一早开始,这里的教官就给了新生们一个下马威。 上午六点半,众人在操场集合,十五个班中,有两个班的学生迟到了片刻,这两个班集体被罚留在集合地点,站军姿不准动。 其余班级绕训练营慢跑半小时,半小时后,排队进入食堂就餐。 食堂就在宿舍楼下不远处,窗户正对着之前罚站的两个班,或许是因为鸡脖子就悬在眼前,一贯闹哄哄的学生们在食堂排队时居然还算安静,虽然偶有声音泄露,到底并不夸张。 台上的教官也没有逼得太死,告诉学生们不准浪费,吃完将饭盆收到回收处后,就让众人坐下吃饭。 一顿饭十五分钟,吃得还算平稳。整个食堂里五百多人,除了十来个同学不小心将汤水饭菜洒在衣服上外,再没发生任何意外,饭菜味道也意外的还不错,让人比较不满的大概是吃完没多久,他们就得开始一天真正的训练了。 平心而言,这次的封闭式军训相较许嘉年以前参加过的任何军训与体育训练都来得辛苦。 上午六点左右,他们就开始洗脸穿衣,先慢跑一圈再吃早饭,刚吃完早饭,大家就开始在烈日下训练军姿和正步,一训练就是两三个小时,一个上午下来,耳朵里头似乎有个无形的哨子,在反复吹“一二一”、“一二一”—— 到了下午,节目就更丰富了,军姿和正步依旧在走,除此之外,教官显然维护了军训的趣味性以及多样性,还加入了蛙跳比赛、疯狂俯卧撑,匍匐前进等等项目,还诱惑众人说,如果表现得好,最后一天会有打靶训练。 这些项目听着很有意思,但等真正降临到学生们头上,项目名称全都该改个形容词,改成“绝望蛙跳”、“绝望俯卧撑”、“绝望匍匐前进”。 听说第一天的时候,女生就倒下了十来个,几乎班班缺人。 男生休息的时候,不免嘲笑两声,说两句女生就是娇弱什么的。直到这次训练的第三天,教官们一反前两天训练的步奏,突然将学生们拉到来时上山的那条路前。 方阵之中,大家小声交头接耳,不解教官的行为,就听前方教官高声宣布:“我们今天来个简单的越野跑,从山上跑到山下,再从山下跑回山上。” 学生们:……靠?! 这次的越野跑最终跑了两个小时还多,男生倒下的数量和女生齐平,堪称真·奥义·绝望越野跑。 托福初中后两年的重视体育行为,许嘉年的体力不算很好,但也绝对不差。他保持中流地坚持完了这项运动,最后和许多男生一样,什么形象都不顾,直接瘫在地上大口喘气。 喘没两口气,他突然发现天空飘来一片阴影,定睛一看,盛薰书坏笑的脸出现眼前。 盛薰书:“我的对对,你怎么啦!我的对对,你已经站不起来了吗?” 我就知道他会跑来嘲笑我……德行!还有,这口气未免太贱了。许嘉年嫌弃道:“走开,别拦着我喘气。” 盛薰书哈哈大笑,一屁股坐到了许嘉年身旁。 同样跑完了这么长的一段距离,盛薰书也是浑身上下大汗淋漓,但或许因为他还精神十足的样子,整个人仿佛因汗水有了一种额外的魅力,如同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就和对方的眼睛一样。 许嘉年侧头看了一眼,觉得盛薰书膝盖是个好位置,在地上毛毛虫一样拱了拱,将头枕在对方膝盖上。 盛薰书对于许嘉年将头枕在自己膝盖上的行为没有任何意见。他扭开一瓶矿泉水,倒了一点在许嘉年脸上,看对方舒服的地眯起眼睛,问:“要不要我给你踩踩,然后你也给我踩踩?” “可以,”许嘉年答应,缓了口气,又补充,“……不过先让我喘口气。” “好好好,”盛薰书乐得不行,他最喜欢这时候了,碾压许嘉年不是梦!他说,“先喂你喝水。” 捏在手里的矿泉水瓶刚刚斜了个口,晶莹的水柱将落未落,突然听见一声“咔嚓”。 两人循声望去,发现不远的位置站了个拿相机的同学,正面向这里。 盛薰书向对方打招呼:“同学你谁啊,拍照吗?来来,再替我们拍一张。” 拿着相机的人走进了,是一个小个子的男孩子,说自己是十班的学生。 我十五班,错错五班,这个小个子十班,中间还有等额差数,许嘉年想,心中小小一乐。 三人说了两句,小个子建议:“你们摆个姿势吧,我再帮你们拍一张。” 许嘉年躺在盛薰书的膝盖上懒得动,先向上看盛薰书,发现盛薰书也没动,就摆了一个剪刀手的姿势。 ……简直毫无创意。 许嘉年抬起一条胳膊,五指松松垂着,向下招了一招。 喵~ 盛薰书秒懂,立刻接驳同步,和许嘉年一坐一躺,一左一右,都摆出招财猫的手势。 第23节 镜头下,两人一起招手,一起开心地笑。 喵喵~ 第24章 赢面 好不容易挨过了上午六点半到下午五点半的训练,一天也还不算完。 再到晚饭后,大家集合在室内,分班级方阵坐,一起上思想品德课并训练军歌。 大教室中,许嘉年和其余同学一起一起中规中距地学习新歌,一切本来没有什么毛病,直到教官让学生自由歌唱的时候,许嘉年的班级中,突然出现了一道声嘶力竭的嘶吼之音! 这道声音来得突兀,引得教室中的人多多少少都循声看去,但那发出声音的人却旁若无人,继续遵循着自己的步奏:唱几句正常的歌,突然拔高声音来一句嘶吼男高音;又唱几句正常的歌,再拔高声音来一句嘶吼男高音! 众人又觉好笑,又觉怪诞,但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反应,因为嘴里不得闲,连窃窃私语都没有。 许嘉年很快嗅出了不对劲的味道。 唱歌的人就在他的班级,他和众人一样循声看去的时候,眨眼就认出了对方来,正是之前竞选寝室长时被错错踩了一脚的那个人,叫做张西元! 四目相对,对方投来一个得意又挑衅的眼神。 许嘉年秒懂:果然是跟我争领导权来了! 对方这几天来从没有动静,他还以为对方眼看没争到就偃旗息鼓了,没想到等在这里! 但许嘉年旋即又迷惑:可是……还是有些不对啊,这样做又有什么意义呢?只是让别人看热闹吗? 正当许嘉年捉摸不定的时候,他突然发现自己班级的歌唱有点走了调,好像在有了一道特别大声的声音之后,其余声音不由自主地就像那道声音依附追逐了。 他顿时醒悟:唱歌的时候,谁大声大家就跟着谁唱;别的时候,谁大声,大家说不定也就跟上对方了!虽然一天晚上的唱歌无足轻重,但我要防微杜渐,绝对不能让我在做事的时候出现第二个比我还大的声音,也不能让其余人对于他的印象比对我的印象还多还好! 许嘉年拿定了主意,再仔细想想,觉得这时候估计也没啥花巧好做,索性两句歌唱之后,直接一拔男高音,加入了大声领唱的道路! 一个人高音的时候,大家依附过去。两个人用不同高音和不同节奏唱歌的时候,大家顿感混乱了,混乱片刻,干脆一个个扯着嗓子随口乱吼,硬生生把一首饱含了柔美与壮烈的军歌唱成了《死了都要爱》! 教室里,十五班的教官不过放松没五分钟没注意这群学生,就发现自己带领的班级发生了奇妙的变化,而他正饱受其余同袍的目光洗礼。他先看第一个执着嘶吼的学生,没事瞎唱个什么劲;接着又看许嘉年,也是个五音全不在调子上的!最后,看在他们这个班级声音最大,一个班级就和室内其他班级pk成平手的份上,抽抽嘴角,忍了。 晚上九点,一整天的训练结束。晚上十一点,营地熄灯睡觉。 明亮的光在视网膜中渐渐褪去,黑暗袭来,又不全是黑暗,还有窗户外头,弥散于山峦之中的光,一点点,合着月色,柔柔的。有凉风在吹,有山虫在鸣,闭上眼睛,日间疲惫与喧闹全化作海浪,似远似近,层层叠叠,由包裹周身而缓缓褪去,一切都很好……如果没有寝室里嗡嗡的细语说笑,如果他的喉咙没有因为唱的太用力而干痒作疼,那会更好。 突然,走廊的灯亮了起来,教官呵斥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熄灯了还吵什么啊?全部给我睡觉!” 室内顿时一惊,紧跟着又是一静。 大约一分钟左右,走廊的声控灯重新暗下,门外也再没有了声息。 先是睡在许嘉年对头的下铺说了声:“教官走了吧?” 接着就有人回应:“走了吧。” 下铺又说:“我们继续聊。我听说明天的训练项目是攀爬高楼。” 有人反驳:“怎么可能训练这个?我听到的是单双杠。” 又有人加入了对话:“你们都错了,明天我们要做的是火警演习。” 第四个人并不在意明天有什么项目,他很在意据说会在最后一天出现的打靶:“说是给我们真枪训练,真的吗?” 寝室中说话的人越来越多,声音越来越大,张西元有点不耐烦了,出声管道:“你们可以闭嘴吗?睡觉了!” 室内说话的那些人才不在意张西元,直接骂了句:“妈的,你谁啊,要你管?” 靠!张西元恨恨地捶了下床,床铺顿时发出一声吱呀声。他火气十足,隔空问许嘉年:“寝室长管不管?” 许嘉年:“……” 我跟你有深仇大恨!但他旋即一想,自己抢先一步拿了他想要的位置,估计仇确实蛮深的。 其实如果张西元刚才没有开口,许嘉年就要开口了。 不过张西元都替自己趟了一回雷,许嘉年就不再去试一条走不通的路了。他翻身自床上下地。 拜张西元刚才那突如其来的一声质问,寝室内说话的人暂时不说话了,全在黑暗中注视着许嘉年的动作,颇为防备。 许嘉年并不出声,只来到刚才聊得起劲的那些人床前,一个个拍了他们一下。 这些人心头纳闷:许嘉年过来干嘛?想打架吗?动作轻轻的,不像啊!更像是招呼我们一声啊? 许嘉年确实只是在招呼他们一声。 他拍完了人后,站到寝室中央,对那些人招招手,又指指门,而后轻悄悄来到了门旁的墙后边站定。 半夜说话的人弄明白了:是让我过门口去。去门口就去门口,我还怕了你了? 刚才说话的有六七个人,现在有四个人直接翻身下床,往许嘉年所在的位置走去! 五个人齐聚门口,寝室中的其他人也来精神了,纷纷自床铺上直起身体,看向门口位置。也不知是哪一张床铺的质量不好,突然发出好大一声晃动声,引得走廊的声控灯再度响起。 就是这个时候! 许嘉年随手拖了个站在身旁的同学,一起矮身,从门缝向外看去。 那个同学吓了一跳:“你干——” 他这一句话没能说完,因为门缝之外,有一双军鞋因为突然响起又颇为靠近的声音疑惑又不耐烦的动了一下,有一声轻轻的“踏”,从门缝挤入,闯进这个同学的耳朵里。 他的舌头被猫叼走了。 他战战兢兢地退后一点位置,再定睛向外看见,就见一双双军鞋立在门外,受视线的局限,他只能看见军鞋连同军鞋上的一截小腿,粗粗算来,有七八个人教官站在他们寝室门口之外呢! 再联想从刚才到现在,外头声音一点不闻,里头声音一下不断,他当时就汗了,立刻退出位置,也像许嘉年一样,拉着自己的身旁的同学,让他和自己一起俯下身看门缝。 一个个人都俯下了身,又一个个人都站了起来。 他们悄无声息,蹑手蹑手,温柔地上了床,温柔地用耳语告诉旁边的人自己刚才看见了什么。 最后,寝室里所有的人都温柔地闭了嘴,温柔地拉了被子,温柔地准备睡觉——除了心中还带着点得知秘密的激动和新鲜之外,还真都认真开始入睡了。 直到五分钟后,一声尖利的哨响划破天空。 半夜紧急集合! 时限:五分钟! 五分钟后,学生歪歪扭扭地集合完毕,在一连串的整队命令之后,所有人以标准军姿蹲在地上,听教官饱含怒意的训斥声:“晚上为什么让你们紧急集合,因为五班的男生宿舍在熄灯的二十分钟后还不能安静下来!你们在里头吵了二十分钟,我和其他教官就在门外听你们吵了二十分钟。现在,五班集体出列,站到我的位置,让其他人看看,害他们半夜受罚的到底是谁!” 队列中,某个位置集体动了一下,而后磨磨蹭蹭地走上前方。 虽然天早就黑了,周围的灯光也完全不能照亮他们的面孔,但五班的人还是一个个将头低下来,不愿看别人,也不愿别人看自己。 队列中,许嘉年的脚蹲麻了。他暗暗换了下重心,又轻微摆一下有点僵的脖子,突然发现前方一众低头的队伍中,突然出了了个不和谐的抬头音符。 哈,肯定是错错! 许嘉年内心笃定,见左右没有教官,飞快挺挺身体,朝前方一呲牙: 好错错,五班被抓典型,肯定有你一份功劳在! 同一时间,无聊地抬起头的盛薰书于一众鹌鹑中发现了一只不那么老实的鹌鹑。 咦,那个位置……是许嘉年吗?许嘉年隔着老远冲我笑吗,他在安慰我吗? 黑暗之中,盛薰书内心雀跃,又觉好玩。 一切都会过去的。 夜晚走了,白天来了,大家适应了军训的强度,这一届新生的教导主任,也开始站在场外,询问总教官各班成绩。 总教官将成绩表直接给了教导主任。 教导主任接过看了一眼,十五班综合分数第一,一班单人第一。 他沉吟道:许嘉年在十五班,是男生寝室长,于宁在一班,也是男生寝室长,席青青在……十三班,不是女生寝室长。他翻了一下十三班的成绩,也在综合前三位置。倒是一班,虽然有个单人第一,综合分数却在中游偏下位置。 他之后又单独看了这几个学生的军训成绩,这回倒不意外了,几个学生在教官眼里都挺好的,成绩都高,最高的是席青青,从头到尾只被扣了两分。 教导主任将成绩折了折,分给身旁的班主任:“你们看谁比较好?比较适合开学演讲?” 班主任们呵呵一笑,集体避嫌:“都好,都好。” 教导主任的目光在挥汗如雨的学生们身上溜了一圈,对总教官说:“今天晚上你们准备了什么项目吗?” 总教官:“照例是唱军歌,不过也可以搞点别的活动。” 教导主任笑道:“不用不用,今天稍微早点结束训练,在黄昏的时候抽一个小时搞搞文艺表演吧,教官别点名,让学生们自发推荐一下。也让他们放松一下。” 总教官笑道:“那好,就这样。” 当天训练提早往常一个小时结束,训练场上,众人席地而坐,教官说了文艺表演 稍许安静之后,操场上很快响起了声音,都是同学们的大声喊叫,一个个名字开始出现空气之中。 教导主任站在一旁注意倾听与观察。 他先观察中考考得最好的孩子,注意到十三班确实有一股不小的声音在喊席青青。 但席青青有女孩子天生的腼腆,左右推拒了。 他接着又观察距离自己比较近的一班,一班里头,有两三种声音,在喊不同的名字。于宁是其中一股比较大的声音。 只剩最后一个人了。教导主任向场内踱了两步,周围的杂乱的声音太多了,十五班又距离他太远,他根本听不到那边的声音……正是这时,忽然一声齐齐呐喊仿佛炸雷,压下了操场内的其他声音。 他们在喊:“许嘉年,上!” 许嘉年:“……” 他表面一脸淡定地从位置上站了起来,其实内心十分犯难。 我要表演什么? 难道自制一个土炸弹? 第25章 小游戏 众人的目光中,许嘉年纠结犹豫了几秒钟,还是决定放弃土炸弹的想法。 一来,他手头没有材料;二来,土炸弹原理对于当兵的教官而言应该不陌生。他表演出来了,获得同学们惊叹的可能性不大,挨教官削的可能性不小,还是算了。 第24节 除此之外,他脑袋里还记着很多好玩的物理化学实验,可惜都要有相应的材料。同理,想要表演小提琴,他手头也没有小提琴。想要表演这两天教官教的东西……咳咳,这个比较适合错错来。 最终,许嘉年说:“要不然我们来玩个数学游戏吧。” 数学游戏? 十五班的同学热情稍降。 难道这家伙还是个学霸? 张西元警惕顿时攀升。 许嘉年接着说:“你们随便想一个没有相同数的三到五位数数字,然后把这串数字重新排列,相减得出一个新的数字后,记住数字中的一个数,把其余数字告诉我,我在三步之内猜出你心中的那个数字。” 咦?同学们的热情攀升了一点。这个好像有点意思! 张西元吃了秤砣铁了心,破坏到底:“精准点,别三步,三秒之内!” 这个随便。许嘉年说:“那就三秒吧。” 张西元飞快想了一个四位数4321,颠倒过来1234,相减得3087。他抽掉了0,说:“387。” 许嘉年:“0。” 张西元一脸懵逼:“???”我想得太简单了吗?他换了个六位数,6721324,颠倒213476,得数……呃,这个心算有一点点麻烦,他想了好一会儿,暗暗动了动手指,验证两遍,得出正确数458658。他说:“45865。” 许嘉年随之接话:“8。” 别说三步三秒了,也就堪堪一秒多点啊! 这回同学们的热情被钓起来,你一言我一语,有人用三位数,有人用六位数,偶尔蹦出了两个七位数加减,也许是他们一时没注意,但许嘉年答着答着,突然听见一个人高喊一声:“374268!” 算上被抹掉的一个数字,这是八位数了,这就过分了啊! 不过这个式子挺简单的,许嘉年听见就得到了答案,他说:“6。” 说完之后,他还是忍不住提示题干:“同学们,是三位数到六位数之间的数式,八位数超纲了啊。” 大家哄笑! 但善意哄笑之中,也有不和谐的音符。就有隔壁班的看这边表演得特别火热,忍不住道:“不过是普通的数学猜心游戏,套个公式就能得到正确答案,有什么牛逼的?” 十五班笑声一顿,齐齐看向隔壁。 和他们挨在一起的是十四班。张西元自刚才懵逼之后眼看班级气氛越来越热闹,早有暗暗蛋疼,觉得自己莫名做了捧哏,十分之鸡飞蛋打。现在忽然出了个火力宣泄点,他当下就不客气了,张口就喷:“谁不知道数学猜心游戏,用你来能耐啊!我们看的是许嘉年三秒算出结果的心算能力!” 其他同学这就有点尴尬了:我们确实暂且没看出来这个能套公式……数学猜心游戏是什么?没听过啊。 不过这压根不妨碍他们敌视刚才说话的人,我们是一班的,你是另外一班的,我们高兴碍着你们什么事情了? 众人一同出声:“就是,关你们什么事!” “你们自己玩不起来就眼红我们?” “我们这是发扬优良学风,在军训之中也不忘好好学习!” 十四班被喷了一脸不干了,最先说话的那个人又不忿问许嘉年:“我这里有个数字,1548,你猜我心头想的是什么?” ……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按我的题目走的。许嘉年吐了个槽:“我干什么要猜你心里想什么?我又不认识你。” 我靠!!! 十五班众人再度齐声哄笑。 两班人中火花剧烈,眼看就发生点什么了。两边教官都出了面,黑着脸骂自己带的学生:“干什么干什么,赶紧坐下,让你们休息还不愿意,是不是想去跑拉练?” 教导主任在旁边笑眯眯地什么也没有说。 他刚好是个数学老师。这些孩子们不懂的内容,对他而言就像小学1+1那样简单。 他饶有兴趣地看着许嘉年,正好看见许嘉年坐下来,对大家说:“这个猜心游戏的原理很简单,我把你们告诉我的数字一直相加,加到只剩一位数,再用九相减,就得到了答案。这个可以用数学论证的。反正所有的趣味数学题都可以用数学论证出来。我还知道几个数学心灵游戏,要玩吗?” 大家:“要!!!——” 怎么可能不要,这可是我们一起怼别的班级之后的革命情谊! 高中入学之前的军训虽然辛苦,同样欢乐。原来陌生的同学在封闭的环境内飞快认识并娴熟,集体、荣誉、使命,这些本来只在书本与校训上的东西依旧还在书本和校训上,但依稀又有点淡淡的影子,从载体上飞离下来,落在每一个学生上。 本来以为会很长久的十天封闭式训练实则一晃即过,在最后一天的上午,教官们做了检阅,打了分数,众人都以为最初说的打靶没戏了,没想到在检阅之后的下午,大巴出动,把学生们拉到靶场,兑现了最初说的打靶训练。虽然只有短短几分钟的时间,但参加军训的学生们一个不漏,总算摸到了真枪并打了靶,一直到回去的路上,都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军训之后的第二天,是第一高中的入学仪式。 第一高中成立距今已经有四十多年的时间了。四十多年中,第一高中三次扩建,如今一共拥有两个室外体育场,一个室内体育场。三栋教学楼,两栋实验楼,食堂、校舍若干,占地约300亩。 操场的足球场上铺了真正的草皮,人群走过,沙沙之声不绝于耳。主席台的天花板下垂着厚重的天鹅绒挂幔,在新生集合的同时,许嘉年站在主席台边,安静等待。 新生入学,惯例校长讲话,年级主任讲话,然后新生代表讲话。 终于轮到许嘉年了。 许嘉年穿着校服,站在主席台上,挺胸抬头,背负双手,注视操场上黑压压的人群,侃侃而谈: “各位领导,老师,同学们,大家好。我叫许嘉年,今天能够代表05级全体同学进行新生演讲,我感到无比荣幸……” 排在主席台下的很多同学并不在意主席台上的是谁,有些人在低语,有些人在玩手指。 但盛薰书听得很仔细,看得很认真。 不管怎么说,这可是和自己一起长大的小伙伴呢! 他就知道许嘉年厉害,说想成为新生代表上台演讲,最后就真的成为新生代表上台演讲了! 熟悉的声音经过麦克风的放大,传进耳朵里的时候,稍微有点失真。 “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如同先前校长所说,大家经历了学习中的第一道大门槛,中考,齐聚在这所市第一重点高中;又通过了为期十天的封闭训练,熟悉了在未来三年中,和自己有同样理想、共同奋斗的同学——” 主席台又高又远。 盛薰书极目看去,也不能看清楚许嘉年的面孔。只能看见对方挺直的身体,自然垂在身侧的双手,猜测对方的表情:会有点激动吗?还是很随意呢? 对对真厉害啊。 他感慨道。 我站的位置未免也太远了! “……花历苦能绽放,人历苦能成材。中考是一个终点,高中是一个起点,我们志同道合,并肩前行。我的讲话完了,谢谢大家。” 操场上的新生齐齐鼓掌,掌声雷动,震得麦克风都嗡嗡作响。 许嘉年一鞠躬,下台。 空荡荡的教学楼一下子涌入了十五个班的学生,每一层楼都充斥着仿佛永远不会停歇的吵闹。 直到叮铃铃一声上课铃响,十五班的班主任,教物理的张岚踏入教室。 张岚站在讲台上,环视新一届的学生:“过去的成绩都是过去的,过去的欢乐也是过去的。军训已经结束,大家的心思还是要放到学习上来。我们先把第一个月的实习班干部名单定下来,一个月后,大家再正式投票决定班干部人选。”她说完之后,问,“谁来当班长?” 没人举手。 张岚盯了许嘉年一眼。 许嘉年坦然对视回去,就是不举手。 张岚就不再勉强了,第二次问:“谁来当班长?” 这一回,张西元举了手。 张岚点头:“张西元当班长。学习委员呢?” 一节课很快过去了半节课,班级中的职务一一落实下来,而后,老师开始讲课,学生们熟悉课本,不知不觉,开学的第一天过去了。 盛薰书在放学铃声敲响的那一刹那就收拾好书包,单手一撑窗台,直接从窗户跳到了走廊。 他今天出来的时候没和许嘉年说要一起回家,但是许嘉年肯定会等他一起回家的。 他抢在所有人之前,一路从五班跑到了十五班之外,可惜他的速度快没有用,别人的速度慢,他来到十五班的时候,十五班里头还有大半学生没出来呢。不得已,盛薰书在外头等了好一会,才等到大家差不多都离开,教室里只剩下零零散散六七个人时候,走了进去。 许嘉年的位置在靠着操场的窗户一方。 盛薰书走进去的时候,夕阳斜斜地照在许嘉年脸上。 他双腿交叠,一只手在桌上打着广播中校歌的节拍,另一只手拿着蛋盒中的鸡蛋,挨个让它们站立在桌子上。 盛薰书一眼看见,想也没想捞了一只在手里:“你买了什么玩具?能捏吗?看上去怎么这么像鸡蛋?” 他一连串的话说个不停,结果手里头东西没拿稳,滑了出去砸在地上。 只听一声细碎的咔嚓声,鸡蛋碎裂,蛋黄流了一地! 盛薰书:“???” 他吃吃道:“还真是……鸡蛋?鸡蛋为什么能站着?” 许嘉年:“……” 他噗地笑了出声,脑袋向后一仰,柔软的发梢飞扬起来。本来只照在他脸上的阳光掠过他的双眼。 阳光之下,那双眼睛,璀璨夺目。 后来两个人一起回到了家。许嘉年把中午买的鸡蛋给了妈妈。 等到晚饭做好,上菜的时候,许妈妈抱怨道:“对对,你去哪里买的什么蛋?少了一个就算了,蛋黄还全碎了,真是不地道!只能蒸蛋花吃了。” 许嘉年低着头,用汤匙勺了一口蛋花进嘴里。 就是不说话~ 当天晚上,盛薰书又问了一遍鸡蛋为什么能站立。许嘉年只好把物理入门小知识翻出来,给盛薰书科普一番。 盛薰书看着书本,也从冰箱拿了个鸡蛋出来尝试,可惜没找好重心,试了小半个小时也不能好好让鸡蛋站好。 上学的第一天还没什么作业,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盛薰书说了班级里的一点事情,许嘉年也说了班级里的一点事情。 盛薰书:“你没当班长?为什么?” 许嘉年:“我想加入学生会啊。” 盛薰书:“学生会?” 许嘉年:“我们学校学生会权利很大的,学生会长负责的范围上到招商引资,下到社团成立与废除,中间还有学生纪律问题,学生考勤问题……总之,和学生有关的问题,学生会都会参与一点。打个比方,我如果成为学生会长,我就可以在自由决定成立某个社团,可以在你们都上课的时间和老师打个招呼离校做事,还可以拥有随意进出某个实验室并做实验的权利,还可以让学校进点他们平常不会特别进的实验材料。” 说着说着,许嘉年就兴奋起来了:“你觉得怎么样?这个学生会长还不错吧!值得我从高一开始努力,然后高二努力拉个票吧?” 盛薰书虚着眼睛:“我还以为你突然变了性格了……” 我就说嘛,以我对许嘉年的了解,他应该不可能突然决定去争夺新生演讲什么的……不过…… 第25节 盛薰书在床上滚了一圈,压到身旁许嘉年的胳膊。 许嘉年推了一下对方。 盛薰书再压。 许嘉年又推了一下对方。 盛薰书再再压! 最后,两个人你压我,我压你,玩得不亦乐乎。 玩闹之中,一个念头闯进盛薰书脑海,旋转一圈,又如青烟般消散。 高一的时候许嘉年想当学生会主席。 高三的时候,许嘉年想要考什么大学呢? 第26章 杂志 上了高中以后,对于大多数学生而言,学习的强度相较过去,有天翻地覆的差别。整个高一,就在他们适应——调整——再适应的循环中度过。 对于许嘉年而言,这个高一过得还是蛮丰富的。他像初中一样在课堂上就把老师教的知识点和作业做完了,下课时间,他要么参加课外运动,要么参加课外竞赛,还有点时间,就参加学生会的活动。 高一刚入学的时候,他就成功加入学生会,成为了负责学生纪律的监察组成员。这一职位负责的东西比较零碎,往上管学生有没有重大违纪现象,比如打架斗殴赌博校园霸凌等;往下管每个班级周五大扫除的卫生情况,每次评选出年段最后一名,在操行表上扣分,扣了四次以上的班级,这一年度不能申请先进班级荣誉。 许嘉年加入学生会一个月后,成为了优秀监察员,三个月后,成为了一年级监察组代理组长。 从此,每一周的周五,都由他带队检查一年级十五个班级的卫生,再按规定评价打分。这一项工作所花时间说多不算多,也要半小时到四十五分钟。许嘉年最近深感时间太过浪费,琢磨琢磨,干脆在周五的时候将放学半小时的体育锻炼和检查卫生结合起来,上下楼梯时候,从一个班级负责的卫生场所到另一个班级负责的卫生场所的中间距离,都是“一二三,跑步走——”的情况。 其余组员眼看组长一言不合就跑步,深感尴尬癌都要犯了。 但第一周尴尬,第二周尴尬,第三周,大家都习惯了,算算这样跑来跑去,还能早点回家呢。正如有时候学生会活动迟了,许嘉年除了会带一些零食之外,还会提着妈妈做的汤来分给大家喝。 交换吃零食是学生会约定俗成的项目,但直接把妈妈做的汤带来,还是头一回。 许嘉年也没想太多,主要他自己喜欢喝汤,说要带一水壶热汤来学校喝,他妈就让他扛一锅来了。 学生会里头是有碗的。许嘉年拿了一个碗装了半碗汤,招呼大家一起喝:“我妈煮了很多让我一起带来,大家一起喝,待会凉了想喝也没法喝了。” 学校食堂的汤是永远没法和家里煮的汤比的。 冬天的夜晚,浓稠的汤冒着丝丝缕缕的热气,香甜鲜美的味道在密闭的室内环绕一圈,哪怕刚刚吃饱,胃里的馋虫也要被勾出来。 学生会的同学大多和许嘉年挺要好的,闻言也没啥纠结,一个个拿了碗喝汤。 许嘉年一边喝一边二年级的学生:“我们可以集资买个电磁炉给学生会吗?晚上饿了,热个汤,煮泡面都行。” 二年级学生一听就心动了:“这个不太好吧……” 他嘴上这么说,一转眼又和隔壁三年级的说了同样的话:“虽然宿舍不能用小电器,但我们学生会好像没有规定不能用小电器?” 三年级的学生:“嗯,确实没听过这个说法,反正老师的办公室是可以用小电器的……” 最后一个学期过去了,学生会添了一台小电磁炉;许妈妈的汤成了学生会vip级的美食;期末体育考试中,一年级监察组成员的体育成绩都有微小的提升——虽然并没有人将其同周五的跑步结合起来。 一年级下半学期,许嘉年彻底融入了学生会,从监察组代理组长变成监察组组长。 其余新生经过一个学期的适应,各种成绩也差不多稳定下来。 许嘉年照旧是年纪第一,空闲时间还参加市各种竞赛与活动,比如物理和化学的竞赛,小提琴社区活动、少年乐团表演什么的,各种奖项证书,零零总总能贴一墙壁不止。 参加得活动多了,拿得奖项多了,学校里头老师的重视与奖学金也就接踵而至,反正有提名一年级优秀学生,总有许嘉年一份,到了后来,一年级的学生没人不认识许嘉年——年纪第一嘛,天天红纸贴在荣誉栏上呢。 等到即将一年级结束的时候,先一任的学生会长准备退位,许嘉年在全校拉到不少票数,在选举中如愿以偿地成了新会长,只等二年级开学,就正式上任。 也是这个时候,学校综合分析这几年来的教学质量与高考成绩,拉了教师代表、学生代表、校董事会一起开了个会议。会议结束后,校方公告全体学生:高二高三年段的同学,将强制性住校学习,至于具体住校规则,等新学期开学后再公布。 这消息一出,学生哗然,齐齐踏破学生会的门槛,就想知道具体住校规则究竟是怎么样的! 但学生会中,旧会长摆明了不管事光准备高考,新会长则吃了秤砣铁了心,谁来问都不开口,包括自己的竹马发小。直到有其他学生会的成员泄露学生会内部会议消息,说:暂定规则是住校一个月休息一回,一个学期最多离校五次。但会长也不太赞成这件事情,会尽力向校方摆事实讲道理,争取更自由的学习氛围。 学生们惴惴不安地等过了一个暑假,等新学期来临,学校终于将消息彻底公布:自新学期开始,高二高三年段的同学,将强制性住校,周一到周六不能离校,周日放半天假。 天上的锤子终于落了地,大家齐齐松了一口气。死亡不可怕,死前的等待最恐怖。何况相较最初的消息,现在这个由学生会争取之后的条件也算还行……大家也就残血而已! 要坚强,不服输! 宽敞的校园再一次被学生们占据。 高中的宿舍全是八人一间。盛薰书拿着行李站在宿舍的走廊中。三楼二号房间之外,贴在墙上的一张表格写了这间房间八个人的名字:恒东,我朋友;施梁辉,我朋友;蒙可为……也是我朋友! 他连忙上下一扫,八个人中有六个人是他的好朋友,加上自己,占了七个位置,只剩下最后一个是不怎么认识的同班同学。 正当这时,寝室中的其他人陆陆续续来到,大家都熟,一看表格,一个接一个叫起来:“东子,小光,大为,我们都在这个寝室,真的好巧啊!” 才不可能这么巧呢。 盛薰书将行李甩到床上,来到走廊打许嘉年的电话,电话刚通,他就嘿嘿笑了起来:“……对对,我平常和你说和谁谁玩得好,你都记住啦?” ……你说了那么多次,大家还一起玩过,我记不住才怪呢。许嘉年心想,又问:“有事吗?” 盛薰书:“你现在在干嘛?” 许嘉年:“学生会开会。” 盛薰书:“晚上来找我玩不?” 许嘉年:“好,晚上去找你,大概十点过你那。” 一寝室的人都是好朋友,完全省了最初的磨合。 大家一起收拾房间,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说暑假中有趣的事情。收拾完毕,蒙可为和其他人约着一起出学校吃饭去网吧,还问了盛薰书要不要一起去。 盛薰书早过了迷恋网吧的年纪了,兴趣缺缺拒绝后,和剩余的两个同学一起呆在寝室,安安心心等许嘉年来到。 晚上九点半,盛薰书躺在自己的床上翻一本游戏杂志,翻没两页,突然听见旁边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仿佛一本书被从书堆中抽了出来,小心翼翼地翻开一页。 “这是什么?” “咳咳——” “别藏起来啊,给我看看!” 两声对话之后,后边的动静突然就大了起来。 盛薰书纳闷地直起身体:“你们干嘛啊——” 话音才落,一本杂志飞上天空,盛薰书轻轻松松一抬手,接住了放在眼前。 只见花花绿绿的封面上,一位身着泳衣的少女坐在沙滩上,对着镜头笑得可爱。 盛薰书的话顿住了。 他将杂志高高举起,翻开内容,发现里头全是衣着暴露的女性,嘴角顿时一勾,笑得意味深长:“咳——” 将杂志带来的那个同学扑过来:“还给我!” 另一个同学不甘落后,同样扑上来:“别小气啊,给我和盛薰书看看嘛,这东西不就是给我们看的吗!” 三人混战,这时敲门声突然响起,紧接着,虚掩的门被推开,许嘉年走进来:“你们好,请问盛薰书在吗……?” 他一句话没有说完,就见一声“哎呦”,三人叠罗汉一样倒在一张床上,罗汉最上边的盛薰书本来都抓住书脚了,被底下人的手肘一撞,杂志脱手,再次飞出,旋转着落到许嘉年的脚下。 风翻书页,好巧不巧,翻到了一张穿着纯白蕾丝内衣,尤为暴露的女性照片上。 许嘉年低头看着脚下的杂志,再抬头看着寝室里的小伙伴。 几人面面相觑。 盛薰书觉得自己有必要解释一下:“那个杂志……” 但这时候,又一位舍管老师自许嘉年身后走出来,对寝室中的众人交代道:“虽然还有几天才正式开学,但是宿舍楼里已经有同学入住了,半夜十一点熄灯之后,大家注意不要吵闹。宿舍的大门会在十一点准时上锁,第二天五点半的时候准时打开,宿舍内不能存放危险物品,比如大功率电器,尖锐刀具,以及……” 他一低头,看见了许嘉年脚下的杂志,本来漫不经心的声音顿时扬高了八度:“以及不良杂志!这杂志是谁的?刚才说话的那个,杂志是不是你的!” 也不知道这舍管老师的耳朵怎么这么尖,说话的同时,目光已经牢牢锁定在盛薰书脸上。 盛薰书:巨冤! 第27章 朦胧的心 室内一时有点尴尬。 盛薰书既不愿意承认东西是自己的,又不可能直接指出东西到底是谁的,只好支支吾吾说:“不是我,我不是……” “是我的。” 许嘉年弯腰下,将杂志捡了起来,面不改色对舍管老师说:“这是之前学生会检查时候没收的杂志,刚才一不小心掉出来了被人看见,才引发出一点骚动。” 舍管老师狐疑地看了许嘉年一眼,倒也没多说什么,又训了盛薰书三人两声,再挑剔地看了看室内卫生,才转身离去。 许嘉年站在门口,等舍管老师的身影在视线中彻底消失之后,才两步走进室内,关了门,光明正大地翻阅起手中的杂志来,别说,上面的照片还照得蛮好看的! 盛薰书一颗心刚刚自半空放下,没好气抢过许嘉年手中的书,随手丢给原主人,抱怨道:“你早不来晚不来,刚到就把舍管给带来了,吓死人了。” 许嘉年慢悠悠说:“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 盛薰书:“谁做亏心事了?” 许嘉年的目光飘向书本。 盛薰书莫名紧张了一下,也不知自己为何紧张:“干什么,那书又不是我的,再说看两页杂志有什么亏心。要这都不行,那把书带来的叶海岂不是罪大恶极。” 叶海:……我真是躺着也中枪。你一句话就把我卖了也不太好吧,回头挨了处分算谁的? 许嘉年突然笑了,摸摸鼻子说:“其实我也觉得没什么,不就看两页杂志吗,上面的图还挺漂亮的。” 大实话啊哥们! 叶海瞬间热泪盈眶,也不藏着掖着了,招呼大家说:“来来来,大家一起看,本来就什么也没有。你们喜欢哪一个?我觉得这个最漂亮。” 叶海手指在一张天台照片上。 这张照片上,女孩子穿着白色纱衣站在天台上,她张开双臂,在风中摇摇欲坠,仿佛飞天,仿佛坠地。 越藏着的东西越让人好奇,越公开的东西,大家越视为平常。 另一个留在寝室的同学翻了两页杂志,指了一个特别甜美的女孩子。 第26节 杂志递到许嘉年面前了,许嘉年口味最普通,喜欢修长丰满的成熟身材。他指出了自己喜欢的照片后,又把杂志传给错错。 盛薰书拿到了杂志。他的态度既漫不经心又认真,将杂志从头翻到尾,再从尾翻到头,最终勉勉强强指了一个:“我觉得……应该是她吧……她看上去最顺眼。” 许嘉年顺势一看,发现对方指的是个运动系的少女,头发很短,眼神有点锐利,又有点漫不经心,斜斜地靠在栏杆上,气场很强,但反正不是许嘉年喜好的类型。 没想到错错喜欢这样的女孩子。 他思忖着,把杂志还给两人,再挪了挪椅子,和盛薰书坐到一旁说话:“叫我过来干嘛?” 盛薰书:“明后天周末,问你要不要一起玩啊。” 许嘉年正好也想问盛薰书这个!他说:“我打算去游泳,一起去吗?” 盛薰书也有主意了!他回道:“游完了泳我要去打篮球,我们上午游泳,下午打篮球怎么样?” 许嘉年:“没问题。” 盛薰书也高兴:“就这么说定了。”他继续补充,算盘啪啪地拨着,把两人休息时间的活动都给统一了,“明天运动完了,后天我们去玩游戏吧,也好久没完了,我看有好几款新出的单机游戏……我们花一天的时间把游戏给通了……或者花半天的时间,剩下半天我陪你做点实验什么的。我来给你当助手。” 许嘉年挺满意这种同时照顾到两个人的计划:“可以,就这样。后天先玩游戏,然后到了晚上我们一起看看书。”他看看时间,“没事的话我就走了。” 盛薰书翻了个白眼:“你才来多久啊,还早呢,咱们说说话。我还想问你之前学校遮遮掩掩传住校的事情呢。学校是不是一开始就决定让我们一周回家一次,但你特意先传一个月才能回家一次——” 许嘉年干脆利落回应:“是。”接着又说,“我还有点事……” 宿舍的门再一次被敲响了。 房间里的人顿时一惊,叶海两人吸取教训,赶紧将书藏在枕头底下,接着才走去开门:“谁啊……会长?!” 他怪叫一声,连忙让开门口位置。 众人朝门外看去,只见一位高挑的女孩子背着手站在门口,穿着连衣裙,长发扎成马尾,笑意吟吟的,正是上一任学生会会长。 许嘉年站起来:“会长,我事情办完了,一起回学生会吧。” 会长笑道:“好啊,我来得真巧。”她又冲其余人挥挥手,“大家再见。” 叶海两人:“会长再见!” 许嘉年对盛薰书说:“我先走了,明天老时间见。” 盛薰书:“……” 他眼睁睁看着许嘉年说完话后就自顾自地和女孩子离去,心中一阵阴云闪电:不想和我聊天原来是和女孩子约了一起走……哼!重色轻友的家伙! “哎呀!”前方又传来叶海的一声惊呼。 “干嘛啊。”盛薰书心情不好,没好气应了一声。 “盛薰书,你看这个人像不像我们认识的一个人?”叶海将手中杂志举起来,翻到其中一页,一边指给盛薰书看,一边和旁边的同学挤眉弄眼,窃窃私语。 盛薰书抬头一看,他翻的那一夜就是自己最喜欢的运动少女的那一页。他兴致缺缺:“像谁?” “许嘉年啊!”叶海说,“发型一模一样,神态也很相似,你不这样觉得吗?” 德行! 盛薰书操起枕头丢过去,脱了外套,拉起被子睡觉,含混的声音从被子底下传出来:“许嘉年才不像女孩子,滚吧你。” 寝室之外,许嘉年正和上一任学生会长一起往学生会走去。 上任会长姓张,单名语。 职位交接的时候,两人不免有比较多的接触。 夜里的学校总比白日里更为空旷,路旁的树荫在风中沙沙,明亮的灯火和喧闹的人声从远处传来,彼方越热闹,此方越宁静。 张语笑问:“每年九月学生会都会举办一个迎新晚会,新会长打算搞个什么样的晚会?” 许嘉年不太确定张语的想法:“去年会长的迎新晚会就搞得很棒。会长对今年的晚会有什么建议吗?” 张语眨眨眼:“我卸任了,才没有什么建议呢。不过每年会长亲自上阵表演一个节目是惯例。我知道学弟你会小提琴,要不要你上台表演小提琴,我上台给你伴舞?” 许嘉年:“……?” 昏暗的夜色里,许嘉年看向身旁的人,只见其眸光微亮,唇角挑起,一副愉快等待的模样。 大概……这个建议是真心的,对方是真的想和自己一起表演一个节目? 但为什么呢? 我答应了这个建议后会发生什么呢?我会和她一起练习表演的节目,然后表演……然后就没有什么了,张语高三了,不可能也不会想再插手学生会的事情。就算表演得非常非常成功,大家也只会感慨一下我们表演得好。 他心中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不对的地方,又不明白不对的地方究竟在哪里。 但他内心在分析情况的那时候就做了决定,他委婉说:“我去年看过会长的民族舞,跳得非常漂亮。我只怕我们的练习会耽误会长的学习。” 张语眸光闪了闪。她的成绩其实挺好的,上她想上的那个学校应该没有问题。但许嘉年提出了这个问题,她就顺势接话:“其实我也有点这样的担忧。”她笑嘻嘻说,“那就算啦,这次会长节目什么的,就全看学弟的了,学姐我还是学习为重吧。” 她说完一停步,这里正是去女生宿舍与去学生会的岔路。 她说:“今天太晚了,我就不回学生会了。学弟工作上有什么不清楚的随时联系我,再见。” 许嘉年:“学姐再见。” 他站在路口处,看见张语一转身,没两步就没入树丛中,不见身影。 他一时也没有离开,暗暗在想:如果我同意和张语一起排练……我为什么要同意和张语一起排练呢……现在课余的时间越来越少了……还是做点自己喜欢的事情吧……比如和错错一起游游泳,打打篮球,玩玩游戏……也不用照顾别人,也不用被别人照顾……大家都舒服啊。 他确定自己没有做错决定,转身走了,脚步轻松。 张语回到了宿舍。八人间的宿舍里,其他的女孩子还没有来学校,就一位和她关系很好的好朋友特意早早过来陪她。 好朋友一见张语回来,立刻放下手中的零食,八卦说:“怎么样,你的小学弟同意了没有?” 张语说:“我的小学弟让我好好读书,天天向上。”说着,她就把自己和许嘉年的对话全告诉了朋友。 好朋友也无言片刻:“这……其实你应该接话说,刚好我们可以一起学习什么的,我估计他就不会再拒绝了吧。” 张语:“……他对我又没有意思,我干嘛要和他一起学习。” 好朋友小小声笑道:“你对他有意思啊。” 张语绷着脸说:“现在没有了。”说完她也笑了,同样小声回道,“算了吧,没意思就是没意思啊,何况他还比我小一年级……我才和学长分手,还是找个同年级的一起读书一起谈恋爱吧。” 这一天晚上,盛薰书睡得尤其不好。 他做了一整夜的乱梦,先是梦见许嘉年和一个面容模糊的同学玩不和自己玩,气得他冲上去对他们拳打脚踢,但是并没有什么用,许嘉年还是越走越远。接着不知道怎么回事,画面一转,突然变成了妖精在打架,自己和另一个妖精滚来滚去滚去滚来,他着急着想要挣脱,结果挣脱到一半,他突然把另一个妖精脸上的面具给碰掉了,许嘉年的脸出现在眼前! 然后——盛薰书就被吓醒了。 他猛地从床铺上坐起来,让钢架床发出好大的声响,引来睡在同一寝室的同学含糊的抱怨。 窗户外头射来朦胧的天光,墙上的钟时针将将指向数字六。盛薰书浑身冷冷热热。 他在睡梦中出了一身的汗,现在汗水将衣服浸湿,又变成了冷飕飕的出气口,正带着他体内的热气不停往外冒。 这个梦……太可怕了。我为什么会做这个梦?都怪叶海,没事带什么黄色书籍进来…… 盛薰书连打了好几个冷颤。 他浑身疲惫,掀了被子打算起床喝杯水,缓解一下自己紧绷的小心肝,结果还没下床,就感觉自己身上凉飕飕的地方有点不对,才低头一看,脸色就胀成了富士红苹果,瞬间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拿了衣服跑向浴室! 等盛薰书洗完澡出来,大家还在睡觉。 他磨磨蹭蹭地来到叶海的床位前,在熟睡人含混的驱赶声中将那本杂志给摸到了手。 拿了杂志,盛薰书躲在床上,翻到昨天自己最喜欢的那一页,看着上面的女孩子。 叶海的声音隔了一个晚上,再传入他的耳朵里。 盛薰书,你看这像许嘉年吧—— 许嘉年才不像女孩子呢,滚吧你。 这像许嘉年吗? 像吗? 不像吗? 像吗? 不管像不像,我的梦到底——? 清晨的阳光从小变大,但再大的阳光,似乎也照不散盛薰书心底的迷雾。 许嘉年在上午七点四十五的时候准时来到游泳场。 他在游泳场中换了衣服,冲了澡,又经过杀菌水池,在五十五分的时候来到游泳池前。出乎他的意料,今天盛薰书居然比他先到,正裹着浴巾坐在游泳池边的椅子发呆。 许嘉年叫了一声:“盛薰书。” 盛薰书嘟囔着回应一句:“对对。” 小的时候,许嘉年总是叫盛薰书错错,而盛薰书常常连名带姓叫许嘉年;等到长到了,许嘉年不再叫盛薰书的小名,轮到盛薰书总叫许嘉年的小名了。 一切的改变如此自然。 阳光灿烂,水波粼粼。 早晨的游泳池中,暂时只有许嘉年。 许嘉年从跳水台中跳下水池。那一瞬间炸起的浪花让盛薰书想起小时候他们一起炸鱼的光景。 盛薰书裹着浴巾坐在椅子上颠来倒去地想着什么。他只是看许嘉年一入水中,便迅速向前游去,光裸的背脊在水波中起起伏伏,时隐时现,像一条鱼。 像一条……美人鱼。 他这样想着,突然拿起手机,打开相机,对着人,按下快门。 混沌的想法,朦胧的心思,一切一切……没有被主人真正明了,已被镜头先行捕捉。 第28章 盛薰书的变化 许嘉年最近觉得有点不对劲。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上一次他和错错一起去游泳之后,错错就变得奇奇怪怪,神出鬼没了,有时候在学校里远远碰见,对方居然还会掉头就走! 这也太奇了怪了吧? 我哪里得罪盛薰书了? 第27节 许嘉年不是没事瞎猜的类型,在发现不对劲后,直接去盛薰书宿舍堵人。 宿舍的房间门没关,许嘉年站在门口向里一扫,盛薰书正躺在自己的床上听音乐。 他清清嗓子:“盛薰书。” 这个名字才出口,他就看见本来安安稳稳躺在床上的人跟被踩了尾巴似的猫,倏忽就从床上蹦了起来,一头撞上上铺床伴,让躺在上铺的人也跟着跳了起来:“怎么了怎么了?” 许嘉年:“……” 至于吗,跟见了鬼一样。 盛薰书深感自己确实见了鬼。他按着一抽一抽疼的脑门,感觉全身都在紧张发僵,转向许嘉年时候,声音都结巴了:“你……你你,你怎么来了?” 许嘉年:“来找你啊,不行吗?” 盛薰书:“你最近不是忙吗?” 难道是嫌我没有和他一起玩了?许嘉年暗自猜测:“今天晚上不忙,所以来找你了。” 盛薰书的口吻大为敷衍:“我有点事……我的课本还没预习呢。” 许嘉年:“我和你一起?” 盛薰书:“算了吧,寝室太小了。” 许嘉年:“那明天一起去食堂看书?” 盛薰书:“明天中午和我同学约好了一起打篮球。” 许嘉年:“加我一个?” 盛薰书嘟囔:“不太好……人都齐了。” 许嘉年突然住了声。他就站在门口看着盛薰书。 盛薰书也没有说话。 两人间不对劲的气氛都让同寝室的人察觉到了。睡在盛薰书上铺的就是盛薰书同伴的好朋友蒙可为。他小心翼翼地探下头来,提了一句:“那个……盛薰书,要不要让会长进来坐坐?” 许嘉年先一步接话:“不用了。”他微微一笑,“我只是路过这里,来找盛薰书说说话,他还有事我就先走了,同学再见。” 说完他就转身离开了。 许嘉年一走,盛薰书只觉放松和失落两种情绪在他心头相伴相生,它们以他身体中的力量作为养料,眨眼时间就从心中一路增长到脑海。 我在干什么?我怎么了?他茫然地想,将自己重重砸回床位上,架子床又发出好大一声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上铺的蒙可为牙疼似地抽了口气,等床的摇晃平稳下来后,再探下头去:“明天中午压根没有约打篮球啊,你干什么和会长说要打篮球?” 盛薰书心烦意乱,凶他说:“我现在决定明天中午打篮球,不行吗?” 蒙可为莫名其妙:“毛病啊你!” 许嘉年走在走廊上。 晚上十点钟,正是宿舍楼最热闹的时间,左右都是出来打水洗刷的学生,一个个人从他身旁经过,他也从一个个人身旁经过,明明走廊和楼梯都记得快塞不吓人了,许嘉年还是感觉到了莫名的孤独。仿佛别人永远是别人,而自己独自站立。 他的心情有点糟糕。 之前果然不是我的错觉,盛薰书在避开我。 他慢吞吞往楼上走去。 我确定我什么都没做!不知道盛薰书到底为什么突然就阴阳怪气了,为了避开我居然还说谎! 他走过了一层楼。 回头盛薰书找我,我可不会轻易原谅他。 他又走完了一层楼梯。 不过说起来,这还是我第一次见他对我不满不是和我吵架打架,而是说谎回避…… 他走完了第三层楼梯。 最近肯定发生了什么和过去不一样的事情,才引起了错错不一样的变化。 他开始走回自己宿舍的最后一层楼梯。 决定了,回头错错主动来找我说话吐露烦恼,我才会原谅他! 许嘉年终于到了自己宿舍所在的楼层。他做了决定,心情又变得愉快起来。 他猜盛薰书最多三天,就会憋不住回来找自己了。 有事他总会告诉我的,这就是我的错错呀~ 然而出乎许嘉年的预料,这一次,盛薰书不止没有来找他,反而回避得更彻底了。 不过一转眼的时间,许嘉年已经有四五天没见到盛薰书过了。一开始是赌气,后来是真的忙碌起来。今年的运动会和中秋节的日子凑到了一起,他要准备全校的节目和学生会的文艺表演。等这两样大事处理掉,许嘉年参加的物理竞赛又将开始省级的角逐。 但事情再多,开小差的时间总是有的。 许嘉年发现盛薰书在学校里总避着自己走后,也不特意去找人了。他盘算着等周末回家了,他再去隔壁堵盛薰书,总归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距离这么近,他转个身的功夫就到了。 许嘉年想:到时候我要给错错一个小小的教训,让他知道有话不说憋在心里会导致什么糟糕的后果…… 但这些都是周日的事情了。 现在是周六,学生会正常运转。 大中午的时间,许嘉年吃完午餐刚到学生会,准备在沙发上睡个午觉,就听监察组的同学上来说:“会长,老师反映最近一段时间有同学中午不午休,去学校后边的巷子里的小店看电视——”说完,他假模假样地咳嗽了一声。 许嘉年小小一懵,反映过来。 现在网吧业如此发达,看电视不去网吧去小店,听上去就颇有深意。 他说:“那就带人去看看,违纪了就登记。” 同学:“好的会长。报告会长,我们人手不足。” 许嘉年:“……” 要不是学生会长能随便做我想做的实验,随便买我想买的实验材料—— 他打了个哈欠,拍拍脸,站起来说:“行吧,我们一起去。” 每一个学校的后门都有一条隐蔽的巷子。每一条隐蔽的巷子里头都有几个神秘的小店。 许嘉年来到地点一看,发现那是一家杂货铺,买点小零食小饮料。这条巷子是成排的一层建筑,每一家店铺都有五十平的大小。但这一家杂货铺和左右都不同,它进门只有三步宽,三步之后就是一堵墙,墙上贴着柜台,角落开了一扇小门,明显门后还有内容。 学生会的成员早就来这里踩点过来。 将许嘉年带来的监察组组长动若脱兔,无视守在外头摇蒲扇赶蚊子的大爷,一步闯进虚掩的小门里头,大喊一声:“学生会的,里边的人束手就擒吧!!!” 如冷水入滚油,昏暗的室内“轰”一声就炸开了! 许嘉年站在门口,一眼扫过,只见小店后边的屋子大概三十平米,窗户都被帘子密密遮住,也没有开灯,屋子里的光线全随着角落里的一台电视机上的画面变幻而变幻。电视机前围坐着好几个学生,有他们学校的,也有一两个别的学校的。在他同伴的一声大喝之后,他们齐齐自原地跳起,也就着一刹那的功夫,许嘉年看清楚了电视上播放的内容……两只妖精在打架,一点都不像他过去想象的那么唯美。 他的内心尴尬了一瞬。 正是这时间,突然一道本来就站在靠门角落的黑影从旁边冲出,将他狠狠撞到门板上,间不容发跑出小屋,向前冲去! 两人相撞,匆忙之间,许嘉年瞟到对方被衣领遮住一半的脸,他心里一咯噔,这是—— “会长!” “别跑!” 室内兵荒马乱,许嘉年撞上门板的余音还在空中回荡,冲出去的人已经跑过了大半巷子,只留给他们一个远得追不上的背影! 许嘉年按着肩胛骨,磕到门上的凸起了,真疼! 狭小又昏暗的室内,光影乱晃,众人在他面前挤来挤去,室内的人想要和跑掉的那个一样冲出去,学生会的人则用力阻拦他们跑掉,还有暧昧的声音一直从电视机的音箱中流泻出来……在事情不可控制之前,许嘉年掏出手机咔嚓拍照,然后提足中气,大喝一声: “我把你们都拍下来了,谁想拿大过,谁就再跑!” 混乱在十五分钟后结束。 许嘉年和学生会的同学一起将这些学生带回学校。在面对老师的时候,许嘉年先和学生会的成员们通个气,撒了个小小的谎,说自己去的时候这些同学也刚进门,还什么都没来得及看。 学校老师将本来准备的记过处罚改成了全校不具名通报警告,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但对许嘉年而言,事情并不算彻底完结。 他不再等什么周日放学回家了,直接趁着最后的十五分钟午休时间去找盛薰书,但不管是班级、寝室、还是他平常会去的操场,都没有盛薰书的踪影,再问他的朋友,也一中午没见到盛薰书了。 许嘉年心沉了沉,先向下午上第一节 课老师打了个假条,接着走出校门,开始打电话找盛薰书。 不出意外,手机关机,打不通。 许嘉年沿着学校周边的街道一条条找,尤其关注有网吧在的小巷子。 大概半个小时后,他在一家小网吧背后的巷子里看见熟悉的人影蹲在垃圾桶旁的地方,直楞楞看向前方。 许嘉年快被这人气死了:“盛薰书,你有没有毛病吗!你没事和人去看什么片子,跑就跑了,跑掉了不回学校,还想逃课?!” 许嘉年生气,盛薰书比许嘉年更生气!他一下从原地跳起来,冲许嘉年大喊:“我不要你管,你管我干嘛,管好你自己做你的学生会长不就好了!” 许嘉年简直不可置信:“你发什么疯?” 盛薰书:“滚!” 他一脚踢翻了身旁的垃圾桶,垃圾飞溅,其中一只香蕉皮直冲许嘉年飞来,差点就盖在许嘉年身上! 许嘉年气蒙了。 他在原地杵了两三秒钟,紧紧抿着唇,转身离开。 许嘉年离开之后,盛薰书又狠狠踹了一脚倒下的垃圾桶,然后蹲下身,将脸埋在手臂中,不说话。 巷子外头,许嘉年狠狠走了十来步,停下,冷着脸转向,再回到小巷子里。 小巷子里,盛薰书蹲在原地。 许嘉年来到盛薰书身旁蹲下,深深吸了一口气,尽量冷静说话:“盛薰书,最近发生了什么事情?是你爸妈的?还是你身上的?是不是有同学欺负你?是不是老师排挤你……” 他想了好多种可能,正的反的,甭管可能性有多高,他都逐一问出来,再继续说: “快乐两个人分享就变成了两份快乐,痛苦两个人分享就变成了半份痛苦……你把事情告诉我……我替你出主意……你看你把自己折腾的……明显这件事你自己解决不了……那你就要引入外援……如果我也解决不了,我还可以帮你去找能够解决的……反正三个臭皮匠,顶一个诸葛亮……” 许嘉年翻来覆去地说,也没得到身旁人一丝一毫的回应。 他也有些灰心丧气,长长叹了一口气,喃喃道:“错错,我的错错,你到底怎么了。有什么事情不能和我说?我连你小学三年级了还一不小心尿床的事情都知道了……” 啪嗒。 第28节 身旁突然传来小小的水声。 许嘉年心不在焉地朝旁边的垃圾桶看了一眼,污水横流,真脏……不过水声好像不是从那边传来的? 他晃晃脑袋,寻到水声正确的来源,就见蹲在地上的盛薰书双脚之前,一滴水珠,两滴水珠,落在满是灰尘的地面,砸出小小痕迹。 错错……哭了? 许嘉年手都麻了! “别……别……到底怎么了?错错,错错,你不跟我说我就一点办法也没有了啊错错……” “我……今天去看a片,没什么感觉……我觉得我可能喜欢男人……” 低低的声音从盛薰书挡着脸的手臂之下传来,断了一会,再响起来,紧绷哽咽: “许嘉年,你说我是不是变态……” 许嘉年盯着身旁的盛薰书看,脑袋仿佛被人锤了一记,也懵了。 第29章 翻开卷面 小巷子里,许嘉年懵了半晌,才找回自己飞散的神智,结结巴巴说:“这个……没什么……也没什么……还不是绝症呢……也不太痛,也不太痒……只要你不说……也不会给大家造成什么困扰……” 许嘉年一时半会也想不到什么好招,只能翻来覆去地将自己的第一感觉说说,但盛薰书始终埋着头,他也越来越觉得自己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干巴巴的,实在无话可说了。 他心头有点惶恐,但更多的是模糊与茫然。 喜欢同性还是喜欢异性,对于现在的许嘉年来说实在太过模糊了。他理智上能够感觉到这是一个应该严肃对待的事情,可是情感上完全无法感同身受。 大概是因为……我自己还不知道什么是喜欢吧? 连喜欢都不知道,怎么能明白错错此刻真正的想法呢? 许嘉年暗暗分析着,他模糊的想法渐渐偏向了,觉得这对于盛薰书包括对于旁观的他来说,或许是一个比较偏门的病。就像是初中时候,他知道学校里有一个携带乙肝的同学。家长都耳提面命自己孩子不要和对方玩,那个同学在学校里呆了三年,也没有同进同出的好朋友。但那也许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那个同学太过内向了。 他接着又想起了另外一个初中的同学。 那是他的同班同学。他因为一场车祸伤到脑袋,听说小学的时候还十分聪明,可等到车祸之前,不止脑袋后面有三条狰狞的伤疤,走路摇摇晃晃,说话也不利索,班级里有挺多人嘲笑他的…… 但错错的问题有这么严重吗? 许嘉年又有点犹豫了。 首先错错的问题不会传染,不会伤害到别人;其次这事儿不说,错错也不像第二个同学那样特立独行,招人排斥…… 哭过之后,盛薰书渐渐冷静下来了。 他暗暗抹了一把脸,将脸上的眼泪鼻涕全部擦掉,然后站起身对许嘉年说:“我们回学校吧,都上课了。” 许嘉年没有意见。他暂时想不出什么好办法,顺着盛薰书的意见站起来,拖着蹲得有点发麻的双腿,慢吞吞向外走去。他已经走得够慢了,但盛薰书走得比他还慢。许嘉年只要一不留神,盛薰书就落在了他的后头。 这速度不像是去学校上课,倒像是去刑场赴死。 许嘉年叹了一口气,一把抓住盛薰书的手,拉着他一起往前走。 握在他掌心的手抖了抖,想要挣脱。但许嘉年先一步用力拽住,不让盛薰书挣脱。 盛薰书挣扎了几下,见始终没有挣脱,也就默认了这一姿势。 两人一起走了一会,闷闷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替我保密。” 许嘉年:“肯定的啊。” 他们一同回了学校。 高二开始,学校的作息严格了很多。周一到周日上午都有排课,周日下午放假,学生可以回家休息,周日晚上照常晚自习。 许嘉年在学校一周了头一次回家,许爸爸许妈妈的态度堪称嘘寒问暖,这一回,甚至是许爸爸亲自下厨,整治刚从菜市场买回来的活虾,说是要拿出自己压箱底的绝活来给许嘉年看看。 许嘉年有点心不在焉。他和妈妈一起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但电视里头到底演了什么则全没有在意。他心头还揣着盛薰书的事情,不知道盛薰书在隔壁怎么样了,魂不守舍的样子究竟有没有被他爸妈看出端倪来。 但电视的声音越来越大,里头的笑声一波高过一波,还有一道拿捏着腔调的男音,在“这这这”、“那那那”的说话。 许嘉年的注意力终于被电视里头的节目拉过去了。 他看了两眼电视机,只见他们所看的频道正在播放一档综艺节目,现在上台的是一个娘娘腔的男性,拿东西时要翘着兰花指,说话怪腔怪掉,走路也摇臀摆腰,看上去…… 许嘉年心里不舒服:“这个男的……” 许妈妈倒看节目看得津津有味,闻言笑说:“男生女相。老话都说这种人生错了性别。” 许嘉年心里更不舒服了:这个人是喜欢男人还是女人?自己像女人就更不像喜欢女人的了,错错好歹还不像女人……未来错错会变成这个模样吗?如果错错变成这个模样…… 许嘉年被自己的想象吓到了! 他刹那从沙发上站起来,快步走回卧室! 他的动作吓了许妈妈一跳,许妈妈喊了一声:“怎么不看电视啦?” 许嘉年回道:“电视不好看,我看看书本。” 这话一出,屋外再没有声音,连电视的音量都被随之调小了。 许嘉年在自己的书柜上乱翻。想要寻找一些有关同性恋的知识。然而他的书架上连医学类的书籍都没有,何况是有关同性恋书籍?乱翻一通之后,许嘉年一屁股坐在杂乱的书堆之中。 他没有在家里找到自己想要的知识,但思路在这一寻找的过程中渐渐明晰。他忽然间就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了—— 许嘉年二话不说,离开房间,跑到了隔壁盛薰书家里,大叫一声:“错错!” 盛薰书如同得了绝症一样恹恹趴在自己床上,冷不丁见到许嘉年,又被吓了一跳:“干什么?” 许嘉年谨慎地探出脑袋看了眼走廊,盛爸盛妈早习惯了许嘉年的来到,问都不问,全在一楼呆着,整个二层就他和盛薰书两人。他缩回脑袋,关上了门,顺便反锁,接着才坐到盛薰书身旁。 盛薰书不太自在地挪了挪位置:“……别靠得太近。” 许嘉年严肃说:“我知道你的事情怎么办了。” 盛薰书一愣。 许嘉年条理清晰:“事情发生都发生了,我们不能光想着逃避。这就跟学习上遇到困难一样,不管是问老师还是看参考书,都要去解决它。而解决的办法必然逃不开了解。所以我们要先了解同性恋到底是个什么事情,才能有针对性的去解决它。” 盛薰书一脸懵逼:“同性恋……不就是喜欢男生吗?” 许嘉年瞥了盛薰书一眼。 就这一眼,盛薰书感觉自己从头到脚都写了两个字:废材!!! 许嘉年淡淡说:“异性恋也不过是喜欢女生而已,为什么从过去到现在这么多人研究?假设你喜欢男生,而你又想要保守你喜欢男生的这个秘密,那你总该知道你在什么情况下会忍不住犯错,使得秘密暴露吧?” 盛薰书哑口无言。 许嘉年沉吟:“我们得搞一个循序渐进的计划……”说着,他在盛薰书的桌子上翻了翻,找到纸笔,在上面飞快写下几个步骤,然后拿给盛薰书看。 盛薰书接过打量一眼,只见上面写道: 1、实际——同时看a片和g片,做对比实验是否真的喜欢男性。 2、理论——打电话咨询专业人士。 3、实际——去澡堂洗澡看是否会发生冲动(为防万一可先去泳池)。 4、实际——打入同性恋内部团体观察同性恋行为(但注意保护隐私)。 许嘉年:“看完了?” 盛薰书:“看完了。” 许嘉年立刻接过纸条,把纸条撕成碎片,再在掌心里拨乱了,然后把一部分碎片丢盛薰书房间的垃圾桶里,另一部分碎片塞自己兜里。 盛薰书又一阵发蒙:“垃圾直接丢桶里不就好了?” 许嘉年严肃道:“保密要从小事做起。细心多一点,秘密就少一点被发现的可能。” 盛薰书顿觉自己真是个从头到尾的大写废材…… 许嘉年从来没有拖延症。事情既然决定要去解决了,立刻就开始按部就班的努力。 他和盛薰书分头物色两种片子,这并不难,在第二周放学的时候,他们已经顺利把两家的父母都诓出去吃饭,自己躲在房间里锁门看片了。 四周的窗帘都被拉上,电视机的声音开到最低,连盏灯都不太敢开。 两个人严肃地坐在电视机前,先看女性的,再看男性的。等到两个片子拖着进度条看完,时间过去了一个半小时,许嘉年看得还算仔细,但不管是前面的片子还是后面的片子,他都没有太多的感觉。 是因为我太紧张了还是因为别的原因……? 许嘉年心头有点嘀咕。他最近看了不少生理知识科普,总觉得这样的情况就学名来说好像是“性功能障碍”?不过他转念一想,很快记起自己的晨间反应,顿时就安了心,转问盛薰书:“你有什么感觉?” 盛薰书支支吾吾,谜样尴尬:“没……也没……也……” 许嘉年:“女性的没有反应?” 盛薰书:“没有……” 许嘉年:“男性的呢?” 盛薰书:“也没什么……” 许嘉年这就有点迷惑了:“既然都没有反应,你怎么肯定你自己喜欢同性?是不是你自己吓自己?” 盛薰书沉默片刻,再开口时,回应冷静又理智:“对对,我应该真的喜欢男孩子。” 许嘉年也跟着沉默了。接着,他选择相信盛薰书,开始第二步骤。 这一步骤比私下买片简单多了。 他和盛薰书随便找个借口离开家里,坐公交车到城市里一个远离家里和学校的偏僻地方,用公用电话拨打医院前台分诊处的电话。 电话很快被接起:“有什么事?” 守在电话亭两人屏息。许嘉年捏着嗓子,飞快说:“那个,我是男人,喜欢男人。这个病该怎么治?” 护士没好气说:“去找心理医生啊!”说完,啪地就挂了电话。 医院的护士还真指出了一条路。许嘉年稍微安心了。 他又翻着电话录,打通城市里心理医生的咨询电话。 电话再一次被接通了。许嘉年这回放松许多,连声音都恢复了些本色:“我是男人,喜欢男人,这个病应该怎么治?” 对面的心理医生也爽快,直接回应:“这种病有天生的,也有后天因为心理因素导致的。天生的不能治。心理因素导致的需要配合面对面的心理辅导,你什么时候有空,来我诊室一趟吧,我给你张问卷填填!” 许嘉年才不会带着盛薰书去见心理医生了,这秘密有第三个人知道了还叫秘密吗?他拿着电话,和对方东拉西扯,同时将话筒放在两人中间,对方说的任何一句,站在旁边的盛薰书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第29节 盛薰书听着听着,再看许嘉年,渐渐五味杂陈。 许嘉年对我真好…… 许嘉年干什么对我这么好? 我并不想……他对我这么好…… 和心理医生的一通电话,帮助了许嘉年和盛薰书很多。 等到再一次在学校澡堂洗澡的时候,许嘉年和盛薰书就比较赶看别的同学的赤裸的身体了。 大家都是男孩子,在澡堂里打闹搓背都是常事,有些关系好的还会开荤笑话,以前盛薰书常常和自己朋友这么搞,就是突然意识到自己喜欢男性之后,才低头洗澡。现在他重新试探着恢复往常,也没见自己对这些明晃晃的肉体有什么异样的感觉,他松了一大口气,他的朋友们也松了一大口气,纷纷冲上来用毛巾噼里啪啦淹没盛薰书,笑闹道: “你最近怎么了,阴阳怪气的?” “我就跟你们说,盛薰书肯定是大姨夫来了。大姨夫走了就好了。” “你也有趣,我看最近你最近走路都不敢抬头了。” “什么大姨夫,明明是变成鸭子了,说话都嘎嘎嘎的。” 众人一边说一边狂笑。 盛薰书也嘿嘿地笑,一边笑,一边透过人群看向不远处的许嘉年。 隔着半个澡堂,两人目光相触,许嘉年暗暗给了盛薰书一个大拇指。 盛薰书目光定格在对方赤裸的肩背上,连许嘉年竖起的大拇指都没来得及看,就涨红了脸,飞快转回视线:靠……下次不能和许嘉年一起洗澡了!游泳也不行! 一眨眼过了三个星期,按着许嘉年最初设定的计划一步步走,盛薰书从最开始的慌张无措到现在的基本平静,慢慢也觉得这件事情好像没什么大不了了。也许正如许嘉年说的,一件事真正被了解了,它就没有最初未知时那样恐怖了。 真正算起来,许嘉年觉得这种情况像是过敏,虽然肯定有影响生活的部分,但只要注意得当,控制得好,并不会影响自我生活,也绝不可能干扰别人。 他们的计划表上还差最后一项任务。 打入同性恋团体内部,了解同性恋日常情况。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这件事情真正要做有点艰难,他们都是学生,没有那么多时间去了解一个全新的圈子,而且了解一个全新的圈子也不是一两次的接触能够做到的。再说,接触得多了,盛薰书的秘密就危险了。 但是一点也不知道,好像也不太好。 许嘉年在这几个星期中稍微调整了一下最后的计划。他物色了城市里的一个同性恋酒吧,在某个周三的时候用冠冕堂皇的理由请了晚自习的假,和同样请了假的错错一同变装去酒吧。 酒吧的大门关得很紧,里头灯光闪烁,但总体昏暗,dj所放的音乐震耳欲聋,两人贴得很近,也要大声说话才能听见对方在说什么,里头的所有人都在大声说笑,也有在舞池里跳舞和在吧台喝酒,黑暗的角落还有些很诡异的动静,出于安全,许嘉年抓着盛薰书的手,绕着角落走。 哪怕这样,他们也在酒吧中见到一些很混乱的场面,比如某个人一开始是和a在一起搂搂抱抱,五分钟后,突然就和b在一起搂搂抱抱了!绕过一圈,许嘉年和盛薰书都觉得有点待不下去,很快又从酒吧中跑了出来。 这个酒吧开在城市的角落,外头的巷子冷冷清清,连只野猫也没有。 手牵着手的两人感觉对方的手掌都有点发颤。 他们一同靠在冰冷的墙上,有点发抖,又觉得好笑,对视一眼之后,一同笑了起来。 不知是夜风还是明月,不知是黑暗还是掌心的热度。 被许嘉年握着的盛薰书突然冲动了。 他一反身,抱住许嘉年,将脑袋埋在对方的脖颈中,感觉源源不绝的热量随着怀中人的心跳,一同传递到自己身上。 盛薰书的双脚好像踩在云上,有点软,有点飘,不知道什么时候一失足就要掉下万丈高空。他只能紧紧的抱着许嘉年,好像溺水者抱着视线所及的唯一一块浮木。 “许嘉年……我……” 许嘉年有点发蒙。 他被盛薰书勒得难受,跟着又感觉脖颈的位置渐渐湿了,有什么温热的液体顺着他的脖子往下滑。 然后,他就听见盛薰书微带哽咽说: “许嘉年……谢谢你。” “我们……我们会是一辈子的好朋友的。” 说完这两句话,盛薰书匆忙放开许嘉年,也不敢看人,转身先一步向外走去:“我们快回学校吧,别被人抓到了。” 许嘉年默不作声。 他摸了摸自己脖颈间的湿漉,又看着盛薰书的背影,心头渐渐升起了一种朦胧的感觉,可这究竟是什么感觉?许嘉年有点踟蹰,一刹那间居然不太想深究。 从去了酒吧之后,日子一直平稳的过。高二即将结束的时候,许嘉年特意运用学生会长的权利,请了半天的假,再去见了未来的盛薰书。 当他踏进那扇神奇的门,时间变幻,一样东西从半空中向他抛来,轻轻砸到他的胸口,被他接住之后,盛薰书笑意吟吟的声音就响了起来:“今天你来了?我记得你是今年开始喝啤酒了,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你要不要尝尝?” 许嘉年把玩着手里的冰镇啤酒,他确实喝过酒了,还是上次去酒吧时候尝过的。 未来的盛薰书对于这些过去记得真牢啊……他抬头看着对方。从小学三年级到现在,对于自己有近十年的差距,就连身高都比最初见面高了近一半,可对方却一丝不变。 从前怎么样,现在还是怎么样。 许嘉年忽然想起自己第二次和对方见面的情景。那时候他问了一句: “我的未来是怎么样的?” “我们分开了。” 七八年前的事情,我居然记得这么牢? 许嘉年也有点惊奇。 但在这时候,一条条线都被串起来了,答案就在眼前,他忽然无法自欺欺人。 许嘉年本来以为这句话会有点难以出口,但当他真正要说的时候,声音自然而然就从喉咙中流泻出来,响在室内,居然还很平稳。 “盛薰书,你是不是喜欢我?” 窗外,阳光大盛。 第30章 答案前的小花招 窗外的阳光猛然一跳,窗内人的心也随之怦然而动。 乍然听见许嘉年的这句话,盛薰书心中的惊讶并没有多少,倒有一种成功守了一夜而昙花终开的震动与释然。 然后,喜悦像脉脉流水,潜在地表,滋润心田。 “许嘉年……” 他低低念着这个名字,凝神看向自门口走进来的人。 从第一次见面到今天,一共九天时间,他们见了五次。 每一次见面,许嘉年都要长大许多,变化许多。他的身高更高,容貌更成熟,思维更敏锐,笑容与习惯也越来越像自己记忆中的模样。 就像现在这样。 他站在光里斜斜扬眉,连光都无法夺取他的耀眼。 我的许嘉年。我的对对。 每一次见面之后的夜晚,甚至每一次见面的时候,盛薰书都会在心中反复琢磨着这两句话。每每默默在唇齿间咀嚼,就似乎有些微的甜漫出,从舌尖一路递到心底。 想得久了,他甚至觉得这是上天送给自己的一项弥足可贵的礼物。 让他能重新看见这些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遗散在记忆里的珍珠,让他再一次回想起属于幼时最纯然的喜悦、恼怒、感慨、痛苦、快乐……还有爱。 让生活的每一天都是晴天,让泥泞的雨水也充满诗意的爱。 他人生的很大一部分,很大很大一部分,都变作一只锚,而这只锚连着的船,名叫许嘉年。 是的,我喜欢你。 这句简简单单的话到了嘴边,忽然被盛薰书一咕噜吞回了肚子。 说不好这时候他究竟是什么感觉,他只是忽然在想,过去我并不知道未来的我有率先对许嘉年说这一句话的机会……那这一句话,还是留到过去那个时间点,由我自己来说吧。 他还记得自己听见许嘉年告白时候心都要炸裂的狂喜,那么许嘉年第一次听见他告白的时候,也一定是这样的感觉。 这项庄重的事情,我该留给过去的我。 盛薰书在晨光中清了清喉咙,他的眼角眉梢都是笑。但他只说:“喝口啤酒吧,我们好久没有一起喝酒了。” 对方心情真好,连眉毛都要笑分叉了。 哼,就算错错不肯说,我也知道我猜得没错,错错肯定—— 不知为什么,许嘉年想着想着,心声也突然消了音。再看始终笑眯眯的盛薰书,他有点不自在地挪开了眼,一勾指头拉开啤酒拉环,喝了一口。 呸,好甜。 他让凉凉的啤酒罐在自己双手中来回移动,突然问:“盛薰书,你还没说过,未来我们是怎么分开的呢?” 这个问题…… 盛薰书飞扬的心情自天空落回地面,可是方才的甜蜜已停留在了心底,让人忽然就有了面对的勇气。他顿了一下,很快回答:“因为我不敢将我们交往的事情向彼此父母公开,而你不愿意始终和我地下党一样在一起,所以我们分开了。” 许嘉年:“哦?就这样?” 盛薰书:“是的,就这样。” 许嘉年抱着啤酒瓶不说话。 盛薰书看着对方的眉眼侧脸,轻声问:“你不相信吗?” 许嘉年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他确实不太相信,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而且未来谁知道呢?就算真的会这样,他提前这么久知道,也能防范于未然。 看啊……许嘉年不太相信。 这样骄傲,这样自信。 可是一忽儿,骄傲自信的面孔被疲惫和冷漠取代,简短而熟悉的话又一次穿过时空,响在盛薰书耳畔: “……盛薰书,你父母可以不同意我们在一起。可你凭什么让我和一个总见不了光的人交往?” 然后,熟悉的身影毫不停顿,转身离去。 盛薰书轻轻打了一个寒颤。 许嘉年从小到大想做什么,总会努力达成,而大半确实达成了。所以他总是这样骄傲,总是这样自信。 什么时候那张脸上的神态改变了? 第30节 是因为我的缘故吗? 现在的许嘉年这样自信,除了相信自己之外,是否还相信我呢? 可是我……可是我……可是我如此软弱。 他的心头骤然翻涌起一股情绪。 这股情绪督促着他做什么,一定一定要做点什么! “许嘉年!”盛薰书忽然转头,他不想将告白这项庄重的事情留给过去的自己了,他想现在就告诉许嘉年,告诉他,“许嘉年,我——” 可时空交错,眼前的人无声变化,化作四散的色彩,消失眼前。 许嘉年是哼着歌回到学校的。 他特意请了一个上午的假,去找了未来的错错,验证了一点隐秘的事情。 他一天的心情都有点折腾,像有了一个小球,在心头上蹦下跳,左蹿右跑,烦人得很,以至于到了晚上,他甚至从体育器材室里摸出了一颗垒球,翘了晚自习,躲在学生会的办公室内,一下一下将垒球丢向墙壁。 咚、咚、咚。 咚、咚、咚。 垒球砸在墙壁上的声音和心跳的声音一模一样。 有一件新奇的事情你不太有把握—— 你会去尝试吗? 有一个新奇的学科正在向你抛媚眼—— 你会去学习吗? 有一个熟悉的朋友其实很喜欢你—— 咳咳咳! 同一时间,在高二五班,盛薰书坐在位置上,整理考卷,研究成绩,发奋苦读! 他此刻只有一个想法:好好读书,天天向上! 他此刻只差做一件事情:把“上同一学校”五个大字血淋淋刻在手臂上! 星星在看,月亮在看,嘘,少年的心事那么美。 同样是夜,在2013年的晚上,未来的盛薰书一时从书房走到客厅,一时从客厅走到书房,来来去去,就是定不下心。 直到他揣在怀里的手机忽然响起。他看也没看,着急着就接了起来,满心欢喜得要原地跳起来:“喂——” 对面显然愣了一下:“喂……你好,是盛先生吗?” 不是许嘉年。 我为什么会觉得是许嘉年打电话来? 盛薰书骤然被浇了一头的冷水,舌头发木,嘴里发苦,差点说不出话来:“……什么事?” 对面说:“是这样的,一个月前盛先生预约了我们的搬家队,没问题的话,明天我们来替盛先生搬家?” ……搬家? 盛薰书记起了这件事。 他倏忽想道:我和过去的对对在房间里相见,我搬家了,对对怎么办?他还能过来吗?谁会见到他,他会见到谁? 他接着又想:就算我不搬家,等对对那边的日子到了2009年,我和他吵架的那一年,他去国外,我……还能见到他吗?他还愿意见我吗? 第31章 少年的心事 经过了一个晚上的深思熟虑,许嘉年决定和这门名为“恋爱”的学科暂时签订一个协议。 他对于这门学科可是个彻头彻尾的门外汉,在刚刚接触的时候不免小心翼翼地试探。 比如有一次,他和盛薰书一起呆在学校图书馆看书做作业,周围都是学生,十八个人的座位挤了二十个人,他和盛薰书靠得很近,肩膀和大腿不免挨挨蹭蹭的。 盛薰书好不好是坐在靠墙那边,许嘉年每每“不经意”碰到他一下,他就要往墙那边靠一靠,不过一会,已经整个人都挤在了墙壁上。等到许嘉年再“不经意”将手贴到对方手上并轻轻一挠的时候,他浑身一哆嗦,蹦了一下,人就像壁虎一样真贴到了墙壁上下不来! 当时这动静在安静的图书馆里可不算太小,一桌子的人循声看了过来,一桌子的人目瞪口呆,估计齐齐在想:呦呵,有着本事,怎么不去练体育! 许嘉年正襟危坐,假装事情和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 但之后的十五分钟时间里,他一行字都没有看进去,光顾着忍笑了。 回过头来,两人出了图书馆,盛薰书琢磨琢磨,也觉得自己反应过度了,心里还忐忑着自己的心思不要被看破了,蹭过来期期艾艾地解释了半天,也没能解释出多花来。 许嘉年忍得肠子都快打结了,还要故作无辜,多说两句:“……我确实觉得你最近有点奇怪,好像和我生疏了好多,平常我手牵手啊——” 他一把抓住了盛薰书的手,摸一把,又摸一把。 盛薰书:忍!!! “勾肩膀啊——” 他再抬手勾住盛薰书的肩膀,捏一把,又捏一把。 盛薰书:我忍!!! “一起去上厕所啊——” 他说着,扯着盛薰书就往洗手间去。 盛薰书:我再忍!!!忍不了了!!! 他大叫一声:“我突然记起来了,我有点事情,我们回头再见!” 说完他一把甩开许嘉年的手,跑了! 盛薰书跑得一骑绝尘,压根就没有看见,在他一转身后,身后的人已经侧身对着走廊外的窗户蹲下,笑得肩都抖了。 旁边路过的同学看见许嘉年这样子,还有点担心:“那个,同学,你没事吧……” 许嘉年咳了两声,还是没将笑意彻底压下去。他沙哑着声音说:“没事,今天被刺猬挠了,得了痒痒症。” 同学:“???” 初步试探,趣味十足。 许嘉年开始有点期待更深入的了解这门新接触的学科了。 他开始变着花样和盛薰书玩起来。其实一切也都是他们过去相处的过程,但是换了一个角度来看,一切似乎都有了新的趣味。 比如从初中开始,只要凑得上,两人总会一起运动。不管是打篮球,长跑,还是打羽毛球,酣畅淋漓的运动之后,许嘉年和盛薰书都会互相松筋骨:就是一个人平躺在床上,另一个人用脚给他从四肢踩到身体来按摩。 往常都是盛薰书先给许嘉年踩。 许嘉年躺在盛薰书宿舍的地上,平摊着双手,让盛薰书动作。 今天盛薰书的力道不轻又不重,恰恰好。他不免发出舒服的呻吟:“唔——” 盛薰书挠了一下耳朵,有点麻。他注意力一分散,脚上的力道就不那么均匀了。 许嘉年有点小不满:“别分神,重一点……嗯……轻一点……嗯……” 盛薰书说:“别叫啊!” 许嘉年纳闷:“为什么?” 盛薰书将内心的尴尬藏起来:“你要求太多了!” 许嘉年本来还真没有想歪的,盛薰书这么一说,他突然有了个好主意,当下从地上翻起来,对盛薰书嘿嘿一笑:“行了,我好了,你躺下去吧,我给你踩踩。” 盛薰书早就等着这句话了,他立刻在许嘉年刚才躺着的地方躺下,背脊朝上,下巴垫在书上,张开双手说:“就等你了,来吧!” 许嘉年嘿嘿一笑:你这句话可就让人误会了。 他开始一下一下踩着盛薰书的肩膀和胳膊,等到差不多了,脚就一路向移动,来到盛薰书的腰肢部分。 从小学毕业那年瘦了以后,盛薰书再也没有发胖过,但是常年锻炼,他身上还是有点肉,胳膊和大腿都是结实的肌肉,打着都让人手疼,腹部也给他练出了几块腹肌,唯独腰眼位置没注意锻炼,轻轻一掐,能掐出一窝小块软肉来。 许嘉年觉得这一块位置的肉还挺可爱的。这回帮盛薰书松筋骨的时候特意那里,踩了一下,揉了一下。 盛薰书:“啊!” 大叫声响起,两人都被吓了一跳。 盛薰书翻过身来,面红耳赤的看了他一会,爬起来就跑了! 他跑出的时候正好是同寝室同学回来的时候,差点被撞到的蒙可为纳闷看了一眼跑掉的盛薰书,又看一眼许嘉年:“他怎么了?” 许嘉年淡然自若:“谁知道呢?是个人就有奇奇怪怪的时候。” 这话可引起人的共鸣了。蒙可为连连点头,还和许嘉年吐苦水:“你别说了,这寝室里八个人,一个人奇奇怪怪三天,一个月都要轮不完了!” 许嘉年笑着附和两句,转身走了。 走的时候,他双手背着,在内心摇头晃脑,大发感慨:就错错这种不撩也动,一撩就炸的情况,还想要保守自己喜欢我的秘密?真不知道是谁给他的自信啊! 扣除掉这些穿插在日子里的小花絮,大多数的时候,两个人的相处和以前也没有什么两样。 他们每到吃饭时间都一起去食堂,有时候许嘉年打多了吃不完,盛薰书随手就接了过来,一边和许嘉年说话,一边把许嘉年剩下的食物给吃完了。 珍惜食物,人人有责! 还有些时候,许嘉年忙起来了,一连一个月都没有出校门,每回出校门再回来的时候,盛薰书有时候帮许嘉年带点许妈妈做的好东西,有时候帮许嘉年带点外面吃的或者游戏盘什么的。虽然游戏盘最后总是便宜了同在学生会的同学,但盛薰书还是执着地觉得,许嘉年玩不玩是一回事,有没有东西玩是另外一回事。 既然每回周末盛薰书都会来一趟学生会,许嘉年索性也不浪费这个时间,直接就将盛薰书留了下来,让他把这一周的错题难题都带来,他花两小时帮盛薰书突击一下。 任何难题到了许嘉年手中,就和当初制定了解同性恋计划一样,分个一二三四解题步骤,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两人是从小到大的朋友,盛薰书本该早就习惯了自家小伙伴的学霸属性,但这一次,每每听见许嘉年漫不经心看着窗户外头的绿叶就将解题思路随口说出后,他心中还是蔓延出一种无可抹去的嫉妒,或者还有一点点的惶恐。 对对的成绩这么好,他会上什么学校? 是清华还是北大? 学校中还有学生决定出国学习了。 对对呢? 他也会想要出国吗? 铅笔轻轻敲了盛薰书的脑袋一下,拉回了盛薰书的注意力。 第31节 许嘉年:“在想什么呢?别拖延,抓紧把这周的错题解决掉,你就可以去玩了。” 盛薰书:“在你心里我是不是总想着玩?” ……火气有点大啊。 许嘉年微微一愣,打量了盛薰书两眼,看见对方嘴唇微抿,目光也并不盯着自己,反而看向桌上的错题集。 他想了想,说:“不,我觉得你很厉害了。高一的时候,你的成绩起伏很大,在班级二十名到班级四十名,年段最后三分之一的位置。但高二后期,就到了年段中间。现在已经在年段前三分之一了。错错,你进步了很多。” 可那又有什么用呢? 盛薰书有点茫然。 他当然知道考一个好学校是为了自己,是对自己多年学业的一个报答。可是心中明白和真正有动力去做是两回事,真正驱使他努力读书的,只是想和许嘉年一个学校的冲动而已。 他低声问:“许嘉年,你大学打算上什么学校?” 关于这个,许嘉年早就想过了:“北大吧,那边的理科好点。” 不是出国。盛薰书松了一口气。 可是他现在的成绩上北大照样没门。他有点希冀地问许嘉年:“对对,你看我能上吗?” 许嘉年有点迟疑了:“这……” 盛薰书脸色立刻晴转多云。 许嘉年想了半天,还是实话实话:“错错,我不知道。你现在再继续努力,上一本应该没有问题,但能不能上北大,只能看你自己。” 盛薰书泄了气:“不能和你上同一个学校,其他学校也没什么大差别。” 许嘉年突然收回了翘在椅子上的腿。 教盛薰书读书的时候是他难得放松思维的时候,他一贯以来怎么舒服怎么做。 但这一回,他在椅子上坐正身体,盯着盛薰书,严肃说:“盛薰书,上什么学校对你而言很重要,这个重要程度超过你喜欢男人还是喜欢女人,也超过你究竟喜欢谁。” 两人对视片刻,盛薰书乖乖点头。 之后,两人再也没有谈论过这个话题,连凑在一起的时间都不太多了,因为,全国物理竞赛的决赛时间到了。 自从高三开学以后,许嘉年确实忙了很多,也不总在学校了。 他参加了全国物理竞赛,从九月份预赛开始,就断断续续地往外省跑,参加决赛的时候,更提前好几天去考场所在城市适应,现在决赛结束,成绩出来,他得了全国一等奖,排在第三名,并获得了国家集训队的邀请,只要在集训队中表现得好,将会在明年七月份时候代表国家参加国际物理赛事,为国争光。 当消息传到学校,一夕之间,从校长到教工,就没有没听过许嘉年名字的。 盛薰书走在走廊上,都能听见同学议论许嘉年,有时候他还会碰到专程来向他打听许嘉年的人,还有人将送给许嘉年的情书让他转交的! 他在最初得知消息的时候同样十分高兴,可是十分的高兴到了只有一个人的夜晚,不免变成十分的失落。 不在意的时候总是嘻嘻哈哈没有感觉,等到真正在意了,就不得不面对这一如虫蚁噬心的无助与沮丧: 我什么时候能追上许嘉年? 我真的能——追得上许嘉年吗? 一盏灯点亮书桌。 许嘉年明天就回学校了。明天我就能见到许嘉年了。 盛薰书坐在桌子前,展开一张纸,在上面写下三个字。 “许嘉年” 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 他在心中重复了无数遍这四个字。 可等落到纸上,便变成: “我想和你上同一学校……” 可一转眼,他又看见了那封送给许嘉年的情书。 他再一赌气,又在那句话后面用力写下:“因为我喜欢你!” 我想和你上同一学校,因为我喜欢你! 哼,就你会写情书吗!!! 第32章 许嘉年,谢谢你 关着的门突然被推开了,坐在桌子前的盛薰书吓了一大跳,笔尖一抖,唰地刮破了纸张。 他连忙扯过桌上的书本盖住情书,气急败坏扭头说:“要进来怎么不先敲门!” 盛妈妈是进来送水果的,她被怼得莫名其妙,没好气道:“一时不注意忘记敲门了,你反应那么大干什么了?” 盛薰书怒道:“总之你不能随便进我的房间!” 盛爸爸被两人的争吵吸引过来,在门口听了两句,摇摇头:“没有隔壁家孩子的本事,脾气比隔壁家的孩子还大。” 吵架的母子两一愣,盛薰书更不高兴了,还有点心虚:“……这又关许嘉年什么事情了。” 盛爸爸叹了口气:“对对还才十八岁,就能为国争光了,你呢?” 盛薰书一噎,旋即反驳:“我确实比不上对对,你们比得上对对的父母吗?” 盛爸爸嘿笑一声:“我们怎么比不上隔壁父母了?是学历比隔壁父母低,还是赚的钱比隔壁父母少?” 盛薰书:“可你们不会把孩子生成天才,这不就大输特输了?” 乌眼鸡变成了父子两。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盛爸爸很快说不过盛薰书,闷哼一声,下了楼梯,只丢下一句:“好好读书,考个好学校,要不然你就等着自己和对对越差越远,最后连他的背影也看不见。”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一句话正中盛薰书心病靶心,他脸色有点不好看了。 盛妈妈察觉到一点不对劲,走上前将水果搁在书桌上,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好了,就算你们以后不在同一个学校,你们放假回家了还是可以一起玩啊。” 这一点也没有安慰到盛薰书。他脸色一垮,敷衍两句,将盛妈妈敷衍出房间后,又锁了门,再回书桌前挪开盖着信纸的书本,凝视着自己写的情书,感觉白纸上边的笔尖划痕正如心头伤口,明明只是浅浅一道,但时不时就要抽疼一下。 大家都知道许嘉年未来会上北大了……听说北大也已经和许嘉年签订合约……事情已经板上钉钉了。 我真要把信给许嘉年吗? 给他的下一刻,我们就会因为高考的差异而分开吗? 盛薰书心头茫然,最终还是将信纸揉成一团,丢进垃圾堆。但在废纸落入箩筐的那一刹那,他突然想起许嘉年过去的做事的习惯,顿了顿,又弯腰将废纸捡了起来,摊平,折叠,随身携带。 秘密就要谨慎保守,才能始终是个秘密! 许嘉年再一次回学校的时候是在四月份里。 南方的六月的时候,只要变天,常常大雨倾盆,今日倒是少见,细细的雨丝绵绵连连,天空阴晦,出入学校的同学和老师披着雨衣带着雨具,走廊一片湿漉,来往人群匆匆不停。 许嘉年一路从学校门口走到年段办公室处,并没有什么人注意到他。他来到办公室外的时候,办公室里头正呆着一个学生,背影熟悉,声线也熟悉: “老师,你看我最近的成绩……” “盛薰书,你最近的成绩非常不错,一本是没有问题了。再好好努力,985的院校是稳了。” 许嘉年脚步一顿。 错错和老师在办公室里说成绩,肯定是涉及到高考的事情了,不知道错错会想去哪个学校? 他心中其实有点好奇。 现在进去不合适,他就堂而皇之地守在门口听壁脚。 盛薰书嘟囔道:“老师,我觉得我这半年的成绩太过平稳了,总想再拼一把,但是进步一直不明显。” 说话的老师是五班的班主任,闻言笑道:“学生的进步有一个平缓期的。你知识点都记得差不多了,剩下主要看运用、细心,和反复做题,做越来越多的题目。这就是一个平台期。如果跨过去了,你还会再迎来一次新的进步。” 盛薰书希冀问:“那要多久呢?老师,跨过平台期后,我的成绩能上北大吗?” 许嘉年一愣。 里头老师的笑意更明显了:“盛薰书,我们有目标是件好事,不过还是要一步一个脚印往前走,北大的目标太高了。985、包括普通211的院校,你倒是可以认真研究一下究竟自己更喜欢哪一所。学生们的高考择校有时候很简单,可能是因为喜欢那个城市,可能是因为喜欢那个学校的四人间宿舍,可能是因为喜欢那个学校风景或者食物……” 错错……还是想要和我一个学校。这小半年来他都没有考虑过第二个学校。 在听见北大这两个字的时候,许嘉年就想明白了,他觉得自己也许应该和盛薰书谈一谈。 他悄悄离开了办公室,去了盛薰书的班级一趟,让盛薰书的同学帮忙带话,说自己回来了,正在图书馆。 他知道盛薰书肯定会来图书馆找自己。 窗外的雨断了线似地往下落,打在探向窗台的绿叶子上,使叶子一洗如碧玉,还在叶片上聚成珍珠,颗颗下坠,琳珑剔透。 许嘉年在图书馆没有等多久。 大概也就十分钟多一点的时间,外头传来急切的脚步声,他循声一看,盛薰书急切惊喜的面孔就撞进眼底,也撞进心里。 有时候看看,错错真还挺可爱的。 谁能想到小时候第一次见面,我可讨厌对方了呢? 他没有发现自己的嘴角同盛薰书一样翘了起来,也没有发现自己的瞳孔就跟窗外的绿叶一样被雨水洗过了似的闪闪发亮。他就笑吟吟地看着盛薰书跑到自己对面拉开椅子坐下,而后“嘘”了一声,提示激动的人,也小小提示一下自己,现在两人还在需要保持安静的图书馆。 盛薰书稍稍冷静,再开口时,声音已经压低到不会影响别的人了:“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许嘉年:“二十分钟前,一回来就来找你了。” 盛薰书让自己的嘴角不要翘得太明显:“怎么不先去找老师?” 许嘉年想了想:“找老师没有找你重要啊。” 天使欢呼,圣歌奏响,盛薰书都听见心花怒放的礼赞声了:“你好不容易回学校了,晚上我请你吃大餐!然后我们是一起晚自习还是怎么样?等等,还是别了,反正你在外头也是努力做题努力读书,好不容易回来,还是先休息一天吧,我们翘课出去玩?不过我最近有点跟不上潮流,暂时不知道有什么特别好玩的……” 许嘉年两肘支撑桌面,双手交握,下巴枕在手掌上,静静地听着盛薰书说话。 真奇怪,外头的雨声像在拉着一首名曲子,叮叮咚咚,淅淅沥沥,心也随之上上下下,脉脉前游。 然后他开口了,声音很轻,怕破坏这时间里的温柔:“盛薰书,你想过没有,要上什么大学?” 盛薰书一愣。 “咻”也一声,箭中靶心。 第32节 他的兴奋如潮水退后了,高考之后的分离似乎不可避免地重现眼前,他嘴巴张张合合,总觉得无论用什么理由,好像也没法掩饰自己的无能为力。他有点意兴阑珊。 许嘉年慢慢说:“我想上北大,因为北大的理科在国内非常好。北大的理科也汇聚着全国的精英学生。我去了那里,可以和同我有一样水准的学生切磋,可以有非常优秀的老师指导——我了解过北大理科的一些教授的科研成果,我已经物色了一个自己喜欢的教授。等我上了北大,我会和这个教授打好关系,让他没事指导我两下。哪怕我未来要考研、出国,顺利上了北大之后,这些更进一步的选择也不能再算是障碍了。我在去年去北京的时候去了一趟北大,我亲眼看见了北大的宿舍,还成;亲口尝过了北大食堂的饭菜,也没什么味道特别不好的地方。所以等我入选了国家队,这些学校发来邀请的时候,我不用犹豫,直接选择了北大……” 盛薰书觉得许嘉年想说更多的东西。 许嘉年的声音还在继续,他将自己想说的东西一点点说了出来:“错错,你呢?你想上什么学校?你对什么感兴趣?你希望未来自己成为什么样的人?你还记得吗?我们初中的班主任说过一句话,‘很多人说学习从小开始,我说立志从小开始……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为了成为什么样的人你将做怎样的努力。’当时这个延续三年的作业大家都忘记了,我也忘记写了。但有时候我还会记得他说的话。人是我,我有梦想,有些梦想涉及别人,有些梦想只属于自己。” “错错,你之前说想上北大,是不是因为我在北大?如果要我来说,我当然希望你能和我一起在北大,我们的感情这么要好,我希望天天能够看见你。但是哪怕你能够考上清华,我也不会和你一起去清华。因为北大是我人生规划中的一个锚点,必须入地三寸。” “错错。”许嘉年最后开口。 窗外的乌云散了,天光乍出,进入许嘉年的眼,荡出天似的浅与亮。 “别人对你的希望有很多。但有些事情,你可以听取别人的意见,只能做自己的决定。” 盛薰书简直感动得一塌糊涂。 又是“咻”的一声,插在心口的利箭消失了,断断续续持续一年有余的重压消失不见,盛薰书简直就在这一时刻下了决定:我要好好努力,要争取在北京或者周边找到一所我又喜欢又靠许嘉年近的学校!等到未来我们都毕业了,也许许嘉年会去做科研工作,那我就在许嘉年喜欢的城市找一份我自己也喜欢的工作,然后两个人可以合租,一同生活! 而在此之前,我要好好读书,了解院校……还有先告白!免得对对被谁给捷足先登了! 他猛地站起来,想要直接告诉许嘉年自己喜欢对方,又觉不够正式,左右摇摆一下,还是决定赶紧赶回寝室把情书给写完,然后再亲手交给许嘉年。 他满脸兴奋,匆匆对许嘉年说:“明天你还在学校吧?明天我给你一样东西,你千万要记得在啊!” 看着盛薰书匆匆离开的模样,许嘉年心中若有所感。他怀揣着一点点不太好宣之于口的兴奋,在宿舍的床上折腾了半夜才睡着,等到第二天一踏进教室,就见大出意料的一幕:盛薰书正死命和自己同班的一个同学抢东西,那同学手拿着半张信,明明已经被盛薰书压得喘不过气来了,还抻直了脖子面红耳刺也要大声叫道:“看看盛薰书写了什么,一封情书!他虽然把名字部分撕掉抢走了,但我看见了,上面写道,许——” 许嘉年心头微惊,没等他做出什么反应,那同学已经继续大声叫道:“许清清,我喜欢你很久了!我想和你上同一个学校!哈哈哈,盛薰书喜欢我们的班花许清清!” 许嘉年:“……” 盛薰书:“……” 虚惊一场! 盛薰书心有预感,扭头一眼看见许嘉年,气愤顿时变成了羞愤。他慢慢握紧拳头,五指噼里啪啦几声作响,接着,他一拳砸向讲台上上蹿下跳怪模怪样的同学,将人砸到在地,抢回自己的情书,掉头冲出教室,风一样刮过许嘉年身旁,跑了! 许嘉年努力保持着正经的神色,不去看乱成一团的班级。 盛薰书的情书肯定是给我的,就是不知道盛薰书为什么脑子又抽了一下,非要在早读课偷偷摸摸的把情书带到班级给我,难道不能放学后约我学校小树林吗? 怎么办,虽然错错很可怜,但还是好想笑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最终许嘉年还是忍不住,靠在门口笑了足足三分钟,才转身朝盛薰书离开的地方追去。反正他没有上课要求,都现在了,待不待在学校都无所谓。 这一次盛薰书估计真的羞愤得不浅,许嘉年出了校门,沿路找了一会,始终没见人。 他揣测片刻,暗想盛薰书难道回家了?也就顺道绕回盛薰书家里看了一眼。 他来到盛薰书家中,敲了门,里头没人回应。他再用自家的备用钥匙打开了门,在里头绕了一圈,也没有人。在他一步踏入盛薰书房间门的时候,时间与日期并不是过去时空转变的时间与日期。 可这一刹那,他足下失重,眼前变化,又一次来到了2013的时间点,并在室内看见了焦躁走路的盛薰书! 两人见面。 许嘉年先是愕然:不对,时间和日期都不是过去的时间和日期,我为什么能够再来这里? 更是同一刹那,他反应过来:时空衔接点不稳定了!也许这次之后,他就再也看不见未来的错错了。 他心头有些遗憾,却没有太多其他的想法,只是在相见的第一时刻问了脑海中第一反应出来的问题:“盛薰书,你未来上了什么大学?” ——你有没有,找到一个你真正想要上的大学? 盛薰书的激动与惊喜在许嘉年的一句话中瓦解。 他突然想起了一些事情,一些来自频繁分离与频繁见面中,始终挣扎在努力读书和要不要告白的自己的高三生涯中的某次对话。那一次里,许嘉年双手撑在桌子上,笑吟吟地同他说话,眼波比水光更温柔。 “错错,别人对你的希望有很多。但有些事情,你可以听取别人的意见,只能做自己的决定。” 记忆中的两者重叠了。 说话的许嘉年,离开的许嘉年。 他们想表达的从始至终都是相同的东西。 他扑上去,用力拽住许嘉年,粗暴地亲吻对方,撬开牙关,探入舌头,汲取自己错失许久的温度。 我知道了,我想起来了。 他眼眶发热。 许嘉年,你想说的是,这一生的事情,我要自己做决定! 许嘉年,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第33章 梦 一吻未分,空间动荡,许嘉年伸出去的手扑了个空,他再凝神一看,未来的盛薰书和未来的房间都消失了,他站在错错原来的房间里,只觉一切了无痕迹,只有些微残留在嘴上的温度,提醒着他刚才的事情并不是虚无泡影。 他先看了眼时间,其实不用看也知道,这一次自己进入未来再出来,前后不过一两分钟。 时空交叠处已经不稳定了。也许世界上还有别的交叠地点和时间,但交叠的再也不是我和错错了。 他静静地想着,又想起自己小时候之所以会开始研究物理,正是启蒙于“神奇的大哥哥”和“神奇的房间”。 这样一想,我现在之所以决定要上北大,也是由于“神奇的大哥哥”和“神奇的房间”啊。 物理是“上帝掷骰子”,也是“一切的偶然与必然”,还真的——很有趣呢。 还有…… 他的手摸上嘴唇。 刚才那个……咳咳。 其实……咳咳咳。 也有点意思嘛!要不下次我主动和错错试试?——咳咳咳咳咳! 许嘉年从盛薰书房间里离开了,他在小区周围晃荡一会,总算找到慢吞吞回来的盛薰书。 两人见面,盛薰书尤其意外:“你怎么在这里?” 许嘉年:“来找你啊。” 盛薰书小小的感动了一下,但感动并没能抹去他今日所受到的伤害。 他也不知道今天到底是怎么了。他从昨晚开始就跟鬼上身一样迷迷糊糊地嘿笑写了信,迷迷糊糊地嘿笑着带到了许嘉年的教室。又因为他常去许嘉年的班级,和许嘉年班级中的同学关系都还不错。有一个人看见他手中小心翼翼捏着的信,就一把抢了过去,然后……就是一场噩梦了。 盛薰书又恍惚了一下。 但很快的,他的目光定格在了身旁的许嘉年身上。 没事的!他给自己鼓劲。我把信撕得及时,根本没有人知道我想送的是许嘉年! 我要等这件事平息之后,重新送一封信给许嘉年,到时候我要把花别在信上,给许嘉年一个更正式的惊喜,以洗刷我今日的耻辱! “对对。” “错错。” 两人同时开口,许嘉年有点意外,先一步说:“你先说?” 盛薰书也不推让,他急着和许嘉年表忠心呢:“那个,马上就要高考了,昨天我说了有个惊喜要给你,不过今天我觉得在高考之前给你惊喜有点不太合适……我们稍微推迟一点时间好吗?等我考完高考,等你参加完国际奥赛,然后我再把惊喜给你!” 许嘉年本来是想告白的。 刚才未来盛薰书的那个吻有点刺激到他了,让那句“我喜欢你”在肚子里咕噜咕噜地冒泡,在舌尖上一次次转过,好几次,许嘉年都忍不住对着盛薰书说了出来,直到盛薰书先对着他说出了这番话。 许嘉年稍微冷静下来。 他打量盛薰书两眼,突然发现对方眼睛在发光,那可是一种能排除万难一心积极进取的坚毅光芒。 错错是打定主意要好好考试,然后在考试后给我一个惊喜了! 这种心态对错错高考很有好处啊。 意识到这一点后,许嘉年瞬间把舌尖的话吞下去了。他转而伸出手,对盛薰书说:“那好,高考之后我等你。记得好好考试。” 盛薰书斗志满满,同样伸手:“没有任何问题,你放心吧!高考不利,我提头来见!” 两人半空击掌,清脆一声。 君子协议,绝不反悔! 击掌之后,许嘉年又说:“高考比我的物理竞赛更早。这样吧,我们都考完之后,就两家人结伴去欧洲旅游怎么样?我和我爸妈说说,他们应该不会反对。” 盛薰书连忙道:“我也和我爸妈说,他们也不会反对。” 许嘉年愉快道:“那就这样决定了。” 他暗暗在想:那时我也有一个惊喜要给你呢,我的好错错。 最后的日子并无太多可以赘叙的地方。 留在学校备战高考的盛薰书抓紧每一分每一秒来学习,偶尔的休息之中,他也不再一门心思地想着怎么才能上北大了,而是认真地研究着自己喜欢的专业,在从专业研究到学校,最后圈定了北京的两所学校和北京周边的两所学校。 他这一次真的将许嘉年的话听进去了:高考和选择大学是一件对我而言很重要的事情,虽然我想和许嘉年近一点,但我还是要选一个我真正喜欢的学校和专业,然后——我可以一边积极地努力着,一边向许嘉年贴近。 到了高考的那一天,警察出动,早早就将学校周围的道路封锁,隔绝任何来自车辆的杂音。 除了不知忧愁的鸟儿还站在枝头高歌,考场之内,只余下了监考老师轻轻的脚步声和沙沙的写字声。 三天的考试时间一晃而过,这一次,考完的盛薰书再没有将书籍考卷一把从学校教学楼上丢下来的冲动了。他放下笔后就开始关注许嘉年参加的国际物理比赛。 许嘉年随同中国的训练营同学一起来到了竞赛举办地。 他们住在独栋别墅中,每一个人都配备有单独的翻译,在参加了开幕式和简单的旅游之后,国际物理奥赛正式开始了! 物理竞赛一共分两轮考试,第一轮考理论题,第二轮考实验题。考试的间隙里,许嘉年和其他同队参赛者都没有过多的谈论考试的内容,反正该怎么考怎么考,考试的时间之外,吃吃喝喝游览一下异国风情,也没有什么不好。 考试结束,委员会成员立刻批卷、打分,按照第一名的成绩排列下边名次。 终于到了颁奖时间了。 华丽而庄严的大礼堂中,颁奖人咬着中文,念出“许嘉年”三个字的时候,中国队狂欢雀跃,全场委员及参赛者同时起立,鼓掌祝贺! 在国际赛事上得了奖,就不免要回国参加出席一些演讲和颁奖典礼。许嘉年从国外回来,在自己生长的城市和母校兜了一圈,讲了几回话,拿到了数目不小的奖金,等到能够履行和错错的一起旅游的约定时候,已经到了七月底。 他们的旅游方式也同最初设想的有了一点出入。 因为在七月份中,深感儿子上高中以后辛苦很多也懂事很多的盛爸爸盛妈妈先一步带着盛薰书出国旅游去了,而要参加各种活动的许嘉年则慢一步才和父母一同出去。 第33节 他们的旅游路线也不尽相同,一个从东向西,一个从西向东,他们约定于旅游的途中,在欧洲一个漂亮的海上开船碰面,并由此地开始一同旅游。那也是一个极为特别又极为浪漫的见面方式。 此刻,等待如同藏在瓮里的酒,越久越香,越久越甜。 海风在大海上徐徐地吹着,白鸥划过天空,一抹白痕,在天际久久不散。 天的远处,海的远处,并成一线,一线之中,几艘游艇在广袤的海上悠然前行,其中有两艘似乎看对了眼,徐徐朝对方开去。 两艘船碰面了,一艘船上,盛薰书早在船舷翘首以盼,刚匆匆地问了一句“对对呢?”,人就已经从一艘船上跳到了另外一艘船上。 许妈妈笑道:“在船上层呢,你去看看吧。我看他刚才等你等得有点紧张,还喝了一小杯红酒,走的时候有点晕晕的模样,也许是上去睡了——也不知道见你们有什么好紧张的。” 她话说到了一半,盛薰书已经一溜跑上了楼梯。 两家父母对视一笑,攀谈起来。 阳光璀璨,上了楼梯的盛薰书一眼就看见躺在船舱中睡觉的许嘉年。 阳光穿过窗户,轻巧地照在许嘉年睡觉的位置,照亮他的大半胸腹。还有两片光飞出群体,落在许嘉年的脸上,勾勒着睡熟人的面孔。 方才急匆匆走来的盛薰书不觉放慢了脚步。 他轻轻地走到许嘉年身旁,凝视着许嘉年沉睡的面孔,不知为何,也许是光,也许是人,这一刻,有一道冥冥的声音笃定的告诉他:就是现在了,你告诉他,你喜欢他。 我告诉他,我喜欢他。 盛薰书在心头默念。 无形的力量驱动着,叫他忐忑不安,甜蜜紧张,俯下身去,将碰触落在许嘉年的唇上。 许久许久。 久到快速得要冲破胸膛的心跳声随着浅浅的呼吸渐渐稳定下来的时候,盛薰书突然听到轻轻一声响。 明明声音如此轻微,就像是图钉掉到地板的响动,但正被泡在蜜罐中的心脏底下莫名就破了一个大口,心“咚”地一下就落到了深渊里。 他僵硬地抬起头来,循声看去。 窗外,盛爸爸不知站了多久,脸色可怖地看着他。 第四卷 风华 第34章 告白 许嘉年睡得不太好,做了个噩梦。 噩梦里头,他被一个凶残的连环杀人犯追杀,杀人犯是极端优胜略汰者,做梦都想成为人类群体中的精英分子,并且他还具有一种玄幻的能力,他可以吞噬同类身体上的优势部分。他第一次杀害并吞食的是一个帅哥,从此他就有了一张英俊的面孔;他第二个杀害并吞食的是一个体育教练,从此他就有了卓越的体能;现在他打算杀害并吞食许嘉年!这样他将会拥有许嘉年那颗非凡的脑袋! 面对这样凶残的犯罪分子,许嘉年当然不能坐以待毙! 两人一追一逃,从居民楼到海边到学校到坟场,周围的建筑群飞速变化,前方突然多出一条裂隙,裂隙漆黑,深不见底,而身后,杀人犯紧追不放,眼看就要抓到他了! 前狼后虎,许嘉年宁愿向前一跃!可裂隙真的太大了,黑暗吞噬了他,骤然的失重感中,剧痛降身! “咚——” 许嘉年在船舱里翻了个身,从椅子上栽到地上,一脑袋磕在船板上,痛得他瞬间就清醒了。 靠,好痛…… 许嘉年捂着脑袋翻身坐起,目光落在旁边的小桌子上。桌子上有个空的红酒杯,他刚刚等着盛薰书等得有点紧张,就把一杯红酒都给喝了,喝完了又有点晕,睡着了…… 他晃了晃头,睡了一觉起来,头倒是不晕了,就是被撞疼了,还有浑身的热汗,也不知道是被太阳晒出来的,还是在梦里剧烈运动而来的。 他顺着楼梯走下游艇,问爸妈:“错错来了没有?” 许妈妈回答:“来了啊!” 许嘉年忙问:“那他人呢?他来了怎么不把我叫起来?” 许妈妈也纳闷:“来了没五分钟就直接走了,也不知道他们搞什么。说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匆匆忙忙的……” 许嘉年愣了一愣:“走了?” 他内心也觉奇怪,索性掏出手机,在海上给盛薰书打电话。 海风徐徐地吹,太阳隐没在云层之后,黄昏近了,天空有不知名的鸟儿单独徘徊,孤独得紧。 许嘉年打了一通电话,没人接。 他心头奇怪的感觉更重,于是又将电话拨了一遍。 这一回,电话被接通了,错错的声音出现在另外一边:“喂……” 许嘉年:“怎么过来了又走了?我们不是说好一起旅游吗?” 盛薰书支支吾吾:“你妈妈没给你讲吗……我这里有点事……我们目的地不同……” 许嘉年:“你们有什么事?打算换哪个目的地,我回头和我爸妈说说,让他们也跟着研究一下路线。” 短短时间之内,盛薰书并没有离开这一片海域。 他们在同样的天空之下,看见同样的太阳被同样的云层遮挡,同样的鸟儿孤独地飞。 盛爸爸就坐在盛薰书面前,虎视眈眈地看着他,小声指示:“说你长辈生病了,你要回去探望,不旅游了!” 对方的迫视之下,盛薰书只好将话给说了:“我有长辈生病了,我要回去探望,所以不旅游了。” 许嘉年又问:“哪个长辈?” 盛薰书看着自己爸爸。 盛爸爸黑着脸:“你二大爷病了。” 盛薰书重复。 许嘉年这就有点疑惑了:“你不是说过你爷爷只有两个姐妹?” 盛爸爸:……靠!他已经开始咬牙切齿了:“干的爷爷。” 盛薰书干巴巴重复。 许嘉年又问:“老人家的地址是?我现在刚好在外国,给他寄点国外的保健品。” 盛薰书:“……” 这他妈就很尴尬了。 他再看向自家爸爸,但盛爸爸也变不出一个地址来,索性一把抢了盛薰书的手机,拔卡关电源,警告盛薰书说:“你给我安安分分呆着旅游,别想七想八,明白吗?!” 盛薰书嘟囔了一声。 盛爸爸火一下就起来了,大吼道:“你在说什么?” 盛薰书没有回答,本来呆在船舱外面的盛妈妈倒被吓了一跳,探进来骂道:“没事咋咋呼呼的干什么?” 这一回,父子两都不说话了。 海水蔚蓝,细细的波浪打在船身上,溅起洁白的水花。 许嘉年靠在船舷上把玩着手机。 这一通电话里头,错错前言不搭后语的,问他什么都支支吾吾。他来这里的时候肯定发生了什么事情。是一件和我有关的事情,让错错匆匆离开,扯谎不一起旅游…… 许嘉年看着天空,若有所思。 旅游还是按照之前的计划进行了。 虽然错错一家子不再和他们一起玩了,但这并没有太影响许爸爸和许妈妈的兴致,那一家虽然是好朋友,毕竟也是外人,在了更高兴,没在也不多难受。 倒是猜出了事情的许嘉年几次想和父母提议要不然早点回国,终究没有开口。 难得出国一趟的许爸爸许妈妈玩得十分开心,错错那边同样难得出国,未必会直接回国。 何况就算我直接回国,和错错的父母说什么呢?难道说“盛爸爸盛妈妈你们别生气,其实我知道这回事,我也觉得错错挺可爱的,要不然你们让我和他试着交往一下看看?” 得了,真这样说才是天崩地裂。 许嘉年摸了摸鼻子。 还是要好好准备一番啊…… 8月10号,小半个月的旅游之后,两家人先后回到家中。 许嘉年到家时盛薰书已经到家了两天。他是白天回家的,却不急着去隔壁,而是等到晚上吃饭时候,估摸着隔壁一家子都该到家了,才直接将在国外买的保养品揣在手中,蹬蹬跑过去敲门。 开门的是盛爸爸,看见许嘉年的那一刹那,他脸上的厌恶几乎遮掩不住:“……有什么事?” 他知道了。 许嘉年若无其事地递上两罐保养品:“叔叔,我听错错说他的二大爷生病了,我特意在国外买了两罐保健品来,你帮我交给二大爷吧,他生的是什么病啊?”接着,他不等盛爸爸回答,突然提高声音说话,“阿姨在吗?阿姨,我也给你带来礼物了——” 盛妈妈的声音瞬间从房间里传出来,十分热情洋溢:“对对来了啊?快进来,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吃饭?” 盛爸爸顿时狼狈,回身道:“人家在自家吃,你也是,没事叫人吃什么饭——” 盛阿姨还不知道。 许嘉年摸透敌情,也不在意盛爸爸的态度,笑眯眯把保养品和给盛妈妈买的东西一齐递给盛爸爸,说:“是呀,我在家吃过了,就不叨唠叔叔了。叔叔再见,替我向二大爷问好。我还给错错带了礼物,等他来找我玩时我再送给他!” 他挥挥手,回身走了。 走廊里,隔壁的门在视线中关上了。 有那么一刹那,盛爸爸心头泛起一点愧疚,但下一刻,想起自家儿子,他的脸色重新冷了下来,转身走到楼上,推开盛薰书房间的门。 许嘉年一回到家里就开始准备了。 他锁了门,拉开窗户,一只脚踩着窗台上,逡巡着窗外的大树和空调机。 刚刚简短的对话里头,他在最后提及了盛薰书,已经知道内情的盛叔叔十有八~九会被刺激,被刺激到的人会下意识的寻找刺激源——所以现在,盛叔叔八成在和盛薰书说话。 盛叔叔内心真正的想法,会在这时候透露。 外头的天色已经黑了,老式的房子也没有新建起的楼那样爱在墙上贴小灯。也就是说,他攀岩走壁暂时不会被人发现。 许嘉年缓缓吸了一口气,拉着早就准备好的床单条,一只脚迈出去,踩在空调机上。 稳的,没有摇。 他小心翼翼拉着固定在自己床头的床单,从自家的窗台来到自家的空调器,而后瞄准错错家的空调机。 第34节 前面有树,旁边有空调机,手上还有长床单,许嘉年虽然有点腿软,但心还是比较稳的,自觉安全还是有保障的,如果在这种情况下都能发生意外,那就是命该如此,认了! 又是一个大迈步,许嘉年镇定地从自家的空调机来到了错错家的空调机上。 这回,冒着光的窗户就在他眼前,他还没有彻底站稳,就听见里头明明已经压抑到很低了,却依旧如同狂风骤雨一样的质问与怒意:“许嘉年知不知道你的想法?是不是他勾引你的?你跟我说!许嘉年知不知道,是不是他勾引你的!” 然后是错错的声音:“不是不是不是,我说过多少次了,他什么都不知道,你这么不相信我还来问我什么!” 又是盛爸爸的声音,他的声音简直是从牙缝中:“那就是说,你是个变态吗?” “哗啦——” “砰!” 剧烈的声响之后,是长久的安静,如死一般的寂静。 许嘉年屏息凝神地站了片刻,确定盛爸爸走了之后,屈指敲敲窗户。 一下,盛薰书没有反应。 两下,盛薰书也没有反应。 他敲第三下的时候,窗户被推开了,盛薰书狐疑的脸出现在窗外。 许嘉年小声说话:“把我搞进去……” 他还真有点腿软,唉,人越长大,胆子越小啊! 盛薰书刹那转头,在看清楚许嘉年的那一刹那,眼睛连同面孔,一起亮了! 很快,许嘉年在盛薰书的帮助下七手八脚地进了屋子,他没有忘记自己的床单,待会还要沿原路回去呢! 他小声说话:“你爸知道了?你爸怎么知道的?” 盛薰书低头:“我爸知道我喜欢男孩子了,我……” 他不说话了。 惊喜过后,痛苦突然加倍地自心海翻涌上来。 他在想:我要告诉许嘉年吗?不,不,我不要在这种时候告诉许嘉年,我告诉他他能干什么呢?我不要告诉他,我不要在这种情况下告诉他,这种纠结又糟糕的—— 许嘉年突然将盛薰书推倒了。 盛薰书的背后就是他房间里的那个大书架。很多年以前,盛薰书在这处地方将许嘉年推倒,还害得许嘉年被个垒球砸了头,现在,许嘉年在同样的位置将盛薰书推倒,运气比较好,没有第二个垒球滚下来了——但有一个许嘉年。 许嘉年下一刻倾身,靠近,将嘴唇印在盛薰书的嘴唇上。 然后分开。 他板着脸,盯着盛薰书,说:“其实我还挺喜欢你的,你呢?” 虽然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但动作太慢,别说豆腐了,连汤锅都要被人给端走了。 还有—— 我刚刚亲得好不好?总觉得有点不对劲。好吗?不好吗?好吗?不好吗? 许嘉年心中愁极了。 第35章 甜不甜 风也停了,雨也停了,连心跳都停了。 许嘉年板着脸,握着手,手心有点汗。他看着盛薰书的嘴巴张张合合,就是说不出一个字来,心中焦虑极了,恨不得能代替他大喊一声“我愿意”! 但在此之前,盛爸爸的声音又一次从外头传来:“盛薰书——” 房间里的两个人都吓了一跳。 盛薰书“咻”一下跳了起来,目光第一时间转向门口。许嘉年的反应也不慢,一忽儿看向窗户,天了,还得从那里爬回来…… 许嘉年低声说:“好啦,我回去了,你和你爸慢慢说,没什么大不了的。实在不行就说我勾引你呗,你爸难道还能冲我家里来打我?就算他想打我我也不会站在原地让他打。” 盛薰书一下拉住了许嘉年。 他的手直接拴在许嘉年的胳膊上,许嘉年被扯得趔趄了一下,紧接着才发现对方手中的汗竟然比自己多得多。 “干什么?我待会就出去!”他朝门外大叫了一声,接着目光炯炯,看向许嘉年。 今天不太好,没有花,没有月,没有海洋上驾船见面的浪漫。 今天又太好了,花没有没关系,月没有没关系,一切都没有也没关系,有许嘉年站在他面前,对他说,“我喜欢你。” 梦境忽然上浮,翻作现实。 于是一切的苦难得到了千百倍的报偿。 “我……我也喜欢你……”盛薰书脸色通红,声音小得叫人几乎听不见,“喜欢你很久了,那时候就是因为喜欢你……” 就是因为喜欢你,才知道自己喜欢同性,才感觉到挥之不去的痛苦。 可这样的痛苦,哪怕痛苦,也疼得出蜜来。 盛薰书说完话,赶紧抹了一把脸,想要把脸上的热潮给抹下去。可惜这一手之后,他脸上的热潮没有消下去,倒是把脖子也给染红了。他咳嗽两声,说:“那个,我出去把我爸带进房间里,你从正门走吧,从外面翻墙多危险啊……” 他牵着许嘉年的手来到了门的方向,将许嘉年推到门后边的位置,正要开门,突然再一次被人反手握住。 紧接着,许嘉年还是做了自己很想做的那件事! 他将盛薰书按在门板上,再一次凑上去亲吻对方,这一回,他按照片子里头的做法,咬咬对方的下唇,让他张开嘴,又把舌头探进去……感觉真是奇怪啊!许嘉年想。 我像在吃一个果冻,又像在玩一条小蛇。 味道还是很不错的啦…… 就有点奇怪,为什么我的心跳跳得那么剧烈?还跳出了回音! 他再侧耳细听。终于发现剧烈跳动的不止自己的心跳,还有另外一个人的心跳。 他胸膛贴着胸膛,于是连心跳都快要混为一谈了。 这时候,等得不耐烦的盛爸爸又屈指敲了敲门:“盛薰书?” 两人吓了一跳,立刻分开。可是对视一眼之后,在看见对方晶亮亮的眼睛之时,些微的罪恶与更多的兴奋同时袭击心灵,让本来只在盛薰书脸上的绯红一下传染到了许嘉年脸上。 盛薰书“嘘”了一声。 他还是觉得脸颊发烫,这样子应该不太能出去吧……他一下倒到地上,疯狂做了五十个俯卧撑,让只在脸上的红晕蔓延到全身,而后瞄准放在桌子上喝了半瓶的矿泉水,扭开来兜头浇了一遍,这才重新将许嘉年推到门口,然后打开门—— 盛爸爸发火:“你没事躲在里头干什么?你——”他看清楚了盛薰书的模样,瞬间愕道,“你怎么了?” 盛薰书顺手掩了门,闷声闷气:“没什么。有什么事?去你房间说。”说完就直接往盛爸爸的房间走去了。 盛爸爸狐疑地看了儿子的背影两眼,也抬步跟上。 许嘉年躲在门口,听着走廊里的脚步声越来越远,而后传来不轻不重“砰”的关门声,猜测是盛薰书给自己的暗示,于是飞快走到窗户旁,将自己带过来的床帘丢到外头去,同时迅速开门,来到走廊,并朝盛爸爸的房间出看了一眼,果然是关上的。他又几步走到扶手旁,直接跳上扶手,“哧溜”一下往下滑! 不太凑巧,滑到一楼的时候,许嘉年正正好撞见了盛妈妈。 盛妈妈端着个曲奇盘子,目瞪口呆地看着从楼上滑扶手滑下来的许嘉年。 糟糕……许嘉年赶紧从扶手上跳下来,竖起手指“嘘”了一声,压低声音小小声说:“阿姨别说话,我和错错打赌捉迷藏呢,赌注有点大,所以千万别告诉错错和叔叔我过来过啊!” 音调总是能传染,盛妈妈的呵斥也变得小小的了:“注意安全,摔倒了怎么办!” 许嘉年嗯嗯呀呀一阵点头,他朝外走了两步,突然又倒退回来,从盛妈妈的托盘中挑着拿起几片曲奇,咬了一口,浓郁的奶香味顷刻充斥口腔。他咽下去,赞扬道:“阿姨你的手艺越来越好了!” 盛妈妈要笑不笑,赶许嘉年:“不是说捉迷藏吗?快走吧。” 许嘉年这回真走了。他一溜儿来到门口,开门,关门,动作迅速而毫无烟火气。 等到那一声轻轻的关门声响起的时候,二楼的房门猛地打开,盛爸爸站在走廊位置,狐疑地向下看,问盛妈妈:“刚才是不是有人来了?” 盛妈妈翻个白眼:“有什么人来了?你最近怎么了,老是疑神疑鬼的。”她说完又扬声,“错错,下来吃曲奇了!” 盛薰书:“哦——” 他走了出来,沿楼梯向下,从盛妈妈盘中拿了个曲奇。拿曲奇的时候,他发现盘子里摆得整齐的曲奇少了好几块,而且不是边沿少了,而是十分有规律地少出了一个数学符号:∞。 许嘉年你够了,一不小心碰到我妈就算了,还要留下点符号证明自己来过?他一边磨牙一边咬了一口曲起。 盛妈妈问:“味道怎么样?” 盛薰书:“好吃啊,很香很甜——” 他的话突然一顿。 ——味道怎么样? ——很香很甜。 他再看托盘中的无穷符号,突然醒悟: 无穷的甜? 刚刚褪下去的红色又一次布满了盛薰书的面孔。 盛妈妈这就被吓了一跳:“你的脸怎么这么红?是不是感冒了?” 隔壁的声音开始还断断续续地传来,等到许嘉年家的门也关上后,声音才彻底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电视机里综艺节目的说笑唱跳声。 许嘉年坐在饭桌前,听爸爸妈妈说闲话。 许妈妈是综艺节目的忠实爱好者,现在综艺频道里正好播放着一个男扮女装跳舞的节目。节目之后,还有这人的心路历程,说是结婚许多年来,自己穿女装跳舞一件事情虽然得到了妻子的支持,却一直没有得到儿女的谅解,这回上节目也是想求助于大家开导自己儿女。许妈妈感慨一声:“跳得真好啊!他儿子女儿也太不懂事了,爸爸辛辛苦苦养大他们,不就是个爱好吗?有什么不可以体谅的。” 许爸爸评价:“男不男女不女的,有什么好?既然知道这个爱好会造成家庭不和谐,为什么还要坚持这个爱好?” 许妈妈白了许爸爸一眼:“你抽烟的爱好也造成家庭不和谐了,你戒了吗?” 许爸爸急了:“我怎么没有戒?” 许妈妈嘲笑:“始终在戒,始终没成功。” 许嘉年本来在数着米粒回味刚才的种种情景,此时一耳朵听见两个大人的争执,突然觉得机会降临了! 他插了句嘴:“爸,苏格兰那边男人穿裙子是传统。” 许爸爸:“你又不在苏格兰!你有本事你在这里穿裙子出去啊,看人家不笑你!” 许嘉年老神在在:“其实我也觉得男人穿裙子不太好。总会让人怀疑他们的性向问题。” 许爸爸呼出一口气:“这不就得了……” 第35节 许嘉年:“不过说起来,穿裙子的人少,同性恋的人多。据不完全统计,美国的同性恋人数有3.8%,澳洲有1.2%,我国因为没有多少人愿意公开承认,无法统计,不过少说有近千万吧……” 许爸爸吃惊:“这么多!”他旋即奇怪,“你从哪里知道这些的?” 许嘉年:“看一些研究资料看来的。”这些都是他去年陪错错研究同性恋群体之后得到的资料,现在就用上了。 许爸爸皱眉:“你看的东西怎么这么乱,不许一拍脑袋去关注这些人,他们全都是变态,艾滋就是从他们那里传来的。” 这就是世纪谎言了。 不过在他调查的时候,十个大人有九个这样觉得。 许嘉年才不会做无用功地去反驳大人对同性恋群体根深蒂固的偏见,他有个更好的办法,当即连连点头:“其实我觉得啊,这些人都没有存在的必要,你看我们社会是个繁衍的社会,同性恋在一起又不能生孩子,有什么用呢?” 许妈妈咂摸咂摸,觉得好像有点不对劲的地方。 许嘉年继续满嘴跑火车:“再说我国人口这么多,资源这么紧张,同性恋群体到处乱搞,浪费资源就算了,还导致社会不安定,要我来说,未来应该立个法,同性恋必须强制导回正轨,导回不能的,判以反人类罪——” 许爸爸许妈妈面面相觑:很不对劲啊! 许爸爸:“这事是国家考虑的,你就不用想得这么深远了……” 许嘉年严肃脸:“爸妈,如果我想得不这么深远,我能拿到国际金牌吗?你放心吧,我也看不顺眼他们,等到我上了大学,我会先申请学校的学生会,然后在担任学生会工作时向学校倡导正确的思想和恋爱,绝对要将不正确的思想和恋爱扼杀在幼苗状态!” 许爸爸这就汗了。 才隔十年,这儿子小时候的破坏力还远没有在许爸爸的记忆中褪色。他一听儿子这么认真的开始分析情况,就觉大事不妙。万一儿子一根筋的非要去搞定这个群体,结果闹出事情了怎么办?他说:“这个,儿子啊,你是不是想太多了,同性恋也不喜欢自己喜欢的是同性的,如果可以,谁都希望活得正常健康顺利是不是?但他们生病了,没有办法……” 许嘉年淡然道:“病了就要治。” 许爸爸搜索枯肠:“这不是……也不是……这其实也不是病,这是一种……一种……” 许嘉年提示:“基因?” 许爸爸:“对对对,基因!这是一种基因决定的天赋,是天生的差异!就像有些人天生比较笨,你虽然聪明,也不能看不起他们不是?” “哦——”许嘉年仿佛还有点不情不愿。 许爸爸打铁趁热,加重语气:“做人最重要的是什么,包容!他们和我们一样都是人,都有人权,你千万不可以犯傻!” “唉——”许嘉年脸上忧伤,内心狂笑。 笑过之后,他托着腮,又想:走出了第一步了,回头我没事和爸妈讨论讨论这些命题,等事情真正出来了,他们也有感觉了,也知道我的态度了…… 第36章 突然 辰光尚好的下午,合该安静的图书馆外头突然响起了一阵争执声。 盛薰书的声音又快又急,隐隐带着无法遏制的愤怒:“……我早就跟你说过了,我是来和同学一起看书的,你偏偏不信,现在还跟踪我看见我确实和同学在一起,你满意了吗?” 盛爸爸的声音也响了起来,或许是因为多多少少有那么点心虚,他的声音虽然威严,却并不急促:“来了图书馆就好好看书,不要和不三不四的人来往。” 盛薰书:“许嘉年才不是不三不四的人!” 盛爸爸的呵斥一下子变大:“够了,你给我闭嘴!这辈子我都不想再听见这个名字从你嘴里说出来!” 而后一阵安静。 外头的两人似乎散了,虫鸟车人的嘈杂声断续重现,合着急促的脚步声,一同传入许嘉年的耳朵里。 他刚刚动了动垂下去的胳膊,脚步声已经兴冲冲响在了他的跟前,接着是盛薰书兴奋而压抑的声音:“许嘉年,我爸真的悄悄跟我跟来了,你不知道,当看见我和我同班同学在一起的时候,他脸色都是绿的。真不知道他是期望看见你还是不期望看见你——说起来,你是怎么猜到我爸会跟来的?” 许嘉年将盖在脸上的书拿了下来。 他慢吞吞爬起来,因照在脸上的阳光而眯起眼,打个哈欠,说:“这有什么难猜的——” 盛薰书猜测:“你莫非是用概率论?排除法?数学逻辑什么的?” 许嘉年:“一包烟。” 盛薰书:“?” 许嘉年只好说得更明白点:“我用一包烟贿赂了我们小区的门卫,让他在看见你爸车子出门的时候给我发条短信。” 盛薰书:“???” 这个解决方法远超盛薰书的意料,他懵逼半天,难得精明一回:“不对啊,万一门卫突然离开了正好没看见,那怎么办?” 许嘉年满意于盛薰书这个有内涵的疑问,于是解释得详尽了:“这确实是个问题。所以我们不能被动地防守等待,而要主动出击。自从我们的事情被发现之后,你出门的次数是有定数的。而现在是暑假,你不用上课,你爸爸还要照常工作呢,所以如果可能,他会尽量选择在不工作的时候来处理你的问题——就是像今天这样。” “挑一个他比较有空的时间,找一个含混不清的出门理由,让他起疑心。然后通过门卫的观察,估计一个他会到达的时间,再演一出无可争辩的画面给他看,就好了,就是现在这个结果了。他深信不疑自己误会了你,连进图书馆搜一搜的想法也没有,回头估计也不会严防死守不让你出家门了。” 盛薰书死鱼眼:“听上去好像很简单……” 许嘉年实话实说:“确实很简单啊。你爸其实有点容易骗,本来我都做了其他准备的,比如把我的声音录下来在房间里播放制造虚假现场让他以为我在家里而你出去了;或者我先和我的同学出去旅游,你再和你的同学出去旅游,中途两方一会和——嘿,什么不都解决了吗?” 盛薰书眼巴巴:“对对。” 许嘉年:“有事说事,别怪模怪样的。”咳,你这样子,我心跳还有点加速了。 盛薰书期待:“那你能再搞个计划让我爸把我的零用钱还回来吗?” 许嘉年:“能。” 盛薰书双眼放光,扑上来:“那——” 刚才搭在许嘉年脸上的书被扇到了盛薰书的脸上,许嘉年将人毫不留情镇压下去:“但这事你得自己想。” 他心里有一杆秤,还是掂得挺分明的。 帮错错拿到出入自由权是因为错错本身就享有人生自由,但帮错错忽悠他爹给他零花钱,这未免显得奇怪了。所以这件事情,只能盛薰书自己去干。我最多……迂回地小小引导一下他走上正确的斗智斗勇的道路吧,咳。这也不算太犯规,毕竟我还是和错错比较亲近的。所谓道理归道理,帮亲不帮理。许嘉年暗暗思忖。 许嘉年休息得差不多了。将手头那本已经看完的书本放到左手边,又从右手边再拿起一本书来。 这是图书馆里头的一间独立工作区。 许嘉年从小学时候就是图书馆的常客了,和几任图书管理员都十分熟悉,有点属于自己的小小特权:就是不管什么时候来,都能有间单独的小房间。 房间镶着透明的玻璃,玻璃之外就是一排排的书籍,偶尔会有陌生人的身影在书架群中一闪而过,但更多的时候,这里只有书架、书、以及呆在房间里看书的人。 盛薰书趴在桌子上看着许嘉年。 他的目光从许嘉年手上的书籍挪到许嘉年身旁的书籍,他发现这一回许嘉年拿的书籍全都是大部头,这一本写着《心理学导论》,又一本写着《心理学与生活》,又一本写着《变态心理学与心理治疗》,还一本又是《心理咨询与治疗经典案例》。 他纳闷道:“你什么时候喜欢心理学了?” 许嘉年:“我不喜欢啊。” 盛薰书:“那?” 许嘉年笃定:“它们有用。” 话音才落,他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响了。 许嘉年接起来“喂”了一声,也没怎么说话,就光听电话那头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接着最后笑着说一句:“我知道了,我这里有类似的,回头我把东西送你那里去。” 一通电话很简单,也就五分钟多点的时间。可也不知走了什么运,一连半小时,许嘉年接到了三通这样的电话。 盛薰书在一旁都听得不耐烦了,心里又好奇,问:“都是谁打来的?” 许嘉年:“想听?” 盛薰书:“想!” 许嘉年:“别说话。” 说着,他将又一通电话开了免提。电话里含含糊糊的声音一下子放大了,清晰地在室内响起:“年年啊,阿姨是你隔壁那栋楼的。我听老陈说你最近在小区里做个问卷调查,调查家庭和谐必要条件的?你看,是这样的,阿姨的闺女刚刚生了孩子,但是因为亲家母老是在月子里说闲话,现在小两口闹矛盾……我听说你那里有几家就是这种情况,你能不能告诉阿姨,这几家是怎么解决矛盾的?” 许嘉年说:“没有问题,阿姨。回头我就把类似的档案送到你家。我听说阿姨你的女儿是怀了好几次才怀上的,到时候我过去的时候能和我说说吗?” 阿姨笑道:“你才多大也想听这个?” 许嘉年义正言辞:“这是我的作业!” 阿姨满口答应,模仿着许嘉年做调查时的口吻说:“行啊,你上门来我就详细的告诉了。也让你替别的有这需要的人群解决解决问题。” 许嘉年挂了电话。 他看向旁边的盛薰书,盛薰书从头到尾目瞪口呆.jpg。 他伸手在盛薰书眼前招了招。 盛薰书翻个白眼:“我醒着呢!但你的爱好也太奇怪了吧……?”他连忙表示,“不过你放心,我不会嫌弃你的。” 许嘉年冷幽幽看了看人:“我在做社区调查,让我爸妈看看,为结婚而结婚的家庭到底有多少矛盾和痛苦,究竟是怎么样的日复一日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倒枕捶床心有不甘。” 盛薰书总算没有傻到底,咳了两声,小声说:“并让他们发觉同性恋有多少美满?” 许嘉年斜了人一眼:“并让他们发觉,自由恋爱获得的真爱有多少美满。” 盛薰书又举出反例了:“那如果有相亲结婚的人过得很美满呢?这不就变成他们的论据了?” 许嘉年眼皮也不撩:“傻,还当做学术呢。反例我干嘛收进资料库。” 盛薰书:“东西要不先给我?” 许嘉年:“干什么?” 盛薰书:“我先拿去说服我爸!” 许嘉年:“不行。” 盛薰书一愣:“嗯?” 许嘉年:“盛薰书,你爸爸要由你来负责,也只能由你来负责。” 他合上了书,他手头上的是《心理学与导论》。他觉得自己最近真的很需要这方面的知识,不止是引导自己爸妈了解并接受同性恋的事情,还有错错…… 许嘉年的目光一忽儿从书上挪到了盛薰书脸上。 在他刚才那句话之后,盛薰书没有接话,眉头已经皱起来,眼神也不再看着他。 这是很明显的逃避状态。 证明主人一点都不想去做他刚才听见的那件事情。 其实我能够理解。 许嘉年暗暗想,如果我喜欢错错的事情突然间就被我爸妈发现,我爸妈态度激烈,我也会自觉不自觉地回避这个引起家庭战争的痛苦事情。 可是痛苦是需要解决的,不然就会一直痛苦下去。 我可以帮助错错,我试着去解开错错的心结,但盛叔叔最终只可能被错错说服。 第36节 人总愿意被崇拜的人或喜欢的人说服,而不会被仇人说服。 我有信心说服我爸妈,是因为我知道他们爱我。 错错也一样,至少这件事,他得自己干。 许嘉年忽然开口,他的声音有点轻柔,在百叶窗的柔和光线下,有了一丝缥缈氤氲:“错错,过两天我就要去报道了,那天……你能来送我吗?” 从后天开始,北大报名的日子就正式来到了! 从南方到北方,将近要坐一整天的火车。许家父母决定陪着儿子一起去北大报名。许妈妈在屋子里收拾着收拾着,忽然叹了一口气。 她看了看外头,将门掩上,小声和许爸爸说话:“老许,你说对对是个什么意思?他是不是喜欢上什么不该喜欢的人……你看他天天变着法子说服我们,我这心都七上八下的,跳得慌。” 许爸爸没答话。他打亮火抽了根烟。 烟雾在狭小的空间内缭绕,模糊了这一对夫妻的面容。 一夜很快过去,第二天一早,没怎么睡着的许爸爸先一步起来,他开窗开门透风,将房间里还残留的那点烟雾散去,又对着家中的镜子照了照,不由郁闷:白头发又多了两根。 接着他走出洗手间,本来打算开门去买个早餐,没想到门在他面前打开了,从外头回来的许嘉年和许爸爸撞了个正着。许嘉年愣了一下,举起手中的塑料袋来:“爸,早餐都买回来了,再过五分钟稀饭就好了,差不多可以叫妈起来吃饭了。” 塑料袋中冒着的热气一忽儿扑倒许爸爸心里,轻而易举就将家长一颗疲惫的心给熨帖了。 许爸爸唏嘘一声,接过儿子手中的塑料袋,从中挑出个包子咬了一口。 如果儿子真找了个不该喜欢的人喜欢上了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摆事实讲道理说服他啊! 实在说服不了——那也只能再摆事实讲道理,慢慢说服了! 总不能把好好一个家,闹得鸡犬不宁吧? 火车发车时间在上午九点。 许嘉年一家吃完了早餐,提着行李出门,往火车站走去,在八点半的时候到达站内,排队准备上车。不过许嘉年有点心不在焉。他不时回头看向入口的方向,希望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同一时间,在隔壁的盛家里头。 盛爸爸这回也懒得对盛薰书多说什么了,他直接搬了张椅子坐在门口看报纸,摆明了不让盛薰书出门。 盛薰书快被自己爸爸气死了:“你让开,我去送一下许嘉年怎么了!” 盛爸爸冷笑一声:“呵呵。” 盛薰书:“爸——” “你们在吵什么?”盛妈妈不满的声音从楼上传来。 盛薰书还惦记着和许嘉年的约定,抓住一切机会引援:“妈,爸不让我出门送许嘉年!” 盛妈妈皱眉:“你干什么,儿子都十八岁了,去送送朋友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 盛爸爸怒道:“你问问这小兔崽子干了什么事情!” 盛薰书嚷嚷:“我干什么了!你说我干什么事情了!” 盛妈妈:“你最近脾气也太暴躁了,有什么事情不能好好说吗……” 盛爸爸:“你好意思做,我都不好意思说!” 盛薰书也急了,开始满嘴跑火车:“我到底做了什么你倒是说啊!我倒是看你最近又关着我又不给我零用钱,把我当仇人看守着,别是我在外头有了弟弟了吧!” 盛妈妈脸色一变。 盛爸爸气冲上头,指着盛薰书的手指都在颤抖:“你和许嘉年——你这个变态——” 极度的愤怒之后,激动的盛爸爸只觉眼前一黑,“咕咚”一声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盛妈妈骤然变色:“老盛?老盛?快打急救电话——” 她急急地扑向电话,拨通急救中心号码。 盛薰书傻在原地。他听着妈妈的声音,那道声音仿佛很近,又仿佛很远。他看着倒地不醒的盛爸爸,听着“滴嘟滴嘟——”的急救声,这道声音同样很近,又似乎很远。 只有爸爸倒在地上并被医护人员抬上担架的画面,如此清晰,乃至成了剪画,一帧帧定格眼中心中。 许嘉年上了车。 许爸爸许妈妈还有点疑惑:“错错怎么没和我们一起去北京报名?他的学校应该也开始入学了吧?” 车内人群来来去去,车外人流逐渐减少。当站台上只剩下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的时候,火车发动了,熟悉的景象飞快向后退去,许嘉年坐在靠窗的位置,托腮向外看去。 风景如画,飞逝不停。 第37章 风呼呼地 盛薰书浑浑噩噩的上了救护车。 救护车的声音自从响起之后,就再没有在耳畔停止过。这道声音庄严又肃穆,带着匆匆而来的沉重,像一个巨人站在他的面前,挥舞着斧头向他劈来! 但斧头迟迟没有落下。 就是这迟迟之中,恐惧成倍增长,增长到了一个阶段,便为盛薰书制造了一个单独的空间。 这个空间里头,除他之外的世界一切事物都和他隔了一层薄膜,薄膜之外,救护车、医院、医生护士、他的妈妈、乃至他躺在担架上的爸爸,一切都像是在表演一出远离生活的默剧,非常精彩,但不切实际。 可是实际就是他正在等着这处默剧结束。 盛薰书怀揣着一种奇异的心情等在走廊的长椅上。他的爸爸在刚到医院时就恢复了清醒,只是手足仿佛还有点麻木,正在急救中心做检查。 检查大概没有多久,又似乎有点久,总之,最后他被护士叫了进去,看见已经从病床上坐起的爸爸,同时听见医生在耳边说话。 医生的说话声有点小。 他费劲了力气才能听清楚耳边的声音: “……血压很高啊,以前都没有注意到吗?病人是不是暴躁易怒?现在开始要吃降压药了,不能让病人受到太大的刺激,明白吗?突然昏迷是很危险的事情,这次运气好,很快就清醒了,下次就不一定了——” “……需要住院吗?” “……保守起见,也可以住院观察两天。” “……盛薰书?盛薰书?” 接连的声音没有叫醒盛薰书,直到盛妈妈用力一拍儿子的胳膊,才让盛薰书如梦初醒。 盛薰书茫然地转了一下视线,先看见妈妈,然后看见爸爸。 他们已经从急救中心出来了,正在大堂里边,准备排队交钱住院。 盛妈妈正在对他说话:“待会我替你爸爸办住院手续,你回家收拾东西,明天自己坐车去学校报名。” 盛薰书:“……我也陪爸爸。” 盛爸爸冷冷说:“不用你陪。你不气死我就谢天谢地了。” 盛妈妈此刻皱眉问:“好了,你们到底有什么事情瞒着我?盛薰书,你做了什么事把你爸气成这样?” 盛薰书嘴巴动了动,忽然之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而盛爸爸这时候已经冷笑起来了:“看一件事情好不好,看做的人敢不敢说出来!你敢吗?你看看你自己的样子,你敢吗?”他转脸面向妻子,理智在这一刻全被憎恨所掩盖,他脱口而出的就是内心最深处的想法,“他是个变态,他喜欢许嘉年!” 咚! 本已远去的奇异空间再度降临,巨斧狠狠落下,劈在他的头顶。 头晕目眩之中,盛薰书清清楚楚地看见,在声音响起的一刹那,妈妈也倒抽一口气,眼神刹那生变。 那是明明白白的,看向异类的眼神。 盛薰书忽然之间无地自容。 我不敢将事情说出来。 因为每一个听见的人都这样排斥。 我不敢将事情说出来。 因为这是……错误的。 整整一天的火车之后,许嘉年终于在爸妈的陪伴下来到了北大。 他办好了入学手续,找到了寝室,收拾好了东西和房间,赶爸妈先去学校的招待所入住休息,然后和同寝室的同学一起去出去吃了顿饭。 能上北大的大大小小都是个学霸,许嘉年和其余同学的相处没什么不好的。他们一边吃饭一边愉快地定下了寝室长和寝室大体规则:也没有太多规则,只保证一点,每个人都尽量不影响他人的正常休息。 正是讨论完了,四个刚成年的男性坐在路边小摊上一边喝酒一边撸串,话题自然而然就歪掉了。 最初牵引话题的是这个寝室的老大,也是刚才订下的寝室长。他复读了两年,终于在今年考上北大,是寝室中年纪最大的一个,有二十岁了:“……我刚刚在学校里头逛了一圈,北大妹子质量是真的好。你们有没有需要的?如果有,”他眨一下眼,“我就打入文学社内部,拉个寝室联谊。” 老二积极响应:“有!” 老三一笑:“我没有,你们去吧,我有主了,就在隔壁。” 老大老二:“隔壁?” 老三推推眼镜,含蓄一笑:“清华。” 老大老二齐齐写个服:“你赢了。”他们转向最后一个人,“你呢?” 许嘉年端起了酒杯。刚刚倒入杯中的冰啤酒表面还有一圈泡。他低头吹吹泡沫,抿了一口,然后抬头,笑道:“我也有——” 就在众人以为他也有需求的时候,许嘉年侧侧头,让熟悉的名字在舌尖跳跃,却带着些恶作剧的珍惜,偏不说出来:“喜欢的人了。” 寝室聚会之后,大家初步了解彼此,然后就各干各的事情了。 许爸许妈本来打算送完许嘉年就回家的,但许嘉年在当天晚上就拿着旅游路线图说服了爸妈在北京多留两天,看看北京人文景色。 他们在第一天看了升旗仪式——虽然只看见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 他们接着又去了故宫——虽然里头锁了很多地方不开放。 他们还去了长城——可惜体会了一把被人头支配的恐惧。 他们最后去了雍和宫——不管怎么样烧一把香祈求万事顺利还是必不可少的。 终于到了分别的时候,许爸许妈一大早起床退房,准备前往车站离京。许嘉年同样起了个大早,准备把爸妈送到车站。 许爸爸失笑:“怎么,你还怕你爹妈找不到路到不了车站回不了家吗?别折腾了,你就呆在学校熟悉熟悉校园,再无聊就去图书馆看看书吧,这一来一回要两个小时不止呢。” 道理都没错,许嘉年还是坚持把爸妈送到了车站,反正他不是国家主席,不至于连两小时都不能放弃。 第37节 到了车站,许妈妈看见有卖水果的地方,中途拐去买了水果准备路上吃。 一时间,等候区只剩下许嘉年和许爸爸。 现在好像是个好机会。 许嘉年犹豫片刻,打开话匣子:“爸……” 许爸爸看儿子的模样,心中有点预感:“什么事?” 许嘉年:“你应该能感觉到……我有个还挺喜欢的人。” 该来的总要来。许爸爸沉住气,说出自己最先的猜测:“嗯,是哪个‘她’?” 许嘉年:“单人旁的他。” 许爸爸不说话。这一刻他内心的郁闷和沉重确实难以用语言描述。 好半晌,他才找回声音:“……嗯,他是谁?” 许嘉年:“现在还不能说。” 许爸爸开玩笑:“怎么,你还怕我去找他干什么去?” 许嘉年笑道:“也不是。不过我现在说你们肯定会反对的啊。” 许爸爸:“那你觉得我们什么时候不会反对?” 许嘉年认真说:“在我能够证明我确实过得很好,比世界上很多人都要好的时候,我就告诉你们,我和他在一起很幸福,我希望得到你们的祝福。” 许爸爸的心沉了沉,又慢慢浮上来。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大概类似于……儿子终于长大了的复杂感。 “……儿子啊。”许爸爸端详着许嘉年的脸,语气沉重,“记住你自己说的话。大家总奔着日子越过越好是不是?你觉得是时候告诉我们了就告诉我们,如果你真的觉得过得好,我和你妈会尽量冷静,尽量接受的。” 许嘉年安慰一脸慷慨就义的爸爸:“爸,你也可以往好处想想,说不定我过两年冷静下来了,就觉得现在的自己很荒唐,不用你们说就和他分手了呢?” 许爸爸失笑。 他也确实被许嘉年安慰到了,但他更明白许嘉年藏在话里的意思:如果过两年我没有和他分手,那我就是真真切切的喜欢他了,我希望得到你们的祝福。 许爸爸有点心烦意乱,又过了半天,才问:“……他好不好?” 问完之后,才觉得自己问了句废话。 许嘉年倒没觉得许爸爸问了句废话,他继续安慰对方:“对你们来说可能不太好,对我来说还是挺好的。” 许爸爸“唔”了一声。这时候不得不说许嘉年将人隐瞒起来的正确性了。对于一个模糊的形象来讲,哪怕知道对方是个男性,许爸爸也更容易说出一些场面话来:“既然是个好孩子,那你就和对方好好相处……不要欺负对方。” 许嘉年笑起来:“我知道啦爸,你们对他真好。” 许爸爸看着儿子开朗的笑脸,那张面孔还年轻,还稚嫩,还天真。 别人的孩子关我什么事?他心想。我只希望你快快乐乐一辈子。 好好地送走了爸妈,许嘉年一身轻松。 对他而言,他努力了一个月的事情得到了初步的进展:他告诉了爸爸自己喜欢的是个同性,并阶段性地取得了爸爸沉默的同意。接下去,只要他能一步步证明自己越过越幸福,他觉得爸妈也能一步步被自己说服,直到彻底接纳盛薰书。 毕竟总没有人讨厌幸福的日子是不是? 对他而言,暂时就只剩下一件事情了。 再把同样在北京读书的错错给接了,然后两人一道在这个大城市上学。 他还有点小疑惑:这两天自己总联系不到错错,错错怎么了? 盛薰书卡在开学前的一天来到了学校报名。 报名、入住、上课。 一连串的事情之后,他在第三天的中午才见到许嘉年。 这一天的下午,许嘉年没有课程,盛薰书也没有。 秋高气爽,许嘉年骑着单车来到盛薰书的学校,载着盛薰书满北京晃荡。 到处都是走路的人、骑车的人、开车的人,天那么高,风那么大,太阳那么暖。 盛薰书听见许嘉年笑着抱怨:“怎么这么迟来北京?打你的电话都打不通。” 可这样的抱怨都是轻快的。 他站在自行车的后车轮上,心也忽然轻快起来。 他心中的阴霾渐渐散去了,在这几天里始终循环在脑海里的对话也渐渐变淡,仿佛消融于阳光下: “你去北京上学可以,要答应我一件事。从此以后,你不许再和许嘉年纠缠!” “……好。” 他站在车轮上,按着许嘉年的肩膀,终于彻底忘记了这些不愉快的事情。 他俯下身,和许嘉年一样笑,大笑起来: “只是有点事情耽搁了,我爸要我多陪他两天——” xxxxxx 2013年。 许嘉年消失了,也许再也不会来了,每一天最期待的见面彻底结束了。 房间内,盛薰书失去力量一样跌坐在椅子上。 短暂的亲吻让他的身体熟记起拥有的感觉,四年来曾以为习惯的失去就变得再也无法忍耐了。 他将面孔埋在掌心,让激动跳跃的心脏慢慢平复下来,然后打开手机,在高中和初中的班级群里群@:谁知道许嘉年国外的电话号码? 他大概等了五分钟,在打算单开聊天框,一个一个人问过去的时候,有一个陌生的头像跳了出来,这个头像给了盛薰书一串号码,还有留言:“当年你和许嘉年关系最好,怎么,他没有告诉你他的号码?” 联系的方式就这么简单得到了,而他们四年没有只言片语的交流。 盛薰书的嗓子发干,头脑嗡嗡作响。他的手指停留在键盘上,消息被他分段发出。 “他告诉我了。” “我遗失了。” 他复制号码,关了qq,打电话过去。 短暂的等待在这时候有一个世纪那样漫长,当电话终于被接通,盛薰书的兴奋还未冲口而出,电话那头已经传来一道轻灵又愉快的女音:“hello?” 笑容就这样僵在盛薰书脸上。 在国外习惯尊重隐私的风俗下,什么样的情况下,许嘉年的手机会在一个年轻的女性手上? 他不敢再想那个呼之欲出的答案。 也是在同一时刻,他背后的门突然打开,盛妈妈从外头走进来,对他说:“我听搬家公司的人说你推迟搬家了,为什么?”她忽然看见盛薰书的样子,目光顿时变得狐疑又警惕,“你在……和谁打电话?” 盛薰书转回了头。 通话中的女音在屡次得不到答复之后直接挂了电话,电话那头不再有任何声息。 “妈,我在打给许嘉年。” “你答应过你爸爸——”盛妈妈脱口而出。 “是的,我答应过我爸,再也不和许嘉年纠缠。”盛薰书面对母亲,慢慢说话,“但其实,我一直有个疑问想问问你们。是不是自从知道我喜欢男性之后,我身上其他的一切在特征在你们眼里都消失了?我就是个……变态而已?” 第38章 星光 许嘉年的大一生活过得特别愉快与轻松。 他在学业上没有任何压力,对未来也早有了隐隐绰绰的想法。于是他有意识地将原本放在学习上的时间转移了不少到盛薰书身上,带着盛薰书在北京吃喝玩乐。 这个国家的政治中心的很多地方并没有他原本想象的那样繁华,也就和他的老家一样,平平凡凡、普普通通。 但人奇怪的地方正在于他们常常会被情感所影响,只要跟喜欢的人在一起,哪怕路边的一块石头一根草,都有了额外的风姿。 他们花了三个月时间,玩了所有想玩的地方,吃了所有想吃的东西。 他们还被同一把单车摔过,被同一枝树枝打过,被同一碗辣椒呛过,总是乐不可支地相对而笑,笑过之后又觉得这样的自己特别傻,于是再笑上一回。 这些可爱画面常常不分昼夜地在许嘉年脑海中闪现,有时候他躺在被子里,看着素白的天花板,都会因为某个一闪而逝的画面而露出会心的微笑。 到了后来,他们探索完了新的城市,隆冬的第一场大雪也随之降临。 这个时候,哪怕是盛薰书也不太愿意冒着寒冬满城市地乱跑,他们于是又有了新的约会地点:许嘉年学校的图书馆。 拥有地暖的室内能让人刹那复活。 他们在图书馆里总爱选被书架遮挡的没人角落。 许嘉年看书的时候盛薰书也看书。但盛薰书的专注往往只能持续一节课的时长,每到四十五分钟的时候,还在专注的许嘉年总要面临一些骚扰:也许是有人在桌子底下踢了他一脚;也许是有人忽然将另一本书盖到了他正在看的书籍上;还有可能是有个人不管也不顾,直接拖起他去楼下的树荫道踩了一回雪。 闹得像一头大型犬,自己想玩了,非得拉着你也一起来。 那时候,大雪簌簌,冰晶满地。来往的学生与教授都行步匆匆,一心赶回温暖的室内。他们却反其道而行,穿着大衣在风雪中漫步,看两侧落光了叶子的干枯枝桠。可这些横斜的枝桠上盛满了雪,远远看去,又似重新开了圣洁的花。 正如他们。 明明在冬季的大雪里瑟瑟发抖,但握着另外一个人的手,就像手心里踹了个小火炉,能一路回暖到心口。 在寒假即将来到的时候,许嘉年已经察觉到了一点不对劲。 或许不是一点,而是挺多不对劲的。 我时常把错错带到自己学校来玩,我寝室的同学都认识错错,虽然不可能真正得知错错和我的关系,但是我并没有太避讳和错错的亲密,他们也许或多或少也猜到了些。 错错却对我反向而行。 他几乎没有邀请我前去学校,偶尔我去他学校他也会有意识的收敛日常亲密举动。我现在还不太叫得出他寝室同学的名字,因为他几乎没有让我和他们接触过。 这是在发挥地下党的保密精神吗? 许嘉年内心嘀咕不已。 在高中的时候,他十分赞同盛薰书对于自己的性向问题严防死守,但是上了大学,他觉得这种锢制可以稍微松懈一些了……也许错错不这样觉得? 但是他分明也很高兴。 第38节 每次我在我的其他朋友面前表示出对他的重视,他都非常高兴。 正如现在。 他们还在北大。 这是放假前的最后一星期了。 冬天里最冷的日子即将来临,连日常占据花园的猫狗都躲在宿舍楼下猫起冬来。许嘉年正和盛薰书以及寝室里的同学在附近的小店里头吃火锅。几个年轻人从下午七点一路吃到十点。氤氲的热气将玻璃熏出蒙蒙的雾,模糊了窗外的一切。大家喝得有点上头了,老大正和一个学姐打得火热,心情特别好,嘴上就没有把门:“老四,我记得之前你说过你有喜欢的人,怎么这么久了都没见过?” 桌子顿时一静,正和盛薰书吃吃喝喝说说笑笑的另外两个有点尴尬。他们对盛薰书的感官其实很好,热情又大方,虽然不是一个学校的,但体育样样拿手,玩什么都玩得起来。这种情况下,实在没有必要纠结什么太隐私的话题吧? 全怪喝酒误事! 两人心头有点埋怨,琢磨着该怎么不动声色地打个圆场——比如直接把醉酒的家伙拖走? 声音传入耳际的时候,许嘉年正慢吞吞地吃着东西。 他有点意外,但没有太多惊怒的成分,只顺势睃了坐在旁边的盛薰书一眼。 盛薰书已经停下了说笑,他嘴唇微微抿着,视线和许嘉年轻轻一触,立刻逃似挪开了。 许嘉年依旧在细嚼慢咽,他想: 现在问题来了。 错错是希望我公布呢,还是希望我隐瞒呢? 他又一转念: 我自己呢?是想要公布还是想要隐瞒呢? 咀嚼在嘴中的那颗丸子终于被许嘉年吞了下去。 许嘉年放下筷子。 筷子与筷架轻轻碰撞,放出“当”的一声。 众人:莫名装逼! 许嘉年平淡说:“不是天天坐一起吗?”他一顿,转向盛薰书,“有点迟了,我先送你回学校吧。” 众人目瞪口呆:???!!! 众人感慨:莫名牛逼! 许嘉年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他将手伸给盛薰书,看见坐在旁边的人几乎跳着站起来,将手塞到他的掌心,然后脚踩棉花地走了出去。 眨眼之中,许嘉年已经从带着人变成被人带着。 他看向身前的人,这个时候,对方耳朵通红,笑容满面,就连脑袋后面的头发丝都在高唱着“我很快乐”。 哇! 许嘉年有点敷衍地给自己喝彩鼓掌,内心满是矜持。 我选对了!我就说我不会看错错错的内心世界! 那么…… 外头的雪刚刚停了,但街面还布着一层莹白,在夜里的霓虹中闪闪发亮。 两人手握着手,许嘉年问:“盛薰书,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盛薰书矢口否认:“没有!” 许嘉年拖长声音:“是吗——你爸爸那边呢?” 盛薰书的心跳在这一瞬间变得剧烈,可他听见自己的声音,那样沉稳,还带着一点点极其自然的不耐烦:“你是想说他不同意我们?他什么时候同意过我们?我们过年回去还得装不来往呢。” 这倒也是。许嘉年想。 那错错为什么不把我介绍给他的朋友?难道我拿不出手吗? 许嘉年有点不高兴了。他张开口想要将这个问题问出来,冷风忽然一卷,吹入他的口鼻,让他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 “你的鼻子怎么还是这么不好,我百度过了,鼻炎万一加重很麻烦的,要多运动啊。运动” 熟悉的声音几乎瞬间响在耳畔,许嘉年随即感觉一双手替自己拉高大衣的拉链,还顺便把围巾塞到了大衣里。 这一体贴的动作又让许嘉年心平气和了。 他吞回嘴里的质问,重新拖着盛薰书的手,向车站走去。 可今天时间算得不太好,他们来到车站的时候,末班车刚刚好开走。两人面面相觑。 许嘉年:“感觉你回学校也不太赶得及进宿舍了。” 盛薰书:“你呢?” 许嘉年:“时间也有点紧……”他翻了翻钱包,“我有带身份证,路边找个旅店住一晚?” 盛薰书没有意见。 学校周边的小旅馆还是很多的,许嘉年又和盛薰书走出车站,来到一家距离车站最近的旅店。这一家旅店意外的火爆,居然不剩标间了,连大床房都只剩下唯一的一间。好在两人都无所谓,登记了名字就进了房间。 这间剩下的大床房挺有意思的。 它位于阁楼位置,房间不大,床挺大;浴室不大,水很热。 两人快速地冲完了个战斗澡,齐齐躺在房子中间的大床上。阁楼的天花板压得很低,横梁分列挂着,有一种随时会掉下来的感觉。不过在这张大床的床头位置,开了一扇窗户,窗户直对天空,天上有一弯残月,两颗星星。 于是逼仄一下子变成了疏朗,两个人肩并肩躺在床上,开始还你一句我一句说话,后来不知道是谁压到了谁,又或者仅仅只是刚刚喝下的酒终于在身体里挥散,顺着血液流淌到脑海之中,最终“轰——”地一下,化作熊熊烈焰! 许嘉年先一步把盛薰书压在床上。 他啾了啾了盛薰书的额头,又啾了啾盛薰书的鼻子,又啾了啾盛薰书的嘴巴,最后再啾了啾盛薰书的眼睛。 那双带着一点紧张与更多兴奋和期待的眼睛猛然闭上,又倏尔睁开。 星光弥散。 弥散的星光之中,一切似河,默默潜入,蜿蜒流长,总似没个尽头。 直到最终,盛薰书再没有了一丝力气,眼皮直打架,一个哈欠连着一个哈欠,许嘉年才意犹未尽地躺回床上。 他默默回味着刚才的感觉,感觉身体虽然疲惫,内心却有一种莫名的冲动,这个冲动在胸膛中冲撞不停,最终让许嘉年打开了话匣子:“我之前申请了北大的交换生,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可能我会去国外交换一年。不过……” “不过什么?”盛薰书含混问。 “不过你有没有想过,去国外上个学,或者生活一段时间?”许嘉年问,“国外对于我们的事情看得比较平淡,在那里你的压力也不会太大。如果你有这个想法,我今年也考了去国外读书要考的那些项目,成绩还行,拿offer应该没有太大问题,唔——别老说我,你自己对未来有什么想法?你得提早告诉我,我才可以和你磨合规划啊。” 他的肩膀忽然一重,盛薰书的脑袋埋到他的肩窝上。 许嘉年:“怎么?” 心脏跳动出陌生的情感,盛薰书感觉眼眶发热,有什么东西在他胸膛中咕噜噜冒着热气。有那么一刹那,他差点就要把自己把爸爸气病的事情告诉许嘉年了。但实际上,他脱口而出的是: “我们放假了之后再在北京呆一段时间好不好?” 这当然没有什么不好的。 许嘉年很愉快地和盛薰书在学期结束之后又在北京呆了一段时间。等他们回到家中,假期过半,距离过年也不远了。 那时候没有禁炮令,年味还足,小区之内处处是拿着响炮和烟火的小孩子。许嘉年踩着熟悉的街道回到家里时,妈妈正在包饺子,熟悉的香味一路传到鼻中,变作一把小勾子,勾得许嘉年大叫一声:“妈,我好饿啊!” 许妈妈笑呵呵的声音传来:“先吃个水果垫肚子,饺子马上就好!” 同一时间,隔壁。 盛薰书也回到了家里。他一进家门,迎面就是盛爸爸的质问:“学校早放学了,你这儿晚回来去干了什么?” 审犯人一样审我! 盛薰书又是厌烦又是心虚,随口敷衍:“不是早说了吗?和几个同学留校做个项目,都让同学打电话给你了,你还要怎么样?” 盛爸爸暂且不说话了。 他站在家中,眼中闪烁着疑窦的光芒。 xxxxxx 2013年,美国。 打扮靓丽的年轻女性挂断手机,耸耸肩膀,并对着桌面镜子调整一下写有“sue”的胸牌,继续坐在桌子前办公。 时间已经晚了。 她心不在焉地转着手中的一支笔,目光时不时看向挂在墙上的大钟。 当大钟的时针指向数字“9”,叮当一声,钟摆敲响报时器,sue同时提起包包,扭开背后实验室的大门:“boss,下班时间到了,我先走了,刚才你有一个电话。不过电话那头的人没说话。你给这个电话备注的是——混蛋。” 光线交错。 室内的人斜对大门坐着,在走国际象棋。 他点着棋子,沉默良久,才将手中棋子轻轻往前一推,漫不经心道:“唔。” 2013年,中国。 盛薰书来到了自己父母的住处。 自从那一件事情之后,他的父母飞快的搬了新家,而他还在上学,还留在原来的房子……哪怕许嘉年一家早在那一件事后不过多久,就集体搬走了。 盛爸爸看着报纸没有抬头:“回来了?吃饭。你周末呆在家里别出去,见个朋友。这么大了也该谈个恋爱了,没问题就可以准备结婚了。” 盛薰书走到盛父面前:“爸爸,我有件事想要和你说。” 他叫了两声,盛爸爸才从报纸中抬起头来。 这还是盛薰书这几年来第一次认真打量自己的父亲。 相较记忆之中,他苍老了很多,头发花白,眼角褶皱,挺直宽广的肩背已经变得佝偻单薄。他这样简单坐着,都比对方更为高大了。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妈已经跟我说了。”盛爸爸说,他的表情冷漠又厌倦,但到了今天,那择人而噬的愤怒到底消失了,反而添了三分无奈,“我们这几年过得不是很好吗?你为什么一定要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是不是那个人又打电话给你了?” 盛薰书沉默片刻:“爸爸,你的想法和最初一模一样。你说是许嘉年勾引我、你说我是变态……这些年来,你一刻都没有改变过这两个想法吧?” 他不等盛爸爸回答,又说:“我是你儿子,你把我养大,你对我做什么都算我欠你的。但许嘉年呢?爸爸,我一直想问,只是没有勇气……” “你这么多年来,”他平静问,“有没有哪一天觉得自己其实不太对得起许嘉年一家?” 第39章 孤岛 第39节 风和雪匆匆而来,又匆匆而走。 干枯的树枝抽了新芽,鸟叫开始在清晨响彻校园。 盛爸爸在三月份的时候来到盛薰书的学校。他和妻子商量好了。在他前往盛薰书寝室询问一些事情的时候,妻子找个理由叫盛薰书出学校见面,这样两方不会意外碰面。 整个计划非常简单,执行得也特别顺利。 盛薰书不疑有他,在接到盛妈妈电话后匆匆离开寝室。而后盛爸爸来到寝室,态度自然地询问盛薰书的寝室同学:“你们好,我是盛薰书的爸爸,盛薰书在吗?” 还在寝室里的同学连忙道:“他刚刚出去了,叔叔要不要稍等一下,我叫叫他?” 盛爸爸笑道:“没事,可能是去他妈妈那边了,我下去找找——对了,”他自然而然地转过话题,“他平常和你们相处得还好吧?课余时间有没有乖乖呆在学校?我记得他有个很好的朋友也在北京读书,那个朋友有没有来寝室找他玩?” 寝室的同学回答:“盛薰书很好相处!不过他的朋友我就不知道了,他不带外人来寝室。” 盛爸爸拧着的心倏然一松。 也许……盛薰书确实听了他的话,没有再和许嘉年搅合在一起了? 他将手中的水果留下,叮嘱寝室里的同学:“这些水果给你们吃,别告诉盛薰书我来过,那小子越长大越别扭,不爱做父母的来学校。” 同学连忙说:“不用不用,叔叔太客气了!” 但没出校门的学生当然推拒不过成年人,盛爸爸稳稳地将水果放到桌上,正要离开之际,深感不好意思的同学又多少了两句:“叔叔你真不用担心,盛薰书人际很好的,他在校外也有很多好朋友……” 盛爸爸脚步一顿:“他在校外也有很多好朋友?” “是啊。”同学又说,“盛薰书课余活动很丰富,在我们学校人气很高的——” 他还没说完,盛爸爸突然问:“你们知道他校外的朋友的名字吗?” 同学这就茫然了。盛薰书平常也是个开朗活泼的人,但不知道为什么,同寝半年,他从来没提过空闲时间自己出学校和什么人在一起去了哪里。 盛爸爸也不需要回答,他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他照旧带着笑容说了两句,然后离开,给妻子发了一条短信。 盛妈妈接到了短信。 短信上只有简简单单的一句话。 她握着手机,踟蹰许久,还是慢慢走了出来,迎上正在学校大门口前踱步的盛薰书。 盛薰书来这里都等了十五分钟了! 他总算见到了妈妈,连忙迎上前去:“妈,急匆匆叫我出来是不是家里发生了什么事?” 盛妈妈脸色复杂:“你爸爸……” 盛薰书有点不好的预感,第一时间想到自己爸爸的病:“我爸怎么了?” 盛妈妈:“他的血压控制得不太好,医生说要做个手术……我想他做手术,你还是要在旁边看着才好,万一有什么,也别来不及。” 盛薰书脑袋“嗡”的一下炸了:“妈,你们怎么回事,怎么都要动手术了才告诉我!爸身体感觉不好就要直接来北京检查啊!万一有事也能直接在北京住院动手术!” 盛妈妈一愣,很快回答:“发现的时候来不及了。你知道你爸爸有什么事都心里憋着,经常钻牛角尖。果然一个不小心就出事了。”她看着儿子焦急又沉重的脸色,生怕再出意外,对儿子说,“我们直接走吧,你带学生证身份证了吗?这里回家的车只有一班,再不走来不及了。” 盛薰书心烦意乱,一时很想要打个电话给许嘉年说说,一时又清楚都这时候了,就别在妈妈面前节外生枝了。 很快,对父亲的担忧完全占据了盛薰书的脑海。 他从兜里掏出钱包,里头有所有重要的东西,他对盛妈妈说:“你在电话里交代的那么清楚我怎么可能没带?我们快走吧!” 盛妈妈暗暗松了一口气。 她招来一辆车,说了声去火车站,就和盛薰书一同坐进车内。 绿色的士绝尘而去。 盛爸爸来到了北大。 两家就住隔壁,他在做出这个计划的时候轻而易举从许爸爸那里要到了许嘉年的专业名和班级名。 当然,课表他暂时还没机会拿到。 不过这无伤大雅,他在学校里问过两个学生之后,就得到了准确的答复。 盛爸爸找到了正在上课许嘉年。 透过窗户,他轻易地将许嘉年辨认。 从小生活在他隔壁的孩子就算彻底长大了,行动间也带着一些小时候的影子。他慵懒地靠坐在前排中间的位置,书本平摊在桌面上,在所有人翻书笔记的时候,他从来不动手也不动笔。 他好像还记得这个人曾经对自己儿子说过,这些事情应该在上课之前做完并在下课之后补充。 盛爸爸冲进了教室。 冲进教室的时候,他的目光始终盯紧许嘉年。 他很快看见,骚乱引来许嘉年的注视,本来漫不经心的人脸上闪过一丝错愕,在课桌后挺起上半身,看上去想要站起来。 “盛叔叔,你怎么来了?是错错发生了什么——” 有那么一句话仿佛掠过盛爸爸的耳畔。 但他没有去听。 他的全副精神都集中在自己要干的事情上。 他冲到了许嘉年面前。 他抄起桌上的书,兜头向许嘉年砸去:“许嘉年,你这个变态,你喜欢乱搞就去乱搞,干什么勾引我儿子!——” 他的精神在这一刻集中到了极致。 他有很多办法解决儿子和许嘉年的事情。 但他要在最快的时间里,用最彻底的方法扯断他们的任何意思联系! 就像现在—— 教室哗然。 书本砸到了许嘉年身上,没有砸去许嘉年茫然的表情。 许嘉年站在教室之中。 他看见熟悉长辈凶狠的目光,听见同学及老师的声音。 周围人四下散去,他所站的位置突然变成孤岛。 而声浪一缩一涨,潮水涌来,将他吞没。 第40章 觉悟 2013年,美国。 实验室中只剩下最后一个人了。 许嘉年收拾东西,关灯,拿手机,锁门。 室外灯焰流转。 兜里的手机忽然震动。 他按开手机,乍然亮起的屏幕点亮他的侧脸。四年一晃而过,时间并未在他脸上雕琢下太多痕迹,依稀只有眉眼,更为深邃。 电话是家里打开的。 许嘉年:“妈——”他笑起来,“知道了,周末没事,回家吃饭。我想吃莲藕排骨汤,韭菜水饺,还有佛跳墙。” 许妈妈:“今天心情这么好,还点上菜了?” 许嘉年:“实验顺利啊。” 他们闲聊两句,许嘉年挂了电话。 手机屏幕切换两下,停在通讯记录上。 正数第二的电话记录是来自中国的。 我心情好吗? 许嘉年持保留意见。 他指尖一划,删除这条记录,但打开电话备注,把“混蛋”改成“小混蛋”。 2013年,中国。 自从这句话问出之后,客厅陷入了可怕沉寂。 空气一时间掺满胶水,非得非常用力,才能汲取些供人生存的力量。 盛爸爸面孔抽搐几下,从脖子一路红到脸颊。 “你——” 从那一件事之后,这个名字就成了禁忌,再没有人敢于提起。仿佛不再提起,一切就可以粉饰太平。 但已经发生的事情,哪怕刻意遗忘,也永远不可能真正消失。 越想忘记,反而记得越牢。 不止他没有忘记,就连他的爸爸也一点没有忘记,否则四年之后,为何只听他提一个名字,对方就控制不住自己? 盛爸爸深深吸了几口气,他的手指扣着报纸,将报纸捏皱捏破:“是不是他又联系你了?都四年了,你还在发什么疯?你就不能好好过日子吗!你看看我们现在的日子过得有多好!” 又是这句话,不管四年前还是四年后,简直一模一样,如同鬼打墙。 盛薰书转着手机,想。 他冷静问:“爸,你为什么觉得许嘉年会给我打电话呢?这都四年了啊。再说当年你做的事……如果这件事发生在我身上,你这一辈子都不会让我再和对方说一个字吧?那你为什么会觉得对方会再想和我说一个字呢?” 盛爸爸冲口而出:“我怎么知道你们是怎么想的!” 盛薰书笑着重复:“‘我们’。” 这就是在这件事情上最有趣的结果了。 哪怕自己父亲真的用最激烈的做法将他和许嘉年分开,哪怕他“正常”了四年,也没有任何用处。一旦发生任何风吹草动,那些被人刻意遗忘的,被人刻意掩饰的就被重新翻起来。 就像他之前问妈妈的那句话。 第40节 “是不是从你们知道我喜欢同性之后,我就只是一个变态而已?” 是的。 盛薰书想。 他们不会承认,但他们心中就是这样想的。 因为我是变态,所以我打一个电话,他们风声鹤唳;我接一个电话,他们风声鹤唳;我做任何他们不知道的事情,他们风声鹤唳;我不答应任何他们的要求,愤怒和怨恨就立刻从心底爬出来,无论如何都控制不住。 为什么会走到这个地步呢? 盛薰书问:“爸,这些年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我不说言听计从,至少听了你百分之八十的话,听你的话找了小城市的工作,听你的话从那栋房子里搬走……” 盛爸爸:“你没有搬走!” 盛薰书:“我已经准备搬了。” 盛爸爸:“你心里还想着许嘉年!” 盛薰书:“那又有什么意义呢?”他的语速忽然变快了,“就算我心里还想着许嘉年,那又有什么意义呢?我的想念还能够托梦给许嘉年吗?我的想念还能让我长翅膀飞过太平洋和许嘉年见面吗?既然我的想念什么都做不了我也什么都没有去做,你们为什么还是不满意呢?” 盛爸爸狠狠道:“你结婚生孩子,过个正常人的生活,我就满意了!” 盛薰书凝视着父亲。 他在心中回答对方: 不,直到那时候,你也未必会满意。 因为我还是个变态,你会时刻防备我故态重萌,再度变态。而你还要千方百计地防备我的妻子知道“真相”,一旦我和她发生什么争执,你们就会神经紧绷的如同被钳子钳住一样。再到后来,我的妻子会发现这个家庭真的瞒着她一件事情,到时候这又是我变态的证明。 甚至我想和她说这件事也不可能。 你们会斥责我疯了,这种丑事遮掩还来不及—— 为什么会走到这个地步呢?为什么我已经什么都不想了,一路按照他们说的做,还是到了现在这个地步? 盛薰书再度问自己。他也有了些答案。 或许都是因为我的懦弱和无能为力,以及逃避。 盛薰书安静地思考。 如果我没有办法解决父母,我可以先不去招惹许嘉年。 我既然招惹了许嘉年,我就该更积极地想办法去解决我身边的矛盾。 如果我真的什么都解决不了,无论如何,我应该和许嘉年说清楚,我一定要和许嘉年说清楚。 我之所以不说,只是因为……我既害怕失去爸爸又害怕失去许嘉年。 我捂着耳朵什么都不听不做,想要一起拥有,结果是一同失去。 出现了问题怎么办? 解决问题。 解决不了怎么办? 思考如何解决,尝试各种解决方法。 也许会失败一百次,但总有成功的可能性。而逃避就是把不管究竟多少的可能性彻底抹消。 这种错误的抉择,是永远得不到正确的结果。 许嘉年从小就身体力行的事情,我直到现在才明白过来。我明明亲眼看着许嘉年解决一件又一件事情,不管是想要玩具买不起,于是自己做过山车;还是在小学时候被爸妈没收实验道具但最终通过学校参加了实验兴趣班。 盛薰书苦笑地想。 甚至因为我一再的逃避,现在事情已经变成了一个彻底的死结。 我要去打开这个死结。 不管怎么样,我都要去做这件事。 这不是为了其他任何人,只是为了我自己。 许嘉年,不管什么时候,你都在试图让我变成更好的自己。 真的……谢谢你。 盛薰书:“爸爸,什么时候和谁在一起,是我一辈子的事情,我希望能够自己做决定。” 盛爸爸:“你是不是还在想着和许嘉年在一起?!” 盛薰书:“爸,不要再扯许嘉年了,许嘉年已经离开四年了。这就是我和你的问题,你不能永远操控我的生活。” 盛爸爸激动:“你看外面哪个正常人不是上学工作结婚生孩子!” 盛薰书:“你或许希望那些正常人是你的儿子,但我才是你的儿子。你的内心已经给我定义了,我……”他顿了一下,“也确实是这样的人。” 盛爸爸怒吼:“你怎么不去死!” 长久寂静。 盛薰书没有从盛爸爸脸上看出他内心真实的想法,但在他心中,巨石落地,剧痛中带着一丝异样的解脱。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翻涌在胸口的情绪冲上脑海,冲得眼眶发红。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透明袋子,袋子里头都是白色药片。 他给盛爸爸看了一眼,然后撕开封口,将药片倒在掌心。 “你还记得吗?那件事情之后你们觉得我精神有问题,带我去看医生,医生给我开了安眠药。那时候我没有吃太多安眠药,剩下的都在这里了。” “爸爸,我爱你……如果这是你内心真正的想法,我可以答应。你给了我什么,我还给你什么。” 时间静止了。 第41章 喜欢不是错 教室的窗户将阳光切割,因阳光而生的阴影又将人脸切割。 许嘉年没有来得及看清楚周围同学与老师的面孔,但人群之中,盛薰书父亲的面孔清晰地出现在他的双眼之中。 那张中年男性的面孔因憎恶而扭曲,可是扭曲之中依稀又含有一些恐惧。 他的愤怒我可以理解,但他又在恐惧什么? 许嘉年纳闷地想。 他站在原地,书本已经落到了他的脚下。他有点紧张,心脏前所未有地快速跳动着,都要比拟自己在国外领奖的时候了!脸颊上传来一阵阵滚烫的触感,许嘉年觉得自己的面孔要烧起来了,他迫切地感觉着自己应该要做点什么,好去解决面前的一切! 但他手足有点麻木,他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他明明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却被鬼附了身一样,一动不能动。 快点动啊? 快点想办法啊? 许嘉年急得恨不能踢自己两脚! 时间轴被无限拉长又被无限折叠。 打破教室奇异僵滞的是正在上课的女教授! 讲台上的中年女性在最初的错愕之后做了一件事,她当机立断地将手中的教案砸向盛父,预防其更过激的举动,而后冲出教室,在走廊中大喊道:“快来人啊,保安,保安!有校外分子冲进课堂袭击学生!” 学校的反应出人意料的快! 就在女教授冲出走廊叫喊的没两分钟,左右教室中听见喊声的男性教授立刻出来帮忙了,男性教授一上前拦着人,教室中的年轻男同学也反应过来,在教授的带领下冲上去制服盛父! 然后保安冲了上来。 没过多久,学校领导也出现现场。 许嘉年看着盛父被保安押走,他自己也在任课教授的带领下来到办公室,是什么办公室许嘉年没有注意,他还有点没回神,只知道女教授的态度十分温和,先让他坐下,接着给他倒了杯热水,后来也没有多问他什么,只是让他不要多想,在这里休息一会,接着就走了。 许嘉年在女教授走后喝了口热水。 稍有点滚烫的热水在这个时候恰恰好召回未定的魂魄。 一旦真正回过了神,许嘉年就有点为自己的反应羞愧:我刚才是怎么了?为什么一动都不能动?难道真的吓傻了? 如果还有下一次,我肯定能做得更好! 我可以义正辞严地反驳啊,说我不认识这个人啊,说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啊,反正对方肯定不敢和我多说,他这么憎恨这件事,必然更怕事情被揭穿,到时候对方前言不搭后语,同学和老师肯定还是相信我的! 如果还有下一次…… 许嘉年忽然摇摇头。 还是别有下一次了,这种感觉可不太好。 再说,和对方辩论也不是什么好主意,有人怀疑,肯定有人相信,更有可能因为真假争议,大家会当八卦传来传去,到时候真的一发不可收拾。 现在呢?现在就可以收拾了吗? 碰到这种事情我应该怎么办呢? 只有说谎和否认一途吗? 许嘉年的脑海乱糟糟的,念头纷迭,逐一浮现,逐一隐去。 大概只有茫然和沮丧,从一片混沌慢慢苏醒,再渐渐下落,落至心头,就盘旋不肯离去。 这间办公室之外,一切的调查和咨询均以极高的速度进行着。 学校下来的领导是一个眼袋下垂、身材消瘦、国字脸、面容严厉的中年男性,姓翟。 他在询问了任课教授,了解第一手情况之后,叫来了许嘉年的辅导员,从许嘉年的辅导员处拿到了许嘉年父母的电话,并通过电话和他的父母进行一次简短的对话,约好了在在今天傍晚见面——他们会赶最快一班的飞机来到学校。等这一切都做完了,校领导再简短对保安和辅导员说话: “先把来闹事的人扣着等学生家长来到。你去和学生沟通一下,让学生不要有太大的心里压力,也不要提刚才发生的事情,一切都等他家人来到他身边,他也能比较安心之后再说。” “等等,”在说话结束之后,翟领导突然说,“出事的学生叫什么?” “叫许嘉年。”辅导员提醒。 “许嘉年。”翟领导拧眉,“这个名字我有点印象,是不是得过什么国际奖?” “没错,得过ipho金奖。”辅导员连忙说。 翟领导眉梢一动,显得有点意外,接着他再一次强调:“一定注意学生心里状态,要多安抚他。” 第41节 带许嘉年等人的辅导员也是个有着丰富工作经验的人。 他还走在路上的时候就弄清楚了许嘉年和同寝室同学的关系,并且让他们过来安抚一下许嘉年,这种事毕竟还是同年龄的朋友来做比较好。 但他也没有全把事情给推了。在许嘉年同寝室的同学来到之前,他先一步进入办公室,和许嘉年谈话,如同领导的吩咐,主要安对方的心: “你不用太担心,这个事情学校已经通知你的家长了,你家长再过几个小时就到了。你可以在这边等着,也可以先回寝室休息休息。至于学校对这件事的处理,你也不用想太多。学校是肯定会处理这件事情的,但不是针对你的处理。外校人员来高校捣乱上课秩序,攻击我校学生,这是一起罕见的、非常具有危害性的事件,领导他们的意思是,会保留严肃追究的权利。当然这件事到底怎么做,还是要和你的家长商量之后,再做具体的决定。” 一长串话不打个顿说到结尾,辅导员自觉神清气爽。 他长长吸了一口气,补充体内氧气,又喝口水润润嗓子,再问:“许嘉年,我这么说,你明白吗?” 什么话都被人说了,许嘉年只能默默点头。但不可否认,在辅导员说完之后,压在心头沉甸甸的重石无声坍塌了一个角落。 辅导员又说:“我知道你和你寝室的同学关系不错,这一次特意叫了他们过来陪你说话——” 话声才落,敲门声已经响起,辅导员喊了声“进来”,办公室的门被推开,寝室另外三个人站在外头,一个不缺,齐齐看着许嘉年,而后又看向辅导员。 辅导员笑道:“说谁谁到,你们几个自己说话吧。” 办公室内,辅导员走了,四个寝室兄弟面面相觑。 许嘉年握着杯子,琢磨着要怎么说话。另外三个人排排坐着,也琢磨着要怎么说话。 大家相处了大半年,说好也好,一起吃饭睡觉,一起上课打水,一天二十四个小时,至少相处十二个小时。但毕竟每天十二个小时的相处只持续了大半年,要说真正熟识到能够推心置腹,好像也没有……所以这就…… 办公室里的沉默一不小心太长了。 年纪最大的老大最快从纠结中清醒,一看不好,直接一锤定音:“许嘉年,你真是太倒霉了,没事被一个疯子缠上了!” 他的态度很明确,想法很直接。 许嘉年是我寝室的兄弟,过去一直挺好的,我知道这些就足够了。至于他到底喜欢谁,我没听过,不在意,不想知道。 其他两人也反应过来,连连点头。 心中的巨石再度坍塌一处。 许嘉年握着杯子。 热气自杯壁冒出,贴上掌心,递延心口。 他扯了扯嘴角,最初一刹那动作还有点僵硬,转瞬就变得自然又柔和:“……谢谢。” 几人:“说什么呢,这有什么大不了的?” 许爸爸在晚上七点来到了学校。 他先见到了翟领导,从对方嘴里清楚地知道了下午发生事情的每一个细节。接着他来到扣押盛父的房间。 两人见面。在房间里大发雷霆,怒气腾腾扬言要告学校的盛父竟然倒退了一步,侧过脸,目光闪躲。 许爸爸先对带自己来的翟领导表示歉意:“真是麻烦领导了,我实在不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情,非常非常对不起学校。” 翟领导:“没什么,这是大家都不想看见的事情。这种事情在我任职以来也是非常罕见非常恶劣,不夸张的说,处理不好,也许就要让一个优秀的孩子想不开了。” 许爸爸又说:“我认识里边的人,我想和对方单独说两句,不知道行不行?” 翟领导:“没什么不行的,叫你过来也是让你来了解更详细的情况的。”说完,他就对看守盛父的保安招手,“你们都出来,把地方留给他们。” 许爸爸进门,保安出门,门合上。 合上的一刹那,巨响传来,仿佛椅子被掼在地上,又仿佛有人重重跌倒! 刚出门的两个保安吓了一跳。 倒是人过中年,面容刻板的翟领导平静向外挪了两步,仿佛什么也没有听见。 而那巨响不过一个开头,接下去乒里乓啷的声音不绝于耳,一下子是里头的家具碰撞声,一下子是盛父的痛呼哀号声。 里面打得是不是有点激烈了? 两个保安心头惴惴,偷眼看向领导,想要拿个主意,却见两步开外的领导一闭眼睛,竟然站着打起了瞌睡。 保安:“……” 过了足足十五分钟,里头又是一声震动房间的巨响,接着传出一道新的“呼哧”喘息声,听上去像是许爸爸的。 翟领导这才如梦初醒,睁开眼睛:“刚才听着有些模糊的声音,也不真切,我们进房间看看,别出事了。” 两个保安连忙打开房间,就见保安室内乱作一团,地上有一滩血,盛父鼻青脸肿,瘫在地上呻吟不停,一只手别得厉害,也不知是折了还是怎么样。 而许爸爸正杵着歪斜的桌子,一边大口喘气一边指着盛父骂道:“你不是说要告吗?我等着你,我等着你来告!我告诉你,你敢告我就敢把你儿子的事写大字报,贴得全城人都知道!他妈就你的儿子是宝,其他的都是烂草?!要不是给你这种人赔命不值得,我今天就弄死你!” 他骂完之后,又深深喘了一口气,询问翟领导许嘉年在哪。 许嘉年正在寝室中,他坐在窗户旁边,凝神注视窗外的景色。 天色渐渐晚了。先是昏黄,而后黯蓝,地上的人与物,也随之黯淡。 门突然动了。 许嘉年下意识转头,就见爸爸大步走进,接着,一双厚实的手掌按住他的肩膀,有力的声音同时响起:“这不是你的错!” 许嘉年看向爸爸。 许爸爸说得简短又粗暴,直接而明了: “你要喜欢什么人都可以,喜欢不是错!” 心中余下的半块石头轰然炸开。 许嘉年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一下,特别有劲! 作者有话要说:  许嘉年上大学的时间是08年,08年前后是一个比较有意思的年份,互联网的发展让各种各样的信息得以高速传播,也差不多是在那段时间,同性之间的感情被更多地注意。 关注得多了,传播得广了,群体上的了解和包容度就必然大了。 而包容与理智这两样确实在社会知识阶层比较高的群体上更能够凸显。 比如盛父这样极端的人是肯定有的。但社会大体来讲,还是好人更多一点,也是这一章表达的东西:有些事情我们不太了解,但多少愿意去包容。 *** 最近的情节比较纠结,所以难免多说一点创作想法,大家不要嫌我烦》《 第42章 杂草 火车向前飞驰,盛薰书将脑袋靠在车窗上,来自车体的震动让他视线中的一切都在微微摇晃。 外头的天色暗了两三个小时,两侧的山峦与田野地上一片昏暗,偶有一盏橘黄色的路灯,也如流星似倏忽不见。 车厢内的白炽灯也在闪烁。 不知道是不是接触不好,那盏位于前方下车处的车灯每隔五分钟就要闪一下,平白晃人的眼。 这个时候,车厢内大半的人都已经睡着了。 坐在盛薰书对面的中年男性歪着头,随着火车的前进一点一点脑袋,嘴巴微张,发出大大的鼾声。 坐在盛薰书斜向的则是一位抱孩子的妈妈。在一车人大都因为漫长而疲惫的旅途睡觉的时候,她正抱着怀中的婴儿,又拿着本书,长长的时间里,一只眼睛看书,一只眼睛看孩子,书没有翻过两页,怀抱里的孩子一有动静,她就轻轻摇晃起自己的臂弯,并哼个不成曲的调子,这样,刚刚有点动静的孩子就又熟睡过去了。 盛薰书其实有点迷惘,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注意到这平常根本不会发觉的一幕。 但他注意了,注意之中不免暗想:那个妈妈都抱了孩子一路了,也没看她怎么换手,这样的姿势应该挺累的吧?妈妈对孩子可真好,我妈妈,在我小的时候,也是这样抱着我的吗……? 他靠着窗户的脑袋动了动,看向坐在外头的妈妈。 坐在座位外头的母亲感觉到儿子的视线,就像被无形的鞭子抽了一记,瞬间清醒,扭头看去:“怎么了?” 盛薰书:“上个洗手间。” 他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在出去的时候对妈妈说:“妈,手机给我一下。” 盛妈妈语气有点不自然:“怎么了?不是告诉你我的手机没有电了,你的手机先放在我这里,我等医生的电话吗?” 盛薰书:“有点无聊,我想玩玩手机,回头电话来了我再给你。” 盛妈妈否决:“不行!”说完之后,她又觉得自己语气太过强硬,说,“书书啊,我心里发慌,得第一时间接到他们的电话。你就先把手机放在我这边吧,马上就到家了不是吗?” 盛薰书唔了一声,没再说什么,往车厢洗手间的位置走去。 不知道是不是坐了太久的车的缘故,走在火车厢中,他觉得自己脚下在飘,好像正踩在航行于无边大海的小船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翻个跟斗。 他没在临近自己车厢的洗手间前停下来,而是一路走了半截火车,走到再看不见自己车厢和自己妈妈的地方,才停在走廊的位置,对一个刚刚从洗手间出来的阿姨说:“阿姨,我手机没电了,你可以把手机借我打个电话吗?” 阿姨诧异又警惕地看了盛薰书一眼,没有说话,径自走了。 盛薰书又往前去,再问了一个叔叔,得到的同样是诧异又警惕的目光。 他没有再去尝试了。 他停在走廊的水池前。 镜子照亮了他的身影,白色的灯将他的脸照得有点苍白,他扯扯嘴角,想露出一个笑容,但镜中的人却惊慌又焦躁地看着他! 盛薰书这时候再也忍不住了! 他双手撑着洗手台,低下头,重重喘了一口气,只觉得正有一团乱麻塞在胸口,千方百计缠着他,让他连好好呼吸都做不到! 中午妈妈找来的时候,他并没有感觉到任何不对劲,一门心思都在生病的父亲身上,他只带着钱包和手机就和妈妈上了火车。 但是很快,他就感觉到了不对劲。 他问妈妈爸爸住哪个医院,妈妈支支吾吾。 他问妈妈爸爸是因为什么毛病要动手术,妈妈也支支吾吾。 他说要给爸爸打电话,妈妈说爸爸的手机关机了。 他说要给医生打电话,妈妈说自己不知道医生的号码。 这是不是有点奇怪? 盛薰书抓着洗手台。他心慌意乱,心中仿佛有个什么念头将要破土而出,这个念头让他本能的害怕,他强迫自己去无视这个正在他心头翻涌的东西,转而思考一些更且实际的事情: 我爸……我爸正在医院,面临着一个大手术。 但我妈甚至没和医生建立起比较有效的联络方式,这是不对的。如果是许嘉年的话,就算他一时半会没想起要医生的电话,肯定也会开手机百度医生办公室的号码,然后辗转联系到医生,这样才不耽误时间啊! 还有,动大手术毕竟要谨慎,如果现在我爸不是特别危险的话,我还是要说服他缓一缓,然后回北京联络医院,不管怎么样,生命健康都是排在第一位的,这是无法反悔的一件事情! 他盯着镜子中的自己,在心中反复念叨了两遍,几乎都要说服自己了,直到他一转头,从敞开的车厢门中,看见妈妈的身影出现在前方。 第42节 她左顾右盼,熟悉的面容上,带着焦急,更带着深深的警惕。 就是这么一刹那,刚刚建立好的信念被重重一击,龟裂满身。 盛薰书简直无法控制脑海中疯长的杂草: 我出来到现在不过十来分钟,妈妈为什么这么急着找我?是怕我不见吗?她为什么怕我不见?仅仅是因为爸爸的病情让她惶恐,还是有什么——有什么特殊的理由? 下一刻,盛妈妈也看见了盛薰书。 透过人群,母子对视。 盛薰书清楚地看见自己妈妈几乎控制不住地松了一口气。 她真的很怕我不见。 甚至无法忍受十分钟看不见我。 盛薰书怔怔地想,接着,就听见责备的声音在耳旁响起:“上一个洗手间而已,怎么来到了这么远的地方?” 盛薰书突然有点难以集中注意力。但他控制着自己,慢慢回过了神。他对妈妈说:“坐得太累了,所以出来走走……” 声音刚落,火车车厢内,响起报站女音:“前方终点站,前方终点站,请乘客们准备下车,请乘客们准备下车——” 盛薰书脑海中的神经被撩了一下,涣散的注意力瞬间集中,他盯着妈妈:“妈,我们终于到了,待会下车了,直接去医院吧。” 盛妈妈说:“太迟了,医院也不让探视了,我们先回家,休息一晚上,明天再去医院。” 盛薰书半晌不语,片刻后“嗯”了一声。 这时,火车慢慢停了,乘车的人纷纷自座位上站起来,向车门方向涌来,盛薰书和盛妈妈身旁一时挤满了人,两人站在人群之中,静静等待车门开启。 不过片刻,车子停下,车门同时打开,人流如同群蚁,刹那涌上站台。 在并肩接踵的人群之中,盛薰书忽然又问妈妈:“妈,爸进医院时候,你们都做了什么检查?” 盛妈妈愣了一下,停顿了好一会。在她终于想要到怎么回答的时候,她转身一看,人流茫茫,儿子已经不见踪迹了。 盛薰书在没有得到回答的那一刻就混在人群中远离了妈妈。 他心中那个巨大又恐怖的念头越来越清晰了。 于此同时,他疯狂地在心中给妈妈寻找理由,试图读多少少擦去一些心头的惶恐。他想也许只是这几天事情太多,也许只是妈妈一时忘记,也许一切都是他莫名其妙的妄想—— 他在人群中穿行,钻到了小卖部的电话机前,他拿下话筒,想也不想,播出许嘉年的号码。 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他默念着,听着话筒中的声音: “嘟——” 第43章 面对面 夜已经晚了。 两个小时之前,救护车来到,将教室中的盛父拉走。 许爸爸先去看了许嘉年,好好安慰了儿子,而后又找到翟领导,向对方深深鞠躬:“谢谢老师,谢谢学校,真的非常感谢你们!” 翟领导连忙拉起许爸爸:“不用这样,不用这样!学校的天职就是教书育人,不管从职责还是从情理来说,我们第一考虑第一保护的,肯定是学生。” 许爸爸牢牢握住翟领导的手。 愤怒消失之后,一阵阵的后怕就涌上心头。他眼眶微红,嗓子都有点哽:“这件事……这件事……我都有点不敢想,万一周围都指责他,他身边的人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他,他该怎么办!” 翟领导感觉手上微微颤抖的力量,他沉吟片刻,问:“你是学生家长,许嘉年是我们学校的学生,我希望能够稍微了解一下,今天那个人说的话,到底是纯属诬陷还是……啊,你不用担心,不管到底是什么,学校都会从情理的角度去考虑一切的。” 许爸爸的手又抖了一下。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不瞒领导,他是我十几年的邻居了,两个孩子从小一起长大,感情很好。” 他没有将话直说,但也把话说到了大家都听得懂的程度上。 翟领导有点惊异,又有点意料之中的感觉,接着他松了一口气。 学校碰到了太多胡搅蛮缠的家长了,难得能碰见一个这么诚恳的。他也不说虚的,直接就把话给说清楚了:“许先生,学校会尽力保护学生,但也要尽力维护学校的学风。这种毕竟比较背离大众的事情,我们学校的意见是不追究,不提倡。因此,学校会将这次事件定义为‘校外人员入校闹事’,并不会对许嘉年做什么处理。但是……” 许爸爸忙道:“您说。” 翟领导:“但是这事情毕竟闹得比较大,学生们肯定会有所听闻,说不定也会议论。在这方面,学校是没有办法强制控制的,毕竟‘思想自由’,是我们一贯以来的坚持。” 许爸爸:“我明白的,学校能做到这一步,我已经非常感激了。”他稍稍一顿,又说,“还有一点……我也想和领导商量一下。” 翟领导:“请说。” 许爸爸斟酌着说:“就像您刚才说的,学生的言论毕竟无法控制,我实在担心我儿子会因为这件事而受到伤害,毕竟有些伤害一旦造成,就是一辈子的事情。恰好我知道他在第一年的时候考过了好些去国外读书需要过的考试,所以我希望……我可能会试试,让他出国留学。”他又赶紧解释,“这不是说我对学校有任何意见。学校已经替我儿子做到了能做到的一切,我只是——” 翟领导说:“我明白,我明白,父母都是这样的,只要有可能,是绝不希望看见子女受到任何伤害,这种感情是世上最无私的感情了。许嘉年是个很好的学生……你先不要着急,这件事我会和校长反应一下,大概过几天和你联络,好吗?” 许爸爸长吁一口气:“没有任何问题,我等您的电话!” 放在床头的手机忽然响了。 寝室中的其他人做作业的做作业,去洗澡的去洗澡,还有一个作息最好睡得最早,已经爬上床铺放下帘子了。 许嘉年按住震动的手机,朝上边看了一眼,陌生电话,但来自老家。 他心头一动,向走廊外走去,同时接起了电话,还没出声,就听盛薰书的声音从对面传来,叫了声“许嘉年”! 许嘉年:“你在哪里?” 盛薰书:“你那边有没有出什么事?” 两个人同时说话,又同时静默。 许嘉年:“你在家里?” 盛薰书:“你那边……真的出事了?” 通话之中,沉默突然肆无忌惮地蔓延。 许嘉年捏着手机。 一天之中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晚上时候,他几次拿起电话想要打给盛薰书,又几次放下。等待的时间里,他说不清自己的感情,只有几个问题,反复在心中出现: 盛薰书知道他爸爸做的事情吗? 盛薰书有预感他爸爸做的事情吗? 在他爸爸来到我学校的时候,盛薰书正在做什么?也在上课吗? 现在许嘉年知道了。 至少在这个时候,盛薰书已经知道发生事情了。 种种情绪在他心头翻涌,复杂的心绪之下,他做了平常绝对不会做的事情,他回避了这个话题,再问:“你怎么突然回家了?” 盛薰书干涩的声音从话筒中传来。 “我妈说我爸急病要动手术,我跟她回来了,但是一路上,我越来越觉得她的态度奇怪,所以在离站的时候跑出来,先给你打个电话……” 许嘉年问:“为什么不用手机打?” 盛薰书:“手机在我妈妈那边。” 许嘉年:“身份证也在吗?” 盛薰书:“是,买票的时候她也拿走了。”他又说,“许嘉年,我去见你吧,我钱包里还有一点钱,可以买票回北京。” 许嘉年又紧了紧手机:“不……” 好像电话猛地被掐断了,足足一分钟听不见任何声音。 接着,盛薰书声音响起来,尤其小心翼翼:“许嘉年?” 许嘉年定定神,把刚才没有说完的话补完:“你身份证不在手边,买票回来麻烦,我去找你吧。你找个地方住,我明天就到,我们到时候再聊。再见……错错。” 熟悉的称呼在这一刻额外亲昵,不止在瞬间安慰了盛薰书,也让许嘉年找到了一点温暖。 接着,他听见盛薰书低声说:“许嘉年……我想你。” 那一点温暖又骤然被加了些许火苗,从一颗黄豆大变成了两颗黄豆大。 许嘉年“嗯”了一声,挂掉电话。 将手机从耳边拿下来的那一刻,他用手指摩挲一下屏幕,注视着还没有黯淡下去的光芒……忽然,他感觉到有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他立刻转头,就看见正走在楼梯拐角处的身影迈出了最后一步,整个身体全部暴露在光线之中。 橘黄的光将黑暗驱除,许爸爸几步走完最后一层楼梯,来到许嘉年身旁:“在和谁打电话?” 许嘉年有点踟蹰。 许爸爸:“和盛薰书?” 许嘉年:“……嗯。”他不由说,“这件事错错肯定不知道。” 许爸爸笑道:“不用向我解释,我没有怪你的意思,事情是谁做的,我们就针对谁,我们不让别人伤害我们,也不随便伤害别人。” 他对着儿子这样说,他也知道道理是这样子。 但他心头依然耿耿。 哪怕明白这件事和盛薰书关系不大,但他始终无法将盛薰书从这件事中完全摘出来。 他扪心自问:如果不是因为盛薰书,我儿子会碰到今天这种事情吗? 同时,他对盛父更加怨恨:当年我们夫妻那么照顾你的儿子,在你出去做生意的时候,从没有让你儿子饿了冷了磕了碰了,还时常关照他的学习,你今天就这样回报我们?哪怕你来我家打砸动手也可以,我自然会约束我儿子,你何必一心毁了我儿子! 他想着,朝许嘉年看去。 却见许嘉年在听见他的话后,发自内心松了一口气时,他的心又猛然一软。 算了,都到这个时候了,我还想这些干什么? 我儿子又没有犯法,又没有道德缺失,在其他人很可能对他指指点点、嫌弃鄙薄的时候,我还要再给他增加压力吗?如果家人都不理解他,又怎么奢望别人会帮助他? 他捏了儿子的肩膀。 孩子一天天长大,现在已经比自己高了,但不管什么时候,在父母眼里,这都是需要自己保护的小小家伙。 许爸爸温和说:“去吧。正好我也打算替你向学校请个假,你先休息一段时间,然后咱们再聊聊。对对,你要记住,不管什么时候,爸妈都在你身边。不管什么困难,你都可以和爸妈说。” 许嘉年什么也没说。 第43节 他用力抱住了爸爸。 收拾东西,购买机票。当许嘉年回到老家的时候,日头挂在正中,时间刚到正午。 他很快见到了盛薰书。 他们昨天并没有约定在哪里见面,但默契让他们在没有沟通的情况下选择了同一个地点,许嘉年帮着盛薰书骗过盛父的那间图书馆。 一面架子转过,两人见面;再转一面架子,图书馆内的人都被书架挡去,这开放又封闭的小空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 骤然看见许嘉年,盛薰书有不同寻常的兴奋,他几乎喋喋不休:“你怎么来得这么早?我看从北京到这里的火车不是每天只有一班,还得晚上十点十一点才到吗?图书馆下午五点就闭馆了,我还在想你这么迟到,我要怎么办呢!今天才周四,你是请假过来的吗?其实我请了假,我可以说身份证遗失了,去火车站那边办个临时身份证什么的,实在不行我还可以逃个票上车,等上了车再买车票——” 许嘉年慢慢地回答着盛薰书。 盛薰书不太想说这次的事情,他也不太想说这次的事情。 他们漫无边际地聊着天,说些重要不重要的事情,盛薰书甚至还一反常态地说起了他寝室的几个同学,过去他都不怎么提这些。直到所有能想到的话题都重复了两遍,盛薰书开始说起小时候的事情,在说小时候事情的时候,不经意的一个词漏出嘴里:“那时候我还在你家吃饭呢,我爸——” 被粉饰的和平碎裂了。 盛薰书的声音忽然颤抖:“我爸……我爸……做了什么?” 许嘉年抬眼看着盛薰书。 我应该说吗? 我不应该说吗? 我说了会怎么样? 我不说会怎么样? 许嘉年觉得自己站在一个十字路口,前后左右,全是一片未探索的黑暗。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决定,所以,他将角色对调了一下。 如果……如果现在是错错碰到了这件事,我的爸爸冲去错错的学校,这样对错错,我该怎么办?我会怎么希望? 我会希望……我至少能知道这一切。 我会希望……我至少能面对这一切。 这样,才有后续。 许嘉年做了决定,他不再犹豫,实话实话:“盛薰书,你爸来学校找我,在教室说我勾引你。” 他说完了,看向盛薰书,期待盛薰书做一点什么。 可是盛薰书崩溃了。 第44章 药 狭小的角落中,许嘉年眼看着盛薰书一下子靠倒在墙上。他脸上的笑容定格,浮成一张虚假的面具,良久良久,他的嘴唇牵了一下,想抖出一个笑容,但这让面具龟裂。 下一刻,一切都控制不住了。 脑海被一只从天而降的大手搅乱,思维一片浑噩。分散在身体里的力量同时被抽走,双腿在这时间突然失去了用途,盛薰书顺着墙壁软软滑到地上。 而这还不止。 一股巨大的怒气、或者巨大的愤懑,在他的脑海被搅乱之后突然自他胸中升起,眨眼充斥他的身躯。 疲软的身躯让混乱的情绪无从宣泄,于是在身体里左突右撞,痛苦也随之自骨髓渗出。盛薰书压根不知道现在充满自己身躯的究竟是什么样的感觉,也不知道如何让它们消失。理智崩断,他一口咬在自己的手腕处,血光隐约! 一切发生得太快了。 只是一眨眼,盛薰书已经坐倒在地上,完全发泄地用力咬自己的手腕。 许嘉年又惊又怒,上前一步,拉住盛薰书的胳膊:“你在干什么?” 他没能阻止盛薰书,拉扯的动作只让盛薰书的牙齿更嵌入手腕,血水顺着胳膊蜿蜒而下,滴在地上,触目惊心。 许嘉年又发现对方的手正在颤抖。坐在地上的人好像正处在冰天雪地且没有衣服保暖,孤独又无助,眼看着就要被冻死在这里。 这时候,含糊的声音从盛薰书嘴里传来,他念叨着相同的音节,来回都是“许嘉年”,来回都是“对不起”。 痛苦无声凝聚,幻化成形,控制心灵。 许嘉年几乎也被这样的痛苦给俘虏了。 可是与盛薰书不同,痛苦没有在许嘉年身上停留太久,相反,痛苦过后,怒气滋生,很快,巨大的怒气占满了许嘉年的心灵! 他不再试图拉盛薰书起来了。他退后两步,大喊一声:“盛薰书,你站起来!” 图书馆内不知道有没有人听见这里的动静,许嘉年已经管不到了。 他双目炯炯看着盛薰书,看见地上的人动弹了一下,但没有依他的说法站起来,而是依旧坐在地上,埋头呜咽。 许嘉年定定看着盛薰书,他说:“盛薰书,你站起来,我不怪你,我们之间总会出现各种各样的问题,但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 可是盛薰书依旧没有站起来。 难以形容的失望俘虏了许嘉年。 他当然知道盛薰书会这么痛苦是因为自己,他知道不管对自己还是对盛薰书而言,这都是一件几乎无法面对的事情,但是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完全沉浸在痛苦之中,除了让自己受伤,还能干什么呢? 这个小小的角落,书架将其封闭,一人坐着,一人站着。 痛苦将时间也凝固当场。 许嘉年倏尔动摇了。 他突然有点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和盛薰书在一起了。 真是奇怪。许嘉年默默地想。在事情发生直到现在,在盛薰书的爸爸这样对我的情况下,我都没有太过责怪盛薰书,也没有想过要和盛薰书分开。 可是…… 许嘉年凝视着盛薰书。 我相信我能解决任何问题,就算现在解决不了,未来也能够解决。我也可以帮我喜欢的人解决很多问题,但我……我不能替他解决所有问题啊!他也不是我的牵线木偶啊! 总有些事情,他应该告诉我,他是怎么想的,他打算怎么做的。 他是否,是否还想要和我继续下去? 这个念头像根针,轻轻扎了许嘉年一下。 也不是真的那么疼,只是有绵绵密密的痛楚,开始了就似乎停不下来。 “盛薰书,”许嘉年定了定神,他再和对方说,说得更加清楚明白,“你爸爸做的事是你爸爸做的事,他虽然是因为你做的,但这也不是你能控制的,我——我很讨厌你爸爸,但我不认为你需要承担这一切——” “许嘉年,”盛薰书终于松开了自己的手腕,身体上的痛楚和身体里的痛楚明明不能相互抵消,却仿佛能让人升起一种诡异的放松感。他满是恍惚,喃喃自语,“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盛薰书——” “对不起……” 他真的明白我在说什么吗? 许嘉年有点茫然地想。 无数个念头在这时候一齐掠过许嘉年的脑海,许嘉年乱糟糟地想了很多,都是从小到大,两人的种种相处。 再接着,他忽然想起了自己和未来的盛薰书见的最后一面。 这个时候,他无比冷静,思维额外清晰与活跃。 “我们分开了。” 我不信。 我觉得好笑。 “我们分开了。” 我—— 我…… 许嘉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困难没有什么。 挫折没有什么。 这都是早就预料到的东西。 但感情是两个人的事情,我要有另外一个人和我一起努力,不让我像个傻瓜。 许嘉年慢慢说:“盛薰书……” 我喜欢错错。 因为性格,因为相处,因为种种我也不太说得清的事情。 这些记忆,已像散在思绪长河里的珍珠,一点一滴,弥足珍贵。 可是—— 他同时无比清晰地想。 我不喜欢一个碰到事情就逃避的人。 他今天逃避了这件事情,明天就要逃避另外一件事情。 而且逃避又有什么意义呢? 正如同现在的这件事情。 逃到最后,无路可逃。 “盛薰书……” 许嘉年又一次念着这个名字。 他咀嚼着嘴里的字眼,只觉得特别复杂的感情从齿缝中渗出,在嘴里融合渗透,化作淡淡的苦味。 他讨厌盛薰书在这件事情上的逃避。 既然叫不起已经被痛苦控制的人,他决定用另外一种方式和对方说话。 “你的父母可以不同意我们在一起,你也可以搞不定你的父母。” 这些都没有关系。 第44节 我知道你不是万能的,我也不是万能的。 “但是——” 你觉得,闭上眼睛,遮住耳朵,就能解决一切吗? “你凭什么——” 闭上眼睛,遮住耳朵,只能让一切毁于一旦。 “让我和一个总见不了光的人交往?” 许嘉年问。 他最后看着盛薰书。 “发生了这么多事,我为什么还要和你在一起?” 因为我喜欢你。 你呢? 许嘉年没有再等盛薰书的回答。 他转身走了。 2013年,中国。 客厅之内,一根无形的弦已经崩到了极致。 盛父颤抖的手指着盛薰书,他的面孔红得滴血,将要开口的那一刹那,客厅的门被冲开,盛妈妈冲进室内,一把抓起沙发上的盛薰书,连推带扯,将盛薰书往房门外拉去。 她嘶声道:“你不就是想去找人吗?你走!你走!你坐在这里和你爸爸犟什么!腿长在你身上,你要去找谁就去找谁!” 他们一同来到了屋子之外,冷冰冰的门在盛妈妈失控的力道下发出巨大的碰撞声,狠狠关上了。 盛妈妈和盛薰书一同站在屋子外,她又狠狠推了一把盛薰书,但立在屋子外的盛薰书纹丝不动。 年迈的母亲已经推不动年轻的儿子了。 盛妈妈哭了起来:“我就只有你一个儿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爸爸,疯起来什么不会说,他说了让你去死你就真的去吗?可我不想你有事啊!我把你养到这么大,你就这么回报我?“ “妈……”盛薰书沉默片刻,突然扯开手中的透明小袋子,拈起两片白色药片,丢在嘴里,“这是糖果。” 第45章 一切的徘徊 许嘉年从图书馆出来的时候有点恍惚,一脚踢到图书馆前的拦车柱上,顿时一个趔趄。 等在图书馆外的许爸爸刚抽完一根烟,他一眼看见,连忙上前:“走路怎么也不看路?” 许嘉年回过神来:“没事,爸,我刚才没有注意到……” 但许爸爸没有相信许嘉年的话。 他在抓住儿子胳膊的时候已经注意到了,对方面色苍白,神情异样,这是事情发生时都没有的情况。 许爸爸:“你见到盛薰书了?” 许嘉年点点头。 许爸爸:“那盛薰书呢?你们……”他斟酌问,“谈了什么?” 许嘉年不想说太多,敷衍道:“没什么,盛薰书也很难过,感觉很抱歉,一直在对我说对不起。” 说完他就闭嘴了,紧紧闭着嘴,连唇都抿成一线。 许爸爸担忧地看了一眼许嘉年,可他也不知道应该再怎么询问。 父子两一时沉默。 许爸爸先将事情按下,带着许嘉年先回家。 家中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 事情发生在昨天,许爸爸先接到学校的电话,而后以最快的速度将事情同妻子说了,然后他们兵分两路,许爸爸前往学校,许妈妈向单位请假留在家里。 学校中的一切都由许爸爸负责,家里的一切都由许妈妈负责。 当父子打开大门的时候,窗户噌亮,地板洁净,怒放的鲜花装点玄关,饭厅的餐桌上,摆满了许嘉年喜欢的食物。 许妈妈笑容灿烂,对父子两招呼说:“回来了?先洗个澡换个衣服,然后我们就可以早点吃饭了,对对,今天做的菜都是你平常喜欢的,你待会要多吃一点。” 说话之间,她走上前去,用手关上了门,轻描淡写的一个举动,似乎将风雨都关在了门外。 许嘉年顺从妈妈的意思,先换衣服洗澡,然后坐到餐桌上吃饭。 今天的菜确实都是他喜欢吃的。 许妈妈做了水饺,又做了面条,还有鱼和虾,以及不少种类的青菜,还有一大锅熬了很久的汤。 许嘉年先喝了汤,又夹着菜吃。 他试着吃了一个饺子,但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胃里像塞了块石头,饱得怎么也吃不下,只好把饺子放在一旁,继续喝着汤,夹着菜。 许妈妈和许爸爸吃饭的动作也慢了。 他们看着许嘉年,看见对方一口青菜嚼上十来下,才慢慢咽下喉咙。 许妈妈先受不了了。 她很快吃完了饭,离开饭桌去厨房做事。 许爸爸也起身走到凉台,继续抽烟。 桌子上只剩下许嘉年,许嘉年松了口气,喝了碗底最后剩下的一点汤,回到房间休息。 其实也并没有什么需要休息的地方,他只是什么事情都不太想做,百无聊赖之中只想发发呆。 然而很快,房门被敲响了。 许嘉年转头的同时,许妈妈开门进来。 许嘉年:“妈?” 许妈妈单刀直入,虽然直接,语气总是温柔的:“我听你爸爸说你回来的时候和盛薰书见面了,你们聊了什么?” 许嘉年不说话了。 许妈妈坐在许嘉年身旁,她其实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只好一下一下地拍着许嘉年的肩膀,帮助他放松下来。 许嘉年很久没有和妈妈这样亲近了。 但他不觉得奇怪和别扭,相反,堵在心中的石头似乎因为这样的力道渐渐松了,他突然有点憋不住,说了一声:“妈……” 许妈妈说:“我在听。” 许嘉年眼眶有点红:“妈,我有点难受,就是一点点。我……我真的应该和盛薰书在一起吗?” 不应该! 许妈妈差点冲口而出。 但话到嘴边,她看着儿子,忽然在想:如果我趁着儿子难过的时候用尽办法否定他的感情,那等他难过过后,他又该怎么看我? 她看了很久,想了很久,最终艰难地说:“对对,你长大了,妈妈不应该过多地评价你的感情和私生活。但我始终相信你是一个愿意替人着想的好孩子,我也相信你喜欢的人也是一个好孩子。两个人相处,争吵和分歧都是难免的,就像天空总会出现乌云下雨。我只希望你做决定的时候能够更加慎重,不管有任何决定,未来都不会后悔。” 许妈妈走后,许嘉年渐渐冷静下来了。 他因为情感而停摆的理智再次上线,又可以专注仔细地思考了。 我和错错之间没有什么应该不应该,喜欢本身不是一件错误。 但是事情走到这个地步,确实有其必然性和无能为力性。 错错现在的年纪不可能脱离家庭,我也不希望错错脱离家庭。 而在错错的情况来说,他不脱离家庭,就只能先放弃和我的关系。 错错放弃和我的关系,全心留在家里。 我也应该会出国。爸妈会和我一起出国,我要完成新的学业,爸妈则在新的城市开始新的生活。 像是两条不相干的平行线。 许嘉年在心中默念。 可是我知道,这两条平行线在未来会发生一次相交。 到了那个时候—— 那个时候会怎么样,许嘉年也并不知道。 他只是抬手摸了摸嘴唇,坐在椅子上,看着窗户之外,日月轮替。 而后他想: 分开是正确的。 分开也许只是为了……在一个更正确的时间,做更正确的事情。 当许嘉年真正下定决心之后,一切准备快得不可思议。 大一的时候,他已经考完了那些必须要考的考试,成绩已经下来,非常地好。现在,他写了邮件,附上成绩,去申请自己喜欢的大学。 同时,北大的翟领导也传来一个好消息:鉴于许嘉年过去的成绩和这一次事情的特殊与严重性,学校领导会给许嘉年出具一封推荐信,加大许嘉年被国外高等院校入取的机会。 许爸爸许妈妈已经着手卖房子了。 他们尽量不去迁怒盛薰书,却再也不能容忍和盛父这样的人当邻居。 他们同时还在办理旅游签证。 学校的回复没有那么快,可是他们一家并没有必要非等学校的回复来了再开始收拾东西。他们打算先去许嘉年看好的几个学校所在的城市旅游一圈,看看哪一个城市最漂亮,最适合他们。 而旅游本身也是一件愉快又疲惫,还能开阔眼界的事情。 许嘉年回到家里的第五天,许爸爸又去了一趟北京,为许嘉年办理休学手续。 许嘉年回到家里的第七天,小区里开始有了一些有关许嘉年的闲言碎语。 许嘉年回到家里的第二十天,一切事情处理完毕,一家人做好了出国的准备。 这半个多月的时间里,盛家也发生了很多事情。 第45节 盛妈妈先是在城市里各处寻找盛薰书,都差点惊动警方了。接着北京方面又传来盛爸爸受伤住院的消息,她差点崩溃。 好在这时候,消失了三天的盛薰书回到家里,听了关于盛父的消息后,只打了盛爸爸的电话,说了一句话:“我和许嘉年分开了。” 一夕之间,一切都回到了过去。 盛妈妈带着盛薰书前往北京医院,还没有进病房,就听见盛父洪亮的笑声。接着是同病房病友的说笑声。 他们进去,一屋子气氛和乐,其余病友在得知来的是盛父的妻儿之后特别热情,盛父和他们相处得很好。 盛薰书一家在北京呆了大约十来天,终于,盛父出院,几人一同回到老家。 盛父向学校请的一个月假还有最后几天,盛薰书不知道去哪里,正在小区里头游荡,刚转过一个拐弯,就听前方传来窃窃私语声: “你们听说没有?许家的那个……” “听说了听说了,不太正常啊。” “都说被学校劝退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过去看那个孩子还挺好的,也不知道怎么长大就变了。” 盛薰书停步片刻,而后几步上前,来到人群之中。他单手插在兜里,看着这群人,问:“你们在说许家什么?” 几个人:“没说什么,错错啊,你不是应该在学校上课吗?怎么回来了?” 盛薰书无所谓一笑:“你们刚才是不是在谈论许嘉年不太正常?你们想知道他不正常在什么地方吗?”他说着,耸耸肩,“他不正常在和我在一起了啊。” 没有人再说话了,一声也没有。 盛薰书心中盛满了报复的快感。 直到他从这些人的嘴里得知,许嘉年一家今天乘飞机出国。 2013年,中国。 走廊里凝重的气氛为之一顿。 盛妈妈惊愕于盛薰书的话,虽然不太相信,但也不想再刺激儿子:“我知道你这是糖果,来,你先把东西给我。” 盛薰书没有含混过去,反而问妈妈:“妈,我又不想自杀,怎么可能会存安眠药?如果我想自杀,早几年前就这样做了,为什么要等到现在?” 这话说得可真有道理。 盛妈妈愣了一下,目光终于落在了那只小小的透明袋子上。 盛薰书将其放到妈妈面前:“要不要试试?” 盛妈妈犹豫片刻,拿起一片,放进嘴里,嚼一嚼,还真是甜的! 痛苦隐去,愤怒上升,盛妈妈脸色大变,就要出声! 盛薰书赶紧提醒:“爸在屋子里。” 盛妈妈将要发出的火气憋在喉咙中,她脸色半青半白,瞪向盛薰书的目光开始满含警告与不善:“你能耐了啊,拿糖果来骗我们,你想干什么?” 盛薰书稍微迟疑,同样摇摆。 也许人类正是如此,不管考虑得再多,等到真正做出攸关人生决定的那一刻,依旧难免纠结。 不过四年时间,千数日子,他已经纠结得足够多了。 他清清楚楚地告诉盛妈妈:“妈,因为我受够你们操控我了,我不是你们的分身,不可能每一件事都按照你们期待去完成,去改变。而且我也很想知道,对于我爸而言,真正重要的到底是我,还是他眼中的正常。” 妈妈进来得太快了。 我爸到底会如何选择? 盛薰书问自己,接着轻轻闭一下眼。 也许我不要知道比较好。 他接着对妈妈说,在今天之前,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些。但这些东西就像是早早深埋在了心里头,只等到合适的机会,就会如同水向下流一样自然而然流泻出来:“妈妈,我想四处旅游看看。也许会去国外吧。爸的病我会在国外问问,关注一下有没有新的技术和药品,我的电话给告诉你。也许一年,也许两年,我会回来看看……” 盛妈妈打断他:“你是想去找许嘉年吗?” 盛薰书:“是。” 盛妈妈声音干涩:“你……还是选择了他……” 盛薰书低声说:“不,我选择了你们。” 那一场处于青年时期的争执之后,许嘉年离开,他留在家里。 彼时两人正介于少年与成年之人,他们一步步长大,又还没有真正立足的能力。他曾经也有许多次想过自己不顾一切地站在许嘉年那边,可是随后呢? 他清楚自己一旦这样做了,许嘉年绝对不会放下他不管。 但他……不应该这样依靠许嘉年和他的家庭,凭什么这样依靠许嘉年和他的家庭? 一半感情,一半现实。 他们分开,四年不曾联系。 可不管多少理由,他内心其实清楚,也许许嘉年内心也明白,在感情和家人之间,他还是偏向了家人。 每每想起这件事,他总是无地自容。 不因为在感情和亲情之间他选择了后者,只因为他做出了选择,却没有勇气当着许嘉年的面说一声自己的选择。 许嘉年是因为这个才对我失望的吧。 盛薰书忽然想。 四年时间,他以为自己将一切细节都忘记了,但他忘记的只是自己不想记起来的东西,比如许嘉年失望的眼神,和许嘉年话里真正的含义。 初中时候也好,大学时候也好,这两次吵架,其实许嘉年都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我。 他从头到尾,只是希望我变得更好,变得更能掌握自己和自己的人生。 这样的日子我尝试过吗? 我尝试过的。 在初中和许嘉年吵架之后,一直到上了高中之时,我努力学习,确实在很大程度上掌握了我的生活。 那时候很快乐,很轻松。 每一天早早睡觉,因为期待第二天早早来到。 不像现在,明明什么事情都没有,总要拖到困得睁不开眼睛的时候再睡,等到第二天,同样睁不开眼睛醒来。 “妈妈……”盛薰书说。一路走到了今天,他有些不吐不快,这也是一个机会,对他的父母和他都是,“你们一直不理解我为什么和许嘉年在一起,其实很简单,人总是向往更好的东西,我觉得和他在一起,我也变得很好,所以我喜欢他,也喜欢和他在一起。” 也在四年后再见许嘉年的这几天里,如梦初醒。 不再甘于挣扎泥泞之中。 “妈妈,”盛薰书最后说,他彻底松了一口气,以至于浑身轻松,嘴角带笑,“我爱你们。” 所以四年前,我选择你们。 “但我也爱我自己。” 所以我要去找许嘉年了。 第46章 再见 2009年,中国。 这天一大早,许嘉年就和父母来到了机场。 他们来的时间还早,航班还有一个小时才会起飞。 一家人提着大包小包,坐在机场的候机室内靠着落地窗的一组沙发上。父母手拿着各种宣传单与彩插,正在兴致勃勃地议论着第一站的城市有什么好玩的地方。谈着谈着,又有点唏嘘,开始说起这个城市里的事情。 爸爸在说他钓鱼的好朋友,妈妈在说她菜市场的好朋友。 即将离开国内了。 于是这里的一切不好的事物,都如玻璃上的尘埃,可以随手拂去。 而那些源自过去,根植于生命中的美好,又像是玻璃后的风景,突然变得可望不可及,叫人平白念念。 许嘉年用手指按着身前玻璃。 高高的落地窗外,车辆来往,旅人不息。 他看得有点出神,一道道陌生的影子在他视线下来去不停,没有一道是他想见的那个身影。 候机室内,咖啡粉冲出来的咖啡额外酸苦,只有提神这一功效,一如往常。 广播突然响起声音,提示该上机的乘客,飞机已经开始检票上机了。 “我们走吧。” 一家人中,不知道是谁说了这么一声,许嘉年收回看向落地窗外的视线,提起地上的行李,和父母一起向上机方向走去。 盛薰书赶到机场了! 他浑浑噩噩地过了十来天,去了一趟北京又回来,天天在家里无所事事地闲晃,每一次出门都不敢将视线对上对门方向,如同对门方向住着个洪水猛兽。 而后在五分钟之内,他知道了许嘉年将要出国的消息,甚至知道了许嘉年第一程会去的国家。 他坐车冲到机场。 可是太迟了,太迟了。 他冲向值机柜台,想要买一张去许嘉年国家的机票。 可是柜员字正腔圆说:“很抱歉,该航班已经满舱,最早的空位是在明天的同一时间——” 盛薰书:“我要进去,我要送人!” 柜员:“很抱歉,机场送人是在安检之外,您可以在安检之外和亲友道别。” 盛薰书大叫道:“随便给我一张机票,我一定要进去送送他,我和他再也见不到了!” 柜台前的大喊大叫吸引了周围人的目光。 柜员满脸困惑,但看着盛薰书的样子也没有多说,按着对方的要求随便给了他一张机票 盛薰书拿着机票冲去安检。 第46节 安检前排着很长很长的队伍。但是看着冲过来的盛薰书,不知为何,有人让开了自己的位置。 盛薰书很顺利地冲到了最前面。 安检人员检查他的机票和身份证,将人放过。 他又向前冲去,在面对许多许多不同数字的上机口时,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拉住一个工作人员,焦急地问:“许嘉年去了哪里?许嘉年去了哪里?” 工作人员同样迷惑:“那是谁?他去的目的地是哪里?” 还是太迟了,还是太迟了。 盛薰书还想说话,可是前方的机场窗户之外,有一架飞机开始缓缓在跑道上移动。 冥冥之中似有感觉。 盛薰书扭头向飞机看去。 飞机之中,许嘉年已经在自己的位置上坐好了。 他们一家三口买到了同一排的位置,爸爸妈妈将视线最好的靠窗位置留给了许嘉年。然而小小的舷窗拘束视线,只看得见小半个机场,伫立大地之上。 他手里同时捏着手机,小小的手机在他指尖翻来覆去,屏幕时而亮起,时而暗灭。空姐正在机舱前方介绍着什么,许嘉年并没有在意听,直到坐在中间的妈妈突然倾身,帮助许嘉年扣上安全带。 许妈妈说:“飞机要起飞了,大家都关机了。你——”她顿了顿,“要不要在关机之前发条信息给错错,向他道个别?” 许嘉年手中翻腾的手机一下停住。 同一时间,飞机启动,向前行进。 空姐从机舱之前往机舱之后走来,每过一排座位,就要检查乘客的安全带与手机。 许嘉年看着空姐,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在空姐即将来到,飞机已经收起轮子,向天空腾跃的那一时刻,他给盛薰书发了一条短信,然后关机。 舷窗之外,光线刺眼。 机场之内,盛薰书隔着玻璃看见跑道之上的飞机越走越快。 他也随着飞机一路奔跑。 可人怎么跑得过飞机? 他从机场的这一头跑到了那一头,站在一路往下的电梯上,只能看见飞机越来越高,而自己越来越矮。 真的太迟了,真的太迟了。 盛薰书心神恍惚,突然感觉到放在兜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他直视着窗户之外越来越小的飞机,随手拿手机,点亮屏幕,刚看见屏幕上来自许嘉年的短信,就因传送到底的电梯趔趄一下。 他拿在手中的手机飞了出去,正飞在上机的一个入口前,那里坐满了人。 许嘉年? 许嘉年的短信? 盛薰书拔腿跑去,在各个座位与人群脚下焦急地搜索着,可除了一双又一双的腿之外,手机再也找不到了,仿佛一眨眼之间,就从这世界上消失不见,正如一眨眼之间,他就不小心丢掉了他的对对。 那条他还没有点开的短信到底在说着什么? 茫然如同潮水冲刷堤岸,一遍遍冲刷他的心脏。 他找来找去,没有找到手机;又向窗外看去,飞机也已成天空上的一朵白云。只有万丈阳光倾洒下来,刺痛人眼。 他的身体如同灌了铅块,双腿变得沉重,挪也挪不动了,他在机场蹲下,将脸埋入膝盖。 许嘉年,对不起,对不起。 这又有什么用? 许嘉年,这些天我时时刻刻在想你…… 终究太迟了,终究太迟了。 骄阳送他离去。 2013年,美国。 许嘉年开始收到盛薰书的短信了。 他在实验室里工作的时候一向不带手机,每次都是直到晚间才从外边将手机拿回来。这时候点亮屏幕一看,在几封英文邮件和英文电话之中,盛薰书刷屏似的方块字特别显眼。 真烦。 许嘉年嫌弃地想,又给“小混蛋”改了个“话唠”的称呼,然后将所有信息给删掉。 删掉的信息中,好像有一两条是问他地址的,许嘉年没有回;好像也有一两条是问他愿不愿意见他的,许嘉年也没有回。 他回到了家里,这几天他都在家里吃饭,每天都有不同的想吃的东西,还向妈妈提要求。 许妈妈一见到他就嫌弃:“多大人了还每天开菜单?错错小时候都没有你这么挑剔!” 许爸爸愉快地揭妻子的短:“儿子不回来你一天要念叨三遍,儿子回来了你一天也要念叨三遍,你就没有停下来歇歇的时候?女人怎么这么麻烦。” 许妈妈冷笑:“你觉得女人不好你就去找个好的男啊,我没有意见!” 许爸爸举手投降了。 许嘉年笑而不语。 他坐上桌,开始吃饭,吃饭的时候始终将手机屏幕向下扣在桌面。一顿饭里,许爸爸许妈妈就看见这面朝下扣着的手机至少震了三次。 许爸爸不免说:“你最近工作这么忙吗?” 许嘉年含糊一声:“还成。” 他吃饱了,拿着手机往房间里走去,在删掉信息的时候一不小心瞄见了一些内容,是在回忆两人过去共同经历过的一些好玩事情。 他再次删了短信,回味一下,客观改备注:“抖机灵”。 正好这时,手机又一震动,按着手机的许嘉年直接看见对方的消息。 盛薰书在短信里写道: “许嘉年,四年了,我发现我还是很想你。” 接着又是一条: “许嘉年,我来找你了,你见见我好吗?” 许嘉年的手指停留在了屏幕上。 他删掉了“抖机灵”的备注,将名字改成“盛薰书”。 片刻后,又删掉了“盛薰书”的备注,将名字改成“错错”。 最后他关掉手机,在房间里继续专注自己的研究。 又是一个早晨,阳光正好。 站在嫩梢上的鸟儿早早用婉转的啼叫唤醒清晨,一只松鼠手捧松果,和背扎果子的刺猬一同站在许嘉年卧房的窗户之外,而后被骤然打开的窗户惊到,一溜儿蹿上树梢,消失不见! 那刺猬倒是还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许嘉年。 那只从小被许嘉年送给盛薰书,而后又回到许嘉年手中的刺猬在很早以前已经寿终正寝了。但许嘉年从此就有了关注刺猬的小习惯来到了这里之后,发现这只野生的刺猬,就有事没事投喂它一点小东西,导致这小家伙见人也不怕,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被抓去炖汤喝。 许嘉年斜了刺猬一眼,捏捏对方的刺。 刺猬都是这么傻吗? 算了,和人一比,至少刺猬傻起来可爱点。 他又从果盘中捏了个水果丢给对方,然后换衣服吃早餐,拿着材料准备出门。 可刚一开门,就见门外小花园的斜对面的花园椅上坐了一个人。 他穿着和现在的季节不太相符的衣服,似乎有些困,正坐在椅子上打盹,但又一副很警醒的样子,连一只肥鸟踱着步子从他身后走过都能得到他瞥去的一个眸光。 许嘉年开了门,看见了人。 同时间,对方也看见了他。 四年时间,千数日子,两人再一次面对着面相见。 而这一次,他们较之过去,都成长了许多许多。 盛薰书一下从座椅上跳了起来。 他丢下脚边的行李,大步朝许嘉年走来,站在许嘉年三步之外。 他在来的时候想了很多很多的话要和许嘉年说,那些发来短信甚至不能将他想说的话说出万一。 但是当两个人真正见面。 当记忆中的身影活生生出现在面前之时。 所有想说的话都如云烟消散。 只剩下最后一句,种在心中,被厚厚的心肉包裹呵护,直到最适合的时间,破土而出。 “对对,好久不见。” “错错,好久不见。” 时光将能记忆模糊,能将面容雕琢,可心记住了一切,于是到了今日,一切宛如昨日,历历在目。 “我还能抱抱你吗?”盛薰书轻声问。 许嘉年上前一步,抱住了盛薰书。 这个浅浅的拥抱暂时还不基于爱情。而是在过去的许多许多年里,他们一起上学,一起放学,一起做坏事一起被骂,一起在一盏台灯下读书写作业。 他们有过许许多多在一起的岁月。 那些天真纯粹的岁月,不被痛苦消磨。 至于爱情,谁知道呢? 也许明天到来,爱情不期而至。 而今天,阳光正好,阴霾无形。 好久不见,我的错错。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了! 第47节 这是开文时候就预计好的结局,也算顺顺利利地写出来了。 以小许嘉年见到大错错引发的好奇开始,到盛薰书因为小对对而鼓起的勇气终结。 一圆以始,一圆以终。 十年后双双,百年后对对,本就你共我~ 哪怕中途有许多困难与挫折,也不能斩断他们之间的牵绊。 所以正文就到这里而止了=w= 算算总共将近十七万,和最初预计的十万还是有不小的差距,这就……( 后续还会有几个番外,毕竟我写的是五星甜文…… 毕竟还要把欠你们的几天更新给补了233,我看现在有9500评,8500一加,9500一加,再加上两天没更的数量,一共四章。 所以番外预计四章左右,不会太多,但会把爱情的感觉多写一点。 然后《对对》就彻底完结了,隔壁的《画劫》也可以开始填了。 啾~ 小说书香门第<a href="" target="_blank"></a>novel.net 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