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商低真是对不起了啊》 第1节 书香门第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情商低真是对不起了啊》 作者：东谷幽幽 文案： 吴原性格冷淡，情商为负，脑袋一抽偏偏做了要笑脸迎人的房产销售，业绩永远垫底。 所以他的日常是：被客户群嘲，被老板群嘲，被同事群嘲…… 不适合？情商低？趁早滚蛋回家？ 吴原表示你们嘲你们的，我卖我的。 若干年后，他看着手里堆积如山的合同和越来越多的人(da)脉(tui)—— 这份结婚申请书是什么时候混进去的…… 万人迷自恋风骚攻vs工作狂冷清面瘫受 【感情线】： 很久以前： 攻：行了行了，知道你喜欢我了，矜持！ 受：…… 很久以后： 攻：我都为你弯了你敢说你不喜欢我？？？ 受：哦，需要我给你鼓掌么。 本文1v1，cp 徐漾 x 吴原 论嘴不甜+情商低的主角如何逆袭成为房产业界神话，请看本文=w= 阅读指南： 1本文强行煽情，狂撒鸡血，不喜者请右上角。 2本文相关房产内容和数据纯属杜撰，别较真。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职场 业界精英 励志人生 主角：吴原，徐漾 ┃ 配角：陆申秋，任重闻，秦京，宋璨，薛建，田姚，赵占飞等 ┃ 其它：职场，甜文，业界精英 【作品简评】 性格冷淡，情商为负的主角吴原，在毕业后却选择了最不适合他的房产销售一职，从销售业绩永远垫底的小透明做起，到最后成为房产业界的销售神话。主角卖房经历正能量满满，燃点萌点齐飞，内心的美好善良和对初心和本真的坚持让人动容。攻初期自恋风骚，从自恋到为受变弯，到被打脸的经历亦让人捧腹，后期忠犬粘人，向受求抱抱撒娇乃家常便饭。本文风格治愈温暖，用朴实无华的语言讲述了一个救赎与被救赎，拼搏与坚持的故事，看罢心中温暖，充满力量，对于喜欢燃向苏爽文的读者来说，是一篇不可不读的作品。 ======================== 第1章 九月的新城尚有点秋老虎的意思。街上叶子都黄了，人们还大多一身短打，走几步就满头大汗。 更别说做销售的，这种天还不得不穿西服打领带，半天下来，脸上全捂出了两坨高原红。 “绿海集团新兴综合社区翎巢，优质尾盘开放，坐拥高端公寓，饱览一线水景，精装……”实习生刚喘了口气，手里的传单就被人拿走了。 售楼中心里人头攒动，从早上到现在，大多置业顾问连口水都没能喝上。 一直听说新城人有绿海情结，他刚来时还不相信，这回总算是见识了。 实习生靠着大门昏昏欲睡，刚要打哈欠，忽然被身后一声咆哮震得一激灵—— “我说你介绍的时候能不能投入点感情啊？听你说话都快睡着了！从进门到现在了连个笑容都没有，好像我求着你买房似的！” 怎么了这是？ 实习生回头，看清楚被骂的人后又见怪不怪地转了回来。 哦，又是他啊。 叫什么来着，好像姓吴？ 实习到现在这人也算出名了，从来不笑，五官没激情、说话没重音，在八面玲珑和马屁精扎堆的实习生里绝对算得上一朵画风清奇的奇葩。 白瞎了一张挺亲切的脸。 实习生内部也有竞争，大家冲着绿海集团含金量极高的“海之星”计划而来，几十个人争少得可怜的转正名额，还要从老员工牙缝里抢房子，每天都是一场战争。 今天实习最后一天，还一套都没卖出去，他也该着急了吧。 * 吴原被跑来维持秩序的马经理推得一个踉跄。 “哎呦不好意思这位客人，他是实习生，什么都不懂，您说要看哪个户型，我带您看啊！”马经理赔着笑，过高的发际线让脑门显得油乎乎的。 客人嗓门宛如扩音喇叭：“你别拿实习生这套糊弄我！怎么啦，看我提着个菜篮子来看房就瞧不起人了是吧？狗眼看人低，一点儿家教都没有！” 人们的目光渐渐聚集过来，两百平的售楼处忽然变成蒸笼，空调好像坏了。 站在中间的青年抬眼，冷淡的脸上竟有一丝困惑。 “我有那样说么？” 众人吸气，就觉得这声音好干净，像饱满圆润的石子落湖，有一种温吞的清澈。 马经理黑着脸把吴原拉到办公室。 “怎么回事啊你？第几次了？！” 嗡嗡的咆哮声里，吴原脚下一晃，忽然想起来，自己从早上到现在好像还没吃过东西。 马经理拍桌子：“我已经不指望你拉什么业绩了，只求你别再给我添乱！要么就干脆收拾东西回家，我也图个眼不见心不烦！” 实习的最后一天，现在回家，也就意味着—— 吴原没说话，走到前台拿起一摞什么。 马经理一看他拿的东西，又骂了起来：“你以为发传单就有用了？实话跟你说，转正的名额你就甭惦记了，当初我就说你做不了，学精算的干什么销售？真以为会算几个数就能卖房了？！” 他转头一指围观的实习生们：“都看他干什么啊！这就是典型的国家教育的牺牲品，脑子都学傻了！你们要是都他那个德行，一个也别想进绿海！不管上边给几个名额！” 实习生集体打了个激灵，赶紧各忙各的，一溜烟分散。 * “你可真够行的。” 吴原发着传单，转过头：“什么？” 看他丝毫不受影响，门口实习生叹了口气：“说实在你真不适合干这行，马经理就喜欢追着他拍马屁的，你瞧瞧王逸群混得多好。” “你毕业前就没想着给自己规划规划？做做性格测试啥的？” 吴原电话突然响了。 “喂？” 实习生：“……” 他看见吴原眼睛一亮，认真地捧着手机回复：“对，是……还有的……好，您在哪里，我过去——那好，我在门口等。” 这时候倒挺卖力的。 实习生侧目：“有客户了？” “嗯。”吴原点头：“是之前来看过一次的客人，这次想直接定下来。” “哟，”实习生没想到，酸溜溜地道：“可以啊，苦尽甘来了。” 俩人谈话间远处一对老夫妇搀扶着赶过来，吴原忙迎上去，从背后看他衬衫已经被汗水浸透，脸苍白得青瓷一样，头发软趴趴地贴着脸，显得发色更黑，脸更白。 前台有公司给客户准备的矿泉水，吴原领着老夫妇进门，递给他们两瓶。 老夫妇赶紧客气了一下：“不用了。” “哦。”吴原点点头，又把矿泉水放了回去。 老夫妇：“……” 好在老两口都不是来喝水的，老太太开门见山地表明来意：“我们就是还在二栋顶层带阁楼的，和五栋有河景的之间犹豫。价位都差不多，实在拿不定主意。” 有点经验的这时候都会使劲推销阁楼，新城缺水，邻水的房子永远不愁买家，带阁楼虽然感觉上是占了便宜，但计算下就知道那点赠送面积约等于无，一到夏天还闷热，实际上并不好卖。 实习生认为吴原这点常识还是有的，结果下一秒，那毫无抑扬顿挫的声音响起：“那就选有河景的吧。” “……” 第2节 老太太一听，心里又有点偏向阁楼：“为啥啊？” 吴原声音清冷：“两位腿脚不便，阁楼太高，会有安全隐患。” 实习生咋舌，这不变相说人家老么。 果然刚刚还一声不吭的老爷子不高兴了：“你这个小伙子怎么回事啊？什么叫腿脚不便，你跟你爷爷奶奶也这么说话吗？” 吴原一顿，认真道：“我没有爷爷奶奶。” 老爷子以为他是顶嘴，眉毛瞬间竖了起来，正要咆哮，带实习生的主管刘槐安过来了。 刘槐安人过中年，经验丰富，笑容可鞠地稳住老头，“和气生财和气生财。” 他又转头安慰吴原：“没关系的，慢慢来。” 了解情况后，他把吴原的论点全盘推翻：“老先生老太太，我们这边阁楼的卖得最好，还白送十平米使用面积，就剩最后一套了，我们销售团队明天就要撤去别的项目，您现在看好了一定要定下来。” 老爷子哼道：“老婆子？” 老太太没立刻搭腔，却看了看吴原：“小伙子，那阁楼有多高啊？” 吴原扫了眼户型图。 “三米高，七十厘米宽。” 众人一愣，这么快就算出来了？ 吴原冷静分析：“楼梯很窄，一旦踩空了非常危险。” 老太太脚下一麻，好像真踩空了一般，心里有点担心老伴：“医生说让你注意保护膝关节，你都忘啦！” 老爷子脸色不好，嘀嘀咕咕说这跟那两码事，老太太不跟他较真了，一把拉住吴原的手道：“还是小伙子心细，要不是你说我还忘了我家老头子的腿了，光惦记着那白送的几平米，现在占了便宜，将来真出什么事我们找谁说理去？” 说完又看了刘主管一眼：“这年头，难得碰上个有良心的销售，真正替咱们业主考虑。” 刘主管脸上僵硬，嘴角弯得有些不自然。 不过不管怎么说，这单算是成了，老太太对吴原很满意，拉着他的手要去买下。 吴原是出了名的顾客源差，十单里面有八单忍不住骂他，这会儿突然要签合同，所有人包括马经理都惊呆了。 “小吴，需要帮忙吗？” 吴原回头，刘主管跟了过来，笑眯眯地道：“你经验不足，万一人家顺着合同问到细节，到时候一问三不知，又把合同搞黄了。” 吴原原本已经把合同看过很多遍，每一条都烂熟于心，不过考虑到老夫妇的利益，还是点了点头。 好在老夫妇对房子很满意，并没问什么问题，签字的时候，老太太感慨地看着老伴：“到时候女儿来看咱们就有地方住了，这么大的客厅，咱外孙想怎么跑就怎么跑。” 老头眼里也有喜色，然而当着吴原就只哼了一声。 吴原望着他们，始终抿成一条直线的嘴角忽然有了淡淡弧度。 * 等送走了老夫妇，吴原才拿着合同上楼找会计办手续。 正要敲门，手指突然一僵。 办公室里刘主管的声音，透过木门清晰地传了出来。 “——合同是我签的，那实习生什么都不懂，最后那一锤子还是我帮他谈下来的。” “可以啊老刘，这都第几单了，下月就能带老婆来趟欧洲游了吧。” “哈哈哈，做这行的，哪儿能天天围着老婆转——” 刘槐安办完老夫妇的合同手续，大笑着出门，嘴还没合上，视线里忽然多了一双脚。 “小吴？”他抬头笑了一下，表情万分自然，“怎么站在那儿也不说一声？” 吴原看着他：“说什么？” 刘槐安慢慢不笑了，不知是不是光线原因，他一向慈眉善目的脸这时看着竟然有几分狰狞：“说什么不是重点，关键是你的态度，站那儿是想吓谁呢？” “刘主管忽然变得这么胆小，是因为做了亏心事么？” “你说什么？！” 或许是吴原的表情太过稀疏平淡，刘槐安过了两秒才反应过来：“给我站住！” 没人站住，吴原已经下楼了。 刘主管脸色不好，虽然这回又是销售第一，不过抢别人业绩，传出去也不是什么好名声。 * 七点一过，尾房几乎全部卖光，售楼中心里一片其乐融融，几个实习生围着刘主管求经验，马经理看着业绩表哈哈大笑：“幸亏有咱们老刘！我就说嘛，那小子怎么可能卖得出去房！” “呿！”门口实习生靠在墙上，替吴原抱不平：“刘主管平时看着挺厚道的，怎么还跟实习生抢单啊？！” 最后一天的最后一个小时，还是一套房都没卖出去——别说转正了，估计连实习评估都不好看。 吴原也是心大，这种时候居然还有心情看沙盘。 吴原正在找老夫妇刚才定下来的那套房子。 比例缩小的落地窗临着江面，他目光慢慢柔和起来，脑中浮现出一对老人头碰头靠在沙发上，隔窗望水，闲话往事的场景。 虽然刘主管的行为令人不齿，不过他热爱的、追求的，一直都在那，不曾变过。 “小伙子可怜，白忙了一场。”旁边一个声音说。 吴原抬眼，一个西装革履的陌生老人朝他温和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听见了你们刚才的对话。” 吴原摇头，“没有白忙。” “？”老人疑惑地看着他。 “那对老夫妇签合同的时候，一直在笑。”吴原转过来，眼黑清澈洞明，甚至含着不可撼动的坚定和一丝淡淡的期待：“能把这样的房子介绍给他们，是我的荣幸。” 他抿了抿嘴，笑意不自觉溢出，“所以，怎么会是白忙呢。” 老人一怔。 真诚为本，与人为善，将客人的安居与幸福作为己任，是被太多争强好胜的后辈忘却的绿海精神。 连在集团内部疲于派系斗争的他，都快要忘了这份初心。 没想到居然会被面前的一个实习生一语道破。 “年董，您来了怎么也不说一声啊？”马经理终于注意到这边的动静，满面堆笑地跑过来。 年国永回头，刚才对话过的年轻人已经走远了。 窗外的夕阳折射进来，他泛金的发梢模糊了后面紫霞缎一般的天空边界，仿佛有什么将呼之欲出，生气盎然。 第2章 当晚。 “原原，12号桌的客人又带龙虾来了。” 手臂长的大龙虾落在案板上，孟秀彬嘱咐道：“还按上次那样切成刺身，记得多往底下铺层冰啊！” “嗯。” 红壳划开，露出饱满晶莹的虾肉，搭在上面的手也是雪白。 围坐在餐吧周围的客人突然像被定住了似的，原本美味的菜肴一瞬间变得毫无吸引力，目光齐刷刷地看向料理龙虾的年轻人。 不是那种很惊艳的外貌，甚至乍一看没有任何突出的地方，最多不过就是清秀白净，然而此刻垂眸专注的模样衬着裁剪合宜的厨师服，竟让年轻人在餐厅昏暗的暖黄灯光下格外抓人眼球。 直到服务生要把片好的龙虾端走，大家才回过神，纷纷掏出手机：“哎哎，别端啊，我还没照呢！” 服务员尴尬地站在那当龙虾模特。 四周闪光灯“咔嚓”“咔嚓”地响，一部分对着龙虾，一部分对着吴原。 几桌女生脸红着窃窃私语。 吴原低头洗刀，好像完全不受外界影响。 仔细一算，他已经在这家叫做“虹niji”的日料店做了四年兼职了。 “原原，你还没跟阿姨说呢，在绿海实习得怎么样？能留下来不？” 关店后，孟秀彬问吴原。 她虽然是niji的老板，但四年过去，她早就把吴原当成了自己家里人。吴原母亲过世的早，比一般孩子都独立，前段时间因为绿海的工作提出辞职的时候，她别提多舍不得了。 “妈，别问了，小原哥没说那肯定就是没戏了呗，还使劲问！”方苗抱着书包出来。 “你不是去后面写作业了吗！” “早写完了！” “……”孟秀彬转头看吴原，后者和往常没两样，正很认真地在洗案板。 还是跟以前一样，什么都憋着，孟秀彬叹气，她是真心疼这孩子。 洗完案板，吴原才说：“阿姨，之前提的辞职，可能又辞不了了。” 孟秀彬忙道：“没事，阿姨求之不得呢！你就把这儿当成自己的家，实在找不着工作就在niji做全职，阿姨聘你当主厨！” 方苗笑嘻嘻地道：“我妈要美死了，捡个b大的高材生给我们当厨子！” “这丫头就知道贫嘴，明天功课预习了吗？” 方苗吐了吐舌头，孟秀彬又语重心长地转向吴原：“唉，阿姨这是没钱，要真有个几百万的，肯定让你给我挑套房子。” 吴原浅声道：“嗯。” 就知道“嗯”——孟秀彬无奈，这么聪明的孩子，偏偏嘴笨，在社会上怎么能不吃亏呢？ “以后再有实习机会的时候要灵活点儿知道吗，有些场面话该说还是得说。” 方苗：“我就喜欢小原哥这种直来直去的性格，有的那些拐弯抹角的，说一句话还得揣摩半天什么意思，累都累死了。” 孟秀彬无奈：“你以为现代社会像学校的人际交往那么单纯啊？在公司有个性可以，但不要搞特殊，你把别人当傻子，别人也把你当傻子，谁把老板哄高兴了，谁才是真聪明。” 方苗翻个白眼：“照妈你这么说，这社会也忒黑暗了，还有真善美吗？” 第3节 “吃饭还成问题呢还提什么真善美？” “俗不可耐，”方苗颠颠地跑到吴原跟前，拉着他笑道：“小原哥，看来实现社会真善美的大任只能交给你了呀！” 吴原垂眼：“功课预习了么？” 方苗：“……” 吴原回去的时候，孟秀彬非要往他包里塞寿司：“原原，今天又剩了不少，还有点炸猪排，你都拿回去，和你哥一块当宵夜。” 吴原：“阿姨，不用了。” 孟秀彬：“我和苗苗晚上都不吃，扔了浪费，你不吃，你哥还吃呢。” 吴原手一顿，孟秀彬顺势把他背包拉链拉上了：“你就拿着吧，再客气阿姨真生气了。” 吴原一走，方苗撅嘴：“妈，吴原他哥的腿真的好不了了？” 孟秀彬凝眉叹气：“要好早该好了，这么多年了也不见起色，拖得原原也一直不找对象——” “跟小原哥不找对象有什么关系啊？” “怎么没关系，原原这孩子我最清楚，他肯定觉得自己有个这样的哥哥会拖累到人家女孩儿，宁可这么单着，唉，他继父也是混蛋，原原的妈一去就又再婚了，孩子也不管。” 方苗皱眉：“小原哥干嘛这么照顾他哥啊，又不是亲的。” “再不是亲的，一块生活这么多年也有感情，而且原原总觉得他哥的腿变成这样有他的责任，傻孩子，一场意外，啥事儿都往自己身上揽。” “也不一定全因为他哥吧，”方苗若有所思，“没准小原哥心里早有人了呢。” “有了我还会不知道？” “那没准，又不是人家亲妈，小原哥怎么可能什么都跟你说？” 被戳到痛处的孟秀彬：“……” 她虽然总自诩吴原干妈，但大多时候都是一头热，甚至明知道原原不会回应，还是忍不住要对他好。她不是同情心泛滥的人，可在吴原面前她的心却变成了棉花，软得没有底线。 这么好的孩子，为什么老天要让他活得这么辛苦呢？ * 吴原到家的时候已临近深夜，轻手轻脚地开门，客厅的灯还是亮的。 胸口轻轻起伏了一下，他对着走廊喊了一声。 “哥，我回来了。” “小原？” 轮椅碾过地板，男人的声音有点沙哑。吴原赶紧把鞋换了，赶在陆申秋迎出来前走到客厅，“哥，还没睡？” 陆申秋微笑：“想等你回来。” 陆申秋有个习惯，每天不管多晚都会等吴原回家。 他比吴原大三岁，两个单亲家庭刚结合的时候，陆申秋样样出类拔萃，又长得一表人才，是邻里口中典型的“别人家的孩子”，连吴原的妈妈都很喜欢他，把只有学习可圈可点的吴原衬得一文不值。 如果没有那场事故，凭他的能力，估计早就在大企业里混到高层，出人头地了。 仿佛冥冥中改变了家里的气数，陆申秋事故过后一年，吴原的母亲也过世了，虽然多年前就已确诊，但时间的巧合让吴原无法不联系到自身——毕竟陆申秋是在去他学校找他的路上出的车祸，他是那个导致家庭一切变化的大前提。 “吃饭了吗？” “吃了，哥你还饿不饿，孟阿姨给我拿了寿司。” “我不饿，”陆申秋打量吴原的脸，语气十分和蔼，“今天是绿海实习的最后一天吧？怎么样？” 吴原把寿司放进冰箱，一阵奇怪的沉默。 陆申秋悄无声息地来到他背后，推了下无框眼镜默默地看。 看他黯然失落，看他无能为力。 看够了，他拍了拍吴原的背，语声温柔：“没关系，不是过两天才发通知吗？别着急，再等等，勤查着点邮箱，没准今晚就收到了——” 还没说完，吴原像是忽然回了神，道：“哥，今天有对老夫妇买了我介绍的房子。” 意料之外的反应让陆申秋一愣，不知道是不是头顶射灯的原因，吴原的眼睛亮盈盈的，甚至有几分暖，陆申秋抬抬眉毛，镜片在冰箱的冷灯下一闪，笑道：“是吗？跟哥说说。” 一说就顾不上时间，吴原回自己房间的时候已经十二点了。 睡前他刷新了一下邮箱——未读邮件，0封。 吴原垂眸，无论白天被马经理如何骂，他心里始终抱有一丝希望。 床头相框里母亲的目光犹如芒刺在背，他张了张嘴，忽然发现刚才说给陆申秋听的那些话，在母亲面前全变得拿不出手了。 他也想成为母亲的骄傲。 * 第二天清早，吴原不到六点半就醒了，做好了和陆申秋两人的早饭，他回屋打开电脑，本来想继续润色简历，结果习惯性地点开了书签上的“绿海”官网。 一夜之间，官网竟然改版了。 吴原有点好奇，点开各个页面，忽然鼠标一顿，停在了在新晋精英那一栏。 上面显示了集团新近聘请的高职员工，销售部只有一名，却排在第一位。 简介只有四行。 “徐漾 销售部总监 悉尼大学地产管理学硕士 连续三年澳洲房产销售榜第一” 在众多新晋员工里，他的简介无疑是最短的，却给人留下极深的印象，不知道是因为简单粗暴的简介，还是因为那张过于标致，堪称艺术照级别的证件照。 照片中的人留着一头清爽的黑色短发，挑起的剑眉让他乍一看有几分高傲，但或许因为唇形修美，嘴角一弯勾出几分洒脱阳光的英气，像一幅阴与阳调和精妙的画，对着镜头看过来的时候，实在让人难以移开眼睛。 和他的职位相比，这张脸实在显得有些过分年轻了。 吴原正对着照片发呆时，电话突然响起。 瞥见来电显示上“马经理”三个字的一刹那，眼里讶异万分。 “喂？” 马经理的咆哮声直轰耳膜：“吴原！你在哪儿呢？” “在家。” “什么？在家？hr发你的邮件没看见啊？” “邮件？”吴原打开邮箱，未读邮件后面的那个“1”字让他脑袋嗡了一下，再一看发送时间，居然是一分钟前。 一分钟前的邮件现在打电话……吴原无暇去想马经理是否故意刁难他，因为邮件标题上“offer”五个字母像是突然变了形，他看了几遍才明白这封信代表了什么。 马经理阴阳怪气地道：“有领导说你工作态度不错，从今天起你正式进入试用期，一个月后转正，工资待遇什么的自己看合同！” 紧跟着嘀咕了一句：“也不知道你小子行了哪门子大运……” “什么？” “我说限你半个小时内到公司！过时后果自负！今天还有新的销售总监过来，你可别给我丢脸！” 说着啪地把电话挂了。 吴原听着耳畔传来的“嘟——”“嘟——”的长音，有一瞬间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第3章 九点差五分，吴原赶到了绿海。 抬头，十几栋摩天写字楼抱团林立，高耸入云。一眼望过去，标志性的绿色翻浪logo宛如钢铁森林中的一块绿宝石，在优质企业扎堆的商务广场之间十分惹眼。 就像拥有一套绿海的房子是新城人奋斗一生的目标一样，在绿海工作，也是许多人梦想中的职业生涯终点。 吴原吸了口气，到现在都有种还飘在云里的感觉。 他竟然被录取了。 销售部位于大楼的十七层，早高峰，电梯里人满为患。 另一边，马经理已经开始对着新晋员工咆哮起来了。 “——别以为你们过了实习期就能高枕无忧了！《乐家property》新出的房企排行榜都看了吗，规划设计、产品品质、物业服务绿海全是第一，再看销售额，第四！万宏和保亿就不说了，连玫瑰园都压了咱们一头，你们服吗？” 虽然都是绿海的员工，但销售部和市场部、设计研究所那些精英不一样，成立之初没有那么高的门槛，老员工学历整体偏低，把业绩看得比天重，搞得整个销售部乌烟瘴气，助长了很多不良风气。 “不服！”一个打着领带的瘦高个声如洪钟。 马经理对有人回应十分满意：“很好！王逸群，你这个态度非常好——别人呢？赵占飞？田姚？” 被点名的两个新员工赶紧摇头：“不、不服。” 马经理哼了一声。 “人要想成功，必须从内心深处建立自信，连你们自己都不相信自己，还怎么跟竞争对手比，没上场气势就先输——” 新员工们面面相觑，见马经理忽然不说话了，冷着脸盯着电梯口方向。 大家莫名其妙地跟着回头。 吴原一脸淡定地走了过来，还是那个样子，眉宇清秀白皙，动作不急不缓。 目瞪口呆。 没看错吧？ 他居然也进了？ 田姚捅捅赵占飞，“谁啊？” 赵占飞摇头，他们当初和王逸群等人分的项目不同，还不知道吴原的事迹。 “这人好厉害啊——”赵占飞怔怔地看着吴原，动了动胖胖的身子，“你看，他一来大家就都不说话了。” 田姚：“……” 第4节 众人张着大嘴对着马经理，恨不得把“求解释”三个字贴脸上。 马经理铁色铁青，心里的问号比他们只多不少。 天知道那天年董说要破格录取吴原时他经历了什么——一个只会添乱的废物，到了年董嘴里居然摇身一变成了本年度最值得期待的新人？要不是看在领导的面子上，他当时就要冷笑了。 “还愣在那儿干什么啊？赶紧过来！”马经理咬牙切齿，他故意让hr拖到今天早上才给吴原发邮件，没想到这小子还挺会看时间，居然让他卡着点到了。 吴原站在了赵占飞的旁边。 赵占飞偷偷打量他。 脸很白，垂眼时能看到深深的内双眼皮的痕迹。 皮肤也忒细了吧，跟小姑娘似的。 马经理被吴原带跑了节奏，赶紧把话题拉回来：“——我知道你们很多人都是奔着海之星计划来的，只把置业顾问当成跳板，但我今天得把话说清楚了，只要你在销售部一天，你就得给我全力以赴！” 一拍手。 “好了，这两天大家先熟悉一下新项目，下午我们去售楼处踩点，这次项目的地点很有代表性，我先带着踩一次，以后都要靠你们自己，哪不明白就去问刘主管和林主管。刘主管是咱们绿海的老员工，常年销售第一，你们可要好好抓住这份资源。还有小林，去年卖得最好的山墨水园就是她带的项目。” 提到刘主管时，赵占飞注意到吴原眉间一动。 刘槐安笑眯眯地站起来和大家打了一圈招呼，面对吴原时尤其热烈。 可能他自己不知道，但吴原看得清楚，他笑的时候五官有种说不出的僵硬。 而林燕则是一身女强人范儿，裁剪合体的灰色高级西装配红唇，走过来问好时高跟鞋跶跶地响。 两人又分别把组下的员工介绍了一遍，大家仗着老人的身份，态度都有点傲，有个叫梁心鑫的女生长得很漂亮，带着夸张的美瞳，一边刷睫毛一边跟大家说“嗨”，赵占飞看得眼睛都直了。 只有一个叫李忱的老员工很和蔼地冲大家笑笑，还耐心地问了每个人的名字，他态度一低，像王逸群这样会察言观色的立刻就猜出了他在公司的地位，反而爱答不理的，只围着几个主管转。 “前辈，这是我爸从老家带来的茶叶，一点小心意，以后要多靠前辈指点了。”王逸群带着一兜大包小包在办公室里窜来窜去，连林燕都难得地露出了一点笑容。 吴原感觉有人在看他。 回头，一个小胖子急吼吼地把脸撇开，发现晚了又尴尬地转过来，鼓起勇气冲吴原摆摆手：“你好。” “我叫赵占飞。” 吴原点点头：“吴原。” 赵占飞紧张得不得了，面试时都没这么忐忑过，正想趁热打铁搞好关系，吴原已经转过去了。 “……” 唯一认识的田姚正和几个女生打得火热，赵占飞挠挠耳朵，没想到自己进了社会还是和高中大学一样，一个朋友都交不到。 梁心鑫“啪”地合上小镜子，扬声道：“马经理，不是说今天有新的销售总监过来吗，吊了咱们一上午的胃口了，怎么连个人影都不见啊？” 满屋子的女员工都等着这一问呢，早上官网改版的时候她们在群里就已经炸过一轮了，仅一张新任总监的照片就刷了好几页，好多人特意早上洗了个头化了淡妆，兴冲冲地赶到公司，结果帅哥总监没看到，只有一堆毛都没长齐的新人。 也就那个冷着脸的男生还稍微顺眼点。 马经理：“徐总监今早八点的飞机才到新城，要来也得下午了。”说着目光扫过虎视眈眈的众女，酸溜溜地哦了一声，“我还说你们今天怎么来得那么准时，原来都是来看帅哥的啊？” 梁心鑫哼了一声，椅子转回去，不然还能来看谁？你的发际线么？ 吴原对着项目宣传册一页页地看。 新项目名为“南山新语”，地处新城市郊南山脚下，依山傍水，竹海环抱，从山上引下的泉水经由整个小区，打造都市外的天然氧吧，非常适合度假养老。 用词很美，只是有点空。 吴原打开公司电脑，他对南山一带不熟悉，必须提前了解一下周边环境。 午饭后，马经理租的大巴来了，新人把踩点当郊游，一路叽叽喳喳，老员工则知道接下来的几个月不免又是一场恶战，仰头昏昏欲睡。 王逸群一直跟刘主管聊天，仿佛精力无限。 吴原看着窗外，默默把路上看到的和网上查的资料比对。 开发商宣传项目时很容易夸大其词，比如交通其实并没有介绍的那么便利，比如配套设施比较差，但空气的清新程度的确不是都市能比的，周围山风鸟语令人心旷神怡。 绿海在这点上从没让人失望过。 一个小时后，大巴停在了南山脚下。 售楼处是临时搭好的活动房，项目主要的销售点还是在cbd，这里只是给专程跑来感受环境的客户歇脚喝茶用。 新人的第一项任务是打扫卫生。 吴原被分到了擦风扇和打扫天花板的工作。 也不知道是不是马经理故意为难他，其他新人都是擦擦桌子扫扫地，十几分钟就能完成，相当于他三分之一的工作，等别人都快完工的时候，他才刚刚清完蜘蛛网。 “那个，吴原，我帮你吧。” 吴原扭头，又是刚才那个小胖子。 “不用。” 赵占飞：“可你一个人得收拾到什么时候啊？” 吴原看着他手里的墩布，不为所动。 “先管好你自己。” 旁边有人拉赵占飞：“傻了吧，热脸贴冷屁股，他才不稀罕你那点好意呢。” 赵占飞有点受伤，但因为吴原今早给他的第一印象太强烈了，他有点听不得别人说吴原不好，可又不敢反驳，只能闷头墩地。 刚墩完，马经理一声大吼：“集合集合，带你们去熟悉下环境，没打扫完的接着打扫——” 赵占飞一愣，飞快朝吴原看了一眼。 难道他不让自己帮忙，是怕自己干不完活耽误下面的行程吗？ 赵占飞忽然觉得南山没那么大吸引力了，他很想留下来陪吴原一起，可又怕对方嫌自己烦。 “赵占飞，走了。”田姚跑来叫他。 “……哦、哦。”赵占飞恋恋不舍地回头看了一眼，“吴原，我先走了？” 没人回应。 “快点，马经理又开始骂了。”田姚拽他，临走前看了看吴原，有点同情他。 吴原带着手套，认认真真地擦着电风扇，外面很安静，他忽然觉得此景有些似曾相识，随即想起上高中的时候，他们家也做过一次大扫除，那时候陆申秋还没出事，笑眯眯地站在椅子上清扫天花板。 身后响起一阵汽车引擎的轰鸣声，吴原正出着神，没注意。 那时候母亲也还在。 脚步声渐近。 抹布黑了一层，吴原转身，正要去够最后一片扇叶，一双大长腿逆着光从门口迈了进来。 扇叶轻轻一震。 来人扯掉墨镜，对着灰头土脸的吴原一扬眉。 “嚯，这年头打杂也不容易啊。” 或许是因为长时间舟车劳顿，他的声音十分沙哑，低音炮比平时更多加了几分马力，让忘拿手机赶回来的梁心鑫当场就愣住了。 “徐、徐总监？” 她看着面前男人长身玉立的背影，试探地道。 徐漾嘴角上扬，也不知道他喷的什么香水，转身时扑来一股淡淡的木质与烟叶的气息，像是一捧浸饱水汽的干草。 “是我，你好啊美女。” 他主动伸出一只手，手指修长，手掌干净温暖，锐减了语调中的轻浮。 梁心鑫红着脸半推半就地跟他一握。 她从小到大被人夸美女，从没这么不知所措过。 天呐，徐总监比照片上还要好看。 因为徐漾的到来，原本计划好的行程也延后了。 马经理赶到的时候，徐漾正和几个女生谈笑风生，果真和传说的一样是个美男子，站那像个白炽灯似的闪闪发亮。 马经理哼了一声，不太服气被这么个黄毛小子压上一头，谁料下一秒，徐漾忽然分开人群朝他走来，气质压得又沉又稳，和刚才骚气外露的模样大相径庭。 “这位就是马经理吧，久仰，初次见面，我是徐漾。” 马经理没想到他会主动伸手，有点意外：“你好徐总监，一路辛苦，别这么客气。” 徐漾笑道：“应该的，早就听说马经理经验丰富，虽然职位上我比马经理虚高一级，但在绿海马经理是我的前辈，有些专业问题肯定少不了还要仰仗马经理的指点。” 两手一握。 马经理立时一阵飘飘然，徐漾这话说得太让人舒服了，他自尊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暗地里的那些不快瞬间烟消云散，正要谦虚一下，耳边忽然响起一个冷冰冰的声音。 “经理。” 嘴角一抽，回头，吴原抱着椅子面无表情地看他。 “你挡了路。” 马经理发现自己再一次低估了吴原的眼力见。 当着徐漾的面他不好发作，强忍住咆哮的冲动给吴原腾开位置，却见徐总监饶有兴趣地望着吴原的背影。 他好心提醒：“徐总监，你别理他，那可是个怪人。” 徐漾嘴角微弯。 “是有点怪。” 第4章 徐漾一到，销售部内的气氛立刻变了。 年龄相仿的管理人很容易和新人们拉近距离，再加徐漾谈吐幽默，风度翩翩，很快就和大家打成一片，马经理被给足了面子，心服口服，心道上头请这样一个人来还是有道理的。 于是熟悉环境的任务自然而然地就落到了徐漾头上。 第5节 “吴原。” 徐漾单手插兜，对着前方快步上山的人懒洋洋地唤了一声。 跟在后面的赵占飞暗暗吃惊。 吴原也太了不起了吧，这么快就让徐总监记住名字了。 吴原继续走。 没听见？徐漾抬抬眉毛，正要再喊，几个女生挤了过来。 “总监，咱们不坐车吗？” 声音娇滴滴的。 “累了？”徐漾看着她们笑，伸出一只手，“要不要我拉着你们走？” 他肩上落了几片竹叶，大地色的风衣衬着绿竹煞是好看， 几人脸一下涨红，也跟他开起了玩笑：“这么多人，你拉得过来嘛！” 一片笑声。 赵占飞默默转身。 哼，人生赢家。 “我不是故意为难大家，”徐漾收起油腔滑调，沉声说：“大家可以想象一下，如果你们是这里未来的住户，平时到底是开车多还是走路多？” 立刻就有人答：“当然是走路。” 徐漾眨眨眼：“没错，住户不会开车散步，更不会开车爬山，我们这个项目的卖点就是自然风光，你必须要把自己放在客人的位置，用双脚去感受这片土地。” “如果你们自己都对南山的魅力一知半解，又怎么能指望说服客户喜欢这里？” 众人呆呆地看着他，刚才没骨头似的几个女生也站直了，马经理有点下不来台，他原来都因为懒，草草坐车带大家看过就走了。 徐总监看着随意，没想到会在这些细枝末节的地方这么执着。 “谁身上带了项目宣传册？”徐漾又问。 大家纷纷举手，连吴原都回了头。 就在他看过去的一刹那，徐漾好像背后长了眼睛，立刻回身，冲他一笑。 “扔了吧，没用。” 众人傻了眼，有人忍不住道：“总监，你让走路的道理我们都明白了，可这宣传册不是挺好的吗？干嘛要扔？” 徐漾扬下巴：“你觉得它好？好在哪里？” 那人一结巴：“呃……句子都写得挺美，图片也漂亮，纸也挺滑的……” 大家笑。 徐漾也笑，却没有批评他：“这就是它最大的问题，看完了只给你留下这三个轻描淡写的印象，如果我们都拿宣传册上的这套说辞讲给客户，你觉得客户会是什么反应？觉得我们的项目高大上，然后呢？他们为什么要买？我们的项目和其他开发商最大的区别是什么？那么多房子，他凭什么要把钱砸在南山新语上？” 甩出这几个问题，已经没有人笑了，大家注意到亲切的徐总监压下剑眉，换了一副威严的面孔：“写宣传册的人完全没有展现出南山的魅力，适合养老度假？谁规定的？难道上班族就不能住了吗？房子是死的，思路是活的，只看你怎么说。大家等下跟着我走一遍，仔细观察哪些最吸引你们，哪些景色是这个地方独有的，模拟出不同场景记下来，这些都是未来宝贵的素材，让你们在客人面前不至于背台词，而是抒发自己的真情实感，以情服人。” 吴原注视着地上的竹尖。 他之前看宣传册只觉得内容空，原来是这么回事。 时间有限，徐漾只带着大家爬了南山的四分之一，虽然只有这么点，但马经理注意到，员工们在下山前后脱胎换骨，除了一直死气沉沉的李忱，整只队伍士气完全不同了，而他平常假大空的话说一百遍都不一定能达到这效果。 服，不服不行。 同样想法的还有刘林两位主管，林燕来之前并没把这个新任总监当回事，以为他和那些在海外镀层金的富家子没区别，但接触之后，她不得不承认，这个年轻人的能力，的确配得上他的职位。 回程的路上，徐漾众星捧月，身上贴了几十双崇拜的眼睛。 女生们提出要给徐总监办接风宴。 销售部的心从没这么齐过，几句就定好了时间地点，徐漾优雅地翘着腿，看大家讨论得差不多了，说：“不要光顾着我，也给咱们部里新晋的实习生们接接风，从今以后大家都是一家人了。” 说着回头看了一眼吴原。 后者正在给孟秀彬发短信，告诉她今晚可能会稍微迟到一会儿。 徐漾抿了抿嘴。 新人们感动得眼泪汪汪，赵占飞哼道：“呿，我们就只是顺带的。” 田姚：“你是不是对徐总监有意见，一路上净听你吐槽了。” 赵占飞：“也不是……” 他其实还挺喜欢新来的总监的，比马经理好一百倍。只是每次徐漾看吴原的时候，目光总有那么几分意味深长，他总怕徐漾欺负吴原。 几个积极的女同事自发地包揽了干事的工作，最后分配任务时，发现还差一个男的帮忙扛酒，一堆男同事为了在总监面前搏个好印象，争先恐后狂举手，王逸群喊得最响，场面差点失控。 林燕一阵头疼，对徐漾道：“要不你点一个吧。” “好啊。” 徐漾挑挑眉，朝后座低头发短信的人一指。 “那就吴原吧。” 瞬间鸦雀无声。 赵占飞脸一下绷紧了。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注意到众人各异的目光，吴原终于抬起头，今天第一次正视徐漾。 “我没有举手。” 仿佛印证了赵占飞的预言，徐漾当真跟他对着干：“可我点了你。” “给我个面子呗？” 离徐漾最近的林燕一愣，莫名从这话里听出几分任性。 耳鸣了？ 马经理皱眉：“吴原，徐总监跟你说话呢。” 过去同组的实习生们互相看了眼，嘲讽道：“对啊，吴原在别的地方派不上用场，活动组织上再不出点力，那这社会上的钱也真是太好赚了吧。” 随即那人突然闭嘴，感觉总监仿佛是瞪了他一眼。 眼花了？ 吴原还是不说话，赵占飞忍不住了，憋红了脸颤声道：“吴原太瘦了，那么多酒搬不动。” 徐漾拨了下头发，像听了什么笑话。 “不，他劲儿可大了。” 要不然当年哪搬得动他们一个篮球队的矿泉水呢。 话音一落，众人终于发现了不对。 还是马经理第一个打破沉默，试探地问：“总监，你们……认识？” “老同学。”徐漾露出了一个堪称风情万种的微笑，回头：“是不是吴原？” 吴原的电话就在这时响了。 “喂？” 瞬间接起。 徐漾：“……” 众人：“……” 徐漾：“呵，他不好意思了。” 大家赶紧跟着一起嘿嘿哈哈，尴尬癌都犯了。 大巴开回绿海本部的时候天已经擦黑，大家鱼贯下车，热情地跟总监拜拜：“徐总监，明天见。” “明天见，不要迟到哦。”徐漾眨眨眼。 又是一片尖叫。 等吴原下来的时候，人已经走光了。 抬头，前方一个修长的人影站在路灯下，侧脸被烘得暖黄，看过来的时候，整个人散发出一种淡淡的温柔神气。 徐漾走了过来，吴原垂眼。 “装不认识我？” “……” 徐漾弯腰，声音就在耳畔。 “这么无情啊……” 仿佛是对这样的距离感到无措，吴原退了一步。 “学长。” 声音有些无奈。 “乖。” 徐漾满意地翘起嘴角：“好久没见了，晚上一块去喝一杯？” 吴原：“我要打工。” 徐漾皱眉：“打工？打什么工？” 好巧不巧，电话又响了。 这回是徐漾的。 徐漾看着吴原，完全没有要接的意思，还得吴原提醒他：“电话。” 徐漾：“你还没回答我呢？” 吴原直接转身：“我先走了，赶时间。” 第6节 徐漾：“……” 瞧瞧，又不好意思了。 掏出手机，徐漾忍住把电话那头的发小活嚼了的冲动：“喂？！” 王骁吓一跳：“嚯，口气这么冲，谁惹你了？” 你。 徐漾：“有屁快放。” “你吃了没，没吃就到三里那家酒吧来，哥几个给你接风洗尘。” “……今儿先不了，家里人都等着呢。”徐漾上演二十四孝，仿佛刚才约吴原吃饭的不是他。 那边一通抱怨，徐漾挠挠脸，笑道：“对了，你猜我今天碰见谁了。” “谁啊？赶紧，我还没出牌呢。” “吴原。” “谁？” 徐漾悠悠地闭眼：“就高中老看我打球的那个。” “卧槽！怎么遇见他了？你记性够好的，不说我都忘了有这么号人了。” “他也在绿海，现在是我的下属。”徐漾弯起嘴角，自己都没注意笑得有点大。 “这小子八成还暗恋我呢。” 王骁刚扔出一张老k，听到这话手一哆嗦，差点散了牌。 “拉倒吧你，自恋也没你这样的，都多少年了，还当自己青涩小鲜肉呢。” “怎么，嫉妒我？” “我也稀罕。”王骁哼哼着，过了两秒声音又一沉，“哎，样儿，我怎么觉得你这口气有点问题啊，原来你就老爱逗他，现在过了这么多年，故人相见，不会真对他感兴趣了吧？” 徐漾一愣，差点笑喷：“想什么呢你？就是觉得挺巧的。” “哼，但愿是我想多了。”王骁翻了个白眼，“不过你可得抓紧了啊，哥几个里就你还是孤家寡人，当年四中的头号校草恋爱经历几乎为零，说出去谁信？” 徐漾语气敷衍：“这不没遇见喜欢的么？” “之前那个叶颖不是挺好的吗，长得漂亮，对你又言听计从的，你倒好，谈了不到一个月就把人家踹了，还告诉人家没感觉，你怎么那么狠心呢。” 徐漾眯眼。 本来就没感觉。 他好像从没对谁有感觉过，工作也是，之所以做这么无聊的房地产，只是因为做得好而已。 也就吴原还稍微有点意思。 徐漾脑海中浮现出一双冷淡的眼睛，笑意渐浓。 对了，他刚刚说打工是怎么回事？ 国内欲擒故纵的手段都进化得这么高明了？ 第5章 王骁挂断电话，低头沉默了半天。 对面好友踢了他一脚：“还出不出牌啊？” 王骁抓头发：“你说，我要不要把吴原后来找过样儿的事告诉他啊？” “吴原？哪个吴原？” 王骁解释完，对方恍然大悟：“哦，那小子！” “什么意思，他还没死心？” “不是，”王骁沉了脸，“当年样儿刚出国的时候，吴原家里正好出事，好像是他妈去世了吧……” “我还是第一次见那小子哭，突然那么一下把我也吓一跳，估计也是自己撑不住了……” “……” 两人半晌没说话。 “别说。”好友叹了口气，“都多少年了，说了也是添堵，而且样儿这人心软，别看他原来老当着咱们面笑话吴原，私下里对他可不差。” “岂止是不差，”王骁哼道，“简直是好得不得了。” 他太了解徐漾了，如果真讨厌谁连理都不会理，怎么可能孜孜不倦地对着一个人调笑两年。 叶颖不就是个例子么。 “小原，工作上发生什么好事了吗？” 吴原晚上回到家，陆申秋一见他就笑。 “好事？”吴原一愣。 “是啊，难得看你这么高兴。”陆申秋推推眼镜，轻描淡写地道：“今天早上收到邮件时都没这样。” 吴原有些意外，他看起来很高兴么？ 明明嘴角动都没动。 陆申秋笑着看他，一边笑，一边默默观察他的神态表情，向来亲切的眼睛里，此刻沉凉如水。 * 第二天吴原早早起床，乘第一班车到绿海。 太早了，他下车的时候自动门刚开，整个大堂都笼罩在清晨温暖的光线里。 吴原以为自己是第一个，结果抬头就见会客室里走出来一个人，银白头发在阳光下有点晃眼。 吴原顿住脚步，年国永很快注意到了他，笑道：“小伙子，又见面了。” 吴原朝他点头。 “年董。” 后来浏览网站的时候他才知道，上次在售楼处碰到的老人就是绿海的执行董事之一，年国永。 “我听说你被绿海录取了？” 年国永背手走过来，装得好像那个极力在众人面前推荐吴原的不是他：“恭喜恭喜！怎么样？还适应吗？” 吴原“嗯”了一声：“绿海很好。” “哦？怎么个好法？” “才第一天，就已经学到很多东西。” 年国永想起什么，笑道：“昨天正好也是你们部的总监第一天上班吧，你觉得他怎么样？” 吴原在阳光里轻轻眯了眯眼睛。 怎么样，当然是…… “徐漾那孩子是个很通透的人，你可以多跟他学学。” 通透？ 吴原发现自己不能理解这个词。 “虽然这么说，但我还是更看好你。”年国永笑眯眯地挤眼睛，吴原被他拍了拍肩膀，很重，好像除了手还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落了上去。 “好好干，别让我一把年纪了，被人说成老眼昏花。” 等吴原领悟到那句话背后的含义时，老人已经走了。 正当他想着下次是否该向对方道个谢，忽然听到背后传来熟悉的笑声。 转身，徐漾站在自动门前，弯着眼睛看着他。薄薄的风衣将他的身材拉得十分修长，头发，侧脸，肩膀全落了层淡淡的金色，乍一看，整个人好像在发光。 “年董的问题你还没答呢，觉得我怎么样？” 吴原头低得太快了，没看清他说话时的表情。 但并不难想象。 毕竟徐漾每次看他的时候，都像是在逗着小猫小狗。 “……” “没事，你随便说，我不生气。”徐漾弯腰低头，偏要对着他的脸。 他手里拿着咖啡，离得这么近能闻到一丝又苦又涩的香气。 “没什么可说的。” 吴原头也不回地往电梯间走。 他走得很快，可耐不过徐漾的腿长，徐漾几步追上他，两人同乘一台电梯，徐漾歪在镜子边，惆怅地对着吴原笔直的背影叹气：“哎，我怎么觉得你没以前可爱了？” 吴原没有回头：“我什么时候可爱了。” 徐漾伤春悲秋：“胡说，原来你就特别可爱。” 吴原不说话了，徐漾侧过头打量他，心里又有点痒痒。 “小学弟？” “你看我一眼，看了我说不定就改变主意了。” 吴原盯着电梯门中间的那道缝，装没听见。 徐漾耸耸肩，这才过几年，小学弟的害羞倒是变本加厉了。 八点半过后，办公室陆陆续续开始来人，徐漾没法再围着吴原，便坐在电梯口的花架梯子上和大家打招呼，每个下电梯的人都能第一时间瞄到他的大长腿，不能再赏心悦目。 “徐总监早。” “早~” 第7节 “徐总监，今天好帅呀！” “嘴这么甜，早上是不是吃了蜂蜜啊？” “徐总监早上好！”王逸群挺胸站直，就差行军礼了。 “早。”徐漾打了个哈欠。 王逸群嘀咕着走开。 是他的错觉吗，为什么觉得徐总监对他的态度特别敷衍。 离九点还差十分钟，销售部的员工差不多来齐了。 马经理感叹自己上次见到这种光景的时候还是两三年前，还是赶的房市大爆的顺风车，那会随便一个电话就有业绩，不拼白不拼。 而徐漾居然几句话就做到了。 这哪是说话，简直是往所有人心口打了一剂强效鸡血。 上午徐漾去开会，销售部里电话不断，近几年的客户名单全翻出来了，电话一个接一个地打，连新人都不闲着，三五成群地约着到各个区域发传单，赵占飞也想去，但一个人又有点怯。 他回头看看吴原。 键盘的敲击声淹没在电话声里，吴原对着电脑，不知道在做什么。 赵占飞抿抿嘴，他其实知道偷窥别人不礼貌，可还是忍不住看。 结果不看倒好，一看整个人都傻了。 吴原桌上放了厚厚一摞地产海报和宣传册，赵占飞飞快地瞥了一眼，才发现里面全是各大地产商近年来最火爆的房产项目，更可怕的是吴原的电脑，u盘里装了无数个收藏夹——公寓，别墅，板楼，商业等各个房型分门别类。 他凑过去的时候，吴原正在整理手头的一张海报，重点句都用马克笔做了标记，整理内容细化到文案，目标客户群，楼盘设施，海报设计，最后甚至还制作了数据表格… 赵占飞的嘴张成一个大大的“o”。 这都是他一个人整理的吗？ 太厉害了。 “我的天。”一个又娇又软的声音在背后道，听得赵占飞骨头都酥了一截。 回头，梁心鑫夸张地瞪着吴原的电脑。 就在赵占飞以为她也要夸吴原时，梁心鑫睫毛闪了闪，鼻腔不屑地一哼：“做这种东西有什么意义啊？浪费时间！” 赵占飞差点就要站起来反驳了，而吴原一点反应都没有，依然埋头整理海报，好像耳边只是飞过去只蚊子。 梁心鑫有点下不来台，哼了一声走人了。赵占飞犹豫半晌，轻声对吴原道：“你今天去发传单吗？” “不。” “哦……” 赵占飞讪讪回到自己座位。 下一秒，刚开完小会的林燕主管回来了。 赵占飞发现她今天妆画的尤其浓，脸又打得太白了，配着砖色大红唇几乎有点吓人。 梁心鑫出门前格外看了她一眼，笑道：“林姐，这么隆重，又要去相亲？” 林燕年轻时拼事业，一晃快三十了，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成了大龄女青年。她长得不难看，可每次相亲都不成功，男的都说她太强势，不适合当老婆。 林燕只道他们有眼无珠。 “是啊，”林燕点头：“小梁，你看我今天这身怎么样。” 梁心鑫眨眨眼：“特别好！” 赵占飞：“……” “嗯，我也挺满意的。”林燕自信起来，’“这次的是个牙医，我看过照片了，是我喜欢的类型。” 梁心鑫笑容满面地道：“那就提前预祝林姐成功啦。” “借你吉言~” “呿，能成功就怪了。” 梁心鑫转身就翻了个白眼，低声嘀咕。 可能因为这次的对象格外令人满意，谨慎起见，林燕又问了几人的意见。 “小赵，你觉得怎么样？” 赵占飞突然被点名，跳起来道：“挺、挺好的。” 林燕目光又落在吴原身上。 “小吴？”她敲了敲吴原的桌面，“你觉得呢？” 赵占飞紧张地看着吴原。 过了五秒吴原才抬头，林燕笑道：“没事，你说实话，我不生气。” 这好像是他今天第二次听到这话。 林燕笑眯眯地等着人夸，没想到吴原才看了她一眼，就皱了眉。 “林主管身体不舒服么？” “啊？没有啊。”林燕莫名其妙。 “那怎么脸会这么苍白？”吴原疑惑，“嘴唇却又很红，看着像是生病了。” 那时办公室还有不少人，吴原说完，四周立刻响起一片窃窃私语，女生们低头偷笑，吴原这话，简直和她们在群里吐槽林主管的一模一样。 居然就这么直接说出来了。 林燕面子上挂不住，脸一下就拉下来了：“什么意思啊？有你这么说话的吗？什么叫我的嘴红，你们直男懂什么叫化妆吗？” 吴原困惑地看着她：“林主管不是让我说实话吗？” “噗！”有人没忍住。 稀稀拉拉的笑声里，吴原诚恳地看着林燕：“这就是我的想法。” “算了！”林燕转身就走。 “吴原，你怎么能说实话啊！”赵占飞吓得直抖。 吴原更不懂了：“为什么不能？” 赵占飞一时语塞，简直不知道该从哪里解释。 林燕气得无心工作，提前半天下班。 那么多人都说好看，凭什么只有那个吴原非要和大家唱反调？早就看出这人不合群，之前她还纳闷，现在总算明白为什么了。 这么不会看脸色的人到底是怎么进绿海的？ 林燕气吴原，更气自己，她才在咖啡厅里坐了十分钟，就已经对着旁边的镜子看了无数次。 真的不好看吗？ 该死，都是因为那小子。 她在一种自己也不理解的心情下走进世贸广场，在一家日系自然品牌前流连了一会，终于抵不过ba的热情呼唤，一咬牙坐下了。 天，她到底在干什么。 ba如获至宝，捧着她的脸一顿海夸。 “姐，您皮肤这么好，其实更适合淡妆。” 哼。 十分钟后，林燕看着镜中的自己一怔。 和往常仿佛带着面具般的精英范儿不同，她脸上涂着最清透的粉底，双颊淡淡扫着腮红，唇也是发粉的橙色，显得气色好得不得了。 这还是她吗？ 晚上，相亲对象对着化着淡妆，穿着长裙的林燕不敢认。 “你和照片上有点不一样。” 林燕有些忐忑，她非常不习惯自己这个样子，来的路上还在埋怨吴原。 相亲对象微笑：“原来女强人也有这么温柔的一面。” 林燕的一颗心瞬间化成了水。 那一刻她脑中浮起了吴原的脸，这才想起来，对方说话时从始至终都在看着自己的眼睛，他在认真地给她意见，脸虽然漠然，但眼神却非常诚恳。 他是唯一一个和她说真话的，而她居然把他骂了一顿。 林燕脸上火辣辣的，羞愧得无地自容。 对这一切浑然不知的吴原穿着厨师服，正在niji片龙虾。 之前那桌客人又来了，可这回不同，龙虾刚端上去，孟秀彬就兴奋地朝他招手。 “原原，快来！客人叫你过去呢！” 第6章 日料店有个传统——客人对菜肴特别满意的时候，会叫主厨过去聊上两句。 这事原来也不是没发生过，但因为吴原不擅长应对这种场面，孟秀彬从来都不勉强他，这次却不知道为什么。 吴原摘掉厨师帽，过去了。 12号桌坐着四个男人，中间的那个看上去五十来岁，鬓角已经发白，身上并没有太多修饰，但气场明显和其他三人不同，有一种沉稳的富贵感。 他一看见吴原便笑：“我还以为能把龙虾切那么漂亮的是个中年人，没想到这么年轻。” 眼角笑纹很重，是个和蔼和亲的微笑，吴原忽然觉得这场景有些眼熟，可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孟秀彬推了推他。 吴原回过神：“谢谢。” 第8节 孟秀彬：“薛总，我们这位小厨师不光厨艺好，学习也好，是b大的高材生呢。” 薛建笑道：“小伙子还是个全才啊。” 孟秀彬：“原原，薛总是咱们这的常客，很欣赏你，你们可以多多交流一下。” 边说边使劲朝吴原眨眨眼睛。 吴原不知道该说什么。 还是薛建先打破沉默：“孟老板说你在绿海工作，怎么，不打算给我推荐一下你们的楼盘吗？” 吴原摇头：“不了。” “嗯？” “现在是工作时间，”吴原有点为难，“在这里做其他工作的事，对老板很不尊重。” 薛建抬眉毛。 众人隐隐觉得有点大事不妙。 孩子真不会说话，这不让人薛总下不来台吗…… “原原……”孟秀彬苍白着脸使劲拉吴原，其他三人也开始慌忙打圆场：“傻小子，怎么还没反应过来，薛总是想买你们的房子嘛！” 吴原坚持：“可这是工作时间。” “哈哈哈哈。”薛建忽然大笑，上下审视着吴原，“这孩子的性格我喜欢！有原则！有点儿我年轻时候的风骨！” 众人：“？？？” 薛总您啥时候变得这么幽默了。 薛建：“小刘，给他一张我的名片。” 吴原接过助理递来的名片，薛建道：“年轻人，看在咱们这么有缘的份上，如果你有什么难处，可以尽管来找我。” 吴原一脸无功不受禄。 “放心。”薛建和蔼地看着他，这孩子还真是和别人不一样，他靠着椅子背，自信道：“我从来不做赔本的买卖，投资在你身上，我觉得很值得。” “傻原原，薛总是常青投资集团最大的投资商，幸亏他好说话，没跟你计较。” 快打烊的时候，孟秀彬一边后怕，一边又替吴原高兴，“天上掉馅饼，我们原原终于要走大运了！” 吴原对着名片发呆，孟秀彬见他那样，又叹口气：“原原，人有时候得学着变通，不要太死脑筋了，你什么都好，就是不够通透。” 又是通透…… “孟阿姨，这个薛总很有名吗？” “当然有名啦！” 吴原若有所思：“难怪好像在哪见过。” 孟秀彬点点头：“肯定见过，他经常上电视的。” 绿海的工作越来越忙，niji这边虽然说不上立刻辞职，但来的时间也越来越少，临走前，吴原帮孟秀彬把接下来一整周的芥末都揉出来了。 芥末这东西并不难做，无非是芥末膏和芥末粉加水而已，难就难在它的味道，要是揉的过程中不小心有粉末进眼睛鼻子了，后果不堪设想。 “阿嚏！” 孟秀彬闻声赶过来，吓一跳，“哎哟原原，眼睛都红了！” 吴原泪汪汪而面无表情地摆手：“没事。” 秋天的天气总也说不准，前两天还下火似的热，转眼就凉得要穿长袖了。 niji推拉门两旁的灯笼被风吹得乱舞，吴原走出来的时候吸吸鼻子，眼睛像被灯熏了似的难受。 前方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你有完没完？” 声线罕见的又沉又冷，吴原反应了两秒才听出那是徐漾。 “你怎么可以这样，回国了都不跟我说一声……”叶颖声音里带了哭腔，裙子才过膝盖，两条小腿也在瑟瑟发着抖，“我一个人在悉尼，还以为你失踪了，你知道这两周我是怎么过的吗？” 徐漾站在风里，头发散在额前一片凌乱，眼神已经非常不耐烦。 “跟我有关系么？” 叶颖明显一颤：“徐漾？” “第一，我没有义务向你汇报我的一举一动。第二，不要说得好像是我抛弃了你，当初是谁在背后宣扬是我女朋友搞得天下皆知，谁心里清楚，我从头到尾没有承认过一次，最后怎么反倒成了别人眼里的负心汉？” “第三，”他从鼻腔里哼了一声，“你怎么过是你的事，和我无——” 尾音随着前方突然清晰的身影一顿，徐漾怀疑自己看见了吴原。 之所以说怀疑，是因为他在对方眼里看见了泪光。 他认识的小学弟是不会哭的。 一种陌生的感觉从心口蔓延开，五脏六腑像是被看不见的手攥了一把，徐漾还没来得及给这种感觉下个定义，人已经狂奔了过去。 叶颖被他带起的风拂了一脸。 她认识徐漾这么久，从没见他有过这样慌乱的表情。 以前她之所以自信，是因为徐漾虽然不搭理她，但同样也不会搭理那些蜜蜂似的围在他身边的女生，他对谁都不错，但和谁都保持着距离。 她曾以为自己可以通过努力感动他，可看到徐漾刚才的样子后，那零星的希望一下子渺茫地连抓都抓不住。 到底是谁？ 她想都不想，直接转身。 然后她看见了泪光闪闪的吴原。 ……男人？ 吴原不明白为什么两个刚刚还在吵架的人，这会都朝着他来了。 直觉告诉他，接下来的场景不是他擅于应付的，然而徐漾跑得太快了，还没等他转身就已经扑过来扣住了他的手。 力气大得两人皆一怔。 “吴原……” 徐漾单手卡着腰拧着眉，抬眼气喘吁吁地看他，上来就道：“你……怎么在这儿？” “我在这里打工。” 换作平时，徐漾肯定要就打工的事盘问一番，可吴原红红的眼睛夺去了他所有的注意力。 吴原嘴抿着，怔怔地看着他和叶颖，充满了泪的眼似委屈似怨念，他明明一句话不说，却一切尽在不言中。 徐漾心里一阵牵痛，又有点傻眼。 没想到这小子这么喜欢他，看到他和女人纠缠，居然哭了。 他不知道怎么办好了，刚才面对叶颖时都没有的罪恶感，现在一股脑地全涌了出来。 这种被正牌“抓奸在床”的错觉是怎么回事？ “你哭了？” 他不自觉地把声音放轻，像是怕吓坏了他。 “没有。”吴原一脸莫名其妙，犹豫是否应该把刚才在店里做芥末的事告诉他。 可这样话就长了，他想早点走。 徐漾却看着他叹气，还嘴硬，眼角都红了。 “我跟她什么都没有，”他烦躁地摸后颈，长这么大第一次特地和谁解释和别人的关系。 “你别哭。” “我没哭。”吴原无奈地重复。 “徐漾，他是谁？” 叶颖无声无息来到两人身后，刚才娇弱的神态不见了，她像任何一个嫉妒而充满占有欲的女人一样，用一种充满敌意的眼神盯着吴原。 怎么可能是个男人？ 徐漾不是gay，这一点她可以肯定，但是…… “你怎么还在这儿？” 徐漾脑神经绷紧，第一次觉得这个女人烦到无法忍受的地步。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在亲眼目睹徐漾面对陌生青年时那疼惜又温柔的一面后，叶颖这才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得到的态度有多么敷衍，她居然还为之感到过受宠若惊，太傻了！ 她也是有钱人家的女孩，父母送她出国不是为了受委屈的，徐漾凭什么这么对她！ 更可恨的是，那个被他温柔对待的男人却那么冷淡，这样的人有什么好的？他根本就不配得到徐漾的关心！ 她毫无预兆地冲上去，把所有的怨愤和不甘都发泄在吴原身上：“你是谁？！凭什么要插在我们中间？你知道我们在国外的那些事么？徐漾根本就不喜欢男人，肯定你是勾引他！你真恶心！” 吴原看着她尖尖的指甲在自己眼前一晃。 下一秒，那片指甲和叶颖的整个人，都被徐漾甩了出去。 “叶颖，”徐漾目光寒凉如水，“够了。” 从紧咬的牙关间溢出来的两个字像刀片一样剐在叶颖脸上，她狼狈地跌坐在那，忽然觉得无限委屈，哇地一声就哭了。 第7章 叶颖一哭起来丝毫不顾形象，两个男人淡定地站在一边，一个面无表情，一个装没听见。 推拉门呼啦一声开了，孟秀彬一见这情形，张大了嘴：“哎呀怎么了这是，咋还在我门口哭上了？原原？还没走？” 不等吴原说话，徐漾忽然上前一步，也不管叶颖在背后哭得有多响，他微微倾身，露出一个优雅而歉意的笑：“阿姨您好，我是吴原的上司徐漾，这里有一点小误会，别担心，我会很快解决的。” 孟秀彬瞬间被他彬彬有礼的气质给震住了，随即反应过来，眼前这个人居然是原原的领导！ 第9节 这孩子怎么长得跟电影明星似的。 她顿时觉得地上的姑娘没什么可看的了，很快笑成了一朵花：“徐先生是吧？没事没事，这算什么呀，天天都有醉汉在我们门口闹呢！” 叶颖：“……” 孟秀彬笑眯眯道：“我们原原没在公司给你添什么麻烦吧。” “怎么会呢。”徐漾瞟了吴原一眼，“他很优秀。” 吴原低头看鞋。 孟秀彬一愣，她自诩是个会看人的，徐漾刚才朝原原看的那一眼里，满满地透着柔和的善意，以及……她说不上来，反正绝不会害原原就是了！ 徐漾在她心中的形象瞬间高大起来，孟秀彬拉着他不让走——原原不会说话，她这个做家长的可要好好替他拉一下关系！ 这样的小心思当然逃不过徐漾的眼睛，越发舌灿莲花，句句直戳她的心窝子。 吴原：“阿姨，那我先走了。” 孟秀彬笑着摆手：“好好好，路上慢点啊原原。” 徐漾一哽，本以为吴原会等他，没想到这小子跑得这么干脆。 “吴原！”他迈出一大步，偏偏孟秀彬这时没了眼力见，一胳膊拉住他：“小徐，先别走，阿姨给你拿点吃的……” 徐漾哪还管什么吃的不吃的，眼看吴原走远了，鞋底直冒火，但只怪他涵养太好，面对一个孟秀彬，再加一个哭得半死不活的叶颖，他做不出说走就走的事来…… 他是无情，但不代表能放任一个女孩这么晚了还在外面。 吴原够可气，刚才连看都没看他一眼，转身的时候徐漾看他眼角都肿了，乌黑的睫毛上清晰地沾着几滴泪，有一种触目惊心的脆弱。 他脑袋忽然一乱，孟秀彬后来说的什么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折腾完到家都快十点了，屋里热气腾腾，一进门就一鼻子肉香，徐漾看了眼衣架上的衣服，原来是他妹徐淼从大学回来了。 徐漾他妈给徐淼煮了一大碗排骨面，听见徐漾换鞋，远远问：“小样儿吃了吗？没吃给你也弄一碗，正好面条煮多了。” 徐漾心烦意乱地道：“行。” “哎呦我的哥！” 徐淼正吸溜着，看见徐漾，直接挂着一嘴面扑了过去。 “想死你啦！” 油花儿险嶙嶙地擦过徐漾的外套，徐漾一掌顶住徐淼的脑门。 “先把你嘴里的咽了！” 徐淼嘻嘻哈哈地抹嘴，对着他上下左右地打量：“哥你是不是又长高了？” 徐漾把衣服挂好，拍了拍她的头：“你哥一直这么高。” 徐淼比徐漾小六岁，今年刚上大一。 兄妹俩长得有五分像，都是高颜值，小时候还被请去拍过画报，和别家一见就互掐的兄妹不一样，两人从小关系就很好，徐漾出国期间也经常通电话。 吃完夜宵，徐淼缠着徐漾给他讲国外见闻。 徐漾兴致缺缺。 徐淼：“怎么啦你？失恋了？” 徐漾嗤了一声：“你觉得你哥像会失恋的人吗？” 徐淼哈哈笑道：“这可说不定，没准你就栽到谁手里了呢。” 开玩笑。 别人栽到他手里还差不多。 “淼儿，你说一个人要是在看见你和另一个女生说话的时候哭了，是什么意思？” 徐淼一下喷笑出来：“哎哟！谁~啊？” “你先说，别管是谁。” “那还能什么意思，肯定是喜欢你呗！” 徐淼笑道：“说句话都哭，这喜欢可不是一星半点啊？” 徐漾忍不住翘嘴角：“还行，也就暗恋了我那么五六七八年吧。” “行啊哥，这么大魅力，下次带回来给我见见！” “见什么见？我又不喜欢他。” “骗谁啊，不喜欢她你还问我，你怎么那么闲呢！” 徐漾挠挠脸。 照这么说，他的确是挺闲的。 别说现在问徐淼，刚才回来那一路上他都在想吴原的事。 无论他怎么转移注意力，脑海中的那一双泪眼都挥之不去了。 是因为从没见那小子哭过？被震住了？ 徐漾觉得自己有点奇怪。 见他发呆，徐淼忍不住道：“你可别作啊，现在这么单纯不做作的女生可不多见了，你看你这么久都不找个女朋友，妈私下都问了我好几回了。” 徐漾“哈”了一声：“我什么时候说他是女生了？” 徐淼：“？？？” 过了足足半分钟，她双目炯炯，又小心翼翼地试探道：“他是男的啊？” 仔细一看，好像还有点兴奋。 徐漾：“……” 第8章 直到回家吴原的眼睛才稍有好转，只是鼻腔里还发痒，刚坐下就打了个喷嚏。 “阿嚏！” 陆申秋瞥了眼鼻子红红的吴原，笑道：“谁想你了吧。” 吴原摇头：“今天做了芥末。” 陆申秋一边给吴原拿纸巾，一边观察着他的神情面貌，他眼尖，看到吴原开口前轻轻皱了下眉头。 这细小的动作让陆申秋微妙地受了刺激，侧过身去，和他贴得很近。 “看什么呢？” 然后他看见了吴原手里的名片。 吴原还是觉得自己在哪见过薛建。 不是电视上那么光鲜亮丽的场合，应该是更久，更久以前。 “这不是薛建吗？” “哥也认识他？” “认识，薛建投资过不少地产集团，在创投界也很有名的，毕竟他随便一出手就是七位数——” 吴原侧头，没想到陆申秋会知道这些——自从那场事故后他就再没有关心过任何事了。 说到底，他每天起早贪黑，陆申秋独自在家的时候到底在做什么，他也不知道。 或许是在电视上看到的呢。 陆申秋注意他的眼神，立刻打了个呵欠，若无其事地道：“都这个点了？睡吧，明天你还要上班。” “嗯。” 吴原没多想，第二天照例做好两人份的早餐，经过陆申秋门前的时候脚步顿了顿，觉得自己像是听到了键盘的敲击声。 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敲门。 想来有些不可思议，陆申秋知道他在做的每一件事，可他却对陆申秋一无所知，说不好奇是不可能的，但也不是执着到刨根问底的地步。 亲兄弟也要给彼此留空间，更何况不是亲的。 家门口的公车今早出了故障，吴原刚到绿海，几个女同事就朝他招手，要商量接风宴的事。 时间定在了下周五，地点是现在最火爆的九花山酒楼，因为那里不让自带酒水，吴原便没了用武之地，全程听那些女同事从最开始的接风宴兴高采烈地聊到了徐总监。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好脾气的领导呢，不像马经理，动不动就靠吼的。” “而且你们发现了吗？徐总监虽然是海归，但说话里从来不夹英文，跟那些动不动就装逼的海归可不一样。” “就是就是。” 吴原低头转笔。 他知道很多海归说话夹英文不是为了装，其实更像是一种习惯，长时间的英语环境让他们在对话过程中不自觉地使用最常用的单词，仿佛惯性。 他想起年国永形容徐漾的那个词，通透。 把这种惯性压下去，让周围每个人都觉得舒服，就叫通透么？ 正想着，徐漾和马经理一前一后进了办公室。 “徐总监，刚才在会上你说的那是什么意思？不用招代理商？你知道这代表什么吗？” “代表我相信我们一个团队就能卖完。”徐漾转身，神态悠闲：“马经理，你不相信我们有这个实力吗？” “话不是这么说……” 马经理面红耳赤，不知道徐总监到底是不懂国内行情，还是不了解他们团队。 就算有他们和几个主管撑着，但拖后腿的也大有人在。 更何况还有吴原。 打死马经理都不相信吴原会给他们带来什么业绩。 第10节 “吴原。” 一股高级的淡香水味道。 吴原回头，“林主管。” 林燕今天罕见地穿了裙子，连妆都化得相当淡，整个人散发出一股柔和的女性光芒，如果不看脸，根本认不出是那个常年西装红唇的女强人林燕。 私下里嘲笑她的那些女生全傻了眼，不用想也知道，昨天的相亲肯定大获全胜。 “有什么事么？” 吴原眼神淡淡的，和昨天没有区别，更不像是生气的样子。 林燕一怔，如果不是被人误解了太多次，本人已经习惯到甚至不会去在意的程度，又怎么会是这个表情？她更愧疚了，想说对不起，可短短一句道歉对此刻的吴原明显是不合适的，甚至可能会觉得她莫名其妙。 面对各种客人都能谈笑风生的林主管，在这个年轻人面前嘴居然变笨了…… “吴原，你看我今天这身怎么样？” 天，她到底在说什么？ 吴原没想到会被再次征求意见，认认真真地打量林燕，说：“很好。”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却让林燕鼻子一酸，经过昨晚，她长达三十年的单身生活终于结束，而这些都多亏了眼前男生直白却实在的一句话。 “都是你的功劳。” “我？” 困惑的眼神看得林燕在心里直叹气，突然想起什么，转身从自己抽屉里拿出一个厚厚的本子，“对了，这是我这些年整理的销售笔记，你拿去看看有没有用。” 此话一出，无数道艳羡的目光刷刷地聚集到吴原你身上。 那可是林主管一进绿海就随身携带的笔记啊，别人巴结了多少次都不给看，就这么轻轻松松给吴原了？ 第9章 在一片羡慕嫉妒恨的吸气声里，吴原轻声说：“谢谢。” 他接过笔记，手指轻轻摩挲着封皮，然后就是沉默，安静，众人有点傻眼，不会吧，林主管这么条大腿摆在面前，居然都不想着巴结一下？这情商得低到什么程度了？？？ 林燕不动声色扫过众人鄙夷的脸，吴原离她最近，别人看不见，她却看得清楚，虽然这孩子从头到尾只说了两个字，但刚才接过笔记那一瞬间他脸上闪过的慎重和认真，就好像手里拿着的是什么无价之宝一样。 是人都会希望别人珍惜自己的劳动成果，对林主管来说，吴原刚才的一个眼神远比那些不走心的阿谀奉承要受用一百倍。 他是真的很爱这个职业。 林燕心脏疼了一下，她在销售界混了这么多年，形形色色的人都见了，却第一次见到像吴原这样的孩子。 太干净了。 这样的孩子做销售，一定会被吞得骨头都不剩的…… 一股强烈的保护欲在心中油然升起，林燕一向严厉的脸上忽然变得柔和慈爱起来，在当下物欲横流的大环境里，吴原身上的清澈天真简直太珍贵了，她不自觉地牵出笑容，轻声说：“别客气，你慢慢看，有什么不懂的问我。” “小林，够大方的啊。” 刘槐安不知什么时候走了来，扫了眼吴原手中的那本笔记，啧啧道：“传说中的黄金宝典，要传也得传给有前途的后辈啊，这小子担得起吗？”说着别有情绪地看了吴原一眼。 林燕神经一紧，作为女性，她毕竟敏感些，刘槐安那一眼里的嘲讽没逃过她的视线。吴原是不可能主动招惹别人的，那找茬的肯定是刘槐安这个老狐狸了，林燕吸了口气，大公司里老人欺负新人司空见惯，就连她刚进绿海的时候，也不是没被老员工阴过。 可现在不同了…… 想也不想就上前一步，林燕看着刘槐安，一脸笑面虎的姿态：“担得起担不起也是我说了算，刘主管您业务繁忙，就不用操心一本别人的笔记该送给谁了吧？” 刘槐安脸孔抽搐了一下，印象里林燕最会明哲保身，像这样针扎了一样为谁辩解还是第一次，至于是谁让她突然这样……刘槐安看向吴原，却没想吴原也在看他，四目相对的一瞬间，刘槐安发现对方冷淡的眼中竟有少许遗憾。 他登时被那个眼神刺激到了，如果不是林燕刚才那番话，他又怎么至于在吴原这个废物面前丢脸？刹那间，刘槐安目光变得阴鸷无比，盯着林燕咬着牙说： “呿，嫁不出去的老女人。” 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周围人听见。 林燕脸色瞬间霎白，再强的女人也是有死穴的，连刘槐安都这样想，更别不要说别人，猛地回头，周围人正看热闹不嫌事大，见状忙心虚地转过去各干各的，林燕一怔，像被人浇了盆冷水，她强撑着不失态，但眼睛明显爬上了血丝，只要一垂眼皮，就有什么东西要掉下来。 “林主管。” 一只手忽然落上了她的肩膀。 手很凉，林燕打了个激灵，下一秒，兜头被一大片阴影罩住。 吴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她身前了。 怔怔地看着近在咫尺的柔软发尾和瘦削肩膀，林燕这才发现这孩子比自己还要高半个头，挡在她和刘槐安中间的瞬间，几乎让她生出顶天立地的错觉。 “怎么了小吴？”刘槐安冷笑，用只有吴原能听见的声音说：“房子卖不出去，改行当小白脸了？” 自从上次被当面揭穿后，吴原就变成了刘槐安眼里的眼中钉肉中刺，他知道年轻人脸皮薄，听了这种话肯定要狗急跳墙，到时候等他冲上来，自己再装个可怜倒打一耙，凭他在公司的地位，让吴原记个处分再简单不过。 刘槐安抱着臂地看着吴原，等他失控发怒，可直到他耐心磨光了，吴原都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要动怒的意思，只是眯了眯眼睛，轻声说：“刘主管，你连做人最基本的素养都不要了么？” 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从远处看过去仿佛一株修竹。身边的几个姐姐级的女员工忽然红了脸，心脏无端跳快了几拍，再一对比旁边脸色阴沉的刘槐安，心里立刻多了几分不屑。 他怎么可能一点都不发怒？刘槐安差点把牙咬碎了，吴原说得那么轻，把从头到尾咄咄逼人的他衬成了跳脚的小丑，脸直接气变了形，冲上来恶狠狠地道：“做人？我堂堂一个主管还需要你一个新人教做人？吴原，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怎么进绿海的，有功夫说我，你倒不如先把你那些偷鸡摸狗的勾当说给大家听听？看看他们服不服？” 吴原攥成拳的手一紧，刘槐安注意到了，得意地笑了笑，正要趁机落井下石，身后突然响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声音。 “哎，刚说要来瞧瞧情况，就让我听见这么刺耳的一句话。” 刘槐安浑身一僵，一扭身，徐漾抱着双臂，眼神冰冷地看着他。 印象中徐漾一直都是笑眯眯的，连刘槐安都当他是个好脾气的黄毛上司，却没想到这样的人冷起脸来，直接能将周围的温度拉到零度以下。 “刘主管，优秀的人才是绿海领先于业界的重要竞争力，海之星计划招进来的这批新人，是集团花了三个月的时间考核和培养出来的精英候选人，将来势必给集团带来无限价值。刘主管这么随便一张嘴不要钱，万一把真把这些宝贵的新人说走了，这么大的损失我向谁来讨要？” 他顿了顿，看着刘槐安渗出冷汗的脸冷笑：“你吗？” “把你卖了也赔不起。”他笑着拍拍刘槐安僵硬的肩膀，轻声：“五百字检查，一个小时后交给我。” 刘槐安顿时一脸被雷劈了的表情，不相信徐漾居然会让他写检查。 这么多后辈看着，他在绿海混了这么多年才换来的地位和积威，居然因为这个黄毛小子的一句话毁于一旦…… “徐总监，这……不太好吧？” 眼看自己的爱将落入尴尬境地，马经理忍不住插嘴。 “是不太好，”徐漾眯着眼睛仰头，发丝贴在脸上，被头顶的灯管一照，几乎发白。 “五百字太少了，一千字吧。” 马经理：“……” 刘槐安指尖攥得青白。 “哦对了，”徐漾缕了缕发梢，“还有林主管，刘主管是没娶过老婆还是没伺候过妈？女性是这世上最脆弱敏感的生物，需要最细心的关照和呵护，不当面道个歉的话，说不过去吧？” 话音刚落，几十双女同胞的眼睛盯着刘槐安，刘槐安气得浑身发抖，偏偏说不出来一个字，硬着头皮走到林燕面前，咬牙道：“小林，对不住了啊。” 林燕站在吴原身后，连一个眼神都不屑施舍给他。 四周久久静默着，在场女性几次抑制住起身鼓掌的冲动，看徐漾像看救世主。 微信群一下爆了。 “太帅了！！！！！” “啊啊不行了我要爱上徐总监了！” “我要和徐总监扯证！！谁也别拦着我！” 然而在一片徐总监迷妹的刷屏中，一个女员工忽然弱弱地发言： “只有我一个人觉得吴原也很帅么……” 谁想一言激起千层浪，闷大招的姐姐党突然炸了—— “你不是一个人！！！” “我靠我还以为我哪里出问题了原来大家都这么想那我就放心了啊啊……” “对不起徐总监我要叛变了……” 还不知道自己的粉丝团数目锐减的徐漾仰头靠着墙，要知道他一向最好笼络人心，像这样当众打谁的脸还是第一次，连自己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余光里瘦削的身影一晃，徐漾不动声色地朝吴原走了过去。 “吴原。” “吴原。”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徐漾脑神经一跳，谁那么没眼力这个时候找吴原？ 回头，一个小胖子看着吴原，一脸崇拜。 “吴原，一起吃午饭吗？” 嗯？就你？ 等一百年吧。 徐漾心里一阵不屑，以至于他敲吴原桌子的节奏都快了。 嗒嗒嗒嗒。 “吴原，走，去吃饭。” 吴原抬头看看他。 又看看赵占飞。 “好。”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话都是对着赵占飞说的。后者兴奋地嗷了一声，看那样子恨不得放礼花庆祝，几秒的时间里，他已经开始嚷嚷着中午到底吃米饭还是面条了，完全没注意到徐总监在背后铁青的脸色。 徐漾：“……”什么情况？ 他这是被拒绝了？ 第11节 第10章 徐漾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对吃饭这件事这么执着。 他觉得吴原是在闹脾气，闹脾气的原因不言而喻，肯定跟上次叶颖缠着他有关。徐漾想不到吴原看起来淡淡的，吃起醋来后劲居然这么大，心里一痒，意外地感觉还不算坏。 徐漾发现自己舍不得像高中那样似的挤兑他了，甚至有时经过吴原桌边，看见他贴在后颈上黑软头发，莫名生出种想要抚摸的冲动。 吴原一哭，好像什么都不对了。 吃饭的机会总等不来，过了一周，绿海新项目正式启动，当红小鲜肉顾戚参与楼盘剪彩，广告招牌铺天盖地的席卷新城。 南山新语盛大开盘。 首期开盘五栋楼，因为徐漾之前在会上放话说不要代理，绿海居然真的一个代理都没招。落在销售部肩上的压力瞬间大到爆表，马经理每天都提心吊胆，生怕最后卖不完上头要追究责任。 结果不到一天，徐漾就带着一位一身名牌的贵妇来签合同了。 而且一签还是签五套。 作为开门红来说实在太够劲儿了。 办好手续，徐漾又和对方谈笑风生了半小时，满嘴跑火车地给贵妇和她那几个有钱朋友造梦，十句里没一句是真的，还把贵妇逗得花枝乱颤。 后来马经理一问，才知道贵妇是徐漾某个澳洲老客户在国内的闺蜜。 金牌销售果然到哪儿都是金牌销售。 马经理悬了一礼拜的心终于落了地。 然而新人们的日子就没那么好过了。 吴原周一到周五都在cbd的售楼中心待机，南山新语和之前的翎巢又不一样，翎巢的项目等实习生加入时已经进入尾盘阶段，各项宣传和客户积累已经成熟。而南山新语是全新的，目标市场和卖点不走寻常路，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宣传和前期准备。 更惨的是，售楼中心里新人们的站位普遍靠后，客人一进门就被老员工拉走，根本谈不上业绩。 大家一开始还觉得新鲜，时间一久脑子就开始活动，王逸群和刘主管拉了一周的磨，最终顶替了老员工李忱的位置站在了第二排。 “反正你也没打算好好卖。”刘槐安和李忱说话时就没那么客气了，“不如让给小王，人家可比你积极多了。” 就像在新人报道那天和每个人打招呼一样，李忱此刻同样好脾气地点点头，大方得几乎没有底线，新人们私下里都管他叫“老好人”。 吴原从林燕的笔记中抬眼，看见站在后排的李忱明显松了一口气。 “……” 吴原歪头对着他看了一会，顺便把笔记翻到下一页。 没客人的时候他都在埋头学习，林燕不愧是绿海这几年成长最快的销售，笔记从客人的应对策略到近几年利率波动应有尽有，再加吴原记忆力好，两遍下来基本已经把这几年的地产趋势和数据都印在脑子里了。 第二天还笔记的时候，林燕吃了一惊。 “真的假的，这么快就看完了？？” 她不信邪地抽问了几个问题，而吴原不光全部对答如流，居然还可以结合未来房市发展举一反三，逻辑清晰观点分明，把林主管听得一愣一愣的。 不仅如此，她还意外发现了吴原的一项隐藏技能——心算。税款、利率，只要告诉他房价下一秒就能报出具体数字来，精确到小数点后三位，比她按计算器还要来得快。要知道买房的顾客尤其是那些做投资的老油条都是数据控，没事最喜欢比对数据，吴原这项技能对他们来说，绝对是极大的惊喜。 至于吴原的嘴不甜和无表情，则全被当局者迷的林大主管选择性忽略，在心里无数次拍大腿，想这回真是挖到宝了，她一定要好好培养这孩子！ 日子一忙时间就过得快，转眼到了周五，从早上起售楼中心里就漂浮着一股蠢蠢欲动的气息，大家表面上各忙各的，实际心早飞到晚上的欢迎宴去了。 这一天徐漾来得很早。 平常基本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徐总监一出现就让生无可恋的新人们满血复活，会来事儿的趁此机会一拥而上，积极向徐漾汇报这两天的心得和见闻，就差把“我很上进”四个字贴脸上了。 徐漾一脸欣慰的微笑。 心里烦得想抖腿。 一群熊孩子，靠太近了。 “——这边是花园，沿着花园走直通南山，挨着花园的这一面全都朝南，采光好，南北通透。” 毫无起伏的嗓音平和动听，在谄媚的熊孩子们之间辨识度相当高。 徐漾心里一荡，微微歪头，看见了吴原的半边肩膀。 给心里的缝纫机按下暂停键，他端起杯水，想也不想就往那边走。 才走两步，吴原招待的客户脸色渐渐差了起来：“小哥，我能换个人吗？” 这已经是今天第三个在五分钟内打断他的客人了，然而这么直白说要换人的还是头一个。 吴原握激光笔的手一紧，“您有什么问题么？” 客户抱着双臂：“这么说吧，听你说话很影响我的情绪，说句不好听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家出了什么事儿呢！” “……”吴原脸一白。 他知道自己不会笑，也不会说话，把林燕的笔记一字不差地背下来，希望从语言的专业度上让客户感到自己的诚心，可似乎事与愿违。 “总之……”客户正说着，徐漾端着水过来了。 徐漾天生笑眼，浑身都透着一股亲切优雅范儿，第一印象就让人顿生好感，客户脸色稍微缓了缓：“你是这的领班？正好，你来给我介绍，这新人根本不会说话。” “没问题。”徐漾露出职业性笑容，五指悄然收紧，纸杯凹进去一道。 “哎呀还是你细心~这新人都没想着给我倒杯水！” 客户伸手去接纸杯，眼看快碰到了，忽然徐漾的手一抬，冲她微微一笑：“我再叫人给您倒一杯。” 说罢也不顾客户十分精彩的脸色，把杯子递给吴原，目光从后者略微发干的唇上一扫而过：“拿去喝。” 抽出手时，两人的指尖轻轻一触。 徐漾笑道：“手真凉。” 一句话把吴原拉回神，怔然的表情让徐漾差点没憋住笑。 一看就是还琢磨自己错在哪儿呢。 “哎，想学吗？” “？” “卖房。”徐漾弯弯嘴角，“我可以教你。” 还没等吴原做出回应，刚好从身边经过的林燕神经一跳，突然有种自己挖掘的得意门生要被抢走的感觉，也不顾客人就在旁边，急忙上前道：“我说徐总监，您那么忙哪还有时间教他啊，还是我来……” 徐漾耸耸肩，笑得很稳：“不就是时间嘛，挤一挤总会有的。” “……”林燕心情复杂，上次刘主管的事徐漾也有帮她出过头，她当时还感动得跟自己说要在他手下干一辈子，结果现在…… 人情债果然不能随便欠啊，搞得她都不好放开手脚据理力争了…… 吴原听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垂下眼睫，一脸置身事外，忽然徐漾转过来朝他一笑：“林主管的笔记只是理论，可实际上嘴甜的人有嘴甜的卖法，不会说话的也有不会说话的卖法，尽力就好，不是谁都能做到八面玲珑的。” 吴原看着他：“你不就做到了吗？” “我？我当然不一样了。”徐漾猝不及防一笑，眼尾拉得又细又长，语气略得瑟。 “……” 对视久了，吴原在徐漾眼中看出一丝柔软，立刻转身。 “我不需要别人来安慰我。” “哎呦这孩子态度也太差了吧！小哥你就这么让他走了？”哪怕被晾了半天，客户依然坚定不移地站徐漾，对着吴原背影埋怨不迭。 徐漾抿抿嘴：“没事，他只是在害羞。” * 徐漾又卖出一套三居大房。 “什么意思？” 吴原垂下眼，看着递到自己面前的合同。 “你的客人，你去登记。”徐漾催促着掸了掸薄薄的纸，掸了两下就不掸了，忽然发现吴原好像在瞪他。 嗯？ 几年不见，不光学会了哭，还开始瞪人了？ 徐漾从没见吴原把眉头皱得这么紧过，这让他忽然有种冲动想去捏捏他的脸。 小学弟生气了？ 果不其然，对面那个声音一下子抬高，义正言辞道：“学长。” 两个字好像有魔力，徐漾心里化得一塌糊涂。 “这是你的客人，手续也应该由你来办。” “……好好好，我的就我的。”徐漾抓了下头发，不想承认自己败给了一个平淡无常的称谓。 他往外走。 “学长。” 徐漾没算，但从听到这两个字到自己回头，肯定不到0.5秒。 快得他有点脑仁疼。 “我想学。” “……” 吴原目光真挚，咬着唇道：“我能不能跟着你一起学习？” 走廊里一片沉静。 徐漾居高临下地看他，像在审视他够不够格，半晌，淡定转身。 “行啊，到时候可别叫苦。” 办完手续，新人们呼啦一下围上来，围着徐漾问这问那。 问着问着忽然觉得总监的声音有点不对，扭头一看，徐漾修长的手指抵在唇上，嘴角止不住地上扬，像在拼命忍笑。 众人吓得一哆嗦。 第12节 第11章 由于惦记着晚上的那顿接风宴，销售部的员工们提前半个小时就开始在群里刷屏倒计时。 最后十分钟的时候，不知道谁太兴奋突然吹了声口哨，大家没憋住，笑嘻嘻地往徐漾那边张望。徐漾心里明镜似的，偏偏就是不开口，等整个售楼处都开始躁动了，才轻轻一笑：“都看我干什么？” 有女生忍不住了，娇笑道：“徐总监，大家肚子都饿啦！” 徐漾这才恍然大悟般点了点头，长长“哦——”了一声，大家都知道总监是故意的，笑着说他坏心眼，徐漾闻言，走上去作势要ko喊得最响的男生，吓得男生一蹦三尺高，惹得全场哄堂大笑。 刘槐安漠然看着这一幕，冷不防和突然转过头的徐漾对上了眼睛，登时心一哽，生硬地偏开了头。 “刘主管，那天检查写得不错啊。”脚步声渐近。 “……”刘槐安咬牙。 徐漾不客气地眨眼：“就是字有点丑。” 刘槐安气得浑身直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忽然吴原和赵占飞擦肩而过，吴原目不斜视地走着，后面紧紧黏着一个小胖子，两人本来并不惹眼，可刘槐安心里有鬼，对吴原倍加关注，而等他看了一会，忽然发现身边的徐漾也安静得出奇—— 抬眼一看，就见徐总监眼睛追着吴原的背影，刚刚还在嘲讽自己的嘴唇微弯，竟牵起一抹可以称之为温柔的笑。 刘槐安一震，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划过脑海，让他瞬间眯了眯眼睛。 众人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杀到了九花山酒楼。 几位女干事活动组织得相当地道，订了三个大桌的大包房，楼上还连着ktv和各种桌游，想玩得不尽兴都难。 销售这行深受酒文化荼毒，大家一到地方就疯了，点菜前二话不说先上了一桌酒，红的啤的白的，新人尤其是女生哪见过这架势，包括田姚在内全吓呆了。 马经理酒不醉人人自醉，油光满面地攥着啤酒瓶子喊道：“来！欢迎徐总监来到咱们绿海，大家走一个！” 三大桌的酒瓶子哐哐一碰，男的开始对瓶吹。酒一下肚，什么深仇大恨暂时也靠边站，刘槐安推推李忱：“去跟服务员说让他们菜晚点上。” 他平常把李忱当跑腿的当惯了，李忱也是说去就去，眉头都没皱一下。 赵占飞在一片咕咚声中问吴原：“你怎么不喝啊？” 吴原：“不爱喝。” 赵占飞睁大眼睛，又长了见识——原来酒不爱喝就可以不喝。 他不知道，几个才鼓起勇气过来敬酒的姐姐党听到那句话后，全默默把酒杯藏了起来，祈祷没被吴原看到。 小冰山的好感刷起来真的好难…… “好！！！” 身后突然响起疯狂叫好声，赵占飞回头一看，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 “我去，徐总监太能喝了吧！” 吴原抬眼皮，正看见徐漾在大家的欢呼下干了一瓶啤酒，那一低头的动作有些狠，比水亮的眼睛被几缕碎发遮住，手腕翻过来一抹嘴，嘴角无端翘出一片得意神气。 旁边人眼疾手快地给他添上红酒，轮到徐漾讲话了。 包间光线不错，紧贴着玻璃杯边缘的手指像带了滤镜，模糊成一小团发白的暖光。 “先谢谢大家的热情。”许是因为刚喝了酒，徐漾声音有点哑，可又恰如其分地哑到了点上，介于感性和磁性之间，听得在场女性心尖直颤。 “这让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下午的时候，有几个员工跑来问我怎么卖房，问怎么能卖得那么快，那时我说的是努力加悟性，现在我得加一条，热情。” 徐漾晃晃酒杯，“也就是你们喝酒时的热情——大家先别笑，其实销售说白了很简单，将心比心，我一直相信一个人态度能他的语言和眼神中体现出来，你把客户当朋友，当哥们，掏心掏肺让他满意，他自然也会掏钱让你满意，不信，你们可以试试。” “当然，随便来看看的例外，对这种人热情，叫浪费时间。” 他挤挤眼睛。 大家哈哈大笑，徐漾余光一扫，见吴原皱了下眉。 不同意？ 天真。 不像国内领导上来就发表假大空演讲，徐总监两句话完事，连画大饼都画的格外幽默。大家一窝蜂上来敬酒，气氛闹得最high的时候，徐漾的客户忽然打来了电话。 房间太吵，徐漾到外面去接，马经理那时已经微醉，看徐漾半天不回来，开始带领着一群大男孩发展旧风陋习，挨个给年轻女同事灌酒。 田姚就怕这个，眼看马经理朝她走来了，煞白着脸向赵占飞求救。 赵占飞接受到信号，硬着头皮道：“马——” 马经理一屁股把他拱开，顺道大喇喇一坐，对田姚笑道：“小田呀……” 才说仨字，后背忽然有点冷。 回头，吴原坐在他背后，正在吃饭。 马经理肩膀瑟缩了一下，匪夷所思地有点紧张，吴原这人很奇怪，明明存在感低到可以忽略不计，却又偶尔散发出一种不可忽视的气场，让人在不屑和忌惮间摇摆不定。 不过马经理很快就释然了。 一个毛孩子，有什么好忌惮的？ 把酒推到田姚面前，他道：“小田，喝！不喝就是看不起我！” 田姚快哭了：“经理……我胃不好。” “胃不好喝点酒就好了！”马经理不当回事，酒杯开始磕桌子，“小田，你可别跟吴原学，他那不叫个性，叫搞特殊，搞特殊的人能有多大出息？今天经理给你上一课，要想在社会混呢，你就得喝酒！现在不喝，以后跟客户出去你喝不喝？还想不想卖房了？” “喝酒就能卖出房了么？” 没有起伏的声线像钻头切进了马经理的太阳穴，引起一阵偏头痛。 “嘭”的一声，喝得烂醉的马经理把桌子拍出巨响，怒目圆瞪：“你说什么？！” 众人吓得一哆嗦，却见吴原不动声色地站起来，眼神很淡，脸上没有一丝惧意：“和一群陌生人一起喝酒，假装彼此很熟，我觉得没什么意义。” 说完了又对着挡在边上的一众人道：“借过。” 或许是那一刹那他的气场太冷，大家的腿竟不听使唤，自动给他腾出一条道，随后风一样，扑面一股清爽的柠檬沐浴露味。 等众人回过神时，他已经走了。 周围气压瞬间变得极低。 “你们都听见了吧？？？” 下不来台的马经理脸色通红，指着吴原的背影大骂：“一个新人！居然敢这么跟我说话！” 众人表面迎合，心里却刷新了对吴原的认识。 能把马经理气成这样也是种本事啊…… 第12章 出了包间，吴原站在空气流通的走廊里，胸口起伏了一下。 “吴原！吴原！” 一串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赵占飞一脸兴奋地追过来：“你刚才也太帅了吧！” 吴原偏过头，余光看他。 “？” “你真应该看看他们的表情！”赵占飞捂着嘴偷乐，一边飞快地捣着小短腿，一脸迷弟样：“马经理气得脸都紫了，你怎么那么厉害啊，都不怕马经理的吗？” 吴原皱眉，仿佛觉得他问得奇怪。 “怕他能卖出房吗？” 赵占飞一愣：“不能……” “那为什么要怕？” 赵占飞立在原地愣了半天，脑袋嗡嗡的。 对啊……马经理有什么好怕的，作为销售，不是只要卖好房就好了吗？ 赵占飞呆呆地眨眼，突然有种三观被击碎又重组的感觉，望着吴原的眼睛一下亮了，一个箭步冲上去，他刚要张嘴，耳朵跟前忽然响起一个细细的声音：“吴原……” 轻微的吸气声泄露了深藏在情绪里的羞涩和紧张。 田姚红着脸走了过来。 赵占飞尴尬地收回了手。 田姚吸了吸鼻子，公司里拉帮结派随处可见，她以前人云亦云，为了显得合群每次见吴原都绕道走。然而讽刺的是，等到了她真正需要帮忙的时候，那些平时玩的好的小团体全哑巴了，唯一肯伸出援手的，居然是被众人孤立排斥的吴原…… 吴原低头，不知道这个女生为什么说着说着突然红了眼睛。 田姚脸上一阵火烧，“吴原，谢谢你。” 饱含了各种感情的五个字一路从走廊飘到楼道，徐漾接完电话上来，正好听了个清清楚楚。 他还没看见人，但谁在那、发生了什么已经不能再清楚。 气氛很浪漫，顺其自然的话大概可以拿去拍电影。 徐漾一脸玩味地抬抬眉毛，突然想也不想，抬脚就走到了两位当事人中间，余光圆圆的一坨。 呵，小胖子也在。 一点都没有破坏气氛的自觉，徐总监佯作惊讶地看着三人：“怎么都走廊里站着？这就吃饱了？” 谁都没说话，吴原往洗手间走，赵占飞田姚讪讪的，以最快速度遁回包间。 鼻腔里哼出一声冷气，一股若有若有的不爽缠上心头，徐漾一直盯到两人彻底消失，发现这股不爽不但没消，反而还在持续发酵，正好吴原这时走了出来，看见徐漾靠在灯下的身影，怔了一下。 “小学弟。” 吴原发现徐漾的目光是出奇的锐利。 “你今天好像还没给我敬酒呢。” “……” “跟学长喝两杯行不行？”徐漾笑眯眯地打着商量，“你可有段时间没理我了。” 尾音上扬，分明是责备的口吻，却听着更像是充满埋怨的撒娇。 第13节 吴原顿了半晌，忽然叹了口气。 “那就只一杯——” 徐漾勾了勾嘴角，一把搂住他肩膀：“这才乖嘛——！” 那搂上来的胳膊像是灌了铅，怎么甩都甩不开，徐漾抿着嘴，看吴原鼻尖冒汗地在那做无用功，忽然觉得这一幕很有意思。 早知道前两天约他吃饭的时候就该用这招了，看他还敢不敢把自己晾在一边跟别人跑。 两人才离开才几分钟的时间，包间里就改了格局，男生围一桌拼酒，女生围一桌聊八卦，徐漾正好图了个清净，拎着一瓶红酒往角落沙发懒洋洋一靠，拔出酒塞时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吴原垂下眼，默默地看他熟稔地握着瓶底将酒浆倒出一条抛物线。 “我发现你最近老躲我啊？” “没有。” “还生气呢？” “没生气。” “少来啊，”徐漾瞟了他一眼，“没生气那中午叫你吃饭你不答应？当我那么好骗呢，嗯？” 红酒劲儿不小，吴原耷着眼皮，在光照下眼睛竟有些含水带雾的错觉，徐漾要说的话瞬间卡住，怀疑自己上次是不是没解释清楚，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不都说了吗，我跟上次那女生什么关系都没有，我压根就不喜欢她那型的……” 吴原：“……” “放心了？”徐漾笑着看了他一眼，身子陷进沙发：“你说你原来那会儿对我多好，天天跑来看我打球……” 他说的是高中那年的事，照理说澳洲的阳光和海滩更易让人印象深刻，然他却总是时不时记起高中球场四周架起的那一排铁网，阳光从铁网的窟窿里透进来，光斑印在角落蹲着的一个男生的肩膀上。 男生眼睛发亮，瞳孔里只有他。 吴原眼神很淡：“有吗？” 徐漾嗤了一声：“接着装，忘了你那会儿天天给我带矿泉水了？” “……” 屋里太闹腾了，以至于徐漾不确定听到的那声叹气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而吴原已经抬起眼睛，目光几乎有一丝冷漠。 “是我装还是学长装？” 徐漾呛了口酒，“我装什么？？？” 吴原转过来，眼瞳黑得彻底，一眼看到他心里去：“那么多人去看学长打球，送水的就有十几个，学长为什么就只记住我了？” 握着酒杯的手一僵，徐漾承认自己被问住了。 亏他能脸不红心不跳地问出来。 徐漾不动声色地偏开头，哑着嗓子道：“你以为我想记住你？还不是因为你是唯一一个男的？” 说完他就有些后悔，隐隐地觉得这不是他想说的，然而吴原却好像完全没受影响，看了眼手机，还没事人似的喝了一小口红酒。 “这样啊。” 徐漾总觉得他没说完，可他确实说完了，三个字扔在那里，扔得他浑身不对劲。 什么叫‘这样啊’？ 就不会多问一句么？ 应该是不习惯，徐漾想，吴原从没这样无视过他，他一时间不习惯，心才躁得这么厉害。 第13章 吃饱喝足，大家一窝蜂跑去楼上唱歌，徐漾被人召唤了好几次，每次都用“马上来”敷衍过去。 徐总监今天不太对劲，大家都看出来了。 虽然听不见他和吴原说什么，但透过偶尔传过来的只言片语，只觉那声线和他们平常听到的完全不一样，又低又缓，像唱出来的小调，几乎有刻意撩人的嫌疑。 徐漾的迷妹和吴原的迷姐们心情略复杂，都想上去敬酒，可见沙发上的两人一个一言不发地喝酒，一个叠着大长腿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话，完全没有能容下第三个人的余地，想他们可能是老同学叙旧，只好作罢。倒是赵占飞临走前对着沙发那边看了好半天，一开始还担心徐总监欺负吴原，后来干脆是对着拿着酒杯的吴原发起了呆。 原来吴原也是会喝酒的啊…… 五分钟后，人一扫而空。 徐漾靠着沙发，伸手又去摸红酒瓶。 刚才他和吴原闲聊，聊工作，聊生活，聊他不省心的老妹，他是个私下里很懒的人，在工作以外的场所漫无目的地聊这么久还是第一次。 “你呢，家里还好么？” 徐漾一边问，另一只手终于摸到了红酒瓶，轻的出奇，低头一看，空了？？？ 心头一阵不祥预感，徐漾：“吴……” 肩膀一沉，靠过来一个热烘烘的脑袋。 徐漾心里快跳了两拍，微微低了头，下巴立时蹭到了柔软的发丝，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吴原的发旋和从衬衫里突出的一小片锁骨。 忽然觉得嗓子有些发干，徐漾试探地叫了声：“吴原？” 回答他的是一连串清浅的呼吸声。 徐漾无语——难怪刚才这小子一直不吭声，原来是喝醉了…… 满屋子都是酒气，分不清哪个是吴原的。 肩膀上的脑袋很沉，如果一直不醒肯定会很麻烦，更别说照顾醉酒的人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怎么想都划不来。 可是…… 徐漾抬手轻轻蹭了下吴原的脸。 真烫。 徐漾无声一咧嘴，小学弟总是这么出其不意，居然不声不响干掉大半瓶酒，刚才吃饭的时候可没见他喝一滴啊。 果然还是因为他么，徐漾得瑟了一下。 他忽然想到几年前，那次他打完篮球，吴原照例来给他送水，送完了就跑，队友都笑疯了：“这小子真沉得住气，到现在都不表白。” 他一口气灌了半瓶水，胜券在握道：“迟早的事。” 一迟早就迟早到了现在。 假如那时吴原真跟他表白了呢？ 他会答应？ 肯定不会，他又不是gay。 吴原现在的姿势好像不太舒服，一直往他脖子里拱，徐漾肩膀又酸又硬，愣是一动不动，有一瞬间也不知道自己图什么，居然能为这个小学弟迁就到这份儿上。 可这么睡着一直不醒也不是办法…… 徐漾想了想，轻手轻脚地把吴原弄到了背上，下楼时走两步一停，从呼吸判断后面的人有没有要吐的迹象，结果刚走到大厅，就和迎面走进来的发小儿王骁撞了个正着。 “样儿？” 王骁一惊，嘴角动了动扯出个不自然的笑，“巧了，你怎么也在这儿啊？” “公司聚会。”徐漾没看出他的异样，只是下意识地往后一撇，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他并不想让碎嘴的王骁看到吴原现在的样子。 偏偏王骁眼尖，一眼叼住藏在徐漾肩膀后的小半张脸，越看越眼熟，最后张大嘴：“这、这不吴原吗？？？” 刚才他还纳闷徐漾什么时候变这么体贴了，还好心送醉酒同事回家？一看是吴原，登时什么都懂了。 徐漾露出个嫌麻烦的表情，好像背上的人不值一提：“嗯，这小子喝醉了，我送他回去。” 王骁简直不知该说什么了，他一直想让徐漾离吴原远点，没想到两人的缘分这么纠结，过了六年又进了同一家公司，大有剪不断理还乱的势头，不禁一皱眉：“喝醉了让他家人来接不就完——”说着突然想起吴原家里的情况，飞快改了口：“不然就叫辆出租给他送回家，没必要你亲自送吧？” 徐漾嗤笑：“两步路，还至于打的？” 他说得这么大方，王骁反而不好再说，徐漾急着走，匆匆和他打个招呼，王骁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这一幕有点眼熟。 然后他想起来，那年吴原在球场晒到中暑昏倒的时候，徐漾也是这么一副表面嫌弃得不得了，心里急得要吃人的样子。 “先生，请问您有预约吗？” 王骁回神：“有，我朋友先到了，姓叶。” 服务员把王骁带上二楼包间。 一进门，叶颖穿着一身白连衣裙，妆容清淡，浑身透着楚楚可怜的气息望过来。 王骁一见这种类型就脑仁疼，坐下后开门见山：“说吧，今儿找我来什么事？” 第14章 刚把吴原弄上车，徐漾就犯了难。 他不知道吴原住哪…… 不光是住址，甚至连吴原家里有几口人他都不知道，徐漾几乎有点郁闷，平生第一次反思自己，过去怎么就没想着了解了解这位小学弟呢？ 抬起吴原垂在一侧的手，徐漾替他扣上安全带，扣完了忽然鬼使神差地对着那只手攥了一下，手掌很薄，掌心发烫，徐漾笑了一下，这根本就是个小孩子的手。 吴原兜里的电话突然响了。 “啧。”徐漾右手抓着吴原，左手去掏他的手机，看到来点显示人的时候意外地挑了下眉—— 哥哥。 吴原有个哥哥？ 随后徐漾想起来，吴原以前的确跟他说过一次，还是那年他抱怨对方怎么最近不来看他打球了，少年低着头说“我哥住院了”，才“哦”了一声，知道他还有个哥。 至于为什么住院，严不严重，众星捧月的他一无所知，也没有兴趣知道。 打得正好，顺便问一下他家住址。 正要按下接听键，手心里的手掌忽然蜷曲了一下，紧紧将他一握。 第14节 “吴原？” 徐漾还以为他醒了，却见吴原缩在副驾上，下一秒，有什么从紧闭的眼角飞快划过脸颊，在幽暗的车厢里一闪。 “学长……” 他轻轻唤了一声，没有起伏的声音罕见得听起来有几分软糯。 电话执着不断地响着，忽然像隔着油布渗不进徐漾的耳朵，却又和心跳的砰砰声重叠在一起。 …… 也不知道是响的第几遍，徐漾才接起电话。 “喂？” * 吴原在一阵剧烈的头疼里睁开眼睛。 还没分辨出自己在哪儿，胃里就一阵翻江倒海，他捂着嘴，差点吐出来，深吸了一口气，想把那股恶心劲儿缓过去，头顶就传来徐漾的声音：“醒了？难不难受，要不要喝点水？” 还没等吴原反应过来，一瓶矿泉水就丢进他怀里，水没动，瓶盖是拧开的，吴原懵然地抬头，嘴唇微微张开，对了徐漾看了好一会儿，似乎还不能消化眼前发生的一切，半睡半醒的样子看得徐漾手心一痒，想狠狠地照着他的脸揉一把。 “谢谢……” 吴原终于回神，缓缓地喝了一小口水，边喝边搜刮脑海中零星剩下的几段画面，最后记忆定格在他和徐漾坐在沙发上那一幕上。 他居然喝醉了…… 当着谁的面喝醉不好，偏偏是徐漾。 吴原皱皱眉，攥着水瓶轻声道：“学长，谢谢，你把我放在路边就行了。” 徐漾瞟了他一眼，吴原此刻神情紧绷，话里话外都是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跟刚才喝醉时的样子差之千里。 合着刚才握他小手喊他名字都是他在做梦？ 徐漾沉着脸道：“放路边？外头就是高架桥，你一个小醉鬼打算怎么回去？” 吴原一怔，正看见有汽车呜的一声从窗外驶过，这才发现他们在高速路上。 “……” 他一突然安静，徐漾心里又有点乱，声音不自觉地又放轻柔了：“行了，刚跟你开玩笑，马上到你家了，你哥刚才打电话，跟我说了地址。” “我哥？”吴原脸一白，突然想起来什么，翻出手机一看，在徐漾接电话前将近十几个未接记录，全部来自陆申秋。手机的冷光打在他脸上，眼里掠过一丝不安，“我哥他……怎么说？” “没说什么啊，还谢谢我呢。”徐漾揶揄地一笑，“你哥可比你礼貌多了——” 吴原不说话了。 徐漾感到不对劲，面色渐渐沉下来，“怎么了？” “没什么。” “你那表情可不像是没什么。”徐漾扭头，半边脸被一盏盏的街灯映得温柔明亮，瞳孔也变成了暖暖的琥珀色。 吴原垂下眼睛：“我哥一个人我不放心。” “嗤，你哥多大了，还要你这个当弟弟的操心？” “他腿不好，需要坐轮椅，这些年一直在家。” “腿不好？” “出了车祸。” 徐漾心里一紧，这才终于把当年吴原那句“我哥住院了”对上号。 “怎么出的？” “在……去学校接我的路上。”吴原声音断了一下。 徐漾看着他，“很严重？” “骨折。” “哦……”徐漾莫名松了口气，好在不是截肢，可转念一想，忽然又觉得不对。 “你刚才说你哥到现在还坐轮椅？” “？”吴原奇怪地看着他。 “不是，”徐漾耸耸肩，“我就好奇，十八九岁腿骨的折，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又不是截肢，一般人早该好了吧？” “每个人都不一样，你又不是我哥。”吴原看着窗外闷声道。 徐漾瞟了他一眼。 这满满的包庇哟…… 怎么原来不知道吴原和他哥关系这么好呢。 吴原家住在三环内，徐漾开过去才知道他家的小区是绿海旗下的，楼是十几年前的老户型，设施和物业各方面都很过硬，徐漾见了笑道：“嚯，和绿海缘分不浅嘛。” 吴原沉默不语，徐漾和保安打了招呼把车开进小区，放眼一望，就见吴原住的那楼的单元门亮着灯，把灯下的轮椅、和上面坐着的人都照得异常清晰。 “你哥？” “嗯。” 徐漾一挑眉。 吴原先一步下了车，徐漾紧随其后，从车门探出头的时候，立刻感觉远处有一双眼睛正审视地上下看他。 徐漾向来不怕被人看，抬着下巴迎上那道目光，立刻和陆申秋的视线在半路间擦了个火花。没等他说什么，陆申秋先一步笑了，英俊面孔看着很温柔：“小原，回来了？” “哥。”吴原头低着。 徐漾抬抬眉，没想到小学弟居然有这么乖巧的一面。 陆申秋这才看向徐漾：“这位就是徐先生吧，你好，我是小原的哥哥，姓陆，陆申秋，多谢你送小原回来。”他把“陆”字咬得很重，仿佛刻意在暗示什么。 陆？ 徐漾脑中转了个弯儿，这才发现吴原和陆申秋长得完全不一样，吴原五官清淡，陆申秋却是深眼窝高鼻梁，一点不像亲兄弟。 同父异母？ 徐漾一边想，脸上却笑得优雅迷人：“陆先生客气了，吴原是我下属，我自然有责任保证他的安全，倒是麻烦了陆先生，还亲自下来接一趟。” 陆申秋手掌拂过吴原的手臂，神态悠闲：“我是他哥哥，这么晚了他一个人在外面，我肯定不放心。”说完抬了下眼，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甚至有点炫耀的笑容。 嗯？ 徐漾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 “徐总监，”吴原转过来，“今天谢谢你，不早了，你快回去吧。” 临近1点，徐漾的确该回家了，但他心里不知道为什么，有点舍不得把吴原一个人丢在这儿，虽然这里是他的家，旁边的人是他哥哥。 “小原，你真是的。”陆申秋语调亲昵，眼神怪罪地看着吴原，“徐先生大老远来了，怎么着也应该让人家喝杯茶再走啊，徐先生饿不饿？饿的话我让小原去买点夜宵回来。” 徐漾被他周到得浑身不自在。 陆申秋礼貌，谦和，哪哪都好，但他的每一个笑容，每一句话都透着一股淡淡的怪异感，就像徐漾在客户跟前说过的那些场面话，非常假。 留下，吴原就要泡茶跑腿，走了心里又不踏实，徐漾琢磨半天，最后觉得自己想多了。 “陆先生客气，这么晚我就不打扰了，吴原，明天公司见，陆先生，告辞。” 说完了自己都觉得忒官方，而吴原更是冷淡，嗯都嗯地润物无声。 陆申秋看看徐漾，又看看吴原，嘴边保持着惯性的微笑。他拿出十二万分的风度来跟徐漾说了再见，一直目送到汽车彻底开出小区。 第15章 销售部昨天晚上一直闹到了凌晨两点多。 吴原到的时候售楼中心还没人，昨天行政走得匆忙，桌子上一片狼藉，一次性纸杯和资料丢得到处都是。 宿醉的后果就是到现在都还有些头疼，吴原捏着太阳穴默默把东西收好，正准备擦桌子的时候，李忱来了。 李忱今天穿的还是往常那身普通西装，大概因为昨天被灌了酒，眼睛没神，见吴原回头，他摘下耳机勉强笑了一下：“小吴，早上好。” “早上好。” 两人都话少，打完招呼各干各的，吴原去休息室放包的时候，发现李忱正在玩手机——两手捧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也不知道在打什么游戏，居然打到眼里直冒光，浑身透出的机灵劲儿和平时工作时那种死气沉沉的状态简直判若两人。 吴原一般很少看人，但此时却忍不住多看了李忱两眼。 周六的早晨比平时要安静许多，吴原闭了闭眼睛，能清楚听到李忱耳机里传出来的音乐声。 一回合的pk结束时，售楼处陆陆续续地开始来人。 * 田姚是卡着点来的。 男同事都眼尖，忙碌的档口余光看见一个ol打扮的黑长直美女擦肩而过，一开始还以为是谁的客户，后来越看这张脸越熟悉，直到美女转过头来，露出田姚那一双标志性的杏核眼时，才在心里一拍大腿——这不小田吗！ 平时看着土里土气的，没想到打扮起来居然这么有看点……众人眼前一亮，笑眯眯地一窝蜂围过去，调笑道：“小田，今天怎么打扮得这么漂亮啊？” “晚上是不是要见人呀？” 好几个都是昨晚跟着马经理来灌过酒的，田姚蹙眉，目光一一扫过他们的脸，和昨晚凶神恶煞的模样一对比，众人此刻脸上的谄媚几乎让她产生心理性反胃。看都不看他们，她一头走进休息室，看见在桌边静静闭目休息的吴原的一刹那，忽然就像在无数油腻中嗅到了一片薄荷叶，清新得她心头一荡。 “吴原，”她登时走了过去，红着脸道：“早、早上好。” “早。”吴原抬头。 田姚就等着他这一抬头呢，赶紧收紧肚子，嘴边绽开练习了n多遍的甜美微笑。 谁知嘴角还没咧完整，吴原已经垂下了眼，目光停留在她身上的时间还不足三秒。 完了，他不喜欢！ 田姚心里哐当一声，想难道吴原更中意林主管那种御姐风？ 她没气馁，飞快从包里掏出一个保温瓶，“吴原，你头还痛不痛？这个是我煮的红豆汤，可以解酒的，你……你尝尝吧？” “……给我的？” 第15节 保温瓶落在手里，吴原迟疑了一下。 “嗯。” 羞涩的眼神配上涨红的脸，傻子都猜得出她在想什么了。众男瞬间感到一阵不平衡——如果是徐总监就算了，偏偏对象是吴原。这么个面瘫脸到底哪好了？先是林主管，再是田姚，凭什么女生一个个地都对他另眼相看？ 正咬牙切齿，忽然背后传来一道哈欠声。 在充满粉红气息的售楼处里颇煞风景。 众人回头，就见徐总监斜倚在休息室的门框上，眼下两道宿醉后的淡青痕迹，偏偏一身休闲款西服剪裁合体，丝毫看不出颓废，反而更像是上了舞台大妆的t台模特。 瞥了眼正在上演都市爱情剧的吴原和田姚，徐漾嘴角一抬，笑道：“大家早啊。” 嘴上笑容满分，眼里却没有半分笑意，在场的都是人精，立刻看出徐总监此时心情不佳，一脸幸灾乐祸地朝吴原那边看，统一嗅到了一股硝烟的味道。 怎么回事？年度大戏？ 田姚嘴角一僵，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刚才徐总监投过来的视线不是很友好，难道是因为她在偷懒？可是大家都在偷懒啊……为什么只瞪她一个人？？ 田姚有点怵，轻声道：“吴原，那个……” 她没想到吴原会忽然抬头，一脸认真地说：“谢谢你。” 自从母亲去世后，已经很久没有人为他做过吃的了…… 田姚心脏砰砰直跳，慌忙移开眼睛：“没、没事！你现在想不想喝？啊对了我还带了白糖，如果你——” “吴原，准备好了吗？” 车钥匙在手指上转了两圈，徐漾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两人背后，目光懒洋洋的。 美好的偶像剧气氛瞬间破灭。 田姚一哆嗦，把要说的话忘得一干二净，连带屋内都跟着静了一瞬。 准备好？什么准备好？ 四目相对，吴原动了动嘴唇：“从今天开始么？” 徐漾抱着臂笑道：“对，就从今天开始。” 吴原看着他眼睛下分明的黑眼圈，欲言又止。 昨天分别的时候已经过了凌晨1点，不知道徐漾最后几点到的家。 其实不用那么着急的。 马经理就在旁边，一脸云里雾里，“总监，您们这是……” “哦，忘了跟马经理说——”徐漾转过来，像是才想起来有他这个人，“从今天开始，吴原就由我来带了。” “……什么？！” 马经理眼睛瞪得牛大，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像被雷劈了。 一片吸气声，众人面面相觑。 徐总监这是要……公然开小灶的节奏？ 这年度大戏的剧本好像不太对啊…… 动静太大，李忱从手机里抬头，往吴原的那个方向看。 徐漾抱着臂靠墙，笑着解释：“也就是说以后吴原不再归马经理管理，也不必每天来售楼中心报到，和我共享内部资源，内部客源……” 他每说一个字，众人的眼睛就大一分，到最后言语已经不足以表达他们的惊讶了，都和徐总监接触过，都知道徐总监虽然和大家走得近，但极注重个人空间，像现在这样牺牲自己时间带别人历练……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这得多重要的人，才会让徐总监屈尊降贵做到这种地步啊。 众人心一凉，联想到他们原来孤立吴原的种种行径，脸色白了白，脚都站不稳了。 不知道现在去跟吴原道歉还来不来得及…… 马经理侧目看着吴原，看了半天都不知道他到底哪好了，真是邪了门，怎么这些领导都像约好了似的想栽培他？ 他朝前走了一步，陪着笑对徐漾道：“一个新人而已，就不必麻烦徐总监了吧？” “是我觉得麻烦，还是马经理自己觉得麻烦？” 马经理心头猛跳，徐漾分明是笑着看他，眼神却沉凉如水，吓得他冷汗当时就下来了，忙道：“徐总——” 才刚开口，徐漾已经转向吴原和田姚，冲两人一笑。 “不好意思。”徐漾眼睛弯了弯，嘴角翘着，看着田姚说。 “能不能把吴原借我两天？” 吴原轻轻一皱眉，田姚肩膀了哆嗦下，“当、当然可以。” 话音落下的瞬间，徐漾的手已经搭上吴原肩膀，留给田姚两道高挑的背影。 “谢了。” 道谢道的毫无诚意。 * “她好像挺喜欢你的啊。”徐漾大步流星走到售楼处门口，回头。 “谁？” 徐漾嗤了一声：“装傻？” “……” “我看你对她也不差。”徐漾一反常态，不依不饶。 吴原终于抬眼，淡淡道：“徐总监为什么要关心这个？” “……”徐漾一怔，半晌，抬下巴笑道：“小学弟学会耍花招了？” 吴原没理他，快步往外走，徐漾两步跟上来，侧着头看他：“早饭吃了吗？” “吃了。” “吃的什么？” “……” 发现吴原看他，徐漾笑了一下：“怎么了？” “这跟今天的学习有关么？” “当然有了，”徐漾说得理直气壮，抬脚走进一家星巴克，边点单边说，“不吃饱怎么有力气带客人看房？” 没人搭腔，徐漾不满地扭头，发现吴原没跟上来，站在门口那里，也不知道被什么吸引了，怔怔地盯着远处看。下一秒，紧绷的脸侧线条忽然柔和起来，甚至连那像灌了铅一般的嘴角也微不可见地扬了扬，仿佛昙花一现那么快，快到徐漾以为自己花了眼。 自从两人重逢后他就没见吴原笑过，徐漾心里不太舒服，走过去跟着探头：“哎，看什么呢？” 然后他看见了一个小花园。 小花园没什么特别，里面只有普普通通的一家三口，小男孩抓着风筝疯跑，时不时对坐在不远处的父母喊着什么，父母笑着回应，朝他招招手。 很温馨，但也很普通的画面。 可徐漾记得吴原刚才分明一脸向往。 吴原转过头：“已经买完了么？” 徐漾不动声色地回神，觉得自己有点莫名其妙，刚才那一瞬，他居然会觉得吴原像个没有家的孩子。 “买完了。” 徐漾往下瞥，“你手呢？” 吴原莫名其妙地伸出手：“在这，怎么了。” 徐漾弯了弯嘴角，把一袋热乎乎的牛角面包放了上去。 吴原一愣：“我说我吃过——” 还没说完，被徐漾掰下来的面包堵住了嘴。 徐漾眉飞色舞：“尝尝总行吧？就吃一口。” 吴原：“……” 身不由已地咬住面包，牛角包外酥内软，咬下去的瞬间齿间响起“哧哧”的脆裂声，满口都是浓郁的黄油奶香。他吃东西慢，一口一口咬得很小，徐漾看他吃得那么认真，笑了起来：“好吃吗？” 吴原脸颊被面包撑得鼓鼓的，垂下眼没说话。 徐漾手心一痒，忍了半天才没手贱去戳他的脸，他喝了口咖啡，状似不在意地问：“昨天你哥没为难你吧？” “我哥为什么要为难我？” “没有就好……”徐漾移开目光，一想起自己昨晚因为这事担心得一夜没睡好，就忍不住自嘲地想笑。 说话间两人已走到了停车场，远处顶配的雷克萨斯suv随着徐漾开锁的动作闪了闪前灯，好像是早上特意水洗过，车体在阳光下特别闪，吴原上车的时候，扑鼻一股浸满水的干草味，和徐漾袖口的味道很相似。 跟第一个客户约在了对方家门口。 临到达还有半小时，徐漾给客户拨了个电话。 “您好，我是绿海销售部总监徐漾。” 吴原回头，明明上一秒徐漾还在一脸不正经地闲聊，这一秒居然能立刻变换角色，声线判若两人，如果不看脸，还以为说话的是个正气阳刚的国字脸精英。 “——好，那等会儿见。”徐漾掐断电话，冲吴原笑道，“刚才那段应该录音。” “金牌销售的现场教学可是很贵的，你要珍惜机会哦。” 吴原：“……” 进入工作模式的徐漾非常自信，甚至到了自负的地步。 但他有这个资格，就凭刚才五分钟的电话，用词，语调的抑扬顿挫，包括情绪控制都堪称完美，吴原离得近，几次听到电话那头传来客户的笑声，可以想象对方对徐漾的“第一印象”非常满意。 “这次的销售一定靠谱！” 客户是一对小夫妻，女方挂断电话，期待地朝她老公笑：“一听就是个肚子里有墨水的，不像上次那个满嘴跑火车。” 夫妻俩站在单元门前一齐等，不到五分钟，一辆黑色suv驶进视野，在楼门口停了下来，夫妻俩忙迎上前，刚要说话，车门忽的大敞，一双英伦风皮鞋点地，下一秒，跳下一个长身玉立的身影。 “是刘先生方小姐吧？”徐漾露出优雅迷人的笑容走上前。 他今天穿的是休闲款西装，没扎领带，整个人都透着一种放松闲适的感觉，充满了亲和力。 第16节 夫妻俩万没有想到电话中的沉稳声线搬到现实居然会这么的光辉耀眼，张了张嘴，迟疑着不敢认。 就在这时，另一扇车门打开了。 黑外套，白衬衣，下来的人身材清瘦，有一张气质很平和的白皙的脸，垂下眼时眼尾偏又透着一股冷淡气。方小姐一怔，愣愣地看着吴原，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了雨天里深青的竹子，和徐漾一前一后走过来的时候，几乎让她感到一阵眩晕。 老天，现在做销售的颜值都这么高了？？ 第16章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方小姐的目光在徐漾和吴原之间转了几圈，瞬间有种赚到了的感觉。 倒是她老公在一边板了脸。 绿海还敢号称是服务最过关的开发商呢，居然也堕落到要找这些小白脸来提高销售额了？ 他心里一阵不屑，但没表现出来，等着一会儿在车上提几个刁钻问题难住两个小白脸。哪知就在他要上车的时候，徐漾忽然侧过头，朝他一笑，仿佛无所不知。 刘先生到最后也没能问出那几个问题。 一个人的内涵往往最能从交流中显现，没聊几句，他的眼神就已经从怀疑变成了惊讶，听到后来，曾在脑海中建立的小白脸形象早崩塌得无影无踪，他简直要为徐漾的专业深深叹服了。 到现在为止他们已经见了很多销售，有一上来就送礼物卖人情的，有说半天都说不到点上的，徐漾跟他们都不一样，他对自己的知识储备有充足的自信，看似只是在轻松地闲聊，但半小时后已经把他们的预算，近远期财务目标，理想房型和对未来房子的期待都问出来了，顺便抖个小幽默，在话题过于严肃的时候峰回路转，逗得大家笑个不停。 气氛逐渐热络了起来，方小姐见副驾上的青年一直闷声不吭，笑着问道：“徐漾，你刚才说这个小哥也是绿海的？” 徐漾：“嗯，吴原是个优秀苗子，我让他跟我出来历练历练。” 语气里掩不住的骄傲。 吴原正在记笔记，手一顿。 小夫妻笑：“你自己都还这么年轻，就给人家当师父，可别毁人不倦啊。” “那这就要问他了——” 徐漾偏过头，眉眼弯弯，“吴原，我有毁人不倦吗？” 刘先生笑着拍吴原的肩膀，“小兄弟，大胆说，这儿有我们给你撑腰。” 陌生的温度在肩头扩散，吴原抬脸，所有人都笑着等他说话。 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融入对话中了，他甚至都还没开口。 人际交往是这么容易的事情吗？ “徐总监很好。”他浅声道。 徐漾握方向盘的手一紧，觉得自己实在不对劲，以前又不是没人夸过他，至于这么兴奋吗。 好，有多好？ 小夫妻又笑了起来，齐嘘徐漾，“听听，多乖的孩子，记得回去给人家加薪啊。” 徐漾笑道：“他还在试用期，你们可别惯坏了他。” “哈哈哈，瞧给你宝贝的。” 徐漾咳了两声。 吴原这才知道徐漾为什么一天只安排两个客户。 因为多了根本跑不过来。 他把南山新语同类型的楼盘全罗列了出来，保亿的百合园，万宏的凤鸣公馆，龙城的华府楼台，都是拿周围山水当卖点的项目，一家家的带小夫妻看过去，从报价讲到区域发展势头，专业得好像对家员工，又句句挖坑，最后竞争对手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他们宣传说地铁明年就会竣工，可据我所知发改委那边才刚批复没多久，一条地铁的平均建设周期为三年到五年，当然这也没什么，就是上班要辛苦点，差不多要提前一个半两个小时出门吧。” 他说得轻描淡写，小夫妻听得心有余悸，他们抱着房比三家的心理，本就还在犹豫，现在这么一听，还比较什么啊？幸亏没被上一个销售忽悠！ 徐漾扫了他们一眼，唇角一扬：“所以我就说你们眼光好，南山新语门口的地铁线已经临近完工，等收房的时候就能坐上地铁，到cbd只要三十分钟，即便从投资上来讲升值优势也远超同类项目。” 说完这一大串，小夫妻的眼睛已经开始发光，对南山新语以外的项目彻底失去兴趣，打算一回家就把那些资料扔进垃圾桶。 而到现在为止，他们甚至还没去南山新语的售楼处看过。 这时候再去南山完全就是走个过场了。 时节正值深秋，南山上枫叶遍岭，放眼望去一片火红。 夫妻俩一来就玩疯了，徐漾摇身一变成了专业摄影师，带他们探险似的走了几处“看你们有缘我才告诉你们”的私藏美景，拍出无数美轮美奂的照片。小夫妻没想到大城市里还有这么美的地方，以后哪还用花钱去旅游，家附近绕一圈什么都有了！ 两人玩得正嗨，徐漾靠着树在一旁，销售这行非常考验人的精力和体力，他不是铁打的，一座山爬三四遍也会吃不消，可稀奇的是，他今天居然一点也不累。 余光一瞥，吴原站在那沙沙地记笔记，全身上下只有黑白灰，唯一的颜色是背后那一片连绵的火红。 徐漾呼吸沉了一下，抬脚往那边走。 “吴原。” 吴原从本子里抬头，却不料徐漾拿着相机咔嚓一声，两人来了张自拍。 徐漾：“哈哈哈，看你的脸，呆死了。” 吴原：“……” 啊，生气了。 徐漾翘嘴角。 “要不要我给你们俩照一张啊！”方小姐远远地喊。 吴原脚下一绊，徐漾拉着他过去：“好啊！” “一，二，吴原，笑一个嘛。” “——三，茄子！” “徐漾，哈哈哈，你还比个v，要不要这么幼稚。” “吴原，看看你师父！”手机递到吴原眼前，照片里的他还是没有笑，甚至身体还很僵硬，可就因为头上多了对“兔耳朵”，整个画面都变得轻快起来，更不要说旁边就是徐漾阳光灿烂的笑脸。 徐漾真的很适合笑。 经过徐总监天花乱坠的一番渲染，小夫妻生怕好户型被抢光，当天就急吼吼地跟着他们去签合同。 问起贷款和利息，徐漾忽然把吴原往前一推：“精算毕业的高材生在这儿，你们应该问他。” “小学霸，快给我们算一下！” 夫妻俩星星眼看着吴原。 第一次被客户用这种期待的眼神注视，吴原怔了怔，很快动笔，不到五分钟就按照小夫妻的收入算出贷款金额，税款和每月利息，并帮他们考虑到了各种各样的可能性，按自住和投资分别列了一张单子，几个数字一目了然。 小夫妻眼睛越睁越大，听到最后，突然发现哪里不太对…… 吴原从头到尾都没用过计算器。 两人吸气，虽说简单的心算大家都会，可这已经明显不是普通人的级别了吧？？？ 呆了半晌，齐声道：“徐漾，你徒弟太厉害了。” 徐漾骄傲：“跟我比还差了点儿。” 因为款项都在小夫妻的承受范围内，两人立刻拍板，签下一套小三居户型。 “为什么不推荐两居？”开车去下一家的路上，吴原问。 徐漾笑笑，听出了他的意思：“觉得我坑他们了？” “……” 徐漾忽然生出了逗弄的心思：“如果我说是呢，你想怎么样？” “不怎么样。” 吴原偏头看着窗外，徐漾横过眼去，忽然看他像个闹别扭的小孩儿。 “小学弟，卖房可不是在做慈善。”胳膊肘支着车窗，徐漾歪过头，眼角上翘。 “但卖房也要有良心。”吴原没有示弱。 “良心？”徐漾笑得肩膀直颤：“你以为你在做什么？福利机构的慈善大使？再说了，你怎么知道三居就一定不适合他们？” “那怎么就一定适合了？” 徐漾挑眉。 吴原直视他，针锋相对。 眼睛瞪得很圆，唇角紧紧压着，看上去非常柔软。 刚才说什么来着？ 徐漾咳了一声，移开目光：“还记得我最开始问他们计划什么时候要孩子的问题么？” 吴原皱眉：“孩子生下来，两居也是够的。” 徐漾飞了他一眼。 “天真。” “……” “夫妻两个一个是工程师，一个是交易员，正在事业上升期，短期都没有辞职的打算。按国内的习惯，孩子生下来肯定由双方父母来照顾，那么父母来了住哪？再租一套房吗？” “……”吴原垂下眼，空气微微凝滞。 徐漾瞥了瞥后视镜，看到两只耷拉的眼皮，忽然觉得有点闹心。 要不哄一下？ 想法刚一出，语声不自觉地已经柔和下来：“你的出发点没错，客户的经济状况的确是选房的首要因素。可在经济状况允许的情况下，不光要看买房人是谁，还要考虑到他们整个家庭和未来的发展。不能说看到夫妻俩就排除别的可能性，万一人家父母要来呢，万一他们要生二胎呢，多听，多问，给客户多种选择。拓宽视野，有时候你的视野会左右客户的选择，帮他们挑下更合适的房子。” “……” 徐漾笑着侧目：“怎么不说话了，是不是在心里夸我呢？” “没有。” “真没有？” 吴原打开记事本：“你再说一遍，我刚才忘了记。” 第17节 徐漾：“……”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吴原轻轻地抿了下嘴。 本以为学长变了很多，但其实还是没有变。 心里一轻。 徐漾说了一路，吴原也记了一路，那股认真劲儿几乎让徐漾生出一种错觉，以为自己在说什么警世名言。 “怎么想到做销售的？”徐漾瞥了他一眼，“以你的专业背景，用不着选这么辛苦的工作吧？” “我不觉得辛苦。” 徐漾笑了：“哟，别跟我说你还爱好这个？” 随口一问，没想到吴原静静看过来，很郑重地点了点头。 “嗯。” 太阳落到了西边，正将他的侧颊和发梢映成了一片金色的光影。 “这是我的梦想。” 徐漾呼吸一滞，旋即被这天真的论调逗笑了，“卖房子，梦想？” 下一秒，他的笑被吴原忽然柔和起来的目光打断。 吴原看着他，淡淡道：“学长，你低估了销售的工作。” “一家人能幸福安稳地度过整个人生，都是因为有房子，有家。客人在买房的时候会对未来充满期待，而销售的工作是承担起这份期待，把它变成现实。虽然我们卖的是房子，但我们的对象是家庭，我希望那些房子可以成为他们遮风挡雨，收获幸福的地方。” 冷淡的双眼认真地看住了他：“这样的工作，不值得成为梦想吗？” 四目相对，车内一片沉静。 不知过去多久，徐漾淡定收回目光，看着前方笔直的柏油马路，忽然久违地觉得有点……燃。 奇了怪了，刚才那一瞬间，他竟然有种自己在做什么伟业的错觉。 第17章 又过了两天，cbd，售楼中心。 才刚过十点就已经来了不少客人，赵占飞有一搭没一搭地按着激光笔，眼巴巴看着客户都被老人拉走了，又没有吴原这个行走的学习机给他做榜样，只能盯着几张户型图发呆。 吴原不在的日子好无聊啊…… “小赵！”有人拍他肩膀。 赵占飞一哆嗦，脱口道：“前辈，我我没偷懒，我——” 转身，几个女同事笑眯眯地走过来。 “小赵呀……” 认识这些前辈这么久，赵占飞还不知道她们能发出如此甜美的声音，瞬间鸡皮疙瘩掉一地：“啊？” “你知道吴原什么时候回来吗？”女同事们互相递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娇声问。 一句话开了赵占飞脑中的警报器，他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仔细打量几个前辈的脸，他清楚地记得其中几个人原来对吴原并不友好，这会又旁敲侧击地打听，肯定非奸即盗…… 不懂女人心的赵小胖义正言辞：“我、我不知道，前辈别问了！” 女前辈们噗嗤笑了：“骗人，你和吴原不是关系很好吗？” 关系很好…… 四个字击得赵占飞脑袋嗡嗡响。 原来大家都是这么看他和吴原的啊？ 女前辈们趁他傻笑，捅他胳膊肘：“你给吴原打个电话问问呗，好不好嘛。” 赵占飞晕晕乎乎地点头，一个“好”字蓄势待发—— “都站这儿干嘛呢？！门口那么多客人没看见啊？？” 一声厉喝。 林主管！ 众女吓得脸煞白，瞬间作鸟兽散，留赵占飞一个人呆呆地站在正中，眼睁睁地看着林主管踩着红色高跟鞋跶跶走过来，美目一瞪。 “赵占飞！” 赵占飞吓得想抱头：“林林林主管这不关我的事是她们……” 林燕眯眼。 下一秒，冷凝的脸忽然如冬日生花，冲他一笑。 “你做的不错。” 赵占飞：“？？？” “以后只要是吴原的事，不管是谁问都不要随便透露，知道吗？”林燕边说边回身盯了眼刚才逃跑的众女，忌惮的表情好像她们下一秒就能把吴原活吞了。 赵占飞：“……” 林主管您的脸好可怕。 林燕咳一声，立刻换了副亲切慈爱的笑脸：“所以吴原这两天到底有没有联系你呀？” 赵占飞：“……” 他挠头：“没有啊……” 林燕掐着腰笑：“你这孩子，让你不说还真的谁都不告诉了？” “不是，”赵占飞有点尴尬，“吴原他真的没联系我啊……” “……”林燕默默深吸一口气。 捏捏太阳穴，她第n次在心里埋怨徐漾——都两周了，吴原来售楼处的次数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徐总监也太不厚道了，再是新人，也没必要天天都拉着人往外跑吧，他不累，吴原还累呢！ 林燕心疼极了，完全忘了自己训练新人时比这有过之无不及。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似乎一遇到吴原，她的那些军事化准则和规定就全都不作数了。 * 咖啡厅里，吴原的手机一震。 接起电话：“喂。” 两秒的停顿后，那边响起赵占飞语无伦次的声音：“吴原，我我是赵占飞……” 林大主管果然还是赶鸭子上架让赵占飞拨了这通电话。 对面的咖啡杯轻轻一磕，吴原看向一脸不耐烦的徐漾，垂眸：“我知道。” “你你、你在忙吗？” “在忙。” 赵占飞的声音瞬间听着有点虚：“那……” “有事么？” “啊，没、没……” “那挂了。” 吴原说挂就挂，徐漾笑着看着这一幕，茶色墨镜滑到鼻尖上：“谁啊？” “赵占飞。” “赵占飞？”徐漾脑中浮出一个小胖子谄媚的身影，嗤了一声：“大白天他不好好工作，给你打电话？” 话音刚落，电话又响了。 小胖子还没完了？不等徐漾啧声，吴原这回头也不抬，直接挂断。 徐漾满意地一挑眉毛。 这还差不多。 “刚才讲到哪儿了？”他身子一歪，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洗衣粉味道，在阳光里发浅的眼瞳不动声色地扫过吴原认真记笔记的脸。 吴原垂眼：“给客户造梦。” 徐漾推墨镜，明明说话的是他，他老盯着笔记本干什么？ 笔记本有他好看？ 两周下来，徐漾带着吴原签了十几笔合同，最典型的客户都见了个遍。吴原吸收知识快，对数字更是敏感得，唯独一点，就是太冷，虽说小学弟的冷漠徐漾几年前就见识过了，但也不知是错觉还是怎的，他总觉得吴原在刻意躲他，出门在外恨不得跟他隔着八丈远，没有必要绝不直视他的眼睛…… 用得着这么害羞么。 徐漾眯了眯眼，忽然打了个响指。 “哎，吴原，看我。” 以后不敢看客户的眼睛可就不好了，徐大总监一本正经地假公借私，决定好好纠正下吴原这个坏习惯。 * 同一时间，陆申秋坐在沙发椅上，磨砂黑的手机在指间摩挲着，若有所思。 有史以来第一次，吴原按掉了他的电话。 陆申秋唇边露出玩味的笑容，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藏在镜片后的眼睛微微一闪，手指滑动联络簿，定格在一串号码上。 电话很快接通，陆申秋把手机贴住耳朵，悠闲道：“喂，老孟？” “嗯？陆董？快回来了吧，她老人家去哪儿我怎么知道，我打电话是想——” 也不知道对面人说了什么，陆申秋一笑：“……嗯，让人盯着就好，不要被他发现，每天按时汇报给我，另外……”他低头笑得更深，“帮我查查他每天都和谁在一起工作——唉，说起来我也是一片苦心啊，怕他跟人学坏，你也知道现在这社会，人心险恶……“ 边说边打开音响，欢快的爵士乐掩住了他接下去的话，陆申秋仰头靠着沙发，面上带着似有若无的愉悦笑容，随着音乐的律动轻轻点着头。 * 另一边，徐漾几度调整吴原“坏习惯”皆遭到无视，喝到第三杯咖啡的时候，客人姗姗来迟—— 第18节 “徐先生！” 徐漾和吴原回头，咖啡厅门口站着一个五十来岁的女人，一身雍容打扮毫不收敛，手上的金戒指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王太太。”徐漾收起满脸不正经的笑，起身迎上去。 徐漾客源多，且每个人都跟他很熟，或者本身不熟，就像现在这个王太太，只是徐漾枝繁叶茂的人际关系中某个旁支出来的裙带亲戚，家里是做珠宝生意的，两人之前只在微信上聊过一次，但因为徐漾专业又轻快的聊天风格，数次把屏幕那头的王太太逗得哈哈大笑，来之前好感度就已经刷满了。 热热闹闹地打完一番招呼，王太太眼睛一转，笑眯眯地看向吴原。 “这就是吴原吧？” 吴原一愣，王太太捂嘴笑了起来：“果然跟你们徐总监说的一样，是个安静的孩子，你不知道，一开始听小徐说这次带我看房的是个新人的时候，我还不太乐意呢，现在才知道他没骗我，你这孩子一看就是个稳妥细心的性子，听说你还特别会算数？” 吴原眼睛越睁越大，飞快看了徐漾一眼，像在无声地询问。 怎么回事？ 他来带？ 徐漾扫过小学弟略显无措的脸，废了好大劲才忍住笑，略略倾身，在吴原耳边道：“反正迟早都要独挡一面，不如现在试试？” 说着便拉他上前一步，像介绍得意门生似的冲王太太笑道：“何止会算数，吴原可是我们组里专业知识最过硬的一个，您有什么问题随便问。” “好啦，我知道了。”王太太抿着嘴儿冲他摆手，“徐先生不是还有事忙吗，快去吧。”一边说一边把吴原拉过去，笑着开始拉家常。 徐漾忽然有点哭笑不得，如果没记错的话，来之前明明是他和王太太比较熟吧？怎么一见到吴原，这位女士就好像见到了失散多年的亲侄子，反倒衬得站在这里的他多余了。 目光在王太太拉着吴原的手上定格了片刻，徐漾心里有点微妙。 早知道就不在微信上那么使劲夸这小子了。 徐漾抬眼，却和吴原的视线撞了个正着，黑白分明的眼珠没有一丝杂质，比头顶的天空还纯粹。 就是这么一眼，便击溃了刚刚在脑中成形的想法。 错了，不是不该使劲夸，而是这小子本来就不差。 徐漾低头一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此刻的目光有多温柔，看着吴原，轻声用口型道：“一个人可以吧？” 吴原凝着他，已不再是询问的眼神了，他好像是看不懂徐漾，定定地看了他许久。 半晌，点头。 “嗯。” 徐漾笑笑，抬手，清脆的一声——吴原怔了一秒，下意识地上前一步，徐漾的车钥匙变成一道抛物线，带着略微灼眼的光芒落进他掌心。 “走了啊，好好干。” 慵懒的声音响在头顶，抬眼，徐漾早已经转过身去，背影笔直，在风里滚动的风衣下摆折叠出柔和的褶皱。 吴原眯了眯眼睛，王太太好奇地侧目，就见他静静地望着徐漾的背影直到上车，刹那间表情竟有丝怔然。 下一秒，他转过来，抱歉地一颔首。 “王太太，我们这就出发吧。” 瞳孔深黑的眼睛一眨不眨，他的目光没有一丝害羞，坦坦荡荡。 根本没有什么坏习惯。 徐漾不知道，他在看别人的时候，一直都是这样的。 王太太一愣，吴原没有笑，但表情里却有种异常专注的神气吸引着她的眼球，心里一阵纳闷，她也算是享受过各种vip服务的人了，按理说不笑的吴原绝对没法和那些专业的服务人员相比，但也不知为什么，她就是觉得这孩子特别走心，尤其是那一眼里的重视和认真，让她忽然有种自己是全世界独一份，无与伦比的感觉。 怪不得徐漾那么上心呢，果然是个与众不同的孩子，王太太慈爱地笑道：“好啊，咱们走吧。” 行程进行得格外顺利。 对家楼盘，南山，南山售楼处——吴原并没有像徐漾那样给竞争对手设陷阱，只是冷静分析了几个楼盘的优缺点，并利用自己的优势将几项指标数据化，听得王太太频频点头，脑中混杂的概念一下清晰了。 像他们这种有一定财产基础的，比起自住，更关注投资的市场，在听说南山新语的地铁即将在收盘时竣工，大型超市和小学社区都会一步到位时，王太太已经在心里拿了主意，去南山的路上便开始联系房产律师，顺便给老公打了个电话，让他等会儿把身份证户口本银行卡都拿来。 王先生在那边听得一脸无奈：“你早上不是说这回只是随便看看吗？” “改主意了不行呀？”两人感情很好，王太太旁若无人地嗔怪道，“都怪你早上不提醒我带全资料，万一我看中的复式小四居被人抢走了，可跟你没完！” “这还成我的错了？” “那可不？” * 下午五点半，王先生带着各种资料在绿海总部和王太太会和，王太太如愿买到复式小四居，笑得合不拢嘴，临走前还说要请吴原和徐漾吃饭。 十分钟后，接到电话的徐漾赶到绿海。 大部分销售此时都在cbd的售楼中心待命，总部只有几个行政在敲电脑。后方办公区的灯只亮一盏，灯下一个清秀的侧影。 徐漾的目光忽然一凝，随即又恢复了往日的笑容，走上前敲敲吴原的桌子。 “小四居，挺厉害嘛。” 吴原回头，徐漾站在后面，向他伸来一只修长漂亮的手—— “合同呢？拿给我看看。” 薄薄的一张纸在桌面上擦出“咝”的一声，滑到徐漾的手里。 “哟，还是六百八十万的那套？”徐漾赞许地看他一眼，目光继续往下扫。 笑容一凝。 销售那栏，本该写着吴原名字的地方，填着秀逸的两个字——徐漾。 一阵神经疼突袭徐漾的大脑。 疏忽了，小学弟实诚起来真的令人发指。 徐漾深吸一口气，看着吴原：“怎么写的我的名字？” 吴原平淡道：“那本来就是你的客人。” 躁火上涌，徐漾勉强缓和了脸色，“那把我手下销控的户型给你，你随便挑一套拿去卖，卖出去了分红算你的，卖不出去算我的。” “不用。” 这就有点不识好歹了。 “砰！” 几个敲电脑的行政被一声巨响吓得一惊，纷纷侧目，就见徐总监一手撑着桌子，整个人压下来，从高处往下俯视吴原。 “这也不用，那也不要，马上你的试用期就要过了，还一套房都没有卖出去，你是等着被绿海扫地出门么？之前谁跟我说这是他梦想来着？” 分明是个剑拔弩张的姿势，却因为角度刁钻，徐漾右边的胳膊再往上一点，就好像能拥抱住吴原一样。 行政妹子红着脸移开目光，虽然知道徐总监在训人，却抑制不住脑内的粉红泡泡泛滥。 喊话的余音还在头顶缭绕，吴原和徐漾对视着。 半晌，说：“学长这么着急，是因为不想让我走，还是为了公司的指标呢？” 徐漾在他冷漠的语气里脑袋一乱，却见吴原平淡地移开眼睛，好像刚才那句话不是他说的：“销售是我的梦想，但我想自己卖，想靠我自己的双手，不依赖任何一个人，卖出一套房。” 沉默静静地发酵。 “呵，真伟大。” 徐漾嗤了一声，好笑的口吻：“看不出来啊，原来小学弟这么拼。” “不可以么。”吴原冷冷道，“和一切都唾手可得的学长相比，我拼又有什么不对？” 说罢不等徐漾回话，他低头看表，微微蹙眉：“学长说完了吗，我打工马上要迟到了。” “……”徐漾默默做了个深呼吸。 第18章 傍晚，niji。 推拉门一开，一个客人一脸兴奋地道：“老板，门口停的是谁的车啊？顶配的雷克萨斯，忒帅了。” 孟秀彬笑呵呵地往吧台那边努嘴：“喏，我们的vip。” 客人望过去，吧台坐得人少，更显得那个坐在正中的男人气质夺目，黑色短发凌乱地遮住了一边眼睛，勾勒出精雕细琢的侧面轮廓，因为腿太长，一条腿斜着撑在外面，另一条搭着吧台椅，线条笔直流畅，那股子从内到外发散出来的性感和随性引得旁边女士纷纷侧目，一脸兴奋地指着他窃窃私语。 今天是什么日子？不光赶上了小冰山厨师上班，还来了个气质慵懒的精英帅哥，简直人品大爆发啊。 “吃完了就走吧。” 吴原切好一盘刺身，抬头，看着坐在自己正对面的徐漾。 “怎么，”徐漾眯眼，“刚吃了两口就赶人？” 两人语气都不善，徐漾黑着脸，觉得自己莫名其妙，刚才一听吴原说打工快迟到了，他居然想也没想就拉他上车，完全忘了两人几秒前还在火星飞溅地对峙。 偏偏孟秀彬一兴奋就没了眼力见，看见他就往餐厅里拉，还直接给按在了vip座上——和吴原正对面，形同虚设的距离让人更加闹心。 徐漾烦躁地咳了一声，夹起一片柠檬汁和青酱腌制的吞拿鱼，塞进口中时没多想，却不料鱼片润滑鲜嫩得难以置信，忍不住抬头，刚才在绿海倔得八头驴都拉不回来的小学弟低眉垂眼，皮肤在灯下白得发光，眼睫的阴影比平时看着更深，像洒上去的两滴浓墨。 这小子什么时候长得这么好了？ 想法一出，心头的气不自觉就消散了大半。 “怎么想着来这儿打工了？” “以前离学校近。” “打算什么时候辞职？” 见吴原看他，徐漾磕了下酒杯：“别跟我说你想兼顾两边啊，不可能。” 论辛苦，销售的工作绝对可以在所有职业里排到前十，如果再加上niji的工作，徐漾忍不住看了眼吴原清瘦的身板，眉头皱得更紧了。 “等孟阿姨找到主厨以后。”吴原低声说。 “现在一周只来一两天，已经比以前好很多了。” 比以前？以前是个什么状态？ 徐漾刚要开口，手机屏幕一亮，一条来自王骁的微信—— 第19节 “样儿！今儿叶颖生日，大家都在三里酒吧呢，限你十分钟赶过来啊。” “嗤。” 抬眼，吴原垂下眼，灯光下深深的两道双眼皮折痕，可能因为气还没全散干净，徐漾忽然就生出了逗弄的心思，“小学弟，有人请我去参加生日宴，你说我去还是不去啊？” 一阵刀切过鱼肉的细腻声响。 然后才是吴原的。 “去，为什么不去？” 嚯，这么大方？ 徐漾哼笑着一挑眉。 “是上次那女的生日，叶颖。”他轻描淡写地提醒。 本想着吴原这回怎么着也该有点反应了，却见对方专注地低头码着盘，一个字没说，连眉头都没动一下。 仿佛一拳打进了棉花堆，徐漾突然不爽至极。 起身，把外套往肩上一甩，他抬脚就走。 走了两步，又有点不信邪地回头：“哎，我真去了？” 吴原看了眼他吃剩下的盘盘碟碟，抬手往收银台一指。 “别忘了结账。” 徐漾：“……” 离得最近的一桌女生张了张嘴，就见刚才还一脸闲适优雅的精英男忽然阴了脸，暴躁症附体一样结完账把推拉门关出“嘭”的一声巨响，反观小冰山厨师，好像丝毫不受影响，所有人都被那一声吓得肩膀一颤时，他居然还能一脸平静地切刺身。 门口，手机在徐漾眼里映出一片冷光。 “样儿？来不来啊到底，大家都等着呢？” 徐漾沉着脸，飞快地打出一个“来”字，正要点发送，不知从哪里送来一阵穿堂风，门口的灯笼在风里飞舞着，徐漾目光一凝，忽然想起来，上次他和叶颖说话的时候，吴原就是站在这个位置，看着他哭的。 “……靠。” 另一头，三里酒吧。 王骁手机一亮，徐漾发了三个字—— 来个屁。 * “哎原原，徐总监怎么走了？”孟秀彬后知后觉地赶过来，刚才徐漾摔门摔得太响了，她到现在都还有点心有余悸。 “我不知道。” 孟秀彬愣了一下，不知是不是错觉，她觉得自己从这简单的四个字里听出了一股淡淡的火药味。 她意外极了，毕竟原原平时对谁都是一个表情一个态度，像现在这么大反应，还是第一次。 孟秀彬呆了半晌，忽然噗嗤一下，捂嘴笑了。 “孟阿姨，”吴原蹙这着眉。“我说了什么好笑的事么。” “没有没有。” 孟秀彬笑着摆手，心里一颗大石沉沉落地，她原来总担心这孩子情绪不外露的性格会把自己憋伤，现在看来，倒是可以稍微松口气了。 过了十点客人少了很多，她提前放吴原下了班，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下午带王太太爬过山的缘故，吴原出门时眼皮打架，浑身极其疲惫。 “小原。” 前方毫无征兆地响起一道低沉柔和的声音。 吴原猛地抬头，灯下，陆申秋无声无息地坐在轮椅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不知道等多久了，眉眼温柔，堪称一团和气。 “哥？！” 脑门只一瞬间就渗出了冷汗。 “你怎么来了？”脚下一晃，吴原跑过去，第一件事先蹲下去检查：“腿怎么样？” 陆申秋笑着摇摇头，表情忽然有种说不出的无奈和脆弱：“没事，你这两天都回来得很晚，我有点担心，就来看看。” 不好的回忆汹涌上来，吴原一阵后怕：“你一个人怎么来的？” 陆申秋笑了一下，双目隔着镜片静静地凝视吴原，一字一字地说：“我不会走，难道还不会打车吗？” “走”字咬得异常清晰。 吴原咬住嘴唇，间接导致陆申秋残废的愧疚一瞬间卷土重来，陆申秋细细观察他的表情，直到看见自己想看的了，脸色才缓缓柔和下来：“哎，哥哥的腿变成这样，每天除了在家等你，什么都做不到，真是没用啊。” “哥……别这么说。”吴原闭了下眼睛，“我以后尽量早点回家，不让你担心。” 陆申秋摇摇头笑道：“瞧你，才说两句，表情就这么严肃。” 背后没有声音，吴原默不作声地推着轮椅，不用想都知道是在自责，陆申秋头后仰，天上半月悬挂，晚风轻轻拂过他上扬的唇角，很凉，但也很舒服。 第19章 每月月底绿海销售部都要开一次例会。 会议内容分四部分，经验总结，反思教训，表彰本月上进员工，顺带制定下月目标。赵占飞原来最讨厌开会，现在却感谢天感谢地感谢公司，要不是这个破会，他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吴原呢。 办公室里，坐在角落的青年没什么变化，还是一身黑，皮肤白皙，头发细软，只是和原来没人靠近的情况相比，一大早上他桌边就已经围满了人，女同事还不算，许多曾经嘲笑孤立过他的男同事也一脸讪笑，装得好像他们原来就和吴原这么熟似的。 “吴原，这些天你都去哪儿啦？” “快给我们讲讲，徐总监是不是带你见了好多大客户？” “吴原，这是我妈上次从老家带来的特产，你尝尝，喜欢还有啊！” 有的干脆直接蹲到吴原旁边，真挚万分地直视他的眼睛：“吴原，我得跟你承认错误，之前我听他们瞎说，误会了你，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啊……” 经过上次徐总监那看似平淡实则敲打的一番话，众人终于意识到，他们一直以来的行为无异于自掘坟墓，望着吴原时一脸沉痛的模样，真是看得闻者伤心。 被人群推攘到外围的田姚翻了个白眼，几次试图挤进去都无果，她拿着新做好的秋梨汤回到座位，忿忿的同时，心里又有点痛快。 早干嘛去了？吴原是你们随便说两句就会给好脸色的人吗？ 坐在远处的刘槐安眯眼看着这一幕，五指悄然攥紧，再一看他的得意门生王逸群站在人群正中，拉着吴原如同好兄弟重逢，脸一黑，差点把牙给咬碎了。 这个见风使舵的小子！ 这时，马经理夹着一卷纸走进办公区，瞄了眼乱哄哄的人群，一声大吼—— “坐好坐好，开会！” 徐漾一大早被年国永叫到楼上汇报工作，例会便由马经理代开，众人脸一绿，马经理开会有老一辈领导人的风格，半小时的会议通常能拉到三个小时，且按照往日的会议内容，他还要把所有人的业绩列成一张表贴墙上，谁卖多卖少一目了然，卖得多的赢来一片掌声，垫底的自然吃不了兜着走。 众人瞄了眼马经理胳肢窝下的那一卷白纸…… 神明在上，自求多福！ “吴原，你肯定卖了很多吧。” 几个新人崇拜地问吴原，也不知道哪来的消息，说吴原卖出了南山新语的第一套小四居，六百八十万的房子啊，那得多少分红？ 吴原面无表情，垂着眼睛看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记了徐漾见客户时说的每一句话，指尖摩挲过纸上笔触留下的锋锐，像能原景重现似的，眼前浮现徐漾骄傲得瑟的脸。 众人一看他这么淡定，更确定了传言不虚，纷纷猜测他这回卖出去的房子数量，正争执着，马经理得意地清清嗓子，摊开白纸，亮出了本月的业绩表。 白纸刺目，红字刺心。 徐总监当仁不让地以二十一套名列第一，其次是林燕，刘槐安，马经理排第四，众人眼睛一路往下，每次觉得下一个就是吴原的时候，看见的都是别人的名字。 微妙的气氛在宽敞的办公区里蒸腾起来，直到众人眼睛瞄到了最后。 红红的数字“0”旁，赫然写着两个字——吴原。 吴原，0套。 0套。 怎么会这样…… 田姚心一颤，下意识地抬头，吴原和刚才一样，一脸淡漠地盯着笔记本，然而其他人就不同了，刚才还谄媚的表情一瞬间都变得怪异起来，目光渐渐带了鄙夷，好像吴原浪费了他们的感情，甚至开始怀疑，卖出小四居的消息是不是他自己传出去的。 林主管的黄金笔记，徐总监的言传身教，最后就出这么个结果？果真是烂泥扶不上墙，马经理和刘槐安对视了一眼，交换了个嘲讽的眼神。 “噗。” 正在化妆的梁心鑫忍不住笑了一声，她一笑，好几个人也跟着笑了，然而嘴角还没咧开，就收到林燕横来的一记冷眼，吓得赶紧闭嘴。可林燕毕竟势单力薄，在满屋子逐步扩散的不屑声里担忧地看向吴原，心里急得快疯了。 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可能一套都没卖出去呢？ “小梁啊，”马经理忍着笑皱眉，轻描淡写地批评“破坏”气氛的梁心鑫，“说多少次了，不许在办公室里化妆！” 梁心鑫从一进公司就是公主待遇，此时恃宠而骄，一手拿着睫毛夹，一边眨着大眼睛道：“经理，我这也是在提升自己呀，我打扮得漂亮点儿，客人看着舒心，客人舒心了，自然会买咱们的房子，总比某些人空有一手好牌，死学傻学半天，却给打烂了强吧？” 说话时，目光若有若无地瞟着吴原，一脸讽刺，众人低头跟着笑，连马经理都忍不住呵了一声，满眼都是拿梁心鑫没办法的表情。 坐在最后的李忱忙把头低了低。 他以为躲在人群中就可以混过去了，哪知梁心鑫往吴原上面的名字瞟了眼，嗤笑着朝他望过来：“哦对，也比某些一辈子都张不开嘴的强。” 李忱和吴原，并列倒数第一，都是一套房没卖出去。 李忱摸摸后脑勺，低声下气地哈哈了两声：“是、是。”好像早就习惯了小丑的角色。 话音刚落，吴原从笔记中抬头，冷凝的表情忽然露出了一丝不赞同，看得李忱一愣。 下一秒，吴原对上梁心鑫的眼睛，淡淡道：“我不觉得靠外貌吸引客户有错，但也不觉得这有什么值得骄傲的。” 梁心鑫哈了一声，差点把睫毛膏杵眼睛里，暗讽瞬间变成了明讽：“说得好像自己有多牛似的，你倒是先卖出一套房再来说我啊。什么都没卖就说风凉话，我就当你是嫉妒了！” “对啊，有本事卖套房再说！”旁边有人搭腔。 吴原合上笔记本。 他不明白为什么只是几分钟的功夫，一个人的眼神就可以从谄媚转为恶意，转得这么快，这么自然。 “我会的。” 他静静扫过在场每个人的脸。 第20节 一股毫无来由的冷意席卷了众人的心脏，吴原明明是在平视，他们却莫名觉得自己矮了一截。梁心鑫吸气，挑着眉佯装淡定，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心脏此刻跳得飞快，手抖得差点把睫毛膏掉裙子上。 “呵。”强撑着笑了一下，她哼道：“新人的试用期马上就结束了，我倒要看看你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卖出房子。” 众人一听，刚才的忌惮瞬间又消失了大半，别说新人了，没有人脉和资源，老员工都很难在短短几天内卖出房子。 虽然都说吴原是年董力保留下来的，但一个月了干出这种成绩，年董就算想保，这回也无可奈何了吧。 几个大龄的女员工看着吴原叹气，一想到下周就再也见不到小冰山，瞬间连开会的心情都没了，全刷起了手机，马经理脸上一抽，在稀稀拉拉的掌声里尴尬地继续会议，同时阴着脸狠狠瞪了吴原一眼，心想这小子都快临走了，居然还能给自己找这么大的不痛快，简直是他命里的煞星。 他瞪吴原，田姚瞪梁心鑫，整张脸都气白了，私聊赵占飞—— “啊啊啊啊气死我了这个小公举我好想和她同归于尽啊啊！！” 小公举是女生们给梁心鑫私下起的外号，田姚打完这句，又发了一堆暴怒的表情符号。 赵占飞：“附议！梁心鑫这回太过分了！” 田姚：“[白眼][白眼]上次我还看你一见她眼睛都直了呢，你们男生不都喜欢那样的么？？” 赵占飞：“[尴尬][尴尬]” 赵占飞：“这是两码事啊，吴原是我朋友，我永远都和他一条战线的！” 隔着屏幕都能闻到他的心虚了，田姚呛他：“切，醒醒吧，人家可没把你当朋友。” 赵占飞：“[快哭了][快哭了]” 田姚翻翻眼睛，手指点在“手动再见”的表情包上。 正要发送，背后突然叮！的一声，电梯门开了。 随着一片爽朗磁性的笑声，三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从电梯间走了出来。 打头的中年男人走在最前面，看上去五十来岁，黑发被发油梳到脑后，一身的派头一看便价值不菲，皮鞋在楼道里踏出沉着有力的响声。 众人一惊，一般男性一过中年形象便会日益邋遢，可眼前这个人，不光看着富贵，而且身材矫健，肩宽背阔，不看脸，就是个三十来岁正当壮年的男性。 在他的旁边，年国永乐呵呵地背着手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走在最后的是最年轻的徐总监，今天穿得格外正式，远远望过去长身玉立，一丝沉稳笑容看得尚还搞不清楚状况的众员工心神一定。 马经理懵然地看着三个突然闯入的男人，虽然不知道第一个人的身份，但从他多年察言观色的本领的看来，此人肯定手握重权，非富即贵。 登时换了副谄媚脸，马经理躬着身走过去，未语人先笑：“这位先生，您好您好，初次见面，敝姓马，您叫我小马就行——” 中年男人一挑眉毛，徐漾见马经理一张嘴说个没完，不动声色地上前一步，“马经理，这位薛总是咱们绿海的股东之一，常年任绿海的常务顾问，今天来销售部，顺便看看大家的工作环境和状态。” “当然！当然！” 马经理笑颜如菊，胳膊一甩，“薛董，您别在这儿站着，快请进，您渴不渴？我这就叫人给您倒杯水！” 说罢对着满屋的员工一扫，一眼叼住正低着头的吴原，不怀好意地喊道：“吴原！去，给薛董倒杯水来！” 他没想到自己刚说完这句，身边不怒自威的中年男人忽然一笑，径直朝人群中走去。 在满屋子惊诧的眼神中，薛建在吴原面前停下来，慈爱又无奈地道：“你这孩子，怎么都不联系我啊？” 第20章 没有niji昏暗的光线遮挡，薛建的嘴角带着和记忆里重合的弧度，笑眯眯地看着吴原。 吴原：“……” 目睹这一幕的马经理久违地感到一阵胃肠绞痛。 和他一样，所有人都呆立在那，半天都回不过神。 心内五雷轰顶，眼前碎钻闪耀。 钻来自薛建隐约从高级西服袖口间露出的腕表，有眼尖的看出了牌子，一块能买至少五套绿海的精装大三居。 …… 眼前的男人跟他们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 这样的人居然会如此平易近人地弯下腰和吴原说话？？？ 徐漾歪了歪头，发丝垂到眼睛上时，忽然一阵不爽。 什么心情说不上来，好比路上遇见个小毛孩，不是很喜欢却又放不下，以为全天下只有自己肯对他好的时候，才发现根本不是，小毛孩只要一转身，身后就有一堆人给他送吃的喝的。 其中一个还身份显赫，官比他大三级。 徐漾嘴角一撇，生平第一次生出攀比的心思，虽然对方是个已经年过五十，吃过的咸盐比他走过的桥还多的中年男人。 小毛孩回头看到的第一个人难道不是他才对么？ 心里腾起一丝陌生的感觉，酸不溜秋不太舒服，徐漾一皱眉，却听那边年国永笑道：“薛董，你们居然认识啊？” “年董，这孩子是我经常去的一家日料的厨师，直到前一阵我才知道他居然也在绿海工作，你说巧不巧？”薛建边说边拍了拍吴原的肩膀，语声亲昵。 年国永一怔，他竟不知道吴原正在做两份工作。 难道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年国永眼中闪过一丝担忧，和他一比，薛建倒是很乐观，也不知道是天性不拘还是怎么的，乐呵呵地对吴原说：“好孩子，上次给你的名片呢，没给扔了吧？” 他以为吴原只会简单地答一句“有”或“没有”，却没想到对方忽然从包里把钱夹翻出来，把小心收好的名片拿到自己面前：“没有扔，在这。” 跟上次在niji的时候一模一样，耿直得简直让人不忍心责怪他。 薛建摇头叹气，又好气又好笑道：“当时我不是说有困难就来找我吗，新工作刚起步，谁没点儿苦啊难的，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就直说。” 说话时眼角一弯，目光和蔼得仿佛看着晚辈长大的长辈。 吴原不记得自己上一次被这样看住，是什么时候了。 他珍惜每个人带来的好意，只是这世上没有人会平白无故对另一个人好，就算有，也不知道这份好是不是会突然消失不见。 吴原垂眼，摇头：“没有。” 众人都惊了，吴原脑子没事吧？人家大股东都把橄榄枝抛来了，居然不接？ 在那边还在琢磨着第一第二的徐漾听到这句却是一怔，忽然低头笑了下，林燕瞪了他一眼，完全不知道徐总监为什么会在这个节骨眼笑，她都快急死了好么！ 只可惜这里没她说话的份儿，不然早替吴原张嘴了，余光瞥了薛建一眼，意外地看到对方表情微妙地皱了下眉。 林燕一愣，觉得自己从这个细小的表情里，看出了一丝心疼和无奈，然而稍纵即逝，快到她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正游移不定，却见薛建又恢复了刚才的笑容，使劲往吴原背上拍了拍：“还真是一点儿都没变，好好，没有就没有，反正来日方长嘛，等你以后有了再来找我也不迟！” 说完，转身就和年国永旁若无人地聊了起来，整个销售部鸦雀无声，想这位薛董刚还说来看看工作环境呢，合着就跟吴原说了两句话就要走了。 背后，马经理悄悄松了口气，谢天谢地，幸好薛董没跟他计较那杯水的事。 “小马。” “咳！” 马经理差点把自己给呛着，回头一看，薛建和年董站在电梯口，前者眯着眼睛看过来，侧边正好一排花架子，落了一片阴影在他脸上。 “现在人在公司里当个一官半职的不容易，小徐不在的时候你要管理这么多人，也算是蛮辛苦的。” 马经理听得一头汗，讪讪道：“薛董您哪儿的话，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薛建笑道：“我也是那么过来的，你的心情或多或少也理解，那个年代，公司资历排最大，前后辈等级森严，让新人端个茶倒个水什么的，很正常。” “是、是！”马经理点头如捣蒜，心想薛董不愧是过来人，果然懂他，正要接话，却见薛建的笑脸忽然一沉，目光倏地锐利起来：“然而现在时代不同了，现代社会，年轻人就是公司未来的希望，作为领导和前辈，我们要多给新人机会，多鼓励，多帮他们改正问题积极进步，带动公司取得更辉煌业绩，而不是通过一味打压，来满足自己的自尊心和虚荣心，或是利用新人的苦劳，来拍别人的马屁。” 威严的余音响彻在楼板之间，马经理脚下一晃，幸好旁边有张桌子撑住。 “我想这是作为现代管理人最值得反思的地方。”望着马经理煞白的脸，薛建又换上一副和蔼笑容，望着众人道，“我们大家都需要共勉。” 这才是真正的老一辈领导，说起话来铿锵有力，余音绕梁。 众人回过神时，已经自觉地鼓起了掌。 这大概是几个月内开得最有意义的一次会议了。 会一散，大家各自归位，该去见客户的见客户，该发传单的发传单。 按理说吴原还是徐漾的学徒，可俩人经过昨天晚上的不欢而散后到现在都没说过话，没说话不是因为生气，吴原不是赌气的人，徐漾也不是。 于是到热水间接水的吴原，一转身，就被有备而来的徐总监给堵上了。 往左，对方也往左，往右，对方也往右，几个来回后，吴原有点无奈，却听头顶徐漾“啧”地咋了下舌。 “我昨儿没去叶颖的生日宴。” 一句话砸下来，吴原半天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皱皱眉：“是么。” 徐漾斜眼，想从吴原脸上看出一丝丝的高兴，半晌，什么都没看出来。 藏得还挺好。 “今天什么安排？”他耷下眼皮。 “去发传单。” “要不要我分给你俩客户？” “不用。” 徐漾盯着他。 吴原盯着杯子里的热水。 半晌，听见徐漾的一声嗤笑。 和昨天晚上拍桌子咆哮的徐总监相比，此刻的他显得格外好脾气。 也不知道怎么的，自从看见刚才吴原一口拒绝薛董后，徐漾发现自己竟然意外能接受对方的不识好歹了。 “见到客户别紧张，要淡定，别不敢看人家的眼睛，说话有点儿抑扬顿挫，别跟没睡醒似的……” “我知道。” 吴原抬眼，热水的蒸汽让他的脸一瞬间仿佛雾里看花，嘴唇湿润柔软，让人忍不住有想要低头亲吻的冲动。 徐漾目光一定。 吴原望着忽然沉默的他，皱眉：“学长，能把手拿开了么，我赶时间。” 徐漾：“……” “哎！” 第21节 吴原回头：“……？” 徐漾靠着门板笑得神乎其神：“忘了跟你说，我今儿约了五个客户。” 抬下巴，眼神飞挑，像在报这几天吃瘪的仇：“所以你可得加油了啊。” 吴原：“……” 半晌，道：“林总管刚才说她约了六个。” 徐漾：“……” * 新楼盘一般都有一个规律，开盘期因为有各种宣传加持最火爆，客人都会自己上门，业绩来得相对容易，然而越往后越呈现颓势，尤其是新人，没有客源到后来只能天天在外跑断腿。 接下来的一周，吴原每天早上都跑到车站去发传单。 身后贴着好几道好奇的视线。 经过上次薛董的事后，许多人如今看吴原的眼神都有点复杂，原来是不理解和不屑，现在却是淡淡有些好奇，毕竟那么大的关系户摆在面前，任谁都会忍不住去求助，偏偏吴原却拒绝了，简直搞不清楚他到底在想什么。 尤其是每次大家在休息室里偷懒，却见吴原带着满脑门的汗水回来的时候，虽然不想承认，但心中还是油然升起一股佩服之情。 怎么就能这么拼呢…… 一眨眼，天就已经冷到张嘴可以呼出白气的程度了。这日，李忱被刘槐安打发到商业区带新人们去发传单，大家一路哈气连天，赵占飞缓慢挪动着双脚，在亲眼看到自己发出去的传单第n次地被人丢进垃圾桶后，耳边忽然有人喊了一声：“你们看，吴原！” 吴原，哪儿？ 赵占飞猛地回头，果然在某栋写字楼下瞥见一道黑色的身影。 穿着黑色牛角扣大衣的青年抱着一摞传单，正耐心给一对中年夫妇做楼盘介绍。 四周忽然有点安静。 半晌，一个女生歪头：“我怎么觉得吴原这样有点像谁呢？” 一语惊醒梦中人。 好几个人跟着一拍手：“对对，我也觉得！” 虽这么说，却又一时间想不起来到底是谁。不约而同地望过去，吴原脊背挺直，目光坚定，黑眼珠深沉得仿佛能把人吸进去一般。 都说气场是无形的，可匪夷所思地，众人却能感觉到一股沉稳的气场漂浮在吴原身周，再看对面的中年夫妇频频点头，一脸专注的模样—— 这种闲适又如鱼得水的气氛，在绿海，只有一个人可以办到。 “我知道了，徐总监！” “像徐总监！” 众人一愣，好像为了验证那人的说法似的，吴原忽然一只手放在口袋里，另一只朝远处的建筑群一指，像在解释未来的发展趋势，一系列动作匪夷所思地和经常单手插兜指点江山的徐总监重合在了一起。 人群之外，闷头玩手机的李忱忽然按下了暂停键，望着吴原若有所思。 “请问……”忽然耳边一个苍老的声音。 李忱回头，一个老太太住着拐杖笑着看他，“我和老伴儿正好最近在看养老房，能给我介绍下你们的楼盘吗？” 李忱一愣，下意识地想像以前一样把老太太推给别的销售，正要开口，余光忽然瞥见远处耳朵冻得通红还在介绍楼盘的吴原。 “好、好的，您稍等。” 说完了自己都跟着一怔，不知道这股干劲是从哪来的，旁边的一个新人侧目，就见这位常年垫底的“老好人”前辈满头大汗地看着面前的老人，嘴边一向讨好和自嘲的笑，现在却变成了一种喜悦的，几乎有些真挚的笑。 第21章 同一时间，百米之外的吴原望着面前的夫妇，缓缓道：“如果您愿意，我可以开车带您去一趟南山，现在山上枫叶开得正好，哪怕您对南山新语本身没兴趣……” 他忽然顿了顿，耳边飘来徐漾那一套表面真诚无比，实则处处下套的说辞。 中年夫妇愣了愣，就见青年忽然低下头，嘴角很浅地弯了下，随即带着尚还浮在嘴角的淡淡暖意抬眼：“就当是旅游了吧。” 好像空气都跟着暖了起来。 中年夫妇从没答应得这么痛快过。 双方合计了下时间，约在下午一点在绿海总部集合，吴原草草喝了口水，赶到绿海取资料和公司配的车钥匙，这会儿大家都在外头忙着，销售部里基本没人，他在办公室里坐了几分钟，看时间差不多了，起身下楼。 两个电梯，似乎右边的来得快一点。 吴原默默看着电梯上的数字慢慢减少，快到的时候，背后走廊里传来了两道的脚步声。 一个是略带沉稳的，皮鞋落地的声音，另一个则是高跟鞋轻快的跑跳声，大概是前一个人腿太长走得又快，后面的人得用跑的才能追的上。 “徐总监，你吃饭了没啊，没有的话一起去吃好不好呀，我知道有一家……” 是企划部的一个女员工，声音很尖，特别有辨识度。 吴原觉得今天的电梯来得格外慢了些，至少听见背后那道轻笑时，电梯还停留在销售部的上一层。 徐漾没想到自己一进电梯间就能看见这么熟悉的一个后脑勺。 被女生高八度声音激出来的头痛瞬间烟消云散，徐漾弯弯嘴角，莫名感到一股如沐清风的清爽。 “吴——” “徐总监~~~” 啧。 企划部女生颠颠跑过来，对着电梯前的黑衣青年一愣，本以为能和徐总监独处的，哪知却平白无故多出来一个人碍事。她皱皱眉，刚要说话，电梯来了，三个人前后走进去，女生瞟了眼吴原，娇声道：“咳，这位同事，我有话和徐总监说，你能不能坐旁边的电梯？” 吴原看了她一眼，一动不动：“你就当我不在好了。” 女生一懵，跺脚：“哎呀你这人真是死脑筋，你个大活人站在那儿，我怎么可能当你不在？” 吴原：“那你们就出去说，我约了客户，赶时间。” 说罢，还做了个请的手势。 也不知道是他的表情太坚决还是动作太流畅，女生怔了怔，竟真的随着惯性出了电梯。 到门口一回头，才发现徐漾没动。 她嗫嚅了下：“徐总监，那个……” 徐漾笑得肩膀直颤：“不好意思啊，我也约了客户，下次再聊。” 电梯门轰地关上。 女生：“……” “真约到客户假约到客户了？” 电梯里，徐漾心情愉悦地看着左边人紧抿着嘴的侧脸。 “真的。” 徐漾睨他一眼，看到了他手里的资料，和紧紧攥着资料青筋明显的手。 徐漾笑了一下：“紧张？” “没有。” “小学弟。” “？” 吴原回身，徐漾的手落在他头顶上。 揉了揉。 手心的温度让吴原微微颤栗了下。 “骗谁啊，当年我打决赛你就这表情。”徐漾噗嗤笑出声。 “别紧张，南山新语的第一套小四居你都卖出去了，现在还不跟玩儿似的？” 吴原看着他。 “学长。” “嗯？” “头发乱了。” “……” 半晌，徐漾尴尬地收回手，挠挠下巴：“你就装吧。” 吴原看着电梯上滚动的数字，没说话。 他其实并不紧张。 他只是，不想离开绿海。 稍后，两人在绿海门口分开，离和中年夫妇约定的时间还有十分钟，吴原站在台阶上望着前面的喷泉广场，外头的风很烈，刮在脸上跟刀子似的，同时送来了不远处争吵的声音—— “芃芃，咱不说好来看房的吗，怎么看着看着不看了？” “妈。”年轻女孩转身，掐着腰一脸不耐烦。 “您那叫看房吗？拿着之前那破风水先生写的纸条一个个户型对，这不行那不行，我喜欢的户型您都说不好，那还看什么啊？干脆我不看了，您自己看去吧！” “不是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啊？我让别人看看风水还不是为了你好？你说你命中缺水，就该找个邻水的房子，而且人家大师说了，朝北的户型对你的财运好——” “可是朝北的房子根本就没阳光！”女孩急了，“这房子到底是我住还是您住，一天不晒太阳我会发霉的！” “到底是晒太阳重要还是财运重要？” “什么财运不财运的，一个骗子说的话您怎么就那么信？” “两位。” 很冷清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正吵得不可开交的母女不得不做个深呼吸回头，却见一个五官清淡的黑发青年站在面前，脸上没笑，要不是他随后拿出一张传单，俩人都看不出他是做房产的。 “冒昧听到了两位的对话，我是绿海集团销售部的吴原，虽然还不了解两位对房子的预期价位，但是……” 传单一翻，背面印着一套南北通透的两居室户型图—— 卧室朝南，客厅朝北，且客厅西边还有窗子，一到下午日晒充足，全天家里都是亮堂堂的。更重要的是，卧室窗外就有一条从山上引下来的溪水，每天一早起来就能看到，想象一下便心旷神怡。 第22节 不光照顾到女孩晒太阳的问题，同时也考虑到了风水的影响。 母亲眼睛一亮，本来刚刚还对这个突然搭话的陌生小伙子不太看好，一般看着长得好看的，本事都不怎么样。可等一看到户型图，她也顾不上那些偏见了，一把拿过传单，笑着看向女儿。 “芃芃，你快看看这套，这回咱娘俩的要求都能满足了。” 女孩也看见了户型图，心里有点心动，可还是抱着臂嗤了一声：“这两条是满足了，可您那风水先生不还列了十多条呢么，您留着传单一条条慢慢对吧啊。” 一转身，很快就走远了，她烦透了母亲对她生活的指手画脚，都这么大人了，还把她当小孩，事事都要把关，就冲她妈的这个个性，恐怕自己以后谈婚论嫁的时候都要被她搞黄了。 “这孩子真是的……” 母亲叹口气看着女儿的背影，随即干笑了下对吴原道：“小伙子，这样吧，你给我张名片，等我们有需要了再来找你行不行？” 一般这么说就是没有什么购买意向了。 吴原并不在意，点点头，递给她一张名片，发传单时类似的事情发生得太多太多，他早就已经习惯了。 第22章 和这边母女说话的工夫，之前约的中年夫妇也到了。 中年夫妇一个姓陈一个姓刘，开车去南山的路上，陈女士一会儿说起她和老公的浪漫史，一会儿又讲到他们正在国外留学的孩子，吴原不会接话，但自始至终微微侧着头，是在认真聆听的模样，陈女士很高兴，她平常说话最讨厌别人打岔，吴原这安安静静又专注的样子，反倒合了她的心意。 说完了自己这边的家长里短，她笑着看向驾驶座上的青年，很自然地问道：“小吴，你爸爸妈妈家里是做什么的呀？” 吴原扶着方向盘：“妈妈过世了，爸爸小时候就离开了我们，不知道。” “……” 陈女士尴尬极了，没想到自己随随便便一问竟戳到了人家的伤口，旁边刘先生也不赞同地看着她，她暗骂自己多嘴，忙道：“对不起啊小吴，我没想到是这情况……” 吴原很轻地摇了下头。 “没事，您不要放在心上。” 陈女士唉了一声：“你也别太难过了，你看你现在多有出息呀，这么年轻就进了绿海，别人孩子一辈子都不一定能摸到绿海的门儿呢，你妈妈在天有灵，也肯定特别欣慰。” 真的么？ 吴原一怔，透过挡风玻璃看着天上那抹很淡的云，天太亮了，他忍不住眯了眯眼睛。 当然不会，妈妈更喜欢的是哥哥，聪明优秀，无所不能的哥哥。 不是即便进了绿海，一个月了也卖不出房子的自己。 陈女士见他不说话，心里有点慌，正想说些什么让他振作起来，却见吴原忽然在后视镜里看住她的眼睛，眼角轻轻一弯地说：“陈女士，我很喜欢您家里的故事，您再跟我说说吧。” 陈女士本以为他正在伤心，没想到还挺有兴致，马上又来了激情，哈哈笑道：“真的？那我再跟你说一个我家儿子高中运动会时候的事吧？” 刘先生见她一味地提起儿子，怕她又勾起吴原的伤心事，“谁爱听什么运动会啊，你说点别的不好吗？” 吴原脸色柔和道：“没事，就说这个吧。” 陈女士挑眉：“听见没有？人家小吴想听。” 刘先生无奈了：“好好好，你爱说什么说什么，小吴，你陈阿姨嘴上没把门，哪句让你难受了可千万别放在心上啊。” 陈女士：“切，啥该说啥不该说我自己会不知道吗？在你眼里我是有多笨啊？” “……”刘先生对着窗外看风景。 吴原轻轻抿嘴。 幸福，圆满，一直都是他憧憬的家庭模样。 * 徐漾有一次跟吴原提到过，只要前面一旦聊起来，后面的行程便事半功倍。 吴原看着刚才上车前还兴致缺缺，此刻却在南山的售楼处对着沙盘仔细比较的刘陈夫妇，想这句话大概是对的。 离试用期结束还有一天半，他必须抓紧了。 爬山的时候，平时缺乏运动的夫妇俩喘得跟牛一样，两步一歇，没一会儿就摆手说不爬了。 吴原搀着陈女士，他和徐漾不一样，不会说那些好听的加油鼓劲的话，他只是一边走，一边轻声提及自己当初在南山亲眼看到的景色，斑驳的竹海，涓涓的小溪，和遍野连天的红叶……却不知他说着说着，陈女士和刘先生的眼睛竟渐渐亮起来，被勾得好奇心大起，一咬牙连迈了五十级台阶。 很快便走到这一条山道的坡顶。 带着水汽的风扑面而来，前方霍然开朗。 满地红黄交错的落叶之间，是一片宝石蓝色的湖泊。 在陈刘夫妇尚未回过神时，就见吴原默不作声地走到了正中间，黑色衣服的边缘模糊了闪着光的湖水，画面干净得毫无杂质。 他朝远处快要封顶的楼盘一指：“如果是您们刚才选中的房型，从客厅往外看的时候，可以直接看到这片水域。” 夫妇俩屏住呼吸，两人年轻时都是文艺青年，平时最喜欢干的事就是对着景抒抒情，发发诗性，一想到以后一站在客厅里就能看到这样的景色，两人都兴奋了，刘先生更是兴致大起，一时间气也不喘了，两三步跑到湖边，摇头晃脑，没多久，就吟了一首略矫情的小诗。 云：“入境幽幽雨霏，南园峦峦风轻，试问君心何醉，最是红叶浓情。” 陈女士：“这儿没下雨啊？” 刘先生：“……你懂什么叫意境吗？意境！” 吴原陪着两人一直玩到太阳落山。 他照相技术不如徐漾，一张照片翻来覆去照了几次也照不出理想效果。 天气本来就冷，山里更比城市低了好几度，风吹过来的时候，刺骨凉。 吴原手和耳朵冻得通红，手脚冰凉没有了知觉，但看到照片里笑得灿烂的夫妇俩，心不由自主地就跟着一暖，手指抖着问相片照得好不好的模样看得陈女士心脏疼了一下，和刘先生交换了一个眼神，拉着吴原道：“好啦，时间不早，咱们快下山吧。” 吴原一怔：“可是那边还没……” 陈女士忍不住捏了下他冰凉的脸蛋：“不用再看啦，我们心里已经有数了，你把资料都带来了吗？” 吴原撑大眼睛，仿佛不敢相信：“……” 陈女士冲他眨眨眼：“十五层确定能看到那片湖吧？我老公可喜欢那儿了。” “可以，”吴原怔怔地点头，“我已经算过了山坡，枫树和楼层的高度，十四层往上都可以看到湖。” 这回却轮到陈女士愣住了：“这么快就算出来了？” 吴原歪了下头：“？” 陈女士哭笑不得：“真该让我家儿子跟你学学，他还是计算机系毕业的呢，天天跟数据库打交道，脑子却转的还没你一半儿快，两位数乘法还得按计算器呐。” 吴原想了想，皱眉：“那确实。” 陈女士：“……” 下一秒，噗嗤笑了，两手“啪”一下捧住吴原的脸：“你这孩子，有时候说起来话来真是气死人，不说话的时候又让人心疼死，真是让人又爱又恨，将来谁要嫁给你啊，每天估计都得跟冰火两重天似的。” 掌心贴着薄薄的皮肤，陈女士不知道是天冷发抖还是什么，就感觉吴原的脸一僵，眼睛在深蓝的天空下像舀着水，陈女士一愣，忽然觉得这孩子可能并不像他一成不变的表情那样处变不惊，或者，异常感性也说不定。 想法一出，她不知为什么叹了口气。 拉着脚步慢的老公飞速下山，陈女士雷厉风行，眨眼就把三万块钱定金交了，收据一式两份，陈刘夫妇这边保留一份，吴原保留另一份加夫妇俩签好的购房意向登记表，首付款则在第二天晚上之前交齐，到时候就可以签正式合同了。 吴原握着笔。 明明这一步骤他已经跟着徐漾重复了很多次，可这一刻还是紧张，生怕哪里出了差错。 不管当初当着全体员工说自己一定会卖出房时是什么心情，但刚才经过树丛间的风口，他拖着沉甸甸的单反相机，心中还是后知后觉地浮起了一丝茫然。 几天的时间里卖出一套房子，的确很难。 而且天气越来越冷，南山上的红叶也快掉得差不多了。 没想到竟会这样顺利。 第23章 回去的路上其乐融融，夫妇俩非要拉吴原去吃东北菜，酸菜炖肉的厚实感配上米饭一入了胃，人瞬间就活过来了。夫妇两人喝了两口小酒，兴致勃勃拉着吴原聊起了年轻时的梦想，陈女士满目和蔼地看着听得专注的青年，好奇问道： “小吴呢？” “你有什么梦想？” “我吗？”吴原一顿。 夫妇俩含笑着点头。 “我想卖很多很多的房子。”筷子静静贴在碗上，吴原坐得笔直，神情带着点不确定和向往。 “而且如果每个住进这些房子的人都能像你们一样幸福，就更好了。” 喧闹的背景音渐渐淡去。 很简单的一个梦想，陈女士却不知道为什么听得心里一酸。 她忽然想起很久前听过的一个故事，老人的家人在大雪天中车祸丧生，自那以后，老人每天都在那条街道上扫雪，几十年如一日，只为了不让同样的悲剧发生在别人身上。 房子之于吴原，会不会就像雪地之于老人？ 虽然自己不幸福，但如果能守护住别人的幸福，对他来说也是一种圆满。 甚至一种安慰。 陈女士的心不由得攥紧了，眼前一瞬间雾蒙蒙的。 面前的青年安安静静地坐着，吃饭时的样子异常乖巧，她想起刚才他说起梦想时的那个眼神，这孩子把自己对世界的善意和温柔都藏在那双眼睛里了，只有离得近，或者真正愿意接近他的人才能察觉。 “吃菜。” 刘先生闷声夹了一筷子肉到吴原碗里，“多吃，不够还有啊。” 吴原看着快要堆成小山的碗，微微一怔。 就在这时，手机屏忽然亮了起来。 徐漾发来了信息：“怎么样了？” 头像是绿海官网上的那张证件照，嚣张跋扈，笑意晃眼。 吴原拿起手机，回道：“交了定金。” 第23节 没过两秒—— “哟，不错嘛，不愧是我徒弟。” 办公室。 正在埋头输数据的行政妹子被一道气声吸引得抬头，就见靠着椅子的徐总监鞋底轻轻一蹬桌子，座椅滑到窗户边，还亮着的手机屏抵在起伏的胸口上，长长地松了口气。 * 第二天一早，吴原把定金收据送到了会计室。 销售部的同事们没想到吴原真的在这个节骨眼找到了客人。 还有一天就要进行新人评估，偏偏在前一天晚上拿到了定金和意向登记表……之前叫嚣着让吴原有本事卖套房的人全哑巴了，心碎了一地的包括林燕在内的迷姐们则大大松了一口气，一想到以后可以继续和她们的小冰山共事，兴奋得恨不得绕着绿海跑二十圈。 没有资源，没有人脉，吴原照样卖出了房子，看这回谁还敢质疑他的实力？ 马经理看着吴原放在自己桌上的那张登记表，眼睛瞪得牛大。 他第一时间怀疑吴原是找人帮忙了，可转念想到上次吴原拒绝薛董的坚决，脸上的表情渐渐难看起来。甚至忍不住想如果是倒退二十年，自己还是个新人那会儿，能做到像吴原这样在短短的时间内找到客人吗？ 肯定不能，毕竟他一开始能混上来，还是靠的陪总经理打了半年的乒乓球。 从会计室出来，吴原一边给刘陈夫妇发了条信息，一边抱起摞传单往外走，众人本以为他好不容易卖出套房子怎么着也要歇一下，哪儿知道他走得那么快，等回过神的时候人早就没影了。 这人是铁做的吗？？怎么就不觉得累？？ 像是无形中感到了一股威胁，几个刚刚还在休息室偷懒的销售突然站起来，默默回到大厅站好，可惜站是站了，售楼处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一上午都没来什么客人，直到下午三点多的时候，一个贵妇才扭着腰走进了众人的视线。 贝雷帽，大墨镜，耳垂上挂着两颗大珍珠，手里就差牵条贵宾犬了。 无数双销售的眼睛一瞬间聚集在这块待宰的肥肉上。 “您好，请问您想看什么户型？” “女士，您对绿海的房子了解吗，我先给您介绍一下我们的企业文化……” “女士，来，请先喝杯水。” 众人叽叽喳喳地围在贵妇边上，贵妇一言不发，态度十分高冷，不一会刘槐安过来了，大家余光一瞄刘主管势在必得的表情，自知比不过，纷纷退散。刘槐安笑眯眯地，也不管贵妇说不说话，一直跟着对方从头看到尾，说单口相声似的把楼盘介绍了一遍。 贵妇终于摘下墨镜。 刘槐安满面堆笑。 贵妇：“你能不能别老跟着我？嗡嗡嗡地在我耳边说话很烦哎！” 刘槐安：“……” 深吸了一口气，他勉强维持着最后一点笑容，谁知就在这时，刚在休息室打了个盹的赵占飞揉着眼睛出来，看见大厅里众星捧月的贵妇，“呀”了一声：“孙太太？” 众人一呆。 随即就见刚才还一脸凶神恶煞的贵妇嘴角一弯，和颜悦色地道：“小胖子！我转了一圈都不见你人，原来是在那儿躲着呢？” “没有没有。”赵占飞摸摸后脑勺，赶紧颠颠地跑过来，贵妇对着沙盘的某栋房一指：“你上次不是带我和先生看了套三居景观房吗？我俩商量过了，觉得各方面条件都不错，没什么问题今天就打算定下来，你瞧，我把资料都带来了。” 赵占飞张嘴，仿佛被一颗从天而降的流弹砸中，乍一瞧有种说不出的笨拙，却看得贵妇噗嗤一乐，佯怒瞪了瞪他：“别光愣着啊，赶紧给我们准备合同，我等会儿还要和姐妹们去做美甲呢。” 众人忍不住一咂嘴，赵占飞天生一张面团儿脸，长得喜庆，非常容易让一些大爷大妈心生好感，这也是为什么他在能力上样样都比别人落后，业绩却仍然马马虎虎不至于吊车尾的原因。 有人忍不住摸摸肚子，总不能为了业绩吃成个大胖子吧？ 赵占飞急吼吼地跑去会计室拿小红章。 一出来就撞见笑容和蔼的刘槐安：“小赵。” 赵占飞一愣，刘主管和他向来没什么交集，突然找他吓了一跳。 “刘主管，您有什么事吗？” 刘槐安笑道：“没什么，我想着合同的环节你可能还不太熟，等会儿我带着你一块儿跟客人过一遍。” “真的？” 赵占飞一呆，从他进公司到现在，这还是第一次有前辈愿意给他伸出援手，虽说刘主管原来和吴原有些过节，不过自从被徐总监要求写了份检查后，人和善了不少，此刻笑容满面的样子更让人没法拒绝。 赵占飞感动道：“那太好了，上次我签合同的时候就搞出一个大乌龙，浪费了客人半天时间，今儿您可一定要替我把把关。” 刘槐安眯着眼点头：“当然。” 恰好从身边经过的梁心鑫眉头一皱。 瞬间想起许多不好的回忆，她动了动嘴唇，正想着是不是要提醒下这傻胖子，就听见大厅那边响起一道不高不低的声音。 “赵占飞。” 第24章 “赵占飞。” 这声音实在太熟悉了。 赵占飞忽然张大嘴，陀螺似的转了一百八十度。 “吴原？你不是出去了吗？” 黑衣青年站在面前，赵占飞瞥瞥他的手，传单早不知什么时候发完了。 吴原没直接答他：“赵占飞。” 赵占飞被他过于严肃的表情吓得一缩：“在、在。” 吴原：“你自己的合同，自己去签。” 目光右移，静静扫过刘槐安阴沉不定的脸。 赵占飞不笨，立刻听出他话里有话，不确定地蹙眉：“吴原，你是不是误会了，刘主管他只是想帮我审审合同，是好心，你看他经验比我多多了，肯定……” 他一边说刘槐安一边跟着点头，看着吴原的表情很是无辜悠哉。 “是么。” 吴原轻轻侧头：“那我也去。” 赵占飞：“？？？” 刘槐安脸上肌肉生生滚动了一下，目光瞬间阴鸷下来。 “吴原，别人签合同你去干什么？” “那刘主管又去干什么。” 头一次见吴原这么咄咄逼人，赵占飞呆了一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刘槐安冷笑：“小赵刚不是说了吗，我帮他查下合同。” “哦，查合同……”吴原看着他，淡淡的一眼，“好熟悉的理由。” “刘主管自己说着，难道不耳熟么。” 他声音一沉，刘槐安好像忽然被什么噎住了，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和他相比，吴原的脸却平淡得好像一副静止画，一把拉起怔愣的赵占飞。 “走。” 赵占飞傻眼：“可刘主管——” 吴原神色一冷，吓得他忙闭住嘴。 刘主管也是奇怪，刚才还说要来帮他看合同，现在居然站在那儿一动不动。赵占飞挠挠头，心里破天荒地对吴原生出一丝丝埋怨，他能力不够，好不容易有个前辈愿意帮忙，居然让吴原给说跑了。 签合同仪式在诡异的气氛下结束。 然而好在是没出什么差错，赵占飞悻悻往休息室走，还是不理解吴原刚才的行为，正要进屋，却听见里面传来一阵窃窃私语声。 “听说实习的时候被抢过单呢……” “瞎说，刘主管那么厉害，还用得着抢吴原的？” 吴原？赵占飞心脏猛地一跳，耳朵竖了起来。 “骗你干嘛啊？这还是当时一块实习的朋友告诉我的，听说跟刚才赵占飞一样，都是拿陪着过合同当借口，最后趁你跟客户聊天的时候把合同号报给会计，说是自己的功劳……” 里面一阵沉默，另一人喃喃道：“不会吧……刘主管虽然对女同事刻薄了点，可态度还是挺和蔼的啊，我还以为他人很好呢，怎么会这样……” “呿，看咱们新人好欺负呗。” 两个人的声音淡化了，赵占飞白着脸靠在墙上，后怕地打了个哆嗦。 转身就跑。 吴原站在茶水间里，正在等刘陈夫妇的短信，忽听到身后急促的脚步声，刚一转身，赵占飞炮弹一样冲过来，一头扎进他胸口，二话不说来了个熊抱。 ！ “……赵占飞？” 胳膊勒得太紧了，吴原蓦地感到一阵呼吸困难。 回答他的是赵占飞的哭声。 赵占飞哇的呜咽起来，脑袋使劲往他脖子里钻：“呜……吴原……你骂我吧！我……我不是人，你刚才明明是在帮我，我我我却还帮刘主管说话，真的太、太混蛋太不识好歹了……” “……” 哭声骚刮着耳膜，吴原有些头痛。 “赵占飞。” “呜……” “别哭了。” “……嗯、嗯。” 赵占飞抬起脸，整个脸红成了番茄色，点头时不小心喷出一条鼻涕，他慌忙后撤，好险没喷到吴原身上。 吴原递给他一张面纸。 “擦擦吧。” 第24节 赵占飞抽搐着接过来，觉得那张面纸忽然变成了柔软纤细的丝绸，他紧紧攥在手里，然后，使劲擤了下鼻涕，擤得干干净净，鼻头红得像喝了酒。 吴原被他这一系列动作看得无奈地弯了下嘴角。 笑、笑了？ 赵占飞一愣，眼睛撑着不敢眨，进公司这么长时间，他还是第一次见吴原笑，竟然一点都不违和，反而……他一时间竟找不到形容词，只觉得一颗心都被那轻不可闻的笑给烘暖了。 “不哭了么？” 吴原看着他。 赵占飞摇摇头，忍不住说：“吴原。” “？” “你腰可真细……” “……” “田姚还说你不把我当朋友，哼，不是朋友能让我那么抱着吗！” 吴原：“……” “从今往后，你就是我亲哥们……”赵占飞脸皱成了倭瓜，吸着鼻子往外冒脏字：“刘主管这回真他妈太过分了，凭什么总欺负咱们新人啊？吴原，你也赶快把合同签了，咱们这次一定要好好打一回翻身仗！” 吴原看着他义愤填膺的涨红脸。 “嗯。” “不过话说回来，”赵占飞揉揉眼睛，“你那个客人什么时候来交首付啊？” “说是今晚之前。” 赵占飞笑道：“你还是打个电话问问，早把合同签了心里踏实，虽然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可毕竟关系到你明天的评估，还是稳妥点好。” 吴原点头。 他上午发过两条短信，陈女士都回说在忙，想着下午的时间或许会宽裕点，吴原走到售楼中心外，正准备拨电话，手机一震，竟然是陈女士先打过来了。 按下接听键时，吴原意外发现自己的手有一点抖。 也许徐漾说的没错，他的确在紧张。 “喂，陈女士？” “小吴……” 吴原有点听不太清：“陈女士，这边信号不太好，您稍等，我到……” “那套房子我们不买了。” 略显憔悴的话转成耳边一声嗡鸣，风和喷泉声沙沙地响。 吴原站在风里，浑身冰凉。 他觉得自己还是没听清。 “什么？” 陈女士唉了一声：“小吴啊，真是对不起，我儿子今早突然来电话，说急着要用钱，你也知道，他们在国外念书花销特别大，我也不敢耽误，只是这么一来，首付的现金就不够了，我们其他钱都买了理财产品冻在银行……” 吴原抬头，有水珠落在他脸上。 原来不是信号不好，而是他离喷泉池太近了。 手指颤了一下，吴原闭上眼睛。 “您儿子没有事吧。” “没事没事，哎，那个臭小子，都这么大了还跟家里要钱，真是……” 她长篇大论地跟吴原抱怨着儿子的不听话，就像那天在南山上说他不会心算二位数乘法一样，现在回想起来，那恐怕也不是抱怨。 她一定很爱她的孩子，母爱无罪。 吴原想跟她说这没有什么的，陈女士却一叠声地抱歉。 “实在对不起啊小吴，还麻烦你带我们跑了一趟南山，其实我和你刘叔叔啊，都特别喜欢你，他是觉得不好意思给你打电话，才让我给你打，唉，昨天都跟你说的好好的……” “陈女士，您不用这样说。” “好孩子，等我们理财产品到期了，我和你刘叔就去你那儿买房，反正你们那边还有二期三期是不是？以后机会多着呢。” “当然。” “哦对了，那个定金……” “定金我们会在两周之内打还到您卡上。” “好的好的，不着急啊……” * 赵占飞想吴原怎么打个电话要这么长时间。 他一边在门口等，一边想象自己和吴原未来拿着无数合同摔刘主管一脸的画面，越想越爽，忍不住嘎地乐出声，一抬头，吴原回来了。 他连忙迎上去，笑道：“怎么样怎么样？客人什么时候过来？” 吴原的脸越来越近，赵占飞笑容僵住，这才发现他脸色异常苍白。 “客人把房子取消了。” “取消了？！”像是一道闪电劈下来，赵占飞突然有种天崩地裂的错觉。“怎么会取消呢？？不是连定金都交了吗？！” 他急得忍不住吼了出来，两声余音震穿楼板，完全忘了满屋子都是虎视眈眈的人。 闹哄哄的售楼处瞬间安静下来。 无数双眼睛的打量像刀子。 “嗬，以为交了定金就万事大吉了？” 刘槐安端着杯茶靠在桌子边，边吹表面的浮沫边哼笑：“小赵，你说你们进入社会这么久了，怎么就一点成长都没有？交了定金退房的客户多了去了，不到签合同那一步就别笑得太早，培训时不都教你们了吗？全还给我们了？” 话明明是对着赵占飞说的，字里字外却全瞄准了吴原，赵占飞气得脑袋嗡嗡响，可又找不到话来反驳，一时呆站在那，周围各种声音钻进耳朵，一声比一声刺耳。 “这下打击可大了……” “是啊是啊，我当初就是这样，到嘴的鸭子飞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嘛，只能怪他没做两手准备……” “你这么短的时间给我做个两手准备试试！” 那个员工吓一跳，旁边田姚怒目圆瞪，像是下一秒就能把他活吞了。 沸水一般的议论声里，李忱抬起眼。 吴原背光站着，头顶落下一大片阴影，把他的肩膀和身子都衬得十分窄小，像个没长大的小孩儿，这时候的他忽然就不像徐总监了，也再也没有当初那股沉稳的气势，李忱突然感到一阵轻松，还是觉得这个模样和他最配。 和他们最配。 * 吴原无声地往资料室走。 他记得那里还有好多没发完的传单，户型图也得一块带上。 他脸上没表情，脚下也没有声音。墙上的表时针指向四点，离下班只剩下两个小时，吴原经过茶水间，刚才赵占飞就是在这儿鼻涕眼泪一大把地拉着他，说两人要一起加油，等他把合同签了，在绿海堂堂正正地待下去。 那明明只是十分钟前的事。 “妈……” 走廊角落里忽然传来谁的哭声。 是同组的一个新人女生。 走廊太安静，放大了电话那头母亲的声音—— “囡囡，身体还好吗？有好好吃饭吗？” 吴原肩膀一颤。 “我和你爸爸都很想念你，没关系，如果觉得工作太辛苦受不了，咱随时回家，妈养你啊……” 鼻梁突然泛起的酸意让吴原猛地抬头，还是晚了，脑袋刚往后仰，眼泪就以匪夷所思的速度倏地往下滑。 “妈……我也想你……”女生断断续续地说。 吴原深吸一口气，忽然忘了自己要干什么了，他想赶紧走，身子却一动不动。 就在这时，兜里的手机连着震了两下。 吴原这才慢吞吞地掏出手机，看见两条短信，全来自徐漾。 一种难以言喻的委屈涌上来，刚止住的眼泪突然又往下掉，吴原左手掌狠狠在脸上一抹，打开手机，意外地看见一张照片。 照片里，徐漾拿着一份刚签好的合同笑得灿烂无比，底下还配了一句话—— “某个小学弟也加油啊~” 细小的波浪线从头到尾巴都透着得瑟。 脸上两道泪痕在手机光照下显得亮晶晶，吴原怔着，满眼都是徐漾拿着合同明晃晃的脸。 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低下头，带着浓浓的鼻音轻声笑了一下。 哭什么呢，还有时间。 * 另一边，徐漾打开手机。 吴原：“办公时间请勿私聊。” 徐漾：“……” “徐先生？” 客户回头看着望着手机屏若有所思的徐漾，纳闷走得好好的，对方怎么突然停了。 徐漾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吴原工作时间绝对不会回信息，就算回了，也是极短的两个字，像这样不但回复还一下回八个字的情况，几乎不可能。 第25节 出什么事了？ 他心里一紧，吸了口气把手机扔兜里，对客户说：“不好意思张先生，今儿先不跟您家人一块吃饭了。” 也不说原因，转身就往停车场走，两步后突然又变成了快跑，客户愣了会神，想自己是不是看错了，刚才那一瞬间，他居然在这位淡定如风的金牌销售眼里看到了一抹惊慌。 * 就在众人还在大厅讨论的时候，吴原走了出来。 走得很快，赵占飞都呆了，不知道都快下班了他这是要去哪儿，急道：“吴——” 吴原回头，赵占飞尾音突然掐住，看到对方瞳孔里有一种说不出的东西在游动。 和刚才判若两人。 猛地往后退了一步，赵占飞嗓子干干得说不出话，刚才那一瞬，他只觉一种陌生的气场从吴原眼里弥散出来，明明很冰很凉，却像只打火机蹭一下点燃了他心里的冲劲儿，他突然一阵热血沸腾，过去用攥湿的掌心在对方肩上一拍。 “加油！吴原！” 吴原没说话，外面天色暗下来，衬得他脸奇白，眼睛奇亮，没有一丝一毫放弃的意思。售楼中心鸦雀无声，众人呆呆地看着他，喉咙里像是生了疙瘩似的，血液往头顶冲，好像对方背着的包里装的不是资料，而是一块磁铁，稍不留神精气神就要被吸了去。 李忱手机差点掉地上。 他深吸一口气，心里坐过山车似的上下颠簸，螺丝钉儿卸了，整条车飞出山谷—— 吴原的确不像徐总监。 他只像自己。 李忱忽然觉得刚才看到的沮丧的小孩宛如吴原跟他开的一个玩笑。 原来在这等着他呢。 * 吴原又发了整整一个小时的传单。 在这之间有五个人对楼盘表示有兴趣，但近期都没有时间去看房，还有两个兴致缺缺，但是留下了吴原的名片。 还有一个小时。 吴原望着售楼处上面松缕色的绿海logo，从没觉得它这么亮这么夺目过，他心里忽然有一种很莫名的东西涌上来，手指攥得特别紧，掌心汗津津的。 电话铃就在这时响了起来。 一串陌生的来电号码，吴原疑惑了一下，接通：“喂？” “喂，小伙子？还记得我吗？” 那边响起中年女人的声音，嗓门特别大，吴原一愣，就听对方笑呵呵地道：“咱们昨天还在商业区那儿见过面呢，你还给了我和我女儿一张传单——” 心里涌过道电流，吴原想起来了。 是他昨天在喷泉池那边遇到的母女。 那时候两人为一套房子的风水吵得很凶，当着他的面不欢而散。 “当然记得。”他握紧了手机，心顶在喉咙口，竟有些语无伦次，“您……您如果对那套房子感兴趣，我可以带您去南山看……” “不用不用，”母亲打断他，笑着压低声音，像是怕谁听见似的：“我呀，今早上拉着那风水大师亲自跑了趟南山，你猜人家大师怎么说？人杰地灵之地！又有山又有水的，跟我家芃芃八字太和了……” 好像有什么把吴原的心紧紧攥住了，对方已经去过南山，又对地理位置很满意，那也就是说…… 忽然电话那边一片嘈杂，年轻女孩的声音夹杂进来，母亲赶紧道：“我们已经在路上了，大概还有十五分钟到你们那儿，你把上次那套房子的户型和整层的结构图准备好，我还得再检查一下小区的规划和楼层内的结构，风水这东西可马虎不得——” 说完这句立刻挂断。 吴原心脏在腔子里跳如擂鼓，只觉得这通电话打得兵荒马乱。 但—— 不论如何，这是他最后的机会。 * 何媛拉着女儿单芃到南山新语售楼处的时候，时间已过五点半，外面天色全黑，然而售楼中心里却是灯火通明，她正要给吴原拨电话，忽然见台阶上站着一道黑影，半边脸被背后的灯映地微亮。 看见她们，黑影走下台阶，一张冷清白皙的脸缓慢移进，吐出一口白气：“何女士单小姐，外面冷，先跟我进去吧。” 母女二人愣了下，只觉得对方和上次见面时相比似乎有哪里不同了，可又说不上具体是哪，不约而同地跟着吴原挪动了脚步，直到走到大门前，看清楚青年被屋内白炽灯映得星光点点的瞳孔时，才突然反应过来，不同的到底是什么。 气场。 上次还只是沉稳，这次却是不容拒绝的坚定，母女俩都是能说会道的人，可从刚才到现在，硬是被那股气势压得说不出话来，就差直接把银行卡拿出来刷了。 何媛赶紧咳嗽一声，买房可不是闹着玩的，哪能销售说什么就是什么，赶紧从吴原身上移开视线，挺胸抬头先一步进了屋。 进门的一瞬间，无数双眼睛都往这边看了过来。 何媛以为大家都在看自己，心里一美，不动声色地抬起套着三克拉大钻戒的手，顺带把值一套房子定金的皮包往挎前移了移。 单芃：“……” 她因为和吴原年龄相仿，态度上就随性了多，胳膊肘碰了碰吴原：“一会儿可有你受的了，我妈看房——” 她啧了一声，“麻烦得要命！” 吴原：“我知道。” “……”单芃噎了一下，知道还这么淡定？ 她不禁替这个天真的销售小哥捏把汗，吴原转过来，看着她：“单小姐喜欢那套房吗？” 单芃撅了下嘴，脸皮紧紧地道：“喜欢啊，但我喜欢又有什么用？得我妈她老人家首肯了才行。” “好。”吴原点头。 单芃一愣，好，好什么？ 吴原在她的注视下柔和了眼角，浅声说：“我会让她首肯的。” 单芃：“……” 她摸摸莫名其妙烧灼起来的脸，心脏砰砰的。 赶紧按按胸口，淡定淡定，你可是有男神的人啊！ 一边想一边还是忍不住抬头，“天真”的销售小哥背影如修竹，发梢在灯光下是一种柔软的银色，比不上她男神走红毯时的镁光灯，却比镁光灯更柔和真实，单芃深吸一口气，发现不光是自己，所有人都在看着他。 田姚第一个回过神来。 来不及想吴原怎么在这么快的时间内找到的客人，她当即推了赵占飞一把：“快去倒两杯水来，要温的！” 赵占飞差点被她推懵了，田姚跺脚：“快去啊！” 赵占飞看看吴原，又看看两位非富即贵的客人，脑袋忽然跟过了道闪电似的，转头就往茶水间跑。 他在那边倒水，田姚则在这边自发替代了正在后面偷懒的前台妹子，恭恭敬敬地把何媛单芃母女迎到了会议室，中间过道有人挡路，她登时了拿出林主管的眼神和气势，人挡杀人，鬼挡杀鬼！直把四周众人瞪得分开一道分水岭，自动腾出道来给三人走。 “女士小姐，请坐。” 说完这一句，赵占飞的水也来了，他一路走得慌慌张张，最后手一抖居然洒了两滴，田姚一记眼刀飞过去，吓得他差点咬了舌头。 头顶响起吴原怔然的一声。 “谢谢……” 赵占飞挠挠头，想自己还是不够了解吴原，看他眼里晃动的光，他竟然猜不出那是什么意思。 田姚这时反倒腼腆了，从“林主管”退化成了羞涩小女生，红着脸冲吴原摇摇头，连声说“没事”，说到第二声时，头顶忽然“滴”的一声响，空调开了。 转身，林主管本人站在门口，一脸严肃地正拿着遥控器调高温度，房间逐渐暖和起来，她看向正愣愣对着她发呆的赵占飞和田姚，眼神往外一挑。 快出来！ 赵田二人瞬间会意，一猫腰溜出了会议室。 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林主管那么节约能源的一个人，居然在十月底这种尚可以忍受的温度里开空调！ 林燕轻声关门，一切动作都一如往常的潇洒利落，只有攥着门把的手捂出了层虚汗，吴原的背影在逐渐闭合的门里逐渐瘦削，变成一道黑色笔直的线，林燕深吸了口气，在心内无声道：小原加油啊！ 屋里，享受着温水和空调的何媛满意地点点头：“绿海真不愧是绿海，服务就是到家。” 话音刚落，就听哗哗几声，吴原抖开三张a3号大纸，并排铺在了她眼前的桌上。 一张户型图，一张楼层图，一张整个小区的俯视图。 吴原看着她的眼睛：“何女士，您想先从哪一张看起？” “……”何媛愣了愣。 这些天她也看过不少房子了，那些销售一开始都当她好打发，最后却无一不被她连续抛出的几个风水问题问得面红耳赤。偏偏这位姓吴的小伙子，准备得齐全就算了，神色也是难得淡定，也不知道是装的还是肚子里真有丘壑。 何媛假装若无其事地点点头，实际眼角眉梢都透着打量，就着吴原的话，手指朝那张俯视图一点：“先从整体开始吧，人家都说小区的风水布局比室内更重要，当时那位大师还说……” “在那之前，”吴原打断她，定定道：“不如我先为您分析一下小区的风水，如果漏了哪点，您可以随后补充。” 何媛嘴一张：“你也懂风水？？” 吴原：“一点而已。” 林燕的笔记之所以被称为黄金宝典，就是因为里面内容无所不包，像风水这样的经典房产销售学知识，更是作为专题介绍在笔记中占了整整三分之一的篇幅，其中记录了林主管这些年来碰到的所有风水案例，因为全，基本看过笔记的人都能变成半个风水专家，更何况吴原把一整本都背下来了。 何媛彻底惊住了，现代年轻人买房根本不讲究风水，搞得许多销售对这一块越来越不重视，一问三不知是常态。 她怀疑对方是想随便说几点糊弄她，却见吴原的手指在俯视图上一滑—— “先说地形，您的那个风水先生也说了，南山是人杰地灵之地，因为它前有山，后靠水，山象征生活安稳，水象征财运旺盛，过去人以依山傍水为圆满，所以从地势上来看，南山新语风水属于上乘。” 何媛面色微动，吴原竟说得和那位先生几乎一字不差，可一想风水左不过都是那点道理，懂点儿也没什么，便只点了下头，鼻子出一声气。 “嗯，继续。” “其次，”吴原手又移向中间并排的三栋楼，“您看中的那套房是三号楼，首先奇数楼层有助聚集阳气，再有和前面二号楼之间距离极宽，楼间距宽且视野开阔的地方在风水上通称为明堂地，中间又有一条从山上引下来的溪水，称为明堂水，有助于提升财运，地水相合，又被前方的二号楼挡住，恰好将明堂之气聚集在一起……” 单芃听得一呆，什么明堂地明堂水的？这小哥到底在说什么啊？ 一扭头，就见母亲眼睛盯着吴原，不知什么时候表情完全变了，聚精会神得快要屏息静气。 单芃哪见过母亲这么专注的模样，默不作声地打量吴原，就见对方嘴唇上下翕动着，上嘴唇偏薄，中间部分微微下凹，下嘴唇却又看着很柔软，整体形状特别好看—— 天……这种时候她到底在想什么…… 在她神游天外之际，吴原已经把南山新语楼体形状，颜色，以及小区每个角落的景观等都讲过一遍，何媛最开始还惦记着风水大师给她列的那张单子，后来因为太入神，把整张纸都抛在脑后，眼睛隔好几秒才眨一次，其间不知道点了多少回头。 她平时最喜风水这种玄之又玄的东西，可惜家里老公女儿全对此排斥不已，没想到，偶然碰到的这个年轻小伙子竟然懂得这么多，而且说话声音有种说不出的悦耳动听，淌在心间如温润溪泉，简直比听那些大师的风水讲座还要享受。 第26节 第三百次压下掏出银行卡直接签合同的冲动，她本着替自家女儿负责的原则：“那楼层里呢，电——” “电梯有专门的电梯间，”吴原垂眸，像早已经知道她要说什么，“两个电梯门互相对着，不会朝向楼层内任何一间房阻碍气流。” 何媛一撇嘴，“那供暖和供水设——” “设备设施置放在地下一层，整栋楼隔音效果良好，不会有任何机械振动带来的负面影响。” “垃——” “垃圾桶也有专门的废品间，且您选中的房子离废品间最远，邻居如果倒垃圾绝对不会有噪音。” 何媛的嘴还保持着“垃”的口型，心里几乎纳了闷，难道这孩子懂读心术？怎么她说什么他都能接的上来？ 单芃忍不住一捂嘴，要知道她母亲可从没被谁噎成这样过啊，她感慨地看着吴原，眼神几乎带了丝崇拜。 * “还有什么需要我补充的么？” 三张图没过多久就解释完了。 何媛做了个深呼吸，还补充什么啊，她脑中回放了遍吴原刚才说的话，几乎句句都踩在风水先生列出的那些点上，她默默在心中有了计较，却见吴原将那三张纸收起来，张了张口，似乎还有话说。 “您如果没有，那我还有一点。” “还有？” 何媛一愣，该说的都说了，难不成他还要掘地三尺，分析一下泥土的成分？ 在她心中这套房已经近乎完美，夸无可夸，难道楼盘里还有什么隐藏设施？正想着，冷不防见吴原抬起眼睛静静地看过来，目光由坚定缓缓转为柔和。 何媛脸盘儿一抖。 “还有一点……” 吴原看着她。 “您的女儿很喜欢这套房子。” 浅淡的余音和屋子里温暖的空气融在一起，何媛脑袋嗡地一声，刹那间几乎不能理解吴原的意思。 “何女士，人的喜好是比风水更加玄妙的东西。” 暖黄色的灯光落在吴原脸上，这一刻的他目光异常温柔，“想象一下您的女儿每天早上起床，第一眼看到是阳光充足的卧室，晚上回家，客厅的整面墙被太阳染得火红，这套房子里处处都是她喜欢的阳光，我想……即便她在外面有再多的不愉快，回到家的那一刻，也会烟消云散的。” 随着吴原话语的起落，母女二人的表情皆有些怔愣和向往，何媛甚至觉得有一瞬间看到了自家女儿蜷在通透明亮的卧室里，一脸满足微笑着的画面。 怔了怔，她破天荒地生出了反省的心思，做家长的给孩子买房，不就是为了让孩子衣食无忧，安稳地度过后半生吗？连那个风水大师都提过，心情会影响一个人身周的磁场，她怎么就忘了呢。 女儿大了，她不光没有给过她足够的尊重，而且无论她干什么都要干涉，完全没考虑过女儿的心情。 “芃芃。” 何媛深吸一口气，忽然感到无限愧疚，“妈以前太偏执了，总想着让你平平安安，想给你提供最好的环境，一不小心就钻了牛角尖，忽略了你的意见……” 单芃愣愣地看着在自己面前红了眼眶的母亲。 鼻头不知怎的也酸了起来，她早习惯了和母亲一天七八次地吵，猛地看到母亲这副模样，反倒有些无措，母亲再固执，可初衷都是为了自己好……一想到这里，从前的种种不欢而散突然就变得无奈可爱起来。 世界上除了父亲母亲，谁还会再这么掏心掏肺地对她啊。 “妈，您别这么说……”单芃喉咙哽了哽，开口时才发现自己嗓子有些哑。 两张纸巾递过来。 纸面下陷，褶皱柔软。 母女俩抬头，吴原捻着纸巾，沉默不言地望着二人，还是一如既往地没有表情，可她们却觉得他的表情再没有一刻比现在更柔和了。 “唉，小伙子……”何媛接过纸巾擦眼睛，“让你见笑了。” 要不是这孩子，她又哪儿能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呢，何媛拎着皮包起身，对着吴原微微怔愣的眼睛笑道：“这套房我买下了。” 就像说“今天你吃了吗”那么自然。 “哪怕它没有那些个明堂地明堂水，哪怕大门对着电梯，我也要给它买下来。”何媛看着女儿道。 然后她便看见吴原目光一凝，定住了般不说话，过了许久，才谨慎开口：“我带您去交定金。” 何媛噗嗤一笑，大钻戒又开始晃：“还交什么定金啊，我连首付都带来了，今天连着合同一块儿签了吧，以免这么好的房子被人抢走了，让我家芃芃伤心。” 单芃吐了吐舌头。 * 赵占飞在门外对诸天神佛拜了千八百遍。 不知念到第几遍时，会议室的门突然开了，一串欣然的笑声随着何媛的脚步声响在耳边，赵占飞回头，看见了这位女士明晃晃的大钻戒，和拉着吴原的手时怎么也合不拢的嘴。 一道抽泣声。 田姚扭头，看见赵占飞脸上的眼泪吓一跳。 “哭什么啊你？”说完这句，她自己鼻子也酸了。 赵占飞捂着脸：“我……我太高兴了……” 吴原终于能留下来了吗？ 拜托老天，千万别再出什么差错啊。 何媛笔走游龙，签起合同来快如闪电，刷信用卡的时候赵占飞心都提嗓子眼里了，生怕突然冒出什么余额不足，此卡已废的乌龙，结果直到几十万的首付款刷下去，读卡机都没出一点幺蛾子，吐收据吐得干净利落，顺利得他以为自己在做梦。 抬头，分针指针指在五点五十八的位置上，离下班还有两分钟。 满屋子都颓了，除了刘槐安，所有人都怔愣地看着吴原，不管他们原来是以什么心态看待这个新人，起码此时此刻，心中除了佩服还是佩服，在最后两小时内力挽狂澜，这种经历快能在绿海的年末最励志表彰里排前十了吧。？？ 前方，吴原低着头，在合同上盖小红戳时的脸看着异常冷漠，众人有点无语，这小子到底是冰做的还是铁做的？这种时候，无论如何都该笑一笑才对吧？ 李忱坐在角落，从这个方向只能看到吴原的后脑勺，他刚在手机游戏上输了一场pk，还没来得及关，屏幕一行英文字不住地闪—— “gameover,tryagain？” …… “太好了！！！” “小冰山终于不用走了！天呐我不敢相信！” “啊啊啊感谢老天我要回去焚香净手，一个月不吃肉了！” 被挤到后排的女员工们长松了一口气，双手合十差点哭出来，其中一个动作太大，胳膊肘不小心杵到了身后的人，忙扭头道：“对不——” 然后她看见了头发凌乱，掐腰喘气的徐总监。 就像刚跑了一场马拉松。 她张大嘴：“徐——” 刚说一个字，徐漾低头，手指抵在唇间轻轻“嘘”了一声。 女生脸一下红了，捂住嘴点头如捣蒜。 徐漾冲她笑笑，目光慢慢拉长，在吴原签字时心无旁骛的侧脸上定格。 他没想到自己一进售楼处，就能看到这么赏心悦目的一幕。 视线下移，他扫过吴原那身洗了穿穿了洗的西装，然后，对着对方的皮鞋皱起了眉。 两边鞋跟磨掉一个大角，亏他能保持平衡不摔跤地走到现在。 徐漾眯眼，吴原的破西装和破皮鞋都让他感到刺目。 他忽然发现自己看不得他有一点点的不好。 想法一出，脖子到头顶后知后觉地泛起一丝酥麻。 徐漾拿手捏了一下，掌心碰到了脸，竟有点热。 “……” 女员工听到脚步声回头，发现刚还站在背后的徐总监，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 签完合同，何媛兴致勃勃地拉着吴原说话，越聊越觉得这孩子讨喜，单芃站在母亲旁边，她一向都是大喇喇的性子，这会儿却不知为什么羞涩了，眉目缱绻地看着吴原，从旁边路过的田姚看见这一幕，当即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下了班，赵占飞满心惦记着和吴原一起去吃晚饭庆祝，眼见吴原进了会计室，他在外面耐心等着，拿手机搜附近有什么好吃的。 五分钟过去了，十分钟过去了，吴原都没有出来。 最后连会计都下班回家了，赵占飞终于忍不住，轻手轻脚地往会计室走。门没关，还留着条缝，赵占飞走过去，在异常凝滞的空气里屏住呼吸，往里一看。 屋内，吴原站在会计桌前，眼睛盯着刚签好的合同正在发呆，手里还攥着刚才用过小红章，紧紧的。 赵占飞一怔，不知为什么心里一酸，正犹豫是不是该出声叫他，却见吴原忽的低下头，发出颤抖的，含混不清的一声：“妈，我今天……妈……” 光线太暗了，赵占飞不确定他眼角那亮亮的一闪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第25章 当晚，徐家的餐桌比往常都要丰盛。 徐淼和刚出完差的徐父徐易林都赶在一块回来了，徐母唐静大展厨艺，做了一大桌硬菜，还开了一瓶香槟酒，徐淼吃了几口，看自家哥哥有点儿心不在焉的，歪了下头：“哥，最近工作怎么样啊？还顺利不？” 她其实更想问他跟上次那个哭了的小学弟怎么样了，可惜爹妈都在，不好问出口。 “工作？还行吧。”徐漾往嘴里扒了口饭，顺带朝手边的手机瞟了一眼。 没信息，徐漾有点不爽。 合同都签这么久了，小学弟也不知道发条短信过来汇报下。 徐淼意味深长地对着他皱起的眉头看了一会儿，捂嘴偷笑，唐静夹了块红烧肉到徐漾碗里，笑道：“那天我还在报纸上看见了你们楼盘的广告，等过两天有时间了，顺道去你们售楼中心看看。” “去那儿干什么？”徐漾笑了下，有点无奈：“我又不经常在那边。” 唐静：“那有什么，妈就是想看看你的工作环境。” 徐漾两腿交叠着，正要说“随便”，桌上的手机忽然一震，有短信进来了。 手指像过了层微小的电流，徐漾放下筷子，划开屏幕解锁。 一条信息，吴原发来的。 第27节 打开，只有一张刚签好的合同照片，没有文字。 像是只为了给他之前发的那张照片做一个回复。 徐漾嘴角一弯。 放下手机，抬头，他忽然就笑意盎然了：“妈您刚才说什么来着？” 唐静：“……” 她凭着女性和母性敏感的直觉，猜出刚才给徐漾发短信的人肯定不一般，不然自家儿子怎么能这么快变脸？和丈夫交换了个眼神，她一边笑眯眯地往徐漾碗里夹菜，一边旁敲侧击：“样儿呀，最近是不是又交什么新朋友了？有空就请人家到家里坐坐嘛，你瞧我和你爸都那么好说话……” 徐漾也不知想起了什么，笑了一下：“新朋友倒是没有，不过……” 唐静赶紧道：“不过什么？” 徐漾翘嘴角：“有意思的人倒是有一个。” 徐淼正埋头扒饭，听到这话，差点呛着。 * 第二天，售楼处照旧一片熙熙攘攘。 为了庆祝顺利度过试用期，赵占飞一大早就念叨着要请吴原和田姚一块去吃午饭。 吴原没说什么，田姚倒是红了脸，一上午都处在兴奋状态，以至和客人聊天时都笑得异常甜美，看得好几个男同事眼睛都直了。 由于午饭时间有限，地点就选在了售楼处附近的茶餐厅。 赵占飞对吃最了如指掌，上来就点了一大桌子好菜，看着吴原静静地坐在对面，他忽然有点激动，以茶代酒喝了三大杯：“同志们，从今天起咱们就都是绿海人啦！” 说着撅撅油嘴，筷子在空中挥舞，“我听人家说了，海之星计划出来的新人都是公司一级保护动物，照着管理人的位置培养的，就算出去了别的公司也肯定抢着要，以后不愁没有好前途！” “又开始胡说八道了，”田姚忍不住笑：“人家就算要抢，抢的也得是徐总监那个级别的人啊？” 赵占飞一窘，有点不好意思：“哎，我也没说要卖一辈子房子嘛，当时就是奔着海之星计划来的，我想着等过两年，就转到企划部那边儿去——” 田姚点点头：“这我倒是同意，卖房太累人了，有时候实在是吃不消，我一开始申请的还是市场部助理呢，最后也被分到了这边……” 说着说着两人往中间安静吃饭的青年看去，问：“吴原，你呢？” 置业顾问这行很难做长久，他们本能地认为吴原未来也是要转行的，正想分别安利对方一起去企划部或者市场部开拓新天地，却见吴原手指摩挲了下杯子的边缘，轻声说：“总监。” 餐桌静了一秒。 赵占飞张大嘴，田姚也愣了。 “总监？销售部的总监？”赵占飞确认了一遍。 “嗯。” 吴原点头，然后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继续吃饭，赵占飞和田姚怔怔地看着他，虽说人有梦想是好事，可总监这种八面玲珑的职位，怎么看也不像是常年冷着脸的吴原能hold住的啊…… 好在两人都心大，惊讶过后，嘻嘻哈哈一阵就过去了，谁都没当真，毕竟当总监也是要机遇的，像徐总监那样年纪轻轻就爬到这个位置的，实在少之又少。 饭后，赵占飞跑去结了账，刚要出门，吴原从钱夹里拿出一百块钱，递给他。 赵占飞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哭笑不得：“吴原，我都说我请客了……” “不用。”吴原把钱塞到他手里，指尖冰凉，声音也凉。 “谁的钱都不是风刮来的，你的也不是。” 说完转身走了。 留下赵占飞站在餐厅门口，神情有点木。 他家里条件不错，大学时为了跟寝室同学搞好关系，在食堂一个人刷好几个人的饭钱是常有的事，大家一开始都还会说谢谢，后来越来越理所当然，遇上他钱不够的时候，还会反过来骂他小气。 可悲的是，他请过那么多人吃饭，却连一个朋友都没有。 赵占飞低头，一百块钱的纸币上，毛爷爷的脸比任何一刻都要慈眉善目。 他吸了吸鼻子，懵懵懂懂，忽然就明白了一个道理。 真正的朋友，是不需要钱来收买的。 “哎，吴原，等等我啊！” 他把一百块钱揣兜里，拔腿追上去。 * 吴原刚回到售楼处，就被等了许久的徐漾挡在门口。 自从昨天晚上看见吴原那身旧西装破皮鞋，徐总监就一直处在一个闹心的状态。中午好不容易逮着空闲，结果一问却发现这小子和别人吃饭去了，一吃还吃了一个小时。 哼了一声，他垂眼，明知故问：“嘛去了？” 吴原：“吃饭。” “和谁啊？” “……” 徐漾飞出目光，看见赵占飞喘着粗气在远处喊吴原，“哦”了一声：“小胖子啊？” 吴原看着他。 徐漾撩了把额发：“下午什么安排？” “卖房。” 徐漾“嗤”了一声，上下打量他：“小学弟。” “？” “咱们好歹是正正经经的绿海人了，穿的怎么着也得像那么回事儿吧？” 吴原皱眉，看不出自己穿得有哪里不对，徐漾眼皮往下一沓：“看看你的鞋。” 吴原低头：“我鞋怎么了。” 徐漾挑眉，照着他肩膀轻轻一戳。 按理说这么轻的力气，吴原应该一动不动的，可脚下忽然一空，猝不及防地就开始往后仰。 下一秒，被徐漾笑着一把拉住。 他本来只想用这种方法让对方意识到自己鞋跟磨得有多糟糕，谁知拉的劲儿没把握好，吴原顺着力道忽然冲过来，差点撞上他的脸。 一低头，立刻对上吴原看过来的目光，眼睛黑白分明，瞳孔微微往外扩，因为莫名其妙，眼里几乎有一丝怪罪的意思。 徐漾心里忽的一阵急跳，若无其事地松开他的手，抱着臂笑：“你说你要是带客人爬着爬着山，突然崴了脚了，到底是让客人背你下去，还是自己下去啊？” 后面的赵占飞一咂嘴。 徐总监这话说得实在有水平，他知道吴原对自己的衣着打扮不在乎，可一旦关系到卖房子和客人的利益，那就是两码事了。侧目望过去，果然见吴原脸色有点不好，嘴唇张了张：“那……” 徐漾忍住笑，无比自然地道：“对了，我突然想起来一朋友在世贸街那边开了家鞋店，质量好得没话说，我过去的话，还可以打折——” 说完也不等吴原回话，转身就往停车场的方向走。 过了几秒，见后面没动静，仰头道：“还不快过来，真打算把你那双鞋穿坏了才舒服是不是？” 吴原咬住嘴，赵占飞望着吴原的侧脸，破天荒在对方脸上看到了一丝动摇。 * 人头攒动。 世贸街是新城最近新兴起的商业区，集聚了各大世界名牌和餐饮名店，吴原一天到晚研究精算和销售，对这些逛街的地方一窍不通，来了才发现每家店铺门口两侧都站着两个黑衣保镖，再一看上面的牌子，他蹙了蹙眉，看着徐漾： “学长刚才说的店，就是这里么？” “对啊。” 徐漾压了压嘴角，一本正经地往里走，刚一进门，里面打扮精致的销售小姐就迎了上来，笑得见牙不见眼：“徐先生，今儿怎么有空过来了呀？可巧了，我们最近刚上了新款，正想给您打电话呢，您就来了。” 吴原无声地看着徐漾。 像在问：你朋友？ 徐漾无辜地点点头，对着脸快笑僵了的销售小姐一勾嘴角：“今天不是我，是他要看。” 指着吴原。 销售小姐一愣，然而不愧是做世界名牌的，角色转换地极快，她一边摆出甜美微笑迎上去，一边飞速地打量对方，虽然青年穿得普通，但她却一眼能看出徐漾待他的态度不一般。 “这位先生，您这边请~”一把将尚还在怔愣状态的吴原拉进店，销售小姐眉开眼笑地把他按在试鞋区，又蹬蹬蹬跑到鞋架那边一通挑选，不过眨眼的工夫，就把几双新款拿到了吴原面前。 内敛奢华的黑色牛皮在光照下泛起一层哑光，修面高档平滑，针脚细致，销售小姐笑眯眯地看吴原：“先生，您想先试哪双？” 第26章 吴原忽然有些眼花缭乱。 “这双怎么样？”徐漾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指着一双带搭扣的道。 销售小姐立刻道：“徐先生您真是好眼光！这可是新出的prestige line系列，最接近量脚定制的款式呢！” 说着麻溜地把那双鞋送到吴原面前：“先生，您试试吧？” 吴原没动。 徐漾看着他略显僵硬的背影，笑了下：“怎么不试？要不要我帮你穿？” 销售小姐手一抖，扭头就见旁边肩宽腿长的徐先生蹲了下来，风衣衣角垂在地上带起一股淡淡的干草味道，看着吴原的表情好笑中又带了点儿纵容，好像…… 好像哄孩子。 销售小姐没来由打了个激灵。好在下一秒吴原便从她手上接过了鞋，不然她还真有些想象不了徐先生单膝跪地，给人家穿鞋的画面。 “哎啊，真好看！先生，这鞋完全就是为您定做的！我还是第一次见有人能把line系列穿出这种奢华感来呢！”销售小姐笑眯眯地双手捧心。 吴原顿了顿，很诚恳地看着她：“我也是销售，你不用勉强自己夸我。” 销售小姐：“……” 委屈啊。 她以前的确是爱拍客人马屁，但天地良心，这回她真是真心实意夸的！ 第28节 徐漾噗嗤一下，对着呆愣的销售小姐笑：“别在意，他这人说话就这样，一点儿不给人留余地。” 安慰得相当不走心。 销售小姐心更塞了：“……” 穿好鞋，吴原站了起来。 两脚点地，轻而软的鞋底完全贴合足弓，异乎寻常的舒适，比他现在穿的好走不知多少倍，他平时没有购物需求，但如果是这样一双鞋，大概可以穿很久。 徐漾看着他的脸：“喜欢吗？” 吴原没回答，对销售小姐道：“请问多少钱？” “7——” 销售小姐张嘴，正要吐出一串鞋价里的天文数字，就听啪嗒一声。 低头，她先行准备好的小银托盘里突然多了张黑色信用卡。 上面一排烫金字体：xu yang。 销售小姐默默做了个深呼吸，目光意味深长地在徐漾和吴原身上徘徊了好几遍。 下一秒，她嘴角一咧，愉快地跑去刷卡了。 徐漾看着她一跑一颠的背影，形容不上来心里这种突然涌上来的愉悦是什么，像是刚做了件天经地义的事，浑身舒爽。 回头，吴原正看着他。 徐漾挑眉：“瞪我干嘛？” 吴原眉心微蹙，一脸不赞同：“学长……” 徐漾觉得吴原这种拿他束手无策的模样有点可爱，心里痒痒的，忍不住逗他：“学什么长，不都说了我来了能打折吗？” 吴原眉头拧在一起：“这是打折么？” “是啊。”徐漾笑，“0折，开不开心？” 吴原：“……” “就当是庆祝你卖出第一套房子的礼物了。”他从销售小姐手里接过纸袋，扬了扬，笑得一脸灿烂。 好像色调昏暗的鞋店都亮了似的。 * 吴原没想到徐漾从鞋店出来后，紧接着又拉他进了一家西装店。 还不等他反应过来，店员们就已经开始拿着成套的西服往他身上比了，浓烈的香水味扑鼻而来，熏得他头发晕，眼前晃的几张脸无不浓妆艳抹，眉毛修得要上天。 徐漾抱着臂在旁边站着，就见一向面无表情的小学弟被几个店员团团围住，脸上很难得地掠过一点失措，灯光从头顶上打下来，徐漾在侧头的一瞬间，看见了他眼尾的睫毛微颤。 店里正放着轻柔的小提琴声，像一只无形的手从心上拂过。 “徐先生，您看这套怎么样？” “……” “徐先生？？” 徐漾蓦地抬头，吴原站在中间，一身深灰色西服泛起低调的珠光，他好像是这才从刚刚那波群魔乱舞的折腾里回过魂儿来，看过来的时候，表情几乎有点……呆。 徐漾笑了，听见自己说：“好看。” 一种不可思议的心情从心底腾起，他望着吴原，忽然记起两人似乎前两天还吵过一次架，这怎么才过几天，就带他来这儿买鞋买衣服来了？ 当初是因为什么吵的来着？ * 出了店，吴原看着徐漾手里的几个精致硬纸袋子，西服的价钱远超过他所能承受的范围，他没跟徐漾争，一边走一边想卖几套房才可以把这笔钱还给他，想到一半，徐漾忽然叫他：“哎，小学弟。” 在吴原的注视下，徐漾朝着天色渐晚，已经逐渐呈现出灯火恢弘之势的街景一指：“你知道世贸街这一片的地产项目是哪个集团的么？” 吴原摇头。 徐漾：“绿海。” 吴原眨了下眼睛。 徐漾笑了：“你还真是除了房子什么都不感兴趣啊？” 吴原点头，徐漾噗嗤一乐，给他解释：“世贸街和世贸广场虽说只有一街之隔，但生意兴旺程度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你知道为什么吗？” 摇头。 徐漾：“因为商业管理和运作。” 可能是街灯掩映，吴原看到徐漾眼中有细小的亮光。 “都说房产集团公司做不好商业地产，当初绿海刚推出世贸街项目的时候，没有一个人看好，还是年老头儿和薛董力排众议把项目给保下来的，结果现在，所有当初进来的商铺也都跟着快速升值，最后收租渠道逐渐稳定下来，再加上在市场里几次创造热点，才达到今天这个规模。” 吴原没有说话，徐漾看着他笑笑：“就凭这点，绿海也还是挺厉害的啊。” 吴原：“这是学长来绿海的原因么？” “算是吧。”徐漾掌心往脖子上一贴，看着吴原，意有所指地道：“所以说，你想在绿海这种地方发展自己的理想也没什么。” 吴原一愣。 “？” “我想了下。”徐漾笑笑，皮鞋蹭了蹭地面上的灰：“工作是客观存在，热情却是自个儿的，你之前说要靠自己卖房也好，还有当什么慈善机构的福利大使——” 他毫不吝啬地当着吴原的面噗的笑了出来。 吴原皱眉。 徐漾抬眼，每一根头发丝儿都染了夜色的温柔：“大不了我做个俗人，负责搞业绩，你呢，放心坚持你的良心，至于被你良心搞砸的部分，我来顶。” 世贸街旁边的那一排酒吧被风送来了酒气，吴原垂下眼，头脑微醺。 他这是在为之前的事道歉么。 徐漾晃晃手里的纸袋子，笑道：“听着是不是有点儿像伯乐千里马的意思？” 他歪头，表情略得瑟：“我就是伯乐，你就是我相中的千里马。” 下一秒，忽然发现这话说得有哪里不太对劲，还不等某种复杂的情愫完全发酵出来，吴原看着他道：“我已经有伯乐了。” 徐漾脑神经一跳，皱眉：“谁啊？” 谁？ “年董。” 徐漾哈？了一下：“年老头儿？？？” 吴原点头：“当初就是因为年董，我才能进绿海。” 徐漾吸气，脸上忽然一阵青红白不定，半晌，低头嗤了一声。 “靠，被个老头儿捷足先登了。” 吴原一笑。 很轻的一道笑声，似有若无，徐漾目光一凝，呼吸瞬间深沉了，谁想下一秒吴原嘴角便压下来，面无表情道：“学长，业绩我自己会努力，你与其照顾我的理想，不如去好好地对待每一个客户。” 徐漾不屑道：“客户我已经伺候得够好了，还是照顾照顾你比较实在。” 吴原低头看地：“不用。” “……” 一阵深呼吸声。 没几秒，吴原视线所及的地面范围里，多了一双大长腿。 然后就是徐漾弯腰下来往上看的脸，吴原猝不及防，正好和他四目相对：“……” 徐漾以那种审视的目光看了他一会儿，噗嗤笑了：“看不出来。” “看不出来什么？” “看不出来你是真不想让我照顾你啊？还是在故意逞强啊。” 他没想到自己说完，吴原视线一晃，忽然紧紧抿了下唇角，抿得太过用力，松开时下嘴唇都红了，像要滴血似的带着几分水泽，让人有种想要咬一口的冲动。 徐漾的目光忽然像夜色般沉。 他在一种自己控制不了的冲动里上前一步：“小学弟。” 吴原疑惑地看着他。 “这些年你……” 徐漾咳嗽一声，眼睛往旁边看，也不知道怎么突然就不好意思了：“那个，谈过恋爱么？” 吴原蹙眉，似乎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问。 “没有。” 说“没有”的时候，眼神瞧着异常清澈。 徐漾低头，强压下心中莫名其妙泛上来的喜悦，清了清嗓子：“我也没有。” 吴原：“？” 徐漾哼笑，狡黠的眼神多了几分意味深长，他没再往下进行这个话题，晃了下腕上的一堆硬纸袋子：“哎，饿了吗？” “那边儿有家新开的西餐厅，我带你过去试试？” …… * 吴原拖着大包小包回家的时候，已经过了晚上八点。 陆申秋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见吴原回来了，笑着招手：“小原——” 尾音在看到吴原手里的硬纸袋子时一沉，眼神倏然变得耐人寻味起来。 沉默了两秒，他往沙发上一靠，悠闲道：“去逛街了？” 吴原还没回话，他又紧跟着用调笑的口吻问：“买的什么，让哥哥瞧瞧。” 第29节 一双眼睛藏在眼镜底下，笑意渐浓。 吴原没动，甚至毫无意识地把袋子往后撇了一下。 “鞋子和衣服。”他说。 陆申秋挑了挑眉，仔细琢磨刚才吴原那个动作，琢磨完了微微一笑：“鞋子和衣服好啊，正好马上冬天了，你也该给自己买点新衣服，哦对了，”他从沙发一角拿出了什么，“正好我也给你买了点东西，你看看喜不喜欢。” 吴原一愣，走过去，看见陆申秋手里拿着一个小盒子。 “恭喜我们小原卖出第一套房子。” 陆申秋笑道：“打开看看。” 盒子里是一块手表。 吴原虽然对这些一窍不通，但原来赵占飞翻杂志的时候曾给他看过，他知道这是当下最流行的一个休闲表品牌，设计简约大气，并且价格不菲。 趁吴原沉默的时候，陆申秋向前挪近了一点，抬头时刚好能对着吴原低下来的脸。 那张永远只有一个表情的脸上，正透着淡淡惊喜。 这是哥哥，或者说，这个新家庭的家人，在这七年里给他的第一份礼物。 “喜欢吗？” 吴原点头。 “喜欢就好，来，哥给你带上。” 他不由分说地拉过吴原的手，吴原手上皮肤白，并且骨肉匀停，让人握着就不想松手。 “紧吗？” “有一点。” 陆申秋笑了一下，“紧点好，不会乱跑。” 吴原看着他：“谢谢……” “瞧你，跟你哥还客气什么啊？” 兄弟俩又在客厅里聊了一会儿，陆申秋打了个呵欠，没多久就推着轮椅回房去了，门刚关上，手机响了起来。 陆申秋慢条斯理地掏出手机，看见上面“陈助理”仨字，接通：“喂？” “不好意思啊陆总，这么晚打扰您，您还记不记得董事会之前说的那个养老度假房的项目……” 陆申秋一边听，一边打开衣柜找睡衣，上面挂满了一排封在衣袋里的高级定制服，从衬衫到大衣应有尽有，几件随着陆申秋手的动作露出名牌，和吴原拎回来袋子上的如出一辙，甚至更好。 第27章 三里酒吧。 三里和后海边上那一串酒吧不一样，没有劲爆音乐或者疯狂男女，首先装修就很写意，一进门便是一条点缀着野玫瑰的长廊，后面连着灯光柔和的室内空间，不规则的橡木桌旁摆着几张洛可可风沙发椅，满屋都充斥着一种格调高雅的慵懒气。 “你今儿怎么瞧着心不在焉的。”酒过三巡，王骁靠着沙发皱眉道。 徐漾嘴角带笑，眼一抬。 “有吗？” “说话前先把你那手机放下，”王骁被他笑了一脸鸡皮疙瘩，脖子往前抻：“哎，等谁的短信呢，盯得这么入神？” 刚说完，手机一震。 然后他便见刚还一脸闲适的徐漾跟被针刺了似的震了下，一指划开屏幕。 “到家了吗？” 发自一个小时前。 “到了。” 收于一秒前。 嘴角抑制不住地往上扬。 四周一片倒吸气的声音，旁边几个哥们呆望着徐漾嘴边那抹笑容，都跟雷劈了似的。 “卧槽，样儿，你刚才那笑忒恶心了啊！” “还他妈说没女人？这是哪位神仙姐姐啊？” “不会比叶颖还漂亮吧？” “肯定比叶颖漂亮啊，不然一条短信能让我们徐大校草乐成这样？” 说着就要往徐漾那边凑， 徐漾抬起手机，眯着眼睛语气不善：“闪边儿去。” 晚了，几个哥们盯着屏幕顶端“吴原”两字，呆若木鸡。 吴原？ 当初高中暗恋样儿的那小子？ 跟几人一脸煞白的模样相比，王骁还算淡定，深吸一口气，他忽的想起前段时间在九花山酒楼跟叶颖吃饭时候的事儿来，对方素颜憔悴，在他面前哭得梨花带雨，虽然王骁当时心里毫无波动，但他不得不承认，叶颖有一句话没说错—— “徐漾和那男的根本就不是一路人！” …… 王骁侧目，带着审视望了望脸上笑意还没褪尽的徐漾，试探道：“哎，样儿，进展到哪一步了？” 徐漾眉头微蹙：“什么进展到哪一步了？” 王骁一拍大腿：“你和吴原学弟啊！” 话音刚落，几双懵圈的眼睛齐刷刷地往徐漾脸上瞥，本以为对方会像往常一样不屑地“嗤”一声，顺道轻描淡写地骂他们“别瞎扯淡”，结果却见这位曾迷倒万千少女的男人僵了僵身子，愣了一下。 酒吧光线昏暗，众人却借着旁边那盏紧贴着徐漾的琉璃灯，看见了他耳廓靠近耳根处，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红。 卧，槽？ ？？？ 五秒后，一声迟来的“嗤”。 徐漾手掌贴着嘴唇拖脸，眼睫低垂，又笑了。 不是那种不屑一顾的笑，而是有点拿谁没办法，又有点像要缴枪卸甲的笑，抬起快弯成新月的眼，他闪着目光，坦然地看向呆滞的众人：“你别说，我这回好像真有点儿陷下去了。” 满场皆静。 “……”王骁张了张嘴，忽然有种自掘坟墓的崩溃感，他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旁边人已经惊叫道：“样儿，你丫脑袋清醒呢吧？什么陷不陷的，出柜可不是闹着玩儿的，绝不是什么你好奇就能尝上一口的新鲜玩意儿！” 徐漾无动于衷，手支着下巴：“又没让你出，你激动什么啊？” 众人目瞪口呆，再一看徐漾这铁了心又油盐不进的样，全陷入了深深沉默。只有一个上次和王骁在酒吧聊过天的青年笑了一下：“你们几个也忒激动了，抛开别的不谈，人家吴原可是个根正苗红的五好青年，配咱们样儿绰绰有余。” 可他是个男的啊……众人保持着口型，硬把这话吞进了肚里。抬头，徐漾脸上映着琉璃灯和手机一暖一冷两道光线，回短信的时候嘴巴抿着，是个笑意不自觉要溢出的状态。 虐狗的氛围迅速发酵。 众人摸摸鼻子，忽然就信了徐漾和叶颖其实根本没谈过恋爱的传闻，谈恋爱哪儿能是一个追一个跑的啊，谈恋爱明明是……众人瞄了眼眉眼温柔的徐漾，心里滋味复杂至极。 明明是这样的好么。 王骁捏太阳穴，心想这下麻烦可大了。 且不说怎么跟叶颖解释，就是徐漾这震惊世人的发言也够他消化一晚上了。 得想想办法。 出了酒吧。 徐漾大步流星地往停车场走。 抬头，璀璨星辰坠在漆黑的夜幕下，一丝流霜也无。 徐漾盯着最亮的某颗看了半晌，脑袋里忽然回放起白天他和吴原的那段对话来，直到他说到“我也没有”那句才按下暂停键。 垂眼，无声地笑了一下。 爱情好比一场电车旅行，不爱的时候，沿途鸟语花香，处处是风景，真正爱了，才发现心中的归属，就在最初上车挥别的地方。 他怎么到现在才发现啊。 晚风拂过脸颊，隐隐约约，能闻到一股夏季里满壁贴着水珠的矿泉水味儿。 * 南山新语开盘不到两个月，首期五栋中有三栋已全部售罄，销售们的节奏逐渐放缓，上头也开始把人员分流，一部分留在cbd继续卖南山新语，一部分转战到其他马上要封顶的旧项目，趁着交房前把之前销控留下的几套房都卖出去。 下午公布分组人员名单，上午的时候，售楼处来了个满脸和善的中年女人。 女人虽然上了年纪，但凭凤眼高鼻梁还是能依稀看出年轻时的美貌，刚一进门，就见她扑朔着眼，来回朝着各个角落扫视，仔细看，似乎还有点兴奋。 不像看房，倒像只是来看新鲜的。 众销售哼一声，哪怕她长得再美穿得再好，登时也没兴趣了。 唐静也是个雷厉风行的主，前天刚说完要来看看自家儿子的工作环境，今儿就来了。 儿子不在，没人理她。 唐静提着包绕着沙盘走一圈，瞥见比例缩小的枫树和湖水，心中升上来点兴趣，她虽然不买，但也想听听这套房子的名堂，正游移着是不是该跟某个销售小哥搭话，忽然头上落下一片淡淡阴影，抬眼，一个黑衣裳白脸颊的青年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定定地看她。 “您好，需要我为您介绍一下么。” 和无表情的脸正相反的温暖声音，唐静心神一荡。 下一秒，她笑眯眯道：“那麻烦小伙子啦。” 第28章 “南山新语是新城南郊首个依山而建的综合社区, 占地约520亩, 总建筑面积约合45万平米……” 第30节 激光笔随着青年干净的声线在沙盘上移动, 唐静听得入神，点头的时候频频抬眼打量对方，和声音一样, 小伙子长得也很干净——五官清秀，眼睛黑白分明，身上没有一点现代年轻人的浮躁气。 唐静想了想自家一个比一个爱得瑟的徐漾徐淼，默默做了个深呼吸, 不由得多看了吴原几眼。 “……您刚才看的那栋是五号楼，这一栋背靠南山, 四周风景最好, 但同时也离未来即将建成的铁轨最远, 需要看您更偏好哪一点, 如果不介意距离，可以把五号楼纳入考虑范围，竹林, 枫树, 亭湖等几个景点都在一公里内, 对您未来……” 整整十五分钟，对方脸上都没表现出一丁点的不耐烦或是催促之意，唐静看他说得这么认真，反倒有点不好意思了，笑着坦白道：“那个, 小伙子啊……” 吴原立刻停住，认真地看住她的眼睛：“抱歉，是我讲的太快了么？” “不是不是，”唐静忙摇了摇头，笑道：“我只是想跟你说，其实我今天并不打算买房，就是来随便看看，好孩子，难为你给我介绍了这么多，我也不耽误你时间了，快去忙吧。” 说着心里一紧，想小伙子肯定要失望了。 哪知吴原神色不变，看着她，轻声道：“不耽误的。” 唐静：“？” “买不买都没有关系，我为您多介绍一些，您可以对房市和类似楼盘有一个大致了解，如果未来有买房计划，也能少走些弯路。” 青年黑色的眼瞳静静地望过来，眨眼间，竟透着一股不符合年龄的纯净天真气。 “……”唐静一怔。 吴原冲她点了一下头，继续介绍起来。 唐静不由自主地跟着他继续往前走，她没说话，实际心里暖得一塌糊涂。 因为徐漾的工作性质，她对销售向来都格外宽容，服务业一行，看人下菜碟在所难免，哪怕刚才一进门被几个势利眼的销售上下打量也没动怒，毕竟一个不能带来业绩的客人，换作是她估计也不会搭理的。 可眼前的这个孩子……唐静不动声色地打量对方——似乎比起业绩，他更在乎的是工作本身。 蜷了蜷手心，她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忽然就想摸摸这孩子的头。 “小伙子，你叫什么名字？” 吴原怔了一下，“吴原。” 唐静笑道：“好，我记下了，等以后我身边有人买房，一定把他们推荐给你。” 说完了她在心里笑了一下，也不知道自己这个妈是怎么当的，明明儿子也是销售，她却压根没想过要给他推荐人脉，反而是眼前这个素未谋面的小伙子，实诚得几乎让她心疼，忍不住就想要为他做点儿什么。 “谢谢您。”吴原嘴唇动了动，比起喜悦，他此刻神色竟显得莫名慎重，唐静离得近，甚至能听到他轻轻的吸气声，她忽然就有种自己刚才交给他的不是人脉，而是那几个人的人生的错觉。 “我会尽力为他们找到最好的房子的。” 温和的声音落在耳畔，唐静当天往家走，天冷，可她一颗心就像被什么给捂热了似的，说不上的温暖和煦，走到大门外了还三步一回头，对着门口吴原的背影喃喃道：“怎么就这么懂事儿呢……” 某一秒她忽然陷入了深深反思，想难道是她的教育方式不对，怎么自家的样儿和淼儿还没有人家孩子一半省心啊？ * 中午，马经理公布了分到尾盘项目卖房的销售名单。 刘槐安，梁心鑫，赵占飞，田姚等均被分在内，吴原目光向下移，在最后一行看见了自己的名字。 “太好了吴原，咱们又是一组！” 赵占飞扑过来，兴致勃勃想跟吴原来个击掌，“耶——” 吴原看着他，丝毫没有抬起手的意思。 “呃……”赵占飞尴尬地收回手，改嘿嘿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听说是那种仿明清风格的小楼呢，一套比南山新语贵上好几百万，哪怕卖出去一套咱也了不得了！” 吴原没说话，从桌上拿起一张尾盘项目的宣传单。 这一项目名为“颐和水郡”，仅凭宣传图上来看就是一片湖光山色，地处皇城根脚下，紧邻皇家避暑园林，交通方便，闹中取静，现在一平米已经叫到天价，客户群比南山新语还要高一个档次。 听着挺美，可实际并不好卖，尾盘房分两种，一种是销控保留下来的好户型，通常资源都捏在主管以上老员工手里，一种就是因为朝向通透等原因卖不出去的烫手货，对新人来说，无论哪一种，卖出去的可能性都十分渺茫，叫过去都是替老员工打杂的。 可一旦卖出去，分红也远非其他公寓楼盘能比。 徐漾一大早起来就忙着在总部开会，包括林主管在内的一部分销售留在南山新语，其他人则由马经理带着，前往颐和水郡售楼处。 下午一点，众人在皇家园林门口鱼贯下车。 本市的绿海员工虽然打小在这儿长大，可实际来参观的次数少之又少，众人走一路看一路，心情好比秋游，顺着皇家园林的侧门往里走，整条街都是众人嘻嘻哈哈的回声。 马经理头疼地捏了捏太阳穴。 园林附近树多阴冷，站在大红矮墙之间时穿堂风嗖嗖的，赵占飞打了个抖，神经兮兮地朝两边扭头：“哎，这儿晚上不会闹鬼吧，我记得原来在论坛上看——” “嘘！” 田姚小脸煞白：“多大人了还相信这种伪科学，那些照片都是电脑合成的，对、对吧吴原？” 吴原睫毛一抬：“我不知道，没见过。” 他一身黑站在红墙琉璃瓦之间，抬头时眼珠被没有杂质的天空映得泛着微蓝色，田姚吸了口气，忽然就什么也不怕了，跑过去笑眯眯地贴着吴原走，她忽然注意到对方换了新鞋，“呀”了一声，真心夸赞道：“吴原，这双鞋真好看，在哪儿买的？” 吴原脚步微顿，听不出情绪地道：“世贸街。” “世贸街？就是那个世界名品店扎堆的商业区？”田姚张了张嘴，没想到吴原看着朴素，竟然会舍得花大价钱买鞋，正来了兴趣，却听马经理在前边喊了一声。 抬头，这才发现他们不知什么时候已穿过了皇家园林，来到颐和水郡的建筑群范围内。 一条拱桥立于昆玉湖上，越过桥，便是隐于明清古典庭院中的大型平层宅邸群。 粉墙黛瓦，宛如水墨画中景。 水汽扑面而来，众人吸气——接下来的两周，这里就是他们的主战场了。 吴原默默站着，从左到右环视。 颐和水郡不愧被誉为新城的豪宅参照系，不光楼体风格最大程度模仿了旧时的古建筑风貌，且还与东边的玉泉山，南边的昆玉湖相对，从里到外都透着一股山清水秀的素雅气。 “我天，我这辈子要能有套这样的房子就无憾了。”赵占飞捂着胸口道。 好项目本身就能招来不少客户，再加上“尾盘”“最后机会”等关键词一打出来，许多当初没来得及出手的富豪蜂拥而至。众人赶到颐和水郡售楼处的时候，看到原本留守在那的员工被无数客人围得团团转的场面，都傻眼了。 “还愣着干嘛啊，动起来动起来！” 马经理在背后一声嚷嚷。 于是众人被赶鸭子上架似的，慌忙放下大包小裹，好多人的思维模式还停留在南山新语，一张口就是“红叶”“山泉”，好几次搞得客人摸不清头脑，效率创了有史以来新低——兵荒马乱了几个小时，除了刘槐安拿到一个有购买意向的客户之外，其他人连一个电话号码都没捞到。 更不要提完全没机会和客户说话的吴原。 下午休息时，马经理把众人召到办公室，拍桌子道：“这效率哪儿行啊？！你们要好好考察这些户型的特征，结合周围大环境，揪出卖点，找准痛点，有针对性地推荐给客户！” 一堆虚话，众人听得昏昏欲睡。 “经理，您说得倒是轻松。”梁心鑫没骨头似的靠墙歪着，“您怎么也不看看留下来的都是些什么户型？朝向不好，通透性又不行，要不然就是空间利用率太低……这怎么住人啊？” 众人眼观鼻鼻观心，沉默代表无声的赞同。 马经理噎了一下，梁心鑫说的那套房子他知道，是紧挨着昆玉湖顶层的一套大复式户型，朝向通透暂且不说，却有一个致命的缺点，客厅奇大，卧室又奇小，整套房子空间尺度比例极不协调，在那些喜欢大卧室小客厅的中国老百姓眼里简直如同鸡肋。 他也试着分析过卖点，可想来想去也无果，又拉不下脸去请教徐总监，现在，面对满屋子一双双探寻的眼睛，他咳了一声：“都看我干什么啊？答案又没写在我脸上？！” “你说说你们，一遇到问题就想着求助别人，从来不知道自己解决，如果什么都由我来想了，还要你们干什么啊？！” 众人闷头听着，忽然比任何时候都要想念徐总监。 徐总监在，好歹能给大家一个方向，马经理这一看就是肚子里什么都没有，反把错误都推到他们身上。 卖不出的房子一般会被开发商自己承包下来，留作未来自用或商用。但那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该往那方面想，然看马经理这个态度，八成已经在心里做这类打算了。 吴原垂眼，对着那套在众人眼里一无是处的户型若有所思。 无论真实情况如何，都应该去看看。 “哎，吴原，你去干什么啊？” 赵占飞望着突然往外跑的吴原，张大嘴惊呼。 回应他的是自动门的移动声，吴原的黑色外套被风鼓起，一眨眼就已经走远了。 赵占飞：“？” 所有楼盘已经封顶，为了便于给客户介绍，销售人员可以随意进出整个小区。 安全帽太大了，贴着额头在眉心压下浅浅的痕迹，吴原扶着帽子，拿着户型图一路沿着地图上的路线走到那栋名为“鸢”的小楼。 小楼总共三层，那套房子位于顶层，吴原抬头往上望了一眼，走了进去。 绿海不愧为理想主义的践行者，楼体设计优秀，没有因为过多追求得房率而压缩公共楼梯和电梯间的面积，吴原沿着一层慢慢往上走，手里捏了把卷尺，将楼梯宽度等将与手中的数据册一一比对，确保一切符合安全范围，才放心来到顶层。 钥匙旋开雕花黑铁门上的锁孔，又是一道电子锁，吴原输入默认密码，门开了。 新房的味道扑鼻而来。 吴原吸气，目光穿过玄关，一眼看到了阳光通明的大客厅。 他走过去，房子精装修过，地面上铺的是亚麻色的软木地板，走在玄关时还有点阴冷，可一旦踏入客厅，却是满室明黄，全然不同的温暖了。 吴原扫视一眼，图上写的没错，这一间的客厅面积几乎是其他户型的两倍，朝南，阳光充足，透过一整排落地窗能清楚看到外面玉带般的昆玉湖和几截秀丽拱桥，可对客厅使用面积没有过多追求的中国人来说，还是太大了。 总共四间卧室，楼下三间，阁楼上又有一间，每间的使用面积跟同小区的其他户型比还不到一半，很难舒适地规划生活空间。 门的方向开得也刁钻，无法和客厅内的落地窗达到对流效果，古来讲究的南北通透问题，也很难实现。 漏洞百出的一套房子。 然而，吴原隔着安全帽和额发往上飞出视线，对着高悬的吊顶和宽敞的客厅望了一会儿。 无论什么样的房子，都有它独特的魅力。 再不符合逻辑的房子，总会有赏识它的买家的。 将房子的每个角落都拍下照片，尤其是充满阳光的大客厅，拍了十张不止，办完这些，吴原沿着石桥往回走，走了一半，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道咆哮声。 “行啊，离就离，我他妈也早受够了！” 吴原抬头，一个身穿灰色西装的男人靠着墙在打电话。 “本来也基本见不着面，离婚不过就是多道手续而已，你不是想要套房子吗，今天我就把房子给你买下来，以后各过各的，谁他妈也别打扰谁！” 说着，下狠劲似的挂断电话，吴原走过去，擦肩而过的瞬间，忽然听到男人叹了口气，吴原在那饱含着各种感情的叹息里抬了下眼，见男人耷着眉毛，比起咆哮过后的泄愤，他脸上的表情更像是在懊悔，浑身透着的无奈气息和刚才判若两人。 吴原深深看了他一眼，随即头也不回地走了。 回到售楼处，满屋子闹哄哄，吴原穿过人群，径直走到后面的办公区，打开电脑查资料。 田姚去接水的时候从他旁边经过，就见吴原脊背挺直，键盘敲得也很快，她有点好奇，忍不住探了探脖子，结果不探还好，一探整个人都呆了。 吴原正在浏览各大门户网站，还同时开了好几个论坛窗口…… 第31节 划水划得明目张胆！ “吴原田姚，你们俩在那儿干嘛呢！” 背后突然冒出来马经理的一声吼。 田姚吓得一个激灵，怕吴原被发现，慌忙一转身挡住屏幕对马经理微笑：“没、没干嘛，我们在研究那张户型图呢。” “一张户型图还能研究出花儿来啊？赶紧到前头来帮忙，刘主管客户杯子里的水快喝完了，赶紧过去添上！” 田姚不情不愿地道：“是……” “那个，吴原……” 马经理走了以后，田姚弯下腰，对吴原道：“小心点儿呀，你这样很容易被发现的。” 吴原疑惑地抬眼，“发现什么？” 田姚心里替他着急，又不好意思明说，支吾半天：“发现……发现你偷懒啊……” 吴原一怔，看着女生睁大的眼睛，破天荒叹了口气，有些无奈：“我没有偷懒。” “没、没有啊……”田姚头一次见他这副表情，心跳一滞，脸红红往电脑屏幕前凑，“可我刚才还看见——” 说着话音忽然一顿，她终于看清了吴原打开的那些网页内容。 满屏的英文，域名却又是以cn为结尾…… 田姚自从过了四级，英语已然全退给老师了，她以仅剩的词汇量仔细分辨了半天，发现这些都是在中国生活的外国人使用的论坛，论坛分各个生活版块，其中吴原浏览的，正是租房/买房一栏。 脑内过了道闪电，田姚结巴道：“吴、吴原，你该不会是打算……” “是。” 迎着她不确定的目光，吴原点头，眼瞳黑得发亮：“我想把那套房子卖给在新城居住的外国人。” 田姚倒吸一口气，有点头晕。 虽然早知道吴原专业知识过硬，但她无比确定，对方这次还是想的天真了，中国人不买的房子，难道外国人就会买了吗？她嘴唇动了动，不好意思直说，而吴原也不再解释，重新面对了屏幕，点开“发表新帖”一栏，开始用英文发布销售信息。 等等，英文？ 田姚张了张嘴，仿佛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吴原就已经把小区简介写完了，连思考措辞的时间都没有，和她过去写英语论文时那种一小时挤一百字的感觉完全两码事。 这种速度，她只有在徐总监给外国客户发邮件时才见过。 就算吴原是b大毕业的，可他毕竟是理科生，这种英语水平怎么看也是海归才有的吧？ 田姚忍不住道：“吴原，你英语真好啊。” 坐在电脑前的青年敲打着键盘，淡淡道：“之前考虑出国的时候，温习了很久。” “出国啊……” 田姚点点头，完全没听出他声音的异样，也跟着一脸向往，“我之前也想过要出国呢，可因为舍不得离开家就没去，哎吴原，你想去的是哪个国家啊？” 吴原轻轻按下回车键，垂眸，开口时睫毛跟着颤了下。 “澳大利亚。” “澳大利亚？”田姚笑道，“好地方啊，空气好气候好，我记得咱徐总监就是在澳洲悉尼大学毕业的吧？” 她笑眯眯地等着吴原回应，谁知等了半天，吴原也没再说一句话，仿佛是在全神贯注做着发帖这件事。 田姚不敢再打扰他，悄悄往外走，谁知刚到门口，就见一对夫妇迎头走进售楼处。 男的穿灰色西装，女的更是一身精英白领范，深蓝色眼影，砖色口红，比以前的林主管还林主管。 两人都冷着脸，一股凛然不可侵犯之势。 新人们唬了一跳，都不敢上前，马经理硬着头皮上去，笑道：“先生女士您好，今天是来看什么的户型的啊？” 男人眉头一皱，下巴朝女人那边努了努：“问她！” 女人一边发短信一边开口，眼皮抬都没抬：“随便来一套吧，我赶时间。” 你俩来是吵架的啊还是买房啊？众人侧目。 马经理做这行那么多年，什么人没见过，跟吓傻了的新人们相比，他可不管客人如胶似漆还是貌合神离，能卖出房就行，而且还说随便来一套，更是典型的有钱没处花，这种人的钱，不赚白不赚。 他忽然想起那套各个地方都不完美的复式四居，笑眯眯地把两人引到沙盘边上，把房子从外观到内部夸得天花乱坠，田姚站在旁边，就见夫妇俩冷冷地站在那，女人是完全的面无表情，似乎还很不耐烦，男人也是一脸公事公办，偶尔看女人一眼…… 田姚一怔，不知道是不是她想多了，她总觉得男人看女人的眼神里带着一丝极淡的缱绻，只是因为整张脸都冷冰冰的，才察觉不出。 这两个人…… “怎么样，二位，还不错吧，不论您是自住也好投资也好，这套四居绝对是您最佳选择。”马经理大脑门在灯下泛着油光，笑得稳操胜券。 谁想下一秒，女人抬眼看了看他，冷冷道：“不喜欢，换一套。” 马经理：“……” 不刚还说随便呢吗？！ 他汗如雨下：“请问您是不喜欢这一套的哪个部分？或者可以把您的偏好告诉我，我也好替您挑选合适的房型。” 女人收起手机：“没有偏好。” 马经理干笑了一下：“这……” “你把你这里所有的户型都给我介绍一遍吧。”女人撩了下刘海，凉凉地开口，顺道瞥了身边的丈夫一眼。 田姚莫名觉得那一眼里写着满满的任性。 只可惜当时男人正偏头看着沙盘，没注意到。 “……” 马经理无法，只好一套套地介绍剩下的房源，谁知每说完一套，女人连考虑都不考虑，直接冷冰冰扔下三个字：“不喜欢。” 五六个“不喜欢”过后，马经理也急了，想这两个人该不会是来找茬的吧，可一看对方身上小几万的高级西装，还是认定了这是两块待宰的肥肉，捏着鼻子继续介绍下去，结果女人听到最后，不耐烦地“啧”了一声，还是说—— “不喜欢。” 马经理：“……” 他强压下爆锤一顿这女人的冲动，深吸一口气道：“这就是全部了，您到底喜欢什么类型的啊？” “她什么类型都不喜欢。” 一道比夫妇两人更冷的声音在背后响起，马经理太阳穴突的一跳，浑身的烦躁都被这一声给勾起来了，转身怒目瞪向不知什么时候从办公区出来的吴原，却见对方走过来，看着同样吃了一惊的女人定定道：“因为这位先生和女士，原本便没有想要买房。” 虽然是无意，但从刚才在拱桥那听到的那通电话来看，这一对夫妇——起码那位先生，对她的妻子还是有感情的。 女人脸一红，被针刺了似的反驳道：“谁说我们没想要买房了，我们婚都要离了，以后各住各的，当然要买房，他欠我的！” “离婚吗。” 吴原侧了下头，目光转向男人，和刚才打完电话的时候一样，男人站在那，神色略有些茫然。 吴原定定地看着他：“是这样么，先生？” 男人脸色不太好看。 “我说你这小哥怎么回事啊！”女人横眉瞪眼地看着吴原：“别人离不离婚你也要管？你到底是在售楼处工作还是民政局啊？” 说完往马经理那边一瞥：“那个谁，刚才哪套最贵，我们买了！” 一直不言不动的男人听到“买”字，嘴唇终于动了一下，盯着妻子，似乎想说什么，又碍于面子不肯说，脸都憋紫了。 峰回路转，马经理登时笑乐了：“那肯定是最开始那套四居啊，看现在这地价，以后恐怕还要往上涨呢！您现在买一点儿不亏！” 女人哼了一声：“那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把合同拿来？” “好好好，您稍等。”马经理笑得见牙不见眼。 谁料刚一回头，就被一个比他高半个头的人影挡住。 吴原站在他面前，眼神极为认真：“经理，不要卖给他们。” 话音一落，全场都惊呆了。不提销售部的员工们，就连夫妇两人都绷不住脸上的精英范，目瞪口呆地看着吴原，活到现在，他们还是第一次见拦着别人不让买的销售。 这孩子脑袋没事儿吧。 “如果先生小姐是真心想买这套房子，我不会阻拦，但看二位的意思，似乎并不是这样。” 坚定的声线听得男人怔愣了一下，对上吴原的眼睛时，他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感到一阵动摇，转向妻子。 “小妍……” 他和妻子都是典型的火爆脾气，一点就着，平时生活中因为一点儿摩擦就能闹得不可开交，时间一久，再火热的感情也熬成了清汤寡水，提离婚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毕竟每次都只是嘴上说说，没想到这次一到气头上，俩人还居然闹起了真格…… 买了这套房子，两人就会开始分居生活，然后就是离婚。 真的要这样吗？ “吴原，你是不是疯了，哪儿还有拦着客人不让签合同的？”马经理急得脸都黑了，恨铁不成钢地指着吴原，勉强没在夫妇俩面前咆哮出来，压低声音咬牙道：“不卖给他们！你倒是说说要卖给谁？！那么烂的户型，除了这对冤大头还谁愿意买？” 吴原迎着他快要喷火的目光，道：“我已经找到客人了。” “找到了？”马经理气笑了，“从哪儿找到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从刚才起就一直在后面偷懒，怎么着，这会儿还能突然给我变出个客人不成——” 还没说完，售楼处的三台电话分机，突然一齐响了起来。 马经理一呆。 吴原垂眼，看着他不说话。 同一时间，离电话最近的几个人分别把电话接了起来：“喂您好？” 下一秒，三人三脸懵圈地捂住电话筒，呆呆地看着马经理。 “经理，是个老外……” “是个外国人……” “经理……” 马经理转身，对着呆愣的三人气急败坏地一指：“那就用英语说啊！” 三人不好意思地挠头，声音齐刷刷的：“我、我英语早忘了……” 马经理脑袋一阵神经疼，徐总监不在，他英语更是只能说个hello水平，瞪大眼睛环视一周，他吼道：“谁？谁英语好的——” “的”字才刚落地，眼前忽然闪过道黑影。 第32节 等他回过神时，吴原已不动声色地接起电话，用纯正英音温和开口： “thank you for calling green ocean property， how can i help you?” 第29章 十分钟后, 吴原拿下听筒, 结束了和第三位客人的通话。 转身, 发现所有人都愣愣地看着他。 有人长长吸了口气。 有这一声提醒，众人这才意识到刚才连气都忘喘了，虽然不想承认, 但除了零星的几个单词，好多人连一句话都没听懂，此刻见吴原挂断电话，瞬间蜂拥而上—— “吴原, 他们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啊？？？” “是要买房吗？怎么突然会有这么多老外看中我们的房子？” “我天你英语也太好了吧？怎么练的？传授传授秘诀！” “真不愧是b大的高材生！” 吴原：“……” 隔着人群，他看向马经理。 “经理, 等下有三个外国人过来看房子。” “……” 马经理憋了半天, 快把脸给憋熟了, 被好奇心折磨得抓心挠肺, 最终还是问：“吴原，你——你到底是从哪儿找来的这些外国人？” “网上。” “网上？！” “嗯，”吴原点点头, “外国论坛有专门的买房版块, 上面需求量很高, 还有微博上面，也可以标注话题。” 这是徐漾以前教他的，当客户群因房子本身条件受到局限时，可以通过网络挖掘更大的客户群。不过徐漾大概不会想到，他随随便便照着大学教授营销学复述的话, 居然能在吴原这里举一反三，真正用到了点儿上。 “……” 马经理满脸怀疑地看着吴原。 他当然知道网络营销的重要性，可不是谁随便在上面发发帖就能引来这么多客人的，他打死也想不明白一个大客厅小房间的烂户型，怎么就在外国人那儿成了香饽饽了？ 难道和他写的内容有关？？ “咳，那你在帖子里怎么写的？” 他忍不住问，却没注意到众人看他的眼神都有点惊诧。在绿海待这么久，大家还是头一回见马经理请教别人。再看吴原，神色没有丝毫变化，他比马经理高，垂下眼皮说话的时候，也不知道谁看起来更像经理一点儿。 “……”众人被心里突然冒出的想法一惊。 就在这时，赵占飞突然拿着手机叫道：“pa、party？！” 马经理脑门青筋登时浮凸了一下。 没人听他说话就算了，居然还有人敢当着他的面玩手机？他一指赵占飞：“你小子在干什么呢说那么大声？还爬梯？爬什么梯？” 赵占飞一窘，哭笑不得地道：“经理，是吴原发的微博！” 说罢，众人纷纷反应过来拿起手机，搜了下绿海的英文关键字#greenocean#，没想到竟蹦出几十条最近记录来，从简介的行文风格和所帖图片来看，百分百是吴原刚才发的。 而且……这才几分钟，转发量就已经快上百了！ 照片是九张阳光通透的大客厅，而且每个角落都不放过，似乎在刻意强调他的缺点——大面积。 上面还配了两行英文，翻译过来是—— “适合开party的大房型。” “想家的时候可以呼朋引伴，享受如同在家乡般的自由和温馨。” 所有人目光一凝。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卖点？ “吴原，你、你怎么想的啊？” “外国人喜好举办家庭活动，”吴原开口，“对他们来说，客厅的大小直接影响到生活品质，而卧室只是用来睡觉的地方，并没有过高要求，通透性和风水也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内……” “所以只要客厅阳光充足，面积够大，在他们眼中就是好房型。” 众人硬生生吞咽了一下口水。 的确，如果换一种思考方式，对有这方面追求的人来说，这套堪称史上最糟糕户型的房子简直完美得闪闪发光。 这么大的市场摆在那，他们居然从没有注意到…… 赵占飞崇拜地看着吴原，刘槐安看了众人一眼，讥诮地一笑：“派对？” “我说吴原，”他坐在高脚凳上，姿态悠闲：“别跟我说你压根没考虑过噪音的问题？那些老外如果真的每天在房子里开派对，没过几天就要被邻居投诉扰民了吧？” 他冷笑，结果不到一秒笑容便一僵，对上了吴原不慌不忙的视线。 青年侧了侧头，声音无波无澜：“刘主管都没有看数据册么。” “数据册？”刘槐安皱眉，“什么数据册？” 吴原：“颐和水郡每套房都做了隔音吊顶，且四周隔音墙有足足15公分，中间空腔2公分，可以隔绝110分贝以下的所有噪音。” 刘槐安心里有种不祥预感，吴原看着他，继续道：“而人说话的噪声通常只有70分贝，即便播放音乐，也仅在90分贝左右，远远小于110分贝，所以并不会产生刘主管说的噪音问题，更不可能会达到扰民投诉的级别。” 刘槐安：“……” 满屋皆静。 他们才来半天啊，吴原就已经把数据记得这么清楚了？ “怎么回事啊你们！房子到底还卖不卖了？” 被晾了好久的精英女突然一声喝，众人忙把视线从吴原身上拽回来，回头，就见女人高跟鞋一磕地面，竖着眉瞪马经理：“我可不管你们什么外国人不外国人的，但凡事儿都要讲个先来后道吧？我们可是先来的！” “当然当然！” 马经理笑眯眯地过去，他承认，能把外国客户拉过来的确算他吴原有点本事，但再有本事又怎样？这可是个靠业绩说了算的地方，谁先卖出去才算谁的！ 趁那帮老外还没来—— “先生小姐，您这边请。” 手朝后边办公区一伸。 女人哼了一声跟过去，却发现后面安静得没有声音。 回头，丈夫低垂着眼，没有动。 心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软了一下，她深吸一口气，依旧冷着脸：“陈炜，走啊？签合同！” 男人也不知怎么了，一听见妻子的声音立时就像被针刺了似的，明明已经和缓下来的脸色又是一黑，哼道：“我又没说不签？！” 说着气冲冲地往前走，没走两步，眼前一道清瘦的人影挡住了他的路。 “先生。” 吴原抬头，眼睛隔着额发定定地看着他。 “我再问一次，您确定，要买下这套房子么？” “吴原！你还没完没了了你？！”马经理扶着太阳穴，只觉自己的血压迅速攀升。 不光是他，连男人的神色都开始转为不耐烦。 这个表情让吴原忽然有些茫然。 做错了吗？ 他只是，不想让这世上再多一个不幸的家庭。 不想让他们像他一样。 无声地咬住下嘴唇，他在面前人鄙夷的目光里上前一步，直视男人的眼睛：“先生，按理说……” 他的手在看不见的地方紧了紧，“按理说销售并没有权利阻止客人买房，但是，我不希望这套房子，一个本该成为一个家庭遮风挡雨的地方，变成你们两人不幸的开始……” 话音一落，夫妇两人都愣住了。 刚刚那一瞬间，他们似乎在青年眼中看到什么闪烁了一下，待要仔细分辨时，已经消失了。 吴原略显焦急的话像是还在空中响着，两人几乎有点无奈。 眼前青年的一举一动全都让他们感到不可理喻，一个房产销售，只要安安份份卖他的房子就可以了，有必要为一对素不相识的人担心到这种地步吗？ 明明跟他没有关系。 可是除了他，还有哪个销售会真正为客户考虑到这份上呢。 而且……夫妻俩对视一眼，也不知道怎么了，心里积攒的对彼此的怨气倏地就消失了大半。 仔细想想，他们之间并不是只有争吵的时候，妻子早上醒来丈夫给做好的早餐，丈夫晚上回来妻子在浴盆里放好的热水，点点滴滴聚集在一起，现在想来竟会异常不舍。 明明还有感情，现在分开了，难道真的不会后悔吗？ 女人突然叹了口气。 她无奈地看了吴原一眼。 真是败给这个小哥了…… 撇开头，她蚊蝇似的哼了一句：“你这么严肃干嘛啊？我们又没说非要离婚……” 吴原猛地抬头，男人想去拉她：“小妍……” 女人瞪了他一眼：“我警告你啊，以后再敢工作到一两点不报备不回家，小心我离家出走刷爆你的卡，让你哭都没地儿哭去！” 男人哭笑不得：“那你也别老三天两头出差，毕竟当妈的，好歹有空多照顾一下孩子。” 女人一手拱开他伸过来的双臂：“那你得先答应我！” 男人笑着道：“好好好，都答应！” 点头如捣蒜的模样看着几乎滑稽，女人终是绷不住嘴角，也跟着笑了。 第33节 马经理看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确定地问：“二位，还买房吗……” 女人瞥他一眼：“买什么啊？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故意拿差户型糊弄我，现在还好意思说？” 马经理：“……” “小哥，你现在满意了？”女人吊着眼睛看吴原，撇撇嘴。 四目相对，吴原眼神很淡，声音也很淡。 “嗯。” 似乎带着一点零星笑意。 女人怔愣了一下：“你……” 还没说完，售楼处门口突然响起一道大笑声，回头，几个外国人和一个长身玉立的男人谈笑风生地走了进来，磨牙了半天的马经理“哟”了一声，赶忙迎上去：“徐总监——” 徐漾冲他随意地点点头。 视线在屋内逡巡一圈，然后，慢慢落在了吴原的脸上。 不知是不是错觉，吴原感觉他的眼神和平时不太一样。 “吴原。” 徐漾旁若无人地对他一笑，朝后头那几个外国人一指，“来找你的。” 第30章 徐漾说完, 两个莫西干头的美国人甩着一脖子金链子大踏步走进售楼处, 上来就比了很摇滚的手势：“yo！” 众人被他们耳朵嘴唇上的钉环闪得睁不开眼, 随着惯性接：“哟……” 两人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吴先生？吴先生在哪里？” 说着叮叮当当地往前走，怎么看怎么像黑社会，吓得旁边人连气都不敢出。 “这里。” 随着很冷的一道声音落地, 人群中出来一个黑发白脸的青年。 走近，朝他们伸出一只手：“您好先生，我是刚才电话里的吴原。” 莫西干头愣了一下，只觉得这个中国人长得处处都很细腻, 让他们想起了这个国家某种兰科的植物。莫名反思了一下自己刚才声音是不是有点儿大，迎头一人握住了吴原的手。 吴原脸一白, 只觉得被一只巨钳攥住了。 莫西干头哈哈笑着, 一边握手一边拍他的肩, 大着嗓门道：“吴先生, 你和我想象得不太一样，我还以为你——” 还没说完，一人忽然走过来, 不动声色地隔开了他拉着吴原的那只手。 “这位先生。” 徐漾调出职业性微笑, 他个子高, 是这里唯一一个能和莫西干头平视的，甚至看过来的时候，眼神带着微微的压迫感。 “门口人多，我们进去说。” 莫西干头：“……” 怎么这人和刚才感觉不太一样？ * 好在接下来的流程进行得很顺利。 吴原用英文从绿海文化，到小区本身建筑含义, 最后到户型本身从头到尾讲了一遍。两个莫西干头虽然长得不正经，听别人讲话却会直视对方的眼睛，给予百分百的尊重。 从交谈中吴原了解到，两人来自美国西部一个很小的城市，一直都有环游世界的梦想，只是没想到刚来中国的那天，吃到了一碗房东老奶奶做的红烧肉，立刻惊为天人，从此整日沉迷美食，彻底在中国安了居。 目前两人都在大学里当老师，虽然打扮非主流，但因为性格活泼幽默，深受学生们喜欢，生活和薪水也都已经稳定下来。 说话时，两人肩挨着肩，吴原眼一垂，注意到他们无名指上的银戒。 发现吴原在看他们，两人很大方地笑了，当场十指紧扣，旁若无人地放了个大闪。 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的徐漾侧了下头。 对角线的视野里，吴原站在那，个子其实比以前拔高了很多，但一切都和多年前一样，脸很白净，头发很软。 果然心境一变，什么都看着不一样了。 从上次在三里酒吧跟众哥们出柜才过了不到两天，假如当初还能算是冲动，那么此刻此刻，这种悄然在心底滋长的悸动，是在实实在在地告诉他，这颗心，有了主人。 之前一直不知道，没意识。 毕竟像现在这么喜欢，还是第一次。 徐漾低头笑了笑。 他想起过去和小学弟相处的那么多个风吹日晒的白天，天最热的那几天，说起来也不是非要打球，连哥们儿都笑他大热的天还往球场钻，一钻还不知道累，也不知道为了什么。 他现在知道了。 因为有人看着。 从量变到质变的效应是伟大的，徐漾手心发痒，第一次发现自个儿的克制力，忒薄弱。 他居然想直接冲过去把吴原抱住。 小学弟知道了得什么想法？ 徐漾抿嘴，突然有点期待看到他的表情了。 …… 讲解完整体楼盘概况，吴原准备带两人去实地考察一下房子。 去资料室把所有该带的准备齐，他戴上之前用过的安全帽，背包往外走。 帽子太大了，盖在头上视线直接砍了一半。 吴原一路看地，以至于不小心和人迎面相撞的时候，还有点反应不过来。 下一秒，帽子被人抬起了一厘米。 他对上了徐漾笑成弯月的眼睛。 “……”吴原一怔。 往后退。 “学长，有事么。” 说话时按着帽子，目光从帽檐里挑出来望向徐漾，很亮的眼睛被睫毛和额发罩住一片阴影，角度和眼神在旁人看来，怎么都有些暧昧。 于是徐漾就笑得更开心了。 手指在帽子上一弹，发出咚的一声，“英语说得不错啊。” “真有点儿出乎我的意料。” 帽子嗡嗡响。 吴原撇开眼睛，“因为我想学。” “嗯。”徐漾笑着点头，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学好英语可以帮你开拓客户群，无形中提升眼界，对你的整个职业发展都会有一定帮助。” 吴原看着他不说话。 徐漾觉得他此刻情绪似乎不太对，像是有话要说。 可吴原偏偏又不说。 于是徐漾的目光就从他低垂的眼皮一直滑到鼻尖，再到嘴唇，一路往下，直到吴原垂在身体两侧的手。 他无比自然地拉起了那只手。 吴原：“！” “刚才那美国佬是不是给你抓疼了？” 几缕额发垂下来，徐漾在他眼前低头皱眉，轻轻握着他的手摩挲着。 还吹了两下。 吴原：“……” “还疼不疼了？我跟你说我以前——”徐漾边说边抬眼，看见吴原表情噗嗤一声。 “怎么呆了？” 不止是呆，吴原怔怔地看着他，表情往夸张了说，完全就是受到了惊吓。 节奏太快了？ 从刚才起就装得无比淡定实则从来没谈过恋爱的徐漾心里有点儿没底。 也是，小学弟暗恋了他那么久他都没给回应，突然来这么一下子，不呆才怪。 还是得循序渐进着来。 咳了一声，他正准备松开手，忽然在吴原的袖口边缘看到一圈暗金色的弧线。 一皱眉。 “这表哪儿来的？” 吴原回过神，抽出手，“我哥送的。” “你哥？”徐漾眼前浮起陆申秋三百六十五天带笑的脸，一阵胃疼。 “你哥怎么——” “学长。”吴原打断他，点了点陆申秋送的表，“客人已经在外面等了十分钟了。” 徐漾：“……” 怎么就这么不可爱呢？ *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吴原带两个美国人从小区到房子都看过一遍，两人在去之前就已经下了五成决心，等看完房，直接涨到了七成。 第34节 回到售楼处，吴原结合两个人当老师的收入，将首付和实际贷款金额分别列了出来。 两个从小数学成绩渣到爆表的人见识了传说中的心算，张着嘴看吴原如同看教授，半天才嗡嗡来一句：“哎，我们考虑考虑啊。” “好。”吴原点头。 趁他们考虑的档口，另一组客人，三个波兰女孩儿也来了。 如出一撤的大波浪卷金发，蓝眼睛，以及油亮油亮的大红唇。 看得满屋子女员工一愣一愣的。 三人是做服装设计的，家里都有钱，从波兰跋山涉水来到新城，没什么太大梦想，只是喜欢这个城市悠悠闲闲的气氛，偶尔帮人家做做大小型show的设计，赚点儿外快。 吴原听到这里，疑惑地看了她们一眼。 也就是说，没有正式工作。 “……” 三人对上吴原的眼睛，以为他被她们的理想世界深深吸引，骄傲一挺胸。 “我们是在为自由而活！” 吴原：“……” 不管怎么说都已经来了，吴原还是带她们把颐和水郡转了一遍。 三人完美展现了波兰妹子性格里独有的夸张，一路尖叫合影，对任何一个角落都赞不绝口，等吴原带着她们看到了梦寐以求的大客厅时，兴奋得几乎要晕倒了。 当场就说要定下。 下决定的速度快得几乎不可思议。 其中一个女孩家属波兰贵族，典型的千金小姐，从钱包里掏出一张全球通用的黑色信用卡，她眨着眼对吴原天真笑道：“吴先生，这套房我们买了。” 吴原淡淡点头：“先回售楼处，余下的我们之后再谈。” “……” 波兰妹子一甩头发，忍不住使劲打量吴原，换作别人，看到她那张无限额的信用卡早笑得不知道东南西北了，偏偏这人一点表情都没有，甚至看不出来高兴还是不高兴。 她们习惯了热情如火的波兰小伙子，突然看到一个如此内敛的中国男孩，几乎有些懵，又有点好奇，偷偷看了吴原一路。 三个妹子不了解中国买房的流程，以为有钱想干嘛就干嘛，结果刚一回售楼处，就和两个莫西干头撞上了。 “吴先生。” 莫西干头哈哈笑着迎上来，“我们已经考虑好了，打算今天就把房子定下来。” “等一等！” 三朵波兰之花一皱眉：“怎么就你们定了？我们刚才都已经和吴先生说好了，现在正准备签合同呢，是吧吴先生？” 俩美国人莫名其妙被喷了一脸吐沫，也有点懵，两双蓝眼睛齐刷刷地看向吴原：“吴先生，这怎么回事啊？” 吴原没立刻说话，转身走到办公区，回来时拿了一摞资料。 田姚捅捅赵占飞：“哎，他们刚才说什么呢？” 赵占飞挠挠头，做出一个颇为棘手的表情：“吵架呢呗！” “啊？”田姚心一揪，“他们几个加一块都快能把吴原活吞了，可别一会儿打起来啊……” 五个外国人并没打起来。 当着他们的面，吴原摊开资料，道：“外国人在中国购房是需要条件的。” “条件？买房还要条件吗？” 波兰妹子一呆，莫西干头无语地瞥了这几个小姑娘几眼，这帮毛丫头连自己符不符合标准都没查，确定不是来捣乱的？ “是，”吴原点头，公事公办地道：“如果购买的是一手房，需要您出示身份证明，首付证明，收入证明，学历证明，以及，资信证明。” 波兰妹子被这一连串的证明说蒙了，结巴起来：“不、不是有钱就行了吗？” 吴原摇头。 “不行。” 两个字落地，连旁边的田姚和赵占飞都跟着心头一凛。 吴原越来越有销售的样子了啊…… 不单他们两个，面对这一幕，当时在售楼处的所有人心里都有点酸溜溜的不是滋味，原以为如果他们也会说英语，照样能把几个老外耍得团团转。 可现在看来，根本就不是那么简单的。 这事儿只有油盐不进的吴原能做。 他们可没信心一下hold住五个怒发冲冠的歪果仁啊…… * 从天堂掉入地狱，大概就是波兰妹子们现在的感受。 梦寐以求的房子飞了，刚才幻想过的美好日子也一下抓不住了，就好比一件一眼就相中的衣服，临到付款的时候突然跟你说，不好意思不能买一样心塞。 三人愁眉苦脸，坐门口台阶上，半天回不来神。 一个托盘伸到面前。 上面放着三杯水。 三人抬头，吴原淡淡看着她们。 “为什么不试着租房呢。” 声音很清很凉，像一片薄荷叶，有醒脑提神的功效。 “？？？” 三个女孩儿愣住，张嘴：“租房？！” “可我们现在就在租房啊……” “懒得再搬来搬去了……” “想找个地方长久地住下去……” 吴原点头：“但在中国买房必须要有一份稳定的工作，稳定的工作意味着要在同一个地方做许多年，你们确定自己愿意么？ “……” “你们刚才也说了，想要为了自由而活——” 没经过大脑的豪言壮语被忽然单独拎出来，三人都有点脸红，以为会被吴原嘲笑，却没想到对方认真地看过来，浅声说：“我觉得这很好。” “真的吗？？？” 脑子嗡的一声，三人猛地抬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想，你们没有必要为了买房而强迫自己去做一份不喜欢的工作。”吴原弯了下眉毛，一瞬闪过的无奈让他冷冰冰的脸此刻看起来温柔和气。 “新城有很多用材结识设计新颖的房子，一定会有比现在这套更让你们满意的户型，你们可以把它租下来，每个月按时交租，可以省去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水杯在掌心颤了颤，三人的眼睛一下亮了。 她们并不缺钱，每月把钱一交万事无忧的生活对她们来说最适合不过。而且，她们这想一出是一出的，谁知道以后会不会去其他国家定居，如果真买了房子，反而不值了。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活法，哪怕她们住在出租房里，照样也能找到家的感觉。 三个女孩心里一下释然了，想想买房要面临的那些麻烦，她们甚至庆幸自己条件不满足了，以她们这种性格，哪儿能受得了被那些条条框框绑着。 天已经彻底黑了，三人抬头，吴原站在面前，低头望着她们，眸子很亮。 心跳忽的就快了一拍。 临走时，其中一个妹子抿着嘴递给吴原一张纸条。 吴原打开，一串电话号码。 “……” 嘴唇涂得最红的那个女孩儿冲他大胆地挤挤眼睛，做了个“call me”的手势。 吴原：“……” 送走三个女孩，两个美国人的合同手续也准备完毕。 所有人都没想到，颐和水郡尾盘的第一套房，居然会是吴原卖出去的。 卖出第一套的时候其道路之艰辛众人都看在眼里，虽然没当面说，但许多人在心中便断定他未来肯定走不顺，结果，这才过去多久，第二套房就卖出去了。 难道卖房也存在什么任督二脉的说法？ 这小子怎么跟突然开窍了似的。 * 当晚。 徐漾晚上到家的时候，听客厅那边传来一片笑声。 唐静正在那绘声绘色地给徐淼讲她白天在绿海售楼处的经历。 正讲到她遇见吴原那段，徐漾放下大衣走过来了，唐静笑着叫他：“样儿，你怎么不早说你们公司有个那么优秀的小伙子啊？” 在沙发上看报纸的徐父皱眉，看妻子那眉飞色舞的模样，几乎像是在外头遇见了第二春，徐淼更是听得呛了口水，不可置信地盯着她妈看了半天，长这么大，这还是母亲第一次当着自己面夸别人家孩子。 徐漾走过去，“嗤”了一声：“谁啊，有你儿子优秀？” 唐静笑着斜了他一眼：“还真别说，比你可踏实多了，而且人家孩子也实在，当时你妈进去没人搭理，只有他一个人走过来帮我讲，说话的时候还会看着你的眼睛，哎哟，那眼睛也不知道是怎么长的，秀气得不得了。” 她每说一句徐漾的表情就复杂一分，到最后他肩膀一颤，忽的低头—— “噗。” 他毫无征兆地笑了出来。 唐静也乐了：“怎么，你还不服？” 徐漾还在笑，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那么高兴，倏地抬起眼，唐静一怔，就见自家儿子那双继承自她的狭长眼睛里，此刻看着异常温柔。 “哦，他啊……” 唐静“咦”了一下：“你知道妈说的是谁？” 第35节 徐漾胳膊肘支着沙发，闭眼：“猜也能猜的到。” 他这么一说，连徐淼也猜到了，捂嘴也跟着笑了半天，唐静看着两个一脸神秘兮兮的孩子，忽然想起什么，道：“明天样儿轮休，之前说好了去玉渊潭玩的，你俩早点睡，明天不许赖床啊。” 一听不能晚睡，徐淼眼前一黑，委屈地看着徐漾：“哥——” 她哥还在那笑呢。 徐淼：“……” * 深秋的玉渊潭没有春天时樱花满地那么有看头，但胜在秋高气爽，空气好，湖也干净，周六早上十点，公园里就已经挤满了带小孩的一家三口，嬉闹声一片。 吴原每到轮休的时候都会推陆申秋出来走走。 之前做复健时，那里的心理医生也说过应该定时带病人出去散散心，呼吸新鲜空气。吴原当时记下了，将这个习惯一直坚持到现在。 来了这么多次，公园卖票的小哥都认识这对兄弟了，大老远看见吴原，探出头趴在窗口笑道：“吴原，最近房子卖得怎么样啊？” “还好。” 售票员异常热情，拉着吴原聊个没完，陆申秋微笑着静静听，听了不到三十秒，拉了一下吴原的胳膊，手指冰凉。 “小原，进去吧。” 声音像一道风，带着微微的冷意，售票员愣了愣，赶紧止住话锋：“呃你们赶时间是吧，那我不打扰了，吴原，回头聊啊。” 吴原疑惑地看他一眼，点点头：“嗯。” 天空湛蓝，风也凉爽，陆申秋一进公园，似乎心情也好了许多，非常地健谈。 “小原，你还记不记得咱们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好像是春天吧？” “嗯。” 道路两旁的樱花树叶子全黄了，掉了一半，可只要一闭眼，就能想起当初满树粉红，空气散着淡淡清香的场景。 那时候陆申秋刚被b大精算系录取，身体还很健康，吴原自己也只有十六岁，两个刚结合的家庭一起来玉渊潭玩，坐在樱花树下野餐聊天。 吴原记得当时的自己，是有点窘迫的。 他不会说好听话，只能木着脸看着尚未熟悉起来的继父和陆申秋。继父的笑容有点大，也有点假，陆申秋也没有主动理他，甚至对母亲也冷冷的，吴原当时想他可能是看不上他们，毕竟陆申秋的亲生母亲是投资集团的千金，和平民老百姓的他们比，实在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正回忆着，陆申秋忽然轻轻笑道：“你当时吃饼干，吃得满脸都是。” “……”吴原眉头微蹙。 陆申秋当时明明看都没看他，怎么会记得他吃东西的样子。 他连自己当时吃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记得最清楚的，是身边突然跑过的那只京巴狗。 “嚯，这狗吃得够肥的啊。” 春日晴空万里，发白的樱花缤纷坠下，落在四中标准的蓝校服上。 一群高中男孩子的痞笑。 “徐漾！别摸那狗，八成身上有虱子！” “有个屁的虱子。” 很青涩的声音，还带着些低沉的细腻。 瘦高个的男生插兜，指了指京巴狗脖子上的牌子，“这是家犬，又不是野的。” 说着把那狗抱起来，远处，一个老人气喘吁吁地往这边跑，边跑边叫：“闹闹，我的闹闹——” 男生一笑。 单手抱着狗懒洋洋地走过去，他道：“老大爷，这是你家的狗？” “是、是，好孩子，谢谢你。”老大爷气都喘不匀了，从男生手里接过狗，抱着狂亲了好几下，才放到地上牵好绳子。 男生噗嗤笑了，蹲下去拍拍狗的脑袋：“大爷，这什么品种啊？” “京巴儿，”老人笑道，“孩子，你也喜欢狗吗？” “小时候家里养过一只。”男生的声音很温和，在春风里听着异常温暖。 和树下没话找话的一家四口，行成鲜明对比。 男生两手捧住狗呆若木鸡的脸，揉了揉，“京巴儿啊，我还以为博美呢？” 老人哈哈大笑：“博美太娇气，我这个大老粗可养不好，还是京巴儿敦实，而且耐力也好。” “是吗？”男生揉着狗毛，抬起眼冲老人笑了一下，“涨见识了。” 风过，花瓣落在他发梢上，眉眼像画般温柔。 又聊了五分钟，男生与老人挥手告别。 旁边几个高中生一脸不理解地看着他。 “徐漾，你可真行，跟个老头儿都能聊起来。” 男生唇角藏笑，黑发被风吹得凌乱。 “反正也闲着没事儿。” …… “小原。” “……” “小原？” 吴原回过神，发现陆申秋正看着他。 “想什么呢？”眼睛眯了一下。 “没什么。”吴原摇摇头，推着他继续走。 “哥！你走太快了！” 年轻女孩子的声音响在不远处，本来只能听见声音，可因为她跑来颠去动作太大，且一身红大衣在一众黑白灰里存在感颇高，让人很难不去注意。 就见她一头扑到前面高个男人的背上，猴精似的扒着他不撒手，哈哈哈就是一串笑，高个男人无奈回头，把她拉下来：“站好了。” 兄妹两人一高一矮站在人群中，背后是浓黑的樱花树干，枝杈间隐约闪动着碧蓝湖水，衬得两人眉睫深浓，跟从画里走出来的似的，把路人看得眼睛都直了。 “样儿，”徐父徐母这时赶了上来：“好不容易一家子有时间出来一次，慢点儿走。” 徐漾双手插兜，百无聊赖一点头。 下一秒，一种异常的感觉袭上心来。 福至心灵似的，徐漾抬起眼睛，向右看。 然后他的视线就和吴原的撞到了一起。 徐淼只来得及听到一阵风声，她刚才追着跑了一路的哥哥就不知道又去哪儿了。 吴原眼睁睁地看着徐漾朝自己跑了过来。 太突然。 他完全来不及做出反应。 等回过神时，徐漾已经在他跟前喘气了。 “你怎么也在这儿啊？” 徐漾肩头起伏着，也不知道是一路对着这张脸看得太专注，还是周围人太多，他乍一眼竟然没看到吴原身边的陆申秋，眼睛弯了弯，他笑着对一身休闲服的吴原上下打量，吴原今天穿了件黑色高领毛衣，白皙的脸就藏在翻毛领子里，看着只有巴掌大。 短暂的静谧，好像谁给这一幕悄然按了暂停。 两人一个笑，一个怔，天空碧蓝如洗，前后左右都是嗡嗡的人群，一只大雁风筝从头顶飞过，小孩的嬉笑着闹成一团，一切都是安静温柔的。 直到眼角银光一闪，陆申秋推着轮椅停在了吴原旁边。 “徐先生，又见面了。” 徐漾眉毛倏地一拧，突然觉得再没有一幕比此刻更煞风景。 “陆先生。”他面上不动声色，微微一笑，“出来玩儿啊？” 陆申秋和蔼地看了吴原一眼，“是，小原和我每周都会在外面走一走，有时候我不想来，他还不让，这不，今天又被他带到玉渊潭了。”说话时，表情十分无奈，仿佛他不肯来，是吴原好说歹说，才把他哄出来的。 随便问一句，有必要说这么多？ 徐漾觉得陆申秋身上的一切都没有逻辑，都让他不理解。 “徐先生是自己出来的？”陆申秋笑着问。 “不，和我家人。” 徐漾和他没话说，有一搭答一搭。 “和家里人？” 陆申秋眼中露出一丝担忧，“那徐先生赶紧回去吧，这里人这么多，一会儿走散了可不好了。” 他说什么都是笑眯眯的，让人一时间几乎听不出来他是在赶人。徐漾听出来了，不过好在两人在这方面倒是有默契，要不是看在吴原的面子上，他怎么可能捏着鼻子和陆申秋聊到现在？ 第31章 手机第n次响起的时候，徐漾烦躁地叹了口气。 掐断徐淼的电话，他无奈笑道：“吴原，我妹叫我，先走了啊。” 说话时上身微微前倾，眼睛隔着被风吹乱的额发看着吴原。 “嗯，再见。”吴原淡淡道。 四目相对，0.5秒的时间，异样的气流在彼此之间浮动着。 陆申秋在旁边看着，眯了眯眼睛。 他忽然想起了上次徐漾送吴原回家时说过的话。客气，官方，仿佛两人只是普通的上下级，连朋友都算不上，也不知道当初是谁在装样子。 第36节 或者两者都有？ “快去吧。”吴原又说。 徐漾看着他藏在高领毛衣里的半张脸，吸了口气，竭力压下想将对方一把搂在怀里的冲动，伸手，拿下了落在吴原发梢上的一片叶子。 手指温热，碰到耳朵时引起一阵微小的颤栗。 徐漾弯着眼睛：“公司见。” “……嗯。” “陆先生，告辞。”徐漾抬起手，不咸不淡地道。 陆申秋微笑。 “再见。” 攒动的人流很快吞噬了徐漾的背影。 不知过了多久，陆申秋道：“小原。” 他笑了一下：“你们这位徐总监在公司一定很受欢迎吧？” “……” “想也是个花花公子类型。” 陆申秋向后靠，推了推眼镜，“这种人啊，一般对谁都不错，有时甚至会为了寻求刺激，做出许多出格的事来，迷得人眼花缭乱，但肯定都不是认真的。” “……” 陆申秋：“小原？” 吴原怔了一下，从远处收回视线，“哥刚才说什么？” “……”陆申秋笑容凝住。 前面的路变宽了，周围终于不是人挤人人挨人，视野豁然开朗。 熙攘的人声里，徐家四口正走在不远处，徐父徐母都五十多岁了，逛公园还是要手牵手，徐淼拿着手机一路自拍，徐漾打着哈欠走在三人前面，偶尔回头看一眼后面有没有跟上。 也不知道徐淼说了什么，突然大家都笑了。 日头正盛，景物发白，几人的笑容灿烂得让人睁不开眼睛。 陆申秋不动声色地看了吴原一眼。 公园里大多是樱花树，松树少之又少，可这会儿，两人很巧地站在了一株遮天蔽日的松树下，阴影密布，一丝阳光也漏不进来。 和四处都阳光明媚的徐家人相比，如同两个世界。 陆申秋悠闲地往后靠了靠。 吴原也想去那里吗？ * 从玉渊潭回来已经四点多了，晚上吴原在家里做好饭，正准备往餐厅端的时候，突然接到孟秀彬一通电话。 听声音都知道她有多着急，最近很多人放假，店里突然忙起来了，光今天一个晚上，就有二十桌的预定，她实在腾不开手，想请吴原过来救下急。 之前因为不想让陆申秋担心，吴原已经很久没有去niji工作了，挂断电话，他问正坐在客厅里看电视的陆申秋：“哥，孟阿姨那边需要帮忙……” 陆申秋慢条斯理地转过来：“嗯？” 吴原顿了一下，看着他：“我可以去么？” “当然。”陆申秋失笑，似乎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问，“想去就去，如果晚回来给哥打个电话。” 镜片后的眼睛弯着，笑意没有达到眼底。 “会的。”吴原点头。“哥，你别忘了吃饭。” “知道了，我又不是小孩儿。”陆申秋笑，催促地一摆手，“快去吧。” 赶到niji的时候已经快七点。 孟秀彬见了吴原激动得不得了，一把拉过去左看右看，先是觉得这孩子好像瘦了些，再仔细一看还有了黑眼圈，心疼得都揪一块儿了。 吴原站在那不动，直到孟秀彬说完了，才穿上厨师服，开始工作。 客人源源不断地往店里进，吴原虽然累，心里却又有一丝很淡的喜悦，niji的生意似乎比以前好了许多，对孟秀彬这个单身母亲，还有方苗未来的学业来说都是好事，起码经济压力不会再那么大了。 脚不沾地地忙了三个钟头，快十点的时候，客人才渐渐减少。 吴原一边清洗刀具，一边准备明天的食材，转身往后厨走的时候，门口推拉门“哗”一声被人推开，走进来一个板寸头的高个男人。 吴原一顿。 孟秀彬笑着迎上去：“这位客人，我们快打烊了，现在只能打包现成的，您看行吗？” 男人摇头，在店里看了一圈，然后在吴原身上停住了。 很勉强地笑了一下，他朝吴原走过去，道：“吴原，还记得我吗？” 吴原点头：“王骁学长。” 王骁，徐漾的发小兼高中同学，之前在高中篮球队里两人一个前锋一个中锋的位置。 吴原见过他很多次。 王骁点点头，表情有点严肃，往外一指：“方便吗？聊聊。” 孟秀彬立刻不笑了，神情紧张地看着吴原：“原原……” “阿姨，没事。” 吴原对孟秀彬摇摇头，“我很快回来。” 王骁侧目看着，面色紧绷，心里其实比孟秀彬还紧张。 可能因为之前吴原当着他的面哭过一次，他在这个学弟面前总有种莫名其妙的心虚，吴原的一切在他眼里都是内敛而无处下手的，所以他也没法跟他耍心机，一出门，就开门见山道：“样儿和你现在在一家公司吧。” 吴原站在灯笼旁，点头。 “真够巧的。” “嗯。” “说起来你俩也整整六年没见了吧，久别重逢的感觉怎么样？是不是心里高兴坏了？” 吴原：“高兴什么。” “嗤。”王骁哼笑，“你小子现在倒是撇得挺清楚，当时也不知道是谁天天跑球场看样儿打球，天天一瓶水那么送着……”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吴原打断他。 王骁盯着他看了半晌，似乎在分辨这句话的真假。 “行，你能这么想最好，”半晌，他笑了一下，“那我也用不着这么一直跟你兜圈子了。” “？” 打火机“嚓”的一声，王骁点了根烟，徐徐道：“上次我们几个哥们儿聚会，样儿也在，当时我们就聊起你来了，你知道样儿当时说什么吗？” 吴原看着他。 王骁笑容藏在烟雾里，声音嘶哑。 “他说他喜欢你，打算出柜。” 吴原的表情倏地僵住。 “吴原，你知道出柜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意味着什么吗？样儿他这人虽然挑了点儿，但他迟早会跟普通人一样找对象，然后结婚，生孩子，他爸妈肯定也是这么想的，可现在呢？你一出现，把他的生活全给打乱了，他本来有个挺好的女朋友，也因为你，现在理都不理——” “我要是别人就算了，可我是他哥们，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往歪了走！” 烟灰落在地上砸成灰白的一滩，风卷着沉屑吹过去，很快就没了痕迹。 不知过了多久，吴原道：“王骁学长和我说这些，是想表达什么呢。” 王骁看他一点表情都没有，完全一副置身事外的态度，心头松了松，语气也没刚才那么急了：“我的意思是，既然你刚才也说那都是过去的事了，那干脆，为了样儿好，你离他远一点，换个工作。” “……” “我听说你后来进了b大？这么好的学校，专业也好，什么工作找不到啊，干嘛非待在绿海，我知道你家里的情况，你也不容易，如果你需要工作，我可以跟我爸——” 闪着哑光的搭扣皮鞋踩过烟灰，吴原上前一步，抬眼看着他。 “王骁学长。” 黢黑的瞳孔仿佛能将人吸进去，同时也亮得可怕。 “我不会换工作。” 他不知道他为了这份工作花了多大努力。 他不知道他得到这份工作时，卖出第一套房子时，经历了怎样的心情。 他不知道这份工作就是他的全部。 “如果你担心学长，怕我影响到他，可以让他离开绿海。” 声音极冷，如碎冰散在地上，王骁在清冷的余音里吸气，对上吴原的眼睛时，被那里面毫不掩饰的愤怒看得一怔。 “但我是绝对不会离开的。” 王骁张了张嘴，直到烟烫着手了才回过神。 “你……”他卡了半天，忽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而且，”白色厨师服在黑夜里泛着荧光色，吴原睫毛抬起来，淡漠地看着他：“不管做什么，都是学长自己决定的，跟你没有关系，你也没有权利，去干涉别人的人生。” 说完，看也不看王骁，推开门回到了店里。 短暂的喧哗声随着门关上又归于静谧，王骁嘴巴干干的，喉咙里像长了个疙瘩。 当初叶颖拜托他的时候，他想也没想就答应下了，毕竟从小跟徐漾一块儿长大，谁也不愿意亲眼看着好哥们走上歧途。可听完刚才吴原那一番话，他居然会破天荒地生出一丝罪恶感。 他觉得自己简直有点儿魔障了。 …… “原原。” 孟秀彬走到厨房，看着从刚才起就闷声不吭的吴原，担忧道：“刚才那是谁啊，都跟你说什么了？” 第37节 “没什么。”吴原垂眼，很细致地处理手里的食材，“之前高中时的一个学长。” “哦哦，学长啊。”孟秀彬松了口气，“吓阿姨一跳，看他刚才那模样，还以为是来找事儿的呢，不是就好……” “嗯。”吴原答得很轻。 店里静静的，他以为孟秀彬去忙了。 孟秀彬一直在他旁边站着，眉头越蹙越紧。 “原原。” 吴原侧头，孟秀彬无奈地拍了拍他的脑袋：“就算真发生什么也没关系，你要说出来，别憋着知道吗，我和苗苗都在这儿呢。” 吴原眼里的光晃了晃。 “……嗯。” 第32章 轮休过后，通常等待着销售的是更紧锣密鼓的工作日程。 吴原上次发的帖子还在各大论坛持续发酵，每天外国人不请自来，虽然心心念念的大客厅户型没了，但因为喜爱小区绿化环境，许多人选择退而求其次，开始咨询其他房型。 马经理不会英语，站在那形同摆设，虽然不愿意，但也只能把这些人都推给吴原。有时候赵占飞路过，看见吴原被一群高大威猛的外国人围起来的场景，真忍不住为他捏把冷汗。 同时又隐隐地有些兴奋，毕竟他们新人一直以来都太憋屈了，老员工随随便便就能抢业绩压他们一头，现在有吴原在，而且还卖出了颐和水郡的第一套尾房，直接压了马经理一头，不能再励志。 只是……赵占飞扫过吴原眼下的两道淡青。 会不会太拼了点儿啊…… 转到颐和水郡后，吴原来得比谁都早，走得比谁都晚，而且偶尔夜里还要去日料店打工…… 赵占飞越想越纠结，真担心他身体会吃不消。 * 这天，两人一起在休息室吃午饭。 都带了饭，赵占飞饭盒里的是他妈做的梅菜扣肉，几大块肥瘦相间的五花肉码在大白米饭上，闻着喷儿香。 他扭头：“吴原，你带的什么啊——” 然后他看见了吴原饭盒里的凉寿司。 凉寿司是前一天晚上在niji打工时剩下的，吴原现在去的次数少了，孟秀彬更是恨不得一次给他打包一大盒，本意是想让他回家当夜宵吃，但吴原想着可以节省一顿午饭钱，就把寿司带到了公司。 赵占飞呆了呆：“你、你就吃这个啊？” 吴原：“嗯。” 赵占飞叉起一块大肥肉就往他碗里夹；“寿司太凉，你吃点儿肉——” 吴原移开饭盒，“不用。” 赵占飞：“为啥啊，你吃这些哪行啊……” 吴原看着他：“给我了，你还够么。” 赵占飞：“……” 说实话，以他的胃口能把这一大盒饭吞下去都不嫌多，但是…… 还没等他但是出个结果来，休息室的门被人推开了。 门口一道高挑身影，似乎一路大踏步走过来的，大衣下摆还带着外面的寒风。 赵占飞一哆嗦，肉差点掉了：“徐、徐总监，你来啦？” 徐漾冲他笑着一点头，目光平移，就见角落里的吴原垂着眼睛，一块三文鱼寿司正往嘴里伸。 秋冬季，三文鱼又性属寒，这么吃不闹肚子才怪。 徐漾心里一紧，登时道：“吴原。” 声音不高不低，但足够能让房间内的两个人听见。 可是吴原没抬头。 徐漾皱皱眉，走过去按住他的筷子：“吴原？” 赵占飞听见吴原轻轻吸了口气，好像在调整什么情绪似的，然后才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徐漾：“徐总监，有事么。” 声音听着莫名客气，徐漾皱皱眉，嘴往外一努：“把东西放下，我带你出去吃。” 吴原摇头：“不用了。” 徐漾短促地一笑，觉得他是在故作矜持，好玩地道：“跟我你还客气什么。” “跟徐总监就不需要客气了么？” 眼神比往常都冷。 徐漾这才发现他从刚才起叫的一直都是“徐总监”。 直觉有哪里不太对，徐漾支着桌子，倾身：“怎么了这是？” “吴原！” 田姚的声音突然在背后响起，同时飘来的还有一股高级的女人香。 徐漾右眼皮一跳。 回头，田姚手里抱着一个大大的保温桶，看见徐漾，一瞬间表情有点忐忑，“徐、徐总监，您也在啊？” 徐漾笑：“来看看。” “哦……”田姚放了心，转而笑眯眯地看向吴原，还没说话，脸先红了，“吴原，我、我给你带了点吃的。” 徐漾：“……” 筷子还夹着扣肉的赵占飞：“……” 田姚抿着嘴，兴致勃勃地放下保温桶，打开盖，一股热粥的清香飘散出来。 粥面上还淋了两滴香油，配上瘦肉，香得简直荡气回肠。 徐漾：“……” 吴原抬起眼睛，田姚涨红着脸道：“就、就是我妈妈今天早上做多了，我想你每天吃凉的可能对胃不太好，啊，你如果不喜欢也没关系，我以后可以……” 一番话被她说得语无伦次，耳朵完全红透了，吴原默默看她，直到她说完，才轻声道：“谢谢。” “你妈妈做一顿饭很辛苦，以后还是不要带了。” 声音有点淡，也有点暖。 跟刚才和他说话的时候完全不一样。 徐漾瞧着这一幕，想。 “没事没事，我妈她最喜欢的就是做饭了，每次都做多，不吃还浪费了！” 田姚高兴至极，一边说一边把保温桶和早准备好的碗勺拿出来，盛了一碗送到吴原面前。 “你快尝尝看好不好喝？” 热粥水汽熏脸，吴原的脸看着雾蒙蒙：“嗯。” 粥很热，他吹了两口，赵占飞和田姚在旁边看着，他吹，他们也跟着噘嘴，他张口，他们也跟着张口，等吴原喝了第一口，两人还不约而同地吞咽了一下。 好像生怕他喝不着，着急得要替他喝似的。 “好、好喝吗？”田姚紧张地问。 “嗯。”吴原放下勺子，抬起脸，“很好喝。” 眼里有种很柔和的情绪浮动，田姚被那情绪看得浑身像滚过一阵电流，整个人瞬间炸成了一朵烟花。 感谢母亲大人的高超厨艺！ 正激动着，后背却莫名其妙感到一紧。 转身，徐总监抱着臂靠门站着，眉毛沉沉地往下压，情绪似乎很糟糕的样子。 田姚：“……” * “样儿，怎么到厨房来了？饭还没做好呢！” 晚上，唐静看着从来不进厨房的徐漾，笑道：“饿了？再等一会儿啊。” 徐漾皱眉，往锅里瞄：“今儿做的什么？” 唐静挤挤眼：“你娘亲的招牌菜，糖醋排骨！” “哦。” 徐漾手搭在脖子上，头往后仰了仰，貌似不经意地问：“所有肉都做了？” “没有，还剩了点儿，准备明天中午煎一下给你爸当下酒菜。” “都做了吧。” 唐静勺一颠，没听清楚：“啊？” “我说，把所有肉都做了吧。”面对母亲探寻的眼神，徐漾有点不耐烦地撇开眼睛，“我明儿打算带饭过去。” “带饭？”唐静愣愣地看着他：“怎么突然想着带饭了？” 徐漾“啧”一声：“偶尔换个口味……” “可是饭不够啊？妈就蒸了咱们今晚的——” “我来蒸。” 唐静一呆，就见一米八几的儿子突然蹲下身，打开柜子就开始找米，在厨房射灯下略有些发浅的眼瞳在柜子里扫了一圈，抬眼看她：“妈，量杯呢？” “在第二层。” 唐静心里砰砰直跳，从小到大几乎不进厨房的儿子，今天不但进了，还主动蒸起了米饭…… 第38节 她忽然有种冲动想过去摸摸徐漾的额头，看他是不是发烧了。 “米洗一遍就够了吧？” 唐静回过神，失笑道：“那哪儿够啊，得洗三遍呢。” …… 电饭煲的开合声和排骨收汁儿的咕嘟声充斥在整间厨房里，香气从门缝溢出，坐在沙发上看报纸的徐易林鼻子抽了抽，听见妻子和儿子的对话，不自觉地笑了笑。 * 第二天，吴原看着摆在面前的糖醋排骨，微微皱眉。 徐漾哼笑，往他旁边大爷似的一坐。 “我妈昨晚上也做多了。” 表情堪称理直气壮。 同一时间，昨天受到鼓励的田姚拿着更大的一个保温桶走进来，笑道：“吴原，我妈妈昨晚做了排骨……” 她脚下一个急刹车，看见桌上的糖醋排骨，结巴了一下：“……汤……” 徐漾歪着头看她，微笑。 虽然田姚不太肯相信，但那个表情怎么看怎么像在对她说：你来晚了。 田姚：“……” 闷头在旁边啃猪蹄的赵占飞完全没嗅出气氛里的紧张，瞪大眼睛看了看桌上的两个硬菜，挠挠头，想也没想就道：“我的天，你们妈妈怎么天天做多，我妈明天也要做多！” 说着撅了撅满是酱汁的嘴：“吴原，你爱吃什么，我让我妈多做点儿！” 徐漾：“……” 从不黑脸的田姚：“……” 虽然都知道是借口但这么光明正大地拆穿也实在是…… 赵小胖嘿嘿笑：“或者咱们出去吃，我请你也行。” 说完突然想起来吴原不喜欢他请客，正要改口，梁心鑫从门口经过，哼了一声：“那么有钱啊，有钱还不如请我吃饭，反正他也不会感谢你的。” 徐漾眼色沉了沉，梁心鑫忙闭住嘴：“我……我是说……” 刚开口，赵占飞红着脸，愣愣地看着她：“你、你愿意和我吃饭啊？” 田姚登时翻了个朝天式大白眼。 梁心鑫刚才也就随口一说，没想到这小胖子还挺当真，看他那傻样，登时哼一声：“看你选的地方！” 和销售部大部分男员工一样，赵占飞从第一天进公司就被梁心鑫迷得七荤八素，虽然对方性格实在糟糕，但抵不过颜值在那儿，现在突然抛出这么一句，就如同天降甘霖，赵占飞心里一阵激动，拿起手机就道：“我我一定选个好地方！” 说着打开大众点评：“附近有家牛排评价特高，我我们去吃牛排怎么样。” 梁心鑫：“我不吃牛肉。” 赵占飞：“那……” 田姚看不下去了，忍不住对吴原悄声说：“瞧这谄媚的，之前还义愤填膺地说人家过分呢。” 吴原没答，还是看着眼前的糖醋排骨。 徐漾不知道他在看什么，着急催促：“吃啊。” 又补了一句：“先吃米饭。” 田姚嘴角一抽，就见徐总监饱含深情地看着盒子里的米饭，吴原不动，他直接把筷子塞他手里：“赶紧，不吃凉了。” 筷尾刻着竹子和兰花，是徐母的品味。 吴原垂下眼。 如果不吃，徐漾大概不会走。 他夹了一口米饭。 “好吃吗？”徐漾盯着他的脸。 田姚张了张嘴，米饭还分什么好吃不好吃？ 吴原：“有点硬。” 徐漾：“……” 水放少了？ 不会吧？ 他咳了一声，指指排骨：“吃肉吧。” 排骨裹着浓厚酱汁，上面洒了白芝麻作为点缀。 吴原小小咬了一口。 酸甜的。 母亲的味道。 “好吃吗？”徐漾第二次问。 “……嗯。”吴原的声音听起来有点闷。 徐漾看着他，胸口不知道为什么也闷了起来。 田姚在一旁星星眼：“吴原，也尝尝我妈妈做的汤。” 她笑得眉眼弯弯，瞳孔在向阳面里亮亮的。 在她身后，赵占飞面红耳赤地跟噘着嘴的梁心鑫说着什么，两人站的地方挨着门，阳光更盛，让人忍不住眯起眼睛。 吴原低头。 他坐的位置紧挨着角落，没有太阳，整个人都被阴影罩住了。 “哎，发什么呆呢。” 修长手指敲了敲桌面。 吴原怔了一下，徐漾看着他，发丝都沐浴在从窗外漏进来的阳光里，冲他一抬下巴：“吃啊。” 第33章 过去小半个月，颐和水郡的二十几套尾房，眼看着就卖出去了大半。 中间马经理开了个小会，会议内容不用说，和往常一样对比目前所有员工的业绩。老员工因为有以前的客源基础，基本都能卖出一套两套，新人就比较惨了，除了吴原，全军覆没，旁边那一排排零蛋看得人心惊肉跳。 只有吴原那里划着一道“1”。 好像某道分水岭似的，正在悄悄和当初在同一起跑线，甚至远超于他的人拉开距离。 按照公司以往的惯例，一般都要为这类卖出超大型豪宅的新人办一场小型的表彰会，顺便带动一下全员的积极性。 谁知时间赶得不巧，正好和十一月底的股东大会撞上了，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马经理心里暗喜，不过也就只能暗喜一秒。 股东大会带来的压力可比一个小小的表彰会大多了。 尤其近年来集团内部派系斗争越演越烈，绿海前身，即绿海投资集团沿承下来的老员工是一派，简称“海投”，另一派则由年国永领导的“海之星”等管理培训生组成，都是集团转型后进来的新鲜血液。 两边儿表面看着风平浪静，实际却在看不见的地方较着劲，搞得管理层人心惶惶，越到这种时候越得小心，毕竟稍不注意，就有被沦为炮灰的危险。 * 转眼就到了股东大会当天。 小喽喽们没有领导的压力，销售部众人难得不用在外东跑西跑，一大早就在总部聊起了八卦。 “哎哎，你们听说了没有！” 王逸群一进门就把传单卷成小喇叭，嚷嚷：“这次的股东大会陆董也会参加！” “陆董？” 好几个新人回头，“谁啊？” 王逸群无语：“你们到底看没看过公司官网啊，董事会那栏第一个挂着的就是陆董，咱们绿海的联席主席兼独立非执行董事，只不过这些年一直在国外进修才很少人提及，听说是前一阵才回国的！” “而且年轻时还是个大美人……” “啊？女的？” 众人一听连忙打开官网，翻到管理页面。 “陆厉薇”三字瞬间印入眼帘。 再看旁边那张照片…… “……” 也不知道是被那迎面扑来的气场震慑住了还是怎的，众人在看的第一眼，竟莫名其妙地提了口气。 照片中的女人五十来岁，深眼窝高鼻梁，五官轮廓鲜明，是美艳带着一丝英气的长相。 整张脸绷着，嘴角一丝笑容都没有。 和年董不一样，这是一张完全让人生不出任何亲近感的脸。 “非执行董事？” 一人盯着陆厉薇的头衔，后知后觉地道：“……也就是说没什么实权了？” “哪儿有那么简单。”王逸群“啧”了一声，“你们知道绿海的前身是什么吗？” “知道啊，投资集团呗。” “没错，这位陆董就是当时投资集团老大的千金，虽然挂名是非执行董事，但实际控股权在占整个集团将近百分之五十，好几个管理层的老大都得看她眼色行事，听说跟年董他们海之星一派的掐得可狠了——” 众人面面相觑。 好、好可怕…… 第39节 “典型的女强人啊……” “听说一直没结婚？” “以前结过一次，后来离了……” “真的假的啊？” 赵占飞悄悄将椅子滑到吴原桌边，“哎吴原，你觉得这个陆董长得怎么样？我觉得一般啊，没她们说的那么美……” 吴原：“……” 年轻小伙子的关注点永远先在颜值上，赵占飞在吴原耳朵边絮叨半天，正说得兴起，电梯开了。 前方，徐漾和马经理一前一后走进办公区，两人今天穿得都格外正式，徐漾一身笔挺黑西服，衬得身材愈加修长，在灯下整个人如带了圈滤镜般夺人眼目。连马经理都特意了一番，在大红领带上别了一款大金色领带夹，头发抹上发油梳成分头，大脑门油光发亮。 “大家应该都知道了，”徐漾冲众人笑了一下，和一脸紧张的马经理相比，他此刻的表情堪称闲适。 “今天的股东大会将在公司内网进行全程直播，等下还会有几家媒体过来拍照，你们不用紧张，有业务的先去跑业务，没业务的把手头工作做完，一切按部就班。” 众人点点头，脸上难以抑制的兴奋。 领导都忙着应付高层，也就是说下边人可以明目张胆地偷懒了。 徐漾虽然不出席股东大会，但因为要旁听之后的董事会，一整天的行程早就排满，临走前，他回头朝角落里的吴原望了一眼，吴原背冲着他，电脑上打开了excel表格，正在目不转睛地往里输数据。 输到第十七行的时候，手机轻轻一震。 徐漾发来了一条信息：“晚上一块儿吃饭？” 吴原目光在上面定了三秒，然后抽回视线，继续打数据。 徐漾等他回信等了一个小时，直到上百个股东陆续入场，才有点不爽地把手机揣兜里。 肯定是没看见。 “徐漾！” 企划部部长远远朝他挥手，几个部的头儿等会都要为之后的董事会做准备，徐漾抬抬眉毛，正要往那边走，门口突然响起一片喧哗声。 忍不住一抬头，几十个记者举着相机疯狂涌入，噼里啪啦的闪光灯下，簇拥着一个身材高挑的精英女人入场。 精英女人五十岁上下，瘦高身材，眉眼冷峻，穿着极妥帖的灰色长款西服配丝巾，妆容浓淡恰到好处，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徐漾侧目，一眼便认出这女人的身份。 陆厉薇，绿海集团联席主席，兼独立非执行董事。 “啊啊，陆董出来了！” 销售部内，在电脑前蹲守直播的众人一阵心潮澎湃，和整天见光的年国永不同，员工们对神秘的高层人士好奇心极强，尤其经过刚才王逸群的一番描述，都忍不住想要瞧瞧这位事业女强人的庐山真面目。 “这、这也太有范儿了！” 不知是谁先感叹了一句，紧跟着整层楼炸了锅，满屋子都是对陆厉薇的赞美。 “这看着绝对也就四十来岁，怎么保养的啊！” “气场都跟别人不一样！” “旁边那人谁啊，不会也是股东吧，看着就跟人家陆董秘书一样！” 背景太嘈杂，刚整理好数据的吴原蹙了蹙眉，翻了一页，又开始对将近三个月各大地产商的地产项目进行整合对比，林主管在笔记里提过，这样可以帮助销售更全面地了解到当下流行的地产趋势。 不光对现在，对未来的眼界也是一种提升。 旁边，田姚和赵占飞围着一台电脑，看直播看得聚精会神。 一个记者冲上前，举着话筒对陆厉薇喊道：“陆董，请问您怎么看待年董提出的世贸街项目的成功？绿海近几年是否有向商业或综合地产转型的趋势？” 十厘米的高跟鞋在地毯上顿了一瞬。 咔嚓的快门声吞没了不屑的哼声。 陆厉薇回头，一个眼神就把记者看得呼吸一屏，她似乎是笑了一下，又似乎没有，冷冷收回视线，快步走进会议大厅，连一个字都没有说。 记者：“……” 接下来的两小时，大中小股东开始就集团近期决策向董事会进行提问。 股东们看忧不看喜，问题也大同小异，问来问去，矛头全指向了绿海近期的资产负债率—— 110%。 太高了。 可无论众股东怎么问，年国永都神情严肃，回答掷地有声，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慌张，字里行间皆给人极大的安定感。 在场股东吸了口气，心情稍缓。 绿海之所以被称为开发商的良心，就是因为年国永一直坚持高规划，精用材，一流物业三个原则，和保亿万宏等同类高端企业比，这种行为无异于赌博——不计时间，不计成本，只为让买家住上最舒适的房子，且始终保持着高品质高标价，从不和低端市场竞争。 似乎在用实际行动传达着绿海“真诚为本，与人为善”的精神。 人们称他为一个彻头彻尾的理想型产品主义者，房产开发商最后的良心。 但在另一部分人眼里，他就是个孤注一掷的财务盲。 不能给企业带来利润的行为，再理想再伟大，也都是个笑话。 陆厉薇冷笑，目光放远扫视在场所有股东，半晌，往椅背上一靠，神色慢慢变得悠闲起来。 就再让这个老头子做会儿梦吧…… 股东大会临近结束，就在其他销售围着直播吐槽这个人鼻子太大，那个人打瞌睡的时候，吴原接到了某个陌生客户的电话。 说是从哪里接到了传单，想去看看颐和水郡的项目。 吴原一口答应，挂了电话后，眉心轻轻蹙了蹙。 颐和水郡因为是尾盘，只给了一个月的销售期，主要通过内外网和报纸等传媒宣传，至于那个客户说的传单根本连印都没有印过，即便有，也当初开盘时剩下来旧的。 难道是之前收到传单的老客户？ 但又为什么会有他的电话？ 吴原整理好资料，从一群围观直播的人中间走出去，田姚余光瞄到他的身影，下意识地叫道：“吴原，你去哪儿呀？” “见客户。” 吴原走进电梯。 “……” 田姚怔了怔。 领导不在，主管也出去忙了，满屋子的人都在看直播，抓紧一切时间偷懒休息，偏偏吴原闷声不吭做了两个小时的数据整理，现在一眨眼，又要去见客户了。 他把能利用的时间全部利用了起来，一分钟都没有浪费。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吴原早就跑到他们前面去了。 田姚望着他的背影，忽然隐隐有种预感，也许五年后，不，或是更短的时间，他会站在他们再也无法企及的高度。 到时候他和她之间的距离，就不是现在这短短的十几米了。 想到这田姚手心一凉，直播瞬间变得没有那么大吸引力了，心很慌，可又实在没的做，就只能继续看直播，连看直播本身都变得紧张起来。 这种心情，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 她也该像吴原那样吗？ * 下到一楼，眼前景象完全可以用人山人海形容。 大厅里围满了记者和刚开完大会的股东，不是在采访就是在交换名片。 吴原走得很快，侧着身子从人群中间挤出去，谁想脚刚踏到实处，旁边突然撞过来了一个人。 那人正打着电话，扑面就是一股香风，直接撞上了吴原肩膀。 抬起头，陆厉薇的脸近在咫尺，登时就是一道冷喝：“你怎么不看路？！” “是你没有看路。” 吴原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纠正。 陆厉薇眼睛蓦地一撑，旁边紧随而来的记者也跟着倒抽一口气，要是个外面过来参加会议的人就算了，看青年名牌上面的绿色logo，分明就是绿海员工。 居然敢这么和陆董说话，这小子是不想活了吗？ 陆厉薇缓缓吐出一口气。 “等我一下。”陆厉薇对电话那头的人说了一句。 随即面向吴原，眯着眼睛：“你知道我是谁么？” “知道，”吴原淡淡道，“但这有什么关系么。” 陆厉薇笑了，不是年国永那种慈爱的笑，也不是薛建那种包容的笑，她的笑一眼盯到骨子里，有种针扎般的冷意，偏又分毫不显，她不过是动了动眉毛，平淡道：“好，你叫什么名字？” 完了完了，这傻小子八成要被炒了，记者替吴原捏了把冷汗。 “吴原。” 吴原一字一字地道。 陆厉薇唇角勾起：“吴原——” 下一秒，也不知道电话那头的人突然说了句什么，她笑容一凝，不可置信地看了吴原一眼，一边听一边对着他上下打量。 吴原被她看得浑身不舒服。 “哦……”半晌，陆厉薇嗤的一声，看着他别有深意地道：“你就是吴原啊。” “？” “没什么。”深凹的眼窝微抬，陆厉薇道：“看在……，呵，算了，别再给我有下——” “小原。” 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一下，吴原回头，绿海的大股东之一——薛建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他背后。 “薛董。”吴原一怔，自从上次薛建来销售部替他解了围，两人已经快一个月没见了。 薛建冲他点点头，随即似笑非笑地看向陆厉薇：“哟，陆董也在？” 第40节 说话间，无数闪光灯亮起，十几台相机对着两人噼啪一顿狂拍—— “海之星”一派的薛股东对上“海投”一派的陆董事，大新闻啊！ 陆厉薇对上薛建的眼睛，两人目光相接，如利刃相击，当着这么多记者，陆厉薇一个字没有多说，点头叫了声“薛董”就转身离去。 和吴原擦肩而过的时候，别有情绪地看了他一眼。 吴原眼见她在记者的包围下走远。 “小原，这是准备去哪儿啊？” 回头，薛建像是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冲他笑了笑。 一如既往亲切到几乎眼熟的笑容，吴原怔了一下，旋即发现，对方对自己的称呼不知什么时候从原来的“小伙子”，变成了“小原”。 明明只见过两面。 但是匪夷所思的，并不排斥。 好像很久以前也被什么人以这样的语气唤过一样。 “去见客户。” 吴原看着他，想了想，破天荒地主动抛出话题：“薛董是刚参加完股东大会么？” 薛建笑笑：“可不？本来不想来的，但怕那些持小头股份的人闹得不好收拾，来给年董撑撑场面。” “这样。”吴原点头。 薛建眼神柔软了一下，抬了抬下巴：“不是还要见客户吗，赶紧去吧，”说着一指吴原的胳膊，“多吃点儿，瞧你瘦的！” 这句话让吴原脚下一晃，嘴唇动了动：“薛董。” 薛建慈爱地道：“怎么了？是不是需要我帮忙了？” 吴原摇摇头，认真问道：“我还是不明白，您为什么会愿意帮我。” “算起来，我和薛董只见过两面，您之前说愿意投资在我身上，但商人不做赔本的买卖，我怎么想，都觉得这个理由很牵强。” 薛建脸一怔，噗嗤一下，哈哈大笑，直拍他的肩膀，“这孩子，哈哈——” “想那么多干什么？有人肯帮你还不乐意？我活这么大把年纪了，心也比以前软了不少，看到有缘的孩子，自然就想帮他一把！” “只是这样么？” “当然是了，这还有什么好怀疑的吗？好了好了，再聊下去你就要迟到了——” 吴原点了下头，眼里闪过丝失望。 原来是他想多了。 在他看来，世上没有平白无故的好，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好，如果不是有利可图，那必然是因为两人之间存在着某种联系。 第一次见到薛建，他就从对方身上感到一种淡淡的熟稔感，这种熟悉看不见摸不着，只是一股牵起小时候旧回忆的气流，有印象，却无迹可寻。 “嗯，薛总告辞。” “小原再见。” 薛建笑着朝他挥了挥手，直到吴原走远了，才慢慢把手臂放下。 刚才落在吴原肩头的那只手掌，不知不觉已烘出了一层薄汗。 第34章 和客户约在了新中关楼下的咖啡厅。 这个时间地铁十号线还算宽敞。 吴原站在门侧，小电视里正播放着南山新语的广告，请来的明星自然是当初参与剪彩的新生代偶像顾戚，广告以他站在南山脚下开始，最后以他站在阳台登高望远的镜头结束。 全程三十秒，不光将这位小鲜肉的颜值放到最大，也美轮美奂地展现了南山的美景。 两个中年妇人在吴原的对角线方向坐着，对着电视皱眉。 “又是这些房地产广告……现在这些做销售的啊，一个比一个没良心，成天就想着怎么捞客户的钱！” “可不？”旁边的女人摇头叹气，“我有一个朋友之前在上城买房子，被销售忽悠得一愣一愣的，最后钱花多了不说，连房子都跟当初说的不一样，吃了个哑巴亏，维权都没处去维！” “他们哪儿管你吃不吃亏啊，只要他们自己挣够了就行。” “现在的人心怎么都这么黑呢，客户买你房子容易吗，都是几辈子攒下来的辛苦钱……” “就是看咱老实人好欺负……” “我还打算给我闺女买房子呢，真担心再被骗，要是花大价钱还住得不舒心，你说我图什么呢？” “唉……” 吴原在这声叹息里心脏一沉。 想说什么，又一句话都反驳不了。 炒房，恶性竞争，虚假销控表，托……这就是现在房产销售业给外人带来的印象。 一个人的力量很薄弱，他可以做到约束自己，却管不了别人。 任何产业一旦发展成熟都会形成固有的生存模式，轻易无法改变，都在想尽办法如何将利益最大化，尤其像销售这样以业绩来考量能力的职业，钻空子再正常不过。 但这种从心底蔓延上来的难过是什么呢…… 房产销售不该是这样的…… 不该给别人留下这样的印象。 它明明是可以给人带来幸福的工作。 * 下了地铁，吴原走到约好的咖啡厅。 点了杯咖啡坐下，不到半分钟，门口忽然传来“咄”的一声。 “吴先生。” 是电话里的那个声音。 吴原立刻起身，转头，登时愣住了。 门口站着两个人，一高一矮，一老一少，老奶奶拄着拐杖，看上去八十多岁了，满头白发稀疏，双目浑浊得像在含泪，旁边的女人搀着她，见吴原看过来，冲他不好意思地笑笑：“吴先生，让你久等了。” “没有。” 吴原忙走过去把老人搀住。 老人迟钝地抬起眼，很温柔地看他：“好孩子，谢谢你啊。” 拐杖敲击地面发出“咄”“咄”的响声，老人一步步地来到桌边，吴原扶她到座位上，同时又叫了两杯热茶。 “之前您在电话里说想看颐和水郡的房子……” “啊，是，”女人有点紧张地打断他，“吴先生，其实是这样……” 吴原：“？” 她仿佛有点不好意思，嗫嚅了半天才道：“不好意思在电话里骗了您，我、我实在不知道除了这种方法以外，怎么把您约出来……” 吴原张了张唇。 女人垂头：“其实……其实我们之前已经看过房子了，也已经交了订金……” “交了订金？” 吴原不缺定地重复一遍，“是在我司其他销售那里定的么，那您现在是打算再买一套，还是……” “不是的吴先生。” 女人咬住嘴唇，手搭在老人的手背上：“是之前定的那一套，出了点问题……” “问题……”吴原心里一凛，“请问是什么问题，如果是合同方面的问题，出于对给您签约的销售的尊重，您最好直接和他沟通，毕竟也关系到他的利益。” “问题就出在那个销售身上。” 吴原愣了一下。 女人笑得有几分憔悴，“吴先生，我还是从头解释一下当时的情况吧。其实买房的是这位邱阿姨，不是我，我只是她家的保姆。” 吴原看向老人，姓邱的老人手指颤颤巍巍地，要去端桌上的热茶。 吴原把茶递过去，对女人道：“嗯。” “这事情其实也怪我，邱阿姨她不方便出门，我就代她去看的房，当时接待我的销售是……”她说着从包里掏出一张名片，推到吴原面前，“是他。” 吴原目光下移。 刘槐安。 …… “当时邱阿姨想买的是靠小桥的那几栋楼，那天人多，本来就没剩多少，我去的时候这位刘先生告诉我居然就只剩下两三套了，还都是特别不好的户型——” 两三套…… 吴原皱眉。 不说当时，就算是现在，能看见小桥的户型都不止两三套。 “我当时那个郁闷呀，觉得特别对不起邱阿姨，估计那位刘先生看我也挺为难的，就过来安慰我说，他手里还有一套能看桥的，是之前客人提前订好后来又退了的房子，可以让给我，我一听一下安心了。” “第二天我就带着订金过去，结果你猜他说什么，那套要转给我的房子已经卖了，但现在他同事那儿还有一套房，房主正犹豫要不要退，他示意我先把订金叫了，然后帮我打点打点关系……” 吴原目光一凝：“还没有选中房型，就让您交订金么？” “唉，我也是傻！” 女人不太敢看他，垂头道：“我想着交订金可能会稳妥点儿，人家也会认真替我办事，谁知道一周过后，他突然给我打电话说，那个房主愿意把房子让给我，前提是……” 她紧了紧老人的手，眼里充满了自责：“前提是要给房主一点好处费，也要给他那个同事一点好处费，加在一块总共10万，10万可不是小数目呀！” 吴原怔怔地看着她，不可确信。 “邱阿姨的意思是算了，就给他10万块钱，我看邱阿姨都这么说，就给刘先生打电话说明天去交首付，可我回去后越想越不对劲，哪有什么同事房主的，肯定是被人骗了……” 第41节 “吴先生……” 她身子向前倾了倾，眼圈明显红了，“您说我怎么就这么傻呢，我来新城后，邱阿姨一直对我很好，把我当亲生女儿看待，我总想着能帮她忙，结果现在连一套房子都弄不明白，邱阿姨都八十六了，老伴儿还是国家科研所的，但是前两年去世了，两人还有个女儿……” 吴原注意到老人布满沟壑的手紧了紧。 女人叹了口气：“女儿从小身体就不好，好不容易结婚生了孩子，男方居然在外面搞外遇，嫌弃她这不好那不好，她忍到孩子高中毕业，最后实在受不了，离婚了，现在过得很辛苦。” “邱阿姨疼她女儿，想用她和叔叔的积蓄给女儿和外孙买套房子，那可是他们攒了大半辈子的钱啊，别说10万块，就是一万块，一百块，那也是两人一分一分辛苦赚来的！是要给他们的女儿花的！凭什么要作为好处费给别人？我们就是想买套称意的房子，也不是什么大愿望，您说……怎么就那么难呢？！” 说到最后，女人几乎哽咽。 老人静静地听着，脸上的表情是经历了大风大浪后的与世无争，她拍拍女人的手，很和蔼地道：“小林，没事儿啊，可能人家卖房子的小伙也不容易，咱们多包容点……” 女人眼睛含泪地道：“阿姨，您就是太好脾气了……” “他们就是在欺负我们啊……” “现在的销售怎么都这样呢……” “呲”的一声。 吴原突然站了起来。 女人被他毫无征兆的动作吓了一跳，抬头，青年背光站着，完全看不清脸上的表情，他的发梢被后面的阳光照得发金，却在清晰地颤栗着。 “放心吧。” 软而轻的一声，如雨滴打在叶子上。 吴原开口，声音听着比任何时候都要低沉，“我会帮您处理好这件事的。” “一定……会让您住上您想要的房子。” 他微微低头，女人终于看清了他的脸，漆黑的眸子极深极亮，却又暗潮涌动，仿佛有什么将要一触即发，毫不动摇。 “吴先生……”女人嘴唇颤了颤，忽然有些呼吸不上来。 吴原：“订金的收据您都带来了吗？” “带、带来了。”女人赶忙手抖着把订金的收据和刘槐安签名的单子推到他面前，吴原收起来，冲老人和她淡淡一笑，“请您等我的消息。” 然后拿起账单，付账，一步一步地向外走，大衣的下摆在寒风的鼓动下越拂越高，女人的心脏一瞬间提到喉咙口，仿佛吴原脚下踏过的地方生出裂痕，每走一步，都雷霆万顷。 * “哈哈哈，说起来上午那个记者也太逗了……” 绿海销售部，众人还在讨论刚结束的股东大会，聚在一起大声调笑着。 电梯突然开了。 啪嗒，啪嗒。 走廊里铺的是大理石砖，能清楚听见鞋跟落地的声音， 走得很慢很稳，和众人的说话声比声音并不大，但随着脚步声渐近，紧挨电梯间的几人突然莫名感到浑身一冷，刚一转身，就撞上了迎面而来的吴原的脸。 比往常任何时候都要严肃的脸。 众人呼吸一紧，要说的话堵在嘴里，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吴原径直走到办公室正中。 扫视四周。 像是在找谁。 再没有人说笑了，所有人都呆呆地看着他，而他的目光也经过每个人的脸，如飓风掠过心肝五脏，冷得吓人。田姚从没见过这样的吴原，怕得呼吸都不能了，可还是忍不住颤着嘴唇说：“吴、吴原，你怎么了？你在找、找谁啊？” “刘槐安。” 吴原一字一句地道。 刘主管？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可看吴原这模样又不像在开玩笑，赵占飞像是这才回过神，弹起来道：“吴原，刘主管上午见、见客户去了，我听见他给客户打——” 还没说完，电梯那儿又是“叮”的一声，紧跟着楼道里响起了刘槐安和马经理的说笑声。 吴原朝着那声音就去了。 直觉告诉田姚接下来肯定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急忙跟着冲过去，她一动，赵占飞也跟着起了身，两人几乎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过去，可还是晚了，吴原直接和刘主管迎头打了个照面。 众人的心一下全揪起来，连气都不敢喘了。 “吴原，”马经理在边儿上皱眉，“干嘛呢你堵在这儿！” 吴原看也不看他，直视刘主管的眼睛。 “刘槐安。” 刘槐安皱眉，一眯眼睛：“吴原，你不会连最基本的礼貌都忘了吧？？别以为有股东给你撑腰就能骑到别人头上了，见到上一级的要叫主管，这是最基本的常——” 哗啦一声，一张定金收据几乎贴在了他眼上。 吴原漆黑的眸子冷冷地看住他：“这是，你签的么？” ？ 众人抻长脖子看。 刘槐安提了口气，眯着眼睛笑，一派云淡风轻：“是啊，怎么了？” 语气就像提昨天的家常便饭。 “怎么了？” 吴原轻轻重复，目光像一捧冰水，看得人骨头发凉。 “你说怎么了？”他侧了下头，质问的语气：“你明知道客户想要靠桥的房型，却为了赚钱，硬捂着不卖，甚至做出虚假销控，利用客户的心理私自炒房，自己签了这套房子但不上报，再加钱让客户买——” 马经理听得一愣一愣的，看着刘槐安震惊道：“老刘，这、这小子说的是真的？！” 刘槐安脸色极难看，下半张脸整个紧绷起来。 所有项目开盘都会进行销控，但公司从来不允许销售私下进行恶性炒房，他一瞬间心虚起来：“马经理，我，我也是想把这房子卖出去……” 马经理不可置信地呆了呆，刚要骂他糊涂，吴原蓦地上前一步，眼里有喷薄的怒火，他以一种极不理解的目光看着刘槐安：“想把房子卖出去？” “你这不是在卖房！” 瞬间抬高的声音吓得众人浑身一哆嗦，吴原就像变了个人，他从未有一刻比现在更愤怒，更咄咄逼人，目光如箭簇般扎在刘槐安身上：“你摸着自己的良心，你是真的非要那十万块钱不可吗！你知道普通家庭赚那十万块有多么不易吗，你知道你要骗的家庭，他们现在过的有多辛苦吗？” “就是因为越来越多的人像你这样骗人，所以客户才会越来越不相信房产销售！所以整个房产销售业才会变得信誉极低！” 白天两个妇人的话，女人红了的眼睛，老人无奈的眼神，一瞬间都回来了。 不可以是这样。 房产销售，不能留给别人这种印象。 胸口剧烈起伏着，吴原抬头，吸顶的格栅灯发出的白光几乎令人目眩后退，仿佛前方数不清的阻碍和压力，吴原直视着那灯，没有眯眼，也没有后退，垂眼时，灯光的白点留在视野里，更衬得刘槐安的脸煞白。 所有人的脸都煞白。 众人都呆了，一个字也说不出，一口气都吸不上来，从没见过吴原这样，从没见过任何人这样，好像大家一直以来都麻木了，只要不触及底线，就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即便它错了。 即便它大错特错。 吴原站在那，四周都是人，众人却不知为什么看他还是孤身一个，他好像在走和大多数人不一样的路，他的眼里容不下沙子，是非曲直，全在那里了。他瞪着刘槐安，却瞪的仿佛不止他一人，还有许许多多，和他一样罔顾良心，只顾自己利益的同类。 高高的格栅灯，竟将他清淡的五官照得深陷下去，吴原冰冷地俯视刘槐安，当着他的面，一把将收据攥紧在手里。 “嚓”的一声。 与之响起的是他冷漠的话：“你赚不到那笔钱了。” “从今天起，那个客户由我来负责。” “刘槐安。”他目光如炬地抬眸，字字铿锵，“这一次是我，要抢走你的客户。” 清冷的余音回荡在楼道口，吴原转身离去。 背后鸦雀无声。 收据单在掌心钻出了汗，吴原嘴唇颤了一下，吸气，紧紧闭上眼。 他的力量很小，甚至可能完全影响不到任何人。 但是最起码，发生在眼前的事，他绝不姑息。 这是他的良心，坚持，与梦想。 * 吴原从电梯下到一楼，一边走一边拨通了那位姓林的保姆的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了。 “喂，吴先生？”女人的声音听起来有点紧张。 “林女士。” 吴原说着，睫毛下垂，这一刻他又变回了以前的样子，气质清淡而柔软，轻声说，“我已经和刘槐安谈过了。” “今天起我来负责您和邱奶奶的房子，如果您有时间，我可以明天就带你们去看房。” “是靠着桥的。” 他浅声补充道。 电话那边久久没有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耳畔响起女人的一声啜泣。 “……太……太好了……” 哭声持续了半分钟，过后，女人带着浓浓的鼻音开口：“吴先生，谢谢您。” “不客气。” 吴原嘴角微弯，声音从未有过的温柔。 “林女士。” “……什么？” “我可以问您一个问题吗？” 第42节 “可、可以，吴先生，您问。” “您是怎么知道我的电话号码的呢？” “电话号码？” “每个销售的电话都是不公开的，我之前并不认识您，您是怎么拿到我的电话的呢？” “啊。” 话筒里的喘息声重了一分，女人忽然想起什么，破涕笑了起来，“我是先打给了您们部的总监，那天拿的资料里恰好有他的电话，我跟他说明了情况，他没有多说，直接把您的电话给我了。” “他说您，一定会帮我解决问题。” “……” “吴先生？” “是吗……” 很轻的一声，像羽毛飘过耳畔。 “是啊！”女人笑着，又在电话那头说了什么，吴原点头，仿佛在听，又仿佛盯着远处，怔怔出神。 挂断电话，他走到大门外。 重新打开微信，早上徐漾发来的那条信息，他到现在还没回复。 …… “晚上一块儿吃饭？” 收于八个小时前。 “嗯。” 发自一秒前。 第35章 吴原走后，整个销售部都沸腾了。 吴原居然把刘主管给骂了…… 不光骂，他还抢了刘主管的客人…… 众人看向站在中间呆滞住的刘槐安，心情跟坐过山车似的。 “刘主管”。 也不知道这三个字还能叫多久。 别的公司不知道，但绿海严令禁止员工私自炒房赚外快，虽然房子还没签，但毕竟订金收据人证物证皆在，刘槐安这回就算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了。 更何况这么多人看着，像马经理这种明哲保身的类型，除非是脑袋搭错了筋，否则怎么可能还会帮他？ 开除倒不至于，但记个处分是肯定的了。 没准还要调遣到其他分部…… 想到这里，曾经被刘槐安抢过单或明嘲暗讽过的员工心里都有些痛快。 马经理扶着额头，自从吴原来到绿海，他这高血压就没下去过，然而这回让他血压不稳的竟然不是那小子，而是一直被他看好的刘槐安。 “老刘，你说你——”他翻了下眼睛，头昏眼花，“你怎么这么糊涂啊？！” 刘槐安木然地站着。 马经理压低声音，快把牙咬碎了：“你说凭你的能力，什么样的房子卖不出去，偏要使出这些偷鸡摸狗的手段，还被那小子抓住了证据，你说我该怎么保你？啊？” 刘槐安指甲掐进掌心，手都掐白了。 田姚站在人群中吸气。 她觉得自己心脏都快从心口里蹦出来了。 一方面是刚才替吴原紧张的，另一方面，是实在被吴原刚才的样子震住了，在她印象里，吴原一直都是安安静静的，虽然从不在意别人的评价，但也很少有像这样和人正面起冲突的时候，真的是…… 太帅了啊啊啊！ 田姚扶住胸口，有种整个世界都在旋转的感觉。 下一瞬，耳边忽然飘来一道冷哼。 “活该。” 田姚一震，扭头看过去，就见梁心鑫呼扇着大睫毛歪在椅子上，斜睨着刘槐安，眼里全是嘲讽。 旁边人一圈人都听到了，忍不住有点惊讶，笑道：”梁姐，你不是一向都跟吴原不对付的吗，怎么这会儿倒是跟他统一战线了？” “谁跟他统一战线了？” 梁心鑫皱皱眉：“我现在说的事实，就冲刘主管这动不动惦记人实习生手上的单子的毛病，我说他一百声活该都是应该的。” 说时表情一脸愤慨，众人咋舌，想难不成她原来也被刘主管抢过单子？ 梁心鑫眉毛凝在一起：“还有，别老在我面前提吴原。” 众人：“……” “我只要看见他那张冷冰冰的脸就来气。” 梁心鑫眼睛闪了闪，望着吴原离开的方向，别有情绪地道。 嗯？ 作为女性天性敏感的田姚皱眉，总觉得从梁心鑫刚才的话里，嗅到了一股别扭的酸涩味儿。 * 同一时间，刚从董事会的会议室里出来的徐漾打开手机，一看，果然来了信息。 吴原就回了一个字——嗯。 徐漾在这短短的一个字里莫名其妙松了口气。 旋即觉得自己有点儿可笑，居然会为这条短信紧张了一个上午。 不过…… 他嘴角弯了弯，笑意不自觉地溢在眼里。 就知道小学弟不会不回他短信。 正好赶在下班时间，徐漾一边发信息问吴原在哪儿，一边插兜往外走，谁知还没走到门口，身边忽然凑过来几个脸红红的女员工，笑嘻嘻地看着他：“徐总监，下班啦？” 徐漾把消息发了出去，心不在焉地道：“嗯。” 几个女生愣了愣，往常跟徐总监打招呼的时候都有说有笑的，今天却连正脸都没给她们一个。其中一个女孩撇撇嘴，声音瞬间甜美了好几度，眨巴着大眼睛笑道：“徐总监，我们晚上去唱k，你要不要一起去呀？” 怎么还不回？ 徐漾盯着手机，手指在和吴原的聊天窗口上划来划去，直到女生叫到第五声的时候，才仰着脖子侧了脸，懒洋洋地道：“唱k啊……” 女生将头点得如小鸡啄米。 徐漾勾起嘴角，言简意赅道：“我有约了。” 说时眼里仿佛藏着笑，却又藏两分露两分，掩在发丝后的眸子视线温柔，一闪即逝。 女生们心脏砰砰狂跳，沉溺在他的笑容里回不过神。 徐漾趁机转身就走。 等走到自动门前的时候，吴原的信息终于来了—— “在门口。” 门口？ 门口哪儿？ 徐漾抬头，透明的玻璃门外，如织的车流在夜幕下川流不息。 他来回扫视，从左扫到右，所有人的脸都是急躁而灰暗的，直到余光晃了一下，看见一个一身黑的青年。 突然，好像一切都在眼前变慢了，成了一帧无数秒的慢动作。 街灯阑珊，几抹霓虹在夜幕里拖曳出长长的尾巴，照亮了倚着横栏站着的吴原的脸。 有些疲惫的一张脸。 睫毛半垂着，和淡青的眼圈层层叠叠地在眼睑下铺开阴影。 夜晚的风刮起来像刀子，他柔顺的短发被吹得挡在额前，脸也冻得通红，呼吸间吐出一团团清浅的白气，显然冻得不轻。 徐漾脑袋一下就乱了，拨开门口攒动的人群挤过去。 “小学弟。” 吴原回过神。 刚才一直在想林女士的事，以至于徐漾高大修长的身影立在面前的时候，他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可后面就是栏杆，退无可退，只能微微撑大眼睛看着徐漾，眼瞳像两丸浸过水的漆黑水银，在灯光下又亮又润。 徐漾呼吸一沉，下意识想帮他拨开吹乱了的头发，可一想上次吴原那堪称剧烈的反应，又怕把他吓着了，只得放下手，笑着看他：“等很久了吗？” “没有。”吴原摇头。 “冷不冷？” “不冷。” “饿不饿？” “……” 看见吴原顿了一下，徐漾噗嗤一笑：“想吃什么？” “什么都行。” “什么叫什么都行啊？” “不是学长叫我出来的么，”吴原看他一眼，“学长自己定吧。” 第43节 徐漾：“……” 吴原说完就往前走，没走两步，背后传来徐漾短促的一声笑。 吴原回头，徐漾看着他，一脸玩味：“终于不叫我徐总监了？” “？” “忘了？” 徐漾眼神有点埋怨，又有点儿拿他没办法：“前两天你可一直在管我叫徐总监。” “……”吴原怔了怔。 那是王骁刚找他谈完话的第二天。 心里一直莫名其妙存着气，脑袋亦是乱哄哄，明明在赵占飞田姚面前都正常，结果徐漾一到，他的眼神，语气，忽然全都控制不住了。 好像……故意要把怒意发泄到徐漾身上一样。 很奇怪。 他明明，不是乱发脾气的人。 徐漾看他忽然发起呆来，茫茫然地站那，鼻子都被吹红了，忍不住心疼起来，他本来就随口一问，没想到竟把小学弟给问住了，咳了一声，忙转移话题：“去吃铁板烧怎么样？” 吴原晃了下神，徐漾笑出一口白气：“附近有一家听说不错，要不要去试试？” 就在吴原要点头的时候，脑中忽然闪过什么，他顿了顿，为难道：“吃铁板烧要很久。” 徐漾一愣：“那怎么了？” “回家晚了我哥会担心，吃个快的吧。” 徐漾默默做了个深呼吸。 又是他哥？？ 竭力压下皱眉的冲动，他鼻腔轻轻出了一声，耍赖似的道：“哦，那可不好办了。” “这附近都是米其林三星的大菜系，慢工出细活儿，没两个小时吃不完的。” 说着略无辜地一挑眉：“你说，怎么办呢？” 吴原神色不变，往远处一指：“前面那条路右拐里面有条小胡同，那里有一家卖麻辣烫的路边摊。” 徐漾：“……” 半晌，瞪着吴原：“你在跟我开玩笑？” 吴原摇头，转身就往小胡同走。 声音听起来一点都不像开玩笑：“天气冷，赶紧走吧。” 徐漾脸都黑了，望着他的背影没动，吴原走得头也不回，经过小巷子的风口时毫无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冻红的耳朵在黑发下若隐若现。 徐漾忽然泄气似的叹了口气。 就在吴原要拐进巷口时，身后蓦地响起脚步声，声音很急很快，吴原以为徐漾是想超过他，却没想下一秒，脖子忽的一暖，一条格纹围巾从后面盖了下来，把他的脖子耳朵里里外外都包了个严实。 羊绒材质实在神奇，这么一围，身上瞬间就暖了。 吴原颤栗了一下。 头上落下一片阴影，徐漾皱着眉绕到他面前，俊逸的五官纠结在一起，正在跟两条围巾尾巴较劲。 “这儿怎么系来着？” 他平时带围巾都只是松松垮垮地一搭，与其用来保暖，更像是装饰，眼下第一次物尽其用，面对这长短不一的两条尾巴，几乎有点儿茫然。 吴原半张脸都被他围上了。 徐漾折腾半天，最后干脆系了个死结，好在不会开，看着也没那么难看，他眉毛一挑，有点儿得意，结果刚一抬眼睛，就撞进吴原静如湖水的视线里了。 “咳。” 徐漾挠挠脸，心里跳得极快，面上却一副风平浪静：“别站在风口，当心吹得脑袋疼。” 吴原看着他暴露在寒风里的脖子。 徐漾无所谓地立起大衣领，胡同路窄，风更大，他一马当先地走在前头，替吴原挡开了一半的风。 两人很快走到了那家麻辣烫摊儿。 浓汤裹着辣油蒸腾出一个水雾世界，做麻辣烫的大婶儿脸上两坨高原红，正动作麻利地往十八宫格里下菜，一群大学生闹哄哄地围在边儿上，一边说笑一边眼睛亮晶晶地盯着在锅里翻滚的鱼丸海带土豆片，口水都快下来了。 徐漾看着这帮学生。 说起来，这附近好像是有间大学。 哪间来着？ 吴原轻声道：“原来上大学的时候，经常来这里吃。” 哦对，b大。 徐漾抬头，吴原已经走了过去，不知怎的，刚才还显得油腻腻的小吃摊忽然就变得清爽起来，辣椒油也不窜鼻子了，浓汤的咕嘟声亦听得人胃口大开，连旁边那群熊孩子的脸也看着十分可爱天真。 这是吴原以前来过的地方。 麻辣烫就麻辣烫吧，也挺好的。 “阿姨。”吴原站在蒸汽里，对大婶点点头。 “哎，你、你不是——”大婶愣了愣，她记性不好，却还隐约记得吴原的样子，想了半天，一拍手：“我记得你，你以前老来！”说着一瞥吴原的打扮，“都上班啦？哎呀，时间过得真快——” “嗯。”大婶滔滔不绝说个没完，吴原有些无奈地弯了弯嘴角。 拿起两个盆，他递给徐漾一个：“想吃什么直接夹就行了。” 徐漾不动声色地回过神。 时间过得真快。 他琢磨着大婶刚才的话，好像有什么在心里抓了一下似的。 是快。 他原来总觉得什么都没变，直到这次回来才发现，当初那个在球场上给他递水的小学弟居然变成了b大的毕业生，不单在日料店打工，还在绿海做房产销售，独立到让人瞠目。 当现实以一种无法拒绝的姿态摆在眼前时，才发现一切都不一样了。 连他自己都不一样了。 徐漾走到吴原身边，和他肩挨着，声音忽然变得很轻：“别说，还真的好久没吃麻辣烫了。” 吴原默不作声地夹菜。 两人站在小摊前，都是西装革履的打扮，侧影是如出一辙的修长和挺拔，只是高一点儿的那个满面带笑，更容易让人心生好感，另一个则全程冷着脸，却又在某个突然的瞬间，透出一种温和平淡的气质。 旁边几个女大学生扑闪着眼睛，本来就红的脸看着更红了，有的忍不住掏出手机对着两人拍了好几张。 徐漾挑完了菜也不闲着，一边把盆递给大婶，一边笑着问：“阿姨，最近生意还不错吧？” 大婶张了张嘴，她从刚才起就注意到这个小伙子了，只是对方脸孔精致，气质高雅，一看就跟她不是一个世界的。 她虽然健谈，但还算有自知之明，不敢贸然搭话，只是万万没想到哪对方竟会主动跟她说话，而且还是笑着的，还这么的自然。 她受宠若惊，忙道：“好的很，好的很，这附近的学生都喜欢来我家吃呢！” 徐漾点点头，弯起嘴角：“这么多人，忙得过来吗？” 当真和她闲聊起来了。 大婶赧笑：“忙不过来也要忙嘛，今年回家还想给娃娃买点礼物，得多挣钱呢。” “孩子在新城？” “没，在老家呢，刚上初中。” “想他了吧？” “想哇，那可是我的心头肉啊。” 徐漾听得认真，时不时地问上两句，吴原垂下眼帘，看着像在发呆。 眼前一晃，他脑海中忽然浮起还是高中生的徐漾抱着京巴狗，蹲在粉红的樱树下和老人聊天的场景。 真的一点没变。 不管是当年追着狗跑的老大爷，还是现在麻辣烫摊的大婶，和谁都能聊到一起。 不是因为他生得平易近人，引得别人愿意接近。 而是他自己愿意主动去接近对方。 不分高低贵贱。 大婶聊嗨了，额外往徐漾和吴原的碗里扣了一大勺麻酱，淋上自制的辣椒油，刺啦一声，刚煮好的菜肉香喷喷油乎乎，辣椒味儿蒸了一脸。 吴原要去解围巾，徐漾拦了一下：“就带着吧，这里还是有点儿冷。” 吴原皱眉：“汤会洒在上面的。” “洒就洒呗，”徐漾一脸无所谓，“你别冻着就行。” 说着就去掰一次性筷子，往汤里一搅瞬间多了层红油，捞起片肉吃了一口，见吴原没动，好笑地道：“吃啊，看我干嘛？” 吴原收回视线，也掰了筷子。 两人坐在满是油渍的街边椅上，旁边全是大学生的欢声笑语，聊期末，聊论文。 听着很近，时空上又离得很远。 徐漾瞥了一眼吴原的碗，里面全是绿汪汪的菜，吴原捞起一个海带结，正聚精会神地吹，睫毛在冷风里跟着一块颤动。徐漾看着他，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温暖，好像只要吴原坐在他旁边，连话也不用说，只要挨着他坐就已经很美好了。 徐漾无声地笑了下。 他什么时候被这小子吃得这么死了？ 吃得死就算了，心里居然还觉得挺美。 想到这儿撇撇嘴，往吴原碗里夹了一堆肉和鹌鹑蛋。 吴原对着越堆越高的碗皱眉：“我吃不完。” “能吃多少是多少。”徐漾一本正经地说，“多补充点儿蛋白质有益身体强壮。” 第44节 吴原：“……” 鹌鹑蛋有点烫，咬在嘴里软软嫩嫩的，吴原吃得满嘴都是热气，好不容易把鹌鹑蛋咽下去了，却被烫得满眼泪汪汪。 徐漾看着他噗嗤一笑，很随意地照着他脑袋揉了一把：“就不会慢点儿吃啊？” 眼神里满满的温柔宠溺。 吴原躲开了他的视线。 “学长。” “嗯？” “林女士的单子转到我这里了。” 他咬了下嘴唇，定定地道：“我把它从刘槐安的手上拿过来了。” 暖暖的一声鼻息，徐漾在旁边笑了一下：“我知道。” 吴原一愣，“她告诉你了？” 徐漾摇头。 “那……” “因为我相信你。”徐漾看着他。 不知是水汽蒸腾还是怎么的，徐漾的眸子在喧闹的角落和昏暗的光线下几乎透亮，闪着流光溢彩向他看过来，柔声开口：“相信你一定能解决。” 吴原看着他不说话。 徐漾翘起嘴角，又恢复到往日的调笑口吻：“如果这点小事儿都不办好，那我岂不是白教你了？” “……” “最后怎么解决的？” 筷子在碗里搅了一下，吴原盯着汤里浮动的辣椒碎：“我骂了他。” “咳！”徐漾差点呛着，撑大眼睛转头：“骂他？！” “嗯。” 胆子居然这么大…… 徐漾扶额，眼神无奈。 这小子难道就没想过万一刘槐安那个老狐狸狗急跳墙，跟他动起手来怎么办？ 手心一凉，徐漾发现自己竟然在后怕。 叹了口气，他嗓子干干地道：“下次叫上我，好歹能给你撑撑场面。” “学长会帮我？” 吴原声音很轻地道。 “当然了，”徐漾纳闷他怎么会这样问，好像完全不信任自己似的，“这两个月下来我是怎么对你的，你难道看不出来么？” 吴原把筷子平放在了碗上，目光下视，睫毛浓重地垂下来。 “谢谢。” “可是我从很久以前起，就已经学会不再依赖学长了。” 他轻描淡写地说着，好像只是在阐述一个平淡的事实。 徐漾却听得心里一紧。 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从手里滑走了没抓住，但因为没人提醒他，一直得过且过，此刻突然被点破了，又后知后觉地遗憾起来。 小学弟曾经什么时候想要依赖过他吗？ “吴原，”徐漾深吸一口气，看着吴原的眼睛如夜色般深，“我出国以后你都是怎么过的？我只知道你在b大毕业，之后……” “我不记得了。”吴原打断他，声音有点冷：“不愉快的事情，我一般都忘得比较快。” 徐漾眉心一蹙，不愉快的事？ 不愉快的事指的是什么？ “啊，对了。” 吴原想起什么来，从包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徐漾：“这是给学长的。” 徐漾心里抓心挠肝得都快疯了，强打起精神接过来，笑了一下：“情书啊？” “打开看就知道了。” 徐漾抿着嘴拆开信封，满心抑制不住的旖旎遐思。 直到他看见了一张雪白雪白的支票。 脸一僵，久违的神经疼突袭大脑。 仔细看上面的金额，比上次他给吴原买的鞋和西装加起来只多不少。 “……”徐漾头疼欲裂。 可以啊，小学弟有钱了。 吴原眨着眼睛一本正经地看他：“颐和水郡那套房子的分红发下来了，正好能还上之前那笔钱。” 徐漾黑着脸：“我不都说送你了么！” 吴原：“心意我领了。” 徐漾：“……” 眼角注意到吴原的手腕金光一闪，徐漾心内醋海翻腾，斜睨着他道：“那你哥送你的这块表呢？你还他钱了吗？” 吴原有些无奈地看他一眼：“他是家人，不一样。” 徐漾一阵乌云盖顶，心想我迟早也会变成你的家人。 不光要变成家人，他还要…… 徐漾吃完这顿麻辣烫，辣味没尝出来，酸爽倒是够够的。 小学弟是不是察觉出了什么？怎么越来越跟他对着干了呢？ 之后徐漾把吴原送回家，汽车在单元楼门前熄火，他往后一仰，下巴朝楼上努了努，酸溜溜地道：“上去吧，别让你哥等急了。” “嗯。”吴原点点头，开门下车。 头也不回地走了。 徐漾：“……” 次奥，胸口疼。 * 第二天，颐和水郡售楼处。 刘槐安没来。 按照马经理的说法，是他生病了需要在家修养。 可众人不是傻子，心里都跟明镜似的，想肯定是刘主管这回私自炒房的事情捅到了高层，提前挨处分了。 可毕竟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众人心里想归想，表面还是该干嘛干嘛，只是看吴原的眼神都有点忌惮，都过去一天了，但只要想起当时吴原冷着脸的样子，心里还忍不住一抽一抽的。 太可怕了…… 这可绝不是个软柿子，他们想捏就捏的。 面对众人小心翼翼的注视，吴原没有一点儿反应，甚至连眼也不曾抬过。 他将自己全部的重心都放在替林女士和邱奶奶找房子的任务上，为了从仅剩的房型中挑出最令人满意的，他光是小区就来回进出十几次，又在能看到桥的房型之间仔细比较，连窗外景色的角度都纳入考查范围内。 毕竟要住在这栋房子里的，除了邱奶奶，还有她的女儿和外孙。 一段不幸的婚姻足以让人心灰意冷，但如果这套充满阳光的房子能作为起点，能给一家人带去新的希望，那就太好了。 吴原带着安全帽回来的时候，远远地听见售楼处里传来众人的大笑声。 其中还夹杂着一道道的“恭喜”“恭喜”。 吴原歪了下头，疑惑地走进去。 谁知就在他迈步进门的一瞬间，笑声戛然而止，一个细瘦的人影突然朝他奔了过来：“小原！” 吴原刹住脚，林燕一身米色套装，妆也很淡，长发别在后面显得格外温柔。 “林主管。”吴原怔了怔，“您怎么会在这里？” 林燕不说话，只一把拉起他的手，随即郑重其事地，把一个粉红色的卡片塞在他掌心。 “小原……”刚开口，眼圈就红了。 “？” 吴原低头，将卡片翻过来。 瞳孔一缩。 “结婚请柬”四字用金笔勾勒出柔和的边缘，卡片里，林燕和她的未婚夫，也就是之前相亲的牙医，头挨着头，笑得幸福满满。 林燕紧了紧他的手，一脸郑重道：“你可一定要来啊！” 第36章 林燕结婚的事儿被销售部津津乐道了一整个礼拜。 祝福当然偏多，但对于当初笑话过林主管的年轻姑娘们来说，滋味就没那么好受了。 有时候人的好运真是来得猝不及防。 谁能想到林主管不但能相亲成功，还能和多金又帅气的对象修成正果呢。 和屡相亲屡败，却还在坚持的林主管相比，整天幻想着嫁白马王子却不付出实际行动的她们，或许才更是应该被嘲笑的对象…… 第45节 * 为了筹备婚礼，林燕特意请了两周假。 好在颐和水郡的项目也进入了收尾工作，工作量比以前少了许多，众人每天要做的就是整理客户，拉拉关系，运气好的还能接着卖出南山新语的一两套小户型。 徐漾就没那么轻松了。 离绿海下个项目开盘还有一个月的时间，他身为总监需要和销售们梳理手边现有的客户，敲定出新项目的目标客户群，最后根据讨论结果，制定最后的销售策略。 毕竟一开始的手续越细，开盘质量就越高，也能为之后的工作节省不少精力。 同时，市场企划部的员工们也为了新项目的宣传案熬白了头发。 新项目走的国际高大上路线，取名“海华庭”。 新城去年被选为下一届世界博览会的举办地点，而“海华庭”正是借着世博会的东风，打造全六星式酒店型高层公寓，无论装潢还是设施都保持世界一流水准，且地点处在新城三环以内的位置，交通便利，性价比很高。 和吴原实习时的项目“翎巢”相似。 但又更加高档，前期工作如果做足，会比南山新语和颐和水郡都要好卖。 众销售摩拳擦掌。 新项目宣传册的样本正好在这天印出来了。 一大早，销售部所在的十七层就挤了一堆企划部的妹子，表面说是来送样刊，实际好多都是专门来看徐总监的。 销售部第一次这么香。 众人扭头，就见这帮妹子笑眯眯地把样本送到徐漾桌上，娇声软语，背手晃肩。 像是在等着徐漾夸。 徐漾也不让她们失望，拾起宣传册翻了翻。 没过几秒，鼻子轻轻出了一声儿。 销售部众人毕竟和徐漾朝夕相处，一耳就听出那声音里的嫌弃，偏偏几个妹子没有眼力见，凑到徐漾边上笑道：“徐总监，你觉得怎么样啊？” 徐漾把宣传册往下一放。 抬头，微笑：“这文案谁写的？” 妹子们争先恐后地指自己。 徐漾手指点了点桌面，继续笑：“你们能看懂自己写的什么吗？” “能、能啊……”妹子们这才发现徐总监眸色有点沉，一时支支吾吾地语塞起来，徐漾也索性不再问，只把宣传册就近发下去，抱着怀对销售部众人道：“看看，觉得怎么样？” 宣传册像高中数学卷一样传到了每个人的手里。 吴原垂眸，一页一页地仔细翻看。 黑底金色的封面呈现出楼盘本身的轻奢感，选图也合适。 他随即打开宣传册，快速扫过上面的内容，一开始还不觉得什么，直到看完一整页，才轻轻皱了下眉头。 赵占飞拿着宣传册翻来覆去地看：“哪儿有问题啊，这不是挺好的吗？我怎么看不出来？” 吴原合上册子。 “和之前南山新语的宣传册一个问题。” 文笔华丽，但内容空洞，抓不住客户的痛点。 有了上次在南山新语的经验，众人对宣传册的理解也更上一层楼，除了吴原，不少人也跟着看出了问题，一致觉得内容假大空，优点也不是没有，排版清爽，选图合理，纸质也滑溜溜。 总之作为一本图册，还是合格的。 妹子们被说得嘴角一抽。 “你们也不用太紧张。”徐漾无意为难她们，止住众人喋喋不休的议论声，“我现在并不是在追究责任，只是想告诉你们一份文案应该具备的基本要点。” 妹子们懵懵地看着他。 “我不知道你们经理是怎么要求的，但一份内容清晰合理的宣传册，应该在销售过程中起到刺激和引导客户的作用，而不是华而不实，只求精美不求内容。” 说完这些，徐漾抱着怀，下巴朝满屋子的销售们努了努：“不说别的，你们知道这样会加重他们多少倍的工作量吗？” 宣传册往往是一套楼盘的门面，一个门面不好看的项目，需要销售多花出两倍的口舌来说服客户。 徐总监可是很护短的。 虽说百分之八十都是熊孩子。 但最起码…… 吴原面上一紧，抬头，徐漾正好在看他，两人的目光交汇在一起，被王逸群装哭的声音给打了岔：“呜呜，徐总监，你对我们真好……” 徐漾：“……” 企划部的妹子们不说话了。 部门与部门之间协调起来一向困难，这些话，她们经理从来没对他们说过，她们也从没有想过自己写的东西居然会派上这么大用场，一时间竟有种三观碎裂的感觉。 满场静悄悄。 下一瞬，背后忽的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小徐，说得不错。” 众人齐刷刷回头，张了张嘴：“年董！” 年国永笑眯眯地走过来，隔着人群，他先是冲吴原和蔼地笑了笑，随即转头问徐漾：“虽然说得不错，但如果换做是你，你打算怎么写啊？” 众人：“……” 术业有专攻，徐总监懂得再多，毕竟是销售出身。 年董这不是故意为难人家嘛…… 就在所有人替徐总监捏把汗的时候，徐漾不动声色地往前一滑椅子，指着宣传册道：“很简单。” 年国永眼神露出一丝赞许，点点头：“你说。” “首先，所有数据型信息都应该用着重号分点列出，放在最醒目的位置，用一页把地理设施等客户最关系的信息说完，语言必须通俗易懂，景观描写尽量减少，用图片代替。然后用剩下的篇幅指出该项目区别于对手的定位，如设计团队和跨界合作等爆点，制造出无法拒绝的购买环境。” 年国永继续点头。 “如果是‘海华庭’项目的话……”徐漾想了想，道：“可以先模拟出一个小场景，以参加世博会后想要定居在新城的外地商人视角来展开，抓准交通和外地人无法融入新城等痛点指出楼盘的特殊性，打感情牌……” 随着他的分析声，企划部的妹子们默默地倒吸一口气。 用华丽辞藻堆叠的字句在眼前无限放大，这么一看，确实是干巴巴得毫无内容。 如果说刚才心里还有一丝不服气，那么听到这里的时候，已经心服口服。 “徐总监，我、我们回去再改改。”几人扯着衣角脸红红地道。 徐漾点点头，笑着摆手：“好，那我等着看结果。” 妹子们受到鼓舞，欢天喜地地走了。 “小徐，你对策划感兴趣？” 年国永背着手来到徐漾桌边。 “谈不上兴趣。”徐漾捏了下脖子：“只是之前研究过整个房产开发流程而已。” 年国永笑了笑：“你这样，倒是有点儿像我年轻的时候。” “……”徐漾嘴角抽了下。 哪儿像了？ 年国永仿佛能看穿他想什么，笑道：“虽然现在你可能觉得房地产无聊，但也许未来，你会变成一个很优秀的开发商。” 开发商？ 徐漾承认自己有点儿被这个词拿住了。 年国永拍了拍他的肩，仿佛一切尽在不言中。 下一秒，他脸上浮起一丝暖色，望着远处的吴原轻声喃喃—— “但那个孩子就不一样了。” 徐漾心一凛：“他怎么了？” “那孩子对销售这份职业的热爱，大到我们都无法想象。” 年国永的目光愈加柔和，又有些淡淡的心疼：“你别看他那副身板，性格又直，但没准以后会给整个销售业，带了某种改变也说不定。” 徐漾呼吸一滞。 顺着年国永的视线望过去，吴原坐在电脑前，还在看刚才海华庭的资料。 一切都是静静的。 人静。 动作静。 温柔无声，没有攻击力。 谁能想到他也是有棱角的呢。 年国永摇摇头：“只是走和别人不一样的路，注定会很孤独，他……” “不会的。” 徐漾忽然说。 年国永一怔，徐漾转过头，坚定而轻柔地道：“我会陪着他，不会让他孤独的。” 年国永眼中闪过一丝震惊：“小徐，你……” 徐漾点头，默认了他的猜想，随即嘴角一勾，笑道：“您大可以放心。” 年国永：“……” * 新项目的会没开完，徐漾刚在销售部待了一会儿，就被项目经理又叫上去了。 于是留在销售部的众人则由马经理带着，开始按照惯例对新项目进行卖点分析，以前也进行过不少次，只不过原来都是公共讨论的形式，这回则改成两人一组，先讨论，然后写到纸上统一交上去。 第46节 田姚一边看着那群对吴原虎视眈眈的姐姐党，一边乞求老天把她和吴原分到一组，哪知抽签结果一出来，她的搭档居然是那个马屁精王逸群，而吴原，竟和“老好人”李忱分到了一组。 吴原和李忱坐下的时候，李忱手机还开着，游戏按了暂停。 “小吴，”他好脾气又没干劲地冲吴原笑，“等会儿就靠你了啊。” 吴原看了他一眼，没点头也没摇头。 铺开白纸，旁边是海华庭的宣传册和资料，吴原看得很用心，很专注，皱眉的时候就是在思考，忽然想到什么，便拿起笔刷刷地写，还不到五分钟，就已经写出了四五条。 李忱一边玩着游戏，一边时不时地看他一眼。 前不久之前，他俩还是销售部的倒数第一和第二，现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他自己依然停滞不前，而吴原却已经卖出三套房了。 无所谓，他心里既不羡慕也不嫉妒，就和他的脾气一样，好得没有底线。 然而一个有能力的人，带给周围人的压力往往是无形的。 耳边听着吴原写字的沙沙声，李忱忽然感到了几分焦虑，游戏也玩不进去了，他一直讨厌这份工作，甚至从心底厌恶它，就算有客人也会主动让给别的销售。 可偏偏这个吴原，每次看到他，他心里都能生出一股莫名其妙的干劲和恐慌。 干劲不知道来源于哪。 恐慌也不知道在恐慌什么。 吴原认真专注的模样和懒散的他形成鲜明对比，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他吸了口气，再次给游戏按下暂停，凑到吴原边上，半开玩笑地道：“小吴你——你好像无论什么时候都这么拼呢，哈哈，就没见过你不拼的时候。” 吴原抬头看了他一眼。 李忱有点不敢跟他直视，忙道：“你别多心，我就是挺好奇的。” 吴原收回视线，轻声道：“因为我喜欢这份工作。” “喜欢？”李忱吓一跳，又好笑又难以置信地道：“这么无聊的工作？？？” 吴原皱眉。 “我的天……”李忱还在自顾自地惊讶着：“你也太厉害了吧？据我所知，做这一行的要么是找不到其他工作，要么是把置业顾问当成职业规划的跳板，像小吴你这样的想踏踏实实干下去的，我还是第一次见——” 吴原笔一顿，冷冷看着他。 “那前辈是哪一种？” “什么哪一种？” “前辈是因为找不到工作才来做销售，还是想把销售作为跳板？” “我啊。”李忱挠挠头皮，“我哪种都不是。” “我就是混日子。”他讪讪笑了下。 看到吴原投来不解的眼神，李忱脸一红，神色既有些自卑，又有些安于现状的自暴自弃：“我和小吴你不一样，我不是因为兴趣才来卖房的，只是因为没有什么特别想做的，或者说，不知道自己喜欢的是什么……” 吴原：“……” 李忱：“其实我这个人从小就没什么主意，连当时高考志愿都是我爸妈帮着填报的，还有现在的工作，也是他们托关系让我进来的，我自己压根就不喜欢——” 顿了顿，他深吸一口气，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和这个新人说这么多，或许是对方漆黑的眼睛让人有一种倾诉的欲望，他摸摸鼻子，冲吴原咧了咧嘴：“不过我挺羡慕你的，起码你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我连自己喜欢什么都不知道，哈哈。” 似乎是为自己的话感到局促，他下意识地拿起手机，又漫无目的地玩了起来。 “不是有么。” 吴原忽然说。 “啊？有什么？”李忱抬头。 吴原目光下移，看着他的手机屏幕。 “喜欢的事情。” 四目相对，沉默宛如一头潜伏的巨兽，瞬间吞没了李忱的思想。 他的眼睛越撑越大，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你、你是说游戏？” “不可能不可能，我都三十了，哪儿有精力跟大学生似的从零学起啊。” 他怎么可能做得到。 “我不明白了。” 吴原皱眉。 李忱：“？” “前辈明明知道自己喜欢什么，却又不肯尝试……既没有勇气去追求自己喜欢的，也没有毅力把不喜欢的工作做好，可看见别人做自己喜欢的事，又觉得羡慕……” 他睫毛一抬，困惑地看着李忱：“那么前辈刚才说了那么多，仅仅是想要向我倾诉么？” “难道就没有想过要自己试一试么。” 冷冷的话仿佛当胸一剑，听得李忱脑袋嗡的一声。 吴原看着他。 不知道该说什么，李忱是一个和他三观价值观完全不一样的人。 但是…… 无数次地在休息室碰面，无数次地看见他在不喜欢的工作里垂头丧气，得过且过。 但又无数次地，看见他在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时，眼睛发亮的样子。 那不是假的。 放下笔，吴原把已经写满的白纸卷好，起身的时候，垂眸看向尚未回过神的李忱：“前辈，任何事都不是徒劳的，或许现在看起来毫无意义，但只要你继续做下去，就一定会看到它的价值。” “我是这么相信着的。” 他低头，五官分明一片冰冷，眼里却透着一丝极淡的暖意。 李忱愣愣地看着他。 一颗心在腔子里砰砰地跳着，沉寂已久的频率，声声如擂鼓。 那是他的进取心。 第37章 下班的时候已经六点多了。 吴原穿好大衣，往外走时经过会议室，发现李忱还坐在里面发呆。 他默默看了他一会儿，随即一言不发地去按电梯。 电梯下到一层的时候，肚子传来咕叽一声。 说起来还不知道晚上要吃什么。 今早临走前家里冰箱几乎是空的，只剩半盒鸡蛋，一个西兰花，半块冻住的牛肉。吴原抿抿唇，正想着是不是该绕道去超市买些蔬菜水果的时候，隔着大厅的玻璃门，忽然看见一个中年妇人笑着冲他挥手。 “吴原！” 穿着米色大衣的妇人眼如新月，笑起来竟有种异常熟悉的温暖气息。 吴原怔了一下，隔了半晌才想起对方是谁。 是上次来过南山新语售楼处，没有打算买房子，却说要给他介绍客户的那位妇人。 “唐女士。” 吴原忙走过去。 唐静朝他伸手，都快笑成一朵花了。 她刚从超市回来，本来只想绕道瞧瞧徐漾下没下班，下的话娘俩可以一起回家，结果样儿没看见，却让她看见了上次售楼处招待她的那个孩子。 天知道她这些天在餐桌上念叨了那孩子多少遍，丈夫一开始还会吃飞醋，后来也习惯了，只有样儿和淼儿两人默默听着，时不时露出几丝莫名其妙的笑容。 如果再碰到吴原，她一定二话不说把他叫来家里做客——她当时是这么想的。 没想到这么快就让她碰见了。 “吴原，下班了吗？”唐静笑眯眯地一把拉住吴原。 吴原低头，愣愣看着自己被她攥紧的手，热度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量一点点从指间窜到四肢百骸，让他几乎颤栗了一下。 “下了……” 唐静弯起眼睛：“还没吃晚饭呢吧？” 吴原张唇：“没——” “那太好了！”唐静笑得见牙不见眼，不等他说完，紧跟着就道：“我们家今天晚上包饺子吃呢，你也一块儿来吧。” 说完了又怕吴原觉得突兀，笑着补了一句：“阿姨还有房子的事儿想要问你呢。” 这真是再蹩脚不过的一个理由了。 放着自家当总监的儿子不问，偏要问他手下的新人。 唐静抿嘴，突然有点儿期待看到徐漾回家后的反应。 不过说起来，吴原似乎还不知道她和徐漾的关系…… 算了，见了面再说。 正好让那小子多和吴原接触接触，从人家孩子身上学几分踏实懂事，虽然头衔差着，但也不妨碍私下里成为朋友，当然如果样儿能顺道帮这实诚的孩子拓展下人脉，多教他点话术少吃亏，那就更好了。 唐静发现自己越来越偏心了。 “唐女士……” 面对突如其来的邀约，吴原几乎不知道该怎么接，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毕竟万一唐女士要问的事很重要，关系到买房，耽误对方就不好了。 可是…… “不然我给您打电话吧，”吴原咬住嘴唇，有些为难道，“任何问题您都可以在电话上问我，只是我现在必须回家，我哥……还在家里等我……” 唐静被他逗笑了：“这孩子，你哥是你哥，你是你，又不是小孩子了，再说你工作那么辛苦，回家还要做饭，阿姨想着都心疼，你如果怕你哥担心，那到了阿姨家给他打个电话报声平安，晚上再给他带一份饺子——” “不是……”吴原想自己一向有一说一，不知为何却在唐女士面前犹豫了，“我哥他腿不好……一直在家……” 第47节 “那就更应该补充营养了呀！”唐静眨眨眼，抬了抬手里的菜兜子：“阿姨今天包的饺子是三鲜馅儿的，里头都放大虾仁，带回去你哥肯定爱吃！”” 吴原：“……” 总之一切问题，在唐静眼里都不是问题。 吴原无奈的同时，心里很奇异地，又生出一丝淡淡的向往。 他从没被人这样盛情邀请过，和以前接触的人都不一样，唐女士的一切都是鲜活而且热烈的，带着几乎毫无来由的关爱和温暖向他扑面奔来，吴原望着对方弯弯的笑眼，一时之间，竟连拒绝的话都说不出口了。 “好啦，走吧走吧！”唐静手一挽吴原胳膊，拉着他就往家走。 吴原脚下踉跄了两步。 唐静腕上挂着的蔬菜海鲜一下下地打着他的腿，清爽的，鲜美的，各种食材的味道若有若无地飘在空中，抬头，阴了一整天的天空不知何时云散了去，深蓝静谧的一片夜幕，星星在朝他眨着眼，耳边全是熙熙攘攘的人声，一对甜蜜的小夫妻从他身边经过，笑着商量今晚吃什么。 吴原怔了怔。 轻蹙的眉尖，在一点点地变得柔和。 唐静还在自顾自的说着：“阿姨跟你说呀——” “唐女士。”吴原轻轻打断她，白皙的手从袖子里伸出来。 “我帮您拿着菜吧。” 唐静看着他伸过来的手，愣了一下。 “你看你，还叫什么女士。”下一秒，她抚了抚胸口，笑着把袋子递了过去。 “叫我唐阿姨就行了。” * 吴原第一次来万柳这个区。 新城数一数二的高档楼盘聚集区，哪怕十年前的老房也已经每平米炒到了五万，且还在往上涨，早期的时候，这里住的不是大集团总裁就是高知分子，周围社区设施健全成熟，重点小学中学应有尽有，连排的大型购物mall每天都被顾客挤爆，不是新城其他的新兴社区能比的。 唐静家的小区就在万柳这片地界的正中，黄金位置。 小区里都是小板楼，一栋一栋中间间隔很宽，冬季只有松树还绿着，被物业剪出整齐的形状，楼体是偏欧式的米色配深灰，每栋最多五层，家家都有宽敞的阳台和大得能将整个社区尽收眼底的落地窗。 “原原，这边儿。” 和吴原聊了一路，唐静已经开始忍不住叫他小名，而且总觉得这么叫，可以或多或少减少那孩子心中的生疏感。 到了家门口，唐静进门第一件事就是给吴原找拖鞋。 找了半天，拿出一双小兔子粉色棉拖鞋出来递给吴原，笑道：“那次给我闺女买大了，你穿着正合适，以后我给你缝上名字，再来我家就直接穿这双了。” 吴原看着拖鞋上抱着胡萝卜的两只小兔子，沉默了一下。 “……” 然后接过，穿上。 脚底软绵绵。 唐静的丈夫和孩子还没到家，吴原侧过眼看了看旁边的三双拖鞋，都缝着字母。 分别是“y”，“m”，和“l”。 想起刚才唐静说也要给他缝字的话，吴原睫毛一动，胸口忽然漾起一种陌生的情绪，还不待他细想，唐静已经在客厅叫他了。 “原原，快过来喝杯热茶！” 泡了大枣枸杞的红茶冒着热气，旁边一个精致小碟里放着几块小点心。 吴原站在客厅里怔住，唐静一把将他按到沙发上，笑眯眯道：“你先垫垫肚子，阿姨先去把馅儿拌了，等会儿咱们一块包饺子好不好，你会包饺子吗？” 吴原看住她：“……会。” 唐静抿嘴：“原原就是厉害，我家儿子比你还大上两三岁呢，到现在连个米饭都不会蒸，上次蒸了一锅米饭，芯儿都还是硬的！你说说……”唐静边笑边往厨房走，刚进去又探出头来：“对了原原，冷不冷？要不要开空调？” 暖黄色的灯光下，吴原的眼睛不知怎么看起来有些发怔。 过了两秒，他才慢慢说：“不冷的，唐阿姨。” 虽然这么说，唐静还是把空调打开了。 暖风一吹，吴原身上不自觉地打了个激灵，下一秒，忽然想起陆申秋还在家里等他。拨通电话，打的时候他心里有些紧张，谁知陆申秋一听说他在客户家里，登时传来很和蔼的笑，让他问候客户好，还说他已经吃过了，叫吴原不用担心。 吴原没想到陆申秋会答应地这么痛快，提起来的心缓缓沉了下去。 放下手机，他开始环视整间客厅。 北欧的装修风格，以浅米作为基本色，沙发上搭着大红底波斯花纹的毯子，让整间屋子看起来更暖了。 所有的灯也都是暖色调。 一片浅黄光晕里，落地窗外的新城夜景迷人美好。 厨房里传来唐静一边哼着曲儿一边哗哗伴馅儿的声音，吴原回过神，起身准备过去打打下手，却在经过电视柜的时候眼角一闪，瞥见了上面的一张全家福。 吴原看着那张全家福，愣了一下。 与此同时，门口传来啪嗒一声。 玄关响起两道男音，一个年轻些，一个沉稳些，都很磁性悦耳，年轻的那个一边换鞋，一边懒懒道：“妈，我们回——” 声音戛然而止。 徐易林见儿子突然盯着门口那双陌生皮鞋不动了，看了一眼，也跟着纳罕：“家里来客人了？” “……” 徐漾喉结滑动了一下。 他记性好，亲手挑选的东西绝不会忘。 眼前这双鞋，怎么看都像他当初帮吴原挑的那一双。 不会这么巧吧。 想着他就直奔着客厅而去，大衣都没来得及脱，心跳急促得连带着脑仁都疼，直到他走进客厅，撞上吴原同样写着微微惊诧的视线。 徐漾：“……” 和吴原碰了这么多面，每次心情都是如同打翻了五味罐，越来越浓烈。 然而却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让他内心深处如此悸动，如此地想入非非。 扑通，扑通。 仿佛要从腔子里跳出来。 吴原在他的家里。 仅这一个事实就让他感到脸热，莫名的酥麻感觉滚过后脑，再往下一看，吴原竟然穿着家里那双闲置的小兔子拖鞋。 这实在有点儿太犯规了。 “老公，样儿你们回来啦？”听见动静的唐静笑着从厨房里走出来。 “妈。” 徐漾咳了一声，强压下心中翻腾起来的喜悦，淡定道：“你怎么把吴原叫过来了？” “我今儿路过绿海的时候正好跟原原碰见了，你说巧不巧，当时我……” 等等。 原，原？ 他还没这么叫过吴原呢，当妈的先叫了？ 徐漾猝不及防被亲妈灌了一大口醋。 “来来我给介绍一下。”唐静笑眯眯地拉过吴原，冲他和徐易林道，“老公，这是原原，就是之前我总跟你提起的那个销售小伙子，原原，这是我丈夫徐易林，你叫他徐叔叔就行了——” 吴原微怔：“……徐叔叔好。” “你好你好，”徐易林生得浓眉大眼，笑起来竟是格外和煦：“原来你就是那个做销售的孩子啊……总算让我见到庐山真面目了，你不知道你唐阿姨都念叨你快一周了——” 吴原颊上一热。 唐静又指指徐漾：“这是我儿子……” 说着噗嗤一声，“你们都认识，阿姨就不介绍了，原原，虽然样儿是你们部的总监，但你今天是阿姨的客人，千万别拘束，样儿，你也不许在原原面前摆领导的架子，听见没有？？” 徐漾：“……” 他这辈子就没在吴原面前摆过什么领导架子。 侧目，吴原正淡淡看着他，瞬间让喉咙又干了几分。 “来了怎么也不给我发个短信啊？”假装淡定地撩了把额发。 吴原：“我不知道。” 在看到照片之前，他完全没想过唐静会是徐漾的母亲。 但是现在仔细想想，无论是眼睛的形状，还是笑起来的样子，两人都非常相似。 “样儿，过来多搬一个椅子。” 唐静举着一个大菜板到餐厅，吴原见了，也跟着进厨房，帮她把拌好的馅和擀好的皮拿出来，唐静慈爱地看着他，连夸了他好几句懂事。 两个人站在一块，就像是一对母子。 “样儿。” 唐静转过来，瞪了瞪眼，“一个人跟那儿笑什么呢？快去搬张椅子来呀！” 徐漾低头，心里难以抑制的温柔涌动，嘴角怎么压也压不下来。 徐易林下了班还要继续看会儿股票，唐静，吴原，徐漾三人围着餐桌，开始包饺子。 徐漾包的饺子简直没法看。 在工作上十项全能的他，却对付不了一张小小的饺子皮儿。 滑着大虾仁的饺子馅像是成了精，不是从封口处溢出来，就是捅破皮往下掉，好不容易老实了，形状又实在辣眼睛。徐漾余光一瞥，吴原垂着眸子，静静地往皮里填馅儿。 他手边已经摆了二十多个成形的饺子，每个都形状完好，有花有褶，堪称精美。 “原原包得真好看，瞧那褶翻的，跟外头买的似的。” 第48节 唐静扑闪着眼睛，摸了一胸口面粉，看着徐漾：“样儿，你瞧瞧原原，什么都会。” “那是。”徐漾得意地挑挑眉。 ？ 唐静一愣。 她刚刚夸得明明是原原，怎么自家儿子的表情就好像夸的是他似的？ 她没口误吧？ 一百五十个饺子很快就包好了。 包完最后一个，唐静抬头看了眼表：“时间赶得正好，淼儿应该快回来了。” 徐漾懒洋洋道：“她就等着回来吃呢。” 说着帮唐静把包好的饺子搬回厨房，一转身，眸色深了深。 吴原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进来了，手里拿着刚擦完桌子的抹布。 “……” 吴原没说话，他也没说话，只是默默地凝着他看，看他v字领黑毛衣里翻出来的白衬衫，看白衬衫里探出来的一截白皙的脖子，吴原放下抹布要出去了，正面改成背影，毛衣与长裤间依稀能看出精窄的腰线，不堪一握。 “吴原。”他叫道。 随即愣了愣，声音比他想象得要沙哑。 吴原扭头：“？” “你……” “样儿？”唐静收拾完桌子进来，“怎么还在厨房待着呢？你又不会煮饺子，给我和原原帮倒忙……” 徐漾：“……” “去叫你爸出来啊，顺便换身衣服，身上粘的全是面粉。” 徐漾扶额，叹了口气，是真无奈了：“妈……” “叫我干嘛啊，快点儿去，一会儿就吃饭了。” 徐漾换衣服的时候，郁闷至极。 饺子还没煮，仅沸腾的水汽就带着一股独特的香味，整个房子都被暖融融的蒸汽包裹着。 门外传来唐静的笑声，其间时不时响起一道平和无波的声线，那是吴原的声音。 徐漾轻轻吸气，无声一笑。 算了算了。 他都已经来家里了。 以后有的是机会。 * 在徐漾换衣服徐易林关电脑的时候，唐静试煮的第一拨饺子也熟了。 白胖的饺子跳进碗里，馅儿在皮儿里裹着快要涨出来，面皮看着都是晶莹的。 趁其他人都还没出来，唐静先盛了五个给吴原，“原原，来，你先尝尝好不好吃。” 吴原坐在餐桌前抬头：“不等他们么？” 唐静笑道：“他们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你先帮阿姨尝尝，看看合不合你口味。” 吴原看着她，眼睛水亮水亮的。 唐静吸气，声音瞬间就轻了：“要不要醋？” 吴原迟疑了一下。 半晌，轻声问：“可以要么？” 唐静心里莫名其妙一揪，忍不住揉了下他的脑袋，“你这孩子，还问什么可以不可以，当然可以啦，阿姨把醋酱油辣椒都给你拿来！” 不到半分钟，吴原面前就摆了一小叠醋，一小叠酱油，还有几颗红红的剁辣椒。 “你先吃，阿姨去把剩下的煮了。”唐静弯弯眼睛看着他，走进厨房。 吴原点头。 餐厅一下变得很安静，能清楚地听见锅盖掀动的哧哧声和钟表的滴答声。 筷子并排摆着，刻着竹子和兰花。 饺子挤着躺在碗里，透着海鲜和韭菜的鲜香。 蒸汽熏脸。 吴原吸了下鼻子，夹起饺子，轻轻咬了一口。 汤汁卷着浸饱虾肉的鲜味在舌尖迅速扩散开来，饺子皮筋道，冬笋在齿间咯吱响着，整粒的虾仁弹滑鲜美—— 真的很好吃。 啊。 …… 说起来，他小时候好像也吃过一次三鲜饺子。 墙角的落地灯模糊出温暖的光晕，吴原恍惚了一下，发现眼前的小碗忽然变成了大碗，青花瓷的碗，里面放着十几只皮薄馅大的水饺，有人摸摸他的头，慈祥宠溺的声音： “原原，帮妈妈尝尝味道。” “先给你吃，让你爸饿着，哈哈。” “好不好吃呀？” …… 好吃。 吴原回过神，夹起第二个饺子要往嘴里塞，也不知道是蒸汽太大还是怎么的，眼前有点模糊，第一下居然没夹到，正要再夹的时候，走廊忽然响起蹬蹬蹬一串脚步声。 徐淼鞋都没脱，裹着红色呢子大衣一脸惊魂未定地冲进客厅：“我去刚才外头有个——” 后面的话倏地卡在嗓子里。 她呆呆看着餐桌前泪流满面的陌生青年，忽然忘了刚才要说什么了。 “淼儿你这孩子怎么进门不脱鞋啊！”唐静皱着眉出来，见徐淼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吴原，也顺着过去看了一眼。 这一眼让她心脏一疼，声音都颤了：“原原，你……” 吴原飞速揉了揉眼。 “没事。”放下筷子，他眼睛眯了一下，冲两个愣愣看着他的人挤出抹笑容：“刚才汤汁烫到嘴了。” 第38章 原来是被烫到了。 唐静长舒一口气，无奈地摸了下吴原的头：“烫着了刚才怎么不跟阿姨说呀，吓得我这一身汗，来，让阿姨看看烫在哪儿啦？” 掌心贴着头皮，后脑一片温热。 眼前又开始模糊了。 吴原赶紧摇了摇头，“没事唐阿姨，不严重。” “妈……” 徐淼迟疑地出声，她嗓门向来都大，这时竟然轻的不能再轻了。 “这个哥哥是咱家的客人吗？” “哦对对还没给你俩介绍，”唐静笑着摇摇头，赶紧一把扯过徐淼，“淼儿，这就是妈之前遇到的那个做销售的哥哥，吴原，以后都是咱家常客，你叫他原原哥就行了。” ！ 徐淼嘴瞬间张成一个“o”型。 “吴——” 吴原？！ 她大眼睛扑闪着，脖子里好像卡了鸡毛，下一秒，突然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扑过来，拉住吴原的手：“原来你就是吴原呀！” 啊啊啊，是哥哥的那个小学弟！ 真的长得好乖啊！ 吴原：“……” 眼前的女孩短发贴耳，眉睫深浓，笑起来眼睛弯弯像新月，和徐漾有五分相似。 不知为什么，吴原总觉得她看过来时，眼睛里像有星星在闪。 他点了下头，轻声道：“你好。” 啊啊啊小学弟的声音好好听！ 徐淼喉咙里提着一口气，压下尖叫的冲动道：“原原哥，我其实早就想见——” “淼儿。” 徐淼打了个激灵，扭头，徐漾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房间出来了，抱着臂站那儿，冲她两眼一眯。 眼角眉梢都是和善的微笑。 噫，哥哥生气了！ 不就是握个手嘛！ 徐淼不大服气地撇了撇嘴，顺便冲吴原笑着挤挤眼睛，看得吴原一愣，刚要说什么，徐漾已经走了来，拎小鸡儿似的拎起徐淼，一脸闹心：“先去给我把你衣服换了——” 唐静也哭笑不得地皱眉：“就是，还有你那双鞋，在外头才粘了灰就往咱家客厅踩……” 第49节 两人不提衣服和鞋还好，一提，徐淼蓦地虎躯一颤。 还没跟哥他们说刚才外面发生的事！ 蓦地从地上弹起来，她二话不说抱住徐漾胳膊：“不是的哥，刚才外面，外面……哎呦不行我嗓子好像有点儿干，妈——先给我喝口水……” “……”徐漾眼珠都快翻到天上了。 唐静终究还是溺爱孩子，把水递给她：“快喝，慢慢说啊……” 徐淼仰脖灌了两口，跟缺水的骆驼似的张大嘴道：“刚才我、我在咱家楼门口……看见个老男人！穿着大棉袄，我觉得他有点儿怪就没敢说话，结果你们猜怎么着——” 唐静也紧张了：“怎么着？” 徐淼吸了口气，刚才那些恐怖经历全回来了，脸上再没有一丝不正经，抖着嘴唇道：“他突然就朝我冲过来，刷地撩开他那棉袄，里头……”她抹了把脸，脸略有些苍白和生无可恋：“里头啥也没穿！” “我都吓懵了，拼了命往上跑——” “唉哟我的闺女……”唐静心疼地把她往怀里一捞。 背后突然传来“咣”一声。 把客厅里四个人都吓了一跳。 “谁啊？！” 听见徐淼最后一句话的徐父大踏步走到客厅，眉毛都竖起来了：“谁欺负我女儿了？” 和刚才跟吴原打招呼时和蔼有风度的模样儿简直判若两人。 徐淼哭丧着脸：“爸~~~” 徐易林满目喷火，抄起一根刚才唐静用过的擀面杖就往外走：“那人八成还在楼下呢，样儿，走，跟爸一块儿下去会会他！” 徐漾脸色也不好看，抬腿跟着往外走。 徐淼麻溜地往他手里塞了把水果刀：“哥，拿着这个，防身！” 徐漾给了她一个嫌弃的眼神。 拍了下徐淼的头：“好好儿在家等着，我跟爸去看一眼！” 随即目光平移，对着吴原的方向无声一笑。 “一会儿就回来。” 吴原看着他。 徐漾皱眉，突然发现他眼睛好像有点儿红。 “你……” “样儿！”徐易林在门口叫了一声。 “来了来了。”徐漾“啧”一声，转身前又深深看了看吴原，眸中浮起一丝疑惑。 徐淼对着他们的背影喊：“哥！爸！别把他打死啊！留条命！” 徐易林想把对方打死也没处打。 可能是刚才徐淼上楼的时候嚎得太厉害，大棉袄男人居然在短短时间内溜了，溜得还挺快，没留下一点儿踪迹，徐易林和徐漾绕着小区整整走了一圈也没摸到一片棉花，回家时徐易林把擀面杖一扔，坐沙发上气道：“下次可别让我看见他，否则见一次揍一次，居然敢欺负我女儿——” 吴原望着徐父怔了一下。 唐静心有余悸地道：“好了好了，咱明天去跟物业说一声，让他们加强安保，哎，赶紧吃饭吧，饺子都要凉了！” 流完汗后吃的饺子真的特别香。 徐淼刚才嚎过，饿得前胸贴后背，唐静那边还在盛盘，她已然等不了了，直接从吴原碗里抓起一个塞进嘴里大嚼，边嚼边鼓着腮帮冲他笑，眼睛亮晶晶：“真好吃！” 吴原愣了愣。 “我妹是不是特烦？” 耳畔忽然响起一片温热气息，徐漾拉开他旁边的椅子，冲着徐淼的方向抬了抬下巴：“每天说不完的话，头都疼死了。” 吴原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徐淼半边身子都趴在桌子上，正在全神贯注地吃他那碗饺子，不问，也不客气，甚至没有考虑过吃对方东西对方会生气的可能性，就好像…… 就好像他们是一家人一样。 吴原无声地吸了口气。 徐漾看着他，有光线借着，他发现吴原的眼眶确实是红，心里一紧：“眼睛怎么了？” “刚才嘴被烫到了。” 徐漾笑得有几分无奈：“嘴烫了，眼睛倒红了？” 随即他眼前忽然浮起上次吴原吃麻辣烫的时候被鹌鹑蛋烫得泪汪汪的模样，的确不是第一次了，登时释然，又改伸出手：“烫哪儿了？给我看看。” 手指快要碰到吴原嘴唇的时候，徐易林忽然在后面喊了一声：“原原！” ”……”徐漾觉得他上辈子肯定欠了他爸妈什么人情债。 扭头，徐易林站在酒柜那儿笑道，“原原，喝不喝酒？” 说着便拿出一瓶珍藏药酒，指节翘了翘瓶身，叮咚一声：“好不容易来一次，咱今天喝点儿好的，之前别人送我的时候说这种酒能强身健体，你看你这瘦胳膊瘦腿的，正好补补身体！” 吴原眼睛撑了撑，摆手：“不用，徐叔叔……” 徐漾也笑：“爸，你自己想喝就喝，吴原酒量不好，喝多了要醉的。” “哦哦，那就算了。”徐易林没再勉强吴原，有点遗憾地把酒放回去，只给自己倒了杯啤的，徐漾弯了弯嘴角，凑到吴原耳边低声道：“我爸一般只跟他看得上的人喝酒……” 吴原抬头，徐漾的两只眼睛定定地看着他，眸中一片柔色：“还有我妈，如果不是她喜欢的人，也不会请到家里做客的。” 吴原眼睫动了下：“他们……” “他们都很喜欢你。”徐漾声音轻了几分，笑容中有一丝意味深长。 吴原：“……” 垂下眼睛，从这个角度可以看到徐家圆形的餐桌，刻着花的筷子，还有唐静翻箱倒柜给他找出来的那双拖鞋。 只是看着，心内的某个角落就开始缓缓往下陷，身体亦仿佛浸没在温热的茶水中，就像是一进门唐阿姨给他倒的那杯茶一样。 轻柔地，小心翼翼地，带着试探，和自己都无法压制的向往。 吃完饭，唐静果然给吴原包了二十几个饺子，还有一大壶红枣枸杞茶，热情得吴原根本无法拒绝，临走时，徐淼挤在门口，恋恋不舍地看着正蹲在那穿鞋的吴原，徐易林也站在背后，一个劲儿的叮嘱徐漾开车小心。 吴原站起来。 他站在门口，背后是昏暗的走廊，眼前是灯火通明的房子，唐静，徐淼，徐易林三人都笑微微地看着他。 “原原，改天再过来啊。” “你就把这儿当自己的家，时不常地来吃个饭。” “原原哥，下次我早点回来，我们一起做饭好不好？” 吴原一一点头，有人拉了他一下，是站在身边的徐漾，垂下头时英挺的面部轮廓染上室内的暖光，让唇边的笑容看起来像是带着热度。 “走吧？”他看着他。 “……嗯。” 吴原发现自己这个“嗯”说得竟有些吃力。 徐漾家所在的万柳区离吴原家只有二十分钟的车程。 回去的路上吴原一直靠着窗户，徐漾以为他睡着了，一边把空调调高，一边侧目过去看向吴原被窗外车灯照亮的侧脸。 睫毛合着，发丝贴在脸上。 指尖忽然痒了下，伸手，对着青年看起来无比柔软的皮肤轻轻一刮。 还没来得及收回手，下一秒，吴原毫无征兆地朝他转过脸。 表情有点儿一言难尽。 徐漾：“……” 刚才触碰过吴原脸颊的手指忽然酥麻起来，徐漾挠挠脸，咳了一声：“没睡着啊。” “嗯。”吴原直起身子，听不出情绪地道：“睡不着。” 说完这句，两人都沉默下来，徐漾也没多想，继续往前开，半晌，忽然想起什么，笑道：“对了，林燕姐的婚礼是不是快到了？” 吴原点头，嘴角很罕见地弯了弯：“嗯，下个礼拜六。” “想好送什么了吗？” “钱。” 徐漾噗嗤笑出声：“你倒是实在。” 吴原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学长送什么？” “我啊，”徐漾头微微往后一仰，“还没想好，不过既然是她上司，除了红包，肯定还得表示点儿别的。” 说到这里，他忽然扭过头，笑着看住吴原：“要不要陪我一块儿去挑个礼物？” 吴原怔了怔：“我么？” 徐漾逗着他道：“不然呢？林主管平时对你那么好，要是知道礼物是你挑的，肯定得高兴——” 吴原看了眼窗外：“学长，到我家了。” 徐漾：“……” 目光沿着挡风玻璃往外一挑，小区一排排的高栋公寓在黑夜下影影幢幢，乍一眼看，竟有些森然。 车子顺着铁门拐进去，不到半分钟就到了吴原家所在的那一栋楼，徐漾熄火，趴在方向盘上，有点没办法似的地看着吴原，轻声道：“行了，上去吧。” “别忘了拿这个。”他把一个大袋子递过去，里面放着唐静包的饺子，还有那一桶红枣茶。 “谢谢。”吴原目光下垂，紧了紧袋子。 推开车门，他刚一下车，忽然开口：“学长。” 车身大，车门高，他的声音像隔着千山万水传过去，徐漾从驾驶座那边斜过身子，稍稍抬高声音：“怎么了？” “什么时候去？” “什么什么时候？” “给林主管选礼物。” 第50节 半天没回音，片刻后，车内的人忽的传来短促的一声笑：“你是大忙人，你来定。” 吴原点头：“那我回头发信息给你。” “几点发？” “？” “今晚发的话，那我就晚点儿睡，明天发的话，那我就早点儿起。” 吴原：“……” “明天中午发。” 徐漾笑：“行。” 吴原：“回去吧。” “我先看着你进去再走。” 吴原叹了口气，转身往楼内走，背后刺目的车灯将脚下的路照亮，他没回头，一直走过大门进到亮着的厅内，车灯的光线才慢慢向后托移，然后是倒车的声音，渐行渐远。 吴原按电梯上楼。 很快到了家门口，他旋开钥匙，打开门。 映入眼帘的是看了无数遍的长长的玄关，只亮着一盏灯的客厅，还有电视机打在墙上忽明忽闪的光线。 ？ 嗯？ 玄关的灯原来有这么暗的吗？ 地板也有这么冷吗？ …… 不得不说感官真的是个很任性的东西，一旦接触过温暖光明，平时那些明明已经习以为常的一切，居然也变得难以习惯了。吴原摸了摸墙壁，指尖令人瑟缩的温度让他脑袋一个晃神，想起徐家那间蒸腾着水汽的厨房，和几个人挤在门口，在炽热光线下明晃晃的笑脸。 或许不该去才是对的。 “小原，回来了？” 轮椅声渐近，压在地板上竟然听起来有些刺耳。 吴原被自己的想法一怔，使劲摇了摇头，提着袋子走过去：“哥，回来了。” 前方，陆申秋的笑容一如既往的和煦温柔。 “聊得怎么样？” “挺好的。” “那就好。” “哥……” “嗯？” 很轻的一声鼻息，吴原眼睛弯了一下：“他们给你带了饺子，还有煮的红枣茶。” “他们。” 陆申秋笑了笑，漫无目的地重复了一遍，默默看着吴原脸上那丝极淡的笑容道：“都指的是谁啊？” 吴原愣了一下，而就是这愣的一秒让陆申秋笑出了声：“看来小原是交到朋友了，哥哥真高兴。” “还对你这么好，带了这么多吃的喝的。” “那都是给哥带的。” “但也是看在你的面子上不是吗？”陆申秋笑得轻柔，从吴原手里接过袋子，当着他的面倒出杯红枣茶来喝了一口，眉眼更柔和了：“好喝。” 吴原眉角也松了松，噙着刚才未退的笑意说：“我也觉得是。” 陆申秋看着杯里的茶，忽然前言不搭后语地道：“只是会有点儿寂寞。” “什么？” “小原如果交朋友了，会不会就不理哥哥了？”陆申秋抬眸，看着吴原怔愣的脸噗嗤一笑：“偶尔会突然冒出这种想法，嗳，你说好不好笑？” 吴原脸色渐渐有些苍白。 “好了，快去洗漱睡觉吧，也不晚了。” 陆申秋笑着轻声催促，和任何一个担心弟弟不好好睡觉的兄长一样，甚至还在吴原背后轻轻推了一把，直到目送吴原进屋了，才垂下眼，看着装在保鲜盒里的水饺和保温桶里的茶，镜片一闪。 若有所思。 * 徐漾到家都快十点了，走到客厅习惯性地把灯打开，却在沙发上看见一个蜷缩的身影。 “淼儿？” 徐漾皱眉，“怎么不开灯啊？” 徐淼坐在沙发上，不说话。 徐漾有点无奈，过去揉了下她脑袋：“怎么了？” 说罢想起晚上那惊魂一幕，笑了笑：“不会还在怕那个——” “哥。” 徐淼抿了抿嘴，眨巴着眼睛，几个小时前没心没肺的模样没了，灯光映在她深浓的眉和狭长的眼睫上，在细瘦的小脸儿上扫出一片影子，看着竟有些伤感。 她看向徐漾，欲言又止。 下一秒，说： “吴原哥哥他哭了。” 心脏像是猛地被人捏了把，徐漾呼吸骤然一顿，不缺定地张唇：“什么？” “我看见了。” 徐淼咬着嘴唇，下巴抵着膝盖，声音闷闷的：“就在吃饺子的时候，哭得很厉害，眼泪一颗颗地往下掉……” 第39章 “是吗……” 不知过了十秒还是十分钟，徐漾垂眼，拍了下徐淼的头：“知道了，早点睡吧。” “哥？”徐淼惊了一下，看着突然站起来的徐漾：“这么晚了你去哪儿呀？” 徐漾已经走到了玄关口，没回头。 “没事，你睡吧。” 徐淼看了眼表，急道：“你不会是要去看原哥哥吧？这、这都十一点了，原哥哥肯定早就睡了啊！” 徐漾：“去睡觉。” “……”徐淼吸气。 徐漾给吴原发信息，没回。 不确定他是不是睡着了，徐漾没有打电话，一路往吴原家开，道上的车比刚才走的时候少了许多，两边几乎没有鸣笛声。 车内很静。 夜幕总能不动声色地放大某些平时被忽略的细节，比如吴原今天莫名其妙红了的眼睛，比如去吃路边摊那天他说的“从很久前起就不再依赖学长”的话，当时他问他的时候，他是怎么回的来着？ 好像是把话岔开了。 十指在方向盘上攥紧，指腹慢慢勒出青白的痕迹。 怎么就哭了呢。 饺子太难吃了？在别人家里觉得不自在了？淼儿太咋呼了？ 越想越离谱，徐漾烦躁地抓了把头发，脚下深踩油门，汽车呜一下冲出去。 十分钟后，车再一次停在了吴原家门口。 抬头，果然一排窗户都是黑的。 空气有点闷，徐漾解开几颗扣子透气，冷风顺着脖子一吹，这才觉出自己的头昏脑热。 淼儿说得没错，都这个时间了，吴原当然早就睡了。 …… * niji一般在十一点半左右打烊。 客人提前一个小时就走得差不多了，之后就是检查库存，扫除等零七碎八的工作，孟秀彬笑眯眯地把最后一个客人送走，回身伸了个懒腰。 连着几天没好好休息了，她一边揉肩膀一边打哈欠，打着打着，忽然在自己的哈欠声里听到另一道声音： “孟阿姨。” 声音低沉温暖，有点儿耳熟。 “小徐？” 孟秀彬不敢置信地转身，徐漾站在门口，冲她微微一笑：“已经打烊了吗？” “没有没有！”孟秀彬完全没想到徐漾会来，登时喜得挤出满脸笑纹：“怎么想着来阿姨这儿了？快进来快进来，想吃点儿什么？” “……不饿，就来您这儿坐坐。”徐漾往里走，也觉得自己莫名其妙，刚才本来应该回家的，结果方向盘一转，居然开到niji来了。 孟秀彬想了想，还是拿了两盘寿司和大麦茶过来，放徐漾桌上的时候还有点儿不好意思，毕竟是原原上司，如果不是厨师下班了她肯定要好吃好喝招待着，正打算解释两句，徐漾已经端起卖茶喝了一口，抬头笑道：“谢谢。” “……” 孟秀彬抿嘴儿，跟第一次见面一样，她越看原原这位上司越喜欢。 说不上来原因，可能因为小伙子笑起来挺好看，或是他很会照顾人的情绪，孟秀彬心头一热，忍不住凑过去坐下，笑道：“小徐呀，我家原原最近工作上都还好吗，他那天跟我说卖出房子了，把我和苗苗给高兴的呀——” 第51节 “当然好。”徐漾点头，唇边泛起浅笑：“一个月内卖出三套房子，在新人里都算拔尖儿的了。” “真的啊？！”孟秀彬欣慰得不知说什么好了，嘴巴张半天，喃喃地叹：“哎呀我家原原太有出息了！我之前还担心他的性子做销售不合适，怕他被人欺负……” “噗。”徐漾没忍住。 孟秀彬：“小徐？” “他才不会被人欺负。”徐漾攥着杯沿，嘴角弯起来的弧度让他看起来有点儿骄傲。 “前两天在绿海还把我们那儿的主管给骂了呢。” “啊？！”孟秀彬吓得呼吸都不会了。 徐漾递给她一个安抚的笑容：“而且您刚才说他的性子做销售不合适，我不这么觉得。” 孟秀彬：“？” 徐漾侧头，柔声道：“应该说，再没有比他更适合做销售的人了。” 孟秀彬怔怔地看着他。 “小徐……” 半晌，她迟疑着开口，“阿姨也不知道在你面前说这些话合不合适……” 徐漾：“嗯？” 孟秀彬：“你是个好孩子，有颗热心肠，我家原原……他这孩子不太懂得人情世故，说话也不注意分寸，总是直来直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得罪了谁，阿姨……阿姨就想着，如果可以，能不能拜托你帮着多照顾提点下他，让他未来少摔些跟头……” 徐漾用一声轻笑打断了她。 “您太生分了。”他摇摇头，毋庸置疑的眼神，“就算您不说，我也会帮他的。” 孟秀彬百感交集地看着他。 她觉得自己真是遇上好人了，手指在桌面上蜷紧：“谢谢你啊小徐……” “就是他不一定会领情。”徐漾嗤了一声。 “……”孟秀彬一脸尴尬。 徐漾有点儿绷不住了，噗嗤一笑，神色柔和地望着孟秀彬：“您真的很关心他。” 孟秀彬也笑了，像是提到了自己的心肝肉似的郑重：“哎，当然啦，原原他妈妈那么早过世，我就把自己当他的干妈……” 徐漾耳边嗡一声，“您刚才说什么？” “我说原原妈妈走得早……”孟秀彬说完才发现徐漾的脸色变得极难看，眼睛死死盯着她，从喉咙里压出三个字：“去世了？” 孟秀彬看着他的表情心有点慌：“对……他没跟你提起过？” “什么时候？” “就他高二那年暑假，得病去的……” 后面的话徐漾已经没有再听了。 高二那年暑假。 那时候他才刚到澳洲不到三个月。 在他躺在洁白细软的沙滩上晒太阳的时候，吴原正在经历什么？ 心脏一疼，徐漾不敢再往下想了。 不敢想的东西有很多，比如吴原在咖啡店门口望着远处一家三口怔怔出神的表情，比如他每次提起房子时执着的那个家的概念，比如他今天离开他们家时，眼底流露出来的那一分几不可见的恋恋不舍。 怎么不和他说啊…… 随即脑中浮起一个声音，像在指责—— 你又没问。 四个字就让他陷入了深深自责。 不但没问，两个月前，他连吴原家住在哪儿都不知道。 孟秀彬的声音又清晰起来。 她每说一句，徐漾心里就多一个窟窿。 吴原他爸半道就走了，相当于单亲家庭出身，后来又遇见了陆申秋和他父亲，两个单亲家庭结合，到现在只剩下兄弟两人……这么多信息一下灌到脑子里，徐漾盯着寿司盘底贴着的蕉叶，再没有一刻比现在更静默。 怪不得吴原那么维护他哥。 那是他唯一剩下的亲人了。 抹了把脸，深深吸气。 好想见他。 * 第二天清早。 六点闹钟响的时候，吴原从床上坐起来，感觉眼皮有点沉。 吃饭时拿冰勺子敷了会儿眼，他照例把陆申秋的早餐准备好，出门下楼。 电梯间外是一小间中厅，每家的信箱都在这儿，偶尔还有人放自行车，再往外是半截走廊，然后就是大门口，外面阳光普照。 这条道吴原走了无数遍，走的时候目不斜视，完全没想别的。 所以当一只手忽然从斜刺里伸出来拽住他的时候，他因为太过意外，脱口“啊”了一声。 手很有劲，拉着他的胳膊往后退，撞到一人身上。 下一秒，那人从身后环住了他。 说环也有些勉强，只是两条胳膊搭在他肩膀上，一只手抬起来揉了揉他的头发。 像在安抚什么。 袖口散出淡淡的，浸饱水的干草味道。 “小学弟。”徐漾的气息烘在耳畔。 在最初的惊讶和意外过后，吴原察觉他的声音有点嘶哑。 转过身，徐漾咧开嘴，一如既往的调笑口吻：“早上好啊？” 眼中有密布的血丝，看着有些疲惫。 吴原静默几许，道：“学长昨天没走么？” “嗯，又回来了。” “为什么？” 徐漾手插着兜笑道：“最后想想，与其等你发短信，还不如等你亲口跟我说。” 吴原怔了怔：“就因为这个？” “就因为这个。” 吴原不说话了。 徐漾有些看不了他沉默的样子，想了想，还是道：“吴原。” 吴原抬头，眼睛很清澈，映着外头清晨的阳光，亮亮的。 徐漾呼吸一滞，很想把自己的唇印在他薄薄的眼皮上。 可最后他只是抬起手，掌心蹭过他的眼角和发梢，“你什么都能跟我说。” “？” “你妈妈的事，你家里的事，什么都行。” “……”吴原微微睁大眼睛。 “孟阿姨都跟我说了。” 徐漾表情无奈，手指掠过吴原脸边的发丝，“你不用再憋着了。” 吴原沉默了两秒。 点点头：“是么。”脸上几乎看不出什么表情变化。 “……”这个反应实在出乎徐漾意料。 吴原注视着他，平静道：“我没有憋着。” “那些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我也不是小孩子了。” 说着转身离开。 骗人。 徐漾在心里嗤了一声。 明明昨晚还哭了。 徐漾不知道吴原是什么时候变成了这种倔萝卜头的性格。 他原来是这样的么？ 挤在一群给他加油呐喊的女生中间，安静地看完他比赛，递完水就走，一直都安安静静的，但每次对着他看过来的眼睛都闪着亮光，在自己接过矿泉水的时候两人指尖难免相碰，然后他就会缩一缩手，好像吓了一跳似的。 说起来，他那个时候好像还说了句什么。 每次来都说。 什么来着？ 淹没在一群女生的欢呼里，好几只手拉着他胳膊，娇声问他为什么每次都只收这个学弟的水，叽叽喳喳的相当闹心，而吴原就格格不入地站在她们之间，静静地看着他轻声开口。 牙关开合两次，一模一样的口型。 两个字。 怎么也想不起来…… 徐漾回神，抬脚跟上去，走在吴原三步以后的位置。 视野范围里，吴原瘦削却挺直的脊背浸沐在阳光中，乍一看，竟有点像从地上抽起来的竹子，收敛在看似不禁风雨的身板儿里。 第52节 徐漾对着他的背影看了片刻，低头，无奈一笑。 ****** 海华庭的项目开始进入新盘锁筹阶段。 前景火爆的项目普遍都会在开盘前一个月进行新盘锁筹，提前跟有意向的客户收订金，登记拍号，一个是为了开盘时制造出一种众人哄抢的氛围，另一个就是更准确地盘点意向客户。和刘槐安之前偷偷摸摸收客户订金不一样，这里收订金都走的是正规渠道，属于预售一种。 故而落在销售部众人身上的基本就俩任务，打电话，发传单。 到了年末，除了那些投资型大客户，普通老百姓买房激情不高，电话大多说两句就被挂断。吴原到公司的时候，正看见一个同事撇着嘴把电话一扣，抱怨了句什么。 吴原无言地往里走，中间经过某张桌子时，忽然有人轻轻叫了他一声：“小吴。” 吴原回头，李忱转过椅子，抿嘴冲着他笑。 “我昨天回家的时候……买了点儿书。” 说着往左右扫了眼，见没人看，悄悄打开了抽屉。 吴原垂眼。 《计算机设计程序艺术》 《算法导论》 《编程珠玑》 …… 一本摞一本，剩下的吴原没有再看。 李忱讪讪笑了下：“我……决定先试一试。” 吴原：“……” “当、当然，”李忱局促地挠挠头，又从桌上拿过一本联络簿，“这边的工作我也不会落下，你说的对，什么事都不是白做的，肯定都有意义，既然这样我就做做看，万一未来碰见的某个客户是个游戏大佬呢，哈哈……” 吴原看着他发亮的眼睛，点头：“嗯。” 李忱嗓子一干，心内热流涌动。 他觉得自己实在太奇怪了，居然会被一个“嗯”字莫名其妙打满鸡血。 “我会努力的！” 他突然冲着吴原背影喊了一声，好像把所有肺活量都用尽了，突兀地响在气氛委顿的销售部里，把周围人都吓得一哆嗦。 “我去，李哥疯了吧？”赵占飞心有余悸地摸胸口，见吴原过来了，忙道：“吴原，你跟他说什么了啊？” “没什么。”吴原淡淡道，从桌上拿起一摞传单就走。 “你去发传单啊？我、我也去！”赵占飞手忙脚乱开始翻抽屉，拿好资料，捣着小短腿追上吴原。 两人一块儿进了电梯。 吴原笔直地站着，有些走神。 他在想该什么时候去给林主管挑礼物。 耳边嗡嗡的，赵占飞笑着正跟他说着什么，好像是昨晚刚看过的电影。 “……然后那个总统就被哥斯拉给——”赵占飞夸张地掐住自己的脖子，做了个嗝屁的表情。 两个人一个说，一个想，电梯门开的时候谁也没往外看，结果刚一踏出去，就和疾步走来的一个墨镜男迎头撞上了。 扑鼻一阵高级男香。 “让开。” 对方冷冷道，语气十分不善。 赵占飞抬头，此人看着少说也有一米八五，一身休闲西装，标准的衣架子身材，虽然没摘墨镜，但从头到脚都透着一股居高临下的傲气。 就是那一头银毛儿有点晃眼睛。 赵占飞瞬间就被震住了。 这谁啊？！ 仿佛能感受到墨镜后眼神的锐利，他心里咯噔一声，下意识地就要侧开身子。谁知还不等他动，吴原忽然上前一步，抱着传单，面无表情地看着墨镜男。 “你不知道要先下后上么。” “哈？”似乎一直以来都被人纵容惯了，墨镜男当即眉毛一竖，一把扯下墨镜，露出一双藏着怒意的桃花眼。 他五官各处无一不美，下巴都跟拿尺子量着长得似的，在绿海大厅吊顶灯的照射下，配上一头银发，几乎有种炫目的错觉。 赵占飞瞬间张大嘴。 顾顾顾…… 还没等他“顾”完，墨镜男目光忽然锁住吴原的名牌，愣了下：“你们是销售部的？” 吴原蹙眉，点了下头。 墨镜男审视他。 吴原和他平视。 墨镜男忽然笑了，露出一排闪亮牙齿：“正好，我要买房！” 赵占飞嘴张得更大了：“？？？” 墨镜男说买就买，二话不说，拉着吴原就往电梯里走，他手上劲儿不小，吴原挣了一下居然没挣开，身不由己地踏进电梯时，墨镜男忽然“哟”了一声，对着绿海大厅内正在滚动广告的电视屏弯了下嘴。 “那不是我么？” 吴原回头。 电视屏上，南山新语的代言人，当下新生代当红偶像顾戚手端红酒，眺望南山，在夕阳无限好的霞光下转过身，冲着镜头灿烂一笑。 第40章 顾戚，童星出身的影视圈当红炸子鸡，去年凭借一部大ip仙侠剧火遍大江南北，坐拥千万微博粉丝，在内地小鲜肉热度排行第一，千万年轻迷妹心内的梦中情人代表。 田姚端茶过去的时候，手都是抖的。 销售部内人满为患。 电梯口挤满了无数闻讯而来的其他部的迷妹，声势浩大胜过机场接机，只可惜销售部众女占有绝对地理优势，首先抢占会议室附近的高地，一个个宛如巨型壁虎，扒着玻璃往里使劲窥看。 一道修长的侧影，就是有点儿模糊。 该死的磨砂玻璃！ 和她们一比，销售部众男的心情是复杂的。他们对小鲜肉没兴趣，只是羡慕一出门就能撞上这么大客户的吴原，到底得什么样的运气才能碰上这种好事儿？都是每天来回进出绿海电梯无数次，凭什么偏偏就让他遇到了？ “顾、顾先生，请用茶。” 田姚哆嗦着手，一边放茶一边抬眼偷瞄大爷似的坐在老板椅上的顾戚。 染得几乎发白的银发，脸孔白皙到看不到毛孔，挺直的鼻梁……田姚嗓子咕咚一下，不能再看下去了，迅速扭头看向对面冷着脸的吴原。 呼…… 还是这边的脸能让她找到内心的安宁。 “顾先生。” 吴原脸上一点波动都没有，把资料放在桌上，一丝不苟道：“既然您刚才说要买房，那么我需要知道您的理想房型，理想地理位置，购房预算，以及预期配套设施等信息。” “啊？”顾戚不耐烦地敲敲桌面，大长腿往旁边椅子上一搭，和他平常在荧幕前塑造的谦和有礼的一面大相径庭，“那些都无所谓啦，只要你赶紧给我推荐套房子就好！” 说着从包里那出份单子，往吴原那边一扔：“呐，这是我的存款单据，你看够不够买一套你们绿海的豪宅？” 田姚眼睛差点脱眶。 这种私人的东西就这么拿出来了？ 该说他心大还是…… “足够，”吴原目光扫过单子，“那么请问，新房的地理位置是要选在您经济公司附近么？” “不用。”顾戚指尖又一敲，笑道，“离得越远越好。” “？” “实话说……”顾戚翘起二郎腿，一脸神秘地压低声音：“我最近正在考虑退出娱乐圈。” “啊？！”田姚尖叫，一把捂住嘴。 她没听错吧？退出娱乐圈？在这种最火的时候？明明再沉淀几年就可以问鼎金花奖的啊！ “小妹妹，你怎么还在这儿啊？”顾戚烦躁地一抬眼，随即恍然：“哦……是在等着跟我合影呢是吧，不好意思啊，今儿没化妆，但你如果用的是美颜相机的话……” 田姚：“……”这时候跟他说不合影是不是有点尴尬。 好在顾戚说完这句后就没再理她，椅子一转面向吴原：“所以说，我以后都不打算在娱乐圈混了，想买套豪宅养老，度过余生……” 田姚张嘴，没想到当红炸子鸡的想法竟然如此消极。 “我明白了。” 吴原点头，对顾戚退不退出娱乐圈毫无兴趣，他将绿海现有的楼盘房型拿出来，一份份摆在顾戚面前。 手指先点住了南山新语的资料：“您之前作为南山新语的代言人，有没有考虑过这里的楼盘？” 顾戚仰在椅子上，眼皮抬都不抬：“别提了，之前去拍广告的时候差点没把我冻死，而且离市中心那么远，太不方便了！” “离市中心远，”吴原疑惑地重复，“我以为您不想住在人口太密集的地方。” “咳。” 顾戚绷了绷脸，自觉矛盾，眼往左边一飞，“退出娱乐圈是退出娱乐圈，我又没说要远离人群，再说我那么多圈中好友，我还不得时不常地跟他们聚一聚啊？” “……”吴原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洞悉一切的目光让顾戚喉头滑了一下。 他长这么大，只有跟老戏骨对戏的时候才紧张过，然而眼前这个姓吴的销售并不是老戏骨，甚至连演员都不是，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迅速交换了下二郎腿的姿势，他佯作平静地把南山新语的宣传单往旁边一甩，“好了，下一个——” 手边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第53节 顾戚“啧”了一声，看了眼来电显示上的“王姐”三字，当机立刻挂断。 隔了五秒钟，电话又响，顾戚直接关了机。 吴原看着他紧蹙的眉，没说话。 顾戚清了清嗓子，表面跟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哦？”倾身，他一眼在资料堆中瞄到了颐和水郡的宣传图，笑道：“这个不错啊！” 吴原：“这个已经售罄了。” 顾戚笑道：“别那么死板，你可以让别人让给我嘛！” 吴原道：“颐和水郡都是精品户型，上周刚刚收盘入住率已经达到百分之七十，入住满意度达到百分之九十，转让率很低，二手房市场也已经炒到天价，而且从户型上看，我不觉得这样的房子适合您。” 顾戚哼笑：“你怎么知道不适合我？我就喜欢这种大房子。” “这样，”吴原点头，陈述事实的口吻：“那颐和水郡最小的户型使用面积也有二百平米，您一个人在里面的确是够用了。” “……”顾戚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瞬间感到一阵孤独。 “前面就是水景和桥景，可以完全享受独立空间和景色，楼与楼之间距离宽敞，也不会有邻里打扰，且根据我们之前的数据统计，住在这里的百分之八十以上都是企业老板和上班族，白天十分安静，不会有太多噪音……” 顾戚只觉头上一片人工降雪，心里都被吴原说得凄凉了，他平时拍戏之余最热衷的事儿就是和圈中好友聚会，吃吃喝喝无比热闹，为了不自己在家闷得慌，每部戏几乎无缝衔接，保证身边始终有人环绕。 “如果您的确看中了颐和水郡，我可以给之前购买过的客户打电……” “不了，”顾戚痛苦地做了个深呼吸，“你接着说下一个吧。” 吴原最后把海华庭的项目推到了他面前。 顾戚抬眉：“公寓？” 吴原点头：“这是绿海下月将要开盘的六星级酒店规格的高层公寓项目，精装修，配套设施齐全，24小时前台接待，配备宴会厅，台球室和电影院，顶楼还有无边游泳池……” 顾戚慢慢直起身子。 一把拿过原本仍在桌上的资料，打开，眼中闪过一丝惊喜。 有这套房子他岂不就可以和圈中好友继续潇洒了！ “你接着说。”他目不转睛地道。 “海华庭今年年中刚获得了颁发的设计大赏，自然采光良好，每个户型都带中庭景观花园，可以用于聚会就餐……” “且因为是配合世界博览会的项目，交通便捷，位于世贸街东侧十号线与二号线交界的位置……” 他每说一句，顾戚的眼睛便亮上一分，田姚本来全神贯注地盯着吴原的脸，偶尔一个回神看见顾戚闪亮亮的桃花眼，简直吓了一跳。 吴原淡淡补充：“离您所在的经济公司也很近。” 还有比这更完美的吗？！ 顾戚的眼睛瞬时变得炯炯有神。 “但是，”吴原蹙了下眉，从他手中拿回资料，“您刚才说想住得离经纪公司越远越好，这样一看，海华庭明显是不适合的。” 顾戚：“……” 田姚看着他煞白的脸，感觉这位小鲜肉都快哭了， “咳，其实只要项目本身好，地理位置什么的都是次要的……”自己打自己脸的滋味相当糟糕，顾戚这辈子都从没见过如此不会看人眼色的销售，胸口起伏着补救道：“我看这个项目还可以……” “是么。”吴原点了下头。 冷冷的两个字砸了下来，顾戚一提气，总有种他下一句要补刀的预感。 然而等了半天，除了看见吴原垂下去的睫毛动了下，发丝垂下去两缕以外，什么都没等着。 顾戚有点凌乱，这个销售从刚才起就一直没表情，一般越是表面风平浪静的人，心里越深不可测，顾戚瞄了瞄吴原牲畜无害的脸和漆黑的眼睛—— 这人不会正在心里笑话他呢吧…… 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快把眼前这位当红偶像逼疯的吴原起身，收拾了下资料，对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顾戚道：“那好，请您跟我去会计那边登记一下。” “嗯。” 顾戚这会缓过劲儿来了，刚才没注意，他站起来才发现刚才把他气得半死的销售居然比他矮了十公分，骨架子还比他小，看着相当好欺负。 心情稍稍舒爽了些，他又恢复了平时的傲气，微仰着下巴道：“对了，我买房的事，你不许跟任何人说，有人问也不行，尤其是我经……” 话音刚落，会议室门轰地被人推开。 一个女人杀气腾腾地走了进来。 顾戚后退了一步，精致的脸庞瞬间浮起菜色：“王王王王姐——” 王昆，也就是顾戚经纪人关上了门。 扭头，眼睛精光四射 下一秒，掐着腰就是一声大吼：“好啊你顾戚！” 会议室内同时响起顾戚和田姚的口水吞咽声。 王昆脚下踩十厘米高跟鞋，蹬蹬蹬走过来时，看着几乎和顾戚一样高，然而气势却压了对方一头，“瞧你那点胆子！不就是在网上被黑了吗？！哪个明星没被黑过？还敢给我退出娱乐圈！你真退一个给我试试？！” 第41章 在端这杯茶来会议室之前，田姚怎么也没有想到当红炸子鸡顾戚居然会是一个大写的玻璃心。 “王女士，您先喝点儿水。” 为了缓解气氛，她往王昆面前递了杯茶。 王昆点头谢过，重新面向满脸菜色的顾戚，唾沫横飞：“顾戚我告诉你啊！不管怎么着，你今天先跟我回公司，其他的事儿以后再说，也不许给再提退出娱乐圈的事儿了！还有——” 她伸手就去拿吴原手中的资料，“这房子暂时也不许买——” 下一秒一僵，发现吴原拿着资料不松手。 她觉得自己已经使出吃奶的力气了，然而资料却在对方手里纹丝不动。 “我说这位小哥。” 深呼吸了一口，王昆强压下怒气看着吴原：“我不知道刚才顾戚是怎么跟你说的，但现在的情况是，这套房子顾戚他不买了。” “谁说我——”顾戚立刻张嘴，被王昆一声呼喝回去：“你闭嘴！” 吴原沉默了两秒。 然后抬眼，看着顾戚：“是这样么。”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语气特别平静，顾戚莫名其妙生出些底气，刚才被王姐支配的恐惧瞬间淡化了，登时一抬下巴：“当然不是了，这套房我买定了！” 吴原点头，转向脸色异常黑的王昆：“以上，客人说他愿意买房，所以您无权干涉。” 王昆急了：“我是他经纪人！” 吴原：“所以呢。” 王昆：“……” 如果硬跟这小子死磕还不知道得耗到什么时候，权衡了两秒后，王昆觉得自己拿不住吴原，于是转头将怒火喷向顾戚：“顾戚你给我过来——” 她个子高，穿上高跟鞋后更宛如巨人，眼一凌厉起来着实吓人不轻，顾戚刚才威风了一秒，这会儿见王昆直冲冲朝自己过来了，下意识地就想躲。 余光瞟见一个挺拔笔直的影子，他嗖一下就冲过去了。 顾戚躲在了吴原背后。 前面的肩膀仿佛一堵不会倒的墙，满满的安定感。 吴原：“……” 王昆一阵气血上涌，这辈子没觉得这么丢人过。 她费尽心血栽培的未来影帝接班人，竟然怂到躲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销售背后了，高冷淡定的人设崩得她几乎不认识，这要是让人传出去…… 她抬眸看向田姚：“……” 田姚狂摆手：“我我我不会说的，绝对不会说的。” 顾戚抓着吴原肩膀，探头道：“王姐，您别激动啊，有话好好说嘛！” 气定神闲的样子看得王昆胸闷。 这小子是看着有人给他撑腰了是吧？ 原地大喘气了一下，王昆闭了闭眼，改怀柔政策：“你说你，我就没见过像你这么脆弱的明星，人家黑你怎么了？黑你说明你红！说你找替身演技差又怎么了？你去搜搜哪个小鲜肉不被说演技差？再说你又没真的找替身，网友凭那些小导演的话捕风捉影而已，跟你有什么关系啊？” 顾戚搓了下脸：“说得轻松，他们都跑到微博底下骂我，我能装作看不见么？现在微博上随便一搜我的名字，就全是负面评价……” “还有之前合作的那个方璐璐，粉丝太彪悍了，天天艾特我说我倒贴她，还骂我整容……”说着深吸一口气，“……虽然我的确填充了下太阳穴吧。” 田姚：“……” 她是不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大新闻。 王昆脸色黑如锅底：“……” 顾戚叹气：“你说我好好的一人，都给他们骂成筛子了，原来每天早上一睁眼就要刷微博，现在我都不敢打开了，看不到粉丝夸我的日子还有什么意思？” “……”王昆头疼欲裂。 田姚嗫嚅了一下，忍不住说：“可顾先生您有五千多万粉丝啊……粉丝肯定都会帮您说话的。” 顾戚忧伤地按脑门：“别提了，两千多万都是王姐给买的僵尸粉。” 田姚：“……” “咳！”王昆老脸一绷。 顾戚：“我这人就是这样，哪怕有一万个人站出来为我说话，但只要有一个人质疑我，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浓而密的睫毛一合，让这位影坛小鲜肉看着格外脆弱。“越不让我在乎我就越在乎，说实话，我现在都不知道大家想看到什么样的我了，也不知道我所展现出来的那一面，能不能符合他们对我的期待……” 说着两手又往吴原肩膀上一搭，仿佛不找个地方借力他就要倒了似的。 王昆抿唇，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他，顾戚从刚出道起就有这毛病，外表看着极其傲慢，实际内心脆得不行，一捏就碎，而且还有极度的人类依存症，身边没有人围着，他非得抑郁不可。 所以说退出娱乐圈根本就不现实，可要不治好他这玻璃心的毛病，凭他这个性格要想在娱乐圈更上一层楼，难如登天。 在整个会议室都陷入谜之忧伤的时候，吴原抬手，眼也不眨地把顾戚搭在自己肩膀上的两只手推开，抱着资料往门口走。 第54节 顾戚脆弱的内心又裂了条缝，伸手：“哎，你干什么去啊？” 吴原回头，疑惑地看着他：“不是要去登记排号么。” 顾戚吸着鼻子，快服了他了：“登什么记啊，你看现在这气氛适合登记吗？” 吴原歪了下头，漆黑的眸子看着他：“登记还需要气氛么？” 顾戚：“……” 他终于决定放弃抵抗，哀戚戚地望着吴原：“我刚才说那么多，你们难道就不安慰我一句吗？” 田姚：“……” 王昆：“……” “为什么要安慰你？” 吴原冷冷道。 顾戚张嘴。 “只是被讨厌了而已，我不明白这有什么值得安慰的。” 顾戚眼神呆了一下，田姚整颗心都揪起来了，吴原说话一向不讲分寸，要是把小鲜肉说哭了怎么办啊…… 边说边斜眼观察顾戚，后者果然一脸生无可恋，虽然高高大大地站在那，可不知道为什么给人一种他正蹲地上画圈圈的错觉。 吴原目光扫过顾戚黯淡下去的脸，脸上没有任何同情，“每个人的喜好都是不一样的，你也不可能会被所有人喜欢。娱乐圈的事情我不懂，可作为销售，我们也会遇到客户不喜欢推荐的房子的时候。” 顾戚哼了声，眼中露出一丝不屑。 吴原没有看他的表情，继续道：“但这并不是说这套房子有多么不好，也不是说那位客户有多么挑剔，只能说，这套房子和这位客户的缘分没有那么深而已。” “……”顾戚抬头。 “而我们销售在做的，是珍惜那些喜欢这套房子的有缘人。” 脑袋嗡的一声响，顾戚顿住。 有缘人……？ 他忽然想起了那三千万的粉丝。 心内不可抑制地涌上一股暖流，顾戚赶紧绷起脸，又气又急：“那是因为你没被骂过，你不知道被骂的滋味！” “被骂了就要放弃那些支持你的人么。” 顾戚脸庞一僵，吴原冷漠地看着他：“而且，谁说我没有被骂过。” 顾戚发现自己在他的目光下有些张不开嘴了，顿了半天，才道：“那、别人骂你你就不难受啊？” “不难受。”吴原摇头，眼睫垂下去的时候，眸子里仿佛有什么很恍惚的东西在浮动，“比起这个，因为被骂而让自己失去信念才会更令人难受。” “……”顾戚咬住嘴唇，倏地有种溺水的憋闷感。 “我不知道你当初是因为什么要加入演艺圈，但至少应该不会是，为了那些将来会骂你的人吧。” 顾戚：“……” “你现在是为了那些骂你的人演戏，还是为自己的信念，为那些喜欢你的人演戏？” 冷冷的声音如同隔着层水帘子，闷闷地响在顾戚耳畔。 …… 顾戚想他可能进圈之后就没怎么活明白过。 他是童星出道，一开始演戏还是爸妈帮着推荐的，那时候也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欢，也不知道为什么能坚持下去，只是觉得演戏很有趣，很好玩儿，身边有那么多大人逗着他，一点都不会无聊。 后来长大了开始独当一面了，迷妹和亲妈粉也多了起来，同时不可避免地也有了黑子，大面积地不分青红皂白地黑他，前段时间黑得最狠的时候，他甚至连呼吸都是错的，随便一个动作都会被人曲解做文章，他每天光看这些负面新闻就够够的，哪儿还有时间钻研剧本和演技。 然后骂他演技的人就来了…… 说起来，他到底是为什么要演戏来着。 顾戚回神，发现吴原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近了两步。 他又有点看不懂对方的表情了。 这人又在想什么呢，鄙视？恨铁不成钢？ 看不懂。 想法刚出，吴原叹了口气。 顾戚不知道他还是会叹气的，而且也不知道是看错了还是怎样，在叹气过后，对方的眼神竟然变得柔软了。 “既然还有那么多人支持你，那么就说明你对他们是特别的。” “能在别人眼里成为特别甚至独一无二的存在，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 顾戚张唇。 太阳穴像被人砸了下似的，他忽的怔然道：“想起来了。” 吴原：“？” 顾戚看着吴原笑。 满屋子的人都被他笑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想起来了。 为什么要演戏。 小时候是一条过之后来自导演和前辈们赞赏的眼神，长大了是走红毯时从两边传来的呐喊声，是微博私信上的无数表白，是出机场时那些奔过来的身影，慰问的话—— “顾顾，你要注意身体啊！” “顾顾，多吃饭，到了剧组要记得多加衣服。” “顾顾，我们爱你！！！” ——他那三千万粉丝。 这是不是就是小销售说得有缘人？ 顾戚忍不住撇嘴——太奇怪了，她们和他素不相识，居然会为他忧心到这个地步。 这些人都不用上学的吗？ 他只要取得一点点的成绩，她们就能为之高兴上一整个月。 连他亲妈都不一定记得叮嘱的事情，她们却记得。 顾戚吸气，耳畔忽的响起鸣音，是他一直忽略的，以为不在乎的加油呐喊声。 就是这些声音支持他走到了现在。 “戚啊。”王昆看着顾戚苍白的脸色有点慌，怨念地瞪了瞪吴原：“小哥，你一个做销售懂什么娱乐圈啊，我们戚的压力很大的，哪儿是你一个小小的销售能比的？啊？” 吴原没反应，也没理她。 “……”王昆吃了个闭门羹，赶紧走到顾戚身边，有点后悔刚才凶他了，“戚啊，没事儿啊，玻璃心就玻璃心吧，大不了回头姐给你把评论关了……或者设置成只有关注才能评论，还能给你多涨点儿粉丝。” “嗤。” 王昆呆了一下，觉得自己好像是听到了笑声。 顾戚抬头，埋在碎发间的钻石耳钉闪得人眼花，和他脸上的笑容一样。 王昆吸气，给顾戚当经纪人这么多年，她以为自己早就习惯对方的高颜值了，直到刚才被顾戚脸上弧度完美的笑闪瞎了眼。 “关什么评论啊。”顾戚哼笑，满脸不屑，“王姐，那些人可不值得你浪费时间。” 王昆呆住，顾戚笑道：“有那时间，你还不如加把劲儿再给我挑个大ip的好剧本。”想了想，又道：“哦对，还得给我请个健身教练，如果以后不用替身的话，身体素质必须得跟上才行。” 王昆听到最后嘴都张成“o”型了，“戚啊，你刚才说什么？” 顾戚冲她笑笑，转向吴原：“对吧那个谁！” 吴原：“我不叫那个谁。” “那你叫什么？” “吴原。” “吴……原，”顾戚笑着念了一遍，走过去，居高临下地拍拍吴原肩膀，“你今儿表现不错，等会儿登记完，我可以给你张我的亲笔签名。”一眨眼：“外面买不到的哟。” 吴原脸上毫无波动：“不用。” “不用？！”顾戚呆了呆，又道：“那、那我跟你照张合影！” 这下可得满意了吧？ 吴原直接转身走了。 顾戚：“……” “那做个朋友总可以吧，哥们儿！”他扑过去一胳膊搭住吴原的肩膀，一副哥俩好的架势，看得王昆一阵无语，这小子到底还记不记得自己什么身份啊？！ 正想着，顾戚搭着吴原一扭头，笑道：“姐，娱乐圈我肯定是不会退了，不过这房子我肯定还是要买的。” “还买？”王昆眼一撑，“你不是为了退圈才想买的房吗？” 顾戚眼往桌上一努：“你自己看资料，环境好，地理位置也好，离公司还近，而且……”他眼睛瞬间变得亮晶晶的，“而且大楼里还配电影院台球室和游泳池，自家还有景观花园，我以后可以请圈儿里好友来家里聚了，再不用挤你们给我配的那破公寓了！” 破公寓挑选人的王昆：“……” 顾戚兴奋地挑眉，紧了紧搭在吴原肩膀上的手，“走吧，交钱去——” “去”的音还没发全，门又被人推开了。 鉴于刚才王昆推门进来时候的恐怖景象，顾戚下意识地心头一凛。 抬眼，一道长身玉立的人影走进来。 在娱乐圈竞争惯了，顾戚生来就对颜值高的人有种职业上的敏感，皱眉打量来人，就见对方一头漆黑短发，身材高挑，穿得西服比他那身只贵不便宜。 走过来时，弯月似的狭长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搭在吴原肩膀上的那只手。 身后的小姑娘出了一声：“徐总监！” 徐漾嘴角一勾，冲顾戚道：“顾先生。” 第55节 仿佛能感到一股无言的气势扑面而来，顾戚顿了下，还没说话，吴原忽然挣了下他的手，浅声道：“学长，我要带这位先生去登……” “我知道。” 徐漾冲他微微一笑，眉眼里都噙着温柔气，一侧头看向顾戚，他彬彬有礼道：“不过身为销售部总监，代言人来了还是要亲自欢迎一下的。” 说着伸出一只手。 “你就是这儿的总监啊，”顾戚挑眉，觉得自己刚才有点儿大惊小怪了，懒洋洋伸出一只手，“你好你……” 然后他听见自己骨头嘎嘣一声。 顾戚倒吸一口气，使劲往回抽手—— 断了断了！ 次奥这人劲儿怎么这么大啊？！ 第42章 一顿生拉硬拽之后，顾戚终于把手抽出来了。 同时，徐漾也扬起职业性笑容：“顾先生，这边请。” 围观的田姚觉得徐总监今天笑得格外美。 而且似乎故意在舒肩展背，以展示包裹在高级西装下的修长体格，和顾戚面对面站的时候，就像…… 一只争奇斗艳的雄孔雀。 田姚：“……” “……”顾戚觉得这个销售部实在太邪乎了。 先是无时无刻不让他紧张兮兮的吴原，现在又来了一个随随便便一伸手就差点把他手捏断的总监……难道现代社会，没个技能都做不了销售了？顾戚嗓子咕咚了一下，出门时环视整个销售部，一群迷妹冲他刷刷地眨眼睛，眼中爱意满满。 这才是销售部应该有的样子嘛！ 有了迷妹的安慰，吴原和徐漾带来的阴影瞬间烟消云散，顾戚嘴角一勾，忍痛抬起被捏红的那只手，笑着冲迷妹们招了招：“大家好啊。” 妹子们很配合地“啊啊啊——”尖叫起来。 顾戚脆弱的心立刻得到了满足。 海华庭这类新盘锁筹的项目初期手续相对简单，开盘前基本只需要登记基本资料，交订金拿收据足矣，等未来接近开盘日期置业顾问才会再一次和客户联络，准备摇号抢户型等一系列事宜。 顾戚龙飞凤舞在登记表上签了字，递给吴原的时候挤挤眼睛：“签名要保存好，以后还会升值的。” “哦。”吴原公事公办地检查了一遍信息，直接放进资料夹。 顾戚：“……” 围观的其他部迷妹们面面相觑，上下打量了吴原好几眼。 这人谁啊，居然敢用这种态度跟她们顾顾说话？ 叽叽咕咕的声音漂浮在空中，身边站了不下数十人，所有人都在吴原脸上读到了冷漠二字，不屑一顾地撇撇嘴…… 除了抱着怀靠在桌边的徐漾。 就在刚才接过登记表的时候，他看见吴原漆黑的眸子里飞快地闪过一抹亮光。 像是细小的，不易被人察觉的喜悦。 徐漾心里猝不及防一软。 说起来，这好像是第四套了。 南山新语，颐和水郡，海华庭…… 小学弟进步得是不是有点太快了？ 顾戚今天似乎特别好说话，被迷妹们围着签名时脸上也不见一丝不耐烦，王昆冷着脸想把她们支开，哪知顾戚还不同意，最后只能掐着腰在旁边干瞪眼，可瞪了一会，她看着顾戚嘴边不由自主勾起的弧度，心里又跟着叹了口气。 最近一直被黑料缠身，好久没见这小子这么真心实意地笑过了。 是因为刚才那个销售的话吗？ 余光里，吴原默不作声地站在旁边，王昆抿抿嘴：“……哎，小哥。” 吴原抬头。 王昆：“顾戚这小子的事，谢谢你了啊。” 吴原以为她是指房子的事，摇摇头，“不用，这只是我分内的事。” “不是，我是说……”王昆抹了下额头，忽然一条胳膊从后面搭下来，签完名的顾戚笑眯眯地看着两人：“王姐，之后抢号的事儿就靠你了啊。” 王昆：“嗤，你小子什么事不靠我啊？” 顾戚咧嘴笑了笑，他五官生得完美，一笑起来满屋子都跟着亮了。 吴原在众迷妹的尖叫声里抬眼，想顾戚今天刚来的时候是否有这样笑过。 最后得出否定的答案。 手里的单据紧了紧，他想顾戚之所以会有这样的变化，是不是因为他对这套房子很满意？ 如果是就好了。 吴原看着顾戚，唇边弯起一丝极浅的弧度。 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的徐漾嘴角一僵。 什么情况？ 小学弟刚才对这个十八线小明星笑了？ 他想什么呢？ 徐漾在一种莫名的危机感中攥紧指尖，迷妹的尖叫声渐渐淡去，一些逻辑的理性的东西随之升起，和吴原相处这么久了，他知道吴原只有在给客人找到房子的时候才会露出这种笑容。可即便想通了这点，他脑后还是丝丝麻麻地一紧，忽然意识到了一件很严重的事。 他好像还没跟吴原表白。 吴原还不知道他也喜欢他。 虽然他已经通过动作语言眼神无时无刻不在表达他喜欢对方的心情，但对于油盐不进一根筋的小学弟来说，不讲清楚他是不会明白的。 一个人的心期待久了，总有一天会凉，他要是再不过去稳定下军心，有可能要出事。 到时候要再跑出个什么赵戚王戚张戚就不好了。 迷妹浩浩荡荡的大队伍从办公区转移到电梯间，顾戚被簇拥着送上电梯，临走时，朝站在电梯边的吴原晃了晃手指头：“小销售，拜拜，验房时见！” 吴原点头，顾戚笑着冲他挤挤眼睛，随即戴上墨镜嘴角一抬，在电梯合上的瞬间冲众迷妹抛出一个飞吻，又做了个“再见”的手势。 尖叫声不绝于耳。 吴原被她们喊得脑袋有些嗡嗡的，率先转身走回办公区，经过茶水间的时候，有人冲他叫了一声：“哎。” 吴原转身，徐漾斜倚在门框上，表情有些阴晴不定。 吴原看着他。 徐漾眉角无奈地一弯，只要对上吴原的眼睛他的嘴角便绷不住了，哼道：“可以啊，又卖出一套。” 吴原：“只是交了订金。” 他吸取了上次的教训。 徐漾耸耸肩：“看那十八线小明星刚才笑得那样，以后应该不会退房，如果退了，他面子上也说不过去。” 吴原蹙眉：“十八线……” 徐漾似笑非笑：“怎么，我这么说他你不乐意？” “没有，”吴原摇头，“我只是觉得他很努力。” 徐漾不屑：“努力的人多了去了，努力可不是什么炫耀的资本。” “但努力是一切收获的基础。” 徐漾斜睨着他。 吴原在那两秒里没有眨眼，黑白分明的眼睛润得发亮。 徐漾吸气。 “嗯，你说得对。”他偏过头哼了一声。 吴原眨了下眼，眼中明显有几分惊讶。 能让吴原惊讶不容易，徐漾抿嘴忍笑，忽然想起什么，道：“小学弟，我还等着你的短信呢。” “什么时候和我去给林燕姐挑礼物啊？” 吴原恍然，早上顾戚来了后一通忙碌，他险些给忘了。 “哦。”吴原颔了颔首。 “哦什么哦，”徐漾被他逗笑了，“问你什么时候有时间？” “周五晚上……” 吴原检查了下手机的行程表，确定没有和客户的安排后，抬头：“可以……” “么”字还没说，徐漾已经点了头：“周五？没问题。” 没有一丝犹豫。 不用确认一下时间表么。 吴原沉默几许，半晌，忽然在一种自己也不明白的心情里提问：“那周四呢。” “周四也行啊。”徐漾好玩地看着他，好奇他怎么忽然游移起来了。 “……”吴原目光上移，带着几分探寻：“学长那两天都没有约客户么。” 徐漾挑眉，旋即恍然，勾着嘴角朝他额头轻轻点了一下：“你这是卖房卖顺了，开始揶揄我了是不是？” “……”吴原往后退。 不是。 第56节 “当然约了。”徐漾道。 吴原撑了撑眼睛，徐漾目不斜视地望他：“但哪个客户也没你重要啊。” 拇指指腹摩挲着食指，吴原半晌没说话，随即就听徐漾短促的一声笑，十分得瑟，“你要知道，到我这个位置，就不是我约客户，而是客户约我了。” 一挑眉。 “我让他们等着，他们就得等着。” “……” 在听到徐漾这番话之前，吴原对金牌销售的待遇几乎可以说没有任何了解。 但现在他知道了。 紧了紧手指，吴原轻声道：“还是周五吧。” 然后他看见徐漾不动声色地掏出手机，把日程存了进去，分到重要事项那栏。 输入，时间，地点，手指在按保存的时候顿了一下，“小学弟。” 吴原：“？” 徐漾垂着眼睛点保存，声音里的情绪有些别扭：“以后别让别人随便搭你肩膀。” 吴原想了片刻，道：“你是说顾先生。” “不止那个姓顾的，”徐漾觉得自己五脏六腑里生出一股气儿，压也压不住，“姓李的姓赵的姓陆的姓田的，都不行。” 吴原眼中无言地晃过些许情绪，平静道：“为什么。” 皱皱眉：“这些应该和卖房子没关系吧。” “为什么啊。”徐漾歪头，神秘地朝他眨眼。 “周五你就知道了。” 吴原：“……” * 当晚回家，吴原走到自己房间打开衣柜，零星的几件衣服，不多，颜色只有黑白灰三种。 上面熨帖地挂着一套西装。 西装是之前徐漾帮他挑的那套，买到现在都还没有穿过。 吴原伸手，碰了碰精致的袖扣，蓝宝石触感温凉，切面随着吴原的动作闪了闪，光辉在昏暗的衣柜内显得低调高贵。 吴原想在林主管的婚礼上穿这套衣服。 唇角轻轻弯了弯，林主管的结婚邀请函还放在桌上，吴原拿起来仔细读了一遍，虽然已经读过无数遍了，但每次看到，内心都会泛起一阵轻柔的波动。 可以预见的幸福，总是让人格外期待。 敲门声响起。 “小原，睡了吗？” 陆申秋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吴原忙把请柬放下收进抽屉，过去开门：“哥，还没有……” 门外，陆申秋坐在轮椅上，他刚洗过澡，黑发柔顺地贴着脸，让唇边的笑容看起来更轻柔了。 吴原：“哥？” 陆申秋朝他伸手。 吴原下意识地俯下身。 陆申秋点了点他的唇角，笑道：“看什么呢，这么开心？” 手指蹭过的皮肤僵了僵，吴原直起身子：“没什么。” 陆申秋目光若有似无地朝他身后瞟了一眼，也不多问，笑了笑：“对了，刚才万医生给我打电话，说复健改成这周五下午了。” 吴原一愣：“周五？” “之前不是说下周四么……” “说是下周突然决定要带家人去旅游，一直在电话里和我说抱歉。”陆申秋偏过头看他，问道：“小原周五不好请假么？” 吴原摇头，“可以请，只是晚上——” “那就好，哦对了，”陆申秋打断他，眼角一弯，“复健完我们去吃旁边的那家意大利餐怎么样，你以前不是一直说想吃吗？” 吴原：“……” 陆申秋笑：“还是说小原晚上和朋友有约了？” 吴原点头：“嗯。” 陆申秋一怔，出乎意料的回答让他低头笑了起来。 不知该说他太诚实还是倔强才好。 吴原看不清他的眼神，只能看到他还噙着笑容的嘴角：“好，那就算了，哥哥自己去就是，总不能耽误你和朋友去玩……” 侧脸染着走廊昏暗色调，声音也跟着落寞了一层。 吴原脑中忽然浮起那天从徐漾家回来时，陆申秋与此刻极其相似的，染着寂寞的脸。 心里一下变得沉重起来。 他只是想做一个说话算话的人。 但似乎连这点都很难做到。 陆申秋：“早点睡吧。” “哥。”吴原忽然唤他。 陆申秋的轮椅已经滑到走廊正中，听见声音，嘴角轻轻一弯：“怎么了？” “我陪你去。”吴原声音很沉，贴着冰凉的地板飘到陆申秋耳畔：“复健，然后我们一起去吃饭。” 抿嘴，陆申秋回头，惊讶地看他：“可以吗？” 吴原目光下视，不知道在看哪。 “当然可以。” 陆申秋笑了。 “那要跟你朋友说声抱歉了。” “没事。” 陆申秋点点头，笑着和他道晚安。 轮椅驶回卧房的时候，他贴在车轮上的手指，很轻快地敲了敲。 放在桌上的手机一亮，陆申秋拿起来看了一眼。 然后敲下一行字。 “周五就拜托你了。” 收信人—— 万医生。 * 周五诊所的人数通常是平常的几倍，万医生作为骨科的主治医师，诊金昂贵，想找他看诊至少需要提前一个月预约。 吴原推着陆申秋来的时候走的是vip通道，因为配备了专门的心理医生，按摩师，和高级陪护师等资源，vip客人的费用更是普通病人的几倍。这样的费用吴原自然是付不起的，这些年来一直都是陆申秋的亲生母亲续的这笔费用。 吴原从未见过陆申秋的母亲。 他只知道对方身份和他们不同，是投资集团的千金，陆申秋随母姓也是因为对方的家庭背景。夫妇两人离婚后，这位母亲除了给钱，只有逢年过节才会偶尔叫陆申秋过去吃饭，除此之外毫无联系。 “还是之前的原因。” 万医生检查了陆申秋的腿后，无奈地对吴原道：“关节弯曲困难，但已经没什么大碍，主要还是病人心理上的问题，看他自己是否愿意克服这层障碍，刚开始复健的时候给病人的影响太大了……” 吴原面色苍白地点头，万医生冲他笑笑：“你要多陪陪你哥哥啊，多带他出去散散心，慢慢从轮椅改成拐杖，别勉强他。” 说完，极快地看了陆申秋一眼。 陆申秋对着他笑。 吴原垂下眼睛：“我知道了。” 陆申秋转头，脸上露出淡淡的愧疚神色：“小原，对不起……” 吴原摇头，手搭在他肩膀上：“哥，你不要这样说……” 后面的话噎在嗓子里，说不出来，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陆申秋。 陆申秋当年车祸后被诊断为粉碎性骨折，骨折块超过两块，手术治疗后情况才趋于稳定，本该可以站起来了，谁知复健当天却连着摔了几次，原以为是正常的脚下不稳，没想到当晚竟引起了脂肪栓塞和再骨折等多项并发症，昏迷了一天一夜才醒。 从那以后陆申秋的复健就再也没有顺利过。 莫名其妙地摔倒，次数之多让人看着都替他疼，如此打击对陆申秋来说是巨大的，他曾经是大学学生会的天之骄子，无数人夸赞的榜样，突然就要过上每天拄着拐杖的日子，他当然无法接受。 吴原当时在他身边照顾了两个月。 亲眼看着复健越来越不顺利，亲眼看着本快痊愈的陆申秋在医生的建议下从拐杖改成了轮椅，看他对自己莫名其妙地，越来越亲近。 陆申秋之前从来不会主动搭理他的。 在那两个月里，他习惯了一睁开眼就叫他的名字。 直到最后家里就剩下他们两个人。 看诊过后是一个小时的心理咨询。 吴原坐在门外等待，墙上的钟表分针无声地转动，他抬头看了一眼，已经快五点半了。 和徐漾约的是六点。 地点在世贸街。 都在市中心，从诊所到世贸街只有十分钟的距离。 第57节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五点四十五的时候，吴原忽然站起来。 心理咨询室的房间被敲响。 “请进。” 吴原推开门，心理医生和陆申秋同时回头看他，不知道刚才在进行什么话题，陆申秋脸上笑容淡淡的，问他：“小原，怎么了吗？” 门外，吴原道：“哥，我要出去一下。” 陆申秋眼镜一闪，看了他半晌，笑道：“是去见之前约好的那个朋友吗。” “是。” 陆申秋挑眉。 吴原手指攥紧，看着他：“因为是提前说好的，不当面和他道歉，我心里会过意不去。” “当然。”陆申秋歪头温柔笑了笑。 吴原：“我很快就回来。” 陆申秋视线微凝，像在悠闲地打量他，又像在审视，五秒后，笑道：“去吧，记得早点回来，哥哥在那家餐厅预约了位置。” 吴原点点头。 …… “弟弟真乖啊。” 吴原走后，心理医生对陆申秋笑道。 “是很乖。”陆申秋支着下巴，指间夹着一杆笔，来回晃动，在镜片里一闪一闪。 “只可惜，没有以前听话了呢。” * 徐漾忙了一整天。 上午两个客户，下午一个客户，一整天都没有回过公司，也没有见到吴原，快五点的时候，他赶着回家洗了个澡，换了身米色休闲服配驼色格纹围巾，对着镜子前后左右观察了好几次才满意。 出门的时候，正好和从外面买菜回来的唐静撞上了。 “哎哟~” 唐静看着从头到脚透着清爽气的徐漾，又瞧了瞧他压也压不住的嘴角，登时懂了一切，笑眯眯道：“样儿，晚上有约啊？” 徐漾也不避讳，笑得比唐静还灿烂：“有啊。” 唐静抿嘴，拍了拍他的肩：“晚上晚点回来，多陪人家聊会儿啊。” 不容易，等了这么多年，终于快摸到儿媳妇的影儿了。 “知道。”徐漾翘嘴角，把她拉进家门，“行了行了，快收拾你的去吧妈。” 唐静在背后一直笑，看得徐漾后背直发毛。 一路车况良好，六点的时候，徐漾准时到了。 到了也不闲着，开始对着橱窗反复检查发型，中间有年轻女生经过他身边，窃窃私语了一阵，还伴着相机的咔嚓声。 徐漾嘴角勾了勾，来的路上还不确定这身打扮如何，现在确定了。 话说今天晚上一点儿都不冷啊。 徐漾两手插兜，六点过五分，他格外耐心地靠着橱窗等，鞋底蹭过地面时拍子都是轻而愉悦的，身边经过一对儿甜甜蜜蜜的小情侣，正在互相喂吃的，徐漾抬眼，平时遇到这种人他连看都懒得看的，今天却看得津津有味，一直注视着两人消失在街尾才收回视线。 过了今天，他和吴原是不是也会变成那样？ “咳。”徐漾抹了把嘴，怀疑自己现在笑得有点儿太不严肃。 他绷着嘴角看着越来越拥挤的人群，接近零度的冷风在耳边刮着，居然一点感觉也没有，只有大衣下摆顺着笔直修长的裤线翻飞，连带着装饰用的格纹围巾也飘起来。 这是他之前给吴原围的那条围巾，只想到这点，鼻端就仿佛能闻到一股滚热的辣椒油味儿。 “学长。”背后突然响起一个声音。 空气瞬间就冷了。 可能是因为那道声音冷。 心脏急跳了一下，徐漾转身，唇边扬起笑意。 吴原和他一样，一身休闲服，不知是不是刚才跑过，脸颊看起来红扑扑的。 徐漾忽然有种想捧着他的脸捏一捏的冲动，忍着手痒，看着他的打扮笑道：“今天没上班？” “没有。”吴原摇头：“我哥的复健改到今天了。” 只要提到陆申秋，徐漾就条件反射性皱眉，撩了把额发，他翻着眼睛道：“哦，那已经看完了？” “没有。” 徐漾：“没有？” 吴原：“还在看。” 徐漾有点听不懂了，笑了下：“那你……？” 吴原上前了一步。 徐漾忽然有些呼吸滞涩，从这个距离看过去，他可以清楚地看到吴原的每一根睫毛。 睫毛抬起来，清澈的眼中含着歉意。 “还没有看完，所以我不能陪学长去挑礼物了。” 四目相对。 一阵充满玄学的沉默。 徐漾深深看着吴原，半分钟都没吭声。 现在他终于觉得冷了。 他能说什么？ 他总不能去怪吴原。 只觉得陆申秋可恨。 选哪天不行，偏偏他妈的选到今天？ 吴原垂眼：“对不起。” 徐漾叹气，脸偏过来，自下至上，无奈地打量他。 “你大老远跑过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个？” 不等吴原说话，徐漾很轻地敲了下他脑门：“笨不笨啊？” “？”吴原一怔。 徐漾偏过眼睛：“发个短信不就行了么，还特地跑一趟，我自己去买也是一样的。” 吴原：“也不只是这样。” 徐漾凝神，就见吴原从包里拿出一沓纸，递给他，徐漾一头雾水地接过来看，上面密密麻麻写了世贸街所有家居礼品店的信息，包括网友评价，以及从各个渠道搜过来的结婚礼物的推荐信息。 徐漾：“……” 吴原凑过来，手指着其中一家店，轻声说：“我比较了一下，这家店的评价是最高的，他们家做的银餐具很精致，最近出了新系列，”说着抬头，定定地看进徐漾的眼睛，“你可以去看看。” 徐漾呼吸一沉。 吴原：“学长？” “知道了。”纸被抽走，徐漾掌心贴着他的脑门往后一按，表情难以辨别，“我会去看的，你快走吧。” 吴原：“哦。” 徐漾不再看他，笔直往前走，走了两步，忍无可忍回头，突然发现吴原还站在背后，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从刚才起一直憋着的气烟消云散，徐漾失笑：“怎么还不走啊？” 吴原朝着反方向一指：“学长，你走错了。” 徐漾：“……” 低头一看地图，还真走错了。 “……” 吴原：“这边。” 徐漾黑着脸走过去。 擦身而过一瞬，他忽然沉沉吐出一口气，扯下围巾照着吴原脖子绕了一圈。 从刚才见到他的时候就替他害冷，现在一颗心总算能放下了。 “明天婚礼上见。” 然后也不管对方说什么，闷头一转身，头也不回地就走。 不能再停了，停下他非得把对方拐走不可。 管他陆申秋什么复健不复健。 * 按照吴原的建议，徐漾最后果然买下了那套银餐具。 也不知道为什么，走进店里的那一瞬间，他心情奇妙地缓和了许多。 家居店总有种很玄妙的气氛，再不恋家的人在转过一圈后，都会生出对家的向往。各种花色的餐具和桌布，设计别具匠心的工艺品，包裹着松软棉被的彩色被罩，还有蓬蓬的大枕头。枕头也分许多样子，放在床上的，随意摆在沙发上的，堆在地上的…… 每一件都引起人无限遐思，仿佛能一眼窥探到未来的形状。 “先生，您要买枕头吗？” 售货小姐看着抱着枕头沉默不语的徐漾，轻声开口，之所以轻声，是因为此刻徐漾的神情是很难得的沉静温柔，看得她都不敢大声说话。 徐漾回神，把枕头放下，指尖还残留着松软的触感。 “以后再买。” 第58节 * 次日，林燕的婚礼如期而至。 婚礼地点选在新城近年来极其火爆的海港大酒店。 层高九米，宴会级的明亮灯光，配备超大型led屏幕，背后连着宽敞的海港风情温室大花园。听说林燕老公花血本请来了一家最有口碑的婚礼策划公司，从进场到迎接来宾到主持一条龙服务，连摄像师，化妆师，主持人也都是国内顶尖的。 宾客除了男女双方的家人，主要就是两边工作上的朋友。林燕这边请来的自然都是绿海的上级和员工，其他人还好，年轻姑娘们来签到的时候，看着装点得华美的宴会厅，羡慕得眼睛都快掉下来了。 徐漾一来就被其他部的几个经理叫去聊天，余光一瞥，吴原不知什么时候也来了，正被田姚和赵占飞团团围住，中间隔着几十张大桌子，过去的话跟翻山越岭似的。 宾客进场，签到，登记红包和礼物…… 一个小时后，婚礼准时开场。 灯光黯淡下来，只收束成一束打向大门的方向。 门开，一身雪白的新娘由老父亲牵进宴会大厅。 那是两周未见的林燕。 绿海全体员工吸气，盯着她不敢认。 纯白的鱼尾礼服，蝉翼般笼着面庞的薄纱，都说女人最美的年纪在二十岁，但是三十岁的林燕此刻却将二十岁的柔美和三十岁的风韵完美地结合在了一起，她脸上洋溢着在公司从未露出过的幸福笑容，温柔地注视着在前面等着她的丈夫。 “哇，好幸福啊。”田姚捂嘴，眼圈都红了。 吸了吸鼻子，她下意识地看向坐在身边的吴原。 高档西装穿在身上，袖口的蓝宝石轻轻闪耀着，不知为什么，即便穿着这身西服，青年本身的气质也丝毫不见浓烈，而是变得更加清秀，脸孔白皙干净，看过去的时候仿佛颊边拂过一阵清风一样，令人心旷神怡。 原来不是衣服衬人，而是人衬衣服。 田姚红了脸蛋，而眼前林主管的笑容更是让她浮想联翩，正要说什么，忽然觉得脸上一紧，抬头，徐总监的目光隔着人群穿过来，落在吴原脸上，一触即收。 田姚忽然吸了口气，心内浮出一个想法，让她吓了一跳。 前方，林燕和丈夫在主持人的祝福下交换戒指和吻，新郎亲得久了，引起满堂大笑，气氛瞬间热烈起来，主持人递过话筒，让两人说点儿什么。 新郎朝林燕的方向抬了下手，主持人立刻领会，把话筒递给林燕。 全场目光聚集到她的身上。 包括吴原的。 只是对上那双漆黑清澈的眼睛，就让林燕鼻子一酸。 “嗯……”话筒里的声线有些颤抖，大家的目光都柔和起来表示理解，毕竟这个年龄结婚，难免要激动的。 新郎温柔地拍了拍林燕的背。 林燕深吸一口气，攥紧话筒。 “我要在这里感谢一个人。” 她直直看着吴原的方向。 “如果没有他，我想我可能无法和我的丈夫走到最后。” 众人好奇起来，顺着她的目光往后看，不知道她在说谁。 “谢谢你，吴原。” 眼中蓄满泪水，林燕对着远处的青年点了下头。 除了绿海销售部的员工，所有人都一脸懵然。 吴原怔怔看着林燕。 他不记得自己有曾帮过她，更不记得自己有曾见过她的丈夫。 林燕捕捉到他脸上怔愣的表情，破涕一笑，冲他挤了挤眼睛。 吴原：“……” 似乎是看气氛有些沉闷，主持人忙接过话筒说了几个笑话，逗得满场哈哈大笑，也没人再去注意谁是那个弄哭新娘的小伙子了。 宴会过后，新娘新郎下去换衣服，准备之后的香槟酒会。 这是海港大酒店独家推出的活动，在生意盎然的温室大花园内举行。 外面寒风瑟瑟，花园内温暖如春。 徐漾终于逮着机会和吴原说话了。 可等他走到吴原身边的时候，却意外地沉默下来。 吴原此刻正站在花园的角落，身后是一片洒着露水的百合花。他手里端着一杯香槟酒，那些百合花就从花瓶里斜支出来，洁白纱缎一样的花光，柔柔地笼在青年脸上，让四周的一切都在刹那间失去颜色，仿佛是盹着了。 徐漾屏住呼吸。 吴原在下一秒注意到了他：“学长？” “我看见你买的礼物了。”吴原眼睛一弯，“银餐具。” 徐漾也笑了：“嗯，托某人的福。” 这时，背后主持人突然抬高声音：“好！现在我们要进行新娘抛捧花的环节，请所有未婚女士到前面来——” 人头攒动，姑娘们摩拳擦掌，迎着那声音就去了。 “诸位女士们不要挤——” 主持人哭笑不得地看着台下眼中精光四射年轻姑娘们，冲林燕做了个示意，林燕抱着淡粉色的捧花走上前，先是冲众女孩点点头，转身的时候，她余光一闪，注意了下吴原所在的方向。 抬手，使劲一抛。 身后一片热闹的争抢声。 林燕转身，就见捧花在空中划开一道抛物线，然后准确无误地落在吴原…… 身边站着的田姚手里。 林燕：“……” 主持人带头鼓掌：“让我们恭喜这位小姐！！！” 掌声响在耳畔，硬把呆滞住的田姚拉回神。 她明明都没上去抢，花怎么就落到她手里了？ 低头，粉玫瑰正开在它们最好的时候，她吸了口气，想自己刚才还在宴会上幻想的事情，难道这么快就要实现了？？？ 想到这里，她飞速转身，在一种前所未有的激动心情下对上吴原的眼睛，兴奋道：“吴、吴原，我……我拿到捧花了！！” 吴原一怔，看着她淡淡一笑：“嗯。” 田姚觉得他不明白，又道：“我拿到捧花了！！” 吴原：“恭喜你。” 田姚有点着急，还要再说什么，身子突然被谁撞了一下，皱着眉回头，一个高个子带黑框眼镜的男生冲她抬了下手：“不好意思啊。” 田姚认出他是绿海技术部的一个员工，闷了一肚子气，觉得他是破坏了气氛：“我说，那边路那么宽，你怎么偏要往我身上撞呢？” 男生有点郁闷，他又不是故意的，但也不想和田姚争，低头认了个错，没想到田姚不依不饶，又抓着他说了半天。 吴原看着他们，刚才的笑容依然浮在嘴角，很淡很温和。 下一瞬，一只百合花伸到他的面前。 吴原瞳孔缩了缩，顺着百合花往上看，徐漾上身微微前倾，英挺的面部轮廓看着格外温柔：“拿着吧。” 像是时间都凝固了一样，吴原轻轻吸气。 徐漾把花塞他手里，笑道：“你也有了。” 吴原静默着，百合花的清香萦绕，让他的鼻子有些痒。 半晌，道：“这里的花不能随便摘。” 徐漾：“……” 第43章 林燕婚礼结束的第三天，刘槐安的处分结果也出来了。 停职半年，调职到上城分部。 比想象中还严重，不过也好理解，毕竟目前的绿海是主导理想主义的集团，刘槐安恶意欺骗顾客的行为无疑和“与人为善”的绿海精神背道而驰，不重罚刘槐安，像他这样得到甜头，谋取私利的人肯定会层出不穷，继而影响整个集团纪律。 刘槐安一离职，也就意味着主管的位置空了出来。 就在众人讨论上级会把哪个员工提拔为下一任主管的时候，一个更大的好消息从天而降，当时所有人都在忙，第一个看到邮件的人当即在办公室里嚎了一嗓子，奔走相告整个销售部—— 公司将在下周组织员工冬季旅游。 消息一出，如平地里投了颗炸弹，年末死气沉沉的销售部集体置之死地而后生，兴奋得跟一个个刚发了年终奖似的。 刚经历过两个盘的项目，眼看着第三个项目就要开盘，众人迫切地需要一场出游计划放松身心，私下也笑嘻嘻地跟徐漾提了几次，只是没想到领导们聆听群众声音的速度如此之快，幸福来得太突然了。 选的地方也相当高大上——玉龙山脚下的高级度假村，带滑雪场和露天温泉，滑雪场是新城其他普通滑雪场的三倍，温泉不光有露天浴场和药汤池，还有当下最热最流行的岩盘浴。 “吴原，你看邮件了吗？” 赵占飞凑到吴原电脑边上，乐得脸都热了：“我现在可算知道大家为什么挤破头都要进绿海了，大公司福利就是好，听说那个度假村光住上一晚就要好几百上千呢！” “嗯。”吴原挪动鼠标，看着电脑上的excel表格。 赵占飞给他念：“而且这次是和企划部技术部他们一起——” “技术部？” 田姚椅子滑过来，想起上次在林主管婚礼上的经历，皱眉道：“为什么我们要和那群程序员一起玩儿啊？那帮人死气沉沉的，一天到晚就知道敲代码……” “互相了解增进友谊呗，”赵占飞道，“咱们每年都要把客户反馈汇报给技术部的，毕竟网页运营也要依据客户体验不断改善，再说，部门和部门之间多走动走动不也挺好的嘛！” 扭头一笑：“是吧吴原？” 吴原手指微顿，抬眼：“这次活动是自愿的么。” “应该是吧……？” 第59节 赵占飞眨眨眼，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不过既然是公司组织的，不去白不……” 还没说完，他对上吴原的眼睛，脑子忽然转过弯儿来了，惊道：“吴原——你、你不会打算不去吧？” 田姚：“！？” 吴原打开邮件，目光在“两天一夜”四个字上凝了凝。 “嗯。”他点了下头，“我哥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 赵占飞懵了懵，脸一下蔫了：“哦对，之前听你说过，你哥腿有点儿……不过就一个晚上，一个晚上总没问题吧？田姚也希望你能去呢！” 田姚使劲点头，脸上的失落挡也挡不住，吴原不去那这冬游还有什么意思？她刚才还打算为了露天温泉做个七日健身计划呢…… 见吴原没反应，赵占飞又道：“还有，还有——” 正说着，徐漾从办公室里走出来了，赵占飞眼睛一亮，指着徐漾病急乱投医：“还有徐总监呢！徐总监肯定也希望你能去，是吧总监？” 徐漾就听见最后四个字。 什么是吧？是吧什么？ 回头扫了眼，赵占飞和田姚都求助似的看着他，赵占飞更夸张，整张胖脸都快挤一块儿了，惊慌失措地冲他做口型，顺带指指吴原。 徐漾皱眉。 走过去，赵占飞大松一口气，举手，有生以来第一次打吴原小报告：“徐总监，吴原说他不去跟我们滑雪了！” “……”徐漾没发表意见，轻描淡写地一挑眼皮，看向吴原。 后者背对着他敲电脑，一句话不说。 徐漾用头发丝儿都能想到他为什么不去。 当着赵占飞和田姚的面，他没发火，一手搭在吴原椅背上，一边漫不经心地对着空气道：“人数都报上去了，房间也都订好了，少个人到时候不好安排。” “就是呀吴原！”赵占飞和田姚跟着点头。 吴原嘴唇抿成一条线，还没开口，徐漾的声音又轻飘飘落下来：“而且这次不光只是旅游，还会有专家过来进行销售培训，讲解近年来房地产发展情况和销售话术，不去可惜啊？” 吴原敲字的动作停了。 徐漾翘嘴角。 赵占飞眼睛越挣越大，指着邮件道：“可是总监，这上面没写……” 徐漾横了他一眼。 赵占飞立刻闭嘴，旋即明白过来，一拍掌，演技蹩脚地配合道：“哦哦哦！是给咱销售部附加的项目吧，哇、哇塞太好了吴原，你不是最喜欢参加这种活动的吗？” “……”田姚被他们天衣无缝的配合惊呆了。 徐漾瞟了眼吴原的脸色，略有松动，抿抿嘴，他见好就收，随手拿着资料一卷，照着偷懒的赵占飞和田姚肩上挨个轻轻一敲：“行了，收收心，离旅游还有一个礼拜，到时候再激动也不迟。” 赵占飞冲他嘿嘿一笑，田姚也吐了吐舌头，余光见徐漾走了，俩人又凑吴原耳边道：“吴原，你跟你哥说说嘛，你哥肯定会答应的，而且咱们这次又不光是玩儿，不还得学呢么，就跟进修似的，对，你就跟你哥说是进修！” 吴原并没有跟陆申秋说是进修。 他只是实话实说去旅游。 “旅游？” 陆申秋当时正坐在沙发上看杂志，听他说完，抬头笑笑，“好啊，你难得休息，正好去放松放松。” 吴原一怔，此刻的陆申秋笑得很实在，没有半分勉强。 他不确定那是不是真的。 陆申秋笑：“怎么了？看我干什么？” 吴原还迟疑着，他只是觉得今天陆申秋太好说话了。 这种好说话让他不习惯，半天才应了一句：“谢谢。” “小原，你看你又来了。” 陆申秋摇摇头，拉过他的胳膊，“咱们是兄弟，用得着这么客气吗？” 吴原没有接这句话。 “我那天会提前给哥做好饭再走。” “不用。”陆申秋轻笑，“我自己叫外卖吧，你都要去玩了还要做饭，不嫌累？” 吴原不语。 “对了，我刚才还在杂志上看见玉龙滑雪场的广告了，”陆申秋很轻松地在杂志里翻了翻，递给吴原看，“说是那里吃得也很好，有中西餐，也有日式那种居酒屋，可以随便点……小原可要记得多吃点，回来给哥哥讲一讲，还有那里的温泉……” 边说边笑，吴原静静听着，眼睛很亮，仿佛蕴含着无法言说的期待。 那本是他以为不能期待的事情。 “嗯。” * 得到吴原能参加冬游的消息，赵占飞人如其名，整个人高兴得要飞起，和田姚两人连续乐了好几天。 他俩一嚎，整个楼层都知道了，当然也包括偶尔才来一两次公司的徐漾。越到年末，从经理往上一级的管理人就越忙，但并不妨碍他听到这个消息后在办公室里笑了五分钟。 一周一眨眼就过了。 冬游安排在十二月的最后一个星期五，三个部门的员工早上八点在绿海总部集合，平均每个部五十个人，三辆旅游大巴车。 早上的风冷得让人瑟缩，众人到的时候，看见并排停在门口那三辆体型庞大，漆皮闪亮的大巴车，心头瞬间雀跃起来，再也没人喊冷。 旅游日，因为不用穿西服套装，人群整体颜色也脱离了黑白灰，鲜亮了不少。尤其是企划部那些年轻的女员工们，平时工作的时候就是女多男少，碰巧这一次出行的销售部和技术部又是出名的男性比例高，一个个都卯足了劲，穿的都是平时最满意的一套衣服，化着精致妆容的脸蛋在清晨阳光下还闪着亮粉，把两个部的直男们都给看呆了。 田姚心有余悸地看吴原，生怕他也被美色迷惑了双眼。 吴原插着兜原地站着，看着地面。 呼。 幸好幸好。 “啊。”旁边有人突然出了一声。 田姚抬头，一个高个男生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带黑框眼镜，形象很腼腆，张了半天嘴才憋出一句：“你也是绿海的啊？” 正是上次婚礼上遇见的男生。 阴魂不散。 田姚头疼地皱眉，吴原就在旁边，她恨不得和这男的隔上八丈远，故意往吴原那边挪了挪，她爱答不理地道：“嗯，是又怎么了。” “没怎么，”男生“呃”了一下，似乎不知道说什么，“就是觉得挺意外的。” 田姚：“哦。” 男生：“……” * 徐漾和其他两个部的部长从楼上下来的时候，所有员工基本已经来齐。 整个企划部又沸腾起来了。 “那个就是徐总监呀？” “啊啊啊好帅啊！” “我都想转到销售部去了！” “咱们部长和徐总监站在一块儿简直没眼看！” 一道道目光聚集过来，徐漾听着人群里的小骚动，扬了扬眉，抿唇一笑。 有骚动很正常，他今天可是特意打扮过的。 一百来号人，迎着清晨淡淡的阳光，徐漾一眼就看见了站在人群末尾一身黑的青年，趁组织人员在前头拿着小喇叭跟众人说注意事项，他穿过人群往后走，束腰款的长款风衣迎风翻飞，衬得他本就肩宽腿长的身材比例愈加挺拔，引起一路侧目。 他走到吴原面前。 一怔。 他惊异地发现吴原眼皮一合一合的，竟是个很困倦的模样。 这真是旷世奇闻。 吴原今天穿的还是之前那件高领黑色毛衣，因为微微低着头，一大半脸都埋在毛衣领子里了，就剩下一双睡眼惺忪的眼睛，睫毛垂着，迎风颤抖，和平时冷淡的模样相比，此刻的他看着非常乖巧，浑身都透着一股软软的，很好拥抱的气息。 下一秒，头使劲点了一下，吴原微微晃了下脑袋抬起眼睛。 “学长？”表情懵然。 如果不是旁边有人，徐漾承认这一秒他真想把对方搂进怀里勒出一声惊叫。 “醒了？”他听见自己说。 “……”吴原有些懊恼地揉了下眼，似乎不能接受自己刚才睡着了的事实。 徐漾有点想笑：“昨天没睡好？” 吴原：“起得比平时早。” 虽然陆申秋说不用做饭，但他还是把早饭和午饭都做好了。 徐漾点头，过了一会儿，实在忍不住拍拍他的脑袋：“别在这儿睡，小心着凉。” 吴原当然不会再睡，“嗯。” 说完这个字，前面组织人员关了小喇叭，领着众人上车。虽说一个部一辆大巴方便组织，但为了让三个部门间有更多交流，每辆车都混坐了各个部门的员工。其间田姚紧贴着吴原，轻易不肯跟他走散，上车时把组织人盯出了一身白毛汗，才侥幸没上另外一辆车。 目睹了这一幕的徐漾，那心情真是一言难尽。 这小姑娘对吴原的亲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原来还羞涩些，把喜欢都藏在眼神里，最近一段时间也不知道怎么了，感情眼看着越来越浓烈。 徐漾忽然想起上次林燕抛出来的那一束捧花。 八成是从那上面得的勇气。 女孩子的冲劲儿小瞧不得啊。 而且吴原对待女生的那个看似冷漠实则暖心的态度……徐漾啧一声，有点不放心，可不放心这会儿也没辙，他和另外两个部长分坐另外一辆小车，大巴上那群熊孩子，则由马经理来带。 第60节 车程两个小时，两个小时而已，应该不会发生什么吧？ 第44章 吴原上车后找了个后排靠窗的位置。 “吴原，可以坐你旁边吗？” 黑色长发垂下肩，田姚眨着眼睛，笑得有几分局促。 吴原点头：“嗯。” 田姚怀着激动的心情坐下了。 并排坐的感觉真是不一样。 车内通风不好，嗅觉比平时更敏锐，可以闻到许多平时不易被察觉到的气息。 吴原用的什么洗发水啊，真好闻…… 田姚低头笑，笑得太专注，没注意坐在前面的人正在调试椅子，椅背突然往后一仰，结结实实撞上她脑门。 田姚条件反射地嗷了一声。 前面人闻声忙回头：“不好意思啊，刚才没……呃，是你啊？” “……”田姚黑着脸看着对方略有些歪斜的黑框眼镜。 这个程序员是老天派来给她使拌的么？ 冷静冷静，吴原还在旁边，要保持淑女形象。 田姚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和善地笑道：“嗯，是我。” 她笑起来眉眼弯弯，大眼巴掌脸，日常打扮尤其精致，看得程序员小哥暂时忘记她之前的坏脾气，脸上红了红：“哦，真巧。” 前面忽的响起一片欢声笑语，几个企划部的妹子花枝招展地上车，迅速占领了吴原左侧的两个位置和最后一整排，与此同时站在最前面的马经理打开扬声器：“都坐好坐好！系上安全带！那几个企划部的，别跟外头挥手了，赶紧坐下！” 企划部妹子们指着窗外尖叫：“啊啊啊是徐总监！” 马经理：“……” 吴原侧目。 徐漾和两个部长站在一辆越野车旁边聊天，正准备上车，不知其中一个人突然说了什么，两个部长哈哈大笑，徐漾也笑了，上扬的眼角压出浅浅笑纹，侧脸浸沐在晨光里，让背后一角的风景都跟着明媚起来。 与此同时，大巴晃动了一下，准备发车了。 玉龙山度假村位于新城北郊，马经理为了活跃气氛让几个自告奋勇的员工上去唱歌，几只口水歌唱下来，车里一下就热闹了，几个部的员工也开始自我介绍互相聊起来。 田姚偷瞄吴原。 窗外的建筑飞速掠过，他漆黑的瞳孔便也跟着那些大楼的颜色变得忽浅忽暗，像是在观察这些楼体的形状，又像只是在漫无目的地看风景。 不管旁边人闹成什么样，他都很神奇地将一切屏蔽在外，或者说在田姚看他的时候，那些声音也离她远去了，世界都安静下来，她能听见自己的呼吸越来越沉，脸上也感觉越来越热。 田姚轻声问：“吴原，你在看什么呀？” “房子。”吴原回神，见田姚一脸懵懂，解释：“建材，户型的朝向，还有这个时间段能照到阳光的楼层位置……” 田姚听傻了，又怕吴原觉得自己浅薄，忙笑道：“我记得这片区域都是万宏的地产吧，地域扩张得也太快了，前两年还远远不如绿海呢。” 吴原点头：“万宏的住宅都是标准化生产，成本偏低，价格不到绿海公寓的一半，对于普通家庭来说更容易接受。” “但是房子建得快了，质量就很难保证了吧……”田姚皱皱眉，“听说前段时间，外地某个小开发商新开的盘半截楼都倒了，这也太吓人了，幸亏还没人进去住……” 吴原靠着窗户，眼神有些黯。 开发商为了更迅速地打入市场攻城略地，通常都会走标准化复制路线。为了提高利润率，初期都会采取压低建房成本的方法，甚至有时候会压到低于标准化水平。 质量可想而知。 那起楼脆脆事件还是开盘前发生的，如果是在开盘后，有住户住进去的时候呢…… 田姚笑道：“不过幸好咱们在绿海，年董他老人家最注重品质了，宁可多花钱也要选最好的石材盖房，上次股东大会上那么多人反对他，也没见他动摇一下。” 她哼了一声：“那些男生都觉得陆董厉害，可我觉得年董才是最厉害的呢。” “嗯。” 吴原神色也跟着柔和起来，“我也这么觉得。” 田姚顿住。 不知为什么，好像只要提到房子，吴原的表情就会变得很不一样。 像是心中最神圣的一块自留地，用尽全身心呵护着的存在一般。 “吴原。” 田姚有些茫然，“你为什么会对卖房子这么感兴趣呢。” 吴原看过来，她歪着头：“我是说，你看你学历又好，也聪明，完全可以不用做这么累人的工作啊，干嘛非要当房产销售呢，之前你还说未来想走到总监的位置……” 吴原沉默了一下。 虽然他一直都这么沉默，但这段时间空白却莫名让田姚感到有些心慌，正要开口，吴原道：“可能是……” “因为自己没有，所以才想要别人能拥有吧。” 声音很浅，里面没有任何情绪，只是在认真回答她的问题。 田姚没有听懂。 因为自己没有…… 没有什么？ 房子吗？ 还是…… 家？ 指尖一凉，她被自己这个想法刺的脑袋嗡一声，而这时吴原转头面向窗外，对着一幢幢飞速闪过的大楼说：“所以能被绿海录取，我很开心。” 田姚第一次听吴原用“开心”这个词。 她原来一直觉得这个词很普通，用来表达喜怒哀乐相当敷衍。 现在不了。 田姚搓着手指头，吸了口气。 “吴原，你很喜欢绿海吗？” “喜欢。” 田姚抿了抿嘴：“那我也喜欢。” 吴原：“？” “其实我原来特别不理解那些喜欢公司的人，”田姚拍拍腿，“毕竟再好也只是工作的地方，但现在看到你，我理解了。” 只有在绿海这样的地方，吴原才能实现他的梦想。 “我不理解。” 前方座椅缝忽然贴过一张脸，黑框眼镜挤在中间，懵懵地看着两人：“我们每天加班都快累死了，想喜欢公司也喜欢不起来啊。” “……”田姚默默做了个深呼吸，刚才面对吴原时的温柔表情瞬间崩了，“你这人怎么还偷听我们说话啊？” 程序员小哥无奈一笑：“你们就坐我后面，我想不听见也难啊。” “你还有理了？” “对不……哎！别踹我椅子——” 唱歌的几个女生不知道什么时候下台了，话筒转到王逸群手里，正在说着各种网络段子混合起来的单口相声，前排人跟着笑，后排的企划部妹子们也嘻嘻哈哈的，只是笑的不是王逸群，而是徐总监和一路上物色的各个部的帅哥们。 整辆大巴分好几个声部，各聊各的，十分和谐。 “我叫陈巍。” 程序员小哥道了不下八百个歉，摸摸鼻子，脸有点红，“那个，你叫……” 田姚翻白眼，老大不愿意地哼：“田姚。” “你们是销售部的？我听说做销售很累啊，每天跑来跑去的。” “钱挣得多就行。” “而且还总是加班。” “提成高就行。” 陈巍：“……” 他看出田姚完全不想和他说话，悻悻转过头，被旁边的哥们笑了一通，田姚大松一口气，抬眼偷瞄吴原，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 瞬间找到了内心的宁静，她也跟着闭眼，本来只想眯一会儿的，没想到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到达目的地了。 马经理在前头嚷嚷了一句什么。 田姚揉揉眼打了个哈欠。 揉了一半，她忽然发现自己现在的姿势似乎有哪里不对。 身子斜着，头歪着，好像在靠着谁。 黑色大衣在眼前无限扩大…… ！ 猛地弹起身，“吴、吴原，对不起！” 吴原靠在椅背上，肩膀被她压得微微向下倾，脸上还跟平时一样，没什么表情。 “没事。” “……”田姚一眼看住他肩上一大块口水痕，一头撞死的心都有了。 前面的陈巍站起来回头：“你把口水都流人家身上了。” 第61节 田姚：“……” 刷地抽出纸就给吴原擦。 吴原：“真的没事。” 田姚哭丧着脸，没听他的继续擦，后面几个女生尖叫了一下也没听见，只是忽然莫名觉得后背有点紧，好像被人注视着似的。 她回头。 徐漾站在车门口，看着她面带微笑。 “？？？”田姚浑身一冷。 徐漾：“销售部的跟我下车。” 另外两个部长也探头：“企划部也下车啊！” “技术部下车下车！” 众人鱼贯而下。 一下车，立刻看到玉龙山度假村几个大字，接待大堂顶上还插着各个国家小旗，在冷风里发出哧哧的拂动声。美好的滑雪场和温泉近在眼前，众人一下都疯了。 自拍杆拿起，自拍模式走起。 吴原下车时，几乎所有人都在合影，组织人员嗓子喊破了都没人搭理。 风大，天空里一丝云都没有。 但阳光是暖的。 吴原呼出一口白气。 “小学弟。” 徐漾拿着手机冲他往右摆手：“再往右边站，你遮住上面的字了。” “……”吴原双脚惯性地向右移动，不知道他在干什么。 “咔嚓”。 徐漾走过来，把手机给他看：“看看，怎么样？” 照片上，吴原站在度假村门口，面无表情地看着镜头。 比例拿捏很精准。 趁他看照片，徐漾翻了下眼睛，酸溜溜地道：“刚才田姚挨着你睡了一路？” 吴原：“半路。” “还流口水了？” “一点。” 徐漾“啧”了一声。 组织人员喊各个部老大过去领房卡。 分配房间这回不像在大巴上那么混搭了，基本每个部门一层，经理以上一人一个标准间，员工们两人一个大标间。 徐漾发房卡的时候特意权衡了一下，最后把吴原和赵占飞安排在了一屋。 虽然小胖子挺粘人的，但毕竟是直男，放心。 田姚的房间则离吴原的八丈远。 徐总监有时办起事来真是不讲常理。 组织人在前面大喊：“大家注意了啊，滑雪场下午五点就关门，先去滑雪！不想滑的可以去泡温泉！衣服直接租，都在公司的账上！” 一片欢呼声。 “吴原，走啦走啦。”赵占飞晃晃手里的钥匙，看那表情已经恨不得迅速奔向滑雪场的拥抱了，“咱们赶紧去把东西放下，早点去可以多滑会儿！” 吴原点头。 两人把行李放到房间，出来的时候旁边房间的门也打开了，赵占飞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张大嘴：“徐总监？您住我们边上啊？” 徐漾靠着门，瞟瞟吴原，“嗯。” 他当然不会说这房间是他和马经理特意换了的。 赵占飞没多想，急吼吼去按电梯，三人同行去滑雪场，赵占飞一马当先跑在最前面，吴原和徐漾在后面慢慢走，走着走着，吴原忽然问：“学长，那个销售培训是什么时候？” 徐漾：“……”他完全把这茬给忘了。 吴原认真地看着他：“学长当时说会请专家来……” 徐漾若有所思：“专家啊……” “嗯。” 徐漾笑：“就是我啊。” 吴原：“……” 徐漾撩头发：“你想听什么？我给你讲。” 吴原默默追上赵占飞。 这是生气了？ 徐漾挠挠下巴。 怪他，不该拿卖房子的事开玩笑。 穿过大堂，能隐约听到外面滑雪场的嬉闹声，吴原到租赁店去租滑雪服，店员是个年轻女孩子，相当热情，一见着他就笑：“先生，您喜欢哪套？想要什么颜色？” 说着拿起长杆，照着一排五颜六色的滑雪服划了过去。 吴原目光掠过一群花花绿绿。 朝着一身黑色的一指：“请给——” “给他那套红的。” 吴原皱眉，徐漾走过来，给店员示意：“大红。” 第45章 滑雪场俨然一片银装素裹的景象。 吴原换好衣服走到外面的时候，眯了眯眼睛。 满目雪白。 像是整个世界都被这一种颜色凝固起来了似的。 那边赵占飞已经滑起来了，余光见一道熟悉的身影，下意识地回了下头。 然后他就定住了。 “吴、吴原……”张嘴，卡壳。 一身红色滑雪服的吴原站在雪地里，正眯眼望着远处在赛道上速滑的人，短发在红衣白雪的衬托下显得极黑，护目镜还压在额头上，下面一双眼睛，亮如星辰。 满身的冷淡气全被那身红色滑雪服中和掉了，脸颊似乎也多了些血色，看着相当健康且接地气。 田姚踩着滑雪板奔过来：“吴原，你这么穿好可爱啊。” 赵占飞回过神，也拼命点头，向吴原竖大拇指：“可、可爱！” 吴原：“……” 他踩着滑雪板就走了。 田姚傻眼，徐漾在背后忍俊不禁，几步追上去，蓝色滑雪服映衬背景天青云淡，和吴原一身红对比鲜明，哪怕旁边人大多都是这几个颜色，还是能一眼被两人夺去视线。 “……”田姚有点怨念地望着两人的背影。 徐漾一个拐弯停在吴原面前。 “用不用我教你？” 吴原没说话，滑雪杖一杵，绕开徐漾直接冲下初级道。 徐漾：“……” 啧，小学弟还挺会滑。 一玩起来时间就没准，听说晚上有大餐，中午大家都随便填填肚子。下午的时候，组织人把三个部的员工召集起来进行了一把友谊赛。 吴原一开始没打算参加，哪知徐漾硬拉着他过去报名，徐漾一来，企划部的妹子们也一窝蜂冲过来，组织人见场面忽然失控不好控制，干脆一声令下，机智地把友谊赛改成打雪仗。 连续被几个迷妹女员工追着打，徐漾好不容易突出重围，迎面一个雪球凌空袭来，直接砸中他的脸。 徐漾的脸还没被人砸过。 他倒要看看是谁敢…… 抬头，一身红的吴原站在对面，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徐漾眉头瞬间松开。 然后就见一颗雪球从天而降，“啪”地在吴原黑发上开了花。 吴原：“……” 赵占飞在远处大笑：“误伤误伤，对不起吴原！” 徐漾噗一声，笑得背都直不起来了，拖着笨重的滑雪服过去，褪下手套，帮吴原把头发上的雪拂掉，拂完了见睫毛上还有雪，想也不想伸手，在他睫毛上蹭了一下。 指尖冰凉，痒。 雪落进脖子里，吴原打了个哆嗦，睫毛和头发跟着一颤。 于是徐漾的指尖又烫了起来。 “咳。” 先清清嗓子。 第62节 “挺有劲儿啊。”徐漾眼睛往旁边偏，想起刚才吴原扔过来的那个雪球，“砸哪儿不好，偏砸脸。” 先聊点别的。 吴原：“随便扔的。” 一边说一边拍头上的雪，滑雪服厚，几乎把他裹成一个企鹅，可露出来的脖子却是细长，脸也只是徐漾的巴掌大。 拍完了雪转身，没转成。 因为徐漾忽然拉住了他。 天幕比下午时深了些，不知是否错觉，徐漾的眸色似乎也变得很沉。 “小学弟。” “？” “晚上吃完饭什么打算？” “还没想。” 徐漾笑：“那就在露天浴场那儿等下我。” 吴原：“干什么。” 徐漾看进他的眼睛，蓝天白雪映着此刻吴原的瞳孔比往日更清澈。 他没来由一阵激动，抿嘴忍笑。 “你猜。” * 晚上绿海三个部一百来号人把度假村的居酒屋包场了。 两大层，领导们单独一个小包间，剩下员工七八个人一个大桌，每桌墙上都挂着平板电脑用来点菜。 听说可以随便点，众人先把屏幕的小菜各戳了一遍，轮到酒水的时候，紧挨着屏幕的田姚笑着问吴原：“吴原，你想喝什么呀？” 吴原：“水。” “……”田姚呃了一下：“除了水呢？” “不用了。” 赵占飞指挥田姚：“吴原不爱喝酒，你给其他人点吧！” 田姚点点头：“那就先来一桌啤酒，再点两大扎他们这儿特调的鸡尾酒，大家分着喝？我喝果汁，我给吴原也点一杯吧？” 挤到这桌的陈巍：“好啊！” 田姚：“我没问你！” 陈巍：“……” 很快酒就摆了一整桌，差点连菜都没处放，众人举杯哐哐一碰，一百来人集体说干杯，场面非常壮观，那头徐漾和另外几个部长从楼上下来了，一人一段开场白，企划部部长最啰嗦，让众人来年继续努力，共创绿海美好明天之类的话整整说了十分钟。 大家哈哈笑着听，其实一句都没听进去。 最后还是徐漾把他止住，冲底下饿得眼冒绿光的众人努努下巴：“员工们都饿了，让他们先吃。” 企划部部长点头，又来了一段节奏铿锵的结尾。 还没说完，几个企划部的妹子端着酒冲上来，部长心里笑这些姑娘当着这么多人给他敬酒，可见他平时管教有方，颇受众人爱戴，伸手笑道：“干嘛呀，一上来就这么热情——” 妹子们冲他一笑，举杯向徐漾：“徐总监，我们敬您一杯~” 企划部部长：“……” “哈哈哈，你们看见刚才那部长的脸了么？”王逸群笑着捶桌。 梁心鑫皱眉：“你别敲这么重，我的酒都洒了！” 赵占飞忙抽纸：“我给你擦擦。” 梁心鑫用眼神示意，“还有那边。” “哦。”赵占飞麻利点头，绕着她的杯子擦了一圈。 田姚翻白眼。 “梁姐，”王逸群一边吐毛豆皮，一边笑着看梁心鑫，“听她们说你最近又交男朋友啦？有没有照片，给我们大家看看嘛，好像说是有钱人来着？” “哎你怎么擦的呀，又洒了！” 梁心鑫瞪了赵占飞一眼，这才瞥向王逸群，得意道：“有钱人算不上，就是之前认识的一客户。” 赵占飞低着头不说话，田姚刚还幸灾乐祸，现在又对他同情起来。 小喽啰的爱情啊…… 她心里叹气，忽然联想到了自己。 吴原正在吃菜，从刚才起就没有加入话题，田姚紧张起来，如果吴原哪天也有了女朋友怎么办？ 攥紧手指，她可做不到像赵占飞这么淡定啊。 “所以，”梁心鑫翻翻眼睛，朝吴原看去，眼角眉梢都透着得意：“某些人上次说靠外貌吸引客户没有什么好骄傲的，可我现在却事业爱情都有了，这难道还不值得骄傲么？” 吴原低头喝水，一句话没说。 梁心鑫咬牙，“喂！” 赵占飞忽然开口：“你不要说吴原。” “哟，”梁心鑫冷笑，“你是向着我还是向着他啊？” 赵占飞：“当然是向着他，吴原是我哥们儿。” 梁心鑫：“……” 酒过三巡，众人该闹的闹，该耍酒疯的耍酒疯，徐漾从刚才被企划部的人抓住后就没来得及上去，喝完一拨又来一拨，啤的红的中的洋的混着喝，饶是他酒量好也有些招架不住。 他有意识地多喝水。 饭后有重头戏，他可不能醉。 赵占飞把杯里的酒喝光，晃了晃胖脸，下桌。 “你、你们先吃，我出去走走。” 梁心鑫眼睛跟着他飘了一飘，抿嘴，嘁了一声。 从刚才起就一脸懵然的陈巍看向田姚，做了个口型：失恋了？ 田姚懒得理他。 她还在紧张。 “吴原，”咕咚灌下一大口果汁，她手心里已经都是汗：“等下吃完饭你去哪呀？” 吴原：“露天浴场。” 机会！ 田姚红着脸：“那我等下也会去。” 这次说什么也要说出来。 吴原：“嗯。” 外面的菜偏咸，吴原说完，拿起一杯盛着草莓和柠檬的饮料喝了一口。 田姚伸手：“啊，那是——” 吴原：“？” 清爽的果味下去，酒味才缓缓窜上来。 田姚尴尬地看着他：“吴原，那是我给他们点的酒。” 龙舌兰。 “哦。”吴原眼睛有些亮，“没事。” 田姚笑：“这个好像是他们这儿特别调的，果味压得比较重，还是挺好喝的吧？” 吴原点头。 是很好喝。 “吴原。” 李忱喝得多了，笑着端了两杯酒走过来，递给他：“我敬你一杯！” 吴原看他。 李忱冲他傻笑，眼睛却亮得像有星星。 王逸群悄悄问田姚：“哎，你不觉得李哥最近变了吗？” 田姚唔了一声，“好像是有点儿。” 不是模样，而是精气神。 一个人的精气神变了，气场也会变的。 至少现在，他们绝对不会再管他叫老好人了，叫不出来。 王逸群一脸惊悚：“我那次听人说他最近准备成人高考呢，考r大的计算机系，他这都多大了，做梦呢吧。” “年纪大怎么了，”田姚不以为然，“许年轻人做做白日梦，就不许年纪大的人做啦，万一哪天实现了呢？” 说完了自己一愣，她原来的想法有这么积极吗？ 吴原接过李忱的酒，和他碰杯，仰头默默喝了。 李忱惊呆了，他没想到吴原会给自己面子。 他原来想着只要吴原喝上一口就好的。 “谢谢你啊吴原。”他莫名激动起来。 吴原摇头：“谢什么。” 刚摇了一下觉得脑袋有点晕，眼前忽然雾蒙蒙的，找不到焦距。 第63节 龙舌兰，加上李忱那一扎啤酒，对于他来说的确多了。 吴原站起来，往洗手间的方向走，居酒屋很宽敞，他一路穿过各个桌子，脑袋很重，脚下像踩了棉花。 明明想直着往前走，走出来的路却是歪的。 忽然有个人和他擦肩而过，他下意识地闪身，脚下没掌握好平衡，手边摸到一个软硬相间的东西，以为是椅子坐垫，就坐了下去。 徐漾惊恐地看着吴原坐上了他的大腿。 一阵酥麻从膝盖骨蔓延到大腿根，徐漾整个下半身都僵硬了，某种反应来得猝不及防，而就在这时，吴原懵懵然地转头，看了他一眼。 眼里像攒着团水雾，睫毛迟重地抬起来，满眼旖旎，宛如一池泛着波光的湖，让人忍不住看一眼，再看一眼，等回过神时，已溺在那湖里了。 彼此酒气交叠，眼神交汇。 徐漾浑身都热了起来，他和吴原只对视了五秒，然而每一秒都透着浓浓的诱惑。 同桌的人见状哈哈大笑，在他们眼里吴原只是一个没站稳跌坐徐漾身上了，要是女的还能吹个口哨，可却是个男的，就只能狂笑了。 “吴原，你……”徐漾的声音很沉，酒气喷出来，气息火热。 吴原还懵着，徐漾的脸看着离他很远，他以为自己坐在椅子上，凑过去仔细看看，看清楚了，点头：“哦，是学长。” 这一刻两人的脸贴得很近，鼻尖几乎碰到了鼻尖。 腿部的挤压随着吴原的动作愈发强烈，徐漾脑子嗡一声，差点理智尽失，直接托住他的后脑深深吻下去。 如果不是吴原下一秒忽然站起来的话。 “我走错了。”他看着洗手间的方向，晕乎乎地道，“我要去那边。” 说完就走，徐漾眼睛追着他的背影，半边身子跟着就要起来，被同桌的人笑着按住：“徐总监，他是要去厕所，您跟着去干嘛呀，来，我再敬您一杯！” 技术部老大也坐这桌，对徐漾笑：“就是的老徐，你这才喝多少啊，来来来，再接着喝！” 徐漾黑着脸接过酒杯。 刚才被吴原坐过的地方还留有余温，在布料下隐隐发着热，徐漾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脑中抑制不住地浮想连篇。 就刚才那个姿势，他不浮想联翩就怪了。 时间怎么过得这么慢…… “吴原，你要走了吗？”田姚看着回来后开始收拾东西的吴原，惊道：“菜都还没上完呢呀，之后还有甜点！” “吃饱了。”吴原说。 刚在洗手间洗了把脸，他比刚才清醒了些。 田姚看他脸上顺着鼻梁滑下去的水珠，脸又热了起来。 她在心里锤了自己一下，还吃什么甜点呐。 拿起刚才吴原喝过的鸡尾酒猛灌了一口，田姚瞪眼：“我、我也走！” 一脸冲锋陷阵的表情。 陈巍在背后若有所思地看着两人的背影，王逸群拍拍他肩膀：“看什么看呀，田姚都暗恋吴原好久啦。” 陈巍“哦”了一声，心里怅然若失，王逸群笑：“等着吧，今晚她肯定要表白，估计明天再见的时候俩人就成双成对了。” “吴原，等我一下。” 居酒屋旁有道侧门，可以直接通往温泉浴场，田姚在后面追着吴原，紧张得没话找话：“现在就去泡温泉吗？你刚喝过酒，休息一下比较好吧。” 吴原：“只是走走。” 通往温泉池的路是露天的。 脚下是木板钉出来的一条弯曲小道，头顶是木架搭的棚子，上面爬墙虎缠绕，透过长势茂密的叶子可隐约看到缺了一小牙的月亮，以及从远处温泉池蒸腾过来的热气。 淡淡的硫磺味。 一路都没人，田姚牙齿打颤，满脑子都在想开口的时机，完全没注意前面有台阶。 还是吴原回了头，对她道：“注意脚下。” 田姚呆呆望着他。 吴原疑惑地看她一眼，眼帘下垂，又说：“台阶。” 田姚忽然就不行了，上去一把拉住他：“吴原，我……” * 徐漾捏捏太阳穴，推开技术部老大递来的第n杯酒。 时间越拖越长，永远都结束不了。 他可没空等这帮人喝到天亮。 起身，他打听着来到吴原那一桌，桌上零星坐着几个员工，不见吴原的身影，徐漾皱眉，勉强认出醉成烂泥的王逸群，抓他问道：“哎，吴原呢。” “啊，徐总监？”王逸群摸摸脸，想了想，“吴原啊……” 然后他一拍手：“和田姚走了！” 徐漾心一凛：“田姚？” 王逸群打了个酒嗝，笑道：“徐总监，今天您就别打扰他们了，他们两个……嘿嘿……” 还没笑完，提着他的手一松，徐漾忽然如离弦的箭般冲了出去。 徐漾的心从没有这么慌过。 一路飞奔，心脏砰砰狂跳。 他蓦地意识到一个事实—— 田姚长得不难看。 或者说，是很多男人喜欢的长相。 徐漾不知道吴原是不是生来就喜欢男人，但毕竟不是谁都有勇气一直把这条路走下去，如果有一个女孩子在这条路上拉住他，吴原会回头么？ 刹那间他浑身一紧，蒸腾着温泉池水的风明明暖而和煦，吹在身上却冷得像刀，拂过耳边时声音凌冽，和徐漾心内的声音交叠在一起，像在嘲笑。 谁叫你当时不回应他的？谁叫你不赶紧表白的？ 徐漾恨自己跑得不够快。 木板铺成的小路蜿蜒难走，地灯五颜六色，映出一片光怪陆离景象，连木板间的小石头都有嶙峋之势，夹杂着温泉水的淙淙声，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就在徐漾以为自己永远都走不到头的时候，在一道爬墙虎的架子下，看到两道成双的影子。 吴原就那样静静地出现在他的视野范围里，低头和田姚说着什么，徐漾喉咙发紧，正要过去，吴原一直垂在身侧的手抬起来，落在田姚肩头拍了拍。 田姚一颤，闷头扑到他怀里。 仿佛头部遭受重击，徐漾在嗡嗡的鸣响中大吼一声：“吴原！” 田姚呆住，抬头，徐漾的眼睛在夜幕下猩红。 她猛地从吴原怀里跳出来，飞速抹了把脸转身，什么也不想了，她只想找个没人的地方躲起来。 失恋还被人撞见，还有比这更丢人的吗…… 雾气深重，徐漾没有看到她脸上的眼泪，也没去想她怎么忽然就走了，他只是在前所未有的威胁感中冲过去，一把攥住吴原的手，将人拉进怀里。 怀里的人一怔，使劲推他，他躬着身子将人抱得更紧。 “吴原。” 紧得不能再紧了。 “你不要喜欢她，她没我好。” 深吸一口气，徐漾将头埋进他颈项。 声音被寒风沾染，低沉发颤。 “我比谁都好。” 第46章 风拂叶的簌簌声，水滴石的叮咚声，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 徐漾直起身子。 漆黑的夜里吴原的眼睛明润发亮，和多年前无数个在篮球场的日子一样，里面满满的都是他的倒影。 徐漾忍不住用冰凉的手掌捧住吴原的脸。 眉角一弯，叹息着道：“吴原，我喜欢你。” 说完这句，他又按着吴原后脑将人抱紧，吴原耳边拂过一道热气，徐漾的声音沉沉落下来：“所以你不用退而求其次了。” 他缴械投降。 吴原：“……” 徐漾第一次抱吴原，怎么也抱不够，恨不得生出十只八只手把他搂紧，原来他用的是这个味道的洗发水，原来他颈后的皮肤这么细，在幽暗的光线下白皙得像在发光，每一寸都是诱惑。 温泉的水汽终于蒸腾过来了，或者一直都在，他此时此刻才感觉到。 月色撩人啊。 徐漾想一直沉浸在这柔和的氛围里，却忽然发现怀中的人异常沉默。 沉默得他无法忽视。 低头，吴原垂着眼睛，徐漾抓不准他的焦距，只当他激动傻了，忍不住揉他的头发：“高不高兴？” 吴原回神，“高兴什么。” 徐漾笑了，手指蹭他的鼻尖：“嗤，还什么，我刚才说我也喜欢你。” 吴原皱眉：“也？” “还装，”徐漾拨开他的额发，笑着看进他眼里，“你原来天天看我打球，一看就看几个小时，风雨无阻地给我送水，还敢说你不喜欢我？” 吴原睫毛在冷风里一颤，疑惑：“我……喜欢你？” 第64节 上扬的问句如闷头一记重锤。 徐漾嘴边的笑容僵了。 “不然呢？” 他笑了下，故意用调笑的口吻问：“总不可能你不喜欢我吧？” 完全没察觉自己的语气急迫起来，眼神也慌乱了。 吴原茫然地看着他。 徐漾心一沉，撑大眼睛：“你……不喜欢我？” 吴原：“不……” “停！” 徐漾两手按在吴原肩膀上，狠盯着他：“你再想想！再好好想想！” 吴原：“不用想了。” “我让你再想想！” 吴原叹气：“学长。” 徐漾没想到有一天吴原竟然会用这种不知该拿他怎么办的眼神看他。 所以他现在是在无理取闹？ 吴原：“……” 徐漾整个人凌乱了：“你真的不喜欢我？” 似乎觉得要出口的话太伤人，吴原没说话。 可沉默往往比言语更伤。 徐漾忽然觉得自己要疯了，抓着他肩膀摇晃：“那你之前为什么看着我哭？就那次在niji门口，你撞见我和叶颖的时候？！” 这是他的王牌。 吴原一愣：“我没有哭。” “谁说没有！你眼睛都红了！” “那是眼里进了芥末。” 徐漾：“？？？” “那……”他眼神都恍惚了：“那你这些年为什么不谈恋爱！为什么一直单身？！” 吴原：“我没有时间。” “……” 徐漾觉得自己要杀人了。 几个小时前他还俨然一副胜券在握的姿态，在心内期待着吴原听到他告白后一脸激动的样子，肖想两人在一起后的美好生活…… 他连怎么亲他都想好了！！！ 徐漾盯着吴原垂死挣扎：“你喝醉了，你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吴原摇头：“我醒酒了。” 加上刚才安慰田姚，他已经站在这里快一个小时了。 徐漾：“……” 他整整沉默了一分钟。 现在是什么情况？ 所以是变成，他先喜欢上吴原了？ 结果吴原还一点儿都不喜欢他？？ 他他妈弯成这样到底是为了谁？！ 徐漾告诉自己要冷静，可根本冷静不了，他心全乱了，不是一团乱麻的程度，而是天崩地裂，天下大乱。 “好，你不喜欢我。”说出这句话时他心脏都跟着疼了一下，“你不喜欢我，那当初为什么还要跑去看我打球？你告诉我你到底在想什么？！” 吴原顿住。 半晌，目光往右上方静静一偏。 轻声道：“只是喜欢篮球不可以么。” 徐漾登时被这句话气笑了。 无暇去想他话里的逻辑和诸多不合理处，他只忽然觉得自己很可笑。 孜孜不倦地调侃了小学弟两年，和哥们打赌他什么时候来找自己表白，潜意识里等他表白等了这么多年，他甚至都没意识到自己这些年空窗一直都是在等着谁，结果现在……等来的就是这种结果。 颓然地往后靠，他倚着木头架子，完全没脾气了。 不公平啊。 可心都交出去了，哪儿还有拿回来的道理。 徐漾睁开一只眼睛看吴原，吴原也看着他，眼睛一眨不眨。 怎么就不喜欢他啊。 他多好啊。 徐漾快被他气死了，可这气只能在他自己心里埋着，一点儿也不舍得往吴原身上撒。 不光不舍得撒，他还抬起手，轻轻在吴原肩上拍了拍，声音轻柔得不像话。 “你喝了酒，别泡温泉了，早点睡吧。” 然后也不听吴原答了什么，转身，回房。 背影萧索，脚步沉重。 咣咣咣。 只是脚步声太重了，让人还以为他在凿地。 晚风依然浮动，树影如旧斑驳。 只是这一秒的风和影和上一秒不同了。 吴原站在原地，不知站了多久。 眼角有一抹光越来越远，他分不清是远处摇曳的挂灯，还是别的什么。 没有一个人的路，穿堂在回廊里的风，总能让人想清楚很多东西。 很多原来没有细想过的东西。 啊，原来如此。 原来自己…… 吴原抬手，遮住上半张脸。 脚下的木板微颤，背后忽然响起一大队人的脚步声，吴原低头没动，想等他们走过去，谁知一人经过的时候忽然指着他“啊”了一声，走近叫道：“你……” “你”完了没下文，像是看到什么呆住了。 吴原听出那是陈巍的声音。 “……” 技术部的同事拉着陈巍笑：“走吧，人都不爱搭理你！” 陈巍：“可是他——” “哎哟，还泡不泡温泉了啊，你再磨蹭我们就先走了！” “泡泡泡！”陈巍挠头追上去，走了两步，又回过头，吴原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站那，抬手，遮住脸。 陈巍纳闷地看了他半天，心里嘀咕一声，走了。 * 徐漾第二天一整天都没出现。 马经理打电话完全联系不上，别人问起来他也是一脸懵圈，还要被迫带一帮熊孩子，烦都烦死了。 好在熊孩子们比昨天听话许多，向来都闷声不吭的吴原就不提了，连赵占飞和田姚都异常安静，尤其是田姚，莫名其妙戴了副大墨镜，一上午一句话都没说。 就在一帮人结束旅程，准备打道回府的时候，另一边，一早赶回新城的徐漾和几个发小坐在三里酒吧，喝酒。 一瓶一瓶的喝，每瓶都是闷头灌， 事儿发小们全知道了，脸上表情全是哭笑不得。 快两个小时了，徐漾一直没说话，发丝全垂在额前，看着比任何时候都要狼狈，几个发小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他，一面是震惊，一面又有些无奈。 这一看就是动真心了。 王骁也被徐漾吓着了，他原以为徐漾喜欢吴原就是一时兴起，图新鲜，可现在看来，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 其中一个发小看不下去，过去拍拍徐漾的肩：“嗨！不喜欢不是挺好吗？出柜什么随便感受下就行了，真陷进去就是你吃亏了！不如趁这个机会，赶紧找个美女，之前的叶颖估计还是不和你胃口，你不能因为一个不合适，就打倒所有女同胞啊？” “滚。” 徐漾把酒瓶子往桌上一磕，眼里的水光像刀子，“你懂个屁！” 徐漾很少骂人，更很少骂朋友，发小一愣，看他急了，也不敢再多说，只嘀咕了一句：“嘿我说你怎么还不听劝呢？” 王骁攥紧酒杯，嗓子咕咚一声。 他万没有想到吴原会拒绝徐漾。 怎么可能呢，他当初那样明明就是喜欢他啊？ 王骁心虚起来，越想越觉得是自己那天说的话影响了对方，虽然他当时的确希望吴原离徐漾远远的，越远越好，可现在看徐漾这么难受，他才意识到如果吴原真被他说走了，徐漾可能会发疯。 “咳，那个，样儿……” 第65节 王骁想安慰不知道从何说起，干咽了几口唾沫，笑了下，“你也别太难过，这事儿也不是就板上钉钉了，肯定还有机会，你再去和吴原学弟说说呗。” 话音一落，众人都奇怪地看着他，印象里王骁一向最反对徐漾出柜，怎么今儿反倒第一个支持了？ 旋即他们发现，王骁从开始到现在，一滴酒还没喝。 好像在紧张什么。 不对劲。 满场静默。 徐漾就在这时抬起头，“你怎么知道还有机会？” 声音很冷。 眼神亮得可怕。 王骁被那眼睛里蓄势待发的情绪骇得慌了神，想反正自己都做了，一咬牙，就把当初怎么被叶颖叫住，又怎么到niji去找吴原谈话的事都说了。眼见徐漾脸色越来越黑，他忙解释道：“我当时真是为了你好，可没想到吴原学弟那么听话，我觉得他这次拒绝你，肯定跟因为我之前说的那——” 酒杯骤然碎裂。 徐漾暴喝：“王骁！” “样儿，别冲动！” 几个发小冲上来拉徐漾，根本拉不住，徐漾提起王骁的领子就是一记直拳。 “谁他妈让你多管闲事了？！” 第47章 等酒吧工作人员赶到的时候,王骁半边脸都被揍乌青了,鼻血横流,众人拼了命才把徐漾和他拉开,徐漾胸口起伏着,脸阴沉得像要滴血,居高临下地看着窝在沙发上痛呼的王骁：“你是不是以为自己特伟大？啊？伟大到可以指手画脚别人的人生了？” “别他妈说为我好,我不稀罕！”挣开旁边的人,徐漾弯腰，揪着王骁的头发，冷冷道：“我没有你这种朋友，别再让我看见你！” 转身时脚下拌了一下,几个发小忙把他扶住：“样儿，你喝这么多去哪儿啊！” 徐漾没说话，直接晕头转向往酒吧外走，差点撞柱子上。 他得去找吴原问清楚。 如果王骁说的是真的，那小学弟昨天晚上就是在跟他撒谎，徐漾深吸一口气,憋闷了一晚上的心终于挤进几丝氧气。怪不得现在回忆起来觉得吴原说得怪怪的,原来是这么回事。 就说小学弟不可能不喜欢他！ 几个发小看拦不住徐漾,干脆帮他拦了辆出租车。 按时间吴原他们还在回程的路上，现在赶到绿海总部的话应该来得及，徐漾头疼欲裂地靠着车窗，一路让司机快开，司机也怕他吐车上，二十分钟内就给拉到了绿海。 下午四点多，旅游大巴还没回来。 徐漾买了瓶水猛喝了几口，免得一会儿熏吴原一身酒气。 形象还是得保持住的。 徐漾一边喝水，一边靠着喷泉池前的椅子上坐着等待。 就在这时，一辆商务车忽然擦肩而过。 挡风玻璃一晃，闪过后排人冷冰冰的脸。 深眼窝高鼻梁，眉骨下压，嘴唇暗红，整体打扮极其精致。 陆厉薇。 徐漾看过去的时候，她正一脸严肃地和谁说着什么，坐在旁边的人在玻璃反光下看不清脸，只能隐约瞥见弯起的嘴角，和汽车迎面驶过时微闪的金边眼镜。 徐漾心头忽然一凛，莫名感到一种强烈的违和感。 汽车驶远，与此同时，两个刚才招待过陆厉薇的行政妹子从楼里走出来，兴奋道：“天呐，我还是第一次知道陆董有一个儿子呢，长得好帅啊啊！” 另一个妹子笑她：“人家一直私下帮陆董打理各个投资项目，你当然不知道啦，前段时间陆董出国，‘海投’的那些人都是直接和这位陆总汇报的，说不准以后还会参与新房产项目的策划呢……” “好期待啊啊啊——” 两人笑着走远，徐漾胳膊肘支着长椅靠背，侧了下头。 说起来，确实听年老头儿说过这两天要和陆厉薇开会。 还不及待他细想，背后忽然喧哗起来，徐漾回头，就见三辆大巴一个拐弯驶入绿海广场，他身子瞬间紧绷了，想也没想，朝着那几辆大巴就去了。 大巴停稳，众人笑闹着下来，意犹未尽地聊着两日的行程。 吴原是最后一个下来的。 徐漾找到他的时候，没有立刻冲上前，只是站在向阳处无言地打量他。 吴原站在车旁，大巴的阴影盖住他的头脸，整个人显得内敛而沉静。徐漾只不过看了一眼，却忽的产生了一种不忍心的情绪。 不忍心他站在阴影里。 于是在吴原一抬头的时候，就看见徐漾站在太阳底下翘着嘴角冲他挥手。 笑容灿烂得就好像昨天晚上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吴原：“……” 徐漾也不知道为什么，对上他的目光就笑了，所有的不愉快都烟消云散，连头晕都减轻不少，王骁的话让他心中充满希望，马经理对着他惊呼也没听见，见吴原不动，他过去一把拉住他，直接往人少的太阳地里带。 面对面时，吴原闻到了他身上浓重的酒味。 徐漾看着他，直接开门见山，还有点得意：“我今天把王骁揍了一顿。” 吴原：“王骁？” 徐漾：“揍得他几天下不来地，解不解气？” “……” “你也是，怎么什么都不跟我说啊？” 徐漾手指蹭了下他的脸，声音无奈。 吴原嘴角抿成一条直线。 徐漾歪着头看他：“现在可以跟我说实话了吧？” 吴原：“什么实话。” 徐漾嗤了一声，拉起他的手：“我什么想法你都知道，所以咱们也别兜圈子了，我现在直接听你的结论，你是喜欢我，还是不喜欢我？” 他眯着眼，睫毛很密，却仍然过滤不了阳光，一双眼睛都在放着闪。 静默了一会，吴原淡淡道：“学长想让我怎么回答你呢。” “怎么回答，”徐漾噗嗤笑了，觉得他问得奇怪，“把你心里想法说出来就行了。” 说着紧了紧他的手，挤眼：“我只再给你一次机会啊。” 喉结滑动，紧张地盯着吴原。 吴原抽出手，一点犹豫都没有，“我的想法和昨天一样。” 抬眼，他看着笑容彻底僵住的徐漾：“学长，我拒绝你，跟王骁没有关系。” 徐漾想这要是换成昨天，那真是致命一击。 但今天他喝太多了，他的辨别力虽然比平时弱了不少，可也冷静了不少。 何况他不是那么容易心塞心碎的人。 虽然胸口还是疼得一抽一抽的，但一分钟的缓冲过后，徐漾拨了下头发，强装淡定地斜睨吴原：“然后呢？” 吴原：“什么然后。” 徐漾：“所以你是喜欢我，还是不喜欢我？” 吴原皱眉。 徐漾笑：“你看你犹豫了。” 吴原：“我现在不打算谈恋爱。” “那你打算干什么？” “卖房。” 他以为说完这句徐漾会打退堂鼓，没想到他“哦”了一声，无所谓道：“卖多少？” “二十套，三十套？你设个目标，我好提前做准备。” 吴原一愣，感觉徐漾视线里有种近乎执着的任性。 “……” 叹了口气，徐漾定定地看着他，声音轻柔得能掐出水来：“吴原，昨天以前我没抱过家人以外的人。” “……” “你是第一个。” 吴原抿紧嘴唇，徐漾继续道：“今天以前我也没追过人。” “……” “你估计也要变成第一个了。” 吴原抬头，徐漾笑着倾身，凝住他的眼睛，露出一个自认为迷死人不偿命的笑。 “所以从今天起你要小心，可千万别被我迷住了。” 声音一如往常的得瑟。 “好好卖房，小学弟。” 甚至还有点挑衅。 吴原：“……” 徐漾哼笑，随即就在近乎刺目的太阳光下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掰弯徐总监的后果可是很严重的。 第66节 滑雪温泉过后，第二天众人照常回归岗位。 上班就不能带墨镜了，田姚来的时候眼睛还有些肿，但精神明显好了许多，化着妆，穿着精致套裙，早上吴原遇见她的时候，她也没躲，给了吴原一个很灿烂的笑容：“吴原，早上好呀！” 吴原：“早上好。” 田姚噗嗤笑了：“干嘛这么看我，我这么穿不好看吗？” 吴原摇头，看着她肿肿的眼皮，“很适合你。” 喜欢的人随便一句话都能引起心房颤动，田姚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眼圈又红了，那天吴原拒绝她的话响在耳畔，她忙一吸鼻子，嘻嘻哈哈地偏过头：“当然适合我啦，这条裙子一千多呢，不适合我的钱包就要哭了！” 吴原没有笑。 田姚攥着裙子抿嘴，这是她第二次看到吴原露出这种抱歉的表情。 那天也是这样，吴原站在爬墙虎架子下，目光静静的，轻声和她说对不起。 虽然失恋就已经足够心痛，但这样的吴原却让她更难过。 “吴原，那天的事儿你不用太放在心上。”田姚目光亮亮地看着吴原，因为强忍哽咽声音有些发颤，“这、这些都很正常的，我理解，再给我一周的时间我就全好了，到时候我们再一起出去吃午饭，好不好？” 吴原很轻地点头：“好。” 田姚笑：“那我先回去啦。” 再多看吴原一眼她的妆就要花了，田姚转身就走，经过电梯间时，就见抱着一叠资料的陈巍从电梯里走出来，愣愣地看着她：“你——” 田姚赶紧捂脸，她可不想被这个程序员看到自己这么狼狈，“你来干嘛啊？” “我来取上个季度的调查汇报。”陈巍挠挠头。 田姚虽然懒得搭理他，但还是忍不住吐槽：“这不都是用邮件发的么？” “呃……”陈巍不好意思说自己是特意想来看她一眼，呃了半天，憋出一句：“你，你这条裙子挺好看的。” “……还用你说？”田姚撇嘴嘁了一声，转头就走。 陈巍：“……” * 旅游过后人都有委顿期，跟前一天无忧无虑的滑雪温泉一对比，给客户打电话对众销售来说简直成了折磨。临近年关，各家都在整理收支准备过年，这个时候打电话过去，百分之八十都会被骂得脑袋发懵。 赵占飞这边才说了没几句，那边人就对着他耳朵吼：“我说你们这些卖房的烦不烦啊，能不能别打电话来了？！” 赵占飞忧忧伤伤地挂断电话，跟吴原抱怨：“你说咱们做销售的容易吗，打的又不是骚扰电话，那一百人里头总有十几个人想买房啊，真遇上有需求的回头还要感谢咱们呢，怎么就被这些人骂的一文不值？” 吴原：“……” 赵占飞哭：“我还失着恋呢，太残忍了……” 吴原也正在翻自己的联络簿。 联络簿里人不多，除了之前和徐漾一起见客户时交换的几个，剩下的就是后来卖出去的那四套房子的家庭，但海华庭是公寓项目，对于普通家庭的吸引力不大，打过去虽然不至于骚扰，但八成也会被拒绝。 翻到最后，吴原目光在何媛单芃那对母女的电话上凝了凝。 卖出第一套房的情景历历在目。 也不知道她们现在在做什么？ 房产销售给人的感觉就是这样玄妙，在短短的时间内就能够接触一个人的人生和喜怒哀乐，通过房子，他们追求的，憧憬的事物在面前一点点揭开，明明之前还是毫无瓜葛的陌生人，现在却因为这些共享的信息莫名多出了几分羁绊，甚至有时想起来，还会感到惦念。 旁边赵占飞还在滔滔不绝地说着什么，其他人虽然不至于和他一样，但也都没从旅游的状态里缓过神，整个楼层的人状态都一朝回到解放前，满屋子充斥着一股年前的萎靡气息，节奏都慢了。 直到电梯叮一声，徐漾闪闪发光地走进办公室。 是真的闪闪发光。 众人张大嘴。 虽然徐总监每天都穿的得体，但今天他的打扮完全就可以称之为高调。一身定制西装将整身线条衬得有型有款，黑色短发特意打了定型，比以往闲适的模样更多了几分精英式的优雅，眉角微弯，乌浓的眉睫下，一双眼睛深邃发亮。 空气中飘起一股浓郁的雄性荷尔蒙气息。 女员工们集体精神了。 怎么回事？徐总监今天有约会？ 念头一出，忽见徐漾目光直直向某个方向看去，微微一笑。 虽然不知道他在看谁，但众女还是集体感觉身子麻了麻，被那眼神里的火花给电懵了。 第48章 吴原刚从茶水间出来，就被徐漾堵门口了。 一手支着门框，一手卡腰,两条大长腿闲适交叠着，犹如商场定好形的假模特。 “小学弟，早上好啊。” 连嘴角勾起的弧度都是精心计算过的。 恰好从旁边经过的女员工差点被闪瞎眼。 “早。” 吴原低着头想过去,徐漾堵住，换个方向,徐漾又堵住,同一个场景似乎以前也发生过，但两人此刻的心境都不同了，徐漾看着吴原皱紧的眉噗嗤一乐：“陪学长聊会儿嘛。” 吴原：“我还要工作。” “工作，”徐漾手掌贴着后颈,好笑地看着他：“你连个能打电话的客户都没有，是打算对着电脑空敲数据？” 吴原：“我去发传单。” 徐漾：“发传单那是新手做的事，没有客户就只想到要发传单，那你哪年才能摸到金牌销售的边儿？” 吴原：“……” 徐漾无奈：“这么快就把我当时教你的东西忘了？” 吴原仔细回想,没想到。 第一次遇到记忆力缺失这种事,他有些懊恼又有些不甘心,轻轻咬了下嘴唇。 牙齿与下唇刚碰到,冷不防徐漾忽然低头，嘴唇就离他不到一厘米，徐漾凝着他被咬得有些发红的唇，眼波里的暧昧波涛般溢出来：“嗳，一大早就诱惑我？” 然后就在吴原脸僵住的时候，拇指蹭了下他的嘴唇，笑道：“逗你的，以为我真要亲了？” 吴原：“…………” 徐漾没忍住，笑得肩膀都抖了，笑完了看着吴原：“要不要我给你个提示？” 吴原没说话。 徐漾嗤了一声：“最近翻日历了么？” 吴原点头。 “什么时候过年？” “下个月。” “下个月过年，”徐漾侧头，“你想好给之前的客户送什么礼物了吗？” 吴原一怔：“礼物？” “对，礼物。”徐漾笑，“之前教过你‘客情’的概念吧？” 吴原点头：“维护和客户之间的情感联系。” 徐漾翘嘴角，继续引着他：“那你大过年的不给客户送点礼维护下这段感情，说是不是有点说不过去？” 吴原沉默。 半晌，他皱了皱眉：“一定要送礼么。” “又不是让你贿赂。”徐漾太了解他心里那点执着了，“亲戚逢年过节还得表示表示呢，更何况那还是你的客户，按你的说法就是半个家人，对这样的人难道不值得用点儿心？” 吴原：“……” 徐漾认真地看着他：“会处理客情了，你以后就基本不用再发传单了。” 就不用那么累了。 曾经有人说认识五个人就等于认识了全世界，虽然有夸张成分，但对销售来说，搭建人脉永远是决定能否更上一层楼的关键。没有人脉意识，找客户形同大海捞针，花费时间比金牌销售多出十倍不止，效率却远不如对方的十分之一。徐漾足不出户都有客户上门主动联系，靠的就是人脉和关系网。 人是交际性的动物，在这世上谁也不能独活。 吴原看着杯子里的茶包，没言语。 徐漾点到为止，垂下手臂，“光聊工作没意思，咱们聊点儿别的。” 吴原：“？” 徐漾昂首抬头舒肩，当着吴原的面状似不经意地解开衬衫一颗扣子，往后一捋头发，笑说：“刚看见你对着我发呆了，我这么穿是不是很好看？” 吴原：“…………” 吴原：“还是说工作吧。” 徐漾：“…………………” * 趁徐漾被打击得分神的档口，吴原低头从他胳膊底下钻出来，一边进办公室，一边想徐漾刚才说过的话。 真的要送礼么…… 回到座位的时候，赵占飞忽然转过来：“回来了吴原？刚才有人给你打电话，打了两次，你赶紧给回一个吧！” “？”吴原拿起手机，看见来电显示，一愣。 何媛。 之前对风水非常讲究的那个母亲。 吴原感觉很巧，明明早上他才刚想起过这对母女，这会儿她的电话就来了。担心是房子上出了什么事，他立刻给对方回过去。 何媛秒接：“喂，小原呐。” 吴原顿住，有些无奈，不知道这些客人怎么都开始叫起他的小名。 第67节 “何女士，好久不见。” 从声音都能听出来何媛在笑：“好久不见，怎么样，最近好吗？卖房卖得顺不顺利？” 吴原“嗯”了一声，说“还好”，说时唇角不自觉地牵起，不单因为想到当初卖房时的点滴，也因为过去这么久，对方竟然还能这样亲切地和他对话。 “何女士呢，一切都还好么。” 何媛笑道：“好的很，现在跟我老公在外地看投资项目呢，常青的薛总最近新开了个矿产，邀请我老公也过去入一股子，我一块儿跟着来凑凑热闹。” “常青……薛总？”吴原问，“您是说薛建薛董事？” “是啊！你也认识他？哦对我都忘了薛总也在你们绿海投了一股了，他大学时和我老公是同学，当时和另一个同班的合称什么三剑客，哈哈！”何媛笑个不停，下一瞬，忽然拍了下大腿，“哎哟，瞧我，光顾着跟你说这个，把正事儿都给忘了！” “？” “小原呐，”何媛神神秘秘地道，“最近你有没有跟我家芃芃联系过啊？” “单小姐……”吴原眼前浮起何媛女儿单芃的脸，“没有。” “唉，那丫头之前还信誓旦旦地跟我说你是她的新男神，现在一转眼都不知道换了多少个男神了……昨天还突然给我打电话说要去参加什么相亲趴，想把自己赶紧嫁出去，把我给吓一跳！”何媛声音一下就压下来了，“倒不是我不想让她去相亲，我家芃芃也不小了，但我一想这临近年关的，这种场合会不会有骗子啊？” “昨天晚上把我担心的啊，一整晚都没睡好觉，跟她说也不听，嫌我多管闲事！” 虽然通过之前买房的事，何媛多少了解到自己总爱替女儿做决定的毛病，但操心的习惯还是改不了，单芃那边稍有点风吹草动她就要担惊受怕一阵，“小原，阿姨也知道这事和你没关系，但现在除了你，阿姨还真想不到其他合适的人了，而且芃芃也那么信任你……” 吴原：“您是想……” “阿姨想拜托你帮我从芃芃那儿听听消息，看这相亲趴到底靠不靠谱，如果真像她说的那么好，没有什么闲杂人的话我也就放心了。” 何媛叹气：“这丫头，一跟我说话就不耐烦，在外人面前倒是乖顺得不行。” 母爱无形，总是能从各个方面体现。 如春夜细雨，润物无声。 吴原闭了闭眼，浅声道：“好。” “你答应了小原？唉太谢谢你了！等阿姨回来请你吃饭啊！” 吴原：“不用。” 何媛欣慰至极，又在电话里谢了一通，之后吴原挂断电话给单芃拨过去，没想到还不等他进入正题，那边小姑娘就笑起来了：“哎呀吴原哥你打得正好！” 吴原：“？” 单芃大松一口气：“我正愁那天没人给我撑场呢，其实我也有点儿担心安全问题，那么大个趴，就算有安保，但保不准会混进什么猥琐男，想想都吓人！” 吴原：“……” “吴原哥~你陪我一起去吧！”单芃嘿嘿一笑，在电话里撒娇起来。 吴原：“……” 相亲趴设在一月初，也就是下个星期五晚六点半。 吴原和陆申秋说起这件事时，陆申秋和上次旅游一样答应得很痛快。 吴原发现他最近每天都睡很早，眼下有淡淡的青痕，像是白天没有休息好似的。 问他，也只会笑着回应：“小原这么关心我，哥哥很高兴呢。” 总是这样，总把一点点的好意拎出来反复说，仿佛他受宠若惊，仿佛他就靠着这点好意生存，如陷在泥潭里的藤蔓，拼命探头出来汲取养分呼吸。 吴原每次看到这样的他都很难过。 可他除了在他身边照顾，什么都做不了。 偶尔疲惫的情绪会突然从心里挤出来，打得他猝手不及，然后又被一股更大的愧疚压下，循环往复。 最近这种情绪出现得越来越频繁了。 可能是因为一抬头，就有个人站在向阳处冲他笑吧。 “哥说的什么话，”他摇头，每次都以这一句结尾，“我怎么可能不关心你呢。” 喘不上来气。 然后陆申秋就会露出很满足，或者说，很满意的笑。 * 相亲趴那天上午，徐漾和往常一样打扮得光芒四射。 还好销售部众人已经习惯了，之前还有一段时间误以为徐总监要进娱乐圈发展，就连顾戚这种炙手可热的小鲜肉，都没像他这样天天穿得像要去走红毯。 吴原早上刚从电梯出来，就看见徐漾靠在办公区门口的花架子上跟员工问早安，见他来了，也不上前，抱着臂在远处冲他笑。 吴原眯了眯眼睛。 “小学弟，知道今儿是什么日子么？” 从身边经过的时候，徐漾忽然道。 “什么。”吴原发现自己不自觉就停下脚步。 “小年。”徐漾直起身，袖口干草味道的古龙水随着胳膊抬起的动作扑鼻而来，他对着吴原的耳朵无比自然地一捂：“嚯，这么凉？” 干燥温暖的手掌覆住，吴原这才察觉到耳朵的冰，刚才在外面吹得时候不觉得，现在感官才慢慢苏醒。 耳朵被挤压的鸣响只持续了一秒，吴原拂掉徐漾的手，徐漾也没生气，笑道：“唐女士请你晚上去家里吃饭。” 唐女士自然指的是唐静。 一瞬间，充满蒸汽的厨房和灯光温暖的玄关浮现在眼前，鲜活得好像是发生在昨天的事。 吴原忽然产生了一种近乡情更怯的心情。 无论用不用陪单芃去相亲，他想自己都不会再去的。 “我晚上有事。”他说。 “什么事？”徐漾脸黑了，“别跟我说你又要陪你哥——” “不是，”吴原说，“我晚上要陪客户去相亲……” “趴”字还没说出来，徐漾的手就已经扣他肩上了，眼睛危险地一眯，脸色阴沉：“再说一遍？你要去干什么？！” 第49章 单芃觉得自己忙了一天眼睛花了,赶到相亲趴现场的时候,居然有两个美男子等着她。 一个人是吴原,另一个她不认识,但又有点眼熟,似乎也在绿海见过。 两人就立在会场工作人员摆放的心形玫瑰花架前,背后花影的红光分出几缕映在两人侧脸上，都是西装革履的颀长身材，放眼望去，无比赏心悦目。 一堆女孩子堵在门口不舍得进。 一想到这两个人都在等她，单芃心里美飞了,正要挥手，却见个子稍微高一点的男人忽然拧着眉头扳过吴原的脸,义正言辞地问着什么。 玫瑰香浓郁,空气中发酵出一股甜甜的气息。 单芃脸莫名其妙一红,一时间竟不好意思上前了。 徐漾：“我再确认一遍，你真和那个女孩儿没什么？？” 吴原偏头,挣开他的手：“她是我的客户。” 徐漾：“呵,客户,有这么亲密的客户？还让你陪她相亲？” 吴原：“不是学长说要好好处理客情的么。” “……” 徐漾这才意识到他给自己挖了一个多么大的坑。 他使劲捏太阳穴：“你这客情的成本是不是有点儿太高了？” 吴原没答他,目光一瞥，发现单芃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来了，就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们发呆。 吴原眼角顿时柔和起来，朝她点头，“单小姐。” 三个字瞬间勾起了之前买房的经历，单芃脑中浮起吴原当时冰冷镇定的脸，心中一阵飘飘然，对他的崇拜在这一刻都回来了。 “吴原哥~~”甩掉满脑袋的粉红泡泡，她欢快地飞奔过去。 没奔两步，就见站在吴原旁边的帅哥忽然扭过头来，吊梢着眼角像在打量，目光极其不友好。 单芃：“……”她招谁惹谁了？ 经过几秒钟的观察，徐漾判断小姑娘颜值不低。 可再不低也没他高，自信满满地上前一步，他若无其事地隔开单芃伸向吴原的爪子，优雅笑道：“单小姐你好，我是徐漾，是吴原的……” 故意停顿了下，笑得有几分意味深长，单芃呆了呆，冷不防吴原忽然说：“是我的上司。” 徐漾：“……” 吴原朝单芃点了点头，“抱歉，他非要跟过来。” 徐漾老脸渐渐挂不住：“……” 多了位美男子保驾护航单芃高兴还来不及呢，虽然不知道徐漾的敌意从哪儿来，单芃还是嘻嘻哈哈一笑，握住徐漾的手，天真无邪地眨眼：“徐先生你好呀，谢谢你一直以来对我家吴原哥的关照，吴原哥他可努力了，你可要多给他加薪啊！” 她原意是想在徐大总监面前多夸夸吴原，然而徐漾眉头一拧，除了“我家”两字，一句话没听进去。 我家？ 什么时候吴原变她家的了？ 问过他意见了么？ 徐漾笑容扭曲，眼神更不友好了。 “？”单芃一脸懵圈。 互相介绍完，由单芃带着，吴原和徐漾交过会场费后直接入场。 会场设在新城某高级俱乐部内，因为费用昂贵，来的男男女女年龄段不一，但都是社会中上游人物。为了迎合这些人的身份，策划人也使出全身解数把会场装扮得格调极高，玫瑰花从大门一直摆到宴会厅门口，一路的灯光也是心机的蓝莓调，就算本身颜值平平的人往那儿一站都要比平时惹眼好几倍。 路上聊起单芃的母亲，吴原淡声说：“何女士很担心你。” 单芃习以为常地笑：“她如果哪天不担心就不是我妈了。” 第68节 然后顿了顿，一歪头：“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突然想嫁人了。” “说来挺奇怪的……”单芃笑道：“最近这段时间我总会梦见一个男生，是我初中隔壁班的同学，个子矮矮小小的，还不到我眉毛高。” “原来也没怎么说过话，毕业后也再没联系过，但就是总会梦到，一个月恨不得有两三次，连原来有男朋友时也能梦见，真是邪了门。” 吴原轻声问：“中间没有联系过么。” “没有，”单芃眼里忽然闪过一丝失落，“我和他……一点都不熟，加起来通共也没说过二十句话。” 徐漾心神一动，垂下眼，往吴原的方向看去。 后者望着单芃，像在专注地听，又像在对着那个方向出神。 他高中时和吴原说过几句话来着？ 有二十句么？ “就是因为总梦见他，”单芃无奈地冲两个人一笑，发丝从耳边垂下来，“我才想自己可能是觉得寂寞了，算算我也空窗了两三年，也该考虑一下赶紧找个靠谱的对象了。” “嗯。” 吴原嘴角淡淡一弯：“一定可以的。” 单芃心脏扑通快跳起来。 飞扑过去：“哎哟我的吴原哥总是这么有魅力让我怎么安心嫁人呐！” 没真的扑，不是因为她不想，而是因为旁边那位徐先生的脸色好像要杀人了。 小命要紧。 悠扬的小提琴声越来越清晰，空气里飘着一股气泡酒的味道。 宴会厅内觥筹交错。 会场供应的都是五星级酒店级别的自助餐，中间各种精致冷盘热菜，旁边一桌宝塔式的香槟酒和各类红酒甜酒。吴原他们走进去的时候，主持人还没就位，穿晚礼服的男男女女穿梭在会场中，忙着彼此做自我介绍，气氛十分热烈。 女同胞们眼睛都尖，一看刚才站在花架前的两个美男子也进来了，都跃跃欲试地想上前搭讪。 单芃本来就长得好，徐漾更不用说，吴原在蓝紫色的光照下，冷淡白皙的脸看起来亦是格外细腻，气质又比平时冷了几个等级。 “哎你这人怎么看的路呀，直接就往我脚上踩！” 忽然一个女人高声抱怨了一句，而不小心踩到她的青年红着脸，忙不迭道歉。 单芃被声音吸引过去，歪了歪头。 人多，看不清青年长什么样子，只能看出皮肤白净，似乎还很害羞，被骂了一句耳朵就已经通红了。 单芃心内觉得有趣，这时一个拿纸箱子的工作人员笑着朝他们走过来：“先生小姐，今晚我们的座位通过抽签分配，抽到哪桌就坐哪桌。” 徐漾脸一沉。 也就是说他不一定能和小学弟坐一桌。 嫌弃地扫了眼盒子，徐漾道：“不用抽了，我跟他坐一桌。” 指指吴原。 工作人员和善地一笑，十动然拒：“不可以先生，请配合我们的工作。” 徐漾默默做了个深呼吸。 一分钟后，他抽到5号，单芃抽到2号。 最后轮到吴原。 手从箱子里伸出来的时候，徐漾紧张兮兮都盯着他的手，喉结不停滑动。 吴原摊开手指。 徐漾：“……” 单芃哈哈大笑：“太好了吴原哥，我们是一桌哎！” 还没笑完，头顶落下一片阴影，徐漾对着她嘴角一勾，笑得要多迷人有多迷人：“单小姐……” 单芃攥紧自己的球：“美男计没用，我才不跟你换！” 徐漾：“……” 二号桌全是衣着鲜亮的精英男女。 吴原往那边走的时候，徐漾将他一把拉住：“再提醒一下，你今儿可不是来相亲的。” 吴原沉默地看了一眼他身后。 五号桌的女士们一脸期待地望着这边，狂挥手。 收回视线，吴原没什么情绪地道：“你也不是。” 说得很轻很快，徐漾在原地顿了一秒才反应过来，强压下上扬的嘴角，众目睽睽之下，他俯身在吴原耳边低声说：“我当然不是，我是专门为你来的。” 声音很沉，耳畔很热。 吴原打了个喷嚏。 徐漾：“……” 外面严冬腊月，会场内热风滚滚，吴原刚才没来得及脱外套，一冷一热的刺激下连打了两个喷嚏。徐漾一开始还皱眉，后来听得心都抽紧了，一把从桌上拿起纸巾，过去轻轻捏着他鼻子：“来，擤一下。” 完全不觉得这动作有什么不妥。 “……”吴原隔着纸巾看他。 徐漾忽然觉得他眼里有很多想表达的，却又在垂下眼时藏得干干净净。 “谢谢。”吴原自己接过纸，擤完了鼻子有些发红。 徐漾又要去摸他脑门：“不会感冒了吧？” 吴原摇头。 那边单芃已经在二号桌落座，才刚坐下没过多久，对面几位优秀男士已经开始找她搭上话，吴原走过去的时候仔细看那几个人，都是很正常的精英白领，稍稍放了心。 位置基本已经坐满，吴原随便拉开一张椅子坐下。 他右边坐着一个青年，长得很秀气，却一直低着头，跟周围高大威猛的精英男一比，宛如一只弱不禁风的白斩鸡。 单芃眼尖，吴原刚坐下就冲这边笑着招手，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招手时，吴原忽然感觉旁边的白净青年肩膀微微震了震，把头垂得更低了。 徐漾此刻实在分身乏术。 五号桌也不知是怎么分的，年龄两极分化得厉害，四十岁往上的占了一大半，都是离过一次婚的单身大龄贵族，看他的目光极其慈爱，纷纷表示要把自家女儿介绍给他。 徐漾胃疼。 尤其是一抬眼看见几个笑眯眯朝着吴原敬酒的女生，胃更疼了。 坐了片刻后，吴原发现坐在右边的白脸青年一直在偷偷打量单芃。 取餐的时候也是，犹犹豫豫地站在单芃身后，也不上前说话，就单在那看着。 欲言又止。 徐漾好不容易脱身过来，却见吴原正认真地对着一个陌生青年打量，被老年团折磨的脑神经又绷紧了，酸溜溜道：“你觉得他长得好看？” 吴原：“……” 那边单芃正被一个和她聊得最好的男士逗得花枝乱颤，完全没注意到站在身后的青年。 青年呆了一阵，还是不敢上前，颓然地转身，经过人群的时候忽然听见一个声音：“不打招呼么。” 青年一抖，抬头，两个男人站在面前，气质很冷的那个正是刚才坐他旁边的人，此刻静静地看着他，轻声道：“你认识她的吧。” 一个人看故人和陌生人的眼神是完全不一样的，青年的情绪都在眼里，太明显了，根本藏不住，青年被吴原一说红了脸，讪笑：“她肯定早就不记得我了。” 吴原目光疑惑。 “真的，”青年头越发低了，“像我这么不起眼……” 吴原看了他半晌，摇头：“单小姐不是这样的人。” 青年一愣，吴原漆黑的瞳孔内有什么静静流动着，青年心内半明半昧，恍惚明白他想表达的事情，又恍惚不明白，但或许是对方的眼神有种莫名振奋人心的力量，青年和他对视了片刻，忽然就生出几分勇气来。 气泡酒在瓶内晃动着，他咬住嘴唇重新走到单芃身边，单芃还在和刚才那位男士聊天，聊得很投入，完全没意识到他的存在，他伸出的手又犹豫了，指尖往回缩的时候，单芃忽然福至心灵似的，回了下头。 这回躲也来不及了，青年肩膀一颤，和她正正打了个照面。 单芃一呆。 “蒋秀？”她忽然有种分不清梦境和现实的错觉，声音都轻了：“……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青年，也就是蒋秀完全没想到她还会记得他，窘迫地抓了下头发，清秀的脸一阵阵发烫：“单芃，好、好久不见。” “什么好久不见，根本就是太久不见了吧，初中毕业后就没再联系过。”单芃声音有些发颤，大概连她本人都未曾察觉自己的激动。 “你居然长这么高了？原来明明那么矮的……” 明明还需要她保护的—— 吴原望住单芃忽然垂下去的眼，耳边浮起了她来时说的话。 虽然毫无依据，但他想那个总在单芃梦里出现的初中同学，或许就是此刻站在他们面前的蒋秀。 单芃没和吴原说错，她和蒋秀原来的确不熟。 蒋秀从小就是个白斩鸡的体格。 初中的时候完全没发育，做操永远站第一排，从初一起就是全班男生集体欺负的对象。往他课桌里放垃圾，把他的课本全扔到窗外，甚至当着女生的面扒他的裤子，要不是作为语文课代表的单芃来找他们班主任送作业，她可能永远都不知道在和自己一墙之隔的地方，有人每天都在遭受着这样可怕的精神折磨。 女生发育得比男生早，单芃当时就已经长到一米七几，抱着一沓练习册砸中那个欺负蒋秀的人的脑袋的时候，男生看着巨人一样的她，吓得半天不敢张嘴。 别看她现在是个淑女…… 单芃也不理解自己当时怎么就那么冲动。 她那时初二，或许只是中二病犯了，以为自己可以拯救世界。 但不得不说，砸完那个男生的脑袋，又把粉笔灰扣对方脸上后，她的确感觉很爽。 虽然事后老师罚她在门口站了一节半课。 就在她站得昏昏欲睡的时候，视线里忽然多了一双脚。 站在离她几步之外的地方，怯怯地不吭声。 第69节 她抬头的时候对方甚至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遭受过校园暴力的人或多或少心理上都会有缺陷，蒋秀那时已经有严重的抑郁倾向，单芃不知道，很鄙夷地看着他：“你就那么让他们欺负，也不还手？” 蒋秀脸色煞白。 “你也太没用了吧，”单芃撇撇嘴，“我一个女生都敢跟他们挑。” 蒋秀还是不说话，不仅不说话，他还转身就跑。 “……”单芃从没见过如此弱鸡的男生，甚至都有点后悔刚才帮他了。 直到蒋秀跑回来，递给她一瓶奶茶。 单芃：“……”连选的饮料都是这一类软软弱弱的。 不过，还挺好喝。 从那以后不知道谁传出来，七班的单“大姐”和六班的“弱比”在谈恋爱，蒋秀听到消息那天，脸又白了，呼哧带喘地跑到七班想跟单芃解释，七班跟六班不一样，班里人全都大大咧咧犹如黑社会，蒋秀不敢贸然搭话，自己垫着脚找单芃的身影。 “我都说我跟他没什么了。” 印象里单芃说话一直都粗声粗气的，像现在这样尖尖的甚至像在撒娇的声音，蒋秀还是第一次听到。 抬头，单芃和一个高个男生面对面站着，高个男生长得很帅，是他们年级的校草，蒋秀目光扫过单芃绯红的脸和攥紧的手，眼睛一黯。 “单大姐，刚才你的小男友来找过你哎！”有男生嘻嘻笑。 闻言，单芃猛地回头，门口不断有学生跑过，却没有蒋秀的身影。 她心里忽然像被猫抓了一下似的，有点毛躁。 一个月后，单芃和校草正式开始交往，中间几次在楼道里和蒋秀擦肩而过，两人都没有跟对方说话。初中生的感情脆弱得说变就变，很快就传出校草又和某个班女生暧昧的消息，单芃一气之下把他踹了，踹时有多豪放，躲在教室里哭得就有多伤心，等把头抬起来的时候，见桌上多了瓶奶茶。 不见人影。 现在回忆起来，单芃发现自己对蒋秀的印象，真的不是奶茶就是奶茶。 这种柔柔软软的饮料。 见记忆里的小矮个突然拔得这么高，她有些恍惚，感慨万千地看蒋秀：“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说完才发现自己问了个傻问题，能出席这种高级场合的，怎么会过得不好？ 蒋秀认认真真地看着她：“我很好，你好吗？” 又是个傻问题。 单芃直接笑了。 她一笑，蒋秀也笑了。 成年人的世界就没必要猜来猜去了。 两人交换了联系方式。 之后会怎么样谁都不知道。 但起码是一个好的开始。 相亲趴临近结束的时候，单芃跑到吴原面前，轻笑：“吴原哥，我好像知道我为什么那么喜欢带阳光的房子了。” 吴原看着她，单芃抿嘴：“我在门口罚站那天，阳光就特别好。” “我明明最讨厌喝奶茶的，那天居然也把一整瓶都喝光了。” 明明最讨厌的一类人，居然也…… * “小学弟。” 吴原回头，徐漾从会场里走过来，把他往身边拉：“别站在风口。” 吴原一怔，徐漾无奈：“忘了你刚才在里头打喷嚏了？这会儿要再着凉了可有你受的。” 吴原：“我不冷。” 徐漾：“跟我倔是吧？” 吴原：“真的不冷。” 单芃的话让他的思绪不可抑制地退回到从前。 吴原想他第一次遇见徐漾那天，阳光也是很好的。 当时他坐在树下，两个新结合的单亲家庭相对无言，尴尬无比。 新的父亲，新的兄长，如果可以的话，他也想像陆申秋那样对谁都爱答不理，可是母亲一直很努力地想要带他融入新家庭，他没有办法。 看见徐漾抱着狗和老人聊天的时候，吴原心里其实是羡慕和向往的。 如果他也能像这个学长一样，和任何人都能聊得来，或许家里的气氛也不会一直都那么压抑。 后来吴原每次在学校球场看到徐漾的时候，都会自动停下脚步。 看对方跳高投篮，大笑着和同伴击掌，赛后被无数人簇拥着，连汗水在阳光下都变得耀眼，全都是他不具备的，全都是他向往的。 吴原养成了每天下课后跑去球场看球的习惯。 有时甚至会想，如果这个学长不来打球了怎么办。 他又要从哪里获得力量，支撑他继续平静地住在那个家里呢。 于是他开始送水。 每次送完，都说一声“谢谢”。 不是拿到水的人说，而是送水的人在说。 只是他每次都说得很轻，学长大概一次都没有听见过。 一个篮球队的矿泉水很重，他居然就这样连续扛了一个月。 只是想用这种方式告诉学长他一直在看，不管发生什么事，他都会来。 所以请一定不要走。 …… * 刚和女儿通完电话的何媛笑得合不拢嘴。 女儿在相亲趴上相中了个做金融的精英，听说还是初中同学，知根知底。 何媛觉得吴原简直就是她家芃芃的福星。 房子，对象，好像只要有吴原在，一切都会变得特别顺利，何媛一边跟丈夫报喜一边发朋友圈，发的还是单芃刚刚给她传的吴原的偷拍照，照片上吴原眼神清澈，气质干净，如果可以的话何媛真想让吴原做她的女婿，只可惜她家芃芃没这样的福气，以后也不知道要便宜哪家的姑娘。 何媛不光发图片，还在朋友圈底下配了一行字：“从没见过这么靠谱的卖房小哥，每次碰到这孩子必有好运气，真的好庆幸当初带着我家芃芃去绿海……”云云说了二百来字，配一堆表情符号。 有钱人的交际圈自然都是有钱人，还不到一分钟，何媛那条朋友圈底下就已经多出几十个赞，大部分都来自她那些贵妇姐妹。 “哎哟这是谁家的孩子好可爱哟！” “最近正好想给我家儿子买别墅呢，小哥微信多少？！” “孩子有对象了吗？没对象我这儿有一个……” “我朋友刚被一个销售坑了！这小哥怎么联系，我让我朋友直接加他！” “什么都别说了大妹子赶紧给我发名片，想去海城买房投资呢！” 吴原接到何媛电话的时候，还以为她是想要问单芃的事。 没想到对方上来就说：“小原呐，阿姨没经过你同意，把你的微信发给阿姨的姐妹们了，都是想买房的朋友，哦对还有两个想给你介绍对象的——” 吴原反应不过来，怔怔道：“何女士，您在说什么……” 何媛笑道：“你打开微信看看就知道了。” 说着挂断电话，吴原还有些懵，下意识地打开微信。 瞳孔一缩。 三十多条好友申请。 申请理由，几乎都是——“买房”。 徐漾走了两步，发现吴原站在原地没有动。 “怎么不走了？”他笑了一下，想上来拉他，脚还没挪动，吴原忽然对着他唤了一声：“学长。” 眉角一弯，他眼里浮起一丝很淡的笑。 手机翻过来。 “会客情了。” 第50章 收到三十多条好友申请后，吴原接下来几天一直都在忙着回信息。 登录客户资料时,他看着电脑屏幕上那多出来的一长串姓名和电话，仍有些不可置信。 不过一个晚上，他手里有的潜在客户人数就从四个激增到三十个,随着何媛那条朋友圈不断在贵妇友人间转发发酵,这个数字还在继续增加,每天都有新的好友申请，电话更是每隔一小时就来一通。 偶尔在忙碌的间隙，脑袋会忽然沉一下,身上也不自觉感到一阵阵冷，这种症状其实从相亲趴回来后就开始了,吴原也没去注意,他把所有精力都放在替客户找房子的事上。 何女士介绍客户给他是出于对他的信任，他不能辜负她和这些客户的信任。 更何况,再没有什么比这个更让他满足的事了。 电话那边传来笑声的次数越来越多。 吴原记得他第一次打电话时，对方可是连一句都没有听完就直接挂了的。 有时候走得太快,会看不出自己做得到底够不够好。 幸而刚进绿海时有人给他示范了好的标准。 打电话时客户会笑,大概就是好了吧。 第70节 何媛身边的朋友都见过大风大浪,什么样的态度算是敷衍,什么样算是专业，毕竟多吃过几十年的咸盐，他们比谁都了解。 他们没见过吴原，但打电话的第一印象，就觉得这个孩子很稳。 无论是说话的节奏，还是谈话本身的内容。 对于有闲钱的投资者来说，最关心的就是投资房产后获得的利益，以前都买过房，销售一般都会先粗略地了解一下他们的买房目的和基本信息，但对于那些要通过计算才能了解到的问题，往往都要等上大半天才能得到回复。 但显然何媛介绍来的这个孩子不是这样的。 客户们刚介绍完自己这边的基本情况，吴原就已经算出了那套房产的保底收益额，算也不是随便算，是他参考过近几年银行汇率走向，以及地区升值趋势后给出来的估计值。 且不说算出来的收益额有多么可观，每个客户在听到数字的瞬间都先震了一下。 脑子转的得有多快才能这么快给出回复啊？ 对于普通买房的老百姓来说这些数据可能并不重要，但对于那些抱着投资目的买房的客户来说，这几个数字的参考价值真的太高了。 于是何媛本来就消息暴多的微信又炸了。 “何老妹，你从哪儿找来的小伙子啊，太靠谱了，赞赞赞！” “我本来没指望让销售来帮我算贷款，结果小哥全给我算出来了！” “这回理财顾问都不用找了！” “以前都没怎么关注过绿海的房地产，以后都认准他们集团了！” 最后一条来自何媛的外省姐妹，之前买的都是保亿万宏几家的房子，听吴原介绍过绿海的背景后，现在也变成了绿海的脑残粉。 吴原对这些一无所知，每天除了接电话外，还要带客户考察房产周围环境。 离过年还有几天的时候，南山新语一期全部售罄。 最后两套是吴原卖出的。 与此同时，几个富商太太也看中了海华庭的公寓项目。 她们自己当然是不准备住，只跟吴原说生活太清闲，想投资几套房产玩玩儿。 有钱人的世界就是这么让人看不懂。 * “阿嚏。” 吴原低头吸了吸鼻子。 就坐在旁边的赵占飞听得脸上肉一抽，转过来担忧道：“吴原，你最近是不是太累了啊，有没有好好休息？” “没事。”吴原摇头。 说完有电话打进来，吴原接起来前，又低头打了个喷嚏。 赵占飞数不清这是他今天打的第几个喷嚏了，就像他不知道吴原这几天究竟卖出了多少套房，只能看到他频繁地进出会计室，也不知是从哪里加的buff，电话一通接一通，还要匀出大半天时间见客户。 赵占飞明显感觉到大家对吴原的态度变了。 虽然从刘槐安的事情过后就再没有人敢招惹他，但这两天赵占飞发现，众人连看吴原的眼神都不一样了，有的人是发酸，更多人的是满满的认可和尊重，但无论哪种，都是对吴原努力的认可。 赵占飞转头，见吴原鼻子微微发红，脸色也很苍白，唯有一双眼睛漆黑发亮。 “是的。”吴原拿着电话道：“地基已经打好，预计今年年底完工，附近设施……好，我今天有时间，您看什么时候方便……” 客户在那边说句什么，吴原应道：“好的，那等下见。” 挂完电话他起身，赵占飞都来不及抓住他，急道：“这就走哇？你昨天就没吃午饭，今天又是这个时间，身体能吃得消吗？” 还有几天就开始放年假，所有人都提前进入过年松弛状态，只有吴原每天还跑进跑出。 吴原脚步顿住，说道：“年后客人要出差，没有时间看房，现在这个时间刚好。” 赵占飞对着他喊：“你要记得吃饭啊！” 吴原点头，走进电梯。 下到一搂，年国永和各个部部长总监刚好迎面从大门外走进来。 这些人大部分都是当初年国永从基层培养起来的，成长到现在这个水平，势力今非昔比，如果说当初“海之星”派还远不如“海投”派根基强大，那现在无论是从名望还是声誉来看，“海之星”派都已经明显压过“海投”派一头。 一开始众人都以为陆厉薇回国后要有大动作，可眼看她回来一个月，管理层还是一片风平浪静，都怀疑这持续了十几年的派系斗争是不是可以终于结束了。 徐漾走回来的一路都在打哈欠，看见吴原时，精神一振。 年前最后几天，吴原忙他也忙，算起来自从相亲趴之后，两人已经有几天没有好好说过话。 是光线的原因么，怎么觉得小学弟好像瘦了？ 徐漾盯着他不眨眼，本来就看不够，好不容见一面，现在更移不开视线了。 正对着太阳光，吴原整张脸亮堂堂的，很难察觉到脸颊上的苍白。 “小原？” 年国永大老远就认出吴原，笑道：“这是要出去见客户？” 吴原走过来，点头：“是。” “我都听小徐说了，”年国永赞许地看着他，“说你一直都很努力，卖出去了好几套房子。” 一提房子，吴原眼底也跟着柔和起来。 “果然我当初没看错，”年国永拍拍他的肩，慈爱地道：“虽然拼归拼，但也要悠着点，身体也很重要，知道吗？” “嗯。” 几个部长在旁边站着，都顺着年国永的目光打量吴原，虽然年董对谁都一副和蔼可亲的模样，但他们每天和年董朝夕相处，年董对这个姓吴的年轻人态度如何，他们一眼就能看出来。 老人家语气里都含着殷殷期盼呢。 可他们打量了这半晌，只觉得这青年充其量就是气质独特了些，要说特别在哪儿，还真看不出来。 而且说话也是一个字一个字的蹦，这样的口才真能当销售？ 很显然几位部长对销售的理解都被徐漾那种光芒四射的类型给带狭隘了。 打完招呼，徐漾跟着大部队抬了下腿，还是没忍住，折回来拉住吴原。 “怎么回事？”脸色很沉。 吴原：“嗯？” 徐漾：“有好好吃饭吗？” “咳，小徐啊。”年国永远远在电梯那提醒徐漾，还有一堆人看着呢。 “年董叫你。”吴原说。 徐漾动也不动，仔细打量吴原的脸，偏偏吴原转身就走，步子飞快，自动门合上的瞬间，徐漾觉得自己听到了对方的打喷嚏声。 徐漾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 两天后，度完蜜月的林燕回来了。 新婚燕尔的喜悦比夏威夷的阳光沙滩更滋润人，林燕胖了一圈，然而比以前更显出一种成熟的风韵来。眼看着快过年了，她手边暂时也没什么要联系的客户，只不过要和马经理跟进一下落下的进度，顺便把带回来的特产分给大家。 几大盒夏威夷果巧克力完全不够分，一人几颗就吃完了。 林燕一边看他们吃，一边走到吴原的座位边，问赵占飞：“小赵，吴原呢，怎么不见他在？” 赵占飞嚼着巧克力含糊道：“吴原他去见客户啦，这两天电话一直没断过，都忙疯了。” 林燕惊讶，她完全没想到。 临近假期，谁都知道客户不好约，吴原居然还能忙成这样，实在太难得了。 从借出笔记那天开始她就一直关注着这孩子的成长，吴原卖出第一套房的时候，天知道她在人群后面深呼吸了多少下才把眼泪憋回去，要知道她可是一直都以女强人的形象示人，别说流眼泪了，就连感性的时候都少有。 现在又听说吴原有这么大进步，她觉得鼻梁又有些发酸，比自己年轻时第一次约到大客户时还要高兴。 更多的，还有欣慰。 无声将一整盒巧克力放到吴原抽屉里，林燕冲赵占飞笑笑：“等吴原回来了，帮我跟他说我给他带了礼物。” 赵占飞满口答应下来，顺便在林燕关抽屉时瞄了一眼—— 好家伙，盒子比刚才给他们分的要大上一倍。 他们都只能吃几颗，吴原却有整整一盒。 赵占飞：“……”这赤裸裸的偏心啊。 吃货赵占飞意犹未尽地舔舔嘴唇，感到一阵忧伤。 林燕放完巧克力就去了趟会计室。 本来只想例行检查一下本月的业绩表，却在看见上面的数字和表上遥遥领先的人名时，嘴毫不迟疑地张开，吓了一跳。 吴原以六套房，三千八百万的销售额，名列第二。 和第一名的徐漾只差三套。 而这个月才刚过去一半。 如果刚才听说吴原忙的时候她还只是欣慰，那现在，林燕就只剩下惊讶了。 知道他进步，却没想到他进步得这么快。 林燕一时间不敢相信，以为自己眼花了，或是业绩表的计算上出现了什么问题，可等找会计核对后，她才意识这一切都是真的，两套南山新语，四套海华庭，而且还不是这大半个月，而是在最近一周卖出去的。 蜜月之旅本就足够甜蜜，没想到刚一回来，她最看重的吴原，居然给她这么大一个惊喜。 可以过个好年了。 刘槐安离职后，林燕作为唯一的主管，身上的担子比以前重了不少，下午跟马经理开会的时候，她看着手里分配过来的各种庞杂的活，摇头：“这么多人我哪儿管得过来。” 这还是马经理第一次听林燕跟他抱怨工作量。 正当他怀疑林燕是不是结了婚就开始怠惰了的时候，林燕状似无意地道：“马经理，您看过这个月的业绩表了么。” 马经理脸色瞬间就不好了，嘴角抽了抽：“看了，怎么了？” 林燕轻描淡写道：“您不觉得以吴原现在的业绩，完全可以胜任主管的位置了么。” “啊？”马经理眼睛差点瞪下来：“开玩笑！他才来公司几个月？？你看梁心鑫，人家的业绩也不差，而且还是干了两年多的老人，就算要提拔也得从他们之间选吧？” 第71节 他也不知道吴原的业绩为什么会突然猛涨，但无论从总体表现水平还是资历，主管的位置轮到谁也不会轮到他！ 而且想升职也不是那么容易的，首先要上报给总监，之后经过管理层一致认可后才能获批。 “瞧您，不过是随口一提而已，”林燕抬抬眉毛，微微一笑：“我只是突然想到，如果现在不把那孩子提拔到主管的位置，等下一次他升职直接爬到马经理您头上的时候，那滋味可就不好受了……”’ 马经理脸一黑。 伴随着林燕的话音，他心口一阵凉飕飕。 不是因为气的，而是他突然觉得这种情况并非不可能。 业绩表从资料堆里露出一角，马经理看向上面触目惊心的数字，别说到时候爬到他头上，就看这个月的业绩，吴原的营业额也已经超过了他。 明明两个月前还垫底呢。 想说的话一口气说完，林燕出门后神清气爽。 走过一排立柜时她顺便翻了翻日历。 还有五天过年。 等过年回来，第一件大事恐怕就是绿海一年一度的员工表彰大会了。 林燕目光满含期待。 今年一定会很有看头。 第51章 大年二十九，吴原带最后一个客户看完海华庭周边设施，开车回来的半途,忽然感觉到一阵冷。 虽然这几天他经常会觉得冷，但现在这种冷和前两天不一样，像有寒气顺着往毛孔里钻，把浑身的力气都卸下去了,可车里明明开了暖风,他穿得也很厚。 趁车况良好,吴原碰了下自己的脑门。 好像有点热,又好像不热,分不清。 吴原其实对过年没什么太深的印象。 从六年前起，大年三十那天家里就只有他一个人，陆申秋每年都会到他母亲家那边过年,三十走,初一回来，吴原一个人在家的时候，煮一个菜，看看春晚,年也就过了。 和平时没有区别。 晚上回家,陆申秋果然在收拾东西。 进门时的头昏眼花感尤其重，吴原脱下鞋，身体沉得差点没站起来，他知道自己可能有点小感冒，但冬天的感冒也不算什么，吃点药睡一觉就能好。 吴原走到客厅，看见沙发上的包，问陆申秋：“哥，都收拾好了？” 陆申秋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小原，坐。” 吴原坐过去。 陆申秋弯了弯眼角：“明天你确定不跟我一起去？” “明天还要见客户。”吴原说，“下次吧。” 陆申秋笑道：“每次你都说下次。” 吴原没说话，年前的最后一个客户今天已经见完，他明天当然没有客户。 但陆申秋母亲家那边和他毫无关系，他对他们来说完全是陌生人，去了只会让本来热烈的气氛变得尴尬，更何况，他知道陆申秋只是客气，并没有打算真心邀请他。 陆申秋的手在他眼前一晃，笑道：“怎么今天恍恍惚惚的？” “不舒服吗？” “没有，”吴原起身，“哥稍等一下，我现在做饭。” 陆申秋斜支着脑袋倚在沙发上，看他打开冰箱，拿菜出来开始切，外套脱了，里面的西服还来不及换，这两天吴原好像瘦了些，西服看着有点大，贴着腰线向下是裹在西服裤里笔直的双腿，背影瘦削，侧脸秀静。 陆申秋眼镜闪了闪，只觉这一幕无比刺眼。 吴原强撑着给陆申秋做了一顿饭。 同一时间，唐静也在徐家的厨房里忙进忙出，今天他们家吃饭吃得早，现在和徐淼两人一块儿说说笑笑洗米切菜，准备明天的年夜饭，说得正起劲，徐漾插着兜过来了，“要不要帮忙？” 徐淼笑着呿他：“得了吧哥，让你帮忙这饭后天都做不完！” 唐静一本正经地批评徐淼：“淼儿，你哥好不容易想帮个忙，就让他帮呗！样儿，你帮妈把米里的水给倒了，然后把那几颗蒜从那个碗里拿过来，再把那边的鸡蛋壳扔垃圾桶里……” 徐淼反应过来了，笑得脸涨红：“哈哈哈，对，哥再帮我把这个塑料袋儿抻一抻。” 徐漾：“……” 家里这两位女士真是要上天了。 等年夜饭准备工作结束已经八点多了，徐淼见徐漾一直看手机，像在等谁的消息，悄悄跟他咬耳朵：“哥，原原哥他……” “对了样儿，”唐静这时回头，笑问：“原原他那边怎么过年？就跟他哥两个人吗？” “嗯。” 徐漾脸上闪过一丝烦躁，这两天他都没怎么见到吴原，几次发信息叮嘱他吃饭，也完全没回复，早上问他怎么过年，最后只言简意赅地回过来三个字—— “和我哥。” …… “明天晚上叫原原他们来家里吃饭吧？” 徐漾眉头还拧着，听到这话怔了一下，抬头，唐静眉眼柔和地笑着道：“反正家里就咱四个，多来些人还热闹，再说他们兄弟俩孤零零地过年像什么样啊？” 徐淼也拉着徐漾摇晃：“就是的呀哥，我都好久没见原原哥了，想死他了快！” 徐漾站在那没动。 他当然想让吴原来家里过年。 他恨不得直接把他给扛过来。 但是陆申秋…… 唐静笑着笑着，声音忽然轻了些：“妈总有点儿放不下心，原原这孩子，虽然看着一直都那么懂事，但偶尔也有脆弱的一面……” 厨房安静了一瞬，三人都知道她说的是上次吴原吃饺子时落泪的事，但都不提，吴原当时说的话，徐淼没有信，唐静当然更没有信，饺子汤汁再烫，也不会流那么多眼泪啊。 唐静柔声说：“所以让他来家里吧，跟咱们一起热热闹闹地过年。” 徐漾当晚给吴原打电话，没人接。 那时吴原正在厨房给自己冲感冒药，喝完了去洗漱，脑袋太沉了，他回屋后直接躺在床上睡了过去。 本以为睡一觉就会好的，结果早上起来时症状不但没减轻，反而比前一晚上更严重——眼前一片混沌，喉咙干得像要冒火，身上也明显感觉发烫，呼出来的气都是滚热的。 吴原这时听见了门外的轮椅声。 身上一点力气都没了，他胳膊肘撑了几下才坐起来。 脚贴着比平时更冰凉的地板走到客厅，陆申秋看见他，笑道：“小原，早上好。” 吴原：“哥，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陆申秋点头，吴原披上衣服，把他的包跨在自己身上，推着轮椅下楼。 外面比任何一天都要冷。 昨晚叫好的出租车已经在楼下等了，吴原扶着陆申秋坐到后排，又帮司机把折叠轮椅放到后备箱，司机一开始还没注意，不经意看了眼他的脸色，吓了一跳：“没事吧小伙子？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是不是不舒服？” 吴原摇头，指指车内：“麻烦您了。” 司机担忧地看着他，吴原绕到陆申秋那边：“哥，路上小心。” 隔着车窗，陆申秋打量他：“小原，真的不去？” 吴原勉强折了下嘴角：“不去了，哥好好过年。” 车子启动，陆申秋靠着窗子往反光镜那边看，站在单元楼门口的吴原身影细瘦，脸色嘴唇煞白，裹着一身黑衣服站着，活像是被谁遗弃在外的小猫。 只能巴巴地等着他回来。 陆申秋嘴角一抿，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 吴原按电梯的时候，发现手有些抖。 身上一阵阵地冷，他回去后喝了点水，凉水从嗓子眼滑下去，喉咙的不适感更强烈了，还没吃饭，不能贸然吃药，但现在一点胃口都没有，他也完全没有力气给自己做东西吃。 或许再睡一觉就好了。 刚回房间，就听到了手机的震动声。 吴原这才想起来从昨天晚上起手机就一直是静音状态，拿起来一看，“徐漾”两个字在缩紧的瞳孔里闪个不停。 窗帘微动，一丝阳光漏进来，在枕头上落下一块温暖光斑。 吴原压了压喉咙，接通：“喂。” 耳膜一震，徐漾在那头怒道：“你怎么不接电话？！！” “静音了。” 对面半天没声音，似乎正在调节情绪，半晌，叹了口气：“真是……” “学长有事么。” “要不要来我家过年？”明明上一句还在生气，这句话却说得异常轻柔。 手机抖了一下，吴原喉咙口滚了滚。 “小学弟？” 吴原回神，“不用了，我哥也在，我们两个人过。” “嗤，”徐漾咂嘴，“说的就是你和你哥，我家唐女士请你们两个一块儿来。” 吴原这次顿了更长的时间，长到徐漾还以为他睡着了，才听到那边传来沙哑的一声：“……真的不用了。” 然后挂断。 徐漾：“……” 第72节 徐淼在一旁推他：“怎么样？原原哥怎么说的？” “不来。” “啊？？？”徐淼脸都灰了。 徐漾心口一阵堵得慌。 不是因为吴原推辞了，而是潜意识里觉得哪里怪怪的。 心提在喉咙口，怎么也沉不下去。 模糊的心灵感应。 徐淼正撅着嘴，见徐漾忽然站了起来：“哥？” “我过去看看。” 徐漾声音沙哑，起身就走。 徐淼呆了一秒，大喊：“我、我也要去！” * 吴原被一阵疯狂的门铃声吵醒。 “叮咚”“叮咚”持续不断地响着，直接把他从沾满汗水的梦魇里揪了出来，眼皮张开，他怔怔坐在床上，脑袋迟重地运转。 大年三十，不会是快递，和邻居间也没有任何交集，在这种时候敲门的会是谁呢？ 头疼得快要裂开，吴原顾不上多想，一点点搓着拖鞋走到门口。 打开门时，天光明媚。 眼前一片喜庆的大红。 “原原哥，我想死你啦！” 完全意外的人物徐淼冲上来给了他一个熊抱，吴原猝不及防被搂紧，根本没有力气挣扎，眼前阳光热烈到刺眼的程度，他眯了眯眼，一个高大的身影轮廓渐渐清晰，徐漾站在徐淼身后，看到他的瞬间，脸上露出一个稍稍松口气的表情。 这个表情只持续了一秒，紧接着他发现吴原的脸色不太对劲，而抱住吴原的徐淼也惊讶地张了张嘴，碍于哥哥在，她本来不好意思多抱，结果松手时却发现吴原身体很沉，重重地挨着她，扑在耳边的气流滚烫。 “哥……” 声音刚从嗓子里挤出来，她就被徐漾推开了，吴原身前骤然一空，直直地往下倒，他以为自己会摔在地上，可是没有，徐漾冲上来一把搂住他，一手贴着他的额头，声音有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栗：“怎么这么烫？” 下一秒，他发现整个房子安静得出奇。 “你哥呢？” 吴原闷在他怀里一声不吭，徐漾心里暗骂，忙将他胳膊搭在肩上，正要揽起吴原的膝弯，忽见徐淼没动，说：“淼儿，把门关上！” 徐淼看着他：“……” 徐漾：“快点！” 徐淼脸红红地弱弱道：“哥，我没见过公主抱，我能不能看完了再关门？” 徐漾：“……” * 徐漾和徐淼出门的时候，唐静心里高兴得不行，忙着把已经一尘不染的屋子又收拾了一遍，准备等吴原一来就端一杯暖暖的红茶给他喝，顺便把绣好吴原名字的小兔子拖鞋在门口摆好，当然，也准备了一双给他哥哥。 徐易林在旁边看她不亦乐乎地在那儿转来转去，笑她小题大做。 唐静给了他一个白眼。 夫妻俩一直聊吴原他们兄弟俩，想了好几种可能性。 但怎么也没想到，徐漾会直接抱着吴原冲进家门。 唐静一听见开门声就喜滋滋地冲过去，脱口而出的一声“原原”在脚踏进玄关那一刻卡住了。 吴原靠着徐漾，脸上苍白得一点血色也无。 “……”唐静彻底呆住，徐易林也惊得说不出话来。 徐漾脸色阴沉，双目亮得可怕，徐淼在后面呼哧喘气：“妈，快、快给刘阿姨打电话！” 一声巨吼，唐静这才神魂归位。 刘娴是小区内私人高级诊所的医生，唐静大学时的好友，就住在隔壁楼，一个电话打过去，对方一听有人病了，也不管什么大年三十不三十，撂下电话就赶了过来，进门后二话不说，先给吴原量体温。 39度8。 徐漾吸气。 虽然人人都会发烧，但他听见那个数字时，心还是疼得快要裂开了。 吴原躺在客房的床上，眼睛紧闭，嘴唇干裂，徐漾从没见他脸色苍白成那样过，自责得想狠锤自己一顿，徐淼拉了拉他，安慰说：“哥，你别担心，刘阿姨说打针吃过药后就会好的。” 徐漾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刘娴给吴原打了一针，把药片交给唐静，嘱咐她饭后再吃。唐静对着她感谢了一通，刘娴笑说她太客气。 唐静把她送到大门口，急着赶回去看吴原，经过厨房的时候，她忽然顿了一下。 厨房里，徐漾正弯着腰在那洗什么东西，听见她脚步声，回头问：“妈，粥是不是多放水就可以了？” 他目光灼灼地看过来，脸上表情太沉肃，几乎吓到了唐静，缓了两秒才过去，“对，但也别太多，加点小米，熬得烂一点儿。” 徐漾点头，一边找小米，一边对她低声道：“再蒸碗鸡蛋羹吧，我和淼儿原来生病的时候，你不经常给我们蒸鸡蛋羹吗？” 唐静笑了一下：“原原吃得了那么多吗？” 徐漾垂眼往电饭煲里倒小米，说：“肯定吃不了。” 小学弟就是个猫食。 徐漾：“但如果我粥煮的难喝，鸡蛋羹还能补救一下。” * 准备了一晚上的年夜饭被搁置，徐漾和唐静忙着在厨房煮粥和鸡蛋羹。 天色渐暗，粥快煮好的时候，唐静和徐淼先到客房里去看吴原，房间很暗，飘着一股闷热的气流，唐静让徐淼去把加湿器取过来，她自己上去替吴原掖被子。 刚抻起被角，吴原睁开了眼睛。 唐静忙说：“原原，醒了？” 目光游离片刻，吴原看住唐静。刹那间他有些不确定眼前是不是真实的，直到唐静的手摸了摸他的脸。 很温暖的一只手。 吴原哑声说：“唐阿姨。” “傻孩子，”唐静无声地叹气：“一点儿都不知道珍惜身体，你这样，你妈妈在天上要是知道了该多心疼啊？” 吴原眼前晃了下。 “会吗。” “怎么不会？”唐静怎么也没想到他会这么回答，痛心道：“天下哪儿有不爱自己孩子的母亲呢？” 她细长上扬的眉眼和眼角纹路让吴原不可抑制地想到从前，窗外漆黑，过去与现实梦境般交叠着，吴原忽的生出一股极强的倾诉欲望，望着唐静：“可是我妈在的时候，更喜欢我哥。” 奇怪的是听完了这句话，唐静脸上并没有惊讶。 她抿唇，笑道：“当然了。” 吴原愣住。 唐静暗自叹息，怪不得总觉得这孩子不自信，原来是这样。 吴原的妈妈表现得更喜欢他哥那是必然的，作为母亲，她最能了解一个母亲。 唐静：“那阿姨问你，你哥不在的时候，你妈妈对你好吗？” 吴原轻轻地点头。 “是不是只要你哥在的时候，你妈妈就会一直夸他，一直不理你？” 吴原眼神迷茫起来，再点头。 唐静失笑：“你有想过为什么吗？” 吴原摇头。 “你想想看，”唐静耐心说：“如果她当着新的家庭过度偏袒你，对你哥不好，那你的继父和哥哥会怎么对你？” 吴原心中轰然一声。 “你妈妈是很聪明的女性。”唐静温柔地道，“她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让你过得更好。” “只是母亲难做啊。” 叹息声还未落尽，徐漾端着一个托盘进来，看见吴原醒了，忙过去触了触他的额头，还是烫，但已经出了汗，比刚才好多了，只是不知为什么偏着头，眼睛盈亮盈亮的，像是浸着雾气。 唐静站起来，嘱咐他：“样儿，妈先吃去给淼儿还有你爸弄点饭，你让原原把粥喝了，喝完了再吃药啊，别忘了！” 门关上，屋内只剩下吴原和徐漾两人。 床垫轻微下陷，徐漾坐下，静静地看着吴原。 “饿不饿？” 他把托盘放下，白粥冒着纯厚的热气和香气，合着小米看起来黏糊糊的。 一看就是水放少了。 和粥一对比，旁边色泽金黄，洒着香葱和香油的鸡蛋羹简直如同人间美味。 徐漾拿着勺子挖了一勺粥，吹掉热气，递到吴原嘴边：“尝尝。” 吴原接过勺子，吃了一口。 徐漾喉咙一紧：“行么？” 吴原点头：“嗯。” 徐漾脸上浮起一丝喜色。 吴原：“可以吃鸡蛋羹么。” 徐漾：“……”这么快就把他的粥给抛弃了。 第73节 徐漾喂吴原吃了药，把鸡蛋羹吹了吹递给他。 吴原吃东西的时候一直低着头，看不清眼里的表情。 吃了一半，他放下勺子，抬头：“学长。” “嗯？” “对不起。” 徐漾眉头一下皱紧了。 吴原眼里满满的都是歉意：“你们本来可以好好过年的。” 现在却连年夜饭都顾不上吃。 徐漾望着他沉默下来。 四目相对，有无穷无尽的东西在其中相互纠缠。 “吴原，”徐漾低声道，“我之前说你什么都可以跟我说，你是不是没当回事？” 吴原一愣：“不……” 徐漾脸色阴沉着：“那为什么今天病成那样了，也不给我打电话？” “如果我没联系你，你今天晚上是不是就准备一个人在家里那么睡过去了？” “……”吴原被他眼里的情绪震住了。 小学弟露出这样的表情实在让人难以招架。 徐漾叹了口气。 抬手，手指轻抚吴原的眼角，“你这人一根筋，跟谁说话都直，有时候恨不得一句话怼死人家。所以之前你跟我说的，我想都没想就信了。” 不用。 没有。 没事。 不要紧。 …… “但现在我又疑惑了，你跟我说的话里，有没有可能哪一句是唬我的？” 指下皮肤微微震了震，徐漾看着吴原眼里忽明忽暗的光芒，声音更轻了：“吴原，你为什么偏偏要防着我呢。” 加湿器温柔地晕出水雾，墙顶暖黄色的光笼住一室沉默。 吴原低头，什么抵在喉咙处，说不出来。 很少有人愿意了解他，或是拨出一分甚至一秒的时间去揣摩他的意图。 可是徐漾却把他的话当做证明题来做。 翻来覆去想，还过来问他要正确答案。 不是别人，偏偏是徐漾。 偏偏是他最……的人。 * 午夜零点。 外面的鞭炮烟花声连绵不绝，徐家一家四口轻轻推开客房的门。 床头灯只开一盏，光线柔柔落在吴原熟睡的脸颊上，唐静和徐易林徐淼相视一笑，齐齐松了口气。 临走前，放吴原床头放了一个红包。 大红色上拿金笔描着福字，象征来年好运连连，幸福美满。 放下红包后，三人笑了笑，悄声离去。 徐漾还站在门口。 徐家的房子地理位置很好，地势高，隔着窗子就能看到外面恢弘的烟火，姹紫嫣红映在覆住吴原的被角上，一闪一闪，仿佛蕴含着无限生机。 徐漾无声地走过去，发怔似的，看着吴原。 越是看，越觉得好多话说得晚了。 虽然说了喜欢，吴原好像也不知道他有多喜欢。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徐漾站在那搜肠刮肚，怎么也想不出一个合适的形容词。 但是…… 无论做什么。 无论在哪儿。 无论和谁在一起。 他心里想的，都一直是他。 从他站在夏日午后的球场上，递给他第一瓶水时起。 …… 不知过了多久，徐漾俯下身，对着吴原额头轻轻一吻。 窗外“轰”的一声，最大最亮的一朵烟花在空中绽放。 “小学弟，新年快乐。” 第52章 吴原早上睁眼,头上一块凉凉的毛巾。 天才微微亮，还不到六点,他刚看了一眼挂钟，门就漏开一条缝。 徐漾抬着大长腿进屋,身上衣服还是昨晚那套,进门时他还不知道吴原醒了,走得轻手轻脚，门关得更是润物无声，直到一回身对上吴原惺忪微张的眼睛。 “……”徐漾脸上有点不自然，“醒了？” “……嗯。” 吴原还没醒彻底，下意识地揉揉眼,看得徐漾心软去了半块,无声地走过去拿起他头上的毛巾，在盆里洗了一把。 听见水声,吴原才发现床边有个盆,不知道什么时候放的，徐漾在洗完了后先触了下他的额头,气息一松：“好多了。” 说时他眼睛弯了弯,可没弯好,藏不住熬了一晚上的疲惫。 吴原看着他，声音很闷：“学长没睡么？” 徐漾给他掖了下被子，无所谓道：“少睡一晚也没什么。” 吴原：“你去睡吧。” 闻言徐漾眉毛一挑，又精神了，逗他：“睡你这儿？” 吴原点头，撑胳膊：“那我起来。” 徐漾：“……” “停，”他无语地捏眉心，“我逗你呢，给我好好躺着。” 吴原嘴角下压，眼里掩着微熹的晨光。 他也是。 徐漾没注意到他脸上一闪而过的浅笑，一手端着盆起身：“我先出去了，一会儿他们就该起了。” 出门前，他从床头柜上拿起什么，递给吴原。 “爸妈给你的红包。” 吴原怔愣着接住，徐漾哼笑：“真够偏心的，我都没有。” 唐静起床后第一件事就是到客房看吴原，发现他退烧了，喜得一大早就开始展示十八般厨艺，在厨房里蒸蒸煮煮，叮叮当当，没过多久，就搞出一桌既养胃又可口的早饭。 鸡汤煮的龙须面上卧着鸡蛋，鸡肉都切得碎碎的，从厨房里就开始十里飘香，闻得徐淼口水横流。 可这碗面是唐静给吴原做的病号饭，她只能眼巴巴地看着。 不光她看着，吴原吃下第一口面的时候，徐家一家人都注视着他，唐静等他咽下去了，笑问：“原原，好吃吗？” 吴原对上她的眼睛，点头：“好吃。” 唐静笑道：“有胃口的话就多吃点儿，新年第一天吃得多，一年都饿不着。” 徐淼噗嗤一乐：“妈，我怎么从来没听过这种说法啊？” 唐静抬眉毛，一脸坦荡：“妈自己编的，不行？” 徐易林笑道：“行行行，孩子们都看着呢，别美了，赶紧吃吧。” 唐静斜他一眼：“就美~” 吴原忍不住淡淡一笑。 徐漾一直在看他，自然将这个笑容尽收眼底。 心头下陷，他眉梢眼角不自觉地也跟着柔和了，趁父母两个在那打情骂俏，往吴原碗里夹了一大筷子菜：“快吃吧。” 徐淼看着桌上这四个人呛了口饼。 为什么突然好想谈恋爱…… * 同一时间，陆申秋和他母亲也正坐在华府饭店内，伴着背景的弦乐声用早茶。 昨晚和娘家人围一桌吃年夜饭，母子两人私下还没说过什么。 服务生端着龙井过去的时候直紧张，越看坐在戴眼镜男人对面的那个女人，越觉得对方浑身透着一股凛然不可侵犯之势。大年初一，来吃饭的人都穿得各种喜庆火红，只有她一身藏蓝配漆黑，眉角高耸，妆感冷淡，从进门到现在，一个笑都没有。 第74节 “谢谢。” 茶壶上桌，陆申秋冲服务生温和地一笑。 服务生脸红了，这才发现他和对面的女人长得很像，都是偏西化的深眼窝高鼻梁，却又是截然两种气质。 “不、不客气，您慢用。” 服务生沉浸在陆申秋的笑里回不来神，走时跟水上漂似的。 “陆董。”陆申秋这样称呼自己的母亲，“这次又是董事会的事？” 镜片后的眼睛微弯，眼里却毫无笑意。 陆董，也就是陆厉薇一边夹菜，一边耷着眼皮平淡道：“没事我就不能和我儿子吃顿饭了？” 陆申秋垂眸冷笑。 陆厉薇坐在对面，居高临下地打量他。 有时她会以各方面都出类拔萃的儿子为骄傲，可有时她面对了这个失败婚姻的证明，只会产生满身心的嫌恶。 而后者总是多过前者。 目光往下一瞟，她看向陆申秋闲适交叠的双腿，冷冷道：“没事还是要像今天这样多走走，总坐在轮椅上像什么话？” 陆申秋悠闲地抿了口茶，“陆董说的是。” 陆厉薇眼里闪过讽刺：“家里有房间也不住，非和那个便宜弟弟住一块。” “确实是便宜弟弟。”陆申秋慢条斯理地道，“不过，他起码没在我最需要的时候抛弃我。” 陆厉薇目光微凝，陆申秋直视着她。 “还有我的继母。”陆申秋推了推眼镜，“还在世的时候，对我也很关照。” 陆厉薇哼笑：“你这是在埋怨我了？” “陈述事实而已。” “好，那些都无所谓，”陆厉薇敲了敲桌面，对刚才的话毫不在乎，“言归正传，养老地产项目的策划准备得怎么样了？” 陆申秋看着她平静无波的脸，眼底一黯，但很快牵起嘴角，一点不输她。 “选址已经确定了。” “这个项目我会让海投下面的人全权管理，你尽管放手去做。”陆厉薇公事公办道，“年国永近期主要精力都会放在最新的商业地产项目上，趁这个时候，我们要做点实绩出来。” 陆厉薇冷笑：“这老头现在都还在梦里没醒呢，市场刚需倾斜，高端置业越来越受打压，这个年头，谁还会傻乎乎地用那么多石材去建房子？他既然能为了那点儿可怜的理想把绿海的负债率拉到110%，就要有以后被拍死在岸上的准备。” 陆申秋看着她滔滔不绝地说。 说完了，陆厉薇嘴角轻抬，露出今天的第一个笑容，几乎堪称和蔼。 “申秋，不要让我失望。” 蒸笼里的点心油腻地堆在一块，混着空气里的虚伪让人直感到反胃。 陆申秋放下茶杯，唇边泛起更温和的微笑回应。 “好。” 饭后两人aa结完账，陆厉薇上车前，问陆申秋：“要不要回家吃个午饭再走，你昨天都没和你外公外婆说话。” “不用。”陆申秋径直从她身边擦过，“我弟弟还在家里等我。” 陆厉薇目光审视，笑了一下，仿佛无所不知。 回家的路上，陆申秋坐在后排，目光落在汽车的反光镜上。 姿势和昨天一样，光影重叠间他眼前浮起吴原站在楼下送他走时的身影，孤零零的，在寒风下病得不成样。 可怜吗？当然可怜，可怜得他心都跟着缩了一下。 但陆申秋记得他当时，胸口是闪过一丝快意的。 看，他一不在，他就变得如此无助。 有时陆申秋自己都不知道对吴原抱有怎样的感情。 但最起码，和摆在他和陆厉薇之间那叠油腻的点心不一样，他和吴原在一块的时候，不会感到恶心。 他一个人？ 很好，他也是一个人。 车外响起鞭炮声，外头阳光明媚，大街上全是人，三个四个走在一起，父亲肩上坐着一脸兴奋看舞狮的女儿，母亲牵着儿子，儿子还不愿意被牵，时不时地抽出手一脸赖兮兮的，母亲笑着张口说了两句什么，儿子一撇嘴，又乖乖把手伸了过去。 阳光太刺眼，陆申秋懒洋洋地耷下眼皮。 拿出手机，上面没有一条通话记录。 往年这个时候，吴原都该给他打电话了。 陆申秋笑容一凝，忽然想起昨天临走时吴原病恹恹的样子，就不再计较，经过药店时，他特意让司机停了下车，下去买了几瓶感冒消炎药，也不知道哪瓶有效，无所谓。 被母亲搞砸的心情忽然好了起来。 直到他开门回家，滞闷的冷风从屋子里飘散出来，屋内漆黑一片。 装着感冒药的袋子落到了地上。 药瓶滚出来，留下一串咕噜噜的响声。 第53章 当晚回家的时候,唐静在家门口紧紧抱了吴原一下。 吴原比她高，被拉进怀里时却莫名生出一种自己还是小孩的错觉,唐静的手搭着他的肩搂着他的脖子，身上混合着柴米油盐的气息,一切都是温暖而怀念的。 “原原,新的一年要开开心心,健健康康。”唐静的热度传到他身上，在耳边说。 吴原下巴轻轻抵着她肩膀，点头。 唐静笑道：“赚大钱！” 徐淼噗嗤一声：“妈你真俗！” 唐静横她一眼，又接着看向旁边的徐漾，嘱咐：“样儿,路上暖风开大点啊,原原感冒还没彻底好，不能再着凉。” 徐漾点头：“知道。” 二十分钟的车程过得很快。 到吴原家楼下时差不多九点,徐漾把车停在单元楼门口,眼看吴原下车，忽然道：“我陪你上去吧？” 吴原摇头：“不用了。” 徐漾现在对他的一切否定句都持怀疑态度。 他斜睨着他。 吴原：“真的。” 表情甚是一本正经。 “知道了,”对视五秒下来,徐漾就彻底没了脾气：“快进去吧,外面冷。” 吴原“嗯”了一声下车。 和以前不同，他没有头也不回地走，而是在车门前站着，隔着玻璃看徐漾。 徐漾忍不住笑：“怎么了？” 吴原摇摇头：“学长，公司见。” 说完抬手就要关车门，不想徐漾猛地侧身过来，一把将车门抵住。 吴原怔了怔，徐漾上半身整个压在车座上，和他的脸近在咫尺，浓黑的夜里眼前笑如新月的眼睛亮如星子，吐出来的气息很热。 比他发烧时还要热。 “我还是送你上去吧。”徐漾说。 吴原看着他，然后后退一步。 “不用了。” 咣击关上门。 徐漾：“……” * 吴原很快就到了家门口。 临走时唐静往他身上多套了一件徐漾的旧毛衣，身上很热，手心也很热，这份热气让他站在门前掏钥匙的时候，顿了一下。 他想起了上次进门时那一瞬间强烈的落差。 破天荒头一次吴原迟疑在门口，不想进。 他的行李可以很少。 几件衣服，一张母亲的相片，拎个包就能走。 只要他把最大的那件行李扔掉。 五分钟后，吴原像往常一样开门进屋。 出乎意料地，屋内很亮，灯从玄关一直开到客厅，吴原走过去的时候，陆申秋正坐在沙发上看春晚的重播，没特意抬眼看他，只有一只手冲他招招：“小原快过来，正演到精彩处了。” 厨房的垃圾桶半开，被后来塞进去的一个塑料袋撑得满满当当，吴原下意识地看了眼，只看到袋子上“大药房”三个字。他没多想，先倒了两杯热水，过去一杯递给陆申秋：“哥，年过得好么。” 陆申秋笑着接过：“很好，也见到了外公外婆，两个老人家都很健朗。” “那就好。” “小原这个年也过得不错吧？” 热水的蒸汽模糊了镜片，陆申秋低头抬眼，十分自然地提问。 视线从金丝边的镜框上方飞出，对着吴原端详了一阵，笑道：“脸色都比之前好了。” 第75节 “嗯。” 吴原心中升起一片坦然，平视他，“因为遇见了很好的人。” “很好的人？” 陆申秋幅度很大地点头，笑得几乎有几分夸张：“真意外，我还是第一次听小原夸人呢。” 眼睛一眯：“有多好？” “……”吴原注视着杯里的热水，眸子里也舀了水光。 他忽然就被这个问题问住了。 没有一个词可以形容那一家人的好。 他自己没有意识，而陆申秋侧着头，望着他嘴边泛起的浅浅笑意，眼里的光一寸寸地黯下来，下一秒，他在莫名的威胁感中拉住吴原的手，说：“下次也把他们介绍给哥哥认识吧。” 吴原突然不笑了，陆申秋把他的手放在了膝盖上，陆申秋的腿稍微动一动，仿佛就能听到里面关节磨合的声音。 他一不笑，陆申秋反倒笑了。 也不知道是在笑谁。 他绕了那么大圈子，靠着这条腿装神弄鬼，就是为了把他留在身边。 可现在居然有人不倚仗任何东西走近了他。 这不是很好笑吗。 ********** 又过几日，到了初五，放假的工薪族陆陆续续开始上班。 销售部大概是绿海年后开工最早的一个部门。 平时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晚上客人不走就别想下班，周六周日都没得休息，如此非人待遇，大部分员工却在新年开工后的第一个早晨，双目炯炯，一脸亢奋地围在办公室中央喊着什么，尤其是几个男员工，吼得整个楼道都听见了。 士气昂扬。 吴原刚一到公司，赵占飞就火急火燎地跑来：“吴、吴原！” 他一把搭上吴原的肩，喘息如牛：“新年快乐！” 吴原：“新年快乐。” “啊不是，我不是来说这个的！”赵占飞舌头匀不直，“出、出事了！” 吴原：“？” “梁心鑫她被客户骗了！”赵占飞脸色煞白：“你记不记得，就是她之前新找的那个男朋友！” 去滑雪那天王逸群曾经在饭桌上提过此人，依稀有点印象。 吴原“哦”了一声，继续往里走。 赵占飞没想到他这么冷淡，拔腿跟上去，边跑边说：“那男的当时说什么资金运转不灵，让她先帮着垫一下首付，正好梁心鑫那会儿手里有这笔钱，就帮他出了，当时房子写的是男的的名字，结果谁知道——” 他咽了口唾沫，气得眼睛发红：“谁知道那男的居然趁年前大家最忙那段时间，背着她找到财务部那边，说自己贷款没贷下来！要求退款！梁心鑫过年一直联系不上他，今天才发现他已经把房子退了，现在人找都找不着！” 绿海因为极其注重客户利益，但凡房产合同中都会包括一条——如果因银行拒绝贷款导致购房失败，客户可免责并拿回所交款项。想必那男人就是利用了绿海这一点和梁心鑫的感情，才这么轻松把钱套到手的。 吴原一路听，一句话都没说，进办公室时，果然听到梁心鑫的抽泣声，众销售围在一起，正声势浩大地讨伐渣男，越说梁心鑫哭得越凶，肩膀直抽抽。 “我看那男的根本就是装得富二代，利用这点专骗小姑娘钱的！！” “报警啊！！！让警察把钱给追回来！” “报警有个屁用，留的全是假信息！” “次奥这混蛋东西大过年的真晦气！” “就是过年这种骗子才多呢！” “梁姐，咱以后眼睛可得擦亮了，有钱人不一定都是好的，还是我们这种普通人老实！” 骂到最后，还不忘推销一下自己。 田姚虽然平时跟梁心鑫最不对付，此时也听不下去了，怒道：“你们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没看见她已经够难受了吗？？就不能安静一会儿？” 声音如小石子入湖，很快被众男更高的吐槽声浪淹没，在社会中下游混的人物与生俱来就对比自己地位高的人怀有憎意，就听他们先吐槽渣男，后抨击整个富人圈，男生只要话一多，比大妈们还要碎嘴。 王逸群站在其中，一偏头见吴原也来了，立刻道：“吴原，你也来劝两句，你说话不是一直都挺靠谱的吗？你劝劝梁姐！” 田姚一怔，不知是不是自己看错了，就在王逸群说完话时，梁心鑫抖动的肩膀忽的僵了僵，哭声也断了一下，像是格外在乎外面动静似的。 旁边也有人搭腔：“就是啊吴原，我们都劝了，你不说两句也不合适吧？” 连赵占飞目光里都露出恳求，虽然吴原一直都沉默寡言的，可说出来的话总有种莫名安抚人的力量，甚至有时候什么都不说，只是普普通通看过来一眼，对他来说都有宁静安神的功效，如果吴原愿意劝劝梁心鑫，梁心鑫肯定会好受许多的。 吴原终于抬起眼睛。 赵占飞说的一点没夸张，他看过来的刹那，众人只觉心头一股清爽凉风拂过，顿时把过年这几天吃得油腻全涤荡下去了，可这种感觉没持续太久，凉风也结成了冬风，吴原的眼里冰冷起来，和那视线刚一对上，方才几个出声儿的就后悔了。 简直被鸡鸭鱼肉的油水蒙了心，他们居然忘了吴原现在不好惹这个事实了！ 以王逸群为首的几个男员工脑门开始冒汗，站那儿连喉结都不敢乱动。 就在他们以为吴原要说什么的时候，吴原面无表情地转身，直接往茶水间的方向走去。 王逸群几人更尴尬了，一尴尬，就没人再注意梁心鑫，以至于她什么时候哭声停了都不知道，直到耳边嗡的响起一声大喊—— “你给我站住！” 梁心鑫蓦地站起来，推开人群冲向吴原：“我叫你站住，听见没有！” 吴原那时已经走到走廊，被梁心鑫一把拉住回头，眼睛撑了撑。 刚才身边围满了人，这是他今天第一次看清梁心鑫的脸。 平时要刷上二十分钟的睫毛，现在全变成了浓黑的阴影晕在眼睛周围，梁心鑫脸上亮亮的，是眼泪还在持续而出，见吴原终于肯回头了，她吸鼻子冷笑：“你现在是不是很开心？！” 吴原蹙眉：“开心？” “你装什么装？”梁心鑫怒喝，“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看不起我！看不起像我这种靠外表来吸引客户的人，当初我说你的时候你就盼着这一天了吧？表面装作一声不吭，其实现在看我被人骗，你心里都快要笑死了吧？” 吴原沉默不言。 像是被这个表情刺激到了，梁心鑫嗤笑着摇头，脸上竟闪过失望。 “你看，又是这样，又是什么都不说。” 让人一看就生气…… 虽然开口的话可能会更气人，这种时候梁心鑫却宁愿吴原能说些什么。 哪怕骂她一顿也好。 对上吴原黑白分明的眼睛时，梁心鑫忽的感到一阵委屈。 “你为什么不说话啊？”她咬牙狠狠道。 吴原看着她，半晌，递过来一张面纸。 “你的妆花了。”他不带感情地道。 梁心鑫呆在那，吴原轻轻抬起拿着面纸的手，离她更近了一些：“化了很久，花成这样应该会很难过吧。” 梁心鑫眼前迅速结起雾气。 这算什么啊。 为什么一向冷冰冰的人会突然这么温柔啊。 …… 梁心鑫隐约记得自己曾经当众嘲讽过吴原，那时他孤立无援，一套房子都没卖出去，站在一群虎视眈眈的人中间，如同众矢之的。 女生的记性总是无常，梁心鑫早就忘了自己当初说了什么。 可偏偏吴原当时和后来说的每一句话，她都能记得清清楚楚。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开始莫名在乎他的想法。 也许是从他把刘槐安骂得狗血淋头那天，也许是更久之前。 一提起刘槐安就会牵扯起许多不好的回忆，她刚来公司时也不止一次被前辈们抢过客户，那会儿她就知道回家抱着被子闷头哭，不敢计较，更不敢找人评理，谁都不傻，螳臂当车什么后果，都知道。 甚至安慰自己——每个人都要在跌倒后才能学会成长。 如果改变初心算成长的话。 努力让自己随波逐流，摸清背后那些门路和心术，就是为了在这个行业上混得更久更好。 所以在最开始的时候，一成不变的吴原才让她觉得极为扎眼。 那时她坐在那儿一边化妆，一边透过手里的小镜子看他，心里想多可笑，这个人明明跌倒了，居然都不做出任何改变。 这不是找死吗？ 她观察着他，一个月，两个月，看他到底能撑多久，三个月的时候，他不但没被肮脏的行业黑幕捏死，甚至还越站越稳，直到她看到这个月的业绩表，吴原从曾经倒数第一的位置一跃到了第二，那一刻她心情简直复杂到难以言喻，不爽之余竟会感到痛快，真是疯了，他明明压自己一头，她竟会感到痛快？！ 甚至，还有连她自己也无法察觉的羡慕。 …… 梁心鑫抬头看吴原，他还拿着面纸，静静地看着她。 “神、神经病！” 一把扯走面纸，梁心鑫一边掉泪一边擤鼻涕，“扑”的一声大响过后，她扬起发红的尖尖的鼻子，“你没听见他们刚才说啊？我难过才不是因为妆花了呢！” 吴原看着她抿嘴。 梁心鑫快被他这个表情气死了。 虽然气，但却不得不承认，妆花了这个借口的确让她拾回了几分尊严。 “我没有看不起你。” 直到梁心鑫把眼泪擦干了，吴原才开口，声音很轻。 梁心鑫“嘁”了一声。 吴原：“之前卖颐和水郡的时候，我看见你穿高跟鞋爬楼十几次，为了帮客户改名字跑房管所，还有一次，讲沙盘讲到声音嘶哑说不出话。” 客户眼睛都是雪亮的，如果光靠外貌没有实力，梁心鑫绝不会爬到今天这个位置。 第76节 从他讲到一半的时候梁心鑫就抬起头，满眼不可置信，吴原和她四目相对，定定道：“我之前说靠外表吸引客户不值得骄傲，不是否认这个行为，只是觉得在这之上还有一些更重要的事需要去做。” 抿了下唇，吴原眼角微弯：“可后来我发现，那些你都已经做到了。” 梁心鑫蓦地睁大眼睛。 下一秒，整张脸涨红：“你、你说什么呐？！” 臭小子居然敢看不起她！ 说着推了吴原一把，转身就走，高跟鞋在走廊里响起清脆的跶跶声，两声过后，她突然又停下来，咬了咬牙转头，一张大花脸又恢复了往日的趾高气昂：“吴原！” 吴原：“？” “下个月的业绩表我可不会输给你了！” 扬起嘴角，梁心鑫浓黑的眼圈闪着得意的笑花：”你别小看我们女生，我们化个淡妆就是仙女，再动动嘴皮就无敌了！” 吴原眼中浮起笑意：“嗯。” 整个走廊都随着那抹笑意亮了一瞬，梁心鑫嘴唇抖了抖，不敢再看他，哼了一声，大踏步往回走，步幅潇洒如女中豪杰。 走到一半，旁边忽然响起一个女声。 “哎！” 梁心鑫斜瞟过去，意外看到田姚站在楼梯口。 梁心鑫：“……干什么？！” 田姚翻翻白眼，爱答不理地道：“那个，我带了卸妆液你要不要？” 第54章 梁心鑫倒了田姚四分之一的卸妆液，把一张脸卸成素面朝天。 “好了没啊？”田姚在旁边打哈欠。 梁心鑫对着镜子端详,怎么看都不习惯，斜了田姚一眼：“哎,我这样还好看吗？” 田姚：“丑。” 梁心鑫一瞪眼：“怎么说话呢？？我可是你前辈！” “哦，前辈。” 田姚跟她没好话说,敷衍地蚊子哼。梁心鑫被噎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除了吴原以外，她还从没见过如此无礼的后辈。 田姚无视她的横眉竖眼,把卸妆液收起来，看表：“前辈，别在这儿美了，新年后第一天例会就迟到,几个领导非削了咱们不可。” 被她一提醒梁心鑫才想起例会的事来，匆匆抹了把脸往外走，结果一出门就看见在门口徘徊的赵小胖。 赵占飞：“！” 这是他第一次见梁心鑫素颜，整个人都呆了。 梁心鑫也吸了口气，不管怎么说这小胖子都是她粉丝，以往她在众人面前都是浓妆示人,尤其刚才被田姚一说,心里更没底了。 抬起哭肿的眼皮，她瞪着眼睛仰脖：“看什么看？觉得丑就直说！” “？”赵占飞张嘴，疯狂摆手：“不丑啊！一点都不丑！” 梁心鑫卸下睫毛膏后的细睫毛抖了下。 赵占飞双眼直直地发亮，笑得也傻傻的。梁心鑫忽然就觉得这人又可气又可笑，最后可笑的部分占了上风，她噗嗤一声，横他：“真的不丑？” 赵占飞把头摇得拨浪鼓似的，梁心鑫抿嘴，冷不防被身后的田姚推了一把：“情人眼里出西施，他说的你也信呀？” 梁心鑫：“……” 赵占飞脸爆红：“情、情人——” 他一个人在那瞎激动，两个女生倒是淡定，互相瞪了两眼，随即一言不发绕开他，在走廊里嗒嗒嗒走出一片铿锵之声。 * 员工们着急忙慌地为例会做准备，另一边，例会主讲徐总监也在开车去公司的路上。 初一到初五那几天，徐漾一直都过得心神不宁。 一闭眼，脑海中就浮起吴原隔着车窗和他淡淡说的那句—— “学长，公司见。” 印象里吴原可从来不会主动和他说再见的。 是不是说明小学弟也盼着见他？ 哪怕一点点？ 徐漾越想嘴角越往上翘，一路开车到绿海，迎着早上的阳光神清气爽地走进大厅，一边走，一边对着两边玻璃整理发型，连电梯门上那点儿银色的反光都没放过。 一层，二层，销售部在十七层，徐漾手指敲扶手，嫌弃地看上面滚动极慢的数字，尤其当电梯“叮”地停在八楼财务部的时候，烦躁得直接翻了个白眼。 于是送完合同资料的吴原刚一进电梯，就看到徐漾这么一个完全不美，甚至有点毁颜值的表情。 徐漾：“……” 吴原：“……” “咳。” 徐漾撩头发，倚着横栏摆了个造型。 ……刚才那个表情不会给他在小学弟心里减分吧？ 吴原面无表情地走进电梯。 看也不看徐漾，他一进来就背过身：“学长，早上好。” 说话时目光落在闭合的电梯门上，眼睫下垂，莫名就将新年伊始的热闹气氛带得静谧起来。 一道柔和的气流从徐漾心头拂过。 五天没见了。 怎么觉得不止五天呢。 刚才减分不减分的事瞬间不值得纠结了，徐漾侧头凝着吴原，笑容不自觉溢出：“小学弟，早上好。” 发丝随着歪头的动作垂在额前，神态看着慵懒，目光却灼热。 怎么可能减分呢。 “感冒好了吗？” “好了。” “我瞧瞧。” “？” 吴原下意识地转脸，冷不防徐漾忽然倾身，一本正经地和他碰了下额头。 鼻尖相触，两人气息交缠了1秒，徐漾看着吴原骤然收紧的瞳孔，无辜地直起身子：“检查一下，以防万一。” 吴原：“……” 接下来的时间不管徐漾说什么，吴原都一点反应也不给了。 徐漾抿嘴忍笑，心里难以抑制地躁动了一波，实在佩服自己的定力，就刚才那一秒，对吴原来说可能只是单纯地碰碰额头，却不知道他暗自抵抗了多大的诱惑。但凡他少尊重吴原一点儿，刚才可能就直接把人按在镜子上吻住了。 冷静。 徐漾抹了把脸。 吴原不是别人，他的性格他的处事他的本心，都让他不能这么随便。 他是他放在心尖上的人。 电梯门开，吴原径直走出去，徐漾先深吸一口气，等把刚才窜上来的那股燥热压下去了，才快步跟上吴原。 “小学弟，今天几号来着？” 吴原想了想，“二月一。” 徐漾笑：“那两周后的今天呢，有什么大事儿知道么？” 吴原：“绿海企业文化周？” 徐漾摇头。 “海华庭施工方签合约？”吴原脸上有些不确定。 “……”徐漾俊脸渐黑，“……再想。” 吴原：“新项目么？” 徐漾做了个深呼吸：“小学弟，你脑袋里是不是除了工作就没别的了？？” 吴原看着他，没点头也没摇头。 漆黑瞳孔里映着徐漾的影子。 徐漾简直无奈了，扶额：“二月十四，情人节。” 情人节…… 好像一提到这三个字，空中就飘起一股浓郁的巧克力和玫瑰花的甜味儿。 “哦。”吴原恍然。 嗯？ 徐漾细长的眼尾一挑，眼中蹭的燃起期待。 有戏？？ 吴原和他对视，两秒后，无比认真问：“是要送客户花和巧克力么？” 徐漾：“……” “客情，”吴原缓缓眨眼，提醒他：“学长原来说过的。” 第77节 徐漾：“………………” 真是吃饱了撑的才会教吴原“客情”这个概念！ * 两人到销售部时，马经理正在里面激情澎湃地辞旧迎新，众人被他说得昏昏欲睡，一见徐总监来了，精神一震，争着抢着说新年好，徐漾也笑着回了他们两句，过后嘴角一凝，“来，咱们开会。” 众人喜气洋洋的脸一瘪，瞬间成了倭瓜。 会议内容不必多说，自然是围绕一周后的员工表彰大会展开。 表彰大会一年举办一次，众员工卯足了劲拼搏一年都是为了它，不光有丰厚奖金，还有即将伴随职业生涯终生的荣誉，对绿海众员工来说，表彰大会上得来的荣誉等同于影帝影后在奥斯卡上拿的小金人，拿着它夸一年都不为过。 其中最受瞩目的就是优秀新人奖。 之所以如此受关注，不光因为绿海几位高层都是从最佳新人爬上来的，还因为每个员工一辈子只有一次机会拿奖，过了这个年头，下一年就会失去优秀新人的评比资格，最多朝着优秀员工的奖牌冲一冲。 “新人奖的考核标准有很多，”徐漾斜靠在桌上，解释道：“从考勤到业绩，各个方面都不能忽略，而且是绿海十几个部门争三个奖位，”眼见众人脸上一灰，又笑道：“但也不是没有机会，大家平时的努力公司都看在眼中，不必有太大压力——” 一边说一边朝吴原的方向看去，后者正被林燕拉住，悄声对他说着什么。 徐漾：“……” 众人眼见徐总监说着说着忽然卡了壳。 底下，林燕亲昵地拉着吴原，“小原，看好你哦。” 吴原怔了下：“我么？” 怎么会？ 他想都没想过。 一脸怔然的模样看得林燕心里一软，不再说话，只仰头望着墙顶的格栅灯，在几乎刺目的灯光里抿嘴暗叹。 这孩子还不知道自己一直以来有多努力呢。 ****** 五天后，员工表彰大会如期而至。 绿海作为全国排名前十的地产集团，大本营虽然设在新城，但在其他各大城市亦百花齐放地设有销售分部，除了新城以外，最出名的就是上城广城深城三个销售点，尤其是上城，业绩最为突出，去年甚至一举超过新城五个百分点，在年度表彰大会上拿下了最优秀团体业绩奖，最佳销售和优秀新人三个大奖项。 一提起上城马经理就没好脸色。 去年参加时信誓旦旦，以为新城销售部稳拿各个业绩奖项，结果…… 脸都被打肿了。 听说上城又新招了不少有才干的新人，今年的表彰大会，恐怕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然而并没有什么风和雨，年后这几日除了冷了点儿，每天都晴空万里，表彰大会当天更是艳阳高照。 今年大会将在市区东部的会议展览中心举行，场地可容纳上千人，出席人员除了新城总部集体员工，还包括上城，广成，深城等员工代表，每年其浩浩荡荡程度都不亚于节庆时的春运。 二十几辆班车一大早停在绿海门口，负责把员工们拉到展览中心。 徐漾今天穿得依旧是红毯级别，大清早往那儿站了，聚光灯一般。 所以当他看到还穿着往常那身旧西服的吴原时，眉梢毫不犹豫就是一拧。 “怎么不穿好点儿？” 吴原奇怪地看他一眼，淡声道：“只是参加会议而已。” 徐漾额前发丝被吹得一扬，无奈了。 小学弟难道就一点都没想过自己上台领奖的可能性？ 或者，他望着吴原无波无澜的侧脸…… 根本就不在乎？ 不到半个小时车程，新人们因为经过马经理和众前辈一番科普，已经知道表彰大会不是什么所谓娱乐活动，尤其对主管业绩的各个城市几大销售部来说，是真正的一场刀光剑影的比拼。故而心情完全不像坐大巴，倒像坐过山车似的，一会儿激情澎湃地跟像打了鸡血，一会儿又风一阵雨一阵地忐忑不安。 而这种情绪在众人到达展览中心后，一辆加长版林肯车拉风地从面前驶过时，达到最高点。 彼时新城众绿海员工正鱼贯入场，那辆林肯一开过来，瞬间吸引过去一大片注意力，就见此车在太阳底下金光闪闪，笔直的黑色流线透着无限的高调奢华气息，众人看得都有点懵——绿海高层领导们早就在半小时前入场完毕，还有谁能搞这么大排场？？ 趁众人面面相觑，车不知何时已经停稳了。 林肯车附近的人群安静了一瞬，仿佛被一股无形的气势震慑到，使劲吞咽了下口水，目光直直射向黑黢黢的汽车玻璃。 吴原侧目，静静朝那个方向看了一眼。 下一秒，一位打扮得体的司机下车，走到后排，打开车门。 “这儿就是展览中心？跟咱们上城的国际会展广场完全没法比嘛！” 随着一道播音员级别的好听声音，七八个西装革履的精英男女走下来。 打头的西装青年一马当先地走在最前，乍一看去，打扮得好似八十年代红透半边天的港星，不光搞了个三七开复古小分头，大冬天高挺鼻梁上还架一副黑色墨镜。 横看侧看都是四个字，油头粉面。 威风凛凛地站在路中央，他望向前方展览中心那几个大字，露出志在必得的一笑。 回头，对着早该空无一人的车道：“总监，还不下车？” 话音一落，车内传出一道极大的哈欠声。 紧跟着一只大手扒住车门，一个男人扶着脑袋从车里钻了出来，懒洋洋地对外头看了眼：“到了？” 围观人群张大嘴。 这人打扮得还能再邋遢点儿么？ 头套白汗衫，脚穿老头鞋，一条皱皱巴巴的黑裤子，个头很高，脸很年轻，看着最多不过三十岁，奈何满下巴胡子拉碴，手里还拿着一个…… 保温杯。 活像来逛集市的老大爷。 不光围观群众，连刚才从车里跳下来的几个人看他的眼里都充满了嫌弃。然而嫌弃归嫌弃，毕竟是自己人，几人撇撇嘴，把男人簇拥在前，两三人一排，声势浩大地朝展览中心走去。 奇怪的是，那个被称为“总监”的男人虽然看起来邋遢至极，偏偏就是有种独特气质，所过之处，人群中间迅速划开一道分水岭，给他们让出路来。 日头正盛，光线刚好从几人头顶斜射过去，把一行人的脸照得炫目无比。 吴原轻轻地眯了眯眼睛。 “我去，这帮人谁啊？这么高调？”销售部有人忍不住出声。 一边说一边回头，随即蓦地发现，马经理林燕梁心鑫等老前辈的脸色已黑如锅底。 “……”一股不祥的预感生出，销售部新人们喉咙干干地滚动几下，忽然余光一晃，却见徐总监单手插兜，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他们身前。 “还能是谁？”徐漾翘嘴角，对众人露出一个心照不宣的笑容。 “上城销售部。” 第55章 每一年表彰大会，公司一般都会给外省部门报销五张往返机票，如果要加人数的话就得自掏腰包。其他各个部门为了省钱,每次都只派代表来参加走个过场。只有像上城这样的油水多提成足的土豪部门，才会年年组团空降，极尽拉风之能事。 同类相近,嗅觉往往会变得异常敏锐。 就在徐漾从人群中走出的瞬间,上城销售部众人也下意识地回头。 一眼就引起了骚动。 “去！他们的总监好帅！！” 其中一个瘦成竹竿的青年登时抬手作眩晕状,被旁边满脸黑气的男人推了把，“死基佬闭嘴！再帅也比不上咱们总监！” 众人投来同情的目光，想他这样睁眼说瞎话也是辛苦，而一个妹子一边大踏步向前走，一边已将新城众销售扫视一遍,压低声音兴奋道：“不光他们总监帅！旁边还有个冷着脸的小哥也很帅呢！” 小白脸哼了一声,身上的香水味随着转身的动作熏得人辣嗓子。 “都说什么呢？胳膊往外拐是不是？” 上城众人都宠溺笑：“璨璨生气了。” “璨璨别气，等会儿还要上台领新人奖呢！” “总监，快哄哄璨璨！” 宋璨翻了个白眼，作为上城今年刚招来的新人,他才进销售部一个月就瞬间卖出去五套房子,明明才刚毕业,长袖善舞的功夫却修炼的炉火纯青，从第三个月起就常年居于销售榜榜首的位置，甩出去众人包括总监一大截子。 且人长得还美，是整个上城部门的吉祥物。 总监秦京打了个哈欠一笑，完全无意和这帮叽叽喳喳的年轻人耍嘴皮子。 “秦总监也是，”宋璨恨铁不成钢地道，“穿成这样，一会儿颁奖时怎么上台？” 秦京徐徐拿着保温杯喝了一口：“不是还有你们嘛，现在社会属于年轻人，我就不上去献丑了。” 宋璨好奇他脑子是哪根筋出了问题。 才三十岁，非要把自己归入老年人的行列。 出门前应该给他带件西服外套的，宋璨闷了一肚子气往前走，一不留神和旁边擦肩而过的一行人撞上了，和他紧挨的那人肩膀瘦硬，撞得他直接吸了口气，一抬头，和一个黑衣冷脸的青年对上了视线。 登时被那表情里的温度激得浑身一凉，宋璨还来不及说话，那人已走远了，他这才发现对方是刚才新城销售部的一员，好像刚才他们部门里还有人夸他帅来着。 帅？有他帅？ 上城众人来得晚，等他们全员进了会议厅，员工入场仪式基本就告一段落。 展览中心外面乍一看像颗光秃秃的鹅蛋，里面却大有乾坤，上千个坐席呈阶梯式排列，因为经常有明星来这里开演唱会，所以舞台也大得出奇，一长排桌子上摆着鲜花和各位绿海高层领导的名卡，顶上也装扮得金碧辉煌，可以想象站上去的时候，该是何等的荣耀。 吴原往下看。 这是他第一次出席这样的场合。 并没有想象中的拘束和忐忑，只是在看向被聚光灯照亮的那一块两米见方的舞台时，心里会轻轻暖一下，泛起一丝很浅的期待来。 期待看到为工作努力拼搏一年的人们站在那里的样子。 徐漾往下走的时候，吴原就站在过道上，盯着舞台怔怔出神。 “这样能看出什么来？” 第78节 耳畔一热，吴原转身，徐漾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他身后，一边抬手护着他不被其他找座位的人群撞到，一边冲他笑道：“一会儿站上去亲身感受一下不是更好？” “……”吴原正要开口，前面主持人拿着话筒测试，让众人速速落座，徐漾拉过吴原胳膊，两人快步走到销售部的区域。 吴原刚坐下，赵占飞就从后面凑过来：“吴原，我觉得你这次肯定能拿新人奖！” 同样的话林燕之前也说过。 吴原看着赵占飞，不知该怎么回答。 他想告诉他自己只是做了该做的而已，而那并不是什么值得特别提及的事。 “还用你说啊？我们大家都这么觉得！”田姚拱了赵占飞一下，笑道：“刚才王逸群他们还在后面打赌呢，说如果吴原没拿奖就请大家吃饭！” 王逸群忽然被点名，隔着几排人冲吴原招手：“吴原，加油啊！等会儿领完奖让我跟奖状合张影！！” 说完，好几个人也跟着应和，每个人都斗志昂扬地跟吴原握拳，经过刚才上城销售部一幕，一股强烈的集体荣誉感在大家心内油然升起，虽然好多人平时对吴原敬而远之，可仔细一想，放眼纵观整个部门，新人里好像最有战斗力的就是吴原了！ 让吴原拿奖，总比让上城那个小白脸拿奖好一万倍！ 后排突兀地响起一片大笑，众人回头，上城销售部集体翘着脚在那谈笑风生，好像这次肯定稳拿奖了，一点都不见担心。 “璨璨拿了新人奖状回去准备摆哪儿？” “听说还有奖金，璨璨回去是不是该请我们吃大餐啊？” 宋璨得意洋洋地道：“那必须啊~” “看把那帮人嚣张的，”梁心鑫抱着臂歪头，嗤了一声：“要真让他们拿奖了，一会儿还不知道要得意成什么样。” 田姚笑着给吴原翻译：“她的意思是让你加油！” 梁心鑫：“……” 面对众人看过来的目光，吴原忽的有些怔然。 毫无征兆地，他想起自己刚进绿海那天的情景。 当时和他们的距离，有这么近么？ 徐漾坐他旁边，大家都说话的时候，他反倒沉默下来，目光无声地扫过吴原的侧脸。 小学弟迷茫的时候总有个小习惯。 眉间蹙着，目光下视，咬肌微微合紧，脸颊看着有些鼓鼓的，仿佛很好戳的样子。主持人在前面致欢迎词，他一个字也没听，直到铿锵一阵音乐声响起，原来是领导们入场了。 阵容和之前股东大会的豪华度不相上下。 灯光璀璨，掌声雷动，音乐的鼓点也逐渐加强—— 年国永等执行董事，薛建等大股东和绿海合作方领导陆续上台。 陆厉薇出场时，许多男员工忍不住发出一片欢呼声。 所有领导人上台都笑呵呵的，除了陆厉薇。 落座时，灯光分出一缕照在她化着冷淡妆容的脸上，完全看不出喜怒哀乐，偏偏又气场强大，最为惹眼。 主持人激情澎湃地致欢迎词，之后由年国永代表绿海所有领导发言，感谢集体员工一年以来的团结拼搏，同时也提到了接下来一年新的挑战和机遇，听得众人心里一阵激动。 如此盛大的场合，只有绿海人才能参加。 这时候就看出大公司的好来了，归属和荣誉感真不是盖的。 发言过后，表彰典礼正式开始。 年度最宜居房产设计，年度优秀员工，年度优秀管理人…… 从第二项奖项开始得奖人员就变成了一长串名单，喊到徐漾的名字时，包括本人，没有一个人对此结果感到意外。 假如徐漾没得奖，那才是哪儿出了问题。 很快林燕也被点到了。 起身前，徐漾冲吴原笑了一下：“一会儿台上见。” 背后是璀璨灯光的舞台，映在他眼中泛起点点流光，温柔深刻。 吴原也不知怎么，忽然很轻地点了下头。 因为之后要给所有获奖员工拍合影，得奖者都会暂时在台上等待，等最后一项“新人奖”颁完后才能回去。 吴原目送徐漾上台，和一大群年度优秀员工站在一起，一身高端奢华西服的徐漾鹤立鸡群，聚光灯下，笑容都仿佛打着闪，许多外省的女员工盯着他移不开眼，纷纷问周围人站在中间的大帅哥到底是谁，从头到尾保持捧心状。 徐漾拿了优秀员工和优秀管理人两项大奖。 念优秀管理人名单时，后面上城销售部出现了两秒的骚动。 原来是秦总监半道睡着了，仰面朝天地在那儿打呼噜。 宋璨怎么推他也不醒，不过醒不醒都不重要了，因为直到主持人把一长串名单念完，都没出现过秦京的名字。 宋璨：“……” 音乐的节奏变了。 现场气氛成几倍的热烈起来。 万众期待的优秀新人奖，来了。 五个名额，按照往年的规律，设计部和销售部必出一个，剩下三个席位由其他部门争抢。 也就是说，包括新城销售部在内，上城，广城，深城四个分部的销售新人中，有一个人绝对会拿到优秀新人奖。 上城销售部整个沸腾起来，总监失利的颓势瞬间不算什么了，毕竟他们的秦总监是真的很不给力，而且优秀管理人含金量再高，也远不如优秀新人奖来得万众瞩目，放眼看台上的那些领导，除了几个元老，谁不是从新人奖爬上来的？ 宋璨抿嘴一笑，坐得笔直笔直，而且微微向前倾，是个箭在弦上，随时发出的状态。上城员工们也一脸胜券在握，甚至还不等主持人发话，直接“宋璨”“宋璨”地喊起了他的名字。 赵占飞一听，蹭得坐起来，振臂高呼：“吴原！吴原！” 他一喊，王逸群等人也喊起来，声浪一波高过一波，直接盖过了上城。 梁心鑫看了田姚一眼，嗤笑：“至于吗，紧张成这样？” 田姚手都攥得僵硬了，心跳如擂鼓，本来想让梁心鑫闭嘴，结果抬眼一看对方紧张得发白脸色，“嘁”了声：“你不也是半斤八两？” 吴原手心渗出了薄汗。 入场之前，他完全没想过自己得奖的可能性。 现在竟然在意了。 耳边众人的喊声和眼神热烈得让脑袋产生嗡鸣，每个音节都包含着所有人对他的期许。 他的努力真的能对得起这份期许吗？ 徐漾站在舞台正中，在黑压压的人群里一眼找到了吴原。 不愧是小学弟，这种时候都还是没什么表情。 等会儿上台的时候会不会也是这样？ 嘴角上扬，徐漾目中含满了期待。 两边人隔空喊话，场面几乎失控，主持人喜闻乐见，故意先把其他四个名额念完，轮到最后一个名额的时候，一脸神秘地拖长音调：“最后一名获得本年度优秀新人奖的是————” 音乐鼓点愈发紧凑。 主持人抬高声音，带头鼓掌：“上城销售部！宋璨！！！” 新城众人的声音戛然而止，徐漾心里倏地一沉，嘴角僵住。 回头猛地看向年国永，后者冲他微微一笑，露出一个安抚笑容。 徐漾：“？” 刹那间观众席间爆出一阵疯狂欢呼的声音，宋璨自信满满地站起来，经过新城销售部时，得意地看了目瞪口呆的众人一眼，其中看吴原的目光尤其久，刚才在外面撞上时他还不知道对方是谁，现在可算是知道了。 原来叫吴原。 话说刚才这帮人可是喊得够响的啊？ 还不是他的手下败将？ “哼”了一声，他趾高气昂地走上颁奖台，优秀新人奖的颁发者是陆厉薇，刚才一点表情都没有的她，这时候不知为何脸上破冰似的多了点笑意，可是笑得发寒，新人们结果奖杯的时候，有的没忍住还打了个哆嗦。 新城销售部鸦雀无声。 赵占飞还保持着刚才振臂的姿势，嘴大张着，其他人也都哑巴了，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气氛瞬间变得尴尬又失落，田姚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前方，吴原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宛如静止一般，田姚更难受了，正要上去劝他，却不想下一秒，吴原忽然回头，冲众人淡淡一笑。 “刚才谢谢你们。” 众人呼吸一滞，上一刻心里还有一万个不甘不服，却都被这一秒的笑化得释然了。 任何时候都面无表情的吴原，竟会在这种时候露出笑容来安慰他们。 田姚鼻子发酸，吴原的努力大家有目共睹，她咬着嘴唇道：“吴原，在我们心里你就是优秀新人。” 说完她忽然愣了一下。 “优秀新人” 这四个字真的能代表吴原吗？ 赵占飞气得完全说不出话了，只能拼命跟着点头。 销售部这边一片静悄悄，台上却热闹无比，眼看最后一项新人奖发完，早就待机在一旁的摄影师纷纷冲上台，扛起几台大相机，准备给所有获奖员工来个大合影。 可就在他们一只脚已经登上去的时候，主持人忽然转过身，朝他们抬了下手，笑道： “等一下，我们的奖项还没有颁完。” 第56章 “等一下，我们的奖项还没有颁完。” ？ 刚才得奖的几个新人不约而同地一愣，众所周知, 新人奖之所以这么有看点, 就是因为每年都是压轴, 拿完奖后头顶会响起一片恢弘音乐声，然后年董一一和他们握手发表祝福词, 完美结束一场表彰大会。 可到现在了，那段耳熟能详的音乐都没响过。 第79节 宋璨脸皮绷了绷，旋即发现一个更不可思议的事实。 到目前为止，年董还没有为任何一个员工颁过奖。 往年的新人奖可都是年董颁的。 怎么回事？ 和他抱有同样疑问的人不在少数，偏偏主持人爱卖关子，也不说是什么奖, 只笑着把话筒递给了年国永。 忽然宋璨头顶一黑，原本照在五个优秀新人头顶的光束全聚焦在年国永身上, 老人在全场的注目下稳稳当当起身, 走到台前正中时，所有得奖员工自动后退，一脸怔愣地看着他。 每年颁奖典礼都是固定几个奖项。 还有奖要颁，也就是说…… 年国永举起话筒，看向台下所有绿海员工，笑道：“今年我们的表彰大会将特别增设一个奖项。” 说着瞥向主持人，后者笑着点点头，从工作人员手里接过一只早已准备好的奖杯。 刚才获得新人奖的几个员工瞪大眼睛，就见那奖杯通体透明，分上下两段，上段镶着一颗璀璨的星星，下段刻着四个字—— 绿海之星。 一传十十传百，全场人心跳声砰砰的，刚才对获得新人奖员工的羡慕顿时烟消云散，今天所有获奖者收到的都是奖状，只有这个新增的“绿海之星”奖，收到的却是专门刻了字的奖杯。 简直如同年度最佳员工一般的荣誉！ 年国永道：“之所以新增‘绿海之星’这个奖项，是因为我在两周前，收到了来自国家科研所邱洁云女士的一封信。” 吴原抬头，脸上闪过惊讶。 邱洁云，正是当初和保姆一起来找他帮忙的邱奶奶。 “在座的各位可能对邱洁云女士不了解，邱洁云女士和她过世的先生是中关大讲坛的开创人，为我国科研事业做出过很大贡献，”年国永笑了笑，“很荣幸的是，邱女士上个月正式成为我们绿海的业主，现在，她想通过这封信，通过我，向我们绿海集团的某位员工表达谢意。” 说着，他目光一抬，顺着全场员工朝某个方向看去：“这位员工就是——” “来自新城销售部的，吴原。” 满场安静了一秒，倒吸气的声音此起彼伏响起。 很多人都不知道吴原是谁，直到一束光顺着绿海上千名员工身上扫过，刷地照亮了坐在后排的，一个微微怔住的青年的脸上。 黑色西装，脸孔白皙。 完全没有任何特殊之处，却不知为何让人移不开眼睛。 “田姚，快掐我一下！” 赵占飞感觉自己做了场大梦，“我是不是听错了，年董刚才喊吴原的名字了？” 田姚根本没空掐他，她自己都傻傻怔在那，完全反应不过来。 不光她反应不过来，整个新城销售部都呆了。 在场除了吴原自己没有人知道邱洁云的事，此刻都有些搞不清楚状况，人群骚动起来，年国永冲着众人压了压手，笑了笑：“大家先别忙，且听我把邱女士的这封信念一念。” 说着展开信。 满场除了年国永稳稳的说话声，一点杂音也无。 …… “我今年八十九岁，先生过世，育有一女。” “我从民国时期一路走到飞速发展的今天，感慨过祖国的昌盛，却同时也深深惋惜，时代发展得过快，现代人对追名逐利早已习以为常。我总会怀念起民国的人们，在国仇家难面前，那个时期的人心中都装有一种纯朴的，舍我其谁的精神信仰，无法撼动。” “我曾经和我的女儿说，你看，现在人都这样浮躁，多让人无奈。可我的女儿，一个经历过欺骗和婚姻失败，本该对社会失去信心的单身母亲却对我说——妈，这个世上还是好人多的，勤勤恳恳的，兢兢业业的，一点不比民国那个时期差。” “后来我托保姆买房，被销售压榨骗取钱财。如果换作五年前，我定会感到气愤，可我老了，连一个人走到外面的力气都没有了，我和保姆说算了，她却不同意，扶着我出门，带我去见了一个绿海的销售小伙子。” “第一眼看到那个小伙子的时候，我感觉自己像是退回几十年前，民国青年们的脸从我眼前一张张晃过，小伙子坐在那，听完我们的遭遇，久久不言，我当时想同行包庇，小伙子很可能不会愿意帮我，谁想他却站起来，眼睛定定地看我们，告诉我们说他一定会把这件事解决。” “我没想到他真的帮我们解决了，更想象不到这之中有多少困难，因为后来我才知道，那个骗我们的销售是他的上级，就算换作是我，也不一定会有这样的勇气去争取。” “我坐在这里写下这封信，并不想对当初欺骗我们的人做出谴责。” “我只想向那位小伙子表示感谢。” “是他让我意识到，那些让我怀念的民国时期的赤诚之心其实一直都在，从未改变，原来我女儿说得对，我们国家的年轻人，真的一点都不比百年前的年轻人差……” 念到这，年国永将信折起，重新看向满场深深受到触动和陷入沉思的上千名员工，笑道：“不知在座的大家听后是什么想法，但当时我读完这封信，忽然想到了我们绿海集团一直强调的绿海精神。” 真诚为本，与人为善。 年国永道：“不久前曾听过一句话，说生活就是一种永恒的沉重的努力，努力不至迷失方向，努力在原位中坚定存在。” “我想对于绿海人来说，绿海精神，就是我们需要恪守的坚定存在。” “而信里的这位年轻人，吴原，他做到了。” 从主持人手里拿过奖杯，年国永声音洪亮道：“所以我今天要把‘绿海之星’的奖项颁发给他，为他所贯彻，所执着的绿海精神。” “他将是绿海得到该奖项的第一人，但不会是最后一个，这个奖为他开创，也将从这一天开始延续，未来的每一年，都将会有一位员工被冠以绿海之星的称号。我们期待能见到更多绿海人像他一样，将业主的安居与幸福作为己任。” 音乐声起，年国永的声音还在会场内环绕着，主持人一脸兴奋地高喊：“那么就让我们有请本年度的绿海之星，吴原上台！！！” …… 吴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上去的。 只是回过神时，他已经站在台上了，下面掌声雷动，可以清楚地听到来自四面八方的欢呼声。新城销售部的人都疯了，刚才有多失望，现在心里就有多痛快！ 绿海集团表彰大会史上第一座奖杯，这是多么高的荣誉啊！ 简直甩那什么优秀新人一百条街！ 被挤到舞台一旁的宋璨脸黑了，他手里还握着优秀新人的奖状，此刻和那闪闪发亮的奖杯一比变得不值一提，而刚才本来聚集在自己身上的灯光和瞩目，此时此刻，也都投向了被自己轻视过的吴原身上。 刺目到几乎有些睁不开眼的光线让吴原有一刹那的恍惚。 下意识地偏过头，发现徐漾就站在身后，静静地看着他。 眼里的热度让人颤栗。 深吸一口气，他从年国永手上接过了奖杯。 老人眼中含着深深赞许和期待，吴原想起了他刚到绿海时对方和他说的那句—— “好好干，别让我一把年纪了，被人说成老眼昏花。” 当时老人落在他肩上的重量，就和现在这个奖杯落在手中的重量一样。 这份重量让吴原忽然意识到，从他接过奖杯的时刻起，他就不再是一个人了。 他是获得绿海之星的第一人，从今天起，他的一言一行都代表了公司的精神和形象，台下所有人都在看着他，其中有好奇，有来自同部门的祝福，都汇成了浓浓的无法估计的责任和期许。 在今天之前，吴原一直认为自己的力量很小，无法改变任何一个人。 可现在似乎不是了。 尤其是在主持人把话筒递给他，让他发表感想的时候。 他意识到自己有了影响力和发言权。 柔软的发丝被灯光照得发白，话筒收束了吴原轻轻的吸气声。 年国永鼓励地看着吴原。 吴原拿着话筒开口，第一句还带着些不习惯的颤动和生涩： “表彰大会开始前，我没有想过自己会得奖。” “我不是一个善于言辞的人，也不算是有才能的人，甚至在许多人眼中，完全不适合做销售。” “我很感谢年董能给我机会，让这样的我成为绿海的一份子。可以让我实现自己的理想，可以作为销售承担起客人对家的期待，并把它变成现实。” “我曾经也很羡慕那些闪闪发光的人，拼命地向他们靠近，然而一直无法成功。” “但现在，没有任何优点，单纯地热爱这个行业的我，却被赋予了绿海之星的称号。” 吴原垂眼，忽然沉默了下来，脸上隐约闪过不自信，徐漾看到这里皱眉，有一秒甚至担心他会把奖杯退回去，却不想下一瞬，吴原重新抬起头，不自信的眼神转为坚定，他看着全场上千名员工，定定道： “但我并不认为这是奇迹。” “我更愿意相信，这是绿海对我信念的回应。” “每个行业都有黑幕，每个岗位都有规则，希望我手里的这个奖杯，能给在座的和我一样热爱自己职业的同事们，坚守本心却挣扎在规则边缘的同事们，带来坚持下去的勇气。” “请一定不要放弃。” 话筒和奖杯轻轻相碰，吴原向台上的领导席和台下众员工鞠了个躬，不知是谁先击的第一声掌，随即掌声便如密密麻麻的鼓点，响彻整个礼堂。 顺便吵醒了打瞌睡的上城总监秦京。 或者他早就醒了。 吴原抬头时，台下的景象如拨云见日般在眼前清晰了起来，他看到了无数双渐渐亮起来的眼睛，以及在他发言后从迷茫转为向往，甚至充满希望的笑容，一瞬间他眼前微微发白，听到了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 就像当初给他光芒给他力量的那个人一样，他也能够给其他人带去力量么？ 吴原回头看向徐漾。 能么。 徐漾微微一怔，目光凝着吴原，看他被灯光照得明晃晃的脸，仿佛有一团发亮的灵魂聚集在那双眼中，持续不散，又弥漫出来，震撼得人无以复加。这一刻的吴原浑身散发着一种极强的吸引力，让人完全无法移开眼去。 他早已成为全场瞩目的焦点，而他本人却丝毫没有察觉。 从他回头看向他时，不确定的眼神就可以看出来。 徐漾心中下陷，认真地冲吴原点了点头。 还用说？ 当然能。 ****** “小原，恭喜你！” 表彰大会过后，薛建走到台下热烈地握住吴原的手，又是拍他的肩又是拍他的背，拍得徐漾眉头都皱起来了，吴原却淡淡的，脸上甚至有笑意，换作别人，他或许会闪开，但面对与生就带着一股莫名亲切感的薛建，他心底里，其实是希望对方能这样接近他和他说话的。 三人正聊得兴头上，忽然身边闪过一阵冷意，吴原抬头，正对上陆厉薇看过来的眼睛。 “绿海之星，”她顿住脚步，轻飘飘地扫过吴原的奖杯，“真让人意外。” 第80节 语声里有淡淡讽刺，薛建眯着眼，陆厉薇无视他看向吴原，颇感兴趣地挑眉：“原本今天不打算来的，现在看来却是来对了。” 说罢轻轻一抿唇角，转身，在助理的簇拥下离开。 边走边笑。 毕竟那么有趣的发言，她已经很久没有听过了。 不愧是年国永挑进来的孩子。 幼稚到让人同情。 第57章 一进入二月，新城的各大商场就被一股浓浓的甜蜜气氛包围。 卖高档巧克力和鲜花礼盒的商家提前两周就开始预订，商场也推广起了各种面向情侣的打折活动。 天虽然还很冷, 偶尔会下雪的程度, 可因为情人节临近, 雪花也成了浪漫。 表彰大会第二天。 徐漾晚上刚一到家，就见自家妹妹从屋里探出头, 神秘兮兮冲他招手。 “哥，来一下！” 徐漾：“……” 进屋，他扯掉围巾和领带，懒懒地一抬眼皮：“什么事儿？” “哥哥呀，”徐淼兴致勃勃地乖巧座，“话说马上就情人节了哎……？” 徐漾一压禁不住要往上扬的嘴角, 清了清嗓子：“我知道。” “那你不打算跟原原哥表示点儿什么啊？” 还不等徐漾回答，她移动膝盖, 晃了晃食指：“可千万别跟我说你打算到外头买那些个花和巧克力啊, 俗！！” 前两天刚在高级法国巧克力店徘徊n久的徐漾一哽。 徐淼扶额：“不是吧，还真让我猜中啦？” 没想到自己还有被妹妹教育的一天，徐漾烦躁地一搭长腿：“那你说怎么着？” “外头买的没新意，”徐淼挤眼，“哥，你要追人，不下点儿功夫怎么行呢！！” 徐漾挑眉。 徐淼笑眯眯：“比如说亲手做一盒巧克力什么的。” 徐漾：“……” 顿了两秒，他怀疑地看着徐淼：“我，亲手做？” 徐淼忽然反应过来了，一拍大腿：“哦对，我忘了哥你连米饭都不会蒸了哈哈哈——” 她笑了，徐漾却没笑。 修长的手指在眉心敲了敲，他似乎正在考虑此事的可行性。 考虑得还无比认真。 徐淼笑不出来了：“……” 天，这还是她认识的哥哥吗？ 她太了解徐漾了，嫌麻烦是一绝，做任何事能一步搞定绝不走两步，之前蒸米饭煮粥已经是奇迹，现在她随口一说，居然还准备做巧克力了？ 爱情的力量真可怕。 * 第二天晚上，徐淼把徐漾拉到世贸街一家私厨甜品工坊，说是可以学做巧克力。 徐漾去之前没多想，到了地方嘴角才一抽。 甜品工坊处处充满了华丽丽的粉红梦幻气息。 而且学员无一例外，都是女的。 徐漾：“……” 徐淼怕他发飙，一拉他袖子：“哥，你想象一下原原哥收到你亲~手制作的巧克力时惊喜的表情！” 徐漾精神一振，迈大步走向未知的粉红世界。 他其实并不指望用一盒巧克力就让小学弟动心。 但最起码他想让对方知道自己是认真的。 在任何一件事上都不含糊。 甜品工坊的学员们都激动了。 平常来这儿的不是大学生就是已婚的年轻太太，突然空降这么一个肩宽腿长颜值爆棚的大帅哥，大家包括老师都觉得新鲜得不行。更何况徐漾的这个身姿这个形象，再搭配上围裙和搅拌巧克力时的认真脸，实在让人欲罢不能。 那几天经常能听见少女们以及太太们的过呼吸声。 “哎哟不行，小哥长得太帅了，我刚才光顾着看他，多放了两勺糖！” “还特地跑这么老远来学做巧克力，现在打着灯笼都找不到这么有心的男生了！” “也不知道是哪个女孩儿这么有福气，羡慕死人呐……” “肯定是个好女孩儿，不然也不会让这么优秀的男生看上她呀！” 徐淼每次听到，定会摆出骄傲脸：“那是，我未来嫂子可棒了！” 然后众人就会围着她要照片，徐淼虽然有好几张吴原的偷拍照，但为了避免引起骚动，硬捂着没给这些太太们分享。 啧啧啧。 想炫耀还不行，可把她憋坏了。 * 同一时期，新城销售部也开始为即将临近的绿海企业文化周做筹备。 绿海企业文化周是前年起才刚由年国永提出来的新概念。 每年组织一次，把绿海各个部的基层人员，也就是新人等小喽啰们派往绿海旗下的各大小区，通过文化活动让绿海集团与各个业主关系更亲密，同时加强邻里文化，把绿海“以人为本”的精神渗透到各个园区。 今年的企业文化周正好和情人节挨着。 关于给业主们准备什么礼物的问题，销售部众人连着几天争执不下，男生们嫌麻烦，觉得拉一车玫瑰一人送一只就行了，女生们到底细腻些，偏向精致的小点心小礼物。 最后还是女生的意见占了上风，礼物敲定为独立包装的巧克力慕斯和马卡龙。 两样东西都需要从附近的高级法式餐厅预订，女同胞负责出主意，跑腿的活儿自然便交给了男同胞。 于是订购的任务就落在吴原，赵占飞和王逸群三个新人身上。 好在预定过程很简单。 赵占飞那边先给餐厅打电话，之后王逸群敲定订购数量和付款，取货则交给吴原。 这日，徐漾和几个朋友正在法国餐厅聚餐。 朋友是之前留学时认识的，来新城出差，正好叫徐漾出来聚一聚。 法国餐厅位于世贸街中心地段，七点多，窗外夜幕低垂，餐厅里背景音乐悠扬，几人先把酒和前菜点好，一边喝一边聊起工作上的事。 其中一个朋友正好也是徐漾高中同学，名叫许桓，看事情一向很开，之前徐漾出柜他也是第一个支持的，此刻趁大家说笑吃菜，他悄声对徐漾道：“王骁那小子也在反省了，特地让我跟你赔礼道歉。” 徐漾端着酒，从鼻子里出了道冷气。 许桓看他那态度，只好作罢，这会儿店里人正多，他一边听同伴瞎侃，一边不经意地朝门口瞥了一眼。 这一眼就让他忽然坐起来，还呛了口酒。 坐他旁边的人忍不住笑起来：“怎么了老许，看见什么了？” 说着顺他的目光看过去，就看见餐厅门口，一个一身黑的青年站在那。 长得很干净，身材清瘦，正在跟值班经理说着什么。 他刚才还以为是美女，一看见个男的就有点失望，“你熟人啊？” “不是我的，”许桓咽下酒，忙叫徐漾，“样儿！” 徐漾正和朋友有一搭没一搭聊着，闻声回头。 还没对上许桓的脸，他身上忽然过了道电，先看见了站在门口的吴原。 立刻放下酒杯，他起身走了过去。 众人一看他这样，都有些好奇，徐漾走得很快，高大的身影穿过人群，走到那青年旁边不远的位置停下，却又不立刻走近，只站在青年背后，等他和值班经理说完。 不知是不是错觉，众人发现他的眼神异常温柔。 几乎能掐出水来。 值班经理这边跟吴原笑道：“您预订的甜品都已经做好，我这就给您取来。” 吴原：“谢谢。” 值班经理朝他点点头，走去后厨。 他前脚刚走，下一秒，吴原背后忽然响起一道温和的声音。 “小学弟。” 吴原一怔，转身，徐漾毫无征兆地出现在身后，弯着眼睛看着他。 “学长……”吴原张了下唇。 徐漾笑道：“你怎么在这儿？” “来取文化周的礼物。” 徐漾皱眉：“这个时间来取？” “嗯。” 第81节 两人站在门口说话，几个朋友围住许桓。 “老许，那谁啊？” 许桓气定神闲：“咱们样儿的初恋。” 语不惊人死不休，众人张大嘴：“初、初恋？！” 样儿还有初恋？他不是谁都看不上吗？ 不对，重点不是这个。 重点是…… 众人揉揉眼，目光重新聚集在吴原身上。 怎么看这都是个男的啊？？ 他们在那神色复杂地做思想斗争，却见徐漾忽然走回来，拿起大衣外套：“有点事儿先走了，下次回请你们。” 一见他要走，众人回过神来了，都留过学，思想开放，虽然接受还需要时间，可毕竟和徐漾认识这么多年了，此刻还是忍不住打趣：“样儿，这你就不厚道了啊，好不容易见一回面，也不给我们介绍一下……呃——” 他们本来想说“未来弟妹”，后来发现这词不合适，呃了半天没下文了。 说时还不忘好奇地朝吴原那边看，看得毫不避讳。徐漾脸色一沉，恨不得把吴原挡起来，其中一个朋友察言观色，以为他脸色不好是因为在大家面前暴露了，忙笑着表明态度，支持道：“咱们样儿眼光不错，我看这位初恋同学长得挺乖的，那词儿怎么说来着？清秀？对，清秀！” 众人一听他这么说，纷纷跟着点头，把吴原夸得天花乱坠，犹如天仙下凡。 许桓看着徐漾越来越黑的脸，憋笑憋得差点又把酒喷出来。 怎么原来不知道样儿的醋劲儿这么大呢？ 他看着徐漾一阵黑一阵红，却又明显写着刚见到心上人忍不住欣喜的脸，想笑的同时，忽然想起两个月前的事来。 徐漾在酒吧里，说他喜欢吴原那天。 那时候大家都是又惊又好奇，问他到底喜欢吴原哪儿。 徐漾说哪儿都喜欢。 “如果硬要说的话，”半晌他忽然凝住笑，神色认真，“我觉得他身上有我没有的东西。” “看到他那么拼，我会有种自己在浪费时间的感觉。” 许桓一呆，失笑道：“真不像是你会说的话。” “我自己说完了都别扭。”徐漾低头笑，眼帘垂下来，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竟然异常亮。 “我想和他在一起，想陪着他一起拼。” 眼中写满了坚定。 许桓听得手里杯子晃了晃。 都知道徐漾做房地产并不是因为兴趣，他甚至不止一次说过房地产无聊。 之所以能成为金牌销售，只是因为他本身优秀。 许桓心里一紧——没兴趣的时候就已经成了人上人，这种人真要努力起来，会变成一个什么样的怪物啊？ 更荒谬的是，看到徐漾这样，他在某一两个瞬间居然也有种想要努力的错觉。 而这些，竟然都是被那个叫吴原的小学弟影响的。 实在哭笑不得。 * 徐漾走时把吴原的兜帽提上，不让后面几个朋友再看他的脸。 小气得令人发指。 吴原看向他手里的甜品袋子：“学长，我自己拿就可以了。” 徐漾没答应，把袋子扔上车。 夜风拂过他的衣角，吴原忽然闻到了一股甜甜的，像是巧克力的味道。 而这时徐漾转身，问他：“吃饭了吗？” 吴原：“吃了。” 话音刚落，肚子“咕”的叫了起来。 徐漾噗嗤笑出声。 吴原脸上严肃：“……学长笑什么。” 徐漾忽然就觉得他可爱死了，“笑你肚子比你的嘴诚实多了。” 吴原：“……” 徐漾倾身看着他的眼睛，柔声道：“想吃什么？” 吴原：“什么都不想吃。” 徐漾假装没听见，想了想，说：“天冷，我们去吃火锅怎么样？” 吴原抬眼，徐漾仔细辨认他眼里的情绪：“不喜欢吃？” 吴原眸子水亮：“喜欢。” 徐漾笑得更深，趁机狂刷好感度：“那——” 吴原：“可一想到和学长一起吃，就没什么胃口了。” 徐漾：“……” 徐漾深呼吸：“得瑟起来了是吧？” 吴原诚恳地摇头：“没有。” …… 不知道哪个台报道说，今晚有大风降温。 吴原在徐漾微灼的视线里垂下眼。 温和的风穿过手指，他蜷起手，轻轻吸了口气。 看来报道是不准的。 第58章 绿海企业文化周在情人节的甜蜜氛围中进入了筹备阶段。 文化周从七号开始一直到十四号结束，时长总共七天。参与文化周的小区共计十五个，涵盖了绿海近年建造的各大新老小区。 五六号的时候, 徐漾终于在众人的指导下做出了第一份成形的巧克力。 所有学员向他报以热烈的掌声。 凝固在小动物模具里的牛奶巧克力外形可爱, 色泽诱人, 看着跟从外面买来的几乎一模一样，香滑浓郁。在众人的掌声中徐漾翘起嘴角, 得意地想自己就是没当厨子，要真当了，现在肯定也是世界级的—— 一边想一边从盘子上拿起一块，咬了一口。 咬一半就吐了。 …… 这特么叫巧克力？？？ 甜得直齁的慌。 他一一对比步骤，每一步都跟老师教的没差别，就是放糖的时候走了一次神。 为什么走神来着？ 好像是想起了小学弟。 徐淼察言观色, 忙笑道：“哥，这就已经很好了, 起码看着像巧克力嘛, 而且你们文化周不是马上开始了吗，哪有时间来这儿啊？” 徐漾没理她，过去跟老师要了张食谱。 不过有一点徐淼倒是说对了。 他时间的确不太够使。 前一天他才刚被年国永叫去开会，开到末尾，老头子话音一转，提起了这次的企业文化周。 徐漾眼皮不抬地听，直到耳边忽然飘过“总负责人”几个字，才不确定地抬了下脑袋。 “让我做总负责人？” “能不能做？不能我可以交给别人。” 年国永缓缓道，和看吴原时的那种慈爱眼神不同，他对徐漾一直都偏于严厉，就像知道吴原将一直坚守在销售的道路上一样，他看徐漾就像看到了当年的自己，时不时就要耳提面命，尤其是之前看到对方那个无所谓的态度，那样有才华，却毫无野心的时候。 但现在似乎不是了。 小子从什么时候改变的？ “这还有什么不能做的？” 徐漾笑了，一脸把握十足：“小意思。” 几个月在年国永旁边耳濡目染下来，徐漾如今对整个集团管理结构和方针的理解都更加趋于体系化，正愁无处施展，这个“总负责人”的位置，来得正是时候。 只有一件事让他十分不爽。 当总负责人，也就意味着那一周七天要跑十几个不同的小区。 和吴原相处的时间少之又少。 希望情人节能那来得及赶过去。 * 就在徐漾开会的时候，销售部此次的人员分配名单也下来了。 作为全集团最会来事儿的部门之一，和死气沉沉的技术部不一样，销售部被高层要求全员出动，主要负责和当地业主们互动，带动现场气氛，外加耍嘴皮子聊天。 既然身兼巨任，人员就得均匀分配。 第82节 吴原看到自己被分配到的小区名称时，沉默了很久。 留昔园。 是他现在住的地方。 同样被分配到留昔园的还有赵占飞田姚王逸群，每四个新人需要由一个前辈带领，田姚看见抬头上“梁心鑫”三个字时，嫌弃地眉毛都皱起来了。 梁心鑫比她更嫌弃，当着四个黄毛小子直接翻了个朝天式大白眼。 文化周第一天，四人在留昔园集合。 虽然活动地点就在自己住的地方，吴原也没有特意在陆申秋面前提起过。 从在绿海上班到现在，他一直避免在陆申秋面前提到太多工作上的事，担心他触景生情，或是由此联想到自己无法工作的遗憾。 而且陆申秋很少出门，就算出门了，也几乎不会经过小区物业中心。 文化周的活动地点就在物业中心。 绿海集团作为物业管理最细致的开发商，平时就非常注重和业主之间的关系维持，闲得无聊的大爷大妈们没事就会来物业中心串门。这次一听说搞了这么大个活动，一大早就兴致勃勃地赶来，拉着还在准备的各个部员工说起了家长里短，让销售部众人有种错觉，即使他们不在，有这些热心的大爷大妈也能hold住全场了。 吴原来了后不说话，默默帮着摆资料和小礼物。 换作刚来绿海那会儿，他就算站在那摆两个小时也不会有人上来和他搭话，可今时不同往日，作为“绿海之星”，表彰大会上的风云人物，其他几个部的员工一来就呼的一下把他围住。 态度之亲切，笑容之甜美，把恰好从旁边经过的田姚惊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吴原，你好你好，我是技术部的……” “我是企划部的……” “绿海之星，能合张影吗！” 还有一人更过分，直接拉着吴原的手，紧紧一握：“吴原，从今往后咱们也算亲密合作过的同事了，以后还请多多指教，哈哈哈！” 哈哈个头。 田姚翻白眼，吴原的手是你能随便握的吗？ 怎么着也得让—— 让…… 徐总监的脸忽然在眼前一晃而过。 田姚一怔，吓得甩甩头，怀疑自己有点儿魔障了。而就在这眼珠一转的功夫，她忽的在余光里瞄到一个熟悉的人影。 瘦高个，竹竿身材，戴一副黑框眼镜，在不远处地看着她发呆。 某位程序员。 田姚：“……” 见她看过来，程序员陈巍浑身一震：“田姚，你、你也在啊。” 田姚一耷眼皮：“哦。” 陈巍赧笑：“我这一周也在留昔园，如果有什么帮忙的，你可一定要告诉我。” “应该没有。”田姚笑道，“除非大爷大妈们要来修电脑。” 陈巍：“……” “哎，二位新人。” 梁心鑫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背后，长睫毛没有情绪地闪了两下，“没看见大家都忙着呢啊，有工夫在这儿聊天，没工夫过去帮忙？” 陈巍忙道：“是，是，不好意——” 还没说完，田姚忽然拉住他，浑身带刺儿地对梁心鑫道：“我说前辈，那么多人都在聊天，你怎么偏偏就管我们呢？” 梁心鑫笑得眼睛一闪一闪，一句话不说，直接朝她走近了一步。 睫毛差点呼扇到田姚脸上。 田姚嗓子一哽，忍着没后退。 梁心鑫：“因为你今天归我管。” 田姚：“……” “你们这位前辈可真够凶的。” 梁心鑫走后，陈巍心有余悸地说。 田姚这才缓过劲儿来，哼了一声，偏开脸道：“……那你是没见过她哭的时候。” 两人正说着，忽听后方大爷大妈们一阵惊呼，转头，一“只”带着绿海logo帽子的雪白大兔子玩偶，摇摇摆摆地进入众人视野。 兔子玩偶扭了扭身子，径直走到吴原面前，把上半身一摘，露出王逸群得意洋洋的脸：“怎么样吴原，效果不错吧？” 吴原：“……” 王逸群又朝他伸出一只爪子，笑嘻嘻的：“捏捏，可软了。” 吴原只好轻轻捏了捏兔子手。 “嗯。” 田姚被这一幕萌得心都化了，忙扶住旁边桌子，以免脚软站不稳。 这也是当初销售部想出来的主意，和待在物业中心的众员工不一样，大玩偶每天都会拿着传单绕着小区走上几个小时，主要针对年轻业主和小孩子，任务就两个——卖萌，以及以卖萌的方式宣传企业文化。 二月十四号那天，除了之前准备好的甜品，大兔子玩偶还会抱着满满一大捧玫瑰花，见人送一只，祝他们节日快乐。 有了玩偶和销售部众人的伶牙俐齿，文化周第一天进行得无比顺利，快结束时，赵占飞一边帮着收拾一边问吴原：“也不知道徐总监明天会不会来？” 吴原的手顿了一下。 摇摇头，他轻声说：“不知道。” 正式被派为总负责人那天徐漾就给他发了短信，吴原虽然不了解总负责人具体要做哪些事，但七天，十五个小区，可以想象其中的工作量。 他当时回了一个“嗯”。 然后手机一震，徐漾秒回：“不鼓励我一下？” 吴原想了想，打了两个字。 “加油。” 文化周那几天，徐漾连着把这条信息翻来覆去看了几百遍。 有时候累得眼皮直打架，但只要一看见那“加油”两个字，他也能立刻振作起来。 打了鸡血似的。 转眼就到了情人节那天。 在这之前徐漾一直没机会来看吴原，他满打满算，超负荷工作把除了留昔园以外的小区管理记录在前六天全部完成。 这样最后一天就能见到小学弟了。 操碎了心的徐淼同志，那天早上也起了个绝早。 敲了敲徐漾的门，听见里面一声“进”，她一把推开，对着正在穿衣镜前系领带的自家哥哥噗嗤一乐：“哥，打扮得够美的呀？” 徐漾从不怀疑自己的颜值，“那是。” 徐淼眨巴着眼明知故问：“打扮得这么美，是要去见谁啊？” 徐漾：“你说呢？” 徐淼嘿嘿笑：“我说是我未来嫂子。” 这四个字像是有魔力，徐漾系领带的手一顿，徐淼看见了，直接乐得喷出来：“哥，赶紧收收你那嘴角，傻死了——” 徐漾：“……” 徐淼怕被打，赶紧咳嗽两声，把早准备好的巧克力礼品盒递给徐漾。 眼睛弯成新月，她温声道：“真希望原原哥能喜欢。” 徐漾接过，本来心里也是一片柔情，直到徐淼又递给他一个小盒子。 徐淼笑眯眯：“这是我送给原原哥的，保证比你做的好吃。” “……”徐漾怀疑她是来砸场子的。 带着一身甜甜的巧克力气息出家门，徐漾驱车前往留昔园。 清晨阳光明媚，一路车况良好。 徐漾心情也跟着荡漾起来。 却不想车还没开五分钟，电话突然响了。 徐漾看见来电显示，是前两天监察过的华府别墅负责人，皱了下眉头，他接起：“喂？” “徐总监，别墅物业这边儿出了点问题，业主他们闹起来了……” …… 刚才还是大晴天的天空，忽然乌云密布，眼看着像要下雪。 * 吴原刚到物业中心，就看见梁心鑫在那叹气。 那时候人不多，就田姚陈巍赵占飞几个人到了，梁心鑫一手拿着刚挂断的电话，一手头疼得捏眉心：“这叫什么事儿啊，都那么忙，现在让我找谁来替他？” 田姚也皱眉：“王逸群也真是的，都说了让他这两天好好注意身体，偏偏昨天晚上熬通宵唱了一晚上的k，这么冷的天，能不病吗？” 陈巍站在一边挠头：“要不我试试，不就是发发传单和玫瑰花吗，没什么难的。” 梁心鑫道：“不行，那身衣服是按着王逸群的身高买的，你太高了，真是，没事儿长那么高干嘛？” 快一米九的陈巍：“……” 赵占飞举手：“我呢我呢，我总行吧？” 梁心鑫：“你那小挫个儿还好意思说？” 赵占飞：“……” 梁心鑫一阵头疼，要知道他们为情人节这天准备了很久，发玫瑰花的计划又是早就想好的，就这么搁浅实在可惜。 第83节 正烦得不知如何是好，头顶忽然落下一片阴影。 “我来吧。” 梁心鑫怔了一下抬头，对上吴原的眼睛。 “你？？” 她下意识地想像对陈巍和赵占飞一样挑刺，然而没能成功。 她忽然发现吴原的身高几乎和王逸群一模一样。 田姚也发现了，张嘴：“……” 等两人回过神时，吴原已经面无表情地在穿兔子玩偶的衣服了。 “你、你行吗？”梁心鑫绷着脸过去。 “吴原，闷不闷呀？难不难受？”田姚忧心忡忡地道。 吴原把兔子脑袋扣在头上。 “嗯？”脑袋一歪，他的声音闷闷地从里面传出来。 兔子黑溜溜的眼睛望着两人。 梁心鑫：“……” 田姚：“……” 好、好可爱…… 陈巍：“……”怎么前几天王逸群穿的时候没见她们兴奋成这样？ 因为有吴原接替请病假的王逸群，情人节活动得以顺利进行。 于是就在众员工跟物业中心几十对业主情侣做活动的时候，吴原穿着兔子玩偶的衣服，一个人抱着一大捧玫瑰花在小区里走。 …… 一草一木，每一条小道他都很熟悉。 因为是走过无数遍的地方。 尤其当初和母亲刚搬过来的时候，晚上他们经常一起在这里散步。 “妈妈看，是兔子哎！” 一个小女孩突然朝吴原冲过来，一把抱住他的腿，抬头，眼睛亮亮地道：“兔子先生，可以给我一只玫瑰花吗？” 吴原蹲下去，递给了她一只。 “哇！妈妈快看！我有花了哎！！”小女孩抓着玫瑰兴奋地朝母亲挥手。 母亲跑过来，冲吴原无奈一笑，说：“那你要跟兔子先生道谢呀？” 小女孩拉着吴原：“谢谢兔子先生！！！” 吴原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 母女两个走远。 小女孩走了两步，回头，好奇地眨眨眼，轻声说：“妈妈，兔子先生怎么忽然不动了呢？” 母亲把她抱起来，柔声道：“因为兔子先生要休息啊。” 同样走过的路，此刻却是全然不同的风景。 …… 经过小花园，又有几个孩子朝吴原跑过来，争着抢着要玫瑰花，两手伸得高高的，两条腿蹦得很欢，一眨不眨的眼睛里，映着天上的云，和他手里的花。 吴原把花分给他们。 孩子们欢呼着接过玫瑰，要拉他一起玩，吴原摇了摇头，把传单递给了他们的父母，上面印着绿海多年来的企业文化和精神，大人们一边笑着接过去，一边对他道：“原来是绿海的工作人员啊，辛苦辛苦。” “真是幸好当初选了绿海的房子呢！” 吴原淡淡一笑，后来想起他们看不到，就点点头。 “谢谢您们对绿海的支持。” 好在风景虽然不同，但却都是美好的。 玫瑰花还有一大半，吴原一路走，一路把花分给遇见的业主们，他走得慢，挡住了旁边要转弯的黑色汽车，司机冲他鸣了两下笛，吴原被那声音惊了下，让开道，可因为衣服重，让得也很慢。 汽车驶过的时候，司机冲他瞪了一眼。 车内，陆申秋眉心跳了跳，回头。 司机看见了，忙笑道：“怎么了陆总，要停车吗？” “不用。”陆申秋转过脸，他解释不清刚才心里闪过的奇怪情绪是什么，淡声道，“继续开。” * 物业中心那边活动搞得如火如荼。 休息时间，吴原喝了两口水，抬头一看表，已经下午了。 刚才被几个老奶奶拉着说话，一说竟然就说到了这个时间。 角落还剩下一大捧没发完的玫瑰，他起身，重新把玩偶脑袋带好，抱着花往外走的时候，却发现阴了一上午的天气忽然晴了，说好要下得雪，也迟迟没有下。 太阳高照，万里晴空。 花瓣上的露水闪着金色光芒。 越临近下午人越多，吴原在小区里才走了不到半圈，传单就发完了，玫瑰花也只剩最后一只。 不远处站着一对情侣，吴原想了想，朝他们走过去。 下一秒，后面忽然传来一阵急躁的脚步声。 回头，头发西装皆凌乱的徐漾冲进大门，看见他，愣了一下。 吴原也顿住。 四目相对，徐漾迟迟不走。 某一瞬间，吴原以为他认出了自己，随即想起来自己穿着兔子玩偶的衣服，怎么可能会认得出来。 握住玫瑰花的手晃了晃，他毫无意识地抬了下手。 徐漾的眸子在阳光下微微发浅，冲他一笑：“给我的？” 吴原回过神，这才意识到刚才那抬的一下手，直接把玫瑰花递到对方面前了。 不知道现在收回去还来不来得及…… “那我就不客气了。” 不等他反悔，徐漾一把将玫瑰花抽走。 吴原说不上心里什么情绪。 手心攥了攥，他趁徐漾还站在那，快步转身。 还未迈出步子，背后的人忽然噗嗤一声。 “小学弟。” 吴原身子一僵。 脚步声越来越近。 徐漾拼命忍笑的声音响在耳畔。 “以为藏在里面我就认不出你了？” 第59章 还不等吴原做出反应,徐漾直接上前一步，把他的兔子脑袋摘下来了。 光线强烈，吴原一眯眼睛。 徐漾忍俊不禁：“果然是——” 吴原：“……” 然后他就见徐漾伸过手来，拨开他被汗水沾湿的刘海,额头清爽下来的同时，鼻子上又一痒，鼻尖上的汗也被蹭掉了。 徐漾笑得有几分得意：“想知道我是怎么认出你来的吗？” 刚才一路跑太快了，他现在肺里还有血味儿,可风一吹，手中的玫瑰便发出淡淡香气，让他心肝脾肺都一阵沁凉。 吴原怔怔地点头,他刚才一直都在想这个问题。 徐漾笑道：“动作。” 说着目光往他手臂一扫,眼中一片柔情，“你递花的动作,和在球场上递我矿泉水的动作一模一样。” 身高,角度，外加福至内心的心灵感应。 以为当年只有他在看他吗？ 傻瓜。 似乎觉得这个理由太过牵强,吴原愣了一下：“就这样？” “不然呢？” 吴原说不出。 就像他也说不出为什么,心里会忽然有点高兴一样。 “小学弟,知不知道玫瑰花不能乱送啊？” 徐漾拿花点了点他的额头，鼻端飘来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 吴原：“只剩最后一只了。” 徐漾哼笑：“哦，最后一只，给了我好交差是不是？” 第84节 “嗯。” “……”徐漾默默感到一阵扎心。 吴原看着他，兔子雪白毛绒绒的爪子里，手指下意识地攥紧。徐漾无奈地和他对视了会儿，末了从大衣兜里掏出一个包装精美的扁盒，递了过去。 盒子用金黑色的包装纸包着，系有墨绿和深紫的两色缎带。 然后上面又多了一个方形的小盒子。 吴原：“这是……” “巧克力。” 徐漾轻描淡写地道，仿佛手里的东西不是他练习了两个礼拜做出来的，“这个是我做的，上头那个是淼儿做的。” 把两个盒子往他怀里一塞，他脸上笑得灿烂，眼睛却定定地将吴原望着：“小学弟，情人节快乐。” …… 学长做的。 吴原忽然垂下眼。 “怎么了？” 徐漾感觉到他情绪不太对劲，刚要弯腰去看他的脸，吴原抬起头，眼睛瞧着竟比平时亮，兔子爪子捧着巧克力，向上抬了抬。 “打不开。” 他咬着下嘴唇道。 徐漾忽然不说话了。 虽然明知道吴原穿这身衣服打不开包装很正常，但他就是莫名一阵血液上涌，怎么听小学弟刚才那三个字，怎么都有股…… 撒娇的意味。 铮的一声，像是听到自己心弦绷断的声音，一瞬间什么理智都靠边站了，他蓦地上前一步，吴原以为他要拿巧克力，还把胳膊抬高了一点，却不想徐漾的手半路忽然一转，直接搂住他的肩膀，倾身下来将他抱紧。 “别那么可爱行吗？” 掌心摩挲着怀里人柔软的黑发，徐漾叹了口气，吐息火热地在吴原耳边道：“把我憋急了，吃亏的是你。” 耳廓烫起来，吴原一把将他推开。 不但推，还冷着脸连续往后退了两步。 只是刚往后徐漾就跟着往前，所以两步后，两人还是面对面的。 甚至比刚才的距离更近。 因为徐漾衣着轻便，比他迈的步子大。 吴原：“……” 徐漾忍住笑：“不是想让我帮你打开么？退什么退？” 吴原：“不打了。” 手里一轻，徐漾直接顺走了他的巧克力，三下两下拆开了包装纸，拆到一半的时候，发现吴原皱了下眉。 徐漾手顿住：“怎么了？” 吴原目光在被拆坏的包装纸上停了停，摇头：“没什么。” 然后他就看见徐漾打开盒子。 偌大的盒子，里面只码着五块巧克力。 唯一完好成形的都在这儿了。 歪歪扭扭地码在盒子里，却在阳光下流淌着甜蜜的香气和光泽，吴原望着它们出了神，直到徐漾拿起一块，递到他唇边：“张嘴。” 吴原想用手接，抬起来却发现，是两只硕大的雪白兔爪子。 徐漾噗嗤笑了：“张嘴啊。” “……”吴原只好沿着边角咬了一口。 饶是他如何小心，唇角还是碰到了徐漾的手指。 麻麻痒痒的感觉在嘴唇上滚过，以至于他一瞬间竟完全尝不出味道。 直到下一秒牛奶和可可粉的浓滑口感才在舌尖化开。 甜中带一点微苦。 “怎么样？”虽然之前已经尝过味道了，徐漾这时还是有点儿紧张。 吴原：“嗯。” 徐漾：“嗯是什么意思？ 吴原抿嘴，极浅地冲他一笑：“很好吃。” 发自内心的感激笑容在柔软的嘴角上牵起，仿佛会心一击。 “……”徐漾的理智再次处于崩塌的边缘。 都说了不要这么可爱…… 两人说着话，谁也没注意到一辆车从刚才起就停在不远处。 汽车发动着，一直没熄火。 陆申秋坐在后排，视线穿过挡风玻璃，静静地注视前方的两人。 一个是他弟弟，另一个是弟弟的上司，学长，以及—— 高中时像傻子一样仰望的人。 …… 真以为把吴原送回家那次是他们第一次见面吗？ 陆申秋冷笑，他当时就读的b大离吴原的高中并不远，虽然不远，但也不意味着他就有兴趣去接吴原，然而每次经过，又会被某种未知的心理驱使着，想看看他的便宜弟弟在做什么，看一眼就走。 于是便走进大门。 而篮球场就在大门一拐弯就能看到的地方。 …… 现在回想起他躺在医院的那几个月，每天一睁眼就能看见弟弟的脸时，先在心里闪过的是怨恨，怨恨过后，则是连他自己也不理解的满足。 满足到忍不住勾起嘴角，占了怨恨的上风。 可惜当时他可怜的弟弟低着头，一脸愧疚，没看到他嘴边的笑。 又能怪得了谁呢？ 陆申秋坐在汽车后排仰头，望着穿着玩偶服的吴原，上午走的时候还不能理解心里那种不适是什么，现在理解是理解了，但倒不如一直被蒙在鼓里。 眯了眯眼睛，也不知道太阳光为什么这么刺目。 还是说，刺目的是吴原脸上的笑？ 六年了，他看徐漾的表情居然一点没变。 可意外却不会发生第二次了。 陆申秋目光一凝，前面司机冷不防看见他的脸打了个哆嗦，赶紧正色，问道：“陆总，要下去吗？” “当然。”陆申秋点头。 “先把我的轮椅搬下来。”他道。 当然要下去。 他还没跟他亲爱的弟弟说一声情人节快乐呢。 外面很冷，享受了一天暖风空调的陆申秋刚坐上轮椅的时候皮肤紧了紧，七八个小时没碰这东西，刚开始速度还没那么快，一会儿就恢复如常了，绕过大门的时候，眼镜镜片一闪，正看见徐漾从盒子里又拿出一块巧克力，好玩似的笑着往吴原嘴边递。 吴原偏头，怎么也不张嘴。 就是这偏头的一下，让他看见了陆申秋。 “哥？” 他一愣。 徐漾嘴角抽动，所有的笑意都在这一刻冷下来，顺着吴原的视线转身，果然看见陆申秋坐在不远处，神态温和地冲他们微笑，随即很吃力地转动轮椅，吴原见了，忙赶过去帮他，他一去，徐漾便也不得不跟着去。陆申秋眼镜微闪，看着吴原过来时眼里写着的满满的担忧，眸中一闪而过得逞的笑意。 就算不发生第二次意外又如何？ 他的弟弟还不是—— “原原哥！” ？！ 一道红色身影从眼前闪过，在吴原赶到他身边的前一秒忽然从门口笑嘻嘻地冲过来，毫无征兆地对着吴原就是一扑，吴原被她生生叫停了脚步，低头，徐淼白皙的小脸上，一双弯弯的眼睛里闪着星星：“哎嘿，原原哥，吃了我给你的巧克力了吗？” “淼儿。”温暖的声线响起，前方，唐静哭笑不得地走过来，“有你这么打招呼的吗？把原原吓了一跳。” 第60章 徐淼和唐静出现的瞬间，陆申秋注意到吴原的眼睛一亮,尤其是看到唐静走过来,吴原脸上的笑容竟持续了长达五秒之久,且在对方走近的时候也没有要消失的迹象。 这种表情他只在面对一个人的时候有过。 他的母亲。 搭在轮椅上的手攥紧,陆申秋冷着眼打量徐淼和唐静。 徐淼感觉到什么,松开吴原回头,就见一个英俊的男人坐在轮椅上，举止温文尔雅,见她看过来，立刻牵起一个随和的笑容，点点头：“你好。” 又伸出一只手：“敝姓陆，名申秋，是吴原的哥哥。” “啊！原来你就是——”徐淼眼睛弯成月牙,飞速地握了一下他的手：“陆先生,你好呀，我叫徐淼，是徐漾的妹妹，我哥你应该认识吧,他和原原哥关系很好的！” 陆申秋笑容凝住,徐淼浑然不觉，又拉着唐静过来，滔滔不绝一通介绍，唐静有些无奈，却也没栏她，温和地同陆申秋打了个招呼，趁徐淼和对方说话，她笑意盎然地走到吴原面前：“原原，阿姨听说你们这边有活动，忍不住就来看看了，没打扰你工作吧？” 第85节 “当然没有。”吴原摇头，一眨不眨地望着她：“唐阿姨，谢谢你能来。” 唐静皱眉：“怎么穿成这样了？是为了宣传什么吗？唉，瞧这脖子上的汗。“ 她掏出纸巾给吴原擦，吴原一下僵住了，耳朵面颊都发热。 徐漾在旁边看着，心口泛起无限温情。 “要过来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他短促无奈地一笑。 唐静嗔他：“你那么忙，电话短信都不接，妈说了也白说。” “而且我们又不是来看你的，”唐静笑起来，目光朝吴原一转，“我们是来看原原的，看一眼就走。” 徐漾丝毫不生气，他巴不得唐静多爱吴原一点儿，可脸上又不能显出来，不走心地拧眉：“到底谁是你儿子啊？” 他的脾气完全随唐静，母子俩得瑟一块儿去了，对着挑眉。 “谁以后孝敬我谁就是。” “哟，那我可得努力了？” 吴原轻轻一抿嘴。 “什么什么？你们说什么呢？”徐淼见三人脸上都有笑意，过来也要凑热闹，偏偏他们刚才的对话毫无营养，完全就是笑随心意，心里愉快，嘴角便会不自觉勾起来，看得徐淼也眉眼弯弯，气氛一时十分融洽，再容不下多一个人。 陆申秋冷眼旁观。 风拂过他鬓角的头发，眼色如水般凉。 吴原就在这时回了头。 “哥，今天出门了？” 和陆申秋之间距离不到一米，迈步过去，他竟有种跨过一道鸿沟的错觉，两边的温度都不一样，他蹲下去时，皮肤在寒风里禁不住微微颤栗起来。 他不知道徐漾是和他一起回头的。 直到他看见正要开口答他的陆申秋忽然仰了仰下巴，冲他背后笑道：“徐先生，你好。” 吴原偏过脸，徐漾就站在离他最近的地方，眼皮闲闲地一耷，也对陆申秋笑：“陆先生，刚才没来得及打招呼，好久不见了。” 陆申秋：“徐先生的家人真是热情。” 徐漾挠挠下颌：“一向如此。” 陆申秋不予置评地扬了扬唇角，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徐漾满心都在应付，正想打哈欠，忽然听见背后有人喊了一声。 “吴原——！” 众人循声望去，赵占飞呼哧带喘跑过来，后面还跟着田姚和梁心鑫。 活动刚结束他们就出来了。 吴原迟迟不归，几人都有点担心，现在见吴原好端端地站在门口，大松了口气，随即一个抬眼又看见了徐漾，呆住：“徐总监？！” “活动都结束了才来。”梁心鑫略有不满，她第一次带人，这七天一直盼着徐漾哪天过来给她指导下管理方针，虽然其间救急的时候都准时回了短信，但至少也得来看一眼吧？ 见吴原的同事们都过来了，唐静不好再多留，拉着徐淼笑着和众人告辞。 母女俩来的时候咋咋呼呼，走时却异常安静，一直走到大门口，确认吴原看不见她们了，徐淼才脚步一停，认认真真望住她母亲。 “妈，我不喜欢原原哥的哥哥。” 唐静脸上淡淡的，一脸侧耳倾听的表情，徐淼垂眸，鞋尖踢地上的土：“之前过年的时候，他把生病的原原哥一个人丢在家里，太过分了。” “这孩子，”唐静眉眼微弯，柔声道：“你才见人家几面，就能判断出他好不好了？” 徐淼噘嘴。 母女俩挽着手往前走，走了两步，唐静却忽然道：“不过——” 徐淼：“？” 唐静一笑，冲她挤挤眼：“妈也不喜欢他。” 徐淼“噗”地喷出来。 * 换好衣服，吴原拒绝了赵占飞他们去聚餐的邀请。 而赵占飞居然也破天荒地没继续磨他，刚才过来的时候，他远远地就看见了坐在轮椅上的陆申秋，虽然对方看起来脾气温和，但只要他在旁边，所有人都莫名其妙变得有些束手束脚，也不好意思像往常一样说笑了。 连两个女孩子都比平时安静。 倒是徐总监一脸悠闲，好像完全不把对方放在眼里似的，甚至还有闲心和吴原说笑：“大家晚上去吃自助，真不去？” 吴原当时手已经搭在陆申秋的轮椅上，闻言，摇摇头。 徐漾轻笑。 赵占飞把那抹笑看得清楚，当即一呆。 收回前言。 徐总监的表情根本算不上悠闲。 拳头都握得发白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杀人呢。 等几人走后，原地站着的就剩下吴原和陆申秋。 刚才人多，风这一刻才变得舒服起来，陆申秋抬了抬嘴角：“小原，那些都是你的同事？” “嗯。” “和他们很熟？” “是同期进来的新人。” 陆申秋笑了一下。 “还有刚才那对母女，”他抬眼，镜片闪了闪，“小原很喜欢她们吧？” 吴原顿了一下，认真点头：“嗯。” “可她们喜欢你吗？” 吴原忽然怔住，像是没听懂。 “哥哥是说，”陆申秋笑容沉下去，攥住他的手，担忧道：“小原说话这么容易得罪人，她们可能没有小原想象得那么喜欢你吧。” 吴原脸一白，陆申秋把他的手握得更紧了，眉也紧皱，仿佛真的在为他设身处地考虑：“还有那些同事，职场关系可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小原可别想得太天真了。” 吴原没说话。 陆申秋也没打算让他回答什么，悠闲地一转头，他望着远处的一草一木，笑道：“不过不管发生什么，哥哥都站在你这边，别担心。” 吴原忽然吸了口气：“哥。” 陆申秋嘴边还含着笑：“嗯？” “你不要这样说他们。” 声音如落地的碎冰，比任何时候都要冷。 甚至，还夹带着连他自己也未察觉到的坚决和警告。 陆申秋嘴角一僵，以为自己听错了，却见吴原忽然走到他面前，瞳孔带着灼人的光芒，一字一句道：“唐阿姨，淼淼，赵占飞，田姚，梁心鑫——他们都是很好的人。” “都是非常非常好的人。”他看着陆申秋的眼睛，重复。 “是么。”不知隔了多久，陆申秋一笑。 眼里却一丝笑意都没有。 吴原点头，蹲下身，把手放在了陆申秋的膝盖上。 “但是哥不用担心。”深吸一口气，吴原轻声道：“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照顾你的。” 陆申秋眯了下眼，觉得他这句话很好笑：“小原在说什么？” 他，担心？ “没什么。”吴原站起来，推着他继续往前走。 他知道陆申秋不会原谅他。 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原谅。 毕竟除了他，哥哥没有可以直接恨的对象了。 有风吹过，脑门一凉，吴原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出了汗。 果然刚才还是害怕了。 经历过几次变故，他以为自己根本不会在乎别人的喜欢或厌恶的。 可到头来，对于最在意的那些人，只是单纯想到他们会讨厌自己这个可能性，哪怕只有一丁点，心里还是难过得无以复加。 * 徐漾走着走着，脚下一顿。 心脏毫无预兆地疼了下，他眼前忽的晃过临走前吴原紧绷的侧脸。 咬肌微鼓，脸被风吹得没有血色。 说去吃饭的时候，他虽然嘴上回答了，却一眼都没有看他。 没有看他们。 徐漾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时候，想起第一次送吴原回家的事来。 那时他看见吴原站在陆申秋旁边，心里竟会觉得舍不得，舍不得把他一个人丢在那儿，哪怕这里是他的家，陆申秋是他的家人。 这次呢。 手掌握紧，徐漾忽然转身。 “徐总监？您去哪儿啊？？” 赵占飞懵了，冲着他的背影喊。 “你们先去。” 第86节 扔下这句，徐漾奔向留昔园大门。 刚才不应该一声不吭就走的。 徐漾在心内暗骂自己，一路狂奔回到刚才分别的地方，吴原早就不在那了，他急躁起来，一口气又沿着小区跑了几百米，合着满口的血腥气掐着腰呼吸时，忽然眼角一闪，在中心花园的正前方，看到了推着轮椅的熟悉身影。 来不及多想，他直接冲了过去。 “小学弟！” 一声大喊，瞬时震住了吴原。 回头，徐漾直冲冲地朝他跑来，跑得太快了，脸上表情竟有些狼狈，吴原撑大眼睛，一声“学长”还没叫出，徐漾已经冲到面前，带着山呼海啸之势，用两只手掌捧住了他的脸。 强忍着不去看吴原被挤得鼓起来的脸和嘴唇，徐漾喉结使劲滚动了两下，忽然大声道：“想去就去！” 吴原嘴唇张合了一下，眼睛怔怔的。 徐漾猜到他在想什么，又道：“就算这次去不了，也还有下次，下下次——” 掌心下的皮肤一震，徐漾立刻感觉到了，用手指摩挲着吴原的脸：“你不去，他们都玩儿得不痛快。” “徐先生。” 冰冷的声线响起，陆申秋目光扫过徐漾捧着吴原脸的手，声音沉得再没有一丝温度：“你在做什么？” “做什么？” 像是这才意识到他的存在，徐漾不慌不忙地低头，看着陆申秋：“陆先生看不出来？” 一歪头，他笑道—— “当然是撩你弟弟。” 陆申秋脸色铁青。 夜下，两人的表情一个冰冷，一个挑衅，都不再加有白天的那些掩饰。徐漾嘴角翘了下，他说撩就撩，当着陆申秋的面，对着吴原的额头吧唧就亲了一口！ 第61章 亲的声音太大,把树上的枯枝叉子都惊动了,在风里摇晃了两下。 徐漾的手还捧着吴原的脸。 明显能感觉皮肤僵了。 吴原的瞳孔像是浸没在了深沉的夜色中,完全看不透。 怔愣的那一秒，他下巴仰着,额上徐漾吻过的地方像着了火一样烧灼起来，在满脑袋的嗡鸣声中顿住呼吸,连陆申秋在旁边都忘了。 嘴唇张开，缺氧似的吸了口气,又紧紧闭住。 柔软的唇就在徐漾一低头就可以触碰到的地方，可看到吴原怔怔望着他的眼睛时,徐漾心里倏地卷起怜惜的情绪，这才发现自己冲动了。 但冲动归冲动，他可一点儿不后悔。 尤其是看见陆申秋脸部肌肉抽搐了一下的时候。 徐漾得意地斜睨着他。 以往做什么都被陆申秋打断,虽然知道他腿有问题,但以亲人的身份这么不声不响地占据吴原心中那么大一块位置,怎么想都让人不爽。 敌意从生。 “陆先生。” 迎上陆申秋的视线，他笑着扬声说：“你弟弟可比你想象得要受欢迎多了。” 陆申秋的镜片反了下光。 不知隔了多久,脸上又恢复了一如既往的笑容,沉声道：“徐先生说话之前,先把手放下来如何？” 就不放能怎么着？ 徐漾挑衅地看着他。 陆申秋眼中划过一道危险的气息，徐漾笑得更深，却不想掌心忽然一空，吴原往后偏头，挣开了他的手。 不仅如此，小学弟还面无表情地用手背使劲蹭了下脑门。 他刚才亲过的地方。 徐漾：“……” 简直一点儿不给面子。 看到这一幕的陆申秋心情倏然好了起来。 神情语态一下悠闲了，他很满意似的推了推眼镜，尽管坐着，也散发出一股凌驾于众人之上的气场：“徐先生说了这么多莫名其妙的话，到底想表达什么？” “先不说徐先生的行为给我和小原造成多大困扰，”陆申秋顿了下，眼神讽刺地看着徐漾：“但徐先生刚才说小原受欢迎，该不会是在暗指自己吧？” 轻笑起来，他落井下石：“一厢情愿而已，也不知道徐——” 轮椅突然动了下，上半身随着惯性向前微微一倾。 吴原：“哥，回去了。” 不让他说？ 陆申秋目光一冷，吴原脸色淡淡的，对徐漾更是一眼不看，乍一看仿佛正因为刚才的事生着气，但其实他心里在想什么，只有他自己清楚。 好，还学会包庇了。 陆申秋冷笑。 “不知道什么？”徐漾抱着臂，得瑟道：“陆先生怎么说一半儿不说了？” 吴原皱眉：“学长。” 徐漾咳了一声。 余光一路瞄着吴原推陆申秋进单元门。 徐漾嘴角凝住，刚才光顾着跟陆申秋较劲，一股强烈的违和感这才从心底缓缓漫上来。 虽然陆申秋刚刚没把话说完，但他知道那绝对不是什么好话。 同样的事别人说出来没什么，但从一向以微笑示人的陆申秋口中说出来的时候，就耐人寻味了。 还是说那才是他的本来面貌？ 因为小学弟总把他哥放在第一位，原来徐漾只是单方面地厌恶陆申秋。 现在看来这种厌恶并不是单方面的。 挠挠脸，徐漾忽然想起了一个不痛不痒的细节。 话说陆申秋刚才好像没穿外套？ 这么冷的天绝不会是忘了。 徐漾眯了眯眼，只能想到一种可能性。 他一整天都在暖气很足的地方度过的，甚至连待在外面的时间都没有。 或者，有车接送？ ****** 不分场合亲小学弟的后果就是连续被无视一个礼拜。 见面不打招呼，发信息不回，虽然工作必要的时候吴原还是会说话，但全程脸色冷漠，眼睛不是看着文件就是地面，交代完任务立刻走人，徐漾一开始还觉得没什么，甚至被对方故意冷着脸的模样可爱得抓心挠肺，越发变着法地逗他。 然而吴原始终面无表情。 最后徐漾受不了了，于某个春意回暖的早上，直接在绿海门口抬起胳膊把人一截。 吴原不得不停下脚步。 “还生气呢？” “……” “说话。” “……” “小学弟。” “……” “下次我亲之前跟你打声招呼行不行？” “……” 缴枪卸甲似的，徐漾彻底无奈了，手搭在吴原肩膀上，轻轻一捏。 “吴原，理我。” “……”吴原抬起眼。 徐漾头皮一麻，燥热的情绪蹭的腾起。 多少天了都？他呼吸沉重起来，刚才的话又不算数了，恨不得再照着吴原的脸亲上个几百下，但一想后果，又只能吸气把那股冲动压住，清心寡欲地笑道：“终于肯看我了？” 吴原开口，无奈的口吻：“学长。” 徐漾声音轻的不能再轻了：“嗯？” 吴原严肃道：“那么做并不好笑。” “我知道。”徐漾比他更严肃，一本正经点头，睁着眼睛说瞎话，“以后再也不那样了。” 暂且先把小学弟哄住了再说。 徐漾：“好不好？” 吴原眨巴着眼看他，迟疑地“嗯”了一声。 警报解除。 徐漾脑中放起了烟花，一颗心又飞了起来。 第87节 “那晚上我请你吃饭？” “不用了。” 吴原冷淡道，径直往前走，恰好赵占飞和田姚赶着一起上班，听到他最后那句话，统一刹住脚步。见两人傻呆呆站那儿，徐漾余光飞出去，斜瞟了他们一眼，唇角勾起，脸上一点不尴尬：“早啊。” 赵占飞田姚忙点头：“徐总监早上好。” 徐漾笑了下，随即大步赶上吴原。 眼望着两人一同走进大厅，赵占飞第一个回过神，胖手摸着胸口道：“吴原可真行，徐总监请吃饭都不去，要我早去了！” 田姚不说话，赵占飞一个人在那儿感叹：“之前有好几次都这样，看来他是真的不喜欢徐总监啊。” “是吗？” 田姚一脸若有所思，“我倒觉得他把徐总监看得很重呢？” 毕竟每次见到徐总监，吴原的话就会比平时要多一些。 他在别人面前可不是这样的。 赵占飞忍不住笑道：“你们这些女生就是爱异想天开，就算看重，吴原也应该看重我这个好哥们儿才对嘛！” 田姚一言难尽地看着他：“……” “呃……”赵占飞后知后觉地脸红起来。 田姚拍拍他的肩：“我就当没听见。” * 企业文化周过后，各个部门回归正常工作。 销售部的重心依然是之前的海华庭项目。 预售期一过，海华庭宣传力度呈几何式增长，大幅广告在报纸杂志上铺天盖地自不必说，销售部这边也加班加点，把之前预定的客户人数统计起来，根据数量调整接下来的销售计划。 近年来新媒体大行其道，宣传楼盘的方式除了传统的发传单联系客户，众销售也学会了利用微信等平台刷存在感，毕竟平台传播效应惊人，一传十十传百，在民间的宣传度有时候比在杂志上登一个整页的广告效果还好。 同一时间，海华庭的宣传图和室内效果图新鲜出炉，在企划部众妹子的努力下，宣传语和各种策划文案也比年前完善了许多，一套图和精炼的文案在朋友圈上发出去，瞬间点赞无数。 紧锣密鼓宣传海华庭项目的同时，绿海集团也对外公布了今年上半年的项目计划。 普通住宅抛开不提，重点项目主要为两项—— 海城的千岛湾别墅，以及位于新城大本营的养老住宅。 千岛湾别墅从年前开始筹备，从四月中旬起将在海城那边开启预售。虽然绿海一早就在海城当地安排了宣传和销售人员，但从以往经验看来，当地的购买力相对薄弱，买这类靠海别墅的客户，其实百分之八十都来自大城市。 不常去，只有偶尔过年过节的时候才住上几个月。 从去年开始海城的房产项目就已趋近饱和，绿海集团选在这个时期建造别墅，实力雄厚是一方面，对集团房产质量和口碑有自信则是另一方面。 于是除了卖海华庭，销售部众人又多了项宣传千岛湾别墅的任务。 这天，海华庭售楼处内又是一片其乐融融。 “嚯，海城不得了啊，我这条朋友圈刚发出一小会儿就有了十个赞！”王逸群坐在休息室里翘着脚，大声说。 “那当然了，”梁心鑫抬眼皮，“新城冬天这么冷，好多人一到了春冬两季就往南边儿跑，四季恒温的海城自然是第一选择。” 旁边人也跟着道：“虽然海城这两年房市颓了，但咱们绿海的质量还是有目共睹的，而且还是第一次在那边建别墅项目，看着吧，肯定大火。” 徐漾带客户签完合同，一出来，就看见吴原抱着手机出神。 “怎么了？” 他走过去，看到吴原手机开着微信，正处在朋友圈的编辑状态。 身影刚罩过头顶，吴原手指一僵，立刻把屏锁了。 徐漾忍住笑：“发什么呢？” 他刚才清楚地看到屏幕上有九张小图，是千岛湾别墅的项目。 只可惜图选好了，字却一行没敲。 徐漾有点意外，也有点惊喜，毕竟吴原的朋友圈一直空空如也，从建号起还什么都没发过，现在突然愿意发了，以他对吴原的了解，八成是想为千岛湾别墅的宣传出一份力。 徐漾抿了抿唇，靠着吴原身边坐了，说：“不知道怎么写？” 吴原看了他一眼。 “……学长看到了？”声音听着略有些懊恼。 徐漾：“反正迟早都要看到。” 吴原：“……” “不会写怎么不问我？”徐漾侧身看吴原抿紧的嘴唇，调笑：“还是说这么快就不认我这个师父了？” 吴原摇头：“没有。” “没有”完了，却又什么也不说。 徐漾实在拿他没办法，懒洋洋地一伸手：“手机拿来。” 吴原犹豫了一下，递了过去。 “密码？” “没有密码。” 徐漾手指一划，果然直接解了锁。 吴原在一旁看。 徐漾单手拿着手机，对着那几张图片敛目垂眸，额前的发丝随着低头的动作散下来，正垂在挺直的鼻梁前。思索的时候，他一边嘴角微微向下压着，不到一会儿又扬起来，同时行云流水地打下几行字。 “看看。” 显然对自己写的内容十分满意，他把手机递给吴原的时候，眼角得意地一挑。 吴原回神，接过去一边看，一边听徐漾说道：“类似这种新媒体平台，切忌字数太多，当然字数太少也不行，把项目优势用最简练的语言概括出来，像千岛湾别墅，卖点一个是绿海集团在海城开发的首个房产项目，另一个就是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把这最重要的两点说清楚，至于得了什么设计大奖，具体户型如何，有感兴趣的客户自然会主动联系你，到时再说不迟。” 吴原认真地看了两遍，点头：“嗯。” 徐漾一抬下巴：“发吧。” 吴原拉了他一下：“学长。” “嗯？还有什么问题？” “这里有错别字。” “……” 该死的输入法。 改了错字，吴原按下发送键。 本以为发出去不会有人看的，他没用过朋友圈，本来就对运行不太了解，结果五分钟再打开时，他看着刚发出去的那条朋友圈底下突然多出来的一大排密密麻麻的头像，微微发起了怔。 才几分钟，就已经有了四十几个赞。 外加十几条激情澎湃的评论。 “小原发朋友圈了？我没眼花吧？？” “这可巧了！那天我正和老公商量着买海城的别墅呢，新城一到冬天简直冷得没法呆——” “绿海终于要在海城建别墅了？？私聊！！” …… 正是之前何媛的贵妇姐妹花，以及姐妹花之后又介绍过来的各类豪客们。 连徐漾都没想到吴原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收到这么多回复，挨过去瞟了两眼，有几条评论语气亲昵至极，看得他心中醋坛瞬间打翻，不爽道：“这都谁啊？？” 吴原：“之前何女士介绍来的客人们。” 徐漾正要再说，吴原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原来一个客人已经等不及他微信回复，直接一通电话打过来了。 徐漾：“……” 接起电话时，吴原很小幅度地仰起头，头顶灯光倾洒下来，映得他眼睛愈加清澈发亮。 徐漾后背靠着墙，侧头凝视吴原的侧脸，听他认真的应答声。 门口不断有客人走进售楼处，销售们迎上去，笑眯眯地带着客人讲户型看沙盘。身边不时传来笑声和小孩子的奔跑声，声音大得盖过了吴原的声音，却一个音节都没能钻进徐漾的耳朵。 相反吴原说的每个字，他都听得异常清晰。 外头如此吵闹，徐漾心中却一片静谧。 ****** 销售部这边粗略地统计了下，单只是吴原那儿有意向购买千岛湾的客户，就有起码二十个人。 听到这个数字时大家都有点傻，谁也没想到千岛湾都还没正式开始预售，吴原就能一下子招来这么多客户。虽说事到如今大家早已承认了吴原的实力，尤其得了绿海之星的奖项后，连马经理都不敢说他什么，但这么轻松就能拉来客户，果然还是因为绿海集团这四个字的加持吧？？ 二十个人…… 就算只有一半人买，那得多少提成？ 众人喉头滚动，打了鸡血似的开始每天发朋友圈打电话，有的人甚至直接把吴原那段话复制过去了，自信满满地等着客人来私敲。 结果等了十来天，点赞的一堆，真正肯买房的却寥寥无几。 说好的绿海集团的加持呢？ …… 看来再好的房，没有交际圈也不好卖出去。 众人心塞，听说吴原的朋友圈里百分之八十都是贵妇啊…… 另一边，吴原则是每天忙着接电话，好几个阿姨都说想让他带她们去看房，可别墅在海城，吴原却隶属新城销售部，一天中大部分时间都待在海华庭，去海城看房，怎么想都有些不现实。 阿姨们居然还在电话里撒起娇来：“哎呀，小原你不在我不放心嘛，谁知道那些销售会不会忽悠我们啊？” 吴原每次听着心里都忍不住一紧，客户的安居乐业一直都是他所追求的，他当然不想因为自己，而导致她们在购房环节上出任何差错。 可他实在分身乏术。 第88节 好在现在才三月份，离千岛湾的预售期还有一段时间。 吴原暂且把看房的事往后推，让阿姨们耐心等待，却不想销售部这边统计的别墅购买意向被徐漾递到了高层，根据每个销售带来的客户数量和客户背景，这份购买意向对接下来一系列的宣传活动来说有极大的参考性。 更令吴原没有意料到的是阿姨们的战斗值。 一听说时间还没到，几个有身份的太太们直接一通电话打到了年国永办公室的座机，询问到底什么时候推千岛湾的项目。 热情得连年国永都有些意外。 然而这的确很说明问题。 看来无论从价位还是地理来讲，千岛湾别墅都很受新城中上游工资水平的家庭青睐。 三月的最后一个礼拜。 春分一过，万物回暖，四处都是含苞待放的花和抽芽的叶，春意融融。 这日徐漾忙着见客户，年国永便把马经理叫到了办公室。 “年董。”马经理一进门就点头哈腰，完全没想到年国永会把他叫来，他满面堆笑道：“您叫我来有什么吩咐？” 年国永和他面对面坐着，温声道：“是关于千岛湾的项目……” 马经理忙说：“千岛湾？是，是，我们这边一直宣传着呐！” 年国永点头，笑道：“是这样，我打算组建一只买房团。” “买房团？”马经理瞪大眼，意识到自己声音太大，又赶紧道：“很、很好，非常好。” 年董可真够与时俱进的。 年国永：“之前也有几个客户给我打电话，虽然还不到预售时间，但海城那边售楼处已经建好，千岛湾一期也盖了一半了，这时候组建买房团正合适，上城那边也会过去，如果这次两边都顺利，以后倒不放时常组织，毕竟大城市的人，都向往海镇的空气和环境。” 马经理一个劲地“是”。 “所以这次，我打算先派徐漾过去。” 徐总监？马经理觉得很合理，继续“是”。 年国永笑道：“让他带着吴原，历练历练。” 马经理：“是——” ？？？ “……您刚才说吴原？！”马经理差点被自己倒吸的冷气呛着。 年国永还保持着和蔼的笑容：“有什么问题吗？” 马经理也不知哪根筋没搭对，忽然就忘了吴原是年国永当初选进来的，他只是习惯性地讨厌这小子，脑袋一热，下意识地反驳道：“吴原他不行吧？他说话那么直，经常得罪客户的，原来就发生过好几……” 还没说完，他看到年国永的笑容一凝，登时吓得不敢说了。 年国永：“小马。” 马经理冷汗直流：“哎，年董。” 年国永：“你知不知道这次买房团的客人都是谁？” 马经理闭住嘴，摇头。 年国永笑道：“大部分都是吴原的客人。” 马经理一呆。 “如果不是她们给我打电话，连买房团这回事都不会有，预售还是会按原计划进行。” “你说吴原该不该去？” 马经理：“……” 喉结干干地滚动，他整个后背都被冷汗打湿。 这已经不是吴原能不能去的问题了。 年董话说得委婉，实际上，连徐漾都是年董怕吴原一个人去没经验，考虑过后才一起跟着派去的。 马经理肠子都悔青了，恨不得抬手给自己一个嘴巴，而年国永解释过后，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只从一沓文件中抽出一张纸，马经理看见那张纸差点跪了。 纸上面是他过去几个月的业绩。 年国永看过一遍，平淡道：“你最近业绩有所下降，不要一天到晚盯着新人，小徐忙，销售部日常各类活动主要还是由你来打理，但你如果一直这样，我不得不考虑换人了。” 马经理吓尿，忙道：“别、别年董！！您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不让您失望——” 叽里呱啦表忠心，整整说了一分钟。 也不知道年董听没听进去，只是末了老人淡淡一笑，说：“你能这样想就好，过两天徐漾和吴原去海城，虽然只有两天，但少了他们两个销售部肯定会忙不过来，这时候就要看你的能力了。” 听到这里，马经理才意识到一个事实…… 年董根本不是来找他商量什么买房团的事的。 他找他就是为了管理销售部内的那群熊孩子，以免徐总监和吴原出差时天下大乱。 脸皱成了倭瓜，然而还得保持笑容，马经理内心沉痛，活力四射道：“年董放心，一切交给我，没问题！” 就说年董没事儿也不会找他一个小经理说话。 * 吴原被告知出差的消息前一分钟，刚带着一个客户签下一套海华庭的两居。 从会计室出来，他一眼看到站在楼梯口的徐漾。 两手插兜，一条腿微弯贴着墙，明显是个等人的姿势。吴原一脚刚踏出会计室，他就像背后长眼睛了似的转身，对着吴原一笑。 “……”吴原看着他走近，对方眼里扑闪着的笑意让他呼吸顿了一下，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几乎有点懵。 徐漾弯着眼睛：“小学弟。” 吴原：“？” 徐漾未语先笑，嘴都抿不住，干脆照着他的肩膀捏了一把。 仿佛这样才能暂时压住心里的兴奋似的。 “买房团的事儿听说了吗？” “……”吴原蹙了下眉。 徐漾笑：“看来是没有了。” “年董要组一个买房团去海城看别墅。” 吴原：“千岛湾？” 徐漾点头，看着他：“派我们两个人去。” 吴原一怔。 徐漾哼笑：“这是什么表情？不想和我去？” 吴原：“不…” 徐漾挑眉：“不想去也由不得你，整个买房团几乎都是你的客人，你不去，谁能管得了她们？” 吴原咬了下嘴唇，浅声说：“没有不想去。” 一句话就让徐漾整颗心升腾起来。 使劲压住快要收不住的嘴角，他咳了一声，“这周五早上出发，周六晚上回来，在海城住一夜，记得提前把东西收拾好，资料和住房登记表也——” 吴原一直等着他说完，见徐漾忽然顿住，不明就里：“学长？” 徐漾摇头笑道：“算了，那些我来准备。” 吴原：“？” 徐漾凝着他，柔声说：“你只要记得把自己带上就行了。” 他怕他不去。 吴原从小到大还没有离开过新城。 海城是什么样，他只在电视上看到过。 他知道那是一座很热闹的海岛城市，有热烈的阳光，柔软的沙滩，还有温暖的海水，每年旅游旺季游客如织，盛产水果和海鲜。 没有原因的，吴原喜欢一切有阳光的地方，当初看介绍片的时候，他记得自己对着电视里被阳光晒得发白的沙滩出神地望了许久，母亲看到了，笑着一把将他搂住，说以后一定带他去海城看看。 只是那个以后，吴原一直都没有等到。 没想到现在会以出差的形式去。 因为去的时间比想象中短，几乎是当日去第二天就回，又是公司派出去的任务，吴原和陆申秋说的时候，陆申秋也没有多问，点点头表示理解。 “既然是出差，那也没办法不是么。”他笑着说，“放心，哥哥会照顾好自己的。” 因为他笑得很深，吴原僵硬的嘴角也跟着抿了一下。 他不知道自己转身后，独自回房的陆申秋整张脸都沉了下来。 嘭的一声，拳头狠狠朝桌上一砸。 电话拨出去，接通，他不等那边说话，直接道：“是谁让他去的？！” 海城不是新城，哪怕只离开一个晚上，却和上次去滑雪时截然不同。 一想到吴原将在离自己很远度过一整晚，他牙关就咬紧了。 “年国永？” 听到这三个字，陆申秋眼中闪过一道冷意。 电话那头的人忙将买房团的来龙去脉都说了遍，陆申秋听到最后，冷笑消失，“你说是客户指名他去的？” “是啊陆总，他现在也算小有人脉了。” “人脉？”陆申秋直接笑出声：“他居然会有人脉？” 他一说话就冷场的弟弟？ 好像听了天大的一个笑话。 挂断电话，陆申秋捏住眉心，肩膀轻轻抖动起来。 第89节 不知是在笑，还是别的什么。 * 周五早上六点，吴原和徐漾在新城机场集合。 徐漾以为自己已经到的够早了，可赶到航站楼时，才发现吴原早就到了，正站在机场标志性的大时钟下面等他。 依旧穿着一身黑衣服，却是春季的薄款西装。 起得早的人脸上通常没什么血色，徐漾远远地看过去时，就觉得吴原的脸像雪一样白，天一热就要化了一样。 背着一个大号黑色双肩包，也不知怎么那么大，把他的身形都衬得小了一圈。徐漾来的一路上昏昏欲睡，看到这一幕，喉咙一阵发紧，整个人都精神了。 而小学弟显然还很困。 他靠在大时钟的柱子上，虽然站得笔直，但眼睛却轻轻阖着。 空气温柔地在航站楼里流动。 徐漾无声地走过去，一直走到吴原背后。 他不说话，也没有什么举动。 做任何一件事吴原都会醒，他想让吴原多眯会儿，于是就这么静静地看着。 所以当吴原被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震得浑身一抖时，他真恨不得把手机直接给砸了。 “……学长？” 但在吴原睁开眼，用朦胧的视线朝他不确定地看过来时，他心里除了心疼，只剩下一片柔软，牵起一个温和的笑：“早啊，小学弟。” 吴原点了下头，这才意识到电话还在响，一看来电显示，忙接起来。 “喂您好？” 声音还有些沙哑，带着丝甜腻的气息。 徐漾看着他，想这真是很好的一个早晨。 直到电话那边的贵妇一声高喊，隔着话筒都能感受到她的兴奋。 “小原？我们几个姐妹刚到，你们在哪儿了？？” 第62章 十几个阿姨赶到航站楼时,徐漾远远就听到了杠铃般穿透楼板的笑声。 随着笑声移近，一群头戴草帽，身穿长裙，打扮得十足度假风的阿姨扭着进入视野。 吴原径直走过去，徐漾不得已也挪动脚步，一边走一边看着阿姨们如同小学生春游般童心未泯的脸,嘴角忍不住抽搐。 看来这次出差是场硬仗。 阿姨们欢乐地拖着拉杆箱,朝吴原奔来。 好像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吴原就被嘘寒问暖的众阿姨们围住了。 “小原呐,上次谢谢你带我姐看海华庭的房子，回去跟我夸了你半天呢。” “你就是吴原呀？哎哟真跟何大妹子说的一样，乖的嘞！” “怎么又比我上次见你的时候瘦了呀？你要多吃点知道不？” 徐漾望过去,吴原站在正中,脸上虽不见什么表情浮动,眼神却在看向这些阿姨的瞬间,变得很温柔。 忽然一个阿姨偏过头，看见他呆了下：“小伙子，你是？” 众阿姨循声回头,就见一个高挑英俊的陌生男人站在背后,长得跟明星似的，一眼就让人心生好感，而徐漾也不负众望地露出一记迷人微笑，说：“阿姨们好，我是新城销售部总监徐漾，也是这次陪同大家到海城看房的负责人，等下我会把我的号码给大家，这两天有任何问题，可以随时联系我和吴原。” 颜值高的人本就会让人心生好感，再加上徐漾笑得一脸阳光灿烂，直接让本次旅行的期待值又抬高了一个等级。 阿姨们心花怒放了。 又过了十来分钟，其他几个报名买房团的夫妇也准时到达机场。 徐漾带着这二十几个人办登机手续，拿到机票的时候，很愉快地翘了下嘴角。 他和吴原的座位挨着。 吴原对此倒是没什么表情，帮团内客人把小件行李放到上面后便坐了下来，前方徐漾还站在机舱中间清点人数，大部分阿姨都坐头等舱，他过去跟她们聊了两句，往回走。 吴原还有些困。 靠着窗，他微微地阖着眼，没过多久就感到颊上扑过来一道很轻微的风，然后身边的座椅下陷，笑声响在耳畔。 “刚上飞机就睡？” 吴原睁眼，徐漾已经坐下了，头靠着前方座椅靠背，偏过脸看着他。 吴原揉了一下眼皮：“……嗯。” 徐漾胸口忽然一阵温柔的热流涌过，轻声道：“那就睡吧。” 然后又笑着一挤眼：“要不要靠我肩上睡？” “不用。”吴原这回答得很快。 徐漾清咳，正要一本正经地告诉他这么歪着睡对颈椎不好，影响接下来一天的日程，却见吴原弯下腰，从包里翻出一个旅行护颈枕，面无表情地戴在脖子上。 然后沉沉睡去。 徐漾：“……” 空姐在舱内走动检查安全带的时候，也许是后排挨着过道坐的男人颜值太高，她忍不住朝徐漾瞟了好几眼。每次经过都见对方一脸郁闷地抱着臂，然而很神奇的，他在看向身边睡着的青年时，眼里的不爽又都会消散下去，只剩下丝毫不加掩饰的温柔。 空姐看傻了，连旁边有个小朋友跟她要橙汁都没听见。 三个小时的飞机，吴原睡了一路，徐漾却一直醒着。 两人坐在一起的机会实在太少，他舍不得睡。 吴原脑袋歪在旅行枕上，白皙的脸被窗外光线照得一片明晃晃，徐漾过去帮他把窗户拉下半截，偏过头时，恰好看到吴原的睫毛抖了下，连带着眼下的扇形阴影也晃动起来。 空气太安静，有一瞬徐漾甚至忘了自己还在飞机上。 直到吴原蜷着的手无意识地一垂，滑落在了座椅中间，掌心向上，手指虚张着。徐漾心里一痒，等回过神时，修长手指已经覆了上去，十指相扣地将吴原握住了。 凉而滑腻的触感贴着掌心，明明握之前还带着些促狭的心思，握住后却真的不想放手了。 不光不放，徐漾还弯下腰，对着吴原的手背亲了一下。 正要偷笑，旁边忽然响起一个稚嫩的声音。 “妈妈，那个哥哥他刚才——” “嘘，宝贝乖乖睡觉啊……” 徐漾：“…………” 吴原睡得很熟。 其实他睡觉一直偏轻，一点动静都会立刻醒来，也不知为什么今天可以睡得这么安稳。 显然大家都休息得不错，飞机落地后，全团人都精神饱满炯炯有神。 吴原下飞机时，发现徐漾嘴角一直都是上扬的状态，也不知道在笑什么，这时旁边的一个小孩拉了下他衣角，“哥哥，我跟你说哦……” 还没说完，他妈妈跑过来把小孩抱起来，笑着冲他点点头：“不好意思啊，孩子不懂事。” 吴原：“？” 刚下飞机就能迎面感到一股热浪袭来。 同样是春天，新城还处在料峭春寒的阶段，海城却已经提前有了火辣辣的夏意，阿姨们情绪高涨，下飞机后把外套一脱，乍一望就是花花绿绿一大片。 徐漾心情更是绝佳，走起路来几乎生风。等行李的间隙，他回头望了一眼，就见吴原站在斜后方不远处，望着航站楼里那一排“海城欢迎您”的横幅出神。 心里莫名其妙一紧，徐漾沉吟着没说话，等大家都取完行李了，他给接机的绿海员工打电话确定了一位置，随即带众人到停车场上车。 接机的是海城当地人，画风幽默，一上车就开始讲段子，把全车人逗得花枝乱颤。 车窗外，街道两旁的椰子树一颗颗从窗前掠过，和新城的钢铁森林一比，海城的建筑普遍低矮，四处可见推着一车新鲜水果的大爷大妈们，也都神态悠闲，摇着扇子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隔着窗玻璃都能感受到地面上的热意。 吴原收回目光，想海城原来是这样的。 和宣传片上很像，又似乎完全不一样。 更热烈，更鲜活，处处都透着生机。 徐漾刚从接机人那儿接过话筒，给全团人介绍两天的行程，他站在大巴最前，所有人的脸都看得清楚，吴原眼中闪过的那抹很浅的笑意，他自然也看到了。 行程的第一站是千岛湾售楼处。 海城地大人稀，千岛湾售楼处占地几乎是海华庭的两倍，全团二十多人一下车，就有早等候的绿海员工迎上来：“是新城销售部的吧？你好你好，我姓李，叫我小李就行。” 互相介绍完，他一边带众人进去，一边笑眯眯道：“上城销售部的人也来了，不过就比你们早来半小时，幸好我们里边宽敞，再多放二十几个人也没问题。” 说着对新城二位销售察言观色，就见那总监捋了下头发，笑道：“哦？上城也到了？” 而他身边的那位则一直眼色冷淡，甚至连表情都没变过一下。小李暗自纳罕，都说新城和上城是竞争对手，他本来还抱着看好戏的心思准备看两边斗呢，结果新城这二位居然一点战意都没有。 或者，他看向新城总监微扬的嘴角和眼底的自信…… 他们根本没把上城那些人放在眼里过？ “千岛湾坐拥国内一流的海岸线，配套设施完善，住宅区后建有中心花园，网球场，恒温游泳池——” 售楼处内，上城新人兼销售top宋璨，正拿着激光笔给客户们介绍楼盘。 他今日穿着一身酒红色西服，打扮一如既往的骚气蓬勃，还给头发打了个新潮的定型，颇有几分狂野之美。 然而并不影响喜爱他颜值的太太们捧心看着他。 听到脚步声时，宋璨正口若悬河地讲着小区整体布局，一开始还没意识到吴原他们进来了，可脚步声响起的第二秒，他莫名感到一种熟悉的，让人发冷的气场，这种气场让他的记忆一下退回到了表彰大会，下一秒，那张占尽了他所有风头的青年的脸刷地浮在眼前。 不会吧？宋璨猛地回头。 看清来人时，脸上瞬时一阵风起云涌。 “小宋，怎么不说了？”太太们纳闷地看着宋璨，就见他手中激光笔一灭，目光复杂地看着门口进来的那一行人。 吴原像感知到什么似的抬眼，宋璨见状，脸上倏地闪过一丝不自然，忙骄傲地一撇脑袋，继续介绍沙盘。 第90节 还十分大声地“哼”了一声。 吴原：“？” 疑惑地看了宋璨一眼，他转身去帮客户们领资料。 资料架旁边是喝茶休息的区域，小茶桌上摆着一副象棋，两边摆着两张太师椅，一边椅子上坐着一位七八十岁的老人，另一边，上城销售部总监秦京蜷着右腿，边挠下巴边往棋盘上落子：“吃！” 两人手边一人放了杯铁观音，时不时就呷一口。 吴原：“……” 感到旁边有人在看，秦京扭过头，对着吴原眯了一下眼睛：“你是……” 吴原：“……” “哦，哦，想起来了，你是那个绿海之星！”棋子在棋盘上磕出节奏，秦京对着他笑了一下，感慨道：“现在的年轻人不得了啊——” 吴原看着他至多不过三十岁的脸：“……” 老人：“哎哎，还下不下了？？” 秦京：“下啊！刚才走的哪？” 吴原发现以自己的能力，似乎很难跟上城销售部的人沟通。 把资料发给众人，他看向已经开始给几个阿姨讲起海城文化的徐漾，心中忽然浮起一个想法—— 如果是学长的话，一定可以和他们沟通得很愉快吧…… 基本看完沙盘去样板间溜一圈，买不买大家心里都已经有数了。 下午，吴原和徐漾带着全团人跑了两三个海城的著名景点，因为要帮大家拍照拿东西，还要随时清点人数，两人根本无暇欣赏美景，一直忙到天色渐晚，阿姨们又兴致高昂地要去吃海鲜大餐，于是徐漾提前一个小时打电话过去，在某高级大排档订了两张大桌。 赶到大排档时，已经晚上八点了。 上午看房的时候，过半数的客人都交了订金，提起年底就要交钥匙的新房，阿姨们都笑成一朵花，一边聊着未来美美的小日子，一边先上了几十只大螃蟹，又要了几瓶白酒就着喝。 白酒一倒，三十几只杯子哐哐一碰，徐漾面不改色地喝完第一杯，偏过头时，正见吴原被白酒激得一抿嘴，眼睛也眯起来，辣得整个人都有点发怔。 仔细一看，眼眶也红了。 “喝不了就别喝了。” 徐漾拿过他的杯子，很轻柔地笑了一下：“酒我来喝，你吃菜就行。” 说着把刚剥好的螃蟹放吴原盘子上，饱满的蟹肉和蟹膏散发出甜津津的香气，吴原眉心很浅地蹙了一下：“学长不吃么。” 徐漾笑道：“你先吃，我再跟他们喝一会儿。” 螃蟹过后，紧跟着又上了三大盘整只的龙虾，剁成拳头样的大块虾肉色泽鲜亮，裹着辣中带点甜的浇头，扑鼻就是一股鲜香。 下面还码着手杆的素面条，吃时一口虾就一口面，没过几分钟三大盘就被扫了个精光，有人还吃得不过瘾，拿金黄的酥饼蘸着汤汁，把盆底也给打扫干净了。 吴原吃的很慢，三大盘都抢光了，他才刚刚吃完一块龙虾，拿起茶杯的时候，朝徐漾的盘子看了一眼。 除了刚才剥螃蟹的壳，盘子里什么都没有。 光顾着和旁边几个叔叔阿姨喝酒，徐漾到现在都还没来得及吃上一口热饭。 握着茶杯的手微微攥紧。 刚才夹两块就好了。 大排档旁边就挨着露天ktv，众人在这边津津有味地吃着，那边亦是热热闹闹不亦乐乎。 不知道是赶上了当地的什么节日，就见沙滩中央一丛篝火直冲上天，映得半片海水半边天空皆一片火红，一帮小年轻手拉手围着篝火载歌载舞，背后是露天ktv震天响的音响，都是在新城完全感受不到的热烈。 那边一闹起来，众阿姨心里的跳舞机也跟着骚动了，没过一会儿就纷纷撂下筷子，冲下沙滩混入小年轻中间。一边扭摇晃腿，一边亢奋高歌，饭桌这边寥寥剩的几个人也是满面带笑地望着下方。 这时，服务员端着一碗海鲜面过来，刚要往桌上放，一个阿姨“咦”了一声：“小妹，我们没点这个啊？” 服务员一懵，“可我领班说是你们这桌的……” 阿姨笑道：“怎么会呢，我们这边早就吃饱了，你还是再去找领班查一下，肯定是弄错了。” 服务员是新人，刚才领班分明跟她说的是这个桌子，这时候再回去免不了又是一顿骂，为难道：“这个……” “没事儿。”徐漾冲服务员一笑，“放下吧，我吃。” 服务员闻言大松一口气，赶紧把面放他那了，麻溜就跑。 很清淡的一碗面。 除了几片雪白鱼肉和小油菜外，只点缀着一点紫菜和虾皮。 徐漾刚才一直陪客户喝酒，等意识到时，桌上就剩下一堆汤汤水水了。跑了一天，他其实对那些海鲜并没多大兴趣，此时这碗面倒正和胃口，暖胃不说，味道还足，他没多久就吃出一身热汗，忽然脸上紧了一下，他一抬眼，发现吴原正在看他。 徐漾笑：“怎么了？” 吴原：“好吃吗。” 徐漾：“好吃啊，要不要给你来一碗？” 吴原摇头，目光转向沙滩上的人群。 “我吃饱了。” 徐漾看着他，脑中忽然闪过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还不待他求证，忽听“嗖”的一声，一捧烟花在空中炸开，粉色的一大朵，在空中留下点点星光，然后又是一声，这回接连三朵一齐盛放，整片天空都跟着一白。 吴原眼中涌过一片暖色，比夜空里的烟花映在眼底还来得亮。 气氛最热烈的时候，徐漾手机来了电话。 徐漾接起：“喂？” 底下传来一片欢呼声，把电话那头的唐静吓了一跳。 “样儿，跟谁在一块儿呢？怎么那么热闹？” 徐漾瞥了正在看烟火吴原一眼，转头看向大瓷碗里的面汤，嘴角不自觉牵起：“跟你未来儿媳妇儿。” 第63章 听见唐静那边放下电话,徐淼正玩着手机,眼睛不离屏幕地大声问：“妈，给哥打电话了？” 等了半天没回应，徐淼转头，见母亲一声不响地站那,也不知在琢磨什么,目光竟有种说不出的柔和,不禁好奇道：“怎么了妈？我哥说什么了？” 唐静不动声色回过神。 随即很突兀的，她在徐淼的注视下一拧眉头,仿佛很生气似的：“我问你哥跟谁在一起,这小子居然说什么跟我未来儿媳妇儿？什么儿媳妇，我看八成是跟哪个小姑娘搭讪呢！” “噗——”徐淼喷了一屏幕唾沫。 抹抹嘴，她看着唐静装傻：“咳，我哥不是和原原哥去海城出差了吗？” “就说是啊！”唐静急得抬高声音：“他可别是把原原丢酒店一个人出去野了吧？这小子，人家原原可能是第一次去海城，他也不知道带他去四处逛逛！回来我非得好好说说他不可，不行，我先给原原打个电话——” “哎哎妈——”徐淼一惊,从沙发上弹起来,“别打！” 唐静斜睨她：“怎么了？” “呃……”徐淼卡了下壳，支吾道：“万、万一，人家原原哥也正跟哪个女孩子在一块儿呢怎么办？” 唐静两眼一撑，恍然：“哟，这妈还真没想到……” 徐漾打了个喷嚏。 手机一震，徐淼发微信过来了。 徐淼：“刚在妈面前帮你打掩护来着，回头记得给我零花钱啊！呲牙][呲牙]” 徐漾眉毛一挑，发了个红包过去。 徐淼：“就五毛？！！！抠死了！！” 徐漾：“其他留着给你嫂子用。” 徐淼：“……………………” 海风轻柔，拂过脸时带着一股淡淡的椰香。 徐漾收起手机朝前看，吴原就站在不远处，正在和接机人确定明天的行程。 想起他今天在航站楼里盯着“海城欢迎您”横幅时的沉默，和隔着车窗看外面风景时眼底闪过的笑意，徐漾胸口有什么涌动着，朝吴原走了过去。 脚下的沙子很软，每走一步都会身不由己地陷下去一块。 就像他此刻的心一样。 听到动静，吴原回头，潮湿的海风像在眼中笼了一层雾气。 “学长，要回去了么。” 徐漾这时正站在沙滩上，抬头冲他很轻柔地笑了笑，随即鞋支着路沿使劲一蹬，从沙滩上了柏油路。 “明天的行程都确定好了？”他没直接回答，反问。 吴原：“嗯。” 徐漾笑道：“那也就是说不用那么着急回去了。” 吴原看着他，没听懂。 徐漾看了他几秒，叹了口气：“什么都不说，非让我自己猜。” 吴原：“？” 徐漾瞟了他一眼：“这是你第一次来海城吧？” 吴原没想到他说的是这个，微怔了一下。 “嗯。” “今天忙了一天，都没机会好好逛，”徐漾抬手往前方灯火通明的繁华街道一指，含笑望着吴原：“走，我带你过去看看。” 吴原还在晃神的功夫，胳膊已经被徐漾拉了一把，身子也跟着转了向，一瞬间他看见远处被华灯映成一道亮橙色的海岸线，海浪浮动时甚至能看到上面的光一闪一闪的。 吴原眯起眼睛。 徐漾在前面叫他，五官在街灯的掩映下看着无比柔和：“小学弟，要不要骑车过去？” 吴原：“骑车？” 第91节 徐漾朝某个方向一扬下巴：“那边儿有租车的。” 走到租自行车的地方，徐漾让吴原在外面等着，刚一进店，店主就热情地迎上来：“先生租车呀？几个人？” “两个。”吴原不在，徐漾脸上毫不掩饰都是得逞的笑，“但给我们一辆车就行。” 说罢脑中便浮起他载着小学弟，迎着徐徐的海风骑车的场景来。 “好嘞！”店主登时露出一个我懂的眼神，颠颠地跑到后面，没过一会儿，就推出一辆擦得漆黑锃亮的…… 双人自行车。 两个座位之前的距离恨不得有一米。 徐漾：“……” 这好像和他想象的不太一样。 叮铃叮铃。店主还按了两下车铃，得意道：“先生，您看这辆怎么样？速度快，还考验团队合作能力，更重要的是——” 徐漾头疼，赶紧抬手叫停他：“我说，有没有正常点儿的？” 店主：“正常点的？” 徐漾满脸黑线地解释：“就是那种普通的后面能载人的……” “哦！！！” 店主一拍脑门，这才终于悟了。 半分钟后，他笑眯眯地推出了一辆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自行车。 徐漾脸上终于露出满意的笑容。 “其他车都租完了，只剩下这一辆。” 出门，他面对吴原沉默的注视，笑着拍了拍后座：“反正也没几步路，上来吧。” 吴原一言难尽地看着他。 “上来啊。”徐漾一脸无辜。 时隔六年，徐漾终于如愿玩儿一把高中时代的浪漫。 沿着街边一路骑行，每过一处景色他便给吴原介绍一番，吴原坐在他身后，一开始还不太习惯一抬眼就是徐漾挺直的脊背，可后来却不知不觉听入了神，顺着徐漾的手指侧身，眼见各种独具风格的街景同时，耳边有清爽的海风掠过，像一只温柔的手抚过脸颊，穿过发丝，带起一阵微小的颤栗。 吴原忽然无意识地朝徐漾看了一眼。 前方就是热闹的步行街，街上灯火璀璨，沿着徐漾的脸部轮廓勾勒出一圈金色的光影，那一瞬间他整个人都像是发着光的，下一秒，忽然回了下头，唇边牵起浓浓笑意看过来：“这个雕塑我记得，还是那年我爸妈带我和淼儿——” 话说一半，他望着吴原哧地笑出声。 “想什么呢，这么开心？” 吴原愣了一下，徐漾又笑道：“海城还不错吧？” 前面迎来坡道，他说着重新面向前方，声音和风融在一起，从四面八方扑过来。 吴原隔了半晌才“嗯”了一声。 海城哪里都好。 就是比新城热了一些。 第64章 到了步行街下来，徐漾单手推着自行车，和吴原一路往前逛。 街上人很多，吃的玩的什么都有,左手是热锅辣油蒸腾起来的水雾,右手是手串珠链儿相碰的清脆声,吴原和徐漾并肩走着,将两边的一切风景尽收眼底，包括那些挤在摊子前高矮胖瘦，脸上却如出一撤笑得开心的游客们。 他边走边看,应接不暇，徐漾却一路垂眸,只看着他。 他琢磨着想给吴原买点儿什么，但小学弟一路都只是安安静静地看,并没见在哪个摊子多停留一会儿，搞得他简直无从下手。 晚上酒喝多了,虽然不至于醉，但徐漾走着走着还是觉得有点口渴。 在一家便利店门口把车停了，他进门打开冷柜,弯腰拿了瓶矿泉水,直起身时，透过冷柜的厚玻璃，就见吴原站在一排货架前，正对着架子上的什么看得入神。 玻璃上结了水珠，吴原的表情看起来有些模糊。 但徐漾还是看清了。 说是入神，吴原也只看了一眼而已，见他转身，徐漾状似无意地到货架前扫了一眼，看清了上面摆着的东西时，先是一惊，随即哧的一声，忍不住笑了出来。 上面的东西没什么特殊，无非是一些当日新鲜派送的甜点而已。 然而一盒盒做得精致可爱，对于爱吃甜的人来说的确算是不小的诱惑。 自行车歪在门口，吴原过去把车扶起来，两手搭在车把上的时候，也不知在想什么，手指勾了两下车铃。 叮铃，叮铃。 第二下铃声落地的时候，他听见了硬纸袋子的沙沙声。 声音来自背后，吴原循声回头，就见徐漾单手抱着一个纸袋迎着他的目光一步步走近，近到不能再近的时候，吴原看见了他眼中星辉般的笑意。 无意识地屏住呼吸，手心一沉，徐漾毫无征兆地把袋子递到他怀中，柔声道：“你刚才那一眼看的太快了，我都不知道你看的是哪一个，索性都买了。” 吴原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不明就里地打开袋子。 瞳孔一缩。 袋子里面一盒盒的，装着各种各样的甜点。 鲜奶油蛋糕，焦糖布丁，巧克力慕斯，抹茶红豆卷，都包裹在透明的塑料盒子里，仿佛不用打开，都能闻到那股清甜的香气。 徐漾见吴原垂着眼半天不动，心里一阵忐忑，就凭刚才吴原那一个眼神，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那么确定吴原一定想吃，沉默的空气让他也略有些脸热，赌在那百分之一的可能性上，笑道：“好歹挑一个啊，买都买了。” 袋子又一响。 是被微微收紧的手指挤压的。 “只能挑一个么？” 徐漾用了5秒钟的时间来判断自己听没听错。 四目相对，他这才发现吴原眼中不知什么时候已一片暖色，嘴角在他的注视下浅浅一弯。 深深深地呼吸了一口，徐漾压下心中狂喜，面上十分淡然地唇角一挑：“你说呢？” 吴原也随着他抿嘴。 “谢谢。” 徐漾眯眼，表情忽然很严肃，“小学弟。” 吴原：“嗯？” 徐漾俯下身，一本正经地道：“我能亲你一口吗？” 吴原：“……” 抱紧纸袋，他转身走了。 徐漾看着他的背影笑，看了几秒，忽然疾走了两步从后面勾住了吴原的脖子，低头，脸蹭过对方冰凉的脸颊时，使劲把吴原往怀里紧搂了一下。 他实在受不了了，恨不得照着小学弟的脸咬一口。 吴原的肩膀在他手臂中挣了挣，声音无奈地传来：“学长。” 惹怒小学弟的后果可不是好玩儿的，徐漾意犹未尽地收了手，眼见吴原往后退，他意外地发现小学弟脸上淡淡的，并没有怒意。 这让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在对方心中的好感度可能上升了不少，美了一下，正要趁胜追击，吴原踢开自行车的车撑，推着车率先往前走了好几米。 “学长，回去吧。”他远远地说。 徐漾站在原地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两眼，迈步上前，却见吴原指了下车座：“这次学长坐后面。” 徐漾：“？？？” 吴原认真地解释：“回去换我骑。” 徐漾几乎要笑出声：“你要带我？” 吴原点头。 徐漾真笑了：“带得动吗？我可比你沉。” 吴原：“带得动。” 说着蹬上自行车。 徐漾低笑了一声，笑得甚至有几分不怀好意，等吴原扶稳把了，他抬腿大大咧咧往后座一坐，因为腿太长登脚蹬子别扭，便闲闲地往地上一搭，笑道：“吴同学，走着？” 吴原应了一声，很认真地往前骑，不想车刚移动了一步，后背措不及防贴来一个坚实的胸膛。 车把晃了晃。 徐漾坏笑着两手环住他的腰，隔着薄薄的一层布料，能明显感受到吴原精窄的腰线，以及明显僵硬起来的皮肤。 真带得动？ 吴原使了很大力气才把车把稳住。 滚烫的呼吸透过衬衫渗入脊背，被风吹过的手背麻麻的，两旁花香树影慢慢掠过，他唯有脑袋还清楚些。 就是因为清楚，唇边的弧度才一点点消失，扯成了一道直线。 回酒店时，徐漾得瑟了一路。 不仅因为他刚才如愿以偿抱了小学弟二十分钟，还因为他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今天中午checkin的时候，把团里其他人的房卡发完以后，他手里的房卡只剩下一张。 自然是他和吴原的。 年老头这预算把得够紧的啊？ 嘴角收都收不住，索性肆意地扬着，徐漾想起中午刚得知两人住一起时，吴原一脸淡漠的样子，显得一个人在后面偷笑的他几乎有点儿傻。 当时没时间进屋放东西，行李现在都还寄存在大堂，也不知道房间具体什么风格。 最好小点儿，挤点儿，在房间走动的时候必须得侧着身过的那种。 徐漾手指搭在唇上，英俊的脸笑得不亦乐乎。 第92节 到酒店的时候刚好十一点半。 坐电梯到房间所在的五楼，整个楼层都铺了软软的地毯，电梯门一开，徐漾一脸凛然地往前走，房间就在电梯右手方的第二间，两步就到了，到门前时，徐漾嘴角一翘，朝吴原伸手：“小学弟，卡。” 吴原面无表情地掏出房卡。 房卡一递一交，这个动作简直隐秘地带着点刺激性。徐漾一颗心狂躁乱跳，脑中一瞬间脑中浮起很多不得了的画面。 趁理智还在，他一把从吴原手中抽出房卡，开了房门。 海景房，门一开就有穿堂风吹过来，从门口望过去的面积来看，房间应该十分宽阔，徐漾额角青筋挑起，之前幻想的那些旖旎的小房间的气氛都随之远去。 一声不满的“啧”蓄势待发，直到他走进房间，看见摆在正中的那张size的双人床。 徐漾的呼吸瞬间粗重了。 和阿姨们的房间弄混了？工作人员搞错了？ 管他的。 尽力让自己的视线显得不那么灼热，徐漾向后转，毫不走心地朝吴原摆了个无辜脸：“这可不是我安排的。” 却不想吴原一点反应都没有，目不斜视地走进房间，先放下包，随后把刚才徐漾给他那一纸袋甜点放到桌上。 侧了下头问：“学长要吃么。” “不用。”徐漾哭笑不得地抱着臂，想他怎么能这么淡定，“你吃吧。” 吴原点头，从袋子里拿出一盒焦糖布丁。 原来刚才在架子上看得就是这个吗。 几度燎原的热度缓缓从眼底退下去，徐漾目光浸在温水里一样柔和，默默记下了。 白色小勺子滑进奶黄色的布丁里，吴原垂下眼，忽然说：“学长，今天其实是我第一次来海城。” “我知道。” 夜里温和的海风从纱窗里透过来，徐漾看着吴原，声音也像风一样轻。 吴原抿了下嘴，嘴里甜丝丝的：“小时候在家看海城的宣传片，看过之后就一直很想来。” 徐漾：“和你想象的一样吗？” 吴原抬眼，眼角弯了下：“比想象得更好。” 徐漾看着他笑。 “只是越好心里越有些遗憾，”吴原眼里的光晃动着：“如果当初能和母亲一起来看看就好了。” 像有什么在心上使劲扯了一下，徐漾走过去，“吴原。” 吴原歪了下头：“但后来想到，如果今天没有学长介绍，我或许也发现不了那么多好看的风景，就算当初真有机会和母亲来海城，可能也只会是走马观花……” 勺子轻轻落在杯子里，吴原吸了口气，冲徐漾淡淡一笑：“这么一想，忽然也就没有那么遗憾了。” 徐漾眼眸逐渐和夜色一般沉。 隔了许久，他声音莫名暗哑地开口：“小学弟。” 吴原睫毛一闪：“嗯？” 徐漾朝他打开双臂，“要不要抱抱？” 吴原顿了一下，听不出情绪地道：“学长今天不是已经抱过了么？” 徐漾：“……” 确实。 好像还不止抱了一次。 吴原起身：“我去洗澡了。” 徐漾注视着他的背影，直到听见浴室里传来的哗哗水声时，绞在心底的那股心疼都还没缓过去。 进屋前，他原本以为自己听到小学弟洗澡的声音后一定会浑身滚烫得血脉贲张，可现在比起那些，他此刻似乎更想把对方轻轻搂怀里，什么都不做，就只是搂着他。 告诉他无论发生什么，他都会在。 理想很丰满，吴原裹着一身湿漉漉的水汽出来时，徐漾还是毫不犹豫地起了生理反应。 …… 徐漾在浴室里待了许久。 洗完他耳后根诡异地有些发红，为了显摆平时锻炼得恰到好处的漂亮肌肉，出浴室时他刻意只裹了一条浴巾在腰际，水珠悬在墨黑的发丝上滑过锁骨，顺着胸口往下落，两条修长笔直的腿在地毯上迈着，徐漾一边走，一边抿着嘴想吴原看到他时的各种反应。 可等他精神抖擞地走进屋时，吴原已经躺在床上睡着了。 趁徐漾洗澡的时候，他铺好了两床被子，裹成蚕蛹似的睡在边上，背后留着一大块空地。 整个房间都回荡着他清浅的呼吸声。 徐漾听着那声音，忽然无奈地叹了口气。 床垫下陷，他撑着胳膊躺在吴原旁边。 有很多想做的，有很多想说的。 然而半晌过后，他却只是低头，嘴唇蹭过吴原颊畔的发丝，留下蜻蜓点水的一触，“晚安。” 后面两个字轻得宛若耳语。 “原原。” 第65章 吴原不确定自己昨晚几点睡着的。 大脑比身体先一步醒过来，意识昏沉间感觉身上很热,鼻翼轻轻地抽了抽,空气无比滞闷,有点喘不上来气，他记得自己昨晚洗完澡后分明留了半扇窗户通风——虽说海城已然提前进入夏季，也不该热到这种程度。 但比起往常一觉醒来被窝里的冰冷,这种热度却让他有些舍不得离开。 闭着眼，他迷迷糊糊地往后拱了拱。 拱不动。 有什么从背后紧紧地箍着他。 热度骤然下降,吴原倏地睁开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白墙,被海风卷起的纱帘，以及—— 看起来十分温暖干燥的一只手。 不知从哪里伸过来的大手横过他肩膀搭在面前的床单上,指节修长,隐约可见手背上浮起的筋络。 忽然，手的主人在背后低沉地嗯了一声,正喷在吴原耳畔，他完全没醒,手却无意识地抬起来照着吴原的头摸了摸，先摸摸脸,再摸摸头发,确定怀里的人还在之后又放心地垂下来，陷入又一波深度睡眠。 同时还抬起长腿，霸道地搭在了吴原的腰上。 像是打定主意不让怀里人跑了似的。 吴原：“……”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这么热了。 很缓慢地转过头，徐漾在近在咫尺的地方熟睡着，被子早不知被踢到哪儿去了，长手长脚地将裹着被子的吴原一搂，留下后面一大块空地。 这么近的距离，似乎再往前一步鼻尖就能碰到一起。 吴原静静地看着徐漾，也不知道他正在做什么梦，深浓的眉睫此刻无限放松地舒展着，唇边也带着若有若无的弧度，他的笑一向都很有感染力，看得连吴原也禁不住跟着牵了牵嘴角。 下一秒，他在一种自己也不明白的心情里，屏住呼吸，慢慢往上挪。 鼻尖与鼻尖轻轻触了一下。 多么奇妙，明明是这么小面积的接触，却让整个身子都跟着麻了起来。 吴原退回去，默默地掀开被子下床，背后有徐漾压着，他费了些力气才在不吵醒对方的情况下从被子里挣脱出来，又险些掉到地上，还好有手脚撑着才保持住平衡。 回过头，睡得昏天黑地的徐漾还不知情地紧紧抱着他……的被子。 吴原对他看了片刻，从地上拾起无辜被徐漾踢掉的薄被，膝盖枕着床垫，从背后过去重新把它盖到了徐漾身上。 眉浅浅一弯，吴原刚要把手往回收，忽听见一道很轻的笑声。 下一秒，本应熟睡着的徐漾忽然拧过身，拉住他胳膊轻轻往身上一带，吴原本来半截膝盖就弯着，被他这么一拉完全找不到支撑点，猝不及防地就跌到了徐漾身上。 后背一紧，被两只早有预谋的大手牢牢锁住。 徐漾弯成新月的眼眸映着他僵硬发白的脸，用清晨独有的嘶哑声音笑道：“对我这么好？” 吴原完全没想到他会醒来，唇张了张，破天荒的失措表情从脸上闪过，看得徐漾眸色骤然加深，待他意识到时，已经卷着被子翻身把吴原压在了身下。 从吴原蹭过来碰他鼻尖的时候徐漾就彻底清醒了。 睡觉时把吴原搂得那么紧，一丁点动静他都能感觉到，半睡半醒间脸上拂过一道清浅的鼻息，还不待他仔细分辨那是卷在房间里的风还是什么别的时候，怀里人的身子忽然往上挣了挣，鼻尖上轻柔的触感霸占了所有感官体验。 那一瞬徐漾体内所有细胞都沸腾了。 狂喜恐怕就是这种心情了吧。 …… 此刻，徐漾扣着吴原的手，和他一言不发地对望着，浑身热得发疼，口舌亦干燥得要喷出火，他忽然庆幸刚才吴原给他盖了被子，让两人之间还有一道隔阂，不然如果真的身体相贴，他绝对会忍不住将小学弟吃干抹净。 掌下的手腕挣了挣，吴原一如既往地冷着脸，却藏不住眸子里的惊色，看得徐漾愈发把脸往下贴，最后嘴唇贴过吴原的耳朵，哑声笑了笑：“原来我真以为还要等你卖一百套房子才有机会的。” 吴原眼里的光一晃，徐漾的笑声响在耳畔：“现在看来，这个数量可能要减一减了。” 吴原不说话，徐漾也不需要他说话，忍不住对着吴原的耳垂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他松开对方坐起身，在窗外斜射进来的阳光下冲吴原笑。 笑得信心十足，以至于光裸的肩颈和八块腹肌都像在打着闪。 吴原：“……” 之后两人默契地谁也没再提刚才的事，各自穿衣洗漱，只是吴原刷牙的时候徐漾也挤过去刷，还不停地往吴原那边挪，最后吴原无奈，直接拿着洗漱用品到房间自带的小厨房刷去了。 徐漾忍俊不禁地望着他背影，一个人又在浴室里笑了半天，满脑子都是吴原头发微微凌乱，含着满嘴牙膏沫冲他皱眉头的样子。 可爱死了。 第93节 ****** 晚上八点的飞机回新城，白天的行程十分紧张。 经过一晚上深思熟虑，几个原本还在犹豫的阿姨一大早就给吴原打电话，说想再去千岛湾别墅的工地现场看看环境，如果一切都妥当就准备定下来了。 别墅地址离售楼处不到两公里，徐漾不愿让吴原跑来跑去，就让他待在售楼处帮昨天交过订金的客人处理合同的事，而且不管怎样，售楼处那边都至少要留一个人来接待那些自费慕名来看房的散客，能为新城销售部在业绩上多拉几个百分点是几个百分点。 买房团的叔叔阿姨对吴原极其信任，把需要的资料一交就急吼吼地抓紧时间去外面拍照采购。吴原到售楼处的时候，时间尚早，整个大厅只闲闲地站着几个当地的工作人员，跟新城和上城两地的销售一比，习惯了缓慢节奏的当地人简直毫无紧张感，吴原和他们打了个照面，点点头，便到后面办公区专心处理合同去了。 他面上无波无澜，然而几个被他点头示意的员工却受宠若惊地半天回不来神。 绿海集团之前在海城没有建立销售分部，现场的这些工作人员还是短期培训过后选拔上来的，大部分都是刚出社会的愣头小子，经验不足，身边也没有几个前辈带，像吴原这样表彰大会上的风云人物，在他们这些连表彰大会都去不了的人眼里，简直是神一般的存在。 “那就是年董亲自颁奖的绿海之星啊，完全看不出来！好低调啊！” “看不出来才说明人家吴前辈厉害呢，网站年度总结上贴了邱女士写的那封信，好多人看完鼻子都酸了，那时候吴前辈还是跟咱们一样的新人呢！” ”唉，咱们什么时候才能爬到人家那个高度啊。” 几人在外面怅然若失，另一边，吴原正专心准备客户们的合同。 因为平时一直有文件整理的习惯，吴原处理书面文件处理得很快，只剩最后两份的时候，忽然听到外头的大理石砖面上响起脚步声，隔了片刻，一个当地员工略显局促的问好：“先、先生女士，来看房呀？” 中年男人的声音：“嗯，把你们这儿的房型都给我们介绍一下。” 上来就直奔主题的客人不少，然而像这位先生一样什么都不问就直接了解房型的却是寥寥无几，好像对周边设施完全不在乎，只想匆匆买了房就走一样。他这么一开口，新人销售瞬间都有点懵，早准备好的台词全憋了回去，赔笑：“好的好的，没问题，”说着又想活络一下现场气氛，说道：“听您口音不像本地人呀，您是从哪里来的？” 吴原坐在办公室，清楚地听见中年男人不耐烦地砸了下嘴。 “……” 空气有一瞬间的安静，还是男人的妻子打破尴尬，温声道：“我们是新城人，来海城这边儿旅游，顺便看看绿海的别墅项目。” 见这位女士给他们台阶下，新人销售忙就坡下驴应了几声，可一紧张，说出来的话就磕磕绊绊，眼见男人表情越来越不耐，他急得冷汗直流，偏偏经理不在，身边都是跟他一个水平的新人，正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时候，处理完合同的吴原从办公室里走出来，他眼睛一亮，大喊：“吴前辈——！” 被他一声吼震得耳边嗡嗡直响的众人：“……” 吴原顿住脚步，新人销售扑闪着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他，仿佛在说：“救命！” 吴原在他的注视下偏了偏身子，朝中年夫妇走过去。 刚才只在里面听到声音，现在夫妇两人就站在他面前，都是五十岁左右的年纪，中年男人个子高骨架大，头发黑白相间，眼神在打量人时透着锐利，从气质打扮来看应是个惯于处在公司高位之人。 和他对比，旁边妻子看起来却是格外平淡温和，不像一般富太太一样中年发福，她身材苗条，长相端庄，可稍稍走近时，眼角的纹路和嘴两边深深的法令纹便明显起来。 夫妇俩站在那，却没有挽着胳膊或是肩并着肩，中间隔着很大一块距离，或者说，是男人单方面把妻子撇在了后面。 在新人销售的眼神求救下，吴原默不作声地走到两人面前，伸出手，沉声道：“您好，我是来自新城销售部的吴原，有什么可以帮到您的地方么。” 新人销售目光炯炯地在旁边望着吴原。 啊啊啊，吴前辈好帅！ “新城？” 男人淡淡打量了吴原一眼，没想到会在这里偶遇同乡人，再加面前青年比刚才几个黄毛新人看起来沉稳了不知道多少倍，他脸色稍霁，道：“把你们这儿卖得最好的几套别墅户型拿出来给我看看，最好是大户型。” 他虽然肯缓和语气和吴原说话，但面对了吴原从刚才起就抬在半空中的手，却自始至终报以无视态度。吴原并不介意，指尖缩了缩，正准备将手垂下来，旁边的妻子却上前一步将他的手握住，笑道：“原来小伙子也是新城的，那我们算是老乡了。” 掌心温暖而干燥，手背纤瘦，青筋明显。 和身上和高级布料形成鲜明对比，这是一双常年干家务活的手。 “是。”吴原视线温和地冲她点头。 男人没搭理妻子，抬手往挂在墙上的楼层图一指：“那个a105，户型拿来给我看看。” 吴原听了，却没有要动的意思，沉默的那一秒把旁边新人给吓到了，想吴前辈怎么会不听客人的话？就在他差点要替吴原跑腿的时候，吴原目光淡淡在男人身上一凝，道：“您买房心切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在推荐户型之前，我认为有必要先向您介绍一下项目的整体情况，海城和新城不同，选择在海城买房的客户通常更看重空气质量和健康管理，既然如此在挑选房子的时候就更不该草率。” 海城近两年之所以房市低迷，一是供大于求，二是期房多过现房影响了口碑——期房虽然便宜，但却指的是还未竣工的商品房，客人看不到真实户型，仅凭销售一张嘴天花乱坠一说，就定下买还是不买，最后等房子拿到手却和当时说得完全不一样，想找当时忽悠自己的销售，人家早拿着提成跑了，以此酿出无数悲剧。 男人自然知道这些，只不过有些事不临到自己身上根本不会有危机感，被吴原一提醒，才喉咙一哽，勉强耐下性子道：“那你快点儿说。” 吴原说得却并不快。 本着对客人负责的态度，他从大到小，先将海城整体的住房状况给夫妇讲了一遍，包括近些年来最值得关注的空气问题，以及海城最大的特色——国内最宜居城市榜首等几点优势一一概括，再话锋一转，客观地告诉两人，海城房产投资和租金回报率并不理想，价格不仅昂贵，仅是新城的三分之一，租价却连新城三环以内房子的十分之一都不及。 有舍就有得，也就是说，比起投资价值，海城的房子更适合那些专为提升生活品质和健康来的客户。 旁边几个销售新人都听傻了。 虽然吴原说得句句在理，但一上来就丢出这么多缺点，难道就一点不怕把客人说走吗？ 想要鱼与熊掌兼得的中年男人脸色也有些不好看，来之前他没想那么多，只不过因为身边人都在海城买了房，他不买就好像落伍了似的。可现在听青年一说，才发现当初的决定有些草率了，意识到这点，目光渐渐便从一开始的不耐烦转为专注，聚精会神的表情把众人都看得一愣一愣的。 妻子看了他一眼，说道：“老任，虽然投资回报率不高，但咱们也不是奔着投资来的，海城的温度这么舒适，自己住的舒服不就完了吗？” 她不说话还好，一说话中年男人——任先生当即拉下脸来：“你懂个什么房地产？就算要买也是我掏钱，有你说话的什么份儿？” 他当着众人面如此不给妻子面子，搞得现场气氛十分尴尬，吴原手心紧了紧，不赞同地蹙眉，却见那任太太主动笑了下，对他道：“小伙子，没事儿，你继续说，我不插嘴就是了。” 而刚才任先生虽然把妻子批评得一套一套，到头来观点却又和妻子一样，他不但要买，还要买一套大户型，按他的话说，是朋友互相串门时看起来有面子。 众新人怎么也没想到刚才吴原连番扔出的那几个致命缺陷居然没把客人说走，三言两句后，购买意向居然越发明确起来，想到销售书上教的一直都是尽可能找准痛点把产品吹上天，吴原却是先抑后扬——听都没听过的推销方式，如此直截了当，却偏偏一下获得了客户的信任。 而更让他们纳闷的是，听到客人要定下来了，吴原脸上却一丝喜悦没有。 甚至眉头紧紧蹙着，像在担忧什么一样。 沉吟了片刻，吴原问道：“请问二位是自住么？” 任先生觉得他这是明知故问，笑道：“当然是了，偶尔我儿子也会过来住。” 吴原像是为了确定什么，再次重复：“也就是说，家里总共只有三个人住。” 任先生皱眉：“你到底想说什么？” 吴原看了任太太一眼，“那么冒昧问一句，请问您家中的家务一般是由谁来做的？” 被问到这里，任先生终于莫名其妙了，明明想发火，可对上青年认真执着的眼神时，那股怒意又被什么压制住，硬着头皮答道：“还能是谁，她呗。” 说着朝任太太一指，明明说的是妻子，却只用“她”来指代，言语态度中的敷衍十分明显。 他们是中期发迹起来的家庭，和那些从开始起就大富大贵的家庭不一样，生活都还保持着中产阶级时的风格，没有请保姆的习惯，家里的一切劳动全由妻子来做，哪怕家里的存款已经足够他们过得饭来张口，但任先生觉得他钱又不是大风刮来的，能让家里人做的，为什么还要浪费钱请外人来帮忙？ 而且随着身份地位的上升，任先生发现他越来越看不上这个处处都上不得台面的结发妻了，在心里早把她归为保姆一级，偶尔出差碰上酒局，大家跑到俱乐部玩乐，他也会毫不犹豫地把老婆抛到身后，对着年轻女人心猿意马起来。 难怪。 吴原垂眸，目光在任太太的那双手上掠过，道：“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不推荐您购买一层以上的大户型。” 说话间，一个高个男人恰好走进售楼处大门，话音落地，男人忽的顿住脚步，略微好奇地看住了他。 “什么？”任先生不可思议地抬高声音，他还从没遇到过拦着他买大户型的销售：“怎么个意思？凭什么就不推荐了？？” 吴原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任太太。 他忽然道：“您有看过您太太的手么。” 任先生愣住，在吴原定定的注视下，他好似明白了什么，又好似什么都不明白。而从刚才起一直冷眼旁观的高个男人却是忽的变了脸色，他像是受到什么触动一般，走了过来：“爸，妈。” 第66章 “重闻？” 任太太一笑，众人转过头,分辨出来人的身份之前,先被他的挺拔身姿和儒雅气质晃了个神。高个男人——任重闻大方冲众人点了点头,单眼皮的眼睛在目光掠过在吴原时礼貌性地露出些笑意，随即缓缓握住任太太的手。 “妈，房子看得怎么样了？” 也不知是刚才听到了青年的话还是怎的,他就觉得掌心里母亲的手比想象中要更加瘦削，手背上隐约可见褐色斑点,和他的手一对比简直粗糙得厉害。 一旁的任先生心里的惊异比他只多不少,妻子虽然一直平淡得没什么特色，但他记得妻子年轻时很注重保养的,尤其是手,涂完护手霜还要拿热毛巾敷。然而现在一晃二十几年过去，她不但脸上见老了,手也渐渐枯瘦起来，长了她年轻时绝对无法忍受的老年斑和皱纹,想到这些，任先生心里竟紧紧的不是滋味,等再对上吴原的目光时,就彻底不自在起来，咳了咳偏过脸去。 吴原却还望着他。 “任先生，千岛湾的大房型使用面积都在三百平米以上，打扫起来耗时劳力，这些您都要交给任太太去做么。” 没有情绪的声音在大厅里回荡，每个字偏又带着不容回避的力度。 如果他这话是在任先生看到妻子的手之前问的，任先生定会想也不想就点头，他一直认为女人顾家看孩子天经地义，男人在外赚钱，买房子时算上妻子一份已经是天大的仁慈，而妻子一分钱不掏，如果家务上再不勤快一点，凭什么值得男人为她们掏钱？ 任先生一直没意识到，在生出这种想法的时候他就已经没再把妻子当成平等对象来对待，一直到望见了对方的手，当时结婚时和他站在同一高度，紧紧相握的手，已经在擦地刷碗，和软硬水以及洗洁精的接触中伤得掌纹模糊，先他一步老去了。 任先生心里一阵难言的酸涩。 任太太刚才被丈夫呛声时都没表示什么，现在听吴原一说，竟又会有些不好意思，正要插言，手却被儿子扯了扯，任重闻冲她摇头，示意她继续听。 被外人当众揭短虽然对他父亲来说是件很难堪的事情，但是…… 任重闻抬头，看向吴原，刚才在门口时他只笼统地觉得青年气质冷淡，可现在看到的眼睛了，才发现青年那根本不是旁观者的眼神，眸子里实实在在写着担忧，就像是…… 把他们家的事当作自己的事一样。 居然还有这样的人？ 刹那的锋锐过后，吴原目光放缓，语声淡然地看着任先生，继续道：“既然千岛湾有这个荣幸被您看重，我希望它能给您带去的是这个项目的魅力，而不是额外添加的劳累。任先生任太太一路扶持走到今日，正是享福的年纪，在选房上便更要慎重，如果二位信任我，我愿意向您推荐几套宜居的小户型……” 任先生听得心中抽紧，吴原话里的言外之意，他其实都明白。 他和妻子能走到今天不容易，当年创业时几次快熬不过去，都是妻子在身边陪着他度过的。若是没有她，他很可能也达不到今天这个高度。 “咳，小户型啊？” 任先生眉头拧着，拧得却不厉害，他其实很想看妻子一眼，拉着她枯瘦的手说声抱歉，可人一老了脾气就倔起来，不肯轻易妥协，只能哼哼着对任太太道：“你先跟这位小哥过去瞧瞧，看和那些大户型有没有可比性。” 别别扭扭地把决定权交给了任太太。 任太太哭笑不得地白了他一眼。 半个小时后，任太太挑中了一栋小双层户型。 面积还不到那些大户型的二分之一，然而三个卧室坐北朝南，阳光通透良好，窗前正临椰风海岸，想想便宜人惬意。 那边选好房子签了合同，吴原这边一个转身，被几个新人一拥而上。 吴原今天做的，说的，所有一切都让这些来自本地的毕业生们无法理解，只有换位思考才知道吴前辈刚才做的那个决定有多么惊世骇俗，大户型改小户型？听着没什么，提成却差的远了，再说，吴前辈怎么就能看出，对方就一定更适合小户型呢？ 新人们离得很近，一双双眼睛扑闪着好奇。 吴原有些不习惯这样的距离。 半晌没有开口，他不确定自己说的是否就一定有参考性。 第94节 嗓子发干。 这时，脑海中不知为什么，忽然浮起徐漾第一次带他见客户时自信满满的脸。 很奇妙的，心中莫名就多了些底气，待他回过神，已经面向着新人们开了口：“在于你看待客户的角度。” 新人们愣了愣：“角度？” 吴原点头：“站在客人的立场多听，多看，有时客户当局者迷，并不知道自己真正适合什么样的户型，这时要做的就是拓宽视野。我们作为销售，即客户做出选择的第一影响人，自身的视野会最终左右客户的决定，帮他们挑下更合适的房子。” 新人们心头一凛，一脸似懂非懂。 吴原眉眼微弯，看着他们浅声道：“这是销售的特权和使命。” 特权因使命而生，彼此相辅相成，但社会上太多人模糊了两者的边界，滥用特权，把使命抛到脑后——虽然这是大环境，却并不意味着每个人都将选择融入其中。 甚至大多数人都与其抗争过。 吴原胸口轻轻起伏了一下，看到新人们澄澈的眼眸中映出的自己。 前所未有的责任感压在肩头，现在，那些站在边界之间，不知道往哪走的年轻人就在他眼前，他们是他的镜子，他是什么样，他们就被映射成什么样。 那他又要由什么来指引，来保持内心的不动摇呢。 问题都问完，刚才向吴原求救过的新人兴奋地凑到他身边：“吴前辈刚才说的，都是前辈自己悟出来的吗？” 吴原顿住，新人忙道：“吴前辈别误会，我只是觉得前辈好厉害啊，明明才进绿海几个月，就已经想得这么成熟了，和前辈一比，我却……” 吴原：“不是的。” 新人：“？” 他忽然屏住呼吸，就见吴原的目光柔和了起来，看得他身上不自觉地起了颤栗。 “是我刚进绿海时，一个人教给我的。”吴原很轻地道。 嗯？ 新人登时从这句话里嗅出了一丝异样的气息，他平时最爱找人聊天，更何况对象还是他如此尊敬的吴前辈，正准备套近乎再挖出几句八卦，却在一偏眼的时候，发现刚才任氏夫妇的儿子——任重闻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一旁，有些怔然地望着这边。 客人一来，新人就不好意思多说了，默默退到一旁。 吴原回神的有些慢，直到任重闻走到他面前了才抬起眼，不等静默的空白发酵成尴尬，任重闻率先笑了笑，朝吴原伸手：“你好吴先生，我姓任，任重闻。” “任先生你好。”吴原和他轻轻握了一下，“我姓吴，吴原。” 温凉的触感一闪而逝，和青年无表情的脸形成一种特殊的反差，任重闻很平和地笑道：“我知道。” 他感激地看着吴原：“吴先生，刚才多谢你劝我父亲，其实我很早就发现他们两个有矛盾，只是因为工作太忙，一直没有机会和他们坐下聊一聊，还有我的母亲，是我一直忽略了，真的——” 他退后，微微鞠了一躬：“非常感谢你。” 吴原怔住，道：“我并没有做什么。” 任重闻：“吴先生，你那一句话就已经胜过一切了。” 吴原想了想，并不记得自己哪一句话值得他感谢到如此地步。 “对了，这是我的名片。”任重闻从钱夹里抽出一张递过去，吴原也礼节性地和他交换，看到任重闻名片上的公司名称时，嘴唇张了张：“《环球财经》……” “我是那里的主编，”任重闻笑道，“吴先生或许没听说过《环球财经》，但它旗下的《乐家property》吴先生肯定知道，房地产界的龙头杂志，光绿海就不知道登上过多少次封页了。” 吴原点头，又道：“《环球财经》我也听过的。” 任重闻微讶：“哦？” 吴原：“原来读精算的时候，每月都会订来看。” “那真是敝社的荣幸，”任重闻笑道，“不过吴先生是学精算的？巧了，我也是。” 吴原：“是么？” “吴先生哪间大学？” “b大。” 任重闻不可置信地睁大眼，失笑道：“那看来我要叫你一声学弟了。” 话音刚落，吴原倏地皱眉，任重闻以为他不相信，道：“我也是b大精算系的，咱们也算是有缘——” 吴原：“任先生。” 他很突兀地打断。 任重闻还沉浸在刚才的巧合里，这时就势说道：“怎么了学弟？” 却不料吴原眉头皱得更紧，看着他，声音微冷：“我叫吴原。” 任重闻：“嗯？我知道。” 吴原：“请任先生叫我的名字。” “不要叫我学弟。” “好，不叫就不叫，”任重闻没想到他介意这个，笑道：“抱歉，我本也是开玩笑的，吴先生请别介怀。” 吴原勉强地压了下嘴角，眼里分明就写着介怀。 任重闻愣住，忽然就觉得眼前的一幕很有趣，若不是时间紧张，他可能还要站在这和吴原说上一会，但最后也只能匆匆告别，和父母走到停车场的路上，他一个人在那若有所思，却听母亲心情很好地问道：“重闻，之前说的那些礼品都买了吗？” 刚才夫妇俩在售楼处看房时，任重闻就是买礼物去了。 “都买好了。”他心不在焉地应道。 任先生抬抬眉毛：“就是不知道陆董会不会喜欢。” “暧，一片心意嘛。”任太太笑道，“当年陆董帮咱们重闻那么大忙，咱们来了海城，怎么说都该带点礼物表示表示才对。” 任先生对任重闻说：“还有陆董的儿子，不是你大学同学吗，你一直在广城工作，跟他也有段时间没见了吧，这次也给他送点儿过去。” 任重闻答应了声：“看情况吧。” * 任家一家三口前脚刚走，徐漾后脚就带着几个阿姨回来了。 托阿姨们响亮的大笑，吴原远远地就听见了声音。 他那时正在喝水，转过头时，徐漾已经推门进来了。 外面似乎很热，徐漾脑门上清晰地透着一层汗，不管不顾地把额发都撩到了脑后，愈加显得五官深刻俊美，一颦一笑都带着致命吸引力，引得售楼处几个新人小姑娘眼睛全贴在他身上，互相咬了半天耳朵。 也不知道在门口的新人说了什么，徐漾一进门就径直朝吴原走来，走得很快，带起外面的热风，一股脑扑上吴原的脸颊。 “小学弟，听说你又卖出一套房子？”他笑得眉眼弯起。 吴原看着他，目光很轻很静。 “嗯。”视线从徐漾额上的汗移开，他浅声问道：“学长呢，那边一切都顺利么。” 第67章 “还用说？” 徐漾得意地扬下巴,脑门上一滴汗就顺着动作从眉骨上落下去,啪地滴在吴原鞋边的大理石砖上。 大厅内冷气很足,可一时也驱散不了外面带来的炎热，吴原唇抿了抿，正想告诉他里面有水,徐漾却直接接过他手里喝了一半的水,仰头喝起来了。 吴原：“……” 四周都是喉结下压的咕咚声，徐漾喝完了一垂头,当着他的面意犹未尽地舔舔嘴唇。 吴原皱眉：“学长，里边有水。” “我知道啊，”徐漾不置可否地倾了倾身，无辜笑道：“但是你喝过的比较甜嘛。” 吴原看着杯子上的卡通画。 外面像是有风从门缝里挤进来，穿过大厅，在颊上引起一阵热意。这个发现让他倏地转过身，也不知道要去哪，就在这时,大门忽然被人推开,一大帮人走进售楼处,边走边笑。 上城的秦京和宋璨带着昨天的一团客人来了。 秦京像是昨天没睡好,眼睑下两片鸦青色，微卷的黑发在后面胡乱扎成小辫，走路时一步打一个哈欠。倒是宋璨一如既往的艳光四射，他正和客人们愉快地聊着天，一抬眼看见正对面的吴原，差点被自己的唾沫呛着。 他看着吴原，吴原也看他。 不同的是，后者的目光只在他身上停留了两秒就淡淡移到了别处。 宋璨敏感的心一揪，立刻感觉自己被鄙视了，正琢磨该怎么以牙还牙，后面紧跟着走出一道修长人影，忍着笑像要和吴原说什么，忽然看到门口的他们，颇为意外地一挑眉。 宋璨立刻认出他是新城的销售部总监，好像姓徐，在表彰大会上斩获优秀管理人和优秀员工两项大奖，把他们的秦总监秒得渣都不剩。 “秦总监。” 徐漾走过来，一脸职业性微笑。 宋璨针扎了似的警惕起来，谁想秦京却毫无危机感，抬起眼皮：“哦哦，徐总监来了？” 把张大正准备打哈欠的嘴收住了，秦京和徐漾一握手，两人身为绿海在国内两个规模最大销售分部的总监，虽互相听说过，见面聊天却还是第一次，徐漾笑道：“之前在表彰大会上匆忙，没来得及和秦总监打招呼，大家同是绿海一份子，以后还请多多指教。” 话虽说得客气，却从头到脚透着一股居高临下的气场。 天生的领导者或许就是这样了吧？ 宋璨不爽地想，再看他们秦总监，只在那儿懒洋洋地笑：“徐总监年轻有为，指教谈不上，大家共同进步就是。” 徐漾眉头一挑，感觉这人说话逻辑有点怪，然而脸上却不显，照样在那谈笑风生。 趁这时候，宋璨状似无意地朝吴原走去。 以前从没这样面对面地看过他，现在走近了，才发现吴原身上的每一处都很细腻，尤其是皮肤，自己每天瓶瓶罐罐地用一大堆也就将将和他差不多的水平。 哼了一声，宋璨阴阳怪气地叫道：“哎，绿海之星。” 吴原抬眼。 宋璨咽了口唾沫，镇定笑道：“卖了多少套房了？” 吴原：“一套。” 他指的是完全签下合同的客户，只有刚才的任家三口子，至于买房团已经交过订金的阿姨们，还没签正式合同，暂时不算在内。宋璨却以为这是他卖的总数量，哧地笑了起来：“一套？我没听错吧？那你可得抓紧了，我只是今天上午就已经卖出去三套了！” 他一脸得意洋洋地看着吴原，却没想对方脸上一点反应都没有。 第95节 吴原：“哦。” 宋璨血气上涌，正要再刺激他两下，上午那个新人销售忽然不嫌事大地路过，在旁边插了一句：“哦哟，三套算什么呀，吴前辈他们半个团的人都交了订金了，下午就要签正式合同，全算上估计得有十多套吧？” 宋璨像被雷劈了似的一张嘴，飞速看吴原，后者眼神很淡，嘴唇轻轻抿着，却并没有否定新人的话。 这个反应看在宋璨眼里，就像迎面挨了一记闷拳，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热起来——要知道他这两天累死累活才说服了七个客人交下订金，本以为这个成绩足够他回上城再吹一波了，结果现在却被告知有人卖出去的数量比他翻了一翻，且这人不是别人，而是在表彰大会上处处都压了他一头的吴原。 想起刚才说的话，宋璨不禁脸上涨红，“哼，这里头八成都是你们徐总监帮的忙吧？” 一个人怎么可能卖出去那么多？他才不信！ “嗯，”吴原点了点头，不等他说完，宋璨嘴角已经高高翘起，他猜得果然没错！ 新人同情地看他一眼，说：“宋前辈还不知道吧？这次买房团的主意可都是吴前辈的客户提出来的，没有吴前辈，你们都不一定能来海城呐！” 宋璨：“……” 他彻底被这句震住了，半天才回过神：“……真的？” 吴原轻轻偏了下头，不知该怎么回答，阿姨们的确有跟年董要求提早预售，但他并不认为自己在这其中有多关键，毕竟年董做事都有他的考量，如果一个项目预计可以大卖，就算不以买房团这种方式，未来也会推出其他销售策略，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 宋璨在他无声的沉默里受到了刺激，想转身就走，可鞋底就像站在地上了似的，怎么也动不了。 就像他不知道刚才为什么要走过来一样。 吴原和他都是新人，又都曾站在表彰大会的领奖台上……宋璨打死也不承认自己生出了一种惺惺相惜的情绪，但还是忍不住想，如果不是站在竞争对手的位置上，他可能也不会那么讨厌这个人。 如果吴原也在上城销售部的话就好了。 “请问。”吴原忽然说。 “干嘛？”宋璨心里一颤，没想到他会主动和自己说话。 吴原：“从刚才我就想问……” 宋璨忙道：“什么？” 吴原在他的注视下蹙眉，像在认真思考：“你是……哪位？” 宋璨：“……” 说错了。 就算不是竞争对手，他也讨厌死了这个人！ ****** 海城这边太阳高照，新城那边却还刮着微微刺骨的冷风，尤其是此刻，浓云遮住了太阳，像是随时都会落下一场雨。 年国永坐在绿海总部顶楼的会议室内，面前放着养老项目的正式文件，和一杯已经凉透的茶。 项目总经理坐他旁边，也在看同一份文件。 陆厉薇胳膊搭着扶手坐着，一如往常的精致妆容，时不时端起茶喝一口，表面看着无比闲适，长筒西裤下的高跟鞋却不耐烦地敲着地面。 反观一旁的陆申秋，静默地观察着屋内其他三人的表情，始终一脸温和平定的微笑。 “目前市面上的养老类房产很少。”陆厉薇说道，“各地开发商都还没意识到这其中的利益，绿海做成功了，势必会成为业内的领头羊，对集团的名望和资金回本来说都是好事。” 说话时眯眼看着还在翻阅文件的年国永，眸光冷冽。 真是始料未及。 本以为这老头子会全身心投入到海城别墅和商业地产的开发上，结果居然会对养老项目如此重视。 “这点我同意。”年国永合上文件，沉声道：“现在大众生活水平提高，许多人都会提前为晚年打算，还有那些忙于工作没有时间陪父母的子女，肯定也会对这个项目感兴趣。到时可以和当地区政府合作，搞些活动丰富老人业余生活，完善整个小区文化。” 陆厉薇心内冷笑，不做评价，只下巴朝陆申秋的方向一偏：“这次项目将全权由海投这边负责，项目经理则交给申秋，年董没意见吧？” 年国永看向陆申秋。 陆申秋微微一笑，礼貌性地点头。 之前虽然听陆厉薇提过几次，但今天是年国永第一次见陆申秋。 整份项目报告是陆申秋写的，从数据分析到字里行间的力度，年国永能看出这位年轻人的能力已远超过集团内大部分精英骨干。虽然“海之星”派和“海投”派一向多有摩擦，但站在集团领导人的立场，在派系矛盾之上，他首要关心的永远都是集团的未来和客户满意度。 而陆申秋正是这样一个可以推动集团发展的人才。 即便他是陆厉薇的儿子，未来“海投”派的中坚力量。 “当然，我向来欢迎有想法的年轻人，”年国永朝陆申秋和蔼一笑，眼中流露出欣赏之意，“养老项目的市场力的确值得期待，但我只有一点要求——” 陆申秋眼镜一闪，发现老人的表情不知何时严肃了起来。 陆厉薇：“什么要求？” 年国永：“小区用材规格必须和往期保持在同一水准线。” 陆厉薇直接笑出了声。 “年董，别的不说，我就问一句话，您是不是很久没关注过绿海的负债率了？” 年国永额头纹路皱起，抬眼对上她的视线。 “110%，哦不，”陆厉薇眯了眯眼睛，讥诮道：“前段时间好像已经升到了130%。” “130%的负债率代表什么，不用我说年董也知道吧？” 年国永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道理所有人都知道，目前房企市场危机四伏，绿海每年销售额都在锐减，别的大开发商还会搞搞低价促销的活动，但对自始至终坚持高标准的绿海集团来说，如此庞大的负债额已成为一支绷紧在弦上的箭——如果再不靠降价来回笼资金，那么等待绿海的就是被清算，收购，甚至…… 陆厉薇冷笑着吐出两个字：“破产。” 空气瞬间像胶体般凝固起来。 面对事实总需要鲜血淋漓的勇气，但并非所有人都有。 陆申秋看向项目总经理煞白的脸，这样想着。 陆厉薇往后一仰，耸肩：“高规划，精工细活……年董倒是实现了理想主义，可结果如何了？我们每年600亿的销售额，利润才只有12亿，还不到2%？背后债务累累，现在市场调控又那样严格，如果再继续坚持高端路线，第一个死的就是绿海！” 她抬高声音，目光带着不可拒绝的压迫力，任谁看到都要禁不住心生退意。 年国永依旧稳稳地坐在那，看不出丝毫情绪。 陆厉薇：“无论年董心中是如何盘算的，但这次的养老项目必须压低成本，用低价来刺激市场，再者一个小区哪里需要用上那么多的石材？那些老人根本没有那个欣赏力，对他们普通老百姓来说房价低就是最好的，至于什么房子质量，只要不出问题，谁又能看得出来？” “陆董。”年国永忽然开口。 隐含怒意的声音让陆厉薇顿了一下。 苍老的手掌压着桌面，年国永深深吸气，平缓而坚决地道：“贷款和信托到期了，拿现有的资金还掉就好，绿海过去这些年一直是这样运转的，也从未出过问题。” “即便未来有一天真的出问题了，绿海也不会做出为了降低房价而压低产品质量，甚至偷工减料这样不负责任的行为。” “这是人道。”老人抬眼：“无论如何，绿海都决不能放弃一直坚持的理念。” 陆厉薇笑得一脸讽刺：“年董说得好听，那钱又要从哪儿来？” 年国永：“如果到时候资金链真的出了问题，我可以出让一部分属于我的股权。” 沉稳的余音在房内久久不散。 老人的双眼从没有一刻如此雪亮，如一把利刃劈开窗外浑浊的浓云。恰逢此时阳光从撕裂的云口倾倒下来，透过会议室的玻璃，落在他布满皱纹的脸上。 …… 半晌都没有人说话。 项目总经理心口热热的，他当初之所以死心塌地跟随年董，就是因为老人对房地产的理念和不为外界所扰的产品主义精神让他动容，有人开房地产就是为了赚钱，但老人绝不仅止于如此。 陆厉薇和陆申秋无声地交换了眼神。 陆申秋眯着眼看向年国永，老人眼中的神采很和缓坚定，作为整个集团的指向标，他从未有过彷徨的时候，此刻和陆厉薇面对面坐了，竟看不出谁才是刚刚被步步紧逼的一方。 陆申秋推了推眼镜，低头轻笑。 陆厉薇亦勾起嘴唇。 她当然知道年国永不会听。 如果听了，他就不是年国永了。 她要的只是刚才那句话而已。 “那怎么行？”沉默半晌，陆厉薇拧紧眉头，仿佛无比沉痛的样子，“年董持有的股份突然减少，可不好向董事会那边交代吧？” “不是还有陆董在吗。” 年国永双目紧紧地看住她。 从刚才起就磕着地面的鞋跟猛地停住，陆厉薇眼睑下的神经浮动了一下。 她试着保持笑容，可嘴角却僵硬得牵不起来，“什么？” 年国永：“绿海也是陆董见证着成长起来的，我想你总不至于看着它落入绝境。” 陆厉薇凌厉的眼神怔愣了两秒。 陆申秋侧目，将她此刻的表情尽收眼底。 仿佛窥探到了她的弱点。 “所以不用担心资金的事，”收起资料，年国永起身，“我们只要把有诚意的项目带给客户，努力做好销售，卖出去更多的房子。” 他看着房内三人，缓缓道：“如果尽了人事最终还是行不通，那我宁可再不做房地产。” 他要做就做最好，不然，宁可放弃。 ****** 会后，陆申秋看了看表。 下午四点多。 吴原是晚上的航班，这时应该还在海城，陆申秋手机放在了车上，便拿起门外的公用电话给吴原拨了过去。 没人接。 陆申秋神色不变，又打了一遍。 还是没人接。 第96节 打到第三遍，在嘟声响了三声过后，电话那头忽然传来嘈杂的音响，终于接通了。 陆申秋眼中浮起一丝暖色，手机上显示不出公共电话的号码，吴原大概并不知道电话是他打过去的。正要自报家名，却不想一个略带张扬的男音率先在那边开了口。 “喂？” 握着话筒的手指一冷。 陆申秋听出那是徐漾的声音。 第68章 海鲜市场内人声鼎沸,徐漾拿着吴原的手机,外头本来就热，电话那边的人还一直不出声,他烦躁地捋了下额发,又问了一声：“喂？” 一串忙音。 对方直接挂断了电话。 “……” 徐漾莫名其妙,前面被阿姨们拉着挑海鲜的吴原偏过头：“学长，谁打来的？” 他刚才被挤在小摊门口,不方便接电话，徐漾就帮他接了。 一对上他的眼睛,徐漾沉下去的脸立刻有了笑意,耸肩：“没说话就挂了,估计打错了。” 吴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徐漾瞅了眼他手里的袋子：“买什么了？” 吴原：“海鱼。” 下午刚签完合同，买房团的阿姨们就嚷嚷着要去海鲜市场采购，海城的海鲜市场上了几次电视,在全国范围内都很有名，各种刚打捞出来的海鱼海虾壳类，价钱还不到新城的一半，鲜度却是那边的两倍。 阿姨们一人买了一大泡沫箱。 除了海鱼吴原手里还拎着几个袋子,都让老板给打包在了小箱子里,徐漾笑道：“海鱼买回去做着吃？” 吴原“嗯”了一声，“我哥喜欢吃鱼。” “……”徐漾满脑子都在琢磨怎么把那条鱼给扔出去。 一提起陆申秋，徐漾就会想到上次在文化周发生的事来。 “小学弟。”他看着吴原，毫无征兆地开口：“你有没有觉得你哥……不太对劲？” 市场里太吵了，吴原转过头：“什么？” 徐漾笑了下：“没什么。” 还是先算了。 吴原对着他看了半晌，没说话。 回过头时，唇在徐漾看不见的地方紧紧抿了起来。 另一边，陆申秋坐在椅子里深吸了口气。 电话刚才被他摔了出去，贴着地毯从听筒里发出不间断的“嘟”“嘟”声。 手指陷入头发，陆申秋弯下腰，唇边泛起冷笑。 他想自己在刚才那一个小时的会议里看到了太多人的弱点。 以至于自己的弱点爆发出来时，没人看，更没人嘲笑。 就如同唱了场独角戏般。 * 晚上一团人准时赶到机场，阿姨们一人一箱海鲜，全指望徐漾和吴原扛上飞机。徐漾为了让吴原少拎点，一趟拿三个，把手里最后一箱放进行李舱时，他偏头，吴原也抱着一个箱子过来了。 就是这么一下，徐漾的目光已经柔和了起来。 他想小学弟当年扛着一箱矿泉水来篮球场找他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 心里一疼，他上前从吴原手里接过箱子，放好后扣上行李舱，一侧身坐了下来。 两人回程的座位还是挨着，只不过这回徐漾坐里边。 飞机很快起飞。 过了五分钟，前边的阿姨们不知说到了什么，突然此起彼伏地笑了一片，声音实在太有传染力，邻座的几个游客也都跟着笑了。 吴原拿起飞机上的杂志，正巧是任重闻主编的《环球财经》，翻开到封页目录，他还没来得及仔细看，视线就被头版标题吸引了过去—— “全国限购限贷持续发酵，开发商的严冬才刚刚开始。” 吴原心里一紧，正要翻过去看内容，忽听徐漾道：“小学弟。” 吴原转头：“嗯？” 徐漾瞟了杂志一眼，笑问：“你觉得这次组织的买房团怎么样？” 意料之外的问题让吴原顿了下，说：“很好。” 徐漾哼笑：“年老头这回也是拼了。” 吴原：“？” 徐漾：“绿海这两个季度的销售额明显比往年同期减少了不少，来之前他找我谈话，说这次海城项目要特别用心。” 吴原半晌没说话，徐漾笑道：“是不是完全看不出来？” “嗯。”吴原认真地点头。 他不是管理人员。 他和集团内任何一个员工一样，以为绿海的销售额一直都在攀升。 “看不出来很正常，”徐漾目光柔和，抬手在半空比了下，耐心道：“这是我们现在的客户群体，按照之前统计，这部分客户年收大多都在一百万以上。” 吴原点头。 徐漾：“绿海坚持用高品质产品，就注定了它的高标价，不然也没法养活像建材商，施工队这些处在上下游产业链上的人。” 吴原继续点头，徐漾的手又往下比了比：“但这么一来却让低收入者望尘莫及，比起绿海，他们宁愿选择经济实惠的房子。所以绿海的房地产看似红火，其实背后大多都是多年来支持绿海的粉丝，以及赞同年董理想的人把它一路撑到现在的。” “高收入者只占整体买房人数的一小部分，又有政策抑制，购买力下降，所以销售额才会连年降低。” 进退两难的处境。 进，则持续负债，退，则放弃理想。 吴原怔怔听着，之前从没有人给他讲过这些，随着徐漾的声音，他视线越过前方的座椅靠背，看向还在说笑的阿姨们。 机舱内一片其乐融融。 心里有些茫然，意识到时，话已经问出了口—— “那该怎么做呢。” “怎么做？”徐漾笑了，眼里的神采告诉吴原他完全不担心，更不茫然，得意地一弯眼睛，他说：“答案不是已经在你心里了吗？” 吴原胸口涌起一股暖流。 做好销售，卖出更多的房子。 这是他作为绿海集团的一个小小的置业顾问，一颗庞大机器里的螺丝钉，唯一能做，且确定能做好的事情。 吴原转头，徐漾歪在椅子上，不知什么时候从他手中拿过了杂志，一页页地翻着，机顶的读书灯投射下来，将他的发梢和脸都映得一片明亮，显得浮在嘴角的笑意也跟着深刻起来。 吴原收回视线，垂下眼。 他想学长一定也是很喜欢绿海的。 只是他自己不知道而已。 …… 徐漾拧眉看着杂志上的房地产分析，没注意时间，一侧目，发现吴原已经睡着了。 脑袋向他这边偏着，脸颊紧挨着座椅靠背，徐漾无声地凝了他片刻，忽然发现一个问题。 小学弟怎么没拿那个旅行枕？ 是忘了？ 放下杂志，徐漾把两人中间的座椅扶手抬起来，身子往吴原那边挪了挪，直到两人的膝盖贴在一起了，才抬起手，把吴原的脑袋按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肩膀一沉。 吴原的呼吸带着热度，在脖颈间浮动着，丝丝麻麻。 徐漾轻笑，照着他的发顶亲了一口。 亲完了环视四周。 这回没有小孩儿捣乱了吧？ * 晚上十一点，飞机抵达新城第二航站楼。 发现自己枕着徐漾睡着了以后，吴原没说话，可是咬着嘴唇，脸上满满的都是懊恼，徐漾偷笑半天，当然不会告诉他是自己动的手，还恶人先告状地道：“暧，我肩膀酸死了。” 机场正好有家便利药房，吴原朝那边一指，诚恳道：“里面应该有卖膏药的。” 徐漾：“……” 想让小学弟帮着揉揉肩膀的计划宣告失败。 虽然大多数阿姨都有专车来接，绿海派来的大巴还是早早就停在航站楼门口，负责把其他团内人送到市中心，下车后许多阿姨都过来亲昵地抱了抱吴原，又拍了拍徐漾，徐漾一一笑着应对，一回头，吴原站在风里，不知道是不是被上一个阿姨抱懵了，脸上有些怔怔的。 徐漾走过去。 吴原回过神，顺势叫他：“学长。” 新城比海城冷，他虽然穿着外套，叫的时候五指却无意识地埋在袖子里，紧紧攥着。 徐漾声音都轻了半截：“嗯？” 然后他就看见吴原蹲下去，解开今天在海鲜市场打包好的泡沫箱，向他递来了两个大袋子。 第97节 吴原：“给。” 袋子沙沙地响。 因为太意外，徐漾站在那，呼吸沉得一时忘了接。 鱼腥味什么的都可以暂时忽略了，让他生吃都行，徐漾使劲压了压嘴角：“……给——” “我”字还没问出来，吴原道：“给唐阿姨的。” 徐漾：“…………” 好吧。 看在唐女士是他亲妈的份儿上。 吴原浅声道：“希望唐阿姨他们能喜欢。” 徐漾心中一片温柔牵动，接过袋子说：“一定喜欢。” 各自坐车离开，徐漾抱着两大兜子海鱼海虾笑了一路，熏得出租车司机直皱眉。 半个小时后，吴原走到小区单元楼门口。 抬头往上看，整栋公寓只有零星的几扇窗户亮着灯。 他家是其中一扇。 心里莫名闪过一个想法，吴原拿出手机，打开今天的通话记录。 那通被学长接起来又挂断的电话，虽然是公共号码，但他记得绿海各个部门的电话，都和这个号码有同样的前缀。 吴原在原地站了一会，上楼开门，本来以为一进屋会听到陆申秋的声音，但等他走进客厅，才发现陆申秋闭着眼睛，在沙发上眯着，听见动静，才慢慢睁眼：“小原回来了？” 吴原：“哥，怎么不去睡？” “想起你是今天回来，”陆申秋笑了下，“总得有人给你留盏灯。” 吴原和他对视片刻，抬了抬手里的泡沫箱子：“我在海城的市场买了些鱼。” 陆申秋扬眉，颇有兴趣道：“是在海城的海鲜市场？” 吴原点头，“我记得哥你爱吃鱼。” 陆申秋目光一凝，半晌不说话，吴原自顾自把鱼放到冰箱里，回来时见他还坐在那，过去道：“哥，我扶你回去吧。” 陆申秋忽然抓住他的手。 吴原脸上没有表情，隔了很久才回握住他。 拇指贴住虎口，陆申秋眯着眼睛道：“小原，你出差这两天，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吴原尝试着抽出手，陆申秋紧紧攥着他，起初眼神很冷，过了两秒又笑道：“原来你出去半小时都会给我打电话的。” 吴原：“哥，我这两天太忙。” 忙得连接电话的时间都没有？ 陆申秋抿唇，明明此刻抓着弟弟的手，他却感觉自己什么都没抓住。 笑了笑，他很突兀地对吴原是：“我今天去见了我母亲。” 吴原点头。 陆申秋弯起眼睛：“小原好像对我的任何事都不是很感兴趣呢，这种时候，不是该问去见我母亲干什么吗？” 吴原：“哥，早点睡——” 陆申秋：“我母亲给我了一份工作。” 掌心里的手明显一凉，吴原怔住，“……工作？” 陆申秋眼镜片上的光闪了闪，露出一双温和的笑眼：“但我知道她是在利用我。” 手上略微用力，他忽的把吴原拉下来，拉到两人的脸近在咫尺了，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拈起吴原颊边的一抹黑发，摩挲着，无奈道：“所有人都在利用我，只有你不。” 第69章 “所有人都在利用我，只有你不。” 吴原思考陆申秋这样说的时候,心里真正又想的是什么？ 像长辈一样轻抚着他的头发,眼里的情绪却冷得要结冰。说出的话明明在向他求救,嘴边上扬的弧度却丝毫不掩饰其恶意—— 不上不下,冰火两重天般的待遇。 吴原拉下陆申秋的手，直看到他眼里去。 他在他面前无所遁形，他懂他每一句话的用意。 他却以为他不懂。 陆申秋笑着柔声道：“出差累坏了吧，今晚早点睡，有什么明天再说。” 吴原点了点头：“嗯。” 为什么即便这样还要留在这里？ 或许是在那些温柔又恶毒的字眼下，面前人不经意间暴露出的脆弱让人无法冷眼旁观—— 他正在被唯一的家人需要着。 以至忽略了自己也快要窒息的事实。 ****** 第二天清早。 新城比海城温度低了不是一星半点，睡了一晚上被窝都没有捂热的迹象，吴原早上从床上坐起来，一边无意识地抓着头发，一边莫名觉得哪里不太习惯。 不知道是房间不够热，还是起来得太顺利了。 吃完饭照常坐车去绿海,快到的时候，徐漾忽然打来了电话。 “喂。” “小学弟,”心情很好似的,徐漾上扬的语调烘得耳膜发痒,“到哪儿了？” “还在路上。” “到了先别去销售部，我在年董办公室门口等你。” 吴原愣了下：“什么？” “那一会儿见。”徐漾笑着挂了电话。 吴原：“……” 不到八点五十赶到绿海，吴原坐电梯到顶层。 虽然是绿海员工，但整栋大楼吴原只去过销售部财务部市场部三个地方，电梯门一开，他先望见了宽敞的大厅，前方是一直延伸到两头的落地窗，走出电梯，就能看到落地窗外缩小了几倍的新城。 中央空调的声音在耳边放大，吴原唇角不自觉抿紧了，沿途经过几间多功能会议室，里面不时传出高层领导的讨论声——绿海的房子就是在这些讨论中初具雏形，再变成容纳下一家家一户户的高楼广厦的。 吴原眼睛亮亮的，整颗心都在渐渐向上升。 徐漾果然在年国永办公室前等他。 不知是巧合还是什么，两人每次见面，徐漾都无一例外会站在很亮堂的地方，以至于吴原每次都要轻轻眯起眼睛。 才出差回来，徐漾脸上居然也一点儿不见疲惫，隔着老远就翘起了嘴角，笑得容光焕发。 吴原走到他面前：“学长，等很久了么。” “没有，”阳光下徐漾的眼瞳是柔和的琥珀色，凝神看住吴原，笑着一挤眼睛：“才刚想了会儿你，你就来了。” “……” 门内忽的传出年国永的咳嗽声。 徐漾挑眉，一脸凛然地推开门：“年董。” 年国永办公室的风格正如其人，桌椅颜色古朴一尘不染，角落放着一盆纯白的兰花，叶子也绿得纯粹，见之心旷神怡。 吴原很久没见年国永，进门就见老人精神抖擞地坐那，笑眯眯道：“小吴，你好啊。” “年董早。”徐漾昨晚在飞机上说的话从脑中闪过，吴原进门时脚步走得有些沉。 “买房团的事海城那边的人都跟我说了。” 等吴原和徐漾坐下，年国永和蔼道，“多亏了你们两个这次才能进展得这么顺利，辛苦了。” 徐漾耸肩：“我没做什么，主要是吴原，客人都是他推荐来的。” 怎么会没做什么？吴原蹙眉，徐漾对上他的视线，见小学弟瞪着自己，嘴唇微张，分明是个要开口反驳的架势。 徐漾忍住笑，挤了挤眼睛，用眼神示意他先别说话。 吴原：“？” “是，”年国永笑道，“小吴这次功不可没。” 吴原看着两人，被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夸得浑身不自在。 * 同一时间，销售部内正发生着前所未有的人员动荡。 先是一大清早由王逸群带来爆炸性消息，说吴原这次去海城一口气签了十几份合同，惊呆了还沉浸在周末放松气氛中的销售部全员，正站那回不来神，却听走廊里传来高跟鞋的声音—— 林燕一脸喜色地走到众人面前。 “来，大家先安静一下。” 明显要公布什么的语气让众人心头一凛，且从刚才起马经理的脸就黑着，两人对比鲜明的反应模模糊糊坐实一个想法，梁心鑫挑起眉头不说话，赵占飞和田姚飞速对视一眼，眼睛越挣越大。 四周响起吞咽口水的声音。 难道—— 年国永办公室内。 吴原下颌绷得紧紧的，不可置信地看着年国永。 第98节 “我来……做主管？” 年国永笑道：“其实表彰大会后就该把你提拔上来，但又想让你多历练历练，这次你在海城的表现大家有目共睹，时机也正合适。” 吴原还没有回过神：“可我还是新人……” 比他有资历有经验的人太多了。 “小吴。”年国永的目光多了几分重量。 “从我把绿海之星的奖项颁给你的那一刻起，就没有再把你看作新人了。” 吴原屏息。 年国永：“你呢？又是怎么给自己定位的？” 海城新人销售们憧憬的脸忽的浮现在吴原眼前—— 那个时候，他们叫他吴前辈。 年国永：“主管一个团队的责任，你可以承担吗？” 可以么？ 吴原扪心自问。 同样的问题他也曾在表彰大会上无声地问过谁。 那人是怎么回答的？ 徐漾侧头打量吴原。 小学弟整张脸都绷紧了，脸色白得能看到额角上的血管，牙齿陷进下嘴唇，严肃得好像在做什么生死抉择一样。 很夸张的一个表情，但徐漾却完全取笑不出来。 也只有将该事业珍视到骨子里的人，才会在这样小小的一个选择前如此慎重了。 所以徐漾一句话都没说。 年国永也没说。 两人看着吴原，等他开口。 沉默放大了吴原的吸气声，抬眼时徐漾忽然被那无声的气势敛住了心神，回过神时，吴原的声音已经在房间内回响起来。 “可以。” 十指攥紧，好像喉咙里的疙瘩破开放出热血，吴原在涌动的心潮中重复道：“我可以承担。” 年国永欣慰一笑。 他总算没看错人。 “海华庭的预售已经结束，下周正式开始摇号选房，那几天的活动组织我想交给你来做。”年国永手搭在一起，望着吴原缓缓道，“小徐不在，林燕他们也不去，场上的员工全权由你来管——” “做的了吗？” * 吴原刚回到销售部，就感到了一股异样的气氛。 几乎整个部的人都坐在门口，见他进屋，好几个人直接站了起来，一个个双目炯炯，热烈得吴原下意识地想顿住脚步，随即想到自己现在已经退无可退，便深吸一口气，迎着众人的目光一步步上前。 “吴原……” 赵占飞忍不住第一个出声，还没等他支吾出下一句，田姚笑着捅他胳膊肘：“傻啊你，现在该叫吴主管啦！” “哦哦，对，”赵占飞摸后脑勺，心里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点酸酸的：“吴……” 他居然会在这种时候想起第一天遇到吴原时的情景。 那时的青年迎着满屋子鄙夷的目光进来，一言不发地站他旁边，简直一点存在感都没有。 这才过去多久啊？ 等他开口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了，王逸群当即笑着一声大喊：“吴主管好！” 吴原耳边嗡鸣了下，有什么在心口堵着喷薄欲出，就见此刻众人全笑着看他，被王逸群带起了节奏跟着喊—— “吴主管。” “吴主管！” “恭喜呀吴主管！” “小冰……啊不，吴主管好！” 马经理脸上红白不定，他现在总算明白了年董组织买房团的真正用意，老头早想给吴原升职了，这次出差分明就是在给吴原铺路，十几份合同甩出来，谁还能不服？ 那可是十几份合同啊…… 林燕笑着走到吴原身边：“小原，从今天起我们两个可要一起努力了。” 本来以为吴原会一如往常的沉默，却不想吴原看住她，重重点头。 “嗯。” 一股热流涌进林燕心口，眼中毫不掩饰的骄傲和激动，忍不住暗叹自己眼光好，不然那时候一屋子的新人，她怎么就光把那本笔记给吴原了呢。 正得意着，她忽然看向站在吴原背后，从刚才起就一直没有开口的徐总监。 林燕形容不上来徐漾看吴原的那个眼神。 没有人会比他更骄傲了吧。 王逸群又吆喝起来：“吴主管，升职这么好的事，怎么也要笑一笑才对嘛！” 众人齐刷刷地看向吴原。 对啊，从进公司到现在都没见吴原笑过呢。 吴原：“……” 下一秒，嘴角在众人的注视下，僵硬地往上牵。 就在一个笑呼之欲出的时候，徐漾忽然上前一步，一本正经道：“好了，散会。” 一帮人想得倒挺美。 第70章 销售主管虽然只比销售多两个字，但要做的事和所承担的责任却比一个小小的销售多出十倍不止。随着海华庭抢号日期逐渐临近,林燕先花了半天给吴原从头到尾讲解了作为主管的主要负责任务,有之前传授笔记的经验，林燕知道吴原学得快,所以理所当然地认为主管的工作对他来说也一定不在话下。 让他跟着自己从早到晚观摩过一遍后，林燕就放开手让吴原管事了。 但其实学习笔记和管理员工完全就是两码事。 尤其对吴原这样寡言少语的人来说。 之前做销售他需要负责的人只有自己，就算一天不说话也不会被人责备,但现在交给他的是一整个团队,不但要监督每个人的工作进度，还要及时照顾到所有人的情绪。每一项都不是吴原所擅长的,一道道难题压在肩上，就好像把之前从徐漾和林燕那里学到的东西都原封不动地还给了他们一般。 失望的情绪钻进心里，在某个瞬间，吴原会觉得自己辜负了年董的期待，林主管的肯定，以及—— 学长无条件的信任。 但赵占飞和田姚却不这么认为。 小胖子那段时间经常崇拜地看着他：“吴原，我感觉自己都快跟不上你了！” 田姚也跟着笑眯眯：“其实你当初说想当总监的时候，我就知道会有这一天了,吴原,我真的觉得好厉害啊。” 开会也好，下派任务也好，无论做任何决定两人都第一时间支持，时不时就在他身边打气，吴原心里感动，但同时也知道他们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把他当做朋友，所以才会格外宽容。 但一个负责任的主管不该是这样的。 之前在海城之所以能没有障碍地和新人们交流，因为他那时候也才只是普通的销售，没有那么大的压力，也没有那么大的责任。 破天荒地，吴原心里生出了一丝焦躁的情绪。 但因为每天都是一样的面无表情，身边谁也没有看出他的异样，偶尔有员工会在背后讨论，但大多都是佩服之声——像吴原这样猛地提拔到主管的位置，居然还能每天面不改色心不跳，实在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要知道林主管刚升职那会儿，可是紧张得连客户名字都喊错了。 第一个发现吴原不对劲的是徐漾。 一开始只觉得小学弟做事的节奏有点乱，毕竟任务多，同一时间做两项甚至多项工作很正常。徐漾想一般人对新工作总有一个适应的时间，他如果贸然打扰反而会给吴原压力，于是就一直安静地旁观。 直到某天他对着吴原的侧脸默默看时，发现小学弟眉头锁紧，懊恼的表情在脸上停留了三秒以上都没有消失。 这可不是什么正常的状态。 尤其对在任何事前都处变不惊的吴原来说。 于是在某个工作量繁重的早晨，徐总监插着兜，大步走到吴原的新桌子前，立住。 吴原忙到完全没注意到他的存在。 徐漾咳嗽。 吴原聚精会神地看组员整理给他的数据。 徐漾敲了敲他桌子。 吴原做笔记，然后翻到下一页。 针扎了一样的求索状态看得徐漾心里又疼又笑，胸口起伏了下，尽量放轻了声音道：“小学弟？” 可还是把吴原吓到了。 “啊。” 嗓子里怔然地发出一个音节，吴原缓缓从资料里抬头，半天才把焦距对到徐漾身上。 徐漾忍住直接扯着他的胳膊往外拉的冲动，抬起大拇指朝背后一指。 “走。” 吴原：“去哪？” 徐漾心机道：“给你补补课。” 说罢果然见吴原面上纠结着，在一阵权衡过后，搁下手里工作，跟着他走了出去。 第99节 徐漾翘嘴角。 电梯里他一句话不说，吴原想着没做完的工作，竟主动看了他几眼，徐漾一本正经地抱着双臂斜倚栏杆，表情十分严肃，吴原几次轻轻张口，嘴边的话都被他满身的凛然正气给顶了回去。 最后只好抿紧嘴唇，眼睛睁得微圆，一眨不眨地看徐漾。 他想学长大概是要教他很重要的事。 如果刚才带上笔记本就好了。 从未被小学弟如此关注过的徐漾快要绷不住了。 忍着不看吴原，他大步流星走进一家咖啡厅。 点了两杯冰咖啡，吴原那杯他特地嘱咐店员多加了满满一整勺全脂奶油和巧克力酱。 吴原心里积压着事情，没怎么仔细看就喝了小半杯。 浓厚的奶油和甜甜的巧克力酱缠在舌尖，一小块碎冰顺着吸管卷进口中，凉得他身子打了个激灵。 甜食的降压能力堪称一绝。 心脏下沉，几日堆积在脑中的事情像喇叭一样嗡嗡聒噪的声音暂时远去，五感猛地抽回，吴原先感到了冰咖啡凉凉的杯壁，同时隔壁桌小孩的笑声也开始放大，最后他抬起头，徐漾坐在对面歪着头，目光深邃地看他。 想起他刚才说要给自己补课，吴原：“学长，你——” “感觉好点儿了没有？” 徐漾一笑。 吴原没听懂：“什么？” 徐漾倾身过来，胳膊肘抵在桌上。 吴原呼吸一顿。 修长漂亮的手指支着下颌，徐漾的目光自上至下在吴原的脸上流连过，无奈道：“我说小学弟，你慌什么呢。” 吴原脸庞微不可见地抖动，一瞬间以为他窥见了自己的心事，却见徐漾笑了笑：“工作上的事又没人逼你，慢慢来就是，谁都不能一口吃成个赵占飞，一开始犯错太正常了。” 吴原：“……” 徐漾：“更何况你现在还没有犯过错。” “……学长。” “嗯？” “赵占飞惹到你了么。” “……” 徐漾点头微笑：“嗯，看他不爽。” 别以为他忘了当初小胖子抢在他前头和小学弟吃午饭的那些日子。 吴原无声地松一口气。 原来“慌”指的是工作上的事。 徐漾意味深长地瞟了他一眼，如果没看错的话，小学弟脸上刚才一闪而过的表情好像是…… 庆幸？ 某个事实像隔着层水帘般近在咫尺，甚至可以隐约窥见其轮廓，徐漾眸色加深，一声不响地看着吴原，而吴原低头敛目，望着玻璃杯里的奶油泡沫。 他后知后觉地发现徐漾把他叫出来不是为了教什么东西，而是为了鼓励他。 心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温柔抚过，接连几日的工作压力排山倒海般溃散，吴原喉咙堵着，忽的生出一股倾诉欲望，以至嘴唇先大脑一步做出反应，唤道： “学长。” 徐漾半边身子都被这轻而软的一声叫酥麻了。 吴原认真地看着他：“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所以小学弟现在是在向他倾诉？ 徐漾整颗心一路上飘，惊且喜的情绪压也压不住，嗓音沙哑道：“什么不知道怎么办？” 吴原：“我不知道怎么和组员交流，不知道自己说的是对，还是不对，说出去的话又会对他们有什么影响。” 徐漾还是第一次见他露出这样困扰的表情。 这让他也不得不严肃下来，被吴原刚才那一瞬的无助勾起的剧烈心跳声也只能暂且隔绝在外，眯了下眼睛，他目光深沉地投射过去，第一次以上级的口吻说：“吴原。” 吴原抬头。 徐漾：“刚刚那些问题的答案，你不是早就已经知道了吗？” 吴原目光凝住，徐漾的视线比刚才更深：“那些员工可比你想象得精多了，如果不服你，不喜欢你，在你当主管的那天他们根本就不会说恭喜，更不会叫你吴主管。” “不会沟通的人他们连理都不会理，”徐漾看着他的眼睛，“很显然，你不是这样的人。” “现在还觉得自己没有能力吗？” 徐漾：“你其实什么都懂，只是被主管这个职位圈住了。” 吴原指尖贴着玻璃杯，在徐漾灼灼的注视下，一口气堵在嗓子眼上不去下不来，徐漾扬起下巴，掷地有声道：“你记住，永远不要让职位驾驭你，而是你去驾驭职位。” “由你决定它的规则，你是什么样，这个职位就是什么样。”徐漾唇角勾起，露出一个灿烂到炫目的笑，“必须要有这样的自信才行。” “你说呢？” 语声瞬间温柔下来：“小学弟？” 吴原心跳得极快。 “嗯。” 不知过去多久，他轻声说。 徐漾故意把手放在耳边：“什么？” “嗯。” “没听见，大点儿声。” “嗯！” “再大点儿声。” “嗯！！！” “……” 整个咖啡厅都被这声“嗯”给吼安静了。 旁边小孩哇地一声哭，指着吴原：“妈妈，那个哥哥好可怕！” 吴原喘着气，漆黑的眼睛雪亮，小孩对上他的眼睛哭得更凶了，穿透楼板的哭声渐渐把吴原拉回神，茫然无措地看着小孩和他的母亲，想道歉，胸腔里却像有岩浆滚动着，一直冲到喉咙口，烘得他嗓子发干。 同时，头脑无限清明。 那里半小时前还埋着无数杂乱的线，现在被徐漾一条条剪断，只留下一根，一路抻着延伸到看不见的尽头。 顺着那条线，他可以心无旁骛地大步前行。 “抱歉，”偏过头，吴原看着小孩，轻声道：“刚才吓到你了吧？” 小孩呆呆地看着他。 好奇怪，哥哥一点都不可怕了。 温暖的阳光透过玻璃，如一层透明的纱幔笼住吴原的侧脸。 凝着温柔和坚定的目光本该落在另一人身上的，现在却被小孩捡了个大便宜。 不是不肯看，而是怕直视过去的眼神泄露了他的心情。 吴原和小孩说话时，徐漾端起咖啡啜了一口。 他正陷入前所未有的自我检讨。 吴原唇边若隐若现的弧度瞬间将记忆拉回到几天前。那时销售部里的人都说没见过他笑的样子，一双双期待的眼睛让徐漾一脚踹翻了心中醋缸——那会儿他想也没想，直接剪断话锋，把吴原给拉走了。 丝毫不愿旁人窥探到他的笑容一分一毫。 徐漾脸色越来越沉。 也只有在这种安静的时刻，那日被忽略掉的许多细节才会缓缓浮上水面。 比如，在他“散会”的前一秒，吴原其实正拼命努力着，试图在众人面前挤出一个笑容。 他在努力融入这个集体，他是真的很在乎。 这样一份决心却被他强行打断。 徐漾忽然觉得自己自私得不行。 “小学弟。” 下了很大决心般，徐漾薄唇紧抿，忽然叫了吴原一声。 吴原怔怔转过脸，来不及藏好的柔和眼神看在徐漾眼里，如一丛火苗差点烧掉所有理智和好不容易才说服住的心，趁自己还没反悔，徐漾深吸一口气，迎着阳光笑着抬了抬下巴：“哎，教你一个迅速和别人打成一片的秘诀。” 吴原瞳孔亮了亮。 徐漾神秘道：“无论是客人还是同事都试用，百发百中，听不听？” “听。” 徐漾：“多笑。” 吴原张唇：“笑？” “嗯，”徐漾眼睛在他的注视下弯成两道新月般的弧：“之前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笑起来很好看？” 吴原怔住，“有么……？” 徐漾点头，声音很轻柔地道： “当然。” 好看到他从第一眼看便方寸大乱，之后再也没忘过。 第100节 第71章 海华庭临时扩建的售楼处门口,一大早就排起了长龙。 半个小时过去大门都没有要开的迹象，人们一个个裹着大衣，内心燥热。 几个大妈先急了。 “到底还卖不卖啊？” “大清早地来了连门都不给我们开！” “你们管事儿的呢,叫你们管事儿的出来！” 对于像海华庭这类火爆楼盘，开发商经常会采用摇号抢房的方式来提高宣传力度。摇号,顾名思义，即摇到哪个号码，哪个号码的客人就能率先选房。 “大家不要挤，之前都通知过了，我们是九点半正式开始，现在还不到——” 门口接待的女生脑门直冒汗，她声音不大,瘦得又跟麻杆似的，才刚开口就被群众一波高过一波的讨伐抱怨声淹没。 女生想她怎么就摊上这么个倒霉工作。 每逢大小型活动绿海都会临时招进一批的现场调度员，女生正是其中之一。今早来报道时，销售部的人忙得脚不沾地，接待他们的是一个有点胖的员工,几个大学生在她旁边坐着,一边等一边看着远处一道黑色的身影,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起来。 “那就是他们的销售主管。” “这么年轻？看着跟咱们差不多大呀！” “行不行啊这人，你看他都不怎么说话，肯定不好相处……” 捕风捉影地听了几句后，女生对这位主管的第一印象糟糕到谷底。 早知道当时就不那么积极来报名了。 就为了绿海的一个工作机会被大爷大妈们狂喷，值得嘛！ “什么时候让我们进去啊？？” 众人的唾沫星子在眼前飞溅。 女生一阵脚软，快要顶不住了。 想法一出，紧紧贴着门的后背当真向后一栽——大门毫无征兆被人从里面拉开，惯性扯着身子倒退几步，女生一时找不到东西扶，眼看着要仰面朝天倒地，有什么忽的从背后伸过来，稳稳地将她胳膊肘托住了。 一只微凉的手。 “还好么。” 手的主人在背后道。 女生肩膀一抖，慌忙转身，刚才被大家疯狂讨论的销售部主管站在她面前，前一秒还分明一点表情都没有的脸，此刻淡淡露出一丝关切：“要不要去休息一下？” “不、不用！”女生大眼睛睁着，脸发烫。 “辛苦了。”吴原朝她淡淡一笑。 女生呆住。 仿佛窥见冰山融化的一角，枯木生出大朵的花儿来。 谁刚才说主管不好相处的？ 拖出去打死！ 吴原径直走到排成长龙的队伍面前。 “让大家久等了，为了保证之后选房的效率，我们的销售员正在做最后的准备工作，现在还有十分钟，请大家对我们工作给予配合。” 声音落地，如几点冰雪落在脸上，听得众人心中的躁火莫名消了个无影无踪。 类似的话刚才实习女生明明也提过，可从眼前青年口中说出来气势却天差地别，他只是身姿如竹地站在那，没有任何多余动作，和他对上视线的人们就已经自动往后退了去。 青年的眼里浮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柔和气息。 不满的抱怨声渐渐收住，只有站在最前面的一个老头哼哼着打量吴原：“你就是管事儿的？” “是，”吴原点头：“我是绿海销售部主管吴原，等下活动现场如果出现任何问题，您都可以直接告诉我。” 彬彬有礼的态度让老头一时语塞，正要鸡蛋里挑骨头，一个胖乎乎的青年推着小餐车走出来，车上放着一杯杯倒好的热茶，在寒冷的春日早晨冒着热气，往前瞄了眼，还能隐约看见茶面上飘着的红枣片。 吴原道：“天气冷，我们准备了些热茶给大家暖暖身子。” “……”老头被走过来的胖青年硬塞了杯热茶，手心被烘得一热，忽然就忘了自己刚才要说什么了。 喝过茶客人们脸都变得红扑扑的，被冻得僵冷的身子也有了热度，身上一暖，说出来的话也跟着和蔼了，笑眯眯把吴原叫过去问了好几个等下抢号的细节，吴原一一耐心回答，沉稳声音和专业的谈话内容听得旁边女生瞠目结舌。 之前经常听人说实习最好去大公司。 感受环境是一方面。 另一方面在于，当人看到比自己优秀数倍的人近在咫尺时，会忍不住想要见贤思齐。 红枣茶的火力似乎有点猛。 九点半，售楼处大门终于在众人的期待声中打开，一眼望见墙上空白的等着抢占的楼盘图，众人眼中绿光骤起，一眨眼的功夫就已呼喝着冲上前，把坐在里边负责登记的田姚吓得一激灵。 售楼处内瞬间人声鼎沸。 对于摇号抢房这类活动，一开始的秩序最关键，如果乱了套整个活动都会受到影响，甚至半途中止都不是不可能。 除了老员工，显然销售部的员工都有点被这阵仗惊到了。 连吴原脚步都有一瞬的停顿。 但他是主管，他没有站在别人背后等待一切回归正常的悠闲，更没有紧张的余地。 满场闹哄哄的声音像沸水一般，原来刚才喝茶时的安静不过是场缓冲，再冷静的人到了选房的关键时刻都疯了，有的甚至不顾安排，直接就拉着某个销售说要选哪套户型。销售们一个个求助似的看吴原，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所有人都在等他发号施令。 攥了攥手里的薄汗，吴原抿住嘴，无声地穿出人群。 大厅里太吵了，一路上根本没人注意到他的存在，沉吟片刻，吴原想站在下面可能无法引起众人注意，深吸了口气，径直朝最前面的楼盘图走去。 下一秒，抬起胳膊，众目睽睽之下，他对着那张图不轻不重地敲了三声。 “请大家安静。” 众人本就在对着那张图看，突然听到这三声，视线都不自觉顺着白皙的手落在吴原脸上。 吴原垂下眼，目光经过所有客人：“今天选房的顺序是通过摇号来决定的，我想在场的每一位顾客都希望尽早选到房子，为了不影响活动进度，请大家不要拥挤，按照手里的号码在等候区域入座。” 平静地把道理给众人摆出来，他脸上没有一丝动怒或是不耐烦。其实许多现场活动办得乱糟糟，最主要原因就是活动方和群众没有做好沟通，一句话就能解决的事非要和群众对着来，反而会适得其反。而此刻众人在权衡了利弊后，也不禁脸上有些讪讪，主管小哥说得没错——继续这么吵闹下去谁也选不到房，不如赶紧坐好按活动规章来，还能节省点儿时间。 于是在现场调度员的帮助下，人群很快分成了四个队伍。 从几乎砸门闹事的到乖巧安静如鸡，其间只经历了不到五分钟的时间。 赵占飞嘴巴张成一个“o”型，想幸好是吴原来，这要换成是暴脾气的林主管，还不一定会有现在的效果呢。 摇号选房活动正式开始。 一旦客人们有了自觉维护秩序的意识，现场就顺利得不是一点半点。王逸群嗓门大，负责在台上叫号，没过多久就已经叫出去了十几个号码，客人欢天喜地的被销售带着看户型图，一通指指画画后选出理想房型，之后登记，贴条，签合同，一项项进行得有条不紊。 但麻烦事也不少—— “小妹，我都提前交订金了，现在还不能给我们打个九九折啊？” “我们可是绿海多年的老客户，五年前买房你们经理还给我免了五千块呢，怎么现在就变成一口价啦？” “反正你得给我便宜点，不然我今儿就耗这儿不走了。” 几番话说得田姚简直哭笑不得，她不过是个小小的销售，哪儿来的权力去决定是否给优惠和优惠的金额啊？ 安抚住客人情绪，她颠颠地跑去找吴原，却发现早有几个同样焦头烂额的销售围着吴原身边，仔细一听，都是拿不定主意，跑来问他意见的。 “吴主管，我到底要不要给他优惠呢？” “吴主管，那客人完全没法沟通，你可得帮帮我！” “吴主管——” 田姚站在原地不动。 抿了抿嘴，她忽然有点不习惯这种需要排队，才能和吴原说上话的生疏感。 终于理解了之前赵占飞跟她说的那种酸酸的感觉，但同时内心深处又由衷替吴原感到高兴——他的努力终于得到了别人的认可，越来越多的人发现了他其实有多可靠，他正被这么多人需要着…… “田姚？” 吴原隔着人群叫了她一声。 田姚怔怔抬眼，吴原侧头，认真地看着她：“怎么了么？” 啊，原来他并没有…… 田姚嗓子里一热，笑着摇摇头，大声道：“吴原，我也有问题要——” “啊啊啊啊啊！！！” 还没说完，门外突然响起一片尖叫声。 还是迷妹遇见偶像时才能发出的那种尖叫。 “……” 田姚下意识地看了眼两边被震得发颤的玻璃，忽然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转身，待她看清了后面的景象，脸上瞬间多了无数条黑线。 海华庭的售楼处不知什么时候被举着灯牌横幅的迷妹们包围了，看到灯牌上的字时，田姚脸上肌肉一抽，后知后觉地想起来——某位正当红的小鲜肉似乎好像大概……也预定了海华庭的房子。 迷妹们欢呼的声浪越来越高，已经完全影响到了售楼处内的工作进度，下一秒便见一辆豪华保姆车停在售楼处门口，跳下了一个颜值精致到逆天的高大男人。 顾戚千呼万唤始出来。 就见他龇出一口刚做了美白的整齐牙齿，朝众迷妹挥手笑道：“大家好啊~” “啊啊啊，顾顾！！！” “顾顾，我们好想你！！！” “顾顾你好棒！！！拍戏辛苦了！！！” “顾顾你一定要抢到好房子呀！！” 第101节 顾戚微笑回应，大踏步往售楼处走。 后边跟着一个小助理，以及经纪人王昆。 作为南山新语代言人，顾戚方和绿海方讨论一番过后，决定以私人的方式出席这次抢房的活动带动宣传，反正他自带狗仔体质，不怕没人偷拍。 迎着闪光灯抬起下巴，顾戚一眼看到站在售楼处门口的吴原，登时高调地一挥手臂—— “嗨~~~” 听说这小销售还是这次活动的负责人？ 正好友情帮他压压场。 没办法，就是这么乐于助人。 和外头的山呼海啸一对比，售楼处内的气氛显得有些一言难尽。 吴原：“……” 田姚瞄了瞄吴原越来越沉的脸，又看了看兴高采烈朝这边走的顾戚，心里替这位小鲜肉点了根蜡。 好不容易维持好的秩序被破坏…… 饶是吴原也要生气的。 第72章 眼看外面粉丝要跟着往里涌，实习的大学生们哪见过这架势,都看呆了，有的女生连身边的客人也顾不上,直接掏出手机对着顾戚一顿狂拍，边拍边讨论，完全把本职工作抛到脑后。 售楼处内彻底乱成一团。 四周渐渐响起客户们不满的声音。 都是经济力殷实的中年人,奔着买房来的，现在突然跑来个明星是怎么回事？ 销售部众人还算见过风浪,此时没有一个人离开岗位，但也耐不住顾客怨声载道,田姚有点慌：“吴原,现在怎么办啊？” “要不叫保安过来吧？”赵占飞急得满头大汗，“不管怎么着得先把这些粉丝挡住，如果真放他们进来可就完蛋了。” 吴原摇头：“不用叫保安。” “不用？” 赵占飞愣愣偏头,忽然发现吴原脸色比平时还要白,眉头也蹙着，浑身都透着一股蓄势待发的气势,某一瞬他甚至怀疑对方要上去单挑,见吴原迎着顾戚走上前的时候身上汗毛都竖起来了—— 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已经成为一级警戒对象的顾戚朝吴原挥手：“吴——” 经纪人王昆忽然在顾戚耳边咳了一声。 顾戚本来都快进门了,回头：“怎么了王姐？嗓子痒啊？” “……”王昆无语，想了想还是提醒道：”你低调一点，今天咱们只是来挑房子，为绿海造势，别搞得跟你自己的颁奖典礼似的，你看那个销售小哥，脸色看上去可不大好……” “怎么可能？”顾戚哈哈一笑，正要说她大惊小怪，猛地一个抬眼，对上了吴原的眼睛。 顾戚：“……” 吴原朝他走来，眼神淡淡的看不出一点情绪，但顾戚天生爱脑补，再结合刚才王昆的提醒，脚下登时一个急刹车，满脑子都是上次被对方不动声色地怼到无语凝噎的场景，又想到他们似乎还有一个握手如铁钳的销售总监，心里一怂，响亮地咽了一口唾沫。 咕咚。 吴原在他面前停下，面无表情伸手：“顾先生。” 田姚误会了，他其实并没有生气。 即便顾戚不是他的客人，作为主管，控制情绪也是必要的。 顾戚紧盯着那只手，严重怀疑这一握后自己骨折的可能性，可这么多粉丝看着，他只能一派自然地抬起手，为了照片效果，还不得不牵起三百六十五度的闪亮笑容：“吴销售，好久不见呀。” 手僵得都直了。 “好久不见。”吴原握住了他的手。 田姚看着顾戚脸色瞬间变得惊悚，差点以为这位小鲜肉要发出一声尖叫。 然而他终究没叫，因为吴原握得很轻，而且是一触即收，握完了道：“我记得顾先生上次说选房那天只有王女士会来。” “哦哦。”顾戚脸色煞白，显然还没缓过劲，一边答一边观察吴原的表情，总怀疑他要憋个大的，一脸提防地道：“你们董事长说希望我这次活动也露个脸，就临时调整了一下行程。” “董事长？” 吴原沉吟，年董不是喜欢靠明星等噱头为房地产造势的人，就是之前选顾戚当南山新语代言人也是市场部和广告部提议的，年国永知道后还开会批评过两个部的部长一次。这次请顾戚来，怎么想也不会是他的意见。 “就是那个——”顾戚想不起名字，王昆替他道：“是陆厉薇董事。” “陆董？” 吴原怔住。 王昆笑道：“陆董说这两年绿海的形象太严肃了，得请像我们小顾这样的大众情人替它接接地气，而且听说你们马上就要开新项目了？正好提前造下势。” 新项目。 是指的养老房产？ “啊啊啊顾顾，看这边！！！” 思绪被门外声势浩大的应援声打断，吴原看向顾戚，猝不及防的对视把顾戚吓得一惊，忍不住结巴了下：“干、干嘛呀？” “……”王昆顿感丢人，想幸亏旁边没有记者。 吴原开口：“你的粉丝……” 他本来想问这些粉丝什么时候会走，询问的眼神却在顾戚脑中自动转化成了质问，不等吴原再说，他登时一个向后转走进人群，一点儿不带犹豫的。 粉丝尖叫四起。 一面对迷妹，顾戚又变回了不可一世的大明星，冲大家一笑，然后在昏厥声和倒吸气声中竖起一根手指，立在形状优美的唇前：“嘘——” 满场瞬间鸦雀无声，顾戚笑道：“感谢大家今天赶过来，辛苦了。” 迷妹们狂摇头，纷纷表示不辛苦。 顾戚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长睫毛挑了下：“现在我要进去选房，里面人很多，大家跟进去如果受伤就不好了，我会心疼的。” 众迷妹感动得心尖直颤。 “所以，”顾戚眨眼，“可不可以请大家安安静静在这里等我出来？要乖哦。” 行动不需要语言。 一分钟后，销售部众人看着外面在路两旁乖巧座的粉丝，目瞪口呆。 顾戚兴奋地回来邀功：“小吴销售，你觉得如何？” 刚才还嚷嚷着要叫保安的赵占飞懵在原地，完全不知道这位小鲜肉怎么会这么听吴原的话，疑惑地看向田姚——作为目睹了吴原把顾戚逼疯全程的唯一知情人，田姚似乎对眼前发生的一切并不感到意外，看顾戚的眼神甚至还有点同情。 赵占飞：“……” 吴原点头：“谢谢顾先生配合。” 顾戚这样做无疑帮了他大忙，吴原想起之前徐漾的话，嘴角往上牵了牵。 然而刻意为之的笑容往往会生出反效果，顾戚看着一脸狰狞的吴原，后退一大步，脸色煞白地道：“又、又怎么了？” 吴原：“？” 顾戚指着他的脸：“你干嘛瞪我！” 吴原：“……” 学长不是说这样可以拉近距离么。 一行人好不容易进了售楼处，客人们见粉丝们乖乖坐在门外，埋怨声小了些，看了顾戚一眼就继续等着叫号。秩序慢慢恢复正常，只有顾戚始终走得一步一小心，如临大敌般四处环视，吴原叫他：“顾先生——” “你们那个总监不在吧？” 顾戚忽然卡鸡脖似的道。 “你是说徐总监？” 并不知道顾戚曾受过徐漾握手刑的吴原侧了下头，而本来还提心吊胆的顾戚却迎着他的目光顿了下，怀疑自己花了眼。 他从没见过吴原这样柔和的表情。 心中纳罕，他点头：“对，就是那个徐总监。” “徐总监不在，顾先生找他有事么。”吴原手指在看不见的地方蜷了下。 感谢上苍，不在就好！ “咳，没事没事。”顾戚摆摆手。 打死他也不会把上次的丢人经历说出来的！ 吴原看着他遮遮掩掩的表情，眉头细小地蹙了一下。 警报解除，顾戚笑着将目光投向田姚：“哎？小妹妹，好久不见啊，今天我化了妆，可以合影哟。” “啊哈哈，好期待哦。” 田姚嘴角抽搐着道，怂过一回的顾戚在她眼里只剩一条裤衩，完全无帅气可言。 吴原不知道，从顾戚在海华庭售楼处现身的那一秒起，主流传媒热搜瞬间被“顾戚抢房”，“绿海代言人顾戚”，“绿海房产”等几个关键词屠版，各大论坛搜索也在短短两个小时内飚至第一位。 绿海集团虽然在业内享有极高声望，但很少以这种浮夸的方式走入公众媒体视野，这次能上热搜，完全是借着当红小鲜肉的人气—— 至少粉丝们是这么认为的。 上次被黑风波过后，顾戚一门心思修炼演技，终于在玄幻新剧‘战尽乾坤’新放出的片花中大爆了一把，不光粉丝天天刷演技炸裂，就连不少原来的黑也跟着转路人甚至转粉。 新粉丝普遍年龄偏小，了解绿海的不多，看到这两个字和顾戚一起上榜，第一反应是哪家公司蹭了他们偶像的热度，大面积地在微博上开黑，等被老粉丝科普时为时已晚，许多业内人士借此时机，大肆点评当下房地产局势，指出现在许多开发商为了挽救房市开始靠明星来炒房——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按照发表时间，明眼人都知道说的是绿海。 枪打出头鸟。 绿海房价一直居高不下，早就引起民众不满，新闻论坛上一片冷嘲热讽，说绿海要不行了，不好好做房地产偏要学其他开发商拉明星炒作，年国永当年喊的产品主义也不过如此云云。 其中一位绿海多年忠实粉丝发表的帖子最引人关注，因为帖子里混进了不少对家开发商的水军，原贴内容不过是一个不接受时代潮流的中年人的抱怨之声，瞬间被曲解的水军顶成几十页大楼，假扮客户痛诉自己对绿海的失望，对年国永的失望。 “无论网民怎么评价，都是年国永这张绿海的门面上去挡着，跟我们没有关系。” 去往海华庭售楼处的路上，陆厉薇坐在车后，看着窗外不带感情道。 第102节 彼时热搜事件才刚开始在网上发酵没多久，她并没看到那些帖子，但凭着对网友心理的了如指掌，在花重金买下热搜的时候，就已经预料到后续一系列的事情发展了。 “那倒是，”副驾的助理转头，“但年董知道后肯定会不依不饶吧？” 陆厉薇冷笑：“不依不饶又如何，年国永这个老古板根本不懂营销，现在这些主流的公司集团哪个不需要炒作？越炒越红，越黑越火，我们养老项目的马上启动，顶好是黑得最厉害的时候把项目推出来。” 助理愣了下：“这又是为什么？” “养老房产，”陆厉薇眯了眯眼，讽刺道，“听着很伟大不是么？老百姓最喜欢这种为人民谋利的东西了，到时候言论逆转，再把申秋推到台前，抬高我们海投派的形象。” 助理“喔”了一声点头，眼里却隐隐闪过不赞同。 用炒作来为养老房产造势和绿海一直以来的处事作风南辕北辙，就算真的火过这一次，未来如果被人翻旧账添油加醋，绝对算得上是大众唱衰绿海的一条把柄。 助理侧目，陆厉薇胜券在握的表情忽然让他的心沉了沉。 不对。 就算唱衰，也轮不到整个绿海。 应该是年国永才对。 ****** 二十分钟的纠结过后，顾戚终于选中了自己心仪的房子。 顶层最大户型，配十平米的大阳台饱览新城全景，再往上便是空中花园，方便顾戚这种怕寂寞的群居人士随时随地办各种趴体，堪称完美。 签合同的时候，顾戚支着下巴，闲得没事看吴原。 这位销售真是一位神奇人物，神奇在于每次刚见面时都让人心惊胆战，可相处片刻后，又忍不住想和他聊天。 笑了笑，他问：“小吴销售，你卖了这么多房子，怎么就没想着给自己买一套？” 吴原微微抬了下眼，“给我？” “你也该有不少存款了吧，首付总是付得起的。” 吴原不太懂他的意思：“我现在住的地方就是绿海的小区……” 顾戚笑道：“现在住又不代表将来会一直住，男人总要成家立业的，你难道结婚了还和爸妈住一块儿？” 吴原垂下眼，开始整理签好的合同，没有回答他的话。 顾戚却不依不饶，凑得离他更近了：“哎，问你呢，难道不想买一套自己喜欢的房子吗？” 吴原：“喜欢？” “你很喜欢绿海吧。”顾戚眼尾一挑。 吴原张口，顾戚笑道：“一眼就看出来了，每次你跟我介绍绿海的时候，眼睛都会发光，就跟我演戏的时候一样。” “刷刷刷！”两根指头在空中向前跳跃，顾戚拟声道。 偶然经过的田姚被他的幼稚惊呆了。 吴原抿了下嘴。 “我说中了吧？”顾戚旁若无人地得意起来：“绿海嘛，是很好，虽然这次活动是陆董请我来的，但我其实更佩服你们年董，毕竟那么有风骨的老头儿，这年头可不多见了。” 二郎腿翘起来，顾戚笑道：“偶尔想起自己是绿海的代言人，还会觉得挺骄傲的，虽然那老头儿每次见我都没什么好脸色，还说我这头银毛儿影响绿海形象，哈哈哈。” “嗯。”良久，吴原轻轻应了一声。 “你说得对，”他看着顾戚，眼中竟也露出向往，“如果能买就好了。” 顾戚：“如果？为什么说如果？” “因为……” 吴原无声地笑了一下：“我不知道自己可不可以成家。” 什么叫不知道？难道还有人拦着他不成？ 顾戚被他说糊涂了，好奇心驱使下想再问两句，售楼处大门忽然被人推开了。 一高一矮两道身影立在门口，他还没来得及回头去看，就听经纪人王昆在背后喊道：“顾戚，快过来，陆董来了！” 吴原回头。 陆厉薇和助理走进大厅，一双冷目本是漫无目的地左右巡视，注意到他的视线，忽然抬起眼皮，对着他似笑非笑地挑了下眉。 “哦。” 顾戚应了声，过去很潇洒地跟陆董握了个手，在吴原面前没耍的大牌，在集团领导跟前倒是展示了十足十，王昆在一旁连声咳嗽，他才稍微端正了态度，礼貌了不少：“陆董，您好，我们应该是第一次见面吧。” 陆厉薇把他的小表情全部尽收眼底，温声亦说了几句场面话。王昆一开始还担心陆厉薇会动怒，没想到她竟表现得毫不介意，心想不愧是大集团领导，感激得不行不行的，顺便给顾戚投了无数个警告的眼神。 顾戚在心里翻白眼。 聊到一半导演打电话来催，顾戚想着后面的拍摄行程，只好提前和众人告辞，临走时，特意远远朝吴原挥挥手，笑着呲出白牙，用口型说了句什么。 吴原分辨出那应该是“加油”两字。 为什么要和他说加油呢。 鞋跟在背后大理石地板上发出“咚”的一声。 在场的只有一个人会发出这种声音。 “吴原……是吧？” 冷冷的话音随着脚步声移近。 吴原回神，吸了口气转过身，“陆董。” 陆厉薇站得很近，穿上高跟鞋比吴原还要高，目光下视，眼神带了点审视的意味。 这时大家都在忙，谁也没注意到这边，明亮的大厅内，陆厉薇脸上各处细节都清晰可见。 眉睫深浓，五官立体。 吴原想她长得真的非常像他朝夕相处的一个人。 “申秋最近怎么样？” 一点预兆都没有，陆厉薇这句话几乎说得猝不及防，说完了挑高眉头，略带恶意地观察吴原的脸。 很有趣，又很无趣的一张脸。 短暂的惊讶过后，很快便恢复到了最开始的无表情，其间只用了不到十秒，陆厉薇神色微妙起来——陆申秋当然不会主动提，那也就是说他自己心里早有预感。 不然怎么会这么淡定。 “吴主管，你没事吧？” 之前的那个实习女生看吴原脸色不对，倒了杯水送过来，听人说旁边的女人是集团领导，她才不管，反正过了这周她就回去上课了，现在她的领导只有吴原一人。 “谢谢你，没事。” 吴原接过水，尽管眼前还是天旋地转，可一旦手中有了可以借力的东西，一颗心便有机会缓缓下沉。 多年独立生活，无论发生什么都必须自己挺过去——这是他无师自通养成的习惯。 早该想到了。 第一次股东大会的时候就有了违和感，两人分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朝夕相处的人一眼就能分辨出来。 “我母亲给我了一份工作，但我知道她是在利用我。” 陆申秋在故意说出这句话时，大概已经考虑到发生眼前事的可能性了吧…… 不知过去多久，吴原声音沙哑道：“我哥他很好。” “是吗。” 短促的一声，陆厉薇好像是笑了一下，“那你呢？” 吴原：“？” “和一个喜欢过家家的人处在同一个屋檐下，很烦吧？” 吴原耳边嗡的一声，陆厉薇迎着他的目光，眼神愈加和蔼了：“我是他的母亲，我最了解他了，紧紧拉着你，无论怎么都不松手，明明你都可以解脱的，非要拉着你一起往下坠，那孩子从以前就是那样，阴郁得让人厌恶啊。” 肺里的氧气不够用，厅里人太多，吴原深呼吸了几口还是觉得喘不上气。 “所以你就抛下他了么。” 陆厉薇挑眉：“抛下这个词我可不太喜欢呢。” 吴原：“哥之前不是这样的，他是在车祸后才变成……” “车祸后？” 陆厉薇骤然发出“呵”的一道笑气。 “上次在表彰大会上我就发现了，”走上前，她抬起手在吴原的头上轻抚了下，同情地温声道：“你这个孩子还真不是一般的幼稚啊。” 吴原站在那不动。 “看来我说错了，沉浸在过家家游戏里的不止是申秋，还有你。”弯下腰，陆厉薇平视脸色苍白的吴原：“申秋留在那个家里的原因我还能懂得，但是你我却看不懂了，像你这样的孩子，最向往难道不应该是——” “因为我和你不一样。”吴原忽然打断她。 陆厉薇眼睛一眯，吴原拉开她落在头上的手，往后退了一步：“陆董找我来，就是为了说这些么？” 陆厉薇：“什么意思。” “五分钟，陆董说的每一句话都提到了我哥。” 吴原冷冷抬眼：“其实真正放不下的是陆董才对吧。” 陆厉薇眼中猛地有什么闪过，吴原冲她礼貌点头：“我还有工作，恕不能奉陪了。” 走出去十步，吴原才把女生帮他倒的水喝掉。 一口口喝得很慢，听到陆厉薇离开的声音时，他转头朝大门的方向望了一眼，脊背站得很直，谁也看不出他脸上的异样，出乎意料的，他心里也并没有太多情绪。 只是非常的疲惫。 而就在这时，身边传来几个实习生的讨论声。 “我去，怎么突然冒出这么多人黑绿海啊？” 其中一人拿着手机，正在翻论坛上的热帖，越看眼睛瞪得越大，旁边刷微博的几人也吓了一跳。 “顾戚的粉丝也都在骂绿海，这帮人搞笑吧，绿海集团还用得着蹭顾戚的热搜？” 第103节 “这里还有人说年董事长——” 吴原走过去，几人慌忙收了手机，其中一人是个急性子，想什么说什么，直接就问吴原：“吴主管！” 吴原：“怎么了？” “网上都说是因为绿海房子卖得不好，所以才会找明星来宣传的，是真的吗？” “绿海现在到底什么情况呀？” “该不会顾戚也是托吧？” 吴原吸了口气。 “不是。” 几人怀疑地看着他，看过论坛上水军写的帖子，连吴原的话都带了水分。 “我不知道网上是怎么写的，”吴原手指攥紧，定定地道，“但对于事实我一直都倾向用自己的眼睛去看，而不是道听途说。”目光朝前方移去，吴原看向排队的客户：“你们眼前所见的这些人，就是事实。” 几人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沙盘前人头攒动，从早上看到现在，热情丝毫不减。 吴原：“至于顾戚，他的房子是我卖出去的，网上其他的言论我无法作证，但只有他我可以闻心无愧地回答你们，顾戚不是绿海找来的托，相反的，是绿海的房子足够好才会吸引来各式各样的人，无论是顾戚这样的明星，还是你们眼前所见的客户。” 声音不疾不徐，却带着撼动人心的力量，漆黑雪亮的目光看过去，实习生们慌忙垂头，脸上一阵火辣滚过，只有一开始问话的那学生忍不住抬了下眼，却见吴原冲他们淡淡牵了下嘴角。 “还有两个小时，再坚持一下吧。” “嗯、嗯！”那人慌张应道，追着吴原的背影看了许久许久。 随即猛地转头，兴奋道：“我靠，吴主管好他妈帅啊！” 另外俩男生心口都热得不行，可脸皮薄，只噘了下嘴：“还可以吧。” “什么眼神啊？”女生“呿”他们一声：“明明那么帅！” 下班后，吴原一人坐在只开一盏灯的售楼处里，浏览了网上的几个帖子。 电脑前的人不用为敲出去的字负责，所以在抹黑什么的时候，嘴脸就可以变得如此丑陋且肆无忌惮。 在没有公布绿海负债率的情况下，仅靠捕风捉影就可以让一个集团的形象在群众心中大跌，刚才的实习生们是离他最近的，那那些分散在世界各地的网民呢，看不到眼前的事实，也没有人站出来澄清，在他们心里，绿海该是什么模样？ 吴原牙关咬紧，闭上眼睛。 “听说因为绿海房子卖得不好……” 下午那个实习生是这样说的。 作为直接影响到集团销售额的部门——销售部，需要为这句话付出怎样的责任，而他，一个销售部的主管，又该在这其中扮演怎样的角色？ 吴原垂头，一天之内发生了太多的事，他已经累得没有余力思考，强撑着站起来，立刻感到一阵头晕目眩，他扶住太阳穴，忽然听到袋子的沙沙声。 一股甜甜的气息漂浮过来。 猛地抬头，徐漾抱着臂站在门口，冲他笑着抬了下手里的甜品袋子：“辛苦了，吴主管。” 吴原怔怔看着他，半晌没说话。 一天的工作让他的头发有点凌乱，在灯光下显得毛绒绒的，眼睛也疲惫得发红，只有一双黑水银似的眼珠在一点点发亮。徐漾呼吸沉了沉，心里既软又疼，他其实也忙了一天，但在看到吴原的瞬间，却一点都不累了，浑身使不完的力气让他在黑夜里笑得灿烂无比：“知道你不爱跟我出去吃饭，就买了点你爱吃的。” 吴原下意识地抽了抽鼻子。 “是什么？” 声音都随着满屋子香甜的气息变得软糯了。 徐漾低头轻笑，走到他面前坐下，晃袋子：“你猜。” 吴原认真道：“焦糖布丁。” 徐漾扶额，无奈道：“这种时候不应该先猜几个错误答案吗？” 吴原看着他，忽然不说话了。 半晌，无声地走近一步：“学长。” 徐漾垂眸：“嗯？” 吴原：“我想卖出更多的房子。” 很突兀的一句，但他相信他能懂。 徐漾脸色不变，不动声色地扯了下嘴角：“网上的帖子你也看了？” 吴原点头，轻声道：“想要进步，想让绿海变得越来越好。” 徐漾笑道：“志向够伟大的啊？” 吴原抿嘴：“还有……” “什么？”徐漾温柔地看他。 吴原：“学长说的不对。” 徐漾愣了下：“什么不对。” “笑。” 吴原严肃道，“我笑了，但并没有和别人打成一片。” 反而把顾戚吓得小脸煞白。 徐漾差点喷出来。 “噗，谁啊？那人眼瞎了吧？”仰头栽倒，边安慰边笑得肩膀抽搐。 吴原眉头皱得像个老学究似的，“到底该怎么笑呢。” 这样问着，目光却无意识地朝甜品袋子瞥了瞥，徐漾好玩地将这幕看在眼里，灵机一动，翘着嘴角道：“那就练练好了。” 吴原歪头：“？” 然后他就见徐漾拿出布丁，包装一撕，奶黄色的布丁在杯子里晃动着，在灯光下流淌着甜蜜的光泽，空气中的焦糖和奶香味道越来越浓郁。 吴原手指动了动。 徐漾斜睨着他：“要吃吗？” 吴原抿嘴，不说话。 徐漾动情地赞美布丁：“哎啊，这个布丁看起来好好吃啊！” 挖了一勺，布丁就在勺面上诱人地颤动着，刚要送进嘴里，袖子被吴原拉了一下，徐漾忍住笑回头：“要吃了？” 吴原很浅地点了下头。 徐漾：“那笑一个。” 吴原：“？？” 徐漾俯身过去，两人的脸近在咫尺，勺子离得更近，就浮在吴原嘴边，“一个笑换一口布丁，吃完你就知道该怎么笑了，好不好？” 第73章 吴原皱眉，整理着徐漾这句话里的逻辑。 唇上已经触到了清甜的味道，徐漾笑得一脸无辜：“刚不是说要和客户拉近距离么？” “客户”两字故意加了重音,相当擅长抓小学弟的弱点。 “……” 犹豫了三十秒后，吴原牵了下嘴角。 非常的刻意,眼睛瞪着,脸部肌肉都跟着一抖。 “嗯，好看，再来。”徐漾忍着没笑出声,一勺布丁送进吴原嘴里。 吴原撑大眼。 徐漾晃晃勺子：“是不是好吃哭了？” 吴原：“……嗯。” 很好,不枉他下班后在店前排了一个小时的队。 徐漾在心里得瑟了会儿,冷不防被人拍了一下,一抬头吴原看着他,眼睛半弯，暖暖的都是笑意。 “这个呢。”吴原一本正经地问。 徐漾浑身过电似的一麻,半天没动。 吴原：“学长？” “啪嗒。” 轻唤的尾音还没落地,徐漾忽然毫无征兆扔了勺子，抵住吴原身后的墙俯身，脸一寸寸下移,火热的呼吸喷在吴原脸上。 吴原嘴边的笑僵住,徐漾手指蹭过他的嘴唇，垂头“暧”了一声。 脑袋就压在吴原颈口，热气随着低沉沙哑的声音烘上皮肤：“本来以为我能占便宜的，现在看来简直是自掘坟墓。” 吴原没动。 挨着吴原靠了半分钟，徐漾直起身，把布丁递过去：“算了，你自己吃吧。” 吴原：“哦。” 刚要接住，徐漾手忽然一抬。 吴原随着他的动作抬眼，徐漾挑眉：“等等，不对啊？” 吴原：“什么不对。” 徐漾笑得有点意味深长：“你刚才好像没推开我。” 吴原睫毛一抖，徐漾追着他的目光笑道：“能告诉我为什么吗，小学弟？” 吴原：“饿的。” “饿？”徐漾嘴角抽动。 吴原点头：“没力气。” 第104节 手里一沉，徐漾把杯子放他手里，从沉重的呼吸声能判断出他被惹毛了。 吴原没看他，就在那声音里低头一口口吃布丁，并没意识到自己吃得速度比平时快了两倍。 徐漾斜睨过来，将这一幕清清楚楚看在了眼里。 刚才都是装的，他压根就没生气。 整颗心飘忽着上升，胸口被空气里的香甜味道填满，徐漾暗自发笑，却什么都没说，撑着下巴看吴原在那吃。显然主管的位置给他压力不小，吴原吃的时候眉头依然皱着，似乎又想起网上那些帖子，他拿出手机，重新点进了主流新闻论坛。 “？” 勺子顿住，吴原盯着头条热搜的标题，嘴唇一张。 徐漾凑过去：“怎么了？” 屏幕上，“顾戚为绿海发声”几个加粗加黑的大字撞入视线，赫然占据网站首页位置。 吴原往下翻，眼中一阵一阵地闪过惊讶。 各大门户网站的风向变了。 之前的黑帖不知何时石沉大海，首页上顾戚粉丝的道歉声明和支持绿海的声音盖成了几十页的大楼，帖子内容统一，无不在讨论顾戚半小时前发的一条长微博，吴原手指滑到下方，点开了帖子下的微博链接。 一张顾戚在今天摇号现场的自拍照被设成了置顶。 和以往的自拍不同，这张顾戚只露了半张他引以为傲的脸，甚至还有些虚，反而身后乌泱泱的人群成了照片的主角，包括墙上盖满红点的楼盘图，排到门口的长队，以及因为忙碌跑动人影都模糊了的销售员。 照片上面，则是被网友疯狂讨论的长微博。 洋洋洒洒几百字，叙述了顾戚从选房到买房，包括当初差点退出娱乐圈的全部心路历程。徐漾内容还没细看，但粗略数了数，光第一段“w销售”这个词就被提到了五次。 一口酸气提在嗓子眼的徐总监：“……” 短短半个小时，这条长微博已被粉丝和业内人士转发了几万次。绿海集团从未受过这么多年轻群体的关注过，十几二十岁人士的战斗力不容小觑，一旦开始自发地转起某个内容，效力往往比花钱买来的热搜都来得猛烈—— “顾顾居然还有这么困难的时候，心疼！！！” “我就知道顾顾不会是托！！他要选就选最喜欢的，不管剧本还是房子！” “特意去搜了下绿海集团，感觉要被他们年董圈粉了！好可爱的老爷爷！” 同时被注意到的还有那个被频繁提及的“w销售”，粉丝嗅觉敏感，从顾戚毫不吝啬的赞美之词中感到了顾戚和这位w销售的关系不一般，许多粉丝爬到官网特意把w发音的几个姓搜了个遍，却一无所获，还有不少人特地写匿名感谢信给绿海，要求给w销售加薪。 对于这些年轻粉丝来说，年董和w销售已经成了绿海的门面。 回去的路上，徐漾酸溜溜地道：“十八线小明星的号召力可以啊？” 吴原眼色柔和地望着窗外，徐漾侧目过来时正好看到他嘴角的弧度。 “高兴了？” 吴原看他：“学长不高兴么？” 徐漾声音轻柔道：“没你高兴。” 吴原想了想，道：“顾先生是个好人。” 这张好人卡发得徐漾身心舒爽。 吴原：“但其实……我有一点不甘心。” 徐漾转头，吴原眼睫向下垂，脸上扑了层阴影：“年董几十年的努力放在那网友看不到，顾先生发出去一段话，他们便无条件相信了……” 非常不甘心。 却不想徐漾忽然道：“这个社会就是这样的。” 吴原怔了下，徐漾柔和地看他一眼：“有人居于台前，有人居于幕后，有人一呼百应，有人默默无闻，这是社会的法则，每个人角色不同，对于社会的价值不同，世界才能正常运转。” 吴原眼神似懂非懂。 “像顾戚这样的公众人物，影响力比普通人要大得多，所以他今天以一个明星的角色为绿海发声，正符合了他在社会中的价值定位，所以我反倒觉得当初让他做代言人是正确决定，至于年老头那样一根筋的实干家——” 徐漾笑道：“你以为他会在意别人的评价？” 吴原一双眼睛亮亮地看着他。 一天下来他心里结了无数个疙瘩，此刻听完徐漾的话全跟着放了血，他仰头向后靠了靠，忽然觉得不可思议——每次他心中刚丛生出一丁点茫然的苗头，徐漾都能不动声色将那苗头剪断，连迷茫的余地都不给他留。 所以其实根本不用不甘心。 他只要做好自己该做的就好了。 “学长。” “嗯？” “谢谢你。” 徐漾笑了：“怎么了突然？” 吴原看着窗外不说话，嘴角微微向上牵着。 比吃布丁时笑得还要自然。 ****** 到家后吴原和以前一样做晚饭打扫房间，白天陆厉薇的话并没对他产生什么影响，只有吃饭的时候抬头问了句：“哥，工作还顺利么？” 绿海很少有人提过陆董的儿子，或者即便提起过，也传不到销售部那边去。 吴原想陆厉薇会给陆申秋怎样的工作。 “哦？”陆申秋放下筷子，笑道：“我以为小原永远都不会问我这个话题呢。” “怎么会。”吴原摇头，视线温和：“我其实很高兴。” 陆申秋心一沉：“高兴？” 吴原：“这样哥就可以接触到更多的人，慢慢和社会接轨，以后……” “但我只有你一个。”陆申秋忽然道。 想把他也拉到他待的那个地方吗？ 如果他不愿意呢。 陆申秋幽幽道：“现在的工作，不过是母亲看我有利用价值才给的，真正一直陪在我身边的只有你一个人。” 吴原握住筷子。 陆申秋观察着他握筷子的力度，调整笑容：“小原，我很感激。” “对了，”说着又推了下眼镜，很不好意思地道：“最近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膝盖比以前疼了，等会小原扶我一下好吗？” 吴原忙放下筷子，脸色有点白：“要不要去看医生？” “过段时间再说吧，现在季节交替很正常，哥哥早就习惯了。” 平淡的话如一记重锤砸上太阳穴。 吴原眼前一黑，胸口被什么堵着，他忽然咬住下唇，忍不住道：“哥，你是故意的么？” 陆申秋笑了：“什么？” 吴原眼中第一次有了怒意：“就算你不原谅我，也不该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 如果是为了让他愧疚，那他的目的很早就已经达到了。 为什么不能多爱惜自己一点？ 陆申秋愈加莫名其妙，镜片下的双眼一片坦然：“小原，你在说什么？” 吴原无声地看他，心里破天荒地对他感到了不理解。 努力想传达过去什么，最后发现只是徒劳。 “没什么，哥快吃吧，饭要凉了。” 陆申秋笑：“好啊。” ****** 海华庭的收尾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周四的时候，赵占飞拿着新一刊的《乐家property》飞奔到售楼处门口，嗷地冲众人叫道：“绿、绿海——” 所有人视线刷地聚集在他手中的杂志上，赵占飞喘过了刚才那口气，大声说：“咱们绿海又上杂志了，头版大页！万宏都被挤到后面去了，保亿连个影儿都没有！” “真的？”梁心鑫刷地抽走杂志。 众人蜂拥着凑过去，继顾戚上次为绿海发声过后，微博又持续围绕着绿海和顾戚盘踞了几天的热搜，顾戚圈中好友多得数不完，好几个都是当红级的影坛歌坛巨匠友情帮转，靠着各家粉丝积累，统计到今天转发量已经超过了一百万。 一向以产品实干著称的绿海集团像网红一样在年轻人群体中火了一把，主流媒体最擅长捕捉风向，《环球财经》兼《乐家property》的任主编又一向以眼光独到为业内人士称颂，顾戚事件过后，他不顾反对意见，直接拿掉了原本要登上头版的某集团新地产项目，临时和顾戚约稿采访，用了整整四页介绍了影坛小鲜肉和房地产集团的这场不解之缘。 果然发售当天就被顾戚粉丝一抢而空，赵占飞这本还是从他姐那儿借来的。 “居然这里也提到了w销售！” 众人笑着叫吴原：“吴主管，你这回可要红了！” 大清早门刚开，吴原正在前面整理文件，闻言也只是眉角弯了弯，没说什么。 倒是田姚听得心痒痒，想看杂志里到底是怎么写吴原的，只可惜前面围得全是人，她无论怎么垫脚都看不到，急得直瞪眼的时候，梁心鑫忽然拉了她一把，把杂志扔给她：“喏。” 这人今天吃饱了心情好？ 田姚怀疑地看了她一眼，然而注意力很快被杂志上一堆“w”字母吸引过去，看见顾戚把吴原夸得天花乱坠，就跟自己被夸了似的，忍不住抿嘴笑。 “好帅啊。” 田姚嘴角一抽，见梁心鑫一脸痴迷地看着采访照片，呵呵道：“前辈说顾戚？” 要不要告诉她顾戚曾经闪到吴原背后躲经纪人的故事呢？ 哪知梁心鑫当即翻了个白眼：“得了吧，他那种白嫩型的可不是我的菜！” 田姚：“？” 那谁是你的菜？ “我说的是他。”梁心鑫朝采访照片一努下巴，田姚顺着看去，目光一顿。 刚才一直注意顾戚，这才发现照片中他对面还坐着一个人，黑发，单眼皮，一身西服穿得有型有款，从交叠着的双腿长度来看，这还是个少说也得有一米八的高大男人。 正是当天采访顾戚的杂志主编，任重闻。 第105节 是不错，田姚眉毛抬了抬。 梁心鑫斜眼：“帅吧？” 田姚莫名地不太想承认，“一般。” 梁心鑫哼笑：“你们小女生懂个什么啊。” 田姚刚想说吴原在她心里比这位任主编帅个一百倍，身后忽的“咚”“咚”两道敲门声，转身看去，几个高中生打扮的女孩子挤在门口，隔着玻璃门往里兴奋张望。 田姚一愣，众人亦看得一头雾水，“吴主管，她们——” 几个女生开始在外面蹦来蹦去，边蹦边挥手。 吴原起身：“我去看一下。” 门打开，外面风头凛冽，高中女生们也不怕冷，及膝裙下的小腿颠着，其中一个长得大眼睛娃娃脸的女孩子在后面背着手，笑着朝吴原迎上去：“这位先生，请问……” 吴原温和道：“有什么事么？” 高中女生互相看了眼，“请问你们这里有没有一个叫w销售的人呀？？” 吴原：“……” 女孩子们乖巧地眨巴眼。 吴原：“……他现在不在。” 女生们毫不在意，笑道：“不在也没关系！” 说着就见娃娃脸的女生忽然变魔术似的从背后拿出一束百合花，二话不说硬塞到吴原怀里：“这位先生，能帮我们把这束花转交给w销售吗？” 吴原：“……” “我们是顾戚的粉丝，”女生们笑得一脸骄傲，“听说w销售之前帮了我们顾顾大忙，本来想当面感谢他的，但w销售肯定是个大忙人嘛，就由先生你转交好了，嘿嘿嘿！” 香水百合的气息随风拂过脸颊，吴原垂下眼，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只能轻声道：“谢谢你们。” 女生们慷慨摆手：“为了顾顾！” 吴原歪了下头，认真道：“但你们不用上课么。” 女生：“……” 在门口偷窥的众销售早笑成了一团。 女生们很尴尬，她们的确是逃课出来的，万万没想到眼前这位先生居然会特地把她们送到车站，还要亲眼看她们上车才肯走。 行事作风竟有点像顾顾文章里写的w销售。 看来绿海的销售员都是一个风格。 吴原抱着百合花回售楼处，车站处在cbd正中心，四周高楼大厦林立，大街上各处可见西装革履的精英男女，吴原走得目不斜视，和一个穿灰色西服的高个子男人擦肩而过，他正低头看表，完全没注意到对方瞬间顿住的脚步和眼中闪过的惊喜眼神。 “吴先生？” 吴原转身，任重闻大步走过来，笑道：“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 吴原想了好一会儿，才点点头：“任先生。” 迟钝的反应让任重闻忍俊不禁：“这么快就把我忘了？枉我还是你同校的学长呢。” 吴原皱眉。 任重闻看他出眼中莫名生出的恼意，有点意外，又觉得有点意思：“吴先生也在这附近上班？” 吴原：“是，售楼处离这里不远。” 任重闻笑道：“是海华庭吧？” “是。” 任重闻期待地看着他：“新一期的《乐家property》你看了吗？” 刚才大家围着看杂志的时候他正忙着处理别的事情，吴原摇头：“还没有。” 闻言，任重闻脸上闪过几分失落，又很快恢复过来，“那我回头叫人给你送几本过去。” 吴原刚想说不用了，耳边“呜”一声，一辆黑色轿车飞驰而过，吴原朝车窗里看了一眼，忽然生出一种莫名的熟悉感，随即就听其前方传来一道急刹车，竟是刚才的黑车倒了回来，停在了他和任重闻的面前。 这回不止是吴原，连任重闻都愣了一下。 下一秒，车窗下移，露出一张和蔼可亲的中年男人的脸。 心底不可抑制涌过一道暖流，吴原张口：“薛董事？” 常青集团总裁兼绿海股东——薛建笑道：“小原，好久不见啊，”说着看向任重闻，觉得他有点眼熟，“这位是？” 从刚才听到吴原喊“薛董事”起任重闻就默默判断出了薛建的身份，礼貌和对方握手，道：“薛董事您好，我是《环球财经》主编任重闻。” 薛建打量了他几眼：“你好，你好，小伙子年轻有为啊。” 任重闻：“您过奖了。” 薛建对他没多大兴趣，很快笑眯眯地转向吴原：“小原，最近工作怎么样？还是没有需要我帮忙的？” 吴原抿了下唇，浅声说：“没有，谢谢薛董事。” 里面人跟薛建说了句什么，薛建点点头，转过脸来朝吴原笑了笑：“我这边还有急事，要赶紧走了，小原，我还是那句，有什么需要随时给我打电话，你有我的名片。” 吴原：“嗯。” “回头见。”薛建一笑，车子重新启动，很快扬长而去。 吴原朝远处望着，直到汽车再也看不到，消失成一个点。 …… “薛总。” 车内，坐在副驾西装打扮的中年男人回头：“刚才那个孩子——” “怎么了？” 一旦不用面对吴原，薛建表情便多了几分冷峻和公事公办，迎着男人的目光看过去，对方沉吟一下，不确定地道： “那个孩子，怎么长得有点像当年出事的吴先生啊？” 第74章 …… “老薛，老单,最近我又看上一个好项目！” 略显窄小的办公室里,青年笑着把西服往肩上一甩,琉璃珠样深黑的瞳孔闪着亮光：“都是刚创业的毕业生，听那几个小子造梦听得我都兴奋了，怎么着,要不要赌一把？” 三十岁的薛建抱臂看着他,没说话,单启鹏在一旁噗嗤道：“我说吴恒，看来上次被新创公司坑的事儿没让你长记性啊？钱要用在刀刃上,别人家随便说什么你都相信！” 吴恒笑道：“这回不一样，你们过去跟我看了demo就知道了,为远程教育业发明的，用普通钢笔在纸上一写立刻就能在电脑屏上显示，这项科技如果发展起来，能造福多少山区偏远的学生你们想过吗？没准咱们国家整个教育水平都会跟着上升一个台阶！” 吴恒这人哪点都好,就是有时想法太幼稚,单启鹏失笑道：“我知道你的意思,可他们不是才刚到天使融资阶段吗？只是个model而已,如果到时候产品做出来不行——” 薛建：“投吧。” 单启鹏瞪大眼睛张嘴：“老薛，你也疯了？” “还是咱老薛懂我！” 吴恒勾住薛建脖子大笑，薛建板着脸把他扯下来，道：“但是你必须跟那个公司要一份详尽的产品报告和投售简报，启鹏没有说错，我们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吴恒挑眉：“放心，我有谱，毕竟咱们常青未来可是要投资房地产的嘛！” 薛建和单启鹏互相无奈一笑，都有点拿眼前人没办法的样子。 吴恒手臂撑着上桌，蜷起腿歪头笑道：“这样才能给我老婆儿子赚够奶粉钱。” 单启鹏翻白眼：“嘁——就你有老婆还怎么着？” 吴恒：“哈哈哈。” ………… “薛总？” “……” “薛总！” 薛建回神，“什么？” 意外发现自己的声音极其沙哑。 副驾上的人向他投去理解的眼神，毕竟当年出意外的是昔日朝夕相处的好友，任谁心中都有一道坎，想起刚才那个和吴恒长得有五分像的青年，他叹了一声，道：“我就说您不会随随便便对一个陌生孩子那么好，不过那孩子应该还不知道吧，您——” 薛建：“刚才说的项目报告呢？” 和往常一样平缓的脸色，眼神却黯得望不见底，那人愣了下，忙意识到自己多嘴了，正色道：“在这儿，您看看，如果还有哪里不清楚我今天就发回给对方——” 薛建垂眼，接过报告仔细浏览起来。 车内鸦雀无声。 汽车走上高架桥，很快便淹没在车流中。 * “吴原怎么还不回来啊？” 这个时间段客户少，田姚在售楼处里来回乱转，偶尔划水看看手机，想起刚才梁心鑫看照片的那个花痴脸，她打开搜索引擎，输入了“任重闻”三个字。 本来就是百无聊赖一搜，没想到出来的结果差点看得她瞬间精神了—— “《环球财经》主编坦然承认同志身份，称将工作与生活分得很开。” 同、同—— 田姚捂住嘴。 “看什么呢？” 梁心鑫声音忽然在背后响起。 “咳。”田姚假装淡定往上滑，梁心鑫凑过来，哼笑：“哟，刚才还说一般，这会儿自己也搜索起来了？” 第106节 田姚：“随便看看不行啊？” 梁心鑫抬抬眉，瞄了眼她屏幕，道：“任主编一直都跟咱们绿海关系很好的。” “哈？” 田姚不知道她怎么会突然说起这个，低头才发现自己刚才手指一滑，竟滑到关于任重闻的另一条新闻上。 “《环球财经》曾经濒临停刊倒闭？”她张了张嘴，正要继续往下看，梁心鑫道：“过去纸媒曾经有段时间整体下滑，像《环球财经》这样的龙头杂志也跟着元气大伤，还是陆董当时给他们投了几百万救活的，瞧瞧现在，缓过劲儿来的环球财经可是相当不得了了。” “……” 田姚还没从刚才那条“同志”的新闻里缓过神来，心里嫌她啰嗦。 梁心鑫：“哎哎，跟你说话呢？” 田姚不耐烦：“咝——” “你咝什么？” 田姚转身就要走，转了一半忽然顿住。 说起来那位任主编好像是梁心鑫男神来着？ 田姚回头，朝梁心鑫十分甜美地一笑：“对了前辈，我给你看条新闻。” * “吴先生，晚上有没有时间一起吃个饭？” 薛建走后，吴原本想直接回售楼处，任重闻却抬了下胳膊，隔着空气把他一拦，笑道：“上次吴先生帮了我父母大忙，我一直想找机会感谢，不知道吴先生肯不肯给我个薄面。” 吴原目光扫过他横在身前的手。 退后一步，手指收紧怀里的花，他摇头：“不用了，上次也说过，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事，任先生不必这么客气。” 任重闻眉毛抬了下，“说起来上次采访顾戚的时候，他跟我讲了很多关于吴先生的事。” 吴原：“？” “他说吴先生这个人是，”任重闻指指自己心口位置，“外冷内热。” 吴原：“……” 任重闻笑道：“和我对吴先生的第一印象一模一样。” “任先生，”吴原忽然说，“我还有工作，必须赶紧回去了。” 看他完全没有要聊下去的打算，任重闻略遗憾地一耸肩：“那改天有机会再请吴先生吃饭。” 吴原：“应该没有。” 声音很轻，任重闻以为自己没听清楚：“什么？” 吴原摇头：“任先生，告辞。” 说着转身就走。 明明走出去很远了，空气里还残余着淡淡百合花香气。 任重闻站在原地眯了下眼睛。 他平时最不喜欢欠别人，刚才说要请吴原吃饭也是为了还他上次帮忙的人情，顺便让自己心里舒坦。这个目的什么时候变的他并不清楚，只不过现在，他觉得这份人情似乎并不急着还了。 手机铃声响，任重闻看到来电显示，接了起来。 “喂，申秋？” 电话那头，好友与大学时代无差的低沉声音响起，任重闻边听边点头，笑道：“吃饭？好啊，陆阿姨来不来？” “ok，那晚上七点见。” 那边的人情可以先欠着，这里的人情却是不得不还。 离售楼中心还有一段距离，吴原就已经听见了里面的喧哗声。 心里忽然有种预感，脚步不自觉加快，拉开门时，他在阳光折射下一眯眼睛，听见王逸群大着嗓门道：“真的吗徐总监？去哪儿啊？” “举手！我想吃海鲜自助大餐！” “我要吃牛排！” “牛排加一票！” “烤鸭烤鸭！” 人群中间围着一道长身玉立的身影，徐漾抱臂斜倚着桌子，懒洋洋道：“晚上就知道——” “？” 知道啥？ 众人等着他往下说，却见徐漾的视线越过他们，忽然无比柔和地望着某个方向。 齐齐回头，吴原怀抱着百合花站在门口，也不知是花朵颜色衬得还是如何，脸显得特别白，眼也比平时亮——是花瓣上的露水在阳光下闪着光，映入了他的眼中。 嗯？ 徐漾在这柔和的气氛里一皱眉。 小学弟手里的花儿哪来的？ 眼前一道胖影闪过，赵占飞跑过去：“吴原，你可回来了！” 吴原：“嗯？” “吴主管，”众人笑着解释，“徐总监说这两天海华庭卖得好，晚上要请大家伙一块儿吃饭呢，是吧徐总监？” 徐漾目光极其之深邃，盯着吴原手里的花一言不发。 众人：“……” 第75章 晚上的聚餐地点选在了上次摆接风宴的九花山酒楼。 一群人包了个雅间，和接风宴时那股似有若无的尴尬风不同,共事了几个月,大家互相都熟了,气氛不炒而热，等菜和酒上桌更是嗨到不行。实习的大学生们一开始还显得略拘谨，最后也架不住有王逸群这样的热情前辈,没一会儿就跟着乐得找不到东南西北了。 开场白时间。 “大家这次做得不错,都辛苦了……” 徐漾身为总监,按照一往的随性风格说了几句。 风格一如既往，但听众却似乎和以前比起来有点走神,听着听着就往吴原那边斜瞄着，尤其是那几个实习生,根本不认他，看过来时眼里居然还有催促之意，徐漾只望过去一眼就能猜出他们在想什么—— “这总监咋还不说完啊？” 一帮毛小子。 徐漾心里“嘁”了声，嘴角却禁不住上扬。 换成别人他肯定不服,但如果对象是吴原的话那就另当别论了。 他只希望他越来越好。 徐漾一抬头,想偷瞄小学弟一眼,却和吴原淡淡的视线对了个正着。 目光刚对视上一秒,吴原垂下眼皮，看着横在盘子上的碗和筷子。 ？ 徐漾搭在桌面上的修长指节思考似的敲一敲。 小学弟刚才那个表情是什么意思？ 徐总监发言结束，吴原被人轻拍了下。 众人笑嘻嘻地看着他：“吴主管，说点什么呗。” 毕竟吴主管才是这次海华庭活动的负责人，实习生们正襟危坐，一脸傻乐，眼中燃着兴奋小火苗，看得吴原跳得比平时略快的心定了定。 他站起来，杯子里的酒就跟着一晃。 该说什么呢？ “谢谢……”还没想好，两个字先脱口而出，吴原心里一热，迎着众人的目光道：“谢谢大家对我的信任……和这些天来在工作上的配合。” 王逸群笑道：“吴主管，咱们大家伙都这么熟了，还说啥谢呀！” “都一家人，吴主管别这么客气嘛！” “就算真要谢，也是我们谢谢吴主管才是！” 屋内酒味蒸腾，热菜的香气满室乱飘，众人的话也跟着沾染了热度，吴原紧了紧酒杯，“嗯”了一声道：“即便如此，我感谢的心情还是不会变，大家这次都辛苦了，我敬你们一杯。” 众人回过神时，他已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喝完淡淡笑道：“我酒量不好，只能喝这一杯了。” 雅间里忽然极其安静。 等一下。 等一下等一下。 吴主管刚才，笑了？ 众人交头接耳确定了半天，都觉得自己眼花了，直到被不知谁的掌声拉回神，才跟着哗啦啦使劲拍手，擂鼓声里吴原的笑容比刚才清晰了几倍，看得众人心里麻头皮痒，激动得恨不得拿啤酒瓶敲大转盘，但谁也不说破，生怕说了吴原就不笑了。 不错，没白练习。 徐漾看着这一幕，脸上大爱无疆，心中醋海翻涌地想。 接到年国永电话的时候，几道肉菜刚被服务生端上桌，包间里吵得连旁边人说话都听不清，更别说电话里的声音了，徐漾走到雅间外“喂”了一句，发现信号还是不好，便径直往楼梯另一边走，年国永的声音才总算清楚了些。 “喂？” “还听不清？” “现在好了。” “小徐，上次我跟你说过的养老房产项目还记得吧？” 年老头声音和蔼，听起来心情倒是不错。 第107节 “记得啊，”徐漾插着兜往前走，雅间在二楼，他倚着栏杆看着楼下饭店大厅，道：“您上次不是说两个月后才开始宣传？” 都知道年董对这次的养老房产极其重视，虽说项目是陆厉薇那边儿提出来的，但年老头天生就不是作壁上观的人，他追求的是绿海的声望和业主的体验，至于出力后功劳最后会落到谁手里，和前者一比则不那么重要了。 年国永：“按照宣传期来说的确是这样，但今早陆厉薇在董事会上提议说，想在月末提前开一场项目发布会。” 这时，楼下大厅忽然传来一片喧哗声。 大堂经理走到门口，指挥着服务生拉开大门，一伙人笑眯眯地看着门外，像是要迎接某位贵客的到来。 “发布会啊。”徐漾懒懒道。 “你这个销售总监必须在场我就不用多说了吧？到时候新的项目经理也会出席。” “项目经理？” 尾音还没落地，一行人在大堂经理的点头哈腰下走进大厅。 打先进来的是两个助理打扮的西装男，随即一个气质冰冷，着装精致的中年女人踩着高跟鞋，在服务生的簇拥下闯入视线—— 陆厉薇。 徐漾万分意外地挑眉，往前探身。 这么巧？ 大门还开着，说明后面还有客人没进来。服务生朝门外望了一眼，也不知看见了什么，忽然迎了出去，没过一会儿，就把最后一名客人推进了大厅。 轮椅的银光一闪。 徐漾目光猛地凝住。 “臭小子！”年国永在电话里笑道：“一听就是没看我上次给你的项目报告，写报告的人就是这次养老房产新的项目经理，也是陆厉薇的公子，叫申秋。” 徐漾：“……叫什么？” 年国永忽然觉得徐漾那头的声音怪怪的，重复了一遍：“陆申秋。” 隔了半晌都没有回应，年国永还以为通话断了，正要撂下电话，话筒那头忽然响起徐漾意味不明的一声冷呵。 年国永皱眉：“小徐，怎么了？” “……没什么，年董，一会儿再跟您联系。” 徐漾挂断电话，大堂内，坐在轮椅上的男人别过头冲服务生笑着说了声谢，金边眼镜闪烁间，和陆厉薇一前一后进了电梯。 门外的冷风一路往上走，吹得倚栏的胳膊略有些僵硬，徐漾嘴角荒唐般一扯，真切地体验了把什么叫高处不胜寒。 这已经不是巧的问题了。 沉着脸转身，余光里忽然多了道瘦削的人影。 徐漾怔住：“小学弟……” 一身黑，脸很白，吴原的视线从大厅收回来，对着徐漾抿了抿嘴。 “我本来在找洗手间……”他说。 眼里情绪很淡，硬要说的话可能夹杂着丝无奈，和又有点不知该怎么解释的犹豫。 但唯独没有震惊。 小学弟早就知道了？ 徐漾疾步走过去，正当此时，背后的电梯忽然开了—— “陆董，您这边请，注意脚下。” 大堂经理一边笑一边往外走，走了两步发现后面没动静，“陆董？” 陆厉薇站在电梯口，眼神微妙地望着前方的吴原和徐漾。 半晌，回头对陆申秋道：“呵，这可真是巧了。” 陆申秋皱眉，一开始还不知道她在说什么，直到轮椅被推出电梯，对上吴原的眼睛。 看见陆申秋脸上一闪而过的僵硬时，徐漾心里忽然就痛快了。 “申秋，你弟弟在前面，不打声招呼吗？” 陆申秋抬眼，母亲唇边破天荒地含着一点笑，神态十分轻松。 陆申秋眼睛一黯。 …… “说得也是。” 温和的声音落地，在一众目光的注视下，陆申秋笑着推了推眼镜，看向吴原：“小原，真巧，和同事来这吃饭？” 坦然的表情不禁让人怀疑他刚才脸上的僵硬是不是真的。 吴原看着他：“是。” “哦对了，”陆申秋笑道：“还从没有给你介绍过吧，这位是绿海集团的陆厉薇陆董事，也就是我的母亲。陆董，他就是我经常和你提起的小原，我出事期间，一直在照顾我的弟弟。” “哥，”吴原淡漠地打断他：“不用介绍，我和陆董之前已经见过面了。” “是吗？”扣着轮椅的手指悄然收紧，陆申秋表情微不可见地怔了怔，又很快恢复过来，无所谓地笑道：“小原也真是的，怎么从来没跟哥哥提起过？” 陆厉薇侧目，陆申秋一脸伤怀，步步紧逼地道：“是觉得过意不去吗？还是在害怕？嗳，这有什么呢，陆董虽是我的母亲，但她并没有把我当做她的儿子，自然也不会因为车祸的事情怪你的，小原别担心。” 吴原脸色煞白。 “你说够了吗？” 骤然一股压迫感袭来，徐漾上前，看着陆申秋的神色是从未有过的冰冷。 陆申秋微讶：“徐先生，你也在啊。” “这很奇怪么？”徐漾微微一笑，“只要有你弟弟的地方，我都在。” 陆申秋眯眼，空气忽的具象化成了一根弦，随着徐漾的话猛地拉紧。 …… 走廊尽头，倒数第二间的vip包间内，任重闻搭在门把上的手一顿。 本来要出门迎接陆家母子的，看到这一幕，脚又不动声色地收了回去。 这什么情况？ 吴原居然是陆申秋的弟弟？ 任重闻怔愣着，脑子一时整理不了这错综复杂的关系，那边人又说了些什么也没听清，最后还是陆申秋平淡的一声笑把他拉回神，就见他看也不看徐漾，温声对吴原道：“小原，我还有事，有什么晚上我们回家再说吧。” 轮椅转向，极其吃力地朝走廊尽头驶去，陆申秋侧脸看上去十分苍白，甚至带了几分可怜的味道。 陆厉薇看戏似的看着自己的儿子。 ****** 明明已经春季了，晚风却一点儿不见暖和。 陆申秋离开十五分钟后，吴原站在台阶上，额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 “小学弟。” 嗖一声，吴原下意识地抬手，接住了徐漾抛过来的矿泉水。 徐漾靠着自动贩卖机站在前方，手里的水已经下去了半瓶，冲他一抬下巴：“你晚上喝了酒，喝点儿水醒醒神。” 吴原：“我喝得不多。” 徐漾抬抬眉没说话，吴原抿了下嘴角，忽然没头没尾地道：“让学长见笑了。” 徐漾看见他握着矿泉水的手紧攥了下，无意识的小动作牵得心里一疼。 说起来，好像从没听小学弟抱怨过什么。 海绵一样默默吸收着所有人的倾诉，自己的情绪却一次也没往外释放过。 是想憋死自己还是怎么着？ “我说小学弟。” 徐漾一步迈五级台阶，两步就走到吴原面前。 “在我面前就不用说那些客套话了吧？” 吴原：“？” 夜幕一片深蓝色，天上没有星星，反显得徐漾眼睛极亮，就听他哧地一笑，好像在回味什么荒唐可笑的事似的。 “你跟我说实话。” “实话？” “你哥脑袋是不是有点儿毛病？” “……” 忽的把空矿泉水瓶一捏，徐漾冷笑道：“他腿断了，跟你有什么关系？” 出车祸的时候顺道把脑袋给挤了吧？ 当然这话不能说，影响他在吴原面前的形象。 吴原默默听着，等他说完，才道：“学长。” 听口吻徐漾还以为他生气了，仔细一看，却发现吴原唇边噙着一丝浅笑：“我们聊点别的吧。” 徐漾：“……” 吴原：“每次谈到我哥，学长的表情都有点可怕。” 徐漾俊脸一抽：“有吗？” 吴原眉眼微弯，柔和地道：“我比较想看学长笑的样子。” 如果可以，他不想让徐漾接触到任何和陆申秋有关的事情。 徐漾歪头凝视他，吴原坦然回视。 徐漾叹了口气，嘴角向上一扯：“这样？” 吴原认真道：“你眼睛没笑。” 第108节 徐漾斜睨着他：“要求还挺多。” 徐漾：“我现在恨不得抽你哥一顿，笑成这样就不错了。” 吴原抿抿嘴，换了个话题道：“我听说年董准备用新城南区的地建新的商业地产，是吗。” 他还记得徐漾谈及世贸街的成功时燃着细小亮光的眼神。 果然，徐漾闻言嘴角一抬：“嗯，不过那也是养老房产之后的事了，年老头那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现在一门心思扎在养老项目里，生怕陆厉薇那边儿钻偷工减料的空子，哪儿还有心思管别的。” 吴原点头，牵了牵嘴角：“所以学长也不用管别的。” 徐漾失笑：“怎么突然说起我来了？” 吴原凝视他，徐漾的瞳孔并不是纯黑的，而是深棕，有光照过去的时候，则会变成浅浅的琥珀色。 吴原想这真是一双不适合被阴暗晦涩沾染的眼睛。 轻轻一笑，吴原说：“我哥那边的事，我会处理的。” “学长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就好。” 仰头望着徐漾，他的眼神一如当年，连手里有一瓶矿泉水的状况都如此相似。 只不过这一回，水是学长递过来的。 徐漾静默不语，半晌，道：“那你知道我现在最想做的事是什么吗？” 吴原：“卖房子。” 徐漾“嘁”一声：“那是你。” 吴原抿嘴，忽然脸上一暖，徐漾的手掌贴着他的脸颊，一字一字地说： “我现在最想和你在一起。” 掌心下的皮肤有很轻微的抖动，徐漾看着吴原的眼睛，笑道：“所以你刚才说让我做想做的事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自己的处境啊？” 吴原一动不动，徐漾轻轻捏了下他的脸，“小学弟，我——” “徐总监，吴主管！你们在那儿干嘛呢！” 背后忽的响起一声高喊。 徐漾：“…………” 几人朝他们挥手：“大家都等着你们好半天了，酒都给倒好了，快来快来！” “来了。”吴原应了一声，正要往上走，忽听徐漾唤道：“小学弟。” 吴原：“嗯？” “我刚才说要抽你哥一顿，可不是说着玩儿的。” “……” “只不过看在你的面子上，先忍了。” “……” 说罢冲他肆无忌惮一笑，徐漾插着兜先一步走进大厅，回头，看向被他刚才那股气势吓住的几人道：“怎么不走了？不是要喝酒么？” 第76章 累。 好累—— 刚给一个业主打完电话,赵占飞四肢瘫软地歪在椅子上，像条大鱼似的翻白眼喘大气。 这种忙到七窍生烟的感觉真是久违了。 现在想想,上周徐总监请的那顿饭哪是在犒劳他们,分明就是最后的晚餐,本来以为海华庭项目结束可以稍微喘口气，没想到第二天周一立刻召开紧急会议,赵占飞在会上困得睁不开眼睛，徐漾说的那些“养老房产”“退休老人”等词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最后猛地一惊醒，看见徐总监抱臂站那，在蓝色幻灯片前面是一道高大挺拔的黑色影子，衬着电子板上的几个大字更加醒目—— “绿海·年轮”项目发布会。 养老房产的正式名称。 历数绿海所有房产项目,前缀能被冠以“绿海”两字的项目少之又少。 至少实习到现在为止，这还是第一套。 赵占飞咽了口唾沫,想这次的项目一定相当牛x。 “会场总共能容纳两千人,与会人由绿海业主,意向买房者，地产从业人员,以及各大媒体人士四个部分组成,”ppt翻页，徐漾手指对着前两个词敲了敲，“销售部负责的是业主和潜在客户，具体怎么做大家都知道，不用我多说了吧？” 头一歪，徐漾冲众人温和笑道。 众人只觉一阵黑云压顶。 也就是说接下来的两周，他们要想方设法至少邀请一千人来参加项目发布会。 电话还没打爆前手肯定要先断了…… “喂您好，我们绿海集团这个月底25日将在华鑫大酒店举行项目发布会……” “是的太太，届时各大媒体和业内从内人员也会出席，还会有现场免费讲座，洞悉最新地产界风向……” “喂？王先生吗？哎呀好久不见了，其实是这样，咱们绿海近期要发布一个……” 电话推销向来考验销售对语音语调和内容的拿捏，能说会道的能百发百中，至于那些语调平平说话毫无感情的销售，吃闭门羹则再正常不过。赵占飞还算嘴甜的，可口干舌燥打了一个小时也才约了三五个客户，忍不住担忧道： “也不知道吴原那边顺不顺利？” 听得梁心鑫在旁边哧地一笑：“你担心他？他手里随便一个有钱太太就能招来一百个贵妇团，还有顾戚，人家可是未来的影帝接班人，随便邀请几个圈内好友引来的媒体人就能让场地座无虚席——” 赵占飞听得胖脸一抽一抽的。 “真、真的啊……” 的确，吴原都当主管了，他这忍不住担心对方的毛病却总也改不了。 梁心鑫捧着花痴脸：“哎，也不知道我家任主编会不会来。” 虽然上次田姚给她看了任重闻是gay的新闻，但一点也不影响她迷恋任重闻的脸，反正又不会在一起，管男神什么性向呢。 赵占飞撇撇嘴，旁边同是舔颜会的女生椅子滑到梁心鑫边上，笑道：“梁姐，听说这次年轮的项目经理长得才是真的帅炸天呢！！跟陆董长得像极了，而且还戴眼镜，啊啊我最喜欢眼镜的男人了！！” 梁心鑫：“项目经理？什么项目经理？跟陆董有什么关系？” “梁姐你还不知道呢？新上任的项目经理就是陆董的大公子啊！海投那边又添一员大将，这回年董他们压力该大了吧。” 闻言，身后坐着的某位徐漾的迷妹当即“啧”了声：“长得帅怎么啦，年董这边可是有徐总监呢，长得再帅能有徐总监帅？？而且听说那位陆大公子的腿不太好吧？” “你什么意思啊？” “我怎么啦？实话实说不行？” 梁心鑫越听越无语，换了个位置继续去打电话。 上次海华庭项目除了徐总监和吴原外，她卖出去的是最多的，眼看几次业绩曲线都有超过林主管之势，升职机会却总也不来，梁心鑫表面看着不着急，心里却隐隐开始焦躁——她不是新城本地人，父母几次催她回家嫁人过舒服日子，如果再不拿出点成绩来，真不知该怎么堵住家里人的嘴了。 “前辈。”田姚在背后叫了她一声，哼道：“林主管在那边儿喊你呢。” “嗯，知道了。”梁心鑫大睫毛呼扇了下，低着头走了。 田姚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感觉她今天情绪有点不对。 忽然旁边闪过一道黑影，田姚像安了雷达似的转身，吴原抱着一沓资料从她身边经过，看着很忙，田姚也不敢打扰他，加快了两步探身过去偷看，却见徐总监单手插兜靠在电梯门口，对着向他走过去的吴原一笑。 田姚提了口气。 明明不是对着她笑的，田姚却被那眼里满满的宠溺看得脸上发烧。 按住砰砰跳的心口，女生一向敏感，田姚更是什么都敢想，再一联想到徐漾之前吴原刚来的时候几次三番帮他说话，田姚灵台上闪了道白光，突然觉得自己明白了什么。 徐总监他，该不会是…… 电梯里很安静。 吴原对着门，徐漾靠镜子，一连几天的连轴转工作实在让人吃不消，徐漾抻了下肩膀，往站得笔直的吴原那边探身：“小学弟，累不累？” 吴原：“还好。” 徐漾伸了个懒腰：“我可快累死了。” 空气里响起他咔咔的骨节声，吴原忍不住出声问：“学长有好好休息么。” 徐漾：“昨天熬到三点多……” 吴原转过身皱眉，徐漾冲他一笑：“心疼啦？” “怎么熬得那么晚？” 吴原手背在后面，垂下眼。 “市场部那边要给年轮项目做一个五分钟的宣传片，我只过去帮一下忙。” 吴原：“年董说的么？” 徐漾挑挑眉，仿佛在他眼中看到一丝埋怨的意思，心中微讶，只不过这会儿疲惫占了上风，他顾不上多想，只懒懒地捏脖子道：“一半一半，我自己也有点儿兴趣，脚本先是他们写，后来由我修改——” 说着，抿唇一笑：“改着改着就有感情了。” 吴原眼睛跟着一闪。 策划，销售，公关——徐漾在哪一点上的知识储备量都很高，帮企划部众人指点过几次宣传册后，每逢大小活动，企划部那边必要拉他过去参谋，吴原想了想那部未出世的宣传片，完全想象不出那会是什么样子。 但如果是学长做的…… “要不要看看？”徐漾忽然道。 吴原：“什么？” 徐漾声音柔和了些：“宣传片的样片，只给你看。” 吴原背过身：“不用。” 徐漾笑着绕到他面前，自下往上凝视他的眼睛：“独家，真不想看？” 吴原张了张口，徐漾柔声道：“我想让你给我点意见。” “……” 第109节 企划部的宣放室。 灯全关，徐漾抱着怀靠墙站着，英挺的脸颊轮廓被正播放着的宣传片映出一片暖色调。 吴原坐在下面，手叠在桌面上，标准好学生的姿势。 徐漾注视着他显出一片流光溢彩的眼睛，想小学弟这是在看还是在走神。 提意见只是个幌子，把小学弟叫进来其实是想听他夸。 徐总监对自己的作品可是很自信的。 五分钟的宣传片结束，屋内一下漆黑。 徐漾想这气氛真适合做些……特别的事情。 念头一出，从头到脚波涛般滚过一阵热流，徐漾忙提醒自己冷静，摸索着墙去开灯，谁知还没走出一步，吴原忽然道：“学长，别开。” 第77章 别开？ 别开是几个意思？ 灯的开关仿佛漏了电，顺着徐漾的指尖一直蔓延到肩颈,再到头皮,屋内太静，他滚烫的呼吸声清晰可闻，又太黑，瞬间崩塌了他的理智。 突然就什么都不想了,他直朝着吴原的方向走去，黑暗中腿磕到了桌脚,疼得他龇牙咧嘴地低骂了一声。 声响震动了吴原，他不知道发生什么,只是又重复了一遍：“学长,先别开。” 徐漾伸出一半的手停在空中。 因为忽然发现小学弟说话的声音好像有点闷。 带着浓浓的鼻音。 徐漾：“……” 他好像懂了吴原不让开灯的原因了。 刚才心里窜起的小火苗不得已跟着灭了一大半儿,余光里,视频上三角形的重放键是全黑的屏幕上唯一一块光源。 不爽。 “宣传片……”吴原轻轻吸了下鼻子，犹未发现危险接近：“拍得很好,尤其是——” 话未说完,下巴在一股不可抗力中被抬了起来，颈项处泛起几个酥麻的触点,忽的听见徐漾越来越近的呼吸声,忙张口：“学长……” 徐漾扳着他的脸低头，不由分说地吻住他沾着泪的湿润睫毛和薄薄的眼皮，唇有些干燥，擦枪走火般要往下移时，胸口被猛地抵住，黑暗里他看见吴原睁大的眼睛，轻笑了声，转而把他的后脑勺往怀里按，对着他耳朵吹气道：“小学弟，你害我白高兴了一场。” 宽阔坚实的胸膛在低沉声线里震动着，吴原身体僵硬，脸上有热意蔓延，意识到时，手指已经一点点移向了徐漾的脊背，好像那是磁铁的正极一样，本能般地牵着他靠近。 心底忽然生出惧意，吴原撤下手后退一步，勉强稳住声音道：“我是在说宣传片。” “嗯，宣传片，”徐漾忍着笑上前，四周分明一片漆黑，吴原却被他的目光直直锁定住，退无可退，后背抵住桌子，从前方伸过来的温暖指腹朝他脖子处的动脉触了下，耳边传来徐漾意味深长的声音：“看来真是拍得不错，感动得你心跳都快了。” “……” 沉默半晌，吴原自己走过去开了灯。 回头，徐漾果然坐在桌子上笑，吴原面无表情收拾东西，徐漾咳嗽两下，走到他身边柔声道：“刚才你看的只是第一版，还要加上后期剪辑，到时在现场的效果应该会很震撼。” 他得意洋洋地说着，吴原垂下眼：“嗯。” 眼底一晃而过的光隐隐透着期待。 下一秒，却听徐漾声音毫无征兆一沉：“就是便宜了你哥，发布会那天他可要出尽风头了。” 从上次在饭店碰面后两人就一直尽量避免提到陆申秋的事，或者说徐漾总在提，但每次都被吴原轻描淡写地转移开了。 吴原想学长并不了解哥哥的本性。 他把自己看作一道屏障，努力将一切灰暗负面的事物隔绝在徐漾的眼界之外，陆申秋拉着他不放，没有关系，但一旦想到徐漾也会跟着牵扯进来，整颗心就如同被一只巨手攥紧，然后唐阿姨，淼儿，徐叔叔的脸一一浮现在眼前—— 那样一个家庭，怎么可以因为他…… “学长。”无声喘了口气，吴原眸光定定看住徐漾，徐漾本来还因为陆申秋的事脸色阴沉，忽然对上吴原的视线，被那双眼里攒聚着的情绪看得心底一震，刹那间几乎回不过神来。 刚才还靠在他怀里，眼角沾泪的小学弟，此时此刻居然像是穿了一身盔甲，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坚定倔强的气息，仿佛擅自给自己定下了战场，无声拉开一场只属于他的守卫战，无所畏惧，看了徐漾两秒，他又暂时卸了盔甲，嘴角轻弯，唯一一丝柔和含在眼底，轻声道：“没事的。” 徐漾眯眼，眸色深了深：“什么？” 吴原微微仰头，看着他的眼睛一眨不眨：“虽然我哥是发布会的主发言人，但学长的宣传片怎样，在场观众都会有目共睹，绝不会埋没学长的努力的，而且……” 而且就算他什么都不做，只是站在那，就已经十分耀眼了。 后半句他含在喉咙口，没有说。 然徐漾却在他眼中悄然读懂了一切，明知故问道：“而且什么？” “没什么。”吴原摇头，“学长，你刚才不是说需要意见么。” 徐漾：“嗯？” 吴原咬住下嘴唇，是很想帮他，却不知如何帮忙的表情：“抱歉，我水平不足，找不到可以改进的地方，也提不出建议，只知道它很好看……” “我可以把它拿给何女士看吗，就是你上次在相亲趴上见过的单芃的母亲，何女士年轻时曾经做过编剧，这次发布会还将作为业主代表上台发言，她看后一定会——” “小学弟。”徐漾笑着叫了他一声。 吴原眼睁睁地看着他弯腰，和自己平视：“知道你为什么提不出建议吗？” 吴原怔然摇头。 “因为你先入为主了。” “？” “只要是我做的，你都觉得好。” “……” 徐漾自信地牵起唇，在他耳边压低声音道：“也就是传说中的……关心则乱。” “……” 轻笑一声，徐漾不再逗他，“行啊，给她看呗，让我听听专业人士的建议也好。” 吴原脸上浮出淡淡的欣喜表情。 徐漾终于忍不住了，刮了下他的鼻子：“傻瓜。” “以后别拿那种眼神看我。” 说话间，刚还浮在唇边的笑意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种好像要自己一个人去冲锋陷阵的眼神，他看过一次就够够的。 吴原：“……” 徐漾：“有什么事我们一起解决，如果解决不了，那就一起扛着。” 说着抬手使劲捏了下吴原肩膀，浑身隐隐透着不好惹的气息和怒意。 “别老一个人在那儿瞎琢磨。” 吴原不说话，也不点头，只是目光柔和地看着他。 徐漾没好气道：“别光看我，说话。” 吴原：“不是一直在说么。” “……” 背后，宣放室的门开了一道缝，两人不知道，就在刚才播放宣传片的时候，一个助理打扮的西装男人站在门口往里窥视着，临走时，脸上露出一记冷笑。 ****** 发布会前一周，吴原陪陆申秋到世贸街买西装。 “这件衣服怎么样？” “好。” “这件呢？” “嗯。” “小原。” 陆申秋叹了口气，面向穿衣镜的脸转过来笑道：“你这是要我把一整家店的衣服都买下来？” 吴原看着店里的装潢。 很巧，西装店是上次徐漾带他来过的那家。 “小原？” 吴原回神，对上陆申秋审视的目光：“哥自己定不下来么。” 陆申秋笑道：“如果定的下来，我也不会让小原来陪我了。” “黑色的怎么样。”吴原在几件衣服中看过一圈。 “好啊，就黑色的。”陆申秋看也不看地把西装递给专柜小姐，回头望住吴原侧脸，注视间向他挪近了一点，拉住了他的手腕。 掌心贴着他当初送吴原的那块表，五指藤蔓般扒住对方的手，声音却轻柔：“小原，你是不是不想让哥哥出席那个发布会？” “怎么会。”吴原想抽出手，徒劳，摇头道：“我只是觉得有些突然。” “突然？” 吴原：“没有想到哥会做‘年轮’的项目经理。” 虽然从没有说过，但他打从心里觉得，陆申秋并不适合绿海。 绿海也不适合陆申秋。 明明有更合适的选择的。 陆申秋不置可否地笑道：“小原之前不是说，想让我多和人打交道吗？” 吴原张口，没想到他还会记得自己当时说的话。 第110节 “忙了几天，现在发现身边围着人的感觉的确不算坏。”陆申秋薄唇牵起，看着吴原微微一亮的眼睛，“——如果我这么说，小原是不是很高兴？” 把刚燃起来的光一手掐灭想必就是这种感觉吧。 捏了捏吴原僵硬的手，陆申秋笑道：“好了，和你开玩笑的，哥哥现在也很忙，哪有时间去想那些别的呢。” 说着手指掠过架子上花花绿绿的领带，抬眼问吴原：“小原，来看看，哪条适合我？” 吴原隔了很久才看过去，声音如常。 “这条呢。” ****** 三月三十，华鑫大饭店。 晚上六点三十分，夜色深浓，华灯初上，几千号的人潮拥挤在门口和饭店大堂，豪车一分钟经过四五辆，车上下来的业主客户无不是穿着体面的富贵人，沿着主办方铺好的百米红毯往前走，耳边噼里啪啦响起相机声和闪光灯声，几百家国内知名媒体代表全体出席，将两旁道路堵得水泄不通。 发布会的消息一个月前就开始从绿海方面几何式传播，到发布会当天为止，各大平台，好友圈，网媒纸媒，尤其在《乐家property》这样的大杂志带动下，争相报道了绿海集团这场堪称ip现象级房产发布会，甚至连续几周热度不减。 除了房产本身的新颖立意，几乎所有宣传稿都用了大量笔墨来挖掘陆厉薇和陆申秋母子，陆厉薇往日“房地产之凤”的名号再次喊响，而她的儿子，陆申秋，不仅长相英俊，和母亲截然相反的温和作风让人顿生好感，腿上的伤病更为他圈了一大票同情心泛滥的粉丝，两人的热度随着“年轮”项目一路攀高，今天到场的媒体不说一半，却是有三分之一都是来看这对母子的。 场内气氛热闹得宛如大片首映礼，场外，几家大型平台也在进行现场同步直播，才刚进场弹幕就已经刷满—— “听说这是陆厉薇董事回归后发布的第一个房产项目？” “还是养老房产，不愧是陆董，就是有眼光！” “这么一看陆董可比年董有商业头脑多了，先造声势吸粉，再转为线下成交，这项目不火天理难容啊？” 只有几个绿海死忠粉怀疑地发出“怎么觉得绿海变味了”这样的质疑，也很快被赞美陆厉薇的弹幕淹没，满屏一片叫好声，说话语气都十分相似，导致想来看绿海门面年国永的群众一脸懵圈，路人则被带了节奏，还以为陆厉薇是哪个大人物，同样蹲守得津津有味，并没察觉到和一直以来绿海的低调风格形成的强烈违和感。 销售部众人很快到了现场。 徐漾第一个下车，旁边的记者乍一见他帅气利落的五官和修长身影，还以为是哪位明星驾到，纷纷围过去拍了个不停，以至于吴原下车时被闪光灯晃得眼前全是白点。 走进大厅，肩膀被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 转身，一身晚礼服的单芃笑嘻嘻道：“吴原哥，好久不见呀。” “妈，快来！”边说边朝远处招手。 何媛那边正和各位太太应酬，看见吴原，顿时什么也不管了，一路走来未语先笑，吴原和她温和地打过招呼，何媛笑道：“小原，上次你给我的宣传片我看了好几遍，拍得真好，我也没什么太多的建议，班门弄斧跟你们总监指点了几句，后来他还把修改版的发过来给我，哎哟——” 手一贴脸：“把我和几个姐妹都给看哭了。” “谢谢您。”吴原唇边牵起弧度。 何媛：“你这孩子，谢什么呀，你难得托我办一件事，阿姨当然要给你办好了，对了，最新版的宣传片你看了没，阿姨还存在手机里了呢。” 单芃忍不住斜眼：“妈，一会儿大屏幕上就放了，你现在激动个什么劲儿。” “哦哦对，瞧我，”何媛抚了抚脑门，“那小原，阿姨今天还要上台发言，词都没背熟呢，咱们等下里面见啊。” 母女俩相携走进会场，场内音响效果华丽，六十米剧院标准的巨幕从左延伸到右方，徐漾那头刚和一个相熟的媒体人打过招呼，见吴原一个人站在门口，神色怔然。 “小学弟，发什么呆呢？” 走过去抬头，顺着吴原的视线往场内看。 陆厉薇站在台上，和旁边穿着高定黑色西服的陆申秋被记者包围，正侃侃而谈着什么。 徐漾眸光微凝，吴原回神，转头看他：“学长，我听何女士说宣传片做得很好。” “是吗？”一提到宣传片，徐漾紧绷的神色这才稍有缓解，几个企划部的妹子这时从旁边经过，本来颜值挺高的女孩儿，被这两天宣传片的策划熬得眼圈乌黑，一脸憔悴，可看见徐漾时眼睛还是跟着一亮，隔着人群朝这边挥手：“徐总监，期待今天的成片哦！” 徐漾微微一笑，朝她们回招了一下。 收了手，发现吴原正一眨不眨地看他，徐漾嘴角一翘：“担心？” 吴原：“嗯？” 徐漾视线往场内瞟了瞟，笑道：“放心，我不会在台上跟你哥打起来的。” 吴原：“……” “哎哎，等会儿！有邀请函吗你就进？！” 背后忽然响起安保人员一声大喊，抬手朝一个男人一拦。 无数人侧目，就见被拦住的是个瘦高个儿的男人，头发凌乱，背微微驼着，一身黑上衣牛仔裤配球鞋，看了看安保拦在身前的那只手，男人抬头，一脸吊儿郎当的样子：“啊？” 一看就是不知道从哪混进来的闲人，安保人员不耐烦：“先生，这是绿海集团‘年轮’项目的发表会，没有请柬是不可以入场的。” 男人打了个哈欠：“请柬我扔家里了，没带就不让进？” 安保正要发飙，忽然值班经理跑过来，点头哈腰地对男人道：“让进让进，当然让进，张先生，这人新来的，见识少，我亲自带您入场！” 男人点点头，插着兜跟着进去了，没多看那安保人员一眼。 “那是去年挤进福布斯中国富豪榜前一百的张天昱，”见吴原疑惑，徐漾解释道：“it界新星，去年很火的那款手游魔幻大陆就是他们公司做的。” 吴原：“手游……” 话音刚落，余光里就见一道怔然的身影，前段一直边工作边忙成人高考的李忱呆呆看着进场的张天昱，脸上惊一阵喜一阵，和吴原视线撞到一起，他扶着后脑勺笑笑，神色竟有些腼腆。 吴原忽然明白了什么，冲李忱也弯了弯嘴角。 ****** 半个小时后，场内灯光璀璨，掌声雷动。 两千人的会场座无虚席，万众期待下，绿海·年轮项目发布会正式开始。 年国永作为执行董事上台致辞，过后，主持人慷慨激昂道：“——下面有请项目经理陆申秋为我们介绍一下‘年轮’整体概况。” 一束灯打向台侧，穿旗袍的迎宾小姐推着一架轮椅上台，满场屏住气，几千双眼睛齐刷刷聚集在大荧幕上，戴眼镜的英俊男人挂着一脸从容的微笑，和陆厉薇有七分相似的五官分外柔和。 “好帅啊——！” 吴原看见前方的年轻女媒体人兴奋地拉了下旁边同事。 “真的好帅！” “和陆董事长得很像呢。” “就是腿有点可惜。” “哎你懂什么呀，人家这叫病态美。” 此起彼伏的声音响起，最后无一例外都会聊到陆申秋的腿上，吴原左手按住右手，手心冰凉，台上的陆申秋拿着播放器，一面一帧帧地切换幻灯片，一面神态自若地从整体环境布局讲到未来发展优势。 吴原一个字也没听进去，视线虚晃间经过前排徐漾的背影，心中蓦地一定。 坐在左边的男人就在这时打了个哈欠。 吴原扭头，先看到了男人那一头乱发，然后是黑上衣牛仔裤，顿了半拍才反应过来是刚才在门口遇到的it新星张天昱，后者感觉有人看他，偏头对上吴原的眼睛。 吴原：“……” 张天昱：“……” “真无聊。” 耸了耸肩，张天昱压低声音道。 再自然不过的表情让吴原一时忘记他是陌生人，怔然张口：“无聊？” 之所以疑惑是有原因的，因为此时此刻除了张天昱，他身周的所有人都聚精会神地望着陆申秋，在他所形容的未来景象下露出一脸向往的表情。 “那个人啊。”张天昱冲台上努了努下巴，“他眼睛完全都不笑的，好假。” “这帮观众也真是傻，难道都看不出来？”往座椅靠背上一仰，张天昱“啧”了一声：“绿海最近怎么回事？所有那些开发商里我唯一相信的就是它，还以为这次养老项目有多好，结果请来了一个这么虚伪的项目经理，还有那个陆厉薇，从一个月前就开始炒作，整个发布会搞得像颁奖典礼，不伦不类的——” 吴原忽然一抿嘴。 张天昱挠挠脸，翻着白眼道：“我这人说话直，哪句不好听你别往心里去啊。” “没有，”吴原轻声摇头，“只是忽然觉得，喜欢绿海的人都很像。” 张天昱板着脸撅嘴：“像？哪儿像？” 吴原不答，温和道：“再坚持一会儿吧。” 说着朝前方看了一眼，张天昱感觉他那一瞬的目光穿过人群，轻柔地落在了一个人的身上，视线回撤，看住他的时候也有了温度：“就算真觉得无聊，也再坚持一会儿，现在先别退场。” 张天昱被他看得脸热，失笑道：“听你说的，难不成等会儿还会有什么有奖竞猜节目？” 吴原摇摇头：“是一个很喜欢绿海的人，制作的宣传片。” 一阵沉默。台上陆申秋讲到什么，观众都哈哈大笑起来。 张天昱无言地看着身边青年，似乎在忖度他话里的力度。 “是吗？” 抱着臂仰脑袋，他冷漠地看着台上的陆申秋和台下观众，眼里却露出期待：“那还真是不得不看了。” 吴原：“嗯。” 然而张天昱却没等到那个宣传片。 徐漾坐在台下整理着西装领带，好不容易忍过陆申秋那段毫无感情的演讲，按照计划，接下来就要播放宣传片，他等待主持人叫他上台，却在百无聊赖一抬眼的时候，和正巧看过来的陆申秋视线相击。 陆申秋意味深长地冲他一笑。 眼睛和刚才演讲时一样，没有半分笑意。 心里忽然生出种不好的预感，徐漾坐起身子，紧跟着就听见主持人道：“下面有请绿海业主代表，何媛女士上台发言——” 竟是直接把宣传片的环节跳了过去。 第78章 “哎，小哥,你说的宣传片什么时候播啊？” 热烈雷动的掌声中，张天昱翘着二郎腿打哈欠回头，本来只随口一问,却在看到旁边青年的脸瞬间倒吸了口凉气：“你怎——” 后半句猛地卡在嗓子里,脊背爬上丝丝寒意。 他不记得刚才青年的脸色是否有这么白过,但现在却煞白到让人心惊的地步。大荧幕上的陆申秋和煦地笑着,从头到脚都在诠释着温文尔雅的概念。脑中一闪，毫无依据地蹦出一个猜测,张天昱咬牙道：“妈的！我就知道这项目经理不是什么好鸟！” 空中的移动摄像机在全场扫动，掌声如沸水般刮骚着耳膜,台下年轻女生刚听过一场精彩纷呈的演讲,一个个崇拜地望着陆申秋,有的甚至忍不住大喊他的名字，后者面带微笑朝观众致礼，将话筒递给款款上台的何女士。 第111节 吴原在大荧幕里看到了一扫而过的徐漾的脸。 脸上表情没有什么变化,甚至嘴角一如既往地上翘着,唯有明澈的温暖的棕色眸子被冷意全方位覆盖,深沉幽黯如古井,定定看着舞台上的某个方向。 企划部员工的所在那一排座椅也很快被镜头扫过，上一秒还一脸期待的女孩儿们各个脸色苍白，深蓝色的灯光加深了她们眼下黑眼圈的痕迹，过去几日的疲惫卷土重来，哪怕镜头只是两秒钟的停顿，也能透过屏幕感受到那无法言说的深深的失望。 这是百家媒体全程直播的项目发布会。 为了守护绿海的形象，没有人敢，也没有人会在此刻提出质疑。 何媛红光满面地拿着话筒走到台前。 她并不了解整个活动的流程，以为宣传片会放到最后。一千字的发言辞，何媛拿出自己当初的大编剧范儿，以幽默风格向全场观众讲述了当初自己买房的经历，中间提到自己和女儿当初因为风水闹别扭的各种点滴，引得全场观众抚掌大笑。 吴原觉得自己被外界的笑声深深隔绝了。 何媛目光朝台下温柔看去：“在这里我想感谢一下当初把房子介绍给我的小吴，如果不是他，我也买不到这么称心如意的房子，和女儿的关系也不会改善，可能还要三天两头地斗嘴打架呢。” 观众笑个不停，何媛笑道：“绿海的置业顾问真是非常尽责，所以我也非常期待这次的项目，不管大家有任何方面的顾虑和需求，我想绿海的销售们都会尽全力为大家寻找合适的房型，就像当初帮助过我的小吴一样。” 话音一落，调整摄像机的工作人员瞬间机智地把镜头对准吴原，张天昱看见身边的青年出现在大荧幕上，吃了一惊：“她说的小吴就是你啊？” 吴原没有回答。 直播间里，潜水的顾戚粉丝突然井喷式冒了出来—— “等等，她刚才说销售姓吴，难道——” “吴不就是w开头吗，这个小吴八成就是当初顾戚说的w销售，啊啊终于见到庐山真面目了！” “绝对是！！！你看他都不笑的，和顾顾杂志上说的一模一样！” “是我的错觉吗？w销售怎么看上去不太开心啊？？？” “1！！！我的天我好想摸摸他的头！！” 手机震动的时候，吴原正怔忪地看着前方。 低头，一条信息印入眼帘—— 徐漾：“小学弟，笑一下啊。” “[亲亲]” 攥紧手机，吴原眼前倏地结起一层水雾。 他看不清楚屏幕上的字了。 两秒后。 荧幕上的青年很艰难地弯了弯嘴角，极浅地回了何媛一个笑容。 何媛松了口气，她刚才还感觉吴原情绪不对，现在想想应该是错觉，笑着继续侃侃而谈了十分钟，讲演在一片掌声中收尾，还不等她下台，记者席那边忽然起了骚动。 按照惯例，绿海每发布一个楼盘项目都会拍宣传片作为推广，当年顾戚拍得南山新语宣传片引发了大轰动，这次各家媒体手里都开着群，就等着宣传片播放的瞬间抢占第一手消息发布出去，在网站上吸引独家浏览量。 这次的宣传片居然在业主发完言后还没有放。 不满的声音渐渐浮上来，而真正引炸众人情绪的是主持人走上前来的一句话：“感谢大家今天的到场，我们的项目发布会到此结束，现在进入项目经理答记者问时间，在场的记者朋友如果有任何问题，请——” 什么？这就结束了？？？ 记者不是绿海人，和那些收了钱的媒体人大v性质也不一样，他们才不在乎什么绿海的门面，一个女记者忽然举起手，言辞尖锐地高喊道：“往年绿海都会为项目筹备宣传片的，你们今年造了这么大势，怎么到头来连宣传片都不放？” “绿海真是越来越浮躁了，砸钱办个发布会就算完事了？你们这么搞和其他开发商有什么区别，糊弄我们记者好玩儿吗？” “还说什么现象级ip房产，现象级房产就是这么敷衍大众的？” 主持人整个人都呆了，被骂得完全还不了嘴，求救似的往陆申秋那边看。 所有绿海高层领导都面含不悦，陆厉薇眯起眼，惊诧从脸上划过之后，看向陆申秋的视线极其冰冷。 面对这么多人的质问，陆申秋笑笑，脸色镇定至极，只朝主持人伸了下手。 主持人忙把话筒递了过去。 吴原看着荧幕上陆申秋从容不迫的脸。 “是这样的。” 面对满场记者的质问，陆申秋温和地坐在轮椅上道：“宣传片我们当然有制作，只是在最后审查的时候出了点问题……” 眼中闪着歉意，陆申秋道：“终审不过，我们也很苦恼，经过绿海方项目组的共同讨论，大家一致觉得成片还需完善，但我们会尽全力在近期补上，请各位记者和媒体朋友耐心等待，届时绿海一定会为大家献上有诚意的作品。” 原来是这样…… 刚才提问的几个记者面露恍然，剪出来的成片过不了审查的事时有发生，他们一时激动忘了这种可能性，想起刚才不分场合尖刻地提出质问，众人都有点脸热，面面相觑间喧哗声也跟着越来越小—— 就知道绿海这样的大集团不可能出现这种低级纰漏嘛，不然也太说不过去了！ “哎？” 另外一边的话筒蓦地响起一道疑问的女声，还未来得及下台的何媛看着陆申秋笑道：“正片还不够完善吗？我觉得很好啊！” 陆申秋目光一冷。 还不等他止住何媛话锋，一直默不作声的陆厉薇忽然开了话筒。 “何女士，您的意思是，您已经看过正片了？” “是啊，”何媛笑道，“宣传片的主制作人徐漾先生之前曾找过我问过意见，我也算有幸为宣传片的制作出了份薄力……” “哦对了！现在片子就在我手机里，既然媒体朋友们都这么急，不如先作为首发版放出来让大家先睹为快，陆董事觉得如何？” 众记者眼睛蓦地亮了，“首发版”“抢先一睹”这几个词本身就具有话题性，这种带着朦胧美的提前发布的样片，不单能提高年轮的期待值，且比正式发布的宣传片更能吊起大众的胃口！ 想到这里，几十个记者齐刷刷看向陆厉薇，等她开口。 “当然可以。” 冷冷从陆申秋身上收回视线，陆厉薇不带感情道：“请工作人员帮助何女士播放一下。” 很快何媛的手机就被连上电脑，视频弹出时，吴原终于回神。 事情在不可思议之处峰回路转，猝不及防。 发布会开始前，他怎么也不会想到何女士手机里的宣传片居然会这个时候派上用场。 机智的摄像机不知何时再度对准了徐漾的脸—— 荧幕中的男人有着浑然天成的帅气五官，发现有人在拍，他一转表情里的阴霾，忽然对着镜头微微一笑，高傲的脸倏地转为阳光气满满，看得台下观众此起彼伏地倒抽气。 “天啊，颜值好高！” “这是哪位啊啊？笑容闪得我眼瞎！！” “好像姓徐？徐什么来着刚才说太快没听清啊啊！！” 这时，背后忽然响起一道清冷干净的声音。 “徐漾。” 女生怔然转身，坐在身后黑衣青年弯着眼睛，轻声说：“他叫徐漾。” ****** 作为主制作人，徐漾上台为观众播放了宣传片。 看也不看主持人递来的话筒，他径直朝陆申秋走去。 “陆先生，话筒借我一用？”嘴角一勾，居高临下道。 金边眼镜后，陆申秋的双眼已没有了笑的形状，只有唇边还勉强维持一丝笑容，若不是看到他握着话筒的手背上浮起青筋，徐漾都要佩服他忍力高深了。 “快点儿啊？”他一脸灿笑地勾动手指。 陆申秋深吸了一口气，脸色铁青地把话筒递过去，当着众媒体出来的声音却是温和：“那就拜托徐先生了。” 徐漾哼笑：“好说。” 五分钟的准备时间后，宣传片正式开始。 头顶拉下黑幕，会场鸦雀无声。 …… 随着轻柔的音乐缓缓流出，荧幕上是一片纯白。 下一秒，背影响起了一个低沉的男音—— “听邻居说，我的父亲有一个坏习惯。” “说他，总爱和房子说话。” 似白雾渐渐消散，宽阔温暖的大庭院内，各式各样的花草和蔬菜种满木架。 脊背伛偻的老人站在庭院中，颤抖地握着一个小小的喷水壶。 镜头上移，老人温柔地看着满架的花草，笑呵呵道：“给你们多浇浇水，你们要快快长大……” “有时是对家里的花。” 鸡毛掸子掠过书架，老人背着手，吃力地掸掉书上的灰。 笑沟深陷，老人咧了咧没牙的嘴：“我也不爱读你们，给你们打扫打扫……” “有时是对架子上的书。” 书房内，老人盘腿坐在地上，布满沟壑的手抚过相册。 扶扶老花镜，神色略带怔然地道：“老伴儿啊，好久没去看你了，你还好吗……” “有时是对照片里我过世的母亲。” …… “直到有一天邻居突然给我打电话，说我爸在家里病倒了，我疯狂赶到医院，医生说是虚惊一场，我却后怕得浑身是冷汗——” …… “推开病房门的时候，我发现我爸手捂着上腹……” “你们猜怎么着。” “他居然在和自己刚做过手术的胃说话。” 病床上的老人一脸无奈：“你啊你啊，非要在这个时候疼，要是我儿子赶来，耽误了他工作可怎么办？” 第112节 “只是这一回话不是从到家里做客的邻居口中传来，而是我亲耳听到的。” “我站在门口，几次想进屋都控制不住情绪，其实我这人从来不哭，一哭竟刹不住闸。” ”忽然想，之前邻居是不是只给我传了半句话。” …… “给你们多浇浇水，你们要快快长大……等我儿子带着孙子过来，看到你们高兴！” “我也不爱读你们，给你们打扫打扫……等我儿子回来读。” “老伴儿啊，好久没去看你了，你还好吗……我和儿子都好，你在那边儿放心啊。” …… “爸。” 男人哽咽的声音响在门口。 老人抬起浑浊的眼睛，“臭小子来了？” 说着看向墙上日历，看不清，怔怔道：“今儿是周六吗？爸都过糊涂了。” …… “周六是我每周去看望我爸的日子。” …… “对，今儿是周六。”男人红着眼睛一笑。 下一秒，大荧幕一暗，整个会场忽然黑到伸手不见五指。 宣传片似乎还在播放，可没有画面，没有声音。 一片漆黑。 就在众观众一边擦眼泪一边面面相觑时，会场中忽然响起徐漾温暖的声线： “很黑吧？” ？ “什么都看不到，黑暗中的人寸步难行，就像片中的老人被送往医院时的内心世界。” “也像被人通知，后怕得一路奔到病房口，儿子的内心世界。” “但是不用怕，”一束光忽然打到徐漾身上，男人微微笑着，朝屏幕上突然显现出的楼盘俯视图一指： “只要有一个地方可以将这两个内心世界连接在一起，且这个地方是真正为两者的困局所筑建的话，我们的前路就会开阔，就能前进，就能选择，就能不再被动，就能让这个世界少一些——” “追悔莫及。” 会场大灯骤然点亮，同时，宣传片的背景音乐由柔和改为轻快，观众们集体眯眼，大荧幕上，概念3d动画和俯瞰图一帧帧掠过，徐漾道：“绿海·年轮就是这样一个地方，配备全套设施和医疗护工人员，与家属保持二十四小时联系，提供老人最舒适最丰富的晚年生活，绿海·年轮它不单只是一套楼盘，更是一个社区，一个家——” 在满场聚精会神的瞩目中，徐漾忽然扬了扬眉，玩笑般说：“但也不要太过依赖它哦，还是要记得那句老话，常回家看看。” 嘴角一凝，面冲观众定定道： “以上，就是这次绿海·年轮宣传片——‘一场老人与老房的对话’。” “谢谢观赏。” …… 一秒钟，两秒钟。 台下没有人开口，没有人动作。 众人呆呆地看着徐漾，仿佛被一头冰水淋过又被热炭烘烤胸口，每个人都有太多的感慨，太多的共鸣，一时间所有的话都堵在嗓子眼。不知该怎么说，不知该从哪句说起。第五秒时，后方忽的响起“啪”的一声，清脆的掌声率先打破了寂静，掌声如一丛添上干草的火苗，瞬间以燎原之势蔓延至整个会场。 所有人都站了起来。 有人甚至站到了椅子上，生怕徐漾看不见般疯狂鼓掌欢呼。 可怜记者们，哭成花脸不说，还要一边给群里人疯狂发宣传片的第一手内容，一边另一只手腾出来鼓大腿。 忙死了！！！ 然而忙并快乐着。 今天的项目发布会可说是他们职业生涯中出席的最有意义的会议之一，还要排前三位的那种！ 那个年轻人是谁？必须记下他的名字！ 这人以后一定有大出息！！！ 这样的好片子都不过审，审查部那边脑子进shi了吧？！ 还有那个项目经理，居然说成片不够完善？严重怀疑他眼睛是不是有问题！ 震天热烈的欢呼声中，陆申秋手指僵硬地扶着轮椅，目光阴翳地看向站在舞台中央冲众人微笑的徐漾，台下，所有观众都在高声叫好，眨眼间，已有无数人冲到登记人员那里写下名字，让他们务必在开盘时通知自己！ 一套，两套，三套，登记人员的纸渐渐不够用了，哭笑不得地从抽屉里翻出新的，又眨眼被密密麻麻的资料填满—— 和刚才他演讲后的平淡反应行成鲜明对比。 与此同时，几十个记者冲上来围住徐漾，噼里啪啦的闪光灯下，把舞台挤得水泄不通，迎宾小姐跑过来，笑着抱歉道：“陆先生，我先推您下去吧，咱们在这儿也碍事儿！” 碍事？ 不经大脑的两个字如同一记耳光狠狠扇过。 陆申秋脸色阴沉，指甲陷进轮椅扶手的皮革里。 “陆先生？” “走吧。” 舞台上轰轰闹闹，还是某个记者想起采访陆申秋宣传片审查的事时，才发现那架银色的轮椅已经被推走了。徐漾仰头，从眼角射出目光看着陆申秋离开的方向，半晌，大大方方得意洋洋地哼笑一声，旁边就有一个音响机，他想也不想踩上去，视野瞬间开阔。 视线笔直地投向观众席，徐漾一眼望住后排的吴原。 四目相对，高大修长的身影深深印刻进吴原的眼中。 不知看了多久，徐漾翘起嘴角，灿然一笑。 好像在用眼睛传达着什么。 心房轰地一声，以措手不及的速度下陷。 吴原想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徐漾此刻的笑容。 “哎哎，”张天昱捅捅他胳膊肘，一脸坏笑道：“你们俩什么关系？刚才他发完言你也是第一个鼓掌的，现在又来这么一出深情对望，有情况啊~？” 吴原睫毛颤着，不说话。 忽然抬手，掀起背后的兜帽戴在头上，大半张白皙的脸被遮住，唯一露出来的下颊通红，在灯火通明的会场内看得一清二楚。 张天昱：“……” 他刚才真的只是随便开玩笑说说的。 ****** 礼堂后台。 工作人员从身边匆匆走过，期间不小心撞到了陆申秋轮椅，战战兢兢道了个歉跑了，陆申秋脸色阴沉，一言不发地往前驶着，冷不防被一道身影挡住，抬眼，陆厉薇站在面前，道：“申秋，我需要一个解释。” 看见她，陆申秋强行压下狼狈神色，扯开嘴角。 蓝色的背景灯下，他推了推眼镜，温和道：“陆董在说什么？” “宣传片。” 陆厉薇的声音比他更平静，母子两人像在进行一场无声的战役，谁先情绪失控就算谁输。扯开唇角冷笑，陆厉薇悠悠道：“我竟不知道还有审查不过这回事。” 陆申秋将她隐而不发的情绪尽收眼底，手指放松对着轮椅敲了敲：“陆董不是年轮项目组成员，凡事就没有必要事无巨细地向您汇报了吧？” 陆厉薇眼睛一眯，陆申秋坦然回视。 “呵。”陆厉薇笑出声，“真是让我刮目相看。” 陆申秋声音轻飘：“嗯？” “申秋，我放权给你，是看中你能为‘海投’带来利益的能力，如果近期能把年国永那个老东西搞下台更是再好不过，但——” 脸上笑容消失得无影无踪，陆厉薇冷声道：“但你最好明白一件事，无论你做什么，都绝不许伤害到绿海的利益。” 陆申秋轻笑。 陆厉薇抬高声音：“回答。” “陆董在说什么，”陆申秋悠哉地仰靠在轮椅上，歪头看着陆厉薇，一字一句道：“您心爱的绿海，我当然会好好呵护了。” 陆厉薇：“你最好是这么想的。” 陆申秋挑眉：“当然。” ****** 结束采访的时候，已经是宣传片放映结束的一个小时后了。 徐漾走出饭店。 刚才被记者连番问了那么多问题，他现在嗓子直冒烟，抻着胳膊伸了个懒腰，手臂还没放下来，背后传来脚步声。 “学长。” 心脏猛地一个急跳，徐漾迅速瞄了眼自己西服，确定平滑无褶后，唇边扬起一个灿笑转身：“小学弟，你还——” 吴原站在面前。 漫漫夜色下，他眼瞳清澈，带着浅浅的笑意安静地望着来。 “给。” 抬起手递来了什么，徐漾垂下眼看去，呼吸一滞。 他整整看了三遍。 最后确定那是一瓶矿泉水。 心脏整个浸没在了蜜糖里，浓稠热烈的深情涌到喉咙口，徐漾未语先笑，声音沙哑道：“给我的？” 六年了。 第113节 吴原：“嗯。” 手心一空，徐漾一把将矿泉水夺过，修长手指停在瓶口，半晌都没有拧开。 “不喝么？”吴原疑惑地看他。 徐漾轻轻攥着那瓶矿泉水，笑道：“不舍得喝。” 六年前的他多奢侈啊。 吴原：“喝吧。” 徐漾：“喝完了就没了。” 吴原：“可以再买。” 徐漾把水往风衣里一揣，宝贝似的道：“那也不是你买的。” 吴原柔和地垂下眼，笑了一下。 徐漾终究还是没喝那瓶水。 和吴原沿着台阶往下走，他边走边心机地往旁边靠，眼看着要拉到小学弟的手时，吴原忽然道：“学长，你今天说得很好。” 徐漾咳嗽着收回手，看向他垂下去的睫毛，笑道：“担心了？” 吴原顿住脚步。 抬头，望进他的眼睛：“嗯。” 徐漾轻笑，点了下他额头：“小学弟，没有什么事情是解决不了的。” “这话我跟你说过吧？” “嗯。” “所以你什么都不要担心。” 先一步走下台阶，徐漾转身，仰起头笑道。 吴原抿嘴，正要回他，视线忽然越过徐漾头顶，看到了三个人。 手指一凉。 “嗯？” 徐漾奇怪地看着他有些发白的脸色，回头，登时笑了：“妈。” “你们怎么来了？” “老哥，原原哥——” 徐淼一身红在夜空里上蹦下跳着，唐静和徐易林手拉着手走过来，唐静柔声道：“咱家和这边离得近，我和你爸说今天有你们项目发布会，他说反正晚上消食儿顺路，来看看。” 徐漾笑道：“这边也刚结束，我正和吴原——” 下巴往后一努，他发现吴原站在五级以外的台阶上。 ？ 小学弟刚才离他有这么远么？ “原原。” 唐静温柔地唤了声，见她要上台阶，吴原一怔，忙走下去，刚下来手就被唐静握住，温暖干燥的一双手包裹住他的指尖，唐静笑着看他：“最近怎么样啊，跟阿姨说说。” 吴原忽然不敢看她的眼睛。 “谢谢阿姨，我很好。”垂眸，他看着两人握在一起的手说。 唐静也跟着一颔首，像在找他的眼睛，温声问：“昨晚吃的什么？” 吴原一愣。 唐静鼓励地看着他。 吴原想了想，道：“米饭，还有番茄炒蛋。” “前天呢？” “西芹和豆角。” 唐静：“维生素和矿物质够了，就是蛋白质和脂肪不太够。” 吴原怔怔地抬眼，唐静笑道：“你要多吃肉呀。” 徐淼忍不住笑：“妈，你怎么连人家原原哥吃什么饭都管啊？” 唐静笑着冲她“嘘”了一声，又转向吴原道：“原原，阿姨说的你都听见了吗？” 声音温柔得令人颤栗。 让人难以想象她难过时又会是怎样的情形。 “听见了。” 半晌，吴原嘴角牵了牵，看着唐静轻声道。 第79章 华鑫大饭店会场。 晚上十点，留场员工开始陆陆续续拉起帷幕，准备清理工作。 一边沿着舞台后撤一边往胳膊上卷线,工作人员忽然后背撞到什么，刚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直到莫名觉得后脖子有点儿凉，像是被人狠盯了一眼似的。 转身,一个戴眼镜的男人坐在轮椅上,冲他温和一笑：“抱歉,挡在这里了。” 工作人员愣了愣，看他眼熟，可一时记忆短路想不起来,笑道：“我才该抱歉,明明是我先撞到您的,实在不好意思。”说着手搭上男人轮椅,“要不要我帮您，这儿不太好走吧？” “不用。”男人摇头，自己推着轮椅转进后台。 看行进的方向，似乎是要往仓库那边儿去。 工作人员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仓库连着地下车库,顶上几盏雪白灯管。 骨碌碌。 轮椅沿着中间车行道往前驶过,留下一串轻微的碾过地面的声音。 听到后方脚步声的时候，陆申秋嘴角扬了扬，不回头，只悠然说：“来了？” “陆总经理叫我，我能不来吗？” 男人磁性的嗓音在车库内环绕，头顶光线一暗，任重闻笑着走到陆申秋面前，忍俊不禁道：“申秋，上次见面的时候我就想问了——” “你这腿怎么一会儿好，一会儿不好的？” ****** 年轮项目热度持续攀升。 发布会过后一周，徐漾制作的宣传片偷跑版以匪夷所思的速度在各大网络媒体间迅速扩散，话题#一场老人与老房的对话#在微博热搜上位置狂飙，居然力压娱乐圈一众大小花边新闻挤进排行榜前十。赶着热度，《乐家property》众编辑临时加班加点，为绿海这场现象级发布会出了一本电子专题特刊，当天下载量直接破了记录。 “吴原，你和徐总监上杂志了！” 赵占飞挥舞着手机冲进销售部，几个男同事也随后鱼贯进门，各个满头大汗。 四月天，虽然完全谈不上热，但几人刚从年轮楼盘的工地，也就是新城的香江区实地考察完回来，带着一身热气进屋，对上吴原看过来的眼睛，后者从手边的工作抬头，疑惑：“我？” “就是《乐家property》为‘年轮’出的电子特刊啊！”赵占飞笑道：“虽然基本都在讲徐总监的宣传片，但后面专门有一个版块提到了你，嗨呀，何女士在发布会上一说，大家现在都知道你就是顾戚说的w销售了！” 说着就把手机递了过去，吴原低头一看，小标题上一行加粗黑体字—— “为你揭开w销售的庐山真面目。” 吴原：“……” 好在着墨不多，配图也只有大荧幕上的那一个抓拍。 完全就是标题党。 小标题在屏幕中下位置，上面是另一部分内容，照片卡了一半，但凭衣服颜色吴原认出那是徐漾当天穿的西装。唇角不自觉柔软了，然还不等他仔细阅读，心中不知为什么，忽的莫名其妙浮起一瞬违和感。 “这期杂志上没有提到陆董事和陆总经理么？” “嗯？” 赵占飞被问得一懵，“嗨，谁知道呢，估计是以前已经采访过了吧？而且这次徐总监的宣传片那么精彩——” 两眼望着门口，他突然就没了下文，吴原顺着他的目光回头，就见梁心鑫扇着扇子走了进来，边扇边喊热，自带鼓风机效果般一路刘海飘飘。 作为前辈，梁心鑫刚才带着赵占飞他们一起去的工地，可下车后男生们都上来了，她却在洗手间整整磨蹭了十分钟才上楼。 一进门就道：“哎，吴原。” 吴原看着她，梁心鑫挑着眉毛道：“之前的报告我昨晚发你邮箱了，别忘了看啊！” “嗯，我已经看过了。”吴原点点头。 “这么快？”梁心鑫没想到。 “写得很好，”吴原目光柔和道：“辛苦了。” 梁心鑫脸上一热，哼了声：“那是，我写的那当然好了！” 几个男生忍不住笑道：“梁姐，你怎么现在才上来啊？” 本是随口一问，谁知梁心鑫却皱了皱眉，厌烦地摸了把脸，“别提了，刚才回来后一直觉得脸上有沙子，怎么擦都不舒服。” 吴原放在文件上的手一顿，回头看梁心鑫。 “沙子？”赵占飞愣了，下意识地在脸上一通乱摸，“不会呀，哪儿来的沙子？” 几个男生也跟着摇头，失笑：“梁姐，错觉吧？香江区那儿有山有水，空气比其他地方都湿润，而且年轮现在只圈了地还没开工，怎么可能会有沙子呢？” 梁心鑫眉毛一竖：“你们几个糙小子哪儿会注意到这些，我脸本来就过敏，空气稍微有一丁点不好都能立刻感觉到——” 看她还越说越认真了，男同胞们笑着耸耸肩，互相偷偷交换了一个“女生就是麻烦”的眼神。 吴原忽然起身：“梁前辈。” 第114节 不知是不是幻听，众人就觉得这声音干干的，像根绷紧的弓弦。 身边掠过一道黑色人影，吴原已经朝梁心鑫走了过去。 仔细看，脸色似乎不大好。 “可以和我详细说一下你们今天去过的地方么。” “去的地方？”梁心鑫皱眉，想了想，道：“我们主要就是熟悉熟悉环境，所以只在香江区的商业区，公园，还有‘年轮’附近转了转。” “当时是什么天气？” “晴天啊，稍微有点风，那边空气很湿润，所以我才奇怪怎么会有——” “风是从哪个方向吹过来的，梁前辈还记得么？” “方向？”梁心鑫嘴角一咧，哼笑：“那我怎么知——” 说到一半忽然顿住，被吴原严肃的眼神看得心中一紧，恍惚明白了什么，抽了口冷气道：“我说吴原，你该不会是怀疑……” 吴原不再说话，径直走到电脑前打开网页地图搜索，十几个脑袋跟着凑过去，就见变成放大镜的鼠标沿着整个香江区一块块点击，吴原先检查了‘年轮’的周边区域，花园，绿地，的确像众人说的那样山水兼备，再往上移到商业区，然后是公园—— “？” 鼠标一顿，吴原忽然看到一块灰色建筑。周围荒芜，离商业区十几公里，离‘年轮’楼盘起码二十公里。不确定是新开的还是废弃的，点开，简介上只有一行名称——“安信实业有限公司（砂石厂）”。 砂石厂？ 在这种距离远到让人忽略的地方，居然有一家砂石厂。 虽然远，但如果有风…… 吴原想起梁心鑫刚才提到的沙子。 老人呼吸道普遍敏感，砂石厂的颗粒又比普通沙要大，假如风里飘有砂石，那老人发生感染或引起呼吸道疾病的可能性将比其他人高出一倍。 “哎哟吴主管，”围观人笑道：“梁姐随便说着玩的，你还当真啦，再说网上这些东西都更新不及时，谁知道这个厂子是不是早关了。” “就是啊，看天气预报的都知道，香江区这几年空气指数一直都在新城排很前的，从没见有人抱怨过那儿的空气质量。” “但那里要建的是养老房。” 吴原关上网页，回头：“购买养老房产的业主最看重的就是老人的健康问题，也就是环境。” 深吸了口气，他极力压下眼里的情绪，企图心平气和地让众人明白事情的严重性：“现在看来可能是说着玩的，但哪怕只有一丁点的可能性，对未来在‘年轮’入住的老人来说都可能成为极大的隐患。” 众人挨个低头，眼观鼻鼻观心地不言语。 吴主管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啊？ 别的不说，年轮项目光前期准备就耗费了将近大半年的时间，该排查的肯定都查了。前段时间又才刚刚开过发布会，预售名额都放出了一大半，真在这种爆出什么风吹草动，对绿海得造成多大损失？ 如果事后再证明出来是玩笑一场，吴原他付得起这个责任吗？ 果然当了主管也还是个新人。 平衡的临界点被冲破，之前吴原当主管时大家虽然服气他的成绩，但被刚来几个月新人这样压了一头，论谁心中都要有不满，此刻听了吴原这么一番天真的论调，几个做前辈的眼里不禁流露出不屑，有人甚至还笑着摇了摇头。 油盐不进的表情看得吴原整颗心倏地往下沉。 梁心鑫瞟了他一眼。 “怎么了这是？” 林燕走过来，众人就跟看到救星似的，三言两语就把梁心鑫脸上粘沙子，吴原怎么小题大做的事说了一痛，赵占飞脸上越来越黑——这帮人分明是趁机在向林主管告吴原的状！ “我还以为是什么事。”林燕笑笑，眼神朝众人一扫，“都散了吧，嫌最近不够忙是不是？” “小原，你跟我来一下。”指指吴原。 几个男生幸灾乐祸地看着吴原跟林燕走进会议室。 “哎！”梁心鑫忽然面向他们。 “怎么了梁姐，脸上还有沙子呢？”众人“噗”的一声，哈哈笑。 梁心鑫莞尔：“不是，我就有个问题。” 众人：“？” 梁心鑫眨眨眼，笑得更甜美了：“如果，我是说如果，未来住在养老房里的是你们的爷爷奶奶，你们现在还会这么轻松吗？” 男生们呆住，梁心鑫扯了下嘴角，转身走了。 走了两步，不耐烦道：“你跟过来干嘛？” 背后，赵占飞一步步挪近，挠挠头：“我想了下，别说轻松，如果我奶奶住的房子周围环境不好，我肯定都要急死了。” 梁心鑫抬眉毛，赵占飞攥拳：“真、真的。” “谁问你了？”梁心鑫哧的一笑。 赵占飞：“啊？” “我说的是那些人，你这个吴原的小跟班在这儿凑什么热闹！” 赵占飞：“……” * “小原，他们说的都是真的？” 会议室内，林燕看着吴原一笑。 吴原不说话，只点了下头。 林燕椅子朝他挪近了些，目光温和，耐心道：“我懂你的意思，对于咱们这些做房地产的，凡事谨慎点儿总没什么坏处。” 吴原抬眼，林燕话锋一转：“但凡事都有两面性，不是什么事都能随便说的，退一万步讲，即便你是对的，也要分清对象和场合。” “没错，环境问题的确不是小事。但现在群众对年轮的期待值有多高你是知道的，更何况还有那么多媒体和对家开发商盯着，那些人恨不得天下大乱才好，你在这边随便猜测无所谓，但如果被他们捕风捉影，到时很可能会牵扯到整个绿海的名誉。” 吴原看着她：“林主管是说……” 林燕柔声道：“你是销售，你要做的就是卖房子，别的不要管，你也管不了。” 吴原忽然不说话了。 面对信任的人，哪怕失望只有微不可见的一毫，也能带来深深的无力感。 林燕：“小原？” 吴原浅浅一笑：“林主管，对不起。” “别……”林燕心从未这么慌过。 她忽然发现自己一点也听不得吴原道歉。 吴原垂下眼：“对不起，我知道自己这样做会给许多人带来困扰，或者根本就是添麻烦，但……如果不把这件事查清楚，我无法真心实意地向客人推荐这套房子。” 把不适合的房子卖出去，对他来说将是最痛苦的事情。 “那天发布会林主管看到了么，”吴原侧了下头，额发挡住有光晃动的眼睛，“登记预售的客户里，除了高等收入的家庭，也有中低收入的普通家庭，绿海的房子价格偏高，对于普通家庭来说就是一辈子两辈子的积蓄，花这么多钱买下的房子却存在隐患，怎么可以？” 林燕被他说得哑口无言，吴原冲她点点头，起身走到门前，本想立刻走的，最后还是回头道：“林主管刚才说会影响到绿海的名誉，我很同意。但我喜欢的绿海，不是为了守住名誉而欺瞒客户的绿海，而是真诚为本，与人为善的绿海。” “更何况，”握紧门把，吴原苦笑道：“等业主入住后发现问题，那才是真正影响到了绿海的名誉。” 打开门，外面围观的人呼啦往后退了一片。 一边退一边仔细观察吴原的脸，脸色很白，众人不确定他是不是挨了林主管的骂，也没人敢上来询问。吴原扫过他们神色各异的脸，手指轻轻攥了攥。 最无力莫过于，当面对原则问题时，众人都站在你的对立面上。 而那个原则关乎无数家庭。 披上外套，吴原拿起包往外走，走到电梯口时，终于有人忍不住道：“吴主管，你去哪？” 长长的走廊里，吴原侧过头，黑发贴着脸颊，表情看不清，但能看出眼睛很亮。 “香江区。” 众人呆呆看着他，吴原冲他们抿抿嘴，电梯来了，他低着头走进去。 没进成。 忽然被人挡住了。 “小学弟，干嘛去？” 骨节分明的手抵着电梯门，袖口褶皱柔和。 暖驼色的风衣下摆垂到膝盖处，随着面前人弯腰的动作飘了下。 吴原抬头，撞进徐漾笑意盎然的眼里，脑袋忽然一乱，以至于他一时间不记得要说什么了，而就是这一晃神的功夫，手腕已被人轻轻扣住拉进电梯，耳畔响起徐漾的笑声：“算了，去哪儿都无所谓。” 吴原：“？” 清脆的一声，徐漾从兜里勾出钥匙，单边眼睛冲他一眨。 “我今天开了车，载你去。” 第80章 两人十一点离开的绿海。し 车开到一半, 徐漾看了眼外头天色, “瞧着像是要下雨了？” “嗯。” 吴原抬头, 前方天空稠密地攒着一大朵灰云，饱含雨水蓄势待发, 他心里有事, 感觉那云就像压在了他心上, 徐漾默不作声地注视了他一会儿，道：“小学弟, 怎么突然这么急要去香江区？” 吴原：“去看看。” “看什么？” “……” 吴原想徐漾如果知道了砂石厂的事, 心里一定不会比他好受。 起码等查清楚了再告诉他吧。 “学长下午不忙么。” 第115节 徐漾轻笑：“都跟你走到这儿了才想起来问？” 吴原：“也不是。” “嗯？” “只是刚才气氛好像有些尴尬, 才随口一问的。” 徐漾：“……” 他居然有一天要靠小学弟来活跃气氛。 吴原嘴角轻抿, 很浅的一道笑，按理说他多笑是好事，可徐漾心里却莫名其妙不轻松，因为吴原一直都垂着眼睛，避免和他目光接触, 像在瞒着什么一样。 “啊。”吴原盯着窗外出声。 透明水珠在窗上划了一道。 下雨了。 半小时后到了香江区，徐漾才知道吴原那声“啊”里包含的意思。 小学弟没带伞。 还有比这更完美的吗？ 绝对没有。 天上下着雨, 徐漾心里却艳阳高照。停好车, 他从后备箱里拿出把彩虹伞，倏地一撑，七种颜色铺天盖地，忍不住转了两下，徐漾压着嘴角绕到吴原那侧, 还没走到车门口，忽然听见“嘭”的一声。 吴原戴上外套兜帽，走进细细密密的雨幕中。 徐漾：“……” 出发前吴原标记了砂石厂的位置，打开地图导航，他走了两步，发现指针不动，手抬高了点，边抬身子边跟着转，才转了不到半圈，手机后面开了片彩虹。 回头，徐漾撑着伞，有点儿无奈地看他：“是不是又想感冒了？” 吴原刚才一心惦记找砂石厂，忘了他还在后面，目光掠过徐漾肩膀，轻轻皱眉：“学长，你淋了雨。” 徐漾一本正经：“你离我近点我就不淋了。” 以为吴原会头也不回地往前走，没想到小学弟在沉吟两秒后，点点头道：“好。” 话音落地，竟真的朝他走近了两步。 一直走到徐漾一垂下巴就能顶到他脑袋的位置。 “……”徐漾吸气，猛地听见自己吞咽口水的声音，吴原脸色不变，低头盯着地图，朝不远处一指，“好像在那边。” “咳。”徐漾迟了两秒才回神，心跳声突突的，“……嗯，那走吧。” 下雨人少，香江区的整个街貌像画一般展现在眼前，远山如黛，雨雾绕在山腰笼出一片仙气，街上大面积的绿地随处可见，怎么看都是再适合养老不过的地方。徐漾眯眼看了看路牌，“小学弟，再往前走就出景区了。” 吴原点头，徐漾目光向下挑，发现他紧紧攥着手机，表情比刚才在车上还要严肃，便不再说话，只把伞悄悄往吴原那边又挪了点。 脚边的绿地变成荒草时，吴原忽然说：“学长，你在这里等我一下好么。” 徐漾：“不好。” 吴原皱眉。 徐漾完全看不得他皱眉的样子，叹了口气：“那你拿着伞。” 吴原摇头，按住伞柄往回推，“我很快回来。” 转身时，冲徐漾轻轻抿了抿嘴。 如果gps上没指错，砂石厂应该就在前面不远处。雨渐渐小了，吴原一路跑过去，裤腿上飞的全是泥水。很快前方出现一片平矮的灰顶建筑，地图上的蓝点和红点重合到一起，吴原眼睛亮了亮——建筑前一眼望过去全是荒草，没有半点砂石痕迹。 刚好这时有人经过，吴原忙道：“不好意思，请问……” 那人是当地居民，笑着道：“小伙子，有什么事吗？” 吴原指着灰色建筑：“请问这个地方，现在是做什么的？” “嗯？你说这砂石厂？”居民扭头，“几年前和国际环境组织的某个会议选在香江区开的，当时领导来视察环境，这里就停工——” 原来真的只是废弃的工厂，几个小时提起来的心终于落地，吴原攥紧被雨冻得冰凉的手指，缓出一口白气。 刚要道谢，居民叹道：“停工了一次，我们大家伙都以为它不再开了，谁知道上个月厂里老板又招了批人，还买了批新机器，这帮人啊，只要上头领导管得不严，就开始钻空子——你看，那边儿还有刚挖出来的沙堆呢，就这几天的事儿！” 吴原反应不过来，几乎是条件反射地跟着居民走。 堆成三角的砂石堆被建筑挡住，吴原绕过去的时候，看见几个工人蹲在厂子门口抽烟调笑。 后面是高高的给料和制砂机械，如沉默的巨兽盘踞在沙场后方。 原来他真的没有多想。 “……谢谢您。” “不谢不谢！小伙子以后常来香江玩儿啊！” 雨声越来越小，有渐停的趋势。 头顶灰蒙蒙一层浓云，吴原望着砂石厂，一语不发。 虽然是第一个提出怀疑的人，但他心底里还是希望一切都只是自己的一场小题大做。 “小学弟。” 皮鞋踩进水坑，徐漾的声音忽然响在背后。 吴原猝不及防转身：“学长，你怎么来……” 徐漾眉宇下压着某种情绪，眯眼对着砂石厂扫过一圈，他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 “这就是你来香江的原因？” 吴原心中瞬间闪过一阵无措。 作为年轮宣传片的主制作人，当着两千多人的面为年轮项目演讲，打动全场观众的学长，现在在想什么呢。 吴原：“学……” 他的话被徐漾的一声笑打断。 怔怔抬头，徐漾挑着眉看他：“我说你这一路都在憋什么，原来就是这个？” 吴原：“……” 徐漾扶额：“吴原，你以为我心是玻璃做的？” 猛地上前一步，弯腰点了点吴原心口，“还是一碰就碎的那种？” 吴原：“……” 徐漾叹了口气：“怎么发现这里的？” 吴原：“是梁前辈今天……” 把在销售部发生的事告诉徐漾，吴原说的时候心里揪着，有林主管在前，他不知道学长会不会像其他人那样否定他，他其实不怕否定，也不怕失望—— 他只怕他在乎的人不理解他。 “小学弟。” 吴原的心提到喉咙口。 “你打算怎么做？” 雨停了，头顶的乌云忽然被阳光撕开了一个口，吴原后知后觉抬头，惊诧的脸看得徐漾噗嗤一笑，冲他扬扬下巴：“既然都跑到这儿来了，看来是不准备善罢甘休了吧？” 人真是不能惯的。 吴原低头，鼻梁酸了一下，原来被嘲讽被冷眼不被任何人理解的时候，他情绪稳定得像一潭死水，从不会波动得像现在这样厉害。 吴原：“学长。” 徐漾倾身，“嗯？” “你不说我么。” “说什么？” 吴原嘴唇抿紧，徐漾笑道：“你又没做错，为什么要说？” 眼前的大地被一片白光扫过，忽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调亮了颜色。 阳光铺天盖地，映在水坑里的浓云也随之消散，留下一块蓝汪汪的天，吴原从刚才就攥紧的手指一根根松开，好像有人把他肩上的重量分担走了一半似的，一颗心前所未有的轻。 虽然在香江对着笑了半分钟，但回程的路上，两人脸色一个比一个严肃。 已经证实了砂石厂的存在，现在的问题是怎么让上边的人注意到这个问题。 “这件事没法追究责任，”沉默片刻，徐漾先一个发言：当初这块地是集团内部买的，地本身没有问题，几年前砂石厂被叫停，香江这边又环境优美，的确是养老的好去处。” 那么问题在于谁，两人都知道，只是不说，因为现在关键不是追究，而是寻求解决办法，徐漾压了压眉毛，继续道：“现在年轮那边都开始打地基了，各项评估也已经做完，几个亿都扔了进去，这时候把砂石厂的问题提出来，想引起上面的重视，坦白说，很难。而且砂石厂从地图上看离年轮很远，谁也不会考虑到风的问题，就凭梁心鑫说的一句脸上有沙子，拿什么证明？” 吴原忽然道：“找当地居民做问卷调查。” 徐漾眼中闪过笑意：“怎么调？” 下一秒，就见吴原按动手机，迅速搜索到新城各个区最新的人口普查数，几乎连思考都不用，眼睛眨也不眨地道：“这上面说香江区现在的人口总数约为35万，那么假设问卷调查的可信度为95%，误差为5%，我们只需要采访384个人就能统计出整个区居民的大致意向……”蹙眉，他认真说：“但那种情况并没有考虑到回复率的问题，如果回复率是50%，那么实际要填写问卷就应该是384的两倍，总共需要邀请768个人来——” 徐漾一脚刹车停在路边树下。 吴原：“学长，怎么了？” 徐漾偏头，吴原被他炽热的目光看得一怔，刚才的数字全飞得不知所踪，回过神时，腿边的椅垫往下一陷，徐漾整个人忽然附身过来，笑道：“小学弟，知不知道刚才你特别帅？” 吴原：“我？” “嗯。”徐漾忍不住揉了把他的额发，吴原闭眼“唔”一声，视线重新清晰起来时，徐漾认栽般地冲他笑道：“有时候我真是特别佩服自己的定力啊……” 吴原：“……” “学长，768人的调查问卷，我今晚就把表格做出来。” 徐漾望着他分明就在躲闪的目光，心中了然。 可惜现在时机不对，现在小学弟整颗心都放在砂石厂的事上，提别的只会让他更有压力，扯开嘴角笑了笑，一脸轻松地道：“嗯，好啊。” 打开通讯录，徐漾：“明天我去找我在区规划院的朋友，把香江区未来十年的规划查清楚，看未来还有没有什么可能的隐患。” 说到这里，他沉默了一瞬。 第116节 吴原侧目，看见徐漾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指收紧，凝神道：“但这样并不够，一旦调查问卷的事扩散出去，那些记者和对家的开发商肯定会咬住这点不放，绿海也会陷入被动，对绿海对年轮甚至对那些已经交了定金的业主，百害而无一利。” …… 吴原顿住，这才发现自己其实并没有考虑周全。 他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老人的健康问题上，却没有考虑过那些已经交了定金的客人的处境——如果砂石厂无限期拖延，那些钱相当于冻在了绿海。 所以一开始就是无解么。 徐漾柔声道：“小学弟，在解决这件事之前你必须要认清一个现实，那就是你永远都不可能满足所有人。” “……嗯。” 他现在终于明白了。 吴原点头，脸上白得没有血色，徐漾伸手一戳：“哎，笑笑。” “笑不出来。”吴原一脸认真。 徐漾被他逗乐了，噗嗤一声，吴原眉头皱得更紧，忽然对上徐漾的笑眼，他正要开口，嘴唇却被徐漾按住。 “小学弟，我并没说这件事不能解决啊？” 吴原睁大眼，徐漾安抚似的蹭了蹭他轻颤的嘴唇，眼皮一挑，语气一如既往的得瑟。 “瞧我的吧。” ****** 第二日，香江区商业街。 “不好意思打扰一下，我是来自绿海集团销售部的吴原，我想请问下您对于本区近期的空气质量有什么看法吗？” “这位先生，方便配合我们做一下调查吗？” “老伯，最近身体有没有哪里觉得不适？” “阿姨，请问您家里的饮用水质如何？有没有关注过近一个月家里的积尘情况？” 吴原整理了手里刚做好的二十份调查问卷，采访完坐在花坛边的一个老爷爷，他起身时一阵眩晕，视野前洒了一片白色光点，扶住旁边椅子才站稳，发干的嘴唇抿了抿，他觉得有点口渴，但想到还有六百多份调查没做，又咬咬牙忍耐下来，恰好前方走来一家三口，他眼睛亮了亮，抬脚走了上去。 “您好——” “吴原！” 吴原顿住脚步，怀疑自己听到了赵占飞的声音，回头，一辆黑色大商务车呜的一声停在他面前，还不等他反应，车门已被人迫不及待地从里面拉开，赵占飞探出脑袋，笑得见牙不见眼：“吴原！我们来啦！” 第81章 说完, 胳膊被梁心鑫一手扒拉开, 后者提着裙子下车, 望着大太阳皱眉道：“这地方怎么每次来都这么热啊？” “热你可以不来啊！”背后一声哼，田姚挤下来, 冲吴原笑着吐了下舌头：“抱歉吴原, 我们来晚了。 ” 吴原怔在那不动：“你们……” “我们当然是帮你来一起做调查的！”王逸群吃力地抱着一大箱水跳下车, 一道透明抛物线，吴原下意识伸手, 接过了他抛来的水, 王逸群笑道：“徐总监都跟我们说了, 这水也是他特意买给咱们喝的, 听说要做七百多人的调查问卷呢？苦战啊，不补充足水分怎么行？” 矿泉水瓶忽然变沉了，吴原干裂的嘴唇张了张：“徐总监……” “徐总监跟马经理和林主管那边也打过招呼了，所以你放心——” 吴原：“你们呢？” 王逸群：“我们？” 心里暖得像浸泡在了温泉水里，吴原垂下眼, 声音却很冷：“你们应该去见客户，来这里做调查只会耽误你们的业绩, 有这个时间, 或许可以多卖出一套……” 肩膀被一只手略使劲地推了把，梁心鑫眉毛竖起： “你呀！我最讨厌你这种人了！” 吴原一怔。 梁心鑫不跟他多说，弯腰脱掉高跟鞋，从包里拎出球鞋往吴原眼前一晃：“这种时候你还跟我们客气什么？我们是你的下属，下属的责任难道不该是为上司分忧么？趁我还没爬到你头上——” 梁心鑫偏开脸, 铿锵的语势忽然弱了：“咳，我不介意你滥用职权……” 田姚捂住嘴笑道：“她的意思是随时听你差遣！” 梁心鑫瞪田姚。 田姚回瞪。 “……”梁心鑫耳朵蹭的扫上一片红，瞟了一眼吴原，见对方脸色柔和，越发觉得没面子，忙道：“你可别误会啊！我是因为觉得你说得对才帮你的，卖出这种有隐患的房子，于我良心难安，仅此而已！” 赵占飞和田姚咬耳朵：“明明前两天还帮吴原怼了部里的那些人……” 梁心鑫：“……” “嗯。” 两片阴影落上眼睑，吴原温柔一笑。 梁心鑫脸更烫了，掩饰般地朝他一伸手：“吴主管，传单呢？” 众人对视，张大嘴。 如果没记错，这好像是梁心鑫第一次叫吴原主管吧？！ “在这里。”吴原从包里拿出传单递给她，梁心鑫分发给众人，转身时听到清晰的一声—— “谢谢你们。” 传单往胸口拢紧，梁心鑫转头就走。 “谁稀罕你谢啊，切。” ****** 吴原调查砂石厂的消息不胫而走，很快就在绿海内部传开。 所有人听到的第一反应都是嗤之以鼻。 “哎哎，你们都听说了吗，销售部那边都疯了，居然跑到香江区调查什么砂石厂！” 项目调研部一人噗嗤笑着进门，一石激起千层浪，瞬间引起部里其他人疯狂吐槽—— “这帮人是不是搞笑啊，那个砂石厂离年轮十万八千里，屁影响都没有，纯粹浪费时间！” “还好有董事会压着消息，不然那些记者还不知道要怎么报道呢。” “是吴原吧？呵，当了绿海之星就开始得意忘形——” “不过就升了个主管而已，他还指望着整个项目为他推迟，多大脸？销售部的那个总监也是，听说一开始没人把吴原的话当回事，后来也不知道那位总监说了什么，突然所有人都跟着齐心协力了。” “看着吧，董事会那边儿能把他们的话当回事就算我输！” 调查进行到第三天，吴原连着几日起早贪黑，忙得脚不沾地。 以至于从绿海出来看见一道熟悉的人影冲自己挥手打招呼时，半晌才反应过来对方是谁。 “任先生。” 吴原点点头，不知道对方为什么会出现在绿海。 “吴先生。”任重闻笑着走近，一身修身款西服衬得身姿风度翩翩，周围响起几道尖叫，经过的绿海女员工认出他的脸来，扭捏了两下跑过来道：“请问是任主编吗？” 任重闻点头回礼：“是，你们好。” 几个女生激动了：“任先生，您主编的《乐家property》和《环球财经》我们每期都订呢，一直都很喜欢您的笔锋和视角！” “谢谢。”任重闻礼貌道，余光见吴原已经走出去一大截，冲女员工们笑笑：“我还有事，下次再聊。” “好的好的，不耽误您工作了——” “吴先生，这是要去哪里？” 三步两步上前，任重闻并排和吴原站了，侧目看到他手里的文件，笑道：“调查问卷？吴先生在做调查吗？” 吴原：“是。” “什么调查？” 吴原压住文件，很笼统地道：“民意调查。” 在媒体人面前一言一行都必须谨慎，更何况任重闻主编的两本杂志分别在地产和经济行业处于龙头地位，凡事经由他报道出来的，影响力是普通杂志报纸的数倍不止。 “民意调查？” 任重闻加快脚步绕到吴原面前，将他挡住：“既然如此，吴先生可以采访我啊？” 吴原抬眼，叹了口气：“任先生……” 不远处的台阶上，一双脚顿住。 “徐总监，刚才年董在会上说的关于——” 刚开了一场长会，市场部部长一边伸着懒腰一边看向徐漾，忍不住笑道：“怎么了？表情这么吓人？” 徐漾眯着眼锁住喷泉池旁边的两人。 高个男人微微倾下身，似乎在想方设法和面前青年搭话，边偏头边笑，笑得有几分讨好，又有几分逗弄。 听见徐漾磨牙，市场部部长跟着一起探头：“不是你到底看什么呢？喷泉有什么好看的？哎哎——徐漾！你去哪儿啊？” 任重闻保持着上半身微倾的姿势，笑着看住吴原眼睛：“不做调查就不做，话说回来，吴先生还记不记还欠了我一顿晚饭啊？” 吴原皱眉：“欠？什么时候？” 上钩了。任重闻笑笑，对待像吴原这样性格的人，最好的方法就是出其不意，不但要主动出击，还要先一步将对方打个措手不及。近期工作太忙，他也有段时间没联系之前那些相好的了，忽然有一个让他如此感兴趣的人出现，缘分似乎还不浅，他怎么会轻易放过。 “就是上次——” “小学弟。” 前方忽的响起一道声音，任重闻眉心一跳，抬头，一个身姿修长的男人拾级而下，笑成弯月的眼睛轻柔地望着吴原。 学弟？ 任重闻几乎惊讶了，他记得吴原似乎很不喜欢被人叫学弟，因为这件事跟他冷脸也不止一次了，而更令他惊讶的是上一秒面对自己时还无表情的吴原，在听到那三个字后眼中忽然浮上一片暖色，唇边竟也有了浅浅笑意，任重闻从没见过他笑，一时居然回不过神来，意识到时，吴原已经朝着那人转过身，轻轻唤了一声：“学长。” 任重闻什么没经历过，看到吴原的眼神，瞬间什么都明白了。 第117节 不让自己叫学弟就是因为这个男人么？ 徐漾挑衅地看了任重闻一眼。 脸像是被刀刮了下，任重闻莫名感到一股极大的压迫感，这种压迫感不是掩着藏着的，光明磊落大大方方透在男人深棕色的眼睛里，好像在说—— 你谁？ 嚣张的气势和记忆中某道身影重合，任重闻这才发现他是见过这个男人的。 在之前和陆申秋陆厉薇约的九花山饭店里。 那个时候…… “小学弟，这位先生是？” 徐漾往左侧一倾身，著名主编的脸他还是认识的，可偏偏装作不知。 “这是任重闻任先生，”吴原解释，“是我在海城千岛湾认识的客户，也是《乐家property》的主编，任先生，这是绿海销售部的徐漾徐总监。” “徐先生，久仰。”任重闻笑着伸手，“年轮发布会上的演讲非常精彩。” “任先生过奖，”徐漾亦弯着嘴角上前一步，握住他的，“任先生旗下的杂志向来视角独特，笔锋锐利，我才该久仰才是。” 眼里的刀光剑影晃得跑过来的市场部部长一激灵。 “哎！徐总监！走了，等下咱们还有活动呢！” 上来拉徐漾，走近的瞬间着意瞧了吴原好几眼——徐漾的态度太微妙了，微妙到他不得不暗自生出个猜测，尤其是当临走前，看见徐漾明显带着宣告主权一样的目光扫过任重闻，又转而柔声和吴原说“等会儿见”的时候，猜测立刻坐实了。 “你老实说。” 走远，市场部部长怀疑地看着一步三回头的徐漾，“你是不是那个？” 徐漾：“哪个？” “那个！”市场部部长作为直男把自己说得脸红脖子粗：“就是，男的和男、男的……” “哦，同性恋啊。” 市场部部长差点喷了：“你能不能不要这么直接？” 徐漾一挑眼皮：“我不是。” 市场部部长：“啊？” 徐漾轻笑，回头看向远处黑衣黑发的青年，“我只是喜欢他而已。” 眼里的深情如不见底的海，毫不掩饰的浓烈，差点把市场部部长拍在岸上。 徐漾一耷眼皮，嗤道：“像你这样的，我就一丁点儿兴趣都没有。” 市场部部长：“……”那我真是谢谢你了。 “吴先生。” 任重闻挡住吴原的视线，吴原回神，表情在一瞬间降了温：“任先生还有什么事么？” 任重闻吸了口气，细数往日感情经历，他追人向来百发百中，从未失手，这是第一次还没开始追就惨败的，陌生的挫败感瞬间点燃心底的征服欲，他朝吴原走近了一步，轻声笑问：“没什么重要的事……” “只是有点好奇，吴先生和那位徐总监是什么关系？” 吴原抬眼，任重闻对上他清澈的目光，喉咙一紧。 吴原没有一丝犹豫地道：“他是我……” 忽然，几个孩子疯跑过来，互相撩起喷泉池里的水打闹，淹没了吴原的声音。 但任重闻还是听见了。 用了十秒钟消化，半晌，僵硬地笑了笑：“……是吗？” 越是平常无声无息不动声色的人，在展现出沉默的柔情时越触动人心。 吴原垂下眼。 风里的睫毛微微颤抖着。 “嗯。” 第82章 又过了两天, 绿海集团总部顶层。 这个时间员工不是在开会就是在午休, 徐漾抱臂站在窗边向外望, 这几天来回奔波，他有些睡眠不足, 两道淡青横在眼下, 浑身都透着出一股生人勿进的气息。 窗外事新城湛蓝色天空和纵横白云, 看了一会儿，兜里手机忽然响了。 铃声是特设的, 发短信的只有一个人, 徐漾歪靠在落地窗上的身子倏地站直, 迫不及待打开—— “学长, 问卷还有五十份就做完了。” 所有疲惫瞬间一扫而光，徐漾无声一笑。 调整姿势，他卷起袖子准备好好回下小学弟这条短信，正琢磨是先使劲夸一番还是先发一大串表情过去时，耳边忽的响起一道刺耳的声音。 轮椅驶过地面的声音。 …… 鼻子里当即出了道冷气, 徐漾下巴一抬，拿眼角往走廊尽头看, 就见陆申秋被助理推着从走廊的另一端过来, 镜片反光，看不见眼睛，只有嘴角轻轻向上噙着。 徐漾想他必然也知道了吴原做调查问卷的事，这种时候还能笑得这么敬业，不得不佩服。哼笑一声, 他低头继续给吴原发短信，按下发送键时，陆申秋的轮椅恰巧从面前经过，声音轻飘飘落下来：“徐总监还真是相当关注年轮项目啊。” 徐漾挑挑眉，镜片后，陆申秋目光悠然地望过来：“我家小原不懂事，徐总监作为上级也要陪着他胡闹么？” 徐漾笑了：“陆总经理认为那是胡闹？” 陆申秋看着他亦笑：“难道不是？” “是不是到时候就知道了。”对陆申秋眼里的不屑置若罔闻，徐漾笑道：“陆总经理，我想你恐怕一次都没有真正了解过你的弟弟吧？” 一句话明显点到了陆申秋的死穴，他眼睛眯了一下又睁开，徐漾耸耸肩：“你应该庆幸有他在，如果不是吴原提前发现问题，以后真要等砂石厂的隐患暴露出来，你以为你还能像现在这样坐得这么舒服？” 陆申秋头皮发紧，徐漾声音带着调笑，每个音节都毫不掩饰地表达他对他的不认可，光明磊落得让人生恨。 “徐总监既然这么有自信，那我就拭目以待了。”深吸一口气，陆申秋不含脾气地一笑。 他倒要看看在利益为上的股东面前，面前人的这份自信还能坚持多久。 *** “年董，听说您让徐漾那小子当着股东的面做报告会？不是我说这也太夸张了吧？一个小小的砂石厂而已，至于闹的那么大吗？” “现在海投那帮人都在看我们笑话，说咱们看不惯养老项目爆火，故意找他们麻烦！” “要说就让他们去说。” 年国永走在前面，满不在意地和蔼笑道，两个部下急得直冒汗：“话不能这么说啊年董，再这么闹下去，影响销售额不说，对绿海整体都是大损失！” “砂石厂这件事，”老人转身，忽然严肃了的眼神看得两人心一提，“说大可大，说小可小，假如现在不能正确处理，以后还会造成更大的隐患，哪怕临时叫停项目，我们也必须要让绿海的业主住得明明白白，这是我们绿海一直以来的宗旨。” 目光一凛，老人眼中露出淡淡失望：“吴原作为一个销售部的主管都能看明白的事，你们在我手下做了这么久，怎么却糊涂了？” 两人心虚低头，一句话都不敢说，想到过几天的报告会，心里都有点无语凝噎——虽然股东里向着“海之星”和“海投”派的各占一半，但和前期投入一对比，这次的砂石厂事件无论是从利益，名誉还是时间精力上都没有商讨的价值，股东们又不瞎，孰轻孰重掂量一下就知道了…… 只希望那个徐总监到时不会被骂得太惨。 转眼就到了报告会那天。 “徐漾，我记得你原来不是这种人啊。” 几个部长围在一边，看着对着穿衣镜最后一遍整理西装的徐漾，禁不住第n次的目瞪口呆：“你刚来绿海那会儿做什么都随性，现在怎么还摇身一变成正义之士了？都快不认识你了……” 徐漾打好领带，单手扶镜身子一转：“这身如何？” “……” 众人被闪得一眯眼，嗓子咕咚一声，想他这张脸可真不是盖的，也顾不上刚才问什么了，纷纷竖起拇指说“帅”，市场部部长扶额：“徐漾，你说你图什么啊？你这不是给自己树敌呢么？” 徐漾低声道：“图一个笑容。” “……” 众人呆住，徐漾眼睛一弯：“客户满意的笑容不是绿海的服务宗旨吗？” “……”众人为他的思想境界叹服了。 唯有了解内幕的市场部部长嘴角一抽。 “吴主管，最后问卷调查的结果出来了吗？能不能用啊？” 绿海十层有专门供员工喝上下午茶的休息室，各个部的员工分散在各处喝茶聊天，听说报告会很快开始，王逸群趴在桌子上悄声朝四面八方努嘴：“那帮人可都等着看咱们笑话呢！” “跟他们计较干什么，我们做了我们该做的，问心无愧就好。” 田姚两只手攥着，语气里透着悲观，这么多天调查做下来，虽然各种证据都指向砂石厂的弊端，但零零碎碎的证据要想成为强有力的当头棒喝，想想都觉得无从下手。 侧过头，她担忧地看着吴原眼下深深的黑眼圈，不知道他这几天熬到几点才睡，虽然问卷调查是大家一起做的，但所有数据整理和归纳分析都由吴原一人完成，忍不住道：“吴原，你别给自己太大压力了。” 声音瞬间被王逸群的大嗓门盖住：“吴主管，你就给我们透露一下嘛，今早我看见徐总监手里拿着一沓纸，上面都是数字，那不会都是你算的吧？” 吴原点头：“嗯。” “哟，绿海之星不愧是精算出身啊。” 几个项目调研部的人端着茶杯挤过来，作为和项目经理共同完善年轮项目的利益相关者，他们一早就看吴原不爽了，从发现砂石厂开始，吴原做得每件事都相当于在打他们的脸，谁会允许被这么一个站着说话不腰疼的销售部的人指责？没直接爆粗口就不错了！ “既然会算数，那就给我们大家算算嘛，看看一个砂石厂能影响到年轮几毛钱？”其中一人笑着环顾四周，大家都跟着噗嗤乐了，田姚一拍桌子：“说什么呐你们？” “果然是绿海之星，都有粉丝团了。”几人笑得更欢。 田姚脸通红，情急下一句话都说不上来，只恨不能冲上去咬他们几口。 “田姚，没事。” 沉稳的声线瞬间抚平了心里的毛躁，田姚深吸一口气，看见吴原冲她浅笑着摇了摇头，冷冷的目光从睫毛间滤出来，看得调研部几人脸皮紧了紧。 “好，那我就算给你们看。” …… 阶梯会议室内，几位大股东依次入场。 第118节 进门时都带着情绪，几人平时本就忙得脚不沾地，非要来参加什么探讨砂石厂对年轮项目影响的劳什子报告会，也不知道年董这老头是怎么想的，不把精力放在接下来的商业地产上，却要在这里浪费时间。 果真还是不服老不行，人都魔障了。 投下目光，几人看向坐在第一排的陆厉薇，典型女强人的打扮，精气神都无与伦比，一脸淡定地目视前方，和他们一样，她也是来看笑话的。 薛建最后一个入的场，落座时几个大股东正旁若无人地说笑，忽然话声止住，就见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人走上演讲台。 顶上的射灯朝他照去，行走间的自信笑容竟给人一种闪闪发光的错觉。 之前曾被徐漾带路去过销售部，薛建一眼认出了这个年轻人，而就是这一眼的功夫，旁边几个人股东回神，不耐烦都敲敲椅背：“小子！我们几个都赶时间，报告你最好能短则短，你的一分钟不值钱，我们的一分钟可是金贵得很！” “说到底这场报告会的意义到底在哪儿？钱都投出去了，香江区的人也都活得好好的，谁没事会去关注什么砂石厂的问题？” “亏我们当时在发布会上还觉得你有能力，现在看来也是个拎不清的！” 报告会还没开始就已经闹哄哄有了散场的架势，年董两个部下前几天的预想成真，闭着眼直觉尴尬，只想让报告会赶紧结束，越早越好。 前排座位，陆申秋表情一片悠然。 他早就预料到这种结果了。 徐漾抬起头一笑。 阶梯会议室的座椅层层向上，要看清所有人必须仰着头，可他却硬是有把仰视看出俯视的效果，好像台下的人都不值一提。翘起嘴角，锐利的目光一一扫过各位股东的脸，他抬着眉毛耸肩道： “当然，本来我也没打算说超过五分钟。” 台下一片讶异之声，连年国永都皱了皱眉，几个股东互相看了眼，一甩手：“那你就快说！” 徐漾扯着嘴角，手里的遥控器一按。 几盏射灯灭掉，第一也是唯一的一张幻灯片呈现在众人眼前。 一串数字。 1，956，005，800。 全场静默了两秒，陆申秋向前倾身，白底黑字的冷光打在镜片上，后排人的注意力这一瞬完全被吸引了去，忽然一道红点落在数字“1”上，徐漾拿着激光笔往后一晃： “想必大家很好奇这串数字代表的含义吧？” 众人屏息，徐漾脸上晃过一分狡黠。 “它代表着，如果放任香江区的砂石厂不管，绿海即将损失的金额总和。” “胡扯！”海投方的高层猛地站起来，荒唐地看着上面那排数字：“一个小小的砂石厂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大的影响，这是多少钱？你打上去的时候自己都没数吧？！” “十九亿五千六百万零五千八百元。” 徐漾无所谓地给他重复了一遍，看着那人铁青的脸道：“为了得出精确结果，销售部还对香江区三十五万人口进行了抽样调查，本来实际数字还要高，只是我们部的小主管——” 说到这里，他眼里闪过一道温柔的光，“小主管他为人比较谨慎保守，所以这串数字只是造成的损失最低额。” 什么？！这只是最低额？ 几个大股东不可置信地看着大屏幕，下一秒，像被人扯着领口猛地向下拽，徐漾居高临下的眼神看过来，笑声响在头顶：“诸位股东，需要我占用您们金~贵的一分钟时间，来解释一下这串数字的来由吗？” 刚才提到“金贵”概念的股东脸上挂不住，开发商寒冬来袭，十亿多元对现在负债率高昂的绿海来说更是如一座巨山压在头顶，一时根本顾不上面子，拍着扶手大喊：“快说！别卖关子！” 耳边嗡一声，陆申秋眯着眼回过身，看见一个股东已经忍不住站了起来。 徐漾微微一笑，就是不说。 “……” 底下人看着几位股东的脸色，忙礼貌请教道：“咳，请徐总监为我们解释一下。” 徐漾翘嘴角：“好啊。” …… 休闲室，二十几个人围着一张大圆桌，桌上铺了几张白纸，沙沙的写字声不停。 “根据统计，察觉到砂石厂的居民占总调查人数的60%，明显有健康上影响的占30%，如果只算老人这个群体，那么这个数字则需要再乘以2.5倍，结合老人因环境影响患呼吸道等疾病的百分比，那么——” 桌子正中，吴原垂眸写下一串数字，“这就是未来事件可能发生的百分比。” 满场鸦雀无声。 众人对着一堆小数点看得一脸茫然，调研部某个高中数学不及格的人嗤笑道：“这就是最后影响的金额？？也太小——” 还没说完，接过同部前辈一记眼风，忙吓得闭了嘴。 沉浸在数字世界中的吴原恍若未闻，拿出另一张纸，手指朝一张表格上密密麻麻的数据轻轻一点：“这是过去十年全世界各大事件对企业未来声望值的影响，声望值即公司的名声威望值，产生的最直接影响就是股价，根据表格统计，对于出人身事故的大事件，股价会瞬间蒸发到原来的1/10，对于健康事件，则在1/3到1/5不等。” “绿海现在股价为8.92，总市值161.53亿，跌落的股价取平均值，再结合刚才算出的事件发生百分比——” 长长一道分数线，笔尖移动飞快，吴原垂下眼睫道：“可以得出市值蒸发总额，加上未来的赔偿金，事件发生后业主拖欠的物业费等损失，最后绿海即将损失的最低额将为……” 早就听得呆掉的众人凑上前。 刚才那个男生趴过去数：“个，十，百，千，万，十万，百万，千……卧槽！十亿多？！” 同部的前辈浑身僵硬，一时也管不了他有多丢人了，那一长串数字突突地在眼里跳动着，想得多的人已经开始冒冷汗——如果未来真出了什么事，这笔钱不会还让他们赔吧？？？ …… “当然了，未来也有可能什么都会不发生。” 徐漾抬起下巴，轻松地看着台下神色各异的众人，“可能性摆在那，大不了就赌一把，反正也只是十亿多而已，股价跌了涨涨了跌也是常事……” 几个股东倒吸一口气。 怎么可能是常事？！！ 到最后，徐漾说得什么已经不重要了，对于最看重投资回报率的股东来说，再没有什么比股价下跌更让他们发狂的事，每听到一个“跌”字，他们的心脏就跟着猛地一抽，连抽几下脸都煞白了，等徐漾重新打开顶灯才回过神，心惊胆战地摸了把脸，勉强撑着领导人的面子道： “……你的意思我们已经明白了，但现在正是年轮的预售期，有任何动作都会影响到大众对绿海的评判，甚至流失客源，这你打算怎么收场？” 徐漾抬眉：“这位股东，请问让一个愤怒失望的客户转为忠实客户的方法是什么？” “是……”股东一噎，“是满足他们？” 徐漾摇头，笑道：“是解决问题。” 股东：“……” 徐漾迎着他的目光上前一步，掷地有声道：“什么问题让他们失望，就解决什么问题，”眼皮一耷，他朝看不出情绪的陆申秋一瞟，“当时没看出砂石厂的规划是绿海方的问题，所以我在此向诸位股东提议，把砂石厂的地买下来，为年轮做一个配套设施，以可以让业主获利受益的方式替换掉之前的隐患，彻底移除他们心中的芥蒂。” “配套？” 股东生出几分兴趣，连海投那边的人都眼睛一亮，身子前倾，“能具体说说吗？” 徐漾低头看表，笑着一耸肩：“五分钟过十秒了，诸位股东赶时间，我看不如放到下次会上再说？” 尴尬的气流在几位股东头顶蒸腾。 薛建笑了笑。 年国永头疼道：“小徐。” “咳。” 徐漾嘴角毫无诚意地一收。 …… 放下笔，吴原抬眼，看向从刚才起就不说话的调研部众人。 眼神很冷，像是随时能掉下一层霜，但没人敢移开眼，自从亲眼见证吴原算出那十亿多的损失额后，青年的形象在他们心中倏然发生了翻天巨变，甚至对某些脑补过剩的人来说，吴原此举分明就是替他们避免了巨额赔款，债务危机…… 眼里流露出的崇拜看得田姚一撇嘴，和王逸群对视一眼，同时无奈地笑了笑。 吴原并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从一开始，他只是想把一个念头传达出去。 目光掠过众人的脸，他轻声道：“有时候谎言就像一滩静水，借口则是墙壁，墙壁可以很轻易掩盖住静水，而人总会抱有侥幸心理，以为只要掩藏的够好就什么都不会发生——” …… 徐漾：“但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水流很可能早就沿着墙壁的间隙渗到了外面，之前看似坚不可摧的墙壁，也会在山洪样的水势下崩塌……” 微凝的目光扫过全场，激光笔的红光再次扫过“1956005800”这串数字，引起一片抽气声。 “那个时候要再想挽救，可就晚了。” 第83章 经过绿海董事和几位大股东商讨后, 购买砂石厂地皮计划即刻纳入章程。 前提是徐漾先交出一份合理的计划报告。 对徐总监来说简直是小意思。 “陆董, 您真的不说点儿什么吗？”陆厉薇手下的海投人士边擦脸上的汗边道, “姓徐的这小子这次当着所有人的面打咱们的脸，依我说您当初就不该答应年董开这个报告会, 这现在、股东那边对咱们的态度肯定要——” “几个持有10%不到的股东能影响到我们什么？” 陆厉薇手臂交叠, 朝台上的徐漾看了眼, 浓妆下的脸露出一丝微妙的笑意，“而且, 我倒是觉得买地皮的这个意见提的不错, 可以采纳。” 旁边, 陆申秋一顿。 连刚才全场给徐漾投以掌声时都不曾变过的脸色, 现在却迅速黯了下去。 “陆董，您、您是认真的？” 下属都懵了，没想到陆厉薇竟会帮着“海之星”那边说话，“就算他们说的对，但当初整个项目都是海投这边提的, 砂石厂这事曝光出来，对我们没有利处啊, 前两天几个记者捕风捉影, 现在网上已经有人对我们不满了……” 陆厉薇扫了他一眼。 下属吓得闭住嘴。 陆厉薇悠然道：“陈经理，人要往长远看。” “等着吧，过两天风向就要变了。” 下属呆呆看着她，台上，徐漾正和年国永说着什么, 陆厉薇收回目光，轻松地翘起腿：“让客户忠于我们的方法是解决问题，解决了砂石厂，绿海的股价将会不跌反涨，这么好的意见，我们为何不采纳？” 四目相对，下属脑中忽然过了道电，愣了半晌，不确定地道：“陆董，您该不会是……早就知道会变成这种发展，当初才没拦着销售部那边……” 冷汗落下，他忽的一阵细思恐极—— 第119节 不，或许是更早以前…… 陆厉薇对上他忐忑的目光，一笑：“销售部给年轮带来额外的曝光率，我还要感谢他们呢。” 陆申秋薄唇动了动，定定看她起身。 察觉到他的视线，陆厉薇回头笑了笑。 “申秋，你也该好好学一学。” 眼中毫不掩饰地流露着讽刺。 陆申秋垂眼，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是，陆董。” “你小子，刚才也太嚣张了！” 年国永揪住徐漾，怒不可遏地指责道：“这是报告会，不是你的销售部，居然在股东面前逞威风，要不是因为大家看你初生牛犊，不爱跟你计较，早把你喊下去了！” 徐漾得瑟地抬抬眉：“年董，刚才没给您老人家丢脸吧？” 年国永气笑了：“你啊，还欠点火候！” 徐漾“嘁”了一声，一个转眼和一道冰冷的目光对上。 嘴角扬了扬，他走下台阶，径直朝第一排的某个位置走去。 “陆总经理。” 双脚在轮椅的半米前停住，徐漾揣兜俯视陆申秋：“现在还觉得我们是胡闹吗？” 我们。 陆申秋手指攥了下，陆厉薇留下的冷意还浮动在四周，让他笑得有些吃力。 “数据是小原算的？” 徐漾轻柔一笑：“除了吴原，也没人会对一个砂石厂认真到如此了。” “那我不否认他的计算能力。”陆申秋温声。 似乎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徐漾眯了下眼。 陆申秋：“至于是不是胡闹，我会亲自和他说的，跟徐总监没有关系。” “没有关系吗？”徐漾腿一挪拦住他的轮椅，笑道：“我觉得太有关系了。” 陆申秋一脸轻松：“一厢情愿的关系也叫关系？” “谁说是一厢情愿了？” 陆申秋手背绷紧，徐漾笑道：“还是陆总经理其实在说自己？” “我和小原在一起生活七年。”陆申秋仰头，“我们是最亲密的家人。” “嗤，那有什么了不起的？”徐漾笑出声，“没准过不了多久，我就变成他最亲密的家人了。” 陆申秋神色冰冷。 “到时还请大舅子祝福一下我们哦。” 往后一捋头发，徐漾笑着转身，很快被几个部长围住，几人对着他又拍肩又比拇指，面部表情也被徐漾的笑容沾染，一个个在那儿嘻嘻哈哈，露着牙齿乐得晃眼睛。 “年董。” 薛建远远朝年国永打招呼，年国永笑道：“薛董，刚才让你见笑了。” “那小子不得了啊，”薛建顺着他的目光放眼过去，徐漾站在人群中，脸和发蜡打过的发梢都被射灯映成一片明晃晃，“刚才当着这么多股东还能沉稳应对，上次在发布会上也是，关键是还这样年轻，只做销售部的总监算是屈才了。” “薛董和我想到一起去了。”年国永和蔼笑道，“所以下一个商业地产项目，我打算把小徐提拔到项目总经理的位置。” 薛建：“商业地产和住宅地产的运作完全不同，年董就这么放心？” 年国永笑道：“别人不知道，但小徐这孩子有的是动力，我放心得很。” 动力？薛建低声一笑，想起什么，又说：“小原最近怎么样？” 年国永深深看他：“你啊，还不准备告诉他吗？” 薛建摇头苦笑：“告诉是肯定告诉，但不知道要怎么开口……” 年国永叹了口气。 薛建：“以后再说吧，失去母亲的打击对那孩子已经够大了，如果知道自己的父亲也……” * 陆申秋刚走出会议室，看见前方的走廊下一道瘦削的身影。 吴原站在窗边，微抬着下巴朝窗外远眺。白皙的脸上洒满正午的光线，眼角也带着弧度，忽然窗外飞过一只白鸟，他目光跟着追过去，让陆申秋在一瞬间看清了他的表情。 带着几分期待，像在等谁一样。 危机感丛生，陆申秋开口：“小原。” 吴原顿了一下，转过来：“哥。” 声线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冷。 陆申秋想自己知道其中原因，温柔笑道：“小原，我们借一步说话吧。” 吴原迟疑着朝会议室看去，陆申秋上前握住他的胳膊：“好么？” 眼底非常有分寸地，闪着几分可怜。 “……嗯。” 两人沿着走廊走。 轮椅滑到尽头，吴原看了一眼，说：“哥，前面没有路了。” 陆申秋点点头。 “哥？” “小原，你是在故意让哥哥难堪吗？” 声音轻柔落到地面上，溅起的只有冷意。 吴原：“什么。” “你明知道年轮是哥哥负责的项目，”陆申秋偏头握住吴原的手，“为什么还要执着在那个砂石厂上呢，还闹得这么大，怎么，生怕别人不知道那块地是哥哥选的？” 在家时兄弟两人一切生活如旧，绝口不提工作上的事，但有些事不是一句不提就能化解的，紧张的空气发酵了一周，现在终于爬到了临界点上。 抽出手，吴原垂下眼睛冷冷：“哥刚才说的是真心话么？” 陆申秋：“嗯？” 吴原：“哥的意思是，因为那个项目是你负责的，所以我就可以对它所存在的隐患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这样么？” 陆申秋笑道：“小原——” “我一直没有跟哥提起这件事，是因为谁在工作上都会有疏忽，”吴原手指攥紧，眼中透着深深的失望，“为什么不提前去规划院了解清楚，为什么没有完善项目调研，我没有问，但现在砂石厂的风险和危害明明已经摆在那里了，哥最在乎的，却还只是自己的面子么？” 陆申秋深吸了一口气：“小原，你不要那么大声——” “以往无论哥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但这一次我做不到。” 疲惫的声音回响在走廊中，吴原蹲下去扶住轮椅把手，看着陆申秋一字一字道：“哥，这里是绿海，不是展现个人风格的国际政坛，也不只是商人利益的角逐场，年轮这样好的项目是你提出来的，我打心底为你高兴，可现在看来，你作为项目经理是失格的。” 嘴唇微微颤了一下，吴原带着鼻音道：“妈活着的时候，一直都在说哥你有多优秀，她从以前就很看好你，说你未来一定会事业有成……” “嗯。” 陆申秋手落在他头顶，轻声道：“小原，对不起。” ”……“ 他突然道歉，把吴原接下来本要说的话全噎了回去，一时完全把握不了态度，而陆申秋的手趁机从头顶滑到他脸颊：“放心，哥哥再也不这样了。” 低下头，陆申秋看住他的眼睛：“所以不要生我的气了好不好？” 吴原动了动嘴唇，不知道他怎么会变得这样快。 陆申秋拍拍他的脸，笑道：“如你所愿，哥哥会努力成为一个有良心的项目经理。” “如果哥真是这么想……” “当然了。” 没有任何犹豫，说的时候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 自然内心也没有任何波动。 * 回去的时候，吴原脚步比刚才略快了些。 已经走了么？ 阶梯会议室的方向远远传来笑声。 眼睛里亮起微芒，吴原拉开门，几个部长转过头，都知道他是绿海之星，带着几分好奇上一眼下一眼打量吴原。 徐漾不在。 吴原手指蜷了蜷：“请问……” “徐总监回销售部了。” 市场部部长咳了一声，有徐漾之前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话在先，他现在连看吴原都忍不住红脸：“说是想把好消息第一时间告诉谁，会议结束就回去了。” “我靠，有情况啊！”其他几人吹口哨，“谁谁谁？” 谁？你们面前的绿海之星。 市场部部长翻了下眼珠，刚想再跟吴原说两句，却发现门口一条空空的走廊，青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 电梯一层一层往上走。 吴原看着门缝，神情罕见地有几分怔然，“叮”的一声把他拉回神，电梯门开的时候，一道微小的电流滚过指尖，他张了张嘴，看着站在电梯外的徐漾。 徐漾也没想到，立刻笑了：“小学弟？” 说着抓住他手腕，吴原脚下颠了几步，两人的距离瞬间缩短，一抬头，徐漾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笑：“还以为你在销售部，跑哪儿去了？” 吴原：“学长，报告会……” 第120节 徐漾嘴角一扬：“很成功。” 吴原低头，跟着他一起笑了。 徐漾目光柔成一汪温开水：“开心吗？” 吴原：“嗯。” 今天发生了很多开心的事。 徐漾：“好，那就没白费力气。” 吴原无奈地看他。 徐漾晃晃手机，一本正经地假公借私：“刚才唐女士给我打电话，说今晚家里做春饼，让我带你一块儿回去吃，怎么样，想不想去？” 吴原眼里一晃。 “……唐阿姨么？” 他顿了足足五秒才道。 “嗯。” 徐漾皱眉，觉得自己有点莫名其妙，就在刚才那五秒的间隙里，他竟然感到一股浅淡的忧伤情绪，暗自笑自己矫情，他朝吴原继续安利：“唐女士包春饼一绝，配菜能拼一大桌子，淼儿每次都能吃七八张——” 仿佛已经看到了徐淼吃得一脸幸福的样子，吴原垂下眼，在满心的向往里摇头：“不用了。” “我晚上还约了客户。” 徐漾抓住重点，酸溜溜道：“晚上约客户？” 吴原无奈一笑：“是一位阿姨。” “哦。”警报解除，徐漾心放了放。 春饼可以下次再吃，他总不能拦着吴原卖房子。 可放了一圈忽然觉得不对。 …… 一位阿姨。 …… 他明明什么都还没问。 所以小学弟刚才是在向他解释么？ “那我先回办公室了。” “小学弟。” 吴原回头，徐漾目光和刚才不同了，隔着空气都能感到燎人的灼热。 “你还没说刚才去哪儿了。” 没想到他又把话题绕了回去，吴原张口：“我……” 徐漾轻笑，上前一步，替他答道：“你去找我了，是不是？” 吴原瞳孔一缩，徐漾又上前一步，一直把他逼到墙角：“在我找你的时候，你也去找我了是不是？” “……” 掌心贴住墙面，吴原被徐漾眼里激荡的情绪震得动弹不得。 “……是。” 徐漾眼中亮起一片星芒：“你——” 吴原垂眼：“我很想知道报告会的结果，所以才去的。” 徐漾笑笑：“是吗？那你为什么不敢看我？” 吴原哑口无言。 徐漾倾身，抵住墙的手出了层汗：“小学弟，我就问你一句话……” 脚下的地毯变成了薄冰，吴原指尖陷进手掌。 “如果我现在再说一遍当初在滑雪场说过的话，你还是一样的回答么。” “……” 徐漾呼吸急促：“是么？” “一样。” 徐漾自认上次表白后已经修炼了一颗金刚不坏之心，此刻才发现根本就是纸做的。 “我不信。” “……” “小学弟，我可是金牌销售。” 吴原抬头，徐漾柔声一笑：“成为金牌销售最关键的一点是什么你知道吗？” 吴原不说话。 徐漾：“看人。” “所以你在想什么，我都知道。” 徐漾：“你还想卖多少套房子？” “我不知道。”吴原闷声，这回他答得很快。 徐漾：“不知道？什——” “徐总监！” 王逸群边喊边跑过来，“有找你的电话——” 后半句噎住，他瞪大眼睛看着手臂抵在墙上徐漾，和被他锁在墙角的吴原。 空气凝滞，徐漾脸色很不好看，吴原也无声无语，他直接倒吸了三口凉气：“徐、徐——” “知道了。” 丝毫没有被人看到的尴尬，徐漾低头，无奈又轻柔地对吴原说：“小学弟，你再好好想想。” 墙角宛如礁石，吴原紧紧扒着，仿佛一松手就要溺毙一样。等回过神时，徐漾已经走了，可分明又像没走，他的气息四面八方环绕，只要吸一口就能得到救赎。 吴原往休息室走。 刚走到门口，看到了立在门前不知所措的田姚。 田姚脸色通红：“对、对不起吴原，我不是故意要偷听的。” “……没事。” 吴原很难笑出来，但还是冲她弯了弯嘴角。 擦肩而过，田姚忽然出声：“吴原，你不会是因为介意我……” 吴原回头。 田姚尴尬一笑：“啊哈哈，想想也不可能。” 吴原垂眸：“对不起。” 田姚忙摆手：“对不起什么呀，我、我早就过去了。” 吴原看着她，田姚犹豫了两秒，朝他走近：“吴原，我说句话你别生气。” 吴原：“嗯？” “你、你不喜欢徐总监吗？” 吴原立刻摇头，田姚松了口气，笑道：“其实以前我就发现了，吴原你对徐总监的态度和别人不一样，假如真的，为什么不试一下呢，我觉得徐总监是很好的人……” 吴原：“嗯，我知道。” “知道啥？”田姚一愣。 吴原：“知道他是很好的人。” 田姚笑道：“那——” 吴原忽然说：“他的爸爸，妈妈，还有妹妹，都是很好的人。” 田姚有点搞不清这之间的逻辑，弱弱道：“……那不是很好么？” 吴原摇摇头，垂下眼，轻声道：“我很喜欢他们。” “……” 喉咙像是忽然被那双眼里的情绪堵住，田姚明明似懂非懂，却不知为什么一个字也说不上来了。 第84章 报告会结束时才过正午, 外头阳光刺眼得发白。 几个小孩围着喷泉广场乱跑。 四周一圈条凳, 和平时一样坐满了趁午休出来晒太阳的绿海员工, 欢声笑语背后衬着喷泉水的背景音，蒸腾出彩虹的水珠间, 一个个绿海人精神饱满, 嘻嘻哈哈地聊着, 看得那些同在一个商业区，其他公司的员工一脸羡慕。 绿海就是好啊。 每次经过人们都忍不住发出这样的感慨。 员工的状态就代表了公司的状态。 上半年几乎所有开发商都没有大动作, 在整个房地产市场萎靡之际, 绿海还能先后推出海城千岛湾和新城年轮两大重量级项目, 再加上顾戚之前对海华庭的大力支持, 果然就像前两天《乐家property》报道的那样，一路势不可挡。 等年轮正式开盘，销售额或许就能赶超之前遥遥领先的保亿万宏了。 同一时间，商业区某商务咖啡厅。 工作时间，咖啡厅里几乎没人, 店里放着很轻柔的钢琴曲，店员百无聊赖地擦杯子。 第121节 任重闻靠在沙发上, 滑动手机, 神态放松地逐一浏览新闻。 听惯了轮椅的声音，一开始听到有人走近时他完全没当回事，还以为是经过的服务生，拇指在屏幕上滑着，他头顶忽然一暗。 抬起头看清来人, 禁不住“哟”了一声。 戴眼镜的男人站在桌边，看着他一笑：“等很久了？” 任重闻扫了眼他的腿，见怪不怪，只朝对面沙发做了个“请”的手势，“等了足足四十分钟，我说申秋，我的时间也是很宝贵的好么，拜托您老人家下次约个准点。” 陆申秋捏捏眉心：“刚开了一场无聊的会，之后又有事耽搁了些。” 任重闻：“什么会？” 陆申秋笑而不语。 任重闻再一次感到强烈的不平衡。 之前上大学时也是，陆申秋总能几句话从他这里套出需要的信息，等他想反过来了解对方什么时，对方心门紧闭，愣是一个字也撬不出来。 都这么多年了，这种模式竟从没变过。 “你这就不公平了吧，我抽出时间过来，好歹也得给我透露点儿什么。” 敲敲桌面，眼看陆申秋点了杯咖啡，任重闻不满道。 陆申秋充耳不闻，笑道：“上次的电子杂志不错。” 听他一夸，任重闻略振奋了点，暂时停止纠结公平问题，“你是说销售部徐总监那期？” “嗯。”咖啡上桌，陆申秋端起来抿了一口，“以后可以再连着做几次他的个人专题。” 这次轮到任重闻不说话了。 陆申秋：“把他往高了捧，能捧多高捧多高。” 任重闻笑道：“申秋，上次你说让我做一期他的专题我就想问了，你是不是跟他有仇？” “唉，怎么能说是有仇呢？”陆申秋语声悠扬，仿佛任重闻曲解了他的好意，“我分明是在给他增加曝光率啊，有年国永的提拔，陆董的欣赏，他很快就要忙得焦头烂额了，自然也可以离我弟弟远一点。” 任重闻哼笑：“恐怕这不是主要原因吧？” 陆申秋推了推眼镜，继续喝咖啡。 “行啊，小意思。” 任重闻懒得多问，反正问了陆申秋也不会回答。 离弟弟远一点吗？ 这个原因倒是让他相当有动力。 “他是我……” 那天吴原站在喷泉池前说的话，到现在都在他脑中挥之不去。 牙齿轻合，出一道气声，嘴唇又动了动，向上扬起—— 喜欢的人。 任重闻记得他当时隔了很久都回不过神。 没有对比的时候还好说，但习惯了吴原一向的冷淡表情，突然看见他红了脸颊，紧攥着双手脱口而出对另一个人的心情时，对任何一个正常男人来说都是不小的刺激。 “言归正传，今天我找你来是为了——” 陆申秋勾了勾手指，任重闻皱眉俯身过去。 陆申秋：“……” 一道低沉的声音送入耳中，任重闻突然脸色剧变，向后退了两步：“什么？” 店员纷纷看过来，任重闻这才发现自己动静太大了，吸了口气，他对着陆申秋不可置信地压低声音：“你疯了？” 陆申秋笑了：“怎么能叫疯呢。” 任重闻：“那可是你妈妈——” 陆申秋眼中冷光划过。 任重闻一噎，改口：“那可是陆阿姨的公司！” “这也是她的主意。” “什么？” “重闻，有时要想做成什么事，不一定非要直走，以退为进也未尝不可，”勺子在咖啡中轻轻搅着，陆申秋讽刺地笑道：“这是陆董她教会我的，毕竟，她可是明知道砂石厂的存在，却在我提出选地方案时只字不提，最后又利用我弟弟的热心肠来提高项目曝光率的狡猾生意人啊。” “营销那套，她玩得可比你熟练多了。” 他每说一句，任重闻脸上就闪过一片震惊，在他心里陆阿姨一直都是一个做事雷厉风行，值得尊敬的优秀长辈，拿业主的健康来做赌注来实现利益这种事，怎么想都和她不搭边。 陆申秋：“还有你刚才叫她陆阿姨？” 任重闻毕竟见过大风大浪，很快缓过劲来，失笑：“怎么，你连这个也要计较？我跟你不一样，陆阿姨当年对我有恩——” 陆申秋点点头：“如果利用也算恩情的话。” “什么利用？” 陆申秋张口：“……” 不好的预感顿生，任重闻下意识地想止住他的话，却见陆申秋用几乎怜爱的眼神看过来，略带遗憾地轻声道：“当初纸媒销量被网媒打击遭遇滑铁卢，对你们杂志社落井下石的是谁，你知道吗？” …… 暗示再明显不过，任重闻吸了口气，脸色颓败下来。 “我不想知道。” “就是你现在最最感激的——” “我说我不想知道！” 陆申秋微笑：“陆阿姨。” “……” 任重闻胸口堵着，心如明镜，垂死挣扎道：“不可能，她后来明明还出资——” “要想培养一条忠实的狗，不先打断他的腿怎么行呢？这样之后他才会对她的好感恩戴德嘛。” 陆申秋笑出声：“更何况这条狗还会叫。” 不知是谁说过，媒体人都是野巷子里会叫的狗，一只叫起来，引得其他狗跟风齐叫，闹得整个巷子不得安宁。 任重闻脸色苍白地盯住他，陆申秋抬手无辜道：“我只不过转述她的话而已。” 歪身过去，陆申秋慢慢勾住任重闻肩膀，和他头挨着头，“一开始她本来要吞并整家杂志社的，是我坚持让她看在你是我朋友的份上网开一面，不然你以为，你们现在还能保持住作为媒体人的独立性吗？” 喉结艰难滚动着，任重闻感觉嗓子里生了个疙瘩。 陆申秋笑道：“重闻，我是唯一一个站在你这边的人。” “所以你就算要谢，也该感谢我才对。” 任重闻：“……你要做什么？” 从失望转为无情只经历了不到五分钟，他冷凝着脸抬头，陆申秋笑得更深，拍拍他的肩膀道：“先按我刚才说的做，让你陆阿姨最后再高兴高兴。” 仿佛觉得那画面很有趣，他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任重闻从没听他这么笑过，趁陆申秋笑得仰头时眼睛眯了眯，拳在背后攥紧，仿佛攥了满满一手拼搏过后被人玩弄于鼓掌的不甘。 被他们母子。 “知道了。” 陆申秋满意地点头，站起来，任重闻问道：“这么快就走了？” “要准备年轮有关砂石厂的道歉信。”陆申秋似笑非笑，“可不能让我弟弟失望呢。” * 报告会第二天，绿海在官网和官微上发布了关于砂石厂的致业主公开道歉信。 总共七百字，落笔真挚，言辞诚恳，署名的项目总经理陆申秋在信中承认因为自己当初在工作上的疏忽，辜负了群众以及多年来信任绿海的业主和海粉对集团的信任。 除了道歉和对自身的惩罚措施，他还另外感谢了销售部集体员工为这次砂石厂事件做出的努力，当然也包括销售部总监徐漾在报告会上提出的建议—— “在此，绿海集团年轮项目组郑重向大众允诺，购买砂石厂地皮计划将即刻实行，并同时在主流平台上实时更新配套项目建造进度，保证让广大业主在入住前能安心，放心。” …… 有公共媒体的助力，薄薄的一张道歉信变成投进湖底的巨石，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 微博上，论坛上，哪怕有一两个黑子揪住砂石厂的话题不放，也迅速被潮水般的好评淹没。之前高层压消息的效果显著，许多人在道歉信火了的刹那才知道砂石厂的存在。 被动得知和主动得知完全是截然相反的两种概念。股东们这才发现当初徐漾在报告会上说的一点都没错，因为解决问题及时，群众对绿海犯错的容纳度超乎想象—— “什么？年轮附近有个砂石厂？？我居然今天才知道！” “幸亏绿海发现得早啊！要不然咱爸妈住进去的时候可怎么办？？？” “绿海真是太良心了！！我刚才搜了一下砂石厂的位置，离着有十多公里呢，一般开发商谁管啊，也就绿海为业主负责能考虑得这么细致了！” “站绿海！谁都会出错，关键是态度！” 发现砂石厂后不但不隐瞒，反而即刻召开会议解决，二十四小时内发布致歉信并公布解决措施——如此严谨而有诚意的开发商集团，才是业主们真正该信任的。 短短几天的时间，关于年轮的咨询电话被彻底打爆，海投的几个高层看着技术部发来的不段刷新的登记意向表，惊得眼珠子都快下来了，反倒是陆厉薇的助理一脸淡定。 因为两周之前已经提前惊讶过了。 …… “陆董，不好了，销售部好像在年轮附近发现了一家砂石厂，现在正在做问卷调查呢！” “问卷调查？” 椅子转过来，陆厉薇抬眉：“动作很快啊。” “？？？” 助理一呆，还以为陆厉薇没听清楚：“陆董，是砂石厂！我查了，对老人健康的危害性非常大！” “去让技术部做好后台维护，企划部那边为项目大热做好下一步宣传计划，最好是健康管理和环境保护相关的——” 第122节 助理听懵了。 “陆董，您这是……” 陆厉薇唇角勾起：“很快就要来大订单了。” …… 看着海投众人此刻目瞪口呆的脸，助理心里不禁第n次喊陆董英明。 * 除了年轮项目本身，大众也渐渐将目光放在了道歉信中被反复提及的绿海销售部，以及销售部总监——徐漾身上。 有之前顾戚“w销售”带起的热度，绿海新城销售部经过这次事件，关注度又攀高一个节点，一跃成为整个集团最风光得瑟的部门，走哪儿艳羡的目光跟到哪儿不说，名气还隔空跨省，分别在上城，广城，海城销售部中当做榜样被领导夸了好几周。 “呿。” 上城的金牌销售宋璨风风火火走进销售部。 照着仰在椅子上熟睡的秦京就是一拳，“哎，总监，起来了！” 秦京哼了声，没动，宋璨干脆把手机贴他脸上：“睡睡睡，一天到晚除了睡觉喝茶就没别的了，瞧瞧人家的总监，凭空就把咱们压了一头！” 秦京直接把脸埋胳膊里了。 zzz。 宋璨：“……” “哎呀，徐总监真是太帅了，怎么会这么有型！”和宋璨同期的一个女生抱着手机做捧心状，“好希望他能来做我们的总监哟！” 一个油头粉面的男生凑过去，“我靠，你哪来的这张照片？发给我发给我！” 头上很快砸过来一根笔：“死基佬！” 男生浑然不觉疼，推了下女生：“快点啊！” “知道了知道了！”女生边发边道：“你没上微博呀，前几天哪个没什么名气的小杂志社上传的发布会高清照片，没过一天就被营销号转发了，说他是‘史上最帅的房产销售’，现在转发量都破万了吧快？果然大家对民间帅哥最没抵抗力了……” 宋璨刚想让他们闭嘴，听到这眉头一挑：“发布会照片？……咳、都有谁啊？” “都说了是徐总监嘛！发些老头子谁爱看？” “哦。”宋璨有点失望，已经刷开微博的男生忽然道：“哎，这不是绿海之星嘛！” 下一秒，手机没了。 宋璨手指使劲扒着屏幕放大。 “我去璨璨，不带你这样的，我都还没看呢！”男生扑过去抢，宋璨一手把他支开，看了半天都没吴原，回头：“你在哪看见绿海之星了？” 男生噗嗤一笑。 “我骗你的！” 宋璨：“……” “哎璨璨，你也太明显了，想看人家就直说嘛！” 宋璨：“……” 红着脸怒目向秦京：“秦总监，这帮人你还管不管了？” 秦总监：“zzz……” 女生捂嘴：“璨璨一受委屈就找秦总监！” 男生跟着学：“璨璨一受委屈就找秦总监！” 宋璨：“……” * “哥，你火了！” 徐淼抱着一堆吃的一掌推开徐漾的门，大嗓门道：“现在我们学校的女生每天都在讨论你，也不知道她们从哪儿打听到我是你妹妹，天天给我送零食送饮料，”一拍肚子，她幸福地抱怨道：“看，我都胖啦！” 徐漾没理她。 “哥，我跟你说话呢？”徐淼过去，这才发现徐漾脸色有点沉，后知后觉一吐舌头，立马安静了，弱弱道：“……哥，怎么啦，跟原原哥吵架了？” 徐漾：“……” 他妹这戳别人痛处的本事真是一绝。 勾勾手：“淼儿，来。” 徐淼立刻乖巧座在了他身边。 徐漾深吸一口气。 徐淼也跟着吸气，顺便瞪大眼。 徐漾：“我觉得他喜欢我。” 徐淼：“谁？！” 徐漾斜她一眼。 徐淼：“哦！！！原原哥！” 随即怀疑地眯起眼睛：“真的？？你确定？？上次你就自作多情——” 想起她哥刚失恋时那两天的状态，简直不堪回首。 徐漾脑仁疼：“你能不能盼点儿你哥的好？” 徐淼冷静了两秒，道：“我这不是担心嘛，你看，如果原原哥喜欢你，那他为什么不跟你在一起呢？” 第85章 为什么？ 徐漾承认他被问住了, 且问题在脑中一待就是好几天, 年轮项目大火, 自己在网上走红，和这件事一比完全不值一提。 “一样。” 那天吴原说话时低头看着地面, 一眼都不看他。 牙齿咬了下嘴唇又松开, 掌心无措地贴在墙上又攥紧。 像在压抑着什么。 只要想到那个画面, 心就像被一只手硬生生扯到胸口，牵出满心满肺不知缘由的疼来。 到底为什么不愿和他在一起？ * “样儿。” 周一清早, 徐漾一只脚正要踏进绿海大门, 听见这声脚步一顿。 眯着眼转过头, 他嗓音瞬间冷了八度：“你来干什么？” 台阶下, 多日未见的发小王骁满脸愧色：“样儿，咱们谈谈吧……” “我说过我不想再看到你了。”想起王骁当初对吴原说的那些话，徐漾厌恶的视线中又多了几丝警告的危险气息，似笑非笑：“看来上次还打得不够狠啊？” 两个月前才好全的伤又烧灼起来，王骁吓得摇头：“上次的事我已经知道错了, 但——” 徐漾一眼都不想多看他，冲保安使了个颜色, 头也不回地走进大厅。 “样儿！” 王骁冲上去, 两个保安立刻架住他胳膊，手一使劲，直接把王骁推下台阶。 “先生，如果您再闹事的话我们会交给警察处理。” “我、我闹个屁事！” 王骁甩开他们的手，耳边“咔嚓”一声, 几个经过的白领举着手机围观，一边窃窃私语一边笑。王骁这辈子还从没有这么窘迫的时候，恨不得转身就走，可又惦记着要跟徐漾说的话，接连高喊了几声，被膀大腰圆的保安狠狠推了下肩膀。 “先生，请不要在这里大声喧哗。” “……” 再没什么比大清早看见王骁更倒胃口的事了。 徐漾脸上阴沉两秒，但想起等会就能看见吴原，心情又迅速转了晴。 正要上电梯，年国永一通电话打来，让他到办公室去一趟。 “您什么事？” “来了你就知道了。” “……” 啧。 一把年纪了还搞神秘主义，年老头真是童心未泯。 “年董。” 五分钟后，徐漾推开年国永办公室的门，懒洋洋的声线在看清里面的人时转成一声笑。 “这什么情况？” 办公室里，林燕，马经理，以及梁心鑫并排站在年国永书桌前，三人神色专注，徐漾进来的时候也只点头示意，没敢多动，还是年国永笑着一招手：“小徐，来。” 徐漾不明所以地走过去。 * “我靠我靠你们看官网了吗？” 一声巨吼，王逸群椅子猛地往后一滑，怀疑自己没看清楚又扑了回去。 瞳孔上下左右移动，被他那声吼招来的员工都跟着挤上前：“什么啊？一惊一乍的——” 下一瞬，十几双眼睛锁住电脑屏幕，张大嘴。 第123节 “这是，徐总监？” “是、是徐总监没错！” “徐总监怎么会出现在高级管理层的页面上？” 还是当初那张帅得人移不开眼的证件照，鼠标下滑，“徐漾”两个字下面，职位那栏原先写着“销售部总监”的地方，改成了“商业地产部项目总经理”。 商业地产部？总经理？ 众人懵懵地看着那几个字，想说话，嘴里出来的气却热得烧喉咙，目瞪口呆地互看了两秒，还不等他们意识到这项人事变动带来的影响，门口忽然冲进来一道人影。 众人抬头，瞪大眼：“徐总——” 外套下摆飘动，徐漾喘着气环视四周：“吴原呢？” 王逸群第一个回神，“在、在财务部！” “谢了~” 徐漾嘴角一扬，转身就走。 连戳了几下电梯按钮，电梯都跟卡住了似的停在一层死活不上来。徐漾一拧身，直接拉开安全通道的门冲下楼梯。 销售部内，旁边人捅王逸群胳膊肘。 “哎哎，你说徐总监找吴主管干什么啊？这种时候不是应该跟咱们一起庆祝吗？” “咳。”之前在走廊撞见的那一幕浮在眼前，王逸群无所不知地翘起二郎腿：“你们懂什么？升职了当然要汇报一下啦！” 那人一愣：“汇报？向吴主管汇报？” 王逸群笑得神秘，多一个字不说，旁边有女生哀怨地叹了口气：“唉，徐总监升职了，那咱们可怎么办啊，以后谁来管销售部？” 话音刚落，前方视线里出现了一双踩着高跟的长腿，目光上移，林燕站在门口，冲众人一笑：“来，咱们开个会。” 身后站着脸上肌肉咬紧的马经理，和春光满面的梁心鑫。 * “这是上一周年轮项目的登记情况。” 把表格递过去，吴原对会计浅浅弯了下眼睛：“麻烦你了。” 会计攥着表格，浑身透着紧张：“……谢谢吴主管。” 吴原摇头：“应该是我谢谢你们。” “那个，吴主管，”会计红着脸叫住吴原，“你、你中午有没有……” 吴原：“嗯？” 会计头越来越低：“有没有时间一起吃……” “不好意思，没有。” 忽然一道低沉的声音插过来，会计愣了一下抬头，风靡全网络的销售部总监徐漾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面前，弯下腰，冲她微微一笑，“对不起啊，吴主管他中午已经和我约好了。” 会计缩着肩膀，脸都快红炸了：“这、这样啊……” 吴原看着徐漾，低头，无奈又轻地笑了一下。 声音羽毛一样，在空气里打着转落进徐漾耳中，忽然他回过头，众目睽睽之下笑着一把拉住吴原手臂，在满屋子惊异的目光里，如沐春风地走出财务部。 “学长？” 吴原没有抽出手，偏头对着他的背影唤了一声。 两人不知不觉走到门外的一个无人角落，徐漾胸口起伏了一下，转身笑道：“小学弟。” 刹那，吴原在他眼中看到了星星。 朝前走近了一步，徐漾像是不知如何开口了，蓦地将他两只手牢牢攥在手心，嘴张了张，又叫了一声：“小学弟。” “嗯。”吴原任他握着，声音轻柔：“怎么了。” 徐漾把他的手拉到心口，吴原感到了剧烈的心跳声。 “年老头让我接手下一个商业地产。” 吴原一怔，徐漾的胸腔震动着，每一道空气层，每一个骨节都在诉说他此时此刻的喜悦，“说我是企划招商复合型人才，要派我做商业地产部的项目总经理。” 商业地产。 吴原记得那是徐漾最感兴趣的项目。 “……真的？” “嗯。”眼睛弯成新月，徐漾笑得整个角落都跟着亮起来。 像是觉得自己嘴角咧得太大有点丢人，却又忍不住，“哧”的一声：“怎么办，好高兴啊。” “……” 吴原第一次见到他这样孩子气的一面。 眼睛闪着星芒，前所未有的坚定和踌躇满志，没有一丝犹疑。 只有自信的人才有这种表现，只有徐漾才能做到这点。 胸口热流涌动，吴原想自己此刻的心跳也一定和徐漾一样快，弯起指尖，他毫无知觉地回握住对方，轻声说：“学长，恭喜你。” 徐漾蓦地倾身，耍赖道：“那能不能抱一下？” 吴原顿住，意识到时，身子已被背后两只手轻轻一带，撞进迎面而来的温暖怀抱里，瞬间脑中发生了一场大爆炸，怔然中，他抬起垂在两侧的手，被徐漾一把在背后捉住：“别推，就抱一会儿。” 被他一提，吴原才发现自己刚才并没有要推开他。 那是要做什么呢。 “就是不能在一个部里了。”徐漾忽然在他耳边道。 吴原：“……” “但也没什么，我会每天来找你的。” 吴原嘴唇动了动，徐漾意犹未尽地放开他，但没有全放，两手握着他的手，看着他的眼睛说：“只要你别躲着我。” 吴原眼睫垂下去：“不会的。” 徐漾一笑。 “松开吧。”吴原晃了下两人交握的手。 徐漾不撒手：“如果我说不松呢？” “你手里出汗了。” 徐漾：“……” * …… “小徐调到商业地产部的话，总监的位置就空出来了。” 年国永笑着看向面前三人，马经理脸色从没这么红润过，身板里像埋了只火箭，跃跃欲试要往上窜，年国永和蔼的视线扫过来时，他激动得身心俱抖，正要拍胸脯作保证，年国永目光一移，看向他旁边的林燕。 “小林，你来做总监。” 马经理：“什么？！” 年国永：“小马，你有什么意见吗？” “没、没有。” 马经理面色灰败，咬牙瞥向林燕，后者看也不看他，朝年国永深深一鞠躬：“谢谢年董提拔，林燕一定不让您失望。” 梁心鑫在一旁看着，不知道这种场合年董叫自己来干嘛，暗自噘了噘嘴，忽听老人温和的一声落在耳畔：“小梁。” “嗯？” 梁心鑫懵了一下，连敬语都忘了用。 年国永笑道：“听说你在香江区为问卷调查出了很多力，以后和吴原同时带两个组的员工，要互相辅助，有什么情况及时向小马和小林汇报。” 梁心鑫眼睛越挣越大：“年——” “就是让你做主管的意思。”林燕笑着拍了她一下，梁心鑫回过神，化了一个小时的眼睛一下红了，弯腰鞠躬时声音哽咽：“谢、谢年董。” 来绿海这么久，她终于在今天得到了认可。 三项人事调动即刻执行。 销售部众人不愿让徐漾走，其实就是上下两层楼的距离，一个个却搞得相当伤感。徐漾收拾东西的时候，一帮人在背后探头探脑，吸着鼻子道：“徐总监、啊不徐总经理，你以后可要常来看我们啊！” 徐漾笑道：“那还用说？” 随即朝人群后的吴原一挤眼睛。 他当然要常来。 小学弟还在这儿呢。 吴原与他回视，唇角弯出淡淡的笑。 背在身后的手握了又松开，徐漾的温度还残余在指尖，不舍得离去。 或者，是他不舍得那温度离去。 第86章 商业地产和住宅地产虽然只有两字之差, 但却是完全两种不同的行业。 和研发核心主要放在业主和客户群上的住宅地产不一样, 商业地产单市场定位就有十来项着眼点, 除了周边的商户变迁和整个城市规划，还要考虑到商圈转移, 周期和各种新出台的投资政策等等, 对眼界的考验相当高。 但这些, 徐漾几个月前就已经做得如鱼得水了。 经过几个营销号在微博上轮番转发，绿海集团“徐总监”的人气和知名度也跟着水涨船高。《乐家property》趁热打铁, 连着做了两期徐漾的专访连载, 发售前一天还在官网上独家公开了一小段采访视频——平面变动态, 众人惊讶地发现这位“史上最帅的房产销售”不光有颜值, 连学识与谈吐也是万里挑一，举手投足间的人格魅力让人完全移不开眼睛。 视频的轰动带动了销售额，杂志刚一出刊就已售罄，卖出的总册数比顾戚采访那期还高了0.1个百分点。 这日，cbd, 年轮售楼处。 第124节 “徐总经理的杂志到手啦！” 王逸群高举着一本杂志冲进大门，众人一拥而上, 王逸群捂着不让看, 左顾右盼：“吴主管呢？吴主管不在？” “吴主管在后面接待客户呢，哎你买了不就是给我们看的吗，捂着多没意思？” 王逸群本来想让吴原第一个看的，闻言只好把杂志拆了封，翻了几页耳边就一片惊叹吸气声—— “哇, 徐总监，啊不徐总经理这张也太帅了吧？” “真不敢想象这样的人居然做过我们的总监，我过去几个月到底在干什么！” “官网上的视频你们都看了吗？听说微博上都传疯了——” “微博？” 田姚听到这里有点奇怪，“怎么这么快就转到微博上去了？” “都干什么呢！” 比平时林主管高了几度的女声，众人回头，梁心鑫站在背后，把长卷发往后面一拨，闪着睫毛一拍掌：“工作工作！” 田姚看了她两眼，忍不住捂嘴笑：“前辈，别说，你这样还真挺像那么回事的！” 梁心鑫朝她勾了下食指。 田姚不明所以地走过去，梁心鑫一抬尖尖的下巴：“服吗？” 田姚：“哈？” 梁心鑫笑得更甜：“看你好像总不服我的样子。” 田姚心里“呵呵”了两下，干笑：“我哪敢呐？” 外面售楼处热闹得像是过节，会客室里的两人却对坐着不语。 桌脚放着行政新买来的茉莉花香氛，纯白的花瓣插在瓶中，满室都弥散着洒了露水般的清香。 吴原微怔，“您刚才说，不是来找我看房子的？” “没错吴先生，”对面的西服男人有一头短卷发，笑起来俩酒窝，“我就敞开天窗说亮话吧，刚才没来得及自我介绍，敝姓褚，名一声，褚一声，来自万宏集团人力资源部。” 吴原：“万宏……集团？” 褚一声笑道：“吴先生，万宏集团是地产界的大哥企业，一直很注重人才的挖掘和培养，员工福利在各大集团中也是拔尖的，近几年的销售排行，吴先生应该也有看吧？” 吴原缓缓点头。 《乐家property》每年都会统计各大开发商的销售额，万宏和保亿常年霸占排行榜前两名，虽然在新城绿海的影响力最大，但从全国来看，万宏保亿才是业内的领军集团。 褚一声：“我有看过吴先生之前在绿海年度表彰大会上的演讲，非常打动人，从那时起就一直默默关注吴先生，后来又看到杂志上顾戚先生对您的评价，发现您正是我们万宏集团需要的优秀人才——” “褚先生，”吴原打断他，“所以您今天是来……” 褚一声笑了笑，把一张名片推了过去。 “像吴先生这样的人，在绿海做一个小小的主管实在是太屈才了，如果来我们万宏，一定会有更广阔的发展空间。” “如果吴先生考虑好了，请随时给我打电话。” * “所以呢？后来你怎么回的他？” 一周后，公共休闲室，徐漾上半身前倾，支着下巴看吴原。 吴原淡淡道：“我把名片还给他了。” 像是小学弟的作风，徐漾忍俊不禁：“这么不给面子啊。” 吴原困惑地一歪头：“这是不给面子么。” 徐漾柔和地看着他，忽然说：“我好骄傲。” 吴原抬头。 徐漾笑道：“有人来挖角是好事，说明小学弟你受到了更多人的认可。” 吴原静默半晌，垂下眼：“……其实——” “嗯？” 吴原抿了抿唇：“是有一点高兴。” 徐漾心都被他脸上的浅淡笑容捂化了，“看吧？” 吴原点头：“嗯。” “学长最近怎么样？” 徐漾：“忙死了。” 吴原看着他，徐漾：“虽然之前也跟着年老头见识过各种商业地产结构，但很多东西都要从头梳理，最近跑了几个成功的商业项目，要注意的事情很杂，周边整个业态、规模、零售业结构，还有消费者调研，未来供应量的确定——” 吴原弯了弯眼睛。 徐漾温柔道：“笑什么？” 吴原：“学长虽然这么说，但看起来并不像是抱怨的样子。” 徐漾“嗯”了一声，疑问的口吻。 吴原垂眸：“那我就放心了。” …… 徐漾手掌沿着桌面往前伸：“小学弟，上次我说的话……” “时间不早了，”吴原起身，冲他一笑，“最近大家在制定年轮的销售计划，我不能离开太久。” “……” 徐漾想就算自己问他，按照小学弟的性格，大概也什么都不会说的。 “我跟你一起走。” 拎起椅背上的西服，徐漾三步两步赶上吴原，不想还没走到门口，外面突然响起一片杂乱的脚步声。 前方，数十道人影往电梯口窜，嚷嚷着要去财务部看什么，吴原怔怔和徐漾对视一眼，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忽然一个人从门口经过，看见徐漾，大喊：“徐总经理，您怎么还在这里啊？！” 徐漾看清楚那人是年国永身边的一个下属，迎上前：“怎么了？” “您还不知道？？” 下属跑过来，冲得太快，站在两人面前胸口来回起伏着说不出话，徐漾笑道：“到底怎么了？” 下属：“徐总经理，大事不好了！” 徐漾笑容褪去，“什么不好了？” 下属本就慌了神，被徐漾眼神里突如其来的压迫感直接看得结巴起来，“国、国……” 吴原手指攥紧：“别急，慢慢说。” 漆黑眼睛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看过来，下属心脏一沉，深吸一口气捋直舌头：“国家银监属刚才下发了通知，要求所有和绿海进行过业务的信托公司对绿海展开资金调查——” 吴原晃神了一下，徐漾沉声道：“什么意思？银监属怎么会突然对绿海调查？” 下属脸色煞白：“今天早上环球财经官网发布了一条匿名人士透露的消息，该死的环球财经！居然说我们存在严重的资金链断裂，欺瞒股东和市场，还说我们目前所有的项目经营有风险，这不是扯淡吗？！绿海虽然负债率高，但是——” “下面为您插播一条新闻。” 背后的大电视里忽然传来一道声音，吴原回头，午间经济报道的女主播面色沉肃道：“地产开发商领跑集团绿海深陷负债危机，据环球财经透漏，当前绿海的负债率已跌破160%，成为大型房地产商中负债率最高的房企，银监属监管人今早表示——” 底下的滚动条触目惊心地打着一行红字—— “地产龙头陷入信贷危机，股价暴跌市值一夜蒸发30%，近日或将申请破产。” 股价暴跌，申请破产…… 除了新闻中不带感情的报道声，屋内霎时寂静一片，徐漾站着不动，下属呆呆看着大屏幕，声音弱了下去：“现在大家都要去财务部看实时股价变动，不知道已经跌成什么样子了，天啊，我怎么这么倒霉，我上月才刚买了绿海股票，还说赚了要带父母和家人出国旅行，我这几年忙于工作，一直觉得亏欠了他们，这……怎么会……” 下属颓然地抱住头，脸上血色尽失。 吴原怔怔地看着他瞬间红了的眼角。 “……绿海怎么可以这样，负债率那么高还要继续做什么项目，多卖房子才是道理啊，突然爆出这种事让我们绿海人怎么办，让我们股民怎么办？” 吴原手指冰凉，不知什么时候，下属的抱怨内容已由环球财经和银监属转为绿海本身。 新闻冰冷地传达出信息，然当最直接的受害者站在面前，那丝冰冷便夹杂了铁锈般的血腥味。绝望的一角从这里渗透而出，仿佛一面镜子照见了此刻无数崩溃唾骂的股民，以及股民背后，无数因资金蒸发而陷入绝境的家庭—— 吴原忽然往后退了一步。 肩上搭过来一只手，徐漾轻轻捏了下他肩膀，“小学弟，你先回销售部，我去年老头那边儿看看。” 吴原点头。 他现在除了卖房子什么都做不了。 “不要自责。”徐漾皱眉，看着他苍白的脸色道。 吴原忽然说：“如果我能多卖些房子就好了。” 徐漾深吸一口气，吴原慢慢拉下他放在肩膀的手，冲他凄然一笑：“学长，负债率增高，是因为销售额一直没有起色，销售部必须要为此承担责任。” 低下头，空气中响起颤音。 “学长，我很难过。” …… “我不能不自责。” …… 肺里像被扔进一把燃烧的干草，徐漾胸肺拥堵着，他觉得小学弟分明就是在偷换概念，而这个思维模式是被谁影响的，并不难猜，正要狠狠反驳，刺耳的电话铃声突然划破沉寂，从吴原的大衣兜里传出来。 掏出手机，吴原看着来电显示一动不动。 万医生。 陆申秋的主治医师。 明明还不到例行体检的时候。 “……喂。” 第125节 “吴原，是我，万泽。” 从未有过的严肃声音像一只巨手攥住心脏，万医生不等吴原回音，立刻道：“你哥哥出事了，现在在医院，快点来一趟吧！” 徐漾眼见吴原一晃。 干裂的唇张开：“什么？” “他在香江区的工地和现场施工队发生了争执，被推下了轮椅，地上都是石块啊，被送来的时候浑身是血，唉，具体的我当面跟你说，1302号病房，等会见！” 吴原挂了电话，转身就走。 动作太快，没有一个人来得及拦住他，然而他却在跑了两步后自己停下来，回过头，带着一丝茫然看住徐漾：“学长，我哥出事了。” 徐漾脸也白了下：“出事？” 说完，心中霎时闪过万千疑窦。 怎么会这么巧？ 吴原指尖深陷入掌心，进退两难地站在走廊中。 一个是家人，一个是绿海。 他想和所有绿海人一样留下来关注事态发展，又无法放下医院里的陆申秋。 …… “你放心。” …… 吴原抬头，徐漾不知何时走到他面前，他的笑一如既往温暖灿烂，足以照亮一切阴霾：“这儿有我呢。” 吴原：“学长……” 徐漾的手落在他头顶，揉了揉，“去吧，我晚一点去医院找你。” 刚才那一秒，他想自己懂了吴原所有的犹豫和心结。 吴原深深看了他一眼。 衣角被跑动间的风拂起，转眼的功夫，他已经消失在了楼梯口。 徐漾对着吴原离去的方向望了很久。 半晌转过身，冲还在唉声叹气的下属一眯眼睛。 “看你那点儿出息。” “哎？” 下属抬头，徐漾：“世界末日了吗？” “可是……” 徐漾神情并不轻松，但他心里无惧，张口的话音也稳如磐石：“你在这里抱怨再多也没有用，现在最关键的是如何做出对应，我去找年董，你去安抚一下市场部那边的情绪，接下来几天他们都不能休息了，要打一场公关硬仗。” “哦、哦！” 下属呆呆听着，被打击得碎了一地的心在徐漾强心剂一样的话语里一点点拼起来。 徐漾：“还有。” “什么？” 徐漾眸光一黯：“以后有些话不要张口就说。” 下属发现徐漾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 “你随便一张口不要紧，但对那个把所有家庭的幸福当成自己责任的傻瓜来说，却是致命一击。” …… “学长，我很难过。” …… 那样的表情，怎么可能只是“很”的程度呢。 * 吴原刚跑过喷泉池，迎面和一人撞到一起。 “哎？吴先生？” 扶住他胳膊，任重闻侧头笑了一下：“你这是要去哪啊？” 喷泉的水珠溅过来，吴原看着他，额头一凉。 环球财经发布了…… 今早环球财经官网…… 据环球财经透露…… 环球财经。 吴原忽然道：“任主编。” 任重闻注意到他对自己的称呼由“任先生”变成了“任主编”，笑道：“怎么了，突然这么严肃？” 吴原：“那条消息是你们杂志社发布的么？” 任重闻飞快挑了下眉。 “是啊。”抱起手臂，“老实说，我也吓了一跳呢。” 吴原一言不发。 任重闻：“绿海这样大的一个集团，居然做出欺瞒股东的事来，那种负债率应该是绝无仅有的了吧？暧，我这也相当于自己打自己的脸，《乐家property》做了那么多期绿海的专访，下期我还打算采访年董呢，看来也要耽搁了。” 吴原：“发布前你确认了么？” 任重闻：“什么？” 吴原：“我说任主编在发布那些消息前，确认过它的真实性了么？” 任重闻笑了：“绿海有没有负债，还需要确认吗？” 吴原：“所以，任先生之后的那些报道，都是从唯一确认的负债率上推测出来的吗？？” 任重闻嘴角僵了僵。 吴原：“你说绿海的项目风险高，说绿海欺瞒股东，说绿海濒临破产，这些，你都确认过了吗？？？” 任重闻摇头笑道：“吴先生，如果媒体人每发布一条消息都要百分百确认它的真实性，那那些搞文娱八卦的杂志社恐怕早就要倒了吧？” 吴原：“但你们是环球财经。” 走上前，他看着任重闻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道：“你们环球财经自称为良心的笔杆子，良心的笔杆就是在确认真实性前肆意猜测，让整个房市、股市陷入恐慌么？” 任重闻抬手做了个投降的姿势，“吴先生，你不要这么激动，我难道不也是受害者吗？” 吴原：“是吗，受害者。” 任重闻失笑：“对啊，我刚刚不是都说了，我之前——” “受害者就不用为笔下的文字负责了吗？” 兜头一盆冰水，任重闻：“吴先生——” “不知道为什么……”风吹乱了额前的黑发，吴原半转过身，望着清澈中掺杂着一丝污泥的喷泉池道，“两年前的那场纸媒危机过后，环球财经的内容就变了呢。” 任重闻像被针刺了般心脏一沉。 吴原伸手栏下一辆出租车，“嘭”的一声关门离去。 * 财务部内，气氛从未有过的紧张凝滞。 无数人挤在实时更新的股价大屏幕前，心惊肉跳地看着绿海旁边的数字一路跳楼般下跌，每降下去一个小数点，四周就响起一片抽气声，到后来连抽气声也消失了，整个房间被沉默吞噬，只有大屏幕旁的电视屏上还在不间断地滚动播放着新闻。 “现在可怎么办啊？” 赵占飞看向田姚，一开始他真的只是来凑热闹的，可等来了才发现事态早已超出预计，已然到了一发不可收拾的局面。 “没、没事啦！”田姚深吸一口气，强颜欢笑：“年董陆董他们一定会想办法的，他们那么厉害，什么解决不了啊，对不对，前辈？” 没人回答，田姚转头，忽然发现梁心鑫的脸煞白。 “前辈……？” “我妈。”梁心鑫目光失了焦，哑声道，“我妈，拿她所有的养老金买了绿海的股票。” 田姚僵在那。 梁心鑫晃神：“怎么办。” 不知所措的表情让人完全无法和之前意气风发的梁主管连接在一起。 田姚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忽然脸上一紧，梁心鑫睫毛抖了两下，一点点地看了过来。 “这下我该拿什么理由，让她重新喜欢上绿海呢？” 浓黑的眼线随着泪水从眼角划了下来，梁心鑫惶惶问道。 资金蒸发了固然难过。 但更难过的是，当你被喜欢的事物深深背叛，却还依旧不知悔改地站在它那一方。 喉咙里像卡住了什么，田姚觉得自己得了失语症。 隔了很久，她上前给了梁心鑫一个拥抱。 “嗨，没事的，”拍着对方长长的卷发，田姚心并不比她镇定，甚至出来的声音发颤，“一定会有办法的，前辈你不是喜欢绿海吗，我们要相信它啊……” * 绿海顶层。 灰蓝色的天空飘过流云，陆厉薇交叠着腿，仰靠在黑色牛皮的商务椅上看着窗外。 看了片刻，抬手关掉电视，转过椅子道：“你刚才说什么？” “……” 第126节 助理没想到自己刚才那一大串都白说了，抱着资料的手紧了紧，整个后背都被冷汗渗透：“陆董，现在股价已经跌破6了，证券所那边说已经有很多人抛售了我们的股票，再这样下去——” “哦？”陆厉薇抻平手掌，垂眸看着自己的指甲，“抛售了多少？” 助理擦汗：“不清楚，不过少说也有——” “都买下来。” “什么？” 陆厉薇看着他笑而不语。 助理浑身僵硬，想起这突如其来的一系列变故，仿若一条冰冷的蛇缠上脖子，“陆董，该不会……” 陆厉薇挑眉：“另外注册一个公司，以公司的名义的把那些股票买下来。” 助理回神，忙落笔记录，边写边问：“公司营业人的名字是写您吗？” “写申秋。” “什么？” 助理猛地抬头，陆厉薇的椅子已经转了过去，他没有看到她的脸。 正当助理以为她不会再说话时，陆厉薇笑了一声：“一些小股民抛售的股票不算什么，过两天才是重头戏，所以你最好今天就把公司注册好，等到时候有大股东的股票抛售出来时，才能及时应对。” 大股东？ 助理一愣。 小股民也就罢了，那些被套牢的大股东，怎么可能在这种时候卖股票？ 谁会这么傻？ * 二十分钟后，吴原赶到医院。 刺鼻的消毒水味道让人眩晕，夹杂着血腥气勾起许多尘封的旧回忆，吴原扶着墙一路来到1302号病房，拉开门，看见屋内的情景瞳孔缩了一下：“哥。” “小原，你来啦。” 虚弱的一声，陆申秋躺在病床上冲他一笑，吴原向前两步，盯着他缠满绷带固定住的腿，手停在半空没有碰。 “到底怎么回事？” “暧，工地上的争执十有八九，没有什么的。”陆申秋好脾气地笑了笑。 吴原深吸一口气，“这叫没有什么？” 陆申秋拉住他的手：“小原，哥哥上次不是答应你了吗，要做一个有良心的项目总经理。” 吴原脸色一白。 难道，这也是…… 陆申秋笑道：“一个有良心的项目总经理，凡事都应该亲力亲为才行，不然以后出现砂石厂那种纰漏该怎么办？” 难道这也是因为他…… 眼睛往腿那边一扫，“为了达到小原的要求，别说是受这点伤，就是整条腿——” “哥。” 吴原仓皇地看着他，“别说了。” 陆申秋一笑：“小原，你怎么了，哥哥这不是在替你……” 吴原：“别说了……” 陆申秋笑笑，抬头和吴原贴了帖脑门，弟弟的脑门很热，像是在发低烧。 “好，不说了。” 吴原又在病房里陪了他两个小时。 削苹果，倒水，说话，中间陆申秋睡了一觉，他也木雕泥塑般地坐在床边，耳畔传来一声鸟鸣时，他循声望去，这才发现窗外种着满树的玉兰。 陆申秋：“玉兰啊。” 吴原回头：“哥，醒了？” 陆申秋撑起胳膊，吴原忙帮他调高床垫。 陆申秋一脸怀念：“小原，我记得你妈妈最喜欢的就是这种花了吧。” 吴原怔了一下，“……” “那时候我们一家人多幸福啊。” “……” “只可惜从我出车祸后，阿姨的身体就一直不太好了。” 吴原忽然站了起来。 陆申秋抬起头，疑惑的眼神，吴原勉强稳住声音：“哥，我去找万医生拿药。” 头也不回地冲出门，堵在胸口的气流在撞到门外一人时转成一声轻颤。 “……学长？” 徐漾扶住他肩膀，朝门内看了一眼，不说话。 吴原不知道他听到了多少，正要问绿海的情况，徐漾不声不响地拉过他往旁边走，见四周无人了才停下来，回过身时，眸光如炬：“小学弟。” 像是被他眼里的情绪烫到了，吴原吸了口气。 徐漾心里一软，好不容易调整好的情绪又险些溃不成军。 但他不能在这时候温柔。 现在唯一能给吴原一记当头棒喝的，除了他没有别人了。 这个恶人他不得不做。 …… 徐漾：“你觉得自己这样惯着他好吗？” 吴原张唇，肩膀忽然被卡死，徐漾倾身下来，看着他的眼睛道：“你早就知道他是故意的了吧，只是因为他是你唯一的家人，被他需要，所以才会一直保持沉默，你以为你这样惯着他照顾他，就是对他好了么？！” “不是，他根本不会感谢你！” “不要一味地去满足他的要求，不要一味地去满足所有人的要求！” “想想你自己，想想你最需要什么，为什么要为了照顾别人的情绪来压抑自己的内心？你这辈子除了卖房子的梦想，还做过任何一件随心所欲的事情吗？” 脸上一紧，徐漾手伸过来，痛惜的眼神仿佛要凝住吴原的血液。 “小学弟，你要学会爱自己啊。” 吴原耳畔响起嗡鸣，徐漾叹了口气，包裹住他的手使劲攥了一下。 “有我爱你还不够，你也要爱自己才行啊。” …… 不知过去多久，徐漾感觉吴原回握住了自己。 “学长，我知道。” 徐漾正要说话，吴原笑了下打断他：“绿海那边怎么样，还好吗？” 徐漾仔细看他的眼睛，看不出什么异样，怕他担心，道：“已经开始采取措施了，过几天就会好，放心吧。” 吴原点点头。 “学长回去忙吧，我还要去见万医生，回家后给你电话。” 徐漾怀疑地看着他。 “真的？” 吴原歪头，似乎觉得他问得奇怪：“真的。” “那好，”徐漾无奈一笑：“我等你电话。” 吴原：“嗯。” 等吴原走远，徐漾脸色沉下去，眯眼看向陆申秋的病房。 * 吴原往万医生的诊室走。 诊室内，万泽一身白大褂，见他来了，指了指面前的椅子：“吴原，坐。” 吴原才坐下，万泽立刻变了脸色：“你这个弟弟是怎么当的？” 下一秒，他忽然被吴原眼底从未有过的冰冷情绪骇住，强行稳了稳心神，道：“当初我就说让你多陪陪你哥哥，现在呢，出了这么大的事还需要我这个第三方通知，你哥哥的腿本来就有旧疾，这次又流了那么多血，你如果稍微用心一点，天天陪着他，他又怎么能变成这样？” 吴原沉默着听完，目光困惑道：“是我的责任么？” 万泽摇头直接笑了：“难道不是？吴原，我听说当初你哥哥是在去学校接你的路上出的车祸吧，如果不去接你就什么事都没有了，这难道还不是你的责任？” 吴原不说话。 “而且，”夹在指间的笔转了转，万泽道，“听说你母亲就是在这家医院去世的？” 吴原对上他的眼睛，万泽无不遗憾地道：“还是在你哥哥车祸之后没多久，唉，肯定是没少为你哥哥的事操心劳累了。” 吴原：“万医生。” 万泽被他这一声叫得心中一凛。 印象里吴原每次和他说话都低着头，提到陆申秋更是满脸愧色，可这么久了，万泽别说在他眼中找到半丝愧疚，甚至连迟疑都没有，目光不带感情地望过来时，他忽然有种浑身血液倒流的错觉。 吴原：“你是医生，你要对自己的话负责。” “如此轻率地谈及我的母亲，是对她的不尊重。” 起身，他冷冷地看向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的万泽：“等会交费的时候，我会一并把投诉书交上去的。” …… 长长的走廊中响起沉重的脚步声。 第127节 吴原走出医院，刺目的阳光让他眼睛眯了一下，再睁开时，树上的白玉兰随风浮动，几乎嗅不到香气，但只那摇曳的姿态也是美的。 吴原收回视线，往前走。 刚出院的小孩被家长牵着，恋恋不舍地回头向门口的医生护士挥手，吴原看了那孩子两眼，不知为什么听不到他说的话，不光他的话，这周围所有人，一切声音都不知道为什么像是和他隔了一层，听不太清。 只好继续往前走。 一路遇见了坐在轮椅上和儿子说笑的老人，大病初愈抱着家人送来的玩具熊的小女孩，他们都在说着什么，只是听不清。 一片花瓣落到头顶，吴原无知无觉，脚步加快了些，从人群里穿出去。 忽然，眼前浮过一道白气。 往右瞥，一个包子摊，卖包子的大婶笑着冲他指指摊子，说了句什么。 吴原买了六个豆沙包。 提着一袋包子，他继续往前走，道路尽头连着公园，他走了进去。 天空开阔，白云稀疏，绒毯般的绿草叶上晃过一片阳光，抽着嫩芽的柳树在风里细细摆动着，空气里送来某种不知名的花的香气。 吴原找了张椅子坐下来。 从万医生那里离开后胸口就有什么在滚动着，现在更像要沸腾一般往上涌，吴原从袋子里拿出一个豆沙包，吃了起来。 吃得很专注，他吃东西从没有这样专注过，仿佛他就是为了吃这个豆沙包才来这里的，一开始还是小口小口的吃，后来变成了狼吞虎咽，吃完一个再吃一个，幸好他买得多。 吃到第四个的时候，吴原眼前模糊了。 吃进嘴里的豆沙包随着胸口那股滚动的气流往上涌，顶得他抽噎了一下，忙又继续吃，只是这回那股气堵不住了，每吃一口他胸口都要抽一下，嗓子里含混地堵着食物和呜咽，还是要吃，吃到嘴里都满了，整个上半身都在颤动。 “我到底哪里错了？” 地上啪嗒两声，吴原忽然捂住脸，眼泪从指缝间汹涌而下。 “我明明……什么都没做……” “为什么都要来怪我……” “为什么自己走路时小心……为什么要来学校接我……明明根本没关心过我，为什么偏偏要在那天来？为什么来了出了车祸，我就必须要负责？” “真的是我的错吗？” “我真的有错吗？” “连妈……妈妈的死也是我的错吗？” 咽下去的豆沙包全堵在喉咙口，吴原顺着椅子跪到地上，眼泪一滴滴地陷进草坪里，泥土里，攥紧拳敲打着地面，崩溃般喊：“难道我就想让妈妈离开我吗？难道我就想让哥哥变成这样吗？为什么要把我说成是恶人？我明明……什么都没做啊！” 视线模糊得睁不开眼，近在咫尺的草叶沾满了他的眼泪，随风一吹，飘到了远处。 吴原抽噎着，哭喊着，像要把所有曾经憋在心里的委屈都哭出来一样，眼泪怎么淌也淌不完。 前方忽然响起了塑料袋抖动的声音。 吴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又可以听见这些声音了。 抬起头，唐静站在几步之外的地方怔怔看着他，手里的塑料袋沙沙地响。 …… 吴原不可置信般睁大眼。 下一秒，蓦地呜咽了一声。 …… 唐阿姨。 唐阿姨。 …… 塑料袋摔在地上，水果骨碌碌滚得四处都是，唐静朝他跑了过来，跟着一起跪下去，脸色苍白地捧住吴原的脸：“原原，你怎么了？” “唐阿姨……” 吴原朝她伸出手，唐静一下把他抱在怀里，拍着他的背颤声道：“是不是谁欺负你了？告诉阿姨，啊？” 吴原紧紧抱着她，肩膀一抽抽地哽咽道：“唐阿姨，你能不能什么都不问？” 唐静红了眼睛，搂住他的头：“好，阿姨什么都不问。” 吴原把头埋在她颈口，眼泪像开闸的洪水样流了下来，呜咽声越来越响，最后变成嚎啕大哭，唐静拼劲全力搂住他，泪水无声地淌过脸颊。 “我的原原，怎么受了这么大委屈啊。” 吴原只是一遍遍地叫她。 “唐阿姨……唐阿姨……” …… …… 妈妈…… 第87章 “妈！” 徐漾赶来的时候, 唐静正坐在长凳上, 听见声音, 抬头冲儿子做了个“嘘”的手势，目光轻柔地向肩膀的方向示意。 一路狂奔来的喘气声戛然而止, 徐漾屏住呼吸, 看着靠在她肩上睡着了的吴原。 霎时, 万物俱静。 “妈，我来吧。” 极力不去看吴原红肿的眼皮和脸上的泪痕, 徐漾无声蹲下去, 当着母亲的面, 轻轻替吴原拨开挡在眼前的额发。 意外的是, 唐静对此举动也并没有感到任何惊讶，只垂下眼，和徐漾一起看着吴原，轻声道：“哭了半个小时，妈都心疼死了。” “嗯。” 从徐漾嗓子里出来的声音异常含混。 “这是什么？” 他看着塑料袋里剩下的一个半豆沙包。 唐静：“应该是原原买的, 来的时候看他还在吃，这个孩子, 哪有吃东西的时候还哭的呢, 他心里得是有多难过啊……” 徐漾：“嗯。” 徐漾把吴原背了起来，顺便拎起了那一袋剩下的豆沙包。 “妈，你先回家吧。” 唐静点头，临走时手又极轻地落在吴原头上抚了抚。 “不过，能边吃东西边哭的孩子, 也是坚强的。” “只有吃饱了才有力气重新面对生活啊。” 徐漾偏过头，唐静笑了一下，顺便帮他理平了西服上的褶皱，“样儿，你可要动作快点呀。” 夕阳的红霞染上徐漾的脸，在深棕色的瞳孔中映出一片流光，他笑着转过身，走了两步声音传过来：“知道了，啰嗦。” 徐漾背着吴原回家。 公园离吴原家并不近，可他就是想这样背着，一点不觉得累，春季的晚风总是花香习习，哪怕背上的人睡着了，也能在心里蕴生出无限浪漫。 …… “你给他太大压力了。” 1302号病房，徐漾手揣在大衣兜里，站在床前，看着窗外的玉兰花道。 陆申秋抬了下眼皮：“什么？” “哧”的一声，徐漾扯开嘴角，这才往他的方向瞥了眼：“说真的，腿有病没办法照顾自己就去养老院，心理有病就去看心理医生，年轮明年就交房了吧，你也可以给自己买一套。” 陆申秋脸色渐渐泛青，“你到底想说什么？” 徐漾：“不要再连累吴原了。” “连累他？” 陆申秋“呵”了一声，“是小原跟你说的？” “当然不是，”徐漾挑眉：“我这么聪明，不会用自己的眼睛看吗？” 陆申秋：“……” “说实话，进来之前本来想揍你一顿的，现在觉得没必要了。” 陆申秋神色微动，徐漾视线居高临下地扫过他，带着一丝遗憾的表情：“仗着别人的同情和愧疚得寸进尺，我觉得你这种人很可怜。” 陆申秋笑了起来，也不知道是在笑什么。 目光落向窗外，他忽然道：“说得好像都是为了小原好一样，别告诉我你没有私心。” 徐漾：“我当然有私心。” 陆申秋唇边的弧度更深了。 徐漾：“我想永远在他身边，想让他每天笑。” 陆申秋：“……” 徐漾：“当然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让他只对我笑，但我不会那么做。” 陆申秋顿住，徐漾被阳光照得炫目的脸孔低下来，看着他。 “因为我和你不一样。” “除了让他笑，我还想让他幸福。” 手指绞紧，陆申秋脸上变幻难辨，徐漾冷冷道：“你太看得起自己了，这世上没有人会为了你一个人旋转，哪怕吴原是你弟弟，他也没有那个义务——” 吸气，陆申秋以为他还有话要说，却不料徐漾不按常理出牌，突然朝他勾唇一笑，下一秒，刷地掀开他盖住另一条腿的被子，陆申秋脸色剧变，紧张之下整条腿都绷紧了，不料正中徐漾下怀，就见他耷下眼皮，用欣赏的目光看着他裸露在外的半条腿道： 第128节 “说起来，陆总经理小腿肌肉这么发达，真是一点儿都不像常年坐轮椅的人啊。” 房间霎时安静得连突突的心跳声也变成了噪音。 陆申秋像灌了铅一样保持着弓起背的姿势，徐漾得逞地直起身，贴心地替他盖上被子，拍了拍手，笑道：“继续装吧，陆总经理。” “我看着你慢慢演。” …… 吴原是在一叠声的轻唤下醒过来的。 “……学弟。” “小学弟。” 异常熟悉的气息在鼻端萦绕，像过去曾做过无数次的梦境在脑海中纠缠，吴原生怕是梦，紧闭着眼舍不得醒，忽然一道热气拂上脸颊，这一次声音在近在咫尺的地方响起：“到家了，还睡？” 吴原倏地睁开眼。 徐漾手托着他，脸偏过来，微微一笑：“醒了？” “……学长？”吴原大脑空白了一瞬，不记得发生了什么，脚下的悬空感把他拉回神，忙从徐漾背上下来，略有些无措地站在那，“我怎么会……” 徐漾揉了揉他的头发：“我来找你的时候，碰巧看到我妈也在那。” 吴原一怔，徐漾说：“放心吧，我什么都不会问的。” 吴原目光在他脸上凝住，徐漾哑声笑道：“对不起，今天对你那么凶。” 吴原摇头：“没有。” 他声音低下去：“学长，谢谢你。” “你说得没错。” 徐漾看着他。 吴原：“我不会再被他们影响了。” “哥哥也好，万医生也好，从此以后，我只按我的心做事。” 说这话时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徐漾，徐漾亦静静看他，不知是过了十秒钟，还是一分钟后，吴原冲他抿抿嘴：“这几天会很忙吧？” 徐漾笑着“嗯”了一声：“要准备开新闻发布会。” 吴原：“我也会做好我的工作的。” 徐漾：“小学弟。” 吴原：“嗯？” 徐漾朝他走近一步，“有事就给我打电话，我手机二十四小时开机，不管什么时候，几点，都会过来陪你的。” 吴原怔怔地看着他。 徐漾：“好吗？” 吴原点头，轻声道：“好。” 徐漾看着他因为水肿快要抬不起来的眼皮，柔声道：“早点睡吧。” 吴原：“嗯，学长也是。” …… 从吴原家下楼，徐漾一个人静静走在街上。 来到路灯下的时候，他从兜里掏出吴原白天剩下的一个半豆沙包，豆沙包凉了，口感应该很糟糕，但他还是拿起来咬了一口。 豆沙包像石头一样哽在喉咙里，徐漾吃得很慢，仿佛在细细咀嚼着小小豆沙包馅里的甘和苦。 他把那一个半豆沙包都吃完了。 ****** 绿海爆出负面新闻的第二天，各大报社媒体的记者接到了绿海市场部的通知—— 四月二十号上午十点，绿海集团将在会展中心召开临时新闻发布会。 早在事发当晚，绿海就已登上各大经济晚报头条，董事长年国永更是直接被写成了“玩情怀的伪君子”，“牺牲股民的钱投资理想的吸血鬼”，趁热度还在，记者们什么都敢写，什么抓眼球写什么，完全不考虑背后的真实性。 等新闻发布会消息一出来，众报社杂志社更是摩拳擦掌，连夜进行内部讨论，以股民的愤怒和绿海即将面临破产为切入点，把自以为的正义之剑磨得又快又光，准备到时在发布会上把年国永怼得哑口无言。 其他开发商隔岸观火。 绿海市场部和公关部那两天都忙疯了。 电话被各大合作集团打爆，网络被负面消息刷爆，众人吃睡全在公司，一分钟都没办法合眼，不但要联系专人打压消息，还要准备新闻发布会资料的印刷联系和装订……除了销售、设计、技术三个部门必须守在自己岗位上，其他部的员工能来帮忙的全都来了，直到深夜整个市场部还闹哄哄，资料满天飞，声音一波高过一波。 “哎，那个谁，把订书机给我！” “抬脚，你踩到我的资料了！” “这些都是给记者的吗？一个夹子里放几份？！” “怎么就打烊了？这是做加急的电话，快去快去！” “徐总经理，您看这内容行吗？” 市场部几个女生顶着黑眼圈把宣传文案递过去，紧张兮兮地看着徐漾。 市场部部长看到这一幕，内心在滴血。 这帮熊孩子是当他不存在啊？ 几个女生完全没注意到自家部长的脸色，注意力全神贯注放在徐漾身上，之前每次宣传册都被骂得体无完肤，她们心里完全没底，见徐漾眉头稍动，吓得忙道：“有、有哪里不好我们马上改，现在就改！” “很好。”徐漾把资料递回去。 “哎？” 几个女生完全回不过神。 徐漾翘起嘴角，笑道：“文字简练到位，配图精美但并不喧宾夺主，可以直接送到印刷厂了。” 女生们泪汪汪：“徐总经理~~~” 被市场部部长推到一边：“行了行了，别嚎了，赶紧的都该干嘛干嘛！” 忽然，门口传来响亮的一声：“咖啡来喽！” 众人眼睛一亮，回头见两个男同事手捧几大盘咖啡走进来，顿时精神了：“这个时间居然还有咖啡？！” 男同事得意洋洋道：“底下咖啡店的大叔听说咱们绿海马上要开发布会，店都没关，他媳妇儿还烤了几十个松饼一块送过来了，还热着呢！” 众人泪流满面，一哄而上。 “大叔大婶人好好啊！” “好人有好报！” 男同事一边分咖啡一边道：“大叔说他家也是绿海的房子，看绿海这样他作为业主心里也不痛快，还说让咱们加油呢！” 众人正大嚼着，听见这话愣了一下。 本以为这时候没人会站在绿海这边，没想到还有业主。 不是记者，不是股民，而是绿海一向最关心，同时也最了解绿海真实模样的业主。 “干活干活！” 一个女生大喊，叼着松饼重新投入到工作中。 众人接连回神，一眨眼的功夫已经各归各位，部门里响起纸笔的沙沙声和讨论声，各项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熬夜的疲惫无影无踪，所有人神情专注，目光如雪，因为背后有人撑着，他们并不是在单打独斗。 相信“绿海”也一样。 * 各个部门这边加班加点，时间过得飞快浑然不觉，一眨眼，就到了新闻发布会当天。 清早，年轮售楼处。 “我说过了，这里不接受记者采访。” 吴原站在年轮售楼处门前，手抵住玻璃门，一动不动地看着面前几台摄像机。 记者们嗓子咕咚了下，话筒依旧不依不饶地伸着： “但绿海负债率这么高跟你们销售部也脱不了关系吧？” “可以说明一下你们近期销售额吗？” “之前公布的销售额都掺水分了吧？” “里面这些客人是不是都是托啊？可以让我们进去采访一下吗？” 新闻发布会召开在即，各个报社新闻局将旗下记者分为两部分，一部分送到展览中心发布会现场，一部分送到绿海大楼、售楼处这样直接对外开放的地点，指望从侧面挖出一点从官方那儿得不到的消息。 按平时，普通人遭受他们几番炮轰后早就该败下阵来了，被说哭的也不在少数，偏偏这个自称销售部主管的青年油盐不进，从刚才起到现在连表情都没变过一下，神色里偶然透出的冰冷吓得几个实习记者连嘴都不敢张。 吴原：“你们已经影响到了里面客户的情绪，再不离开我会直接报警。” 说完，当真拿出手机打到附近派出所，记者们脸上一白，知道只要有这个青年在，今天他们是别想进门了，但又不肯轻易离开，正犹豫着，却见一个发际线快脱到头顶的男人抄着一把大扫帚冲出来，上来就是一记凶狠的横扫千军—— “我说你们这些记者烦不烦？！我们这儿是卖房子的，不买房子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最后一个字吼破了音，他也不尴尬，扫帚把倒过来捅住一人摄像机：“说的就是你！拍什么拍？本人姓马，名看山，是这儿的经理！要写要投诉随便你，只是烦请把本人的名字也标上，我也好尝一回做红人的滋味儿！” 吴原脸上闪过惊诧，动了动嘴唇：“马经理……” 马经理脸上黑红黑红的，压低声音：“进去照顾客人。” 吴原：“可是这里……” 马经理哼了一声：“这儿有我呢，好歹我也是个经理啊，能不能别这么看不起我？再说了……”他嫌弃地一噘嘴，没看吴原，“咳，里面不才是你的主场么？” 吴原眼睛微微撑大：“……” “来呀！” 扫帚往地上一磕，马经理看向众记者，忽然背后传来一声极轻的“谢谢”，他脸上抽了抽，声音顿时提高了八度：“今儿我马看山就跟你们耗上了！” 众记者都被他吓呆了，见过疯的，没见过疯成这样的，风吹起男人头顶那几缕稀疏的毛发，也没人敢笑，想说什么，一对上马经理那双精光四射的小豆眼，也全又咽回肚子里去了。 门内，林燕一把拉住吴原，上下打量他：“小原，没事吧？” 第129节 吴原摇摇头，四周环视：“大家呢，客人都还好么？” “都好，放心。” 林燕笑道，朝门外马经理的方向努了努下巴，“我拦过了，不听。” 吴原回头，马经理两条腿大叉着，站得如同磐石。 吴原望着他的背影看了半晌，唇角抿着，浅浅一笑。 下一秒，他被突然冲出云层的阳光晃得一眯眼睛，缩小的视野里，看到天空碧蓝如洗，街上万物如新。 林燕：“发布会快要开始了吧。” “嗯。”吴原点点头。 攥着手机，还亮着的屏幕上面显示着徐漾刚刚发来的短信—— “准备入场了~” ****** 同一时间，展览中心。 多家记者和媒体陆续进场，几百台摄像机亮起红点，对着台上“绿海新闻发布会”几个大字开始试机，每人进门时都拿了一份市场部准备的资料，这时也没人去看，有的丢到座位脚边，有的干脆一进场就扔进了垃圾桶。 他们根本就不是来看资料的。 无数双眼睛盯着空无一人的演讲台，像狼看着猎物一样，站在道德和正义的制高点上，等着一有人上去就拿问题把对方铩个节节败退。 三十分钟后，现场座无虚席。 绿海几位领导入场的瞬间，场下一波又一波地响起快门声，陆厉薇走得目不斜视，落座前朝台下瞄了一眼，嘴角浮起一丝冷笑，霎时场下众记者沸腾起来，她往旁边瞥去，原来是年国永进场了。 无论什么时候，年国永的关注度都是最高的。 发布会正式开始。 执行总经理上台，冲场下众人一鞠躬，道：“感谢各位记者和股东参加我们今天的新闻发布会，首先，我将——” 还没说完，一个女记者就站起来：“请问绿海申请破产是真的吗？你们到底有没有为了隐瞒市场谎报负债率？” “这位记者，”执行总经理脸色难看起来，“我们还没有进入答疑时间——” “被银监属调查是不是就说明你们的信托产品是不合法的？！” “有消息称你们已经开始进行内部集资，这是不是代表绿海的确出现了资金链断裂？！” “负债率涨到全开发商界最高，你们如何证明自己的项目质量过关过硬？哪里来的资金？！” 一个又一个的记者站起来，无数话筒机关枪一样对准了执行总经理，仿佛他不招就有罪一般，陆厉薇垂眼，嘴角上扬悠悠听着，听记者的问题越来越尖锐，听执行总经理越来越结巴—— 直到一个小股东红着眼睛拿起话筒。 “你们到底有什么权利牺牲股东的钱，陪你们实现什么理想？你们到底把我们放在了哪里？” 陆厉薇抬眼，像是感到某种共鸣，绷紧的脸孔轻轻颤了一下。 …… 年国永就在这时站了起来。 仿佛他起身得太突然，亦或是脸上的表情太严肃，上一秒险些失控的记者席蓦地安静下来，望着老人一步步地走到演讲台前，从执行总经理手中接过话筒。 “各位股东朋友们，记者朋友们，大家好，我是绿海集团董事长年国永。” 满场鸦雀无声。 眉毛下压，年国永威严的视线扫过众人，抬高声音道：“首先，这次因消息误报和股价下跌带来的损失和恐慌，我在这里代表绿海向大家抱以深深的歉意。” “其次，在这里需要郑重澄清一点，我们，绿海集团，并没有收到任何来自银监属的调查通知。” 没有？ 记者席骚动起来，疑问声此起彼伏响起，年国永道：“我知道大家一直很关心绿海，媒体间的各种流言，我也当做是大家对绿海的特殊关照和看重，我觉得很好，这说明我们绿海已经走到了一个市场坐标的位置上，但既然诸位朋友来这里追求一个真相，那我在这里便负责任地给大家一个真相，目前为止，一切银监属清查的消息都为误传，绿海也没有申请破产。” 底下传来笑声：“160%的负债率，就算现在没有申请破产，也不远了吧？” 有股东拿起发到手的资料，抽出最新商业地产项目那张，大喊：“都这种情况了，你们还要搞什么商业地产？就不能好好卖房子吗？商业地产十个里有九个死！你们要从哪里拿钱做这些项目？继续吸我们股东的血吗？！” 年国永纹丝不动地站在那：“不会的。” 那人正要反驳，年国永道：“我会转出我一部分的股权，来解决这次的债务危机。” 众人一惊，拿着话筒的股东也顿了一下，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转、转出股权？” 年国永点头。 …… “年董刚才说什么？转股权？我没听错吧？” 赵占飞呆呆地看着电视，脸上跟雷劈了似的。 “哎哎，小伙子，还讲不讲沙盘了！”旁边的客户拍了一下他。 “啊、讲！讲！”赵占飞回神，一边拿激光笔照沙盘，一边嘴边小声嘀咕：“也就是说绿海最大的股份持有人变成陆董了？我去，这意义上完全不一样了啊！” “我去带客人看一下样板间。”吴原对梁心鑫说。 因为之前股票的事，梁心鑫整个心都被直播揪着，闻言愣了愣，叫住他：“你不关心发布会的结果吗？” “关心。” 吴原转身，冲她弯了弯眉角，“但我更希望能在发布会期间，帮绿海多卖出一套房子。” 帮绿海。 梁心鑫瞳孔一缩，站在那不动，吴原和客人的背影越走越远，她吸了口气，抬起头时，电视中摄像机定格在年国永的脸上，老人头发在射灯下是淡淡的银白色，他看着镜头，一字一顿地道：“没错，现在的确有困难，但这是在房市的萎缩下，整个行业开发商界都在面临的一个困难，而我们绿海作为领跑者，不能在困难面前选择逃避，我们将继续坚持我们的坚持，之前向广大业主呈现的品质，我们现在，未来，都会继续呈现下去。” “我们的理想不会为困难所改变，我们会让越来越多的人相信绿海的产品，无论多少次，无论需要耗费多少时间，所有绿海员工，尤其是我们的销售人员，都会向客户解释我们的房子、地产的价值。” …… 苍老的手在眼前晃了晃：“小姑娘？” “嗯？” 梁心鑫猛地回神，老人支着拐杖冲她笑眯眯道：“可不可以给我们介绍一下你们的项目呀？我呀，上个月老伴儿刚走，就剩我一个了，你们这个年轮，不是说……说……” 梁心鑫心中一阵酸涩浮动，扶住她，替她接道：“二十四小时专人陪护服务，社区活动丰富，四周风景宜人，奶奶，是不是这么说的？” “对、对！就是这样，”老人由她搀扶到沙盘那边，边走边冲梁心鑫笑道：“小姑娘长得和我孙女真像，都是大眼睛，长头发……” 梁心鑫抿嘴：“那您孙女一定是个大美人！” 恰好从身边经过的田姚：“……” ****** 发布会现场，台下众人还在为年国永转出股份的言论震惊着。 “徐总经理，你们那天和年董开会，不会就说的是转股份的事吧？” 帘幕后，某部长不可思议地扒着帘子轻声道。 徐漾站在他旁边：“是啊。” 部长吸气：“我靠，你们怎么也不拦着点儿年董啊？” 徐漾懒洋洋地“嗤”了一声：“年老头是能被随便拦住的人么？那天与其说是开会，不如说是他单方面知会我们一声儿而已。”抱起双臂，他失笑道，“你别忘了，咱们的年董为了绿海，可是什么都能干得出来的。” 部长喃喃：“帅爆了。” 徐漾斜眼，部长眼睛放光：“真的，你不觉得吗？” 徐漾低头轻笑。 “觉得了。” 台上，年国永看着寂静的观众席，继续道：“在转出股份的同时，我也恳请集团内的各位股东，继续购买绿海集团的股票，所有持有绿海股票的股民们，请大家不要轻易抛售手里的股票——” “还有我们的投资者，我们的业主们，员工们，所有尚还相信绿海的朋友们，我作为董事长，在这里恳请大家，再给绿海一次机会。事情很快会过去，我们会想尽一切办法解决资金上的问题，就如同我们过去三十年来所坚持的那样，请大家相信绿海能为大家缔造一个美好的家园，相信我们的信仰，能够给未来的子孙带去改变。” “谢谢大家。” 说罢，老人深深鞠躬，鞠了足有整整一分钟的时间。台下人屏住呼吸，没有人说话，只见得雪白的闪光灯闪个不停，只闻得咔咔的快门声响个不断，刚才站起来的股东坐下去了，拿着手里的资料陷入了沉思，记者们也把刚才扔到地上的宣传册重新捡起来——这些回去后还可以当素材，可不能扔了！ 陆厉薇靠在椅子上，眯眼看着年国永躬起来的背，旁边助理悄声道：“太好了陆董，您真是料事如神，咱们现在是最大的股份持有人了，刚才这帮记者闹得那么大，之后的董事会上估计就能多票通过，直接把年国永拉下董事长的位置！” 陆厉薇冷漠地看了他一眼。 助理懵住：“陆董，我、我又说错什么了么？” 陆厉薇：“你以为现在这种情况下，还能把他从董事长的位置上拉下来吗？” 多可笑，明明占有绝对股份优势的海投派才该是记者们关注的对象，所有摄像机此时此刻对准的，却还是年国永。 他三十年前时也是这样么。 …… “阿薇，来。” 陆瑞丰拉着女孩走过去，指着面前西服笔挺的中年男人道：“这位年叔叔从今天起也正式加入咱们海投了，快叫叔叔好。” 二十岁的陆厉薇皱眉打量眼前的男人，用极小的声音道：“……好。” “孩子不懂事。”陆瑞丰对年国永笑笑，年国永毫不介意地摇头，冲陆厉薇笑道：“你好啊，阿薇。” 陆厉薇用审视的目光看着他，陆瑞丰道：“你年叔叔非常有想法，那天和我说要不要把海投做成房地产集团，让更多的人住上真正意义上的好房子，咱们海投正处于转型时期，虽然有待商榷，但这个点子我觉得未必不可行。” 拍了拍陆厉薇的脑袋，陆瑞丰笑道：“阿薇，你不是在国外学金融的吗，以后毕了业可以直接来海投上班，哦，到时候可能就不叫海投了——” 和年国永相视一笑，正要说话，陆厉薇上前一步，望着年国永：“年叔叔。” 年国永笑道：“嗯？” 陆厉薇看着他，声音很轻：“年叔叔是要把我爸爸攒下来的资本都拿去盖房子吗？” “阿薇。” 陆瑞丰皱眉，陆厉薇望着年国永，眉头越蹙越紧：“真正意义上的好房子，那些建材都很贵的吧？一年下来真的能做到收支平衡么？海投这么多年辛辛苦苦攒下来的资本，会不会很快就用完了？会不会负债……” 她一个人站在那不绝地说着，攥紧拳头，被设想的未来担心得不能自已。 年国永和陆瑞丰却宽容地看着她，只当她是孩子气的玩笑话。 第130节 …… “陆董，那您说接下来该怎么办？” 助理的声音把陆厉薇拉回神。 “怎么办？”陆厉薇抬眼，神色还尚有些陷进回忆的怔忪，“……办法多得是。” 看来仅一个负债丑闻是不够的，必须找到更具有话题性的问题。 ****** 陆申秋关上电视机。 “怎么不看了？”任重闻抱臂笑道。 陆申秋推了推眼镜，脑海中浮起刚才镜头从陆厉薇脸上晃过时，对方那一闪而逝的失措表情，闭上眼睛一笑：“想看的我已经都看到了，还看什么？” 任重闻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攥紧拳。 陆申秋：“你还不走？等下我弟弟要来替我办出院手续，让他看到你在这里，可不是什么好事。” 任重闻：“害怕了？” 陆申秋抬眼：“什么？” “没什么，你歇着吧。” 任重闻笑着摇头：“让你弟弟看见我在这里，我也是很困扰的。” 陆申秋审视地看着他。 任重闻冲他一弯嘴，做了个写字的动作：“毕竟我可是良心的笔杆子。” 陆申秋：“……” …… 新闻发布会后，徐漾和执行总经理陪同年国永一起答记者问，不过前后相差两个小时，记者们的态度和之前简直是天壤之别，不但言辞温和了几倍，连问题也比起之前的尖锐平和了不少。 当然也有采访陆厉薇的，但和围在年董面前里三层外三层的记者们相比，陆董面前的寥寥数人，几乎要堪称门可罗雀了。 答记者问，清场，处理一系列后续事宜，等徐漾从展览中心出来时，已经下午四点多了。 浅蓝的天色中被西下的太阳画了几道淡淡的红霞，前方的广场里一群孩子绕着圈疯跑着，好像在做什么游戏，一个个跑得脸上两坨高原红，笑声咯咯咯哈哈哈，银铃似的串连在一起，还挺动听。 徐漾看着他们笑笑，站在台阶上吸了几口新鲜空气。 正准备给吴原打电话，风里突然送来一道欠揍的声音。 “样儿！” 徐漾：“……” 久违的神经疼让额角上的青筋挑了下，扭头，发小王骁从右边过来，对上他的目光时缩了下：“我看你们发布会了，想你也可能是在这儿，样儿，上次我——” 徐漾默默做了个深呼吸：“王骁，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 王骁抓头发：“不是，我是真有话要跟你说！” “我和你没什么可说的。” 见他又要走，王骁急了，大吼：“是关于吴原的！！” 下一秒，他整个人被一双狭长的眼睛钉住，动弹不得。 “你说什么？” 徐漾转身，眸光危险地一凝。 王骁被他的眼神吓住了：“真是关于吴原的，你别激动，先听我说完——” 第88章 在王骁找到徐漾的半个小时前, 另一边, 吴原帮陆申秋办好了出院手续。 “东西都在这里了么？” 把这些天来住院的东西都打包好, 吴原又检查了一遍柜子，起身回头, 发现陆申秋正静静地看着他。 吴原：“哥, 怎么了？” 碰了碰脸, “我脸上有什么吗？” 陆申秋摇头，温声道：“什么都没有。” 吴原“嗯”了一声, 不再揣摩他的脸色, 背起收拾好的包, 推着陆申秋向外走。 “恭喜出院！” 路过的医生护士看见他们兄弟俩, 都停下来笑着问候一声。 吴原冲他们点点头。 “谢谢。” 走到大厅时，身边忽然经过两个人，万医生跟在医院院长身后小跑着，急得面红耳赤—— “院长，您听我说, 那个投诉——” “万泽，”院长回头不耐烦道, “你跟我说你这是第几次了？妄议家属妄议家属！这条明明白白写在准则里头, 你这是活生生地揭人家家属的伤疤啊！到时候真闹起来捅到媒体那边去怎么办？你能控制得住舆论的风向吗？！我们人民医院那么多兢兢业业的医务人员，真要被你一个人搞坏了名声——” 万泽：“不会的院长，我可以解释——” “我跟你没什么好解释的，调动明天执行，新的主治医师马上就来了, 赶紧把你那些东西都拿走！” “院长！” 吴原脚步顿住。 陆申秋余光看着万泽消失在楼道口，才偏过脸：“小原，怎么了？” “没什么。”吴原轻声道。 走到医院门口，伸手拦了辆出租车。 扶陆申秋上车，把所有东西都放进后备箱，一切里里外外都安顿好了，他这才绕到车前对陆申秋道：“哥，你自己回去可以么？” 陆申秋坐在车内，眼中难以掩饰地闪过诧异，好像例行的事突然改了轨道，到了他完全控制不了的局面，强笑了一下：“小原是要让哥哥一个人回去吗？” “嗯。”吴原点头，“我等会还有事。” 夕阳晕过陆申秋略显僵硬的脸，他扯开一个寂寞的笑容：“好，我知道了。” 眼睛垂下去，他等着吴原回心转意，毕竟过去那么多年，他都是靠这种方法把弟弟拉住的，可五秒，十秒，半分钟过去了，他要等的话一个字都没来，“嘭”的一声，吴原把车门关上，微微倾身，叮嘱司机道：“师傅，麻烦您送我哥到二环的留昔园。” 司机爽快地答应一声：“好嘞！” 陆申秋忽然调下窗户：“小原！” 吴原站在外面看他，轻轻歪头。 一道门的距离而已，陆申秋却觉得和他像是隔着重重山岭，脸上所有的惯性笑容都褪去了，他惶然道：“徐漾都跟你说了吗？” 手指在背后缩了缩，吴原：“哥指的是什么？” 明明该松一口气的，然而陆申秋心里却完全不轻松，喉间压了压，他哑声道：“……没有。” “先生，能走了吗？”司机催促。 “……走吧。”陆申秋沉着脸往靠背上一仰，闭上眼睛。 司机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扭头冲吴原笑了笑，发动汽车。 吴原站在原地直到车走远。 原来是这样的。 原来随心说话，随心做事是这种感觉。 像有一股清风在心间萦绕，吴原仰头望向天空，迎着阳光轻轻吸了口气，睫毛在风里抖动着，唇角却在一点点地上扬，他迈步往前走，在四周医护人员的问候声和孩子的欢声笑语里一路向前，来到了之前医院附近的那座公园里。 绕着公园走了半圈，视野里多了一条长凳。 长凳附近的一草一木都很熟悉，是他坐着吃过豆沙包的那个。沿着青砖走过去，路两旁的草叶蹭过鞋尖，很多都曾沾过他的眼泪。 坐下去的瞬间，心内前所未有的轻松。 随即，脑海中浮起一个人的脸来。 …… “有事就给我打电话，不管什么时候，几点，都会过来陪你的。” 也不知道新闻发布会那边结束了没有。 拿出手机时，吴原才发现自己从来没有给徐漾打过电话。 拇指滑动，在“学长”两个字上轻轻按了一下。 “嘟……” ****** “给。” 王骁坐台阶上，朝徐漾递过去一听咖啡。 徐漾沉着脸：“你到底说不说？” 王骁暴脾气也上来了：“你先坐下行不行！话长着呢！” “……” 要不是惦记他接下来的话，徐漾真恨不得现在就给他一脚。 坐下，王骁把咖啡扔他怀里：“拿着吧，特地给你买的，不喝浪费了。” 徐漾“嘁”了一声：“我也稀罕。” 拉开拉环仰头灌了一口，王骁撇头，徐漾眼底下熬出来的两道鸦青色看得他心里不大好受，“样儿，之前是我混蛋，没搞清楚就乱给你帮倒忙，其实现在想想，吴原他挺好的，真挺好的……” “咣”一声咖啡落地，王骁吓得浑身一抽，徐漾看向他，眯着眼睛道：“他好不好用你告诉我？你今天就是来跟我说这个的？” 第131节 “不是不是！”王骁一句废话都不敢多说了，“你、你还记得当时你出国的时候吗，那会儿吴原的母亲刚去世……” 眼睛黯下来，徐漾哑声说：“……知道。” 王骁：“他来找过你。” 徐漾耳边响起嗡鸣，“什么？” 王骁嗓子咕咚着，完全不敢看他：“就在他母亲去世之后没几天，他来咱们班上找过你。” “找……我？” “嗯。”王骁犹未意识到大难临头，“当时我——哎你别激动！” “他来找我你他妈怎么现在才说？！”徐漾一把攥住他领口，王骁被迫和他对视，那一刻他感觉浑身血液倒流，连骨头缝里都在打颤，连吸了几口冷气，勉强稳住声音道：“样、样儿，你别生气，是我错了，当时我看你都已经出国了，不好联系，才没……而且我前几天不是还找过你吗，你当时没理我——” 徐漾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 小学弟怎么会来找他？他那时不是对他并没有…… “他怎么说的？” “我……”王骁缓了口气，越想越觉得自己过分，手指颓然地陷进头发里：“……我看他那时候，应该是一个人撑不过去了。” “撑不过去……”像被一记巨锤砸中，徐漾心脏疼了下，王骁闷声道：“样儿，我那天还是第一次见吴原哭，吴原他原来性子多闷啊，一句话不说，突然那样一下子——” …… “请问。” 高中的走廊总是吵得像炸了锅，王骁插着兜从教室出来，蓦地听见这清冷的一声时还以为自己出幻觉了，直到余光一道瘦削的影子走近，“请问。” 王骁扭头，眼睛猛地一睁大：“我去，你不是——” 他望着站在面前一身蓝校服的吴原，喉结耸动了一下。 这不是经常给样儿送水的那小子？ 嗯？ 眼睛怎么肿了？ 王骁张了张嘴，仔细打量吴原，发现他不光眼睛肿了，连脸色也很苍白。 吴原：“请问，徐漾学长在吗？” 王骁倒吸一口气，嘴张得更大了。 这小子是终于打算要表白了？ 可惜晚了一步。 “不在，”王骁咂咂嘴，“样儿上周就去澳洲留学了，你不知道？” “留……学？” 吴原呆立在那里，王骁记得他刚才来的时候眼睛里还有道光的，现在光黯了下去，好像唯一的希望被掐灭了一样。王骁性格大大咧咧的，完全没看出他情绪上的不对劲，走过去开玩笑道：“你也挺逗的啊，之前人家样儿在的时候一句话不说，现在走了倒来了。你想跟他说什么？我看看能不能给你转达转达？” “我……”吴原嘴唇动了动。 忽然低下头，两只白得透出血管的手攥住校服。 “我想让他跟我说‘没事’。” 王骁没听懂：“啊？什么没——” 后半截话像机器卡壳一样哽在嗓子眼，啪嗒两声，他呆呆看着滴在地板上的泪水，吴原头低得不能再低了，王骁看不见他的脸，却能看到接连几道晶莹从他眼中倏然下落。 “想让他跟我说‘一切都会过去的’。” 断断续续的哽咽声从嗓子里压出来，长长的校服袖子捂住眼睛，吴原极力压抑着，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那个一直在球场上向他传达着力量的身影，那个只要他看一眼就能重新振作起来的身影，他以为只要将他们一直深存在脑海，就可以克服一切困难，可现在似乎不行了，不够了，他想让学长和他说说话，哪怕一句也好，想让他用一如既往的灿烂笑容弯着眼睛告诉他： 没事，一切都会过去的。 只要那样，他就可以生出无限勇气。 少年被宽大的校服包裹住，像个孤立无援的小孩一样站在走廊里看住王骁：“你可以帮我转达么？” “转达了，学长就会跟我说么？” 王骁喉咙像堵着什么，愣愣地看着一向沉默，此刻却情绪失控的吴原。 他记得自己当时给的答案是“不能”。 那时徐漾刚到澳洲，他根本没有他的电话。 后来他觉得实在太过莫名其妙，辗转一打听，才知道吴原的妈妈在一周前刚刚过世了。 …… 叹了一声，王骁道：“样儿，我当时真不是故意不告诉你的，后来你回来——” 徐漾：“你刚才说的都是真的？” 眼里深沉晦涩，每一个字都像扯着数不清的遗憾和心疼从牙关中挤出来的，王骁喉咙口提起一口气，一句废话都不敢说，使劲点头：“嗯、嗯！” “后来呢。” “后来我就毕业了，没再见过他。” “是吗。” 王骁看着他的脸色：“样儿，你、你别这样，怪吓人的。” 徐漾嘴角一扯，自嘲地轻笑：“我真的……” 吴原，你什么都能跟我说。 我永远都会在。 过去的话重新翻上脑海，如今想来真是一点可信度也无。 怪不得小学弟不信。 因为他比任何人都了解鼓起勇气向别人求助后，那种骤然落空的滋味。 “手机！”王骁忙转移话题，“对了，刚才好像听见你手机震了！” 额发被风吹得凌乱，徐漾低头，发布会上所有电子设备都必须处于静音状态，他已经有几个小时没看过手机了，解锁，十一个未接电话，三通是唐女士打来的，七通是客户带来的，还有一通—— 徐漾：“！” …… “有事就给我打电话，我手机二十四小时开机。” “不管什么时候，几点，都会过来陪你的。” 王骁见他脸色不对，凑过去一看，拍大腿笑道：“‘小学弟’？是吴原打的吧！快快，给他打回去啊！” 却不料徐漾猛地面向他：“王骁！” 王骁惊恐地抬起双手：“我我我又怎么了？” 边说边低头一看通话时间，脸煞白——吴原打电话来的时候，正好是他来找徐漾的时候。 “……” 徐漾想削了他的心情都有了，但此刻完全顾不上那些，瞬间给吴原回拨过去，电话那头传来几声长音，却一直没有人接。 徐漾突然想起吴原之前说今天要给陆申秋办出院手续，立刻冲下台阶拦下一辆车，边往医院走边继续打电话，听着嘟——嘟——的长音，他心里咚咚跳着如同落下巨石。 还是没人接。 小学弟从来没有给他打过电话，突然打过来，一定是有很重要的事。 “师傅，能不能开快点儿？” “先生，这已经是最快啦！”司机不知道他有多急，还在调笑。 徐漾急疯了，好像他晚到一秒，小学弟就要被别人拐走了一样。 ****** 吴原看着把车停在公园路边，朝自己挥手的任重闻，皱了皱眉。 “吴先生，你怎么在这儿啊？” 任重闻下车，笑着走过去。 吴原：“随便坐坐。” 说完，他觉得任重闻出现在这里有点奇怪，看了他一眼：“任先生怎么会在医院附近？” 任重闻当然不会说自己为了等他绕着医院开了几大圈，笑道：“恰巧路过。” 吴原：“哦。” 任重闻目光掠过他白皙的脸孔和下垂的眼睫，呼吸屏了屏，说：“吴先生，上次的事情真是抱歉，环球财经不应该在还未确认事实的时候随便下决断。以后不论是环球财经，还是乐家property，我都会亲自进行审查，确保每一条报道都有理有据。” 多一家良心媒体是再好不过的事情，吴原顿了一下，抬起头。 任重闻冲他笑道：“真的。” 说罢，弯腰看住吴原的眼睛：“为了赔罪，我请吴先生吃晚饭好不好？吴先生之前拒绝了我那么多次，如果这次再拒绝，那我可真是要伤心死了。” 吴原：“……” 任重闻又朝他低了低头：“反正吴先生晚上也没事，就当是赏个光，好吗？” ****** 出租车刚上高架桥就遇到了晚高峰，汽车整整在路上堵了四十分钟。 司机笑着安慰徐漾：“先生，您催我也没用哇，这大家都不动，咱也没法儿动不是？” “……” 徐漾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他当然知道堵车没法催，可偏偏还是忍不住催，心里急得仿佛有热炭在烤，几次无人接听后，他想起小学弟一过了下班时间就有手机静音的习惯，之前生病时也是这样——简直要急死人。 真要被人拐跑了可怎么办。 想法一出，徐漾脑中先后浮出几张脸来，猛地一摇头，他又对司机道：“师傅，能不能再快点儿？” 司机：“……” 第132节 到医院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 医院早就关了门，只剩下急诊部还开着，徐漾到了才意识到吴原可能早就走了的可能性，迈着大长腿四处乱走，手机响起来的时候，他看见来电显示上“小学弟”三个字，整颗心都要跳出来了。 秒接，他“喂”也不说，直接对那边喊道：“你在哪儿？！” 像是被他吓了一跳，吴原沉默了两秒，声音才浅浅传来。 “在医院旁边的公园。” 徐漾：“站那儿别动！” 电话挂断，他猛地回身朝公园方向跑了过去，喉间有血的味道涌上来，他莫名觉得此情此景十分熟悉，仿佛不久以前也发生过一次，只不过那时路道蜿蜒，仿佛四周所有景物都在跟他作对，可现在不同了，前方大道开阔，风里送来花香鸟鸣，头顶的月亮是圆的，是真正的月明星稀，天舒云淡。 小学弟为什么这么晚都没走？ 徐漾越跑越快，他跑得从没这么快过，拿出高中五十米的速度和一千五百米的耐力，从医院门口跑到附近的住宅区，从住宅区跑到宽敞的街道，从街道拐入亮着几盏灯的大公园，公园那么大，处处是长凳，处处是饭后散步的人，可他冥冥中就是有种预感，一路顺着坡道向上——他要找那天和唐静会和的地方。 徐漾喘得像个风箱似的，绕过了一株遮天蔽日的大榕树，扶着榕树深呼吸了两口，他蓦地发现这个地方在哪见过。 指尖麻了一下，他怔怔向后转，看见了一盏路灯。 路灯下是一条长凳。 吴原坐在长凳上，冲他静静笑着。 柳树温柔地在风里摇动着枝杈，藏匿在深蓝夜色里的桃花和迎春霎时犹如高光点亮开出了一片姹紫嫣红，徐漾鼻梁忽然一酸，眼底竟有湿意上涌。 朝吴原一步步地走过去，刚才跑得有多块，他现在走得就有多慢，好像每一步都定格在一帧帧画面里了一样。 一直走到吴原面前，他还在喘。 吴原仰头，目光轻柔地看着他。 “学长，你不用急，我知道你会来，不会走的。” 徐漾一个俯身把他拉到怀里。 紧紧箍着吴原，他胸腔震颤着开口：“以后我去新闻发布会也开着手机！” 吴原垂下眼睫，“那样学长会被赶出去的。” 使劲拥着他搂了一下，徐漾握住吴原的手，在他面前蹲下来：“小学弟。” 吴原看着他。 …… 想让他跟我说‘没事’。 想让他跟我说‘一切都会过去的’。 心疼地仿佛五脏被噬了一块，徐漾抬手抚住吴原的脸，轻声问：“小学弟，你妈妈过世的时候，你找过我，是不是？” 掌心下的脸一颤，吴原怔怔道：“学长，你怎么……” “对不起，对不起……” 徐漾头慢慢低下去，抵在两人交握的手上，越握越紧，“对不起，你最需要我的时候我不在……” 吴原弯下腰，侧头轻唤：“学长……” 下一秒，两手被轻轻一拉，整个人跌到徐漾怀中，温热的呼吸烘在耳畔：“小学弟，和我在一起好不好？” 怀里的身体僵硬了一下，徐漾生怕他逃，不容分说地用尽全身力气抱紧他：“我喜欢你，想和你永远在一起，想在你最需要的时候陪在你身边……” “不管以后有什么困难，我们都一起克服，”声音持续不断地在耳畔萦绕着，怀里的人却迟迟没有回应，徐漾低下头，目光深切地看住吴原，“好吗？好不好？” 吴原忽然把头压在了他肩膀上。 “唐阿姨……” 毫无征兆的话听得徐漾一愣，不知道吴原为什么会在这时提到自己的母亲，正要开口，吴原肩膀微微抖着，喉咙深处压着哽咽声，继续道：“徐叔叔，淼儿……” 唐阿姨，徐叔叔，淼儿。 肩上忽然多了两个温热的触点，徐漾喉间一颤，恍惚明白了什么，正要说话，吴原垂在地上的手抬起来，回抱住了他：“我很喜欢他们……” “……嗯。”徐漾点头。 手臂收紧，吴原像溺水的人抱住浮木一样紧紧抱住徐漾。 “我不希望他们讨厌我……” …… “原原。” “原原哥！” …… “如果我和学长在一起，他们会讨厌我吗……” “会受到伤害吗？” “会吗？” 如果选择不压抑自己的内心，会不会伤害到他最珍视的人…… “谁说的！”托住吴原的后脑，徐漾鼻梁酸涩难忍，像要把他嵌进自己身体里一样抱着他，“傻瓜，我不是很久以前就告诉过你吗？” “他们都很喜欢你，和我一样喜欢。” 吴原抬头，怔然道：“真的？” 漆黑的眼睛在灯下闪着水光，徐漾喉咙哽咽着，再也压抑不住心内汹涌，抬起吴原的下巴，低头，不由分说地吻了下去。 嘴唇相触的瞬间，和想象中一样的柔软美好让他整颗心都化成了蜜糖水，唇瓣辗转摩挲着，相互分开了一瞬，他稍稍抬起头，借着灯光，看见吴原睫毛上颤着泪，睁大眼睛呆呆地看着他。 徐漾轻柔道：“真的，他们喜欢你喜欢得不得了。” 有光在吴原瞳孔中转了一圈，眼底逐渐漫上湿气，“学长……” “我喜欢你。” 抓着徐漾的西服下摆，吴原抬头，目光澄澈道：“我想和你在一起。” “……” 徐漾怔怔地看着他。 吴原以为他没听清：“我想……” 下一秒，尾音被吞没在骤然下落的深吻中，徐漾手掌捧着他的脸，唇齿交缠中舌尖技巧生涩地探进去，像品尝最甜美的糖果一样一点点触碰着吴原的舌尖，吴原被他紧紧圈在怀里，在温柔细密的吻下分寸动弹不得。 无法尽数的百感交集涌上心头，徐漾深深吸气，按住吴原颤抖的肩膀，按不住，他自己的手也在颤栗，爆炸般的狂喜像汹涌的海漫过头顶，他等这一刻等得太久了，等这一句话等得太久了，可一切等待都是值得的，现在他终于把小学弟揽在怀中，终于可以毫无顾忌地吻住他，他心神俱颤，激动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相识七年，分开六年，又辗转在绿海相遇，怀中的人是他的初恋，他竟然真的和他的初恋走到了一起。 恋恋不舍地分开吴原的唇，徐漾感慨万千地柔声道：“小学弟，我这辈子最开心的就是今天了。” 吴原抬起头，徐漾抿着唇冲他一弯眼睛，灯光下两人的脸红彤彤，彼此眼角都有水汽弥漫，对着互相看了片刻，一起笑了起来。 手指摩挲着吴原泛着水泽的唇瓣，徐漾摇头：“不对，以后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都是最开心的。” 吴原轻轻抱住了他。 徐漾受宠若惊地低头，吴原仰头对上他的眼睛，认真道：“学长。” “嗯？”徐漾心脏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吴原：“听说发生好事时会损耗掉一个人的运气，我现在跟你在一起，大概把所有的运气都耗尽了。” 徐漾呼吸有片刻停顿，整个人像是被一张温柔的网罩住，忽然，吴原把头靠在他胸口，带着鼻音道：“所以，我以后恐怕一套房子也卖不出去了。” 徐漾：“小学弟……” 下一秒，要说的话被吴原温柔的笑打断：“不过，我也不会后悔。” 剧烈的心跳声让整个胸腔都跟着颤动起来，徐漾蓦地将他搂紧，卖房子一直都是小学弟的理想，他比任何人都知道刚才那句话的分量，低头环住吴原，他郑重道：“不会的，运气不会耗尽的。” 吴原抬眼，徐漾拉起他的手抵在自己心口：“有我爱你，我爸妈爱你，还有淼儿爱你，我们全家的爱都在你身上，你会越来越幸运，越来越幸福——” 手指在吴原鼻尖轻轻一蹭，徐漾笑道：“那卖套房子还不是小菜一碟吗？” 第89章 路灯旁有小小的飞虫环绕, 月亮如破冰处的水在夜空中蔓开一层温柔的银色, 桃花枝在风中摇动着, 落下了几片淡粉色的花瓣在两人脚边。 良久，徐漾亲了亲吴原的额头, 拉着他站起身, 声音轻柔道：“肚子饿不饿？” 吴原点点头。 徐漾眼睛一弯：“我就知道。” 吴原和他对视, 抿着嘴不说话。 徐漾整颗心都化成了温泉水，伸手重又把吴原圈到怀里, 下巴抵在他肩膀上, “要不要来我家吃？” “学长家……”吴原怔怔张口, 眼底的向往在灯下无所遁形, 还不等他说完，五指被一把徐漾握住，徐漾一手拉着他，一手拿着手机，已经把电话拨了出去。 “喂, 妈？” 电话接通，徐漾一边晃着两人紧握的手, 一边道, “我一会儿回家吃饭。” 顿了顿，他看住吴原的眼睛，四目相对，唇角禁不住地上扬，声音柔和宛如夜曲：“和吴原一起。” “唐阿姨她……” 心中浮起不安, 吴原看着挂断电话的徐漾，不知道徐家人等会见到他会是什么反应，徐漾余光瞥见他绷得极紧的下颌，面对他道：“我妈出去了。” 吴原脸上一白。 却不想徐漾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深，弯腰轻轻捏了下他的脸：“她说她要再去一趟超市，买条鱼回来。” 吴原眼睛撑了撑，徐漾笑道：“小学弟，我妈早就知道我喜欢你了。” “大年三十那天晚上就知道了。” 吴原：“大年三十？” 那不是他发烧住在学长家里那天么…… 第133节 徐漾咳了一声，挠挠脸，“我那天晚上亲你的时候，被她看见了。” 具体情形不堪回首，那晚徐漾被唐女士拉到书房，母子俩进行了整整长达两个小时的谈话，谈到最后，他无语地发现唐女士纠结的不是自己的性向，而是他对吴原的喜欢到底是不是认真的。 意识到这一点时，徐漾当着唐静的面，哭笑不得地松了口气。 之后的解释就容易多了。 “现在放心了？” 徐漾笑着低头，才发现吴原蹙眉看着他。 “大年三十那天，学长……亲……我了？” 徐漾：“……” 重重咳嗽一声，他一把搂住吴原肩膀，大踏步向前走：“回家回家，我都饿死了！” 吴原：“……” 耳畔传来一声轻笑，徐漾顿住脚步垂眼，发现吴原正浅浅抿着嘴角看他。 “……” 徐漾吸气，控制不住地低下头。 呼吸交融，他指尖勾起吴原的脸，照着他的唇吻了下去。 ****** 傍晚，暖黄的灯光笼住徐家的大圆桌，唐静在厨房里忙进忙出，不负众望地摆出了一桌满汉全席。 徐淼咬着筷子，第n次抬起头看着对面坐在一起的吴原和徐漾傻笑。 头上轻轻挨了一记，唐静说：“淼儿，好好吃饭。” 徐淼低头扒拉米饭，边嚼边发出“嘿嘿嘿”的笑声。 唐静夹了一筷子鱼到吴原碗里，柔声笑道：“原原，快吃啊。” 吴原耳廓发红，点点头，“谢谢唐阿姨。” 又一块红烧肉落进碗中，徐淼眼睛亮晶晶地望着吴原：“原原哥，你多吃呀。” 还不等吴原回复，一只酒杯推了过来，徐易林拎着上次没喝成的酒，咳了一声，“原原，喝点儿吗？” 虽然唐静早就把两人的事跟他说了，徐易林也早就过了惊讶的那个阶段，但心里还是有些不习惯，尤其是刚才看见自家儿子握着吴原的手走进门时，某种既定的观念在他脑中咔嚓一下碎了，然毕竟是当领导的，见过大风大浪，笑容可掬地把两人迎进门，他眼前忽的刮过两道龙卷风——就见唐静和徐淼满面春风地冲上去，一边一个地拉住了吴原。 徐易林喉咙耸动了下，暗自在心内检讨自己反应太大，还不如家里两位女士淡定。 “谢谢徐叔叔。” 吴原冲徐易林一笑，徐漾一边给他碗里夹菜，一边说：“能喝吗？别勉强。” 吴原摇头：“没事。” 徐易林只给吴原倒了半杯，抬起瓶口的时候，他看着把酒杯拿到手里的吴原，心中忽的有些感慨，端起自己的酒杯和他重重一碰，笑道，“来，干了！” 唐静瞪了他一眼：“要干你自己干，我们原原想喝多少喝多少——” 余光忽见吴原肩膀抖了一下，酒太辣，他眯着眼睛半天才回神。 唐静望着他空空的杯子，失笑：“原原……” 徐易林见状高兴极了，正要继续往吴原杯里倒酒，徐漾手一遮，皱眉道：“爸，再喝吴原就要醉了，等会儿还回家呢。” 唐静闻言一愣：“哎？今天原原不住咱们家吗？妈连床都铺好了……” 徐漾：“……” 吴原：“……” 唐女士的形象瞬间光辉到让人睁不开眼，徐漾当然比谁都想让吴原在家里过夜，但来之前考虑到家人都在，怕吴原不答应就没提，唐静这一开口意义非同小可，徐漾眼见吴原顿在那，一本正经地添油加醋：“也是，我房间大，够住了。” 唐静给了他一个“想得美”的眼神：“你睡书房，原原睡你那屋。” 徐漾：“……” 吴原才回过神，嘴唇动了动：“可是，我没带换洗的衣服……” 唐静笑道：“这有什么，样儿衣服多，你随便拿他的穿就行了。” “……”徐漾真不知道唐女士到底是在帮他还是跟他作对。 一听吴原晚上要留宿，徐淼整个人都振奋了，刚吃完饭就拉着吴原的手撒娇—— “原原哥，我们高数下周考试，你帮我看看吧~~~” 吴原被她拉得微微倾身，眉角柔和地一弯：“好。” “真的？啊啊我的高数终于有救了！”徐淼高兴地要往他身上扑，忽然旁边一道高大的人影走近，无声的压迫感袭来，她伸出去的手硬生生收了回去，咽了口唾沫扭头，“哥……” 徐漾冲她一勾嘴角：“淼儿，自己复习。” 一阵绝望盖顶，徐淼泪汪汪：“就一个小时！” 徐漾摇头。 徐淼：“那半个小时？求你了！” 徐漾微笑。 徐淼忙也笑，笑得比他灿烂百倍，露出一口白牙。 徐漾：“不行。” 说完不顾徐淼在背后吱哇抗议，拉着吴原就往自己房间走，吴原走了两步，还是想帮徐淼看看题，正要拉住徐漾，背后忽然响起一道柔和的声音—— “原原。” 唐静从厨房出来，笑道：“原原，和阿姨聊一聊好吗？” ****** 吴原第一次来到徐漾的房间。 房间很大，风格和徐家整体一样都是温暖的北欧式，浅米色的窗帘垂下来，旁边是宽大松软的双人床，白白的立柜和书桌垫着软软的地毯，踩上去的时候，吴原心底滋生出温和柔软的情绪，环视四周，明明一切都是陌生的，一切却又透着淡淡的熟悉。 或许是这里的气息让人熟悉。 “找到了……” 唐静从书柜中抽出一本相册，朝吴原招手，“原原，快来。” 吴原蹲过去，和唐静一起坐在地毯上，唐静把相册放在两人中间，吴原看着右下角小小的“漾”字，怔了一下：“这是……” 唐静冲他挤挤眼：“样儿小时候的照片。” 说着翻开相册，吴原轻轻吸气，望着一张张稚嫩的笑脸映入眼帘，唐静在他耳边解说道： “这是样儿刚一百天的时候……” “这是样儿第一天上幼儿园……” “这是我们第一次带样儿和淼儿去游乐场……” “这张是样儿他们小学活动，样儿作为学生代表上台发言，那孩子当时……” 吴原目光定定的，心神像是被那些照片吸住一般，久久不说话，照片上的徐漾是他从未见过的，原来他小时候就这样爱笑，眼睛弯弯地冲着镜头，在同龄孩子们的围绕下将嘴角扬得肆无忌惮——从小他身边的人就这样多，像磁铁的负极找到正极一样被他吸引过去，在他身边，受他感染。 “这张是样儿高中篮球打决赛的时候……” 吴原回神，顺着唐静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那是一张抓拍得很好的照片，徐漾刚好从两个人的夹击中突破出去，一跃跳起，干净利落地翻手投篮。 关键的一球让比分瞬间反超，之后便将对手越拉越远，最终以10分的优势结束比赛。 之所以知道得这么详细，是因为吴原那天也在场。 唐静：“这张是——” 很快就翻到了最后一张。 背后的绿海logo鲜明惹眼，无需介绍，是徐漾刚进绿海时唐静帮他拍的。 抬着下巴，嘴角微翘，意气风发的身姿让四周景物都失了颜色。 唐静忍不住笑道：“从小到大照相都一个样，傲气得不得了。” “……嗯。” 吴原也轻轻笑了。 唐静转过头看着他，忽然将两只手覆在他的手上，眼眸里的深切看得吴原胸口滞住，唐静握住他的手紧了紧，一字一字地温柔道：“虽然是个很傲气的孩子，但心地很善良，请你多多担待呀。” 第90章 “虽然是个很傲气的孩子, 但心地很善良, 请你多多担待呀。” 悠扬的语调, 像温暖的海一样将吴原覆盖。 “唐阿姨……” 吴原垂眼，忽然不知该怎么回馈这样的理解与善意。 唐静抚了抚他的头：“原原, 你不要有负担, 我们全家都很喜欢你, 你别看淼儿天天撒娇，其实她只在家人面前那样, 你徐叔叔也是, 上次你来的时候酒没喝成, 就一直放在柜子里等你下次来一起喝……” “还有我, ”唐静微笑道，“还记得咱们第一次在售楼处见面的时候吗，阿姨刚见你的时候就很喜欢你，”顿了顿，她感慨道：“因缘际会多么奇妙, 那时候你没有卖给我房子，现在我们却在同一个屋檐下了。” 暖流无声地往喉间涌, 吴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原原, 我们以后都是你的家人了。” 唐静看住他的眼睛，轻笑道：“如果你愿意，也可以和样儿一样，叫我妈妈。” 轻轻的两个字猝不及防戳中内心最柔软的地方，吴原眼底有什么涌动着, 唐静抬手，像那天在公园里一样把他揽住，一下下地轻拍着他的头，“还有你徐叔叔和淼儿，以后他们就是你的爸爸和妹妹。” “未来无论走到哪儿，都要记住你是有家的孩子，发生任何事，我们都会和你一起担着。” 指尖带着眷恋的温度，曾几何时奢侈到让人不敢触碰。 不知过去多久，吴原点了点头，头垂在唐静肩上闭上眼的瞬间，心树中倏然开出洁白的玉兰花来，嘴唇悄无声息地张了两下，是无数次看见唐静时浮上心头，刚刚被她轻易道出，现在还不曾有勇气叫出来的两个字。 妈妈。 第134节 ****** 咚咚。 徐淼正在和高数题较劲，叼着笔愁眉苦脸地开门，看清外面的人时整个人都惊呆了：“原、原原哥？” 吴原冲她淡淡一笑：“淼儿，高数复习得怎么样了。” 徐淼呆了两秒，差点哭出来：“原原哥，你是来给我辅导的吗？” 吴原：“嗯。” 徐淼欢呼一声，随即做贼似的探出头左看右看：“我、我哥没在吧？” 吴原：“他和阿姨在书房说话。” 想起刚才徐漾一脸怨念地被唐静叫走的样子，吴原眼里染上了些笑意，旁边徐淼结结实实搂住他胳膊，一边把他按到自己座位上，一边抄起一大袋零食坐着一把带轮的椅子滑到吴原旁边：“原原哥，吃不吃薯片？饼干呢？我还有巧克力……” 吴原摇头，目光扫过徐淼的课本，“淼儿，有哪里不懂的么？” “哦哦对！” 被他一提醒徐淼才想起考试的事，在桌子上扒拉了一会儿，拎起一张画满红叉的纸，哭丧着脸道：“原原哥，这个微分方程的阶数我怎么也不会算，还有这个函数，这个f(x)……还有……还有……” 她滔滔不绝地说着，吴原一边耐心听一边点头，听完了从第一道题开始往下讲解，讲解也不是枯燥地讲，他会先看徐淼原来的解题步骤，根据错因有针对性地告诉徐淼方法。徐淼盯着他的笔，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原来每次一上高数课的时候就犯困，现在居然听得聚精会神，一开始抱在手里的薯片也早不知道扔到了哪里，改握住笔在纸上，跟随着吴原的思路刷刷地写着。 “……利用泰勒展开可得——” 手指在题上点了点，吴原偏过头，发现徐淼正看着他，“淼儿，是我讲太快了么。” 徐淼立刻拨浪鼓似的摇头。 摇完了，她忽然感慨万千地一笑：“原原哥，你和我哥在一起真是太好了。” 吴原怔住，徐淼攥着拳头闭眼：“我哥真的特别特别特别特——别的喜欢你！” 她说得极其认真，每一句“特别”都像金属敲击一般，在吴原脑中激起无限回响，说到激动处，徐淼凑到吴原近前，神秘道：“之前情人节他为了给你亲手做巧克力，还特意跟我跑到工坊去跟别人学来着，班上都是女孩他也不觉得没面子，整整学了两周呢……哎，我都不知道他现在该有多高兴，刚才吃饭的时候肯定忍着呢吧。” “咳！” 背后突然响起咳嗽声。 “……”徐淼话卡住，脸庞僵着转过头。 徐漾不知什么时候和唐静结束了谈话，抱着臂倚在门口，一脸“和善”地看着她。 “啊哈哈哈，”徐淼装傻：“哥，你和妈谈完啦？” 一边说一边挤眉弄眼向吴原发射求救信号。 还不待吴原开口，后背一紧，肩膀忽然被两只手臂从后面环住，徐漾走过来，下巴抵住他的肩，抱怨声随着鼻端的热气烘得他脖子发痒：“还以为你在我房间里，原来是跑淼儿这儿来了……” 吴原被他压得向前倾，手指抵着桌面轻声道：“要给淼儿讲题。” 徐淼呆若木鸡地看着这一幕，然后拿出手机，咔嚓一声。 吴原：“……” 徐漾依旧搂着他，大方笑道：“照得好看吗？” 徐淼严肃道：“原原哥好看，你一般。” 徐漾满不在乎：“没事儿，只要吴原好看就行了。” 往习题册上瞄了一眼，“题讲完了吗？” 吴原：“还有三道。” 徐淼心虚地看着徐漾，生怕他不让吴原给她讲题，谁知徐漾听了点点头，“那讲吧。” 徐淼感动出了泪花：“哥~~~” 徐漾朝她勾唇一笑，搂着吴原不动。 “……” 徐淼等了一会儿，见他还是不动，委婉地提醒道：“哥，我们要开始讲题了。” 徐漾笑：“讲啊，我不打扰你们。” 徐淼：“…………” 吴原偏头：“学长。” 徐漾：“嗯？” 吴原：“你这样我胳膊抬不起来。” 徐漾：“……” 接下来的二十分钟，吴原和徐淼在徐漾的盯视下讲完了三道大题。 吴原全程不受影响，徐淼却跟熬刑似的，字都写歪了。 ****** 从徐淼那边出来，徐漾把吴原拉回自己房间。 明明刚才看相片时屋里还有习习凉风，等徐漾走进来，房间气温却忽然上升了几度，吴原见徐漾关上门，侧头问道：“学长，不然我晚上睡书房吧。” 徐漾关上门，一个回身直接将他拉到怀里。 吴原怔了下，刚想抬手搭上他的手臂，却被徐漾越来越大的力道带得连连后退，身体随着惯性跌坐在床上，正要起身，唇上软软的一暖，徐漾捧着他的脸轻轻吻了下去。 吴原指尖一缩，徐漾的手掌顺着他的脸颊埋进细软的发丝，另一只手在摸索中与他十指紧扣，四片唇瓣蜻蜓点水地触了触，徐漾抵住吴原的额头柔声道：“不用，我想让你睡我的房间。” 吴原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点点头。 额头松开，两人坐在床上互相看着，徐漾目光轻柔地在吴原脸上上下左右流连，却不说话，心头零星细碎地，泛上点点不可思议，唇角也跟着慢慢上扬起来，是和他性格截然相反的，含蓄内敛的一笑。 好像小孩子抓走了最好的糖果，怕被别人发现似的偷着乐。 “我妈跟你说什么了？” “给我看了学长的照片。” 徐漾差点喷出来，老脸一红：“照片？哪张？” 吴原：“学长一百天的时候……” “一百天的也给你看了？！”徐漾简直服了唐静，“我那时候丑得跟猴子一样，我妈怎么也不挑几张好的给你看？” 吴原轻笑：“每一张都很好。” 徐漾心里一美，生了促狭心思：“比我现在还好？” 吴原垂下眼，徐漾不逗他了，凑近了些与他呼吸交融，两人近在咫尺地对望着，吴原忽然说：“学长，给我一张你的照片吧。” 某种不可言说的轻柔情怀像看不见的棉絮一样落入心底，徐漾看着他的眼睛，笑道：“好啊，除了一百天的，你想要哪张都行。” 吴原拿了徐漾高中篮球决赛的那张。 见吴原一直垂着眼，徐漾在旁边一扯嘴角，他也知道跟过去的自己吃醋有点那什么，可还是忍不住道：“小学弟，你要再盯着照片看，我就拿回来了。” 吴原小心地收起照片，对上徐漾不满的目光，笑了一下，看他这么一笑，徐漾顿时觉得自己刚才幼稚无比，但又不肯承认，拉过吴原的手挑挑眉，幼稚升级，像个初中生似的问吴原：“小学弟，你真的喜欢我？” 吴原：“……” 徐漾不依不饶：“喜不喜欢？” 吴原顿了顿，对上他的眼睛，认真地“嗯”了一声。 徐漾压了压上扬的嘴角，耍赖道：“那你亲我一下。” 吴原：“……” 徐漾一本正经：“你之前拒绝了我那么多次，不亲一下我心里不踏实。” 吴原蹙眉：“不踏实……” 徐漾往床上一躺，闭着眼睛严肃道：“何止不踏实，我心里好几个大窟窿都是你戳的。” 吴原：“……” 徐漾闭目继续道：“你可要——” 忽然脸上一凉，他蓦地感到一道清浅的呼吸移近，下一秒，有什么贴在了他的唇上。 猛地睁开眼，吴原的睫毛在很近的地方轻轻抖动着，唇一触即收，然而那股凉凉的又莫名清甜的触感却持久不散，吴原漆黑的眼眸朝他看过来，认真问道：“学长，现在踏实了么。” 徐漾看着他不说话。 吴原歪头：“学长？” 尾音还在空气中上扬着，他忽觉手臂一紧，等反应过来时，已被徐漾灼热的手掌拉着撞到他胸口上，刚要抬起头，却被不满地搂得更紧。 徐漾不想让他看到自己脸有多红，埋在他颈间抱怨道：“小学弟，你刚才太犯规了。” 吴原耳听着他咚咚的心跳声，问：“犯规什么？” 徐漾垂眼，发现吴原很疑惑地看着他。 要命啊。 无奈地笑出声，徐漾认栽似的，拨了拨吴原的头发：“没什么……” 吴原：“？” 徐漾深深体会到了唐静让他和吴原各睡一屋的良苦用心。 再这么下去，两人明天就不用上班了。 “早点睡吧。” 起身，徐漾拉开衣柜：“我帮你找件睡衣——” 话音刚落，就在他拉开门的瞬间，一个东西从衣柜中骨碌碌地滚了出来。 一瓶矿泉水。 徐漾：“……” 吴原瞳孔缩了下，徐漾捡起水瓶，看着他一脸探寻的样子，咳了声解释道：“上次你送的，一直没舍得喝，怕被我妈扔了就放这里了。” …… “我哥真的特别特别特别特——别的喜欢你！” 第135节 徐淼的话重新浮上脑海，吴原心中温暖地往下陷，那边徐漾从抽屉里抽出一件棉质的衬衫，递给他：“穿这个吧？” 手指握住衬衫边缘，柔顺的材质在指尖温和扩散。 “学长。” “嗯？” “我也特别喜欢你。” 吴原抬头，看着徐漾轻声说。 “……” 矿泉水“砰”的落到了两人脚边。 浅米色的窗帘在背后随风微微拂动着。 几丝凉意刚透进来，就被唇齿相触的灼热卷了过去。 ****** 第二天一早，吴原被一股煎蛋的香气唤醒。 同时传来的还有唐静在厨房的哼歌声，吴原坐起身，看见阳光从窗外透进来，在被角上打出一块明亮的光斑，细小尘埃在那一缕光线中舞动着，整个房间从被子到衣服都被徐漾的气息环绕，美好得让人睁不开眼睛。 一夜无梦，吴原已经很久没有睡得这么熟了。 换好衣服出门，唐静听到动静从厨房出来，看见吴原登时笑容满面，“原原，睡得好吗？” 吴原嘴角抿了下：“很好，谢谢唐……” 喉间一哽，他脸热了几分——自从唐静昨天让他叫“妈妈”后，“唐阿姨”三个字就说不出来了。 唐静善解人意地一笑，很多事情都需要时间，她愿意慢慢等吴原对他们一家人敞开心怀，走过去帮他抻抻衬衫，她笑道：“样儿这身衣服原原穿起来真好看。” 吴原身上的西装也是徐漾昨天一并找出来的，浅灰色的外套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珠光，将吴原的脸衬得更加白皙了，却又比平时的黑西服柔和了不少。 唐静拉着吴原到饭桌，徐易林正坐在那看报纸，和唐静一样，他一上来也是问吴原昨晚有没有睡好，有没有冻着，中间徐淼睡眼惺忪地出来上厕所，刚要打哈欠，看见坐在餐厅的吴原，两眼瞬间睁得铜铃大，脱口：“原原哥，早上好！” 吴原回头，冲她柔和一笑：“早上好，淼儿。” 徐淼心里激动得不行，一想到以后经常可以看到吴原了，顿时困意全无，冲唐静喊：“妈，我的早饭做了吗？” 唐静端着盘子出来，失笑：“你不是说今天要睡懒觉吗？” 徐淼风一样转身：“不睡了不睡了！我这就去刷牙，妈，我要吃两颗煎蛋，要溏心的！” “这孩子……”唐静无奈地摇头，那边走廊传来脚步声，徐漾缕着后脑勺的头发眯着眼睛走出来，忽然定住，唐静见他站在那不动，道：“样儿，赶紧换好衣服过来吃饭啊！” 走廊那边传来轻轻的一声笑，徐漾目光从吴原身上收回来，刚才四目相对的一瞬间，他整颗心都像是浸没在了蜜罐里，说不出的充实满足。 “知道了，马上来。” 三十分钟的早饭时间一晃而过。 临走时，唐静站在门口帮吴原整理了领带，笑道：“昨天换下来的衣服就先放在这吧，等我回头洗好了再来拿。” 吴原嘴角抿着，点点头。 “好。” 他现在可以经常来学长家了。 徐漾开车把吴原送到年轮售楼处。 昨天回家的时候他已经把新闻发布会的经过从头到尾跟吴原说了一遍，包括年董转让股权，股东们的反应，记者提的问题等，眼下两人聊到股权转移的事，吴原手指攥了攥，问：“有说是哪家公司购买的股权么？” 徐漾手指搭在方向盘上：“听说是一家小型的投资公司，这次主要是各个股东关系网间的内部转移，所以不会对股市产生太大影响。” 吴原“喔”了一声，放下心来。 徐漾冲他一笑：“别担心，这次年老头的演讲气势很足，如果住宅项目这边一切顺利，下一个商业地产也启动的话，股价会很快上来的。” 吴原点点头，徐漾扶额：“不过到那个时候，我肯定就要忙死了。” 吴原：“……” 察觉到他的沉默，徐漾偏过头，发现吴原垂着眼，看不出情绪。 静静端详了片刻，他忽然伸手覆住吴原的手背，温暖的体温把吴原拉回神，抬头时，正见徐漾柔声道：“小学弟，要不要搬到我家里来住？” 第91章 吴原到售楼处门口时, 听见众人正在里面热闹地讨论着什么。 还不到来客户的时间，几个早到的销售拿着咖啡站在沙盘旁边聊天, 王逸群尤其情绪高昂, 提起昨天发布会上的年董差点把咖啡泼出来—— “请大家再给绿海一次机会，相信绿海能为大家建造一个美好的大家园，”王逸群深情地拿着咖啡当话筒, 学着年董的口气道, “相信我们的信仰, 能够给未来的子孙~~带去改变——” 说着一个旋身从田姚面前转了一圈, 田姚哭笑不得地后退了两步，“人家年董根本不是这么说的好嘛！” “怎么不是啊？今早的报纸上记者们都是这么写的，”王逸群笑嘻嘻地朝桌上几张晨报努嘴，“这才过了一个晚上, 咱们年董在他们笔下就从‘吸血鬼’变成了‘房地产界最后的良心’, 果然媒体就是媒体，自己打自己的脸跟家常便饭似的——” 发布会顺利结束, 资金问题也即将得到解决, 几日间盘旋在众人头顶的阴云终于被吹散, 凝滞的气氛也跟着欢脱起来。 吴原看见这一幕, 站在门外无声一笑, 推门进去, 站得最近的赵占飞还以为是客人来了，刚脱口一声“欢迎光临——”，却在一转脸时和吴原打了个照面。 叮铃。 门口的风铃在青年背后清脆响动。 “早。” 吴原看着他道。 “早上好哇吴原！” 赵占飞心脏嗖的往上一提,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好像是吴原第一次主动跟他说早上好吧？正想问对方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好事，忽然一个女生凑过来，指着吴原的灰色西服“咦”了一声：“吴主管，你这身衣服……” 眨眨眼，她疑惑道：“我怎么好像见徐总经理之前穿过呀——” 房间静了一瞬，十几双眼睛刷地朝吴原看了过来，徐漾的西装大多价格不菲，某些设计精巧的小细节只有眼尖的女生才注意得到，尤其有的款式还是专门量身定做的，世间独一份—— 想到这里，众人忽然发现这衣服穿在吴原身上显得有点大。 “……” 各种猜测浮上心头，都知道徐总经理和吴主管因为高中同校的缘故，私下关系很近，近到什么程度不得而知，但如果连衣服都共享的话—— 那一定是非常近了。 应、应该只是一般的互相串门吧？ 王逸群看得脑门直冒汗，一瞥头发现田姚也愣在那儿一动不动，作为之前唯二撞见徐漾把吴原堵在走廊的人，两人都隐隐意识到了某种可能性，却又不敢确定，大眼瞪小眼地呆了片刻，统一用求证的目光看向吴原。 吴原亦有些出神。 …… “小学弟，要不要搬到我家里来住？” 临走时徐漾的话仍响在耳畔，那时两人双手紧握，徐漾把他的手拉到心口的位置，车窗外的流云被太阳勾勒出一圈金线，飘动时恰好映进了徐漾眼底，让他的视线在那一刹那变得缱绻而温暖。 像要拉着他推开一扇看不见的门一样，门缝里透进金灿灿的阳光。 …… 搬到学长家，也就意味着要从现在住的地方搬出去。 吴原拿出手机。 昨晚给陆申秋发出去的留宿短信，快到凌晨时才得到回复。 简短的一个“好”字。 晚上回家时和他谈一谈吧。 …… “姐，我都说了爸的房钱我来掏就行了，你怎么就不听呢！” 思绪忽然被背后传来的一声打断，吴原转身，就见一男一女走进售楼处，男人穿西装打领带，站在他旁边的女的却是一头发黄的卷发，明明年纪不大，眉宇间却已有几分沧桑，两人一路旁若无人地争吵着，几个销售迎上去也完全不搭理。 猛地一回头，女人不耐烦道：“你才多大？不结婚了？不要孩子了？我跟你说小楠，再跟我争我可揍你了啊！” 显然小时候没少挨姐姐揍，闻言李楠下意识抱头，抱了一下才想起周围有人，涨红着脸嘟囔道：“小时候你就什么都让着我，现在我都混到经理的位置了，帮爸买套房子也不是什么难事，你的钱不都是之前那渣男赔给你的吗，自己好好收着，做点儿投资赚些外快，干什么不好啊？” 李妍充耳不闻，气势汹汹往里走，走了两步被后面李楠叫得头疼，正要发火，一杯水递到了她面前。 “先生女士是来为父亲看房的么。” 顺着水杯抬头，身穿灰色西服的青年站在面前，表情乍一看很冷，可一旦对视上去，藏在对方眼底的柔和气息便如淡淡清风拂来，瞬间就让李妍降了几分火气。 心在腔子里沉了沉，她难得摆出好脸色，接过水说道：“是，我跟我弟弟都忙，没时间常回家，我爸他……他一个人在老房子那里没人照顾，你们这个年轮不是提供什么陪护服务吗，身上病了疼了的时候都能立刻通知到我们家属吧？” “当然。”吴原点头，“陪护人员的数据库里都会存好每个家庭的信息，您只需在买房时提供好联系方式，再由您父亲签一份同意书——” “同意书？”李妍微不可见地皱眉，勉强笑了下：“我是他女儿，又不是陌生人，有必要搞这套吗？” 吴原神色不动：“即便是这样，但身体情况属于个人信息的一部分，为了安全考虑，您父亲有权知道我们向哪些人提供了这些信息。” 平时说完这些大部分客户都只是点点头表示无所谓，毕竟亲人间签个字完全不是什么难事，谁想李妍却忽然顿在那，背后阳光透过来，将她的五官轮廓映得清晰可见，刚才那一刹那，吴原看到她脸上飞快地闪过一丝失落，眼睛也跟着一点点黯下去。 “这样啊……” 李楠一直在旁边察言观色，听到这里却忍不住了：“姐——” “行，那就只写我弟弟吧。” 李妍抬头，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顺带瞪了李楠一眼，“小楠，以后爸有什么事你必须第一时间告诉我知道吗？不然看我到时候怎么收拾你！” 语气比刚才还凶，但这次却没有吓到李楠，就见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李妍，叹了口气：“姐，你干嘛不趁这个机会和爸好好谈谈呢，其实他早就不生你的气了，他那天还问我——” 不等他说完，李妍已经背过了身去，朝向从刚才起就分外沉默的吴原，“这样吧小哥，你先给我们讲一下周边环境，我听说之前还出了个砂石厂的事，已经解决了吗？不会再有什么别的问题了吧？我爸这人有晨练的习惯，所以周围空气一定要好——” “对了，等下再带我去看看样板间，你们宣传的是精装修，涂料啊家具啊都是什么牌子的？我爸岁数大了，还有个偏头痛的老毛病，气味太大的家具他受不了——” “还有——” “姐……” 看着滔滔不绝的李妍，李楠嘴唇动了动，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第136节 “您放心，”吴原点头，“我等下给您拿一份宣传册和装修资料，上面有详细的建材信息，另外如果您时间充裕，我可以开车带您到香江区附近走走，有什么问题我们随时沟通。” “可以吗？那太好了，”李妍一口答应下来，李楠听了也忙道：“我也去——” 李妍转身喷了他一脸唾沫星子：“去什么去？你不上班了？” 李楠：“……” 四十分钟后，姐弟俩从样板间出来，李妍就准备动身和吴原去香江区了。 趁她往外走，李楠悄悄在背后拦了下吴原，递过去一张名片道：“吴先生，这上面有我的手机号码，如果我姐今天打算买房，你一定要记着给我打电话啊！千万别让她付款！” 吴原：“……” 李楠也知道自己莫名其妙，苦笑了下解释道：“我姐一个人攒点钱不容易，我不想让她花自己的钱，让我爸知道了也非得打死我不可，你就当帮我一个忙，好吗？” ****** 就在吴原驱车和李妍前往香江区的时候，绿海顶楼，助理抱着一沓文件走进陆厉薇办公室。 “是吗？” 陆厉薇正在打电话，用眼神示意助理在旁边等待，继续道：“收益倒是比我想象中涨得还要快，看来我之前没看错了，对了，关于上个季度的公司报告……” 助理忙靠墙站了，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 他听出来陆厉薇是在和之前投资的某项目ceo说话，作为公司董事之一，陆厉薇这些年一直没有间断公司转型前的投资业务，获得的利润直接用于绿海房地产项目的开发——现在信托公司渠道紧缩，不能什么都靠融资。 …… “小陈，”挂断电话，陆厉薇看向助理，“什么事？” 助理一个激灵回神，忙道，“陆、陆董，股权收购的报告书您要不要看一下？” “哦？”陆厉薇嘴角一牵，“这么快就办好了？” “放这儿吧。”她点点桌面。 一沓纸落在她桌上，助理收回手，麻溜地准备离开，正要开门，陆厉薇忽然道：“对了——” “是、是！”助理转回来，浑身一哆嗦，对上陆厉薇审视的目光，“新公司的实际法人是申秋的事，只有你一个人知道吧。” 原来是这件事，助理松了口气，笑道：“陆董放心，公司代理法人写的是别的名字，没人知道陆总经理才是真正的法人，购买的股份也都在他的名下，不过……”他顿了顿，忍不住道，“不过这么好的事，您为什么要瞒着陆总经理呢？他知道了应该也会高兴吧？” “这种事不用告诉他。” 椅子一转，陆厉薇朝向窗外，留下冷冷的一句话在背后，助理喉结动了动，意识到自己刚才多嘴了，忙转移话题干笑道：“下个月又要开股东大会了，年轮现在卖得这么好，股东们肯定会对咱们海投有所表示，到时候……” 转椅靠背仿佛变成了一道屏障，把助理的声音隔在背后。 陆厉薇看着外面浅蓝色的天空。 太阳从云里钻出来，她一眯眼睛，视线所及的远处伫立着绿海的建筑群，明明是十几年前的老楼，却完全不逊色于旁边其他开发商新盖的楼盘，乍一眼望过去，连排的绿海logo如波涛般覆盖了半座城市，那一瞬的壮观如惊涛拍岸，在心头击出嗡嗡鸣响。 “你刚才说什么？”回神，她侧头冰冷道。 助理：“……” 合着他刚才那一大串话又白说了。 ****** 吴原带着李妍在香江区绕了一圈。 经过年轮的施工现场，两人下车，工地声音嘈杂，吴原走在里侧，余光看见李妍枯黄的头发被风吹起，侧过头时，她望着高高的起重架，感慨道：“这就是我爸以后要住的地方啊。” 视线柔和地往上抬，和刚才面对弟弟时的表情大相径庭，吴原不语，李妍看了一会，转头问道：“吴先生，我记得你刚才有给我推荐两居室的户型对吧？” 吴原：“是，您父亲一个房间，剩下一间您和李先生来看望他时也可以住。” 李妍笑了一下：“我弟弟倒是会常去，我的话……”顿了顿，她将被风拂起的发丝顺到耳后，一抿嘴，“我就算了吧，我爸他应该不想见我。” “而且我也没脸见他……” 最后一句话如低语般飘到耳畔，吴原听了越发沉默下来。 回过神，李妍掩饰似的一笑，也不知道今天自己怎么了，竟会在这个陌生青年面前说了这么多，忙道：“我们再往前边看看吧，我弟是个大马虎眼，我可得替我爸好好把把关才行。” “好。” 吴原目光从她略显憔悴的面容上收回来，点头。 …… 下午三点，吴原从香江区返回到市中心，把李妍送到了家门口。 亲自走过一趟后，李妍对年轮的一切都放心了，挑了吴原之前推荐的那套前后通透坐北朝南的两居室，约好了后天来交首付。 吴原记起弟弟李楠临走前千叮咛万嘱咐的那句话，应了一声，在她面前没说什么。 临近下班的时候，徐漾打来了电话。 夕阳一路晕染过去，将天空映成了柔和梦幻的橙粉色，听到那边传来的声音时，吴原唇角不自觉地牵起一个小小的弧度。 “带客户看完房了？” “嗯。” 温柔磁性的声音顺着电波落到耳畔，“累不累？” “不累。” “徐总经理，您看看这份方案行不行——” 电话那头嘈杂了下，背景传来项目组的讨论声。 徐漾一手从员工那里接过文件，一边侧头，对电话那边的吴原柔声道：“晚上一起吃饭吧？” 还没来得及收回手的男员工一呆，嘴巴张大地看着他们徐总经理唇边那一抹浓到化不开的温柔笑意，嗓子里咕咚两声，怀疑自己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顿时也顾不上什么方案不方案，速度开溜，满屋子都像裹了蜜糖一般，他连步伐都跟着迟缓了。 吴原站在树下，柳枝就在他脸庞飘动着。 点点头，“嗯。” “想吃什么？” “还没想。” 对话停顿了一秒，两人说完才意识到这应该算是他们的第一次约会，短暂的沉默后，上扬的音调压低下来，徐漾笑道：“哎，也不知道现在回家换身衣服来不来得及。” 浅浅的一道气声，吴原似乎笑了一下。 徐漾嘴角上扬，“你不用换，你穿我那件特别好看。” 明明是在通电话，却让人产生一种热气烘到耳畔的错觉。 吴原垂下眼，一阵卷着花香的暖风从泛红的耳阔拂过：“今天，被大家认出来了。” “嗯？认出什么？” “认出这件衣服是学长的。” 徐漾扑哧笑了，遗憾自己当时不在场：“早知道就和你一起进去了，还能炫耀一下。” 吴原眼睛弯起，也跟着一笑。 “那等会公司楼下见。” “嗯。”徐漾柔声说，“一会儿见。” 从售楼处到公司半个小时的车程，一路交通状况良好，吴原比约定的早到了十五分钟。 走到绿海楼下时，他抬头向上望，虽然好几处都亮着灯，然而整层楼都灯火通明的却只有商业地产部一个。 想了想，进楼按了电梯。 说起来，还从没到商业地产部去看过…… 第92章 电梯上的数字慢慢升到“12”。 门还没开, 沸水般的讨论声已经从门缝间透了进来。 吴原正要往外走, 耳边嗡一声，就听整个部门跟炸了锅一样，纸张满天飞, 其中一张打着旋地飘到他脚边，前方大白墙上贴着的一大张平面图，图上贴了十几个红点, 一堆人凑在红点前, 沸沸扬扬地讨论着什么。 “弄一条小吃街怎么样？”一个男生嚯的站起来, 兴奋道, “毕竟现在大家对吃越来越讲究了，搞出来肯定受欢迎！” “你怎么也不看看周围商铺的风格？”旁边女生鄙视着说，“那么高档的地方你非放一溜包子铺，合适吗你觉得？” 男生立刻呛道：“包子怎么啦？包子招你惹你了？” “搞个乐器行怎么样？这个够高大上了吧？” “周围餐厅也要招上档次的, 人均消费二百以上那种！” “咖啡店也行啊, 最近好几家都特别——” 吴原弯腰捡起地上的纸。 纸面朝下, 还不待他翻过来, 背后一沉, 身子忽然被人从后面轻轻抱住。 横在颈前的手臂一点点收紧，吴原偏过头, “学长？” “嗯？” 徐漾把下巴抵在他肩膀上, 眼睛闭着，整个人都进入了充电模式。前面办公区人声鼎沸，他也不担心有人出来, 只抱着吴原不撒手，鼻尖蹭过眼前白皙细嫩的皮肤，他嗅着吴原身上薄荷叶似的气息，道：“怎么早到了也不给我打个电话？” 一出来就给他这么大惊喜。 “学长不是还在工作么。” 有水珠顺着颈间滑下，吴原下意识向旁边躲了躲，徐漾这才轻笑着把他的身体扳过来，两人目光交汇，吴原发现他头发和脸上都沾着水，疑惑道：“这是……” “嗯，洗了把脸。”徐漾冲他一挤眼睛：“因为要见你嘛。” 悬在漆黑发丝上的水珠随着笑音落下来，在开了两个扣子的领口上化开一小片温柔的水渍。吴原垂眸“嗯”了一声，徐漾看着他眼角微弯起来的弧度，柔声道，“今天带客户去香江区了？” 吴原：“嗯，客人说想看一下周边环境。” 说着抬眼，认真问道：“学长，你会过问客人的家事么。” 徐漾：“家事？” 第137节 “嗯。”吴原求证似的看着他。 “那要看和房子本身有没有关系了，”徐漾笑道，“如果这件家事直接影响到了户型的选择，为了客户和整个家庭的未来着想，哪怕问的问题涉及到隐私，但只要好好与客户沟通，大部分客户都能理解你的用心。” “而且，”徐漾弯腰，捏了捏吴原的嘴角，“你怎么知道对方不是正在等着你去问呢？” 想起白天李妍断续的几句话，吴原微怔，徐漾笑道，“每个人都渴望倾诉，只是有的人潜意识里还没有察觉到而已。” 吴原：“……” 原来是这样。 徐漾低头，看见他手里的资料，扶额：“这帮小子怎么又乱扔东西……” 被他一提醒，吴原这才想起刚才抓在手里的那张纸，拿起来一看，注意力随即被上面的台头吸引了过去：“海华庭……底层商铺招租计划？” 这就是他们在里面讨论的事情么？ 之前亲自组织了海华庭摇号活动，比起其他楼盘，吴原对海华庭更有一层特殊的感情。一行行地读下去，他一边读一边出神回忆着之前活动的细节。 头顶的灯光笼下来，将他此刻的脸庞衬得白瓷一样细腻，徐漾眸色微深，吴原低头认真道：“上次活动时我有统计过客人的资料，如果学长需要的话——” 还没说完，走廊上的灯光忽然一暗，嘴唇被蜻蜓点水地触了下。 纸一抖，上面的字突然乱了，徐漾面色柔和地与他平视，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无比自然地继续他刚才的话：“没事，大部分资料我们已经拿到了，现在只差整栋楼客户的职业统计，还有周围的人群分布，毕竟招租和卖房子一样，离了人不行。” 明明是在谈工作上的事，空气中却有小小的微热因子在头顶盘旋着，连从中央通风口出来的风像是变成了浅粉色。唇上的温度持续上升，吴原缓了口气，徐漾刚才说得全神贯注，如果自己这个时候走神，未免太不专业。 “……那方案已经出了么？” 仔仔细细看着资料上的字，压在嗓子里的话断了片刻才找回来。 哪知下一秒—— “噗。” 头顶忽然压下来一声笑。 吴原：“……” 抬头，就见徐漾手指遮住上扬的嘴唇，笑得好像偷吃了甜点似的，看过来的眼神亦是透着几分得逞，几乎有点坏，“刚才心跳是不是快了？” 吴原：“……” 他面无表情地转过身。 徐漾赶紧跟着绕过去。 “小学弟？” “……” 徐漾弯下腰偏头，自下往上看着吴原的脸，“生气了？” “……”吴原垂眸，聚精会神地看着手里资料。 徐漾心里发痒，忍不住想捏他的脸，伸手揽过吴原的腰，语气诚恳道：“别生气，我等下带你去个好地方。” 吴原：“……” “保证你一定会喜欢。”不动声色抽走他手里碍事的资料，徐漾把吴原抱得更紧，“好不好？”边问边揽着他来回轻晃：“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 一墙之隔。 商业地产部众员工耳朵贴着墙，一个个嘴巴大张，眼珠子都快瞪下来了。 没人打扰是因为大家都在偷听。 “卧槽，徐总经理居然在撒娇！”一人震惊地大喘气。 “重点难道不是徐总经理喜欢男的吗！”旁边男生一脸无法直视，三观都要碎了。 “喜欢男的怎么啦？”身后的女生横了他一眼，“又没碍着你什么事！”说着十分镇定地拿起手机，开启摄像模式。 背后有规则地传来吸气声，显然大部分人还没回过神。 “……学长，别晃了。” 吴原微微撑了下徐漾胸口，手却反被徐漾握住，亲了亲他额头，“那你不生气了？” 吴原：“……本来也没有生气。” 徐漾笑着拉长音：“哦——原来是故意想让我抱你——” “不是。”吴原面无表情地打断他。 “好……你不是，”徐漾笑得一脸宠溺，“是我想抱你了，我都想了一天了。” 说着紧了紧环在吴原腰间的手臂，柔声道：“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拿下外套咱们就走。” 脚步声猝不及防传来，众人一惊，等想撤退时已经来不及了。 于是当徐漾一脸幸福地走进办公区时，看到的就是一群人壁虎似的趴在墙上，尴尬地看着他傻笑……这样有点一言难尽的画面。 “呃……徐总经理，我们其实……” 员工代表抓着头发企图解释。 徐漾挑挑眉，不但没觉得不好意思，反而昭告天下似的大大方方一笑：“讨论结果放到我桌上就可以了下班了，大家早点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平和上扬的语调，好像刚才发出一连串甜腻腻哄人声音的不是他。 趁徐漾进办公室拿外套，大家禁不住好奇，潮水一样涌到门口，就见一个身穿灰色西服的青年站在那，黑发，身材清瘦，眼神正定定的，望着电梯门有些出神。 不可思议的气质，好像周围的空气流动都变得安静缓慢了。 忽然感觉到有人看他，青年转过来，看见堵在门口的众人时疑惑地歪了下头。 “有什么事么。” “……没、没。” 众人忽然不敢大声说话，好几个人认出了吴原，一时间却也想不起来打招呼。 直到站在最后的男生后脑勺被谁用资料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哎哟”一声回头，徐总经理站在背后，冲他“和善”地弯了弯眼睛。 男生浑身一个激灵，立马侧身让道，眼望着徐漾走到吴原身边停下，无比自然地揽住对方肩膀，回头冲众人一笑：“先走一步，大家辛苦了~” 笑容闪瞎眼，轻扬的尾音除了一如既往透着的得瑟，而今又添了一分炫耀。 * 虽然徐漾说要带吴原去个好地方，但却没透露具体的地名地点。吴原坐在车上，几次看他一个人在那儿笑得一脸神秘，唇角亦抑制不住地向上扬了扬，心中生出点点期待。 空气像轻轻软软的棉花糖一样在车内涨满，徐漾收了收嘴角，担心自己笑得太大会影响到一直以来英俊潇洒的形象。偏头看向吴原，就见他一脸柔和地注视着街景，发梢被风吹起，在街灯掩映下流转着淡淡的金色光芒。 三十分钟的时间一晃而过。 等把车停稳时，徐漾发现吴原怔怔望着窗外，一动不动。 这个反应应该是喜欢了？ 清清嗓子，徐漾凑过去挨着吴原，一本正经地对着窗外感叹：“哎？这儿怎么这么热闹啊？” 吴原嘴唇动了动：“这里是……” “嗯，”徐漾轻笑，不装了，“认出这是哪儿了吗？” 一溜排开的小吃街，灯笼从街口一直延伸到远处，灯火通明的尽头，隐隐可见学校的铁门，和铁门后望不到边际的操场。 四中。 他们相遇的地方。 吴原手指蜷了蜷，虽然同在一个城市，但他已经很多年没来过这里了。 或许是因为在刻意回避着某段记忆。 两人下车，徐漾在前面走了几步，回头见吴原还站在原地望着街口发呆，也不说什么，直接走到他面前，伸出一只手，在他面前张了张。 指尖微弯，充满暗示。 吴原：“……” “快点儿呀。”徐漾笑着催促。 吸了口气，吴原握住了徐漾伸出去的那只手，却不料指尖贴过去的一瞬间，对方上一秒还雕塑般一动不动的手掌忽的翻过来，霸道地穿过指缝与他十指紧扣。 等吴原回过神时，手已经被徐漾拉着揣进了大衣口袋。 暖流顺着指尖遍布全身，吴原颤栗了下抬头，徐漾抿嘴看着他笑，然后跟什么都没发生似的，拉着他往前走。 过了这么多年，小吃街上的店铺居然没怎么变。高中时经常溜出来买的小笼包炒铁板关东煮一类，现在依然在街两旁汩汩地冒着热气，四中的住校生也都在这个时间跑出来，穿着熟悉的蓝校服从身边擦肩而过，也不知是人太多还是太热闹，徐漾和吴原即便手拉手走在中间，也没有引来任何异样的目光。 走过炒铁板的摊位时，徐漾瞥了眼上面一块块金黄的煎豆腐，停下来买了一碗，签子穿起一块吹了半天，看稍微凉了些才给吴原递过去。 “小学弟，张嘴。” “……” 吴原想要接过签子，徐漾不让，煎豆腐执着地停在他唇边。 吴原无奈，只好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咬的时候手指无意识地搭住徐漾手腕，睫毛垂着，第一口没吃到，因为还是有些烫，第二口咬住的时候，他耳边响起徐漾有些沙哑的声音：“好不好吃？” 吴原点点头，“嗯。” 徐漾蹭蹭他嘴角的酱汁，也跟着咬了一口。 然后差点被烫死。 吃饱饭，两人很轻松地避过门卫走进校园，小吃街热闹的气息散去，清新的树叶和花草香浮了上来，操场那边隐隐传来学生的说笑声，吴原被徐漾一路牵着，借着学校里的灯四处环视。 几栋教学楼被翻新了，几栋没有。 然而一切都透着熟悉的气息。 徐漾忽然捏了捏吴原的手。 见吴原望过来，他笑着朝一个方向一指，“去看看吗？” 他指的是篮球场的方向。 * 几个学生上完晚自习走过小路，听见旁边的篮球场里传来“咚咚”的运球声。 “好久没碰了。” 第138节 衬衫挽到手臂上方，徐漾抱着球冲站在一旁的吴原扬扬嘴角，破天荒地有点儿小紧张。 吴原靠着铁网，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四目交汇。 一眼就跨过了六年的时间点。 苏打水一样的细小气泡从心底漂浮上来，徐漾做了个深呼吸，在吴原的注视下运球跑动起来，微微潮湿的风吹起他的黑发，灯下的身姿漂亮修长，拖曳出长长的一道影子，一直延伸到吴原脚边。 抬头时，徐漾的脚已经踩在了二分线上，一个轻巧的旋身，就见他左手扣着篮球传到右手，手掌贴住球面的刹那猛地起跳，嗖的一声，翻手投篮。 吴原屏住呼吸。 清脆的入网声和双脚的落地声同时响起，篮球在地上“咚咚”两下，骨碌碌地滚到角落，徐漾喘息着回过头，得意洋洋地冲吴原笑道，“怎么样？” 心口传来越来越清晰的跳动声，吴原认真道：“很好。” 徐漾挑挑眉，“谦虚”道：“好久不练，没发挥出实际水平。” 吴原抿嘴：“嗯。” 鸟儿低空飞过，四周的风忽然大了起来，徐漾刚才旗开得胜，正准备捡球再给吴原展示一个三分投篮，“啪嗒”一声，有什么落在了脸上，下一秒，水渍在地面上星星点点地扩散开来，有学生从铁网外跑过—— “下雨啦——” 学生们喊。 徐漾“啧”了一声，暗叹天空不作美。 趁雨还没下大，他快步走到吴原面前，抹了抹吴原脸上的雨滴，道：“小学弟，回去吧？” 话音刚落，衬衫下摆被一只手轻轻抓住，徐漾呼吸一顿，迎上吴原清澈的视线：“学长，可以再在这里待一会么。” …… “下雨啦下雨啦！” “赶紧回宿舍！” “我靠老子的鞋都湿了！” 杂乱的脚步溅起一路水花，隔着一道铁网，细密的雨丝穿过云层，打过树叶，落在一件宽大的西服上。 外面空气湿润沁凉，西服底下的气温却随着交融的呼吸变得越发灼热，徐漾抵住铁网，将吴原圈在身下深深地亲吻着。 雨声一点点淹没了唇瓣纠缠间发出的水声。两人顶着西服蹲在树下，四只脚离得越来越近，也不知徐漾做了什么，吴原忽的“唔”了一声，指尖猝不及防地反勾住铁网，外面的雨滴划过指缝，引起一阵细小的颤栗。 雨声越发大了起来。 “……学长。” 吴原推了一下徐漾肩膀，徐漾攥住他的手，越发欺身向前，上半身严丝合缝地与吴原贴在一起，咬着他的嘴唇反复亲吻着，又厮磨了整整五分钟才舍得把他放开。 “是你说要再待一会儿的。” 泥土的香气和雨水的清凉透进来，徐漾抬起西服一角，目光掠过吴原沾满水汽的眼睛，一脸无辜地提醒道。 吴原：“……” 徐漾轻笑，转过去和他并排坐下，西服罩着两人碰在一起的脑袋，徐漾的膝盖贴过去，顺势扣紧了吴原的手，“我记得你高中的时候就经常坐在这个位置。” 吴原想了想，“有么？” “不光这里，”徐漾抬手又指向几个角落，笑着回忆，“还有那儿，那儿——” 吴原靠着他，继续想，“嗯……有么？” 西服向上拱了一块，徐漾“咝”一声，不满地顶住他的额头，“不要小瞧我的记忆力好吗？” 脚边的塑胶粒在雨声里动了动。 吴原回应了他浅浅的一声笑。 * 雨停后，两人离开校园。 雨水像是把整个苍穹洗刷了一层，卷走了所有的云，只留下一片深蓝色的幕布和灿烂星斗。徐漾牵着吴原的手回到停车场，绕到吴原那一侧门边看他上车，又俯身过去替他系好安全带，“啪嗒”一下，正要关门时，目光忽然在吴原耳后的地方凝住了。 手指轻轻摩挲着上面浅淡的红痕，他抿嘴看着吴原，暧昧地低笑了一声。 指腹流连过的地方像发着低烧似的泛起一阵痒和热，吴原偏过头，“回去吧。” 徐漾笑道：“嗯。” 临走前又低头在他唇上啄了一下。 送吴原到家时已经晚上十一点了。 家里所在的那扇窗户很罕见地黑着灯，徐漾想送吴原上去，吴原冲他摇摇头，“没事的，我哥好像还没回来。” 徐漾轻轻抬起他的脸，对着灯光仔细查看，吴原搭上他的胳膊，笑了下：“真的没事。” “今天要和你哥说吗？”徐漾沉下脸。 吴原点头：“嗯。” “所以啊，”徐漾捏了捏他的嘴角，“这是咱们两个人的事，要说也是我和你一起说。” 吴原看着他，徐漾这几日连续加班加点工作，平均每天只睡不到五个小时，他想让他早点回去休息，徐漾却偏偏不走，两人僵持着，直到徐漾叹了口气，拉着他的手认真道：“小学弟，你知道么，你哥的腿——” 忽然，一辆车从路口拐进来。 刺目的车灯将单元楼前的一块地照得通明，徐漾皱眉，一边转身替吴原把光挡住，一边回头—— 汽车在离他们的不远的位置熄火，引擎声渐渐沉寂下去，灯却还亮着。 “陆总，到了。” 司机回头提醒陆申秋。 陆申秋手指轻叩着车门，视线透过窗子，落在前方两道紧靠的人影上。 神色在一声声杂乱的敲击中变得复杂难辨，刹那间连他也无法提炼出自己正确的情绪，心脏于忧伤嫉恨冷漠不屑之间来回沉浮着，最后镜片一闪，唇边牵起一如既往的温和笑容。 “我帮您把轮椅搬下来吧。” 还不等司机下车，后面车门被推开，“今天不用了。” 第93章 看见陆申秋从车上走下来时, 徐漾迎着晚风仰了下脑袋, 嘴角翘着发出了一道短促的笑声。 这是装累了？ 陆申秋一步一步地走到灯下。 走得不算利索，之前在香江区受的伤还没好全，司机上来搀扶也被他推开了, 他的视线里只有站在正对面的吴原，他的弟弟。 一秒的反光过后，镜片后映出他没什么情绪的眼睛。 “小原, 回来了？” 伤腿微蜷着, 他朝吴原一笑。 怎么能笑得那么自然呢。 吴原站在那里恍惚着, 想。 徐漾垂眼, 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吴原的表情异常平静，然而和表情截然相反的是他手上的体温，他不记得吴原的手刚才有这么凉过。 手指动了动，徐漾以为他要把手抽回去, 结果却全然相反, 吴原忽然紧紧地握住了他, 他握手的力道向来都轻, 像这样把全身力量都交付给他的握法, 还是第一次。 他在依赖他。 那他当然不能让他失望。 “陆总经理，”徐漾笑了一声, 把吴原拉得离自己更近了些, 得瑟地冲陆申秋一挑眉，“怎么回来得这么晚？让我们好等啊？” 陆申秋笔直的视线里含了沙子。 “哎？今天忘带轮椅了吗？” 徐漾弯腰瞄了眼他的车，笑道, “要不要我们扶着你走？” 脸上紧了紧，他感觉陆申秋仿佛是盯了自己一眼，看不清，懒得看。 爱盯不盯。 吴原过了几秒才理解了徐漾刚才说的意思。 “哥，你的腿……” 吴原看着陆申秋，终于开口。 “嗯，好了。” 陆申秋一笑，轻易就把埋了几年的真相揭穿，没有意义了，无论如何还是留不住，笑意渐深，他声音悠扬道，“上次被人推下轮椅的缘故吧，做复健时发现已经能走了，真是想不到呢。” 冰凉的气流倒吸进来，吴原闭了闭眼睛，试图打断他：“哥……” “不过好的正是时候吧？” 陆申秋突然笑起来，先发制人道。 吴原：“什么？” 陆申秋眼眸一凉，轻轻扫过两人交握的手，表情语调明明很平静，眼底却慢慢翻涌出疯狂：“我好了，你也没什么负担了不是吗？小原，你现在应该很开心吧？每天照顾我应该早就厌倦了是不是？终于松一口气了？哎？你怎么不笑呢？” 他像个精神病人一样突兀地抛出一个个的问题，仿佛不是他骗了人，而是他为了他们做出了某种牺牲或恩赐，向前走了一步，这一步却又让他在眨眼间冷静下来，迎着春日的晚风温和笑道：“所以你们两个这么晚了在这里等我，是想告诉我什么呢？” 隔了很久，吴原都没有回答。 他好像是晃了下神，从陆申秋推开车门走出来起，心脏就在跌宕起伏地跳动着，回忆不受控制地开始倒退，退到他和陆申秋过去相处的每一个时间点上。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一个几年坐在轮椅上的人是不可能在一夕之间站起来的，陆申秋在说谎。 他知道陆申秋经常提起伤腿是为了故意让他愧疚，也早就察觉到了他和陆厉薇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却唯独没想过的是他的腿早已经恢复了的可能性。 毕竟他一直都有定期带陆申秋去体检，而医生当时说—— 第139节 医生？ 吴原脑中忽然浮起万医生的脸。 为什么他会对陆申秋的过去，自己母亲的事那么了解？ 心底一凉。 余光里闪着微不可见的银色的丝线，在他不知道的节点缠住了手脚，陆申秋牵着线的另一头，像拉着提线木偶一样愉悦又温和地扯弄着—— “嗤。” 丝线“嚓”的一下断了。 吴原抬头，看见徐漾毫不在意地嗤笑了一声，好像刚才耳边飞过了一只蚊子，大步流星走上前，而他自己脚下也跟着动了起来，因为两人从刚才起就一直紧握着双手，一分一秒都没有松开。 仿佛他是唯一的变数，陆申秋深幽的眼下肌肉一跳。 “陆总经理，你这又是演得哪一出啊？”徐漾懒洋洋地道。 陆申秋：“……” 炫耀似的晃了晃和吴原牵在一起的手，徐漾露出了一个灿笑：“当初我说没准不久以后我就会变成你弟弟的家人，你看，这么快预言就成真了~” 像是体谅陆申秋眼神不好看不见，他还特意把两人的手抬起来，眉头挑着，手差点碰到陆申秋的眼镜，“我们在一起了。” 骨节修长的大手和吴原苍白得透着血管的手指纠缠在一起，预示着幸福的手势，却在陆申秋眼中充满了攻击性。 两个论出身活该在云泥里的人，居然在彼此眼中闪闪发光。 陆申秋心里笑着，喉咙里被某种情绪堵塞住。 他一个字都没有再说。 没有向吴原求证，因为他的眼神已经再明显不过，从上次住院起他就和他疏远了，抓都抓不住。也没有对徐漾的话做出任何反应，心跳只在他之后说吴原会从家里搬走时停了一下，之后耳朵里就像揉进了海水似的，咸涩的水流灌满耳膜鼻腔，拖着疲惫不堪的灵魂飘到了远处。 他连徐漾什么时候回去的都不知道。 直到耳边传来钥匙开锁的声音。 回过神，他发现自己已经和吴原站在了家门口，吴原开锁进门，打开走廊和客厅的灯，陆申秋不知为什么，忽然就跟了过去。 紧里的房间传来衣柜的开合声，陆申秋推开房门，吴原正在一件件地收拾衣服，听见他进来了也没有反应，蹲在地上，清瘦而苍白，身子显得小小的，乍一望过去，和七年前他刚见他的时候几乎没有变化。 “你也要离开我了么？” 微小的，几乎不像是陆申秋的声音，在吴原背后响起。 吴原回头，声音太小了，他没有听清，“什么？” 陆申秋走上前，和他一起蹲下，拎起一件衣服轻声道，“我是说，你只有就这么几件衣服？” 第94章 “我是说, 你就只有这么几件衣服？” “嗯。”吴原点头, 继续收拾。 “哥哥给你买两件吧。” 陆申秋忽然怔怔道。 吴原：“不用了。” 陆申秋：“鞋呢，做销售很辛苦，经常要来回跑。” 吴原：“不用。” 陆申秋脸色苍白, 笑了下：“对了，你之前不是和哥哥说你未来想做总监吗，这并不是什么难事。” “……？” 吴原回头, 不相信他刚才说了什么。 陆申秋看着他, 这回笑得有些慌乱：“为什么要和徐漾在一起呢, 他那样性格的人, 对感情怎么可能会用心？估计没过多久就厌倦了吧，到时你要怎么办？哥哥很担心你……还是只因为他能跑能跳？那样的话，我也——” “学长不是那样的人。” 视线像一支带着冰凌的箭穿过来，吴原放下衣服, 看着陆申秋一字一字地道。 “你怎么知道他不是那样的人？” 陆申秋笑得惶然, “你怎么知道？你了解他吗？” “我了解。”吴原点头, 斩钉截铁地道：“我和学长认识了七年, 我了解。” 陆申秋：“你和我也认识了七年。” 吴原一怔, 陆申秋手轻轻落在他颊畔，听不出情绪也看不出情绪地道：“不光认识, 我们还在一起生活了七年。” “同样是七年, 哥哥的话你就不听了么？” 贴在脸上的手一点点收紧。 吴原忽然感到一阵迷茫。 深吸一口气，他蓦地拉开陆申秋的手，冰冷地, 将一晚上压在心里的话说了出来：“我不听的理由，哥真的不知道么？” 漆黑的眼瞳淡淡注视过去，吴原平静道： “哥难道以为，我看不出你刚才是在说谎么？” 陆申秋的手慢慢从他脸上滑了下去。 片刻的失神让他错过了最佳的辩解时机，吴原垂眼，越发确认了心中猜想，叹息似的一笑：“哥，你其实很讨厌我吧。” ！ 轻而平和的语调像一只冰凉的手攥住心脏，陆申秋抬起头，脸上表情刹那间竟有些惊慌。 吴原：“从我和妈妈来到这个家以后，就非常讨厌我了吧？” 为什么要说谎？为什么腿明明没有事了，之前还要和他说那样的话？ 他想了很久，只想出了这一个可能性。 “小原……” 陆申秋嘴唇挣扎似的动了两下，下意识地想反驳，却发不出声音，他无法否定，但真相却又不仅仅是那样，连他自己也不懂，更想不通自己到底做了什么给了吴原这样的印象—— 呼吸急促间，他猛地吸了口气，慌张地想要证明什么，却迎上吴原淡淡的笑容：“既然讨厌的话，以后就不用再装了，我离开以后，哥应该也会变得轻松很多。” “不……” 陆申秋摇头，脸色苍白地按住他肩膀，“不要离……” “其实，我到现在都不知道哥那天为什么要来学校接我，”手指攥紧衣服，吴原困惑地笑着，“在那之前我们几乎都没有说过话，哥来找我，真的是为了要接我回家么……” 陆申秋喉咙紧了紧：“……” 他不是突然。 他其实每天—— 吴原也跟着沉默下去，笑容背后的无奈像浓雾一般浮在眼底，为他过去几年被拖曳得歪斜了的生活轨道，他也曾想像普通大学生那样参加社团活动，也曾试图改变自己的性格融入人群，可是没有办法，他不得不拼命打工，不得不按时回家，照顾在家里等他的哥哥。 而这些居然都是没有意义的。 窗外带着细微水汽的风拂进来时，吴原低声道：“哥，我不会再感到愧疚了。” “我对得起每一个人，我没有做错什么。” “……” 灯泡忽然闪了一下。 很旧的灯泡，很久以前就应该换了。 陆申秋在呼吸停顿的刹那，忽然想，要是早点帮他换上就好了。 眼睛微微弯起，吴原释然了一般轻声笑道：“但我感谢你的陪伴，也会永远把你当做我的家人。” 心在下落时被一只手托住，吴原的笑容让陆申秋在短暂的欣喜过后，又生出了更深一层的苦闷。 “如果你搬走了，会常回来看我吗？” 不知过了多久，他问。 吴原沉默片刻，点头：“以后会的。” 以后。 是多久？ “还有什么要带走的吗？” 帮吴原把刚才叠好的衣服放在箱子里，陆申秋环视房间，十分平静地问。 吴原视线落向角落，陆申秋看过去，金色的相框里嵌着一张照片，吴原的母亲站在春日的花丛中，笑得很和煦灿烂。 这就是他所有的行李。 “今天就要搬吗？” 吴原合上箱子，外面只留了两件日常换洗的衣服，摇头：“没有。” 徐漾这一整周都会很忙，更何况还没有和唐阿姨他们打过招呼。 陆申秋点点头，无声起身。 脚步声沉重地响在走廊。 陆申秋径自走到客厅，靠在沙发上木雕泥塑般坐着，时钟在墙上滴滴答答的响，吴原刚才所有的话亦跟着重重叠叠回荡在耳畔，陆申秋牙关紧咬，浑身发冷，在极大的危机感中攥紧拳的瞬间，看见了桌上摊开放着的一本杂志。 乐家property。 忽然窗外吹进了一阵风，杂志的书页哗啦啦翻动了起来。 风止住时，正好停在了人物专访的页面上。 照片占了半页，采访人物意气风发的笑容炫目晃眼。 ****** 第140节 或许因为前一天晚上下了雨，第二天清早的空气格外清新。 从家到年轮售楼处的路上阳光明媚，头顶叽叽喳喳的，几只小麻雀站在电线上叫得十分卖力，背着红书包的小学生们从身边哈哈哈地跑过，手里的超稀有卡片在阳光下闪着金光。 下一秒，兴奋过头，卡片从手里飞了出去，打着旋儿地落在了吴原脚边。 躺在一堆昨夜被雨水打下的粉白色的花瓣里。 吴原弯腰捡了起来。 “给。”朝着脸上圆乎乎的小男孩递过去。 “谢谢哥哥！” 小男孩龇牙，和同伴你一下我一下地戳了一会儿，笑着跑开了。 吴原心里缓缓浮动过一阵柔和的情绪。 饭桌上，徐漾的手机一震。 打开，吴原发来一张照片，浅蓝色的天空被阳光晒得微微发白，一只鸟儿在右上角展翅飞起，穿过背景上白蜡笔画般的流云。明明是静止的图片，看过去却有种清风拂面，耳畔鸟语花香的错觉。 “去上班的路上，天气很好。” 照片下发来了这样一行字。 “哥，傻笑什么呐？” 徐淼凑到徐漾旁边。 黑屏，徐漾咳了声把手机关上，淡定地喝了两口汤，第二口还没咽下去，眉眼一弯，又开始笑。 徐淼：“……” 啧啧啧。 吴原第一个到达售楼处。 收拾文件，给盆栽浇水，擦桌子，新人时的工作又重新拾了起来，售楼处四面是落地大玻璃，整个空间都显得亮堂堂的。做完这些，他转身时看见门上一个透明的手印，手印很小，应该是哪个小孩子出门时按上去的。 抹布喷上清洁剂，来回擦了几下玻璃便亮洁如新，吴原蹲在那出神地看着门外的行人，直到头顶一暗，“咚咚”两声，一个戴着画家帽的老人笑着敲了敲门。 还不到营业时间，但吴原还是把门打开，老人脱下帽子，非常精神地冲他一笑：“你好啊小伙子！” 吴原亦回了他一个笑：“您好，请问是来看房的吗？” 老人一拍胸口，“那当然啦！” 吴原唇角的弧度扬了扬，把他让进门，“您请先到这边坐一下，我给您倒杯茶来。” “小伙子真懂事，跟我女儿一样。” 老人看着吴原的背影感叹，背着手进屋左看看右看看，绕着沙盘转了一圈，吴原已经把茶递了过来，老人接过响亮地喝了几口，吴原看他喝着，在一旁道：“老先生，请问您贵姓？” 老人笑道：“免贵姓李，李春山！” 吴原点点头：“李老先生今天是要给自己看房么，我先给您把项目整体介绍一下吧。” “不用不用，那些我都在报纸上看过了，”老人笑着摆了两下手，摆完了，忽然神秘兮兮地朝吴原面前一凑，“就是有一点想让你给我说明一下。” 吴原：“您请说。” 老人五指绷直，搭在嘴边，“我听说你们这个年轮提供什么陪护服务？是真的吗？假如我身上病了疼了的，都能立刻通知到我家人吧？” 吴原歪起脑袋，感觉这话有些熟悉，似乎有哪位客人也问过相似的问题，应道：“是的，我们的数据库中会存有您家人的联系方式，如果您希望哪位家人能第一时间掌握您的身体状况，只需要签一份同意书——” 老人眼睛一亮，痛快地一扬脑袋：“小意思！签！必须签！” 说完了顿了下，再一次神秘兮兮地凑到吴原跟前：“对了，装病也算吧？” 吴原：“……” 老人无奈摊手：“我这身体实在太健康了，别说大病，连个小感冒都没得过。” 吴原：“您……” 老人还在一本正经地纠结装病的问题：“不会还要医生诊断过才能通知家属吧？不过这也不是啥大问题，我可以装得像点儿，比如上完厕所突然昏倒，或者跳广场舞的时候来个假摔——” 吴原：“……” “老先生，您买这套房子……” “那样我女儿就能来看我了吧？” 老人忽然抬头，一脸期待地笑道。 吴原一怔。 老人没注意到他的表情，转着茶杯抱怨：“唉，几年前我一气之下说要跟我女儿解除父女关系，但我当初说得就是气话呀！这丫头怎么就这么记仇呢，心胸还不如我一个老头子宽广，这么多年也不知道来看看我……” 老人把自己说委屈了，梗着脖子撇嘴道：“我儿子又愣头青似的，还不如他姐一半儿机灵，天天在我眼前转得头晕——” 儿子，姐姐…… 李妍李楠姐弟两人的脸毫无征兆地浮了上来，虽然应该不会那么凑巧，吴原还是迟疑着确认：“老先生，请问您的女儿是叫李妍么？” “咦，小伙子你怎么知道的？” 吴原：“……” 老人吃了一惊，对着吴原上下看了几圈，忽然脑中电光一闪，吴原还来不及开口，背上就被老人哈哈着重重拍了一下：“哦——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说怎么看小伙子越来越顺眼呢，原来是早就认识我们妍妍了啊，哎呀，当初妍妍要是看上你这样的好孩子，而不是那个流里流气的，我也不至于气得要和她解除父女关系了……” ？ 吴原：“老先生，您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不误会不误会，”老人哈哈哈，“你不要不好意思，年轻人的事我懂得，我懂得！” 吴原：“……” 肩膀被老人欣慰地拍了拍，“好孩子，你眼光真好，我家妍妍虽然比你大了点，但俗话说得好，女大三，抱金砖，女大六，抱金豆……” 吴原：“老先生……” “早上好！” 背后忽然叮铃一声，王逸群和赵占飞一前一后进来，看见已经有客人了，赶紧挤出职业性微笑，谁知却见客人用看女婿的眼神看着吴原，笑微微地道：“好孩子，你既然和我们家妍妍这么好，以后要多在她面前帮我说两句好话……” 王逸群：“……” 赵占飞：“我去，什么情况，吴原，你谈恋爱啦？” 吴原：“……” 虽然老人的热情实在让人难以招架，但一想到昨天李妍一直纠结的事情在老人这里早就不是问题，吴原心里还是替这一家人舒了一口气。 原来房子不仅仅是遮风挡雨的地方，还可以变成桥梁，将两颗疏远的心重新连接在一起——这大概才是关于房子最奇妙的地方，明明是那样现实的东西，却可以实现许多梦幻的理想。 各种各样的房子，各种各样的家庭，形式迥异，却都是在同一个屋檐下，同坐在一桌吃饭，这样的画面只要想想心里都会跟着升起温暖的气流—— “原原，快吃呀。” 吴原垂眸，柔和的眉角晕染了春风的暖意，随即看向老人，道：“老先生，我和李妍女士——” 吴原花了十分钟向老人解释他和李妍只是朋友关系，但暂时没有告诉他李妍来看房子的事，李妍李楠姐弟明天就要来交首付了，他希望他们能当面解决问题，早点重归于好。 “老先生，您方便明天十点的时候再来一趟售楼处么？” “哼。”老人才接受了眼前这位相貌清秀的小伙子不是自己未来女婿的事实，臊眉耷眼地有点失落，“为啥呀？” 吴原看着他一笑：“明天会有折扣活动。” 老人严肃道：“来！必须来！” 然而当第二天老人戴着他的画家帽来售楼处时，怎么也没想到第一眼看见的却是自家女儿和儿子一人拿着一张信用卡，为交款的问题快要打起来的画面。 “小楠！我不都说了爸的房子我来买了吗？你不好好上班怎么又过来了？” “姐，你就别跟我争了！你看人家销售小哥小姐都看咱俩烦了……” “你也知道你烦啊？” “妍妍……？” 老人看着李妍枯黄的头发，唤道。 李妍背影一僵。 “爸！”李楠大叫，“你快劝劝我姐，她要用渣男给她的离婚费给你买房呐！” “……”李妍差点当众给他一脚。 “给我……买房？”老人重复着问，自诩强健的身体这一刻却变得迟缓了，浑浊的眼睛转向李妍，“妍妍，真的？你是要给爸爸买房？” 许久未闻的声音让李妍鼻梁一酸，离婚后一个人生活的艰辛和委屈在父亲面前一股脑涌上来，强自镇定住情绪：“我、我就是……随便看看。” 心脏忐忑不安地跳动，她想父亲下一刻一定会冲上来训斥她了，毕竟当初是她固执己见非要和前夫结婚的，哪怕不惜和她爸断绝关系也要嫁，魔怔了一样，等发现所托非人的时候已经晚了，自尊心不允许她回家诉苦，一个人在外咬牙忍了这么多年。 “妍妍，你这头发是怎么搞的？” 意料之外的话让李妍一呆，转过身，老人看着她枯黄打弯的头发，一本正经地问：“这是你们女孩最近的新流行？不好看，不好看，还是原来的好……” 李楠扶额：“爸，我姐那是累的，吃得没营养。” 老人忙道：“哎呀，吃得没营养怎么不回家吃呢！咱家天天炖猪蹄炖排骨！” 李楠：“……” 李妍听得怔怔的，一时竟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回应，余光里柔和的一道视线落过来，她偏了偏头，看见吴原站在老人身后看着他们，发现自己看过去，轻轻笑了下。 该不会…… 眼角慢慢泛红。 “……爸，你不生我的气了？”李妍吸了吸鼻子，转向老人。 老人忙瞪眼，自动消除掉之前断绝关系的那段记忆，“谁什么时候生咱妍妍的气了？小楠，你都是怎么跟你姐姐说的？啊？” 李楠：“……” 他可真是要委屈死了。 有了老人的阻挡，李妍没有继续坚持，李楠如愿负起买房的责任。 两居室的合同上，紧急联系人那栏，写着李楠，以及李妍两个人的名字。 “妍妍，你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老人拍拍李妍的头，笑道：“想到郊区换换心情的时候，或是想找爸爸唠唠嗑的时候，都可以，爸也不管你是单身，离婚，还是要带着哪个臭小子过来，都举双手欢迎，咱家的大门永远向你敞开。” 第141节 吴原捏着收据的手停在半空。 …… “未来无论走到哪儿，都要记住你是有家的孩子，发生任何事，我们都会和你一起担着。” 这个时刻，他居然会想起唐阿姨的话来。 原来这就是家人。 “吴原，你手机响了。”田姚站在旁边，笑着提醒道。 吴原回神，接通电话刚说了声“喂”，那边徐漾的笑音已经传了过来：“小学弟，还在忙？” 吴原摇头，摇完了才想起徐漾看不到，说：“不忙，刚签完合同。” 徐漾笑道：“这是这个月第几单了？” 吴原想了想：“第十。” “小学弟真厉害。”徐漾心中一阵骄傲。 早从两个月前开始，吴原就已经可以完全独当一面了。 “对了，”徐漾耳朵贴着手机，柔声道：“昨天淼儿吵着周末要去玉渊潭赏樱，我妈说顺便坐在树底下野餐，让我接你一块儿去。” 吴原：“玉渊潭……” 那不是…… “想去吗？” “嗯。”很轻的一声。 “嗯？” “想去。” 缥缈的电波里传来期待的声音，虽然看不到，但徐漾却肯定吴原刚才笑了一下。 第95章 周六的玉渊潭, 游客如织, 头顶一片连绵的粉白色。 天空被团团簇簇的樱树挡住，风过时就像降了一场粉色的雪，周围时不时响起女孩子兴奋的叫声, 坐在父亲肩膀上的小孩咿咿呀呀的，伸手在空中乱抓，花瓣调皮地从指间穿过, 在空中羽毛般轻盈飞舞。 徐漾侧身, 替吴原拿掉了落在发梢上的花瓣。 “应该就在前面了。” 旁若无人地揽住吴原肩膀, 徐漾歪头笑了一下, 黑发被风吹得扫在额前，发丝后的眼睛映着前方东湖的波光，温柔地闪动着。 “嗯。”吴原抬头看他。 “哎！看见了看见了！” 徐淼站在树下极目远眺，一眼就在人群中找到了徐漾和吴原, 蹦跳着挥手：“哥！原原哥！我们在这儿！” “来了？” 唐静赶紧拿出早准备好的杯子, 倒了两杯热茶, 顺便回头喊正在湖边摄影的徐易林：“孩子他爸！” 徐漾拉着吴原上坡, 怕吴原累, 他特意快走两步，在前面伸手给吴原借力。徐淼见他们还没上来, 蹬蹬蹬跑过去, 一声大喊呼之欲出，却在坡道中间看见徐漾手臂猛地一使劲，非常心机地借着惯性把吴原拉进怀里, 低头在他唇上蹭了一个吻。 徐淼：“……” 能不能不要这么明目张胆。 吴原和徐漾走到树下的时候，两人脸上都是一片淡粉色的花光。 “原原，快来坐！” 红白格纹的野餐布铺在草坪上，中间放着几个篮子和五颜六色的便当盒，碧绿的茶水冒着热气，唐静笑着递过来，“就等你们两个了，怎么这么晚才来？” “路上有点儿堵车。”徐漾拉吴原一起坐下，掀起篮子上的布瞄了一眼：“嚯，这么丰盛？” 唐静笑道：“这不是原原要来吗？” 徐漾嘴角一弯，撑在后面的手捏了捏吴原的手背。 吴原垂下眼，从包里拿出两个便当盒，“唐阿姨，我也做了一些吃的……” “哇！” 徐淼扑过去：“是什么是什么？” 一家人的目光一齐汇聚在了那两个便当盒上，徐淼凑得最近，嗓子连着咕咚了好几声，就见一个盒子里整整齐齐码着三文鱼饭团和金灿灿软腾腾的鸡蛋卷，另一个盒中则盛着爽口的番茄牛油果沙拉，上面也不知道洒了什么，扑鼻一阵清爽的柚子香。 唐静一样样看过去，笑道：“原原，这些都是你一个人做的？” 吴原点点头，有些忐忑，却见徐淼忽的拿起一块鸡蛋卷放嘴里，眼睛倏地睁大，她一脸幸福地看吴原，“原原哥，太好吃了！” 吴原眉心松了开来，柔和地看着她：“那就好。” 所有人都在看菜的时候，徐漾移过目光，无声地打量吴原的侧脸。 吴原指尖一痒，抬头，正好和徐漾专注的视线碰到一起，感觉到对方的手指从草叶间纠缠过来的时候，他转回去看着便当盒，脸上没什么表情，耳朵却红了一下。 徐漾偷笑。 几人说笑的功夫，唐静已经把盘子和叉子分了出去，不一会儿餐布上就堆满了各种吃的，除了吴原那几样，还有炸鸡块，意面塔，吞拿三明治，切成小块的时令水果……徐淼昨晚特意烤的蓝莓曲奇饼干也放在白色的小铁罐里，才刚打开，就有几片樱花落了上去。 “哎哎先别吃，我还没拍呢！” 徐淼站起来，举着手机全神贯注地连拍了十几张，无奈因为个子不够高，总也不能把所有食物圈进框内，求助地对徐漾道：“哥~~~” 徐漾伸手，“拿来。” “嘿嘿。”徐淼乖乖把手机递过去。 徐漾一手插兜，只用单手就轻松地拍下了全景。 “再来张自拍吧！”徐淼道。 徐漾扯了下嘴角，调到自拍模式，后面唐静把吴原拉到身边，挽着他笑道：“原原，我们坐得近一点儿，照出来好看。” 徐漾看着镜头里的吴原笑了一下，顺便捋了捋自己的头发，“都准备好了吗？” “快照快照！”徐淼龇着牙口齿不清。 徐漾按住快门。 咔嚓。 过后手机传到唐静那里，对着照片看了好一会儿，柔声笑道：“咱们一家人终于有合影了。” “……” 嫩绿的茶叶尖儿浮在茶水面上，几道热气涌进吴原的眼睛。 春意盎然的樱坡后人声鼎沸，东湖碧波粼粼，一家人坐在树下边聊边吃，徐淼一手拿着吴原做的饭团，一边光荣地给众人讲她在学生会被几个男生追求的经历，唐静耐心地听着，听完笑道：“怎么没给妈带回来一个看看呀？” 徐淼下巴一抬：“嗨呀，那挫的，一个都看不上！” 唐静笑了：“我们淼儿眼光这么高，看来以后是要嫁给大明星了。” 徐淼得瑟道：“明星我都不一定看得——” 话说一半，她忽然一转头，看着空空的便当盒大惊失色：“爸，你怎么把原原哥做的鸡蛋卷都吃完了？” 徐易林老脸一红，平静道：“你又没跟爸说你要吃啊。” 徐淼气炸：“我那是要留到最后吃的！” 唐静笑道：“下周你原原哥就搬到咱家住了，以后有的是机会吃。” 一提起搬家的事，徐淼瞬间把鸡蛋卷抛到脑后，红光满面道：“那天晚上我们出去吃好不好？去联想桥旁边那家意大利餐吃一米长的披萨，咱们家现在有五个人了，肯定能吃完——” “吴原吃得少。”徐漾笑着提醒她。 “没事儿，不是有你和爸呢嘛！”徐淼歪头，笑声卷进暖融融的风里，眼里闪着星星看向吴原，“原原哥，好不好？” 吴原看着她，就像看着自己的亲妹妹，轻轻点头：“好。” 仿佛能感受到他眼中无声的温柔，徐淼忽然安静下来，抿着嘴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从第一天见面起她就很喜欢吴原。 这个擦着眼泪冲她笑的哥哥，心里在想什么？过去又经历了什么？她又该做些什么让他开心起来？她那时站在客厅里这样想着，明明还没认出对方就是徐漾经常提到的学弟，却会生出这种模模糊糊毫无来源的在意和亲近感…… 唯一的解释，大概也只有缘分了吧。 “汪！” ？？？ 背后突然传来了沙沙的跑动声，全家人回头，一只京巴狗捣着四条短腿欢乐地跑了过来。 徐漾只听见“嗷”的一声，毛绒绒的一团就朝他胸口蹦了过来，两只黑豆眼炯炯有神地望着他，尾巴啪嗒啪嗒扑腾着，徐漾忍不住笑了，托住京巴：“这谁家的狗这么胖？” “闹闹，我的闹闹——” 小男孩气喘吁吁地爬着坡找上来。 吴原一怔。 “闹闹？”徐漾抱着狗左看右看，“这名字怎么好像在哪儿听过？” 听见主人呼唤，名为闹闹的京巴狗这才恋恋不舍地从徐漾怀里跳了出去，下一瞬，忽然感觉一道温柔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两只眼骨碌碌一转，看到了一个长得很亲切的人，其他的就看不懂了，不过并不妨碍它在对方脚边翻滚两圈，卖起了萌。 徐漾噗嗤笑道：“小学弟，它喜欢你。” 吴原摸了摸京巴的脑袋：“……学长，你不记得它了么。” 徐漾一愣：“我见过它吗？” “大哥哥！” 说话间小男孩跑到两人面前，抓抓后脑勺，“对不起对不起，我家闹闹总是爱乱跑……” “没事儿，”徐漾冲小男孩一笑，把狗给他，闲聊起来，“你家闹闹多大了？” “八岁了，”小男孩抱着京巴狗亲了两口，松了口气，“吓我一跳，还好没弄丢，不然我都不知道要怎么和我爷爷交代了……” 第142节 徐漾：“这是你爷爷的狗？” 小男孩笑道，“原本是我爷爷的，但爷爷临走的时候把它送给我了。” “说只有交给我，他才能放心地去天上。” 小男孩天真烂漫地道。 …… 七年一晃眼那么快。 当初抱着狗和徐漾说话的老大爷，原来已经去另一个世界了啊。 …… 吴原望着小男孩跑远的背影，徐漾轻轻扳过他肩膀，“小学弟，怎么了？” 吴原摇摇头，“学长，刚才的闹闹，七年前你也抱过它的。” “七年前？” 徐漾仔细回想，“难怪觉得这名儿耳熟……” 顿了顿，他转向吴原，笑道：“不过小学弟你是怎么知道的？” 吴原：“因为我当时也在。” 徐漾呼吸一顿，没听懂：“在哪儿？” 吴原眉眼柔和：“学长高三来玉渊潭的时候，我和我的家人就在旁边的树下。” …… “……真的？” 不知隔了多久，徐漾道。 “嗯。”吴原正要点头，肩膀猛地一沉，徐漾按着他的肩膀，无比郁闷地垂下头。 妈的。 他当年到底错过了多少事啊？ 吴原：“？” 下一秒，手被徐漾毫无征兆地紧紧攥住。 “妈，我和吴原去那边看看。” 徐漾撂下一句，拉着吴原转身就走。 “学长？” 吴原完全愣住了，回头看唐静，唐静冲他一笑，做了个“去吧”的口形。 徐漾拉着吴原走到樱道上，表情极其认真地一棵树一棵树地找。 “小学弟，当时你在哪儿？” 吴原怔了下，不知道他要做什么，指着一个方向，“在桥那边……” “好。”徐漾握紧他的手往桥的方向走。 找了十分钟，两人终于找到吴原当初所在的那颗树下。 粉白繁茂的樱花如一把遮天的洋纱伞笼在两人头顶，徐漾抬头看了看，又问：“那我——我当时在哪儿？” “那里……”吴原指给他看。 徐漾走过去。 转身，吴原站在刚才那颗樱花树下，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徐漾失笑：“这么短的距离，我怎么就没看到你呢。” 如果是注定要走进生命里的人，看见了一定会深深印在脑海里。徐漾摇摇头，脸上破天荒地现出遗憾的神色，吴原沉默片刻，走过去，主动拉住他的手。 “学长，可是你现在看到我了。” 徐漾抬头，吴原淡淡一笑，仿佛春风掠过，晴空上下，花光温柔。 “你现在看到我就够了。” 脚步绊了两下，他忽的被徐漾拉入怀中。 “嗯，看到了。” 徐漾手臂一寸寸收紧，“以后我会一直看着你……” 闭上眼睛，阳光凝在下敛的眸中，忽然他眉梢一扬，无比自信地笑道：“也会让你一直看着我的。” 会努力成为最优秀的人，赢得你的目光。 吴原头埋在他肩膀上，笑了笑。 “好。” …… …… “应该不是真人吧……？” “绝对是，跟照片上一模一样！” “可是这样好吗，看他们这样我不太想打扰哎……” “那就等他们抱完了再说！” 徐漾：“……” 虽然徐漾想一直这样抱着吴原不松手，可浑身实在被几道目光盯得不自在，猛地一吸气，一脸不爽地转头—— 刚才说话的两个女生吓了一跳，然仍掩不住兴奋，结巴道：“请、请问，你是徐漾吗？” 吴原微怔，徐漾耷着眼皮挑了下眉：“我是，你们是？” “呀！真是！”女生激动起来，“我们是你的粉丝，你上的杂志我们每一期都买了，能给我们签个名吗？” 原来是这样……徐漾在心底扶额，自从上了几期乐家property的扉页后，路上认出他的人越来越多了。 不过能以公众人物的身份代表绿海，倒也是他的荣幸。 “以后也请多多支持绿海。” 签完名，他牵起嘴角一笑，恍若阳光突破云层般耀眼，俩女生心脏砰砰跳了一阵，举双手保证：“一定一定，我们最~~喜欢绿海了！” 吴原站在旁边，听到这里嘴角浅浅弯了下，忽然女生朝他探寻地望过来，问徐漾：“这、这位是你男朋友呀？” 徐漾骄傲一笑：“嗯，我媳妇儿。” 女生：“……” 吴原：“……” * 当天赏完樱，一家人晚上在周边吃了火锅。 吃完徐漾把吴原送回家门口，抱着他在楼下又黏糊了十分钟，亲了亲额头，又吻吻鼻尖，再到唇舌相触的深吻，两人明明都刚吃完火锅，身上的味道却都很清爽，甚至还残留着白天的花香，和风里露水的味道。 “晚安。”徐漾拉着吴原的手说。 吴原轻声说：“学长晚安。” “早点睡。”徐漾笑。 “嗯，”吴原垂眸，“学长也是。” 徐漾抬下巴：“回去吧。” 吴原：“这就回去了，学长先上车吧。” 徐漾笑道：“我先看你回去我再上车。” 吴原：“……” 徐漾柔声道：“很晚了，快去。” 吴原无奈一笑，点点头，转身，徐漾却紧紧拉着他的手。 吴原：“……” 徐漾耍赖地翘翘嘴角，又重新把他拉回来：“小学弟。” “嗯？”吴原仰头。 徐漾抵住他额头：“我真想你今天就搬到我家来……” 吴原认真地答他：“那怎么办呢。” 徐漾哼了一声：“只好我忍着了。” 吴原看着他不说话。 徐漾笑道：“好了，回去吧，这回真不早了。” 吴原：“嗯，学长晚安。” 徐漾捏捏他的脸：“小学弟晚安。” 吴原：“……早点睡。” “嗯。”徐漾柔声道，“你也是。” 吴原愣了一下。 徐漾也反应过来了，噗嗤笑道，“这话我们刚才好像已经说过一遍了吧。” 吴原抿嘴：“嗯。” 徐漾心头一痒。 吴原怔然间后退几步，被他欺身上来吻住了嘴唇。 肩膀颤栗了一下，吴原张口，让徐漾的舌探进口中的瞬间，抬手轻轻搂住了他的脖子。 第143节 苍穹之上，流霜浮动，夜色温柔。 * 周一销售部在总部有例会，徐漾一早开到小区楼下接吴原出门，两人一起去的公司。 越靠近cbd附近建筑越密集，尤其是商业区，四周高楼大厦林立，完全是寸土寸金的地方。 徐漾近期专注于商业地产，市中心这种卖价高租价也高的位置对他来说明显没什么挑战性。当初绿海的世贸街就是从无到有，建立成功后，直接把周边住宅的议价能力提升了1.5倍——这才是做商业地产最让人热血沸腾，也是最有挑战性的地方。 吴原从窗外收回目光，好奇问道：“下一个商业项目的位置已经定了么。” “还在几个区域中犹豫，”徐漾敲敲方向盘，笑道，“不过说起项目的位置，小学弟你知道我最喜欢哪里吗？” 吴原摇头。 徐漾：“万柳区的大三角。” “大三角？” “嗯，”徐漾笑了笑，“是万柳区一块地的代称，因为从俯视图上来看是三角形的，所以业内人士都把它称为大三角。” 吴原点点头。 徐漾：“虽然从地图上看离市中心很远，但其实紧邻地铁站，而且附近几乎没有商业，大部分都是住宅，一旦做起来会带动整个区的发展。” 吴原歪头，沉吟着道：“如果只是这样，新城类似的区域很多，这个大三角有什么不同么？” “小学弟真聪明，一下就问到点上了，”徐漾冲他笑了一下，耐心解释道，“其实刚才那些都在其次，大三角最特别的地方在于附近的穿山隧道，隧道就是当年山体里的防空洞，等年底开通后可以直接通到香泉环岛，不止是新城，连到周围的市区也四通八达，到时候或许不止是商业，打造出一个全新的城镇文化都是有可能的。” 吴原听得眼睛也跟着亮起来。 徐漾挑眉：“所以当初买下这块地的人，眼界可真不是一般得高啊。” ？ 吴原：“那不是绿海的地么？” 徐漾笑道：“我倒是想，不过那块地二十年前就被别的公司买下来了，不知道什么原因这些年一直搁置着，绿海几年前还和对方代理人谈过一次，结果你猜对方说什么？” 吴原摇头。 徐漾：“他说出多少钱都不卖。” 吴原：“……” 想起什么有趣的事，徐漾笑着看向吴原：“我记得那家公司的老板也姓吴，具体叫什么记不清了，还是年老头在会上说的。” 吴原柔和道，“好巧。” 徐漾看着他的侧脸，忍不住单手扣住方向盘，过去拉住他的手，“虽然不能拿到大三角，但我们绿海其他几块地也很有建设价值，等下个月我把方案做出来告诉你。” 吴原嘴角抿成一条直线：“现在要保密么。” 徐漾看着他有点鼓的脸颊，笑着握紧他的手，“嗯，好让你对我期待一下~” 吴原望过去，徐漾被阳光照进的眼瞳发着浅浅的琥珀色，充满笑意，却又在看向远处的建筑群时变得格外认真。 他想学长一定很想很想做好这次的商业项目。 很快汽车就开到了绿海总部。 在地下停车场停好车，徐漾和吴原一起上到大厅打卡，来得早，绿海大厅内也没有平常上班早高峰那么挤，四周安安静静的，右手边的公共会议厅倒是有几个人在里面开会，隔着磨砂玻璃门看不清。 两人都忙，上楼就意味着一天都见不到面了，徐漾临走前，拉着吴原到会议厅旁边的通道，用尽浑身力气抱了他一下，抱完了还觉不够，又低头在他唇上响亮地亲了一口，吧唧一声！ 吴原咬住嘴唇，蹙眉：“学长，你怎么……” “汲取一天的能量。”徐漾扬眉，说得一本正经。 吴原：“……” “关于年轮后期的宣传计划……” 会议厅内，市场部部长念报告念到一半，发现坐在对面的陆申秋脸色忽然沉了下，心里咯噔一声，忙问：“陆总经理，是我刚才哪句没说清楚吗？” “没有。” 从门外右侧的通道迟重地收回视线，陆申秋哑声道，“继续说吧。” “哦、哦，好。” 市场部部长察言观色，继续汇报起来，没有注意到陆申秋握着钢笔的手越来越紧，最后，狠狠地在记事本上划了一道。 …… 销售部开完例会时已经过了十点半。 吴原正准备收拾东西赶回售楼处，忽然接到了年国永的内线电话。 “小吴，刚开完会？”老人笑道。 “是。” “先别急着回售楼处，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挂电话的时候，吴原有些疑惑。 年董这个时候找他做什么呢。 咚咚。 五分钟后，吴原站在年国永办公室门口，敲了敲门。 “请进。” 老人和蔼的声音传出，吴原进门，“年董——” “小吴，快过来坐。” 年国永笑着指指办公桌前的椅子。 “年董，您今天找我是……” 吴原过去刚坐下，视线里忽然多了份文件。 年国永点点文件，笑道：“今天找你是来说这件事的。” 文件翻过来扣在桌上，吴原准备拿起来的时候，心中不知道为什么忽然紧了一下，连他自己都有些意外。察觉到他的迟疑，年国永笑着安慰一声：“打开看看，是好事。” 喉咙滑动了一下，吴原翻过文件。 “升职调任书”五个字映入眼帘。 “这是……” 吴原一行行阅览下去，突然目光一凝，看着加粗加黑的那几个字，怔了好半晌才道：“上城……销售部？” 第96章 “……总监！” “秦总监！” “……嗯？”秦京扶着脑门从桌子上抬头, 眼前飘来了一条宝石蓝色领带, 视线上移，宋璨瞪着眼睛道：“一天到晚就知道睡睡睡！刚才又来了两个客户，说要看房子——” 秦京打了个哈欠：“……然后呢？” 宋璨一抬下巴：“然后当然是我接待的他们啊！” “很好, ”秦京懒懒地笑了一下，托着腮道，“绿海需要的就是你们这些年轻人的热情和冲劲, 继续保持……”说着环视一圈, “其他人都去哪了？” 宋璨翻白眼：“约着一块喝下午茶去了。” 秦京：“哦……” “我说秦总监, ”宋璨捏捏眉心, 稳住自己的脾气，“你真的不打算管管他们？虽然说现在就只有一些尾房，但他们也不能三天两头就往外——” 秦京慢慢站了起来。 宋璨以为他被自己说动了，却见秦京咧嘴笑了一下：“刚睡醒, 出去走走。” 宋璨：“……” 秦京双手插兜, 弓着背走了一半, 想起什么, 回头：“至于那些去喝茶的孩子们……” 宋璨眼睛一亮, 等着他的下文。 秦京笑道：“你来管他们就是了。” “……”宋璨差点气蒙了，“我怎么管, 你不知道全部门上下他们只认你一个人啊？” 秦京按电梯, 头也不回地摆摆手：“等会儿给你带盒冰淇淋回来。” 宋璨：“……” “要什么味的？” 宋璨喉咙一哽，然而还是下意识道：“草、草莓。” “好。”秦京一笑。 等宋璨反应过来的时候，秦京已经坐电梯下去了。 宋璨：“……” 还有没有人能管管了…… …… 同一时间, 绿海总部顶层。 “近几个月上城的销售额一直在下滑，部门内积极性也不强，需要像你这样优秀的销售人员去扩大那边的客户圈，”年国永看着吴原，和蔼道，“上城是万宏集团的大本营，绿海在那里的影响力远不能和新城相比，虽然会有一些压力，但我想这对于小吴你来说也是一个很好的锻炼机会。” 吴原看着调任书，对着“上城销售部，销售经理”那几个字不说话。 “不仅是销售额，”年国永顿了顿，继续道：“在整个团队的运营和协调上，我相信你也能帮他们解决一些问题。” “……问题？” 年国永无奈一笑：“我是指那边的销售部总监，那孩子因为过去的一些事，现在对卖房子完全没有了以前的热情，连带整个销售部的氛围也受到了很大影响，但如果小吴你去的话，以你的决心和性格，一定可以带动他们的积极性。” “……”吴原默默听着。 第144节 年国永看出他的想法，笑道，“不过你也不要有太大压力，我刚才虽然说了那么多，但最终选择权还是在你，调任书你先拿着，回去好好考虑一下。” 平和的语气中透着殷切。 吴原点点头。 年董不会随便找人谈话，这次调任想必是他深思熟虑后做的决定。 离开办公室的时候已经临近中午。 把调任书放到包里，吴原从绿海总部出来往售楼处走。 十二点左右正是售楼处最忙的时候，吴原完全没有时间思考其他，前脚刚走进售楼处，就被站在门口的一对夫妻叫住问起了房子。 大厅里热闹得跟沸水炸了锅似的，吴原把夫妻俩带到会客室，拿资料，倒水，了解两个人的购房目的和基本信息，一整个下午类似的流程进行了差不多三遍，到了晚上七点多，才带最后一组客人从香江区回来。 电话响起来的时候，他还以为是下午接待过的客人，接起来下意识就道：“喂您好，绿海销售部吴原。” 徐漾的笑声从那边传来，配合道：“你好吴小原同学，能给我介绍一下你们最新的楼盘吗。” 吴原一怔，反应过来：“学长……” “一天见这么多客户累坏了吧？” 听出他声音里的沙哑，徐漾靠在椅背上仰头，恨不得直接飞过去，“我今晚要加班，不用等我了，早点回去吃饭休息，不然直接去我家也行，我妈那边——” 吴原轻声说：“我去公司吧。” “嗯？” 吴原：“我去公司，和学长一起吃。” “……” “……好。”隔了很久，徐漾的声音无比柔和地传来：“那我现在就去叫外卖。” 吴原手在袖口内攥紧，徐漾又道：“有什么想吃的吗？” “……还没想。” “那我就随便买了？”徐漾笑说。 吴原：“好。” * 时间一过了八点半，绿海总部基本人去楼空。 吴原刷卡进门，整个大厅里静悄悄的。 坐电梯上楼，他靠着旁边的镜子，感觉心也跟着上面的数字一点点起伏上升，“叮”的一下，门打开来，他刚要抬脚迈步，忽然闻到了从办公区那边飘来的一股很香的味道。 鼻子痒痒的。 办公区里光线很暗，只有总经理办公室还亮着灯。 吴原走过去，门半开，映出一道高大的背影。 徐漾正弯腰在那儿收拾桌子，把不必要的文件拿走，桌上垫几张纸巾，再把刚买来的过桥米线放上去，掰开筷子落在碗上，把一切都准备好了，他自己似乎是挺满意，翘起嘴角无声地笑了一下。 桌上那盆兰花随着他动作带起的风轻轻摆动着。 “咚咚。” ！ 徐漾倏地转身，吴原站在门口冲他淡淡一笑。 “学长，晚上好。” 徐漾一言不发，直接上前来了个大大的拥抱。 一天的疲惫一扫而光。 “小学弟，”手滑到吴原背上乱摸，徐漾整个人沉浸在甜蜜的氛围里，笑道：“知不知道刚才你说来找我的时候我有多高兴？” 吴原眼睛一弯，摇摇头。 “真不知道？” 徐漾唇角一勾，说完不等吴原反应，捏住他的下巴，一点不客气地低头吻了下去，吴原眼睛微微睁大，徐漾将他搂得更紧，一面重重碾着他的嘴唇，一面笑道：“现在知道了吧？” 甜甜的气息随着米线碗里冒出来的热气一起升上来，在两人接近零的距离间浮动着，吴原被他的笑意感染，心中稍稍轻松了些，搭上徐漾放在自己腰间的手，朝旁边的米线指了指，“学长，先吃饭吧。” “哦对，不说我都忘了。”徐漾笑道，又轻咬了下他的唇才分开，转身从外面推了把椅子进屋，他一边把吴原按到自己平时坐的商务椅上，一边低头看着他的眼睛问：“泡椒的和番茄的，想吃哪个？” 吴原：“番茄……” 刚说了两个字，徐漾就已经把番茄那碗端到了他面前，又从泡椒米线里夹了无数肥牛金针菇放到他碗里，等坐下时，却发现自己碗中也多了几大块牛腩和番茄，笑道：“你把肉都给我了？” 吴原摇摇头：“我这里还有很多。” 徐漾把椅子往前挪了挪，桌下四只脚勾在一起，两人挨着吃起了米线。 徐漾才吃了一会儿就不老实了，脖子探过去：“小学弟，我要吃一口你的。” 吴原正要把碗递给他，徐漾摇摇头，嘴一张，厚着脸皮：“啊——” 吴原：“……” 徐漾忍住笑，也被自己幼稚得有点绷不住了，然而顽固地想从吴原筷子里吃到一口米线，两条腿在桌下圈着吴原的腿，膝盖碰了碰，似在催促。 吴原：“……” 鼻间轻轻出了道气声，他托起碗夹起一筷子米线，两人挨得近，手还没完全抬起来就听到吸溜一声，抬头，徐漾笑得一脸得逞：“嗯，好吃。” “要不要吃一口我的？” 他还来起劲了。 吴原默默喝汤假装没听见，徐漾扑哧一声，正要笑着把碗端过去，眼角忽然被什么东西闪了一下。 吴原腕上的手表。 表盘半掩在袖口，金色的边缘在徐漾眼前很嚣张地晃来晃去。 “学长？” 勺子掉到碗里，徐漾不知不觉握住了吴原的手腕，眸色加深，认真道：“摘了吧？” 吴原“嗯？”了一声，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手表。”徐漾眼皮一垂，摩挲着吴原的手背闷声说：“看着不爽。” 吴原愣了一下。 “好。” 轻轻抽出手，他果真把表摘了下来。 “你……” 徐漾完全没想到他会答应得这么痛快，却见吴原把表放在桌上，像在轻轻思索似的道：“我想了下，如果换作是学长带着别人送的东西，我应该也会……” 徐漾心里美得冒泡，呼吸悠长起来：“会什么？” 吴原：“……” 徐漾看着他泛红的耳朵，手撑过去把吴原圈在椅子上，低头笑着盯住他的眼睛：“会和我一样吃醋？” 吴原面无表情：“不会。” “好，就当你不会。”徐漾收敛住笑，忍不住在他鼻尖上亲了一下，认真保证道：“放心，你吃不吃醋我都不会带别人送的东西的。” 吴原目光一凝，徐漾柔声道：“明天我再带你去买一块手表。” 吴原失笑：“不用了。” “用。”徐漾眉头皱起来，严肃道：“你是因为我才把表摘下来的，我当然得负责再给你买一块，”轻轻捏了下吴原的脸，他板着脸说，“这个没得商量。” 吴原叹了口气，唇角牵着，“好。” “还有什么想要的吗？”徐漾凝视着他，语气一眨眼又转得极其温柔，“下周就搬过来了，顺便把生活用品都一块儿买了吧，之前我在世贸街的家居店还看到一个枕头——” 吴原心里一沉，打断他：“学长，那个……” “嗯？”徐漾这才发现他脸色不太对劲，笑着拂了下他的额发，“怎么了？” 两句问话像钩子似的，轻易就把积压了一天的情绪都从心底勾了出来，吴原手指一紧，看住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学长，有件事我还没来得及和你说。” 前所未有的严肃语气看得徐漾一怔，立刻收起刚才玩笑的表情，“嗯，什么事？” 吴原弯腰拿起包，翻出白天的调任书递了过去。 “这是？” 指腹压在纸面上，徐漾不明所以地接过来，低头一扫—— “………………” 吴原：“今天上午，年董找我谈了这件事。” 徐漾：“……” 吴原：“说让我考虑一下。” 徐漾：“……” 吴原：“所以——” “我能打年老头一顿吗？” “嚓”的一声，纸面被指尖掐得凹进一个坑，徐漾耍起了脾气。 吴原浅浅一笑，知道他不是认真的，便也随着他的话答道：“学长，年董已经七十五岁了。” “我不管。”徐漾忽然抱住了他的腰，头顶着吴原胸口，深深吸气，“我不许你去。” 第97章 “我不管。”徐漾忽然抱住了他的腰, 头顶着吴原胸口, 深深吸气，“我不许你去。” “嗯，那我就不去。” 第145节 吴原看了他许久, 眉角柔和地弯起来，轻声说道。 “……” 徐漾紧紧环着他，听完了不但没有感到丝毫轻松, 反而更郁闷了, “我这样是不是特过分？” “没有。”吴原摇头, 忽然身子前倾, 被徐漾放在背上的手压得低下头，而徐漾也黑着脸仰起脑袋，两人第一次以这个角度注视着彼此，一眼就能看透对方在想什么, 沉默了不知多久, 徐漾抬手抚上吴原的脸, “你想去吗？” 吴原看着他, 眸光晃了晃：“不想。” 但是…… 徐漾替他把后半句说了：“但是为了绿海, 你不得不去。” 吴原微怔，徐漾心塞至极, 强颜欢笑：“小学弟, 我还能看不出你在想什么吗？” 吴原：“……” “那我也要去。” 徐漾咬牙道。 吴原：“学长……” 徐漾撑着椅子起身，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我和你一起去上城，这样就能天天在一起了。” 吴原喉间一股酸涩上涌, 低声道：“那工作呢。” 徐漾：“我换份工作。” 吴原：“……” 徐漾瞪着他：“……” 吴原垂下眼，手心轻轻贴住徐漾的手背：“学长，不要赌气。” 徐漾：“……” 吴原：“好不容易调到最喜欢的部门，新的商业项目也开始进入到准备阶段，学长一定也不愿意现在就放弃吧。” 徐漾：“……” 吴原声音轻柔道：“虽然学长的每一面都很好，但为了工作而一直努力的学长在我眼里才是……” 升职那天的场景历历在目。 从会议室一路冲到他面前的徐漾，他当时自信的笑容，闪闪发亮踌躇满志的眼神，现在都还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吴原脸上微热，目光却没有从徐漾身上移开：“我最喜欢那样的你。” 话音落地，窗外忽然响起隐隐的轰鸣声，从新城飞往南方的飞机从绿海大楼上方经过，在浓墨般的夜空中拖曳出长长的一道航迹云。 吴原清楚地看到机翼上的红光在徐漾眼底闪了一下，然后那点红光慢慢移近，徐漾双手撑住他的椅子，一脸无奈地笑着看他。 小学弟这种直接的说话方式真的是…… 吴原轻轻侧头，“学长？” 真是让人无法招架。 徐漾心里叹了一声，手指顺着吴原柔软的发丝托住他的后脑，低头在他唇上亲了一下，又想到自己被他吃得这么死，毫无拒绝转圜的余地，又不解恨似的，对着那红润泛着水泽的唇瓣咬了一口。 吴原唇上突然遭到攻击，蹙眉，认认真真道：“学长，我们在谈正事……” 尾音被徐漾急促而凌乱的呼吸堵住，徐漾哼了一声，单膝压上他的椅子，比刚才更有攻击性地把吴原箍在怀里亲吻起来。怎么都不够，怎么都不能满足，一想到以后很长一段都无法亲他抱他了，原本亲近的撩人甜蜜也发酵成了柠檬一样的酸涩，好像夏日里的柠檬苏打水一样，尝起来是甜的，回味时却又有一种淡淡的酸和苦。 多么复杂的味道。 他们明明才在一起了几天而已，就已经尝到了这么复杂的味道。 “可我想天天看到你……” 炽热的呼吸从唇齿间逸出，徐漾顶住吴原的额头，几乎是无理取闹地说。 “……我们可以视频。” 吴原睫毛被打湿，说话时微微喘息着，沙哑甜腻的声音听得徐漾嗓子异常发干，深吸了口气抱住他，恨不得长出八只手，“还想天天抱你，亲你。” 吴原下巴抵在他肩膀上，认真道：“这个好像有些困难。” 徐漾郁闷得不行，嗅着他衬衫上的味道，闷声抱怨：“我好不容易才跟你在一起的。” 吴原：“……嗯。” 徐漾把他抱得更紧。 真是要气疯了。 年老头把谁调走不行，非调吴原！ 徐漾在心里把所有相关人士骂了一遍，最后缓了口气，试图让自己理智一点：“总共去多久？” 调任而已，应该不会超过三个月，最多六个月，几个月而已一眨眼就过。 吴原沉默了下，道：“一年。” “一年？！” 徐漾倒吸一口冷气，脸都青了，“怎么要去那么久？！” 吴原：“有几期剩下来的尾房要卖，还要筹备新的地产项目，再加上前后的协调适应期……” 他没有再说下去，因为徐漾的脸色已经难看得有些吓人了，抿住嘴沉默起来，突如其来的安静把徐漾拉回神，看见吴原垂下去的轻轻抖动的睫毛时，他后悔刚才情绪失了控，忙伸手过去捏了捏吴原的脸，开口前心里先揪了一下，逗他：“小学弟？” “……”吴原抬头，徐漾笑得一脸灿烂：“开玩笑的，一年就一年，我会每周坐飞机去看你的，小意思。” 吴原：“学长……” 徐漾喉头耸动了一下，抱住他，哑声道：“但你下周还是会搬过来的吧？” 吴原看着他，徐漾从腰间把他箍紧：“等你回来的时候就可以直接回我家了，不用再去那边……” “嗯。”吴原头靠在他肩上，轻轻环住他的背。 徐漾笑道：“搬过来那天我们全家人一起去吃饭。” 吴原温声接道：“吃淼儿之前说的披萨。” 徐漾看着窗外，笑道：“说是有一米长，这也太夸张了。” 背后的手随着轻松的语调一分分收紧，吴原垂下眼，隔了半晌才发出声音：“……好像是真的，淼儿那天说完我查了。” “是吗？” 徐漾笑道：“那你到时候可要多吃点儿。” 吴原：“好。” “也要记得每天给我打电话。” 徐漾垂下眼，声音低沉沙哑，像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吴原一怔，点头：“……嗯。” 徐漾深吸气，恨不得把他嵌在怀里：“一天打十个！” 吴原：“……那好像有点多。” “不多，”徐漾对着他脖子咬了一口，数了起来：“早上起床时打一个，吃饭打一个，接待完客户打一个，卖出房子打一个，上厕所也打——” 吴原无奈一笑：“上厕所也要打么。” 徐漾哼了一声：“我也会给你打的。” 吴原抿嘴：“那还是不要了。” 徐漾轻轻捏了下他的腰，笑道：“要不要？” 一下捏到吴原最痒的地方，吴原一缩，徐漾趁机把他搂紧。 “晚上睡觉的时候还要视频。”他说。 吴原点头：“……好。” 徐漾柔声道：“然后你周末就能见到我了。” “……” 背后昏暗的办公区忽然模糊起来，吴原在他怀里不说话。 徐漾笑道：“这么一说是不是还挺期待的？” 吴原浅笑：“嗯。” 徐漾重新闹起了脾气：“期待归期待，但我还是想把年老头打一顿。” 吴原：“……” * 徐漾完全没心情加班了。 把吴原送回家，虽然刚才在他面前表现得各种乐观，还顺便拉着吴原的手畅想了一下从上城回来后两人的美好生活，但等独自一人坐在车里的时候却是越想越心塞，恨不得跑到大楼顶层大喊个几声。 烦躁地歪靠在车窗上，徐漾自我说服了一会儿，正要发动汽车回家睡觉，一个欠揍的人忽然打来了电话—— “样儿！” 王骁一上来就喊，两人从小玩到大，王骁每次叫徐漾的时候都习惯性的兴致高昂，紧跟着才小心翼翼道：“哥儿几个在三里酒吧呢，那个……” 徐漾简短地“嗯”了一声。 王骁挠脸，有点忐忑：“那个，我不是听说你跟吴原好了嘛，就想把大家叫来给你庆祝一下，你、你随意啊，如果不想来的话——” 电话那头传来发动汽车的声音，徐漾道：“来。” 王骁受宠若惊，完全傻了：“啊？” 徐漾：“十分钟。” 说完挂掉电话，王骁听着电话那头的嘟嘟声还在发傻，旁边朋友踹他一脚：“样儿怎么说的？来不来？” 王骁被踹醒，咧了下嘴，眼睛奇亮：“来！” 刷地站起来，他兴奋地跟店员招手：“哎！服务员，给我们上瓶香槟！要最好的啊！” 众人故意开他玩笑：“这么积极，你之前不是最反对样儿和吴原在一块儿的吗？” 第146节 王骁一副往事不堪回首的样子：“咱能不提过去吗，那会儿我就是个傻比，现在他俩要是去国外结婚，我举双手双脚赞成，再顺便给他们把婚礼钱包了！” 众人笑翻，王骁也不怕他们笑，又拉着服务员点了几个菜，还跟钢琴师磨了一会儿让他换首欢快的曲子，来自异国的钢琴师欣然同意，和弦一转，咣咣咣弹起了西班牙舞曲。 于是十分钟后，徐漾就伴着慷慨激昂的乐曲声，一脸郁闷地走进三里酒吧。 众人见状都有些傻眼，王骁一开始还以为徐漾还在跟他生气，结果一问之下发现不是，也不知所措地呆在那儿了。 钢琴师还在背后咣咣咣，弹得激情澎湃，大汗淋漓，还笑着冲这边喊了一声：“all good?” 王骁差点给了他一个白眼。 good个屁。 庆祝会瞬间变成了倾诉会。 徐漾靠着沙发椅，在众人的盘问下闷声道：“吴原要去上城。” 众人吸气，王骁反应最大：“啊？！” 徐漾：“调任，去一年。” 王骁：“啊？！！一年？！” 徐漾“咝”一声，似是嫌他吵，王骁赶紧闭嘴，顺便递过去一杯酒：“来来来，咱先把这杯干了！” 众人边说边喝，听完吴原去上城的缘由，大家都无奈并表示理解，但同时也忍不住想笑，没想到一向乐观潇洒的徐漾居然会为个异地恋苦恼成这样。只有王骁在边上听得一脸凝重，知心弟弟似的频频点头，最后不嫌天下大乱地道：“那个年老头怎么搞的！怎么还干出棒打鸳鸯的事儿来了？我去跟我爸说，让他帮你把这老头子从位子上撸下来——” 徐漾直接横了他一眼，众人也都白他，王骁这才知道自己刚才又说了蠢话，忙拍着徐漾的背干笑两声：“开玩笑开玩笑，样儿你别急，到时候我给你弄架直升机，咱天天飞着去见吴原学弟！” 众人都笑道：“拉倒吧你，他俩都忙得脚不沾地，谁跟你似的闲的天天没事儿干！” 王骁也不生气，继续给徐漾出了几个馊主意，徐漾闷头喝酒，听到最后“嗤”了一声，斜眼看他。 王骁拍胸脯：“样儿，真的，就凭咱从小到大的友谊，你和吴原的事儿就是我的事儿，我——” “谢了。” 徐漾直视前方，继续喝酒。 王骁一惊，激动地看向众人，差点就要合着钢琴声翩翩起舞了，众人也冲他笑，用口型亲昵地骂了句“傻比”。 有了朋友们的纾解，徐漾终于没那么纠结了，第二天早上跟家人提起这件事时，也能大义凛然地安慰一脸跟遭了雷劈似的徐淼。唐静和徐易林都是过来人，反应倒没有那么大，唐静还拍了拍徐淼的脑袋，柔声道：“你原原哥要工作啊。” 徐淼委委屈屈地点了点头，唐静笑了笑，然后就去做早饭了。 几分钟后，徐易林一言难尽地看着盘子里煎糊了的鸡蛋和培根，看向唐静：“老婆……” 唐静一脸“温柔”地回看他，笑眯眯：“嗯？” 徐易林赶紧夹起培根咬了一大口：“好吃！我老婆今天超水平发挥！” 唐静微笑，一家人大气不敢喘。 * 吴原到公司后先去了趟年国永办公室，把考虑结果告诉老人，同天下午，他要去上城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销售部。 销售部众人惊得画风都变了。 安静如鸡了足足有一分钟，赵占飞才解除了石化状态：“开、开玩笑的吧？” 田姚完全说不出话来，梁心鑫在一旁板着脸，看不出情绪地问林燕：“林总监，这事已经确定了吗？” 林燕捏着太阳穴，人看着都憔悴了不少：“年董刚才打电话说的，吴原两周后就出发去上城，让我提前做好人事调整的准备。” 田姚差点哭了，赵占飞一脸浑浑噩噩，坐起来就往外走，王逸群喊他：“哎，你干嘛去！” 赵占飞：“我、我让年董也把我调到上城去！” 田姚忙道：“我也去！” 心情可以理解，然而实在太不现实，林燕头疼地想把两人抓回来，谁知还没迈出脚，刚带客人看完房子的吴原就推门走了进来，赵占飞一看见他淡淡的没什么表情的脸，哇的一声就哭了，冲上去抱住他的脖子，树袋熊似的挂在吴原身上，“吴原！我不让你走！” “……” 吴原比他高，但比他轻了不知多少，被这么一挂登时承受不住地弯下腰去，却没有推开他，只轻轻地拍了拍赵占飞的背，田姚吸了吸鼻子，也趁机扑了上去，她一上，王逸群这个爱凑热闹的也一把鼻涕一把泪地从后面把吴原拥住——没过半分钟，吴原身边就已经围满了人，全都哭哭啼啼，一脸不舍。 梁心鑫站在外面，极力压下挤进去的冲动，哼了一声道：“又不是不回来了，至于吗？” 吴原隔着人群看向她，眼睛浅浅弯了弯，又垂眸对众人道：“嗯，只是去一年。” 梁心鑫吸气，没想到他会去那么久，猛地背过身去，赵占飞在旁边嗷嗷大叫：“一年！这也太久了吧？！” 同一时间，上城销售部。 秦京挂了电话，懒懒地一拍手：“哎，孩子们。” 周围笑声止住，上城众人齐刷刷看向秦京：“秦总监，怎么啦？” 秦京挠挠下巴：“下个月新城那边会调过来一位经理。” “经理？” 众人笑起来，“我们哪里还需要经理啊，有秦总监和璨璨不就够了吗？” 刚升为主管的宋璨被夸，一脸得意洋洋地挑挑眉，正要发言，秦京放下保温瓶，道：“新来的经理和你们几个毕业生同龄，大家也应该都认识，就是上次在表彰大会上获奖的那个……” 宋璨猛地抬头，猜到什么，秦京笑了下：“好像是叫吴原吧？” 众人呆了一秒，张大嘴：“吴原？是说绿海之星？！” 一个短发女生叫了一声，兴奋道：“啊！原来是绿海之星要来吗？” “哎呀是绿海之星，”旁边娘里娘气的男生捂嘴，冲宋璨笑道：“那璨璨要开心死了！” 宋璨本来还怔在那，闻言回过神，黑着脸道：“哈？谁开心了？你哪里看出我开心了？我才没开心呢好吗！” 边说边攥紧拳，宋璨抬着下巴，一脸抗拒，然而却耐不住一颗心在腔子里一点点上升，嘴角也忍不住要往上扬，又赶紧压下去，轻哼道：“还是以经理的身份过来的，不就比我多卖了几套房子吗，都是去年才进来的新人，凭什么他压我们一头啊？” 众人一脸了然地看他一个人在那里口是心非，笑了笑，互相讨论起来：“我们给绿海之星办个接风宴吧？也不知道绿海之星爱不爱吃螃蟹呢——” 众人闹哄哄地议论着，宋璨撇着嘴听，心在不易察觉的期待中起起伏伏，直到背后响起一个懒洋洋的声音：“这下有人陪你了。” 猛地被戳中心事，宋璨涨红着脸回头：“什、什么？” 秦京拖着下巴，露出长辈看晚辈的笑容：“听说吴原也是个积极执着的性子，他在的话你应该也会更有干劲。” “他不在我也干劲满满的好吗！”宋璨“嗤”了一声，斜眼，“秦总监还是操心一下自己吧，上个月卖的房子还不如璐璐多——” 短发女生忽然被点名，探头：“啊？我怎么啦？” “没事！”宋璨把她脑袋拨回去，一回头却见秦京趴在桌子上，早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宋璨：“……” * 接下来的两周，徐漾每天晚上都和吴原待在一起，两人不是在外面吃饭，就是回家吃唐静做的满汉全席，唐静抱着一种儿子上京赶考的心情，白天一闲下来就上网查菜谱，连续几天做饭不重样，徐淼那几天也彻底成了走读生，每天赶回来就为了见吴原一面。 眨眼就到了搬家的日子。 一家人集体出动，迎着清晨的阳光开车去吴原家。 吴原正和陆申秋在家里吃早饭。 搬家前的最后一顿早餐，两人都格外沉默，陆申秋时不时喝一口咖啡，视线透过镜片，不声不响地落向坐在对面的吴原身上。 天气越来越热，吴原换上了薄薄的白衬衫，棉质的休闲款，领口绣着一只深蓝色的飞鸟，是陆申秋没有见过的款式，他想吴原平时很少给自己买衣服，应该是别人送给他的。 别人是谁，自然不言而喻。 目光慢慢从吴原白皙的颈项上收回来，本想装作不动声色，却忽然发现吴原腕上带了一只银色的新手表，之前总有毛线衣挡着，他到今天才察觉到异样。 “小原……” 瞳孔收紧，他目光完全无法从吴原手腕上移开。 那里明明应该戴着他送的表的。 吴原抬头，陆申秋勉强维持着笑容：“哥哥送你的表呢？” 吴原“啊”了一声，看了眼手表，解释道：“上周摘掉了……”顿了顿，他脸上淡淡的有些红：“……因为学长会误会。” 心脏提起来 ，陆申秋一眯眼睛：“是么。” 冷意瞬间顺着指尖蔓延到全身，陆申秋看着落在吴原脸上的阳光，明明离得这么近，而他却像是被什么隔绝在外，只能站在背光的角落里注视着一切从他所能控制的轨道脱离，无能为力。 无能为力？ 冷笑浮上嘴角，陆申秋瞟了眼茶几上的杂志，温和地换了个话题：“听说上城比新城要热，还经常下雨，小原去了那边一定要注意身体。” 吴原点头：“会的。” “房子找好了？” “嗯，公司给配了公寓。” 陆申秋胳膊肘支在桌上，两手托着下巴看他：“你会想哥哥吗？” 吴原顿了顿，说：“工作会很忙。” 陆申秋笑笑，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浑不在意地点头道：“没事，哥哥工作也会很忙。” 要忙的事情很多，一件件来。 吴原：“到了上城，我会给哥寄明信片。” 陆申秋弯弯眼睛：“嗯，那我每天都检查一遍邮箱。” “不用每天……” 陆申秋语气中透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热情，吴原有点不习惯，“寄的时候我会告诉哥的。” 话音刚落，陆申秋忽然站了起来，吴原一动不动，窗外的阳光被人影挡住，陆申秋笑着伸手，越过桌子替他擦了擦嘴角，温柔道：“即便小原会告诉我，我也想每天都查一遍邮箱。” 吴原：“……” 陆申秋笑道：“接着吃吧。” 吴原看着他，蹙了下眉。 虽然陆申秋哪里都表现得很正常，但不知为什么，会让人心中升起一种淡淡的怪异感。 但愿只是他的错觉。 “叮咚。” 第147节 门铃就在这时响了。 陆申秋微笑着将吴原眸中划过的亮光尽收眼底，挑了挑眉：“这么快就来了啊。” 叮咚叮咚叮咚叮咚叮咚叮咚。 典型的徐淼式按门铃风格，频率越来越快，吴原打开门，果不其然看见徐淼笑盈盈地站在门口，大喊一声：“原原哥，我们来接你啦！” 唐静和徐易林站在旁边，笑道：“原原，都收拾好了？” 吴原没想到他们会一起过来，怔怔地点了下头，一时说不出话，忽然余光一闪，一道修长又熟悉的身影从电梯那边下来，穿着和他同款的白衬衫，阳光从洁净的衣角慢慢晕染上去，在他弯弯的眼睛里闪动着温柔的光。 “小学弟，等很久了吗？” 一瞬间，屋内所有的怪异气流都被冲破，吴原看着他们，唇角也跟着化开浅淡的笑意，像要融进明媚的天光和暖风之中。 “不久，刚吃完饭。”他说。 徐淼撸袖子进门：“那我们就开始吧！” 刚说完陆申秋就走了过来，徐淼一边拖鞋一边灿烂地冲他一笑：“陆先生早。” 陆申秋：“早。” 一一同徐家人打过招呼，徐淼看着他的腿睁大眼：“咦？陆先生的腿已经好了吗？” 陆申秋嘴角凝了凝，温和地“嗯”了一声，徐淼弯起眼睛：“那真是太好了，恭喜陆先生。” 说着和爸妈进屋，唐静从陆申秋身边经过时，看着他笑道：“陆先生，打扰了。” 陆申秋一怔。 唐静的目光和陆厉薇完全不同，甚至和吴原的母亲也不一样。 那是一种和煦而温柔的，充满母性的目光，陆申秋从没被这样注视过，生疏之余，脸上僵硬着，以至于忘了回她什么，直到徐淼在耳边一声大喊：“哥，你在外面干什么呐，快进来帮原原哥搬东西啊！” 门外的走廊上，徐漾松开吴原，手却还在他腰上环着，两人对视着笑了笑，徐漾才慢吞吞地拉着吴原进屋：“来了来了。” 陆申秋倚着门框看他们搬东西 。 箱子在地板上的滚动声，一家人在吴原屋内的笑声，隔着气流刺耳地回荡在房间的各个角落，纱帘被风卷起，陆申秋才刚稍稍有些暖意的心脏一点点冷下去，他打了个抖，眼前人影一道道晃过，徐漾的，徐淼的，唐静的，徐易林的，他们一件件地把吴原的行李往外搬，东西本就不多，很快就搬完了。 徐漾拉着最大的箱子先下楼，其他三人也随后出去了，临走时和陆申秋说了什么，他没听清，和他没有关系的东西，也没必要听清。 直到吴原停在了他面前。 听觉瞬间变得敏锐，陆申秋抬起头，对上了吴原清澈的眼睛。 “哥，好好照顾自己。” 说完转过身，他没有继续往前走，因为陆申秋忽然迈步，从背后紧紧抱住了他。 “哥？” 吴原骨头被陆申秋勒得生疼，然而还不等他挣开，陆申秋已经松了手，轻柔地揉了揉他的头发，仿佛刚才那个用尽全身力气抱紧他的另有其人。 “放心，哥哥会照顾好自己的。” 吴原无声地看着他，陆申秋笑着催促：“去吧，他们都在楼下等你。” 没关系，反正迟早都要回来的。 吴原点头，眼里深深透着某种情绪，然而陆申秋却不看他，只一味地笑着催他下楼，吴原想说的话都被堵住，最后只好和他轻声道别，雪白的衬衫融进阳光里，啪嗒一声，关上了门。 半分钟后陆申秋才如梦初醒。 缓步走了出去，走廊里空空如也，吴原早已经坐电梯下楼了。 陆申秋垂下眼，讽刺地笑了一下，对这个结果早有预料，却丝毫不担心，他摘了眼镜，靠着墙笑了一会儿，邻居经过都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陆申秋浑然未觉，等笑够了，才不慌不忙地从兜里摸出手机。 电话从刚才起就响了很多遍，他到现在才听见。 “喂？” 任重闻听见他的颤音，意外道：“哟，发生什么好事了，这么高兴？” “没什么。” 陆申秋重新戴上眼镜，像按了某道开关似的，笑意瞬间从脸上褪去，他一边听任重闻在那边汇报，一边不动声色地打断他，悠悠道：“话说，下周的股东大会……” 第98章 重新再坐上徐漾的车, 一切都变得和以前不同了。 车窗开了一道缝, 风里带着阳光的味道，吴原出神地望着窗外，忽然有种天地万物焕然一新的感觉, 天空的颜色，花草的形状，石板路上银色的碎粒, 都像是与他初次见面, 亦或者, 自母亲去世后的久别重逢。 “原原哥, 你看！” 后面伸来两截红色的衣袖，徐淼抱着吴原的座椅靠枕，胳膊毫不见外地搭过来，朝前方指。 吴原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到了小区里的一颗枯树。 不, 不是枯树。 近来的几场春雨渗进泥土浸润了树根, 树的枝杈上已经开始长出嫩叶, 花朵含苞待放。 “看到了吗？” “嗯, 看到了。” “真神奇！” “嗯。” 树自己一定也没想到吧。 本以为只是老天一时的心血来潮, 没想到雨孜孜不倦，越来越大。 不止是神奇的程度。 这是一场奇迹。 就像吴原怎么也想不到, 半年前还在阴影中仰望光源的自己, 如今已经站在了离光源最近的地方，甚至，成为了光源本身。 他最喜欢的人们, 此刻近在咫尺，触手可及。 吴原转头，徐漾一下注意到了，冲他翘起嘴角一笑，随即是徐易林，唐静，徐淼—— 是这些人把他从阴影里拉出来的。 吴原手指攥紧，柔软的唇角扬起的瞬间，心中做了一个决定。 那未来的日子，他也会尽全力保护好他们。 每一个人。 ****** 中午十二点，把吴原的行李放好，一家人来到预约好的餐厅。 一米长的披萨果然不是盖的。 尽管点菜前店员委婉地告诉他们起码十个人才能吃完，徐淼还是豪迈地点了这款巨型披萨，还顺便加了一大份沙拉外加薯条。 菜上齐的时候全家沉默了三十秒，徐漾笑道：“淼儿，你确定咱们能吃完？” 徐淼一边给披萨照相，一边自信地挑挑眉：“当然了，小菜一碟！哎！那位先生——”她挥手叫住经过的意大利店员，“能不能请你给我们拍张照呀？” “当然可以！”店员接过手机，徐淼忙拉着全家人聚拢，吴原不知不觉就被挤到了正中间的位置，也不知道大家是怎么坐的，他肩上搭着徐漾的手，脖子上环着徐淼的胳膊，臂弯被唐静挽着，头上还被突然幼稚的徐易林比了个小兔子。 吴原：“……” 店员：“准备好了吗？三，二，一——” “茄子！” 全家人一起喊。 下次一起照相是什么时候呢。 吴原在看向镜头的时候想。 店员两腿叉着连拍了三张，为达到徐淼要求的45度角也是拼了，最后一声“咔嚓”响起的时候，背后楼梯忽然下来了几个人，走在最前面的一人带着大墨镜，肩宽腿长格外吸睛，一行人本来打算低调进来吃饭的，也不知道墨镜男看见了什么，猛地一抻脖子，挥手笑道：“嗨，小吴销售！” 吴原抬眼，墨镜男摘下墨镜，冲他龇牙一笑。 四周顿时响起尖叫声。 “啊啊啊，是顾戚！！！” “顾戚居然会来这里吃饭！！！” “我没看错吧？真的是顾戚？！！” “顾先生，好久不见。” 吴原对迈步走来的顾戚点点头，话音刚落，顾戚就已经自来熟地拉开他们桌的椅子坐下了，一胳膊肘占了半张桌子：“好久不见好久不见，不介意我跟你们坐一块儿吧？” 徐漾：“你已经跟我们坐一块儿了。” 顾戚大笑：“徐漾，干嘛这么冷淡啊，大家不都是朋友嘛~” 两人之前在《乐家property》的摄影棚碰到过一次，关系总算没有以前那么僵了，顾戚好了伤疤忘了疼，又有严重的人类依存症，聊了两句就开始跟徐漾称兄道弟，这会儿笑眯眯地把目光从他脸上一转，爪子伸向吴原：“小吴销售，想我了没？” 爪子半道被徐漾截住。 “你说谁想你了？”他一脸和善地笑问。 “小吴销售啊，我可是他的客户，”顾戚纳闷，一边说一边还毫无危机感地冲吴原眨眼，和他同行的几人眼看他右手不保，赶紧走上来，经纪人王昆拽起顾戚，抱歉地冲众人笑笑：“不好意思打扰了，我们这就换一桌——” 唐静笑道：“既然是样儿的朋友，不如就一起吃吧，反正我们也吃不完。” 顾戚也抬头道：“对啊王姐，小吴销售你都不记得了？都是老熟人啊！” “……”王昆一巴掌拍死他的心都有了。 “这些都是我工作室的工作人员，今天带他们一块出来吃饭。” 等众人落座，顾戚一一给吴原他们介绍。 吴原：“顾先生成立工作室了？” 顾戚郁闷道：“小吴销售，好歹我也是你的客户，你怎么着也得关注一下我的最新动态啊。” 第148节 吴原：“我没有时间。” 顾戚：“……” “那我演的战尽乾坤呢？”他又道，“前段时间那么火，你总该看了吧？” 吴原：“没有。” “……”顾戚脸都灰了。 唐静忽然看向徐淼：“淼儿，这个战尽乾坤是不是就是你之前一直跟妈说的那部？” “啊？”徐淼猛地回神，众人这才发现她从刚才起就异常安静，徐淼涨红着脸，低头看着盘子里的披萨，不敢直视顾戚，“……是那部。” “哦？小妹妹看了吗？”顾戚来了兴致，一双精致的狭长眼睛眨啊眨地看着徐淼，“你觉得怎么样？好不好看？” 他离得那么近，徐淼呼吸都快停了：“很、很好看。” “真的？”顾戚眼睛一亮，激动地握住她的手，“那你觉得我演的怎么样？” “……好。”徐淼脸彻底红成了番茄，一个字说得断断续续，徐漾斜眼看她，跟见了新大陆似的，唐静这时想起什么，笑道：“说起来，我们淼儿手机上的屏保好像就是顾先生呢。” 徐淼大惊失色：“妈！你怎么连那个都说啦？” 唐静无辜道：“哎，那个不能说吗？” 顾戚惊讶：“原来徐小姐是我的粉丝吗？” 徐淼红着脸傲娇了一下：“算、算是吧。” 顾戚笑道：“那真是我的荣幸。” “……”徐淼整个人都快冒烟了。 一米长的披萨因为有顾戚一行人的加入，不到一个小时就被干掉了大半。顾戚吃得正嗨，中间接到电话，不得不先走，提前颠颠跑到前台付账，却发现徐漾早把钱交了，还顺带嘲了他一把： “十八线小明星赚钱不容易，还是省着点儿花吧。” 顾戚：“……” 咳了一声，他不跟他一般见识，春光明媚地转向吴原：“小吴销售，我得先走了，拜拜~” 吴原抬头，疑惑道：“我以为顾先生刚才就已经走了，原来还在么。” 顾戚：“……” 这两个人怎么回事？是专门来怼他的吗？ 顾戚悲愤离开。 走时的表情非常之委屈。 徐漾丝毫不受影响，在“嘭啪”的关门声中笑着问吴原，“小学弟，吃饱了么？” 吴原点头，想了想道：“学长，以后还是不要叫顾先生十八线了。” “嗯？为什么？”徐漾问，默默在心内踢翻了醋缸。 吴原：“我看他刚才好像很生气。” 气得脸都白了。 扑哧一声，徐漾忍俊不禁：“你以为他是光被我气成那样的？” 小学弟大概完全不知道自己能无意识地把人怼到无语凝噎吧？ 吴原歪头，“嗯？” 徐漾捏了捏他脖子，笑道：“好好，以后不叫他十八线了。” 两人这边说着，那边徐淼像是才回过魂似的，怔怔从门口收回视线，看着唐静。 徐淼严肃道：“妈，我要嫁他！” 唐静惊讶：“嫁谁？” 徐淼一本正经：“他，顾戚！” 唐静失笑，不忍打碎她美好的幻想：“好，那就嫁。” 徐淼挽住吴原，美滋滋道：“我有原原哥呢，原原哥会帮我牵线搭桥的。” 吴原垂下眼，看着她：“嗯。” 徐淼没想到他答应得这么快，惊讶地眨巴眼，徐漾拖着下巴“嗤”了一声：“小学弟，别太宠她了。” 徐淼得意：“略，哥你就是嫉妒！” 徐漾：“……” 当晚回家后，唐静拉着吴原把家里里外外都看了一遍。 给他介绍衣柜的位置，洗手间里牙刷的位置，厨房里各种吃的的位置，碗柜里多了一副刻着竹子兰花的碗筷，是唐静专门给他准备的，书房也在短短两周内打造成了卧室，床上铺着松软的被子和枕头，暖黄色的台灯支在床头，整个房间都被温馨的气息笼罩。 这里以后就是他的房间了。 唐静在房内检查了一圈，回头：“原原，你看看还缺什么，随时跟阿姨说。” 徐漾倚着门框笑道：“没事儿妈，吴原缺什么我会给他买的。” 吴原摇头，怔然道：“谢谢唐阿姨，什么都不缺……” “原原——” 徐易林的声音。 唐静笑道：“你徐叔叔叫你呢，去看看。” 吴原走到客厅，徐易林笑着递给他一个长方形的小盒子，“叔叔听说你马上就去上城了，也不知道该给你买点什么——” 吴原有些无措：“徐叔叔……” 徐易林笑着催促：“快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盒子被深蓝色的丝带包着，打开，一支精致的钢笔躺在黑丝绒布中。 “虽然说销售主要靠的是口才，但也会经常给客人算算账什么的，”徐易林笑道，“这个款式也轻便，你平时挂在衬衫口袋上就行。” 吴原将盒子握紧：“谢谢徐叔叔。” “谢什么，这孩子。”徐易林哈哈一笑，被他说得有点不好意思，起身要去洗漱，他前脚刚走，那边徐淼蹬蹬蹬跑过来，往吴原手里塞了个东西，吴原张开手掌一看，是一个鹅黄色的纸包。 徐淼抿着嘴笑：“原原哥，这是我那天和朋友去庙里求的护身符，我这里也有一个……”她得瑟着从兜里拿出另一个，和吴原的一样，都是鹅黄色的，“这下我们就心连心啦，像亲兄妹一样，咳，不过这事儿得跟我哥保密！” 心内暖流涌动，吴原轻轻笑了下，“嗯，谢谢淼儿。” 徐淼仰头看他：“保佑原原哥在上城工作顺利，身体健康。” 说完，她哭唧唧地一头扎进吴原怀里，“我们会想你的！” “你原原哥下周才走呢。”唐静无奈地走过来，拍拍她的脑袋，徐淼死活不松手，“我下周还会再说一遍的！” 感觉有人看他，吴原抬头，正对上徐漾柔和的目光，他抱着臂靠墙站在走廊里，为了让徐淼顺利把礼物送出去，刚才一直没有过来，两人目光交汇了瞬，相视一笑，当下都没有说什么。 ****** 晚上洗完澡，吴原换好睡衣刚躺下，手机叮的一声—— 徐漾发来了短信：“小学弟，睡了吗？” 吴原回：“没有。” 半分钟后，门上“咚咚”两声。 吴原一怔，刚要起身开门，徐漾一闪身已经进了房间，穿着深蓝色的长款睡衣，一头黑发半湿半干，抬手把发丝往后捋了捋，他一脸无奈地冲吴原笑：“唐女士也真是，都搬过来了还不让你和我睡一个房间。” 说着轻轻地拥抱过来，顺手揉了揉吴原的头发，立刻闻到了清新的洗发水味道，吴原感觉有水珠从徐漾发丝上滴下来，拉开他说，“学长，你这样睡会感冒的。” 徐漾：“没事儿。” 吴原走到抽屉边：“我这有吹风机。” 暖风的呼呼声响起，等徐漾意识到时，吴原的膝盖已经垫在了他坐着的地毯上，凉凉的手指从发间穿过，垂着眼睛认真地帮他吹起了头发。 “……” 腰间一紧，吴原低头，徐漾忽然伸手将他环住，仰头凝视过来，眼底的情绪仿佛最浓烈的酒，深情而缠绵，半晌，脑袋贴在吴原胸口上，“小学弟，你这样我更舍不得让你走了。” 吴原嘴角轻轻地抿了抿，没说话。 时间温柔而静谧地在房间内流淌，每分每秒都变得极其珍贵，吴原把吹风机收起来，徐漾在旁边看着他，忽然说，“小学弟……” 吴原正在卷吹风机的线，闻言“嗯”了一声，询问的语气。 下一秒，就觉耳畔一热，徐漾用低沉沙哑的声音道：“晚上一起睡吧？” “…………” 吴原怔然抬头，徐漾笑着捏了下他的脸：“放心，我什么都不做。” 徐漾说话算话。 灯一关，他掀起被子躺在吴原旁边，柔声道：“睡吧。” 虽然两人之前去海城出差时也在同一张床上睡过，但真正的同床共枕这还是第一次。徐漾躺下去的时候感觉吴原的身体有些僵，显然还不能习惯两人这种亲密无间的距离，便伸长胳膊把他圈过来，安抚似的拍了拍他的背。 被子随着这轻柔的动作耸起了几道褶皱，洒在上面的水银一样的月光碎成一块块，吴原枕在徐漾手臂上，感觉搭在自己身上的手越箍越紧，似乎在宣泄某种不满的情绪，两人久久沉默着，不知过了多久，徐漾借着月光，低头看向吴原水汽氤氲的眼睛，感觉像是有一根针在心上刺了一下，温柔道：“没事儿，还有一周呢。” 吴原：“嗯。” 徐漾想找点轻松的话题，眉眼在黑暗中弯了弯：“淼儿刚才送你什么了？” 吴原认真道：“不能说。” 徐漾笑着“嗤”了一声，捏了下他的嘴角：“你俩还有小秘密了是吧？” “嗯。”吴原闭上眼，唇边划开浅浅弧度。 徐漾轻柔地搂着他，也跟着闭上眼：“唐女士明天去买相框，把这几次的合照都洗出来，到时候你一块儿带到上城去。” 吴原一怔。 徐漾：“想的时候就看一眼。” 吴原咬住嘴唇，半晌才发出声音：“……嗯。” “去了那边就是吴经理了。”徐漾笑着抵住他额头。 第149节 吴原不说话，徐漾看进他的眼睛，“以后还会变成吴总监。” 吴原把头埋到他颈窝里。 徐漾低头顺势亲了亲他的脸，忽然“咝”了一声，道：“也不知道上城那帮人是个什么德行——” 吴原：“……” 他本以为徐漾是在认真思索，谁知过了两秒后背一痒，皱眉道：“学长……” 徐漾在心内笑了下，用无比正经的声音道：“嗯？” 吴原：“你的手……” “……” 徐漾咳了声，手从他睡衣里收了回去，见吴原还抿着嘴看他，又一脸凛然地把被子往上拉，将吴原身体整个盖住，“睡觉睡觉……” 吴原：“……” 两人一夜无梦地睡到大天亮。 第二天早上，徐漾比吴原提前几分钟醒来，平时他绝不会起这么早的，今天却在窗外麻雀刚叫了一声时就睁开眼，正如他所料，吴原还在他怀中浅浅地睡着，脑袋枕在他手臂上，身体蜷在一起，睡颜乖巧恬静。 心中瞬间升起满满的幸福感，徐漾出神地望着吴原的睡脸，目光一点点地从他的额头流连下移，经由眼睛，鼻梁，再到嘴唇，自己都不知道看了多久，仿佛两人正躺在一大块金黄色的琥珀之中，时间迟重流淌，停顿了一般。 时间再过得慢点就好了。 或者快点，能嗖的一下跨过一年的那种。 然而时间永远是个任性的东西，在徐漾和吴原两边为工作忙碌的时候，时针不快不慢地，悄然转过了将近一百圈。 这日两人早上一起出发的时候，徐漾瞥了眼日历，忽然发现已经周四了。 而吴原出发的日期则定在了下周一，和股东大会同一天。 已经到了掰着指头数日子的时候。 徐漾这几天为了和吴原多待会儿，把车闲置在了家中，天天坐地铁和吴原上班，虽然几乎每次半道上他都会睡着，枕着吴原的肩膀醒过来时，吴原总是笔直地坐在旁边，垂眸认真地看着手里的资料，意识到徐漾在注视着他时才偏过头，声音很轻：“学长，醒来了么。” 每当这个时候徐漾都忍不住想亲他一口。 但今天坐在对面的大爷大妈一直用怀疑的眼神打量他们，旁边几个女生也偷看他们很久了，为了不引起太大轰动，徐漾趴在吴原肩膀上想了想，最后决定还是先算了—— 才怪！ 徐漾扳过吴原的脸吧唧亲了一口，顺带朝对面一脸震惊的大妈挑了挑眉。 下周一都要走了，现在还要他忍，做梦呢？ “学长，你刚才……” 走在去绿海的路上，吴原想起刚才在地铁上的事，蹙着眉转身，徐漾悠悠闲闲地把头往他那边歪，上扬着“嗯”了一声，无辜道：“我刚才怎么了？” 吴原：“……” “那么我想请您给我们介绍一下——” 熟悉的声音忽然在前方响起，吴原望过去，前方树影斑驳处，任重闻举着话筒，正在采访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 好巧。 “？”徐漾顺着吴原的目光往前看，随即，发出不明所以的一声笑，笑得明明很轻，却引得任重闻和男人同时转头，前者看见吴原，略微怔了怔，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落在脸上的树影，他目光在经由徐漾搭在吴原的手时，眸色随着晃动的影子一并沉下去，变得深不可测。 “吴先生，徐先生，这么巧。” 任重闻走过来，礼貌地朝两人点点头，双方打过招呼，徐漾瞟了眼远处站着的中年男人：“任主编这么大早就要出采访？” 任重闻淡笑：“是，其实平时也用不着我亲自采访的，只不过这次请来的是个大人物，著名的地产经济分析学家谢林，”说着，回头朝中年男人挥了下手，示意他多等一会，又转身继续道：“我请他来出外景，分析一下新城几个区的发展局势。” 吴原皱眉，回忆任重闻之前是否有跟他们这么详细地透露过采访内容，还不等他细想，徐漾眉梢一扬，显然颇感兴趣：“谢林？那不是新城商业地产开发的元老级人物么？” “原来徐先生也知道他，”任重闻笑了笑，目光自然地一垂，他像是才发现徐漾落在吴原肩头的手似的，惊讶：“你们……” 随即露出一脸恍然的样子，笑道：“原来是这样，怪不得我每次请吴先生出去都遭到拒绝……” 吴原侧头，没有太听懂，徐漾听懂了，当着吴原的面也不想多说，任重闻笑笑，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道：“对了，下周就是你们绿海的股东大会了吧？” 吴原“嗯”了一声，任重闻看着他，认真道：“之前吴先生在喷泉前说的话，我现在都还记得，近几周也一直在反省环球财经这两年的变化，老实说，很多事情我之前一直都没有意识到，多亏吴先生那次把我点醒了。” 吴原微怔，没想到他会这么严肃地对待这个问题，正要说什么，那边摄像师大喊了一声：“任主编，好了吗！” “那边在催了。” 任重闻抱歉地冲两人一笑：“吴先生，徐先生，我先失陪，下次有机会再聊。” 然而转身还没走出两步，他又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偏过头问道： “吴先生，你之前是不是说过，环球财经是良心的笔杆子？” 吴原点了点头，不明所以，任重闻转过来，微微一笑，“我会向你证明，我们依然是担得起这个称号的。” ****** 吴原四天后才知道那句话的真正含义。 彼时他正站在新城机场的一号航站楼里，来送行的除了徐家人，还有大半个销售部的员工，每人都提着大包小裹，全是送给吴原的花束和礼物。 赵占飞和田姚从去的车上就开始哭，一直哭到机场，见到吴原时眼睛都肿了，这点徐淼倒是和他们非常有默契，三双核桃眼可怜巴巴地望过来，看得一向冷静的吴原亦有些无措，最后还是徐漾压下心塞上前安慰了一通，才止住了几人的眼泪。 “谢谢大家为我们家吴原送行。” 唐静淡淡笑着，朝销售部众人鞠了一躬。 听她这么一说，之前对吴原和徐漾关系存有疑问的人瞬间霍然开朗，一时间大家表情都有点发傻，半晌才回过神，受宠若惊地弯腰回了她一躬。虽然有许多要问的，但在离别之际一切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尤其在对上吴原的眼睛时，各种不舍难过卷土重来，众人围上去叽叽喳喳，恨不得把未来一年要说的话都说了，直到机场大喇叭开始通知的时候，才难舍难分地离去。 这样一来留给吴原和徐漾的时间就很少了。 唐静和徐易林默默把徐淼拉走，徐淼临走前红着眼睛道：“原原哥，等你回来的时候，我们再去吃一米长的披萨好吗？” 说话时鹅黄色的护身符在腰间抖动着，吴原过去弯下腰，点头：“嗯，一定。” “乘坐东方航空mu5214号的旅客，我们已经开始登机，请您尽快——” “学长，你也回去吧。” 眼看唐静他们走远，吴原转向徐漾说道。 徐漾一身西服，之后还要赶回股东大会现场，轻轻蹭了蹭吴原的脸，他唇边露出一个温柔的笑：“我看你进去了再走。 吴原站在原地不动。 徐漾：“到了上城给我打电话。” 吴原：“嗯。” 徐漾：“周六我就去看你。” 吴原：“好。” 徐漾笑道：“快进去吧。” 吴原：“嗯。” 箱子在大厅骨碌碌地滑动了五秒，吴原胸口一滞，毫无征兆地转过身，徐漾还在原地站着，笑问他：“怎么了？” 箱子“啪”地摔在地上。 衣角摆动，微微垫脚，唇上蜻蜓点水的一触。 清甜的气息从唇上移开，徐漾瞳孔缩紧，“小学弟，你……” 吴原望着他，眼里忧伤的情绪被淡笑遮掩：“我看学长好像一直在忍着。” 徐漾一怔，失笑：“被你发现了？” 多奇怪，放在两天前他是绝对不会忍着的。 “嗯。”吴原浅浅一笑，“因为学长很好懂。” 徐漾蹭了下他鼻子：“你要再这样就真赶不上航班了。” “我知道。”吴原抿嘴，正准备捡起箱子，和徐漾握在一起的手忽然传来了一股抗力，抗力越来越大，吴原回头看过去，四目交汇的瞬间，徐漾蓦地上前，捧住他的脸俯首狠狠亲了一下。 时间之短，力道之大，几乎让人生出他要把怀里人吃掉的错觉。 多亲昵了一会儿的代价就是接到了机组人员的大喇叭传唤。 徐漾一直把吴原送到了不能送的地方为止，叮嘱了不下十遍安全到达后要给他打电话，吴原都一一答应了，走到快要看不见彼此的地方时，他转过身，徐漾站在安检口外面，高大的身影微微模糊着，翘起嘴角冲他轻松一笑，比了个呼叫的手势，用口型说：“记得给我打电话。” 吴原在登机口关闭的十分钟前上了飞机。 …… 十五分钟后，飞机在隆隆的轰鸣声中离开地面，冲入云层。 “先生，需要热毛巾吗？” 空姐捧着铁盘停在身边，微笑询问。 “……谢谢。” 热毛巾落在眼上，有什么刚从眼角流下来就渗了进去。 新城在机窗外越来越小，变成积木，变成沙盘，直到被厚厚的云层覆盖，吴原拿下热毛巾，出神地望着窗边飘过的絮状的云朵，脑海中依次浮现出许多人的脸，最后是一栋摩天大楼，大楼顶部闪着浪花状的绿色logo，那是绿海总部。 股东大会现在应该已经开始了吧。 不知这次又会公布什么新项目。 吴原闭上眼，两个小时的飞机在半睡半醒间一晃而过。 不知过了多久，广播里响起机长和煦的提示音，空姐坐在前面准备就绪，吴原看向窗外，随着飞机的缓慢下降，云层随风散开，然后像揭开书页的一角似的，一点点露出上城的整体形貌——高密度聚集的高楼大厦，镜子般闪着太阳光的江水，和新城完全不一样的海滨城市，钢筋水泥，狭长里弄，各个角落都充斥着神秘和新鲜的气息，等待新来到这个城市的客人去挖掘探索。 这个和新城并驾齐驱的现代大都市，就是他未来一年的主战场。 飞机上的人骚动起来，安全带标识不知什么时候灭掉了，吴原回过神，这才意识到飞机已经着陆，见旁边的两个商务人士掏出手机，吴原算了算时间，想股东大会应该已经结束，便也把手机打开，准备给徐漾打电话报平安。 谁知电话刚拨出去，耳边骤然传来一声惊呼—— “等等，我没看错吧？！” 坐在旁边的商务男蓦地瞪大眼睛，看着手机，把旁边同事吓了一跳。 “怎么了你，大呼小叫的？” 边说边凑过去看，下一秒，屏幕上的字在眼中一点点放大，空气安静了一瞬，就听那位同事猛地倒吸一口凉气，像是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似的夺过手机，照着新闻标题呆呆念道： 第150节 “绿海集团陆厉薇董事，经由股东大会集体董事投票表决，被、被解雇？！” *** 永远也不要小瞧仇恨的力量。 就像一个人在微笑着看过来的时候，你永远不知道他脑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更不知道在他微微上翘的皮肤下方，正流淌着怎样浓稠的腥臭的，黑色血液。 第99章 “陆厉薇董事, 可以请您解释一下前段时间银监属的调查风波吗！” “环球财经负责人说您先前故意放出假消息, 您是否愿意在此做出澄清？” “往来的信件和贿赂证据都是真实的吗？” “之前的破产门是否可以理解为绿海内部的恶性派系斗争？！” 股东大会结束，无数个不知从何种渠道得到消息的记者拥堵在绿海门口，话筒箭簇一样指向陆厉薇冷凝的脸, 似乎嫌之前的问题太没有攻击性，一个记者忽然挤上来，高喊：“一切都是为了让年国永董事下台的计谋吗？” 陆厉薇眯起眼睛, 她在公共场合一向寡言少语, 此时更不发一言, 目光往下一扫, 一股冷冽的气场把记者震得话筒一歪，助理小张趁机开出一条道，护着陆厉薇边往外走边喊：“请让一让，我们不接受采访——” 就在陆厉薇被助理保镖护着上车时, 同一时间, 绿海会议厅内传来一声大吼。 “不可能！” 陆申秋狠狠一拍桌子, 悲愤道：“陆董不可能这么做, 一定是哪里搞错了！” 众董事和股东同情地看过去, 想他作为海投的中坚力量和陆厉薇的亲生儿子，之前一直被蒙在鼓里, 此刻一定感到极其矛盾且无法接受, 见陆申秋眼眶发红，有人出言安慰道：“陆总经理，你那段时间伤病住院, 有些事情鞭长莫及也是正常的，但关于陆厉薇这次联合环球财经放出假消息的事，我们已经得到了确凿的证据——” “陆总经理还不知道吧？就在昨晚，环球财经的任重闻主编发来了他和陆厉薇所有的往来信件和贿赂支票，足够证实陆厉薇存在恶意损害绿海利益的行为，现在这件事已经关系到绿海的信用了，再不从严处理，那些信任我们的股民和业主会怎么想？” “但是陆董她，”陆申秋攥紧拳，仿佛正在痛苦地消化刚才听到的信息，一脸不可置信：“陆董她自从出国回来，一直为了绿海尽心尽力……” 众人无奈摇头。 年国永一言不发。 …… “年叔叔是要把我爸爸攒下来的钱都拿去盖房子吗？” …… “年董，您看接下来要怎么处理？” 众人朝年国永看过来，老人眉头紧蹙，从半个小时前就一直沉默着，刚才的投票表决他没有举手，大家都以为他是为了给陆厉薇最后一点颜面，现在的无言，也只当他是在强压怒火，心里已经提前做好下一秒老人勃然大怒的准备，谁知左等右等，老人都还只安静地坐那，眉目间的表情比起愤怒，更像是困惑。 “这件事本身还需要继续调查，”在数双眼睛的注视下，年国永缓缓开口，“陆厉薇董事那边暂且不谈，但环球财经作为第三方人士，选在这个时间点爆出这件事，其提供消息的目的性值得怀疑。” 要不是因为碍于年国永的面子，众人很可能当场就笑出来了。 年董莫不是老糊涂了？这板上钉钉的事有什么好怀疑的？环球财经的确是第三方人士没错，但正因为是毫无利益可图的第三方，才没有必要刻意捏造什么，至于什么目的更是无稽之谈——听说陆厉薇当年对环球财经的任主编还有恩呢，如果不是在利益和良心之间选择了后者，谁会做出这种类似大义灭亲的事来？ 众人互相对视了一阵，都有些无语，年国永将他们的表情尽收眼底，忽然有种深深的无力感，暂时把刚才的话题放到一边，他继续道：“就目前来看，集团首先要做的是选出一人暂时顶上陆厉薇联席董事长的位置，关于这一点，诸位董事和股东应该没有意见吧？” 众人早就等着这一句了，几个因为陆厉薇正处于打蔫状态的海投派忙振作精神，趁另一派的人还没开口，立刻抢占先机：“年董说的是，陆董之前做的项目和各类人脉都需要人来接手，这种情况的话，再没有谁比陆申秋陆总经理更合适了，陆总经理这些年一直有帮陆董打理事务，对各方面都十分得心应手，相信他一定可以胜任——” 陆厉薇突然下台，海投派众人已自动将衷心转移到了与陆厉薇血脉相连的陆申秋身上，无论如何，都先必须让海投派站稳脚跟再说。 “侯部长说笑了，”本就脸色苍白的陆申秋抬起头，为难道：“那本就是我的本职工作，我只是做了我应该做的，严格意义上来讲，我进绿海时日不长，我并不觉得我有资格顶替陆董的位置。” “陆总经理还是不要太过谦了，”旁边一个中立派的股东插言：“有没有资格之后由我们投票表决决定，只是陆总经理目前的身体状况——”他看向陆申秋的腿和墙上立着的拐杖，斟酌着措辞道，“应该不方便出席各类活动吧？” “这个倒不必担心，”侯部长笑道，仿佛早就知道他有此一问似的，“陆总经理的腿疾从上个月起便开始有好转，上次工地考察的时候就已经不需要轮椅了，想必再过几周就可以完全恢复正常生活。” “原来如此。” 中立派股东意外地点点头，心中唯一的忧虑烟消云散，左右两边的股东和董事也都露出满意的表情。行政董事看讨论得差不多了，站起来道：“好，那下面由诸位投票表决，同意陆申秋担任联席董事长一职的请举手——” 安静的会议厅内，唯一的声音只有抬起手臂的衣袖摩擦声。 灯光打在眼镜片上，反光之下，映出一片举起的手。 真皮沙发椅轻轻晃动。 桌子下方，陆申秋的腿优雅地交叠起来，抿成直线的嘴角飞快地一勾，又在眨眼间压了下去。 “陆董，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助理满脸煞白，频频回头望向坐在汽车后排沉默的陆厉薇。 现在的她可是除了捏在手里的股份，什么都没有了啊！ “这个任重闻到底是怎么回事！明明之前——”助理骂到一半，忽然想到某种可能性，脸色一变，“该不会是陆总经理……陆董啊，我以前就跟您说把注册公司的事告诉他，您看现在搞得，多大的误会，母子成仇了——” 没有人回答他。 陆厉薇眯眼望着窗外。 过去两个小时内发生的事一幕幕地在脑中闪回播放，高楼的玻璃幕墙透过车窗，在她眼中划过道道暗影。 “呵，环球财经。” 隔了半分钟，忽然发出一道笑声。 任重闻是她培养的一把枪。 她千算万算，唯独没想过这把枪会有一天调转过方向来，朝她这个主人扣动扳机。 陆厉薇冷笑，她还不是敢做不敢当的人，放出银监属调查的假消息的确是她的主意，没有必要抵赖。但她没有和任重闻通信往来，一切都是由陆申秋代为传达的，她更没有贿赂，也不屑贿赂——让自己的狗出去咬别人，难道还需要哄吗？ 半真半假的消息掺在一起，就变成了新闻，就动摇了民心。 就把她打为万恶不赦的罪人。 被自己最擅长的手法置于死地，这种感觉真不知是讽刺还是微妙。 涂了暗红色甲油的指甲在掌心中缓慢掐紧，陆厉薇对着外面连片的绿海大楼失了片刻的神。助理回头看过去时，就见她神色一改往日的胜券在握，冷淡的眼眸里竟翻涌着一丝类似于担忧的情绪。 看得助理浑身一冷，被她眼中莫名的对未来的恐慌带得毛骨悚然。 他第一次见陆厉薇露出这样的表情。 ****** “谢谢您搭乘本次航空。” “祝您旅途愉快。” 空姐站在机舱门口，甜美地冲下飞机的旅客鞠躬微笑。 集团高层的变动对基层员工来说太过遥远，从徐漾那里了解了前因后果，吴原意外的同时，想到所幸绿海不会受到任何影响，提起的一颗心总算落地。 随着人群走上通道，他看向出口两旁的大玻璃外映着的阴雨绵绵的天，继续对电话那边说：“现在下飞机了。” “终于下了？”徐漾笑道，问：“天气怎么样？刚查了说要下雨。” “嗯，小雨。”吴原边走边道，“落地的时候还没下。” 徐漾：“冷不冷？” 吴原歪头：“现在还感觉不出来。” 徐漾笑了：“你看看外面人都穿的什么？” 吴原凑到窗边：“马甲。” 徐漾：“马甲？” 吴原：“嗯。” 徐漾反应过来了，忍住笑：“不会是黄色的马甲吧？” 吴原点头：“是黄色。” 徐漾笑道：“是不是上面还有几条荧光道？” 吴原：“嗯。” “小学弟，”徐漾恨不得横跨一千公里过去揉揉他脑袋，“你看的那是停机坪上的工作人员。” 吴原：“……” 吴原：“要去取行李了。” 徐漾听出来他要挂电话，赶紧笑着哄道：“先别挂，等行李还要好久，我陪你再聊会儿。” 吴原抿嘴：“明明是学长自己想聊。” 徐漾笑道：“能不想吗？都忍了两个小时了。” “那边不忙么。”吴原担心会影响他工作。 “忙。”徐漾夹着电话翻起文件，“年老头那边还在开会，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等他开完估计就要拉着我们开了。” 黑箱子从传送带上转过来，吴原道，“我的行李来了。” 徐漾：“那边有人接你吗？” “没有，”吴原拎起箱子，开始找交通的标识，“我坐地铁过去就行。” 徐漾：“打个车吧，别迷路。” “不会的。”吴原听见徐漾那边传来一片嘈杂声，道：“学长先忙吧，我到了会给你电话。” 徐漾柔声道：“嗯，路上小心。” 屏幕一闪，吴原看了一眼：“手机快没有电了。” 徐漾“啧”了一声：“当初说给你买个充电宝你不要。” 吴原看着头上标识发了会怔：“……我等下到了用座机打。” 徐漾笑道：“好，等着你电话。” 说完对着手机响亮地mua了一口。 把周围商业地产部的员工都震着了。 通往上城机场的路上，一辆加长林肯在众车之间格外拉风。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去结婚的。 第151节 “哎！落地了落地了！” 白璐璐扒拉着手机屏幕看航班信息，短发一甩，回头问道，“你们几个谁有绿海之星的电话啊，给他打一个，说我们快到了！” “璨璨有啊，”蒋含转向宋璨，笑得娘里娘气：“刚才临走前秦总监是不是把号码抄给你了？” 宋璨翘着二郎腿，一脸黑气地坐在最后排，“有吗？不记得了。” “得了吧。”蒋含笑着嘘他，“刚才明明可宝贝地折起来放兜里了。” 宋璨：“……” 蒋含：“右兜。” 宋璨：“……” 一张小纸条砸到蒋含头上，蒋含笑着接住，冲宋璨吐吐舌头，把电话给吴原拨了过去。 …… 五秒后，他睁大眼张大嘴：“关机了！怎么办！” 宋璨眉毛一跳，心里跟着紧了一下，白璐璐笑道：“嗨，没事没事，等下我们就在出口等着，绿海之星一出来肯定能看到。” 说着叮嘱司机：“维一，一会我们就停出口啊。” “知道。”同是销售的刘维一转方向盘，顿了顿，忽然道，“你们说，这个吴经理来了，会不会影响到秦总监的地位？” “噗，不愧是秦总监的迷弟，”白璐璐噗嗤一乐，安慰他：“你想太多了，秦总监本来就什么都不管，能影响他个什么地位？” 蒋含笑道：“即便影响到了也无所谓啊，反正我们都向着秦总监，又不向着他，他再想怎么管我们也一个巴掌拍不响！” “就是，喜欢绿海之星归喜欢，原则问题还是要坚持的，”白璐璐笑道，“你放一万个心啦！” 蒋含往后仰：“再没有比秦总监更好的了吧，跟着他，咱们每天舒舒服服混日子就行了！” 宋璨支着下巴看窗外，不明所以地哼了一声。 “话说璨璨，”蒋含笑道，“你今天打扮得那么好看，是不是专门为了迎接绿海之星啊？” “我哪天穿得不好看？” 宋璨一脚踹上他座椅后背，领带扣上的蓝宝石跟着一闪，“刘维一，还多久到？” 刘维一：“十五分钟！” 白璐璐兴奋道：“绿海之星，我们来啦——” 说话的档口，另一边，吴原已经坐着磁悬浮在临江地铁站下了车。 上城绿海分部位于临江区的商业中心，公司给他配的公寓也在那附近，反正也离得近，吴原打算先去销售部报道，之后再回公寓。 出了站，外面雨不知不觉已经停了。 吴原在地铁口查了下地图，发现目的地并不远，拖着箱子一路穿行，抬头时，隐隐可见远处高耸入云的明珠塔和国际大厦，经过雨水洗刷，两栋高楼在太阳照射下光辉炫目，背后映着浅蓝色的天，几朵淡得棉絮一样的云浮在四周，只看一眼便心旷神怡。 风里除了泥土的香气，还有道路两边的花卉香，以及店铺里传出来的浓浓的咖啡味道。 明明也是热闹非凡，却和新城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感觉。 * 二十分钟后，吴原拉住箱子在一栋写字楼前停下。 抬头望向中间某层玻璃上闪烁的绿海logo，弯了弯眼睛。 就是这里了。 上城不比新城大本营，绿海分部在整栋写字楼中只占了五层。 而销售部位于第三层，吴原在大厅内查了楼层导航，坐电梯上去，门开时，感觉整栋楼层异常安静，一开始以为大家都带客户看房子去了，却不想刚一进办公室，就跟一个正往外走的高个男人迎头撞到了一起。 吴原被撞得额头微痛，晕晕乎乎地顿了一秒，抬头，很普通的一身灰衬衫藏青色裤子映入眼帘。 发梢顶着门框，面前的男人少说也有一米九。 吴原怔了下，“秦总监。” 秦京扶着脑袋，刚才那一下也把他撞得够呛，单手插兜，睡眼惺忪地低头看过来，他对着眼前清秀的青年看了一会儿，仿佛是在辨认他的身份，半晌，“嗯？”了一声，打着哈欠道：“你怎么自己来了？他们呢？” 吴原歪头：“他们？” 错开了？ 秦京头疼地捏捏眉心，道：“这里的孩子们，他们去机场接你了。” 吴原轻轻“啊”了一声，不知该说什么。 无言的尴尬在空气中发酵。 “算了，”秦京笑了笑，长辈照顾晚辈般拍拍他肩膀，一点不走心地道：“欢迎来到上城销售部，你先随便找个地方坐一下，熟悉熟悉环境，晚上大家一块吃饭。” 吴原看着他往外走，“嗯。” “哦对了——”秦京挠挠头发，弓着背回头。 吴原：“？” 秦京懒洋洋：“你吃冰淇淋吗？” 吴原：“……不吃。” 秦京扯了扯嘴角：“别客气，香草的行不行？” “……” 吴原以为自己说的话他没听见，又重复道：“谢谢，我不吃。” 秦京笑着摆手：“在这等着，我一会儿就回来。” 吴原：“…………” 第100章 上城众人靠着加长林肯在机场出口等了半个小时, 都没把吴原给等出来。 保安第n次跑过来吼：“走走走！机场明文规定所有车辆只能停十分钟, 你们这辆车本来就占地大，这么多车都等着接人呢，再不走罚款了啊！” “大叔, 您就再让我们待一会嘛，”蒋含眨巴着眼，身子左右晃, “等会接上人我们立刻就走~” 保安被他一个大男生看得直起鸡皮疙瘩, 指挥棒一甩：“刚才你们就这么说, 这都多久了？到时候上头怪下来算你的算我的？” “啊？？！” 后方突然传来一声大叫。 蒋含和保安齐刷刷回头, 白璐璐拿着手机，一脸快要晕过去的样子。 “我说秦总监——”她扶着脑门，无语道：“您怎么不早点告诉我们呀！！” 宋璨皱眉：“怎么了？” 白璐璐转过头，哭笑不得地道：“绿海之星已经到公司了！” 宋璨一愣, 蒋含捂嘴：“啊？！” 下一秒, 三人同时看向司机刘维一。 刘维一板着脸：“看我干嘛？我开得又不是飞机, 你们开估计还没我快呢！” 白璐璐：“那就怪蒋含！谁让你出门前蹲那么长时间厕所！” 蒋含：“天啦, 还不让人上个厕所了？” 几人互相推卸责任得正欢, 忽然觉得后背一冷，回头, 保安站在背后, 面带微笑地看着他们。 “好哇你们几个小子敢浪费我时间！！” 一声暴喝，他挥着指挥棒就冲了过来，众人吓尿, 侧身一闪钻进林肯，轮胎抹油地开走了，喷了保安一脸尾气。 * 上城销售部。 “哎啊，撑死了撑死了！” 几个老员工吃饱喝足，下了电梯一路欢声笑语：“楼下那家泰国餐厅什么时候开的啊？都没发现，下次一起去试试呀——” “好啊好啊！” 旁边人附和着，大踏步往办公区走。一进门往左就是沙发，一般众人吃完饭都会坐在那儿聊会儿天，磨个几个小时就能直接下班了。可今天脚刚一迈进屋，就觉得有哪里不太对，等往沙发的方向一看，直接定住了。 一个穿白衬衫的青年坐在那。 众人走进去时，青年正盯着外面什么看，半边肩膀融进窗外的阳光里，两边袖口各挽了一圈，露出一小截细白的手腕。听见声音，他转过脸，原本就漆黑的眼睛在逆光下仿佛浸入墨色——和表彰大会大屏幕上看到的一模一样，乍一眼看过来，冷得直让人心尖打颤。 果然和传说中一样是座冰山啊。 上城众人习惯了热闹，一想到要被这样无趣的人管一年，就感觉筋骨一抽，浑身都不对劲了。 这边想着，对面青年已经站了起来，道：“你们好，我是吴原，从今天起入职上城销售部，请大家多指教。” 清冷得几乎没什么起伏的声线，听得几个老员工也不得不跟着正经了起来，站成一排零零散散叫了声“吴经理”，叫完就不知道说什么了，不是给下马威，而是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跟吴原这样的人相处，房间没头没尾地安静下来，气氛凝滞得几乎尴尬。 “吴经理，您先喝点水。” 其中一人走过来，虽然不交流，但人情世故几个老油条还是懂的，笑容满分地把水递给吴原，几人回到座位，椅子滑到一块小声议论起来，边说边时不时朝吴原这边看一眼，显然他正是众人议论的对象。 “哎呀，以后日子可要艰难了……” “小点声，他听得见。” “嗨，没事，反正有秦总监罩着咱们呢，他还能盖过秦总监去？” “就是就是。” 吴原握着杯子的手攥了攥，看着窗外沉默起来。 然而沉默了两秒，他忽的起身，朝那几个人走了过去。 众人瞬间噤声，彼此脸上都有点尴尬，他们刚才是声音大了些，但一般人遇到这种情况不都是会装作没听见吗？怎么这个吴经理直接走过来了？？ 深棕色的搭扣皮鞋停在眼皮底下，其中一人见别人都不说话，硬着头皮着抬头笑道：“吴经理，怎么了吗？” 第152节 吴原目光落在他脸上，道：“方家明。” 方家明一愣，捅了一下旁边人，压低声音：“你跟吴经理说我的名字了？” 那人翻白眼：“拜托，刚才我们一起进来的，我上哪里说去？” “那奇怪了……”方家明嘀咕了句，冲吴原咧了咧嘴：“吴经理，找我有什么事吗？” 吴原看着他。 “……”方家明喉结忐忑地耸动起来。 吴原：“可以麻烦你把销售部本月的业绩表拿给我看一下么？” 怎么也没料到他问的居然是这个，方家明一呆，意外之下，张大嘴“啊？”了一声。 旁边人嫌他丢人，赶紧悄声提醒：“业绩表，跟你要业绩表。” “哦哦，”方家明回过神，“业绩表是吧，在……在那边墙上贴着呢，就在沙发旁边——” “谢谢。”吴原淡淡道，转身就走。 “我去，什么情况啊？” 方家明扶着胸口，一脸惊魂未定，“他刚才是在找我茬吗？” 众人不确定道：“不、不是吧？” “怎么不是啊？”方家明瞪眼，“他连我叫什么都知道！” 吴原站在白墙前，抬头看。 业绩表不知道是谁做的，简单直观，和马经理之前从高到低的排列方式不一样，表上的排序是按姓氏的拼音来的，一定程度上给业绩少的人保留了面子。卖出的房子也不以数字来表示，而是拿上城的市花白玉兰作为象征。吴原从上到下望过去，只看到零星的十几朵，且大部分都堆在“宋璨”两字后面，排在第二的是“方家明”，第三是—— “白璐璐帅到没朋友”。 这个名字…… 吴原：“……” 业绩表应该就是她做的吧。 第四才是秦京。 吴原蹙眉，脑海中浮起之前年国永的话来，正思索着，楼道里忽然传来一串杂乱的脚步声，随之响起的是一群人争吵的声音—— “怎么还在怪我上厕所啊？我上个厕所能用多久，你怎么不说璨璨挑领带还挑了半天呢？” “……” “你别动不动就扯璨璨，人家绿海之星今天第一天来，他好好打扮打扮怎么啦？” “……” “我也是为了绿海之星才上的厕所呀，哪能带着一身浊气去见他啊？” “嘿瞧把你能的，绿海之星还成了你的挡箭牌了是吧？” 最后一个说话的女生倒着走进办公区，一边说一边指着后面跟进来的瘦竹竿似的男生滔滔不绝，两人吵得浑然忘我，吴原静静地看了会，余光忽然闪过一抹西服的银灰色，扭头望过去，一道颀长的人影立在门口，和前两人不同，对方第一时间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回视过来的一瞬间，整个人一僵，表情都不自然了。 吴原却没有他那么大的反应，直接走了过去，淡淡道：“宋璨，好久不见。” 宋璨：“……” 他被吴原平淡的眼神和无波无澜的声线刺激到了，清了清嗓子，目中无人地抬起下巴，哼道：“哦，来了？” 吴原：“嗯。” “嗯？谁来了？” 白璐璐这才反应过来，回头，猛地发现被自己念叨了两个礼拜的绿海之星就站在三米之外的地方，一对上他那双黑漆漆的眼睛，白璐璐肩膀颤动，却和之前那些被吴原冷到的人不一样，她是直接兴奋了，指着吴原的脸喊：“哇！绿海之星！！” 蒋含也睁大眼睛，捂住嘴：“哇，绿海之星！” 吴原：“……” “你们好，白璐璐，蒋含。”他分别看向两人，打招呼。 两人面面相觑，没想到吴原居然能叫出他们的名字，兴冲冲跑过来，吴原回过神时，已经被白璐璐热烈地握住了手：“你好你好绿海之星，我是你的粉丝，嗨呀，表彰大会上那一番发言真是太精彩了——” 她长得圆脸圆眼，声音和穿衣打扮却更偏于中性化，与她相比，旁边的蒋含倒是更秀气一点，且一看见吴原就羞答答地笑，笑完了又对宋璨笑，似乎想表达什么。 “真好呀，璨璨。”他意味深长道。 宋璨直接给了他一脚。 吴原：“？” 只有最后走进来的刘维一还正常些。 含糊地叫了声“吴经理”，然后他就当吴原不存在似的，开始四处环视：“秦总监呢？” 宋璨哼了声：“人都来了，还要往外跑。” 吴原想了想，说：“秦总监的话，应该是买冰淇淋去了。” 宋璨：“……” “噗哈哈，”白璐璐喷笑，“秦总监真是的，又拿这种借口糊弄人。” 吴原：“？” 白璐璐摆摆手：“那咱们不用等了，秦总监每次都说是去买冰淇淋，实际一走就走两三个小时，现在八成正和别人下棋呢，等会直接和他在饭店会和吧！” 说着就要去搬吴原的大箱子，“绿海……啊不，吴经理，我们先陪你去公寓把东西放下吧？你饿不饿，要不要先来点小吃垫一下？” “谢谢，不过，”吴原看向墙上的钟，迟疑了一下，“……现在才两点。” 白璐璐：“对呀，才两点，有的是时间。” 吴原眉角柔和了些，耐心道：“你们应该还有客户要见吧，不用管我，去忙吧。” “啊？客户？什么客户？” 白璐璐笑道：“今天我们的客户就是吴经理你，把你照顾好了就算完成任务了。” 吴原皱了皱眉。 宋璨斜眼观察他的反应。 顿了两秒，吴原把箱子推到了旁边。 “？”白璐璐注意到他的眼神认真起来，不明所以地歪头。 吴原：“我听说之前有一套楼盘的底层商铺还没有租出去……” 白璐璐意外道：“吴经理连这个都知道了啊，那个楼盘位置不好，住可以，但商铺的话根本不会有人愿意去租啦！” 吴原点点头：“那好。” “嗯？” “现在还有一些时间，”吴原看向众人，诚恳道：“我们一起讨论一下策略——” 年董不是让他来上城聊天的。 话音刚落，整个楼层都跟着安静下来。 这种安静不同以往，像是在吴原和众人间生出一道屏障，无论这边说什么，都会被屏障反弹回来，而站在另一边的上城众人看着他，表情微妙，仿佛他刚才说了一个笑话。 白璐璐眼里飞快地闪过了一丝不耐烦。 下一秒，又恢复到之前亲昵的笑容：“哈哈，吴经理，你是认真的吗？” 吴原：“是。” “……” 白璐璐笑容凝住，连蒋含带笑的嘴角都压了下去。 “哎，传说中的新官上任三把火吗，”刘维一忽然在背后嗤了一声，“吴经理，你的心情我们能理解，但凡事适可而止就好了吧。” 本来大家兴致高昂，借他来的机会放松一下，偏他读不懂气氛。 “适可而止……” 吴原顿住，声音沉下去，透着一丝冷意：“你是在说工作么？” “……”刘维一一哽，偏开头，“我可没那么说，吴经理不要断章取义。” 吴原：“……” 宋璨漂亮的桃花眼往他脸上一扫，上前一步：“好了，先——” 走廊里响起拖拖拉拉的脚步声。 能走出这种声音的销售部内只有一个人，众人才刚被吴原搞砸的心情倏地转晴，齐齐朝门口望了过去，果然下一瞬，秦京打着哈欠走进办公区，一路对众人的目光视若无睹，他提着一个大袋子在吴原面前停下，慢悠悠地笑：“哎，冰淇淋买回来了，吃吗？” 白璐璐“哇”了一声，不敢相信：“秦总监，您还真是去买冰淇淋啦？” 秦京懒懒地一挑眉：“嗯，顺便下了一盘棋。” 说着扯开袋子，里面有十多盒冰淇淋，把香草的扔给吴原，草莓的丢给宋璨，抹茶的给白璐璐，每一个人的喜好他居然都记得清楚，众人吃着冰淇淋，笑嘻嘻地围着他，当着吴原的面，话里有话地道：“还是秦总监最好了！” 冰淇淋的纸杯压在手心上有点凉，吴原垂眸，不知该说些什么。 上城销售部和他想象中的，甚至和年董所描述的，都不太一样。 “哎。” 一道声音从头顶砸下来，与此同时，一个透明勺子伸到他眼皮底下，吴原抬头，宋璨看着窗外，话却是冲着他说的，“尝尝吧，这是我们上城自己的冰淇淋牌子，你们新城没有卖的。” “……谢谢。” 吴原接过来，打开盖子，一股浓郁的香草味道扑鼻而来。 如果想融入的话，就先从这盒冰淇淋开始吧。 挖了一勺放到口中，宋璨紧张地看着他，不光他，刚才还围在秦总监身边的白璐璐他们，都一脸在意地等着吴原的反应。 冰淇淋在舌尖化开，百分百纯牛奶做的，口感比普通的还要更加醇厚。 吴原慢慢睁大眼：“啊。” 看这个反应就是喜欢了，宋璨不禁得意起来：“怎么样？是不是比你们新城的好吃多了？” 却见吴原忽然把冰淇淋放在桌上，回头眉尖微微蹙着，有些担心的模样：“那个，可以用你们这里的座机打个电话么。” 第153节 忘了告诉学长他已经到销售部了。 宋璨：“？？？” 秦京没多问，一努下巴：“用我桌上那台吧。” * 众目睽睽之下，吴原把电话给徐漾拨了过去。 一看是上城的号码，徐漾秒接，且上来就道：“小学弟？？” 房间很安静，众人在这边能清楚听到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正各自猜测着那边人和吴原的关系，却见长长的电话绳在半空中抖了一下，吴原垂下眼睫，眉梢被窗外的光线晕染，变得柔软而温柔。 “学长，我到了。” 唇角弯起，嗓音竟有丝说不出的清甜。 好像他刚刚吃过的香草冰淇淋一样。 第101章 陆申秋在咖啡厅坐到第四十分钟的时候, 陆厉薇姗姗来迟。 高跟鞋的声音由远及近, 陆厉薇一身黑色的裙装，大宽帽檐上缀着暗红色的蕾丝花朵，陆申秋仔细看着她的脸, 发现她的妆容一如既往的精致得体，仿佛过去几个小时内发生的事对她没有产生任何影响，走到面前时, 陆申秋甚至能在四周漂浮的空气中, 感到一分上位者的气息。 上位者？ 陆申秋笑了笑。 怎么可能。 局势早就逆转了。 “等很久了？” 陆厉薇摘下帽子, 在他面前坐了下来。 陆申秋笑道：“没有。” 随即脸上紧了紧, 感觉一道凌厉的视线从脸上划过。刀子一样的目光，普通人被这样看着肯定要吓得浑身僵硬，毕竟对方是那个不苟言笑的陆厉薇。 但他却出乎意料的感觉不算太坏。 甚至还十分地，享受其中。 不慌不忙地喝了口咖啡, 陆申秋才抬头迎上陆厉薇的视线, 笑道：“终于肯好好看我了？” “……”陆厉薇左眼细小地眯了一下, 没有立刻回答。 陆申秋歪起脖子, 仿佛在调整筋骨, 笑声随着骨节的摩擦声一并响起：“生下我这么多年，第一次对我刮目相看吧。” 陆厉薇：“……” 陆申秋笑道：“现在什么感觉？被人抢走了最珍视的东西, 还是被自己最厌恶的人, 呵，没办法嘛，谁让陆董当年也夺走了我最珍视的东西。” “……” “哎等等, 我刚才是叫您‘陆董’了吗？”陆申秋揉揉太阳穴，失笑，“看我，一忙起来就忘了，您早就不是什么陆董了。” “那我该叫您什么呢？” 陆申秋认真思索着，突然做出恍然的样子，笑问：“母亲？” “还是算了，”他随即摇头，“除了把我生出来，您还做过什么可以被称为‘母亲’的事吗？没有吧。” 陆厉薇淡淡地听着，她点的咖啡到了，从服务员手中接过，她望着窗外喝了一口，直到对面人安静了，才道：“申秋，说完了？” 陆申秋嘴角一凝，陆厉薇笑了一下，不是像往常那般自信的笑，而是透着一丝淡淡自嘲的笑，“所以你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报复我的？” “……”陆申秋顿住，偏开头嗤笑：“您这么说，也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 “是也无所谓，”陆厉薇看着他，脸上分明已经有了松动，却还坚定不移地冷笑道：“毕竟你这孩子，从一出生心就是长歪了的。” 她还从没见过一个孩子能偏执到那种地步。 陆申秋轻笑，事不关己地道：“那又是遗传自谁呢？” “没错，我是脱不了干系——”陆厉薇耸耸肩，然而下一秒，她忽然一眯眼睛，笑道：“但即便是我，也绝对做不出故意往车上撞这种蠢事。” ！ 陆申秋一寸寸地抬头。 陆厉薇嘴角往上扯着，眼中却毫无笑意：“那个弟弟真有那么重要么，为了引起他的注意，值得你做到那种地步？” 陆申秋：“……” 陆厉薇挑眉：“车祸那天，我的助理刚好从那一片经过，他都看到了。” …… 原来她早就知道了。 他还以为她当时只是忙。 无言贯穿了缓慢流淌的时间，陆申秋沉默了许久，忽然笑了一声。 “是么……” 他抬了抬眼镜，声音从嗓子里压出来：“原来您是那么认为的？” 认为他只是为了小原才那么做的？ 其实那只占了百分之五十。 本以为可以一箭双雕的，结果却只圈住了一个。 陆厉薇看着他，眉头微微皱起：“什么那么认为？” 陆申秋自嘲地一笑：“没什么。” 陆厉薇顿了半晌，意识到什么，脸色微妙起来：“申秋，你——” 话音未落，陆申秋已经站了起来，脸上的最后一丝迟疑不见了，他温和地低头看向陆厉薇：“陆女士。” 陆厉薇目光凝着，陆申秋抬起嘴角，微微一笑：“继续看着我吧。” “您心爱的绿海，我一定会好好对待她的。”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出咖啡厅。 助理打来电话时，陆申秋看着手机上的时间，才发现自己居然和陆厉薇只说了十分钟。 泄恨般说了十分钟的话，却让他整整等了四倍的时间。 连这种局势逆转的时候，他明显占上风的时候，都要等着她。 凭什么？ ****** 傍晚，上城众人聚集在阳湖海鲜大酒楼，给新上任的吴经理接风洗尘。 “来来来，庆祝吴经理来销售部，我们喝一个——” 碰了杯，菜一上，气氛彻底嗨起来了，没过多久包间里就乱成一团。一片热闹声中，白璐璐夹了一只大螃蟹放到吴原盘子里，笑道：“吴经理，快尝尝我们上城的本地菜，很好吃的。” 只要不提到工作，包括白璐璐在内的几个同龄人对吴原就十分友好，友好到让人怀疑下午发生的不愉快只是错觉。和蒋含一左一右把吴原夹在中间，两人拉着他问新城的各种八卦新闻，问着问着，话题就转到了当下绿海最大的新闻——陆厉薇被解雇一事上去了。 意外的是，上城众人对陆厉薇的态度和新城大本营那边完全不同。 各大报纸媒体都在对陆厉薇落井下石的时候，白璐璐和蒋含他们不但没有批判，脸上的表情甚至更像在惋惜什么。 “真的好可惜……” “对啊，陆董那么优秀的人。” “听说新的联席董事由她儿子接任了？” “呿，他能比得上陆董？” 见吴原不说话，白璐璐笑道：“秦总监以前和我们说过，陆厉薇董事才是真正会做开发商的人，虽然年董他也很厉害啦，但如果没有陆董这些年在外运作各种投资项目，按绿海房子那么低的利润，怎么可能好好地存活到今天呢？” ？ 吴原第一次听到这种言论。 沉吟了片刻，他发现自己并不能判断这句话的对和错。 “年老头很好，但是……” 以前聊天的时候，学长似乎也说过类似的话。 开玩笑的语气，但神色分明并不轻松。 那之后他被电话打断，吴原没有听到“但是”后面的内容。 蒋含哭丧着脸：“我女神肯定是被人撺掇的，她那个助理呆头呆脑的，肯定出了不少馊主意。” 白璐璐斜眼：“陆董什么时候变成你女神了？” 蒋含惊讶：“早就是了，你不知道呀？” 白璐璐白他：“你女神和男神一月一变，谁知道？” “不过话说回来，”白璐璐撇嘴，“那个环球财经的任主编也真是有什么说什么，陆董当年还对他有恩呢，说卖就卖。” 蒋含：“嗨，你懂什么，环球财经把自己标榜成‘良心的笔杆子’，靠说真话搏出位的，在那么多杂志里也算是一股清流了。” 白璐璐呵呵：“但他把你女神卖了。” 蒋含一甩筷子，义愤填膺：“以后打死我也不买他家杂志了！” 白璐璐：“可是你的男神徐总经理经常上他们的《乐家property》哎~那个也不买了吗？” 蒋含：“呃……” 吃得差不多的时候，吴原走出包间，想去走廊尽头的露台那边吹吹风。 然而露台已经被人占了。 街上的华灯把那人衬衫衬得灰扑扑的，吴原走过去时，对方正懒散地支在栏杆上往下看，指间一点火星。 第154节 楼下传来说笑的声音，秦京眯起眼，对着什么望得正出神， 吴原下意识地顺着他的目光向下看去。 酒楼门口，两个喝得微醺的西装男正在聊天，听谈话内容，其中一个似乎是一位销售。 两人聊到半途，男人高兴地勾起销售的肩，感激道：“多亏了你呀小陈，再没有见过比你更周到的销售了！” 销售显然是个新人，浑身一股拼劲，被夸得脸涨红：“放心吧张先生！这次，我说什么也要为您一家人多争取一些利润！” 男人拍他肩膀：“以后也常来我家坐坐，我儿子经常念叨你呐！” 销售笑道：“谢谢张先生，正好我上次看到一套最新的乐高，想着您儿子一定喜欢就买下了，一直没机会给他送过去。” 男人失笑：“瞧你，本来就帮了我们大忙，还这么客气！” 两人笑着走远。 秦京手里的烟烧出了一截烟灰。 明明没有风，也还不到烧断的时候，烟灰却莫名其妙地，倏地一下落了下去。 …… “小秦，幸好是你做我们的销售顾问！” “秦叔叔，我奶奶后天过生日，你一起来好不好？” “哎呀，小秦，你说你来就好了嘛，还带那么多礼物！” 秦京抽了口烟。 吴原对着他背影看了一会，无声地转身离开，才走出两步，秦京察觉到什么，回头一见是他，笑着问了声：“怎么不吃了？” 吴原转头对上他的视线，“秦总监不是也没吃么。” “我不爱吃螃蟹，”秦京叼着烟，从兜里掏出烟盒，递给吴原：“抽吗？” 吴原摇头。 “应该抽，”秦京弹弹火星，“做这行的压力大，不然只能去海边喊两声了。” 吴原想到他一贯散漫的态度，疑惑道：“秦总监也是因为压力大么。” 秦京：“嗯？” 吴原看着他的烟，秦京明白过来，笑了下：“我能有什么压力，不过是以前抽猛了，现在戒不掉而已。” 吴原：“……” 秦京扫了他两眼，闲聊起来：“之前发的人事资料都看了？” 吴原点点头：“来之前看过了，谢谢秦总监。” 如果不是秦京发来的人事资料，他不可能提前知道所有人的名字。 秦京懒洋洋地笑，仿佛那些不值一提，眸色往下沉，他继续抽起烟来。 一股违和感浮上吴原心头。 上城分部纪律松散，大部分人对待工作漫不经心，按今天贴在墙上的那份业绩表来看，他们的个人业绩算还不到新城的二分之一。 然而奇怪的是，上城却是绿海各分部中唯一一个有闲钱组团去表彰大会的部门，办公室也重新装修成了华丽风格，和绿海在写字楼内的其他部门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今天聚餐的地点也是选在最高档的餐厅——明明是那样低的业绩，却好像从来没有担心过资金方面的问题。 资金是从哪里来的呢。 关于接下来一年的销售方针，吴原想自己作为经理，无论如何都应该和秦京谈一谈。但秦京看似随和，实际他说的每一句话都透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仿佛在刻意回避什么。 吴原抬头，看见秦京背过身又点了根烟——这么短的时间就把一根烟抽完了，楼下那两个人离开那会儿抽得尤其凶，吞云吐雾快把整张脸都盖住了。 吴原看不清他当时是什么表情。 晚上十点，吴原坐在自己的新公寓里，和徐漾视频。 徐漾刚结束工作到家，想看吴原的新公寓：“小学弟，你拿着手机转一圈，我看看房间怎么样，太破的话让他们给你换一个。” 吴原抿嘴：“不用了，这里很好。” 的确很好，冰箱微波炉洗衣机各种设备齐全，公寓本身也新，站在窗前还能看到远处玉带似的江水。 徐漾眼睛弯弯地凑近屏幕：“晚上他们带你去吃大闸蟹了？” 吴原点头：“嗯，在阳湖大酒楼。” “名店啊，好吃吗？” “好吃。” “同事呢？对你怎么样？” 吴原顿了下，“很好。” 徐漾斜睨着他，一副你骗不了我的表情。 吴原：“真的，他们人都很好。” 徐漾挑挑眉：“到时候我去了帮你收拾他们。” 吴原：“……” “天呐哥！！你是在和原原哥说话吗？！” 门轰的一声被推开，徐淼冲过来，看见屏幕里的吴原，高兴坏了，激动地挥手：“原原哥，看得到我吗！” 徐漾：“……” “看得到，”吴原淡笑，“淼儿，晚上好。” “问问原原还缺不缺什么东西，咱们给他寄过去——” 唐静一边说一边走进来，一对上吴原的眼睛，忙上前坐下，笑道：“原原，那边儿还习惯吗？” 徐漾：“……” 吴原神色愈加柔和，刚说了句“习惯”，徐易林在门口喊道：“晚上看天气预报说上城下一周都有雨，让原原出门别忘了带伞！” 徐漾：“……” “知道知道，”唐静笑了半天，“原原，听见了吗。” 吴原眼睛弯了弯：“听见了，唐阿姨替我谢谢徐叔叔。” “原原哥，上城怎么样，美不美？” “嗯，”吴原给她看窗外的夜色，“夜景很漂亮。” 徐淼：“哇——” 正哇着，唐静凑过来，“原原，阿姨今天去家居店买了一套毯子，已经铺到你那屋了，”说着拿起手机，笑道：“要不要看看？” 吴原唇角一直上扬着，点点头：“好。” 徐漾：“……” 唐静和徐淼拿着徐漾的手机，给吴原展示了他们今天大采购的丰厚成果。 两人你一言我一句整整说了半个小时，徐漾全程抱着臂在背后站着，似笑非笑，额角青筋一抽一抽的。 “时间不早了，原原你快去洗个热水澡，早点睡啊，晚安！” “原原哥晚安~~~” 好不容易等她们说完，徐漾扶着额上前：“等下，先别——” 唐静心满意足地挂断电话，回头：“样儿，你刚才说什么？” 徐漾：“……………………” “都没跟你说两句就让她们抢走了。” 睡前，徐漾躺在床上怨念地发了一堆表情符号。 吴原回了他一个眉眼弯弯的emoji表情。 虽然没发什么，但徐漾能看出他是在高兴，瞬间所有不满烟消云散，他也跟着心上飘飘然，翘着嘴角打字：“还有五天。” 吴原：“嗯。” 徐漾：“周六咱们去哪？” 吴原：“学长有想去的地方么。” 徐漾笑笑，虽然没有，但知道吴原初来乍到也没概念，便道：“当然有，到时带你去。” 吴原：“好。” 又聊了十分钟，两人互道晚安，吴原看着徐漾最后发来的一大串爱心弯了弯眼睛，忽然又想起什么，弯下腰从床底拖出箱子，拿出一个金属相框。 把相框摆在床头，吴原对着上面的照片看了一会儿，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迷迷蒙蒙中还做了一个梦，就和他在照片上看到的一样，一家人坐在粉白的樱树下，春风浮动，笑意盎然，徐漾吃着吃着朝他望过来，两人相视一笑。 还有五天就能见到了。 第102章 聚餐后的第二天, 销售部众人刚到公司, 就得到了一个晴天霹雳的消息。 “开什么玩笑啊！” 刘维一在走廊里抱怨：“大早上的眼睛都没睁开呢，就让人开例会！” “还说以后每周二都要开呐……”一个女生端着茶杯哀叹。 “人家秦总监从来都不搞这些虚的，就他特殊, 这才来多久啊？给点面子就开始滥用职权了，”刘维一黑着脸，顺脚踢向垃圾桶：“我就不去开会了, 他又能把我怎么样？” “哎哎好主意, 咱们都不去, 让他一个人在里面待着！” “干脆直接去楼下的咖啡厅吧！” “走起走起！” 一行人欢声笑语准备下楼, 余光看见宋璨从门口经过，招呼道：“璨璨，一起来啊！” 宋璨胳膊下夹着一个笔记本电脑，正往会议室的方向走, 顿住脚, “去哪？” 第155节 “去喝咖啡啊！”众人笑得一脸坦然。 “不是说十分钟后开会？” “嗨, 他说开我们就开啊？又不是秦总监！” 宋璨眼里闪烁不定, 半晌, 摆摆手：“你们去吧，不用管我~” “哎哎——”众人见他要走, 一脸不可思议：“璨璨, 你不会是要去开会吧？” 宋璨拨了下定过型的头发，“对啊，为什么不去？” 众人干笑：“我们都不去, 你也别去了吧，不然搞得我们几个多尴尬呀。” “这有什么尴尬的，”宋璨哼笑，“想喝咖啡就去喝，难道还要人陪着？” 说话间，包括方家明在内的几个老员工也打着哈欠走进会议室，几人精明得很，不像那些阅历不够的新人敢明目张胆地跟吴原对着干。众人看看宋璨，又看看方家明他们，本来坚定不移的心跟着犹豫起来，刚才提议去咖啡厅的女生支吾了下，弱弱道：“……要不我们也进去看看？” 刘维一：“喂，不是说好了去喝咖啡的吗！” 女生脸有点红：“喝咖啡什么时候不能喝呀，咱们去看一眼，无聊的话以后不去就是了嘛。” 人心不能撺掇，听女生一说，其他人也打了退堂鼓，刘维一见他们都往回走，差点没气死：“我说你们也太没骨气了吧！” 刚说完就被蒋含拉着去会议室，“行啦，就去看一眼而已，又不会少块肉。” 刘维一打掉他的手，“死基佬，别拉我！” 会议室内很快就坐满了人。 吴原刚才一直在打印会议资料。公司里的打印机是价格不菲的最新款，但基本没人用，纸盒都是空的，正打算下楼去买一箱打印纸的时候，宋璨走过来，一脸不耐烦地从柜子里拿出一沓a4纸递给他，“办公用品都在这里，秦总监早就买齐了。” 吴原接过，“谢谢。” 宋璨站在打印机前看他打资料，瞥见上面“博华苑”三个字，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转身走了。 十分钟后，吴原拿着资料走进会议室，看见屋子里满满的人时略微怔了怔。 “吴经理，这会开多久呀？” 白璐璐现在还抱着好玩的心态，举手问道。 吴原把资料放下，“大概一个小时，取决于我们讨论的进度。” “一个小时？！”刘维一看向刚才几个咖啡同伙，一脸“我说什么来着？”的表情，嘀咕道：“人家秦总监开会才用五分钟……” 吴原静了静，道：“我说过了，具体多长时间取决于讨论的进度，如果大家能在五分钟内讨论出结果，我们当然可以散会。” 刘维一：“……” 吴原声音不高不低，“另外如果大家对我有什么意见，之后可以直接来找我，会上讨论不相关的内容只会浪费大家的时间。” 众人朝刘维一看去，刘维一脸一红：“我、我能有什么意见啊？” 吴原点点头：“有没有都没有关系。” 刘维一磨着牙，吴原脸上没什么表情，似乎真的一点不在乎他们怎么看他，说话间已经把资料发了下去，对众人道：“这就是我们今天要讨论的内容。” 一片分发纸张的沙沙声。 众人懒洋洋地接过，坐姿歪七扭八，一行一行扫得极慢，但在看到“博华苑”三个字后，脸上慢慢开始变得微妙起来。 “那个，吴经理……”白璐璐看了两遍确定自己没看错，托腮笑道：“你怎么还在纠结这里的底层商铺啊，那天我不是说了吗，博华苑的位置不好，商铺根本就租不出去——” 吴原背着他们，在白板上写下会议标题和时间，写完了回头道：“所以我才会把大家叫到这里一起讨论。” 白璐璐转着眼睛：“可讨论也该选有讨论价值的东西啊，过去这么多个月了又把底层商铺拎出来，有什么意义吗？” 问题不知不觉尖锐起来，宋璨仰起脑袋，发现吴原脸上还是淡淡的，一点没有被激怒的迹象，只一字一字地反问道：“为什么没有意义？” 众人一脸无语。 他们向来自由惯了，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应付吴原这种类型。从昨天他来销售部报道的时候开始，从头到脚就透着一股油盐不进的认真劲儿。无论是站姿坐姿，都端正得好像一截驻地而立的竹子，说话时也一直直视对方的眼睛——总之举手投足都让人感觉压力山大。 方家明几个老员工凑在一起坐着，看大家都不说话了，才慢悠悠地开口道：“吴经理是外地人，初来乍到，可能还不太了解我们上城的各个区域吧？按博华苑的地理位置，在我们这里属于——” “属于学区房，”吴原接道，“这个我之前了解过。” 方家明没想到他功课做得还挺足，清清嗓子，又道：“既然吴经理都知道了，那就应该明白学区房的住宅虽然好卖，但商业需求量极小，博华苑所在那一整片的底层商铺都是空着的，可不止我们绿海一家，吴经理如果不相信，可以亲自去看看。” 吴原沉吟了下，似乎在分析他话中的逻辑，“你的意思我明白了……” “嗯，明白就好。”方家明得意地冲那些小辈挑挑眉毛，仿佛在说：学着点儿！ 小辈们五体投地，悄悄朝他竖大拇指。 正当此时，吴原话音一转：“但这和我们今天要讨论的内容有什么关系么。” “啊？”方家明完全没反应过来。 吴原思索着皱起眉头：“因为周围其他楼盘的商铺都闲置着，所以我们没必要做市场调查，直接放弃就好了——这个是大家不愿意处理博华苑底层商铺的原因，我没有理解错吧。” 方家明：“呃……” 没错是没错。 但怎么听起来好像他们很怂一样…… 方家明自己说时没意识，听吴原复述完才察觉到不对劲，可又没法反驳，点头不是摇头不是地呆在那，蒋含见前辈有难，忙帮腔道：“嗨，吴经理，你也太认真了，底层商铺闲置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而且这是当地市场决定的，我们就算想租也租不出去嘛！” “就是啊，中景集团之前还有一整个小区都没人住呢，整个烂尾在那里了，跟他们一比我们这个算什么？” 白璐璐哼了声：“中景集团早就破产了吧，怎么能拿它跟我们绿海比？” 提起中景，刘维一插言道：“说起来，秦总监不就是两年前从中景跳到绿海的吗？” “秦总监这么优秀的人，肯定是各大开发商抢着要啦！” 蒋含咳了一声，把话题拉回来，转向吴原道：“所以说吴经理，我们与其在这里讨论什么底层商铺，还不如聊聊别的呢，比如说下月的房产展销会什么的——” 吴原摇头，“房产展销会是以后的事，我们先把底层商铺的招租计划讨论出来。” 蒋含：“关键是租不出去啊？！” 吴原：“试过了才知道。” 蒋含快被他搞疯了：“吴经理你、你不是喜欢卖房子吗，干嘛非要跟个商铺过不去？” 吴原：“这和我的个人喜好无关。” 蒋含跺脚：“但这根本就不现实！” 吴原声音无波无澜，看着他一字一句道：“不现实是因为你们一直在逃避问题。” 蒋含一愣：“什么？” 吴原侧脸迎着房间四角的射灯，浑身透着一种无奈而恍然的神气：“即便我把这些资料扔掉，拿之后房产展销会的资料出来，你们也会拿其他的借口来拒绝的吧。” “……”众人被他说中，嘴角干巴巴地抿了抿，一时间都有点尴尬。 吴原：“所以无论我们讨论什么都是一个结果。” 不是谁都能那么任性地逃避问题的。 之所以能逃避，是因为有人在背后替他们收拾掉了所有的烂摊子。 对于上城众人来说，那个人是谁呢？ “吴经理，不要给孩子们太大压力嘛。” 忽然，会议室的门响起“咚咚”两声，众人才被吴原说得心中稍稍生出几分反省，听见这个声音，瞬间把刚才的对话抛到九霄云外，星星眼回头：“秦总监！！” 秦京抱着怀靠在门上，笑道：“来晚了，会已经开完了吗？” 宋璨“啪”的一声把笔记本电脑合上，“开完了。” 众人被他吓了一跳，蒋含：“璨璨，你……” 宋璨冲众人一笑，转向吴原：“吴经理，有件事我需要和你单独谈一谈。” 吴原看着他，眼睛黑漆漆的：“会议还没有结束。” 宋璨有点烦躁：“我要谈的就是会议的事！” 众人目瞪口呆地看见宋璨把吴原叫出会议室。 秦京瞥向两人的背影，懒洋洋地笑了笑。 “以后那种会别开了。” 宋璨站在自动贩卖机前，边往里投币边道。 吴原：“为什么。” 宋璨冷哼：“你难道没看出来吗，给那帮人开会就是对牛弹琴。” 吴原：“……” “咣当”两声，宋璨弯腰拿出饮料，看也不看地往后抛了一瓶，吴原皱皱眉接住，“我回去给你钱。” 宋璨给了他一个闪亮的大白眼，继续道：“与其给他们开会，倒不如自己动手快点。” 吴原蹙眉：“什么？” “走吧，”宋璨转身，晃晃手里的车钥匙，“不然秦总监过一阵又要交给代理了，嘁，一点挑战性都没有。” 代理？ 两人回办公室拿外套，秦京正在和刘维一下棋，身边围了一大圈人，嘻嘻哈哈指手画脚，宋璨哼了声，拿起一沓自己之前查过的文件，对吴原道：“把你刚才发的资料也带上。” 吴原：“嗯。” 两道修长的身影一前一后从背后经过，宋璨身上的香水味飘过来，蒋含吸着鼻子回头，正看见吴原和宋璨走进电梯，嬉闹的人群中，他脸上渐渐浮起迷茫的表情，白璐璐发现了，问他：“怎么了？” 蒋含揉揉腮帮：“吴经理刚才说我们一直在逃避问题，是什么意思啊？” 白璐璐歪头：“嗯？他什么时候说了？” 蒋含一噎，无语地摆手：“唉，跟你说不清楚。” 他没有再看秦京下棋，拿出吴原刚才发的那张纸，越看脑子越乱，每天这个时候都是他的上网购物时间，现在完全没心情了，索性拎着包出去，白璐璐在背后喊：“干什么去？” 蒋含捏着嗓子：“玩去！” 骗人。 白璐璐看着他兜里揣着的资料，撇撇嘴。 第156节 * “你刚才说的代理是什么意思。” 开车去博华苑的路上，吴原问宋璨。 “哦，”宋璨把窗户关上，以免吹坏发型，“就字面意思呗。” “字面意思？” 宋璨反问：“你们新城是怎么卖房子的？” 吴原蹙眉：“怎么卖——前期调研，指定制定计划，宣传……” 他一步步认真地说着，宋璨瞟了他一眼：“没有代理这一步吧？” 吴原摇头。 有人提议过，但都被当时还是总监的徐漾拒绝了。 宋璨耸耸肩：“但上城不是这样的。” 吴原：“？” 宋璨：“上城的大部分房子，都是由代理公司卖出去的。” 吴原怔住，宋璨抬了下嘴角：“你看过我们的业绩表了吧，那只是个人的业绩，并没有把代理公司卖出去的算在内，屋子里那帮人之所以整天无所事事，就是因为他们知道自己即便什么都不做，秦总监最后也会找代理把房子卖出去的。” 吴原不语，宋璨笑：“没想到？” 吴原嘴唇动了动：“为什么一定要招代理？” 无论是为了提成还是员工的成长，都是自己卖出去比较好吧。 宋璨轻哼：“谁知道，总之大家都很高兴就是了，在乎提成的就多卖两套，不在乎的就舒舒服服地在这里混日子，享受各种员工福利，反正秦总监大方。” 吴原不知该说什么，忽然脑中浮现出那天晚上秦京隐匿在烟雾背后的脸，问：“那秦总监自己呢。” 他为什么不卖房子。 宋璨呿了一声：“他没救了。” 吴原：“……” “但他当年可完全不是这样的。”宋璨听不出情绪地道。 吴原看着他，等待下文。 宋璨：“当年上城里叫得出名的房产销售就有他一个，我还在上大学的时候，经常在乐家property上看到秦总监的专访，那时他还在中景集团，精神面貌和现在一比根本就是两个人。” 吴原：“……” “总之，部里那些人你都指望不上。”宋璨扯扯嘴角，“璐璐有句话没说错，开那种会根本就没有意义。” 吴原顿了顿，斩钉截铁，“但还是要开的。” 宋璨“咝”了一声，“我刚才说那么多都白说了？” 吴原摇头，“没有白说，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事。” 他认真地看过来，宋璨绷着脸扭头，硬声硬气，“那你怎么还——” 吴原：“因为我是销售部的经理，我要为我的员工负责。” 宋璨哼道，“他们那么说你，你还要为他们负责？” 吴原：“他们怎么说我是他们的事，不会改变我的想法。” 前面变成红灯，宋璨偏过头，吴原看着窗外，目光定定的。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风如何，雨如何，天寒酷暑又如何？ “哼。” 吴原转过来，疑惑道：“你笑什么。” 宋璨绷着嘴角：“我笑了吗？” 吴原：“笑了。” “你看错了，”宋璨咬着下嘴唇，打死不承认：“我才没笑。” 吴原：“……” 赞誉也好，诋毁也罢，皆甘之如饴。 我愿，成为这样的人。 趁吴原转头，宋璨扬了扬嘴角。 原来他不是在孤军奋战。 * 一个小时后，吴原和宋璨在博华苑门口下车。 博华苑顾名思义，周边聚集了上城最有名的几座初高中学府，一期总共开盘了五栋楼，每栋20层高，楼间距宽窄适宜，保证了足够的光照和给居民活动空间。小区内假山流水，花香鸟鸣，大片绿化带赏心悦目，几乎是一步一流水，和缺水的新城比，绿海在上城的设计风格又独有一种因地制宜的灵韵。 “哎哟，这不是我们的小宋嘛！” 刚进小区，一个中年女人拉着一个小女孩远远地朝宋璨招手，宋璨一捋头发，上前紧紧将女人的手一握，笑得又甜又美：“刘女士，上午好啊。”说着又蹲下身，看着小女孩笑道，“晓晓又长高啦？” 小女孩羞涩地躲在母亲后面，大眼睛一眨一眨，刘女士笑道：“最近上学了，长得快，小宋你怎么样呀，这个月卖了几套房子？” 宋璨挑眉：“不多不多，也就十几套而已。” 刘女士不负众望地捂嘴：“真是厉害的呀！” 宋璨飘飘然，“刘女士这是去哪里？” “还能去哪，带晓晓去学钢琴，我们这附近又没有琴行，要坐三十分钟的车呢。” ？ 宋璨眉头一皱。 “那我们先走啦，小宋，下次聊！” “好的刘女士，下次再聊。” 和母女两人告别，宋璨得意洋洋地转身，本来想给吴原显摆一下他在这里超高的人气，结果身后却连个人影都没有，找了一圈，才发现吴原不知什么时候跑到花坛那边去了，蹲在地上正和一个老奶奶聊天。 “喂。”宋璨黑着脸过去。 “……谢谢您，我会努力争取的。” 吴原冲老人淡淡一笑，老人笑眯眯地和他摆手，吴原走出快一百米了，她还在摆，宋璨撇嘴，想自己因为做销售的原因才能和这么多业主搞好关系，都说这一片的老人脾气大，有时候连他都招架不了，也不知道吴原聊了什么把老人哄得那么开心。 “你跟那老奶奶说什么了？” “没什么。”吴原在阳光下微微眯了眯眼睛，“只是问她平时有没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 “她怎么说？” “她说一切都很好，”吴原顿了顿，道：“唯一麻烦的一点是附近没有好的英语培训班，她的外孙每天要花一个小时去南区的国际学校上课。” 宋璨若有所思，吴原回头：“你问到什么了么。” 宋璨张口就要说，想了下，哼道：“你问我我就告诉你吗？” 再怎么说他们现在也是竞争关系。 吴原浅浅地弯了弯嘴角，转身，“去商铺那边看看吧。” 宋璨一愣，追上去，“你不听我问到什么了？” 吴原：“你想说的时候自然会说的。” “……”宋璨特别想说，感觉自己快憋死了。 博华苑的底层商铺和其他楼盘那种临街的底商不同，面向小区内中心花园，这也是上城众人对它不看好的原因，外面行人经过甚至连它的存在都不知道。面积又大的离谱，足足有一千平，四周白墙灰地，说话还带回音，要不是外面阳光明媚，这么大这么空旷几乎有点瘆得慌。 两人走进去，吴原敲敲落地窗，清脆的“咚咚”两声，“这个是钢化玻璃么。” 宋璨手里拿着资料，“对啊，双层钢化玻璃，隔音隔热。” 吴原又敲敲墙，宋璨站在旁边看他把耳朵贴上去，眼睛缓缓眨着，半晌，又抬头望望，转过来看他：“这个做了隔音吊顶么。” 宋璨撇开眼：“当然了，不会有噪音。” 吴原点点头，继续往前走，宋璨跟着他走着走着，忽然觉得不太对。 等等，怎么吴原问什么他答什么啊？ 宋璨深吸气，越想越没面子，之后一路都扁着嘴扬着头，打定主意无论吴原接下来问什么他都不说话了，结果才刚暗暗下定决心，吴原就回头问道：“中午有什么想吃的么。” 记得来上城前学长和他说过，作为上级，带员工出去办公是要请对方吃饭的。宋璨从刚才起就一直黑着脸，应该是以为他不会管饭吧。 宋璨：“……” 吴原侧头：“？” 宋璨：“……” 吴原上前走了一步，“不饿么。” 宋璨喉结耸动了下，隔了n久才不情不愿地道：“……有点。” 吴原：“想吃什么？” 宋璨：“……鱼。” 吴原“嗯”了一声：“鱼吗，刚才看见附近有个湘菜馆，我们等下去那里吃吧？” 宋璨最爱吃湘菜，压着嘴角绷着脸，嫌弃道：“行吧。” 第103章 “陆总经理！陆总经理！” 绿海总部门口, 年轻人刚要往上冲就被保安架起来, 腿在半空扑腾着，朝陆申秋的背影伸手：“陆总经理！是我啊！您不认识我了？” 第157节 “……” 陆申秋停了脚步，看着他眯眼。 “哦, 你是陆女士的——”他慢悠悠地回想，笑道，“助理？” “是！是我！”助理被架着, 四肢使劲挣扎, 陆申秋朝保安使了个眼色, 制住年轻人的四只手立刻松开, 年轻人险些摔了个屁墩儿，抓住陆申秋的胳膊道：“陆总经理，之前我给您发的信息，也不知您看到没有——” “……” 陆申秋往两边看去。 保安和跟他来的下属立刻会意, 离他们八丈远。 “看到了, 怎么了？” 来到一个没人的地方, 陆申秋冷声道。 “陆总经理, 您别误会, 我没有别的意思，”才几天不见, 助理感觉陆申秋像变了个人, 他不敢直视他的眼睛，低着头道：“我就是想说您误会陆董了，我给您发过去的注册信息也是真的, 那些股份都在您的名下，陆董他其实还是关心您——” “哦，”陆申秋打断他，眼中没有丝毫的波动，“所以呢，那又怎么样？” 助理完全没料到他是这个反应，结巴道：“所以，所以——” 陆申秋冷笑：“你说这些，是盼望着我对她感恩戴德吗？” 紧紧一抿唇，他一字字道：“那难道不是她欠我的？” 助理一呆：“陆总经理……” 陆申秋弯腰，拍了拍他的脸，提醒：“是陆董事长。” “……” 助理脸色苍白，吓得不敢说话，陆申秋呵了声。 “你回去告诉她，那点儿股份即便她不给我，我自己也有本事拿到手，用不着她施舍。” 陆申秋目光讽刺，冷冷抛下这一句转身离去，助理被他临走前的那个眼神骇得牙齿打颤，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助理说的话，陆申秋一句都不信。 谁知道陆厉薇是不是又想利用他的名字做什么。 那可是个生意人，奸猾得很。 “陆董，没事儿吧？”保安跑过来，危险地朝助理眯眼。 “没事。” 陆申秋摆手，从容地一路走进大厅。 电梯上行，顶层的空气一如既往的憋闷，之前陆厉薇的办公室现在归他所用，桌椅书柜全都保持着原来的样子，雪洞似的，不是没人建议他换一换装饰风格，但都被陆申秋拒绝了，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陆董，何副总找您的电话。” 秘书敲门，陆申秋道：“转接过来吧。” 刚接通，那边就是一声意料之中的大吼—— “陆董，您做事不能这样儿啊？！” 何副总开门见山，他今天非要好好和这个黄毛小子说说理不可。 “怎么了何副总，火气这么冲？” 陆申秋靠在真皮椅上，鼻子无意识地嗅着什么，他声音和煦，何副总却像吃了炸药包：“您还问我怎么了？陆董啊陆董，当时我们几个人力荐您当联席董事是为了什么？不就是想让您接替陆厉薇董事为咱们海投站稳脚跟吗，可您看您现在做的这叫什么事儿？年董说什么您听什么，您到底是站在他那边儿还是我们这边儿的？” 何副总感觉自己的高血压都要上来了，陆申秋这两天做的事实在太让人大跌眼镜，不但对年国永一味配合，甚至把陆厉薇之前做的几个投资项目都撤了资，全力支持年董和徐总经理他们的新项目——他们几个元老级的海投派毁得肠子都要青了，这跟当初设想的完全不一样啊？ “我还以为是什么，原来是这件事。”陆申秋淡淡一笑，“何副总是不是误会什么了？当初我上任的时候，可从没说过我一定要代表哪一派吧？” 何副总气血上涌：“什么？！” 陆申秋慢慢道：“作为联席董事，我自然首先要为绿海考虑，高水准的楼盘是我们绿海一直在市场中打造的形象，论管理论项目操作，都是年董的处理方式更得人心，我这么做，又有什么错？” 电话那边传来何副总的捶桌声：“现在不是处理方式的问题！年董的确得人心，但您不要忘了他是个财务盲！凡事都得讲个平衡，原来有陆厉薇董事控制着，年董那边还会考虑预算，您现在完全站在年董那边，陪他实现什么产品，什么理想主义，是！业主是开心了！但我们绿海呢，您到底有没有想过我们绿海的未来？” 陆申秋耳朵嗡嗡响，“何副总，你说得太严重了，这样吧，你先消消气，有什么话我们改天再谈。” 何副总还在那边大吼，陆申秋直接挂断，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他整个人陷在沙发椅里，一边揉太阳穴，一边鼻子继续嗅着什么。 头痛在陌生而熟悉的气息中得到缓解，脑海中随之浮现出来的是一道清瘦的身影，陆申秋闭目靠了一会儿，重新拿出电话，给一个号码拨了出去。 *** “那是什么？” 宋璨内心美滋滋，脸上恶狠狠地吃着剁椒鱼头，朝吴原的手机指了指。 吴原抬眼：“什么？” 宋璨：“你手机上挂着的那个，黄色的。” 他确定这东西有特殊意义，证据是他话音刚落，吴原的目光很明显地变柔和了。 “是我妹妹送给我的护身符。” 宋璨挑眉：“你还有个妹妹？” 吴原认真点头：“嗯，我男朋友的妹妹。” “咳咳咳咳——” 宋璨被鱼刺卡住，咳得震天动地，吴原面无表情地给他倒了碟醋，推过去，“喝吧，刺会下去的。” 宋璨不喝，自己费了老鼻子劲把刺吐出来了。 接下来的五分钟，他一脸复杂地看着吴原。 吴原小口地吃着饭，夹菜的时候才发现宋璨在看他，“怎么了？” 宋璨：“你刚才说的男朋友，是指……” 他怀疑吴原根本分不清男朋友和男性朋友之间的区别。 然而这一猜想很快被吴原否定了：“就是恋人。” 宋璨：“……” 人不可貌相啊。 居然会有人喜欢吴原这一款的？ 他哪里好了？ 宋璨带着批判的目光看向吴原的黑发，没什么血色的细白的脸，然后是眼睛，鼻子，整个五官都审视一遍，末了认定吴原的男朋友当初绝对眼瞎了，想到这里，他嗓子眼有点燥，闷头喝了口水的功夫，吴原电话响了。 他看见吴原接起时犹豫了一下。 “喂。” “小原，是我。”陆申秋很温和地道，“到上城了么？” “嗯，到了。” “那边怎么样，都还好吗？” “都很好。” “是吗，那哥哥就放心了。” 吴原顿了顿，“我听说哥被选为联席董事了，恭喜你。” 陆申秋苦笑，叹气道：“他们决定得太仓促了，其实我本身对联席董事的职位并没有兴趣，现在只是顶替一段时间而已。” 吴原：“不过……” 手机忽然震了，又有人打电话进来，吴原一看新的来电显示是徐漾，道：“哥，我有电话进来，晚点再打给你好么。” “好，不打扰你……” “嘟——” 陆申秋还没说完，电话就断了。 …… 手机摔在桌上，陆申秋深吸一口气转过椅子，窗外阳光刺目，他起身正想把帘子拉上，眼睛忽然一眯，看见楼下一辆黑车驶过绿海大门外的步行道，在喷泉池附近停了下来。 “小学弟，吃饭了没？” 徐漾下车，茶色墨镜顺着挺直的鼻梁滑到鼻尖上，阳光下瞳色发浅的眸子里浸满笑意，正坐在对面的两个女员工还以为徐总经理在冲她们笑，忙紧张地整理发型，下一秒才发现他拿着手机，又失望地撇了撇嘴。 “我啊，我还没吃，没来得及。” 关上车门，徐漾一边往前走，一边勾出车钥匙头也不回地锁车，也不知道那边吴原说了什么，他顿住脚步，唇角越发上扬：“放心，我现在就去吃。” “对了，我把机票买好了……嗯？周五晚上九点十分……没事儿，我打车过去就行……” 徐漾甜蜜蜜地和吴原聊了五分钟。 结束通话后，他忽然有种电量满格的感觉。 以至于他看见远处冲他招手的男人时，也能心情甚好地冲对方回招一下了。 “徐先生，你好，又见面了。”任重闻彬彬有礼地走过来，和徐漾打招呼。 “任主编好啊。” 徐漾笑着迎上去，因为前几天揭穿陆厉薇一事，他现在对任重闻改观了很多。他不是念旧账的人，虽说对方之前对吴原有点儿歪心思，但那已经是过去的事，再计较没意思。 任重闻笑道：“徐先生这是要去吃饭？” “是啊，任主编也是？” “是的，我正要去赴谢林先生的约。” 谢林是上次任重闻的采访对象，新城商业地产开发的元老级人物，徐漾对他印象很深，正要开口，任重闻笑道：“既然徐先生也没有吃饭，不妨和我们一起吧？我听说绿海正在筹备新的综合地产项目，谢林先生是这方面的专家，应该可以给你们很多有用的建议。” 徐漾对这一道太熟了，当然知道人脉的重要性，新项目的筹备工作正处在停滞期，老一辈专家的意见有助于他们拓宽思路，打破当下的局限性。且他之前的交际圈都来自于住宅地产，商业圈的相对较少，认识了谢林，就相当于结识了他的圈子，对待国家住建部那边的消息也会比以前更敏锐。 但是。 徐漾心里沉了沉，笑道：“任主编的邀请我当然乐意之至，只不过冒昧问一句，任主编和绿海集团没有直接的利益关系，肯这样帮我们，应该不只是一时的心血来潮吧。” 手指在背后悄然攥紧，任重闻脸上露出惭愧的笑，“徐先生看出来了？不瞒徐先生说，我到现在都很后悔在杂志上爆出假消息的事，造成绿海的损失也有我的一部分责任，我作为环球财经的主编，现在能做的，只有想尽办法来弥补自己的过失，希望能在未来的一年，通过各种渠道挽回我们‘良心的笔杆’的名声。” 第158节 原来如此，徐漾挑挑眉。 任重闻自顾自地摇头：“不过徐先生说得没错，我刚才的提议的确有些太草率了，没准还帮了倒忙，如果……” “任主编这话说的，”徐漾扬扬眉梢，笑道，“如果连谢林老先生的意见都算是帮倒忙，那我们的项目少说也得是奥运会级别的了。” 看他大方地开起了玩笑，显然并不计较他之前的过失，任重闻感激不已，他不再多说，往前一指，“餐厅就在前面，徐先生不介意跟我走路过去吧？” 徐漾迈开长腿往前走，声音随风传来，“当然不介意。” 任重闻赶上去，两人一路聊起了近来房地产的新闻，气氛还算融洽，中间经过一处花圃的时候，一个小男孩蹲在那，正看着里面开得黄澄澄的太阳花。 一把摘下其中一朵最大的，小男孩拿在手里把玩了会儿便扔在地上，临走前，还踩了一脚。 *** 吴原和宋璨回销售部后还在讨论。 宋璨终究没忍住，半路就把刘女士带女儿学钢琴的事说了，“我去找琴行的老师，问他们愿不愿意在这里开课，干脆直接搞成培训班的形式，小班教学，不过他们那边最多占个几百平米，剩下的……” 吴原往前走，“我去联系华孚教育。” “华孚教育？事先说一句，那可是全国最大的英语培训机构。” “嗯。”吴原淡淡应。 “用我帮你吗？” “不用，你来联系琴行就好了。” 饭后两人围着博华苑附近绕了好几圈，把周围的学校，商场都摸遍了，几所学校都离得不远，中间已经形成了成熟的商业圈——各种小街，店铺，包括中型商场，应有尽有。和这些地方比，那一片儿区域里的几套楼盘完全没有竞争优势，对于那些早就习惯去学校附近的店铺逛街学生们来说，即便知道哪儿开了家新店，也只是“哦”一声的程度。 之前好几家就是这样倒闭的。 想来想去只有培训班最实际。 解决痛点，生源充足，只要把市场调研和招租计划表做好，对于那些培训机构来说会很有吸引力。 “哎，你说他们在里面讨论什么呢？” 刘维一靠着墙往会议室里瞄。 白璐璐垫垫脚，“还能是什么，肯定是那个商铺的事啦。” “哎哎，你看吴经理又在那里算什么呢？” “不知道，不过璨璨的眼睛瞪得那么大，肯定不是什么简单的东西吧。” 两人把耳朵贴门上，心里都有些好奇，人总是很容易被身边人影响，之前吴原没来的时候，大家在这里悠悠闲闲待得好好的，现在来了，搞得他们做什么都觉得不对劲，刘维一烦躁地挠下巴：“蒋含人呢？怎么去这么久都没回来啊？” 白璐璐翻白眼：“他啊，估计在博华苑呢。” “博华苑？”刘维一惊得直瞪眼，“他怎么可能会去博华苑？他去那里干什么？” 白璐璐：“早上被吴经理撺掇的呗，你不知道他耳根子软啊。” 太荒唐了。 刘维一脑袋嗡嗡的，正准备去楼下喝杯茶压压惊，门口进来一个人，抬眼，蒋含挎着他的贵牌小包回来了，白净的脸上一头汗，屋子里闹哄哄的，没人注意他，刘维一和白璐璐对视一眼，过去，“蒋含！” 蒋含停了脚步，很娘气地给了他们一个回眸，“干嘛？” “你干什么去了？”刘维一眯着眼，跟审问犯人似的。 蒋含坦然道：“玩去了，璐璐没跟你说？” “真的？”白璐璐凑过来，“我看你走的时候还拿着绿海之星发的资料呢。” “哦，那个呀，”蒋含笑笑，“那个让我折成纸鹤送给楼下老板的女儿了。” 白璐璐：“……” 原来是虚惊一场。 刘维一抹汗，现在公司内众人心这么齐，他生怕蒋含跑出来破坏团结。 “就知道你这个死基佬不会好好工作！”他笑道。 蒋含也笑：“那当然啦，工作哪有逛街好玩啊。” 五点半，众人准时拿包走人，白璐璐喊蒋含：“小含！走呀！” 蒋含笑眯眯摆手：“我今晚和朋友约了在附近吃饭，等下直接过去，你们先走吧！” “好的呀，那明天见咯！” “拜拜~” 蒋含挥挥手。 众人走后，办公室归于宁静，蒋含坐在自己桌前，抿抿唇，这才把一沓文件从包里拿出来，打开电脑开始输入什么，半个小时后，宋璨从会议室出来，看见他有点惊讶，“你怎么还在这儿？” 蒋含把文件盖住，眨眼：“等我朋友一起吃饭。” “哦，这样。”宋璨想也不想就信了，毕竟这就是蒋含一直以来的风格，拎着西服看了眼表，他走进电梯间，“我约了琴行的朋友，先走了。” 宋璨的关系网不是盖的，没多久的功夫，已经找到了一家在上城颇有名气的琴行，连聚餐的地方都订好了。 蒋含笑道：“璨璨拜拜。” “拜。” 宋璨一走，屋里更安静了。 蒋含终于开始紧张。 重新检查了遍他刚才在电脑上写的东西，他擦了擦汗，大学学的知识长时间不用，都原封不动地退回给老师了，导致他连excel表格的公式都是现查的。 检查到第十遍的时候，吴原走出办公室。 “蒋含？” 声音淡淡地响在屋子里，蒋含正检查得聚精会神，吓一跳：“啊、啊？” 吴原看着他：“你不回家么。” 蒋含：“我……” 见他一直不说话，吴原无意为难，走到自己桌前开始收拾东西，蒋含看他要走，一下急了，使劲一闭眼，嚯的就站了起来。 “那个，吴经理。 ” 吴原看过来，“嗯？” 蒋含攥了攥冒汗的手心，“我做了个调查表格。” 吴原：“？” 蒋含干脆直接把笔记本抱过去：“是关于博华苑的，吴经理能帮我看看吗。” 吴原一怔，半晌不语。 蒋含薄薄的脸皮一下涨红了，猜他肯定看不上他这种没经验的做的破表，正要把电脑合上，却对上吴原认真清澈的眼睛，朝他伸手，眼中有淡淡笑意：“当然可以，拿过来吧。” 和吴原一样，蒋含也去问了博华苑的业主在生活起居上的不方便之处，很久没做调查问卷了，过程磕磕绊绊，比他想象得要复杂多了。 五分钟后，蒋含忐忑不安地看着电脑前的吴原。 隔了许久，吴原抬头问他：“这些都是你今天问的么？” 蒋含紧张至极：“嗯、嗯，时间不够，只问了三十个。” 吴原点点头，又重新去翻整张表格，“做得很好，你之前是不是也做过类似的？” 蒋含心一下提起来，“……我大学辅修统计的。” “怪不得。” 蒋含第一次尝到因工作被领导夸的滋味，整个飘飘然起来，宛如打了鸡血般道：“那我明天继续去调查，争取多问几个人！” “嗯，这里可以再加一个问题……” 吴原根据自己的经验又给他补充了几个点，蒋含不知不觉拉了把椅子在他身边坐下，频频点头，吴原说完，又把今天自己和宋璨的讨论结果分享给他，最后弯了弯眼睛，“你查到的数据到时会直接放在招租计划表上，商家看到了一目了然，对我们的商铺潜力也有一个更直观的了解。” 蒋含呆住。 他完全没想到自己这一趟不但没白跑，还直接做出了贡献，荣誉感和参与感一瞬间像沸水一样在心中蒸腾起来。墙上的钟滴滴答答响着，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六点半，平常这时候他早在家美美地开始看剧了，此刻却完全管不上那些，满脑子都是怎么把这张表搞得更好更完善。 毕竟这是要给商家看的东西啊！ 紧皱的眉头和认真的眼神映入吴原眼中，化成柔和的一道暖光。 两人坐在角落的办公桌前讨论着，背后，门口，忘拿手机赶回来的刘维一目瞪口呆地站在那，石化了般，他看看吴原，又看看蒋含，后者一脸忘我地和吴原探讨着什么，甜甜的笑容看得他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妈的，他们中间出了一个叛徒。 第104章 秦京连续两天没来公司。 之前好歹还会趴在桌上睡觉, 自从吴原来了, 他干脆来无影去无踪，好像凭空蒸发了似的。他一不在，销售部众人更没积极性了, 每天闲散地往桌前一坐，晃晃悠悠混到下班，本来气氛挺和谐, 偏偏这时候, 有一个人的画风和大家不太一样。 “蒋含, 你这又是在干什么呢？”众人围在蒋含桌边, 凑到他电脑屏前看。 “工作啊，”蒋含挺胸抬头，一本正经，“看不出来？” 自从被吴原夸过, 他也不藏着了, 每天明目张胆地敲电脑。 “你差不多就得了啊, ”众人笑, “装的还挺像！” “谁装啦？去去, 都别围着我，热死了, 耽误了我给吴经理交表你们负责？” 刘维一听不下去了：“吴经理是不是给你下什么迷魂药了？” 蒋含瞬间拉下脸：“我警告你啊, 不许这么说吴经理！” 刘维一撸袖子：“嘿你这个吃里扒外的叛徒！” “你说谁是叛徒？？” 众人赶紧把两人拦下了，这时吴原从办公室出来，蒋含眼睛一亮, 抱起他的小电脑一屁股拱开众人，经过刘维一时朝他飞了个大白眼：“你就是嫉妒！” 刘维一差点喷火，指着他对众人道：“你们听见了吗？他说我嫉妒他，我嫉妒得着吗我？” 第159节 没人理他，众人面色复杂地看着蒋含和吴原讨论的背影，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 蒋含的变化像掷入石子的湖心，本来风平浪静，现在却一圈圈起了涟漪。 蒋含和宋璨不一样，宋璨从小就是万里挑一的优等生，无论他做什么，众人都带着一种仰望的心情，并不会受他影响。但蒋含却和他们一样都是普通大学出来的，本来站在同一水平线的一帮人，突然有一个奋发起来，影响则是巨大的。 众人情绪很明显地开始焦躁了起来。 吴原一开始没察觉，后来有一次经过某员工的桌子，意外发现对方正在看他之前发的资料，可等其他人嘻嘻哈哈走过来的时候，那人又迅速把资料扣上，鼠标点开页游，生怕被别人发现似的。 仿佛工作是件很丢人的事。 吴原：“……” 公司内气氛异常，秦京不在，吴原没有可以商量的上级，同时又要到华孚教育那边找负责人，两边压力叠加，他忙得连时间都忘了看，等反应过来时，居然已经到周五了。 早上出门，徐漾给他打电话再次确认了航班时间。吴原把手机放下的时候，深吸了口气，平时他出门后会直接进入工作状态，今天却走神了一路，微风拂过扬起的唇角，他抬起头，看见天空湛蓝，阳光和煦。 前几天一直有小雨，今天也不下了。 刚过八点，写字楼里还是静悄悄的，大厅里只有一个前台女生，一放下东西后就开始打瞌睡，半睡半醒间，耳边忽然飘来一声淡淡的“早”。 “早！”女生蹭的一下坐直，以为领导来了，却见一个西装青年从面前经过，青年她认识，是这周刚来绿海集团报道的销售部经理。 值班的同事们都说他从来不笑，骗人，他刚才明明笑了。 是发生什么好事了吧。 ****** 办公室里很安静，吴原以为自己是第一个到的，直到走进以后才发现窗边的桌子上趴着个人。 灰衬衫，头发很乱，像个鸡窝。 吴原沉默了会儿，没立刻叫醒他，只搬了把椅子坐到了那人对面。 秦京中间醒来了一次。 睁开眼的时候他有点儿凌乱，因为发现吴原正坐在他面前，安静地看着什么资料，好像在等着他醒似的。 趁他没察觉到，秦京当机立断闭上眼睛，继续睡。 “秦总监。” 吴原头也不抬地道。 “……”秦京怀疑他长了第三只眼。 吴原放下笔，抬头：“我可以和您谈一谈么。” 秦京：“……” 吴原看他一直不睁眼，道：“那我就这样说了。” 话音才落，秦京缓慢地扶着脑袋坐起来。 吴原：“……” 秦京面不改色心不跳：“嗯？吴经理？什么时候来的？” 吴原：“刚才。” 秦京笑得昏昏沉沉，额头上抬头纹痕迹很浅：“怎么坐我对面了？” 吴原：“因为不知道秦总监什么时候会溜走。” 秦京笑了，没直接回他：“找我有事啊？” “秦总监，我之前听宋璨说——” 秦京听了半句，打断他：“对了，你吃饭了吗？” 吴原蹙眉：“吃了，秦总监，我是说——” 秦京站起来笑道：“我还没吃，这样吧，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 吴原看出他又要走，直接对着他的背影道：“秦总监，为什么一定要招代理？” 秦京顿住脚步。 “嗯？”隔了半晌，他才回头笑笑。 吴原：“我听说每次新楼盘出来，秦总监都会招代理。” 秦京笑道：“嗯，有什么问题？” “没有。”吴原看着他的侧脸，眉心蹙起，“但我觉得那样不利于员工的成长。” 秦京抬了下眉毛。 吴原：“秦总监，算上今天，我来销售部已经满一周了，员工每天都是一个状态，大部分时间都在楼下喝茶，不然就坐在销售部里上网。我不知道他们是一开始这样还是一直都是这样，但他们不是普通的公司职员，而是销售，作为销售，应该多出去和客户接触，而不是整天待在……” “接触客户？” 秦京笑了下，声音莫名地有些冷，“为什么做销售就一定要接触客户？” 吴原疑惑他问这种常识性问题是不是在考自己，想了想，道：“因为‘客情’对于销售来说很重要。” 秦京声音幽幽的：“哦，客情啊……” 吴原点头：“嗯，维护和客户之间的关系可以扩宽人脉，形成自己的客户网，对员工们的未来也会有益。” 这是学长之前教他的，他也因此受益良多，认识了很多亲切的人。 秦京朝吴原走了过来。 他个子高，站在面前像一堵墙，然而墙上长满荒草，仿佛一推就要倒了。 光线从后方照过来，吴原有点捉摸不住秦京此刻的表情。 “吴经理，你还小。”秦京好像是笑了一下，又好像没笑：“以后你就知道了，客情根本一点都不重要。” 吴原脸上写着怔然，他反应慢：“什么？” 秦京：“只要你态度好，服务过得去，房子质量过关，客人照样会蜂拥而至，只要你能把房子推销出去，就算完成任务。” 吴原下意识地想反驳：“但是，如果不了解客户的需求……” 秦京不动声色地打断他：“你知道销售业最忌讳的是什么吗？” 吴原摇头。 秦京：“是和客户走得太近。” 吴原完全怔住了。 秦京垂下眼：“听说你很喜欢卖房子？” 吴原：“……” “真好，”秦京扯开嘴角，好像透过他看见了以前的自己，“可以做自己喜欢的工作。” 吴原：“秦总监不喜欢现在的工作吗？” “这世上有几个人是在做自己喜欢的工作呢？”秦京笑着反问：“总是喜欢着，喜欢着，就不喜欢了。” 他眉毛压着，眼里一瞬间有点浑浊，他总是说自己老，这会儿竟就真的显出了几分老态。 秦京后面桌上一靠，嗓音低哑：“开始的时候一腔热血，根本不会考虑什么现实因素，等一旦遇到行业里那些恶心的东西了，才发现最初喜欢的根本没有想象中那么美好，这时候你要怎么办？坚持继续喜欢它？” 吴原：“但是……” 秦京：“嗯？” 吴原不否认他说的是对的，可又觉得不全对，“但总还是有好的一面。” 秦京看着他慢慢垂下眼，认真道：“对我来说，客人买到房子时脸上露出的笑容就是美好的，这个行业里的确有很多黑幕，但即便有黑幕，在初心和理想面前……” 秦京笑了：“理想这个词太虚了。” 吴原眉头紧皱。 秦京：“你说的理想，都是建立在现实的基础上的。没有现实庇护，理想根本连存在都不会存在。” 吴原眼中浮起几丝茫然，秦京笑了笑：“你进绿海以后，一路都走得很顺吧？” “……顺？” 秦京：“还不够顺吗？进公司不到一年，就从新人跳到经理这个位置，凭什么？不要说努力，努力的人太多了，为什么他们达不到你的高度？” 吴原怔怔地看着他。 “回答不上来？那我来告诉你。” “因为你的价值观和绿海的价值观吻合。” “年董认可你的理想，所以他才肯提拔你，你能按本心做事，是因为他替你背负了那些丑恶的东西。但是他为什么有能力护着你，你想过吗？” “因为有人也在护着他，也在替他背负那些丑恶的东西。” “就像他护着你一样。” 吴原：“那个人是……” “你觉得呢。”秦京笑得很淡，没有继续回答。 吴原被他的一大串话引入深思。 ****** 同样的清晨时间，和安安静静的销售部一样，新城郊外，绿海的某栋别墅也异常宁静。 除了一方小庭院传来的潺潺流水声。 陆厉薇坐在院子里，垂眸吹掉茶上的浮沫，呷了一口，才慢慢把目光转到旁边满头大汗的助理脸上，“你刚才说得都是真的？” 助理：“是啊陆董，何副总亲口告诉我的，他们说现在后悔死当初在表决会上举手了，还说这是他们这辈子最错的决定！”顿了顿，他见陆厉薇依然没什么表情，嗓子咕咚一下继续道：“我看再这样下去，离您回绿海也不远了！”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陆厉薇，后者“呵”了一声，继续喝茶。 “只怕回去的时候，绿海早就不是那个绿海了。” 助理傻不愣登：“啊？” 陆厉薇转头看向庭院里的流水，没有再理他。 * 第160节 另一边，吴原还在想秦京刚才那句话的答案。 秦京看着他蹙紧的眉头，笑出了几分随和气：“所以理想本身就是个既奢侈又现实的东西，太脆弱了，就像你做销售，动动嘴就好，不要用这里，”他缓缓地指了指心脏的位置，“否则受伤的不止是你自己，还有你刚才提到的，用客情维系住的客人们。” 吴原看着他牵起的嘴角和毫无笑意的眼睛，问：“那秦总监呢。” “嗯？” “秦总监之前的客人——” 他的话被秦京的哈欠声截断，“啊——”的一声，秦京伸着懒腰道：“哟，都这个时间了？我去吃个饭，你饿不饿？用不用我给你带点什么？” 吴原看着他，摇摇头。 后方，白璐璐扒着门看到这里，回头悄声问道：“哎你说，秦总监和吴经理刚才是在吵架吗？” “你哪里看出他们在吵架啊，明明是秦总监在教训吴经理！”刘维一在旁边哼哼。 白璐璐：“哦，那你听懂秦总监教训的是什么了吗？” “……”刘维一尴尬摇头。 白璐璐：“切。” 吴原想不到他第一次和秦总监谈话竟会以这种方式收尾。 不但没有谈出任何解决方案，反而话题中途跑到了他完全不熟悉的方向，他总觉得秦京没有把话说全，或者说刻意回避了什么。 人不可能无缘无故否认一件事，秦京这样否认“客情”的概念，抵触和客户之间的交流，是不是因为之前在这上面受过挫折？ “所以秦总监已经不喜欢卖房子了么？”他最后问。 秦京的回答出乎他的意料。 他恢复了一如既往的懒散表情，笑得眼窝里都是外面的阳光：“喜欢啊，谁说不喜欢了？” 吴原：“……” 他第一次对秦京有点无可奈何，“可秦总监刚才不是说……” 秦京一笑：“只是改变了喜欢的方式而已。” 吴原顿住。 这个方式和招代理有关系么？他想。 它会不会就是导致整个销售部的状态低迷的原因？ 吴原：“如果这个方式是错的呢。” 秦京无所谓道：“我认为它是对的就好。” 吴原皱眉，执着起来：“秦总监的意思是不用为这里的员工负责么？” 秦京笑：“我这就是在为他们负责。” 吴原：“那现在销售部的状态秦总监又要怎么解释？” 秦京眯起眼睛，吴原道：“秦总监今天和我说的，我之前从来没有想过，不好妄下决断，但唯独在销售部员工的问题上——”他目光漆黑地看着秦京，一字一句道：“我一定会向秦总监证明你是错的。” 他说完转身离开，留下秦京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仿佛是被他刚才语气里的气势给震住了，又仿佛是在感慨什么，半晌，自言自语地笑了笑：“呵，年轻人，脾气还挺大。” “哎哎，刘维一，你干嘛呀！别进去！” 白璐璐大叫一声，刘维一气势汹汹地冲到秦京面前：“秦总监，您别急，看我帮您收拾他！” 秦京笑着拍了拍他的肩，“维一，吃早饭了吗？” 刘维一“呃……”一声，浑身气焰瞬间熄灭，蔫蔫道：“还、还没。” 秦京笑道：“等着，一会儿给你带点回来。” “璐璐吃了吗？”又转向白璐璐。 白璐璐忙道：“吃过了！秦总监您不用管我！” 秦京“嗯”一声，走进电梯，“那就给你带点别的。” 白璐璐眼里冒出期待的亮光。 …… 只是喜欢的方式改变了而已。 * 秦京上午回来了一次，把买的吃的发给众人，之后就又人间蒸发了。 徐漾是晚上九点十分的飞机到上城。 虽然两人约好了在吴原的公寓门口见，但吴原还是很想去机场接他。从销售部到机场要两个小时，至少七点出发才能赶得上，为了提早把工作做完，他没有吃中午饭，趁下午的时间，又抓紧联系了其他几家培训机构——华孚教育的负责人正在出差，凡事要做两手准备。 不知是几点的时候，一记流弹“啪”地落在了他的桌上。 吴原一怔，才发现那不是什么流弹，而是一个三明治。 还冒着热气。 抬头，宋璨白了他一眼：“怎么不吃饭？” 吴原看着三明治：“这个多少钱？” 宋璨哼了声：“一万！” 吴原歪头：“这么贵啊……” 宋璨没想到他会配合自己，心里有点高兴，忍住不笑，靠着他的桌子道：“中午没来得及吃饭？” “不是的，我想省点时间，晚上早点下班。” 宋璨惊诧，没想到他还有想提前下班的时候，“哟，难得啊，你是要去赴约还是……” 他没往下说，因为看见吴原忽然笑了下，眼睫毛下垂，嘴角浅浅抿着，从微弯的弧度里都能察觉到他期待的心情。 “嗯。”他点点头。 嗯什么？真是去赴约的？ 宋璨撇嘴。 他不是有个男朋友吗？ 宋璨耷下眼皮，看见吴原打开三明治的外包装，小小咬了一口，眼睛微微睁大，抬头看过来：“好吃。” 宋璨偏开脸：“切，废话。” 吃完三明治又忙碌了一会儿，吴原再一看表，已经快五点半了。 正在此时，行政部部长打电话过来，要和吴原开个小会，吴原刚一上楼，销售部便叽叽喳喳地又恢复了吵闹，虽然原本就很吵，众人一边收拾东西，一边想着下班后去哪儿消遣，整个房间像要炸了锅似的，谁也没听见背后电梯“叮”的一声响，然后是骨碌碌的一连串，行李箱滑动的声音。 先感觉到什么的是离门口最近的白璐璐。 她先是闻到了一股很清澈的古龙水味道，像一把浸饱水的干草叶，随之而来的是沉稳的脚步声和箱子的滑动声，白璐璐一顿，回头望过去，就见暖橙色的阳光下，一道高大修长的人影正朝这边走来。 白璐璐呆在那。 窗外的火烧云将整条走廊染得绯红，合着几缕金丝一般的光线抚上来人英挺的五官轮廓，注意到她的目光，那人眼角一弯，原本高傲的神色染上笑意，问道：“你好，吴原在吗？” 第105章 吴原从行政部下来的时候, 听到了许多人的笑声。 平常销售部一过了五点半就会人去楼空, 别说听到什么声音，整条走廊都会静谧非常。他觉得有点奇怪，在众人的喧哗声中走过去, 正好白璐璐从里面出来，一边走一边回头笑着对谁喊：“徐总经理，我去给您倒杯水！” 吴原的身子在听到前四个字时忽然僵住, 白璐璐看见他, 笑得更欢：“吴经理你终于回来啦, 新城的徐总经理在——” 身侧掠过一道无声的风, 吴原没有等她说完，径直朝销售部走去。 屋子里全是人。 吴原抬头，他不知道要往哪里看，只是下意识地把视线落向某个角落。 心不可抑制地跳动起来。 徐漾站在人群之间, 双手环臂, 很闲适随和地和众人说笑着, 瘦高的一道影子立在下班后昏暗的灯下, 整个角落都仿佛跟着明亮起来。 吴原看着他, 直到脸上一烫，徐漾对上他的视线, 目光幽深地一顿, 随即笑道：“小学弟。” 吴原站在那不动，徐漾快步朝他走来，笑容似乎和刚才一样游刃有余, 吴原的脸在视线里渐渐清晰，徐漾看着他因惊讶而微微睁圆的眼睛，手不动声色地在背后紧了紧，仿佛在强忍着什么，吴原却完全没察觉到，只是怔怔地看着他：“学长。” 徐漾深吸气，被那两个字喊得手背都跟着麻了下。 吴原张唇：“你不是九点十分的航班么。” 徐漾笑道：“我提早一班来了。” 吴原：“……” 徐漾拍拍他，动作不知为什么有点快：“去收拾东西，我们去吃饭。” 吴原点点头，想他可能是在飞机上没吃好饿的，忙回到桌前收拾。 同类之间嗅觉异常敏锐，蒋含看到这里忍不住了，张大嘴：“吴经理和徐总经理……” 刘维一这个钢管直的直男完全看不出任何异常：“啊？他俩怎么了？” 蒋含根本不鸟他，拿胳膊肘捅宋璨：“璨璨，你看出来了吗？” 宋璨：“……” 蒋含歪头：“璨璨？” 宋璨回神，哼了声：“看出什么？” “……”蒋含盯着他眯起眼，宋璨被他看得烦躁：“干什么？” 蒋含笑道：“扎心啦？” 宋璨：“……” “胡说什么！”宋璨一脚踢向他小腿肚，被蒋含笑嘻嘻地躲开了。 “哎？徐总经理？” 第161节 白璐璐端着茶水回来，迎头撞上收拾好东西往外走的吴原和徐漾，看看两人，呆了呆：“这就走了吗？不再坐会了呀？” 徐漾笑道：“晚上还有事儿，下次来再跟大家聚。” 白璐璐点头：“好的呀，下次提前说，我们请你吃大闸蟹！” 徐漾想想吃完螃蟹那一桌子的壳儿的画面，觉得麻烦，嘴角翘了翘：“不用，我请你们。” 他笑得无比优雅从容，迷得满屋子女生胸口砰砰跳，大家跟着两人挤到电梯口，吴原按住数字，一边听着众人和徐漾的说笑声，一边想两人等下吃什么，电梯门缓缓关上，所有喧哗声都被隔绝在外，吴原回头问：“学长，你想吃什——” 尾音被猛然欺身上前的身影截断，徐漾牢牢扣住他的手腕，迫不及待地把他按在镜子上，低头吻了下来。 唇上像过了道电流，在电梯下落的失重感中丝丝麻麻地扩散开来。徐漾揽住吴原的腰，让两人的身体紧密相贴，静谧封闭的空间将呼吸声无限放大，掌心在吴原雪白的衬衫上摩挲着，吻得他脊背颤栗。 “多久没见了？”炽热的吐息烘在吴原脸上，徐漾哑声问。 吴原抬眼，有些喘不过气：“一周……” “一周，”徐漾碾着他的唇，埋怨道：“我怎么觉得过了一年呢……” 电梯相当不给面子地飞速下到一层，门开了，两人还难舍难分，徐漾抱着吴原紧紧搂了一下，皱眉：“怎么瘦了。” 吴原：“有么。” 徐漾手贴在他腰上，“是不是没好好吃饭？” 吴原：“吃了。” 说话时他一直看着徐漾，大厅里没人了，只亮了一半的灯，暖色调的光线将他的脸照得十分细腻，徐漾笑着凑到他耳边：“想我了没？” 吴原很小幅度地点点头。 徐漾“唉”了声：“肯定没我想得多。” 吴原皱眉抬眼，似有异议。 徐漾笑着捏住他下巴狠狠亲了一口。 出个写字楼花了十分钟。 写字楼处在市中心的位置，外面行人匆匆，灯火辉煌，两人好不容易走出来，吴原偏头问，“学长，晚上有什么想吃的么？” 徐漾刚下飞机就赶过来了，还没觉得饿，“什么都行。” 吴原想了想，道：“那就去超市买点菜吧，我回家做。” 徐漾突然觉得异地恋还是有点儿好处的。 起码能吃到小学弟亲手做的饭。 他心里幸福地直冒泡，但没一口答应：“你工作一天了，回去做饭太累，今儿就在外面吃吧。” “没事，”吴原往前走，声音浅浅响在风里，“我想做给学长吃。” 徐漾站那儿没动。 吴原：“？” 徐漾弯腰，一本正经：“能在这儿亲一下吗。” 吴原看了看他，转身就走。 徐漾：“……” 去超市的路上，徐漾一直都是如沐春风的状态。 超市是吴原公寓附近的连锁大超市，徐漾拿了辆车，一手拉着吴原，另一只手把着购物车的方向。下班时间，超市里人满为患，他却能在这种情况下把车推得飞快，带着吴原一路风风火火杀到了生鲜区，然而等走到冷柜前，他却是对着里面各类鸡鸭鱼肉皱起了眉头。 徐漾长这么大，逛超市的次数屈指可数，之前给吴原蒸米饭煮粥是他唯二两次下厨房，此刻面对琳琅满目的各种食材，他感觉简直没法儿下手，正掐着腰跟冷柜较劲，吴原已经拿着一盒新鲜的排骨回来了。 两人来之前商量好两道荤菜一道素菜，荤菜做糖醋排骨和清蒸鱼，素菜用蒜清炒一把时令蔬菜就好了，做法也简单，只需—— 吴原说的时候面无表情，徐漾全程保持温柔宠溺的笑容，一个字儿没听懂。 搞定排骨和鲈鱼，吴原在蔬菜区称了一小把菜心，又拿了一个袋子去挑水果，挑得仔仔细细全神贯注。 “学长，你想吃哪种？” 他目光在各种水果间犹豫了下，回过头—— 徐漾胳膊肘撑在购物车上，目光柔和地看着他。眉宇间的情绪流动感染了吴原，他无声地朝徐漾的方向近了近，徐漾垂下眼，顺势把他的头轻轻拨向自己肩膀，低头亲了亲他柔软的黑发。 旁边全是抢新鲜水果的主妇和大妈，两人明目张胆，神不知鬼不觉。 把要做的菜买齐，购物车上二楼，在零食和饮料的货架间穿行。徐漾走在半道，忽听背后传来一声娇呼，回头，一对儿小情侣在不远处，男生推着购物车，他的女朋友坐在车里笑成一串银铃，引得两边人频频侧目，他们却一脸甜蜜，完全不管别人怎么看。 现在的孩子挺会玩儿啊。 徐漾勾起唇角，“小学弟。” 吴原把一大桶柠檬茶放到车里，看他，“嗯？” 徐漾笑着指指旁边的购物车，目光意味深长。 吴原看过去，皱眉，“学长，你也想坐在车里？” 徐漾：“……” 吴原想了想，“但你……” 徐漾个子高，他正想着该怎么把他放进去，徐漾忽然迈步过来，二话不说一把勾起他腿弯，另一只手托着后背一带，吴原身子骤然腾空，这才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挣扎着要下来，却被徐漾箍得更紧，笑道：“不是我坐，是你。” 沙沙一片袋子挤压声，徐漾一鼓作气把吴原抱到了购物车里。 旁边都是刚才买的蔬菜水果，吴原坐在一袋苹果上，赶紧拿起来，抱着红红的苹果抬头，眉头皱紧：“学长……” “嗯？”徐漾本来还在笑，此刻看他蜷着膝坐在购物车里，眼睛在光下水亮，连微微皱起的鼻子都看着可爱得不行，忍不住响亮地在他唇上吧唧一声，紧跟着两手一压车把，推着购物车在货架间跑了起来。 是真跑。 二楼人少，每条道上也就几个人，他们这条道更是恰好一个人没有，徐漾笑着跑了两步，颊边有风，整个人进入了一种浑然忘我的状态。 超市的店员们：“……” 刚才那对小情侣呆呆看着他们，一脸甘拜下风。 回去的路上，徐漾两手包办了所有大袋子，身子往吴原那边儿歪，“小学弟，别生气。” 吴原抬头。 徐漾冲他眨眼。 吴原叹口气：“学长，以后别那样了。” 徐漾笑道：“怕影响不好？” 吴原摇摇头，认真道：“要是把购物车坐坏了就不好了。” 徐漾笑得胸口一阵起伏：“没事儿，你轻。” 吴原：“那也不行。” 徐漾把右手的袋子渡到左手，搂住他肩膀：“好好好，听你的。” 两人几步路走回公寓。 不得不说绿海在员工的待遇上实在贴心，吴原的单人公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不但家具温馨，厨房整洁，且还配大屏高清电视，窗外就是市中心的夜景，拉开帘子，闪烁的明珠塔映入眼帘。 徐漾彻底放心了。 挂好西服外套，他卷起衬衫袖子跃跃欲试地打算帮吴原干点儿什么。 干什么都得先洗手，吴原刚开水龙头，徐漾就走过去从背后将他圈住，四只手很快打满了泡沫，徐漾抓着吴原的手认认真真地帮他冲水，透明的小肥皂泡升到半空中，徐漾下巴抵着吴原的脖颈，想起什么，道：“销售部里的那帮小子可真够混的。” 吴原：“……” 徐漾：“今儿进门的时候，五个人在玩儿游戏，剩下几个聊大天儿。” 吴原：“……嗯。” 徐漾：“欠收拾。” “……” 吴原无声一笑，徐漾看着他发粉的脸颊，侧头在他唇角上啄了一下。 水声哗哗哗。 吴原被徐漾完全禁锢在洗手台上，隔了一分钟，他呼吸困难地把徐漾推开，腾出一只手去关水龙头。徐漾在旁边抱着臂发笑，帮他把手擦干，殷勤道：“用我帮你什么吗？” 吴原看着袋子思索，找了个最简单的，“学长先把菜心洗一下吧。” 徐漾笑道：“没问题。” 分配完任务，吴原开始切鱼，他的刀工是在niji练出来的，切条鱼不在话下。 鱼片好，码进姜片，上锅蒸—— 一步步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没过一会儿，排骨也腌好了，准备下锅炸。 徐漾则抓着一把菜心陷入深思。 洗的话，用不用摘叶子？还是只吃叶子？根儿用去了吗？ 为了保持在吴原心中的高大形象，他不想问这些低级问题，拿手机偷偷搜了一下，还没搜出结果来，吴原在旁边道：“学长，怎么了么？” 徐漾：“咳，没事儿。” 他开始哗哗地洗，凭直觉保留了叶子，把整个菜杆儿都扔了。 吴原：“……” 明明荤菜最费时间，最后一个做好的却是徐漾洗的清炒菜心。 三道菜一出锅，厨房内香气扑鼻。吴原弯腰去拿碗筷，徐漾站在灶台前，看他被蒸锅里冒出的水汽覆住的背影，和发梢上那一小片黄色的暖光，忽然觉得此情此景美好得让人心头发颤，正当此时，吴原朝他转过身，“学长，你用这个碗行么？” 徐漾看着他，吴原发现他目光深邃至极，也顿住了。 徐漾笑道：“小学弟，等你回去的时候我们买个房子吧。” 吴原瞳孔一缩，过了许久才开口：“……好。” 声音轻轻的，有些发颤。 徐漾笑起来，瞬间陷入对未来的憧憬中：“想要什么样的房子？” 吴原：“小小的。” 第162节 徐漾：“嗯？” 吴原垂下眼，轻柔道：“小小的，一转身就会撞到一起的那种房子。” 徐漾笑着说：“这年头可没有那样的房子啊。” 说罢从后面将吴原环住，道：“不过我每天都这么抱着你不是也一样吗？你去哪儿我去哪儿。” 吴原认真想了想那个画面，“好像有点烦……” 徐漾扎心了：“什么？！” 吴原笑了笑，端着菜往客厅走，徐漾一路跟过去，不依不饶：“小学弟，你再说一遍？” 第106章 徐漾追到餐桌边, 把吴原圈住小小“惩罚”了一顿。 吴原坐下时还有些晕乎乎的, 头发也被徐漾揉乱了，徐漾吃到一半忍不住放下碗，给他整理头发, 吴原的发梢起了一小层静电，徐漾掌心一麻，笑道：“电我？” “嗯？”吴原没察觉, 疑惑地看着他。 徐漾嗓子眼儿滑了一下, 窗外夜幕是漂亮的深紫色, 顶大的月亮露了半边, 蛛丝一样的光线牵着他的心活动起来，看着吴原，他忽然露出神秘一笑：“咱们等会儿干嘛？” 吴原：“我买了dvd，学长要看么？” 目光十分之清澈。 徐漾：“……” 吴原声音低下来：“不想看么。” “看, 当然看！”徐漾正襟危坐, 心想反正一会儿电视一开, 灯一关, 他想干什么小学弟就管不了了。 徐漾美美地吃了两碗饭, 并包揽了所有的洗碗工作。 洗碗花了半个小时，出来时他见吴原坐在卧室的床上, 正拿着遥控器调电视机的频道。电视是悬挂式的, 正对着松软的大双人床，徐漾觉得这个电视的位置简直太赞了，当着吴原的面他没乐出声, 倾过身问：“好调吗？” 电视里传出来一串音乐，吴原把声音调小了几格，“好了。” 徐漾瞅了眼电影名字，笑道：“这是前段时间上映的那个吧？” 职场片，讲的是一个人从小助理爬到金牌经纪人的传奇一生。 吴原：“学长已经看过了么？看过的话我们换一个吧。” “没事儿，就这个挺好的。” 徐漾一边说，一边无比自然地把灯关上，电视机的冷光扫上吴原的脸颊，他撑着眼看他，漆黑的眼珠映着影片开场的车水马龙，徐漾笑着解释：“这样看才有气氛。” 吴原“哦”了声，点点头。 两人靠在床上看电影。 徐漾完全不知道开头演了什么，女主角出来的时候他侧目看过去，吴原抱着膝，眼睛亮亮的，看得聚精会神，徐漾往他那边儿挪了挪，吴原回头，徐漾笑着冲他眨眼，凑过去亲了他一下。 吴原也回了他一个笑。 徐漾把他拉过来，从后面环住，顺手扯了袋零食过来，递到吴原嘴边。 吴原迷迷糊糊地就坐在了他怀里，咬了一小口焦糖口味的爆米花，他偏过脸，“学长，我不饿，你吃吧。” 徐漾往嘴里扔了个爆米花，把零食袋子往旁边一撇，搂着吴原道：“我也不饿。” 说罢抬头，看着屏幕上的大脸，挑挑眉：“这女的是谁？” 吴原：“……女主角。” 徐漾：“……” 吴原回家后就换了家具服，柔软宽松的棉质款，徐漾手环住吴原的腰，隔着薄薄的布料贴在他紧实的皮肤上，小学弟是真瘦了，明明才来上城一周，徐漾心疼得要命，道：“销售部那帮混小子是不是很难管？” 吴原肩膀一缩，原来徐漾一边问，手上也没闲着，温暖的手掌探进衣服，吴原的皮肤凉凉滑滑的，徐漾下巴垫在他颈项上，闻着他身上传来的很清新的味道，继续说：“遇到像他们这样的，就得来点儿强硬手段。” 吴原试图把他的手往外拉，没成功，皱皱眉，轻声问：“什么手段？” 徐漾笑道：“比如说揍一顿。” 吴原：“……” 徐漾忍不住笑出声：“不是让你真揍。” 吴原偏过脸，徐漾眉眼弯弯：“但骂一顿还是可以的。” 吴原：“……” 徐漾给吴原讲起了他当时在澳大利亚当销售组长的经历，一个销售点十几个人，都是老外，谁也不服他，私下里没少跟他对着干，结果他有一次在会上直接把一人说得哑口无言，几个老外欺软怕硬，这才知道他不好欺负，再也不敢蹬鼻子上脸。 “其实那帮人就仗着英语是他们母语，”说起当年的事，徐漾一脸云淡风轻，“实际肚子里一点儿丘壑都没有，跟我斗，切。” 吴原轻轻一笑，他没有说话，但心里觉得徐漾很厉害，一个华人想在外国当地脱颖而出，是非常不容易的一件事。 “上城的混小子们跟他们一样，”徐漾继续道，“看你是外地来的，就不把你当回事儿，你得告诉他们谁才是上级，谁敢不听，后果自负。” 吴原抿嘴：“好。” 徐漾笑笑，抬眼看屏幕，皱眉：“这女的又是谁？” 吴原：“……还是刚才的女主角。” 徐漾放出审视的目光：“长得和刚才不一样啊。” 吴原：“……” 聊着聊着他身体没有刚才那么僵了，向后靠在徐漾的胸口上，中间又被徐漾扳过脸亲了好几次，黑暗中的吻和外面的夜色一样，都带着醉人的味道。吴原察觉到徐漾的吐息比以往哪一天都要深沉，悠长地流连在他的脸颊和脖颈上，电影过了一个小时的时候，他忽的往前躲了一下，声音不稳，“学长，你……” 徐漾一笑，弓着背把他搂得更紧，叹气：“才发现啊？” 吴原脑袋乱起来，徐漾的身体很热，蓄势待发的地方贴着他的脊背，他心口仿佛也跟着烧起了一团火，徐漾看着他茫然得不知道该怎么办的脸，凑到他耳边低声道：“别紧张，看完电影再说。” 吴原点点头，对着屏幕怔了半晌，又回过头。 徐漾喉结滑动了一下，等着他说话。 “先看电影……”吴原声音轻轻的，像一根绷紧的丝线，徐漾一愣，立刻懂了他话里的意思，心里美得要上天，面上却一派严肃，抬手保证道：“那当然——”说着抬头，假装感兴趣：“演到哪儿了？这女的是谁？” “……” 吴原直接把dvd盒子给他，上面有女主角的大头像。 折腾了一个小时，两人终于聚精会神地开始品味电影。 吴原给徐漾讲之前的情节，徐漾频频点头，中间有一段女主升职的片段，吴原看得眼睛一眨不眨，他想起了自己第一天当主管时的事，同时也想起了新城销售部的员工们，那时大家一鼓作气，卖出了南山新语，颐和水郡，海华庭……一套套的房子，即便有过挫折，但都齐心协力地克服了，那时甚至都不知道累，每卖出一套房子，徐漾和林燕，甚至马经理，都会带头替他们鼓劲，心越来越齐。 上城的大家为什么不可以这样？ 屏幕闪烁的光影中，吴原吸了口气，轻声道：“学长，我知道应该怎么做……” 背后忽然传来悠长的呼吸声，吴原胸口一滞，回头，发现徐漾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头微微往一边偏着，几缕黑发遮住干净流畅的下颌弧线，电视银白色的光轻柔地落在他紧闭的眼皮上，同时也盖住了他眼睑下方的淡青痕迹。 吴原不知道他有多久没有好好睡觉了。 他没有来得及问徐漾新项目的事，但他想那肯定不会轻松，之前晚上几次打电话过去，有时候十点多，有时候十一点，徐漾都还没有下班，跟他说完晚安，又继续回去工作。 吴原垂下眼，看着徐漾搭在床单上的手。掌心向上，压着几道长长的纹路，吴原覆住那只手轻轻握住，几秒后又松开，轻手轻脚地关上电视，他扶着徐漾趟到枕头上，徐漾睡得太熟了，这样也没有醒，吴原坐在旁边，对着睡梦中的他弯了弯眼睛。 “学长，辛苦了。” 他俯着身，小声说。 月光静静笼在床头，两人的侧脸都被映得皎洁明亮。吴原坐了一会儿，出去洗漱，回来钻进被子里蜷在徐漾身边，想了想，又伸手抱住徐漾的腰，头埋进他颈窝闭上眼睛，没过多久就睡着了。 * 徐漾第二天醒来，捶胸顿足。 昨晚情到浓时大好的机会啊…… 就这么让他给睡过去了！ 身边被子折开了一角，吴原已经起了，门外传来滋滋的煎锅声，空气里也漂浮着诱人的香气，徐漾感受着这些在四周浮动乱晃的因子，郁闷的心情一扫而光，一捋垂在额前散乱的黑发，下床走了出去。 公寓内厨房是开放式的，徐漾刚走到客厅就看见里面忙碌的身影。 清晨阳光很足，吴原穿着一件浅蓝色的麻制衬衫，大半边身体都浸沐在日光中，背影秀颀清瘦。徐漾走过去的时候，他握着煎锅手柄的手轻轻一晃，鸡蛋就跟着翻了个个儿，滋啦一声响动，另一面也很快煎好了。 徐漾一言不发地靠着门框看着他，吴原转身拿盘子，猝不及防撞进他柔和的目光里，怔了怔，又淡淡笑起来：“学长，早上好。” “早上好，”徐漾眼睛弯着，心里甜蜜蜜，走过去，“做的什么这么香？” 吴原给他看，金黄的吐司，煎得焦脆的培根肉，鸡蛋刚刚做好，饱满地裹着溏心蛋黄……徐漾还没看完，就被吴原轻轻推着去洗漱，徐漾笑了笑，用最快的速度冲了个澡，洗漱完出来时，吴原把果汁也榨好了，里面不知道加了多少种水果，酸酸甜甜的，在稍显干燥的早上喝起来刚刚好。 饭桌上，徐漾手里拿着之前研究的攻略，边吃边道：“等会儿咱们先去桐山路……” 吴原喝着果汁，脑袋凑过去，和他一起看地图。 上城是个很适合走路的城市，跟四四方方热热闹闹的新城比，它更多了几分异国的浪漫情怀，一路逛下去往往能发现不少惊喜。 研究好路线，吃饱喝足，两人神清气爽地准备出发，徐漾把水和各种小东西放到自己的黑色双肩背里，让吴原轻装上阵，临走时又拿出一大瓶防晒霜，认认真真地给吴原脸和脖子涂得白上加白。 美好的一日约会正式开始。 第107章 “小学弟, 再往旁边站站。” 徐漾挂着单反弯腰给吴原照相, 吴原站在大梧桐树下，身体僵硬，嘴角更是绷成一条直线, 徐漾笑得镜头直晃，教他摆动作：“看着树叶子，四十五度角。” 吴原完全不会照相, 下意识抬头, 树叶随风摇动, 斑驳的光与影宛如暗绣落在他的脸上, 睫毛眨动着太阳光的金色，徐漾立刻按下快门，过去给他看，得瑟道：“不错吧？” “嗯。”吴原点点头, 除了他自己表情僵硬, 照片无论在色彩处理, 角度还是曝光上都很好, 徐漾却觉得他照得可爱死了, 又连着拍了好几张，吴原嘴角都僵了, 忽然肩膀被勾住, 徐漾搂着他把单反转过来，两人来了张自拍。 徐漾一脸得意，吴原一脸茫然。 连排的梧桐树伫立在大道两旁, 背后一幢幢的欧式小洋房精致典雅，徐漾拉着吴原一家一家小店走进去，一会儿给他戴戴爵士风的帽子，一会儿又让他站在书架间拍照，没过多久又拿出矿泉水瓶，把他拉过来喝水，吴原喝了两口听到快门声，皱皱眉，回头看徐漾，又被照了一张。 “学长，你都没有逛。”吴原把水递给他。 徐漾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顺便抹掉吴原唇角的水渍，笑道：“我这不是一直在逛吗？” 第163节 吴原：“你光照相了。” 徐漾忽然发现一处绝佳地点，下巴朝旧上城风的皮沙发一努，“小学弟，坐那儿。” 吴原：“……” 徐漾检查照片，衣角被拉了下，转身，吴原拿着一副黑框眼镜看着他，徐漾心里一甜，弯腰让他给自己戴上，对着镜子臭美：“可以啊~”自我赞美完又转向吴原，等着他夸：“好看吗？” 徐漾没带过镜框，他五官深邃，不笑的时候满满的都是睥睨的高傲劲儿，此刻却被收敛在黑色的框架下，无端添了知性优雅的书卷气，徐漾见吴原望着自己不说话，嘴角一翘：“就当你认为好看了。” 吴原抿着唇，接过眼镜递给老板：“您好，我想买这个。” 男子力爆表。 徐漾：“……” 他赶紧一个大步上前把钱付了，又给吴原买了几本喜欢的书心里才舒坦，反手拎着牛皮纸袋压在肩膀上，他揽着吴原从小店出来，圈住他脖子的那只手拿着攻略看：“上头说这条街有家排骨年糕好吃，我带你去。” 吴原在他这个奇妙的姿势下和他贴得很近，头点了点：“好。” “我看看怎么走啊……”徐漾下巴抵着他脑袋，扫了眼地图，“往那边儿。” 吴原被他拉着过去。 两边都是法风小楼，徐漾边走边道：“还记得我上次跟你说的新项目吗，马上就要启动了。” 吴原眼睛亮了亮，仰头看他，徐漾与他回视，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在东兴区，风格跟这里很像，我们这次准备在新城打造一个欧风小镇，商业住宅综合一体，商场和住房都是旧时公馆的风格——” 吴原听得眼睛一眨不眨。 徐漾低头看着他越睁越大的眼，笑得愈发深，他想让吴原看到他努力的样子，“还会引进五星级酒店，养生度假区，形成独自的产品业态，让它在未来成熟后成为新城的文化旅游地产，把四周商圈都一块儿拉起来。” 自信的眉眼折着太阳光映入眸中，吴原许久都没有移开视线，脸上被徐漾的指节轻轻一刮，带着笑的英俊脸庞移近—— “怎么样？”徐漾期待地看着他。 吴原认真道：“很好。” 徐漾心头一松，搂着他的手臂收紧，得瑟道：“那当然。” 这是吴原第一次听到关于新项目的细节。 徐漾之前对他保密，想让他期待一下，他心里便一直期待着，几次想新项目会是什么样子，没想到出来的计划远超过他的期待——像这样的商业综合体，在新城内几乎凤毛麟角，一旦做起来带动的效应难以想象，到时就不再只是造福购房的业主们，它甚至对周围的居民和整个区域的经济发展都会产生极大的贡献。 徐漾在做的就是这样有意义的工作。 甚至说，工程。 吴原：“学长。” 徐漾：“嗯？” 吴原抬头，冲他一笑：“加油。” 徐漾呼吸一滞。 “嗯。”过了不知多少秒，他笑着点头，目光温柔地落在吴原脸上，两个字斩钉截铁：“一定。” 人一生总共能拼搏几次？ 徐漾不记得他过去那些年里是否有真正意义地拼过，毕竟他做什么都很轻松，赢得轻松，成功得轻松，别人几年甚至十几年才能得来的位置，他在最年轻的年岁里就得到了。 本来轻轻松松的人生，因为身边这个人，让他生出了想拼的念头。 想拼一次，拼给看他，让他知道自己有多优秀，让他一直看着他。 梧桐叶的簌簌声响在头顶，身周回旋过初夏的凉风，徐漾难得静默地和吴原走了几步，眼看卖排骨年糕的店就在前面，刚要说话，风里突然送来一道尖锐的吼声—— “你怎么有脸出现在这里？！” 两人同时一怔，往前看，狭长的一道里弄里，一对夫妻拉着一个小男孩站在街口，对面还站着一个高个子的男人，妻子声嘶力竭地指着那个男人骂：“你把我们一家人害得还不够惨吗？怎么还敢出现在我们面前？你给我滚——滚！！！” 她冲过去推男人，她个子小，然而愤怒时却有惊人的爆发力，男人被她推得一个踉跄，撞在墙上，他没有还手，垂着头，弓着背，一句话不说，沉默越发点燃了妻子的怒火，她疯了一样冲上去，被丈夫拦下来，只能突着身子冲高个子男人咆哮：“我先生的爸妈都是被你害死的！你以为过了两年我们就能忘了吗？你为什么要出现我们面前，你不会又要给我推荐房子吧？哈哈，这回你又想害谁？” “阿玲，”丈夫低声道，他一眼没有看高个男人，只对自己的妻子说：“有点过了。”顿了顿，又从牙关里挤出沙哑的一句：“毕竟是他帮我们还清的债务。” “那是他欠我们的！！！”妻子声音凄厉，小男孩被吓哭了，搂住他妈妈的腿，“呜，妈……这是秦叔叔呀，你们怎么了？” 听到“秦叔叔”三个字时吴原一愣，这才发现高个男人的背影和穿着打扮十分熟悉，他头发凌乱，宛如狂草，小男孩吸了吸鼻子，忽然过去拉住男人的手：“秦叔叔，你为什么没有再来我家玩呀，我很想你，你和爸爸妈妈吵架了吗？你们快点和好好不好？好不好？” 男人头低得更低，在小男孩拉住他手的一刹那，他的脊背狠狠颤抖了一下，“啪”的一声，妻子冲过来劈开两人的手，一把将小孩抱起，吼道：“他不是你秦叔叔！我们不认识他！你不要再叫他秦叔叔！” 尖锐的嚎哭声响彻在里弄里，男孩小脸涨红，额头青筋暴起，他朝男人伸手，却被母亲越抱越远，狭窄的空间内，连风声都变得冷啸凄厉起来，街口只剩下丈夫和高个子男人两人，男人还是刚才那样，一言不发，背却变得更驼了。 丈夫还是没有看他，风卷起地上的灰屑，他眼里闪过一瞬间的怨恨，又被更复杂的什么盖了下去，最终他什么都没有说，转身随着妻子离开了里弄。 男人靠在砖墙上，桐山路热闹，所有人都被刚才妻子的声音吸引过来，神色各异地看着他。打火机的擦火声响起，男人低头，指间燃起一缕淡白的烟雾，他叼着烟做了个向后转，然后看见了站在路旁的徐漾和吴原。 “呵。” 这是他从刚才到现在说的第一个字，与其说字，不如更像是一道没什么脾气的气声，烟头飞出两点烟灰，他冲两人笑了笑：“巧了啊，在这里遇见。” 吴原不说话，徐漾往前走，极其自然地回了他一个笑，“的确巧，秦总监，好久不见啊。” 秦京懒洋洋地道：“徐总经理什么时候来的？” 徐漾：“昨天晚上。” 秦京点头，没下文了，似乎对面前的两人都不太感兴趣，单手往兜里一揣，“好好玩吧，上城蛮好的，你俩晚上到临江看看，夜景不错，能看见明珠塔。” 徐漾：“行。” 吴原看了他一眼，徐漾接到信号，笑了笑，“秦总监吃午饭了吗？没吃的话一起吃吧？好久没见了，叙叙旧。” “不用了，”秦京不知道和他们有什么旧可叙的，“我就出来买包烟而已，准备回去了。” “秦总监客气什么，反正也不远，”徐漾朝前面的排骨年糕摊努努下巴，“就那儿，两步路。” 秦京：“……” 小吃摊就在前边路边，上着两排门，门口几张小桌子，三两本地人坐在那儿边吃边聊，徐漾长腿沿着台阶一迈，先一步去排队，吴原则找好座位，帮三人占着，他坐在塑料椅子上，正对着秦京的背影。 秦京站在门口抽烟，这是第二根了，凌乱的头发被风吹得遮在脸上，他其实还很年轻，但脸上已经有了老相，不是皮肤，而是眼睛，说不出的沧桑浑浊。 秦京烟抽到第三根的时候，徐漾回来了，吴原过去帮他一块拿，秦京见了也碾了烟，搭了把手，三大盘排骨年糕，还买了点儿炸春卷之类的小吃，秦京笑了下：“你俩还蛮会选地方，这里只有本地人才知道的。” 他刚才一路走来音调平稳，脸上甚至还保持着笑容，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谁也不会相信他刚刚在里弄曾被人指着鼻子骂过，徐漾挑挑眉，笑道：“是吗？看来我攻略没白做。” 一边说，一边把吴原的盘子拉过来，细心地帮他淋上辣酱油，排骨酥脆，年糕软糯，辣酱油把香味儿一下全提上来了，香气四溢，徐漾看着吴原咬了口，笑问：“好吃吗？” “好吃。” 年糕在口中散发着糯米的清香，吴原唇角牵着，也帮他淋上酱油，秦京看着两人的互动，就像长辈看晚辈似的嘴角扯了下，低头继续吃。 徐漾看了他一眼，闲聊起来：“秦总监，听说你原来在中景集团上班？” 秦京闷头吃，回答简短：“对。” 徐漾：“中景最火的时候我在国外，临江区那几套板楼都是他们的？” 他明知故问，观察秦京的表情，秦京神色不变，“啊，五年前的房子了。” 徐漾锁眉，做出思索的样子：“听说那几年中景在上城的规模比万宏还大，后来集团内部发生股权纠纷，开始走下坡路，两年前最后那套项目居然成了烂尾楼，业主维权闹得很大。” 秦京的筷子在盘中一顿，眼皮耷着，笑道：“是吗，没什么印象了。” 他的声音很哑，像被年糕堵住了，亦或是被什么从胸肺间上涌的气流堵住了，飞快地吃完了盘里的排骨年糕，秦京一抹嘴，掏出几十块钱放桌上，扶着脑袋起身：“突然想起来了，家里猫还没喂呢，我先走了，你俩慢吃啊。” 虽然知道这时提起来不合适，但吴原还是怔了下：“秦总监家里养猫么？” 秦京笑道：“很不配吧。” 吴原嘴唇动了动：“没有……我只是，有点意外。” 这么一会儿的功夫，秦京嘴里已经多了根烟，“路上捡的，看着可怜，就拿回去养了。” 吴原看着他，从上周到现在，他一直觉得秦京此人捉摸不定，他懒散包容的态度成为了上城众人放纵的借口，可现在，他却感觉秦京懒散的背后还深藏着某种巨大而无奈的理由，让他无法再以批判的目光去看他。 秦京侧身，咬着烟吞云吐雾，“那我先走了。” 徐漾：“秦总监。” 秦京顿住脚，徐漾把筷子放下，两条长腿在桌下闲适地搭着，目光却十分锐利：“过去的事儿已经过去了，没必要再去纠结，拿过去的经历折磨现在的自己，可不是什么聪明人的行为。” 背光，看不清秦京的表情，停滞许久，他好像是笑了一下。 “我不是聪明人，”他耸耸肩，自我调侃道，“我是老年人，早就赶不上时代的步伐了。” 转过身，很快有新的食客进来，将他的背影淹没，吴原收回目光，“学长，你刚和他说的那些，是什么意思？” 秦京一走，徐漾把椅子往他那边儿挪，两人距离亲密无间，他先将几样小吃推到吴原面前，往他盘子里夹，道：“刚才巷子那儿那对夫妻，你看见了吧。” 吴原嗯了一声，“学长知道他们？” 徐漾：“不知道，不过差不多能猜出来，中景集团两年前那期烂尾楼盘，跑路的时候套了业主上千万，当时几百个人在政府门口拉横幅维权，刚才那一家子应该就是那批人之一，从秦京手里买下的房子，那女的说两年前，时间也能对的上。” 吴原怔了怔，“可是她说，秦总监害了她的家人……” 当时那个妻子的状态已近疯狂，她说的话，能信几分还不知道，徐漾掌心撑着下巴，看着他的盘子，柔声道：“再吃点儿。” 吴原又吃了一小口，飞快抬头，等着他继续说，徐漾看着他睁圆的眼睛，失笑，抹抹他的唇角，“维权这事儿闹起来说不准，那一家人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那女的那么说，可能是迁怒，也可能是什么别的原因，不过，秦京如果真的害死了人，她丈夫和她孩子不会是那个态度。” 吴原垂眸陷入沉思。他还记得小男孩哭着拉住秦京手时的情景，小孩子是最单纯的，能那样毫不犹豫地拉住秦京，一定是早在心里把他当成了家人，可见秦京当初和他们一家人关系有多么要好。 …… “你知道销售业最忌讳的是什么吗？” “是和客户走得太近。” …… 走得太近了，以至于当有突然状况发生时，第一个被刺伤的，正是离得最近的彼此。 即便你曾拼尽全力力挽狂澜。 “喂？啊，妈。” 老旧的公寓楼内，秦京提着一袋猫粮上楼，开门，一只黑猫飞速窜过来，亲昵地蹭他的小腿。 “阿京啊，”中年女人沙哑的声音响在电话那边，“咱家院子里的海棠开了，开得可好了。” “是吗……”秦京笑笑。 “什么时候回家看看花，也……顺便看看爸妈——” “嗯，等有时间就回去。”秦京挠挠猫咪的下巴，肩膀夹着电话倒出猫粮。 第164节 “你总说有时间有时间，大家都在一个城市，你连一个小时回趟家的时间都没有吗？”女人声音抬高，秦京不说话，她哽咽了下，声音又柔下来，“妈是真的很想你，你爸爸也是，那个房地产的总监你不是早就不想做了吗，那就别做了，回来给你爸爸的公司帮把手……” 秦京坐在地上，看着猫吃饭，“不能不做啊。” 听着他慢悠悠的口气，女人又急了：“之前那家人的债不是都帮他们还了吗？阿京啊，妈妈不是说你，你当初只是他们的销售而已，开发商欠他们的钱，要政府去追呀！凭什么要你来替他们还？没有这种事的呀！” 秦京把猫抱到身上，猫很乖地蜷在他怀里，他一下下顺着它的毛，这才缓缓地，听不出情绪地道：“因为我害死了人。” “什么害死人！那是他们讹你才那么说的，当时那么多人维权——” “妈。”秦京靠着墙仰头，“你知道袁家奶奶叫我什么吗？” “……” “她也管我叫阿京，还有袁家爷爷，对我也很好，良良还那么小的时候，我去他们家那天就会给我倒水，他们一家人平时经常做慈善，给山里的孩子们捐钱，有十块捐八块，全家人本来就不富裕，那个楼盘……”他嗓子忽然含混了起来，使劲压眉心。 “阿京……” 秦京深吸气，“那个楼盘，是经济型房，卖得比其他楼都便宜，我觉得适合他们，我想帮他们……” “妈妈晓得。” “可……”秦京抓了把头发，怀里的黑猫抬起脑袋，有什么凉凉的落在他脸上，喵呜一声跳开了，远远地看着肩膀颤抖的主人。 可事情赶得太巧了。 楼盘烂尾，那么多钱套进去，业主们在闹，他自费去请最好的律师，垫了诉讼费，官司还没打下来，就听到袁奶奶在维权现场晕倒的消息…… 那套房子几乎花光了他们所有的积蓄，没有钱来给袁奶奶治病。 对于那个家来说，仿佛一夜之间，就颠倒了模样。 秦京记得他拿着自己多年的存款和从父亲那里借来的支票敲开袁家的门时，迎来的却是袁先生妻子冰冷的眼神。 他那时才知道袁奶奶已经走了。 袁奶奶一走，袁爷爷没过多久也离开了。 如果没推荐给他们那套房子的话，一家人虽然挤在小小的屋檐下，但现在一定也会活得幸福美满。 如果没推荐给他们那套房子的话…… “可是债都已经还完了呀。” 女人妥协地叹气，小心翼翼地打着商量，“阿京，你太累了，回家歇歇吧，妈妈给你做你以前最爱吃的藕炖排骨，好不好？销售部的工作也不要再做了，妈妈之前没跟你说，其实我去你们那里看过一次，你们那里的孩子……” 女人顿了顿，省略掉了那段批评的话，“我看他们并不需要你，你不是也不怎么去那里吗？” “那不一样，”秦京看着天花板，哑声道，“我在的话，他们就不会和我犯一样的错误。” 他也不会让他们和他犯一样的错误。 女人头痛道：“哦哟他们又不是小孩子啦，还要你护着呀？” 秦京垂眼笑了笑。 如果当时也有人护着他就好了。 义正言辞地告诉他，不要接近客户，不要和他们说笑，更不要试图和他们交心。 有电话打进来，秦京看了眼来电显示，和母亲解释了句，接通。 “秦总监快来救我！” 宋璨一急什么面子尊严都顾不上了，对着电话吼，“我车在高速上抛锚了！” 秦京：“……” 宋璨：“听没听见？” 秦京：“……哪条高速？” 宋璨没听出他声音里的沙哑，飞快说了个地方，秦京拿起车钥匙，“行，等着。” “快点啊！” * 晚上的时候，徐漾带着吴原坐游船看临江夜景。 璀璨的明珠塔像宝石一样镶在夜空中，船上的风有点大，徐漾怕吴原冷，从后面把吴原搂住，吴原回头，眼里映着江外的灯火，“学长，你冷么？” 徐漾笑道：“我不冷，我怕你冷。” 吴原转身回抱住他，浅声道：“我也不冷。” 徐漾忽然把外套上的帽子掀起来，帽檐大，一盖上连吴原的脸都被遮住了，他低头去找吴原的唇，江畔的水汽扑面而来，帽檐下透进几点波光，他看到吴原的睫毛轻轻颤着，随之闭上眼睛，加深了这个吻。 吴原从船上下来的时候，脸仍是热的。 两人中午吃得又是肉又是米，玩了一下午外加看夜景到现在才觉出饿，徐漾找了家上城本帮菜的大馆子，用心点了几样，果然一道道菜做得很精致，徐漾平常最不爱吃那些带壳的东西，可吴原一坐在旁边，他却吃得比谁都开心，回去的路上还说下次来的时候再去那家。 吴原浅浅地笑，听着他说，沉默着。 到家后也才八点多，玩了一天，两人先后洗了个澡，徐漾出来时想吴原平时自己在家没什么娱乐活动，就主动要带着他玩儿扑克牌。吴原几乎没玩过，他高中时经常一个人待着，大学因为走读也没有朋友，从来没人邀请他，所以他对扑克牌这类游戏，到现在也仅止于“听过”的水平。 徐漾耐心地一点点教，头两把在放水的情况下还是轻松赢了吴原，他得瑟起来，正想好好让小学弟见识下他在牌类游戏上的实力，却没想到吴原学习力惊人，从第三把起局面开始变化，和前两把的轻松自如不一样，徐漾拧着眉，每打出一张牌都要深思熟虑半天，虽然最后算起来还是他赢得多点儿，但因为之前吴原没玩过，不算那两把，两人其实是实力相当的。 徐漾小学开始就跟徐淼在家练扑克牌，从高中往后就很少输过，吴原见他用复杂地目光看着自己，淡淡问：“学长，怎么了？” 徐漾把牌一摊，笑道：“没怎么，你太厉害了。” 吴原抿着唇：“没有学长厉害。” 打牌的时候旁边开着电视，里面正播着一个黄金档综艺节目，徐漾抬头看了眼，立刻露出嫌弃的眼神：“这不十八线小明星吗？” 吴原看过去，轻轻道：“啊，顾先生。” 这档综艺只有当红明星才有资格上，去年顾戚虽然比十八线好了一丢丢，但以四五线的资历只能对着这种节目眼馋，没想到今年大ip剧热播，瞬间爆红，现在也是各个黄金档的常客了。 徐漾听吴原把“顾先生”仨字叫得一字一顿，有点儿吃醋，过去把吴原一扑，正好碰到吴原很痒的地方，吴原轻轻一缩，忍不住笑出来，徐漾看他笑得那么可爱，也跟着翘起嘴角，更不肯放手了，干脆搂着他一起看起了电视。 徐漾把顾戚从发型到服装都吐槽了一遍。 节目里的气氛很欢乐，顾戚正和之前合作剧女演员玩游戏，两人三足，时不时就来个眼神上的小暧昧，现场粉红泡泡乱窜，徐漾笑：“之前还在摄影棚跟我吐槽这女演员呢，说她粉丝经常跑到他微博黑他。” 吴原：“……” 现场响起尖叫，顾戚把女演员举高高，吴原想到徐漾刚才说的，抿了抿嘴，忽然手机震了一下，他看见消息时一愣，因为那条竟然是徐漾发来的—— “我明天就要走了。” 电视音突然像消声了般被隔绝在外。 胸口像被针刺了一下，吴原抬头，发现徐漾的视线早不知什么时候从电视那边转向了他，很温柔地笑着，琥珀色的瞳孔里浮动着淡淡的伤怀的情绪，他不说话，只是笑，吴原心被攥紧，张口想说什么，却被心底泛起的酸涩堵住了喉咙。 两人静默着，直到徐漾揉揉吴原的脑袋，起身要给他拿杯水喝，没起成功，因为吴原忽然拉住了他的手。 手很滑，还有点凉，握着徐漾的手一寸寸攥紧，把他拉回到自己身边。徐漾被他拉住的一刹那就已经屏住了呼吸，吴原手松开的时候他还不让，直到吴原抬眼看向他，他刚才一直垂着眼，徐漾这才发现他漆黑的目光此刻幽幽的，像舀着银月的水波。 徐漾的心猝不及防地狂跳起来。 吴原被他目光烫得指尖一颤，手慢慢地抬起来，徐漾的瞳孔一点点收紧，看他的手缓缓地落在自己的睡衣上，解掉了上面的第一颗纽扣。 第108章 前天晚上没抓住机会, 徐漾以为今天没戏了, 万没有想到吴原竟然会主动。 光是那一个解扣子的画面，就已经让他浑身细胞都跟着沸腾了起来，但他没有生拉硬拽, 也没有饿虎一样扑过去，他只是笑着朝前挪了两步，吴原还坐在那儿, 试图解睡衣上的第二颗扣子, 解的时候面无表情, 好像一点都不紧张。 可是解扣子的速度却出卖了他的心情。 徐漾微笑着看他怎么也解不开第二颗扣子, 目光静静地从他白皙的指尖，抿紧的嘴唇，和有些抖动的睫毛上掠过，两人离得这么近, 他轻易就抓住了吴原的手, 看着他的眼睛笑道：“我来吧。” 吴原只是愣了一下的功夫, 就被他低头吻住了嘴唇, 柔软湿润的触感覆上来, 没过多久身前就一凉，好在很快就被徐漾温暖的掌心贴住, 在肌肤上温柔抚弄着。 …… 月色撩人, 洒在皱成一团的床单上，温润如水。 徐漾的动作称不上有技巧，虽然来之前他在网上恶补了一番, 但到了正式关头脑袋一热，全凭本能行事。他小心翼翼地将吴原上半身整个儿搂在怀中，手指穿过他细软的黑发，发丝上缠着彼此的汗水，他将它们拨到脑后，深深地看进吴原弥漫着水汽的眼睛。 呼吸混乱，汗水淋漓。 身体紧密相连。 喘息声交融在一起，两人在前所未有的满足和躁动里忘情地辗转亲吻，徐漾嗅着吴原颈间的气息，淡淡的薄荷叶一样的味道让他无比沉醉。和吴原在一起后他曾无数次想象过这一晚，可再怎么想也比不过此刻真实，只不过是一个吻，一个对视，就像一把大火似的烧得他理智全失，简直纳闷儿自己过去那些日子是怎么忍过来的。 …… 卧室暖黄的光线映在雪白的墙上，不知过了多久，两道影子合在一处。 徐漾终于喘息着倒在床上，侧头看过去，吴原眼里水亮，眼角也红了，徐漾检讨自己刚才是不是动作得太大，趴过去轻轻吻了他一下：“宝贝儿，难受吗。” 吴原摇摇头，徐漾把他圈进臂弯里，彼此心跳如鼓，分不清是谁的，吴原额头贴在他胸口上：“学长。” 那声音又轻又软，徐漾听得脊背都跟着一麻，垂下眼，吴原抬起头，眸中蓄着浅淡的笑容，静静地看过来。 那一刹那徐漾心底柔情涌动，在片刻的沉默里大脑飞速运转，一下仰望到了未来十年甚至二十年以后的事去，他在吴原的眼中看到了某种永恒的东西，让他想要紧紧攥住，为之奋斗一切。 回去就开始看房子吧。 * 当晚徐漾做了一个梦。 梦见夏日晴空，篮球场被太阳晒得发白。 他才刚打完一场比赛，正往外走就被无数女生上前围住，所有人手里都拿着饮料和毛巾，害羞地叫着他的名字，徐漾冲她们笑笑，下一秒，忽然穿过人群，走到了刚才被疯狂的女生们挤到后方，手里拿着一瓶矿泉水的少年面前。 少年睁大眼，徐漾冲他一弯眼睛。 这次不等少年把水递上来，他倏地一把接过水瓶，生怕被别人抢了似的，仰头就喝，少年看着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怔了怔，像往常一样轻声说了句“谢谢”，转身要走，被徐漾一步上前拉住：“哎！” 少年回头，徐漾捏着水瓶，歪头笑道：“你天天给我送水，是不是喜欢我啊？” 少年：“……” 瓶子被捏出一道凹陷，徐漾翘起嘴角，自己都没发现自己有些紧张：“你别害羞，到底是不是？” 少年清冷的眉目渐渐露出几丝迷茫，摇头：“我……” 徐漾有点急，俯身找他的眼睛：“你什么？” 第165节 忽然，一阵微风拂过，还没听到他的回答，徐漾就醒了，一睁开眼就见大太阳落在柔软的被角上，窗帘微浮，满室温暖。 徐漾低下头，下巴蹭到吴原的黑发，痒痒的。 吴原还在睡，睫毛阖在脸上，时不时地抖一下，徐漾想起他梦里毫无表情，堪称面瘫的脸，嘴角禁不住地上扬，因为他此刻的表情出乎意料的丰富，嘴角软软地向下压着，好像在撒娇一样。 世间的缘分真是不可思议。 他要是没回国可怎么办，这辈子还能碰到这么好的人吗？ 徐漾轻柔地替吴原拂开挡在脸前的发，在金色的光线中眯起眼，这样想着。 怀中的人动了动，徐漾立刻低头，对上吴原还没有完全睁开的眼睛，漆黑的瞳孔藏在睫毛后面，迷迷瞪瞪地看他，徐漾心口温柔涌动，轻声道：“醒了？” “嗯……”吴原揉揉眼，忽然在徐漾脸上看到什么，蹙眉：“学长，你怎么了……” “嗯？没怎么啊？”徐漾飞速揉了下眼，笑着说：“我昨晚做了个梦。” 吴原还在凝着他，他刚才分明看到徐漾眼眶有点红，可徐漾却一脸笑意，抱着他开始说起晚上那个梦，说到最后怨念道：“你当时的表情差点儿没气死我。” 吴原笑。 笑完想了想，认真道：“那个时候，我确实好像不喜欢学长。” 比起喜欢，更像是一种仰望。 徐漾不知道他的想法，一口老血顶上喉头：“……” 吴原：“可是后来……” 徐漾哼哼，“后来？” 吴原：“……” 徐漾的心在他的沉默里浮上几丝甜，笑着替他把话说完：“后来又喜欢了，是不是？” 吴原坦诚地点头：“嗯。” “我就知道~”徐漾得瑟，心里默默地欢呼雀跃着。 都说夜色醉人，其实早上的阳光也醉人啊。 徐漾都不想起来了。 又躺了足足有半个小时，两人到浴室里洗澡刷牙，吴原要去拿牙刷，徐漾不让，非把牙膏帮他挤好了才递给他，吴原无奈：“学长，我又不是小孩了。” 徐漾还是心疼他昨晚受了罪，虽然吴原嘴上一直说不疼，但刚进去时那一声含混不清的呜咽他一直记着，那时吴原紧紧抱着他的脖子，颤音尽数湮没在两人甜津津的深吻中，只凭着一股依赖用腿缠住他的腰，全身心地…… “学长？”吴原嘴里含着牙膏沫，歪头看着他。 徐漾响亮地咳了一声，拿水拍脸。 两人挨着刷牙，徐漾和上次去海城一样，刷着刷着就往吴原那边挤。 但吴原这回不躲了，雕像似的站在那，无论徐漾怎么折腾都平静至极，衬托之下徐漾倒成了没长大的小孩儿，然而他本人乐此不疲，趁吴原刷完牙放漱口杯的时候从后面搂住他，扳过吴原的脸，借着清晨的一缕阳光，温柔至极地亲了下去。 漱口杯“咣”地落进水池里，徐漾吻着吻着好像不够劲儿似的，揽着吴原纤细的腰把他抱起来，箍住后脑覆住他的唇，舌头长驱直入，满满的薄荷味儿在亲密的唇齿间弥漫上升，徐漾一边亲，一边想要是有什么能把人变小的方法就好了，他可以直接把吴原放在口袋里，走哪儿带哪儿。 刷完牙出来都日上三竿了。 徐漾是晚上的飞机，时间还够，收拾好东西便拉着吴原晃晃悠悠地到楼下吃早饭。 上午时间，店里人很多，徐漾点了几样清淡可口的，菜上的时候，他夹起一个小笼包放在勺子里，吹了吹，递到吴原嘴边，“小心点儿咬，烫。” 吴原轻轻咬了一口，被汤汁烫得舌尖一缩，抬头道：“好吃。” 徐漾忍不住笑出来：“你都没吃到就说好吃。” 吴原：“我尝到汤了。” 徐漾又吹了几口，笑道：“宝贝儿，你再尝尝馅儿。” 吴原：“……” 徐漾：“怎么了，还烫？” 吴原：“学长，你刚才叫我……” 和昨天晚上一样。 “嗯，宝贝儿，”徐漾支着腮看他把小笼包吃完，“不想我这么叫你啊？” 吴原摇头，轻声说：“我只是，有点不习惯……” 徐漾乐道：“那我多叫几声你就习惯了。” 他说到做到，吃顿早饭一连叫了吴原十多声“宝贝儿”，隔壁桌的老大爷听得屡屡回头，表情十分一言难尽。当事的两人倒是一脸淡定，吴原是把情绪收在眼睛里，轻易看不出来，徐漾则是真正的理直气壮，还带了那么点儿眉飞色舞的意思。 他昨晚出了大力气，不一会儿就吃完了大半碗馄饨面，吴原看他吃得那么香，又帮他点了一屉小笼包，包子上来的时候，徐漾的手机忽然响了。 是任重闻打来的。 简短说了两句，徐漾挂了电话，笑着对吴原道：“任重闻把谢林推荐给我认识，这次前期准备能这么顺利，也有他的功劳。” 说着，他把之前怎么在绿海门口遇到任重闻，又怎么被他邀请去吃饭给吴原说了一遍，吴原听了后有点意外，没想到任重闻会帮他们到这个地步，不过还是替徐漾高兴：“谢林是学长之前一直想认识的前辈吧。” “嗯，”徐漾笑道，“不光我，整个房地产业的人都想认识他。” 吴原点点头，一边听他说，一边把小笼包推过去，“先吃吧，要凉了。” 徐漾也不怕烫，一连吃了三个，吃完了勾起嘴角看着吴原，眼角眉梢都透着一种拼搏向上的振奋，吴原回了他一个笑，面上虽然平静着，心跳却也加快了节拍，仿佛自徐漾的眼中窥探到了未来新项目的一角，那里商圈繁荣，游客如织，将变成新城最具代表的商业综合体。 *** “谢林啊？” 绿海顶层办公室，陆申秋转着手里的笔，对电话那头的任重闻道：“我知道他，不过他应该算是严谨派吧？”说着唇边勾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真的会按我们说的做？”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任重闻出了道气声：“不过像他这种老古板，我本来就没指望他做些什么，上周见面时我看他还对徐漾很欣赏……” 陆申秋手里的笔一顿。 任重闻继续道：“主要是住建部那边，谢林和他们熟，正好可以利用这一层关系给徐漾牵线，徐漾心眼多，有了谢林他就不会怀疑了。” 陆申秋冷笑。 任重闻：“住建部的人说了，只要申秋你给他们……” 他压低声音说了一串条件，陆申秋挑眉：“当然可以，这又不是什么难事。” “那就好说了。” 任重闻笑笑，看着电线杆上立着的一只鸟，仔细地分辨着它的品种。 陆申秋悠闲地搭上腿，笔在纸上划了没头没尾的一道：“做得小心点。” “我你还不信任吗？”任重闻笑。 哦，黄雀。 陆申秋呵了一声，仿佛对他的想法无所不知，“先让他们尝点甜头。” 任重闻故意道：“和你母亲当时一样？” 陆申秋挑眉：“你说谁？” 任重闻失笑：“好，陆女士。” 陆申秋：“好端端地提她干什么。” 想起陆厉薇，任重闻眼睛一眯，恨意一闪而过，又道：“不过话说回来，申秋你装得倒是很像啊，现在海投派那些人都以为你要投奔年国永了。” 陆申秋温和地说：“我本来就是在他那一边的。” 任重闻毫不客气道：“你啊，真是太可怕了。” 陆申秋不置可否地笑笑。 电话挂断后，他走到立柜前，高高的大玻璃立柜里放着陆厉薇之前的用书，全都原封不动地放在原来的地方。最上面一栏摆的是一个金属相框，里面是陆厉薇和集团董事的一张近照合影，照片中的她不苟言笑，冷冷的眉目即使在照片中也让人不敢直视。 然而陆申秋却眯着眼地对着照片中的她一笑。 好好看着我吧。 …… 母亲。 第109章 吴原当晚一直把徐漾送到机场。 徐漾临过安检前下狠劲儿抱了他一下, 恋恋不舍地分开：“小学弟, 快回去吧。” 吴原：“嗯。” 徐漾看着他动也不动的脚，失笑：“昨晚就没好好休息，今天早点回去睡。” 为什么没好好休息, 两人心知肚明，四目相对时脸上都不禁露出欲言又止的笑意，徐漾先“唉”了一声, 满脸遗憾：“要是前天晚上我没睡着就好了。” 吴原却惦记着他睡眠不足的事, 仰着头说：“学长, 你回去后要注意休息。” 徐漾捏了捏他的脸：“放心, 我有谱。” 吴原点点头，轻声道：“……那我走了。” 交握的手之间到底有多大的吸力这一刻才真正体现出来，吴原感觉和徐漾的掌心上像是粘了双面胶，一旦握在一起了就难舍难分。 徐漾看着两人的手笑道：“这样我可走不了了。” 谁都不愿先松手, 吴原脸上难得显出苦恼的表情：“……那数数吧。” 徐漾笑道：“好啊。” 吴原：“数三下。” 徐漾：“嗯。” “三, 二——” “一”字还没说出来, 吴原忽然紧紧握住徐漾的手, 低下头。 他其实不想让学长走的。 第166节 他不知道自己也有这么任性的时候, 但只要徐漾在，他就觉得自己什么都能克服, 秦总监的事, 上城销售部的事，徐漾一来，一切忽然都有了方向…… “小学弟。”五指上传来的越来越大的握力仿佛直接攥在了心脏上, 徐漾想要上前安慰他，吴原却忽然抬头，道：“学长，下次我去找你吧。” 徐漾一怔，随即噗嗤一声，直接抬手捏住吴原的脸，向两边轻轻一拉。 被迫摆出“微笑”表情的吴原：“？？” 徐漾笑道：“别犯傻，你这边儿是随时待命，我那边嘱咐人帮我看着就行了，时间比你富裕。” 吴原：“但学长跑来跑去太辛苦了。” 徐漾柔声道：“看你我不觉得辛苦。” 吴原上前两步，主动抱住他。 徐漾弯腰揽着他的后背，笑道：“你看，还能得到这种待遇，高兴还来不及呢。” 吴原不说话，把他抱得更紧，徐漾表面有说有笑，一颗心却早已泡在蜜罐里了，自从他们在一起后吴原就从来没有和他撒娇过，都是他一方面地各种黏他，像刚才那样先是紧紧握着他的手，又扑过来抱他，到现在闷在他怀里不说话……都是原来想都没想过的事。 徐漾感受着身上传来的力度，心里美得不能自理，在离别之际感觉又苦又甜，抱着吴原揉乱了他的短发，又重新给他顺好，来回几次才肯撒手。 * 直到大喇叭连环call了两遍徐漾才上的飞机，比吴原上次还险。 吴原把他送走，自己一个人回到公寓。开门时，屋子里还满满地残留着徐漾的气息，床单上也还留着他坐过的痕迹，吴原记得徐漾临走之前拿着他经常用的淡香水，好玩儿似的往房间里喷了一下，现在还萦绕在屋内，清新得像是落在草叶间的一缕阳光，那种水分缓缓蒸腾的味道。 吴原轻轻吸了口气，然后按部就班地，收拾东西，准备明天工作的材料，并不是不困的，昨晚折腾到深夜，他现在其实一闭上眼就能睡着，但仍然一直等到两个小时后徐漾的飞机落地新城，收到他的平安短信了才肯去睡。 新的一周在紧锣密鼓的日程中开始了。 周一，秦京照样没来上班。 销售部众人笑嘻嘻地和吴原八卦徐总经理的事，然后继续在办公室闲散胡闹，稀奇的是，吴原这一次竟一反常态，没有当着他们的面再说什么，白璐璐见他忽然什么都不管了，顿时大喜，心想估计再过一段时间，吴经理就要被他们同化了。 只有比别人嗅觉稍微灵敏些的方家明，感觉到了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味道。 第二天，吴原和上周一样，一大清早把众人召集到会议室开例会。 众人完全没察觉出有什么不对，吴原前一天没管他们，好多人胆子也肥了，更不把例会当回事，上次没成功进行的咖啡计划重新提上章程，一群人叽叽喳喳地围在电梯口商量着去哪儿吃，蒋含追过去，“等等，你们去哪啊？” 刘维一不跟他客气，直接朝他一指：“告诉你啊蒋含，胳膊肘往外拐就算了，我们的事你少操心！” “就是，我们上次多给吴经理面子啊，结果不还是讨论成那个样子？” “走了走了，别跟他啰嗦。”刘维一推着大部队进电梯。 蒋含原地跺脚，他刚才明明看到后面几个人眼神犹豫了一下，可见并不是真的想喝咖啡，他准备过去拦下他们，谁知刘维一见他要过来，立刻关门，电梯门缓缓阖上，刘维一冲他做了个鬼脸，蒋含气得半死，正要大骂，耳边突然传来“嘭”的一大声响，差点把他的魂儿震出来。 刘维一翘起的嘴角僵住，变成了目瞪口呆的表情，蒋含也张大嘴，看着卡在电梯门上的那只白皙的手，慢慢抬头，对上了吴原一贯清秀，此刻却十分冰冷的侧脸。 在场所有人都倒抽了一口气。 “回去开会。” 吴原言简意赅道。 “凭、凭什么听你的啊？”刘维一吓得结巴了一下，转念一想有秦总监替他撑腰，又硬气起来，“开会不就是讨论上次商铺招租那点事吗？有你和璨璨不就得了，哦对，还有这个小哈巴狗——”他挑衅地朝蒋含一指。 “你再说一遍？！”蒋含平时娘气，到了关键时刻却有股血气方刚的劲儿，两眼一红，冲过去就要跟刘维一理论，被吴原一把拉住，不但拉住，他还轻轻把蒋含拽到自己身后，凉凉的目光往电梯里一扫，还是刚才平稳的语气：“不开会的人，我会直接扣掉半月工资。” 众人一呆，吴原转过身，黑西服笔挺的肩线被白炽灯扫出一片冰冷的珠光，“还有十分钟，你们自己选。” 背影消失在走廊中，蒋含忙跟上去，离开前还得意洋洋地冲电梯里傻眼的一翘嘴唇，刘维一反应过来，脑袋嗡嗡的，回头对众人道：“你、你们听见了吗？他居然敢扣我们的——” 还没说完，身子被背后的人群挤得往前跌了两步，根本没人再听他说话，大家平时不卖房子，纯靠基础工资和公司福利过活，扣一半工资能要了他们半条命—— “快点啊刘维一，你不要工资啦！”人群乌央乌央往前走，还不忘回头提醒他。 “……”刘维一提起一口气，几乎要把自己憋死，不情不愿地跟上去，临走前狠狠踹了一脚电梯门，门摇撼着，旁边女生看得提心吊胆：“小心踢坏了吴经理让你赔！” 刘维一：“……” 会议室再一次人满为患。 宋璨抬抬眉毛，意外人竟然会这么齐，会议室前方，吴原看着手里的资料，过了片刻抬起眼睛，那一瞬扫下来的视线寒凉如水，宋璨一怔，心中不可避免地凛了凛，本来翘起的二郎腿也缓缓放了下来。 和他一样，那些不听话的员工们此刻都正襟危坐，只有刘维一不耐烦地敲着桌子，但敲得节奏很乱，尤其当吴原抬起头的时候，更是紧张地攥成一团，仿佛有汗似的。 今天的吴经理和往常不太一样。 众人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纸页轻轻地落在桌面上，众人心脏一提，而吴原不给他们准备时间，就在这种凝滞的气氛下开了口：“那么我来分配一下大家这周的任务。” “啊？”白璐璐愣了一下，“吴经理，你说的任务是什么意思。” 吴原头也不抬地道：“白璐璐，负责为下个月的房产展销会做调研，周五交给我报告。” 白璐璐坐起来：“等、等一下——” 吴原：“蒋含，和白璐璐一组做展销会调研，把参加展销会的房地产公司资料做成表格，和绿海的新项目做对比，同样，这周五交给我。” 蒋含振奋至极，星星眼道：“是！” 白璐璐傻了，“等一下，吴经理，我从没听说还要——” “方家明，”吴原打断她，“你负责联络所有老客户，调查他们的购买意向，你是前辈，我会交给你几个组员和你一起完成，他们的工作量由你来分配——” 方家明嘴角一抽，听吴原念了几个组员的名字，被念到的人大松一口气，拼命朝方家明眨眼，方家明老谋深算地递给他们一个放心的眼神，谁知吴原却像懂得读心术似的，看着他们淡淡道：“每天下班前向我汇报工作进度，如果不能按时完成，则由组长负全责。” 方家明猛地抬头，和几个组员对视，后者全慌了，傻呆呆地看着他，方家明咬牙道：“什么意思，他们完不成，挨罚的是我？” “没错，”吴原垂下眼，正要叫下一个人的名字，忽然听到一声冷笑。 刘维一把手臂一环，“呵”了一声：“吴经理，这也太可笑了吧？” 吴原抬眼，刘维一被他看得手心发汗，昂着脖子硬声道：“你做这些事经过秦总监同意了吗，我们上城销售部从来就没有这种做法，还分配任务，当我们是小孩啊？” 一句话勾起了在场众人的不满情绪，许多人本就对吴原的做法感到莫名其妙，隐隐的议论声和不理解声沸腾起来，一个人开口，其他人怕被排挤，都跟着跟风一齐开口，蒋含心里咯噔一下，替吴原捏了把汗，虽然吴原的做法没错，但对一向悠闲惯了的上城销售部却是极大威胁，惴惴不安地抬头，却见吴原按住桌面，冷淡的眉眼无波无澜地望过来。 “不愿意做的人，现在就可以离开。” 蒋含：“！” 满屋一静，刘维一竖起眉毛，“你、你说离开是什么意思？” 吴原：“就是从今天起，将不再是绿海的员工。” 刘维一脸都青了，蹭的一下站起来：“这里的人都是签了员工合同的！你有什么权利炒我们？” 吴原冷下心肠，一字一句道：“我既然说了，就代表我有这个权利。” 刘维一不可置信地睁大眼，吴原斩钉截铁道：“这里是公司，不是你们休闲放松的地方，公司的员工福利不是用来养闲人的，从今天开始，只有完成工作的人才能得到福利，如果不愿意，那么就请你们现在离职，我会再招新人进来。” 怎么可能离职？其他公司哪有像这里这么舒服的？众人面面相觑，都看着彼此的反应，刘维一被说得没声了，大家就去看前辈方家明，暗自祈祷他说点什么，不然他们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正当此时，一道冰冷的声音掷在桌面上：“不要看别人。” 众人吓了一跳，吴原攥紧拳，他早就发现了，早就意识到了，眼前的这些人就像是一群被惯坏的孩子，在威胁来临时完全失去应变能力，只能下意识地互相打量，等着人来救场。 “你们已经进入社会了，应该为自己的人生负责，难道未来做出每一个决定前还要看别人的反应么？” 一句话正说中了许多人的心理状态，一个个脸红了，恼羞成怒地想要反驳，然而吴原不给他们这个机会，他一反常态，前所未有地严厉道：“为什么你们觉得工作是一件丢人的事？为什么努力的人却被看成异类？你们是真的很讨厌这份工作，还是因为大家都无所事事，为了不被排挤才去迎合别人的？” 说着他望向之前偷偷看资料的那个人，后者瞬间低头，脸上火辣辣的，耳畔吴原的声音却在脑中久久回响：“别人不会对你的人生负责，你过得好与不好都和他们没有关系，这世上唯一能对你的人生负责的人只有你自己。所以不要怕辛苦，不要在最好的年纪选择盲目安逸。人能吃苦，才会成长，才会懂得以感恩的心情看待家庭，公司，和整个社会。” 深吸一口气，吴原清淡的眉目在眨眼间藏了锋锐：“这个社会有很多不公平，有许多的不劳而获，但在不变的体制下真理依然存在，那就是只要你付出就一定会获得回报，不劳而获的人得到了安逸，却失去了成长，即使现在过得舒服，以后终将有一天会被这个社会淘汰。” “啪嗒”一声，白璐璐手里转着的笔落到桌面上。 众人懵然地抬头，这才发现吴原黑白分明的瞳孔里爬上了浅浅血丝，白得透明的手背上也浮起一道道青色筋络，那一刻他们忽然茫然起来——他们看出来了，吴原在替他们着急，以前从没有人这样为他们这样着急过——父母只求他们衣食无忧，秦总监只会无条件地袒护他们，只有吴原是真正在替他们的未来考虑—— 他这样做有什么好处？他为什么要为他们做到这种地步？ 众人百思不得其解。 吴经理这个人，不知变通，不懂幽默，无数次企图破坏他们之间和谐的气氛，他们看不透他，也从没有试着去理解他，甚至在背后偷偷笑话他，直到刚才那一瞬，宛若雷击的一席话将彼此间的隔阂劈开——长长的一条裂缝，他们迎着扑面而来的冷空气往里看去，身心俱颤。 他们看到了一个人闪动的，坚定不移的品格。 就是那一瞬间，他们的目光已然发生了变化。 吴原没有注意到这些，他只是定定地站在那，继续道：“你们现在之所以没有危机感，是因为有秦总监在，但你们有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秦总监不在这里工作了，还有谁会像他一样护着你们？” 刘维一整颗心砰砰跳着，他不敢直视吴原，低着头还在嘴硬：“秦总监怎么可能不在这里，他说过他会一直——” “咚咚。” 两道敲门声突然打断刘维一的话，众人一愣，以为是楼上其他部的员工，谁知却见一个陌生的中年女人缓缓推开门，五官的轮廓莫名有点脸熟，她见众人正在开会，脸上有点抱歉：“不好意思啊，打扰你们了，我在外面喊了好久都没人答应，这才进来的——” 吴原迎上去：“没关系，请问您是有什么事么。” 女人私下来销售部几次了，却是第一次见到他，“小伙子，你是？” 吴原：“我是销售部经理吴原。” “哦，原来是经理啊，”女人很高兴地拉住他的手，笑道：“经理的话那应该和我们阿京很熟啦，你好你好，我叫王琳，是秦京的妈妈，秦京很久没有回家了，我来看看他，你知道他去哪里了吗？” 刘维一呆住：“秦总监的……” 吴原摇头：“秦总监现在不在，您先请到那边坐一下，我给他打个电话。” 王琳一听，立刻愁容满面：“又不在？哎哟这个孩子到底跑到哪里去了，打电话没有用，我都给他打过了，唉，家也不回，公司也不来，不想上班就不要上嘛，早就说让他早点辞职帮他爸爸……” 她在那里唠唠叨叨地自言自语，众人听在耳中，如遭雷击。 辞职？秦总监？ 刘维一脸白了，第一个喊出来：“秦总监要辞职？！伯母，真的假的啊？” 他管王琳叫伯母，王琳却看也不看他，她对屋里这些年轻人没好气，要不是为了他们，阿京早就回去照看家里的公司了。满屋子上下，她也就对宋璨和第一次见面的吴原有点好印象，尤其是吴原，刚才进来时她听到了这孩子的训话，完全没想到这群糊涂小子里还有一个明事理的，心中早就忍不住暗暗叫好，虽然她是秦京的母亲，但不得不承认阿京对这些孩子们太宠了，早就该有个人来把这帮孩子打醒。 刘维一见王琳对自己爱答不理，脸上有点讪讪，但此刻他也顾不上什么了，满脑子都被秦总监要走的消息炸得嗡嗡响，再结合吴原刚才说的那些话，这才终于意识到吴经理不是在故意吓他们，如果秦总监真的离开销售部，他们想继续过舒服日子简直就是做梦。 “吴经理，秦总监他——他真的会走吗？” 王琳走后，刘维一第一次主动走到吴原面前，惶惶不安地问道，他来销售部一年了，除了吃喝玩，基本什么都没有学到，完全不敢想未来的日子。 “不论秦总监走不走，他都不可能陪你们一辈子。” 吴原目光没有刚才那么锐利了，刘维一问之前想到他可能会无视自己，毕竟他向来对他态度恶劣，没想到吴原不仅答了，还用那种看晚辈一样谆谆的目光看他，明明他们差不多年纪，甚至他可能还比吴原大上一些。 他忽然感到自惭形秽。 一听说秦总监可能会走，很多从没考虑过的现实因素都浮起来了，销售部众人这才发现自己过去一直生活在秦总监为他们搭建的乌托邦里，离了秦总监，他们什么都不是。 第167节 秦总监对他们太好了，好得让他们以为人生一切都唾手可得，但他们又不能去怪秦总监，是他们自己过度依赖，不思进取，同样是去年进来的新人，宋璨却已经爬到了金牌销售的位置，他们却连传单都没发过几张。 ****** 过了两周，吴原拿着地址找到了秦京的公寓。 旧式的老楼，头顶一根根电线上挂着挨家挨户的衣服，吴原在其中一个单元门前停下，顺着灭了一半灯的楼梯走到了秦京家门口。 叮咚。 “谁啊？” 秦京顺着猫眼儿往外看，一双放大的漆黑的眼睛映入眼帘。 秦京：“……” “打扰了。” 吴原拖鞋进屋。 “喝点什么？茶还是饮料？”秦京站在厨房里，穿着一件黑色背心，背是微微驼着的，他个子高，驼得更明显。 吴原坐在小小的客厅里：“不用，我待一会就走了。” 忽然，小腿被什么拂了一下，一只黑猫毫无征兆地跳上来，睁着金色的眼睛和他对视，秦京把茶放到他面前，懒懒笑了一声：“真难得，它在陌生人面前可从来不这样的。” 吴原：“它叫什么名字？” 秦京：“dark knight。” 吴原：“……” “黑骑士。”秦京挠挠脸，似乎也觉得这名字有点中二，转移话题道：“你今天找我有什么事？” 吴原揉着黑骑士的脑袋，垂眸道：“秦总监，你已经有两周没来上班了。” 秦京仰头看天花板：“哦？有那么久了吗？” 吴原：“秦总监不来上班，和之前遇到的那一家人有关系么？” 歇斯底里的妻子，沉默的丈夫，拉住秦京手的小男孩。 秦京笑笑，没回答，站起来道，“你先坐着，我去阳台抽根烟。” 起身那一瞬的表情异常冷漠，吴原顿了顿，“我也一起行么。” 秦京惊讶：“你会抽烟？” 吴原：“不会。” 秦京：“那你……” 吴原看着他不说话。 秦京扶额，发现根本没法和他沟通，摆摆手：“算了，你过来吧。” 两人站在阳台上。 秦京叼着烟，斜眼：“你是专门来吸二手烟的？” 吴原站在顺风口，声音和风一样凉：“秦总监，我要向你道歉。” 秦京直接呛了一口烟。 咳半天，他眼里带泪地抬头：“想让我回去上班也用不着这样吧？” 吴原蹙眉，认真道：“不是，之前我完全否认秦总监，现在想想，有点太过草率了。” 秦京：“……” 吴原：“秦总监，你那么否认‘客情’，是因为那一家人的缘故吗？” 秦京迎着风咧嘴一笑：“我如果不回答你今天是不是就不走了？” 吴原诚恳地摇头，“我还有工作，就算秦总监不回答我也会走的。” 秦京边咳边笑。 吴原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笑，“秦总监，你是因为不希望销售部的员工们和你遭受同样的经历，才选择找代理，让他们远离客户的对么。” 虽然不知道在秦京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从秦京对客户的抵触，和周六那一家人对秦京的态度来看，也能大概猜到七七八八。 秦京叼着烟咧嘴：“谁知道呢……” 吴原：“秦总监那天和我说理想是建立在现实的基础上的，这句话我回去想了很久。” 秦京失笑：“你这孩子蛮有意思，还真回去想了？” 吴原毫不客气道：“然后我发现，秦总监说的话和做的事真的很矛盾。” 秦京：“……” 吴原：“秦总监说这个社会是现实的，然而自己却让销售部的员工们活在理想中，不让他们去接触你口中的残酷的行业，你这样做，真的是为他们好么。” 秦京冷笑：“总比受到伤害强吧？” 吴原摇头：“无论什么工作都会遇到被中伤的情况，但那不该是逃避的理由。” 秦京：“……” 吴原淡淡道：“秦总监，你的错在于剥夺了他们独立思考和选择的能力。” 烟灰被风吹成碎屑，秦京在沉默中把剩下的小半截烟吸完，扔在脚下，轻轻一碾。 再抬头时，他脸上有些狼狈，带着笑看过来：“我以为你是来向我道歉的。” 吴原：“道歉和批评不矛盾。” 秦京眯眼看着他，早上的阳光在眼底闪动着，半晌，嗤的一声：“我现在终于知道年董为什么要派你来了。” 吴原点头：“我也知道。” 秦京笑得更深，摇摇头不再说什么，递给他一根烟：“你真不抽？” 吴原：“不抽，秦总监也不要抽了。” 秦京眼疾手快掏出一根烟：“你说我就听啊？” 吴原淡淡一笑，手臂支着窗沿，轻声道：“秦总监，那天我问你喜不喜欢卖房子，你说喜欢，那其实并不是你的心里话吧。” 秦京攥着打火机的手一僵。 吴原：“秦总监留在销售部，是因为真的喜欢卖房子，还是因为放不下部里的员工呢。” …… 放弃掉喜欢的东西究竟需要多大的勇气？ 秦京平淡地想了下，觉得比勇气更大的是痛苦。 本以为可以坚持一辈子的东西，突然连想想都成了折磨，从激情澎湃到心如死灰，只有当事人才能了解其中挣扎的过程。他也努力了，试着去想这个行业里他热爱的东西，然而每每想起，袁家人的脸都会浮上来，最后只有更深的痛苦。 拿不起，放不下，舍不得。 他诧异青年竟然能看懂他此刻的煎熬。 低头一笑，秦京声音沙哑：“吴经理，你这个有一说一的性格，以后是要吃亏的知道吗。” 吴原摇摇头：“我不怕吃亏。” 秦京翘起嘴角：“不过如果你以后真吃亏了，可以来找我。” 吴原：“……” 秦京笑道：“我家的公司是做园林规划的，招个跑堂的不成问题。” 吴原顿了许久，脸上并没有他的轻松，“所以秦总监已经决定了吗？” 话音落地，问句像是触发了某个点一般，秦京迎着风深吸了一口烟，上一秒所有的笑忽然都不见了，他嘴角凝重，表情看着像是快要崩溃，吴原及时地撇过头，没有看他的脸，余光里秦京的背越来越驼，肩膀颤抖着，一道道的白烟从鼻子和口中呼出来。 对于执着，比起坚持，更难的其实是放弃。 毕竟曾经热爱过。 但谁又能说“放下”不是另一种海阔天空的选择呢。 吴原仰头看着一望无际的晴空，抬起手臂，安慰地拍了拍秦京的肩膀。 “秦总监，有空来销售部看一看吧。” 阳光淡淡抚上眉梢，他垂下眼，唇角蓄着温暖笑意：“他们和以前不一样了。” 第110章 秦京再去销售部已经是一个月后的事了。 同一时间, 新城也迎来了迟来的夏季。 六月初，空气中浮起团团热浪, 无风, a大校内的柳树连摆都懒得摆，三两抱着课本的学生从主干道上经过，不约而同地往路边看, 就见一道红色的身影站在学生会横幅下, 弯着腰在那里“喂喂”地试麦。 “那是谁啊, 拿话筒那个？” “她你都不认识, 传播院的徐淼啊，就现在网上很火的那个徐漾的妹妹。” “她要竞选学生会副主席？” “可不是嘛，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你们说她到底哪儿好了？学生会的那几个学长天天跟在她后面追。” “长得也不怎么好看啊, 而且听说性格特别差, 你们谁接触过？” “我跟她说过一句话，都不拿正眼看人的, 嘁, 不就是看她哥哥有点儿名气吗, 她哥哥不也是靠脸？得意什么啊？” “师哥, 麻烦帮我拿下话筒。” 面对师哥疑惑的眼神, 徐淼笑眯眯地理了理裙子, 径直朝刚才台下那几个女生走去。 几个女生脸一白，互相推脱地左顾右盼，直到头顶盖下一片阴影, 徐淼的鞋尖“咄”地停在一个女生面前。她个子高，穿了高跟鞋更比那个女生高了半个头，垂眸俯视对方苍白的脸，笑道：“这位同学，请问我什么时候和你说过话啊？” 女生瞬间结巴了：“我、我——” 徐淼笑道：“我这人记性好，见过面的人都不会忘，可我刚才想了半天都不记得咱们在哪儿见过，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和我说的？说什么了？” 道路两旁看热闹的学生渐渐聚集过来，几个女生脸色涨红，堪比徐淼身上的裙子，被提问的女生慌忙道：“啊，我记错了，不是我，是我朋友，是我朋友告诉我的。” 第168节 徐淼不慌不忙道：“哦，那你朋友叫什么名字？” “……”女生彻底哑巴了，她本来就是编的，哪儿来的什么朋友，旁边同伴嫌她臊得慌，转身想走，徐淼却忽的把腿朝前一迈，挡住了她们的去路。 几个女生也急了：“干嘛啊？不就说一句吗，其他人都是这么传的，又不是只有我们在说！” 徐淼挑眉：“其他人？” 抬头，围观的诸多女生立刻心虚地移开视线。 徐淼将她们的表情尽收眼底，转身喊道：“师哥，帮我递一下麦。” 众女生：“！！！” 小团体掐架瞬间变成了校园公放，众人面色发青地看着徐淼拍了拍话筒，咚咚两下，像砸下来的两声心跳。 在场所有人几乎都看过徐漾的采访视频，就在徐淼扬起下巴的那一刹那，眼睛里的傲气和她哥哥匪夷所思地重合，随即，一道清亮的嗓子划破炎炎热浪—— “大家好，我是这次的学生会副主席竞选者，传播院一年级的徐淼。” 红色连衣裙摆了摆，徐淼迎着众人的目光笑道：“原本离拉票时间还有半个小时，但既然大家都在这儿了，那我就提前说两句。” 女生们不安地低头，不知道她要说什么，徐淼居高临下地扫了她们一眼，道：“大家都知道我是传播院的，我呢，未来立志要当一名记者，作为一名记者，说出去的每一句话都要讲究证据，我也最痛恨空口无凭的造谣——我的哥哥算是半个公众人物，大家对他关注，我身为家人自然感到骄傲，虽然我承认他的颜值比现在的明星高了不是一个档次——” 众人：“…………” 上一秒还得瑟的表情迅速收敛，徐淼冷笑道：“但我哥哥之所以能有现在这个成就，靠的都是他自己和他多年来的努力，同样的，我能进入学生会，能这样站在你们面前讲话，靠的也是我自己的实力。这是我第一次澄清也是最后一次，如果以后再听到有人诬蔑——” 声音一沉，徐淼眯起眼睛道：“大家都是成年人，也该学会为自己说过的话负责了，背后这几位师哥都是法学院的，我不介意向他们请教请教关于诽谤罪的细节。” 鸦雀无声。 好、好帅啊。 围观群众中不乏学霸类的女生，对女孩撕逼一类的事毫无兴趣，此刻也不禁被徐淼落落大方的风采打动，男生们就更不用说了，互相递了个眼神，准备等徐淼一放下话筒就上前搭讪，和徐淼一比，刚才几个背后说人坏话的女生形象跌到谷底，顺便被贴上了“心机”“嫉妒”的标签。 无数道指责的视线落在几个女生身上，原本就难耐的天气更成了煎熬，几人脸色涨红，不等徐淼说完，就已经你拉我扯地低着头从人群里挤了出去，她们之间不乏其他系的系花儿，谁都丢不起这个人，趁被别人认出来之前赶紧麻溜地离开了。 *** “原原哥，我是不是超厉害！” 当晚视频的时候，徐淼兴奋地给吴原讲起她白天的风光经历，徐漾也坐她旁边，笑得眉毛一扬：“看不出来，我们淼儿可以啊~” 徐淼得意地哼哼，“我不要你夸，我要原原哥夸我。” 吴原被她看得也不禁弯了弯眼睛：“淼儿真厉害。” 徐淼心满意足，笑道：“原原哥，如果以后有人敢说你，我也会帮你怼他的。” 吴原其实心里有点担心，从徐淼刚才的话看，学校里很多女生都对她抱有敌意，白天又说了那些话，或许更要加深她们对她的不满，很明显徐漾也想到了这点，笑过之后，拍了拍徐淼的脑袋：“以后这种事儿别强出头，你哥没脆弱到别人说一句就玻璃心的程度，你也别傻不拉几地她们说一句就炸，怼人也要有策略的知不知道？” “知道啦啰嗦，”徐淼完全不当回事，拍拍屁股起来，“行啦，不打扰你俩腻歪，本仙女要去睡觉了。”她穿着q版独角兽的睡裤，兜里揣着手机，上头的挂饰在转身时叮叮当当的，其中那个鹅黄色的护身符格外惹眼。 吴原眸光一点点变得柔和，徐漾把亲妹赶出屋，凑到手机前对吴原笑道：“这丫头让我妈宠坏了，天不怕地不怕，让她上房揭瓦都敢。” 吴原轻笑，“和学长一样。” 徐漾得瑟地一拨头发：“那是，怎么说我也是要干一番大事业的人。” 自从新项目启动后，徐漾经常和吴原私下开玩笑说自己要干一番大事业，而事实也的确如此，考虑到商业综合体项目的革新性和开发难度，不单绿海集团本身——其他开发商和社会上各个层面的人都对绿海这次的新项目投以极高关注，酸的人也大有人在，但显然绿海在公关上下了重金，即时有不看好的，也迅速被排山倒海的好评淹没。 势头一片大好。 吴原翻了翻日历：“发布会是下周三么？” 徐漾笑道：“嗯，上午十点。” 吴原记了下来，想了想，又说：“对了，前两天我在电视上看到了新项目的滚动新闻……” 新城的项目居然已经宣传到了上城，效率比他想象得还要快，谁知徐漾听罢“嗤”了一声：“你哥的手笔。” 吴原一怔：“……我哥？” 徐漾表情有点复杂：“他把陆厉薇之前投资其他项目的资金都投到这次新项目上了，现在他对年董是各种积极配合，海投那边儿的几个部长现在悔得肠子都青了吧。” 吴原没想到陆申秋竟会倾向于年董一派，怔然道：“我哥……” 徐漾抱起手臂，“他无非是想在年董面前搏个好印象，这倒没什么，但凡事都要讲究平衡，陆厉薇之前做投资，说到底也是为了绿海，他现在突然把后路都截断了，眼界比陆厉薇——” 短浅了不是一星半点。 就像孤注一掷的赌客，把所有赌注都压在新项目上，项目一旦成功，绿海将获得数不清的名望和利益，一旦失败—— 怎么会失败？ 徐漾对自己的项目有充足的自信。 再说，都爬到联席董事的位置了，陆申秋总不至于害绿海。 吴原歪头：“什么？” “没事，”徐漾温柔一笑，不想让吴原担心，安慰道：“虽然他那边冒险了点儿，但只要项目没问题就不会有大碍，有我担着呢，放心吧。” 吴原知道他在新项目下了极大心力，且有老前辈谢林的建议，徐漾又一向做事谨慎，几点权衡，刚才悬起的心又放了下来。牵着嘴角“嗯”了一声，他目光在徐漾眼下的那一圈淡青色上停了停，“学长等会儿还要工作么？” 徐漾笑道：“嗯，还得查点资料，明天要见住建部的人，你先睡。” 吴原看他眼里闪着的亮光，只好点点头，关掉视频前，徐漾忽然凑近，笑着说：“晚安宝贝儿。” 吴原：“……晚安。” 徐漾看着他在灯下微微泛红的脸，心底柔情泛滥，当晚宛如打了鸡血，一直工作到通宵才觉出累，只睡了三个小时，第二天又精神满满地上班去了。 第111章 转瞬就到了项目发布会当天。 清早, 吴原收到了徐漾发来的现场照片。 照片是live的，一眼看过去, 高水准的灯光和布景下人头攒动, 不到半秒的喧哗声随着走动间的来宾响起，虽然时间短暂，但完全能感受到现场的盛况。照片中徐漾露了半边身子, 一身笔挺的黑西服, 意气风发地站在铺了红毯的台阶上, 比往常哪次活动打扮得都要帅气出众, 嘴角微微一翘的动作，也被那一瞬的镜头捕捉了下来。 徐漾：“我今儿这身打扮怎么样？” 吴原：“很好。” 徐漾被夸得心里直飘，连着发了两个笑脸，“能看出我黑眼圈吗？” 吴原：“看不到。” 徐漾笑道：“行, 不枉化妆师给我遮了半天。” 吴原想他肯定又熬了一晚上, 正要发什么，徐漾又道：“记者来了, 发布会结束我给你电话。” …… “好。” 徐漾扬着嘴角发完, 刚放下手机, 早在一旁等待的记者就已经挤了上来。 可容纳几千人的会场光记者和媒体就来了一百多家, 几十台摄像机在台下进行最后的移动定位, 连接直播间的摄影师直接把镜头对准大屏幕上的项目名——绿海·九号公馆。 网络关注度在短短一个小时内迅速攀升。 其中当然有砸钱的功效, 但这次声势能搞得这么盛大，徐漾的好人缘也功不可没，市场公关两个部门为了给“九号公馆”造势, 这次都跟不要命了一样，连续加班一个月，场外场内，网上线下，使劲浑身解数扩大“九号公馆”的知名度，得知连国家央视的记者都被吸引过来时，众人那一瞬的心情就像看自个儿襁褓里的孩子一样，欣慰至极。 早上十点，项目发布会准时揭开帷幕。 年国永致辞，徐漾介绍整体项目概况，才不过十分钟房产论坛上就炸了锅，对着直播大屏幕里壮观的项目俯视图和效果图目瞪口呆，纷纷跟帖留评，眨眼间就盖成了摩天大楼—— “按照下一个旅游度假区打造的商业综合体？这绝对算是国内首创了吧？” “总占地15万平方米，商业主题公园，欧洲花园小镇，文化活动中心，国际学校，高档住宅……别说了，到底什么时候完工？我现在就超级想去！” “绿海这回是打算破釜沉舟啊，这得投进去多少钱？万一没做起来可咋办？” “你们懂什么，这叫冒险精神，绿海这些年不是一直都这么过来的吗？也没见他们倒啊，前一阵砂石厂和银监属的事儿闹得那么大，现在不照样风生水起的？” “不过为什么要选在东兴区？不懂，那片儿地远不如万柳区的大三角吧？” “大三角的代理人死活不卖又有什么办法，不过这位总经理刚才不是说了吗，东兴区的开发已经被区政府列为未来五年发展规划的首要任务，好像还是住建部那边儿给的消息？住建部说的话还能有假吗？绝对是要涨起来的节奏！” “买买买，坐地升值，趁现在还不贵——” “等着吧，未来肯定要两倍三倍地涨，抓住政府的大方向绝对没错，倒是便宜了周边那些楼盘，跟着一起升值，做梦都要笑醒了！” 然而本来已经被大量新闻覆盖热度爆表的网络，十分钟后直接炸了。 大屏幕上，几位国际友人依次被邀请上台，徐漾笑着将烫金的硬质文件递到他们手里，几个老外刷刷签下名字，每签下一笔，背后的大屏幕上就打出一个众人熟得不能再熟的商标logo，全是国际大牌，直到最后一个被咬了一口的苹果映在屏幕上时，早已看呆了的网友才终于回过神—— 这居然是商业街的现场签约仪式。 项目才刚启动就已经拉到了客户，还不是普通的客户，全是在国际上享有极高盛誉的超级大牌，一般商业街请到其中一家就足够吹嘘上一整年，“绿海九号公馆”居然能一口气吸引来这么多，说明什么？原本还处在观望状态的潜在客户眼睛全绿了，投资商看到这里更是摩拳擦掌，连这些商业巨擘都看好的项目，买了怎么会亏？ 穿灰色套装的秘书弯腰跑到台上，对着一排董事会高层低声耳语。 几人本来震惊的脸上直接阳光高照，原来就在过去十五分钟内，有关九号公馆的问询电话和意向登记已经破了三位数，行政总裁笑着对年国永道：“徐漾这小子真是不错，之前还瞒着咱们，没想到悄没生息地就把合作谈好了，还是年董您眼光好啊！” 年国永缓缓点头，他最近身体不太好，镁光灯下的脸色更加苍白，然而眼睛却很亮，“从小徐来绿海的第一天我就知道这孩子有出息，果然没让我失望。” 行政总裁看着他，忧心道：“您要不要先下去休息，我看这边也快结束了。” 年国永抬起一只手压了压，示意不用。 演讲台前方，徐漾正用流利的英语和几位品牌代表交谈，一边说一边用幽默的方式给台下观众翻译。现场气氛愈发高涨起来，观众被带得眼睛又黑又亮，随着一帧帧的幻灯片，大家已经开始提前憧憬起了东兴区未来飞速发展的美好前景。 年国永想自己可能是年纪大了。 这样正式盛大的场合，他眼前竟会忽然晃过过去几十年的走马灯。 从他做房地产的那一天起，质疑声就从没断过，他不听不看，用自己对产品和理想的执拗和这些质疑无声地对峙了几十年。第一个房产项目刚搭建起来时，他亲自拿着尺子，到刚完工的板楼里一项项地量，看项目是否合乎自己的要求。 明明所有利益关系者都满意了，他却坚持要把看起来没有大碍的外立面敲掉重来，景观精雕细琢，甚至小区里的花木都是亲自挑选，仿佛在跟谁死磕一样，延时交工也不在乎，牺牲利润也不在乎，花出去的每一分钱都不一定能得到回报，甚至都不会被人感知，还是不在乎。 不知什么时候起，他的理想变成了一条充满仪式感的荆棘道。 他承认自己或许真的是许多人口中的财务盲，陆厉薇二十几岁时，不止一次因为绿海的利益和他起过正面冲突。但一路走来他把理想当信仰，坚定不移，从没后悔过…… 然而此时此刻—— 在华美的灯光下，许多人都被晃得目眩神迷的时候，他只觉得那抹光越来越弱。 陆厉薇离开后，他竟对一直以来的理想游移了。 第169节 最后一道反对的声音消失，所有人都开始站在他这一边，一种毫无根据的无力感却在心中升起。有时开会看着满屋子的人，他会想自己的理想主义是否值得这些青年人为之付出一切，他其实很自私，从没考虑过那些想得到实质回报的投资人的利益，仿佛架着一叶扁舟，在给他几十年庇护的绿色海洋里沉浮，只为了实现他自己的求仁得仁的执着。 等做好这个项目，年国永想，他也是时候解甲归田了。 但起码要做好这个项目。 他愿把他对理想最后的执着，都赌在这个项目上。 …… “年董。” “年董？” 年国永回神，前方掌声雷动，执行总裁笑着拍他：“年董，已经结束了，后头是答记者问时间，交给徐漾那小子就好了。” “……嗯。” 年国永简短地应了声，被他搀扶着，起身的时候晃了下，顿了两秒才站稳。 董事席各位高层依次站起来，只留下陆申秋稳稳当当地坐在那，他似乎正在思索什么，秘书过来提醒才悠然起身，往前睨了睨被记者包围的徐漾，又向左瞥去，目光定格在年国永略显伛偻的背影上，良久，推了推眼镜，唇边浮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容。 话说回来，陆厉薇离开绿海前的最后一个目标是什么来着？ 大概所有人都忘了，只有他一个人替她记着。 *** “九号公馆”发布会的成功让绿海在短短几天内收获了上千份意向登记。 万宏保亿两家房产巨头瞬间黯然失色，业内人都传，绿海这回能搞出这种破釜沉舟的架势，翻身指日可待。砂石厂风波算什么？银监属调查门算什么？之前跌下来的股价早就在几周前涨到了最新的高点，再趁着里程碑般的项目——“九号公馆”的大热，绿海绝对能成功占据国内综合地产老大的位置。 和绿海集团一并水涨船高的是徐漾的知名度。 最著名的几家杂志争相采访，刚一出刊就接连售罄，那段时间徐淼走在校园里，就是一个大写的昂首挺胸，所有人都羡慕她有这样优秀的哥哥，之前质疑她的女生更是销声匿迹，再也见不着影儿。 一些新粉丝在回顾过去杂志的时候，发现徐漾最初几份采访记录都来自同一本杂志——《乐家property》，可以说徐漾的人气几乎是被这个杂志一手捧起来的。然而不知什么原因，自从“九号公馆”项目发布以来，《乐家property》再没有采访过徐漾甚至绿海相关人士一次，反而去关注一些对大众来说无关痛痒的“民生”问题，和主编任重闻一贯的锐利眼界背道而驰，让各家传媒百思不得其解。 有钱不赚是傻子。 任主编不采访，他们当然不会放过采访的机会。 知名度暴涨的结果就是出行各种不方便。 周五，徐漾美滋滋地坐飞机去上城看吴原，谁知才登机就被机智的空姐认出来了。刚好这趟航班赶上一群艺校学生去上城玩儿，大家每天刷微博，全修炼了一双火眼金睛，带墨镜没用，一道下颌曲线就能把人锁定。 机舱内瞬间被年轻姑娘们的尖叫声覆盖。 最后还是几名空少无奈地把要合影签名的姑娘们赶回座位，徐漾才勉强得空闭会儿眼。 来了几次上城，徐漾轻车熟路，下飞机后，打了个的直接飞奔吴原公寓。 打开车窗，风里都带着花的香气。 连续几周只睡三四个小时，按理说他现在一闭眼就能睡着，可路上却一点都不觉得困，手里攥着吴原之前给的配套钥匙，叮叮当当地甩来甩去，一到地方直接提箱子上楼，一分钟都不带耽误的。 箱子骨碌碌地滑到公寓门口。 门缝里晕出一道暖黄色的光线，仿佛流淌的金色焦糖，徐漾听见厨房内不时传来的翻炒声，那焦糖就顺势淌进了心里，迫不及待打开门，刚要出声，一股又暖又浓的鱼汤香味儿扑鼻而来。 大脑和胃在那一瞬宛若重生，全身细胞蠢蠢欲动，过去一个月他活得像台机器，不分昼夜地运转，只有这一刻才终于感到了鲜活的人气。“咚”地把箱子一撂，狭长的玄关被他带起一道风，飞旋着拂开厨房上的帘子，徐漾一眼叼住那道纤瘦的背影，长腿一迈，手一伸，直接把人从后面抱住了。 饶是吴原再冷静，也险些被他的突然袭击吓得掉了铲子。 “学长？”肩膀微缩，他关上火和抽油烟机，回身对上徐漾的眼睛。 “……什么时候来的？” “刚到。”徐漾笑着上下打量他，不一会儿嘴唇就贴了过来，直到锅里的滋滋声都安静了，才缓缓地松开吴原，背一弯，搂着他全身心放松，“累死我了这周……” 吴原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徐漾一边靠着他一边往锅里瞄：“嗯？做的什么这么香？” “鱼汤。” 吴原被他提醒，转身打开右边砂锅的盖，舀了一勺汤，手刚抬起来，就被徐漾一低头喝了个精光。 也不知道吴原炖了多久，汤色炖得奶白，入口鲜美至极，喝得他差点儿把舌头咬掉。 刚说完“累”的徐漾抱着吴原来回晃：“唉，我也太幸福了……别人见了还不得羡慕死？” 吴原却认真道：“我放了粉葛，学长经常熬夜，吃这个可以缓解疲劳。” 徐漾别说疲劳了，听了他这两句话各种意义上都精神了起来，准备抱着吴原去沙发上做点事情，但转念一想吴原花了那么长时间做饭，真做完事情饭都凉了，又不忍心，想来想去，直接拧开水龙头，往脸上拍了两把凉水降温。 吴原：“？” 十分钟后，两人温馨馨地围着桌子吃饭。 盘子里又是猪肝又是鱼又是胡萝卜，都是熬夜人士补身体的天然良药，徐漾心里又甜又感动，一样不落地吃了许多，吴原眼角不自觉地弯了起来，徐漾见他笑了，也勾起唇，外人看了估计要吓一跳，两人平时一个冷淡一个骄傲，这时却都笑得像小孩儿一样。 然而一吃完饭其中一位小孩儿就变成了大人。 从餐厅就拖着吴原的腿弯把他抱起来，徐漾一进卧室就开始扯领带，把吴原压在床上正准备吻下去，从刚才起就开着的电视忽然响起一片刺耳的粉丝尖叫声。 徐漾：“……” 第二次了，也不知道两人是不是跟某人有缘，只要在这边看电视，经常一打开就是顾戚那张无死角的俊脸，吴原歪过头看向电视屏，刚要说什么，下一秒就被徐漾轻轻捏住下巴把脸正了回来，低头亲了一口，又气又笑：“这人怎么天天上电视？” 吴原：“可能因为，顾先生刚刚在电视节上拿了最佳男演员奖……” 徐漾知道他从不关注娱乐圈的那点破事儿，隐隐觉得不太对：“小学弟，你怎么知道他拿了奖？” 吴原诚实道：“顾先生那天得奖后，给我打了个电话。” 徐漾：“……” 虽然顾戚有得奖后昭告天下的习惯，徐漾也收到了对方的显摆短信，但他还是不可避免地吃醋了。 带着满满的醋劲儿捏了下吴原的腰，没敢使劲，吴原皮肤白，不小心一捏第二天就会留下很深的痕迹，捏完了又极有占有欲地在他脖子上留下记号。房内开着冷气，四周的温度却旖旎温柔的气氛里不断上升，两个小时后，徐漾带着一身汗搂着吴原，一边心满意足地伏在他脑袋上喘气，一边好奇道：“今儿是什么节日么？” 他这样说是有原因的，窗外从刚才起就一直烟花礼炮不断，楼底下还时不时传来人们的欢笑声，吴原想了想，道：“好像是啤酒节。” “啤酒节？” 徐漾眼底闪过一道亮光，冲吴原笑着挑挑眉。 吴原：“……” 徐漾：“要不要去看看？” 住在市中心就有这点好处，能随时随地享受大都市繁华的夜生活。 徐漾临出门前给吴原披了件上衣，搂着他下楼。两人前脚刚从公寓里出来，头顶就轰的炸开一大朵红色的烟花。 前方一百米远的广场上这会儿挤满了人，大白棚子下叠着一桶桶啤酒，音乐震天响，音响旁裙摆飘飘，是不服老的大爷大妈们和本来就不老的年轻人们在翩翩起舞。 “咱俩也过去跳一段？”徐漾笑着逗吴原。 吴原却当真了，权衡了一下，道：“我会踩到学长的脚。” 徐漾抱着他笑半天，顺着他道：“没事儿，我不怕你踩。” 说着就拉着吴原朝广场走，吴原嘴边牵着笑，漆黑的眼中映出徐漾的背影和远处的灯火，稍稍加快步伐，周围人渐渐多了，忽然旁边有个人不小心撞过来，“啪嗒”一声，吴原的手机从外套里滑出来，掉在了地上。 “对不起对不起！”那人忙道。 “没关系。”吴原回他，正要把手机捡起来，却在低头时手指一僵。 眼前一抹鹅黄色，本来挂在手机上的护身符的线，就在刚才那一刹那，毫无征兆地断了。 “小学弟？” 徐漾拿着两杯啤酒回来，看吴原蹲在那不动，跟着弯腰，柔声问：“怎么了？” “……”吴原五指并拢，把手机和断了的护身符放在兜里，被人撞了这种事在所难免，回去再换条线就好，冲徐漾轻轻笑了笑，他摇头：“没事。” 徐漾见他脸色一切如常，放了心，把酒递到他手里，神秘道：“猜我刚才看见什么了？” 吴原：“嗯？” 徐漾翘起嘴角，往远处购物广场上的广告牌一指。 吴原顺着他的动作看过去，微微一怔—— 偌大的牌子上挂着的居然是新城“九号公馆”的招商广告。 宣传图下方，还有一张集体开发者的合影。 吴原：“……” “看见我了吗？”徐漾有点得瑟，看着他的侧脸期待地问。 吴原摇摇头：“没有。” 徐漾睁大眼，整张照片就属他颜值最高最显眼，他怀疑吴原没仔细看，不信邪地拉着他的手对准照片中自己的脸，“在那儿，第一排中间那个，看见了吗？” 吴原目光柔和了些，还是一本正经地摇头，“没有。” 徐漾“咝”了一声，一瞅吴原的眼睛又没脾气了，揉揉他的头发，扶额：“算了，回头我把照片发给你。” 趁他转身，吴原站在原地，仰头凝视着那块广告牌。 其实一眼就看到了。笑得最灿烂，发梢被光线晒得发金的那个人。 他拿起手机，徐漾听见咔嚓声转头：“照什么呢？” 吴原：“烟花。” 徐漾斜睨着他，脸上已经开始忍俊不禁。 “真照的烟花？” 吴原：“……” 徐漾难得看他口是心非一回，心头荡漾得不行，扑过去照着他的脸吧唧亲了一口，动作太大，差点儿把两人手里的啤酒亲洒了。 第112章 “陆董, 您的茶。” 秘书敲开陆申秋办公室的门。 第170节 陆申秋拿着电话，看了她一眼：“先放下吧。” 在陆申秋手底下做了两个月, 秘书知道这位年轻的联席董事表面虽然温和, 私下却比之前的陆厉薇还要不苟言笑。所以当她看到陆申秋此刻唇边浮起的春风般的笑意时，着实在心底惊讶了一下。 她当然知道那不是对她笑的，更不会是坐在他对面的客人。 唯一的可能性, 就只有电话那边的人了。 清淡的声音从话筒中传出, 吴原道：“哥听起来好像很高兴……” 陆申秋垂眼, 愉悦地交叠起双腿：“嗯, 因为小原你接了我的电话。” 吴原皱眉：“……我一直都有接哥的电话。” 陆申秋唇边勾起一道优美弧线：“但今天是响了一声就接的。” 吴原没想到他会专门去数这些，一丝不舒服的感觉从脊背爬上来，仿佛缠绕的菟丝子，顿了半晌才道：“哥今天打电话有什么事么？” 陆申秋：“没什么事, 就是有些想你了。” 从刚才起就一直沉默的, 坐在桌对面的客人闻言抬头，扬了扬眉梢。 等了许久吴原都不说话, 陆申秋笑道：“哥哥的意思是, 好久都没和你联系了, 想听听你的声音, 最近一直在忙九号公馆的事, 日子都过糊涂了。” 吴原想他这些天也同样为新项目劳心劳力, 道：“辛苦了。” 陆申秋笑说：“你这样说一句，我再辛苦也认了。” 对面的客人把茶杯“咚”地放回桌上，但笑不语, 仿佛是在赞叹他的演技。 “你笑什么？” 挂断电话后，陆申秋不慌不忙地喝了口茶，看着对方。 任重闻拿着手机转来转去，似乎因刚才的等待已然穷极无聊，笑道：“没什么，只是有点儿好奇，如果你弟弟知道了你的想法，会是什么心情啊？” “他不会知道的。”陆申秋神态悠然。 任重闻看了他一眼，撇撇嘴，道：“照片我都准备好了，吃饭时的那几张，谢林也在，还有住建部的人。” “很好，”陆申秋挑眉，不知想到什么，忽然笑了出来，“海投的那些老古板都以为我向着年国永，还有人说我是孤注一掷的赌徒，呵，谁会傻到把钱都花进去？他们忘了陆厉薇留下来的人脉了？” “……”任重闻摩挲着手机屏幕，沉默地微笑着。 “而且说到赌，”陆申秋侧头眯眼，做思考状，“绿海里真正有赌性的应该是年国永才对吧？拿着别人的资本，去赌大众会不会买他的理想？他既然这么喜欢赌，那我们不如就满足他这个愿望好了。” 任重闻看着他唇边的那抹笑耸耸肩：“说吧，又想让我做什么？” “没什么，无非是搞点你擅长的娱乐新闻而已，比如‘绿海董事长在澳门赌场一夜豪赌上百万’之类的，”陆申秋笑笑，“老百姓都喜欢看这种，贴近生活的，解压的，能让他们在茶余饭后谈上两句，落井下石的。” 任重闻笑着摇头，“年国永都七十多了吧。” “所以早点送他回去养老，”陆申秋漠然道，“陆厉薇离开前没做到的事，我替她做了，她不知道该会有多开心啊？” 任重闻深深看他一眼，笑道：“行啊，这还不容易？一篇稿子的事。” 说完往后一仰靠在沙发上，故作不满道：“唉，就为了过来听您陆大公子吩咐这两句话，耽误我那么长时间，回去又要手下人抱怨了——” “不光是为了听我说这两句话吧？” 陆申秋看着他，忽然道。 “啊？那我还能为了什么？”任重闻失笑，“总不可能是为了泡你的秘书吧？拜托，她又不是男的！” 陆申秋看着他摊开的手，和在自己面前故意卖蠢的表情，垂眸笑了笑，下一秒，身子忽然向前一倾，压住沙发扶手，脸慢慢地朝任重闻移近，直到鼻尖对鼻尖。 “为了什么你自己知道。” 他勾着唇笑道，英俊的五官像淬了毒，和他的母亲如出一辙。 任重闻表情一僵，等反应过来时，刚才一直握着的手机已被陆申秋抽走，屏幕瞬间亮了起来，显示出还在运行的录音界面，一分一秒地，录下了陆申秋接下来悠闲的声音：“重闻啊重闻，咱们认识这么久了，你以为我会不知道你说谎时是什么表情吗？” 任重闻紧紧盯着陆申秋，后者一笑，拍了拍他苍白的脸，怜爱道：“唉，还是和以前一样，做事半瓶水，好也好一半，坏也坏一半，来回游移，到头来，什么都得不到。” 扑哧一声，他笑得更深：“就和陆厉薇一样，也难怪你们会把彼此耍得团团转了，哈哈——” 任重闻的脸随着他的话一点点发青，陆申秋停了录音，把手机据为己有，温和道：“重闻，别把别人当傻瓜，如果你还想要你的杂志社，就乖乖地继续当一把听话的枪，知道了吗？” 门随着面前人的离去响起啪嗒一声，任重闻这才醒过来。 颓然地倒在沙发上，他发现自己竟出了汗。面对那么多次危机都不曾惧怕过的他，竟然会出汗。直到这一刻，他才终于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在和什么作对。其实早该想到了，从大学那时候起，他就从没有在陆申秋这里讨到过什么便宜。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老话是这么说的。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黄雀，却忘了对手根本不是什么蝉。 那是盘踞在自己身后，冰冷地，吐着信子的蛇。 ****** 每次徐漾来时间都过得飞快，两个晚上几乎一眨眼就过去了。 “再看看有没有落下什么。” 徐漾笑着拎起包，捧着吴原的脸使劲揉捏，“都拿了，没事儿，就算落下什么下周再来取就是了。” 吴原被他揉得两片嘴唇嘟起来，皱着眉，徐漾弯腰在他唇上亲了一口，笑道：“想想下周末咱们去哪儿，迪士尼怎么样？人多就多了，排队的时候还能聊会天儿。” 吴原听得有些期待，眼睛亮亮的：“好。” 徐漾：“过两天我会有点忙，如果我没给你打电话……” 吴原刚要说“没关系”，徐漾把他两只手一握，嘱咐：“你就给我打过来。” 吴原：“……” 徐漾一本正经：“有的地儿不让打电话，你打过来我就有借口溜出去接了。” 吴原：“……” 徐漾假装委屈：“本来工作就累，还不让我多听听你声音……” 吴原无奈，在他继续委屈前打断他：“好。” 临走前，两人在楼下紧紧抱在一起。 吴原下午还要去销售部，晚上不能送徐漾上飞机，只能在公寓楼门口告别。 徐漾在吴原耳边不舍道：“要不我再待一天吧。” 吴原严肃摇头，从徐漾怀里分开的一瞬不知道为什么，心跳得比平时厉害，不是脸红心跳，而是像有冷风往腔子里灌似的，凉飕飕的，他不太理解自己怎么会突然有这种感觉，犹豫了一下，道：“学长，注意身体。” 徐漾柔声道：“嗯，你也是。” 出租车在大铁门外等很久了，吴原看着远处闪亮的车后灯，心知不能再耽误，把徐漾送过去，临上车前，徐漾站在门边拉住吴原的手，对着他细白的手指亲了亲，“到了新城我给你电话。” 温热的触感落在指尖上，吴原刚才心里那一瞬的不适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点点头：“我也会给你打的。” 徐漾心底柔软一片，上车关门，眼睛还在回望他：“快上去吧，外头太热。” 吴原应了一声，却直到出租车开远了才回去。 * 九号公馆发布会过后，上城销售部众人越发燃了。 经过上次例会，大家对工作的态度明显产生了一个量级的变化——对未来的恐慌，不工作就没福利，两种压力叠加，众人在短时间内迅速成长。毕竟秦总监不在，吴经理也不会永远提前为他们安排好工作，在销售业如果不想被淘汰，就必须学会给自己找活，主动跑到外面拓展客户，甚至从最简单的发传单做起。 而眼下最迫在眉睫的就是过两天的房产展销会。 展销会顾名思义，聚集了各个开发商最新的楼盘，上城本地近期没有新项目，要宣传的自然是新城的九号公馆，虽然给新城销售部做后盾让人不爽，但因为某个特殊原因，整个展销会瞬间变得极有挑战性。 这个原因就是主办方前天发来的场地平面图。 图上，绿海的竞争对手——万宏集团的展柜位置，非常巧的就在绿海的正对面。 完全要打起来的节奏。 “怕什么，直接干！” 刘维一撸袖子抬腿往桌上一磕，“他们的楼盘也不怎么样啊，到时候看我怼死他们！” “就是！”蒋含眼睛眯着，“这位置绝对是万宏跟主办方要求的，目的就是想拿他们在上城的人气和规模碾压我们，咱们要害怕就中了他们的计了！” 白璐璐抱臂瞪眼：“他们的销售经理我见过，眼神可贼了，一看就不是什么好货色，哪里能跟我们的吴经理比！” 这时，连接新城销售部的视频通话接通，几人忙剪了话锋，脑袋凑到电脑前。 那边很快响起声音，然而断断续续的，视频也一片黑。 “信号是不是不好啊？看不见他们脸。” 白璐璐用最粗暴的方式拍电脑显示器，没想到一拍居然真好了，屏幕那边很快显出一张漂亮白皙的脸蛋，长长的卷发，软软的想让人触碰的棕色睫毛，呼扇两下，电得上城众人一愣愣的。 “我去，大美女！” 刘维一盯着视频那边的女生，话音刚落，对方不屑的目光扫过来，“你是谁啊？” 气场超强。 明明隔着一层屏幕，刘维一硬是被看得结巴了一下，忽然又一个黑长直的女生走进镜头，弯弯的眉眼很有亲和力，摆手冲这边“哈喽”了一声，还推了推刚才那个卷发女生：“前辈，你好歹跟他们打声招呼啊！” 梁心鑫没理田姚，直接对着屏幕里几张稚嫩的脸道：“吴原呢？” 上城众人：“……” 如果没记错的话，对方应该是来给他们做“九号公馆”销售培训的吧。 现在怎么搞得像这只是个幌子，见吴原才是真正目的似的。 怪不得那天答应得那么快…… 几个平时趾高气昂的人瞬间成了白斩鸡，白璐璐弱弱道：“吴经理在、在呢。” 梁心鑫：“叫他过来。” “啊啊啊啊啊！吴原？你们是在跟吴原说话吗？”赵占飞如一记炮弹般冲来，见视频那边全是陌生人，一懵：“吴原呢？！喂——吴原！听得见吗？我是赵占飞啊！” 上城众人呆呆地看着他的胖脸占据整个屏幕。 吴原被白璐璐拉过来时，视频那边已经聚满了熟悉的面孔。 霎时温暖的热流涌入心田，他盯着屏幕，许多之前相处的回忆都翻涌上来，让他一时语塞，好在那边的人一个比一个话多，赵占飞呜哇呜哇地先是一顿哭，然后是王逸群查户口般地询问这里那里，田姚在旁边始终笑眯眯的，眼眶却发红，等其他人都说完，她看着吴原的眼睛认真道：“吴原，我们想你了。” 蒋含看到这里有点吃醋，生怕吴原被他们撺掇得不要他们了，忙道：“我说，今天不是要给我们培训吗，怎么突然叙起旧来了，你们这样很影响我们工作哎！” 赵占飞看他那瘦瘦小小的，一向很怂的他突然发现了一个看似比自己更怂的，立刻摆出了新城老大哥的范儿，“你是哪位啊？报上名来。” 第171节 没想到蒋含面怂心不怂，“你又是哪位啊？哪年进来的？一看就比我晚，前辈不会叫啊？” 赵占飞瞪眼：“你飞爷爷我是去年九月进来的，你又是哪年？” 蒋含：“我也九月，你哪天？” 赵占飞：“九月二十！” 蒋含：“……九月二十一。” 赵占飞哈哈哈，胖脸一横：“叫前辈！” 蒋含：“……前辈。” 俩人互怼的时候，梁心鑫凑到屏幕前，看着从刚才起就沉默，脸上却有着淡淡笑意的青年，仔细打量了片刻，哼道：“你太瘦了不好看，比以前丑了好多。” 田姚懒得给她翻译了，直接戳穿：“担心就说担心，吴原哪里丑了！” 梁心鑫脸涨红：“谁担心了？！” 吴原温声道：“大家都还好么。” 赵占飞痛呼：“不好！你不在我们一点儿都不好！” 梁心鑫嫌他吵，一胳膊给他拱一边儿去了：“我们好着呢，你不用着急回来。” 背后瞬间传来一片谴责声—— “梁主管，你不想吴主管我们还想呢！” “吴主管！你早点儿回来！我们都想死你啦！” “吃饭都不香！” “睡也睡不着！” 原本优哉游哉的上城众人，被一通视频通话引出了无限危机感。 完全没料到吴原在新城这么受欢迎，一想到之前对他的态度，众人背上冷汗横流，这才知道自己过去有多不珍惜，要是把吴原气跑了打道回府，他们连哭都没地方哭。 于是培训结束后，吴原桌上瞬间多了无数杯热茶冰饮，以及各种精美小点心。 吴原：“……” 蒋含等人星星眼地一拥而上：“吴经理，我们以后一定听话，你可千万别走啊！” “这周展销会一定拼尽全力，怼死万宏！！” “吴经理你相信我们，我们不比新城那帮人差！” 众人说话算话，展销会当天，大家起了个绝早，七点多就赶到现场开始布置。 沙盘是两周前就定做好的，还有各种宣传册和海报，白璐璐蹲在那摆了一个小时，将一本本精美的册子螺旋摆放，视觉效果绝赞。其他人趁这个时候在门口发传单，唾沫横飞想方设法招到更多客户，虽然起点不如万宏，但起码也要在阵势上压倒他们。 九点，四面八方来的上城市民们开始入场。 “哎哟哟，这不是我们的好兄弟绿海嘛？” 矫揉造作的男音在背后响起，吴原转身，梳着大背头的西装男抽了抽领带，对着他们的展示棚上下左右张望。 “咦？一个人都没有啊？我们万宏可是从刚才起客人就没断过耶——” 拇指一抬，他得意洋洋地朝挤满了人的万宏展示棚一指：“唉，果然人气高也是一种负担，我到现在连口水都没喝呢，哪像你们悠悠闲闲，真令人羡慕。” 绿海众人气得脸都青了，正要开骂，吴原眉头一皱，冷漠地看着西装男：“你是？” 西装男自认在上城名气响当当，差点一口气没上来：“——你连我都不认识？” 然后他才发现眼前青年十分陌生，作为竞争对手，他时不时就到上城销售现场偷窥，销售部里那几个人早就熟了，唯独这个人没见过，不屑地冷笑：“我是万宏集团销售部经理杜鹏！你们的秦总监呢？不会是又躲哪里睡觉呢吧？哈哈！” 刘维一直接炸了：“我们秦总监就算睡觉也比你好一万倍好吗！先把你脸上的油吸一下吧，大清早的不洗脸就来，也不知道丢人！” 说着把吴原往后拉：“吴经理，你离他远一点，小心他唾沫喷到你脸上。” 白璐璐拿着一个小玻璃瓶过来，对着杜鹏的脸狂喷香水：“不光脸没洗，牙也没刷吧？从刚才起就满嘴臭气，也不知道你们的客人怎么受得了？” 她嗓门极大，喊得万宏展示棚前面的一排客人都听见了，杜鹏被香水呛得喷嚏连连，回头一见客人们都皱眉打量自己，其中还有和不少熟悉的老客户，顿觉失了面子，磨着牙想怎么反击，想着想着主意就打到寡言少语的吴原身上了—— 听刚才那个男孩叫他吴经理，就这屁都不放一个的样子还配当经理呐？ 谁料还不等他想出对策，背后一人突然跑来拨开他肩膀，激动地一把握住吴原的手：“吴先生，好久不见！还记得我吗？万宏人力资源部的褚一声，哎呀，想不到会在这里遇见你！” 杜鹏：“？？？” 吴原一怔，“……记得，你好褚先生。” 虽然之前挖角被拒，但对于好人才，褚一声并不介意三顾茅庐，彬彬有礼地笑道：“从那次过后也有几个月没见了，不知吴先生是否有回心转意？我们销售部的总监一职已经空缺了一年多了——” 杜鹏不淡定了：“等等，让他做总监？老褚，这这我没有听过啊，总监的位置一般不是该先考虑从部里提拔的吗？” 褚一声扫了他一眼，懒得当着这么多人面丢人，杜鹏带领销售部这些年，手下那些销售私自炒房赚利，学得一个比一个精，上面是不屑于查，否则一查一个准。万宏虽然连年在地产榜排行第一，但名声再好也不是用来让他们随便挥霍的。 “老杜，你还是先做好你经理的本职工作吧，”褚一声往后面一指，“那边那么多客人你不管，倒是有精力跑过来替对家操心了？就这样还想当总监呐？” 杜鹏被他说得完全还不了嘴，临走前，狠狠瞪了吴原一眼。 有本事就来，信不信他们一周就能把他撵出去。 他使劲看吴原，吴原却看也没有看他，杜鹏顿觉一拳挥到了棉花里，气得嘴角一抽一抽的，然而更生气的是吴原接下来的话，他对褚一声点点头，再次拒绝：“褚先生，我的想法和上次一样，绿海是我——” “哈哈，吴先生，别这么急着下决断嘛。”褚一声打断吴原，朝空荡荡的绿海展示棚一抬下巴，“你确定要在这种地方开展你的职业生涯？恕我多嘴，绿海最近的新项目规模看着的确不小，但风险也在那呢，绿海这么多年剑走偏锋，万一这次项目没成，你想想这后果……” 他没有继续往下说，因为吴原的目光在一瞬间沉了下来，他开口，褚一声下意识地闭上了嘴，仿佛被一股冷气凭空截断似的。 “褚先生，你看中我的能力，是我的荣幸。” 凉凉的话将四周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吴原的手在袖中悄然握紧，他不可思议地发现自己手心里出了汗，只因为听到了褚一声刚才的那一番话，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在无形中对九号公馆寄予了多大期待。 他期待它能成功，不，是一定要成功，期待它成为新城的地标性建筑，让每个来新城的人都把它列在必去的行程里。 “但九号公馆不是褚先生口中一个简简单单的项目，它是全体绿海员工这半年来辛苦的成果，作为把地产建立在商业文化与旅游之上的综合体，它受益者的不止是业主，而是周围整个经济圈，整个城市，甚至国家也会因为这个项目被赋予更多发展与升值的可能。” “褚先生说它有风险，没错，但这个风险是所有革新项目的必经之路，我相信我们一定会成功。” 褚一声愣愣地看着他，吴原抿住抖动的唇，身边人影晃动，许多围观的人都好奇地走到绿海的展示棚，拿起宣传册翻阅起来。而他却心跳声剧烈，刚才的话不但只为了说给褚一声听，也是说给自己听。 重新穿上线的护身符在空中微微晃动，就像他此刻的心一样。 “我果然没看错人！” 吴原一愣，抬头却对上褚一声大大的笑脸，对于吴原的反驳他不但没生气，反而还被说得热血沸腾，兴奋地握住吴原的手，使劲一攥：“刚才是我失言了，我向你道歉，不过呢，我的心意还是不会变的，吴先生如果哪天觉得绿海待不下去了，请一定要来找我——” 说着眼疾手快地把名片塞进吴原衣兜，又从他们展柜上顺走一沓吴原的名片，笑嘻嘻地装好，“以后我还会上门叨扰的~” “走走走，再也别来了！” 白璐璐冲褚一声的背影拳打脚踢，蒋含更恨不得在门前洒水驱邪，万宏果然是他们的千年老对家，一个上来就满嘴臭气，一个居然想把吴原拐走，两人发泄完，惶惶地拉着吴原：“吴经理，你肯定不会去万宏的吧？” 吴原冲他们安抚地一笑：“不会，我会一直留在绿海的。” 两人长舒一口气。 绿海门前很快排起了长队，销售们积极拉拢客人，吴原则在队尾维持秩序。 热情的上城大妈拿着宣传册，一个劲地拉着吴原问新城的发展规划。排在她后面的则是一个中年男人，身材高大，西装革履，腕表上的碎钻在灯下闪闪发光，并不像是会出席这种场合的人物。 吴原望过去的时候，他正在看传单，传单很巧地挡住他的脸，吴原没能看清他的样子，却莫名觉得很熟悉，且越来越熟悉，等再看过去的时候，男人已经把传单放了下来，冲他和蔼地一笑。 吴原顿住。 “小原，好久不见。” 薛建眼角压住笑纹，柔和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给人一种极强的安全感。 ****** “薛董。” 薛建坐在茶室，笑着纠正吴原：“叫薛叔叔吧。” 吴原眉心蹙了蹙，觉得这个称呼太过亲近了，薛建看出他的犹豫，笑道：“没事，小原想叫什么都可以，前段时间我出国处理事情，一直没机会联系你，回来听人说你居然跑上城来了，就来看看。” 他的语气不急不缓，茶面热气上升，吴原摩挲着指腹，在这静谧的气氛里居然恍惚了一下。 儿时很多记忆都已经模糊了，但他记得小时候，自己身前总有一道顶天立地的影子，吴原想不起那人的长相，但那人给他的感觉就像对面的薛建一样，沉稳有力，安抚人心。 “看见你健健康康的我就放心了。”薛建笑道。 吴原：“薛董。” “你说。”薛建以为他终于有事要自己帮忙，高兴道。 吴原心中惴惴，毫无证据，几乎突兀地问：“我和您以前是不是见过？” 薛建握着茶杯的手一晃，下一秒，闷头喝了一口。 他本来想像往常一样搪塞过去，抬眼却对上吴原怔然的，透着一丝想期待却又不敢期待的目光，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心中一酸，缓缓把杯子放下，他同样紧张起来，半晌，前言不搭后语地说：“小原，明天，就是周五我要回趟新城，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回去？” 吴原一怔：“回新城？” 薛建下定决心般握紧茶杯，看着他笑道：“有个地方我想带你去看看，就去一天，之后我再跟你一块儿回来。”喉咙一紧，他像长辈看着孩子一样哄道：“好吗？” …… 等吴原意识到时，他已经说了“好”字。 没有什么原因，他只是知道薛建绝对不会害他，这种确信与生俱来，在心中根深蒂固。他和薛建确定了时间，买了机票，把这个消息告诉徐漾的时候，一家人都兴奋地像是打了鸡血，准备做一番大扫除迎接他回来。 徐淼拿着手机手舞足蹈，那和吴原配套的护身符就跟着一晃一晃，跳动的一抹鹅黄色映在徐家人眼中，仿佛期待的火苗，静而温暖地燃烧着。 当晚的月色格外亮，当空悬挂，圆而饱满。 月满则亏。 一家人结束通话，徐漾心满意足地回房继续工作，他得再拼一些，再多挤出一点时间工作，如果一切顺利，他周五或许还能去机场接吴原。重新拿起电话，他刚才试图联系住建部的人，对方没有接，又打给谢林，也没有接。 或许已经睡了？ 徐漾挑挑眉，不以为意，给吴原发了一串表情过去，让他也早点休息。 可有些行业的人注定彻夜不眠。 比如，记者。 夜幕降落，流云被风吹散，潜伏的怪物这才从阴暗的角落匍匐而出。 第172节 他们红着眼睛，像看着猎物一样，将从某个渠道不胫而走的消息迅速锁定。 调查，求证，确认，眼睛越来越亮，他们知道，手里的消息一旦确认真实，能带给他们的就是见证一方势力倾倒的刺激和快感，他们不在乎钱，不在乎名利，更不在乎黑白，从他们走上这条道路的第一天起，等待的，期待的，就是发生在这社会上的，大大小小的动荡。 参加发布会的央视女记者伏在电脑前，满眼血丝，唇角勾起，键盘随着她跳动的手指噼啪响动，促成一篇爆炸性的新闻稿。 一面玻璃之隔，整个演播厅忙乱不堪，现场记者们调试话筒，揣好目标地址，摄像师连夜被他们揪起来，大巴车宛如咆哮的巨兽，在电视塔门口嘶嘶轰鸣。 一切蓄势待发。 同是危险的夜，上城的月色却异常温柔。 吴原坐在床上，静静地望着相框里一家人笑意盈盈的脸。 明天的这个时候，他在做什么？ 大概正坐在徐家的客厅里，给他们说着自己在上城的见闻吧。 ****** 第二天清晨，上城机场t1航站楼。 吴原早到了十分钟，一边等薛建，一边给徐漾拨出电话。 没人接听，他想徐漾可能正在开会，便改为语音留言，告诉他自己已经到机场了。 前面有人喊他的名字，抬头，薛建迈着大步走过来，他也是轻装上路，到吴原跟前笑道：“小原，等好久了吧？” 吴原摇头：“才刚来。” 两人都没有托运行李，直接走过安检等待登机。薛建看吴原没吃饭，带他去登机口附近的咖啡厅点了两份简餐，旁边的巨屏电视正滚动播放着新闻，薛建把纸巾递给吴原，笑道：“听天气预报说新城晚上会有暴风雨加冰雹，咱们选早上出发太明智了。” 吴原点点头，正要回他什么，一道急促的铃声截断了他的话，桌上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蒋含颤抖的声音穿透耳膜，“吴经理，出事了！！” “你看新闻了吗？！徐总经理，徐总经理和年董——” …… 刀叉“咣”地砸在了盘子上。 “小原，怎么了？” 薛建震惊地看着吴原惨白的脸，那漆黑的两枚眼瞳晃荡着，平寂的眼波在看向电视的一瞬间电闪雷鸣，薛建心里咯噔一声，顺着他的视线转身，倒吸一口凉气。 暴风雨提前来临。 镜头剧烈晃动，现场喧哗不堪，高大的年轻人被几名警察押着肩膀按进车中，男播音员冰冷地念着手中稿件，和屏幕底下方正不阿的黑体字一样不带感情—— “散布虚假发展新政，绿海集团总经理徐漾被刑事拘留，董事长年国永今早宣布辞职，愿承担一切后果。” 熟悉的人，熟悉的身影。 吴原看着屏幕中一闪而过的侧脸，忽然分不清现实与梦境。 然而耳边群众嗡嗡的讨论声告诉他，这就是现实。 “什么？东兴区的未来五年规划居然是假的？” “这完全就是欺诈行为啊！那些买了九号公馆的人不是要赔死了？” “最赔的是那几个签约的国际大商吧，这什么破总经理？真给咱们国家丢人！” “年国永真把自己当回事了，以为就他另类？没了他别人就没房子住了？可笑！” “官商勾结，黑心开发商都该下地狱！” …… “小原，你……” 薛建怔怔地看着双目猩红的吴原。 吴原兀自站起来，盘子在这无声的一动中摔在了地上，滔天的愤怒顺着地缝蔓延，整个大地都跟着摇撼起来，他立在那，一动不动地望着定格在电视屏中央的绿海商标，那翻涌的绿色浪花化身海啸，狰狞地涌出冲翻一切，足以令世界决堤。 那一刻，吴原终于明白了。 原来绿海，从来都不是什么理想国，乌托邦。 她是一个理想至上走到死的人的葬身之地。 也是一个利益至上走到死的人的葬身之地。 之所以在所有开发商中是极特殊的存在，是因为它能存活至今，本身就是一场奇迹。 它比普通的开发商多了太多的条条框框，太多的束缚，让它既无法前行也无法后退，而一旦选择了某一条路，没有另一个人的扶持，结局只会是比先前更可怕的惨烈。 那么为什么那么多怀揣梦想的年轻人还能一路顺利地走下去？ 因为有年国永护着。 因为有陆厉薇护着。 世界是残酷的，少了任何一个人都不行。 唯有心怀理想，却又不弃利益的人，才能走到最后。 万事万物，所有道理都是如此。 …… “薛董，走吧。” 不知过去多久，吴原转身，朝登机口走去。 不过是几分钟的间隔，他的眼神已经变了，眸中掺血，青筋撑紧，致命的压迫感让身边的男人嗓子卡住，除了跟上去，竟无法做出第二种选择。 “要登机了。” 第113章 吴原想着自己至今为止走过的路。 秦京说他一路都走得很顺。 他想过之后, 发现的确是这样。 或者说，他很幸运。 能在人生最灰暗的时刻遇见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支撑他走过三年高中, 四年大学，走进职场，又再次与他相遇。他的人生因樱树下的相遇染上了绮丽色彩, 有了阳光的味道。在那之后, 他见到的每个人, 遇到的每件事, 都不可思议地从黑白转为热烈鲜活，美好得令人目不暇接。 都是那人带他领略的风景。 而人一旦被温暖包围，就会一不小心忘记世界的本质。 美好与残酷共生，理想与现实互存。 有人替他挡掉了肮脏的东西, 不代表他们不存在。 …… 他不该掉以轻心的。 “女士们先生们, 飞机现在遇到一股气流，过程中会持续颠簸, 请您系好安全带——” 身后传来小孩子的哭声。 吴原回神, 远处的一道闪电轰地劈开云海, 在他幽黑的眼中稍纵即逝。 当所有为他挡风遮雨的人都倒下的时候, 应该怎么做？ 无路可逃, 无处可躲。 唯一能做的就是爬起来, 自己成为挡风遮雨的那个人。 ****** 警察闯进绿海总部大厅时，两个前台女生还没有完全醒神。 黑压压的两队制服走近，安稳的气流在一刹那凝成一把拉满的弓弦, 两人面面相觑，在紧张的气氛中惶惶站起来，旁边，无数刚刚还坐在喷泉池，享受早餐的绿海员工瞪大眼挤在门口，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商业地产部在几层？”警察冰冷道。 前台女生强忍住情绪，为公司做着最后一道保护墙：“您、您们有预约吗，没有预约……” 刷地一声，警察翻开证件，那象征国家的徽章看得两人瞳孔骤缩，抖着嘴唇开口，说的却依然是刚才的话：“没、没有预约我们需要先打电话和总经理确认。” 警察“嘭”地一拍桌子，全场吓得寂静。 “你们这是在妨碍公务！知道妨碍公务什么后果吗？” 女生一呆，浑身开始颤抖，另一个女生使劲拉了她一把，忍着泪道：“十二层！在十二层！” 警察转身离去，还不待门口的众员工搞清状况，记者已蜂拥而至。 之后的事情快得像是一场荒唐的梦。 两个女生不是没有见过大世面，比这更多的记者她们也见过，大人物来访她们也接待过，然而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慌乱，潜意识里知道要大事不好了，但不知道究竟糟糕到了哪一步，之前的砂石厂危机，破产危机，绿海都能安然度过，即便陆厉薇董事不在，但还有年董在，相信这次也一定能—— “叮”的一声。 电梯门被记者围得水泄不通，铺天盖地的闪光灯将大厅晃得煞白，还不待两人看清前面发生的事，一张晨报忽然飘到了地上。 “行贿”、“捏造”、“虚假”、“豪赌”…… 冰冷的黑体字宛如一记重锤，两人完全懵了，傻了，等回过神时，徐总经理已经被带走，年董临时在会议厅召开记者会，宣布辞职，结束出来时，老人仿佛在短短半个小时内老了十岁。贴身助理拼力推攘着向他逼近的记者，但是没有用，无论他们有多少双手，推开多少个记者，都不能和无形的舆论对抗。 “是陆厉薇！” “是陆厉薇董事！” 突然，原本围在两边的记者向着一个地方跑去，将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门口的陆厉薇堵住。年国永一愣，缓缓抬头对上前方那道近乎逼视的冰冷目光，四目相对，老人手指攥了攥，然后，脚步蹒跚地挪动起来。 记者们瞬间放出狼一样的视线。 两个昔日派系斗争的最大敌手在这种场合相遇，这可比刚才那场官方的记者会有爆点多了！ 老人走到陆厉薇面前停下。 陆厉薇今天依旧穿的黑色。 她化了很浓的妆，冰冷的妆面让她看起来比任何一日都要不近人情。年国永看着她，忽然觉得相似的场景很多年前也发生过，那时她还小，但眼里已充满了敌意，她问他绿海有一天会不会垮掉？会不会负债？他和蔼地看着他笑，让她不要担心。 第173节 她跟他势均力敌地对抗了二十年。 就是为了证明他是错的。 在场记者忽然倒吸一口气，不敢相信他们所看到的。 镜头里，老人对着陆厉薇一弯腰。 “阿薇，对不起啊。” 沙哑的声音飘落，年国永和蔼地看着陆厉薇，仿佛她还是多少年前的那个孩子。 然而那个孩子却再不复往日的倔强敌意，在年国永弯下腰的瞬间，她的脊背猛地一颤，被赶下台都不曾露出过半分脆弱的她，眼眶突然红了。 来之前她有很多想问的。 绿海凭什么要为了你的理想牺牲？ 凭什么要牺牲我父亲攒下来的财富，陪你实现什么与人为善的屁话？ “阿薇，没有你年叔叔，绿海现在根本不会叫绿海，只是海投而已。” 父亲曾经语重心长地这样和她说。 无数个摄像机对准陆厉薇的脸，她深吸一口气，牙关紧咬，极力让眼泪不落。 就是这样她已经拼劲全力，哪里还能说出话来。 “对不起，我没有保护好绿海。” 老人饱含歉意地看着她，然后前行，擦身而过，带走了那些纠缠在她身边的记者。 …… “陆女士，好狼狈啊？” 陆厉薇抬头，陆申秋抱臂倚着会议厅的门，看着她笑道。 陆厉薇没有说话，在他的注视下不动声色地掏出纸巾擦脸，补妆，足足过了十分钟，才踩着高跟鞋向他走去。 那时陆申秋已经等得不耐烦了，陆厉薇却异常平静，她在他的面前站住，抬手，“啪”的一个耳光！ 陆申秋被她打得偏过头，脸上五道鲜红的指印，他肩膀开始抖动，笑得不能自已：“这么久不见，陆女士打招呼的方式也变了啊。”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陆厉薇紧紧盯着他，陆申秋在脸颊的痛感和她直视过来的目光里感到前所未有的满足，压低声音笑道：“当然知道了，走前的最后一个目标，把年国永拉下台，我替您实现了，您做不到的，我都做到了，这回您该对我彻底满意了吧？” 陆厉薇在这一刻终于意识到自己犯了怎样的错。 她脸色阴沉道：“我说过，无论你做什么，都不要损害绿海的利益。” “那怎么行？”陆申秋笑道，“从小到大您一直把精力放在绿海上，只有动她，您才有可能注意到我啊。” 陆厉薇一愣：“……” 陆申秋向前一步，勾唇笑道：“您现在这么担心，还不是因为不相信我的能力吗？放心，我能让绿海在一夕之间变成这样，就有办法让这个瘦死的骆驼起死回生，没有您，没有年国永，没有徐漾，我照样能带领整个绿海走下去，到时候您就知道，有没有白生我这个儿子。” 他离开，陆厉薇转身：“申秋——” 对，就是这样。 陆申秋微笑，头也不回地上电梯。 让你也尝尝得不到回应的滋味。 ***** 万柳区，徐家所在的单元楼前挤满了记者。 邻居经过议论声不断，话里话外都在抱怨这平白扰乱小区安宁的一家人，记者外又围了看热闹的里三层外三层，谁都没注意到一辆汽车悄无声息地停在了身后。 “砰”的一声，一个黑衣青年下来，面无表情地拨开人群。 “谁啊，挤什么挤——” 最外面的女人嚷嚷着回头，正对上青年冰冷的目光，后半句直接噎回嗓子里。 围观群众都吓到了，外面一圈的喧闹声戛然而止，随着青年走上前，人群不由自主地从中间分开，谁也没敢说话，大家敏感地察觉到青年的情绪正处在一个爆发的临界点上，只有记者没眼力见，见青年要进单元楼，摄像机直接对准他的脸。 “先生，你也是这里的住户？” “……” “你认不认识住在五楼的徐漾一家？” “……” “到底认不认识？说句话啊？” “……” 青年沉默地抬眼，记者吸了口气，摸着后脑勺嘀咕道：“不认识就不认识，瞪什么人啊？” 说着却还是往后退了一步。 忽然后方乌央乌央来了一大队人，小区物业经理带着几个彪形保安目光凶狠地盯着一群记者，嚷道：“干什么呢你们？啊？知不知道这是私人小区啊？刚有人跟我投诉说你们严重影响了居民生活起居，赶紧走！再多待直接报警了听见没有？” 记者们不甘心地往后退。 物业经理一边瞪他们，一边左右环视，想当面找那个投诉的青年为他们的工作疏忽道歉，却只见一道黑色背影在单元楼内一闪而过，脚步声越来越远，每一步落地都是稳的，仿佛凌厉的锋刃砸在地上发出的铮铮响声。 唐静听到门铃时，以为又是记者。 从公司赶回来陪她的徐易林一把抄起报纸冲到门口，忽然被唐静大声喊住。 门铃只响了一声，不像是记者们的作风，唐静心跳砰砰的，一步步走过去，敏锐的第六感蓦地捕捉到一股温柔的气流，她深吸一口气，毫无依据地，贴着门颤声问—— “是原原吗？” “……是。” 唐静很想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然而开门的一刹那眼睛还是红了。 黑衣的青年站在门前，几个月不见，他的变化惊人，瘦了，还有种琢磨不定的东西凝在单薄的身子骨里，他在一夜之中成长，只有一双眼睛仍然没变，收敛着他对世界的温柔和善意。 “唐阿姨。”他说。 唐静眼泪刷地下来，拉住他冰凉的手，吴原将她握紧，搂住她的肩膀，看着她和徐易林道：“唐阿姨，徐叔叔，别怕。” 徐易林喉咙收紧，上来拍唐静的背：“孩子他妈，别哭了，吓着孩子。” 唐静飞快抹眼，“原原，你没事吗？” 吴原：“我没事。” 唐静颤声道：“样儿他……” 吴原眼睛柔和地一弯：“我会带他出来的。” 唐静紧紧地握着他的手，不再说话，所有的信任都攥在了那双不断收紧的手中。没有一个人问起徐漾到底有没有捏造消息，他们了解他，知道他不是那样的人，他们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建立在徐漾是无辜的基础上。 而吴原的出现撑起了徐漾不在所坍塌下来的那道脊梁。 他清瘦的身子在一瞬间变得高大宽阔，让她感到无比踏实。 吴原：“淼儿不在么。” 唐静：“在学校呢，今天学生会选举最后一轮，幸好她不在，不用经历这些事。” 吴原忽然想到什么，唐静察觉到他手凉得可怕，“原原，怎么了？” “没事。”吴原不想让她担心，“唐阿姨，我出去一趟，很快回来。” 他的声音像从肺里挤出来的，唐静看着他，这才发现他从刚才起嗓音就不太对，担忧地抚了抚吴原的头发，“原原，你真的没事吗？” 吴原摇头，给了她一个淡淡的笑容，“真的没事。” 唐静看着他的眼睛：“原原，没关系的，你不要急。” 吴原：“嗯。” 吴原从徐家打车到徐淼所在的a大。 盛夏季节，天气闷热得发汗，如同一方巨大的蒸笼罩在头顶，花草都动也不动，只在一道黑色身影从旁边经过时拂了拂。 礼堂闹哄哄。 人的嫉妒心就像深缠骨髓的毒一样，戒不掉，只会在阴森的角落不断壮大。 徐淼的演讲第三次被打断。 一片嘘声中，几个女生勾起嘴唇，讥笑道：“你说一切从学生利益出发，是怎么个出发法？不会是跟你哥哥一样空口套白狼吧？” 台下一片哄笑，徐淼攥紧话筒，她从早上起一直在准备演讲稿，临上场才被告知徐漾被捕的消息，之后脑袋就彻底乱了，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刚才说了什么，她只知道要替徐漾说两句话：“我哥哥不是那样的人，他——” “不是？” 女生再次充满恶意地打断她，拿出今早的报纸在她眼前晃，“这上面白纸黑字都写着呐，难道新闻还能造假？当我们眼瞎啊？” 一个男生紧跟着站起来，指着徐淼的鼻子道：“我爸还听信了你哥的话买了九号公馆的房子呢！你说这是不是欺诈行为？钱我们找谁来退？你哥吗？” 说着他好像不解恨似的，抄起手里的一本书就向话筒方向扔去，徐淼尖叫一声蹲下，然而意料中的巨响却迟迟未至，惶然抬头，就见男生的胳膊被一个黑衣青年紧紧攥住，男生脸色发青，显然是被攥得疼了，大喊：“放手！你放手！” 徐淼不可置信地看着青年。 从早上忍到现在的委屈一股脑涌出，她眼前瞬间模糊了。 原原哥…… 吴原松了手，男生摔在地上，回头大骂：“你他妈谁啊？！有病吧……” 声音越来越小，青年沉默的目光震得他心中发骇，居高临下的一道身影，仿佛在风中呼啸立定的松柏。 吴原：“我是她哥哥。” 全场哗然。 哥哥？ 徐淼还有一个哥哥？ “她哥哥不是那个行贿欺诈还给我们国家丢脸的那个吗？”几个女生嗤了一声，目光在吴原和徐淼之间流连一圈，笑得意味深长：“这又是哪儿捡来的便宜哥哥啊？” 徐淼不允许任何人侮辱吴原，抄起话筒大喊：“张楚希你再说一遍！” “……我说多少遍都是一样！” 第174节 被点名的女生回瞪过去，肩膀却不受控制地一抖，徐淼此刻的气势，和当初她拿着话筒在众人前反驳她们时一模一样，那一幕给她留下了深深的阴影，她气不过，一分钟前还是一副慌乱的任人欺负的徐淼，居然这么快就恢复过来了。 是因为他么…… 女生看向青年，从他进来的那一刻起礼堂就匪夷所思的安静，原本指责徐淼的那些学生此刻都提心吊胆地看着他，大家敏感地意识到徐淼的哥哥，这个异常沉默的青年并不像他清秀外表看起来那么好惹。 他浑身散发的气场令人畏惧。 吴原到场后，再没有人敢打断徐淼的发言。 徐淼的心静下来，在吴原的注视下顺利完成演讲，虽然在最终选举中以五票惜败，但想说的都说了，她并不遗憾。结束后，她疯了一样冲下台，一头扎进吴原怀里，两只胳膊紧紧搂着他抽泣起来。 吴原柔声道：“淼儿别怕，有我在。” 他的话像是有魔力，徐淼听过后，当真觉得没有什么好怕的了，哥哥的事，家里的事，学校的事，都不用担心，因为她的另一个哥哥一定都会帮她摆平。 *** 两日后，吴原接到了薛建的电话。 “小原，查出来了。” 而那时候的他，正坐在徐漾发小王骁家开的茶室里，看着王骁递到自己面前的一小串钥匙发怔。 第114章 “……好的, 我知道了，谢谢薛董。” 吴原挂断电话, 王骁把钥匙放到他面前：“样儿出事前两周还拜托过我房子的事, 现在那种房子不好找了，本来想当面给他的，现在还是交给你最合适……” 吴原看着那串钥匙。 王骁硬撑出几分笑来道：“这房子是你们俩以后要住的吧, 样儿那阵工作最忙的时候也没忘了每天看房, 我们都跟他说还有一年呢, 慢慢找不着急, 他非不，没想到现在居然派上用场了。” 吴原把钥匙攥紧，掌心被锯齿状的棱角压得发白。 王骁敲敲桌面：“吴原，你别急, 凡事都按部就班来, 样儿没那么脆弱，我这边也在疏通关系想办法。” 吴原平静道：“我没有急。” 王骁形容不上来他那种感觉, 整个人像一根蓄势待发的弦, 随时都有可能爆发, 明明自己还比他大两岁, 此时坐在他面前竟觉得无比紧张, 恨不得每隔几秒就要抬头看看他的脸色。 而且这种紧张感在他接到薛建那通电话后瞬间加剧。 薛建人脉宽广, 根据吴原给的线索，很快查到了有力消息。 舆论的力量太可怕了，只靠几张照片和歪曲事实的报道, 徐漾在一夕间就被塑造成行贿国家官员，串通住建部造假、谋取私利的奸商，即使没有其他证据，但仅那些照片就够不明真相的大众把他喷死。 在机场的时候，薛建在和吴原告别前问道：“你认为有人陷害他？” 吴原点头。 薛建压低声音：“对方是谁你有头绪么？” 吴原沉默。 对方的目的不是为了让徐漾入狱。 而是让他一无所有。 之前被捧得有多高，摔下来的时候就有多惨烈。即便到时无罪释放，徐漾前几年积攒下来的人脉，客源，声望也会在顷刻间蒸发，整个形象跌落谷底。对于一个骄傲了二十几年，从事销售业的年轻人来说，除非出国，否则在国内想带着这种污点东山再起，简直如同天方夜谭。 离开王骁家的茶室，吴原回忆着薛建最后一句问话。 “小原，任重闻这个人你熟悉吗？” “任重闻……？” 住建部相关人士在同一天被押上警车，住建部高层一口咬定此人只是住建部内一个从事行政的员工，和国家发展决策毫无关联。薛建吩咐自己的部下顺着这一条线查下去，最后却出现一个陌生的杂志社主编的名字，又顺着谢林那条线往下查，发现牵线人居然也是这个杂志社主编。 这应该并不是巧合。 ****** “吴先生，真是意外，你居然会来找我。” 任重闻好整以暇地坐在沙发上，亲手给对面青年递上一杯茶。 和吴原已经有几个月没见了，他不知道一个人的外貌能在短时间内变化这么大。他原来一直以为吴原是清秀那挂的，然而此刻或许是因为瘦，他的五官锋锐了棱角，显得眼形深刻狭长，又因为脸色苍白，眉睫在灯下像是拿蘸满墨的毛笔勾上去的，刚进门时，任重闻几乎看得移不开眼睛。 身子向前倾了倾，任重闻盯着吴原的脸轻声道：“我听说绿海出了事？这也太突然了，你怎么样？心里有什么不痛快都可以和我说。” 吴原本是面无表情，听到这句话，忽然抬头看了他一眼。 任重闻在他眼中察觉到一抹淡淡的讽刺，干笑道：“怎么了？” 吴原：“任主编，有一个问题我想请教你。” 任重闻松了口气，笑道：“干嘛这么严肃，只要是你问，我肯定知无不言。” “那好。”吴原放下茶杯，“咄”的一声，“任主编，《乐家property》总共出了120期，100期前几个月几乎一期不落地做了绿海专访，但从第110期起，也就是九号公馆项目启动的那一周，你再没有做过有关绿海的任何内容。” 任重闻伸向茶杯的手一顿：“……” 吴原淡淡道：“直到上周五丑闻爆发，连续几个月没有关注绿海的任主编居然在第一时间跟进了报道……这前后的举措让我感到很奇怪，好像任主编一早就料到九号公馆肯定会出问题一样。” 任重闻喉结耸动着，笑道：“吴先生说笑了，我又没有未卜先知的本事，怎么可能知道一个项目会不会出问题呢？只是我这人一向不喜欢冒风险，九号公馆投入太高，万一失败，连带我的杂志也会砸了招牌，而且事后也证明，我的决策是对的。” 吴原低头抬眼，审视的表情：“是这样么。” 任重闻被这四个字说得指尖发凉。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极大的错误，他是徐漾和谢林的中间介绍人，之前不止一次提出要帮绿海，现在却自相矛盾地说对这个项目不看好……想起吴原刚才的那个表情，他一定也察觉到这一点了吧。 吴原看着任重闻越来越白的脸，“任主编，听说过你毕业于b大精算系1班，那你知不知道我哥也是那个班出来的？” 任重闻攥紧手指，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问起这个，勉强笑道：“知道是知道，但我和陆申秋董事不熟，之前上学的时候也只在大课上见过一两面而已。” “陆申秋董事？”吴原看着他的眼睛，“任主编，我还没有说我哥是谁，为什么你会知道他就是陆申秋董事？” 任重闻一僵，吴原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从没有在任主编面前提过我哥的事情，对外也没人知道我们的关系，那么你到底是怎么知道陆申秋就是我哥哥的？” 任重闻：“……” 吴原深深看了他一眼：“任主编和我哥很久以前就认识了么？” 任重闻缓缓放下茶杯，嘴角笑容已经凝固。 这个表情已经回答了一切，吴原站了起来：“谢谢任主编，我没什么要问的了。” 他转身，手臂和空气间的拂动声让任重闻猛然惊醒，他突然冲上去，不管不顾地拉住吴原手腕：“吴先生！” 吴原一怔，而就是这一怔让任重闻瞬间扣住了他瘦削的肩膀，双目赤红地喊：“连你也觉得我做错了么？！” 吴原在这突如其来的一问中顿住，任重闻咄咄逼人地上前：“你真以为良心的笔杆那么好做吗？你以为我没有努力过吗？你以为在这种大环境里不被利益诱惑有多难吗？我只是想保护自己的杂志社而已，难道这也错了？？” 原来两年前的那场纸媒危机后，被染黑的不止是环球财经，还有他自己。 陆申秋有一句话说对了。 他是半瓶水，一个想做好人的坏人。 但这世上真的有真正意义上的好人吗？ 他们的下场如何呢。 “任主编，”半晌，吴原拉开了任重闻的手，“无论你做什么，都是你自己的选择。” 从纸盒中抽出纸巾，递到早已涕泪纵横的任重闻手中：“对还是错，你其实自己早就有了定论，何必还要问我呢。” 如果好人没有好报，人为什么还要做好人？ 答案或许没有那么复杂——可能只是他们在良心深处，不愿做坏人而已。 任重闻晃神的时候，吴原已经走了。 倒退着跌坐在商务椅上，他仰头看着天花板。脑中走马灯似的闪过建社来的一幕幕，直到两年前戛然而止，像是他所有的热情都卡在两年的那个时间点上，那之后的画面太陌生了，他不承认。 任重闻坐起来，抬手敲击空格。 电脑显示屏刷地一亮。 小小的被命名为“录音备份”的文件夹处在屏幕中央，任重闻盯着它，仿佛刺目似的，猛地关闭电脑主机，十指埋进发间长长叹了口气。 “小伙子，你没事吧？” 吴原回头，楼下的保安被他盯住，局促地笑道：“看你脸色很差，是不是不舒服？” 吴原：“谢谢你，我很好。” 保安笑道：“还是要吃饭，平时工作跑来跑去的，不然体力跟不上。” 吴原：“好。” 走出环球杂志社所在的写字楼，吴原仰起脑袋，天空布满云层，好像要下雨，铅色的云包裹着金色闪电，令人感觉到某种潜伏着的不舒服的东西。 他不是突然在任重闻面前提起陆申秋的。 如果可以的话，这是他最后一个想和此次事件连接起来的名字。 然而来之前薛建突然打了一通电话—— “小原，任重闻的事可能没那么简单。” “您是指——” “我感觉这人可疑，就顺带让人调出了环球杂志社的股东名单。” “……” “结果一查却发现他们在两个月前刚刚进行了一次股权转移，现在最大的股东居然变成了——” 深吸一口气，薛建低声道：“变成了绿海的联席董事长，陆申秋。” “……” “小原，任重闻和陆申秋可能很久以前就已经联手了。” 吴原抬头，轰的一声雷鸣，暴雨毫无征兆下落。 前方一片雾茫茫，一道闪电劈过，将远处的云层映得清晰煞白。 就像那隐匿在雨幕中的怪物一般，终于在此刻露出了真面目。 第175节 ****** 一周后，陆申秋作为绿海临时董事长，召开了记者发布会。 绿海集团内部网全程直播，会上，陆申秋董事长就“九号公馆”项目一事借由媒体再次向大众深深致歉，并公布了一项令大众震惊的消息——九号公馆将不会停止开发，且会就工程已有的基础再度扩大规模，并将邀请到德国著名建筑师诺曼进行规划设计，由原本国内最大的商业综合体，打造成国际性商业综合建筑。 也就是说，他要亲手将原本一文不值的土地打造成一块黄金。 消息一出，社会各界哗然。 海投各领导对陆申秋刮目相看。 之前所有的疑虑消失得无影无踪。虽然绿海名声受损，但所谓不改变就无法前进，现在的绿海完全成了海投派的天下，内部大换血迫在眉睫，到时等九号公馆一竣工，现在跌掉的股价，损害掉的声誉都会恢复甚至涨到最新的高点——反正股市的涨跌对于他们这些商人来说司空见惯，至于那些因股市动荡而跳楼的股民，就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内了。 这日，绿海员工食堂。 “之前的发布会你们看了吗，陆董太有魄力了！” “其实仔细想想，陆董也挺好的啊，总是那么温柔，对下属想必也很好吧！” “对啊，绿海这些年一直都太冒险了，换一个稳扎稳打的人来，或许也会打破之前的经营模式，以后业绩也一定能突飞猛进吧。” “年董的确是年纪大了，前两周出那么大事，他老人家居然直接撒手不管我们了，要不是有陆董在，我们岂不是都要喝西北风去啊？” “年董那根本不是撒手不管好吗？！” 田姚听不下去了，一嗓子打断旁边几个叽叽喳喳的女生，叱道：“如果没有年董辞职平息大众怒火，你们以为自己还能安安稳稳坐在这儿？到时候那才叫真喝西北风呢！” “你跟她们置什么气啊？”梁心鑫懒懒地搅着杯子里的牛奶，眼皮也不抬：“社会上无知的人多了，一个个解释得解释到什么时候？” “你说谁无知？！”邻桌女员工大喊。 赵占飞和王逸群见状蹭的站起来，组成肉盾：“干什么干什么？搞内部不团结啊？” 几个女员工怼不过，嘀咕着跺脚离开，王逸群扭身看梁心鑫：“梁姐，咱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梁心鑫脸色沉下来，她刚才虽然语气悠闲，但眼睛却暴露了心底的不安，赵占飞气不过道：“新董事长哪儿有她们说的那么厉害啊，他之所以敢这么干，还不是因为徐总经理之前那一套方案做得周密？而且甭管政策是真是假，地价已经被周围的开发商炒起来了，责任被徐总经理和年董担了，他现在这样，完全就是坐享其成嘛！” 梁心鑫：“……” 王逸群烦躁地抓头发：“不知道怎么搞的，我这回心里总觉得特别不踏实，你们说，绿海要没了年董，那还能叫绿海吗？我们现在待的这个绿海，还是我们过去喜欢的那个绿海吗？” 没人回答他，所有人都陷入了茫然。 赵占飞靠着窗户叹气，无意识中向外看了一眼，而就是这一眼让他猛地一抖，站起来指着楼下，不可置信地大喊：“你们看！” 众人烦得要死，没好气道：“看什么啊？” 赵占飞拍玻璃：“吴原，那不是吴原吗？！” 众人一惊，扑过去往下看，果然见一道熟悉的黑影从喷泉池旁穿行而过，眨眼的功夫，他已进了绿海大厅。 赵占飞喃喃：“吴原回来了？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身边咣啷一阵椅子碰撞声，等他回神，其他三人已经冲了下去。 “我靠，等等我啊！” 四个人火急火燎地坐电梯向下，在他们旁边，另一架电梯擦着火花上行，直到顶楼。 吴原被秘书带着走进董事长办公室时，陆申秋正坐在沙发上喝茶。 西装革履的英俊男人抬头，比任何时候都要修饰精致的脸上含着笑容：“小原，怎么比约的晚了半个小时？” 吴原：“路上耽搁了。” 陆申秋淡淡瞥了眼秘书，秘书忙关门离开，办公室内只剩下陆申秋和吴原兄弟两人，陆申秋立时轻松了不少，所有伪装都卸了下来，他深深地打量几个月未见的弟弟，默默观察他的五官变化，高矮胖瘦，看完了，他朝吴原张开手臂：“好久没见了，不和哥哥拥抱一下吗？” 吴原看着他，一动不动。 他不动，陆申秋却笑着朝他走来，完全不装了，微微弯腰，柔和的目光落在吴原脸上：“小原，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 吴原不说话。 陆申秋一弯眼睛，拍拍他的头：“像一只被丢弃的小猫。” 吴原目光冰冷，声音像从腔骨里磨出来的：“都是你做的么。” 陆申秋一愣，歪头做思考状，“小原指的哪一件？” “砂石厂？银监属？还是住建部新政？” 吴原的神情越来越沉，陆申秋露出恍然大悟的样子：“不对，好像哪一件都是我做的。” 说罢突然大笑出声，摇头跌到了沙发上，额发凌乱地看着吴原，边笑边道：“这么一想，我还是挺厉害的嘛。” 吴原看着他。 陆申秋在他的注视下凝住嘴角，笑容敛去了疯狂的成分，忽然变得柔和了，“小原，你不问我原因吗？” 吴原：“问了你就会说么。” “当然，”陆申秋温柔地看着他，“在你面前，我永远是坦诚的，不过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小原难道猜不到吗？” 吴原眉心很轻地蹙了一下，陆申秋观察他那么多年，他的每一个微表情的含义都了然于心，他知道吴原是在茫然，而他作为哥哥，自然有义务帮弟弟答疑解惑。 “真傻，”陆申秋站起来，好玩似的敲了下他的额头，“我如果什么都不做，你们两个又怎么会乖乖地回到我身边呢？” 吴原愣住。 陆申秋走到办公桌前，拿起一沓文件递给他，“对于这么乖的小原，当然要给一点奖励。” 吴原心头隐隐升起不好的预感，他没有接，陆申秋硬塞到他手里：“拿着吧，你一定会喜欢的。” 吴原：“……” 陆申秋笑道：“小原，我记得你的梦想是当销售部总监，对不对？” 吴原看着合同，低头沉默。 陆申秋柔声道：“这是你的新合同，工资也涨了，以后你不用那么辛苦，每天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吴原：“……” 陆申秋扫过他垂下去的睫毛，故意道：“怎么不说话？你不是最喜欢绿海的吗？在最喜欢的地方做梦寐以求的工作，应该很开心吧？” 果然，吴原在听到“绿海”两个字时目光一晃，紧紧咬住下唇，陆申秋笑着将这个表情尽收眼底，把他的弱点抓得牢牢的，耐心地继续哄：“现在是绿海把这份责任交给你，小原，你不会不接受吧？” 纸面微微抖动起来。 合同右上角，绿色logo翻涌出浪花的形状，那是退潮的海，将他进入公司后所有美好的回忆拍在岸上，向着新的凶猛的海域一去不回。 吴原攥着合同，陆申秋神态悠闲地看着他，等着他点头。 在那一刻，吴原终于意识到一去不回的不仅仅是绿海，还有很多其他的东西。 “如果我说不接受呢。” 冰凉的声音砸在地上，他一点点抬头。 陆申秋不相信自己听到的，“什么？” 几十页的合同忽然在眼前甩下，页面扫过他瞬间僵硬的脸，缓缓落下时，吴原冰冷的声音随之响起：“哥，你到底把绿海当成什么了？” 纸页翻飞，吴原红着眼睛喊道：“为什么你还能这么坦然？你以为被你毁掉的只是绿海的声誉么？！” “不是！”吴原紧紧盯着他，骤然抬高声音，“年董和陆董几十年来守护的几千个员工的梦想！大家对绿海的信任和爱！这一切，都被你当儿戏一样地毁了！” 喊声穿透门板响彻整条走廊，等在门外的秘书吓得肩膀一抖，刚开完会的十几个员工经过，呆呆地站在那一动不敢动，潜意识里告诉他们应该赶快离开，然而脚却像粘在地板上一样，心跳声加剧。 陆申秋微笑着，或者说，他试图让自己保持微笑，弯曲的手指骨节发凉，他想要抬手推推眼镜，却没成功，镜架顺着渗出薄汗的鼻梁滑下来，最后，他弯腰捡起地上的纸页，声音轻柔：“小原，冷静一点，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吴原眼里的水光闪着他的影子，陆申秋看着他眼中满满的自己，把纸递过去：“别赌气，你现在还有后悔的机会。” 吴原看着他，忽然很轻地笑了一下。 一眼都没有看陆申秋手里的合同，他仰头：“哥，你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陆申秋一僵，吴原拿起包，不再说什么，准备离开，陆申秋像被他那道瘦削的背影烫到了般，突然喊道：“你想清楚！” 吴原顿住。 陆申秋见他停下了，狼狈的表情又恢复为上位者的姿态，“你想清楚，出了这道门，这份合同，连带你在上城的工作，都会一笔勾销。绿海不需要不合作的人，你好好想想，好好权衡一下得与失，不要犯傻。” 吴原停顿了五秒钟。 他用这五秒钟来回忆自己对绿海的执着和热爱，然后，带着那份诀别的痛楚推开门，门外阳光刺目，他轻轻一眯眼睛，回头，看着陆申秋道：“哥，我为被你所接手的绿海感到悲哀，替为了搞垮别人而抹黑绿海的你感到悲哀。” 走廊中响起众人倒吸气的声音。 陆申秋坐在昏暗的办公室中，镜片随着颤抖的脸庞闪了一下，表情看不真切。 室内室外，算不上多遥远的距离，只有温暖的阳光像一道屏障，将曾经相处七年的兄弟分隔在不同的轨道上。 等吴原走远，秘书才回过神，跑进办公室：“陆董，那吴主管他太过分了，要不要我——” “嘭”的一声巨响，陆申秋将桌上的电脑文件全掀到地上，声嘶力竭地喊：“滚！” 第115章 绿海总部的保安见一道黑影擦身而过时, 大喊一声叫住了对方。 “绿海之星！” 青年站住，没有回头, 保安今年有五十多了, 但在对方面前不知怎的特别局促，一边摸后脑勺一边朝青年走去：“绿海之星，早就想跟你打招呼啦, 我女儿之前看了你的视频变成你的粉丝, 说也要像你一样追求梦——” 他忽然卡住, 愣愣地看着青年脸上的两道水痕, 不安道：“你、你没事吧？” 青年一抹脸，转身，看到保安制服上的绿海logo时心像被针刺了般，摇头：“谢谢, 我没事。” 保安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看他就像看自己的孩子一样，“你别难过, 是不是工作压力太大啦？我知道绿海现在不太好, 但我每次看到像你们这样的孩子还在咱们绿海, 我就觉得特别有希望……” 他再次卡住, 看着青年的脸, 赶紧低头找纸巾, 没找到，慌道：“孩子，你……” 风掠过青年细软的黑发, 脚下的青砖湿了，他抬头，看着保安笑道：“对不起，我可能要让您失望了。” 保安半辈子都活得很粗，此刻却难得敏感起来，仿佛能感觉到青年心底的难过似的，抿了抿干裂的嘴唇，宽容笑道：“没、没事，你还年轻，老话怎么说来着？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未来长着呢，哦对了——” 他从兜里掏出小本子，笑着递给青年一支笔：“我女儿让我见了你一定得要上签名，说只要看着自己也有动力了，哈哈你说，现在这些小孩子真是的……” 青年怔在那。 他看着保安手里的笔和本，眼前晃神似的，忽然闪过年董给他颁发“绿海之星”奖杯那天的一幕幕，台上台下的雷动掌声，几千双瞩目在他身上越来越亮的眼睛，那一刻他终身难忘。 第176节 保安见青年眼睛忽然亮了，笑道：“对嘛，年轻人就是要有这个劲儿！” 青年回神，保安把笔给他，又恢复到平时大老粗的模样，笑着得寸进尺，“绿海之星，顺便再给她写一句话吧。” 青年终于接过笔。 他垂眸，一笔一划地写着自己的名字，然后在下方，写下了“不忘初心”四个字。 字和他的人一样，清隽秀雅，最后一“点”落下的时候，背后忽然有人喊他的名字。 “吴原！！！” 笔一晃，吴原回头，喷泉池被阳光折射出一道道彩虹色的水雾，四溅的水珠碎金似的落在赵占飞胖胖的脸上，他气喘吁吁地向他挥手，背后，已经找了他几圈的田姚和王逸群也跑不动了，手合在嘴边对着他大叫。 吴原怔然，腿像被什么驱使似的，朝那个方向挪动。 “哎，”肩膀被人一拍，梁心鑫在他身后打了个哈欠，既不出汗也不气喘，眼睛却上一眼下一眼地看他，“你跑到哪儿去了，让我们找这么半天？” 吴原在她面前微微睁大眼，好像要说什么。 梁心鑫被他看得有点别扭，刚撇过脸，远处缓过劲的三人已经朝这边冲了过来，田姚啥也不管了，上来就朝吴原扑了过去，赵占飞和王逸群把两人夹在中间，一帮人不说话，光在那儿嘻嘻哈哈傻笑，王逸群最后搭着吴原肩膀喊了声：“想死你啦，吴主管！” “小姑娘，你不过去吗？”保安笑着问梁心鑫。 梁心鑫噘嘴：“过去干什么，傻死了。” 笑归笑，想到绿海现在的境况，众人在重逢的喜悦过后，心里还像压了块石头似的不轻松。午饭的时候，王逸群“啪嗒”放下筷子，张大嘴：“吴主管，所、所以你不在绿海干了？” 梁心鑫抱着臂，不耐烦道：“听不听得懂人话？他这根本就是被陆董赶出来了。” 赵占飞呆了呆，气得差点掀桌，“妈的！吴原不干，我也不干了！” 王逸群和梁心鑫齐齐看向他，赵占飞在他们宛如看智障的眼神中一哽，这才知道自己刚才说了傻话，哪能说不干就不干呢，不干了喝西北风去吗？ 但是现在的公司……海投派一方独大，许多原先年董在时设计院定下来的方案被一个个推翻，不是因为建材价格高就是不实际，在这样一切都以利益为先的环境里，用头发丝儿都能想象到绿海集团未来的前景——无非是和其他开放商一样，模式标准化住宅，毫无创新的项目，绞进利益至上的大熔炉中，被同化得完全失掉原本的特色。 如果有像过去的绿海一样的集团就好了，他们一定现在就跳槽过去！ 从餐厅出来，田姚忧心忡忡地道：“吴原，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旁边几人剪了话锋，都回头看吴原。 餐厅门口一条绿草茵茵的路通往大道，头顶的蓝天澄澈，没有云，大太阳不遗余力地洒在几个年轻人身上，就在众人的心紧张得砰砰跳的时候，吴原回头，光角折射中他扬起的唇角有点模糊，睫毛金灿灿的，扇动着拂面而来的暖意和希望。 “总会有办法的。”他说。 仿佛为了印证他这句话一般，隔天下午，吴原接到了王骁的电话。 此时距离徐漾被捕已经过去一个月，住建部方坚决咬定与此事无关，而徐漾这边也迟迟没有新的证据，虽然舆论能在网络上毁掉一个人，但现实中，仅靠几张照片和几句捕风捉影的证词，是无法给一个人定罪的。 “吴原！”王骁一上来有点激动，“不是我说，样儿他爸太厉害了！” 徐叔叔？ 吴原一愣，王骁继续道：“徐叔那边儿已经疏通好关系了，上面有人愿意帮忙把样儿保释出来，唉，合着我这些天白忙活了！”他开玩笑说。 “……” “吴原？” 王骁拿着手机抓了下头发，除了之前犯脑抽那次，他其实和吴原之间也有某种特殊联系，高中两人在走廊上的那一幕到现在都是他心里的一个疙瘩，他后悔当时没能早点告诉徐漾，也比陌生人更知道吴原哭的时候是什么状态。 就像现在这样，不说话，只是轻轻往上提地抽气，呼吸很浅，一段一段的。 “吴原，你也不容易。” “……” “没事儿，都过去了。” “……” 傍晚，徐家。 两个男人在客厅里喝酒。 “原原，小看我了不是？” 徐易林笑着和吴原碰杯，“怎么说我也是大公司领导，这点事儿要再没有门路，这么多年也白干了。” 一个月的时间，徐易林也见老了，两鬓上染霜似的多了许多白发，酒面摇晃着，吴原想其中经过可能远比他说得要艰难，但徐家人有一种特殊的气质，天塌下来的事临头也依旧积极乐观，唐静在吴原面前哭过之后，第二天就开始煎炸烹煮，顿顿想着法儿的给家人补充营养；徐淼也是，学生会竞选的失利一点没让她气馁，每天闷在宿舍里为期末考试复习，打算用实力堵住那些冷嘲热讽人的嘴。 徐易林笑道：“你薛叔叔请来了最好的律师，现在样儿的取保候审申请已经递上去了，估计就是这两周的事儿。” 吴原：“薛叔叔？” 徐易林：“就是你薛建叔叔，这几天我跟他见了几次面，你薛叔叔在政府那边也有关系，这件事儿没有他，也不会这么快有眉目。” 吴原点头。 徐易林：“来，咱爷儿俩喝一个！这些天你也辛苦了！” 吴原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连同把这份恩深深记在心里。 “原原，这两天好好歇一歇，听你唐阿姨说你好几夜没怎么合眼了。” “没关系的，”吴原给徐易林倒酒，喝到一半时他将酒杯放下，道：“徐叔叔，过两天我准备去趟上城。” 徐易林皱眉：“上城？可绿海那边不是……” 吴原淡淡笑了一下，薄唇紧抿：“嗯，但当时走得太仓促，就这样一走了之我有点不放心。” 徐易林看了他一会，“好，家里这边儿你放心，有你唐阿姨和叔在呢。” 吴原点头：“好。” * 上城众人没想到他们那辆闲置的旧林肯还能派上用场。 “前面没车！快！赶紧开过去！” 白璐璐拍刘维一的驾驶座，“这次如果再接不上吴经理，你也别回去了！” 刚说完她就猝不及防向后一仰，刘维一哼哼着一脚油门下去，大林肯吭哧吭哧往机场开，白璐璐打开手机app查航班信息，道：“已经落地了！估计再有半小时就能出来！” 吴原下飞机时，收到了一条陌生短信—— “吴先生，我在出口等你。” 后面还跟了两个活泼的微笑表情符号，吴原取完行李都没想出对方是谁，而对方似乎也没有跟他捉迷藏的意思，吴原刚走到出口，一个卷发的男人就站在那冲他笑，上城此刻已经很热了，卷发男准备齐全，边笑边走上来递给吴原一瓶冰饮料。 “吴先生，舟车劳顿，先喝点水吧。” 吴原有点意外：“褚先生……” 褚一声笑道：“吴先生，人家都说三顾茅庐，数数看这也是我们第三次见面了，吴先生应该看出我的诚意了吧？” 吴原：“……” 褚一声：“咱们先上车，你还没吃饭呢吧，我带你去家好馆子。” 吴原：“谢谢，但是我们部门的人会来接我。” “你们部门？”褚一声笑着摇头：“吴先生，做我们这行的人消息都比一般人灵通，实话跟你说吧，吴先生现在在绿海是什么处境，我差不多已经了解了，至于绿海现在又是什么情况，大家都清楚，也不用我多说。” 吴原默然。 褚一声上前一步，笑得轻松：“吴先生，人都要为未来考虑，你为什么不趁这个机会到更广阔的舞台发展自己的潜能呢？过去的绿海无法复制，万宏又是房地产的龙头企业，多少人梦寐以求都想进来——” 像是为了表示自己的诚心，他弯腰从车里拿出一个牛皮纸袋，交到吴原手里：“合同我都已经准备好了，只要吴先生签字就好，薪酬方面吴先生放心，保证让你满意。” 一点犹豫都没有，吴原把纸袋还给他，“褚先生——” “哎，”褚一声笑着又推过去，还往后退了一步，“吴先生先拿着，万一改变主意——” 忽然，斜刺里杀过来一辆加长林肯，车还没停稳，一个打扮得风骚的高个儿男人就跳了下来，后面还跟着两个凶神恶煞的年轻男女，两人隔着老远就开始指着褚一声大叫，为首的男人扬着下巴走过来，目光不屑里透着鄙夷：“你找我们吴经理有什么事？” 褚一声干多了挖角的事，完全不惧：“宋先生，他早就不是你们经理了，你管我找他什么事？” 宋璨一愣，扭头看吴原，那一瞬的眼神竟有些茫然，显然他还不知道吴原离职的事，见吴原点头，一股气直接顶到嗓子眼，差点当着褚一声的面骂人。褚一声看他脸色青白不定，得意地笑了笑，拉着吴原的手使劲一握，“吴先生，考虑好了随时联系我，万宏集团随时欢迎你加入！” 然后开车潇洒而去，喷了宋璨等人一脸尾气。 可能尾气有熏人效果，回去的路上宋璨的脸都是黑的。 就在吴原来的一天前，包括他在内上城几个业绩突出的人都收到了总部发来的新合同，工资诱人得让不把钱当回事的他都挑了挑眉。当夜大家还为此庆祝了一番，吃饭时顺带把新上任的陆董事夸上了天。对于离总部天高皇帝远的上城部来说，众人与绿海的羁绊远不如新城来得深，而钱是最实际的，轻易就能拉拢一个人的衷心。 然而此时此刻听完吴原的叙述，白璐璐几人再度回想起昨晚的狂欢，心里却五味杂陈，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了，只剩下了最后桌上那几盘残羹冷炙的油腻印象。 他们之间十有八九都是年董“海之星”计划下培养出来的，进绿海那天，年董亲自飞到上城给他们加油鼓劲。再懒惰的人也有动容的时候，他们至今记得老人在强调绿海“真诚为本，与人为善”的价值观时眼底的坚定和闪烁，那是一份千锤万凿，也死不悔改的赤诚之心。 他们当时不理解，后来也不理解，但当客人感激地拉着他们的手，夸入住绿海的房子后体验有多么多么好时，那种从心底油然升起的淡淡骄傲感，自豪感，让他们隐隐意识到自己所在的企业是多与众不同的存在。在这样的企业里，即使面对行业老大哥万宏他们也能抬头挺胸，因为知道如果真的比较产品，绿海绝不会输。 那是曾经的绿海。 晚上聚餐的时候，众人听到吴原离职的消息，整颗心脏都不好了。 酒没人喝，一大盆螃蟹从热放到冷，也不知为什么，几个月的时间虽然短暂到在人生中眨眼即逝，但有的人在几个月中只能成为匆匆过客，有的人却能影响一个人的一生。吴原明显是后者，众人有时甚至有点儿后怕，假如吴原当初没来，那他们的未来又会是什么样呢。 吃饭，喝茶，上上网，买买东西，周而复始。 过去早就习惯了的生活，现在再想起来简直不堪回首。 刘维一这样想的时候，冷不防和吴原对上了目光。 他不知道吴原为什么会突然看自己，但隐约感觉对方似乎想和自己说什么。中间大家喝闷酒时，他随着吴原走到包间外，整条走廊亮着明黄色的灯，映得吴原的五官极其清晰。他这才发现吴原变了，冷淡的气质在偶然的一个瞬间竟透着凌厉，四目相对，他忍不住嗓子眼耸动了两下。 “吴经理，你找我有事？” 他局促得不行，索性先开口。 没想到吴原却冲他淡淡一笑：“你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刘维一愣了下，反应过来，抓了抓后脑勺的头发：“总是原来那样哪行呢？” 吴原欣慰地看着他，刘维一更局促了：“吴经理就是为这事叫我出来的？” 吴原摇头：“我想和你聊聊工作的事。” “工作？”刘维一慢慢严肃起来，“你说。” 看到他的表情变化，吴原知道自己的决定是对的，目光柔软了些：“我想等我回去后，由你和宋璨一起带领大家。” “我？！”像听到了天方夜谭，刘维一嘴瞬间张大，摆手：“不不不，开什么玩笑，我哪里行呢！” 吴原：“有人说过你不行吗。” 第177节 刘维一凌乱起来：“没有是没有，但是……” 但是他哪儿是那块料呢，管理别人什么的，他原来想都没想过。 作为上级，最重要的一点品质之一是识人。 虽然刘维一几次和吴原不对付，但毋庸置疑的是他有一种天生的凝聚力。只要他一号召，半个部门的人都会跟着他下楼出去。再加他性格强硬，临危不惧，几次顶撞都讲究以理服人，之前只不过能力没用到刀刃上，现在却不同了，他知道工作的重要性，知道未来的严峻。他完全担得起这份责任。 蒋含柔软，白璐璐大大咧咧，宋璨业绩遥遥领先，但对于管人却没有太大兴趣。 最合适的人，却是一直针锋相对的人。 这或许也是某种潜在的缘分。 刘维一整整纠结了一晚上。 回家的时候，和刘父刘母打完招呼，他一头扎进书房，开始写些什么。 “咱家维一最近怎么了，完全跟变了个人似的。” 刘母坐在沙发上削苹果，看着紧闭的书房门愣神，刘父放下报纸，笑道：“肯定是他们部新来的那个经理，好像姓吴来着吧，老蒋那天还跟我提过呢，他儿子天天在家对这位经理赞不绝口，维一变化这么大，肯定也跟他有关。” 刘母笑道：“真的？那可得好好谢谢那位吴经理了，哪天我们带个果篮过去，再买束花——” 刘父想想：“还是请吃饭吧，去个大馆子，搞得隆重点。” 两人笑着讨论如何感谢吴原，正要出房间的刘维一听到最后那段话，再想起吴原过两天就要回新城了，心塞至极，在即将到来的责任和难言的遗憾中失眠了一整晚，临到清晨时才浅浅睡了一会儿，临睡前，最后浮现在脑中的是一个眼神，一句话—— 有人说过你不行吗？ 妈的，的确没有。 那不如就试试？万一真能行呢。 * 薛建请的律师不愧于金牌之名，加上和徐易林那边层层关系上的疏通，徐漾的取保候审申请终于被批，保释的日子也很快定了下来。 在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的时候，绿海集团的各个高层却将气提得越来越紧。 这天开会，众高层看着陆申秋秘书发下来的提案书，几个上了年纪的人的头久违地产生了神经痛，尤其是看到上面“务实求精，共创财富”八个字时，在座所有人都感到一阵茫然。 “陆董事，‘真诚为本，与人为善’这个价值方针绿海用了二十年了，说改就改，恐怕不太妥当吧？” 陆申秋笑笑：“所以才把各位叫来一起商量。” “这……” 发言那人捏着太阳穴，简直不知该从何说起。 陆申秋扶住桌面，气定神闲道：“绿海的信誉最近遭遇滑铁卢，大众已经不信任我们了，这时候如果再不做出改变，按照老样子故步自封，又怎么能让广大业主感受到我们积极改善的决心呢？” 一片寂静。 众人知道这话不假，也知道事不过三的道理，绿海之前出了那么多次状况，信誉起起伏伏，的确到了要改变的时候。但他们怎么也想不到第一个改掉的竟是存在了几十年，几乎铭刻在心里的价值方针。 当初陆厉薇再怎么和年董作对，再怎么对那八个字感到不屑，也从没想过要去改变它。 可是现在…… 众人抬眼，陆申秋年轻的面孔上挂着悠闲笑容，像一台蓄势待发的冰冷机器，刻不容缓地搅动着绿海这汪深沉的海域，他在寻求改变，却似乎并不是为了集团，只是为了证明自己。 他们在他眼中看不到年董的真诚，看不到陆厉薇的热爱，即使是利益至上的海投一派，在看到提案的一刻也不由皱起了眉头。 没有哪次会议这么安静过，大家都沉默不语，仿佛陆申秋一个人唱了场独角戏。好在会议结束前企划部部长及时提出了九号公馆的代言人方案，才让气氛稍微缓和了点，顺便拯救了做会议记录的秘书，起码她不用尴尬地写些什么充数了。 企划部部长站起来，调出幻灯片。 众人一看，都不禁露出了赞许的笑容，企划部部长愈加自信，笑道：“我提议九号公馆依然沿用之前南山新语的代言人顾戚，诸位可能对他不太了解，我在这里稍微给大家补充一下，顾先生在出演‘战破乾坤’后爆红，连续半年拿下网络搜索指数第一位……” 换了张颁奖礼的幻灯片，企划部部长笑道：“而且就在不久前，顾先生获得了电视节最佳男主演和金鹤视帝两个大奖，人气现在已经扩散到了海外亚洲圈，另外他的形象也非常符合我们九号公馆商业主体乐园的年轻化定位，据说顾先生本人也是绿海的粉丝，虽然身价涨了，但肯定会给我们拉来不少人气。” “很好。”陆申秋满意地点头，企划部部长的提案也是他这些天曾考虑的，结合国内众明星来看，顾戚励志的经历，如日中天的人气，都让他成为代言人的不二人选，合上提案书，他道：“大家对顾戚作为代言人有什么意见吗？” 当然没有，众人摇头，整场会还没有哪项决议通过得这么顺利过。 接下来只要联系对方经纪人签字就好，反正顾戚不可能不答应，不过是走个场而已。 第116章 事实证明, 众星捧月的人，到了哪儿都还是众星捧月。 哪怕对象是辛勤的人民警察。 “小徐。” 一个警官模样的人敲了敲门, 对里面的人笑道：“都准备好了吗？” 里面的人翘了下嘴角, 斜睨过来，眼睛仿佛经历什么了洗练般，亮得灼人：“早准备好了。” 警官开玩笑道：“别说, 我还真有点儿舍不得你小子。” 徐漾懒洋洋地把松垮的行李袋往肩上一甩, 个子太高了, 站起来时直接挡住了背后窗子透进来的阳光, 他抬头，自己成了光源，发梢衣角都被照得发金，“刘长官, 虽然您牌打得不错, 但我更愿意回去跟我媳妇儿打，不奉陪了啊。” 两人在这边说话声不小, 隔壁间的人听了笑道：“样儿哥, 你个晒妻狂魔, 临走前还要虐一次狗！” 徐漾走出门, 警官禁不住上下打量他, 真是奇了怪了, 都说进次局子的人出来或多或少都要染上点儿颓废，哪知这人不但精神抖擞，眼神也锋锐得吓人, 说他被关了都没人会信，去海外进修了还差不多。 “可别再回来了啊！” 警官对着他背影喊。 走廊尽头的人脚步顿住，转身冲他一笑。眼里那种说不出的东西看得警官一怔，等回过神时，徐漾的背影在拐角处闪过，沉稳的脚步声渐远，隔壁间的人惆怅道：“亏了，应该要张签名的，万一样儿哥以后发达了呢。” 警官：“……” 如果不考量地点，徐漾过去这些天其实过得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糟糕。 里里外外都有人替他疏通了关系，更巧的是，负责和他沟通的警官正是他刚回国时结识的几位客户之一。警官当时都懵了，登记基本信息的时候，徐漾一脸坦荡，除了刚进来时眼神有点儿阴沉，之后都潇洒得跟大爷似的，再加与生俱来的亲和力，几句话就说得众人心窝一片熨帖，尤其是警官，表面严严肃肃，其实一直忍不住想像以前一样，跟他唠唠自己老婆刚生了二胎的事儿。 大家心里都隐约有种预感，知道这年轻人绝对不会待久。聊天时连空气中都飘着股祥和气息，这种情况太罕见了，但是hold不住，这个年轻人只要往那一坐，就跟聚光灯似的引人朝他瞩目过去。 这么大波折还能不形于色，以后肯定要有大出息。 徐漾走到门口时顿了下。 玻璃门摇晃着，显然外面有风，上头的天蓝得让他有种灵魂都洗刷了遍的感觉，他知道外面有人在等他，但不确定自己现在的脸色会不会让对方担心，想了想，他冲身后的小警卫道：“哎，小王。” 小王抬头。 徐漾一本正经：“你看我现在怎么样？” 小王看着他站那风度翩翩，衣冠楚楚，黑脸道：“你拿我开涮呢吧？” 徐漾笑着挑挑眉，对这个答案很满意。 * 外面的确有风。 徐漾刚推开门，风里就送来一道声音：“哥！” 循声望去，四个人站在不远处。 一家人神色各异，都是感慨万千，那道淡淡的视线落过来时，徐漾心里猛地揪了一下，刚要开口的话堵在喉咙里，自责得半天没出来声。 如果他当时有点儿防人的心，也不会让他担心成这样。 徐淼跑过来了。 唐静和徐易林也走来，唐静终归没忍住，摸着儿子的脑袋眼里泛着泪，欣慰地说过几句后，见徐漾频频地往后面吴原站的地方看，无奈一笑，拉着徐淼徐易林先上车，宽敞的一块空地上很快就只剩两道影子。 一道影子朝另一道影子靠近，另一道影子也动起来，在中间的某点相对而立，忽然风大了点，树枝摇曳的功夫，两道影子就重合在了一起。 徐漾掌心贴着吴原的黑发，像要把人嵌进身体似的紧紧抱在怀中。 肩膀那块衣服湿了。 徐漾收紧手臂，把头埋在他耳边：“让你担心了。” 吴原抬头，徐漾替他抹抹脸，“放心，我没受委屈。” 吴原不知为什么，对这点深信不疑，道：“学长。” “嗯？”徐漾温柔道，声音轻得不能再轻了。 吴原：“你好像胖了。” 徐漾：“…………” 吴原抿嘴。 徐漾不是胖，过去几个月他生活得太没规律，连续熬夜，连续断顿，营养一时间跟不上，胳膊上几块肌肉都有下去的趋势。但在局子里的这些天，因为知道出来要搞大事，他按时吃饭休息，按时锻炼，不知不觉就恢复到过去巅峰时的水准，刚才小王之所以脸黑成那样，实在是他现在精神面貌各方面状态好到让人没脾气，问出那句话跟挑衅没区别。 乐观地看，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因祸得福。 或者说他有本事把任何祸都活成福。 徐漾的人生准则里就没“消沉”俩字。 晚上，唐静熬了一大锅鲍鱼粥。 她本来想给徐漾补身体，后来看他身体倍棒吃嘛嘛香，转念一想，便把大部分鲍鱼放到吴原和徐淼碗里了。 徐漾：“……” 这一幕真是久违了。胸腔一个起伏，他笑了半天，放下碗时，发现其他三人都在看着他，徐易林先说话：“样儿，你以后什么打算？” 徐漾过去这些天一直都在思考这个问题，把出汗后黏在额上的头发往后拨，灯光下他一双眼睛灿若星辰，没有一丝迷茫：“大不了重新开始就是了。” 徐易林：“还做房地产？” 徐漾：“做。” 语气里的毋庸置疑让在座三人皆一怔。 吴原垂下眼睫。 从两人第一次见面时徐漾就是这个表情。 自信，笃定，对自己说的任何话，说的任何事都深信不疑。 唐静看了自家儿子半晌，对徐易林笑道：“孩子他爸，样儿心里早就有想法了，咱们操心也没用，让孩子自己去拼吧。” 第178节 徐易林点头，和徐漾的酒杯重重碰了碰，不再说什么。 饭桌上气氛轻松，饭后徐漾和吴原到房间里坐下，脸色却一个比一个认真，都在认真考虑着未来。 吴原平静地将这些天的经过告诉徐漾，包括陆申秋，包括任重闻，徐漾一早就怀疑到任重闻头上了，却没料到背后这一系列事都是陆申秋属的意，听完眼睛危险地一闪，冷笑：“难为他了，绕这么大圈子想着怎么整我。还是眼界太浅，他以为这样我就会一蹶不振了？” 吴原静静地听，徐漾握着他的指尖，眸色随着夜色往下沉，前两天警官传给了他一份报纸，上面有九号公馆的最新近况，眼睁睁地看着构想了几个月的方案被随意更改推翻，他愤怒过后，仔细看了描述文字，讽刺地几乎嗤笑出来。 还国际性的商业综合建筑，他以为做起来真有他想得那么简单吗？ 不说别的，光是投入，陆申秋怕是拿了他所有股票和项目本身做抵押才能借来那么多钱，说到底求胜心很重，却根本没有系统做好商业地产的概念。国内之所以商业地产的成功例很少，就是因为像陆申秋这样只看到了未来利益，企图蛇吞象的人太多。 比起怎么把项目抢回来，亲眼看着它走向死胡同似乎更痛快点儿。 就不知道是项目先卡在死胡同，还是陆申秋本人。 暗箱操作，诈骗，即便知道他是主谋，暂时还没有充足证据，指望任重闻自首更是天方夜谭，光是那家杂志社就够把他牵绊住了。徐漾想了很久，决定先暂且把它放一边，把吴原两只手拉过去，攥住：“小学弟，你刚才说你离职了？” 吴原点头。 徐漾比谁都了解他，现在吴原能这么平静，肯定是之前已经熬过了挣扎的阶段。他难以想象那么喜欢绿海的吴原在做决定时心里得有多难过，搂着他的肩膀靠过来，他还没说话，吴原立时道：“学长，没事。” 我有事。 徐漾打算替他出一口恶气，垂下眼，看着吴原异常认真地道：“小学弟，我现在有个想法。” 虽然说是想法，但从他的眼神中能看出来，应该是深思熟虑很久了。 吴原“嗯”了一声，他做了充足的心理准备，但等徐漾说完时还是忍不住睁大了眼，徐漾见他惊成这样，笑着点了下他脑门，“说是这么说，但还没系统地规划过流程，过两天我们去找趟年老头儿，这方面他比我懂。” 连找年董都想好了…… 吴原不知道他这些天究竟考虑了多少，正要开口，手指上一紧，徐漾眉眼一弯：“有人把你的绿海毁了，那我大不了就再给你建一个。” 玩笑般的口吻，目光却深不见底，沉淀了千钧重。 吴原怔住不动，徐漾笑着揉了下他的头发：“惊呆了？” “……” 理智地去想，这已经完全不是困难不困难的事了，在整个大环境下，想重新建立出绿海那样规模的企业几乎不可能。吴原嗓子干干的，不知为什么，明明知道可能性渺茫，但随着徐漾的话，他却真的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什么。 开始只是夹缝里一丝细小的光，因为眼前人笃定的眼神渐渐升高，越燃越亮，仿佛茫茫大海深处的灯塔，无数曾在绿色海洋中迷失溺水的人或许，也许，一定，都将因此得救。 …… 吴原：“好。” 他浅笑，郑重地应。 徐漾唇角上扬，上一秒还严肃无比的眼神被柔情填满，一把将他揽过来：“不过在那之前，先让我好好抱一下~” 吴原：“……” ****** 新的海平线下蠢蠢欲动，同一时间，经纪人王昆也收到了绿海的代言邀请。 她自作主张和绿海方定下了签约的日子，回头跟顾戚提起来的时候，没想到这个一向对绿海的邀请无敌热情的当红偶像，却坐在那儿，回了她一声意味不明的笑。 当时他正在化妆，除了那声笑，整张脸上没太多表情，王昆也没多想，过去耳提面命道：“这是互利互惠的事，而且绿海那边儿开出的代言金额不少，之前也和我联系好几次了，人家特别有诚意，咱们这边也要认真对待，时间我给你约好了，到时候我叫车来接你。” 顾戚当着她面没说什么，眉毛一抬，一肚子坏水的模样，“几号来着？” 王昆扶额，服了他的记忆力：“七号！” 顾戚笑得更深：“行，知道了。” 签约当天，王昆提前放出了小道消息，众多娱乐记者闻风迅速赶到现场，把绿海大厅挤得水泄不通。 顾戚的名气今非昔比，现在随便一张照片都是大新闻。 早上十点，会议厅大门紧闭。 众记者贴在玻璃上，想方设法看里面的动静，厅里正放着幻灯片，光线很暗，然而众人还是一眼看出顾戚那一头随着灯光发蓝发紫的银毛儿，瞬间一通狂拍，又把镜头对向坐在对面的绿海众高层，尤其是临时董事长陆申秋，这也是个风口浪尖上的人物，当然要多拍。 似乎知道今天会有记者来，陆申秋特别选了一身灰色高定西服，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他知道代言基本已经谈妥了，所以脸上没有丝毫担忧，看幻灯片的侧脸十分悠闲。 企划部部长唾沫横飞。 当着绿海方一众高层和顾戚工作室的人，他重新就项目前景和合作内容洋洋洒洒说了一通，眼见绿海方点头，王昆等人也满意地点头，他心知圆满完成任务，长松了口气。 灯重新亮起来。 秘书拿出签约合同，陆申秋温和地一笑，对顾戚补充道：“配合顾先生的人气，九号公馆届时还会举行商业剪彩活动，还请顾先生——” 顾戚瘫在椅子上玩笔。 王昆咳嗽，胳膊肘推了推他，顾戚姿势不变，慢悠悠笑道：“配合我的人气？” 他歪头，吹了下脑门前的头发：“恐怕配不上我的人气吧？” 绿海众高层表情凝固，王昆震惊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使劲给顾戚使眼色，顾戚置若罔闻，拈起桌上的方案书哗啦啦一翻，“这是什么？九号公馆的规划图什么时候变成这副德行了？我记得徐漾当时给我看的可比这不知好了多少倍，里面每个商铺的位置都是有由头的，但现在……” 收起嫌弃的目光，他懒得再看，笑着耸耸肩，“这完全就是一盘散沙嘛！” “他们在讨论什么？陆董事长脸怎么突然白了？” “管他什么，你先拍，回头再润色！” 咔嚓声四起。 绿海众人集体看向陆申秋，脸上尴尬至极，偏偏他们拿顾戚这种大牌明星没办法，陆申秋无声地吸气，在两旁的压力下笑容已经挂不住，勉强维持着最后一点风度道：“徐漾原先的方案是基于东兴区隶属政府规划所指定的，现在既然证明新政是假消息，我们这边的方案自然要做出改变——” “唉~” 他的话被顾戚叹出的一口气打断，人气爆棚的当红偶像笑了笑，遗憾地对对面一众人叹道：“虽然我本也没指望现在的绿海能给我带来什么惊喜，但这种水准的项目也好意思拿出来让我代言，陆董事长未免也太自信了吧？” 厅内静悄悄。 这回不光绿海众人，连顾戚工作室的几双眼睛也齐齐睛落在陆申秋身上，后者木雕泥塑般地坐在那，额角上的青筋一根根地挑起，笑容已经彻底消失，顾戚看够了，悠悠然起身，把签约书往陆申秋那边一甩。 “合作的事儿就到此为止吧，我还忙，先走一步——” 还不等外面记者反应过来，顾戚一把推开了大门，黑色墨镜往脸上一戴，任由两边闪光灯噼里啪啦狂闪，大摇大摆离去。 “顾戚！”王昆头疼欲裂，一边冷汗直冒地跟绿海众人道歉，一边带着一溜工作室的员工飞奔了出去，记者们分兵两路，一拨追着顾戚提问，一拨大着胆子冲进会议厅，拿着话筒机关枪似的对准陆申秋僵硬的脸—— “陆董，请问您和顾戚方的合作谈崩了吗？” “顾戚过去长期与绿海合作，这次行为可否理解为他对新管理层的不认可？” “绿海接下来是否还会继续找其他明星代言？！” “九号公馆的规划案是否有不严密的地方？” “这是您非专业出身所导致的策略上的失误吗？！” “陆董——” “别拍了别拍了！” 秘书使劲挡住镜头，但她哪能比得过每天在外冲锋陷阵的记者，没过多久就被挤到了门外。 众高层也早不知什么时候趁乱走了，只留下陆申秋一人一动不动地坐在那，他面无表情，然而手里握着的笔已经有了折断的势头，镜头里他额上的薄汗清晰可见，眼镜也开始向下滑，哪怕最后保安及时赶到把记者赶走，最后他狼狈的一幕却也被一秒不落地收录在了当天的新闻中。 撰稿人添油加醋，根据几段视频和相片各种发挥脑洞，写下“新董事长不得人心被冷嘲”，“当红偶像发飙怒摔合同”，“绿海昔日辉煌一去不返”等夺人眼球的大标题。 新闻一出，顾戚的粉丝们战斗力彪悍，他们当然不肯承认自家偶像会乱发脾气，声势浩大地在网上带起了节奏，把脏水全泼向绿海和新董事长陆申秋。还脑补出一番“顾戚冲冠一怒为蓝颜”的狗血大戏，又从小道消息得知当初和顾戚要好的w销售已经离开了绿海，更坐稳了这个说法。王昆那边为了保护顾戚的名声，买下热搜推波助澜，一个晚上就轮了几千几万的转发。 那几天众人一提到顾戚，脑子里都是“重情重义”“根正苗红”这几个关键词。 而绿海的情况正好相反，顾戚的事闹得比他们想象中还严重。企划部那边本打算再邀请其他当红偶像代言，哪知顾戚在圈内人缘太好，众明星为了挺他，一个两个全将邀请驳回，九号公馆代言方案一时一筹莫展，而这个时候，股价已经因为可怕的蝴蝶效应连续下跌10%了。 ****** 吴原是几天后才看到那条新闻的。 那时他正和徐漾在花店给年国永挑选花束，花棚内浮动着新鲜的水汽和花香，弯腰从玻璃瓶里拿出一只香水百合花，他抬头，左右寻找徐漾的身影。 花店老板正对着电视评头论足，旁边一道修长人影，吴原走过去，徐漾自然而然地将他的手握住，吴原顺着他的视线朝电视屏看去，忽然定住了，徐漾鼻子里哼出一声嗤笑，并不感到意外，似乎早就知道会变成这样。 花店老板摇头道：“当初听说绿海只剩下这个陆什么的时候，我就跟我老婆说完了，绿海没了年国永，那还能叫绿海吗？现在看吧，我果然没料错。” 徐漾笑笑，花店老板这才注意到他，一愣：“哎？小哥我怎么觉得你有点儿眼熟……” 徐漾和吴原对视一眼，花店老板一拍大腿：“想起来了！你不就是那个！当初养老房产那个宣传片的——” 徐漾当初为年轮制作的宣传片的传播力惊人，因为立意新颖，在海外互动平台上还被推荐博主评为了“堪比公益广告的房地产宣传”。尤其在中老年人之间流传甚广，哪怕是对绿海完全不了解的，视频里的内容也能倒背如流。 甚至徐漾出事的时候，在这些人群之间也完全不是陆申秋设想的墙倒众人推，那些老人在家里替这个素未谋面的小伙子操碎了心，时不时就要问会电脑的儿女关于他的最新消息。儿女们哭笑不得，但在大爷大妈们的撒泼威胁下也只能乖乖跑去搜索。 人心远比想象中要暖，明理的人远比想象得要多。 并不是一无所有，人只要有实力，随时都能东山再起。 “这花是我送你们的！” 花店老板包了一大束百合，说什么也要往徐漾手里塞，徐漾笑着把钱放到柜台上，“您心意我们领了，但钱还是要给的。” 老板也是个实在人，见状不再多说，分别拍拍两人肩膀，笑道：“以后常来啊，给你们打折！” 直到徐漾和吴原走远了，他还在对着两人的背影发呆，花棚里的露水蒸腾着阳光的味道，似乎一直都有，又似乎是两人离去时留下的。 吴原和徐漾来到市人民医院。 做了登记，拿着花和慰问品上楼，两人按照护士给的信息来到一间独立的病房前。 徐漾低声对吴原笑道：“年老头儿每次一见我就没好话，这次还不知道要怎么骂我呢。” 吴原抿嘴：“不会的。” 他敲了敲门。 “来了。” 和蔼的女声，来开门的是一位头发花白的女士，对两人露出慈祥一笑：“是徐漾和吴原吧，来，里面坐。” 两个年轻人忽然看到这么一位端庄秀丽的老奶奶，不由自主都是一怔，随着她的邀请进屋，年国永已经坐起来了，老人满头银发，精神却很健朗，抬起打着点滴的手一招，“两个孩子，快过来。” 吴原和徐漾正要过去，老奶奶细眉一抻，看着年国永：“医生说了多少遍让你少动那只手，总不长些记性。” “……” 老人脸上浮起窘色，看来无论多威严的老头，背后都有位不记功与名的闲内助兼克星，徐漾差点儿笑出声，被吴原拉了一下才忍住，两人坐下，年国永清清嗓，给他们介绍：“这是我妻子季格非，你们叫她季奶奶就行了。” 两人分别问好，季格非笑道：“果然跟国永说的一样，都是好孩子，你们俩渴不渴，喝茶还是喝水？” 第179节 …… 两杯碧绿的茶水在桌上冒着热气。 年国永开门见山，对徐漾笑道：“跟我想的一样，天大的事儿也打击不了你小子！” 徐漾眉梢透着得意，刚要自夸，年国永补充：“就是有时候太得瑟。” 徐漾：“……” 吴原：“年董，您身体怎么样？” 年国永慈爱地看着他：“良性的，没事。” 吴原和徐漾彻底放心了，年国永温声道：“小原，你辞职了？” 吴原低头，他在任何人面前都能坦诚地提起这件事，唯独年国永不能。他是年国永特招进来的，能一路走到今天，离不开老人对他的殷切期待。 年国永似是知道他在想什么，和蔼道：“你不要有负担，绿海变成现在这样不是你的错，我支持你的决定。” 吴原点头，徐漾在下面捏了捏他的手，道：“年董，今儿我们来，其实是想问您关于注册房地产公司的事。” …… 年国永顿了两秒才意识到他在说什么。 他的反应大大出乎了吴原和徐漾的意料，就见那双浑浊的眼睛突然聚光灯似的亮了起来，忙让季格非又给他背后垫了个枕头，目光如炬地盯着徐漾，让他把事情经过娓娓道来。 徐漾失笑。 果然对那些把房地产当做生命里一部分的人来说，无论发生什么，无论在哪，那股子热情都不会减退。 他开始详细地给年国永说起自己的计划，屋内很静，只有他沉稳的声音在各个角落回荡，最后连季格非都听得频频点头。徐漾知道年董喜欢有计划的人，来之前他做了充分准备，把自己的前期想法，后期发展有条不紊地一点点说给年国永听，老人聚精会神，最后还拿来了纸笔和眼镜，替他去想这条路的可行性。 “大三角？” 老人笔顿住。 “对，”徐漾点头，“我打算去找万柳区‘大三角’那块地的代理人，让他知道大三角的价值，当然如果他未来打算招标也无所谓，我会整理好——” 年国永突然大笑了起来。 什么情况？ 徐漾顿住，和吴原面面相觑，年国永笑得更开，一声比一声响，差点把点滴甩掉。 徐漾：“……” 吴原：“……” 最后还是季格非制住了老人，年国永笑着摇头，他很久都没有听到这么畅快的事了，缘分果然玄妙，人与人，事与事，冥冥中早就有了联系。 他稳住笑声，对徐漾道：“你问小原吧。” 吴原一愣，徐漾也没反应过来，两人都是一脸懵然。 “问吴原？” 徐漾怀疑老人是否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你不是要找大三角的代理吗？” 年国永笑着朝吴原一努，“那块地的所属人现在就坐在你旁边，直接问他不就好了嘛。” 第117章 如果换一个人说出刚才那句话, 吴原定会以为那是个玩笑。 但告诉他的人是年国永。 吴原有些茫然。 有人突然告诉你其实你拥有某大公司百分之三十的股份，还是某块黄金一样地皮的所属人之一, 比起天上掉馅饼的那种喜悦, 谁都会先茫然一下，想这到底是不是真的。 年老头似乎故意在和他们卖关子, 给了两人一个公司地址，然后就让季格非把他们送了出去。吴原走到医院外了都没有回神, 年国永给他的纸条上写着“常青投资集团”六个字，据他所知，常青的董事长，正是前段时间帮了他们大忙的薛建。 和薛建一起回新城那天, 对方当时说要带自己去一个地方，难道就指的是这件事么。 徐漾手贴在他脸上：“别想太多, 先给薛董打个电话, 约个时间我们过去找他，问了就知道了。” 他现在知道年国永为什么笑了, 这事儿轮他身上也会笑，不是那种嚯我家小学弟是个大地主的笑，而是对这种奇妙的因缘际会感慨的笑。 不过他心里的问题比吴原只多不少。 吴原拿着纸条，“学长, 你说会不会是我父亲……” 徐漾听他一说，才突然想起来：“你以前不是跟我说，你爸在你两岁的时候就离开你们了？” “嗯，”吴原道, “可是我除了他，想不到别人了。” 离开很可能只是母亲的一种谎言，吴原懂事后慢慢了解到，他的父亲或许早就不在了。母亲把父亲的照片都放在柜子最底层，极少拿出来看，在他模糊的儿时印象中，有两个叔叔经常会来家里看望他们，两人每次见了母亲都会鞠躬道歉，只是当时的他不理解他们在说什么，母亲之后也不曾再提起过。 吴原把电话拨了出去。 “薛总，您的电话。” “转过来吧。” 薛建拿起听筒的时候，下意识地往桌上看去。 桌子一脚摆着一个木制相框，相片反着窗外的阳光看不清楚，隐约只能看到几只勾肩搭背的手，和某个人笑得极其灿烂的半边脸庞。 * 二十年前。 每个时代都有特殊意义。 九零年代工商业飞速发展，遍地是黄金。当时刚大学毕业的薛建与好友吴恒，单启鹏三人一心创业，靠东拼西凑的两百万本金成立了常青投资集团，三人凭锐利独道的眼光投资了许多在当年不被看好的新创公司，总资产在短短几年内便积累到了上亿元。 一段时间报纸上铺天盖地都是三个年轻人的新闻。 当时“大三角”所在的万柳区还是一片荒地。 吴恒说要买下那块地的时候，单启鹏还以为他在开玩笑。 “吴恒，你脑袋没毛病吧，你看看这周围！屁都没有！” 单启鹏踹了脚地上的破草根，对站在前面若有所思的吴恒道：“上次我看中的那块亚运村的地多好，你和老薛偏不要，现在倒挑中了这么块儿鸟不拉屎的地方！” 吴恒回头，笑嘻嘻的，“老单，别着急啊。” 单启鹏一见他笑就没脾气，吴恒趁机勾住他肩膀，两人哥俩好的往前走，吴恒朝远处的环山一指，“你知道那里头有什么吗？” 单启鹏：“什么？” 吴恒神秘地朝他一挤眼：“防空洞。” 单启鹏：“啊？？” 吴恒道：“据我所知，国外很多防空洞都会被改造成穿山隧道，一旦开通市内市外四通八达，能节省——” “国外那国情和咱国家能一样吗？”单启鹏打断他，又语重心长道：“老弟，不是我说你，咱们公司发展到今天不容易，还是稳扎稳打点儿好，每次你提出一个新项目我这心就揪着，到现在没闹心脏病都算好的了！” 吴恒斜他：“我过去有哪项决定做错了？” “就是没有我才怕呢！”单启鹏晃晃带着戒指的手，听得一头汗，“咱们一路走得太顺了，我就担心万一一个波折，你说，咱又不是老薛那种不打算结婚的，都是有老婆孩子的人，总得为他们考虑考虑。” 吴恒道：“我现在这么拼就是在为他们考虑。” “拉倒吧你！”单启鹏哼道，“你几周没回家了？我都想替弟妹说你，原原这都两岁大了，估计到现在都不知道他爸长什么样呢吧。” 吴恒：“……” 单启鹏：“戳到痛处了？” 吴恒笑了笑，不以为意，“我们家原原懂事，以后会理解他爸的。” 单启鹏懒得再说，回头冲薛建喊：“老薛！你赶紧过来说叨说叨他，总之这事儿我不同意，不然吴恒你就拟个未来发展规划给我，两年内没回报免谈！” 吴恒笑道：“那还不容易，这周我就给你弄出来！” 薛建走过来，吴恒插着兜迎上去，一头黑发被大荒地的风吹得凌乱。 “老薛，你说呢？”他笑。 薛建看着他。 吴恒在他的沉默里收了收笑，分析道：“我是真觉得这地儿不错，以前你不是还说只有抓住政府大方向的人才能赚大钱吗，你看这几年地产界势头多猛，整个国家都在大肆鼓励，趁这里还没发展起来，倒不如赌一把！” 薛建不肯定不否定，看了他半晌，说：“你几周没回家了？” 吴恒一愣，“老薛，我跟你说正经的呢！” 薛建：“我也在跟你说正经的。” 单启鹏笑道：“对，老薛，好好说说他！这小子成天见地瞎跑！” 吴恒踹他一脚，“我那是瞎跑吗，不还是为了咱公司？” 吴恒从大学时就口才出众，公司对外业务和媒体采访都由他自告奋勇承包。薛建年轻时话少，性格沉稳，单启鹏则是张口就来，嘴上连个把门的都没有，所以场面上的东西除了吴恒，其他两人还真不能胜任。 薛建皱眉：“你这些天都住在哪儿？” 吴恒不以为意：“我全国各地跑，随便找个旅馆就睡了。” 薛建捏住他胳膊，吴恒大叫：“操！老薛，你掐我干什么啊？” 胳膊上没肉，一捏全是骨头，薛建道：“你回家休息一个月，我放你假。” 吴恒“嘿哟”一声笑了：“你少跟我来这套，公司是咱仨的，许你俩拼不许我拼，什么道理？” 单启鹏虽然说话不好听，不过也是真担心他，这时便帮着薛建道：“大家谁也没说不让你拼，但起码也得劳逸结合着来吧？咱们公司路未来还长，你现在把身体熬坏了，未来我们靠谁去！” 吴恒心里美了，大笑：“就知道你俩离不开我！” “是是是，我们都离不开你，”单启鹏失笑，顺着他道：“所以你可得悠着点儿，出点啥事我俩哭都没地儿哭去！” 吴恒点头，“先把这块地落实了，落实了我就歇。” 单启鹏一怔，气得撸袖子：“我说你怎么就不听劝呢！” 吴恒笑：“有眼光的人多了，你以为别人都跟你似的？惦记这里的人肯定不止我一个，到时候被人捷足先登了，咱仨就抱头哭吧！” 第180节 单启鹏头疼，“老薛，你来，我说不过他……” 薛建对大三角的发展前景和吴恒持相同意见，只因为顾忌他身体状况才犹豫不决，少一个赚钱的项目不要紧，三人的健康才是最重要的，沉吟片刻，他对吴恒道：“买下这块地你就休息？” 吴恒一本正经点头：“绝对的！” 薛建有时候想，如果当时再坚决一点，彻底打消他这个念头，事情会不会就有许多转圜的余地。 那个年代施工现场的安全条件远不如现在完备。 轻易出事，轻易受伤，对于每天在工地跑进跑出的吴恒来说前两者的发生几率更比其他人高出几倍。但当时他们都没在意，休息了一个月的吴恒每天像打了鸡血，大家就放任了。薛建记得他出事那天，电话里单启鹏的声音像勒在了钢丝上，已经到了一个崩溃的临界点，两人疯一样地赶到医院时，抢救室的灯持久不断地亮着，而吴恒的妻子，姜凝，就靠墙坐在那，秀丽的面孔很苍白，脸上没有表情。 两人上次见她还是几个月前。 姜凝看见他们，漆黑的眼睛像沉寂的湖一样，又低下头。 “坐吧。” 单启鹏走过去，直接跪在了她面前。 “弟妹，我们对不起你。”他眼里血丝密得仿佛蛛网，眼泪打着转。 薛建站在旁边，盯着抢救室的红灯，一言不发。 “跟你们没关系。”姜凝言简意赅道，“是吴恒自己不小心。” 单启鹏：“弟妹，你先回去吧，原原在家里没人照顾怎么行，这儿有我们呢。” 姜凝抬眼，单启鹏被她看得身上一冷。 姜凝：“我说了，跟你们没关系。” 单启鹏还要再说，薛建拉住他，摇头。 两人都沉默下来，单启鹏几次忍不住瞥向姜凝，后者默默地看着抢救室的门，眉目冷淡，完全看不出在想什么。 两个小时后，抢救室门开。 医生一脸遗憾地走到姜凝面前，姜凝听他说完，点头，一滴眼泪落下来，快速擦干。耳边响起单启鹏撕心裂肺的哭嚎声，她听着，冷静地随同护士去办理后续事宜，从始至终没有再同薛建和单启鹏说过一句话。 葬礼办得很简单，薛建对那天的印象全是麻木，再回忆起来，脑中只剩下单启鹏的哭声，和姜凝戴着那顶黑色帽子上的黑色蕾丝花。 “我不要他的股份。” 两周后，姜凝同薛建坐在常青集团的办公室里。 薛建看着她肿胀的眼皮，和没什么情绪的脸，想说的话又咽在了肚里。 姜凝：“直接转到小原名下就可以了，等他十八岁后自行支配。” 薛建：“那你什么打算。” 姜凝：“你不用管我。” 薛建和单启鹏不同，他和姜凝见面的次数微乎其微，一只手就数得过来，对对方的印象大部分都来自吴恒。吴恒说她性子柔软温和，很贤惠，薛建在近几次的接触中发现并不尽然，起码在他和单启鹏面前，姜凝一直都是极其理智且冷静的。 甚至比他们任何人都坚强。 “吴恒不在，我和老单必须负责任赡养你们母子。”和这个女人接触得越多，他心里那种复杂感就越重，把一张存折推到姜凝面前，道：“股份我会转到小原名下，另外每个月会往这张存折上打一万块钱，你就算不接受，也得替小原想想。” 姜凝顿了一下，最后把存折收了起来。 两人分道扬镳。 大三角的地染了血，项目被薛建强行停止，改为花园，无论多少人劝阻也不听，接下来几年一直保持未开发的状态。 单启鹏不再来公司，开始带着妻子走南闯北地做生意，把常青集团的各项决策全权交给了薛建。 薛建回想这些的时候，犹豫这样一段记忆，到底应该给吴原透露多少。 他至今记得吴恒颠颠跑到他面前笑嘻嘻地问出的那句话，问他愿不愿意给他儿子当干爹。薛建当时没回答，其实在那之后他一直都把自己看作吴原的父亲。吴恒对吴原是无条件的溺爱，想方设法赚钱给他们母子最好的。薛建不是，他远比在吴原面前表现得要严厉，等吴原大学毕业后才现身，在他真正需要帮忙时才出手。 另一方面也因为他不敢面对这孩子。 吴原和吴恒长得不像，他更像他母亲，然而性格里那种不撞南墙不回头的韧劲儿却完全从他的父亲那儿继承了过来，像得吓人。 * 吴原被助理带到他办公室的时候，薛建没想到徐漾那小子也会来。 眉头一皱。 之前吴原为徐漾的事那么着急，薛建还以为两人只是关系很好的朋友。虽然他一直对徐漾的能力很欣赏，帮他也是出自真心，但当吴原在他向徐漾投去疑惑的目光，主动和他解释“徐漾不是外人”过后，眼神还是不由自主地改为了审视。 如果吴原的意思他没理解错的话，那这个徐漾，跟他们家小原…… 薛建喝了口茶，压下心里的震惊。 “坐下说吧。” 徐漾刚坐下就感觉两道威严的目光紧紧盯着自己。 ？？？ 好在他对这种眼神丝毫不惧，抬头，落落大方地笑着与他回视问好。薛建挑挑眉，在心里给了这个年轻人一个不低的印象分。吴原不知道他在和自己说话的同时也在默默地考察徐漾，正要开门见山，薛建忽然对他一抿唇，将刚才那张被他看了许久的三人合照送到了吴原面前。 吴原见过父亲的相片，一眼认出了站在薛建和单启鹏中间的吴恒。 血缘真是捉摸不清的东西。 只靠这样一张照片，脑中就凌乱地牵出了几段没头没尾的画面，画面里吴恒把他抱起来，指着两个陌生的叔叔笑眯眯地为他一个个介绍。他这才发现单启鹏的脸也是熟悉的，他是最常来他们家的那一个，每次都给他和母亲带许多吃的和礼物。 至于薛建。 他对他几乎没有太多印象。 薛建当时太沉默了，他不记得他的脸，只记得走在前面时那道高而宽的影子。母亲不会让他们在家里待太长时间，薛建也基本不会同他说话，他对他的印象只有那一道身影而已。 徐漾在桌子下把吴原的手拉了起来。 十指扣紧，吴原的确不是小孩了，也早就渡过了煎熬伤心的阶段，但在薛建说起那段工地现场的事故时，发白的嘴唇还是深深抿在了一起。 吴恒走后，母亲很少再提起过他。父亲的形象在薛建的描述中一点点立体丰满起来，薛建开车带他们去大三角现场，三个人走在绿草茵茵的坡道上，薛建给他指当年吴恒站着的位置，吴原不知道他怎么会记得这么清楚，但在某个瞬间，他感觉自己仿佛真的看到了二十年前站在同一片土地上的父亲，那种意气风发，笃定自信的神情。 风吹过时，眼泪在脸上划了两道。 徐漾转身叫他，正看见吴原低下头抹脸。他很坚强，和当年他的母亲一样，流过眼泪就不再流了，徐漾走过去，难得地话少，只无声地拉着他的手揣进兜里。 吴原冲他笑笑，徐漾顶住他的额头。 “你想哭也没关系。”徐漾道。 吴原：“我妈以前和我说，再难过的事也只能哭一次。” 徐漾默然，吴原看着地上的草道：“她走的时候我哭了两次，后来再也没梦见过她，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在想，她会不会是生气了。” 天真的论调听得徐漾喉咙有点堵，吴原道：“然后发现只是我自己想多了。” 徐漾掌心贴住他后颈，往肩上搂了一下。 “那是你妈对你放心了。” 吴原闭眼：“嗯，我也希望是。” 徐漾握紧他的手：“肯定是。” 虽然气氛沉重，但薛建回头看见这一幕时，那一瞬的心情还是相当复杂的。 他试着想象如果吴恒还活着，看到两个孩子这样会有什么反应。 然后脑中就响起了他一向最具代表力的笑声。 “我儿子开心就好！” 八成会这样说。 薛建摇头失笑，眼中怅然。 回去后，他拒绝了徐漾开发大三角的要求。 徐漾没有感到丝毫意外。 得知吴恒的死因后，他就料到会是这种结果了。 然而薛建并没说完。 见徐漾没有反应，他反倒有些惊讶，随即开出了两个条件。 “条件？”徐漾一愣。 薛建：“第一，必须得到小原的同意，不仅因为他是这片地的所属人之一，也因为他是吴恒的孩子。第二，按投标的标准把建筑规划和商户合作谈妥交给我，我会审查，如果两个条件都过了的话，可以考虑。” 第二条对徐漾来说并不难，但是第一条…… 他看向从万柳区回来后就一直沉默的吴原，心里破天荒有点儿没底。 如果不是想在商业地产上胜过陆申秋，连他也在考虑是不是就该这样算了。 说到底还是为了个人的成就，但如果站在吴原的角度，让那片地保持着绿草如茵的状态或许更好。 “学长。” 晚上，两人躺在一块，吴原很平静地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开始准备？” 问得太水到渠成，连中间犹豫的那一步都省了，徐漾眼睛睁了睁：“你……” 吴原就枕在他胳膊上，转过来看他，脸上都是头发和睫毛重重叠叠的剪影。 他很认真地看着徐漾：“我觉得如果我爸还在世，他肯定也不想有这种遗憾。” 他一定希望他看中的这片地区，可以给新城甚至周边城市带来更多商机和生机。 徐漾深吸一口气。 他心里很沉，肩上很重，说出来的话却稳稳当当：“明天就开始，怎么样？” 吴原弯起眼睛，正要答应，想了想，又说：“后天吧。” “后天？” 吴原躺平，眨了眨眼：“我还有些调节不过来。” 徐漾懂了，笑道：“调节不过来什么？小地主模式？” 吴原回头看他，抿嘴点点头。 两人目光一对上，吴原就往他那边挪了挪，徐漾抱住他，看了半晌，忍不住笑道：“我突然想起一句话。” 第181节 吴原好像知道他要说什么，眼里也有笑意：“什么？” 徐漾咳了咳，直起身子，捏着嗓子开始演：“爱卿，你还有多少惊喜是朕不知道的？” 奥斯卡般的演技。 吴原：“噗。” 笑点这东西真是不能戳的，吴原裹着被子肩膀颤了起来。 徐漾看自己难得把他逗成这样，心头一松，想或许能让他一天下来沉重的心情有些缓解，于是来了劲，又给他演了一段。 说到最后吴原直接把被子罩头上了。 徐漾洋洋得意，也被自己的演技折服不已，坐那儿笑完，他想把被子掀起来，没想到吴原抓得还挺紧，干脆钻进去一把将他搂住，吴原原本抓着被子的手也被他手指穿过去缠上了。 很快徐漾就满头是汗地坐起来，伸长胳膊从抽屉里拿出什么，低头重重对吴原的唇吻了一下，柔声道：“淼儿在隔壁，咱们小点声。” 期末考试刚刚结束，正在隔壁戴耳机打游戏的徐淼如入无人之境，别说徐漾那屋的动静了，天塌了她估计都得反应一会儿。 * 借常青集团的规模和名望，吴原徐漾省去了重新注册房地产公司的繁琐，为了让薛建尽快首肯，两人后天直接投入到了大三角地区的开发准备过程当中。 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们也算是创业，办公地点不在常青，而是徐漾之前给两人买下的那套房子。 海华庭的精装二手房，能从吝啬的房东那儿买下来还真花了徐漾不少功夫。 无论从交通还是设施上来看，海华庭的条件都是精品中的精品。 两居室，并不像吴原当初说的那样小，少说也得有一百五十来平米，但胜在装修温馨。吴原打开门的时候，里面简洁大方的新配家具，暖色调的布艺和灯光依次映入眼帘，而徐漾果然跟以前开玩笑时说的那样，从后面抱住他，同手同脚地进屋，“走，看看家具！” 虽然王骁早早就把钥匙给了吴原，但今天是他第一次进来。房子是给两人准备的，如果只有一个人先住进去，感觉和现在肯定不会一样。 “这张桌子我挑了好半天，”徐漾指指餐桌，柔声说，“你不是喜欢圆桌子吗？” 吴原一怔，“学长怎么知道？” 徐漾抬抬眉毛，一副你什么都瞒不过我的表情，“你每次来我家吃饭，看那桌子时的眼神比看我还深情。” 吴原：“……” 徐漾又兴奋地跟小孩儿似的带他去看床。 吴原被他同化，两人傻傻地坐在床垫上弹了两下，徐漾望过来的眼神意味深长：“还不错吧？” 吴原：“？” 徐漾笑着往他身上一扑，吴原猝不及防，还被他挠到了痒痒肉，两人在床垫上折腾了一阵，出了一身汗，末了徐漾翻了个身，揉揉他红红的嘴唇道：“幸好还没来得及买沙发。” 吴原：“嗯？” 徐漾：“我准备在外面放一排办公桌椅，平时工作就在那儿。” 毕竟才刚刚起步，还是要能省则省。 吴原：“好。” 两人都是讲究效率的人，吴原一个“好”字刚说完，就和徐漾坐起来，开车到不远的宜家选购办公桌椅去了。 与此同时，薛建所代表的常青集团提前放出了向地产开发转型的风声。 这个消息像炸进地产界的一枚定时炸弹，整个开发商圈都沸腾了，昔日绿海大股东居然变成了地产竞争对手，众家有震惊的，有不看好的，有冷嘲热讽常青不懂行业规矩肯定要扑街的。舆论正是纷纷扬扬之时，不知哪家媒体忽然提起了绿海集团的发展史，一瞬间，许多先前持不看好意见的群众都卡壳了，改持观望状态。 因为和现在的常青一样，当年的绿海就是从投资集团转型，并成功在五年内跻身地产界前五名的。 “绿”，“青”，好像冥冥中新旧交替的某种命运联系，让近来本就声名大跌的绿海再一次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八月末，常青集团又放出了一波消息。 薛建比陆厉薇更懂得商业运作，在徐漾和吴原为投标计划马不停蹄忙碌时，他通过多家媒体早早就把新闻炒了起来，故意用捕风捉影的宣传方法，宣称常青集团将聘请绿海的曾“罪人”——年国永，为他们的地产荣誉顾问。 顾戚坐在化妆间，一边喝奶茶，一边悠悠在这条新闻上点了个赞。 不到十分钟王昆一通电话就杀过来了：“顾戚你疯了？！现在你的一言一行圈内那些人都盯着呢！你知道刚才你点个赞到时候要引起多大轰动？” “唉王姐，”顾戚笑道：“手滑了而已，别激动嘛！” “什么手滑了？！你以为我会信你的鬼理由？赶紧给我把赞取消——” “妹妹，给我眉毛画细点儿哦！” 顾戚把手机往化妆台上一扔，王昆的大嗓门还在电话那端狂吼，然而房间里放着摇滚音乐，完全把她的声音掩住了，顾戚得逞地笑笑，从台子上拿起本杂志，优哉游哉地翻了起来。 顾戚的点赞坐实了消息的真实性，本来不信常青会把年国永请过去的人，这回也信了大半。 社会各界利益相关者集体哗然，两天后回过味来，这才终于明白常青此举的真实目的。 对于绿海集团来说，年国永的存在早就不是一个董事长那么简单了。他是绿海精神的象征，地产界良心的庇护者，哪怕当时引咎辞职，他的影响力和特殊性在当下地产界都是无可替代的。 对于那些拥戴他的员工来说，更是如此。 先是徐漾曾经带领的销售部，商业地产部，再到对绿海爱到深处夜夜熬出黑眼圈的企划部和市场部的妹子们，在看到那条新闻时都蠢蠢欲动了。自从顾戚事件过后，九号公馆项目虽然没有中止开发，但明显受到了大众舆论的影响，好不容易被当初陆申秋放出的豪言壮语挽回来的一丁点声势再度一落千丈，说积极性没被打击是假的。 常青集团转型的时机出现得太巧了。 对新管理层的不满，对该去该留的游移，都在常青发出的这条爆炸性消息中发酵到顶点。当他们所热爱的，多年来所守护的绿海精神在另一个新的地方起死回生，谁都不可能再安然在现在的绿海待下去。 在这个世界上钱很重要，但对于那些固执职业操守，对良知死命不弃的人来说，无论现在的董事长给他们开出多少倍的工资，都不如常青直接在他们面前开的这扇理想大门来得吸引人。 或许社会上真的就存在着这样一群傻子，比起金钱带来的富足，他们更在乎良心上的安稳，他们的存在是整个社会前进的方向，是陆厉薇，薛建这样黑骑士一般，在暗夜里伏行，不惜染黑自己来黑吃黑的人能继续坚持下去的理由。 吴原和徐漾订的办公桌椅被大卡车拉着运到公寓这天，新城前一个晚上刚刚下过了一场大雨。 头顶碧空如洗，空气里浮动着新鲜露水的味道。搬家小哥把货搬下来的时候，吴原这才知道徐漾当初预定的桌椅数量，眼睛慢慢睁大，他只是粗略地数过去，就已经看到七八套了。 “怎么订这么多？”他问徐漾，“不是只有我们两个人么……” 徐漾冲他挤挤眼，神秘一笑，“谁说只有我们两个人的？” 仿佛为了呼应他这句话似的，两人背后忽然响起一声洪亮的大喊—— “吴原！！徐总经理！！” 吴原怔在那，仅这一道声音就让他肩膀颤了一下，回头望过去，赵占飞提着一个超大拉杆箱吭哧吭哧往他们这边坡上推，后面跟着拼命向他们挥手的田姚和笑嘻嘻的王逸群。三人飞速爬上了坡，田姚刚要说话，回头见还有人没跟上来，又跑了下去，半晌，连拖带拽地把打着遮阳伞的某小公举从底下揪了上来—— 梁心鑫提着裙子使劲甩田姚的手，一脸别扭道：“没大没小！我自己会走！” 田姚：“等你走上来天都要黑了！” 赵占飞抹抹脸上的汗走到吴原面前，笑道：“吴原，我把睡袋都给拿来了，你们这儿能打地铺吧？？” 阳光下他的笑憨厚地打着闪，几乎有点儿傻气。 傻就傻了，他不在乎，人总得为了自己的想法任性一次。所以他们把辞呈一递脑袋一热就跑过来了，带着破釜沉舟的气势，以及对眼前好友无条件的信任，来践行他们这个年纪不及结果，肆意张扬的坚持。 第118章 “陆董, 销售部好几个员工集体递了辞呈了！！” “还有商业地产部！陆董，这可怎么办啊？他们不在九号公馆的后续调研谁来进行？” “陆董, 市场部那几个小姑娘刚刚在部门里闹起来了！！还煽动别人, 您可得想想办法啊！！” “还说这个月的工资不要了，我就没见过还有跟钱过不去的！” “陆董——” 秘书眼疾手快关上门, 把所有人都拦在了外面，转身惶惶然看着办公室内毫无反应的陆申秋, 想说什么又不敢说。 陆申秋靠着真皮椅，在电脑前坐着不动。 刚才那些人说的话大半都被他过滤了出去。 他走神了，因为眼前这封刚刚收到手的邮件。 无框眼镜映着屏幕的白光，发件人邮件末尾的集团logo陆申秋很熟悉, 或者说，在世界范围都很有名——西斯科基金, 前段时间刚在它们的半年度报告上声称下半年打算进军国内市场, 这封邮件谈的也正是和绿海之间的“合作”问题。 美其名曰合作，真实目的其实是打算以总价数十亿收购陆申秋在绿海30%的股份。 两手抵在额前, 陆申秋看着这封语气从头到尾都透着居高临下的邮件，脸上浮起一丝不可置信的荒唐和苦笑。 难道在那些愚蠢的外国人看来，他对公司经营得已经失败到需要被收购的地步了？ 国内企业被国外企业收购，哪怕只有30%, 这事一旦泄露出去，无法想象绿海在社会上将遭到多少骂声。原来不是没被骂过，但那时绿海的顶梁柱是年国永和陆厉薇，和他没关系, 现在不是了，现在所有直接往绿海上泼的脏水，都会直接算在他头上。 “陆董，”秘书欲言又止，“要不要……” “你先出去吧。”陆申秋说。 秘书站着不敢走。 “我累了。” 陆申秋摘下眼镜，落在桌上发出沉闷一响。 真皮椅转向窗外，中间视线经过装满书籍的立柜时，上面陆厉薇的相片像针一样扎进了他的眼中。他想象着对方趾高气昂地朝自己走过来，对着他说“我对你失望透顶”的那张脸，就感到既讽刺又可笑。 “陆董，今天咱们必须得说说这个事儿了！” 侯部长直接把门拍开，秘书想拦都拦不住，“咣”的一声，侯部长拍在办公桌上，陆申秋看了他一眼，笑道：“侯部长，关于九号公馆后期资金——” “你还有空去琢磨九号公馆？”侯部长被他不慌不忙的表情气疯了，“陆董，现在那么多员工要辞职，你作为临时董事长总得出面稳定情绪吧？早知道你是这种态度，当时我们就不该把陆厉薇赶下去，我现在真后悔——” 陆申秋捏捏眉心，戴上眼镜。 “再把她请回来不就行了？”他温声笑道。 侯部长锁眉：“……” “没脸请是吗，”陆申秋道，“既然没脸把亲手赶下台的人请回来，就回去踏踏实实处理九号公馆的事，那些人要走是他们的自由，少一个两个没差别，绿海也不需要这种人。” 侯部长摇摇头，失笑：“陆董，你真觉得你能代表绿海吗？” “什么？” 侯部长沉痛道：“从年董离开到现在，你数数自己有哪件事是真正为绿海做的？” 陆申秋笑容凝了凝。 侯部长：“原来年董他们在的时候，大家每天都在激动地想下一个项目要做什么，但陆董你呢，做事急功近利，一上来就改变集团坚持几十年的东西，你到底是来接手绿海的，还是只是在证明你自己？” 陆申秋一句话不答。 第182节 秘书忍不住上前：“侯部长，您是不是有点太过了……” “我哪儿过了？！”侯部长唾沫星子飞溅，“我要再不说，绿海就他妈完了！” 秘书被他吼得耳朵嗡嗡响，侯部长骂完准备摔门而出，临走前最后看了陆申秋一眼，“九号公馆的后续资金我会处理的，陆董还是先想想怎么履行你作为董事长的指责吧，别到时候被股东们赶下台，还要留下个烂摊子让我们替你收拾！” 他们当初到底是哪只眼睛瞎啊。 居然会相信陆申秋这个半路出家的小子会带领绿海闯出新的一片天。 侯部长叹了口气。 * 和绿海的境况完全相反，常青集团旗下的某个新办公室，即徐漾和吴原的新房，这些天快被来投奔他们的员工挤爆了。 把桌子连在一起放，客厅最多也只能摆两排，每张大桌子前后坐两个人，还要剩下好几个人站着，人最多的那天屋子里跟开party似的。 二十几岁的年轻人，裸辞说起来都带点儿英雄主义，聚在一块一吐槽没完，更何况还有王逸群这个最会炒气氛的，一时间大家心气儿爆足，跃跃欲试地要开展大三角的调研计划。 在这种情况下，徐漾想干点什么都跟防贼似的。 虽然是在自己家，但比办公室恋情还办公室恋情。 “他们既然走国际路线，我们不如就走国内路线。” 徐漾挨着浴缸边沿，把吴原拉过去坐他腿上，四边都是瓷砖，给他的声音加了立体环绕效果，“现在咱们国家很多科技公司和电子商业都发展得很快，与其把国际上那些大企业拉过来，倒不如支持一下我们国内的大中企业。” 大三角所处的万柳区是新城的教育和科研聚集中心，周围不光有名校名府，很多科技和电子商品最前沿的东西都在这里诞生。像九号公馆那样的风情街或许是做不成了，但可以因地制宜，做点真正能和地区文化联动的项目，更容易得到政府的大力支持。 吴原想了想，“可以做一个用户体验中心。” 徐漾眼前一亮，“说说看。” 吴原：“现在很多人都不了解我们国家的品牌，建立这样一个体验中心，分几个展示区域，来的客人可以随时试用这些最新教育和电子产品……” 他边说边思考，徐漾听到这儿，电光火石间想了个注意：“做成寓教于乐的方式怎么样？” 吴原眼睛也慢慢亮起来：“学长是说……” 徐漾点头：“嗯，现在的小孩儿接触新鲜事物比以前要快，在家长面前话语权也高了不少，那我们不如在用户体验中心的基础上，把它的一部分打造成国内科技体验馆，从小培养他们对国内品牌的信心。” 吴原认真地听，徐漾继续道：“常青毕竟也是投资企业，绿海过去高额负债的失误我们不能再犯，扶持新创科技是一方面，这么做还能反过来吸引对电子发展有兴趣的投资者加入常青，有了这方面的利润，薛董想不答应也难。” 吴原晃了下神。 “理想要建立在现实的基础上。” 他记得秦京当时是这么跟他说的。 听徐漾说完，他对这句话似乎又有了更深的理解。 或许真的是这样。 大方向和卖点的粗略想法已定，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和大家讨论完善，找设计师，指定方案，一系列流程都进行过后，才会最后交到薛建手中。 至于相配套的住宅项目，万柳区交通便利，原本就是住宅黄金区，周围的楼盘基本一出手就是疯抢模式，只要把项目特色和主要基调定下来，后续一系列设计都会轻松很多。 “徐总经理！大家都等着你们呢！” 有人在外面敲门，徐漾哭笑不得地应了声“来了”，身子向前一倾，嘴唇朝吴原覆了过去，意犹未尽地含着他的唇咬了一口，两人也就只能在这时候亲一下抱一下，无可奈何的同时又有种难以言喻的刺激，私密空间，争分夺秒，光想着身上毛孔都要炸开了。 两人出去后把想法一提，所有人都开始激动。 各个部门的年轻人聚集一堂，想法天马行空，少了很多往日的局限性，想到什么说什么。 讨论到一半，几个企划部的妹子们突然脸红红地起了骚动，像王逸群这种最喜欢八卦的，这时就忍不住问：“怎么了怎么了？说出来也给我们分享一下啊！” 妹子们咳了咳，脸上依旧挂着谜之红晕，道：“我们在想，现在各种主题咖啡店不是很火嘛，像hellokitty这类的，港城那边开一家都要排队几个小时，好多不住在市区的都不惜特意过去跑一趟拍照……” “嗯嗯嗯，然后呢？？” 妹子笑道：“既然要支持国产，国漫当然也要列在其中才公平，就好比现在最火的《xxxx》，光cp粉就有成千上万……” “啥cp粉？”屋子里的直男们一脸懵逼。 妹子们红光满面道：“说了你们也不懂，总之，那部国漫在女生之间也和男生一样受欢迎，如果可以和他们合作，在大三角开一家官方的主题餐厅或咖啡厅，售卖官方独家授权的周边产品，在其他地方都买不到，你们想，会吸引来多少观光客？没准国外的粉丝也会慕名来看呢！” 众人呆住，《xxxx》的人气毋庸置疑，几个妹子虽然只是灵光一现，但无疑给他们开拓了思路，大家众说纷纭，越讨论越热烈，徐漾听到最后笑道：“行啊，那不如就分小组来，企划部负责去谈《xxxx》的合作，其他人也一样，餐厅也好，手游也好，特色店铺也好，各自去找对方的负责人谈，谈下来的越多，薛董那边首肯的可能性就越大。” 大家“嗷”了一声，热血沸腾地开始准备，王逸群站在椅子上，大喊一声：“等等！” 众人着急：“又怎么啦？” 王逸群笑道：“咱们怎么说也算从头开始，应该合张影留个念才对啊！” 自己经营某项事业就是这样，哪怕一点点的足迹和进步都恨不得记录下来，众人分声部开始叽叽喳喳一会儿摆什么姿势，徐漾和吴原相视一笑，去屋里拿相机。 出来时王逸群正站那叉腰：“以后咱们这里的人都是常青地产的元老人物了，到时候也让那些未来的小辈们看看，当初他们的前辈们是怎么一把辛酸泪地把公司拉扯大的！” “又不是你拉扯，”田姚失笑，“明明是人家吴原和徐总经理好吗？” 王逸群笑道：“我就这么一说，就不能让我体会把当前辈的感觉啊？” 说着徐漾已经固定好了三脚架，调好计时模式。相机上的红点开始闪，大家立刻像争小米的公鸡一样扑动翅膀往中间凑，吴原和徐漾被挤在最前面，后头一帮人龇着两排牙，挤在房间里笑得像是磕了兴奋剂。 “准备拍了啊！” “赵占飞，你别再挤啦！” “我哪儿挤了！” “你还挤，哎哟——” 大家本来姿势就千奇百怪，好几个脚下没站稳就开始笑，也不知道谁在后面推了一下，中间一排人多米诺骨牌似的歪倒了一片，好几个直接扑到了徐漾和吴原的背上，正当此时，闪光灯“哗”的一闪，咔嚓一声落地，就这么稀里糊涂地照完了。 …… 众人拥上去看照片，爆发出一阵阵狂笑，从小到大他们还不知道自己能摆出这么狰狞的表情。但越狰狞越有纪念意义，后面大家又连着拍了几张，不是笑得太僵就是太过，反倒不如第一张清新脱俗。 三伏天，没过多久房间里就闷热得不行，吴原过去把窗户关上，准备开空调。 公寓在五层，关好后，他自然而然地往楼下看了一眼—— 他愣住。 徐漾见他背影不动，过去道，“小学弟，怎么了？” 然后两人都是一怔。 楼下，任重闻拿着一个黑色的行李袋，仰着头。 他眼睛眯着，视线不偏不倚地落在他们这一层，站了不到一分钟转身离开。 “任重闻！” 吴原和徐漾下楼，徐漾沉着脸叫住他。 任重闻脚步卡在那，两人立刻走上去，明亮的阳光底下任重闻看过来的眼神有点躲闪，徐漾冷笑：“你什么意思？” “什么？”任重闻问。 徐漾：“我说，你来了又走，是什么意思？” 任重闻：“……没什么，就来看看。” 徐漾：“看得还满意吗？” “……” 任重闻攥紧手里的行李袋，这世上总有一些奇迹般的现象，比如枯木逢春，比如柳暗花明，他不知道站在眼前的两个人算不算奇迹，但至少他们光明磊落，从没有一刻背叛过良心。 也许老天眷顾的就是这样的人。 过去这些日子他没有一天睡踏实过。有些事他不说就没人知道，但他怎么也过不了自己那道坎，自己都觉得自己虚伪，坏事做尽，良心居然还在。 “你应该打我一拳的。” 他忽然对徐漾道。 徐漾：“你站那么远我怎么打？” 任重闻笑了出来，摇头：“算了，带着一身伤过去，形象不太好。” 过去？ 吴原一愣，这才发现他今天穿得和以前不一样，不是西服革履，而是普通的休闲服，头发也没有打理。他刚看过去，任重闻就感觉到了，对他笑了笑，笑得带了点遗憾：“那我先走了。” 吴原：“去哪里？” 任重闻没答，递给他一张名片。 吴原接住，“这个……” “上面有环球杂志社新主编的名字和电话，”任重闻道，“我已经打点好了，你们可以随时约访谈，不过薛董那么大的关系网，你们可能也不稀罕这些。” 听到“新主编”三个字时，吴原和徐漾明白了什么。 吴原：“……谢谢。” 任重闻：“吴先生，你不用跟我这样的人说谢。” 吴原不知道该怎么接这句话，任重闻笑道：“我反倒要谢你，当初如果不是你一句话，我爸妈的感情也不可能像现在这样好。” 吴原想起了那位不珍惜结发妻的任老先生，感慨之间，任重闻的黑色行李袋沙沙响了下，他向两人点了点头，薄薄的单眼皮上淡青的血管隐约可见。 这是吴原和他的最后一次对话。 下次再听到任重闻的消息，是三天之后。 那个时候他已经向警察自首了过去所有非法行为，一桩桩一件件，证据就是他当时留下来的“录音备份”和曾经伪造的文件记录。 和吴原徐漾告别的那一天，他到最后都没有道歉，站在自己的立场，他不觉得他做错了什么，他的所有行为都是为了杂志社。但他认罪，说完了后浑身轻松，好像写了篇酣畅淋漓的稿子。 一篇他唯一没有亲自动笔的稿子。 但却最终履行了他作为“良心的笔杆”的责任。 那几天常青集团的新员工们每天扎堆凑在吴原的公寓里，隔着门都能听到里面一片欢声笑语，大家交换着新冒出来的想法，向彼此汇报合作的进度，二十几个人的凝聚力攥成一股子麻绳，每天考虑的事只有一件：怎么赢过绿海的“九号公馆”。 但从内心深处却生出了一种怪异的感觉。 明明几个月前他们还在为了“九号公馆”出谋划策，几个晚上都睡不着觉，现在却立场突变，想方设法和自己付出过心血的项目作对。 那种感觉，就好像看着曾经自己亲手种下的一颗树苗，在这一刻被自己亲手掐死一样。 但谁都没说，大家敏感地察觉到，如果说了，像现在这样欢乐热闹的气氛定会一去不复返。 第183节 吴原那几天一直都感觉有钢丝紧紧勒在心上。 这种心情真正爆发出来，是在任重闻自首的消息曝光那天。 企划部的妹子兴奋地拿着一沓文件飞奔进来—— “答应了答应了！对方说先在万柳区的购物广场组个摊位，做一个月的试营业，如果生意好的话就和我们合作，还愿意注入资金呐！” 众人一片欢呼，从冰箱里拿出香槟准备开瓶庆祝，接连又有几个人拍开门，带来的无一不是好消息。吴原和徐漾也刚回来，在走廊里就听到了公寓内的笑声，两人弯弯眼睛对视着，加快了脚步。 可就在要旋开门把时，屋内的笑声忽然停了。 吴原也不知怎么了，心里咯噔了一下，推开门，就见上一秒还在屋内笑闹着的众人，此刻都呆呆地站在那看着电视。 吴原走过去，一直勒在心上的钢丝骤然收紧，他无法呼吸了。屏幕上，摇晃的镜头对准了绿海的大门，历史重演般，一队黑衣警察以商业诈骗罪将陆申秋押着赶下楼梯，刻不容缓地推进了警车。 背后，那扇曾经容纳了几千号绿海员工进出的玻璃大门旋转着，仿佛吐出了它的最后一丝气数，此刻门可罗雀，无比萧条。屏幕下“停业待查”，“即将被收购”，“银监属清算”几行大字像沉甸甸的巨石压在众人心脏上，沉重地“咚”、“咚”响个不止。 不知是谁先动起来的。 门“嘭”的一下，像是一出无声的哑剧，当初带着梦想跑来这里的年轻人们，这一刻都疯了一样冲下楼，往左拐，冲上坡，又一路猛跑疯狂向前，中间有不少老人停下来，怔愣着看着这些跑得不要命般的孩子们，不知道他们怎么了，也没人敢问，孩子们跑得太快了，他们拦不下来。 海华庭地处市中心，算算离绿海大楼，跑过去只有十分钟的距离。 吴原在大门前停下来的时候，脑袋还是眩晕的。 新闻是早上现场的录播新闻，他们看到的时候已是下午，面临被清算和收购威胁的绿海，此刻已经中止了营业。吴原喘息着站在广场上，看见旋转门上贴着的暂时查封的贴条的刹那，脑袋一片空白。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背后响起的哗哗的水声。 那是集体绿海员工最熟悉的喷泉池，他们每个早上，每个中午都会坐在那儿吃饭，天气好的时候，他们还会把客人约在那里，顶着明晃晃的大太阳，给他们介绍他们热爱的绿海企业文化。 仿佛谁留下的一个小小玩笑，下一秒，喷泉池的水声忽然停了。 水声一停，抽噎的声音就清晰了起来。 企划部的女孩子们不知什么时候蹲在了地上；赵占飞抬手捂住了脸；梁心鑫背过身，低头看着地面；田姚的目光惶然地穿过玻璃门，看着昏暗的大厅，里面那个即便下班过后也一直亮着的绿色logo，此刻黯淡得如同一片死寂的绿色海洋。 承受不住似的，她肩膀猛地抖动起来，坐在地上哭出了声，坠落的眼泪滴在了即将干涸的海床上。哪怕这片绿色海洋曾经让他们小小的梦想世界决堤，哪怕他们曾险些在其中溺毙，但他们过去的那些美好的回忆都是真实的；在这个地方，曾经孕育了那么多闪闪发光的梦想啊。 第119章 就在大多数人都哭得上不来气儿的时候, 徐漾忽然走到最前，一拍手。 众人的注意力强行被这清脆的一声从伤春悲秋中拉回来, 徐漾往下一扫, 捏捏眉心，无奈道：“大家的心情我可以理解, 但咱们现在是为绿海担心的时候吗？” 众人挂着面条泪呆呆地看着他：“？” 徐漾失笑：“马上就月底了，谁还记得我们几号要把提案交给薛董来着？” 众人认认真真地掰着手指一算, 瞠目结舌。 徐漾提醒：“就剩一个月了啊。” 呃…… 大家抹抹眼泪爬起来，没工夫哭了，时间已经紧张得容不下他们为其他考虑，再坐这里哭他们估计集体要被薛董扫出常青了。 正这么想着, 徐漾却忽然道：“不过，今天可以特别给你们放半天假。” 话锋转太快众人都有点猝不及防…… 徐漾笑着说：“听说《xxxx》的合作谈下来了？这么好的事, 晚上我带大家去吃烤肉庆祝一下。” 理智上众人想说没食欲, 但实在按捺不住听到烤肉俩字后咕咕叫的胃，他们这些天东跑西跑, 都年轻，给口饭就能燃起来，但刚才拼死拼活跑下来那一趟，现在真一点力气都没了。 王逸群举手道：“……徐总经理, 能点酒吗？” “你说呢？”徐漾笑道。 众人心里憋着的一口气扎皮球似的松了开来，何以解忧，唯有喝酒，发生这么大事回家也是憋着难受, 倒不如大家一起痛痛快快地去喝一杯，第二天醒来继续准备他们的大三角项目。 约好了时间地点，众人一哄而散，徐漾走到吴原背后，“小学弟？” 他以为吴原和那帮熊孩子一样哭了，转过去的时候吴原却朝他直直地看过来，弯着眼睛说：“学长，你真厉害。” 徐漾听出他声音有点哑，又往前走了两步，面对面地看着他轻笑：“哪儿厉害了？” “总能一句话就带动起大家的情绪。”吴原说。 徐漾天天都被人夸麻木了，这时候却有点小激动，“咳，有吗？” 吴原点头：“嗯，就和学长第一天带我们去爬南山的时候一样。” 徐漾脸一拉，满脸都写着怨念：“别提南山，爬山那天你从头到尾都没正眼看我。” “……” 吴原一脸失忆了的表情。 徐漾振振有词：“走得还特别快，追都追不上。” 吴原：“……” 徐漾忍着笑道：“现在咱们能说实话了吧，那天是不是故意躲我呢？” 吴原：“没有。” 徐漾观察他半天，叹道：“我到现在还记得你那天穿什么衣服。” 吴原一愣，他自己都不记得了，“穿的什么？” “你那件针领的浅蓝色衬衫，”徐漾说，“有一次在上城咱俩逛街的时候你也穿来着。” 吴原讶异不已，看着他半晌没说话，徐漾笑道：“小看我记忆力了吧？” 边说边和吴原一起沿着喷泉池往广场那边走，他开始一件件地给他回忆那一天的细节，说得津津有味，吴原也听得专注异常。两个人谁都没提绿海，但说的每句话都和绿海有关，他们对绿海的感情没有那么外露，但对吴原来说，无论是亲情友情爱情，都是在这片海平面上启航的。 好像回不去的家乡一样。 ****** 晚上七点，众人准时在绿海总部附近的一家烤肉店集合。 徐漾直接点了最贵的烤肉套餐，整张菜单吃到饱为止。二十来个人，长桌从店里左边拼到了右边，大扎啤酒“咣咣”几声碰起来，女生们随意，男生们全干了，喝完大家神思也跟着慢慢活起来，一边抹嘴一边抱怨：“你们说这陆申秋董事，他做那些事儿的时候到底在想什么啊？” “好好的绿海，因为他，现在全完了！” “乌鸦嘴！绿海没完，就是不知道会被谁收购了……” “与其让外国佬收购，还不如被国企收购，也不算丢人。” “如果是被万宏呢？” 话刚说完，隔壁王逸群直接喷了嘴里的半口啤酒，幸好铁盘上还没放肉，不然就彻底糟蹋了，他翻了个白眼：“咱们能想点儿好吗？” “我这也是在理智分析嘛，万宏是业内的老大哥，被收购也不奇怪啊。” 没人附和他，光是想想都觉得心痛，忽然“滋啦”一声大响，梁心鑫把一大盘雪花牛肉往铁网上铺开，没过多久就滋滋往外冒油，抹了酱汁的肉香浓郁地冒出来，这才把众人的注意力拉到了吃上，王逸群惊讶：“梁姐，没看出来啊，你还挺贤惠！” 热气挡住了梁心鑫板着的脸，“……闭嘴吃你的。” 王逸群不敢跟她顶，斜眼往旁边桌看，他们敬爱的吴主管也在拿着夹子烤肉，隔壁桌的人都饿疯了，一条肋眼肉刚放上去，眼睛就盯着吴原手里的夹子目不转睛。 肋眼肉油脂多，七分熟的时候香飘四溢，徐漾拿起剪刀，不用吴原说什么，在他夹起牛排的时候就眼明手快地开剪，剪完接过吴原手里的夹子，柔声道：“歇会儿，我来。” “嗯。” 吴原递给他，徐漾一边烤着，一边左手从桌子下面伸过去拉着吴原的右手，好玩儿似的来回晃。剪过的肉不到一分钟就可以吃了，大家一哄而上，徐漾慢条斯理地把用桔子醋拌的白萝卜泥放在肉上，又拿生菜卷住，递给吴原，谁知刚递过去，吴原这边也包好了一个递给他。 两人都忍不住一笑，各自接过对方的吃了，交换的姿势还有点拧巴，对面的一排人正在埋头猛吃，都没看见这一幕，王逸群啧啧啧地收回视线，听见田姚说：“前辈，你是不是把糊的都放在我盘子里了？？” 梁心鑫：“看见哪块就是哪块喽。” 吃嗨了过后气氛自然热闹了不少，大家暂时把绿海的话题放下，开始聊起大三角项目的进程，有的甚至说起了家长里短的琐事。吴原一开始没注意，等发现时徐漾已经和众人喝过好几轮了，每次都是一口闷，男生们见状欢呼叫好，也跟着不要命了似的喝。 后果就是饭快吃完的时候，桌上倒了一半，剩下的都在群魔乱舞。 徐漾喝得比他们都多，这会儿却还能四平八稳地站起来付账，女生们一个顶俩，把一堆喝得烂醉的男生各自赶上车，笑着正要和吴原他们说再见，却见吴原高高瘦瘦地站在桌子边，弯腰对着坐在那儿缓神的徐漾说着什么。 大家识趣地各自撤退。 “学长，今天喝太多了。” 吴原把一杯水送到徐漾唇边。 他不确定徐漾醉没醉，至少在众人面前他表现得还是很正常的。 徐漾没接他的水，也不知道是没看见还是怎么，听见吴原的声音，直接闭着眼睛往他身上一靠，“小学弟，我有点累。” 吴原手搭在他的脑袋上，揉了揉，“那回家吧。” 徐漾抱紧他的腰，“我走不动了。” 吴原立刻直起身子：“那我和老板说一声，让学长在这里住一晚。” …… 这回答跟他想象得不太一样啊？ “哎哎，”徐漾笑着把他拉回来，这才睁开眼，“回家，咱们回家。” 他还是晕，看吴原都是重影的，朦朦胧胧地感觉小学弟好像是笑了一下，起来的时候他没站稳，好在吴原早有准备，稳稳地从后面把他扶住，徐漾抓了把头发，这时候也没忘了形象，“丢人了这回，头一次喝成这样。” 吴原：“没关系。” 他也许知道徐漾喝这么多的原因。 才说几句话，四周人的眼睛都快贴两人身上了，吴原一脸淡然地扶着徐漾往外走，到门口徐漾忽然停下，朝他看了看，没头没尾地说，“小学弟，我带你去看海。” 吴原：“海？” 新城不是海城，地处内陆，周围根本没有海。 他想徐漾或许是真喝醉了，没想到徐漾出了门后走路反而稳当了起来，拉着他的手大步朝着车站的方向去。 天早黑了，四周浮动的空气也很热，一辆公共汽车在两人面前停下来，徐漾脚一蹬上车，吴原也跟着上去，车上没什么人，徐漾带着吴原走到最后倒数第二排的座位上。吴原坐里面，他坐外面，右臂搭着吴原椅背，一脸惬意地对着窗外吹风。 吴原正在想他要带自己去哪里看“海”，徐漾忽然朝窗外一指：“小学弟，快看海~” 路边不知道是在搞什么活动，人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 吴原凑过去：“哪里？” 第184节 徐漾指着人群：“人海。” 吴原：“………………” 吴原在这一秒终于确定了他的醉，徐漾没让他失望，指着坐在前面埋头看书的小学生说“学海”，指着外头的云说“云海”，等会儿连“海底捞月”这种词都蹦出来了，旁边一对小情侣听了偷偷地笑，也幸亏吴原坐得住，无论他说什么都面无表情，只是偶尔在徐漾停顿的时候，低头默默看他一眼。 “绿海。” 徐漾就在这时忽然道。 音调和刚才他说人海云海时一样，悠悠飘着。 吴原怔怔扭向窗外。 车内太亮，外面太暗，他花了两秒分辨外面的景色，这才发现车不知不觉地开进了万柳区，和大三角那片绿草如茵的斜坡擦身而过，顺便带起了一阵风，一排排地掠过草叶尖，乍一看就像一道温柔的海浪。 “咱们的绿海。”徐漾听不出情绪地说。 …… 吴原心里忽然升起了一种很柔和的东西，仿佛那道“海浪”拂在了心上，肩膀一沉，徐漾脑袋朝他靠过去，听呼吸像是睡着了，吴原拉住他手的时候他已经开始做梦，但下意识地将吴原的手回握住，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靠他身上。 吴原抿抿嘴，想他第二天肯定不会记得这些事。 就算记得也不会承认。 把所有人都安慰好了，这时真实的情绪才会爬上来。 吴原在下一站扶着徐漾下车，万柳区离徐家很近，吴原轻车熟路地按了家里的门铃，唐静打开门的时候吓一跳，徐漾半边身子都挂在吴原身上，睡得雷打不动，吴原不好意思地冲她轻声说：“唐阿姨，打扰了。” 唐静靠着门忍不住想笑，第一次见儿子醉成这种形象，同吴原合力把徐漾放在床上，两人帮他脱鞋脱上衣，盖好被子，一起轻手轻脚地出屋。 “累坏了吧原原。” 唐静不问徐漾喝醉的原因，把一杯普洱茶端到吴原面前，看着他喝了一口，温声说：“最近是不是压力很大啊？” 吴原抱着茶杯，“还好的阿姨，只是时间有点紧。” 唐静笑道：“我那天还想炖锅大骨汤给你们那边的孩子送过去，让你徐叔叔给拦下了，说你们那儿男孩儿太多，一口锅还不够分的，还不如直接订外卖。” 吴原也同她一起牵起嘴角：“阿姨还没去过我们那里吧。” 唐静朝徐漾那屋一努嘴：“样儿不让去，你别看他这样，心里其实要强得很，非做出点成绩来才会跟我们汇报。” 笑着拉住吴原的手：“你悄悄告诉阿姨，那个项目进行得怎么样啦？” 吴原手背被她握得暖暖的，声音很和缓地道：“他现在正在找人做宣传片，公司里其他人也在谈合作，应该下个月就会出结果了……” 唐静点点头：“那就好，有了结果你们也好歇歇。” 吴原：“……嗯。” 唐静看他把茶喝完，那边给徐漾煮的解酒汤也差不多好了，她过去拿起勺子，一边搅着锅里的汤，一边说：“原原，阿姨今天下午看了新闻。” 吴原心倏地往下沉，似乎知道她要说什么。 “你哥哥他，”勺子停住，唐静侧过头来，“那孩子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吴原一怔，没想到她会这么问：“……阿姨不怪我哥么？” “怪呀，”唐静实话实说，叹了口气，“但可能因为原原你在，阿姨现在一想到你哥哥爸妈那边和你过去是差不多的情况，心里就有点放不下来……记得上次在你们家搬家见到你哥的时候，他朝我看了一眼。” 想起陆申秋的那个眼神，唐静沉吟了下，似乎想找个确切的形容词。 “表情傻里傻气的。” “傻？” 吴原完全愣住了。 他怎么也无法将“傻”这个字和陆申秋联系起来。 “是啊，”唐静笑了笑，“阿姨当时还以为他要和我说话，心里还等着，结果到最后一句话也没说。” 吴原：“……” “也不知道他是想说什么，当时问一问就好了。” 唐静无奈一笑，把汤盛出来，热气腾腾地端给吴原，“去端给样儿喝吧，你也喝点，喝完了好睡觉啊。” 吴原：“好。” 唐静柔声道：“等会儿把外面衣服扔篓里，阿姨帮你洗。” 吴原忙摇头说“不用”，唐静轻轻拍了拍他的脸，笑道：“客气什么呀，都是一家人，早点儿洗出来烘干了，明天也好穿。” 第120章 和唐静互道晚安, 吴原推开徐漾的房间门，无语地发现刚才盖好的被子整个儿被踢到了床下, 而床上的某人光裸着上半身睡得昏天黑地, 胸口随着呼吸声起起伏伏。 吴原放下解酒汤，捡起被子给徐漾重新盖好, 徐漾平时醒的时候不是傲得二五八万就是笑得晃眼睛，可一旦睡着了却像个小孩似的静谧乖顺, 眼皮轻阖着，不是很浓密却很细长的睫毛也比平时看着柔软。 吴原沿着床边坐下，手指很轻地碰了碰他的睫毛。 有点痒。 “学长。”他压低声音唤道。 虽然不忍心把徐漾叫醒，但不喝解酒汤就睡的话第二天肯定会头疼。 本以为要连续叫几声徐漾才会有反应, 谁知徐漾听到声音后立刻翻了个身冲向他，眼睛没睁, 似乎还在睡梦中, 只是凭摸索摸到了吴原的手，一攥。 “……嗯？”从嗓子里沙哑回应。 吴原有点想笑, 抿着嘴说：“喝了解酒汤再睡吧。” “……你喝了吗？” 徐漾闭着眼睛说。 吴原：“你先喝。” 徐漾：“……你先，喝完了我喝。” 吴原叹了口气，端起碗吹了吹喝了一口，说, “剩下的都是学长的。” 徐漾后背一蜷，闭着眼睛找到了他的腰，搂住，“就喝这么点儿啊？” 吴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不睁眼就知道自己喝了多少的。 “我没醉, 喝两口就够了。” 徐漾点点头，用宠溺的声音道：“那你把爆米花都吃了吧。” 吴原：“？？？” “学长……” 吴原这一秒才意识到徐漾刚才说的都是梦话。 徐漾把他搂得更紧，梦里头两人正靠在一块儿看电影，刚才两人推来推去的饮料其实是可乐，中间还放着一大桶爆米花，他扭头，看着吴原笑说：“咱们看完电影去哪儿？” 吴原没回答，伸手捏了下他的脸。 一下就把徐漾捏醒了。 电影的大屏幕散去，昏暗的适合搞事情的光线被暖黄色的灯光替代，他仰头，吴原正垂下眼看他，徐漾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枕在了他的腿上，两只手紧紧捞着他的腰，一时还有点迷瞪，眼眯着说：“……小学弟？” 吴原：“学长，阿姨熬了解酒汤，你喝一点吧。” 徐漾花了五分钟才闹明白自己现在在哪儿，但又觉得此刻的姿势舒服无比，一点也不想起来，耍赖似的闭上眼，抱着吴原开始装睡，甚至还装模作样地打了两声呼噜。 等了半晌见吴原没有动静，又忍不住睁开一只眼往上看去。 吴原端着碗，一边拿勺子搅着，一边帮他吹里面的汤，漆黑的眼睛里也像是有了浮动的水波，神情在灯下很柔和。 “学长，我知道你醒了。”他说。 徐漾忍俊不禁，撑起胳膊肘坐起来，毫无征兆地对着他的脸亲了一口。 响亮的一声落地，他爽快地端起吴原手里的汤，仰脖咕咚两下就见底了。 吴原抿了抿有点热的嘴角，接过碗起身，准备到厨房去洗，然而寸步难行，徐漾喝完了就从后面把他抱住，喝醉了的人都沉，他后背被徐漾压着，微微低头，徐漾闭着眼睛，对着他的耳朵说：“小学弟，你怎么那么好呢。” 把吴原拉回来，他细细地吻着他的唇，“我好爱你啊。” 吴原本来要推开他的手垂了下去，闭上眼睛轻轻地承着他的吻。 刚喝了醒酒汤一时半会儿还缓不过来，徐漾简单冲了个澡，准备刷牙的时候下巴就枕在吴原的肩膀上，昏昏欲睡的样子。吴原把牙刷递给他，才懒懒地接过，刷着刷着却又玩心大起，含着满嘴的牙膏沫凑过去要去亲吴原的脸，被吴原一掌顶着脑门推到门边上去了。 徐漾靠着门假装委屈，装得还挺像。 吴原转头时，徐漾眨巴着眼抵着浴室门，就是不让他出去。几次试图开门无果，吴原无奈地叹了口气，仰起头，在徐漾左脸上落下羽毛似的一触以示安慰。 这下可把徐漾给美坏了，得瑟地侧过右脸，一指：“这边也要。” 吴原：“………………” ****** 晚上在家有多惬意，白天在公司就有多忙。 大三角项目第五个合作谈好的时候，陆申秋的判决也下来了。 前段时间一直不能在各大媒体前抛头露面的徐漾彻底洗脱嫌疑，陆陆续续地开始接采访，虽然跟之前比对他感兴趣的媒体少了很多，但什么都有个恢复的过程，一切按部就班地来，总会慢慢好转。 量刑后才允许家人探视，一周之后，吴原去了趟看守所。 之前一直以为那里的环境很不好，去了后发现至少有空调，四周洁净。登记自己名字的时候，旁边站着一位警官，看上去三十出头，个子很高，眼神很锐利，从头到尾惜字如金，把吴原送到家属探视的房间后就走了，马靴在地板上发出响亮的步伐声，小狱警见了都给他让道。 吴原静静地坐在那，等着陆申秋出来。 他其实并不知道要和对方说什么，但无论怎么样他都是陆申秋的弟弟，作为家人，理应过来看一看。 陆申秋出来的时候，吴原差一点没认出。 虽然隔着一道玻璃，但还是能看清陆申秋现在的状态。黑衣服里包裹着消瘦的骨架，脸颊也凹陷下去，那副无边眼镜，大概是他全身上下唯一剩下的有棱角的东西，眼睛刚出来时没神，看见吴原了才稍微亮了一亮。 “……哥。”吴原看着他说。 陆申秋对他一笑，面对面地坐下来。 “小原来啦。” 第185节 声音很哑，说完两人都沉默了。 该说些什么呢。 很多话以前就说尽了，这时候没必要再提，说绿海，大概也不是陆申秋所关心的。 “晚上睡觉有被子么？” 吴原想了想，有些生涩地道。 陆申秋一愣，笑了：“有啊。” “床比想象的软。”他补充道。 吴原点头，“吃饭呢，够不够吃。” “大锅饭，没什么味道，但是能吃饱。”陆申秋笑说。 他把手搭在台子上，手腕上的骨骼清晰突出。 吴原点头比刚才慢了些。 “其他人呢，好相处吗。” 陆申秋推了下眼镜：“还行，我不怎么和他们说话。” 一阵沉默。 吴原：“……我给哥带了点衣服，还有日常用品。” 陆申秋笑道：“还是小原惦记着我。” 吴原不语。 “因为你心软啊。” 陆申秋向前凑了凑，手也往前移，如果没有那层玻璃，会让人以为他想握吴原的手。 吴原抬头，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说，正对上陆申秋的笑眼。 “上次见面的时候……” 吴原随着他的话回忆，想起了两人在绿海总部的分道扬镳。 陆申秋声音温和：“小原明明知道哥哥会和你说实话，却没有录音，最后就那么走了。” 吴原默然。 陆申秋笑起来：“咱们认识那么多年，小原你一直都是这个性格，从没变过。” “……” “哥哥真是羡慕你啊。” “还有十分钟。” 背后看报纸的狱警忽然提醒道。 “还有什么想跟哥哥说的吗？”陆申秋看着吴原问。 看守所明明有空调，大概也有换气系统，这时候却感觉不出来了。 “……有的。” 在陆申秋的注视下，吴原拿出一张前段时间刚洗好的照片。 陆申秋一看就笑了：“都是熟面孔啊。” 照片是上次在新公寓里照的那张，一帮年轻人姿势扭曲地聚在中间，笑得两排大牙咧出来，哪怕是平面都遮不住那种快要溢出来的欢乐气氛。 陆申秋笑着笑着就没有了声音。 吴原：“哥。” 陆申秋：“……” 吴原垂下眼：“其实我一直都觉得哥是很有能力的人，妈之前也说，哥以后一定会有大出息。” “……” 吴原：“只是哥从不信任别人。” “如果哥能试着真心和别人相处，一定也会像照片里的大家一样……” 陆申秋从头到尾都没接话，吴原说完最后那句，也没有再说。 看陆申秋的态度，大概是不爱听的。 十分钟一眨眼就过。 “过两周我还会再来看你。” 吴原站起来。 陆申秋低着头，吴原以为他不会回答，然而在转身的时候，陆申秋忽然道：“那你别忘了。” 吴原抿了下唇角：“不会的。” 陆申秋笑了笑：“除了小原，也不会有别人来看我了。” 在吴原怔愣的时候，狱警已经把陆申秋带回去了。 接近正午十二点，陆申秋刚回去车间那边就开了饭，他没有胃口，事实上过去几天，他吃饭的时候少之又少，经常是在劳动班拘役完回去倒头都睡，看守所里鱼龙混杂，看他这种人最不顺眼，开始那几天没少给他下马威。 “你又不吃饭？” 房间门口响起一道声音，刚才带吴原登记的警官不知什么时候走了来，双臂交叠靠着门，一条长腿微屈着，鞋尖在地板上磕出“咄”的一声。 陆申秋没有回话，好像没听见一样，拿起吴原送来的包，一件件翻看里面的东西。 所以他没注意到警官径直朝他走来，一直到对方揪起自己的领子时，才慢慢抬起头。 警官视线冷冷，抬手就是一个耳光。 在看守所里这种事情家常便饭，不劳动的，不听话的，不懂规矩的，随时都会吃巴掌。 对于社会的渣滓，谁都不会手下留情。 陆申秋扶起被打歪的眼镜。 “肖警官有什么事吗？” 肖栋提着他的领子往上，眼镜一眯，“你听好了，这里没人看你的脸色。” 陆申秋表情变都不变。 “也没人会伺候你把饭端到你嘴边，”肖栋道，“所有人都有自己的事情，就算你在这里闷声不响把自己憋死，也没人会过来哄你。” 使劲一甩手，陆申秋随着他的力道撞在墙上。 肖栋：“大家都不欠你的，别整天摆着一张死人脸。” 陆申秋笑了笑，终于开口了：“在这里跟死有什么区别吗？” 他在吴原面前撒谎了。 这回肖栋没打他，直接揪着他的头发往墙上磕。 或许他们这些警官都受过特殊训练，手上掌控着力道，看着那么使劲，却除了“咚”的一声，没撞出血来。 “疼吗？”肖栋说。 陆申秋不说话。 肖栋：“疼就说明没死。” 上周心理咨询师那里得到汇报，说陆申秋现在的状态已经属于中度抑郁，再这么下去，百分之八十的人会有自杀倾向。 心理咨询也做了几次了，效果都不怎么好。 肖栋：“你今年多大？二十六？二十七？” 陆申秋被他揪着头发，迫不得已抬头，额头上青了一块，里面隐隐能看见淤血。 “出去撑死也就二十八岁，隔壁那么多判了十几年的都活得挺滋润，出去又是一条好汉，你在这儿伤春悲秋个什么劲？” 头皮被拽得生疼，陆申秋素来不喜欢仰视别人，眼里划过冷光：“松手。” “活过来了？” 肖栋似笑非笑，放了他的头发嫌恶地拍了拍手。 “还是劳动干得太少，从明天开始加两个小时。” 陆申秋抬眼。 “不服？不服就去吃饭，别他妈到时给我晕在工厂里，少干一小时继续加。” 陆申秋站那不动，肖栋扣着他的肩膀往外使劲一推，把他推了个踉跄。 “赶紧去！还让人送你是怎么着？” 陆申秋终于开始挪动脚步。 肖栋看着他背影悠悠补了句：“今天有肉菜，现在过去没准还能捞点肉沫吃！” 陆申秋回了他一声不屑的冷笑。 第121章 三天后, 吴原赶到常青集团和薛建见了一面。 快到地方的时候，司机对着窗外笑道：“嚯, 常青今儿怎么这么热闹啊？” 吴原闻言抬头, 睁大眼。 前方，常青写字楼大厅内里里外外挤满了各家记者, 看阵势也不知道是在做什么。吴原进去的时候发现大家都堵在电梯口，他一路几乎是挤着过去的。 索性电梯很快来了, 然而吴原完全没料到的是，门才刚一开，那些上一秒还在大厅内闹哄哄的记者们突然朝这个方向冲了过来，直接就把他推了个踉跄。 吴原一脚跨进电梯, 险些撞在正要往外走的一人身上。 如果不是那人眼疾手快扶住他的话。 第186节 “谢谢。” 吴原说着，一股冷调的香水味迎面拂来, 紧跟着就是一道熟悉的女声。 “不用。” 陆厉薇扶了扶黑色墨镜, 不再和他说话，冷着脸和助理从旁边绕了过去, 吴原回头的时候，两人已经被记者围得看不见了人影。 虽然陆厉薇从不回答记者问题，但吴原还是从记者口中零零碎碎地听到了“绿海”、“常青”几个字。 上周的报纸上说，陆厉薇已经被重新请回了绿海集团, 负责处理接下来股权和收购事宜。 走的时候还是辉煌的一片海域，回来的时候却只剩下无从下手的烂摊子，当初许多人都猜测陆厉薇不会回去，毕竟人都要尊严面子, 尤其对陆厉薇这样的性格来说，被人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并不像是能在她容忍范围之内的事。 但她还是回去了。 吴原沉吟着，敲了敲薛建办公室的门。 门开，桌上摆着满满一壶龙井茶和精致点心，点心是薛建前两天出差时带回来的，特意留着等吴原过来吃。 要知道刚才陆厉薇来的时候也就只有茶的待遇。 吴原：“薛叔叔。” 薛建早等着他了，笑道：“小原，坐。” 吴原坐下，薛建把吃的喝的往他面前推，“先吃点，咱们慢慢说。” 吴原弯弯眼睛：“好。” 和以前相比两人之间的气氛熟稔了许多，虽然还谈不上是父子，但毕竟比普通人多了一层亲情的联系，吴原开始试着满满与薛建敞开心扉，薛建除了日常生活上的照顾，作为董事长也认真把他当作公司三分之一股权的持有人，和他推心置腹地谈了很多管理上的事情。 “好吃吗？” 薛建看着吴原吃了口点心。 “好吃。”吴原对他笑。 每次吴原笑的时候，薛建都会生出一种作为父辈的欣慰感。 “还有很多，你走的时候一块带回去给他们吃。”薛建笑道。 过去这么多年，当初沉默寡言的他，不知什么时候起也变得和当年的吴恒一样爱笑了。 “小原，你刚才上来的时候碰见陆厉薇了吧。” “碰见了，”吴原放下茶杯，“薛叔叔，其实我这次来……” 他大概能猜到陆厉薇来这里的原因。 其实那也是他想和薛建谈的。 过去几周大家都在为项目的事马不停蹄地忙碌，谁也没余力思考其他事情，但在忙碌的间隙，一个人的时候，吴原总会想起徐漾喝醉那天和他说的话，说的那一串关于“海”的词，还有他说“咱们的绿海”时，尾音里藏着的不易察觉的哽咽。 徐漾对绿海的不舍不比他们任何一个人少。 九号公馆是他一步步从市场调研开始着手筹备的，那些参与过其中某个环节的员工们都会有不忍心的情绪，更何况从“幼苗期”就看着九号公馆发展的徐漾。 喝过解酒汤他就假装翻篇了，吴原却一直把这事压在心里。 要收购绿海股份的那家外国企业他查过了，基金背景，对房地产和国内的房市一窍不通。或许在他们的决策影响下，绿海未来会发展成另一个万宏保亿，发展成另一方向的标准化房产，种种可能，但都不可能再是绿海。 薛建发现吴原说着说着，表情忽然严肃了。 于是他也放下茶杯，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薛叔叔，我想——” 吴原开口，说出了这两天他深思熟虑的决定。 “我想转出我名下的股份。” 饶是薛建见惯了大风大浪，这一刻也愣住了。 “……转出，股份？”他又确认了一遍。 吴原点头：“我想签一份协议，把我的股份转到薛叔叔名下。” 他这一句话说出来，薛建已经全明白了。 这对父子在做决定的时候可真是一模一样啊。 “你要用那些钱来做什么呢？” 他和蔼地看着吴原，明知故问。 吴原：“用来收购绿海的股份。” “为什么要收购绿海的股份？”薛建耐心地继续问。 吴原：“……因为不想她被其他集团收购走。” 薛建笑道：“小原，你应该知道现在的绿海已经不是过去的绿海了吧。” “知道。”吴原点头。 薛建：“但你还是要收购？” 吴原：“嗯。” “为什么？” 薛建又问，话音落地，他看到吴原两只手紧紧攥了起来。 “因为不甘心。”吴原说。 “不甘心？”薛建一愣，“不甘心什么？” 吴原：“不甘心让别人觉得‘与人为善’没有好下场。” 薛建：“……” “薛叔叔，绿海是年董的理想，是许多人的理想，它可能的确有很多不切实际的地方，也有很多需要改善的地方，”吴原道，“但就是因为它还存在着，才给了很多想往这条路上走的人继续坚持下去的勇气，也给了很多不能往这条路上走，但一直默默守护着这条路的人继续坚持下去的勇气。” “……” “如果它真的被同化了，或许在经济上并不会损失什么，”吴原吸了口气，道，“但我不想让别人指着失败了的绿海说，这就是坚持理想的下场。” 薛建目光一凝，吴原被他看得浅浅一笑，眸中清楚地映刻着对未来的憧憬和固有的坚持，道：“薛叔叔，这就是我收购绿海的理由。” “……可以吗？” 吴原歪头，看着他探寻地问。 薛建笑着叹了口气。 吴原的性格终究是温和一些。 如果换成吴恒，这时候没准会直接撒娇耍赖，总之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不可以。” 薛建严肃道。 这孩子还真是什么都显在脸上，失望的心情一目了然。 薛建看着吴原明显变白了的脸，心里失笑。 吴原：“那……” 薛建不忍心和他玩文字游戏了，忙笑道：“小原，你知道陆厉薇刚才来找我是为了什么吗？” 吴原：“……大概，知道。” 虽然薛建一直和陆厉薇不对付，但他骨子里其实和陆厉薇一样，都是彻头彻尾的商人。即便陆厉薇是来和常青谈收购的，可对薛建来说，一个声望跌到负值、股价跌到谷底的集团并不具备什么投资的价值。 所以吴原才想到了转让股份的办法。 薛建笑道：“我已经答应了。” 吴原眉头正皱着，听到这句话直接张开了嘴。 “您说……” “我说我已经答应她了，”薛建慈爱地看着他，越想越觉得自己刚才的故意刁难太过严苛，赶紧露出一个自认为极其和善的笑，“所以小原，你不用再想怎么转出自己的股份了。” “……” 吴原不知道在这种时刻应该说些什么。 似乎说什么都不能表达他心中的感觉。 茶几被膝盖磕出倏地一声，他在这种心情下站起来，朝薛建深深鞠了一躬。 “薛叔叔，谢谢您。” 薛建忙跟着起身，扶住他笑道：“你不要谢，我从来不做赔本的买卖，你刚才说的理由，也正是我想的理由，这笔合作谈得一点都不亏。但是小原，为了让绿海长期存留下去，未来它势必要做出一些积极的妥协和改变，这点你也要理解。” “当然。” 吴原点头。 早在从上城回来那天，他就明白这个道理了。 薛建笑着拍拍他脑袋：“来，再陪叔叔坐一会儿，我还没跟你说前两天出差的——。” 话说一半，背后“嘭！”的一声巨响，门被一只大掌拍开，把屋内两人结结实实吓了一跳。 “原原呢？！老薛，你不是说——” 吴原怔怔看去，一个带着啤酒肚，长相十分面善可亲的中年男人满头大汗地站在门口，一双精光四射的黑眼睛直直地看着他，不可置信地上下打量，那一瞬间吴原几乎觉得对方要在自己的脸上看出一个洞来。 单启鹏咧着嘴，刚才气势有多足，这时就有多小心翼翼，嘴角抽动着，嘴唇也一张一合，外面的光线透进来，吴原发现他的眼睛忽然就湿了。 单启鹏朝吴原走了过去，一路走一路看。 小时候那么个小不点儿，这时候已经长成比他都还高的大小伙子了。 走到吴原面前，单启鹏拿掌心抹了把脸，笑着作势对着吴原张开双臂：“哎呀，这已经抱不起来了呀。” 吴原鼻子一酸。 薛建摇头笑道：“小原已经有对象了，你别随便上手就抱。” “有对象了？”单启鹏整张脸一亮，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有对象好啊，真好，太好了，老吴知道得有多高兴啊！” 薛建垂下眼，轻声说：“可不是吗……” 第187节 “原原，记得我不？”单启鹏指着自己的脸，“我是你单叔叔，和你薛叔叔一样，都是你干爹，你爸亲自盖过戳的。” 吴原点头：“……记得，单叔叔。” 单启鹏笑道：“都长这么高了啊……” 他没往下说。 薛建递给了他一张面纸。 单启鹏赶紧接过来，觉得自己今天有点丢人了。 他一边擦眼睛，一边笑着给吴原解释：“单叔叔平时不这样，今儿就是高兴，你薛叔跟我说的时候我就想回来，但那时一直在国外忙生意，现在终于有空儿回来了，真值啊这一趟回的……” 一张纸很快就哭完了，吴原默默低头，又抽出一张递给了他。 和以前一样，单启鹏不只是三人之中最贫嘴的，也是最多愁善感的。 “原原，”单启鹏笑道，“我还听说你给我家芃芃介绍了一套特好的房子。” 吴原一怔：“朋朋？” “芃芃，”单启鹏感慨地说，“单芃，你给她推荐的那套什么新语的阳光房，她喜欢得不得了，天天跟她妈那儿念叨，你何阿姨后来还跟我说，要早知道咱们都是亲戚，当时就一气儿买他十套八套的，哈哈！” “……” 吴原惊讶得说不出话了。 原来单芃何媛那对母女竟然是…… “走！咱们别光站这儿了，单叔叔下了飞机还没吃饭，饿得都前胸贴后背了，咱们去九花山吃一顿去，再跟你单叔叔喝点儿酒！”单启鹏拉住吴原。 薛建无语地看了眼他的啤酒肚，没说什么。 吴原轻笑：“好。” …… 小时候的回忆忽然就回来了。 单启鹏把他举得很高，在屋子里来回转圈，桌上花花绿绿地摆着他送来的礼物，姜凝在一旁坐着，没说什么，却也没有阻拦。现在想起来，画面里都带着糖果色。 “再把你对象也一块儿叫来吧？”单启鹏笑道。 吴原拿出手机，给徐漾拨出电话，接通前冲单启鹏一弯眼睛。 “我看看他忙不忙。” 在吴原和徐漾通话的时候，薛建转过身，看着写字台上的相框。 相片里站在中间的人笑容依旧灿烂，却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薛建感觉那份灿烂里带了温度，仿佛也被这一屋子的祥和气息感染了一般。 ****** 同一时间，看守所。 “第128号陆申秋。” 小狱警过来拍拍门，对里面的人道：“你家人来看你了。” 陆申秋抬起脸，他刚做完劳动，浑身疲惫，但听到有人来看他时眼睛还是亮了起来，“是谁？” 小狱警不耐烦道：“一个叫吴原的。” 陆申秋一怔。 吴原前几天才刚来看过他，怎么这么快又过来了。 是又给他带东西了么？ “别磨叽！到底见不见？” “见。” 陆申秋站起来，跟着小狱警往家属探视的房间走，小狱警把门打开，下巴颏往里一努：“进去吧？” 陆申秋推了下眼镜，调整好表情走了进去，一句“小原”正要脱口而出，却在看见玻璃后面的人时突然愣住了。 “你……” 他呆呆地看着对方。 坐在对面的是一个梳着短卷发，凤眼高鼻梁，面向和蔼可亲的中年女人。 与他对上视线，女人眼睛弯成新月，笑道：“你好，陆先生。” “还记得我是谁吗？” 陆申秋看着她不说话。 女人站起来，柔声道：“我叫唐静，广字唐，安静的静，我们上次见过面的。” 第122章 “见过吗？” 镜片反光, 陆申秋头低着，站在那没动。 “我不记得了。” 唐静笑道：“不记得也没事, 徐漾你总该认识的，我是他妈妈。” 陆申秋：“……嗯。” 唐静目光温柔：“也是你弟弟吴原以后的妈妈。” 陆申秋沉默。 唐静弯着眼睛：“我们先坐下吧，你一直站着不累吗？” 说着她自己坐下了，陆申秋不想在她这样的人面前露怯，没说什么，也坐下了。 自从进了看守所, 他之前伪装的那些温和体贴都磨掉了, 能不说话就不说, 看谁都不顺眼，在冷血上比起陆厉薇有过之而无不及。 唐静笑着开门见山：“我想你可能不愿意见我, 才报的原原的名字。” 陆申秋：“嗯。” 唐静默默看着他，语声一直是不急不缓的：“这里的日子不太好过吧。” 陆申秋：“还好。” “挨打了？” 唐静注意到他额头上的一块带着淤血的青。 陆申秋：“常有。” 唐静：“疼吧？” 陆申秋：“忘了。” 唐静失笑：“你要和这里的人搞好关系, 他们才不会欺负你。” “这里的人都不正常。”陆申秋道。 这是他今天说的第一个长句子。 唐静耐心极了，笑道：“你看他们不正常, 他们也看你不正常呀。” 陆申秋抬眼, 目光像刀子一样，然而对唐静来说这种眼神根本毫无威慑力, 问道：“你觉得阿姨说的不对吗？” 陆申秋：“你是来笑话我的吗？” “不会呀，”唐静笑道，“阿姨是在很严肃地和你说。” 陆申秋打量她和善的眉眼, 冷笑：“看不出来。” 唐静：“那天你是想和我说什么吗？” 陆申秋：“……哪天？” “我们去你家帮原原搬家那天，”唐静道, “你当时看着阿姨，好像想说什么的样子。” “你看错了，我没看你。”陆申秋推了推眼镜。 唐静笑笑。 陆申秋：“……” “……不想说就算啦，没关系，”唐静抿抿嘴，从包里翻找着什么，“对了，阿姨今天带了几张照片来想给你看……” 又是照片？ 陆申秋不禁想起吴原上次带来的员工合照。 等他回过神时，唐静已经把照片朝着他摆开了，摆的时候眼睫垂着，看着上面的两个小孩，眼里的爱和宠溺遮也遮不住。 陆申秋：“……” “这是我儿子和女儿上小学时照的。” 唐静笑着给他介绍。 徐漾那张是小学二年级，全班同学给他过生日时留下的合影，旁边另一张是刚上小学的徐淼，在运动会上参加五十米跑时正要起跑的照片，额头上系着红带子，在风里飞扬着。 陆申秋收回目光。 “你给我看这些是什么意思？” 他脸上露出极其嫌恶的神情，也不知是讨厌照片中那两个人，还是他们所处的最该受到万般宠爱的年纪。 唐静没回答他这个问题，自顾自地继续笑道：“照片上看着都挺乖的，可样儿那天跟班上的一个小朋友起了冲突，俩孩子说打就打，把蛋糕弄得哪哪儿都是，大家打扫了两个小时才收拾好。” 陆申秋：“……” 唐静眼睛一弯：“还有淼儿，那次运动会她最后跑了第二名，没拿第一，过了终点直接就坐在地上嚎，谁拉也不起来，搞得接下来一场比赛都没法比。” 陆申秋：“……” “两个孩子小时候都不是省油的灯啊。”唐静笑道，抚着胸口：“幸亏我脾气好，不然早被这俩孩子气死了~” 陆申秋本来是极不耐烦的，听到这里神色却凝了凝。 第188节 之后唐静说的他都没听进去。 印象中陆厉薇脾气是很不好的。 经常和父亲吵架，每次吵的时候都会说如果不是外公外婆他们安排，她死都不可能嫁给他这样的人。如果不是因为后来突然有了自己，她肯定提早很多年就和父亲离婚了。 “所以说，哪个孩子小时候都有过顽皮的时候，就看父母控不控制地住了。”唐静的声音又慢慢回了来，陆申秋抬起头的时候，唐静冲他笑笑：“做好母亲这点啊，还是要靠天赋的。” “我自认为还是有点儿天赋的。”她挑起眉梢，得瑟地补充。 陆申秋：“……” 他觉得实在没什么和这个女人好谈的了，多看她一眼心里都会憋闷得喘不上气，但又不能冲对方大吼大叫，“呲”的一声推开椅子，他站起来，唐静也没拦他，只抬头温和道：“有的人在做母亲上很有天赋，可是对生意却一窍不通。” 陆申秋顿住。 唐静：“同样的，有的人生意做的很好，却不知道怎么做个好母亲。” 陆申秋：“……” 唐静笑了笑：“但无论好与不好，她们都是爱自己的孩子的。” 说完她看见陆申秋脸一沉，半边身子都在抖动，好像在极力忍耐把这里的东西都砸了，“别说的好像你什么都懂一样。”他咬牙道。 唐静：“我听说你妈妈当时替你们付了房租，替你付了你看医生的费用，每年还请你回家过年。” 陆申秋：“……” “每个人爱的方式都不一样，”唐静看着他，“这就是她爱你的方式了。” 陆申秋站在那一动不动。 狱警向唐静示意了一下剩余的时间，唐静点点头，站起来的时候脸上的笑容却淡淡散去了。 “不管陆先生心里怎么想，你爸爸妈妈都还在身边，还有机会和他们解开误会，”唐静说着，眼里露出一丝心疼，“但原原的爸爸妈妈都不在了，你作为哥哥不爱护他，反而把自己的不满发泄在他身上，是不是有点过分呀？” 陆申秋嘴唇张了张。 “我没有……” 他只是想…… 唐静脸上清晰地闪过失望，没再说什么，转过身。 陆申秋一怔，手急忙贴在了玻璃上，他觉得自己有点奇怪，明明刚才无时无刻不希望她赶紧离开的，现在却盼望她能留下来再陪自己一会儿。唐静从一进来就对他笑，突然露出这种责怪的表情，他完全不知所措了，很少有人这么冲他真心实意地笑的，他这样想着，以至于冲动之间，脱口而出完全不符合自己性格的话—— “对不起！” 前方的脚步停了，他松了口气，可这口气在唐静转向他时又屏住了，因为对方脸上还是没有笑容。 唐静看着他，一字一句道：“你不要跟我说，我不能代表原原，也不能代表我儿子，更不能代表绿海的那些孩子原谅你。” “等你好好地出去了，再自己和他们说吧。” 陆申秋：“……那你还会再来看我吗？” 唐静：“你希望我来看你吗？” 陆申秋低声道：“……” 唐静：“什么？” 陆申秋：“……希望。” 唐静：“那我就再来看你。” “不用报小原的名字，报你的名字就可以。”陆申秋声音更低。 唐静：“嗯。” 陆申秋怔怔看着她。 唐静笑笑：“再见。” 陆申秋：“再见……你不要忘了。” 唐静温柔道：“不会。” 唐静走出看守所。 看守所出去隔一条马路就是很著名的甜品店，她记得样儿跟他说原原很爱吃甜的，尤其是布丁，唐静算了算他们公司的人数，准备买上几大盒子给他们送到楼下去。 算到第十个人的时候，她忽然在不远的街角看见了一辆黑车。 福至心灵一样，她朝着那辆黑车走过去，黑车半开着玻璃，坐在副驾驶上的人微微眯起眼，她以为迎面走来的这个女人只是擦肩而过，却没想到对方在车门前停下，对自己笑了笑：“既然来了，那就进去看看他怎么样？” 副驾驶上的人：“……” 唐静冲她弯弯眼睛：“告辞。” 副驾驶上的人：“……” ****** 徐漾站在九花山饭店前，百年难遇地有些紧张。 “这个单什么的也是你爸的朋友？”他抻抻领带，歪头往吴原那边靠。 吴原：“嗯。” 徐漾晃晃手里的袋子：“太匆忙了，没准备什么像样的礼物。” 吴原看着他：“你人来就行了。” 徐漾：“你看我头发行吗？” 吴原：“行。” 徐漾笑道：“那是，弄了好长时间的。” 吴原忍俊不禁，“赶紧进去吧。” 徐漾飞速拉起他的手，在手背上亲了一下，见吴原看他，笑道：“补充点儿能量。” 吴原：“……” 薛建和单启鹏认识了快三十年，相处模式从来没改过。原来吴恒还在的时候，两人就喜欢逗单启鹏，现在也一样，薛建从刚才起就一直卖着关子，没告诉单启鹏吴原的对象是男人，单启鹏这个宇宙第一直男自然而然地认为吴原会带个小姑娘过来，还特意贴心地为对方点了一杯西瓜汁。 “老薛，你看我这身衣服行吗？” “行。” “你都没看就说行？” “你穿什么都一个样。” “这不要见儿媳妇吗，可不得——” 后半句突然卡住，他一个摇头晃脑的功夫，看见了迎面向他走来的吴原和—— 这谁啊？？？ 吴原和徐漾走到两位干爸面前，“薛叔叔，单叔叔。” 徐漾心里虽然紧张，表面却完全看不出来，笑着分别握住薛建和单启鹏的手，也叫叔叔好，薛建和他握手笑了笑，一派自然，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单启鹏却整个石化了。 徐漾握住他手的时候，感觉自己握住了一个冰坨子。 “单叔你好，初次见面，我姓徐，叫徐漾。”他落落大方道。 单启鹏喉结滑动着，几滴大汗顺额而下，“你是……” 薛建笑道：“老单，你怎么回事儿，这就是原原的对象啊。” 对象…… 单启鹏从头到脚看着眼前漂亮帅气的大小伙子。 这个大小伙子就是他们原原的对象，他刚才还给他点了杯西瓜汁。 单启鹏：“…………” 没人去帮着整理他碎掉的三观，在他愣神的时候，薛建已经叫两个孩子坐下了。 菜很快上齐，徐漾端起重新点的白酒，率先站起来：“薛董，单叔叔，我敬你们一杯。” 单启鹏从刚才起就如坐针毡，抬起屁股时也慢吞吞，他观察了这个姓徐的小伙子十几分钟——和薛建谈笑风生，长相学识都无可挑剔，除了性别以外，其他都完全符合他对儿媳妇的想象，老薛似乎也对他挺满意的。 呃…… 单启鹏心情复杂地一饮而尽，徐漾笑道：“单叔叔好酒量。” 唔…… “还行。”单启鹏勉强笑了笑。 徐漾放下酒杯，不急不慢道：“我听说单叔叔这些年一直在国外做酒庄投资，我之前在澳洲留学，也了解过南澳那边的酒业——” 他开始一项项地给单启鹏说起自己当时的经历，从酒庄旅游业谈到酒的酿造，再从酒的种类到红酒流通到国内的关税问题，单启鹏听得眼睛越来越亮，他又爱显摆，最后终于绷不住了，和徐漾大侃大聊起来：“我们投资了小十个酒庄，大部分都在欧洲，最近有一个刚好就在澳大利亚，是农庄套酒庄的模式——” 两人越说越起劲儿，徐漾被单启鹏拉着说个不停，连拿起筷子的时间都没有，吃到最后，他假借去洗手间到前台结账，单启鹏满面红光地对吴原道：“原原啊，你这个对象还是挺靠谱的。” 一切问题，在志趣相投后都不成问题了。 吴原心里一暖，道：“……他懂得多，很多绿海项目的提案他都参与过。” 说得太过自然，让别人都听不出来他是在特别夸徐漾。 “我看也是，”单启鹏满意点头，笑道：“这年头能和你单叔叔对答如流的人不多啦，小徐是其中一个，虽然那个……咳，对吧，但如果是他的话，我和老薛也算放心。” 薛建板着脸道：“我一直都对他们很放心。” 徐漾回来的时候刚好听见这句话，冲吴原递了个暗喜的眼神，两人把薛建和单启鹏送上车，一直目送到车开走，徐漾才挂在吴原身上，“小学弟，我刚才表现怎么样？” 吴原拉住他的手：“单叔叔很喜欢你。” 徐漾长舒一口气，心中警报解除，这时候才觉出饿来，一眼瞄到街对面一家普普通通的饺子馆，“刚才光喝酒了，胃里烧得慌，去对面再点点儿什么吧。” 吴原忍不住笑出来：“嗯。” 饺子馆人满为患，给两人拼了张桌子出来，没过多久服务员就端来两大盘饺子和一盘筋头巴脑的卤牛肉，徐漾把筷子给吴原掰好，吴原陪他吃了几个就不再吃了，默默看着他一个接一个地往嘴里送，最后说：“慢点吃。” 徐漾笑着伸腿，碰了下他的膝盖，把吴原的两个叔叔哄高兴了，他现在浑身轻松，仿佛完成了人生中一项大任务一样，攥住吴原凉凉的，夏天握起来很舒服的手，他笑道：“对了，淼儿他们话剧社学期结束前有一场演出，叫咱俩有时间过去。” 吴原抿着唇点头：“我知道。” 第189节 徐漾惊讶道：“她告诉你了？” 吴原：“嗯，给了我几张票，我看学长昨天忙，没来得及告诉你。” “啧，淼儿这差别对待，”徐漾假装叹气摇头，“跟我就发个短信。” 吴原忍住不笑，往他盘子里夹了几片蘸了醋的卤牛肉，徐漾吃了，捏了捏他的手笑道：“等把项目方案交给薛董，我们出国玩儿一圈吧。” “去哪？”吴原语气很平和地问，表情也没有太大变化，然而徐漾刚才分明看见他眼里亮起了小星星。 “你想去哪儿我们就去哪儿，”徐漾柔情满满地看着他，“好不好？” 吴原缓缓地点了点头，徐漾看他一脸期待又忍着不做太大期待的样子，心里涌上股说不出来的滋味。出了门上了车，他探过身子把吴原圈在窗玻璃和座椅间，搂着他的后脑把他抱在怀中，又低头去吻他的额头和眉心，吴原不知道他突然怎么了，但也没有问，仰着头回抱住他。 “以后不用忍着，想去哪儿就说，我带你去。”徐漾道。 吴原点点头，过了会儿又抬头。 徐漾抱着他：“怎么了？” 吴原：“有点热。” 徐漾：“……” 坐回去之前他对着吴原的嘴唇轻咬了一下，而后快速打开了空调，哭笑不得地道：“还热吗，吴小学弟？” 吴原认真摇头：“好多了。” 徐漾拉过他的手作势又要咬，最后舍不得，还是对着指尖吧唧亲了一口。 徐淼在话剧社中力排众议，最终敲定了剧本，演顾戚《战尽乾坤》中一段悲情大戏。 戏中受尽委屈，被人各种误解的男主，最终沉冤得雪，靠着一身绝学把当初踩在他身上的人杀了个片甲不留。 虽然一点都不高雅，但不可否认这部剧的热度，a大又是仅次于b大的名校，正式演出那天大礼堂里挤满了校内校外的学生，还有演员们的家属，声势搞得浩浩汤汤。徐漾和吴原去的时候，就见门口摆满了学校和家属们送来的庆贺花篮，其中有一篮最引人注目，不止配色清丽漂亮，花朵也是最多最新鲜的。 看上面的横幅，这个花篮是专门送给徐淼的。 徐漾一扬眉梢，以为是哪位追求者，笑道：“谁这么高调？” 吴原没说话。 徐漾往前走了两步，忽然停下来，看着面无表情的吴原道：“小学弟……” 吴原歪头：“嗯？” 徐漾扶额，有点吃醋：“你也太宠她了吧？” 吴原淡淡说：“大家都有，淼儿没有会不开心的。” 徐漾继续吃醋：“她那没心没肺的，你能来就恨不得原地转圈了……” 吴原拉拉他的手，“进去吧学长。” 徐漾看他主动拉自己，开心了一点，进礼堂后找了个中间位置坐下，徐淼在后台准备着，然而透过幕帘还是火眼金睛地看见了两人，她是女主角，不能随便跑下台，就给吴原发了条信息。 “原原哥，我看见你们啦！谢谢你的花！mua！” 发完她又向台下看了一眼，本是随便一扫，却忽然在某排的某个位置看见了一个很奇怪的人。 大热的天，那人戴着墨镜，戴着口罩，戴着毛线帽，整张脸都恨不得遮了起来，在人群中一眼就能注意到，不是因为那身奇怪的打扮，而是因为气质。 这人身上的气质还挺让她喜欢的，如果拿个当代偶像打比方，有点儿像顾戚。 徐淼想都没想过，她吃一米披萨时随便提的一句话，吴原居然一直都记在心上。 她当初开玩笑说要嫁给顾戚，还拜托吴原把顾戚介绍给她认识，自己都觉得不可能，不过说出来还挺爽的，笑笑就过。所以在看见台下那个怪人的时候，她没多想，正式开场后全情投入，化着舞台大妆的脸上闪着金粉，越演越嗨。 越嗨越觉得台下那个人看着眼熟。 没台词的时候，徐淼飞速往俩哥哥那边看了一眼，吴原和徐漾立刻注意到了，一起冲她笑，徐漾翘着嘴角冲她比了个拇指，徐淼星星眼地回望过去，心里甜甜的，像糖和奶油混合在一块，她傻傻地笑起来。 俩人真般配呀。 “……阿晴，你说可好？” 男主含情脉脉地朝她看过来，徐淼隔了0.5秒才回神，差点张嘴就要接一句“好啥啊？”，幸好她回神得快，没被台下观众看出端倪来，她赶紧拉住男主的手，瓜啦啦开始含着眼泪说台词。 说完了，她用余光看见台下的怪人把手抵在口罩下嘴巴的位置，好像是笑了一下。 男主忽然感觉徐淼的手僵了。 徐淼何止僵，她整个头皮都有点儿要炸。一般粉丝对偶像爱到深处的，对方的习惯性小动作一眼就能分辨出来。虽然顾戚的综艺不怎么好看，她也就只看了几十遍而已，但她记得对方有一次上节目，揶揄另一个嘉宾的时候就是这么笑的。 ……不不不会吧？ 徐淼不敢往台下看了。 “淼儿刚才那段台词念的有点儿生啊。” 亲哥徐漾一点不给面子地吐槽道。 吴原很给面子地夸奖道：“我觉得很好啊。” 他把手机关上，关之前的屏幕上一条写着“谢谢”的信息刚发出去，收信人是顾戚。 徐漾头往他那边歪，跃跃欲试道：“刚才来的路上，我看见外面有学生在那儿打球。” 吴原看了眼他的皮鞋。 徐漾挑挑眉，笑道：“小瞧我，上次我不也穿着皮鞋跳起来了吗。” 演出结束，徐淼被大家拉着合影，合影之后又要去聚餐，徐漾和吴原看她分身乏术，结束后就先走了，等着回家再使劲夸她。徐淼身不由己地被众社员推到后台，下场前拼命扭头往下面看了一眼。 她一眼就看到了那个“怪人”，“怪人”站在散场的人群中，个子很高，徐淼预估了下他的身高就已经要晕眩了，哪儿能想到对方忽然抬了下墨镜，迅雷不及掩耳间露出眼睛对自己笑了笑，又放了下去。 妈呀！！！ 在徐淼快要被自己偶像的笑闪瞎的时候，徐漾已经拉着吴原来到了篮球场。 a大的男生们很热情，一半人都认识徐漾，不用他说就主动过来邀请他三对三。 徐漾卷了卷衬衫袖子，对吴原说了两句就上场了。 吴原走到铁网边上，站在一群女生中间看他们打球。天很热，徐漾的衬衫没过多久就湿透了，阳光下汗水都是耀眼的。队友把球传到他手中，他一个闪身避开挡在前面的男生，又被对方从另一个方向截住，男生一脸警惕，徐漾顿了一秒，干脆直接站在三分线外，原地起跳投篮。 动作太快，风里都擦出篮球抛过去的呼声，全场人屏住呼吸，就见球“咚”地打在篮板上，又弹向篮筐，在筐里旋转了几圈，然后在女生们此起彼伏的吸气声中，落进篮网—— 球进了！ “啊啊啊！！” 全场响起了连连的尖叫声，徐漾抬起小臂，用手背抹了下脸上的汗，在某个间隙朝吴原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吴原柔和地对他笑了笑，徐漾扬起嘴角，确定他在看后便朝对手跑了过去，准备截断对方的球。 吴原靠住铁网，在这样热烈的气氛中轻轻吸了口气。 他眼前忽然浮起一片和现在一样蓝的天空。 蓝天白云，和四中的球衣一个颜色。 徐漾穿着白色和浅蓝色相间球衣在球场上跑动着，当时他也是这样险嶙嶙地投了一个三分球，吴原以为他进不了了，捏了一手心的汗，结果最后却出现戏剧性的一幕，球在篮筐上转着，转到第五圈的时候砸进了篮网。 那时候大家的叫声比现在还要尖。 刚上高一的吴原站在那，半晌都回不过神，忽的有所察觉，抬起头，正对上徐漾看过来的目光。对方似乎觉得他紧张的样子有点好玩儿，在人群中对他露了个得意洋洋的笑容。 吴原愣了愣，呆呆的表情看得徐漾咳嗽一声，被队友给拉走了。 好像昨天的事一样。 “小学弟！” 徐漾过足了球瘾，回来时见吴原脸上怔怔然的，笑道：“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吴原回神，笑着摇摇头。 徐漾被他笑得心里像落进一片羽毛痒痒的，又像落进什么狠狠跳了几下。仿佛和吴原有心灵感应一样，他忽然也有点感慨，好像彼此注视的这个眼神似曾相识。 借着一颗遮天蔽日的大树，他热乎乎地把吴原给抱住了。 吴原被他抱了一身臭汗，这次却没再说热，下巴埋在徐漾肩膀上，他们身边拂过夏天的一道凉风，把许多回忆重重叠叠地卷在了空气四周，呼吸里似乎都有沁甜的味道。 徐漾把他越搂越紧，最后松开，一脸充满了电的样子：“走，回去工作！” “嗯。”吴原浅声应道。 阳光校园，数不清的旧回忆，沉淀着才有了今天。 高兴也好难过也好，似乎都是生命里冥冥安排下来的铺垫，为了未来能有更好的际遇，为了遇到最可爱的一群人。 这样一想…… 吴原垂下眼，看向自己和徐漾紧握的手。 过去那些曾有过的淡淡的伤心情绪，也不算什么了。 因为一切都是值得的。 *** 到公寓的时候大家早就在等了。 绿海那边仍在处理收购的事情，暂时还不能搬回去，众人每天依旧挤在小小的公寓里，乱且热闹着。 虽然大家回绿海心切，但离开这里就意味着他们短暂的创业之旅即将结束，期待的同时，又有点舍不得，毕竟他们人生里最赤诚，最不计后果的日子都在这里了，以后和后辈提起来都能当传奇来吹嘘—— 王逸群都想好怎么吹了。 最终方案交给薛建的日子定在了下周一。 不是徐漾一个人说，而是采用小组报告的形式，分组向薛建介绍自己负责的内容。该谈的合作都已经谈下来了，电脑制作的效果视频也新鲜出炉，众人今天聚集在一块儿，也是为了正式报告做第n次彩排。 “都准备好了吗？”徐漾问，“准备好了咱们就开始了？” “准备好啦！” “开始吧！” “等不及了！” 公寓里为了彩排特别安装了投影仪，吴原把前边的灯关上，白墙上打出幻灯片的内容。 王逸群在底下清了清嗓子，田姚紧张得吞咽了两下，梁心鑫故作镇定地整理裙子，赵占飞嘴里刚才塞进去的饼干还没咽下去—— 徐漾和吴原对视着笑了笑，文件在手心上一拍，冲底下几个人催促道： 第190节 “第一组，销售部——” …… 很巧合的顺序，吴原想。 就像最初的起点一样。 第123章 自薛建敲定项目的最终方案后, 时间过得飞快。 日历一页页地撕折着，过了红叶满地的秋和充满回忆的冬, 眨眼又是万物复苏的四月天。 四月的新城还有点料峭的冷意。 大街上虽说已经花团锦簇一片了，风一吹单一件t恤衫还是禁不住。好在阳光好，踏青的时候金灿灿地往大地上一落，四周春光无限，一点小寒风便也不算什么了。 也就东跑西窜的销售们会在这种天嫌热。 “绿海集团大型商业综合体‘凤鸣来羽’，预售现已全面开放, 国内独家最先端科技体验馆, 国产品牌商业街, 优质板楼小区，最佳——” “……最佳什么来着？” 实习生忘词了, 偷瞄手里的小抄，他这一瞄不要紧, 哪儿知道春天的风威力迅猛，呼的一下, 哗啦啦把他手里的传单一气儿吹走了十几张。 “哎哎哎——” 实习生大叫一声伸手, 传单跟翻飞的花蝴蝶似的，在空中飘了一阵落在地上, 好像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就被经过的路人捡走了。 实习生惊呆。 谁之前说绿海不行了来着？胡扯。 新城人骨子里的绿海情节，哪儿是说没就能没的呢。 * 老奶奶拿着传单穿过小区的大铁门。 这是绿海集团前年底收房的翎巢小区, 一幢幢的小板楼外绕着玉带般的昆玉河，一到春天, 河边开满桃花，风景美不胜收。 老奶奶家住的是河景房，占尽地理优势，光是那个能饱览湖光山色的大落地窗，就已经足够其他业主眼馋的了。 “老头子，你看我拿什么回来了？” 老奶奶把传单递过去，正靠着落地窗看书的老头抬抬老花镜，往传单上瞄了一眼。 看完了，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也就那么回事儿！” 老奶奶不跟他一般见识，看着他的腿笑道：“上次医生咋说来着，你这腿是不是好多了？” 老头支吾了一下：“……比以前好点儿。” “幸好没选之前阁楼的那套吧？”老奶奶揶揄道。 “哼……” 老头脸憋得黑红，老奶奶抿嘴笑，正巧有人按门铃，她不再逗老头子了，蹒跚着脚步过去开门。 “外婆，我们来看你啦！” 小男孩朝老奶奶伸出两只手，老奶奶笑着把他接住，呼噜着他的脑袋道：“快进来，快进来，外婆给你做好吃的！” 又对后面的女儿女婿笑道：“你说你们俩，来就来了，还带那么多东西。” 小男孩拉着老奶奶的手跑进屋，边跑边道：“外婆外婆，我给你说，我刚才在外面看见了好漂亮好漂亮的一辆跑车，太帅气了，外婆你在听吗？” “在听在听。”老奶奶把洗好的水果端出来，笑道：“跑车怎么啦？” 小男孩：“那辆跑车呀——” …… 跑车的主人单芃一脚油门下去，眨眼开上高速。 等红灯的时候，她拿起刚才捡到的传单看了眼，不知想到什么，忽然弯起眼睛笑了起来。 车内音乐动次打次地响了一路，单芃快到南山新语的时候才慢慢减速，和帅气的保安小哥打了个招呼，开进小区。 正午房内的阳光极盛，她在外跑了半天，一到家就光脚直奔卧室，往软绵绵的大床上一扑，鼻子对着棉被深深吸了一口，嗅到了满满的阳光味道。 当初买这套房子真是太好了。 门口传来钥匙扭动声，单芃没动，嘴角却勾了勾，半晌，有人进来从后面拉了下她的手，单芃笑着一个翻身，捏住对方的脸道：“来得还挺准时嘛！” 蒋秀脸有点红，看着她点点头，单芃把他拉到床上一起坐下，两人打开电视，正播到科教频道，单芃一边摸着蒋秀的头发一边道：“咦，这个老奶奶不是……” 蒋秀笑道：“是邱洁云女士，她之前在国家科研所，前段时间刚刚——” “我当然知道邱洁云女士啦，”单芃捏住他的嘴，“那可是咱们国家的科研奖得主哎。” “是终身荣誉奖。”蒋秀说。 “都一样啦~”单芃摆摆手，“之前我跟我爸去一个科技论坛，就是这位邱奶奶组织的，老人家可端庄了，我都不敢乱动——” …… 端庄的邱奶奶当然不知道有两个小辈正在议论她，这个时间，她正坐在颐和水郡刚装修好的小楼里，喝着女儿帮她泡的茶。 “最近怎么样？”她看着对面的女儿笑道。 女儿抿抿嘴：“孩子上高中后懂事多了，我也轻松了些。” “那就好。”邱洁云点头，“孩子省心了，你也可以考虑考虑自己的事。” “考虑着呢。”女儿笑道。 窗外，一个中年女人跨过汉白玉的小桥，她一路低头看着刚捡到的传单，没提防迎面走来两个莫西干头，抬眼就是两座山一样的大个子，把她给吓了一跳。 莫西干头勾肩搭背，友好道：“yo！” 中年女人快把头埋在脖子里了，“你、你们好……” 说完她一溜烟跑了，两个莫西干头转身看过去，中年女人飞速走进一栋明清仿古小楼，门一关就没了影。门前一树桃花压下来，风吹过时簌簌落下粉色的花瓣，看得两颗来自异国他乡的心都忍不住跟着柔软了一下下。 “邱阿姨，我回来了。” 保姆小林在玄关喊道。 “小林回来啦？” 邱洁云温柔的声音从院子那边传过来，小林走过去，就见桌上放着一个小红包，邱洁云把红包递给她，小林傻了眼：“邱阿姨，您这是——” “这段时间你辛苦了。”邱洁云枯瘦的手拉着她，柔声道，“阿姨放你回家好好放个假休息一下，这里的事不着急的，你家是海城的吧？” 小林：“……是、是。” 邱洁云：“你有多长时间没回去看你爸妈啦？” “……两年多。”小林道。 邱洁云把纸巾给她，拍着她的肩道：“海城那边儿现在应该热了吧。” 小林擦擦眼睛，笑道：“是呀，已经快三十度了。” …… “这也太热了吧！” 海城的市场上，任太太擦了擦头上的汗，朝前走了两步回头，“老任，你快点儿呀！” 任先生撇着嘴，加快了两步，不满道：“你不刚还喊热吗？走那么快干嘛？” “不快行吗？” 任太太晃了晃手里的水果袋子：“重闻的飞机马上就落地了，孩子刚从里面出来，不给他好好补补营养怎么行？快点快点，肉还没买呢！” 任先生咳了声：“你那袋子重不重，要不要我帮你提着？” 任太太以为自己听错了，回头睁大眼，“咱们老任还知道心疼人了？？” “不提算了。” 任先生哼道，转身朝卖鸡鸭鱼肉的地方走去，任太太在背后捂嘴笑，她跟过去的时候，任先生自然而然地从她手中接过袋子。 “重闻爱吃羊肉，多给他买点羊肉。” “这么热的天吃什么羊肉呀，买只鸭子吧，我炖锅汤，再往里放点儿酸萝卜。” “孩子爱吃羊肉你就给他买羊肉，买什么鸭子？！” “我说你这人轴不轴啊？孩子吃上火了你管？” “我管就我管！” 任太太翻了个白眼：“以后老了我可不跟你不块儿过，不然非得气死不可！” “你以为我想跟你一块儿过啊？”任先生抬高声音，追在任太太背后，“听说年轮二期马上就开盘了，我直接在那儿买一套养老，咱俩眼不见心不烦！” 任太太斜他：“就算你在那儿养老，最后留电话号码还不得留我们的？” 任先生：“……” …… 年轮二期虽然还没开盘，但年轮一期已经开始陆陆续续收房了。 住进来的人越来越多，“年轮”娱乐中心前的大广场上也渐渐有了人气，每天都有一帮老头老太在那儿跳广场舞。 今天的人格外多。 也不知道是太闷还是怎么，一个戴画家帽的老头跳到一半，突然倒地上了。 他开始抽搐。 “来人！！快来人啊！！！” 新来的医护实习生尖叫，跑过去对着老头儿实施各种急救措施，老人青着脸，躺在地上奄奄一息，拉着他的手虚弱道：“快、快给我女儿打电话……” “好的好的！” 实习生含泪答应着，正要把老头拖起来，他左右看了一圈，忽然觉得周围的气氛有点奇怪—— 第191节 一个老头子都晕倒了，旁边这帮大爷大妈居然还在跳舞。 还越跳越起劲！ 正当实习生一脸懵圈的时候，几个穿白大褂的前辈走过来，蹲下去看着开始翻白眼的老头，淡淡道：“李大爷，别装了。” 李春山：“……” 白大褂叹了口气：“您说您这一个月都闹了几次了，您女儿上次还跟我们反映，不许谎报病情！” 李春山立刻翻身，“咔咔咔”一顿狂咳，相当逼真。 “行了行了，”白大褂头疼地捏捏眉心，简直服了他，“这样吧，我们再给您女儿打一次，来不来我们就不管了啊！” 李春山伸出一只手，颤动道：“告、告诉她，再不来就……咳！来、来不及了……” 白大褂斜眼：“上次说得比这还严重呢，不也没来？” 李春山：“……” 实习生看着前辈们淡定的脸，整个凌乱了。 他到底来了个什么地方啊…… * 这边的实习生忙着把装病的李老头儿拖到休息室，那边售楼处的实习生也差不多快把传单发完了。 实习的最后一天，他还一套房子都没卖出去。 实习生抱着仅剩的传单转身，售楼处里人头攒动，他看了看不知什么时候又吵起来的梁前辈和田前辈，还有八面玲珑把客人哄得高高兴兴的王前辈，连赵前辈身边都围了一群和蔼可亲的富太太老奶奶…… 实习生叹了口气，他长得一般，又没口才，还没福相，想从一众实习生中脱颖而出，太难了。 可能他天生就不适合做销售吧。 传单上的绿色logo一下变得扎眼起来。 反正转正也没戏了……实习生拿着传单走向垃圾桶，他低着头也没看路，一迈步直接撞在了一个穿西装的青年人身上。 实习生脚下打晃，青年人扶住了他。 “不好意思，撞到你了么。”他说。 实习生张了张嘴：“……” 事后他想自己当时为什么会愣住，他初来乍到，不熟悉绿海集团的管理层，更不会认识这里的股东，或许只是因为对方的神情很真诚，又或许是对方看着有点眼熟，他在哪里见过。 在哪见过来着？ 实习生在青年的注视下低头：“没、没关系，是我自己不小心。” 青年看住他手里的传单。 实习生忙把攥成一团的传单藏在身后：“我我可没打算扔啊！我就是……” “就是？”青年忍住笑。 本来随便拿个理由搪塞过去就好，实习生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在青年面前说了实话—— “……就是觉得发了也没用。” “为什么没用？”青年冲他淡淡一笑，“我的第一个客人就是这么来的。” 实习生张大嘴，他本以为青年只是个过路的白领，没想到居然也是同行，这下人可丢大了，“你——” 青年柔和道：“我问你，你为什么想要当房产销售？” 实习生一哽，红着脸道：“……为了家呗。” 似乎也觉得自己的想法不切实际，他说得很小声。 然而青年却听得一怔。 “家？” “嗯，房子不就是家嘛，”实习生咬咬嘴唇，干脆豁出去了，眼睛亮亮地道：“客人来买房子的时候那么高兴，肯定是因为他们对未来的家有期待啊，而那些做房产销售的，就是为了不辜负这份期待才努力工作的嘛，如果能帮他们找到合适的房子，肯定超有成就感的！” 青年定定地看着他。 实习生：“……” 实习生叹气：“想笑就笑吧。” 青年笑了笑。 实习生：“你还真笑啊？” 青年抿嘴，“你……” “吴总经理！” 一道汽车鸣笛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吴原转身，车内的助理向他指指表，吴原知道时间不早了，回头对上实习生呆呆的视线，眼睛弯出一个温柔的弧度：“离实习结束还有五个小时，不到最后一刻，别轻易放弃。” “等等，你是——” 实习生眼睛都快瞪出来了，他认出面前的青年是谁了，去年绿海表彰大会上的绿海之星吴原！他当时就是因为偶然看了他的得奖视频，才机缘巧合地想当销售的！ “绿海见。” 吴原淡淡笑着站在车前，回头对他道。 胸口里猛地一股热流顶到喉咙口，实习生控制不住地上前一步—— “绿、绿海见！” 三个字喊得脑袋嗡嗡的，等回过神时吴原的车已经开得看不见了，实习生低下头，风里吹来的桃花瓣儿落在传单上，他心中一瞬间忽然多了无限勇气，胸口起伏了一下，一头扎进人群。 “绿海集团大型商业综合体‘凤鸣来羽’，预售全面开放，国内独家最先端科技体验馆，国产品牌商业街，最佳交通位置，连接地铁五号二号线——” *** “东西都拿好了？” 陆厉薇站在看守所门前，对着头发蓬乱的青年淡淡道。 陆申秋：“就这些。” 陆厉薇走了出去，外面日头正盛，连她都禁不住要微微眯起眼睛，更别提长时间不见光的陆申秋。 她沉默着，撑开准备好的遮阳伞，落到了陆申秋的头顶。 陆申秋看着她：“……” “拿着。”陆厉薇言简意赅道。 陆申秋接过伞，握住伞柄时手轻轻抖了下。 汽车开上天桥，下主路，陆厉薇一边掌控着方向盘，一边道：“一会带你去剪个头发。” “嗯。” “还是你想先吃饭？” 陆申秋看着窗外：“都行。” 前方堵车，陆厉薇顺着他的目光向外望去，世贸街一如既往的热闹，广场正中的led屏上正现场直播着什么，陆厉薇道：“这是凤鸣来羽的新闻发布会。” 陆申秋点头。 母子两人看过去的时候，新闻发布会刚好进行到答记者问环节。 …… “徐总经理，请问‘凤鸣来羽’项目的构建初衷是什么？” 镜头立刻朝徐漾的脸特写过去。 屏幕中的高大青年接过话筒，单只沉吟的一个角度便是神采飞扬，眼前几十台摄像机对着他，他镇定自若地开口，答道： “凤鸣来羽所在的大三角地区，对我的家人和我来说是具有特殊意义的地方。在构想最初，我们一直在把握一个概念——‘家’，家园，国家，一千个人有一千个家的概念，可以是一段珍贵的时光，可以是一种放不下的情怀，也可以是一种沉淀了几千年的文化。从刚才的宣传片大家也可以看到，我们的商业街，科技体验馆，都将采用全线国产的模式，我们把笔和选择权交到孩子和青年人一代手里，让他们自己来延续对‘家’的书写，完善‘家’的概念——” …… “小徐这次说得还不错。” 年国永看着电视夸赞道，季格非把茶端给他：“人家小徐说的一直都很好，就你个老头儿要求高。” “嗳，我要求高还不是为他好嘛？” 年国永笑着喝了一口茶，心里胃里都熨帖了，年迈的妻子在他身边坐下，两人恩爱了一辈子，这时手心盖着手背，不用多余言语，一齐向院外望去。 灵巧的飞燕从落地窗前掠过，惊动了满树的玉兰花，在绿草地上下了层柔白色的雪，草叶间，仿佛有什么要破土而出，生机盎然。 这是一个春光烂漫的季节。 …… 徐漾走出发布会现场的时候，闻到了一阵清淡的花香。 天很蓝，云很细。 脱下西装外套，他穿着一身清爽的白衬衫走下台阶。 周围无数道光线瞩目在他的身上，他不管不顾，左右环视，似乎在寻找着谁。 就在这时，背后忽然送来了一股暖风。 徐漾似有感应地回头，果然吴原就站在几步远外，本是想悄悄靠近他的，现在不得不停在了那儿。 空气忽然很静，徐漾甚至能听见他握着的那瓶矿泉水里，水波滚动的声音。 扑哧一笑，徐漾叫他：“小学弟。” 吴原压了压柔软的唇角，“发布会结束了？” 徐漾笑着点头，衬衫领口被风拂起，飞扬的脚步踏进一池融融春光，他像个耀眼的太阳似的跑向吴原—— “你看了吗？我表现怎么样？” 骄傲的声音一如当年。 而答案，也像你递来一瓶矿泉水，我笑着接住，那么简单。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 第192节 番外后天开始发，都是甜甜甜。 后记： 六个月的连载就这么结束啦，一路看着漾原成长，看着两个崽在自己的梦想之路上不断前行着，真的好欣慰啊。 感谢大家喜欢原原和样儿，感谢大家愿意陪他们成长，感谢大家愿意看到现在，因为这个故事，冬菇很幸运地得到了很多很多很多可爱的小仙女的支持，建议，和喜爱，每天都在大家的鼓励下暖暖地码着字，可以说，原原和样儿的故事是大家和冬菇一起完成的，他们的成长离不开大家呀！ 如果这篇文曾经有带给大家一点点正能量的话，那真是太好了！ 希望我们都能不忘初心，勇敢追求梦想！ 向每个可爱的小仙女鞠躬！爱你们！ 最后，喜欢冬菇的请支持一下nili菇的专栏吧，下篇文预计6月中开，也厚着脸皮请大家支持一下，预收一发，另一对小可爱开着儿童摇摇车等你哟！ 书香门第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