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卸甲难归田》 第1节 本书由 半零落、弦殇 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将军卸甲难归田》 作者:炼狱莲 文案 江湖有女锦地罗,年逾三十,未嫁。 这女人好似一旦年过三十还未嫁出去,就哪儿哪儿都不招人待见了。 被各种嫌弃的江湖魔女锦地罗只能无奈嫁人, 她以为她这个退隐江湖的魔女嫁了个卸甲归田的将军, 以为她从此要跟他过着男耕女织和乐安稳的小日子, 结果却发现……她仿佛,依然,身、在、江、湖。 本文是种田文,只种田,不宅斗。 别名《我家将军傻白甜》《每天睁开眼都在思索如何欺负傻白甜》 内容标签: 种田文 布衣生活 铁汉柔情 主角:田妙华(锦地罗),程驰 ┃ 配角:沧溟四幽灵人口 ┃ 其它:沧溟水榭,月在回廊 ===================== 第一章 说亲(上) 江湖有女锦地罗,年逾三十,未嫁。 这女人好似一旦年过三十还未嫁出去,就哪儿哪儿都不招人待见了。 对此在江湖混了小半辈子的锦地罗深有感触——就在前一两年大家对她几时成亲嫁人的问题都还只是好意关心一下,毕竟江湖中人没那么多讲究,随缘一些晚点嫁人也无妨。 可是打从过了三十岁,别管是自己的亲爹亲娘还是打小一起滚泥巴一起混江湖的伙伴,看到她都只有摇头叹气,好似她死赖着不嫁有多么碍眼,而她嫁不出去又有多么可耻。 ——可嫁人这种事,首先得有人可嫁啊。 她锦地罗好歹也是魔道第一门派沧溟水榭的大管事,放在外面那也是叱咤江湖风光无限的人物。然而正因为如此,以她在江湖的名号地位名门正派对她是避之唯恐不及,歪门邪道那些三教九流宵小之辈她又是瞧不上的。 眼见着水榭中比她年轻的女孩子都一个个嫁了人生了娃,有隐姓埋名嫁去外面的,还有肥水不流外人田直接嫁给门主当了门主夫人的。 锦地罗就算有心效仿,但她身为水榭大总管要彻底扔下水榭的事物隐姓埋名远走他乡她做不到,要那什么水什么田在水榭门内找一个——无语地环视水榭,门内好男人倒是不少,环肥燕瘦任君采撷。 可无奈的是现任门主自小就一肚子主张,从小开始培植属于自己的势力,身边所有的人都是他亲自挑选陪伴他一起锻炼成长成人的,在他们这些人成年之后老门主留下的部下就全部退隐养老去了。 而有一个悲惨是事实是,在他们之中,锦地罗是最年长的。 她比门主年长了三岁,爹娘又是老门主的得力干将,被选中的那一天就被一再叮嘱要好好协助扶持小门主。 可以说她从小就肩负起了照顾这些小豆丁的责任,别看他们现在一个个玉树临风人模狗样,当年哪个哭鼻子流鼻涕尿裤子的时候她没见过? 哭了她哄,鼻涕她擦,就连尿的裤子她都洗过几条,现在要她从当年这些小豆丁里选一个嫁了? 她做不到! 于是她没人可嫁,加上水榭事物忙忙碌碌让人岁月不知,这不知不觉就年过三十了。 三十岁还没嫁人的女人,似乎就连江湖上也容不下了。 瞧瞧江湖上那些年过三十还名声在外的,哪个不是配个男人当了雌雄双煞,要么就是妖妖娆娆地当个俏寡妇——那俏寡妇还是嫁过的呢,哪像她老姑娘一个。 锦地罗一身水榭门派的轻缈白纱衣,坐着价值不菲的梨花木雕花桌椅,唉声叹气地翻看着水榭的账簿。 本来这两日应该是她回家探亲的日子,但她实在不敢回家看爹娘那忧愁并心碎着的眼神了。那总让她有种错觉,好似她不只是没嫁出去,还已经缺胳膊断腿儿成了残废一辈子没人要,爹娘除了下半辈子养着她别无他法了。 天地良心,明明从她八岁那年爹娘把她扔给了小门主,他们就再没养过她啊。就算她真的成了残废,养她的也是水榭……哦,难怪最近水榭里的人看她也是这种眼神儿。 三十岁生辰过了两个月,她就被这些事情烦了两个月,心烦意乱得账簿也看不下去,随手往旁边一扔,对门外喊着:“茶~!我的茶怎么还没沏好呢?” 同样穿着白色纱衣的年轻女子端着茶从门外走进来,脚步又快又轻得就像不沾地的在飘似的,一边把茶放到锦地罗面前一边说:“姑娘,喝完茶去南镇铺子看看吧,那边传消息来说铺子里有人到访,说要见田妙华。” 锦地罗刚递到唇边抿了一口的茶又放下来,抬头看了看年轻女子,眼里头多少透着点诧异。 田妙华是她的名字,出生时爹娘起的那个,但自从被小门主赐下名号之后已经二十多年没用了,乍一在家里以外的地方听到还有点耳生。 而南镇的铺子是水榭所拥有的铺子中最近的一个,半盏茶的功夫就能到。 这些铺子以前都是联络用的暗桩,因为水榭在江湖中以神秘莫测著称,从来没有人知道水榭的位置在哪里。自从门主夫人掌权后就说反正都要安排人力物力去安置暗桩,不如干脆开铺子还能赚钱。于是钱是没少赚,可锦地罗这个大总管却变得更忙了。 她只一听来铺子的人要见的是田妙华,就能知道必然是跟家里有关的人。 家里头这么多年来早已经退隐江湖安居养老,对外就说她这个闺女是在外头的铺子里给人帮忙当账房的。 只是她不得不疑心,自己不就这两日没回去,怎么爹娘就憋不住派人来了?要送什么东西递什么话的直接送进水榭里来不就好了,干嘛还去铺子? 纵然疑心着却也不得不去见,锦地罗应了一声:“我换身衣服就去,你找人来把这些账簿审了。” 换下轻缈缈的纱衣,锦地罗穿了一身寻常的鹅黄衣裙,浅嫩的鹅黄配着淡紫的襟边和腰带,娇气的颜色在三十岁的她身上却毫无违和。 她轻功飞檐出了水榭往镇上去,南镇铺子是一间不大不小的玉器行,门面雅致,说得上体面但并没有太过富贵惹眼。待她从后门进了铺子绕去前厅会客的耳房,已经在里面久候多时的妇人却让她有些眼生,脚下的步子也不自觉的慢了慢。 “这位夫人,是您要见我?” 那位妇人看着已经有五十岁年纪,一身暗纹走绣的褐色褙子,料子看似朴素却不是便宜货,穿着十分得体气质也不似寻常人家的妇人。 她看到锦地罗时面露诧异,眼睛却不自觉的亮了亮,起身走近亲切地拉住锦地罗的手,“哎呀你是妙华?多年没见我都不敢认了!我是你沈姨,还记得吗,我时常跟你娘亲走动的。” 被妇人这么一说锦地罗倒是记得的,自家娘亲这些年是有一位时常走动的闺中好友。 她爹娘早年也都是水榭中人,退隐归乡之后觉得魔道的名号说出去不好听,怕惹了麻烦上身,田家爹就对外称自己过去是什么大镖局里头的一流镖师,说假话都不忘记自吹。 怪田家爹吹得太过,当地倒是有不少富贵人家愿意请个教头教教那些软脚虾少爷们练练拳脚,也可以顺便培养一下家丁。 田家爹闲不住,有顺眼的人家他也就应下了,时不时上门指导一二 虽然那些身份都是吹的,但他一身本事却是实打实的,为此还挺得人敬重。时间久了,在当地也算小有名气的武师,为此还结交了一位卸甲归乡的老将军,两人兴趣相投交情很不错的样子。 沈夫人就是那位老将军的结发妻,自然而然的就跟田家娘亲走得近了。 两家按说也走动了好些年,只是锦地罗回家的时间少,平日里一两个月回去一次,江湖上有事的时候半年不回去一次也是有的,所以一直没正式见过这位沈夫人。只有早些年远远见过一回,时间隔得久了,自然也就没认出来。 这会儿确认了身份,既然是娘亲的朋友锦地罗的态度也亲昵起来道,“沈姨别见怪,我在这里整日里都忙昏了头,一时都没认出您来。你快坐,我让人给您添茶。” 沈夫人顺势坐了,也拉着锦地罗在旁边的椅子上一起坐下,只是说:“别添了,刚刚喝过了,年纪大了喝不了太多茶。” 锦地罗想想也是,这一来一回加上她换衣服的时间,怕是沈夫人等了快有两盏茶的时间了,她略带歉意的笑笑说:“让您等了这么久,沈姨别见怪。” “哪里会见怪的,你给人家做事必然是辛苦一些,我一个老妇人横竖也没什么事做,等一会儿不碍的。” 沈夫人脸上是真的没有一点不高兴的意思,相反的她一直拉着锦地罗的手没松开,双眼中热情的视线打量着锦地罗,当真是越打量越欣喜。 瞧这巴掌大的粉嫩小脸儿,杏目樱唇娇柔甜美,尤其笑起来的时候,那甜得能让人心都化了。 要不是锦地罗的模样跟她娘亲还有几分相似,沈夫人也根本不敢认她——这哪里像是三十岁的女人了?三十岁的女人二十岁的脸,这真是好,再好不过了!哪里还用得着愁嫁?? 锦地罗也不迟钝,尤其最近又无时无刻不被嫁人的事情催着,一看沈姨这神情就知道她此次来是为的什么事了。 果然沈夫人心急得顾不上多寒暄,好似多寒暄一会儿锦地罗的年纪就又耽误大了一岁似的,开门见山道:“妙华,沈姨知道你做事忙,但这次特地跑来叨扰你,是有一门亲事要给你说!” 锦地罗了然的笑笑,但这时候她也不好说什么,说什么都显得不矜持,还是只要笑笑就好了。 沈姨也不需要她让话,急切而诚恳的继续说道:“你知道我夫早年是征战沙场的,他有一个得意门生名叫程驰,虽是出身寒门但年纪轻轻就坐到了将军之职。如今他刚刚辞官回乡,皇上在沧田县钦赐了一栋新宅和百亩良田。他人品相貌都没得挑剔,绝对是个好孩子!只是命苦些,早些年在战场上奔波就耽误了娶亲,好容易娶了夫人,成亲不到一年就……” 沈姨说到这里,脸上突然露了几分尴尬,小心地看了看锦地罗才轻声道:“难产走的,留下了一对双生儿,如今都已经四岁了。” 锦地罗知道沈姨尴尬什么,她也挺咋舌的,这不光有孩子,还一下子俩。 想必沈姨之前考虑着她的年纪,是觉得这门亲事再合适不过的。但如今见锦地罗这么花容月貌,从脸上根本看不出半点年岁的痕迹,自然又觉得像亏了锦地罗似的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不过锦地罗想得很明白,她的脸再怎么嫩,年纪还是摆在那里的。 以她这个年纪想要找个年纪相当又未曾婚娶过的男人那就是没谱的事儿。既然曾经婚娶,带着孩子也就没什么稀奇。再者她还真不怎么在意多两个孩子,一群豆丁她都带过,自己是再习惯不过了。 是以她脸上没有一点不高兴的样子,只是很认真的考虑了一下,问道:“沈姨,那位如今什么年纪?” 沈姨见锦地罗考虑的认真越发欣喜起来,对锦地罗的性情也是满意得不得了,忙道:“瞧我,这么重要的事情都还没说,他三十有二,长你两岁。” 这才三十二岁,又不是世家出身没有雄厚的背景就能坐到将军的位子,能力确实不俗。 但锦地罗可是不能不问明白,“他是不是受了什么伤,还是犯了什么事?前途大好的,怎么说辞官就辞官了呢?” 第一章 说亲(下) 见锦地罗这么问,沈姨暗道真是个机敏的姑娘,半点都糊弄不得,忙道: “没有,他的身体绝对没有问题,更没有犯事!我跟你娘这交情,自然不会坑你。沈姨也就直说了——这孩子先前娶亲的时候因为有战事人就一直在边关,成亲虽近一年但聚少离多,夫人快要临产的时候也没能提前回来陪在身边照看,没成想突然就早产,最后一面都没能见上。因此这四年他一直没有续弦,也是怕再跟先前一样连新夫人也照顾不好。如今他当真是厌倦了沙场想回乡过点安稳的日子,我家老爷一直心疼他催着我给他重新张罗,这不他也是回乡安稳下来之后才肯答应再娶。” 这些话把人说得重情重义,但锦地罗是不全信的。一个人就算当真有那个魄力放下大好前程说辞官就辞官,那皇帝也不会轻易放掉一个有用之才啊。沈姨说是不会坑她,但想必有什么事是瞒着她的。 说亲嘛,不都是捡好的说,那些不好的地方,无伤大雅的瞒一瞒就过去了。 她虽然跟老将军夫妻不熟,但他们的人品她还是知道的。重要的是沈姨既然来了,就说明这事自家那对精明的爹娘也是同意的。 两家人在一个镇上住了十多年,往后也还有十几二十年要来往,就算他们隐瞒了什么内情,坑这个字也确实不至于。 毕竟谁还没点不想说的往事吗,人既然都辞了官,那些往事也都无干了吧。 锦地罗心里盘算着,抛开可能被隐瞒的什么事不说,这人嘛,能力无可置疑,老将军夫妻这么疼他说明人缘也没问题,而且新居就在沧田县离水榭也不是多远,就算她出嫁了水榭的事情也可以时不时的照应一下。 对于一个被催婚催急了的三十岁老姑娘,这条件锦地罗确实是有点心动的。 沈姨见她犹豫,加紧劝道:“沈姨知道你是个有主张的姑娘,在这铺子里做事也做得风生水起,可一个姑娘家整日里辛苦操劳终究不是个长久之道。还是要早些嫁了,有个男人依靠,自己在家里好生歇歇才好。” 第2节 锦地罗犹豫着说:“可是我都没见过这个人……” 她的本意是想自己这样说了,沈姨会不会安排他们见一见,哪知沈姨好似完全没有这方面的考虑,笑着说:“婚姻大事不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大多人都是新婚之夜掀了盖头才见到彼此的,这些相看的事情,交给我们长辈们没错的,姑娘家哪好自己去看呢。” 锦地罗这才想起沈姨这个将军夫人恐怕也是世家出身,不管身份是高是低,这些官宦人家的小姐早年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亲事全由家里说了算,自然觉得男女双方婚前未曾见过面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哪像他们这些江湖人,整日里抛头露面,两个人得看对眼了才没羞没臊的手牵手去浪江湖。 她觉得隔着这个思想保守的将军夫人,想先见一见那位程驰是没什么戏了。 不过又一转念,精明地眨了一下眼睛问道:“沈姨,我娘是不是已经见过他了?” 沈夫人忍不住笑了,拍着她的手说:“你这姑娘真是机灵,什么都瞒不了你。没错,程驰来拜访我家老爷的时候你娘偷偷看过。” 就说呢,她娘也是改不了一身江湖做派,再怎么急着把她嫁出去也不可能连女婿长什么样子也不看一眼。 照这样说这人的容貌起码是入得了自家娘的眼了,并且武将出身气度想来也是不差。 那既然她娘偷看得,她自然也偷看得。 “沈姨,这事我回家跟我娘商量看看吧。” “好好,这是自然的!”沈姨这样说着脸上就已经乐开了花,因为田夫人的态度她是知道的呀,只要姑娘自己不反对,回家再被田夫人一劝,那这事儿就妥妥的成了! 随即锦地罗想要挽留了沈夫人在这里多歇歇逛逛玩几天,但沈夫人顾着家里的老爷,毕竟从家里到这里来坐马车慢行差不多要一整天,于是锦地罗只是给她安排了住处歇了一晚,第二天一大早人就回程了。 锦地罗回去安排了一下水榭的事物,这两年因为总被人催嫁,她渐渐也培养了几个手下接替她的一部分职务。虽然在她看来他们还是太年轻总觉得大事上不敢完全放手给他们,但是临时让他们掌事一两个月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安排好一切之后她这才一匹快马往沧平县去,不过几个时辰就到了县外,去水榭安置在那边的庄子里换了马车,装模作样的往家里去。 田夫人是早就从沈夫人那里听说了经过的,知道这几天锦地罗必定会回来,也知道她的脾性肯定得先安排好水榭那边的事。 所以她老神在在地每日喝着养生花茶水等着她,待等到锦地罗回来,脸上的笑容和蔼慈祥得简直回到了锦地罗二十岁的时候。 ——这嫁不出去的女儿和准备嫁人的女儿,待遇怎么差别这么大呢。 锦地罗很担忧万一她最后看不中那个程驰,是不是以后自己就不用再回家来了。 “娘。” “哎妙华回来啦,快来,娘给你准备了你喜欢吃的桂花点心~~” 锦地□□笑了下,“娘,这点心不急着吃。”——她怕吃了再有什么变故还得吐出来。 “啥?”田家娘脸上笑容一滞,瞬间就笼上了一层哀怨,连声音都颤巍巍的问:“你不吃……?你是不是……是不是不想嫁人?” ——现在是不是什么都要跟嫁人扯上关系啊?她只是不吃点心而已啊。 可自家娘现在这个手捂胸口摇摇欲坠的样子,好似她说一句不嫁人就会直接晕过去了。 锦地罗无语道:“娘,没有的事,我不过就是想先看看对方长什么样子。” “哦——”田夫人总算是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缓过劲儿来,拍着胸口说道:“真是吓死娘了,想看没事,他家宅子在哪里娘已经打听好了,今晚我们就去看。不过人家到底是个武将,怕是警觉性高,为了防个万一咱们远远看上一眼就好,不然真的被发现了传出去不好听。” 锦地罗随口应了,心里却想凭她的轻功怎么可能被发现。水榭在江湖上本就是以神鬼无踪的轻功闻名的。不过事到如今她总觉得看不看已经都没有她拒绝的余地了,对于看人的兴致也消失了一大半。 离天黑还早,母女两人就一起喝茶吃点心,田家娘细细的给她讲了程驰的身世。 不得不说田家娘不愧是长辈挖得就是仔细,只差没把人家祖宗八代都给挖出来。至于沈夫人跟锦地罗说的那些不过是个大概,人家就是去探探锦地罗的意思,真正把关的还是田家娘。 这程驰一直到他爷爷那一代都还是正宗的庄稼人,祖上虽然偶尔有服兵役和外出跑商做买卖的,也都是小打小闹没成气候。 直到他父亲外出服了兵役,两年后同村服兵役的都回来了他却没跟着回来,只捎回来一纸书信,家里这才知道他是在战场上救了个了不得的大人物立了军功,被收入麾下提拔了起来。 那时程驰不过才几岁,娘亲死的早,就一直被爷爷带在身边抚养。 这一养就到他也满了服兵役的年纪,期间他一次也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要不是每年托人带回来的书信和银钱几乎都不知道这个人是死是活。 而他服兵役的时候没有跟村里其他人被征兵的一起,是专门有人来带他走的,直接就把他带去了他父亲那里,由他父亲亲自训练提拔。后来是为了避嫌才把他转入了沈老将军麾下,几年后他父亲战死,沈老将军也因为身体原因回乡养老的时候,他在军中已经小成气候站得住脚了。 ——这些倒是让锦地罗了然了几分,要说真的一点背景都没有,以他三十岁的年纪就当上将军不说完全没可能但也实在艰难。 后面的事因为沈老将军已经不在军中也无从打听,不过程驰之前的原配妻倒也同样是沈将军和沈夫人给牵的线。老将军夫妻一辈子没有孩子,拿着程驰就当自己儿子一样事事上心。 那原配妻虽然只是个地方小官家的闺秀,家里没什么势力,但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细心考量过的。 毕竟当时程驰的父亲已故,他在军中就算是没了背景,又没有什么深厚的根基。以他的出身在讲究门当户对的官宦人家,真正的权贵是看不上的,看得上的又必然是有所图,将来去给人当上门女婿还会受人牵制利用。所以那没权没势的小门闺秀与他两人也算相配。 可惜的是当程驰在沙场上一步步杀出了自己的地位,这位原配妻却无福消受,因为扔下两个孩子早早的撒手人寰了。 许是先有父亲征战沙场对家里的不管不问,后来自己被征兵之后爷爷也离了世,再到后来妻子离世都没能见上一眼,两个儿子也只能交给别人照看。程驰是真心对战场生出了一种排斥,不想继续再过这种与亲人分离的日子,宁可放弃前程辞官回来守着儿子过日子。 这个理由锦地罗勉强还可以接受,她细细地打量过自己娘亲的神色,也看不出到底还有没有什么别的事隐瞒着她,只能暂时放下了这一桩疑惑。 这会儿聊开了她的坐姿也随意起来,边喝着茶边翘着二郎腿问道:“之前就那么深思熟虑细心考量,现在就随随便便的找我们家这种江湖武夫?不用管门当户对啦?” 田家爹对外宣称以前跑镖,如今又当着武师教人功夫,这怎么看也还是半个江湖人。 田夫人瞥了她一眼,幽幽地道:“你这可是续弦……” 锦地罗嘴角扯了扯,哦,这续弦就可以放低要求了。可是娘啊您是不是幽怨错了,要去当续弦的可是她,怎么反而好像是她给了您老人家多大的委屈呢。 想起这亲事到底是自己先相中的,虽然往根起说还是得怪锦地罗这么大年纪都没嫁出去。不过为了锦地罗能身心愉悦地答应出嫁别闹什么幺蛾子,田夫人又说了句公道话: “现在他都已经辞官了,跟平头百姓也没太大不同,不过名号说出去好听些,家产也算丰厚。要真是当官的,或者平头百姓,跟你也不合适。他这样是最好不过了。” 这个锦地罗得承认,本来她还真不知道自己能嫁个什么样的人,江湖的不行官场的不行平头百姓也不行,不得不说这程驰各方面来讲都算难得了。她这要是再不嫁,怕真的找不到合适的人了。 当晚母女两人就一身夜行衣飞檐走壁溜去程家宅子偷看,田夫人一改白日那好似受一点刺激就摇摇欲坠想要晕倒的姿态,打了鸡血似的感慨着自己风姿不减当年,身法俏丽依然。 锦地罗真的没忍心告诉她,就这退步得惨不忍睹的轻功,去偷窥真的会被发现的啊! 所以她只是远远的,远远的,看了一眼那火烛下隐隐约约的身影——唉,没看清。不仅没看清,还被自家娘亲抱怨年纪轻轻眼神儿不好。她怎么就那么冤。 第二章 嫁人(上) 就在火烛下那隐隐约约的一眼之后,锦地罗的婚事就算是定下了。 她本来也没抱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见面求的不过是一个合眼缘。而回想起那夜隐隐约约的身影,宽肩细腰挺拔干练,面目虽模糊些但轮廓是顺眼的,横竖也不算是盲嫁了。 两人的婚事准备得极快,合了八字定下来之后立刻就下了聘礼选了吉日。 锦地罗的嫁妆家里头早准备了好几年了,在库房里都落满了灰尘,搬出来鸡毛掸子一掸就成。只是里面的几套衣裳她看着发愁,都是极好的料子极嫩的粉红,有配鹅黄的有绣金线银线的。 往回退个四五年她最常穿的颜色就是粉红,深深浅浅的粉,无论哪一种与她那张甜美的脸都是极配的,人甜脸甜笑容也甜,甜得仿佛有毒。 但如今她又不是小姑娘了,脸虽没怎么变,可心态却被周围的人催催念念的早就变老了。如今再让她穿这么娇嫩的颜色,自己都觉得不自在。 然而田夫人可不会让她浪费这么好的料子做的衣裳,就不说这料子是她当年拖了多少人才从京城买到的,就这缝纫和绣工,请的就是沧州最好的绣娘。当年她的女儿还是个甜美可人招人疼的小闺女而不是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她可是不惜血本重金置办的嫁妆,怎么就能浪费了? 过来帮忙的沈夫人也帮着劝:“嫁人总归是喜事,不管什么年纪,总得穿喜庆些。” 锦地罗还真没什么嫁人的实际感,因为是续弦,婚事是没有大办的。 没有八抬大轿没有三书六礼也没有流水喜宴,按规矩一顶红轿把她抬进门,拜过堂喝了交杯酒,男方宴请一下自家人也就足够了。 不过程驰的诚意倒是表现得很足,虽未见过这位续弦的妻子,但并不想因为是续弦就太委屈她。 于是四抬的红轿子后面跟着一队两抬红漆木箱,不能绑红花却也系了红绸,跟了唢呐。 因为规矩他本人不能来迎亲,就一身深红衣装两挂鞭炮站在自宅门外等。只要没有逾矩能做的他都做足了,这让锦地罗还没进门就对他印象好了几分。 虽然遗憾因为这些麻烦规矩水榭的伙伴都不能假扮成普通亲朋来凑热闹,但据说她家的房顶屋檐还有迎亲队一路道边的树上都无声无息地挂满了人给她送亲。 一直到了程家宅子,那些鬼魂似的无声无息的人影才散去了,不然万一大喜的日子被人误认为刺客上门就不好了。 当她的轿子落定,锦地罗未着凤冠霞帔,只是一身红衣盖头在鞭炮声中出轿,新郎怕她因为盖头看不清脚下就很自然地伸了手去扶。 锦地罗从盖头的缝隙之下看见那只骨节分明带着薄茧的手,宽大的手掌看起来足够给人安全感。 她勾勾嘴角没有多犹豫就把手给了新郎——不管是这位新任夫君还是水榭的伙伴都让她心里挺暖的,对这门婚事也生出几分期许,似乎就算过了那道门她就要暂时忘记自己锦地罗的称号安心当回田妙华也不觉得多寂寞。 只是待她站直身子走在新郎身边,握着她那只纤纤素手的新郎却仿佛微微一顿,竟然莫名的透着点犹豫。 这点若有若无的犹豫也让锦地罗心里生出些疑惑,只是这时沈夫人催促着:“愣着干嘛,快扶着新娘进门啊!” 新郎家里似乎没请什么亲戚,宾客就只有老将军夫妇——说是宾客却完全没拿自己当外人,都由沈夫人领着自己从府里带来的下人里里外外张罗着。沈老将军就乐呵地坐在高堂的位子上,伸长了脖子等着新郎新娘进门。 锦地罗本该由丫鬟搀扶着,但新郎既然伸了手沈夫人就完全没让丫鬟上前。 而新郎自己是个整日在沙场颠簸的人哪里懂什么规矩,所有的规矩都是别人告诉他的,此时沈夫人不提,他也没觉得不妥。于是锦地罗就这么被新郎牵着手跨了火盆,迈进门槛。 进了这个门,她就是程家的媳妇,从此便不敢明目张胆的称自己为锦地罗,而只是田妙华了。 …… 续弦的仪式简单也灵活许多,因为高堂是由沈老将军夫妇代替的,他们今日吃过酒席便会回去,所以拜过天地之后直接敬了茶。 老将军接了媳妇茶脸上十分开心,他一个武将没那么会说话,但说的都是掏心掏肺的,用力按着新郎的肩膀嘱咐:“这次一定好好的,好好过……” 他似乎突然就情绪一转一言难尽,还深深地叹了口气。 沈夫人忙打住他的话,“大喜的日子说什么呐,程驰快带你媳妇进洞房歇歇,她都颠簸了一路了。 新郎程驰应了一声又拉起田妙华的手,不知是不是错觉,明明他第一次向她伸出手时那么自然,但每一次握着她的手却总让田妙华感觉到他的一丝犹豫。 她想不出他到底在犹豫什么,这场婚事中那种被瞒着什么事的感觉又浮现出来。好像有什么事所有人都知道,只有她自己一个被蒙在鼓里。 总归已经拜过堂成了亲,不管他们瞒着她什么日后总会慢慢发掘出来。江湖人自有江湖人的洒脱和自信,何况她有那么大的靠山,不信有什么事是她解决不了的。 程驰领着她入了洞房又扶着她在床边坐好,那般小心翼翼的,好像盖了个盖头她就不会走路了似的。 这些细小的地方总让田妙华忍不住勾起嘴角,被人呵护着的感觉似乎也不差,其他一些违和的地方也就暂时可以忽略了。 面前的程驰在扶她坐好之后犹豫了片刻,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但这还是田妙华到来之后他第一次跟她说话,竟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口气。明明第一次成亲的时候似乎什么也没有多想,很自然的把对方当成妻子,但这一次多了些顾虑,就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相处了。 最后他还是轻声交代了一句:“我去招呼一下将军和夫人,你先坐坐。” 这正常的规矩他本来可以不说一句就离开的,特地的一句交代让人能够感觉到是被重视的,跟这样的人过一辈子应该是不错。 见田妙华点了一下头程驰就赶紧出来招呼老将军夫妇,老将军酒过三巡喝得尽兴了,才送他们早早的返家归程。 老将军夫妻一走自然把带来帮忙的那些下人也带回去了,整个宅子里除了一对新人就只剩自家的三个仆从,一个丫鬟,一个家丁和一个老嬷嬷,整个宅子一下子就安静下来。 这正午迎进新娘,陪老将军喝酒又喝了大半个下午,一番折腾天色都快要擦黑了。 老嬷嬷被吵闹了一天第一个受不住就先回房去休息,临走嘱咐了丫鬟和家丁把大厅还有院子收拾了。 而丫鬟是受过沈夫人嘱咐的,扛起重任催着新郎官:“将军,你快去洞房吧,新夫人可是一个人等很久了~~” 这丫鬟是当年程驰第一次成亲时沈夫人见他府上连个伺候人的都没有,特地从自己府里挑选出来送给他的。算下来伺候了也有五年,资格老不说又有沈夫人的面子,加上程驰自己也不是个有架子的人,就算她偶尔没大没小或者说点俏皮话,程驰也拿她没办法。 他只是略尴尬地浅笑着岔开话题,“说过以后不要再叫将军了。” 第3节 丫鬟俏皮地吐吐舌头,“习惯了,一时改不了口。那以后要叫老爷?可是叫起来好老的样子,多不好听……” 程驰没什么心情跟她扯皮就暂时由着她了,他只是站在那里看着新房的方向沉默了一会儿,最终若有若无的叹了口气。 ——就算他有再多顾虑,人也已经娶回来了。那就如沈老将军所说的好好过吧,总不能亏了人家。他在内心劝了自己一番,这才抬脚往新房走去。 因为没有闹洞房,他这新房进得有点早。为了避免两人大眼瞪小眼太尴尬,他自己去厨房端了准备好的合卺酒,又添了些饭菜端过去。 田妙华一个人在新房里坐了一下午,饿倒是不饿就是无聊,亏得她耐心好又是练武出身才坐得住。毕竟她也知道唯一的宾客一走新郎就会回来,万一撞见她这个新娘子满屋子乱走那也不像话。 好容易等到有人进屋,她也说不清自己是个什么心情。虽然自己是个老女人娇羞什么的有点做不来,但好歹也是第一次出嫁。 到现在为止她对自己这位夫君的印象都还挺好,可是万一近距离面对面发现不对眼怎么办?这洞房是要继续洞下去还是抹了他脖子跑路?她好像还没跟这种沙场上练出来的人动过手,也不知道能不能稳占上风? 她这儿心里盘算些有的没的,那边程驰已经放下托盘,看到挑盖头用的喜称就放在一旁桌上。心情同样有些复杂的拿起了喜称,轻轻挑起了新娘的盖头。 田妙华只矜持了一小片刻就决定先好好看清自己的夫君长什么样子再说,于是抬起头看到一张线条硬朗五官俊朗的脸。 如那句眉如峦峰聚,眼如秋水泓。 明明沙场的历练给他镀了一层说不清的萧肃,从他身上已经看不到庄稼人出身的痕迹,可偏偏又像是留着一种宽厚平和的东西。 他的皮肤是经历了风吹日晒之后健康而又稍许沧桑的颜色,身量挺拔宽肩细腰,裹在深红色的衣衫中,有一种蛰伏的狼一般随时都能够爆发的矫健。 这一眼的印象说不上惊艳,也没有一点不好。仿佛这半日来偶尔的接触间,便感觉到这个人就该是这个样子的。 这对于田妙华来说应当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可她不明白的是为什么眼前这位新郎官见了她的真容却满眼的惊讶满脸的意外,该说是被雷劈懵了,还是见了鬼? 这可不是一个新郎看见新娘时该有的表情,那眼中半点惊喜也无,说他被自己的花容月貌惊艳住了田妙华自己都不信。 她的心思也凉定下来,收敛情绪提起几分警惕,探究似的唤了一声:“夫君?” 第二章 嫁人(下) 程驰看着揭开盖头之后眼前那娇颜如画的女子,一身红装衬托之下娇柔的身量甜美的面庞,还有掀开盖头的那一瞬间她未语先笑的娇俏模样。 这样一个新娘真的只能用“娇妻”来形容,娇柔,甜美,像初春绽放的樱花,需要细心浇灌好生呵护,只怕哪天一场风雨就零落了。 他眼中的诧异未退,眉头却已经不自觉地微微蹙起。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冒出念头,这会不会是抬错了新娘?可是下聘时他是见过田夫人,也就是他现在的岳母的,母女间些许的相似已经告诉他这不会是那么荒诞的情况。 可是,怎么会是这样的—— 回过神认清事实的程驰脸色一变,连语气都显得有些冷硬:“抱歉,我突然想起还有些事,你自己吃点东西,不必等我。” 说完他连回应的时间都不给,果断转身,快步走出了房间。 这回换成田妙华茫然愕然诧异不解——别欺负她第一次嫁人不懂,这刚掀盖头新郎就走人绝对不是正常情况吧? 难道他曾经在哪里见过她知道她是锦地罗? 这不可能啊,自家娘亲把这个人的身世履历扒得十分详细,他们两个人的生活地域完全不该有交集。尽管如此她心里却有了顾忌,没有直接追出去当面质问。 她只是纳闷了一会儿,发现自己比预想中的还要冷静。 田妙华能当得上魔道水榭的大总管本就不是个容易动气的人,平日里都是笑盈盈的待人,加上这么多年来伺候着那么个难伺候的主子,可谓耐心十足。 对嫁人这件事她本就没什么真实感,也没当成多大一回事,对这男人印象虽好却还没有感情——而这一下子就连印象什么的也别提了,她先搞明白这是在闹什么幺蛾子再说吧。 想着,她就决定先静观其变摸清楚情况。看了看程驰先前端来的饭菜,去桌旁坐了把饭吃完,然后把床一铺脱衣睡觉。 今天她可是天不亮就被拖起来备嫁,又坐轿子从沧平县到沧田县颠簸了一路,哪儿管天黑没黑倒头就迷糊过去了。 恍恍惚惚的梦里她一会儿身份暴露不得不杀了新夫君灭口,一会儿新夫君想娶的其实是别人只是错娶了她,然后非要把真正的心上人迎进门来,被她一刀杀了俩。 还有他在朝中得罪了权贵被人家不厌其烦的追杀暗杀上门杀,人家没烦她先烦了,把新夫君一刀解决扔给他们,自己跑路了。 然后是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理由,这新夫君被她杀了又杀,杀得她心都累了。 待第二日清晨她被开门的声音惊醒,还沉浸在不知道杀了第几个夫君的疲惫中,半是清醒半是恍惚地想:看来她心里多少还是有点怨气啊…… “夫人,您醒了?” 开门的是家里唯一的丫鬟,她本来动作已经很轻了,没想到田妙华耳力好,还是吵醒了她。 看起来她是知道昨晚程驰一整晚都不在新房的事,无论说话动作还是眼神儿都小心翼翼的,生怕新夫人心情不好委屈哭了或者发起脾气来,她都还不知道这新夫人的性情是怎么样的呢。 所以她只是远远的站在门口,先福了一礼,恭敬谨慎地轻声问安:“夫人,奴婢叫玲珑,是来伺候您的。您想要现在洗漱,还是再休息一下?” 田妙华瞧着她那小心翼翼的模样就浅浅笑笑,“既是醒了就起了吧,你帮我拿身衣裳。” 玲珑被她笑得怔了一怔,暗道这新夫人脾气真是好,新婚之夜被晾了一个晚上竟然还笑得出来,脸上看不出一点不高兴的样子。 但她这种时候却是不敢大意,赶忙应了,拿来衣服殷殷勤勤地伺候着田妙华穿衣洗漱。 她有些忐忑,低眉垂眼大气不敢出,心里盘算着如果新夫人问起将军来她该怎么回答。然而一直到收拾妥当,都不见这位新夫人开口。 玲珑小心地看向镜子里绾好妇人髻的新夫人,因为夫人生得娇美又看不出年纪,她将那一头青丝低低的倾斜绾在一侧,缀上与衣色相称的粉红碎花珠花。这样看起来更年轻娇美比较衬夫人的脸,但稍稍有些担心没有金银会显得不够喜庆富贵。 她是很想从新夫人脸上看出点什么来好做修改,但田妙华生来就是一副唇角带笑的样子,不笑时看着也有三分笑意,又一直浅笑盈盈的,她根本看不出满不满意。 最后玲珑只能厚着脸皮当自己做得很好,改问:“夫人,您的早饭是端到房里来,还是去后堂用餐?” “平日里在哪里吃就还在哪里吃吧,我也顺便熟悉一下宅子。” “嗳。”玲珑殷勤地扶着田妙华起身,一边往外走一边又问:“夫人,往日里将军他,都是,那个,跟下人一起用餐的,需不需要奴婢去分个桌……” “不用,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好了,不需要改什么。” 以程驰的出身这么做倒是也不让人觉得太奇怪,只是挺难得罢了。 走出房间田妙华闲闲地打量着这栋宅子,宅子算不上新,本是地方上犯了事的乡绅家抄来的,连那百亩良田也是。 沧田县在沧州算是很偏僻的,周围全是农户村庄,虽然地产丰富算不得很穷,但地方偏僻的关系也绝对说不上繁华。因而这种地方的宅子了不起也就是两进的大院,朴实的青砖大瓦房,看不见亭台楼阁那些风雅东西。 厅堂里早饭已经摆上了桌,清粥鸡蛋油饼小菜,很家常。 桌旁已经站了一位老妇人,虽然站得规规矩矩低眉垂目,见到田妙华来却没有立刻见礼。 玲珑像是知道会这样似的,先一步介绍道:“夫人,这是玉嬷嬷,还有一个家丁大鹏今日就不上桌了,家里只有我们三个下人。” 今日有新夫人在,男家丁自然是要避一下嫌的,不上桌也是理所当然。 而那位玉嬷嬷被玲珑说到了,嫌她多事似的用余光瞥了她一眼,这才稍稍低头声音淡淡喊了声:“夫人。” 田妙华略点了下头,也不知是在应玉嬷嬷还是在应玲珑。一个新婚之夜被撂在新房一整晚的新夫人会被下人怠慢也不奇怪,她当然也没有反过来去讨好的道理。 她看了一眼桌上只有三副碗筷,料也是那个不见人的夫君不会来一起吃早饭了,她依然没有多问一句顾自坐下,对两人说了声:“坐吧。” 玲珑谨慎地只敢侧坐了半张凳面,这是下人在主子面前表现恭敬。而玉嬷嬷就坐得很稳当,田妙华也不在意,她没那么闲去跟一个这么大年纪的人计较,反而她比较希望玲珑也能坐正了,这么歪着看着怪难受。 三个人安安静静相安无事的吃着饭,玉嬷嬷吃得很快,几乎是几口就匆匆忙忙扒完了,站起来貌似恭敬的说:“夫人,老奴还要去照顾两位小少爷,就先退下了。” 田妙华停下筷子,别人不提她也不会主动去说,但既然提了她便道:“日后让他们一起来用餐吧。” 玉嬷嬷略嫌冷硬地回道:“不了,两位小少爷还小,上不了桌。老奴告退了。”说完她转身就走了,跟他家将军一样腿快。 玲珑本来是真心不想多说什么的,可是觉得玉嬷嬷这样对新夫人太失礼了,一是怕新夫人心里不舒服二是觉得这家里也只有自己能跟新夫人站一边儿了,这才解释道:“夫人您别介意,玉嬷嬷这人就是这样,倚老卖老的,对谁都是一样,您别理她就好了。” 田妙华倒是奇怪了,程驰再怎么草根出身,好歹后来也爬到将军的位子了,怎么家里留了这么个目中无人的老奴? 她直觉玉嬷嬷的来历一定有什么特别,既然打算搞清楚这个家里到底有什么幺蛾子她就不放过这些蛛丝马迹,故意问:“她还欺负你了?” “那可不是嘛!”这一问玲珑果然就憋不住了,一脸同仇敌忾可算找到人能说说的架势,连屁股也砰一下坐正了自己还没发觉,让田妙华差点笑出来。 “她整天倚老卖老,仗着现在家里是她管家,对我和大鹏都是颐指气使的!” 说着玲珑往玉嬷嬷离开的门口方向斜眼瞥了一眼,哼哼道:“看她年纪大我不跟她计较,可是她不能因为自己照顾着两个小少爷就跟将军欠了她多少似的,有时候连将军的面子都不给!又不是我不想照看小少爷,将军也想多请两个人回来,可是她死抓着小少爷们不放手啊!” 田妙华从她的话里很快就抓住了一些重点,不咸不淡地问:“这个家里是她当家?” 玲珑一顿,像是察觉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却又装作一副若无其事道:“是啊,一把年纪做事都开始糊涂了还管家,不光家管得丢三落四连小少爷都伺候得乱七八糟。奴婢盼夫人您来盼了很久了,您可要早点把管家权拿过去……” 说着就发现自己还真是越说越错了,赶忙打住了没敢继续说下去——将军都还没进新房呢她在夫人面前说什么管家权,这不是给夫人添堵嘛! 田妙华对她笑笑示意她不用在意,她的笑容三分是糖,甜在喉咙,七分就能甜到人心里,沁透五脏六腑化成一滩花下春泥。 全心的笑如今是没有了的,水榭里那群没良心的小崽子嫌她笑起来有毒,不愿意被一个老女人毒死。所以她干脆先打死他们,然后就不那么愿意笑了。 这会儿玲珑被她笑得全身都软了,一颗心都扑在这位美好善良的新夫人身上,对她掏心掏肺的说:“夫人您放心,奴婢是站在您这边儿的!不瞒您说奴婢是沈将军府里的家生子,从小是在沈将军府长大的,就算现在离开了,老夫人也还是奴婢的主母。这两日老夫人在这里没少夸您,一直在说您有多好,奴婢现在见了您就觉得亲,就像见了娘家人一样……” 田妙华脸上维持着笑容,略略汗颜地看着原本坐在她斜对面的玲珑这会儿一激动身子都快扑到桌面上爬过来了。 这孩子情绪还真容易波动,到底是年轻啊。 既然有沈夫人这层关系玲珑又表了忠心,田妙华就不端着了,她悠悠一笑问:“那你家将军现在在哪儿呢,躲了一晚上,也该来跟我谈谈了。” 第三章 程驰 自昨日离开新房之后程驰就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一直没有出来。 玲珑昨夜端进去的饭菜今早又原样端了出来,两次见到自家将军,那眉头皱得都能夹死苍蝇。 玲珑很想提醒他皱那么久眉头会长皱纹的,但是当时的气氛好似由不得她耍嘴皮子,而且那会儿她也还没见过田妙华不知道新夫人长得那么年轻甜美,不然她是无论如何都要提醒将军一声的。 本来就长夫人两岁,再一脸褶子是会被新夫人嫌弃的呀! 在玲珑在跟田妙华表了立场和忠心之后就直接把自家将军给卖了,不但告诉夫人他的所在,还领着她到了门口。 不过将军到底是她现在的主子,她没胆量在这种时候正面杠,领着田妙华到了书房门外就赶紧退下了。 田妙华可不惧,上前就砰砰拍了两下门,片刻之后里面传来程驰沉沉的声音:“说过我不吃早饭了,下去吧。” 田妙华就接着拍,不轻不重不急不缓的,拍几下停一停,耐心十足。 屋里的人终究是妥协了,走到门口来把门拉开,一眼瞧见门外的田妙华时整个人都僵了僵。 作为一个刚过门的新娘子田妙华一身银线绣边的粉色丝光褙子,剪裁贴着她那玲珑的身量把身形拉出几分纤细修长,陪着白色的底裙颜色更显粉嫩。 她神采奕奕明眸平静地站在阳光底下,而程驰却站在门内的阴影里,已经脱下深红衣衫的他换了一件浅青色的褂子,许是和衣躺了一夜有些松散和褶子,又因没睡好眼底有些发青,胡茬也冒了出来。 门内外的光影把两个人隔得分明,若不是田妙华脸上没有对他这副模样摆出任何异样的表情,程驰只怕都要为自己这形象羞愧了。 他明明一直坦然于自己只是个粗人,除非场合需要从来不会过多在意形象,却莫名的在这位过于娇美的新娘子面前感到些许局促。 程驰没想到田妙华会主动来找他,但也很快调整了情绪,只有脸上故作沉静冰冷的表情还略显僵硬。迟疑片刻之后也许是觉得都被人找上门来再不说个清楚就太不男人,他往后退了一步侧身让了让,低声说了句:“进来吧。” 田妙华也不客气,走进门习惯性地略打量了一眼这间书房。 第4节 因为关着窗屋里少许有些阴暗,但看得出的确不是一个文人的书房,没有什么字画古董,案上有笔墨和几封信,架子上都是兵书,床榻因为还未收拾而少许凌乱,可谓布置得简单粗犷充满了武将风格。 在田妙华进屋之后程驰才发觉到屋里太暗了些,走到窗边把书房的窗户都打开。 转身看见田妙华就那么定定瞅着他,明眸清朗而平静,生来清甜的脸上看不出是不是要发脾气的样子。他自认有愧,脸上虽然板着,语气却十分客气道:“坐吧。” 田妙华扫了一眼,榻上乱着不想坐,就直接在他桌前的太师椅上坐下。然后继续盯着他瞧,等着他自己开口。 她不说话气氛就更显尴尬,程驰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他想过自己洞房之夜却不见人之后两人再见面的情景,想过她会委屈或者生气,但没想过被冷落了一夜的新娘只是这样平静的上门。 这位和寻常人似乎不太一样的新娘让他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了。 见程驰久久没有开口田妙华也就不继续耗着,她先开口问道:“你有什么话跟我说?我既来了,你就说,我听着。” 两人亲都成了,何必拐弯抹角。她可不觉得新婚之夜新郎出门躲着不见会没有什么事,不但有事,还必然不是小事。 这般直白本该是程驰欣赏的风格,但这种直白不是出现在自己一起喝酒战沙场的兄弟同僚身上,而是自己新娶的娇美夫人,他反而感觉不自然起来。 但话的确不得不说,拖着也没有什么意义,他握了握拳,声音也冷下几分,“我知道你一定在生气……” “我没有生气,你有事说事。”田妙华平静地打断她,她不想听什么铺垫只是来搞清楚这位新郎的态度的,既然他失礼在先,她也不必太客气。 程驰似乎被噎了一下,但也只是短短的一瞬间,就决定放弃铺垫直奔重点——横竖,结果都是一样伤人的。 “我们成亲的事,就作罢了吧。” 田妙华眉梢一挑,在过了门拜了堂之后,才说这个? 但她没有打断他,听着程驰继续说:“你今日就可以回家,嫁妆会找人给你送回去,聘礼就不必退了,当做寥寥一点补偿吧。”像是觉得这样还不够表达他的歉疚和诚意,又补充道:“无论你有什么其他要求也都可以提,这是我欠你的。” 田妙华真心觉得自己应该生气的,但非但没气起来反而被他这态度搞笑了,那轻轻的一声笑透着几分凉淡和嘲讽,看着他问:“理由呢?不说清楚就要悔婚?” 悔婚二字直戳中程驰的良心,他别开脸没有办法去看她的目光,让自己冷下心肠强硬的说:“没有理由,我们只是不适合。” 他说得斩钉截铁不想她继续追问下去,田妙华混了江湖这么久看人的眼光还是有的,这种人不是软骨头,他要隐瞒的事实不是那么轻易可以追问出来的。 想着这个人一会儿是年少风光一会儿是半路辞官,只怕这里头有一趟浑水。 她跟他也没有感情深到非要去蹚浑水,但成亲又不是儿戏,昨日娶了今日退,他一个男人还没什么,她回去却是要麻烦不断的。哪儿有这么便宜的事? 纤纤手指轻轻在桌上点了点,思定之后田妙华慢慢站起来,与程驰对视着,语字清晰一针见血地问:“你要我今日回家,可想过成亲隔日就被人退亲,我爹娘的脸面何在?” 这一句就把程驰堵得说不出话,他这一夜想了很多却没有想到这一点。 隔日退亲这种情况的确极少发生,几乎可以说只发生在新娘不贞的情况之下。若是真的这么做了那简直就是当众打田家的脸,不但田家二老脸面丢尽,田妙华日后也要被人嚼烂舌根。 他本意真的只是自己还没有和田妙华圆房,她越早回家日后相看了人家,夫家也许更容易接受些。 然而这份好意却成了思虑不周,程驰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做了,田妙华若是在家里待得久些,无论谁都不会相信他们没有圆房的。这样好的女子若是没有嫁给自己,放在任何人家都是应该被当成宝贝的,不该因为自己的事就被耽误了。 田妙华可没有他那些心思,她成亲是被催的,被年纪催的被爹娘催的被周围所有的人和这个世道催的。 若由着她自己,她在水榭过得很充实,在江湖也过得很随意,看着别人成双入对手牵手地把她扔下不是不感慨些,但并没有向往到非要把自己嫁了,总归还是比较安于成亲前的生活状态的。 但她既然嫁了,费了这许多功夫浪费了感情不说,隔日便被遣回娘家,爹娘不得疯了,日后面临着她变得更难嫁的状况,她都不敢想自己还有没有安静日子过。 所以她一句话堵死了程驰的打算,这个家,她暂时还是得待在这里的。 看着程驰在屋里烦恼得站都站不安生走两步又停住,田妙华慢慢又坐回去,直等着他无奈地说出:“那你暂时便留下,待过段时间时机合适了,我们便和离了吧。” 他说得极其无奈仿佛巴不得这一天明天就到,好似田妙华在这里多留一天都让他坐立不安。 田妙华等到了这句话却无视掉他的无奈,他坐立不安他的,关她什么事。 她自是不必非要蹚浑水,可也没有必要为了避开麻烦而打乱自己的盘算。横竖不管是什么事情来了她都是不怕的,有什么事是她解决不了的呢。 她悠悠地开口回道:“好,但是何日离开,要由我说了算。” ——她若是时来运转能遇到情投意合的人自然是转身走人不用客气,就算没有,那也得等到合适的时机和理由,让家里人说不出什么才好。 程驰迟疑了一下还是点了头,在他看来被夫家这样对待的女子就算脾气再好,过几天觉得委屈了也就会离开了。 见他同意了田妙华继续道:“既然我留在这里,就不想被人乱嚼舌根,名义上我们还是夫妻相处,我们真正的关系不必让下人知道。” 这一点一是不愿意让下人知道她不是真正的女主人而对她不敬,二是家里有玲珑和沈夫人这层关系,万一玲珑对沈夫人说了什么,怕也会传进她娘亲的耳朵里,那时候可就真的麻烦不断了。 程驰被她一提也能想到,对此也爽快点头。 看他还算上道,沟通起来比较顺心,田妙华这才站起身来浅浅一笑告辞道:“那今日就先说定,日后有什么事情我们再另行商量。” 田妙华这一笑给程驰笑得有点发懵,这样的女子似乎超过了他的认知,是他完全无法理解和琢磨的。他也是真心不想她感到委屈和生气的,可是当她好似真的全然不在意,看着她款款离去的窈窕背影程驰心里竟然还有那么点说不清的失落感。 待田妙华完全走出了他的视线,程驰才关上门走回书桌前,无力地坐在椅子上。 程驰本意并不是那么想续弦的,过去的一些经历让他完全不敢提起这种心思。但拗不过沈老将军夫妻的热情和关心,他还是同意娶了这个他们百般中意的武师的女儿。 ——但那是因为,她是武师的女儿。 每每想起揭开盖头的一瞬间他脑中都仿佛有万马奔腾而过,碾得他发懵,只能拼命回想着沈夫人说亲时介绍的种种——武师的女儿,家里跑过江湖,她练过防身拳脚,身体健康勤劳能干,是个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都可以照顾好自己的女人。 这些描述让他在脑中勾勒过一个朴实健康,也许英气开朗也许有点大大咧咧的男儿般的女子。相貌什么的他并没有过太多期望,便是身量上壮硕一些也无妨。 只要健康,只要如沈夫人所说的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都能够照顾好自己,都能够活得好好的。 可是现在不管其中的哪一条他都没办法跟昨天盖头下那个比樱花还甜美的女子对上号。 虽然早在扶她下轿的时候他的确也隐约发觉这新娘的身量会不会比想象中的有些娇弱,那只纤纤玉手会不会跟沈夫人描述的会拳脚又勤劳能干的女子比太纤细了些。 这些小小的疑惑都比不过揭开盖头的那一瞬间给他的冲击来得强烈。 ——这种弱女子不是他可以娶的女人。 可是人却已经抬进他家的门堂也已经拜过了,要他拿这个跟预想中完全不同的新娘子怎么办?除了悔婚,他是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 第四章 同房(上) 与田妙华说清之后程驰心里虽然愧疚依然,但比昨夜已经轻松很多。那些烦心的纠结的东西总算都卸了下去,反而生出了一些对田妙华这个人的好奇。 一个这么娇颜如花性情和善的女子,竟然三十年纪还没嫁出去,确实是让人想不通的。 程驰不知不觉一边想着田妙华的事一边躺在榻上睡了过去,因为昨夜未能合眼这一觉竟然到了下午,还是被自己的五脏庙给唤了起来。 他怕去后院会遇到田妙华就又挨了一会儿,但人在一个家里住着,怎么样都没有办法完全避开。 这新易主不久的程家宅子主体上是两进院子,但两进的两侧分别又有两个偏院。 程驰的书房就在前院正厅的东侧,西侧本是留给两位少爷居住的,但他们两个现在年纪小,就一直跟着玉嬷嬷还有玲珑住在下人住的后东院里,前西院就让不方便跟玲珑玉嬷嬷住在一起的家丁大鹏暂时居住。 后院正屋是主人夫妇居住的,有寝室有后厅也有客房,最后的后西院就是厨房柴房等做活的地方。 程驰只要一进后院就能看见田妙华和玲珑正在忙忙碌碌的整理房间,她既然暂时不会走,就把自己带来的嫁妆和程驰准备给她的东西按自己的喜好和习惯整理收纳好。 大鹏在一旁想帮忙搬东西,但都是女人家的物件他也不好插手。 见程驰来了大鹏忙躬身唤道:“将军。” 玲珑也跟着福了一福,“将军。” 这家里就没有一个人习惯改口的。 田妙华瞧见他,竟比早上还和气了许多,停下手上的活计浅浅对他一笑算是打了招呼。甜美的笑容让人只觉如沐春风,香酥沁骨。 程驰没敢有什么绮念,反而她那么自然的态度倒让他觉得自己竟然会有避着她的念头,作为一个男人也太小家子气。 他努力的让自己看起来坦然一些,可惜天生演技不好后天又在军中呆久了时常板着一张脸,只让他的脸看起来更僵硬更不自然了。 玲珑是个机灵丫头,她一看程驰来后院就知道他从昨晚就什么都没吃这时候一定是饿了,忙说:“将军您稍微坐一下,我叠好这些衣服就去给您做吃的。” “不用了,你继续忙,我自己去随便做点就可以了。” 程驰一个庄户人家出身的对这种事没什么太在意的,就连在军中有时候饿了懒得去叫伙夫也就自己随便在小灶上做点吃。但玲珑反应却是很大,“那不行,怎么能叫将军老爷自己下厨!您等不及我现在就去!” 玲珑说着就要放下手上的活,不料却是田妙华开口拦住她,“我去吧,你继续做事。” 玲珑瞅瞅她,又瞅瞅将军,早上两个人在书房里谈了些什么她都不知道,但自然是乐意见到两个人亲近的,忙把田妙华整理的那些小零碎也包揽过来,“好啊好啊,夫人您去吧,这些都交给我!” 但程驰那张故作坦然的脸却绷得更紧了,甚至若有似无的显出了一丝惶恐,不知道该不该去问田妙华这样真的可以吗?可是问了好似会显得更奇怪。 等田妙华只是似笑非笑地从他面前走过向着厨房所在的侧院走去,他才只能匆匆跟上。 田妙华进了厨房简单地看了一圈,因为玲珑是绝对不会给主人家吃剩下的饭菜的,所以每顿饭把握的量都很好基本不会剩下,万一剩了也硬逼着大鹏吃完,所以这会儿没有什么现成的东西。 倒是中午玲珑做了手擀面,这会儿还有一些没下锅的生面,炉灶上也有提前炖了备用的鸡汤,要做得尽量快一些,那就简单弄个臊子面了。 她是了解这些年轻力壮的大男人的,饿起来的时候哪里会去细细品尝你做得精不精致,完全是蛇吞牛饮先填饱肚子再说。 她那边烧上水,这边就快速地切了肉丁蘑菇丁,锅里热上油,葱蒜爆香之后就下锅爆炒。 灶台上有一罐用了一半的油辣椒,一般这种常备的东西不会是主人家不吃的,不过她还是头也不回地问了一句:“吃辣吗?” “吃。”程驰点了头,虽然她看不见。又迟疑了一下才提起勇气若无其事地说:“多放。” 他在木凳上坐下,看着田妙华的背影心里头有点复杂。 自己这么多年上阵杀敌几经生死从来没有怕过谁,可是看着眼前娇娇柔柔的女子他心里怎么这么紧张这么虚。 前一刻还被锅里爆出来的香气勾得食欲大动肚子里差点咕噜作响,下一刻就看着她那“娇弱”的身影端着沉重的铁锅翻炒,每颠一下锅他心里就跟着咯噔一下,生怕她一个端不住,滚烫的油会溅到她身上。 好几次他都差点忍不住要冲过去扶着,双目也一直紧紧地盯着,随时做好准备只要她有一点不稳他就马上上去从她手上端走锅。 然而事实却从未如他所想的,田妙华娴熟地颠锅爆炒,动作几乎可以说行云流水赏心悦目,即使站在锅台前却好像没有沾上半点油星。 程驰看得有那么点目瞪口呆,总觉得这么能干的形象跟他脑子里那种柔弱娇贵的印象好似有些违和。 那边田妙华已经炒完臊子,水也已经开了转身把面煮好,捞进海碗里浇上鸡汤和臊子。她把面端到他面前的木桌上,自己也在他对面坐下来。 程驰被她看得有点别扭,但耐不住腹中饥饿和眼前的面散发出来的香气,低头大口吃起来。蘑菇和肉的鲜美,油辣椒爆炒之后的香辣都充斥在味蕾,加上玲珑擀的面很筋道,程驰都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吃得这么爽快,明明是再简单不过的食物却异常地合了他的口味。 程驰隐约有些庆幸此时帮他做饭的是田妙华而不是玲珑了。 玲珑做饭的手艺自然是没得挑剔的,但她这种大户人家专门训练过的丫头,做什么饭食都讲究精致,哪怕只是煮个面都能煮成功夫面,十足的花费时间。做好了还不肯给用大碗盛,一定要用小碗一碗一碗的添。 程驰倒是想让她简单一些随意一些,但只得到“那种粗糙饭食哪里是给将军大人吃的”这种回复。 可他真心就是个粗人,精致的饭菜偶尔品尝是很新鲜,可吃久了就开始怀念起以前跟爷爷一起生活时吃的那些家常菜,甚至连沙场上粗糙的伙食都开始想念了。 而田妙华的手艺可谓是高成低就样样精通,伺候着难伺候的主子再精致的饭菜都做得好,而那些一起长大的同门从还是半大小伙子的时候就练功累了饿了等不及厨房做饭都只能求到她头上。所以这些做起来简单快速又抵饿的食物她会的花样也不少。 因为都是做惯的事,她也没想过程驰心里会因为这样简单的饭食就有多感慨多激动,看着他几口吃完像是还意犹未尽的样子,就笑着问他:“再盛一碗么?” 她这甜腻的笑容让程驰差点被自己还没咽下去的最后一口面噎住,喉咙里被甜得一阵阵发紧,简直要疑心一个自己百般愧对的女子竟然这么温柔地待他,不但主动做饭给他吃还体贴地问他要不要再来一碗,她这是不是在面里下了砒|霜要毒死他这个负心汉了。 他默默地点头把空碗推过去,不管是冲这面的美味还是冲他自己心里的愧疚,就算面里真有砒|霜他也吃。 第5节 田妙华又去盛了一碗面,这回见他吃得不像方才那么狼吞虎咽了,知道他垫了一碗没那么饿了,就一边看着他吃一边道:“今晚你是不是该回房来睡了?” 一句话让程驰刚吃进嘴里的面差点又喷出来,他艰难地憋住了,几乎嚼都来不及嚼囫囵咽下去,说起话来舌头都变得僵硬—— “你,你的意思是……” 他突然意识到他们这夫妻也并不是假冒的,不管将来如何打算,如今是拜过堂成过亲的,不管田妙华有什么要求也是理所当然。万一她真的要同房,那他到底该应是不应…… 自早上说清楚之后程驰放下了一桩心事就没有再去多想,如今着实被问了个猝不及防。 田妙华看够了他的窘态才慢悠悠地继续道:“一直分房睡难免惹人闲话,倒也不用多了,就一个月一次你回房来睡,我私下偷偷给你备套被褥。” 程驰那高高提起的心这一下突然呱唧一声落了下来,砸得有点七扭八歪。 他真心说不清此时心里是个什么感觉,就是上战场的时候都没这么跌宕起伏波澜翻滚的。别怪他疑心田妙华是不是故意的,可从她那张若无其事的脸上他又实在看不出什么,也只能怪自己想多了。 对此程驰除了点头应下之外似乎别无选择,又等了一会儿小心地偷偷看几眼田妙华,感觉她应该没有其他话要说的样子,这才忐忑地继续吃面—— 这面是真的好吃,他也是真的不想什么时候被她一句话吓得噎死。 比起噎死他还是情愿被毒死,那样还能好看一些。 吃完面程驰倒是想一起帮忙给田妙华整理东西,但大部分东西都已经整理好了,剩下一些女人的贴身物件怎么能让将军老爷动手,于是就被玲珑赶回了书房。 可是程驰辞官之后也没什么事做,他在书房里拿着一本兵书想要打发一下时间,却总是看两眼就不自觉地想到晚上要跟田妙华睡在一个房间的问题,隐隐的有些心浮气躁起来。 不知不觉天就已经黑了,玲珑来请他去吃晚饭,他肚子虽然还不饿,但一家之主一直不在饭桌上露面也不好。反正就玲珑用的那精致小碗,一碗下去根本什么感觉也没有。 这一顿饭吃得倒是相安无事,大鹏依然没有上桌,玉嬷嬷因为有程驰在虽然冷淡了些但是没有表现出失礼。 唯一让人汗颜的是田妙华不知怎么说通了玲珑,终于给他换成了大碗。 看着那满得冒尖的一大碗饭程驰不知道现在找借口出去松松腰带还来不来得及,他悄悄看一眼坐在自己旁边的田妙华,心想她应该只是好意想让他多吃一点,不是故意想整他的吧?距离下午吃完那两大碗面真的没有过多久啊…… 可是看看田妙华温柔安静吃得正专心的脸,想想自己对人家的问心有愧,吃撑怎么了,有毒不也得吃吗。 一个字,就是吃。 第四章 同房(下) 程驰吃完晚饭后装作欣赏风景的样子,在院子里来来回回走动着,看遍了院子里的每一块石头每一棵花草。 好在玲珑不知道得了什么消息早早的躲回自己院子里去,不想留在这里打扰他们,不然他这个本就没什么威严的老爷就更脸面丢尽了。 其实放在以前他吃这些东西真心不算什么,但许是回来的这些日子一直有些未了的杂事缠身,后来又忙着成亲,扰心的事情一多明显疏于锻炼。活动变少了,即使吃的不知比在军中伙食好了多少,胃口却明显不及从前。 消食过后他打了一套慢拳,待身上出了一层薄汗才收拳,去侧院打了一桶水冲凉。等他冲完正要回房的时候才突然一顿,想起房间里还有个田妙华。 这下子他尴尬了,自己回房之前还跑来冲凉,一身濡湿未干的进房会不会被田妙华误会什么? 他满心纠结地在门外踟蹰了半天,直等着夜风都快把身上给吹干了,才谨慎地推开房门—— 然而田妙华只是给他留了灯,人早就睡下了。 连他的铺盖都只是铺在外间的门旁,卧室他都不必进去。 程驰的心情真的,真的,好复杂…… 他发誓自己绝对不会再想太多了。 程驰默默吹了灯,在门旁的铺盖上躺下,隐约竟然想起了他还在村里时爷爷养过的一条看门狗。它差不多每天晚上也就是窝在门旁的这个位置…… 打住,不能再想了。 可是一旦收敛心思,就发现多年练武和边关生活带给他的敏锐感官被安静的黑夜放大了。他都能够听得到卧房里田妙华那绵长平缓的呼吸,闻得到屋里完全不属于他的香粉气息。 他不是未经人事的男人,这香气自然勾起了他一些久远的回忆——距离上一次有人“同房”都已经是四年多前的事。 身体里像是隐隐生出些浮躁的感觉,他尽量无视掉这种感觉想快点睡过去,却悲催地发现自己是在书房里一觉睡到下午才醒的,到这会儿根本完全没有睡意。 这简直是场磨难。 如果不是婚前相看过八字,他都要怀疑是不是两个人的八字配的有什么不对。 明明已经说开了,明明对方也是个通情达理温柔客气的好姑娘,本该可以安安稳稳两不相干地度过这段作为夫妻的日子,可怎么现实却让人觉得哪儿哪儿都好似不对劲。 他就这么干躺了大半夜,到下半夜才慢慢睡过去,没一会儿就感觉有只凉凉软软的手拍了拍他的脸颊。 程驰猛地惊醒过来,满身的警戒在看到田妙华衣衫未整地蹲在他铺前时就被惊了个烟消云散,只剩下满脑子大写的懵。 因为是在卧房里,田妙华只穿了一件襦裙,松松地披着外衫。半明未明的天色中她看起来异样的妩媚,一双杏眸似笑非笑,悠悠地瞧着他。 程驰保持着方才被惊醒的动作,全身僵硬地面对这旖旎的场面,张了张嘴不知道要说什么。 田妙华只幽幽一笑,她那甜腻的笑容在半暝的光线中恍若甜美却有毒的花朵绽放,看得人喉咙瞬间发紧,连胸口都像是被揪住了,呼吸顿时变得艰难起来。 然而这个笑容只在眼前一晃田妙华就已经站起身来,指着他身|下的铺盖不带半点旖旎地道:“快把你的铺盖收了吧,一会儿玲珑就该来了。” 程驰终于从僵硬状态中慢慢解冻,呼吸也像被解放开来不自觉地深吸一口气,真想先给自己的脑袋来一板儿砖,省得自己总是不小心就想多了,生出那些旖旎的心思。 明明他是很正经,很正直的想要维持好这段仅有名义的夫妻生活,可这小娇妻怎么总是做出让人误会的事情。 他悄悄地看一眼已经往屋里走去的窈窕背影,就算觉得再奇怪也完全不打算怀疑还是第一次嫁人的田妙华。 人家还是个正经的黄花大姑娘,他一定才是心思龌龊的那一个。 他起身卷起了铺盖夹在胳膊底下搬进屋,问田妙华要放在哪里,田妙华已经坐在梳妆台前从首饰盒子里挑拣出今天要用的珠钗,指了指衣柜旁边的一个橱子,体贴地问他:“是不是地上凉没睡好?看你精神不太好的样子,去床上再躺会儿吧。” 程驰只刚一犹豫她就打趣似的轻松笑道:“这是你的床,怎么还客气起来了?” 她的态度豁达程驰也就跟着笑了,她说得还真没错,在田妙华嫁进来之前这里可不就是他的卧房——如今好像也是。 他便又觉得自己太过斤斤计较小心眼儿了,反正田妙华已经起身没有再睡的意思,他就放好铺盖一头栽倒在床上。 刚一栽下去,人就后悔了。 为新婚而备的水红缎面锦被上弥漫着属于田妙华的香,淡淡的,有点甜有点腻,像千丝万藤缠绕上来,要拉着人堕入不知名的深渊。等他想爬起来时,身体却已经完全不想动了。 田妙华从镜子里瞧着床上的人,不凉不淡地勾勾嘴角,等着玲珑来。 也许是今天程驰也睡在房间的关系,玲珑来的稍微晚一些,敲门的声音更加小心翼翼了,听到田妙华唤她进去才敢进屋。 她见田妙华已经起床了,备好了洗漱用的水就赶紧过来伺候。因为程驰还在睡她没敢叽叽喳喳的说话,只是脸上冲夫人笑得那叫一个灿烂,这回夫人总算是名正言顺的夫人了。 …… 程驰也没想到自己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竟然真的睡了一觉,时间虽短却似乎很沉很甜,被玲珑叫醒吃早饭时整个人都神清气爽,没有一点昨夜没睡好的感觉。 早饭吃了一半前院大门就被人拍得震天响,他们在后院里都能够听得到。 不过他们都没动,因为前院还有大鹏在,有人来他自然会去开门。 不一会儿就见一个人大踏步地跑进来,嗓音嘹亮地喊着:“我嫂子呢?快让我看看我新嫂子!” 大步进门的男子约莫二十四五岁,年纪也不算小了,但眉眼间却都还像个大孩子。这才一大早他就有些风尘仆仆的,看来像是连夜赶路来的样子。 所有人都放下了筷子,玲珑和玉嬷嬷显然对此人的到来很习以为常了,站起来安静候在一旁,也就程驰笑骂了一句:“有没有点规矩了,大呼小叫的!” 说着的时候人也已经站起来迎了上去,拍了拍那人的肩寒暄道:“这些天过的怎么样?一路累不累,吃饭了没有?” “哪儿有空吃饭啊,一听说将军你成亲了,放下手上的事就赶过来了!可是将军你也太不地道了,就不能早点告诉我,就差那么两天我就赶上了!” 他的眼睛这才腾出功夫往屋里扫,一眼瞅见即使不言不语地站在那里也仿佛笑意盈盈的田妙华,那眼睛简直是啪啪的就亮了,伸长了脖子往上凑,“啊这就是嫂子了?嫂子人真美!” 只是他人还没凑上去就被程驰用手掌推着脑门给扒拉开,然后隐隐的挡在两人中间不给他继续靠近的机会,半认真的斥了句:“别胡闹。” 玲珑当将军心疼夫人,怕田妙华被闹,掩着嘴冲田妙华偷笑。 田妙华只是微微勾勾嘴角,怕她被闹是不假,心疼可就谈不上了,充其量不过是不好意思让她被闹而已。 玲珑跟这年轻人也熟,连行礼也没有行便道:“文副将您先坐着,奴婢这就去给您盛饭!” “好啊好啊,我可饿坏了呢!” 文副将不客气地一屁股坐下,还反客为主地招呼着:“将军和嫂子坐啊,你们继续吃,不用招呼我!” 玉嬷嬷本来就吃得差不多了,借这个机会直接退下了。玲珑不一会儿就端了饭菜来,文副将正在跟田妙华自我介绍道:“嫂子我叫程文,是将军的副将,您叫我阿文就行了!” 看见饭菜端上来他就转头露出白白的牙齿冲玲珑一笑,然后埋头不顾吃相地奋战起来,说风卷残云绝不为过。 他几口就扒完,用袖子一抹嘴巴,又露出白白的牙齿冲田妙华笑,“嫂子,我有事跟将军说,先跟你借将军用一会儿啊,回头再来好好拜见你!” 程驰早就等着他吃完呢,程文刚一说完他就冲他后脑勺上拍了一巴掌,“吃完就赶紧来书房,别那么多废话!” 田妙华也只是笑着点点头,这两个风风火火的大男人就已经勾肩搭背走出了房门。 屋里只剩田妙华和玲珑了,她这才有机会问:“这个程文是程驰的亲戚吗?” 她这么问是因为很多军官上阵身边都带着信得过的人来给自己当副将,有的可能是家里的庶弟,也可能是从小跟在身边的家生奴,所以同姓并不少见。但程驰没有弟弟,他是庄户人家出身也没有家奴。 玲珑一边收了空碗一边回道:“不是的,他是将军捡来的,听说以前是边关附近镇子上的流民,十一二岁的时候被人在街上打得半死被将军救下来,后来自然也就跟着将军了。他本来没有姓的,就叫阿文,跟了将军以后才姓程的。” “那他跟程驰的感情很好了?” “嗯,可好呢,简直就是将军的小狗腿儿!”玲珑说着,还颇嫌弃似的皱了皱鼻子。 田妙华状似不经意地又问:“那以后他也住在这里吗?” 其实她心里已经知道答案了,不意外地见到玲珑摇摇头,“将军辞官的时候阿文倒也想跟着回来的,但是将军怕误了他的前程,不让他一起回来。” ——若不是没有跟着一起辞官他怎么可能会错过自己将军的婚礼呢,而程驰若是真心厌倦沙场又怎么会让程文重蹈覆辙不肯让他辞官呢。 结果到底,程驰并不是如沈夫人所说心甘情愿辞官的吧。 田妙华于是抬眼看向玲珑,她倒是很想听听玲珑的说法,虽然她只是一个留守在家的丫鬟,不见得会知道太多。 “玲珑,你家将军是为什么就辞官了?” 她没想到的是玲珑乍一听见这个问题脸色就忽然变了变,手上的碗筷没有拿稳而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奴婢,奴婢只是个丫鬟,不太清楚将军的事情。” 她那般故作镇定却又说得斩钉截铁,仿佛绝对不想给田妙华问下去的机会,即便问了她也不会说。 田妙华只是笑笑,倒真是大户人家出来的丫头,看着话多又跳脱的样子,口风也是紧得很呢。 第五章 刁难(一) “军中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第6节 “将军放心吧,有关您的籍贯档案兵部已经全部抹去了,军中相熟的将领也都打过招呼,大家会嘱咐下面的人谨言慎行,外人不会打听到您辞官后的去处的。” 书房中程驰点了点头,像是松了一口气,又像是有些怅然。 程文几番想要安慰什么却开不了口,最终只是一脸坚定道:“将军,您这一次就跟新嫂子安安稳稳的生活吧,什么都不要再想了。只要我在朝中一天,有什么事我一定会挡着的!” 程驰听罢却只是浅笑一下,拍了拍程文的肩。 然而他终究人微力薄,若真有事他又怎么挡得住。但愿,这一次他都已经躲得远远的,有些人也该放过他了吧。 …… 田妙华从后堂回到房间的时候挺诧异玉嬷嬷竟然等在门外,虽然她进门才两天,但已经充分感受到了玉嬷嬷不待见她的心情。 她笑笑问:“玉嬷嬷找我有事?请进屋说吧。” 她抬脚先进了屋,玲珑就跟在她身后。但因为之前的话题玲珑现在还显得有些小心翼翼,不开口唤她她也绝不主动开口,就安安静静的当个小尾巴。 像个小寄居蟹,没事时张牙舞爪的,一有风吹草动就缩回壳里。田妙华没对她生气,反而还觉得挺可爱的。 进了屋她便在外间的椅子上坐下,招呼了玉嬷嬷一声:“嬷嬷请坐。” “不了,老奴就在这里站着说吧。”玉嬷嬷站得规规矩矩的表情却又冷又硬一脸的不情愿,“您既然已经是这个家的当家夫人,那么这个家自然就该交给夫人您来管。老奴只是来交代一下家里的事情的。” 田妙华闲闲地拂了一下衣袂,没啥诚心地客套道:“这家不一直是玉嬷嬷你管着的么,管得好好的,何必突然就做什么改变呢。” 玉嬷嬷鼻子里若有若无地哼了一声,侧目剜了玲珑一眼才道:“老奴我年纪大了,又要照顾两位少爷又要管家已经力不从心了,您是夫人,您来管家是应当的。” 田妙华不用看玲珑都知道必然是她昨晚一见程驰回房睡了,就跟玉嬷嬷敲打了什么。 她再怎么倚老卖老或者不待见田妙华,一些主仆的东西也还是要分的。 田妙华这两日不管对玲珑的隐瞒还是玉嬷嬷的怠慢都没有生气过,倒不是她脾气多好,而是如今她不确定自己会不会留在这个家里,对这两人暂时也没有交心的打算。因而她们的态度如何她只是无所谓而已。 不过一看见玉嬷嬷那如临大敌的样子她就忍不住故意说:“玉嬷嬷这几年的确辛苦了,难为你这么大年纪还这么操劳。不如两位小少爷也交给我来照看,你就好好歇歇。” 玉嬷嬷一听简直要急了眼,好像田妙华这个后娘会对两位小少爷多么残酷似的,忙道:“那不行!两位小少爷是老奴一手带大的,他们从小没了娘怕生得很,突然跟了夫人会不习惯的!” “那习惯习惯不就好了,说来我过门两日都还没见过两个继子,不多见见怎么能习惯呢。” 田妙华笑盈盈地看着玉嬷嬷的脸色变了又变,她就知道玉嬷嬷最不愿意的就是让她见两个孩子,否则昨日她就应该先带着他们来拜见她这个继母了。 玉嬷嬷干巴巴地找着借口,“两位少爷怕生,他们还心里没有准备好,突然见面会吓到他们的!” 玲珑忍了又忍还是听不下去,小声嘀咕着:“要不是你整天把他们锁在院子里他们也不会那么怕生啊。” “——你这是说我没有把两位小少爷照顾好了?”这个玉嬷嬷可不能忍,顿时一眼瞪过去——这要传进将军耳朵里岂不是不会再让她照顾小少爷了! 玲珑哼了一声别开脸,她不愿意跟玉嬷嬷正面争执,可她那叫照顾的好吗?又不让别人插手,自己又没那么多时间精力,一忙起来就留下一些吃的把两个少爷往院子里一锁让他们自己跑。 玉嬷嬷自己是心知肚明的,但她决不能承认,只是絮絮叨叨的开始哭诉:“我一个老婆子,这么辛辛苦苦的管着家照顾着少爷们,不念我一点功劳也该念我一份苦劳,怎么能这么戳我老婆子的脊梁骨——” 田妙华可不打算听她这么唱戏似的哭诉下去,她就跟看不见玉嬷嬷那两眼老泪听不见她嘴皮子一碰往外蹦的话,依然笑得悠悠哉哉好似都跟她无关,“那玉嬷嬷,你要交给我什么?” 玉嬷嬷顿时继续也不是停下来也不是,咬牙想了想自己也不愿意在新夫人这儿多待,这才掏出随身带来的田契和账本放在桌子上,“这是家里一百亩良田的田契和账本,原本在赐给老爷之前是官府里雇了个账房先生收租,我老婆子没那个精力管那么多事就留用了他一阵子。如今夫人这么年轻能干,老奴已经把账房辞了,往后收租的事情就由夫人管了。” 玲珑诧异地看着她,“你让夫人抛头露面出去收租?” 玉嬷嬷一脸有什么大不了的表情,“听闻夫人娘家人都豁达,不是没那么多讲究和规矩嘛。” 但她这话却是在隐隐讽刺田妙华的出身低,什么武师镖师叫着好听,在官宦人家看起来不就是江湖莽夫,哪儿像前任夫人是位官家闺秀。 玲珑刚要为这句话抱不平,却被田妙华轻轻一抬手拦住了,她不介意地笑笑,“只要夫君不介意就行了,我倒真没什么。想来夫君家也是没那么多讲究和规矩的。” 玉嬷嬷光顾着讽刺夫人,却忘了老爷也是庄户人家出身了。她一下子被堵了话,不甘心地道:“老爷可是将军!” 田妙华无辜地眨眨眼,“我知道他是将军,没说不是啊。” 玉嬷嬷又说不出话来,谁让她本来也是暗讽,没胆把话说到明面上来撕破脸。 她深吸一口气放缓情绪,心道这事儿还没完呢,她就不信这新夫人能全扛得住。 她继续说到:“除此之外府里人的衣食住行都要打点,老爷的衣饰穿戴浆洗缝补,您来做做不过分吧,还有一日三餐——” 玲珑听到这是真没憋住,“这种事有我来做就够了,怎么能事事让夫人来动手?” 玉嬷嬷神色一凛,仿佛很大义凛然地对玲珑斥责道:“这些事你要做没人拦你,但是府上只有三个下人,你以为你没有别的事要做吗?这里可不是你住过的将军府,高门大院仆妇成群!咱们家的老爷可是说过不能忘了自家的出身,家里也不会再招奴仆,在这府里凡事只要能做到的就要亲力亲为!就是前夫人也没少替老爷做羹汤缝衣裳,新夫人进门可不是来当让人伺候的贵妇人的!” 玉嬷嬷起先还比较收敛情绪,到后面几乎是有些激动了,心中尤其不忿地从屋外门口拖进来一个方形小筐子,里面整整齐齐叠着的是程驰这两年磨损划破的衣服。 将军在外面的时间多,骑马练兵的,衣服磨损勾破都是常事。家里这几年只有她和玉嬷嬷两个女人,一忙起来缝缝补补的事情就被搁下了。衣服不够就买新的先替着,这些还未缝补的旧衣服就被积攒起来。 玲珑暗暗咋舌,没想到从京城搬到沧州,玉嬷嬷竟然把这些旧衣服也带回来了。 “将军的衣服都已经有新的穿了,还把这些旧的带来干嘛,将军现在不用领兵打仗也穿不了那么多啊。” 玲珑没想到这一句才真叫点了炮仗,玉嬷嬷又把筐子抬起来重重地往玲珑面前一放,几乎是吼着:“你好好看看!这都是夫人给老爷缝的衣服!” 玲珑这下子愕住了,一时说不出话来。 这夫人指的显然不是田妙华,而是已经故去的前夫人。成亲近一年的时间,两人相聚寥寥,竟然只能给他做衣裳来寄托思念,不知不觉就做了这许多件。 即使在旁人看来,这也着实有些心酸了。 何况玉嬷嬷日日陪在身边,看着前夫人那日日挺起的肚子,劝她多少回早些休息别累坏了眼睛,她却依然在灯下缝衣,想要早早赶制出来好早日穿在将军身上。 然而最后,她却连临终也没能再看上将军一眼。 玉嬷嬷心里是有怨气的。 田妙华早也有些察觉玉嬷嬷的身份,因为大多被叫做嬷嬷的都是家里的奶娘,而程驰那种身份哪里来的什么奶娘,所以玉嬷嬷多半是跟着前夫人来的奶娘了。 她从小悉心照料看着长大的小姐,嫁给这样一个一无出身二无钱势的野小子,福没享到还受了这样的委屈。即便前夫人不怨,她也是怨的。 这也能理解程驰为什么纵容着这样一个处处倚老卖老的老嬷嬷,那无非是出于愧疚,所以她要如何照顾两位少爷也都由她。毕竟程驰自己一个大男人是不懂怎么带孩子的,玉嬷嬷带得如何他也不好过多过问。 这些事说来无奈,但毕竟是陈年旧事谁也无法改变了。 田妙华不想被搅进这些陈年旧事的矛盾里去,玉嬷嬷无非就是对于自家小姐死了,程驰却娶了新夫人这件事心里有些过不去,想要刁难她一下而已。 然而这种刁难对田妙华来说却是不痛不痒。 “好了我知道了,就是这些吗。” 田妙华一说话玉嬷嬷立刻调整情绪不愿意在她面前露出脆弱的一面,她眼里的田妙华仅仅就只是一个武夫的女儿,再花容月貌又如何,女红与厨艺是不会比得过她自小养在闺中的小姐的。 “我们搬来沧田县的时间也不长,家里还有好些东西没有置办,这两天大鹏和玲珑就跟我去镇上购置,两位少爷我也带出去走走,省得说我锁着他们。夫人把老爷的旧衣缝补完,脏衣服浆洗了,晚饭也一并交托给夫人了。” 就算玲珑刚刚被玉嬷嬷震住了,不好意思再跟她对着来,也还是不得不说:“这么多事情夫人一个人哪里做得来啊,不然夫人和你们出去,我留下来做好了……” 玉嬷嬷既然是早打算好的怎么会给玲珑这种机会,当即就问:“你要让夫人帮忙一路搬着东西回来吗?” 玲珑顿时语塞,田妙华却是同她笑笑,“不碍事的,按玉嬷嬷说的办就好了。” 玉嬷嬷这样把事情一股脑地推给她,为的不就是看她手忙脚乱,给她个下马威。其他的横竖都只是借口,玲珑就是挡得住一回,也还会有下回,不如干干脆脆的接下来。 何况人家把管家权和百亩良田都交了出来,田妙华正愁还没打算好自己要在这里留多久,留在这里的时间该干点什么——就让玉嬷嬷刁难一下,当是给她找到事做的谢礼吧。 第五章 刁难(二) 那边玉嬷嬷带着两位少爷和大鹏玲珑出了门,这边田妙华却什么家务也没有做,只回房写了封信,然后细细查看了家里的账簿,田地的租子和租户情况。 沈夫人那个人是大家闺秀出身,虽然入乡随俗从来没有嫌弃过田家是跑江湖的,也没有对田妙华一个未出阁的女子不好好在家待着却出去给人当“账房”发表什么意见,但想来内心里并不觉得这是很光彩的事。 是以来程驰这里说亲的时候她对此只略略的提了提,并没有当做什么长处大肆宣扬。家里也就只有程驰知道这一桩,玲珑和玉嬷嬷都是不知情的,否则玉嬷嬷也不会拿这个来刁难她。 毕竟对玉嬷嬷自己来说这些账本看得她是昏头涨脑,更不可能自己出门去安排收租。只能继续交给一直以来管理此事的账房先生,连对方做事有没有纰漏她也无从查起。 有时一想到秋天之后就要收这一季的租子,她这老太婆简直一脑门子都是愁。 终于把事情扔给田妙华,玉嬷嬷还以为田妙华这个武家的女儿会跟她一样头痛,哪儿知道正中了田妙华的心意,连那账房先生她都觉得辞的好。 瞧这些年这些乱帐,恐怕也就一开始还在正儿八经的收租子,后来发现这些被官家抄没的田地反正也没有人会过问,就打通了上面的关系开始做假账贪起租子来了。 从前期谎报闹灾收成少,到后面恐怕是干脆私下加了租子。 这些事情虽然在账面上暂时还没有实际证据,但看看账簿稍微一猜也能猜出个七七八八,只消去核实一下附近其他村子这些年的收成情况,再去自家租户问问这两年实际收的租价就能落实了。 农户最怕就是没有地种,所以就算被人抬高租价,但上面的关系被账房打通他们求告无门,为了不被收回田地也就只能认栽。 既然账房先生已经辞了她也懒得再去找证据追着人家算账,现在田地在她手里,她就可以好好合计一下留在程家的这段日子可以干些什么,省得在这里虚度光阴。 临近中午的时候她才从屋里出来,家里还有暗搓搓地关在书房里的那两个人在,她总得解决一下三个人的午饭。 田妙华的厨艺虽好,但是在水榭的时候一日三餐通常是不需要她动手的,她只需要料理门主每日的茶点和夜宵。其他时候也就是那群臭小子外出归来却不在饭点,或者练完功累了饿了嗷嗷待哺的时候。 这让她的手艺走向了两个极端,做起甜食来精烹细蒸味美而精致,做其他饭菜却是大火急烹,每餐菜式不多但份量十足,尤其擅长大锅饭。 虽然到了厨房才发现玉嬷嬷故意把大鹏带出去,家里连个劈好的柴火都没给她留。 这是想让她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还是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换成别的新媳妇恐怕真的要委屈哭了,可嫁进来的人是田妙华,她挽了挽裙摆蹲下来,无趣地拿起一根柴火竖在地上,手指头看似只是轻轻在上面一点,柴火就裂成一条条散落开来。 虽说不费力,可这些杂事她一个当惯大总管的人也当真懒得做,就把柴火一扔,起身端了点点心茶水往前院书房去了。 她故意放重了脚步可以让人听到,没等走到书房门口程文就殷勤地打开了门,“嫂子来了,嫂子快进来坐~” 田妙华站在门口没有进去,只把茶水点心递给程文,浅浅笑问:“不了,我只是想来问问你们有没有空劈一下柴火,厨房里没有柴火做饭了,只要一点就够用的。” 屋里的程驰开门时被程文抢在前头,这会儿一听立刻走出来,“我去……” 话都没说完就被程文打断,“我来我来!给嫂子帮忙是应该的,柴火在哪儿?有多少我全劈了!”他一副这里的柴火被我承包了的口气,抬脚就欢脱地往后院去了。 程驰活儿被抢了只能尴尬地笑一下,家里就三个人,两个人干活他自己歇着那哪儿坐得住,就同田妙华道:“一起去吧,两个人劈快一些。” 田妙华笑着“嗯”了一声,反正有人劈就行了,便同程驰一起往后院走。 回到厨房两人一个劈柴一个生火,田妙华快速地爆炒了一大盘辣子鸡,海碗满满的一份红烧豆腐,色泽诱人香味扑鼻,这分量十足的豪爽劲儿着实看呆了上桌的两人。 “哇,嫂子做饭真豪迈,除了在军中可是很少看见这种大锅饭的!” 他这真心是想要夸奖的,可是听着又好像不是那么个味儿,哪儿有夸女人家做饭豪迈的。程驰怕田妙华不自在,舀了一大勺红烧豆腐填在他碗里回他一句:“吃你的饭,别那么多话。” 程文端起碗往嘴里一扒,一双眼睛就瞪起来了,塞了满嘴顾不得说话,呜呜嗯嗯地用筷子指着自己的碗示意程驰快尝尝有多好吃。 程驰心里冷哼哼的暗道他又不是第一次吃田妙华做的饭,还用得着这小子来告诉他了。 他直接夹了一大块辣子鸡进嘴里,想着昨天吃面的时候有跟她说多放辣,今天就做了辣子鸡,他心里是有些开心的,甚至还莫名的想干脆独占不给程文吃,让这小子那么多话。 不过这也就是个一闪而过的念头,快得连自己都察觉得不很分明。 程文吃得开心的不得了,他最喜欢大碗吃饭大口吃肉,一定要塞得嘴里满满的才有满足感。可平时除了在军中是没机会这样吃饭的,军中的伙食又只有分量足,口味口感那都粗糙得很,哪儿感受得到此时此刻的幸福感。 第7节 他知道程驰肯定跟他是一样的,可是瞅瞅他装着揣着,吃个饭都吃得好像自己多么沉稳镇定。程文对此也就呵呵一笑,自己往嘴里塞得越发欢快了。 幸好田妙华做的菜分量是真足,不然程驰都觉得自己会在这小子把辣子鸡抢光之前给他丢出去。 当一开始被两人觉得豪迈的大盘大碗都被清干净的时候,他们才发现田妙华做这样的分量是多么明智。 程驰都不太好意思去问坐在两人对面的田妙华吃饱了没有,他看起来吃的很沉稳但实际上心思全用来跟程文抢菜,猛然惊觉的时候才开始担心会不会菜都被他们抢光了田妙华自己却没得吃。 只是看看田妙华她似乎总是那般笑意盈盈的样子,从她脸上仿佛从来都看不出半点不悦,甚至好像还很高兴。 田妙华是很高兴。 看自己做的饭菜被人风卷残云一扫而空的时候她的心情总是很好的,像以前看着那些吃着她做的饭菜长大的同门小少年们,有种看着猪渐渐肥了的满足感。 这种时候田妙华也笑得格外温柔,而完全不知道她为什么笑得这么温柔的两人只觉得她是这么好,这么充满了温柔的光辉。 “嫂子,我来收碗,你坐着就好了!”程文一吃完就揽过收碗的活,一边收拾一下边已经急着问:“咱们晚上吃什么?” 程驰又拍了他后脑勺一巴掌,“刚吃完就想下一顿!” 程文嘿嘿笑道:“嫂子做饭太好吃了嘛,我可一定得多在这儿住两天!” 说完他就端着空碗一溜烟地跑了,留下田妙华和程驰两人。 程驰看起来像是有什么话要说的样子,待程文跑得不见人影才转向田妙华,略不自然地客气道:“谢谢你替我们做饭,真的很好吃。” 田妙华笑笑道:“不用那么客气,在一个屋檐底下住着,天天这么客气不累吗。” 虽然她说得也对,但两个人的关系毕竟不同于真正的夫妻,却让田妙华做这个做那个的,程驰心里确实是过意不去。 田妙华觉得他这种粗线条的大老爷们不至于就为了道个谢特地留下找她说话,还一副这么不自然的样子,她直问道:“怎么了?” “哦,我下午要同程文出门,还有一些沧田县这边的户籍文书没有办好。” 田妙华眨巴一下眼睛看着他——那就去啊,要办什么就去办,跟我说干嘛? 程驰这圈子没绕下去,轻叹——“玲珑出门前来找过我,她觉得玉嬷嬷有些太过为难你了。”他略顿了顿有些无奈道,“我知道,你没道理在这里受这些委屈,只是如今我也没有其他长辈,玉嬷嬷就像家里的长辈一样。我一直很敬重她,而且以前有些事情也愧对于她,所以没办法去苛责。” 他眼中的诚恳里带着些歉意看向田妙华,“若玉嬷嬷有什么失礼的地方请你不要往心里去,她那不是针对你,只是对我有埋怨。你觉得为难的事情就不需要去做——不,你什么都不用做,你在这里一日,不仅是我夫人,更是我的上座宾客,我来照顾你就够了,不需要你做什么。” 他说的倒是真诚,何况田妙华本来也没跟玉嬷嬷计较。 不过不得不说男人的心思就是简单,他以为只要他在中间挡着就能家宅安宁了吗,只怕他越不让她做,玉嬷嬷心里的埋怨也越深啊。她可不想在那种剑拔弩张的气氛里过日子。 田妙华没有正面回应他的话,只是微微一笑应了一声,“嗯,我不会在意的。” 她的开朗豁达像是戳在程驰心上,本来对庄户人家来说就没有什么多余的花花肠子,只要新娘子抬进门拜了堂,不管以前见没见过面或者新娘子是个什么样的人,这媳妇就他的,是要携手过一辈子的。 何况他娶到的还是这样一个女子,温柔貌美,开朗豁达,曾经少年时鲜衣怒马意气风发,不也幻想着娶一个这样的女子为妻,两人策马同游生死不离。 如今他真的娶到了,本该是可以咧着嘴傻笑半辈子的事情。 他不能不承认沈夫人的眼光确实好,包括她的亡妻也是个温柔贤惠的女子,虽然文静有余两人之间总是没有什么话题,但那在他眼里也是优点,他也是曾经想要好好跟她过一辈子的。 可她的死就那么记忆犹新地摆在那里,时时提醒着他自己还是个麻烦缠身的人,让他再不敢动一点多余的心思。 看程驰脸上莫名地闪过黯然,田妙华心思转动着,倒不知自己是哪里说错了。 此时程文正从侧院里出来,人没走过来,而是直接往外去了,只喊了一声:“将军,我先去牵马了!” 田妙华也就顺势道:“你快去吧。晚上我能去书房找你吗,有些事情和你商量。” 程驰应了,想到今晚就不用回房而是睡在书房了,明明是松了口气,却又觉得像是有那么点失望的感觉。 都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好失望,难不成睡地板还睡上瘾了不成。 这时候虽然程文没催他,但前院已经有马鸣声响起了,他对田妙华说一声:“那我走了。”就快速转身,身后田妙华一声简简单单的“出门小心”让他脚下微微顿了顿,很快便又大步离开了。 第五章 刁难(三) 下午田妙华又回了房间,细细盘算一遍,心里已有了打算。 忽然之间窗外仿佛是微风拂起树影一动,四条白飘飘的影子就飞快的从窗户飘了进来,在她桌前半跪成一排。 “锦地罗姑娘。” 田妙华淡淡抬眼扫了一眼,水榭里人多,普通门众她不见得每一个都熟悉,但作为总管大多人的名字还是记得的。 于是她一溜看过去,半是确认地唤道:“初夏,初雪,云明,云岩。” 四人低头应道:“属下在。” 她点点头,早上修书回去,让代理她职务的融月给她选四个干活利索技有所长的人过来,这会儿瞧瞧时辰下午都过去了一半,看来在沧田县还是得尽快建个临时的暗桩才方便联络。 田妙华站起身,一边往门外走一边对四人道:“你们在这边的具体事情稍后再详细安排,现在家里有些活儿先要做好——你们谁擅长女红的?” 水榭固然是个江湖门派,听起来神秘莫测也好腥风血雨也罢,既然门人都住在一起,那自然也是需要有人洗衣打扫的。来的四个人在水榭里也都是惯常做事的,两个姑娘一个缝衣服一个洗衣服,两个男人暂时没有要紧事做,就一个打扫院子一个帮忙打水。 田妙华闲来无事,吃不惯沧田县这种小县城街边卖的点心,就做了点糕点打发时间。 待觉得时辰差不多了,便让四个人都把手边的活停了收拾好,招呼他们一块儿坐下来吃点心。 当家里的大门刚一发出响动,四条影子就像来时一样咻咻的不见了,好像从来都没有出现过似的没有留下一点痕迹——连他们坐的凳子、吃完茶点的杯盘都没忘记带走收好。 玉嬷嬷一回家安置好两个小少爷就来到偏院找田妙华,本以为会看到她手忙脚乱一团糟的样子,哪儿料到她却只是地坐在厨房门外的椅子上悠然地喝着花茶。 看到玉嬷嬷回来,她还心情不错地笑道:“嬷嬷回来啦,你们回来的这么早,我还没有做晚饭。夫君和程文出门了没回来,做早了怕饭菜就凉了。” 说到饭菜玉嬷嬷反射性地往柴火堆的方向看去,愕然地看到那一堆已经劈好码好的柴火,脱口而出问道:“这是谁劈的?” 就算田妙华是武夫家的女儿,她那柔柔弱弱的样子玉嬷嬷也不信她能劈这么多柴火。 田妙华回得若无其事,“夫君和程文劈的啊。”——家里就三个人,可不得他们两个大男人劈嘛。 玉嬷嬷的眼睛顿时瞪了起来,“你居然让老爷来劈柴!?” 她是刁难田妙华的,可不是让老爷去劈柴的! 田妙华一脸无辜状故作不解,“早上不是嬷嬷你说的,夫君要我们不能忘本,有什么活能做就要做,不能当闲人的吗。他也一定不愿意当闲人的。” 田妙华那笑盈盈的模样让玉嬷嬷脾气也发不出来,憋了又憋也说不出话来。 她那么大年纪了田妙华可不想气坏了她,倒了一杯花茶推过去,“嬷嬷出去一天也累了吧,快坐下喝杯茶歇歇啊。我还做了点心,你尝尝?” 玉嬷嬷哪儿有心情喝她的茶,但按规矩主人家赐茶却又不能不喝,何况还是当家主母亲手倒的。 她只能拿起茶杯一饮而尽,啪地放下杯子,说一声:“老奴要去照顾小少爷了!”然后转身忿忿地走了,跟匆忙放好采购回来的东西之后就赶紧跑过来的玲珑差点撞个正着。 “在家里跑来跑去像什么样子!” 玉嬷嬷迁怒地斥了一句就走了,玲珑没敢在她心情不好的时候顶她,等她走了才赶紧进院子看看田妙华有没有被为难。 然而一进院子就诧异地看着收拾得干干净净的院子,还有晾衣架上迎风飘扬的干净衣服,田妙华一脸笑眯眯地坐在那里招呼她:“来,玲珑,尝尝我做的糕点。” 这哪儿像是田妙华被刁难了啊,怎么看都是玉嬷嬷在她这里碰了一鼻子灰。 玲珑咋舌地走过去,一边惊讶的打量一边问:“夫人,这都是你做的呀?” 田妙华笑眯眯地给她也添了一杯茶,“不然呢。” “夫人您真是太能干了!” 虽然给她一天她也能收拾好院子洗完这些衣服,但她是当下人的,而且就算她这个当下人的也会觉得挺辛苦,田妙华如今可是家里的夫人呢。 坐下来喝了口茶,咬一口田妙华推过来的点心,玲珑就更惊讶了——“夫人,这个!这个好好吃!在京城也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点心呀,您怎么做的?” 田妙华笑笑,“回头我教你啊。” “唔唔!”玲珑嘴里顾着吃只能用力点头,不过她也没敢吃太多,田妙华做点心偏甜,这是伺候嗜甜的主子伺候惯了养成的习惯,虽然已经控制了糖的量可还是容易放多,吃多了可是要担心会变胖的。 她吃了几块没敢再吃,这才对田妙华道:“夫人,那些要缝补的衣裳交给我吧,我晚上回房间去偷偷缝。” “不用,我慢慢做,做得完。” “可是怎么能让夫人您一个人来做……” ——何况那还是前夫人给将军亲手缝制的衣裳,却让新夫人来缝补…… 田妙华又对她悠然一笑,这一笑笑得玲珑心脏都仿佛停跳了一拍,“真的不碍,这些衣服我缝补好了,玉嬷嬷心里头才会舒坦一点。如果被她知道你帮了我,那她心里头的怨气依然不会减少的。” 玲珑心里头咯噔一声,以为田妙华知道了什么,可是悄悄看一看她又不像是知道真相的样子。 她只是没有反驳,也不敢再反驳了。 这些田妙华都看在眼里,但她不急着去追究。 若从一开始程驰就接受了她,愿意让她分担他的过去两人一起面对,那么这些问题她自然要弄个清楚明白去一一解决面对。 但如今他选择让她远离,把她隔离在真相之外,那么这个家过去究竟发生了什么也就与她无关,对她来说就如同一个闲时消遣的谜题。在她留在这里的这段时间里她可以慢慢去找寻答案,但若是到了她离开那日还找不到,那她也不会强求。 做晚饭时不仅玲珑给田妙华打下手,连大鹏也跑来帮忙生火。 他对于自己没有劈好柴就出门这件事,对夫人是很过意不去的。但他是个老实憨厚的男人,不太会说话也表达不好什么,只能拼命做事来表达一点歉意。 晚饭时人多,有老有少的,再做得跟大锅饭似的就有点众口难调了。 于是田妙华看过玲珑买回来的食材之后就多做了几个菜式,口味清淡原汁原味的清蒸鱼,甜口的菜是用热油炸过的酥脆香甜的酥白肉,辣口的菜则是用买回来的卤牛肉凉拌的椒麻牛肉。此外又做了几个家常素菜,虎皮海椒,蒜香芦笋,素藕,青椒土豆丝,最后还有一个杂锦玉米羹作为汤菜。 这一桌菜看得玲珑是目瞪口呆,只觉得自己这些年这下人是白当了。一直还觉得自己的厨艺虽然比不得以前府里的大厨子,但是按照正常来说也算不错的,主人家想吃什么她也没有做不出来或者做了不好吃的。 可田妙华做菜的一些方法她根本见都没见过,她没做过,程驰作为家里只有她一个丫鬟的主人自然也没吃过,没吃过就当然不会去点这道菜。 她已经无地自容,万一有一天有人笑自家将军见识少没吃过好东西,那都是她的责任!如今连家里的夫人都这么能干,她急需好好提高一下自己的厨艺了! 玲珑什么都摆在脸上,田妙华做完菜就拍拍她的背笑道:“你从小是长在将军府的,又没出过远门,哪儿见过那些天南海北的菜式。以后我都教你,你慢慢学就是了。” 玲珑这才嘟着嘴点点头,脸色好看了一些。 程驰和程文进门之后家里的下人都赶紧过来候着他们吃饭,毕竟不能让主子等下人。 玉嬷嬷进来看见这一桌子菜的时候脸色也别别扭扭怪不好看的,显然她也自认厨艺上是比不过田妙华了。虽然还抱着一线希望也许这些菜都是徒有其表味道不咋地,不过这期望也很快就会破灭掉,在下厨的方面是别想再去刁难田妙华了。 而且今天因为程文也在,就没让大鹏回避,也一起上桌吃饭。 程文可谓是一进门就急吼吼地奔着饭桌来,叨念着:“嫂子做什么好吃的了?”“嫂子做什么都一定好吃!”——嫂子嫂子挂在嘴边是绝不客气。 程驰怎么以前就没发觉他这么聒噪呢。 田妙华的心思倒没在程文的聒噪上,她看一眼想要刁难她却一直刁难不着她反而处处都挑不出她的错而显得有些憋气的玉嬷嬷,以前都以为玉嬷嬷从来不带两位小少爷来吃饭,那么她吃饭的时候也许是大鹏在帮忙看着小少爷的。 可是今天才知道原来玉嬷嬷离开院子的时候都只是把两位小少爷锁在院子里,两个四岁的孩子,难免让人挂心。于是她对玉嬷嬷总是三两口吃完匆匆离去也理解了几分,在她告退时开口对她道:“嬷嬷,今晚的酥白肉和杂锦玉米羹应该会适合小孩子的口味,我多做了一些,你带去给两位小少爷吧。” 玉嬷嬷微微顿了顿,她虽然不愿意田妙华接触两位小少爷,但有好吃的也是想让他们尝尝的。所以倒不至于会在这种事情上去找别扭,含糊应了一声就退下了。 第8节 程驰看了一眼田妙华,心里一阵说不出的柔软。 本来他从两个孩子出生后就没在他们身边,如今他虽然回来了,但一下子也不知道该怎么当爹。加上中间隔着玉嬷嬷,她心里对程驰有埋怨,就不怎么愿意他多亲近孩子,两个孩子又是她一手带大的,交给她程驰也已经习惯了。 有时候连他都觉得自己不够关心两个孩子,而田妙华甚至不算是孩子真正的继母,她却比他还要先想到他们。 第六章 协定 晚饭之后程驰依约来到房间,抬手刚要敲房门想起被别人看到了不好,哪儿有男主人进自己房间还要敲门的。于是抬起的手放低了些,左右看看无人,极轻极快地敲了两下。 屋里的田妙华只淡淡说了声:“进来吧。” 程驰推门而进,见田妙华坐在卧房里她新添置的书桌旁,桌上放着的是家里田地的地契和账册。 本来在田妙华进门之前,账册这种东西还是应该他这个当家的亲自来管。但辞官时麻烦诸多,皇帝虽为了好聚好散日后好留个情面而赐了宅子和良田,但实话说谁又愿意放一个用着正顺的良将走呢。 加上一些其他的人事纠缠,他很长一段时间未能离开京城,只让玉嬷嬷带着其他人先回来。于是这田契和账册他只是在交接的时候经了一下手,随后就交给玉嬷嬷暂管,自己又赶回京城去处理一些后续事物。 后来他人是回来了,但迁户落户的事情需要忙的也不少,加上沈老将军夫妇一直在催着他成亲,一忙起来这些事情也就搁着了。 何况他是个武将,真·武将。当武将之前是正正经经的庄户人家,从来没当过地主。 所以让他种田他可以扛着锄头就下地,但要让他算账收租子,他还真有点愁。 他是不知道沈夫人替他相看亲事的时候是有意还是无意,反正当他听说这姑娘给人当过账房的时候,心里觉得家里有个会管账的人挺好的。 如果不是看到田妙华本人之后觉得她不适合在他身边生活,这账本也是时候交给她了。 田妙华此时已经拆了头上的珠钗,入夜之后为了舒适,她在内室都是素颜穿着一身襦裙。看着不比白日里精致,但安逸闲适的风情却是越发撩人。 她坐在桌前抬头对程驰笑笑,伸手略一示一旁的椅子,“坐。” 她那笑容笑得人喉咙发紧,甜甜的说不出是腻是齁,总是让程驰如此深刻的体会到“娇妻”二字。 只可惜这娇妻是他的,却又不是他的。 他努力摆出一副寻常姿态在田妙华对面坐下来,不想让她看出他的复杂心思。 毕竟这里是内室,毕竟眼前的人只穿了一件轻飘飘的齐胸襦裙。要说他一点也不在意礼数那是假的,但要说在意,昨晚两人也算睡在一个屋檐下也看过她这身装扮,现在在意是不是晚了点。 还有妙华姑娘你为什么可以这么一点都不在意? 田妙华曰:齐胸襦裙很寻常啊,到底要在意什么? ——难为程驰一个曾经淳朴的庄稼汉子,入了军中又常年不见女人,只能说两人的观念和见识还是很不同的。 好在没有太多时间去给他纠结这些问题,他刚一坐下田妙华就稍稍把田契和账册往他面前推了推,道:“这是玉嬷嬷今日给我的,你要拿回去自己管,还是我来管?” 田妙华在程驰心里的位置的确有些复杂,他就好像一直把她托在手上不知道该往哪儿摆。但这些账册他本来就是想给她管的,就是如今也没有对她有什么不信任,唯一担心的只是两人这样的关系还让人家辛苦管账会不会太厚脸皮了。 这个迟疑几乎也只有一刹那,他还是良好的认识了自己对管账这种事的不擅长,以及从田妙华的口气中并没有听出她不愿意管的意思,就厚着脸皮颔首笑一下道:“若是不麻烦的话,就请你代管一阵吧。” 这个结果也正是田妙华想要的,她便把账册又收回自己这边—— “那我便不客气了。你可以放心,这些东西在我手上管着,自然会把帐记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将来我离开的时候你再寻个账房先生来核对,不会给你出任何问题的。” 程驰点点头算是应着她的话,但他心里还真没怎么在意。原本他辞官之前所想的不过只是回乡来过点耕耕种种的生活,根本没想过自己会突然当上地主大户。 所以租子也好账本也好他都没有上心,只要一家人吃得饱穿得暖生活无忧也就够了。 田妙华见他应下,略收了那副浅笑嫣然的模样,摆出正经神色道:“只不过有些事情我们要说在前头,我在这里替你管家管账可不是白管的——既是你悔婚在前,那我便是要拿些补偿走的。” 程驰略怔了怔,他之前固然没想过太多,但被田妙华一提也附和道:“那是自然,如我之前所言,聘礼不必退嫁妆也由你带走,还要其他什么你开口就是,只要我有的都可以补偿给你。” 田妙华素手轻轻一挥打断他,“我不要你的东西。聘礼和嫁妆是自然的,其他你自己的家产你便自己留着。但是从我管账之日起到我离开之时,我的衣食开销自然是由你出,便当是我管家管账的工钱。而不管是租子还是田里赚回来的其他收入,有多少我们都三七分。你三我七,我的那份将来作为补偿我都要带走,可以么?” 程驰这就很不解了,虽然他对管账的事不太清楚,但是从小种田,也知道那些租子换成银钱在富裕人家眼里当真不算多少。这样还要分什么三七,就是全给她都行啊,反正家里还有他积攒的俸禄,又有他和大鹏两个壮劳力根本不愁生活。 这样想着他便直说道:“那既是你辛苦收的帐,你全带走就可以了,不必分给我。” ——就是全拿出来,这点补偿也实在寒碜啊。若不是田妙华自己提的,他实在觉得没脸。 田妙华见他这么好说话心情也顺遂,便又恢复了笑意道:“好歹是你家的田,将来若忙起来也少不得要请你帮些忙,就当是酬劳也好,我就不客气地再多拿一份,我们二八分。” 程驰是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这么点租子钱还三七二八分的那么清楚,那份较真劲儿都让他觉得有些可爱。 他脸上不自觉地带着笑,一副怎么样都好都随你的神情应着:“好,你说了算。” 田妙华脸上的笑容重又甜美起来,心情不错地收起账册和田契,一面说道:“田契我也许用得着,暂时就先收在我这里,以后再还你。” 程驰没有半点不放心地继续点头,“好。” 撇开其他的不说,单为了田妙华脸上这甜得化到心里的笑容,他仿佛,也,愿意,奉上田产……? 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有点奇怪,程驰赶紧绷住脸端正思想——他只是因为愧疚,这只是为了补偿! 真是一看到田妙华的笑容,好好个人脑子都被荼毒傻了。 田妙华可不知道这些,她离开水榭又离开娘家这两日总算不用时不时的被人提点她已然是个老姑娘,心情暂时放松下来就忘记了收敛,连自己笑起来有毒这回事也忘在脑后。 “那我明日就先去转转瞧瞧佃户的情况,刚当了新东家,就稍微表表意思给佃户降降租子如何?” 她没打算告诉程驰账房先生作假捞好处的事,既然账房先生之前是打点过关系的,把这件事情摆明出来必然要牵连到官衙里的某些人。事情一来变得麻烦,二来账房先生被辞了他也知道有人会重新看账,这会儿怕是早就跑了。 所以她只是很自然地跟程驰提一下降租子的事,程驰不知内情只觉田妙华实在有趣,他一个庄户出身的当然赞成给辛苦种地营生的佃户降租子,但这些租子不都是田妙华要带走的补偿吗,她还自己主动要求降低不觉得亏? 对着这样一个有趣又难懂的女子他是真心觉得她哪儿哪儿都好,哪儿哪儿都挑不出不好,“田地的事情都不用问我,你做主就好。” 有这样一个事事由着她的男人,田妙华开始觉得这件婚事也不是那么糟了。 就算被悔婚,就算长久不了,可至少她在这里的这段日子是自在的,没有人念着她,想干嘛就干嘛,就当做是给自己放大假来休息一段时日的也好。 不过程驰话锋一转,却问:“可是,明日我们不是该回门吗?” “啊?”田妙华一愣,干脆把这事儿给忘记了。 她略想了一下道:“不要紧的,我娘先前也说了,这回门坐着轿子一来一回颠簸太久当天也赶不及,就不必拘泥那些虚礼了。” 虽是岳母这样说了,但本来田妙华是续弦很多事情就已经让程驰觉得很亏欠她了,所以就算是有路途远这种理由程驰还是在犹豫。 田妙华自己心里清楚的知道这门婚事维持不了多久,哪儿敢回去当面面对田家娘,一想到娘肯定得拉着她谢天谢地祖宗保佑,还有爹握着程驰的手老泪纵横无语凝噎的夸张模样,她根本不知道要怎么面对。 她干脆不留情面地直言道:“横竖我们将来也是要一拍两散的,你是要当着他们的面睁眼说瞎话,还是跟他们实话实说?我们两人既有约定在前,想你也应当是说不出口的——” ——这要是说了,程驰也就不必活着走出她家的门了。真的她爹娘是吃素的吗?一两三四个将军分分钟剁碎了埋到她家后花园去。 她略过那些话继续道:“若你现在在我爹娘面前表现得太好讨了他们欢心,将来我们分开的时候不是更伤他们的心吗?这婚事既然都不作数了,还讲什么礼数。还是明日一早我写封书信,你找人并着礼品快马送过去也就是了。” 这样一说程驰也是无言以对,他本来也没什么脸对此事发表意见,只能由着田妙华说了算。 看见程驰面带愧疚地点头,田妙华好整以暇地道:“若你真觉得对不起我,就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就是被人悔婚,我也总得弄个明白。” 程驰眉头微微蹙起沉默片刻,田妙华倒也没觉得会这么容易就问出来,不过就是想为难他一下。看着程驰的脸色变来变去,半晌才憋出一句:“这件事我不能说。” 田妙华就待笑不笑地盯着他看,直看得程驰坐不住了,只觉得再被她盯一会儿自己就会什么都藏不住全部都说出来。内心里天人交战正激,眼前田妙华却忽而一笑,突然得差点晃了他的眼。 “话既说完了,你该回去了。”——今晚他可是睡书房,不是睡这里的。 程驰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的话,虽然话都说完了他也不是想赖着不走,只是突然间好像被下逐客令一样,真是莫名的淡淡忧愁。 “那,你,好好休息,我回书房去了。” 程驰怕田妙华在生气,可是她脸上又看不出不高兴的样子,暗暗叹气,难懂。 未免自己多说多错,他只能起身离开。 第七章 地主(一) 程驰前脚刚走,后脚一个白飘飘的影子就鬼影一样闪进来,手里拿着一叠衣服恭敬道:“姑娘,这是今日缝好的衣服属下给您送来了,姑娘还有什么吩咐?” “辛苦了,没别的事了,衣服就放在柜子上吧。” 看着初雪放下衣服,田妙华又问:“你们吃过晚饭了吗?屋里若是缺什么东西先从我这里拿,明日再去购置。” “姑娘不必挂心,属下们吃过了,屋里也不缺什么。” 家里空屋子挺多,初雪他们四个现在只是临时寻了两个偏僻的屋子,简单打扫一下就先住进去。 但就算他们有自信住在这里也不被任何人发觉,终究是不能点灯不能开伙,生活上会有所不便。田妙华也不能让他们一天从早到晚都跟幽灵似的生活。 “你们先将就着,回头去附近看看有没有合适的房子搬出去住。白日来干活,晚上这里留一个人守着就行。” “是,姑娘。” …… 没有人知道家里悄无声息地住进了四个大活人,幽灵似的大活人。 玲珑清晨去侧院做早饭的时候,茫然地瞅着应该只剩半缸的水莫名的就满了。 她只疑惑了一下也没太细想,怎么着前院还住着三个大男人呢,许是谁起早了或者昨晚没睡着,闲着没事就给打满了呢。 她于是开始往盆里舀水,刚一弯腰就觉得身后像是有风咻~地吹过,脖子上的汗毛莫名地竖了一竖,忙丢下瓢捂着脖子回头瞅了瞅,空荡荡的院子里寂静依然。 ——不就刮个小风,自己这么敏感干嘛? 玲珑没有多想地转身去烧火熬粥,趁熬粥的时间里烙了饼煮了鸡蛋,准备好这些之后就给将军和夫人打好洗漱用水准备送过去。 只是水打好了,正准备揭开锅盖凉凉粥,却愕然地发觉粥少了半锅……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她今天粥熬少了?可是刚刚边熬边搅拌的时候还跟平时一样多呀! 她百思不得其解地转身四处查看,好似能在别处发现那不见的半锅粥似的——然而这一看更不得了,怎么连鸡蛋也少了几个!? 玲珑吓得锅盖都差点扔了,惊觉地看了看厨房,又看了看外面。 一切都很平静,跟平时没什么不同。 玲珑开始疑心是不是自己还没睡醒脑子不太清醒,也许是从一开始她就熬少了粥数错了鸡蛋呢? 好在粥少了就添点水热一热,再煮几个鸡蛋也不费什么功夫。 她心里犯着嘀咕,端着水往主人家的卧房去了。 “将军,夫人,你们起了吗?” “进来吧。” 听到田妙华的声音玲珑才进门,放下水盆谨慎地抬头,愣了愣,左右看看—— 第9节 “夫人,将军呢?已经起了吗?” 田妙华一边从床上下来一边闲散地道:“他睡在书房了。” 玲珑愣了愣,突然担心起来,“夫人,您和将军怎么了?吵架了吗?昨儿不是还好好的?” 因为程驰没有大户人家那些一直让人伺候的习惯,所以晚饭过后没什么事的话下人就都回自己的院子去了,压根也不知道程驰没有回房睡。 这才刚放心下来,怎么两人又分房了呢? 田妙华这才刚睡醒就被玲珑吵得耳朵不得清净,随意挥挥手道,“我们没事,没吵架,只是不习惯睡觉时旁边有人而已。” 玲珑的心这才放下一半,却还是苦口婆心的劝,“夫人,不习惯就要去习惯呀,你们如今都成亲了,可不是一个人过日子的时候了,这夫妻怎么能分房睡呢?就是要多睡睡才能习惯,总是不一起睡的话又怎么能习惯呢。” 玲珑从伺候她穿衣到梳头,这嘴就没闲着,田妙华只能打断她,“你一个没出阁的姑娘,不要一直睡来睡去的没个避讳。” 玲珑映在镜子里的脸微微红了红,嘴硬的说:“那不是,奴婢那不是身负重任嘛,沈夫人交代奴婢要看着将军和夫人两人琴瑟和谐早生贵子才好的。” 田妙华开玩笑地笑她道:“都不知道你是谁家的丫头了。” 玲珑也嬉皮笑脸地回道:“现在当然是将军家的,可沈夫人是为将军好,奴婢自然也是为将军好。” “那就更应该放宽心啊,横竖你们将军已经有了两个儿子,也用不着我为他传宗接代。” 这一回玲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小心地看一眼镜子里田妙华也不像是生气的样子,可按常理田妙华作为续弦,对原配多少会有一点在意的吧。加上原配还留下那么个处处刁难她的老嬷嬷…… 玲珑才刚想到这里,就听田妙华道:“昨日缝补好的衣服我放在柜子上了,你一会儿拿去给玉嬷嬷吧。” “夫人……”玲珑有些不知该说什么好,熟了之后她也知道田妙华脾气好从来不动气,可心里还是揣着些谨慎,“夫人您不会怪奴婢上次没告诉您玉嬷嬷是前夫人的奶娘吧?奴婢也是怕您知道了心里会不舒服……” 想想这事儿都说不过去,新夫人嫁进来没遇上恶婆婆,反而被个前妻留下的奶娘给刁难了。玲珑都不知道田妙华心里是怎么忍下来的。 田妙华却只笑了一下,“有什么好不舒服的,玉嬷嬷既然是跟着前夫人陪嫁过来,想必是自己已经没有了家人,只有前夫人能依靠了。如今连前夫人都走了,你们将军若是这点旧情都不念,那才叫人走茶凉叫人寒心。” ——江湖人是讲道义的,哪怕是他们魔道中人行事乖张肆意,却往往更重情义。 在她看来程驰对玉嬷嬷的敬重才是正常的,看他这般想来前夫人跟玉嬷嬷名为主仆却也情同母女,若是前夫人一走他就只拿玉嬷嬷当个普通下人一般差使,那才叫她觉得这个男人靠不住呢。 反正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玉嬷嬷这点刁难她是没看在眼里,若是人真的犯我……玉嬷嬷这把老骨头也真的有点不够看。 “夫人您人真好~~!前夫人若是泉下有知将军和少爷们有您的照顾,也该瞑目了。” 玲珑被她的话感动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田妙华却只担心她会不会把鼻涕沾到她头发上。 等玲珑稍稍平静一点她才不用继续担心自己的头发,问道:“前夫人是个什么样的人?跟夫君感情好吗?” 玲珑梳头的手慢了慢,她知道新夫人的心境是真的豁达,按说自己服侍了前夫人将近一年也是有感情的,只是走了的人终究是已经走了,她还是更偏心现在活着的人,不由得说话也更偏向田妙华一边。 “前夫人人也挺好的,挺温柔的一个人,对谁都客客气气的。她跟将军成亲不过三日将军就被朝廷唤走了,那之后将军都只能三五个月才回来一次,一次也待不上两天。所以他跟前夫人相敬如宾倒是真的,但要说感情有多深,那奴婢还真不好说。” 田妙华挺意外的,她先前虽然知道程驰跟原配貌似是聚少离多,但也没想到少到这种地步。这前前后后真正算起来,两人岂不是只做了十余日的夫妻?这皇帝该不会是跟程驰有仇吧? “夫人,这话本不该奴婢说,但是奴婢真心觉得,将军对前夫人是愧疚多过感情的。所以将军并不是对前夫人念念不忘,他只是,只是觉得对不起以前的夫人罢了……” 为了不让田妙华介意前夫人的事,玲珑连这种逾矩的话都说出来了,田妙华也是领情的,在镜子里对她笑笑示意她知道了。 玲珑的话她倒是挺以为然的,她信一见钟情也信日久生情,但能有多大的机会让一对从未蒙面的夫妻在揭开盖头的一瞬间爱上对方呢?而日久生情,他们两人似乎连那个机会也没有。 只不过这些跟她有什么关系呢,不过只是当做闲话听一听,听完唏嘘一下罢了。 …… 得知田妙华今天要出门,玲珑不敢把她打扮得太娇气,发型衣着都尽量想要端庄成熟一些,却发现这实在是太有难度。 ——这么个如花似玉还笑意盈盈的小娘子,到底要怎么才能端庄成熟得起来啊? “夫人,您还是让将军陪您一起去吧!” “不要。”——她可是去查看租子的事情的,租子有异常的事情她都没跟程驰说,怎么能让他跟来。 玲珑是万般不放心这娇娇俏俏的小夫人,全然忘记了人家的实际年龄比她年长好多,坚决道:“那我跟大鹏是一定要陪夫人去的!” 田妙华笑睨了她一眼,“那是当然的,不然还要我一个人去不成?” 她可以不介意,奈何世俗的世界里却不接受这种事情。 最后田妙华被玲珑打扮成一副小地主婆似的模样,水红色锦缎纹绣褙子,盘发插上金步摇戴着金戒子——在玲珑的眼里大概要稍稍显得富贵些出去见那些佃户才不会被小瞧,才能镇得住场面。 家里没有马车,只有一头牛是程驰回乡时准备自己种地而置办的。 田妙华让大鹏直接在牛背上搭上毡子,自己就侧坐在牛背上,由大鹏牵着牛慢悠悠地走。 她这副小媳妇回门似的悠哉模样差点看笑了正好撞见他们出门的程驰和程文。 程驰可是土生土长的庄户人家,对这种画面再熟悉不过。他心思一动内心里顿时有一股想要替她牵牛的欲|望在蠢蠢欲动,想着就迈步上前,一手抚着牛,抬头对牛背上的田妙华道:“真的不要我陪你去?” 田妙华一脸正经八百地胡扯着理由:“不要,这地暂时可是属于我的,你去了人家都拿你当东家,没人理会我了。” 程驰虽然心里好笑谁敢不理会地主婆啊,不过他也不好勉强田妙华,反正沧田县一向民风良好,又有大鹏跟着他也没什么不放心。 “那好,你先将就一下,我今日就去镇上定辆马车。”——虽然他也许更喜欢看她骑牛的模样。 田妙华不客气地挥挥小手示意他赶紧去,自己就招呼着大鹏和玲珑慢悠悠地出门了。 程驰看着一牛三人离去的背影,勾起的嘴角就没有放下过。 他说不清自己看着这画面为什么会这么开心,像是小时候看着隔壁二柱大哥牵着新买的牛,牛背上坐着他的新媳妇,那脸上洋溢的欢快让看到的人都忍不住咧着嘴跟他一起笑。 以前的妻子还在生时他们是住在京城的,自然没机会让她骑牛。就算有机会,以前妻大门不出出门必乘轿的习惯,恐怕也不会像田妙华这样干干脆脆地跳上牛背。 记得第一次成亲前沈夫人来说亲的时候,他还想不通讲究那些门当户对究竟有什么意义。但后来也慢慢明白,生长环境不同的人,观念也是很不同的。 如果不是娶了田妙华,他大概并不会发觉原来前妻与他观念也有如此大的差异的。 因为他们两个人,连彼此互相了解的时间都没有。 “大哥,大哥?发什么愣呐,看嫂子都看傻了?就算嫂子人长的美也不用这么急色吧,你们往后有的是时间慢慢看呐~~” 程驰被程文叫回了神,瞥他一眼,“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说完就衣摆一甩大步往马房去了,他还得早点出门,去镇上给田妙华定做马车呢。 第七章 地主(二) 田妙华坐在牛背上晃晃悠悠地出了门,走出老远玲珑还悄悄回头看看,转回来就捂嘴偷笑。 “夫人,您以后还是别坐马车了,都骑牛吧~” 田妙华莫名地看她一眼,“为什么?” “将军喜欢呀!看将军瞧见您骑牛多开心~~早知道将军好这口,就再让大鹏去买头毛驴回来,骑着肯定还有别样风情!大鹏你说对不对,我这主意好吧?” 她还想拖上大鹏一起打趣,奈何大鹏是个老实巴交的人,小时候家里也是种田的,只不过他家乡穷,遇上灾年家里只能把他卖了。 他脑子里那叫一个实在得不得了,听到玲珑这么问根本没明白她的意思,就实打实地怎么想怎么说:“不好,驴不能耕田,不如牛好。” 玲珑无语地瞪着他,“你这人!你是不是傻啊?” 大鹏被骂了也不还口,就低着头牵着牛,不解地想自己是哪儿说错了。 田妙华笑睨着她,“别欺负老实人了。”然后伸出自己戴着金戒子的手,又晃晃头上的步摇给玲珑看,“我看他是笑我穿得跟地主婆似的,却骑着头牛吧。” 说的虽然好像也没错,穿金戴银的地主婆才不稀罕骑牛,但玲珑还是忍不住在心里吐槽:夫人哪儿像地主婆了,怎么看都是地主家的小姨娘。 不过这种话她可是没胆说出来的。 快走到村子的时候玲珑开始紧张起来,她虽然只是个丫鬟可也是大户人家里养大的丫鬟,从来没有跟村子里的人家打交道的经验。 “夫人,只有我们三个人去见这些佃户,真的不要紧吗?” 田妙华只是浅笑着反问:“有什么要紧的?” “他们,他们会不会很凶?会不会很粗鲁?要是闹起什么矛盾来,大鹏一个人哪儿打得过他们啊!” 田妙华就笑了,小丫头没出过门见识少,还挺爱胡思乱想。 这年头的人哪儿有敢得罪地主家的,就算真有什么矛盾也都只能憋着。万一遇到个火气大的憋不住把地主家得罪了,当时是出了气心里爽了,隔日家里就得没田种地一家人都只能跟着他饿肚子。 所以大多数人见到地主家或是收租的账房都是客客气气好生供着的,那种脾气大的倒也不是没有,但他们不会遇上。因为若是有这种人,在之前账房先生抬租子的时候肯定就已经起了矛盾被账房赶走了,难道账房那种人会留着他到现在吗。 何况家里现在的田地是官府近年来从犯事的人家收抄来的,说是良田百亩,也不过指的是最好的那一整片田地,其他还有好多没有连在一起的良田,中田,沙田,还有远一些在其他村子里的田,零零碎碎加在一起田妙华算过起码五六百亩是有的。 这些田被分租给附近不同村子的人,她是不可能挨个村子走个遍,把这些佃户都见了的。 所以她只选了地方比较近,佃户又最多的一处李家村,进村之后也没急着去找佃户,而是让大鹏提着礼品去敲了里正家的门。 李家村的里正是个四五十岁的汉子,挺瘦但是人很精神,面相也正派。 他本来在屋子里抽着烟袋,听到院外有人敲门他家的婆娘就去出去看看,可是一见院门外站着的三人穿着十分得体,尤其中间那位女子身着锦缎头戴金钗,在他们这些种地的人家看来那可是富贵得不得了。 她赶忙一边开门一边喊了里正出来,里正见了他们也是有些茫然,客客气气地问:“请问三位是……?” 田妙华笑吟吟地应道:“我们是程家庄子的人,就是以前的赵家庄子。” 里正顿时恍然,赵家庄子空了这么久之后突然易主,而且新主还接管了这里的田地,他们这些庄户人家是不可能不知道的。 他赶忙又客气了几分,迎着他们进屋道:“快请进快请进,不知这位怎么称呼?” 这回玲珑替她应道:“这位是我们夫人。” 见着人家这么客气殷勤,玲珑的胆子便又回来了。 里正家里虽然没有佃田,但是村里有一半多的人家都多多少少佃着以前的赵家,现在是程家的田地。有的是家里没田的,有的是田少不够养活一家人的,身为李家村的里正他就算自己家没有佃田也必然得好生供着程家的人。 田妙华示意大鹏把拎着的礼品递给里正,有酒有肉有点心,在这种地方作为初次登门的礼可不薄,里正显得颇为受宠若惊又有些疑惑。 田妙华自来不端架子,盈盈笑道:“里正大叔,我们家刚刚搬来这里,初来乍到的对环境不太熟悉,还请您多照应一些。” “哪里哪里,程家夫人太客气了,快请坐。” 田妙华坐下之后就没再多客套,自己再不说明来意,总瞧着里正这么一副提心吊胆小心翼翼的样子也不自在。 “我冒昧登门,其实是想让里正大叔帮我召集一下村里佃田的人家,让我们彼此先见一见。” 这句话让里正有些愕然,又有些担忧。他是没见过竟然会有这种地主家的夫人屈尊降贵地跑来见佃户的,一般不都是找个账房或者管家吗,再不然也是老爷出面啊。 不过这种事他管不着也不敢多问,最担心的就是这田地刚一易主新主人家就要见佃户,该不会是…… “夫人,您这不会是……不打算佃田给我们村里了吧?” 里正忐忑地问着,不怪他多想,不然还有什么大事值得东家夫人特地跑来见佃户的呢。 这田地易主对佃户来说本来就是喜又是忧,这些日子村里人就在讨论,以后终于不用被那个黑心账房仗势欺人了,可是也没人知道这新东家是什么样的人,对田地有什么样的打算。 第10节 万一新东家不打算继续佃田给他们,那还真不如继续忍着黑心账房的压榨,好歹有田种还能有点口粮。 这些话里正听多了,难免就想到这上面去。 田妙华笑着给他宽心道:“没有的事,里正大叔多虑了。这地谁家种着,以后还是归谁家种,让佃户们放宽心,我不会收回来的。” 有她的话里正就放心了,自己也拿了人家的礼,帮人跑跑腿是应该的。这才让自己媳妇去喊了儿子孙子满村召集人。 不过他也顾虑着人家来的是个年轻夫人,一下子来太多人乱哄哄的不好,就只让村里佃田最多的几户人家派个家里能说的上话的人进屋来,其他人就在外面等着,有什么消息通知他们一声就是了。 因为是里正召集的,大家都很安分。进屋的那几户人家看着也很老实,怕对东家夫人失礼,进屋以后头都没敢抬。 玲珑和大鹏两人心里都对夫人佩服得不行,换成他们就不会想到去找根本没有佃田的里正,在村里办事只要有里正出面那都是事半功倍省了不少麻烦。 里正替双方简单介绍了一下,田妙华一直和和气气的,尽管她那不接地气儿的容貌还是会让人感觉到距离,但和气的态度确实让紧张的气氛缓和不少。 “我今日来主要是想问问大家,这两年交的租税是个什么情况?对此可有什么意见?” 她的话问出口佃户却有些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回答这个问题。意见他们当然是有,但早已经憋习惯了。谁都知道黑心账房是贿赂了官衙的人的,谁敢说什么意见呢? 田妙华对大家的态度也不意外,继续道:“这些田地既已经归了我们程家,跟以前什么人管的就是无关的了,有什么话大家照实说就是了,有什么合不合理的,我也好另行安排。” 听了这话才有个佃户抬起头来说:“回东家夫人,以前赵家在的时候,我们交的是两成税三成租,但这两年已经变成四成租了。”说着他犹豫了一下,本来不想在新东家眼前抱怨太多免得给东家夫人留下他们搬弄是非的印象,但是见着眼前的夫人一副娇滴滴的样子生怕她不了解情况,只能硬着头皮给她说:“不是我们农户爱抱怨,但是四成的租子,我们的日子过的确实太难了。” 田妙华对沧州的土地情况不是一点了解都没有,三成租子就算是个比较普遍但也不算少的租价,一个账房居然就敢私自加到四成租,心也真是黑。 大凡是佃田的农户,日子过的都清苦。一年辛苦种的粮食交完了税租,勉强能够一家人的口粮就不错了,余粮是半点都没有的。也就是沧州水土好粮产高,才很少会有连饭都吃不上的情况。 百姓就是如此,只要还能吃上口饭,只要还没饿死人,能忍的他们也就都忍了。 她点点头道:“这租子确实是太高了些,你们这两年过得也辛苦。今年秋天这一季的租子就先免了,你们各家都先缓口气,来年开始交两成租子。可还有什么意见?” 屋里的人都是一愣,这固然是天大的好消息,可田妙华说得太轻巧,这么轻轻松松的就减了两成租,还免了一季租子,这实在让人很难相信。 里正知道别人不敢随便开口质疑,只能犹犹豫豫地开口道:“程家夫人,别怪我多嘴,这件事情夫人当真做得了主吗……?” ——这可别是夫人自己闹着玩,当家老爷根本不知道吧? 田妙华笑了笑,早有准备地拿出带来的官府文书,“大家放心,地契和文书都在我这里,我说了就是算的。” 大家脸上这才露出惊喜的表情,毕竟谁家也不会让人揣着这么重要的东西随便玩啊。 “谢谢东家夫人!夫人大恩大德啊!” “谢谢夫人——” 佃户们纷纷鞠躬道谢,田妙华只是浅笑着点头应了,待他们激动的心情稍稍平稳才又道: “我还有两件事情要与大家说,第一是秋收之后我想在村里收些粮食。需要什么粮食多少数量我之后会派人来说,劳烦大家通知村里或是邻村的各家各户,家里有余粮要卖的都可以拿来。” 这会儿大家看向田妙华已经不只是谨慎,都带了感激和恭敬,她一说大家自然应道:“东家夫人放心,我们一定通知到四邻八乡,夫人需要什么粮食尽管说就是,价格一定公道!” 田妙华点点头,价格她倒不担心,在村里收粮食怎么也比米粮店买来的便宜许多。 佃户家固然是没有余粮,但那些自家有田的人家每年都会拉了粮食去镇上卖,她可以直接按镇上的收购价在村里收,倒省了村民不少搬运的功夫。 第七章 地主(三) “第二件是我这里除了已经佃出去的田外,还有不少闲田。我准备雇人来种,种什么如何种自然我说了算,谁家有闲下来的劳力都可以来,最好是种田有经验的,否则最少人也得勤快不偷懒。” 这依然是喜讯一桩,因为总有那么些个自家田太少又佃不起田的人家,他们不见得是不勤劳,只是没有余粮就没钱佃田,没有田种就更没粮没钱,越穷就会更穷,像是进了恶性循环里出不来。 现在有田可以种有工钱可以拿,对田少的人家来说再好不过。 大家依然兴奋地应着,说着:“夫人放心,那是自然的,肯定不能偷懒!” 村里人是开心了,玲珑却是一头雾水,悄悄地拉拉田妙华的衣角低声问:“夫人,我们要那么多粮食干嘛呀,吃得完吗?将军知道吗?” 田妙华扭头低声回她一句:“这些事你们将军都交给我了,有我安排不用你个小丫头担心。” 说完她转回来,只对里正说道:“还有一件事情想请里正大叔帮忙的。” 里正忙道:“请说请说,程家夫人还有什么事千万不用客气!” 他太清楚田妙华今日这些话对整个村子是多么大的影响,现在简直巴不得把她烧香供起来了。 田妙华笑得宠辱不惊的模样,这么多人拿她当活菩萨似的崇敬感激着,她却依然态度寻常—— “我家里人少,人手不太足够。不知道这里有没有里正大叔信得过的人推荐给我,平日里帮我跑跑腿传传消息,收租的时候就在村里负责安排,把租子收好帮我送到程家的粮仓去。若是有合适的人选,我可以每年减他一季租子当作酬劳。” 里正一听赶紧拉过旁边一个年近四十的汉子,“有的有的,这是我妻弟李二壮,为人绝对勤劳诚恳,在村里人缘也好,他来做再适合不过了!” 那李二壮一听能减一季租子也忙表态道:“东家夫人放心,我能办好的!一定不让夫人操心!” 田妙华脸上笑意未退,看着李二壮道:“那就有劳了。不过话说在前头,若是事情办不好或是不尽心,我可要换人的。” 她看着脸上的笑容像是没有任何变化,这话一出口却无端的让人感觉到一股威严。 李二壮和里正都没有半点干小觑糊弄她的意思,哪怕一开始很惊讶不解怎么会让一个娇滴滴的年轻(??)夫人跑出来主事,但田妙华这一番头头是道的安排之后,绝对没人敢质疑她管事的能力。就是换个男人来,恐怕也不见得有她这般周全。 田妙华安排好了李家村事情,从这里开始着手就是因为这个村子佃户最多,村民都会看程家的面子,做起事来最方便。 其他的村子就先请李家村的人去传消息通知,打过招呼她日后再去安排。 她很肯定很快十里八乡都会把她传成活菩萨,日后大家都认得程家夫人,谁还记得程家老爷。 田妙华又悠悠地坐着牛回去,路上还招呼着玲珑和大鹏在路边的茶水包子铺吃了东西。 虽然李家村离得不远,但这么慢悠悠的骑着牛来回,又安排了村里田地的事情,回到程家宅子的时候还是过了中午。 玉嬷嬷面色不善地站在大门里,像是已经久候多时了。 大鹏看见这架势赶紧牵着牛先离开,而田妙华就像看不见玉嬷嬷的脸色似的,依然脸上带笑地打着招呼,“嬷嬷怎么站在这里?可吃过午饭了?” 玉嬷嬷的脸色更黑了,沉着声音道:“老奴吃没吃都不要紧,但是夫人是不是应该多关心一下老爷有没有吃饭?” 田妙华停住脚,脸上故意摆出几分不解,“怎么他没吃饭吗?饿了就让他先吃,不用等我啊。” 玉嬷嬷被她故意扭曲了意思气得嘴唇都在发抖,圈子也绕不下去了,直言指责道:“夫人如今是管着这个家的,却连老爷的午饭都没安排好,也不知道家里留个人就带着下人出去晃到这个时候?” 听到这里玲珑就不服了,嘟囔着:“不是玉嬷嬷你还在吗,不知道给将军弄点吃的啊……” 田妙华浅笑着既不阻止玲珑也没有顺着她的话往下说,只毫不在意地道:“夫君这么大的人了,自己应付一顿饭相信他还是可以的。再说田地的事不也是家里的要紧事么,玉嬷嬷既交给我了,怎么能不好好管呢。” 玉嬷嬷遇上这么个伶牙俐齿还总是笑意盈面刀枪不进的新夫人,每次与其说是为难她倒不如说是给自己找不痛快。 她气哼哼地转身,丢下一句:“好歹家里留个人,难道都指望我这个手脚不利索的老婆子吗!” 田妙华只是笑笑就领着玲珑回房了,其实程驰和程文哪儿会饿着自己,玉嬷嬷发现的时候他俩正在厨房院子里自己倒腾吃的,懒得做饭菜就签字串了肉在烤。人家两个倒是挺自得其乐的,但是看在玉嬷嬷眼里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怎么能不好好借题发挥一下。 可惜了,遇上田妙华,也是发挥不出来。 不论是做饭,做家务,家里的事玉嬷嬷是挑不出她半点差错了,如今连田地的事田妙华都亲力亲为。不说玉嬷嬷对女人家抛头露面这种事的态度如何,这新夫人的能干却是无法质疑的。 回到房间的玉嬷嬷坐在床边,叹口气摸了摸手边放着的一叠衣服。 衣服缝补的很好,没有一点应付了事,手艺和用心都让玉嬷嬷挑不出一点毛病。 她心里有些戚戚然,将军娶了个好媳妇,怕是以后就更不会时时惦记着她那命苦的小姐了。 想到小姐自然也就想到她留下的两位小少爷,玉嬷嬷收好衣服,这才到旁边的屋子里去看看两位午睡的小少爷睡醒了没有。 然而一推门,床上却是空荡荡的,两位小少爷早趁着她离开院子的时候跑出去玩了。 她急急地在院子里找了一圈,可是她离开的时候以为两位少爷在午睡就没有锁院门,哪儿想到他们会趁着这么点空隙就自己跑出去。 待把家里几个院子都找了个遍,又在附近找了一圈依然不见人之后她才真急了,慌慌忙忙地跑去书房,“老爷,老爷不好了!两位小少爷不见了!” 程驰听到玉嬷嬷在院子里的喊声飞快地从书房出来,问道:“玉嬷嬷,怎么回事?” “老爷!两位少爷本来应该在午睡的,可是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出去了,家里到处找遍了都没有啊!” 家里没有那自然就是跑出去了,程驰听到脸色也不禁变了变。 程家宅子位于附近几个村子和县城之间的荒郊,附近除了大片农田就是山林,几乎没有其他人家。孩子若是跑出去了,连个能瞧见的人都没有。 跟在他身后一起出来的程文赶忙道:“大哥你别急,我马上叫上大鹏一起去找人!” 程驰也一天大步走一边对着程文跑远的背影喊:“让他把马牵出来,我们骑马快一些!” 玉嬷嬷小跑着跟在程驰身后,一劲儿的自责着:“都是我老婆子不好啊,我怎么就没看住两位小少爷呢……可是两位小少爷一向听话,从来不会跑远的啊——” 不只是程驰程文和大鹏,家里这一下子全员都惊动了。田妙华一听到不见的是程驰的两个儿子自然不可能坐在家里干等着,也一起去找。 程驰和程文骑马脚程快,就往农田那边去,大鹏玲珑田妙华三人就往山上找。 玉嬷嬷也心急火燎地想要一起去找,却被田妙华劝住了,她难得脸上没有笑容,正色道:“嬷嬷,两位小少爷若是自己回来了,家里连个人都没有怎么成?何况你的脚程也赶不上我们,一起去了反而耽误时间,还是等在家里吧。” 田妙华不笑的时候就像换了一个人,玉嬷嬷无法反驳更无法违抗,只能坐立不安地留在了家里。 程驰和程文策马飞驰而去之后,田妙华这边三人也开始从附近慢慢往山上搜寻。 起初玲珑和大鹏是坚持要陪她一起的,但找了一会儿还不见人之后两人也越来越心急了,田妙华趁这个时候道:“我们还是分开找吧,这样能快一些。” 找孩子这种事当真是耽误不得的,多耽搁一会儿就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玲珑和大鹏这才不再坚持,三人分头而行。 一离开玲珑和大鹏的视线,田妙华的神色就变了,方才还带着的那三分焦急此时也褪得无影无踪。她站在林子里稍一环顾四周,林中的树影就簌簌摇动,初雪一身渺渺白衣落在她面前。 “姑娘。” “怎么回事?两位小少爷呢?” “两位小少爷偷偷跑出去了,属下不能拦,不过云明和云岩跟着他们呢。” 他们四个都是不能露面的,自然不能让任何人看见他们,包括两个小少爷。所以拦是没办法拦着他们,不过有他们在,田妙华自然也不用担心两个小的会跑丢。 没一会儿另一个白影子也咻咻地飞过来,云明一露面就略带着点心虚和殷勤,对田妙华格外恭敬道:“姑娘,两位小少爷在那边,请随属下来。” 云明转身欲走,田妙华却站着没动。 别的人她不敢说,但自己手底下用的人她一向都是摸得清清楚楚。哪怕这四个人才刚跟在她身边,她也已经从融月那里对四个人的脾性有了大概的了解,加上自己稍稍观察已然能从他们的神情上看出些许异常。 云明发现田妙华没有跟上来,一回身瞧见田妙华凉凉淡淡盯着他的模样,忍不住就缩了缩脖子,觉得脖子上有点发凉。 “云明,你做什么了?” 初雪也跟着看向他——是啊,做什么了?心虚啥? 云明苦兮兮的一笑,躬身道:“姑娘,属下不是故意的……属下见两位小少爷跑出门了,就想,就想吓吓他们让他们赶紧回家的……” 哦。 第11节 田妙华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然后他一吓,就给人家孩子吓得慌不择路跑到山上去了? 第八章 少爷 田妙华上山的时候,看到的是两个缩在树上瑟瑟发抖,想回家却又下不了树的小男孩。 比云明性稍稍沉稳一些的云岩正躲在另一棵树婆娑的阴影里,思索着要怎么样让两个孩子下树赶紧回家,可又怕万一再吓着他们,让他们从树上摔下来。 所以他一开始到底为什么会听云明的鼓动,飘来飘去地装鬼吓得他们到处乱跑。 看到田妙华来了云岩才稍稍松了口气,略带愧疚地隐匿了踪影。 田妙华来到树下,抬头看着树上的两个孩子,这才清楚地打量了他们。 两个小娃儿许是因为早产先天不足的关系,都长得瘦瘦小小的,一个抱着另一个缩在一根稍粗的树杈上,身上沾着泥灰狼狈不堪,脸上也已经脏兮兮的,挂着几道擦伤。 抱着人的那个还好,一脸故作坚强的样子警戒地注意着四周,看起来眉眼里真有几分他爹的影子。被抱着的那个却早已经鼻涕眼泪糊成一团,和着脸上的泥灰变成了大花脸。 看到有人来,哭着的孩子顿时像是看到了救星,扭着身子想从另一个孩子怀里出来求救。 然而另一个孩子却坚决地把他摁了回去,抱得更紧了些,戒备地看着树下的田妙华——“你,你是什么人?” 四岁的奶娃娃硬是撑出一副强势的口吻,外强中干的模样非但没有让田妙华觉得生气反而看着还有点可爱。 她虽然习惯了对付小孩子,但水榭里那群孩子还是孩子的时候她自己年纪也不大,所以面对小孩她的第一反应根本不是哄着,而且很直接很不客气地回了一句:“我是你们的继母,来带你们回家。” 说着,还觉得继母这身份一说出来顿时高大上了起来。 两个小娃儿却都是一愣,脸上的戒备变得更深了,连先前还想要求救的那个都往另一个的怀里缩了缩,而另一个干脆脱口而出:“你,你是后娘!?” ——顿时“后娘”二字就让高大上的气氛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这俩孩子的态度和称呼还真算不上友好,田妙华倒也不是太意外,以玉嬷嬷对她的态度,能指望她怎么对这两个孩子形容她的呢。她也没什么兴趣去装温柔后母,于是闲闲瞧着他们不客气地问:“你们两个到底要不要下来跟我回去?” 她不是看不出来这俩娃娃根本是一时惊慌爬上树以后下不来了,不过反正他们都那么不友好了,她也忍不住想要欺负他们一下。 那倔强的小孩果然是不肯在她面前示弱,不愿暴露他下不来的事实,嘴硬地回道:“你说你是我们后娘我们就信了吗?你有什么证据?” 田妙华听得好笑,小不点儿的娃娃还这么会装腔作势,她伸手指着他又指指埋在他怀里的那个,“你是程小铠,他是程小铭,我说对了吗?” 幸好玲珑是有跟她提过这两个小少爷的,两人虽是长相一样的双生子,但哥哥程小铠胆子大有主意,弟弟程小铭又胆小又爱哭,身体也更差一些。这会儿见了还真一目了然。 她摆出一副我认识你们我就是你们后娘的姿态,两个小娃终究只有四岁,就算平日里玉嬷嬷一再叮嘱他们不能相信陌生人的话,但这时候也开始闹不准这个女人既然说是他们的后娘又真的认识他们,那到底能不能信。 程小铭一心想要回家,已经在偷偷地从程小铠怀里偷瞧她。 但程小铠记得嬷嬷说过,后娘虽然是爹爹的新老婆,但她永远都不会像亲娘一样疼爱他们,不会变成他们真正的娘。甚至等她给爹爹生了别的孩子之后,爹爹也就不只是他们的爹爹,他就更不会管他们了。 所以他还是不肯让程小铭向后娘求助,自己也端着架子道:“我们还是不信你,你去把玉嬷嬷找来!” 田妙华悠悠地笑了笑,这没礼貌的小鬼,都知道她是后娘了还敢差使她。 她知道两个孩子从小没娘,爹爹又一直不在身边,玉嬷嬷哪怕再把他们当做自己的亲人,也终究是抱着下人伺候主人的自觉。所以在两个孩子的世界里,除了爹爹他们从来不用对其他任何人客气。加上玉嬷嬷对她的态度影响着他们,两个孩子就更不知道后娘也是他们的长辈也要恭敬对待。 这种事总归是怨不得孩子的,日后慢慢引导就是了。 她反问程小铠:“玉嬷嬷那么大年纪,腿脚又不利索,你就让她颠颠的跑上山来接你们不怕把她累着了?” 显然没有想到这一点的程小铠顿时就语塞了,他们到底是心疼玉嬷嬷的,当然不想把玉嬷嬷累坏了——冲着他们还知道犹豫还知道心疼人,这两个孩子的心性就不坏。 程小铭悄悄地拉拉程小铠的衣角,“哥,我们怎么办……?” 程小铠也正犹豫呢,暗处的云明就倏地从他们背后飞身而起,一脚踹得树枝乱晃——小丫丫的怎么跟我们姑娘说话呢?快下去吧你们~~ 程小铠和程小铭在树杈上一个不稳就被晃了下来,失重的坠落感吓得他们纷纷惊声尖叫,只是眼前一花人就已经被田妙华一手一个接住,顺手抄在胳膊下面——“好了,回家。” 程小铠被这抄着小狗小猫似的动作羞得满脸通红,可是一想起自己刚才那丢脸的尖叫就只能咬着唇不说话。程小铭却心里一安顿时又想哭鼻子,只是被程小铠瞪了一眼又憋回去了。 田妙华抄着他们快步下山,心中在暗暗感慨这两个孩子可真瘦,方才宽大的衣服套在他们身上还看不出来,但这会儿夹在胳膊下面真像夹着小狗小猫,轻得让人感受不到多少重量。 四个白色的影子飞快地在山上四处游窜寻找到玲珑的所在,找到之后就暗中引导田妙华去跟她汇合。 田妙华为了自己这女力士似的形象不被看到,在玲珑发现他们之前就放下了程小铠和程小铭。两个孩子猛一见到熟悉的人,一直惊恐不定的心这才一下子放下来,终于憋不住撒欢似的哭着跑向玲珑—— “玲珑姨!!” “玲珑姨——哇!!” “哎呦我的小少爷!你们是跑到哪里去了啊,都要急死将军和嬷嬷了!” 玲珑蹲下来搂着两个扑过来的小娃娃,看着两个小少爷哭自己也差点跟着哭出来。 只是想到还不知道已经找到人的将军和玉嬷嬷,她不敢在这里多耽搁,赶忙自己抹了抹眼泪,又拿帕子把两位少爷的眼泪鼻涕擦了,“少爷,快跟我回家吧!” 她站起来又对田妙华道:“夫人我们快回去吧!” 田妙华点头,两人正要一人一个抱起两个孩子,程小铭却身子一扭躲过田妙华伸来的手,一劲儿地往玲珑身上蹭。 “不要她抱,我要玲珑姨抱!” 玲珑就算平日很疼两位小少爷也蓦地瞪起眼来了,“铭少爷你这是做什么?夫人可是你们的娘!” 程小铭被玲珑一凶就憋屈着嘴,程小铠立刻力挺他:“她又不是我们亲娘!” 玲珑一时目瞪口呆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完全没想到两位少爷会当着夫人的面这么失礼。可她到底是个丫鬟,教育少爷这种事轮不到她啊! 她尴尬无措着,没想到田妙华却只问了她一句:“抱得动吗?” 玲珑愕然地“嗄?”了一声,田妙华重复一遍:“你一个人抱他们两个抱得动吗?” 玲珑赶忙点头,“抱得动的。” 她一个当丫鬟的,力气总归还是有一点的,何况两个小少爷那么瘦那么轻。 她只是没想到夫人这样都不生气啊?根本没看见先走一步的田妙华在走过她身边时半冷不热地笑着斜睨了两个小娃一眼——以为我爱抱你们啊?一身脏兮兮的。 玲珑一手一个抱起两位小少爷跟在田妙华身后,抱孩子这种事谁抱谁知道,胳膊维持着一个姿势一会儿就得酸,这还一手一个加上走的是山路,没一会儿玲珑的两条胳膊就没了知觉。 幸好没走多久遇上了大鹏,这才把玲珑解救出来。 一回到宅子玉嬷嬷抱着两位小少爷哭得是老泪纵横,田妙华遣了大鹏去通知程驰和程文,自己不好走开,就只能站在玲珑旁边看他们感人的祖孙重逢。 玲珑又在跟着抹眼泪,时不时的说一句:“少爷,你们可真的不能再乱跑了!” 田妙华又哭不出来就只能站那儿闲着,这一闲不由得打量的更仔细了些,瞧着两个孩子身上那明显不合身的衣服,虽然还是新的,但因为平时没人看着他们由着他们撒欢儿的玩,衣服已经划破了好几处也没来得及补。 而且两个孩子那么瘦小,先天不足是不假,怕是后天也没有补好。 田妙华在心里暗暗叹气,玲珑之前说的怕是没错,玉嬷嬷虽然是真心疼这两个孩子,但是力不能及也是真的。像这样的孩子,先天已经不足了,后天光只是吃饱穿暖是养不好的。若真想调理好,怕还是得好好看看郎中。 没一会儿程驰也匆匆赶了回来,进门把缰绳扔给程文就大步向他们走过来。 程小铠和程小铭见到父亲的机会比较少,对父亲陌生之余充满了敬畏,知道他们这次大概算是闯了祸,又见父亲大步走来顿时吓得两个人头也不敢抬。 程驰已经很多年没有过这样的心情,焦急和气恼在得知两个孩子已经找到之后就分不清哪一个更多。他急匆匆地回来确认他们平安无事,而看到他们好端端的在那里之后一股后怕却混杂着气愤直冲头顶,几乎无法思考地高高举起了手—— “你们竟然跑到山上去!” “将军别打少爷们啊!是老奴的错,少爷们还小不关他们的事啊!” 玉嬷嬷一把搂住两个孩子想要用身体挡住他们,玲珑也吓得惊慌失措,从来没见过将军这么生气的样子,慌忙跟着劝道:“将军,少爷们已经知道错了,他们不会再犯了,原谅他们这一回吧!” 程驰抬起来的手停在半空,却是收也不是打也不是,他的牙关因为咬紧而凸起着,当真不知道这种时候到底要拿这两个孩子怎么办,他不懂得怎么去抱住孩子安慰一顿,满脑子只是害怕着万一还有下一次,万一他们没有受到教训,谁也不知道再次发生同样的事情时他们还有没有这么好的运气平安无事的被找回来。 可是当他的手抬起来,看着那两个瘦瘦小小还瑟瑟发抖的孩子时,心里却像被什么扎了似的,一阵阵的疼。 忽然手上一凉,田妙华那双凉软的手却轻轻把他的手拉下来,两手覆盖着握住,凉软的触感仿佛从他的手掌上沁透过来,一下子就让心里的气恼抚平了不少。 “夫君,孩子已经受到了惊吓,让他们先好好去休息一下吧,要教训他们,过后再来训话就是了。”田妙华对他浅笑嫣然地说着,不等他回答就转头对玲珑道:“快带两个小少爷去换身衣裳洗洗澡,熬点红枣蜂蜜给他们压压惊。” “是夫人,奴婢这就去!”玲珑跟得了大赦似的慌忙拉着玉嬷嬷抱起两个少爷,逃也似的跑了。 第九章 甜汤 见玲珑拖着玉嬷嬷和两个少爷离开,田妙华才又转回头来,依然握着程驰的手浅笑道:“孩子这回吓得不轻已经受到教训了,就算了。” ——而且他们会跑到山上去还是被她手下的人吓的,要是因为这个挨一顿揍那多冤啊。 田妙华厚颜无耻大言不惭地在这里装好人,不知情的程驰心中一软,就点了点头。 “我只是,一想到他们会出事——” 田妙华轻声打断他,继续大言不惭,“我知道,你是个好父亲。” 程驰一脸愧疚地摇头,“我不是,我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管教孩子,平时根本就没管过他们,一出了事却差点对他们动手……” “我知道,那不是你的错。天下父母心,你也只是被吓到了吧。” 田妙华温柔得出奇,程驰对着她那温柔的笑脸脑子里一钝,再看着自己被握在她手里的手,手上就突然变得滚烫——她那明明凉软沁心的手就像会把人烧灼一般,他却僵硬着,宁愿被烧灼也不敢把自己的手拿回来。 他尴尬地别开头,“那,那个……我大概确实如你所说的有点吓到了,不过我想我已经没事了……” 火气一旦被转移了注意力也就消失得无影无踪,田妙华看看他,悠然一笑道,“你不生气那就好了,我去厨房替两位小少爷做点甜汤,不然怕玲珑一个人会忙不过来。”随即便若无其事地放开他收回了手——反正只要两位少爷没有因为此事挨打就好了,其他的也就不关她的事了。 看着田妙华往厨房去的背影,程驰站在那里好久都没有动,那只手也依然悬着,好半天也还是滚烫。 远远站在他身后的程文表示自己貌似已经被忽视很久了……所以到底什么时机才合适他开口说话? …… 田妙华进了厨房看看厨房里的材料,便招来云岩快速去采买了几样东西。 大锅里红枣桂圆枸杞银耳蒟蒻用冰糖炖上,又加了一大勺自己带来的甜果酱,炖好之后待半凉了才添了荔枝蜜进去。 因为主要是为两位小少爷熬的,田妙华这一次下手完全没有控制甜度,全是比照着在水榭时熬甜汤的味道来。不过她一气熬了这么一大锅,自然也没缺了大人的份。 待熬好凉罢她留好了两位少爷的份,正要去喊其他人来喝,就看见程文已经急不可耐地等在厨房门外,一看见她就跟看见肉骨头的狼犬似的扑过来,虽然扑到中途就被程驰揪住了后脖领子。 “嫂子嫂子,甜汤熬好了?可以喝了?” 程文就算被揪住也伸长了脖子往厨房里张望,尝过两顿田妙华的手艺之后他没办法不对她做的甜汤抱着满满的期待。 “程副将,您也二十好几的大男人了,注意点仪态好不好呀。” 玲珑说着就从院门进来,看到她来,田妙华和程驰的注意力就都放在了她身上。 “两位小少爷怎么样了?你现在把甜汤给他们端过去?” 第12节 “待会儿再端,两位小少爷刚洗了澡换了衣服,可能真的是方才受了半天惊吓,一安心下来就睡着了。” 本来方才也该是他们的午睡时间,不睡觉偷偷跑出去又累又怕,难怪这会儿回来收拾干净了就睡。 田妙华便招呼玲珑:“那你也过来歇歇,一起尝尝甜汤。” 玲珑也没客气,乐颠地跑过去帮田妙华盛汤。 旁边程驰听到两个儿子已经睡了,心里也稍稍放下来一些,按着程文在厨房外院子里摆着的桌椅上坐下。 玲珑很快地端着两晚甜汤放在他们桌上,自己也快速跑回厨房里拿起自己的那一碗。 没人知道田妙华是用了什么方法,甜汤的温度竟然这么快就已经凉得正好,三人怀着满满的期待喝了一大口。 这一口什么味道也没喝出来,只有三种不同的甜极具韵律和层次地在味蕾上炸裂开来直冲头顶,有那么短暂的一刹那他们感觉眼前仿佛有白光闪过,大脑瞬间空白。 程驰呆滞地咽下了这一口猝不及防的甜,味蕾也像是随着这个动作适应了那惊人的甜度,甜汤里的枣香桂圆香还有荔枝蜜的清甜就都回味过来,还带着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微酸的果香,所谓的齿颊留香也就是这种感觉了。 程驰迟疑了一下,一面是不知道自己还享不享受得了这种甜,一面却又像是被什么引诱着,不自觉地又去喝第二口。 这一回倒是好了很多,没有第一口时那种直冲脑门的感觉,甜度只是在味蕾上翻滚,给了味蕾一种奇妙的满足和饱和感。 程文在旁边喝一口,惊叹地“呜哇”一声,再喝一口,再“呜哇”一声。 他跟程驰不同,程驰就算出身寒门,但好歹家里是种田的,衣食就算没有多富裕也是饿不着冻不着。而程文却从小没了家变成流民,挨冻受饿的,对甜食这种奢侈品充满了憧憬。即使长大后跟着程驰再没缺衣少食过,看见甜食也还是很开心,对这种直冲脑门的甜接受度比程驰高多了。 他还从来都没有吃过这么甜的——不,他从来都不知道世界上可以有这么甜的食物! 他一口接一口地喝完甜汤,喝完立刻起身端着碗自觉地往厨房里钻——“嫂子再来一碗!” 程驰愕然地看着他,不明白他怎么会喝那么快怎么可能再喝得下一碗的同时,看看自己还剩半碗的甜汤,竟然觉得……他也挺想再来一碗? ——这甜汤有毒啊!这是什么洗脑的邪教甜汤,一旦接受了这种味道,竟然还挺好喝?? 当然也有接受不了的,比如玲珑,自从喝完第一口甜味冲上头顶之后,还依然空满脑子空白地捧碗发呆呢。 程驰正喝着自己剩下的半碗,听到厨房里田妙华对程文道:“只能喝这些,那边是给小少爷留着的,你可别跟两个孩子抢。” 他一听顿时就有了一种危机感,好像自己再慢一点留给大人的甜汤就要被程文给喝光了。顿时也几口喝光碗里剩下的,端着碗大步进厨房去,怕晚了一点甜汤都被程文喝光。 玲珑是不太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回神的,但是回神时看到自家将军和文副将你一勺我一勺地争着锅里那点甜汤,她隐隐的就开始有种想要怀疑人生的感觉。 她疑惑地看着自己手中碗里的甜汤,这甜得让人怀疑人生的东西真的有那么好喝? 是她的味觉有问题还是将军和文副将中了甜汤的毒? 她迟疑地把碗又递到唇边,田妙华看到她本来想说若是不合口味就剩下吧,不用害怕浪费。自己这甜汤自己还是清楚的,这么甜的口味不是每个人都能接受得了。 她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玲珑第二口就已经喝了下去,然后,再次失去意识。 那边程驰和程文终于抢完了锅里的汤,汤抢完了程驰的理智也回笼了,无比汗颜地暗忖自己怎么越活越回去了,竟然跟程文这个长不大的大孩子抢起吃的来了。 他看看一旁被田妙华用大碗预留出来的那些甜汤,更加汗颜的觉得如果田妙华没有提前预留那恐怕这些也被他们两个大男人给抢光了。 在接受了甜汤的味道之后他确实觉得挺好喝,想来对于本来就喜欢甜食的孩子来说就更合口味了。 只是他想到玉嬷嬷平日里都不许他们吃太多甜食,他不太懂这些,但觉得玉嬷嬷应该不会是毫无缘由的,于是便问:“小铠和小铭他们可以喝这么多甜汤吗?留这些会不会太多?” 完全不懂程驰良苦用心的程文当即就一副看不下去的口吻道:“大哥!你跟我抢吃的也就算了,怎么能连我大侄子的也抢呢?快醒醒,你可是亲爹啊大哥!” 瞧他嚎得跟真的似的程驰简直百口莫辩,气得直接把他踹出厨房。 可是就算人踹出去了,话却已经说出口,程驰简直不知道该怎么跟田妙华解释。 好在田妙华本来也没有误会,对于程文的话只是当玩笑听过笑笑。她知道一般不给孩子多吃糖都是在担心什么,便对程驰道:“不碍的,这个年纪的男孩子跑跑跳跳活动的很多,正是需要吃点糖补充一下的时候。” 程驰想想也是,就算他们这些大人在军中练兵练多了也会吃些甜的补充一下,虽然经常没有那个条件就是了。于是他便不解,“为何玉嬷嬷一直不喜他们多吃糖,她这又是什么道理?” 田妙华笑道:“玉嬷嬷是大户人家的奶娘,养育的又是个不出户的文静小姐,这男孩子和女孩子的规矩本就是有很多不同的。” 程驰这才恍然,却又有些忧心:“这样说来倒是有些亏了两个孩子了……” “哪儿就谈得上亏了那么严重,他们这才刚刚四岁呢,又不是从奶娃儿的时候就又跑又跳。若是早早就吃糖,会长胖不说,怕是还要得蛀牙的。“ 程驰听罢对她笑笑,这些话听着挺有道理是不假,不过听在程驰耳朵里,倒也像是在替玉嬷嬷说话了。 他心里隐隐叹气,有田妙华这么好的“继母”,若是玉嬷嬷能看开了接受她大家好好相处,那无论对谁都是一件好事。 也不知道玉嬷嬷要到什么时候才会接受田妙华…… 这样想着,程驰心里却一阵茫然。 接受了又如何呢,田妙华迟早是要走的,若是有了感情之后再分开,也许不如一开始就没有感情吧。 或许玉嬷嬷与田妙华之间保持这样也就够了,只要玉嬷嬷不会太过分,也就不需要更近了。 程驰莫名的低落起来,搞得程文瞧见他走出厨房时的低落样顿时一头雾水——吃甜的不是会让人感到开心吗,怎么反而低落起来了呢? “将军你怎么了?你不会真的因为没吃够甜汤就不高兴了吧?那最多我下次不跟你抢了,你就别不开心了呗?” 程驰无奈地看他一眼,这家伙在战场上也是个挺靠谱的人物,怎么一离开战场就一脑门子吃食,除了吃脑子里就再没点别的呢。 第十章 后娘(一) 程驰开始觉得自己一定是太闲了。 从京中回来之后他就只忙了迁户落户和成亲这两件事,人一闲下来就容易想些有的没的,所以他决定把自己最近那点不太寻常的情绪归结为闲的。 一旦这么想心里竟然也一下子轻松了很多,程驰于是决定给自己找点正事做。而说到正事,他这么远从京城回到家乡来是做什么的?种田呀! 虽说现在时间还有点早,秋收还没有开始,自然不到冬种的时候。但这不影响程驰先开始除草耕地——他手上起码有二百来亩闲田,都已经荒了很久了。 除去田妙华打算雇人耕种的那些,程驰自己也从其中挑了离宅子比较近的二十亩准备留着自己来种。 不过这些田首先都不是良田不说,又荒了这许久杂草丛生,清理起来怕是得费不少功夫。 程驰自认一个卸甲归田的将军,有的就是力气和时间,当即翻出备好的农具拉上程文就开垦“荒地”去了。 只是谁也没想到,就在这天晚上玉嬷嬷却突然病倒了。 夜里玲珑正要熄灯睡觉的时候,两个小少爷一个哭一个喊的敲开了她的房门,告诉她玉嬷嬷摔倒了起不来。 玲珑连忙披了衣裳赶到玉嬷嬷屋里,瞧见玉嬷嬷倒在地上也是吓得不轻,慌忙蹲下来查看。伸手一摸玉嬷嬷额头滚烫,这哪里是摔的,怕是发烧晕倒了。 她忙转头对两位小少爷道:“少爷,你们快去找将军来!” 然而两个孩子微微瑟缩一下,想起自己白天犯的错和爹爹那可怕的样子就不敢去。 玲珑见状只能自己快步跑去主人的卧房,敲开房门的时候差点哀嚎:夫人,您怎么又跟将军分房睡了啊!? 不过现在实在不是纠结这种问题的时候,玲珑又匆匆地去书房找到程驰,于是程驰快马加鞭地赶去镇上请大夫。 大夫看过之后开了药方,又让程驰送他回去的时候顺便抓了药回来。但玉嬷嬷这病说白了,无非也就是休养。 许是两个小少爷跑丢的事情着实惊吓了她,她这么大年纪的一个人,自从小姐死了以后心中忧伤郁结,一直辛勤地拉拔着两个小少爷,管着这个程驰都没有时间管的家,照看着她家小姐留下的这一切。 不说她操持得如何,却当真应了那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直到如今新夫人进门,她心中的郁结大约才爆发出来,然后又卸下了身上管家的担子整个人正虚脱的很,就赶上两个小少爷跑丢的事,这一吓竟然就把人给吓病了。 心病这种东西最不好说,尤其玉嬷嬷这种年纪,养好了也就养好了,但若养不好,怕是从此缠绵病榻甚至早早的归去也是有可能的。 一家人对此不敢大意,一番折腾之后玲珑自然是留下照看着玉嬷嬷,她得看顾病人还要看火熬药,两位小少爷是没办法照看了,就只能将他们交给了田妙华。 这个世道女人看孩子似乎是天经地义的,就算田妙华只是个后娘。 于是两个小的瞅瞅她,她又瞅瞅两个小的,可以预见将来的一段时间内他们怕是要跟着她了。 程驰有些过意不去,刚开口对田妙华说:“不然让他们跟我去书房睡吧……” 程小铭就很不给面子地“哇”一声大哭出来,而程小铠纵然没哭,那脸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敬畏敬畏,这两个孩子对程驰除了敬,那全是畏啊。 田妙华轻轻叹口气,本来这个家里跟她无关的那些事她是没兴趣管太多的,不过如今也算是情况特殊,毕竟玉嬷嬷病倒了,她既住在这里,帮帮忙也无可厚非。于是道:“无妨,就让他们跟我住后院吧,后院屋子也多,收拾一间给他们就是了。” 虽说两个小的长这么大一直是跟玉嬷嬷睡的,大概这也是玉嬷嬷为什么会那么劳累的原因之一——守着两个小的,要看着睡觉还要防着踢被子,晚上休息不好人当然会累。 但在田妙华看来四岁的孩子已经可以开始学着自己睡了,晚上踢被子那种事她安排两个人过来跟她一起轮流查看就是了,有人轮替也影响不了休息。 只是程驰在时两个小的还算乖觉,一声不吭地站在田妙华旁边,像是明白了玉嬷嬷现在不能照顾他们,他们只能跟着田妙华这个后娘。他们绝对不可以去打扰玉嬷嬷,否则玉嬷嬷也许就不会好了。 可是程驰回到前院之后他们就开始显出一些不合作来,站在给他们收拾好的房间门前一声不吭但就是不肯进去。 田妙华催促道:“现在已经很晚了,玉嬷嬷没有告诉过你们应该什么时辰睡觉吗?” 程小铠不满地抬头瞪着田妙华,“玉嬷嬷才不是这样做的,她都陪我们一起睡的!” 田妙华故作惊讶,“原来你们想跟我一起睡?” 两个小的几乎是异口同声地急道:“我们才不想跟你一起睡!” “哦,那正好啊,你们快进去吧。” 两个小的顿时就被噎住了,程小铭委屈地撇撇嘴,暗道嬷嬷说的没错,后娘果然是会欺负人的…… 他们两个的确是很不想跟后娘一起睡,可是在对黑夜的恐惧面前,就连这个后娘也变得没那么面目可憎了。 然而这个可恶的后娘却只是毫不留情地悠悠一笑,戳穿他们:“你们害怕呀?” “我们才不怕!”程小铠对激将法是最没抵抗力的,一戳一个准儿,当即就拖着老大不情愿的程小铭进屋去了。 上床,抱团,卷被子——动作一气呵成。 田妙华这才悠哉哉地笑着走进去,给两人掖了被角吹熄蜡烛。 这两个孩子她不管也就罢了,既然管了,可不会像以前一样由着他们的性子。 第二天一早田妙华就来了厨房,玲珑因为昨晚给玉嬷嬷熬药睡晚了没起得来,对她来说倒是正好,就没叫玲珑起床让她多睡一会儿。 于是趁着没有人看到,初雪和初夏两个人就悄然现身一起给她打下手做早饭。 按着家里的习惯田妙华熬了甜甜的南瓜玉米粥,玉米是磨好的,南瓜也都炖烂了,熬出来的粥软糯香绵。然后剁了肉馅和葱烙了千层肉烧饼,在烙得酥脆的表面又抹上一层椒盐。瞧着剩了些肉馅就顺便卷了几个春卷煎得金黄酥脆摆成一盘。 田妙华早饭不习惯凑合,虽然来这里以后平时吃的也不差,但一顿早饭都是主食只有一点咸菜,她总觉得对于要下地干活的男人和正在长身体的孩子来说略有些不足。 只是一来早饭吃不了太油腻,二来时间也不足,她就把厨房里常备用来熬高汤的两只鸡捞出来,撕细,切上点黄瓜作为点缀,简单的弄了一大盘红油鸡丝。 然后把焯了水的芹菜也切成细细的丝儿,看着碧绿通透,加上葱花枸杞芝麻白糖细盐一拌,就又是满满的一大盘。 她做了很多,分出四人份来给初雪初夏带走,然后打算去把程驰敲醒,来到前院却看到程驰已经跟程文在打拳锻炼身体了。 程文一瞧见田妙华就像是竖起耳朵卷起尾巴的大狗,兴奋地问:“嫂子,可以吃早饭了吗?” 程驰不客气地给他后脑勺来了一巴掌,田妙华却对程文笑道:“只要你大哥去给小铭小铠穿好衣服就可以开饭。” 第13节 程文下意识地自语了一句:“大哥?他行吗?” 一个练兵打仗的糙汉子去给两个娇嫩的小娃娃穿衣服?不是程文不信任他,他还真不太信任他。 不过他信不信任没人关心,田妙华只悠悠笑着,淡淡瞄着程文道:“孩子都会生,生了却不会照料吗?” 程驰一窘,又更用力地拍了程文一巴掌——让你丫瞎说!有这小子这张没把门的嘴在,他在田妙华心里的印象全特么毁了! 田妙华笑笑,这看向程驰道:“他们的衣服我放在床边了,你给他们穿好,就来厨房打水给他们洗脸。我先去盛饭等着你们。” 程驰点头应着,“好,我们一会儿就到。” 待田妙华转身离开,程文才摸着自己被打疼的后脑勺琢磨着,怎么好像有点不对味儿呢——“大哥你这媳妇娶得哪里不对劲儿啊,不都是当娘的管孩子吗,后娘也是娘,怎么变成你去伺候大侄子了?我说大哥,这该不会是你老不回房睡觉闹的吧?你可不能总睡书房啊,次数多了嫂子会有怨气的……哎,大哥等等我啊!” 程驰不理会程文,径自来到主人卧房隔壁的房间,看到床上两个小娃搂成一团睡得正熟。 孩子那天真酣然的睡脸让他的心软了软,有些想让他们多睡一会儿的念头稍稍浮现,但他终究是军中出来的人,不想给孩子养成懒散的习惯。 他弯腰推了推两个孩子,“小铠小铭,起床了。” 一连叫了几遍两个孩子才稍稍有了反应,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刚要开口叫人,一见是爹爹顿时又吓得闭了嘴,两个人立马清醒了,赶忙爬起来正襟危坐,“爹,爹爹……” 程驰有点无语,他不知道自己在两个孩子心里究竟是怎么一种形象,虽然他从来没怎么跟他们亲近过,以前在京城多半的时间都征战在外,偶尔回来他们也就是来给他请个安,他简单的问问他们的生活。 但说真的两个娃娃那时候那么小,他甚至都不指望他们能把话说清楚,所以问话也都不过只是寥寥几句。记忆中他除了嘱咐他们两句好好吃饭,好好听嬷嬷的话之外,连骂一句都没有过,真不知道为什么不知不觉中两个孩子已经这么怕他。 瞧着两个孩子紧张成这样,他板着脸也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只是把衣服递过去,“过来穿衣服。” 他以为两个孩子会伸出手,他就可以把衣服给他们套上。哪儿知道两个孩子吓得直接把衣服拿过去就开始费力地往身上套。 程驰看他们套得那么费劲想动手帮忙来着,可是又想想难得他们肯自己动手,培养一下自立能力也是不错的。 于是他就双手环胸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看他们穿衣服,全然不知那副看似严厉的模样吓得两个孩子越紧张就越急,越急就越穿不好,偏偏程驰还自以为十分耐心地等着他们慢慢穿——俩娃娃简直都快哭了。 第十章 后娘(二) 人说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 两位小少爷对此有了深刻的体会——虽然他们也搞不清楚亲爹和后爹的差别到底在哪里。 长久以来爹爹和娘亲在他们心里的形象都是模糊的,都是听玉嬷嬷说娘亲很美很温柔,爹爹是大将军能带兵打仗很厉害很威风,所有的士兵都要怕他,坏人也都要怕他。 又不知从哪里听说带兵打仗要杀很多很多人的,懵懵懂懂之间就对父亲有了畏惧。 而对于田妙华,玉嬷嬷其实并没有在两个孩子面前说她什么坏话。但他们从小就听着玉嬷嬷偶尔碎嘴地念叨着将来将军要是给他们找了后娘可怎么办这样的话,在田妙华进门之后玉嬷嬷也偶尔会自语似的抱怨几句将军现在有了新人迟早会忘记老人,或者新夫人可别挤兑前夫人留下的孩子这样的话。 她以为孩子还小不会懂,但他们半懂不懂的,却已经以自己的理解记住了这些话。 从来不管他们的爹爹突然来管他们了,两个孩子心里非但没有欣喜,反而模模糊糊地开始担心——嬷嬷说过爹爹现在有了新夫人,也会生新的孩子,他们要是不听话爹爹会不要他们的啊! 那些为了让他们听话而吓唬他们的话深深烙在他们心里,不断地想是不是父亲终于要来检查他们是不是好孩子,万一挑出他们的错误就会不要他们了? 嬷嬷一直说他们只有嬷嬷了,只有嬷嬷会对他们好,可是现在嬷嬷病倒了,他们要怎么办? …… 大鹏那边也是早早的起了床,做饭的事他帮不上忙,何况夫人在厨房里忙活他也不好过去瞎凑。于是他只能去刷刷马喂喂牛,等到程文跑去后侧院他才也赶过去,想赶紧劈点柴把用掉的柴火补上。 然而他跑来却看到柴火堆依然满满的,整整齐齐简直一根不少的样子,顿时感到满满的失落——难道又是文副将劈的?这样显得他这个专门干粗活的仆役很没用啊。 他再寻摸别的活做也是一样,整个院子干净整齐,不但落叶清扫过了,连工具都摆放得整整齐齐。 大鹏心里默默的想,明天一定要一大早就过来干活! 正想着,程驰就带着两个少爷进院子了。大鹏默然地看着程驰放着无比慢的步子走在前头,身后两个小少爷一前一后排成一列,衣服穿得歪七扭八头发梳得惨不忍睹,都绷着脸一副憋着眼泪的样子,走着无比稚嫩的小正步。 大鹏无语了一会儿之后只能感叹,将军不愧是将军啊,这么小的娃娃就开始培养了。(大误) 这会儿早饭盛好凉好了都已经摆在桌上,因为天气不错干脆就把桌子支在厨房院子里,田妙华招呼他们:“我们先吃饭,玲珑和玉嬷嬷的份我已经留出来了,待会儿我去看看她们醒了没有。” 程驰感激地看着田妙华,好些本该他来操心的事情因为有了田妙华,自己竟然好像什么都不用管了。不止如此就连面前的早饭竟然也如此用心,程驰感觉自己的心像是暖成了一团,却隐隐有些心疼起来。 “田……呃,妙华,你也别太辛苦了,别把自己累着了。” 程文一边在一旁点头附和:“是啊是啊,嫂子不用做这么菜,太辛苦了!”一边往嘴里扒得比谁都勤快。” 田妙华只笑笑没说话,两个小的这还是第一次跟程驰和田妙华一起上桌,他们本来很想绷着小脸儿端端小架子,可等看见了自己面前的饭菜也就全忘了,也埋起头西里呼噜呼哧呼哧地吃起来。 田妙华做的南瓜粥本来就是迁就着孩子的口味熬得浓稠香甜,怕小孩子吃不惯椒盐口味千层肉馅饼都是做给大人的,炸得金黄酥脆的春卷就都给了他们。鸡丝也单独给他们拌了一份不带辣油的,就连芹菜的吃法两个小的也没见过,平时根本不爱吃芹菜的他们吃得倒是很欢。 家里自然是没人会在饮食上亏着两个孩子的,他们会这么瘦,与挑食也不是全无关系的。 看两个孩子吃得欢程驰自然是很高兴,但他不会像以前经常跟他们一起吃饭的大鹏这么感慨,他都诧异的想去把玲珑和玉嬷嬷拉起来看看了。 吃田妙华做的饭,大家谁也不用招呼谁,都很自觉地吃吃吃。 田妙华对自己做饭的手艺又不像他们那么新鲜,很快就吃饱,转身又进厨房里去了。 这回不用像早饭那么急,她可以花功夫做点给玉嬷嬷和两位小少爷的调理膳食。她是信奉药补不如食补的,药补再好,也不适合长期吃。 程驰瞧见她又在忙活,不由得有些犹豫,加快速度吃完也走进厨房里,问道:“需不需要帮忙?不如我今天不去地里,在家帮你的忙吧……?” 田妙华知道这男人不介意下厨房,但他不过就是农家男人自己凑合做吃食那水平,要他来帮忙那就不能叫初雪初夏来,反而还拖了后腿。 她便一脸拒绝的笑道:“你还是快去忙活地里的事情吧,地那么荒怕是得不少日子才能整好,万一耽误了冬种可不好。” 她这理由虽然很恰当,但程驰就是有种被嫌弃了的郁闷感。每次他想帮忙,人家都根本不需要。 他转身回来就看到还吃个不停的程文,顿时找到了发泄郁闷的对象,又拍了他后脑勺一巴掌道:“还吃,照你这么吃下去我这里都快养不起你了!” 程文嘴里没停下,吃完了千层肉馅儿饼之后还伸手去两个小娃面前的盘子里抓了个春卷塞嘴里,含糊地应道:“大哥你怎么变这么小气了,你现在可都是大地主了,还不兴我吃你这点东西,我一会儿可是还要给你家干活的!” 大鹏这会儿也吃完了,忙站起来道:“将军,让我跟你们一块儿下地吧!” 程驰看向他,“你还有家里的活要干,就不用跟我们一起了。” 大鹏略不自在地道:“家里今天没活可干了……” 他是那种当下人干活干惯了,一旦不干活就哪儿哪儿都不自在就怕别人觉得他偷懒的人。他知道新夫人能干,可还是觉得有什么地方怪别扭的——这新夫人再能干,也不用把下人的活都干了吧。还有文副将,怎么也来跟他抢活干。 大鹏这么说了程驰也就点头让他一起去,多一个人也能快一些弄好田地。 三人很自觉地收拾了已经吃完的碗筷,两个小娃速度慢,还在吭哧吭哧地埋头苦吃。程驰站在他们面前嘱咐:“吃完饭之后把自己的碗收进厨房,知道么?” 他这句话只是嘱咐,无奈他本可以说得更和颜悦色一点,然而面对两个小娃他却只懂得不自然地板着脸,那副不怒自威的模样顿时吓得两个孩子停止了咀嚼。 程驰很无奈,他也不是故意要吓他们的,看着他们那副噤若寒蝉的模样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赶紧招呼程文大鹏走了,免得再待下去两个孩子吓得消化不良。 田妙华在厨房里准备着红糖核桃枣糕,俩小娃只觉眼前一花好像有什么东西咻~地从头顶飞过去,抬头去看时又根本什么都没有。 那让人难以捕捉的影子一闪就闪进了厨房,田妙华让初雪初夏两人接手了炒核桃熬枣泥拌面糊,自己走出来坐在程小铠程小铭面前,问道:“你们为什么那么害怕爹爹?” 在她看来程驰虽然笨拙些完全不懂得怎么表达,但也算是个不错的爹爹了。 然而她不问还好,一问两个小娃就想起爹爹就是因为娶了这个女人才要生新的小娃娃才会不要他们,甚至现在还要他们收碗,玉嬷嬷可是从来都没要他们做过这种事的!他们立马饭也不吃了,扭开头不肯理她。 田妙华看似好性子地提醒他们:“继母在问你们话。” 程小铠立刻嚷道:“我们才不要你这个后娘!” ——此时如果还不教育孩子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田妙华脸上虽然还在笑,但笑容隐约让人觉得瘆的慌,两个小娃忽然觉得身上一冷,不等反应过来就眼前一花,人蓦地腾空,耳边风声骤响,仿佛只一瞬间的功夫人就已经身在高高的树上。 小孩子的反应本就慢了一拍,等他们回过神来,田妙华已经悠哉地站在树下,抬头道:“既不要我这个后娘,就干脆当我没救过你们,回树上等你们家人来救你们吧——哦,本来呢我应该把你们送回山上去的,不过我这人心好,送到山上怕你们家里人不好找,你们就在这儿呆着吧,不用感谢我。” 程小铠就算是个小孩子也知道这哪叫什么心好! 他对田妙华大叫着:“骗子!老妖婆!” 田妙华嘴角抽了抽,说服自己不要跟个小毛孩一般见识,转身就要回厨房去继续做枣糕。 她转身要走两个小的才知道她真的不是开玩笑,她要把他们留在树上了——这棵老树可比他们在山上爬上去的那棵树高多了,向下看一眼就心惊胆颤,一想到他们不知道要在树上呆多久,程小铭“哇”一声就大哭起来。 见程小铭吓哭了田妙华才停下来,抬头想看看他们要不要认错。 但程小铠是宁可吓得脸色发青也依然倔强着不肯当着后娘的面哭的,他这倔强若是用在别的地方,田妙华也许还会夸赞他两句。但他用在是他长辈的后娘身上,那就别怪她给他点教训了。 否则今日她可以不计较,来日换了后娘可就不知道是个什么结果了。 只见程小铠用力搂着程小铭劝道:“别怕,她不敢真的把我们撂在这里的,我们现在是爹爹唯一的子嗣,是这个家里的少爷,她要敢这么做爹爹回来看到会休了她的!” 田妙华听到这种论调就扶额,玉嬷嬷平日里到底都教他们些什么啊,不论父子亲情,只考虑什么子嗣不子嗣? 两个小白眼狼,救也她救他们回来的,饭也是她做给他们吃的,还敢跟她这么较劲,她今儿还就把他们撂树上了! 田妙华一进厨房程小铠就有点傻眼,以他这脑袋瓜根本想不明白自己是哪里想错了,为什么后娘真的敢这么做?他现在要怎么办?他也很怕啊! 仿佛是程小铭的大哭给了他灵感,他突然也不劝了,对程小铭激动地道:“对,使劲儿哭,哭得再大声点!我跟你一起喊,只要嬷嬷和玲珑听到就会来救我们了!” 程小铭一听果然哭的声音更大了,程小铠也一起大喊:“嬷嬷!!玲珑!!” 然而他们的对话一字不落地听在暗处的云明耳朵里,他立马跟云岩打个手势,自己咻~~地飞走,给玲珑和玉嬷嬷吹迷烟去了。 第十章 后娘(三) 程小铠和程小铭两个娃在树上喊到精疲力尽也没有人回应的时候,他们终于意识到自己逃脱不了后娘的魔掌了。 田妙华如今在他们眼里完全变成了面目可憎的老妖婆,不说她竟然这样对待他们,单就她怎么把他们弄上来的这件事就足够说明她一定是老妖婆,老妖婆! 等爹爹回来他们一定要告诉爹爹这件事,让爹爹休了这个女妖怪! 可是程小铠脾气再怎么倔强,程小铭却是没有那种意志力的。他哭得渐渐开始抽搐,抽噎得头晕眼花的,要不是程小铠抱着他,他早就掉下去了。 程小铠也知道程小铭身体虚弱得很,一不小心就要生病的,作为哥哥他一直努力的去保护他,现在看他哭得这么难受的样子小脑袋瓜里根本没了主意。 田妙华待红糖核桃枣糕入了锅大火蒸上,又把准备给玉嬷嬷养身体的牛尾山药煲小火煲着,这才从厨房里出来,坐在椅子上闲闲地看着树上早已经没了声响的两个孩子。 她知道问题不在程小铭身上,那孩子虽然对后娘也有偏见,但是个软性子,哄一哄教一教不难教导,难的就是有程小铠这个倔小子在中间挡着——哦,不对,这个也不难。 田妙华悠悠地笑着,十足一副蛇蝎嘴脸,对程小铠道:“你们真的确定要继续待在树上也不认我这个继母?瞧瞧小铭多可怜啊,脸色都变了,可别哭太久,把人给哭坏了。” 程小铠一个小娃哪懂太多,只一听会把人哭坏了就已经急了,看看抽噎得止不住的程小铭,小嘴抿得紧紧的就是拿不定主意。 田妙华这个老妖婆等了一会儿就耸耸肩,又看似无比温柔地笑道:“等你想好了就喊我啊,我可忙着呢,没什么时间一直在这儿陪着你。” 说罢她就起身回了厨房。程小铠固然是无比的不待见老妖婆,她一来他就不给好脸色,可是她一走他却更慌了。许是担心她真的会把他们扔在这里,毕竟现在她是唯一一个能让他们下去的人。 此时他竟然无比的希望老妖婆赶紧再回来,哪怕两人再互吵几句也好。 第14节 田妙华进了厨房,初雪和初夏两人正在准备午饭用的玉米蔬菜肉丸,两人刚来的时候都带着在水榭时的习惯,什么都不多问让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过来了这两日许是气氛不同,加上跟田妙华更熟悉了些,感觉不到她有什么大总管的架子,不由得话也渐渐多了起来。 两人中初雪年纪稍长,性子也算沉静,心思更细密些,稍稍犹豫之后还是将这两日来的疑惑问出口:“姑娘,您在这里是不是被刁难了?” 姑娘这个称呼本身就是水榭里的尊称,偌大个水榭能被尊称姑娘的不过只有三五位,即使锦地罗姑娘嫁了人他们也没有改口。因为在水榭看来水榭里的姑娘即使嫁了,姑娘也还是他们的姑娘,只不过多了个姑爷。 当然只除了门内自销当上了门主夫人的那一位。 他们四个被唤来替锦地罗姑娘做事,起初并没有想太多,不论是姑娘懒得做家事还是夫家下人不够又不方便添置,总归让他们做什么他们就做什么就是了,离开水榭换换环境也是新鲜。 但是他们越是暗中在这个家里观察着就越觉得不对,就不说姑娘和姑爷的相处如何,人家夫妻俩要怎么过都是两个人之间的事。但是玉嬷嬷和这两个小的显然就在排斥姑娘这个新夫人,这么多的活都推给姑娘,难怪姑娘要调他们来帮忙了。 水榭的人走到哪里都不会受这种委屈的,锦地罗姑娘身为水榭的大总管,地位只在门主与夫人之下,何苦就跑来受这个委屈? 只要姑娘一句话,他们现在就可以去做了那个老虔婆,让她再也不会烦着姑娘。 然而田妙华却依然只是笑笑,云淡风轻波澜不惊的,“她刁难她的,我们做我们的,横竖她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可是姑娘……” 初雪心里觉得不是这么个理儿,可是姑娘都这么说,她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初夏那丫头年纪小,心性也单纯,平日里做事倒是挺妥帖,可对周围的事就什么都不上心,懵懵懂懂的,没事发发呆,还时不时的慢半拍。 她听到初雪和田妙华的对话才后知后觉,一脸茫然加愕然道:“嗄?姑娘被刁难了吗?要我去解决那人吗?是谁刁难的?” 初雪无奈地看看她,摸摸她的头,“没事,看着你的锅。” 姑娘都不让她们管了,初夏这呆萌姑娘也就没必要知道了。 田妙华知道程家的事总归是瞒不住初雪四人的,他们日日在这个家里的暗处待着,有什么看不到的。 所以她不否认什么,但也不承认什么。不管他们看懂了什么,只要没有她的亲口承认也总归只是猜测,没有定论他们就不会对水榭的人乱说。但若是她亲口承认了她和程驰之间的事,保不准他们之中的谁会咽不下这口气跑回水榭去告状。 水榭一向护短,从上到下的人都习惯了这种风气,指不定就把事情闹大了。 到时候灭了程驰一家再全员出动去给她找个新夫君的事儿都不是不可能干得出来。 因此她和程驰之间的事情她对谁也不打算说,就安安稳稳地在程家待一段时间,用着程家的资本给自己赚上满钵的私房钱,然后找个合适的机会和离了,就回去过自己想过的日子去。 这时候外面传来底气不足的一声:“喂——” 田妙华耳力好自然听得到,可是她又不叫喂,于是便没有理会。 过了好一会儿外面才又传来比刚才声音更低的,不情不愿的一声:“后娘……” 这个称呼也太难听,她不喜欢。 直到他又憋了半天,憋出一声:“妙姨!” 田妙华这才走出来,小样的原来你也不是不知道怎么喊人嘛,至于叫不叫娘的她也不强求,又不是真的要留下来给他们当娘,就这么喊着吧。 她抬头好笑地看着程小铠那一脸状似屈辱的神色,简直是为了弟弟委屈求全。 田妙华掩住自己觉得好笑的神色,对小孩子该逼的时候逼,但也不能逼得太急,不然刚低头就要恼羞成怒了。不管怎么样他还知道妥协就好,服软了第一次,后面就好办多了。 她悠悠地对程小铠问道:“想清楚了吗?” 程小铠用力扁着嘴,咽下一口气:“想清楚了!你快放我们下去!” 田妙华继续瞅着他,程小铠才改口,“妙姨,请放我们下去……” 哦,这回连请字都会说了。 她差点要以为他们真被养成了野孩子呢。 这回田妙华没有直接让他们掉落下来,她脚下一点飞身而起,轻飘飘地落在树梢上。 程小铭和程小铠惊讶得张大了嘴巴直往里吸冷气——飞,飞起来了!老妖婆真的飞起来了!! 她从树枝上慢慢走过去,一手一个抄起两个惊讶得快要石化的小娃,说一声:“要下去喽~” 然后两个小娃娃就被她抄着飞离树梢,张大着嘴巴灌了一肚子风。 待把两个小娃放下,田妙华弯着腰,甜甜的脸笑得跟狼外婆似的,警告他们道:“你们听好了,没有其他人照看你们的时候,我在哪个院子你们就必须在哪个院子,不许乱跑不许离开我的视线。还有,刚刚的事你们若是敢告诉别人——”她扫视过两个孩子的脸,跟他们分别对了一下视线,然后笑眯眯阴恻恻地道:“我就吃了你们。” 两个人的嘴巴都还没合上脸色又顿时发青——妖怪!真的是妖怪!! 呜哇——怎么办啊!!爹爹娶了个女妖怪回来哇!! …… 一上午两位小少爷都无比乖觉,让他们待在侧院里他们就老老实实地玩泥巴——表面上老老实实地玩泥巴。 他们时不时的趁田妙华在厨房里不注意的时候悄悄窃窃私语,商量着要怎么戳穿后娘是个女妖怪。 程小铭对此很是迟疑,低低的声音懦懦的:“不要吧,哥,那可是妖怪,我们想戳穿的话会被她发现的……” 程小铠一个小小的娃却用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教育程小铭道:“你都忘了嬷嬷给我们讲的那些故事了吗!妖怪可是会害人的,我们如果不告诉爹爹,爹爹迟早也会被她害死的!” 程小铭这下不说话了,就算他们平时跟爹爹不亲,又或者觉得爹爹会不要他们,可也还是不想爹爹出事啊。 商量之下他们决定在玉嬷嬷病好之前先不告诉玉嬷嬷,不然玉嬷嬷要是也被吓到,病的更重了怎么办呀! 田妙华根本就没理会两个小娃的嘀嘀咕咕,她做好了红糖核桃枣糕就喊两个小的过来,洗干净他们那沾满泥巴的手让他们端坐好,把枣糕放到他们面前,“吃吧。” 他们昨天喝过那甜甜的红枣蜂蜜甜汤,今天一闻到枣糕的味道馋虫就被勾出来了。虽然当着女妖怪的面不愿意表现出自己的渴望,但无论是眼神还是表情却早已经出卖了他们。 田妙华也不再看他们,故意别开视线慢悠悠地剥一盆虾子,不咸不淡地说着:“快点吃啊,吃完还要给玉嬷嬷送饭呢。” 他们的那点矜持在听到要去给玉嬷嬷送饭之后,就像终于找到了可以不再绷着的借口,再也忍不住拿起枣糕大吃起来。 田妙华见他们开始吃也就不再装模作样的剥虾子,把盆放到一边,发觉本来做红枣甜汤和枣糕都是给他们压惊用的,结果貌似都变成她在吓唬他们了。 程小铠吃了两块巴掌大的枣糕,程小铭饭量小,只吃了一块。 等他们吃的差不多了田妙华就把玉嬷嬷的牛腩煲芋头盛好,又盛上白饭,顺便带上玲珑的早饭,身后跟着两个小的,便往下人的院子去了。 田妙华先去了玲珑的屋子,玲珑被吹了迷药昏昏沉沉一觉睡到日上三竿,直到田妙华走进她的卧房,悄无声息地拿洒了解药的帕子在她床边晃了晃,她才悠悠转醒过来。 对于自己睡到日上三竿还让夫人亲自端来早饭这一点玲珑简直无地自容,田妙华无比温柔地宽慰她道:“你昨晚照顾玉嬷嬷也累着了,多睡一会儿没事的。” 玲珑感动得泪流满面,如此温柔体贴的夫人到哪里去找啊!! “你的早饭我放在这儿了,还有玉嬷嬷的牛腩煲芋头,吃了强健体质,对身体很好的,你让她多吃点儿。” 田妙华自觉玉嬷嬷一定不愿意瞧见她,就别在她身体不好的时候去给她添堵了。 玲珑一边快速地穿衣服一边应着:“是的夫人,我一定让玉嬷嬷多吃点,您放心吧!” 她就像个旋转的陀螺,飞快地穿衣,冲到院子打水洗漱,又冲回来梳头,坐到桌前三两口吃完早饭,最后端起玉嬷嬷的饭菜又冲出去。 田妙华就只是笑笑地看着她像个陀螺似的转,最后提醒她把门外那两个探头探脑没有进来的小子也带去看看玉嬷嬷。 第十一章 妖怪 玲珑一出房门,就被两位少爷嗷嗷扑上来的架势给弄懵了。 程小铠和程小铭在玲珑还没有出来的时候早就急得挠心挠肺,但是他们还是受过一些教导的,比如不可以随便进未婚女孩子的闺房。何况妖怪也在屋里,他们就算进去了也不能说什么。 好容易等到玲珑收拾好,他们扑上去拖着玲珑快步往玉嬷嬷的房间跑。 玲珑被两个小不点儿拽着,又怕碰了他们又怕撒了饭菜,弯腰跑得无比艰难,“哎哎少爷你们慢点啊,这么急干嘛?” 两个小的抬起头用一根指头放在嘴上用力地“嘘——嘘——”让玲珑别说话,拖着她一直远离了玲珑的房间,看看田妙华没有跟过来才停下来急急地围着她你一言我一语道—— “玲珑姨!后娘是妖怪,我们看见的!” “后娘要来害我们了,爹爹要被她害死了,哇——” 玲珑无奈地看着两个小少爷,她知道他们不喜欢突然多了个后娘,但没想到连这种招数都想出来了。 她微微叹口气劝道:“少爷,这样说夫人的坏话将军要生气的,以后别说了,嗯?” 玲珑竟然不相信他们,让他们深受打击,急急地想要证明,“是真的!她还会飞,还把我们挂在树上,就是厨房外面那一棵!” 玲珑想了想厨房外那棵老树的高度,又叹了口气,她一手端住托盘空出另一只手来摸摸两个人的头,“少爷,你们昨晚是不是做噩梦了?昨儿被困在树上,是吓坏了吧?别怕,梦都是假的。” 现在玲珑不怀疑他们是故意说坏话了,可是他们也更口说不清了。 “快来吧,我带你们去看看嬷嬷。”玲珑想两个小少爷从小就没有离开过嬷嬷身边,突然看不到嬷嬷一定很不安,也许见了嬷嬷说一会儿话会让他们安心许多。 她先一步走向玉嬷嬷的房间,两个小的在她身后挠头纠结。他们的心思太简单,以为只要把后娘是妖怪的秘密说出去就可以了,却根本没想过听到的人信不信。 “哥哥,怎么办啊?” “没事,玲珑姨整天跟后娘在一起,一定已经被她迷惑了,我们回头去找大鹏叔和文叔叔!” 那个待会儿再说,现在要紧的当然还是去看玉嬷嬷。 两个小的跟在玲珑身后进了屋,玲珑的衣裙上被田妙华偷偷抹了迷香的解药,她进屋之后刚放下餐盘弄出点动静,玉嬷嬷就醒了。 两个小的见玉嬷嬷睁眼便围到床边去,“嬷嬷”“嬷嬷”的叫着。 玉嬷嬷撑起身子把他们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关心的问:“昨晚睡的好不好?吃过早饭了没有?” 两人在生病的玉嬷嬷面前乖觉的很,点头一一应着,“睡好了,吃饱了。” 虽然瞧着这头发是乱了点,衣服也不怎么整齐,但至少吃饱睡好了,玉嬷嬷也就放下了一大半的心。 她摸着两个孩子的小脸蛋轻声说:“嬷嬷这两天不能照顾你们,你们一定要好好的吃饭睡觉,别惹夫人生气。她虽然不是你们的亲娘,可你们到成年之前都是要仰人鼻息生活的,若是惹她生气,嬷嬷现在也保护不了你们……” 她越说越忧伤,玲珑听得无语,赶忙打断她,“嬷嬷快别说那些了,夫人炖了强身的牛腩煲芋头快吃点吧。大夫可是说了,你一定要静养,保持心情平和不能思虑过度更不能伤心难过。” 两个小的一听大夫的话就再不敢往床边靠,他们虽然年纪小,但也知道玉嬷嬷每次总是为他们的事伤神,甚至有时候光只是看着他们都会落泪。 他们躲得远远的,都快退到门口去了,软糯的声音说道:“我们要嬷嬷要起来,不要嬷嬷生病。” 玉嬷嬷险些被他们感动得老泪纵横,她擦了擦眼角的泪痕不让自己表现出伤感的样子,说道:“好,好,嬷嬷不想那么多,嬷嬷一定快点好起来。”为了两个小少爷她也得快点好。 玉嬷嬷时常感叹自己这多舛的一生——她自己的孩子不到半岁就夭折了,自己又因为生产时的一些意外而不能再生。丈夫因此离开了她,她走投无路之下被夫人收了她做奶娘,因而遇上了那般可人的小姐。 曾经能够看着小姐亭亭玉立的成长就是她莫大的安慰,谁知小姐却那般命苦,临终苦等的将军没有回来,连自己的孩子也没来得及看上一眼。 而这又何尝不是她的命苦,这般年纪却要白发人送黑发人,失去她如亲生女儿一般看待的小姐。 小姐去了,却又留下两个如此贴心的孩子,让玉嬷嬷时常感叹老天为何如此弄人,每每让她陷入伤心绝望,却又给她一丝安慰。 当年绝望之时便有幸得老爷和夫人收留,如今就连将军,那个让小姐苦等不见不能瞑目的将军也着实是个好人,即便小姐去了,也从未亏待只不过是个奶娘的她。 她低头看一眼手中玲珑塞过来的牛肉煲芋头,深深叹一口气——便是这新夫人,又有哪里不好呢。 那么温柔贤惠又能干,无论她如何刁难她却只做得尽善尽美让人挑不出错处。几番针锋相对玉嬷嬷都只能碰了一鼻子灰,这般高下立见,玉嬷嬷不是不知道新夫人若有心对付她,怕自己这把老骨头早就散了,新夫人这是让着她呢…… 第15节 可是她心里过不去,总觉得若是接受了新夫人,就像是背弃了小姐似的。她做不到啊。 …… 程小铠和程小铭离开了玉嬷嬷的房间之后也不知道大鹏叔和文叔叔是在哪里干活,只能灰溜溜地回厨房去找后娘。不知道是不是他们眼花,在走进院子的那一瞬间总觉得到处都有影子咻咻闪过,去找却又遍寻不着。 田妙华瞧见他们,忽而意味深长地悠悠一笑,笑得他们脊背发凉,不知道自己找玲珑告状的事情是不是被后娘知道了。吓得他们半天没敢动一动,就怕后娘一生气真的要来吃他们了。 然而后娘笑完却只是转身又去忙活,家里现在有三个干活的大男人,还有三个需要补身体的老人和孩子,饭菜做起来都比较费工夫。 不过田妙华一来本身不讨厌做菜,甚至还挺乐在其中,二来又跟程驰说好了她替他管家,只当做是在做事,也就不怕麻烦。反正最后她拿到的“报酬”定是不亏的。 给玉嬷嬷的牛肉煲芋头其他人自然也都能跟着吃,直接算作一道菜,早上初雪和初夏团的玉米蔬菜肉丸子也已经用旺火蒸好了。 因为前两道菜都是迁就玉嬷嬷和孩子口味的,她就给家里的男人弄了个鲜香麻辣的口水鸡。最后剥好的虾子跟香菇西红柿鸡蛋一起做了香菇虾仁滑蛋烩饭,里面三素一荤营养充分,看起来也鲜艳缤纷,虾仁弹牙鸡蛋嫩滑味道十分鲜美。 只不过程小铠和程小铭分分明明的记得他们离开院子的时候那一盆虾子都根本还没剥,为什么只是在玉嬷嬷屋里站了一会儿的功夫就全成了虾仁? 这妖婆到底会多少法术? 他们忍着挨着大气不敢出地熬到爹爹他们从地里回来吃中饭,这才趁后娘不注意嗷嗷地跑去找大鹏——大鹏听了两位少爷的话,只无比憨实地说:“夫人是好人,少爷还是多跟夫人亲近,多了解夫人……” 两个娃连听完他的话的耐心都没有,直接将他划归被妖怪荼毒的人,跑开寻找下一个求助对象文叔叔——然后,他们见到了厨房门外,像竖起耳朵卷起尾巴讨好主人的狗一样围着后娘“嫂子”“嫂子”的文叔叔…… 好绝望。 他们已经直接放弃了文叔叔,连话都不想跟他说了。 “你们两个站在这里做什么?快吃饭了,洗过手了吗?” 身后传来的声音是他们最后的一线希望——两个小娃半转身子抬头看着他们高大威武的将军爹爹,虽然对爹爹的畏惧让他们把爹爹排在求救对象的最后一位,但绝对是最有力的一位。 毕竟这可是他们率领千军万马上阵杀敌的爹爹啊! 于是他们正要开口,田妙华却已经看到了程驰,笑颜如花地招呼他道:“回来啦,累不累?快些来吃饭吧。” “嗯,好。”程驰面上平坦镇定,脚下却已经大步流星几步跨过去,直接把围着田妙华的程文揪开,自己站在她面前声音无比轻柔道:“我帮你端饭。” 程小铠和程小铭的下巴“咔嚓”就掉了。 说好的,威武的,严厉的,爹爹呢? 俩娃的心里已经泪流成河,小小年纪的他们,已经深深地感受到了什么叫做孤立无援,什么叫做无计可施——什么,叫做,人生。 哇~~!(抱头痛哭!) …… 从那一天起田妙华教导起两个小少爷来就容易了很多,虽然他们还是有些阳奉阴违,虽然程小铭的戒备和怯懦,程小铠的敌意和抗拒依然明显,甚至程小铠还会时不时的捣个小乱给她添点小麻烦,但总归她让他们去做的事他们都会去做,跟他们说的话他们也会记住了。 她日日用各种甜品甜点养生药膳养着他们,甚至还从水榭叫来精通医理的人趁半夜给他们诊了脉,专门针对两人的体质和缺陷开出一份滋补膳食,不出半个月两个瘦皮猴子就飞快地丰满起来。 程驰原本已经习惯了两人瘦小的模样,毕竟是早产而先天不足的孩子,他就从未对玉嬷嬷的养育有过质疑,以为他们也只能是那个样子,没指望他们可以变得多健壮。 然而现在看着原本瘦弱的两个孩子脸蛋渐渐丰韵,开始有了白胖的模样。加上田妙华把他们收拾的干净,又舍得给他们穿那些颜色娇嫩的衣裳——反正脏了就洗,不必像玉嬷嬷带他们时那般为了不会来不及洗衣而只穿一些灰扑扑的颜色,每天玩得灰头土脸。 待秋风一起,她又从水榭带来一些自制的甘油膏脂将他们曾经风吹日晒的小脸保养得嫩嫩的。 两个孩子再没有半点野孩子的模样,本来他们爹娘的相貌好两个孩子眉眼长的就漂亮,这回更是跟年画上的娃娃一般喜人。 对一个父亲来说有什么比看到自己的儿子被人照顾的如此好更感动的呢? 程驰也是从心底里发觉以前太过亏欠两个孩子,他一直以为把他们交给玉嬷嬷是可以放心的,所以玉嬷嬷对他有怨气不乐意他跟两个孩子多相处他也没有坚决的反对,如今才发觉自己错的多离谱。 玉嬷嬷是真心疼两个孩子的,错并不在她,但他却不应该想不到玉嬷嬷的精力不足以管着家还要照顾两个孩子。 他若是能早些说服玉嬷嬷,多照看一下两个孩子,带他们看看郎中养养身体,也不至于身子亏了这么久。 这些竟是田妙华让他知道,并亲自做到的。 每一天每一天,他看着这个女人,心里都像是渐渐被填满,填得满满的,却还在填着,像随时都会有什么东西满出来。 第十二章 痴汉(一) 转眼就到了秋收的日子,这几日不知道为什么程文变得格外勤快,每天天不亮就早早地起来打水劈柴。加上家里不知出现了什么神秘现象,各个院子里就算不打扫也变得干干净净,连落下来的落叶都仿佛会自动归拢成堆或被无名的小风吹走消失不见。 所以大鹏这几日只要不下地的时间里就没有活干,变成家里唯一的闲人实在是让他坐立难安哪儿哪儿都不自在。 就连牛马——家里的牛马本来为了方便照顾是养在大鹏住的院子里的,可是将军对牛一向就有着庄稼人共通的喜爱和爱护,他的马又是从军中带回来的,据说跟了他很久感情很深。 因此将军闲来要照顾牛马他又不好跟将军抢活干,只能把注意力再次放回厨房——只要不再每天固定时间挑水劈柴,而是一发现缸里的水少了就添,一发现柴火用掉一点就劈。 然而他的勤奋在程文的眼里却看成了比赛,顿时也卯足了劲争起活干,在不善言辞的大鹏苦不堪言的同时,还有另一个人也在田妙华的房间里指责着侧院里抢活干的两人—— “姑娘请您去看看他们打的水,缸里缸外到处都水渍。还有柴火堆的空隙太大,占了多余的地方又不整齐——请姑娘把那些活交还给属下。” 田妙华看着阴沉着脸一本正经地对她说着这些的云岩,感觉到他身上似乎有着某种奇妙的强迫嗜好。 出于关心下属田妙华只能闲来说话时问问程文最近怎么突然这么勤快,程文嘿嘿笑道:“嫂子,我的假就要到了,等你们这边收粮的事忙完就得回京,这不天天吃嫂子做的好吃的,想多帮你做点事嘛。” 程文模样周正,剑眉星目的,一笑就露出白白的牙齿,十足十一个没长大的大孩子,也是让人愁。 既然人家都快要走了,田妙华当然不会去阻拦他临走想要表达的心意。至于云明那边让他忍几天就好了,总不至于连这么几天都忍不过去。 待过了秋收日子,田妙华就开始开仓收粮了。 程家宅子在宅外的不远处有一个很大的粮仓,她就在粮仓的院子里搬了一张桌子,还支了篷伞。卖粮的农户在程驰那里称过粮,她记账发钱,然后由程文和大鹏带着农户把粮搬进仓库。 收粮的第一日李家村的庄头李二壮还特地带了其他村子的几个小庄头来见东家夫人,这突然间成了个在庄户人眼里不大不小的庄头,李二壮腰板儿顿时挺直了不少。他做事也的确用心,这半个月来田妙华让大鹏跑了几趟给李二壮传话做安排,他只要一有不懂就特地来宅子跟夫人请教。 附近几个有佃户的村子他都一一通知到并做了安排,佃户多的村子还选出了小庄头帮他一起管事。 瞧着那几个小庄头看到娇俏动人的东家夫人时那诧异的样子他就暗暗得意地跟他们打眼色——看吧,说东家夫人不但年轻貌美(去掉年轻??)还能当家管事你们不信,这回亲眼见到了吧! 的确能当家管事的夫人不是没有,但那都是年纪已长,为人严厉的地主婆,多数还是死了男人的,跟这种小姨太似的美娇娘是扯不上什么边儿的。 所以几个小庄头虽然恭恭敬敬客客气气地见过了夫人,但眼睛还是不自觉地往东家大老爷那边瞄。想怎么着也得跟东家大老爷问个好,好好拉拉关系。 可是他们的东家大老爷手上称着粮,眼睛不住地往夫人身上瞄着,却愣是看不见就站在旁边的他们这些大活人。 ——这还是程驰第一次看见田妙华与佃户来往的模样,这般平易近人进退有度,一个人就把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得妥妥帖帖。他这个大男人甚至只有给她打下手的份,安排什么做什么,似乎完全插不上手的样子。 程驰半点没觉得被损了面子,反而很乐在其中的样子,面上努力端着一副没有表情冷静沉稳的样子,内心里却打下手打得不亦乐乎。 尤其知道田妙华还给佃户免了一季租子——他最清楚佃户的日子过得有多苦,不像自己有田的人家每年还能有点余裕,佃田的人家每年再怎么辛劳,收成交完税和租子也就只够温饱。所以尽管租子里也有他的两成,但他对于免租的事一点意见也没有,相反很高兴田妙华能够如此体谅佃户疾苦。 他已经不知道这个女人还有哪里可以让人挑出不好,成亲半个月以来,他每多了解田妙华一点,就多————一点。 他的大脑似乎自动跳过了某些念头,一些最好不要继续深思的东西。 可惜就算他再怎么自欺欺人,他的视线他的神情都如此诚实地袒露着他的心情,就算只是这么看着她,哪怕她根本没有发觉,哪怕她只是在跟别人说话对别人笑,程驰的心也像要化了一般,渐甜渐暖无力得只能成为花下的一滩春泥。 他恐怕无法体会看见他这副痴汉脸的程文内心有多么惊悚,难道他的大哥憋了半个月终于憋出毛病来了? 程文始终也没弄懂这两个人为什么总是不同房,看着平日里也不像是感情有什么问题的样子,嫂子人好得一塌糊涂,而大哥——瞧瞧他这张痴汉脸,怕是也迷嫂子迷得一塌糊涂。 可两个人偏偏就不同房,他简直都要怀疑这两个人是不是谁身体有什么毛病——通常来说,女人就算有什么毛病,也不影响同房的吧。 一想到这里,程文就没法不悄悄打量程驰几眼,心里那个担忧。 ——等他回了京城,一定要好好帮大哥打听打听有没有什么好药才行。 完全不知道程文每回看他时心里都在想什么的程驰一边称着粮,一边也收获了无数的赞赏和感激目光。 别处称粮都是想方设法的占农户便宜,而他不但便宜没沾,还直接把尾粮的零头算整,反而是给了农户便宜。 如是几次之后大约突然想到这些粮食是田妙华自己掏钱收的,他似乎应该先取得她的同意。于是他的目光又落向田妙华,拿着那半斗尾粮眼神里带着点征求和请求—— 他其他的“诡异”目光田妙华可以无视当做没看到,这个却是要回应的。 而他做的那点事田妙华有什么不知道,方才既然没拦着自然也是没意见。反正在村里收粮的价格已经很便宜了,又不差那一点,便对他微微笑笑点头示意他随意就好。 程驰脸上顿时又没绷住,他就知道田妙华的心最好!差点一脸欢天喜地的又就回去称粮了。也不知他欢喜的是田妙华冲他笑啊,还是印证了她的善良啊,或者他只是无私的在替村民高兴而已。(谁信?) 他这幅样子让田妙华狠狠地囧了一囧,原来这个夫君的画风……是这样的吗? 此时此刻看见这一幕的几个小庄头已经端正思想纠正错误,从此十分肯定——这里当家的原来真的是夫人啊! 程文却掩面无地自容——大哥啊,大家都看到了啊!你看看村民那看八卦窃笑的眼神儿啊! 程文万般庆幸这里没有人知道程驰大将军的身份,沧田县虽然是程驰的家乡,但附近的村庄很多,他长大的小村又极为偏僻离这里还是有些距离的,村里也就没有人佃这边的田地。 何况他当年走得低调如今回来的也低调,甚至村民只知道赵家宅子易了主,却并不知田地和宅子都是皇家赏赐。便是真有人能认出他来,怕也只当他是在哪里发了迹,花钱回乡来置办产业来了。 一天收粮下来买卖皆欢,程驰也不知道为什么村民面对他似乎很快地就放下了拘谨打成一片。他大约会觉得那是因为他与他们出身相近本就有共同语言,但程文心痛地看穿那只是因为他的将军大哥威严尽失而已。 待今日收粮结束,程文早早地拉走大鹏给大哥和嫂子留下二人空间,挤眉弄眼地示意他陪着大嫂慢慢走——拜托这两个人赶紧联络联络感情恢复同房吧! 程驰不是不懂程文的良苦用心,虽然他只能辜负了他这份用心,但还是很乐意陪着田妙华一起两个人慢慢走回去的。 他今天心情异常的好,不止为又见到了田妙华新的一面,单就作为一个庄户人今天看到收了这么多粮食也很开心,不管这些粮食是不是他的,只是看看也过瘾。 而收了这些粮食的女人,在他心里简直美好得不能再美好了。 不过他也不是没有一点疑惑的,回去的路上他便问道:“你收这么多粮食是要做什么?” ——这种数量已经不太可能是用来留着吃的了。 到了这时候田妙华也没必要藏着,反正很快就要开始忙活,到时候程驰也要帮忙的。她便笑着道:“我要建一个点心作坊,等收完了粮食,还要买块地把作坊建起来。” 程驰稍稍疑惑了一下,要说开点心铺子他还明白,但点心作坊是个什么情况? 本来田妙华给人当了那么久的“账房”,若是想有个自己的铺子也不奇怪,而且按她的手艺程驰相信铺子能红火得起来。便是不能,他也愿意主动掏钱给她买铺子,哪怕就买她个开心。 但是因为点心是经不起长途跋涉的运货和存放的,现在的点心铺子都是自家做自家卖,从来只有染坊织布坊木匠坊,还没听说过有点心作坊。 作坊一旦建起来便是大量的产出,到时候那么多的点心要卖到哪里? 田妙华面对他脸上显而易见的疑惑只是轻笑,她笑得那么美那么甜,程驰的顾虑顿时就说不出口了。 于是他很快就说服了自己,田妙华那么能干,总归是有自己的打算的。 “若是需要什么便同我说,做生意的事我虽不懂,但出钱出力还是可以的。” 田妙华始终是笑吟吟的模样,“那当然,这作坊的红利里也有你的两成,我不会跟你客气的。” 田妙华一笑便让人心荡神驰喉咙发紧,胸口说不清的感觉一揪一揪的,好似随时都会变得呼吸困难。 程驰从未有过这种感觉,便是第一次成亲时也没有。 可是面对田妙华只是走在她身边,呼吸心跳都好似要被夺走了。 这种感觉让他觉得田妙华并不是走进他心里的那一个,而是从他心里走出来的。尽管他除了年少时懵懂的憧憬之外就再没有确切的想过自己想娶一个什么样的妻子,但如今不需要想他也很清楚,那绝对就是田妙华这样的,一丝一毫都不差。 第16节 ——以他对男女之情有限的理解和形容,那应该叫:看对眼了。 他这几天有时候开始想,也许他担心的事情并不会发生呢? 也许他辞了官回了乡,一切根本就已经结束了。毕竟回来之后都平静了这么久,谁还会一直揪着他不放呢?如果平静的生活一直持续下去,是不是就意味着有朝一日他可以对眼前的人说,留下来? 第十二章 痴汉(二) 水榭这几年没少做生意,但做的都是倒卖生意,玉器金银珠宝异域珍品——首先他们有现成的人运货护镖,日行千里安全无忧,比之其他同行就先省了护镖的成本。 而且也是这些东西体积小利润高,只管倒卖不管制作确实方便管理许多,单是田妙华一个人就能总管起水榭在沧州的十几间铺子,查查账收收钱,安排一下运货的种类线路和人手——利润高,麻烦少,还省心。 这也是水榭为什么一直没有涉足食肆行业,一来食肆铺子单笔买卖的利润不高,而水榭并无田产,从粮铺采买粮食又无疑提高了成本。二来食物制作起来从原料、制作到保存运货和售卖,无一不需要上心,一串下来杂七杂八的麻烦事太多,费心费神劳心劳力。 水榭终究是个江湖门派不是民间的手艺人,所以并非他们瞧不上食肆的利润,而是这些利润同其他的行业比较之下不值得他们提着牛刀去杀鸡。 当然以上仅代表水榭的意见,而非田妙华的想法。 她本身对食肆是有兴趣的,自己又有手艺,在别人眼里那些繁琐的杂事在她看来只要一一去理清,安排好,却是个挺有成就感的事情。 所以当她手上有田又有闲,有什么理由不去置办一份自己有兴趣的产业呢。便是将来离开了程家,她也可以悠哉的当个老板娘,免得又要被爹娘和水榭嫌弃得养她一辈子。 不过田妙华可不是冲动派,她既然打算做,就会把一切都盘算好。 如今以她手上已有的田产和雇来的人手,再加上收来的粮食,作坊的原料是没有问题了。而沧田县这样的小地方,买块闲地盖个作坊也花费不了太多。 基本上从收粮到雇人到盖作坊,爹娘给她陪嫁的银子就够用了,甚至都动用不了自己的“私房钱”。 至于销路问题她更没有担心,虽然她这人公私分明,水榭的产业就是水榭的,但不妨碍她活用资源暂时先借用一下——就先以水榭的名义在沧州开上几间铺子,水榭照旧只管买卖,而她的作坊负责生产供货。 她可以赚供货的钱,水榭也可以赚买卖的价差,彼此都有好处。 待她离开程家之后就可以把这些铺子盘下来,届时已经赚够了盘铺子的钱最好,便是赚不够,跟水榭赊账个几年也不成问题。 这样算下来田妙华几乎是空手套白狼,只成了个亲就不花自己半两银子置办了一份产业。 正是这种可以预见的令人满意的结果让田妙华对程驰一直都很和颜悦色,毕竟人家不止拿出了田地给她使用,还帮忙来干活,顺便让她白吃白住。她自然也就尽心替他管家当做回报,加上分给他的那两成红利,将来和离时两人便可以互不相欠。 至于和离后的田地她会劝说程驰保持原状,她继续给他两成利以做租用。或者他直接出让给她最好——当然也是先赊账。 为此她还是需要跟程驰打好关系的。 便是将来两条路都不成,她只要在沧田县有了人脉和信用基础,大可以自己收些有人愿意卖的田地,或者与当地农户长期买卖让他们来种她需要的粮食。 田妙华盘算得开心,脸上的笑容也便也越发明媚甜美。 程驰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开心,但只要能看到她的笑容,他的心就跟着舒展熨帖,理由什么的,也不是那么要紧了。 就算程驰再想跟她一起多走一会儿,脚步放得再慢,粮仓离宅子也只有那么一点点距离。 回到家之后玲珑已经做好了晚饭,只等程驰和田妙华落座以后程文就乐呵地跟着坐下,拿起筷子一边夹菜一边戏谑道:“好久没吃玲珑做的饭菜了,偶尔吃吃也挺不错的嘛~~” 玲珑重重哼他一声,“什么叫偶尔吃吃挺不错的?你吃就吃,不想吃就别吃,别说话!” “好好,不说话——哎呦脾气可真差~”他赶紧低头扒饭免得再招惹了玲珑,可他最后那句话显然又气着了玲珑,拿着盛饭的铲子在他头上虚空地比比划划却又不能拿他怎么样。 一旁埋头吃饭的大鹏半天吭哧吭哧憋出一句:“也没那么差。” 玲珑顿时像找到了人撑腰,又拿着铲子比划着程文,“听见没有?这才是人话!” 程文无语地看向大鹏,“她给你什么好处了?” 大鹏憨厚不解地反问:“啊?什么好处?” “没给你好处你干嘛帮她说话啊?” 大鹏于是不是很明白,他又说错话了? 玲珑不再理程文,分好碗筷坐下来,程驰这时看看左右问道:“小铠和小铭呢?” 玲珑立刻变回恭敬有佳的态度回道:“今儿玉嬷嬷精神还不错的样子,两位小少爷非闹着要去玉嬷嬷屋里一起吃饭。” 程驰点点头,总归两个孩子跟玉嬷嬷是最有感情的,只要玉嬷嬷身体无碍,让他们多相处一会儿也好。 田妙华也顺便关心一下,“这都已经半个月了玉嬷嬷的身体还是不见痊愈,这两日再请县里的郎中来看一下吧。” 大鹏立刻回道:“是夫人,明天一早我就去。”他盘算着早点出门早点回,应该不会耽误收粮的事。 商定好这件事,没等田妙华吃两口饭玲珑就犹犹豫豫道:“夫人,我有点事,说了夫人和老爷可别见怪……” 田妙华停下筷子看向她,“你说啊,怎么还突然拘束起来了?” 难得玲珑竟然吞吞吐吐的,“我,我觉得,家里好像……闹鬼。” 她说完田妙华也就知道又是因为什么了,便没有马上接话。 程驰听到她这么说也放下筷子,奇怪地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见到夫人和老爷没有责备她胡言乱语的意思,玲珑这才放开胆子,毕竟鬼神之说一般人家还是挺忌讳的。 “今天早上大鹏杀了鸡之后不是急着跟夫人和将军去收粮没有烫鸡毛嘛,他临出门的时候还特地跟我说这个事来着是吧大鹏——可是我去厨房炖鸡汤的时候,就看见鸡毛都已经拔得干干净净了!我起初以为是大鹏搞错了没有在意,可后来我在院子里准备刮鱼鳞的时候厨房里水开了,我进去忙了一会儿,出来鱼鳞竟然已经刮好了!还有脏了的抹布也不知道被谁洗干净了,菜板上的刀也放回了刀架上——这个家里真的好像有个无形的人存在一样!” 田妙华在心里暗道找来的人太勤快貌似也不是好事,她依旧大言不惭地温柔笑道:“哪里有什么鬼呢,玲珑你是不是最近太累了?若是睡不好,很容易恍恍惚惚记错事情的。” 玲珑是不愿意承认这一点的,但是她对田妙华又因为敬佩而隐约生出些许盲从的思想,便期期艾艾地点头说了声:“那……也许吧。” 没料到大鹏这时候竟然也突然说道:“我也觉得,每次堆完劈好的柴,一转身柴火堆就变了个样子。” “……”田妙华几乎可以想象出云岩无声无息地背着大鹏把柴火一一码整齐的样子…… 程文顿时一脸恍然似的附和:“我就说呢!我总觉得晚上上茅厕的时候有人在盯着我!” ——不!这个绝对是你的错觉!! 一桌只有程驰一脸狐疑地看着他们,他是全家唯一没有感觉到无形人存在的人。因为白天他很少在家,而晚上没有特别的事他也不会进后院。更主要的是初雪四人都尽量避着他这个大将军呢。 他本身也是不信鬼神的,若是相信,战场上那成千上万因为他一个决断就只能丧命的怨魂在哪里。他便顺着田妙华的话道:“许是你们想多了吧,越是疑神疑鬼越容易产生错觉,别想太多。” 当家大老爷都发话了玲珑三人自然也不再提,只是田妙华却觉得自己还是该找个机会把初雪他们的身份转明,不然总这么下去家里人真该以为自己得了癔症了。 …… 此时程小铠和程小铭在玉嬷嬷房间里陪着玉嬷嬷一起吃饭,玲珑给玉嬷嬷炖了香菇炖鸡,雪白的小瓷碗盛着香浓的鸡汤,里面小小一堆香菇与剔了骨的鸡肉,撒上一点青翠的小香葱。手艺虽不及田妙华,但视觉上却是精致的。 两个小娃捧着自己的碗,时不时地偷偷从碗里抬头瞅一眼嬷嬷,那副揣着心思的小模样真是藏都藏不住。 玉嬷嬷怜爱地问道:“有什么事要跟嬷嬷说吗?” 被这么一问程小铭几乎是迫不及待地道:“嬷嬷你的病好了吗?” 玉嬷嬷不愿意让两个这么小的孩子替她担心,跟他们见面时即使不舒服也都收拾得很整齐干净,便摸着他们的头道:“好了,嬷嬷没事了。” 两个小的互相对视一眼,一直憋在心里的那件事就再也憋不住了,屡经绝望和打击之后嬷嬷是他们唯一的希望和靠山啊! 他们连碗和勺子都扔下了,从椅子上跳下来扑倒玉嬷嬷跟前,“嬷嬷嬷嬷,后娘是妖怪!你快让爹爹赶走她呀!” 这话就是玉嬷嬷听了都囧了囧,她摸着两个娃娃的头问:“怎么了,新夫人对你们不好吗?” 其实这话玉嬷嬷也就是问问,若说不好的话,也许连她自己都不信。 毕竟两个养得白胖圆润的少爷就摆在她面前,瞧那用好吃的食物养得鼓起来的脸颊,甘油膏脂滋润得细嫩的皮肤,一身嫩黄锦缎小褂干干净净,摸着良心讲当真不知比她照顾的好了多少。 但两个小的却一肚子委屈开了话闸,你一言我一语地告状道:“不好!后娘每天都逼我们认字,写不出来还不给点心吃!” “她还老差事爹爹来盯着我们穿衣服洗脸,什么都让爹爹来做!”说着程小铭还小声嘀咕,“爹爹根本都做不好……” 程小铭感到爹爹在他心中高大威武的形象受到了考验! “对呀她还让我们干活呢!吃完饭还要自己收碗,有时候还要我们跑腿拿东西呢!” “嬷嬷你好起来了,就快赶走后娘,回来陪我们嘛!” 玉嬷嬷听的一时无语,这一件件她平时确实都是不舍得让少爷们做的,但凭心论夫人的做法却也没错,这些哪一件不是为了他们好呢。 尤其听到将军亲自照看他们更让她感到唏嘘,这些年来他们父子何曾如此多的相处过。 两位小少爷虽然嘴上埋怨,但每次说起爹爹时那若有若无的嘚瑟样实在不难让人感受到他们终究还是开心的。 人的心终究都是偏的,玉嬷嬷以前一心只替小姐叫屈,对将军对新夫人只有满怀的抱怨,只想把两位小少爷挡在身后,哪怕再辛苦也要一个人把他们养大。 但是此番一病却让她幡然惊醒,自己已经这把年纪了,是不可能照看两位小少爷到大的。一旦自己有个万一,他们能够依靠的还是只有将军和新夫人。 想着那日日变着花样专门为她做的滋补膳食,玉嬷嬷长长地叹一口气,摸着他们的头道:“别再说这些孩子话,你们也该懂事了,以后要听新夫人的话。唉……” 两个娃顿时瞪大了眼睛一副“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的表情——为什么连玉嬷嬷都中了妖婆的毒了!? 在程小铠很长的一段童年里,他都认为自己的人生是活在已经被妖怪控制扭曲的世界中。他的嬷嬷,爹爹,家人全部都已经被妖怪迷惑,不再是真正的自己了。而他人小力薄无计可施,只能忍辱负重地多吃饭多锻炼,快点长大打倒妖婆好拯救他的家人—— 啥?程小铭呢? 呵呵, 叛徒。 第十二章 痴汉(三) 田妙华用了几天时间把粮仓里堆得满满的,这才暂时停止了收粮。 程驰虽然在军中十万粮饷都见过,但换了不一样的地方心情也变得完全不同,看着这满仓的粮心中的满足感是无法形容的,见着田妙华也感觉像是看见棵摇粮树一样喜人。 田妙华说待她作坊建好之后会在作坊建新的粮仓,所以等到来年他就可以用自己亲手种的粮食来填满这里,届时的满足感想必比现在还要让人欢欣吧。 收完了粮,意味着程文也该上路回京了。 大鹏给程驰和程文牵来了马,程驰亲自要送程文到县城外,所以依依惜别的情形并没有在这两个人身上出现,反而是程文对着田妙华一脸不舍步步流连——“嫂子,我一定还会来的,我会尽快回来的,你要等我啊嫂子……” 听不下去的程驰呱唧给了他后脑勺一巴掌,“还走不走了?再不走天都黑了!” “大哥现在才早上呐……” “走!” 程驰直接提着他的后脖领子给他提了出去,他一出门玲珑长长地舒了口气,“这下家里可清净多了!” 程驰一路快马地把程文送到县里,大概没有哪一次送别会像这次送的这么爽快了。 还没出县城程文借口需要买点路上用的东西就下了马,程驰忍不住说他:“该带的行囊你嫂子都给你准备好了,包袱里还有路上吃的点心,你还要买什么?别看着现在时间还早,总这么磨蹭今晚赶不到驿站你可要睡在野外了。” 虽然嘴里这么说着,可他也只能跟着下了马。 第17节 程文一听有带吃的就嘿嘿笑道:“嫂子就是好!这么好的嫂子大哥你可要好好守好了!” 程驰每次听到他说这种话题都只能当做没听到,催着他问道:“你到底要买什么?” 程文左瞅瞅右瞅瞅,一眼瞧见一家店就拉着程驰快步走过去,“在那里在那里!”走到店门外他还主动从程驰手中拿过缰绳帮他把马拴在门外。 程驰抬头愕然地看着这竟是一家首饰店铺,卖的全都是女人家的东西。 他无语地瞅着程文,“你来这种店铺做什么,这里哪儿会有你用得着的东西?” 程文一边推着程驰进去一边道:“不是我用,是让你买给嫂子!大哥你都还没送过东西给嫂子吧!” 程驰略略迟疑了一下,想问,聘礼算吗? 其实他也很想说他跟田妙华的关系根本用不着,但这话他是不能说出口的,而且被程文推进店铺之后看着店里五光十色花花绿绿的东西,他内心里似乎也不是那么想现在就离开。 程驰的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几处,他对女子的东西实在没什么了解,看过去除了眼花,还是眼花。 程文一看见他的样子就知道他已经动了心思,立刻对掌柜道:“掌柜,把店里最好的首饰拿来!” 掌柜一看来了大主顾忙不迭的去拿首饰,程驰却拉了一下程文,靠近他低声道:“今日还是算了,我改日自己再来一趟……” 他今日是为了送程文而出门的,身上带的银子不多。 程文像是早就料到了,摆摆手说:“大哥放心挑,银子我这儿有!你只管挑最好的,把嫂子哄开心了,你们两个好好的就比什么都好!”说着他郑重地拍了拍程驰的肩,“大哥你别再有任何顾虑,放心的跟嫂子过,有我在京城里看着,不会让任何人来打扰你们的!” 程驰也拍了拍他的胳膊,对他这句话表示心领,但并没有回话。 掌柜很快就端着几样摆在红丝绸上的首饰过来了,沧田县这种偏僻小县城里实在没什么多名贵的好东西,就这些店里最好的首饰也都没一件超过百两,在这里却已经是很难卖出去了。不过也正因此价格都是实实在在的,没要多少幌子。 程驰瞧着那些首饰,忽然生出一种连这些“最好的”也配不上田妙华的感觉来,顿时有些谜样的自豪。 “大哥,你看这个怎么样?一看就很富贵!” 程文拿起一只做工繁琐,镶嵌着花朵状的红宝石和绿宝石流苏的金步摇——果然很富贵,钗面大,用料也实诚,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太太老太太们喜欢的东西。程文的眼光真是简单粗暴一目了然。 程驰很无语地看着他,突然发觉虽然自己不懂女人家用的东西,但是看东西的眼光比起程文来还真是正常许多。 只是他脱口而出“你把你嫂子当做多大年纪的人了?”这句话之后自己却觉得不太对,田妙华的年纪似乎也不小了。 ——不管,反正就是不配。 他装作没发觉自己话里的错误,低头又一件件细细看起来。 挑了半天也只挑出一件红色珊瑚珠的金钗,好不好他也不太明白,只觉得比其他的都要好看。 虽然程文觉得不够富贵,不过反正送的人不是他戴的人也不是他,只要有送就好。他便爽快地掏了银子,又嘱咐过程驰:“大哥你可一定要送给嫂子,别揣怀里不好意思拿出来。” 正把包好的金钗揣进怀里的程驰被猜中了似的尴尬了一下,啐道:“就你话多!” 程文嘻嘻笑着走出店铺去牵马,这下他可以放心的走人了。 程驰随后走出门对他道:“等下次你回来的时候我把买金钗的银子给你。” “不用,大哥你跟我客气什么呢,反正我一个人吃饱全家不愁,不是吃军中的就是吃你家的,有银子也花不出去。” 程驰对个人问题一向粗心,自己的事情都是别人催着才办的,这会儿才突然注意到程文还真是老大不小了。不由得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娶亲?可有什么打算了?” 他突然就找到了往日里老将军和夫人总是催他成亲时的心态感觉。 哪知程文竟然一脸事不关己地牵着马整好缰绳,“这事儿不是大哥你说了算嘛。” “我?”程驰有点懵逼,怎么突然就甩到他身上来了? “当然了啊,大哥你是主子,家奴的婚事不都是主子来指定的吗,在家里找个差不多的丫头给配个对指上婚事情就成了。规矩不就是这样的吗?当然我也知道咱家就玲珑一个丫头,给我还是给大鹏都是大哥你掂量着办,我也不好插嘴。就是玲珑那小脾气呀~~啧,要不大哥你再多给家里找几个丫头?” 程文说得云淡风轻的,程驰却愕然了——还有这规矩吗?? 程文竟然还等着他给找媳妇?该不会玲珑和大鹏也在等着他找婆家和媳妇吧?? 这么说来玲珑多大了??? 程驰突然突然觉得压力急增,他还真的从来都不知道这些事,而且也不知道程文竟然是这么想的—— 虽然当初是他捡了程文,为了给他入籍也让他跟了自己的姓,但他并没有把程文当做家奴来看,尤其程文如今已经大小是个军官早脱了奴籍,程驰就更没想到他还拿着自己当他的家奴了。 而且瞧这架势,还是拿玲珑当自己准媳妇的?? 程驰持续懵逼状地送走了程文,然后急匆匆地赶回家去见田妙华——这种事又不好找下人打听,他现在也只能找田妙华问了。 快马回了宅子,他大步进门,把缰绳扔给大鹏。 正在后院门口玩的程小铠和程小铭两人看见爹爹忙不迭地跑过来立正站好喊爹爹,程驰却从他们身边大步走过问:“你们妙姨呢?” 两个孩子没改口叫娘的事他也没勉强,但他这副急匆匆的样子看在程小铠和程小铭眼里却是大大的鄙视——哇,爹爹太没羞了,才出门这么一会儿就急着回来找媳妇! 田妙华听到了便在后院探头道:“我在这儿,怎么了?” 程驰大步走进来拉着她进屋,身后俩娃越发的鄙视——没羞没羞!! “出什么事了,这么急?” 田妙华倒是很淡定,待进屋之后程驰才对她说了今天程文的话,田妙华听罢想想便点点头,“一般是这样的。当家奴的整日伺候主子,也没机会认识外面的人,更不会有媒婆给他们说亲。所以都是主子给他们指个自家的人配了,彼此知根知底的又在一处做活,大约会安稳些。也有丫鬟嫁到外面去的,那也得主子说了算才行。” 她继而笑道:“就算你以前不知道,也不用急成这样啊。” 程驰无奈摇头示意田妙华不懂这里头的情况,“我刚刚才想到,玲珑来家里已经四年了。她来时我记得似乎是十六岁,那今年岂不是已经满了二十,若不是今日提起这回事,岂不是耽误了她嫁人!” 田妙华露出“哦~”的表情,二十岁是不小了,难怪程驰会着急。 不过给人当丫鬟的,遇上主人家用着顺心想多留几年的也不少,所以她这个年龄也还算常见。程驰这反映就有点大惊小怪了。 他满面忧心地跟田妙华商量道:“我们是不是该开始给她找婆家了?不然万一她看不中程文和大鹏,再拖两年就嫁不出去了……” 话说出口的时候他也隐约察觉哪里没对,待看到田妙华“哦~?”的表情时,才突然想起自己面前就有一个三十岁才嫁出去的人——顿时就尴尬得说不出话了。 “我,不是……我没那意思……我是……” 田妙华就歪头瞅着他那几番想解释却又说不出来,憋得难受急得更难受的模样,好半天才悠悠开口道:“玲珑现在是我的丫头吧?” “是!”终于遇上程驰能回答的问题他果断回道。 “那她的事我来管就好了,你就别操心了。” 程驰听她这么说倒是松了一口气,他一个自己的婚事都从来不上心的大男人,让他去管个女孩家的婚事他还真不知从何下手。 不过他想了想又道:“虽然这事主要得看玲珑的意思,不过假如她没意见的话,就先考虑一下自家人……” 程驰说着就见田妙华淡淡地看着他,只是这么看着他,看得他只能把话收了回去。 田妙华当然不会让他说出这样的话,否则他这个主子一开口,玲珑就算本来可能有什么别的想法也会默默地藏起来。 话说完了田妙华一副你可以离开了的表情,程驰觉得自己大概把气氛有点搞砸了,怀里揣着的金钗也顿时变得十分硌得慌,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田妙华问:“你还有事?” 程驰的心顿时一跳,有一种名为紧张的情绪把他的胸口揪紧了,只觉得面对田妙华真比等待策马迎敌的战鼓还折磨人。 他咬咬牙,拿出马革裹尸的觉悟,快速拿出怀里的金钗在自己犹豫之前放进田妙华手里——“这个,送你的!” “送我?”田妙华拿起包着金钗的软红锦包,“我可以拆开看看吗?” 程驰绷着脸点一下头,不自觉地站得笔直——一种自己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兵时接受大将军检阅的感觉油然而生,心中忐忑田妙华会不会喜欢他挑的金钗。 打开锦布,田妙华下意识地判断了一下这支金钗的重量,珊瑚珠的品相,成本多少卖价多少金铺老板大概赚了程驰多少银子。 ——水榭这几年珠宝生意做太多,她对行情了解的太清楚也是快得职业病了。 她赶紧挥去这些念头收敛心思,笑着对程驰道声:“谢谢。” 程驰从她脸上完全看不出她对这金钗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正迟疑该不该问她的时候却听她悠悠道:“这金钗我便收下了,只是夫君以后还是不要如此破费,不然将来离别之日你我两人不好清算。” 第十三章 遇匪(一) 她是笑盈盈地说这句话的,就像在说一个再寻常不过的话题。 然而这话却像兜头一盆冷水浇下来,一下子把程驰浇醒了,也浇散了这两日在松懈间生出的那些心荡神驰。 他终究是清醒了,想起自己是谁,想起田妙华是谁,想起这场婚姻,也想起了过去。 他忽然暗笑自己怎么会忘记了这些,不过是半个月的美好与太平,就足够他忘记疮疤了吗? 程驰脸上的变化极其细微,但也没有逃过田妙华的眼。 她就这么看着他收敛起了这些日子以来渐渐痴汉的神情,变回新婚第二日就努力收敛起所有的情绪试图遣她回家的那个男人。 他装作自己没有动过心,无视掉这半个月余以来内心的动摇,可在田妙华看来,这个男人并不那么擅长掩饰自己的心绪。或许在沙场上的那十几年确实让他习惯了板着脸,但一旦处在私人的情形下,他实在是个太容易看懂的男人。 田妙华的笑容仿佛加深了,可惜的是她却不是那么容易让人看得懂,她的笑容在程驰眼中依然是悠然的甜美。在他幡然清醒的此刻,这份甜美让人心里有些刺痛。 她甜腻微笑着将金钗递到程驰面前,“不帮我戴上吗?” 程驰怔了怔,连方才那份因觉悟而产生的怆然都一下子悬在那里,上不去下不来,悬而未决却又不知如何处置。 但他应该没有理由拒绝,只能默默接过了金钗,见她稍稍侧过头去,便慎而又慎地将金钗轻轻插|进她的发间。 自己挑选的发钗戴在田妙华头上的画面像一根羽毛在心上刷过,田妙华吟吟笑道:“我该去收拾一下,今日还要去李家村一趟的。” 程驰只能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目光一直追随着她的身影掀开珠帘,消失在珠帘的另一端。 背对他的田妙华勾依然勾着嘴角悠然地笑着——如今,要动心或是不动心,都已经不是他说了算了。 …… 田妙华收拾妥当便准备出门,程驰本来是放心不下想让大鹏跟去的,但冬种开始了,程文人又走了,家里自留的那二十亩地只剩程驰和大鹏这么两个人手。 这些田地出产的粮食除了自家用来食用,剩下来的还不是田妙华想用就可以用,所以她才不想耽误了耕种,便劝服两人让大鹏跟程驰去耕种。 如此一来玲珑是无论如何也不肯让田妙华自己一个人出门的,她坚持道:“夫人,奴婢陪您去!” 田妙华瞅着她问:“你若跟我去了,两位小少爷可怎么办呢?” 今日玉嬷嬷身体不适又躺下去了,玲珑纠结了半天,“我们带小少爷们一起去!” 田妙华瞅瞅那边两个听到玲珑的话便露出一脸期盼,却又憋着装作不在意的两个小娃——唉,真不愧是他们爹爹的儿子,这副模样跟他们爹爹简直如出一辙。 她倒是觉得这个提议不是不可以,只是又问:“带着他们的话谁来驾马车呢?” 玲珑这下被问住了,如果只有她和夫人两个人,便是走路过去也不是不可以,横竖也不会比牛走得更慢。 可带着两位小少爷的话,他们人小脚慢体力又少,这还真是难住了玲珑。 “那我,我试试驾马车!” 第18节 玲珑一副下了重大决定的样子,田妙华坏心眼地没有拦她,只道:“那你去试试牵马吧。” 于是玲珑撸起袖子昂首阔步来到马厩,但不管她怎么用出吃奶的力气去拽缰绳,那匹马就只是喷着鼻息纹丝不动。 ——田妙华就猜会是这样,这可是程驰从军中带回来的战马,哪儿是人人都能驾驭得了的。 两个小娃从听到能跟着出门就一直关注着这边,这时候见玲珑指望不上了,牵着手跑过来,仰头看着田妙华道:“我们可以自己走,不用坐马车!” 田妙华瞧了瞧他们,“你们真的可以做得到?自己说出口的话可要自己负责任,路上累了走不动了,不要指望有人会抱你们。” “我们才不会!我们能走!” 两个娃一脸坚定,田妙华便抬头看向程驰——她是不介意带他们去的,两个娃如今体质被养得好了不少,是时候该出门多走动走动锻炼一下身体。 程驰也一样不是个会娇惯孩子的人,要不是最近农忙,他从见了两个孩子白胖起来之后就已经开始盘算要每天带着他们打拳了。 见他点头,田妙华还是很高兴他们两人在养孩子的问题上见解一致的。 两个小的嗷嗷地欢呼着就要出门,被田妙华拦住又嘱咐了一遍路上要听话跟好否则要受处罚的问题。 程驰是笑着看她弯腰嘱咐两个孩子的,但笑容已不像前几日那般温情与痴意,而几乎是透着些苦涩了。 田妙华得了两个小娃的保证,又提醒他们:“你们可是一言九鼎的大将军的儿子,可别答应了却做不到给你们爹爹丢脸。” 两个小娃立刻就着了她的道,噺 鮮 荣誉感爆棚地大声抗议她的不信任,“我们说到就一定做到!” 在一旁听着的玲珑感慨:夫人简直就是操纵人性的大师! 田妙华道别了程驰便带着玲珑和两个小的出了门,程驰站在大门内对她们说了声:“路上小心。” 田妙华没有转身,只笑着侧目回视,纤手随意地挥挥。 玲珑倒是转过头,郑重地道:“将军放心吧,奴婢会保护好夫人的!” 田妙华轻笑,这话她也就听听罢了,就玲珑那小身子板儿要拿什么来保护她呢? 她们一路走得极慢,田妙华配合着两个小娃的步子走走歇歇,她不介意走的时间长一些,反正也不赶时间。玲珑甚至在包袱里带着水囊,油纸包着点心,还给两个小少爷带了擦汗的巾子。 他们走在田间小路上,一面是秋季的山坡,一面是广袤的农田,看起来倒像是郊游来了。 似乎是突然间田妙华的脚步不易察觉地慢了慢,但她并没有停下,因为停与不停也没有什么差别。 对前路将会发生什么一无所知的玲珑正追着两位被蝴蝶吸引的小少爷,忽然从山坡一处茂密的树丛里跳出三个蒙面人,玲珑吓得惊叫一声,慌忙拉住了离她比较近的程小铭,但程小铠却被人一把抓住提了起来。 那人拿着杀猪刀大喝:“别动!不许叫!不然我宰了这小子!” 玲珑吓得一手抱紧程小铭,一手用力捂住自己的嘴,可是随即她怀里的程小铭从惊吓中反应过来,哇一声就要哭出来。 另一个蒙面人用砍柴刀指着她们,“不许让他哭!” 玲珑只能改去捂住程小铭的嘴,紧张地对三人问:“你们,你们想干什么?” 他们的目光扫过两人,落在田妙华身上。其中一人带着戏谑的口气道:“你就是程家宅子的夫人对吧,这些有钱人家的大老爷可真有艳福,老实点带上那小孩乖乖跟我们走!” 田妙华默默看着三人,他们虽然像江洋大盗似的蒙着面,但身上的衣服却一看就是当地农户。 估计程家刚搬来这里不久她这个程家夫人就又是收粮又是雇人名头有点响,这不知哪个村的农户就起了歪念头,想从她身上敲一笔。 田妙华虽然刚刚就察觉到树丛后面有人,但即使她们当时立刻掉头,对方也不可能就这么放她们走了,必然会追过来。所以她只当没发觉等着他们现身。 这里有玲珑在她不能马上出手解决掉他们,既然这些人是想要绑人勒索那她跟着走就是了。 她站出来对三人道:“我可以跟你们走,但我的丫鬟不过是个下人对你们也没什么价值,你们放她离开。” 对方不屑地嗤笑一声,“当我们傻?多一个人多一份赎金,要是程家老爷不愿意给一个丫鬟掏银子,那就留着我们自己爽够了再拉到ji院卖了还能多赚一笔!” 田妙华听罢眉梢微挑,原本以为他们不过是一时动了歪念想从有钱人身上捞点银子的农户,结果却是这种猪狗不如的东西。 玲珑忍住惊恐上前一步把田妙华挡在身后,又把程小铭往她怀里一塞,“夫人你带着小少爷先走!我跟他们拼了!” 田妙华挺想感动一下的,但还是很不厚道地实话实说:“你就算跟他们拼了,也抢不回小铠。” 玲珑一下子就泄了气,抓着程小铠的劫匪也没了耐心,对另外两个同伴道:“别废话了,直接动手!” 对方不过只是两个柔弱的女子,就算反抗也花不了多少力气。两人正要扑过来制服她们,忽然听到身后一声大喝:“你们在干什么!?” 玲珑脸上一喜,就见一个汉子推着一个板车路过,她慌忙大喊:“救命啊!有人要绑架,请救救我们!” 田妙华其实挺不乐观的,这汉子只有一个人,对方却有三个,聪明人不会管这个闲事。 然而那汉子二话不说,把推车一扔就冲了过来,狠狠地撞向其中一个劫匪。 他一出手田妙华倒是稍稍意外了一下——虽然看得出来他不是个练家子,但也算力拔千钧,对方的两个人愣是一时没能制住他。 可就在他跟那两个人缠打在一起的时候,抓着程小铠的第三人突然在背后偷袭一刀,男人受了伤一下子就落了下风。 他冲田妙华和玲珑大喊:“你们走!”抱住其中一人的腰想替她们争取逃走的时间。 可是玲珑怎么可能扔下还在歹人手上的程小铠,她正不知道该怎么办,男人终于被人狠狠用刀托砸中头部昏厥过去。 几乎是同一时间田妙华的袖子在她脸上一拂,玲珑就软软倒在了地上。 程小铭不知道玲珑发生了什么被吓得愣住,听到田妙华他说:“捂住眼睛,否则看见了什么被吓到可要自己承担。” 玲珑一晕程小铭就没了主心骨,听到眼前唯一的长辈田妙华开口也就顾不得跟她对抗的心思,立马捂上眼睛——只是没忍住又开了一点指头缝偷看。 三个劫匪的心思还在确认那个男人不会再爬起来,田妙华的身影已经鬼魅似的突然上前,快得就连一直瞪大了眼睛看着她的程小铠都不知道她是如何靠近的。 程小铠只听到突然接近的田妙华对他说了一声:“闭眼。” 但他对后娘的对抗心重,本能地不愿意听她的话,加上被人劫持惊慌忐忑中更是听不进她说了什么。只是听到咔嚓的一声,劫匪拿刀的那只手突然折成了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劫匪惨叫声刚一口,田妙华已经接住从他里掉落的刀,一刀划过劫匪的脖子。 她角度把握的好,血并没有喷到程小铠身上,但他还是被眼前那一大片不断喷涌的红色吓呆了。随着劫匪无力地松手,一屁股跌在地上。 第十三章 遇匪(二) 另外两个劫匪也惊呆于眼前的变故一时无法反应,眼睁睁地看着同伴倒下却忘记上前。甚至在看到那甜美的小娇娘拎着与形象不符的杀猪刀走近时,他们还不自觉地退了两步。 “你,你……” 田妙华甜腻腻地笑了下,抬起手里的杀猪刀看了看,漫不经心道:“这刀一点都不快,你们都不知道磨刀的吗?” 两人根本就不知道面对这诡异的情景应该说什么,见甜美的小娇娘目光从杀猪刀移到他们身上,心也跟着一悬,莫名地感到一种恐慌。 田妙华的脸上甚至从未有过一点凌厉和杀气,口气仿佛在说着再寻常不过的闲话,悠然道:“今日你们既然见了不该见的,那就不要活着离开了吧。” 当死亡的感觉真真切切地笼罩上来,两个劫匪才幡然惊醒一般大喊着:“夫人饶命,我们什么都没看见!我们什么都不会说出去的,夫人绕了我们这条贱命吧!” “我们也是为了养家糊口迫不得已才做这种事的——” 试图狡辩的歹人话音都还未落下,头颅就已经飞离了身体滚落在地,到死都睁大着眼睛看着自己无头的身躯,仿佛还想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田妙华极其细微地“啧”了一声,又看了一眼手里的刀——这刀真钝,砍得她手疼。 她最烦这种诡辩了,一个个睁着眼睛说瞎话眼睛都不眨,自己心有歹念还非要扯上家里的老老小小当理由。 只是她砍人一时爽,砍完了才想起来身后还有两个小的,这才后知后觉地开始担忧给他们看见这种场面好像不太好吧……她是不是应该下手再含蓄一点的? 最后的那个劫匪此时看着自己身旁的无头尸已经被吓尿了裤子,瘫软在地上片刻,突然不知哪里横生的力气发了疯似的吱哇一阵大叫,跳起来转身就跑。 田妙华正犹豫着有两个小娃在看着,最后这一个她是应该怎么下手才能缓和一下先前血腥的画面,看起来温柔仁慈一点。 哪知这人跟炸了的兔子似的竟然跳起来就窜出老远,这种恐惧与求生作用下的爆发力连田妙华都看得咋舌,等她看够了也惊叹够了正要追上去解决,却是突然脚下一顿,听到了有人正在走近的声音。 她果断把手里的杀猪刀往之前仗义相救的汉子身旁一扔,然后在程小铭和程小铠目瞪口呆的注视中柔弱地跌坐在地上。 几乎是下一刻就有几个农户赶着驴板车的身影出现在小路的另一端—— 那些人不是别人,正是田妙华的庄头李二壮和几个雇农。 他们出现在这里也不是为别的,就是特地来迎东家夫人的。 今日本是定好了东家夫人会来查看田地,但是到这个时候都迟迟不见东家夫人出现,作为一个尽职的,殷勤的,努力要做到让夫人称心满意的庄头,李二壮果断套了驴车来半路迎着。 雇农们也想好好表现一下,何况今日夫人来就是为了安排田地里作物的种类和种植区域,没有夫人的安排他们也不好动手干活,所以干脆派几个人跟着一起来了。 可是他们走到半路忽然有一个疯子似的家伙蒙着面大喊大叫地跑过,他们搞不清楚这人是发了什么疯,叫他两声也不应,反而逃似的往林子里窜去了。 虽然满心疑惑,但他们急着去迎接夫人,也就没追上去。谁知往前没走几步,就让他们看到了那终生难忘的一幕。 ——血啊!到处都是血! 那身首异处的尸体吓得他们愣是半天都没敢动,他们这些老实巴交的庄稼人哪里见过这种场面,都不知过了多久才终于有人反映过来,注意到跌坐在地上的田妙华,喊了一声:“夫,夫人!这是出了什么事!?” 大家这才纷纷回神,惊慌无措地关心道:“夫人您没事吧!?受伤了吗?” 田妙华摇头,一副受到了惊吓的样子在地上挪蹭了一下向两个孩子靠了靠,然后一把把他们拽进怀里抱住——程小铭和程小铠全程惊得嘴巴塞鸡蛋,下巴颏怎么也合不上。他们连反抗都忘记了,任由田妙华搂着,她一只手指向死掉的劫匪:“他们……要,绑架我和孩子……” 得知地上的尸首是罪有应得的歹人,农户们好像也就没那么怕了。李二壮赶紧过来扶起少爷和夫人,突然有人惊讶道:“哎,这不是李重山嘛!” 田妙华看见那人正站在仗义相救的汉子身边,顺势道:“是他救了我们的,若不是这位壮士我和孩子们现在也不知道会怎么样……可是他赶走了歹人自己也倒下了,他没事吧?伤得重不重?” 农户们一听李重山这么勇猛,地上的两具尸体加上跑掉的那一个,他竟然以一敌三果断是条汉子! 他们赶忙七手八脚地把昏迷不醒的李重山抬上驴板车,程小铠和程小铭就看怪物似的看着田妙华——不,她像个老妖婆的时候他们反而还比较习惯,现在这种柔弱无助的样子才真的恐怖死人了好嘛! 田妙华暗暗瞥了他们两眼,装作摸他们脸蛋的样子飞快地把俩娃的下巴壳子合上,让他们别老摆着这副表情。 李二壮搬完了李重山走过来对田妙华问道:“夫人,您这丫鬟也赶紧抬上车吧?” 他们不是不想优先照顾夫人的丫鬟,但李重山看着伤的不轻,不但身上挨了两刀头上也是血流如注,就先把李重山抬上了板车。而夫人的丫鬟到底是个没出嫁的姑娘,他们这些大老爷们也不好不打招呼就动手动脚的抬人,只能先来问过夫人。 田妙华却道:“不用抬,她只是吓晕了,我来试试能不能叫醒她。” 她蹲下来开始掐玲珑的仁中,借机把解药往她鼻子下面一抹,玲珑就悠悠地转醒过来。 “夫人……”玲珑看见田妙华的脸时还懵了一会儿,随即想起发生了什么,一下子坐起来,“夫人您没事吗?少爷们没事吗!?” “没事了,都没事了——”田妙华稍稍侧开身体让玲珑看见李二壮和村民,“农户们来接我们了,已经没事了。” 玲珑见真的没事了,抱住田妙华“哇”地一声哭起来,“夫人,吓死奴婢了,奴婢还以为这次真的跑不掉了——” 她又是眼泪又是鼻涕一点也没有个大姑娘的样子,田妙华赶紧拿出帕子给她擦擦,好在农户们都理解,遇上这种事情哪个姑娘家不怕啊。 玲珑被田妙华温柔地擦眼泪擦鼻涕,很快就觉得自己一个人哭有点尴尬,便放开了田妙华转而蹲下身去抱住两位少爷,“少爷怕不怕?坏人都走了,不怕了啊……“ 可是为啥两个少爷没有像她预想的那般扑进她怀里哭,而是表情十分奇怪地犹豫了一会儿,又偷偷看看田妙华才说:“后娘才比较可怕哩……” 田妙华又侧目瞥了他们一眼,露出一个警告的眼神要他们别多话。 不过心里她却觉得这两个小娃还挺算可造之材的,看见这种场面居然没吓尿了。又或许只是因为年纪太小,还不理解死亡吧。 发现只有自己一个人在哭的玲珑尴尬着,赶紧把眼泪抹干净,突然想起了他们的救命恩人——“救我们的那位壮士呢?奴婢可得好好谢谢——” 第19节 然而她视线一扫正看见血泊中那具身首异处的尸体,吓得她又是一声尖叫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差点再次晕过去。 李二壮不由得问:“夫人,还是让您的丫鬟也上车吧,先去村里喝点热茶休息休息,我们这就让人去通知程家老爷过来接你们。” 然而玲珑看见那辆被李重山的血染污了大半的小板车,是无论如何也不肯上车的。 于是李二壮安排了人去请郎中,还要通知程家老爷和县太爷,事发现场也得留人看守着——剩下的人推着板车,抱着两位小少爷,后面跟着惊魂未定的玲珑一路紧紧抓着田妙华的胳膊,一行人往李家村去了。 …… 程驰在田里听到消息的时候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底往上窜,集结在胸腔里一片凉寒。 尽管来报信的农户一再对他说夫人和两位少爷都无恙,没有受任何伤,程驰还是心急如焚地赶回家中策马疾驰先一步往李家村去,留下大鹏去套上牛车在后面赶来。 在他赶到李家村之前所有人都相信并公认了是李重山救了田妙华四人这个说法,不少人感慨地道:幸好路过的人是李重山,他早些年是服过兵役打过两年仗的,身上自然有一股子狠劲儿。否则今天换了别人,还真的未必能在三个歹人手里救下田妙华四人。 这些田妙华都不意外,她在看到李重山对付那三个劫匪时就猜到了七|八,所以在那时就打算好把对付劫匪的功劳都推在他身上就万事大吉。 毕竟现场的状况太过血腥,也只有这种上过战场杀过人的人来扛,村民才会相信。 至于李重山自己——他醒来之后对于自己的头被打中后的事情完全没了记忆,他不记得自己杀了两个人,甚至还砍掉了一个人的头。可是因为没有记忆他又不能十分肯定的否认,就只能接受了村民对此的猜测—— 这一定是因为他伤的那么重,濒死之时激起了求生的本能。说不定他当时是真的没了意识只顾得上砍杀,所以场面才会那么血腥残酷。 这么一想反而让人对他体谅了不少,毕竟是为了活命,自己的命都不保了,除了拼死砍杀给自己挣得一线生机之外,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不过这到底是两条人命,里正对县太爷那边倒是有些担心,特地来李二壮家见了田妙华。 他一开口田妙华便明白了他的意思,给他宽心道:“里正大叔放心,县太爷那边我会去作证的,那位李大哥只是为了救人和自卫,不会让县太爷为难他的。” 这些有钱的地主家跟县太爷说一句话,可是比他们小老百姓说一天都管用。里正心中落下一块大石点头道,“好好,有劳程家夫人了!” “哪里,是李大哥救了我们,这是应该的。” 里正似乎还有什么话想说,但大约是觉得现在还不是说其他事情的时候,便只客套了几句请田妙华好好保重就离开了。 里正前脚走,后脚李二壮家的门几乎是“砰!”一声就被撞开,吓得两个小娃还以为坏人竟然追到这里来了,待抬头看到跟土匪一样冲进门的人是爹爹,他们立刻从椅子上跳下去,扑过去喊着爹爹,全然不记得嫌弃爹爹的时候了。 第十三章 遇匪(三) 程驰抱住扑过来的两个孩子,只紧抱了一下便又急急地把他们从怀里拉出来检查,“身上有没有哪里痛?有没有受伤?” 两个孩子大约是担心他们如果受了伤爹爹以后就不会让他们出来玩了,都没敢说多余的话,程小铠还很自豪地表示:“我没事的爹爹,我都没哭!” 程小铭也好想这样说,可他明明就有哭,而且谁都知道他是爱哭鬼。他只能急急地说:“我就只哭了一点点,就一点点哦!” 看他们精神这么好程驰才放心了,他看向田妙华,看着她好端端地坐在这里,才终于感觉到自己的心在砰咚砰咚地跳着,跳得异样大声,没有被胸口的凉气冻住。 他放开两个孩子走过去,每一步都觉得自己的关节也被冻得僵硬行走困难,走到她面前拉起她的手时整个人突然就卸了力气,差点一个不稳跌坐下来。 不过他很快便站稳,这细微的摇晃也只有田妙华发觉到,不着痕迹地扶了他一下。 “你没事吧?” 程驰都不知道自己说话还有这么低这么轻的时候,田妙华微微笑着应他:“我没事。” 她轻笑的样子又甜又暖,化进心里总算平复了那无法压抑的余悸。 程驰绷紧的肩膀也松懈下来,腰不自觉地弯下去,额头抵在了田妙华的肩膀上。 田妙华稍稍有些惊讶,虽然她一直都知道程驰的心思,但他这么毫不掩饰地表现出脆弱的一面却是第一次。 作为一个闷骚,真的是很难得。 他们这边“你侬我侬”,搞得门外的李二壮和他媳妇都不好意思进屋。 玲珑只能忍着尴尬刷存在感似的道:“还有我呢将军,我也没事!” 程驰这才尴尬地抬起头,装模作样地掩饰着自己的失态说了句:“嗯,没事就好。”随后还不忘提醒一句:“在这里别叫将军。” 他不愿自己的身份搞得人尽皆知,所以在家时也就随便他们喊了,有农户在的时候还是得注意一下。 李二壮和他媳妇刚刚在院子里根本就来不及跟大步流星一闪而过的程家老爷打招呼,即便都公认了程家的当家是夫人,但在这个以男子为尊的世道他们还是不敢怠慢程家老爷,这会儿赶忙过来见礼。 程驰已经恢复了一本正经的样子,对他们抱拳道:“多谢两位照顾我妻儿。” 但田妙华悄悄看了一眼程驰的形象——他是从田里直接出来就赶来的,不但一身粗布衣裳,还卷着裤腿子,连上面的泥都没有拍掉。 这下他这地主大老爷在村里是彻底没形象了。 亏得李二壮夫妇都是土生土长的庄稼人,早见惯了这种打扮,虽然很诧异地主老爷竟然也亲自下田,但没有表露出任何情绪,只慌忙回礼道:“哪里哪里,程老爷客气了,这不都是我们应该的嘛!” 他们夫妇也是打从心眼里高兴程老爷这么在乎夫人的,哪怕不为别的,只因为夫人在他们眼里是个善人,老爷对夫人好,他们这些佃户才好。 “那位救了他们的壮士在哪里?我得亲自跟他道谢才行!” “对呀对呀,”玲珑也用力点头附和道:“真得好好谢谢他的!人家还受了那么重的伤,老爷不出点血补偿人家可不行!” 玲珑一想起当时那场景就心有余悸,那杀猪刀砍柴刀活生生地往身上一砍…… 李二壮却好似对这件事有些犹豫,“程老爷和程夫人的心意我们会转达的,当面就不必了,他伤那么重估计要静养不少时日的。” 虽然这说辞有些说不过去,但他们察觉到李二壮的推辞便没有深究。 田妙华客气笑道:“那等李大哥伤势好些,我们再找机会道谢吧。” 玲珑没能立刻明白其中有缘故,刚问:“夫人,我们真的不……?” 田妙华对她略一摇头,玲珑便立刻安静地退在一边。 程驰担心田妙华和两个孩子受了惊吓,便道:“今日既然没别的事就先回去休息吧,明日我再带你去县衙。” 田妙华却道:“哪里就没事了,我还没有去看田地呢。你带着小铠小铭先回去,我把田地安排好再走。” 程驰就不明白这女人哪儿来这么重的事业心,发生这么大的事居然还顾着她的田。他好言劝道:“田地可以改日再来看。” “那怎么行,会耽误了冬种的。” 程驰被堵的无言,粮食比天大,只要不是家里死了人的大事谁家会耽误了种田? 可他那颗庄稼人的心在心疼田妙华的心情面前就跟清晨的雾气似的,本来挺重,可太阳晒晒就没了。偏他心疼田妙华又不能说,只能咬牙昧着本心道:“就算耽误几天也没什么关系,将来收成有什么损失我出钱给你收!” 田妙华瞪着那双好看的杏眼看着他——你还算是庄稼人吗?当了几年将军本心都不要了? 连李二壮夫妇一开始也赞成让夫人回去休息的,被田妙华几句话一带也都有点无语地看着程驰。 程驰顶着让他无地自容的目光,继续面无表情地板着脸道:“你若一定要留下,那我得陪着你一起。以后你去哪里我都得亲自接送。” 田妙华只能继续瞪着眼睛看着他——就一个劫匪,就一个小劫匪,就算撇开她根本不怕这一点,那玩意儿也不是天天有的啊!这是要被劫了一次以后都没有自由了吗? 虽然田妙华很感激他的用心,但她真的不想走哪儿都有条尾巴跟着啊! 她很认真地想要表达自己的拒绝,“你真的不用这样的——” 但话都没有说完就被程驰打断,“至少到逃走的劫匪被抓到之前。”——反正他说的是至少,之后的事情就到之后再说。 田妙华没有其他理由反驳只能先点了头,做了这个决定之后程驰却是心情好了不少,对田地的事也变得稍稍积极起来,轻轻搀扶起田妙华的一只手道:“走吧,我们现在去田里看看。” 他一副打算一路扶着她走过去的架势,那像对着一个瓷娃娃一般小心谨慎轻拿轻放的模样让程小铠和程小铭仰着头满脸不解的盯着—— 那种比土匪还可怕的妖怪,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小心翼翼的照顾啊!他们对这个世界真的是充满了迷惑! …… 程驰跟伺候皇太后似的搀扶着田妙华巡视了一周,田妙华感慨这里的村民还真是淳朴,竟然连一个嘲笑他如此妻奴的人都没有。 她也就干脆摆着皇太后的架子把这附近的田地看了一遍,摸清了田地大小土质如何,找种田有经验的好手又请教了一些,便开始一一交代李二壮哪一片地要种什么。李二壮记得极其认真,虽然他不识几个字但还是时不时地在一张皱巴巴的纸上划着记号。 除了李家村之外还有好几片田地是在其他村子的范围内,甚至有的还是开荒在山上的新田。 李二壮虽然办事认真,但他自己家里有佃田又要管着佃户和租子,若是再加上雇农的事一个人怕是无法顾得过来。田妙华觉得迟早还是得再找其他人专门管着雇农的事。 田地看得差不多的时候衙门的捕头来了村里,田妙华先赶回村里同捕头说明了一遍情况,让他别去为难正在治疗伤势的李重山。 这里的村民虽然都不知道程驰的身份,但县衙里是知道此人是从京城辞官回来,又被皇帝赏了宅子和田地的。 这京城里的官,即便是辞官回乡了,在京城里也总还有三分人情在。因此捕头对程家的人也很客气,待明日他们再亲自带着见面礼去见过县令,李重山替田妙华背着的“杀人”的锅便也就了了。剩下追查绑匪那就是捕头的责任了。 回程的路上随后赶来的大鹏驾着牛车,田妙华和玲珑还有孩子们坐在车上,程驰便骑马跟在一旁。 他脊背挺直,明明一身粗布衣裳却硬是透出几分威风凛凛来,心里只要想到马车上的人,守护的感觉便油然而生。 车里的程小铠坐在田妙华对面,扭着头不愿意去看她,便一直从车窗的帘子缝隙看着外面的爹爹。 他眼里的崇拜是掩饰不住的,但他威风凛凛的爹爹为什么就被个女妖怪给迷了呢? 程小铭倒是缩在玲珑怀里,时不时地偷偷抬头看看田妙华,眼睛眨巴眨巴的,有点亮晶晶的样子。 田妙华吟吟地对他笑了笑,难得这小家伙看她的目光里没有抗拒和敌意,她笑得也温柔甜美。而程小铭竟然没有躲开视线,这倒让她挺惊奇。 瞧着程小铠那就算脖子酸了也非要扭着头的难受模样,田妙华干脆掀开车窗帘子,对走在一旁的程驰道:“夫君,你也上车来坐吧。” 程驰其实更喜欢骑马不喜欢坐牛车的,但一看田妙华那不笑也带着三分笑意的清甜模样,立刻什么拒绝的话都说不出口。他(屁颠地[划掉])下了马,把缰绳交给大鹏,自己便弯腰上了牛车。 原本还算宽敞的马车因为他上了车就略嫌拥挤了点,他干脆让玲珑去跟田妙华坐在一边,自己一边一个抱着两个小娃坐在自己腿上。 难得被爹爹抱着,俩娃都一板一眼做得笔直。 田妙华冲程小铠挑眉丢个眼神——这回开心吗? 程小铠不愿领情,可坐在爹爹腿上心里其实又高兴得不得了,最后只别别扭扭地给了她个白眼。 田妙华好笑得不得了,这可真是程驰的儿子,父子俩一样的闷骚。 程驰根本不知道田妙华为什么笑,但只要她笑,他也就跟着很开心了。 人既然叫上了马车,田妙华也便闲闲地跟他聊着,“夫君,我听玉嬷嬷说过,家里你本来是不打算再招下人了。但现在事情变多了,只有玲珑和大鹏两个人也顾不过来,不如多请两个人吧?” 这件事如果是今天之前程驰也许还要想一想,毕竟自己出身寒微,当官的时候便也罢了,既然回了乡是不打算搞一堆下人伺候着的。但现在田妙华要管田地要建作坊,这些本就是正事又不是为了贪图安逸享乐。 像今日若不是人手不够,大鹏就可以赶车送她们来村里。不说路上绝对没有危险,至少有个男人在有人想要打劫也会有些顾虑,更不用两个柔弱的女子独自去面对劫匪。 再退一步说就算没有劫匪,也不能总让田妙华出去办事的时候带着两个孩子。 所以程驰二话不说就点了头,“你需要几个人,我去请沈夫人推荐个可靠的官牙雇人。” 田妙华摇头笑道:“不必,我以前帮忙的铺子那边有两个合适的人,熟悉一些用着顺手,来历也可靠些。” 她知道程驰不喜欢家里有太多外人,而且若是把四个人全部都摆到明面上来,暗处有许多事情反而不好办。眼下家里添两个人估计也就够了。 程驰看着她道:“以后家里添了人,一定不能让你没人保护就出门了,我会尽量多陪着你的。”说着他又摸着两个孩子的头:“爹爹也会有时间陪你们,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今天的事情再发生了。好吗?” 程小铭用力地点头“嗯”了一声。 第20节 然而程小铠看着自己那单纯得冒着傻气的弟弟,幼小的心灵里有着淡淡的复杂——他不是不开心,可怎么都隐隐觉得爹爹想陪的是后娘,他们其实只是附带的吧? 第十四章 灭口 因为次日见了县令,程驰隔日才送田妙华去下一个村子。 玲珑一早就很欢脱地替田妙华打扮起来,有将军在自然是不怕夫人娇美一点的,选了一身嫩鹅黄配白色的袄裙,青丝低绾,有细碎的发丝轻轻垂落着,再插上将军送的珊瑚珠金钗。多余的装饰是没有的,却活脱脱一个素净娇柔的小娇妻。 程驰牵着马等在大门口,这两日也不知他是不是板脸板习惯了,从他脸上愣是瞧不出一丝表情。就是那眼睛从田妙华出现时起就没从她身上移开过,让玲珑对自己的手艺满意得不得了——她做饭是没夫人手艺好,可她会打扮人呀~! 田妙华左右瞅瞅,“马车呢?” “我骑马送你去。” 田妙华笑了笑向马走去,摸了摸马背问:“我还不知道它的名字?” 程驰的眼睛依然看着她,不流露任何情绪只是看着,回道:“追风。” 田妙华脸上还在笑,心里默默吐槽:是不是一半的战马都叫追风? “上马吧,不用怕,追风很听话的。” 田妙华继续在心里默默吐槽:那是最好的,否则场面可就很难看了。毕竟她还没有把握程驰对她的感情足不足够看着自己的爱马被调|教至死。 她正要踩着马镫上马,程驰突然在背后扶着她的腰把她托上马背。刚一扶她坐稳便又立刻收回手,单纯得没有一点多余的碰触。 田妙华淡淡看他一眼不做反应,程驰也很快翻身上马坐在她身后,双臂绕过她身侧拉着缰绳,几乎等于把人圈在怀里了。 田妙华有些把不准程驰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的,看着一副老实样子,原来也挺会装。 ——对此程驰是真的挺冤。 他真的没有其他心思,至少是努力的不去有其他心思。或许私心里他是有那么点想要在田妙华不知情的情况下满足一下自己小小的心愿——这样他们也算是策马同游过了吧。 不过除此之外他就真的没有一点歪念,什么软玉温香在怀,他都努力的,不去想。 他的身体绷的笔直,手臂努力地伸展着,好让自己跟田妙华之间在这狭窄的马背上留出一点空间。 田妙华终于也发现了这一点,于是她相信程驰是无辜的了。也就放松下来怎么舒服怎么坐着,可怜程驰为了保持那一点距离生生把自己变成了长臂猿,下马时他的腰都是僵的。 以前打仗行军时程驰可以连走两天两夜,除了半夜里打个短暂的小盹儿,连吃饭都是在马背上解决。这从程家宅子到邻村的短短距离,就让他找回了当初的感觉。 两人到达邻村时李二壮已经早早地等在那里,随行的自然还有负责这一带田地的雇农。 田妙华转头对程驰笑道:“有这么多人在这里不会有危险的,你快回去吧。” 李二壮也跟着道:“是啊,夫人交给我们老爷就放心吧,我们一定看护好夫人的。您就放心回去,别耽误了田里的冬种。” 程驰闷闷地“嗯”了一声,可脚下一点也没有离开的意思,反而亦步亦趋地,田妙华走两步他就跟着走两步,背后灵似的杵在她身后。 可是哪儿有存在感这么强的背后灵啊,那高大的身影把田妙华都笼罩在阴影里了。 田妙华无语地回头看看他,然后转头快走几步以表达自己想甩开他的心思。可程驰却也跟着快走几步,半步都不落下。她又突然放慢步子,慢得都像是小脚老太太在挪,可身后的人还是厚颜无耻地跟着她一起放慢。 她上次打击了他那显而易见的动心之后虽然又随手撩拨了一把,但以为他总归是会收敛不少,保持好两人之间的距离。可现在距离他也的确是保持着,面上更是什么都不再表露出来,可这言行怎么不一得这么厚颜无耻呢。 后面不敢跟近的雇农窃窃地笑着,李二壮忙瞪了他们一眼让他们收敛一点。不过这东家老爷心疼夫人的事,还真是已经在各个村都传开了。 田妙华心中惦念那二十亩自留地,深吸一口气决定使出杀手锏——她忽然一转身,紧跟在后的程驰立刻停住脚堪堪没有撞在她身上。 但田妙华不退反进,小小地迈了半步紧挨在程驰面前。素手芊芊执起他的手,仰起头温言软语柔情四溢道:“拜托你,好好回去种田,好吗?” ——那些田现在可都是她的,他既然要留下,就好好种好吗! 她内心的情绪完全没有表露在脸上,有的只是娇美柔弱和诚心的请求——至少在程驰看来如此。 他哪里还能再有什么意见,只能嘱咐道:“等我来接你,别自己跑回去。” 知道他总算是真的要回去了,田妙华笑得也轻松了不少,点头道:“知道了,一定等你。你也回去好好种田别偷懒,别总想着早早跑来。” 程驰此时此刻在考虑自己那二十亩田要不要也雇人帮忙了,不然农忙的时候他根本离不开田里。可是他身为庄稼人的自尊却不能容许,不然他岂不是真的变成一个不事生产的地主老爷了。 无奈的程驰最终还是只能默默的回去种地——自己留下的地,跪着也要种完。 …… 田妙华本是不想插手搜查劫匪的事情的,若是连这种事都需要她来操心,那留着捕快干什么用的。但现在程驰这过度的反应却让她等不及捕快抓人了,自己动手倒也好,省的他被抓紧衙门,不等她灭口就乱说话。 她派了云明和云岩去悄悄打探案子查得如何,很快便打听到虽然逃走的劫匪还没抓到,但另外两个死了的却已经查明身份。他们都是附近同一个村子的,三人平时就游手好闲惹是生非,喝酒赌博样样不缺还欠了一屁股债。 他们的家人要么是已经跟他们断绝来往要么是放弃不再管,对他们犯的事更是一无所知的样子,问也问不出什么来。 ——倘若人家有意窝藏,你明察能查出什么来? 田妙华可不管官府办案那一套,从水榭加派了人手过来,监视跟踪那劫匪的每一个亲属,不过第二日就发现了他的藏身之处。 吴老四这两日过得也是战战兢兢,他做这种事不是第一次了,以前尝了不少甜头,却没想到这一次踢到了铁板。 每次想起那女人眼睛都不眨的杀人他就一身冷汗,夜里做梦都是同伙被砍下来的头,骨碌碌地那么一滚就变成了自己。 他躲在这个山里猎户废弃的屋子里哪儿也不敢去,生怕被那可怕的女人找到,那他的头就真的要像梦里一样在地上滚一滚了。 敲门声一响起来的时候他差点吓炸了,听到门外传来一声极轻的:“小四啊。” 他的心才一下子落回去,从用来当床的茅草堆上跳起来,搬开用来挡门的木头桩子,没好气地道:“奶,你是要吓死我啊!” 进来的老妇人被他一把夺去食盒没有吭声,上次她没敲门被他抱怨吓着他了,咋这次敲了门还是吓着他了? 她看着吴老四狼吞虎咽地吃东西,心疼地道:“小四啊,你以后可别再干这种事了!也就是你命大,不然被人打死了也是白死,你看中子他媳妇都哭成什么样了。现在沧田县你也呆不下了,你就在这躲到风平浪静,好好求你媳妇回心转意,等外头搜查的不严了,跟你媳妇去她娘家那边好好生活……” 吴老四起初还因为要靠着自己奶奶藏匿耐着性子听着,可没几句就烦了,“行了,等躲过这一遭再说吧!天天在这儿呆着憋都憋死了!家里那娘们出了事敢不理我,我就是走也不带着她!” 老妇人听得连连叹气,自己怎么就养了这么个孙子,要不是实在放不下,就他干的那些事儿她也不会再理他。 吴老四吃完一扔筷子又抱怨道:“奶你下次早点来啊!我都快饿死了!” “不是奶不想来,那衙门的捕快老在村里打听,奶不敢来啊!” “行了行了就你理多,那起码给弄点肉吃吧!净吃素的哪儿顶饿啊!” 老妇人也不敢说家里还在还着他的赌债没钱买肉,收拾好碗筷食盒对他嘱咐道:“奶奶不能久留,不然你爹跟你媳妇该发现了。你好好在这儿躲着哪儿也别去啊!” 吴老四故意说道:“那你也不能让我在这儿活活饿死!你下次要不早点来我可就自己找活路去了,我走了你可就再也看不见我了啊!” 老妇人走了他便挡上门又倒回稻草上,闲极无聊中敲门声又一次响起,他极不耐烦地喊了声:“又干嘛!?”不得不起来搬开挡门的木桩。 然而这一次他才刚走到门口,木门就突然如同炸裂开来,片片木刺都向他飞来,顿时扎了个千疮百孔血流如注。 吴老四惨叫着倒在地上,看到已经破烂不堪的木门外站着一个白衣男子——白衣没有什么奇怪,但一个男人,穿的是纱质的白衣,就很让人想笑话了。如果吴老四状况不是这么凄惨,他是一定会笑上两句的。 (于是可以题外讨论一下水榭门众为什么普遍颜值高——颜值不高你个老爷们穿个轻飘飘的白纱衣给大家看看。) 白衣人走进小屋,保持着不会被他的血沾上的距离在他面前蹲下,居然笑着说:“哎呦看着可真惨,疼吗?” “大,大侠……”吴老四疼得抖抖索索,“我没有惹到你,你,为什么,这么对我……” 白衣人还是笑嘻嘻的,“我们姑娘也没惹着你啊,你干嘛跑去惹我们姑娘啊?” 听到他说这话的时候吴老四已经心知不妙了,等看到随后踢开地上的碎木条走进来的田妙华,他心里已经一片拔凉。 “姑,姑娘……姑娘大人不计小人,过,绕了我一命……” 他求饶的话都没说完云明就往他脸上重重甩了一巴掌,“这是我家姑娘,你乱喊什么?” 吴老四半边脸顿时肿了,就算他不明白姑娘有什么不能喊的也赶紧改口,“夫,夫人,饶了我一回……” 田妙华和云明好似都没有听到他的求饶,云明笑嘻嘻地回头问:“姑娘,怎么宰啊?” 田妙华闲闲道:“别在这里杀,老人家看到了对心脏不好。” 吴老四一听她提起自己的奶奶,好似抓到了救命稻草似的,慌忙道:“对我奶奶很疼我的,我死了她会哭死的!” 云明又拍了拍他那肿起来的脸,拍得他嘶嘶直抽气,依旧笑嘻嘻道:“所以才要去老人家看不见的地方杀呀~~” 田妙华冷冷笑了一下补充道:“放心,你死了你奶奶不过伤心一阵子,以后就会过得更好。”随即她便对云明道:“如果他逃上山从山坡上滚下来摔死了,又摔在容易让人发现的地方,会给县衙省不少麻烦。” 云明一听立刻站起来,兴冲冲地拎着吴老四往外跑——“是,姑娘!属下这就带着他去滚山坡!” ——也不知道吴老四是滚了几趟山坡才死,反正衙门的人来抬尸体的时候,是挺费解这人怎么能摔这么惨的。 是夜田妙华打开窗户,将一个小药瓶放在窗台上,轻轻唤了声:“云明。” “属下在。” “手疼吗?” 屋檐下的阴影里传来幽幽的一声:“疼~” 今晚值夜的云明委屈地看了看自己甩了吴老四一巴掌的那只手,他怎么就忘了吴老四脸上都是木刺呢。 田妙华没再说话,窗台上的小药瓶却不知几时就不见了。 她才关上窗户,熄灯睡觉。 第十五章 新人 这日程家宅子里终于添了新人,人选是田妙华细细思量过的——她在初雪和初夏中毫无疑问地选了初夏,因为这孩子干活细心勤快,但性子却懵懂单纯还不大爱动脑子。这样的人就放到明面上来,暗处还是得有初雪那般冷静周到的人照看才好。 却是云明和云岩两人让她纠结了一会儿,本来云明性子跳脱是适合在明处的,但考虑到云岩那奇怪的诡异的有强迫性和严格规律性嗜好(俗称强迫症),她觉得如果继续把云岩留在暗处怕是他会过得很糟心。 思虑之下她还是决定照顾一下云岩那难以控制的怪癖,于是云岩和初夏两人换了一身寻常衣裳,绕了一个大圈子装模作样地坐着马车来到程家。 田妙华在程驰面前介绍道:“这两人都是在我相熟的铺子里做过事的,很利索能干。尤其云岩是替铺子押运过贵重货物,练过一些拳脚的,有他在也就不用担心外出的安全了。” 田妙华笑盈盈地说着,言下之意便是没程驰什么事儿,用不着他了。 程驰微微沉默,看向那个面如石雕的男人——云岩的长相是很不错的,就是有点面瘫。他的身量在正常人中也算挺拔,但水榭的功夫既然是以轻功见长自然不会让你练一身膀大腰圆的肌肉,甚至连体重都有统一专门控制。 所以看起来他既没有程驰精悍强劲也没有大鹏浑实有力,这让程驰不断用怀疑的目光打量着他——“他真的可以?安全不是小事,至少还是让大鹏……” 他这迂回战术迂的很不错,“至少”先换大鹏,然后就换回他了。 然而田妙华不上道,她漫不经心地笑笑说:“那让云岩和大鹏比试一下吧。” 程驰略一迟疑就点了头,大鹏虽然看起来憨厚老实,但以往在京城时家里只有他一个男家丁,看见护院全靠他一个人,程驰这个现成的领兵大将怎么可能不好好操练他一番。甚至因为程驰在家里的时间不多,还专门把大鹏拎到校场上跟士兵一起训练过一些时日,拳脚上还是有两下的。 他半点没觉得云岩这“单薄”的小身子板儿能扛过大鹏,就招呼了站在门口看新人的大鹏跟云岩比试。 大鹏点头应着,招呼云岩跟他去院子。 第21节 他以前在校场的时候也经常跟其他兵将比试,没事摔个角什么的更是休闲娱乐。可惜回来之后就基本上没有跟人比试的机会了,都不知道学的拳脚荒废了没有,难得有机会跟人练练他还挺高兴的。 尤其想到以后云岩也在家里当差他就有伴了,俩人可以一起多锻炼锻炼,对云岩的笑容也格外真诚。 倒是玲珑很担忧地蹭到田妙华身边,狐疑地问:“夫人,那个新来的云岩那么小白脸到底行不行啊,可别被大鹏给打坏了呀?” 田妙华看了一眼面瘫的“小白脸”,发现玲珑形容的还真没错,跟最近整日在田里晒着太阳忙农活的程驰和大鹏比起来,当了这么多日“幽灵”的云岩可真白啊。 她低声地笑问:“打坏了你心疼啊?” 玲珑已经满二十岁的事她还记着呢,虽说她不会催着她相看人家,但有机会还是稍稍提点一下,免得玲珑一副不开窍的模样。 “夫人你说什么呐,我跟他又不熟心疼他干嘛,我是心疼你的银子,他被打坏了还不是花你的银子看郎中?”说着想起旁边还站着个安安静静的小初夏,怕冷落了人家新来的就冲她说了一句:“是吧初夏?” 初夏就回了一个字:“嗄?” 初夏这小姑娘是真的懵,满脸的搞不清楚状况,玲珑心里都嘀咕这么不在状态的小妹子真的能像夫人说的那样干活细心勤劳吗? 田妙华不想玲珑的心思太放在初夏身上,就顺着方才的话题问:“你不喜欢云岩这样的长相吗?”——小白脸可不是什么好形容。 玲珑看了看想了想又摇摇头,“没有阳刚气,看着靠不住。还没有大鹏来得顺眼呢。” 田妙华默默看了看在她看来长得实在很不错的云岩,又看看长相平平黝黑壮实的大鹏,对玲珑的审美开始有了一点了解。 “哎夫人别说了,他们要开打了!快看——呀?” 玲珑刚催着田妙华去看他们比试,就愕然地发现大鹏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倒在了地上——这不才刚开打吗?怎么就倒了?? 程驰一脸诧异,就连大鹏自己都完全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被摁倒了。 他晕乎乎地爬起来,不解地问已经两手侧垂站得规规矩矩的云岩:“你刚才怎么做的?再来一把试试!” 云岩没说话,连规矩的站姿都没有改变,就只是用眼神示意他准备好了。 大鹏活动了一下筋骨找了找感觉,这才力拔山河地向云岩冲过去,然而云岩稍稍一侧身,一手抓住大鹏一侧的手腕,一手去推他另一侧的肩膀,脚下一勾,大鹏就失去了平衡,被他摁倒在地。 这一次云岩为了不让大鹏搞不清楚状况而一次次的再跟他比试,他不但放慢了速度还使了手劲儿,大鹏的身躯重重地撞在地上,全身的骨头撞得跟要散了似的,一时间没能爬的起来。 玲珑在一旁张大了嘴巴看得都傻眼了,这个长得一点安全感都没有的家伙,竟然这么轻易的就把人高马大的大鹏摁倒了? 程驰的眼睛却亮了起来,他一时忘记了自己为什么要大鹏跟云岩比试,跃跃欲试地道:“换我来跟你试试!” “夫君。”田妙华叫住他,脸上挂着笑容道:“要比试日后有的是时间,云岩和初夏才刚到沧田县,还是让他们先安顿下来休息一下吧。” 程驰这才想起来他们两个进门以后水都还没喝上一口呢,忙道:“是我疏忽了,玲珑快去给他们收拾两间屋子出来。” 田妙华可不想程驰跟云岩比试,这沙场上拼命的功夫跟江湖中取巧的功夫完全是两回事,单纯的比试起来占不上半分便宜。尤其程驰那耿直的风格单是一个云岩就够他输得怀疑人生。 田妙华不想自己还得找理由去解释一个普通的店铺押镖伙计怎么会有那么好的功夫。 安排好了住处,初夏自然是跟玲珑和玉嬷嬷住在一个院子,云岩就安排在大鹏所在的前院。 本来这当然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可是云明很寂寞。 他的小伙伴去当家丁了,他没人说话了(或者是他讲话没人听了)就嗷嗷地跑去找初雪,却被初雪无情地嫌弃了。 他只能又跑回来找云岩,白天不能跟云岩说话,晚上就非要跑去跟他挤在一间屋子里住。 这使得他夜里开始在前院里出入。 于是。 程驰终于开始觉得家里不对劲了。 他说不出哪里不对劲,他从来都没有看到什么或者捕捉到什么,但是他征战沙场十余年的野性直觉就是在不听的提醒他,这里有什么东西在。 程驰狐疑地想要搜寻,但他并不知道自己在搜寻什么。几次连犄角旮旯里都搜过未果之后,他的理智和野性开始交战。 ——自己和自己交战,无论哪一方赢都不会是什么好结果。没多久程驰就开始神经过敏,觉得哪儿哪儿都有东西。在这里,在那里,无处不在。 当然有很多次是真的有“东西”。 遇上感觉这么敏锐的人,云明躲得也是很心累。 田妙华很快就发觉了程驰的异状,毕竟整晚保持警惕还要时不时的出去查看,这很大程度上影响了他的休息,让他白日里总是很没有精神。 她这晚特地把程驰叫到房间里来询问,事关家里的安全,不管是不是程驰神经过敏他都实话告诉了田妙华。于是微微沉默过后,田妙华若挂上了甜腻的笑容道:“听起来像是有些吓人,不如你这两日就留在这里睡吧。” 程驰怔了怔,虽然早也说好他每个月都来睡一晚,但没想过就是今天了。现在的感觉就像是“幸福来得太突然”他还没有做好准备。 他机械地点了头,就算心里知道两个人将来不能在一起,但面对让自己动心的人,哪怕只是多相处一会儿也是欢心的。而且她说的是“这两日”——这~两~日~(~ ̄▽ ̄)~(~ ̄▽ ̄)~(~ ̄▽ ̄)~ 内心里竟然好像有些感激那不知是什么东西也不知是否存在的东西? 程驰应该庆幸人心是无法被窥探的,否则此时在他面无表情之下那颗压抑不住欢欣雀跃的心若是能被看到,他这辈子的形象也就没了。 程驰点头之后田妙华便转身去铺了床,“你在床上小憩一会儿,我还有些东西要看不急睡,晚些再叫你起来。” 知道田妙华是体贴他这几天没有睡好,程驰感激地对她笑一下,便和衣躺在床上。 本想就这么静静的看她一会儿,但一靠在床上那似曾相识的甜腻香气就包裹而来,像无数只温柔的手攀上他拉着他,不断下坠,下坠……他终于撑不住越来越沉重的眼皮,不舍地闭上了眼。 听到程驰的呼吸声变得平稳绵长,田妙华放下书册,手指在桌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三下。 初雪和云明飞进屋里,俯身唤道:“姑娘。” 田妙华带笑不笑地勾了下唇看向云明,“听说你这两天经常出入前院,还被人看到好几回?” 被抓包的云明一脸惊悚,快速地纠结着要不要解释一下那不叫看到,最多只是被感觉到——可是那也改变不了他被发现的事实! 田妙华并不需要他回答什么,目光淡淡扫向初雪——作为四人暂时的领队人初雪立刻明了地俯身领命,一把拽起云明带他飞得远远的,远到足够别人不会听到他的惨叫声,狠狠地收拾了一顿。 …… 玲珑的手指划过锅台,举在眼前看了又看,却没看见半点油星。 她又在各个角落里抠搜一遍,终于感受到了什么叫不、染、纤、尘。 身后初夏还在拿着抹布上擦擦下擦擦左擦擦右擦擦——以前都得躲起来看到哪里脏了趁人不注意飞快地跑出来偷偷擦,现在可以光明正大了,一定要卯足了劲擦擦擦~~ 玲珑竖着那根干干净净的指头沉默地扭头看着她——年轻漂亮,干活仔细又勤快,让她这个资深丫鬟颜面何在啊嘤嘤~~! …… 云岩在砍柴。 大鹏在看。 大鹏也很想去帮忙砍柴,可是他看得已经完全忘记了上前。 他看着那砍得大小粗细长短几乎完全一致的柴火,看着码得整整齐齐无论是纵是横都排列一致甚至中间的缝隙都填补上细小柴火的柴堆—— ——为什么这么眼熟?为什么?为什么?? 谁来告诉他这种让他背上寒毛直竖的感觉为何如此似曾相识?? 第29章 云岩的到来使得程驰想要每天接送田妙华,可以多跟她相处一会儿的念想化为泡影。好在这两日托了不知道那什么东西的福他得以睡在卧房,稍稍(极大)缓解了心里的失落。 但也不无遗憾的是每次他想多看她一会儿多说会儿话,却总是扛不住睡意一觉到天亮。 田妙华并未把他喊醒赶去地铺,温香软被一梦酣然,程驰身体和精神都休息得很好,就是总忍不住疑心田妙华晚上都睡在哪里。 每日他醒来时田妙华必然已经醒了,身旁看不出有没有睡过人,地上也不见用过的铺盖,而从田妙华的脸上他就更是别想看出任何东西了。 每当想到这个问题程驰心里就像有一只小猫爪子在挠,却全然不敢问出口,能做的只是努力的不去想。 他说服自己把已经养好得不能再好的精力集中到种地上,地种好了,田妙华就会高兴。她高兴,他也就高兴了。 这样想着,他就微微摇头地笑起来,真不知道田妙华那样一个跟农家毫不沾边的女子,怎么会对种田这么执着。而他这个正经的农家孩子,就偏偏这么喜欢看她这些执着的地方。 程驰勤勤恳恳地去种田,田妙华也终于安下心来,几天里把程家的闲田全部巡视完安排好。雇农们种起田来都是驾轻就熟,如无意外也就不需要她时常来村里了。 所以她最后一日就只在李二壮家里坐了坐交代几句便准备回去,李二壮听她嘱咐完一一应了,有些话也终于揣不住了。 “夫人,有件事,里正想托我跟您说说情。” 田妙华笑着放下茶,似乎一点也不意外,“有什么事你说就是了,如今跟我还这么拘束么。” 东家夫人人好心善是公认的,李二壮这些日子鞍前马后也确实得了不少看重。但他是个老实人不敢造次,不好意思地点头哈腰笑了笑道:“夫人,其实我要跟您说的也不是别人,就是那天救了您的李重山。” 田妙华点点头,也该来跟她说说了。 她抬头问道:“他的伤养的怎么样了?” 李二壮叹了口气道:“夫人,这事儿就不瞒您了,虽然当日我们请了郎中来给他治伤,但也就当时上了药包扎了一下,之后他家里连抓药的银钱都没有,就只是那么扛着,还得继续带伤做活不能耽误。好在他身体底子好,到现在看来也没什么大问题。” “这些事为什么不同我说呢?他看医问药的银子本就该我来付的。” ——撞上劫匪是他运气不好,但好歹他替她背了那么大一个锅呢。 李二壮尴尬道:“这事说出来夫人您千万别见怪,李重山他……对程家有点意见,不太愿见到您二位……”李二壮一边说一边还在嫌弃自己怎么这么不会说话,他很想把话说的委婉一点,可一开口就是大实话。 田妙华略略诧异地问:“他认识我和老爷吗?” 李二壮慌忙摆手道:“不不,他没见过您二位——看我这嘴笨!我给您从头说吧,这李重山本来也跟我们一样是赵家的佃户,可是您知道,之前那个黑心账房坑了我们不少租子,我们当时各个是敢怒不敢言。可大山他性格太耿直压不住脾气,去找账房理论的时候差点就把账房给打了。” 田妙华挑了挑眉,还真有这种人呐。 李二壮又叹气道:“后边儿的事儿您大概也能猜得出来,账房在我们这儿横行了那么久,哪能咽的下这口气,就把他佃的田给收了。本来那田里还有粮食呢,就算收回田地也该等大山收完粮食才行,可是那黑心肝的找人把地里的粮食都作践了!大山没了田地没了收成,求告无门处处碰壁。他媳妇身子骨不好,这一急就生了病,偏又没钱看医,没成想这好好的人就这么去了。” “这两年大山的日子不好过,媳妇走了,还留下个儿子。他为了养儿子只能上山打猎,可是这里的山没有深山打不到什么好东西,他就再到处做散工做手艺活,只要能赚点钱的他都做,从来不让自己停下来。” “大山这人是真的给那个黑心账房坑苦了,本来他在村里是数一数二的种田好手,不但见识多懂的多,人也勤快有力气从来不躲懒,家里的田地侍理得比谁家都好。谁知如今却落得这幅田地。” “他心里头也是恨,把他媳妇的死都怪在管着这些田地的人身上。虽然听起来有些不分青红皂白,但当时的情形他无论告到哪儿那些人都串通一气,实在不知道还有哪儿是能说句话的地方,也不能怪他把所有的人都恨上。” 他都没敢跟田妙华说,本来人抬回来是抬在里正家的,可是他醒过来一听说自己救的人是新的地主夫人,他连伤都不治了硬是爬起来就回了家关门闭客,还是郎中追到他家里敲了好久的门才给他包扎完伤口的。 以他当时的情绪村里人哪儿敢让田妙华见到他,得罪夫人老爷那是少不了的。 这两日他们也是觉得李重山的情绪应该稍稍缓和了一些,而且接触下来夫人确实是个好人不像以前那些地主人家,这才动了心思想要好好劝劝李重山。 田妙华点点头,表示大概的情形她也算了解了,“那么里正的意思是如何?” “里正是想请夫人您千万别跟大山计较,把田地再佃给他,好歹让他有块地能踏踏实实的过日子,别再起早贪黑却只能过着有上顿没下顿的日子。” “这自然没有问题,如今田地都还没有开始种,要佃给他多少只管开口便是。没有佃银也可以先赊着,日后有了收成再说。” 佃田既然是里正的意思,田妙华还是要给这个面子的。将来她一应的作坊运转都离不了村里,有人面才更好办事。 第22节 李二壮听罢露出喜色,忙道:“我替里正和大山谢谢夫人!有夫人您这样的好东家真是我们的福气!” 田妙华只笑笑没应话,她却并不是真的脾气好,只是看得更长远,没兴趣对一些蝇头小事斤斤计较。 这一番虽然商定了,但随后几日田妙华并未见有人来办佃田的契约。遣了大鹏去一问,却是那李重山犯了倔脾气任凭里正和村里人劝也不肯佃田。 田妙华心中好笑,这年头难道还要地主家求着佃户佃田吗? 但想到李二壮一劲儿夸他是种田的好手她又很有兴趣,在商言商种田言田,放着这样一个人去自甘堕落她还觉得有点可惜。 想着这两日她正闲得慌,便吩咐云岩道:“随我去一趟李家村。” 牛被程驰带去耕地了,云岩用追风套好马车,田妙华正要上车程小铭却从院子里跑出来喊道:“后娘我也要去,我也要去!” 田妙华微微露出诧异,她以为上次看见杀人的场面两个孩子吓着了,虽然他们难得的没卖了她——当然看见那种场面她估计他们也没胆子卖她。但他们这几天无疑是很安静的,也没再吵着要跟她一起出去。 所以田妙华完全没想到程小铭竟然还会想要跟她一起出门,还这么兴致高昂好似一点心理阴影都没留下似的。 不过程小铭没能跑过来就被追出来的程小铠拽了一把,低声警告他道:“别跟妖婆在一起!”——他大概觉得自己声音压得挺低不会被别人听到,田妙华只表示:呵呵,个熊孩子。 程小铭抗议道:“可是我们好多天都没出去玩了!” 难得出门玩了一次还被劫匪打断了,程驰怕他们受了惊吓就把他们按在床上养了两天,都闷坏了。此时此刻田妙华看着他们实在不太像受了惊吓的样子。 何况小孩子,哪儿有抵得住出去玩的诱惑的? 程小铠看起来也像是有点动心,但看了一眼田妙华还是忍住了,他绝对不要向妖婆低头! 程小铭甩开程小铠拦着他的手跑到田妙华面前,仰着头问道:“后娘,爹爹说大人干正事的时候我们不可以再跟着出去,但是你的正事不是做完了吗?可以带我们一起出去吗?” 田妙华这才明白为什么这两个小子这几天这么安静,看来他们还真是挺听程驰的话。 熊孩子偶尔也有乖的让人心疼的时候,田妙华俯下身来笑得温柔,摸摸程小铭的头,“好,你们一起来。” 程小铭立刻就乐起来,“谢谢后娘!” 田妙华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一会儿,她是不是该教他改改称呼了? 但程小铠可不领情,他把头一扭,“哼,我才不用你带!” 田妙华直起身看着他悠悠道:“那我可就只带着小铭出去了?你放心?不怕我半路把他吃了卖了?” 程小铠滞了滞,扭回头来大喊:“你不敢!”后面那句“爹爹不会放过你”都还没说出口,田妙华就漫不经心的反问一句:“哦,真的?” 曾经的教训顿时涌上心头,程小铠再不敢说一句话,只是跑过来紧紧跟在程小铭身后——一定要看好弟弟不让妖婆有机可乘! 程小铭倒是一点害怕的样子都没有,屁颠屁颠地就爬上马车。 田妙华让云岩去叫上玲珑,她可不觉得这次适合让两个小盆友全程都跟着,还是多一个人看着比较好。 趁云岩去叫人的时候她便上了车,坐在对面颇有兴趣地看着对她态度大变的程小铭,问他道:“你不怕我了吗?” 程小铭好似被她问了一个很难的问题,寻思了一会儿却没答上来。 田妙华又问:“那上次你看见我杀坏人,不怕吗?” 这回程小铭能答上来了,他兴冲冲地道:“坏人最可怕!坏人被后娘打死了,就不怕了!——后娘,如果再遇上坏人,你还保护我吗?” 田妙华怔了一怔,点点头,程小铭笑得就更开心了,“那我就再也不用怕了——坏人可怕,后娘比坏人还可怕,就不用怕坏人了!后娘会保护我,也不用怕后娘了!” 田妙华愣愣地去理顺了一下这乱七八糟的小孩子的思维,然后突然觉得,这小子的思路,好像,也没错? 第30章 程小铭的话显然引起了程小铠深深的不满,妖婆的毒手终于也将他唯一的伙伴给荼毒了。从此他将孤军奋战,可即使如此他也绝不能放弃抵抗,更不能放弃他的弟弟。 田妙华看着一脸苦大仇深一路不说一句话的程小铠,据说小时候多磨难的孩子长大了更有出息,她相信程小铠会长成个好男人的。 这一辆车里的四个人,只有玲珑一个还有些紧张兮兮的,时不时的掀开车窗帘子往外瞧瞧,就怕从哪里又蹦出个拦路打劫的。 田妙华笑她:“有云岩在,你怕什么?你不是见过他跟大鹏比试了吗。” 玲珑尴尬地笑笑,压低声音不想让车外的云岩听到,“知道是一回事,感觉上是另一回事,那不是云岩长得太没安全感了嘛……” 好在马车可比牛车和走路快得多了,云岩驾车又快又稳,甚至在听到玲珑的话之后似乎还隐隐的加了速。玲珑没紧张上一会儿就到了李家村,田妙华在村口下了马车,路过的村人这几日时常见到她都习以为常,客客气气地点头弯腰打招呼喊着“夫人。” 车上玲珑备了好几包礼品,大包小包地拎着,略嫌激动地道:“夫人,那位壮士家在哪里?我们快去吧!” 田妙华瞧了瞧她,“我有说你也去吗?” “嗄?” 玲珑愣住了,不是都让她跟着来了吗,怎么不带她去呢? 田妙华只用眼神扫了云岩一眼,云岩就立刻上前从玲珑手中拎过那大包小包,她这才指了指两个小的,“我们去,你看着他们。” 玲珑的脸一下子垮下来,她也想去看大英雄啊~~ 可是程小铭和程小铠已经按耐不住玩心一边一个拉着她的手晃啊晃:“玲珑姨我们去玩嘛~~!你陪我们去捉蚂蚱啊!” 村子附近人多,村民又都认得他们,所以是安全的。很多村民还会在种田的间隙里把捉到的蚱蜢甲虫豆虫送给他们,逗上几句或者陪他们玩一会儿。 玲珑只能一步三回头地带着两位小少爷走了,田妙华倒是奇怪玲珑怎么对去探望李重山那么积极。不过就算为了不打击她的那份积极,田妙华也是不能让玲珑见到充满敌意的李重山的。 她带着云岩来到李重山的住处,前几日村民都在一次次苦口婆心地劝解李重山,被他恼怒地拒绝赶走之后,如今李重山家院门紧闭,听说是谁来也不开门的。因此田妙华压根也没打算敲门,微微一抬下巴,云岩就一脚直上,顿时门栓断裂大门敞开。 李重山与他儿子正在后院里绑扫帚,是准备拿到镇上赶集的时候卖掉的。 听到那突然的声响他急着起来去看发生了什么,不小心扯到伤口一时又跌坐回去。他的儿子想代替他去,但又有些被那个声音吓到了,犹豫着不敢过去。 于是田妙华就这么带着云岩登堂入室进后院,做的是土匪行径,脸上却笑得十二分客气。 “李大哥你在家呢。我是田妙华,程家庄子的夫人,想必你已经听说过了。” 李重山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他的儿子甚至听到她是地主夫人之后吓得躲到了父亲身后。 田妙华只来得及匆匆瞥了一眼那个不只是瘦弱,甚至有些憔悴的孩子。穿着破了洞的衣服,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比当初的程小铭和程小铠还要让人唏嘘——小铭和小铠总归也是将军府的少爷,不过是疏于照料。不像这个孩子,他的爹爹就想好好照料他,这家徒四壁的环境也是力不从心。 田妙华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许是照顾那两个熊孩子照顾久了,如今看着这样的孩子真是有些不忍心。 李重山戒备地质问:“你们来是想干什么!?” 他看起来比上次见到的时候憔悴了不少,面色苍白唇无血色,原本魁梧的身子也因为伤痛而伛偻不直。 田妙华悠然一笑道:“我来只是为了感谢李大哥前些日子救了我与家中小儿。” 应着她的话云岩便上前几步将带来的礼品放在院子里的一张矮木桌上。 伸手不打笑脸人这种话在李重山身上毫无用处,他丝毫不给面子地道:“——就这样登堂入室闯进别人家里来道谢?” 田妙华却如同看不见他那不遮掩的敌意,依然笑着说:“若不是这样,怕是连李大哥的面都见不到。” 这句话厚颜无耻的程度简直让李重山为之气结,“你也知道我根本就不想见你们家的人!” “李大哥的气节真是让人佩服,可是气节却是当不得饭吃的。尤其还是除了自我满足之外毫无用处的气节。” 田妙华笑着打脸也是打得啪啪响,李重山呲牙瞪目,“你——别以为我不打女人!” 她却看都不看快要恼怒的李重山,绕开他上前一步对躲在他身后的小孩笑道:“我有话要跟你爹爹说,你先出去玩一会儿好不好?” 她的笑容那么甜,对小孩子还是很有亲和力(欺骗性)的。 小孩抬头看了看李重山,他大约是觉得这里的气氛的确不适合孩子在场,点了点头对他道:“你先自己出去玩,别跑远。” 小孩听了爹爹的话正要跑出去,突然又停下来扭头看了田妙华一眼,眼神有点怯怯,却又有点倔强地道:“别欺负我爹爹,他身上还有伤。” 总有那么些个孩子早熟得让人心疼,田妙华对他温柔地笑一下,“我不会欺负你爹爹,放心去玩吧。” 明明她再怎么亲切地微笑着,喊他李大哥,李重山都只觉得她假惺惺。可是她对自己儿子这温柔的笑容却像是毫不掺假一般,突然让李重山有点懵,搞不清楚她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 只是当孩子跑出门去,田妙华站直身子转回来时,那脸上的表情却像是变了一个人。 刚刚的温柔,笑容,统统不见。她就只是略嫌漫不经心地看着李重山,冷冷地对他道:“真的需要我把话说那么明白么?你恨的,是以前的账房,是跟账房勾结的那些人。与我和程家有什么关系?我们所做的不过是在这里落了户,接管了田地,可曾得罪过你这位有气节的大英雄?” 田妙华字字句句都像啪啪的打在李重山脸上,她不是不可以换一种更温和委婉的方式来见他,只不过那样的结果便是李重山根本不会给她开门,即便开了门,也不会听她说一个字。 这种人早已经钻了牛角尖听不进别人的苦口婆心,若是听得进,也轮不到她在这里。 反正她已经无端端地就被他憎恨,厌恶,那她干脆能赚回来一点是一点,不在乎当这个恶人也不在乎被他多讨厌一点。 李重山果然被她惹得炸了毛,像是她的话随时都会揭开什么他不愿意去深思的东西,吼道:“住口!我说了不佃你家的田,没必要在这里听你说教!我也不要你的东西,带上那些马上走!” 田妙华嘴角没有温度地挑了一下,“我送出去的东西从来没有收回的道理,不光东西你收着,还有银子你也留着,别为了你的气节让你的儿子也跟着你一起吃不饱穿不暖。” 云岩在礼品的旁边又放下了一锭银子,这种举动着实刺激到了李重山,“你们这些有钱人懂什么!?我的事情与你们无关!都走开!” 他抓起银子和礼品要扔回给云岩,对田妙华他或许不便动手,但对云岩他不会客气,直接就要动手把他赶出去。 可是他先动手云岩自然就不客气了,随手一推就让他跌撞了好几步。 男人间一动手这火就撩了起来,李重山顿时大喝一声鼓足了劲向云岩袭来,然而他在云岩面前毫无还手之力,顿时被制服得死死的。 云岩下手也是黑,根本就不避开他受伤的地方,不过几招李重山衣服上就透出血迹来。 他心里头也是诧异,一个小乡村地主家的家丁怎么会有这么好的功夫?! 只是他此时已经被挑拨得没了理智,又被云岩按在地上挣脱不开,情绪便失控地道:“你们懂什么!?我媳妇她死了!她是因为没有钱死的,因为没有地死的!现在她死了你们却要我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去佃田过日子吗!?” 田妙华听着他的话心里基本已经了然,走过去揭穿道:“所以你恨的根本是你自己,你若是当初没有招惹账房,就不会丢了田地,你妻子就不会死。你情愿过苦日子,只不过是害怕意识到这一点——你害怕一切只不过是绕了一个大圈又回到原点,就只有你妻子为你的冲动而死。” “你住口!住口!!” 然而田妙华却突然一巴掌抽过去,她看起来好似柔柔弱弱轻轻巧巧,然而练武之人这暗暗用了力的一个巴掌却顿时抽得李重山半边耳朵嗡嗡作响,几乎要以为自己的鼓膜都裂了。 他好半天才稍稍缓过来,田妙华等到他的耳朵能得听见了才缓缓道:“别太自以为是了,你以为重要的是你心里的愧疚和悲痛吗?那根本不值一文钱。真正重要的应该是你儿子,他已经没了娘,能依靠的只有你了,你却根本就不想想怎么样对他才是好的吗?就让你的孩子陪着你,为了你的愧疚一起吃苦挨饿受冻——你可真是个好爹啊。” 她说完李重山已经停止了挣扎,云岩放开了手,田妙华也根本不管他作何反应地道:“这两日里正和李二壮会来给你办佃田的事,你既不想见我,那也就不用见了。” 说罢她便带着云岩转身离开,待她走了李重山才扑通一声又倒在地上,听见儿子匆忙跑回来的脚步声时忽然间想起她答应过儿子不会“欺负”他的。 可真是个骗小孩不用负责任,变脸如翻书的女人啊。 他躺在地上忽然呵呵地笑了起来,笑得自己都觉得那么难听,几乎分不清是哭是笑。 孩子吓得慌忙扑过来,“爹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啊!” 他不想吓到他的,只是那难听的笑声,却怎么也止不住。 第31章 第23节 田妙华看似悠哉地在家里闲了两日,做做饭,玩玩孩子——不,带带孩子。 家里人对于又能吃上田妙华做的饭挺开心的,尤其初尝田妙华手艺不久的两个新人——锦地罗在水榭什么地位,除了门主大人,也只有当年跟她一起长大如今都“位高权重”的那些伙伴才有机会吃她做的饭菜,云岩和初夏这样年轻又普通的门人是没机会尝的。 云岩吃得是毕恭毕敬,面无表情地一口一膜拜。 小初夏也是努力在田妙华家人面前维持一副乖巧形象的,她坐得是规规矩矩,可是两眼放着饿狼似的光,筷子夹菜的速度堪比无影手,嗖嗖嗖嗖嗖一碟菜靠近她的一侧就已经干干净净。 随后她夹起一只油焖大虾,连壳也不剥直接塞进嘴里——大虾一段段地消失,她的嘴跟松鼠似的鼓鼓囊囊顾顾雍雍,不时停下来,噗噗噗噗吐出一片片虾壳。 程驰玲珑和大鹏三人都忘了吃饭只能呆呆地看着她,程小铭和程小铠两个娃自己盘子里就有饭有菜用不着跟大人抢,他们瞧着初夏的无影手和吐壳神功开始疑心——该不会这个姐姐也是跟后娘一窝妖怪来的吧? 听说过饿死鬼,还没听说过饿死妖。这么能吃的妖怪家里养得起吗?不会是后娘专门找来吃垮他们家的吧? 已经倒戈的叛徒程小铭咬着筷子想了一会儿,看看初夏那张年轻漂亮的脸蛋儿,人家是真正的十六岁,水灵水灵的。他当即就放下疑虑——能吃就能吃吧,反正家里是地主,多吃点粮也没什么,不吃他就行了。 程小铠却看着这么快就放下防备的程小铭,心里的担子更沉重了。 唉,操碎了心。 程驰吃着久违的饭菜私心里很希望田妙华能在家里享享清闲不用整天忙碌,可惜田妙华志不在享清福而是当地主婆,老板娘。总归他是没什么立场去干涉的。 如今这刚被养刁的胃口,也只能等着田妙华何时有闲情才给他们做上一顿解解馋了。 ——这倒是不包括家里两个小的,程小铭和程小铠的嘴是半点没被亏着,田妙华忙起来会没有时间做正餐,但甜点之类倒是随时有空随时都可以做,还时不时的给他们做个加餐。搞的程驰经常掐着时间锄头一扔跑回来蹭饭,还得顾着形象总是摆出一副“我就是回来看看你们在家里怎么样”的正经脸。 田妙华表示这里的生活真的很不错。 玩玩孩子,逗逗孩子爹,家事不必自己操心想做就做,不想做就去打理自己的产业——她觉得自己大概生来就是喜欢管事情的,虽然之前在水榭管事也管得很得心应手,但现在经营一份完全属于自己的产业那又是完全不同的感觉了。 她派了云明和云岩在附近寻找空地,自己去查看过觉得合适就买下来,办好地契。 建房这种事情得等到农忙之后,不然想在当地雇人便会人手不足。就只趁这段时间先联系泥瓦匠定好砖瓦,李二壮也发动了大小庄头在自己村里预定好人手——村民一听夫人要在这里开作坊,到时候就近招工必然也是造福村里的事,可谓一呼百应都忙不迭的都答应来建房。 田妙华在村里的声望与日俱增,对此每日在田里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耕种着的真正的地主老爷程驰表示,心里好像塞塞的。 他吃过午饭之后就跟大鹏两人拎着锄头下地去了,只要田妙华在家里的日子他基本都是要回家来吃午饭的,索性田地也离得近。 程小铭吃完饭没一会儿就缠着田妙华,“妙姨妙姨,我的甜糕呢?” 田妙华瞅着他那日渐丰满,已经有些想要横向发展的脸蛋,觉得是时候该控制一下他的甜食了。 但是太直白地说小朋友胖是很伤自尊的一件事情,田妙华就只戳了一下他的小脸蛋道:“吃那么多甜的,仔细你的牙!” 转身她就去厨房端出了早已经做好的甜糕,招呼跟在程小铭身后不言不语的程小铠道:“小铠这是你的,快来吃。” 程小铭那张小脸一下子就垮下来了,委屈地看看田妙华,又看看程小铠——为什么小铠有他就没有?赤果果的嫉妒! 田妙华表示你委屈嫉妒也没用,瞧瞧你那鼓鼓的脸蛋子——当初她刚来的时候俩娃可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如今根本就不用分辨。 程小铭现在是宽了心思天天吃,吃得好睡的香肉膘子猛长。 反观程小铠苦大仇深心思沉重,又不屑于妖婆的贿赂对妖婆做的饭菜甜点表示出十二分的不屑——他才不想吃,只不过他得一刻不离地看着弟弟,弟弟吃的时候妖婆又总是给他也端上一份。 所以他只不过是替弟弟,嗯,试试毒!对,万一妖婆在饭菜甜点里放了什么东西怎么办!他得尝尝才能放心让弟弟吃! 他就是尝尝!可是为什么每次一尝就不知不觉吃完了?? 那里面果然放了什么东西迷惑了他的心智对不对!! 所以程小铠的肉膘也是在长的,不过比起心宽的程小铭,他毕竟揣着一份心思又总是很努力的锻炼身体,肉膘长得比程小铭慢多了。 现在两个娃一个是白白嫩嫩有点小肉的微胖,一个就是个白胖子。 程小铠这一次也是想拒绝的,尤其看到程小铭看他时的那个眼神儿——后娘这种行为简直就是赤果果的挑拨! 他刚要哼一声转过头以表示自己的不屑和跟小铭同甘共苦的气节,田妙华就又端起放在桌上的甜糕,“——你不吃吗?那我拿走了。” “我吃!” ——脱口而出之后程小铠就傻了,这两个字到底是怎么从他嘴里蹦出去的!? 他是不是已经中了妖婆的毒了!?? 田妙华冷在一旁哼哼地笑,一个四岁的小娃娃能抵得过甜食的诱惑么?跟她谈气节? 程小铠怀着壮士断腕一般的心情走向甜糕,他每靠近一点程小铭的脸上的委屈就更深一点,等他爬到桌前的椅子上,程小铭已经快哭出来了。 程小铠转头看看田妙华没有在注意他,飞快地拿起一块甜糕塞进程小铭嘴里。 程小铭一口咬下去,绵软的感觉里带着一点沙沙的,凉凉的,甜甜的,浓醇的香甜在嘴里扩散开来,程小铭眼睛“啪”地就亮了,是红豆和蜜糖的味道! 见程小铭的眼睛亮亮的,瞧着他的时候脸上又变得全是笑,程小铠才开心地把程小铭咬剩的半块甜糕塞进自己嘴里。 嗯,好吃!一个甜糕,一人一口,正好。 坏妖婆竟然还想挑拨他们,看他马上就把好感刷回来了吧! 程小铠就这么躲着田妙华的视线你一口我一口,每次田妙华看过来程小铭就捂着嘴上的甜糕渣渣装作自己没有吃的样子。 田妙华略觉无语,他们大概是真的觉得自己没有发现吧……可是看到他们感情这么好,好像也不太忍心去阻止。还是回头提醒一下程驰好好盯一盯小铭的锻炼吧。 那一小碟甜糕一会儿就吃光了,程小铠看到自己眼前的空盘子时才又沾着一脸甜糕渣渣地震惊着,想起了自己那败给诱惑的气节—— 好震惊,好心疼! 可是好好吃! 程小铭吃完甜糕心情也好了,很不计前嫌地扑向田妙华,“妙姨妙姨,你带我们飞好不好?” 田妙华略诧异地看着他,“飞?” “就上次你带着我们,咻~~地就飞到树上去了!你再带我们飞好不好?还可以飞久一点吗?” “……” ——说好懦弱胆小的程小铭呢?怎么一下子像是开启了新的人生大门一样? 不过这么点小事也没什么难的,田妙华左右扫了一眼,这会儿程驰和大鹏早去地里了,玲珑在玉嬷嬷那边,两个院子一东一西隔这么远呢。 于是她弯下腰,将食指放在唇边对程小铭道:“那你不可以大声叫。” 程小铭忙不迭的点头,田妙华知道程小铠虽然一副不理会他们的样子,但耳朵总是竖着的,该听到的一句不少。 于是她一手抄起程小铭,另一只手也没落下程小铠,带着他们直飞而起。她特意放缓了速度在空中逗留,绕一个圈子在树顶借力,便可以再绕一周。 程小铭张开双臂嘎嘎地乐着,为了不让自己欢呼出声他最后还是只能用手捂住嘴巴继续乐。而程小铠张大嘴巴灌了一肚子风,他心里隐隐想到现在大叫的话似乎是揭穿后娘的好机会,但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叫。 耳边的风声呼呼而过,他离地面那么远,远得好像自己也可以飞起来一样。 只是因为这种飞翔的感觉太好了而已,他只是想多飞一会儿而已。 他迟早还会有其他机会揭穿后娘的! 田妙华飞了两圈便落在树上,找了个高高的树杈揽着两个娃悠闲地坐在上面眺望。 这里的视野很好,宅子外面的广袤农田无边得好似会让人的心境也变得开阔。 程小铭一脸期望地扭头看她,“妙姨,我们也能学飞吗?” 程小铠装作专心致志看着远处的样子不回头,但耳朵立刻就竖起来了。 “这个呀……”田妙华迟疑了一下,这可不是强身健体的功夫,教人家儿子练江湖轻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哪儿能瞒得过当爹的眼睛。而她在这里的一切都经营好之前又是不愿意让程驰知道太多关于她的事的。她只能说:“可是你们的爹爹也许不会答应啊。” 程小铭顿时一脸可怜兮兮,“为什么?因为妙姨使的是妖术吗?” 田妙华摸了摸他的头没答话,程小铭就当她默认了,只能沮丧地放弃——妖术可是妖婆的东西,他一个男孩子是不能当妖婆的呀。 突然间云岩的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姑娘,李重山来访。” 程小铭和程小铠一回头看见近在咫尺的云岩吓得吱哇乱叫,要不是田妙华稳稳地抱着他们就该摔下去了。 可是这里是树上呀!为什么他们家新来的家丁也上树了?什么时候上树的?? 这样无声无息突然出现吓死人了呀!! 而他们的后娘淡定得简直让人崇拜,淡淡应了声:“知道了,我去见他。你陪他们玩。” 说着把程小铭和程小铠塞到云岩手上,自己轻轻一跃从树上下来。 程小铭瞪大眼睛看着稳稳接住他的云岩,感觉自己幼小的三观再次受到了冲击——原来男人也可以当妖婆的吗?? 32.第 32 章 田妙华来到前厅的时候李重山已经恭敬地站在那里。 他看起来比两天前见到的时候好了许多,胡子刮了,头发梳得整齐,衣裳也换了一套干净的。重要的是他脊背挺直,虽然看起来还有一点勉强,但这挺直的腰板里已经看得出他行伍出身与普通村民的不同。 虽然恭敬,但他的恭敬里没有对地主家点头哈腰的敬畏和讨好。 “李大哥请坐,你身上有伤,就别一直站着了。” 田妙华微笑招呼着,客气但并不亲络。介于前次见面时基本上已经撕破脸的情形,她觉得就不必过多客套,免得看起来太假惺惺了。 李重山站着没动,回了一句:“夫人不必客气,我站着就好。” 他的态度还是有些冷硬,但神情和称呼都已经透露出他对田妙华态度的转变。田妙华也不多说什么,自己在正座上坐下来。 “里正和庄头应该已经上门找过你办佃田的事了吧,李大哥突然登门,可是还有什么其他问题?” 田妙华这副拒人千里的态度搞得李重山有点尴尬,但当初是自己把人家的好意踩在脚底下,人家不计前嫌地上门去劝他还那般失礼——虽然最后挨打的还是他。 他被打醒之后才惊觉田妙华说的那些话都没错,冤有头债有主,害他的人不是程家,他冲程家的夫人一通乱吼埋怨什么? 现在人家什么态度不都是自己找的么,不给他打出去已经很客气了,却还愿意继续佃田给他,这心胸已经很让人佩服了。 李重山调整了一下心情,该说的话是必须要说的,就算得豁出脸去也得担着。 这大概是所谓硬汉的气节。 这耿直的汉子内心戏都摆在脸上,让田妙华隐约觉得最近跟她讲气节的人好像有点多。 “夫人,我很感谢你的好意,但是我不打算佃田了。” 田妙华的眉梢轻微的挑了挑,等着他说下去。 李重山顿了一顿,才厚着脸皮道:“听说夫人在招人种田,我对种地很有经验,不知道夫人还缺不缺人手……” 田妙华的嘴角慢慢勾起来,“无论什么时候,有能力的人总是欢迎的。不过你真的决定放弃佃田来替我做事?” 李重山没多说别的,很郑重地点了一下头。 佃田虽然要交租子,但怎么着也是给自己家种地,像李重山这样的好手只要东家心不黑还是可以攒下一点余粮的。对于农家人来说,这比替别人种田好太多了。 他肯放弃佃田来给田妙华当雇农,多少是有些报答的念头在里头。当然另一部分原因,恐怕是他依然接受不了在媳妇死去之后,他们父子二人再回到跟过去一样的生活方式。 因为那样的生活里,永远都少了一个人。 第24节 那些就让李重山自己去缅怀,与田妙华是无关的。 她的笑容变得亲切了许多,“那就有劳李大哥了。现在你身上还有伤,就回去好好养养,待明年春种时李家村那边的田地就有劳费心了。” “不,我现在就能下地的!我已经抓了药,伤也找郎中复诊过……” 李重山的急切只得到田妙华一句看似悠然却不容置疑的:“养着。” 这个女人跟表面上看起来的一点都不一样——李重山后知后觉地想到田妙华在他家里时那些毫不留情的话和说搧就搧的巴掌。虽然他只服过两年兵役,但是在他那所剩不多的战场本能里,他感觉到还是不要违抗这个看起来甜美可人的女人。 见他不再有意见田妙华反而又和颜悦色了不少,退一步道:“李大哥若是近日确实没什么事,也可以帮庄头去指点一下雇农,只是请千万不要自己下地动手。” 李重山点头应了,田妙华便继续道:“李大哥知道我家里也有两位少爷,他们刚到这里也没有什么玩伴,若是你外出家里无人照看时,尽可以让令郎到这里来,孩子们互相也可以做个伴。” 田妙华这一番安排说是恩威并济也不过,一提起孩子李重山就十分感激,毕竟他每一次外出最担心的就是一个人在家里的儿子,即便田妙华这人给他的感觉再表里不一也都不在乎了。 “多谢夫人这么周到仔细,如果夫人不嫌弃,我就让小儿来伺候两位少爷!他虽然年纪不大可是很懂事,一定会照看好两位少爷的!” 田妙华轻笑,“我是让他来玩的,又不是让他来看孩子的,何必说什么伺候。” 李重山却很耿直地道:“哪有让东家替我这个雇农看孩子的道理,小全要来,自然也要让他做些能做的事!” 对上这种耿直的人田妙华也就随他去了,反正孩子来了也是在她这儿,她说了算。 李重山因为家里孩子还一个人在家就没有多留,他一走云岩就出现在田妙华身后,他手上抱着一个娃肩上还扛着一个娃,面无表情地求教:“姑娘早就预料到这种结果了?” 他指的是本来明明是佃田给人家,最后却变成别人上门当雇农。 对于正想要这么个人手的田妙华来说似乎是占了便宜,而这便宜来得这么轻松让他拿不准这到底是有意而为还是碰巧。 作为对自家姑娘怀揣敬意的好下属,他自然倾向于前者。 田妙华却只漫不经心地笑笑道:“我又不是未卜先知,怎么会知道他要怎么做。只不过有想一下或许有这种可能罢了。” 于是云岩个人将此理解为:我就下个套,跳不跳你随意。 总归李重山还是个有良心的耿直汉子。 云岩思索了一下最近见过的耿直汉子,总结来说,他觉得太耿直不好,完全就是被耍得团团转的节奏。但是作为一个好下属,他是坚决站在姑娘这边,给姑娘点赞的。 待玲珑从玉嬷嬷房间回来之后才知道李重山已经来过了,她哀嚎地道:“夫人,他来了您怎么不叫我啊!我都还没当面谢过李壮士呢!” 田妙华看她一眼,“我谢过不就行了,你备的礼品也都交到他手上了。” “那怎么能一样啊!一定要当面道谢的!” 田妙华默默地瞧着她,为什么玲珑对当面跟李重山道谢这件事情这么执着啊? 如果李重山不是死了媳妇还带着娃,她都要以为玲珑是春心萌动了。 可是李重山死了媳妇还打着娃。 死了媳妇,还带着娃……听起来好像有点耳熟? …… 夜里程驰回到卧房之后很自觉地就去铺地铺。 虽然他依然没想通自己占了床的那几日田妙华到底睡在哪里,不过在他的精神休息好之后就立刻回到了自己的地铺上——自己动手铺有个好处,想铺在哪里就铺在哪里,不用睡门口。 所以他绝不用田妙华来动手。 他把地铺铺在了卧房门口内侧的位置,(不还是门口吗??)田妙华正坐在梳妆台前拔下发钗散开头发,青丝失去了束缚铺泻而下的那一幕是程驰最喜欢看的,他从不愿错过这一刻。 田妙华像是没有察觉他在身后的注视,一边卸下耳环一边随意道:“你没有发现最近小铭胖了?” 程驰似乎根本没有去考虑她说这句话的用意,只盯着她的背影应道:“嗯,都是你的功劳。” 田妙华哭笑不得地转过身来,“谁让你夸我了?我是说他再不好好锻炼就要长成个胖子了。” 程驰这才略略尴尬了一下,“嗯,这个交给我吧,我会好好看着他的。” 他铺好地铺坐在上面,又看了会儿田妙华的背影,待她收拾完毕坐到床边准备放下帐帘才迟疑着问:“听说今天李重山到家里来了?” “嗯,这个人挺耿直的,看着也重情义。里正和庄头又一直说他是种田的好手,我准备明年把田地交给他试试看,让他去带着雇农耕种。” 程驰在心里默默道:我也耿直,我也重情义,我也可以带着雇农耕种。 可是似乎从一开始田妙华就没有过这样的考虑,她偶尔会找程驰帮忙,但是她的计划里并没有程驰。 程驰心里又感觉塞塞的,自从知道了李重山的情况之后他就总是忍不住去比较两个人的情况。 因为那个男人也服过兵役,也没了媳妇,也带着娃——当然程驰比他还多带了一个娃,单从择偶条件上来说好像还比他差点。 但是自己官衔高啊!——虽然回乡之后过去是将军还是小兵貌似都没有什么意义。 程驰的心情在悄然地起起落落,对此并无所知的田妙华已然放下了半侧帐帘,借着另外半侧的光倚在床头看书。 程驰看着摇曳烛火的光照在她身上那柔和温暖的景象,突然又想起自己一个可以算是长处的地方——他有田有房啊! (脸呢??) 扶额,程驰大概绝不会想到,自己竟然有一日会拿着皇帝赏赐的田宅去跟一个农户攀比这种事情,简直脸都让自己丢光了。 可是李重山这个人的经历有太多跟自己相似的地方,他难免不去比较。即使心里头知道他所在意的完全是一件蠢到没谱的事情,可就是忍不住。 他憋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道:“农田的事,我也可以帮你的。” “嗯?”田妙华茫然地把视线从书上移向他,“你不是正种着田呢。” “我是说,你雇人种的那些田。就算不用李重山,我也可以……” 田妙华这回连书也放下了,越发茫然地问:“你行吗?” ——你行吗?你行吗?你,行吗? 程驰简直感受到了耻辱,他努力克制着不让自己的话里带着酸味道:“李重山都可以,我有什么不可以?你是不相信为夫吗?” 田妙华不会知道他这声“为夫”用了多大的勇气内心有多纠结—— 平日里她都没什么顾忌地喊着“夫君”,但程驰从来不敢喊她娘子、夫人,这一声“为夫”已经是他们成亲以来最亲近的称呼了。 只是这样从嘴里吐出这两个字,心都像是悬了起来。 然而田妙华又不知道,她只是一针见血地道:“可是……你从十六岁就离家了呀。” ——她对农田可是很看重的。她又不是故意排斥程驰,手边有能用的人她是一定会好好利用的。但程驰这种情况确实不在她的考虑之内。 他十六岁离家,如今都三十有二了,半辈子都在沙场上,种田真的能种好吗? 连家里自留的那二十亩农田,她都没敢报十分的期望。能种好当然好,若是种不好也只当给他种着玩了。 程驰若是知道了她真正的想法必然得吐血三升。如今三升虽然吐不到,却也只能默默咽下一口老血,再无其他话可以反驳。 他揣着内伤默默躺下睡觉,田妙华也干脆收好书册正想熄了灯睡下,突然想起什么,便道:“这几日家中似乎很太平的样子,看来你之前果然是太敏感想多了。” “大概是吧……”程驰也无话可说,毕竟都几日了他也什么都没发现。 田妙华一面吹熄了等,一面便道:“既然这样,你明日似乎可以回书房睡了呢。” “……” 啊……这才是真正的会心一击。 33.第十八章 独家 次日一早李重山就送了他的儿子李小全过来,他在大门外嘱咐着李小全,“夫人是咱们家的恩人,你以后一定要好好伺候少爷,知道吗?” 李小全重重地点头,让正走出来的田妙华挺哭笑不得的。 她是有小小的预谋拉拢一下李重山,可没算计人家儿子呀。现在自己不光得了个工头,还顺便把小铭小铠的小厮也找到了? 她走近道:“李大哥瞧你对孩子说些什么呀,让他在我这里玩就是了,谈什么伺候不伺候的。” 李重山倒是真心把儿子送来当小厮的,农家的孩子都早熟,从小就帮家里干活,是断没有在家闲着玩的。如今他家里没有自己的田地,他又在替夫人干活,只要东家家人好,送儿子来当小厮也不失为一条活路。 他自己一个人辛苦些,省吃俭用把工钱攒一攒,说不定将来也够买上一点薄田。待儿子到了成亲的年龄,好歹也有了娶妻安家的资本。 李重山今日见了田妙华倒比昨日还恭敬许多,许是一切都定了下来就实实在在地拿夫人当东家,鞠躬见礼道:“夫人。” 李小全也很有眼力劲儿地大大鞠了一躬,跟着喊:“夫人!” 他年纪还小,搞不清楚大人的那些事情。可他就知道夫人来过之后爹爹不一样了。 里正爷爷说爹爹以前那叫混日子,家里头饥一顿饱一顿,有时没有赚到钱就没有饭吃。 那天夫人走后爹爹变得很奇怪,就坐在院子里的地上不知道发什么呆,直到第二天也什么话都不说,那时候真的把他吓坏了。 后来里正爷爷来了,跟爹爹在屋里说了好一会儿的话,出来的时候里正爷爷脸上是笑的,他摸着他的头告诉他以后家里就好了,不用再过这样的苦日子了。 之后里正爷爷还领回来了郎中,给爹爹重新包了伤口换了药,爹爹还抓了药吃,他终于不用再担惊受怕不知道什么时候爹爹也许就倒下了。 再后来爹爹换了干净衣裳还刮了胡子去见夫人了,他模糊地知道爹爹这些变化跟夫人有关,他心里自然感激夫人。他相信里正爷爷说的,以后家里就会变好了! 他那一脸感激和坚毅早熟得让人心疼,小脸儿瘦得只剩一双眼睛却灼灼亮亮的有神。 田妙华看了看他一身穿着,虽然明显是收拾过了,但能指望一个大老粗给他收拾得多好吗。 身上的衣服纵然已经是补丁最少的一个了,看得出来其中有几个补丁针脚还不错,许是邻居家的妇人帮忙补的,但李重山这种人也不好意思总是麻烦别人,因而大部分补丁干脆只是用粗线跟补渔网似的缝了两道,拧拧巴巴的简直没法看。 再想一下自己家里刚被她养肥的那两个小娃,田妙华隐隐叹了口气——人家说宁要要饭的娘不要财主的爹,虽不尽然,但也是有道理的。 李重山曲解了田妙华这一声轻叹的意思,隐隐的红了脸尴尬道:“现在家里没有多余的银钱买衣裳,等领了工钱,我就去给他裁套新衣裳!” 李重山这一说李小全也低着头拧着衣角,尽量缩着身子像是要把身上的补丁藏起来。 像他家这么穷的人家在李家村不多,怕是以前也没少被人笑话。 田妙华摆摆手道:“不用在意那些。” 她拉过李小全,稍稍弯下腰笑得温柔甜美——连李重山看得心里都咯噔咯噔的,揉了揉发紧得不太舒服的胸口,暗道这夫人笑起来简直是要命啊。 回想起来前两次见面都算不上十分愉快,他根本没看过夫人真正笑起来的样子。 她微笑的时候美也是美的,但那副有些悠然又有些淡漠的笑脸总让人觉得像是把笑容变成一层薄薄的膜贴在脸上,虽美,却入不了心里。 李重山在旁边都感觉到那笑容的威力了,被拉着的李小全已经完全被征服的快要失了魂儿,愣愣地看着那温柔甜美的笑脸,只觉得虽然夫人跟娘长得一点都不像,可是仿佛也只有娘曾经对他笑得这么温柔。 田妙华放轻了声音问:“小全你多大了?” “我,我快七岁了,夫人!”说完又急急地道:“夫人你别嫌弃我小,我什么都会干,真的!” 之前他来只是听爹爹的话,要报答夫人帮了他们家。但现在他完全是自己舍不得走了,若是走了就见不到这么温柔的夫人。 田妙华摸摸他的头给他宽心道:“嗯,不嫌弃。你要来帮我照看少爷们,帮了我大忙呢。” 李小全顿时就红了脸,使命感油然而生。 第25节 田妙华直起身小小地反省了一下自己,是不是又一不小心就操纵人性了,对这么小的孩子略有罪恶感啊…… 李重山倒是有点奇怪,为什么每次夫人一提起程家的少爷总是用“少爷”来称呼他们,虽然他们的确是少爷,但哪有当娘的喊自己儿子“少爷”呢。 想到这儿忽然他就顿了顿,悄悄地看一眼田妙华。 ——其实她是程老爷的妾室吗?虽然看起来她的确是一副娇美小姨娘的模样,但没这个道理啊,有哪个大户人家会让小姨娘抛头露面让人公开喊夫人的? 这些事情当然是不该李重山去管的,既然孩子已经送来了,他正想跟田妙华告辞好早点下田去看看,就听一个声音从宅子大门里传来—— “你就是李重山吧?” 只见程驰一身蓝灰色华纹锦衣大步从宅子里走来,身量挺拔衣袂当风,身后跟着匆匆小跑的玲珑。 田妙华嘴角抽抽,这下人都来齐了。 好像除了成亲之日被人刻意打扮过的程驰,她还没见过他这么……体面,的样子? 他几步就迈到跟前,紧挨着站在田妙华身旁对李重山一抱拳,“多谢你仗义救了我家妻小,未能登门道谢实在惭愧。” 李重山赶忙还礼,“哪里哪里,是我之前对夫人和老爷太失礼了,老爷不必如此言重。” 他避过救人的事情不敢回应,因为每个人都说是他救了程夫人和程少爷,可他实在一点记忆也没有。纵然勉强接受了这个“事实”,被人道谢还是感觉很心虚。 许是都是上过战场的人,李重山一看见程驰就能够感觉到他身上那些在沙场上经年染就的气势。就算不知道这位老爷以前的身份,却能猜到他大小也是个将领。 作为一个曾经的战场小兵,李重山不自觉地对程驰生出些许敬畏,半点不敢失礼。 玲珑在旁边急得不得了,可是主人家说话她又不好插嘴,只能尽量让自己站得往前一些出现在李重山的视线内。 程驰一副气度不凡的样子跟李重山又寒暄了几句,一边寒暄一边打量——虽然李重山看起来比他块头大,但是块头不能完全代表力量,他也未必输。 “不知恩公现在年岁几何?” “老爷千万别这么叫,小人今年三十整。” “那我该叫你一声老弟了。” 程驰笑着拍拍李重山的肩膀表示亲近,就是下手拍的有点重。 ——竟然比自己年轻,还跟田妙华同年!不过他长的太老成,看起来比自己还老,所以论长相还是自己跟田妙华更配。 于是程驰谜之得意的站在田妙华身旁,伸手虚揽着她,一副亲近得不得了的架势。 李重山作为一个雇农,看着老爷和夫人公开秀恩爱是很尴尬的。而且他从这种不遗余力的大秀恩爱中仿佛隐隐的感觉到一些防备和敌意——他悄悄地看一眼那娇滴滴的夫人,心里默默叹气,娶个这么娇美的夫人,也真是难怪老爷这么紧张兮兮。 所以他很大度地决定不去计较。 田妙华默默别开头去,不忍心提醒程驰脸已经丢光了。 为了场面不继续尴尬下去,李重山赶紧告辞离开。 玲珑赶忙自告奋勇地站出来,“我去送李壮士!” 田妙华看了她两眼,终究没拦着。玲珑这才追上李重山的脚步,找到机会跟他说话—— “李壮士,你还记得我吗?那日我跟夫人一起遇到劫匪的……” 田妙华看着两人渐渐走远的背影,心里有些不那么好的感觉。 玲珑这几乎已经不加掩饰的表现,却怕是…… 不等她细思,程驰突然拉了她一把,把她的视线拉转回来,提醒她:“该进去了。” ——别当着自己夫君的面一直盯着别的男人的背影好吗?要不是他知道李重山比他跟田妙华更不合适,他都要吃醋了。 (合着现在没吃醋??) 田妙华无语地看着他,用看深井之冰的目光上下打量他几眼,问:“你不是要去下田的?就穿这样去?” 程驰窘了一窘,毕竟他家里的地主婆可是最不高兴耽误种地的,他赶忙边往里走边道:“我这就去换衣服!” 田妙华看了看他急匆匆的背影,这才拍拍李小全,“走吧,我们进去吧。” 程小铭和程小铠对新来的小哥哥十分好奇,两人一左一右站在李小全面前上上下下的打量他。他们平日没有年龄相近的玩伴自然很想亲近,只是因为他是田妙华带进来的关系,程小铠心里多少还揣着一点防备。 李小全被打量得有点局促,尤其身上那满是补丁的衣服,在两个白嫩光鲜的少爷面前就更觉得自卑。 程小铭和程小铠打量够了,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发问—— “小哥哥,你从哪里来的?” “你也是妖怪吗?” “你会飞吗?” 李小全被问到第一个问题的时候还想要好好回答,然而接二连三的问题顿时就把他问懵了——来当少爷的侍从还要会飞的吗?又跟妖怪又什么关系?? 爹爹快回来告诉他该怎么回答啊! 田妙华刚去吩咐了初雪去扯两块布给李小全做两身衣裳,回来就看到被两个小娃问得又急又懵的李小全。 她上前解救了李小全道,“你们三个,快过来洗手吃东西了。” 程小铭嗷一声欢呼着跑过去,程小铠哼哼唧唧跟在他身后,李小全迟疑了一下,才谨慎地跟过去,见田妙华打水给两个娃洗手,自己规矩地站在后面。 田妙华洗完两个小的,招呼他:“你也来洗。” 李小全小心地看看自己的手,出门前他特意把身上都洗干净了的,手上也不脏。但还是让干什么就干什么,听话地把手洗好。 桌上程小铭和程小铠已经坐好,急切地等着甜点。李小全犹豫了一下,既然自己是来伺候两位少爷的,那么他很快就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两人的身后。 不过很快就被田妙华拎到两个娃娃旁边坐下,然后排排坐分果果。 其实现在时间还早,家里的两个娃刚吃了早饭没多久——尽管他们的正餐和甜食从来都是用不同的胃来装,什么时候吃都不成问题。 田妙华是担心李小全没有吃早餐才提早了甜点时间。之前为了给家里的两个娃娃养肥肥,他们在三餐之外还有上午的甜点下午的加餐和晚上的夜宵,一天足足能吃上六顿。 眼见着程小铠已经达标而程小铭开始超标,田妙华本来想停了他们的甜点和加餐,结果家里突然来了李小全,为了不会让他感到不自在,有加餐当然是三个娃一起吃。 这让她看着吃得最欢的程小铭感到好忧心。 34.第十九章 发表 今天做的是山药豆沙糯米饼,山药蒸熟碾得烂烂的和进糯米里,包上甜甜的豆沙馅儿拍成小饼撒上芝麻,进锅里煎得酥酥脆脆的。 程小铭拿起饼就吃得咔嗞咔嗞响,又脆又糯。 李小全迟疑了很久,才小心翼翼地从自己面前的盘子里拿起一个,小小地咬了一口。 他瞪大了眼睛看着被他咬了一小口的饼,这种没吃过的味道,没尝过的口感都让他好惊奇。他细细的品尝完这一小口,才慎而又慎地又咬了一口,然后看着手里的饼和自己面前的盘子里剩下的一个,犹豫着要不要带回去给爹爹。 可是在别人家又吃又拿是不是不太好…… 田妙华实在看不下去他这磨蹭纠结的样子,催道:“快点吃,吃完还要陪小铭小铠认字呢。” 被她一催李小全才慌忙把饼塞进嘴里,饼的个头本来就不大,一个孩子大口咬三口也就没了。李小全吃完,满脸遗憾地看着手上的渣渣,心里好难过不能留着那个饼一点一点的吃。 他很想去舔手上的油渣和芝麻,可是偷偷看看田妙华,又不敢做那样失礼的举动,只能在田妙华的目光下忍着心痛去洗了手。 看着李小全很尽心尽力地陪着两位少爷,田妙华虽然很开心自己又可以多养一头小猪,可是前面那头却是已经胖得快出圈了。 程驰一面是察觉到田妙华看小铭时那眼神的忧愁,一面也要秉承庄户人的优良传统,不能让自己的儿子就这么吃成个球,二话不说的加大了程小铭的锻炼力度。 每天早晚打拳跑步,要求小铠练半个时辰,就要求小铭练一个时辰。不过小铠从来不肯自己先休息,都会陪着哭天喊地的小铭一起练完。 对此程驰总是很赞赏地摸摸程小铠的头,让程小铠对父亲的敬爱之情与日俱增,程小铭却毫不知一切都是后娘的主意,决定坚决投身后娘的阵营远离爹爹大魔头! 而在这个家里,突然发现自己要为体重开始担忧的还有另一个人—— 那是某天入夜之后从初夏房间传来的一声惊慌失措的尖叫,住在隔壁的玲珑一听到叫声就急忙从自己房间赶过来,一向呆萌乖巧的初夏竟然发出这样让人毛骨悚然的叫声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她门也顾不得敲直接推门进去,“初夏,你怎么了??” 此时的初夏手上捏着软尺,小脸煞白抖抖索索地转过头来,一双圆眼眼泪汪汪地看着玲珑,声音里打着颤说道:“我……我胖了……” 玲珑看着她愣了好半晌,才长舒一口气翻了个白眼——她还以为发生什么事呢!不就是胖了一点吗,又看不出来! 念着玲珑年纪小,她拿出大姐姐的架势来好言安慰道:“没事的,你长这么可爱,圆润一点更好看。而且你看,我最近也长肉了呢。” 玲珑说着捏了捏自己的腰,都怪夫人做饭太好吃了,不过对她来说万幸的是自己对甜食没有太深的执着,所以养出来的肉肉不算多。 可是初夏不一样,她吃的真的很多,还喜欢甜食,最近又松懈于练功。 她捏着手里的软尺看着上面的数字,她现在的衣裳都是来程家之后新做的衣衫,可以想象如果换回水榭的装束,只怕腰带都要扣不上了!为了控制体重,水榭的腰带都是特定长度的呀! 玲珑怎么也不能理解初夏脸上的惊慌失措甚至于哀怨绝望,她只能当作是小姑娘爱漂亮,猜测道:“你是不是衣服紧了?不怕的,明儿个跟夫人说说,她会给你做新衣裳的。” 哪知她话刚说完,初夏就突然捂脸嘤嘤哭起来—— 她不要告诉总管大人! 若是被水榭知道她长胖了,要面临多么可怕的减重地狱啊!! …… 就在农忙最忙的这几天,田妙华却是最悠闲的,她在院子里脱了鞋子靠着软榻晒着太阳喝着花茶,看着院子里和谐玩耍的三个娃,提前看到了自己将来从江湖隐退后的生活。 哦,除了没有娃。 想到自己精心养肥的三只娃都是别人家的,隐隐的还觉得有点亏。 两个小的就算了,跟程驰有利益关系不好动人家的娃,田妙华就把目光投在李小全身上,琢磨着不然这一只自己培养培养领走算了。 云岩这时候从外头进来,就站在院子门口道:“姑娘,大门外有访客,说是姑爷在京城的旧识,姓林。” 程驰下田去了,有访客自然得她先接待着。田妙华便起身穿上鞋子,边往外走边闲闲地道:“京城来的?这么大老远的可不只为了访友吧?” 她可还记着程驰怕是在京城有什么烂摊子呢,可别搅了她这悠闲的生活。 走到大门口的时候就看见门外停着一辆极尽奢华的马车,金丝锦缎雕花木辕,跟程驰这种人完!全!不是一路风格。 车前站着的人也是将华丽的装逼发挥到了极致,一身月白色的华纹锦缎,衣襟和袖口还滚着雪白的狐狸毛边——现在都还未入冬呢,这身打扮就是走在京城都得招来不少人回头,何况在这小小的沧田县。 这是京城哪儿来的纨绔公子,程驰这个沙场上摸爬滚打靠人头往上爬的将军竟然还认识这种人? 田妙华脸上不露声色,走出来招呼道:“这位是林公子?” 那位林公子一看见她眼睛立刻亮了亮,当即上前两步,“在下林灿,不知这位姑娘是程府上的何人?” 田妙华嘴角带笑不笑的勾勾,虽然她今日闲在家里打扮上随意了几分少些端庄,但好歹妇人髻还梳着呢,要不要用这么露骨的目光盯着她? 不等田妙华回答,程驰的声音就从林灿身后传来,“她是我新娶的夫人。” 林灿头都没回,只盯着田妙华“咦”了一声,好似程驰能娶着这样的夫人是一件多不可思议的事情。又多看了她两眼,摆出一脸惋惜的样子。 在他脸上田妙华甚至能够读出“恨不相逢未嫁时”几个大字。 第26节 ——所以程驰到底从哪里搞到的这种老相识? 直到身后的程驰提醒式的用力咳了两声,这位锦衣华服的林灿公子才终于半转过身,“啊,程驰你在这里。” 他说的是“你在这里”,口气却像是“你怎么在这里”。 这是他家他不在这里在哪里? 程驰略带无奈道:“你不就是来找我的?” “啊,对!”林灿这才一脸恍然,态度顿时来了个大转弯,极其热情地完全转过身上前一步拍着程驰的肩膀,“好久不见啊老弟!你看起来可真是——” 他打量了一眼程驰,后面的话就没说。 程驰一看就是匆匆从田地赶回来的,原因正是因为他看到了从田埂上疾驰而过的华丽马车——这马车真是走到哪儿他都认得。 所以他此时的形象也自然是标准的泥腿子打扮,林灿立刻把自己的手从他肩上抬起来,还小心地看了看手上有没有沾上泥。 程驰对他这夸张的做派已经习以为常,无视他这些让人想给他一拳的小动作,对田妙华介绍道:“这位是我在边关时的好友林将军,早些年我还在他麾下做过一员参将。” 一转身面对美人儿林灿顿时又不嫌脏地伸手搭着程驰的肩膀,“对,我们是老朋友了!” 田妙华脸上堆了堆笑容——这种人是当将军的?上得了战场吗?吹得了风沙吗? 不过她还是一转身让了门,客气地笑道:“林将军一路奔波,快请进来歇歇。” ——歇!自然要歇!他大步跟上,就是没忘记趁田妙华一转身赶紧拍了拍从程驰身上蹭到的泥。 程驰跟在后面那叫一个无奈,一把揪住他那毛绒绒的后脖领子,低声问:“你来干什么?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的?” “哎呀进去再说进去再说!快松手,我毛儿让你揪脏了!” 林灿是个正儿八经的世家公子,纨绔子弟,但也的确是个将军——家世背景雄厚,升职全靠关系。 他祖上也是两代武将,门楣十分光耀,就到他这儿出了一根歪苗子。 当年程驰摸爬滚打升到参将的时候算是锋芒正露,林家是特地拜托到沈老将军头上让他进了林灿麾下,为的就是让他能扶持一下林灿,顺便给林灿添几笔功勋。 按说这种纨绔子弟程驰是一点也瞧不上的,但相处下来竟然觉得林灿这人除了一些无伤大雅的小毛病,在大事方面也还算靠谱。 然后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就被林灿称兄道弟了——尽管他的年纪比林灿大,但是林灿是将军,他非要叫他老弟,程驰也没招。 再然后他离开了林灿麾下几经辗转自己也封了将军,战场相遇扎营喝酒的时候,才发现两个人已经完全是一副老朋友往来的模式了。 对于林灿的突然出现,程驰脸上露出些许复杂的神色。 老友相见虽然也不是不高兴,但是偏偏他这好友最大的毛病,就是风流。 别管大姑娘小媳妇高门寡妇还是烟花女子,只要是美人,只要入了他的眼,他愿意钻树林爬墙头,夜夜笙歌一掷千金,差点被打断腿也痴心不悔。 唯一庆幸的是能够入了林灿眼的美人不多。 程驰以前就一直觉得就是这些荒唐事影响了林灿的形象,若是只认识沙场上的他,虽说称不上胸怀大略可也从来不误事不拖后腿。他甚至曾经替林灿抱不平,觉得世人不该以他做的那些荒唐事就来代表了他整个人。 但那时候他还没有媳妇,便是有了,自己那小家碧玉的妻子也入不了林灿的眼。每次见面他只是彬彬有礼十分得体的叫一声嫂夫人。 可谁想到他现在竟然娶了一个如花似玉的美娇娘。 尽管林灿做的最荒唐的事也只是跟寡妇纠缠不清,未曾打过有夫之妇的主意。但程驰一想到他刚刚瞧见田妙华的样子就觉得胃有点疼——因为真的论起来,他也不知道田妙华到底算不算有夫之妇啊!大概在现在的这种关系之下,他最不想见到的人就是林灿了! 胃痛。 35.第二十章 谢绝 林灿的到来才让程驰感觉到,他先前居然还吃李重山的醋? 呵呵,太天真。 那种连影儿都没有的醋到底有什么可吃? (哦!终于承认吃醋了!) 瞧瞧眼前的林灿自从落座之后就嫂夫人长嫂夫人短,嫂夫人真年轻,嫂夫人泡的茶真好喝——程驰很想问他为什么对他老婆就知道叫嫂夫人对他却叫老弟?听起来完全感觉不到他们是夫妻啊! “嫂夫人快别忙了,坐下来歇歇,这些事让下人来做就好了。” 对于林灿的温柔体贴程驰呵呵一笑,“我家可不是高门大院,平头老百姓一个,家里哪儿有那么多人手。” 林灿一点都不在乎他话里的针对,还是那副雅痞似的样子笑道:“我就知道你家还是这个样子,以前我就说哪儿有大将军府上就一个丫鬟一个老妈子的,一点都没有将军做派。这回我可是有备而来,自己带了人来了——” 他一招手一直安安静静站在门外的两个丫鬟就走进来福了一礼,两个丫鬟都是中上的姿容,因为长的不好看他不会放在身边,长得太好看他又根本不舍得用。 “快去,跟着嫂夫人去帮忙干活儿。” 程驰无言以对,在这个人面前自己简直不是对手。 田妙华全程只要微笑就好了,林灿这人虽然热络,但分寸把握的极好完全不会让人生厌。关键还是长得肤白如玉,一副风流倜傥的周正模样。 既是有免费的帮手,她也不用白不用。于是便领着两个丫鬟往后院去,留出空间给两人。 程驰抚了抚额头,“好了你快说,你到底来做什么?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的?” 林灿嘻嘻笑道:“程文告诉我的呀~!” 程驰眉头抽了抽,说好的决不让京城里任何人知道他的去处呢?? 林灿神秘兮兮地隔着茶桌凑过来,压低声音说:“我可是特地为你跑这一趟,有些东西得亲手交给你才行啊!” 他这副样子让程驰不由得紧张起来,见他谨慎地看看门外无人,才从宽大的袖子里慎重地拿出一个用布包好的不明物推过来。 程驰打开里面是个巴掌大的瓷罐,顿时疑惑:“这是什么?” 林灿赶忙将手指放在唇边示意他不要大声张扬,“这是给你带的好药!” 程驰正奇怪自己又没生病给他送药干嘛,就听林灿一脸暧昧地道:“程文那傻小子,还不想让我知道自己一个人偷偷的打听药,被人骗了都不知道!多亏我发现的早帮他把银子追回来,这种事还是应该找我就对了,怎么能自己瞎打听呢!我也知道他想帮你瞒着,可是咱俩谁跟谁呢,跟我不好意思什么——你放心,这保证是最好的药,可费了不少门路才搞到的呢!” 看着他那暧昧的样子,再联想到程文……程驰突然意识到这是什么药,顿时脸就黑了。 ——程文个小崽子敢回来试试看啊摔!! 程驰气得差点徒手捏碎手里的瓷罐,林灿还一脸“千里送鹅毛礼轻人意重”“都是兄弟不用太谢谢我”的神情,程驰重重地把瓷罐往桌上一放推回给他,“我不要!” “哎老弟,不能讳疾忌医啊!” “我、没、病!” 程驰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林灿狐疑地看了看他,又靠过去低声问:“那你跟嫂夫人的房/事没什么问题?” 这句话问得程驰一顿,喉咙像是卡住了似的说不出话来。 林灿那是什么人呐,别的方面另说,在男女的事情上那是没有什么瞒得过他的眼睛。他露出一脸“我懂,别说了”的表情,程驰一张脸黑了红红了青—— ——才不是!! 可惜他无从解释,林灿也不打算听他解释,甚至丫的思维已经直接蹦到不知道两个究竟有没有圆/房的问题上了。 程驰简直要恼羞成怒,站起身不客气地道:“没别的事了就赶紧回京去!我吩咐人给你打包点土产你带着就赶紧上路吧!” “别,别啊!”林灿慌忙拦住他,把他摁回座位上,“我还有正经事找你呢!” 呵,程驰已经不相信他还能说什么正经事了。 林灿也坐回去,努力端正了一下态度,瞥见他那不信任的目光无奈道:“我是真有正事——皇上招你回京。” 程驰只觉得自己眼皮子一跳,脸色已经板了下来,“招我回京做什么?” “哎呦还能是什么事,你也知道快到冬天了,胡人又开始在边关肆虐。京里边什么情况你不是不知道,皇上让我务必带你回去。” 程驰再次起身冷冷道:“我已经辞官了,皇上是亲口准了的。如今我就是个普通的农户,除了安心种田再无其他想法——我用了四年才完全摆脱那一切,你以为我还会回去吗?” “说是这么说,可不管是谁对不起你,百姓总是无辜的呀!” 林灿一边劝程驰已经不再听阻拦大步往外走,他只能在他身后大喊:“以沧州到边关的距离,若是失守了,你真的还能跟嫂夫人在家过安稳的日子吗?” 程驰的脚步明显地顿了一顿,虽然他很快又大步离去,但林灿脸上却已经得意地笑了笑,再没有着急的神色——皇上为什么会让他来,可不光因为他去了边关也是最没用的,而是他最了解程驰呀~! 程驰也不知道自己离开了前厅要去哪儿,不知不觉他就来到后院,看到田妙华在指挥着林灿带来的两个丫头忙活着。 家里来了京城的贵客,想必是要好好准备一番的。 田妙华只需要指挥人自己倒不忙,看到程驰就迎过来,“有什么事吗?要添茶了?” “嗄?不……”程驰看起来像是有些心不在焉,田妙华多打量了他几眼,“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程驰定了定神,“没有,没事——林灿大概要住下来,你去让人帮他收拾个房间吧。” 嘴上虽然赶着人走,但他知道林灿根本不会走的。就算只是来闲逛他都一定会待到腻味儿了才姗姗上路,何况这次根本是带着皇命来的,程驰若不跟他回去只怕他会一直赖着不走。 程驰心里是有动摇的,他用了四年才辞官回乡——从四年前亡妻下葬之后他向皇帝表露辞官的意愿,但当时战事吃紧,他丢不下战场上自己所带的兵,便一直拖到当时的那场仗结束。 之后是皇帝的挽留同僚的挽留,在各种阻碍之下他坚持着等到了皇上的首肯。接下来便是一边安排交接好自己的部下一边又打退了几次死而不僵的敌扰。 待他一身轻的回到京城,皇帝起初依然是不肯放人的。他那时候甚至不得不跟花天酒地的林灿混在一起,铁了心的两耳不闻窗外事,任谁去寻他也一概不理,这才让皇帝看到了他的决心勉强放他走人。 他若是这次回去了,可还能走得了? 可又如林灿所说的,边关若守不住,百姓怎么办,沧州怎么办? 沧田县有他新安顿下来的家,有田妙华,若是守不住该怎么办? 他当了十六年的庄稼人,上了十六年的战场,他其实分不清究竟哪一边的自己才是真正的自己。 …… 林灿在程家一点都不拿自己当外人,程驰不理他他就自己随意到处看看,见惯了京城华丽的亭台楼阁,青砖大瓦看起来也别有一番风味。 这时候一个农户气喘吁吁满头大汗地跑到大门口,因为大门开着他一眼就看见林灿,急得不管不顾地跑进来抓住他问:“夫人呢?老爷呢!?” 林灿没有马上回答他,因为他在低头看被这农户抓住的地方。 满手的灰和汗,抓在,他月白的,华丽锦袍上。 那农户跟着他的视线一看,顿时吓得松了手,人一下子清醒了不少。 看着那华丽精致的衣裳,那么好的料子他一辈子都没见过,就连十里八乡各家有钱的乡绅老爷们身上都没见过。 “对,对不起大老爷!小人会替你洗干净!” 他反射性的想去擦,被林灿赶紧躲过了,这还不得越擦越脏啊。 “好了好了别碰了,你不是来找程驰的吗。” “对对,我找程老爷——不,还是找夫人!不不还是找老爷!” 林灿暗道这人是急傻了吧,找老爷和夫人还不都一样啊,就在一个屋檐底下。 “跟我过来吧。”他泰然若定地领着那农户就往后院去,虽然他自己也根本不认路。 第27节 好在程家宅子结构并不复杂,稍微找找就看到了田妙华。农户一见田妙华慌忙跑过去,“夫人不好了!李庄头和李重山被人打了!” 田妙华停下了手上的活计,眉梢微挑,“怎么回事?” ——李庄头和李重山? 这些日子田妙华跟李二壮来往最多,再清楚不过这人的性子,绝对不是个会去生事的。而李重山,这人身上的伤都还没好呢,怎么可能自己跑去惹事。 “——是因为种子!我们这一带的种子都是钱家庄一手买卖的,他们听说了夫人要把赵家以前荒着的地都种起来,就恶意的抬高价格!李庄头去找他们理论被钱家的护院打了出来,大山看不过就动手了……” 结果如何可想而知,田妙华冷呵呵地笑了声,“哦,还有这种事呢——这些倒先不急,我们先去看看李庄头和李大哥怎么样了。” 田妙华立刻唤云岩去备马车,同在院子里的李小全一听爹爹受伤就急了,央求着田妙华:“夫人带我去吧!让我去看看我爹!” 田妙华摸摸他的头,“嗯,你也一起来。别怕,我们这就派人去找郎中给你爹看伤。” 他尊敬的夫人这样说了,李小全用力点点头心思总算是定了定。 而玲珑也从厨房里匆匆出来,“夫人,也带我去吧!” 林灿看到玲珑,对这个程驰府上唯一的丫头不可谓不熟悉,便打了个招呼,“呦,玲珑很久没见啊~” 可惜他似乎被无视了,平日里恭敬懂事的玲珑跟没看见他一样,只能略嫌尴尬地维持着脸上的笑容。 田妙华目光淡淡看了会儿玲珑,才把李小全推给她,“好,你看着他。” 林灿见状忙道:“用我的马车吧,现成的。” 程驰刚换下之前下田的衣服就听到这事儿,急忙跟田妙华一起上车,一旁林灿也非跟着挤上马车来凑热闹。 林灿的马车倒是宽敞,田妙华见他俩上了车,便掀开车帘对车外的云岩道:“你用家里的马车去请郎中。”待她坐回去懒懒地靠好,车外小厮鞭子一扬马车快速地行驶起来,却发现林灿正满脸笑意地瞅着她。 “——嫂夫人可真是女中豪杰呀!” 田妙华悠悠笑笑,“不敢,我一个弱女子,哪里敢称豪杰。” 林灿便一一举道:“遇事不惊临危不乱,三两下就能理清重点安排妥当,这份从容可不是普通的弱女子比得上的。” 36.第二一章 转载 谁知田妙华听到这句却是噗嗤一笑,“林公子说这句话,天下的弱女子可都要有意见了。” 林灿立刻又恢复了那副纨绔子弟的倜傥风流样,“那可不敢,若是要被天下女子讨厌,还不如杀了我呢。不过嫂夫人遇到这种恶霸行径都还能从容以对,这可不是在深闺里能够养出来的,一看嫂夫人就是经过不少事的人。” “那是我无缘养在深闺,自幼出来做事见得比较多而已。” 程驰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林灿那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试探都被田妙华轻松拨过。他喜欢看她这样对别人,感觉终于不是自己一个人拿她毫无办法只能吃瘪。 但是他却真心不太喜欢林灿看田妙华时的眼神。他知道林灿在惊奇什么,自己起初不也是沉浸在田妙华带来的各种惊喜之中,像浸入一潭深水,看着如此清澈却总也触不到底。 只是有一点他跟林灿所感受的重点完全不同,林灿只是惊奇于一个弱女子遇到这种暴行却丝毫没有慌乱害怕,而他更喜欢田妙华不急着找回场面而是先关心自家被打的庄头和雇农。 当然如果她关心的人不是李重山就更好了——当然他也不是说别人被打就是好事——他大概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了。 (说好的不再吃李重山的醋呢?) 马车很快就来到李家村,此时李二壮家院子里聚集了很多人,都是各村的雇农。大家在愤愤地议论着钱家打人的事,见着田妙华和程驰来了忙恭敬地唤着“夫人!”“老爷”让开了一条路。 林灿挺稀奇地看着走在最前面的田妙华,连这里的雇农都是先喊夫人再喊老爷,顿时感叹原来程老弟也是半个同道中人——只不过他迷的是美人,程驰迷的是美人老婆,相差不大嘛。 方一进屋李小全就忍不住挣脱了玲珑的手,喊着“爹爹”扑向李重山,李重山虽伸手接住他但被撞到伤处疼得一阵龇牙。 玲珑也想上前,却被田妙华不动声色地用袖子遮掩着一把扯住,她露出些许惊疑,但还是乖乖留在了田妙华身后。 田妙华的目光扫过屋里受伤的两人,李重山看起来倒并不十分严重,身上虽然多了许多淤青,但血迹都来自之前愈合又裂开的皮肉伤。 而李二壮看起来就很不好了,他躺在床上,头上用布包着,看起来半边脸上全是血。 他见田妙华进屋像是想起来,但只动了动就没了力气。李重山也想站起来,田妙华对他们两人道:“歇着吧,别起来了。” 李二壮伤得重,李重山便主动开口道:“夫人,是我们没用!把事情办砸了,这下子连冬种也耽误了!” “不关你们的事,钱家只是恶意抬价就罢了,敢动手打我的雇农就是打我的脸,我过后会找他们清算。你们两人只管养伤,其他的事情我来处理。” 林灿在旁边暗暗咋舌,用胳膊肘戳了戳程驰。 其实他一听说程驰续了弦就从程文那里打听到了田妙华的出身,不由得压低声音戏谑道:“嫂夫人这是在哪儿给人当的账房呀,不是黑店买卖吧?” 这几句话说得也忒霸气了~ 李二壮和李重山听到东家说这样的话不是不感激,只是李二壮却显出一些焦急,一旁照顾他的雇农忙上前来道:“夫人,这钱家不能惹啊!这个亏吃也就吃了,所幸没人伤到性命,可千万不能有报复回去的念头!” 李二壮艰难地跟着点头,连凑在门口的几个雇农也跟着附和,“是啊夫人,就算了吧。” 最让田妙华意外的是竟然连李重山都显出了犹豫。本来李重山这样的性子,是绝对不会让自己人吃亏的。然而他迟疑半晌竟然也开口道:“夫人,这个亏我们认了。种子的事情我们想想办法,看看能不能从别的县买了运回来。只有这事……还是算了。” “怎么回事?” 雇农道:“夫人,您听我们的,钱家真的不能惹!我们知道您和老爷也是有钱的大户人家,可是钱家不一样。听说他们能垄断沧田县这一带这么多村的种子买卖,是跟江湖上一些三教九流的人有结交的,连县太爷都不愿意轻易惹着他们,一些没出人命的小案子都是能了就了了的,哪怕缺胳膊短腿儿钱家也不过就是赔点钱罢了。” 田妙华听完不咸不淡地“哦”了一声,那雇农就急了,“夫人您别不信啊!经常有人看见钱家庄出出入入一些看起来很不好惹的人物,有的人还扛着大刀——那么大!”他用手比划着,怕田妙华还不信又道:“以前也有过不信邪的人非要到往上告,可是一连好几人都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就再也没人敢惹他们了,夫人您可一定要信我呀!” 田妙华觉得还挺冤枉的,她没不信啊,她这不听着呢。 她岔开话题道:“行了我知道了,一会儿郎中就该来了,你们先治伤要紧。” 他们不是察觉不到田妙华的敷衍,可该说的都说了,他们还能怎么样呢。 郎中果然很快就到了,田妙华离开房间以免影响郎中诊治,她在院子里问道:“谁来跟我说说种子的情况。” 一个看起来比较稳沉的汉子道:“我来跟夫人说吧。” 林灿觉得自己没什么用,站在旁边纯属看热闹的,就又跟程驰窃窃私语道:“哎老弟,要不要我回去带一队人来把那个钱家庄给嫂夫人平了,讨讨嫂夫人欢心?” 他以为以程驰的耿直肯定又要说什么私用军队啊,随便打上人家家里去王法何在啊,哪知程驰一声没吭还很认真地在考虑。真是让他惊讶爱情的力量真伟大! …… 依农户所说,沧田县的种子确实都要通过钱家庄买卖,他们一向都把价格抬得比外面高,因而大部分农户会尽量自留种子。一些非买不可的种子价格虽然稍微高一点,但也不是高到不能接受,碍于钱家的yin威也只能忍了。 偶尔也有农户想要到县外买种子的,可是路途比较远买的量少不划算,若是买的量多了,钱家庄一到季节就派人在各个路口盯着,被他们发现的通常结果就是车子被砸了,种子被作践了,最后血本无归。 所以李重山说是想办法去别处买种子,其实也是很难办的。 程家那么多田地,需要的可是一大批种子。钱家看准了程家初来乍到,这么多种子想要去别处买运输也是个大问题,所以价格抬得极狠。要不是价格这么离谱,李二壮也不会壮着胆子找上门去。毕竟他只是客客气气地去打个商量求个情,谁想到会被人打成这样。 田妙华心里却已经有了较量,钱家庄素行不良随随便便就可以出手打人是一面,另一面怕是就打给她这个初来乍到的程家人看的。 了解完事情之后她也没多做安排,只让雇农都各自回家等消息,待种子到位之后再招他们回来播种。 各位雇农都是满心担忧,他们不知道东家是否有什么门路,但是万一最后没有买到种子,那雇农没有活干,工钱也就没戏了。而这些事是程家和钱家这些有钱人家之间的问题,他们就算担忧也着实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听夫人的安排各自散了。 待人一走跟在田妙华身边的玲珑也实在是端不住了,催道:“夫人,我们现在进屋去看看郎中诊治得怎么样了吧?” 田妙华看一眼程驰和林灿两人正闲在一边闲聊斗嘴,便拉着玲珑走远几步,问道:“你对李重山究竟是什么心思?” 玲珑用手稍稍捂脸道:“夫人明明看出来了还要问人家~~” 是啊,何止她看出来,刚刚她若不拦着,满屋子雇农都要看出来了,玲珑一个大姑娘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田妙华迟疑了片刻,却似乎并不怎么看好此事,“你可想清楚了?” 玲珑察觉到田妙华的态度,稍稍有些意外地问道:“夫人不赞同吗?是因为李大哥不是家奴?可他好歹也是雇农,虽无身契但至少也是替夫人做事的……” “与这个无关,”田妙华认真看着玲珑,丝毫不摆夫人的架子只如一个长姐般劝道:“玲珑,他可是娶过妻的,而且还带着孩子。” 玲珑还以为夫人要说什么,听到这里反而松了一口气,“那有什么关系,夫人和将军不也是如此吗。夫人和将军都是奴婢崇拜的人,奴婢若能像夫人这般打理好一个家,照顾好夫君和自己的孩子,此生也就满足了~” 田妙华无语地看着她,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就先提上夫君了,果然年纪大了的女人就忘记了娇羞是什么感觉了吗。 她心里更加担忧玲珑是受到她的影响,玲珑毕竟不是她,她们两人的情况是完全不同的。 “玲珑,当人后娘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奴婢会努力的!虽然不能做到像夫人那么好,但小全看起来很乖,我们也相处得不错的!” 不论玲珑究竟有没有受到她的影响,田妙华都感觉到玲珑的心意已经很坚定了。说起来按照玲珑的审美,李重山那小山似的魁梧身材的确是她们认识的人中很符合她喜好的,再加上英雄救美,玲珑会动心倒也不意外。 感情总归是你情我愿的事,玲珑要当真看上了李重山,田妙华也不好非拦着她。 她只最后嘱咐玲珑道:“不管怎么说,现在李重山还不知道你的心意,他会做什么反应谁也不知道。你是女子,不可以太主动,免得将来万一事情不成,落人笑柄。明白吗?” 玲珑点点头,知道夫人是为她好,她先前根本就没想那么多,在高门大院里生活久了,忘记了什么叫人言可畏。 她一个大姑娘若是主动对男人示好,对方不但是个鳏夫还带着孩子,最后再拒绝了她——现在想想旁人到时会怎么说她,还真是一身冷汗。 “——夫人,那奴婢该怎么办啊?若是不主动,李大哥也根本不知道奴婢的心意啊!” “这事交给我,你只管按我吩咐的做,不可操之过急。只要你能做到,将来我会找机会慢慢试探,尽我的力替你做主。” 玲珑顿时激动起来,在她看来只要夫人一出马那事情一准儿就成了啊! “是,夫人!奴婢一定都听您的!那奴婢现在可以做什么?” 田妙华微微勾着嘴角老神在在道:“现在你只管照顾好李小全,其他的什么也不需要做。你们两个当中就算有一个要主动,也只能是李重山。” 玲珑一脸恍然大悟——不愧是夫人,果然深谙此道! 第37章 见田妙华已然安排好所有的事情,一直没什么用处只安心看热闹的林灿才凑过来,“嫂夫人可有打算好去哪里买粮种?采购我虽帮不上什么忙,但运货的事嫂夫人完全不用担心,需要多少人只管跟在下说,就是千军万马也随时听候嫂夫人差遣。” 虽然知道他这副风流的态度只是一种习惯,但程驰还是面色不善地拒绝道:“不必,运货的事情我会亲自来办的。” 林灿“咦”了一声,大概没想到程驰会拒绝,“老弟,你就是再能耐也终究是一个人,那钱家若是拉上十个二十个人来,我信这种三教九流的小杂毛你是不放在眼里可以全身而退,但种子呢?人家只要点把火种子就全没了啊!” “我可以雇人手。” ——宁可花钱雇人都不要他喊人来?这样很伤感情的! 林灿很受伤地搭着他的肩道:“老弟,你刚刚不是有很认真的在考虑叫人来吗?我以为你已经开窍了呢!” 程驰看都不看他那受伤的脸,一脸正经严肃地回道:“这就是认真考虑的结果。” “为什么?我们自己人个个都训练有素以一当十,不比雇来那些乱七八糟的打手好得多?” “但是那样就会有更多人知道我如今人在何处。” 林灿听到这句话一顿,似乎有些无法反驳但又很不甘心,“他们不会说出去的……” “程文也这么说。”程驰这才瞥了林灿一眼—— 然后没几天就来了个林灿。还特么带着药来的。 第28节 最亲近的人都靠不住了,他能把自己陷进那种人多口杂的情形? 必然是不能的。 林灿这回彻底放弃了原来的打算,却又脸色一转拍着程驰的肩道:“那我跟老弟你一起去运货!” 程驰稍稍露出隐忍的嫌弃的表情,虽说林灿并不如外表那般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少爷,但带上他这么讲究的人一路上就会麻烦许多。 田妙华在旁边等他们说完了,才事不关己似的笑道:“我并没有要夫君去运货啊。” 程驰怔了怔,“可是那买到的种子——” “我会请以前熟识的掌柜帮忙,他们那里有专门押运贵重货物的镖队。只是从临县运个种子过来,不消一日就可以运到了。” 程驰虽迟疑了片刻,但也没有什么理由反对,那是田妙华在“铺子”做事多年自己累积的人脉。 只是本以为至少这件事是他能帮上忙的,却发现田妙华依然不需要依靠他的力量就能办好。 他喜欢田妙华的能干和主见,可有时候也真的希望她能稍微,有一点点的,依靠他一下。 尤其是现在这种时候,他希望有什么事能将他留下,能有一个理由让他不得不留在这里,来说服自己可以真的无视掉边关的战事。 …… 沧溟水榭作为一个魔道门派,早些年的产业并不多。而这些年能够说做生意就做生意还做得风生水起,原因就在于他们搭上了足以称为全天下最大商家的周家。 尽管,当今天子登基之后,周家与朝廷起了不小的摩擦,受到朝廷不少的打压。但这个曾经的天下第一商的势力也不是说倒就倒的,各门各路的生意依然根深盘错。 这么大的人物这么大的势力,田妙华特地找人家一趟也不能就为了买那么几百亩地的种子,这点小事都不够欠人情的。所以田妙华就顺便请人把钱家的财路从根本上断了——基本上除了他们手上现有的货,以后再想做什么生意也是没有货源的。 于是购买种子的事情对田妙华来说可谓十分轻松,她甚至不需要自己去出面采购,那位目测未来会在周家支持下抢走钱家生意的种子商就打包好各类优良粮种,还附送了几辆板儿车。 几个一身劲装打扮的人付了银钱,把板儿车套上马匹便拉着走了。 那位卖种子的掌柜一直没想明白这些都是些什么人,他们看着架势应该是运货押镖的,可一个个白净的模样实在叫人咋舌疑惑这是跑江湖的啊,还是跑江湖的戏子啊? 钱家的打手可是有名的凶,这么几个白面儿小郎君去押镖到底行不行? 白面儿小郎君之一的云明作为这次押镖的领队,他自从上一次被初雪教训过后只能一直躲在暗处不敢再去粘云岩。每天活在暗中无人陪伴的日子让他憋得郁闷憋得悲愤,终于能被放出来松松筋骨哪怕只是押个种子镖他也卯足了劲。 同行有人好奇的问:“云明,新姑爷是个什么样的人?” 云明呵呵呵呵一阵怪笑,回了两个字:“略傻。” ——他才不说这是报复姑爷害他不能再满院子乱窜找人聊天呢,反正跟姑娘相比,姑爷就是傻! 他们一行人慢悠悠地上路,跟等着人来劫似的一点也不急于赶路。 就在快要到达沧田县的一条山间小路上,他们远远见到小路前方有十几个人或蹲或站,拎着长棍挡住了去路。 “咦?他们就这么挡着吗?不是跳出来说‘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 “那是山贼,这就几个打手劫种子,喊那多尴尬。” 对面的人数是这边的三倍,本来各个脸上摆好了凶神恶煞和轻蔑不屑,这会儿听到他们的对话就有点怒——特么把不把他们放在眼里了? 带头的一个吐了嘴里叼着的草叶,提着棍子过来凶道,“小白脸说谁呢?” 云明乐呵呵地道:“也没那么白,就比你白点儿。”说着还打量了对方两眼,似乎有点嫌弃人家太黑的样子。 “你特么不想活了!?” 他伸手就想来薅云明的衣领,手还没等碰到云明,一道尖刺就蓦然自下而上刺穿他的手掌。手掌上迅速扩散开来的疼痛让他大叫着,整只手被穿在刺上却动也不敢再动一下。 云明也不把刺□□,就这么举着串肉似的看着对方惨叫。后面有看着情况不妙冲上来要救人的,被其他人一脚踹回去好几个—— “就这么窄的路,非要一窝蜂的往上上。” “云明你能把你刺上穿着那东西拿下来不?真是恶趣味。” “娘了吧唧的都是变态,看门派里大多是使剑的,个大男人用分水刺他也是独一个。” 几个人边打还边聊上了,云明佯怒道:“使个分水刺招你了!?”因为眼前的人惨叫声太大,他也不得不提高了嗓门。 最前头剑也不拔轻松用拳脚应付打手的那个回过头来问:“哎这些人到底怎么处理啊?杀不杀啊?” 那些打手听得很惊悚,这几人看着不过就是几个小白脸,可他们打了这么半天却连人家一片衣角也没摸到,更别说靠近手掌都给人家穿在刺上的领头了。 云明看着眼前因为失血开始脸色发白的人,冲他嘿嘿一笑,回道:“姑娘说在这小地方太造杀孽不好,不过就是几个狗腿子,让把他们拉远点儿卖给异族当奴隶去。” “这么多,全要搬走啊?”嘴上虽然抱怨着,但有了指令,他们下手就已经找着了分寸,随手夺来棍子一棍抽晕一个不一会儿就倒了一地。 沧田县这个小地方有钱人家不多,翻来覆去也就是那么两三户。 按说不管有几户,安安心心过自己的日子就得了,碍不着别家什么事儿。但钱家在当地横行惯了,一知道搬来个程家就想给个下马威压人家一头。 钱家庄的大老爷此时还丝毫不知自己未来的赚钱路子已经被断了,他们打了程家的雇农立了威,而后派人守好各条道路让程家无法运种子进来,接下来就可以喝着茶翘着二郎腿等程家走投无路乖乖上门买高价种子了。 他悠哉地吹着口哨逗鸟,却突然见家里的管家匆匆跑进来道:“老爷!程家的种子运回来了!” “啥?”四十多岁的钱老爷放下二郎腿向前倾着身子,“怎么回事?路怎么拦的,就让他们运回来了??” 这种事以前还从来都没发生过呢! “老爷别生气,小的这就让人去把人都喊回来,看看是哪些小王八羔子偷懒!” “赶紧的!把人都找回来跟我上程家去!” 管家慌忙提着下摆跑出去,家里一共养了三十多个打手,分了两拨守着两条不同方向的路。 家里的人派出去,很快就找回了一条路上的十几个人。而另一边儿在路上来来回回的找,都快出县了却怎么也找不着人,最后只能一无所获地回来复命。 钱老爷本打算集齐了人就干脆上门去会会程家这个硬茬,可是现在自己家一下子丢了十几个打手,也只能赶紧先找到人。 可是家里的人全部派出去,找来找去那些人却像是蒸发了一样不见踪影。 所以云明等人不动刀不动剑也是有原因的,这种小地方不是江湖,场面太大见了血一准儿引人注意。而现在他们打斗过的地方已经处理得连一点蛛丝马迹都找不到,唯一的那点血迹早清理干净了。 钱家人一直找到天黑,一行十几个大活人当真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钱老爷听到消息的时候有不自觉地打个哆嗦,但那种莫名的心慌只一下就消失了。 他想来想去,觉得一定是这群人一时偷懒把程家的粮车放走了,这会儿因为害怕不敢回来就找地方躲着去了。 他越想越气不打一处来,嘴里念叨着让他抓回来这些人一定好好收拾一顿! 可人都跑了他也没招,看了看剩下的十几个人又看看外面已经黑了的天色,脸上顿时就阴恻恻地笑起来。 第38章 程驰和林灿见到那五个运镖的男子是一脸的愕然,“这是……?” 田妙华若无其事地介绍道:“这几位是我以前待过的铺子后台老板自家的镖师。” 她刻意连名字都没有说,尽量淡化程驰对几人的印象。 幸好这时候程驰也没有去纠结名字,他和林灿的心思在另一个问题上——这是跑镖的?这家镖局招人的时候看的不是功夫是脸吧?押镖真的没问题?不是走了狗屎运才把种子运回来的? 尽管心里这样想但两人都没有在面上表现出来,反而是一个比一个看着正经,程驰已经在招呼他们道:“一路辛苦了,快请进来喝杯茶。” 云明第一次出现在人前,尤其程家大将军面前,顿时端起谜样的架子昂首阔步从他面前走过。他走过的一瞬间程驰明显地僵了僵,后背肌肉反射性地紧绷起来,有一种说不清的直觉让他扭头追着云明的背影看过去—— 这是什么感觉?他似乎在哪里感觉到过这种气息! 与此同时林灿的注意力却放在另外四个人身上,他脸上客客气气地让着他们先进门,转脸就拉住程驰,“这几个人身上可不是一般的江湖功夫啊!” 他们几个跟云岩和初夏不同,本来就以跑江湖的身份出现,就没有刻意隐藏着身上的功夫。于是透露出来的呼吸吐纳脚步身法可谓非常惹眼,至少在有心人眼里是的。 林灿论武力也许比不过程驰,但他跟程驰这个草根将军不同,好歹也是从小有高师教导过的,对江湖功夫虽不精通但有涉猎。然而他却怎么也看不出这几个人的功夫是哪一路。 这些程驰不是很懂,他虽点了点头,但心里想的是跑江湖的身上能没点功夫吗,不管一般二般,不也就是路数上的区别。 五个人都没有久留,喝了杯茶跟程驰寒暄几句就走了。期间程驰时不时地打量着云明,而林灿却发现那几个人在时不时的打量程驰。 他暗道程家如今的情况还真是耐人寻味,少不得多留几日好好研究研究。 田妙华自然是不留云明他们的,送云明五人出门,她正要去厨房却被林灿拦下来,请到座位上好茶好水的伺候着。 他依然是很坚持不可以劳烦美人动手的——啥?美人厨艺一绝? 嘁,不要太小看他啊,在美人的面前,美食算得了什么。就算忍着不吃,也不能辛苦美人啊! 难得夫人在家却吃不到夫人做的饭,林灿隐隐地被几道哀怨的目光盯着,可惜他是一无所觉的。 饭后是聊天消食的好时间,林灿一脸要好好聊聊的表情靠近程驰,但程驰一点也不想跟他聊——不管是哪个话题,治病还是回京,都不想! 所以一看到林灿靠过来他就起身避开,“今日累了,早点休息吧,我也要回房睡觉了。” 然而他刚走出几步身后的林灿便问:“老弟你这是去哪儿啊?” 程驰回过头来,“什么去哪儿,当然是睡——” ——睡觉! 糟了,他要在哪儿睡? 他这才刚被田妙华发配回书房呢,要让林灿知道他一般都睡在书房里,还不坐实了他“有病”的说法。 事关男人尊严,不能忍。 于是程驰脚下若无其事地转了个方向,“当然是睡觉。” 在林灿的目光下他若无其事地大步走向卧房,推开房门径自走进去,只是房门一关隔绝了林灿的目光,却又转头迎上田妙华的视线。 时间还早田妙华自然还没有就寝,她坐在书桌前不知道在写什么,就这么抬起头不凉不淡地瞅着这个突然闯进来的人。 程驰略略尴尬了一下,不自在地清了下喉咙,正在考虑怎么开口让田妙华再收留他几晚。 只是目光一转就看到卧室地上放着的铺盖卷……原来田妙华早就想到他会来了吗。 他赶紧感激地笑笑,闷头走过去展开铺盖。 尴尬是有一点的,但心里又觉得很开心——果然这个媳妇是最体谅人的了,知道他有朋友来,连铺盖都给他准备好了。 他以为自己低着头铺被褥田妙华看不见自己的表情,其实他傻乐的模样都看在田妙华眼里呢。 她暗暗叹口气,这人怎么就这么实诚呢,搞的她有时候欺负他欺负得都有些过意不去了。 屋里的气氛是平和的,虽然没人说话,但程驰躺下来之后可以听到田妙华偶尔翻纸的声音,搁下毛笔的声音,挪动镇纸的声音……他喜欢就这么听着,感觉着她的存在。 只是这么听着,他不会察觉到田妙华所有的动作都突然短暂的停滞,这与她偶尔停下来思考的间歇并无不同。 但田妙华的注意力却已经在窗外,从有人悄悄靠近时她便已经发觉。对方轻功一般,只是这么听着还听不出是什么人。她扫一眼程驰,程驰的警觉性跟练武之人不同,他没有耳听八方的能耐,更多靠的是生死之间磨练出来的直觉。 第29节 若等程驰发现那人恐怕就已经来到窗外,田妙华可是不打算让别人看到这屋里的情形的。 她暗暗用力掰下一小块磨来,隔着窗户就弹出去。碎墨落地的声响立刻惊动了程驰,他一骨碌就翻身跳起来,冲过去推开门大喝:“谁!?” 夜色中那大惊之下慌忙转身逃走的身影顿时让他咬牙切齿,大步追出去喊道:“林灿你给我站住!” 田妙华无语地揉了揉额角,由着他们去闹腾,低下头继续写信。 院子里本想偷偷跑来听墙角却被发现的林灿怎么可能乖乖站住,被程驰一喊反而跑得更快了——这种时候只要跑了他就可以过后抵赖不认,要被抓了现行那可是赖不掉的。 两个人一追一跑地折腾了半天,从后院到前院从前院到后院,最后是林灿的小厮装作“不小心”撞到了程驰跟他滚成一团才让林灿脱身。 程驰又不能去刁难一个小厮,等他再赶到林灿房间这丫装作已经睡下还死活不开门。 程驰知道就算真抓住他也不能把他怎么着,何况一旦闹开了,林灿这嘴指不定说出什么到时候丢的还是他的脸。 他只能憋着这口气回房,看到田妙华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贵为将军的好友居然跑来他卧房外面听壁脚。 好在田妙华并不关心这个问题,程驰支支吾吾两声发现她正收了笔,拿起信纸一边晾干一边审阅一遍,看完觉得墨晾干了,就折起来收进信纸。然后洗笔,收拾好桌子。 她自从容地做完这些,才抬头看向程驰,浅笑一下问道:“想来林公子应该不会再来了,你不睡吗?” 程驰嘴唇动了动,只说出一声:“睡……” 他脱了外衫老实地在地铺上躺下,对于他听话的程度田妙华一向都满意得不得了,也放下帐子熄了灯。 黑暗里程驰听到她脱衣的声音,衣袂摩擦间窸窸窣窣十分轻微,却又无比清晰的传进耳膜里。 总觉得这些日子田妙华也已经习惯了他在房间里睡,对两人同房几乎就如日常状态一般。看起来好似两人之间的距离拉近了许多,可程驰却又时不时的觉得这种状态仿佛说明了田妙华完全没把他当做一个男人来看,心里真是说不清是喜是忧。 他躺在那儿睡不着,脑子里一会儿是田妙华,一会儿担心林灿会不会再跑来,一会儿又想起那个送货来的云明。 也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突然响起一阵哗啦啦地杂物倒塌似的声音,程驰第一反应就是林灿,跳起来就准备出去逮着他好好收拾收拾他。居然被发现一回还不老实,还来第二回 ? 然而他冲出去之后却发现林灿也正好奇地从他屋子里探身出来查看,跟声音发出的方向根本不在同一边。 ——有贼? 程驰这才真正的警惕起来,跟林灿交换了一个眼色,两人就往声音发出的地方靠近过去。 今夜月相正圆,院子里一片清冷冷的光,让四周的一切都十分清晰可见。 两个人来到发出声响的院墙边,这里堆着的杂物都已经倒了,地上还有两个清晰可见的脚印,却看不到任何人。 两人翻过墙头时吃了一惊,院墙外的地上掉落着还没有点燃的火把,火折子,油桶,地上脚印一片杂乱,但依然没有人。 他们立刻去把大鹏和林灿带来的小厮都叫起来,四个人里里外外地将宅子搜了个遍,那大约本应存在的神秘入侵者却一个都不见人影。 程驰和林灿面面相觑,这算什么情况? “大概是他们自己弄出了声响,把自己给吓跑了?” 思索之后林灿掰出了这个理由,程驰很想讽刺他几句,可是发现自己也根本想不出别的理由。 看着院子外面掉落的东西一眼便知来的是什么人,这可不会是平常的小贼,怕是钱家庄的人没能在路上劫住他们的货车,就派人来放火烧种子了。 可钱家庄到底派了些什么不入流的小贼来,居然弄出点声响怕吵醒了人就把自己吓跑了?? 在他们正在院子里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初雪已经来到田妙华的卧房内,对站在窗边看他们四处搜巡的田妙华问道:“姑娘,这次抓到的几个人怎么处理?” “先关着,告诉其他人晚几天再走,估计最后能凑个一车一块儿卖了。” “是。” 屋外四个男人安排好轮流守夜,程驰便往房间走来,初雪也迅速退下。 他一边走一边便发觉到林灿一直在意味深长地打量着他,先前是没机会问,现在有机会了,林灿便一脸早已看穿一切的笑容问他:“老弟几时开始睡觉也穿得这么整齐了?” 程驰一顿,这才想到自己身上那穿得整整齐齐的中衣—— 他程驰,几时曾经正儿八经的穿着中衣睡觉过? 身强体壮火力旺,睡觉打赤膊可以从夏天打到冬天,来年春天接着打。这样的人守着自己的媳妇睡觉却整整齐齐地穿着中衣? 是的,林灿已经看穿了一切,不需要任何狡辩。 他叹息着拍拍被发现了某些真相已经僵住不知作何反应的程驰,戳穿道:“你跟嫂夫人都还没圆房呢吧?有病得治啊,老弟。” 程驰攥着的拳头浮起白筋,关节咔咔地响起来。 第39章 钱家老爷派出去四个人半夜到程家放火烧粮种,却又是石沉大海杳无音信。 火没见着,人也没了。而程家依然风平浪静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像一颗石头砸进水里,却连个水花儿都没有见着。 钱老爷开始觉得这个程家有点邪乎,只要一细想就脊背发凉满胳膊鸡皮疙瘩。 但他又不愿意信邪,他活了快五十年,从自己还是个黄毛小儿的时候就知道沧田县没有人敢惹他这个钱家少爷,只要在沧田县,没有他得不到的东西,办不成的事。 就算后来他偶然结识了一些江湖人,旁人都说这些人杀人不眨眼千万不能惹,可还不是掏点银子请几顿酒就能称兄道弟还能替他办事。 所以在钱老爷的人生里,就没有“邪”这个字。 旁边管家也在劝他,“老爷,我看程家这事儿,不如就打住了吧。虽说看着他们是刚搬来沧田县在这里没有根基,但咱们毕竟也不知道他们是打哪儿来的,以前是干什么的。能一下子吞得下以前赵家的田产和房产,怕也不是简单来路啊!那十几个人要是跑了也就跑了,就算不是,咱也别管了,人手另招就是了。” 这管家是个精明的,十几个打手而已,对钱家来说是跑了还是死了根本不痛不痒。但他们却像是块问路石,既然已经看出来这条路不对劲,那不赶快掉头还等什么。 但钱老爷却摆摆手,“不行,这不是十几个人手的问题。我如果现在算了,就等于服了输,一旦这事被外面的人知道,要说我钱家庄还摆不平一个程家,岂不是以后都要让他压一头!” 这样说着,钱老爷自己也就打定了心思,不等管家再劝就吩咐道:“待我写封信给三儿,你让他近日尽快带着朋友回家来坐坐!” 钱老爷口中的三儿是他的小儿子,如今年纪也有三十了。仗着上头有两个哥哥横竖家业用不着他来管,这两年就跟着钱老爷那些所谓的江湖朋友到处混。钱老爷知道这些人都是用得着的也就不管他,由着他在外面晃,每次回来也都塞给他不少银钱让他好好跟那些人结交着,因为他比钱老爷跟他们还熟。 管家见老爷要找江湖人帮忙,也就不再劝了。 只是这信要送到三少爷手上还需要几日时间,但钱老爷可是等不了那么久的。程家的种子既然已经运了回来,必然会尽快地种上以免耽误冬种。 而这地只要种上了,就等于他钱家输了。程家就成为这么多年来第一户公开在外面买种子的人家!届时沧田的农户就都会对程家产生敬仰,而他钱家树立多年的威严也将被动摇! 这是绝对不行的,钱老爷立刻让管家把剩下的人手全部集中起来,他要亲自带着人去闹,绝对不能让这些种子种下去! …… 此时程家在附近几个村子的雇农都已经接了信儿,要他们今日去下田开工。 每个人都惊讶得不得了,要开工就是说种子已经买回来了。虽然有钱人家自然有有钱人家的门路,可是找门路打通关系之类的事情难道不是需要时间?怎么这才两天,种子都已经运回来了? ——两天。 田妙华表示两天她还嫌多了咧,普通农户家的地都已经开始种了,她这儿还没开始分发种子。 附近村子的农户不管是不是程家的雇农都很激动,他们也意识到这是不是表示以后钱家就不能再独霸一方了? 各户雇农都急匆匆地赶到田里,待他们看到那一袋袋堆在田边的种子时才找到了真实感——他们的东家可真厉害呀!跟着这样的东家以后就不用怕钱家了! 一个个雇农都充满了干劲儿,排着队按照之前田妙华定好的计划来领种子。 程家的地多管事的人手却少,如今李二壮和李重山又受了伤,程驰少不得是要丢下自己的田地来帮忙分配种子的。 林灿这个一点忙也帮不上的也非要来看看,穿着那身娇贵的锦衣在田边儿乱晃,跟他才是真正的东家来视察似的。 田妙华急着把这一处的种子分完还要往别村的地里送,谁知分了一半天更上忽然呼啦啦站了一排拎着棍子的打手,其中一个还把一只脚踩在堆在田埂上的盛种子的麻袋包上。 一个不太高也不太壮,穿一身标准地主式的褐色绣金锦缎员外袍,戴着员外帽的中年男人走出来,那自然就是钱大老爷了。 雇农们一时都吓得不敢出声,虽然对自家东家刚长了点信心,但钱老爷在本地积威十年,也是深入人心。 田妙华有一瞬间习惯性的想要开口,程驰却先一步伸手把她挡到身后,高声道:“这位可是钱家员外?不知突然带着这么多人到我地里来,可是因为伤了我家雇农过意不去,要来帮忙下田的?” 田妙华还不知道原来程驰讽刺起人来也挺能耐,想必两军对阵的时候也没少挑衅。 田里的雇农都十分诧异,他们这还是第一次看见自家老爷出面放话。那底气十足不怒自威的气势跟平日里的形象可谓大相径庭。 田妙华心思迅速地转了一下便将场面交给程驰,自己没有出头。 平日里她出面管事倒也罢了,这种流氓暴行的场面她若出面也着实影响形象。反正有程驰在,有男人不用留着干嘛呢。 钱老爷对程驰的讽刺自然十分火大,可是想要发作时看了两眼程驰却露出狐疑,目光反倒是往一旁闲着瞎逛的林灿身上扫了几眼。 怪程驰今日本就是有心来干活的,给田妙华干活他自然不遗余力,穿的只是一身耐脏的深青色粗布衣裳,半点不显富贵。 钱老爷当然不能相信这样一个穿着寒酸的人就是程家老爷,反倒是旁边的林灿穿着不俗神情闲适,可若这一个才是程家老爷,那一口一个“我家田地”“我家雇农”的人算怎么回事儿呢? 钱老爷想发作却摸不清对象,那边林灿还唯恐不乱地往田妙华身旁靠了靠。 田妙华作为一个有男人可以支使用不着自己动手干活的娇夫人,穿着还如平日里一般娇美动人,林灿往她旁边一站俨然一对璧人。 程驰气得差点直接把他揪过来先揍一顿,然而“大敌”当前,却不是窝里斗的时候,只能默默咽下了这口气。 幸好雇农们的注意力都在钱老爷身上,并未注意到林灿这个举动的“深意”。 钱老爷看着林灿和程驰,感觉自己被两人戏弄了,顿时恼怒道:“动手!种子都给我烧了!地也给我毁了!让他们知道瞧不起我钱家庄是个什么下场!” 钱家真想要作践人有的是办法,往地里泼盐泼碱泼□□,被作践的土地一连几年都长不出庄稼。程驰知道这些作践土地的手段,自然不会让他们动手,当即就向钱老爷冲过去。 几个打手上前去拦,但程驰那一身沙场上练出来的功夫岂是这些只懂仗势欺人的打手能对付得了的。只见他没有半点花哨动作,一拳打在脸上下巴壳子都能打歪了,人也打懵了直接倒在地上起不来。那拳头打在肚子上的也顿时捂着肚子跪倒在地,疼得肠子直抽抽,跟佝偻虾似的缩成一团。 钱老爷本来仗着有人保护根本没拿程驰当回事儿,这会儿吓得连退了好几步,慌忙对那些准备对粮食和田地下手的打手喊:“快拦住他!快拦住他!!” 打手纷纷提着棍子一窝蜂似的冲上来,程驰顺手夺下一根棍子反手一棍,清晰的下巴壳子碎裂的声音就震住了其他要上前的人。 田里的雇农们嗷嗷地激动了,他们是真心没想到东家老爷敢明着动手,而东家老爷不仅动了,还一下子就震住了场面。见东家是真的不怕钱家,他们也纷纷举起锄头钉耙站在东家身后壮声势。 钱老爷横行这么多年还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情形,他被程驰盯着,即使中间隔着几个打手却依然感觉到他周身的气势直接向他压过来。 像一座大山——不,像阎王!就算没有狰狞的怒目也让人喘不过气来! 钱老爷是跟江湖人打过交道的,虽然他认识的都是些不入流的角色,但那些人哪个手上没沾着血,一个个杀气毕露的,可跟眼前的人一比差距立见。 钱老爷这会儿才真怕了,大声命令自家的打手道:“走!我们走!” 打手们早就想跑了,一得了命令赶紧连搀带扶地带上那几个差点爬不起来的同伴,簇拥着着钱老爷离去。 他们一走田地里顿时爆发出一阵欢呼声,谁也没想到有能看到一直横行乡里的钱老爷吃瘪的一天。 就算还有一两个人心存担忧,悄悄地去问了程驰:“东家老爷,这样真的不要紧吗……?” 程驰身上已全然没有了方才的戾气,一如平时般平和近人地拍了拍对方的后背,“放宽心,担得住。” 程驰回来之后从未对任何人透露过自己的身份,更未想过用身份去压什么人。这其中自然也有不愿意自己暴露的原因在,但现在并不需要他暴露,林灿不是在呢。如果钱家人真的不依不饶,他就让林灿去对官府施压。 沧田县历来的县令一直不愿意招惹钱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任由钱家折腾不是他们怕钱家或者惹不起,而是这事太过麻烦不愿意沾手,或者是被钱家用钱收买的也有。 第30节 这也是为什么钱家打人伤人作践田地作践庄稼却不会明目张胆的杀人,便是真的杀了,也都是借江湖人的手,搞的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正是这样官府才拿他们没有办法,或者有理由拿他们没办法。 可是一旦上面有人施压,小小的地方官哪敢不去处理? 地方上的衙役人手倘若不够,就让上面的人派更多的人下来。不过是一个钱家庄,难道还能翻了天? 他转头看向田妙华时,露出一个憨实的让她只管安心的笑容。 但回去之后田妙华听到他的打算,却只是浅浅的笑一笑不置可否。 ——她家的将军,真是个天真又可爱的人啊。 如果在今天之前,她或许不会反对程驰这样处理。但她现在知道了钱家的手段,怎么可能还放虎归山留着日后不知什么时候突然来报复他们? 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小人的报复之举是防不胜防的。官府插手又如何,没有真凭实据,官府又不可能给他们定个罪把钱老爷押进大牢。不管是警告也好处罚也好,钱老爷随时都可以来报复他们。 那些盐碱□□往地里一泼,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放在平常的农户家,这就是要断了一家人的生路。 她不会给钱老爷这样的机会。 第40章 月黑风高夜,钱老爷在他那华丽卧房的外厅里走来走去,他心里憋着口气,憋得人心烦意乱,连床上那美艳的小老婆也抚平不了。 那贴心可人的小妾唤了他几次,他每次都只不耐烦地回声:“你先睡,别烦我!” 于是不知什么时候屋里也就没了声响,许是人已经睡了。 他却又不满地叹了口气,这年纪小的老婆就是不知道疼人,大老婆可是无论什么时候都会等着他一起睡的。 他在椅子上一屁股坐下来,刚拿起茶要喝发现茶水凉了,张嘴刚要喊人来换茶,突然一阵大风把屋子的门窗都吹开,灌了他一嘴风。 屋里的烛火也同时被吹熄了,四周一下子陷入了一片黑暗。钱老爷不知为何突然在这黑暗里打了个冷颤,他跳起来向门口的方向高声唤道:“来人!人都去哪儿了?” “夜已经深了,钱老爷,其他的人都去睡了。” 一个声音幽幽地在他身后响起,钱老爷整个脊背上炸了一片白毛,猛地回头时看到两盏灯笼缓缓亮起。那火苗不似点燃的,倒好像是从黑暗里自己燃起来的,小小的一团光芒也不是暖橘的颜色而是幽幽发蓝,罩在白色的灯笼纸中。 钱老爷就在这幽幽的一点阴冷的光芒中看到方才自己坐的位子上正坐着一个女人,她的两旁也各站着一个戴着面具的白衣人提着白色灯笼。他们那一身缈缈的白衣在烛火微光中摇曳着,如同鬼魅。 钱老爷大骇,那坐着的女人他却是见过的,就在白天,就在田里—— 田妙华幽幽地笑了起来,她那甜腻的笑容在这阴冷幽森的烛火中宛如黑暗中滋生的鬼魅之花,自绽放之时便悄悄散发着蚀骨的毒。 “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怎么钱老爷不认识了么,我们白天才刚刚见过呀——”田妙华站起身,钱老爷吓得蹬蹬后退,但他身后的门却“砰”一声无风自闭让他再无退路。 他当然知道他们见过,他当然知道她是程家夫人,可一个普通的乡绅夫人会以这种姿态出现在这里吗? 他突然惊醒过来,这是要来找他算账的呀! 他大喊起来:“来人!快来人!!娟儿快起来!!” 可是不管是屋外还是屋内,没有半个人回应他。 这月黑的夜,只剩下两盏幽幽的灯笼散发光芒笼罩着四个人,除此之外,好像一切都消失了。 绝望和恐惧的感觉在黑暗里蔓延开来,钱老爷两脚不住地开始发软,“你,你想怎么样?” “这话当是我来问钱老爷的,我程家与你素不相识,钱老爷何故一次又一次的招惹上门?” ——一次又一次。那果然之前的打手并不是没按照他的吩咐去做,他们去了,然后,就,消失了。 “你把我的手下怎么样了……?” “钱老爷不用担心他们,他们至少还活的好好的呢,钱老爷和他们可就不是一个去处了。” 钱老爷听罢便知道今天自己是没活路了,他脑子里有一堆狠话,什么自己江湖上有人,儿子会给他报仇,可是到了嘴边就都说不出来了。 他认识江湖人,正因为他认识江湖人,所以他清楚江湖也分三六九等,自己认识的那些江湖人哪个也惹不起眼前的人。 惹不起,可是他偏偏惹了! 钱老爷两腿一软一屁股坐在地上,田妙华嗤地轻笑一声,随着她这轻轻的一声笑灯笼瞬间灭了一盏,提着这盏灯笼的人和田妙华的半边身子便隐匿在了黑暗中。 她那似笑非笑的甜美嗓音再次响起——“钱老爷可知我为何今夜特地亲自前来?就为了让你知道,你死的,不冤。” 话音落下的瞬间,另一盏灯笼也熄灭了。 四周被不见五指的黑暗笼罩,陷入一片死寂。一点呼吸,一点呼声,也没有。 …… 程驰杀过人,很多人。 田妙华可能这一辈子杀的人也不会比他那十六年里杀的多。但他杀的不是好人,也不是坏人,就只是敌人。 敌人这个标签掩盖了很多东西,哪怕那些鲜血让程驰的眼底染上肃杀染上沧桑,内心却依然还是那么简单直白。 田妙华喜欢钱老爷来田地闹事时程驰将她护在身后的举动。即使她不需要,但是她喜欢。 可是接下来的事就不是程驰那般耿直的人可以解决的,田妙华解决好钱老爷便回到程家,无声息地落入院中正要回房,身后却响起林灿的声音——“这么晚了,嫂夫人去了哪里?” 田妙华缓缓回身,见到林灿披衣提灯站在自己房门口,看着仿若半夜起身的样子,人倒是精神的很。 她目光淡淡扫过丝毫不显慌乱地反问:“林公子又为何这么晚了还没有睡下?” 林灿一副把风流当做风雅的姿态款款道:“今夜月色不错,在下睡不着出来赏赏月。” 说罢抬头瞅了瞅,田妙华也抬头瞅了瞅——今夜,月黑风高。 睁眼说瞎话的事田妙华也干了不少,可也没如他这般瞎到厚颜无耻。 她心知跟这种人继续绕下去也没有任何结果,光是扯瞎话他们就可以一直扯到天亮。她直白问道:“林公子打算将今夜见到我的事告诉程驰吗?” 明天钱老爷失踪的事就会被人发现了,林灿可一点都不傻,届时他便会知道自己今夜去做了什么。她猜一旦有了线索,林灿想查出她是谁也费不了多少时间。 林灿没有回答她,却是反问:“嫂夫人呢?没有打算告诉程老弟吗?” 他说出这句话田妙华就笑了,她最喜欢重情义的人了,重情义的人行事都是以自己在乎的人为优先,做事有所顾忌,便不会轻举妄动。 而林灿,在乎程驰。 他言语之间透露出的是:不管田妙华是什么人,有什么理由没有告诉程驰自己的身份,都最好由她自己去坦白。 她笑道:“可我并无必要告诉程驰。” 林灿隐隐地皱了皱眉头提醒道:“你们是夫妻。” “是不是夫妻,不如你自己去问程驰。” 她一说这句话林灿立刻住了口,事关兄弟男性雄风,他还是不要把话问的太清楚伤了面子。 这可真是——难道雄风不振就连老婆都不跟他一条心?林灿心中对程驰充满了同情,同时也暗暗责怪田妙华,既已为夫妻,怎么能因为夫君身体的原因就跟他貌合神离? 他是想站在程驰这边强烈谴责的,奈何田妙华长的太入眼,他不忍心。 田妙华不知他已经想岔到哪里去了,她说出这句无非是想唬住他,堵住他的口。 她不太希望程驰这么早就知道她的身份,等她在这里的一切都筹备好之后倒也无所谓。但是现在如果被程驰知道了,万一他觉得自己欺骗了他产生什么抵触情绪,那她要做什么事也不会太顺利。 自从知道亲事已经废了之后,她是把程驰当生意伙伴来看的。能骗就骗能哄就哄,至于他那边的人,诸如林灿,即便是知道了真相,只要不说,便无所谓。 “我与程驰并不是如你所想的关系,我是谁,从哪儿来,这些对他没有任何的影响,他也没有知道的必要。只要我作为田妙华呆在这里并且不会伤害到他,不就够了?” 林灿这个人在别的方面没什么建树,唯有男女关系上特别敏锐。他还想故意装傻让田妙华说清楚一些,“嫂夫人这些话什么意思?在下可不懂。” 田妙华却只略略歪头一笑,“你会弄懂的,不是吗。”说完也不给他再问的机会便推门进了房间。 林灿不能随便追进卧房里去,但他可以说已经被吊足了胃口。 田妙华说的不错,以他的小聪明要从程驰那里打听来事情的真相而不被程驰发觉并不是做不到。 他想知道,想知道这两个人到底是什么关系,想知道田妙华又究竟是什么人。这种娇美动人又充满了神秘和危险气息的女人可不是天天都能遇到的。 这种感觉,真是让人的内心激动澎湃不已——为什么这样的女人偏偏让程驰这种耿直的家伙遇上了,怎么就不是他呢? …… 第二日一早钱家庄的人就发现钱老爷不见了。他曾经让许多人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毫无痕迹地从世上蒸发,而如今这样的事情就发生在他的身上。 钱家的少爷和夫人开始指挥人到处寻找,就算挨家挨户挖地三尺也不找到钱老爷决不罢休。 可是很快便有一个流言传了起来,说钱老爷被钱家几个心怀不满的打手给绑走了,搞不好如今已经撕了票,不知道埋在哪个荒山野岭了。 这种事钱家是不信的,可事情传得太过有鼻子有眼儿,一会儿是有人见到的一会儿是有人听到的。而且钱家也确确实实地不见了几个家丁,结果最终也只能接受了这种说法。 钱家由大少爷继承了家业,据说这位大少爷性子略嫌沉闷不像钱老爷那般嚣张跋扈,一直挺不得钱老爷的欢心。事实是不是如传言一般虽然外人不知道,但钱家确实一下子消停了许多,这对沧田县的百姓来说大概也就足够了。 只有程驰还觉得有点反应不过来,好像他刚鼓足了劲准备对付钱老爷的骚扰,这对手就突然没了。 他这反应还被田妙华笑了一通,难道还非要干上一场才舒服? 程驰讪讪地笑了笑,就赶紧忙正事去了。 种子都已经分发好了,雇农们也开始播种种地了,对于能够顺利赶上冬种田妙华自然是满意的。 只是这时候不管是开心钱老爷失踪的农户们,还是欣然看着一切都在顺利走上正轨的田妙华都不知道,钱家的三少爷回来了。 第41章 钱老爷有三个儿子,大儿子虽是正房所生,但正房不受宠,又与当时正宠的小妾同年生子,这个儿子自然也跟着受了冷落。因而他性子略显沉闷,倒因此不像钱家其他人那样飞扬跋扈。 老二是从小给宠大的,但也因此被宠废了,整日无所事事只知玩乐。而老三是最得钱老爷欢心的,钱家人私底下都在说将来继承家业的一定是三少爷,只是这一次钱老爷失踪的太突然,大夫人委屈多年一朝抓住机会直接让大少爷掌了权。 钱家的人观望数日,待觉得钱老爷失踪多日依然没有人来勒索赎金恐怕真的已经凶多吉少时才终于安下心来侍奉新主子。 可就在这个时候三少爷回来了。钱老爷给他寄了信的事除了管家谁也不知道,管家没说,所以没人想到三少爷会回来得这么巧。 当时看门的家丁大门一开就傻了眼,大少爷刚刚坐稳了家主的位子三少爷就回来,这是要□□的节奏啊!他傻愣愣地看着三少爷呼朋引伴地招呼着几个江湖朋友进门,半天才突然想起来慌忙冲进里面去禀报。 只是谁也没想到三少爷带着江湖人回来根本不是来□□的,他压根不知道钱老爷已经失踪的事,知道之后大发脾气——“你们这样就算了?为什么不继续找?该不会为了要继承家业就连爹的死活都不管了吧?” 他这话说的就是大少爷,半点面子都不给。 大少爷脸上沉了一沉,但是习惯使然没有马上对这个在家里最受宠的幺弟发作,只是压着脾气辩驳道:“三弟怎么知道我们就没有尽心?那几日我们全家上下不眠不休,雇人把附近几十里都搜遍了,可是搜也搜了官也报了,那些打手若是铁了心报复爹,这时候人也早已经走远了,就是去追又能往哪里追?” 刚掌了权的大少爷和一直以来大家都认为会继承家业的三少爷针锋相对,家里头大部分人都不敢吱声只是观望。可也有那想要溜须拍马的,觉得大少爷已经当了家那就得拍大少爷,便附声道:“是啊三少爷,您不在家,不知道大少爷的辛苦啊!大少爷他真的是——” 第31节 他话还没说完声音徒然一断,众人都还没明白怎么回事他就已经翻着白眼直挺挺地向后倒去了。 待他砰一声倒地,周围的家丁才惊慌地看到他喉咙正中扎着一根七寸长针,流出来的血都是黑紫的颜色。 满院子人都吓得大气不敢出,似乎连三少爷自己都意外了一下,但脸上还是保持着一副平静的神色。 跟着他回来的几个人中,一个白面无须眼睛细而犀利略显阴邪的男人呵呵冷笑了声,“主子之间在说话,一个下人插什么嘴。” 他话里的意思倒是在替三少爷撑场面了,三少爷只能转头对他颔首一笑表示谢意,然而心里却多少是有些不爽的。这要是在外面他当然高兴,可这里毕竟是他家,现在死的是个下人倒也罢了,万一刚刚开口的是别的什么人,那难道也说杀就杀了? 不过场面既然撑了他也不会浪费,转回头去趾高气扬地看着他那个脸色都变了的大哥,“怎么爹一不在,连家里的下人都这么没规矩了?大哥现在当着家,可得好好管教管教啊。” 说完就不再理会大少爷,只招呼着自己的朋友进去安顿了。 他走过依然身子僵硬的大少爷身边时稍稍侧目一声轻笑,满意地看着大少爷似乎微微打了个寒颤。 这家,他不介意先给大哥当着。总归他现在的心思不在这里,过阵子还要跟这些江湖朋友一起走的,就是夺了当家权也时间管。所以只要大哥不碍他的事,还如爹在家时一般,他暂时就不会动他。 至于将来嘛,他想回来的时候,该是他的自然还是他的。 …… 自从林灿来了之后,程驰下田的时间便骤减了许多。 一来林灿好歹是客总得招呼着,二来分派种子的事情也耽误了几日,他的自留地只能交给大鹏一个人去打理,这让程驰总惦记着那些田地,这日实在坐不住就换了衣裳拎上锄头要往田里跑。 只是人还没出门便让抱着酒坛子的林灿给拦下来,勾住他的胳膊就往回拖,“老弟这是去哪儿?来来我来了这么久咱哥俩都还没机会好好喝上一顿,今儿个就不醉不归了!” 的确是从林灿来了之后就因为钱家而杂事不断,可两人没机会促膝长谈不是因为钱家而是程驰躲着他呐! 然而这种理由是说不出口的,程驰只能抗议道:“这才大白天的喝什么酒?” 林灿脚下不停,“谁说白天就不能喝酒了?反正你们这里这么闲!” 程驰顿时一口气憋得不上不下——闲的只有你!只有你!!他还有很多事等着干好吗!! 林灿和程驰虽然都在军中呆惯了,但他们两人本身是不好酒的,所以来了之后没有一起喝一顿也没觉得不对。但现在既然现在林灿提起了,他身为客人,而且程驰曾经在他手下做参将的习惯作祟,就算平时插科打诨也还是没有办法直接拂了他的面子,这顿酒不喝也就说不过去了。 林灿命自己的两个丫鬟去厨房做了下酒菜,自从他来以后田妙华就没下过厨了。程驰想念田妙华的手艺想念得紧,可田妙华倒是挺悠哉,不让做就不做,把人的胃口养刁了自己就不管了。 林灿满肚子的心眼儿,刚开始喝的时候什么敏感的话题也不提,回京也好治病也好都放在一边儿,专门跟他回忆往日在边关的趣事。 谈的高兴,不知不觉一坛子酒就见了底。 林灿悄悄让丫鬟又换了一坛新的接着喝,他自己倒是喝的少,基本全被他劝进了程驰的肚子。 待觉得程驰喝的差不多了,他才悄悄地歪了话题,拍着程驰的肩膀道:“老弟啊,我可真羡慕你!瞧瞧你现在的小日子,无忧无虑的当个地主老爷,说不定用不了多久就可以老婆孩子热炕头了。” 他这话一说原本还兴冲冲的程驰就暗淡了神色,酒精上头的他不像先前那般警觉,长长地叹口气,用一副一言难尽的口吻说了句:“你不懂。” 林灿这回绝口不提有病吃药,开始连哄带骗:“有什么心事就跟兄弟说,别一个人憋在心里多难受。咱兄弟俩有什么话不能说的?有什么难处兄弟也能给你出出主意。” 程驰摇摇头,沉默了半晌,内心却是动摇的。 他跟田妙华的事一直就只能自己憋着,因为田妙华不想家里人知道,他没人可说,大概心里也并不想说。就这么假装着两个人是普通的夫妻,好像心里也会暗暗的开心。 只是开心的背后他总是时时的想起两个人不知何时便要分开,心中这份与日俱增的不舍似乎也只有眼前这个与现在的生活无关的人可以一诉。 他借着酒醉说道:“她只是暂时留在这里,用不了多久就会走的……” 林灿一脑门子问号,这都成了亲了能走到哪儿去啊?再怎么有身份有背景嫁人就是嫁人那得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程驰还就这么让人走? 也是他脑子里灵光一闪,突然就跟某件事情联系起来——“该不会是你把人家赶走的吧?”否则田妙华又没有告诉他她的身份,要用什么借口说走就走? 程驰闷着不说话,林灿也算是知道内情的人了,看他这个样子还用得着他多说什么吗,当即翻着白眼高声问:“你是不是傻??” 程驰确实是有点喝高了,委委屈屈地闷声道:“可是万一被人发现她的存在,她也会像小铭小铠的娘一样……” 林灿想想好像也是这么回事,可是再想想那晚看到的田妙华,那又不是那么回事儿了。 他突然有些同情程驰,他自个儿都在这儿纠结成这样了,却连自己到底娶了个什么样的老婆都不知道。 他好心地劝道:“那你不是都回乡了吗,躲这么远不就是为了摆脱京城那些烂事儿,既然都摆脱了,就跟嫂夫人好好过,用不着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 程驰却在醉意朦胧里顿时神色坚定道:“不行!只有妙华,我绝对不会让她遇到那样的危险!” “……” 哎呦,这么深情款款的,真是让他没话说。 他还能说什么呢?林灿想了想,靠近过去,以一副诱拐似的口吻问:“这么说,你跟嫂夫人就只是暂时的当一对名义上的夫妻,之后你们便会分开,无论将来各自婚娶都毫不相干?” 林灿问道这里程驰忽然愣了一下,他的确是决意要分开的,但分开之后田妙华会不会再嫁给别人,他起初没有想过,后来却不愿意去想。 林灿从他脸上就得到了答案,不管怎么说得知程驰的身体原来没有毛病,还是挺可喜可贺的。于是林灿也就猜到俩人恐怕是因为他来了所以才睡在一个屋,自己都来了几天了,想想程驰还挺不容易的。 他还没放过程驰,接着追问:“嫂夫人也同意你这打算?” 程驰这回点了头,点得十分缓慢。 他突然就在想田妙华怎么就同意了呢,若是她当初不同意,那也许自己就会顾忌她的心情,也许如今也会多一个说服自己让她留下的理由呢。 林灿却是嘿嘿就乐了,唉,瞧自己这程老弟,真是太不容易了。 当然自己还可以让他更不容易一点~ 林灿突然就把手放在程驰的肩上,“程老弟,这真是太好了!” 程驰顿时面色不善地用一双醉眼看着他——还太好了? “老弟你看,你们将来都是要各自婚娶不相干的,那就把嫂夫人交给我吧!我会明媒正娶的!” 程驰的酒一下子就醒了,一把揪住林灿的衣服领子,狠狠地盯着他——“你胡说些什么?” “我没有胡说呀,我可是很认真的!而且你知道我这人最怜香惜玉了,我一定会对她好的,这样你也可以放心呀,总好过她将来跟着不知道哪儿来的阿猫阿狗。” 林灿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着,程驰已经开始磨牙,森森地提醒道:“你别忘记你已经有妻室——” “哎那怎么能叫妻室,只是小妾而已。妙华跟着我可是可以当正房大夫人的,比跟着你当填房还好多了。” ——这小子竟然连妙华都直呼上了!程驰的拳头握得咔咔响,却被那句正方夫人堵得说不出话。 如果抛开两人根本不是真正的夫妻这一点,他对田妙华最过意不去的一点大概就是只能委屈她做继室这一点了。可如今两人连夫妻都做不了,那似乎也就没什么意义了。 第二四章 程驰心里头不爽,但林灿戳了他的软肋,他这拳头也就打不下去。 他只能磨着牙警告道:“你爹娘不会同意这种事,别再说胡话坏了妙华的名声!” 林灿那可是真正的世家子弟,虽然名声差了点,但男人再怎么风流,只要一句“浪子回头金不换”立马就变成了佳话。他跟田妙华别说是门不当户不对,单是田妙华已经嫁过人这一点,也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进林家的门的。 可惜林灿今儿就是打定主意作死来了,完全不理会程驰的警告,嘴皮子一碰继续胡扯道:“这个老弟你不用担心!你也知道我那妾室至今一个孩子都没生,我爹娘早急得不行,只要我死扛着非妙华不娶,为了孙子他们也会答应的!” ——噢,这种事,林灿倒还真有可能做得出来的。 所以大概胡说八道跟说谎一样,最高境界就是真假参半,乍一听像是不靠谱可是细想想竟然反驳不了。 只是在那之前更重要的是——特么的他哪里担心这个了!?? 程驰在担心的根本就不是田妙华要怎么样才能进林家的门好吗!! 他牙磨得咯咯响,听得人瘆进了骨头里。林灿忍不住直掏耳朵想盖住耳朵眼里那刺刺痒痒的感觉,对程驰那青筋浮起的拳头却是半点也不惧。 在军中待过的人骨子里的习性是改不了的,他可是当了程驰好几年的顶头上司,所以有恃无恐,根本不信程驰会跟他动手。 也不知程驰最后到底是不是信了他的话,毕竟这些话林灿说出来,自己听着都快信了。 程驰听完一句话都没说,咬着牙放下了拳头也放开了林灿,仰头灌了一大碗酒就低着头沉默地坐着。最后他走的是失魂落魄招呼都忘记跟林灿打,看得林灿都有些不忍心了。 其实程驰的酒劲儿是真没醒利索,刚刚被林灿的话激着醒了一半,可是很快后面的酒劲就又上来了。心情低落加上林灿悄无声息地把酒越换越烈,程驰根本不记得自己最后是怎么离席的。 他闷头走进卧房,仿佛没有看到田妙华似的一头倒在床上。 田妙华很愕然地看着他,成亲这么些日子以来还没见他有这么不客气的时候。不过闻到他身上浓浓的酒气她也就了然,收起书信起身走到床边把他悬在床外的腿搬上床,然后试图把他那斜趴的大个子摆正。 得亏她不是真正的弱女子,不然面对着这个醉死的大个子还真是要一筹莫展。 只是她没想到待要挪动程驰的头时,原本醉成一滩的程驰却突然警觉地睁开眼。 ——因为在睡梦之中突然感觉到被人碰触,程驰的神经便一下子绷了起来,他本能地一把抓住正抬着自己的头的那只手,用力一扯一个翻身就制压在身下。 他这一套动作完全是反射性的,不需要丝毫的思考。 田妙华却是对他没有一点防备,即便此时被他压制在身下,也只是仰面跟他大眼瞪小眼地等着他搞清楚状况。 程驰此时的脑袋里就是一团浆糊,他对上田妙华那双清泉似的眼睛非但人没清醒过来,脑子还卡壳了。 他根本就搞不清楚眼前是什么状况,也根本没去想。但眼前的女人他却认得的,这是他娶进门的媳妇,是他日渐倾心的女人。 他的目光异样地柔软起来,这是他平时不会如此不加掩饰地流露的情绪。 田妙华看得有些稀奇,那温柔的,随时都要溢满出来的,就是程驰藏在心里的感情吗。 她虽知道程驰对她有心,毕竟他平日里那些表现就是睁眼瞎也看得出来。她有时甚至是在坏心眼地试探他究竟能藏多久。但她真心不知道这个人对她的感情有多少,只是一时的迷恋,或是动了真心? 两人一个在藏,一个在装,谁也看不清谁。 程驰在醉眼中看着这个一直一来在他眼中堪称完美的女人,不自觉地就想咧嘴冲她笑一笑。只是原本不严肃时就有几分憨实的脸,喝得满面通红的这么一笑,着实是一脸痴相。 田妙华正感叹这人喝多了以后原来是这样子的啊,比平时看着更傻,但这不再装模作样掩饰感情的样子却让她觉得可爱。 程驰傻笑着,嘴唇喃喃地动了动,虽然没有发出声音,但那唇形应该是在叫着“妙华”。 他喃喃叫着,便低下头去轻轻抵住她的额头,鼻尖几乎碰着鼻尖。 可是随即那憨傻的笑容便消失了,这么近的距离田妙华很难看清他的表情,但是那股浓腻而沉重的感情却传递过来,几乎称得上悲伤了。 爱上却不能守着,娶了却不能白头,程驰在感情上向来是个简单直接的人,他处理不了这么复杂的情绪。一直以来努力无视着压抑着的情绪一旦涌起就让他无所适从,再也顾不上想让她早日离开的打算,明明他是这么想要她留下来,一辈子留在身边。 程驰的头又压低了两分,吻向如同探囊取物一般近在咫尺的樱唇。 田妙华怔了怔,无法无视在唇上流连的触感。他那么小心翼翼的轻吻流连,像是深一点就会惊动了什么,仿若掩耳盗铃一般。 田妙华没有想到他有这样的胆量,但或许这也是她挑拨纵容的结果。 她没有推开他,只是在他的唇流连到嘴角,又无意识地向颈项流连时,出声提醒他:“程驰,你醉了。” 她的声音是程驰无法无视的,就算醉到情难自已他还是稍稍抬起头拉开了一点距离,渐渐氤氲的眼睛里带着满目的迷茫看向她。 待迎上田妙华那平静得几乎没有温度的眼睛,他那混沌的脑袋一凉,蓦地一个激灵清醒过来。随即脑子里一片蒸腾,原本因为酒醉而泛红的脸瞬间憋成了猪肝色,几乎是从床上弹跳起来,蹬蹬退了好几步。 “我——那不是——你——” 第32节 田妙华在他混乱地几乎说不出话时已经起身在床边端端坐好,她表现出来的平静让程驰越发无地自容,只觉得还不如让她给他一巴掌骂他句衣冠禽兽。 刚刚的他脑子里竟然一门心思只有眼前的人是他媳妇这一个念头,这种摒弃了所有负担的感觉太美好,唇上残留的触感更是美好得让人忘乎所以。可是刚刚的那些美好都在清醒的一瞬间破灭,让“媳妇不是他的”的现实变得更加悲催。 那么短的一个梦,醒来简直痛心疾首。 他只希望田妙华给他两巴掌,让肉|体的疼痛缓解一下心理的落差。 可是田妙华只是平静着,在程驰看来就如同无声的指责,即使有她方才那句故意给他台阶的“你醉了”也似乎没有丝毫效果。 这么多夜同房而眠他都好好的挺过来了,从未逾矩半分。为什么偏偏今天这般突然的就防线崩溃——说不做夫妻的是他,做这种举动的也是他,这在耿直的程驰眼里已经与禽兽无异。 羞愧之下他的猪肝脸宛若滴血,终于还是无法面对田妙华的目光,转身夺门而去。 田妙华默默看着人影不见之后依然还在墙上撞得砰砰乱响的门,都不知道程驰这副小媳妇似的模样,他们两个到底谁才是被轻薄的那一个。 她坐在床边,指腹轻轻抚过嘴唇,感叹人上了年纪果然是连娇羞的感觉都生不出来了。 程驰刚刚的举动她倒是不觉得讨厌,毕竟也是她曾经认真考虑过要好好携手过日子的人,对他的碰触没有生出排斥。可是她这人许是有点太现实了,两人的关系一日不确定,她也就不会对这人投入太多感情。 这感情投不下去,娇羞什么的,果然也就生不出来。 而且回想起来,这竟也不是第一次被人吻了。 那如同灾难一般的第一次亲吻已经被她封存遗忘了这么多年,实在是半点都不愿意去回想起来。还是,继续忘着就好了。 …… 程驰醒了酒,蹲在院子的犄角旮旯里乱薅一通自己的头发。他觉得自己没脸见田妙华了,甚至没脸在这个家里呆了。 他怎么就能趁着酒劲儿做那种轻薄之事,妙华会怎么看他?一想到要被田妙华鄙视他就觉得自己还不如马革裹尸死在战场上算了! 这一想他倒是又动摇了,原本就被林灿几句话戳着软肋一直在担心边关的战事,不过是为了贯彻初衷坚决不肯回京。可现在,他是真想一头躲出去干脆死在外面别回来了! 心里的天平在向边关倾斜着,他这儿薅着毛的挣扎纠结,却不知道自己躲在旮旯里不敢见人的时候,据悉了一切真相的林灿却已经乐颠地护送嫂夫人出门了。 现在农忙,田妙华不愿意耽误庄头们和李重山的时间让他们往程家宅子跑,就每隔五六日会去村里走动一下,瞧瞧地里有什么最新情况需不需要添置肥料人手之类。她还想等农忙过了建个水车,到时候也能省不少人力。 本来正想带着云岩出门,林灿就自告奋勇地冒出来护送。田妙华看看他那一脸故作高深莫测的笑容,就挥挥手让云岩回去了。 林灿为了能跟田妙华好好聊聊,便连小厮都没有带,亦步亦趋地走在她身边。 田妙华不客气地问:“程驰是你灌醉的吧。” 林灿嘻嘻笑道:“怎么能说是灌,我们兄弟两个一起喝喝酒而已。” “那么想来该知道的,你都知道了。” “知是知道了,只是在下不懂。” 林灿摆着一副求教的姿态等着田妙华接话,她却完全没有按着剧本走,只露出“你懂不懂跟我有什么关系”的笑容道:“你既是知道了我们两人的关系,也就明白为何我什么都不打算对他说了。我们不过是聚聚就散,何必多生事端呢。” 林灿暧昧地靠近道:“但我却对嫂夫人的身份越来越好奇了啊~~” 田妙华继续笑,笑脸上摆着大写的“关君何事”。 林灿心头长叹,如此美人,温柔却独立,甜美而又危险神秘——这样的女人怎么就被程驰那家伙遇到了,她又为什么要嫁给程驰?为什么就不是他遇到呢? 这些未知的谜实在是勾得他心头痒痒的,再这样下去他真的要犯错误了呀! 两人没走出多远,远远见到前方田埂小路上一个农家女子被三个人拦着,三人俱都穿着光鲜,态度十分轻薄。女子几番想要躲开,但其中一个膀大腰圆长相凶悍的刀疤脸却始终挡在她面前,另外两人就在一旁猥琐地笑看。 这四周不是荒田,附近的地里是零星有人在的,但没有人敢上前。 “请……请你们让我过去吧……”农家女子已经开始有些着了慌,却又不敢反抗,只能懦懦地请求着。 三人中穿着最显富贵的一人笑道:“何必急着走呢,难得我们郑爷看上你,这可是你的好运气来了。” 郑爷想必就是那位彪壮凶悍一身匪气的男人了,这人长相如何暂且不说,就说他那一身粗俗的匪气,穿着富贵衣裳都不像富贵人,被他看上哪里就运气好了。 恐怕就连他站在一旁一直没说话的同伴都是这么认为的,那人窃笑着,也不知是幸灾乐祸等着看这农家女子凄惨的下场,还是在看这位“同伴”的笑话。 第二四章 家 一位年纪稍长的庄稼老汉大约实在是看不过,犹犹豫豫地上前,十分恭敬谨慎地对说话那人道:“钱三少爷,这闺女是正经人家的姑娘,已经订了亲最近就快过门了,这样被人看见了不好……您就抬抬贵手,让她走吧……” 钱三少爷鼻子里嗤了一声,怎么自从他家老爷子失踪大哥当家之后,连这些田野村夫也敢管他的闲事了? 要在平日里,这种小有姿色的农家女子他根本看不进眼里,就算一时兴起想要逗弄一下新鲜新鲜,真被人求到头上求得他开心了,也不是不可以放过。但现在兴起的人不是他而是他的江湖朋友,这样不识趣地来求不是损了他的面子吗? “走开走开!” 他伸手用力一推,便把老汉四仰八叉地推倒进田里,压倒了一片新种的苗,还沾了一身泥水。 钱三少爷站在田边笑睨着老汉的丑态高声笑道:“定亲了更好,我们正好替她那个只会玩泥的泥腿子男人好好调|教调|教——哈哈哈哈哈!” 他的两个同伴都跟着哄笑起来,意识到自己处境的农家女子顿时慌乱无措得快要哭出来。 看到这样的情形林灿还能忍?虽然他的关注重点是美女,但即使不那么美的女子被这种猥琐男欺负,他也是不能接受的! 他习惯性的把田妙华往后一推,“嫂夫人你在这里待着,我去教训他们!” 他不是不知道田妙华有功夫,而且据他观察可能功夫还在自己之上,但那也是绝对不能劳动嫂夫人这样的美人亲自出手的! 美人于他,就得好好的被供起来! 安置好田妙华,林灿大喝一声冲上去,“光天化日之下,你们想对这位姑娘做什么!?” 附近不敢上前的农户一见是程家的人,不由得激动了一下,都知道在沧田县大概也只有程家敢跟钱家相抗了。可是再一看来的只有程夫人和那个富贵公子,不但上次威风凛凛地赶跑了钱家人的程老爷没来,还连个家丁都没带,他们难免又开始担心了。 林灿这时候已经冲上前去把农家姑娘从一身匪气的大汉手中拉出来扯到身后,虽然他武艺才华样样不算出众,但好歹也是练过,还名师指导过,乍一眼之下那架势也不算丢人。 那悍匪似的男人起初的确有被他那义正言辞的一吼稍稍震住,以为来了什么不得了的人物。但见只有他一个人心便放下来,上前道:“谁给你的胆子,敢管老子的闲事!” 他伸手想把那姑娘拽回来,林灿示意姑娘先走,便同他交手起来。 初时林灿的架势的确不错,只是几招下来他那些过于套路的招式应付起对方的野路子来就有些吃力。 尤其平日里会给他当对手的只有教导他武功的师傅、陪练,或是自己的副将、跟班,个个点到为止就怕会伤着他。遇上这种下手就往死里打的对手他顿时节节败退。 田妙华眼瞅着林灿是靠不住了,真是后悔干嘛不带云岩出来,周围这么多双眼睛看着,这是要逼她现原形啊。 农户姑娘看到这情形匆匆忙忙地逃走了,钱三少爷和悍匪的另一个同伴,那个一直都在笑看热闹的邪气男子只是扫了一眼,但似乎并不关心她逃走与否。只是目光落向田妙华的时候突然一亮,那种如同一下子炸亮般不正常的激动,让那个人的脸颊都隐约有些泛起绯红。 这样异常的反应让田妙华无法不注意到他,几乎是在她注意到的一瞬间,这人便一跃而起腾空落到她面前,脸上压抑的扭曲的兴奋的潮红让他看起来像是要发什么怪病一般。 他勾起薄薄的唇咧开一个诡异的笑容,一字一顿地吐出三个字:“锦、地、罗!” …… 田妙华从没想到会在沧田县这样的小地方被人认出来,有那么一瞬间她反射性地想要出手,但同时她脑中也闪过很多东西——这个人是谁?他认识她,他的同伴呢?他有多少同伴一起来了沧田县? 她压下了出手的冲动,决定弄清楚情况再考虑如何应付。 这短暂的停滞让对方欺身靠近过来,伸手捏住了田妙华的下巴抬起她的脸——这回田妙华是真的有点愣了,认出她是谁还敢这样肆无忌惮的靠近她,对她上下其手的人,江湖上有这种脑袋被车轱辘轧了的傻缺吗? 她的呆愣看在对方眼里只当做是被吓呆了的反应——肖烛,在钱家随手便杀了一个人的男子森森地笑着看着眼前的女子,眼中的光芒像是发现了什么宝藏一般。 他生得细眼薄唇,五官并不丑,却让人看着感觉很不舒服。如同在面对着一条没有温度的蛇,整个人都透着一股阴冷。 田妙华在这样近的距离里看着他,仿佛有那么一分眼熟却又想不起是在哪里见过。身为水榭的总管田妙华的记忆力是不错的,但仅限于记住需要记住的人。 只是她实在不懂这个人的反应,他刚刚明明认出了她是锦地罗,但此时这调戏良家妇女一般的姿态真的有把她当做锦地罗来对待吗? 肖烛笑着,又欺近了几分,越看越满意一般地笑道:“美人儿,你实在是很像——我的一位故人。” ——诶?他说啥? 田妙华愣愣地看着他,还可以有这种事呢?都被人认出来了却又没认出来,本人都站你面前了你却认错人? 不过话说回来,她怎么不记得自己有这么一位故人? 在水榭长大的女人个个都从小经过各种训练,随便抓一个放出去都是当细作的料。即使田妙华从当了总管很久没干这种行当,还是第一时间就调整了神态,完全一副无辜良家弱女子的姿态。 ——请继续认错人就好了,她只要当个跟锦地罗很像的无辜良家弱女子,这样对谁都好。 那边苦战的林灿注意到这里的情况,他扭头冲肖烛警告道:“离她远点!” 他想要冲过来解救田妙华,然而本来就处在下风的他因为这一分心便被对手吃得死死的,身上硬是挨了好几券,那细皮嫩肉的碰上铁拳头,田妙华看着都替他疼。 “心疼吗?这种男人,不如不要了,跟着爷以后保证没有人敢欺负你。” 田妙华慢慢把视线从挨打的林灿挪回肖烛身上,那真不是心疼,是肉疼。 她若有似无地勾了一下嘴角,带着一点怯怯的柔弱说道:“那不是我男人。” “哦?”肖烛下意识地应了一声,眼前的美人梳着妇人发髻又跟那个男人单独走在一起,看到的人自然会把两人当做一对。只是她这种时候突然有心思说明这种问题,肖烛正不解她是什么意思,就见她伸手一指,“我男人在那里。” 肖烛尚未转头便已经听见马蹄声响,回头惊见一人策马扬鞭气势汹汹地盯着他,临近跟前扬起马鞭就向他抽过来。 肖烛匆匆放开田妙华闪身避开,程驰也飞快下马拳头呼呼地就冲他招呼过去。 田妙华倒不知道程驰怎么会来得这么巧,见他双目通红势不可挡地跟肖烛对打起来。肖烛少有见到出招这么霸道的人,一时被他逼得退了几步,随即飞快地暗中运针准备要出暗招扭转局势。 程驰哪里见过这种暗招,根本毫无防备。然而肖烛的毒针发出去却莫名被拦截下来弹到一边,他匆匆躲避着程驰的拳头也根本看不清拦截来时的方向。 田妙华只看一眼被她打掉在地上的毒针颜色就知道上面淬了毒。 这倒是让她突然间像是想起了什么,可惜那一闪而过的念头由于不得不盯着肖烛以免他再出暗招而没能抓得住。 不多时程驰来时的方向便跑来了已经气喘吁吁的农家姑娘,她方才匆匆逃走竟不是自己一个人逃跑而是去程家求救。可巧程驰那时正想找林灿商量赴边关的事,一问他的小厮却听说他竟然陪着田妙华出了门。他当即匆匆出门,便遇上了赶来求救的农家姑娘。 事态紧急他先一步赶来,远远就见到林灿被打,而田妙华(貌似)在被人轻薄! 一股怒火瞬间烧红了眼,若是肖烛被他抓在了手上程驰能就地将他抽筋剥骨! 他一时也顾不得林灿,反正他自己也能再坚持一会儿,当即就同肖烛混战起来。但肖烛终究是个老江湖,若是此时跟程驰对战的是那位郑爷,两人都是硬碰硬尚且好说,而肖烛却专使得阴狠的招数,即使有田妙华在一旁盯着不让他使用暗器,局势也还是被他一点点扭转过来。 眼见着程驰开始落了下风而林灿已经一直在挨打,此时最急的人却不是田妙华,而是钱三少爷。 起初只看见林灿和田妙华的时候他还没想到,待程驰一来,见到周围人的反应还有程驰的样子,顿时便明白了这是谁。 他回来之后就听说了钱老爷在程家人那里吃瘪的事,所以一早就去官衙打探过关于程家的底。虽然打听到的不多,至少是知道了他们家的宅子和地都不是买的而是京里头赐的。 钱三少爷立刻便明白这程家不是他能惹的,至少明面上不能惹,这才从未去他们家找回钱老爷吃瘪的场子。 此时他真怕自己这两个江湖朋友把人打出个好歹来,假如自己不在场那倒无所谓了,可这么多双眼睛看见他跟程家人起了争执的,这时候要把人打了,两个江湖人是不惧,他却怕是要摊上事儿的! 他慌忙拦住终于把林灿打倒在地然后正准备上去好好教训一顿的郑爷,“郑爷,算了,给我个面子,别在这儿闹出人命!” 只要不是光天化日大庭广众怎么都好,要杀人,也得在没人知道的地方杀啊! 郑爷狠狠地哼了一声,虽然嫌钱三太小家子气顾忌这个顾忌那个的,但这个面子还是给了。 第33节 肖烛那边比较麻烦,两人打得难解难分,不管肖烛是想还是不想抽手,程驰就先不肯放过他。郑爷见他们这边打得磨磨唧唧有些不耐烦,便上手去帮忙肖烛二打一。 这一下肖烛利用郑爷牵制住程驰,自己却专门趁其不备的出阴招,终于将程驰也打落下风。 程驰恨得磨牙,却连肖烛的衣角也抓不到,他的怒其发泄在跟他正面杠的郑爷身上,倒是让郑爷苦不堪言——明明自己是来帮忙的,怎么最后变成了挨打的呢? 第二五章 发拒 郑爷终于被打得恼了,程驰那是什么拳头,往身上挨一下隔着肉都觉得内脏要错位了。 这要只是程驰跟他一对一单打独斗,被打了就扛着也怨不得人。可他跟肖烛表面上二对一,实际上肖烛却是那种刁钻阴猾的,一见程驰的拳头过来,仗着身形比郑爷灵活就左躲右闪拿着浑实健硕的郑爷当挡剑沙包。 起初郑爷的心思在对手身上,一门心思先把程驰拿下,对肖烛这种举动勉强不去理会。可程驰也是根硬刺,即便落了下风也丝毫没有退却,不退反进越挫越勇。那股势头让郑爷看着都心惊,直觉眼前的人跟他们这些跑江湖的完全不同。 眼见一时半会儿也拿不下人,程驰又看着肖烛就眼红一边扛着郑爷一边绝不肯放过他,最后那些拳头就全都被郑爷挡了。 郑爷跟肖烛又不是那么铁的关系,不过就是通过钱三少爷认识上,一起吃过几顿酒。对于明明本来是肖烛的对手,自己好心来帮忙肖烛却一见要挨打就往自己身后闪这种行为他终于憋不住,嗷嗷的怒了! “——你特么有完没完要脸不要!?”他往后一跳不跟程驰动手,反而冲肖烛嚷起来。 这一窝里反吓得钱三少爷脸都绿了,这些江湖人他哪个也惹不起,这闹起矛盾来他要帮着哪边? 他急忙上去安抚,“郑爷别气,走回去我给你开坛好酒找两个丫头伺候伺候你,这边的事情先交给肖爷就好。” 郑爷重重“哼”了一声,不过本来也不想跟肖烛翻脸,他那种人太阴,不好惹,要不是被惹急了他也不会冲肖烛吼。钱三这一给台阶他就顺阶下了,反正自己一走留下肖烛一个人对付程驰也能让他吃点苦头。 可肖烛哪有那么傻,他今天见了鬼了,拿不下程驰,他才不会傻傻地去挨拳头。所以郑爷一走他也飞快地打算撤,程驰自然不肯放过还打算追上去,却突然被田妙华拦腰抱住,“算了程驰,别追了!” ——再这么替程驰挡暗器她会暴露的! 程驰被田妙华一抱整个人都僵住了,脑子里哄哄的一团乱,净是之前醉酒时那短暂旖旎的画面。肖烛趁机跑远了,林灿还躺在地上直哼哼,四周的农户和农家姑娘尴尬地看着程老爷程夫人抱在一起,眼睛也不知道该往哪里瞅。 田妙华稍稍地抱了一会儿,她就知道这招是最直接有效的。估计程驰的冲动劲应该过了,这才放开他,柔柔弱弱惹人怜爱地说了句:“夫君,幸好你赶来救我们。” 旁边在田里滚了一身泥的老汉一脸懵逼,夫人这画风挺奇怪啊,刚刚那么冷静沉着没有一点惧意,怎么突然就柔弱了?果然大户人家的夫人都比较难懂。 “那个,不……你,你没事吧?” 程驰的脸色又在朝着猪肝靠近,这还是那之后他第一次面对田妙华,只觉得舌头都僵成了石头话也说不利索。只是田妙华没有给他机会尴尬太久,她略带感激地说了一句:“我没事。”紧接便道:“快去看看林灿吧。” 程驰突然心里就有点堵,虽然林灿也算劳苦功高,程驰到来之前全靠他一个人顶着。可是他还想好好关心一下田妙华,田妙华却在关心他。 见田妙华已经蹲在林灿身边,他也只能闷闷地走过去扶。 林灿伤的倒不重,这次两方相遇都没有带兵器,无非是挨了几拳。只是他从来都是出门有护卫,上阵只坐后方,很少有受伤的机会,乍一挨了打难免娇气些。 程驰很想讽刺他一句大男人哼唧什么,但怕他是真的伤到了哪里就没说出口,把林灿扶上了马背。林灿一边哼哼着一边都还不忘记揶揄他:“老弟你来的可真快啊,该不会我们前脚出门你后脚就跟来了吧?” 程驰当时就恨不能再把他从马上拽下来。 被救的农家女子一番千恩万谢,程驰这才牵着马回到程家宅子,一路都没敢看跟在后面的田妙华。回到家他就赶紧拽着林灿去书房扒了衣服查看伤势,见除了有几块淤青之外便没什么要紧,就拿了药酒来擦擦了事。 林灿龇牙咧嘴地疼了一会儿,暗中瞅瞅程驰,越发肯定他跟田妙华之间发生了点什么。反正他从田妙华那里是抠不出半点消息,就只能问程驰道:“老弟,你跟嫂夫人这是怎么了?你们两个怎么怪怪的?” 程驰盖上药酒瓶的瓶塞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这个想抢别人老婆的家伙以为他还会跟他说什么知心话吗? 哦,不能算抢,只是强行捡漏。 他闷了片刻,才说出一句不相干的话:“我可以跟你回军中。” 林灿一愣又一喜,这情节是怎么跳的?怎么突然跳这儿来了?可是这正是他来这儿的首要任务,程驰肯改变主意那就再好不过了! “好啊!我们什么时候出发?”他激动地一边穿衣服一边问,好似说走就要走似的。 程驰却闷闷地补充道:“但是我还有条件。” “你说你说!” “我希望京城里不要有人提起我回军中的消息,皇上若要召见我,就隐秘召见,不需要外人知道。” “这……”林灿迟疑了一下,不过不管怎么说先把程驰哄回来才是最要紧的,于是应道:“好,我这就书信回京,相信皇上会体谅你的!” 密召回京倒还好说,但程驰还要披甲挂帅上阵领兵,这就不好说世上有没有不透风的墙了。 但若放在以前,林灿可能还会迁就一下程驰的顾虑。但如今他哪儿还管这个,就算京里人真的发现程驰的行踪,顺藤摸瓜找到了他的新宅又怎么样?动得了这个深藏不漏的嫂夫人吗?没准儿他心里已经在蠢蠢欲动地期待着看大戏了呢。 程驰其实也想了很多,他并不完全是因为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田妙华而要躲出去的,相反正是想要躲到军中去的这个念头让他明白,自己终究是放不下的。所以才会心中的天平稍一倾斜就会想到这里来。 他也知道他回军中的消息也许瞒不住,但只要他不在京城露面,远在边关别人又能拿怎么样?只要战事期间他不回乡,别人也更无从调查他如今的家在哪里。只等战事结束他就可以人间蒸发,来去谨慎些就不会对他现在的生活产生影响。 风险不是没有,但还是值得一试。 唯一让他舍不得的只有田妙华,他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离开,战事结束自己从边关回来的时候她还在不在。 他虽然很想珍惜能跟田妙华在一起的时间,可是却发现自己可能根本就没有自己想的那么有自制力,哪怕再跟她多相处一天,两天,他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再做出什么。所以趁着现在他还算理智还能放手就分开吧,否则谁知道什么时候他就再也不舍得走了呢。 他周身的气氛显得压抑而凝重,林灿猜得到他的心思,也挺心疼他的,可就是不想跟他说实话怎么办? 想想那高深莫测的嫂夫人,看看眼前纠结不已的程老弟——啊,他怎么这么开心呢? 他抱着“看老弟纠结我好心疼可我就是不说”的心态,跟着程驰一起摆出沉重的样子问:“你打算什么时候跟嫂夫人说?” 程驰隐隐似叹了口气,“越快越好吧……” 他想总得先跟田妙华说一声让她有个准备,林灿往京城寄书信即使快马来回也还需要些时日,他得趁这段时间处理好钱家和下午那两个登徒子的事情,自己也好走的安心。 林灿不管身上的疼痛,凑过来说道:“我跟你一起去说!” 对上他那双充满莫名期待的眼睛程驰很想再给他两拳,这人到底在期待什么?看着别人夫妻分离他很开心吗? 他是很嫌弃他,可是一想到要独自面对田妙华,竟然就没有拒绝。 没一会儿林灿的丫鬟就来请他们去用餐,林灿让丫鬟伺候着正儿八经地换了身衣裳,还抹了些香脂香膏来遮盖身上药酒的味道。 程驰一边等他一边翻着白眼——一个大老爷们,简直让人看不下去! 然后他低头看看自己因为匆匆追出门而随意乱套的衣服,再看一眼衣着光鲜亮丽显得玉树临风的林灿,沉默片刻,飞快地转身去换了一身。 自从林灿来了之后为了照顾他的规矩习惯下人都是不上桌的,程小铭和程小铠两个娃因为非要跟小全哥一起,所以一直都跟下人一起凑在侧院里吃。 后厅的屋里只有他们三人用餐,田妙华已经等在那里,在林灿知道了她跟程驰的真实关系之后她也不必再装什么贤惠女主人,见他们来便没有起身,只招呼了一声:“你们好慢,菜都要凉了。” 程驰面无表情地指着林灿说了句:“怪他。” 他换完自己的衣裳还又等了半天呢,这个锅他绝不背。 林灿无奈地翻个白眼,用不用这么小气? 不过转头对田妙华时便又是满面笑容,“劳烦嫂夫人久等了。” 两人落座,程驰坐得比平时还要端正,眼睛一直目不斜视地盯着眼前的饭菜,尽量不抬头去看田妙华。田妙华瞧着他一副壮士断腕似的样子就知道他有话要说,便没急着动筷子,只跟林灿闲聊几句。 “嫂夫人可还吃得惯我家丫鬟的手艺?她们两人虽跟了我不少时候,但也还有一些愚钝之处,嫂夫人有什么不满意千万不要客气,只管管教就是。” “林公子你是客人,上门还自带丫鬟来给我帮忙,我哪儿还会有不满意的。” 程驰独自低头酝酿了半响,待他们寒暄完才强迫自己抬头去看田妙华——看到田妙华那张如花娇颜一想到这张脸也许看不了多久了,心里就一阵揪拧。 “妙华,我有件事需要同你说。” 田妙华已经久候多时了,浅浅笑着看向他。 程驰被她看着,似乎越发难以开口,“妙华,我准备回军中去。” 田妙华稍稍露出意外的表情,倒还真的很少听说辞了官都还能说回去就回去的,再说程驰不是铁了心辞官回乡的吗? 她意外的神情让程驰的不舍之外生出一股莫名的愧疚——他到底是一家之主,这样说走就走不知要离家多久,只把她自己一个人扔在家里。她会不会也会感到茫然无措,或许还有那么一点点不舍…… 但见田妙华了然了这个事实之后便收起意外的神色,想了想,问出一句:“那你自留的二十亩田地要怎么办?” 程驰心里头突然就堵了一下,她,关心的,是,这个,吗? 他马上就要离家回军中去了,她第一个想到的,就只是那二十亩田地咩? 第二五章 表转 程驰心里堵堵的,闷闷的,却又努力装作若无其事地说:“家里的二十亩田就交给大鹏,我会另外雇个人给他帮忙。” 他说完就不再吭声也不看田妙华,这回却不是不敢看——他那周身散发的哀怨让人想无视都不行,还偏偏硬要撑出一副“我没事我没受伤我不在意”的样子来。 林灿扭头憋着笑,田妙华无奈地生出了那么一点愧疚,可她不是不关心程驰啊,只是她习惯了把正事摆在前面。而她跟程驰有什么正事,不就是那二十亩田吗。 知道程驰肯雇人,她就不厚道地放下了心,腾出来心思去关心一下程驰了。 “你回军中,就是要上战场了吧?可知道要去多久?” 她温言软语的一问,程驰就端不住了,别扭了片刻那点哀怨也就散了,像是生怕田妙华会怪他弃家而去似的解释起来——“现在西面的战事断断续续一直未歇,西南胡人又来骚扰。朝中老将已退新人未起,也是一时分不出人来带兵退敌。我以前驻守西南熟悉敌情,当真是没有其他更合适的人选……” 田妙华浅笑点头表示理解,程驰要走虽然不能说是值得欢呼的好事,但比较起来他留在家里也没有太大用处,不如去战场上发挥长处领兵退敌,好歹也能保得一方平安。 田妙华虽是江湖人,却也知道边关若是不守,战事一起天下都不太平了,江湖又怎么能独善其身。她并不想看到生灵涂炭的场面,是以对保家卫国的程驰还是有几分敬意的,也就收起了些欺负他的心思。 只是她忍不住凉凉地嘲讽一句:“看来皇帝的这个江山,坐得也不怎么安稳啊。” ——朝中无人能用?偌大个江山怎么会无人能用?无非是dang派倾轧能用的不敢用,新人就更是扶不起来。堂堂一国之君被逼到不得不重新任用一个不属于任何dang派一门心思非要卸甲归田的将军,这立场还真是耐人寻味。 林灿被她语气里的嘲讽惊着了,这是谈论一国之君可以用的语气吗?连程驰都觉得田妙华的语气有哪里不太对味儿,但他没有想太多,毕竟田妙华在他眼中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民间女子,跟朝廷又搭不上半分关系。 林灿好言相劝道:“嫂夫人,这皇上的江山可不敢随便乱评论的。程老弟马上就要回军中了,虽说没人知道你的存在,但凡事就防个万一。这种话一旦传出去,程老弟的前程虽然已经是无所谓了,可要是被人扣上妖言惑众的帽子可就不好了……” 程驰沉默着没表态,毕竟林灿的思想跟他们完全是两路人——他是世家子弟祖居京城,对天威皇权都十分敬畏。而程驰自己虽然不想说皇上的坏话,却又觉得田妙华说的也是事实,所以她只是在自家里说说没有让外人听见,他也就不想反驳。 林灿看着他们两个真是操碎了心,他们到底明不明白皇权是多么可怕的东西啊,一言不合就要掉脑袋的啊! 程驰根本就没有过多的纠结在这个问题上,他正沉浸在即将离别的气氛里,凝视着田妙华道:“这一仗我虽不知要打上多久,不过我想最迟明年春天我一定会回来……” 他说不出口要田妙华等他的话,可眼中的情绪已经无法遮掩,那么赤luo的贪恋着,留恋着——田妙华终究也不是铁石心肠,来了程家这么久,就算不是夫妻,也像半个家人了。对于即将奔赴战场的程驰她伸出手去,越过桌子握住他放在桌上的手,温软笑道:“你放心去,家里有我打点着,保证你回来的时候每个人都养得白白胖胖的。” ——那么至少到他回来之前,她都不会走的对吗? 程驰的脸上露出些欢心的笑容。田妙华能够在这里安稳的过自己的小日子,发展生意赚钱养老,也有程驰在边关保家卫国的一份功劳在,所以至少让他走得安心这点小事她还是可以做到的。 林灿看着他们这“你侬我侬”的,只觉得自己坐在这儿有点多余,可是既不好打断他们又不好直接起身走。 程驰得了田妙华的默认心中一时激动反握住她的手,诚恳道:“倘若万一我不幸战死,家里的一切就都留给你,只求你能照顾小铭小铠平安长大!” 田妙华一顿,有那么一瞬间,她居然不厚道地……认真设想了一下? 不,她才没有那么想,她怎么会为了区区几百亩田就希望程驰丢了性命呢?又不是良田万顷富甲一方。 第34节 她立刻端正神态,仿佛刚刚那个停顿从未存在般地回应道:“别说那样的话,你会平安回来的。” 只是视线一转,发现林灿正一脸无语地看着她——咩,被他看到了吗。 …… 程驰自回乡之后从未对外透露过自己的身份,他本只想安安稳稳地当个普通的农户,虽然后来当了个普通的地主。 但今日他却一身锦服,让大鹏也穿上了以往在京城当家丁时体面的衣服。还物尽其用地拖上了林灿和他的小厮一起去见县令。 他知道县令一直都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只要钱家还没闹出人命就对他们做的那些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现在有他的将军身份在这里压着,还拖上个被钱家打了的世袭一等侯家的公子,县令如何敢不管。 若能翻出旧账再安些罪名直接抄家赶出沧田县就最好,就是不能,县令也得给他个满意的方法保证钱家永远不会再来骚扰。 他嘱咐过田妙华自己没有回来之前不要出门之后就带上林灿走了,田妙华转身准备回院子,家里的两个小朋友就匆匆地跑出来,程小铭扑过来一把抱住田妙华的腿,仰头泪汪汪地问:“妙姨妙姨,爹爹走了吗?他又去打仗了吗?” 程小铠虽然收住了脚没扑过来,但一双眼睛也是紧紧盯着田妙华等她回答。 田妙华轻叹一口气摸摸程小铭的头,抹去他眼上快掉下来的泪珠子,“没有,爹爹是去县城了,他怎么会不跟你们道别就走呢。” “妙姨,那爹爹真的还要走吗?他说过他不会再去打仗了,为什么又要走了呢?他不能不去打仗吗?” 田妙华蹲下来,也把一旁杵着不肯靠近的程小铠拉过来。她知道程小铠也一样很心慌很需要安慰,只是倔强地不肯服软。她拉着两人的手道:“爹爹去打仗是为了保护我们和所有百姓的,如果没有人去守边关,坏人打进来欺负我们,爹爹还是一样得跟他们对抗。到时候只有爹爹一个人会吃更多的亏,所以不如让爹爹现在去跟其他将士一起去把坏人赶走,不让他们来欺负我们,对吗?” 哄两个小孩子她还不是哄得一愣一愣的,程小铭摸着眼泪点点头,“嬷嬷也说过,爹爹是大英雄,我们不能让爹爹分心,小铭会做个好孩子等爹爹回来!” 程小铠也一脸坚毅地赞同,田妙华摸摸他们的头,“你们都是爹爹的好孩子。” 不管小铠表现得多倔强,她从来都对两个娃一视同仁,夸奖小铭的时候也不会落下小铠。虽然这娃嘴上不肯服软,但田妙华能看出他态度里一天天潜移默化的软化。 小全见两个小少爷已经没事了,就懂事地走过来拉起他们,“少爷我们去练字吧,偷偷地把字练好,老爷回来看到一定高兴的。” 田妙华赞赏地对他笑笑,这些日子小全在这里着实也帮了不少忙,两个小少爷的生活起居几乎都是他带着的。田妙华不让他把两个小少爷伺候得太周全,他就像个大哥哥一样什么都带头领着他们自己去做。 原本那个瘦弱怯懦的男孩,现在看起来倒是有模有样了。 他领着两个小少爷去练字,他自己写的比较快,就趁着两个少爷还没写好的时候来到田妙华的房间外,迟疑地不知道该不该进去。 田妙华白日里开着门,看到他便笑着招手让他进来,问道:“怎么了小全,你有什么事吗?” “夫人……”小全人是进来了,只是犹犹豫豫的,想说却又不好意思。 田妙华就耐心等着也不催,终于他鼓起勇气道:“夫人,少爷们说,你会妖术,还有好几个会妖术的手下?” 小铭和小铠一直都对家里的大人保密的很好,但是对这个日日陪伴他们的小哥哥可就守不住秘密了。 田妙华不承认也不否认,反问道:“是的话呢?” 小全一脸诚恳,“夫人,我也想学!少爷说男人也能学的对吗?” 田妙华只看看他没有马上应,又问:“你为什么要学?” 小全一直觉得自己在程家已经占了很大的便宜,不仅吃的好穿的好,还能跟着两位少爷一起念书学字,这种好事在村里是想都不敢想的。他觉得自己不应该再要求更多,可是已经开了口,就坚持说完:“老爷马上就要离开了,大鹏叔白天还要下地种田,家里就只有云岩大哥一个人护院了……我也是男丁,我也要保护夫人和少爷!” 田妙华瞧着他一本正经的小样儿挺满意的,小羊羔不用她拐就自己送上门了。她面上却依然没有表示什么,只对他说:“我会安排的。不过你所谓的‘学妖术’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你也再好好考虑几天,要不要改变自己的生活。如果只是为了学点武艺强身健体或是用以自卫,不管是你爹爹还是将军都可以教你。但你口中的‘妖术’,是另一个世界的东西。” 那个世界,叫做江湖。 田妙华这边刚把小全劝回去,云岩就从外面走进来,“姑娘,大门外有位姑娘求见,说是之前被您和姑爷救过的姑娘的妹妹。” “好,我去看看。” 田妙华起身走到前院,等在那里的年轻姑娘一看到她就匆忙迎过来,不由分说地跪在她面前,“程夫人,求求你救救我姐姐吧!” 田妙华听到她说这样的话心里已经有了预感,问道:“出什么事了?” “我姐姐被人抓走了,他们说一定要夫人在两炷香之内的时间赶过去才肯放了姐姐,否则姐姐……姐姐……夫人您救救姐姐吧!” 第二六章 谢 两炷香的时间? 程驰和林灿是坐着马车去县城的,算上跟县令见面的时间,没有两三个时辰是回不来。 这可真不能怪她不听程驰的嘱咐啊。 她看向那姑娘问:“这件事还有别人知道么?“ 姑娘不解夫人为何这么问,但还是回答道:“没有,当时就我和姐姐在,那些人让我来传话,我就直接跑来了……”她也是被吓懵了,什么都没想就直接跑过来,连家里人都忘记告诉。 这倒正好,田妙华也不想事情传开了,多跑来几个帮忙的碍她的事。 “我知道了,你先回家吧,这件事你回去以后对谁都不要说,你姐姐很快就会回去的。” “这,这是为什么?” 这么大的事情她自己不敢兜着,按理肯定要告诉家里人的呀,夫人这又是什么意思? 田妙华捏人死穴捏的很准,只回了一句:“这件事如果传出去了,你姐姐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姑娘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暗暗怪自己一时心慌居然连这种事也忘记了。她姐姐可是马上就要嫁人的,万一传出丁点儿不好的名声被退了亲,那以后别说是找婆家,光是别人的指指点点都能逼得姐姐去跳河。 她再也不敢多说什么,夫人让怎么做就怎么做,心怀忐忑地回家等消息去了。 她方一走出大门,两道白影就已经无声无息地落在田妙华身后。田妙华侧目淡扫一眼,吩咐道:“初雪和初夏留在家里照看着,云明去叫上其他人一起走。” 因为田妙华打算在附近就近安置水榭的暗桩,之前帮忙运送种子来的几个人就一直没走,在附近置办房屋收拾改造。 田妙华带笑不笑地勾一下嘴角,她还在考虑怎么找机会摸清对方是什么来路有几个人认得她,对方还就自己打开大门等着她去亲自看看了。 此时钱家的院子里一片寻欢作乐的喧闹,肖烛正对着大门坐在主座的位子上,他不参与别人觥筹交错的热闹,只独自端着酒杯,阴恻恻地一双细眼盯着大门等得兴味盎然。 程驰和林灿外出这个巧合肖烛没有提前预料到,他不怕他们来,今日这儿这么多江湖人,他手上还有人质,程驰和林灿若来了就一个都别囫囵个出去。 钱三少爷是不愿意把事情搞得这么明目张胆的,强行绑架村里的姑娘,还把程家人引到家里来对他们下手——这事过后这些江湖人可以拍拍屁股就走,钱家却要收拾摊子给他们擦屁股。钱三少爷又不是傻,他自然不同意,于是现在人就跟当家的大少爷一起被绑在了院子的角落里。 钱三少爷惊觉自己这是引狼入室也已经迟了,能主事的两个人都被绑在这里,家里的老少夫人又都顾忌着他们被绑而躲在后院不敢反抗,下人们更是只能战战兢兢地伺候着这些江湖大爷。 整个钱家一下子就被抓在肖烛手里,喧宾夺主在钱家当起了大爷。 最初也不是没有郑爷之流想给钱三少爷留点面子的,觉得肖烛这么做有点违背江湖道义。可他们这些乌合之众的江湖道义又能有多少?等看着其他人都一窝蜂地起哄着响应了肖烛,他也没必要跟这些人惹不痛快,就果断抛弃钱三少爷加入他们之中了。 “酒!酒呢?怎么上这么慢?” 郑爷现在嗓门比谁都大,家里的下人慌忙把酒抬上来,刚放下酒坛就被郑爷一脚踹出去,“又是男人,看着就倒胃口!你们家的丫鬟都死光了吗!?” 丫鬟不是没有,但一开始上来倒酒的丫鬟都被拉住调戏了,之后丫鬟们就说什么也不肯上来倒酒了。 郑爷觉得无趣,眼睛扫过被绑在一旁当人质的农家姑娘,便对肖烛道:“肖兄弟,那个妞可以给兄弟玩玩了吧?” 肖烛阴恻恻地一笑,“再等等,她还有用处。” 现在就玩了,他可以用的筹码就又少了一点。 郑爷暗暗啐了一口,但越接触越发现肖烛这人太阴损,不敢明面上跟他对着来。 反正等等就等等,难不成还能跑了吗。 没一会儿钱家看门的小厮就跑过来,肖烛吩咐他只要一有人走近必须第一时间来通报,他不敢怠慢一直扒着门缝盯着外面。 “肖爷,程家夫人来了!” “哦?”肖烛轻轻一笑,“来了几个?” 这小厮倒也机灵,回得很详细:“程夫人带了六个打手,没见程老爷。” 肖烛嗤笑一声,六个打手能做什么?单是钱家就还有十余个家丁打手呢,何况他们这些江湖人是吃素的?就是可惜程老爷没一起来,想要得到别人家的娇美小娘子,不先断了她的念想解决掉她的男人怎么行呢。 没关系,慢慢来。 肖烛刚提高声音说了声“开门”,前方就“砰”一声,门栓断裂大门敞开。 娇美的小娘子今日也甜美依然,一身桃红与白色相配的袄裙,低低的侧绾着发髻,上面缀着小巧的珠花流苏。 这么寻常的一身打扮,穿在她身上却如此的娇若桃花巧笑倩兮。 肖烛还真从未见过一个良家女子面对这种情形还能如此淡定依然,甚至悠哉地笑得出来的。初见那日她脸上(装出来)的惶恐,竟然一丝也不见了。 她笑,他也笑。 怕是良家出身的小娇娘根本就没见过场面,真以为自己带着那六个人就能保平安了么。 他的目光这时才扫向小娇娘身后那六个人,却是微微顿了顿。那六个人穿着打扮看似挺寻常的,并没有什么天出众的地方,可隐约透出来的气质仪态却全然不似一般的打手。 肖烛从椅子上站起来,其他人也纷纷放下酒杯起身面向大门口走进来的七个人。 走在最后的一个还转身关上了门,重新插上那断了半截的门栓。 原本尽量把自己缩成一团降低存在感的农家姑娘在看见程夫人到来后拼命挣扎起来,想要引起她的注意。 田妙华示意身后的人去给姑娘松绑,人还没近前就被满身酒气的“江湖朋友”挡住了去路。 田妙华没急着让他动手,而是看向肖烛问:“你不是说我来了,就可以放了她?” 肖烛细长的眼睛眯起来笑了笑,向田妙华走过来,“会放的,不急。” 田妙华的目光淡淡扫过院子里的人,“你们所有的人,都在这儿了?” “怎么,我们这些人不够陪你玩吗?可是就算你希望我再多叫些人来,我也舍不得被更多的人看到你。”他笑得轻佻,目光凝视田妙华的时候竟然带出三分深情款款,几乎紧贴着站在田妙华面前细细打量着她,念念道:“——像,真像。怕是世上不会再找出一个比你更像她的人来了——你的闺名叫做妙华对吗?”他仿佛在唇齿间细细的品着——“妙华,真是个好名字。你以后就跟着我,我会把你当做她一样好好疼爱。” 田妙华现在还真想知道这到底是哪儿冒出来的二大爷,这个“她”就是锦地罗,就是她自己不是吗。她怎么不知道自己还认识这么个深情款款的蛇精病啊? 为了满足自己这点好奇心她耐着性子问:“她是谁?” 肖烛脸上浮现出一层与他的长相不符的深情和向往,“——一个求而不得,却不能忘记的女人。” “……” 原来她还有个暗恋者呢,然而连她本人站在他面前都认不出,还在这儿装什么深情! 田妙华觉得自己知道的已经够了,再多也没什么兴趣,就突然抬手一掌,毫无防备又站得如此近的肖烛根本没有避开的可能,整个人几乎向后飞了出去,撞翻了一桌酒席。 几乎是同时,原本准备去解救农家姑娘的门人也瞬间拔剑,把挡在自己面前的障碍物清理掉。 满院子的人一时根本反应不过来这是什么状况,肖烛从酒席的残骸中爬起来喷出一口老血,这一掌正中胸口,要不是田妙华没打算一掌打死他,这会儿他的心脉都已经断了。 “你!?”肖烛喘了几口气才勉强能说出完整的话来,“你不是普通的良家妇人?” 肖烛在这些人中算是个老江湖了,他可是切身地挨了一掌,怎么会分辨不出对方的武功高低。可是武功能达到如此的女子,还偏偏长了这样一张脸,江湖中又能有几人? 他顿时连细长的眼睛都瞪圆了,无法相信地盯着田妙华——“你,你是锦地罗!?” 田妙华轻轻笑笑,还是那副柔弱无害的模样,身后的六人已经拔刀抽剑摩拳擦掌地一字排开准备大开杀戒了。 第35节 田妙华向肖烛走近两步,问出她心中的问题——“你不是对我情深义重么?怎么连我站在你面前都认不出来?” 肖烛顿时就日了狗了,再也顾不得自己的形象,如同已经看到了末日一般绝望地哀嚎:“不可能!我上一次见到锦地罗时都已经是六七年前,她现在应该已经是个老女人了不可能还这么年轻!!” 田妙华脸上的笑容凝固片刻,他令堂的这丫到底会不会说话?她狠狠地踩在这家伙身上,脚下用力地在他刚刚挨了一掌的地方碾了又碾,“——哦,我现在都还没变成老女人可真是抱歉!” 这么一说六七年前,她倒还真想起来了。 五六年前是有一个迷她迷得不行的宵小之辈喊着一见钟情非要对她死缠不放。可惜那丫当时气候未成实在是不入流,她连记都懒得记住。在他几次尾随接近未果之后,被当时经常与她在一起的寒水月揪出来狠狠教训了两顿,那之后他大概就吓怕了,她也就没再见过这个人了。 这都过了多少年了,她也早就忘了,居然还阴魂不散地又跑出来了。 本来想起来也就想起来了,可是她一想到六七年前,就想起他说什么老女人不老女人。 呵呵。 田妙华的脚从他胸口拿开,就一脚踩在他脸上继续碾。 她身后的院子里也是一片鸡飞狗跳尖叫哀嚎,肖烛绝望地认识到已经没有人能来救他了。 刚被救下来的姑娘看得傻了眼,还被绑着的钱大少爷和钱三少爷也看得惊悚无比——这程家人到底都是些什么人啊! 先解绑了那些不入流的小人物,田妙华不急着弄死为非作歹的那几个,而是慢慢折磨着,不时拿着藤条问那农家姑娘:“要不要来两下?” 农家姑娘哪见过这种事,忙不迭地摇头。 田妙华便转头朝着钱大少爷和钱三少爷的方向幽幽一笑,从未与她见过的钱大少爷倒还好,钱三少爷却是脸都青了。 第二六章 绝 田妙华拿着藤条走近,钱三少爷都快哭出来了,想求饶可是嘴却还堵着。 她客气地笑问道:“钱大少爷,你看这院子里除了这些乌合之众就只有你们钱家的人。这些人你以后就不会再见到了,你们家的下人也不是不可以换一批的,但您这位当家大少爷,我该怎么办呢?” 钱大少爷不是傻的,一听这话明白田妙华的意思是要封口,慌忙又是点头又是摇头地表示自己绝对不会说出去。 田妙华居高临下地站在他面前,笑容是甜美的,却带着丝丝的凉意和赤果果的威胁,“大少爷想得清楚就好,可不要将来一犯糊涂,给自己没事招麻烦。” 钱大少爷用力点一下头,随即田妙华的目光就落在三少爷身上,话却依然是对大少爷说的:“至于贵府这位三少爷,就当他从不存在吧。” 钱三少爷一下子瘫软在地上,大少爷也愣了愣,他是不喜欢这个最受宠的三弟,三弟也从未尊敬过他这个大哥。但是如果他被带走了会怎么样呢?会没命吗? 但他又能阻止得了什么呢。田妙华并不是在询问而只是在告知,无论他同不同意,钱三她都是会带走的。跟他说这句话,只是要他明白最好不要再追究这个人的下落了。 他迟疑了片刻,没敢去看钱三,终于轻轻点了一下头。田妙华还算满意钱大少爷的识趣,这才让人给他松了绑。 待她转头再次看向农家姑娘时,笑容便和善了许多。 “你叫什么名字?” “夫人,我,我叫大梅……” “今日的事你都看见了,回去该怎么做,可还需要我多说?” 大梅是眼睁睁瞧着田妙华威胁钱家大少爷的,哪里还会不懂,她一时惊惶地扑通跪下,“夫人,我什么都不会说的!是夫人救了我,大梅感激夫人,今日大梅什么都没看见,对任何人都不会说一个字!” 田妙华笑着把她扶起来,“你不用紧张,今日的事你只当从未发生过,好好的回家去准备嫁人,记得告诉你妹妹也把紧口风。” 大梅重重点点头,她懂,这事不光关系夫人的秘密,也关系她的名声和名节。 “你我两次相见也是有缘,我送你一套首饰做嫁妆的添头,你一定不要推却。” 田妙华说着,转头就看向钱大少爷——大少爷一愣,立刻明了地看向一旁家丁,“还不快去后面找夫人拿套首饰!” 家丁慌忙跑向后院,大梅本不敢让田妙华破费想要拒绝的,但见拿的是钱家的首饰,便一面愕然原来还可以这样,一面默不作声地接受了。 钱家闹出这么多事来,给大梅点补偿也是自然。待大梅拿了首饰,田妙华就遣了一人先将她送回家去,免得拖久了她妹妹藏不住而被家里人发现什么。 田妙华又看向规规矩矩候在那里的钱大少爷,说起来大少爷虽然是受了一番惊吓和委屈,但却是白捡了个大便宜。田妙华替他解决了钱三,他这原本坐不稳的当家位子,就算是坐稳了。 “钱大少爷——哦不,以后应该叫钱老爷了。” 田妙华笑盈盈地这么一喊,大少爷怔了一下,瞬间明白了一件事情。 钱老爷不在了。 原本钱老爷只是失踪,一时不能确认死亡,他即便当了家也依然是大少爷,不能成为老爷。但若钱老爷死了,他自然就是老爷了。 谁都有过猜测钱老爷的失踪跟程家有关,但是一来没有证据,二来那也是钱老爷自找的。钱大少爷跟钱老爷的想法一向走不到一起,他不愿意去追究没理由追究的事。 他以大少爷的身份当这个家,怕的是万一哪一天钱老爷回来了,这个家还得交还回去。 田妙华今日的话等于明确的告诉他钱老爷已经不在人世,也等于默认了钱老爷的死跟她有关。 钱大少爷心中略有些凄然,钱老爷也终于有一天罪有应得了。他以为自己会更伤心一点,可事到临头发现自己更多的是松了一口气,他终于熬过来了,熬到自己当家,可以改变钱家家风的这一天了。 他心中正千转百结五味陈杂,田妙华的话却还没有说完,“我知道这次的事是三少爷惹出来的,听闻大少爷口碑不错,想来不会参与这种腌臜事。只是三少爷也是你们钱家的人,他做的事,就是你这个当家管理不善。此番妾身无辜遭遇这种无妄之灾,你作为当家难道不该补偿一二吗?” 大少爷立刻点头道:“应该的,此事都是由我钱家而起,补偿是应该……” “五千两。” 钱大少爷顿时傻住了。 五千,两? 钱家着实只是个地方上的小乡绅,钱老爷又一惯大手大脚,还养着个花钱更多的三儿子。这让他一时之间拿出五千两,硬凑虽然也不是凑不出,可是之后这一大家子还要怎么生活? “程夫人,不是在下想要推脱,可是五千两在下是在是捉襟见肘……” “那行,三千两。” 钱大少爷刚松下一口气,三千两的话家里的银子加上些珠宝首饰也就…… “加二百亩良田。” 钱大少爷一个不防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二,二百亩良田? 这程夫人实在是……太难惹!田地那种东西可是有价无市,除非实在是过不下去否则都只有置办田产的,哪儿有变卖田产的! 钱大少爷咬咬牙狠狠地瞪向钱三,若之前对他还有些不忍,此时却当真是觉得他死有余辜了! 可是眼前的人他惹不起,就算她狮子大开口,要的也是钱家负担得起的东西,没至于要他们一家砸锅卖铁,他就该谢天谢地了。 钱大少爷咬牙认了,此番钱家元气大伤,怕是好几年都养不回来了。 田妙华填满了荷包心情自然也愉快了不少,越发和气地对大少爷道:“你我两家同在沧田县,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日后可要好好相处啊。” 大少爷欲哭无泪,决意留下家训流传子孙,世世代代不得招惹程家人。 水榭的五个门人开始捆绑打包钱家的下人和那些江湖人,哪些要卖掉哪些直接处理就等回了落脚点再听从大总管安排。 田妙华坐回椅子上看着他们忙活,这种事当然是用不着她这个大总管动手的。 椅子前面还跪着被花式捆绑的肖烛,为了方便藤条笞打,他的上衣被扒得零零落落,对男人来说略嫌细嫩的皮肤上纵横交错着一条条藤条笞痕,红肿着高高鼓起。 田妙华打量他两眼,轻笑道:“这么瞧着倒像是有几分姿色,可惜了,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妖艳贱货型的在水榭实在是一抓一大把,她看得都快审美疲劳了,像肖烛这样不过小有姿色的都还不入流呢。 这么说来,程驰那种款的,看着还……挺新鲜。 田妙华还打算再慢慢折磨肖烛一会儿,突然初雪从墙外飞进来,她被安排在家里看家,没有什么意外状况是不会擅离职守的。 “姑娘。” “家里出什么事了?” 初雪上前附在田妙华耳边耳语几句,她面露愕然,“将军回来了?” 程驰不光是回来了,还遇上了大梅的妹妹。那姑娘根本没办法安心在家里等着,她沉不住气地在程家附近徘徊等待,于是就遇上了突然提前回来的程驰,还把事情都告诉了他。 现在,他正带着人往这里赶来。 田妙华看着这满院子的狼藉扶额,程驰若是来了,眼前这情形哪儿说得清楚? 她思索片刻看看眼前跪着的肖烛,抬脚踢了踢他,“想活命不想啊?” 肖烛用力点头,田妙华便起身环视过院子道:“想活命的现在全部都按我说的做!” 满院子人开始在她的指挥下鸡飞狗跳地收拾打斗之后的一地狼藉,桌椅扶好,酒菜是来不及置办新的了,直接把地上的菜拾到还没破的盘子里摆上桌,打扫干净那些碎掉的碗盘酒坛。 两个小厮在忙着给肖烛松绑擦脸换衣服,钱大少爷无措地站了一会儿,凑过来问:“我怎么办?” “对,还有你,绑上绑上!” 程驰带着人撞开大门的时候,看到的是一排江湖人面向大门站立,站在他们前面的是脸上有个诡异黑印子的肖烛——幸好田妙华踩在他脸上的时候用鞋底碾了又碾,这银子虽然看起来十分诡异,却看不太出来是鞋印。 此时的田妙华被反绑着双手抓在肖烛手上,大门两旁都是钱家的打手,看起来就像是已经久候程驰多时了。 对于眼前这种唱大戏似的情形林灿一进门就觉得哪里是不是怪怪的,可惜现在程驰眼里只有田妙华,他心尖儿上的女人一脸惊慌地喊了一声“程驰救我!”他就立刻气血冲头,根本没有思考能力地冲进去,一拳几乎把肖烛的脸都砸凹了。 肖烛又一次鼻血喷涌着向后飞去,田妙华都没来得及回头去看一眼他的脸被砸成什么样了,就被程驰拉过去一把摁进怀里。 她被他身上硬邦邦的肌肉撞得不舒服,想要挪动一下却被抱得死紧,动都动弹不得。 林灿在他的身后无声呐喊——你能不能打完了再抱啊!对方还有这么多人呢啊! 然后他就发现,自己的小厮和大鹏两人一脚一个,一拳一个,对方不管是家丁打手还是江湖人都跟纸糊的似的一打就倒……啊,刚刚那个明明拳头还没打到就倒了!有没有点敬业精神了!! 于是林灿陷入了沉思,这特么到底是个什么状况? 田妙华被程驰抱着,他的胸膛挺宽厚的,如果不是抱得这么紧,可能靠起来也挺舒服的。 她能察觉到程驰的身体在微微颤抖,像是抱着她确认了很久才渐渐停止住,头慢慢埋进她脖颈间,鼻息喷在她脖子上痒痒的。 “程驰……”她的鼻口还被摁在程驰肩头,说话时声音闷闷小小的,“先给我松绑好吗,手腕好痛。” 这句话果然程驰听进去了,立刻直起身推开她,一旦面对面他顿时又有些说不出话,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还是赶紧低头去解绳子。 其实那绳子绑的很松,很好解。程驰的脑子大概不足以去思考田妙华为什么挣扎不开,或者她在他眼里就是这么柔弱得连这种绳子也挣扎不能。 解开绳子轻轻地揉了揉田妙华的手腕,当程驰转头去看被人扶起来的肖烛时,眼中便又慢慢烧起一层猩红的火。 他这么小心翼翼,不知该往哪里摆哪里放,生怕她有一点不高兴的女人,这家伙居然敢绑着她! 他放开田妙华向肖烛走去,扶着肖烛的人被他周身仿佛燃烧的火焰吓得顿时撒手远离,生怕火苗烧到自己身上。 肖烛的脸疼得几乎说不出话,感觉自己以鼻子为中心完全都塌陷成一个坑,可是程驰这架势实在太吓人他不得不开口道:“人已经还给你了,我不会再招惹你们了,你也——” 话没说完程驰的拳头就又一次招呼上来,一拳接着一拳打得人眼冒金星鼻孔喷血——锦地罗姑奶奶救命啊!这跟说好的不一样!不是说饶他一命的吗!他要被打死了啊啊!! 第36节 第二七章 转 程驰一路拥着田妙华骑马回程家,从钱家绑回来的那些人他坚持要送到官府,被田妙华好说歹说各种温柔善良慈爱的光环加身,总算劝住程驰送官的打算,将那些人留给被“解救”的钱大少爷严厉处置。 一进院子程小铭就哭着向她扑过来,“妙姨!妙姨你怎么才回来啊,小铭以为你再也不会来了,哇!” 他眼泪鼻涕往田妙华裙子上一通抹,年纪小小的他根本搞不懂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只是在门口等着爹爹回来,却看到爹爹心急火燎地进门找后娘,得到田妙华确实已经去了钱家的消息后又连忙出去救人。 他从来都没看过爹爹急成那个样子,所以直觉爹爹要是救不回来人,后娘就再也不会回来了,当时就给他吓哭了。 于是程驰一急小铭一哭,一家人都慌了,大家什么也没心思做,都守在前院里等着。 小铭从程驰出门一直哭到田妙华回来,见着她就扑上去。玲珑在心里是一遍遍安慰过自己有将军在夫人一定能平安回来的,这会儿心里一松,也没忍住眼睛湿了湿,跟在小铭身后一起扑过来,“夫人您可算回来了,奴婢都担心死了!下次您可别再干这么吓人的事儿了!” 后面的程小铠没跟着一起过来,却也是一直等在院子里的,别扭地扁着小嘴站在原地。 让田妙华有点没想到的是连这些日子一直安心在侧院养病几乎从不出来的玉嬷嬷都披着件衣裳站在小铠身后,见田妙华回来了,脸上明显松了口气,双手合十朝着老天拜了拜,这才不声不响地回了院子。 田妙华正想抱着程小铭好好安慰一会儿,程驰以她需要休息为由把她拉回房间按到床上,裹上被子,吩咐玲珑按照田妙华之前做过的甜汤熬来压惊。他自己搬了凳子双手抱胸坐在床边,活像一桩守卫门神。 “程驰……你这是……?” 田妙华开始担心自己是不是装的太过了?他这拿自己当易碎的贵重物品一般小心守护的架势是什么情况? 程驰两腿叉开稳固的角度,抱拳坐得端正笔直,没有马上回应她的问题,却是思考了一会儿才突然认真道:“我不回军中了!” “嗄?” “我得留在家里保护你,不然万一再发生这样的事情我却不在家里,到时候要怎么办?” 田妙华觉得这简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没事让程驰玩什么英雄救美啊?她不太想让程驰留在家里呀,做什么事都绑手绑脚,如果他离开家那许多事情就都方便多了。 她于是包着被子往床边挪了挪,“那社稷呢?百姓呢?你要眼看着黎民百姓在战火中受苦,等到胡人打到家门口再拼着性命来保护我吗?” 田妙华说话从来都是一针见血,程驰脸上的决心顿时溃败,露出痛苦纠结的神色。他注意到田妙华已经快挪到床边,怕她裹着被子滚下来就硬是把她往后推了推,然后才又坐回去纠结,“我也知道,但是……” “程驰,”田妙华从被子里伸出手去覆住他撑在膝盖上的手,“坏人并不是到处都有的,今天的事也不是时时都会发生,可是边关的敌人却是真实存在的。钱少爷已经承诺过绝对不会让那些人再出现了,也许以后根本什么都不会再发生,你要为了这种也许不会发生的事而无视边关存在的敌人吗?” 论口才程驰完全不是田妙华的对手,不,也许不只是口才。 他被说得完全无法反驳,田妙华便趁机给他最后一击,“你想去的,不是吗。你明明已经摆脱了京城的一切,而且我看得出来皇帝一定是有对不起你的地方的,这些事情你不希望我问我便不问。可即使如此你依然在犹豫要不要回去,不正是因为放不下边关的战事?” 程驰哑口无言,这些话简直句句戳心——他十六岁被征兵入伍,在沙场征战十六年,一半的人生都在马上度过。那里有太多他放不下的事,还有跟他并肩生死的下属兄弟,他根本未到宝刀已老需要卸甲还乡的年纪,就这么丢下他们,他心里其实从未放下过。 ——哪个三十岁正值壮年,在沙场上意气风发的男人会甘心回乡种田? 他把那些心思深埋着不让自己去想,却根本瞒不过田妙华的一双眼。 “去吧程驰,这里已经没有危险了,去做你该做的事。” 程驰犹豫了很久终于还是点了一下头,反握住田妙华覆盖在他手上的手,用力一拉让她差点失去平衡,却跌进他怀里。 最近这个人,动手动脚的有点多。 虽然这么想着,但她没有推开,只是伸手绕过他身侧在他背上拍拍。赏他个拥抱,抱够了好好去击退敌人吧。 “我会尽快回来的。” “嗯。” “以后我会保护你,一定不会再让你遇到任何受伤害的事。” “嗯。我信。” 程驰很快地振作起来,开始寻找家里自留地的雇农。 他雇到的人倒不陌生,就是他们救下来的大梅姑娘的爷爷,许老汉。他虽然是当了爷爷的人,却连五十岁都不到,常年干农活身子很硬朗。 大梅姑娘的爹死的早,娘也改嫁了,她和妹妹小桃是跟着爷爷奶奶长大的。 这次被绑的事情小桃终究没瞒得住被爷爷知道了,一家人感激涕零地来给程老爷磕头道谢。 程驰接受得十分尴尬,他两次赶到时大梅姑娘都已经被救了,没有一次是他救的啊。 隔日竟然连钱大少爷,如今应该叫钱老爷,他竟然也亲自登门道歉,还奉上了三千两银票和两百亩地的田契给程夫人压惊补偿。 ——三千两,够程驰在职几年的俸禄了。 他暗暗懵逼咋舌,感慨钱家果然财大气粗,哪知新任钱老爷的内心正在流血。 这既然是给田妙华的补偿他便毫不手软地手下,算这位新钱老爷识相,便冤有头债有主不再与他为难。 新鲜出炉的钱老爷心里苦,三弟这一番折腾,把自己搭进去了不说,家里赔钱赔地,家丁打手也都折进去了。明面上所有犯事的人都交给他处理,实际程驰带人一走,田妙华的人就来把那些人捆绑打包带走了。 钱家这一番元气大伤,也不知要过多久才能恢复以往的生活。 之后的几日程驰花了很多时间陪着小铭小铠,认真教他们练了几套拳,好等他走了他们自己每天锻炼。 没几天京城的密旨就到了,皇帝答应了程驰所有的要求,密召程驰回京。 他收敛起不舍的情绪,一张脸看起来平坦肃穆,甚至隐约带出一些萧肃的气息。光只是这么看着,就像是换了一个人。 临行前他蹲下来摸摸小铭和小铠的头,“你们是男孩子,要好好锻炼好好念书,家里人就交给你们保护了。” 两个小娃也跟程驰如出一辙地绷着小脸,一本正经地坚定点头。 站起身程驰只是看了看田妙华,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并没有什么可以嘱咐的。 无论家里家外,她完全可以打点得比自己更好。这个家里有他没他或许可以没什么不同,但若没有田妙华,那便不会是现在的样子。他根本连什么可以担忧的都没有。 他最终还是没有同田妙华说什么,甚至这几天以来他都没有跟她过几句话,更没有靠近——既然决定要走,还是不要让自己更不舍得。 他保持了可以让自己转身就走的距离,转身走出大门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一眼,这一眼就看到“你不道别我来道”的林灿已经凑到田妙华身边,依依惜别地道:“嫂夫人,等我安顿好程老弟就来看你,别担心边关那里有我没我都一样,我回来几趟没人在意……” ——这种事你有什么好得意!? 程驰转身大步走回去拖上他就走,林灿被塞上车的时候还犹不甘心地伸长了脖子喊着:“嫂夫人等我啊——” 回应他的是被程驰重重拍了一掌的马匹长鸣,看着林灿所乘的马车先一步出发,程驰才安下心来又回头看了一眼,对着田妙华郑重说了一句:“我会看好他不让他跑回来烦你的。” 田妙华忍不住笑着,挥挥手应了句:“嗯,路上小心。” 目送着程驰上马追赶马车而去,田妙华才拉着小铭和小铠回院子里去。 小全在身后追上来,“夫人,夫人!” 田妙华停下来,小全在她面前端正地站好,“夫人,将军走了,可以教我妖术了吗?” 这小子到也知道避着程驰,就是一时心急忘了玲珑还在旁边,玲珑奇怪的问:“什么妖术啊?小全你该不会也信两位小少爷胡说的那些东西吧?” 小全顿时一脸“糟了闯祸了”的表情闭口不言,田妙华倒不在意,程驰在家倒也罢了,如今程驰不在家,有很多事情她是不打算太避着人的。这样一来闭门养病玉嬷嬷倒也还好瞒,大鹏也顾忌后院都是女眷来的少,只有玲珑是瞒不住的。 她不解释,也不避讳,只对小全道:“既然你还没改变主意,那就过来吧,我给你找个师傅。” 田妙华说着便往后院走过去,小全一听就激动地说着“是!谢谢夫人!”小跑着跟上去,小铭也跟在一旁嚷嚷:“我也要学我也要学!” 玲珑一头雾水,不过她也要往后院去做活,就跟着一道去了。 水榭里教导新人惯常的方法是几个人轮流教导,这样就算不能各取所长,起码也能择其所长,不会因为一个人的单一教导而限制了个人的天赋。也因此水榭里没有那种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的规矩,师傅就只是教习师傅。 田妙华唤来了云岩和初夏,先看了看一脸跃跃欲试的小铭,问:“你真的也要学?” “要学!要学!妙姨我一定好好学,绝对不偷懒!” 田妙华看着他犹豫了一会儿,她其实不想这么早就把小铭拐来的,拐这么小的孩子总觉得有种背后撬程驰墙角的愧疚感。但看看小铭那越来越滚圆的身材,靠程驰的打拳跑步根本毫无起色,不如还是早点练功也许还能控制一下。 第二七章 家载 “你们两个都听好,要练好一门‘妖法’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更不是随随便便轻轻松松就可以做到。一旦开始修行我不会允许你们中途退出,再苦也得给我撑下去。” 小全很坚定,小铭听到吃苦犹豫了一下,可是想到那可以在天上飞来飞去的厉害的妖法,也还是用力地点了点头。 田妙华这才继续道:“自今日起小全也不必随侍两位少爷了,除了一起念书习字的时间之外,白日你们就跟着云岩和初夏,他们就是你们的教习师傅。” 小全丝毫不怀疑地扑通跪下,正正经经给云岩和初夏磕了个头,改口道:“云岩师傅,初夏师傅!” 小铭也有样学样,“砰”地磕下去,撞了好大一声。 玲珑倒不是故意围观,只是刚好有活计要做,就搬了个凳子坐在门口给少爷们缝衣裳。 她茫然地瞅着这架势,暗暗有些想笑这逗小孩玩也弄的太一本正经了,云岩也就算了,还加上初夏那可不就是逗小孩么。 这样想着她就坦然了,继续边缝衣服边看。 “小全你已经七岁了,虽然还不算迟,但也要抓紧时间打好根基,否则错过入门最好的时间将来是很难练成的。我会去跟你爹说往后你住在程府,夜里你需要跟着另外两位师傅修习。” 玲珑很奇怪怎么还有另外两位师傅?哄小孩搞这么大阵仗干什么,要去哪儿再找两个人?难道还要她和大鹏上么,夫人也没提前打个招呼串串词。 正想着,周围树影一动一阵树叶婆娑声响,头顶仿佛有风拂过,瞬间她眼前就落下两个轻飘飘的白色人影。 ——娘啊!大白天闹鬼呀!! 玲珑一哆嗦手里的针线篓子都扔了出去,惊叫声卡在嗓子眼儿里一时张大了嘴巴却愣是没喊出来。 两个白衣缥缈的人是背对着她面向小全的,她看不到两人的样貌。 小全似乎小小地惊讶了一下,不但没有吓到却更激动了——他一直只听少爷说起妖法却还从未见过,如今亲眼见到想到以后自己也可以这样飞檐走壁怎么能不激动。 他跪着还没起来,就直接换个方向对着他们又是一磕,“见过两位师傅!” 小铭这回有点懵,这个他要不要跟着磕啊? 虽然后娘没说要他也跟着这两个师傅修习,不过小全哥都磕了,那他也跟着磕吧! 待小全和小铭磕完头,两个白衣飘飘的人影就又咻咻地飞走,玲珑卡在喉咙里的那声尖叫这才响彻小院,往后一仰连人带凳子地摔在地上。 田妙华过去扶起她,“当心些呀,这么不小心。” 玲珑一爬起来就慌慌张张地归拢好撒了一地的针线衣服,一股脑地堆在针线篓里,“奴,奴婢,厨房里的鸡汤该好了,奴婢看看去!” 说完玲珑就逃命似的跑了——所以刚刚她看到的到底是什么?以前总觉得家里头闹鬼果然不是她的错觉吧?可是为什么大白天的它们也出来了?不对,重点是为什么其他人看到它们一点反应也没有啊!?少爷还在拜,拜,拜个鬼啊!! 看着玲珑那慌乱的背影田妙华也挺心疼的,她真的不听听解释再走吗? 程小铭却是一脸扬眉吐气,早就告诉玲珑姨后娘是妖婆了还不信,哈哈这回吓到了吧! 小铭还没得意多久,就被云岩拎着后脖领子一提,半点没有先前对待少爷时的恭敬,只面无表情地提醒他:“练功。” 自此小铭踏出了若干年后江湖人称白衣肥鸟程小铭之路的第一步——是的,连水榭那严苛的锻炼也没能拯救他日益圆滚的身材。 ——啥?为啥这么肥还能进水榭? 第37节 ——人家是谁?沧溟水榭大总管的继子,靠的是关系! …… 程驰走后也过了农忙的季节,预先说好的雇工开始陆续到位,点心坊便开始动工了。 田妙华从水榭调来两个比较懂行的门人负责监工,又把初雪也转到明面上来,在附近村子雇了一些农妇给盖房的大工小工做饭送水。 有钱家赔给她的三千两银子摆在那,田妙华花起银子来毫不手软。她给的工钱足,伙食好,工人自然卖力。 对于做吃食的地方她是不肯将就的,所以虽然盖的只是个小作坊,用的料却都是青砖大瓦,比一般人家的住房还好。有没有人眼红她是不知道,但谁让程家是地主乡绅呢,连原来的地方一霸钱家都不敢招惹她了,又有谁会不长眼地来给自己找不痛快呢。 作坊完工请客吃酒的那天连县太爷都亲自来道贺了,那日程驰和林灿去县城,正赶上县太爷有事出城两人才会提前回来。于是回京之前两人又专门去见了一次县令亮明身份,这么一个小地方的县令一下子见着刚刚复职的大将军和世袭一等侯家的公子,这份压力可跟先前以为的辞官还乡的京官带来的完全不同。 如果不是程驰要求他不要声张,他大概会敲锣打鼓来送贺礼,而不是只带着主簿两人穿着常服低调而来。 饶是如此,被宴请的人中也有附近各个村的里正在,或多或少的有人认出了县令和主簿。 认出的人都惊得从凳子上站起来,甚至有人下意识地就要下跪,被县太爷摆手阻止了。 田妙华却是神色如常的招待,“您请上座。” 县令赶紧推辞道:“程夫人不必客气,衙门里还有事待办,下官就不久留了。” 他很清楚如果自己留下,这些认出他的宾客就别想吃好了。程将军走前可是郑重嘱咐过他的身份不能透露给外人知道,他一个县太爷,跑来这里实在是有些太惹眼了。 田妙华也便不再留他,客客气气地送了县令出门。 几个相熟的里正交换着眼色心里暗惊,在沧田县这样的小地方,县太爷已经是了不得的大官了。不但程夫人用如此从容的态度招呼县太爷,甚至县太爷看起来对程夫人似乎还恭敬有佳,这程家到底是什么来路? 虽然他们这些平头百姓本来也不会去招惹有钱人,但有眼事的几个对程家人自然是越发敬重了。 有各村里正的暗中支持,作坊的招人和开业都十分顺利,雇的都是附近几个村里名声好品行好手艺巧的贤惠姑娘媳妇。 田妙华这种总管级的人物是不打算事事亲力亲为的,她把作坊暂时交给初雪,但初雪总归是水榭的人,暂时代劳可以,却不可能长久留在这里。 因此她去官牙买了两个看起来性子比较沉稳的姑娘,让初雪带着她们把如何管理作坊学习起来。 作坊里甜品的做法都是这么多年来她和门主夫人以及其他水榭里的姐妹集各地特色,反复改良过的。经受住了口味挑剔,一味不合就掀桌的门主大人的考验。所以方子自然是不公开的,虽然不可能逼着人签奴契,却是请县太爷来见证,每个在这里做工的人必须按手印保证不泄露秘方,违者罚银千两。 对于这些朴实的农户,无论是罚银千两还是坐镇在那里的县太爷都足够震住他们了。 用来作为销售的铺子早已经以水榭的名义在沧州的几个县城里都开好了,田妙华也没有打算把生意做得很大,毕竟吃食这种东西的存放是个问题,她用水榭的运货队快马驾车给沧州境内的铺子供货刚刚好。 并且按照不同点心容易存放与否,远近的铺子供货种类并不相同,一些美味的点心是只有附近县里的铺子才有得卖的。 一切进行的顺利田妙华也过得顺心,每日在院子里支个躺椅晒晒太阳,吃着农家水果一边看看信件账册,一边看着家里的两个小家伙苦兮兮地练功。 程小铠是坚持不肯跟妖婆同流合污的,所以他就自己在一边练拳,绝对的目不斜视毫不偷功。 田妙华有时候故意让云岩或者初夏提高声音,尤其在教授吐纳之法的时候让小铠也跟着听一些。哪怕他再无视,这些日日听进耳朵里的东西也会不自觉地照着去做。 岁月如此静好,满家里却只有玲珑一个看起来不怎么好。 自从初雪和云明的存在不再背着她之后,云明在家里就有点大摇大摆的意思。 他无聊啊,连初雪都被调去管作坊了,暗处就只留着他一个人待命。他只能盯着自己的两个小学徒,抓住一切云岩和初夏不在的时间,咻~地飞过,抓起两个娃就又咻~地飞走。 他咻~来咻~去,每一次都咻~的玲珑心惊肉跳,最初几次甚至还揪着毛大叫:“啊啊少爷被鬼抓走了!!” 惹得旁边眼瞅着小铭被拎走也还继续淡定练拳的程小铠只能无语地看她,玲珑姨到底要多久才能习惯啊? 连初雪初夏和云岩都渐渐不再在家里隐藏功夫,早起练功是必须的,偶尔有急事也都不走正门直接从院墙外飞进来。 等到终于有一天玲珑头顶一阵咻咻~的声响,她抬头——啊,少爷在天上飞。 啊,小全也在天上飞。 随便吧,这个飞来飞去的世界,随便怎么样吧。 那一天,玲珑才终于蛋定了。 第50章 沧州迟来的冬寒还是在快近年关时到来了,轻飘飘的小雪落地就化,只在墙角瓦缝里积了星星点点的白。 程家一家子都换上了新的冬装,这是田妙华之前特地遣人去县城的裁缝铺子里给家里的每个人都订做了两套,裁缝铺子上门来送货的时候玲珑看着那一大车衣服都觉得恐怖极了,她现在真心不知道家里到底有多少人! 随着田妙华的作坊走上正轨,同时水榭在沧田安置的暗桩也已经开始运转,家里头飞来飞去的人口骤增,有面熟的,也有陌生的。有时大鹏不在家她正想干点粗活,就会突然不知打哪儿冒出来个人接过她的活默默做完再消失不见,有时几天都是同一个人,有时过几天又换了个人。 总之家里表面上看依然就那么清清静静的几口人,但在玲珑感觉起来却是人头涌动一般,最可怕的是同住在一个家里的玉嬷嬷和大鹏却愣是毫不知情。这让玲珑时不时的觉得自己跟活在梦里头似的,还是个非常光怪陆离的梦。 不过好在,梦里有好看的衣裳可以穿。 玲珑兴冲冲地换上新分到的棉衣,因为快过年了,田妙华选的是略显华丽的绸缎料子做衣表,滚上绒绒的白毛边,看着别提多喜庆了。 玲珑忍不住摸了又摸,她自己挑了一身绛紫色的,还有一身珊瑚红色留着过年穿。要在以往,她一个当丫鬟的哪有机会穿这么华美的衣裳。 她换好了自己的衣裳便赶到少爷房间去,也就是在程家了,若在别处哪里会有主子会体贴小姑娘的爱美之心,让下人先去换衣裳的。只是她到的时候小全已经帮两位少爷穿好了,还把自己的衣裳也穿得妥妥当当。 两个白胖的娃穿的是娇嫩的浅湖蓝和浅湖绿色,已经开始抽条有了小少年样子的小全穿的则是宝蓝色。玲珑笑着摸摸他们三个的脸蛋,笑道:“咱们家的男孩子真好看!穿好了快去给夫人看看!” “嗯!”小全一手一个地牵着小铭小铠跑出房间,还没等来到夫人房前就看到大鹏叔从前院跑进来,“小全,你爹来了!快去迎迎他吧!” 小全自从开始习武以后就住在程家,起初隔五六日回家住一晚看看爹爹,但冬寒来了之后李重山怕家里冷冻到小全,就干脆让别回家,反正自己每隔几天都要来见夫人的,就顺便来看他。 小全是个懂事的孩子,正担心爹爹怎么比平时迟来了几日,会不会家里有什么事了。一听到这个便对小铭小铠道:“少爷们先去夫人那,我去迎迎我爹!”然后便忙不迭地往前院跑去了。 跟在他们身后的玲珑也暗喜了一下,想着李大哥今天来的倒是巧,自己身上的新衣服实在忍不住想给李大哥看看,便也跟在小全身后。 “爹!” 小全一看见正在大门口拴马的李重山就跑过去,李重山激动地一把抱起他拎了个圈,“呦,儿砸,又变重了!” 小全不胖,虽然吃的跟小铭小铠一样,但他正是抽条长个子的时候,原本因为营养不良而瘦小的个子自从住在程家饮食营养充足之后就跟细芽遇上春雨似的蹭蹭的蹿高起来,每次见面都让李重山感慨万千。 他看着儿子身上精致的衣裳,看起来竟也是个玉树临风的小少年了,比那富家公子也不差。就是上面还沾着自己刚刚举起儿子时沾上的两个泥巴掌。 他赶忙把那两个泥印子拍掉,“看看你,怎么又让夫人破费了!” 以往田妙华也给过小全衣服,但都只是寻常的粗布,裁了让玲珑缝起来的。他虽然不好意思,但收着也就收着了,总不能让儿子在人家家里当小厮却还穿着打补丁的衣裳。只是今日这衣裳一看就精致许多,想必得费不少银钱,李重山心里顿时就不安了。 玲珑这会儿也走过来,笑道:“李大哥可别说小全了,他一个小孩子家的,夫人赏了自然就得拿着,怎么能责怪他呢。快进来吧,今日可不光是小全,李大哥你也有一件呢。” “那怎么行,这我可不能收的……” “那衣服可是照着李大哥的尺码做的,你不收,我们给谁穿去呀?”玲珑跟着田妙华几个月,口齿倒伶俐了不少。这么一说李重山就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了,他那小山似的身形,衣服想给别人穿也不容易。 玲珑示意小全赶紧把他爹拉进去,自己也虚拉着他另一边的袖子,“李大哥快别客气了,这是夫人给的年礼,不光是你,李庄头也有呢。” 李重山这才不好拒绝,更不好意思甩开被玲珑拉住的袖子,半推半就地跟着他们去拿衣服。 其实一般的年礼都是给吃的喝的或者布匹红包,也是体谅李重山家没个女人操持,田妙华这才让人干脆把李重山的棉衣给做成成品。李二壮是顺带的,不然李重山肯定要拒绝。 玲珑把李重山领到大鹏居住的院子里,找了个空房间把他推进去,坚持要他换上新衣服试试。小全也懂事地推着他爹,“爹,我帮你换!” 李重山不好意思地说了一句:“你个小子,你爹这么大个人了还用你帮忙换?” 他怕玲珑见笑,便慌忙拿着衣服进屋了。 这次做的衣服款式料子都是差不多的,李重山是墨蓝色的,换下自己那身已经穿了许多年几处已经露了棉絮的棉衣走出房间,整个人顿时都显得精神又威武。 玲珑脸上微红,李重山这一身跟小全站在一起俨然是父子装,而自己跟他站在一起不也格外般配么。 “李大哥你穿这样真好看。” 她的声音细得都快跟蚊子一样了,李重山还是听见了。他也老脸一红,一句:“你更好看。”怎么也说不出口。 玲珑今天这一身是真的好看,绛红色的绸缎和白毛滚边衬得人肤白貌美。 李重山一进门就看见了,就是不敢多看。 小全瞧着他们两人都红着脸不说话,便拉着李重山的手一脸高兴地道:“爹,玲珑姨还给我做了一双新鞋过年穿呢!” 李重山赶忙道:“有劳玲珑姑娘费心了!” “没有没有,不费什么事的!”其实她连李重山的份都做了啊,可是夫人不让她主动给,玲珑好心焦啊~~ 但其实小全早就得了夫人的嘱咐了,便一脸童真地开口道:“爹,不然让玲珑姨帮你也做一双吧,我们一起穿,看起来就更般配了!” 李重山“啪”地一拍他的脑袋,“你个小子乱说什么,什么般配不般配的是这么用的吗!” 小全捂着头顶装委屈装不懂,“那要怎么用?这样不叫般配吗?” 李重山被他问得一时说不出话,又轻轻拍了他一巴掌,“你不是念过书了吗!都念到哪儿去了,还来问你爹我!” 玲珑便笑,稍稍附身对小全解释道:“般配得用在男女身上呀。” “像玲珑姨和爹这样吗?”他童言无忌,玲珑和李重山的脸却更红了。 ——从夫人问他愿不愿意撮合玲珑姨和他爹在一起的那天起,小全就一直盼着呢。 田妙华是早早的就让玲珑在小全面前刷足了好感的,她想跟李重山在一起,最大的问题既不是年龄也不是家世,而是她能不能当一个好后娘。 李重山是个山野鳏夫,玲珑即便只是个丫鬟,嫁给他也可以说是下嫁了。能娶到玲珑这样要模样有模样家事做的又好还能带着不错的嫁妆的续弦,单从条件上李重山没什么可挑剔的。 但问题在于他妻子过世两年,直到不久之前他都还耿耿于怀怕是如今还没有真正放下。还有便是妻子死后他心里一门心思只有儿子,怕是为了儿子不受委屈,他也并未想过续弦。 田妙华只怕即便玲珑自己跑去告白,都只会被拒绝。她只能让玲珑从小全下手了。 如今小全倒是期待的很,住在程家的这些日子,在田妙华的刻意安排下玲珑是照顾他最多的人。衣服是玲珑缝的,吃的是玲珑做的,在玲珑各种嘘寒问暖之下,这个没娘的孩子的心自然就偏到玲珑的一边。 他平日里一向都跟小大人似的十分懂事,此时竟然拉着玲珑的手带了点撒娇似的请求,“玲珑姨,可以麻烦你帮我爹做双鞋吗?” “当然可以了。” “那怎么好意思……” 玲珑半嗔地打断他道:“这是我跟小全说好的,对不对?” 小全点头,看得李重山有点心酸。他有多久没看到懂事的小全跟人撒娇了,有多久小全没有得到这么周到的照顾了? “李大哥你不是来见夫人的吗,就别愣着了,夫人那边该等着了。” “哎,说的是,不能让夫人等着,我这就去!” 农忙过后大部分的雇农都已经回家去了,在农闲的季节只有李重山带着少数雇农看顾一下农田就够了。因为不是每天都有农活,李重山就包揽了运粮的活计,其中主要是从程家的仓库把秋天收来的粮食往作坊运送,有时候也往远一点的村子跑一跑,收些其他村子还没卖出去的余粮。 因为大鹏通报过,田妙华便在前院的前厅等着他,总归他一个大男人还是个外人,是不好随便进后院的。 玲珑领着他来到前厅,光看一眼她那春光满面的样子,田妙华都在心里感叹女大不中留。 李重山见礼道:“夫人。” 第38节 田妙华示意玲珑先退下去,她也不急着跟李重山谈正事,只是寒暄道:“李大哥最近还好吧?午饭吃过了吗?” 李重山挠头笑笑,“午饭在路上吃过了,劳夫人挂心了。反正我也就那样,只要小全好我就好了。” “李大哥你也别总是只顾着小全啊,看你出门这么多日,回家却冷锅冷灶的,连口热饭也吃不上。也是时候该考虑考虑你自己的事了。” 第51章 李重山怔了怔,他都三十岁的人了,听到这种话当然不会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可田妙华不会无缘无故的对他说这种话,他脸上一热,自然地就想到玲珑。 除了玲珑还有谁会让夫人来操心他个人的事呢,而且玲珑对小全好,又时不时的找他说话,他也不是什么都感觉不到,可是——可是玲珑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呀! 自从他重新振作起来,开始给程夫人当工头之后,村里不是没有关心他想要给他做媒再续一房媳妇的。但他只要一想到找来的不光是自己的媳妇,还是小全的后娘,彼此不知根不知底的,自己是个男人整天在外面做活又不能天天守着,万一有个万一,哪里对得起跟着自己吃了这么多苦的小全。 所以之前他都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但今天这是他尊敬的夫人提起的,他不会不过脑子就拒绝。只是这一想,心里就忍不住跳了跳。 玲珑有多好,他又不是瞎子。她对小全有多好,他也不是看不见。 而且她是夫人的丫鬟,李重山坚信什么样的将军带什么样的兵,自从他知道夫人不是两位少爷的亲娘之后就一直对夫人能把后娘当得如此尽心敬佩不已。他相信夫人带出来的玲珑也绝不会差。 可正是因为玲珑这么好,又有程家撑腰,她完全可以嫁的更好一些。反观自己呢,带着个孩子,还家徒四壁。 虽然现在看起来他每个月都有月钱,好像家里已经吃喝不愁。但那是因为小全在程家住着几乎不需要他花费什么,他自己省吃俭用一些,把省下来的银子都用在修葺房屋,添置家具用具等等事情上。家里那是一点闲钱都没有的,更别说娶媳妇的钱了。 倘若玲珑跟这样的自己谈婚论嫁,那占便宜的完全是自己,对此李重山这个实诚人是接受不能的! 他婉拒道:“夫人,小全还小,我现在只想好好干活赚钱把小全养大成人,其他的事情还不想考虑……” 田妙华半点都没让他为难,仿佛刚刚只是跟他说了句闲话似的,很爽快地就放弃了:“也罢,你既有自己的打算那我也就不多事了。” 她这么干脆李重山反而有点傻,夫人跟别人的画风那是完全不一样啊,一般就算是拒绝了别人也得劝上半天,他都做好准备再跟夫人好好婉拒一会儿了,这么突然自己准备好的说辞都一下子晾在那儿了。 真是没有一点点防备,甚至干脆得让他隐约有点失落是怎么回事儿? 田妙华那是谁啊,那简直就是操纵人性的大师。 事情没谈成她非但没有把剩下的话藏起来,反而还摊开道:“不过容我再说一句,我家的玲珑已经二十了,姑娘家是耽误不起的。之后我会替她安排别的人家,希望你不要觉得我们刚跟你提过,转身就去找别人的做法太现实了,让你心里有什么不舒服。” 李重山怔了一下便慌忙道:“不会不会,这是自然的,既然是我自己拒绝了,便绝对没有立场说三道四!” 田妙华点点头,“那没有什么别的事的话,你可以回去了。快过小年了,作坊现在储存的粮食也够用到年前停工的时候,我暂时没有别的活交给你们,你和雇工们都好好歇歇。这里是这个月的月钱和年底的赏钱,你去给雇工们发了。这两天我就让小全也回家,你们好好过个小年。” 李重山恭敬地接过银钱,本来要放假了,东家又慷慨地给了赏钱过年是件好事应该高兴的。但他就像是心里堵着什么事似的竟然有点心不在焉,谢过夫人之后转身都快走到门口了,才想起来还有事情没说。 “对了夫人,这几天去作坊我总瞧着作坊门口时不时闹哄哄的,也不知是不是有什么事。若是有事夫人千万别客气,我们本村的几个都随时候命,您喊一声我们就去的。” 他觉得作坊的事夫人肯定什么都知道,自己也不敢多事。但就怕夫人跟他们客气,给他们放了年假就不好意思用他们。 然而实际上田妙华还真不知道作坊有什么事,想来初雪既然没来上报必然也不是什么大事。她便只是笑道:“我知道了,若是有事,我会派人去召集你们的。” 李重山这才告退,一出房间就看见门边的玲珑,想来屋里的对话玲珑都听见了,她扁了扁嘴便背过身去不再看他。李重山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最终还是沉默地走了。 他一走玲珑便蹬蹬跑进屋里,委屈道:“夫人你干嘛把话都跟他挑明啊,都被他拒绝了再告诉他是给我说亲,丢死人了!” 玲珑心里难过,她也知道自己的条件比李重山好得多,只有她挑他,哪儿有他挑她的份。所以从来都没想过自己会被李重山拒绝。如今不但被拒绝了,夫人还把她点出来,这以后还有什么脸见李重山啊! 田妙华只笑她到底还是经历的事情太少,想的太简单。她早就知道李重山会拒绝的,如果他一听到能娶个年轻貌美又勤劳还带能带着嫁妆进门的媳妇,就不看看自己的条件会不会委屈了玲珑而一口答应,那她才不会把玲珑嫁给他呢。 她淡然笑问:“那你还想不想嫁给他呀?” “他都拒绝了我还怎么嫁给他嘛!” “谁说他拒绝了,这婚事就成不了啊?” 玲珑一愕,也顾不得自怨自艾了,忙问:“夫人您有办法吗?” 田妙华闲闲地弹弹衣摆,“我说过只要你按我说的做,剩下的事就交给我。所以现在的问题是,他都拒绝你了,你还肯嫁他吗?” 玲珑半点不矫情地回道:“嫁!他敢拒绝我这件事成亲以后我会好好收拾他的,可是首先我一定要先嫁给他!” 田妙华忍不住就笑了,连什么是害臊都不知道了,这可真是真爱呀。年轻人就是这么有活力。 她伸出手拉着玲珑让她站到身边,安慰道:“别难过,李重山拒绝不是嫌你不好,只是怕自己配不上你。你也不愿意他心里带着疙瘩就顺势娶了你,日后却觉得自己低你一头吧?所以这一遭是肯定要有的,你给他点时间让他想清楚就好了。” 玲珑的态度软了下来,喏喏道:“可是,夫人您说什么要给我另找人家,那万一他当真了不就什么念头都没了,还怎么想清楚嘛……” 田妙华无语地戳戳她的脑袋,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这都不明白吗?何况两个人之前气氛挺不错的,结果突然之间烤熟的鸭子在他嘴边转了一圈,被自己一句话就推到别人嘴里去了,是个正常人都会觉得不舍得好吗。 玲珑这倒好,自己还先急上了。 “你就给我沉住气,去给小全打点一下回家过小年要带的东西,包点礼品年货再让人抬个暖炉过去。一会儿把小全叫过来,我有事嘱咐他。” …… 李重山按田妙华的吩咐去给雇工们发了月钱和年底的赏钱让他们回家过年,大家都兴奋地赞叹东家慷慨,庆幸自己农忙之后有留下来继续干活。 他们互相拜了早年之后就各自散了,毕竟附近各个村子的人都有,过年的时候未必遇得上。 李重山送走了他们就兴冲冲地回家,把家里家外都收拾了一遍,想着儿子就要回家过年了,算计着银钱考虑着办点什么年货,能给儿子买点什么好吃好玩的。 他做这些的时候自然是高兴,只是收拾完也盘算完,自己一个人坐在家里闲下来的时候,却突然间觉得这个小小的屋子里空荡荡的,寂寞得很。 夫人的话仿佛就响在耳边,这个家里可不是一回来就冷锅冷灶的嘛。 想起玲珑,想起今天见着她一身新衣笑起来脸红红的样子,还有小全说他们般配时那乌龙又尴尬,却隐隐约约让人心里生出点说不清的东西时的场面。 到现在他都不敢相信玲珑是真的对他有意思,以前玲珑对小全好,时不时的找他说话,他都当将那理解为玲珑的善良,根本不敢多想。 但今日夫人等于摆明了告诉他玲珑喜欢他,否则若只是给玲珑找夫婿,不管是大鹏程文还是云岩,哪个都比他合适。若不是玲珑自己的意思,夫人断不会偏偏挑上他的。 可玲珑又怎么会看上他的呢? 李重山心里头乱腾腾的一团,越发觉得在这安静的过分的屋子里心里却静不下来。 他时不时的走到门口看看小全怎么还没回来,可问题是夫人也没说今天就让小全回来,这连个说说话分散一下精力的人都没有,让他心里越发闹腾。 直到天都快擦黑了,李重山也没心思弄吃的,寻思着要不去打壶酒去找李二壮喝个酒聊个天顺便在他家蹭一顿。这时候院子外面却传来李小全的声音,冲屋里喊着:“爹!我回来了!” 李重山一喜,抬脚就往外走,刚出屋子却猛地停住了步子。 小全不是一个人回来的,大鹏驾了马车,还有玲珑也一起送他回来。 小全跟玲珑感情好,正拉着她的手走进院子,“玲珑姨快来我家坐坐!” 李重山就这么迎头对上玲珑的视线,顿时尴尬的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玲珑也板着脸,看着他的时候一脸有心隐藏但又隐藏的不那么好的怨气,用公事公办的口气说道:“我是来替夫人送年礼的,还有夫人说怕你家里冷,让我给你送了个暖炉过来。” 说完她就别开脸看都不看他,李重山只能尴尬地说一句:“有劳夫人费心了,玲珑姑娘也辛苦了。”可惜玲珑也不回话,气氛冷场极了。幸好他瞧见大鹏正在从车上往下搬暖炉,赶忙过去帮忙,避开眼前尴尬的冷场。同时也在心里默默叹气,以前见到玲珑哪次不是有说有笑的,他真的不想变成这样啊。 当一个总是对你笑跟你说话的人有一天不对你笑也不跟你说话了,才能意识到一个人的笑容有多好看,多暖心,多重要。 李重山跟大鹏一起把暖炉搬进屋,还能听到小全拉着玲珑的手不舍的说:“玲珑姨你在我家多待一会儿嘛,吃完了晚饭再走嘛,我有好多天都要见不到你了。” 李重山不知道怎么的脑子里突然就在想,万一以后玲珑都不对他笑了怎么办,甚至,万一因为他的连累她不对小全好了,小全该有多伤心? 而此时此刻被小全紧紧拉住的玲珑脑子里想的却是——小全你可真能装啊!夫人你这么能套路,怎么就不多往将军身上用用呢? 第52章 李小全摆出一副“我最喜欢玲珑姨了”“我不能没有玲珑姨”“玲珑姨你走了小全好孤单好寂寞”“没娘疼的小孩好可怜”的样子,看的李重山心里那个难受,后悔的念头不知不觉就在滋生。 他也很想让玲珑留下来吃个饭,可小全不在家的这些日子他自己一个人能怎么凑合就怎么凑合,如今这厨房里根本凑不出一顿像样点的饭菜,实在是羞于见人。 他只能支支吾吾地说:“小全,咱们下次再请玲珑姑娘吃顿好的,今天……就……” 玲珑终于肯理他了,她圆眸一瞪就猜到是怎么回事,当即问道:“你该不会家里都没有吃的吧?那小全的晚饭要怎么办?” 看着李重山的尴尬样子她立马就往厨房走去,一揭开米缸都愁得不行,转头喊道:“大鹏,把年货里能吃的都搬进来!” 年货里有易存放的腊肉鱼干还有大枣饽饽,而且夫人就像是未卜先知似的竟然还准备了油和菜。这里厨房的条件不适合玲珑发挥她精致小菜的专长,就快速简单地弄了两个菜热了大枣饽饽,这才走出厨房冷着脸道:“这可不是为你做的,这是看在小全的面子上,他还长身体呢,你能饿着他可不能。” 说完她就拉着大鹏回去,大鹏是不知道玲珑今天吃错什么药了,不过她说走那就走呗。他被玲珑拉着不能好好道别,只好一边走一边回头对李重山挥了挥手。 李重山也忙抱拳回应,只是心里却突然有点堵。以前怎么没发现玲珑和大鹏看起来这么相配呢,想来夫人给玲珑另寻良配,多半也就是大鹏了吧。 这心里,为啥就酸溜溜的? “小全,人已经走了,我们快吃饭吧……” 小全却站着不肯挪动,拉住李重山的手抬头看他,“爹,我们不能让玲珑姨到我们家来吗?夫人要让玲珑姨嫁人了,我不想失去玲珑姨……” “这……就算玲珑姑娘嫁人了,她也还是会对你好的……” “才不是那样的,爹,他们说那个叫程文的叔叔远在边关,大鹏叔的老家也离这里很远,玲珑姨如果嫁给他们的话就不会留在这里了,我以后再也见不到她了!” 李重山心里像是被什么撞了一下,以后真的连见都见不到了吗?他知道自己配不上玲珑,也希望她能有个好归宿,但并不是现在这样,儿子和自己都再也见不到她,甚至也许直到她离开心里都带着对他的埋怨。 “我,我去见一下夫人!小全你自己先吃饭!” 李重山拿上外衣就往外走,跟驾车回去的大鹏玲珑几乎前脚后脚进了门。大鹏刚卸好车就来给李重山开了门,还奇怪地问:“李大哥你怎么跟过来了?” 李重山心里头乱,没有心思跟他多客套,“夫人忙吗?我想见夫人一面!” “哦,你等等,我这就进去通报。” 田妙华听到李重山来了的时候自己都挺惊讶他居然来这么快,该说是他人太实诚上套太快呢,还是说玲珑在他心里比她预计的重要? 不过终究也只是男人啊…… 她来到前院,李重山见到她迎了两步又止住脚,“夫人……” “李大哥怎么这时候来了?” 看着夫人一如既往的微笑,他有些难以启齿地道:“夫人可已经给玲珑定好了人家?” 田妙华稍稍歪头,就那么微笑着看了他一会儿,看得李重山心都悬了起来,才悠悠地道:“没有哦,你问这个做什么呢?” 被夫人这样看着,李重山的脸一下子级涨红起来了——是他自己拒绝的。明明拒绝了,可现在还是不得不厚着脸皮说:“可不可以请夫人重新考虑把玲珑许配给我!” 跟在田妙华后面一起来却没有露面的玲珑又惊又喜地捂住嘴,虽然对于李重山拒绝过她的怨气还有一点,可还是按耐不住内心期望夫人赶紧答应。 田妙华却是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为什么呢?你之前拒绝的理由我倒是可以体会的,不过才过了短短半天,一切都没有任何改变,为什么你就突然改变主意了呢?” 她的态度看起来只是悠悠哉哉丝毫没有逼迫,却让人充分的感受到如果回答得不能令她满意,那么这件事情就连想都不要想了。 这种压力让李重山感觉十分可怕,他说不清,但即使在当兵的那些年,面对上司或面对敌人时的压迫感都比不上这种无形的压力。 “我……”他咬了咬牙,都到了这个时候也容不得他打退堂鼓,只能豁出脸皮道:“我不想玲珑嫁给别人,更不想以后都见不到她!” 第39节 他说完的时候便感觉压力徒然一轻,田妙华脸上的笑容似乎没有改变,却就是让人感觉和善了不少。 他不知道,如果今日他表露出任何一丝只是想给儿子找后娘,而不是自己想要玲珑留下来的意思,那大概田妙华就会直接把他踹出门去了。 “不过请夫人再给我一些时间,我会尽快攒够聘礼,绝对不会怠慢玲珑,不让她委委屈屈的过门!” 躲在一边的玲珑几乎已经是喜极而泣了,等不到夫人回应她就自己跑出来,“我答应,我答应!” 田妙华无语地看向她——姑娘,说好的矜持呢?? 不过这怎么也算是喜事一桩了,田妙华倒是很想留他吃饭,但小全还一个人在家呢,李重山就没敢多留。 这会儿事情定下来他倒不好意思起来,也不敢多看玲珑,嘿嘿傻乐一下就赶紧告辞离开了。 其实从头到尾他都没搞懂事情是怎么发生的,好像稀里糊涂地就被赶着走到了这一步。待路上冷静下来意识到自己竟然白捡了个漂亮能干的媳妇,虽然多少还是会觉得对不起已故的孩儿他娘,但心里头总有压不住的喜悦在一点点冒泡。 程家宅子里玲珑已经一晚都等不及地开始打算绣什么嫁妆,初夏被她拉去选绣花样子,田妙华落了清净,也该来关注一下李重山白天说的是什么情况了。 她唤了初雪来到房间询问,初雪恭敬地低头回道:“想不到惊扰到姑娘了,请姑娘放心,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有个妇人上工总是偷奸耍懒被我赶了出去,她来闹了几回。这件事情属下会处理好的。” “嗯。”田妙华淡淡应了一声,这种小事看起来好像确实不需要她这个大老板操心,不过初雪也终究不是经验老道的管事。她这个在水榭的纯净环境中生活的江湖人,若只是管理一个铺子的运作或许没什么问题,但在管理“人”的问题上,经验却未必足够了。 她浅笑道:“这件事你先处理,不过我还是提醒你一下,可不能太小看‘村里人’。” 初雪有些不解,那妇人确实是泼辣了些,她不能在这里伤人,所以在妇人撒泼的时候只是将她扔了出去。就算对方再不依不饶,无非就是麻烦点来一次扔一次,她闹不起来迟早会放弃,有什么处理不了的呢。 田妙华只笑笑没有多说,要锻炼初雪总得她自己经历一点事情才可以。她只问:“那妇人是哪个村的,谁招来的?” 这次作坊招人各村里正主动请缨,招的都是知根知底,有他们保证品性的,突然出现这么一个不但敢偷奸耍滑还敢纠缠不休的,她当然得看看是谁做的保。 …… 平静的日子果然没过上两天,因为快到年关各处铺子的点心格外畅销,田妙华特地给作坊的人加了工钱,小年放了一天假之后又再次开工。 然而这一大早却有五六个汉子手里拿着棍子耙子堵在作坊门口,领着他们的赫然就是来闹过好几次的被赶出作坊的妇人。 她身后有人便气势十足,叉腰喊道:“小贱蹄子你不是能耐吗,快出来呀!今天你不把工钱补给我,别想姑奶奶我跟你算完!” 作坊里因为女工多,为了避嫌便没有常驻的男雇工,满院子大姑娘小媳妇一个个都慌了神不敢开门。幸亏这作坊是青砖大瓦院墙也高,不然真怕他们砸门砸墙冲进来。 初雪从里面走出来便要打开院门,一个婶子忙拦住她,“管事姑娘可不能开呀,跟这些人理论万一吃了亏可怎么办!就随他们去嚷,我们干我们的活,若动静真闹大了招了人来我们再开门!” 初雪知道婶子是好心怕她吃亏,笑道:“没事的婶子,你带其他人先进去,我一个人去跟他们说。”说着便打开了大门,院子里的妇人姑娘们虽然害怕,但也不能放着初雪一个人面对他们,就围在门口看着。 初雪年纪不大,但是面冷,整个人的气质看着也跟寻常姑娘不同,往那里一站倒也能镇得住场面。 平日里她是真的懒得跟这泼妇多费唇舌,但今日门外不光有她带来的五六个人,还有他们这一路气势汹汹来时招来的看热闹的,她便把话讲个清楚免得有人不明真相无理取闹。 “余氏你不要白费力气了,你在作坊只做了不到半个月,其中就有五六次晚来早退还有三日旷工。即便是上了工也是出工不出力,不是躲到别人看不见的地方偷懒就是把你的工作推给别人,还有人看到你偷吃作坊里的点心。只凭你这些作风,就是再闹,我也不会给你一文钱。” 第53章 “证据呢!?” 余氏叉腰上前一步嚷着,“你说我旷工,行,那三天旷工可以从工钱里扣,但是说我偷懒偷吃有什么证据?谁说的,谁看见的,谁干我的活了?站出来我跟她对质!” 听到这话院子里两个本来就站在不起眼位置上的年轻姑娘又更往后缩了缩,初雪微微皱了皱眉头,她在一开始处理这件事的时候就跟那两个姑娘了解过。她们都是这个余氏的侄女,因为一家人都老实,在家的时候就没少被余氏欺负。所以余氏才敢把活推给她们而不怕她们说出去,自己从来都只在初雪出来巡视的时候才装装样子。 若不是被别人实在看不过去告诉了初雪,只怕两个侄女还在忍气吞声呢。这样的她们怎么敢跟泼辣的余氏对质?或许一时是解了气,可回家以后不光自己,连老实的爹娘也有得罪受了。 余氏一见两个侄女不敢出来就更嚣张了,“不敢对质你们就是污蔑!就得把我这个月的工钱补给我!还有我可听说了,过年这阵子来上工给的是加倍的工钱,你们害我不能上工,这些钱照样得赔我!不赔我就让人砸了你这作坊!” 其他的妇人看不下去,纷纷道:“她们不敢对质,我们可都看见了!” 余氏嗤笑:“你们都是拿她的钱干活的,当然向着她说话!不是本人出来对质说个屁!” 她越说越靠前,嚣张得都快比划到初雪鼻子尖上来了。初雪不过就是个连人都没嫁的年轻姑娘,这样的姑娘在村里那都是毫无人权可言的,家里人让干什么就得干什么,爹娘的话得听,爷奶的话得听,叔伯婶子的话也得听。 所以余氏从来就对她这个管事没什么敬意,不过是拿着人家的钱装装样子。现在既然不给钱,她就连装都不装了。 初雪讲真是没见过这种泼妇撒泼的,她眉头皱皱,对着眼前手都快比划到她脸上来的余氏实在没什么耐心,一把揪起她脖领子仿佛只是轻轻一推,余氏人就在半空划了个弧线重重摔在十几尺外的地上。 这一幕每次余氏来闹都会作为结尾发生,所以作坊里的人倒是看惯了。虽然一开始也惊异于初雪这么一个看起来安静纤然的姑娘怎么可能轻轻一扔就把比她粗上一大圈的妇人给扔出去。但看多了也就接受了,想来如果什么本事都没有,程夫人也不可能放心把这么大个作坊交给一个小姑娘去管理而很少再来过问。 不过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的几个男人却傻眼了,农家人对于武功这种东西的理解,就是用来强身健体变得能打能抗,伴随而来的当然就是一身肌肉,就像李重山那样的。 所以眼前的情形他们怎么也理解不了,一时傻愣在那里。 余氏不是没吃过教训,只是没想到自己背后有人撑腰这小妮子也敢摔她!她撞着了尾巴骨疼得一时爬不起来,干脆躺在地上继续撒泼,“哎呀打人了啊!作坊打死人了啊!!” 一边嚎一边冲那几个男人嚷着:“你们都是吃闲饭的啊!看着我被打也不帮忙!?” 那几个男人里有她的丈夫和娘家兄弟,丈夫显然是被逼着来的,听到作坊里的人的话满脸的羞愧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但余氏的娘家兄弟显然都跟她是一样的心思,反正讹上作坊就对了,谁管有理没理。 他们才不会把个女人放在眼里,力气大点又怎么样,他们一起上还怕制服不了吗? 他们提着锄头耙子就要打要砸,看在初雪眼里就像一群蚊子苍蝇嗡嗡不停烦得很。田妙华虽然吩咐过她在这里不要杀人也不要随便伤人,但又没说不能还手。 她随手抓住一根耙子,握住木杆往前一送,耙子的另一端顿时杵在对方腹部,痛的人捂着肚子直不起腰来。耙子被她抢在手中一转颠倒过来,横扫一抽,几个人脸上顿时带着血淋淋的耙子齿痕倒了一地。只剩余氏的男人一个人一脸懵逼地两手握锄头站在原地。 初雪淡淡扫他一眼,这人是要上还是不要上? 余氏的男人顿时吓得扔了锄头,余氏见自己的兄弟吃了亏丈夫却根本没去帮手,顿时大骂:“你个没用的东西!老娘倒了八辈子霉了怎么就跟了你这个窝囊废!” 她自觉悲从中来,拍着大腿哭嚎道:“没天理了啊!作坊打人了啊!我要报官!今天你不赔我们所有人看医的银子我就告到官老爷那,让你们吃牢饭!” 百姓最怕的就是官老爷了,别管大事小事,能找村长族长解决的就绝不会见官,一提见官就算有理都先怵上三分。 她满心以为这话肯定能震住这么个小妮子,没成想一个悠悠轻笑的声音却从一旁传来——“好啊,那就见官。” 四周看热闹的人已经渐渐多起来了,大家转头看到程家夫人来了,都自觉地让开路。 田妙华一派地悠哉,走到作坊门口淡淡扫了余氏一眼,“我也正想问问官老爷,像你这样大白天堵在别人作坊门口喊打喊杀吓坏了我们这么多姑娘婶子耽误了活计,是该让你赔银子呢,还是吃牢饭呢。” 云岩大鹏李重山都跟着来了,往田妙华身后一站那叫一个气势十足,地上几个满脸是血的男人爬起来也不敢轻举妄动。 余氏没见过田妙华,但看这情形也知道她就是程家夫人了。她只是一个普通农妇,跟初雪这样给人家做事的小姑娘闹腾是一回事,见了真正的地主夫人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她心里怵了怵,自己不过就是想讹上几两银子,这对有钱人家来说不是根本不放在眼里的吗?都是初雪这个贱蹄子,这又不是她家的银子,赶紧赔了不就结了,竟然把程夫人给招来了! 可是怵归怵,她知道要是这个时候示弱那就什么都白费了,自己的兄弟都已经受伤了,这伤不能白受,否则拿不到好处挑唆他们一起来闹的自己也没好果子吃! 她爬起来嚷道:“啥?!还想让我们赔钱?受伤的可是我们!看看他们脸上的伤,这脸要是毁了以后还怎么出门?我小弟可还没娶媳妇呢!你得赔他们的误工费还有我小弟娶媳妇的钱!” “余氏你给我闭嘴!!” 一声怒喝从人群里传来,一个五十来岁的老汉扒开人群走过来。他是小郑庄的里正,身后还跟着他的弟弟,也是余氏的公公。 作坊这里的骚动一传到田妙华那里时她就遣人驾着马车去把小郑庄的里正喊来了,看来赶到的倒也是时候。 余氏的男人一看见里正和自己的爹来了就慌了,忙喊道:“爹,大伯……” 他爹朝他后脑勺狠狠地给了一巴掌,“你这个糊涂蛋!放你媳妇出来瞎闹腾什么!” 他恨儿子不争气,看向儿媳妇自己却也无可奈何,公公总不好跟儿媳妇动手。 余氏没想到公公和里正会出现在这里,她对公公虽然没什么惧意,但里正却是让她非常忌惮的。 里正这会儿根本就顾不得管她,匆忙走到田妙华面前赔礼道:“程夫人见谅!那余氏是我的侄媳妇,我知道她人有些混,但是这次她真的跟我保证了找了活她就认真做活好好过日子再也不闹事了我才招了她的……” 里正生怕因为自己招了这么个泼妇进作坊程夫人会一气之下不再招他们村的人,而且没准儿这都还是小事,现在各村里正都心知肚明程夫人的后台肯定很大,要是得罪了她可怎么好! 田妙华只不凉不淡地笑了笑,“她是你的侄媳妇,她什么样的人品里正想必不会不清楚。这样的人说她会改,里正便信了?” 里正顿时头大,他现在是真后悔自己不该一时心软信了余氏,为了不让余氏连累上他们家,甚至整个小郑庄,他也只能豁出脸皮去自揭家丑道:“夫人您有所不知,其实我这侄子……” 他尽量压低了声音,但余氏的男人还是一看就知道他要说什么,即使听不见也还是自卑地低下了头。 ——里正的这个侄子,腿是有点残疾的。虽然还没有到影响日常生活的地步,但是跛着一条腿又不能出苦力,这让他很难找到媳妇。拖到挺大年纪,媒婆终于给说了一门亲,就是余氏。 余氏家里兄弟多,苦于凑不出那么多银子娶那么多媳妇,才愿意把余氏嫁给个跛子,开口就要了二十两的聘礼。里正和几个兄弟四处凑钱凑够了聘礼,余氏家便拿着这二十两给她的三个兄弟娶了媳妇。 余氏从一进门就是个能闹腾的,只是侄子自卑于自己是个跛子,加上知道家里凑二十两不容易,至今家里还欠了一屁股外债,对媳妇也是能迁就就迁就。 可余氏因此蹬鼻子上脸,动辄就拿和离回娘家威胁里正弟弟一家人。他们一家被折腾的够呛,可实在没钱给他另娶一房媳妇了。 为了侄子不打光棍,他家里人只能忍着,为了爹娘少替他操心,侄子也只能忍着。忍来忍去,却让余氏蹬鼻子上脸了。 田妙华听完里正的解释,看看羞愧得快扒条地缝钻进去的里正侄子,看他也不像是个拎不清的,今天会跟着一起来想必又是余氏以和离相逼。 田妙华冷呵呵地笑了笑,虽说是有苦衷,但男人软弱到这份上,也让她同情不起来。 她开口道:“这件事的来龙我明白了,但事情总还是要解决的。方才余氏说要见官,里正你觉得呢?” “不不不,不必见官,事情都是余氏的不对,但凭夫人处理!” “凭什么!?”余氏梗着脖子嚷道:“伤的是我娘家人你们当然不心疼,我们就要见官!” “你闭嘴!!”里正和她公公几乎同时吼道,余氏还从来都没见过自己公公这么凶的样子,狠狠瞪着她的那双眼睛里仿佛都带着血丝,看得她心里头微微一咯噔。 来的路上里正已经跟自己弟弟说过程夫人来头不小,也告诉了他作坊请客那天县太爷来时的情形,听得里正弟弟心里头惶恐不安。 自己的儿子娶亲是大哥带头帮他凑的钱,现在儿媳妇闯祸又搞不好要连累村里和大哥,里正弟弟心里头那个恨。这么久以来他对这个儿媳忍了又忍,不仅两个长辈在家里毫无威严,甚至两个孙女也经常被余氏欺负,他不是看不见只是没办法。 可自己家忍耐是一回事,连累上大哥和村里那当真是让他羞愧难当。 田妙华把这些情形看在眼里,凉凉地开口道:“既然是任凭我处理,那么就让你侄子把这个女人休了吧。他日后要另外说亲,不管对方要多少聘礼,我来出。” 54|第三十章 里正和弟弟侄子三人听到田妙华的话都瞠目结舌地仿佛没听懂她说的啥,第一个反应过来的倒是余氏,她也顾不得田妙华的身份就睚眦欲裂张牙舞爪地向她扑过去——“你这个黑心肝的毒妇!!” 可她哪儿有机会接近田妙华,没等碰到她一片衣角初雪就将她一脚踹倒在地,踩在她胸口上不给她爬起来的机会。 田妙华呵呵一笑,“哦,现在还想行凶。看来压惊费也要加上我的一份。” 她哪里像是惊到了?如此厚颜无耻的“勒索”让余氏抓狂,可是踩在她胸口的脚如同磐石怎么推也推不动,她只能破口大骂:“我呸!你这个丧尽天良的毒妇!想让我被休还想从我这里讹钱?没门!你这种歹毒的女人下辈子只能投胎当畜生!” 田妙华嫌她吵,朝初雪递了个眼色,初雪脚下就加了几分力道,余氏顿时连呼吸都变得困难,更别提说话了。 “这样你就嫌歹毒了?对你这样的泼妇,其实我还可以更歹毒一点——不如送你和你的兄弟们去衙门打上五十大板?” 余氏的几个兄弟满脸是血地捂着脸上的伤口,心里不知道把余氏咒骂了多少遍。他们是听余氏说能要到钱才会跟来的,结果现在不但破了相还要被送到衙门。 田妙华又抬头看向里正和他的弟弟侄子,还是那张温柔甜美的脸,却找不到丝毫往日的善良与和气。 “你们想好了吗?休?还是不休?” 里正一咬牙,“休!” 他转头看向弟弟和侄子希望他们不要这个时候犯糊涂反对,只要休了余氏把她逐出族谱,那么之后就算程夫人把她送官也跟他们家无关了。 里正的弟弟倒是没有意见,这种儿媳妇他早就不想忍了。侄子迟疑地看了看地上的余氏,被余氏那凶狠的目光一瞪忙低下头避开她的目光,点了点头。 第40节 余氏宛若被天雷滚过,怎么也没想到懦弱自卑的丈夫竟然真的会答应休了她。 这么久以来她在他们家作威作福惯了,哪一次不是搬出和离,一家人就什么都由着她。 想不到如今和离不成却直接被休,她以后怎么办?回娘家吗?娘家几个破了相的哥哥还有他们的老婆会放过她吗? “好了,那么就麻烦里正尽快写好休书,将她的名字踢出族谱,我还等着送他们去衙门呢。” “好好,休书我这就写,老幺你现在就赶紧回村通知族长把余氏踢出族谱!” 他的侄子是不识字的,里正跟作坊借了纸笔,代笔写好休书让侄子来按上手印,自己也落上名字作为见证。 随后把休书扔给余氏,又再次跟田妙华赔了礼,便不想再跟这事有任何牵扯,拉着侄子赶紧回去了。 田妙华对初雪道:“初雪,你带人把他们送到衙门,告诉县令他们到作坊来闹事讹钱还扬言要砸作坊,让县令给他们落供画押,看着赏几个板子。” “是,夫人。”有外人在初雪不能明着喊姑娘,也是喊夫人的。 李重山和大鹏这会儿也是暗暗吃惊,初雪虽然不在程府做事,但时常给作坊搬运粮食他们也都认识初雪。以前只知道云岩会功夫,却不知道初雪功夫也这么好,夫人到底是从哪儿招来这么些厉害的下人? 待余氏和她兄弟被押走,看热闹的也就都散了。 这种小打小闹的骚动田妙华实在是没往心里放,要不是处在年关上惹人厌烦看着也不好看,田妙华本来完全可以不露面只让初雪处理的。 不过现在这样也好,就算是杀鸡儆猴,以后也就没人敢在作坊闹事了。 事情果然很快传开,当地人确实因为这事长了记性,谁也不敢动作坊的歪念。但传出去之后口口相传也就出现了不少偏离,不那么还原了。 现在十里八乡都知道余氏一家跑去作坊闹事,余氏被休,兄弟被打毁容,还一起被拎到衙门挨了板子。 余氏兄弟几个脸上都永久地挂着那一毛一样的等宽耙齿伤疤,这让他们变成了一个笑话,也变成了流言的主角,程家和作坊倒成了随口一提的背景。 不过即使是背景,也还是会引起有心人的注意。 比如当一个娘家姓程的妇人说自己是程驰的亲姑姑,在门房等着上门来认亲的时候,田妙华就挺意外的——程驰从来都没有跟田妙华提起过自己的亲人,就连他们成亲的时候,也没有任何亲戚来吃喜酒。 田妙华之前倒从未在意过这个问题,因为她是续弦,那些亲戚请不请也没什么可挑理的。加上她跟程驰才新婚第二日就变成了空有形式的临时夫妻,连她自己都刻意避免了让他跟自己的娘家人接触。如此说来,程驰抱有同样的心思大概也没什么奇怪的。 田妙华虽然这样想着,但还是觉得这里头有什么地方有点说不通。 她便随口问进来通报的大鹏:“这位姑姑你以前可见过?程驰不常跟她来往吗?” 然而大鹏一头雾水,“小人从没见过。” 连身旁的玲珑都不解道:“奴婢也没听说过,将军从来都没提过还有一位姑夫人,如果提过,以前的夫人是一定会来拜见的呀。” 这倒让田妙华想起来了,成亲不久的时候程驰确实跟她说过自己没有长辈了,玉嬷嬷就如同家里的长辈一样,那么这个姑姑是哪里冒出来的? 如果他有一个亲姑姑,以前夫人跟他成亲一年都不知道她的存在? 玲珑是从程驰成亲就一直随侍在前夫人身边的,按说家里不会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她猜测道:“该不会是哪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远亲趁着将军不在家跑来攀亲戚吧?” ——用亲姑姑这种身份来攀亲戚,那胆子也有点太大了,田妙华倒不觉得正常情况下有人会做这种将军一回来就得被打脸的蠢事。她想到还有另一种情况,就是程驰自己不愿意承认自己有一个姑姑。 程驰那种连非亲非故的玉嬷嬷都能忍得了,还有心给她养老的人,会不认自己的亲姑姑? 可惜现在程驰不在,不管怎么猜测都得不到求证。 田妙华只能吩咐大鹏:“把人领进来吧,人家都自报家门了,总得先见见。” 玲珑也一肚子问号地转去泡茶,很快大鹏便领着一个四十来岁的妇人进门,她进门之后没有一般农妇的拘谨感,打量着这里的房子,见了田妙华就无比亲切地走过来,热情地喊着:“哎呀侄媳妇,姑姑总算是见到你了!” 田妙华嘴角微微抽了抽,最近对侄媳妇这个称呼,有点…… 她不着痕迹地躲过妇人要来拉她的手,对方身份未名,还是不要先拉拉扯扯的。 妇人程氏的手落了空也没有丝毫尴尬的表情,神色如常地道:“瞧我,都忘了自报家门了!我是程驰的姑姑,唯一的亲姑姑!程驰这孩子,去当了这么多年兵光知道打仗了,一点人情世故也不放在心上,成了亲也不知道带你回小程庄看看。” 她说话说的挺巧妙的,三两句话就把田妙华没见过她的原因推在程驰身上。正常情况下这种时候侄媳妇还不得赶紧招呼着。 田妙华倒也客气,但并不十分热络地道:“姑母请坐,远路而来先喝杯茶吧。” 田妙华知道小程庄,那是沧田县周边一个偏僻的小村子,也是程驰的老家。因为那里离程家宅子的所在地比较远,村里没有程家的雇农,田妙华就从来没有关注过。 玲珑过来上了茶,因为田妙华就算喊了程氏姑母也没像寻常的“侄媳妇”该有的态度,程氏终于有些讪讪的,端起茶杯掩饰了一下。 乡下的媳妇见了长辈大多都很卑微的,她虽然不知道程驰到底娶了个什么身份的媳妇,但能看上程驰这穷小子的出身想来也不是什么太富贵的人家。她自然就以为田妙华应当嫁鸡随鸡,对她这个姑姑恭顺一些的。 可现在她完全没有在田妙华身上看到自己预料中的恭顺,便大约有些意识到眼前的这个侄媳妇跟普通的农家媳妇有些不一样了。 这样一来自己原来做好的打算好像一下子就白费了,程氏一边喝茶一边寻思着接下来该怎么办。她的态度田妙华都看在眼里,不管是伸手拉人落空也不尴尬,还是此时借着低头的遮掩眼珠子乱转,都看得出来这位姑母不是个心思单纯的。 耗久了没什么意思,事情未明之前田妙华又不打算多耗一会儿留着她吃晚饭,于是便端出谈生意时的笑容客气地问道:“姑母突然远路到访,可是有什么事吗?” 总算有话茬可以接了,程氏忙放下茶杯道:“没什么事,就是你们成亲这么久了,还没机会见见你这个侄媳妇。我就程驰这么一个侄子,一直都在担心他从边关回来以后生活得怎么样,但是之前地里的农活放不下,这不一有时间就赶紧来看看……” 田妙华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那这么说程驰回乡以后,你们还一次都没有见过了?” 程氏下意识就要点头,突然又顿住——这不是等于承认程驰回乡以后一次都没有去看过她这个亲姑姑吗?这种只能证明他们姑侄关系不好的话她可不能承认,便忙呵呵笑道:“程驰不是忙吗,又要置办宅子又要娶媳妇,不怪他的不怪他的。” 她说着又打量着这房子岔开话题道:“哎呦,程驰这娃儿也出息了,能买得起这么大的房子,在军中应该混得不错吧?看他们军饷也没有几个银子,是不是受了赏了?” 面对她的问题田妙华甜美无辜地歪头一笑,带着几分茫然似的表示她这个小妇道人家可一点也不知道夫君大人的事。 毕竟,自己的亲侄子都当了将军,这个亲姑姑看起来却也是一点都不知道啊! 55|第三十章 现在的田妙华在程氏眼里就是一个不知道哪里的深闺大院养出来的小姐,年轻而且不谙世事。 虽然不知道这样的小姐怎么会嫁给程驰,不过想想程驰那小子也算挺人模狗样的,家里老爷子在世的时候他回来过几次,整个人已经完全没有了乡下穷小子的黄土味儿,那副相貌与气度确实足够一个不谙世事的深闺小姐一见倾心。 程氏之前还很奇怪程驰一年就那么几个饷银,老爷子在世的时候每年的饷银还都送回家里来了,怎么可能短短这么几年就攒出钱来买了这么大的宅子还建了作坊。现在看来这是攀上高枝儿了啊,找个有钱的老婆可不是比什么都强嘛! 程氏忍不住有点激动,这么有钱又什么都不懂的小媳妇,应该是很好哄的吧! 她脸上露出愁色叹了口气,“你看姑姑第一次上门本来应该补点结婚贺礼给你们的,可是家里头这两年实在不怎么好过,今年的收成也不怎么好,到现在年货都还没备齐……” “哦,那可要赶快了呢,离过年可没几天了。” 田妙华这副事不关己的口吻让程氏顿时没法接话,难道正常这种时候不是应该主动拿出钱来孝敬一下长辈吗? 算了,对这种不懂人情世故的大小姐不能要求太多,她还是话说明白一点好了。 “唉,侄媳妇你看,虽然第一次上门就说这个不太好,但是能不能先借姑姑点银子应应急。等什么时候家里收成好了有了余粮,姑姑就把银子还你!” ——原来是为了钱来的。这倒并不让田妙华意外,她笑盈盈的问:“姑姑需要多少银子呢?” 程氏一见田妙华这么毫无防备的模样,高兴地迅速在心里估算了一下,“就一百两好了!” “一百两!?”上茶之后就站在一旁没说话的玲珑忍不住惊讶地出了声,以前她可能还不太懂,但跟在田妙华身边她对村里人的生活也渐渐了解了些。在沧田县有二十两银子就够一家子人衣食不缺地过上一年了,这过的什么年需要一百两银子?? 程氏很不满地看了玲珑一眼,这大户人家的丫头不是应该挺有规矩的吗,怎么随便插话呢。可别多嘴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让侄媳妇心里起了戒备。 她自己心里知道这一百两是狮子大开口,可是看看这房子,想想他们家的田地和作坊,一百两对他们家来说应该根本不算什么吧。侄媳妇又这么不谙世事,一百两她是有把握能要来的,只要这个丫头别多嘴就好了。 好在侄媳妇并没有追问丫头什么,只是笑着又问:“不知道姑母家里是不是惹上了什么麻烦?是被恶霸抢亲了,还是不小心打死了地主家的狗了?” 程氏被她给问懵了,“什么?”说的这都是什么跟什么? “不然的话,怎么会需要这么多银子来应急呢?” 程氏顿时被噎住,这侄媳妇怎么跟她想的不太一样?说好的不谙世事呢?瞧这笑得亲切无辜,一句句里头却都透着隐隐的讽刺。 她不知道这还是田妙华看在她大概是程驰姑母的份上,毕竟程驰不在家什么都没法跟他求证,顶着程家的媳妇这样的身份她是不方便在没搞清楚情况的情形下就跟他的长辈撕破脸的。 她在心里把程驰暗骂两遍,既然有这样的姑姑就应该提前告诉她,是需要招待还是要赶走至少留个话啊! “看来姑母没有遇到什么麻烦,那就好了。既然姑母都开口了,我这里有十两银子就当给姑母的见面礼,应该可以让姑母家撑过半年,届时收成也应该缓过来了。” 以沧州的风调雨顺,只要用心侍理农田收成就不会太差。 程氏自知找不到理由反驳,一口气不上不下地堵在那里——十两是不少,可是程驰家都这么有钱了,这个侄媳妇就拿十两银子打发她?难道以为在打发要饭的吗? 她的心思都摆在脸上呢,田妙华看着便在心里呵呵,她这可没当成是在打发要饭的,毕竟她如果给要饭的十两银子,人家还会感恩戴德呢。 程氏真的很想大骂她抠门,不懂孝道,可是她也不想撕破脸,如果撕破了脸可就连这十两银子也没有了。要知道她坐牛车从村里来这还花了五个铜板呢,可不能空手而归! 于是她还是压下了心里的不爽,嘴上说着:“这怎么好意思呢!”便伸手把田妙华放在桌上的十两银子揣进了袖袋里。 银子既已经给了,田妙华便送客道:“虽说姑母远道而来,但夫君外出,家里只有我一个人实在忙碌得很,没有时间招待姑母还请见谅。” 程氏也呵呵赔笑道:“是呢,你们做大事的人总是比较忙的,姑母就不耽误你们了,这就走了啊。” 田妙华让大鹏送了程氏出门,玲珑忍不住道:“这个姑夫人太让人不舒服了!夫人干嘛要给她银子啊,还十两呢!说好李大哥给我的聘礼才五两……” 田妙华眼中带笑地看了她一眼,“那我跟李重山多要点?” “不要!”玲珑一口否决生怕田妙华多要似的——当地定亲给聘礼通常来说少的七八两,多的十一二两,只给五两银子算是底线了,说出去是有些不太体面的。但这个聘金是田妙华按照李重山家里的现状提出的,就这他还得多攒些日子才能来提亲。若是再多要些,玲珑岂不是要等更久才能嫁。 田妙华笑看着她那急着嫁出去的样子,跟她打趣完了才道:“你放心吧,这十两银子不是白给的。你们这姑夫人不是个省心的,若是连这十两都不给,怕是日后撕破脸会败坏你们将军的名声。今日给了,日后就算闹到宗族里,我们也是有理的。” 所以这十两虽是给了程氏,却是用来买程驰的名声。 玲珑作为沈将军府的家生奴婢虽然对民间的宗族了解的不多,但想想沈家的宗祠,也算是同意了田妙华的说法。 “玲珑,你告诉云岩去小程庄打听一下这个姑母的情况,再让大鹏找人捎封书信给程驰,问问他这个姑母认是不认。” 程驰走时就留了书信来往的方法,只是田妙华觉得没有无事寄信问候的必要,一直也没用上。不知这书信要几日才能交到程驰手上,不过云岩那边倒是很快就有了消息。 程氏确实是程驰的姑姑这倒是无误,他的爷爷只有一儿一女,自程驰的爹去了边关之后程驰就由爷爷抚养,而姑姑嫁在本村,两家人似乎没有什么来往但也没听说有过矛盾。 只是在程驰也从军的若干年后,独居的爷爷身体开始抱恙,姑姑便带着夫婿住回娘家照看老人,也自然的接管了程驰爷爷家的房子和田地,在老人家过世之后他们也一直居住在那里至今。 光只是这么听着打听来的消息似乎没有什么问题,一切都挺顺理成章。 姑姑作为外嫁女跟娘家的关系不亲近这一点于情虽然淡薄了些,但从风俗上来讲也不能挑剔。不管怎么说在程驰的爷爷生病之后,她这个外嫁女能够回娘家伺候倒也算尽孝了。 不过从另一方面来说她分文不花就有房住有田种,他们夫妻也捡了大便宜。 虽然按理说这房子和田地是轮不到外嫁女来继承的,都应该属于程驰。不过程驰回乡之后皇帝又赐了新的房产和田地,老宅那么偏僻的位置他没有回去收回也不奇怪。 一切从表面上看都没有任何问题,那程驰为什么从来都不提起这位姑姑也不回老宅,而这姑姑却偏偏挑在程驰不在家的时候才来登门? 田妙华这般心思细密的人是不会错过防患已经可以预见的麻烦的,她吩咐云岩道:“你备上几份厚一点的年礼,以程驰的名义送去给小程庄的族长和他的旁系长辈。” 程驰的姑姑有一句话说的倒是没错,程驰在军中待太多年了,人情世故他真是一点都没上心,还得让她这个名义上的媳妇来替他操心。她觉得光是让程驰管吃管住都有点太便宜他了,得收他点报酬才对得起自己费的这么多心思。 日子倒也安安稳稳地过了几天,作坊也终于放假了。 初雪忙里忙外了好几天,采购了大量的年货分发给女工们,让这些勤恳的女工能开心地过个好年。年货里除了腊肉和鱼还有每人一套新衣服,算不上很好的料子,但在庄户人家也足够她们回去炫耀一下。 可以说凭着她们在作坊的月钱,年底赏钱和这些年货,哪一个女工的婆家或未来的婆家都得高看她们一眼。 ——在这些方面田妙华从不亏待给自己做事的人,只要对方认认真真勤勤恳恳别给她闹幺蛾子。 程家这边随着年关将近倒是安静了不少,小全回家之后,大鹏也告假回家乡去了。 第41节 他虽是家奴的身份,十二三岁的时候家里穷得实在过不下去,他自愿跟着牙行的人走,换来一家人活下去的口粮。因为他太老实不懂得讨好,辗转换过两三个主子,直到跟随程驰之后才安定下来。 程驰对下人自来宽容,当做家人一般相处,以往到了过年的时候都让大鹏回家去跟亲人团聚,田妙华也不想改变这一点。 加上水榭调过来的人大多都被她遣回去休息,家里头一下子冷清了不少。除了玲珑,就只有初雪和初夏两人轮流在家里帮忙了。 “姑娘,这是送回您娘家的年礼,您看看还缺点什么?” 田妙华稍稍扫了一眼初雪拿来的礼单,她现在手头银子足得很,礼品足足备了两马车。 “挺好,就这样送过去吧。” “那姑娘您今年不回娘家过年吗?”初雪想着反正姑爷不在,姑娘又不是那么守规矩的人,就顺便问了一句以防送年货的时候姑娘娘家问起来。 田妙华这时候却又出奇地守规矩起来,“我一个出嫁的闺女,回娘家过什么年。不回。” 她躲都来不及呢,会自个儿送回家被娘亲大人百般关怀一下吗? 以前回家都是催她成亲,现在,呵呵,以她对爹娘的了解猜都不用猜这回肯定要开始催她生娃了——然而她生得出来么? 56|第三一章 自从大鹏和云岩都放了假,李重山就每日送一捆劈好的柴火去程家。 在他眼里大户人家做饭那都费柴的很,就说程家虽然从来不摆有钱人的谱,可在吃食上也一向不省,厨房里的鸡汤骨汤一煨大半天,可不是费柴么。 而且程家只有三个女人在他心里不放心得很,也算是找个借口每日去看看,有粗活重活就干一干,待一会儿便走。 自从跟玲珑口头定下亲事就等着他攒钱去提亲,李重山整个人精气神都变了不少,生活除了儿子又多了一个盼头,背着重重一捆柴火都不能影响他轻快的脚步。 他手里捏着一束小花,那是砍柴的时候在雪地里发现的,难能在冬天见到这破雪而出的小花,他扭捏了半天还是采了一束,一路上捏在手里怕人看见,揣在怀里又怕揉烂了,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他跟做贼似的藏着掖着快步来到程家大门外,刚敲了两下门就开了,他一瞅见开门的竟然是夫人,顿时就受宠若惊,“哎夫人,怎么能让您亲自来开门呢!” 田妙华笑着说:“没事,玲珑和初夏在厨房忙着和面呢,我瞧时候你差不多该来了,不过就是顺手的事。” 大鹏一走田妙华在家里就自在了很多,反正玲珑也被她荼毒得差不多了,她就不用端什么夫人架子,在家里想干嘛就干嘛随意的很。 她一眼瞅见李重山手里的小花,浅笑戏谑道:“送给玲珑的?” 李重山刚刚被夫人开门惊着了,都忘了手里的花,这会儿一提他顿时红了脸,尴尬地语无伦次,“啊,是,是啊,夫人见笑了,要,要不夫人也来一朵?” 田妙华这回噗嗤一下就笑出声,笑得李重山也更尴尬了——这个还能见者有份没事来一朵的?这是私相授受啊!李重山真想朝着自己的嘴巴搧两下! 好在田妙华知道他有口无心不会在意,正要开口让他赶紧先进门别总在门口说话,却听啪嗒一声,视线一转便见程驰瞪着眼白着脸牵着追风站在门外不远处,手里的包袱已经惊得掉落在地上。 ——这是什么情况??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心底深处却在惊恐地薅毛撕喊——他们两个真的走到一起了!?他只是离开不到两个月啊!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噩梦突然就变成现实了啊!! “咦,夫君你怎么回来了?” 田妙华挺意外的,可是程驰这副面如死灰唇无血色,好像天要塌了的模样也没办法回她。 李重山一见这下糟了,这私相授受一般的场面被程老爷撞见,可得赶紧解释!他忙上前一步道:“程老爷您回来了!小人刚刚那不是故意……” “没,没事……”程驰终于挤出一点声音打断他,内心泣血眼神发直地道:“我都明白,你不用解释……反而我应该恭喜你们的……” 啊啊让你当初说什么各自婚娶互不相干,他现在好悔啊,好恨啊,心在滴血啊!! 李重山一点也不知道程驰误会了什么,听程驰这么说就放心了,说到恭喜也自然以为夫人已经把他跟玲珑的事书信通知了程老爷,就不好意思地挠头嘿嘿笑了笑,“谢谢老爷,老爷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对她的!” 这简直就是在程驰心口上戳刀子! 他觉得自己快不能呼吸了! 他好想咆哮! 田妙华无语地看着牛头不对马嘴话题完全没搭上的两人,她笑对李重山道:“李大哥你先把柴送去后面吧,玲珑在厨房呢。” “哎哎,我这就去!”李重山一听到玲珑心思就飞了,一脸难掩的喜悦,背着柴就往后院走。 这看在程驰眼里就变成给田妙华做点事就能乐得李重山屁颠屁颠的,可是他好懂,他也好想替田妙华做事,哪怕再小的事做起来也好开心!现在这份开心再也不会有了,只剩下心痛啊! 他悔啊,他恨啊,他的心在滴血啊!! 他感觉心里流的血都要化成血泪淌成河了!!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 玲珑从后院跑出来,围着围裙,沾着面粉,小蝴蝶一样地迎向了李重山——“李大哥,果然是你来了!” “玲,玲珑——” 两个人虽然发乎情止乎礼,停在两步距离没有扑在一起,但那含羞带怯鲜花传情的气氛让空气里都仿佛带着粉色的泡泡,看得让人晃眼! 程驰又一次傻住了,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他懵逼得连流了一半的血泪都卡住了! 田妙华在他旁边不咸不淡地说明道:“我把玲珑许给李重山了,你没意见吧?” 程驰持续懵逼地摇摇头,都没心思去想家里有程文和大鹏紧着玲珑挑,她怎么会被许给李重山。不过只要李重山手里那束小花不是给田妙华的就怎么都好。 “那你准备进来了吗?还是在门口再吹会儿风?” “啊?不,我进来,进来!” 程驰慌忙解除石化进门,玲珑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呀!将军您回来了?”惊讶之后想起自己刚刚跟李重山你侬我侬的模样脸蓦地红了。 田妙华突然想起来这会儿程小铭该不会还在后院扑腾乱飞,虽然他所谓的飞多半只是在房顶和树枝上来回扑腾,看起来就像一只小肥鸡,但那也不能让程驰看到。 她吩咐玲珑:“快进去告诉小少爷们将军回来了。” “哎!”玲珑借着这个机会慌忙捂脸遁走。 程驰这会儿才慢慢回过神来,想到刚刚一心往家赶只想快点看到田妙华,一回来却见李重山手拿鲜花田妙华巧笑倩兮,那种打击瞬间都能去了他半条命。现在他的心才放回肚子里,跟摔下去似的,呱唧一下,摔得好一会儿都不会蹦了,整个人虚脱的很。 没等他好好看看眼前“失而复得”的田妙华,家里两个小子就风风火火地跑出来,喊着:“爹爹”“爹爹”扑进他怀里。 程驰开心地一手一个抱起来,不禁想起田妙华嫁过来之前两个小子看见他都唯唯诺诺不敢说话的样子,心里真是感慨万千。 程驰马也不拴了,反正追风通人性的很,一会儿自己就溜达去西园了。他抱着两个儿子大步进屋,田妙华去泡了热腾腾的姜米茶给一路迎风顶雪风的程驰驱驱寒。 倒好茶她才在旁边坐下,问道:“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边关的战事已经结束了?” 程驰尴尬地笑笑,“还没。不过你不用担心,我们已经将胡人赶出关外,他们可算是元气大伤不会这么快有力气反扑。现在只需要守城,没有我在也无妨。皇上那边我已经告了假,陪你们过完年再回去。” 田妙华默默叹口气,程驰这个傻汉子呦,他就为了陪家里人过年跑回来,皇上心里指不定正在嘀咕是什么样的红颜祸水把他那个一心只有战场的好将军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不过人既然已经回来了这些就不提了,田妙华起身道:“一路上奔波你也累了吧,先去洗个澡,我去做几个菜,你早点吃了去休息一下。” 一听到田妙华做菜程驰眼睛都亮了起来,这两个月在边关当真是天天都在想她做的菜,还有她的人。上阵杀敌的时候还好腾不出那么多心思,可夜里躺在帐篷里满脑子就都是田妙华的一言一笑了。 现在回到家终于看到她的人,感受到她的温柔,人再往温水里那么一泡,整个人舒服得连毛孔都张开了。 程小铠和程小铭许久没见到爹爹不肯离开,就跟进屋里似模似样地给他搓背。程驰享受着儿子们的伺候,感觉人生再幸福也不过如此,他这辈子真是值了。 程驰一回来家里做菜的口味就加重了许多,有玲珑和初夏两个人打下手田妙华做起来也很快。 口感细嫩的草鱼用黄酒葱姜入味大火煮熟,浇上满满的剁碎过油的野山椒小米椒做成一盘过江鱼。 猪里脊切薄片,烧好的热油里放入豆瓣炒得油汤红亮,姜蒜沫一加进去就爆得香气四溢院子外面都闻得到。猪肉进锅煮熟盛进碗中倒上花椒辣椒小香葱,再把烧开的油往上一浇,红彤彤油亮亮的水煮肉看得人又想吃又不敢下口。 家里有现成的盐水鸭和四喜丸子,又做了炸藕合,再用现成的鸡汤取巧做个蘑菇鸡汤,田妙华没用太多时间就做好一桌子菜。 许久没见夫人这般大显身手的玲珑又一次感受到内心里对夫人澎湃而出的尊敬,田妙华笑看着她,又看一眼院子里正在干粗活的李重山,对她道:“今日将军在家,就让李重山留下一起吃饭吧。反正时间还早,走的时候让他带一些回去给小全就是了。” 玲珑脸上一喜,应了一声就转身去院子跟李重山说了。 初夏去后厅烧上暖炉,端好饭菜,请了沐浴更衣完毕的程驰来用餐。 从打击中恢复过来的程驰就像变了一个人,回边关不到两个月他整个人的气势就被染上了一层肃杀的色彩,那身量挺拔衣带当风步步有力的模样甚至让田妙华恍惚了一下,这还是她那个憨实和气的傻将军么? 可是这个看起来很威风八面的程驰一落座,看见满桌田妙华做好的饭菜时眼里一阵幽幽绿光闪过,转头咧开白牙冲田妙华一笑,顿时就原形毕露。田妙华暗暗点头,嗯,还是她家的傻将军。 餐桌上李重山起初有些放不开,不过跟程驰喝上几杯之后,两人都是上过战场的人彼此聊得上话,没一会儿也就自然多了。 程驰现在知道李重山是跟玲珑相好,就看他哪儿哪儿都顺眼得不得了。又见玲珑坐在他旁边时不时地悄悄夹块肉给他,突然又一阵心酸。 看看玲珑和李重山,他走到时候还没看出两个人什么苗头呢,现在都已经这么相亲相爱。再想想自己,成亲这都几个月了……他悄悄侧目瞅瞅田妙华,见她大概没有替他夹菜的打算,就略觉失落地埋头苦吃。 唉,心里苦。 57|第三一章 晚上程驰躺在书房里,尽管身体已经因为赶路劳顿疲惫不堪,可就是瞪着眼睛睡不着。 他是因为思念田妙华而赶回来的,可田妙华在卧房,他却睡书房。多孤单寂寞冷。 玲珑和初夏一定都已经看出问题来了,有谁家夫妻分别两个月之后好不容易团聚却还是分房而睡的。不过玲珑已经学聪明了不会多问,而初夏本来就不会问。 他在榻上翻滚了一会儿,觉得这应该睡惯了的床榻竟然有点硌,半晌之后还是起身,走出书房往后院去了。 田妙华听到敲门声便披上衣服起来开门,看着门外站在小雪中的程驰却没有让他进来,而是站在门口,因为寒风微冷而抱起手臂,笑问:“这么晚找我有事?” 在程驰眼中田妙华怎么都是美的,尤其月光下雪白的狐裘簇拥着甜美的脸庞,点点小雪落在她的毛领上,头发上,睫毛上……他怔了一会儿,才想起回答她的问题—— “我……好像,认床了。” “……” “我的铺盖卷还在吗?” “……在,我这就拿给你。” “不,我能在这儿睡吗?” “……” ——在书房打地铺跟在卧房打地铺睡起来有什么不一样吗? 田妙华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程驰厚着脸皮站在门口不动,最终她还是后退了一步让开门,“进来吧。” 程驰心里一乐,迈进房间的脚步无比轻快。 他从柜子里搬出熟悉的铺盖,熟练地铺好,躺下,烛光熄灭后的黑暗里传来熟悉的香气,程驰便在这甜香缭绕中无比满足地沉沉睡去。 (将军你也就这点出息。) 程驰一觉睡到日上三竿,睁眼就是年三十。 他美好的过年生活开启——打开房门在院子里玩耍的两个宝贝儿子就扑过来拉着他一起打拳,田妙华留了她炸的春卷给他作“早饭”,尽管刚吃完“早饭”就紧跟着午饭他也完全有胃口吃得下。 饭后他看着小铭小铠念书打拳,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两个孩子打起拳来跟以前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一些奇怪的念头在他脑子里闪了闪,可是想想两个孩子才四五岁,绝对是他想太多了。 田妙华早早地就带着玲珑和初夏去准备年夜饭了,她主厨,初夏打下手,玲珑就负责包饺子。 第42节 天刚擦黑远处的村子里就开始响起鞭炮声,再穷的人家都会买上一两挂驱驱邪,有钱人家更是能连放一晚。 程驰这时候才想到自己匆忙赶回来根本就没想到买鞭炮的事,都到了这个时候了人人都赶回家过年哪儿还有地方去买? 田妙华本人对这种制造噪音的传统兴趣不大,加上本来以为程驰不回来过年她也就乐得清静没有准备。不过现在看程驰一副发愁的样子便吩咐初夏道:“你去钱家借点鞭炮来。” “是。”初夏悄悄退下,咻咻地翻过院墙飞走了。 初夏一身滚着白毛边儿的嫩绿色锦缎棉袄,人水灵,衣裳也葱嫩,只是一落进钱家的院子在前堂大门外站定,就差点吓得新任钱老爷从太师椅上翻下去。 他现在对这些飞来飞去的人实在是太敏感了!就算不认得脸,也知道这位姑娘是打哪儿来的。于是赶忙从椅子上爬起来迎出屋来,“姑娘突然到访,可是程夫人有什么吩咐?” 他在心里暗暗叫糟,大年三十的程夫人突然派人来,该不会是嫌他没给年礼吧?可那三千两银子和两百亩良田已经掏得他囊中空虚,给不起更多像样的年礼了啊! 水灵水灵葱嫩葱嫩的初夏檀口一张,“夫人遣我来跟钱老爷借些鞭炮。” 钱老爷有点懵——鞭炮?就鞭炮??这东西随便吩咐一声他立马就可以派人双手奉上门去,不需要飞檐走壁来摧残他已经饱受惊吓的神经吧! 他刚忙应着:“有有,我这就派人跟姑娘一起把鞭炮送去程家!” “不用,给我就好。” “哪儿敢劳动姑娘一个人……” “你们太慢,我自己走还快些。” “……” ——被人强行借鞭炮还要遭嫌弃! 晚上程家一家人就把宴席摆在前厅,开着门赏着雪,还能看到门口程驰带着两个娃一起噼里啪啦放鞭炮。 玉嬷嬷也难得的坐在席上,看着这样欢喜的场面悄悄抹了抹眼泪。 这样多好啊,父慈子孝,一家人开开心心,想必这才是小姐希望看到的场面。她以前到底是着了什么魔非要让将军和少爷疏远成那样,一个家没有个家样。小姐泉下有知,都该责怪她老婆子了。 而改变了这些,让她老婆子清醒过来的,却是她一直不喜欢还各种刁难的新夫人。 她看着夫人嘴角带笑望着大门口的恬静模样,似乎从她进门那一日起便是这样,任何时候都波澜不惊悠然自得的模样。只是太悠然了,让人不禁看不透她的心。 这或许也是除了偏见之外她不喜欢田妙华的原因之一,可事实又是如何,她待程家人如何待她这个惹人厌的老婆子又如何,几个月下来还不够她看清楚想清楚么。 如今这个家若是没了田妙华,可还成什么样子? 玉嬷嬷想着,不禁深深叹了口气。田妙华听到这声叹气看向她,眉眼一弯柔柔笑道:“嬷嬷,今晚做的年夜饭油水重些,若不合口味你多吃点饺子。” 玉嬷嬷略有点尴尬地笑道:“挺好的,我吃的挺好的。”她只当田妙华以为自己觉得饭菜不合口味才叹气,被她关心着便觉得不好意思。哪知这些关心的话于田妙华来说不过是顺口就来,又需要几分心呢。 程家的鞭炮声也一直响到两个小的开始犯困,吃过年夜饭收拾好席面,田妙华给玲珑和初夏每人多发了一个红包,大家便各自回房去休息了。 程驰一言不发地紧跟在田妙华身后回房,田妙华无语地转头看了他一眼,这人怎么去了边关两个月,回来脸皮都变厚了? 程驰秉承着厚脸皮者可得天下,坚决若无其事地赖在房间里不走,田妙华也就随他了。 只是今日她没有点香,以往若是知道程驰没有休息好太过疲劳,或是夜里初雪等人要来不想他知道的时候她都会点了香让他沉沉睡上一觉。今日没有什么必要也就不点了,于是程驰睡不着了。 黑夜里没有了浓沉甜腻的香气,只剩下田妙华身上淡淡甜甜说不清是花香还是果香的味道,勾得他气血浮躁心里头骚动成一团。 方才散席时玉嬷嬷拉着他的手语重心长地说了一句:“将军娶了个好媳妇,我老婆子可以彻底放心了。”他懂这句话的意思,他比谁都明白田妙华给这个家带来的改变,更明白这个家已经离不开田妙华了。 离家两个月,对田妙华的思念在疯长,想要留下她的念头也在疯长。 如果这一次战事结束,他顺利回到家之后一切都还相安无事,也许他可以跟田妙华好好谈谈。他想田妙华并不是对他没有感情的,即使一些敏感的真相不能随便说出来,但她若理解他有苦衷的话也许会原谅他呢,也许他们可以忘记那劳什子的鬼约定,当一对寻常夫妻好好过下去呢。 田妙华一直以来的温柔和善解人意给了他很大的希cuo望jue,他越想越是激动,恨不得今晚就飞回边关把胡人给平了,明日就跟皇上述职还乡,再跟田妙华坦白一切请求她的原谅。 他夜里甚至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大捷归来踏着七色云彩,再一次敲锣打鼓迎娶田妙华。美得他差点笑醒好几回。 初一一早田妙华穿了一身喜庆的妃色衣裳,拿出之前程驰买给她的金钗戴好,红珊瑚的珠子与这一身倒正相配。 程驰睡的太晚起的也稍晚了些,看到已经打扮妥当的美艳“娇妻”和她头上的金钗,心里乐的跟百花开似的。 今日要去给沈老将军和将军夫人拜年,按程驰说的,他这边就只有沈老将军一家需要去,没有其他的长辈要拜了。田妙华发现自己让人寄过去的那封信程驰似乎错过了根本就没有收到,那倒也罢了,大过年的喜庆日子程驰难得回来休息几天就别给他添堵,不过就是过完年他要走的时候再顺便问上一句的事儿。 让田妙华真正觉得麻烦的是,要去沈将军府上就不得不回娘家了。 毕竟两家就在一个镇子上,单去沈府拜年却过娘家门而不入,那就怎么都说不过去了。田妙华已经有种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的觉悟了。 为了节省些赶路的时间两人共骑了一匹马,载上礼品。 田妙华坐在前面摸了摸追风的马鬃道:“咱们家倒是真该再买匹马了,不然出趟远门追风都要累坏了。” 程驰也心疼追风,但他知道追风的能耐,而且两人同骑软玉温香在怀,他怎么舍得这样的机会。于是便昧着良心道:“没事的,追风可没那么弱,在边关比这重得多的人和物资他也驮惯了。” 程驰不想提以前的事,他记忆最深的便是曾经追风驮着他和两个兄弟的尸体突破重围一刻不停地跑了一夜。 两人策马疾驰费了一个多时辰赶到沈老将军府上,管家竟然一早就在门口等着他们呢,见了他们慌忙迎上来,“程将军程夫人你们来了!将军和夫人一直念叨你们呢!快请进!” 程驰也不客气,把带来的年礼递过去,仿佛很顺手地拉起田妙华就大步走进屋内。 一进屋田妙华就有了扶额的冲动,身旁的程驰却很高兴地拜见道:“岳父岳母,您二老也在!” “我们在家无事,来找将军和沈夫人聊聊天!刚刚还在说起你们呢!”田母开心地说着,从刚刚一见程驰拉着田妙华的手进门心里就欢喜得不行,看来这小两口的感情是真的不错! 田妙华却在心里吐槽哪儿有大年初一跑人家家里唠嗑的,这不明摆着在这等他们吗。俩人都跑这里来了,家里上门拜年的客人要怎么办? 不过既然被逮了正着,她也就只能乖顺地一一见礼。沈夫人见她比上回还娇艳的样子也是欢喜得不行,沈老将军这还是第一次看见田妙华的模样,连连对田家爹娘夸赞:“你们可真是养了个漂亮闺女啊!”说着便一手拍着程驰哈哈大笑起来。 程驰和田妙华分别被拉着落座,从在沈夫人和田家娘一侧坐下时田妙华就已经开始有了不好的预感。 果然没扯上两句话田母就直奔主题道:“瞧你们小两口这么恩爱,准备什么时候让我抱上外孙呀?” 这句话一说四双眼睛不是盯着田妙华就是盯着程驰,沈老将军虽然是没有血缘关系的人,但一直拿程驰当自己儿子一般看待自然也不算外人,对这个问题同样关心的很。 田妙华假装羞怯地刚开口道:“这事又不急……” 田母立刻就打断了她,自己的闺女自己还不知道吗,跟这装什么,“你都三十了怎么不急,孩子越早生越好,不然年纪大了可就不好生了!” 连沈老将军也拍着程驰的肩道:“别觉得自己已经有儿子了就不急,儿子不嫌多,趁年轻多生几个,谁知道将来哪一个才能继承你的衣钵呢!” 沈老将军说得掏心肺腑,他这辈子最遗憾的不是没儿子,他有儿子,可偏偏跟他志不同道不合还嫌弃他是个武夫——拓嘛的臭小子也不想想没有他这个武夫驱除外敌,哪儿来他的安稳日子! 58|第三一章 程驰很尴尬,经验不足的他第一次知道面对长辈的关怀是一件这么难熬的事。 尤其他完全不擅长在长辈面前说谎或者掩饰,面对沈老将军和岳父大人的目光已经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暂时还没有孩子或许是件很寻常的事,但他不自然的神情顿时引起了田家爹娘的注意。 “怎么了,你们两个是遇到什么问题了吗?” “我,我们……” 他越吞吞吐吐越显得可疑,田妙华对他这股实诚劲儿实在无可奈何,赶紧开口道:“程驰现在已经回边关了,还不知要多久才能打完仗回来。” 这事田家爹娘虽然是第一次听说,但沈老将军却是知道的。他虽然告老还乡了但人脉还在,已经从别人那里听说了这件事。而且他也清楚过去程驰没能在妻子怀孕生产时陪在身边以致后来出了那种事,这一直是他的心结。 他体谅地拍拍程驰,对田家爹娘点点头证实这件事,“是我疏忽了没同你们提起这件事,皇上已经将程驰召回边关,他们小两口怕是聚少离多了。” 看来沈老将军还不知道程驰跟皇上约定这一次只要完全击退胡人就放他还乡,当然在这种情况下他也不会主动说出来。 田家娘脸上露出愁色,听说自己家的闺女不能跟夫婿守在一起还不能赶紧生娃哪个当娘的不愁?虽然她很想说就算程驰不能常常在家也不耽误生娃啊,没事多回来几趟不就得了。 田家爹打了个圆场,对田母劝道:“既然是皇帝御召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程驰还年轻嘛,多出去奔几年也没什么不好。而且你闺女现在是将军夫人了,你该开心才是。” 田家娘心里头还是不舒服,她又没想让闺女当将军夫人,就想早点抱外孙子。可是女婿是她挑的,又是在沈老将军面前她也不好多说什么,此事只能带过不谈。 在沈老将军家里吃过午饭,又在娘家住了一夜,田妙华在被娘亲拉着促膝长谈到半夜之后,一大早几乎是落荒而逃。 她一路上耳边都仿佛萦绕着:生孩子,生孩子,上战场不耽误生孩子,多回来几趟多恩爱几次就能生孩子…… 一直回到沧田县看见熟悉的农田景象她才一下子轻松起来,耳边也仿佛终于清净了,满心感慨还是在沧田县过得舒服啊!她现在只想赶紧回到程家瘫倒在她的软塌上,让玲珑初夏伺候着彻底地放松上几天,好好治愈一下自己刚被摧残过的心灵。 程驰看着她归心似箭的样子满眼笑意,这说明她是真的把程家宅子当成自己的家了是么——如果田妙华知道他这种想法,大概也不会反对。只不过把“家”换成“地盘”更合适一些。 她现在不仅觉得程家是她的地盘,整个沧田县她都觉得是自己的地盘。 当地主婆的感觉真好啊! 两人走到家门口刚拍了门,让她无比亲切的玲珑便急急地把门打开道:“夫人,家里有您的客人!” “客人?谁啊?” 玲珑有点羞愧,她知道这些她都应该先问清楚的,只是…… “奴婢……还没问。他说是您的熟人,可是看起来太怕人了,奴婢不敢多问。” ——怕人?田妙华怎么不知道自己有个长相吓人的熟人呢? 她想让程驰先去拴马自己去看看,但程驰听到玲珑这么说哪儿肯让她自己一个人去,也跟着她一起走进院子。 此时的院子里,一个身姿俊逸黑衣劲装的人正站在前堂门口等候。他手中提着一把薄细长剑,即使隔着剑鞘都仿佛能够感受到刀身的冰冷寒意。 田妙华脚下一顿,带着几分意外唤道:“寒水?” 那人回过头来,不知为何程驰心里顿时如同警钟大作战鼓雷鸣——也许是因为他那如同冰刀雕刻过的凛冽眉眼,也许因为那仿若无情的眉眼在看到田妙华的一瞬间便散去了寒气变得平和下来。 他,凭着自己野性的第六感,讨厌这个男人! 田妙华在稍稍诧异过后便露出笑容走过去,站在那人面前问道:“你怎么会来这儿的?” “听说你成亲了,来看看你。”黑衣凛冽的男人没有什么表情,在程驰眼中如同面瘫。 田妙华只是笑笑,但程驰从没有如此敏锐地察觉到她的笑容里仿佛有那么一丝丝不自然——绝对不是他的错觉!田妙华那从来都无懈可击的笑容竟然会透出不自然! 他突然觉得什么李重山什么林灿,简直想不明白自己以前有什么好在意他们的,当眼前这个男人站在面前,他才知道什么叫做危机。 田妙华这时转身替他们介绍道:“这是我夫君程驰,这一位是寒水月,我们替同一位东家做事的。” 程驰理所当然地当做是“以前”替同一位东家做事,那么现在田妙华嫁了人不再替东家做事了,他们两人自然也就不会再有关系了。 他挺了挺腰板,拿出他威风八面的将军霸气,抱拳道:“那么,应该叫寒公子?” 其实怎么叫都好,反正哪一个字也不是姓氏。 寒水月没有反对,就只是不凉不淡地扫了他一眼。程驰微微一愣,这种不凉不淡的感觉似乎偶尔也会出现在田妙华身上,只不过这个人的眼睛更冷更没有温度。但是这种细微的相似的感觉只有经年累月在一起的人才会有,那是一种长久的习惯和互相影响。 程驰心中越发凝重起来,紧绷的气氛在两人之间开始蔓延。 田妙华不是没感觉到气氛的异常,可她现在很想装装瞎顺便装个死,即使是以往面对任何情况都从容不迫的她也是很蛋疼看到这种场面的。 打破这诡异气氛的却是刚刚进门的小初夏,呆萌如她方一进门完全没有察觉到气氛有什么异常,道了一声:“夫人将军你们回来了——呀,寒水公子也来了吗,奴婢见过寒水公子,奴婢这就去泡茶!” 水榭的小姑娘们对寒水月都是很崇拜的,毕竟门主身边的大红人,武功好,长得帅,门主之外只怕水榭里已经没人是他的对手。 程驰看她这个样子心里又堵上几分,这个寒水月一定是很受未婚姑娘们的喜爱的吧——重点,未婚! 虽不知他身家如何,但这人哪怕身无分文,光是本人往这里一站也就足够有威胁力了。相貌,身材,看他的兵器和气质想必武艺也是不凡。程驰暗暗比较了一下发现似乎自己只有年龄能胜过他,既然如此自己就得拿出成熟男人的气度来! 第43节 “寒公子请里面坐,既是内人的旧、识,在下当好好招待才是。”——是旧识,是旧的,是过去的! “不必劳烦,在下只是来跟旧识叙叙旧。”——旧识就旧识,旧了正好叙叙,没人要你来招待。 “……”田妙华觉得应该不是自己的错觉吧,这里是不是开始有点硝烟弥漫了?这两个人能不能别闹?一个根本就没成事的前那什么,一个虽然成了亲却根本就不是夫妻的现那什么,这有什么好那什么的? 田妙华无语望天,但还是得振作一下精神撇开那些尴尬的感觉——反正让她尴尬的又不是他们两个人的见面,这俩人都不是她的谁,见就见呗。 她只是,从跟寒水两人分道扬镳之后再见面难免有些不自在,索性这几年都在各忙各的,见面的时候不是太多,即使见了也努力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但是想想都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了,现在自己还成了亲,以前的事情早该放下了,何必还在意呢。 “寒水我们去里面聊吧,夫君可以让我们单独聊一会儿吗?” 她那张笑容一旦恢复了平日的无懈可击,就让程驰根本不知道该怎么拒绝。他只能看着田妙华带寒水月去客厅里坐,心里跟猫挠一样却没法跟上去。 如果是在更早之前田妙华身边出现这样一个人,他就算吐着血也会成全他们祝福他们,但现在,他不愿意!他才刚刚开始考虑跟田妙华的未来,怎么能让他看着她跟别人双宿双栖?老天不带这么玩人的! 他在院子里踱来踱去的闹心,又不敢凑到门口去看——那种行为实在是太丢脸了! 忽然他看到去客厅里送茶的初夏,就赶忙在她回厨房的路上等着——初夏既然是田妙华从以前的东家那里挖来的丫头,那对于田妙华和寒水月的事情也一定了解了! 初夏从屋里出来就突然被他拽到一边,她茫然地瞪着大眼睛问:“将军有事吗?” 程驰又急切又要装作一副若无其事随便问问的样子,“咳,那个,初夏啊,妙华跟寒公子,他们,很熟吗?”他其实更想直接问他们是什么关系,但那就显得太直白了。 可惜呆萌如初夏根本就没明白程驰的心情,瞪着那双无辜又茫然的大眼睛回了一句:“熟啊。”——字面上的问题字面上回答,很好。 程驰心里这个吐血,“他们,认识很久了吗?” “久啊。” “……”程驰的嘴角在抽搐,感觉自己脸上的表情都快装不住了。 而初夏眨巴眨巴眼睛,只觉得将军今天好奇怪哦。 可是真不怪她不懂,她年纪小,进水榭进的晚。锦地罗姑娘跟寒水月公子那段事情发生的时候她连十岁都不到呢。水榭门人又不敢多嘴多舌的去议论上面人的事,所以在她眼里“上面的人”,包括锦地罗姑娘和寒水月公子在内,他们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感情自然不一般。 所以她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哪儿就会懂程驰的心情了。 59|第三二章 客厅里田妙华已然决定放下往事,跟寒水月当回一对相亲相爱的小伙伴,便笑容如常地跟他寒暄着:“水榭今年回去过年的人多么?才初二你就跑到我这里来,可已经回家去拜过年了?” “没有。”寒水月端起茶杯灌了一口,“不想回。” 田妙华想要给他添茶的手顿了顿,意识到自己似乎选错话题了。寒水月今年二十八,也是个被家里催婚催得到处躲的娃。而且最窘的是当初她若是同意嫁给他,这娃现在也就解脱了。 ——不,不对!这种诡异的愧疚感是不对的!她从来都没有想要嫁给他呀!为什么要为没有给他当催婚的挡箭牌而愧疚? 她跟寒水月之间,大概也算一桩打不清的官司了。 寒水月是家中独子,被家里催婚催得比她还早,在她还毫无压力地悠闲度日时他就已经被家里定下一门未婚妻。可是同时他还有一位倒追数年死缠不放的表妹,两个女人虽然性格截然不同,但却都是寒水月愁于见到的类型。 田妙华就算只是路过看个热闹都还深刻地记得当时闹得鸡飞狗跳的场面,寒水月饶是剑下鬼魂无数杀人都不皱一下眉头,却愣是被那两个女人闹得对于除了跟他一起长大的水榭女孩子之外的女人都起了深深的抵触。也不知他怎么就得出了水榭之外的女人不能娶的定论来了。 可当时的情况是,除了田妙华之外,跟他一起长大的女孩子们都已经名花有主准备嫁人了。 田妙华发誓当时她真的只是路过,她甚至都没有跟别人一起没良心地凑热闹看好戏。 可偏偏面对家里人勒令他要么跟未婚妻完婚要么退婚娶表妹总之必须要成亲的场面,寒水月却当着家人的面宣布他要娶她?? 还可以让她好好的当个过路人吗?? 田妙华很肯定,那时她与寒水月之间是没有丝毫男女之情的。甚至比起朋友还更像是姐弟,所以她觉得寒水月当时一定是被逼得狗急跳墙乱投医了。 他只是在抓挡箭牌,而她是他当时唯一能抓的挡箭牌。田妙华很清醒地认识到自己所处的位置,所以她是拒绝的,她一点都不想去承受两个不理智的女人的妒火。 可惜寒水月似乎越来越觉得自己这个主意好极了,甚至连他的家里人都眼光灼亮地盯着她,发现这个意外的人选远比前两个更适合当他们家的儿媳妇。而且这件事情也以飞快的速度传进了她爹娘的耳中,对于寒水月来当家里的女婿,爹娘是一点意见都没有的。 如此,从双方的家族到水榭的众人,无一不看好他们这一对。 而且从某些方面来说她能安逸地度过三十岁之前的日子,爹娘没有早早地就开始催婚,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他们一直以为田妙华和寒水月应当是能成事的。 但唯一的问题是,她对着寒水月是真的找不到一点男女之间的心动。而且她很肯定寒水月也是一样的,娶她不是因为感情,是因为考量。 这大概就是风水轮流转,如今她也不得不因为考量而嫁给程驰,也终于体会到当初寒水月想要崩溃又不能崩溃的心情——好吧,他至今也还是如此。 所以她也是蛮过意不去的,当初若是她答应了,两个人就都会轻松很多。 然而她宁可嫁给自己并不了解的程驰,也没办法想象跟当年尿了被子她来洗哭了鼻子她擦鼻涕的男人睡一张床! 她并不是没有试过,两人也算纠纠缠缠当断难断地度过了那么两三年,可终于在她把心一横尝试接受他的时候,一个灾难般的初吻就让她崩溃了。 那种简直在搞乱|伦似的感觉让她完全接受不了!她也才清醒过来不能再勉强下去,有些事再勉强也勉强不来!所以在那之后她就以强硬的姿态跟寒水月断了个干净。 尽管双方的家族一度以为两人还是会和好的,因此没有马上开始新一轮的催婚。但时间一久他们大概也就明白过来,那就是田妙华灾难的开始。 现在她嫁了程驰大概算是解脱了,但寒水月依然还在水深火热之中呢。 回忆起往事田妙华一愣,这家伙该不会因为她自己先逃出火坑了就心里不平衡地跑来找她吧?她悄悄地打量着寒水月,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疑心,怎么好像真的在他那万年冰雕的脸上看出了一丝怨念呢? 寒水月一杯茶喝光发现田妙华完全忘记给他添茶,微微默然原来被抛弃的男人是这种待遇吗——他的确是在怨念,怨念分了手田妙华就连被茶水也不给他添。 不过他还是主动友好地对田妙华表示了关心,“你现在过的好吗?” 田妙华犹豫了一下,她现在当然过的再好不过,但她也知道寒水月问的不是这个意思,他应该是想问她跟程驰过的好不好。 那她应该说好还是不好?说好的话会不会让寒水心里更不舒坦?说不好的话他会不会让她休夫改嫁? 啊,好难。 见她不说话寒水月竟然也没追问,这人以前就老冷着一张脸跟个冰雕似的让人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现在好像越发难懂了。 “我在你这里住几日。” “啊?”田妙华有点愣,他们两人这么尴尬的关系住在她这里不好吧? “你不用回水榭吗?” “放假。” “可是怎么会想要住在我这里……” “躲人。” ——哦,好,她懂了。感情寒水是跑她这儿避难来了。 也是,是个人都想不到他居然能躲到她这儿来。 田妙华刚放松下来准备让初夏去给他准备客房,寒水又补上一句:“还想你做的饭菜了。” ……这应该是一句挺普通的话对吧?应该没有什么多余的暧昧的意思,对吧? 程驰在午饭桌上看见寒水月还在的时候就已经很堵了,等听到他还要在自己家里住几天,他都能嘎嘣嘎嘣把自己的牙嚼了。 可他不愿意让田妙华觉得他小气吃飞醋,关键是自己还没有吃醋的立场。也不愿意让寒水月觉得自己跟田妙华感情不稳觉得他是个威胁——对,感情稳固的夫妻才不会在意这点小事! “寒公子在这里不用客气,有什么需要就跟我说。” 他僵硬地摆出一脸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可是手里捏着的筷子却发出咔咔的断裂声。 寒水月就跟听不到多余的声音似的,不冷不热又不失规矩地回了一句:“将军客气了。” 锦地罗的夫君他还是给面子的,不然他根本看都不带看一眼的。 吃饱了饭程驰就光着膀子在院子里打拳,打得是虎虎生风喝声震天,很快身上就出了一层薄汗。看着他,简直让人怀疑现在到底是不是冬天。 不过不得不说程驰的身材还是很有看头的,不同于寒水月的修长俊逸,他身上肌理分明,每一块肌肉都充满了力量感和爆发感,却又不会太过。它们运动着紧绷着,覆盖上一层薄薄的汗水,看着也是养眼得很。 程小铭和程小铠很快就发现了爹爹的锻炼活动,虽然很奇怪现在又不是练拳的时间,不过还是愉快地加入进去站在爹爹一左一右跟着打拳。 作为被展示的目标观众,靠在后堂门边上的寒水月却根本没有把目光落在程驰身上,只是一直盯着程小铠和程小铭。毕竟是内行人,一看就察觉到了什么,看了一会儿又放弃程小铠,专门研究起程小铭来了。 “你要把这个孩子收进水榭吗?” “资质怎么样?” “太胖。” 田妙华略囧,“是让你看根骨不是看身材!” “身材也是资质的一部分。” “他还小呢,长大会好的……吧。” 听她的话田妙华其实已经有了决定了,寒水月也就不说多余的话惹她不高兴了。反正只要不砸了水榭轻功独步天下的招牌就好。 ——很多年以后程小铭倒是没有辜负田妙华的期望,他的确没有砸了水榭的招牌。 不过说的是轻功,不是身材。 …… 程驰开始发现寒水月住在这里的日子其实倒也不是那么难熬,因为他很少会在你眼前晃来晃去——虽然偶尔一抬头可能会不小心发现他躺在树上或者房顶小憩,但大部分吃饭以外的时间是不会见到他的。 而且最重要的是他没有毫无顾忌地跟别人的老婆单独相处,除了第一日初来时两人谈了一会儿,之后就没有说过太多话的样子。好像他真的只是打算在这里休息放松几日似的,到了饭点儿就出现,田妙华做了其他的点心小食也都冲高处喊一声,跟喊猫狗吃饭一样,不管寒水在家里还是在外面闲逛一会儿就会出现。 这么不麻烦的客人程驰还是第一次遇到。 而麻烦的客人却在大年初四就登了门。 田妙华听到初夏的通报来到前厅看到程氏,似笑非笑道:“姑母怎么大过年的又跑这么远的路来了?是又有什么事吗?” “哎呦没事没事,侄媳妇你上次给了银子姑姑都还没好好谢谢你呢!” 田妙华只笑着没搭话,这么些日子才想起来谢,这反应也真是慢出花儿来了。 程氏大约是有了上一次的经验,这回也就不客套太多了,大过年的她也想早点回家呢,这时候的牛车可不好搭。 “侄媳妇,村里都在夸你呢!听说你给族长和几位长辈都送了年礼?大家都在说程驰是个好样的,自己发达了也不忘本!” 年礼虽然是以程驰的名义送的,但只要知道程驰不在家的人也都能想到是他的夫人安排的。 程氏一想到几位长辈收到的那些礼,又是礼品又是银子的。本来就觉得自己只拿了十两银子不满足,脑子一转就想到自己也可以来要点礼品呀!那些隔了好几层血缘的长辈都给了,她这个亲姑来要点又不过分! 只是嘴刚一张,身后就传来一声压抑的怒喝:“程氏!你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程氏一回头看见程驰气势骇人地大步走进来吓得脸色都变了,不是说他打仗去了吗?怎么突然又回来了? 不过她也不是白活四十年的,很快就调整了表情,“哎呦程驰瞧你说的什么话,咱们姑侄很久没见了,姑姑担心你呐,过来看看你。”不同于跟田妙华说话的时候那做作的亲昵,程氏根本就不敢太靠近程驰。 “你担心我?”程驰带着浓浓的讽刺,压抑着直接把她扔出去的冲动。如今家里不光有田妙华还有个“客人”在,他不想把场面弄的太难看被人看笑话。 “需要我提醒你吗?我们已经断亲了!” “程驰瞧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我们可是亲姑侄,打断骨头连着筋!当初你一时意气用事说的话,姑姑不会放在心上。” 第44节 60|第三二章 有那么一瞬间,程驰仿佛真的要暴怒了。 他牙关紧咬拳头攥得白筋浮凸,程氏吓得咽了咽口水往后退了一步,“程驰,你可不能打我,我是你的长辈!” “不想挨打就马上从我家里滚出去!否则我就是打了你又怎么样,别忘记我爷是怎么死的!” 程氏心里虚的很,却还是硬着头皮说:“你爷,你爷生病那又不是我的错,谁没有个生老病死啊!” “你闭嘴!我每年的饷银全部都交给你让你给我爷看病,可是你竟然连大夫都不请!?” “那,那是……那一大家子人要吃要喝的,你表弟还要去学堂交束脩,我那不是没腾出银子来吗!我有打算再过几天就请的,谁知道你爷没熬住啊……” “我给你银子是给爷看病不是给你儿子上学堂的!!那是你亲爹,他的命还没有你儿子迟一年念书重要吗!?” 程驰越说就越愤怒,田妙华听到这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程驰打小就是爷爷带大的,对他来说世上没有比爷爷更重要的亲人了。 当年听闻爷爷生病,他心急火燎地往回赶。那时战事吃紧,要不是身为上司的林灿帮他兜着,恐怕他早已经因为擅离战场被砍了头了。 他回到家时见姑姑一家搬到了爷爷家里,还以为有姑姑照顾爷爷就放下心来,毕竟自己不能久留必须马上赶回边关。他把自己带来的银子全部给了姑姑,只不过那时他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将一年也没有多少饷银,还是林灿借给了他一些应急。 当时爷爷的病还没有很重,心思淳朴的他满心以为有这些银子好好看看大夫爷爷就会康复了。哪知回边关之后战事越发激烈一连两年没能回去,只能每次一发饷银就托人送回乡里。 待两年后他终于能够回家,才知道爷爷已经去世一年多了。 一年多的时间里,程氏没有托人给他带去爷爷去世的只言片语,还心安理得的收着他的饷银。程驰甚至没能赶回来给爷爷发丧。 那时的他还太单纯根本没有多想,只以为他在打仗也许姑姑怕爷爷去世的消息影响到他才没有通知他,或者觉得边关兵荒马乱消息不好送达。 直到后来村里有人告诉他姑姑根本没有给爷爷请大夫,连姑姑搬回娘家来也是因为婆家分了家,她想省下盖房子的钱。 ——这是他的亲姑,是爷爷的亲闺女。 本来以程驰的为人,只要爷爷的病治好了,让他继续把饷银交给姑姑让表弟去上学他也会答应的。这对表弟而言不过就是晚个一年入学的事,就算他从小就知道这个姑姑跟他们不亲,也没想到爷爷的亲闺女能这样对他。 要不是她身上也流着爷爷的血,他可能真的会跟一个女性长辈动手。 当时气极之下的程驰丢下断亲的话就走了,抱着眼不见心不烦的态度多年没再回来。但断亲并不是一句话的事儿,那必须要宗族里的长辈来见证并且记入族谱的。所以现在就算程驰单方面跟程氏断了亲,在宗族里来说两人却依然还是姑侄。 田妙华在一瞬间就猜到了这一点,程驰本来人就实诚,又是一气之下做的决定必然不会想那么周全。她倒是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已经给小程庄的老人和族长送了年礼,找机会这亲是一定要回去断个干净的。 如果程氏多少有些悔过之心,程驰也许还不会这么愤怒,可她偏偏还要嘴硬道:“可是你爷也说别耽误你表弟念书的……” 程驰忍不住爆发出的怒火一拳砸在旁边的桌子上,厚实的木桌咔嚓嚓地裂开,程氏的脸一下子就白了,“那个,我,我还是先回去了。一家人别那么大火气啊,消消气,消消气……”边说边忙不迭地跑出门去。 她本来只是想着趁程驰不在家从不了解情况的侄媳妇那里赶紧捞一笔,谁知道会程驰就回来了,捞不到好处是小可别真被他打一顿! 程驰的手按在碎裂的桌子上半天没有动一下,田妙华走过去轻抚他的后背安慰道:“都过去了。” 程驰半天才“嗯”一声,转过身来抱住田妙华,像要从她那里找到一点安慰和支撑似的把身体的重量压下来,脸埋进她颈间汲取一点让他贪恋的温度。 田妙华友好地拍拍他的背,越过他的肩膀看到寒水月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门口,一脸让人看不懂的表情。 程驰过了好一会儿心情才慢慢平复下来,仿佛习惯似的抬起头用额头抵着田妙华的额头,这个熟悉的动作一下子让他想起某个醉酒的晚上,同样的动作接下来发生的事。 他脸上顿时一热,身上也像一把火烧起来似的。理智上想放开她,却又不舍得。 田妙华见他没事了还抱着占她便宜,脸上堆起皮笑肉不笑的笑容,“大白天的,你是想在这儿搂搂抱抱给人看着笑话么?” 程驰悻悻地放开她,心道在自己家里又没人笑话。 放开田妙华之后看到那张被自己砸碎的桌子,程驰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还看什么,不赶紧把桌子搬出去。”田妙华赶紧打断他不让他继续想那些惹人不快的事,程驰一声不吭地搬了桌子出去,他出去的时候寒水月显然是不在门口的,但是当田妙华也走出来的时候寒水月便又出现在了那里。 他双手环胸靠在门边,侧目瞄着她,“为什么嫁到这么麻烦的人家来?” “这个嘛,倒也不是故意的……”田妙华要怎么让他明白家长理短也是人生和婚姻的一部分? 寒水月是不会明白的,他完完全全不能理解锦地罗把自己送进麻烦堆里的行为。所以尽管在田妙华成亲之后他没有去破坏人家婚姻的打算,还是耿直的指出:“嫁给我不比嫁给这么麻烦的男人好吗?” 田妙华干笑一下,“这个……很难说的清楚。” …… 程驰留在家的日子有限,田妙华就打算趁他回边关之前赶紧回小程庄去把断亲的事情办了。跟程氏那种人能少当一天亲戚何必多当一天。 程驰这才知道原来断亲还这么麻烦呢,他是不想回去的,一来不愿意见到程氏,也不想看到老宅触景伤情。二来家丑不可外扬这种观念不管在哪里都是一样的,若是他当时不是抱着这种念头一走了之而是把事情闹大,如今程氏在小程庄也早已经人人唾弃没有立足之地了。 他现在若要回去断亲,必定得将当年的原委告诉族长和村里的老人。那不但是把这件家丑张扬开来,更是在揭他的伤疤。 田妙华见着他犹豫的样子,难得她这好脾气也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走过去杵杵他,“程氏这种人占着老宅和田地这么多年,现在还占便宜占到门上来了,你就这么当包子让人欺负?之前面对程氏时的脾气呢?” 程驰坐在椅子上不抬头,“老宅的房子和地我也已经用不着了,回去闹腾起来又让人心烦……” “所以你这就是想放弃老宅图个息事宁人?只要眼不见心不烦你就满足了?亏你还是个征战沙场的将军呢,你杀敌的时候想来也没手软过吧?还是对上敌人你也这么得过且过?” “那不一样……那是敌人,可程氏是……” 程驰的眉头拧得都能夹死苍蝇,姑姑这两个字若是叫出口,他自己都能被怄死吧。 田妙华隐隐叹口气,她知道世上并没有十全十美的人。她挺喜欢程驰心里那些从农家带出来的善良憨厚的东西,但善良的人就容易优柔寡断,你不能一边期望他的善良一边又要求他冷血无情。 可田妙华是不会留下程氏的,她当一天家就做一天主,这种良心都已经烂透了的亲戚留着还不知道能闹腾出什么花样幺蛾子。 她斩钉截铁地告诉程驰:“现在程氏就是敌人!” 虽然庄户人家大多数都是小病扛着大病听天由命,因为没钱看医而病死的例子不胜繁举。但程氏明明有钱却昧下给程驰爷爷看病的银子由着他病情恶化,这跟亲手杀人有什么区别? 哪怕她当初也许并没有想到程驰的爷爷真的会死,只是想昧点银子,只是想让程驰爷爷自个儿扛一扛也许就熬过去了。但人已经死了这是事实,她却毫无悔过之意,这种人田妙华还留她性命就已经是开恩了。 程驰对她手软是念着一脉同宗,孝道这种东西在老百姓的脑子里根深蒂固,但她可不会客气。 “若都如你这般心慈手软,岂不是做了坏事的人都不必付出代价。明明做错了事却还占着便宜,谁还需要去反省?程氏至今执迷不悟,又有几分是你的纵容?” 程驰的身体隐约微微一震,田妙华知道他听进去了,便不容置疑道:“做错了事就应当受到惩罚,不受惩罚还能得便宜,是没有这种道理的。” 程驰是当将军的,手下三军将士,如何不懂田妙华所说的话。倘若军中将士犯错,哪怕无心,哪怕有苦衷,为了军纪军令他都不得不下重手处罚。因为人必须知道,犯错是有代价的。否则将没有人在乎,人人都可以做坏事然后被原谅。 怪他一直都把家里和军中分得太清,竟然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没想明白! 他心中是明白了,但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心中三分痛七分装,摆出一副痛苦不堪的神色道:“我知道了,我会回去的。可是这件事情对我来说太痛苦了,可不可以多给我一点支撑,让我有力气去面对这些?” 他嘴上说着,就已经伸手把田妙华往跟前拉,想要做什么实在是太一目了然。 田妙华多希望他演技好一点,哪怕骗不了她能将信将疑也行,别一眼就让人看穿了,却不好意思拆穿他,自己眼睁睁把自己送上门的感觉一点也不好。 程驰坐在椅子上抱着站在他面前的田妙华简直心荡神驰不能更满足。田妙华很无语地低头看他偷笑还得假装没看到,这人脸皮怎么就厚成这样了呢,以前不挺实诚的一个人吗。 而且,她干嘛要这么惯着他呢。素手放在他高绑的发辫上似有意似无意的摸摸,没办法,也是她乐意惯着吧。 只是她手上一顿,目光一转便见到寒水月又环胸站在门口,又带着他那有些费解的神情在观察——被观察的目标物之一的田妙华无语望天,寒水这是要变成偷窥狂的节奏吗? 61|第三三章 偷窥水榭大总管可不是没有代价的。 光明正大的看也一样。 田妙华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轻轻推开程驰,“现在云岩和大鹏都不在家,我们得带个拳脚好的人去才行。” 程驰抬起头,“我去就可以了,为什么还要带人?”——他当然还是不想让更多人知道自己家那些丑事的。 “万一到时候起了一些拳脚冲突,你要当着族长和村里老人的面跟姑姑姑丈动手吗?” 程驰一顿,不得不赞同那绝对不是个好主意。可是她说的也对,云岩和大鹏都回家了,这时候还能找谁?李重山吗?别说他不愿意自己家这些事被李重山见笑,就说大过年的,也不好拿这些破事把别人卷进来给人添堵。 田妙华微微侧目看向门外,“这里不有个现成的么。” 寒水月几乎不可察觉地顿了一下,用手不确定地指了一下自己。 田妙华微笑地点一下头,寒水月立刻就板着脸摇头——别的事都好说,这些家长里短的麻烦事他不干! 田妙华慢慢向他走过来,摆出大姐姐的温柔微笑道:“吃了我这么多顿饭,总得回报一下吧?” “……” 锦地罗姐姐是不可违抗的。 不然永远都别想再吃到她做的饭。 寒水月沉默了半晌似乎终于妥协了。 程驰的脸色看起来不大好看,他不怎么愿意让寒水月跟他回老家去看到他家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但是该看见该听见的寒水月也都已经知道的差不多了,现在避着他似乎也迟了,还真是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 小程庄因为地处偏僻交通不便,比沧田县其他的村子还要穷一些,程家的马车一进村就十分的惹人注意。 寒水驾着马车接受着沿路各户人家伸头神脑的注视打量,他那面无表情一身冷冽的样子看着着实有些吓人,都不知道这是打哪儿来的煞神。 马车直接赶到程家宗族族长家院子外面程驰才下了马车,左邻右舍瞧见他这才纷纷从院子里出来,热情地寒暄道:“哎呀这不是大驰子嘛,早听说你发了财都开上作坊了,你说你也不多回来看看!” “哎呦,这是你媳妇吧?长的可真美!是哪里的大家闺秀吧?看着就是跟村里的不一样!” 程驰是地主这事儿虽然没刻意隐瞒但也不是太高调,小程庄地处偏僻消息没有传到这里。他在这里出名完全是因为余氏在作坊闹事那件事,不过单是开作坊这事也足够村里人对他另眼相看,态度自然十分热情。 族长也忙从屋里迎出来,“大驰子回来了!快进屋坐进屋坐!” 程驰自从得知爷爷去世之后就再没回过村里,他的记忆还停留在自己只是个小当兵的时村人对他的态度。如今乍一见到这么多以前相熟和不相熟的同村如此热情得他都有点招架不住。 进了屋族长的老婆和闺女又是端茶又是倒水,族长看着他笑得满脸都是褶子,“大驰子可真是有出息呀,咱村这么些年,就没有比你更能干的后生!给咱村长脸!” “大爷爷过奖了,”程驰被夸得受之有愧,他为人实诚,就实话实说道:“这都是我媳妇的功劳。” 族长也挺欢喜地看了看田妙华,随口夸了句:“是个好媳妇!”不过只当程驰是谦虚,并未把他的话当真。毕竟在农户人家眼里,女人家家的能干什么。要说功劳顶多也就是出身好嫁妆丰厚吧。 程驰出息了是件给村里长脸的事儿,族长自然希望把功劳归到程驰身上,那比他靠着老婆飞黄腾达要好听得多。 “大驰子既然回来了就多住几天,就住大爷爷家,别跟大爷爷客气!” “不了,大爷爷。我这次回来是有点事情想要麻烦您老人家。” “哎呦客气啥,有啥事你就说!” “麻烦大爷爷帮我找几个族里的老人作证,我要跟我姑姑程氏断亲。” 族长一愣,怎么这程驰好多年不回来,一回来就要断亲?他虽然跟程驰是隔了一层的亲戚,要追溯到他爷爷那辈才跟程驰的太爷爷是兄弟,但都在一个村里住着,程驰也算是他从小看到大的。程驰这后生是个什么样的人他都看在眼里,不是那种飞黄腾达了就连个亲姑姑都容不下想要一脚踹开的人啊。再说一个嫁出去的姑姑又碍不着他什么。 “大驰啊,这断亲可不是小事,不能闹点矛盾就意气用事啊,你跟你姑姑之间……?” 说到这里族长突然顿了顿,忽然就想起几年前的一些传言来了。再一联想程驰这么多年都没有回过家,猛然间就有点琢磨过味儿来。可这种话不能乱说,他就试探性地改了口,“你姑她,是不是干了什么不地道的事儿了?” 这种话题要再提起对程驰来说是有点艰难的,他尽量三言两语地说完,虽然不够详尽,但足够证实以前那些流言了。 族长拿起旱烟点着,闷声不吭地抽了两口。 这种拿了侄子给亲爹看病的银子去供自己儿子上学的事,传出去简直丢整个小程庄的脸。 第45节 这些流言以前确实传过一阵,但事关重大又没人证实,村里人就是私下里传传谁也不会公开来说。时间久了,人们自然也就忘了。 现在过了这么些年程驰突然提起这一遭,族长下意识地有些担心连累小程庄的名声。可是如今程驰出息了,自己还收了人家丰厚的年礼,连这种事都不给撑腰那是说不过去的。 他几口抽完烟丝,把烟袋锅子里的灰一磕,“行,我这就让儿子去请人,这事儿大爷爷给你做主。” 族长正要开口喊儿子,田妙华便乖巧甜美地笑着打断道:“大爷爷,还有一事。” 一见田妙华那甜美的笑容族长也不自觉地跟着笑起来,“哦?侄媳妇还有什么事?” “程驰老家的宅子和田地,我们也一并要要回来。” “应该的应该的,那本来就该着是大驰的东西!” 虽说族长觉得程驰如今有钱了,又不住在村里,应该是瞧不上老宅那房子和地的。可毕竟程氏做了那种事,就算人家瞧不上,把房子和地白给她住着用着心里也膈应。 族长的儿子很快地请来了村里的里正和几户沾亲带故的程姓长辈,族长把情况一说,大家都纷纷附和,程氏做了这样大不孝的事情就算赶出村子都不为过。 商议一定,族长这便请出了族谱,让人把程氏也喊来。 程氏早先一听说程驰回村来了这心头就不停的跳,上次去程驰家撞上了程驰搞得不欢而散,这回一听说程驰回来了就觉得是找她算账来了。 她暗怪自己怎么就那么沉不住气不能再多等几天,本来嘛,谁家人不回来过年啊,如果再多等几天也许程驰就走了呢。 她忐忑了半天没等到程驰,倒是族长的儿子上门来了。她眼前一下子就开始发黑,暗道完了完了这回肯定连族长也知道了,这事情是要闹大啊! 这程氏虽然是个脸皮极厚的,但撒泼打滚却是不行,当即就有些着了慌,说什么也不肯去。 她男人是个好吃懒做的混不吝,一直就很得意自己分家分出来之后一文钱不花就有了房子和地。一见这状况他直接把族长的儿子连推带搡地赶了出去,大门一关谁也不让进。 平日里大家对族长的儿子都是客客气气的,几时吃过这种闭门羹,当即就气呼呼地回家去把事情告诉族长。程氏这种拎不清的行为让族长一拍桌子,“走!她不来,我们上门去!” 一行人都是村里挺受人尊敬的老人,往程家老宅这么一起去,就有不少围观的跟了过来。 有当初知道流言的暗暗猜测程驰这是来找他姑姑算账来了,即便是不知道的也悄悄议论两句:“这程家的小子是不是收房子来了?他不是都发了财置了新房子了吗,咋还看得上老家这破房子哩?” “破不破那也是房产,谁还会嫌钱多吗?都白给程氏住了那么多年了还不许人家收回去吗。” 族长站在程家老宅大门外底气十足地喊:“程氏,快把门打开!我们可是来谈正事的,由不得你胡闹!你再不开门……” 话音未落院子的大门就咔嚓一声被寒水月踹裂,从门框上断裂下来砰地倒在地上,一片尘土飞扬。 族长和几位老人看傻了眼一时忘记反应,寒水月已经走进院子,对着老屋的房门又要抬起脚—— 程氏赶紧跑来开了门,“别踹了别踹了!我开我开!” 这寒冬腊月的又赶上过年,门揣坏了哪儿找人修去? 她出了门便好似刚刚闭门不见的人不是自己一般,笑道:“哎,大伯您怎么来了,哎呦还带着这好些人,看着怪害怕的……” 族长哼了一声,“你还知道害怕呢!” 他在村里也算得上德高望重了,他儿子来喊人,居然还给连推带搡地赶出去,这不跟打他的脸一样吗! 他心情不好,自然不愿意跟程氏多废话,就勒令道:“你听好了,你住这房子是你娘家的,是大驰爷爷留给大驰的!现在人家要收回房子了,你跟二贵赶紧搬出去!还有你家种的地,冬天这茬粮食收完以后就把地还给人家!” 程氏一听这是一点商量余地都不给,直接上门宣判啊! 可是谁让人家喊她去的时候她没去,面都不露谁还跟她商议。加上自己明明不占理还敢惹恼族长,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呢么。 她一声嚎啕就扑向程驰,想抓住他的手却被避开,只能拉着他的袖子衣角扑倒在他旁边哭倒:“程驰啊,你这是要逼死姑姑啊!我有再多不是也是你亲姑,你咋能不给你亲姑姑活路啊!” 程驰以往对程氏已经很心慈手软了,可就是一看她那假惺惺的作态就烦,就恶心,冷冷地说了一句:“今天以后就不是了!” 族长也道:“程氏,程驰已经正式跟你断亲了,来这里之前我就将你跟程驰在族谱上断绝,以后你们两人再无关系。至于断绝原因你心里应该很清楚,我就不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来,给你留一点做人的脸面,你识相点就别再闹!” 程氏一听这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不自觉地松开程驰,一屁股跌在地上。 她男人二贵因为先前轰走了族长的儿子,此时见族长亲自来了就躲在屋里不想出面,直到此时见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才抄起扫帚从屋里冲出来,嚷着:“这是我的房子!谁都别想抢!” 他挥舞着扫帚就要把人都赶出院子,几个老人怕打到身上只能慌忙地退出院子。 寒水月只是轻松地跨一步上前,抓住他拿扫帚的那只手往背后一个反剪,随着杀猪般的嚎声响起,院子里的人都听到了一声清晰的咔嚓骨裂声。 程氏吓得脸都白了,想上前却又不敢,嘴里惊叫着:“二,二贵!” 她知道不能求程驰,就跪在地上拉住族长,“大伯,你快让他们住手呀!这会出人命的呀!” ——是的寒水月拧断二贵的胳膊之后没停手,他心里可是屈着呢,“沧溟四月”里名头最响的他说是威震江湖都不为过,却在这里给人当打手收拾一个村痞?他直接把二贵放倒在地,踢死猪似的狠狠给了他几脚。程氏又一次听到那不详的声音,觉得二贵的肋骨肯定断了好几根! 62|第三三章 族长的脸上也有点端不住,他虽然是站在程驰这一边,可这种场面他没见过呀!万一真的出了人命可怎么办? 他看看程驰,想让他赶紧让人住手,可是又很迟疑地拿不准这黑衣服的凶残男人跟程驰到底是个什么关系。这人不管是衣着气质气度,怎么看都不像是个给人当下人的啊。 田妙华似看出了族长的心思,不等族长开口便道:“这只是我的一个朋友,大概是看不下去才出手的,我们可没办法命令他什么……” 族长干笑一下,这才觉得大驰这个媳妇一点都不简单啊。大驰一个上过战场的也就算了,这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小媳妇看着人在她眼前被打成这样眉头都不带皱一下的,居然还能一脸风凉地说这种撇清关系的话。 ——人是看不过去的朋友出手打的,可不是他们让打的。 族长是绝对不想跟程驰和他媳妇之间留下什么芥蒂的,就稍稍劝道:“你们就,劝劝,劝劝啊?别出了人命就不好收拾了……” 田妙华这才装模作样地上去阻拦,等寒水把脚从二贵身上收回来,他看着都仿佛只有出的气儿没有进的气儿了。 程氏爬到二贵身边一边哭一边转头指责他们道:“程驰你咋能这样呢,你咋能这样呢??” 田妙华在她面前蹲下来,把二两银子放在地上的二贵身上,面对面地对她悠悠一笑道:“这二两银子给你男人看伤用,可别再不舍得拿去做别的了。” 她这句话知情人都听得懂是什么意思,对二贵这种素行不良的人也是半点都起不了同情心。 门外几位被他拿着扫帚吓到的老人还摇头叹气道:“大不敬啊,咱村怎么就出了这种人啊!” 田妙华起身走到门口谢过几位来见证的老人,既然事情都已经定板了,寒冬腊月的也不好总让老人家在外面受冻,就请他们各自回家休息。 她在这里送客,程氏看着散去的人们的背影凄厉地喊着:“这寒冬腊月的你把我们一家赶走,要我们上哪儿去!?” 田妙华回头看她一眼,居高临下道:“年前我们不是孝敬了你十两银子么,虽然盖不了大房子,但盖间小屋也满够了。反正你们家也没有几口人,儿子还在别的村念书也不会来住,用不了多大的房子不是么。” 围观的人都在窃窃私语——哎呦,十两银子呐,可真大方! ——加上刚刚二两都十二两了!我要有这样的侄子还不好好处着啊,闹成这样傻不傻! 田妙华也不再理会程氏,示意程驰送族长回家。待亲自把族长送回去,家里没有旁人田妙华才又道:“大爷爷,事儿虽然了结了,不过还有一件事要劳烦您呢。” “大驰媳妇还说的什么客气话,有事你就尽管说!” 这会儿再跟田妙华说话,族长的心态都跟出门以前不一样了,不自觉地带了一点隐约的敬畏,可不敢招惹着她。 田妙华倒是进门就收起了在外面的作态,又是一副温柔可亲的模样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程氏要搬走可能还需要几日,您知道我们住的远,到时候收房收地来来回回的跑也麻烦。能不能就劳烦族长帮我们监收一下,将来的地也看看村里有人要种便佃出去。佃金您看着收点,里头的一半您留着就当是您的辛苦费。” “这哪里能行,收个租子看个房子不过就是随手的事,哪儿能要你们的钱呢!” “大爷爷您就别拒绝了,不然我们哪儿好意思麻烦您啊。” 族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随手收收租子的事儿就能拿一半租子,这种好事别处可没地儿找去。 “你们放心,房子和田地我都保证给你们打理的好好的!” 讲真程驰这种安于现状“胸无大志”的人,有沧田县的房子和田地就已经很满足了,根本不会在意这边的寥寥几亩田地有没有租子。不过田妙华觉得苍蝇腿儿也是肉啊,一年让程驰回来个一次给他爷爷上上坟顺便拿租子就够了,她也懒得为这点租子经常跑来跑去。 族长坚持留了他们吃午饭,下午田妙华跟着程驰去给程爷爷上了坟,随后便返回沧田县。 像是心头的一块病肓终于被挖去,程驰心里头空了一大块,整个人虚脱得很。一到家他就瘫坐在椅子上不想起来,田妙华想走也被他拉住,硬要拉着她的手让她坐在旁边陪着他。 “妙华,等打完仗以后……”他停了一会儿,把原本想说的话咽回去,只道:“等打完仗以后,我有话跟你说。” 田妙华只轻轻“嗯”了一声,她其实大概能猜到他想说什么。不过,等他回来以后再说吧,她也还没想好呢。 …… 半夜里下起了大雪,次日一大早整个院子就白了一层,顿时让人视觉上就冷了许多。 程驰也不知怎么心理就那么脆弱,不过是回老家断个亲上个坟,回来就跟病了一场似的。田妙华就没有叫醒他,让他多睡一会儿,休息好了明日也好上路回边关。 院子里玲珑和初夏拿了大扫帚来扫雪,田妙华不客气地让寒水这个“客人”也去帮忙。反正是在她家里白吃白喝白住的,她当然也不用白不用。 而她自己就很地主婆地搬了个椅子坐在廊下,喝着热茶看寒水勤恳扫雪,看玲珑和初夏边扫边闹。 待玲珑打开大门打算开始清扫门外的雪,却突然“咦”了一声——门外的雪地上怎么站着一个雪白雪白的娃娃? 约莫跟小铭小铠差不多年纪的小娃娃长得玲珑剔透双目乌黑,加上一身绒绒的白毛裘,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一个软糯软糯的糯米滋团子,看上一眼萌得心尖尖都在颤! 小娃娃见玲珑一脸惊讶地盯着自己,乌黑乌黑的眼瞳里满是没睡醒似的懵懂,呆呆地一歪头奇怪地跟她对视。玲珑嗷嗷地想要尖叫,好可爱好可爱好想吃掉! “夫人夫人咱们家门口有个小孩!!” 听着她那咋咋呼呼的叫声田妙华从椅子上起来,边走边奇怪道:“小孩?咱们家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哪里来的小……” 走到门口她也看到了那小孩,顿时也没了悠闲的仪态惊叫道:“小少爷!?” ——啊?小少爷?小少爷们不在后院么?玲珑一脸大写的懵,而那白娃娃已经看见了田妙华,没睡醒似的小迷糊脸儿上虽然没什么变化,两只手却先向她伸了过来,一副要抱抱的模样。 田妙华赶忙去把那白娃娃抱起来,左顾右盼一番,“少爷怎么你一个人在这儿呢?谁带你来的?” 白娃娃也不说话,一脸“宝宝睡懵逼了宝宝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左右看看,好像真的不知道自己怎么在这里似的。 寒水和初夏此时也因为听到田妙华的话放下了扫雪的扫帚走过来,初夏看到白娃娃直接半跪下去唬了玲珑一跳——这是什么情况?她自己都算是高门大院里出身的丫鬟了,也没一见面就要跪的呀?这白娃娃什么身份啊?? 寒水月也走过去,直接伸手从田妙华怀里接过白娃娃,虽然白娃娃看起来既不胖也不壮,去了毛估计是个小细条,不过这年纪的孩子抱着也挺累的。 白娃娃很顺从地就被他抱过去,他肩膀宽靠着也舒服,于是白娃娃又一副没睡够的样子开始打瞌睡了。 田妙华和寒水月面面相觑,从小少爷这里啥都问不出来,只能先抱着他进屋去。 一走到前厅他们就被惊了一下,一人白衣狐裘,此时就这么在别人家的厅堂里悠哉踱步打量,漫不经心地打量着这“乡村地主式风格建筑”。 ——等等,您这是擅闯民宅! 然而这世上没有谁知道他是谁还敢指责他擅闯民宅的,田妙华和寒水恭敬地俯身唤道:“公子。” 白衣人这才转回头来,细长的眉眼挑着勾魂的弧度,似笑却又非笑地微弯着,心情还不错地对田妙华道:“你这青砖大瓦的房子,看着倒也别有一番风情。” “谢公子夸奖。” ——公子心情很好固然是好事,可田妙华能知道一下为啥他自己不声不响地跑家里参观,却把孩子扔人家家门口么? 这位就是他们独一无二的主子,沧溟水榭的门主沧溟公子了。而那白娃娃则是他们的少主,小名名唤笑笑。 介于这位亲爹带孩子太不靠谱,寒水月就一直抱着靠在他身上犯迷糊打瞌睡的少主,也没有递给他的打算。 田妙华对于主子大人会自己一个人平安无事的把少主带来这里,还能全须全尾没磕没碰没饿死在半路上还能保持衣着干净,是绝对不信的!这种既成事实的发生只能说明夫人也一起来了,便一边请公子落座让初夏去泡茶,一边问:“公子,您怎么到寒舍来了,夫人呢?” 沧溟公子那声音清透得如珠落玉盘冰棱相撞似的,语音悠扬悠悠哉哉地道:“新月听说寒水一个人偷偷跑你这儿来了,就非要来看看。走到你这附近说不能空手上门应该带份礼的,就不知道跑哪儿去找礼品去了。” “夫人太客气了。”这大过年的连个开门的店铺都没有,上哪儿找礼品去? 第46节 初夏这时候手脚麻利地端了花果茶来,主子嗜甜,是不喝清茶的。走到门外就看见玲珑趴在门口偷看,她手里端着东西只能用脚踢踢她,低声道:“干嘛呢!” 魔道江湖最喜怒莫测的大佬都敢偷窥,真是不知者无畏。 “他,他……”玲珑激动得声音里都带了颤音,“那个人长得,太好看了!” ——人怎么能长成这样啊?那冰肌玉骨的模样,像出水白莲整个人长得清洌洌的,却又带着一丝说不清的妖魅。这人是成了精吧?? 哦不,那叫成仙! 初夏感慨自家门主果然是个祸世妖孽,玲珑的审美都歪到李重山那种大力肌肉男类型上去了,连对寒水月这种上品都不带多看一眼的,竟然也能被门主的美貌激动成这样。 而且不知者不仅无畏还很幸福,像他们这些水榭门人,一旦了解了主子的脾性之后就算天天对着那张祸世妖孽的脸也不敢有半点绮念。 她示意玲珑赶紧别处去别再偷看了,自己走进厅堂给门主奉了茶。 可是这样的美人过了这村就不知道这辈子还能不能再看到了,玲珑还想在多看几眼,脑袋刚悄悄地伸出去,屋里的白衣大美人就忽然从喝茶的间隙稍稍一抬眸,似笑非笑眼梢勾魂地瞥了她一眼,看样子早就发现她的存在了。 玲珑嗷地差点跌在地上,站起来手舞足蹈欢欣雀跃地在院子里跳——她要告诉李大哥!她看见神仙了!神仙还冲她笑了!! 屋里的田妙华略觉尴尬,他们这些身怀武功的人怎么可能连门口发生什么都察觉不到,只能微微汗颜道:“我家的侍女让公子见笑了。” 沧溟公子只挑挑眉梢浑不在意的样子,看来最近心情真的挺不错。 64.第三四章 待吃完饭之后找了个避开程驰的时间,沧溟公子对田妙华问道:“听说你多了个继子?” ——其实是两个,当然另一个他并不关心。显然他已经从寒水月那里听说了田妙华有意收继子入水榭,至今为止水榭里的每一个门人都是他过眼之后才能收入。要不是她的眼光这么毒辣,水榭门人的颜值又怎么会那么高呢。 对此田妙华也没有什么可藏的,反正小铭迟早都是要见门主的。这一关不过,程小铭也就入不了水榭。 她遣了初夏去把程小铭单独带过来,程小铭模模糊糊地倒也大概知道自己要去见的人跟他学妖术有很大关系。于是他也很乖觉,就是一进门他就没忍住指着沧溟公子惊叫道:“神仙爹爹!是神仙宝宝的爹爹!” 田妙华赶紧走过去弯下腰,按着他的肩膀打断他,“别乱说,快见过门主。” ——神仙门主吗?原来后娘不是妖怪是神仙呀! 他立刻照办,学着当日跟小全一起拜师时的架势扑通跪下,“程小铭见过神仙门主!” 那一瞬间吧,田妙华似乎在沧溟公子脸上看到了一种名为嫌弃的表情。 ——好胖,好嫌弃,砸招牌的来了! 可是坐在他旁边的新月一把拧在他腰上——憋着!嫌弃也不许说!锦地罗姐姐的继子是给你随便嫌弃的吗! 对此沧溟公子别开脸,冲这小子嘴甜他勉强可以不出声但也绝不违心。 不管怎么样,嫌弃就是嫌弃。 新月在身上摸了摸,摸出一条腰坠来,是个白玉雕的小鸟展翅的样子,串着珠子和流苏。她拿去给程小铭道:“来,这是阿姨给你的见面礼。” 小铭看看田妙华,她点一下头并提醒他:“叫夫人。” “谢谢夫人!”小铭接过腰坠对上面的小鸟喜欢得不得了,不然他会为了能飞,连妖术都愿意学呢!而这条腰坠他戴了很多很多年,很多,很多,年。 (所以白衣肥鸟是怎么来的呢。) 待丝毫不知道自己这么小就已经进了魔教,还以为自己将来会飞升成仙的程小铭开开心心地离开客厅,公子便对田妙华和寒水道:“你们两个出去一下,关上门。” 两人接令毫不犹豫地转身往外走,新月顿觉不妙从椅子上跳下来就要跟他们一起出去,却被公子一把拉回去,细长的眼睛眯起好看的弧度,悠扬的语调就像风吹不落的棉絮飘荡着,撩拨着,笑问道:“我的腰捏起来手感好么?” 新月干笑一下慌忙转头去寻田妙华和寒水,却见两人已经关上门走人了。 “问你呢?” 她只能继续干笑,“不……” 沧溟公子眉梢一挑,“不好?” “好,好!” 然而回答完公子突然就不笑了。 ——好是么?爷的腰也是你个小妖精敢当着下属的面说捏就捏的? 他突然站起来把新月往椅子上一摁,用椅子和自己的身形把一脸大难临头的新月困住,开始上下其手从腰到屁股从屁股到大腿前前后后一通连戳带捏—— “啊啊嗷嗷别捏了!别捏了!好痛!好痒!救命啊啊!!锦地罗姐姐救我啊~~!” ——嘁,以为爷的腰白捏完不用付出代价的吗? 手贱一时爽啊。 …… 沧溟公子并未在这里久留,不过是吃了顿饭,待那个萌萌的睡得晕乎乎的白娃娃醒来之后喂他吃了莲藕排骨汤熬的粥和一点爽口小菜,他们便要打道回府了。 程驰本以为他们要跟寒水月一样多留几天,见他们要走连忙相送,对于这种很有自觉性的客人他还是很欢迎的。所以他又看向一起来送客的寒水——比你来的晚的都要走了,你为什么还不走? 寒水面无表情地无视掉他目光里的疑问,他的假还没放完呢干嘛要走? ——这里是一个把整个年假都赖在别人家里没有别处可去的男人。 程驰对于这位在自己家里赖着不走的客人非常头痛——因为,他次日便也要上路返回边关了。 他要走了,这个男人却还在他家里,这让他怎么不闹心? 程驰挤出一脸客气地笑容道:“如此新春佳节亲人团聚,想必寒公子家中也有人在盼着你回去团圆吧?” ——如果盼着他回去催婚的也算的话。 当然,他是不会算的。于是他果断回答:“没有。” (水榭睁眼说瞎话的本事都是如出一辙!) 程驰扶额压抑了一下额头想要浮现的青筋,世上竟然有听不懂如此明显暗示的人吗?? 他再接再厉道:“明日我就要返回边关了,身为家主却不能好好招待寒公子,只有妙华在家只怕忙不过来的话会多有怠慢——” “没事,我可以自便。将军不必担心,我跟尊夫人很熟,用不着客气。” ——熟熟熟你妹啊!!程驰的内心在咆哮,怎么世上会有如此厚颜无耻赖之人!!赖在别人家里不走还跟人家老婆这么不客气!! 嘛,毕竟寒水没有别处可去。 这里又清闲,又有打小吃惯的锦地罗做的饭,他待的挺好的。再说他不过就是在这里蹭个饭,又没挖你墙角,爬你墙头,瞎急个啥? 在程驰嫌弃着寒水月的时候,他的小儿子却匆匆忙忙地追到大门口来寻找神仙弟弟—— “爹爹爹爹,神仙弟弟呢?” 跟在后面的小铠纠正,“是小妖怪。” 然后他的后脑勺就被程驰不轻不重地赏了一巴掌,“怎么能这么说客人?”又转头摸摸小铭的头,“弟弟已经回家去了,以后有机会再一起玩。” 小铭遗憾地望着看不到的远处,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神仙弟弟,神仙弟弟一直在睡觉,他都没机会跟神仙弟弟玩呐!他一定也会飞吧! 次日的程驰最终也只能在怨念里上路了,寒水却在这里待足了半个月的假期,每天就在吃饭、休憩、偶尔指点一下小铭和后来回来的小全两人中度过,好好的体验了一把锦地罗的“度假”生活。 田妙华很体谅地由着他,毕竟他放个假也挺不容易的,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五十天都得跟在门主身边。好难。 …… 虽然民间习惯要到正月十五才算过完了年,但田妙华不喜欢这样荒废时间,过了初八她便开始召集起闲着的雇农们修起水车。 之前救过的大梅的妹妹小桃因为爷爷许老汉也参与了修建,便一直忙前忙后地帮忙送水送饭。田妙华遇见她几回,小姑娘长得也算清秀水灵很得人好感,每每被雇农们夸赞便会害羞地红了脸,低头赶紧离开。 不少雇农便趁机跟许老汉打听小桃定了人家没有,十五六岁的年纪在农户人家多半都已经开始找婆家了。许老汉对此总是颇自豪地笑道:“还没呢,这妮子眼光高着呢!说要自己好好挑挑!” “哈哈哈老许你可真是惯着孙女啊,哪儿有大姑娘家自己挑男人的!不如回头我找媒婆上门提亲,就许给我家大小子吧!” 大家边干活边开玩笑,打着哈哈,事情成不成也就这么过去了。 田妙华出钱修建的水车获得了很好的口碑,因为毕竟不止她一家受益,附近路过的田地她都不吝啬地通了水渠。因为她的田地在附近的几个村子都有,工人们得一个一个地修建起来也要费上不少时间。除了第一个水车她有偶尔去监工以外,剩下的就都交给李重山负责了。 没几日小程庄那边族长托人捎了口信来,说是房子已经收回了请她放心,还很热心地汇报了一下程氏的近况——没了房子的程氏和二贵只能又回了婆家去,可是当初是因为她跟婆家闹了矛盾才分了家,如今婆家虽然看在二贵受伤的份上给了他们一间屋子住,但自然没给好脸色看。 加上程氏对自己亲爹做的事情一公开,公婆身为上了年纪的长辈对这种事难免感同身受,对这个不孝的媳妇就更是天天挤兑着,连他们住着的屋子都要收房租。 让为了银子连亲爹的病都能不顾的程氏掏银子那不是要了她的命吗,所以程氏只打算忍痛在婆家度过冬天,等春天天一暖就找人帮忙盖个茅屋草棚之类的凑合着住。 来报信的人吐槽着,这不是傻吗,盖个茅草棚子过个夏天还没什么,再到了冬天他们要怎么办?还得再想办法找地方住?这不是没脑子吗! 程氏有没有脑子就跟田妙华无关了,她要真有脑子,也干不出那些糊涂事儿。 她给了送口信的人十个铜板赏钱,来人连连道谢,没想到就去县城的路上捎个口信儿也能白捡着十个铜板,便高兴地揣进兜里,想着下次有程氏的新消息他还来! 就在田妙华以为日子会这样安静而顺遂地度过,等到春暖花开程驰便会如他承诺的大胜归来时,她却突然收到了一封信。 信是林灿寄来的,上面只有一行醒目大字:程驰被擒,速来救人! “……” 说好的骁勇善战大胜而归呢?过年回来之前不还威风凛凛地把胡人赶出了关外,怎么转眼说擒就被擒了? 而且这林灿倒挺会差使人,求救竟然求到她这里来了。 不过想想也知道,现在边关的顶梁柱是程驰,他一旦被擒了,以林灿的那点军事才能果断是不知道怎么去救的。他能做的就是求援,可是向朝廷求援,一来路远,二来朝廷里也没兵,等兵马调集行军过来,被擒的程驰怕也已经死透了。 所以综合来说,向她求救,反而是林灿此时能做出来的最靠谱的决定了。 虽说战场江湖两个世界,但这事她不知道便罢,既然知道了那当然是要去救的。 她放下信立刻招来玲珑吩咐道,“我有急事出门,需要一些日子才能回来。家里就暂时交托给你,初夏会留下给你帮忙,过几日大鹏也该从家乡回来了。” 玲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有点慌,心头跳得莫名,“夫人,您去哪儿啊?要去很久吗?” “不会太久的,你不用担心。”田妙华笑得温柔,安抚地拍拍她,“这些银子你拿着家用,用完之前我就会回来了。” 玲珑这才放下心来,接过田妙华递过来的钱袋,掂量着银子,便有了些主心骨。 田妙华转身走到门口,冲屋外的树上道:“寒水,跟我出一趟远门!” 寒水从树上跳下来什么理由都没问,只问:“几时?” “现在。” “——呵,什么事那么急啊?我大老远的来,要不给我倒杯茶再走?” 一个痞歪歪懒塌塌的声音从他们头顶传来,两人蓦然抬头,顿时被一道从房顶跃下的深红影子占据了视线。 65.第三四章 此时谭城关的林灿正心慌慌地坐在自己的营帐里急得团团转,满脑子都在担心胡人会不会趁机打过来?什么时候会打过来?程驰怎么就被擒了呢!没了他坐镇,胡人打过来还不是喝杯茶的事啊! 就说不让他回家,不就过个年,怎么就非要回家呢! 第47节 而且回家还不带他! 好吧其实当时他也觉得胡人的元气都伤成那样了,数月之内是别想有什么大动作,他就是离开个把月也没什么关系。 可谁知道城里还留下了胡人的探子,竟然一直在监视他们! 程驰走的时候就被注意到了,他从副将到副将到将军,在这里领兵跟胡人对战了七八年之久,一直就是胡人最忌惮的人物。这样一个人物竟然不带护卫独身离开,胡人必然料定了他还会回来,就偷偷纠集了一直潜伏在城里的一队人埋伏他离开的路上守着。 一守守了半个月之久,可还是让他们逮到程驰了。 抓到了程驰,落水狗一样的胡人立刻就嘚瑟起来,竟然光明正大地在关外不到三里处扎了个营,把程驰用铁链锁绑在一个木十字推车上,只要谭城关大营这边一有动静他们就把程驰推出来当挡箭并用来威胁,恨得边关将士恨得牙痒也不能出兵。 可即便是这边没有动静,他们也每日必把程驰推出来折磨一番。 胡人如今的确没有再次出兵的能力,就算是抓到了程驰也没办法以他为要挟夺回谭城关了。所以他们的举动更像是在报复,在出气,仗着程驰在手谭城关将士不能拿他们怎么样,便折磨他来取乐而已。 此时帐帘一掀穿着一身铁甲红衣的程文大步从外面走进来,一张脸上盛满了将要喷薄而出的怒火,全然不见平日开朗大男孩似的模样。 林灿扑过去抓住他,“怎么样了?程驰还活着吗??” 程文牙关紧咬从牙缝里挤出“活着”两个字,可是程驰被抓都已经这么多日了,除了日日看着程驰被胡人展示似的推出来鞭打之外根本一筹莫展。 倘若他们拿着程驰来谈条件,那么至少还知道能用什么能换回程驰。可是现在这样对方一门心思只要折磨程驰就开心,根本连救人都无从下手!倘若强攻过去,程驰便性命不保! 程文已是睚眦欲裂眼睛里布满血丝,林灿见他这个样子不禁越发担心,生怕他不等救出程驰先把自己急出个好歹来。 “程文你先别急,别急啊!我已经请了救兵了,应该这两天就会到了,我们一定能救出程驰的!” 然而这句话却一点也安慰不到程文,“请再多救兵又有什么用!?强攻若是有用的话我们也不用干坐在这里看着大哥受折磨!” “你信我,你信我一回!这种时候是不能强攻,所以千军万马也抵不过一个武艺高强的人!” 程文不是很懂,他的生活和际遇跟江湖也是不着边儿的,说起武艺高强第一个想到的也是力大如牛以一当十的勇夫,这对现状有什么改变? 林灿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们这些脑子里只有肌肉的武夫又想偏了,就提醒道:“不是你们这种耍大刀练枪棍的,是我教习师傅那种,记得吗?” 林家曾经给林灿请过几个江湖上有名望的侠士来指点武功,程文在京城的时候倒是跟着程驰去他家里见过一个。想起那师傅飞檐走壁徒手碎石,一个人愣是以一对二遛着他跟程驰跟放风筝一样的武功,他顿时眼睛一亮,激动地抓住林灿,“你去请你师傅了!?” “我师傅离得太远了来不及请,我找了旁的人。”他没有马上说请来的人是谁,说了程文也不会信。 程文这才燃起些希望,又急着问道:“人什么时候到?从哪里来?用不用我去迎一迎?他们可得快一些,迟个几天万一胡人对大哥折磨够了杀了他就什么都来不及了!” “快来了,算算日子应该就快来了!” 他们说这话的时候田妙华已经坐在谭城界内的一个茶棚里,她面前坐着两个人,一个一身黑衣冷面不语,一个红衣半敞没有半点仪态。 红衣人深红的衣裳暗沉如血,像开盛之后颓败将腐的血红花朵,衣服松松垮垮地穿在削瘦的身子上,连坐也坐得痞歪歪懒散散。可他这种没有仪态的仪态,偏偏生出一种异样的魅惑感和颓废风情。 他的容貌本是艳丽的,让人觉得适合极了那些花月红楼的地方。可这张艳丽到靡靡的脸上却总是挂着一种别人都欠他银子的臭|屁和天下人都是大傻|逼的嘲讽。真让人多看两眼都忍不住想要教他重新做人的冲动。 这人也曾是“沧溟四月”的一员,只不过作为一个叛徒,早已经弃水榭而去多年了。 回到三日前,风残月突然出现在家中,着实让正打算上路的田妙华诧异了一下。 毕竟他是当了叛徒的,便不是平日里大家想见就聚一聚的关系了,算来也是已经几年未见。乍一见到他,田妙华下意识便问:“残月,你怎么会在这里?” 话里是惊,也有些见了旧友的喜。怎么说也是她带大的孩子之一,不当同门也总归还有情谊。 风残月嘴角一勾,那带着颓靡气息的笑容便像在黑夜里绽开的花一般道,“听说你成亲了,怎么着也该来看上一眼,送份贺礼。” 他说着便将手上一个小小的花布包袱扔给田妙华,还没绣球大的一个小包袱,里面包着的却都是金元宝——这丫可真是土财主!田妙华简直要被他这大手笔给惊着了,不枉费当年洗他尿的裤子洗的最多! 因为过去发生的一些事情,风残月是很不待见水榭的人的,不过他跟锦地罗又没仇,成亲这么大的事还是可以赏脸来道个贺的。所以陪弟弟过完了年他就来了,只是根本懒得去挑什么礼物,就直接包了一包金元宝。 这算是有诚意还是没诚意呢? 现在三个人坐在这茶棚子里喝茶,田妙华和寒水都两口喝尽了,看着根本还没打算动的残月,田妙华便催道:“你喝快些,我们赶时间呢。” “我这么大老远的跑来陪你救人,连口茶都不让好好喝?” ——那你倒是喝呀,这种小茶摊的茶还等着你慢慢品吗? 真不知道风残月说要跟着一起来的时候她在高兴什么,还以为多了个帮手,结果根本是来了个扯后腿的,这一路难伺候的很。要不是风残月的身手和远比他们更心狠手辣的作风说不定能派上用场,真想甩了他自己先走。 茶棚的活计这时候过来道:“客官,您三位的马已经喂好了。” 田妙华看了一眼残月,他这才撇撇嘴把茶喝了,起身道:“不是要走吗,磨蹭什么?” ——到底谁磨蹭啊! ——他绝对是田妙华养大的那一群里最不讨人喜欢的一个! …… 程文从知道救兵是武艺超群的江湖人之后就一直伸长了脖子张望着营外,吩咐了守门兵士一有人来拜访一刻也不要耽误立刻带来见他。 他门口刚一有脚步声人就一下子从营帐里窜出来,“人来了吗!?” 走到门口的小将被他唬了一跳,愣了好一会儿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举了举手里的托盘,“属下,属下是来给副将送饭的……” “这种时候吃什么饭!快去营外守着等人!不,还是我自己去!” 他正要往外走便有卫兵跑进来道:“程副将!营外有三个人要见林将军!” ——人是来见林将军的,卫兵本该第一时间通报林将军。奈何程副将心急火燎地一再嘱咐了又嘱咐,他便先到程副将这里来通报了。 程文一听到通报就心急地大步往外走,一边吩咐着:“你们快去叫林将军来!” 他穿过大营,远远见到营门处等候的人正激动地要上前迎接,然而走近却突然脚步一顿惊讶道:“嫂子?你怎么在这里!?” 在这每个人都重甲加身煞气一片的兵营里,田妙华身披白色厚绒斗篷的窈窕身姿就像灰色背景中明艳的一个亮点,那么突兀地存在着。 显然周围的兵将都对营地里出现这么一个娇柔柔的女人充满了不解,来往见到她的人都停下来驻足围观,有些人的脸上甚至毫不掩饰地摆出不满——在每个人的心情都这么沉重而焦急的时候,兵营里却来一个女客?而且她一来就指名要见林将军,就算没人敢明着说什么,但想想林将军在京城的名声,难免让兵将们看她的目光越发不善。 ——找相好都找到军营里来了?还在这种时候?这未免也太不长眼! 可是程文的这一声“嫂子”却让众人不解,谁都知道林将军那个风流货根本没老婆啊! 程文愣过之后便急切地迎过去,田妙华见了他倒是坦然,“程文你也在。林公子来信说程驰出事了,我就赶过来了。” 程文乍一见到田妙华出现在这怎么也想不到的地方,脑子里一时转不过来便没有去细想,回道:“大哥回军中之后我就调回来给他当副将了。这林将军也真是,这种事怎么能告诉嫂子让嫂子跟着操心呢!嫂子一路累了吧,快些进来我找个地方给你休息一下!” 程文如此殷勤地把田妙华迎进来又亲自给她安顿,围观的一位校尉忍不住悄悄拉住他问:“这谁啊?干嘛迎进大营里来?” ——让一个女人在战时进大营像什么样子? 程文对他的意思再明白不过,瞪了他一眼让他别乱说话,“这是我嫂子,程将军的夫人!” 校尉顿时露出一脸愕然,“程将军娶妻了!?” 这种事他们虽然都没听说,但程驰回乡也好几个月了,新娶了妻也不奇怪。周围的几个人听到这话看向田妙华的眼神顿时就变了——将军被俘,夫人竟然千里迢迢赶到边关来,这情谊真让人感动! 66.第三五章 田妙华一身厚厚的白绒长斗篷从上到下把身上遮了个严实,跟着程文走进属于程驰的营帐之后才掀开帽子。 寒水月和风残月头上戴着锥帽,程文只当他们是护送田妙华的人并未在意。 “嫂子你先坐,这屋里冷,我让人给你搬个火盆进来。” 程文刚到门口吩咐卫兵去搬火盆,林灿便赶过来了,跟没看见门口的他一般直接冲进营帐,“嫂夫人!你终于来了!这两位是——?” 不等田妙华开口程文已经回来,不满道:“林将军,你把嫂子叫来做什么?这么危险的地方是她能来的吗?”——把程驰被俘的消息告诉嫂子已经很多余了,她即便知道了也只能干着急还不如不知道。现在林灿居然还把嫂子给喊来这儿?来干嘛?跟他们一起着急上火吗? 到了这个时候就没必要再瞒程文了,林灿很认真很一本正经地对程文道:“嫂夫人是来救程老弟的。” ——不好意思你就是摆再一本正经的脸这听起来也是笑话! 程文就这么默默看着他一本正经的“胡扯”,林灿怎么就觉得那么冤呢,他明明说的就是实话,自己说话的可信度就这么低吗。 “这是真的,嫂夫人就是我说的武林高手!” “林将军,就算我不赞同你把大哥的事告诉嫂子,你也不用扯这种瞎话啊。” 他现在可是真的没什么心情开玩笑。 林灿不高兴,自己可是将军呢,是他的上司!程小文居然敢不信他的话! 他于是干脆放弃用事实说服程文,将手摊向田妙华身旁的两人,“好,你不相信嫂夫人就算了,但是这两位是嫂夫人请来的高手你总该信了吧!” 在这种时候会跟田妙华一起来的人当然不会是闲杂人等,这一点还是可以信的!程文眼睛一亮急急地就往跟随田妙华一起来的两个人看去—— 寒水和残月在刚刚他们两个说话的时候就已经揭掉了锥帽,程文目光一转第一个撞进眼睛的就是已经用一侧手臂支撑在身后不客气地歪在床榻上,翘着二郎腿的残月。 那一身靡靡暗红,半敞的领口仿佛在这寒冬腊月也不觉得冷。对上程文的目光残月张口便问:“茶点呢?我们大老远的来了不会连点招待都没有?” 程文满心的期待都喂了狗! 这特么跟哪个窑|子里出来的男人,也特么是武林高手?? 他瞪大了眼睛瞪完残月瞪林灿,这不瞪还好,一瞪却见林灿鼻血都快喷出来了,简直想不顾这是什么上司什么一等侯公子先跟大哥拍他那样给他来一巴掌。 可林灿也没有想到啊!他哪儿知道来的人锥帽摘了是这样的! 不过另一个就很好啊,看另一个黑衣凛冽的样子,一看就是高手! 田妙华打断两人道:“你们两个不如还是先跟我说清楚情况再别眉来眼去?” 林灿顿觉尴尬,他最喜欢女人了,才没有跟男人眉来眼去。 程文这时候才发觉田妙华简直冷静得可怕,竟然从进军营起就一点都没显示出慌张。这是一个夫君被敌人俘获的女人可以有的冷静?即便他知道嫂子比一般妇道人家见多识广一些,这也有点夸张了吧? 倘若不了解的人只这么看着还以为田妙华根本就不关心程驰的死活呢。但若不关心,她又怎么会千里迢迢的赶来。 林灿可不管程文疑惑什么,他已经拿来了地图摊开在桌上,残月都快躺倒在床铺了,上随口一句:“还真的连饭都不给吃就要开始?” 林灿刚一迟疑田妙华便道:“不用理他,他不饿。” 残月不满地“嘁”了一声,就干脆躺下了。 反正这些了解筹划的东西也不关他的事,他只等着杀人。 林灿还没等着开始说,营帐外几个校尉副尉就纷纷涌进来,“将军夫人来了?” “夫人!您别担心,我们一定把将军救回来!” 这一会儿工夫将军夫人千里迢迢来到边关的消息就传开了,程驰这么多年在谭城关的人缘不是作假的,要不是现在时机不对,他们肯定要好好闹腾上一番的。 田妙华起身客客气气地见了礼,她这娇美的模样倒真是有点出乎大家意料。虽然平时都说“娇妻”“娇妻”的,但也没想到将军那糙汉能找到个娇成这样的新老婆啊。 林灿一见他们平时跟程驰没大没小惯了也就算了,怎么能见了将军夫人还这么不客气呢,女眷在的营帐那是能随便进的吗? 他立马就要往外赶人,田妙华却道:“让他们也留下一起商议吧。” 几个校尉副尉都面面相觑地不解,要商议什么? 林灿默默看了一眼田妙华,虽然人是他喊来的,但是看起来田妙华这回是不打算再隐瞒自己的真面目了? 第48节 ——她若真想瞒,其实也不是不能瞒过去的。 田妙华即便已经来了这边关,但只要把一切推给寒水和残月自己不出面,那她依然可以藏得好好的,糊弄一下便没人会发现她的真面目。 可是她还是觉得自己亲自去救程驰会更妥帖一些,不是不相信寒水和残月,这两人的能力她再清楚不过。只是,那好歹也是她名义上的夫君,她只是想自己亲自看着他被救出来。而不是只能在这里等着。 何况这或许也是一个摊牌的好机会。 她并不觉得自己能瞒程驰一辈子,现在她只当是给自己放假整日里都留在程家尚且好说,但她迟早要回水榭去,只留着自己置办的养老产业在沧田县按部就班地运转。 本想能瞒一时是一时,最好瞒到和离之后,也好和和气气地继续跟程驰租田。但现在情况有了些变化,她手上有了钱家庄“赔偿”给她的田地。这些田地让她没有了后顾之忧,也没有了对程驰隐藏自己身份的必要。 如果没有程驰被俘的这件事一切大约只会照旧,她跟程驰的日子还是太太平平相安无事地过下去。 可她既然来了这里救程驰,与其等着寒水暴露之后程驰开始去怀疑她究竟认识的都是些什么人,过去究竟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只要开始怀疑那将来总有一日会被动地被发现她的真面目,还不如借这个机会主动摊牌。 至少作为程驰的救命恩人,他总不会直接跟她翻脸吧。 “我们现在的营帐在这里,前面那条河的对面就是胡人的营帐。他们放话只要我们这里敢有任何渡河举动就立刻要大哥性命!”程文说得咬牙切齿,身旁的校尉补充道:“现在的大帅是胡人的王子荻扎,这个人跟将军斗了很多年了,只怕对将军积怨已久,每日必亲自鞭打折磨将军以此为乐!” 旁边有人戳了他一下,示意他别在夫人面前说这种事。 他们其实还是不懂为什么要跟夫人讲这些情况,但是林将军既然命令了,那就自然只能一一介绍。 “若不从正前方渡河,可有其他地方绕行过去?” “可以的,但是即便绕行也没有意义。胡人扎营之地附近一马平川,无论从哪里靠近都会被发现,那岂不是拿将军的性命开玩笑!”说话的人在心里嘀咕,夫人问的他们岂会没想到?若是可行怎么会等到今天?这是在小看他们还是责怪他们没有尽力? 若非看在她是将军夫人的面子上,又体谅她将军被俘心里定然不安,哪儿容一个妇道人家在这里过问这些? 但田妙华什么也没说,只是又问:“附近可有商道?” 程文脑筋灵活,便回道:“有,这里时常有从瑶江过来的商队。虽然先前因为胡人进兵商道已经停了,不过现在战事平息也不是没有胆大的商队心急着出入。嫂子可是想让我们假扮成商队靠近胡人营地?靠近虽不是不可以,但是我们的人装起商人来也装不像,一盘问就会露馅了。而且一个商队至多不过十几二十个人,这么点人在敌营里根本救不出人来。” 他说完,那位之前在心里腹诽的副尉这回干脆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在他眼里这就是妇道人家什么都不懂还瞎出主意。 不过随即他就受到了各条视线的瞪视——人家问问怎么了?就是不懂才问呢!人家可是将军夫人,将军被俘人家心里害怕还不能问问了? 怕引起公愤他也只能憋着,而田妙华就跟听不见他那一声哼似的,抬头对林灿道:“你安排五个身手利索,在胡人那里眼生的兵跟我去瑶江。噺 鮮 不求功夫多好,但是得长眼事,别拖后腿跑路利索。” “嫂夫人放心!”林灿二话不说就应了,程文却急了,“嫂子你要做什么?” 田妙华如今来了边关,若只是在军营里呆着倒还好,可到处乱跑的话万一出了什么事他哪儿对得起程驰? 田妙华让他稍安勿躁似的拍拍他的肩膀道:“我去找人救程驰,你在大营里安心待着啊。” 她也干脆不说自己要去救人了,省的再跟程文多费唇舌。反正程文也是不可能在去救人的五个人里,他身为程驰的副将胡人怎么可能认不出他。 但程文对此不能同意,“这些事交给别人去办就好了,嫂子你就在军营里呆着哪儿都别去!” 田妙华笑道:“别人是看我的面子冒险去帮忙救人,我却连个面都不露这说得过去吗?” 程文无法反驳,便退一步道:“那我跟嫂子一起去瑶江!请完了人我再陪嫂子回来!” 这麻烦孩子。 “救出了人难道不需要你去接应的吗?你不在这里坐镇,要全交给林公子去接应?” 被点到名的林灿隐隐觉得自己是不是被黑了?不过躺着中箭的他还是很配合地冲程文嘿嘿一笑,笑得让人怎么看怎么不放心的样子。 程文只能妥协了,“那嫂子你就待在瑶江千万别乱跑,不管救不救得出大哥我都会尽快派人去接你!” 67.第三五章 见田妙华点头应了,程文心里却越发狐疑——眼前的人明明还是在家里时那个温柔娇美的嫂子,但是言语之间的态度、气势却完全像是另外一个人。 这种微妙的俯视着大局每一句话都让人难以违抗的感觉,是连林灿和程驰这种年轻将军身上都没有的。程文就只在一些纵横沙场几十年的老将军身上见到过,那是一种见惯了血腥,掌握着大局的淡然。 但程文看得出不等于别人也看得出,待林灿催着屋里的校尉副尉们赶紧出去好好选人,那位不满的副尉都快憋不住自己的牢骚了。 这事在他眼里简直就特么的扯淡啊!这哪儿是带五个人去救人,简直就是带五个人去送死!这五个人进了敌营还特么有命出来?? 他正要被推出去却又被田妙华叫住,“那位军爷,对,是您,请留步。” 田妙华笑得悠悠然然的,看得他心里头咯噔了一下,暗道这简直特么的红颜祸水! 难怪程将军会娶她,林将军还对她唯命是从的,特么的别冲老子笑啊!老子不会被你迷惑的! 可惜不管他心里怎么想,被田妙华这么笑盈盈的盯着还是脸上发烫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请问这位军爷尊姓大名官居何职?” “不,不敢,小的王坚,是个副尉!” “王副尉。不知王副尉在胡人面前可算脸熟?可敢跟我一去?” 她轻悠悠的笑容在王坚眼里顿时就带了激将的味道,想都不想立刻应道:“敢!怎么不敢?” 见一旁无人拦他,田妙华就知道他确实不算脸熟。于是略一颔首道:“有劳王副尉了。” 他身旁另一位看着沉稳些的陈副尉也道:“夫人,在下也想一同去!” 田妙华照旧客客气气地颔首,“有劳。” 出了营帐王坚便忍不住问旁边的陈副尉,“哎你说救人这事儿靠不靠谱啊?这将军夫人别是瞎出主意拿着我们这些人的命去玩吧?” 陈副尉略一沉吟道:“靠不靠谱都得试试,我们已经眼睁睁地看着将军受苦这么多日了,根本苦于没有办法靠近敌营。只要有机会能靠近,就算知道会丢了性命也得试试!更何况还有林将军的军令。” 王坚便说不出话来了,他也是血气男儿,若有机会能救将军何惧一条小命。他只不过有点瞧不起女人的小毛病罢了。 他重重拍拍陈副尉的肩,“走!咱们去救将军!救得出来是一大功劳,救不出来就当去陪将军,也不亏!” 营帐里林灿正问田妙华道:“嫂夫人打算几时出发?” “不急,让我先见过程驰再说。”她要先看看程驰如今是个什么样子,知道他伤成如何,才好做打算。 现在想见程驰真是太容易了,敌营只要一开始折磨程驰的戏码就恨不得敲锣打鼓让河对岸的赤南军全部出来围观。 田妙华三人充足地休息了大半天,待敲锣打鼓声一起,连什么事都不管的残月也出来看热闹——有人被折磨,还是锦地罗的夫君。这种戏码不看可就亏了。 他的心情毫不掩饰地摆在脸上,让从营帐里出来看见他的田妙华无语得都想翻白眼。 ——水榭多变态,除了门主,他就是最变态的一个! 程文给了田妙华一身普通士兵的衣甲让她混在人群里不被注意到,伴随着对岸的欢呼叫好声,一辆木架车带着当啷的铁链碰撞声被慢慢推出来。 车上绑着的程驰因为连日的折磨低垂着头,松散的头发和脸上的血迹遮挡了他的脸。 他上身的衣服早已经被脱掉了,身上纵横的鞭痕上结着一层又一层的血痂,紫色,褐色,鲜红色层层混杂在一起,甚至还有一块块被烧焦的黑色皮肉。 寒水默默地看了田妙华一眼,担心她看到这样的场面会不会受不住,但却并未在她脸上看到太多表情。 相较于对岸的热烈和兴致高昂,河岸的这一边明明站着这么多人却死寂得可怕,只能听到关节的咔咔声和磨牙的声音。 他们一句话也不敢说,只怕哪一句话挑动了对面那些禽兽的神经让他们折磨得越发起兴。他们的每一句叫骂也都会变成报复被施加回程驰身上,所以几日下来河岸的这一边便只剩沉默。 程文和几个军官隐隐地挡在田妙华身前,怕她一时激动会冲到前面去引起胡人的注意。但那样的事情完全没有发生,她就安静地站在这里,眉头都不皱一下地看着一个胡人大笑着拿起一根烧红的铁棍,嗞啦一声烫在程驰的肩膀上。 程驰的下属们瞪得眼都红了又如何,胡人的王子并未动手,他三十多岁,长了一双一看就不善的鹰眼,只搬着张椅子翘着二郎腿边喝酒边看自己的属下所为。 那个行刑人拿着铁棍意犹未尽地往前走了两步,对河岸这边随手一指点了两个人,喊道:“你们两个,出来,跪下!”另一只拿着铁棍的手便在程驰身上比划着,示意他们不跪的后果。 被点中的两个兵士刚要屈从弯膝,原本死气沉沉的程驰就像是积蓄了仅有的一点力量略略抬起头来盯着他们,声音不大却很清晰地道:“不许跪!” 这样的事恐怕也不是第一次了。 两个兵士虽然犹豫,但只要程驰还醒着他们就不会让他看到自己向胡人下跪的样子。 他们笔直的膝盖惹怒了行刑的胡人,他一脸凶狠地将手里的铁棍重重按到程驰身上。 程驰坑也没有坑一声,此时多挨一下少挨一下对他来说根本没有什么不同——胡人本来的目的就是折磨他,属下的跪与不跪,难道就会减少他受的折磨吗。 胡人王子似乎看够了戏,起身走到程驰跟前,接过手下递过来的鞭子。 这是他最喜欢的活动,相比较于那些会嗞嗞作响发出皮肉焦灼味道,留下黑色丑陋焦痕烙刑,他只喜欢鞭子挥舞的破空声——无论是落在光洁皮肤上留下的刺目血痕,还是一鞭子掀开那些层叠伤口让新鲜血液横飞的画面都让他畅快不已。脸上露出的笑容凶残而癫狂。 田妙华静静地看着,看够了便无声地从士兵中退出来。 见她离开这才有几个人一起悄悄退出,不远不近地跟在她身后走向营帐。 仿佛是没有见到自己预计中的反应便觉得有什么不爽,王坚低声说道:“夫人这反应也太冷淡了吧!她到底在不在乎将军?” 程文虽然也越来越看不懂田妙华,但还是维护她道:“那你想要嫂子如何?大哭大闹大喊大叫吗?那样做有用吗?” 说实话王坚还真是这么以为的,但是想想那场面绝对有够闹心的,刚吞吞吐吐地开口说了个:“不……” 程文就堵了他一句:“那就别说些没用的东西!” 说完大步追上田妙华走了。 然而依次走过他身边的寒水冷冷扫了他一眼,残月半嘲不讽似的留下一个意义不明的“呵”。 连同他自己的同僚们刚看了那种场面谁心情也不好,都一言不发地从他身边走过。留下王坚一个人站在原地,他这是惹谁了?不就是说句话嘛! 等他迟迟来到营帐的时候田妙华已经集齐人准备出发了,寒水有点担心地看着田妙华问道:“你没事?” 田妙华面色如常根本看不出什么不妥,一边套缰绳一边道:“我有什么事,在那受刑的人也不是我。” “但他是你……” 田妙华打断了他,“他是什么人,并不会改变我是什么人。” 寒水想想这倒也没错,有什么场面是锦地罗没见过的?他也就不再多问了。 残月那厢已经翻身上马,“走了,杀他们个片甲不留去!” 片甲不留什么的,他绝对是认真的。 程文急急地一再嘱咐过跟去的兵士一定要看好夫人之后才放了他们离开,一行八人便绕路往瑶江而去。 …… 这几年水榭从异域外邦贩卖的奇珍不少,但水榭本身无意把势力扩张到那么远的地方,这种时候一个可靠的生意伙伴就是少不了的。 曾经足以号称全中原最大的商家,生意遍布全国的周记如今也因为跟朝廷结了梁子,早已开始放弃中原最中心一带的生意开始向南向西发展,水榭便搭了周家的顺风车。 周记在瑶江如今已经建立起了不小的商号,来往关内外的周家商队都要在这里停留。 一行人在那豪华气派的店门前下马,立刻便有三位小厮上前周到地帮他们栓马。跟随来的五个兵士愕然地看着这气派得不输京城里的大店铺,还综合了当地风情的奢华门面,都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姿势走进去可以显得自己比较不那么没见过世面。 田妙华将自己的名帖交给其中一位小厮,小厮恭敬地捧了名帖进去,里面的大掌柜便顾不得仪态飞快地提着衣摆迎出来—— “总管大人!想不到总管大人竟然亲自远道而来,失迎失迎啊!” “薛掌柜不必客气,我此番是有求而来,有事务必请薛掌柜帮忙。” “总管大人太客气了,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就是何来求字一说!快请进,我们里面详谈。” 第49节 随行五人端得是目瞪口呆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这将军夫人到底是什么来头啊? 直到小厮来请他们,他们才反应过来,慌忙跟着进去。 五人被招待在偏厅喝茶,一个个正襟危坐不敢妄动。只有残月大大方方地跟他们坐在一起,懒懒地翘着二郎腿跟个等人伺候的大爷似的。 寒水跟着田妙华去了后堂,在听过田妙华为何而来之后薛掌柜却也显出几分犹豫。之前把话说得太满,却没想到竟然牵连上边关战事。 他犹豫道:“总管大人,不是在下食言,只是这事可是一个不好就要丢性命的呀……” “我知道这事有些强人所难,只是别无他法,还请薛掌柜推荐两个有能力的领队,我愿出重金相酬。只要能帮我们混进胡营,动手之前他们便可先行离开,不会让混战牵连到他们。” 薛掌柜思索片刻问道:“敢问一句能劳动总管大人亲自来救,所为何人?” “是我夫君,现在谭城关的守城将军程驰。” 薛掌柜一听竟然是大总管的夫君,还是谭城关的将军,这已经不是不得不出手相助而是送上门的大人情了! 他脸色一转一脸郑重道:“帮!我们一定帮!这种为国为民的事怎么能袖手旁边!来人,去把小天小五给我叫来!” 68|第三六章 周小天和周小武都是周家亲信下人的家生子,打小跟着商队走南闯北,年纪轻轻就已经独当一面。而且关键的是他们两人在谭城关这条商路上也算脸熟,便是胡人的部族里也有不少认得他们的,两人本身就是最好的通行证。 当然两人此番若是帮了田妙华,以后也就不得不将他们调走,谭城关这条道他们以后是别想跑了。 一行人都已经准备妥当,所有人都乔装改扮成行商人和保镖的样子,跟薛掌柜借来货物和马车。 田妙华提着一把月琴从屋里出来,她放下了盘着的黑发,换上一身瑶江的冬日长袍和毛绒帽子,红和白的民族图案缀着毛领毛袖和五彩珠串流苏,挂在身上琳琳琮琮。 这一身明明是少女的装扮,穿在田妙华身上非但没有半点违和,却又更显出一种少女没有的成熟和妩媚。 五个兵士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对着他们将军的老婆似乎说什么都不合适。 陈副尉第一个回过神来,他没有忘记程副将的嘱托,提醒田妙华道:“夫人,您不能跟我们去!” 田妙华现在哪里还有个当“夫人”的样子,她的头微微一歪,甜美的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浅浅笑容,反问道:“我若不去,你要去哪里另外找个歌女跟你们同行?找不到人,你可有别的办法能进胡营?” 进胡营救人这是要丢性命的事,哪儿会那么容易找到人。陈副尉答不上来,他们若是有其他办法也不用等到今天了。 “但是,那也不能委屈夫人……” 王坚却拉了他一把不让他继续劝,说着:“救将军要紧,夫人既然有这个觉悟要去救人,你拦着做什么!” 然而待把陈副尉拉到一边,他却又低声说道:“这么不知天高地厚还不听劝的女人,就得让她见识了真场面才知道害怕!她非要去咱们就别管了!” “怎么能这么说,这可是程将军的夫人!” “那不是正好吗,既然是为了救自己的男人,那就算做点牺牲也没亏到别人家去!” “你这都是什么歪理!” 陈副尉固然是不赞同,可也拗不过将军夫人。一行人里两个领队是夫人请来的,寒水和残月也是夫人那边的,可以说只要夫人有那个打算随时可以扔下他们五个自己另雇帮手。 陈副尉知道阻止不了夫人之后只能私下里另做打算,嘱咐他们五个人中的其中两个无论什么情况都一定要保护在夫人身边。 然而出发之前田妙华却吩咐道:“进了胡营你们五个什么都不用管,一切都交给两位领队去交涉。你们只要掩饰好自己的身份,等起了乱子就直接去救程驰,护送他冲出营外。殿后的事情不需要你们操心,其他的任何情况也都不要分心。只是这样,你们应该做得到吧?” 受令保护夫人的两个人悄悄去看陈副尉,不等陈副尉示意王坚已经开口道:“就听夫人的!” 这种安排再合他的意不过,他本来就是去救将军的,还要他分心去保护夫人他才不愿意。 至于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仗着自己多认识几个人就满脑子天真思想的夫人,她真以为自己身边有两个“保镖”就能保她在胡营里的安全了?等她吓得哭着求救的时候,他若是还有余力也不是不可以伸手去帮一把,但指望他去替她拼命那就别想了。 不好好待在家里看孩子跑来这种女人不该来的地方的人是她自己,自己非要跑来找死能怨别人吗? …… 一行十人的“商队”以步行的速度慢慢接近胡营,远远地就被胡兵拦下来。 “站住!什么人?” “几位兵爷,我们是路过的商队,不知道兵爷们在这儿扎营冲撞了冲撞了,我们这就绕路!” 周小天正要作势掉转马头,倒是胡兵里有人先认出了他们来——“这不是小天小武兄弟嘛!你们这是运什么货啊?” 周小天嘿嘿笑道:“从瑶江贩了些美酒还有吃食,趁天还没暖赶紧运到关内去,怕天一暖就搁不住了。” 说话的人听到这里就让人去喊军中的副手过来,转头又对周小天道:“你们且等等,我们这儿的存酒也快喝完了,正好留下一些。” 胡人的大军先前就已经被程驰打散,护送伤病撤走了,留在这里扎营的是王子的三百精锐亲兵。虽然之前烧杀抢掠来的粮食充足,但酒肉之类却略显不足。这大冷天的野外驻营没有酒可让人怎么过呢。 那副手一来却正是日前将铁棍烙在程驰身上的人,王坚陈副尉五人压抑着杀人的冲动,尽量不让自己引起胡兵的注意。 副手随意看了看几辆车上的货物,便指着其中两辆道:“这些就留下来吧,你开个价,先赊着!” 周小天应着“好嘞”,转头就要指挥着陈副尉等人卸货。 副手一瞧,“费那劲搬来搬去干嘛,这两车直接给我拉大营里去。” 一转身他便又看了两眼方才就注意到的骑在一匹马背上的田妙华,便碰了碰周小天低声问道:“那是什么人?” “哦,瑶江的歌女,关内乐坊里要的。兵爷若是喜欢回头我也帮您买一个送回族里去,不过要说这能歌善舞,哪个能比得过胡人的女子。” 这话听的人舒坦,胡姬能歌善舞那是有名的,回了胡族哪个还看得上外族的女子。 但是驻军在外却没什么机会看到歌舞,尤其最近因为折磨程驰让对岸的谭城军只能干瞪眼地看着,营里人人都在兴头上,却天天只能对着一群大老爷们无趣的很,难得来个歌女留上一天唱唱曲儿助助兴也好。 他便对周小天道:“你们也别急着赶路了,留下来休息休息吃顿饭,让她给爷们儿唱个曲儿,回头你们再领走就是了!” 周小天都已经表示了这歌女是他们要带到关内去的,王子的副手也没强人所难。周小天自然没有意见,一边应道:“兵爷瞧得上她也是她的荣幸,为兵爷们献个曲儿自然没有问题!” 陈副尉等人倒是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进了胡人兵营,好像田妙华早已经料中了胡人现在的心思和心态似的。 果然一听到有歌女唱曲儿,现在又有了新的酒和美食补给,整个胡人营地立刻兴致勃勃地开始准备起酒宴,连周小天周小武等人都被邀请一起喝酒。 有人要上来搜陈副尉等人的身方可以入席,一见这五个大老粗演技太差想要变脸周小武就赶忙道:“他们就不用了,他们要看着货呢,哪儿敢喝酒啊。” 胡兵嫌他们不识抬举地“嘁”了一声,“货在我们营地里还能丢了吗?” “他们也是职责在身,勿怪勿怪。” 全靠周小天和周小武周旋着,胡人倒并未对他们五个起疑。 再看残月已经完全入乡随俗,大大方方地上缴了自己的武器就坐到席间去喝酒。估计他也不需要什么演技,单看他那副不知该说是打窑|子里出来的还是逛窑|子逛到虚的样子也没人会怀疑他。 而寒水思索片刻,就决定跟陈副尉他们一道“看货”去了。 胡人自然也是不能完全相信他们这几个身携武器的大男人的,便轮流遣几个人过来盯着他们。 陈副尉和王坚等人从货物旁能够看到不远处正在准备的酒宴,虽然天还未黑,但为了取暖便生起了巨大的篝火。胡人们大多席地而坐,只有王子是备了椅子的。 田妙华坐在篝火旁,怀抱月琴素手拨弦试音,火光映着她面色甜暖浮光影动,瑶江女子的柔情似水在她身上体现得不差半分,单只是看着已经足够赏心悦目。 陈副尉一直紧张地盯着她,生怕胡人会对她有所不敬。但这里都是王子的精锐亲兵,王子没发话自然谁也不敢妄动,不然这样的女子若是被王子看中了,那岂不是给自己找麻烦。 他们此刻被人盯着无法在胡营里四处走动,还想等到胡人开始喝酒之后再找机会去找程驰被关在哪里。哪知王子荻扎一出现,却是人走到哪里就把程驰带到哪里,绝不让他离开自己的视线。 于是程驰就这么旧伤添新伤一身狼狈地被关在囚车里推到王子座旁不远处。一见他,坐在货车上的王坚差点直接蹦起来就要冲过去,被陈副尉一把按住,这才没有被盯着他们的胡兵看出苗头。 不过让陈副尉最担心的还是正被上百双眼睛盯着的田妙华,此时此刻她只要表现出一点异常他们就前功尽弃要一起葬身此地。 可他的担心简直多余得不能再多余,田妙华对程驰囚车的到来连眼皮子都没有抬一下,顾自调好琴音,这才抱琴起身,对王子悠悠地躬身一礼。 王子颇有兴趣地打量她两眼便落座,不过一如大多数胡人的想法,在他们眼里只有胡姬才称得上真正的能歌善舞,不但风情万种还热情大胆。其他的,即便是瑶江的姑娘也入不了眼,无非是聊胜于无,随便听听罢了。 不过见她貌美,王子倒也和颜悦色,“你会什么,随便唱两首吧。” 田妙华唇角含笑,悠悠地应了一声“是”。 只不过是一个字,原本靠在囚车栅栏上不知是昏厥了还是仅仅懒得理会四周的程驰身体突然不易察觉地一震。他十分迟疑地慢慢抬头看了一眼,看着那怀抱月琴的女子却顿时瞪大了眼睛,两手紧紧地抓住了栅栏—— 妙华!? 怎么回事!她怎么会在这里!? 他有一瞬间甚至都想怀疑自己究竟身在何处,可他身上的每一寸疼痛都可以清楚地告诉他这里是边关!是胡营!田妙华为什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即便她换了身衣裳变了种风情,可那一眉一眼,嘴角的一抹笑,都是他看过千百回想过千百回绝不可能认错的! 第69章 程驰此时的脑子里无比清醒却又乱成一团,他的第一反应是胡人把田妙华也劫来了? ——不,不对,他就算表面一副半死不活什么也不理会的样子,耳朵却时时在注意周围的环境,哪里会不知道这是过往商队里被留下献歌的歌女。 ——什么歌女!这是他老婆!他夫人!他家的田妙华!! 田妙华素手皓腕撩拨琴弦,月琴悠扬的弦音伴着她启唇之间流泻而出的小调—— 千古此时,清欢多少。 铁马台空但荒草。 旅愁如海,须把金尊销。 轻悠悠的调子,说不清是瑶江的风情还是关外大漠的寂凉,不知不觉席间觥筹交错的声音都小了很多。在场的每一个人或是出身大漠或是一守边关几年十几年,都不自觉地跟着沉浸在大漠孤烟般的调子里,忍不住泛起思乡情愁闷头喝酒。 程驰像从来都不认识田妙华似的看着她,他娶的不是那个贤惠勤劳能干,进得厅堂下得厨房打的一手好算盘的商户女子吗?他竟从来都不知道她还弹得一手好琴唱得如此动人的小曲儿。 然而纵然有一肚子的疑惑他却不敢吭出半声,更不能喊出她的名字。 他只能庆幸自己的囚车是在胡王子荻扎后侧,并且凌乱的头发遮挡了他的脸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否则在刚刚他看到田妙华那一刻,他的表情就已经足够暴露她的身份。 不管她是怎么会跑到这里来的,就只有这一点绝对不可以。 一曲已毕,叫好声却是寥寥,胡兵尽是闷头喝酒,酒入愁肠,无须旁人劝酒就自己一碗接一碗的倒。 陈副尉在一旁看出了点门道,他已然开始怀疑夫人这是故意的。胡人再怎么好战,出征几个月都已经许久没有回故土看上一眼,哪会当真一点都不想家里的温暖。 胡人虽不会想得到她是故意,但宴席上微微低迷的气氛显然不是王子想要看到的,人人都低头喝闷酒那还叫什么酒宴呢。 他呵呵一笑故意摆出不满的神情道:“你们瑶江的小曲儿都这么叫人无聊吗?” 田妙华也不惧,反正刚刚让她随便唱的人可是他。她微弯着一双杏眼歪头直视回去,“那兵爷想听什么呢?” 那副干净单纯的模样活脱脱就是一个淳朴不谙世事的瑶江姑娘,看得程驰心里一阵阵又抓又挠——居然让别的男人看着她这副模样!她面对的可是凶残的胡人,这简直是把自己当成小白兔送入狼口!! 而她这幅样子似乎也的确取悦了王子,他哈哈一笑向前倾身,带着调|戏般的口吻说道:“我们胡人的姑娘,唱的可都是最热情火辣的情歌,说的都是最挑|逗直白的情话,你会吗?” 程驰一下子攥紧了栅栏,仿佛身上的疼痛也都忘记了,全身炸起毛来——荻扎你个鳖孙特么别调戏别人的老婆!!我挑|逗你二大爷!! 田妙华却笑盈盈地皓腕一转,手指仿佛跳跃般弹拨在弦上,轻快悠扬的情歌小调便倾泻而出—— 第50节 要相忘,不相忘, 玉树郎君月艳娘, 几回曾断肠。 欲下床,却上|床, 上得床来思旧乡, 北风吹梦长…… 宴席上的气氛一下子哄闹起来,胡兵们顿时兴致高昂地拍手叫好,陈副尉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王坚更惨,旁边盯着他们的胡兵好心给他倒了一碗酒,这会儿全从鼻口喷出来了。 将军夫人简直一曲惊人!而且最囧的是叫好最响的居然不是胡人,而是夫人同行的那位窑|子哥! 程驰只觉得一口血气堵在胸口,满脑子只剩上|床下床上|床下床……他觉得自己大概快要崩溃了!在场大概只剩寒水依然面无表情地抱着剑靠在货车上不为所动。 胡王子又是一阵哈哈大笑,似乎十分开心地起身走向唱曲儿的美人。伸手去捏着她的下巴抬起来—— ——去你奶奶的!!把你的脏手从别人老婆身上拿开!! 程驰手下的栅栏发出细微地咔咔声,此时若有任何一个胡人转头看他一眼都会发现他那忘记了掩饰的睚眦欲裂的神情。 可是这一刻所有的胡人都兴致高昂地盯着那唱曲儿的美人和自己正要对美人出手的王子,没人注意到红衣窑子|哥放下了酒杯,他身边的周小天和周小武却不知何时已经离席不见人影。 被抬起下巴的田妙华对胡王子微微一笑,像黑夜里绽放的有毒的花,将甜美浓腻的香气一点点渗透进空气里—— 她抚弦的手指突然一挑,从琴中挑出细长如丝的一根,用力一抽甩飞出去又猛地抽紧。胡王子猛地发觉自己的手腕已经牢牢地被这些琴弦一般的细丝捆住,待他反射性地想要挣脱之时,田妙华却正对着他的视线笑容一深,突然将那些细丝缠绕在月琴上用力一绞,王子的手便在他的眼前被绞断了筋脉皮肉,只剩一根腕骨相连。 这变故发生的太快,待胡兵反应过来抽出刀枪要冲上前去,寒水已经抽剑而来,他手中的名剑虞冰薄透犀利散发着寒气,杀人从来都是一剑毙命没有半分多余的剑招。如同一个黑衣煞神所过之处不留活口。 残月自席上起身一把扣住一个正要对他发难的胡兵的喉咙,胡兵在咔嚓的喉骨碎裂声中翻起白眼,他随手抄过他的刀,反手削掉了身后举刀偷袭的胡兵的半个脑袋。 他跟寒水那种每一个动作都干脆利落,漂亮得如同表演一般的剑招不同。看他杀人是一种血腥的折磨,曾经身为水榭最变态的杀手,他杀起人来只能用丧心病狂来形容——残肢遍地,腥风血雨。 连陈副尉和王坚都看得愣住了,一时竟然忘记了自己该做什么。 他们不知道夫人从哪里招来这么两个煞神,他们甚至一身冷汗地看着夫人,见她从半空一跃来到王子身后,细丝也缠绕过王子的颈间。 胡王子此时已经完全不敢挣扎,只怕一用力自己的脖子也跟手腕一样。王子的副手在大喊着:“救王子!!” 可是田妙华虽然单手制住王子自己也被限制了行动,却单手挥舞着数条绳索似的细丝,只要一有人近身便皮开肉绽靠近不得。若是强硬地再上前一步便会被细丝捆住,等待着皮肉骨分离的命运。 待陈副尉等人快速回过神来想起救人要紧,冲杀到程驰的囚笼旁却明白到将军也跟他们一样愕然。 “将军,我们这就救你出来!” 程驰对他们的话充耳不闻,在他们试图砸开囚车的时间里眼睛只是一直紧紧地盯着周旋在胡兵之中的田妙华。 她手中细长绳索像是一道血腥组成的屏障,猩红的血溅在她雪白的毛绒领子和帽子上,更衬得她娇颜如雪,往日甜美的脸庞却透着让他陌生的邪气。 ——这个人,是……他家的……田妙华? 程驰这一刻好想开口喊她的名字,似乎只有得到了她的回应才能相信眼前的人真的是田妙华,是他娶回家的那个女人。 可他的嗓子眼儿却像是被堵着,根本发不出声音。 王坚砸开了囚车,喊道:“将军快走!” 他一边伸手去扶还愣着的程驰,一边忍不住跟着程驰的视线看了一眼,一眼看见那腥风血雨中杀人不留情的夫人就脊背发凉——完了完了将军竟然都不知道自己娶了个什么样的婆娘,这下要被吓傻了! 换谁突然之间发现自己娶回家的老婆竟然这么杀人不眨眼,不得傻眼啊? 因为程驰一身的伤,几人忙把程驰扶到王坚背上让他背着,其他人护在周围杀出去。 夫人那边只有三人就已经做到这种地步,剩下留给他们的果真只有护送程驰而已,若连这都做不到还有什么脸面留在军中。 可是程驰没有办法就这样留下田妙华离开,他按住王坚的肩让他停下,终于找到自己的声音喊道:“妙华!” 可是只喊了她的名字,就再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 田妙华转头看向他,目中坦然全无被人看到真实面目的局促,只说道:“你跟他们先走!” 说完目光落在王坚身上,那被猩红血迹衬着的娇美脸蛋上一丝温度也无,看得王坚脊背上凉气儿直窜,赶忙把背上的程驰往上提了提背好,不顾他的反对抬腿就走。 田妙华又一次挥退想要靠近她的几个人,手中勒着的胡王子喉咙里挤出声音问道:“你是程驰的什么人?” 别跟他说是路过救人的好心人,刚刚程驰那一声里头的千言万语,简直让人不想看出什么都难。 田妙华的个子在人高马大的胡王子面前显得太小,饶是他不敢挣扎她控制他也有些吃力,心中正对长这么人高马大的胡王子不满。于是只呵呵笑一笑,“你跟我回去了,我就告诉你。” 胡王子也不怕死的很,都这样了还能戏谑道:“跟你回去当压寨夫人吗?” “你这样的,我还看不上。” 说着田妙华把人扔给了寒水,“绑着,别弄死了!” 寒水接过胡王子,腾出手来的田妙华细索一甩便冲进胡兵之中直向王子的副手而去。 寒水看出来了,这两个人她是不会放过了。 田妙华没有马上杀了副手,用细索把他像拖死狗一样地拖到跟前,胡兵一见两个发号施令的人都已经被俘一时有些群龙无主不知道该不该上前。 田妙华一脚踩在副手背上,她手中细索还缠在他的脖子上。她嘴角似笑非笑地勾着,展示似的将手里的细索一点一点收紧,副手从开始的痛苦挣扎□□到后来喉咙里只剩嘶嘶的声音不再动弹。 她冷冷笑着问道:“还有人要上前吗?” 这缓慢的死亡的气氛似乎真的震住了生性凶残的胡人,他们犹豫不前,田妙华招呼一声:“残月,走了!” 残月听到她的话,漆黑嗜血的目光又看了一眼自己眼前两个举着刀却不敢上前的胡兵,突然抬手吓得他们差点往后跳去。残月这才大笑着转身,把刀随手一甩扔在身后,跟上田妙华他们去了。 第70章 程文带着兵马一直焦急地等在河对岸,终于看到胡营里起了一阵骚乱,将士们几乎都要按耐不住直接冲过去的冲动—— “来了!是将军!” 当他们远远地看到王坚背着程驰在另外四人的护送下杀出敌营,程文才一扬马鞭下令道:“出兵!去接将军回来!” 早已按耐不住的一千骑兵策马长鸣直冲过河,追截程驰等人的胡兵见情况不妙想要转身逃走,可两条腿怎么逃得过四只蹄子,不等逃出几步就已经被斩于马下,被马蹄踩平。 程文匆匆下马从王坚背上接过程驰,让人平放到备好的担架上。军医也随行而来,简单地查看过程驰的伤势就立刻准备让人护送他回去。 他们已经切实地接到程驰了,再没有什么可以让他们顾忌的了—— “兄弟们,有怨报怨有仇报仇的时候到了!” 不知是谁喊了这么一句,所有人这么多天以来压抑的憋屈,积攒的怒火就都爆发出来,顿时便金戈铁马气势汹汹地杀向胡人的营地。 程文正要上马突然被程驰拉住,他用力撑起上身,盯着程文说道:“妙华……” 程文这才知道田妙华竟然还是跟着一起去胡营了,然而快速地环视四周他却并没有看见她在这里。程文心里不禁提了起来,王坚这些家伙怎么办事的!不是交代好他们要看好夫人的吗! “大哥你放心,我一定会把嫂子带回来!” 程驰这才放开手让程文上马,自己也被军医按回担架上。 程文心急火燎地冲进胡营,谭城军的铁骑已经在胡营里肆虐开来。他正要四处寻找田妙华,却见田妙华已经从胡营里走出来,身后跟着寒水和残月,还有寒水身后拖着的胡王子。 她一身血迹斑斑的样子也让程文的心又提了一下,只是看清那全部都是喷溅的血迹,却让他一时有些搞不清楚状况地发懵。 田妙华看到他,大大方方地抬手打了招呼,“剩下的就交给你们了,程文。” 她甜美的微笑在这杀伐血腥的背景下显得那么不合时宜,诡异地美艳惊人。直到一身血腥浓重的三人从他马旁走过去程文才突然回神,掉头看着离开的田妙华的背影却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田妙华三人一回到大营里林灿便立刻安排了两个营帐,让人烧好热水抬进去给三人梳洗更衣,对三个大功臣伺候得殷勤无比。 这段时间里跟随田妙华去了胡营的五个人已经在大营里大肆宣传了他们所见到的一切——那两个不知道哪儿来的男人也就算了,对于将军夫人那让敌人闻风丧胆的英姿,他们是不惜口水大肆描述,恨不得每个细节每个动作都碾碎开来详详细细地讲上三遍。 作为听众的将士们自然难以相信,可五个人都信誓旦旦说自己亲眼所见,而且夫人进了敌营救出了将军也是事实,于是乎便也由不得他们不信。 短短一时间这件事便在军营里传开了,军中将士看着夫人的目光简直到了毕恭毕敬的地步。 而此时的程驰已经被军医细细的诊治过,伤口刮去死肉上药包扎好,全身都缠满了绷带。 军医感慨得亏胡人是想慢慢折磨他,估计重头戏都留在最后,程驰这才能囫囵个儿地回来。这一身伤看着虽重,好歹都是伤在皮肉,人不至于废了。 只是包扎好了一身的伤,这伤员却怎么也不肯配合好好休息,都已经在汤药里配了不少安神汤灌下去,人却还死撑着非要等到夫人回来。 直到林灿听闻之后赶来告诉他田妙华人已经回来了,正在收拾洗漱,总得给人点时间休息一下才好来见他。 程驰这才不再坚持,人一松懈下来就昏睡过去。 …… 某间营帐中残月正舒舒服服地倚靠着浴桶边沿泡在热水里,湿漉漉的长发被松松地绾起来,在身上搭了一缕又一缕。 也算是活色生香的画面,可惜寒水一点都没有兴趣欣赏。 营地里资源有限,可以舒服泡澡的大浴桶只有两个,一个给田妙华用,一个他们两人共用。 于是寒水在一旁用木桶里的热水淋水冲净身上的血迹之后,就看到残月还厚颜无耻地霸占着浴桶,一点也没有出来的意思。 他围着一条浴巾不客气地一脚踹在浴桶上,“出来。” 残月懒懒地抬了一下眼皮,“嘁,不出。有本事你就进来。” 单人用的浴桶显然是挤不下两个大男人的,残月才不信他会进来。 然而下一刻寒水就用行动表达了“要对付厚颜无耻的人只有比他更厚颜无耻”这一深刻正理,硬是直接跳进浴桶,桶里顿时水位爆满水花四溅。 浴桶里的残月被他压了腿,炸毛道:“要脸吗?” 寒水靠在他对面的边沿,学他那眼皮都懒得抬的样子回视了他一眼,分明在说:你要我就要。 田妙华洗漱干净换回平日温柔良家妇女的装扮,简单地绾了一下还湿漉漉的头发便披上斗篷走出营帐,听到隔壁营帐里为浴桶里那点地盘争执不下的两个大男人的声音。 她略略尴尬,真亏一旁站岗的卫兵还能一脸严肃听而不闻。他们家的蓝孩纸简直丢人丢到边关来。 碍着人在外面总要注意下男女之别,田妙华没有直接掀帘子进去,就站在门口道:“我那边浴桶已经空出来了,你们过去用吧。” 她转身走出没两步就有一个影子飞快地披着浴巾从她身后的营帐转移到另一个营帐里,快得一路连滴水都没有留下,卫兵甚至都没看清出来的是哪一个。 一脸严肃的卫兵一本正经地在心里感叹:侠士不愧是血战胡营的英雄,果然好功夫! 田妙华只在程驰营帐外看了一眼,见他已经睡了便没有进去。老军医见了她来特地出来与她详细讲过程驰的伤势,田妙华始终客客气气温温柔柔的模样,让对她在胡营的表现有所耳闻的老军医和门口的卫兵都暗暗疑惑不已——这么个温温柔柔的美娇娘,真的会杀人么? 待她离开程驰营帐时寒水和残月终于也已经洗完穿戴妥当,两人都是新鲜出浴后头发半干热气腾腾的模样,残月的头发还依然绾着,露出宽大衣领中的白皙脖颈,越发显得靡艳不已。 ——在一片肃整的军营里出现这么一个人物简直罪孽。 两人像是正在等着她呢,残月颇有兴致地问道:“接下来要做什么?” 第51节 瞧他那一脸兴致盎然的样子就知道他根本已经猜到了,田妙华想起先前听到的谭城军的一句话,是叫——有怨报怨有仇报仇的时候到了? “走了,我们去会会我们的俘虏了。” 胡王子荻扎被带回来之后就交给了林灿,关押在专门用来拷问的营帐里。卫兵本是不该随意放无关的人进入,但胡王子是将军夫人亲自抓回来的,现在满营地里又都对将军夫人充满了敬畏,门口的两个卫兵一见她来都毕恭毕敬地喊着“夫人”,没有多想就放她进了营帐。 田妙华进了营帐之后目光先扫过了各种刑具,最后才落到双手被背捆在矮木桩上,坐在地上的胡王子身上。 此时程文带领的一千铁骑尚未归来,林灿尚未腾出功夫来好好料理一下这位冤头债主,田妙华倒是第一个来“探望”他的人。 胡王子看着她这副小娇妻似的模样简直觉得再诡异不过,中原女子的装扮本就最显温柔良善,她如今盘发出现,门口的卫兵又唤她夫人—— 见过她在胡营的样子之后,谁信她居然是什么贤妻良母吗? 胡王子还真是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栽在这么一个甜美小娇妻手上,他一双鹰眼盯着田妙华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是谁的夫人?” 田妙华解开披风递给寒水,一目扫过一圈刑具没什么中意的,便抽出跟进营帐里来的卫兵的佩刀,一边漫不经心地拿在手上打量着,一边反问:“你觉得呢?” 她的身份不低这一点从卫兵对她的态度上就足够看出来了,现在谭城关身份最高的人只有两个,而她的回答胡王子如果还听不出来那他就是傻了。 他的眼睛一眯,“你是程驰的老婆!” 呵,他错过了一个什么样的机会?要知道她是程驰的老婆—— 不等他想下去田妙华手里的刀猛地戳进他肩头,卫兵在她出刀的时候惊了一下生怕夫人直接把人杀了,但见伤不在要害就站回原位没有出声。 他们当士兵的不能随便对胡王子这种俘虏出手,可心里也是恨着呢。只要人不死,自然随便夫人怎么整。 胡王子也是征战肆虐多年,哪里会因为区区一刀就屈服,硬是眉头都不皱一下地看着田妙华道:“想不到程驰居然娶到你这样一个老婆,我这一回没输给他,却是输给他娶到你这样的女人。” 田妙华脸上带着凉凉的笑,居高临下地看着胡王子,手上的刀没有抽出来,却是一点一点的开始旋转,从刀尖开始旋转着往伤口的更深处钻,钻得血洞里血肉糜烂—— “你错了,你已经输给程驰了,不然何必用这么不入流的方式把他掳回去?这一刀,是告诉你——不要随便乱动别人的人。” 慢慢旋转的刀片刮到了骨头,发出刺耳的刮擦声,胡王子只这一会儿就已经说不出话来,面色惨白牙关紧咬,豆大的汗珠不断从额头上滴落下来。 待田妙华终于拔出刀来,饶是卫兵已经见惯沙场,看着那不断往外涌着血和肉糜的血洞也不禁头皮发麻。 她歪头看了看自己绞出来的血洞,忽而笑容一甜,道:“流这么多血,死了可不好呢。” 于是便伸手去拿一旁火堆中烤着的一根粗铁棍,烧得通红的铁棍对准血洞直戳进去,一阵皮肉焦糊的嗞嗞声响起,烧糊的血洞不再流血,胡王子却终于忍不住惨叫出声。 满屋子只有残月还看得兴味盎然,他一只胳膊搭在寒水肩上,笑嘻嘻地凑近道:“看来锦地罗姐姐生气了呢~~” 好少见锦地罗姐姐出手这么凶残呢~~ 寒水面无表情地转头看自己肩头上的胳膊一眼,残月也跟着看了一眼,才意识到自己跟寒水亲近的动作,立刻收回胳膊,嫌弃地拍拍袖子站远一些。 第71章 水榭人护短是从上到下的通病。 我的人我可以欺负,我可以惩罚,我可以嫌弃,我就是没事折磨着玩儿也轮不到你个外人动一根手指头。 这劳什子胡王子居然敢动她家里的男人? 王坚按耐不住想要先偷偷跑来打一顿胡王子出气,一掀帘子就看到这样凶残的画面。 刀片刮着骨头的声音,烧红的铁棍烧灼着体内血肉的气味,还有眼前那脸上似笑非笑眉头都没有动一下的将军夫人。 将军夫人很美,很娇柔,像一朵盛开的娇花。 王坚想起自己先前的言行,头上的冷汗一下子就冒出来了。他想放下帘子悄悄离开,夫人却在这时转过头来,对着门口的他悠然一笑——是的很美很娇柔,像一朵盛开的娇花。可是王坚的两腿一下子就吓软了,毫无形象地一屁股跌在地上。 待夫人擦干净手从营帐里走出来,路过他身边时还温柔并关怀着问了一句:“王副尉怎么坐在地上?天冷,地上凉。” 王坚深刻地感受到,世上最不能得罪的人,绝对是夫人! 待程文率领踏平了胡人营地的一千铁骑回来,他们虏获了大量胡兵收缴了他们的武器物资,还有田妙华跟周记借来的那几车美酒美食自然也没落下。 他回来安排好各项事宜便急着去看程驰,一掀帘子却见田妙华坐在程驰床榻边,人一下子就定在那里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眼前的人又是他那个笑容可人的温柔嫂子了,可他现在满脑子都是田妙华溅着一身血迹斑斑与他迎面从胡营里走出来时的样子。 “嫂,嫂子……” “程驰还没醒,你要在这里守着他吗?” 田妙华是被林灿拜托在这里看护程驰的,程文如果要来换她她倒是挺乐意的。 “不,不用,嫂子陪着大哥吧!”程文几乎有预感到什么了,嫂子这么身份成迷,大哥的婚姻不稳啊! 他刚想退出去,突然又想起来,“嫂子,听说车队的货是你借来的,要帮你送回瑶江去吗?”——找来领队的周小天周小武早就一溜烟跑了,只把货物留在了胡营里。 “不必,那些货你们留着吧。我来的匆忙也没带什么,这些就当给将士们的见面礼。” 程文脸上一喜,边关伙食一向很差,这么多美食美酒可以好好吃上一顿了。 “多谢嫂子!那我先出去了,大哥就拜托给嫂子了!” 这一个两个的,都拼命地想让她多留在程驰身边一会儿,田妙华也不是看不出来。她转头看看依然昏睡的程驰,多日的折磨让他清减了不少,脸色灰白胡茬落拓。满身缠满纱布不见一块好皮的样子看也确实是不忍心放着他不管,心下微微恻然着,随手拿了干净纱布沾水替他润了润唇。 好在现在天气尚冷,伤口好养一些。 许是怕她担心,老军医一再对她保证过这些都只是皮肉伤,程将军体格结实身子底子好不会有性命之忧。 这些她也知道,虽然自己并不精通于医术,但见得多了,大致也能判断的出。 只是这也不只是性命的问题,她脑子里都还清晰的记得过年程驰回家时光着膀子在院子里打拳的样子,那紧|致的肌|肤饱满的肌肉,画面鲜活养眼的很。可这才过了多少日子,人就缠了一身绷带躺在这里,将来留下一身疤结子,看着也不好看啊。 看来回去之后还得找夫人要个生肌去疤的方子才行。 程驰昏昏沉沉的,像是做了几个片片断断乱糟糟的梦。 他一时梦见自己站在程家宅子大门外,看着新娘的红轿子悠悠走近。一时看见掀开盖头后新娘子那张娇颜如花的脸。那么好看的一张脸,转眼就溅上一脸血迹站在胡营里。 程驰很想喊她,告诉她这里危险,可是他发不出声音也靠近不了她。周围的厮杀声一片,他看不清是谁和谁在厮杀,也无心去看,只盯着田妙华看到她转了身似乎要跟一黑一红的两道人影一起离开。 他忽然觉得田妙华一旦离开了就再也不会回来了,拼尽全力地伸出手去,只觉身子一个踉跄,眼前却回到了程家宅子。 熟悉的,温馨的家,因为空无一人而显得空荡荡的。 明明是梦里头,胸口却不可遏制地疼了起来,心中惶惶尽是“她要走了”“她是不是已经走了”的念头,而今后,家里便当真不会再有田妙华的身影…… 然而隐隐约约之前他似乎嗅到一股淡淡的甜腻的香气,甜甜的叫人心口一轻,整个人暂时放松下来。这香味让他知道田妙华还在,她还没走,至少现在她还在这里。 程驰恍恍惚惚地转醒,感觉到有人正拿着巾子替他擦头上的汗,香味儿便从靠近他脸旁的那只手上传来。 他有些发烧,精神不济没有睁眼,只是用力抬起手握住田妙华替他擦汗的那只手,握着便不肯松开。 田妙华只当他睡迷糊了便没有动,想待他握一会儿睡熟了再将手拿出来。只是没一会儿程驰就慢慢睁开眼来。 当第一眼映入眼帘的是往日他再熟悉不过的田妙华的样子,他心里是有些安心的。尽管自己也清楚这份安心里更多的是自欺欺人。 田妙华静静坐着没有先开口,如今她已经主动的暴露了身份,程驰定然有很多话要问的。 营帐里的这份安静让程驰握着她的手又紧了紧,像是生怕她随时会摊牌走人似的。 过了好半晌他才开口,嗓音有些粗噶磨砺,“你……怎么会来边关了?” 田妙华柔柔的笑容如常,回答道:“林灿写信来说你被俘了,我来看看。” “他真是胡闹……” 两人说得像是闲话家常似的,程驰显然刻意对一些问题避而不谈。田妙华忍不住笑笑,以为以他的性子一醒来一定会迫不及待的问个清楚明白呢,没想到却当了鸵鸟。 田妙华有的是耐心,反正心急的人也不会是她。 她悠悠笑着说道:“大夫说你需要养体力,林灿让人熬了鸡汤,起来喝点吧。” 程驰点了点头,虽然之前被灌了一大碗汤药,但发了烧出了汗,这会儿嘴里也发干。 田妙华来到床头扶他起来,让他靠在自己身上,软玉温香近在咫尺程驰心头正有片刻荡漾,她却因为伸手去拿碗而将手从程驰手里抽了出来。程驰手里空空,心里也空空,忍不住往她身上又靠了靠。 念他有伤在身,田妙华不去计较他这些小动作。 军中熬的鸡汤油腻腻的,也亏程驰不挑嘴,喂他喝下半碗鸡汤,田妙华便又扶着他躺下。程驰一躺实了就伸手又抓住田妙华的手放在身侧,死皮赖脸不肯松手。 他生怕田妙华因为自己身份暴露了就甩下他转身走人,这种害怕已经远超过探究她真实身份的念头了。他甚至想,如果田妙华还愿意继续骗他,那不然就彼此装作若无其事的过下去好了。否则万一她的身份有什么问题,为世人所不容又该怎么办? 他那颗想象力有限的脑袋已经在怀疑难道田妙华根本不是真正的田妙华?不然她为什么从来不回娘家?那她又为什么要冒充田妙华,难道她的身份见不得人?是朝廷钦犯?被通缉的江洋大盗?自己如果知道了这样的真相要怎么办? 现在就算有人把“真正的田妙华”放在他眼前他也是绝然不肯换老婆的,他的夫人只能是田妙华。何况以他的立场来看,若不是为了救他,田妙华根本就不必暴露身份。 他脸上那纠结的神情田妙华就是想无视都难——这男人真是,要问就问,不问就好好休息,大夫可是说了他最需要的就是休息。他自个儿倒好,为这个事情在这里费神。 田妙华耐着性子温柔地说道:“你再睡会儿。” 程驰闷吭吭地,刚说了句:“我还不困……” 话都没说完田妙华就变脸了,方才的温柔说没就没,脸上不凉不淡的也没个笑模样,“既然你精神挺好的,估计也用不着我一直伺候着,正好程文想找机会跟你谈谈怎么处理胡营俘兵的事呢,我去叫他来。” 她说着便要抽手,程驰慌忙抓紧了,急急地阻止道:“别走!” 看着他一瞬间露出的不安的模样,倒好像不是田妙华揭了老底,他才是心虚的那一个似的。 田妙华的手都被他抓的有点疼了,但看他这副焦急的样子却又没忍心再挣开。 其实看他着急也挺好玩的,不过他非要起来,牵到伤口就不好了。于是她坐回去不再动,也把程驰按回床上。 程驰心里头乱,他耿直了半辈子,还没遇到过这么复杂的情况。尤其最复杂的是里面还掺杂了一个情字。 如果可以,他真心想当做一切都没有发生,当做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只要田妙华骗骗他,他再骗骗自己,日子就还可以跟以前一样过下去。 可是就在刚刚田妙华要出去的时候他突然间想,倘若有一天她不见了呢? 那么他连她是谁,会去哪里都不知道,他要去哪里把她找回来? 这么一想他就觉得他还是得把话摊开,至少知道她姓甚名谁根基何处,有个什么万一才好千里寻妻。 于是他目不斜视地眼望帐篷顶,缓缓深呼吸,先握紧了田妙华的手以防她跑掉,这才终于鼓足勇气问出:“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冒充田妙华?” “嗄?” 田妙华一时思路没跟上,愣了一会儿才明白他以为她是冒名顶替的呢。 一旦问出口程驰不禁冒出更多疑问,“岳父岳母大人……我是说田夫人田老爷他们是知道的吗?” “……” 虽然将军大人你的想象力还是不错的,这个推断可以给个高分,但是好歹你先证实一下再断定啊。 第52节 第72章 田妙华带笑不笑地晾了程驰一会儿,用空着的手弹了弹裙子整了整褶子,这才慢慢开口道:“我就是田妙华啊。” “你真是田妙华?”程驰一激动又想要起来,伤口一疼只能倒回去,用力扭头看着她,“可是,你从来都不愿意回娘家……” “过年回去你还没领教够吗?见天催人生孩子要我怎么回去?” 田妙华那半是谴责的目光顿时让程驰憋红了脸说不出话来,没有孩子的责任可不是在他身上吗! 他差点就想脱口而出:我可以跟你生! 但是关系未定之前对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娘子说这种话就是耍流|氓! 程驰的思路一下子就被打乱了,一时牵不出头绪,都不知该从何问起,“那你……你们……” 田妙华倒是领会了他原本的思路,睨着他笑问道:“你就没想过我爹娘的身份也有问题么?” 程驰怔了怔,这个他还真没想过。 就不说泰山和岳母本身长辈的身份就摆在那里,让他下意识地不会随便乱怀疑。就只他们是沈老将军夫妇这么多年的好友这一点,他就根本不会有怀疑的念头。 然而现在想一想,他们跟沈老将军夫妇相识也只是在老将军卸甲回乡之后,至于他们年轻的时候是做什么的,那全都是老丈人的一张嘴想怎么说就怎么说。说自己过去是武师,是镖师,那万一不是呢?万一是占山为王杀人如麻的山大王呢? ——怪不得程驰总是往一些奇怪的方面想,实在是田妙华在胡营里杀人不眨眼的样子给他的印象太深了。他现在一闭眼都还能瞧见她一脸甜美的邪气溅满血迹的样子。 啊,为什么就连那种样子,想起来也让人心里燥得很。 程驰带着一身的伤,明明身体的疼痛就应该已经占满了全部的感官。可一想到那说不清是甜美还是邪气的田妙华,竟然骤觉一股热流往下腹冲去,惊得他赶紧止住了念头。 他现在连自己翻身都不能,万一某些部位发生什么反应这丢人可就丢大了! 田妙华没察觉他的异常,她正跟程驰摊牌道:“我们家是江湖中人,爹娘只是金盆洗手多年回乡养老,为了少生事端才隐瞒了过去。至于我,如今还在江湖之中,日后自然也不会离开。你见过的白公子更不是什么店铺东家而是我的门主。” 程驰听得脑子里微微发懵,下意识想到的只是诸如“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等等听到的一些关于江湖的字眼字句。似乎比起他所熟悉的战场,那是另一种不同的腥风血雨。 在尚未消化的愕然之中他竟然莫名地松了一口气,只觉得只要田妙华不是冒名顶的就好,那就不会有人拉出一个“真正的田妙华”来让他换老婆。 然而他这一口气刚松下来,田妙华接下来的话却让他胸口又揪紧了起来—— “隐瞒了你这些虽然很抱歉,只希望你能够体谅一下我爹娘嫁女心切——不过反正你也已经悔婚了,我们两人如今的关系我是什么身份都没有什么影响,如今能够说清楚倒也是好事,毕竟我还是要回门派去的,如此往后也就开诚布公,用不着藏着掖着了。” 程驰的脑子里顿时跟天雷滚过似的,他怎么就忘记自己悔婚之后,两个人的日子要不要过下去已经不是他说了算的! 他不自觉地又攥紧了田妙华的手,却始终不懂她的心思——明明觉得她似乎一直都默认了他的靠近,也从不拒绝自己亲昵的表示,这应该代表着他们之间生出的感情是互相的吧?所以不怪他以为田妙华应该也会愿意留下来,甚至做好了此次全胜回乡之后就对她表露心迹,跟她做一对真正的夫妻白头偕老的打算。 可是现在突然之间田妙华不再是他认识的那个田妙华,甚至还明明白白的告诉他,她迟早是要走的。 如果当初他没有悔婚呢? 他们若按部就班的成亲洞房,现在大概已经伉俪情深,也许田妙华会找机会跟他道出实情,也许她不说,而是将来有一日被他发现—— 但是他真的不介意她是个江湖人啊! 回想当初他悔婚的原因是什么? 当他掀开新娘的盖头看到盖头下那人比花娇的女子,娇柔甜美得好似初绽的樱花,需要细心浇灌毫升呵护,只怕哪天一场风雨就要零落了—— 这样的女子在他身边是养不活的!一旦被京里的某人发现,柔弱的她是没有办法保护自己的!他不能让她被自己连累,不能看着她步上亡妻的后尘! 所以他悔婚了!悔婚了!!悔婚了!!! 可现在谁来告诉他他到底是为了什么悔婚啊!! 早知今日!早知如此!他悔的哪门子婚??他现在根本就是悔青了自己的肠子!! 程驰胸中一口闷气差点憋出一口老血,可他偏偏什么都不能说,什么都不能解释,过去发生的事他必须烂在肚子里! …… 程驰这一番被俘受伤已经报进了京里,林灿自然是把事情原委仔细地修饰过,不会出现什么不该出现的过程和人物。顺便也请皇上恩准程驰回乡养伤,就不必舟车劳顿回京述职了。 于是田妙华决定陪程驰在军营里养个几天,待他的身体可以上路便回沧田县去。 而寒水的年假却是早已经到了,加上要替田妙华向精通药理的夫人问药,他便决定先行。残月在这个没乐子可寻的地方更是待不住了,一见寒水要走就也嚷着要回去。 程文借花献佛好好的请了两人一顿酒,席间几位将士借着酒兴来请寒水和残月跟他们切磋切磋。 这两日军中都把三人传上了天,亲眼见过的人自然不敢有什么念头,但没见过的难免心痒痒的想见识见识。对将军夫人他们自然不敢造次,要不趁现在寒水和残月还没走赶紧的切磋上两把,以后就没机会了。 但切磋这种事,连个血也不见残月可没兴趣,他稳稳地喝着酒,寒水便起身道:“我跟你们切磋。” 将士们兴冲冲地,也没介意残月无视的态度。在他们眼里这两人都是英雄是贵客,能赏脸让他们见识一下也就知足了。 他们互相扒拉着,“排好,一个一个来!”可哪个都想第一个上。 寒水拿起自己的佩剑,面无表情道:“你们一起。” 几个将士犹豫了一下,这几个对一个赢了可胜之不武。 可转念又一想这三人在胡营里大杀四方,少说也得同时对付十几二十个人,他们自问哪一个人也是做不到的。几人一面质疑一面也有些忌惮,商量了一下就决定其中四人一起上去挑战。 程文先前没能亲眼见到三人出手,心里自然也好奇的要命,不过出于理性还是提议道:“自己人切磋就不要动刀动枪免得误伤了吧?” 四个军中大老爷们拿刀一起砍人的场面想想都让人汗颜啊。 然而寒水表情变都不变道:“我是用惯了剑的,不习惯空手切磋。我不会伤到他们的。” ——至于四人能不能伤到他,他连考虑都不会考虑。 这说是自信,可听在别人耳朵里也有点狂妄了。军中都是血性汉子,被他这么一激难免不服,去拿来四根长棍摆好架势,“来,我们不用刀,免得让人说我们欺负人!” 寒水出席走到场中,四人提着长棍严严实实地把他围在中间,丝毫不敢大意地举起长棍大喝一声齐齐向他发难。 以旁人来看寒水已经被包围在中间根本避无可避只能硬碰硬,谁知他却突然原地腾空而起,四人手中长棍齐齐落空。寒水身体在半空一个反转,猛然将踢向一人肩头把他踢到一边。手中的剑未出鞘,就这么往另一人脖子上一划,隔着剑鞘那剑气的森寒都像要割透皮肤,将人的血脉冻住。 被剑鞘抹了脖子的兵士知道这若是在实战中没有剑鞘,自己就已经死了,于是青着脸退到一边不能再出手。被踢中的人也坐在地上感觉自己的肩胛像是要裂开似的,半边身子动弹不得。 只一瞬间就有两个人出局,剩下的两人顿时一脸懵。都是日日在一起操练的弟兄,谁也没有自大到认为自己就比旁人强上多少,可以独自面对对手。 但他们也没有轻易退缩,只能更打起精神大喝着冲上去。 让人没有想到的是寒水又用了一模一样的招式,动作连变都没变,两个人就毫无抵抗之力地落败了。 一次还可以说没有防备,两次落败于同一招还有什么可说?可是实在是太快了!连一点过招的感觉都没有就结束了,让人怎么甘心! 其他还有人想要蠢蠢欲动地来试,看看是不是真的那么邪门躲都躲不过。但林灿可不能让他们继续切磋下去——有几个人上去体验一下也就得了,要是被一个人横扫上他们几十个人,那谭城军的脸面还往哪儿放啊。 他立刻站起身鼓掌,奉承上几句便赶忙请寒水回去落座敬酒。 程驰躺在营帐里听得到外面的声音,虽然按说他应该已经亲眼见过了寒水在胡营里大杀四方的样子,但说实话当时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在田妙华身上,即使余光扫到寒水都没有多分给他半分注意力。 此时他心里头就跟猫挠一样地好奇着寒水的身手,这个人他本来就已经很忌惮了,如今还特么是个武林高手叫他怎么能不在意? 唯一能够让他感到一点安慰的就是这丫马上就要走了。否则自己跟田妙华现在这微妙的状态下,还有个寒水在一边杵着,闹心不闹心! 第73章 寒水和残月走了,谭城关大营里的气氛却总觉得有点……低迷? 将士们操练起来倒是格外卖力,尤其跟寒水切磋过的四个人没事就凑在一起研究要怎么应付寒水的那几招。尽管寒水已经走了,他们就算研究了也不知道能去对付谁。 田妙华在晾了程驰一天让他消化一下听到的真相之后才又出现在他面前,手里端着的还是营里的大厨熬的鸡汤。 程驰往日里真没嫌弃过营里大厨做的伙食,可是这一见着田妙华,顿时就觉得满口油腻的鸡汤怎么喝都怪不是味儿的。 他自己靠在床头上端着碗,没有软玉温香可以靠,只能不时偷偷看一眼田妙华。也不知她是不是揭了老底就不再装贤惠了,人看起来虽然还是笑语靥靥的温柔模样,却又隐约有什么不同。 比如扶他起来之后不再让他靠在她身上,比如也不再亲手喂他喝汤,这让程驰心里空落落的很。 田妙华给了他一天时间消化听到的真相,但是程驰完全没用来思考理解什么,而是全拿来后悔了。 田妙华所说的真相在他心里的真相面前,那简直就是瞌睡遇上了枕头,跟天上掉馅儿饼没什么区别。所以他在惊讶之前先惊喜,惊喜之后就只剩悔意。 他在尚不知真相的时候就已经反悔了,哪怕抱着侥幸也想留田妙华在身边。如今知道了真相他哪儿有心思去惊讶去琢磨田妙华这诡异的身份,满脑子剩下的只有无论如何都不能放手这一个念头。 只是他大半人生都在全是男人的军旅中度过,人生里仅有的两个与他亲近的女子也都是沈将军做媒,成了亲掀了盖头才认识彼此。可前一次自然而然就做了夫妻,这一次却被他自己变成这种似是而非的关系,如今根本不知该如何拉近这已经推远的距离。 田妙华不知道他的心思,倒是对他这还算平静的反应挺满意。她故意只提江湖不提魔道,不只是为了给他一个缓冲,还因为她拐了人家的儿子还没跟他说呢。 见程驰一晚鸡汤剩了半碗,她劝道:“这鸡汤是军医让配着药材特地熬的,正是养体力的时候怎么不多喝点。” 听到是药膳程驰就更不敢挑食,把一碗喝尽了,才略带嫌弃道:“怪腻味儿的。” 田妙华当然知道,这鸡汤没放多少盐不说,还飘着一层老母鸡的油脂,程驰一天三顿的喝,不腻味儿就怪了。她微微一笑道:“晚上大厨给你熬小米粥,换换口味。” ——等等,这算什么换口味?从大米粥换到小米粥就算换口味了吗? 程驰生无可恋地躺平,顿顿不是鸡汤就是米粥,嘴里都淡出鸟来了。他不停地偷瞄着田妙华,可她明知道程驰那悄摸摸偷看她的眼神的意思,就是绝口不提替他做饭。 她收了碗便转身出去,也不陪程驰多坐一会儿。程驰心里闹,心里苦,他觉得田妙华变得冷淡了,要她留下的话就更说不出口。 “妙华!”程驰无措地喊住她,只是想她能多留一会儿。 走到门口的田妙华一回头就看到程驰那张已经把什么心情都摆在上面的脸,他大约已经无措得连掩饰都顾不上了。田妙华一瞬间觉得自己仿佛看到一只快被主人丢弃的大黄狗,那样子让她差点就要笑出来,嘴角抽了抽忍住了,淡淡问一句:“有事?” ——是的她什么都看得出来,可她就是喜欢看他无措看他焦急,欺负老实人真是让人感到一种诡异的舒心。 程驰被她这看似温柔却又带着距离感的语气搞得说不出话来,只张了张嘴,田妙华见他没话说留下一句:“既然没事我就先出去了。”便掀了帘子离开,他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胸口仿佛随着两人之间的距离裂开了一个大口子。 待老军医来给程驰换药的时候便觉得整个帐子里都阴沉沉的,程驰躺在床上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宛如废人。 老军医不解,不就是被胡人俘虏了一回么,至于么?他在程驰身上挑了块好算有点好皮的地方安慰似的拍了拍道,“胜败乃兵家常事,大丈夫要能屈能伸,将军当放开胸怀看开点。” 程驰冤,他才不是那么输不起的人啊! 田妙华离了营帐之后将空碗递给跑腿的伙头兵,顺便问道:“你们程将军没有小厨房吗?” 小伙头兵忙回道:“程将军自来都是跟大伙一起吃,不开小灶的。不过林将军有个小灶,可以用那里。” 林灿无论随军走到哪里都自己带着厨师,所以谭城关的将士也习惯了林将军一来,不管在哪里扎营都给他搭好灶台。程驰自来看不惯他这大少爷作风,所以还是坚持跟下属同吃大锅灶,从来不跟他一灶。 田妙华刚让小伙头兵领着她去了小厨房,林灿便闻声急匆匆地赶来,拦下她那刚拿起菜刀准备剁鸡的手——“哎哎哎嫂夫人!怎么能让你动手呢!你坐着,坐着就好,这些粗活不用你来——你们都傻愣着干什么呢!你们就干瞪眼看着夫人亲自动手干活?” 在程家的时候林灿就坚决不肯让田妙华下厨,来了军营那当然就更不能了。 田妙华直接竖着菜刀在他面前一挡,寒光闪闪的菜刀就吓得林灿没敢再靠前去拦。他抹把汗暗道以前的嫂夫人多好啊,又温柔又贤惠,虽说他也知道那是装的。可是装了就继续装啊,把形象贯彻到底不好吗?不要转身就变成一个说一不二的女头目啊。 然而下一刻林灿就一脸狗腿地退在一边儿,就算是女头目也是美女头目,遇上良家小娘子他就是风流倜傥的公子爷,遇上美女头目他就化身唯命是从的狗腿,他才是真正的能屈能伸。 他拦是不拦了,可还在旁边殷勤地说:“嫂夫人别累着,这种粗活还是让人给你打个下手——”说着冲伙头兵一扬下巴,“还不去帮夫人剁鸡!” 第53节 趁着伙头兵埋头剁鸡的功夫田妙华在小厨房里转了一圈儿,到底是林灿专用的厨房,不光各种调味料一应俱全,一些不常用的小配菜都有准备。 “这里能找到鸽子吗?” “嫂夫人要送信?” “炖鸽子汤。” 刚想给田妙华介绍他们的信鸽又快又稳妥的林灿顿时卡住了,他们有鸽子,可是真的不能拿来炖汤! 这会儿连程文也开始在小厨房外晃来晃去,他早伸长了脖子等着嫂子下厨,奈何程驰有伤在身喝着各种汤药多有忌口,寻常的食物不能吃,他也一直蹭不到饭。 伙头兵剁好了鸡,林灿带来的大厨屈居改刀师傅切好了菜,恭恭敬敬地把各种菜和调料摆好在一边,这才请田妙华动手烹饪。 林灿感叹嫂夫人果然不是寻常人物,当真就事无巨细地交给大厨和伙头兵,自己架子端得稳稳的只等着掌勺,没有半点不自在。 林灿对江湖的了解多半限于自己的几位江湖教习师傅,还有一些名气响亮的名门正派。在嫂夫人和寒水残月交谈中他偶尔有听到锦地罗的名号,但想想却似乎并未听闻。他心中有些疑惑,按他们三人这般武功在江湖上不可能名不见经传,总该多少听说过一点才对,可不管三个人中谁的名字都耳生的很,于是已经飞鸽传书出去悄悄派人去打听。 程驰的晚饭是程文来送的,他刚一掀帘子就看到程驰一脸失望的神情。程文嘿嘿一乐,“大哥别这么不待见我啊,我多伤心。” 他扶了程驰起来,“来,鸡肉粥,我来喂大哥~~” “呿,谁要你喂。” 程驰闷吭吭地接过粥,刚喝了一口,口中软糯清香的感觉就让他知道这一定是田妙华做的。他的嘴角一下子就忍不住要往两边咧,一脸憨傻的笑。 程文看的撇嘴,“大哥,好吃也不用给你美成这样吧!” “你懂什么!” 他傻笑着大口喝完,差点还被呛到。田妙华面上冷淡,可还是给他做饭了,光这就够他不吃也饱了。 他把碗往程文眼前一递,“再来一碗!” ——说好的不吃也饱了呢? “大哥,你也别一下子吃太多,对身体不好。” 程驰瞪他一眼,“你试试饿上个几天,回来别人还天天给你喝汤喝粥!” “好好,我去盛。这不是大夫交代的嘛……” 程文刚要端碗出去,程驰终于还是没忍住问,“你嫂子呢?” 程文挤眉弄眼地嘿嘿笑笑,“嫂子忙呢吧,忙完就会过来陪你了。大哥你不用这么不安,嫂子就算深藏不漏,那也是拜过堂的老婆了,还怕她跑了吗。” ——可不就是怕她跑了吗!程文懂什么啊!程驰听着他这轻巧的语气心里就恨! 程文看他面色不善,一琢磨就有点担心,又凑回来压低声音问:“大哥你那毛病该不会还没治好吧?上回让林将军带给你的药不好用吗?那药可老贵了,不能啊……” 他不提还好,一说那药程驰差一点气得从榻上跳起来打他! 程文一见程驰要动气,忙后退几步说着“我不说了我不说了——”就要出去,人出了帐子,却又掀着帘子把脑袋伸进来一本正经的说了一句:“讳疾忌医,不好。” 程驰那个恨,奈何一身的伤又追不上他。 程文回到小厨房便嘻嘻笑着凑到田妙华旁边道:“嫂子,大哥没吃饱,你给再端一碗去呗?” 田妙华漫不经心道:“你自己去盛啊。” “哎呦我突然间想起来有事,军务缠身啊!劳烦嫂子了啊!”程文搁下碗就往外跑,还顺便把厨子和伙头兵也给拉走了,绝对不让田妙华找着人去跑腿。 面对这毫无演技含量却很实用的滥用职权,田妙华决定妥协,盛了粥走进程驰的营帐,却见他已经在榻上做了起来准备下地了。 “你怎么起来了?大夫同意你下地了吗?” 见到田妙华来程驰眼睛都亮了一下,应道:“我没事,只是皮肉伤哪有那么金贵!” ——是啊,理性上知道是皮肉伤,可是你满身绷带都快缠成僵尸的样子看着却太骇人啊。 不过他也躺了两天了,田妙华倒没把他硬是按回床上去,只拿起一旁的毛裘外衣替他披上。帐子里虽然有火盆,但营帐保暖性差,屋里还是冷得很。 田妙华一边替他披衣服一边道:“起来走走也好,你若是可以活动了我们早点到关内养伤,这里的环境太差了些……” 她言行间透露出来的关心对纠结于她的疏离的程驰来说就像一个不能放手的机会,他必须得抓住点什么来平复一下会失去她的忐忑。 他趁田妙华替他拢着外衣领子的时候一把拉住她带进怀里,田妙华下意识地伸手去推,但手下绷带的触感让她意识到自己有些无从落手。 ——她关心他,她在意他!这对程驰来说是莫大的鼓舞,他便也厚颜无耻地借着田妙华无法落手推开他而把她按进怀里抱紧了些。田妙华的脸碰触着粗糙的绷带,鼻端尽是他身上敷药的味道。 其实心里,有点心疼。 程驰的心如擂鼓,也许不会再有更好的机会了。 这一刻她在他怀里,一旦等他伤养好了,他也许就会失去了这份便利。 他开口时嗓音艰涩得连声音都快要不像是自己,心脏如同站在悬崖边上一般忐忑悬起——“妙华,跟我在一起吧!” 第74章 “妙华,跟我在一起吧!是我犯蠢,当初不该说什么悔婚的话。我不管你是谁,是商人也好江湖人也好,只要你是我认识的田妙华就够了!我想跟你过一辈子,你别走!” 田妙华一时没有防备被他按在胸前,贴着他的胸口听到他加剧的心跳。她本以为程驰还会再纠结上一些时日,没料到他会突然对她说这种话。 她微微勾勾嘴角,大概没有哪个女人听到这种话是不开心的,尤其对方也不是自己不喜欢的男人。 难得见他这样,似乎也挺有趣的。 田妙华一时体会着新鲜没吭声,程驰得不到她的回应,那颗勒在悬崖顶上的心已经开始往下沉。 “……是我错了,我当初不应该让你受委屈!” ——那只是委屈吗?那是活生生的打脸! 她暗暗在心里啐他,也就是她不在乎,若换了寻常人家的女子刚过门就被悔婚打发回家去,当晚就能一根绳子在新房里吊死,还能有他后悔的机会? 想着她就轻轻推开程驰,程驰坚持了片刻不想放开,可田妙华一直没出声他心里越来越没底,不敢再勉强她惹了她不悦。他半松开手让两人拉开一点距离,手却还是放在她腰背不愿放开,生怕她跑了一样,就这么环着她坐在床边。 田妙华收敛起神色面上淡淡,对程驰的感情既不回应却也没有明显的抗拒。 程驰总是看不懂她,看不懂,只能越发小心翼翼。 田妙华直起身,突然所答非问地道:“我想起有件事忘记同你说。” 程驰的心一提,“什么事你说就是。” “先前在家的时候小铭对武功很感兴趣,我就给他找了教习师傅教了他一些。” 程驰的心又放下来,“这是好事,男孩子学点功夫好。”虽然不解她为什么在这个时候突然提起这个,但这是程驰乐于见到的——她跟孩子的感情越好,牵系越深,对他来说也就越是好事。 “那若是小铭将来想跟我入江湖呢?” “男儿志在四方,他若想去,就随他闯闯,交给你我放心!”程驰自然大力支持,有小铭跟随在她身边,那么即使田妙华回了门派他们也不会失去联系!他顺便一问:“那小铠……?” “小铠对这个没什么兴趣。” 程驰点头,没兴趣的自然不能勉强。但他的心思并不在这里,他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一点,“那我们——” ——都肯把他的儿子带在身边了,那他们还是有希望的吧? “哦,我们……”田妙华低头淡淡看了一眼他放在自己腰上的手,许是她的语气太凉淡,程驰的心又悠悠地提了起来。 起起落落的,心好累。 “我们的事吧,我还没想好。” “吭?” “当初说要一拍两散的是你,所以我凡事都以此为前提筹划好了将来的事,费心经营了几个月,你现在突然跟我说这种话,我实在没什么心理准备啊。” 程驰被她说得一窘,手也惭愧地松开了些,却是突然意识到她所说的筹划和经营——她那么费心地置办作坊,难道是为了将来养老吗? 这都是因为他悔婚才害她一个女人家抛头露面去经营产业,他惭愧,更惭愧的是他隐约觉得这是不是意味着她根本就没有改嫁的打算?若是他们当真早早的和离,岂不是要耽误了她一辈子。 这并非他的初衷,但却又止不住的因为她没有打算改嫁而有些欢喜。起码应该说明,她心里并没有别的人选吧。 “那,你从现在开始考虑好不好?我等着,不管多久都等着!” 田妙华听他这么说,待笑不笑地勾了下嘴角,故作为难道:“可是咱们两个在一个屋檐下也住了几个月了,相处的也挺和气安乐的……” 程驰跟着用力点头,这有什么好可是的,这不是好现象吗? 谁知田妙华接着就来了一句:“就是太熟了,都跟一家人似的了,不好培养别的感情。” 程驰一下子就僵住了,这是在委婉的说没法拿他当个男人来看待吗!! 田妙华还犹嫌打击不够,火上浇油似的低头又看一眼自己腰上已经僵硬得不知道该往哪里放的手,不咸不淡问了一句:“你是不是该放开了?” 程驰一头撞死的心都有了,他很想说一家人才好啊,一家人更亲,谁家夫妻不是成了亲之后慢慢就像一家人了呢! 可是他心里也知道田妙华不一样,她不是寻常人家的女子,他也不能再用以前的眼光看她了。江湖儿女讲究快意恩仇,哪儿是嫁了人就盲从一辈子,且不说他悔了婚,恐怕就是没悔婚,也不是只靠着一纸婚书就能留得住人的。 他只能讪讪地放开田妙华,她站起身悠悠道:“我会好好想想的,不过感情的事也勉强不来,等我想好了再告诉你。”她走到门口想起什么又回头说道:“粥趁热喝了吧,一会儿我再找人来收碗。” 程驰哪里还有胃口,可是想想总归是田妙华为他做的,还是伸手到床头端来,孤单寂寞冷地小口喝完。 田妙华勾着嘴角从营帐里出来,心情倒是很好。非常好。 虽说往日也看得出程驰对她的感情,但看他憋着是一种乐趣,看他憋不住了自然就更开心。趁着这种机会再欺负上一顿,那简直就心旷神怡了。 她心情正好,却见林灿黑着脸从关押胡王子的营帐里出来,她便笑道:“怎么,吃瘪了吗?人都被绑在你手上了,还能被一个阶下囚气着?” 林灿苦笑,这阶下囚是嫂夫人白送给他们的,他也就没瞒着,“嫂夫人,这阶下囚可不好处理啊。嫂夫人知道这家伙身份不一般,军中商议来商议去,是杀了他直接给胡人一个教训,还是用他来当筹码换和谈。” “结果让你不满意吗?” “嫂夫人不知道,这家伙软硬不吃啊!人被绑在这里还是出口狂言,他是捏住了我们想拿他换停战不能对他动大刑!”他气哼哼的,突然眼珠子一转,灼灼地看向田妙华,“嫂夫人可有什么见解?” 田妙华也知道,朝中若是真的想拿胡王子来换停战的约定,那自然得把胡王子囫囵个儿地送回去,不能把他伤的太重免得停战不成反而更结下梁子。 可是不管私心还是以她的眼光客观来看,她却都不觉得这是好事。 她对林灿笑道:“我知道你们的心意,虽然战势上是我们大获全胜,但胡人死而不僵时不时在边关骚扰也是劳民伤财民心不安的事。” 林灿用力点头,一脸“嫂夫人果然懂我们”的神情。 然而田妙华话锋一转,“但是签了协定,就当真能太平了吗?胡人生性便好战,即便他们守着协定守个几年,休养生息过后还不是又蠢蠢欲动,谁知道几时便破坏了协议呢?再者将胡王子放回去,他这种狼子野心的人,就不会心生报复的念头?横竖也就能太平上几年,若是我,不如干脆杀了他除掉胡人一条臂膀,让他们知道怕了,一样也能太平几年。” 田妙华身为水榭大总管眼光自然毒辣,胡王子是个什么样的人她会看不出?他这种人放回去能安安稳稳地放弃这段被俘的屈辱?换了她她都不干呢,何况是个心高气傲的王子。 林灿脸露思虑之色,他心中倒也赞同田妙华的话,可朝中有朝中的考量,要考虑的事情更多,并不能像田妙华这般简单干脆。若是他能够全权做主,他还真愿意就在这里当众杀了胡王子给将士们解恨,也好好的给胡人敲个醒。可惜事情一旦报进朝中,也就不是他自己能做主的了。 田妙华忽然又对他一笑,“不如把他交给我啊。这世上没有软硬不吃的人,只是因为你们不够硬而已。胡王子不怕你们,但未必不怕我,若他真的不怕,那我就教他什么是怕。” 第54节 她的笑容看得林灿后背微微发凉,他暗道若真是严刑让胡王子屈从,倒是他心生怨恨,和谈不一样没戏吗。 不过算了,反正他也不是个有心和谈的,与其放虎归山还真不如在嫂夫人手上弄死了,他糊弄一下只报朝中说人自尽了,最多也就是责怪一下他看管不利而已。 他于是愉快地把胡王子拱手送给嫂夫人,田妙华早就想再“见见”这位胡王子了,她才只戳了他一个窟窿,这两日见着程驰那满身的绷带就觉得太便宜他。不过人已经交给林灿就是军中的俘虏了,她一个外人又不好随便下手。 这回她终于可以愉快地走进关押胡王子的营帐,看守的士兵还是前日的那两个,一见了将军夫人两人就回忆起当时头皮发麻的场面。 见林灿点头让他们放夫人随便动手,两人忙跟进去伺候着,还搬了椅子来让田妙华坐着。 田妙华今日心情好,脸上都笑盈盈的,既娇艳又甜美,一副陌上谁家小娇娘的模样,当真让人很难跟她前次所做的事情联系在一起。要不是胡王子咧开的领子里到现在都还能看见那个简单包扎过的血窟窿,两个兵士都要以为上一次看见的情景都是他们在做梦。 荻扎的脸色很不好看,在肩头被绞戳出一个血窟窿大量失血之后,可别指望有人给他细心医治小心疗养,给他上药包扎也不过只是怕他就这么死了。 然而即使肩头疼痛入骨,即使一看到眼前这个小娇娘他耳边都还仿佛能够响起那日刀尖刮擦骨头的声音,他却依然能够挑起嘴角冲她邪邪一笑——“我还以为你会每日都来看我呢。” 田妙华懒懒地向后靠在椅子上,手肘搭在一侧扶手上微微侧着身子,轻轻笑道:“你很好看么?” ——鹰眼勾鼻,不合她的审美。 “我这两日对夫人可是‘日思夜想’,我不信夫人就能把我忘在脑后。” 两位兵士听到他这故作轻佻暧昧的语气,呵斥道:“嘴放干净点!再敢对夫人无礼我们——” 荻扎突然大笑着打断了他们,“你们能怎么样,能杀了我吗?” 两个兵士顿时气结,他们自然是不能对胡王子怎么样的。 但田妙华可以呀。 他不是有恃无恐么,两日未见田妙华出现,想必他认为田妙华这个将军夫人也得顾全大局不敢对他出手吧。 田妙华最喜欢打脸了。 反正在边关无事可做,她能拿来消遣的也只有欺负程驰,和打这位王子的脸了。 她对两个兵士吩咐道:“在这儿给我烧一锅水,把我们这位王子的衣服脱了。” 烧水是没问题,两人正要照办,突然迟疑着面面相觑——脱衣服? “夫人,这个……”这于礼不合吧?在这么娇美的夫人面前,脱男人的衣服? 第75章 “去啊。” 田妙华淡淡地瞥了两人一眼,两人虽有疑虑但还是不敢违抗她,忙一人去伙夫营搬锅,一人扒了胡王子的衣裳。 他的身材倒是黝黑健壮肌肉结实,但田妙华似乎毫无“小媳妇”的自觉,看得脸不红心不跳——小媳妇是什么,她都三十岁的女人了,可惜的是胡王子和兵士们都不知道她的年龄,怎么看她都是一个娇柔甜美的小媳妇啊。 兵士只扒了荻扎的上衣,实在觉得在将军夫人面前继续扒下去有伤风化下不去手。偷偷看看,见她似乎也没有太大意见的样子,这才松一口气住了手。 另一个人也搬了锅回来,架在火堆上倒满水。等着水开的这段时间里两个兵士站在一边大气不敢出,胡王子一脸似笑非笑的狂妄盯着田妙华,依然有恃无恐的语气问道:“你该不会想把我煮了?那你这口锅可不够大。” “别说那么残忍的事,活生生煮人可是会出人命的。” 他既然认为这里没人敢杀他,那田妙华也就顺着他的意,浅浅笑道:“我一个妇道人家,不好造杀孽。” “……” 难得屋里的三人都同样的无言以对,妇道人家?不好造杀孽? 在胡人营地里大杀四方的人是谁啊?? 田妙华才不管眼前的人怎么想怎么看,她起身看看已经开始咕嘟冒泡的锅,拿起大铁勺扬了一勺沸汤,看着蒸腾的热气在空气里漫开,稍稍敛去笑容微微眯了眼道:“我家男人因为你可是留了一身的伤疤,我这人也不过分,只要你跟他一样就够了。”说着又舀起一勺沸汤,慢慢地浇在胡王子肩膀上。 疼痛可以忍。连刀尖扎进胡王子身体的时候,他都忍住了一动没动。 但滚烫的开水浇在身上如同本能的想要躲避,荻扎的身体止不住抖了一抖,随即便咬着牙瞪向田妙华—— “怎么,不耍嘴皮子了吗?也是,当心咬了舌头。” 她一边说一边又舀起一勺,还在相同的位置上浇下去。两勺浇完她看看胡王子那开始变红变皱的肩膀,把勺子扔回锅里,自己也坐回椅子上对两个兵士道:“水还不够热,加大火。给我烫到他身上没有一块好皮为止。” 荻扎不能相信这个女人真敢这样做,倘若他身上没有一块好皮的回去,这和谈还能进行得下去?但是他也不得不信,因为她是程驰的女人,女人不讲理起来岂会顾全什么大局? 胡人纵然被称为蛮族,他又是个男人没有女人那么需要在意伤疤。可刀伤鞭伤或许还可以添上几分男人气概,而凡是个人,谁愿意带着一身丑陋的烫疤? “等一下,你去让林灿来,我愿意跟他谈!” 他咬牙切齿地盯着田妙华只能咽下这个耻辱,然而田妙华沉默片刻,却只是不屑地嘴角一勾——呵?谁需要他这时候屈服了? 她轻轻挥一下手吩咐道:“把他的嘴堵上。” 荻扎顿时瞪大了眼睛不相信她真的敢这么做,可是两个兵士已经毫不犹豫地服从夫人的命令把布团塞进他嘴里,又拿布条系到脑后防止他把布吐出来。 然后两人一人随时添柴添水,一人拿着大勺往他身上浇。田妙华就闲闲地坐在他正对面,一边看着,一边不时指挥:“对,刚刚那儿,一个地方多浇几次。” 滚烫的热水在同一个地方连续浇上十次八次,皮肤一点点的斑驳,溃烂,脱皮……而荻扎除了瞪着她再也做不了其他任何事情。 他瞠目欲裂地对上她一脸悠然的盈盈笑靥,田妙华用手支着下巴侧靠在太师椅的扶手上,笑问道:“当着谭城军将士的面虐打程驰的时候,你是不是很爽?” 荻扎没法回答,但两个兵士听到她的话想起当时的场景却明显怒从中起,虐得更卖力了。烧火的兵士甚至还猛地起身朝荻扎踹了一脚,那一脚之下大片已经烫得斑驳的皮肤就被刮掉,荻扎紧绷的身体一阵颤抖。 随着一锅水浇完,眼前这具健硕的身躯已经完全没有美感了,田妙华没兴趣再看下去,就起身对两个兵士吩咐道:“再烧一锅浇了。”自己施施然地掀了门帘出去了。 程驰在两天以后,军医拗不过他只能允许他出帐子走动之时才知道军中上下到处都在私下讨论将军夫人是哪路神仙,那些兵娃子们简直已经把将军夫人崇拜上了天。 他心情复杂地去看了一眼胡王子现在的模样,他那满身坑坑烂烂的皮肤正在渗出半透明的粘稠液体,看起来哪儿还有个人样子。 程驰看得一阵发懵,即便是战场上看多了腐烂的尸体,还有条件艰苦时将士们因为缺医少药而感染化脓的伤口,但一想到荻扎现在这副鬼样子是他家里那个“甜美娇妻”活生生弄出来的,他就感到茫然恍惚和不真实。 他只在营帐门口掀着帘子站了片刻就放下帘子退出来,跟做梦似的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恍惚着转头问一旁的守门卫兵,“——这是夫人做的?” 卫兵觉得将军这脸色瞧着不大好,担心将军对夫人做这种事有意见,可又不好说谎,便道:“是夫人吩咐的,我们动的手。” ——想来知道不是夫人亲自动的手,心理上应该容易接受一些。 程驰那边儿以他如今色令智昏的程度,大概田妙华做什么他都没意见。别说没意见,她只要交代一声,他自己怕也不敢违抗半点只能屁颠的去帮她办。 他就是有点懵而已。 迈着飘飘忽忽的步子无意识地想着去看看田妙华此时在做什么,他急需瞧两眼自己娇妻的脸来重新认识她一下。 然而没走几步就看到营地的空地上,田妙华手持一根细长棍子站在那里,被四个兵士包围在中间,气氛紧绷一触即发。 这四人就是那日挑战寒水月大败而归的四个,他们最近日日切磋研究怎么对付寒水的招式,然而即使研究了也只能纸上谈兵无法尝试,搞的四个人都快魔怔了。而且四个人智慧有限,还拉着其他同伴一起扎堆研究。 程文见不得自己手底下的兵天天跟老鼠开大会似的扎堆在一起嘀嘀咕咕,只能亲自来请了嫂子帮他们验证一下几日来纸上谈兵的结果。既然嫂子跟那位寒水公子同出一门,想来武功路数也应该差不多。而且说实在的他自己也很想亲眼看看嫂子的功夫。 此时四个人手中也提着长棍,虽然田妙华完全不介意他们使用大刀,但四人觉得自己既然是来破招数的,万一真破了招岂不是会伤到夫人,哪里肯用真刀真枪。 周围一圈围观的人都兴奋不已,虽然在寒水公子手上丢掉的面子跑来夫人面前找回来也似乎有点胜之不武的感觉,但倘若不试上一试,岂不是永远都不甘心。 程驰也远远的停住了脚,尽管他更想直接冲上去教训一下这些臭小子怎么可以拉着他的娇妻做这种打打杀杀的事。但脑子里浮现出田妙华在胡营里大杀四方的样子,又突然很想看她亲自收拾这几个不知死活的小子。 他感觉自己的脑子都快被田妙华搞分裂了,一半想要小心翼翼地把娇妻捧在手心里,另一半却又意识到自己大约是娶了个铁血女金刚根本就不需要他保护她,反而还需要她来美女救英雄。 ——不,以他如今的现状大概只能算狗熊吧。 程驰心好塞。 那边的四人已经在周围人群的鼓励声中大喝一声齐齐提起长棍冲上前去,他们按照上一次的经验不止从四面下手,而是三人横扫,一人举棍从上方直劈下来封锁住田妙华向上跃起的路线。 然而他一棒子挥下来落空时人就已经懵了,田妙华在他举棍时人就已经跃到半空,用跟寒水一模一样的招式,一丝不差地重现了之前的场景。 四个人哼唧倒地的时候都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但旁观的人看明白了——这两边的速度差了一大截啊! 任你研究的再明白,筹划的再好,速度跟不上人家有什么用?这是不可逾越的鸿沟! 在娇妻和下属之间,色令智昏的程驰无情地倒向自己的娇妻,丝毫不给下属面子地鼓起掌来。 众人一见将军来了便不敢再造次,即便平时程驰为人亲兵的很完全没有将军架子,但在将军夫人面前大家也是给足了面子,忙上前去把地上哼哼的四个人抬走。 四个人就不明白,怎么将军夫人窈窕玲珑的模样,被踢中之后也跟被寒水公子踢了那会儿似的半天爬不起来? 田妙华笑吟吟地走来扶住程驰问道:“怎么这就出来了?吹了凉风可不好。” “我没事,是大夫准了的。”程驰特地把军医拖出来挡着,就没提是他自己死皮赖脸非要出来。顺便还不忘记恭维道:“夫人方才几招真是漂亮。” 他现在正是看田妙华什么都好的时候,这副样子看在将士们和程文眼里狗腿的很,大家都不忍直视地转开头,并代替他去关心一下他完全忘记关心的四个被打群众。 田妙华瞧着他也确实是一副没什么事的样子,果然身体底子好恢复的也快。 于是便道:“你若没什么大碍的话,我们就早些上路回沧田县吧。这里的环境简陋不适合养伤,我们路上可以慢慢走,等到家的时候夫人配的药也差不多就该送到了。” 田妙华是真不愿意他留着一身的皱皮疤,这要祛疤当然是越早越好,等皮肤已经开始愈合就嫌迟了。算上夫人制药需要的时日,他们赶回家的时候倒是正好。若要等到药配好送来谭城,那还要在路上多耽搁几天。 程驰果断应了,如今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他绝没有一句反对。 但话一提出来第一个反对的就是老军医,他是不知道将军家里有什么灵丹妙药非要赶回去才能治疗,在他看来最重要的当然是性命,然后才是外表。战场上下来的哪个身上不带点伤?把身体治好才是首要的,何况他也不信有什么灵丹妙药能让将军这一身的伤完全不留疤痕。 林灿和程文看起来也不太赞同的样子,他们倒不是不信田妙华说的治疗的事,只是怕胡人还有探子留在关内。程驰如今身上有伤行动不便,万一遇上探子报复…… …… ……两人看看田妙华,又对视一眼——他们是不是担心的有点多余? 第76章 正文 将士擅离职守,按律是要杀头的。 程驰的头为什么至今还好好的架在脖子上是个谜,当然也是人家有保住脑袋的实力。而林灿这种没什么实际用处的二世子和程文这种名不见经传随时都可以被替换掉的小副将却是不敢拿自己的脑袋开玩笑的。 所以尽管有少许的不放心,他们还是只能将两人送出谭城就止步,只派了一个车夫跟两人一起上路。 车夫是把老手,车赶的很稳。 马车是林灿贡献出来的,内里十分豪华舒适,程驰半躺在里面,晃晃悠悠的完全不觉得颠簸。 这么舒服的晃着他也不觉得困,一想到只要能留下这媳妇就可以白头到老了,一双眼睛就盯着田妙华炯炯有神。 以前的田妙华就很完美了,上得厅堂入得厨房,万万没有想到居然还一身功夫打得流氓。从懵逼和巨大落差中回过神来的程驰陷入了狂喜,这简直就是老天为他量身订造的媳妇啊! 他把持了那么久,突然有一天放开缰绳,内心顿时激动得那叫一个万马奔腾。 程驰目光灼灼毫不掩饰自己内心的感情,就这么盯着田妙华一瞬间也不舍得移开。 田妙华起初还想无视掉他那没羞没臊的目光,可是后来发现那目光盯着她的脸,都快把她的脸给烧起来似的,只能无语地看向他——这情节发展的不太对呀,他不是应该更小心谨慎举步踟蹰一些吗?心情过渡的也太快了吧? 第55节 本来正是欺负他起劲儿的时候呢,突然这人就莫名其妙的转变了态度,没欺负够的田妙华还有点小失望,没好气的问了他一句:“你不累吗?也不闭着眼睛休息会儿。” 程驰果断回答:“我不累!” ——让他就这么看着田妙华,三天三夜不合眼他也不累! 田妙华瞥了他一眼——你不休息我休息好吧!她就靠着车棚闭上眼,干脆不去看他。 她以为不理他,程驰自己看一会儿无趣了就不会看了,谁知道看着她闭眼休息竟然也能让他乐得不行,盯着看上半天。 那火辣辣赤果果的目光让田妙华觉得自己若再不睁开眼,几时被人一口吞了都不知道。 她正要睁开眼,车外突然马匹嘶鸣,整个车厢都晃了一晃。两人反射性地直起身去掀开车帘,见车夫惊慌地想要安抚马匹,然而马身上中了一箭,马吃痛地挣扎几下便倒了下去。 程驰当即想要出去,可刚刚起的太急扯了伤口,微微一顿的功夫就被田妙华一把推回去,回头对他说了一句:“里边儿待着,安心躺好了。”人就已经掀帘子出去了。 程驰保持着被推倒的姿势看着落下的车帘,他那大男人的自尊心稍稍受挫了那么一瞬,可下一刻就被“被夫人保护了”的幸福感给冲散了—— ——夫人好帅,夫人好强,夫人好能干,夫人怎么都是好的! 色令智昏,智商覆灭。 虽然不是信不过田妙华的功夫,但程驰还是忍不住会担心她,只荡漾了片刻就赶忙又坐起身来到车门边掀开帘子去看。 田妙华拿着林灿赠予护身的一把宝剑站在车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小路两旁窜出七八个中原短打装扮,五官却透着异族感觉的人来。 田妙华现在看着这种高鼻深目的长相就气不打一处来,冷冷的瞄了一眼就问:“只有你们这些人了?”看来今日她要送谭城关一个人情,把这些胡人遗留的探子解决了。 程驰见他们人多,手上也已经握住了防身用的长刀,准备随时去帮田妙华。 这些人一直潜伏在关内,负责监视谭城关的动向,程驰被俘自然也少不了他们的功劳。但是他们突然就跟胡营断了联系,得知谭城军竟然一千铁骑把胡营给踏平了,王子被俘生死未卜。他们虽不知道谭城军是用了什么方法把程驰平安地救出来,但他竟然不知死活地又离开了大营,那就不怪他们为胡营和王子报仇了! 他们七个人自然也没敢在林灿和程文护送的时候动手,一直小心尾随,直等着离谭城远了才现身出来。 田妙华的问话没人回答,他们只用听不懂的胡语骂了一句,七人便提着大刀冲上来。 田妙华站在车上连剑都没拔,不知向什么地方说了一句:“别弄脏了我的车。”——虽然其实是林灿的,但送给她就是她的了。 随着她话音落下,路边的树上突然飘下五六个白色人影,胡人的探子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就被割喉穿心倒了一地。他们的血迹喷在四周,愣是没有一点溅到马车上。 田妙华瞧着还算满意,冷冷的瞥了一眼地上的尸体——当她傻么,明知道关内可能还残留着胡人探子了,还会一个人带着程驰出行?怕不怕是一回事,但一路还要小心戒备,多累。 所以那天林灿和程文提起这事之后,她就借了林灿的信息联络网飞鸽传书让关内的暗桩派人来接。不然她一路走这么慢是因为什么? 车夫先是差点被蛮子砍,又看见“幽灵杀人”的场面,吓得腿都软了,一屁股跌在地上站不起来。 程驰惊愕地掀着帘子愣了片刻,六个白衣人杀完人抹干净剑上的血迹,对着他和田妙华齐齐抱拳一拜,“见过姑娘和姑爷。” 程驰慢慢合上愕然张开的嘴,许是这两天被田妙华颠覆三观的次数多了,他也就没太吃惊。好像田妙华身上发生什么都没那么让人惊讶了。 何况,不还有那声“姑爷”压惊么。他们要是愿意多叫两声,他再被多吓两次也没关系。 田妙华对六人吩咐道:“你们留下一人驾车,其他人清理好这里之后就散了吧。”说罢便返回车厢里坐下。 就见六个白衣人快速地拖走尸体牵来马匹,然后嗖嗖地不见了五个。剩下一个拿出钱袋给了已经吓坏的车夫打赏让他回谭城,自己坐到驾车的位置,扬鞭策马,车驾得依然很稳,速度却比之前快上了许多。 田妙华坐进车厢就开始教育程驰,“身上有伤就好好躺着,逞什么能?有我在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非要冲出去再给人砍两刀吗?” 程驰低着头一一应下——夫人说的是,夫人这么能干,为夫好幸糊!在夫人面前低头绝不可耻! 坐在前面赶车的水榭门人听得一清二楚,暗暗在心里道:姑爷做得对!绝不违抗总管大人方为生存之道! 介于程驰态度良好,田妙华顿觉舒心,心情不错地靠在车上,嘴角带笑瞅瞅风景看看伤员,一路倒很惬意。 到了晚上投宿的时候,门人换下水榭白衣换了一身普通衣衫,借了客栈的厨房去煎药。 田妙华在客房里瞧着程驰问道:“你脱还是我脱?” 程驰笑得仿佛很老实,很无辜,“我伤口还痛……” 田妙华看了他两眼,就不再多说什么动手帮他脱衣服。她的动作很轻很小心,偶尔双手环过程驰健实的身躯,两人之间贴近的距离便叫程驰鼻端充满了她的气息,呼吸忍不住变得紧促起来。 也挺折磨人的,这么近的距离,能看不能吃。 可折磨人他也乐意,也高兴,看着她这么小心翼翼地照顾自己,就觉得她是在乎他的。他心里美。心里被猫爪子挠得再闹腾也是美。 脱了衣裳,拆了绷带,入眼便是那一身纵横交错的伤。烫伤的,鞭打的,鞭痕都是一层叠一层的,几乎糊成了一片。有些地方,整片的皮都已经掉了。 她无声地叹着气把药膏抹给他抹到伤口上,下手极轻,重一点都怕弄疼了他。 程驰享受着这痛并温柔着的感觉,连药膏刺激着伤口的感觉都因为田妙华轻柔抚触的感觉而让人心旷神怡。 夜里睡觉时两人只有一张床,程驰按捺着兴奋和激动早早地躺到床上,擎等着田妙华上床睡觉。谁知道田妙华卷着被子就要往一旁的榻上铺,程驰顿时一脸委屈,“这屋里就一套被褥,大冷天的,分开睡你冷我也冷……”他小心翼翼地瞅着田妙华,放轻了语气,“不然,今晚就挤挤?” 哎呦,多有理有据啊。 田妙华就瞅着他那厚颜无耻的无辜脸,他那儿还一本正经地觉得自己说的太有道理了! 反正只要是为了留住媳妇,只要能尽量把这夫妻坐实——脸,他是可以不要的。 田妙华看了他一会儿就突然卷着被子又走回床边,板着娇美的小脸儿甩他一句:“往里点!” 程驰哪儿敢有半句异议,挪进床的最里面。明明他才是块头大的那一个,却把大半地方都让给了田妙华,自己贴着床边儿躺得规规矩矩板板整整。 田妙华把被子铺好盖了一半在他身上,程驰的心砰咚砰咚的,从她脱了外衣上床时激动就变成了紧张,身子绷的笔直。 一个屋睡了那么久,还没一张床睡过呢! 田妙华熄了灯,软玉温香在旁,程驰脑子里已经走马灯似的脑补了虎扑十八式,可现实里只能绷得全身僵硬动都不敢动弹一下。 他不承认自己怂,他只是身上有伤——虽然就算没伤怕也不是田妙华的对手。 身旁的人很快就呼吸平稳,似乎已经睡了。程驰这才敢悄悄地伸了手,找到她香香软软的小手握着,心里美得像是吃了糖,但男人的本能却在跟他咆哮抗议。 他努力安慰自己,已经睡在一张床上了,这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等他伤好——不,只要等他能够活动如常,他一定会抓紧下一步的发展早日美人在怀! ——饼画的很美,可惜依然彻夜难眠。 …… 田妙华昨夜没给程驰下迷香,她觉得出门在外这种东西备的不多就不要没事儿乱用,免得到用的时候又没了。当然也有可能她就是故意不用。 所以第二天早晨看到程驰顶着两个黑眼圈起床的时候,她还是差点没绷住嘴角的笑意。 结果程驰白天在马车上睡了一路,等到晚上就更睡不着了。 程驰就这么在晨昏颠倒中回到了沧田县,因为给他祛疤的药已经送到了,家里便从送药的水榭门人那里听说了程驰受伤的事情。 大鹏日日在门口徘徊张望,远远地一看到有马车来就招呼一嗓子,全家呼啦啦地跑出来,连玉嬷嬷都出来了。 马车还没停稳两个小的就扑上去,吓得玲珑和大鹏慌忙去拦却愣是没拦住,幸好驾车的水榭门人停的及时。 “爹爹!你受伤了吗?疼不疼?” “爹爹你不要死呀!哇——” 已经很久没有见到爱哭的小铭这样张嘴就哭了,程驰慌忙掀了车帘子出来,也顾不得牵到伤口会痛,就下车来蹲身抱住两个娃娃,“爹没事,爹这不是回来了吗。” 看着两个娃哭他心里跟着一阵痛,仿佛一年多以前他也曾受了轻伤回家,两个娃娃却只敢躲在门外看他,一副既担心又不敢靠近的模样。他已经记不得那时候是什么感觉了,就这样怀抱着两个儿子,一边看他们哭的心疼,一边又因为他们为自己哭而欣慰。 他从不是个好爹,可他有两个好儿子。 第77章 正文 “夫人,你们可回来了!您要去边关怎么也不跟奴婢说啊,真要吓死奴婢了!” 玲珑扑到田妙华身上就开始抹泪,田妙华走的时候只说自己出去办事,对于自己去救程驰的事只字未提。然后突然之间就来了个人送来了一大堆的药,说将军在边关受了重伤,夫人这两日就会接他回来。 玲珑怎么能不吓得六神无主,将军是这个家的顶梁柱啊!竟然伤到需要夫人亲自千里迢迢去边关接他回来,这怎么都有股子去接回遗骨的味道! 幸好人家送的是药,要真是遗骨,也就用不着药了。 就这也让玲珑提心吊胆夜不成眠,幸好只隔了一日夫人和将军就回来了,不然她也要熬不住了。现在一看见夫人她才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再见将军还活的好好的,顿时就忍不住喜极而泣了。 玉嬷嬷也抹着眼泪,嘴里念念叨叨:“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以为自己怨了程驰这么多年,结果听到他受伤的消息也是满心焦急,终究还是一家人。 李重山这时候也在,可是却只能站在一旁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他的东家老爷竟然是个将军!这在旁人看来是一回事,而对他这个服过兵役上过战场的人来说意义又是完全不同的! 如今站在程驰面前,他不自觉地站得笔直而僵硬,连话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见程驰在大鹏的搀扶下起身准备进门,僵硬地走到他面前背身一蹲,“将将将将军大人!我背您!” 程驰尴尬了一下,笑着说:“我还没有虚弱到那种地步,快起来吧,这些日子家里没人,辛苦你照应了。” 李重山立刻跟听到军令似的起身站得笔直,回道:“小,小人不敢居功!都是应该的!” 程驰无奈地拍拍他,“这里又不是在战场上,何况你已经退役,我这将军也做不了多久。以后你娶了玲珑,我们也是一家人了,别这么拘束。” 玲珑在一旁笑嘻嘻地用肩膀撞了撞他,李重山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可面对一个将军他还是感觉压力好大。 程驰被家人簇拥着回到家里,玲珑怕他们路上饿了,早准备好了热粥点心。程小铭程小铠一左一右一人拿勺吹粥,一人拿着点心喂进程驰嘴里。 从皇上赐下这栋宅子至今不足一年,程驰更是成亲之前不久才住进来,可现在硬是深刻地体会到了“回家”的感觉。那是京城的宅子住了几年也没有过的感觉。 陪小铭小铠说了会儿话,让两个孩子安了心,程驰的目光就开始寻找起田妙华的身影。搜寻半天没有瞧见,就按捺不住起身去寻。 他慢慢走缓缓挪,便找到正在研究夫人送来的药如何使用的田妙华。一堆药材药膏附着详细的说明,田妙华看得认真,一边看一遍辨认分类,然后吩咐着初夏哪些去煎,一日几次。 程驰看着她拣出直接用来涂抹伤处的药膏就知道自己的福利又来了,暗暗开心地回到屋里去坐好等着。没一会儿田妙华便拿着药膏和干净绷带帕子进屋里来,看见程驰那满怀期待跃跃欲试的目光,早就料到似的悠悠一笑,忽然提高声音唤了一声:“大鹏!” “哎!”门口候着的大鹏立刻进屋来,田妙华手托着药罐往他眼前一递,“伺候将军换药。” 程驰顿时就傻眼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家伺候主子尽心尽力的好大鹏殷勤地接过药罐绷带,然后美娇娘夫人嫣然一笑扬长而去。 田妙华走了,程驰只能哀怨地瞪着大鹏,憨直的大鹏完全误解了自家将军目光里的含义,对他道:“将军放心,夫人刚刚已经教过我这些药怎么用了,我记得很牢,不会出差错的!” 程驰很郁闷,体验过田妙华那轻柔小手抚触遍全身的感觉之后,谁要男人那粗糙的老手来伺候! 而回家之后他还要面临另一个重大的问题——家里被褥多,他要用什么理由继续让田妙华跟自己同床而卧? 当入了夜程驰坐在床上绞尽脑汁挖空心思,暗暗在腹中排练各种理由的时候,田妙华却顾自褪去外衣,若无其事地上床躺下。程驰一时没反应过来便遭了她一个淡淡的白眼,“你不睡觉坐那儿干嘛?” “睡,睡!”程驰慌忙躺下,习惯性地贴着床边,然后又美美地向她挪了挪。 他感觉自己已经看到了伉俪情深的曙光,即将跟美夫人一起携手走在共度余生的美好大道上! 程驰就在心情的起起伏伏中养着伤,没两日就已经行动无碍,除了步履比旁人稍微缓慢些,单从外表已经看不出身上有伤了。 他诧异于田妙华求来的这些药的奇效,怕是宫中御医的秘药也未必有这样的效果。原本对于不留疤痕这种事没报什么期望的,如今也不由得相信起来。 只是一知道世上还有这种奇效之药,他就想起边关的千万将士,忍不住对田妙华问道:“这些药当真是你的门主夫人做的?你觉得可否与她商量,为边关将士大量做一些伤药?” 第56节 田妙华想了想,“好啊,我觉得她不会介意。只要你们出钱。” 程驰被噎了一会儿,觉得哪里跟他要表达的意思不太一样,可想想田妙华说的也没错,就算是军队也没道理让人家免费给他们做那么大量的药啊,药材也是要花钱的。 他于是端正了态度很正经的问:“能便宜吗?” 田妙华也认真看了他一眼,“回头我跟夫人商量一下给你开张价目表吧。” 养了几日之后程驰就开始在家里坐不住了,田妙华开始时不时的出门去看快要完工的水车,他却在家干养着没有事情做。眼见天气渐暖,冬种的粮食也开始收获了,他就没事去自己的二十亩自留田里走走,即使帮不上忙,看看心情也是好的。 雇农许老汉虽不知详情,但东家身上受了伤还是知道的,每日见程驰来了就打个招呼唠唠嗑,“东家出来遛弯啊,看今年田里的粮食收成挺不错的,东家可以放心了!” 程驰欣然笑道:“辛苦老伯了。” 他走的时候还一直都在担心因为自己一直被杂事扰着,田地打理得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就怕会影响收成惹田妙华白眼呢。 “爷爷,我来给你送水了——呀,程老爷也在!”许小桃小跑着到田边,微微羞赧地低头,“小桃见过程老爷。” 程驰点头笑道:“小桃姑娘真是孝顺。” 这样的话许老汉听着开心的很,小桃脸上也染上一片霞红。 这两日程驰总在田边走走看看,间或在田埂上坐一会儿跟许老汉聊聊天,中午回宅子吃饭时便会与来给许老汉送饭的小桃擦肩而过。今日小桃还特地半上午来给许老汉送水,心疼得许老汉直说:“我带的水够喝了,你这丫头不用大老远的来回跑,别累着。” 小桃含糊地应了一声,又道:“怕爷爷干活饿了,我还带了一些点心,程老爷也一起尝尝吧。” 许老汉本想说她庄户人家吃什么点心,有中午一顿饭就够了。但见她招呼了程驰自然也不能多说别的,也一起招呼道:“程老爷快来尝尝,我这孙女的手艺还是不错的,只是都是农户人家的粗食,比不得那些精贵点心,老爷别嫌弃。” 人家都这么说了程驰自然不好推却,便笑着接了小桃递过来的道:“哪会呢,你看我现在挺风光的样子,小时候也是跟在爷爷身后在地里刨食。都是庄稼人,粮食大过天,哪儿敢嫌弃。” “好好,程老爷这是不忘本啊!” 许老汉知道程驰说的都是大实话,这老爷本就一向都没有压人的架子,他接手农田的时候先前的农事也做的一板一眼,猜也能猜到老爷是苦出身。 许小桃听着程驰的话却生出了旁的疑问,“程老爷也是跟着爷爷的么?您爹娘呢?” 程驰淡淡笑笑不想说的太多,这一两句话也说不清楚,就只道:“都没了。” 许老汉听得唏嘘,毕竟自己家的两个孙女也是没爹没娘的孩子,不由感慨道:“都是苦命的孩子……” 许小桃听到程驰跟自己同命相连,低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抬头时脸上红红的,只是两人只当她是一路赶来走路太多的关系。 远远的忽然见田妙华看完水车回来从田埂上路过,程驰心急着想要过去迎她,起的急了动作一顿,脸上顿时皱眉撇嘴。 一旁的小桃急忙来扶,关切之意溢于言表,“程老爷你没事吧?” “没事,起的急了闪了一下。”程驰略表感谢地笑了一下,没提自己有伤的事。纵然许小桃从爷爷那里听说过程老爷身上好像受了伤,也见他这两日行动平缓不是往日雷厉风行,心里有耐不住的千万疑问却不敢冒昧问出口。 程驰待站直了,便半分也没上心地收回自己被小桃扶着的胳膊,不敢再走快了,却还是加大了些步子向田妙华走去。 许小桃怔怔站在原地看他走向田妙华的背影,脸上的红霞已经消失不见,似有些低落地喃喃道:“老爷对夫人真好……” 许老汉没发觉她的不对劲,以为她只是单纯的感慨,便随口附和了一句:“是啊,老爷这么大家业却连个妾都没有,这么重情义的男人可不常见呐。” 许小桃咬了咬唇,一直看着两个人直到他们走出视线。 许老汉低头干了会儿活,一抬头看见小桃的样子才觉着这姑娘哪里怪怪的,略一寻思便笑道:“你也不小了,是该找婆家了。本来你姐姐刚出嫁,家里头怪冷清的,我和你奶奶还想迟些再给你找婆家。看来也是姑娘大喽,留久了要耽误你嫁人了。” “爷爷~~!”许小桃又羞又恼地嗔怪了声,想了想又特地说:“爷爷你可别乱给我找人家,我要自己相看的!” “好好,知道我孙女眼界高!”许老汉随口笑应着,这样的玩笑话以前也说过,他也不在意。反正自己的孙女处处都好,村里有适龄小伙子的人家都上赶着来提亲,还不紧着她挑。 第78章 正文 春寒乍暖。 人说饱暖思银欲,程驰这几日在家吃的好喝的好养的好,人还闲。 这天气再一暖,人就燥的慌,每每站在田妙华身边,看着她那渐薄的衣裳,就忍不住去想晚上两个人躺在一个被窝里的情景。虽然黑灯瞎火他什么都没看见,不过看不见不要紧,他可以想。 这一想可不得了了,身上的棉衣都穿不住,只穿着夹袄还嫌热。 尽管他白天燥成这样,一到晚上往床上一躺就怂了。 哦他不承认自己怂,他只是深刻体会到了自己告白那天田妙华说的话——太熟了,不好下手。 每天晚上两人自然而然的同床共枕盖着棉被纯睡觉,田妙华的态度太自然了,自然得仿佛□□无缝让人找不到合适的气氛下不去手。 ——不管气氛硬上会不会像耍流氓?会不会惹她不高兴?会不会被打?她一气之下不跟他睡了怎么办? 程驰心里燥。 他糟七糟八想的太多,倒还真忽略了很多事情。 直到大鹏跟他说那二十亩自留地许老汉一个人收不完,自己要去给许老汉帮帮忙,顺便想看看谁家田地收完了找几个人一起来收的时候程驰才想起这茬。心里暗道真是对不起许老汉,竟然把二十亩地就留给人家一个人忙活。 幸好许老汉人比较实诚,觉得既然雇着他照看田地,也就做得无怨无尤。要不是怕耽误春种,他本不介意自己多收些日子也就收完了。 程驰这才赶紧找了李重山,让他带着有空的雇农去给许老汉帮忙。他虽然不能动手但也跟着去了,十来个爷们一上手,那地收的飞快。 许老汉不好意思地直道谢,倒是有耿直的人开着玩笑一语戳穿道:“谢什么呀,不都是东家的地嘛!” 程驰也笑道:“都算我的,今天来帮忙的一人发两斤猪肉拿回家加菜!” 不年不节的农家吃肉的机会比较少,大家一听就来了精神,干的也更有干劲儿了。 许老汉总觉得大家是帮忙干了他的活,心里不好意思,就差使在田埂上玩的孩童帮他跑趟腿,去喊小桃多煮点汤汤水水的给大家送来。 孩童应下便快跑离去,他却是边干活边伸长了脖子等了很久小桃才来,她一手提着一个大锅,一手挎着放碗的篮子,许老汉迎上去念叨她一句:“怎么耽误了这么久,快去给大家分分汤解解渴。” 现在天气还稍有些冷,烧水时丢上一把红枣,稍稍加一丁点儿甜味儿,就算是犒劳下地的劳动力们极好的汤水了。 来这里帮忙的雇农门在修水车时都已经跟小桃熟悉了,有那些爱开玩笑的就高声道:“哎呦,小桃今天可真漂亮啊!” “就是啊,跟个小媳妇似的!” 被人这么一夸许老汉才发觉小桃身上穿了一件桃红色的新衣服,这还是大梅成亲的时候从自己置办嫁衣的钱里省出来给她一起做的,只在大过年的时候穿了两天便小心的叠好收好,怎么这时候又翻出来穿了? 许老汉倒不是介意她穿这么红艳,年轻轻的姑娘打扮一下是可以理解的。以往家里没那个条件,现在他给程老爷照管田地家里宽裕了不少,孙女穿的漂亮他也开心。 只是今天小桃是来送汤的,拿着那么多东西搬来搬去,一不小心汤水就会洒到身上,穿那么好做什么?难怪她来的那么慢,恐怕一路上都小心翼翼怕汤水沾了身。 许老汉想说她两句干活就穿朴素点,这些好衣裳还是留着闲时再穿。不过他一个当爷爷的,插嘴这种事也不好,何况这里还这么多人呢。还是等回家以后再让她奶奶跟她提两句吧。 许小桃被人夸得娇羞,低着头谁也不搭理,就盛了汤往人手上一塞就走。有人便又问了一句:“小桃,还没相中婆家呐?不然叔家的小子你再看看?” 小桃急得一跺脚,又羞又恼地说了声:“讨厌!” 大家对个未婚的小姑娘玩笑也不好开的太过,都哈哈一笑就算是过了。 小桃这才敢偷偷去看程驰,他因为没有下地坐的稍微远些,只是跟着大家一起轻轻笑了两声,轻笑起来的样子在小桃眼里跟这些大笑的粗汉子云泥之别。 她低头咬了咬唇,下了什么决心似的从篮子底下拿出用布包着的东西,小跑地来到程驰面前递过去,“程老爷,这是我亲手纳的鞋子,如果您不嫌弃,可以收下吗?” 她的声音虽低,但坐在旁边的人却听见了,愕然地大着嗓门问:“啥?你说你纳的啥?” 周围的人顿时齐齐看向许小桃,许老汉已经干脆傻了眼。 程驰也愕然地抬头看她,又看一眼被布包着露出一半的鞋子……他也不是什么都不懂,好歹在村里待到十六岁才去的边关。庄户人家不兴送荷包那种华而不实的东西,这未婚男女送亲手纳的鞋是个什么意思他不是不明白,可他还是不知道送给他一个已婚男人是什么意思? 他只是愕然不解地看着却不伸手去接,许小桃低头咬唇,执意地伸手递鞋,似乎不信程驰真会不顾她的颜面拒绝她,让大家看她的笑话。 在场这么多人面面相觑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终于反应过来的许老汉变了脸色,几步走过来一把扯住小桃往回拽,“你这丫头发什么疯,快回家去!” “爷爷你干嘛,快放手!” 许小桃想挣扎,可惜哪儿抵得过许老汉那常年干农活的手劲儿。一向疼小桃的许老汉这回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使足了力气拉着她就要回家——今天这事儿要是传出去了,小桃还不得沦为附近几个村子的笑柄! 他没等走出田里忽然又停了脚,真是一时急疯了竟然忘记跟程老爷打声招呼。他回头歉意地对程驰道:“小桃年纪小做事不过脑子,程老爷千万别见怪,她没别的意思真的!我先送她回家去,马上就赶回来收粮食!” “没事的许老爹,今天这么多人在这儿一会儿就收能完了,你今天就先回家休息不必急着赶回来。” 一旁的人也纷纷附和,表示不需要许老爹赶回来,让他好好去处理一下家事。 他们都努力的忽视掉小桃一边挣扎一边嚷道:“爷爷你别乱说!我就是给程老爷做的鞋!我就是想送给他你干嘛不让!” 这场面可真是尴尬了,众人眼观鼻鼻观心充耳不闻,谁都没想到小桃竟然揣了这样的心思! 程老爷是一表人才还多金,可人家是有老婆的呀!小桃这是要去当妾呀! 虽然大家都知道有钱人家有一两房小妾不奇怪,可沧田县住着的毕竟大都是些淳朴的庄稼人,偶尔有一两户有钱的那真是凤毛麟角。何况人家即便娶了小妾回家也不见得会张扬,能让当地百姓津津乐道一下的也只有钱家庄里的姨娘们了。 ——可钱家庄是什么地方,那名声顶风臭四十里,所以在这些踏踏实实过日子的沧田百姓心里,娶小妾的就不是什么好人家,给人去当妾更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因此大家都很有默契地当做刚刚什么也没听到没看到,否则真传出去了,小桃的名声可就臭了,谁家还敢娶她当媳妇啊! 许老汉一路拉着许小桃回家,进门把她往屋里一扔就反手把门拴上了。 小桃奶奶正奇怪老头子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这爷孙俩吵吵闹闹是干嘛呢?她走过来就见许老汉一副气到手抖的模样指着小桃,“你……你这到底是想干嘛?要丢光我们许家的老脸吗?” 最初在地里的时候他只觉得小桃是一时脑热,回家教训她几句就好了。哪儿知道这一路小桃不停地抗议挣扎,真是什么话都敢往外说,就差没直接嚷嚷自己要去给程驰当妾了!他这么个一辈子老实巴交的庄稼汉,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养大的孙女竟然干这种糊涂事,一路气得差点没憋住当街就动手打她。 “哎呀老头子这是怎么了,有话不能好好说啊?” “你这婆娘别打岔!你知道她做了什么?她居然给程老爷献殷勤,想去给人家当小老婆!” 这一说小桃奶奶也吓得不轻,他们家又不是穷得活不下去要卖闺女,哪儿能去给人当小老婆呢? “小桃你这是发的什么昏啊!你告诉奶奶,是不是那个程老爷占你便宜了?” “屁!你个没见识的妇道人家别乱说话!”许老汉对小桃奶奶斥道:“那程老爷人家从外头受了伤回来,先前天天大门不出地在家养着!就这几天来地里看看,小桃就碰见程老爷几回那都是在我眼皮子底下,谁能占她便宜?我说她怎么这两天跑的那么勤快,原来是对程老爷动了心思!” 许小桃没想到爷爷对这事的反应竟然这么大,也急的跺脚嚷道:“爷奶你们不也想让我嫁到好人家嘛!这沧田县还有哪个男人比程老爷好?爷你不也总夸程老爷的嘛!” “再好人家也是有老婆有儿子的!!” “那有什么关系,多一个女人他又不是养不起,嫁给他我也是地主夫人了啊,他对老婆那么好,以后对我也会好的!你们还有什么不放心?” 许老汉气的差点背过气去,这丫头是魔怔了啊!他想把这丫头抽醒又不忍心动手,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决议道:“老婆子你赶紧去给小桃说亲,把婆家给她定下!她一天想不明白就把她关在家里不许出门!”他刚要往外走又停住,“把大梅也叫回来好好劝劝她!” “老头子你去哪儿?” “我去见程老爷请他不要把这件事传出去!” 另一边的程驰就算再不解许小桃干嘛给他一个已婚人士送鞋,看到许老汉的反应也差不多该明白了。 田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很尴尬,程驰清了清喉咙,“大家休息的差不多了就开始干活吧,早点干完也好早点回家。”——再这么大眼瞪小眼地干坐着更尴尬啊。 大家纷纷应着起身去收割粮食,尽管尴尬程驰还是又说了一句:“今天这事儿……大家就当没看到,别跟其他人说。” “当然当然,我们晓得的。” 待大家都转身去忙,程驰才悄然来到大鹏身边,压低声音道:“这事就不要让夫人知道了。” 第57节 “呃……不告诉夫人吗?”大鹏憨实,觉得瞒着夫人不好,但是程驰又是家里的老爷,老爷发话他也不好违抗。 程驰略一沉吟,便重重点一下头。 ——当然不能告诉田妙华,正是追老婆的时候呢,哪儿能闹出这种糟七糟八的事儿来让她不高兴啊! 第79章 正文 程驰太天真了,发生这样的事,田妙华岂会不知? 客气的说,现在程家是她的地盘;不客气的说,现在整个沧田县都是她的地盘。有小姑娘在她的地盘上跟她的男人私相授受,真会没有人来告诉她么? 几个在地里干活的男人虽然憋着没对旁人说,但一回家就告诉了自己的婆娘。那几个婆娘又是在作坊做事的,私下一嘀咕又把这事告诉了初雪手下的小管事。 初雪知道了,也就等于田妙华知道了。 程驰回家时一切都还相安无事,他也就很快把这一桩忘到了脑后,根本没有上心。 等吃饭时间到了慢慢悠悠晃到后厅,一家人都已经在等他,下人们起身来迎,田妙华坐着没动,只微微笑了一下等他来坐。 有那么一瞬程驰觉得她笑得不太一样,哪里不一样他又说不上来,就是有点心惊惊的,可是再去看时却又好像没什么。他狐疑地坐下,田妙华已经在招呼其他人道:“快坐下来吃饭吧。” 这段时间玉嬷嬷的身体养好了不少,也就不再总待在自己的小院里。她自己待久了不是不闷的,只是总怕自己那病怏怏的样子过了病气给家里人。现在觉得自己没什么大碍了才敢出来跟大家一起吃饭,没事还能帮忙看着两位少爷。 只是自己才养病多久,在她心里完全还是离不开人照看的两个少爷竟然一下子就懂事了不少,真是叫人又欣慰又失落。 看着一大家子人坐在一起吃饭程驰心里就开心,刚提了筷子吃上两口就忍不住感慨道:“咱们这一大家子人是越来越热闹了,真好。” 田妙华笑吟吟地给他夹了菜,问道:“那有人要给你家里添人口,你怎么不开心呢?” “啊?添什么人口?”程驰没反应过来,田妙华甜甜一笑道:“不是有人要给你当小老婆吗?” 程驰一口饭菜顿时呛住,险险就要喷出来,手忙脚乱地拿水灌了好几口,还是憋不住转过头去咳了半天。 一桌子人顿时都不敢吭声了,尤其大鹏更是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田妙华亲自弯腰替程驰捡起掉在地上的筷子放在桌上,温柔地抚了抚他的背,“吃东西怎么不小心些呢。” 程驰终于发觉到他进门的时候觉得她的笑容哪里不对劲了——就是这个笑容,这个看起来仿佛很温柔可就是透着一股假惺惺凉淡淡的笑容,这种事不关己“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喽”的感觉—— 他终于咳完,小心翼翼地瞅了她一眼,问道:“你生气了?” 田妙华歪头反问:“我生什么气?” 程驰被噎在那儿也不知道她应该生什么气——那小姑娘真心不是他去招惹的啊,他都不知道她是怎么回事突然就跑来示好。他又没理她,好像就没什么好生气的? 可为什么自己心这么虚呢? 玲珑赶忙帮他拿来了新筷子,程小铭和程小铠半懂不懂地看着爹爹,又转头对玉嬷嬷问:“嬷嬷,爹爹又要娶老婆吗?” “嬷嬷,我不想要别的后娘。” 玉嬷嬷颇不赞同地看了一眼程驰,她是不太清楚事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就知道有姑娘想嫁进来当二夫人。于是就算倚老卖老也不能不说上程驰几句:“将军啊,夫人对你对这个家这么好,你是有哪儿不满意啊,还要娶?” 这男人啊,果然就是靠不住! 程驰那个冤,“我没想娶……” “不是你想娶还能是人家姑娘自己贴上来的?” ——那真的是她自己贴上来的啊! 面对玉嬷嬷鄙视的目光他简直百口莫辩。可玉嬷嬷也是被男人负过的,想当年她刚出生的孩子一没那负心汉就扔下她走了,她最鄙视负心汉了! 程驰觉得跟玉嬷嬷是说不通的,何况他跟玉嬷嬷有什么好说?便又急急地专向田妙华,“妙华,我真的没有招惹那个谁,我这后半辈子就只有你一个夫人!” 田妙华悠悠地说了句:“我知道啊。”说得漫不经心云淡风轻理所当然,然后顺便又给他夹了一筷子菜。 程驰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这衷心都不知道表到哪儿去了。别扭了一会儿突然觉得自己也没什么好别扭的,只要田妙华不生气不就好了!于是又嘿嘿一笑,满心欢喜地扒着碗里田妙华给他夹的菜。还不忘讨好一句:“夫人你对我最好了!” 坐在对面的初夏歪头看着他,表情呆萌又怪异地摸了摸一边的脸。 旁边的玲珑问她:“初夏你脸怎么了吗?” 初夏保持着歪头摸脸的姿势一脸茫然道:“我瞅着将军这样子……就牙疼?” 同处在热恋中的玲珑不以为然道:“哎你那是腻歪的,小姑娘少见多怪。” “……”程驰很想提醒她们他就坐在对面呢!能给主子留点面子吗!! …… 这时候的许老汉家里可谓一片愁云惨雾,许老汉回地里见过程驰和其他雇农请他们务必保密今天发生的事不要外传,得知程驰早已经嘱咐过大家,心里感慨这么好的一个东家可千万别因为小桃这一犯浑留下什么芥蒂。 他回来之后就坐在那里一言不发地抽烟袋,抽得满屋子烟雾缭绕。 小桃奶奶就一边干活一边叹气,大梅已经从婆家赶回来,一听到小桃干的事也是懵了好一会儿,回过神连忙奔进屋里去劝—— “小桃你怎么能干这种事儿呢!程家对咱们家有恩,你干这种事不是给夫人添堵吗!” 许小桃如今是钻了牛角尖,听到姐姐这么说反而更找到了理由,梗着脖子反驳:“就是因为程老爷是咱家恩人!他可是救了姐姐的,姐姐你已经有婆家了,我替你以身相许有什么不对!” “你,你——” 大梅被她堵得说不出话,又不能说救她的根本不是程老爷而是程夫人啊!何况看小桃如今这个样子,即便说了她也是不信的。 她怎么都想不明白小桃怎么能糊涂成这样呢!程夫人那样的人,就别说小桃这是恩将仇报,就算不是,她也招惹不起啊! 大梅耐着性子相劝半天,最后却被气得一扭身走出屋去。一家人一合计还得照许老汉的法子,赶紧给小桃找婆家,不能找近处的,一定嫁远一点好叫她断了念想。人就在家里关着,关到想通为止。想不通,那就关到出嫁! 老许家一家子老实巴交的庄户人,是绝对不能眼看着许小桃干这种糊涂事的! 但是他们没想到,才关到第二天,许小桃就跑了。 这两天程驰很是一个忐忑并惬意着,田妙华自那日晚饭后便对许小桃的事只字不提,态度仿佛一如往常。 但第二日一早起床后她边一边梳妆一边头也不回的对床边正费力地缓缓地穿衣服的程驰道:“瞧你也是闲着都没有事情做,与其整日在外面瞎晃招事,不如跟我一起去检收水车好了。” 程驰应该觉得高兴的,这样就可以整天都跟田妙华在一起,不用自己一个人无聊瞎晃了。可是他的心情又淡淡地给他有点复杂,怎么就觉着田妙华在说他招蜂引蝶呢? 他冤。 可是他不敢申。 他可是在追老婆呢,当然老婆说什么就是什么,万一他一个反驳老婆不高兴不让他跟着出去了怎么办。 他半是开心半是悻悻地跟在田妙华身后出门,像一只耷拉着耳朵的大黄狗。 几个水车分布在各个村子离得比较远,不着急的话一天也只是走个一两处简单看看,现在带着程驰慢慢游晃速度就更慢了。 带领他们的雇工看见垂耳大黄一般跟在夫人身后的程家老爷,都心照不宣地装作若无其事,谁也不敢取笑。反正程家程夫人当家,程老爷夫纲不振已经是公认的事实了。 待田妙华看过运转引流正常的水车,跟雇工闲聊过几句准备打道回府,程驰才突然一步跨到与她并肩的位置,默默牵起她的手。 ——就是嘛,他想要的一起出行才不是你走着我跟着,就应该要执手相携才对。 他这么大个将军,又不是来当跟班的。 田妙华略感稀奇地抬眼瞅了他一眼没吭声,旁边的雇工大老爷们先尴尬得看不下去了——这青天白日的,还真没见过谁家两口子走在外头还这么腻歪的。 当然毕竟这是他们东家,谁敢指指点点,只能尴尬笑道:“老爷和夫人感情真好啊……” “是啊是啊……” 程驰的脸反正已经是不要了的,非但没觉得不好意思,还颇有几分得意地跟大家笑了笑。 结果他这厚脸皮倒还真让大家褪去不少尴尬,对自己刚刚那单纯为了化解尴尬的奉承话也不由得感慨起来,“哎,新婚夫妇就是好,看看我跟我家那老婆子成亲都十几年了,早忘了上次牵手是什么时候了。” 大家在慢慢看出田妙华不是两个少爷的亲娘之后也就知道了她是续弦,原来几个月前程家宅子又是放鞭又是挂彩的,不是为了庆祝乔迁之喜而是娶新娘子啊。也就难怪程老爷为什么这么腻歪,这可还是新婚呢。 不过这夫人也真是厉害,过门才几个月呢,就稳稳的掌住了当家大权了。 一个略糙的汉子对先前感慨的人调笑道:“你家黄脸婆能跟夫人比吗,你要也娶个夫人这样的,保准你天天牵着不松手!” 这话讲究起来就有点失礼了,但程驰也是在军营里跟糙兵蛋子们插科打诨惯了的,何况人家在间接的夸他夫人,他也不生气,反而脸上更春风得意了。 他的夫人就是这么好啊,不怕人夸。 他牵着田妙华的手就嘚瑟的要上天,不时偷偷看看她,心里最美的莫过于她没有挣开他的手了——无论是不是因为有外人在需要给他面子,至少她愿意牵着他的手。 他心里一嘚瑟就忍不住倾身靠近了田妙华,低声问道:“夫人是不是吃醋了?” 田妙华瞥他一眼,“我吃什么醋?” “你若不是吃醋,今天为何拉着我一起出来?不是怕那个谁又来找我么?” 田妙华停下脚,抬头瞧着他笑问道:“若是她又来找你,你打算怎么办呢?” ——表忠心的时候到了!程驰就是再迟钝也知道这种时候若是不能给田妙华一个满意的答案,自己这老婆也就别想追了! 他果断道:“赶她走!” 坚决地赶她走!不遗余力地赶她走! 他说完就见田妙华笑容一深,以为她一定是很满意自己的回答而对他笑的,心头一荡,却忽然听到一声凄惨的带着哭腔的——“程老爷!!” 亢奋的心情跟哗啦泼了一盆冷水似的,程驰僵硬地扭头看着一身狼狈从路边的小林子里钻出来的许小桃,再看看依然笑眯眯地望着自己的田妙华。 ——是的,表忠心的时候到了呢,将军。 第80章 正文 这篇文顺利的话预计在年后会完结,应该不会让大家等太久的~ 许小桃此时一身狼狈,她趁姐姐和奶奶一个不注意从家里跑了出来,先是跑到程家大门外躲起来想要在程驰去田里之前拦下他。结果怎么等都等不到,直到李重山来送柴,听到玲珑问他怎么没跟将军和夫人一起去看水车才知道原来程驰早被田妙华拉出门去了。 她听到“将军”的时候心里只是想了一下原来程老爷是当大官的,但到底是多大的官她一个小村姑也不清楚,而且也没有心思太在意。因为她更多的注意力放在田妙华早不拉程老爷出去晚不拉程老爷出去,偏偏就是今天。 夫人一定是知道了这事,故意这样做的吧? 这要怎么办?她本来没想过这事会遇到这么多阻力,爷奶不让,姐姐不让,现在连夫人都似乎对她表现出了敌意…… 为什么啊!有钱人家娶个妾有什么大不了的啊,她进门以后又不会对夫人怎么样!再说程老爷还是大官呢,难道娶个妾还得看夫人的脸色? 小桃当即就决定既然夫人先对她有敌意,那她就干脆不要去讨好夫人好了!反正这种事都是男人说了算的,她只要向程老爷表明心迹就好了! 但是寻找程老爷之路也不是那么容易的,虽然大多附近的村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她心虚,生怕被人瞧见了会通知爷奶来抓她回家。所以她一路只敢从没什么人经过的小路和有林子地方走,在树丛里钻得满身枯叶灰尘,桃红色的新衣裳上还刮了好几个口子。 她费了这么大力气才找到程驰,一看到他的人心里所有的委屈就全都爆发出来,哭着向他扑过去。 第58节 程驰看到她向自己扑来,意识到她的企图的一瞬间毛都炸了,一想到田妙华就在他旁边看着,若是就这么被许那谁扑进怀里,他岂不是要死的不要不要的! 思及此,纵是他身上有伤,动作却比那炸了毛的兔子还快,飞快地侧身闪过。许小桃一扑成空没有落入期待的怀抱中,脚下失去平衡直扑在地上摔了一嘴泥。 许小桃这一摔给摔懵了,程驰一向和蔼近人不摆架子,对她也是笑脸相迎。一般来说就算一个陌生女子如此狼狈地哭着扑向你的时候,正常人也不会直接闪开由着人家摔倒在地上吧?? 程驰也很懵,他刚刚完全是反射性地闪开了,而且一门心思只管闪开,根本就顾不上去想后果是怎么样的。现在看着许小桃摔懵在地上,他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只能僵在那里一时没了主意。 旁的人就更不用说了,修水车的几个工头那日都不在田里,根本搞不清楚状况,比他俩还懵逼。 气氛一时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似乎只能由田妙华来担起重任打破沉默关心道:“小桃姑娘没事吧?摔着了没?” 如此废话的关怀,语气里自然是没有多少关心的。 程驰直到这时候才正儿八经记住这姑娘叫小桃,虽然他之前的确是听人叫过的,但实在没上心,时不时就忘了。这回听到她的名字从田妙华口中叫出来,他十分忐忑谨慎地往田妙华身后一站,让田妙华挡在两人中间,坚决跟许小桃划清界限。 他这个反应田妙华基本还是满意的,不过许小桃总这么趴在地上不好看,她也没打算亲自去扶。 工头们面面相觑之后,一个年长些的大叔弯腰去把许小桃扶起来,尴尬地没有提刚才那诡异的场面。 “小桃啊,摔疼了没?没伤着哪儿吧?快起来,大爷送你回家去。” “我不回去!”提到回家许小桃终于回过神来,委屈地看着程驰。程驰脑袋里一闪,突然觉得情况不妙,连忙对那大叔道:“对,快送许姑娘回家吧!” 他想阻止许小桃说出不该说的话,可是许小桃这么辛苦的找来,哪里会甘愿什么都没说就被送回家去。她急急道:“程老爷,你就收了我吧!我这辈子除了程老爷谁也不嫁,哪怕不给我名分,我也愿意给您当丫头伺候您!” 这话一喊出口跟晴天滚了一个响雷似的,工头们都傻了,大家看看小桃看看程驰再看看夫人,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和先前那次可不同,先前在田里最多不过私相授受,大家就算心知肚明却谁也不会点破。但这一次许小桃孤注一掷不管不顾,竟然什么话都敢往外喊——众人各自揣着不同的怀疑看向程驰,不知道程老爷会作何反应。且不论许小桃这种做法有多骇人,她跟程老爷之间又是不是发生了什么。这万一他要是不收,这姑娘的名声可就完了。 大家都只盯着程驰,却没料到夫人先开了口,像是根本就不在乎她前头都说了些什么似得,只半冷不热地悠然笑道:“我们家不缺丫鬟,就是缺了,也只买牙行调|教好懂规矩知进退的。免得买进门还得我亲自调|教,万一品性不合回头还得再发卖,买来卖去的怪麻烦。” 这话生生说得几人一头冷汗,夫人平素待人亲切好脾气,所以他们怎么就一时忘了程家是夫人当家——看来这事儿根本轮不到程老爷开口啊!(大雾) 许小桃却已是脸色发白,她说这些话自然不是真心的,不过是为了打动程驰而已。谁愿意进了程家却只当一个暖|床丫鬟?她原本以为自己这么说了,就算暂时委屈一下,只要能进门,以程老爷的为人迟早会给她名分的。 可田妙华愣是接着她的话茬说什么买来卖去,其实也是在提醒她就算当了妾,身份也没比丫鬟高上多少。只要有当家主母在,小妾是生是死是挨打还是挨骂还不是当家主母说了算——当然如果能够得宠那就另说,但是好好擦擦眼睛看看那位程老爷,她难不成以为自己还能受宠得越过夫人去? 小桃是年纪轻不懂事爱做梦,一时把当妾这件事想的太美好。但是好歹也听说过一些有钱人家的后院传言——比如谁家的小妾被正房夫人打死了,草席子一卷连口薄棺都没有就这么随便埋了。谁家小妾刚怀上孩子就被夫人赐了药,这辈子不能再生孩子了。 这些事情是村里那些爱嚼舌根的妇人们最爱传的,她一个小姑娘就算不好意思听,也总会听到一些。她只是觉得这种事不会发生在程家宅子里,程老爷人好,夫人也名声在外,他们难道会不在乎自己的名声让这种事情发生? 但今天夫人既然都警告她到这份上了,她自然不敢抱有侥幸,唯一的指望只能是程驰。 可是她的目光扫向程驰看到他的表情时,心就已经凉了半截——程驰竟然没有对田妙华这种践踏他一家之主地位的话表现出任何不满,反而还因为田妙华出面而松了一口气。 不但松了一口气,还隐约一脸高兴的样子!? 程驰当然高兴! 若是以前,田妙华一定不会干预这种事情,许小桃进不进程家的,她一定会说反正他们两个人男婚女嫁各不相干,哪里会出面警告。光是她一开口就足够他暗暗激动半天——她肯为他吃醋了!妙华心里总算有他了! 他心里的激动一不小心就露在了脸上,看得几个工头默然无语,许小桃满心冰凉。 寒了心的许小桃无力地跌坐回地上,她知道自己进不了程家门了,可是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求程老爷收了她,以后还怎么见人啊! 许小桃心里一慌,突然坐地大哭起来。 程驰这才惊觉自己表露太过,如此不加掩饰的情绪简直是太过分了!他连忙收敛了一下表情,隔了老远伸着脖子对许小桃道:“多谢小桃姑娘的青睐,只是你这么年轻漂亮,应该找一个跟你更相配的男人好好过一辈子。我已经娶了夫人还有儿子,你这么年轻嫁给我太浪费了。” 他说的仿佛很诚恳,就是人躲在田妙华身后,隔着这么老远连上前安慰都不敢,实在看着很不像样。 不过反正他这话也不完全是说给许小桃听的,更多的还是想让旁边的人知道他不是私下跟许小桃有染被人找上门来要他负责就够了。 这大概是他这辈子对女人最不厚道的一次了。 安排了人送哭得不能自已的许小桃回家,他自己赶忙拉着田妙华回去。快走了一段路看看左右无人,突然停下脚步一把揽住田妙华的腰把她圈进怀里。 田妙华推着推着他的胸口让上身稍稍远离,但腰却被牢牢地匝着,抬头就看见程驰那激动得收敛不住的傻笑。 她瞥了他一眼,“光天化日的你干嘛?” “妙华,你心里有我的对吧?” “突然间的说什么疯话?” “你心里有我!不然你干嘛把许小桃吓跑?” 田妙华瞪他,许小桃是她吓跑的吗?明明是被他伤了心跑的! 她就不该开口,等着让他自己去处理自己悠哉看戏才对的,瞧她就警告了一下许小桃现在把他给乐的。 程驰被她瞪了也只是傻笑,硬是从这一眼中看出一丝娇嗔来。一时心头激荡色胆横生,收紧了手臂低下头去就偷了个香。 他本来只想浅尝辄止来着,可一碰触到那甜软的嘴唇便像是一股激流从嘴唇传递向身体深处,刺激着那些压抑了许久的渴望,小腹一阵灼热沸腾,身体如同不受控制般地匝紧了她,加深了这个吻。 他想要的更多,这一点完全不够。 田妙华的纵容维持了一个弹指,在发觉他不但没有见好就收还有越来越过分的趋势之后就反手抓住自己腰上的胳膊,捏着他的脉门轻易挣开,然后无情地赏了他一脚。 “光天化日的干嘛呢!嫌没人看见啊!?” 程驰衣服上印着带有新鲜黄土的脚印子,脸上却透出一股异样的激动,飞快地抓紧了田妙华的手,生怕错过什么似的问道:“那在家里就可以了?” 田妙华娇美的老脸微微一热,直接又给了他脸上一拳。 第81章 程驰好歹也是个三十好几的男人了,又鳏寡了四年之后才娶了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娇妻回来。先前有所顾忌的时候还能凭着一腔耿直碰都不碰一下,可如今那些顾虑只是自己庸人自扰,又渐渐的能够察觉到美娇妻其实也不是那么嫌弃他的,甚至于心里多少还是有在乎他! 他心中那脱缰的野马便撒欢儿的狂奔,在那颗萌动的春心里横冲直撞。 拉着田妙华的手快步走在田埂上,程驰脑中不自觉又回想起小时候看到隔壁二柱哥牵着新媳妇回家时的画面。 他望着天空不知道在琢磨什么,回过头来时对田妙华露牙一笑,春日的阳光居然让这个八尺大男人看起来恍若镀上了一层少年的青涩,深情的眼中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美好期盼—— “妙华,明天我们骑牛出来吧,我给你牵牛。” 这种仿佛有点美好的画面竟然轻轻的戳了一下田妙华的心——明明都是个老男人了,玩什么少年的青涩,害她这颗老女人的心都微微有点不好意思起来了。 这种不好意思持续到两人进了家门,在她发现进了家门之后程驰非但没有停下来,还直接无视掉迎上前来的玲珑,拖着她就进了后院卧房时,田妙华的心里不禁扑通了一下。 进房,关门,程驰动作一气呵成地返身将田妙华推在刚刚关闭的房门上,眼中洋溢着满满的期待和激动。 他这是身体力行地要实践一下那句“在家里就可以了”。 田妙华觉得自己大概应该再给他一拳让他冷静一下的,可是偏一看见他那满满期待的“纯真”样子,她心里就软,应该挥拳的手始终没有动。 “纯真”这两个字用在一个三十多岁的大男人身上仿佛是违和的,可偏偏又有那么一点点的……可爱。 程驰就迅速趁着这有漏洞可钻的时机吻下去,以干柴烈火之势开始攻城略地。 虽然从实际上来说田妙华想要对付程驰一点都不难,可是在他那高大的阴影之下,她本就窈窕却不高挑的身形被整个覆盖包裹住,竟也让人生出了几分心悸,心跳变得又重又快,感受着他炽热的气息急切的唇舌还有不安分的手。 程驰用自己那一腔耿直硬是挤出仅剩的一点理智,勒住自己心中那撒欢儿奔腾的野马,呼吸沉重地拉开了一点点若有若无的距离—— “妙华,你会留下来的吧?跟我一块儿,我们过一辈子……” 程驰的声音有些暗哑,这个问题他在谭城就已经问过,但一直没有得到回答。一天没有一个明确的答案他就没办法放纵自己,否则名不正言不顺的发情对他来说那是禽兽所为。 可他都等了这么久,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得到回复? 他已经越来越难耐住性子等下去了,尤其在田妙华一点点表现出对他的在意之后,连他心里的忐忑都变成了焦急,只想快点得到他想要的答案,快点让这个女人属于自己。 他问题的尾音消失在田妙华的指尖,她用一只手指封在他的唇上没有让他继续问下去,弯起一双明眸,心里已经随着他的问题冷静下来,恢复成原本平缓的心跳。 “你想让我留下来……” 程驰的嘴唇碰触着她细腻微凉的手指,看着她的笑容一阵心猿意马,正用力的点下头,就听田妙华悠悠的声音继续说:“那你至少要让我知道,你当初不让我留下来的理由是什么?” 这个问题让程驰一僵,即使田妙华的手指离开了嘴唇,声音也还是卡在嗓子眼儿里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或者,不知道该不该开口。 他犹豫纠结着,几次张了张嘴,但想起辞官时皇上嘱咐的话,声音就都吞了回去。田妙华不急也不催,就看看他能憋着藏着到什么时候。可是她那似笑非笑的样子却总是看得程驰心里更虚,更急。 突然门上响起猫挠一般轻的敲门声,玲珑在门外尴尬得不得了,虽然不清楚房间里此时此刻上演着怎样的场面,但眼见着自家将军把夫人拖进房间里,这种时候跑来敲门可不是她想干的事。 “那个……夫人,将军,许老汉和许大梅来了。” 程驰似乎稍稍松了一口气,但更多的还是不舍,悻悻地放开了田妙华。 其实身为一个当地的大地主他也不是不可以让来人多等一会儿,想来那些老实巴交的农户不会有任何意见,尤其他们还是作为许小桃的家人。 可是不去见客就得继续回答田妙华的问题,或者继续死扛着不回答问题,他哪个都不想,所以只能借着见客遁走。临开门时还趁着田妙华不备又低头在她唇上狠狠地啄了一下,然后才道貌岸然地走了出去。 前厅里许老汉和许大梅规规矩矩地站在那里等候着,显得颇有些犹犹豫豫战战兢兢。 许小桃已经被人送回家了,他们自然从村人那里听说了方才发生的事情。听到许小桃做的事,许老汉立时便天旋地转两眼发黑。他知道事情这回是无论如何也藏不住了,恐怕用不了一天就会传遍整个村子,随后附近的村子恐怕也都会在茶余饭后谈论着这个光天化日之下恬不知耻地倒追男人,要去给地主家做小的许小桃。 许小桃的名声毁了,就算按照原来的打算把她远远的嫁了,要嫁多远才能确保传言不会传到婆家去? 他们这些庄户人家一辈子没离开过自己的土地,所谓的远嫁,再远也没远出过这沧田县和周边的村子。万一有一天传言传到了她的婆家,哪怕她那时已经过了门不能轻易被退婚,可婆家还是会瞧不起她,她是没有好日子过的。 思来想去,许老汉竟觉得小桃只有一条路可以走了——哪怕被人笑上一阵子说她倒追男人,但只要真的进了程家,至少名声也就保住了,不用被人戳断脊梁骨。 许老汉知道自己这个要求太唐突,对他这个老实巴交的庄户人来说实在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了。可小桃毕竟是他的亲孙女,风华正茂身家清白的一个大姑娘,不能眼看着她因为一时糊涂就把自己毁了啊! 他满心忐忑不已,一看到程驰走进前厅就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许大梅见爷爷跪了也只能跟着跪下,对于此番的来意却是羞愧不已,低着头一声不吭。 程驰被这架势唬了一跳,心里顿时意识到情形不怎么妙,但脚下也没停,三脚两步地跨过去堪堪阻止了许老汉那将要磕下去的头。 “老伯你这是做什么?我一个晚辈可受不起!” “程老爷,”许老汉是没脸也得豁出这张老脸去,老泪纵横地求道:“老汉求你,给小桃一条活路吧!她年轻不懂事做了蠢事,我替她给您和夫人赔礼!可她到底是我的亲孙女,我老汉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这一辈子就这么毁了啊!” 程驰顿时就感到头大,扶着许老汉不知道该怎么回话。 他可以不管许小桃,虽然对那姑娘现在的处境也有点同情,但对她的做法却没什么好感,就算自己做的事情自己来承担后果吧,他对她也是爱莫能助。何况他如今满脑子除了田妙华根本没心思考虑、担心别人。 可是许小桃是一回事,她的家人却是另一回事。尤其看着许老汉这般操碎了心的样子,这却是他最见不得的。 到底他自己也是爷爷带大的,他很难不去想这其中的艰辛,不去体会老人的苦处。 可是这“留条活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这意味着程驰得留下许小桃,把她留在程家宅子才能堵人口舌。就先不说这会不会惹田妙华不高兴,假若真留下了,那也不是留下就行的,总得考虑一下将来——哪怕只是当个下人丫鬟,也不是一辈子的,最终也得替她找个归宿。 这么一想,就觉得以后会变成个大麻烦。 程驰在一瞬间犹豫,许老汉察觉到他的犹豫,硬是重重地不顾阻拦要磕下头去。 他的力气自然没有程驰的大,这头是磕不下去的,可他那老泪纵横的样子却着实戳着程驰的心窝子。 他的确是犹豫了,不为许小桃,只为了眼前仿佛跟他爷爷重叠的许老汉。 第59节 可这个主意他不能拿,他抬起头,看向了正走向这里的田妙华。 田妙华是跟在程驰后面过来的,许老汉的话她都听见了,也看到了程驰的犹豫。 这犹豫让她很不高兴。 虽然她猜得到他是因为什么而犹豫,但依然不高兴。 她是没有兴趣在身边留一个家宅难安的祸患的,而程驰竟然敢给她犹豫。唯一让她还没有生气的是程驰还没忘记顾虑她的意见。 心里的情绪田妙华并没有摆在脸上,依然悠悠淡淡的模样走过去,与往日的和颜悦色并无不同。 走过许大梅身边时她淡淡扫了一眼,这姑娘一直都没有吭声,咬着唇低着头,羞愧得头也不敢抬。 田妙华径自从三人身边走过,在正首的椅子上坐下。 家里的老爷还站着,夫人就敢坐,还坐在正首的,除了程家也没别处了。 这举动让程驰心里咯噔了一下,因为通常在外人面前田妙华都会比较迁顾他的面子,极少有这样宣告地位一般的举动。 他顿时一句话也不敢说,心里也是冤枉得不得了——他真的对许小桃一点想法都没有,只是体谅许老汉疼孙女心切而已啊! 他这手不自觉地一松,许老汉就一个头向田妙华磕下去了。 许老汉也知道,在这个家里,最终还是要夫人点头的。 “夫人,求您体谅小桃年纪还轻,她这名声不能就这么毁了啊!” 程驰听到他的恳求心里还扑通扑通地紧张起来了,生怕田妙华一个赌气干脆直接应下来,那自己这日子也就到头了。 可惜田妙华才不是那种随随便便一赌气就做蠢事的小媳妇呢,她干脆也没看许老汉,却是转头看向许大梅,温温柔柔和蔼可亲地问:“大梅姑娘成亲已经有些日子了吧?听闻姑娘婚后一切顺遂,我也很替姑娘欣慰。想来姑娘跟夫君的感情也是很和谐的吧?” 许大梅不知道话题怎么会突然间引到她身上,她知道自己能够顺利出嫁完全是夫人的大恩,倘若她当初当真被人轻薄了去,或者被绑到钱家庄的消息传开,那自己这亲事也早已经没了着落了。 她念着夫人的恩,对小桃这次做的事情也格外不能赞同,可那偏就是自己的妹妹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这次爷爷要来求程老爷,她是不想来也没脸来的,可是她不来就好像自己是个放着亲妹妹的死活不顾的冷血一样。 左右不是之间她还是被奶奶催着跟着一起来了,这会儿被夫人一问,只是愕然不解地抬了一下头,马上又羞愧地低下去,低低的“嗯”了一声。 田妙华微笑地对她说了一句:“那就恭喜姑娘遇得良人了。”随后便转向许老汉问,“不知道倘若这位孙女婿有一日再领了另外一位姑娘进家门,许老伯又怎么想呢?” 许老汉身子一震,许大梅也脸色煞白。 ——如果是他的孙女婿带了别的女人回家呢?他不替自己的孙女心疼?不去打断孙女婿的狗腿?现在他却求别人的夫君留一个女人在家?为什么?就因为程家是有钱人么?有钱人就所当然的三妻四妾,不能求一个一心一意了么? 第82章 许老汉嘴唇哆哆嗦嗦地说不出话来,半晌许大梅突然重重地给田妙华磕了个头,“夫人,是我们不对,求您就当我们今天没有来过!” 她蓦地站起来去拉许老汉,声音里带了又急又羞的哭腔,“爷!我们回去吧!别在这儿强人所难了!” 许老汉内心挣扎片刻重重叹了一口气,知道自己也没脸在这儿多呆一刻,又对程驰和田妙华各磕了一个头便咬牙起身准备离开。 田妙华也不是真要看着他们一家为了许小桃愁的没了活路也不管,见他们既然识趣地放弃了把许小桃塞进程家的打算,她便开口道:“我可以送她走。” 许老汉脚下一顿,满怀希望地回过头来。 “我可以送她去大户人家做丫鬟也好,去绣庄衣坊当学徒也好,只要远远的离了这沧田县,总有她一个去处的。就看你们家里人是舍得,还是不舍得。” 许老汉脸上的喜色一滞,立刻明白了田妙华的意思。 把许小桃远远的送走,去一个没有人认识她的地方,给她一个安身的活计赚个两年体己钱然后在当地找个人嫁了,这对许小桃来说自然也算是个不错的安排。只是从此天高水远,一家人想要团聚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了。 像村里那些去城里做工当学徒的大小子,走的远些的都得一两年才能回来一趟。许小桃又是一个年轻轻的姑娘单身在外,怎么能不叫人牵肠挂肚,只怕他们村子里还没有过走的这么远的姑娘。 许老汉稍稍犹豫,田妙华也不催,只道:“这事儿也不用急着回我,你们可以回去慢慢商量,几时想好了说一声就是。到时候也不用当面回我了,只要在门房跟云岩说一声,他会做安排的。” 这也算是摆出态度表明不想再跟他们过多的拉扯这件事情,许老汉哪有不懂的,赶忙谢过夫人告辞离开。 玲珑一面送两人出去,一面没好气地劝道:“还犹豫什么呀,出去做工多好,不比当个农家女长见识?我自己就不说了,就连我们夫人那也是在店铺做过工的,看我们夫人如今多厉害,那可是文能提笔算账簿,武能胸口碎大石!” 声音都还能隐隐传进前厅里,听田妙华得满头黑线。 程驰在一旁差点笑出来,被田妙华扫了一眼立刻板住脸,却还是止不住脸上的笑意。 从他方才察觉田妙华不高兴就一直没敢吭声,心里头一面是傻乐傻乐的,觉得田妙华在乎他才会不高兴呢,一面又小心翼翼生怕再说错做错什么惹她更不高兴了,那可就引火上身了。 而让他最开心的还是田妙华对许小桃的安排,本来她都这么不高兴了,大可以不管许小桃的。自己做的事自己担,田妙华也没义务替许小桃安排后路,可她还是这么做了。 ——看他夫人多善良,多大度,他笑容里都带着骄傲! 田妙华现在可见不得他一脸蠢笑,就算她没有真的生气,但这是立规矩定原则的时候,嬉皮笑脸怎么行。 她目光淡淡地扫过去,不笑也不说话,程驰的后勃颈顿时就有点发凉,脸上原本隐藏不住的笑意也赶忙收敛回去,暗忖不知道自己现在赶紧认错来不来得及。 他这儿不等开口田妙华已经先问道:“你很想留下许小桃吗?” “没有!”程驰赶紧正色承诺道:“妙华你相信我,我这辈子绝对不会搞那些三妻四妾,一个小老婆都不会收的!” 田妙华也不知是“哼”是“嗯”,似是而非地从鼻子里应了一声,半冷不热道:“既是没那个心思,就别没事胡乱心软,搞得家宅不宁。” 说完悠悠起身拂了拂衣摆,看也不看程驰一眼就从他面前走过,出了厅堂。 程驰想追上去再解释几句,刚一拿腿突然一个激灵地想到,他虽然能保证自己对许小桃是一点想法都没有的,但许小桃对他有想法呀!想想今天在外面发生的事,想想以后许小桃每天就在家里含情脉脉地看着他…… 他自己先打了个哆嗦,立刻意识到自己还是别解释了,直接去认错吧! “妙华,等等我!” 程大将军态度无比良好地追进后院,可惜任他大步流星还是追不上田妙华那看似平缓的步子,将将在卧房门口吃了一个闭门羹。 “妙华,这事儿是我欠考虑了,我的错,你先开开门咱们当面儿说……” 门倏地打开,他脸上刚露出喜色,就见自己的铺盖卷先迎面而来被塞进他怀里,下意识地接住,就听田妙华凉凉一句:“你伤也好了,回书房去睡吧。” 随即房门就又关闭在他面前。 成亲半年,程大将军又回到了自己新婚之夜就开始结下不解之缘的书房。 程将军在追老婆的道路上一个跟头栽到底,整个人都恹恹了起来,但一家子人谁也不敢帮他说话。怎么说这回也算是程驰“招蜂引蝶”招回来的,虽然严格来说程驰有点冤。 最后玉嬷嬷担心两个人之间真的出点儿什么问题就不好了,打发了家里两个小包子来后娘这里哭唧唧。程小铭很尽职尽责,眼泪汪汪的往田妙华膝盖上一扑,扁着嘴就问:“妙姨,你不要爹爹了么?” 田妙华没想到会受到眼泪攻势,当着眼泪汪汪的小胖娃的面不好说硬话,可若是说软话又会被一旁伸长了耳朵的玲珑听了去。 这一个小包子都够她为难了,而一旁不情不愿跟来的程小铠不知道被玉嬷嬷说了什么,似乎真的信了后娘不跟爹爹好就会离开的话,竟然憋了半天,突然冒出一句:“后娘,你别走。” 说完就憋着嘴一声不吭眼眶发红,这一句话不知豁出了他多少立场和自尊。 田妙华着实愕然了片刻,赶忙一手捞起趴在腿上的小胖娃抱在怀里,另一手去拉程小铠。 程小铠别别扭扭地抗拒了一下就顺从地被拉近,知道他不喜欢跟自己太亲近,田妙华只把他拉到跟前握着他的小手,对两个娃道:“妙姨不走,妙姨都还没把你们玲珑姨嫁出去呢,以后妙姨也会看着你们长大看着你们娶媳妇的嗯?” 小胖娃这才收了眼泪,咧嘴一笑突然鼓出个鼻涕泡,看着蠢萌蠢萌的。 小铠被他蠢得丢脸,拿出个手绢来替他擦擦,擦得无比专注,似乎借着这个动作就可以避开田妙华的视线,当做刚刚那句比小铭的鼻涕泡还丢脸的话不是自己说的。 田妙华看着他们脸上露出欣慰的笑意,被提到的玲珑则娇羞地缩回伸长的耳朵,喜眉笑眼的,一面高兴夫人应承了两位少爷以后都不会走,一面却也发觉夫人只说不走,半句没提原谅将军的话。 她冲两位小少爷挤眉弄眼,想让他们再吹吹风帮将军说说话,可惜丁点儿大的两个娃哪里看得懂她的意思,只觉得后娘不走也就万事大安了。 于是他们可怜的爹爹便只能继续忐忑着,次日一大早便态度良好地候在卧房之外,等着玲珑进屋伺候田妙华洗漱完出门,他便学着读书人的样子伸长双臂做了个大揖,唤道:“娘子早。” 他一个大老粗做着这等不自在的腐儒样子,看得田妙华险些没绷住轻笑出来。亏得她功力深厚,拿腔捏调做得如呼吸一般自然,面部肌肉只微微一抽就压住了,姿态十足地淡淡“嗯”了一声,便扬着下巴从他身边走过。 程驰错也早已经认过了,田妙华的态度没有变软,嘴笨如他着实不知道要如何继续检讨才能表达自己已经深刻反省,便干脆将讨好进行到底。 他十分狗腿地跟上,待田妙华在饭桌上坐了,便亲自接过初夏端来的清粥摆在田妙华面前,又替她夹了几样小菜,自己这才落座,见田妙华端起粥吃了他夹的小菜,这才眉开眼笑欢喜不已地跟着吃起来。 ——她都没拒绝自己夹的菜了,那离他回房还会远吗? 一旁的玲珑和玉嬷嬷简直没眼看,这等妻奴姿态,哪儿还有点一家之主的样子。 玉嬷嬷叹口气,赶忙借着给两个小少爷夹菜的机会跟他们轻声说话来转移他们的注意力,心里暗道他们千万不要耳濡目染长大也学他们爹爹——出门是英雄,回家,就跟那什么熊一样。 玲珑却只是尴尬了一会儿便生出艳羡,想想自己的李大哥,开始美美的期望将来李大哥也这样对她才好。 ——至于初夏和云岩才什么想法都没有呢,姑爷伺候姑娘,那不是应该的么。 程驰三两口扒完自己的早饭,便一面恭敬地候着,一面殷勤地问道:“夫人今日可还要去查验水车?” “不了。”田妙华放下碗筷轻轻用帕子擦擦嘴,地主婆架势十足地道:“今天随便走走,看看附近田地的春种怎么样了。” 程驰立刻站起来就往门外走,“我去替夫人牵牛!” ——他还没忘记这茬儿呢。 田妙华就瞧着他那兴冲冲奔出去的样子浅浅勾唇笑笑,看到她的表情玉嬷嬷和玲珑才发觉自己前两天真是白担心了,夫人和将军,怕是从根起就什么事儿都没有呢。 程将军就此过上了给自家地主婆鞍前马后牵牛跑腿的日子,虽然看得旁人不忍,他自己却是很乐此不疲。既然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也就没人再管他们了。 程家的这对地主婆夫人和狗腿老爷,俨然也成了沧田县的一道风景了。 林灿再一次到访沧田县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道靓丽的风景,虽然他一向奉行美女为上,甘愿把美人儿捧在手心上,但做到程驰这么狗腿他也是自愧不如。 他还是华贵的皮裘锦缎,程驰也还是粗布棉衣卷袖沾泥,看到他来程驰也不招呼,只说了一句:“来了,自己进去坐啊。” 说完就屁颠的去扶他家里娇美的地主婆从牛背上下来,帮她弹净衣服,然后卸掉牛背上的垫子,牵着老牛回棚里去吃草洗刷。 林灿始终都对程驰这种泥腿子将军的形象很无语,当个富贵闲人好好在家享福不好吗,非要给自己找累受。亏他还担心程驰的伤势,现在看真是浪费感情。 他视线一转落到田妙华身上,脸还是那张脸人还是那个人,窈窕的身段在红衣白裘的衬托下当真还显出了几分地主婆的富贵,对他悠然一笑,甜得沁人心脾。 “林公子快请里面坐吧,难道还跟我们客气?” 林灿对上她的笑却是身子一僵,脸上的笑容颇有几分不自然,略显僵硬地喊了一声:“嫂夫人。在下怎么会跟嫂夫人客气,不过嫂夫人还未歇在下怎么敢先进,自然是嫂夫人先请。” 他往日见了田妙华最是殷勤,这样的神情难免有些异常,不过态度转圜掩饰的倒也及时。 田妙华许是没有注意到,许是注意到了也没有表现出来,只是浅浅笑笑便先行引着他向前厅行去。 林灿看着她聘婷的背影,汗涔涔地想到在谭城时自己一时吃饱了闲着飞鸽传书去打听来的关于江湖中“锦地罗”的消息,还有她所在的那个沧溟水榭的情况—— 连他一向尊敬的江湖师傅都对沧溟水榭讳莫如深谈虎色变,他起初是不理解的,毕竟他也不算个江湖人体会不到太多江湖的气氛。直到他回到京城详详细细地听说了沧溟水榭十数年之间纵横江湖的各种“光辉”事迹,他才明白到底为什么魔教会叫做魔教,而魔教里的女人,自然就是妖女。 这么个娇俏甜美的嫂夫人,怎么就会是个魔教妖女呢? 第83章 程驰出身军中,行事自然利落风行。当他把牛洗刷干净喂好粮草又自己清洗一番换好衣服回来,也不过才过了两盏茶的时间。 第60节 可这两盏茶对林灿来说却像过了很久。 即便他眼中看到的依然还是熟悉的嫂夫人,可脑中却一直回荡着师傅所讲的那些魔教人魔教事。 一笑灭门,一怒屠城,虽然不知道这面里有多少事是以讹传讹夸大其词,但怎么着也不会完全是捕风捉影。 何况他也算是亲见着田妙华三人之力就在四百人的胡人营地大杀四方救出程驰。一众谭城军都只有接应善后的份。 这些他亲眼见证的事实让那些传闻听起来越发骇人非常。 正是太过骇人了,让林灿都有些不知道该跟田妙华这个魔道水榭大总管说什么。 他过去应该没有什么得罪嫂夫人的地方吧?回想自相识至今她一直都是那副笑吟吟的模样,仿佛没有任何事情会让她动气一般,竟觉得有点后背发凉。 于是为了避免尴尬他就只能专心盯着茶盏喝茶,两盏茶的功夫愣是灌了四五杯下肚。 田妙华只浅浅抿了几口茶,见他差不多快把自己灌饱了,这才若无其事地放下茶杯,“林公子怎么变得这么安静,可是路上累了?” 林灿见借口送上门慌忙点头,“是是,路上赶的太急,确实有些疲惫。” 田妙华知道他跟江湖人有些来往,自己的名号既然透露出去了,被查到来历也没什么可奇怪。只看林灿这次见到她之后反常的反应就知道他知道了什么,还知道的不少。 看他仿佛也是个在沙场练惯的将军,可实际上一直都被人保护的很好,待在后方养尊处优,没真正见过几次血腥。 田妙华也不想吓着他,顺着他的话温言软语道:“既是累了,就先回客房去休息吧。你的房间都还留着,我让玲珑打热水过去。” 林灿下意识就要应下,可一想到自己此次来这里的原因,便顾不了尴尬道:“嫂夫人千万别劳烦,我还没跟程老弟好好叙上几句,总得说几句话再歇。” 田妙华看他一眼,料他是有事跟程驰说。这人平日里瞧着嘻嘻乐乐的一副浪荡公子模样,但在正事上却从没耽误过。她也就不多说什么,继续陪着喝茶。 见她睫毛如扇温顺低垂,青花白瓷的茶杯贴近温润樱唇的美好模样,林灿心里就纠结——嫂夫人这么美,这么好,自己真要因为她是个魔道中人就把气氛弄的这么尴尬吗? 林灿的纠结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眼前佳人入画的画面太美,而他是美人至上的林灿。 美人就是美人,魔教的美人也是美人,怎么可以区别对待? 林灿短暂而深刻地反省了一下自己,正欲开口调节一下气氛,程驰便已经大步走来——“你怎么这时候跑来了?战事都已经了解了?你可别是丢下边关战事偷跑来的?” “哪儿能啊,我又不是你。我可是(吩咐属下)处理好军务回京述过职才来的!” 林灿起身迎上前两步,把程驰上上下下重又打量了一遍。他方才初见时也不是不关心,只是实在嫌弃程驰的泥腿子打扮就没细看。这会儿见他又玉树临风气度不凡的模样才满意,再看他面色红润一脸春风,哪里有个重伤初愈人的样子。 林灿突然觉得程驰这段日子搞不好过的比自己还滋润呢——而这世上有什么比爱情更能滋润人? ——当然有,比如门主夫人的补药。 但林灿是不会承认这种东西的,当他看着眼前春风满面的程老弟,想起刚看到他们时他那副鞍前马后伺候地主婆的狗腿样儿,突然灵光一闪,再看程驰时的眼光就变了个颜色。 他一脸奸笑着把程驰拉到一边,压低声音问他:“老弟,你是不是搞定嫂夫人了?恭喜啊~~” 一脸暧昧的笑容加上略嫌下流的手势,常年在军中跟大老粗爷们们生活在一起的程驰怎么会不明白他的意思——林灿现在可不再怀疑程驰的身体有什么问题了,就说呢,程驰正值壮年身强体健,怎么会有问题呢? 现在他知道了田妙华的身份,立刻便觉得程将军夫纲不振恐怕不是身体原因而是娶来的夫人太强悍了!像田妙华这样的身手,只要她不愿意,别说一个程驰,就是再多一个俩一块儿上,怕也摁不倒她! 当然如果人家愿意的话那自然另当别论。 所以看到程驰如今这副样子,推翻了“程驰有疾”这种设定的林灿理所当然的有了新的推断——他定是已经得手抱得美人归!可喜可贺! 然而程驰的脸色却绝对称不上好看,自己家卧房里的事几时需要林灿来关心了?何况……他都还没得手呢!这不是揭人伤疤下人脸面吗! 要不是林灿比他官高一级,又念着他以前是他的顶头上司,程驰真想直接一脚给他踹出去。 “你还有别的事吗?没事可以去洗洗睡,明天一早就能上路了。” 林灿露出一脸“你竟然赶我去睡——不对,你竟然赶我回去??”的夸张表情,可惜演的虽好却没人看,见程驰看都不看他怕是要动真格的,这才赶忙收敛了一下,“我来是有正事的……” 他略有些不自然地看了程驰和田妙华一眼,稍稍清了清喉咙才两手叠握越过肩头仿佛向苍天一礼,“皇上口谕,召你和嫂夫人进京。” 一瞬间程驰就变了脸色,瞪着林灿仿佛这个口谕是他要求的一般,目光几乎能在他身上瞪出个窟窿来。 “皇上他答应过——” 他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自己的怨怼,怕这种时候一张嘴,直接骂出什么大不敬的话来。 林灿作为皇上的说客赶忙尽心尽力地劝道:“你知道,皇上也有皇上的难处,但是他特地保证过,嫂夫人进京绝对不会有一点危险……” “他还保证过绝不会明旨召我入京!”程驰脱口而出,已然压不住心里的怨怼。 当年他执意辞官,皇上硬是留了他四年待边关平定才放他回乡。他不敢说要皇上念他什么情,至少他也是尽了一个当臣子的义务,念他几分劳苦总不为过。 当时皇上便已经应允他远离京都远离朝堂,即便先前战事告急不得不让他重回军中也只是密召入京没有让任何外人知道。 而此时林灿带来的即便只是口谕,也已经是明旨了,说明他此番若是进京,有些人是知道的——甚至正是某些人的请旨皇上才会发下口谕。 皇上此举将他置于何地?将他夫人的安危置于何地?? 皇上既然毁约,他要怎么还敢相信他的保证? 林灿瞧着程驰的脸色觉得事情真的要不妙了,赶紧再劝:“老弟你可别想不开抗旨啊!你知道的,现在皇上只是口谕,可你一旦不肯入京,圣旨马上就会跟来,何苦跟自己过不去啊!” 林灿这句是大实话,纵然皇上如今对程驰各种客气和善待,但那是因为他是个很有用的忠臣良将。而一旦他表示出了任何反抗之意,即便皇上明白他的苦处,也依然还是要维护自己的话语的分量,绝不会容许有人抗旨。 当今的皇上就是这样一个人,他不会跟你谈情面,你对他有用,自然能赢得一丝和颜悦色。但用不着了,或者想要违抗,那又会是另一番光景。 程驰对他自然还是有用的,但他终究只是一个一心归乡的辞臣,还有人正在朝中,而那人比他更有用。 程驰的拳头捏了又放,脸色几经转变也还是没有再说一句话。 林灿心里急,他知道程驰心里对这件事的芥蒂多深,生怕他真的不管不顾抗旨不肯入京。 倘若旧事重演…… 重演? 林灿突然脑子里一闪,意识到这事儿它就不会重演啊! 哪怕京城依然还是四年前的那个龙潭虎穴,但程驰身边的人却不是同一个,情势已经从根本上就变得不同了! 终于能够解决这个难题他心里一喜,但又要假装自己不是刚刚才想起田妙华这个大活人,拉住程驰老神在在道:“程老弟你到底在担心什么呢,只是入个京,嫂夫人根本不会有事的啊!” ——有谁能动得了嫂夫人呢? 被他这么一提程驰才终于想起来田妙华携伴三人挑了胡人四百人营地这个事实,她的的确确是他从娶亲之始就期望的身怀武艺的江湖儿女,而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般柔弱娇花不堪风雨的女子。 不怪他总是忘记,实在是她的外表太具有欺骗性。 两人此时才齐齐地向田妙华看去,被忽略了半天的田妙华正事不关己一般地慢慢品茶,感觉到两人的视线才抬起头来,悠然一笑。 那笑容的意思大概是:你们终于想起旁边还有个我了? 两人尴尬得只能笑着摸鼻子,毕竟论实力俩人绑一块儿都未必打得过田妙华,却把人家晾在一边儿自己在这儿瞎苦恼。 不过程驰也不是就没有顾虑了,一个毫无防备的四百人简陋营地怎么能跟三千禁军戒备下的皇宫所在之地相提并论? 只是林灿还在旁边低声劝道:“这次怎么说也是皇上亲自下的口谕,谁也不敢不给皇上面子,至少在明面上没人敢动手的。至于暗地里的,难道咱们嫂夫人会怕?” 加上不得不考虑的抗旨的后果,似乎进京已是现在最好的选择了。 程驰终于放弃了挣扎,看得出来他的决定,田妙华便随口一问道:“那么你们现在可以告诉我,四年前发生过什么了?” 程驰整个人一顿,田妙华的视线就自然滑过他落向林灿。 她大概就没指望过程驰,他这种耿直的人,以前没说,那现在自然也不会开口。 可这回林灿也尴尬地看看田妙华再看看程驰,这事,他也不好开口啊~~ 田妙华没勉强他们,本就是随口一问,他们爱说不说。反正到了京城,是什么神魔鬼怪该显形行的自然也就显形了。 …… 一家人都没想到还有再回京城的一天,看得出玲珑和玉嬷嬷都生出了几分犹豫,倒是什么都不懂的小铭和小铠显得兴奋不已。 住在京城时他们虽然年纪小不记事,但到底也是从小住过的地方,一提起来竟然还记得床底下藏着的玩具,后院里常来找食的野猫。瞧着他们这个高兴样,程驰原本不想让他们跟去的想法也说不出口了。 玲珑现在跟李重山正是浓情蜜意的时候,田妙华原想让她留在家里就好,但玲珑岂是那种重色忘主的人,坚定地说道:“京城里的情况怎么着我也比初夏初雪她们熟悉一些,自然要去照应着夫人的!可不能撇下我!” 既然她这么有情有义忠心护主,田妙华也就随她了。 而玉嬷嬷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自然就留在家里看家,大鹏也留下来帮她照应着家里。 第84章 他们此番是应皇命上京不敢多做耽搁,即便本就是皇上强人所难,却还得避免人还在半路上皇上就已经起了疑心认为他有心抗旨。 索性“带伤上路”更能够表忠心,林灿便催着程驰赶紧收拾东西次日就准备上路。 程驰已经不再说不进京的傻话,因为他干脆什么话都不说,一个人闷在书房里点着蜡烛坐了一整夜。 林灿隐约能够感觉到他的人生信仰正在发生动摇,半生忠君忠主军令如山,可在皇帝眼中却是放在天平上用来衡量的筹码。若是为了江山社稷让他在战场上牺牲倒也罢了,可是就在这京城中宫廷中,皇帝却要用他夫人的安危来换取一点利益。 他固然知道田妙华未必会有事,皇上这一次也许真的会努力的保证她的安全。但危险依然是存在的,要把田妙华置于危险之中他就不能忍。 不能忍,却也还是要忍下来。 林灿大气不敢出地躲在客房里装棒槌,以防自己哪句话说错刺激到程驰,再节外生出枝来。 待到深夜里他睡得实沉,哪里还知道程驰终于离开书房来到后院。 他站在卧房门前没有敲门,更没有进去,就这样默默站着。好像就这样站着,也能透过墙壁和窗户看到里面的人一般。 田妙华大约是知道他在屋外的吧。 不过知道又如何,既然他既不敲门也不进来,那她自然翻个身继续睡。 明日还得赶路,她可不想休息不足,影响精神是小,影响了皮肤可就不好了。 所以没人知道程驰在屋外站到几时,只待次日早饭见到他时,他已然有些面色微白精神不济。 虽然不知道他这算是有心或者无意,但在林灿看来这样更好。 之前这老弟养的也太好了,一点都不像个重伤初愈的人,索性都要“带伤上路”表忠心,当然还是显得苍白一点虚弱一点更好些。 田妙华可没林灿那么多弯弯绕的心思,待程驰落座便温柔如常地替他把初夏盛好的饭摆在面前,随口关心道:“你的伤才刚好,小心熬夜搞坏了身体。” 面对田妙华的关心程驰心里更是愧疚不已,只要一想到是自己给她带来了这么多的麻烦和危险就不敢直视她,只能目光漂移开找话题问道:“玲珑呢?怎么还要你亲自端饭?” 饭桌上没见到玲珑,田妙华不在意地回道:“昨天玲珑收拾行李没时间跟李大哥道别,今天一早就带着早饭去李大哥家了。大鹏驾车送她去的,用不了太久,等她回来我们也就该上路了。” 程驰默默点了一下头,感慨如今玲珑也都是有夫家的人了,再不像过去上京、回乡,跟着他说走就走。 他沉默地吃饭,想想自己临走最想多看一眼的还是那二十亩自留地,留了这么久,自己也没能种上几天。照看田地的许老汉走了,想来李重山会给他重新找一个人来,然而自己都没机会嘱咐新来的几句。 也不知这一走,能不能尽快赶回来。 第61节 说龙潭虎穴也许是夸张了,但是去了,却当真是不知道会遇到什么情况。 想到这里他不自觉地去看已经在自己旁边坐下吃早饭的田妙华,如果当初她不是嫁给他而是随便什么人,以她的温柔能干不管对方是什么样的身份身家也早已经一家和乐安稳的过着他们的小日子。 当初他曾经很想让看起来如娇花一般的田妙华远离他的生活,不想因为他而给柔弱的她带去一点危险。 可如今这种事光只是想想都不能忍,他怎么可能让田妙华离开他的生活,去别的男人身边? 他突然伸出手去握住田妙华的手,郑重地说道:“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保护你的。” 坐在他们对面的林灿差点一口稀饭全喷出来,无语地瞪着程驰——拜托老弟说大话也要看看对象啊!你们俩到底谁保护谁啊?? 田妙华倒是很给面子地微微笑笑,轻轻地应了一句:“嗯,我知道。” 娇美容颜温柔如花,程驰一颗老男人的心鼓跳如雷,血管里鼓动的血都要如岩浆一般沸腾开来。 林灿默默咽下一口稀饭抬头望天,免得闪瞎了他这双金贵的眼。 …… 大鹏也在双眼饱受摧残之后终于拉着玲珑回来了,但却不是两个人回来的。李重山得知程老爷一家要进京去,即使看玲珑的意思应该不会去很久,但那也是出远门了,他怎么也得带着这几日正好在家里的小全来送行。 见过礼之后李小全就抬头望着田妙华谨慎地问:“夫人,我可以跟着一起去吗?我可以照顾两位少爷。” 看李重山的神情这也是他的意思,在他的观念里小全在程家就是照顾两位少爷的,少爷都出远门了,他怎么好偷懒不跟着去。 程驰却是有些担心万一在京城里发生什么事情需要跑路的话,带着两个孩子倒还有余力,三个会不会有点多?何况那还是别人家的儿子,带着去冒险不好吧?万一有个磕碰怎么跟李重山交代? 他正想开口拒绝,田妙华却摸着李小全的头应道:“好吧,你跟着出去看看也好,男孩子是该练练的。” 程驰有些担忧地看向田妙华,只是夫人已经开了口他又不好直接反驳。 那边李小全已经激动地奔向李重山,“爹,夫人要带我去京城了!” “好好!快谢谢夫人!” 李重山理所当然的认为田妙华说的“练练”指的是出去长长见识,这在他看来可是件好事。 他自己虽然出去当过兵,可除了去边关打仗也真没见识过像京城那样的大地方。而李小全更是从小就没离开过沧田县,他也不希望自己的儿子一辈子就只窝在沧田这样的小地方什么都没见识过。 看着他和李小全的连连道谢,程驰的话就更说不出口了。 他只能期望这一次进京真的可以如皇上保证的那般平安无事,不要发生什么事情才好——会这样想,也许他心里还是对皇上存着几分期望的吧。 …… 当今皇上,并不是寻常所说的真正的皇家血脉,真龙天子。 当年泓氏皇族日渐没落,末代的小皇帝虽不至于昏庸,但无能却是无可辩驳。加之年轻不懂事着实做了几件糊涂事,被有心人利用煽动,搞得朝纲不稳人心动荡。 那便是当时的异姓王鄢王改朝换代篡位登基的机会。 鄢王此人,是有真材于胸能担得起这江山的。但他却在大业将成距离皇位只有一步之遥之际突然横死,而最后登基的,就是谁也没想到的当今皇上。 这一切发生在十年前,也正是程驰在军中日渐崭露头角的时候。 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当时的皇上正在用人之际,所以程驰如今的地位不无他有意的提拔和赏识。因而对程驰来说,皇上纵有一些不是,对他总还是有机遇之恩的。 而皇上的出身更没有让程驰对他有所不敬,反而自己也是泥腿子出身的程驰对于能够成为九五之尊的皇上心里更多的是敬佩。 因此一路上程驰都很闷闷不乐,他坐在林灿的马车上开路,后面跟着自家的宽敞马车,田妙华带着玲珑初雪还有三个孩子一起,一路倒十分的轻松自在,不时有孩子的笑闹声传来,好像真的只是出远门玩耍。 因为带着孩子,进京的路走走停停十天方到,路上并没有出现什么意外,也没有程驰担心的拦截出现。 林灿掀开车窗的帘子看向已经远远出现在视线之内的城门,回头对程驰笑道:“看吧,不是什么事都没有吗,待入了城在皇上的眼皮子底下就更没有人敢妄动了。” 程驰懒懒地瞥了他一眼,对此等公子爷的思考方式嗤之以鼻。 对方连自己会从哪个方向入京都不知道,想要埋伏当然有难度,总归还是在京城里守株待兔更省心省力。 因而程驰看到城门全然不像林灿那般松了一口气,他知道,真正的风雨就在这扇城门的那一端。 “京城!是京城!小全哥哥你快看!” 小铭和小铠显然是这一行人里最兴奋的了,虽然他们实际上并没有太多关于京城的记忆,但小时候住过的地方在记忆里总是与众不同的。 他们拉着小全喊着“快看”“快看”,但其实也不知道到底要小全哥哥看什么。 李小全就像进了大观园,满目都是繁华的楼阁街市和人群,更是不知道该往哪里看才好。 这一路不是没有见过繁华的城市,只是那些地方又怎么比得过天子脚下的京城来得荣华贵气。 田妙华笑看他们三个挤在小小一个车窗上,便干脆让云岩停下马车放了他们下去跑跑。在车上闷了一路,怕是早就憋坏了。 这边马车一停,走在前面的林灿的马车立刻也跟着停下来,不等停稳程驰就从车上跳下,急急地走了过来。 “出什么事了吗?怎么都下车了?” “在车上呆久了,下来走走。” 程驰略滞了一下,迟疑片刻却没敢说出反对的话。 ——是他把人带来京城的,若是连让人下车走走这点自由都没有,他还有什么脸留她在自己身边? 于是程驰片刻迟疑之后只道:“我陪你。” 他打发了林灿的马车在前面先走给云岩带路,自己亦步亦趋如影随形地跟在田妙华身旁,高大的身形绷得笔直,随时都高度警戒着,连迎面而来的行人都只能被他盯得绕路而走,一个擦肩而过的都别想有。 被他这样保护着,田妙华觉得身边就像跟了一只面露凶相的大狗,有点无语,又有点可爱。 只是似乎有些奇怪,程驰看起来就只是在紧张她一个人,这么寸步不离的守着,却随便小铭和小铠在前面叽叽喳喳地边跑边闹。 原本一直以为他是在京城得罪了什么权贵人物,担心被报复连累家人才匆匆逃离的,现在想想又好像不太对? 正走着程驰原本就紧绷的身体隐约变得更加僵硬起来,似乎无意识地伸出一只手将她护在臂弯里,丝毫没发觉自己这般走在大街上俨然搂搂抱抱有伤风化。 只是他现在全然没有多余的心思,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不知什么时候悄悄跟在他们身后的两个人,搂着田妙华的那只手不自觉地紧了紧。 田妙华着实不知道该不该提醒他自己现在已经完全贴在他身上了,虽然她不是很在意别人的目光,但这么光天化日大庭广众,也还是挺不好意思的。 第85章 “呀!爹爹和妙姨在抱抱!” 跑在前面的程小铭一个回身,就指着程驰和田妙华叫了起来。 负责看着三个孩子的玲珑急得毛都差点炸了,慌忙冲过去捂住小铭的嘴——为了不破坏气氛,她这一路都在拼命忍着尴尬对后面大庭广众秀恩爱的两位主子视而不见, 这小祖宗怎么能就这么直接喊出来呢? 果然被小铭这么一喊程驰顿时就停住脚步僵在那里, 搂在田妙华身上的手也不知是拿下来好还是继续放在那里好。来往行人的目光让他简直快要无地自容, 而掌心下隔着一层棉衣感觉到的柔软肢体, 更让他紧张得手心都快速沁出一层汗来。 玲珑实在不忍心看自家将军这么尴尬的样子, 身为一个称职的丫鬟,她一把抱起小铭说道:“奴婢先带少爷们回去,将军和夫人慢走!” 说完眼神示意小全扛上小铠,两人飞快地遁走, 都不带给小铭小铠反应的时间。 虽然心大嘴快的小铭被带走了,但程驰的处境并没有什么改变。 好在京城的路人都识趣的很,谁也不想无缘无故惹上个权贵人物,看两眼就赶紧避开目光匆匆路过。 反正这些有钱有权的大爷们做什么都行,当街搂搂抱抱也行, 小老百姓哪儿管得着。 田妙华等了一会儿, 玲珑和三个孩子都已经完全不见踪影了,程驰还呆站在这里,到底是要走还是不走? 为了避免继续站在这里被路人观赏,她轻轻提醒他一声:“程驰?” 程驰猛然回神,低头看到田妙华的脸才猛然想起现在根本不是应该害羞的时候,他重又抬起头环视四周时,却不见了跟踪的人的身影。 “走吧。”护在田妙华身上的手依然稳稳地放在那里,甚至把她又向自己靠近了些。 突然消失踪迹的敌人,远比跟在身后鬼鬼祟祟更让他担心。 田妙华倒是没想到程驰回过神来也没有松手,隔着薄薄的棉衣传递过来的是他炽热的体温和有力的心跳。 这样靠在他身边,竟然有种莫名其妙的安心感—— 即使她比他还先知道有人跟踪,即使那些跟踪的人都是她安排的人趁刚刚小铭惹出的那一点小骚动无声无息除掉的。 怎么看,都是应该她给程驰的安全感更多才对。 远远的终于看见了曾经让程驰熟悉却又陌生的将军府,这里曾经是他的家,但他却没有回来过几次;这里也曾经有身为他妻子的女人,还替他生了两个孩子,他却没有多少关于她的回忆。 过去的这些遗憾让他产生了一种近乡情怯的情绪,也越发的让他确定自己决不能重蹈覆辙。他一路都不曾放松警惕,果然在将军府门外又发现两个鬼祟的小贩。 他不想让田妙华有多余的担心便无视了他们,若无其事地领着她进门。 从程驰回乡之后将军府就空了下来,只留了一个看门人。这会儿玲珑初雪和云岩正忙着收拾院子和房间,一看到他们进门小铭就嗷嗷奔跑着迎过来,就连小铠也在兴奋中忘记了闹别扭,跟在后面一起跑来。 “妙姨妙姨!你快来看我的房间!” “后娘,大花还在呢!是我们的猫!” “铠少爷,大花是野猫不是我们家的……”玲珑还没等纠正,小铭小铠已经像急着炫耀宝贝似的,一边一个拉着田妙华的手往后院跑去,基本上已经无视掉他们高大威武的爹爹了。 看着这一幕的程驰心里说不出的柔软,眼前仿佛还能看见大半年前小铭和小铠看到他就畏惧瑟缩的样子,对新来的后娘丝毫不肯亲近的样子,那时的家里完全不像是一个家。 可是现在他竟然可以这么幸福,幸福的都有些不真实。 为了守住眼前的幸福,他很清楚自己该做什么。 程驰没有跟着美丽的老婆可爱的孩子们一起去后院,而是自己默不作响的转身大步走出门,准备解决掉门外的探子给对方一个警告。 只是,探子呢? 怎么又没了? …… 田妙华在小铭小铠的带领下参观了整个将军府,一派富贵的建筑,比家里那青砖大瓦的小院子不知大多少。 也是,毕竟在京城里,将军府的门面就是将军的脸面,以程驰的战功皇帝可不得赏他个气派点的宅邸。 只是气派归气派,就是冷清。 这么大个将军府,当初就几个人住着,得多冷清? 果然还是沧田县那种地方更适合程驰吧,小宅小院,前有田后有山,有炊烟在烟囱里升起,有孩子在家里热热闹闹的跑跳。 她一闭上眼就能看见程驰从田里回家的时候脸上的笑,那笑容很平和很真实,只要想起那个笑容,她就对曾经住在这个府里的女人生不起一丝芥蒂。 这是前夫人曾经住过的地方。 田妙华当初不曾对程驰的前夫人有过芥蒂,因为当初她对程驰没有感情。 而现在即便站在这个前夫人曾经生活过的地方,真实的看到了她曾经生活过的痕迹,也依然生不起多余的情绪。 第62节 她看着这个将军府,想到那个嫁给程驰当了他一年夫人的女人,想着她住在这空旷的府里等着不知几时才能从战场回来的夫君,这样的日子有多冷清? 她好像不太能够想象这样冷清的生活,毕竟从小她就进了水榭,每天忙着侍奉少主,照顾那些比她小的臭小子们,长大还要管理着整个水榭——她大概是水榭里最忙的人了,哪儿有空体会什么叫冷清。 虽然很想对前夫人这种冷清的生活表示一下同情,但是一想到这次成亲竟然是自己打从进水榭二十多年以来的唯一一次放假休息,就觉得自己好像也很需要点同情。 几个月悠哉的乡间地主婆生活让她好希望这个婚假干脆给他无限期的延长下去算了。 程驰拧着眉头从外面进来,看到站在院子里的田妙华时,眉头舒展开来的同时也有片刻恍惚。 好像从未想过她会站在这样的背景里。 他现在生活里的人,站在属于被他斩断的过去的背景里,有那么一点小小的错乱感。 但是幸好有她在这里,他才能够以平常的心态再次踏进这个过去的家,不至于被愧疚的回忆淹没。 “小铭和小铠呢?” “玲珑领着他们去打扫自己的房间了。” 自从田妙华这个后娘进门,他们可就不是事事都只能等着别人来伺候的小少爷了。玲珑一开始还挺不安的,习惯之后才发现这样自己真是轻松了不少,而且小少爷们也变得特别懂事。 现在连小全也习惯了不要什么事都替少爷们做好,要帮着他们一起去做。他知道两位少爷是从小就定下了志向,将来要出门闯荡的,到时候出门在外什么都不会做可不行。 程驰最喜欢田妙华这些地方,不,她什么地方他都喜欢。 对养孩子,教育孩子一窍不通到手足无措的他来说,这两个孩子的成长每天都令他满足不已。他伸手抱住田妙华,觉得自己上辈子真是积了福,让这个女人就这么从天上掉到他面前。 “我说……在这里搂搂抱抱好吗?” 虽然田妙华不是很介意,但是刚刚才在大街上被小铭小铠他们看到,总这么公然秀恩爱给小孩子看是不是不太好? 程驰难得的没松手,抱着她像抱着什么贵重得不得了的宝贝,不愿放手却又不敢用力。他轻声道:“这两天皇上会召我入宫,如果我不在你一定要待在府里跟小铭小铠在一起,不要自己出门知道吗。” 田妙华乖驯地应一声,心里头却在想正好出去瞧瞧会遇见什么事。 难得一向不会多想的程驰这次却没那么好糊弄,按着她的双肩推开一点,让她正视着自己的双眼老妈子似的嘱咐道:“我知道你功夫好,可是京城你不熟悉,万一遇上什么事连路也不认得,也没个帮你的人……” 田妙华继续点头,在别人的地盘上嘛,她懂,不用说的这么含蓄。 这时将军府的大门毫不客气地被推开,程文一如在沧田县那般风风火火地闯进来,“大哥!嫂子!”他一路闯进来看到刚刚心不甘情不愿放开田妙华的程驰,丝毫没注意到人家的脸色。 “大哥!你们真的进京了?皇上怎么能这样呢!这不是出尔反尔——” 他还没说完就被程驰勒着脖子拖走,低声警告他:“别在妙华面前说这些让她担心的话!” “毛?大哥你还没把这些事告诉嫂子?皇上都出尔反尔了你还顾忌什么,事到如今了总得让嫂子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才好应付啊,你要是说不出口那我来……” ——可惜他没什么说话的机会就被程驰拖走了。 程驰回京的消息很快就传开,过去交好的同僚大部分只是送份不失面子却又不很贵重的礼品慰问一下,微妙的态度像是在观望什么。 也有那么一两位豪爽的毫无顾忌地登门探望,程驰和程文便留了他们好好地聚一聚。 作为程驰的续弦正房夫人,田妙华本以为自己需要去见礼,但奇妙的是每个人都像是刻意地不去提起她。程驰巴不得把她藏起来不给人看也就算了,连他的同僚也都避免了问起家室的问题,没有人过问起程驰一同进京的新夫人,田妙华也乐得清静,只让玲珑和初雪下厨去替他们做了酒菜,自己就在后院盯着小铭小铠练功。 几个军中混出来的粗老爷们在隔壁院子里闹哄哄到半夜,看起来一个比一个喝的高,今晚大约是要在这里留宿了。 田妙华安顿好三个孩子独自睡下,不等睡熟就被房门推开的声音吵醒。脚步声是熟悉的,走近时带着些微淡淡的酒气。 本来打算继续睡的她稍稍撑起身问:“你喝酒了?身上还有伤呢,怎么能喝酒呢。” “只是陪着他们喝了一杯,其他都是程文在陪的。” 他脱下外衣上|床,身上带了一股外面的寒气不想带进被子里,就只隔着被子抱住田妙华,拍了拍她示意她继续睡。 田妙华愕然了一会儿,完全感觉不到他平时的害羞和小心翼翼——在家的时候都还不是这样,来到京城之后……真的是全方位的保护,连睡觉都这么带有防御性。 她忍不住想笑,这样用被子把她裹起来抱住,她就可以更安全一点了? 真是完全不掺杂念的守护性的拥抱,那她也就安下心来好好的睡一觉吧。她稍稍挪了挪把头贴在他胸前,听着他的心跳声心里当真升起了一股暖暖的安心。 田妙华知道自己一直是一个过于理性的人,于她,嫁人求的不是海誓山盟而是一隅安生。 这倒并非是她甘于平淡,或许只是因为自己出身魔道风云江湖,属于自己的半生精彩已经足够,并不需求婚姻为她带来什么。 但现在,这场婚姻,这个男人,带给她的似乎比她想的要多的多。 第86章 第二天一大早程驰就着了正装华服,田妙华一边替他整理衣冠一边问道:“不需要穿铠甲吗?” 按规矩武将入朝是要穿军装铠甲的,但程驰摇了摇头,虽然他现在算是官复原职, 但也只是暂时的, 在他心里自己依然已经辞官。不着官服也算是要向皇上表明的意志。 “不用的, 我也不上朝, 只是等着皇上下朝叙一叙就回来。” “你那两位朋友需要我安排人送他们回去吗?” 三人现在都还在隔壁院子醉成一团呼呼大睡, 程驰应一句:“不用,等他们醒了,程文会去安排的,你不用操心。” 云岩备好了马车在门口等他, 程驰收拾妥当又看了看田妙华,依依不舍似得抱住她往怀里按了按,嘱咐道:“我很快就回来,你好好待在家里别出门。” 待田妙华应了他才不舍地放开,转身登上马车出门, 飘起的车窗帘子后面露出的脸肃穆得像是另外一个人。 田妙华知道他毕竟也是失去过一次的人才会如此紧张, 即便是知道田妙华是个身手不凡的江湖人,心也不是说放宽就能放宽的。 她有点心疼他,到底是什么人,害死了人家的老婆还逼得人辞官回乡? 待看不见程驰的马车,田妙华也转身回房,吩咐玲珑道:“帮我换身衣裳,我要出门。” 玲珑一怔,小小的迟疑道:“可是将军说,夫人最好留在家里……” “没事的,我的安排你也需要担心吗?别跟程驰说就好了。” 玲珑只略想了想似乎就被说服了,眼前的人是夫人嘛,夫人都说没事了,那会有什么事? 她很快就不再纠结,替田妙华换了外出的衣服,“夫人那你可要早点回来呀,将军进宫最快午时前就会回来了。” 田妙华正要喊上初雪一起出门,已经早起练功的小铭小铠就发现了她,两个娃娃嗷嗷地跑过来,四只眼睛晶晶亮地盯着她,“妙姨你要出门逛街吗?带我们一起去嘛!” 小铠的眼睛也亮亮的,却硬是板着小脸儿嘴硬道:“我们可不是想出去玩,是看你第一次来京城,怕你迷路!” 其实田妙华哪儿会不知道两个娃娃还住在京城的时候多半都是被关在家里的,何况那时他们还那么小,就算偶尔上街也记不住路,自己不迷路就万幸了。 不过面对小铭小铠期待的目光,她也就不说破,笑笑道:“好啊,你们可要好好带路。” 一直跟在小铭小铠身后的小全自然知道夫人这是哄孩子高兴呢,于是在小铭小铠的欢呼声中,他也抑制不住高兴地对田妙华郑重道:“夫人,我一定会照看好少爷们的!” 田妙华鼓励地摸摸他的头,这孩子太乖太早熟,这么兴奋期待的时候都不忘记自己的本分。 出了门小全一手一个拉着两位少爷,看起来像是走在前面,但他随时注意着夫人的走向,一发觉路不对就赶紧拉着少爷转了方向跟上。两位小少爷全然没有发现其实领路的人还是田妙华。 现在时间还早,街道上大部分店铺都还没有开门,只有一些早餐铺子已经出摊。 已经长得白胖圆滚的小铭闻到馄饨的香气忍不住跑向小吃摊子,眼睛灼灼亮地看着锅里热气直冒的馄饨。大冬天里,没有什么比这个更诱人了。 田妙华笑道:“就在这里吃点东西再走吧。” 初雪在她旁边低声提醒道:“姑娘,小少爷已经很胖了……” 可是小铭已经带头爬上了凳子坐下,对摊子老板喊道:“伯伯我要馄饨我要馄饨!” ——小少爷都已经点餐了,初雪也只能默默退回田妙华身后当自己什么都没说。 他们坐下来给三个孩子一人点了一碗馄饨,小铭急急地吹了两口就把馄饨塞进嘴里,边烫的吸气边开心的说:“好吃!妙姨做的更好吃,可是这个也好好吃!” 田妙华听到这种话自然是开心的,初雪却只是一脸淡漠地看着他——是是,小少爷吃什么都好吃,吃什么都开心。 她略带担忧地看向田妙华,侧头又问道:“姑娘,小少爷不是要进水榭的吗?吃这么多没问题吗?”出门前他们可才刚刚吃过早饭啊。 田妙华宠溺地笑笑,轻飘飘地应道:“小孩子跑跑跳跳的,消耗的很快的。” ——哦,是吗? 初雪的目光又淡淡挪回小铭身上——那他这一身白白的肉肉怎么还没消耗掉啊? 吃完馄饨三个娃娃才又欢天喜地的跟着田妙华继续“逛街”,走着走着田妙华和初雪便不约而同地放慢了步子,在这样人影稀疏的街道上,有人尾随真是再明显不过了。 她不着痕迹地转了方向,却是向着人烟更少的巷子去了。 小铭和小铠一无所觉地互相追逐着,跑着跑着突然就没路了,小铭转头对田妙华喊道:“妙姨妙姨没有路了!” 小铠不说话,一脸“我就知道你会迷路”的神情扬着小下巴看着她。 两个娃娃立刻转身就跑,兴致高昂地准备带路。可是一转身却看到来时的路已经被人挡住,这一条长长窄窄的巷子,被三个男人并排挡了个严实。 这种架势,任谁也不会觉得他们只是路过而已。 小全立刻把小铭小铠拉到身后,很有架势地握起不大的拳头。 田妙华打量一眼三人,他们体格魁梧,衣着打扮虽是平民的衣裳,但举手投足的气势却一眼就能看出是被训练过的。 三人中的一个毫不客气地开口:“这位夫人,我家主子请你过府一见。” 田妙华轻笑一声,似乎他们说的话很好笑,漫不经心地回道:“虽然不知道你家主子是什么人,但既然要请我过府,就先到将军府递上帖子再说。” 三人没想到在这种情况之下对面那位娇柔小夫人竟然还有胆子说出这样的话,看起来她是没搞明白眼前这种情况根本不是她说了算的。 他们这边有三个练过身手的大男人,对面却只有两个柔弱女子和三个小孩,看起来根本没一个有战斗力的样子。 他们对视了一眼就决定直接掳人,显而易见的意图让初雪连翻个白眼都懒得。 已经感觉到了什么的小全很紧张,田妙华走到他身旁拍拍他小小的紧绷的肩膀让他放轻松,语气温和地问:“要不要去练练手?” 从她的语气里丝毫感觉不到危机当前,小全也就不自觉地放松下来,看看前面的三个汉子,认真地点点头。 小铭小铠如今被养得天不怕地不怕,紧张是丝毫没有的,一听到要动手反而跟两颗蹦豆似的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对面的三个男人跟看傻子似的看着眼前这两个女人三个孩子,武将家的孩子从小学功夫没什么稀奇的,可这么不知天高地厚,三个小孩子想跟三个成年人硬碰硬那就是脑子有病了——不,小孩子只是不懂事而已,真正有病的是那个让他们动手的女人。 不等他们来得及鄙视,三个小子已经飞速冲上来,近身的速度倒着实令他们惊了一瞬,但那小拳头小脚击打在身上也只是疼一下,产生不了什么实质伤害。 于是他们也不再惊讶反手去抓,但三个孩子竟然灵活得像猴子似的,几次差点抓住却愣是被他们躲开了。 三个男人一时被他们纠缠住,但三个孩子也没占到便宜。 田妙华站在一旁看着,点评道:“果然没有力气还是不行的,再拖下去体力也会跟不上。” 见田妙华已经有了结论,初雪便道:“属下去帮两位少爷。” 说完身形一闪已经闪到一人身后,手刀一劈人就躺倒在地上,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剩下两个人虽然警觉起来,但被三个孩子缠得根本顾不上防备,初雪又解决掉一个,把剩下的那个留给三个孩子慢慢磨。 第63节 三个比猴子还灵活的小子对付一个,就算他们的拳脚造不成实际伤害,打在身上也是疼的。 他一见情势不妙,知道自己是绝对对付不了那个神出鬼没的女人的,便赶紧想办法脱身逃走。然而他硬是被孩子们绊了个狗吃屎,孩子们欢呼着涌上来骑在他身上打,小铭的大圆屁股更是用力地墩上来。 “妙姨妙姨,快看我们打败坏人了!” 田妙华笑吟吟地走过去,摸摸他们的头夸道:“很棒很棒,打败了坏人我们该继续逛街了。” “噢~~!”三个孩子跳起来跟着田妙华往外跑去,初雪在走过那人身边时略停了一下,又狠狠往他身上踹了一脚。 ——真是什么牛鬼蛇神都敢来招惹姑娘了。 刚刚那一点小插曲全然没有对一行五人留下任何影响,他们很快走到一条十分华丽大气的店铺街,一个个高调奢华的店铺尽是珠宝黄金玉器瓷器,全然不见了平易近人的小商小贩的踪影。 不知是感受到这里的气氛还是看不见小孩子感兴趣的东西,三个孩子都不自觉地安静下来,小全再次紧张起来,握紧了两位少爷的手,好似生怕他这样的乡下小子来到这样的地方会被人轰出去。 田妙华熟门熟路地走进一家才刚刚打开店门的华丽商铺,才一露脸里面的掌柜就慌忙迎出来,“总管大人来了!快请里面坐,一听说您要进京我们就备了您最喜欢的茶——这两位就是小少爷吧?不知道小少爷喜欢什么点心,属下立刻让人准备!” 初雪刚要开口说不用了,小少爷们刚刚吃完东西,小铭就已经报出一串:“红枣糕荷叶糕桂花糖!甜甜的都喜欢!妙姨做的最喜欢!” 掌柜只知道总管出嫁后得了两个继子,现在一看继子跟总管的感情还真好,笑着应道:“总管的厨艺当然是一绝,不过两位少爷来了京城可得尝尝京□□产,有喜欢的尽管说,我让人多买些回来!” 小铭立刻跳起来欢呼:“伯伯真好!谢谢伯伯!” 初雪于是深深地沉默了。 第87章 田妙华可不是初次来京城。 自周家得罪了朝廷,把生意撤离京城一带向外域发展,他们留在京城的部分生意自然肥水不流外人田的被水榭给接管了。 珠宝玉器的生意在京城那都是红火买卖,田妙华这个水榭大总管每年都会来查看几次。 这京城, 她熟着呢 待奉上茶寒暄几句, 孩子们也已经在隔壁被糕点吸引了注意力, 掌柜才道:“昨日总管进京时尾随在后和在将军府外窥探的人都已经绑了, 拷问过是国舅府的人, 但只是底下听候差遣的护院,要监视姑爷做什么他们也不知道。” “国舅?皇后的娘家?” 难得田妙华都有些愕然,端着茶杯的手顿了顿,心道程驰应该没这么大胆子给皇帝戴绿帽子吧? 掌柜继续说道:“国舅在朝中的权势很大, 万一姑爷真的跟国舅有什么过节,只怕处理不好会有麻烦。” 田妙华已经打消了刚才荒诞的念头,要是真的给皇帝戴了绿帽子,皇帝还不第一个灭了他,哪里还会保他呢。 “有多棘手?” “当今皇上登基的时候, 靠的是国舅的支持。” 这一句话就已经足够说明情况了, 皇上当年是因为鄢王横死才得到了坐上皇位的机会,但他本身并没有那么强大的根基来稳固朝纲,想要坐稳皇位,没有人支持是办不到的。 国舅就是皇上的靠山,这样的人物在朝中早已经结党多年,可谓权倾朝野,就连皇上怕也不敢跟他翻脸。难怪程驰这个屡夺战功的将军都只能忍气吞声,最终辞官回乡了事。 可是国舅一面是皇上的靠山,另一面又何尝不是拿捏着皇上,看起来这个皇帝当的还真是艰难。 田妙华轻笑一声,知道皇帝的江山坐得不怎么舒坦,她也就放心了。 她喝了一口茶淡淡道:“没事,大不了就走远些。国舅再怎么权倾朝野,手又能伸得了多远。” “那抓来的那几个人……?” “关着吧,再派人来就继续抓。派来的人接连没了音信,对方迟早坐不住要出面的。” 她没有在店铺里待太久,交代好事情,简单地看了看生意便带着孩子们回将军府。 然而远远就瞧见大门口停着两顶陌生的轿子,玲珑一直在门口焦急地张望,看见田妙华就慌慌张张地迎过来,“夫,夫人,不好了!宫里的公公来了,皇后娘娘要召夫人进宫,夫人您快找地方躲起来!” 这么快就出现了? 皇后娘娘亲自召见? 这事儿有点很不得了啊…… 田妙华嫣然一笑,“躲什么?皇后娘娘召见那就去,难不成还要抗命吗?宫里来的公公是在里面吗?” 她说着就要往里走,却被玲珑一把拉住死拖着手不放,拼命摇头道:“夫人,不能去!” 她的脸色一片灰白,惊慌失措的模样看得田妙华都要心疼起来了。可她没有去安慰玲珑,只问:“为什么不能去?到了这个时候你可以把知道的都说出来了吧?” 玲珑继续用力地摇头,“夫人,奴婢知道的都说了,真的不知道更多了!可是这宫您真的不能进,前夫人就是被皇后娘娘召进宫的,回来还没进家门就——” 不知是不是想起前夫人突然早产时那血淋淋的场面,玲珑的脸色变得更白了。 田妙华只知道前夫人是早产死的,虽然猜到这里面还有别的枝节,但真没想到是被皇后娘娘召进宫。 这人死了,却又是在回家的路上而不是在宫里出的事,程驰还真是吃了个闷亏求告无门。 田妙华这才拍拍玲珑的手,看一眼站在将军府大门口的侍卫——“就是躲,现在也躲不掉啊。” 她回来人家可都看到了,现在要跑那真是抗旨不尊了。 玲珑这才发觉自己是急糊涂了,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啊!但要眼睁睁地看着夫人被带进宫里…… “这怎么办啊,程文刚走,将军一时又不会回来……夫人你功夫再好,那可是皇宫大内,要出点什么事飞都飞不出来……您要真的不得不进宫,那玲珑也要跟您一起进!” 她话刚说完,一声阴阳怪气的嗤笑就从将军府大门里传来,一位华服的公公从里面走出来,轻蔑道:“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以为皇宫大内是想进就能进的吗?娘娘召的是将军夫人一个人——这皇后娘娘的召见,也不是想不去,就能不去的。” 他大约听见了玲珑最后说的那句话,但没听见前面的,不然早就该斥责玲珑的大不敬了。 所以他只当这位将军夫人回来了却在门外磨唧半天不进去,是她自己不想进宫,在他眼里这就是一对乡下地方来的不知天高地厚的主仆。 在公公面前玲珑不敢再多说话,只抓着田妙华的衣服不愿松手。 公公催促道:“将军夫人,走吧?杂家可等了你不少时候,总不能叫娘娘在宫里一直候着吧?” 田妙华应下了,转头对玲珑道:“没事的,我很快就回来了。” 她猜自己不会比程驰回来得更晚,害死别人老婆这种事,可以猝不及防的发生一次,可以让程驰打落牙齿咽下闷亏一次,但不可能有第二次。 这与皇上对程驰的承诺无关,而与皇上的颜面有关。 田妙华清楚皇上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上了宫里备好的轿子,沿路虽然暗中有水榭的人盯着,但轿子一进了宫门她与外界就被隔绝起来了。 看来对方比她想的还要沉不住气,在外面奈何不了她,就直接召进宫里来。她现在就想知道,对方到底是不是皇后娘娘?皇帝是怎么忍下这么一大顶绿帽子的? 一路直入后宫没有多做耽搁,老太监看起来十分沉稳,但急匆匆的脚步却有些泄露了他的紧迫。皇后娘娘必然是要在程驰见到皇帝之前见到她的,否则,她也就没有机会留田妙华“一叙”了。 田妙华被带到一栋华丽宫阁,雕廊砌玉纱帐重重,弥漫在空气中的香透着一股适当的典雅。一切似乎与想象中的皇宫并无不同,典雅华贵中规中矩。 老太监才刚刚进去通报,便有一个急不可耐的脚步声匆匆从里面出来,帘子一掀,一个二十七八圆目挑眉的红衣美人便出现在田妙华面前。 她打量着田妙华,田妙华也打量着她,红衣华服金钗步摇,脸蛋儿是美的,但高挑的眉和盛气凌人的目光显出一种令人不喜的不可一世。 她扬起下巴冷哼一声,“乡下仆妇一点都不懂礼数!这里是什么地方,由得你这样无理的打量?” 田妙华轻轻笑笑微微欠身,“但你不是皇后娘娘,当朝也没有这么大年纪的公主,不知道怎么称呼这位……小姐?” 她称她为小姐,因为这一位虽然年纪看起来已经二十七八,但衣着发型还是未出阁的打扮。虽说京城里的官宦女子十八岁未出阁都算奇闻了,但鉴于自己三十才出嫁,她也就波澜不惊一下好了。 然而红衣女子却为这一声“小姐”恼羞成怒,抬起手就要向她掴掌下去。这样冲动的举动田妙华只需稍稍一侧便可以避过,但在女子的巴掌落下来之前帘子后面一个声音阻止道:“芙欢,不得无礼。” 声音不高不低,柔和中又带着几分威严。 随即从帘子后面走出来的女人一身宫装足以表明身份,她身后只跟了一个宫女,还有方才的老太监随侍,其他人都早已经被清场了。 在宫里自然不能失了礼仪,田妙华恭恭敬敬地低眉福身,“民妇见过皇后娘娘。” 红衣美人的手擎在半空,不甘地随着田妙华的福身而移动,然而皇后娘娘又提醒她一声:“芙欢。”她才愤愤地攥紧了拳头放下手,愤然转身走到皇后身边。 “将军夫人不必多礼,突然召你进宫想必有些唐突,只是本宫实在好奇程将军新娶的夫人是个什么模样。” 皇后的语气里虽然透着些许傲慢,但端庄仍在,说话也就还算客气。 两个人的态度骗不了人,皇后虽然有种不待见她的傲慢,但并没有红衣女子眼中恨不能在她身上戳个洞的憎恶。 田妙华很庆幸程驰没有跟有妇之夫有什么纠缠不清。 当然,跟二十七八还未出阁的大姑娘纠缠不清,也没什么好开心的。何况还是皇后的胞妹,权势滔天的国舅的小女儿。 …… 阎修站在御书房外的小花园,看着属于他的皇宫里寒冬渐去开始凋零的红梅,嘴角带笑地对身后的程驰道:“想见程将军一面还真不容易。” “皇上说笑了,皇上一声口谕,末将哪怕赴汤蹈火也要赶赴京城。” 程驰说得一板一眼声音毫无波澜起伏,但话里的弦外之音倒是清楚得不得了。 皇上似乎轻笑了一声,笑声微微沙哑,丝毫没有被触怒,转回身来看着恭恭敬敬弯腰低头的程驰。 他有一双仿佛刻刀刻出来的细长眉眼,鼻梁高挺皮肤白净,轮廓隐约有些阴鸷,却被一身的贵气冲淡了不少。 “你是在埋怨朕吗?” “末将不敢。” 嘴上说不敢,脸倒是臭的很。 皇上将目光移向远处,状似深沉地说道:“芙欢毕竟也老大不小了,这么多年她一直等着你坚持不肯嫁人,皇后和国舅都甚为忧心。不过既然你已经再娶,芙欢答应只要再见你最后一面就肯死心,安心嫁人。就算是体谅皇后爱妹心切,你就勉为其难见她一面——你也不想看着她就此孤独终老吧?” 想起那个貌美却心毒的女人,程驰一点也不关心她会不会孤独终老。 她就这样不嫁人,不去祸害别人更好。 可是只要想到她若是不嫁人,怕也不会让他好过,迟早又跑来祸害他,程驰还是咬牙点了头。 皇上转头微笑,他的笑容一直恰到好处,却仿佛从来都没有到达眼底。 “你放心吧,芙欢答应过,见你一面之后就让你离京不再纠缠。皇后也对朕保证会看好她,这一次绝对不会让她胡闹。” 但皇上有一句话没有告诉程驰——燕芙欢要见的不止程驰,还有他的续弦夫人。 第88章 几年以前,燕芙欢这个名字,曾经在京城官宦子弟的茶余饭后中成了一个名人。 她贵为权臣幺女,姐姐又入宫当了皇后, 锦衣玉食娇生惯养的她却爱上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将军, 一心一意要下嫁于他。 第64节 可惜小将军看不中她的刁蛮任性严词拒绝, 国舅也同样不会容许自己疼爱的小女儿嫁给这样一个门不当户不对的乡下男人。 这本是一个让人同情的故事, 直到将军娶妻, 而他身怀六甲的妻子在入宫回家的途中横死之后,众人才知道这位刁蛮的小姐的毒辣。 没人能说清将军夫人的死究竟是意外还是被害,或者有人心知肚明,但没人敢说。 因为人又没死在宫里, 因为没有任何证据,因为那是国舅的女儿。 连皇上都亲自屈尊降贵请求将军息事宁人,于是这件事情就这么被压了下来。事关燕芙欢的名声,国舅和皇后的脸面,所有人都被堵了口, 再没有人敢提起。 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 曾经风华正茂的官家小姐年纪越来越大却依然没有嫁人,连国舅和皇后都拿她没了办法。 京城里的人也都心知肚明这个老姑娘是为了什么,为了谁。多少人在好奇这个恶毒老姑娘和携新夫人归来的将军又会发生什么,但他们只用眼睛看,谁也不敢动嘴。 这是京城里不能说的传闻。 因为没有人敢无视皇后和国舅的颜面去提起这件事,所以水榭京城铺子的掌柜查到这件事情费了一些时间,没能在田妙华被召入宫之前告诉她。 不过此时此刻的田妙华面对眼前的两个女人,也足够推测出四年前程驰亡妻横死的真相。 她嘴角不易察觉地微微勾起,隐约有几分好笑——亏她还一直以为程驰是在朝中得罪了什么大人物,真相竟然不过只是一个刁蛮小姐求而不得的嫉妒。 这让许多奇怪的地方都变得说得通了——难怪程驰能在沧田躲的那么安稳,一个官家小姐能用的人能用的路子能有多少?国舅和皇后虽然疼爱她,但对她四年前的所作所为想来也是不赞同的。毕竟她害死的是一位将军夫人,难得息事宁人,显然他们更希望程驰就此销声匿迹不再出现,说不定时间久了这位任性小姐也就放弃了。 可惜程驰杳无音信四年她依然如此执拗,最终还是打听到了程驰重回军中,甚至已经续弦再娶的消息。 燕芙欢这回倒是聪明,知道拿自己嫁人这件事情作为条件,以她的年纪这是国舅和皇后再忧心不过的事情,也就不得不答应劝服皇上召程驰回京。 而召命既然是皇上下的,田妙华反而就不担心了——四年前发生的事情,损失最大的除了程驰,就是皇上。 燕芙欢活生生折腾没了他的一位得力大将,他不但无法不顾国舅和皇后去让燕芙欢给将军夫人偿命,还得帮国舅和皇后去劝说程驰,眼睁睁看着他心灰意冷辞官回乡。他面上隐忍不敢跟国舅翻脸,但心中恐怕最恨不得除掉的就是这个处处牵制他的国舅。 四年前可以说是事出突然,既然已经发生了也就无可奈何。 但四年后是他亲自下的召命,若在他眼皮子底下让程驰再死了第二位夫人,让这个对他还有大用处的将军彻底的离他而去,那等于无视天威直接拿巴掌打在他脸上。任何一个有尊严的皇帝都不可能咽下这口气,何况这人还是阎修。 国舅和皇后在这位皇帝身边这么久,不会感觉不到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们不会蠢到逼着皇帝跟他们翻脸。所以燕芙欢再想对田妙华如何,皇后也不会允许。 这一点与是不是燕芙欢无关,只与皇帝的颜面有关,所以田妙华从进宫之初就毫不担心。 但皇后不会知道田妙华一介民妇竟能想到这么多,她只看到眼前的妇人笑得温柔得体气定神闲,丝毫没有露出胆怯之意。这非但没有让她对田妙华生出一丝欣赏,反而在心中暗笑她的无知。 无知才无畏,见到她这个皇后娘娘,竟然连一点惧意都没有。 她在心中早已经对将军夫人有了先入为主的鄙睨,暗嗤程驰可真不愧是乡野出身的粗人,连她的宝贝妹妹都看不上,却去娶一个无知民妇。 连皇后都如此不待见这位新将军夫人,燕芙欢就更压不住自己的愤懑之心,站在皇后身边阴阳怪气地说道:“都不知道程大哥被什么糊了眼,竟然会娶个三十岁的老女人!” 她的话一说出来殿里的气氛突然有点古怪,一时间谁也没有开口,老太监和宫女的目光都忍不住往田妙华身上瞄—— 她这会儿脱去了外面的披风,一身浅橘色的锦衣棉衫滚着白白的毛边儿,衬得人娇嫩娇嫩的,加上那俏生生的樱唇杏眼,这哪儿就三十了?怎么看出来三十的?去调查的人没查错吧?? 就田妙华这三十的年纪二十的脸,看起来反而比燕芙欢还年轻许多,反倒不知道谁才是老女人了。 身为皇后的拍马奴才,本该附和着燕芙欢来让田妙华难堪的老太监和宫女竟是一句话也接不上。 燕芙欢在异常的气氛里终于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她一直被娇宠着从来没人敢当面提起她的年纪,突然意识到之后顿时气恼得满脸通红。 皇后假意责备道:“怎么能对将军夫人说这般无礼的话?”便给了燕芙欢台阶避过这个话题。 可就算避过了尴尬却也只让燕芙欢更加愤恨,恨这女人的容貌,恨她怎么可以看起来如此年轻——可是她自己呢?这么多年焦急烦闷的求而不得和等待,时不时大发脾气的性格,都让她显老不少,只能用厚重的粉去遮盖。 这跟她预想的不同!按她得到的消息,她应该见到的是一个出身武夫家,整日操劳作坊又老又糙的农妇! 这个比她还老的女人,怎么可以得到了程驰,还比她看起来更年轻? 田妙华脸上那得体的笑容在她看起来如此刺眼,仿佛正在嘲讽自己一般。她顿时就气上心头,一恼起来根本不顾皇后告诫过她什么,咬牙道:“别得意!就算你长了张狐媚皮子又有什么用?进了这皇宫可没有人能保护你,你以为自己还能出的去吗?” 她说的怕是早上国舅府护院堵截田妙华的事情,早上她没有动手,怎么看都是初雪这个厉害的女保镖打走了护院。 燕芙欢自然以为程驰为了进京特地给田妙华找了保镖来,便是这份紧张关切也让她妒恨。 皇后知道燕芙欢一冲动就什么都不管不顾,声音顿时变得凌厉起来,喝止道:“芙欢!不许乱说话!” ——当年燕芙欢害死了程驰的夫人这事得亏没有任何证据才能息事宁人,这个傻妹妹是要不打自招吗? 皇后用眼神警告着燕芙欢,她可是答应了绝不惹祸她和国舅才答应召将军夫人进宫的,倘若燕芙欢再这么口无遮拦,她怕是立刻就要送田妙华出宫,也不会再让燕芙欢见程驰最后一面。 燕芙欢简直要咬碎满口银牙,田妙华却直到这时候才不咸不淡轻飘飘地说道:“娘娘不要责怪,燕小姐说的也是事实,我年纪确实大了些有些配不上将军大人。所幸夫君不弃,民妇只能庆幸自己命好。” ——这是说谁命不好呢? 皇后微微蹙眉,感觉到眼前的人并不是个好拿捏的村妇,竟然如此胆大妄为在自己这个皇后面前大放厥词。要不是现在情况特殊,她非找到把柄治她个不敬之罪——可就连这一点也像是在这个女人的算计之中,自己家这冲动的妹妹在她面前恐怕根本讨不了好。 她生怕妹妹再被煽动几下就没了理智,暗中在袖子底下抓住了妹妹的手腕,希望她能想起这里可不是动她的地方。这女人若当真不知好歹,就遣人暗中跟踪她和程驰回乡之后再动手。 杀气这种东西田妙华还是挺敏感的,她微微笑着看着这位美丽端庄的皇后娘娘,目光像能把人看穿一样。 皇后的心头突然跳了一下,却不明白自己有什么可怕一个村妇的。 只是她作为皇后的直觉告诉她还是赶紧让这个女人走,否则自己这不省心的妹妹定然会闹出事来。 “本宫今日有幸能见到将军夫人,真是闻名不如见面。改日还请将军夫人再进宫来坐坐,今日本宫乏了,你就先回去吧。” 田妙华似笑非笑着,缓缓眨了一下眼睛,那意思仿佛是在说——就这样? 费了这么大的劲,还把她召进宫里,就只是这样? 虽说她早也知道她们不能把她怎么样吧…… 不过田妙华当然不会傻到在皇宫大内去挑衅皇后娘娘,在皇后娘娘微微一怔还没反应过来竟然有人会胆敢挑衅她的时候,她已经恭恭敬敬福下|身去,“那民妇就先告退了,皇后娘娘请保重凤体。” “姐!你怎么能这么就让她走了呢?” 田妙华根本对身后传来的声音充耳不闻,脚下顿都不顿继续在老太监的引领下向殿外走去。 皇后看着她从容淡然的背影,再看看自己身边都这么大年纪了还不懂事的妹妹,想要说她几句又不忍心,只能耐着性子劝道:“你说过只是瞧瞧她长什么样子就行,现在看也看了,无需同这种无礼的村妇多说,不过是惹自己生气罢了。你和她身份不同,何必掉了自己的身价。” ——可是谁知道她长成那样啊! 明明是个年纪比她还大,出身低下,操持着农家事务的农妇,就应该以一个黄脸婆的姿态出现在她面前接受她的嘲笑,然后清楚的知道自己有多配不上程大哥! 可凭什么却是她觉得自己被嘲弄了呢! 见着燕芙欢又想要发脾气,皇后赶忙说:“你放心,有机会姐姐迟早会帮你出气的,可你也要沉住气,别为了那个女人把自己给搭进去。” 听皇后这么说燕芙欢心里才稍微舒坦一点,自己的姐姐可不白当皇后这么多年,这后宫里有哪个小妖精嫔妃敢造次?姐姐既然说帮她出气,那女人肯定没好果子吃。 最好直接弄死她,那程大哥再娶续弦自己就有机会了! 燕芙欢这点小盘算全摆在脸上,皇后看得真是无奈——自己和爹爹是不是太宠着她了?怎么就一点长进也没有呢? 就连当年也是,要不是她给前将军夫人下的药发作的迟了,人万一当时死在宫里,这事儿可怎么收拾? 她不想燕芙欢再胡思乱想下去,提醒道:“皇上那边该跟程将军说完话了,你还想不想见他了?” “见!见!”燕芙欢立刻激动而又手足无措地扭捏了一下,赶忙拉着皇后边往后面的寝宫走边道:“姐姐快来帮我补个妆!” 皇后无奈笑道:“你今天已经很漂亮了!慢点走!” 作者有话要说: 另外关于国丈和国舅……看到评论里提起才惊觉这个问题,大概是从小看包青天里曹国舅落下的印象太深,习惯性就把这种角色写成国舅了,意思大家都懂,莫计较! 后文会改的,前文就先不该了,会被当做伪更的! 第89章 田妙华跟着一个小太监走过长长的回廊,这不是她进来时走的那条路,从这里能够看到冬日皇宫的花园里盛开着艳红的梅花。 层层梅花半遮半掩,隐约显出对面廊下站着一个紫袍身影。 她稍稍侧目, 在花枝稀疏的行走间对上了一道目光——一双狭长的双目, 原本漫不经心的目光在看清她的脸时瞳孔骤然一缩, 整个人的气场瞬间改变了。 ——按皇后的安排, 田妙华是在程驰等候皇上下朝和面见皇上的时候被召进宫来, 在程驰与燕芙欢见面之前将她送出宫去。这样程驰直到回到家才会知道夫人曾经入过宫,皇后召大臣夫人入宫本就是一件正常的事,而人既然也已经平安回家他就找不到什么闹情绪的理由了。 阎修也只是一时的兴致想看看这位传闻中“千里迢迢赶赴边关,接受伤的程驰回家”的新将军夫人, 也看看是什么样倒霉的女子遇上燕芙欢,不知她顶不顶得住燕芙欢的手段。 他倒还真是不希望她出点什么事,让程驰跟朝廷之间的隔阂变得更大。 所以他吩咐小太监送将军夫人出宫时绕了一下路,他也就能隔着小花园远远的看上一眼。 他只看了一眼,原本的漫不经心就尽数散去, 整个人换上了一种完全不属于帝王的气场——像是夜鹰, 像是毒蛇,那是生活在黑暗中的夜行之物才有的气势。 然而这气势只是一闪而逝,就落于茫然。 这就是新任将军夫人了。 这张脸,倒是似曾相识——不,应该说,别来无恙。 沧溟水榭的锦地罗。 小太监只是被吩咐带将军夫人从这里走一趟,他要假装不知道皇上在看,因此一路目不斜视没有停下来行礼。 倒是田妙华迎上了那双目光,相比于皇帝的惊讶,她却是早就知道可能会在这里遇见的是什么人,因此只是略略施礼便继续跟着小太监走出了那双视线。 ——时隔这么多年,想不到当年的宿敌,却以这种微妙的身份关系在这皇宫大内里遥遥相见。 …… 燕芙欢今日是盛装打扮过的,常年出入宫中的缘故,她看惯了宫妃的华丽衣着和浓艳红妆,也深以此为美。今日一身飞金走绣的胭脂红长袍衣裙,金钏步摇,妖娆浓妆,隆重而华丽得宛如一个新嫁娘。 她紧张地绞紧了手里的帕子,坐立不安地频频看向大门的方向。 程驰的身份不适合随意进出后宫,皇后特地找了一间偏僻的院子让两人见面。她又不用担心燕芙欢会对程驰做什么,就只派了方才的老太监盯着他们两人别太出格。 程驰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的一瞬间,燕芙欢那颗悬着的心狠狠地一缩,便扑通扑通地狂跳起来。 即使相隔再多年她也忘不掉他的身影,自那年她唯一一次跟随圣驾御猎险些坠马被他所救,那威武的身姿就印在了她眼底,每次见到他时心脏砰咚乱跳的感觉这么多年都没有变过。 “程大哥!” 她控制不住自己的双脚向他飞奔过去,飞扬起的衣袂像一只红色的蝴蝶。 这画面倒是美的,可刚走进来的程驰就像看到了一只有毒的大扑棱蛾子迎面扑来,头皮微微发炸,想都不想就避开了。 这样的场面似乎不久之前才刚刚发生过,那还是在沧田县,那个远离过去的惬意的小县城,许小桃向他扑过来的时候他那么慌乱的躲开,几乎是慌不择路地躲到田妙华身后。 可就连这样的场面与此时此刻相比也美好得像是上辈子的事,当他面对着燕芙欢,无论怎样压抑心里的厌恶也还是渐渐溢满出来,像一条条黑色的触手将他拉回四年多以前那段连回想都不愿意的日子。 而这个女人,她究竟是有什么脸在做了那件事之后还能这样若无其事地站在他面前? 四年前他忍下来了,因为皇帝的劝阻求情和燕国丈在朝中的地位。他知道他若一意追究下去只会让皇上夹在中间难办,皇上一日还没有握紧大权,燕国丈就能轻易地掀动朝纲,朝中不稳于天下大局无益。 第65节 程驰是经历过朝局动荡的日子的,当今皇上无论是功是过,他能抓稳大权对天下来说就是好事,就不必经历另一次动荡。 所以他忍,可燕芙欢凭什么认为忍下了杀妻之仇的他就能轻易的让这件事过去了?就能够心平气和的来与她见面了? “燕小姐,请自重。”他努力板着脸,因为若不是这样就会把心里的憎恶都表现在脸上。事到如今他不想横生事端,就这么见完最后一面从此桥归桥路过路。 燕芙欢脸上露出委屈的神色,每一次见面都是这样,总是对她敬而远之,给她的满腔热情泼冷水。可是越是这样她越没办法放弃,他跟她认识的任何一个男人都不同,不会见了她和爹爹就溜须拍马,脊背永远都挺的那么直,那么伟岸正直。 连他对她敬而远之的样子都让她那么心动。 “程大哥,我们已经好久没见了,这么多年你都不肯见我,还在生我的气吗?” 程驰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跟这个女人相处的每一刻,交谈的每一句话都在消耗着他的耐心——她害死了一个人,害死了他的妻子,他孩子的娘亲,甚至于当时两个孩子也差点没能活下来,先天不足身体虚弱了那么多年。 这种险些一尸三命的事,在她眼里他就只是生完了气就应该原谅她了? 许是那一瞬间他的眼神太可怕,燕芙欢终于瑟缩了一下隐约有点害怕,半是服软半是嘴硬地道:“那个女人的事也不能怪我啊,我不过就是召她进宫来见一面,谁知道她回去的路上会出事嘛!她什么时候生孩子又不是我能管的,说不定是轿夫没抬好摔着她了呢?那难道也是我的错吗?” “够了!”程驰额上绷起青筋,他突然的喝止让老太监紧张起来,跨前两步隐约想要挡在两人中间。虽然没人会认为程驰在沉寂了四年之后会突然犯傻去伤害燕芙欢,但也不得不担心他会一时情绪失控。 燕芙欢被程驰吼得愣了片刻,他对她一直很冷淡,但却从来没有凶过,她没想过程驰居然敢吼她。不可置信的神情很快就被恼怒替代,一瞬间就让她把一切都丢到了脑后,美目瞪圆怒视着他问:“你敢吼我?你竟然敢吼我?我都已经这么委屈讨好你了,你就这样对我?——是啊,那个女人死了,谁让你娶她不娶我!” 老太监听得毛都炸了,这小姑奶奶怎么一急了什么都敢说啊! 他一面拦住燕芙欢一面对程驰道:“程将军,今日你且回去吧,燕小姐怕是有些乏了。” 程驰巴不得能少看她一眼,转身就往外走。 可燕芙欢等了四年才再见到他,怎么肯就这么匆匆见上一面话都没说两句就让他走。她想拦住他,然而老太监已经先一步示意宫女挡住燕芙欢,她推了两下推不开,眼见程驰头也不回就要走出去了,心里一急便嚷道:“你站住!别以为你今天走了,事情就这么完了!我能召以前那个女人进宫,就能召现在这个女人进宫!告诉你你来之前我就见过她了,你以为你回家还能看得见囫囵个儿的她吗!” 她一着急就口不择言,程驰果然停下了脚步,然而回头投来的却是吃人一般的目光,吓得太监和宫女纷纷挡在燕芙欢面前。 程驰眼中映着燕芙欢有些后悔却又死犟着不肯改口的神情,脑中却有片刻空白——妙华进宫了? 不可能。 他第一反应是不信的,可是随即却想到今天皇上召他进宫的时间很早,虽然作为一个臣子候着皇上下朝也无可厚非,可是等的时间未免有些久。 这段时间,足够召田妙华进宫了。 他眼前一黑,双脚明明还稳稳地站着,脚下的地面却像是开始崩裂。 他现在拥有的一切,仿佛都在崩裂消失。 太监和宫女们的心都在提着,生怕下一刻程驰就会扑过来直接撕了燕芙欢。 然而这一幕并没有发生,程驰的大脑在反应过来之前,双脚已经先向宫门的方向迈去,根本顾不上多看燕芙欢一眼。 脑中一片空白的他在皇宫里奔跑,完全听不到一路上侍卫的警告,在宫门外顺手夺过了某家仆从手里的缰绳翻身上马,一路策马扬鞭飞奔向将军府。 他耳边风声呼啸,却只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声,越跳越乱越跳越急,四年前的一幕幕跟这几个月以来的记忆混杂在一起,只要想到一点点可能性,倘若妙华也遇到什么不测—— 他没有办法理智的思考,顾不得田妙华是不是身怀武功,整颗心已经牢牢地被恐惧抓住。 田妙华前脚刚刚进了将军府的大门,玲珑就跌跌撞撞地跑来抓着她上上下下的打量,紧张地问:“夫人您回来了!您没事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他们有没有给你吃什么奇怪的东西??” 田妙华笑着摸摸玲珑的头,“你把皇宫想成什么龙潭虎穴了?天下可是有王法在的。” 说着这句话的时候田妙华突然觉得“王法”这两个往日跟她没什么关系的字还真是不错,它把当年的修罗牢牢的困在了王位上,连这当年宿敌的匆匆一面见得都如此规规矩矩。 最妙的是,两个字只困住了皇帝,却困不住她。 玲珑可是被她这轻描淡写的话搞得心焦,苦口婆心地说着:“夫人,那里可是皇宫!在皇宫里哪有什么王法?皇后娘娘自己就是王法啊!您千万不能不当回事啊!” “好好,都听你的,我下次一定小心。” 夫人应得如此轻巧,玲珑却更愁了——难道说真的还要有下次啊? 两人才刚要进屋去门外便马嘶长鸣,程驰从外面直奔进来,混乱成一团的头脑在看到她的一瞬间像有什么终于崩断,他冲过去将田妙华一把拉进怀里,按进起伏不定的胸膛。 这么久以来的恐惧,那些心存侥幸却又提心吊胆的日子,在这一次却无限的接近了现实。 玲珑见到这样的情景赶忙低头退下,田妙华听着程驰急促的呼吸和心跳,他的双臂勒得她有些难受,她轻轻动了动想要挣开,但程驰没有给她机会。 他还记得四年前接到噩耗匆忙赶回来的那一日,他来不及见上亡妻最后一面,看到是只是停在灵堂里冰冷的尸身。 即便此时此刻怀里的人是温热鲜活的,那画面里的人也依然像是随时都要变成田妙华的脸。光只是想想,就已经心惧不已。 第90章 程驰感觉着怀中人的温度好一会儿才稍稍缓过来,像是只能以此来确认她的确是活生生的,一刻也不想放开。 “妙华我们走,我们这就回沧田去, 再也不靠近京城了!” 感觉到他的呼吸稍稍平缓, 双臂也不再匝的那么紧, 田妙华才在他怀里抬起头来, 问:“就算皇上再召你进京?” “就算皇上再召我进京, 也不来。”他说得很坚定,足以见得这次发生的事情让他有多忌惮。 皇后避着他把田妙华召进宫,而皇上竟然允许了。 就算皇上是对田妙华的安全有足够的把握才允许,但对他来说却是承担不起任何闪失的。 这已经是继召他进京之后, 皇上第二次背信于他。 田妙华看到他神情黯淡下来,知道他作为一个忠君的臣子,屡次为皇上征战沙场却被这样对待——第一位夫人死了,讨不得公道只能忍下来,现在又要把第二位夫人送进虎口里——程驰一心为大局为大义, 皇上却不曾为他, 遇上这样的君主有谁能不心寒? “你后悔吗?好容易解甲归田远离了京城,却还要为皇上去征战边关?” 若他那时一意拒绝,也就没有后来的这些麻烦。 但程驰只是轻轻摇头,“江山是皇帝的江山,社稷却是百姓的社稷。不管皇上怎么样,我守边关为的是百姓的安宁,这不该混为一谈。” “那如果还有下一次,你也还是会再去边关的?” 程驰一时语塞回答不出她的问题,田妙华却一点也没有不高兴。她听到了他的心里话,暗中是有些高兴的——程驰忠的是国而不是君,这样很好,她才不想看到一个对修罗愚忠的夫君。 她轻轻推开程驰,握着他的手道:“那便不要再说义气话了,我们现在若是回了沧田,这一趟入京便白来了。一切若是没有改变,同样的事情还是会再发生的,不如等解决好了再走。在京城里我会很小心的,绝对不会落单,也不随便出府。” 程驰攥紧了她的手,心里一阵纠结。 他知道田妙华说的没错,现在走了一切都跟过去没有任何改变,他可以在沧田县偷得一隅安生,可还得日日担心会不会被燕芙欢找到他的行踪。万一被找到了,难道为了避开她还要背井离乡有家不能归? 既然已经来了京城,就得趁这一次把事情彻底解决。 他想起了皇上说的话,这一次召他和夫人进京,燕芙欢是以嫁人为条件要求的。 ——既然如此,就让她赶紧嫁了! “妙华,我这就进宫请旨,今后无论是谁要单独召你进宫你都不要去!” “好。”田妙华答应的很愉快,虽然她不怕进宫,但那地方总归是绑手绑脚的,见人还得低头。能不去当然是最好的。 程驰立刻就想返回皇宫去,除了请旨,当然也要趁这次田妙华进宫,皇上多少会对他有些愧意来催促皇上快点敲定燕芙欢的婚事。 可他握着田妙华的手却怎么也不想放开,哪怕少看她一眼都怕她会出点意外。 这大概是他娶了田妙华进门,掀开盖头第一眼看到她之后就已经深深烙在心底的担忧——他这人比花娇,好像少看一眼都会被风雨打坏的小媳妇啊,真是让他操碎了心。 田妙华被他这样的目光看着,露出略带娇羞的笑容,一副十足的小女人相。 这郎情妾意如花美眷的画面很美,但若知情的人看了,只能叹他们一个脑子有坑,自己老婆比他还强却在这里瞎操心;一个厚颜无耻,明明能徒手撕黑熊还毫无压力的装娇弱。 也真是天生一对。 程驰忍不住想要再拥她入怀,可是大事在前,他只能恋恋不舍地放开她的手返回皇宫。 皇上早就听说他一路在皇宫内毫无规矩的奔跑,料也是燕芙欢又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让他提前知道了田妙华被召进宫的事。 面对程驰隐隐的愤懑,他此时却是格外的和颜悦色,不等程驰开口主动问候道:“见过尊夫人了?程夫人可还好吧?” 被他这么一问程驰路上准备好的话却有些语塞,毕竟田妙华平安无事也是事实。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的皇上看起来与往日隐约有些不同,笑容里的虚伪显而易见得几乎让人有些忌惮了。 他尽量语气平淡道:“夫人一切安好,劳烦皇上记挂。” “那就好,总归夫人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 他微妙的语气让程驰不解,但又说不清异常在哪里。或许最让人想不明白的就是仅仅在他去见燕芙欢之后回家又返回皇宫这么短的时间内,是什么让皇上产生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改变。 平日程驰对皇上是有敬畏但并无忌惮,因为他是一个君主,一个君王,君王有君王做事的原则和准则,程驰身为人臣只要不做出出格的事情就无需有任何忌惮。 但此时的皇上却全然不像一个君主,君主的气度不该露出这样虚假的笑容。 虚假,却又让人无言以对,像是让人不要继续追究下去的警告。 程驰虽耿直,但身为人臣察觉到君主的异常,终于没有继续追究田妙华被召进宫的事。但另一件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不提,他深躬请谏道:“臣请皇上依约,速为燕小姐赐婚。” “放心,这件事情就算你不催,我也会请国丈迅速决定好女婿的人选便择日成婚的。不如你也多留几日,看完芙欢的成礼再走。” 他又一次露出了那种笑容,像覆在脸上的一层壳子,虚假,却又不容拒绝。 程驰没想到皇上答应的这么容易,根本无需他施加任何压力。 他能亲眼看着燕芙欢成礼也好,免得自己离开京城之后再出什么其他岔子却不知道。 他默默对皇上一礼,算是领下旨意。 “既是要留在京城,也别总在府里闷着,多跟同僚们聚聚。免得他们每次来我这里提起你时总是多有惋惜思念之意。” 皇上的话说得是合情合理甚至通情达理,但程驰不知他是什么用意,依旧只是沉默一礼。 见话已不必多说,皇上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 程驰迟疑片刻,但武将的本能告诉他今天不要违抗皇上的任何一句话。既然已经得到了皇上的承诺他也不必再多说什么自找麻烦。 于是他应一声:“臣告退。”就向门外退去,倒是皇上突然看向他,又问一句:“你是在哪里娶到了这么一位夫人?” 程驰一怔,越发不懂皇上今日怎么这么反常,他几时还关心起臣子的婚事由来了? 但皇上既然问了总是要回的,便如实道:“是沈老将军为臣做媒自己的同乡,皇上……?” 皇上没有回应他语气里的疑问,只是极轻地笑了一声,轻得就像一个错觉,程驰甚至不确定自己究竟听到了没有。 ——看来只是一个巧合了。 而且看程驰这副紧张的样子,也根本不知道他娶了一个什么样的夫人。 程驰临退出去之前,就只听到皇上最后说了一句——“沈老将军倒是替你找了一个好夫人。” …… 也不知皇上放出了什么样的风声,自程驰回家之后,旧日同僚倒是一个接一个的登门,无论如何都要请程驰一聚,实叫人盛情难却。 第66节 虽说在他刚回京城的时候他们曾经因为顾虑燕国丈而有所观望,但终究也是一起征战沙场出生入死过的,将来也许还要一起出征。 程驰一面不好坏了情谊,一面又担心家里的田妙华,便干脆如昨日一般在家里大摆宴席,来一个请一个来两个请一双。 人一多一热闹,不知谁把戏班唱曲儿的也请来了,乍看起来颇有那么点夜夜笙歌的味道。 这可忙坏了厨房里的玲珑,得亏初雪请水榭的掌柜多调了几个人来帮忙。做菜的做菜上菜的上菜,一个个端酒端菜进前院的时候都是温柔淑女,一进后院就飞来飞去飘移如风——玲珑表示对这种画面她淡定得不得了。 田妙华在后院里看着小铭小铠和小全加倍用功地练功,打从在巷子里跟国丈府护院打了一仗以后三个娃娃越发的兴致高昂,他们深深体会到功夫的重要,虽是各怀着不同的心思和愿望,但竟都压过了孩童爱玩的天性一个比一个用功。 只是他们练着练着突然都不约而同地一滞,左顾右盼却又感觉不到什么异常,眨巴着眼睛懵懂地面面相觑。 “好了,天都黑了,小孩子要早点睡觉,都去休息吧。” “妙姨,可是爹爹他们好吵哦,我都睡不着!” 田妙华端着她那张骗小孩的甜美笑脸道:“那说明你修行不够哦,你笑笑弟弟可是在多吵的地方都能睡着,你将来见了他输给他怎么办?” 小铭顿时打起精神,“我不会输给笑笑弟弟!我是哥哥!我去睡觉!” 小铠拧着小眉头察觉到后娘分明在哄骗小孩,可他又不知道怎么反驳,不管怎么样结果都是去睡觉的。 小全懂事地牵起他的手,“少爷,我们去睡觉吧,我帮你们打水洗漱。” 有小全哄着小铠,倒真是省了田妙华不少麻烦。 看着三个孩子离开,田妙华才转头看向屋内。本该空无一人的房间里燃起了一点烛光,但并没有人影投在窗户上。 生活在黑暗里的人,从不让自己的影子被人看见。 田妙华走进屋内,烛光的暗影里坐着一个黑色锦衣的人,锦衣夜行流云走绣,举手投足贵气十足,倒是已经毫不客气地给自己斟了茶。 她稍稍福身悠悠笑道:“皇上屈尊降贵来见民妇,真是让人诚惶诚恐。只是民妇倒不知道,原来九五之尊也是以这样的方式来登门的么?” 她这样说着,语气里倒听不出什么诚惶诚恐的味道来。 眼前的人既然以这样的方式来了,那就不是以皇帝的身份来的,客气是要的,诚惶诚恐就不必了。反正彼此都心知肚明,如今他们两人是谁也动不了谁的。 阎修轻笑一声放下茶盏,“经年不见,锦地罗总管倒是一点也没变。” 田妙华回以一笑,“但修罗大人却是变了不少。” 阎修不易察觉地微微一顿,他岂止是变了不少,大概已经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了吧。 他甚至已经想不起上一次这样藏身黑暗锦衣夜行是什么时候的事,乍一出行,连身手都有几分生疏了,竟连外面的三个孩子都察觉到了他的存在。 第91章 修罗。 这个身份已经离他那么遥远。 当年鄢王谋反,虽然已经暗中拉拢了朝中权贵,但军权不足,得不到足够的武力支持。 于是他借势江湖, 从江湖中获得足够的武力。 但江湖正道自然是不会支持一个谋反之人, 他取道魔道, 却从最初就遇上了沧溟水榭这个毫不给面子的硬骨头。 最初的梁子似乎就是这么结下的, 而心高气傲的鄢王和乖僻嚣张的水榭门主之间还偏偏看不对眼, 梁子自然越结越大,弥久而深。 他们一个是鄢王的心腹暗部,一个是水榭总管,即便见面不多, 对彼此却不陌生。 阎修看着眼前的“故人”,一时陷入到了过去的思绪之中。 在他还是“修罗”的那些日子里,他既是鄢王的心腹也是鄢王的幼弟,一心只为辅佐鄢王得到至高无上的地位。那些日子虽然黑暗,对他来说却简单而满足。 可惜鄢王横死, 他不甘心鄢王和自己多年的心血落入别人手里, 排除万难也要自己坐上这个皇位。 只是从那一天起似乎一切都变了,他成了九五之尊人上之人,却好像被绑在了这个皇位上,一切要以大局为重,要权衡利弊,周旋于势力平衡于人心。他不再是只为了一个目的就可以随心所欲不择手段的暗部修罗。 这一切本该是鄢王来做的,他一定能做得更得心应手,自己只需要一心辅佐他就够了。 而他坐在这个看似风光的位子上不知不觉已经十年了,有时候看着镜子,自己都快要不认识镜子里的人了。 这十年间他并没有太多的心思去想这些,如今一见到旧日宿敌,却一下子把这些情绪都勾起来了。一时之间浓浓的疲惫和感慨袭上心头。 其实他大可不必来这一趟,或许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特地以这种方式来见她——或许这算是对自己过去的一种怀念罢。 现在两人的立场已经不再敌对,无论田妙华身为江湖的锦地罗还是朝廷的将军夫人,他都没有对付她的必要。相反,她平安无事安安稳稳地活着才是必要的。 他缓缓替自己又斟了一杯茶,丝毫没有把心中的感慨流露出来,声音平缓道:“真没想到程驰会娶到你这么一位有力的夫人,你这娘家可算是他最强的后盾了。” 田妙华轻笑,以说笑的口吻道:“不然他这么一位老实人,不是净让人欺负了。” 阎修也半是嘲讽似的一笑,也不是笑的是别人还是自己,只啜着茶继续道:“你放心吧,燕芙欢会依约出嫁的。” ——就算她不肯嫁,这回怕是他也硬得把她嫁出去了。 “我会让你们亲眼看着她出嫁,这之后,就劳烦锦地罗总管远远的离开京城,不要再回来了。” ——就算有一日程驰回京面圣,她也不要再来了。 魔道江湖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就算他已经远离也依然很清楚。 倘若当真有一天锦地罗在京城里出事,恐怕他就要在皇宫里迎接沧溟水榭的刺客了。 以沧溟的实力,倘若认真起来不计后果,他皇宫里的三千侍卫就完全形同虚设。不论他最终挡不挡得住,整个皇宫乃至京城怕是都得变成一团乱。 他是一个皇帝,还是一个政权不那么稳的皇帝,任何动乱都是他不想见到的。 江山社稷国计民生还有朝中政权的倾轧,哪一样不要他花费心力,他没有多余的精力花在这些不必要的麻烦上。 所以对于江湖,他宁可远离,不想招惹。 田妙华十分温柔体贴地一笑,“民妇懂得,我一个妇道人家来京城见一次世面也就罢了,确实没有必要总是跟在夫君身后,耽误他做正事。” 阎修既然给出了承诺,那么她也不吝惜表明自己的诚意。 她不会挡着程驰的路,不会因为往日旧怨就耽误他为国尽忠。他们两人之间彼此相安无事就皆大欢喜。 不过也只有她知道,阎修如今不止是对江湖敬而远之,连耳目也不及从前了。 沧溟水榭的铺子早就开到京城里来了,她都不知道来过京城多少次,他竟然一无所觉。足见朝堂与天下耗费了他多少精力——她还是那句话,知道他这皇位坐的不那么舒坦,她也就开心了。 …… 一哭二闹三上吊这种事燕芙欢已经不知道闹了多少次,自然一直都是有用的,不然她也等不了程驰这么多年。 可这一次不知是不是因为她的年纪实在不能再拖了,又或是因为她自己第一次松了口,燕国丈竟是半分也不退让,硬是由着她绝食了两天。 “——让她绝食!饿到没力气了最好,直接给我塞进花轿里抬出去!” 燕国丈气得连砸了两个上好的砚台,自己一世英名简直要毁在这个不懂事的丫头身上! 当初他扶着阎修上位,可不是看重他是鄢王的弟弟,而正是因为他徒有身份却没有根基,辅佐他便可以拥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甚至阎修无能一些的话,便是成为一个傀儡皇帝也不是不可能。 可惜一切未能如他所愿,阎修的才干的确不及鄢王,却也不是省油的灯。 他能感觉到在位十年,自己能够左右阎修的筹码越来越少,如今两人之间的势力平衡十分微妙,他已经不得不开始堤防皇帝会不会有动他的心思—— 不,心思是一定有的,哪一个有野心的皇帝会允许自己身边有他这样一个分揽大权的人?只看他何时准备充足而已。 而这丫头还屡屡给他找麻烦,简直就怕皇上不跟她老子翻脸! 他就是再宠这个小女儿,也不能搭上自己的全部身家地位!所以这丫头这次必须出嫁,这也是他这个当爹的为了她好,有哪个闺秀快二十八了还赖在家里不嫁人的? 只是事情虽然定下来了,人选却是个问题。 这些年他替燕芙欢看中的乘龙快婿一个个都已经成家立室,没成亲的年纪又比她小太多。 皇上已经透露出想让她嫁给某个偏远封地世子的意思,那世子死了世子妃还未再娶,可燕国丈一来不想委屈她去当续弦,二来地方那么远就她那脾气在夫家受了气都没办法照顾她。 但世子的门第摆在那里,他若找不到一个更合适的人选,实在没有拒绝的理由。 ——燕二小姐要择婿了。 这个消息一在京城里传开,真是让家有未婚世家子弟的人家忧喜参半——娶妻娶个年纪差距大点的没什么,娶了可就跟皇后攀上了亲戚,成了国丈的亲家。可问题是燕二小姐的性情有谁不知道呢?娶个这样的女人回家,家宅不宁啊! 但忧喜参半都是别人家的事,有一个人却是已经吓得炸了毛的—— “程老弟你要害死我了!!” 足足带了六马车行李的林灿几乎是一头扎进将军府,抓住程驰不放手,一副要赖在这里不走的架势——“你快答应娶了燕二小姐吧!她那么喜欢你,当平妻还是当妾她都不会介意的!不能你不要就硬塞给我啊!” 程驰反应略迟钝地愣了一会儿,倒是田妙华打量了林灿几眼—— ——世家子弟,门当户对。 ——家里虽然有两个妾,但从未娶正妻,对燕二小姐嫁进去当正妻来说完全不成问题。 ——人是风流了些,名声差了些,但在同为男人的燕国丈眼里,男人风流点不是罪过,浪子回头金不换嘛。 总结来说,果真是眼下这种情况里的不二人选。 田妙华立刻摆出甜美的笑脸,坏心眼地说:“恭喜林将军,这次可是要成为皇后的亲妹婿了。”——那可是皇帝的连襟,平步青云啊! 林灿一脸大难临头,面对田妙华立刻变了个态度,哀怨道:“嫂夫人,那可是燕二小姐,她要是进了我家的门,怕我那两个妾室都不够她三天就整死了!以后我还怎么出去找我的情人们?她们再出点什么事我得多心疼!” 田妙华默然地看着这个风流少爷,怎么觉得他还真的就缺个悍妻好好管管他呢。 程驰总算明白他这是闹的哪一出了,也难免不幸灾乐祸地说:“谁让你一直不肯好好收心去成亲,现在急了吧?” “程老弟,不带这么没义气的!要不是你不肯娶燕芙欢,我能平白被卷进这种事里吗?这是飞来横祸啊!——不行,我现在就得找人成亲!”他冲着田妙华两步跨过去,执起她的双手深情款款又急切道:“嫂夫人,请改嫁给我做正室吧!” 程驰青筋一突,直接抽回田妙华的手,一脚给他踹开。 “我不管,反正燕芙欢没嫁出去我就不回家!这段时间我就待你这儿了,现在整个京城里最安全的地方反而就是你这儿,燕国丈和我爹总不可能到这儿来找我!” 林灿毫不客气地自行挑选客房去了,程驰虽然嘴上幸灾乐祸,但心里多少也觉得是因为自己的关系才让林灿遇上这种无妄之灾,若是真的害他娶了燕芙欢他自己心里也会过意不去。 所以他没拦着林灿去挑选客房,可就是没想到门外那六辆马车上不止有行李,还有他的两个妾室四个贴身大丫鬟,一家子人愣是占了将军府的一个大院子。 …… 住进将军府的林灿可谓如鱼得水,谁想到程驰一进京将军府里就多了这么多身娇貌美的侍女小妹子呢。 水榭门人的颜值毕竟是摆在那里的。 他激动地抓住田妙华的手,“嫂夫人,你们门派还收人不?不然我跟着你入魔教——” 然后他就又一次被程驰踹开了。 只是林灿那两位娇滴滴的小妾似乎住的就没那么舒心—— 第67节 比如突然之间院子里会响起小妾们惊慌失措的尖叫,一向怜香惜玉的林灿匆匆赶去,小妾们慌忙拉住他,“鬼!夫君大人,这里有鬼!” “就在那里!刚刚咻~一下飞过去惹!又咻~一下不见惹!” “夫君大人妾身好怕!” “奴家也好怕!” “不怕不怕,没事的啊!”林灿一手搂着一个轻拍安慰着,他当然知道那飞来飞去的都是什么,可是自己这两个小妾对江湖啊武功啊所知甚少,在她们眼里自己夫君大人的武功就已经天下第一了,或者自谦一下仅次于夫君大人的江湖师傅。他可不知道要怎么对她们解释这么高深的轻功,更不想毁了她们眼里自己的形象。 他哄道:“你看青天白日的哪儿有鬼啊,一定是你们看错了……” 话音未落头顶上一个影子就“咻~~”地飞过去,小妾1花容失色地“啊”了一声,不胜娇柔地晕倒在林灿的臂弯里。 小妾2一见对方晕了,便也不甘落后地跟着晕了过去。 林灿一手一个抱得艰难,顾此失彼险险就要扶不住了,慌忙喊道:“你们挺住啊,别晕啊!快来人帮忙啊!” 第92章 自从林灿住进来,将军府的生活热闹得堪比京城最大的酒楼。 京城里当红的姑娘戏班都被他轮番请到将军府里来,自己的酒肉之交一个不漏,程驰认识的不认识的都招待进门, 比他平常的日子过得还要荒唐不羁。 这大概算是明知道无用也要对自己成为国丈女婿的人选廖表抗议吧。 程驰体谅他的心情由着他胡闹, 但难得来一次京城却把家里搞得夜夜笙歌, 自然对自家夫人十分过意不去。 田妙华对此十分宽容大度, 反而劝他道:“没事的, 家里热闹点也挺好。” 程驰不好意思地笑笑,“在沧田的时候家里一直都挺安静的,怕你不习惯……” “……”田妙华的笑容有片刻诡异的停滞,随即温柔说道:“不会, 不会不习惯。” “程将军你在这儿呢!快来,大伙儿找你呢!走走,喝两杯去!” 酒席上不时便有人把程驰拉回去,他边走边频频回头道:“我就去陪他们坐坐,一会儿就回来, 你闷了找玲珑陪你说说话, 千万别出门啊……” 他一步三顾的让拉着他的人酸得不行,啐道:“行了行了,都知道你娶了个年轻漂亮的小娇妻,就喝两杯酒的功夫别秀了行不行!” 田妙华笑着目送他离开,正准备回后院去,门房的老伯匆匆忙忙进来,看到她便急道:“夫人,门外来访客了!” 这两日家里的访客还不跟流水一样,不都是在门房递个名帖,甚至只报个姓名就被放进来,直接领去宴席。让门房老伯这么急着进来通报,看来来的人身份不太一般? “我出去看看。” 老伯连忙跟在田妙华身后,刚走到大门口就瞧见外面停着一顶珊瑚红色的华丽轿子,轿外站着一个一脸紧张神色的丫鬟。 田妙华本来还真以为来的是什么大人物——皇帝,燕国丈,哪个来了她都准备好好迎一迎的,结果来的非但是顶女眷的轿子,轿帘一掀,下来的还是张并不陌生的脸。 燕芙欢原本期待的神情在看到门口的田妙华时便瞬间垮了下来,不悦地质问道:“怎么是你?程大哥呢?他怎么不出来迎我?” 田妙华只是笑笑,这位小姐还真是拿着自己当贵客了。程驰好歹也是个将军,她除了是皇后的妹妹之外什么身份也没有,哪儿来的那么大的脸身为不速之客还要主人家亲自出来迎她? “燕小姐不是应该在家里待嫁吗,怎么这么有闲情到寒舍来?” 对于一上来就戳人痛处的田妙华,燕芙欢自然是恨得不行,这女人凭什么一副悠哉的样子看她的笑话?可她刚要发作,身旁的丫鬟却紧张地拉住她用力摇头,燕芙欢竟然深呼吸几下忍下来了。 这让田妙华觉得挺稀奇,燕二小姐竟然这么“忍辱负重”,想必这次上门不是一时冲动,而是下了什么大决心? 尤其看她妆容虽浓,却盖不住脸上的憔悴,比起那日在皇宫见面时精气神都差得太多了。想必这几日过的可不怎么称心。 燕芙欢调整了一会儿情绪,嘲讽一笑着撇开头道:“看在你进门早的份上,我不跟你计较。程大哥在哪儿?他不出来,我进去找他!” 她绕开田妙华就要往里面走,但田妙华听出她话里不对,步子一挪又稳稳挡在她面前,“燕小姐不知道登门拜访,要先得到主人家的允许才能进门吗?国丈大人知道你来了这里?” 一提到国丈,燕芙欢的脸色变了变,她的丫鬟更是紧张得不行,一看两个人就是偷偷跑出来的。 田妙华的笑容顿时温柔起来,温柔甜美得毒素都快溢满出来了,让看得人反而有种阴恻恻的感觉。 “你,你别想去通知我爹!他就算来了我也不走的!”燕芙欢虽然有些心虚,但燕国丈对她严厉也不过是最近的事情,多年来的骄纵不是一日两日就可以有所改变的。 “不管怎么样,先让我见程大哥,我有话要跟他说!”她说着便又趾高气扬起来,嘴角也扬起得意的笑容,“趁我现在对你还客气,你最好赶紧让我去见程大哥不要从中作梗,不然等我进了门,咱们可是做不了好姐妹了。” 毛? 田妙华无语地看着这位燕二小姐,竟然有点跟不上她的思维。 这姑娘不是马上就要被嫁去当某个偏远封地的世子妃,或者林灿倒霉点娶了她吗?怎么突然间她就以这样一副笃定的姿态要嫁给程驰,跟她做好姐妹了? 她真的不是受打击太大脑壳子坏掉了? 看到田妙华那副愕然的神情,燕芙欢就更得意了,“你进门早,年纪又比我大,往后我就尊称你一声姐姐吧。” ——这姑娘是真的吃错药了? 丫鬟见时机正好,在旁边拉了拉她的袖子,提醒她要跟程夫人拉好关系。 燕芙欢皱了下眉,但想到自己这次是来做什么的就心不甘情不愿地软下来,略显扭捏道:“其实吧,我反省过了。以前我做的可能是有些太极端了,程大哥大概不喜欢。所以为了程大哥我会改的——我可以做平妻,还可以称你一声姐姐,以后绝对不会再做过分的事了。这样程大哥就没有理由不娶我了吧?” 田妙华大概猜得到燕二小姐这两日也是饱受精神上的折磨,她是真的被逼得走投无路了,往日根本听不进去的劝告也开始照单全收。 当过她奶娘的嬷嬷劝过她很多回,男人都是三妻四妾的,不喜欢容不下别的妻妾的小气夫人。想要当好一个夫人,她就算心里不高兴也得忍着,得和妻妾和平共处才行。 对这些话燕芙欢一直嗤之以鼻,她姐姐可是皇后,爹爹又是说一句话皇帝都得给三分面子的人,她哪里用得着受这种委屈? 可现在现实摆在眼前,嬷嬷这些话就是她最后一根稻草了。 所以她下定决心这次一定要忍下来,就算暂时当平妻也没有关系,反正将来还长着呢,先嫁进程家才是最重要的,日后再慢慢想办法除掉这个女人好了。 燕芙欢的心情显然好了很多,脚步轻快地要跨进门槛里,却被一声惊叫吓得又收回了脚步—— “你这个女人怎么会在这里!?” 林灿惊悚地指着燕芙欢,“你不会追我竟然追到这里来!?哇,这也太狠了吧,都说我不会娶你的怎么这么死缠烂打呢?” 他也不知道怎么听到消息就出来了,一起的还有两个酒友,听了他这话噗嗤就笑出来了。 京城里谁不知道燕二小姐心仪的男人是谁啊,人家来将军府能是找他的吗? 燕芙欢看见他也是气不打一处来,那见都没见过的什么世子不说,林灿这种声名狼藉的浪子竟然会成为她夫婿的候选人,还偏偏在这里见到他! “你这人才是在这里做什么?别挡着我的路,走开!” “想都别想!我躲你都躲得有家不能回了,让你进来我还有安生日子过吗?” 林灿身上还带着酒气,这么痞歪歪地往她眼前一挡,十足的纨绔浪子姿态。 燕芙欢厌恶地一把推开他,“闪开!谁稀罕你这种男人!多看一眼都觉得恶心!别挡着我去见程大哥!” 诶?程驰? 林灿这颗灌了酒精的脑袋总算想起来还有程驰这么一号人物,以及,这里是人家程驰的府上。 “哦,咳嗯,不是找我就好。”他装模作样地化解尴尬,旁边的狐朋酒友却不给面子地偷笑,他一人拐了一肘,正觉得只要不是找他怎么着都好地松了一口气,却转头就看见嫂夫人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他尴尬地笑笑,虽然想法是不太厚道,但他家里那娇弱的小妾怎么能跟深藏不露的嫂夫人比呢,一个小小的燕芙欢根本就不是嫂夫人的对手嘛。 所以宁可死道友,也不能死贫道! 被林灿这么一打岔燕芙欢就趁机挤进了门,很容易找就到最热闹的那个院子。 她一出现在院门口,满院的觥筹交错都停了下来,一双双眼睛愕然地看着这个意想不到的人物,手里的酒杯都不知道该送进嘴里还是放下。 乐伶们起初还在卖力地演奏,但察觉到气氛的异常都陆续停下来,满院寂静地望着这个不速之客。 程驰黑着脸从众人中站起来,他身旁的同僚看到他脸色不好,用力拽了拽他的袖子他提醒他客气一点。 “燕小姐来这里干什么?” 虽然程驰口气不善,但只要想到今后程驰再也不会这样对她,她就不在意了。 院子里的一些宾客觉得这种男女之事应该回避一下,也有几个想到燕二小姐来了,万一过一会儿国丈也找来那面子上可就不好看了,于是趁两人还没有开口赶忙起身告辞道:“两位既然有话要说,我们就不打扰了,告辞告辞。” 但也有不怕事的,尤其是军中来的人和林灿的贵公子酒友们更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稳稳地坐在原位,借着酒杯的掩饰瞪着一双双眼睛瞅着他们。 “程大哥,我有话跟你说……” 她话都没说完一句,程驰就突然从她身旁擦肩越过跑向院门外——燕芙欢回头看见田妙华也已经走过来,程驰疾步走向她,拉住她的手打量片刻,丝毫不掩饰对于燕芙欢到来而产生的担心。 “你没事吧?” “能有什么事?” 田妙华甜美的笑容对燕芙欢来说简直刺眼,凭什么这个女人一来程驰就连话都顾不上跟她说一句? “程大哥!我在跟你说话!” 程驰只微微侧目道:“燕小姐,这里不是你一个闺秀该独自前来的地方。” 一个待嫁的闺秀的确不该随随便便跑到一个毫无关系的将军府上,尤其府里还有这么多的男客。 燕芙欢一直以来仗着爹爹和姐姐的疼爱,并不怎么在意这些规矩,自然是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但一想到程驰可能不喜欢未婚姑娘抛头露面她就有些心虚—— 她显然并不明白程驰不喜欢的不是姑娘家抛头露面而只是她这个人。 但她很快就找到合适的理由,向田妙华的方向走了两步道:“我是来见姐姐的,自从上次在宫里见过之后我们一见如故,自然要经常聚一聚培养一下感情才好。” 女眷之间过府相聚的确是个好理由,就算是程驰也没有正当的理由阻拦。 可是这个女人要有多厚颜无耻,在人人都知道她随时,甚至可能已经对田妙华出手想要她的性命时,还能这样毫无愧疚地当众说她们一见如故。 不过这并不是让战场的人惊讶的地方,他们一个个瞪大着眼睛地看着田妙华——刚刚燕芙欢叫她,姐姐? 93|第四八章 他们可不是燕芙欢或者皇后娘娘,一早就派人去调查了程驰的新夫人。 他们只看到程驰娶了一个人比花娇的小娘子,还在赞叹他这个傻大个能有如此艳福真让人羡慕,可是明明看起来比她大好几岁的燕芙欢却喊她姐姐。 ——燕芙欢这种人就算有一点机会也会压别人的女人一头,现在竟然得心甘情愿地喊这个小娘子姐姐。 这小娘子到底几岁?哪里看出她比燕芙欢还大的?? 当众人的关注点发生了那么一点偏颇时,燕芙欢正模仿着田妙华的从容道:“姐姐你该不会不高兴我来吧?” ——说不高兴就是善妒,善妒可是犯了七出的,程大哥既然喜欢贤惠的女人,她就不信这女人敢赶她走。 田妙华的确没有说,她只是打量了一下程驰,目光赤果果地在疑惑身边这个大个儿也没帅到天上地下啊,怎么就这么能招女人呢? 这神情太明显,让默默围观的众人也忍不住跟着把目光投到程驰身上跟着打量。 程驰顿感尴尬,带着一点讨饶可怜兮兮地看着田妙华,连一向挺直的脊梁都弯了不少。偏生他身材高挺肌肉紧实,田妙华却是窈窕娇美的身形,看起来就像一只本该威猛的大狼狗在一只软喵面前垂头耷脑。 第68节 围观群众啧啧称奇,在沙场上战绩卓越的程将军这是要夫纲不振啊~~ 这样的画面简直要刺伤了燕芙欢的眼,她认识的程驰是严肃高冷的,从来都不苟言笑,他怎么可以在这个女人眼前显出这么……这么,毫无尊严的样子!简直比那些因为爹爹和姐姐的地位而谄媚她的男人还让人看不下去! 而且最重要的是他这个样子却不是对着她!明明她一直都在等着,将来总有一天对她不屑一顾的程驰得娶了她,到时候照样得对她低声下气—— 可是现在这一切竟然都属于另一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女人! 明明是她先喜欢程驰,明明她等了这么久! 燕芙欢手里的帕子几乎快拧烂了,可是她竟然忍下来了,这一次她无论如何也不能搞砸,一定要显示出自己已经有了改变。 “姐姐不请我去里面坐坐吗?” “好啊,”田妙华的目光终于挪回她身上,脸上依然是那甜得让人喉咙发紧但又带着微妙的虚伪的笑容,“这里人多,我们进去坐下慢慢聊。” “妙华……”程驰略显迟疑地拉了她一下,大有一副只要她一个眼神自己就跟进去护驾的架势。可惜田妙华只转头看了他一眼,就很果断的低头看一眼他的脚下,示意他在这里待着,少碍事。 程驰本想无论她愿不愿意自己都该跟过去——虽说女眷过府自己这个老爷们凑过去有点不像话。但田妙华的一个眼神,他就像听到将军命令的小兵一样完全没办法违抗。 群众雪亮的眼睛默默地看着这一幕,真没想到程将军这么大好的男儿竟然惧内。 燕芙欢仿佛得到了最初的胜利,得意地抬脚跟在田妙华身后往内院去,顺便对自己的丫鬟向大门的方向使了个眼色,丫鬟立刻便往门外去了。 燕芙欢可不会毫无准备地就跑到别人的地盘,大门外的轿子旁正站着六个国丈府上的家养护院。她可不会管带着自己家的护院进别人家的内院会不会失礼,反正她在田妙华面前绝不能失了气势,不能让她以为自己叫她一声姐姐,她就真的可以压到自己头上。 丫鬟一路小跑地去门口把六个护院召唤进来,随手拉过一个丫鬟问:“我们家小姐呢?” 小丫鬟乖驯有礼地领路道:“请跟我来。” 她领着七个人来到一间院子,燕芙欢的丫鬟很快就发现了不对,“这里是待客的地方?这不是下人住的院子吗?你带我们来这种地方干什么?” 小丫鬟停下脚步转回身来,乖乖巧巧地道:“燕小姐才是夫人的客人,姐姐和几位随从就由我们下人来招待。” “我才没时间在这里应付你这种下等丫头,你不带我去我就自己找!” 下人之间的气势高低也是很重要的,她身为小姐的贴身大丫鬟就不能输给将军夫人的粗使丫头,所以她扬起下巴冷笑道:“不过你最好祈祷我们小姐进了门以后你不要落到我手上,否则我保证你会过的很惨。” 她说完就转身,却看到刚刚进来的院门口已经被一个下人装扮的人挡住了。 ——将军府下人的颜值好像有点高。 燕芙欢的丫鬟虽然脑中瞬间闪过这个念头,但身为一个称职的贴身大丫鬟她依然不屑地翻了个白眼——长得好有什么用?当护院要的是身强体壮,就像自己身边这六个这样。 而且他们有六个人,他只有一个人,她怎么可能把他放在眼里。 至于身后的小丫头直接忽视就可以了。 六个身高体壮的大男人刚要撸起袖子上去群殴那小白脸一顿,就被他们丝毫没有防备的小丫头撂倒了三个。他们惊讶地转身,一瞬间把后背暴露给了自己的敌人,小白脸也无耻地出其不备撂倒了剩下的三个。 现在只剩下大丫鬟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乖巧娇小的丫头,抖抖索索地用手指着:“你,你——” 小丫头笑得依然乖驯,“姐姐,还是让我来招待你吧。” …… 内院里燕芙欢姿态优雅地喝完了第三杯茶,一副丝毫不急着开口说话的悠哉模样。 不过她拖得有点太久了,着实显得有点刻意。 田妙华也不开口戳穿,招了一下手示意玲珑继续添茶。 玲珑努力控制着自己的面部肌肉,不让自己露出什么无礼的表情和举动,咬着牙又给这个不受欢迎的女人添满茶。 ——喝喝喝!喝一肚子茶就不告诉你茅厕在哪儿,憋死你! 燕芙欢着实是有点喝不下了,她心里其实急得很,暗暗责怪自己的丫鬟怎么还不带人来! 在自己的人到来之前她是不会先开口说话的,她一定要在气势上稳压田妙华,不愿意被这个连姐姐都不放在眼里的女人在气势上给压过去。 可惜她这种毫无阅历的大小姐心里在盘算些什么,怎么能逃得过田妙华的眼。 她笑看着燕芙欢故作从容,直到她不再端起第四杯茶才结束了看戏,笑吟吟道:“如果燕小姐是在等你家的随从,我想还是不必了。将军府的内院也不是随便什么下人都能进的。” 燕芙欢脸一红,才知道原来田妙华早就看穿了她的心思。她险些恼羞成怒,但她不可以,她不能让这个女人悠哉哉地看着她气得跳脚,仿佛把她当猴耍。 她扭曲地勾了勾嘴角,摆出自认为最从容的姿态,试图反将田妙华一军:“程大哥知道你是这么表里不一的女人吗?看起来温柔娇弱,其实却这么傲慢无礼,目中无人?” 田妙华笑得漫不经心,这姑娘怎么会觉得这种事情就能拿捏住她?她以为程驰跟朝中那些拿女眷只当做附属物的官宦人家一样,会搞些什么七出之条,只要求女人温柔贤惠地在家里当个花瓶? 亏她还喜欢了程驰这么久,到底都在看些什么? 所以她只能很遗憾地告诉她:“他当然知道,而且他就喜欢这样的。” “你胡说!程驰喜欢的是贤惠的女人!” ——如果不是这样她就找不到程驰拒绝她的理由,也没有改变现状的方法了! 她肯定程驰是喜欢贤惠的女人的,无论是他上一任妻子还是眼前这个假惺惺的女人都说明了这一点。她们都是看起来很温柔的女人,跟自己是不同的类型——但她也可以像这个女人一样,假惺惺地装几年贤惠,有这个女人的前例在她对这个方法更有信心了。 田妙华看着她那一脸果决的神情幽幽叹口气道:“我呢,不喜欢对比我弱的人下手,跟你不一样。” 对,跟遇到比自己弱的人就果断践踏下去的燕芙欢比,田妙华简直太善良了。尤其遇上老弱病残,她大度得都有点让自己有点发愁。 “——所以你这种的呢,我本来是不打算动的。可是你也太不依不饶了,我就算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也不肯干的。” “呵。”燕芙欢觉得这个女人简直不知所谓,她以为自己是谁,她姐姐又是谁?自从姐姐当了皇后以来她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不知天高地厚的人! “来动动我试试啊,看看程驰看清楚你的真面目还会不会要你!” 这大概还是燕芙欢这辈子第一次这么希望有个人赶快往她头上踩一踩,当初不就是因为她太强势而程驰的夫人太柔弱,谁都觉得是她咄咄逼人欺负那个女人,甚至那个女人一出事所有人都想到了她。 可是她也是会吸取教训的,只要装出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那么如果这个女人敢动她一根手指,就全都是这个女人的错! 这让她居然有些期待起来了,说不定将来不用她动手程驰也会把她赶出去的。 这么一张跃跃欲试的脸,看得田妙华是真愁——这是在侮辱她的智商吗?外面满堂宾客眼睁睁看着两人走进内院,她不要露出一副期待着现在就发生点什么的神情好不好? 此时的将军府外两顶轿子几乎前脚跟后脚地到了门口,燕国丈急匆匆地从轿子里下来,迎头就瞧见正从对面轿子里下来的林老将军。 燕国丈年过五十,天生的身材健硕,身着一身赭色锦缎长袍显得人气势十足。反而武将出身的林老将军体型并不壮硕,一身银灰色长衫裹着精瘦的身躯,头发胡子虽然都花白了,人看着倒也矍铄的很。 然而两人面对面地对了个正脸,顿时尴尬得只剩下干巴巴的笑容了。 ——他们这对未来的亲家在将军府外碰面可不算什么光彩的相遇,林老将军心知肚明自己的儿子是逃婚逃到这里来的,对上燕国丈心里难免发虚。燕国丈可就更丢脸了,满京城还有谁会不知道自己家的老小姐跑到将军府来是找程驰的吗?还偏偏在这儿被她未来的公公碰上? 两个人尴尬得客套话都不知道该怎么说,只是干笑着互相抱拳简单打了个招呼。 燕国丈和林老将军两人的身份不比其他宾客,程驰一听到通报就立刻出门来迎,可燕国丈一见到他就更气不打一处来,根本半句客套也不想说,重重哼了他一声便道:“芙欢呢,让她出来!” 他才不想踏进将军府半步,何况里面那么多宾客,难道进去让人看笑话吗? 而这一切在他看来完全就是这个小子闹出来的!把自家女儿迷得神魂颠倒,还这么不识趣地屡屡拒绝! 可偏偏燕国丈在最初就公然放话,他绝不会把自家的金枝玉叶下嫁给这种乡下来的野小子,门儿都没有!以至于后来实在拿燕芙欢没了办法,他却还是无法松口,那岂不是在打自己的脸。 若是程驰识趣一点儿,哪儿来的这么多麻烦! 第94章 打从程驰一知道燕国丈和林老将军的轿子到了门外他就立刻让人去通报了, 但他不太确定燕芙欢会不会乖乖出来, 燕国丈大概有点高估自己作为父亲的威严。 不过林灿倒是出来的很快, 他几乎是嗷嗷地跑出来,刚说了一句“爹你怎么来了!?”就被林老将军的脸色吓得又嗖地躲到程驰身后。 林老将军看见他,气得手指头指着他点啊点,可是碍着燕国丈在旁边又不好多说什么, 只能吹胡子瞪眼地示意他待会儿算账! 林老将军也是看着程驰成长起来的老将之一,尤其当年是他厚着脸皮拜托沈老将军把程驰编入林灿麾下给林灿添了几笔功绩, 加上这些年林灿跟程驰交好,是林灿一堆狐朋酒友里难得正经老实的人, 因此拿程驰也当自家晚辈一般。 这种时候他也就算不得外人,用不着多客套了, 还是先解决燕国丈和燕芙欢的问题要紧。 内院里燕芙欢听到了通报腾地站起身嚷道:“我不出去!” 功成才能身退, 她最后的机会摆在眼前, 怎么可能还没打动程驰就这么被爹爹带回家,去嫁给一个不知道什么穷乡僻壤里的世子?? 她是打定了注意死赖在内院里不出去, 就不信她那个好面子的爹爹会无视外面的宾客闯进内院来找她! 可惜田妙华只是一个眼神, 原本在一边安安静静当背景的初雪就瞬间飘到燕芙欢身旁,一手扣住她的手腕,面上看似恭敬道:“燕小姐, 奴婢扶您出去。” 燕芙欢想要挣开, 可是莫名其妙地使不上力气,连声音也发不出,竟然只能乖乖地被她拉走。 她有一瞬间的惊慌以为这是什么妖法, 但随即就想到派去堵截田妙华的护院禀报过她身边有一个女高手做保镖。 一个一个人就能对付四五个身强体壮的护院的女保镖。 燕芙欢想到这个心里就全是恨——程驰到底是有多在乎这个女人,连这种保镖都能给她找来! 她毫无抵抗之力地被拉到大门口,初雪在门内松开手,燕芙欢便立刻止住脚不肯再踏出门槛。国丈看到她这样便喝道:“还在那里丢人现眼!还不赶紧出来!” 燕芙欢用力摇头,“我不走!我要留在程家!” ——疯了疯了!燕国丈气得青筋直冒,用力按着太阳穴才能压下两穴鼓鼓的要炸掉的感觉。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在家里闹闹也就算了,跑到外面来说这种话,还嫁不嫁人了!! 尤其还挡着林将军的面!当着林将军的面!!当着林将军的面!!! 老脸真的都丢光了!! 燕国丈憋得脸色发紫人都快要炸了,林老将军只能尴尬地左顾右盼再望望天,勉强假装一下自己什么都没听到。 而对于大门里偷偷躲着看热闹的人来说这虽然是经常耳闻的大戏,但能亲眼目睹的机会可不多。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去把小姐带出来!” 燕国丈差使着下人要去把小姐带出来直接塞进轿子里抬走,这次他一定要好好惩罚跟着燕芙欢的那几个下人,竟然胆敢把人放出府—— 他左右瞧瞧竟然没看到那几个下人,一时找不到人出了胸口的这口气。可现在也顾不了那么多了,拖的越久越丢人,还是赶紧把燕芙欢带回去要紧。 可他忘记了燕芙欢既然能跑来这里就早已经不顾脸面,她大叫着“我不走!我死也要死在程家,你别想把我嫁给别人!” 眼见燕芙欢跟林家的婚事是要被她毁了,燕国丈的脸黑得已经没法看了。 程驰在一旁板着脸当自己是根木桩,燕芙欢不要脸面是她自己的事,但是还拖上他就很讨厌了。只有林灿在一旁开心得不行,简直想给燕芙欢送上一朵大红花以示赞赏,他笑得太露骨,被林老将军瞪了一眼才慌忙收敛。 场面眼见越来越没办法收拾,田妙华也从院子里款款走来,悠悠笑道:“燕大人别动气,芙欢妹妹只不过是来跟我叙一叙,我也正准备让人送她回去呢。” 燕国丈看了她一眼,大概猜到她的身份,轻声哼了一声。 虽然田妙华给了他台阶下让他脸色没那么难看,但是面对程驰的夫人他的脸色却也是好看不到哪里去。 燕芙欢看见爹爹出现慌了神,如今是什么稻草都肯抓的,挣开抓住她的护院就躲到田妙华身边。 燕府的护院本就不敢对自家小姐下重手,被甩开之后也不敢公然对一个将军夫人无礼,只能退到一边等候国丈接下来的指示。 燕国丈微微眯起眼睛打量着田妙华,他想不到有什么理由这位程驰的新夫人要帮燕芙欢说话。 第69节 虽然想不到,但他也清楚的知道这个女人不管做什么都不会是为了燕芙欢,只有他这个傻女儿才会慌乱之下向自己的敌人求援。 他于是皮笑肉不笑道:“小女不懂事给程夫人添麻烦了,我自会带她回去好好管教,至于我们的家务事就请程夫人不要插手了。” 他示意护院继续动手把燕芙欢带出来,并且警告了田妙华不要多管闲事。 燕芙欢情急之下一把抓住了田妙华的手臂,“姐姐帮帮我,我以后什么都听你的!” 燕国丈眉头一拧,田妙华却只是淡淡扫一眼抓在自己手臂的手,随即便幽幽地对燕芙欢笑起来,那笑容看得燕芙欢竟然有一瞬间后脑勺发凉。 只是她来不及分辨这种感觉是不是错觉,田妙华就转开头看向燕国丈,重又端上场面上那甜美到虚伪的笑容—— “燕大人何必呢,燕小姐也是一片真心,就这样带她回去不是太可怜了吗。” 这话一出连程驰都诧异地看向她,燕国丈却是重重地哼了一声,“程夫人这话,难道还要把芙欢留在程府不成?” ——这是嫌燕芙欢丢人还丢的不够大,想要火上再添把柴吗? 他没好气地转向程驰,“程将军,贵府的规矩看来有待肃整,一个妇道人家都能随便出来置喙插言了!” 就算程驰搞不懂田妙华这是在做什么,但燕国丈这样说她他是不能忍的,当即便回顶道:“我们家不过是山门野户,不比燕大人深宅大院规矩繁多。我们程家的规矩只有一条,夫人说的话就是我说的话,我的夫人不需要唯唯诺诺守那些冗杂繁矩。” 他这番话听得旁人不胜唏嘘——这是彻底的夫纲不振了啊,能把惧内说得这么大义凛然也只有程将军了啊。 可是燕芙欢却听得双眼明亮,感觉此时此刻的程驰在她眼里特别高大,特别的让人向往。 燕国丈冷笑道:“程将军既然对内眷这样不加约束管教,那么对她所做的事的后果也会负责了?倘若留芙欢在这里,因此坏了她的名声,你也要负责不成?” 他是笃定程驰绝不会应而故意这么说,没想到程驰还没开口田妙华便道:“说什么负不负责的,我们家将军就是再乐善好施也不能什么好事都做。不过是同为女人妾身觉得燕小姐也很不容易,想要给她一个机会。” 燕国丈听前一句话时险些炸掉,但听到后面一句却察觉到了什么,压下怒气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燕小姐不是一心想进程家的门么,为此不惜闹到如今的场面,若是连个机会都没有往后的日子就真的没有指望了吧。同样身为女人真是想想都觉得心疼,忍不住想要给她个机会呢。” 程驰已经完全搞不懂她要做什么了,匆忙拉了她一把示意她不要继续说下去。 但国丈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就如田妙华所说的,燕芙欢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了,除了远嫁他乡之外已经没有更好的选择。但若是嫁给程驰,笑柄也可以变成美谈,总比嫁给几千里外的偏远封地世子,几年十几年不得一见,是病了还是受委屈了娘家都连个信儿也没有要好。 他自己碍着面子不可能主动为燕芙欢说什么,但既然程驰的夫人松了口他就不能放过这个机会—— “程夫人说的话可算数?程将军该不会不认吧?” 程驰一顿,自己刚刚才说过夫人说的话就是他说的话,这种时候就是打肿脸也得充胖子。 “自然,这个府里夫人说了就算。”这话说得他想吐血,夫人说了当然算,可是夫人好歹先跟他通通气让他知道她这是在干嘛啊! 对于程驰吐血也要维护夫人尊严的行为田妙华是满意的,赏了他一个让他安心的笑容——后院的事情交给女人来处理就好了,他这个不懂圆圜的老爷们还是一边儿待着什么都不要管了。 “燕大人别心急啊,妾身说的是给她一个机会,可不是给她一个承诺。燕小姐进不进得了程家这个门,还得看她自己怎么做。” “我做!我什么都做!”燕芙欢迫不及待地应着,“有什么条件姐姐尽管提,我一定做到!” 瞧着燕芙欢这副没出息的样子燕国丈就没眼看,可是现在他最该做的是帮燕芙欢争取有利的形势。 “不知道程夫人如何打算?我怎么知道夫人不会趁机提出无法达到的要求来故意刁难?” “是啊,可别让人说妾身是为了刁难燕小姐才故意提出给她机会的。所以我的要求很简单——身为程家媳妇的我能做到的事,燕小姐都要做到。这是进程家的门最基本的要求,否则岂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进这个门了。” 这话说得燕国丈一阵窝火,这完全就是在暗中贬低燕芙欢。 程驰却是一听到这里就安下心来了,他依然不知道田妙华打算怎么做,可是田妙华这样的媳妇世上还会有第二个吗? “我能做到!不管是洗手作羹汤还是端茶倒水服侍夫君我都能做到!” 对于燕芙欢的表态田妙华端起了近乎慈祥的笑容,慈祥里是对她那天真想法的些许怜悯。 洗手作羹汤,或是端茶倒水,这大概是这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燕小姐所能想到的最难的事了吧。 “那我们就先说好,我家将军不打算在京城久待,我们不日就会启程返乡。燕小姐如果愿意可以跟我们一起上路,只要能坚持到回乡你就可以进程家的门。但若中途放弃了,还请燕小姐从此死了这条心,不要再提起进程家门这种话。” 燕国丈皱了皱眉,竟然要燕芙欢跟着程驰一起上路?这于规矩是不合的,但要燕芙欢天天往程府跑也一样不合适。 燕芙欢才不会想那么多,就是让她住在程府她都愿意! 她生怕田妙华反悔地抓住她的手,“我答应!做不到的话我就死心,一言为定!” 她此时此刻的承诺田妙华是半句也不信的,不过她依然笑得很慈祥,很温柔——因为到了该放弃的那天也就由不得她了。 第95章 送走了燕家父女程驰才把林家父子请到内院, 知道燕芙欢不再是自己的问题林灿整个人都轻松多了, 对着林老将军也嬉皮笑脸起来。 “爹——” “你个惹祸崽子!”林老将军直接一脚往林灿屁股上踹去, 惊得他捂着屁股嗷嗷叫着躲开——“爹你干嘛!我这身可是珍秀坊的珍品!新的呢!”比起自己的屁股林灿更担心他的衣服,所以他是捂着屁股上的衣服躲开。 “兔崽子!你知道你差点惹出多大的麻烦吗!你当你老子我就那么市侩,为了巴结国丈就让燕芙欢那种丫头进我们林家门?你还给我逃!让你给我逃!” “那还不是因为爹你一直不拒绝!” “臭小子这是能直接拒绝的吗!老子周旋的这么辛苦,你一个逃婚就把人得罪了!要不是今天程驰两口子把事儿担了, 你是要坑死你老子啊!” 父子俩一个追一个逃满院子鸡飞狗跳,丝毫不拿自己当外人。 这样的场面程驰显然不是第一次看了, 直接吩咐玲珑备茶,待林老将军累了便请他入座。 林老将军这才尴尬笑笑, “让程夫人见笑了。” 田妙华略略欠身道:“林将军不必这么客气,程驰尊您为长辈, 那您也是我的长辈。” “哈哈哈哈, 好好, 程驰小子娶了个好媳妇啊,在燕大人面前也如此势不输人, 是个见过世面的。” 他相信燕大人一定也感觉到了, 田妙华的气势绝对是见过大场面的,那跟不知者无畏完全是两码事,否则他也不会轻易的忍气妥协下来。 燕大人跟皇上之间正处在互相牵制和角逐的微妙平衡中, 正如同皇上不愿意在此时招惹沧溟水榭, 燕大人也不会想再这个时候跟本就是皇上那边的人,又很可能多了妻家势力支持的程驰之间生出事端。 其实林老将军从林灿那里多多少少知道了一点关于田妙华的事,虽不详尽, 但足够他确信这位小媳妇对上燕二小姐是绝对不会吃亏的——只要燕大人不能出手,一个燕芙欢能在这小媳妇手底下翻出什么风浪来呢?因此他完全不用替程驰的家宅安宁担心。 稍作了片刻林老将军就揪着林灿的耳朵把他和他的家眷行李一起打包带回家去了。 林灿临走还生怕宴席上冷清下来,特地给戏班子加了钱让他们一直留到程家启程离开的那天。 可惜知道燕二小姐就要来程驰府上,哪个胆大的还敢来看这个热闹? 田妙华转身就遣散了戏班乐伶,谢了客专心等着燕小姐的到来。 玲珑对此表达了自己的关怀和担心,“夫人,把燕小姐弄家里来真没问题吗?” 正在安排小姑娘们收拾宴席的田妙华淡淡看过来,在收拾碗碟扫地擦桌的姑娘们也看过来,大家目光里都只有一个反问——会有什么问题? 此时的燕芙欢正在自家府中收拾行装,燕夫人几次劝说未果,只能满怀忧愁地对燕大人问道:“老爷,您怎么能答应这么荒唐的事呢?那程驰的夫人怎么可能真心让芙欢进门,必然对她百般刁难之后再赶回来,那时芙欢哪里还有名声在啊!” “她现在就有名声在吗?”燕大人气得忍不住嚷了起来,“你看看她这些年做的这些事!京城里的人看着我的面子嘴上什么都不说,背地里不知道笑成什么样子!我看她进程府这事挺好,反正情况也不会变得更差了,借着程夫人的名义留在程府至少还能有个机会可以不用远嫁他乡,至于能不能进得了门就看她自己的造化!” 燕大人嘴上没说,但他其实也根本就不认为燕芙欢真能有这个机会。 他嫌燕夫人又要期期艾艾才没有说,他送燕芙欢进程府的目的跟田妙华一样,是为了让她死心,为了让她不要再去招惹程驰。 他听说了田妙华进宫面见自己身为皇后的大女儿时的情况,再见了她本人就完全可以确认,这个女人不好应付。 一个不懂规矩的乡村野妇或许有胆对皇后无礼,但一个见过大场面的人是不会随便那么做的。除非见过的场面很大,非常大。 是要见过多大的场面,才能在面见一国皇后时都毫不胆怯? 身为燕芙欢的亲爹,他很清楚以她一直以来的任性妄为根本就不会履行自己的承诺,在见过程驰和程夫人一面之后就甘心嫁人。而她也确实那么做了,甚至不管不顾的闯到程驰府上去了。 对于这样的燕芙欢,即便把她绑上花轿远嫁他乡也不知道她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到那时才真的一切都无法挽回。 这都怪他从小到大没让燕芙欢吃过一点苦一点亏,所以他现在唯一能为她做的,就是送她去好好的吃一次亏。反正这个程夫人再怎么样也是不会动她性命的,现在吃个亏长长脑子见识一下深宅后院的险恶,好过将来去了夫家再吃大亏,那时就连爹娘也帮不到她了。 丝毫不知爹爹心思的燕芙欢正以雀跃的心情差使着下人收拾行装,当小丫鬟找不到她指定的东西时便随口抱怨一句:“那死丫头跑哪儿去了,竟然敢把我一个人扔在将军府,看回来我不收拾她!” 随即随手指了个丫鬟顶替她的位置,只当自己的大丫鬟是因为看见燕国丈去了将军府,怕受到惩罚而吓跑了。 她的奶娘嬷嬷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叹气,“小姐你怎么能随便答应这种事呢,程家的夫人一定会欺负你到你放弃的,到时候小姐你可怎么办啊,真要嫁到那么偏僻的地方去吗?” “嬷嬷你以为我会那么傻啊!”燕芙欢得意地道:“那女人说了,她只能要求我做到她能做到的,我当然会让她先做了我才会去做。而且就算做不到,难道我就真的要乖乖死心放弃吗?只要我不说放弃,借口慢慢做总有一天会做好就可以赖住不走了。” 嬷嬷又叹了口气,小姐能把她之前说的话听进去是很好,只是后院里的那些事岂是小姐想的那么简单的。小姐这一次怕是要吃点苦头了。 因此虽然燕芙欢一心急着赶去程府,嬷嬷还是硬劝着她留在家里学了几道菜,练了练女红针线。 所幸燕芙欢一直只是娇生惯养不屑去做,但多少也算学过一点儿不至于没有一点天分,加上这次是卯足了劲,倒也没有差到不能看。 对此燕芙欢很是得意,“嬷嬷你看,我就说你多虑了吧。只要我动动手指头,有什么比不过那个女人的?她这次绝对会后悔给了我这个机会,只要让程驰看到我贤惠的一面,很快我就是下一个程夫人了!” 当燕芙欢神气十足地带着丫鬟仆从和满满一马车行李来到将军府,却被初雪挡在门外。 “夫人吩咐过,燕小姐可不是来做客的,所以只请燕小姐一个人进门,丫鬟和随从就请回吧。” 燕芙欢瞪着她,可她知道这个女人的厉害,自己身后的随从根本就不是她的对手,何况自己也不能这种时候在程府闹事。 她深呼吸压下脾气,对随从和丫鬟道:“好,你们把东西抬进去就回府吧。” 随从刚要动手卸下马车上的行李,初雪便冷冷道:“慢着,我说过了,是请燕小姐一个人进去。” 燕芙欢一怔,明白过来她说的意思,顿时提高声音问道:“那我的东西怎么办?” “燕小姐的东西,自然是请燕小姐自己拿进去。” “放肆!区区一个下人也想欺负到我头上吗!?” 初雪神情变都不变,漠然道:“程家的规矩就是这样的,就算是将军和夫人也会做好自己的事情,燕小姐不愿意也可以不进这个门。” 燕芙欢咬牙,心道只要将来她当了程府的夫人,什么破规矩都见鬼去吧! 虽然现在她可以忍,但是这么多行李要怎么办? 她的丫鬟在身旁小心翼翼地议题道:“小姐,不然……奴婢帮您重新整理一下,少带点东西进去?” 她狠狠瞪了丫鬟一眼,她堂堂燕府的小姐要在程府待上好一阵子,难道只带少少一点寒酸的行李? 丫鬟被她瞪得瑟缩了一下不敢再说话,可是燕芙欢也根本没有其他办法,最终也只是愤愤道:“要整理就快一点!想让我在大门口站多久?” 丫鬟赶忙跟随从一起翻整行李,收拾出一个人可以抬动的一个箱子。 燕芙欢看着箱子翻了个白眼,恨恨地咬了咬牙,也不知是嫌太少还是嫌太沉。深呼吸几下平复了情绪弯腰抓住箱子两旁的铜环去抬,没离地两寸就又重重置在地上,气恼道:“就算我不是来做客的也总能带个丫鬟吧!你们夫人难道就没有随侍丫鬟吗!” 初雪淡漠的脸像是很无辜地看向她,“燕小姐不是已经有丫鬟了吗?” 燕芙欢此时便看到自己的大丫鬟棠儿正从大门里探头探脑地往外看——这个死丫头难道一直躲在程府??真是让人无语了! “你还在那儿看什么!还不出来帮我拿东西!” 第70节 棠儿被燕芙欢一吼慌忙小跑出来,刚到跟前就被燕芙欢一个巴掌煽懵在原地—— “你这个死丫头,眼里还有没有主子了?是想另攀高枝儿了不成!?” “奴,奴婢不敢!” “其他人呢!?” “奴,奴婢不知道……” 燕芙欢大大地翻了个白眼便头也不回地往程府大门迈进去,初雪横挪一步再次挡住她,淡淡问道:“燕小姐不去拿你的行李吗?” 看来今天她不抬行李是不会让她进这个门的,燕芙欢只能气呼呼地转身回去,抓住箱子一侧的铜环,丫鬟棠儿赶紧抓起另一侧跟她一起抬起箱子。 燕芙欢终于跨进了大门,她在心里暗暗发誓,总有一天——总有一天她会成为这个家的女主人,现在遭受的这一切她都会讨回来! 第96章 燕二小姐进了程府遇上的第一件事, 就是宴会之后的后续打扫。 虽然院子里已经收拾干净, 但厨房里依然攒着堆积如山的碗碟, 她刚刚在安排给自己的房间里放下行装就被带到厨房所在的院子,瞪着摆放在院子里一盆盆的脏碗碟诧异道:“这种下人的活,要我做??” 初雪略略欠身,恭敬而又淡漠道:“燕小姐大概不知道, 将军大人不喜欢府里有太多下人,所以有些事情夫人也是要做的。” “前两天下人不是很多吗?” “那是为了办宴席从别处借来的, 如今自然都遣回去了。” 燕芙欢简直不敢相信,可是程驰的府上一直就没几个下人也是事实, 这一点在四年前他风光正好的时候也是如此。 她虽然对这种小家子气的做派很不屑,但现在可不是惹程驰不高兴的时候。 “那好, 既然要做, 程夫人也该一起来吧?” “夫人刚洗完那边的, 现在去照顾小少爷们了。您是不愿意做吗?还是要替夫人去照顾小少爷?” 燕芙欢看向旁边已经洗净的两盆,自然不会这么容易妥协, “我怎么知道真的是她洗的?也许根本是下人洗完了放在那的呢?” 初雪像是早知道她会这么说, 对此微笑道:“刚刚将军也在的,您可以去问将军。” 她就不说程驰还跟田妙华有说有笑地帮了把手,那虽然是两个人洗的, 但夫妻本就是一体嘛。 见燕芙欢无话反驳, 她特意多打量了燕芙欢华美的衣着一眼,“燕小姐穿成这样干活怕是不方便吧。这里有围裙,今天先将就着吧, 明天起请穿方便活动一些的衣服。” 燕芙欢抓着初雪扔过来的朴素围裙恨不能直接绞了,恨恨地把它扔给身后的棠儿,“还看什么!赶紧洗!” ——不过就是个宴会,怎么会有这么多碗碟啊! 可是她怎么会亲自动手做这种粗活,只要让自己的丫鬟做完就好了。 刚要离开的初雪停下脚步,看向棠儿道:“还有别的活让你做,跟我过来。” 棠儿刚要迈脚燕芙欢便嚷道:“她是我的丫鬟,干嘛让你使唤!?” “进了我程家的门吃着我程家的饭,帮忙干点活也是应该的吧。难道燕小姐将来的陪嫁丫鬟在夫家是不做事的?” 燕芙欢无法反驳,只是对棠儿命令道:“不许去!” ——开什么玩笑,她去了谁来洗碗? 然而棠儿只是瑟缩了一下,略纠结地绞了一下自己的手指,在燕芙欢凌厉的目光和初雪淡然的目光中,慢慢地挪向初雪一边,一边快速地道:“小,小姐,我会很快做完那边就回来!” “反了你!” 燕芙欢正要两步跨过去教训棠儿,初雪却一步跨进两人之间,冷冷警告道:“燕小姐,在程家可是不会随便对下人动手的,您既然在这里,就请遵守程家的规矩。不然的话,就请回吧。” 说完初雪就带着棠儿头也不回地走了,燕芙欢不知道棠儿在程府的这两天他们给棠儿灌了什么迷魂汤,一向唯命是从的丫鬟竟然敢不听她的话! 她气急地踢向地上的木盆,里面的脏水荡出来溅在鞋上,惊得她连退几步。再看盆里沾着残羹的碗碗盘盘,倘若在盛夏,只怕都会苍蝇旋绕,让人抓狂。 燕芙欢发泄地大叫几声,路过院门口的玲珑瞧见了,远远地提醒一声:“燕小姐请快些,午饭前刷完这些还要帮忙做饭呢。” ——午饭前!? 燕芙欢抓狂了好一会儿才不得不坐下来,一拿起盘子就因为手指上沾了油腻的污渍惊叫,袖子掉进水里浸湿又是一声惊叫,袖子一甩,手里的盘子也飞出去摔落在地上。 玲珑躲在院门外偷听了好一会儿才偷笑着去了内院,心情愉快地对正在指导小铭小铠的田妙华说:“本来还想说玉嬷嬷不在这里真是遗憾呢,想不到夫人这么温柔的人也会整人!” 田妙华只淡淡笑道:“干点粗活儿而已,哪算整人呢。” 她的目光落向认真练功的两个孩子,他们还不知道就是厨房里的那个女人害他们变成了没有娘的孩子。 “小铭小铠,你们还没见过要暂时住在我们家的燕小姐吧?” 当田妙华为了准备午饭而来到厨房,看到燕芙欢真是狼狈不堪的模样,华服的袖子和下摆已经完全湿了,精巧的绣花鞋踩在自己溅出的积水里,头上的发钗因为重复低头的动作而松动,碎发便簌簌地散落下来,发梢和脸上还沾着油腻的水渍。 田妙华走到几步之外停下脚步,燕芙欢察觉到有人来而抬起头,正迎上她略带打量的目光以及微微无奈的语气,“燕小姐这么不修边幅是不是有点失礼,先去换身衣服帮忙做完了饭再刷碗盘吧。” 她一脸“怎么这么长时间才刷这么点”“大小姐做事真让人愁,可是我很大度我不说什么”的神情,燕芙欢简直憋火憋的要炸。 她愤愤走出院子,远远见到玲珑就嚷道:“我的丫鬟呢?叫她来替我更衣!” 玲珑挺了挺脊梁,学着初雪那冷淡的样子说道:“棠儿很忙,燕小姐偶尔自己换一下衣服也无妨吧?对了,初雪姐姐替您备了一身方便活动的衣服已经放在屋里了,就请不要穿的这么华丽了吧,弄脏了燕小姐这价值不菲的衣服就不好了。” 现在初雪就是玲珑新的向往,夫人是夫人那自然是不一样的,而初雪姐姐简直就是丫鬟界的女王! 程府上随随便便一个丫鬟都能骑到她头上,燕芙欢气得把房间里所有能摔能砸的全都砸到了地上。 可是砸完她就想起这是程驰家的客房,这么点东西她当然不放在眼里,可是让程驰看到她发脾气的样子那该怎么办。 她赶忙想要先把房门关上不要让人看到,一转头却看到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小男孩手拉手站在门口瞪大眼睛看着这满屋狼藉。 这应该就是程驰之前那个女人生的两个儿子了,身为深宅大院里出生长大的女人,她不至于容不下别的女人生的孩子,但也不怎么待见就是了。 可偏偏这种时候让两个孩子看到,小孩子到处乱说一气程驰很快就会知道了。 她见这两个孩子还小,便一手一个抓住两人的胳膊,狠狠地警告道:“你们刚刚看到什么绝对不准说出去!否则我找人打死你们知道吗!” ——对于这么小的孩子,她的经验是讲道理也没有用,直接用吓的就好了。尤其这种没有亲娘的孩子最胆小谨慎容易吓住。 她手上的力气很重,一般的小孩子足够吃痛感到害怕。 两个孩子似乎的确是被吓到了的样子,瞪着大眼睛看着她。她恶狠狠地催促道:“听到没有!?” 两个孩子对视了一眼,竟然“哇”一声齐齐地大哭起来,声音之大引得玲珑和初雪都飞快地赶来。 燕芙欢一下子就有点慌,这件事情传进程驰耳朵里得变成什么样?她砸了房间还有两个孩子在这里大哭,他会以为是她打了他们吧? “别哭,别哭啊!”她慌手慌脚地想要哄却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哄,玲珑也飞快地走近,一把就把两位少爷护进怀里,“燕小姐你在做什么!?” “不是我惹哭他们的!他们自己突然就哭了,真是莫名其妙的小孩!” “你才莫名其妙呢!”玲珑像只炸毛的刺猬,嚷完了燕芙欢便慌忙哄着小铭小铠,“快告诉玲珑姨,她对你们做什么了?” “这个姨好可怕!” 玲珑看一眼屋里的情况,以为是燕芙欢发脾气的样子吓到了他们,狠狠瞪了燕芙欢一眼便抱着他们离开。 没想到才短短几个月两位少爷不但体重增加身量也高了不少,幸好初雪很快就接过了比较胖的那一个。 初雪淡淡看一眼燕芙欢,给她一个似笑非笑的笑容,便也抱着小铭跟上大步流星的玲珑一起离开了。 ——完了完了完了! 就算他们是没娘的孩子,可是他们有爹啊!在亲爹家里打别人儿子?一个不好这次真的要被赶出去了!这两个小子当初怎么就没跟那个女人一起被解决掉呢! 她的大丫鬟棠儿闻风匆匆赶来,刚进门就挨了一巴掌—— “你又死哪儿去了!?用着你的时候就找不到人,留着你还有什么用?要不是你该在的时候不在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啊!” 棠儿捂着脸,已经习惯了燕芙欢的迁怒,反正她也根本就不想听到什么辩解。 “还在这儿傻站着!还不赶紧收拾!——不对,这不是要紧的,先帮我想想该怎么解决这件事!” “小姐,事情已经发生了,程将军怎么样都会不高兴的。您只能加倍的好好表现,还要赶紧跟两位小少爷拉好关系……除了这之外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 “还要加倍?”燕芙欢感觉自己已经快要吐血了,可是正如棠儿说的,没有其他办法了。程驰和田妙华不马上把她赶出去就算最幸运的了。 她自己也清楚自己的处境有多危险,她白白地送给了他们一个最好的把柄,等于自己站在大门口就等着他们一脚把自己踹出去。 这是不行的,她都已经进了程府了,这么多年她从没有离程夫人的位子这么近过,她不能在这个时候放弃! 她抓起之前初雪送来却被自己扔在地上的衣服,“快帮我换上!” …… 另一边田妙华正瞅着两个泪痕尚未干透,瞪着无辜大眼睛的娃。 小铭眼睛亮亮地,一脸邀功正等着被夸奖,连小铠都是略显得意好似自己替田妙华做了好事,后娘可得好好感激他的样子。 她怎么会不清楚这两个娃呢,虽然小铭以前的确是个爱哭鬼,但自从练功以来再苦也没有哭过的。小铠就更不用说了,想看他哭一回那多不容易。 她于是问道:“你们两个这是在干嘛?” 小铠小大人似的冷哼哼道:“那个坏女人不好。”后面小小声地跟了句:“比后娘还不好。” ——这句话她可不可以理解为后娘其实还挺好的? 小铭不甘落后地说道:“她想来抢妙姨的位子,我们让爹爹把她赶走!” 田妙华没有对两个孩子说太多,不想他们小小年纪就知道那么残酷的事实。不过他们还是以自己的理解站在坚决讨厌燕芙欢的一边。 对此田妙华觉得自己是应该感激一下他们的心意的。 她笑着摸了摸两个娃娃的头,小铭开心得就像一只摇着尾巴的小狗,小铠竟然也没有太过抗拒,虽然努力地板着小脸摆出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 “妙姨很感谢你们的心意,不过这件事就不需要你们爹爹来动手了,妙姨可以把她赶走的,你们想帮忙的话不用客气。” ——虽然两个娃娃完全不知内情,但让他们多少帮故去的娘亲讨回一点公道也好。 第97章 当燕芙欢一身朴素的装扮走进院子里, 正看到程驰在陪着小铭小铠半是练拳半是玩耍。他躲过一只圆胖的小拳头,伸手一捞便将小铭扛在肩上。小铠正两手抱着他的胳膊试图制服, 被他一提就提在半空徒劳地扑腾着两条小短腿儿。 满院子里都是爽朗欢快的笑闹声,燕芙欢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 即使程驰只是穿着一身毫不光鲜的家居布衣,在她眼里竟然依然完美起来。 只是程驰脸上的笑容在看到燕芙欢的一瞬间就消失不见——听说燕芙欢吓得两个孩子哇哇大哭的时候他虽然知道俩孩子在玩猫腻,但这丝毫不影响他现在立刻马上就把燕芙欢赶出程府的想法。 他只是相信田妙华会有她的做法便没有开口, 连多看燕芙欢一眼都不想地放下小铭小铠, 独自转身回房。 第71节 燕芙欢的目光追着他想要跟上去, 还不等开口喊住她,先前便坐在廊下的躺椅上的田妙华,便往燕芙欢的方向懒懒扫了一眼, 连起身也不曾地问:“燕小姐有什么事吗?” 燕芙欢看向她, 知道程驰在屋里能听到外面的动静便不敢造次, 按捺了一下脾气道:“我,我是来给两个孩子赔不是的——刚刚吓到了吗?姨姨不是有心要吓到你们的, 作为道歉姨姨陪你们玩好不好?” 她这辈子也没有这样讨好小孩子过,家里虽有庶弟, 但她身为最受宠爱的正房嫡幺女,那几个孩子见了她哪个不得恭恭敬敬老老实实? 两个孩子依然只是瞪着大眼睛瞅着她,直到她挂在脸上的笑容都有点僵硬才突然开心地跳着拍手:“好呀好呀陪我们玩!” 只是小铭也就算了, 连小铠都装出这么一副童真的样子看得田妙华直想笑。 她借着拂衣的动作掩盖了嘴角的笑意,懒懒地起身道:“既然你陪着他们,我就先回房了。小铭小铠你们陪这位姨好好玩~” “好~~!” 两个娃娃应得欢快, 两双眼睛亮晶晶地盯着燕芙欢,像两只刚刚学会捕猎的小兽发现了猎物一般,看得燕芙欢不自觉地退了两步。 她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过就是两个小娃娃,有什么好怕的?如今想要讨程驰的欢心她就必须要先拉拢好两个孩子。 她脸上极力端起和蔼的笑容,弯身对两个孩子问道:“你们喜欢玩什么?” 两个娃娃异口同声地应道:“我们喜欢练功!来陪我们练功!” “哈?” 燕芙欢还没来得及吐槽练功怎么能算玩?小孩子丫丫的不玩点小孩的东西练什么功啊——两个孩子已经小兽扑食一般冲上来,小拳头小脚稚嫩却无情地落向这个在他们心中想要跟后娘抢爹爹的坏女人! 燕芙欢顿时惊慌失措地尖叫,抱着头满院子四处躲蹿,可又哪里躲得过比猴子还灵活的两个程小英雄~? 屋里原本阴沉着脸的程驰听着外面有点刺耳的惊叫声,看着闲闲往榻上一歪,充耳不闻地随手拈了书来翻看的田妙华,心里莫名一轻,长久以来压在心里的一口浊气竟突然就这么散了—— 前任亡妻的死于他是沉重的愧疚,而害死亡妻的燕芙欢自然就成了压在心头上的一块石头。 公道讨不得,有仇报不得。 这一口浊气他憋了太久,一直以为这辈子这口气都要堵在心头,却没想到竟然就这么散了。 看着窗缝外面两个并不知情的孩子上蹿下跳扯头发甩泥巴搞得燕芙欢狼狈不堪,他的嘴角忍不住勾了勾,却是个有些怅然的弧度。 待转回头去看屋里榻上的田妙华时,那弯起的眼睛里便都是化不开的情意,几步走到榻边,一撩衣摆便与她坐在一处。 田妙华本来斜靠得挺舒服,被他这个大块头一挤便只能稍稍起身,带着几分嗔怪道:“屋里那么多地方,你没处坐吗?” 程驰赶忙向后靠坐好,拉了田妙华靠在自己身上给她当人肉垫子。 田妙华虽然觉得他挺莫名其妙,没事自己坐的好好的他跑来当什么人肉垫子,但总归靠着也挺舒服,便顺势调整了一下位置继续拈书来看,屋外的声音似乎真的一点也影响不了她。 程驰低头看着她,嘴角便又勾起来,心头暖暖的像是满足,又像是不满足,方才的那一丝怅然也消失无踪了。 …… 燕二小姐这一天着实是筋疲力尽,几乎是爬着上|床,倒下去便再也爬不起来了。 她连身上的脏衣服都是棠儿帮忙换下的,哪里还有半分心思再去惦记程驰。方要一觉黑甜睡个天昏地暗,棠儿便已轻轻来推——“二小姐,醒醒,该起了。” 燕芙欢自然理也不理,若不是实在没有力气她早已经大骂这丫头不识趣,没见她已经这么累了,竟然还敢来吵她。 若在往日棠儿哪里还敢继续出声,可没人知道她“失踪”的那段时间发生了什么,她竟有勇气继续推道:“可是程将军和程夫人已经起了,在等着您去做早饭呢!” 燕芙欢昨日被小铭小铠折腾的人都快散架了,完事却还得继续去把那两盆没刷完的碗碟刷完,待她磨磨蹭蹭的做完事情都已经三更半夜了。此时听到程驰已经起了,艰难地硬撑着爬起来,看一眼外面还未亮的天色,一股愤懑和幽怨交杂而生。 棠儿偷睨着她的脸色,不给她发作的机会赶忙提醒,“二小姐,您现在的立场……” 燕芙欢心头的气顿时就散了,只剩幽怨越发幽怨,不情不愿地从床|上下来。 她习惯性地等着棠儿来替她穿衣洗漱,棠儿却已经边说:“我也该去帮忙了,初雪姐姐等着我呢!”边往门外溜去。 燕芙欢气得在她身后大喊:“你到底是谁的丫鬟!?给我回来!” 程府上下起的都很早,小铭小铠是早早就开始扎马练功的,田妙华也带着玲珑和初雪在准备早饭,程驰更是好些天没下地干活骨头里都发痒,难得府上清净下来,便早起劈柴劈得热火朝天。 等燕芙欢收拾妥当出现的时候太阳都升起来了,看见这场面着实愣了好一会儿。 她自来都是睡到日上三竿想起才起,事事有下人伺候着,根本也没想过下人需不需要早起或者早起要干些什么。眼前的这种场面在她看来简直匪夷所思,不禁吐槽道:“有没有搞错?好好的不睡觉都起这么早干什么?” ——尤其程驰一个大将军,怎么还亲自劈柴?? 玲珑路过她身边,冷呵呵地说道:“这算什么,这也就是在京城里不需要早起。若是在老家,将军是要下田的,夫人也要管理作坊,那起的可更早。不知道燕小姐有没有打算好到时候是跟着将军下田,还是跟着夫人去作坊做事?” 燕芙欢瞪大了眼睛瞪着她——下田?作坊??那些地方是她这个金枝玉叶的富贵千金去的吗?? ——不不,冷静冷静,她不能被动摇! 只要能跟他到家乡她就赢了,到时候她干不干活谁能管她? 虽然她怎么也想不出程驰居然还要跟泥腿子一样下地种田……这简直太有损他在她心中的形象了! “燕二小姐,您还在那里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进厨房帮忙——莫不是已经不想干,准备回家了?” 玲珑一句话打断了燕芙欢的思绪,立刻便又绝不服输地抖擞起精神冲进厨房去了。 她切菜如劈柴,洗菜如翻江,田妙华两盏茶功夫就能做好的事她得用上一两个时辰,费时更费力。 田妙华做完了自己的事便端了水拿了汗巾到院子里去给程驰,燕芙欢一见便也要丢下手里的菜刀,玲珑横跨一步挡住她的视线—— “燕二小姐,您的活儿还没干完呢,大家可都在等着吃饭,您不赶紧切菜还在张望什么?” 燕芙欢心里对这丫头已经咬牙切齿,越过她看着田妙华替程驰擦汗——往日里田妙华便是甜美温柔的一个人,如今在燕芙欢面前更是格外温柔地亲自替程驰擦汗,擦得程驰春风满面心荡神驰。 看着两人相视而笑的模样,燕芙欢心里刺刺的全是酸溜溜的醋意。 燕芙欢剁得菜板咣咣响,一旁的初雪看一眼被剁进菜里的木头渣,也没有打算出言提醒,只记着把那份菜单独给燕芙欢吃就好了。 那厢田妙华见着燕芙欢转回身去剁菜,方要收回给程驰擦汗的手,便被他一把抓住,傻乐着把她的手贴在胸口。 田妙华乘机在他胸口拧了一把,这才让他放手。程驰揉着胸口,脸上的傻笑却越发心花怒放,满脑子都是老人说的打是亲骂是爱—— 他们这半真半假的夫妻做了这么久,如今越来越有郎情妾意的味道,程驰的心早就快要按压不住,日日只想早点把这假戏坐实了,看着田妙华离开的背影,眼神热切得让旁人看着都脸红。 …… 燕芙欢在程府的日子里,田妙华日日与程驰秀着恩爱,千百倍的柔情似水。恨得燕芙欢咬牙切齿,也撩得程驰心猿意马。 眼见便到了准备启程的日子,程驰才忽然意识到燕芙欢竟然还坚持着没走,脸上自然不怎么好看。连程文都开始替他们担心这回真要甩不掉燕芙欢这个膏药了,而田妙华却是依然悠哉如故,丝毫也不担心燕二小姐会坚持到最后一般。 燕国丈大约也完全没有想到自己这个娇生惯养脾气差得没边儿的女儿竟然在程府坚持住了,感慨这女儿对程驰的执着之深的同时多少也还是心疼的。 他一听说程府将要启程便特地来见送燕芙欢,任谁看来燕芙欢都已经坚持到了这个时候,只剩下回乡的路程而已,不会再有什么问题了。 想到她就要嫁给程驰,燕国丈的脸也就和颜悦色了不少。 当燕芙欢听到通报从程府里出来,燕国丈还真是吃了一惊——这素衣未成妆的模样,还是他那个娇蛮艳丽的女儿吗? 但他是个做大事的人,不会一味只心疼女儿,见女儿如今也学会隐忍了,这让他既心疼又欣慰。他上前拍拍女儿的肩,“好,长大了。你且随程驰去吧,事到如今也无需为父嘱咐你什么了。” 燕芙欢虽是心累不已,见到爹爹本想撒个娇吐吐苦水,但突然被爹爹夸奖便顿时什么都说不出了。如今打落牙齿和血吞,她也只能勉强笑道:“爹爹放心,我很快就能嫁进程家了,不会再给爹爹丢脸的。” 燕国丈方露出欣慰的笑容,田妙华已带着下人将行李搬出大门,放进马车。 她轻施一礼,对燕国丈和燕芙欢道:“打扰二位父女相聚了,不过程府有规矩,自己的行装要自己来整理搬送的。燕二小姐迟迟不来装车耽误了行程,怕是只能请燕二小姐留下了。” 她的话一说出口,燕芙欢还没来得及作什么反应,燕国丈已经圆目怒瞪道:“程夫人是在让我的女儿干这种下人做的粗重活吗!?” 第五一章 “活儿是粗了点,可不见得就是下人才做得的。” 田妙华丝毫不在意燕国丈显而易见的怒意,转头看一眼大门内正吭哧吭哧地背着自己的包袱走出来的小铭小铠——连程府的少爷都亲自搬送自己的行囊了,这可不是在故意刁难燕家的小姐。 可燕国丈哪里想到自己的女儿到了程府竟然真的要干粗活,即便料到女儿到了程府会被程夫人刁难,但也不过是深宅后院妻妾之间的刁难,几时曾想她竟然还得做下人做的事! 他正要发作,却听得一声轻笑从身后传来—— “程夫人和程将军当真是夫唱妇随,把程将军这一身艰苦踏实的作风秉承的真是不错。这可是值得嘉奖的事情,要好好的把这种门风保持下去。” 燕国丈脸色一变,回身就看到皇上一身便装在林灿和护卫的陪伴下缓步走来。 他连忙揖礼,田妙华带着府中下人也正要行礼,皇上便挥手道:“既是便装而来,就不必这么多礼了。朕只是来送送程将军,今日一别便不知何时再见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程驰正大步从府里赶出来,他却看都未看一眼,目光一直落在田妙华身上——那句今日一别,说的便是她了。 今日别后,就别再见了。 程驰在旁行礼,一直没有得到皇上的免礼便抬目看了一眼,正看到皇上盯着田妙华意味深长的模样,心里登时又狐疑起来—— 不能怪他多想,他这不省心的小媳妇,被乡里的恶霸看上过,被他的至交好友死缠烂打过,现在就算皇帝说看上了她他也不会太惊讶——可是皇上不至于这么没品行,对臣子的夫人起什么心思吧? 是不怪他多想,可怪他人太实在,心里想什么都摆在了脸上。尤其是跟田妙华有关的,更是藏都藏不住。 阎修的目光终于肯看程驰一眼,这一眼就看得他眉毛直抽——这个老婆奴自己稀罕老婆还眼瞎就算了,以为这种女人谁都能跟他这个白眼瞎一样坦然接受吗?沧溟水榭的女人,就算送给他,他也是不要的。 林灿在一旁看的明白,憋笑憋的也难过,只要一扯上嫂夫人,程驰的脑袋那就是个摆设,除了好看没什么别的用处。 但燕国丈可笑不出来,连皇上都向着程驰说话,燕芙欢岂不是不得不去动手了。 燕芙欢悄悄拉拉爹爹的衣袖,她自己心里纵然有委屈有苦水,可还要担心爹爹一怒之下坏了事,自小任性如她几时感受过如此心情。 燕国丈咬咬牙别开脸,燕芙欢这才赶忙走进院内去搬自己的行李。 她自己的行李当初没带进程府多少,但以程府勤俭的家风,既然她要跟着一起上路,那么她用过的被褥用具就全部都要带上的。 几日以来燕芙欢虽然干了不少扫洒洗刷的粗活,但这力气活儿依然还是不习惯,搬送起来自然吃力了些。 田妙华是不会让府上任何一个人去帮她的,而有皇上的话在先,便是燕国丈也不好让人上前帮忙。 一干人就这么闲站在一旁看她一个人,燕芙欢咬着牙不让自己摔下行李跑到爹爹身边去哭。 她这几日在程府受苦受委屈,不是没有萌生过退意。尤其是一想到跟着程驰回乡之后他竟然要像个泥腿子一样下地种田,这要是传出去,她哪里还有面子。 可是每每看到程驰和田妙华恩爱甜蜜的模样,她就又是嫉妒又是不甘。再想到自己这些日子吃的苦,不把这个女人从程驰身边赶走她就寝食难安! 马车已打点停妥,程驰对皇上揖礼道:“微臣就此拜别皇上,请皇上保重龙体。” “也罢,总归是留不住你,你且去吧。日后常来京城走动走动,别生分了你我君臣的感情。”阎修说着特意看了燕芙欢一眼,虽说未能如约在程驰离京之前把燕芙欢嫁出去,但既然田妙华同燕芙欢私下达成了协议让她跟着上路,那她定然也不再是个问题了。 这程驰娶了锦地罗,虽是意外,倒也解决了他的一个大问题。 程文见时候差不多了,请命道:“圣上不便出城,就让微臣代皇上送程将军一程。” “好,你就代朕好好送送程爱卿。” 见要与女儿分别,燕国丈走到她身边又重重拍了拍她的肩膀,低声说一句:“苦尽方能甘来。” 能懂得这个道理,这女儿便真的长大了。 第72节 程驰与程文翻身上马,田妙华领着初雪玲珑坐在一辆马车上,倒是把三个小子扔给了燕芙欢。 玲珑知道这一路两位小少爷不会让燕芙欢过清闲的,心情自然不错,可又不得不担心地问道:“夫人,我们是不是太心慈手软了?就让她这么跟来没问题吗?” “有什么问题?回乡的路还这么长。” 田妙华说这句话时跟平时没什么不同,还是温温柔柔甜甜美美,可玲珑总觉得自己从这话里听出什么不一样的味道,像是带着点甜味儿,又带着点锈味儿…… 玲珑着实不懂那到底是什么。 …… “妙姨妙姨!看我们和爹爹抓到兔子了!” 入了春,脱下一身冬装的小铭露出他偷偷养了一个冬天的滚圆身材,抱着一只同样滚圆的大白兔子从林子里乐颠地跑出来,身后跟着拎着两只山鸡的程驰和小铠。 田妙华摸摸小铭的头又摸摸他怀里的兔子,“这兔子不错,挺肥的。” 初雪也凑过头来看了看,“这过了一冬,还有这么肥的兔子呢。”看完兔子,她又忍不住看了一眼刚过完冬的小铭,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退了毛皮,就可以吃了。” 小铭顿时瞪大了眼睛,“这兔子是要吃的吗?” 他一脸不舍地抱紧了兔子,似乎完全没想过他们打猎抓兔子来是要干嘛。 初雪皮笑肉不笑地堆了堆脸上的肌肉,“对啊,兔子肉烤了很香的,你不吃吗?” 她这样一说小铭果然犹豫了,看看怀里的兔子,想想烤兔子肉,看看怀里的兔子,想想烤兔子肉……最终还是犹犹豫豫地把兔子递了过来。 初雪就知道他会这样,呵呵一笑拎走了兔子。 “夫人,您看我采的野菜没错吧?” 玲珑虽然以前一直是深宅大院里的丫鬟,但跟李重山订婚之后便开始积极的学着当一个农家媳妇,采野菜也采得似模似样了。 “不错,像个农家媳妇样了。” 得了田妙华的首肯玲珑一脸开心,待在一旁的燕芙欢看得简直莫名其妙——这丫头怎么这么不思进取,不想着怎么攀上枝头当个小姨娘,只当个农妇有什么好开心的? 初雪见她竟然还闲着,面无表情地提醒道:“燕二小姐的柴火可拾好了?人人都在忙,燕二小姐别的不会做,拾个柴火也要用上个把时辰吗?莫不是不想吃饭了?” 燕芙欢手里拾着几根枯枝,一听顿时恼怒起来,把手里的枯枝一掷,指着田妙华问道:“她为何什么都不做?明明讲好要我做的事情她要先做到的!” 她在京城里一直忍耐着不发脾气,粗衣穿了,粗活也干了,可谁知上了路竟然要风餐露宿,吃这些野物野菜!这已经越来越触犯她的底限了! 初雪可是半分毛病也不惯着她,毫不客气地道:“夫人可是要亲自给我们烤野物的,难道你想跟夫人换?你敢烤,我们可不敢吃。” 燕芙欢被噎得说不出话,她连厨艺都是临时抱佛脚现学现卖的,哪里会烤什么野味?那场面,光想想都头皮发麻。 初雪不再理她,拎着那兔子问:“谁来杀?” 小铭一听杀兔子吓得脸色都发白了,又是心疼又是不忍,可就是不见他阻拦。 程文快速接过初雪手中的兔子,笑嘻嘻道:“我来。” ——跟着大嫂来的这个初雪丫头看着性子挺冷,但来了就是一家人。何况如今玲珑既有主了,她和初夏指不定将来哪一个就可能会被大哥大嫂做主给他当媳妇呢,他对她的态度自然好的很,丝毫也不介意初雪冷淡的性子。 他跟程驰两人掏出刀子开始杀鸡宰兔子放血拔毛剥皮—— 小铭小铠被玲珑拉到一边免得见了血,燕芙欢却正正撞见那血淋淋的场面,一时吓得花容失色,两腿一软跌坐在地上,动都动弹不得。 几人齐齐转头看了她一眼,便又都转回头去该杀鸡的杀鸡该生火的生火。 燕芙欢一个娇气小姐,几时见过这样血淋淋的场面,手脚冰凉虚软地想要爬起来,试了几次都没成功。 程文剥了兔子皮,嘿嘿一个坏笑,特意把那血糊糊的兔身举高用树枝狠狠一戳“噗嗤”穿了个通透——燕芙欢的脸顿时连最后一丝血色也没了。 “嫂子,给!” 程文乐呵地把穿好的兔子递给田妙华,转头幸灾乐祸地看一眼燕芙欢,很有助攻精神地说:“怎么燕二小姐怕血?这可不行啊,怕血的女人要怎么嫁给我大哥啊?” 燕芙欢的眼睛忽然瞪的更大——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要嫁给程驰还得杀鸡宰兔子?? 这话她连问都不敢问出口,田妙华却如看穿了她的心思一般轻轻一笑道:“放心吧,我不杀鸡宰兔子。” 燕芙欢高高悬着的心简直是呱唧一下子跌下来,跌得胸口都颤了三颤。 田妙华转着火堆上的兔子和野鸡,篝火燎去了血渍,燎出滋滋的油脂,香气也慢慢飘散开来。 小铭巴巴地瞅着烤肉上那油亮的色泽,早已经忘了它们刚刚还鲜活的模样。 看他那般迫不及待的模样,田妙华温柔笑着去撕兔子外皮上刚烤熟的肉,指尖才刚碰到程驰便心疼地抓住她的手,“小心烫,我来。” 他用刀子削下几片肉,程文快速地削了三根钎子把肉穿上,递给两个娃娃和小全。 三个孩子吃得欢快,他却还惦记着田妙华的手指有没有烫到,执起她的手去看。见她白皙的指尖沾着一点油星,不禁便抬到唇边舔掉。 舌尖的温热混着一点点粗糙的感觉骤然从指尖传来,沿着小臂一片酥麻。 田妙华一时微怔地看着他,程驰回过神来也是老脸一热,才想起来一旁还有人在呢。 好在两个孩子自己吃得欢,正在意犹未尽地舔着自己的手指头,丝毫没觉得美味当前舔手指有什么不对——就别管是舔谁的了。 其他人一个个都很给面子地别开头当做没看到,程驰想想反正自己脸色黑,红不红的也看不到,也就坦然了。 一家人和和乐乐地围着篝火,只有燕芙欢一人独自坐在远处。 她忘不掉方才那血淋淋的画面,即便已经饥肠辘辘,可只要一闻到这烤肉的香气,那剥皮放血的画面就在眼前不断出现,胃里也跟着翻涌起来。 田妙华烤好野鸡和兔子交给程驰去分,自己撕下一块配上干粮亲自送给燕芙欢。 燕芙欢光只是看到那块兔肉被拿近就忍不住捂住口鼻向后躲去,田妙华蹲下来支着下巴看着她,笑眯眯地问:“真这么怕血?” 燕芙欢脸上已经惊惶不已,嘴上却还是不肯服软的,“谁,谁怕了!” 田妙华便又笑了笑,用油纸垫着将兔肉和干粮放在她旁边,“吃点吧,夜这么长,不吃晚上会饿的。你平日吃的饭菜不也这么来的么,何必现在才开始介意?” 她这么一说,燕芙欢顿时便将往日的精美菜肴跟刚刚剥皮放血的兔子联系在了一起,想到自己吃下去的那些饭菜,终于再也没能压抑住胃里的翻腾,猛地趴到一边干呕起来。 ——这样就不行了?田妙华摇摇头,起身拍拍衣服便又把兔肉拿回去了,只留了干粮给燕芙欢。 好几个人呢,就这么三只野味,浪费了可不好。 第98章 只不过一夜, 燕芙欢竟然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憔悴下去了。 在程府干粗活都没能泯灭的斗志只用了一顿野餐和一夜露宿就迅速地动摇了。明明只有两辆马车,一辆给孩子们睡, 另一辆就给了燕芙欢和田妙华,其他的人都还在外面吹冷风呢。 “说不定是一起在马车里的人不合适, 换一个她也许就欢喜了。” 田妙华远远看着燕芙欢飘忽的背影调侃着程驰,这个老实人却没像小桃时那般傻愣无措,而是一把揽住田妙华的腰, 旋身一步将她背抵在树上, 低下头压得更近些, 让她完全笼罩在自己的阴影底下。 “不如还是把她换成我,你会欢喜吗?我可是很期待的——” 他的头压下去,捉住那柔软的嘴唇, 感受着她在自己怀中, 呼吸不自觉地加重, 唇舌的入侵也越来越深。 “——大哥最近是不是有点欲求不满啊?” 程文瞧着这个一点都不知道避嫌,随时随地随便荡漾的程驰, 能想到的也只有这个了。 不过他似乎忘记了这里可不是军营,身边也不是那些嘴没把门的大老爷们, 而是三个未出阁的黄花大姑娘。 玲珑和棠儿尴尬得低着头抬也不抬,只有初雪面无表情的好像什么也没听到一般,把过夜的毛毯收好, 塞进程文怀里,“有时间关心闲事,不如赶紧把毯子搬上车。” “当然。好。” 程文盯着初雪淡然离开的背影, 她那冷淡的样子却突然让他有一种直击内心的感觉,嘴上应着,人却根本没往马车的方向走,而是抱着毛毯在初雪身后跟了上去。 刚刚从小溪边洗完脸回来的燕芙欢也听到了程文的话,她的裙摆和袖子都湿了,因为不习惯在野林子里随便找条小溪洗脸。现在她看着程驰和田妙华就在不远处亲密的样子,长久以来的不甘和嫉妒忽然变得很深,很深,仿佛无数根须扎进了内心深处,从那最深的地方升起了浓浓的无力感。 她不愿意放弃,从未想过放弃,可对于自己曾经的自信和雄心壮志,她却生出了一丝迷茫,不知道接下来要如何去做了。 …… 两三日后程文便渐渐发觉他们走的路似乎越来越偏,他心领神会地以为程驰和田妙华是在故意绕路迷惑燕芙欢,同时也能延长路线拖延回程的日子。 可有一件事却让他不能不开口,“大哥,前面那片山林一直不太平,我们车上女眷多,是不是还是回官道上走安全一些?” 对此程驰确实有些迟疑,他身为军中的人对于京城周围哪一带的山林有山贼是有所耳闻的,连官府运送贵重物品车队都会避免途经此地。 但是田妙华特意嘱咐他要从此处经过,夫人的话和对一行人安全的考虑是一个矛盾。尽管他已经完全将此行交给了田妙华来决定,但随着离那片不太平的山林越来越近,他还是勒住马缰,掉头走向后面的马车。 “妙华,前面就是那座山了,我们真的还要继续往前走吗?” 田妙华掀开车帘从里面出来,远远眺一眼前方那座山,转头对程驰悠然一笑道:“程将军养了几个月,有没有想活动一下松松筋骨,顺便为民除个害?” 程驰只是愕然一下就很快理解了田妙华的意思——她想要去剿灭山贼? 这种事程驰自然是很愿意去做的,尤其在夫人的提议和支持下更让他心花怒放,果然夫人是最懂他的! 程文听到也是摩拳擦掌兴奋不已,当即便道:“我这就去当地官府请求援兵!” “不必,我们的人手足够了。” 程文不能理解田妙华这句话的意思,他看看程驰,云岩,田妙华,加上自己和据说有功夫在身的初雪这也才只有五个人,五个人要去剿灭一个山寨? 就算大嫂有过三人横闯四百人胡人营地的壮举,但他可完全没有这个自信。 田妙华只轻轻笑了笑,她笑起来的时候仿佛春风拂动,四周的树木瞬间开始沙沙作响摇曳不止—— 程文感到自己背后的寒毛竖了一片,有一种四面埋伏却不见敌人一般的警戒感环绕而来。程驰沉默了一会儿,回想起过去的一些点滴诡异,好像突然间明白了什么。 “那至少……把大侄子们先找个地方安顿好?” 程文显然还没有完全明白,田妙华又微微一笑,“不必,带着就好。” 四周树影婆娑沙沙响得越发剧烈,程文甚至觉得自己听到风声里夹杂着一声声嘻嘻的轻笑,若有若无随风飘荡。 这大白天的是要闹鬼啊! ——从大家开始整装待发时燕芙欢意识到了情况的不对,她看着程驰和程文拿出武器绑上护腕,心里不自觉地开始紧张起来。 “这是要做什么?出什么事了吗?” 程驰不想同她说话,田妙华安慰似的笑道:“前面的林子有山贼,我们只是需要准备一下。” “山贼!?那我们赶快离开这儿啊!”她说着想要躲回马车里,却被初雪一把抓住手腕,“都已经来了,就一起去看看吧。” 任凭燕芙欢拼命摇头,却是发不出声音也抵抗不了,只能被拉着一步步向山上走去。 程文有些担心,却又隐隐地感到兴奋——终于能亲眼看到大嫂的身手了,三人横挑四百人胡人营地啊!这是他们这些上了战场以命换命的人所难以想象的! …… 第73节 “站住,你们是什么人,可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守门的山贼大概这辈子还没见过主动往贼窝里闯的人,若是官府出兵围剿那还另说,这么男男女女的几个人后面还跟着辆马车,跑到贼窝里来送礼来了? 在自己的地盘上他自然丝毫不惧,只是程驰一旦严肃起来周身便隐隐透出一股杀伐的气息,让人也不敢小觑。 为了不让孩子们看见不该看的场面,三个孩子被玲珑带着待在马车里。她虽然对自家将军和夫人有信心,但毕竟没怎么见过这样的场面,紧张地抱着两个小少爷,两手随时准备捂住他们的眼睛,小全则忠实地张开双臂半蹲在车里,挡在他们身前。 田妙华闲闲地打量了一下山寨简陋的木栅大门,悠然笑道:“听闻你们这山寨风评差的很,就算同为邪道没什么义务为民除害也还是让人有点不愉快。今日就来帮你们清理一下。” 守门山贼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就算程驰看起来有点不好惹,但凭他们这几个男男女女能做什么?就那几个娇娇俏俏的小娘们?看其中一个吓得都已经在发抖了呢! 他嘲讽地大笑,随即便打了联络口哨招呼自己的兄弟前来。 他的口哨还没有吹完,胸中吹出的气便如同被半途截断一般再没了声响,只听到自己的喉咙处咕噜咕噜地泛出一串串血沫,人就这么瞪大着眼睛倒了下去。 田妙华不喜欢跟这些小喽啰多啰嗦,她更习惯用行动直接证明来意。 程文瞪大着眼睛看着倒在地上被切了喉的尸体,他甚至没有看清田妙华是如何出剑的。 刚刚赶来的山贼看到这样的情景自也不必多说,拔出刀便向他们冲来。 田妙华提剑飞身上前,一身应景着初春与新绿的浅黄色春装翩然而过,宽袖翻然带起一串串血迹。 这虽然不是程驰第一次看见她出手,但介于上一次见到时他整个人都完全处于震惊和不可置信之中,脑子里根本一片空白无心欣赏—— 他不敢相信自己会用欣赏两个字来形容一个腥风血雨中的人,但田妙华衣袂翩然身姿柔软的模样,让人很难将她与杀戮二字联系在一起。 他只能欣赏,只能着迷,他去哪里还能找到一个不止是与他策马同游,甚至能跟他携手平恶匪的女人? 他只顾着着迷出手慢了片刻,赶来的山贼便已经被田妙华清了个干净。 这些山凹里的乌合之众连胡人精兵都及不上,又哪里需要田妙华费多少力气。 初雪依然抓着燕芙欢的手腕,云岩都还稳稳地坐在车前赶车,两人都没有出手帮忙。 因为今天就是杀给燕芙欢看的,又怎么能不由田妙华亲自出手呢。 田妙华今天躲都没有躲喷溅而来的血迹,就这么溅着一身血迹转过身来,提着剑一步步走向燕芙欢—— 燕芙欢的脸早已经没有了一丝血色,看着踩着尸体而来的田妙华抖得越来越厉害——她想说不要过来,喉咙里却发不出声音,只能摇着头往后瑟缩。 在她的眼里,此时此刻的田妙华大概比罗刹还要可怕。 走到跟前田妙华甜甜一笑,宛若有毒的花在黑夜里妩媚绽放,连空气中都弥漫着甜美的毒素。 燕芙欢抖得越发厉害,见她手里的剑一翻,便反握着剑柄将那把沾着血的剑递过来,悠然笑道:“我不杀兔子和野鸡,但是我杀人。燕二小姐既然想当程家的媳妇,不夫唱妇随,跟着程驰出生入死可是不行的。来,试试看——” 她回头望一眼地上还没有死透的一个山贼,他捂着伤口在地上抽搐,转回头对燕芙欢又是一笑,将剑往前递了递,“燕二小姐这种身份,手上不会没几条人命吧,何必怕呢?” 燕芙欢拼命想要躲开被递过来的剑,却被田妙华抓住手,将剑柄塞进她手里。 看着剑身上的血她眼前一阵发黑,脑子里像要炸开一般。 她没有办法否认自己手上的人命,身为国丈府上最受宠的嫡亲小女儿,府上的丫鬟不管是犯了错惹她不高兴,还是她自己心情不好乱发脾气,只要一句话就可以让人把丫鬟拖下去乱棍打死,有谁敢说一句? 可她听着丫鬟被打的惨叫都嫌吵嫌烦,何曾亲眼见过是个什么场面。 此时此刻地面上蔓延开的血迹,那些暗红的血渗透进泥土里的颜色和漂浮在空气当中的气味,于她来说宛如修罗场一般—— 田妙华自然也就是修罗场里的女罗刹。 她到底是什么人?这个女人究竟是什么来历? 这样杀人不眨眼的女人她要怎么从程驰身边赶走?回了乡,进了程家——她还能活吗? 初雪感觉到自己抓着的那只腕子越来越沉便松了手,燕芙欢顿时跌坐在地上,手里的剑也跌落在地。她被惊到一般在地上挪蹭,想要远离那把剑,远离田妙华,直到背抵着车辕,恨不能把自己塞到车底去躲起来。 她不要什么程驰了!她根本斗不过这个女人!她会死的,真的会死在这个女人手里的! 恐惧让她突然嚎啕大哭,也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她喊出的第一句话就是:“我要回家,让我回家!呜哇!” 对此田妙华笑得很亲切,“当然会送你回去的,不过要在我和夫君为民除害之后。” 在山寨的这扇大门里面还有很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山贼等着他们去清理呢,从痴迷田妙华的风采中回过神的程驰抖擞起精神,他不能事事都让夫人冲在前面,自然一马当先地冲在了最前。 程文紧跟上去,田妙华也准备带着初雪上山,燕芙欢却一把拉住了初雪的手,“别走!别丢下我!” 初雪挣开她的手,“在这里呆着,云岩会看着你们。” 虽然云岩待在这里的意义仅仅是给马车里的人一个心理安慰——倒不是他功夫不过关,而是暗中藏着的那些影子根本不会让任何人靠近这辆马车的。 初雪说完也转身跟上了前面的三人,随她而去的还有树影间一道道若有似无的影子。 第99章 山河□□好。春天是个好时节, 万物复苏鸟复鸣,放眼尽是新绿。 这样的日子里程驰与娇妻策马同游走过林间走过河边, 而原本应该走在他身边的程文已经不得不返程送燕二小姐回京。 美人在侧程驰春风满面,早已经忘了悲催的程文和后面的马车, 犹自心痒难耐地不满足于只用眼睛看,干脆策马小跑靠近,一把捞过另一匹马上的田妙华, 圈在怀里恩爱同骑。 他有一腔激情, 有满心爱意, 各种台词在他心里转了一圈又一圈,比如不要离开了,永远留在我身边吧, 你喜欢当地主婆便让你当地主婆, 你喜欢当老板娘便让你当老板娘;比如家里已经有两个男孩子了, 我们给小铭和小铠再添个妹妹吧,小铭小铠都那么懂事, 会成为好哥哥的。 可是他想了千般理由都说不出口,几次胸口起伏欲言又止最后又偃旗息鼓。 田妙华就坐在他怀中, 马背上狭小的位置让两人靠的很近,近到她的后背就贴着他的胸膛。 她感觉着他胸膛的起伏,感觉着他的欲言又止和偃旗息鼓。 嘴角渐渐提便提了起来, 看着远处的□□风景,田妙华心中一片安然。 跟这个人在一起,她心里是踏实的。 虽然有那么点莺莺燕燕的不让人省心, 但至少程驰的心是正的,他不曾动摇,那便值得她去费点功夫。 她闭上眼向后靠了过去,把自己的重量完全交给他,人也就完全贴在了他怀里。 程驰勒缰绳放慢了马速,腾出一只手来搂住了她的腰,就这么慢慢悠悠地走。 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田妙华靠了一会儿,突然睁开眼仰起头,弯起来的双眼笑眯眯地倒映着他的脸问:“你刚刚想说什么?” 程驰被问得猝不及防,那些反反复复酝酿了很久的话一下子全都卡了壳一句也说不出,支支吾吾了半晌,才道:“我,我还知道一个地方有匪患,我们……我们再去挑一个寨子可好?” 田妙华噗嗤一笑,应了一声:“好啊夫君,不管你做什么,为妻自然是要陪你的。” 程驰觉得自己好像被取笑了,觉得自己好像有点羞恼,可他又是欢喜的。 只是片刻的纠结欢喜就凌驾在羞恼之上,虽然只高出那么一点点。 他于是扳起田妙华的脸,低头吻下去,里面是太多太多的欢喜和一点点的惩罚。 当两唇拉开一点距离,他看到田妙华那双弯弯的盛满笑意的眼,那句话就突然脱口而出——“夫人,我们给小铭小铠生个妹妹吧。” ——她说过的,不管夫君做什么,她自然是要陪的。 他的夫人笑起来比春花都灿烂。 程驰心中激荡,一打马鞭加快了速度。 对于这位毫不体贴后面赶车的人的姑爷,云岩只是默默抽着马鞭,初雪则不得不从马车里出来去骑那匹被人遗忘的马。 程驰的马一路奔向下一个城镇,方入了镇便找到最近的客栈,翻身下马扛起马上的娇妻便大步走进客栈中—— “喂!喂?” 田妙华因为他这突然霸气的举动一时愕然忘记了挣扎,就这么看着他把碎银扔给店小二,说一声:“住店。” 店小二便赶忙引着他们往楼上走。 跟在后面无奈地拴马车搬行李的云岩和初雪在心中默默吐槽,这天还没黑呢…… “玲珑姨,为什么我们天还没黑就要住店了呀?” 小铭和小铠是不懂什么叫沉默的,他们天真直白地问出这个问题,问得玲珑一脸尴尬。 “因为……我们赶了这么多天的路累了呀,今天早点住店,好好休息一下……” “我们不累呀?” “……”玲珑汗涔涔,“那个,因为我们是坐马车呀,可是将军和夫人骑马,骑马是很累的……” 小铭小铠似懂非懂地表示了一下了然,难怪爹爹要扛着妙姨进去呢。 ——十几年后英姿勃发却一腔耿直的小铠总是在无意之间撩妹无数的时候,他始终没有意识到自己经常抱着妹子上下马的奇怪毛病是哪里来的。 妹子骑马是会累的,累了是需要抱或扛的,哪里不对吗? 这个春天的春光比往年都要灿烂,春花烂漫,春光无限。 …… …… …… …… ——你们以为这样就完结了吗?—— 回程的路一行人愣是走了一个多月,不是在为民除害,就是在住客栈。 程驰宛如一个从此君王不早朝的昏君,早已经把家里那二十亩嗷嗷待耕的田地忘在脑后,每日搂着娇妻日上三竿乐不思蜀。 大概这边的田比较重要,早早耕好了,好早日抱上胖娃娃。 …… …… …… …… ——你们以为日子会这样悠闲下去吗?—— 五月鹰飞的一天,田妙华掐指一算——她的婚假貌似该休完了。 闲来闲去竟然就给自己休了快一年的婚假,这让大概天生劳碌命的田妙华顿时哪儿哪儿都不自在起来。她理了一下作坊近几个月的情况,发现收入很是不错,自己俨然一个小富婆。 于是安排好作坊的后续运作,她便对身后带了两个小泥猴刚从田里除草回来的程驰说:“我要回水榭去了。” 第74节 程驰一愣,扔下钉耙两步奔过去一把搂住她的腰,“你不能走!” 娃娃还没生呢,老婆就要走了? 田妙华嫌弃地看一眼自己腰上被沾的两手泥,挣了挣,没挣开——嫁个老公太黏人怎么办? “我出来都一年了,水榭里肯定好多事儿等着我呢,我就去去,又不是不回来。” 程驰不依,“你要去也得让我跟着一起去!” 不等田妙华回话,跟着程驰一起回来的胖泥猴就跟肉炮弹一般冲了过来,一把抱住她的大腿仰头看着她——“妙姨我也要去!我要跟妙姨一起去!” 田妙华闭了闭眼,不想去看自己已经满是泥印子的裙摆。 ——老公不光自己黏人,还带着继子一起黏人怎么办? 这时候她听到了正好走来的玲珑的声音——“夫人您要走?您要去哪里??您别丢下玲珑,玲珑要跟您一起去!” “……” 唯一还有“理智”的小铠看着这三个狗皮膏药没出息地抓着后娘的模样,不屑又很有骨气地“哼”一声,扭开头。 ——他也想去,可他就是不说! 江湖是个什么地方? 于锦地罗,那也许是一个腥风血雨的地方,也许是一个翻手云覆手雨的地方。 而于田妙华……那大概,是一个,拖家带口的地方。 …… …… …… …… ——所以这个故事是真的完结了?—— 小番外糯米团子飞 程小铭终有一天是要进水榭的。 这是程家人早已经默许,水榭里也人人心知肚明的事。 尽管在他的体重问题上一直存在着某种小小的微弱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争议,但谁让人家是水榭大总管的继子呢。 就连门主也只是在见到他之后不屑地“嘁”了一声,看在田妙华的面子上没有多说什么,其他人又会有什么意见。 何况,人家小胖娃是真的通过了水榭的考验的——小小的年纪,白胖的身体,竟然一身好轻功在树丫子上飞来飞去而不受体重所累。 大总管教子有方,水榭众人敬佩不已。 但在程小铭心中,一直藏着一个愿望。 他一直记得,那一年过年时家里来过的漂亮的白团子弟弟。 ——白白的,软软的,萌萌的,像最清香甜糯的糯米团子,好看得不得了。而且妙姨说过弟弟可厉害,那么小就飞的可好,他一直期待着进入水榭之后再见到弟弟,看看弟弟飞起来的样子,然后跟他一起飞。 他终于在这一天怀揣着激情澎湃的心情来到了水榭,仰着头满眼亮晶晶地拽拽妙姨的衣角,“妙姨妙姨,笑笑弟弟在哪里呀?” 田妙华想了想,“少主呀……大概在哪个屋顶睡觉吧?” ——笑笑弟弟喜欢在屋顶睡觉吗? ——笑笑弟弟果然很厉害,连睡觉都飞那么高去睡! 于是小铭环视着水榭高高低低的白玉楼阁,纵身飞起开启了寻找笑笑的屋顶之旅。 笑笑像一只大白猫,总是躺在某个屋顶摊开肚皮晒着太阳睡觉。 小铭有时候能找到笑笑,有时候找不到,但他一直没有看到过笑笑飞。 因为那个白白的,好看的糯米团子一直在睡觉……一直在睡……在睡……还在睡……被他叫烦了就睁开睡眼朦胧的眼睛看他一眼,懵懵地愣上一会儿,然后翻个身,继续睡。 一次比一次傻眼的小铭开始意识到,他的愿望想要实现,大概还很遥远。 作者有话要说:  将军这篇文整整写了一年,这大概是某蜓人生中波折最多的一年。 希望这篇文的质量没有被现实所影响,希望结局的部分没有太匆忙,愿望是美好的,现实若有不尽意,希望大家包涵。 不过说不定大家都已经习惯了某蜓这个萝卜太后牙签帝,至于下一篇写什么类型还没有决定,是温馨小文还是爽文,是仙侠武侠还是种田,大家不趁现在提一提建议吗~? 本书由 半零落、弦殇 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