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与妖》 第1节 本书由【你的用户名】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花与妖 作者:杏遥未晚 文案 南渊捡到清时的时候,对方还是朵柔柔弱弱的小白花,只知道站在身后眼泪汪汪扯她衣角叫姐姐。 所以即使是很多年以后,清时已经变成了妖界人见人怕的大爷,他在南渊的眼中依旧是朵小白花。 内容标签:灵异神怪 仙侠修真 主角:南渊,清时 ┃ 配角: ┃ 其它: ================= 第一章 近日的妖界不大太平。 事实上妖界势力繁多,群妖祸起,本也从未太平过。 三千年前,四大妖兽祸世,其中又以赤追邪兽最为可怖,相传赤追在落梦崖以一己之力对抗五百名妖界强者,当时整整一座山崖遍地鲜血,血流成河,数百高手无一人生还。 此事惊动整个妖界,直到如今,众人还记得关于赤追那些鲜血淋漓的传说。提起赤追,依旧胆寒无比。 但纵然如此,赤追也已经成为了过去。 八百多年前,赤追失去踪迹,四大妖兽之患也渐渐平息,没有人知道它们究竟去了何处,但混乱多时的妖界总算迎来了平静。 直到五百年前,烛明殿的出现。 妖界自古便有四大势力,相互争斗多年却也无人能打破其平衡,但如今,这个平衡却被打破了,打破这平衡的便是烛明殿。 烛明殿几乎是一夜之间出现在妖界当中,他的出现,伴随着又一场的腥风血雨,妖界原本的四大势力同时感受到了威胁,将目光落在了烛明殿之上。 有人说烛明殿或者与当初失踪的四大妖兽有关,有人说它来自魔界,妖界当中关于它有许多种猜测,然而究竟哪种是真,谁也不知道。 烛明殿的主人究竟是谁,也没人知道。 第二章 云定如今就在烛明殿当中,即将见到这位神秘的烛明殿主人。 幽暗的灯火在角落里摇曳,不知从何处渗入的冷风灌入脖颈,引来一阵寒颤。 云定随着前方的人不断的往前走着,心中忐忑万分,面上却是不敢透露分毫,只垂眼看着自己的脚尖,不让自己的情绪暴露在这幽弱的灯光之下。 来到烛明殿整整三个月,这是云定第一次来到内殿。 云定本是狐族之人,此次受狐王的命令潜入烛明殿,便是为了调查烛明殿殿主的秘密。 然而烛明殿十分神秘,纵然是进入其中也无法窥得烛明殿殿主的真容,云定进入烛明殿后为其卖命三个月,才终于得到了烛明殿中人的重用,被带往内殿办事。 在前往内殿的路上,云定看来沉默,心中却是千回百转,早已转过了不下百种心思,他还记得自己前往烛明殿之前,狐王曾经千叮万嘱,此事十分重要,那烛明殿殿主相当难缠,短短五百年间杀害过数百名修为不下三千年的妖界强者,此番调查,定要小心行事。所以云定这次前来,本就是抱着九死一生的决心。 对于这位殿主,云定也已有过许多种猜测,对方或许是三头六臂的大妖怪,或许是阴翳狠毒的老者,修为高强至此又心狠手辣的人,多长成这般模样。 然而真正看到对方的时候,云定才发觉他之前的想象多少都有些不切实际。 走进内殿的第一眼,云定就看清了他的样子。 那是个面貌看来十分年轻的男子,清隽秀雅,身披着宽大的黑袍,衬得身形瘦削,皮肤苍白近乎透明。此时他正斜靠在大殿正中央的椅上,一手支着下颌,动作随性而毫无顾忌,他双眸微垂,还带了几分疲惫与不屑,看着前方脚下两个不知生死的人,淡声道:“把他们拖出去,我不想再看到他们。” “是。”回答他的是内殿中站着的一名护卫,云定随之望去,待看清那地上的两个人,才不觉心中骤然一跳。那两人早已是满身血肉模糊,也不知是被什么刑法折磨至此,如今毫无声息的躺着,也不知是否还活着。 眼看着这般情形,云定不必猜测便知道将人折磨成这样的必然是这位烛明殿殿主,看来传言果然不错,烛明殿殿主当真是个残忍无道之人。 云定怕被人起疑,不敢多看那两名伤者,转而往烛明殿殿主望去,这一望之下,他才发觉对方也正打量着他,他神态冷淡,目光孤冷,凌厉如刀,对视之下竟让云定心中不由一惊。 云定连忙收回视线,埋头低声道:“见过殿主。” 那位烛明殿殿主淡淡“嗯”了一声,没有看云定,而是看向了将云定带来的那名护卫。 那人当即解释道:“这是新来的小家伙,叫云定,人机灵,办事也挺利索,堆雪说殿主身边还缺个人,就安排这家伙来了。” 殿主听完这话也没有立即开口,只是看神情似乎有些不耐,良久,他才方道:“让他去西殿待着,没事别烦我。” “是。”那人应了一声,这才扭头对云定道,“殿主今日似乎心情不好,我们别打扰他了,你跟我来吧。” 云定未料到这次见面不过匆匆一眼,不过看那殿主的模样的确不好想与,云定也知道不该再继续留在这里,于是与先前那名护卫一道离开此处,到了方才殿主口中所说的西殿。 西殿与烛明殿其余地方相比显得要安静许多,也没有先前那种不见天日的石道与深殿,只是一处类似庭院一般的地方。那名护卫将西殿给介绍了一番,这才告诉云定,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便是在此处好好待着,平日没事的时候里收拾收拾东西,打扫打扫院子,等殿主有命令了,再去听从殿主的差遣。 离开之际,那名护卫也有叮嘱过云定,这西殿当中他什么地方都能去,唯有最角落处那间阁楼,绝不能够靠近。否则若让人发现,殿主必然会大怒。 对于这个安排,云定欣然接受,他最需要的便是这般安静的环境,而这西殿看来是烛明殿比较中心的所在,他在这里待的时间越长,所能查到的东西自然也就越多。 这天以后,云定便在西殿住了下来,每日借着打扫庭院四处搜寻烛明殿的秘密,然而半个多月下来,他所能够查到的东西依然寥寥无几。关于这个势力的来历,关于烛明殿殿主的秘密,云定丝毫无迹可寻,而也是在这般情况之下,云定终于将目光落在了角落处那间阁楼之上。 所有地方他都已经找过了,唯有这间阁楼他一直不敢进去,然而他的好奇心却从未停止过。烛明殿殿主既然这般在意这座阁楼,那么这里面的东西,自然也一定是最重要的。 打定主意之后,云定做了两天的准备,终于在第三天的夜里避开所有守卫,偷偷潜入了这处阁楼当中。 阁楼说来神秘,与其余地方却并没有什么不同,没有可怖的机关,也没有利害的封印,云定进入这阁楼的过程,甚至比想象的还要平静几分,就好似随意漫步,待反应过来,他已经到了阁楼的里面。 与四处通透的烛明殿其他地方比,这阁楼当中不过只有微弱的灯火,一盏将熄未熄的灯悬在墙边,照着这满室的痕迹。阁楼里面堆放着许多的东西,纵然没见有人进入过这其中,却也不见有灰尘。这个地方与其说像是谁的住处,倒不如说像是一间书房,内中摆满了书架,而在房间的中央,还摆着一处书案。 书案上面笔墨纸砚应有尽有,一侧还放着许多凌乱的东西,像是书信一般。云定心中起疑,不觉往那处走近,小心自其中拿起一封信,借着晦暗的灯光吃力的分辨着信上的内容。 书信上面只有两个字,应是什么人的名字,字体精美秀致,看得出写信的人定十分认真。 信上所写的名字,叫南渊。 这个名字让云定微微有些恍惚,似乎何时何地自己曾经听过,然而细想之下,却又无法立即想起,他怔在原地,盯着信封看了片刻,才终于低下头,接着翻起书案上所摆着的其他信件。 无一例外,这所有的信,上面书写的都是同一个名字。 信封好端端的未曾被人拆开过,应是还未送出的,然而这样多的信都未送出,却不知是来不及送出,还是那写信的人无法将其送出。 此人究竟是谁,这些信又是谁写的?此处只有烛明殿的殿主能够进来,那么写信的人便是烛明殿殿主? 云定心中思绪反复,却难以分辨其中缘由,他低头想要拆开其中一封信细看,却突然听得阁楼的外面传来了一阵细碎声响。 云定顿时一惊,面色迅速苍白下来,连忙将手中的信放回桌上,然后转身开窗欲从窗户离开。 然而便在他开窗的刹那,月光自窗外渗入屋中,将昏黄的灯火平添一份惨白。然后云定看见了天穹中悬挂的月,还有窗口处鬼魅般掠入的一道身影。 那道身影飘然而入,漆黑的衣袍轻盈的洒落于窗沿之上,不待云定看清,便又覆盖了他的视线。 然后云定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紧紧地扣住了他的脖颈。 云定呼吸一窒,顿时大退数步,然而这突然进入房间的身影却是不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云定脖颈被人狠狠掐住,只觉得呼吸困难,眼前阵阵发黑,竟连丝毫还手的余地也无。 来的人自然是烛明殿的殿主,云定早知潜入此间十分危险,却没有想到对方会来得那么快。他心中悔恨不已,然而此时悔恨却也是无用,他无力地挣扎着,眼里早已呛出了泪花,只自喉中勉强挤出破碎的话音道:“求……求你……放过我!” “求我?”烛明殿殿主冷冷看着云定,一张脸上读不出丝毫神情,他依旧没有放手的打算,苍白的指尖紧紧扣在云定的颈间,“我为什么要放过你?” 云定说不出话来,只瞪大了眼睛看着那烛明殿殿主的模样。 生死关头,总有许多的东西可以去想。云定感觉到力量渐渐离开了自己的身体,眼前的一切似乎也都在虚幻中颠倒起来,他喉中阵阵嘶哑,终于在这个时候,想起了某件已经过去了八百多年的往事。 那件事情的主角,叫做—— “南……渊……”云定艰难地说出了这两个字。 听见这个名字,烛明殿殿主素来不见情绪的脸上,终于多了几分复杂的变化。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是殿主,女主是南渊,第一章可能有点看不出来_(:3」∠)_ 第三章 南渊是什么人? 南渊是听木山神木尊者的三弟子,是香亭的师姐,在香亭的印象中,她是个十分温和爱笑的女子。 香亭初来听木山不久,虽说被狐王送来是为了要跟随神木尊者修行,但来这里的这段时日,神木尊者却并未教她什么厉害的妖术,她做得最多的事情,还是跟随着南渊师姐一起在山腰上养花。 神木尊者虽然有不少弟子,但是大多在外游历,在香亭来到这里之前,待在山上照顾着神木尊者起居的,只有这位三弟子南渊。 初见南渊的时候,香亭是有些惊讶,因为南渊生得实在很美。香亭自小生活在妖界最繁华的天彦城里,见过许多人,也知道许多事,但却未曾想过自己会在这种地方,见到这样一名绝尘脱俗的女子。 南渊每天会做许多事情,做饭洗衣打点神木山上的一切,等将一切都做得差不多了,她就会来到山腰自己所居住的小木屋旁,照顾屋外的花朵。 南渊很喜欢养花,山上大半的草木都是她在照顾,每次南渊在照顾花草的时候,香亭就会在旁看着,有时候还会上前帮帮忙,询问一下南渊所照顾的花草叫什么名字。 这些花草种类很多,花开起来满园芬芳,姹紫嫣红,看得人目不暇接。香亭在惊叹这些花草的同时,也不得不惊叹于南渊能够一个人照顾这样多的花草,还能够将它们照顾得这般好。 对于香亭的惊叹,南渊只是笑笑,摇头道:“喜欢它们,自然要对它们百般好,有什么好奇怪的。” 香亭不以为然,没有跟师父修炼的时候,便日日跟在南渊的身旁,渐渐地两人也变成了关系极好的朋友。 这日,是香亭来到听木山满三个月的日子,送香亭来这里的那名狐族青年在照顾了香亭三个月之后,也该与其道别,回到狐族了。 分别之际,香亭送那名狐族青年到了山腰,狐族青年看着眼前的少女,不禁叹道:“不知狐王为何要让你来这种地方修行,若有机会,我一定向狐王求情,让她接你回狐族。” 第2节 香亭摇了摇头,笑道:“大哥你就不必担心我了,这里其实挺好的,师父待我很好,师姐也很温柔,我最近还跟师姐学会了给花修剪枝芽呢,一点都不无聊。” 青年皱了皱眉:“你说的师姐,是哪个师姐?” “自然是南渊师姐。”香亭又笑,“大哥你忘了,其他师兄师姐都不在山上。” 青年听得这话,却是沉默了片刻,香亭见他神情,不禁问道:“怎么了?” 青年面色依旧有些古怪,盯了香亭片刻才终于又道:“香亭,如果可以的话……最好离那个叫南渊的人远一点。” “南渊师姐?”香亭不解,“师姐怎么了?” “她……”青年犹豫半晌,将心一横,终是将话说了出来:“她还有一个名字,叫做赤追。” 。 香亭没有听说过南渊,但是她听说过赤追,三千多年前降世的四大妖兽之首,直至今日都叫人惧怕的妖界强者。关于她的故事有很多,但全都关系着血腥与杀戮,所以纵然是赤追已经消失八百年,但仍然没人能够将她忘记。 南渊就是赤追,众人以为她消失了,但却没人知道,这八百多年来,她一直待在听木山,不知为何改了性子,成为了神木尊者的三弟子。 知道了南渊的身份之后,香亭便沉默了下来。 送走狐族青年,时间已至深夜,她趴在窗边,看着对面房间里盈盈的灯火,看着灯前提笔认真写字的南渊,仍旧无法将她与传说里的妖兽赤追当作同一个存在。 若南渊真的就是那妖兽赤追,那么如今的她,还是从前那个嗜杀成性的妖兽么?还是说她早已经在这八百年间洗去了身上的戾气,脱胎换骨? 香亭盯着南渊的身影怔怔出神,正巧此时南渊提笔抬头,撞上香亭的目光,两人相视之间,南渊柔和的笑了笑,倒是香亭面对着那笑意,又想起白日里那狐族青年告诉自己的事情,忍不住心中微微警觉,僵立片刻方才回以涩然一笑。 南渊不疑有他,垂眸接着做自己的事情,香亭却立在窗边,因为方才的一眼,内心狂跳不已。 纵然知道了如今的南渊已经不会再随意出手伤人,但因为对方身份的关系,香亭仍是没能够将她当做从前那般对待,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没有再去看南渊养花,只是偶尔远远地观察南渊的模样,看她每日都做了什么。 南渊也能够察觉到香亭的异样,不过她对此并未有任何反应,只依旧做着照顾听木山众人衣食起居的事情,闲暇时整理花草,在路上遇见香亭的时候,也会笑着打招呼,与香亭所想象中的妖兽全然不同。 就这般过了许多天之后,香亭终于忍不住了,在某日修炼之后,来到了南渊的屋子前。 南渊正在给眼前一株杜鹃花浇水,见香亭前来,也不惊讶,只笑道:“今日有空来看花了?” 香亭听出她淡淡的揶揄,心里面有些紧张,但却也因为南渊的说笑,终于稍稍卸下了防备。 香亭看了她多日,只觉得对方不过是个脾气极好又温柔耐心的师姐,与那传闻中的赤追相去甚远,也是这一刻,香亭突然间放了下来。过去发生的事情不知是真是假,但那都已经成为了过去,如今的南渊不过就是眼前这个温柔漂亮的师姐而已。 想到此处,香亭笑了笑,目光落在了南渊身前那簇嫣红的杜鹃花上。 “这株花是今早才开花的。”南渊轻声说了一句,转而笑问道,“师妹喜欢杜鹃?” “嗯,很喜欢。”香亭决定要打破这一段时间以来的僵局,她放轻了声音,往南渊看去道,“这花圃里,师姐最喜欢的是什么花?” 南渊没有立即回答香亭的问题,她动作微顿,像是想了许久,就连唇畔都带上了浅浅的笑意,就在香亭的注视之中,南渊终于回过神来,低声道:“我最喜欢的花,不在这花圃里。” 香亭略有不解,不明白为什么这花圃中有这么多花,南渊却偏偏未曾种出自己喜欢的那种。 然而就在香亭疑惑之际,南渊已经又问道:“我还一直未曾问过,师妹出身狐族,怎么会来听木山拜师修行?” “因为姑姑说神木尊者的修为很厉害,也很适合我。”香亭笑了笑,只是提到此处,笑意却又苦涩了下了,眼见南渊还看着她,她沉默片刻才无奈摇头道:“其实还因为……我姑姑想让我离开狐族,走得越远越好。” 南渊微微挑眉,没有去过问这一层的关系,香亭说完了自己的事情,这便抓住机会,又开始打听起南渊的故事,她转而问道:“师姐你呢,你为什么会留在这里修行?” 南渊此时已经浇完了花,正将水壶放回原位,她转身开始替这些花修剪枝叶,一面动作一面柔声道:“为了一个人。” 香亭自是不解,南渊见她困惑的模样,便又笑道:“早年我身边的麻烦事有点多,他跟在我身边太危险,不如分开。当初神木尊者答应过我,只要我跟他回到听木山潜心修行,他便托人好好照顾那人。” 早知八百多年前的事或许另有缘由,但听到南渊说起,香亭仍是忍不住心中好奇:“那个人是谁?” “我弟弟。”南渊道。 香亭一怔,未曾料到妖兽赤追竟然还有兄弟。 然而南渊似乎立即察觉到了香亭的疑惑,摇头解释道:“不是真正的弟弟,他是我原来流浪的时候捡回来的,我们相伴多年,纵然不是真正的亲人,却也已经胜过了至亲。” 原来真相竟是这般,谁也不明白当初那个杀戮成性的妖兽赤追为何会自愿随神木尊者回到听木山,从此潜心修行,直至此时,香亭才从南渊的口中知晓了其中内情。 她竟是为了她口中那人,甘心在这里过上这样多年。 南渊轻轻拂去眼前一簇枝头上的落叶,轻笑道:“他曾经跟着我吃了很多苦,我不想他再受苦了,他如今应该被照顾得很好,我答应过神木尊者在此修行两千年,如今已有八百年,再过一千二百年,我便能出去找他了。” 香亭看着南渊的神情,只觉得其中充满了温柔,她几乎能够想象得到当初南渊与那人在一起时的情形。她垂眸看着地上的落花,不由得轻叹一声,低低问道:“那个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啊……”南渊眸中含笑,静思片刻道,“他就是个没胆子又爱哭的小鬼。” 第四章 云定不知道在旁人看来这位烛明殿的殿主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但在他看来,此人实在是可怕至极。 十分出人意料的是,那日云定暗中潜入烛明殿的阁楼禁地,被殿主发现之后,殿主并未立即杀了他。殿主放过了他,非但如此,他将云定留在了身旁,时时让他帮忙跑腿传话,端茶倒水,常来往与烛明殿在外人看来最神秘的内殿当中。 这么几日的观察,云定也熟悉了这位殿主的性子和习惯。 烛明殿的殿主是个性子十分冷淡的人,似乎没有什么事情能够勾起他的兴趣,他整日里做得最多的事情便是待在房间里睡觉,偶尔听听下人禀报的事情,随意吩咐几句,便也没有多的事要去做。 就如同当初云定初见殿主时一般,乍一看去此人冷漠异常,但时间长了才会发现,此人并非是冷漠,只是对大部分的事情皆不上心罢了。 而云定心中也十分好奇,不知究竟发生什么样的事情,才能够让这位殿主能够稍稍放在心上。 想到此处,云定不由又记起了自己不久之前在那处阁楼禁地看到的信,信上写了一个名字,妖界四大妖兽中凶兽赤追南渊的名字。 八百年前南渊以一人之力屠五百高手的事情云定自然是听过的,可是这烛明殿殿主与那南渊又是什么关系?那个人或许才是能够让殿主放在心上的人? 云定端着茶走进内殿的时候,心中仍自思考着这些问题,而内殿当中,殿主正斜靠在座椅上,看着手中的书册。 云定走近,殿主伸出手将茶杯接过,他的手白皙修长,指节分明,落在瓷器之上略显出透明色泽,他低垂着眼,看也未看云定,低声便道:“你在这做了多久了?” 听着殿主的话,云定微微一怔,旋即道:“五个月了。”从来到烛明殿最初在外面办事的三个月,到后来在内殿中替殿主跑腿传话,到如今正好五个月。 殿主平静道:“打算什么时候回狐族?” 他这一句话说得随意,可在云定听来,却是犹如平地惊雷,惊得他动弹不得,半晌无法再开口,只得睁大眼睛,定定望着殿主。 殿主神情依旧无甚变化,不过抿了一口茶后便又将杯盏递了回去,低声道:“你是狐族人,你以为你瞒得过我?” 云定神情复杂,不知此时应当说些什么,更不知道殿主究竟是如何看出自己的身份,在妖界之中,只要幻出人形,真身便是秘密,许多妖界高手都不会让人轻易知晓自己的真身,正如同云定也看不出殿主的真身究竟为何。 但殿主又是如何看出他来自狐族? 殿主看来并没有心思去解答云定的疑惑,他只挑起眼往云定看来,接着又道:“你既然来了,便继续待在我烛明殿中好了,替我继续办事,等到一千二百年后再回去。” 云定陡然一怔,不解的是殿主这句话的意思,也是这一千二百年的期限。 就在他惊疑之际,殿主忽而抬手,一把扣住了云定手腕。 云定只觉一股强大的力量带着他往前扑去,还未及动作,便已经跌到了殿主的座前,殿主长袖挥扫,云定感觉到淡淡地幽香随那袖风而来,一阵古怪的恍惚之后,一道冰凉的指意已经触及了他的眉心。 强大的妖力瞬时自眉心灌入,云定捂着额头闷哼一声,瞬时觉得体内似乎多了些什么东西,又少了些什么东西,空空落落的,让他不觉满心茫然。待得适应这一瞬的变化之后,他才终于撑着身子重新站了起来,艰难地抬眼往前方殿主望去。 殿主收回手,居高临下看着云定:“你身上被我下了咒印,狐族你就不用回去了,替我办事,你便不会死。若让我发觉你有异心,那么……” “我有许多方法让你后悔莫及。” 云定明白了殿主的意思,然而心中却痛苦万分,他原本想过来到烛明殿后被人擒住的下场,他对此并不担心,因为不论如何,他都能够想办法逃出去。 然而烛明殿的手段显然比他所想的还要可怖万分,他未曾料到,殿主会在他的身上下了这样一个咒印。 云定心中挣扎起来,他沉默的看着殿主,想要挪动脚步往外走去,却慑于殿主的神色,未能挪动半分。 这日之后,云定消沉了几天,也有无数次想要不顾身上的咒印离开烛明殿,但每每接触到殿主的眼神,云定便又绝望的打消了这个念头,殿主的身上似乎有一种无形的威慑力,让他无法再生出更多的念头。云定虽依旧待在烛明殿中,但却又无时无刻不想要逃离此地,逃离那个深不可测的烛明殿主。然而让他最痛苦的是,他不能离开。 他不能死,他还有一些事没有做,还有个人没有见,自然不能够死在这个地方。 就这般过了几日,云定依然无法逃离烛明殿,只得忍气吞声跟在殿主的身侧,而也在这样的几日之后,殿主交给了他来到烛明殿之后的第一个正经任务。 ——前往千山岭,调查一桩奇事。 。 听木山。 自那日与南渊说开之后,香亭与南渊又恢复了从前那般的关系,香亭在山上无聊,总会往南渊那里跑,看她种的花长高了长漂亮了,总会十分得意,日子就这样过去了一个月,终于在某一天,香亭与南渊在花圃里闲谈的时候,一道笑声自门外传来,然后白须白髯的老者拄着拐走了进来。 见那老者到来,香亭微有些惊讶,随即便是一喜道:“师父,您怎么来了?” 来的人看来不过是个寻常老者,事实上却是妖界四大势力当中听木山的主人,神木尊者。 神木尊者笑了笑,没有立即回应香亭的问题,只是将视线落在了南渊的身上。 南渊与之对视,当即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师父是来见我的。” “不错。”神木尊者转身往院中石桌走去,径自在旁边的石凳上坐下,将拐杖放在一旁,笑问道:“南渊,你在这里待了多久了?” “八百年。”南渊未曾迟疑,立即便回答道。 神木尊者不禁多看了对方一眼,能够如此准确的说出这个数字,代表着她一直在数着日子,也代表着,她的心思从来不属于这里。 神木尊者摇了摇头,轻叹道:“你想出去?” 南渊低声道:“外面不如听木山来得安宁,我在这里住得很习惯,我只是在担心清时。” 清时,便是南渊当初捡到的那个孩子的名字。 “你弟弟如今应当还在鲛人族中。”神木尊者笑了笑,只是笑意很快凝了下来,有些认真的盯着南渊看到,“你不必太过担心。” 南渊笑了笑:“师父一诺千金,南渊自然不担心,师父还没有说,这次来找我是为什么。” 神木尊者沉默片刻,终于道:“有一件事,希望你能出手。” 南渊似乎没有料到神木尊者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她目光微动,神情似乎认真了些,开口问道:“师尊所为何事?” 神木尊者语声微顿,似乎在斟酌应当如何开口,片刻后,他道:“你应该知道千山岭。” 南渊点头,并未有惊奇,就如同如今许多人都知道赤追的传说一般,千山岭当中也有一个传说,那个传说比赤追的传说更为久远,可以追溯到五千年前。 妖界有四大势力,如今相安无事,当初却是争斗连连,五千多年前四族在千山岭中发生过一次大战,而这次大战也引来了不小的祸患,千山岭地底煞气被引出,险些引来妖界的灭界之灾,而当初的狐族大将九原在危急时刻出手,以一己之力封印整个祸患,也封印了整座千山岭。 千山岭从此密布瘴气,无人再能出入,也无人再能知晓其中发生了什么,当初四族的数万人马与那封印祸患的九原大将军也再未出现过,一直到现在。 “千山岭与世隔绝早有五千年,但如今却有妖物窜出,我想其中必有古怪,所以需要让人前去查探一番,并将当初开启封印的九原大将军带回来。”神木尊者缓缓道来,“只是那里危机重重,绝非普通妖类能够进入,我们四大势力之人皆要镇守于此无法前去,我与狐王相议之下,能够担此重任的,唯有……” 说到此处,神木尊者将目光落在了南渊的身上。 南渊目中依旧含着笑意,只是到此时才开口问道:“师父当初留我在听木山,如今又让我下山,便不担心我离开么?” 神木尊者笑了笑,摇头道:“我不知你当初为何会做出那般事情,但如今你是我的弟子,你是如何模样,我看得再清楚不过。”话音落下,神木尊者复又道,“当初我以两千年之期困你至此,如今想来已经不需这般。此番将九原大将军自千山岭带回之后,你便自由了。” 这番话让南渊神情终于有了变化,她认真看着神木尊者,眼底许多种情绪纷然而过,最终都化为沉寂。然后她轻轻颔首,应道:“多谢师父。” 第3节 第五章 如传说中一般,千山岭是一个十分凶险的地方,自五千多年前四族在此大战之后,此地便成为了整个妖界公认的禁地,也曾有许多人大着胆子往这里来,却从此有去无回。 若非有着绝对高强的实力,绝无自此地生还而出的可能。然而拥有着实力的人,却多是各族首领,也绝不会冒险往此处前来。所以这样多年过去,依然没人能够探明如今的千山岭之中究竟存在着什么,又发生了什么。 云定觉得烛明殿的殿主大概是不打算给他活路,所以才安排他来了这样一个地方。 看着前方浓雾弥漫的山林,云定犹豫片刻,到底还是迈出了步子。 不管前面有什么东西,总要看过了再说。 云定在心中替自己鼓足了气,随之拨开前方茂密的树丛,往山岭更深之处走去。千山岭四周全是浓雾,所能够看清的不过前方数尺距离而已,四周安静无比,云定在其中走了不到半个时辰,便发觉自己已经再辨不清来时的方向。 他神情维便,低头看着自己指间戴着的戒指,稍稍定了定心,他早知会有这般情形,所以事先戴上了狐族的法器,预先将另一个法器埋在了出口处,只要待要离开的时候,只要循着戒指所指的方向而去,便能够找到出路。 将心一定,云定接着往前,却觉得此处深幽无比,来去景色永远没有变化,除了幽静异常,似乎也并未有太多的不对。 想到此处,云定微微蹙眉,却是不禁定住了脚步。 他终于发觉了不对劲的地方。 一路走来他心中都在紧张着,生怕遇到什么东西,然而走了许久,却是什么都没遇到,他心中也不禁稍稍松懈。但直到此时他才记起,越是什么都没有遇到,才越是古怪。 世间万物皆有灵性,皆可修炼成妖,在他们妖界当中,不管走在何处,总能见到修炼成形的,或是刚刚开化的小妖所存在的痕迹,然而在这个地方却是不同。 整个千山岭中,没有一个活物。没有虫鸣鸟叫,甚至连四周的花草树木也是没有灵性的。 为何会是这个样子? 想清此节,云定后辈倏地一凉,只觉得自己仿若置身于一片巨大的坟地当中,四周是所有生灵的残留躯壳,千里之内,唯有他一人存在。 这实在不是一个很好的体验,云定加快了脚步,想要早点结束这一次的查探,离开这个地方。 然而就在他抬步欲往后退去之际,一道脚步声自不远处的浓雾之后响了过来。 那脚步声所向的方向,正是他所在的地方。 云定浑身僵硬,死死盯着前方,像是想要透过那层浓雾与厚重的枝叶看清前方的情形,他在这林中穿行许久也未曾遇到过除自己之外的存在,如今这寂静如死的地方突然之间多了个声音,他却不知究竟应该是喜是忧了。 僵持片刻,便在云定还拿不定主意的时候,那脚步声已经到了眼前。 云定睁大眼睛望去,便见一道身影自迷雾中穿出,仿若一瞬之间清晰在了他的眼前。 出人意料的是,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名女子,这女子自翠色山林的迷雾里走出,碧叶缀于她身侧,白雾浮于她身前,她便像是破开林雾的一道亮色,让整个死寂的山林瞬间鲜活起来。 云定怔怔看着这女子,一时间竟忘记了反应。 直到那女子来到云定身前,试探着问道:“此处便是千山岭?” 听得女子的话,云定又是一怔,喃喃问道:“你不是千山岭的人?” 两人对话之间,已各自明白了眼前的情形。 。 那突然出现的女子,便是自听木山赶来的南渊,她答应神木尊者的要求之后,便立即往千山岭赶来,只是她对此地并不熟悉,一直到进入许久之后,却依然未曾查到分毫有用的线索,直到她遇见了云定。 两个人见面之后,都明白了对方也是前来寻找线索的,这山谷中本也再没有别的活物,两人便干脆结伴同行,一道往山岭深处走去。 只是走了一路,却依然未曾见到任何特异之处,整个千山岭不知究竟有多大,走了许久也见不到头,两人虽有妖力在身不至饥饿,却仍需要休息,最后到底是云定撑不住了,禁不住扭头对身旁的南渊道:“姑娘,我们休息一会儿吧。” 南渊一路未曾言语,听见云定此言,当即也点头笑道:“好,正好我也累了。” 云定看着南渊的模样,丝毫没从对方的身上看出疲累,便也知道南渊是为了照顾自己的体力,他想到自己体力竟连一个姑娘也比不过,心中不禁又有些惭愧,便在一旁寻了一处地方坐下,随口找了些话道:“姑娘也是被迫来这里调查的么?” 南渊正在低头观察着此处的花草,听见云定的话,当即回头不解的问道:“被迫?” 云定认真点了点头,目带犹疑的看了看四周,苦着脸道:“这个鬼地方根本不是寻常人该来的,进来以后也是九死一生,要不是被人逼着,谁会往这里跑?” 听得这话,南渊终于明白了过来,她转而问道:“公子是被人逼迫才会来到此处?” 云定对于南渊的印象极好,好不容易在这个地方有个能说话的人,也没有什么心思隐瞒,很快便点头道:“是啊,我被一个阴险狡诈的家伙下了咒印在身,必须听从他的吩咐办事,他要我来千山岭调查此处的异状,我若是不来,便是死路一条了。” 说起此事,云定心中又是一阵沮丧,想到自己接下来不知道能否走出千山岭,想到走出千山岭之后还要接着替烛明殿殿主卖命,便不禁觉得一阵无奈悲凉。 南渊在旁静静听着,到此时终于出声安慰道:“你也不必太过担心,事情总会迎刃而解的。” 云定连连摇头,想到那烛明殿殿主的模样,忍不住心头又是一颤,道:“恐怕是没办法了,姑娘你是没见过那个家伙,他看谁都不是看活人的眼神,我听说他从前杀了不少人,捉了人还会严刑拷问,我在那里待了几个月,每次见到他都觉得浑身不舒服。” 想起烛明殿里的日子,云定面色微变,摇了摇头冲淡了些回忆,转而叹道:“现在想想,在这山岭里待着恐怕也比待在那家伙身边好。” 南渊正欲开口再说什么,云定却自己先逃避了这个话题,转而看向南渊,欲言又止道:“姑娘还没说,你又是被谁逼迫来这里的?” “我不是被逼无奈。”南渊笑道,“我是自己要来的。” 云定怎么也没有想到会是这么个答案,他迟疑的看着南渊,想要询问些什么,南渊却自己先道:“我是为了一个人来的,我与那人分别许久,只要将这里的事情调查清楚,我便能再见到他。” 云定顿时明白了过来,只是心中隐隐有些异样,他试探着问道:“喜欢的人?” 南渊微怔,旋即笑道:“我弟弟。” 云定知道自己误会了,连忙摆手,尴尬的笑了笑,旋即站起身道:“休息了这么久也差不多了,姑娘我们继续走吧。” 南渊轻轻颔首,结束了这短暂的休息时间,两人再度往前而去。 与先前漫长的路程不同,这次两人走了不多时,眼前的雾气便似乎更加浓厚了,四周的景致也渐渐有了改变,树木越来越稀疏,脚下原本铺满落叶的松软草地也渐渐变得坚硬起来,两人心中同时有了判断,知晓他们应是离开了树林,但却并未离开此处山岭。他们一路前来未曾遇到任何活物,却不代表着这千山岭里面不会有活物,或许他们接下来将要看到的,才是真正的千山岭。 四周看来莫名显得诡异起来,云定心中不禁一阵紧张,想了想干脆开了口,靠着与身旁的人说话来消除这心中的紧张。 云定喃喃道:“对了,我叫云定,来自狐族,我还没有问过姑娘的名字。” 南渊原本正凝神看着前方,想要分辨此时他们的所在,如今听云定开口相问,她也没有隐瞒的意思,目光依旧注视着前方,口中简洁的应道:“我叫南渊。” 云定恍然,低声道:“南渊姑娘……” 云定的话音,至此骤然止住。 然后他面色大变,惊恐地瞪圆了眼睛往南渊望去:“你……你就是南渊?!” 就在同时,一阵剧烈的狂风蓦然从旁席卷而出,浓雾未曾散去,反而越加浓厚,在两人之间隔绝开来,一片天昏地暗之间,视线中已经不见对方身影。 第六章 待得能看清眼前情境之时,云定才发觉四周的迷雾都已经消失,然而同样随之消失的,还有原本与他同行的南渊。 想起南渊的身份,云定不禁又是一阵心惊,他原本以为对方不过是个普通小妖,谁想到那竟是一个名震妖界的凶兽,当年赤追的名字,没有人提起不是胆战心惊。然而如今出现在他面前的南渊,为何又与传言当中完全不同? 云定不知南渊究竟去了何处,不过现在也不是他担心南渊的时候,因为此时他更担心自己的安危。 他发觉自己此时正在一处乱石林中,四周耸立着大大小小的岩石堆,这些石头都堆作了古怪的形状,不知究竟是某种阵法还是本就如此。云定小心翼翼踏出一步,往前走去,却不想脚底刚落在那石头上,便觉脚下微动,那石头……竟似并非真正的石头。 云定大惊后退,当即往那脚下的石块看去,便见眼前石林里的石块纷纷颤动起来,无数黑气自其中蹿出,犹如长蛇盘旋而上,自空中往云定猛然袭来! 先前这千山岭寂静如死,谁能够料到如今竟会碰到这样的事情,他来不及反应,只能狼狈闪躲。然而面前整片乱石林皆是这般,无数黑气布满四周,云定纵然想躲,却是根本无处可躲! 便在云定慌乱之际,一道灿然紫芒从天而降,笼罩于云定周身,顷刻之间隔绝黑气,将云定护于其中。 云定面色再变,看着那些黑气在接触到紫芒后当即犹如被火焰灼烫一般往后退去,原本提着的心才终于稍稍放下。 有人来救他了,这是他的第一个念头,然而好心来救他的人又是谁?难道是南渊? 他连忙回头往四周看去,然而一看之下却是险些背过气去,就在他身后不远之处,的确是站着一个人,此人一手执剑,凛然注视着远处迷乱的黑气,应当便是方才出手救他之人。 然而对于这个人的到来,云定却不是这般欣喜。 他盯着烛明殿殿主手中的剑看了半晌,终于找回了声音,涩然道:“你不是派我前来调查么……你怎么会亲自过来?” 如果可以,云定实在不想见到此人,每次接触到此人的视线,就如同浑身被浸在冰窖里一般,实在不怎么舒服。 然而烛明殿殿主丝毫不知晓他的想法,他收回手中之剑,睨了云定一眼道:“我若不管,你死定了。”他说完这话,便再不看云定,只转身往那些乱石阵与漫天的黑气中走去。 云定跟在对方身后,不满的皱眉道:“既然知道我办不成此事,为什么还让我来?” “若我亲自前来,这群邪物还敢出来么?”殿主不带情绪的回应一句,目光却落在那群黑气身上,那些黑气仿佛对于殿主略有忌惮,纷纷后退不敢往前。 云定终于明白了殿主的意思,心中更是不悦:“你拿我来作饵?!” “是。”殿主没有否认,说完这话又毫不客气的反问一句道,“你还有别的作用?” 云定气急:“你!” 他瞪着对方僵立半晌,然后颓然的发现,自己好像的确找不出话来反驳对方,憋了半晌过后……他更生气了。 殿主没有给他生气的机会,当即将剑鞘塞到了云定的手里,淡声道:“拿好,站远点。” 云定还未回过神来,捧着殿主递过来的剑,抬眸便见殿主只身往黑气的包围中走去,云定不担心殿主的死活,却担心自己能不能出去,他连忙道:“你一个人能对付么?” 殿主抽空回头看了云定一眼,虽未开口,但云定却也分辨了出来。那眼神里面,满是不悦。 云定意识到自己的担心似乎显得有些多余,他往旁边挪了挪,看着不远处殿主的出手,才发觉自己方才的想法实在是有些天真。殿主的实力比他所想象的还要可怕许多,云定曾见过狐王出手,也曾见过不少高手的战斗,如今见殿主这般随意出剑,便将那群黑气斩得七零八落,才发觉对方的实力之强,恐怕早已经到了这妖界罕有的地步。 难怪烛明殿能够在短短的几百年间成为妖界的第五大势力。 云定心中惊讶,又忍不住皱起眉头,他实在无法判断这殿主的来历,也不知道对方到底多少年岁,才能够有这般修为。 想到此处,云定突然又想起了南渊。 方才他与南渊走散,还不知对方如今究竟在何处,而他当初曾在殿主的阁楼中见过南渊的名字,殿主与那南渊究竟又有什么关系? 云定心中的疑惑很快得到了解答,因为就在这时,一支羽箭突然破开黑气,往石阵中穿行而来,堪堪擦过殿主的衣袂,铿然一声没入一侧巨石之上。 这一支羽箭来势极强,仿若九天上星辰忽落,惊起尘沙纷然。 瞬时之间,整个乱石阵都静了下来。黑气仿佛感觉到了什么可怖的气息,开始不断躁动起来,尖啸着化作了更为凌厉的攻势往殿主袭去。 然而原本犹如秋风斩落叶一般轻松对付着那些黑气的殿主,此时却突然停下了动作,只是怔怔望着那没入石中的羽箭。 黑气不住靠近,狂浪般的攻势铺天盖地而来,然而殿主却好似忘记了动作,只轻轻抬手,触碰着那露在石外的一截尾羽,旋即抬眸往这箭所射来的方向望去。 黑气被那羽箭刺穿一个不大不小的裂口,而一道身影便自其中走了出来。 来的人正是南渊。 云定抱着剑鞘站得老远,下一刻,他看到了叫他几乎不敢相信的一幕。 那些狂暴的黑气漫无目的的攻击着周围的一切活物,而殿主动也不动站在原地,手臂当即便被划伤了一道口子,殿主却是不闪不避,甚至似乎连疼痛也感觉不到,只将视线牢牢锁在南渊的身上。原本冷静漠然得叫云定心中恐惧的男子,此时竟像是卸下了所有的防备,露出几分疲惫过后的笑意,他看着南渊,轻声唤道:“姐姐。” 第4节 而另一方,在云定面前一直温柔沉静的女子,却是在看到殿主受伤的手臂之后,顿时沉下了脸色。她没有像殿主那般有空开口说话,当即扬手便又是三道弓矢射出,每一道皆是惊天动地,这乱石林当即剧烈颤动起来,三道轰然重响过后,四周烟尘渐渐弥散开来,黑气顿时消失无踪,再不复存,而待烟尘过后,空荡的石林空地当中,只剩下南渊二人。 南渊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殿主的面前,久别重逢,她没有闲心去叙旧,只是心疼的看着眼前人手臂上的伤口,轻声训道:“这么久了,怎么还是照顾不好自己?” 殿主右手的伤口已经渗出了鲜血,他却恍若不觉,只是微垂着眼,认真注视着南渊的容颜,良久才又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句道:“姐姐。” 南渊还在盯着他的伤口,蹙眉道:“也不知道这些妖物身上有没有邪气,你这伤口要赶紧治好才行,你现在不是应该在鲛人族么,他们怎么会让你来这么危险的地方,你是怎么来的?” 南渊一口气问了这么多问题,殿主却依然仿若未闻,又低低唤了一句:“姐姐。” 这一声不知含了多少情绪,南渊已经有太久没有听见过这一声“姐姐”,她心中微动,仿佛透过这一句话,看到了八百多年前那个跟在自己身后孱弱无依的孩子。 她终于停下话头,轻轻叹了一声,旋即无奈失笑,将殿主一把拥住道,“嗯,是我,清时,我回来了。” 很少有人知道,烛明殿殿主的真名,叫做清时。许多年前,他只是个与赤追南渊相依为命的孤儿。 第七章 解决了乱石阵中的黑气之后,三人都没有离开此处,天色已晚,三人不便赶路,便在此处休息了下来。 南渊扶着清时找了一处空地坐下,撩起对方的衣袖,小心地替他处理起了伤口,一面处理一面小声问道:“疼么?” 她的语气很轻,竟有些像是哄小孩儿一般,然而这话对清时却是十分受用,他乖乖坐在南渊面前,任对方捣弄着,脸上仍自带着笑意,摇头道:“不疼。” “看来你这些年的确长大不少,我记得你小时候有一次膝盖磕破了皮,还一个人哭了好久。”南渊记起前事,不禁失笑,旋即又问道,“你还没告诉我,你怎么会来这里?” 清时沉默了下来,像是心中有什么顾虑,片刻之后,他才抬眸往旁边不远处依旧没能够从这般境况中反应过来,如今还呆若木鸡的云定看去,“听说他来这里了,我是来找他的。” 南渊于是明白了过来,“你们是朋友?” 清时点头笑道:“嗯。” 南渊于是对云定道:“清时他年纪小,性子软弱,平日里多亏云定公子你照顾了。” 云定听着南渊这话,僵硬着脸色,看了看南渊,又转而看了看他身边突然之间换了个人一样乖得像只兔子似的烛明殿殿主,实在不知道自己应该用什么样的表情来回应这句话。 那边坐在南渊身后的清时适时往这处看了过来,没什么情绪,却让云定心中耸然一惊。 半晌后,云定干笑着道:“哪里哪里,照顾他……是应该的……” 年纪小,性子软弱,在今天之前云定从来没觉得这种词能够用在烛明殿殿主的身上,一直到今天南渊出现,云定才活生生的见了一次什么叫做判若两人。 就如同南渊所说一般,清时在她的面前实在是无比温顺。先前南渊与云定已经在这千山岭中行了许久,如今天色已晚,也到了休息的时候,三人便干脆在这石林空地当中停留了下来,等到第二天天亮再继续寻找往前的道路。 而在休憩的这段时间当中,清时一直未曾离开过南渊身侧。 两人久别重逢,自然有许多话要说,而云定在旁看了半晌,终于也没忍住开口问了出来:“你们两人,是姐弟?” 清时未曾回应,只睁眸看着南渊,南渊点头道:“我初见清时的时候,他还是个刚会幻化人形的孩子,我将他带了回来,此后我们便一直以姐弟相称。” 云定早知清时与南渊之间有所关联,却没想到会是这种关系,眼前生着一个火堆,是三人露宿野外用以取暖的,云定看着那火堆,禁不住觉得自己今日所遇见的事情有些离奇过头了。 云定不说话了,南渊便又接着问清时道:“当初神木尊者答应过我,我随他去听木山,他就让人带你去鲛人族生活,清时,这些年你在鲛人族过得怎么样?” 清时拽着南渊的手,微微沉默片刻,这才笑道:“我过得挺好的,姐姐你不必担心我。” 虽然心中知道神木尊者不会说谎,清时在鲛人族应当不会受人欺凌,但南渊仍是忍不住问了这么一句,也到听到了清时的回应,她才稍稍放下心来,继而道:“我是有事要办才会进这千山岭,这里很危险你应该知道的。” 清时点了点头,没应声。 南渊便径自将话说了出来:“等天亮了,我送你先回去,千山岭我自己进去就够了。” 清时依旧没应声,只是垂眸拽着南渊的手,轻轻摇了摇头,看来竟有几分失落委屈。 “……”一旁的云定看到此处,禁不住默默挪开了视线,觉得自己眼睛大概是瞎了。 南渊还试图说服清时先离开千山岭,然而清时却道是好不容易见到南渊,说什么也不肯分开,两人交谈了好一会儿,南渊这才终于放弃,只得转而扭头往云定看来。 云定神色一凛,目光带着询问的意思回望南渊。 南渊道:“云定公子,这千山岭当中不知还有什么妖物,清时妖力低微,若接下来出现什么问题,我一人应付不下,还希望公子能替我照看一下清时。” “……”云定看了清时一眼,觉得南渊对她这个弟弟大概有什么奇怪的误会。 想是这般想,在清时的面前,云定自然是不敢说出来,只得胡乱点头答应了下来。南渊笑了笑,又想起一事道:“云定公子,我记得你提过你身上被人下了咒印,我或许可以试试替你解开咒印摆脱那人控制,只是去除咒印要花费不少妖力,此时我们在千山岭中,解咒恐怕不便。公子若肯相信我,待离开千山岭之后,我再替公子解咒。” 听到这话,云定本应高兴,然而如今施咒的人就在旁边悄无声息的盯着自己,云定实在是高兴不起来。 就在南渊话落之际,清时适时开了口,像是不明所以般问道:“什么咒?” 云定小声道:“没什么……” 南渊好心替云定解释道:“听云定公子说他是被人下咒所以才被逼来此调查千山岭的,若不听从他的命令,便只有死路一条。” 清时听见这话,眨了眨眼睛,又问南渊道:“姐姐,他有没有说那个给他下咒的人是谁,生得什么模样?” 南渊摇头道:“这个倒是不知,不过听云定公子说那人阴险狡诈,杀人如麻,看了让人浑身不舒服,大抵是……生得比较难看。” 云定:“???”这话误解实在有点大了。 他连忙往清时看去,却见清时也正在看他,一双眼中满是笑意,拖长了声音道:“原来如此。” 云定顿时有苦说不出,干脆挪开了视线,坐到了离两人远远的地方。 。 长夜已深,山岭当中本就寒冷,如今更是结起了霜露,眼前的火堆已经渐渐熄灭,南渊起身打算去添些柴火,却觉得衣角被人轻轻触碰,她回过头来,便对上了清时一双清澈的眼睛。 清时一手拽在南渊衣角,仰着头低声问道:“姐姐,你要去哪里?” “去找柴火,天太冷了,你身上也冷。”南渊耐心解释道。 清时没有松手,南渊便也俯下身来,轻轻捉住了清时的手腕。 这一瞬南渊想到了许多年前的事情,那时候她与清时年纪都还小,两个人被群妖追杀,只能没日没夜的逃命,穿行在各种漆黑的山野间。山路难行,夜晚又黑,因为怕走散,两人赶路的时候,清时总是牢牢地拽着南渊的衣角。南渊走在前面,感觉到身后的动静,心里面也才能感觉到一丝安心。 那时候一直是南渊在照顾年幼体弱的清时,但南渊却知道,如果不是因为有清时伴在身旁,或许她也无法熬过那样的一段岁月。 如今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他们也早已不是从前那两个孩子,然而清时的这些习惯,却依旧没有改变。 南渊心中微暖,在清时身旁坐下道:“分别这么久,不如给我讲讲你这些年的事情吧,你在鲛人族认识了什么朋友么,都是怎么过的?” 眼见南渊重新坐回身旁,清时才终于收起了方才紧张的情绪,然而南渊的问话却让他又沉默下来,他摇了摇头,良久方道:“好像没有什么可说的,姐姐不如给我说说听木山的事情吧,我想知道姐姐这些年是怎么过的。” 南渊没有拒绝清时的问题,她很快开始讲起了自己这些年在听木山上的日子:“神木尊者是个好师父,待我也很好,我刚去山上的时候其他弟子知道我的身份有点怕,不过后来就好了。” “他们为什么要怕你?”清时问道。 南渊挑眉:“因为我是赤追,这世上很多人都觉得我很可怕。” 清时神情满是不赞同,南渊也知道清时究竟在不满什么,大概这世上所有人都怕她,清时也不会害怕。 她摇了摇头接着道:“后来日子就平静了,我每天在山上养花种草,有时候帮师兄们干活,他们待人都很好,我与他们相处得也不错,我原本以为在听木山的日子会很难熬,但是现在想想其实也没那么难过。” 清时靠坐在南渊身侧,听到此处不禁流露出几分似悲似喜的复杂神色,只是南渊依旧静静盯着眼前火堆中越见细微的火焰,未曾发觉他的异样。片刻后,清时才轻轻笑了起来:“真好。” 南渊见清时似乎心情不错,便也笑了起来,然后接着说听木山的故事。 直到眼前的火堆完全熄灭,夜色渐浓,星辰渐黯,她才终于停下了话音。 身旁传来浅浅的呼吸声,南渊侧目看向靠在自己身旁的人,才发觉他已经闭上眼睛沉沉的睡了过去。 南渊禁不住笑了笑,轻轻拨开清时落在颊边的碎发,仔细打量对方成长后的容颜。 星光如薄纱,覆在清时的身上,他睡颜平静,唇畔还带着淡淡的笑意,看来满足而安宁,仿佛依旧是许多年前躲在自己身后的那个孩子。 第八章 劝说清时先回去无果,经过一夜休息之后,南渊只得答应带着清时一道往千山岭的深处走去。 据南渊推测,此处的乱石阵不过是前往千山岭的普通阵法而已,此处的阵法尚还没有真正的强者气息,昨夜他们所遇上的也无非是乱石中居住的妖魂,真正让他们应该当心的存在,还在千山岭的更深处。 当初九原大将军封印千山岭,虽让妖界暂时恢复了平静,但隐藏在这封闭的千山岭当中的怪物却不知还有多少,南渊起初不明白神木尊者为何宁愿放她出山也要让她来到此地调查,如今看来,才知道此间大有深意。 南渊无法对于这其中的情形推测太多,他们能做的不过是走一步算一步而已。 三人接着往前,然而南渊在看过身旁的清时之后,却是决定改变道路,先寻找千山岭中的水源。 “水源?”云定听到此处,不由得眼前一亮,当即觉得身为四大妖兽当中的南渊果然才智过人,“南渊姑娘打算从水源开始调查千山岭的异状?” 南渊听闻云定此言,不禁看了他一样,旋即平静摇头道:“并非如此,只是清时该喝水了而已。” 云定眨了眨眼,迟疑半晌才道:“我带了水囊。” “那点水不太够。”南渊接着摇头,没有解释,只接着道:“不过去调查水源的确是个不错的办法。” 云定依旧没明白,然而南渊已经牵着清时往前面走去了,清时安静的跟在南渊的身后,连一句多余的话也不说,视线紧紧跟在南渊的身上,倒像是与之前那个冷漠可怖的烛明殿殿主没有丝毫干系。 一直到到达了一处溪流边上,云定才终于明白为何南渊说水囊里的水不够。 因为到达溪畔之后,南渊直接把清时泡进了水里。 云定:“……”这是什么喝水套路? 那边清时浑身浸在水中,只露出一颗脑袋在水面上,他衣摆与长发在水中轻轻飘荡,身上也漾着水光,一双漆黑的眸子映着阳光与溪水的光晕,看起来专注又宁静。 南渊就着清澈的溪水替南渊梳理一头黑发,低声笑到:“我们清时的头发已经这么长了。” 清时轻轻颔首,仰头看着坐在岸边的女子:“是啊,过了八百年了。” 南渊目中露出怀念之色,像是还记挂着当年孩童模样的清时。 旁边愣着的云定终于趁着这空档插上了话,忍不住探问道:“南渊姑娘之前说他在鲛人族,所以他是一只鲛人?所以才需要寻找水源?” 云定越发觉得自己的判断没有问题,鲛人族离不开水,每过一段时间总要回到水中,然后双足也会幻成鱼尾,他这般想着,忍不住又往水底下望去,想看看这烛明殿殿主的鱼尾究竟是何种模样。顺便你想着若这家伙真是鲛人,那么他一定要想办法渴死他恢复自己的自由之身。 然而溪中水光飘摆,云定却没办法看清其中是否真的有鲛尾。 南渊见到云定的动作,却不知他心中所想,于是挑起眉笑道:“清时不是鲛人,只是鲛人族很适合他,所以当初我才托鲛人族族人照顾他。” 云定一怔,他压下心中的失望,复又问道:“那他的真身是什么?”云定不明白,还有什么妖怪非得定期喝水? 南渊低头看了水中的清时一眼,清时终于微微变了面色,对着南渊摇了摇头。 “他不让我说。”南渊有几分纵容的笑到。 云定狐疑的望着两人,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 云定与南渊又聊了片刻,清时才终于抬眸道:“姐姐,这水里的寒意不大正常,这条溪水上游恐怕有什么东西。” 第5节 听得清时这样说起,南渊很快将人扶上了岸,用妖术很快拂干了清时的衣衫,南渊这才往溪水上流看去,思索道:“你认为那里面会是什么?” 清时摇了摇头表示不解,但仍是开口猜测道:“那是寒意,不是邪气,应该不是千山岭邪妖的出处。” “不过过去看看,总能够发现点什么。”南渊接着说了一句,看来对那处的情形仍有几分好奇。她回头又对清时叮嘱了一句,这便与云定对视一眼,开始沿着这条小溪往上游处走去。 三人很快就找到了他们要找的东西,将这溪水便得冰寒的是一只不大不小的雪怪,看起来也有千年的修为。雪怪是山岭中的风雪凝结而成的小妖怪,还未能化成人形,外表看起来就是一团巴掌大小长了五官和纤细四肢的雪球,然而三人来到此处的时候,这雪怪已经被人揍成了扁扁的一团,正瑟瑟发抖的缩在草地上。 见到南渊三人前来,那雪怪仿佛看到了救星一般,就地一滚滚到了南渊的脚边,小爪子捉在了南渊的衣摆上,眼泪汪汪的抬眸看来。 南渊微看见这眼神的第一眼就想到了清时,她不由得心中一软,上前一步将雪怪护在身后,看向那刚揍完雪怪的人。 动手的是个青年模样的男子,梳着一丝不苟的发髻,身上的衣袍却是又破又旧,看起来像是已经在这山岭中游荡了许久。 南渊等人往他看去的时候,他也看到了南渊等人,一眼之下,他便不由得笑了起来,扬了扬手朝着南渊打招呼道:“原来是师妹啊,好久不见了。” 云定微微一怔,不明白这就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家伙,而原本还紧紧盯着那扒拉着南渊衣角的小雪怪,这时候听见那人的话,又忍不住往那个家伙看去。 那小雪怪听见那人说话,浑身一激灵,不由分说跳进了南渊怀里。清时听得动静,连忙又回过头来盯南渊怀中的小雪怪,一时间看来看去,竟有些不知道该先盯谁才好,只得幽幽地站在原地。 可惜此时的南渊没能够看到清时的反应,她有些惊讶的盯着那人,像是好一会儿才想起来那人的身份,低声问道:“师兄?” 那人咧嘴一笑,继而点了点头。 。 这人的名字叫做银蜂,是神木尊者的二弟子,也就是南渊在听木山上的师兄,而他还有另一个身份,便是四大妖兽当中的银蜂兽。 同样身为四大妖兽,银蜂与赤追的经历可说是完全不同,银蜂自小便被神木尊者收养,成为他座下弟子,也一直在为听木山办事,所以同为四大妖兽,他的妖力高强,战力却不及早年四处厮杀的南渊,自然也没有南渊那样的凶名。 “银蜂的真身是蜜蜂吗?”听完南渊的介绍之后,云定忍不住十分在意。 然而并没有人理会他,南渊正在同银蜂交谈,而清时忙着与南渊怀中的雪怪大眼瞪小眼。 云定见没人搭理自己,只得自己打量起银蜂来。 银蜂正往众人看来,口中问道:“师妹不介绍一下这两位是什么人么?” 南渊点头介绍了云定与清时,银蜂听见清时的名字,不由得微微眯了双眼,笑到:“这就是你经常提起的那个小家伙?”他往清时走了过来,这才突然像是察觉了什么,挑眉道:“这家伙是什么人,为什么身上有种味道?” 南渊面色微变,连忙将清时拦在身后。 银蜂这时候才分辨出那味道来,喃喃着问道:“有种好闻的香味?” 南渊像是极不愿意让银蜂靠近清时,她不待银蜂再说什么,当即开口问道:“师兄,你这次来千山岭,也是受师父吩咐来调查邪妖的事情?” “妖邪?”银蜂笑了笑,往四周看了一眼才道,“这里的确有不少乱七八糟的东西,我一路上也揍了好几只,不过我不是为了这里的东西来的。” 南渊道:“那么师兄来此的目的是……” “烛明殿。”银蜂很快说出了这个名字。 听得这三个字,云定神色微变,显得有些紧张起来,忍不住往旁边这位烛明殿殿主望去,然而清时神色自若,倒是仿佛银蜂所说的与自己毫不相干。 南渊将这三个字喃喃念了一遍,显得有些不解,银蜂这才想了起来,当即为南渊解释道:“师妹已经八百年未曾下山,自然没有听说过。烛明殿是如今妖界新起的一大势力,这个地方神秘莫测,它的主人也来历不明,但此人心狠手辣,出手极狠,烛明殿不过才成立短短五百年,就已经在妖界掀起了腥风血雨。我这些年在外游荡,就是为了调查烛明殿的事情,我会来这里,也是因为听说烛明殿的人来了这里。” 说到此处,银蜂又摇头叹道:“可惜我找了许多天,也没能找到烛明殿之人的踪迹。” 云定:“……”他看着一脸事不关己模样的清时,实在很想将此人烛明殿主人的身份给揭露出去,然而想到自己体内的咒印,却又怎么也不敢轻举妄动。 就在此时,银蜂沉吟半晌,终于恍然想起了什么一般,当即“啊”的叫了一声,接着朝着清时望去道:“我想起来了。” 云定见银蜂看出端倪,不禁心中一喜。 南渊也不解蹙眉,不知银蜂是要说些什么。 第九章 “怎么了?”南渊问道。 银蜂一手指着清时,眨眼道:“你身上的味道,是花蜜?” 清时还未回应,云定已经惊讶的叫了出来:“你的真身真的是蜜蜂?” 南渊适时捉着清时的手将其挡在了身后,摇头道:“师兄,你不能碰他。” 银蜂挑了挑眉,摊手道:“他身上有花香味,看来果然是只小花妖,师妹你这么紧张做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他。”他说到这里,忍不住又咂了咂嘴叹道,“不过这味道应该挺美味的。” 清时乖乖站在南渊身后,只是看着银蜂的视线却忌惮了几分。南渊对银蜂无奈道:“师兄,我园子里种的花都被你糟蹋过几回了。” 银蜂闷笑两声,不置可否,只是偷偷多看了清时一眼。 而听到这里,最为惊讶的还是云定,他原本还在猜测烛明殿殿主的真身,然而他却不论怎么也想不到,对方的真身竟然是花妖。 在整个妖界,虽然实力是按照年龄与修为来判断,但种族也决定了其中的很大一部分,所以多少年来,妖界分成了狐族、蛇族、鲛人族与听木山四大势力。在妖界万物之中,最强大的种族应当是生来就具有无上妖力的四大妖兽,而最弱的便是遍布于整个世界的花草树木所幻化之妖。 就如云定来说,普通狐妖三百岁便能化为人身,而花妖却要修炼一千年方能化出人身,妖力却比之狐妖要低微许多,许多花妖纵使修炼数万年皆无法与其他妖怪相提并论,而像清时这样强大的花妖,云定从未见过。 更让人惊讶的是,据南渊所说,这花妖的年纪不大,恐怕只有一千来岁。 旁人不知道,云定却是十分清楚清时的实力,一千多岁就能拥有这样的妖力,清时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云定心中满是疑惑,却一句也不敢多言,只得沉默的看着南渊与银蜂开口,两人又交谈片刻,方才又绕回了正题。 “所以你们还要接着往千山岭深处去?”银蜂往远处山峰眺望一眼,旋即问道。 南渊点头,“还未找到九原将军,自然要继续前行。” “正巧我也没找到人,反正往哪走都一样,不如我跟你们一起去找那个什么九原大将军。”银蜂笑到,“只是你们知道该往哪里去找人?” 南渊摇头,只是视线却投向了先前那只雪怪。那雪怪原本被南渊抱在怀中,后来却不知何时被清时给捞了过去,如今那雪怪正在清时怀中亲昵地蹭着,眼见众人视线尽数往自己身上 投来,那雪怪怔了片刻,才往清时怀里一缩,有些紧张地道:“你们看我做什么?” 南渊好脾气的道:“我们想要找到九原大将军,你经年居住在千山岭中,不知是否能够告诉我们一些线索?” 雪怪睁大眼睛看着南渊,随即又看向旁边同样盯着自己的三双眼睛,他有些戒备的沉吟半晌,这才终于开口道:“九原大将军我知道,不过我已经有几百年没有见过他了,你们要找他,我帮不上忙。” “那你可以告诉我们他去哪儿了。”银蜂抬起拳头,挑了挑眉道。 雪怪想来是被银蜂揍怕了,神情变了变才轻咳一声道:“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千山岭里面没人知道九原大将军去了哪里,他就是不见了,突然有一天消失了,所有人找遍了整座山岭都没有再见到他。” 听得小雪怪这话,在场众人皆是神色微变——除了心思已经不知道飘去了何处的清时。 一个人当真能够凭空消失不见? 南渊自然是不相信,她知道这其中一定有着某种古怪的缘由,她看着那雪怪,接着问道:“那么邪妖呢,你知道千山岭近来那些邪妖是从哪里来的么?” “邪妖?”雪怪摇头,只是情绪显得有些激愤,“我要是知道他们从哪里来,我一定将他们全部赶回去!” “你见过那些邪妖?”云定听出了端倪,当即出声问道。 雪怪点了点头,轻哼道:“你们知道我原来是什么样子吗,我原来是生在那边山巅雪峰上的。”他指着远处雪白的山峰,又回头指了指自己雪球状圆滚滚的身子,语气不悦的道:“你们知道我原来有多大吗,我原来可是比这棵树还要高的大雪怪。”他在清时怀中蹦跶比划着,接着又道:“可是那群该死的邪妖霸占了我的山峰,还把我给赶了出来,我一路从那座山顶上滚到这里,这里天气这么热,我晒着晒着就化了,化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小雪怪悲愤的说着,然而众人却是一片沉默,谁也没有办法与一只雪怪被晒化的经历感同身受。 “总之。”南渊打断了小雪怪的话,很快道,“你带我们去那座雪峰,我们帮你赶走那群妖邪,可好?” 小雪怪眼睛一亮,连忙道:“当真?” 南渊点头:“自然。” 小雪怪狐疑的上下打量南渊:“你一个小姑娘真能赶走那群家伙?那群家伙很厉害的,要不是我拼了命滚下山,这会儿可能连命都没了,像你这样的小身板估计去了也是被打。”他说到这里,又往其他人打量过去,随后指着清时道:“这个也不行,风一吹就倒的样子,肯定打不过。” 旁边云定听得这话不由一阵苦笑,心道那雪怪要是知道这两人分别是妖兽赤追和烛明殿殿主,估计得把自己的舌头给吞下肚去。 好在另一方的银蜂总算是憋不住笑出来了,赶紧开口打断了那雪怪的话道:“行不行试试就知道了,别废话了赶紧带我们过去。” 有人要替自己赶走那群妖邪,那小雪怪自然是高兴,很快带着众人便往千山岭更深之处而去,一行人往前的路上,景致却与先前他们所来过的地方各不相同,沿途之中也有一些如这雪怪一般的小妖,皆是没什么身后修为的小妖怪,见到人来了都是疯狂逃窜,似是极为恐惧。众人这才发觉千山岭并非毫无生机,不过是这些小妖都躲到了山岭的深处,寻常时候不敢出现罢了。 只是南渊心中依旧不解,究竟是什么让他们这般害怕?难道便是那雪峰顶上的邪妖? 几人前行路上无趣,银蜂便又忍不住悄悄靠近了清时,嗅着对方身上的花蜜味道,眯着眼笑到:“清时小兄弟,你究竟是什么花妖啊?” 清时还未回答,银蜂便兀自猜了起来:“芙蓉?杜鹃?”他摇了摇头,喃喃念道,“不对不对,这两个味道虽然不错,但是太腻了,你是兰花?菊花?菊花有点苦,兰花倒是美味……”银蜂说到这里,看着清时的眼神已经俨然变成了看食物的眼神。 清时默不作声的退了一步,与这只看起来饿极了的蜜蜂精拉开了距离。 南渊适时走了过来,摇头无奈道:“师兄,你打什么主意都行,清时的主意不能打。” 银蜂听着这话,不觉又笑出了声来:“我认识你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你这么关心一个人。” 清时听见这话,若有所思的看了南渊一眼,唇角不禁挂上了一缕似有似无的满足笑意。 南渊却未觉得有什么不对,“他是我自小相依为命的弟弟,自然不容有什么闪失。” 就在南渊说完这话之后,前面的小雪怪开口打断了众人的交谈道:“今晚我们在这里休息,明天再穿过一座山谷就到雪峰了,上了山顶你们就能够见到那群邪妖了,那群怪物可不是一般怪物,你们可要记得答应过我的话。” “自然,我们一定替你赶走那群邪妖。”南渊点头,只是说完这话,又回头看向了清时。 清时与南渊对视,才听得对方道:“清时,你还记得我从前经常叮嘱你的话吗?” 清时一怔,旋即乖乖点了点头。 南渊笑了笑,挑眉道:“你说说,我当初怎么说的?” 这是属于南渊与清时之间的往事,一旁的云定与银蜂自然是听不明白,只是两个人都看热闹一般看了过去,打算听听当初南渊究竟对清时说了些什么。 然而清时犹豫片刻之后,却是头一回拒绝了南渊,摇头垂眸低声道:“姐姐,我已经长大了。” 南渊柔声笑到:“是,我们清时长大了,现在是大孩子了。”俨然是一副哄小孩的语气。 清时:“……” 见过烛明殿殿主凶神恶煞模样的云定:“……” 不得不说,在清时那受气许久,如今看清时被南渊哄得没脾气的样子,云定现在心中舒爽极了。 “清时,听话。”南渊接着哄小孩道,“我都对你说过什么?” 清时终于在南渊的攻势下败下阵来,轻轻“嗯”了一声,小声道:“姐姐说过,不管什么时候都要跟在你的身后不能走散,遇上危险就大声喊姐姐的名字,你会立刻赶来救我,还有……” “还有什么?”南渊挑眉道。 清时沉默片刻,终于自暴自弃的垂下眼道:“……被虫子吓到了不许哭,不许撒娇让姐姐抱。” 云定忍笑忍得满脸通红,听到这里终于没忍住:“噗。” 第十章 不管怎么说,通过这番话,众人总算是明白,南渊一直将清时当成小孩儿般对待,不是没有原因的。 第6节 当年的清时不知究竟是什么模样,才会让南渊给他定下了这般规矩。 不过他小时候爱哭爱撒娇的形象大概是跑不掉了。 因为山路崎岖,须得等到第二天天亮才能够登上雪峰,众人便在山脚下停留了下来。山风到了夜里便呼啸不止,夜里气温转凉,众人便拾柴的拾柴,生火的生火,各自忙碌了起来。 云定独自一人到了山谷另一头拾柴,一面挑拣着地上的枯枝,一面往前方不远处的密林望去。他们先前便是自那密林中而来,走的时候大家一路聊着,倒是未有什么感觉,如今夜色弥漫,林中寂静无声漆黑无光,看来却是阴森了许多,莫名叫人心中生出一分未知的恐惧。 云定赶紧收回视线,打算转身回去,然而就在转身之际,一道身影出现在了视线当中。 站在云定后方不远处的人是清时,他此刻正一手扶着树,幽幽望着云定。 大约是因为白日里的那番谈话,云定见着清时,脑海中第一个浮现出的景象就是他在南渊面前乖得跟兔子似的模样,云定想到之前发生的事情,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然而云定的笑容立即就敛了下去,因为对面的清时微微蹙眉,面色沉冷的瞪了他一眼。 云定这才又想起来,眼前这人除了是南渊的弟弟,还是冷漠强大的烛明殿主人。 云定干咳两声,身子僵了起来,不知清时要说些什么,只得在原地站定乖乖等着。 清时早已没了在南渊面前那副安静无害的模样,他负手来到云定身前,侧目神色玩味的看着对方道:“原来你是这么看我的?” 云定一怔,一时间有些没有弄明白。 清时低声一句句数了出来:“杀人如麻,阴险狡诈,面貌丑陋,你在姐姐面前不就是这么说我的?” 云定:“……”万万没想到清时竟将这番话记得这么清楚。 好在清时似乎没有太多追究的意思,只淡淡扫了云定一眼道:“还好你没有将我的身份说出来,否则你如今早就死了。” 云定后背微凉,却没能够说出话来,他微微抬眼看向清时。云定知道清时自与南渊重逢之后就片刻也不离的黏着南渊,如今他特地来到此地寻找自己,定是有要事要说。 果然,清时很快便说起了正事道:“那个叫银蜂的家伙会来这里,应该是认为我们烛明殿与千山岭的异状有什么关系,你到时候小心应对不要被人看出你是烛明殿的人。我如今在他们面前不能出手,等到了雪峰之上,我要你替我去一个地方,找一个人。” 清时说出命令,云定自然不能够拒绝,他很快答应下来,清时交代之后,便要转身回去找南渊,然而便在此时,犹豫许久的云定终于开了口问道:“殿主。” 清时神色不见变化,回头平静看向云定,云定微微抬眼,低声问道:“你与南渊姑娘情同姐弟,为何不让她知道你就是烛明殿殿主?” 听得云定这番问话,清时淡淡道:“你不是说我阴险狡诈十恶不赦面貌丑陋么?” 云定苦笑一声,连忙摆手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清时没有理会云定的解释,只看了云定一眼,接着道:“连你都这么觉得,我如何敢让她看到我这个模样?” 云定顿时语塞,清时说完这话便不再解释,只转身离开了此地。 云定远远看着清时在林中薄雾里略显单薄的背影,不知为何他突然有些好奇,当初南渊眼中那个爱哭爱撒娇的小鬼,究竟是如何变成如今这副面貌的? 这些年来,在他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 另一边,南渊还在生火,夜晚四周漆黑一片,似乎是因为千山岭邪妖的关系,就连原本悬于天际的星辰也在此时黯淡无光,此时唯一的光亮,便只有南渊身前正燃烧着的火堆。 木柴燃烧发出噼啪的声响,火星点点在眼前飞散,南渊小心的捣弄着这堆火焰,视线却是不时往前方不远处的树林间望去。 她在等清时,方才那人突然说要跟云定一道去拾柴,却不知为何去了这么久还没有回来。 知道自己也不能时刻守在清时身旁,南渊稍稍放宽了心,转而往另一方正缩在树后瑟瑟发抖的小雪怪看去:“夜里凉,你要不要过来烤火?” 雪怪在树后露出了半张脸来,视线古怪的幽幽看南渊道:“你见过雪怪怕冷么?” 南渊:“……” 这时候一阵风吹来,火焰往雪怪那处飘去,雪怪连忙大退数步,不悦的瞪着那堆火道:“我都要被烤化了!” 南渊歉然一笑,往旁边挪了挪,替雪怪挡去火焰的热浪。 就在这时候,银蜂不知从何处走了回来,径自在南渊身旁坐下,四下看了一眼问道:“小花妖他们呢?” “他们去拾柴了,师兄不必担心。”南渊道。 银蜂怀里正抱着不少的果子,应当是从这山林里面采回来的,他随手递了一个果子给南渊,这才“哦”了一声,浑不在意的啃了一口果子,旋即想了想朝南渊眯眼笑到:“师妹,你是堂堂四大妖兽,那小家伙不过是个花妖,你们两个究竟是怎么成姐弟的?” 他这般问了出来,显然是好奇已久,南渊心中微有些诧异银蜂会对此事感兴趣,不过片刻之后,她仍是开口解释道:“他是我捡回来的,说来有些巧合,我捡到他的地方……就在这千山岭的附近。” 这是一段有些长远的故事,而这个故事的起因,要从四大妖兽的出现开始说起。 南渊从前没有名字,她是四大妖兽当中的赤追兽,四大妖兽与别的妖族不同,他们自出生起便拥有强大的力量,也因为他们的特殊,对妖界来说有太多的变数,所以他们自出生起,便被妖界其他种族所忌惮。许多妖族开始出手,想要趁他们未能成长强大起来,先将他们除之而后快。 南渊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成长的,与自小便被神木尊者留在听木山的银蜂不同,自出生起,她便无亲无故也无依无靠,一直被众多妖族所追杀,她就这般落魄又凄惨的度过了自己年幼的那一千多年岁月。 直到某天,南渊在众人的追杀之下逃到了千山岭附近的山林。 千山岭凶名在外,此处外人不敢入内,群妖追到此处,便放弃了追逐,只在外面守着等待南渊出现。 南渊那时也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独自待在山林当中自是恐惧极了,她不敢往山岭深处走,却也不能出去,只得在这里徘徊。山岭寂静,她开始想自己这一千多年来所经历的事情,想她永远在流浪和逃亡的日子,想着这样的日子究竟还要过上多久,还能过多久。那时候的她满心绝望,然而便载这样的时候,她听见不远处山林里传来了一阵孩童的哭声。 南渊循着那哭声走去,便见到了清时。 那时候的清时不过是五百岁不到的小花妖,或许才刚刚学会化为人形,看来也就是个五六岁模样的孩童,他坐在树旁掩面小声哭着,听到南渊的脚步声,他才止了哭声,有些怯怯地抬起头来。 那是南渊与清时第一次见面,南渊没能够让清时安静下来,短暂的静默之后,清时哭声更大了。 南渊从来没与比自己小的孩子接触过,或者说她极少与其他人接触,所以遇上清时,她心中不觉多了一份异样的感觉。她小心靠过去与清时说话,但清时却像是听不懂她的话一般,只是一个劲的哭,哭得一张小脸满是泪痕,一双眼睛红通通的,怎么也止不住。 南渊纵然遇上再大的事情,受了再多伤也没这么哭过,看到这小家伙哭得没完没了的样子,忍不住就有些心烦了,于是不知为何忘记了自己当下的处境,开口将人给训了一顿。 这一顿训话也不知道清时有没有听懂,有没有听进去,反正到最后,清时终于止住了哭声,靠着南渊沉沉睡了过去。 睡着的小孩儿脸颊上犹自带着泪痕,但唇畔却多了一缕安然的笑意,当时的南渊抱着小小的清时,突然间觉得身体里多了一丝力量。 那是赤追南渊第一次真实的感觉到自己的存在,她发现自己能够做一些事情,能够改变一些事情,至少有个小家伙,需要她哄了才能止住眼泪。 清时与南渊一样是个孤儿,对于自己的来历以及从前他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不懂,此后南渊便将他带在了身边,也因为有清时的相伴,逃亡的日子渐渐变得不再这般绝望而落魄,南渊也渐渐强大起来,终于能够有能力保护自己与清时。 这是一段很长的故事,其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然而许多点滴却无法一一说尽。 南渊的故事已经说完了,银蜂静静听着,待南渊话落之后,终于笑到:“所以八百年前,你在梦落崖以一己之力弑五百妖众,也是为了这小花妖?” 南渊与银蜂对视,默然片刻之后,终于颔首道:“是。” 世人只道赤追凶残可怖,却不知道她从来不愿与人出手,她一直在逃,一直在忍,直到八百多年前,五百妖众捉走清时,将他关入笼中折磨,引她现身伏诛,她见到被人折磨得奄奄一息的清时,终于觉醒了赤追妖兽之力,愤然出手,血染梦落崖。 第十一章 前尘都已经成为了前尘,而如今那段时间都已经过去了,而南渊也不再是被人追杀的妖兽赤追,她成为了神木尊者的三弟子,清时也在鲛人族好好地生活着,等到千山岭的事情一了,南渊便能够恢复自由,带清时离开。 银蜂笑意微敛,头一次现出了认真的神情,他紧盯着南渊的眼睛,低声又问:“你与那朵小花妖,当真只是姐弟之情?” 南渊听得银蜂问话,亦是微微一怔,目中一瞬露出了不解之色。 这一抹神色没能够逃出银蜂的眼睛,他看到这里,不由得又笑了起来,不待南渊再次询问,他已经摇了摇头闷笑道:“没事没事,我就随便问问,师妹你既然从来没想过别的事情,我就放心了。” 银蜂说完这话,没有再给南渊问话的机会,径自站起身来,开口道:“那两个人还没回来,我过去找找,顺便带这雪怪去吹吹风,省得它真的给烤化了。” 南渊心中亦是担心久去未归的清时,于是点了点头,目送着银蜂走进夜色之中。 谁知银蜂刚刚离开,清时便自林中走了出来,他怀里抱着几根木柴,来到南渊身前,南渊一直担忧的心思到此时才算是放了下来,她起身从清时手中接过柴火,不觉放缓了声音道:“那边有师兄找来的果子,你吃几口吧,然后休息一会儿,我们明天还要接着赶路。” 清时轻轻颔首,在南渊的身旁坐下,南渊依旧专心的拨弄着火堆,只偶尔与清时闲谈两句,她却没有看到,就在她的身侧,清时望着她的目光却渐渐地复杂起来。 不过多时,云定也从外面回来了,在他之后,银蜂带着小雪怪回到了这片空地当中,长夜已深,几人也都休息了下来,待到第二天一早,众人才终于踏上了前往雪峰的道路。 。 眼前的这座雪峰看来陡峭,真正往上攀登之时,众人才发觉它比看起来还要更加陡峭。 经过了一整天的赶路,几人总算在天色将暗的时候,来到了雪峰之巅。 雪峰居于整个千山岭层峦叠嶂峰的最高处,四周温度极寒,狂风呼啸之间大雪簌簌而下,放眼望去尽是雪白,除此之外再无其他颜色。众人行走于其间,身下蔓延出长长一排脚印,而他们的后方更远处,脚印便已经被风雪吹散消失不见。 南渊回头望去,此地不见阳光,天穹上唯有一片空白,她微微侧目,不禁习惯性的低声问身旁清时道:“冷么?” 清时对南渊笑笑,摇了头,南渊却仍是往前两步将风雪挡在了身前。 雪峰空旷,小雪怪终于从清时的怀里跳了下来,在雪地里滚了一圈,几乎与整片雪地融为一体,它小心的嗅着四周的气味,抬头对众人道:“你们小心,那些邪妖还没走。” “在哪?”银蜂脱口问了一句,神情却并不如何紧张。 小雪怪正要开口,忽而脚下的雪堆微微晃动起来,它大叫一声连忙蹦回清时怀中,大声道:“来了来了!” 就在说话之际,地面的晃动变得剧烈起来,众人身形不稳之间,眼前的雪堆自地面猛然激荡翻卷开来,几双枯瘦干瘪的手臂,猛然自其中探出。 云定自小生活在狐族,哪里见过这般场面,他惊慌失措的后退几步,退到了人群之后,面色大变间便要叫出声来,然而就在这时候,另一个人比他先叫了出来。 云定僵直着身子,扭过头看去,便见那原本腥风血雨面不改色,能够徒手捏死妖怪的烛明殿殿主清时,此时正苍白着脸,胆怯一般缩在南渊的身后,一双手紧紧拽着南渊的手。 “……”云定突然没心情叫了。 就在众人这般动静之际,那边雪地里的邪妖已经现出了形貌,众人神色凝重往那处望去,便见雪地之下,十数道身影自雪坑中爬了出来,那些出现的邪妖样貌十分可怖,浑身皮肉灰黑,包裹在枯瘦的四肢与脸颊上,长发凌乱的披散于身,遮盖之下叫人看不清样貌。 南渊看着这群家伙,心中十分确定,这些家伙便是那小雪怪口中所说的邪妖,但与其说这群家伙是邪妖,倒不如说他们连妖都不是。 南渊的面色微微沉了下来,她回头往银蜂看去一眼,银蜂轻轻颔首,似乎与南渊想到了一起,南渊神情复杂,终于开口道:“他们不是邪妖。” 前段时间一直传说千山岭中走出不少邪妖,为害妖界,直到此时,看到这些妖物,南渊才终于明白这些邪妖究竟是什么。 听得南渊的话,小雪怪微微一怔,连忙问道:“他们这模样不是邪妖是什么?” “是尸体。”这一次回答雪怪的是南渊的师兄银蜂,他此时正认真盯着那群自雪地下方爬出来的东西,冷笑一声当先开了口道:“这群家伙,不过是早已经死去的妖怪,却不知究竟为何还未入土,变成了这种毫无意识四处作乱的怪物。” 在场众人听得此言俱是一惊,同时回头望向南渊,待见南渊也点头之后,才终于相信了银蜂所说。 然而这依旧是一件叫人难以置信的事情,这些妖怪的尸体,为何会变成这般邪妖?究竟是什么人所操控,还是这千山岭中另有古怪? 众人来不及做出推论,甚至来不及细想,因为这群被称之为邪妖的行尸走肉已经尽数爬出了地面,地上白雪纷然而起,那群邪妖竟是极快的往众人冲撞而来!他们看来摇摇晃晃四肢僵硬,真正动起来却是快若闪电,不过转瞬之间已至众人身前! 数道锋利爪牙顿时亮出,便要落入人群当中,然而就在此时,南渊骤然出手,往前一步拦在众人身前。 妖邪的利爪寒芒毕现,南渊面沉如水,不闪不避,挺身相迎,掌中亦现出一支银弓,只听得铮然之声不住响起,南渊以弓身格住邪妖利爪,两方僵持,南渊独对十数人,竟是不见丝毫支绌! “这群妖怪很强,生前应该都是了不得的人物。”银蜂站在南渊身后不远处,看了云定与清时一眼道:“我们这次遇上麻烦了。” 云定面色难看至极,担忧的望着正在与那群家伙交手的南渊,咬牙道:“那该怎么办,我们现在下山还来得及吗?” 银蜂听到此处,不禁“嗤”地笑了出来。 就在他发笑之际,那边南渊浑身妖力骤然释出,已然拉开了手中银弓之弦。 弓弦当中,三支羽箭顿时凝聚而出,无边风雪随之更加迅速的席卷开来,冷风仿若刀剑,刺骨冰寒,然而南渊手中之弓却犹如这冰天雪地中的一簇光芒,顿时爆发出无边烈焰,转瞬之间冲天而起! 火光漫布,弓弦紧绷复又松开,发出清脆嗡鸣,而便在同时,三支羽箭同时射出,带起地面风雪飞旋而下,一瞬之间,犹如天地倾覆! 第7节 巨大轰鸣过后,方是大雪扑簌而落,继而四周慢慢安静下来,被弓箭所激起的大雪落尽,才终于现出雪峰如今的模样。 雪峰上的雪依旧厚重的覆在地面上,看不见其下真容,而先前那些邪妖纷纷倾倒于地,早已经没有了动静,些许雪花覆盖在他们的身上,如今他们未曾再挪动,仔细看来,才发觉他们果然都是早已经失去生机许久,脸上的皮肉皆已经不是活人模样,不过借着风雪方才未曾腐烂。 众人还站在方才的地方,见得这番情形,清时沉默不语,神情却并未有多少惊讶,想来是早已经见过了南渊出手。 而云定却久久未能挪动分毫,心中震惊不已,久久不能平静。 他僵硬半晌,回头对银蜂涩声问道:“你不是说……这群邪妖很强,很难对付么?” 银蜂耸了耸肩摊手道:“我可没骗你,普通人的确很难对付他们,但是我们有师妹在,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云定:“……” 仔细想来却也的确是这般,妖兽赤追的实力整个妖界都十分清楚,相传八百年前她曾经在梦落崖以一己之力杀五百妖众,如今这区区十来名邪妖,又怎会是南渊的对手? 只是南渊在众人面前看来太过平静温和,就连说话也从未大声过,对待清时更是百般温柔,看来不过就是个娴静的女子,所以云定纵然是知道了南渊的身份,也从未将她与妖兽赤追联系在一起过,如今看来,他才知道自己之前所想的,实在是太过天真了。 南渊自然不会知道旁人对于自己的实力究竟有多么惊讶,她的心思还放在那些邪妖的身上,她收回弓箭,抬步往那几具尸体走去。 原本一直安静待在后面的清时终于有了动静,他快步来到南渊身旁,低声道:“姐姐,小心。” 南渊笑了笑,并未觉得有什么可担忧的,他摇了摇头,带着清时一道来到那些尸体面前,俯身仔细打量了起来。 被南渊一箭射中之后,这些尸身早已经无法再动弹,南渊微微蹙眉,盯着离自己最近的这具尸身,这才发觉这具尸体虽然衣裳早已经破烂不堪,但看这布料,却也能够判断出穿这身衣裳的人当初身份定十分不寻常。 她抬手轻轻拨开此人乱发,却早已经无法分辨出他的面容,南渊无奈的收回目光,正欲起身,却突然又顿住,将眼神凝在了那尸身的腰间。 在那腰间,破烂的布片之中,露出了一块绯红的玉佩。 第十二章 这几具尸体肉身虽未腐烂,却早已经看不出其原来的面貌,想要弄清楚他们的来历身份,只能够从他们的衣着等东西下手,然而南渊却没料到,他们竟这么快就找到了端倪。 那尸身之上,有一块玉佩。 许多人都会在身上佩戴玉佩,越是身份尊贵的人,所佩戴的东西便也越珍贵,南渊将这玉佩拾起,只觉得触手微凉,但与这凛冽雪峰上的寒风却又不同,这玉佩内中仿佛有一汪深潭,包裹着浩瀚无尽的碧波。 不过一眼,南渊便知此物绝非凡品。 看过玉佩,南渊又往银蜂看去,银蜂摇了摇头,道:“我看不出这群家伙的来历,看模样他们应该已经死了很久了。”他话音一顿,又挑眉指着南渊手中的玉佩道:“不过我们虽然没有弄明白他们的身份,却找到了这个东西,这东西一看就是宝贝,只要拿出去问问师父他们,肯定很快就能查到他们究竟是什么人。” 南渊亦是点头,银蜂所说也正是她所想,既然查不到多余的事情,便没有必要在此处浪费时间,他们应当继续寻找其他线索,尽快找到九原大将军才是。 就在南渊收好玉佩,正欲转身之际,自方才便一直站在南渊身后的清时终于开口道:“姐姐。” “嗯?”南渊回头往清时看去。 清时视线却仍落在方才那具尸体的身上,低声道:“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动。” 南渊神色微凝,再次看向那具尸体,这才发觉先前那具毫无声息的尸体,果然在轻轻颤抖。 南渊蹙眉不语,方才她出箭并未留手,箭矢上还带着她的妖力,她心中亦是十分清楚,这些尸体身上都有着她羽箭所留下的伤痕,受她一箭,这东西不管究竟是活物还是死物,都应无法再动弹才是。 便在南渊迟疑之间,清时喃喃又道:“下面好像有什么东西?” 南渊俯下身,用手中银弓轻轻拨开上面的尸身,这才发觉果然如清时所说,就在那具佩戴着玉佩的尸身下方,还有另一具体型稍小一些的尸体。此人看来去世的时候年纪并不大,或者说体型原本就比较娇小,看模样应该是一名女子,说来十分古怪,四周其他的邪妖身上都有着被南渊的羽箭所洞穿的痕迹,然而唯有这一具尸体依然完好无损,身上连半分伤痕都不见。 此时云定与银蜂两人也走了过来,云定微微一怔,旋即迟疑道:“难道是……” 他心中有所猜测,却又不敢说出口来,倒是清时将他未说完的话说了出来,“好像是上面那具活尸替她挡住了箭,所以她身上才没有伤。” 只是这样说来,亦是十分古怪。 这地上所倒着的早已不是活人,自然没有自己的思想,不过是一群受人操控的傀儡罢了,而这样的傀儡,真的会主动替人挡箭么? 不论众人心中如何诧异,此时除了这个猜测,再无别的解答。 同时,就在众人的注视之中,那具女尸缓缓撑着手,自地上爬了起来。 “小心!”见得此番情景,云定心中大惊,连忙后退。 银蜂微微皱眉,亦是往前一步,做好了出手的准备。 然而居于人群最前方的南渊却并未抬起手中的弓箭,她看着那睁开眼睛的活尸,心中微动,忽的出声道:“等等。” 众人顿住动作,不解的往南渊看去。 南渊上前一步,来到那活尸面前,轻轻将方才自己自那具尸体上取下的绯红玉佩拿了出来,置于那活尸眼前。 原本僵硬而双眼无神的活尸,此时却是微微晃动着身子,一双浑浊的眸中泛出些许亮色,目光最终定在了那玉佩之上。 南渊将玉佩往后收回一些,那活尸便也跟着往前一步,视线依旧未曾移开半分。 看到此处,众人终于也明白了过来,清时就在南渊的身旁,他侧目看了那玉佩一眼,轻声道:“她对这块玉佩有反应。” “没错。”南渊其实方才也不大确定,只觉得这活尸与方才那些有些不大相同,似乎也没有要攻击他们的意思,所以才会用这块玉佩试试,却没想到当真如自己所料一般,她出言猜测道,“这人虽然看来已经死了……但或许还留有一点神智。”若当真是这般,那么事情便变得简单了许多。他们此次前来调查的便是千山岭邪妖的事情,而九原大将军如今消失不见,与这突然之间出现在千山岭的邪妖应该也脱不了关系,既然如此,只要此人能够清醒过来,许多事情只要询问于她,应当便能够有结果。 或许他们还能够因此找到九原将军的踪迹。 想到此处,南渊看向那具活尸,试探着又问道:“你在看这个,对么?”说话间,又将玉佩递到了那人身前。 那活尸没有回应南渊的话,她似乎从头至尾都没有听见旁人的话,也不知道四周发生了什么,她只是直直地盯着那块玉佩,没有片刻移开视线。 南渊又道:“你认得这玉佩么,这玉佩的主人是谁?” 依旧没有回应,银蜂在旁抱臂看着这一幕,不禁皱眉道:“师妹,你真的以为这东西能够回答你?” “也许会呢?”南渊轻笑一声,认真道,“师兄,让我试试。” 银蜂不置可否,南渊又往清时看去,清时看来与南渊一般认真,他迎上南渊的目光,重重地点了头。 南渊于是接着又放缓了声音,朝那活尸问道:“你认得这玉佩,对不对?”她旋即扭过头,往那地上横陈的尸体看去,看向了方才自己从其腰间取出玉佩的那具尸体,神情复杂的道:“那你也认得他,对不对?” “他是谁?” 银蜂在后面喃喃道:“那玩意儿都成那样了,谁认得出来……” 然而就在他说话之际,先前那一直僵硬在原地除了玉佩什么都看不见的活尸终于有了动静,她循着南渊所指的方向看去,浅灰色的眸子轻轻转动,最终凝在了那具尸体之上。 然后她如同失了浑身的力气一般,倏地跪倒了下去。 银蜂瞬时怔住,停下了话头。 “她真的……还活着?”人群后方的云定看到此处,终于也不敢相信的问了出来。 “不知道。”南渊摇头,迟疑着道,“但或许我们能够试试叫醒她。” 雪峰之上狂风大作,白雪倾覆天地,转瞬之间,便已将这些尸体掩埋大半,那具活尸跪倒于地,轻轻抬手,拂过那人的脸,眼中竟透出一抹浓重无言的悲伤。 。 这一次的雪峰之行,南渊一行终于弄清了千山岭中走出的所谓邪妖究竟是何面目,然而新的谜团却又重新出现在众人面前,这些活尸究竟是什么身份来历,又是如何变成这番模样的,谁也无法知晓。但好在就在最后,他们找到了另一条线索。 这条线索便在那最后留下来的那名女尸身上。 因为那女尸突然的动静,众人将雪地中的尸体又看了一番,然而其余尸体皆没有任何动静,也不可能再有动静。 这些人早已经死去多时,不知身份不明缘由,也不知道从前究竟发生过什么,或许从前曾有过许多故事,但如今都已经归于尘埃。南渊众人所能够做的事情,便是将这一切掩埋于风雪之下,不再受制于人,留以其最后的尊严。 “那些家伙都不知道死了多少年了,再怎么看也是不会活过来的,更不可能开口说话。”站在这一排无名的坟冢之前,银蜂抬手拂过肩头堆积的雪花,转而看向那具依旧跪在坟前的活尸,蹙眉道:“这个家伙是个例外。” “或者当初她并未真的死去,或许她被人控尸的时候出了问题,或许……”银蜂瞥向那人身前低矮的坟,沉声道,“或许也是那个人保护了她。不论如何,她或许真的能够醒过来。” 保护她的人,自然是那坟中的男子,那块绯红玉佩的主人。 南渊心中颇有感怀,却没有多言,只点头道:“我们现在要做的事情,便是想办法要如何唤醒她。” 要唤醒一具已经没有意识的活尸,是一件十分匪夷所思的事情,要如何做到这件事情,也是一个十分困难的问题。 帮助小雪怪解决了雪峰上的麻烦,南渊便提出要离开了,道是要解决这活尸的事情不必待在这雪峰之上,但事实上的原因却是南渊看到了清时苍白的脸色。 银蜂猜测得不错,清时是花妖,这雪峰之上白雪凛凛森寒无比,清时在这上面待着,自是十分不适。 那活尸原本留在墓前不肯挪动半分,但在见到南渊手中的玉佩之后,便又恢复了从前那般模样,直直盯着玉佩,随着他们离开了雪峰。众人告别雪怪,带着那活尸离开雪峰之后,便又回到了先前那片山林当中。 因为不知道那活尸的姓名,但那人只认那块玉佩,众人便干脆称那活尸为小玉。银蜂实在无法理解,南渊和清时为何有心情给一个死人起名字,然而他们既然将小玉带了出来,那么还有一个问题也不能不解决。 ——小玉也不知道当了多久的活尸,身上实在是脏乱极了,在银蜂的强烈要求之下,南渊终于带着小玉去溪边,替她好好梳洗了一番,换上了干净的衣服。 待到南渊将梳洗干净的小玉带回来的时候,众人不觉都怔住了。 第十三章 小玉也不知究竟在这山岭间用这种模样晃荡了多久,整个身体都脏乱不堪,身上还沾染着些许不好闻的味道,所以才会引来银蜂的不满。 因此南渊替其清洗一番,也花了许多时间,然而众人怎么都没有想到,小玉原本会是这般模样。 她看起来很年轻,不过是十七八岁的少女模样,面容尚带着几分稚嫩,或许是因为常年不见天日的关系,她的皮肤透着不正常的青灰苍白,一头凌乱的长发也被南渊所重新梳洗过,编成了辫子垂在身侧,先前她与那群尸体混在一起,看来阴沉可怖,如今清洗干净才发觉并非如此。若非一双眼睛呆滞无神,她看来不过就是个惹人怜惜的小姑娘。 她亦步亦趋的跟在南渊身后,双眼还追随着南渊手中的玉佩,终于站定到了众人眼前。 清时神色微微诧异,云定也是一惊,这其中最为惊讶的,自然还是一路嫌弃着这具活尸的银蜂。 “这家伙,真的就是刚才那个?”银蜂挑高了眉头问道。 南渊含笑点头,她领着小玉在一旁干净的地方坐下,这才回头道:“她果然还活着,只是失去了自己的意识,她在这千山岭当中经历许多,应当也知道许多事情,我们只要将她唤醒,或许就能够知道千山岭中究竟发生了什么,或许还能够找到九原大将军的踪迹……” 话音落下,南渊接着看向众人。 四周顿时沉寂,众人面面相觑。 如今他们所面临的最大问题是,要如何才能够唤醒一个具毫无意识的活尸? 此时已是入夜,众人围坐在山林中的空地里,中间隔着一堆篝火,火光洒落遍地,也照亮了众人的面容。 在今日之前,在场没有人想到自己会在这荒山野岭当中,想办法叫醒一具活尸。 谁也没有过这样的经验,也没听说过这种事情,所以场间顿时陷入了沉默。在长久的沉默之后,到底是身为年长者的银蜂先开了口,他看了众人一眼,提出了自己的想法道:“你们说我揍她一顿她会不会痛醒过来?” 又是一阵静默,众人用古怪的神色看着银蜂,银蜂轻咳一声,无奈摊手道:“我不喜欢这玩意儿,这件事你们来想办法吧。” 就在银蜂话落之际,一旁安静了许久的云定眼前一亮,忽的叫了一声道:“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情。” 众人于是回头往云定看去。 云定骤然承受了三道视线,不觉有些紧张,他轻咳一声道:“我们狐族一直流传着一个故事,说是从前上一代狐王有一名喜欢的姑娘,有人捉走并用咒术控制了那名姑娘,用她来对付狐王。后来那姑娘果然被人所控制,做了许多对狐王不利的事情,狐王也知道了真相,但那咒术说是除非杀了她其余没有办法解开,所有人都在劝说狐王杀了她,但狐王不肯,他最后用另一个办法解开了咒术,唤回了那女子的神智。” 同样是神智被人所控制,这故事中那姑娘的情形倒是与眼前的小玉有些相似,于是南渊开口问道:“他用的什么办法?” 第8节 云定迟疑片刻,终于道:“狐王他……亲、亲吻了那位姑娘,碰巧解开了那个咒术,唤醒了那位姑娘。” 场间顿时静住。 云定不过是随口一说,以为南渊不会理会自己这个故事,却没想到沉默片刻之后,南渊再次开口问道:“要不要试试这个办法?” 南渊目光落在了云定的身上。 云定顿时明白了南渊的意思,他怔了怔,有些惊慌的摇头道:“我不行!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我不能做这种事情!” 他说完这话,忍不住又想起了另一个更适合做这件事情的人,他于是扭头往旁边的清时看去。 然而他还未待开口,南渊便一口回绝了云定的想法,态度坚决的道:“清时还小,不行。” 云定对那个站在南渊身后露出一脸无辜的家伙满心无奈,不知道南渊究竟是哪里不对才会认为那家伙年幼不经事。 既然清时也不行,在场众人环视一圈之后,终于将目光锁定在了银蜂的身上。 银蜂承受着众人突如其来的视线,挑眉道:“你们干什么?” 南渊认真道:“师兄,这里恐怕只有你能一试了。”她说完这话,还特地回头低声对清时道:“清时,别看,快把眼睛遮住。” 清时乖乖抬手捂住了两眼。 银蜂:“……” 他无奈道:“你们相信这种乱七八糟的故事?狐族那些家伙最喜欢编故事,谁知道究竟是真是假,你们倒不如试试我的办法。” “师兄有什么办法?”南渊当即问道。 银蜂看了身旁依旧毫无反应的小玉一眼,轻咳一声道:“她如今这副模样就像是被人控制的傀儡,失去了心智,现在我们不知道解开她身上邪咒的办法,只能靠她自己脱离控制。想要她自己强行脱离控制,恐怕得做些能够刺激她的事情才行。” 南渊轻轻颔首,云定也明白了过来,连忙问道:“比如说?” 银蜂瞥了他一眼道:“这丫头不是看见那玉佩才跟着我们过来的么,我们就当着她的面砸碎那块玉佩,你们说她能不能醒过来?” “……” 南渊到底还是没能答应银蜂砸玉佩这个办法,众人在这山林中又待了整整三天,想出了无数种办法想要唤醒小玉,然而未见成效,最终还是银蜂失去了耐性,摇头道是再不能够唤醒那人,倒不如先离开千山岭,等将这玉佩原来主人的身份弄清楚之后,再想办法追根究底。 南渊本欲此回便寻到九原大将军的踪迹,无奈小玉始终未能恢复神智,想来想去也只能够答应银蜂的办法,众人准备启程离开千山岭。 千山岭不易进入,也不易出去,这山林当中还有着无数的迷瘴与阵法,将众人困在其中,纵然是云定在进入这山岭之前曾经用术法在外面做下过标记,却也依然无法寻得正确的之出路。莫怪这么多年有许多人来到这千山岭中,却都有来无回。 众人一时间便又被耽误在这山岭当中,暂时无法离开。 对此,清时显得十分平静,对于他们被困于此地没有丝毫担忧。 这日的千山岭上空少见的透进了些许阳光,那些光芒自茂密枝叶的缝隙中洒落,随清风摇曳。清时就坐在一处巨树之下,手中握着那块绯红的玉佩,身旁是盯着玉佩面无表情的小玉。 因为这山岭中阵法的关系,众人都已经分头去寻路,而南渊担心清时的安全,所以将他留在了此地,拿着这块玉佩照看着神志不清的小玉。 四周十分安静,就连虫鸣鸟叫也无,不过只有树叶被风吹动的沙沙声响。清时靠坐于树旁,一手摩挲着手中的玉佩,忽觉一抹阳光洒落于身,他微微抬眸,将玉佩置于阳光下,只见得这玉佩光华流转,绯红的色泽映照其间,自那其中,一瞬间仿佛透出了一丝异样的妖力。 清时眸色微凝,忽的将玉佩握于掌心,那虹光一般的亮色骤然止住,再度消失不见。 清时盯着玉佩看了片刻,这才重又回头,对身旁小玉轻声道:“玉佩的主人是鲛人族之人,是么?” 小玉目光从未离开过玉佩,她自然不能够回答清时的话,清时也没有要听她回答的意思,只沉默片刻,这才又道:“我也曾经在鲛人族待过一段时间,所以我见过这样的妖力,玉佩的主人是鲛人族之人,你也是鲛人族之人,是么?” 四周的风声渐渐静了下来,清时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神情也变得沉静下来,他又问道:“那玉佩的主人拼死也要保护你,他究竟是谁,你的兄长么?还是你喜欢的人?” 南渊等人还未回来,清时闲坐在此处也并无他事,便索性与小玉说起话来。 他平素也并非喜欢与人交谈之人,除了南渊,也很少有能够说得上话的人,然而近来实在是发生了太多的事情,这些事情他无法说与南渊,便只得说与自己。 他道:“我想我们应该有些相似。” “我也有这样一个就算拼死也要护着我的人。”清时念及往事,总有几分感怀,他低声道:“那个时候我还很弱,什么都不会,什么都害怕,每天只能够跟在她的身后,两个人一起东躲西藏,四处逃命。” “她为我做了很多事情,但那时候的我什么也做不了,我只能看着她与人交手,看她受伤,看她纵然浑身是伤也要撑着伤躯替我遮风挡雨。” “可她纵然再厉害,也有力竭的一天。”清时沉默片刻,无奈笑到,“那次她为了我,在梦落崖边杀了五百妖众。她惹怒了妖界众多高手,险些死去,最后是神木尊者将她带回了听木山。” 清时垂眸道:“那是我们相识那么久,她第一次离开我,这一走就是整整八百年。” “有她在的时候,我什么也不用担心,就算是再危险再难过,总有她挡在身前,只要能够看到她,我就什么都不怕。”清时握紧掌心的玉佩,声音也轻了下来,“可是没有她在,我该怎么办呢?” 他将红玉递到小玉的面前,喃喃道:“那个保护你的人已经死了,你将来又该怎么办呢?” “没有人再来护着你,也没有人会陪着你,将来……你要自己一个人走下去了。” 这一句话,清时不知是对从前的自己所说,还是对小玉所说。 语声寥落,归于山林,漫山寂静。 小玉怔怔盯着清时掌中的玉佩,眼中忽地氲起一层水雾。 顷刻间,泪水夺眶而出,然后她蜷缩着身子,泪水越来越放纵,终于无法抑制地哭了起来。 第十四章 银蜂说过,想要让被人控制的傀儡恢复神智,除了解咒,便只能让她自己冲破那一层束缚清醒过来。 众人这些天来也做下过无数种尝试,想要让小玉清醒,却最终都无法成功刺激小玉,让他苏醒过来。 清时不过是想要尝试一番,却没想到真的成功让小玉有了回应。 只有与小玉经历相差无几的清时知晓,众人之前所做的那些尝试,对于小玉来说或许都不算是真正的刺激,真正能够让她清醒过来的,不过只是真相而已。 从此以后再无人相伴,从此以后将要孤身一人的真相。 因为这样的心情,清时也曾经经历过,这样的场景,曾经也发生在他的身上。 清时看着哭得无法抑制的小玉,就像是看到了从前的自己,他没有上前安慰,也未曾开口说话,只将这份静默的时间留给对方。 直到南渊等人寻路回来,看见小玉跪坐在地哭得天昏地暗,清时则安静伴在她身旁,一言不发。 众人顿时怔住,一时间竟怀疑自己看到的情形是否是真,倒是南渊先走了过去,她与清时对视了一眼,目中有几分疑惑,不过转瞬间便又消失不见,她掏出一放手绢,递到了小玉的面前,低声道:“别哭。” 南渊从前也不知哄过小时候的清时多少次了,对于这种事情自然是得心应手,不过多时,小玉便止住了哭声,只是她依旧微微抽噎着,蜷着身子,像是惧怕着旁人的靠近。 众人也不知道清时究竟是用了什么样的办法让小玉清醒过来,然而如今他们要解决的问题,是如何与清醒过来的小玉交谈,让她开口说话。 银蜂没有那个耐性,很快走上前来,想要说些什么,小玉似乎是察觉到了银蜂的动作,往后微微退了些许,南渊拦在了银蜂的身前,轻轻摇了摇头,阻止了银蜂的动作。 南渊等人没有开口,小玉也依旧垂眸轻轻啜泣,晨光与暮色交替,光影在山林间摇荡,也不知究竟是过了多长的时间,小玉终于缓慢的抬起头来,用许久未曾说话的生涩语调道:“是你们……救了我?” 不论如何,对方总算是开了口,南渊温和一笑,点头道:“应该是。” 小玉眨去眼里的泪水,低声道:“多谢。” “谢倒是不必,我们需要你告诉我们一些事情。”银蜂插嘴道。 小玉不解的看着他,眼中犹自带着茫然与无措。 银蜂轻咳一声,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应付这种满身可怜兮兮的家伙,他转而看向了南渊,南渊于是问道:“我们想知道,你究竟是谁,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些什么,千山岭当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南渊一口气问出这么多,看来让人难以明白,但其实所问的不过是同一个问题而已。 小玉自然明白了南渊的意思,她怔了怔,旋即应道:“我叫寻湘,来自鲛人族。” “鲛人族?”听到这三个字,南渊不禁想起了清时,她很快道,“清时也在鲛人族住过,应当知晓那处的一些事情,不知你是鲛人族何人?” 直至此时,众人才知道小玉的真名叫做寻湘,然而这个名字却没有人听说过,寻湘迎着众人的视线,平复着心情,低声又道:“我来自鲛人族中的白鲛一族,从前从未离开过鲛人族,当初是随着我大哥一道出征才来到千山岭的。” “出征?”云定喃喃问了一句,显然听出了端倪。 寻湘点头道:“不错,四族大战,我大哥寻泽便是鲛人族中的领军之人。”提及大哥,寻湘神色微黯,轻轻咬唇,似是强自让自己平静下来。 然而说完这话,寻湘才发觉众人神色有异,她面露疑色,低声问道:“怎么了?” 南渊与清时对视一眼,这才道:“五千多年前,四族大战。” 寻湘神色惘然,像是没有明白南渊的意思。 银蜂看到此处,终于出声解释道:“你所说的四族大战,应该就是发生在五千多年前的那场四族大战了,是么?” “五千多年前?”寻湘满是不解,原本就苍白的脸色更是变得毫无血色,“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南渊看出了她的犹疑,当即道:“五千多年前,妖界大乱,四族大战爆发,四方人马在千山岭中死战,引来天灾地劫,为了镇压这场劫难,其中狐族九原大将军用尽妖力将整个千山岭所封闭,从此以后千山岭与世隔绝,众妖再无法出入,直到最近这封印方才松动。” 说完这些话,南渊回眸看向寻湘,低声问道:“这些你知道吗?” 寻湘沉默良久,神情由先前的疑惑不解渐渐转为了黯然失落,便在南渊等人打算再度开口询问之际,她终于幽幽道:“原来是这样么,已经过去五千多年了?” 南渊沉声道:“你所说的,果然是五千多年前的事情?” 寻湘轻轻颔首,垂眼道:“我所经历的四族大战,应该便是你们口中所指的四族大战。” “那个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南渊问道。 众人也在看着寻湘,他们此番来到此处的目的本就是为了调查此事,如今寻湘总算要将此间的真相说出,众人心中自是有几分好奇。 寻湘对于南渊等人未有隐瞒,便将此事娓娓道来:“四族大战发生之时,我大哥身为白鲛族年轻一辈中最强的鲛人,所以成为了鲛人族的主帅,带领众人来到千山岭迎敌。我自小便跟着我大哥,所以听说大哥要参加这场大战,心中担心,也悄悄混在人群里跟了过来,等大哥发现我的时候,想将我送回去已经来不及了。” 寻湘说得很慢,每一句话都像是沉浸在回忆的画面之中,南渊等人也并不催促,等待着她将一切说清。 寻湘接着道:“这场战斗打了很久,也发生了很多事,死了很多人,大哥一路将我护着,也未曾发生什么事,直到某一天,交战当中,众人妖力相撞,震得千山岭中突然动荡起来,地面开裂,地缝当中开始透出古怪的黑气。” 银蜂听到这里,不由得插嘴道:“那就是传说中的千山岭那场灾劫?” 寻湘茫然摇头道:“我不知道,只是那次动乱死了很多人,黑气到处流窜,很多妖力低微的人被黑气所感染,便是当场暴毙,妖力强大的妖怪才能够勉强支撑不受影响。”回想起那时候的场景,寻湘神情依然带着难以言说的恐惧,她咬唇道:“我的妖力不强,被那黑气所染,原本也应活不下来,是大哥用他的力量救下了我。” “后来呢?”南渊又道,“那黑气之后,发生了什么?其他人呢?” “没有人知道是怎么回事,那时候我因为黑气的缘故身体虚弱,只能够待在我大哥的身旁靠他的妖力续命,后来的事情我知道的不是太多,我只听说有人为了不让此处的黑气蔓延整个妖界,在千山岭中设下结界将此处与外界隔绝。”寻湘喃喃道,“我们都出不去了。” 南渊神色微变,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五千多年前九原大将军以妖力封印千山岭,将灾劫镇压在山中,这件事情被妖界所有人所流传,九原大将军成功保护了整个妖界,被世人所赞颂。 但很少有人会想到,他当初封印千山岭虽保护了外面的众人,却也绝了内中那数十万妖界战将的生路。 他们无法离开千山岭,只能在那场灾劫中等待死亡,就如同当初的寻湘与她的大哥寻泽。 “后来呢?”结局如何,南渊等人早已知晓,但还有些事情却是非问不可。 寻湘摇头道:“后来我身体衰弱已经意识不清了,我只知道我昏迷之前,大哥曾经带着我去过一个地方,等我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千山岭已经变了,大哥和鲛人族的兄弟们都……已经死去不知多久,我神智被困,虽然能够知道四周发生了什么,却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变成了之前那般模样,直到方才……” 听得寻湘此言,南渊打算出声安慰,寻湘却是先摇了摇头道:“其实我早就知道大哥不在了,早就该知道了……”她眨了眨眼,看不到眼中是否蕴着雾气,她只是抿唇无奈的向默然已久的清时道,“你说得对,从今以后只有我一人了,我若不能好好活着,大哥定会放心不下的。” 没有人知道她究竟是在如何的境况下醒来,又是如何被困在身体中动弹不得,如何看着自己熟悉的大哥与鲛人族兄弟变作行尸走肉而痛苦绝望的。 第9节 这段经历说来轻易,却已发生太多。 南渊等人没能给寻湘太多伤怀的时间,银蜂多看了寻湘一眼,再次发问道:“是谁将你们变成这个样子,你知道吗?” 寻湘摇头。 众人正欲询问,寻湘却接着又道:“虽然不知道,但我可以带你们去我醒来的地方。”想来寻湘自己也十分想要弄清楚,究竟是何人害他们变成了这般模样。 寻湘能够主动带他们前去,自然是一件好事,然而就在这般说完之后,寻湘却又犹豫片刻,接着道:“只是那个地方有些古怪,你们千万要小心。” “什么古怪?”南渊问道。 寻湘迟疑着道:“那处藏着巨大的妖力,妖界之人进入那处,都会被迫现出原身。” 第十五章 “巨大的妖力?”南渊听到此处,不禁看向了自己的师兄银蜂,银蜂也看明白了南渊的意思,很快沉吟道,“能够迫使所有人都化出原身,这样的妖力恐怕连神木尊者那样的四大势力首脑都做不到,又是谁能够有这样的能力?” 说完这话,他挑眉往南渊看去:“师妹可觉得好奇?” 南渊颔首:“自然想探个缘由。” 南渊的回答正合了银蜂的意思,银蜂一笑道:“那我们不如亲自去看个究竟。” 南渊轻轻颔首,只是立即又往身侧清时看来。 清时原本正神情复杂的看着银蜂与南渊默契的一问一答,如今见南渊看来,不由得微微一怔,随后明白了南渊的意思,摇头认真道:“我也要去。” 听到寻湘所说,那处定十分危险,南渊原本想要让清时留下,但没料到清时立即便猜出了自己的意思。不过转念想到他们暂时也没有找到这千山岭的出路,将清时留在此地,也无法让人放心,南渊犹豫片刻,终于点头道:“那你要好好跟在我身后。” 南渊说完这话,却见清时似是欲言又止。 正如同清时知道南渊要说什么,南渊对于清时的心思也再清楚不过。两个人当初相伴了无数年月,中间虽分离许久,但对于对方的了解却依旧未变。见清时面露担忧之色,南渊摇头笑到:“不必担心,那妖力没那么容易奈何我。” 清时知道自己纵然是担心也改变不了南渊的决定,于是只得点头。 众人商议好之后,南渊便拜托了寻湘带他们前往那处地方,寻湘很快点头答应下来,众人休息一番之后,便开始往山岭中的另一头走去。 寻湘在这山岭中清醒过来已有许久,虽然一直是活尸的模样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但对于这周围的一切却十分熟悉,众人先前是往远处的雪峰而行,如今所前往的也依然是雪峰的方向,然而众人却没有料到,就在那雪峰的山脚之下,竟还有着一处漆黑的山洞密道。 “就是这里?”银蜂走在人群后方,抱着双臂好整以暇问道。 寻湘点了点头,在山洞前停下了脚步,又道:“这里里面的情况就连我也说不清楚,但此处恐怕是整个千山岭最危险的地方,你们千万要小心。” “嗯。”南渊既然选择来此,自然也早已经做好了迎接危险的准备,一行人在千山岭中待了早有许久,此番终于能够探得此处的问题所在,他们自然不会退缩,众人一番准备之后,终于踏入了山洞当中。 山洞之内漆黑无比,就连灯盏也无,众人踏入其中不过片刻,洞外的光线也已经完全消失,身侧只余下隐约人影与空荡回响的脚步之声。 湿冷阴寒的气息布满整个山洞,南渊施展妖力,召出一簇火光,顿时照亮四周。 寻湘走在人群的最前方,清时就跟在南渊的身侧,两人双手交握,而两人的后方跟着云定,银蜂这远远地居于人群最后方,饶有兴致一般打量着四周的情景。 因着南渊燃起的妖火,众人总算能够看清这山洞当中的模样,山洞的四壁似乎由什么人开凿而成,并非天然形成,也不知这山洞究竟是为何人所留下。 而正如寻湘所说,南渊能够感觉得到,就在这一片阴沉当中,山洞的前方那一头,有一种陌生而强大的妖力正缓缓压迫而来。 南渊身为妖界四大妖兽之一,生来便带着无匹妖力,从前虽然血脉之力未曾觉醒,却也未有人能够让她感觉得到威胁,纵然是当初的四大势力首领出手捉拿她,她也未曾有过被旁人妖气压迫得难以动弹的感觉,然而如今,虽然那妖力相隔遥远,但南渊依然能够感觉得到,就在山洞的那头,定有着一个强大得足以让整个妖界都为之害怕的家伙。 但整个妖界,南渊从未听说过有那样强大的人物。 那究竟是谁?难道他就是控制着这千山岭的人? 就在南渊心中疑惑之际,凌厉冷风倏然自那处扑向众人,风浪极强,众人不及防备,顿时被冲散,簌簌之间,南渊掌中的妖火已然熄灭。 云定等人的惊叫在黑暗中清晰无比,在这匆忙之间,南渊所下意识的动作,便是牢牢捉紧身畔清时的手,不让对方与自己走散,然而便在同时之间,先前她所感觉到的那股妖力狂浪般灌入整个山洞之中,南渊只觉浑身妖力不受控制的往外涌去,与那股巨大的妖力形成了抗衡之势! “姐姐!”身旁清时的声音仓促传来,南渊一怔之间,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松开了与清时交握的手。 “清时!”衣袂被风掀起,风声瞬时掩盖周围声响,随之就连清时的声音也被冲淡,南渊再要去寻,身旁却已经没有了清时的气息,而其余众人也一并不见了踪迹。 清时失踪,南渊心中自是着急,然而此时她却无法有任何动作,因为就在同时,那道妖力再度来袭,叫她不得不使用全身妖力去抵抗,同时之间,她只觉得浑身灼热无比,一阵浑然热浪顿时自她体内翻涌而出,顿时间,白色光焰若惊鸿般霎眼而出,石壁上的纹路顿时被这光芒照亮。 而南渊的身形也渐渐变化开来,炽烈的白光之间,一双庞然羽翼随之伸展而出。 这是一双纯白无瑕的羽翼,光晕流转仿佛星辰尽耀,将这山洞照得华光流转,然而这双羽翼太过巨大,不过顷刻之间,整座山洞被双翼所撑开,随之开始震颤不已,无数乱石崩塌沿着山洞的石壁滑落而下,原本封闭的巨大洞穴,竟也被撑开一道裂缝。阳光自洞外透入,丝丝缕缕倾泻在南渊的身上。 南渊的身体被包裹在一阵光明当中,她此时正竭力抵抗着那道庞然的妖力,自己身上所发生的事情她自然也再清楚不过。正如同寻湘所说,此地的妖力的确古怪,会迫使众人化为原身,如今的南渊便是在那妖力之下逐渐化形。 对于别的妖来说,化形不过是化为原身而已,他们本就是如此修炼而来,纵然是化形也不会有任何的影响。 但身为四大妖兽的南渊不同,她与银蜂那般的妖兽也不同,她生来便是人身,第一次化形,便是在八百年前的梦落崖,她觉醒了妖兽之力,化为赤追斩杀五百妖众。 那次之后,南渊心中便十分清楚,她化为赤追的时候,力量强悍可怖,却是没有人能够控制的,就连她自己也不能。 所以此时此地,她决不能化为原身。 微暖的阳光洒落在身,使得南渊心神微定,她轻轻眨眼,双眸转瞬间化作艳色赤红,她紧咬下唇,身后羽翼骤然扬起,赤灼妖力伴随着扬翅的狂风迎向山洞尽头处的那道妖力,两道浑然不同的妖力在空中轰然对撞,不见狂澜,却是一瞬之间,化作寂然。 两道妖力同时消失,山洞当中空空如也,唯有乱石依旧滑落,尘沙翻滚,在阳光下四下飞扬。 南渊神情微凝,不禁顿住了动作。 这一场无形的交战,竟是未见胜败,那诡异的力量在与南渊的交手当中,似乎选择了退去,并未再继续刁难。 那道力量终于消失,置身于纯白光晕间的南渊也收回了力量,巨大羽翼顷刻消失,只剩下几片羽毛缓缓飘落,证明它的存在。 恢复了平日的模样,南渊虽还未明白那处山洞尽头究竟藏着什么,却不愿在此过多停留。 清时不见了,在她心中,寻找清时的踪迹比任何事情都要重要。 然而就在她转身欲寻人之际,她目光瞥见了不远处山洞角落碎石堆中的一抹身影。 她神情微肃,停下脚步,转而往那处走去。 待得走近之后,她才看清那乱石堆的后方,正瑟缩着一只赤红的狐狸。 那狐狸蜷着身子,正瞪圆了眼睛看着南渊,似乎还未从方所见的场景当中清醒过来,直到南渊轻轻唤了一声,它才将浑身的毛一颤,伸出一只爪子颤巍巍地指着南渊道:“刚才……刚才那个是什么?”它扬了扬爪子,比划了一番,然而它所见的东西实在是太过巨大,也太超出了它所能形容的范围,它只能徒然拉长了双臂道:“这……这么大!” 它所指的,自然是方才南渊化身之后的模样,南渊不愿提及赤追的事情,摇头温声道:“什么也不是,你不必担心,云定公子。” 这只狐狸便是先前与南渊等人一道进入山洞的云定,南渊虽从未见过云定的真身,却也知道对方来自狐族,在听清的对方的声音之后,南渊更是确定了对方的身份。 云定挠了挠头,无奈的晃了晃尾巴道:“我变不回去了。” 南渊点头,心中明白缘由,看来刚才那妖力所影响的并不止她一人。 只是虽是这般,她仍是没有料到,她犹豫片刻,看着石碓里趴着的云定,用委婉的方式道:“没有想到云定公子的原身……如此圆润。” 云定:“……” 在狐族当中,云定的样子确实有那么一点特别,因为它特别的胖,看来就像是一颗圆圆的毛球,相较之下四肢便显得有些短小,连带着动作也显得笨拙了起来。 云定轻咳一声,认真强调道:“我只是毛比较厚,不是胖。” 南渊似笑非笑的看着它,云定别过脸不去接触她的视线,一时间似乎也忘了自己方才在南渊身上看到的异状,他很快从那乱石堆里跳了出来,来到南渊脚边:“其他人呢?” 南渊摇头,她也不知清时如今究竟在哪里,是否也化回了原身。 这才是她心中最担忧的问题。 第十六章 这处山洞早已经被破坏,而山洞当中也不见清时等人的气息,想来是随着方才那道妖气所引起的狂风去往了别处。 而至于云定为何没有与众人一道随狂风消失,南渊看了一眼旁边浑身滚圆敦实的狐狸,心中当即作下了定论。 云定丝毫未曾察觉南渊的想法,它正摇着尾巴跟在南渊的身后,压低声音问道:“我们现在要去哪里?” “去山洞那头。”方才那一阵妖气所消失的方向,正是山洞的尽头处,清时等人也一定被带往了那处,南渊快步往前而去,神情认真的道:“待会儿若是发生了什么,还请云定公子站在我的后面。” 如今云定恢复原身,若当真再起妖风,自然没有办法应付。 云定连连点头,小心谨慎的跟着南渊,两人在这被破坏的山洞当中行走着,头顶山体的裂缝中不住有阳光洒落而下,经过一道又一道的阳光,两人终于看清了山洞尽头的模样。 无论是南渊还是云定,皆无法料到,就在这样荒凉山野的尽头,竟然会存在这样的景象。 山洞的尽头有光亮,有绿荫蔽树,还有亭台楼阁。 自山洞的出口往外望去,不远处便是一座碧蓝湖泊,而就在那湖泊的正中,是一处以长桥所连接的岛,岛的中央,居着一处庄园。 没有千山岭中永远遮天蔽日的参天巨树,阳光毫无阻碍的穿透云层倾洒在庄园的阁楼屋顶之上,庄园下方的湖泊在这阳光间耀动粼粼波光,水光翻覆又回荡于庄园的红墙之上。湖边杨柳依依,湖中荷花田田,映照在两人眼前的,竟是一番绝美景致。 “这……这是什么地方?”云定呆呆看着这番景象,忍不住低声问道。 惊讶的自然并非他一个人,南渊无法回答她的问题,她看着这处突然出现在眼前的庄园,感觉到自方才在山洞起就一直存在的那股巨大妖力突然间仿佛烟消云散一般失去了踪影。 那强大的妖物为何会突然消失?难道便是与这个地方有关? “这里面有什么?”云定踌躇不前,心中隐隐有着担忧。 南渊摇头,不论里面究竟是什么,她也要往前一探,不为别的,只因为她隐约感觉得到,这庄园当中有着清时的气息。 “进去看看。”南渊低声说道,旋即毫不犹豫的抬步往庄园中走去。 云定怔了怔,连忙跑了两步跟在南渊身后,小声道:“就这么从大门走进去?” “从哪里进去都一样,里面如果真的住着那个妖力深不可测的妖怪,那么他肯定知道我们来了。”南渊当初与清时流浪多年,早已经练出了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论发生什么,总有办法应对。 两人都来到了此处,就算是有危险,也不可能不进去,云定苦着脸跟在南渊身后,两人推开了这处山庄的大门。 山庄内与两人在外面所看到的情景一般,自是一片流光水榭花草纷然,只是南渊与云定行走于其间,半晌之中,却是未见一人。 与整个千山岭一般,这处山庄也是安静得有几分诡异,云定神情紧张的跟在南渊身后,就在两人走过一处回廊拐角的时候,终于忍不住开口道:“你说他们真的在这里?” “应该没错。”南渊点头,又道,“只是清时修为低微,我有点担心,我们要尽快找到他才行。” 南渊提起清时,云定这才想起了那个家伙,不过想起那家伙在烛明殿中冷漠森然的模样,云定觉得南渊的担忧实在是有些多余,他喃喃道:“那家伙哪里用得着我们担心。” 南渊听见此言,不由回头看他道:“嗯?” 云定自然不敢在这时候说出清时的身份,连忙摇了头:“没事没事,我们赶紧找吧,不过你那位师兄也不是什么普通人,就算是变回原形了,应该也不必担心吧?” 南渊不置可否,却是突然之间停下脚步,往四周院中看去道:“云定公子可有觉得此处有什么不对?” “当然有,这里都没人的。”云定当即道。 南渊摇头低声道:“这庄园内的一切都十分整齐。” 甚至可以说,整齐过了头。 第10节 云定不禁一怔,随着南渊的视线往周围望去,这才察觉出此处的屋舍与院落的构造与别的地方十分不同,此处院落众多,每一处的院落景致却是十分单一,就像是被人用墙面将某些东西强行分割开来,每一处的院落当中只有一扇极小的门相连,且都是紧紧闭合着。 如此看来,这些院落不像是庭院,倒像是囚牢,每一间院落,便是一处囚牢,而每一间囚牢当中的情景,都不一样。 就如同如今南渊与云定所在这处,院中满是嫣红梅花,暖风拂来,落红满地,而这些梅花,本不该在此时盛开。 云定察觉出了异样,不禁喃喃道:“这是怎么回事?” 南渊接着道:“你可还记得,我们刚进入千山岭的时候,四周什么活物也没有,也是这般安静,但等我们走进深处之后才发觉,那林中并非没有活物,而是那些活物藏起来了,不敢暴露自身的气息,也不敢接近来人。” 云定顿时明白了些许:“你是说……” 南渊轻轻颔首,倏地回身捉住身旁一簇梅枝,低声问道:“我说得对么?” 云定瞪着眼睛,眼看着那梅枝在南渊的手中花枝乱颤起来,然后一个愁苦的声音道:“别别别,轻点你要把我折断了!” 云定顿时僵住。 发出这声音的,自然就是被南渊拽住了花枝的梅花树,原本安安静静的梅花树此时突然间动了起来,枝叶赶紧从南渊的手中抽出,那树干上的褶皱经了一番变化,也终于化出了人的五官来,它戒备的盯着南渊与云定压低了声音道:“你们是哪里来的?”他又认真往南渊看去道,“你究竟是什么妖,为何没有化为原身?” 南渊应道:“我们自千山岭外而来,此次是来寻找九原大将军。” “你……你说你是外面来的?!”那梅花树忍不住扬声说了一句,便在话音落下的同时,这梅花林中四周其余的梅树也纷纷动了起来,皆是往南渊这处探望过来,似乎是惊讶极了,一时间原本沉寂的院落像是被炸开了锅般热闹起来,梅树们纷纷开始发问,南渊与云定置身这梅花林中,聒噪之声不绝于耳,一时竟有些分辨不过来。 倒是最先开口的那株梅树晃了晃枝叶,慌忙道:“赶紧闭嘴,你们不怕被山主发现吗!” 众梅树听得“山主”二字,瞬时又安静下来,只是依旧睁着眼睛,全都往南渊注视而来。 先前那株梅树压低了声音,试探着问南渊道:“你是外面来的,你会救我们出去么?” 南渊并未立即回答这个问题,只转而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那株梅树似乎是在此地待了已久,好不容易见到南渊等人自千山岭外前来,便像是漂流多时遇上了浮木,连忙将人给抓住,将事情给说了出来。 原来他们便是五千多年前四族大战当中的听木山众妖,当初战中突然引来天灾大劫,那时候九原大将军使用神力封锁整座千山岭,山中的鲛人族狐族与蛇族之人很多都已经死去,只剩下些许妖力强大的留了下来,而原本实力低弱的听木山花妖树妖们,却因为植物的天性而活了下了。 只是纵然如此,他们的日子也并不好过,那一场灾劫之后,他们在这布满瘴气的山林中越来越虚弱,妖力也渐渐减退,最后是九原大将军找到了千山岭中唯一一块净土,将他们带到了这湖中小岛上来,修建了这座庄园。 然而就在一千多年前,九原大将军某日突然失去了踪迹,千山岭当中多了一个强大无比的妖怪,他自称山主,占领了这座庄园,用自身强大的妖力迫使所有妖怪变回原身,待在这山庄之中不得脱身。这并非是群妖最惧怕的,他们最惧怕的是,这位山主挖出了当初因为灾劫而死在千山岭的妖怪尸身,用一种诡异的法门将他们炼化成了傀儡活尸,不止如此,他还将这邪门妖术用在了山庄中的群妖身上,每过一段时间便会捉几只妖去尝试,而被那术法侵身的妖怪,都未曾再归来。 南渊先前所猜想的丝毫无错,这个庄园说来不像庄园,倒更像是一座囚牢,囚禁着所有被那山主的妖气所压迫,无法化为人身的群妖。 而先前南渊所感觉到的那强大妖气,应当便是来自那位山主。 “我们成天在山主的眼皮底下,大气都不敢出,还得每天担心自己被捉去炼妖,实在是不怎么好过。”那梅树妖叹道。 云定听到此处,想起了烛明殿那位大爷,忍不住感同身受点头道:“我懂我懂。” “你们会救我们离开这里的,对吗?”那梅树说完这段故事,当即急切的询问南渊与云定道。 其余梅花树也在偷偷探望着这处,南渊迎着众人的视线,心中知晓自己所接触的究竟是怎样一段秘事。 此事实在是太过离奇,而面对着那叫做山主的人,南渊也不知自己究竟能否全身而退。 她沉默片刻,颔首道:“我会尽力救你们。” 此言一出,众梅树妖精神一振,南渊没有等他们再开口说些什么,当先发问道:“这庄园中的院落,囚禁着的都是你们这般的妖怪?都是五千多年前四族大战中活下来的么?” 那梅树妖点了点头,片刻后却又摇头道:“有的是,还有的是后来闯进来的,都被山主关在这里了,刚不久之前山主才捉了几个家伙进来呢。” 南渊神情微变,就连云定也是一惊,两人对视一眼,南渊才低声道:“应是清时他们。” 云定也明白过来,于是攀上了树接着问那梅花妖道:“你们可知那刚被抓来的几人被送到了何处?其中可有一只花妖?” 梅树妖看来有些费解,摇头道:“花妖都被关在花林里,今日捉的那些家伙当中没有花妖,自然不在花林,应该被送去别的地方了。” “没有花妖?”云定喃喃问了一句,不解的看向南渊,不明白究竟是为何。 难道清时其实并非花妖? 第十七章 云定满目疑惑的看向南渊,谁知南渊却是一副了然模样,像是早就猜到会是这般答案,云定犹豫着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他不在这里?” “他在。”南渊十分肯定,这庄园里面的确有着清时的气息,她不会认错。就在云定满腹不解之中,南渊回头又问那梅树妖道:“不知此处可有……菜园子?” 云定听得瞪大了眼睛。 那些梅树妖也是一惊,再度问道:“你要找的是只菜妖?” 南渊不置可否,只又问了一遍,那梅树妖这才向南渊指了方向。这山庄当中的妖怪不少,花妖树妖菜妖也都被分别关在不同的地方,南渊问清楚那处所在之后,领着满脸呆滞的云定走进了庄园内的菜园子。 然后她在菜园中捞了半晌,总算从一堆大蒜当中捞出了化为原身的清时。 虽然化了原身看不出表情,但从声音依旧能听出清时的不悦,他乖乖待在南渊掌中,闷声道:“姐姐,我真的很像这东西?” 南渊看了看身下那一堆大蒜,当即摇头安慰起清时,只是唇畔却禁不住染上了几分笑意。 清时闷闷不乐的缩在南渊掌心里,枝叶都耷拉了下来。 云定自见到清时原身起便惊讶得合不拢嘴,直到现在他才终于找回了声音,指着清时道:“你你你……你竟然是大……” “我不是。”清时声音透出几分焦急,若不是清时此刻还是原身,云定一定能够感觉到他的瞪视,“我只是还没开花。” 云定:“……” 南渊无奈的笑了笑,轻轻安抚了清时,这才对云定道:“清时是水仙花妖,从前因为年纪小不会开花,经常被人当作……” “姐姐!”清时连忙打断了南渊的话。 南渊不由得再次安抚起清时,剩下云定一人在旁发愣。他看着那边晃着叶子跟南渊小声交谈的清时,这才知道大名鼎鼎的烛明殿殿主为何不让旁人知晓他的原身。而这家伙大概也只有在被人误会了原身,才会露出这样的神色。 这种事情放在凶名远扬的烛明殿殿主身上实在有些好笑,只是云定的笑意还没挂上唇角,那边清时已经幽幽地瞪了过来。 被一株形似大蒜的水仙花瞪实在是一个十分离奇的体验,云定重重咳了一声收回笑意,险些呛到了嗓子。 虽然经过了这么一番小小的波折,但不论如何,南渊总算是找回了清时。 而接下来,他们所要做的事情,便是找到银蜂与寻湘,众人一起去见见那位神秘的山主,将此处山庄中的群妖救出。 和之前在花林当中一样,南渊等人到来找到了清时之后,那周围的大蒜妖们也终于忍不住开口与南渊交谈起来,这群人果然也是五千多年前来自听木山的人,而南渊将他们来此的目的告诉众人之后,大家便也将此处的情形告诉了南渊。 “今天的确来了一个鲛人,被送到了后院的池子里,不过没听说再有其他人被抓来,也许你们要找的那个银蜂没有被抓过来。”其中一只小妖对南渊道,“还有你们所问的山主,他就住在这山庄内中最高的那处阁楼当中,他是我生平所见最强大的妖怪,你们真的要去见他?” 南渊点头,语气十分肯定:“如果不去见他,怎么能够知道事情的真相,怎么能救你们出去呢?” 那小妖神情微变,有几分期待,却又有几分不解:“你们当真要冒这个险救我们出去?为什么?” “因为——”南渊笑了笑,俯身认真对众妖道,“我也是听木山的弟子,若当真算起来,你们应当是我的师兄师姐,身为听木山弟子,自然要想办法救同门离开此处。” 众妖又是一惊,却没料到南渊竟也是听木山的弟子。待得从惊讶当中平复过来之后,众妖才又将此处的地形与其余事情告诉了南渊等人,并嘱咐他们小心行事。 南渊三人将此处的事情了解之后,便循着他们所说的方向而去。 大概是因为要囚禁众妖的关系,庄园内的回廊显得又窄又长,南渊抱着清时的原身,身后跟着步履笨拙的小狐狸,脚步声在回廊里显得空荡而沉重。 “姐姐。”安静之间,清时突然开了口。 听出了这话音里的心事重重,南渊轻声应道:“嗯。” “你好像变了很多。”清时喃喃道。 “有吗?” 清时的叶子还耷拉着,似乎没什么精神,他晃了晃身子,似乎要在南渊掌中找一个舒服的位置,片刻后,他才低声道:“从前的你,不会管这些事情。” “是吗?”南渊轻轻问了一句,原本只是漫不经心的问答,直到此时她才认真了神色,继而心中微动,浅浅笑道,“好像真的是。” 她明白了清时所指的改变是什么。 从前的南渊,没有足够的力量,也没有可以栖身的所在,对于那时候的南渊来说,能够活着,能够和清时一起好好地活在这世上,已经是万幸,所以她从来没有精力去计较别的事情,也没有在意过别的事情。那时候的南渊,眼中之后自己,以及清时,或者说那时候的他们,也只有彼此而已。 但时间过去了这么长久,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他们也都已经不再是从前无法自保的孩子了。 “大概真的被师父所改变了。”南渊垂下眼,目中微带着笑意,她对清时柔声道,“如果可以,等这次的事情结束了,我带你去听木山吧,你也一定会喜欢上那里的。” 清时沉默良久,因为是原身模样,南渊也无法从那几片青绿的叶子上分辨出清时的神情,只是半晌之后,清时终于笑了笑,小声应道:“好啊。” “嗯。”听得清时回应,南渊不觉又是一笑。 她很希望清时能够与她一起回听木山,因为在她看来,宁静的听木山,对于南渊印象中同样喜欢期盼着平静生活的清时来说也是个最好的归宿。 。 三人走了好一会儿,终于找到了先前那群小妖口中所说的池子,也在这池子当中,找到了寻湘的原身,一条红色的小鲤鱼。 站在池边,南渊看着自己身旁的一只胖狐狸,一株柔柔弱弱的水仙花,还有一条吐着泡泡的小鲤鱼,一时间无奈的笑了起来。 来的时候还是五个人,结果现在却变成了这番光景,看起来竟莫名的觉得有些热闹。 “现在就只剩下师兄了。”南渊道。 “他难道真的没有被捉住?那么他现在会在哪里?”云定不解道。 南渊沉吟片刻,道:“我想应该知道师兄现在在哪里。” “什么?”云定问道。 南渊微微抬眸,往这山庄的后方,群妖所指的那处高阁看去。 那个所在,便是众人所说,那位拥有着可怕实力的山主的所在。 清时与云定众人随着南渊的视线往那处望去,视线所及,还未来得及开口,便听得一道震天巨响轰然自那个方向响起,紧接着——整个高阁突然之间自中央处断裂,便在无数碎屑与烟尘当中,轰然倒塌而下。 天色依旧碧蓝,只是淡薄的云层中凭白涌起一阵烟尘,一直以来安静的群妖纷纷往那处看去,原本静谧的山庄因为这一阵巨响而陡然间喧哗起来。 “究竟是……怎么回事?”寻湘低声询问道。 南渊神情微变,肯定的道:“是师兄。” 那个人,与她同样身为四大妖兽之一的银蜂,已经比他们先调查清楚了山庄中的一切,对山主出手了。 “我们快去帮他!”南渊这般说着,当即带着众人一道往那处高阁赶去。 。 南渊等人赶到的时候,那处高阁倾塌所引发的烟尘都已经落定,阁楼原本的屋顶此时正斜斜倒在地上,四周瓦砾四溅,灰土覆盖了草地,而便在那破碎的屋顶之上,正倒着一个浑身浴血的人。 那人正是南渊等人一路要寻的听木山二师兄银蜂。 “师兄!”南渊目光微沉,很快来到银蜂身前,要替银蜂检查伤势,然而银蜂却是一把拽住了南渊手腕。 第11节 轻咳一声,呛出一口鲜血,银蜂神情前所未有的冷肃,他没有看南渊,目光直视前方那座已经倾塌了一半的阁楼,摇头道:“这点伤算不了什么,你应该担心的,是阁楼里面那个家伙。” 南渊等人同时转眼往那阁楼望去,只见得阁楼被破坏的裂口处,高墙之上,正笔直立着一道身影。 那人身披一袭白衣,一头长发亦是雪白,看来宛如烈阳所透出的一束光屑,正落在那阁楼之上。 那是一名辨不清年岁,甚至看不清相貌的男子,瘦削的身形被包裹在白色长袍之中,唯有发间一缕红色束带无比夺目。 这一身装束着实怪异,而这人的出现,更加怪异。 “这就是……山主?”遥遥看着那人,南渊面色微沉,开口问道。 微暖的风送来湖泊的湿气,那人白发随风而动,站在高阁的断墙处,居高临下俯视众人,眼里不见丝毫情绪。 没有等到那人回应,银蜂撑着身体站起来,摇头道:“他不是。” 虽不是山主,却是连身为四大妖兽之一的银蜂也无法对付的家伙。这个山庄当中的强敌,恐怕比他们所想象的还要多,而他们的敌人,也比他们所想象的还要强。 南渊何种境地未曾遇见过,对于这样的强敌也未见丝毫惧怕,然而她心中所唯一顾虑的,便是身后的清时众人。 南渊不知道的是,清时心中同样有着担忧,他绝不可能看着南渊为护众人而受伤,若当真动起手来,他便不能再当那个南渊记忆中的清时了。 第十八章 “那个人,究竟是谁?” 高阁之上,那名白发男子依旧未曾有动作,然而他人虽未动,妖力却已然布满整座山庄。地面倏现无数裂痕,便在众人慌乱之际,空中已有数道银芒亮出。 “这是……什么?”云定瞪眼看着那些银芒,还未及反应,便觉身后一凉,一簇银芒自身后掠过,随之,尾后的绒毛已扬散于空中。 云定浑身一颤,不禁面色大变,连忙闪躲开那些诡异的银芒,逃到了南渊身后。 空中闪烁一片,每一缕银芒都在太阳底下耀出最刺目的色彩,尽数往南渊沉默之间,已将清时云定等人护于身后。 然后,一缕更加耀眼夺目的光焰,犹如冲破碧云蓝天的色彩,倏然间自那被银芒包围的最深处破空而出,朝向天空,朝向天空下的高阁,朝向那高阁之上站着的白发者冲去。 白发人立于高阁断墙之上,静默之间,终于于此时有了动作。 他抬起手,然后接下了那道光焰。 那是南渊的箭。 南渊如今正凛然站在清时等人身前,手执弓箭,紧紧盯着那高阁之上的人。 银蜂此时也已经撑着身子摇摇晃晃站了起来,他看着南渊的动作,又看看那高阁上的人,不觉摇了摇头,苦笑叹了一声。 虽然同为四大妖兽,但银蜂却是十分清楚,自出生起就一直待在听木山上的自己,实力远不如自小便四处奔逃而练出了一身战斗本能的南渊,而南渊的实力,在四大妖兽当中,绝对是位列第一,而这样的实力,在整个妖界虽不是最强,却也很少能够遇得上对手。 而这样的南渊,她手中的弓箭有多强,银蜂自然十分清楚。 但现在,南渊终于出箭,却没有料到,竟会被人这般轻易的接住。 这几乎是匪夷所思的事情。 银蜂收起笑意,冷冷看着那高阁上的人,心中不禁困惑,那个人究竟有多强? 而就在银蜂沉吟之际,南渊也在打量那人,她心中亦十分清楚,那个人,恐怕是她生平所罕见的对手。 只是他究竟是谁? 就在南渊看着那白发人的同时,那人也终于往此处看了过来。阳光倾斜在高阁之上,那人背光而立,光晕衬着一身雪白看得仿若无法真切。又是几簇银色的细碎光芒在他身侧亮起,新的一轮攻势便要来袭,南渊弯弓搭箭,已是做好了再一次交锋的准备。 “姐姐。”身后传来清时的声音,南渊未曾回头,却觉得此情此景熟悉至极,许多年前,她每次战斗的时候,清时也是这般伴在她的身后。 如今那段日子总算又回来了,南渊唇角上挑,忽而一笑,这才听得清时又道:“小心。” 南渊轻声应下,认真道:“好。” 出手间,又是三支羽箭挟带着风声席卷而出! 阁楼上的白发之人见到这一箭之势,似乎也终于动容,他倾身自那高阁断墙上掠出,身形仿若瞬间消失踪迹,随后化作万千道银色光线往南渊而来! 南渊三箭射出,再不停留,当即纵身而起,两道强大妖力于半空相接,顿时间光焰大耀,天际仿若出现了两轮红日,炽灼气息布满庄园,同时之间,那些原本或沉睡或默不作声的小妖,皆纷纷探出头来,往这惊世一战所发生出望去。 半空之中,南渊银弓在手,与那人一掌相接,两者对峙之间,竟是未有胜负。 然而让南渊担忧的是,就在那下方,先前两人交手引发高阁又一次倾塌,原本便只余一半的阁楼倒塌而下,正落在清时等人所在之处。 “清时!”眼见此情此景,南渊心中顿时紧揪,然而再要赶去却已经来不及了。 好在便在此时,银蜂撑着受伤的身子,站在了清时云定等人面前。 阁楼的墙面坚硬沉重,银蜂却是不闪不避,轰然一拳迎上! 石壁纷纷碎裂,在众人面前炸裂开来,银蜂面色微白,本以为自己受伤之下强行迎上这一击会十分勉强,却没料到似乎自己并未再度受伤,他面色忽变,像是察觉到了什么,随之回头往身后看去。 待看清身后情形之后,银蜂不由得僵住了身形。 就在银蜂的身后,不知何时多出了无数——花草树木。 他们挡在后方,虽不参天,却成了一道密林,阻隔了先前那高阁的一砸。 “你们……”银蜂皱起眉头,似乎有话要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云定惊讶的认出了这些突然出现的树妖花妖,这些都是他们一路走来的时候所遇上的被囚禁于此的小妖,其中还包括了那株将此地的情况告诉给他们的梅树妖。 云定一把跃上了梅树的枝干,语气犹自带着惊讶:“你们怎么过来了?” 梅树妖花枝一颤,抖落下满地嫣红,他远远看着在天空中战斗着的南渊与白发人,声音显得有些紧张,却又未曾有犹豫:“刚才你们过来之后,我们大家就一起商量过了,你们既然要救我们,我们当然不能让你们独自战斗。” “我们虽然变不出人身,妖力退化,没什么用,但好歹我们比较耐揍。”那梅树妖声音渐渐凝重起来,一字一句道,“我们来帮你们。” 银蜂面色微变,回头望去,身后郁郁葱葱,巨树林立,整个寂静千年的山庄,在这一刻竟沸腾了起来。 正在与白发人战斗的南渊,自然也看到了这番动静,也听见了他们口中的话。 “南渊姑娘!这个家伙是山主手底下最厉害的人之一,是个不死不休的难缠家伙,山主不在阁楼,他此时一定在山庄正后方的山上,你们快去那里找他,这里就让我们来对付好了!” 先前的对话间众妖已经知道了南渊的身份,所以此时梅树妖也是没有多言,当即说出了自己的打算。 南渊动作一顿,闪身避开那白发人的攻势,神情凝重往众妖望去。 那梅树妖居于最前方,伸展着花枝,似是在对南渊示意。 银蜂不知何时已经纵身带着云定清时寻湘二人到了南渊身旁,他沉眸看着南渊,压低了声音道:“我听说最近那位山主受了些伤,他如今不在阁楼却去了后山,定是有所破绽,我们现在过去时机正好。”话音停顿片刻,银蜂沉吟着望向那群赶来的小妖,继而轻笑一声道:“他们是为了自己而战斗,就让他们打这一架吧,再不打他们的老骨头也该锈了。” “况且。”银蜂侧目看着南渊道,“找到那个山主,打败他才能真正让他们化为人形,离开这里。” 银蜂的考虑十分周全,南渊自然也清楚,她沉默间再度往众妖看去,郑重道:“诸位请小心。” 群妖很快回应了南渊,南渊心知时机难得,也不便再多言,最后看了这群来自听木山的群妖一眼,旋即转身与银蜂等人一道往后山而去。 身后的打斗声不断传来,南渊沉默着没有回头去看,只一味往前,终于在赶路之后,找到了群妖口中所说的后山入口。 此处庄园本在湖心,然而这湖心的小岛之上,却不只有一座庄园,还有一座高山。 山峰极高,整个庄园便是依山而建,庄园的后方便是峭壁,自那峭壁而上,便能在山崖之间看清下方山庄的全貌。 而如今,南渊等人便站在那山崖之上,山崖上是一片干净的空地,便在那空地之上,不知是何人修筑了一座凉亭,凉亭中有着一张石桌,几根石凳,石桌上有一个茶壶,一个茶杯,杯中的茶还在冒着丝丝缕缕的热气,然而桌旁却无人。 从这番情形看来,不久之前定然是有人在此,但如今这个人消失了。 他去了哪里? 山崖上的风比下面山庄中要大得多,也冷得多,云定与银蜂相互看着,神情都现出了几分戒备,不知那原本应该在山崖上的人,如今身在何处,也不知他们接下来将要面对的,究竟是哪一番场景。 南渊沉着眼,缓步来到凉亭之中,抬手便要去触碰那依然冒着热气的茶杯。 “师妹,小心些。”银蜂忍不住出声道。 南渊颔首,只是听到这声音,却又不禁一怔。 她早已经习惯了有人在旁边关切,然而这一次关切的人,却不是那个比谁都还要紧张她的人,这让她心中微微一沉。她回过头去,看向身后众人。 然后她目光忽的冷了下来。 银蜂站在那处,一手抱着狐狸,另一手捧着红鲤,然而却独独不见她最担心的那人。 清时不见了。 。 此时的山庄,早已经不见了先前的模样,因为群妖与那白发者的一场恶战,四处的墙壁皆已经坍塌崩毁,而这座沉寂了千年的山庄,终于也在这一场战斗中渐渐露出了另一番形貌,这个多年的牢笼,终于被人自其中打破。 然而代价却是惨重。 地上横竖躺着已经没有了战斗力的听木山群妖,地上的断枝枯叶与落花四处零落,不过区区片刻,这群小妖便已经没有了战斗的能力。 白衣白发者手中不知何时已执起一柄长刀,他双眸微垂,面无表情看着倒了一地的小妖们,声音亦毫无情感的道:“就是因为弱,所以你们才会永远待在这里,永远无法走出去。” “现在也是,将来也是。”刀锋晃眼,他抬手收刀,自梅树妖身上跨过,却觉脚腕微微一紧。他低头看来,才发觉脚踝处被枝叶所缠绕,而缠着他的,正是那已经在刀下枝干四处断裂,看来奄奄一息的梅树妖。 “我们出不去,但现在有人要救我们出去。”梅树妖的声音听起来没有什么力气,但却坚定决然,“我们总能离开这里。” “是么?”白发人淡淡反问一句,再度抽刀,刀锋抽出之际,熟悉的银芒闪烁于身,顷刻之间,缠住他脚踝的枝叶便应声而断。 白衣人踏在满地枯枝败叶之上,抬步往后方山崖而去。 “你们留着还有用,我不会杀你们。不过你们应该要知道,就算你们阻拦我,那群家伙也不会是山主的对手。”白发者声音平静,永远带着难以捉摸的漠然,他话音落下,复又道,“更何况你们阻止不了我过去。” 说完这话,他视线扫过满地的狼藉,抬步再度往前而去。 他长刀未曾收起,刀锋拖曳在地,碰撞过枯枝碎屑,发出清脆声响。 而便在他穿过石柱与檐角已然破碎的回廊之际,另一道冷然声音自身前传来:“他们阻止不了你,那我呢?” 白发人眉峰微蹙,握刀之手轻转手腕,刀锋透出一丝寒芒。 然而在他身前,空无一人。 白发人沉默片刻,面对着这空荡的回廊尽头,片刻后再次抬步往后山处走去。 “我说过,你不能过去。”那声音再次自前方处传来,这次态度显得更为坚定。 白发人神情微肃,却依旧没有见到开口说出这话的人,他眉峰蹙得更紧,提刀往前,没有再理会这道故弄玄虚一般的声音。 “我在对你说话,你就这般忽视你的对手么?”那声音这次离他更近了些,语气中也多了几分不悦。 白发人终于停下脚步,冷声道:“是谁,出来。” “我就在你面前。”那声音不甘示弱,与白发人一般满是冰冷的杀气,白发人循着那声音再次寻找,这次终于听见那声音极为不满的道:“下面。” 白发人于是终于低头看去。 第12节 然后他在自己脚边不远处,看到了一株神情冷傲的……大蒜。 第十九章 山庄早已没有了从前的模样,四处透着颓败,堆积满院的枯枝残叶让此地显得格外萧索。 暖风转凉,忽而吹过,掀起一地枯叶。 白发人视线定了片刻,忽而转过身去,继续往后山而行。 “你这是什么意思?”身后声音再度质问。 “我不认为一只蒜妖能阻拦我。”白发人此言说得毫不客气,回头便要再言,却是忽而定住身形。 方才出现在白发人眼中的那蒜妖已经失去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名清冷苍白的黑衣男子,他斜倚于廊柱之畔,长发微垂,遮掩了神色。见得白衣人回头,这才微微挑眉,探出右掌。在那掌中,缓缓现出一柄寒锋长剑。 长剑古朴,看来寻常无比,唯有剑刃之上,缀着一抹犹如血痕的红线,那抹嫣红明亮在银色锋刃之间,犹如雪中寒梅,飒然飞洒。 这柄剑绝不是普通的剑,而碰巧的是,白发人认得这柄剑。 “岐红剑。”白发人素来冷静的眼中终于现出了惊诧与戒备,他提刀于身前,直指黑衣男子道,“九原的剑,为什么会在你的手里?” 黑衣男子,自然便是清时,他没有理会白发人的话,只是定定看着手中长剑上那一抹血色红痕。 “你是故意假作被化为原身,故意被抓来此地。”白发人沉声又道,“你究竟是谁?” “反正不是蒜妖。”清时将最后两个字咬得极重,抬首之间,剑已出手。那一抹嫣红伴在风中,白刃红线如飞花落雪,顿时剑意遍天,山庄落叶在这一剑当中骤然飞旋,整个湖心之岛顿时剧颤! 。 远在后山山崖之上的南渊等人也同时感觉到了这剧烈的颤动,南渊一手扶住身旁凉亭之柱,回头往那山庄的方向看去。 “这是怎么回事?”云定慌乱间跳到了南渊的肩头,忍不住大声问道。 南渊依旧盯着山庄的方向,沉声道:“有人在交手。”她说出这话,心中却依然担忧,担忧着突然之间失去踪迹的清时。 与刚才山庄中小妖们的那番打斗不同,这一次交手的两个人都是强者,都是强得可怕的存在。她可以肯定其中一方就是那白发之人,然而另一方又是谁?是谁在帮他们拖住那人? 然而现在并非考虑这些事情的时候,下方动静传来,整个山崖都在震颤,凉亭中的杯盏洒落一地,南渊与银蜂也默然对视,低声道:“趁现在,找到山主。” 南渊动作微微迟疑,不愿往前,银蜂知道她如今在想着什么,很快道:“小花妖或许还在山庄里,如今有人在阻拦那白衣人,就证明有人在护着他,他没那么容易出事。况且你现在回去,山主的事情怎么办?” 南渊心知银蜂说得不错,她轻咬下唇,强自压下心中的不安,轻轻点头。 “那家伙应该刚走不远。”银蜂指了一把刚才滑落在地的杯盏,那里面的茶还是滚烫的,正冒着白色的热气。他摇了摇头,随即又苦笑道:“只是我们应该去哪里找?” 众人回过头去,凉亭的后方,共有两条山路,一条路通往更高的地方,在那边紧挨着另一处更高的山峰,而另一条路则往下而行,那处似是一条流淌着河流的深谷。 两条路横陈在众人面前,却不知究竟哪一条才能够找到那山主,或者哪一条都到不了目的地。 就在南渊沉默无法作出决断之际,趴在她肩头的云定看着这条路,突然之间瞪大了眼睛。 “我……我好像知道该往哪里走。”云定喃喃说出这话,似乎就连自己都觉得费解。 南渊一怔,问道:“哪条路?” 云定搜寻着记忆中的片段,很快回想了起来。 莫怪此处的地形他觉得十分熟悉,因为就在不久之前,有人曾经对他说过一些话。 告诉他这些事情的人,是清时。 那时候众人正要赶上雪峰,清时假作拾柴,特地寻到了他,并告诉了他一些事情。 “我要你替我去一个地方,找一个人。”那时候的清时说了这样一句话。 他要云定去的地方,是一处山峰,山峰上有一处凉亭,亭后有两条山路,一条往上,一条往下,而他所要去的地方—— “往上。”云定默然半晌,终于握紧拳头,肯定的指着前方山道与山道后方的那处被树丛遮掩的山谷,“我们去那里。” 自那处山道往前走,有一道极为宽广的断崖,那座断崖将整个山峰分作两半,而便在那看似荒凉的断崖下方,有一处溪流,溪流之畔有一片沾满落叶的空地,空地中央,是一间简陋的木屋。 木屋不知早已经历了多少岁月,屋角处满是苔藓,屋顶被风雨掀开,杂草丛生于其中,藤蔓爬满其壁,竟是早已废弃多年,无人居住。 而就在木屋的后方,立着一株不知名的粗壮巨树,树叶遮天蔽日,许多藤蔓垂落而下,纠缠于地面,不知延伸往何方。 云定怔怔看着眼前的情景,这与清时所说几乎一模一样,只是在清时的形容之中,这间木屋并不破旧,其中还住着一人。 而木屋中的人,便是他要找的人。 然而此时,这木屋已成此番模样,屋中又怎会有人?清时要他来寻的人,究竟去了哪里? 就在云定心中惊讶之际,一旁突然传来银蜂的声音道:“这里有人!” 云定一惊,连忙往南渊看去,南渊听得这话,很快来到银蜂所在之处,云定趴在南渊的肩头,自然也看清了此处情形。 巨树枝干粗壮,枝叶遮了半个天空,稀疏的日光从林叶间穿出,落在错综盘折的树根上,落在落叶与泥土之上,也落在了树下的人身上。 来到树后,南渊与云定才发觉这树下竟坐了一个人。 此人被倚着树,低垂着头,脸颊隐在暗处看不清容貌,从南渊的角度,只能够看见他一头墨色长发,他的头发极长,未曾束扎,就这般垂于身侧,拖曳一地。风雨在此处打落了一地痕迹,落叶与青苔皆透露出荒凉,然而这人坐在这老树之下,身上衣袍却是纤尘不染,干净无比。 南渊等人前来,却也未曾惊醒此人,看着他的模样,一瞬之间南渊心中竟生出一种感觉来,此人仿若独立于尘世之外,又仿佛早已经融于整个山野之间,成为了这巨树的一部分,或者说,成为了这千山岭的一部分。 不过片刻,南渊心中便已经有了判断。 此人的身上,早已经没有了生命的气息。 换句话说,他已经死了。 南渊不知道他究竟逝去了多久,或许是片刻,或许已有千年。 就在众人的注视当中,南渊上前俯下身子,看清了这人的面貌。 这人正沉沉的睡着,南渊很难自面容分辨他的年岁,他看起来十分年轻,五官棱角犹如刀削,每一笔皆是分明,这是一张清俊秀雅,叫人无法忘记的面容。他虽闭着眼,眉角却是微扬,唇角的笑意显示着他轻狂的性情,他似是在嘲笑什么,不过一眼,南渊便似乎能够隔着枝叶间透落而下的光屑,看见他从前风华绝世的景象。 然而不论曾经多么壮烈,如今都已然逝去。 “这是谁?”静默之间,问出这个问题的是站在南渊身后的银蜂。 南渊摇头,同样不知此人身份,然而心中却隐约有了一个猜测。 就在此时,一个声音颤抖着道出了此人的名字:“九原大将军。” 说出这话的人,是随着南渊等人来到此地,却被迫化为红鲤原身,如今一直被银蜂捧在手里的寻湘。 九原,人们对他更常用的称呼是九原大将军,因为他统领着整个狐族的兵力,在他成为狐族大将军之后,狐族曾经一度战胜其余三族,成为整个妖界最强大的势力。他虽在人们的视线中早已经消失了五千多年,但关于他的故事,却一直都在妖界之中流传。 他曾经带领狐族对抗魔族,也曾经为妖界做过许多事情,更是在千山岭镇压封印了足以毁灭整个妖界的灾劫。 很难有人能说清楚这人究竟有多强大,相传他的实力早已经超过了当时的妖界所有人,他原本可以将狐王取而代之,但他却并未如此。他一心为狐王征战,最后终于在五千多年前那场灾劫中,将自己永远留在了千山岭。 整整五千年中,妖界没人再见过九原大将军,是以纵然是前来这千山岭寻人的南渊等人,也不知道他究竟是何模样。 然而寻湘知道,因为她本就是五千多年前参与那四族大战的其中之一。 “这个人,就是九原大将军。”寻湘看着此人,声音中透出了难以说清的复杂情绪。 纵然是早已经有所猜测,但真正听到寻湘将这个名字说出来,南渊仍是不禁怔住。 整个妖界,或许没人不知道九原的名字,也很少有人没听过他的故事,所以这样的一个人在许多人的心中,早已经被赋予了不同的意义,那是传说中的人物,那也是传说中的故事,如今他们亲眼见到了九原的遗体,那么这也意味着,一段传说的落幕。 纵然整整五千年的时间,千山岭中灾劫横生,与世隔绝,无人再知晓其中的情况,但却仍然没有人会认为九原已经死去。因为不管是敌是友,所有人都知道他究竟有多强,在众人看来,这样强大的男人,是不可能死去的。 狐族的众人,还在期盼着他归来,其余族人也在忌惮着他的出现。南渊这次前来千山岭,也是听从了听木山的吩咐,要将九原大将军带回。 然而谁也没有料到,这样的人,其实早已经死在了千山岭中,死在一个悄无声息的地方。 死在了这棵参天蔽日的老树之下。 原来这样的强者,也有陨落的一天。 众人静静看着树下长眠的九原,良久之后,方才听银蜂轻叹一声道:“他死了。” “是啊。”南渊点头,心绪依旧复杂,像是有无数的话想说,到嘴边却又说不出来。她喃喃道:“他本不该死在这里。” 云定听得这话,似乎是也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当即自南渊的肩头跃下,看着他们狐族大将军的遗体,哀声道:“南渊姑娘,拜托你,将大将军的遗体带回去。他是我们狐族的英雄,狐族大家都还在等他回去!” 南渊明白云定的意思,事实上她也早已做下了决定,神木尊者要她来带回九原大将军,不论对方是生是死,她都要将人带回去。 南渊站在九原的遗体之前,对着逝去之人轻轻颔首,这才终于抬起手,轻轻触碰那人的身体。 只是随着南渊的动作,异变骤生。 就在南渊指尖触碰到九原的身体之后,对方的身体竟仿若瓷器碎裂一般,自那处被触碰的地方龟裂开来! 此情此景实在太过突然,众人顿时惊住,想要阻止却已然不及,九原的身体自方才被触碰那处犹如被风化般瞬时龟裂破碎,在风中化作湮粉,不过转瞬之间,便已消失不见! 这一切太快,就连南渊也未及反应,只见得树叶缝隙间透下的光柱之中,无数光亮跳跃飞旋,犹如白昼中的星辰,升入了凛风之下的高空,最后消散了身影。 直至此时,南渊才终于明白过来。 那具遗体早已经因为某种力量被破坏殆尽,不过这么多年长久保持着原来的模样,不过受到外力,便再不复存在。 只是究竟是谁,究竟是谁拥有着能够战胜九原大将军的实力,将他困死于这山谷之间?难道便是那神秘的山主? 没有人能够回答南渊心中的疑惑,九原大将军早已身死,如今就连遗体也随风消散不复存在,他们所一直想要知道的真相,也随之堕于一片迷雾之中。 然而也在此时,南渊似是感觉到了什么,当即会转过头来,朝向先前那处山庄的所在望去。 他们如今身在山谷当中,这一眼自然是看不到山庄当中发生的事情,然而就在南渊回头之际,原本化为原身的云定与寻湘身上突然现出一阵异色光芒,随之两人的身形在这光芒之间突然变化,不过顷刻之间,两人便已经重新恢复了人形。 “消失了。”南渊看着这一幕,更加确定了自己心中的猜想,她喃喃道,“山主的力量突然消失了。” 自众人来到这处岛上开始,周围便一直笼罩着那山主的强大妖力,迫使着这湖心岛上的群妖纷纷化作原形,然而就在方才九原大将军肉身消失的刹那,那道笼罩着一切的力量也随之消失了。 云定与寻湘恢复了从前的模样,那么山庄当中的群妖应当也恢复了人身。 虽不明白这一切之间究竟有着何种关联,但这一切总算是在此地得到了解决。 云定面露喜色,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我们变回来了!终于能够变回来了!” 南渊点头,只是心中依然存满疑惑,她回头往方才九原肉体消失之处望去,这才发觉就在方才他消失之处,堆叠的枯叶之上,正落着一样东西。 那是一条珠链,由七彩斑斓的小石子串成,看来未有什么奇特之处,甚至粗糙得显得有些可笑,却足够让人发觉它的存在。 “这是……九原大将军所留下的东西?”云定低声问道。 南渊点头,旋即说出了自己的想法道:“九原大将军已逝,我们无法将他遗体带回,如今剩下的唯有此物,我们须得将他送回狐族,交还给狐王。” 如此,这一趟也算是有了交代。 第13节 云定连连点头,将那珠链捡了起来,这才问道:“南渊姑娘,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然而等到他回过头来,他才惊讶的发现南渊已经顺着方才的路往山谷外而去,云定慌忙问道:“南渊姑娘?” “她着急着呢。”银蜂抱着双臂站在一旁,看着南渊的背影,挑眉道,“好不容易解决事情,她肯定是急着找她那只小花妖去了。” 第二十章 银蜂的猜测一点也没错,离开山谷之后,南渊便用最快的速度回到了先前那处山庄之中。 整个山庄的模样与先前已经完全不同,这里果然刚刚经历过一番惊天动地的大战,原本漂亮的水榭花台已经尽数倒塌,四处皆是瓦砾的碎片与激扬的尘土。 然而就在这一片狼藉之间,站着无数的人。 这些人便是因为山主的力量,数千年来便一直被困于此处的妖界之人,如今山主的妖力禁锢终于消失,所有人也终于得以恢复人身。 见到南渊回来,众人自是激动不已,连忙向南渊道谢,然而南渊的心思却全在清时的身上,不过交谈片刻,便问起了清时的消息。 众人皆是摇头,道是没有见到南渊所说的水仙花妖。 南渊便又问起了方才山庄当中发生的事情,众人只道是先前他们被那白发人打伤,没能够阻止白发人前往那山崖,然而后来却不知为何,又出现了一人与那白发人交起手来。只是当时相隔太远,那两人的交手动静又太大,谁也没能够看清那阻止了白发人的究竟是谁。 再到后来,那一场战斗结束,白发人消失,山主的妖力也消失,众人便恢复了原来的模样。 这一番询问,却依旧没有听到清时的消息,南渊心中微沉,不禁更加担忧起来。 群妖知道了南渊的担忧,连忙帮助南渊一起寻找,最后终于在山庄南边处的一处残楼中找到了清时。 南渊找到清时的时候,对方已经恢复了人身,正昏迷不醒的倒在瓦砾之间,身上沾着些许血迹,看来虚弱不已。 看到这一幕的刹那,南渊心中陡然一跳,仿佛时间又回到了八百年前,那时候在梦落崖的崖边,她看到了囚笼当中浑身是伤,不知生死的清时。 南渊遇上清时之后,两人一起逃亡了几百年,她虽未能够给清时平定安宁的日子,却也从未舍得让清时受到一点伤害。 除了那一次。 而如今两人好不容易团聚,她却又让清时再次受伤,南渊不知心中是何种滋味,她用了最快的速来到清时身旁,动作小心的查看着清时身上的伤口,却没料到她刚将人扶起,便对上了他一双湛黑的眼。 “姐姐。”清时声音低弱,却十分平静,南渊还未开口,他便像是明白了对方的担忧一般,摇头道,“我没事。” 这人浑身是血的倒在自己面前,南渊自然不会真的以为他没事,她眉峰微蹙,摇头道:“先治伤,别说话。” 这个时候银蜂云定等人也赶了过来,南渊将清时带到了这庄园中一处没有破损的房间当中,这才开始替对方治伤。 让南渊心中稍定的是,清时虽然满身染血,但伤势的确没有看起来那么严重,只是上次手臂上的伤口再次崩裂,而又添了一道新的伤口。南渊小心将那伤口包扎好,这才发觉清时不知是因为疲惫还是伤痛,已经靠在自己的肩头沉沉睡了过去。 清时的睡颜总能够让南渊觉出几分安心,因为从前有许多的日子里,她都是这般看着对方的睡颜安然入眠。 南渊也知道这次来到千山岭中,清时跟着自己受了不少累,于是也没有要唤醒对方的意思,只让他在此地安睡,自己则出门与银蜂等人商议起接下来的事情。 清时虽然受了轻伤,但好歹没有出事,南渊恢复了素来的平静,开始考虑起离开千山岭以后的事情。 她此次前来千山岭,便是要寻找九原将军,并将他带回狐族,而如今九原已死,这里的事情还是必须由她来向狐王说清才行。 “离开千山岭后,听木山被困于此的众人便要有劳师兄送回山上了。”南渊思及至此,只得将听木山的众人交到了师兄银蜂的手中。 银蜂此次前来千山岭,本要寻找的是烛明殿的人,谁知道烛明殿的人一个没碰上,倒是碰上了这么一连串事情,他摊了摊手,无奈的点头道:“也好,我先将人带回去,这千山岭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也没见什么烛明殿的人走出来,或许我一开始就找错了方向,我便先回听木山上,理清楚一切再来管这事。” 云定在旁听得这话,忍不住在心里面苦笑,倒是烛明殿的人一直都在这里,不过银蜂未曾发现罢了。 银蜂说完这话,语声一顿,随之又问南渊道:“你不随我一道回听木山么?” 南渊摇头:“我这次答应师父要将九原大将军带回狐族,然而如今九原将军已逝,这里的事情,我总该亲自去狐族,向狐王交代一番。” “也好。”南渊的考虑十分周全,银蜂应下这话,却又犹豫了一番,最后终于问道:“我听师父说起过,他将你困在听木山已久,这次曾允诺过等千山岭一事结束之后,你便能恢复自由之身。” 银蜂轻轻叹了一声,继而又道:“师妹,离开听木山你会去哪里,你还会回听木山么?” 南渊听得对方的问题,这才明白银蜂眼下这番欲言又止的模样是在担心什么。她不禁一笑,摇头道:“我很喜欢听木山,师父将我留在听木山的用意我早已经明白了,说是囚禁,不过是想让我能够在听木山中安心修行罢了。如果师父师兄不嫌弃,我还想继续留在听木山上修行。” 有了南渊这番回应,银蜂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他面上恢复了笑意,挑眉道:“那师兄在听木山上等你,狐族之行结束你就回来吧,顺便带上那只小花妖。” 事情既已经说定,众人很快便收拾东西开始启程。 虽然那山主与那名白发之人早已不知所踪,但此间众人终于获救,大家也自然没有功夫去考虑别的事情,纷纷离开山庄。而因为那山主妖力的消失,群妖恢复人身,千山岭林中的迷雾也终于散去,不过多时,众人便走出了那原本困住众人许久的山林。 离开千山岭后,便是分两路而行,由银蜂带着寻湘与群妖一道往听木山而去,而南渊清时与云定则动身往狐族而去,两方在千山岭外道别之后,南渊等人终于踏上了前往狐族的路程。 。 在千山岭中待的时间长了,再回到外面,总觉得四周的一切都显得开阔而明亮,沁着阳光的气息。 南渊进入千山岭之前,还是孤身一人,如今往狐族而去,身旁却多了清时与云定。能够与自己心中最重要的人重逢自然是让南渊心情极好,然而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清时在千山岭一战当中受了伤。 那日之后,南渊也曾询问过清时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清时道是混乱当中没能够与南渊一同离开,所以留在了那山庄之中,这才在那场战斗中被波及受伤。 南渊知道那白发人突然消失应该是有人救下了山庄众人,不管怎么说,清时能够平安便已经是最大的幸事,对于山庄当中那白发人和山主,以及那突然出现帮助山庄众人对抗山主的神秘人,将来还有许多时间去调查。 因为清时身上的伤,三人离开山岭之后先是去了附近的小镇,找了一辆马车,这才用马车赶路往狐族而去。 云定身为男子,自然不会让南渊来驾车,而清时受伤之后处处需要南渊照顾,南渊也无暇分心,便也留在了马车内。 一路上云定赶着车,听着身后马车里南渊与清时的呢喃私语,心绪实在是复杂无比。 他早知道清时烛明殿主的身份,自然能够猜到对方突然消失不会是巧合,原因也不可能如他所说的那般。而其中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也只有清时自己清楚,但云定可以肯定的是,清时的伤肯定没有他所表现出来的那样严重。 清时伤的是手臂,然而他受伤之后所表现出来的情况,倒像是重伤濒死。在云定的注视之下,他成天苍白着脸色,无事便轻轻拉扯南渊的衣角,细声细气可怜兮兮地提出各种要求,吃饭要南渊亲手喂,走路要南渊来扶,就连睡觉都要南渊在床边陪着,娇气得像是离了南渊半刻都不能活。 然而云定也不用操心离了南渊之后清时到底活不活得下去,因为南渊就像是在清时身旁扎了根一般,半刻也不曾与之分开过。 对于两人这番黏腻的模样,云定起初还不适应,后来看得多了也就见怪不怪了。 只是每每想到那个心狠手辣强大可怖的家伙如今装成一副乖巧温顺的模样,仍是忍不住觉得浑身恶寒。 这日天色渐暗,云定驾着马车停在了一处小镇客栈之前,想到还有三天的时间就能够回到狐族,心里面忍不住舒了一口气,旋即他回过头,对着身后的马车道:“南渊姑娘,今晚我们就在这里休息如何?” “天色已晚,能不在外面露宿已经很好了。”说话间南渊已经掀开车帘下了马车,只是走下马车之后她又回过身去,自马车中小心将清时扶了下来。 清时与南渊两手交握,面色虽还有几分苍白,却实在不像是病到需要人扶的模样。 云定这些天里因为清时这副形象,对他的惧意已经降到了最低,如今看到这番情形,忍不住对南渊道:“南渊姑娘,那家伙手受伤了,脚可没瘸。” “清时受伤虚弱,还需要照顾。”南渊摇头,并未觉得自己这般照顾清时有什么不对。 云定默然无言,在心底默默觉得看南渊的动作,觉得南渊大概把清时当成脑子受了伤,所以才将人惯成这样。 清时有南渊陪在身侧,没有空去理会云定的不满,带着满眼笑意的与南渊一道进了客栈。 三人定了三间房间,然而南渊却没有回到自己的房间,而是先来到清时的房中。在妖界,皮肉的伤自然不像人界那般需要伤药,只是仍需要施展妖力使其缓慢愈合,这一路以来南渊虽用妖力替清时疗伤许多次,却依然没能够使那伤口完全好起来。 在客栈房中用妖力替清时疗伤过后,南渊收拾了东西便让清时好好休息,自己则起身要推门离开。 然而清时却靠坐在床头,低声叫住了南渊道:“姐姐,陪我说说话吧。” 南渊自然是不会拒绝清时的要求,事实上两人这一路行来也聊过许多,这么多年分别,她也有许多事情想要告诉清时。听得清时这话,南渊笑着又坐回了清时床边,笑到:“好啊,这次你想听什么?” “我想知道……姐姐与我分离之后发生的事情。”清时犹豫片刻,终于说出了这话。 事实上这些天来两人虽然交谈不少,但南渊与他说得最多的还是两人从前所发生的事情,南渊一面回忆一面唏嘘,都是感慨不已。然而对于清时来说,他更在意的,却是在没有自己的这些年里,南渊身边都发生了什么。 南渊怔了怔,点头再次笑到:“好,我说说听木山的事情。” 窗外的天色早已经彻底的暗了下来,窗外有一轮明月高悬于天际,屋中灯火的颜色与月光交融在窗棂之上,夜风微凉被送进了房中。南渊起身拿起清时的外衫,将他人裹了起来,这才低柔着声音道:“我进入听木山后,便拜了神木尊者为师,成了他的三弟子,那时候我还是师门中的小师妹,不过后来神木尊者又收了许多弟子,我渐渐地就成了许多人的三师姐。” “那里很热闹吗?”清时不禁问道。 “也没有特别热闹,师兄弟们都经常下山办事,只有我与师父常年待在山上,不过若是其他弟子都回来的话,倒也的确很热闹。”南渊提及此处,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于是轻轻笑了起来,“大师兄实力很强,在听木山上也是除了师父之外最有威望的人,他性情内敛不爱说话,旁人看着或许会觉得难以接近,其实是个极好相处的人。” “还有二师兄银蜂,你也见过了,他是个闲不下来的性子,嘴上不饶人,心肠却极热,山上师兄弟每个人的闲事他都喜欢管一管。”南渊一一将听木山上的众人与这些年发生的趣事细数给清时来听,她似乎很喜欢说这些事情,语声也变得轻快起来,“……最近我还认识了一位小师妹,与云定公子一样是自狐族来的,叫做香亭,很喜欢跟着我一起在花圃里浇花,也是个很有意思的小姑娘。” 南渊说这些话的时候,清时一直在看着她,看见她唇角微扬,眼睛里闪烁着灵动的笑意,那是从前清时从未在南渊身上见过的东西。 清时安静听着,面上的笑意终于渐渐敛了下去,他微垂着眸子,并未让南渊看到他眼底的情绪。 “清时?”眼见对方似是有了倦意,南渊轻声问了一句。 清时眨了眨眼,忽而笑到:“突然有点困了。” “天色也晚了,那你先休息。”南渊未曾发觉清时的异样,站起身来又叮嘱了几句,这才终于转身离开房间。 清时侧身躺在卧在床上,背对着房门,待听得那一声关门的声响,才终于又回转过身来,看着那扇紧闭的大门,似乎看见了隔着大门那人离开的背影。他怔怔看着,眼光却逐渐暗淡下来。 就在他们分别的八百年里,南渊已经拥有了她从前渴求不到的一切。朋友,师父,一个不用漂泊流离的归处。 清时本该为这一切而高兴,然而待知晓之后,他却发现自己并不能开心起来。 南渊依旧是他的南渊,但他却已经不再是他一个人的南渊了。 他的眼中依然只她一人,然而她的世界,却早已色彩斑斓。 。 南渊离开清时的房间之后,却并未立即回到自己的住处,妖界的客栈规矩古怪,她先是找了店小二要了些赶路要用的东西,又打探了一番狐族如今的情况,这才来到堂中坐下。 然而等南渊过来的时候,才发觉云定不知何时早已经坐在了此处。 眼见南渊过来,云定憋了一会儿,终于将自己心底的问题给问了出来:“南渊姑娘,你真将那小子当你弟弟养?” “清时对我来说就是唯一的亲人。”南渊拿起桌上的茶杯捧在手里,回应了云定的问题。 云定与南渊对视,突然又想起了上次自己在烛明殿的密室里看到的那无数封本应递到南渊手中的信,不由得心中微动。 他自然不相信清时对南渊当真只有姐弟之情,然而南渊似乎并未察觉清时的心意,这么看来,云定头一次对那个表里不一的家伙生出了几分同情来。 这份同情不过只持续了一瞬,下一刻云定便又记起了那人对自己的威胁迫害,于是接着问道:“那家伙早能行动自如了,你这么依着他,迟早会惯坏他的。” 南渊明白了云定的意思,不禁又笑了笑,摇头道:“我倒是觉得,他这样挺好的。” “嗯?”云定不解。 南渊正在喝茶,她轻轻抿了一口杯中的茶,看着杯中冒出的热气,透过那轻薄的白雾,仿若看见了过去的影子。 其中缘由,要从很久之前说起。 第二十一章 两人幼时在妖界被四处追杀的时候,曾经短暂的分开过一次。 那时候两个人正好流浪到了蛇族的泰城,精疲力竭之下还未来得及好好休息片刻,便因为不慎被人发现了行踪,不得不又连夜逃出,最后悄悄睡在了城外一处人家的柴房里。在那一战当中南渊受了不轻的伤,而没办法照顾清时,那时候清时年纪尚小,没有办法照顾自己,也什么都不会,又累又饿只能坐在南渊的身边低声啜泣。 第14节 南渊重伤发热,陷入了昏迷,待醒来之后,才发觉自己正被清时抱着。清时身子瘦弱,小小的身板还不能将她完全圈入怀中,却是固执地不肯松手。南渊看着他的模样,头一次认识到自己的选择大概是错误的。 一直以来她将清时带在身旁,只道是自己当初救下了他的性命,他们相互依赖,自然应该结伴而行。 但后来南渊才想明白,如果不是因为跟她同行,清时不会受这样多的苦,也不会变成如今这番模样。而真正需要清时的,应该是她才对。她执意将清时留在身边,不过是因为不愿回到一个人流亡的日子罢了。 南渊其实心中十分明白,却又不敢放清时离开,直到那次受伤过后,她终于下定了决心,找了一处可靠的人家,将年幼还不知情的清时交付给了他们。 从那之后,南渊又恢复了独自一人。 收留清时的人家是泰城的人,在那接下来的三个月之间,南渊离开泰城,却一直无法走得太远,她踏遍了泰城周围的城镇,心里面总惦记着那道曾经陪伴着自己的身影。她独自行走,看见有意思的东西总是情不自禁的回头去唤清时的名字,被追杀的时候总会下意识的往身后探出手,想要牵着谁的手,路上总会独自一人开口,说到一半,才想起来那个倾听自己说话的人已经不在身边了。 她开始有些魂不守舍,心思总是在那远处屹立着的巍峨泰城方向,她对自己说了许多话,下了许多次决心,却依旧在泰城城边徘徊,无法走出去。 最后她告诉自己,再去看清时一眼,就远远地看着,只要看一眼,看他是不是好好的就够了。 带着这样的心思,南渊终于再次来到泰城,找到了原来将清时托付的那处人家。她不敢从正门进去,也不敢弄出动静,只得悄悄地躲在街角墙头去看,然而她没有料到,不过一眼,她便立即看到了清时。 清时抱着双膝,靠坐在那处人家大门外的台阶上,仰起脸看着每一个从街头来往而过的人,一双眼睛里读不出情绪,甚至显得有些木然。 他就这般坐着,整整半日也没有挪动过半分,而南渊远远看着,便也看了半日。 南渊看着那个熟悉的身影,想要上前,却又不能上前,只得躲在墙后陪他,直到当天傍晚,她转身打算离开的时候,她在转角处遇上了那对收养清时的夫妇。 他们似是刚自外面回来,见到南渊,很快便将她认了出来。 “那个孩子,你还是将他带走吧。”那对夫妇这般说着,远远看着那处还守在大门处的孩子,眼中流露出无奈。 南渊满心不解,担忧着道:“清时他还不懂事,要是他不听话你们可以管教他,拜托不要抛下他……” “不是的。”那妇人摇了摇头,将目光自清时的身上收回,只对南渊道,“那个孩子,我们照顾不了。” “自你走那天开始,他每天就一直这样守在门口,刮风下雨都不肯离开,也不愿与别人说话,只是守着,就这样守了三个月了。”妇人轻叹一声,无奈笑到,“他是在等你啊。” 南渊无言的听着这番话,只觉得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像是锋利的锥刺,烙得心中生疼。 她侧过脸,街角之外,那处大门的台阶上,清时还坐在那里,盼着,等着,影子被夕阳的余晖拉长,显得空寂而孤独。 南渊沉默片刻,终于回头朝那对夫妻歉然一笑:“这三个月,打扰了,谢谢。” 那妇人摇了摇头,轻声道:“去吧。” 南渊轻轻颔首,转身踏着夕阳颜色,朝着清时那处走去。 天色渐晚,街上来往的行人也渐渐少了,清时守了许久,终于黯然的收回视线,低头盯着自己脚下的影子,在晚风里紧了紧单薄的衣衫。 然而便在此时,落叶声伴随着熟悉的脚步声传入耳中。 清时依旧垂着眼,却看见地面的影子从孤零零的一道,变作了两道。 清时身子一僵,像是察觉了来人是谁,却又像是不敢相信,他迟疑着不敢抬头,紧咬着下唇,两手紧张的绞着自己的衣角。 直到南渊走上前来,俯身与清时对视。 她疼惜的看着眼前的人,纷繁复杂的心绪让声音也显得沙哑:“清时,我来接你了。” 清时怔怔望着南渊,身子却依旧小心翼翼地蜷缩着,像是怕一动之下等了许久的人就会消失不见。 南渊无奈苦笑,正欲开口调笑两句,然而对面的清时一双眼中却突然滑落两行泪水,他喉中发出一声没有含义的呜咽,然后重重地撞进了南渊的怀里,撞得南渊心口生疼。 南渊安抚了清时很久,清时原本就是个十分依赖南渊的性子,胆子小又喜欢哭,在路上见了只小虫子都会吓得往南渊的怀里钻。然而从这件事过后,清时却像是突然之间懂事了起来,总是乖乖跟在南渊的身后,两人露宿林间,南渊生火他便拾柴,南渊做什么他都守在旁边帮忙,因为赶路身上被树枝割破了口子也不再哭了,风寒发热也不敢告诉南渊,最后还是清时烧得在南渊眼前晕倒过去,南渊才终于察觉。 那时候南渊才明白过来,清时是在害怕。 怕自己连累她,怕她会认为带他在身边是负担,会再一次将他给丢下。 “不会再有下一次了。”那时候南渊牵着清时的手,承诺道,“将来我绝不会再丢下你一个人了。” 在那之后,清时才终于恢复了从前的模样。 只是南渊的那番承诺,到底还是没能够实现。 八百年前,南渊为了自众妖手中救回清时,觉醒了血脉之力化为原身斩杀五百妖众,而四大势力的首脑也终于出手将她擒住,最后她被神木尊者带回了听木山,而清时则被送往了鲛人族。 南渊不知道清时究竟是如何度过了这漫长的八百年,但能够见到清时依旧是从前的模样,南渊真的很开心。 虽然他们都已经成长,虽然相貌已经有了改变,但他依旧是南渊所熟悉的清时。 听完南渊所讲述的故事,云定沉默良久,却是没能够告诉对方。她所看到的不过也是假象,她所在意的那个清时,或许早就变了。 。 接下来又是一番赶路,南渊与清时之间的气氛依然不变,云定每天夹在两个人中间,只觉得自己显得毫升多余。而便在这般的相处之中,第三天的傍晚,马车终于驶入了狐族的舟阳城。 因为在回来之前云定早已经通知过狐族,所以早有人在此等候,迎接南渊等人到来。 在进入舟阳城之前,云定也有几分犹豫,不知是否应当将清时这个烛明殿殿主也一并带进去,然而如今的形势却已经不容他有别的选择,在清时若无其事的视线压迫下,云定终于无奈的将人带入了狐王的宫殿当中。 三人才方踏入宫中,便听得那前来迎接他们的使臣道是狐王早已在大殿内等候,要他们进入舟阳城后立即前去。 南渊一行带来的是有关狐族九原大将军与千山岭的消息,虽然早知道狐族会十分重视,但南渊却仍是没有想到狐王会重视到这般地步,不等丝毫耽误便立即想要清楚其中情况。 因为狐王的吩咐,三人于是又跟随着那名使臣,很快到了狐王的宫殿当中。 狐王宫极大,四周殿门高耸,门庭威仪,守备严密,如传说中一般,是整个妖界最为古老华贵的宫殿。 妖界虽多年来战乱纷繁,四大势力从多年前的明争到后来的暗斗,不论是过了多久,却依然没有谁能够撼动狐族的地位,因为整个狐王宫便是妖界的中心,妖界分裂至今,第一代和最后一代的妖王,依然是来自狐族。 纵然如今四大势力分占一方,但狐王宫依然是最能够代表整个妖界的地方。 而就在这大殿的中央,站着整个狐族最为强大的人。 狐王负手站在宫帷之后,似是已经等待了许久。 南渊等人随着那名狐王亲信来到此处,看着狐王的背影,不禁想到了许多年前的事情。 南渊曾经见过狐王,便是在梦落崖一战之后,南渊身为四大妖兽当中的赤追,杀了妖界数百人,终于惊动了四族的首脑,于是神木尊者与狐王同时出手压制了她,并最终将她囚禁与听木山之中。 那个时候南渊浴血而战,早已分不清与自己交手的人是谁,也没能够仔细去分辨那狐王究竟是什么模样。 当时的匆匆一战,南渊对这位狐王的印象一直十分模糊,直至此时,这位掌管着古老狐族的王者的模样,才终于清晰起来。 狐王是一名女子,这一点整个妖界的人都知道,身为四大势力掌管者中的唯一一名女子,狐王的手段与实力却丝毫不逊于任何人。甚至狐族在狐王的统领之下,锋芒曾一度遮盖所有其他势力,俨然有统一整个妖界之势。当初千山岭的四族大战,便是以狐族为至强一方。然而后来引发了天灾地劫,九原将军封印千山岭,妖界的四族之战便也不了了之。四大势力折损极大,这场战事也因此停止。 如今的狐族虽没有了从前的锋芒,却依旧是四大势力当中最为强大的存在。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这名女子。 若没有这些名号与传言加身,狐王看起来不过是一名普通女子,她身着金色华袍,雍容加身,端庄威仪,她有着不输于任何人的美貌,然而却没有人能够直视这美貌。 进入殿内,见得狐王,云定连忙下跪行礼。 然而南渊却没有如他那般下跪,只微微躬身算是施礼。清时伴在南渊身侧,看着这位统领狐族数千年的帝王,也依然未曾有所动作。 云定在看看得苦笑,不敢多说一句,只低声道:“陛下,云定回来了。” 狐王目光自云定身上扫过,却未曾停留太久,出乎云定意料的是,她第一件关心的事情不是千山岭的异状,也不是她要云定去调查的烛明殿,而是另一件事。 “九原呢?”狐王问道。 云定神情不由微变。 因为事情复杂,所以在回来的时候,云定在传书中并未将九原大将军的事情全然告知狐王。如今狐王问起,云定实在不愿自己将九原大将军的生死一言道出,只得求助般看向南渊。 找回九原将军本就是南渊所负责的事情,她听得狐王的询问,也未曾犹豫,当即应道:“陛下,九原大将军,已经过世了。” 此言一出,大殿顿时陷入了一片沉寂。 南渊曾经听说过一些关于狐族的传言,相传狐王与九原大将军自小一同长大,九原身为整个狐族的第一人,原本能够将身为女子的狐王取而代之,但他却没有,他直至身死都在为狐族,或者说是狐王而战斗。狐王与九原之间的故事,旁人很难说清,但唯一能够断定的是,九原身死,不论对于狐族还是狐王,都是一件沉重的打击。 所以说完这话,南渊便陷入了沉默,她抬眸观察着狐王的神色,斟酌着是否要继续说下去。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短暂的沉默之后,狐王垂下眼,低低哂笑了一声。 “是么,他终于死了。”狐王的声音中隐满了岁月沧桑,她收起笑意,神情与声音也同时冷了下来,“死得真好。” 听得狐王这话,云定不由一惊,却不知应当如何应答。一旁南渊与清时亦是不解,谁都不知道,为什么狐族大将身死,狐王会是这般反应。 然而没有给众人去寻思的时间,狐王在说出这话之后,很快便不再过问九原之事,只转而对南渊道:“赤追南渊,好久不见。” 南渊轻轻颔首,神情却是复杂:“狐王。” “过去之事,都已经过去了,这次千山岭之事,还要多亏你出手。”狐王朝南渊一笑,继而又道,“我知你如今已恢复自由之身,但我还有一事想请你相助,事成之后必有重谢,不知你是否愿意答应?” 南渊微微蹙眉,不解除千山岭之外,还有何事能让狐王亲自相求于她。 “陛下请说。”南渊垂眸道。 狐王衣袂轻拂,于座中坐下,回身看向南渊,缓缓道:“不知你可曾听说过,烛明殿?” 第二十二章 狐王说完这话, 便止了话头,只平静注视着南渊,像是想观察她的反应。 云定微微启唇, 像是有话要说, 然而张口之间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只得苦笑一声, 摇头往一旁清时望去。 清时紧紧盯着南渊,面上神情莫辨。 一阵短暂的静默之后, 南渊终于低声问道:“烛明殿?” 听她口气, 却是对这个势力一无所知。 清时轻轻捉住了南渊的手, 依然没有开口说话。那边狐王也不见得有什么反应,很快点头道:“烛明殿是妖界最近五百年来才出现的势力,你常年住在听木山上与世隔绝, 确实当是没听过。” 南渊若有所思,事实上方才沉默片刻之后,她才记起来自己曾经是听过烛明殿三个字的。那时候银蜂前往千山岭,所为的就是调查烛明殿, 银蜂当初告诉过南渊关于烛明殿的事情,然而当时的南渊心思都在清时与九原将军之上,并未对此太过上心。 直到方才狐王提起烛明殿三字, 南渊才记起这个势力,只是她没有料到,这个势力已经大到了足以惊动狐王,更是让狐王亲自开口要南渊出手相助的地步。 “关于烛明殿, 我曾经听师兄说起过。”南渊回应了狐王,只是心中依旧疑惑,当即问道,“不知狐王需要我来做的事情,究竟是什么?” 狐王神情肃然,继而又道:“既然你听说过,那你应该也知道,这个烛明殿在妖界掀起了不小的风浪,而他们对我们四族之人出手,我们自然也不会坐视不理。” 南渊没有立即应答,因为她知道这些对于狐族来说不过都是小打小闹而已,还未到达能够惊动狐王让她放下身段亲自开口要南渊出手相助的地步,这其中必然还有其他隐情。 南渊所猜测的果然不错,狐王说完这话之后,很快便又道:“狐族自然早已经派出了人手去调查烛明殿的一切,奈何这位烛明殿殿主太过神秘,我们派出过许多人马,却至今为止我们也未能弄清他究竟是男是女,是何种来历。” 云定在旁边听得狐王的话,直急出了一头的冷汗,只盼着狐王不要再说下去了,再说下去还没能够查出烛明殿什么事情,狐族的机密就该被烛明殿殿主本尊给听光了去了。 然而狐王自然没办法领会他这一头冷汗的含义,接着又道:“为此我甚至派出了狐族年轻一辈中的第一高手,潜入烛明殿中,想要查出那烛明殿殿主的秘密。” 南渊听到此处,不由问道:“那位高手可有查到什么?” “我也想知道,然而那人还未将烛明殿的事情告知于我。”狐王负手转而往云定看来,沉声道,“云定,你查到了什么?” 第15节 南渊听得狐王唤出云定名字,不由心中略有惊讶。 清时跟着南渊看向这位“狐族年轻一辈的第一高手”,在南渊看不见的角度挑起了眉角。 云定这回当真是欲哭无泪,一边是自小效忠的狐王,一边是掌管着自己生死的烛明殿殿主,云定只觉得左右为难,忍不住在心中长长叹了一声,一番抉择之下决定先保住小命要紧,其他的留到将来再说。 “陛下,烛明殿比我们所想的还要戒备森严,我进入其中许久,却依然没能够取得他们的信任,得以见到那位殿主。”云定垂下头,有些自暴自弃的低声应道。 “我想也是如此,烛明殿那殿主既然能够保持神秘至今,想来也是有不少的手段,他隐瞒自身身份,应当也是有所顾忌。此事了后你继续留在烛明殿,将他们的行踪告知于狐族。” 云定苦着脸,连声应下,视线却忍不住直往旁边的清时扫去。 便在此时,狐王又道:“你虽没能够带消息给我,我这里却得到了一个关于烛明殿的消息。” 云定诧异道:“陛下还安排有其余人手?”就连他都不知道烛明殿如今的计划与打算,还有谁能够比他先调查出来? 想到此处,云定不由得又往清时望去,清时神情自若,却是看不出端倪,好似与此时毫无干系。 狐王很快解答了云定的疑惑,冷声道:“此事不需调查,烛明殿殿主在三日前带领烛明殿中人攻入我狐族逐浪城,杀害我狐族数百人,此事早就已经传遍妖界了,你们三人那时还在赶路,自然没听说。” 云定回到这狐王宫中,接连便是无数次惊讶,然而却没有哪一次让他比听到这消息还要心惊,他收回视线,连忙朝狐王确认道:“此事当真是烛明殿殿主所做?陛下可能够确定?” “那人的实力与修为定是殿主无异,那些动手的人也正是烛明殿之人,觉不可能弄错。”狐王否定了云定的疑问,复又问道,“你这么问是什么意思?” 云定心下惊疑,若是从前他定也会认为这种事情是烛明殿殿主所做,然而如今烛明殿殿主清时就在这狐王宫之中,这三日以来,一直随着他赶路,又怎么可能带领着烛明殿中的人去攻打逐浪城? 眼见狐王还盯着自己,云定竭力让心绪平静下来,摇头迟疑着道:“我只是觉得,谁也没有见过那烛明殿殿主的模样,或许有人冒充烛明殿殿主做出这种事情,也不一定……” “云定。”狐王面露不悦,似乎认为云定的说法不过是无稽之谈,云定也知道自己这样说出口来没有人会相信自己,他无奈的叹了一声,当即住了口,只是面色却依旧古怪。 南渊听到这里,虽不明白云定的异样,却已经将狐王的意思听了个明白。 狐王俨然已经有了怒意,而让狐王勃然大怒,并甚至不惜低声下气让南渊出手帮忙对付烛明殿的原因,自然便是三日之前烛明殿殿主对逐浪城的进攻。 果然,就在南渊想清一切之后,狐王神情再次凝重起来,对南渊沉声道:“我想要你替我找出烛明殿殿主,并将他擒下。” 云定:“……” 不得不说狐王是找对了人,在云定看来,若当真有人能够轻松擒下烛明殿殿主,那么一定是南渊无疑了。 然而这件事情实在是太过古怪,这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云定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开口,该说些什么才好,而更叫云定不解的是,南渊沉吟片刻之后,竟点头答应了狐王的请求。 不论如何离奇古怪,此时就这般定了下来,天色已晚,南渊清时等人被安排在了狐王宫之中休息,并且在狐王的吩咐之下,接下来南渊调查烛明殿的事情,便由曾经在烛明殿内潜伏过的云定来协助。 。 天色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狐王宫中却是灯火通明,只是夜中极少有人走动,偌大的宫殿虽是明亮透彻,却显得空寂无比。 便在这夜色与灯火之间,一道身影提灯而来,敲响了云定的房门。 云定这日本就心事重重,直到这会儿也没有睡着,如今听到敲门声响起,当即就惊得自座中站了起来,犹豫着往屋外道:“是谁?” “云定公子,是我。” 屋外的声音熟悉无比,云定顿时听出了那是来自南渊的声音,确定来的人不是狐王也不是清时,云定不由得大大松了一口气,当即自身旁拎起外衫披上,然后上前打开了房门。 南渊已经换去了旅途中那身衣裳,换了一套浅色薄裙,在灯火辉映下显得有些单薄。她轮廓被灯影勾勒得更为清晰,柔和而恍若镀了一层轻纱,比之平日少了锐气,多了几分女子的柔美,云定看得微微一怔,一时间竟忘了将人迎进屋来。 直到南渊再次开口,云定才眨了眨眼,连忙让开了身子,让南渊进入屋中。 “深夜叨扰,希望没有打扰到公子。”南渊笑到。 云定摇了摇头,却是直直盯着南渊,想了想依然觉得疑惑:“南渊姑娘没有与清时那小子一起?”据云定这些天来对清时的了解,那个阴险又喜欢装模作样的家伙没有黏着南渊,实在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南渊摇头道:“我将清时哄睡了再过来的,所以才有些晚了,望公子见谅。” “……”云定自然不会信清时已经睡下的,南渊半夜扔下清时过来找他,那人指不定这会儿正缩在被窝里幽怨地念着他的名字。 云定想到这番场面,不禁脊背一阵发凉,过了片刻才想起来又问南渊道:“南渊姑娘还未说明来意。” 南渊不是喜欢寒暄多言的人,听得云定这般问起,很快便将自己此行的目的说了出来。 “狐王要我调查烛明殿,并说云定公子也曾去烛明殿潜伏过一段时间。”南渊道,“我这才想起来,我们初见之时,云定公子曾经说过自己是受人胁迫前往千山岭的,而胁迫公子的人阴险恶毒,在公子的身上下了咒术,这才让公子不得不听命于他。” “想来那个人,应当不会是狐王。”南渊一字一句缓缓分析道。 云定额前冷汗再次冒了出来,心中却不知应当为南渊发现端倪赶到高兴还是担忧。 南渊自然也看出了云定的异样,她接着道:“如果我没有猜错,那个下咒的人应当就是烛明殿殿主,但若是如此,云定公子便一定见过烛明殿殿主。” “那么今日在大殿当中,云定公子所说的话,便是假话。”南渊显然已经将一切看了明白,而也到了此时,云定手心满是冷汗,这才陡然发觉,南渊比他所想象的还要明白得多,这个人曾经在妖界的追杀下活了千年之久,她所经历过的事情,比云定所想象的要多得多。 就在云定心中思量之际,南渊已经再次开口道:“云定公子不敢说出真相,或是因为惧怕咒术发作,但若我解开公子身上的咒术,公子是否就能够将烛明殿殿主的身份告知于我?” 南渊说完这话,上前一步,无形中竟让云定感觉到了一种强烈的压迫感。 云定紧握着双拳,脑中瞬时掠过数种念头,也不知过去多久,他才终于复杂着眼神,肯定决然的点了头。 第二十三章 当初在千山岭初见之时, 南渊曾经答应过等千山岭事情处理完后,便尝试替云定解咒。 云定本已经以为自己已经没有办法再从烛明殿殿主的手中脱身,却没有想到事情当真能够遇上转机。 只要解开这咒术, 他就能够恢复自由之身, 不再受烛明殿殿主清时的控制,也不必再这般看他的脸色行事, 更不必担心会将狐族的事情泄露给烛明殿,只要解开这咒术, 他就能够将一切真相说出来, 然后带着狐族的高手们去将清时给捉拿, 在他那张欠扁的脸上印下他的拳印。 云定这般想着,心中不禁大快,他张口道:“南渊姑娘, 我……” 然而便在云定开口之际,另一道声音自窗外传进了屋中:“姐姐。” 云定身子顿时一僵,连带着表情也变得难看起来。 南渊与云定同时回头望去,便见清时正站在房间敞开的窗户外面, 狐王宫中灯火通明,暖色的灯焰照印在他一身雪衣之上,他眸子清亮面带笑意, 也不知是在外面站了多久,又将他们二人方才的谈话听了多少。 云定脸色由青转白,盯着那人的笑脸,只觉得那在旁人看来温暖柔和的笑意比那恶鬼还要来得可怕。 “清时, 你不是睡了么,怎么又起来了?”南渊问道。 清时笑了笑,摇头道:“睡不着,想要来找云定聊天,却没想到姐姐你也在这里。”他看来像是略有不解,很快又问道,“姐姐来找云定是有事么?” 云定双目微瞪,张了张口想要阻止,然而却已经来不及了,南渊对于清时丝毫没有防备,当即将方才自己与云定说的话全部说了出来,说完之后还问道:“你看如何?” 云定在心里面暗暗叫苦,却是一句话也不能说,只得将苦往心里面吞,埋着头不敢与清时对视。 “我觉得这个办法不错。”清时听完南渊的说法后,当即点头赞同,旋即走进了屋子,在旁边找了一处椅子端然坐下,微笑道:“我帮不上忙,便在这里看着你们解咒好了。” 云定:“……” 南渊点头,回望云定道:“那么云定公子,我们开始吧。” 云定自然不敢开始,他似有似无的将目光往清时身上挪去,只见得那人笑意依旧,看起来没有丝毫异状。但云定心中却是清楚无比,若是他真的当着清时的面让南渊替自己解咒,那么大概还没有来得及等到将咒术解开,清时就会先引动咒术要了自己的性命。 他面色几经变化,却依旧没有动作,南渊不由开口问道:“云定公子?” 云定重重咳了两声,摇头道:“不用了。” 南渊目露疑色,云定生怕被看出什么端倪,连忙起身又道:“抱歉我什么都不知道,也没办法告诉你什么,我……那个我要睡了,要不然我们有事以后再说?” 他心中着急慌乱,也顾不得别的什么,说着便要送客。南渊看他神情,心下疑惑骤生,然而云定却是不肯再有透露,她没有办法强人所难,最终也只得点了点头,随之与清时一道离开了房间。 待得离开房间,看着云定将房间大门紧紧合上,内中再无动静传来之后,南渊才停下脚步,若有所思道:“云定公子方才本要将真相告知于我,但后来却又突然改变了主意。” 清时听着她这番话,不禁问道:“姐姐?” “我想,或许那位殿主已经知道了云定打算将他的秘密说出来。”南渊道,“因此他提前发动了咒术警告云定公子,所以方才云定公子才会改变主意,不肯再说出真相。” “那位烛明殿殿主,看来是个十分可怕的对手。”南渊看向清时道。 清时迎着南渊的视线,坦然而未曾有闪避,他低声问道:“姐姐是如何看那个人?” “我还没看到,又何来看法?”南渊摇头笑到,“我所知道的不过都是旁人的说法罢了,等真正见到了那烛明殿殿主,再说不迟。” 南渊说完这话,便又催促着清时回屋休息,道是身上的伤才刚好,也不能不好好休息,清时听话的回了房间,只是却依旧守在屋门前,等目送着南渊回到自己的房间之后,他才终于合上房门。 房门隔绝了视线,也将屋内屋外隔绝成了两个不同的世界,清时脸上的笑意直到此时才终于落下,他眸光渐渐黯淡,最终将所有的情绪都消弭在一声轻叹之间。 。 那晚之后,因为清时的介入,南渊再无法自云定的身上问出什么来,三人在狐王宫中待了数日,终于要启程开始往逐浪城而去。 想要查清楚事情的真相,找到烛明殿殿主,在狐王宫中久留自然是不会有什么结果,而如今最好的选择,便是去往烛明殿殿主刚去过的逐浪城,尝试是否能够找到他们留下的线索,寻得他的踪迹。 逐浪城离狐王宫所在的舟阳城有一段距离,三人经过了五天的赶路,才终于来到这处南方的小城。 逐浪城在整个狐族的南部,不论是离蛇族听木山还是鲛人族都十分遥远,是一处鲜少经历战事的地方,所以这里也没有太多狐族的高手镇守,那日烛明殿殿主带人来到此处,便是丝毫没有阻力的便破坏了整个城阙,杀害了狐族之人。 南渊等人到达此处的时候,这里离那场战斗发生已经过去了近十天时间,原本一片狼藉的小城已经得到了暂时的修缮,死者也都已经被埋葬,只剩下满城的伤者,还有四处奔走正在忙碌着的人们。 那一场战斗的痕迹还停留在这座城阙的墙头地面,南渊带着清时与云定在城中逛了一圈,很快便有了判断。 这次出手的人不少,但是却看不出他们究竟是何种种族,唯一能够确定的是这群人所用的武器都是剑,这一点倒是与众人影响当中的烛明殿相去不远,烛明殿中的人,便全是以剑为武器的。 这些人的剑法很强,甚至强到了让南渊也不禁惊讶,若这出手的人真的是烛明殿,那么烛明殿的确有着能够让四大势力都为之忌惮的实力。 这些打斗的痕迹虽多,但能够让人做出的判断,也不过仅此而已,想要查出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那群人究竟是从何而来,又去了何处,还得另寻其他办法。 而想要查清楚一件事情,最快的办法自然是开口去问。 接下来的两天,南渊三人便找到了逐浪城中在那一战里受伤的人们,并向他们了解了当时的事情经过。 “我是当夜守城之人,逐浪城几千年了,从来没有出过什么事情,我们守城也不过是在城楼上面闲……呃,商议事情而已,所以也没有怎么在意,后来还是老严发现不对才叫我们去看,我们才发现城外有点不寻常的动静。” “我就是老严,他们几个家伙每天晚上都在城楼上看旁边醉红楼里的妞,天塌下来估计都不知道,别指望他们能告诉你们什么。当时发觉不对劲的是我,我正在城头巡逻,发觉城西的方向有很多火光,所以觉得有些不对劲。逐浪城西边是树林,那个地方平时没人会去,更别说燃那么多的火光。我就知道有问题,当时以为是起火了,我赶紧去找了其他人,让他们一起来看,后来才发现那些火光在靠近,然后我们就听见了妖骑的声音。” “那群家伙是真的可怕!当时我还在酒楼里喝酒,听到妖骑的叫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开窗去看,然后就看到一群穿着黑色斗篷蒙头盖脸的家伙正骑着妖骑在城里面到处杀人,我要不是早早地躲起来了,肯定也被他们给撕了!” “对!就是穿黑衣服的家伙……他们一剑就是一颗人头,要不是我爹将我藏在水缸里……我这会儿恐怕也已经……” “我从来没有见过那种剑法,他们的修为也很高,我们从小住在这种小城里,哪想过什么修炼,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可怕的家伙,那群黑衣服的杀了人还不肯走,还将人的内丹全都收走了,不知道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没错,那个胖子真的吓人,一拳一个活活打死了十来个穿黑衣服的人,他还威胁我要是再不跑就把我给吃了,我的腿就是这么摔瘸的。” 南渊听到这里,终于找出了一个跟别人显得格格不入的家伙,她打断了那人的话,出声问道:“你是说,你遇上了一名胖子?” 说话的伤者是一只干瘦的狐妖,他苦着脸捂着自己的伤腿,点头痛声道:“对,一个块头特别大,浑身都是肉的家伙,我怀疑他是头猪妖,他出手特别狠,那十来个穿黑斗篷的都不够他打的,没一会儿就倒下了。”他说完这话,有些神秘又有些小心翼翼地问道,“姑娘,那个胖子是不是就是烛明殿殿主?” 旁边的云定听见这问题,在抑郁了许多天后,终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清时:“……” 然后他成功的一眼瞪去让云定止了笑声。 “不是。”南渊适时摇头解释道,“那群被打的黑衣人便是入侵逐浪城的人。” 第16节 南渊说完这话,对那人笑到:“我想,应该是你口中的那名胖子救了你。” 第二十四章 南渊的猜测果然没错, 三人后来再去询问了一番,果然还有许多人注意到那日的战场中还有一名胖子。 那胖子在战场上到处奔走,救了一些人, 也揍了一些人, 他救的是逐浪城的人,而揍的自然便是那夜出现在逐浪城内的那群黑衣人。 那群黑衣人的实力已然是十分高强, 那个胖子看起来对付起他们却游刃有余,想来实力必然不凡, 而整个妖界当中, 他们还从未听说过一个实力如此高强的胖子。 一时间逐浪城一战的疑点, 便又落在了那名胖子的身上。 在南渊看来,他既然会出现在这个地方,并且一出现便是与黑衣人交手, 必然是早有目的而来,那么只要找到他,或许就能够查探到那群黑衣人,也就是烛明殿中人的行迹。 毕竟在这天底下, 要找一个实力高强的胖子,比找那些连面目都不知道的黑衣人要简单得多。 确定了这个目标之后,云定很快联络了狐族之人, 要他们帮忙搜寻这逐浪城四周,看是否能够寻到那人的踪迹。 谁知道这般过去了两天之后,却依然没有结果,时间过去这么久, 眼看着那胖子或许已经离开了狐族,云定心下焦急,却也没能够听到任何消息。 这天云定与狐族的来报的人交谈之后,便又吩咐了人回去仔细寻找,而自己则转身往回走去。 来到逐浪城后,三人一直是住在逐浪城中一处客栈当中,如今天色已暗,云定独自一人走在空荡长街之上,看着原本热闹的长街因为那一场战斗而变得冷清寂然,不禁心中慨叹。 然而便在云定这般前行落步之间,前方的街头处,阳光所不能及的暗角处,多了一道身影。 云定骤然停步,定定看着那道身影,苦笑着不知是该继续往前还是掉转身往后。 好在那人没有给云定做决定的机会,他直接负手朝云定走了过来。 云定无奈又不解的望着那人,而那个让云定心绪不宁的罪魁祸首却像是丝毫没有察觉到云定的异样,只瞥了对方一眼,淡声道:“跟我去一个地方。” 言罢,当即拂袖而去,留云定一人在后方看着他的背影。 眼看着那人身影远走,云定自然不敢违抗他的命令,长叹一声之后连忙跟了上去。他虽是乖乖跟着,但心中对于此人变脸的功夫,还是由不得一番腹诽。 这出现在此拦住云定的人,自然就是清时,他在南渊面前是一番乖巧温顺模样,在云定的面前却是冷肃漠然得像是连半句话也不肯多说,云定也不知哪个才是他该有的性子,但这些日子看惯了那个对着南渊撒娇的家伙,如今再对着他冷漠的样子,反倒是有些不习惯了。 清时看来并不在意云定在想什么,他一路带着人穿过街角巷尾往另一方云定所未曾熟悉的街道而去,倒像是对此地十分熟悉。 云定疑惑的看着他的背影,不明白他为何对此地这般熟悉,但看这样子,他应该不是第一次来这个地方。 路上实在是太过安静,云定实在是无法适应这样的沉默,忍了忍终于没忍住出声问道:“南渊姑娘呢?” 本以为清时不会回应自己,云定也没指望清时会说些什么,他干笑一声正打算自顾自将话说出去,却没想到走在前方的清时竟开了口道:“她出去了,还没回客栈。” 云定一怔,忘了要如何接话。 清时接着道:“我有事要你去办。” 果然不是叫他出来谈天这么容易,云定在心里暗叹一声,很快问道:“什么事?” 清时回头看了他一眼,却未立即回应,只道:“等到了,你就知道了。” 云定默然跟着清时,想看他到底在弄什么玄虚,两人穿过一道狭窄的巷子,终于在其中一户宅院前停下了脚步,云定看了那宅院大门一眼,本以为清时会带着他从那道门进去,然而谁知道清时却是微退半步,露出了另一侧的一扇木门。 那扇木门所通往的是另一处宅子。 清时没有说话,当先自那木门走了进去,云定连忙跟上,等进入宅中,定睛一看,才发觉先前清时为何会说出那样一句话。 等到了这里,看到了这人,云定立即便明白了清时的用意。 这是一间毫无特点的宅院,院子极小,四周有几处房间,院中栽着一棵不知名的树,就连这树所种的位置和枝叶的长势都显得毫无特点,然而不一样的是,这棵树的下面,站着一个人。 一个身形高大,脸庞浑圆的胖子。 不过一眼,云定便惊讶的睁大了眼睛,虽然从来没有见过,但云定几乎可以肯定,这就是让他们找了好几天的那个胖子。 云定猛然怔住,指着那树底下纵然穿着一身宽敞布衫却依然险些将衫子撑破的胖子,说话都显得有些不太利索:“这……这个人怎么会在这里?!” 清时神情平淡的来到那胖子面前,沉声道:“你来烛明殿这么久,就算没见过他,应该也听过他的名字。” “什么?”云定不解。 清时道:“他叫堆雪。” 云定:“……” 他没有忘,他记得很清楚,烛明殿当中的确有一个人叫做堆雪,此人是烛明殿当中除清时之外最有权力的人,然而他也如同烛明殿殿主一样是个神出鬼没的家伙,虽然当初云定能够来到清时的身旁办事便是此人所安排,但云定的确从来没有见过此人。 当初从烛明殿众人口中听到堆雪这名字,云定也有过许多猜测,但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个有着风雅名字的人,竟然会是这般模样。 云定满脸惊讶的样子落入了堆雪的眼中,他显然十分不满,当即皱眉道:“这家伙真的靠得住?清时,你就找了这么个家伙过来?” 清时对于堆雪的疑惑不置可否,他沉默着似是在思索着什么,片刻后才道:“你想问什么,我告诉你。” 这句话自然是对云定说的,云定如今满腹疑惑,正等着清时回答,他迟疑片刻,当先问道:“这个胖子是烛明殿的人,他当时出现在逐浪城那一战当中,却是对那群黑衣人出了手,所以入侵逐浪城的黑衣人不是烛明殿派的人,而身为烛明殿殿主的你也没有出手,是吗?” “不错。”清时点头。 云定头脑也不蠢,得到回应之后,很快又问道:“你要我来见这胖……这个人,告诉我这件事,是因为你也不知道冒充你们的人究竟是谁,所以想借狐族的力量调查此事?” 清时再次做出了肯定的回应。 “为什么不让其他人知道,这件事不是你们做的?”云定疑惑道,“这样不是让烛明殿树敌更多?” 清时微微挑眉,虽未开口,其中意味却已经不必多言。 云定看着他的神情,在短暂的惊讶之后也很快反应了过来,喃喃道:“没有人会相信,是么?” 不管真正出手的人是谁,但看来那些人原本的目的就是想将此事嫁祸于烛明殿,而烛明殿在妖界早有恶名,就算是想要辩解,也没有人会听他们说话。 清时点头赞道:“看来你跟着我姐姐过了一段时间,也变得稍微明白了点。” “……”云定发觉清时当真是不论何时都不忘夸赞南渊两句,他忽略了这句话,接着又道:“此事事关狐族众人的生死,不必你说我也会好好调查,狐族必然会找到真正的仇敌并将其手刃。” “那再好不过,我也少些麻烦。”清时随口说了一句,继而又吩咐了云定几句。 云定听着清时的安排,心中不觉又生出几分古怪的感觉来,他沉默良久,终于问出了自己心中一直以来的疑惑:“烛明殿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你创立烛明殿,究竟是为了什么?” 从前云定对于烛明殿殿主清时只有忌惮与恐惧,如今认识了南渊,也从南渊那处了解了关于她与清时的过往。但越是知道得多,便越是不解,当年南渊记忆中的清时,究竟是如何会变成现在的模样。 起初来到烛明殿,是因为狐王安排自己前来探查,云定心中不愿,却也无法选择。但如今他对于清时与南渊的故事有了了解,好奇心便是让他忍不住想要探究得更深。 对于云定的问题,这次清时没有立即回答。 他只是出神般看着远处,像是看着天际流云翻覆,又像是看着更远的目光所不可及之处,轻声道:“这不是你该问的。” 言下之意,便已经不愿再与云定多说,云定无奈之下只得作罢。 清时随后又交代了几句话,末了才终于道:“堆雪会在暗中协助我们调查,我们先回客栈吧,迟了姐姐要担心了。” 提起南渊,清时似乎又多了几分人气,不再如先前那般冰冷而不近人情。 而听得南渊的名字,云定也不禁好奇道:“南渊姑娘究竟去了哪里?” 。 南渊去了逐浪城的医馆。 逐浪城中伤势比较严重的人都被送到了此处,因为在听木山中随着神木尊者学过些治伤之术,所以南渊多少也能够帮上些忙,这两天里在云定与狐族人联络调查的时候,南渊也一直在往医馆里面去,一面替人治伤,一面从他们的言语间打探关于那天逐浪城中发生的一切。 然而南渊没有料到,这日她如往日一般来到医馆,却碰上了一些麻烦。 第二十五章 那日烛明殿攻入逐浪城之后, 有一名少年被人送到了医馆。 那少年是突然出现在医馆大门口的,也没有人知道他究竟是被谁送来的,他身上受着极重的伤, 胸口有一处深可见骨的抓痕, 竟像是有人要强夺他内丹,却又被人给及时阻止, 这才捡回了一条性命。 然而就算是这样,这少年却也依然昏迷不醒, 命在旦夕。 医馆中的大夫一直在用妖力替那少年续命, 然而少年的气息越来越弱, 谁也没办法说清这少年究竟什么时候会撑不下去。 这日南渊来到医馆的时候,便正见到一群人围在少年的床前,众人都是一副一筹莫展的模样, 看着那床上气息奄奄的枯瘦少年连声叹息。 问过之后,南渊才知道在不久之前,这昏迷了几天的少年突然之间醒了过来,然后便开始吐血, 他身上的伤口被再次撕裂开来,咳血怎么也止不住,众人救了他这么多天, 到底还是救不下了。 事情紧急,南渊也顾不得许多,当即上前道:“可以的话,能让我试试么?” “姑娘?”眼见南渊开口, 众人不由也是一惊。 南渊这几日来到医馆的次数不少,多数都是帮着端茶递水,然后与伤者们聊一些那日逐浪城一战发生的事情,她虽穿着普通,但相貌与气韵皆是不俗,众人虽然不知她究竟是什么身份,但也猜测过她会是妖界望族的大小姐,所以这会儿听到南渊这样开口,那医馆中的老医者不由道:“姑娘,想要治这伤势,恐怕得耗费许多妖力,若非有数万年修为的强者,恐怕很难……” 看南渊的模样,最多也不过三千年修为,众人自然不认为南渊有能力救人。 然而眼前是一条性命,南渊自是不打算放弃,她摇头道:“我虽没有万年修为,不过你们可以让我试试。” 性命攸关,众人除此之外也没有其他选择,那位医馆的老医者沉吟不过片刻,就侧身让南渊上前,低声道:“这孩子是咱们逐浪城城主的公子,城主为护众人已经战死,公子原本不知所踪,后来也不知是被谁救了回来送来医馆之内,如今他伤情恶化,我们救不了他,只能请姑娘试试了。” 南渊点头,这才明白原来这少年还有着这样的身份,她来到少年床前,抬起手,轻轻落在了少年的胸口之上。 少年胸前有一道伤口,因为方才那番动静,早已经被再次挣开,那伤口血肉模糊,还在不住往外渗血,南渊一手虚虚落在其上,掌心吐出洁白荧光,顿时倾覆在伤口之上,那道光芒轻盈柔和,仿若白日月光瞬时浮于整个医馆之间,众人置身于光芒之中,只觉这道气息磅礴却不失细腻,竟是一股精纯到了极点的妖力! 能够拥有这般妖力,南渊的身份与实力自然是极不简单。 一时之间,众人看着南渊的眼神也不觉有了变化。 也不知过了多久,少年身上的伤口渐渐止了血,原本狰狞的伤也在那妖力的作用下收拢了些许,眼见少年原本笼罩着一层阴郁死气的脸上总算有了点生机,南渊终于收回手来。而就在她收手的同时,那笼罩医馆的妖力也终于消散聚拢,最后回到了南渊的体内。 南渊回身向那老医者道:“应该没事了,不过他伤势沉重,恐怕要过上一段时间才能醒来。” 老医者连忙点头谢过南渊,南渊轻笑着摇头,继而又道:“我有些事情想向先生打听。” “何事?”老者不解。 南渊问道:“你之前说过,这少年是城主家的公子,能不能对我详细说一下城主府那日的情况?” 老者当即点头答应下来,南渊展现出了这般实力,他自然是有问必答,南渊很快也弄清楚了当时的情况,而她查探了那么多天,也直至此时才将当时所发生的所有事拼凑完整。 当初烛明殿攻入逐浪城中,遭受袭击最为严重的,便是城主府,城主府中几乎无人生还,城主更是身中数剑身亡,被人夺去了内丹。联系当夜所发生的一切事情,南渊几乎可以断定,烛明殿那群人来到逐浪城,所为的正是逐浪城城主,或是城主宅邸当中的某个人。 而那一战当中,城主府中唯一活下来的,只有那名身受重伤的少年。 “他们究竟是为人,还是为事?”听完一切之后,南渊喃喃自语,却不明白逐浪城的城主如何会招惹上烛明殿之人。 第17节 而就在南渊此言落下之际,一道声音自旁传来,回应了南渊的问话:“我猜,既是对人,也是对事。” 南渊听得这道声音,当即回头看向说话之人,微微惊异道:“师兄?” 说话的青年踏着步子自屋外走进来,一袭布袍又破又旧,长发却梳得一丝不苟,正是南渊的二师兄银蜂。 自千山岭一别之后,银蜂带着听木山在山中获救的众人回到了听木山,却没有想到不过短短一个月不到的时间,两人便又再次见面。 “师妹,好久不见了。”银蜂毫不客气的在医馆中找了个地方坐下,咧嘴笑到,“没想到你也在这里。” “师兄来此所为何事?”南渊问道。 银蜂视线在医馆中四下扫了一圈,摇头道:“自然还是老事情。” 之前南渊会在千山岭遇上银蜂,因为银蜂正在千山岭中调查与烛明殿有关之事,却没想到当时他们非但没遇上烛明殿的人,还撞见了一堆的麻烦,最后银蜂只得先将烛明殿放在一边,将其他人送回听木山。如今该做的事情都已经做完了,银蜂自然要继续开始调查,于是自然便也来到了逐浪城。 如今两人都为烛明殿的事情来到此地,许多事情便方便了不少。 “师兄可有查到什么新的消息?”南渊选择了最简单的方式,直接开口询问。 银蜂无奈叹道:“师妹啊,我忙了好多天才查出这么点秘密,结果你一开口就全问了。” “也许我可以帮得上些忙。”南渊笑到。 银蜂摇了摇头,干脆坐到了南渊的身旁,无奈道:“罢了罢了,谁让我是师兄,自然应该照顾师妹。” 南渊含笑点头,等待着银蜂开口。先前那老医者虽不知银蜂究竟是谁,但知道南渊实力不凡,这人既然是南渊的师兄,自然也不是什么简单人物,于是很快让小童替他斟了茶来,银蜂也是毫不客气,兀自接过茶喝了一口,这才对身旁的南渊低声道:“这次我从听木山过来的时候,顺道遇上了些以前与烛明殿打过交道的势力,查到了关于那个烛明殿殿主的一点事情,师妹你猜是什么?” 南渊没有开口,等待着银蜂揭晓。 银蜂无趣的摇了摇头,这才又道:“你看那烛明殿殿主有多大年纪?” “能够建立烛明殿这样的势力,并在短时间内发展到与四大势力抗衡,烛明殿殿主必然城府极深,实力也极强。”南渊这般说着,只是立即又道,“但师兄既然这样发问,那么真相肯定十分出人意料,我猜那烛明殿殿主若不是年龄比旁人所料要大许多或者小许多,师兄不会有此一问。” 银蜂托腮皱眉道:“师妹,你这样我很难跟你聊下去。” “师兄,还请直说吧。”南渊道。 银蜂觉得南渊大概只有对那只小花妖才会充满了耐性,否则不论跟谁说话都是直奔主题,他摇头叹了一声,终于道:“我听说,那家伙如今还不到两千岁,认真算起来,恐怕也才一千五百岁左右。” “一千五百岁?”南渊低声问了一句。 银蜂挑眉:“是不是很惊讶?” 南渊没有去应银蜂这话,而是接着道:“跟清时差不多年纪。” 银蜂道是这师妹果然几句话离不开那只小花妖,他点头调笑道:“是啊,都是差不多的年纪,你们家小花妖还在缠着跟姐姐撒娇,人家却都已经建立烛明殿大杀四方了。” “我却觉得清时现在这样挺好的。”南渊这般答了一句,心里却依然在意那烛明殿殿主的事情,“一千五百岁在妖界不过还是个才会化形不久的小妖,又怎么会有这样强大的实力?那个烛明殿殿主究竟是什么人?” “我查不到他的来历,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他这般年纪就有了这样的修为,肯定有不对劲的地方。” 南渊抬眸看向银蜂。 银蜂话音一顿,继而沉下脸俩,低声道:“相传许多年前,妖界中流传有一种夺人内丹修行的恶毒法子,那种法子能够让人夺得别人的修为,并在短时间内成为强者而不用日积月累的修炼。不过使用那种法子,需要许多内丹,也就是许多条性命。” 那种办法,南渊曾经听说过,那是妖界的禁忌,是绝不能够允许的事情。 南渊喃喃道:“师兄认为烛明殿殿主是用了这种办法,才会拥有今天的实力?” “不然以他的年纪,这么强的修为是从哪里来的?”银蜂觉得此事十有八九如自己所料。 南渊沉默片刻又道:“可是这种办法,太过残忍,据说那修炼者也要经历极大的痛苦。” “师妹。”银蜂轻笑一声,似是喟叹,他幽幽道,“有时候人到了绝路,便什么都顾不上了。” 第二十六章 “师妹, 你忘了这次逐浪城一战,城中众人的死状究竟是如何么?”银蜂说到此事,回头再次看向南渊道。 南渊当然没有忘记, 她心中十分的清楚:“所有死者的内丹皆被人挖走。” 如此说来, 银蜂的猜测很有可能就是真相。 “只是为什么是逐浪城,为什么是城主府?”南渊依然不解, 纵然是烛明殿要夺人内丹,要做出这种事情, 但为什么会选择这个与世无争的小城。 对于南渊这个问题, 银蜂却像是早有所料, 他一手将茶杯放下,杯底触碰着木桌发出轻微的声响,他指节在桌上敲了敲, 低声又道:“这就是我所调查到的第二件事情,我正打算告诉你。” 南渊这才知道,银蜂这一趟前来此地,所做的准备远比她所想象的还要充足。 这回没有等南渊主动开口询问, 银蜂便道:“我虽查不到烛明殿殿主的来历,却查到了烛明殿中其余人的来历。” 南渊微有些惊讶,不得不说银蜂办事向来出其不意, 而这也是神木尊者会让银蜂出手调查此事的原因,他有许多方法能够查出自己想要知道的真相,此法不同,便换另一种法门, 总能够达到想要的目的。 银蜂挑起眉峰,好笑的道:“这不是什么难事,因为这件事情当初在妖界里面闹出过不小的动静。” “在两千多年前,逐浪城的城主在一次出游当中,捡到了一只生得十分离奇古怪的小兽。”银蜂悠悠道,“那小兽还不会化形,修为也低,城主觉得它有意思,就将它带回了家中。谁知道后来一番查探之下,才知道这小兽是一只十分珍奇的异兽。” 银蜂说到此处,别过脸看着南渊道:“那异兽虽不如我们四大妖兽身份特殊生来便有无上实力,不过的确是个很少见的小家伙,逐浪城主好不容易捡了个宝贝,自然将他留在了府中,从此以后便有许多人慕名想要来见这异兽。城主于是干脆给这异兽做了个铁笼子,将它关在笼中供人观赏。” “如此多年过去,那异兽就成了城主府的玩物,成天被众人亵玩,想来日子过得也并不舒服。”银蜂说到此处,终于笑到,“所以后来有一天,那异兽终于在因缘巧合之下掏出了铁笼,逃出了城主府。而他逃脱之后,很巧的进到了裂云城之中。” “裂云城?”南渊出声问道。 银蜂解释道:“一个住着妖界四族中各种逃犯的地方,是妖界里面著名的凶城,不过如今那座城已经成了空城。” 南渊心中隐隐有了猜测,银蜂随之笑到:“当初的那只异兽,后来在裂云城中学会了化形,更习得了不少妖术,成为了妖界中的强者。他就是如今烛明殿中的副殿主,他的名字叫做堆雪。” 南渊道:“那只异兽是烛明殿中人,那么当初的裂云城……” “不错,我猜测烛明殿的前身应当便是裂云城,而如今烛明殿里的人,就是那些被四大势力通缉过的家伙。”银蜂舒展眉眼,说出最后的结论,替这段推论做下了总结,“那个叫堆雪的家伙当年在逐浪城受过那般气,你说他能不对逐浪城出手?” 一切总算说清,但南渊心中却总有疑惑未曾解开,这时候医馆中一些人已经开始收拾东西离开了,南渊抬眸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终于起身道:“我这么久没回去,清时该担心了。” “你们住在哪里?”银蜂也跟着站起身来,他来到窗前看着那转瞬之间已经笼罩上了阴云的天空,无奈道:“正好我刚来也没有住处,不如与你们住在一道,也好有个照应。” 南渊也正有此意,这便点了头带着银蜂一道离开了医馆,回到她原本住着的那处客栈当中。 两人走进客栈的时候,暮光已经完全脱去了颜色,密布的层云里面开始降下透着阴冷的细雨,好在两人回来得早,没有被雨水所淋湿。南渊回来之后并未立即回到自己的房间,而是推开了隔壁的房门,然而叫南渊心中诧异的是这房中空空荡荡,却是一个人也没有。 “小花妖住这里?”银蜂适时走了过来,懒懒问了一句,光看南渊如此在意的模样,就知道肯定是跟清时有关的事情。 南渊点头,朝着房间未曾关上的窗户外望去一眼,喃喃道:“下雨了。” “反正他是颗……是朵花,淋雨也没什么大不了。”银蜂毫不在意。 南渊摇了摇头,找了把伞很快到了客栈大门处,正欲出去,便见清时与云定正从外面回来,细雨朦胧而下,将长街笼罩于薄雾之中,南渊不待犹豫,撑伞上前,替清时遮了细雨。 。 回到房间之后,清时才刚换上干净的衣服,南渊便走了进来,扬了扬手中干净的布巾朝清时笑笑。 两人从前相伴而行的经历让清时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于是当即乖乖在凳上坐下。南渊合上房门,回身来到清时面前,开始用布巾轻轻擦拭他的头发。 因为淋雨的缘故,清时早已经解开了长发,微湿的头发披散于身后,漆黑柔软长及后腰,南渊动作轻柔的擦拭着,不禁笑道:“我记得刚遇到你的时候,你头发才到这里。”她这般说着,在清时的颈后比划了一下。 清时刚换上的衣服又被那长发润湿了些许,南渊回身又拿起外衫替清时披上,这才重又问道:“先前忘了问,你与云定公子去了哪里?” “去逛街了,云定说这逐浪城街上有一间酒楼的菜挺不错。”似乎是南渊擦拭的力道太小,弄得清时有些痒,他忍不住笑了起来,往后缩了缩才连忙捉住南渊的手,阻止了他的动作,“姐姐,有空我带你去尝尝。” “云定公子不会是带你喝酒去了吧?”南渊怀疑道。 清时连连摇头,南渊闻到他身上并无酒味,这才松了口道:“现在逐浪城里不太平,不要到处乱走,也不许跟着云定公子去喝酒……”话音落下,南渊看着清时已经成长得比从前宽阔的脊背,想了想改口道:“你现在长大些了,但也不能多喝,每次只能喝一杯好了。” 清时眨了眨眼,忍笑点头,南渊说完这些事情,顿了片刻又道:“今日师兄对我说了一些事情。” “嗯?”清时轻轻应了一声,慵懒的声音显得有些软糯。 南渊放下布巾,轻轻替清时梳理一头长发,一面道:“到今天我才知道,原来那个我们一直追查的烛明殿殿主,竟然与你差不多年岁。” 清时微微垂眼,南渊站在他身后,也不知他是否在认真的听着自己的话,南渊说完这话良久也没有听见清时的回应,她轻轻抿唇,接着又道:“不过你们两个年岁差不多,其他地方却是天差地别。” “是吗?”清时终于回应了南渊的话,他回眸抬起头来,似是好奇的向南渊问道:“银蜂师兄说了些什么?” “烛明殿殿主的修为深不可测,师兄说他应是用了妖界禁忌的阴损法子,靠夺去旁人的内丹提升自己的修为。”南渊声音平静,摇头又道,“我本认为应该不会有人去用那种害人害己的法子修行,但师兄说,有时候人被逼上了绝境,就什么也顾不上了。” “我想不明白。”南渊说到此处,不觉往清时看去,“清时,如果是你,身处绝境,你会用那种方法么?” 清时微不可见的怔了怔,他自南渊的手中接过湿润的布巾,却未立即放下,只紧紧拽在手中,布巾被拽出纵横的褶皱,他仿若未觉,视线毫无焦点的看着前方,犹如一具精致却毫无知觉的木人。 南渊问完那问题之后,却像是并不如何在意答案,开始转身收拾起桌上的东西,待回过身来,才见清时依旧是那副动作,只是微微抬起了头,与她对视在一起。 两人视线交错间,窗外的雨滴坠下已经响过了一声又一声,声声落下,寒风入窗。 南渊侧身去关窗,动作间才听得清时声音轻浅道:“不会。” 得到回应,南渊回望,便见清时脸色微白坐在原处,喃喃笑到:“当然不会。” 南渊轻声道:“脸都冻白了,快去休息了。”她说着替清时拢了拢身上披着的外袍,一面动作一面若有所思道,“如果是我,我也不会,这天底下总没有绝人之路,就如同当初我在绝路上——” 说到此处,南渊停下话音,却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就像她当初在绝路的尽头,遇见了清时。 这些话南渊自然是没脸直接对着清时说出来,她替清时拨开颊边一缕发,这才起身道:“我要回房间去了,你早点休息。” 离开清时房间之后,南渊便也打算休息,谁知出门之后才看见不远处云定与银蜂二人正在交谈,她于是也走了过去,银蜂见她到来,于是道:“师妹,刚才我已经将烛明殿的事情告知了云定,他答应调用狐族的力量来帮我们。” “也好。”南渊与银蜂同属听木山,相互自是已经了解,不必询问她便已经明白了银蜂的意思。 逐浪城城主府一家全无活口,只剩下一个被神秘救下的城主少爷,如果那群烛明殿的人目的真的是他们所料的那般,那么他们迟早还会再来取走那位小少爷的性命。 而他们如今需要做的事情,就是等。 第二十七章 等待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但却可以选择做些事情让它显得不那么漫长。 比如现在。 南渊一行人为了保护那位城主家的公子,如今都已经搬到了医馆当中,南渊忙碌着替医馆中的老医者治病救人, 清时便也跟在一旁帮着干活, 另一边银蜂不会救人也不会照顾人,只得在旁拉着云定说话。 “你真的认为, 那个堆雪会专程带人来杀这个孩子?”云定轻瞥着银蜂,忍不住出声问道。 事实上那日被清时带出去见过了那个胖子堆雪之后, 云定已经知道了其中一些隐情。当时逐浪城中真正发生的事情, 恐怕与银蜂所料差别极大。至少他知道, 当初对逐浪城出手的那群人,的确不是烛明殿中人,相反, 出手救人的那个胖子,才是真正的堆雪。 虽然这样的真相让人有些意味不明,云定也不知道堆雪为什么要出手救人,但事实确实便是如此, 他心中知晓真相,却不能够说出来,实在是堵得难受, 只能够靠着旁敲侧击的办法,希望能够让银蜂稍微理解到一点自己的意思。 但看样子,银蜂丝毫没有理解他的意思,只道:“整个城主府的人都死了, 你认为他会放过这唯一剩下的人?” 第18节 云定无奈摇头道:“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他是来救人的,也不是来杀人的?” 银蜂听得这话,当即用古怪的眼神看他道:“你认为烛明殿会做好事?” 云定:“……”说实在的,连他自己都不信。 他轻轻叹了一声,道是没有办法将此事说清楚,便终于放弃,开始与银蜂聊起了别的事来。 银蜂虽居住于听木山上,但常年来却一直四处办事奔波,去过的地方自是不少。而云定在狐族当中也是最受狐族重用的年轻人,满妖界的行走自然是少不了,两人交谈起来话题不断,竟不觉也忘记了时间。 另一方清时正在替南渊递茶,听到两人的交谈声,回身看了一眼才不禁笑到:“他们两个看起来聊得不错。” “师兄倒是又交了一个朋友,他行走妖界,朋友遍天下,好像跟谁都能聊到一块。”南渊也笑,她轻抿了一口茶,将茶杯送回给清时,低头一面以妖术替人治伤,一面低声问道:“你呢?” 她虽未言明,清时却知道她是在对自己说话,清时轻轻应了一声,却不知南渊所问为何。 南渊声音温软柔和,出声问道:“这么些年,你在这妖界,除了云定公子,你应该还有其他朋友吧?” 清时想了想,轻轻颔首。 南渊笑到:“若有机会,真想见见你的朋友们,这些年多亏他们照顾你了。” 清时目光微黯,却是没有立即应答,只盯着手中茶杯,看着杯中茶叶沉浮的轨迹,低声道:“只怕姐姐不喜欢他们。” “为什么,难道他们教唆你喝酒了?”南渊随口问到。 清时连连摇头,两人交谈半晌,这名伤者的伤势也处理得差不多了,南渊站起身来,扶着那名伤者离开房间,这才见外面天色昏暗,已经又到了夜幕降临的时候。医馆中的人已经少了许多,留下来的都是没有亲人照料的伤者,或是至今仍昏迷不醒的重伤之人。 比如如今躺在最里侧屋中的那名少年。 南渊来到屋中,看着依旧昏睡不醒的少年,附身再次开始以妖力为他疗伤。 清时安静守在一旁,听得南渊道:“这人就是城主府家的公子,他的名字叫做白锦,我听师兄说起过堆雪与城主府家的恩怨,但那时候白锦才刚出生不久,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这段恩怨,本不应该将他牵扯进来的。” 清时问道:“他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今晚,或者明天。”南渊道,“我用妖力替他疗伤,其实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按说这两日就该醒来。” 说到此处,清时不禁问道:“姐姐为何会想到与神木尊者学医术?” 南渊笑笑,没有立即回答,清时正欲再说什么,却突然一怔,似有所觉,随之凝重了神色。 就在他反应的当下,南渊已经有了动作,她很快来到窗边,推开窗户往外看去。 同时,房间之外的医馆大堂当中,云定与银蜂还在交谈,适时医馆外妖气如狂浪般袭来,银蜂止了脸上的笑意,敲了敲桌子道:“看来我们要等的人来了。”他眸光沉暗复杂,感觉到外面的动静,很快又道:“看来不止我们在等他,还有别的人也在等。” 云定此时也已经站了起来,他惊疑的盯着银蜂,口中喃喃道:“不可能。” “什么不可能?”银蜂见状皱眉问道。 云定犹自不解,却是不能够开口对银蜂解释。 银蜂要等堆雪来杀人,云定却知道堆雪根本不是杀逐浪城中人的真凶,就在不久之前,他还随着清时一道见过那个叫做堆雪的胖子。那时候清时还特地嘱咐过堆雪,绝不能够靠近医馆,绝不能够来见那位城主家的小公子。 若他真的听从了清时的吩咐,绝不可能在这时候出现在这里。 然而就在云定心中百般不解之际,银蜂已经一把将医馆的窗户给打开了来,他挑眉道:“真的那么搞不懂,不如亲自看看就知道了。” 。 这间医馆是逐浪城中最大的医馆,为了能够让伤病者有一处安静的修养所在,医馆四周十分清净,并未有住户。医馆的正前方是一处宽阔的长街,街边的摊贩早已经收摊,四处门窗街是紧闭,来往素来也不见行人。然而这个时候,南渊等人往窗外看去,却见那长街之上,竟有无数黑影攒动,夜幕之中未有灯火,南渊目之所及,能够见到的只有一群黑衣之人,还有置身于一片黑衣人中央的白衣者,那人正以一人之力独对数十名黑衣人。 虽然因天色的关系,视线变得模糊不清,但那人群当中的人却是异常显眼,因为他的体型或是旁人的两倍。 那人是个胖子,这么些天来,南渊等人一直在找一个胖子。 “那个人……是谁?”南渊喃喃自语,皱眉看着眼前的情形。 而就在南渊身侧,清时一手落在窗沿之上,指尖已经因为用力而微有些泛白,他凝目看着那长街中交战的两方人马,看那白衣胖子用超乎旁人想象的灵活动作穿梭于人群之间,神情却并不轻松,反而越见凝重。 两方交战之间,忽有落叶随风飘入战场之间。 那片落叶像是一只飞旋的蝶,轻盈而飘扬,穿过战斗中众人的袖风衣袂,最后轻轻落在了白衣胖子的肩头。 便在落叶触身的同时,异变骤然生起。 那白衣胖子仿若顷刻间承受了万钧之力,身形顿时剧颤,朝着身后猛然退去。而便在他的肩头,那处树叶落下的地方,骤然爆起一捧血花,那胖子面色随之变得煞白无比,仓促疾退间一把抽剑拄于地面。 地面与剑锋相接摩擦出刺耳声响,胖子手中的剑深入地面,却依然无法抵消那后退之势,剑锋在地面划出一道极深极长的裂痕,直至那人后背抵靠于身后墙面,两者相撞发出轰然震响,方才止住。 白衣胖子瞪红了眼,咬牙抑制着口中呕出的鲜血,直直往前方看去。 黑衣人群的中央,出现了一名身着红衣的女子。女子生得明艳动人,肤色雪白,一双唇却是泛着黑紫之色,虽是美艳,却如蛇蝎,叫人不敢生出亲近之心。 “你果然来了。”女子冷眼看着那胖子,语气中满是笃定。 那胖子轻咳一声,捂着胸口靠墙倒了下来,仿佛刚才的交手已经耗了他半身力气,他虽是无力,却依然死死盯着那女子道:“你也果然来了。” 两方交手,南渊虽不解二人身份,却知道这一番在等待着的,恐怕本就不止他们一行人。 交战中的两方丝毫没人理会医馆中的众人,那女子听得胖子的话,冷笑一声便又上前,掌中忽现五枚红叶,飘摇着随风再度落往那胖子身侧。 胖子方才与那群黑衣人一战,又受先前那记袭击,如今早已经失却了力气,强撑起身子要再战斗,却是已经难以为继。眼见那攻势再至,胖子避无可避,便是血光再溅之景象!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那五枚红叶,在靠近胖子身侧的瞬间,竟诡异的停了下来。 夜风席卷,长街上尘埃飞拂,不知是何处的窗纸被吹得沙沙作响。 但那五枚红叶却就此停住,停在那胖子的面门处,不再往前,也未曾落地。 女子目色微寒,很快找到了方向,转身往身侧医馆大门处看去。 医馆之内,南渊已经快步走了过来。清时默然跟在她的身侧,目光所及却非黑衣人与那名女子,而是那名白衣胖子。就在他们身后,银蜂与云定也同时行来。 “何人?”女子望向众人,不悦道。 其余人的身份不好说,云定苦笑一声,只得站出来道:“我们奉狐王之命,前来调查逐浪城遇袭一事。” “狐族人?”女子将眉梢微微挑起一个弧度,像是不经意的笑了出来,眼底却不带半分笑意,她寒声道:“既是狐族人,为何要阻我?” 南渊蹙眉不语,银蜂出声问道:“此言何意?” “我听说你们狐族人与烛明殿素来便有恩怨。”女子垂目瞥了倚墙而坐满身狼狈的白衣胖子一眼,淡淡道,“这个人就是烛明殿副殿主堆雪,你们为何要阻止我杀他?” 第二十八章 这个人就是烛明殿副殿主堆雪。 此言一出, 毫无疑问南渊等人也经历了如之前云定一般的惊讶与不解。惊讶于烛明殿的副殿主原来是这般模样,也不解与他为何会以这样的情况出现在众人面前。 堆雪的身上毫无疑问已经受了伤,然而南渊却细致的从刚才他们的那一战中发现,就在交手之前,堆雪应该已经受过伤,且伤势绝对不轻。所以方才那一战,堆雪分明发现了那枚落叶的不对,却没有办法闪躲。 所以这位烛明殿的副殿主,才会这般轻易被制服在此。 只是眼前的情况,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群人突然出现袭击堆雪的又是谁? 似乎是料到了南渊的疑问, 先前那女子往前一步,来到了重伤的堆雪面前, 冷眼盯着靠墙而坐狼狈**的胖子道:“我们是蛇族之人,奉命追杀此人, 如今终于在此地将他给捉住, 还希望你们狐族不要阻拦, 好让我们将他带回去复命。” 堆雪听着这番话,不知为何笑了出来,他咧嘴笑着, 口中涌出一口鲜血, 目光却是凶恶而毫不遮掩的与那蛇族女子对视。 蛇族女子骤然抬手甩了那人一巴掌, 清脆的声音响彻在夜里, 她收回手, 随之往南渊等人看来,似乎是在等待着南渊的决定。 南渊看着眼前情景,难以做下决断。 身侧清时轻轻捉住南渊的手,似有不忍,摇头道:“姐姐……” 南渊闻声回望清时,正欲开口,那侧蛇族女子便又开了口道:“烛明殿作恶多端,在妖界惹下无数是非,杀害无数人命,你们护他是作何意?” 这的确是没有道理的事情,南渊等人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位烛明殿副殿主,断然没有开口留人的道理,且若此人当真是烛明殿的人,让他被蛇族人带走也非坏事。南渊转念间已经做下了决定,她扣住清时手腕,拉着人侧过身子,轻声道:“我们也是为调查烛明殿而来,如今烛明殿的线索都在这位堆雪副殿主的身上,不知可否让我们询问一番。” “这个可不行,人是我们抓的,处置自然也由我们。”蛇族女子见南渊已经没有了要阻止的意思,于是也收回了掌中红叶,接着道,“不过剿灭烛明殿,不是一家之事,你们放心就是。” 言下之意,便是此时不愿让狐族插手。 南渊与银蜂对视一眼,知道四族之间看似安宁无事,内中却是风起云涌,南渊等人自是不能够因为此事为狐族与听木山招来蛇族的敌意。沉默片刻之后,银蜂无奈颔首,南渊这才终于点头道:“我明白了。” “清时,我们回医馆。”南渊牵着清时的手,转身便要回去医馆。 清时这次却没有立即跟在南渊身后离开,他站在原地,视线落在了堆雪的身上,神色莫名。 那群黑衣人已经将堆雪给围了起来,开始替他身上套上禁制要封锁他浑身妖力,他自黑衣人的包围中抬起头来,越过人群向清时投来目光,然后哂笑一声,微不可见的摇了摇头。 清时明白了他的意思,他眼睑低垂,回握住南渊的手,指尖泛着凉意,他却无知无觉,只转身往医馆走去。 南渊与银蜂早已经达成了共识,云定如今代表着狐族,自然更不能够开口,只得也跟随着众人一道返回医馆之内。医馆中有几名伤者还未睡下,好奇的站在门边打量着此情此景。老医者眼见南渊回来,才压低了声音问道:“南渊姑娘,这……” “已经没事了,不必担心。”南渊笑了笑,合上医馆大门之前最后看了那长街一眼,正见到那蛇族女子将白衣染血的堆雪自地上拽起,毫不客气的扔到身后黑衣人之间,众人将他团团围住,带着往长街另一头而去。 夜幕与冷风之中,那人似乎回头望了一眼,不知在看谁,眼里隐见笑意。 南渊被那笑意搅得心头微乱。 不过多时,那群人便带着堆雪彻底消失在了长街的尽头,银蜂皱眉道是此事显得有些古怪,南渊亦是点头,虽然说不清究竟是哪里不对,但堆雪的神情与最后那个笑意,却让南渊心中介怀不已。众人于是回到了里屋中,便要再细谈蛇族的事情。 蛇族在四族当中是最为特别的,他们与狐族素来恩怨不少,近来却不知为何突然沉寂了下来,从不出现在众人视野当中,今日能够在此地见到蛇族之人,不论是银蜂还是南渊或多或少都有些惊讶。银蜂是行走妖界见闻最多的,很快将自己知道关于蛇族的事情告知了众人,但消息却也都是只言片语,丝毫没有起到什么作用。众人唯一知道的是,蛇族对于烛明殿的兴趣,似乎比其他三族都要大上许多。 交谈至此,银蜂还要继续说些什么,南渊却是突然注意到了角落处的人。 “清时?”南渊问道。 清时这次破天荒的没有站在南渊身侧,而是独自待在窗边,他心不在焉的听着众人的谈话,直至此时南渊开口轻唤,他才回眸过来。 “怎么了?”南渊关切道。 清时摇了摇头,忽而想起了什么一般,低声道:“聊了那么久你们应该渴了,我去替你们倒茶。” 南渊没有多言,在她看来清时与狐族蛇族未有接触,对于他们如今交谈的话题没有兴趣也是自然,倒不如让他去外面透透气。 清时说完这话转身离开了房间,银蜂看着他的背影消失于屋外拐角处,不觉挑眉笑到:“不喜欢听正事,还真是小孩子。” 南渊没有接话,只转而接着方才的事情问道:“师兄,你说……” 她话音未能落下,身侧却突然传来了一个微弱带着哭腔的**声,南渊微微一怔,这才记起他们如今是在住着伤员的屋子里交谈,而这屋中所住的伤员,正是不久之前在逐浪城一战中身受重伤至今未醒来的城主家小公子白锦。 如今这突然传入耳中的声音,便是自那小公子的口中逸出。 “他醒了。”南渊顿时站起身,来到白锦床边,银蜂与云定也很快跟了过来,果然见白锦正蹙着眉头,似是十分痛苦的缩着身子,口中喃喃念着什么,似乎是正在经受着梦魇的侵扰。 南渊轻轻握住对方手腕,以妖力平复着他身上伤痛,轻唤道:“白锦少爷?” 第19节 在南渊的连声低唤之下,重伤的少年终于平复了些许,只是一双眉仍紧紧皱着,不久之前的逐浪城一战必然为他带来了难以磨灭的伤痕,南渊看着这少年,不觉便想起了从前的清时,话语中声音不由更加柔和下来。 便在这声声轻唤之中,少年眼睫颤动着,终于缓缓张开眼来。 对视的瞬间,南渊觉得那人的眼神,不该是属于少年的眼神。悲恸和沉重充满了那双眼睛,那就像是一潭深水,倒映了不久之前发生在少年身上的那一场噩梦。 “白锦少爷。”南渊再次出声,唤出了少年的名字。 少年像是自方才那一瞬的失神中惊醒过来,他紧紧盯着南渊,忽而喑哑着嗓音艰难问道:“阿雪呢?” “他还活着吗?他在哪里?你带我去见他好不好?” 白锦一字一句的问着,匆匆忙忙担忧而惶恐,双手紧紧拽住被角,竟是不顾伤重的身子便要坐起身来。 南渊心绪繁复,却没有回答白锦的问题,她无法回答这些问题,她只能轻轻按住少年直欲坐起的身子,低声将这些天来发生的事情告知白锦,并冷静道:“你是被人送来医馆的,人们发现你的时候你已经昏迷了,身边没有别人,是医馆里的老大夫救了你。我们是奉狐王之命来调查逐浪城一事的,若是可以的话,你能不能告诉我们当时发生了什么,或许我们能够帮得上你。” “那你们能带我去见阿雪么?”白锦一把捉住南渊胳膊,重伤初醒的少年还未恢复太多力气,只是这一拽却是不肯松手,他咬牙道,“求你带我去见他。” 南渊与身旁银蜂云定对视一眼,心中同时升起疑惑,她旋即问白锦道:“阿雪是谁?” 白锦一怔,喃喃道:“他的真名,应该叫……堆雪。” 第二十九章 逐浪城地处偏远, 虽然是个小城,但城主是个喜欢云游四海,搜罗天下各种有趣事物的人。 他早年间去过许多地方,也结识了许多朋友,极少归家。是以虽然成家, 却一直未有子嗣, 直到后来某天, 他在路上捡到了一只异兽。那异兽乃是整个妖界都不曾有几人见过的珍奇异兽, 逐浪城主知晓这异兽的身份之后,当即将它关在了家里, 时时守着,日日看着, 生怕被人将这宝贝给夺走了。 从此以后,妖界中总有许多人来到此地观赏异兽,逐浪城主也不再日日外出,而是安心待在了家中守着这笼中的异兽。 这般过了许多年, 逐浪城主的孩子终于出世了。 逐浪城主是个很矛盾的人, 早年四处漂泊,从未想过子嗣, 但有了子嗣之后,心中却顿时有了记挂。那时候逐浪城主对于异兽的新鲜劲头也已经过去了, 每日来看异兽的人也少了, 逐浪城主便不再日日守着那异兽, 将它关在了后院的笼中, 改为日日守着自家孩子。 城主家的小公子白锦是个十分招人喜欢的小家伙,生来爱笑,总惹得大家满堂笑语,渐渐地旁人也就将后院笼中的异兽给淡忘了。 小公子天资聪颖,不过短短两百多年就能幻化出人形,虽还是个稚嫩小童的模样,却已经开始满院子四处乱走,有时候婢女回头片刻,便不见了小公子的踪影。 一次十分偶然的情况,白锦在后院中瞎转,不慎撞开了后院一处紧锁的大门,然后他在那间沉暗无光灰尘堆积的房间里,见到了被关在笼中的异兽。 那只异兽的眼中早已经失却了生机,它缩在笼中,毛色毫无光泽,沉寂若死。 白锦就着门缝里透进的光仔细看他,喃喃问道:“你是谁?” 房间里依旧安静,异兽动也不动,仿佛早已经死去。 白锦扒着铁笼蹲了下来,又问:“你在做什么?” 异兽终于有了动静,它趴在原地,瞥了白锦一眼,用沉闷的声音道:“等死。” 年幼的白锦还不懂这两个字的含义,他只知道这笼子里的家伙终于有了回应,他很开心,于是咯咯笑道:“我叫白锦,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名字。” 简短的回应之后,异兽再不愿搭理白锦。 然而白锦却不死心,这是一个能够与他说上话的家伙,白锦称他为朋友。在被婢女找到并带回去之后,第二天,他又悄悄的来到了这里。接下来许多天里,白锦每天都会来,有时候带着些小玩意儿,有时候带着糖果,他将那些东西分成两份,一份堆在自己面前,一份送进了笼子里。 “这些给你,你陪我玩好不好?”白锦睁大眼睛看着异兽,满怀期待的问道。 异兽似乎打定了主意不理睬这个小家伙,缩在角落里闭目假寐。 白锦犹豫了许久,最后满脸痛惜的从自己面前的那堆东西里又拿出一块糖来,塞进了异兽的笼子里,“多给你一块糖,你陪我玩好不好?” “不好。”异兽终于不耐的开口,起身瞪着眼前的小鬼道,“你放我出去,我就考虑陪你玩。” 这本是一句戏言,谁知第二天,小家伙竟真的偷来了牢笼的要事,将异兽放了出来。 “现在你可以玩了么?”小家伙邀功似的扬着脸朝异兽笑到。 异兽踏出笼子的时候还有些恍惚,得到了多年来求而不得的自由,它站在笼外,怔怔看着这个截然不同的广阔世界,良久方才收回眼,俯身对那个笑得满脸天真的小鬼道:“我不能陪你玩,但我会回来找你的。” 说完这句话,异兽没有任何犹豫,很快转身离开了这个囚禁他无数年月的地方。 因为被骗走了一块糖,还失去了唯一的朋友,白锦哭了许久,甚至还被逐浪城主罚跪过两天。 而这些事情在很长的时间之后,都成为了白驹过隙里毫不起眼的往事,白锦没有想到,很久以后,曾经离开的异兽真的回来找到了他。 这次他换了一种形貌,也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名字。 白锦还记得那异兽回来找到他的时候,他坐在墙头隔着青葱树叶朝自己笑,意气风发,再不是从前缩在笼中等死的那个家伙。他说:“现在我有名字了,我叫堆雪。” 白锦早已经长成了少年,异兽也已经与从前截然不同,但两人却成为了极为要好的朋友。堆雪隔三差五会来城主府中寻到白锦,教他许多东西,偷偷带他出去闲逛,他像个大哥一样的照顾白锦,白锦也时时期盼着堆雪到来。 然而就在不久之前,逐浪城中闯进了一群黑衣人,他们在城中肆意屠杀,更是不放过城主府每一寸角落,堆雪赶到的时候,只来得及救下白锦一人。 迎接他们的是一场恶战,堆雪背着白锦在黑衣人的包围中战斗,浑身浴血却不曾退过一步。白锦趴在那人的背上,看着他用身体替自己挡下刀剑和妖术的袭击,看他拼尽体内最后一分力气,护他远离重重杀机的战场。 白锦从未想过,自己幼时的一个懵懂决定,会换来那人的以命相护。 再后来的事情,白锦已经无法知道了,重伤后的失血过多让他失去了意识,他所能做的只有在昏迷前紧紧抓住堆雪的手。 但他再醒来的时候,堆雪已经不见了。 。 不论是南渊还是银蜂,没人能想到真相会是这般模样。原本以为的恶人,却原来才是真正救人的一方。 白锦的话音落下,沉默之间,南渊终于低声道:“所以当初那一战中,有人说被一名胖子所救,救人的便是堆雪。” 他们一直以来都将那入侵逐浪城,杀害狐族众人的凶手当作了烛明殿,所以后来也从未朝另一个方向想过。而先前见到堆雪与那群蛇族人交手,又知道了他的身份,南渊心中才会生出这般异样的感觉。 如今白锦将一切说出,事情才终于串联在一起。 真正出手入侵逐浪城的本就不是烛明殿,而是先前出现的那群人,而那群人究竟是否当真是蛇族人,也很难让人说清。 他们故意守在此处,或许本是为了白锦的性命,但如今早已经改变了目的,因为他们知道堆雪一定会出现。 他们想要做的,是擒住堆雪。 “那群人急欲擒住堆雪,却不会立即杀他,这是为何?”云定比任何人都要早知道真相,也是最早问出这话的人。 南渊不忍去看白锦的眼神,只与云定对视,低声道:“烛明殿素来神秘,或许他们想要通过堆雪调查烛明殿,又或者……” 银蜂接口道:“副殿主出事,烛明殿殿主必然不会坐视不理。” 想要见到那位烛明殿主,想要知道他身份来历,甚至想要除掉他的人,绝不会少。 听得银蜂这话,云定心里突地一跳,还未来得及有所动作,那边南渊已经站起身来,将受伤初醒的白锦交给了闻声前来的老医者,自己则快步往屋外走去:“我们去寻刚才那群人,把堆雪带回来。” 她这般说着,当即推门而出。夜色已深,医馆中的伤者们早已经休息,大堂当中寂静无声空无一人,角落的桌旁放置着一只茶壶,里面浸着半壶茶水,茶壶未曾盖好,壶内尚冒着热气,但沏茶的人却不知去了何处。 南渊神情前所未有的凝重,她看了那茶壶一眼,拂衣匆匆往外走去。 第三十章 夜色已至深处, 逐浪城的灯火早已经远在身后。 蛇族一行人行走在深夜的荒郊之中,四周林间偶有树声轻响。或是埋伏太久耗了太多心神, 此间押送着人行在山林间, 众人都有了些疲惫倦态。 为首的女子住足皱眉,看着那人群中被人扣押着动也不动的胖子,沉声朝周围人道:“不要掉以轻心。” “尊者, 那烛明殿主真的会来救人么?”一名黑衣人跟在女子身后, 语气中满是疑惑。 谁都知道这是一个早已经挖好的坑,就等着人来跳, 实在简单到连计谋都不算。 然而那女子却是十分笃定, 道:“有什么主子就有什么下属,你看这胖子明知今夜一战是陷阱,不也跳进来了么?” 似乎是听见了女子的话,原本一动不动的堆雪忽而发出了一声嘲弄的冷笑。 女子瞥了他一眼,淡淡道:“看来主子说得不错, 这妖界的人,可比我们想的要好对付多了, 就连大名鼎鼎的烛明殿, 也不过如此。” “先前那群狐族人呢?”黑衣人很快又道,“刚才出手阻拦尊者的那人实力好像很不一般, 他们日后恐怕会碍事。” “那个人……”女子沉吟片刻,想到之前与南渊短暂的交手, 不禁也是皱起了眉头, “确实没想到狐族除了狐王, 还有那样的高手。” 谈话之间,身侧林间风动树叶的声音已经逐渐大了起来,天边已经翻出了些许朝阳的颜色,寒风却像是不知休止,吹动着林间巨树发出仿若置身闹市的喧哗声响。 这一阵狂风来得不同寻常,黑衣人们顿时凝重了脸色,将手落在了腰间剑上,就连那为首的女子也顿时止了谈话,收敛心神,压低了声音道:“果然来了。” 先前那女子连声告诫,众人看来并未在意,然而此时异状突现,众人面对着这还未现身的存在,却是没有谁当真能够掉以轻心。 因为他们将要面对的,或许是至今以来他们所面对的,最可怕的敌人之一。 狂风忽停,树声骤止,长夜的尽头变得前所未有的安静,只余下天边一缕探出了颜色的晨光辉映在山林叶间。夜尽天明,阴了多天的逐浪城终于在这一刻迎来了朝阳,然而这一刻朝阳初绽的美景,却是无人有心思去欣赏。 层林里突然传来了脚步声,踏在枯枝碎叶之上,声声清晰无比。原本一直如死一般被黑衣人们禁锢着的堆雪听见这脚步声,突然抬起头来,然后他视线往林中探去,似笑非笑般眯起了眼睛。 “烛明殿主。”黑衣人中为首的女子毫无惧意,神情中混杂着将要与强者交手的兴奋与嗜血。 林中无人应答,一把剑突然穿越阳光穿越剑锋激起的落叶草屑飞射而出,如一道从天而降的虹光刺入人群当中。 黑衣人们阵型随之散乱,狂乱的妖气席卷而出,那为首女子不闪不避,直直迎向那道剑光,掌中红叶飞旋而出便要阻住长剑来路。眼见长剑将被那红叶缴碎,然而便在同时,一道比剑光更快的身影出现在众人眼前。 骤然出现的身影握住剑柄,银色长剑剑刃带着一抹艳红,携着妖力往前送去。 急旋而至的红叶霎时被其震开,如断翅蝴蝶般纷纷碎裂跌落,混入地面枯叶之中。 不过眨眼一瞬,众人只觉眼前晃过一道光亮,待得一切平定,那道身影已经出现在了人群中央,堆雪的身前。 剑光微晃,数道清脆的声音响起,几名黑衣人疾退数步,被强大的妖力震倒于地,而堆雪身上的锁链与禁制同时断裂,他重伤之下身形微晃便要往后倒去,一人却当先抬起胳膊扶住了他。 “你要是瘦点,我就能带你冲出去了。”那人声音清冷淡然,波澜不惊。 “你倒是有时间计较这个。”堆雪苦笑一声,咕哝道:“那现在怎么办?” “现在只能杀出去了。”那人执剑于手,剑锋闪烁着朝阳的颜色,剑意凛然。 来者正是清时。 黑衣人们早已经戒备的将清时与堆雪团团围在中央,杀伐之阵于林间布下,迎接着他们的,每一步都是杀机。然而清时眉目冷肃,对此间杀意似浑然不觉,只皱眉看着身侧就着自己胳膊擦着脸上血水的堆雪,不满道:“死胖子,这是姐姐特地给我买的新衣服。” “死都不怕还怕把衣服弄脏了?”堆雪闷声说了一句,这才再度借着清时的支撑站直了身子,神色微敛,低声叹道:“你来救我,不怕被人发现了身份?” 清时这次没有立即回答,堆雪盯着他神情看了半晌,无奈道:“抱歉。” 清时回头看来,低声道:“我只为救人而来,别的暂且没空去想。” 堆雪从清时这话当中听出了他的顾虑,他认识清时许久,除了最初的那些年,还从未见过他这般顾虑重重的模样,他长叹一声,凝目看向眼前的黑衣人众道:“那就先解决了他们再说。” 第20节 清时正有此意,两人并肩而立,剑锋一转之间,杀招再至。 而另一方的那名为首女子自清时出现之时起,心中震惊便是无法抑制,方才在医馆大门处,她曾与南渊短暂交手,又与众人交谈片刻,然而自始至终,她都没有去在意过站在南渊身后的清时。她不论如何也想不到,原来他们一直要找的烛明殿殿主,他们一直想要知道的那人的真正身份,原来竟是如此。 这是一个出乎意料的发现,也似乎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若非如此,他们也不会迟迟无法查出烛明殿主的身份。 “竟然是你!”女子飞叶出手,旋身闪过清时一剑,凝神肃目问道,“堂堂烛明殿主竟然藏身于一群狐族人之中?” 清时没有要回应这女子的意思,剑锋横扫之间,再度划开三片红叶,岐红剑锋芒无人可挡,袖风流转间已是鲜血溅落。 女子疾退数步,一手按住肩头伤处,倏然笑到:“原来如此。”她视线下移,最终落到了清时手中的剑身之上,咬牙道:“原来当初与白岳在千山岭山庄一战的就是你。” 清时听得此言,不由微微挑眉,很快明白了这方人马的来历。 两道锋芒再次相接,清时剑势如虹,女子手中红叶诡谲缥缈,然而相接之下,却是清时妖力浑厚占尽优势,女子连连退却,一番打斗之间,却是讨不到半点优势。而清时身后,堆雪伤势沉重,此时却再度搏命出手,出手之狠辣俨然已是不顾了性命,黑衣人们纷纷后撤,竟是无人能撼其威势! 女子神色微变,转念间已是沉下眸色,自袖中抽出了另一样东西。 那似乎是一页薄纸,其中却散发出一阵阴冷强大的妖气,竟与那千山岭当中瘴气弥漫的气息无比相似。然而便在那女子便要出手之际,山林之后,道路的另一头,再度传来匆忙脚步之声。 女子动作微顿,心知已经错过了出手之机,当即收回东西,转而对众人道:“走!” 正与堆雪战斗中的黑衣人听得女子命令,当即收回兵刃,数道身影跟随女子纷纷撤离此地。 清时没有去追。 堆雪见得人群离开,重伤疲惫的身躯再也支撑不住,呛出一口鲜血,狼狈的半跪于地上,而这次,清时却没有来得及去扶他。 清时一手还握着剑,鲜血顺着剑身缓缓滴落,渗进了覆满枯枝落叶的地面。他静静站在原地,目光向着林间那头,方才挥剑自若面临诡谲杀阵亦面无惧色的烛明殿殿主,此时却像是做错事被人发现后的孩子,面色苍白的怔在原地,只不知所措般徒劳的将沾着血的剑与衣袖往身后藏去。 就在清时目光所及之处,站着匆匆赶来却因眼前景象又神色复杂的停步于不远之处的南渊。 第三十一章 林间有飞鸟自梢头惊起,扑棱着翅膀跃上高空。 几片树叶随之落下, 自南渊的眼前晃过, 然而南渊紧紧盯着清时, 却是半分也挪不开视线。在她的身后,银蜂面上的惊讶亦是掩盖不住,唯有早已经知晓了真相的云定徒然的张了张口,却没有发出声音。 清时眼睑低垂, 看着自己手里滴血的剑,心里面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然后他抬起头, 再次与南渊对视, 只是这一次没有了方才的怯意,变得与从前截然不同,与南渊认识了数百年的弟弟清时截然不同。 南渊与那双眼睛对视,一颗心像是突然之间沉到了深渊的尽头。 一路上她有过无数种猜想, 也有过许多念头,就在远远见到清时与那些人交手的时候,就在她已经确定事实正如她所猜测一般的时候, 她有许多想要说的话, 有许多想做的事。但这一刻迎上清时的眼神, 南渊竟觉得陌生无比, 不知为何生出了一种想要逃离的念头。 这一刻她清晰的意识到, 这不是她所认识的清时。 她的清时, 陪了她无数年月, 曾经是她活下来的唯一执念的清时, 已经不是从前的模样了。 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这些年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南渊只字未发,却不是不能,而是不敢,当清时抛却一切站在她的面前,这一瞬生出惧意的人不知为何竟成了她。 没有人开口,清时不愿开口,南渊不曾说话,银蜂等人在这样的情况下也清楚自己不适合在此时开口,似乎所有的人都同时在等待着,等着一个沉默之后的结果。 最后是堆雪忍不了咳了一声,一面咳血一面闷声道:“再拖下去我要死了……” 清时像是惊醒了过来,立即俯身去扶堆雪,也在这时候,南渊终于低声道:“你真的是烛明殿主人。” 不是疑问,是肯定的语气。 清时身形微僵,他依旧俯身低着头,查看着堆雪身上的伤势,只是用木然干涩的声音道:“是我。” 南渊双拳于袖中紧紧拽起,她从未想过有一日自己与清时之间对话会这样艰难,会是以这样的语气。她定定看着清时的身影,沉默片刻,又道:“这些年来,烛明殿四处杀害四族之人……” “是我做的。”清时依旧是那般语调,抢在南渊说完之前作出了回应。 南渊突然不知该如何将这对话继续进行下去,她原本心中还有期望,却没想到清时一句话便断绝了她内心猜测的可能。这让南渊觉得心中无比疲累,她无法想象究竟为什么当初那个孩子会变成现在人们口中凶神恶煞的烛明殿主人,也想不到究竟是有什么样的经历,那个永远躲在自己身后的孩子才会变成如今这番模样。她看着清时,沙哑着问出了最为在意的问题:“……你是怎么拥有现在的修为的?” 这一次,清时没有立即回答。 南渊心中忽地沉了下去,她上前一步,低声道:“不是夺人内丹的法子,是么?” 林间又是一静,半跪在地上的胖子突然叫了一句,哀声道:“痛痛痛,你是要把我胳膊拧下来吗?!” 清时闻言松开了放在堆雪肩上的手,忽而站了起来,然后他微微闭目,转身再次睁开了眼睛迎上南渊的视线。 “你所想的都是我做的,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也不是你记忆中的那个清时了。”清时一字一句说着,他话音有些轻,但却又沉重无比,他向着那人走去,头一次唤出了她的名字,“南渊。” 纵然是生死关头,纵然是无处容身,南渊也从未有过惧意。她生平最害怕的两次,一次是八百多年前梦落崖上,清时被众妖折磨生死不知的时候。 还有一次,就是现在。 她仿佛清晰的看到记忆中清时的身影正在逐渐从她的眼前抽离,变成一个截然不同的陌生身影。她拼了命想要挽回,却是无法遂愿。她不甘心不愿意不情愿,不希望那道身影从此消失。 她再次开口,才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带着些微颤抖:“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只要能变强,用什么方法有什么关系?四族没什么能耐,换个人统治妖界又有什么关系?你当初既然管不了我,现在又管我做什么?”清时声声问出,目光越来越冷,最后终于寒着声音道:“我本不愿再见你,谁知在千山岭又与你重逢,我便将计就计留了下来,看看听木山与狐族想玩什么样的把戏。现在我该知道的都知道了,既然被你们发觉了身份,我也不用继续再装下去了。” 这是一个全然陌生的清时,冷漠,狠戾,咄咄逼人,这些本该与清时毫不相关的词如今统统都落在了这人的身上,南渊已经全然没有了应对的办法,她只能苍白着脸站在原地,听着清时说完这些本不应该从他口中说出的话,每一句话都像是在心头刻下深深的刀痕,痛得她满身鲜血淋漓。 清时说完这些话,像是不欲再与南渊等人交谈,终于回转身去,朝堆雪皱眉道:“还活着吗?” “快死了。”堆雪瘫在地上无力道。 “走了。”清时淡淡说了一句,徒手将这不知体重几何的人给拎了起来,打算要离开,南渊睁眸看着,却是没有了去阻拦的力气。她不知道下一刻清时还会说出什么样的话,做出什么样的事,这样的清时让她难以去靠近。 那边堆雪哼哼着被清时拖着走,心中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事,突然朝南渊等人道:“白锦他……没事吗?” 林间静了静,没指望南渊回答,银蜂摸了摸鼻子终于轻咳一声道:“活得比你好。” 堆雪听得这话,终于咧嘴笑了笑,他满脸的血污未曾擦净,笑起来露出一口染血的白牙,看起来有些狰狞可怖,但却十分满足。 清时脚步微微一顿,似乎想要回头,却终究没有回头。身后没有再传来南渊的声音,静得可怕,清时等了不到片刻,便拖着满身狼狈的堆雪往另一方走去。 直至走远,南渊始终盯着清时的背影。 这才发觉,清时的背影虽是清瘦,却已经不是当初的孩子了。 。 南渊三人一路沉默的回到了逐浪城的医馆。 回去之后,南渊便将自己独自关进了房间当中,整整三日也未曾见人。银蜂与云定两人担心却又无法安慰,只得守在房门前无奈徘徊。 好在三天之后,南渊终于推门走了出来。神情有些憔悴,也透着从前从未有过的疲惫,她没有说话,只朝屋外的云定银蜂轻轻颔首,旋即独自去了白锦的房间,以妖力为他疗伤。 接下来的日子显得相当平静,平静到不同寻常。南渊继续替医馆中的病人治伤,白锦也渐渐好转了起来,众人将堆雪的情形与他临走之际的问话转达给了白锦,经历了家破人亡,白锦心情虽依旧低落,却因堆雪的一句话,重见了笑意。 南渊依旧如从前一般过着每天的日子,但是这个期间,云定与银蜂两人却罕见的不敢与之搭话。两个人成日里戒备的盯着南渊,不敢靠近也不敢离得太远,医馆里众人神色莫名的看着两个大男人尾随在南渊身后,也成了医馆里的奇观。 就这么过了整整十天,还是没人能够与南渊搭上话,起初嫌弃南渊与清时两个人相处实在是太过黏腻,如今云定与银蜂却只盼着原来的清时能够回来,好让南渊恢复寻常。两个束手无策的人道是这样下去实在是不行,终于忍不住在房中商量起了让南渊恢复正常的办法。 “谁能够想到那个小花妖会有问题,现在倒好了,我师妹变得不正常了,狐族与听木山的事情也被他给听去了。”银蜂无奈摊手,朝云定道,“那家伙装得倒是像,烛明殿的主人果然不简单。” 云定眼神有几分闪躲,他与众人不同,他早知道真相,然而他却也没有料到清时会选择与南渊决裂。 两人交谈之间,房间大门被人轻轻叩响。 两人还未及反应,房门已经被人推开,然后南渊缓步走了进来。 屋内顿时死寂,没有人知道南渊刚才在屋外站了多久,是否听见了两人的谈话。银蜂知道自家师妹近来心情不好,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胡乱笑笑,将视线转向云定,指望着这人能说些什么。然而等看过去才发觉云定已经埋下了头,正盯着茶桌上的木纹看得十分仔细。 银蜂推了那人一把,云定假作未觉,然而便在此时,南渊突然开口道:“云定公子。” 云定身子一僵,艰难地将脖子抬了起来,心里却是苦笑着道是该来的总算是来了。 清时的事情他一直都是知道的,当初南渊还曾经问过他,他却碍于清时在旁,不敢向南渊透露分毫,如今清时的身份已经暴露,那么南渊肯定也想清了自己的隐瞒,这笔账总是要算的。 云定于是当先道:“南渊姑娘你听我说,我并非有意隐瞒,实在是……” 谁知事情与云定所想的却是不同,南渊打断了云定的话道:“我方才想到,你的身上还有清时所下的咒术,我是来替你解咒的。” 云定怔了怔,似乎有些没听清方才南渊说了什么。 然而南渊已经在云定的身前坐了下来,立即便要动手解咒。云定迟疑着探出一只手交给南渊,南渊捉住云定手腕,开始凝神释放妖力要替云定解咒。 片刻之后,南渊神情微微一变,再度睁开了眼睛。 云定看着她的神情,心中不由担忧,喃喃道:“怎么样,我不会被那家伙咒死吧?” 南渊轻轻放下云定的手,摇了摇头,眼中原本笼罩多时的那层雾霭却是散去了许多,顿时犹如拨开乌云见月明般一瞬明亮起来,她眨了眨眼,轻声道:“你没有中什么咒术。” 第三十二章 清时从来没有给云定下过什么咒术,一切不过都是一场骗局, 为的便是让云定留在烛明殿中, 安心替清时办事。 只是对于清时来说, 要真正在云定身上设下咒术让他彻底为自己所用是一件十分容易的事情,为什么他却没有选择如此, 而只是用言语恐吓云定? 如果这是假的, 那么会不会那日在林间对话所说的那些事情,也有着其他的解释? 这些天来南渊虽对清时只字未提, 但心中却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关于他的一切, 她从最初的震惊于痛苦中走了出来,慢慢的开始去设想清时的处境,直到现在发现了云定身上所中咒术是假, 一切就像是豁然开朗,她一步步走出,直到如今心中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我想去鲛人族一趟。”当天夜里,南渊对云定与银蜂道出了自己的想法。 “鲛人族?!”云定听闻此言忍不住问了出来。 南渊点头应道:“当初我被困在听木山, 神木尊者曾托人送清时去鲛人族居住, 我想知道当初在鲛人族中, 究竟发生了什么。”这也是南渊一直以来的疑惑,究竟会是什么样的经历, 让当初的清时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她想了许多天,终于想通了许多东西。 这天底下或许谁都能够对烛明殿主人清时避而远之, 却唯有他不行, 是她从千山岭外的树林里将清时捡了回来, 是她伴了清时最初那几百年的岁月,从很久以前开始,两个人之间的羁绊便是谁也无法再剪断,不论是现在还是将来。 所以她现在要做的事情,便是了解他,了解一切缘由,他若犯错,她便替他偿错,他若有苦衷,她便替他扛,他若堕入深渊,她便将他拉回来。 不论是从前还是现在,或是长久以往的将来,他永远都是清时。 而也只有将一切前因后果都了解之后,南渊才能够再次站在清时的眼前,才能够有资格说出那样的话。 逐浪城的事情已了,白锦的身体也渐渐恢复了起来,此地已经不需要南渊再多帮忙,所以在心中有了决定之后,南渊很快便与众人辞行要往鲛人族去。云定因为逐浪城的事情还未对狐王禀报,所以无法与南渊同行,而对于鲛人族十分熟悉的,唯有经常行走四方的银蜂。 既然南渊决定前往鲛人族一探究竟,银蜂便决定与之同行,以他在鲛人族的人脉,也好帮助南渊早些将当年的事情弄个清楚明白。 于是第二天,南渊与银蜂便辞别了云定和白锦,往南方鲛人族而去。 鲛人族离狐族路途遥远,好在南渊与银蜂二人皆是修为高强,因为银蜂熟悉鲛人族的地方,所以在施展妖术后并未赶路多久,两人便到达了鲛人族境内,也在那里找到了银蜂的朋友,一名鲛人族的商人。 第21节 那名商人在鲛人族中也是极受尊敬的人物,在几千年前曾经也加入过四族大战,不过后来因重伤终于无法再四处征战,唯有弃武从商,最后在鲛人族中也拥有了举足轻重的地位。而银蜂究竟是如何与这样的人物成为朋友的,便又是一段复杂的故事了。 见到银蜂前来,那名商人当即好好接待了银蜂与南渊二人,然而南渊急着想要知晓真相,也没有寒暄上太久,便直接说明了自己的来意并将心中的疑问问了出来。 商人知晓南渊赤追的身份后也是吃了一惊,当即回忆起了八百年前关于赤追的那件往事,当初梦落崖一战虽然未曾如五千年前四族大战与千山岭的灾劫一般对整个妖族造成巨大的影响,却也成为了妖界数百年来一直流传的故事,所以在听得南渊的问题之后,那商人很快便记了起来,沉吟道:“这件事情我确实有印象,梦落崖一战后,听木山送了一个小花妖过来,没有人知道那花妖的身份,只道是要好好照顾着,所以族长安排他住进了翠萝城的一处别院里,从那以后就没有再听见那孩子的消息了。” 说到这里,商人摇了摇头颇有感慨的叹道:“这件事跟梦落崖比就是小事,若不是今日你们提起,我或许也想不起来。” 听木山送来了一个身份不明的孩子,住进了鲛人族主城翠萝城中的一处别院,这听来的确是一件毫不起眼的小事,没有人会去主动在意一名不知名孩子的死活,而日理万机的鲛人族族长也不会特地去打听那个孩子究竟过得如何。 南渊当初想着只要让清时到一个平静安宁的地方,过寻常的生活,就已经比跟她在一起奔波流离要好得多。如今想来才知道这样的想法究竟有多么错,让清时独自一人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生活,对当时的清时来说或许才是真正的煎熬。 商人所知道的事情只有这样多,而怀着复杂的心情,南渊很快与银蜂一道进入了翠萝城,一番查探之后终于找到了那处清时曾经住过的别院。 鲛人族中的妖众本是住在水中,后经过许多年月,由于许多原因,也终于开始于陆中定居,只是城中依然多水,翠萝城中满是河道,那处别院也在一条河道之畔,碧叶掩映,别院看来宽敞,却也显得空荡。院中有不少下人在忙碌,南渊二人敲开大门,道是要见此间主人,院中下人很快道是主人远行未归,让南渊等人不必来了。 “不知此间主人何时归来?”南渊耐心道,“我有很多时间,可以等他回来。” 似乎没料到南渊会这样回应,那几名下人对视一眼,摇头语气不耐的道:“不用等了,我们主子没有几百年是不会回来的。” “是么,他去了哪里?”南渊依旧不愿放弃,她含笑发问,如同许多人对她的第一印象一样,温柔而娴静。 然而那几名下人却不愿再理会南渊与银蜂,当即就要合上大门,将这纠缠的两人赶出去。 谁知南渊却突然抬起手来,她一把扣住门扉,几名下人便再无法挪动那门半分。 那几人似乎隐约想到了什么,退了两步瞪着南渊却没办法开口。南渊于是上前一步,踏入院中,用方才那般平缓的语调轻声道:“可否将实话告诉我?” 她看来依旧沉静温婉,身上没有丝毫锋芒,然而她就这样凝眸盯着那人,那下人便不知为何再无法动作,那是一种本能感觉到的危险气息。 就在南渊的“劝说”之下,那几人终于将这段八百年前的事情真相说了出来。 八百年前,清时的确被送到了这处院中。只是他住在这里的时间很短,不过半年不到,就出了事情。 当时清时在别院中住着,没有朋友也与旁人说不上话,每日便待在房间当中看书练字,从不与外人打交道。然而不久之后,让人意外的事情发生了,有人找到了这处别院,主动敲开了院落的大门。 找来的人是翠萝城中一名鲛人族长老的少爷,而这位少爷原本还有一位兄长,半年之前刚刚过世。 那位少爷的兄长,是在梦落崖过世的,而杀他的人,正是赤追南渊。 这位少爷与兄长自幼关系极好,知道兄长去世之后便想出手除去南渊为兄长报仇,然而南渊早已经被留在了听木山的,那人无法得手,便只得另寻他法。经过了半年的调查之后,他终于查到了当初梦落崖上,南渊是为了救一名花妖才会出手。而那名花妖,正好便住在鲛人族中。 这位少爷找到了清时,清时对此毫不知情,也没有任何防备,谁知这位少爷见到清时之后,立即便拔刀而出,血溅当场。 如今在院中守着的下人依然是从前那一批人,所以对于当时的事情也十分清楚。在南渊的连番询问之下,他们只得苦着脸道出当时的情形:“当时谁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我们想要阻止却也没有办法,那位少爷在鲛人族地位极高,我们实在是没办法阻止,只能眼睁睁看着这这事发生。” 南渊等人此时已在座中坐下,她默然听着这些人的讲述,神情似是平静,身前的茶杯却早已清脆一响碎成了湮粉,她垂眸敛目,用刻意压抑着的声音道:“后来呢?” “那位少爷心下愤怒,出手也重,那孩子身中十数刀,伤势实在是……眼看也救不回来了,我们也不知应该如何是好,若是让族长知道此事,我们定然也逃不了被罚,后来那少爷就……” 南渊瞥了那人一眼,那人顿时心虚得有些说不下去,银蜂在旁轻咳一声,挑眉问道:“就怎么样?” 有了银蜂此问,那人才终于接着道:“那位少爷就给了我们一笔钱,让我们将此事盈满下去,说是族长不会来特地理会此事,只要我们将此事隐瞒下来,有人来寻就说主人不在,没人会发现……” “那孩子呢?清时呢?”南渊打断那人的话,微微蹙眉道。 那人犹豫着道:“那孩子伤得太重……看来是活不成了,那少爷派人将他给扔进了河里……” 喀嚓又是一声重响,众人皆是一怔,才见这回碎的已经不是茶杯,而是南渊身前的桌子。仿佛这番动静与自己毫无干系,南渊拂去身上木屑,沉沉看着那说话的下人,一字一句道:“你说的那名少爷,是谁?” 第三十三章 南渊最后还是没能去找那名少爷, 因为据那几人所说,那名鲛人族的少爷在五百多年前就已经死了。 他是死在某次出行的路上,动手的人是裂云城那群妖怪们。裂云城是整个妖界当中出了名的凶城, 里面住着的都是四族当中流亡的妖怪,因为那处情况复杂,且多年来众妖在那处已经形成了强大的势力, 四族若非被逼到了不得已,皆不愿意去招惹那群家伙,而裂云城中妖怪也都知道生存之道,虽常有四处撒野, 却从来不曾惹上过四族中真正强大的势力。 一直到那次他们杀了鲛人族的那名少爷。 听到儿子的死讯之后,鲛人族长老悲愤不已, 终于集结了鲛人族众人包围裂云城。眼见一场大战便要开始,然而让所有人都惊讶的是, 原本热闹非凡的裂云城,却是一夕之间成为了空城。 所有人仿佛凭空消失,随之再不见踪影, 鲛人族想要报仇,却也不知该如何去报,找谁去报。 南渊当然知道这是为什么, 也知道那些消失的裂云城众去了哪里。 鲛人族翠萝城中有许多河道,如同南渊来时所见一般, 就在清时曾经所住过的别院之畔就有一处河道, 而据那群下人所说, 当初他们就是从那里,将重伤的清时扔进了河中。 那条河有一个名字,叫做燕河,它经过鲛人族翠萝城,穿过一处树林和深谷,便是裂云城。 当初银蜂曾经在说起堆雪的故事时向南渊提过裂云城,如今南渊总算是将这一切串联了起来。那时候重伤的清时应是被裂云城中的妖众救了下来,而裂云城中的妖众,也就是后来的烛明殿众人,这其中就包括了自逐浪城逃出去的堆雪。 所以清时才会和堆雪他们认识,所以才会有后来的烛明殿。 只是究竟为何清时能够拥有现在这般的修为,又为何会成为裂云城中众妖的首领,成立烛明殿,却又成了另一个谜团。 这些事情,如她这般打探自然是无法打探出来,南渊想要知道的关于鲛人族的事情已经全部知道了,接下来她要做的,是另一件事情。 将一切理清之后,南渊向银蜂道了谢,第二日便又提出要离开,这回她要去的地方银蜂没法作陪,银蜂只得无奈的与之道别,独自回到听木山去。 。 另一方,狐族逐浪城被不久之前的战斗所破坏的城池,如今也终于在众人的共同出手之下修缮完毕,而城主府早已经空无一人,剩下一个白锦无处可去,云定便也提出了让白锦与自己一道往狐王宫中前去,将来便随他一起在狐王宫修行。白锦的身体恢复得很快,经过这段时日的修养终于也不像刚醒来时那样成天独自流泪发呆,渐渐也开始有了笑容,听得云定的决定,白锦也很快点头下来,少年在经过了这一场劫难之后,心中有了想要努力变强的念头。 云定对此自是高兴,他看着眼前的少年,不知为何又想起了那位烛明殿的主人,心中忍不住想,当初那个人是不是也像这少年一样,经历了无数磨难与悲苦,才会变成如今这番模样。 做下决定之后,云定便决定要启程带白锦回到狐王宫,然而就在出发的前一夜,有人敲响了他的房门。 这大半夜里也不知是谁会突然敲门,云定原本正在给狐王写信,听见敲门之声,当即将信叠好,站起身理了理衣服,打开了房门。 房门外站着的人有些出乎云定的意料,所以他怔了一瞬才惊讶道:“南渊姑娘,你不是去鲛人族了么……” “刚回来。”南渊应道。 虽然语声平淡没有什么波澜,但云定还是从她的身上看出了这一路的仆仆风尘,从逐浪城到翠萝城路程不短,就算是化身飞行也会用去许多时间,南渊能够用这么短的时间来回,定然是花了一番力气,云定自然明白对方这样赶路是有急事在身,否则也不会在这深夜赶至此地敲他房门,于是他很快严肃了神色道:“南渊姑娘,你急着找我所为何事?” 南渊认真道:“我想去烛明殿。” 云定:“……” 南渊以为云定没有听清,于是又道:“我想了很久,有些事情需要去烛明殿才能查清楚。据我所知只有你知晓烛明殿的位置,所以拜托云定公子,告诉我烛明殿的位置。” 云定好不容易终于摆脱了那个地方,没想到又被南渊所提及,眼见着南渊说出这番话来,他却也不知应该如何回应,只得喃喃道:“你真的要去?” 南渊点头:“恐怕是非去不可。” “那地方挺危险的,真的要一个人去?”云定仍是有些无法安心,他摇头无奈道,“烛明殿主那个家伙我一直都弄不明白,那天他也承认他是故意接近于你,我真的不知道他哪一句是真的哪一句是假的,他跟你虽然从前有情分,但会做出什么事情谁也说不准,你一个人去那种龙潭虎**,万一出了什么事……” “不会的。”南渊摇头,语气带着十足的肯定,“清时他或许不是你想的那样。” 夜晚寂然,无星无月,屋中的灯火透过门扉映在南渊的身上,南渊的神情也清晰无比,云定与之对视,顿时明白南渊的决定不是自己能够劝说得了的,他于是终于轻叹一声道:“好吧,我无法陪你前去,南渊姑娘你自己一个人千万小心。” 听得云定终于松口,南渊点了点头,终于露出了长久以来的第一个笑容。 云定看着她的笑意,犹豫片刻终于仍是问道:“南渊姑娘,你这一趟在鲛人族可有查到些什么?” 南渊轻轻颔首,道:“查到了。” 她知道了清时会变成如今的模样,与她仍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所以这一趟烛明殿,她无论如何也要去。 云定看着南渊,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了很久之前,自己曾经在烛明殿的密室中,见到那写满了南渊名字的信封。想到此处,他心中突然有了一种设想,或许这趟南渊前去,真的能够改变些什么也不一定。 。 自云定那处知晓了烛明殿的位置之后,南渊用最快的速度赶到了那处,然后凭借着一身修为偷偷潜入了其中,并未惊动殿内任何人。 而等到潜入了烛明殿之后,南渊才发现这个地方与她一路想象当中完全不同。 大概是因为出身于整个妖界最为著名的凶城裂云城,烛明殿中的群妖与四族有着完全不同的习惯,他们看起来十分散漫。或许是因为要求隐蔽的关系,烛明殿处于一座山谷之中,整个烛明殿虽称之为殿,但其实却是一处形若庄园的所在,并不算宽敞,然而内中却是别有玄机,有着无数的机关阵法与密道。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不算宽敞的地方,却也显得十分空荡。 因为烛明殿内没有护卫巡逻,也没有人守殿,人们都懒散的四处坐着,有人喝酒有人闲谈,却是没人在意是否有人闯入其中。南渊潜入时本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直到看到这一幕才明白自己想得实在是有些多余了。烛明殿众人根本不担心有人会闯入,因为原本直到烛明殿位置的人便少之又少,能够进入其中的,更是几乎没有,南渊也是有了云定的消息,才能够顺利找到此处。 南渊独自隐在一处墙角之后,有一句没一句的听着几名烛明殿的人坐在石桌旁闲谈,心中却是想着别的事情。 那日清时离开之时,她没有开口留住他,那时候她心绪混乱,还未将一切梳理清楚,甚至有些无法确定当初站在眼前的究竟是不是她所认识的清时,所以她没能够开口唤住清时。那时候他是什么心情?若是从前的他,定会独自躲到角落里伤神,那么现在呢?他难过时还是这般么? 南渊心中有些不安与担忧,想到自己将要见到清时,心情又随之变得更加复杂,只是不知如今清时究竟在这烛明殿的何处。 就在南渊沉思之际,远处闲谈着的烛明殿其中一人道:“今天怎么没看到殿主?” 南渊听得“殿主”二字,当即将纷乱思绪收起,凝神静听起来。 那边另一人很快回应了先前那人的话道:“殿主不在。” “怎么了?” “这些天殿主不是心情不好么?” “是啊,整个烛明殿怕是瞎子都能看出他心情不好。” 南渊听到此处,神情微黯,道是清时果然在因那日之事而伤神。 不知道角落里有个偷听的南渊,那边两人接着道:“堆雪看他难过,就想带他出来喝酒散心。” 南渊一怔,道是清时从前根本不会喝酒,怕是这群人将他给灌醉了。 谁知那人接着又道:“结果殿主一个人喝翻了堆雪在内的一大群人,现在他们还在屋里躺着呢,那群人躺了今日出了点急事没人能应付,殿主就自己拎着剑出去了……” “……”素来波澜不惊的南渊,顿时因这话僵在了原地。 她突然觉得,究竟是谁带坏了清时,这笔账,将来她怕是还得好好算算。 第三十四章 正如那几名烛明殿中人所说, 清时此时并不在烛明殿内,只是不知他究竟去处理了何事, 是否会遇上麻烦。 南渊在烛明殿内寻找一番, 没有花多少力气, 就找到了形貌十分惹眼的堆雪。 堆雪上次在逐浪城一战中伤重, 此时也还未全好, 走路依旧瘸着, 动作也有些不利落, 他大抵是刚从醉酒中醒过来,推门似乎要去什么地方。南渊见到那人, 也不多想, 当即便纵身跟了上去。 在逐浪城里,清时还未离开的时候, 南渊曾经对清时说过, 想要见见清时的朋友们, 然而清时却道是南渊或许不会喜欢他们。那个时候南渊还不明白清时的意思,如今才明白,清时当时所指的那些朋友, 应当就是烛明殿的人。而那次堆雪被人带走之后, 清时担忧的样子南渊也还记在心底。 清时宁愿被人发现身份, 也要赶去救人,可见对于清时来说, 堆雪是十分重要的朋友。 而同样对于清时来说, 堆雪或许也会是这些年来最了解他的人。 想要知道清时离开鲛人族之后所发生的事情, 只要询问堆雪应该就能够得到解答。 南渊一路跟在堆雪身后,堆雪虽然受伤,动作不甚便利,但该有的警觉却丝毫没有少。他修为不低,与刚才外面那群懒散的烛明殿守卫不同,很快便察觉出了异样,他于是在一处院落中停下脚步,沉下脸道:“谁?” 第22节 南渊本就无意在堆雪面前隐藏行踪,听得堆雪问话,她当即自暗角处走了出来。 堆雪似乎早已经准备好了出手,听得南渊脚步之声,回身便是一记重拳往南渊面门砸来! 妖气席卷起狂风,整个院落四周的花枝树叶随之晃荡躁动起来,堆雪这毫无征兆的一拳,竟将整个院落带入了妖风狂狼之中! 然而站在堆雪身后,迎着那一记拳头的南渊,长发被拳风扬起,双眸沉静,却是不闪不避,仿若丝毫不惧于这般攻势。 便在此时,令人惊讶的事情发生了,南渊不曾闪避,堆雪却突然间看清了南渊的面貌,匆忙的往旁跨出了两步,强行改变了拳风方向,将其砸落于另一侧树干之上。 虽然早已收势,但这一拳的力道依然可怖,被击中的大树晃悠着将树叶落了堆雪满头。堆雪这会儿丝毫没有心思去管这些东西,他挥手拨开落叶,瞪眼看着南渊,好似过了良久才终于确定对方的身份。 “副殿主。”南渊展眉一笑,朝堆雪颔首道。 堆雪这会儿实在是没空去笑,他依然瞪着眼,似是有些不确定的道:“你是南渊?你怎么会在这里?” 南渊看堆雪的模样,知道他们虽是当初只在逐浪城医馆门外见过一次,但他定是早就知道自己,所以才会如此在意。南渊自然知道堆雪是从何处知晓自己的,也知道他为什么会如此惊讶,如果不是清时时常提起,堆雪自然不会有这样的反应。 想到清时曾经对人提起自己,南渊只觉心中微暖,不禁又笑了起来,她朝堆雪道:“我有一事,想求你相助。” 堆雪怔了怔,指着自己道:“我?” 南渊点头,随即道:“我想知道,当初清时离开鲛人族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堆雪原本还要说些什么,但听到南渊这话,却是骤然停下了动作,看了南渊片刻才低声道:“你知道了?” “我只知道清时当初在鲛人族被人欺凌,重伤之下被抛入河中。”南渊低垂眼眸,提及此事依旧心绪难平。 堆雪听到这里,神情也是很快敛了下来,他神色古怪的盯着南渊,试探道:“你特地潜入烛明殿,就是为了问这个?” 南渊再次点头。 堆雪疑惑:“就这么重要?” “没有什么比这更重要。”南渊肯定道。 堆雪张了张口,怔了片刻,随后不知为何竟突然笑了出来。他咧嘴笑着,收回了手,神情变得十分微妙,南渊不知他这番转变究竟是为什么,但看他的模样,似乎是打算要说些什么了。 果然,笑意未敛,堆雪回身往旁边的房间走去道:“你跟我来。” 南渊跟在堆雪的身后,两人一道进入了房间当中。这应是一处书房,也不知道平日究竟是何人在此,屋中桌案上笔墨纸砚皆齐,旁边还叠着一些早已经写好的书信不知要送往何方。后方是无数书架,不过粗略一眼,南渊便看出了这书架上的书都是妖界里面各方种族的记载典籍,还有一些修炼秘法。妖界强者为尊,尚武轻文,这些经卷平日很少有人会看,所以也极难收集,能够将这么多的书卷收集起来,必然花了不少的力气。 只是为何要收集这些东西? 南渊心中略有疑惑,但此时却不是去疑惑这些的时候,她转而往身旁看去,便见堆雪已经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南渊在堆雪身前坐下,堆雪这才道:“烛明殿里也没有茶这种玩意儿,你……” “无妨。”南渊轻轻颔首,静待着堆雪开口。 堆雪像是斟酌了一会儿,这才终于道:“我是在八百年前遇见清时的,那时候还没有烛明殿,我们还住在裂云城里,我经过燕河,在某处河畔见到了重伤昏迷的清时。” “那家伙伤得是真的很重,满身都是刀痕,也不知道他究竟是怎么活下来的。我当时也是一时念起,将他带回了住处,又找来了城里的大夫替他治伤,忙活了许久才让他暂时保住了一命。”堆雪提及久远之前的事情,还是忍不住喟叹,只不过喟叹之余又觉出了趣味,“裂云城里面都是一群什么人,你应该听说过,都是些走投无路的家伙,那时候大家都没什么空行善,杀人在行,救人却是一塌糊涂,像我这样捡个伤者回来还是头一次。” “来看新鲜的人不少,那时候大家都好奇,受了这么重的伤,那小子为什么还能活下来。所以不少人守在我屋里,想看看那家伙究竟能活多久。”堆雪说到这里,想到当时的情形,忍不住笑了出来。 南渊紧蹙着眉,却是听得心情无比沉重。 堆雪看着南渊反应,也觉得自己似乎笑得有些过于开心了,他轻咳一声,连忙接着道:“谁都没想到,在躺了一个月之后,那家伙竟然睁开了眼睛。” “他活下来了,非但如此,还慢慢的恢复了起来,不过花了三个月的时间就能够行动自如了。”堆雪道,“虽然身体恢复了,不过新的问题又来了。” 南渊不解,露出了疑惑之色。 堆雪挑眉道:“裂云城里随便找一个可都是在外面报上名字能把小孩吓哭的家伙,清时那时候的性子,在裂云城里简直就是个异类。” “你知道吗,他稍微恢复一点之后,我给他递水他居然对我道谢,还冲我笑,说将来一定要好好报答我。”堆雪瞪大了眼睛,想到当时的情形似乎依然觉得可怕,“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听人对我道谢,你知道我当时吓成什么样吗?” 南渊:“……” 不须说,这些自然是当初南渊教给清时的。清时当初虽然胆小爱哭,但却十分懂事,两人逃亡的时候,有时实在饥饿疲累,还是清时去向人讨些饭菜来果腹,清时幼时生得乖巧漂亮,言语又得体,自是十分讨人喜欢。 然而这样的言行,在裂云城里似乎有些不适用。 堆雪给了当年的清时一个嗤笑,接着又想起了一事道:“而且那家伙身为一个男人还不会喝酒,也不会打架,哈哈哈你知道吗,当时大家看他眼神都跟看会飞的鸡一样,那家伙好玩极了。” 南渊沉默了下来,不知道此时自己应该用什么语气来回应这话。 堆雪说到了兴头上,很快又道:“那时候那家伙还把裂云城咱们附近都打扫了一番,有一次我半夜醒过来,看到他房间灯还亮着,我就起来看,你知道他在干什么吗?” 南渊摇头。 堆雪大笑道:“那家伙竟然在灯下替我们缝衣服!说是我们衣服破了口子,要替我们补起来!” 南渊有些不明白堆雪究竟是为什么而笑。 堆雪耸肩道:“裂云城谁衣服上没破几道口子,还不是照样穿着,那家伙胆子又小又不爱说话,做的事情还像个娘们一样。那时候大家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骗他喝酒,那家伙一杯就能醉,醉了就睡,跟玩儿似的,实在是太有意思了你不觉得吗……” 他话说到这里,忽觉一道前所未见的可怕妖力扑面而来。 他顿时凝神往身前南渊看去,才见南渊听到此处,神情已经变得极为复杂难辨,眼神间隐约透露着危险的气息。 堆雪心头一跳,当即停下话头,轻咳道:“反正……就是这么回事,不过你放心,后来他酒量变好了,一个人能喝倒我们十来个,就换成他嘲笑我们了。那家伙在裂云城待了几百年,喝酒打架赌钱全学会了,比我们这些老家伙还要厉害,现在谁还能欺负了他去。” 南渊沉默下来,她知道清时的改变是一个极为漫长的过程,也知道对于这些改变,其实自己没有资格多说什么。 当初她自以为给了清时一个好的归宿,却害得他身受重伤险些丧命,他后来的命是裂云城救的,而他能够好好地生活下去,也是因为裂云城。若论善恶,世人皆知裂云城乃是大恶,但却正是这些大恶之人,给了清时新的生活。 “我还有一件事想知道。”沉默过后,南渊收起方才乱七八糟的思绪,认真问道,“裂云城为什么会变成烛明殿?清时那一身的修为,究竟是从何而来?” 第三十五章 听得南渊问话,堆雪先是默然, 随后才摇头道:“我不知道。” 南渊没有想到自己会等来这样一个答案, 堆雪知道南渊或许不信,苦笑着又道:“我真的不知道, 他那一身修为究竟是怎么来的,不过前一个问题我能回答你。” “五百多年前裂云城曾经发生过一件事情,一群黑衣人突然袭击了裂云城,那些人的实力极强,那群家伙就这么冲入城中, 城中许多人根本未及反应,被他们打了个措手不及, 死伤大半。” 南渊蹙眉道:“他们是何人?” “不知道。”堆雪轻轻叹道, “最为古怪的就是, 我们根本弄不清他们究竟是什么人。” 迎着南渊疑惑的神色, 堆雪接着道:“我们裂云城里都是从各族逃出来的要犯, 别的不说,为了活命, 各族的实力和背景都摸得很清楚, 哪一族怎么出手有些什么手段我们都是知道一些的, 但是那天来的那群人,我们从来没遇见过。那些人就像是凭空之间出现, 然后袭击了整个裂云城, 那个时候的裂云城, 与不久之前的逐浪城一样, 被破坏得一塌糊涂。” 南渊沉吟不语,从某些角度上说,那时候的裂云城,这时候的逐浪城,的确有着许多相似之处。 堆雪道:“那个时候真的很乱,裂云城就此毁了,好多人死了,我带着一些人逃脱了,可是当时情急我没能够找到清时那小子,后来才听说当初城里剩下的一些人被抓了起来,关在一处山洞监牢里。” “后来呢?”南渊直欲知晓结果,当即问道。 堆雪说到此处,神情也凝重了起来,他摇头道:“这就是我说我不知道的事情。当初我们逃出来的人正在计划去监牢救人,然而谁也没想到,我们还没出手,山洞里的那群人就自己先逃了出来。” 南渊微微一怔,堆雪见她似是有所猜测,于是点头道:“你没想错,是清时带他们逃出来的。他不知怎么突然之间就拥有了强大的妖力,带着原本被关押着的众人逃出了监牢,甚至还查到了那群关押他们的人的来历。” “突然之间?”南渊喃喃问道。 堆雪摊手道:“是啊,突然之间,谁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他自己也从来不肯告诉别人,反正就这么将人救出来了,而我们裂云城为了报仇,所以决定组成了烛明殿,以如今实力最强的清时为殿主。” 烛明殿的成立,虽然堆雪不过是三言两语就说了出来,但南渊却清楚这其中必然是一个十分漫长的过程。 堆雪将所知的一切说完,解答了南渊心中一部分疑惑,也没能够解决另一些疑惑。 南渊思量片刻,问道:“那群对裂云城出手的人,可是如今对逐浪城动手的人?” 堆雪本已经想好了要回应南渊接下来的问题,却没有想到南渊会突然问出这样一个问题,他迟疑了片刻,终于点头道:“虽然没确定,不过有九成就是他们。” “他们究竟是什么人?” “他们既是四族之人,又不是四族之人。” 南渊不禁侧目,才见堆雪又道:“那群人来自四大势力,然而却早已经脱离了四大势力,他们似乎是在为别的人做事,或许你们很多人不知道,但烛明殿却是十分清楚,这妖界当中有许多事情,你所以为的,或者所见到的,都不是真相。” 这句话有些古怪,但南渊很快听出了堆雪的意思,她低声道:“妖界当中,还有着一个人们都不知晓的存在,在主导着这些事情?” “或许不止是一个,但一定有。”堆雪点头,“烛明殿现在所做的,就是要将他们找出来,替当初裂云城中丧命的那些兄弟报仇。” 所以才有了众人所看到的一切,烛明殿看似在与四大势力作对,但其实真相或许并非如此。 南渊开始静心思考这段时间以来所发生的事情,包括后来的逐浪城与鲛人族,堆雪欲言又止看着她,忍不住开口问道:“你相信我说的这些话?” 南渊点头,没有任何迟疑。 “就这么信了?”对于烛明殿在外面的名声,堆雪心中十分清楚,就连他也没有想到自己一番解释之后,南渊就直接听信了自己这番话。 南渊看他神情,不由笑到:“我没有理由不相信清时。”况且不久之前逐浪城的事情南渊也看在眼中,堆雪能够以一人之力救下逐浪城多人,还在重伤之下拼死保护白锦的性命安全,与其相比,真正可恶的是那群入侵逐浪城的家伙。 大抵是许久没有这样与外人聊过,堆雪说完这些话后就有些不好意思了,南渊没有再发问,他便也半晌没有再开口,只是低头去收拾身前桌上的东西,然后起身将几本书放回了一旁书架上,喃喃道:“那个……” 屋中没有旁人,南渊知道堆雪是在与自己说话,她抬眸等待着,这才听堆雪慢吞吞道:“其实在逐浪城的时候,我跟清时曾经悄悄见过面。” “我跟清时那家伙认识也有几百年了,从他原来什么都不懂跟个娘们儿一样的时候,到现在统领整个烛明殿,但我从来没有见过他那个样子。”堆雪有些犹豫,又像是无法用言语将情绪表达而出,他沉默片刻才苦笑道,“他见到你以后,好像跟以前都不太一样。后来我想,或许那才是那小子真正的样子。” 南渊与堆雪对视,待堆雪轻叹一声,她才轻柔的笑了起来,然后堆雪也禁不住摇头笑了笑,将手中的书全部送回书架上,这才回到南渊面前坐下道:“反正,那小子知道你肯相信他,肯定会很高兴。” 提及清时,南渊才想起自逐浪城分别之后,已经过了两个月的时间了。 堆雪这时候也将话说得差不多了,或许是因为清时的缘故,自见面起他对南渊态度便是极好,此时他抬眼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这才接着道:“昨晚被清时灌了不少酒,今早起来才知道他已经出去办事了,不过他这趟去的是附近的蛇族小镇,应该不会花上多少时间,你不如在这里等等吧,他大概晚上就能回来了。” 南渊正有此意,堆雪这样提出,她自然便点头应下,随之便在这书房当中留了下来。 在这里等待的过程中,南渊才知道这处书房原来就是清时平日里所待的地方,里面的典籍是他为了调查那群神秘的势力而收集的,只是这么多年来能够查到的依然是皮毛,烛明殿与人对抗多年,却依然不曾知晓那些人的首脑究竟是谁,甚至更不知道他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因为烛明殿中还有其他事情,所以堆雪没有办法一直在这里陪着南渊,没有过上多久,堆雪就先离开了,只将这书房留给南渊,让南渊在其中等待。南渊点头答应下来,堆雪离开之后,她闲来无事,也自书架上拿了几本书翻看了起来,只是她视线虽在书页之上,心思却是早已经飘远。 上次在逐浪城外与清时一别,却不知他这段时间究竟过得怎么样,见到自己又会是什么表情。 这般想着,天色渐渐也沉了下来,南渊在房中等了整整一天,却也没等到清时回来。 日头落山的时候,堆雪推门走了进来,欲言又止的看着南渊,在南渊的询问之下,他才终于无奈道:“清时在那边好像遇上了点麻烦,不知道多久才能处理好。” “会有危险吗?”南渊最先关心的便是这个。 堆雪笑着让南渊放心:“那家伙这些年受的伤多了去了,以前不是被砍了十几刀扔河里都没死么,放心他没那么容易死的。” “……”堆雪的安慰方式实在让人难以接受,南渊听了之后,只觉得更难放心了。 不过片刻,她便做下了决定:“我想去找他。” 第三十六章 清时所去的地方, 是蛇族南方的一座小镇,离烛明殿的路程并不算遥远,南渊第二日启程出发, 施展妖术不过短短两个时辰就到达了此处。 第23节 因为并不担心清时会出事, 且还有其他事情必须要处理,烛明殿的人并没有跟着南渊来到这里, 而在他们看来, 南渊来着一趟,不过也是为了看上一眼方才能够安心而已。 这是一座山脚下的小镇,离一些大的城镇十分遥远, 所以来往的人本也极少,然而等到了这里之后,南渊才发觉这里的人比她所想象的还要少。 来此之前南渊已经探听清楚了清时来这里的原因,近来此地似乎是出现了一些异状,且这些异状与当初的千山岭有些相似,镇外的一处山上偶尔有强大的妖力自其中传出,还有碧色瘴气遮掩旁人视线, 而清时来到这里, 正是为了调查这些异状。 南渊也注意到,说起来前前后后这么多事情, 其实都与千山岭有着或多或少的联系。 清时的行踪并不难问, 因为这镇子里平日里极少有人会前来, 而这日除了南渊之外, 唯一来到的外人就是清时。 不过短短片刻, 南渊便问出了清时在昨日清早就去了镇外的山中,只是过了这么久却都还没有出来,也不知是否在其中出了什么事情。 镇民们对于外人十分热情,答了南渊的疑惑之后看来也十分担心清时的安全,摇头叹道:“最近在那山上出的事情不少,好多人去了以后都没有回来,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咱们镇上的人现在这么少,也是因为在那山上失踪了许多。” 镇外的山上有着许多的珍贵药材,镇中众妖多是以此为生,将这些药材送到大城中去换东西,后来山上出了事,为了生计仍然有不少人上山采药,不过都没有回来。所以镇上不过都剩下些老弱妇孺,大家知道那里危险,也不敢再轻易上去,如此一来镇上的人们的日子也难以为继,都在愁苦着接下来应该如何是好。 听完镇民的说法,南渊担忧着山上的清时,点头轻声道:“我上去看看。” “姑娘,那山可不能上去。”镇民连忙劝到,“昨天那个人冷冰冰的我们不敢劝他,姑娘你可别跟他一样,连他都被困在山上了,你一个姑娘家可更危险了。” “冷冰冰的?”南渊不觉轻声问了一句,虽然早已经知道清时改变了不少,但从别人的口中听到对清时这样的形容,仍是觉得有几分陌生。 “是啊,那个人看起来就不好接近,问完山上的情况直接就走了,也没人敢多跟他说话。” 南渊想到那日清时在逐浪城外暴露身份之后的眼神,大概就像是今天这些人说的样子,那时候初次接触到那样的清时,就连与他朝夕相处过的南渊也没敢开口阻止他离开。只是如今她已经知晓了清时这些年的经历,再面对清时的时候,也不会再生出那样的情绪了。 她不觉一笑,摇头对那镇民道:“他不是冷冰冰的,只是有些话不想说出来罢了。” 镇民有些没明白南渊的意思,南渊说完这话,便已经往不远处的高山望去,她认真道:“我去接他回来。” 这句话虽是对旁人所说,但却更像是对自己所说。 南渊从这些镇民身上所能够问到的事情并不多,所以不过多时,她便离开了这处小镇,开始往镇外的山上行去。而正如同先前那些人所说一般,上山的确隐约弥漫着妖气,虽与当初她在千山岭所见过的情形有些相似,但却又有着许多区别,南渊说不出其中缘由,但一路行去却觉得此间并没有太多的古怪,只是在路上找到了几处妖术留下的痕迹,与一些奇怪的脚印。 那些脚印很大,看来应该是一种未曾化形的兽类所留下,南渊本以为这镇上的人在山上消失,是像千山岭那般被阵法与强大的妖术所困,现在看来恐怕是因为受到了别的袭击。只是不知对众人袭击的究竟是什么东西,如今那些被袭击的人又在哪里。 如果真的是兽类袭击的话,看这些痕迹与山间留下的妖气,对方应当不是强大到让南渊无法应付的程度,以清时如今的实力,不应该被困在其中才是。 南渊心中不解,却是更加加快了步子,想要早些找到清时。 就这么走了许久,山中林间终于传出了一阵明显的声响。 与这一路所听到的风声与叶声不同,这是脚步踩在草叶上的声音,并且声响不少,似乎来的人也不少。 南渊循声而去,拨开前方的树枝与绿叶,终于找到了待在林间的四名蛇族青年。 前方是一处陡峭山壁,无数藤蔓爬在山壁之上,而山壁中央处树叶的掩映之下却是有一处洞口,山洞隐蔽,内中漆黑无比,看不出究竟有着什么东西,只隐约能够听见内中正传来一些兽类嘶叫的声音。 而就在山洞的外面,四名蛇族青年脸色紧张的站着,似乎原本正认真听着洞内的声响,如今南渊突然自树后走出来,却是将四名青年吓了一跳,胆小些的那名青年这直接惊声叫了出来。 然而南渊生得实在不像是什么山精鬼怪,非但不凶神恶煞,反而还让人觉得亲切,看着这么个清丽秀致的女子突然之间出现在眼前,四名青年从最初的惊吓中反应过来,然后脸上的情绪就变成了惊讶,他们相互对视片刻,终于其中一人问道:“姑娘?” 南渊轻轻应了一声,随后将自己的来意向着四人解释了一遍,她将清时的形貌形容给了四名青年,这才问道:“不知你们是否有见过他?” 四人听了南渊的来历,顿时大松了一口气,然后他们再次对视,犹豫着点头指向那山洞道:“见过见过,没弄错的话,你要找的人就在这山洞里面。” 寻找这么久,总算是知道了清时的所在,南渊急于见到清时,于是对那四名蛇族青年点头道了声谢便要踏入洞中,然而那四人却连忙叫住她道:“哎你等等!别进去!” “怎么了?”南渊回身问道。 “那位……”那名青年指着山洞里边,苦笑着道,“那位大人脾气有点怪,不喜欢跟人说话,也不喜欢别人管他的闲事,那山洞里面有几只妖兽,他让我们在外边等着,自己去处理了,我们要是进去,恐怕会惹他不悦。 南渊没有立即应答,若有所思的盯着洞口,只觉得这一日来从别人口中听说的清时,与自己的记忆中都相去甚远。 就在南渊想着的时候,那漆黑的山洞里面忽有一道光芒亮起,南渊当即收回思绪往那洞口望去,便见两样东西自洞内被抛了出来,那东西血淋淋的,上面还有皮肉,竟是一颗巨大的妖兽头颅。 就在南渊迟疑之际,洞内又有脚步声响起,洞中一人缓步走了出来,袖中染血,神情淡漠,长剑执于身侧,剑锋有血尚在滴落。 他没有看洞外的人,只用无甚感情的口吻道:“不是什么大妖怪,走吧。” 那四名蛇族青年犹自被那颗硕大的头颅吓得倒抽凉气,听见那人说话,当即用比看那妖兽还要惧怕的眼神去看那人,连声应道:“好好,那我们再去上面看看,也许那家伙还在山上……” 南渊在旁一言不发的看着此情此景,虽然那人神色与从前所见完全不同,说话的口气也不同,但眉眼却都是她所最为熟悉的。 那正是清时。 对方并未发现她,南渊上前一步,轻声唤道:“清时。” 原本神情冷淡的人,在听到这声轻唤后忽的顿住了脚步,面上罩着的那层冷漠似乎也有了些松动的痕迹。 第三十七章 山洞外一片死寂, 四名蛇族青年看看南渊, 又看看清时, 谁也不敢发出声来。 南渊再度往前, 朝着清时靠近,口中低声唤道:“我终于找到你了。” 此间的沉默没有持续太久, 清时侧目看了南渊一眼,随即快速的收回了视线, 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南渊再次接触清时这样的视线, 仍是不觉有些难以适应。 那边四名蛇族青年僵在原地, 眼见清时已经往那边走了,南渊还站在原地, 也不知道到底应该跟着谁,一时之间有些犹豫不决。 清时头也不回,只冰冷着声音道:“还不走?” 四名蛇族青年这才如梦初醒,连忙对南渊点了点头, 随即跟随清时而去。 看着那人的背影,南渊顿了片刻,干脆追了上去, 清时假作没有见到她, 她便自顾自的跟在一行人的身后, 开口道:“那天你走之后,我想了很多, 想通了一些事, 然后我去了一些地方。” 清时似乎未曾听见南渊的话, 连脚步也不曾停顿过,他一路往前,甚至还有越走越快的趋势。 四名蛇族青年自然都察觉出了气氛的不对,默不作声的观察着两人的神色,似乎是怕这两个人一言不合就动手打起来。 好在南渊并没有什么动手直接将人拖回去的意思,就算真的将人给强行拖回去,那也是在劝说无果之后。南渊向着清时的背影,接着又道:“你知道吗,我去了鲛人族。” 听到这“鲛人族”三个字,清时终于有了反应,他回头看了南渊一眼,眉峰轻蹙,却是低声道:“那天在逐浪城外我已经说过……” “在鲛人族发生了什么,我都知道了。”南渊打断了清时的话,认真道。 清时闭口不语,南渊趁机又道:“去过鲛人族之后,我又去了烛明殿,你离开鲛人族以后发生的事情,堆雪也告诉我了。” 还没有等清时说话,南渊便将自己此行前来要说的事情统统说了出来,她接着道:“堆雪对我说了很多,包括五百多年前裂云城发生的事情,还有烛明殿这些年来的调查,我都知道了,所以你不用对我装出这副样子,清时究竟是什么样子,这世上也许没有人比我更清楚。” 许多年来,南渊一直这样觉得,这世上若有一个人最了解她,那一定是清时。而这世上若有一个人最了解清时,那也一定是她。 这样的想法一直持续到那日在逐浪城,她见到了与从前完全不同的清时,也听见了清时所说的那些话。 她也曾经失落过许久,但失落之后,她更想要做的,便是将这些年来发生的一切弄明白。 所以她去了鲛人族,也去了烛明殿,她探听了关于清时的许多事情,如今终于能够确定的告诉清时,她依然是最了解他的人,因为在她看来,清时的改变不过是旁人看来的表象而已,于她来说,没有任何分别。 是她的决定让清时经历了那些事情,而她必须要为此做些什么。 “你真的知道吗?”沉默之后,清时回过身来,看似神情平静的问道,“那你知道我这些年杀了多少人,做了多少事情么?” 南渊目光闪烁,片刻后却是点头:“我知道。” 清时没有答话,南渊看了看那四名蛇族青年,开口又道:“我来的时候听附近镇上的人说这座山里面有古怪,很多人来了便出不去了,这些天来没有人敢到这山上来。但就在不久之前,有几名蛇族青年为了采药替人治病,冒死上了山,接着就不见了行踪。“她说到这里,很快朝那四名蛇族青年确认道,“我猜口中所他们说的,应该就是你们,是么?” 几名蛇族青年有些惊讶的点了点头。 南渊得到了肯定的回答,转而又对清时道:“是你救了他们,如果烛明殿真的如你所说那般无恶不作,如果你真的十恶不赦,那你怎么会好心救下他们?” 南渊这一席话似乎让清时有些无法回应,清时于是转身接着往前走,南渊见他说不出话的样子,倒是想起了两人从前的日子,不由心中微暖。 从前两人一路逃亡,清时虽然十分讨人喜欢,其实却不大擅长与人说话,在人前总是怯生生的,有时候与南渊争论也总是说不过南渊,每到这个时候,他就会转过头不理人,也不主动再与南渊交谈。这个过程或长或短,但不知为何最后每次都会变成清时小心翼翼地来试探着跟南渊说话,怕南渊因为他的不理不睬而生气。 每次这种时候,南渊都会忍不住失笑。 所以不论过了多久,不论经历了多少事情,有些东西还是不会改变的。 清时既然不说话,南渊便理所当然的跟在了几人的后面。这座山极高,且其中山路交错复杂让人难以寻找方向,几个人在山道间穿行许久,却依然离山巅隔着许多的距离。最后是那几名狐族青年撑不住找了个空地开始休息。休息之际,其他人都围坐在一起,唯有清时一个人远远地靠在一处树旁站着,像是与众人格格不入。 四名蛇族的青年也没有要与清时交谈的意思,自顾自的在旁交谈,看模样对清时似乎还有些惧意。南渊与清时不同,她在听木山待的时间长了,身上也染上了神木尊者那样平和的气息,让人十分愿意亲近。不过这短短的半日路程,四名蛇族青年便已经与南渊交谈了起来。南渊与那几人坐在一处,视线却一直往清时那处看,但多看几次也没见清时看自己,不禁也有些失落,便开始询问那几名青年这山上的事情。 他们的确是为了采药来的,但与别人上山采药的目的却不同,其他人采药不过为了生计,他们却是因为要救人。他们要救的人是他们的师父,四名青年都是孤儿,无父无母从小被师父所养大,师父教了他们许多东西,但因为早年间曾经受过伤,身体一直不好,后来病情更是恶化,好在他们知道这山上有一种奇花,数千年才开一次,能够治愈连妖力也无法治愈的伤病。四人很早之前就一直在等待这种奇花开放,每日推算着日子。谁知道就在那花将要开的时候,这山头却出现了异状,没有人敢再上山。 所有人都在劝说不能再上山,但四名青年为了救人还是决定上山一探,所以才会在这山上遇到清时,才会有后来的事情。 而听完这四名青年的说法,南渊对于清时此行的目的也有了猜测。 昨日清时在山路上顺手救了那四名青年,知道了他们的目的之后,便说是自己要上山查探但不识路,所以让他们带他上山。 但南渊却知道,其实清时根本没有必要上山。 当初她到来之前曾经听堆雪说过,清时近来所调查的事情都与千山岭有关,清时之所以会来这里,应该是认为这里与千山岭有关才会前来调查。 但是正如同先前南渊所感觉到的一般,只要进入这山中,就能够立即发现这里的气息虽然与千山岭有些相似,但其实却截然不同,清时在确定之后,原本可以立即掉头离开的,但在知道了四人的目的之后,他却选择留了下来与他们同行。 四名青年不清楚内情,道是跟着这个冷冰冰的家伙一路胆战心惊,但南渊却完全明白,清时是想帮他们。 不过是用了另一种方式而已。 南渊听完青年们的话,心中不禁觉得有趣,若说清时变了那倒确实是有变化的,也不知道他究竟是从哪里学来了这种做好事还要凶巴巴偷偷摸摸的样子。 一行人在此地休息了一会儿,终于又再次出发,经过休息之后他们终于与那山巅接近了些,众人在林间找了一番,终于又在靠近山巅的地方找到了一处山洞。 这处山峰之上山洞不少,一路上南渊早已经发觉,先前见到清时,他便是自一处山洞中走出。后来问过了四名青年,南渊才明白这山上有不少的山洞,也不知是先人所挖掘还是天然形成,那些珍奇的药材许多便是生长于山洞之中,而先前清时之所以会进入山腰的那处山洞,则是听到了洞内传出异声,不知那洞中的东西是否就是近来导致镇民们消失的东西。 然而一番查探之下,才发觉那洞中不过是一只小妖,真正让这山头变成这般模样无人敢再上山的东西,恐怕还在别处。 山巅的山洞才是他们要找的奇花所生长的地方,在这座山出事之前几名青年便来过此地,只是当时花还未开放,所以他们才能够顺利找到这处地方。 山洞黝黑无比,内中究竟是什么情形很难看清,只听得里面似乎有着轻浅的滴水声响,清时没有任何犹豫,也没与众人多说半句,在确定了奇花就在山洞中后,便当即进入了其中。南渊连忙跟随着走了进去,四名青年满脸担忧,也跟着进入。 四周一片漆黑,南渊用妖术幻出一缕白色光焰,这才看清了周围的情形。 洞内阴冷,泛着潮味,水声自山洞深处不住传来,其间隐约夹杂着的还有另一种古怪的声响,仔细一看,才发觉这山洞四壁竟生着许多小虫,正在啃食着山壁周围的青苔。 南渊打量了一番周围的情况,回过头来对清时若有所思道:“我原以为花草都不喜欢这种地方,没想到那种奇花原来竟是在这种地方生长。” 她趁着这个机会打算与清时说些轻松点的话,却没想到回过头来借着火光,才发觉清时目光游离,神情似乎有些不对。 南渊一怔之下,才突然想起缘由。 第三十八章 清时怕虫。 虽然早已经能够化形, 并且拥有了这样的修为, 但是他的原身依然只是一朵水仙花, 对于虫子这种东西,大概是源于本能的不喜接触。 第24节 不过就算如此, 南苑接触过这么多树妖花妖,能够怕成这样的,也就只有清时一个了。 想起来清时小时候因为怕虫子而闹出的那些事情, 南渊笑容更加明朗, 朝着清时伸出了一只手来。 清时一张脸依然显得苍白, 他不愿去看这山洞的四壁,看那些四处爬行的虫子们, 只得满心不情不愿的将视线落在南渊的身上。南渊轻轻偏过头, 眨眼笑到:“牵着我,也许会好一点。” 清时随着南渊的动作, 低头看了看她朝自己伸出的手, 半晌却是没有牵上去。他僵立在原处, 像是在犹豫着什么,又像是在抵抗着心中本能的恐惧,许久之后终于轻轻转过了身。 南渊不解的看他的动作,才听得他背对着自己道:“你们带路。” 这话不是对南渊说的,而是对那几名蛇族青年所说,蛇族青年们神色莫名的看着眼前这一幕, 有些不明白这究竟是什么状况, 不过既然清时开口, 他们自然是不敢拒绝,连忙走上前来,领着南渊与清时往山洞深处而去。 清时跟在四名青年的身后,虽然依然冷漠得毫无破绽,但步履上却是全没有了方才的气势,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倒像是生怕被扔到了后面。 南渊看得十分有趣,却舍不得让清时当真担惊受怕,她假作无意的走在清时的身旁,故意靠得极近,就像是从前一般。 清时小时候害怕起来闹得更加厉害,他那时候也不会什么隐忍,动不动就哭,不过他哭的时候南渊只要抱住他劝,他很快就能够止了眼泪,只是一双手还扒在南渊的身上不肯松开,好像只要靠近南渊,心中就能够不再恐惧。 南渊也不知这是什么道理,但也早已经适应了清时这些习惯,碰上这些事情也知道要如何才能够安抚对方。 清时自然也感觉到了南渊刻意的行为,不过他却是没有回头看南渊,也没有说话,却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往南渊靠近了些,一行人安静的往山洞里面走,行了许久之后,总算是听那隐约的水声变得大了起来,似乎有什么溪流就在不远处的前方,溪水流淌,空气中的湿意也更重了。 “这山洞里面有水,奇花就开在水边,看来我们离花很近了。”听见清晰的水声,其中一名青年回头解释道。 南渊轻轻颔首,知道这一段路快要结束,心中却竟然多了几分不舍。 如今的清时不愿与自己好好说话,在外面总是一副冰冷的态度,如今在这山洞当中倒是好了不少,让她觉出了两人从前相处的模样,她能够明显感觉得到清时对自己的依赖。但若离开这里,清时恐怕又将变回先前那番模样了。 就在南渊心中思绪复杂之际,足下的地面已经能够觉出松软,南渊以妖火照耀而去,才见前方不远处正流淌着一条极为狭窄的溪流,这山洞本不算宽敞,却没想到到了此处便有了变化,这条溪水纵横在这山洞之间,竟然让原本沉闷阴森的洞**变得通透了许多。 只是众人再欲顺流而上,却见前方一道漆黑的阴影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那是一团十分怪异的东西,形貌难辨却极为庞大,将整个宽敞的山洞遮了大半,纵使是火光照在其上,也无法看清。几名蛇族青年似乎是呆了呆,都没有想到此处会出现这个东西,喃喃问道:“这是什么?” 另一人也答话道:“上次来的时候明明没有,这到底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那黑影静静待在山洞内,也不见有动静,众人莫名不解,南渊见清时神情依旧难看,便主动往前道:“我看看。” 她这般说着,当即上前两步,掌中妖力催出,将这妖火变得更加明亮几分。 然后就在那妖火的火光之下,她看清了面前那团黑影的模样,它有着漆黑的壳,坚硬且巨大的角,无数细小的足,还有一双腥红的眼睛。 那是一只巨大无比的——虫子。 还没等南渊回过神来,一只微凉的手突然紧紧拽住了南渊的手,力道很大,还有些仓促。 南渊回头看去,正看到清时一张惨白的脸。 南渊顿时明白过来,刚才一路上那些小虫子就将清时吓得够呛,如今面前出现这么大一只虫子,清时的内心估计…… 她轻轻回握住清时的手,低笑着道:“我在。” 清时依旧拽着南渊的手,像是想放又不能放,于是僵成了个木头人,南渊倒是浑不在意,转而牵着清时将他往身后带去,自己挺身迎上了那只巨虫。 不知是因为火光还是因为这番动静,那巨虫在这时候终于动了,那双巨大的眼睛瞪视着前方众人,它巨大的身躯缓缓撑了起来,身子摩擦山洞,发出刺耳的声响,而因为那巨大的身躯,整个山洞都在颤抖,山洞墙壁上的小虫被这番动静吓到,开始四处飞蹿,四周不住有飞虫振翅之声响起,却无一者敢靠近此处。 但纵然如此,南渊也能感觉到身旁的清时早已经被这番动静给吓坏了,置身于虫窟之中,清时几乎整个人都软了下来,就连拽着南渊手的力气也没了,只是茫然的靠在南渊身侧,南渊轻叹一声,抬手缓缓将他拥住。 小时候南渊总用这样的办法让清时能够远离恐惧,但如今的清时早已经不是当初的孩子了,他的身量比南渊要高,虽然身形偏瘦,这般抱着却也已经不是从前的样子,不像姐弟倒有些像男女之间的亲密动作。 南渊想到此处,动作不由微顿,清时身上清淡的香味透过衣料传来,依旧熟悉无比,南渊心下微乱,却不知自己怎么会突然想到这些事情。 她沉了沉心,在头脑中将这些事情放在一边,只低声道:“清时,你在我身后就好了。” 她这般说着,感觉到清时僵硬的四肢似乎稍稍恢复了些,只是不知为何耳尖泛起了一层粉色。她无暇探究原因,只重又转身,朝那四名同样被吓了一跳,但却尚可自理的蛇族青年道:“你们以前来的时候,没有这东西?” 眼前的大虫还在嘶鸣着,释放出可怕的妖气,洞**内不住掉落着细小石块,几名青年茫然间只想拔腿逃跑,却没料到南渊还有心情问话。几个人相互交错着视线,其中一人仓促摇头道:“没、没有……” “所以。”南渊说到此处,回头看向那只可怕的生物道,“这东西,或许就是这座山最近出事的原因。” 众人又是一惊,想到进来来着山上无辜失踪的人,蛇族青年们的心当即沉到了谷底,谁都知道来这山上有危险,但当危险真正出现在眼前的时候,才知道原来所做的那些准备根本不够。 太巨大了,太可怕了,面对着这么一个巨大的妖虫,几名蛇族青年吓得几乎连动弹也无法。 同样被吓得不能动弹的还有清时。不过与那几名蛇族青年不同,以清时的能为要对付这个东西也不是难事,但清时的恐惧,却是源于另一种情绪。 南渊心里有些无奈的叹了一声,当即对那四名蛇族青年道:“你们退开。” 四人听到这话,想也没想就退走了,南渊松开清时的手,当即往那妖虫靠近。那四名蛇族青年看着她一名女子上前,忍不住道:“姑娘小心啊,这家伙这么大……” “没事。”南渊随口应了一声,不以为意。事实上若这四名青年见过她原身的话,就知道她的原身,比眼前这家伙还要大得多。 南渊答完四人的话便要出手,谁知下一刻,身后又传来了一个还有些涩然的声音:“姐姐,小心!” 南渊脚步停住,回头看向清时。 清时与之对视,这次终于没有闪躲,只是脸上神情怎么看都没有底气,连带着说话也有些轻言细语的。 错身的一眼仿佛看到了数百年前的那个孩子,南渊眉梢微挑,对清时笑到:“好。” 以南渊妖界四大妖兽的身份,这种妖兽见到南渊自是无法反抗,南渊出手极快,掌中银弓乍现,不过是短短眨眼的功夫,三支羽箭同时掠出,分向那妖虫三处要害而去,山洞内那白色妖火随之摇晃飞散,而就在将要熄灭的刹那,三支羽箭化作三道更加炫目的光芒乍然亮出,亮光直指妖虫之身! 瞬时之间,原本狂躁的妖虫突然静了下来。 山洞的摇晃也随之止住,洞壁上一缕尘土倾泻而下,落在泥泞之间,成为了最后的声响。 整个山洞似乎恢复了先前的沉寂,但眼前的一切又昭示着一场战斗的存在痕迹。只是这一场战斗太快,快到根本来不及让人有反应的余地,那四名蛇族青年本欲出手相助于南渊,眨眼之间,那看似柔弱的女子便已经处理完了一切。 南渊掌中银芒飞散,弓箭已然消失。 前方的妖虫庞大的身躯摇晃了两下,突然浑身散发出一道黑气,便如同撕裂般整个外壳剥落消失,最后黑气尽散,化成了一只毫不起眼的爬虫。 南渊自一名蛇族青年手中接过一方手巾,上前将那变小后的妖虫捉了起来,那妖虫瑟瑟的待在南渊手里,却是不敢再有任何躁动。南渊这才回头对众人道:“没事了,不过是个吸收了山间瘴气偶然变强的小虫子。”她知道清时怕这种东西,便将妖虫交给了其中一名青年,自己则很快来到清时身前。 清时似乎仍惊魂未定,垂眸还站在方才那处。南渊笑了笑,正欲开口,无意间却又想起了方才的那个短暂的拥抱,还有他耳尖微红的模样。 第三十九章 两人小时候这般亲密的动作也不知有过多少, 甚至许多时候夜里没有住处露宿山头, 两个人就这般相拥而眠。当时不见清时有任何异样, 如今却不知为何有了差别。 南渊不待深究, 因为这时候几名蛇族人已经叫出了声来。 南渊与清时几乎同时错开视线转头望去, 便见就在刚才那巨虫所处的地方后面,山洞顿时更加开阔起来, 与前面众人一路走来的景色截然不同。 整个山洞走到这里成了一处宽广的溪水汇流之处, 脚下溪水淌过,松软的泥地里生长着不知名的小草。不知是否是因为不能见光的关系, 此处的草地显得十分不同,它们皆泛着雪白的光色, 众人脚步踏来, 无数荧光便自草间飞散而出, 摇摇晃晃漂浮在众人四周,不需南渊的妖火, 便将整个山洞照得明亮, 将溪水照得澄澈。 而就在这片细碎的草地中央,正生长着一株通身碧蓝的花。 花瓣舒展,蓝色的花瓣映衬着四周浅白的光晕,那一抹蓝便变得更加柔和纯粹, 不论是流水还是浮草,都在这碧蓝色泽的掩映下变得朦胧如雾, 四周顿时变得静谧无比, 唯有那些荧光还在草间穿梭飘摆, 像是无数星辰坠落于其间。当真是一副绝美的画面。 蛇族青年看得呆住,良久方才轻轻叹道:“真美。” 这就是奇花,他们一直要找的东西。然而面对着这番情景,却是无人肯上前采摘。谁都不愿成为破坏这美景的人,况且这样的奇花,总有些采摘的方法,若是贸然动手,恐怕会伤及花叶。 最后上前的人是清时。 他已经从刚才那番动静当中回过了神来,如今来到花前,俯下身轻轻触碰了那花叶。 “哎……那花不能随便碰……”蛇族青年正要唤住清时,南渊却一把拦住了他,摇头笑到,“别担心,他能摘下那朵花。” 蛇族青年犹自不解,转头又见清时正盯着那花一动不动,倒有些像是在发怔,他疑惑的皱眉问道:“他……是在做什么?” 南渊道:“应该是在与花交谈吧。” “交谈?”蛇族青年一怔,要知道万物皆可修炼成妖灵,然而修为不足的妖灵却是无法与旁人沟通,除非他们同属一类。蛇族青年想到此处,忍不住有些惊讶的瞪大了眼睛,看向清时道:“他是花妖?” 草木为妖,是最难修炼的,而像清时这样拥有这样深厚修为的妖,更是极为罕见,莫怪这几名青年会这样惊讶。 他们惊奇的瞪着南渊,似乎是想听听南渊的说法,然而南渊却没有要解释的打算,只将目光落在不远处的清时身上。这时候清时已经与那奇花交谈结束,他抬手将那蓝色的异花摘了下来,然后捧着它到了南渊的面前,并递到了对方手里。 南渊抬眸看他,才听得清时低声道:“它已经修炼出花灵了,不过离幻化成人还有很久,说它生来便是为了替人治病,有人需要它,它便愿意出手相助,你们将它带走吧。” 南渊结果那朵花,看着掌中蓝色异化柔弱的花瓣随着自己的动作轻轻摇动,她心中一动,想起了清时从前的模样,她喃喃问道:“你打算走了?” 清时被南渊看穿了打算,也没有要隐瞒的意思,很快退后一步再次与南渊拉开了距离:“烛明殿还有事,我先走了。” 方才一战之中这人还牵着手唤自己姐姐,如今事情解决了他转身便要离开,南渊自是不允,她低声问道:“你就这样不想跟我接触么?为什么?” 清时不愿回应,依然要离开,南渊便又道:“你就不想知道你花了这么大力气带他们来采花,要救的究竟是什么人吗?” 仍是没有回应,清时似乎主意已定,不愿再与南渊交谈,又恢复了进入山洞之前的态度。 南渊见状微微挑眉,也没有去追,只是站在原地开口又道:“先前那虫妖虽然除了,不过它好像留下了不少的后代在山洞里,既然你不愿跟我们一起走,那你自己可要小心那些小家伙。” 清时浑身一僵,终于停下了脚步。 。 到最后清时还是答应了与南渊一道先随着那几名蛇族青年去一趟山下的镇上看看。 山上困扰了众人许久的祸害终于有消失了,人们自是十分高兴,见到南渊他们带着那四名蛇族青年下山的时候,镇上的人们都满是惊讶,等那几个蛇族青年将事情经过告知其他人后,他们才不住对南渊道谢。事实上若当真算起来,南渊不过是出手对付了那妖虫,而真正救下那四名蛇族青年的人是清时才是。但清时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倒是将旁人的谢意隔绝了开来,也没有几个人敢靠近他,南渊被人群包围其中,隔着人群往清时那处看去,才发觉他正默然无言的站在角落之中,檐角落下的阴影将他的身形遮了大半。 他似乎已经十分习惯这样的对待了,更是习惯了用这样的面貌来应对旁人,但这与南渊记忆中的清时却是截然相反的。 待道谢的人群散去之后,南渊立即便来到了清时身旁。 “怎么都不说话?”两人所靠的是同一面墙,阳光自檐角被划去了半截,两人的影子也只映了半身,一高一低的并肩在地面上。 清时似乎心思仍不在此处,听见南渊的问话没有立即回应,而是道:“我该回去了。” “是你救了他们,那些镇民原本想感谢你的。”南渊假作没有听见清时的话,开口又道。 清时也像是没听见南渊的话,坚持说着自己的事情:“堆雪还在等我,我有别的事要处理。” 南渊心下有几分无奈,两个人聊到这个份上竟然有点自说自话的意思,她无奈的摇了摇头,轻声道:“你知道吗,从山洞出来的路上,我一直在想一件事情。” 清时住了口,终于认真听南渊说话。 南渊话音有些无奈,她道:“我知道你的性子,从小到大你生气了不理我,从来都是你自己先受不了,先开口对我说话,你从来都不会真正的生气,也不会真的不理我。” “可是现在你却一直在避开我。”南渊说到这里,神情认真了几分,一双黑眸定定看向清时,直欲看进对方心里,“所以我刚才一直在想,会不会是有别的原因,让你不得不避开我呢?” 南渊说到此处,又往前一步,扬起脸向清时问道:“比如说,一件能够危及性命的事情?清时,你究竟隐瞒了我什么?” 第四十章 日头斜了下来, 阳光洒落而下的角度也在不经意间改变了些许, 暖色的阳光将清时的长发也染成了温暖的颜色, 南渊盯着他,再次问道:“清时, 你不想让我知道的究竟是什么?” 清时将视线与南渊错开, 摇头道:“不要自以为是了, 姐姐。” 第25节 清时唤过许多次“姐姐”,在许多时候,许多情况下,但从来没有一次像今日这般生硬,那两个字脱口而出, 却像是沉重无比。 就在南渊一怔之际, 身后突然有脚步声传来。 “师父醒过来啦!”不久前跟随着两人一道自山上下来的其中一名蛇族青年快步跑了过来,视线在南渊与清时的身上交错片刻,喘了一口气高兴道:“多亏了二位帮忙采下的那朵奇花, 师父身体已经好些了, 虽然还没大好, 不过已经能够坐起来说话了,师父说想要谢过两位恩人……不知道二位能否去一趟, 也让师父好当面谢过二位?” 听得这话,清时摇头似是正要拒绝, 南渊却看了清时一眼, 将方才的疑惑暂时放到了一旁, 点头笑道:“好。” 她随之一把扣住清时手腕, 对那名蛇族青年道:“请带路吧。” 蛇族青年这才转而带着两人往镇上另一个方向而去,三人穿过几条狭窄的街巷,进入了一处偏僻的院落之中。 与外面相比,此处的院落显得有些陈旧,然而因为打扫得极为干净,还种着无数花草,这陈旧的院落很罕见的却并不给人破败的感觉,反而四处焕发着生机。 其余有两名青年正等在院中一处房屋的门口,眼见那名青年带着南渊与清时二人走进院中,那两人连忙带着笑意迎了上来:“师父正在等着,现在精神还不错,多亏二位了,二位快进屋吧。” 清时看着这处院落,不知为何似是有些分身,南渊牵着清时的手,轻轻唤了他的名字,清时虽是看来不情不愿,却依然跟随着南渊一道进入了房中。 此处房间与外面一般简陋,这处镇子本就偏远,人们过得也十分朴素,南渊来时便已经听说了这四名青年的事情。四人都是镇中的孤儿,自小无父无母是被师父抚养长大,而这位师父也是伤病缠身,这么多年来独自一人照顾四个小家伙,日子自然也不会太优渥,所以看到此情此景,南渊也并不觉得太惊讶。 不过等看清那四名青年口中所说的师父,南渊眼中才露出了几分讶异。 屋中点着香,似乎是为了凝神静气替那位师父调养身体,几名青年进屋之后便围在了屋中唯一的那张床边上,而就在那床上,此时正有一人靠座在床头,朝那四名青年低声笑语着什么。 那是一名女子,南渊无法从她的容貌窥得她的年岁,不过从神态与目光看来,应当不会太过年轻。那女子的容貌并非美艳动人的模样,但却又叫人不觉得普通,她听见动静,抬头往南渊二人看来,一双眼睛闪烁着明亮的笑意,不过一眼便叫人觉出了温暖柔和的意味。 这是个叫人无法生出恶感的人,似乎必须要温柔的对待,就连大声的与之说话都仿佛怕冲撞了对方一般。 这是一种被厚重年月洗练过才有的眼神。 接触到这人的目光,南渊不觉怔住,片刻后才对他轻轻颔首。因为不知道对方的称呼,南渊也无法开口,只与之静静相望。 一名蛇族青年适时对那女子介绍道:“师父,这两位就是救我们下山,除去妖虫帮我们找到奇花的人,南渊姑娘,清时公子。” 那女子含笑点头,虽是病中虚弱,笑容却依然春风一般带着暖意。那蛇族青年接着对南渊二人道:“这便是我们师父,她……” “宁遇。”那女子打断了那人的话,轻声道:“我的名字叫宁遇。” 这是个十分陌生的名字,南渊正欲开口,才见宁遇的目光似乎越过自己,到了另一个人的身上,南渊顺着宁遇的视线看到了清时的身上,这才听她含笑问道:“小花妖,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这个名字?” 此言一出,不光是那几名蛇族的青年,就连南渊也是一怔,谁也没有想到宁遇与清时,竟然是旧识。 清时看起来并未太过惊讶,他似乎从进屋之前就已经有了猜想,所以在听到宁遇叫出自己身份的时候,他也只是沉默的回应着对方的视线。 众人都在等待着,等着清时的回应,清时沉默良久,终于道:“好久不见了,宁遇前辈。” 面对眼前的这般情况,清时自然是没有要解释的打算,经过了一番解释之后,南渊才总算明白了二人究竟是何时相识的。 宁遇原本是鲛人族人,只是某日突然受人袭击,被捉进了一处山洞中关押起来,而她这一身的伤病,便是在那时候受的。 而被关押在山洞内的时候,宁遇见到了清时。 南渊早已经从堆雪的口中了解过清时这些年的过往,听到宁遇的说法,很快就判断出了究竟是怎么回事。当初裂云城受人袭击,许多人受伤身死,清时便是在那时候被那群神秘的黑衣人捉进了山洞当中。只是堆雪一直不知道到底在那山洞的监牢内发生了什么,他所能知道的,只是清时从那监牢内出来之后就拥有了一身可怕的修为,也查到了关于那黑衣人们的许多事情。 对于当初究竟发生了什么,如今南渊依旧不清楚,但现在她至少知道,清时在那里认识了宁遇,而当初宁遇也是被清时所救出来的,后来她离开监牢之后,就流落到了这处小镇,收留了几名少年,如今五百多年过去,几个少年也成长了起来,而她却因为旧时的伤一病不起,险些失去性命。 正如同清时不知道自己这一趟所救的人就是昔年所认识的宁遇,宁遇也没有想到救他的恩人竟然会是清时,两人相隔多年再次相见,自然是有些话要说,南渊见清时遇上故人,心中也是高兴,当即带着几名青年出了房间,只将这处留给了两人。 离开房间之后,南渊与几名青年聊了起来,打听了一番宁遇在这里每日的生活,对于这位拖着伤病之躯独自抚养了四名蛇族青年的前辈,南渊心中满是敬意。 屋中的两人没有聊上太久,清时便推门走了出来,南渊当即起身望去,清时便道:“宁遇前辈身体没恢复,不宜太过劳累,你们进去照顾她吧。”清时这话自然是对几名蛇族青年说的,众人赶紧去了房中。 当晚,因为宁遇极力挽留的关系,原本打算要离开的清时便又在这处住了下来,而同样住下来的还有南渊。因为治好了宁遇身上的伤病,几名蛇族青年自是十分高兴,晚上的饭菜十分丰盛,渐渐地也开始与清时聊了起来,清时原本一直冷着一张脸将自己与旁人隔开来,但耐不住那几名蛇族青年的热情,最后还是有一句每一句的与之聊了起来。 而看着清时与那几名青年交谈,南渊笑了笑,独自起身敲开了宁遇的房门。 宁遇没有休息,似乎是早已经预料到南渊会来,她此时正披着一身衣裳坐在床边低头看书。 南渊合上房门,见状笑到:“原来前辈已经可以起身了。” “那奇花的效用确实不小,还得多亏姑娘和清时。”见南渊进屋,宁遇放下手中的书,示意南渊在床边坐下,这才笑到:“今天白日里见姑娘的神态,就知道应该是有什么事想要问我。” 多年的岁月让宁遇拥有比之旁人更敏锐的目光,南渊知道自己的目的被其看穿,便无奈的笑了起来:“瞒不过前辈。” “与清时有关?”宁遇又道。 南渊老实的点头:“恳请前辈告诉我,五百多年前在那山洞牢狱里,究竟发生了什么。”话音微顿,南渊抬眸直视宁遇眸子,无比认真道:“这对我来说很重要。” “很重要?”宁遇喃喃念了一句,似乎有所感怀。 南渊毫不犹豫,再次点头。 宁遇忽而笑了起来,恍惚叹道:“很多年前,我也曾经有这样一个重要的人。”她说完这话,见南渊面色疑惑不解,便也没有要解释的意思,只摇头笑到:“我能告诉你的,只有我知道的那些事情。” 见宁遇终于打算开口,南渊静静坐在床边,倾听她说那段五百多年前的往事。 。 与清时不同,宁遇被关在那山洞牢狱里的日子极长,长到她已经有些分不清年月,那牢狱中的人一换再换,唯有宁遇始终待在最角落处的牢中,不与任何人说话,也不指望着有一天能够逃出。她本以为这样的日子还会持续许多年,直到有一天,新的一批人被送了进来,然后那其中有一名清瘦苍白的少年,引起了她的注意。 那个少年就是清时。 那时候清时刚被关进来,也不知道自己将会面对什么样的日子,他看起来很平静,似乎早已经习惯了苦难,逆来顺受到了极点,又似乎是始终怀着希望,不曾因眼前的情景而生惧,不论如何,他是宁遇这么多年来所遇到唯一一个在这暗无天日的监牢里还能够时时微笑的人。 他的存在让宁遇十分在意,宁遇待在属于自己的监牢当中,总忍不住时时往清时看去,终于在某一日,宁遇忍不住隔着一道铁栅栏,朝清时道:“小家伙,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么?” 清时摇头。 宁遇道是果然不知者无畏,她在心中苦笑一声,接着道:“这里是丹牢。” “丹?”清时不解询问。 宁遇轻瞥清时一眼,颔首道:“不错,这里关押着的每个人,在那群家伙看来,不过只是一颗内丹罢了。” “而被关在这里的所有人,到最后都会被那个神秘的家伙摘去内丹,吞入腹中。几百年来,从来没人能够逃出去。” 第四十一章 面对这样的绝境, 很少有人能够面不改色,更何况清时不过是个没什么修为的小妖。他呆了呆, 缩在墙角处许久也没有说话。 宁遇如愿的让这个小家伙变了脸色,心里面却并不怎么高兴, 她轻轻叹了一声,朝着清时靠近了些道:“你也别担心了,像你这样的小妖, 内丹估计吃了也没用, 也许那家伙还懒得吃你。” 清时抬起头来,一双眼睛微微泛红, 怔怔看着宁遇, 像是在求证她这句话的真假。 宁遇被这小家伙说哭就哭的阵势给吓了一跳,睁眼说了句瞎话, 点头道:“真的, 你别哭了。” 清时也不知到底有没有相信宁遇的话, 他抱膝坐在角落里, 在宁遇的注视下良久才再度仰起头来, 用细弱的声音问道:“你呢, 你也会被人吃掉内丹吗?” “嗯, 应该是吧。”宁遇沉下眼眸, 嘲弄似地扬起眉稍道, “不过我的内丹比较值钱,我被关在这里几百年了,他们也不敢随便动我。” 清时道:“你不想出去吗?” 宁遇话音一住, 这次没有回应。 清时眨去了眼底的涩然,低声道:“我不能死在这里,我还要出去找一个人,她很担心我,我如果不见了她会找我的,我要是死在这里,她找不到我,或许会找一辈子的……” 宁遇听到此处,才明白清时不是在担心自己的安危,而是在担心另一个人。 她听着这番话,心底某一处弦似乎也被无意间拨动,她轻叹一声,干脆靠在铁栅栏的旁边,与清时并肩坐了下来。 “小小年纪就有这么多心思。”宁遇也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叹,她望着监牢里发黑的潮湿墙壁,缓声道,“不过我跟你一样,有一个人,无论如何都要先看他一眼,我才能安心去死。” 这就是清时与宁遇的第一次交谈,两个人情绪都变得十分低落,后面也没有人再开口,只安静的坐着,各自想着各自心中的那个人。 后来两个人就相熟了起来,清时是随着裂云城的一帮人一起被抓进来的,所以就算在牢狱里也并不显得孤零零的,相反宁遇却始终是一个人。清时与她相熟之后,便经常过来说话,连带着裂云城其他人也都常来与宁遇交谈,宁遇在这阴冷的牢狱里待了几百年,还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忙碌过,每天都要忙着应付每个人的问候,只觉得自己活得似乎不像是在监牢里,而是在普通的街巷里,过的是邻里之间的普通日子。 经过刚来时候的那段日子,裂云城众人也都慢慢适应了过来,宁遇觉得清时连带着这一帮人都十分奇怪,后来才知道原来这群人是来自恶名昭著的裂云城,都是各族出来的逃犯,见过的绝望也早已不少,所以纵然如此也依然相信总有生路存在。 那是宁遇在监牢里过得最特别的一段日子。 然而这段日子过得很快,一个多月之后,那群黑衣人就来到了牢狱当中。 他们从牢中挑了十来个人,要将他们带往他们口中的尊主所在之处,而那十来人当中,就包括了清时。 这样的场景宁遇已经见过太多次,在被关在此处的数百年间,有过许多人被这群黑衣人带走,从此再也没有回来,宁遇知道他们都已经死了,被那群人口中那位神秘的尊主摘取了内丹,再也没有活下来的可能。 宁遇曾经安慰过清时,说他一定不会有这一天,但她心底十分清楚,那不过是她为了让这个小家伙好过一点随口说出来的谎言。 身在此地,身不由己,谁也没有办法保证谁的性命。 临去之时,清时被几名黑衣人推搡着往外走,险些跌倒,他一手堪堪扶住身旁的石墙,回头看了宁遇一眼,牵扯着唇角,似乎是笑了笑,笑容却实在不怎么洒脱。 到底还是个小鬼罢了,宁遇在心里面道。 她双手紧紧拽着面前隔开自己与外面世界的铁栅栏,指节因为用力而发青。 然后她开口,说出了几百年来对这群黑衣人的第一句话:“让我去。” 黑衣人们像是有些惊讶,隔了片刻才发觉开口的人是宁遇,宁遇紧紧盯着那群人,冷声道:“那个家伙不是早就想要我的内丹了么,让他拿去好了。” 宁遇自然不是当真要交出自己的内丹,她只是在这一刻,选择了另一种活的方式。 与其在牢狱中等待并死去,不如以姓名来博一场。她意外的在这里遇上一群不肯放弃生机的人,不知不觉也随着他们染上了些愚蠢的天真乐观。她主动提出要交出内丹,便是想要在这去往尊主所在地方的路上想办法离开。 若能够成功,她这一番便不算白费功夫,若无法成功,至少她不必再在牢狱当中经受下一个百年。 是否要取走宁遇的内丹,不是几名黑衣人能够决定的,但宁遇依然被同清时等人一道带出了牢狱,前往另一个所在。而也到出了那处监牢之后,他们才知道原来他们所在的地方竟是别有洞天,山洞之中连着另一处的山洞,更大的洞穴出现在眼前,而便在那些洞穴当中,还有着许多被关押的人,其中甚至包括宁遇所知道的一些四族不出世的顶尖高手。 最后他们经过一处巨大无比的牢笼,见到了被关在其中的一名衣衫褴褛的红发男子。 妖界各种各样的妖不少,众妖能够化身成许多种模样,但拥有着一头红发的家伙,全天下也只有一个。 四大妖兽当中的朱嚣。 他们看到朱嚣的时候,他已经不知究竟经受了多少折磨,浑身上下的皮肤无一处完好,像是一滩烂泥般倒在地上,只剩下微弱起伏的胸口昭示着生机。而就在关押他的那处牢笼周围,守着数十名守卫,已然森严到了极点。 逐浪城的人们虽然被缚着身体,但说话却没有受到限制,看到这一幕众人很快打听了起来,而大约是认为这帮人必死无疑,几名黑衣人出乎意料的回应了他们的问题。在几名黑衣人的解释之下,众人才明白原来朱嚣是整个监牢当中最为重要的存在,四大妖兽当中任何一人都比整个监牢中的存在还要重要,因为他们的内丹能够反复被吸取力量,他们如今只抓到了其中一人,接下来还要找到其余三人。 听到这里,宁遇才注意到清时的神情已经完全变了。 然而接下来他们已经被带入了一处黑岩堆砌的大殿之中。 。 “四大妖兽是他们的目标。”南渊将这话重复了一遍,终于在一句话间将前因后果明白了个透彻。 她就是四大妖兽之一,她本也是那群人要动手的目标。 但这么多年来她住在听木山上平静如常,却是从没发生过任何事情。 第26节 这是因为在这天下间,多了一个烛明殿,他们一直在与那强大而神秘的势力交手,一直在与之博弈,将所有的危险与阴谋,都隔绝在了阴暗的角落之中,从未有半分能够靠近她。 南渊怔怔望着宁遇,直至此时才终于明白,清时的确早已经不是那个被他所保护的孩子,就在她不知道的那么多年里,是他一直在保护她。 清时会流落至裂云城是因为她,清时的改变也是因为她,甚至清时后来对抗那群人,做了那么多事,或许也是因为她。而她这么多年在听木山中,过着没有清时存在的平静日子,却是对此一无所知。 她怔坐在床边,有些恍惚的抬起眼,眨眼间目中泛出晶莹之色,她恍若未觉,只低声又问:“后来呢,你们是如何逃出来的?” 宁遇说到此处,不觉神色变化了几分,她略一迟疑,旋即道:“那时候,我见到了这辈子所遇上的,让人最不敢相信的一幕。” 第四十二章 那是一间十分宽敞的大殿, 内中有数百名守卫,皆穿着黑衣, 冷眉肃目站立一旁。 而就在那间由数百灯火所照亮的大殿正中,有一处高台, 高台后方为帷幕所遮,内中正坐着一个人。 隔着白色的帷幕,居于下方被押送着的众人很难看清他的样貌, 宁遇瞪大了眼睛仰头望去, 也只能隐约分辨出那关押了她数百年的人应是男子,身形高大, 全身笼罩于宽大衣袍当中, 别的便无法再辨清。 如今回想起来,那就是宁遇对那个神秘势力的首脑唯一的印象。 是以南渊想要查出那究竟是何人, 宁遇也无法给出答案。 而当初在见到那人之后, 发生了一件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事情。 那黑衣人们口中的尊主端坐在帷幕之后, 几名黑衣人将清时等人送到了近前。 众人似乎对这样的情景已经十分熟悉, 就连宁遇也能够猜测得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接下来那位尊主会出手取出清时等人的内丹, 然后清时他们便会因为失去内丹而恢复原形枯竭致死。 所以在看到清时等人上前之后, 宁遇已经紧紧拽起了双拳。 她打算要拼死一搏。不论是否成功, 不论能够做到何种境地, 她亦打算一博。 然而她很快就失败了。 那位尊主的实力比她所想象的还要可怕得多, 她不过是堪堪出手想要救下清时,便被自那帷幕后座中传来的势如风雷的妖力所摄,无法再往前一步, 宁遇心中大惊咬牙再动,却依然不是那道妖力的对手,最终受到重创颓然倒地。 那是宁遇数千年来,所遇上过最可怕的对手。 然而那尊主却并未将宁遇放在眼里,随手将宁遇击退,尊主再度出手,这一次却是向着清时。 尊主似乎看出了宁遇对清时的保护,是以直接便朝清时动手。他不见动作,却是一道妖风扫出,清时修为微末自是无法抵抗,当即被那道妖风卷入帷幕之中。 帷幕随风而动,四周的灯火也摇晃不定,大殿内顿时光影错,但在这片错乱当中,宁遇清楚的看见那名尊主骤然出手,一掌没入清时胸腹。 殷红鲜血顿时溅于纱幔之上,纱幔晃动不停,鲜血顺其滑落,滴滴触目。 在妖界当中,不论是谁,一切的修为都凝于一颗内丹,失了内丹便是失去所有修为失去性命。 所以在尊主将手探入清时胸腹的时候,宁遇就知道清时已然是必死无疑。 殿内的黑衣人们早已经习惯了这般画面,丝毫不为所动,平静的看着这幅画面,似乎还有着些嗜血兴奋的意味。宁遇咬牙撑着身子自地上爬起来,看着那刚认识不久的小鬼在尊主的手中虚弱挣扎,目眦欲裂,恨声道:“放开他!” 尊主冷眼看着清时,听着宁遇与其余裂云城众人嘶声的叫喊,不禁兴味十足的笑了起来。 隔着染血的纱幔,宁遇看不见他的笑容,却能够听见那毫无感情的声音。她看见那尊主将右手更加没入清时胸口,黏腻的鲜血随之顺着他的手臂淌下,鲜血落地的声音清晰明显,清时的身体因为疼痛而轻轻颤抖,却是始终隐忍着没有发出□□。 承受着这样的伤势,没有人认为清时还能够活得下去,宁遇看着这一幕,目光也渐渐黯淡了下来,从方才的拼命阻止到现在的无能为力,她甚至希望清时能够快一些死去,这样或许能够少承受一些痛苦的折磨。 裂云城中的众人也忍不住别过了头,不愿再将这一幕看下去,只有那群黑衣人们还在满眼嗜血的看着,欣赏着这一幕的情景。 然而就在这种时候,寂静的大殿传来了一道声音。 那是一道没有任何意味的声音,声音里带着些惊讶,疑惑和不解,而发出这声音的人,竟是那玩弄着旁人性命的尊主。 众人顿时往那人看去,正见那人一把将手自清时体内抽出。清时失了支撑,当即无力的倒了下来,而那尊主沉默无言,却是紧紧盯着自己染满鲜血的右手,似乎是无法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一切。 殿内其余众人也看着这一幕,看清此间的情形,不由也都怔住。 ——那尊主的掌中,没有内丹。 或者应该说,清时的身体里,没有内丹。 妖界之人,因为凝出内丹方才能够幻化人身,因为有内丹才有自身修为。 没有内丹的人,不可能还好端端的站在众人的面前,或者那人已经死了,或者他本就不可能化成人形。 在场所有人从未见过这样的事情,也从未听说过这样的事情,所有人怔怔的望着眼前的情形,心中皆是震惊不已,整个大殿顿时一片死寂,唯有那灯火摇曳停息不下。 就在众人的注视当中,倒在地上的,原本应当已经死去的清时,突然撑着身子,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 这一次所有人看他的眼神都有了变化。 清时前胸处有一处极为狰狞的伤口,那是方才那名尊主所造成的。清时面色惨白若纸,额上还能够看到因疼痛而起的细汗,他一手捂着胸口的伤处,低头有几分怔然的看着自己手上所染的血,似乎还未自这番变故中醒过神来,又似乎是在静思着什么。 死寂的大殿里不敢有丝毫声响打断他的思考,那尊主面色凝重,已是自座中站了起来。 也在此时,清时垂下了手,同时,抬起了眸子。 他看着那尊主,尊主也在看他,尊主沉着声音,问道:“你究竟是谁?” “我……”清时终于出声,只是虚弱不已,似乎一阵风便能将那声音吹散,但他迎着尊主的注视,迎着殿内所有人的目光,却是忽而笑了起来,他低声应道:“我……谁也不是。” 话音落下,他的身下突然生出一片翠色,就在他方才鲜血低落之处,无数碧色嫩叶倏然疯涨而出,细长的叶身瞬间蔓延整座大殿,竟将这处黑石大殿化作了一片绿色汪洋,那些枝叶伸展而出,蛮不讲理的将黑衣人们纷纷逼退,尊主见此情形,当即皱眉上前便要出手,然而就在他的右手掌心之上,原本染着清时鲜血的地方,也瞬时长出一片碧叶,尊主神情骤变,当即大退数步,匆忙催动自身妖力将那些碧叶斩下。 。 “那一次我本以为必死无疑,却没有想到,那个小花妖竟然突然之间有了强大的妖力,非但活了下来,还将我们所有人都救了出去。”说到此处,宁遇终于将那个时候发生的事情说尽,她长叹一声,终于摇头道:“直至今日,我依旧不明白他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那个人没有内丹,究竟是如何活下去的? 南渊比宁遇更加不解,心绪也更加波澜起伏,听完宁遇所说,她静坐良久,却始终无法开口。 清时身上的秘密,比她所想的还要多,而这一切的根源,恐怕还要追溯到更加遥远的地方。那些都是她不了解的清时,她甚至不知道在分开的那八百年间,清时曾经一次又一次的面临着生死的绝境,更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承受了什么。 她只能通过旁人的只言片语去了解他们之间空白的八百年,任何人都能够惊讶于清时的改变,能因此疏远他惧怕他,只有她不能。 因为这一切都是源于她。 “我想,你就是他当初口中所说的那个人吧。”宁遇轻声问道,经过了这么多年的时间,许多事情都已经沉淀下来,宁遇在这山镇当中沉寂了性子,万事在眼中自然也开阔了许多。 南渊微微一怔,旋即点头。 她记得宁遇说过,当初在监牢里,清时说过有人会担心他,四处寻找他,所以他不能够死在那里,否则她会找不到他。 清时了解她,知道她的确会做出这种事情。 宁遇见南渊点头,不由得欣慰的笑了起来,接着柔声道:“看到那小花妖如今如愿以偿,我也放心了。” 南渊没有明白宁遇此言的意思,不由疑惑道:“宁遇前辈?” 如愿以偿,究竟是什么意思?清时的心愿,究竟是什么? 宁遇拉着南渊的手,剑南渊这般神色,不由得促狭的笑了笑。或许是病体未好的原因,她说话轻轻柔柔的,便像是一片羽毛轻轻飘落于南渊心头,她低声道:“我原本想让那孩子随我远离妖界纷争,到一个偏远平静的地方生活,他却不肯答应。他说他不能走,有个人有危险,他要想办法保护她。” “那个人是……”南渊不必多问,当即便明白了清时所指的人究竟是谁。 是她。 然而就在她话音未落之际,宁遇含笑接着道:“那孩子说,那是他喜欢的人。” 第四十三章 清时看到南渊自宁遇的房间中走出, 神情一瞬有了变化。 而让人没料到的是,在视线接触到清时之后, 南渊脚步一顿, 目中情绪变化却是比清时还要大上几分。 两人就这般在屋门前擦肩而过,清时没有主动与南渊说话,而南渊也出奇的没有去与清时交谈。待得南渊往另一侧走去, 清时才回身看向她的背影,目中多了几分若有所思。 清时心中的异样一直维持到了深夜。 当晚喝过酒之后,蛇族青年们高兴够了也都各自回屋休息了,清时与南渊分别被安排在两间相连的客房当中, 而自从宁遇的房间当中出来,南渊便一直待在房间里面没有再出现, 清时在屋中听着院中树上深夜传来的虫鸣之声, 却是怎么都没办法倒头休息。 脑中不断浮过先前与南渊错身而过的那一眼, 他沉寂片刻, 终于披衣起身, 推门走出了房间。 这处小院外表落魄, 房屋也都陈旧, 却唯有院落中收拾得十分漂亮, 大树荫庇整个院子,此时明月高悬于空, 将月光分散成细小如萤的光束,而树旁无数花草在月光中淡去了颜色,却仿若透明般氤氲着光芒, 竟是一副静美无比的景致。 这夜的风不曾萧瑟,却冰凉如水,清时拢了拢罩在外面的衣衫,独自在树旁坐了下来。 寂夜里的声响只有单调的虫鸣,清时静静听着,不觉头顶月亮的位置也渐渐变化。 不知究竟过了多久,一道轻微的声响突然自不远处响来,然后院中一侧的房间突然之间亮起了灯火。 清时动作微顿,目光凝在那亮着灯火的房间窗口。 那是南渊的房间。 这夜清时在院中看月色听叶声无法入睡,而南渊在房间内辗转半宿,竟也未能入睡。 窗口内灯火的颜色温暖而轻盈,闪烁着将一道清时无比熟悉的身影投射与窗纸之上。清时看着那道身影附身添灯,看她披上外衫,看她在屋中走动,不觉轻轻拽住了衣袂。 他沉默半晌,终于起身便欲回房。 然而也在他起身之际,那处透着暖光的房间已经打开了房门。 南渊站在房门处,灯火是在她身后的,她被橘色的光晕柔和了轮廓,一双眼睛却清晰的倒映着院落中的黑白景致。 两人相对无言,不论是月色还是夜声似乎都静了下来。 直到一片冷风卷动树叶的声响打破沉默,南渊才看着清时单薄的衣衫,微蹙起了眉头,上前替清时理了理外袍,低声道:“闹别扭也不能跟自己过不去。” 她这般说着,又低头牵住清时的手,将她带往自己的房中:“外面风大,先进来吧。” 清时沉默跟在南渊身后,直到踏进房间,将夜色的寒意完全隔绝在外,他才将手自南渊的掌中轻轻抽了回来,道:“我没有闹别扭。” 牵手本是两人从前经常做的事情,但这一瞬南渊一眼掠过自己空空的掌心,才觉得有些东西的确无法与从前相同了。她随之眨眼笑了起来,将清时推到桌旁坐下,这才道:“今日我去问过宁遇前辈了,这八百年来你隐瞒着我的事情,我都听宁遇前辈说起过了。” 自己的猜测果然没有错,清时曾经想过自己的隐瞒暴露之后应该用如何的说辞,但此时此刻迎着南渊的眸子,他才发觉他在南渊面前,本就无所遁形。 更何况,他还无法确定,南渊从宁遇的口中,究竟听说了哪些?究竟明白了哪些? 他无法从南渊的神情与只言片语中分辨出来,他只能将满心的情绪统统压下,安静的等着对方开口。 南渊不知是否感觉到了清时眼底那微不可见的紧张,她在清时身旁坐下,收回了笑意,轻叹一声无奈道:“你还记得吗,当初我刚捡到你不久,我们就遇上了一次追杀,我护着你一路逃,最后我们两个人躲到了一处偏僻的街角窄巷里。” 清时点头:“姐姐经常保护我,为此受过不少伤。” 在他性命的一千五百年中,与南渊在一起的时间不过短短两百年,所以这两百年里所发生的所有事,他都清晰的记着,不需仔细回忆便能够立即牵动心绪。 南渊与清时一般,后来在听木山的日子里,她也经常回忆起两人所共同经历的那两百年。 第27节 她怀念的笑到:“那时候可不只是我在保护你,你也在保护我,你记得吗?” 清时怔了怔,摇头。 南渊道:“那时候我伤得很重,是你到处去找医馆找人来替我治伤,所以我才能很快好起来。” “我们那时候什么都没有,当时我一直不知道你究竟是如何说动那大夫来的,后来我才知道,那大夫是你苦苦哀求求来的,求得双膝都磨破了,大夫才终于心软答应救人。” 听到此处,清时才终于明白了南渊想要说什么。 “清时。”南渊轻叹一声,就像个对于自家弟弟不知该如何管教的姐姐,无奈又心疼,“从那个时候起你,就因为怕我担心,所以把许多事情都瞒下来了,可是那些事情最后都被我给发现了,你能瞒得了我一时,却不能永远瞒着我。” “从那个时候我就知道,我们两个之间永远不会是谁保护谁,不过是彼此一起承受而已。”南渊眸子在灯下莹莹清亮,她凝眸对清时道,“当年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所以你不需要我的保护,我也不需要你的保护,真的发生了什么,我们只要一起去承担就好了,好么?” 南渊的神色就如同从前两人相处的无数个瞬间一般,未曾有改变,清时看着她的眼睛,想到从前,才突然生出与南渊相同的感觉。 似乎真的没有改变。 他才明白,宁遇或许并未将其余的事情告知于南渊,比如……他在牢狱里说过的那些话,比如……他的某些渺小微末不能说出口的心思。 这一瞬清时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庆幸还是失望,也不知道自己所在意的究竟是南渊这番话还是她不知道的那些话,他只是怔怔想了很久,随后轻轻点了头。 对于清时的回应,南渊十分欣喜,两人之间冷战这么久,总算是恢复了从前,她心下微微松了一口气,这才重又笑到:“我还有很多事情想问你,宁遇前辈虽然对我说了不少,但具体的一些事情只有你能够说得清楚,不管那些黑衣人们究竟是什么身份,究竟要做什么,我们一起来想办法,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她看了看窗外的夜色,低声道:“已经很晚了,你需要休息。” 清时与南渊交谈这许久,满心皆是无法言说的思绪,亦是觉出了疲惫,所以南渊要他先回去休息,他轻轻颔首,随之转身离开了房间。 南渊站在门前,听着隔壁的房间门打开的声音,听着那门又合上的声音,这才终于收起笑意,对着夜色中那棵不知名的树,看着树下散落一地的月光,终于轻轻地,长长地叹出了一口气。 她缓慢的合上自己的房门,脊背轻轻抵靠着门,低头看着自己的右手。 就在方才,她用这只手牵着清时,进了屋子。 她本以为两个人之间就像从前任何时候一样,本以为她可以毫无顾忌的做出与从前同样的事情,说出与从前同样的话。 但是在牵手的瞬间,她想到了许多事情。 她想到不久之前宁遇告诉她的那句话。 他说,有个人有危险,他要想办法保护她。 他说,那是他喜欢的人。 他喜欢的人,是她。 在听见那句话的瞬间,南渊的脑中一片空白。 她对于清时太过了解,对于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也以为得太过理所当然,她从未想过清时会藏着这样复杂的心思,也从未想过两人之间会被这样的一个词所联系。 喜欢。 这个词对她来说实在是太过陌生了。所以在听见的刹那,南渊所想的不是追究缘由,不是任何事情,而是蒙混逃避。 她只能假装自己从未知晓这件事情,假装宁遇未曾对自己说过此事,而余下来的…… 余下来的,或许只能交给时间去沉淀。 第四十四章 第二天清早南渊推门出来的时候, 几名蛇族青年已经在各自修炼了,这似乎是宁遇教给他们的法子, 四个人练了一身的汗出来, 见南渊正在不远处坐着看他们,他们这才笑着与南渊打招呼,开始忙碌着煮粥熬药打扫院落。 远离了那些妖界的风波, 这处院落的确是一个十分宁和的地方,似乎任何风波都没有办法打乱这里的宁静。 南渊想到原本清时也应该会在这里住下,与宁遇一起过上平静的生活,但他却选择了留在这妖界的风波之中。 就在她这般想着的时候, 几名蛇族青年已经熬好了粥,他们给宁遇端了一碗进屋, 又替南渊盛了一碗, 正打算再盛一碗给依旧在屋中的清时端去, 却见那处房门打开, 清时已经自屋中走了出来。 那名青年连忙招呼清时坐下, 将粥递去, 清时垂眼自那人手中接过热粥, 这才轻笑着道:“谢谢。” 那青年随口应了一声, 正打算回身去招呼别人,走出两步却又突然像是被什么惊着了一般, 骤然顿住脚步回头看来,仔细的打量起清时的面容,面上满是惊骇与不敢置信。 这会儿南渊已经替清时整理起了衣衫长, 清时乖乖任她替自己梳着发,唇畔还牵着笑意,与不久之前判若两人。 青年瞪大了眼睛,指着两人说不出话:“你……你们……” 南渊见得那人的反应,也知道他被清时这般变化吓得不轻,只能无奈解释道:“清时之前在与我闹别扭,现在没事了,让你们见笑了。” “……”青年实在是不知该当说什么好,支吾了半晌到底还是收回手讷讷应了两声,转而去招呼别人去了。 这边又只剩下了清时与南渊二人。 南渊看着那青年离开的背影,失笑着摇头道:“看来你之前的样子将他们吓得不轻。” “我那时候……不想说话。”清时低声应道,“只要装出凶神恶煞的样子,他们就不会主动来找我说话了。” 南渊对清时十分了解,自然明白他这话的意思,虽然她觉得清时之前的样子看起来也并没有多么凶神恶煞,顶多算得上沉默寡言。 清时本就是个怯生的性子,当初两人一起的时候,若要与人交谈都是南渊去说话,清时便负责在后面点头附和,所以事实上清时也不是不愿意同别人交谈,许多时候他只是不知该说些什么。 清时的性子十分古怪,对于不熟悉的人便是话也不肯多说,看来便觉得有些沉闷,但在熟悉的人前却是毫无顾忌,就如同南渊与堆雪等人,就连堆雪,南渊猜测他与清时熟悉的过程,应当也花了不少的时间。 所以后来南渊去往烛明殿,知道清时交了不少朋友,心中也放心了不少。 两人交谈至此,南渊终于开始询问起自己自昨日起就一直在意的事情,她停下手中动作,低声问道:“能不能告诉我,关于你的事情?” 这个问话十分特别,事实上南渊一直都说,自己是最了解清时的那个人,不管是八百多年前的清时,还是如今的清时。但她也有一些从未知晓过的地方,比如清时的出身,比如他生命最开始的那五百年。 南渊是在千山岭外的树林里捡到清时的,那时候清时五百岁,刚刚能够化为人形,还是个一天到晚只会哭的小家伙,什么都不懂,但现在看来,他的出身似乎比南渊所以为的还要复杂许多。 清时似乎本也不打算隐瞒于南渊,自昨夜南渊知晓真相,两人说清之后,便已经没有了隐瞒的必要,只是这又是一个很长的故事,需要细细道来。 晨光已经褪去了刚开始时的颜色,阳光里也渗出了暖意,清时垂下手,娓娓道:“我从前住在千山岭。” 这个可能南渊已经猜想过,所以当初 她前去千山岭调查才会在那里遇上清时,所以烛明殿才会对那个地方十分在意,专程派云定前去调查。 只是接下来清时说的一句话,却是南渊怎么都没有料到的,清时接着道:“九原……是我爹。” “……” 南渊怔愣片刻,没办法在突然之间弄明白清时这话的意思。 她迟疑片刻,这才终于打断清时的话,喃喃问道:“你说……九原大将军是你爹?” 清时颔首作为回应。 南渊依然觉得不可思议,九原出身狐族,真身自然是狐,然而清时的真身却的确是花妖,两者之间不论如何也不该有这等关系,且九原如今已…… 南渊自然不会认为清时在说谎,她轻抿双唇,这才重又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从来没有听你说过?” “他是我干爹,那时候我忘了很多事情,也是八百多年前那次被关押后受伤才想起来。”清时解释道,“我原本是千山岭当中一株水仙,不会修炼也不懂修炼,是爹用他的妖力帮助我,让我化出了人身。” 回忆起当时的事情,清时眼睑低垂,轻声道:“当初我遇上他的时候,他已经没有多长时间可活,我化成人身之后什么也不会,也什么都不懂,就这样跟在他身边在千山岭山谷的木屋里住着,过了百年的时间。” 南渊很快回忆了起来,当初他们进入千山岭调查九原之事,的确是在那处山庄的后山山谷之中找到了一处木屋,只是木屋早已陈旧无人居住,而九原就在木屋旁的树下,早已经失去了生命的痕迹,这一切的确是如清时所说一般,甚至当初他们能够找到那处山谷,也是因为云定带路,而云定能够知晓那处木屋的所在,自然是因为有清时提点。 当时不明白的事情,终于在这个时候得到了解答,然而南渊仍有不解之处,她轻问道:“九原为什么要这样做?” 九原为何要在性命快到尽头的时候,还浪费自己的妖力帮清时化出人身? “我也问过他这个问题,他说……没有原因。”清时情绪复杂,摇头道,“他说他那个时候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所以想要在临死之前去见一个人。可是自己设下的封印不但封印了别人,也封印了自己,他走了很久没有走出千山岭,却在路的尽头看见了一朵未开的花。” 那朵花就是清时。 这是一个不算答案的答案,但南渊却觉得自己似乎明白了九原当初的心情。 因为她曾经也行至末路,曾经也尝遍了生之悲苦,然后她与九原一样,在末路看见了一朵花,闻到了花的清香。 南渊笑了起来,清时不解的看她,南渊也未曾解释,清时不会知道,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期待。 她接着问道:“后来呢?” 清时于是又道:“我们在那里过了一百年,爹教了我一些东西,千山岭的日子也从来没有变化,直到那天,有人突然出现在山谷里。” “是谁?”南渊问道,“山主?” 千山岭中的雪怪曾经说过,九原是有一天突然消失的,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而九原消失之后,那神秘的山主就出现在了山岭当中,将山中的妖关入山庄之内,如此说来,九原消失与山主定脱不了关系。 只是先前清时说九原早知自己时日无多又是怎么回事? 清时看着南渊,随之应道:“那个人的样貌我已经记不清了,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就是那个山主,他出手打伤了爹,爹为了保护我将他的全身妖力封印在我体内,并将我送到了千山岭的边缘,要我离开那里。” 南渊不禁一怔,所以清时才会没有内丹,因为他本就不是靠自己的力量修炼成人,他是借着九原的妖力才会拥有人身。而他会突然之间拥有强大的妖力,也是因为九原早期封印的妖力在他的体内,一旦他将前尘记起,那些妖力也自然被激发而出。 只是—— “为什么他无法走出千山岭,你却可以?”南渊又问。 清时道:“千山岭的封印是由他自己所设,只要他还活着一日,千山岭封印便不得破,他不在了……千山岭的封印自然也就破了。” 所以近年来才会有许多邪妖自千山岭中走出来,所以也才会有神木尊者要南渊前去千山岭查探的事情。南渊没有想到今日会接触到关于千山岭这样多的秘密,更没有想到这些事情竟然与清时有关,清时背负着这些秘密,这些年必然做了许多事情。 “那群夺人内丹的家伙,也是从千山岭走出来的么?”南渊问道。 清时点头,很快道:“千山岭当初一直在爹的保护下,如今那里出了事,还多出了这些人作乱,我身怀爹的妖力本就不该坐视不理,所以我这些年与他们作战,也不只是因为你从宁遇前辈那里听到的原因。” 他这话说得有些匆忙,不像是解释,倒有些像是有意强调,撇清另一种原因。 南渊神色复杂的听着清时做出这番解释,直到将一切听完,才终于轻轻叹了一声,又道:“那个势力的主人,就是当初害死九原大将军的人?他究竟是谁,为什么会有那样强大的力量能够打败九原?” 这是南渊一直疑惑的事情,以九原的实力不管是在五千年前还是五千年后,都是整个妖界当中最为强大的存在,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才能够将九原也逼至如此地步? 清时听到南渊这番疑惑,摇头又道:“那人的实力或许并不如爹,因为就算他不出现,爹也无法活下去了。” 第四十五章 五千多年前, 四族大战,九原大将军以一人之力封印整个千山岭, 将所有天灾地劫统统终止在一个地方。 那是一件让所有人都震惊至今的事情, 除九原之外,无人能够做到那样的事情。 但纵然是强大的九原,做到这件事情也是耗尽了全力。 封印大阵一直在消耗他的力量, 他的身体开始很快的衰竭下来,五千年的时间耗尽了他所有的心力,他支撑整个千山岭五千年,终于到达了尽头, 所以他找到了一个安静的地方,养了一只小花妖, 想要在那里终结自己最后的一段日子。 而他却没想到这段最后的平静也被人打破了。所以他只能将自己剩下的妖力封印在清时的体内, 将他送出了千山岭, 最后死在千山岭的深谷之中。 而被送出千山岭的清时, 遇上了南渊, 开始了与从前截然不同的生活。 或许是因果, 或许是巧合, 谁也无法说清, 但若没有九原,清时便不会是现在的清时, 也不会被南渊所遇见。 这段前尘往事终于被清时描绘完全,南渊唏嘘之间,却知道事情远远不止于此, 他们接下来要面对的事情,还有很多。 第28节 相谈至此,日头也已经升得很高了,南渊看着桌前摆着的东西,起身道:“我们该收拾一下了,在这里呆了这么几天,也是时候回去了。” “回去?”清时轻问一声,似乎还没明白南渊口中的回去是要回到何处,“听木山?” 南渊眨眼笑到:“我调查完千山岭的事,师父已经允我自由了,我如今自然不必回听木山。我要随你一起回烛明殿,解决剩下的事情。” 清时喃喃道:“烛明殿恶名远扬,你真的要跟我回去?” 南渊觉得有些好笑,道:“要说恶名,我赤追南渊的名字可比你要凶恶很多。”南渊身为四大凶兽之一,当初被人四处追杀,就是因为有人传言说她凶残可怖怕会在妖界中闹出大事。那些传言自然是假的,但出了当初梦落崖的事情以后,这些传言就变得更加可怕了,人们提及赤追皆是闻之色变,南渊虽身在听木山不出,却没想到自己的名字已经在整个妖界有了止小儿夜啼的用处。 清时顿时没有了可说的话,他烛明殿虽也凶名远播,但因为他本人并不常露面,所以名声与南渊还当真没法相比。 也不知两人为何要比这个,清时摇头笑笑,当即点头答应下来。 便在两人对话之际,不远处忽听一人道:“你们刚才,在说千山岭?” 两人同时回头看去,才见来的人是宁遇,她身体还未恢复,一手拄着拐杖,脚步迈得极慢,却是神情莫名的往他们走来。清时与南渊几乎是同时起身,两人一左一右扶住宁遇,将她扶到了树下的石凳上坐下,清时这才点头道:“不错,我们在说千山岭。” 看宁遇的神情,似乎与千山岭间也有牵绊,南渊于是轻声探问道:“宁遇前辈?” 宁遇坐下后先是看着地上树叶被阳光打落的光影沉默片刻,随后才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开口道:“五千多年前四族一战,千山岭埋没四族无数人,我喜欢的那人……便在其中。” 南渊与清时同时沉默下来,他们都还记得宁遇曾经说过的话。 五百年前,清时与宁遇相识在牢中,两人并肩隔着囚牢的铁栅栏而坐,各自想着各自心中的人。那时候宁遇说,她心中有一个人,无论如何也要见到方才能甘心死去。 昨夜,南渊与宁遇灯下夜谈,宁遇也曾说过,她也有一个对她来说十分重要的人。 他们一直不解,为何宁遇的感情这般沉重,两人却不曾在一起,直到如今方才明白,原来那人早在五千年前便已消失在她的生命当中。 “千山岭里,还有活人么?”宁遇依旧盯着那些阳光下的影子,仿佛在看流光幻影中流失的数千年时间,她声音轻颤着,苦笑着低声道:“我也曾经去过千山岭许多次,不过那时候不管我怎么尝试都进不去,我没办法去找他,只能等,他临去之前曾经留下信物,说一定会回来,他要我等他。” 所以她自始至终都相信那人还活着,她年年月月的等,等了五千多个春秋冬夏,直至今日。 她说完这话,神情中带这些小心翼翼地期望,抬头牵着南渊的手问道:“千山岭里,那些人还在吗?” 南渊不知该如何回应,她看了清时一眼,恰巧清时也在看她,两人目光交错,都堆满了犹豫。 宁遇看出了两人眼中的犹豫,她目中隐约的期盼渐渐消逝,她轻笑一声,摇头道:“没有关系,只要没有见到他的尸身,我就还能继续等他。” 清时欲言又止,最后是南渊不忍看她神情,开口将之前自己在千山岭的所见所闻告知了宁遇。 南渊讲述这些事情的时候,宁遇就坐在树下,她一言不发的听着,神情不曾有变化,只是一双手紧紧地拽着拐杖,像是要将指尖嵌进那些木纹之中。也不知过了多久,南渊将当时发生的一切说完,终于道:“千山岭当中仍有不少人还活着,比如寻湘,比如那些听木山的人,前辈想要寻找那人,或许我与清时可以随前辈一起再去千山岭一次。” 如今九原已死,千山岭的封印禁制也早已经消失,或许宁遇当真有可能找到那人,一偿等待数千年的夙愿。 然而听得这话,宁遇只是沉默着,她的这番沉默与方才不同,只是死寂一样毫无反应的坐在那里,对南渊所说的话没有丝毫回应。 南渊心下不解,不由得再次轻问道:“宁遇前辈?” 清时亦是担忧,不禁拽紧了宁遇的衣袖。 经得这般动静,宁遇才终于像是回过神来,她微微闭目,片刻后才重新睁眸,声音极轻的问道:“你方才说……寻湘?” 南渊颔首,这才记起宁遇也是鲛人族人,她于是将当时他们在雪峰之上遇见寻湘与那群活尸的事情再详细说了一遍,道是当初有人保护了寻湘,所以才让寻湘活了下来,只是当时寻湘神智暂失,他们也是发觉寻湘对其中一名活尸身上的玉佩有所反应,才会想到要将她唤醒。 此事复杂,南渊详说了许久,而待到说完,才发觉宁遇此时视线已经不知漫向了何处,南渊与清时有些迟疑的看着她的反应。才见她听完这话,面上微不可见的浮出一个笑意,轻轻道:“那块玉佩,能给我看看么?” 那块玉佩当时南渊本欲交还给寻湘,但寻湘却不知为何并未收下,只道是那并非是她的东西,希望南渊等人能够代为保管。 南渊当时并未多想,便将其留在了身上,此时听见宁遇说起,这才将此物想起,随后将它拿了出来。 绯红的玉佩泛着柔和暖意,细致的纹路刻画在玉佩之上,将阳光也映射成淡淡的绯色。 宁遇定定看着南渊手中的玉佩,良久才终于抬手将其接过。 她的动作温柔已极,轻轻的用指尖摩挲那玉佩之上的纹路,眼神温柔得像是在看失散已久的年月。她将那玉佩拽在手中,忽而弯着眉眼笑了起来,不知为何却笑出了泪来。 她哑声道:“这块玉佩的主人,已经不在了么?” 南渊终于明白了过来,但是事到如今,面对宁遇的问题,她却不知自己应当如何回答。 南渊抬眸看向清时,却见清时满眼无奈,摇头似是不愿南渊回应。 然而南渊垂眸看着宁遇手中那块玉佩,终于仍是蹙紧眉头道:“不错,当初那群鲛人族人都已经不在了,我与清时将他们葬在了雪峰之上,只留下了这枚玉佩。” 宁遇将玉佩搁在掌中,却埋着头不见神情,只听得她沉闷的应答,还有浅淡的话声,她道:“这块玉佩,能给我么?” 南渊没有拒绝,宁遇似乎是笑了,声音里却听不见笑意,她低声道:“谢谢。” 绯红的玉佩落在她苍白略显枯瘦的掌中,她捧着那枚玉佩起身,树影间落下的阳光照在她的眼睫上,闪烁着晶莹的色泽,她垂下眼,用另一只手拄着拐杖,一步步往回走去。 她的背影已经十分消瘦了,支着拐杖也像是随时会跌下,但她一路回到自己的房间,毕竟没有跌倒。 南渊与清时静在原地,直到宁遇房门合上的声音传来,她才终于回过身,向清时道:“我们也该回去了。” 清时不曾应答,他神情有些失落,他与南渊对视,低声问道:“为什么要告诉她呢?” 清时所指,自然是方才的事。 南渊原本已经猜到了宁遇与那玉佩主人的关系,她也原本可以不必将此事告知宁遇,但南渊在短暂的沉吟之后,仍是选择了告知真相。 为什么? 南渊这次没有回答清时的问题。 第四十六章 两个人仍是没能立即离开此地, 清时守在宁遇的房间外面,敲门想要进去, 屋内却又传来宁遇虚弱的声音道:“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可以吗?” 清时无法进入,只得停在原地,目中担忧的往南渊看去。 南渊轻轻摇头, 看了那紧闭的房门一眼,低声道:“她需要一个人安静。” 清时亦知南渊所说是对的,只是仍徘徊在房门前不忍离去,直至屋内宁遇突然再次开口。 这次她的声音十分清晰, 伴着叹息与无法辨明的涩然,她道:“这玉佩, 原本是一对。” 南渊与清时同时盯向那紧闭的房门, 然而房中却不再传来宁遇的话音, 两人在房门前守了许久, 终于仍是作罢。 因为担忧宁遇的关系, 原本决定今日回到烛明殿的行程再度推迟, 两人在这院中继续留了下来, 只是谁也没有办法去推开宁遇那扇房门, 他们只是相顾无言的在院中的树下守着,等待着宁遇再一次推门而出。 然而宁遇始终未曾再走出房门, 也没有再说过一句话。 暮色降下来的时候,出门的几名蛇族青年回来了,几人似乎是从街上买了些东西回来, 其中一些是替大病初愈的宁遇买的,几名蛇族青年见到院中呆坐的清时与南渊后,先是怔了怔,随即对他们点了点头,这才去敲宁遇的房门。 众人敲了许久也没有听到回应,南渊开口正欲解释,那几人已经面色微变,直接推开了房门。 几名青年没有立即走进屋子,他们站在房门之外,瞪着屋中的情形,面上顿时褪去了血色,只僵在原地像是失了浑身的力气,连迈动一步也难。 南渊与清时几乎是同时看出了不对,当即快步往那处房间而去,两人来到那几名蛇族青年的身旁往里看去,却是瞬时寒了全身。 屋子里面依旧是昨日南渊来时那般模样,干净而整洁,桌上还摆着几名蛇族青年晨时替宁遇端来的药碗,碗中的药黑沉沉的,却似乎是一点也未曾碰过,早已经失了热气。屋中宽敞而明亮,窗户向里侧开着,轻暖的目光自窗外透进屋里,洒在窗边的一束蓝色花朵上,也洒在窗边人姣好的容颜上。 宁遇就在那里,她坐在一张朴素的椅上,微垂着眼,像是倦极而睡,一手垂在身侧,一手落在胸前。夕阳的颜色将她苍白的面容映出了些许红晕,似海棠娇妍,似红梅清艳,她便这般睡着,微蹙着眉,像是被人扰了一席清梦却又不愿醒来。 古旧的小院安静无比,只听得叶声簌簌,将夕阳最后的暖意点滴抽离。几名蛇族青年守在屋外,不敢入内,清时便在他们身旁,不敢入内,唯有南渊迈着无知觉的步子来到宁遇身前,俯身轻轻握住她的手。 手已冰凉,身前的人安安静静没有了声息。 屋外众人正看着南渊,目中满是探寻,还求着一线生机。南渊背对众人,不需回头便可感知那灼热的视线,然而她却不能回身,她背对着众人,紧抿着下唇,微微摇头。 也不知是哪一名蛇族青年先嘶声叫了出来,声音惊起了院中的飞鸟,接着又是数声呐喊和哭叫,几名蛇族青年很快扑到了宁遇的椅旁,却是谁都不敢触碰那人一下,隔着南渊的背影默默垂泪伤神,原本替宁遇买的那堆东西瞬时脱手,洒落了一地。 蛇族青年们本还在庆幸那奇花救回了宁遇的性命,本欲好生庆祝一番,谁曾想到他们好不容易救回来的人,如今却猝然长逝。这世间的玩笑未免太过无趣,太过薄凉。 南渊将这些人的悲伤看在眼里,却无能为力也无力可为。她重又站起身来,想要说些什么,却在视线所及之处,看见了宁遇手中所握的东西。 那是两枚绯红的玉佩,光华流转,如蕴沧海,玉佩上的纹路层叠繁复,最终拼成了一副完整的图案。两枚玉佩被一缕青丝所绕,编在了一起,仿佛不曾分离,仿佛将亘古,长伴。 南渊记得,宁遇最后一句对他们说过的话。 “这玉佩,原本是一对。” 一枚在寻泽的身上,岁月流转,迟迟未归。 一枚在宁遇的身上,沧海桑田心,千年相盼。 如今总算是,回到了她的身旁。 宁遇曾说,她心中有一个人,无论如何也要见上一眼,才能放心死去。昔年的山洞牢狱,后来的伤病折磨,她始终撑着一口气,她始终还盼着,但这般等待与盼望,终究没有等来她心中的那个人。 南渊心下叹惋,回过身,却见到了自始至终站在房门处,未曾挪动过一步的清时。 清时的身后是满院的花叶与碧树,他站在那里,就像是将外面与屋中隔绝成了色彩鲜明的两个世界,他的双瞳极黑,幽幽地看着南渊,竟然南渊有了瞬时的失神。 南渊知道五百多年前在那山洞牢狱当中,清时与宁遇之间的交情不浅,也知道宁遇出事,清时心中定难受已极,但在这种时候,她却连一句安慰的话都难以说出口来。 最后是清时错开了眼,进屋上前,与南渊错身而过,最后动作温柔的抱起宁遇,将她抱回了床上。 。 宁遇死了。 数千年的混乱岁月,牢狱中的孤苦折磨没能够消磨她,伤后的躯体承受病痛也没能够击垮她,最后她紧握着两块玉佩,死在了窗下的阳光里。 几名蛇族青年情绪低落,听南渊将当时发生的事情告知了他们,方知所有生死,尽归情字。 最后他们守了她许久,将她葬在了镇外的山中,那两枚玉佩跟随着她,没入了深土之下。 安葬宁遇的那天,阳光出奇的和煦,没有感觉到蛇族青年们心中的低霾,众人在坟前守了许久,听着蝉鸣声将叶落的声音盖过,看着新翻的泥土覆了青草地里的野花,最后清时独自站起身,默然穿过树荫与绿叶,朝着另一方走去。 几名青年还守在墓前,低垂着眼沉浸在痛失恩师的心绪中,没有人注意到清时的异样,唯有南渊无法忽视,她自坟冢上收回视线,转而随着清时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清时没有离开太远,这处山林的外面是一面湖泊,水色碧蓝,湖水将天地连成一片,湖中浮动着荷花与绿叶,景致极美,却无人欣赏。 清时就坐在湖畔一处石上,他低垂着头,却没有在看花,也没有在看湖。 南渊脚步轻浅的走了过去,在清时的身侧坐下。 清时分明知道南渊的到来,却没有抬头,也没有开口,甚至刻意撑着手,往旁边挪了几分,将自己与南渊之间隔出了小小的距离。 南渊知道清时是生气了。从前两人一起,不管发生过什么,清时从不会生气,他永远跟在南渊的身旁,永远牵着她的衣角,眼里只有南渊,永远都只会有南渊。 眼前的情形,对南渊来说显得十分陌生。 她明白清时究竟为何生气,她与清时一样低下头,看着脚下的湖水被微风吹皱起波澜,心中斟酌着究竟应当如何开口。 然而她还没有来得及开口,清时却先说了话,他低声问道:“为什么要告诉她呢?” 这句话不久之前清时也问过一次,只是南渊却没有回答。那是宁遇问起那块玉佩主人的时候,那时候南渊与清时皆已经猜到宁遇所等的人便是那玉佩的主人,清时摇头不愿南渊将真相说出,南渊却忽略了清时的意愿,开口将那玉佩主人的生死告知了宁遇。 也是因为南渊告知了宁遇,才会有后来的事情。 第29节 或者说,若南渊没有将事实说出来,宁遇或许就不会死。 清时是在为这个生气。 南渊心中明白,心知这个问题自己必须给出回应。她在心中暗叹一声,望着满面波光的湖水,终于道:“因为我觉得,没有什么比事实更重要。” “如果是我。”南渊说到此处,转脸往清时看来,她神情严肃之极,认真道:“欺瞒会让我难以忍受,比真相更难以忍受。” 清时听得这话,似是怔了怔,与回头与南渊对视,旋即明白了南渊所指,或许是宁遇,或许是自己。 但他随即再度垂下眼来,一字一句轻声道:“可我比你了解她,也比你更像她,我知道与喜欢的人生死相别,我绝无法再活下去。” 这话很轻,却随着此刻湖面的清风与暖阳,嵌进了南渊的心底。 第四十七章 这句话清时是为宁遇而说的, 却是对南渊而说的。 南渊还记得清时曾经说过的那句话,她知道清时这句话当中所有的含义, 远比他开口所说的还要深沉。 所以南渊没能够将这话继续下去。 清时并不知道南渊已经明白了自己话中的含义, 眼见南渊不再开口,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他站起身来, 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最后只得掉头往回走去。 南渊想要追去,起身之后却是没能够迈动脚步,她追去之后该说些什么, 该如何去说,又或者她对于清时的这般感情, 究竟应该做出什么样的回应?难道就当真这般放任不管, 顺其自然? 她做不到。 但她却又无法做出回应。 就在南渊静在原地想着这些问题的时候, 清时已经离开了。 当天发生了许多事情, 南渊回到坟冢处的时候, 天色已经暗了, 几名狐族青年掩着哭红的眼与南渊一道回去了院落。失去了宁遇, 他们四人依然还是会在那处继续生活下去, 而曾经有宁遇所居住的那间屋子,大概会永远的空寂下去。 南渊又在那处住了两天, 清时始终没有主动与南渊说话,南渊一直没有寻到开口的机会能与清时和解,本欲等将此间的事情处理完再说, 然而等到将宁遇的所有事情料理完后,南渊再去敲清时的房门,才发觉对方已经离开了。 在清时住过的那处空屋前站了片刻,南渊轻叹一声,没有去追清时,也没有做任何事情。 她当然知道清时去了哪里,从前他们四处逃亡四海为家,也没有非去不可的地方,非见不可的人,然而如今他们两人都已经不是从前的他们了。他们到了一些地方,认识了一些人,也有了属于自己的责任,有了另一重的身份。比如听木山之于她,比如烛明殿之于清时。所以不必去想,南渊便知道清时一定是回到了烛明殿。 但她却不能立即去寻那人,因为在那之前,她需要想明白一些事情,需要弄清楚一些东西。 她在院中静坐了许久,后来又去了镇上走了片刻,最后她又到了山镇之外,到了那处新立的坟冢之前。 坟冢里埋葬着那位说话总是温柔低沉的前辈,埋着两枚为长发所结绳的玉佩,里面有着一段相望千年的故事。 南渊来的时候正提了一壶酒,林中静谧,她将酒倾落于坟前,看着墓碑上那属于宁遇的名字,终于露出了这些天来第一个可称为生动的神情,她苦笑着喃喃道:“或许我是最没有资格来祭拜你的。” “宁遇前辈。”南渊轻唤那人的名字,摇头又道,“可我自一开始就清楚,你才是将一切看得最明白的那个人,不是吗?” “不论是喜乐与悲苦,你都已经先我们一步尝过了,我纵然是对你说出谎言,你也总能够猜到真相。”有的时候,欺瞒也并不是唯一的途经。 南渊看懂了许多,却依然看不懂许多。 她轻轻抚过地面的泥土,新土覆盖了原来的地面,许多东西早已经被掩埋其中,却还有几株草叶倔强的自泥里探出头来。南渊视线漫无目的的看着那些嫩草叶,低声又道:“我还没有多谢宁遇前辈,让我也知道了真相。” “只是我还有一事无法决断,却向前辈询问了。” 无法询问,便只能自己做出决定。 南渊在这处坟前坐了整整一天一夜,第二天天明的时候,南渊披着满身的湿露回到了镇上宅院里,然后她向四名蛇族青年道了别,朝着烛明殿的方向而去。 。 烛明殿中现在面临的事情很多,几名探子又传来了关于千山岭与那位山主的新消息,四族当中又有势力遭到破坏,甚至还有着更多的麻烦亟待解决。 然而最要命的事情是,那位烛明殿的主人查个消息却不知究竟查到了何处,久久未归,导致整个烛明殿不得不再分出人手去找那家伙回来,堆雪倒是一点也不担心那个家伙的安危,因为他非常清楚那家伙的实力究竟有多可怕。但他最在意的是眼前这堆让他焦头烂额的破事,清时若是再不回来,他感觉自己恐怕就要淹没在这一堆没处理完的信件与每天层出不穷的问题上了。 好在就在堆雪忙得快要昏厥过去的时候,那位不知道失踪了多少天的烛明殿主人总算是回来了。 赶紧拉着清时在书房内坐下,将成堆的书信放在他的面前,堆雪没好气的道:“喏,这些是从四族来的回信,这边是千山岭的消息,还有一些小势力的事情我都已经处理好了,不过蹊跷倒是不少,等你看完了这些东西我再给你好好说一下。” 清时看起来无甚表情,从桌上随手拿起一封信拆开看了起来,堆雪便在旁边守着,只是守了片刻察觉清时的样子实在有些不对劲,忍不住便又在他面前坐下,侧过脸问道:“哎你这些天到底跑哪去了?那山上的妖怪跟千山岭没什么关系你还留在那里做什么,难不成那妖怪是个特别漂亮的女妖,让你舍不得走了?” 清时瞥了堆雪一眼,淡淡道:“是啊,我宁愿看那山上的妖怪也不想回来听副殿主唠叨。” 堆雪捂着心口,摇头装模作样的叹道:“简直无情,还记得我刚把你捡回来那会儿,你还天天跟在我屁股后面叫我大哥呢。” 清时没有理会这家伙,将看完的信放到一旁,接着看第二封。 堆雪在旁唱了半天戏没人理,心里好奇便更重了,他凑到清时身旁,托腮道:“我可还记得你在南渊跟前的时候可不是这个态度。” 堆雪胳膊肘子压到了书信,清时毫不客气的将他的手抬起来,将书信抽出来,这才又若无其事的将他手肘挪回去。 看着一言不发的清时,堆雪挑眉又道:“不久之前你姐姐南渊才来这里问过你的事情,后来应该是到那镇上找你去了,后来怎么样,她找到你了吗?你们究竟发生了什么?你迟迟不回来是不是就因为她?” 清时动作一顿,回想起不久之前在宁遇的住处发生的那许多事情,以及最后他与南渊的那番谈话,终于开了口道:“不是。” 堆雪还记得当初南渊去寻找清时的时候,目中满是坚定,本以为两个人之间定能够和好如初,或是更上一层,谁知道如今会等来清时这么一句回答。他当即愕然,有些不解的探问道:“这是发生了什么事?就你这个见了南渊连脸都板不下来的出息,你居然没有被她给说服了过去?你们吵架了?” “烛明殿副殿主。”清时不欲回答堆雪的问题,当即道,“你每天就这么闲?” “我闲?你不在的时候我可是忙得一个头都两个大了,你说我闲?”堆雪岔岔不平。 清时平静反问:“那你还有空探问别人的事情?” 堆雪被清时几句话噎了回去,顿时生出了不满来,然而却又找不出别的话来反驳,他闷哼两声随即不打算再去管这家伙的闲事,当即便要出门。谁知他还没推门出去,就听见身后清时幽幽的话音传来:“堆雪。” “怎么?”堆雪语气不善抱臂问道。 清时手中还拽着一封书信,也不知有没有认真去看,他盯着那信上游离的文字,低声道:“我与姐姐,到底还是不同,原来我不明白,现在好像有那么些明白了。” 这话有些沉闷,还有着清时极少流露而出的无奈。 堆雪被清时这话给狠狠地吓了一跳,连忙回头问道:“你这是出去一趟换了个人回来了?” 清时瞪了他一眼。 堆雪使劲摇了摇头,只觉得清时从里到外哪里看都不对劲,他轻咳一声,转而换了个说法道:“所以你不打算再追着那个凶兽跑了?” “姐姐不是凶兽。”清时毫不犹豫的反驳。 “……”堆雪懒得与他理论,拍了拍那人肩头,对着他面前那一堆书信努了努嘴道:“那就好好处理烛明殿的事情,副殿主忙了一天得去休息了。” 虽是这么说着,堆雪却依旧紧盯着清时神色观察,待发觉实在是看不出什么端倪之后,终于只得作罢,自己转身推门往外面走去。 推开房门,堆雪正欲踏出,却见屋外的阳光下正安静站着一人。 堆雪动作瞬时一滞,待看清屋外的人后,他才瞬时僵直了眼神。然后他犹如看见了洪水猛兽般赶紧缩回身子“砰”地关上了房门,将背抵靠在门上,神情紧张的看往清时。 清时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只是不满着堆雪这番动静,从书信堆里抬眉瞥了他一眼。 堆雪眨了眨眼,与清时对视半晌,终于意味不明的道:“不得了了……凶兽来了。” 第四十八章 清时毫不犹豫纠正道:“姐姐不是凶兽!” 堆雪:“……” 清时:“……” 两个人沉默的对望了片刻, 清时才终于倏然自座中站了起来,似是想要出去却又不知为何不敢出门, 只控制着自己往房门外看去的视线, 迟疑着小声问道:“你是说姐姐……来了?” 堆雪苦笑着点头,岂止是来了,根本就是已经走到大门口了。 清时还没有来得及继续询问, 那边房外突然传来了一阵敲门的声音,随即就是南渊的声音自屋外传来道:“清时。” 这声音清时无比熟悉,断然是没有认错的道理,只是谁也想不到她会在这样短的时间之内又寻来此处, 清时瞬时有些不知该作何回应,方才与堆雪谈话时那副淡然早就没了影儿, 只是有些无措拿目光的往堆雪求助而去。 堆雪当然不会参和这麻烦事, 他假作无意的扭头避开了清时的视线, 口中喃喃道:“我想起来我还有些活儿没干……” 清时直欲将手里的信糊在堆雪脸上, 然而还没来得及有任何动作, 屋外南渊的声音便再次传了进来:“清时, 我有些话想对你说。” 堆雪好奇的盯着清时神色, 想看他究竟要做出什么样的决定, 清时将手中的书信放下,犹豫不决的在原处等了许久, 终于闭目轻声应道:“好。” 。 烛明殿事实上极为宽敞,其中包括了众人看守的前院,清时等人所在的后殿, 地底的大殿,还有一些零星的建筑,譬如高塔,譬如后山的窄桥与凉亭。 清时与南渊交谈便是在后山一处安静的凉亭之中。 烛明殿的人不少,但多数却都是在外面办事,留在殿内的人也极少有会到后山来的,多数都是各自修炼,或留在前院看守闲谈与喝酒,所以这处所在便成为了只有南渊与清时两个人的所在,纵然有烛明殿的人也离得极远,凉亭之中只剩下清时与南渊相对而坐,各自无言。 清时低头替南渊斟茶,动作极其细致,似乎专心到了极点。 他双手动作缓慢却十分灵活,没有丝毫颤抖,然而南渊却不知道,他毫无变化的神色与动作之下,却是早已经波澜四起。 两人不久之前才刚分别,而这次分别与从前不同,是因为一些特殊的原因,用清时心中所想来说,两人是吵架了。他从来没有与南渊吵过架,也不知道吵架之后究竟应该如何去解决两人之间的关系,甚至他根本无法知道,南渊这一次来寻他,究竟是为了什么。 所以他一直在等,不动声色的等,等着南渊开口说出第一句话。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在南渊看来事情却并非如此。南渊从未觉得他们二人是在吵架,因为吵架是两个人的事情,她从来没有要与清时争执的想法,自然也不存在吵架一说。 她这次来,是因为心中有一些事情,无论如何也要与清时说。 但是这件事情却让她十分犹豫,在她从前的生命里,她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念头,也从来没有说出过这样的话,所以她一直在等待,一直在犹豫,在寻找着说出这句话最适合的机会。 两个人怀着各自的心思,沉默在这微风习习的凉亭里,看着茶叶在杯中翻覆不停,却谁也没有率先开口。 纵然是再如何细致,再如何磨蹭,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沉默,茶叶也终于泡好了。 清时心中难得的忐忑起来,他将茶杯递到了南渊的身前,用最大的力气打破了沉默,道:“先喝茶吧。” 南渊点头,自清时的手中接过茶杯,指尖却不经意触碰到对方的手指。 两人几乎是同时一怔,各自的心思在一瞬间又同时有了变化,清时连忙收回手来,竭力将心沉下来,垂眸道:“小心烫。” 南渊捧着茶杯,感觉到隔着瓷器传来的热茶的温度,只觉得那杯上的仿佛是清时指尖的温度。她低头看着杯中的茶叶,顿时又静了下来。 清时收拾着桌上的茶具,随后自己也捧了一杯茶在手里,却没有喝,风声倏地传来,他有些不自在的便顺着那声音看了过去。 这期间南渊却一直在看清时。 这些日子来阳光皆是充盈,此处虽是凉亭,阳光却依然斜斜落进了其中,清风郎朗掠动亭外几株花树,树间细小的粉白花朵便随风轻荡,花瓣飘飘扬扬在空中铺展开来,清时听得风声随之望去,风掠动起他丝丝缕缕的长发,他与生俱来的清淡香味便随风而至南渊近前,像是阳光的味道,像是春日的味道。 南渊用一种从前从未有过的心思看着他,眼底的光芒闪烁着化成了一泓春水。 南渊突然觉得,这就是她要等待的时机了。 第30节 所以长久的沉默之后,南渊轻柔着声音对眼前的人道:“清时,我好像也是喜欢你的。” “噗。”清时方才四顾之后才堪堪收回视线,兀自端了茶杯轻啜一口想要消磨此间沉默的时光,谁想会突然听到南渊说出这样一句话,几乎是在听清这话的瞬间,清时一口茶猛地呛住,当即捂唇剧烈的呛咳起来。 南渊怔了怔,显然没有料到自己挑在这诗情画意的时候说出这番话来,会换得清时这一通咳嗽,她当即起身替清时轻抚起后背。 清时咳声一时未止,一张白皙的脸瞬时微红起来,也不知究竟是因为呛咳还是因为南渊那番话的关系,他一时没能够开口,南渊便一面替他顺气一面接着又道:“其实那日我便已经从宁遇前辈那里知晓了你的心意,只是有些事我还没能够想明白。” 清时动作稍顿,似是在认真听着南渊的话,南渊也没有注意到清时已经缓和了咳嗽,只接着抚清时的后背,又道:“后来你走了,我想了很久,直到想清楚才找来了这里。” “姐姐?”清时怎么也想不到南渊早已经知晓了自己的心思,更想不到她会突然说出这番话来,这远比他先前心中所有的猜测还要来得突然,还要让人难以相信,清时低着头没能够看南渊的神色,只轻拽着自己的衣角,喃喃唤着南渊。 南渊忽而笑了起来,觉得这个模样的清时与从前皆不相同,她低声道:“心意是骗不了人的,喜欢就是喜欢,不需要遮遮掩掩的。” 清时依旧坐在桌旁,却是忽而抬头,似有不解的看着南渊。 南渊便站在清时的身后,眼见清时抬眸看来,只觉得和风与那目光同时撩动起心弦,她不由得低下头来,轻轻托起清时下巴,将自己的唇印在了他的唇上。 两方温软传递着彼此的气息与温度,凉亭内只听得轻浅的呼吸之声,待得这一瞬的温存过去,南渊才轻轻眨眼,促狭似的笑了起来。 这是一个浅尝辄止的吻,然而却依然让清时双颊泛红,呼吸微乱。 他目光游离在南渊的脸上,却似乎难以相信这是方才发生的事情,难以相信方才南渊真的说了那样的话。昔时平静冷淡能够一句话让堆雪云定等人无话可说的烛明殿主人,这会儿面对这样的南渊,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怔怔看着南渊,听自己的心跳活跃成前所未有的样子。 南渊神情柔和了些,无奈笑道:“还在生我的气么?” 交谈至此,清时才终于记起两人之前分离的缘由,想起了如何与南渊对话。只是他原来想的那些事情,如今似乎都失去了底气,他摇头低声道:“我没有生你的气。” 南渊等待着清时再开口,清时接着又道:“其实我知道,就算是隐瞒真相,对于宁遇前辈来说也未必是好事,若有一天她知晓了那人早已不在,她只会怨怪自己为何不早早知道真相,为何不早早随他而去。” 清时声音荡在风里,轻飘飘的,又有失落在其中:“可是我还是不甘心,我只是不希望宁遇前辈有事。” “我好不容易才与她重逢,她在镇上还有四名弟子,他们好不容易才采摘了奇花救她回来,若马上就是分别,不是太残忍了么?” 南渊明白清时的心思,正是因为明白,所以她才会觉得愧疚。 她摇头不作解释,清时轻声又道:“其实宁遇前辈走之前,或许并没有我们所想的那么悲伤。” 她等了五千年,时间早就将一切感情都冲刷得麻木了,她最后能再大喜大悲一场,最后能握着两块重归完整的玉佩入睡,最后能去另一个所在寻她所等的那人,又怎么会只有悲伤呢? 清时不知自己的猜测究竟是对是错,但遗憾既然无法弥补,便只能变成新的期待。 他说完这话,重又看向南渊。 南渊也在看他,两人陷入了又一度的相对无言。 最后清时试探的,不敢相信的问道:“姐姐,你为什么……” 为什么会突然之间就想明白了一切,想要与他相伴相守? 清时这话没能够问完,但南渊对他想问的问题却是十分清楚。 她沉吟片刻,低声应道:“我来之前在宁遇前辈的墓前想了许久。” “若这世上真的有一个人,能够像宁遇前辈对寻泽前辈那样让我生死相随不顾一切,那么那个人只能是你。” “如果这不是喜欢,那又是什么呢?” 第四十九章 从很久之前, 清时便知道南渊待自己很好。 那时候清时还什么都不懂,只是个会跟在南渊身后哭的小家伙, 走得累了就哭, 跌倒了就哭,甚至见了虫子也被吓得大哭,起初南渊也会觉得清时烦人, 将他一个人仍在后面让他哭个痛快,自己则接着往前走去。 但每次走不了多远,南渊又总是会倒回身来,无奈的走到他面前, 替他擦去眼泪,也不管他还抽噎着, 牵着他的手便继续往前走。 后来南渊已经学会了如何能让清时止住眼泪, 她会讲许多有意思的事情让清时忘记苦累, 清时跟在她的身后听着她的故事, 不住问“然后呢”, 两个人便这般继续前行。 就连清时也无法说清, 他对于南渊的感情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等意识到的时候, 两人已经分开了。 离别会让记忆变得清晰起来, 清时开始不住回忆当初与南渊一起走过的路,回忆两人相处的点点滴滴, 回忆当初南渊对他说过的那些故事。最后他终于确定,自己早已经无法再将那个人从自己的记忆中分离。 从前相处过的日子,成了他最珍贵的回忆, 每一刻的相处他都好好地存在脑中,然而时间太久,期盼太长,最终都成了奢念。 清时知道南渊对自己很好,可也知道那样的好与男女之间的情愫是有所区别的。 所以那种奢念,他连想都很少去想,他只能在南渊的面前继续假装从前那个弟弟清时,将对南渊的感情都小心翼翼地揣在心底,不敢开口。 他怕一旦出口,有些东西便变得不同了。 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南渊会对他说出这样的话。 “清时,我好像也是喜欢你的。” 就像是置身在梦境中一样。 清时双眸微睁,看着眼前浅笑着的女子,强迫着自己发出声音道:“……姐姐?” 南渊轻轻颔首,随即却又摇头道:“或许你可以试试换个称呼。” 她这般说着,抬手牵住了清时的手。 掌心温热,两人牵过无数次手,也这样牵手行走过许多的地方,但从来没有一次让清时这样心跳如擂鼓,他听得自己心中的悸动,反手握住南渊的手,不敢太用力,怕将人勒疼了,又不敢松手,怕是幻象,他几乎是手足无措的僵在原地,直到南渊失笑着像哄小孩儿一样的开口哄他,他才起身一把将南渊拥住,紧紧地,温柔的。 南渊轻叹一声,含笑回抱住那人,轻声道:“所以不要再闹别扭了,也别再隐瞒了,我们一起走下去,挺好的。” 清时将脸埋在南渊肩窝里,轻轻点了头,这番动作像个小猫,蹭得南渊肩头微痒,她忍不住又笑了起来,连忙将人抱紧了些。 。 两人在凉亭中说了许多话,等到天色暗下的时候,才发觉时间已经过了很久了。 清时终于在这时候想起了替自己干着活的堆雪,他到底是烛明殿的主人,没办法将所有事情丢下不管,而那位副殿主此时恐怕已经早早地叫了起来,只盼着他能够早点回去处理那些还没处理的复杂事情。 无奈之下清时只得不情不愿的回到了烛明殿的书房之中,堆雪果然正趴在桌上,苦兮兮的看着那一大堆东西发怔,眼见清时回来,他连忙一拍桌子站起来,大声道:“你跟南渊聊完了么,聊完了就赶紧……” 他话音还未说完,当即便住了口,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因为他看到了清时身旁跟着的南渊,还有两人紧紧扣在一起的手。 堆雪收回话头,意味深长的看了清时一眼,这位副殿主的接受能力极强,很快便收回了视线,轻咳一声将面前的书信都推到清时的方向,扬了扬下巴道:“亲热的时候,也别忘了把这堆东西给处理了。” 清时:“……” 南渊上前随手抽了一封书信出来,含笑点头道:“我帮他一起看好了。” “那更好。”堆雪挑眉道,“这样比较快。” 这般说着,堆雪理了理衣服往门外走去,挥手道:“那我要回去补觉了,就不……呃,打扰你们了。” 说完这话,那胖子很快出了房门,走的时候还没忘将这书房的大门给带上。 清时怎么不明白那人的想法,他又好气又好笑的看着那已经被带上的房门,随后又忍不住将视线往南渊的身上落去,只是他这般看着,却又不敢将眼神落在实处,颇有几分心虚的味道。房间当中只有两个人,清时赶紧找了话说,冲淡了这暧昧的沉默道:“这些书信都是各地烛明殿众传回来的消息,我这些天一直在外面没能来得及处理,就积了这么多,我还得回几封信,恐怕会多花一些时间。” “你……”清时在那书案前坐下,拆了一封信又旋即对南渊轻声道,“你赶来这里也该累了,不如我先叫人带你去房间休息吧。” “不必。”南渊摇头,同样来到书案之前,站在清时身侧道,“我陪你。” 清时低着头看信,没有抬眼看南渊的神情,轻轻嗯了一声,似乎还有些不甚自在。南渊随手翻着那些信,问道:“这些信我能看么?” 清时点头,这才道:“信上有印记,有的是从蛇族来的,有的从狐族来的,四族都有人,还有千山岭的,应该都能分得出来。” 对于这些信件的来历南渊有些惊讶,她随手翻看了其中一封信件,问道:“烛明殿竟然对四族如此了若指掌?” 清时道:“烛明殿中的许多人都是来自当初的裂云城,也都是各族的逃犯,他们对于各族自是十分了解,后来建立烛明殿后他们便在各族四处探听情报,自然对那些地方十分了解。” 既然那些人出自四族,那么他们也一定十分了解他们原来居处的所在,南渊心中了然,只是却没有想到他们竟都能够冒着危险再次回到各自原来的族中。 清时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很快解释道:“其实裂云城的人也并非都是大奸大恶之人,他们许多都是被逼无奈,不过是时局弄人……” “我明白。”南渊对此再明白不过,时局弄人,被逼无奈,这也是从前的她所经历过的事情,她轻声叹道:“没有人会想要无家可归。” 清时再度沉默了下来,两人都想到了从前所发生过的事情,只是南渊觉得自己依旧是幸运的,因为当初有清时陪在她的身旁,她虽无家,却早有归处。 她旋即又想起了听木山,这是她如今的归处,她很快道:“我上次说过,若有机会,我带你去听木山看看吧。” 清时想了想,没有拒绝。 南渊笑到:“师父一定会喜欢你的。” 清时看来有几分忐忑:“真的?” 南渊点了点头,两人又看了一会儿书信,清时开始展开信纸去写一些回信,南渊便在旁研墨,房中的灯火闪烁着直至深夜,两人也渐渐安静了下来,眼见着堆成一座小山的书信终于要处理完,屋外却又响起了敲门的声音,堆雪带着几个人走了进来,蹙眉轻咳道:“虽然不想打扰你们,不过又来了些新的麻烦,必须得马上做个决定。” 清时点头,他本就有深厚修为在身,纵然是一夜未眠也不会觉得疲累,然而清时却不愿南渊与自己一道劳累,他很快对南渊道:“姐姐,这里让我来就好了,你先去休息吧。” 南渊其实也没有倦意,但她不愿清时担忧自己,却也没有再坚持,很快点头答应了下来。 清时于是派了一名烛明殿的护卫带着南渊去房间休息,南渊跟随在那名护卫身后,自书房中走出,穿过几处楼阁园林,往后院而去。 烛明殿修筑得极为漂亮,南渊一面往前而行一面看着周围的景致,四周皆悬着灯笼,纵是夜晚也将此地照出了热闹如白昼的景象,南渊不禁好奇当初这群人自裂云城中走出来,究竟是如何自己修筑成了这样一处所在,期间又经历了些什么,想来也是一段有笑有泪的过往。 烛明殿这么多年,不可谓不容易,旁人只道他们都是一群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却不知道他们一直以来所做的事情,才是真正的在与那魔头相争。 前方的护卫提着灯,脚步不快不慢的走着,南渊跟随在他的身后走了许久,视线却忍不住落在了前方一处阁楼之上。 那处阁楼其实很普通,只是与前面方才经过的那些阁楼比,显得要普通了太多,在夜里丝毫不起眼,但却让南渊不禁停下了脚步。 她还记得,许多年前她曾经见过一处类似的阁楼,那时候她与清时还在流浪,清时走不动了,哭着不肯走,她便指着远处的阁楼,说到那里,到那里他们就停下来。 不过最后清时还是没能够自己走过去,最后是南渊背着清时才终于一步步到了那处阁楼下方。然后他们仰起头看那处高阁,才发觉阁楼上正在设宴,欢声笑语自其中传出,热闹非凡。南渊在阁楼下的檐角下抱着清时,不知为何心情极好,也跟着笑了起来。 “那里是什么地方?”南渊停下脚步,指着不远处的阁楼轻声问道。 前方带路的那人听得南渊问话,止步道:“那是我们烛明殿的禁地,只有殿主能去。” “清时?”南渊喃喃问了一声,心中随之生出些异样的猜测来,她这般想着,随即抬步往那处阁楼走了过去。 第五十章 南渊动作很快, 那名护卫没能够拦住她,也不敢上前相拦, 南渊便顺着那条小道一路拎着灯笼到了那处阁楼之外。 阁楼的大门并未上锁, 或许是因为知晓无人敢进,所以清时并未准备将其锁上。南渊站在门前,心中不免又有几分好奇, 究竟这里面藏着什么样的秘密,为什么清时不愿让人进入? 虽是不解,但不知为何,南渊却有种强烈的预感, 认为这其中的秘密,应是与自己有关的。 她将心定下, 轻轻抬手推开了此处阁楼的大门。 第31节 阁楼已经修筑了许久了, 开门的时候木质摩擦着地面发出了沉重的声响, 南渊便在这声响中抬步踏进了阁楼, 也看清了阁楼当中的景象。 阁楼内中并不算大, 墙角的壁上点着一盏小小的油灯, 将四周照成了昏暗的光色, 屋内的摆设也是简单, 几座书架,一张木桌一把木椅, 后方是一处木阶通往楼上。小屋看来常有人在打扫,虽然略显凌乱却十分干净,木桌上堆着些许书信, 笔墨纸砚皆摆在其上,看来是有人常在此处写字。 这处阁楼据那名护卫所说只有清时一人能进,那么在这里写字的人应该也是清时,只是清时分明是在外面那处书房当中处理烛明殿与妖界的事情,又为何这里也设有这样一间书房? 南渊走上前去,之间轻轻自木桌的纹路上抚过,最后落在了一封信上。 然后她看着那封信上所写的姓名,终于不禁怔住。 信上所落的,是她的名字。 而那字迹,分明是清时的字迹。 南渊心头忽的一跳,将那信封小心拿起,正欲拆开,这才又瞥见下方的另一封信,信上所写的,也是她的名字。她随即将下面堆叠着的信全部翻了一遍,数十封信,每一封信上都写着她的名字,有的潦草,有的工整,满满的,全是她。 她当即回身看去,不光那书桌之上,就连书案上所摆的也全是信,每一封每一页,墨迹有深有浅,有的早已经被年月褪去了本来的颜色,有的却还崭新,全是她,只有她。 这些都是,清时这些年来,原本要写给她的书信。 只是不知为何,却一封都未曾送出。 南渊还记得,就在八百年前两人分别的时候,她被人给押送着要送往听木山,清时与她道别,满目不舍,哭成了一个泪人。 那时候南渊无奈的笑,安慰他道是他们不算分别,因为他还可以写信给她,只要看到他的信,她就知道他过得怎么样,就像是一直陪在他身边一样。 可是后来她在听木山一直等,却始终等不来清时的信。 直至后来她才明白,原来清时早已经离开了鲛人族,流落到了其他所在,自然无法自鲛人族写信给她。 而到现在她才知道,原来清时一直在写,纵然这些信,他无法送出。 南渊垂着手,看着眼前的景致,不由得轻叹一声,然后无奈又心疼的笑了起来。然后她在这房间内椅上坐下,将清时写过的书信展开,一字一句,无比细致的读了起来。 就这么一直看到外面的灯火都熄灭,晨光大亮,然后有人脚步犹豫的在楼外逡巡半晌,终于走了进来。 清时走进楼中的时候,正见到南渊坐在桌前,抬眸将视线自手中的信上移开,落到了清时的身上。 清时当然知道南渊在做什么,他不久之前刚将堆雪带来的那堆麻烦处理完,正欲去找南渊,才听昨晚那名护卫说南渊已经进了阁楼。听到此言之后,清时立即便赶了过来,然而来到房门外,却又突然有些不敢上前了。这间阁楼一直是他的秘密,阁楼内的东西更是他小心存放的心思,不敢更不愿对任何一个人提及,每一封信里究竟写了什么,珍藏着什么,他心中自然都无比清楚。 而越是这样,他便越不敢来面对南渊。 那些信,就像是将他这么多年来的心思,全都剖开袒露在了南渊的眼前,所有微小的期盼,不敢说出口的心情,以及绵延无休止的思念。 他不敢去想南渊看到之后会是什么样的反应,此时此刻,他对上南渊的目光,一瞬之间竟生出了要转身逃走的念头。 然而南渊比谁都要了解清时,所以在看清清时的意图后,她当即站起身一把拉住了清时的手。 清时脑中无措的想着一百种钻进地缝里的方法,只恨不能立即从南渊的眼前消失才好,南渊看着他着急却被自己扣着手腕无法脱身的模样,不觉好笑又有些心疼,她抑制着满心的情愫,动作轻柔的就势抱住了眼前的人。 清时定在原地,感觉到南渊怀抱的温热,不由得怔住,只喃喃着道:“那些……本来是要送去听木山给你的……” 这话清时并没有说完,原来的确是打算给南渊送去的,只是后来清时发现要将烛明殿的书信送到南渊的手中根本不可能,那些信便只能越积越多,最后全都在这阁楼里蒙了灰。 八百年的时间,他们分别有多久,这段思念就有多长。 南渊仍旧抱着清时,没有开口也没有动作,她之前从宁遇的口中得知了清时对自己的感情,却不知那情究竟到了何种地步,一直到后来,一直到今日,她与清时越是靠近,就发现那感情越是浓烈,浓烈到她需要用全身心去回应。 她轻叹一声,紧紧拥着清时,在他耳边低声道:“我收到了。” 那些信,她如今终于都收到了。 迟了那么久,总算收到了。 。 南渊在烛明殿内留了下来,而出乎意料的是,烛明殿中众人对于南渊的到来似乎并没有什么惊讶,甚至有不少人还知道南渊的名字,也知道南渊与清时之间的关系。 清时很忙,烛明殿要对抗妖界当中那股不知名的势力,便要不停的奔波调查他们的动向,而也是接触了烛明殿以后,南渊才知道原来整个妖界四处都有着他们的行踪,四族当中几乎每过一段时间都会有人被夺去内丹。 要面对这些事情,清时必须要妥善布置下去,所以有时候会忙得几天也没有办法休息,而这种时候南渊总是竭尽所能的陪着清时,希望能够帮他更多的忙。而有时候看着清时在烛明殿众人面前冷静的推测敌人的下一步动向,指挥众人提前防范,南渊也会生出些许复杂的心情。 当初的那个孩子,真的成长到了如今的一方高手,然而这样成长的代价,实在是太大了。 好在清时也并非时时刻刻都是这般沉稳冷静的模样,一旦旁人离开,只剩下他与南渊两人相处,他便又似乎变回了从前的样子,南渊心疼之余,总算又多了几分庆幸。 在南渊的帮忙之下,清时忙了几日总算是提前将一切布置妥当,只要不发生什么意料之外的大事,便不需要清时再操心许多,而好不容易得以空闲,南渊终于催促着清时回房休息了下来。只是清时黏着南渊不肯入睡,南渊连哄带骗终于叫人好好睡了过去。 眼见清时安静的睡去,南渊俯身在那人唇角轻轻吻了一下,这才重又站起身来,唇畔带着些得逞后的笑意往屋外走去。 等走出房间,回身将房门合上,南渊才觉出自己这番心思实在是有些孩子气了,于是才又轻咳一声敛去笑容,要回自己的住处。 不过南渊没有走上多远,就见到了堆雪,还有正在一旁喝酒的几名烛明殿中人。 这几日来南渊与清时一起处理了不少烛明殿里的事情,对烛明殿中的众人也认识了不少,眼前这几个喝酒的家伙就是经常出现在清时殿中的,据堆雪所说也是烛明殿中的老人了,也是最早跟随着清时一起从山洞牢狱中逃出来的那群人之一。 而这群人还有一个共同点,就是他们都认识南渊,也知道南渊和清时之间的关系。 此时这群人一面喝酒一面闲谈,也在享受着好不容易得来的闲暇时间,眼见南渊从回廊中穿过,当即晃着酒坛招呼道:“赤追大人,来与我们喝一坛么?” “南渊。”堆雪也跟着转过头来,望了一眼没见到清时的身影,当即笑到:“那家伙没在?” “清时累了,先休息了。”南渊笑了笑,看着这些人喝酒的热闹情景,并未拒绝他们的要求,当即上前在旁坐了下来。 烛明殿中人与听木山里的师兄师弟不同,都是豪爽惯了的人,喝起酒来务必求醉,好在南渊酒量也不小,一来一往竟是丝毫醉意也没有,看得连堆雪也是目瞪口呆。众人在这处一面喝酒一面闲谈,南渊等了片刻,终于将这些日子以来自己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为什么你们都知道我?” 堆雪与其余几人对视一眼,默契的笑了起来,很快换来了南渊不解的目光。 堆雪拍了拍面前的空酒坛道:“还不是因为清时。” “那家伙刚到裂云城那会儿,可是个出了名的胆小鬼,让他跟我们一起去劫道他不敢去,说是姐姐不许,要他喝酒,他也说姐姐不准他喝,要他去跟我们逛个窑子,他也死活不去,满口都是姐姐长姐姐短的……” 南渊听到这里,当即打断蹙眉道:“逛窑子?” 堆雪:“……”他连忙摆手道:“反正那时候整个裂云城都知道这家伙有个姐姐。” 南渊没想到他们认识她竟然是因为这种原因,她正欲开口,却突然听得不远处传来了一阵重响,众人当即被惊得站起身来,往那声响传来的地方看去。 那正是——清时的房间。 第五十一章 声响方一传来, 几乎是所有人都往清时的房间冲了过去,南渊更是冲在了最前面, 一把推开了清时的房门。 烛明殿一众人马呼啦一声冲进房中, 这才看清了其中的情形。 屋子里面显得有些混乱,让南渊放心的是清时如今还好端端的坐在床上,只是因为正在休憩的关系, 一头长发已经披散下来,垂至身侧铺散在床上,然而他此时却正抱着被褥,脸色苍白, 似是惊魂未定。 南渊微微一怔,就连身后的众人也是大惊, 不明白清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众人连忙往屋中四下看去, 却也没见着有什么奇怪的东西, 更不见有什么闯入者。 “清时?”堆雪上前一步, 轻咳一声试探着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清时听着这话, 视线若有若无的扫过房间某处, 这才最终落到了堆雪的身上, 他面色依旧难看, 却总算是有了人色,他依旧抱着被褥没撒手, 只有些艰难的摇头道:“没事。” “没事?”堆雪忍不住拔高了声音,上下瞪着清时道:“你这样子叫没事?” 清时没说话,只是坚持的点了点头。 南渊这时候已经来到了清时身旁, 捉住他微带凉意的手,这才猜测道:“你做噩梦了?” 清时看了南渊一眼,再度点头。 堆雪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结果却换来了清时的一记眼刀,他连忙止住笑意,只是话音里却仍忍不住带着浓浓的调笑之意:“你堂堂烛明殿主人竟然被一个噩梦给吓住了?” 清时没有理会这人,堆雪等人酒喝到一半还没尽兴,见清时这处没什么事发生,便无趣的摇了摇头招呼众人走出了房间,而其余烛明殿众人也是已经许久没有见过清时这副模样,如今看着清时与南渊两人小声说话的模样,不由也觉得有几分新鲜,朗声笑着走出了房间。 而也一直到众人离开房间之后,清时也还没有松开南渊的手。 南渊挑眉笑了笑,示意清时松开自己,这才站起身来,在房间里面寻了片刻之后,总算是找到了屋子窗口处趴着的一条小虫子,她将那会飞的小虫扇走,合上窗户,这才回头再度坐回到清时床边。 没了虫子,清时紧张的情绪顿时松懈了下来,他松开被褥往南渊看去,小声道:“你怎么知道……” “从小到大你最怕什么我还是知道的。”南渊想到方才离开的那群烛明殿众人,接着猜测道:“你怕他们笑话?” 清时不悦道:“上次被一条虫子吓得不敢出门,他们笑了我一个月。” 南渊:“……” 也不知道清时这些年究竟是怎么用烛明殿主人的身份把妖界其他人给震慑住的,不过想来也是件不容易的事情,她随之笑了笑,将清时又捂回了被子里,轻声道:“现在没事了,时间还早,你好好休息。” 清时缩在被窝里点了点头,只是一只手却又自被窝中伸了出来,勾着清时小指,声音闷闷地道:“姐姐,你陪我一会儿吧。” “还在害怕?”南渊问道。 清时摇头,随即想了想却又点头道:“怕。” “总觉得有点……不像真的。” 南渊明白了清时所指,自然是他们两人之间的事情。她没有过那数百年的期盼与等待,自然没有如清时那般患得患失的心绪,但她却能够理解那是怎样一种感觉。她于是点头道:“好,你休息,我陪你。” 清时终于放心下来,他于是终于闭上双眼休息起来,却没料到才刚刚闭上眼睛,便感觉被褥突然被人轻轻掀开,他再度睁眼,还未来得及弄明白眼前的情形,便见南渊已经钻进了他的被窝里,和衣躺了下来。 清时双眸微睁,似乎陷入了一瞬的惊讶与迷惘,南渊在被窝里摸索片刻,准确的找到了清时冰凉的手,她双眸微微弯着,笑得弧度如同月牙,那是清时最熟悉的笑意。她道:“手都凉了,这样就不冷了,我陪你,你快睡吧。” “……”清时突然觉得自己大概是睡不着了。 好在这一段时间来发生的事情的确不少,清时也本就忙碌了太久未曾休息,在床上辗转了不久之后,他依然困倦的睡了过去。 。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清时坐起身来,才听得南渊的声音自一侧传来道:“醒了?” 清时本还有些紧张,听得这声音才扭头看去,便见南渊正坐在房中桌旁,面前堆叠着些书信,似乎正看着,眼见清时醒来,她便对着清时笑笑,扬了扬手中的信道:“又送来了一批听木山的情报,你还没醒过来我也不想吵醒你,就先替你看了。”说完这话,她又接着解释道:“我怕你醒过来见不到我会担心,所以就直接在房间里看了。” 所以清时一睁眼,立即便能够看到她。 对于清时来说,若说是梦境,这大概也是最美的梦境了。 他披衣起身,南渊见后很快又道:“他们已经替你端来早点了,你先吃些东西。” 清时应了一声,南渊依旧看着手中的书信,清时便在旁安静的吃着东西,两人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情,而也等到看完其中一封信后,南渊才抬起头来往清时看去一眼,一眼之下她便又笑了起来。 难得这般闲暇,也难得这般闲情逸致,南渊竟从未觉得初晨的阳光也能如此轻暖,时间也能过得如此精雕细琢。 此间静默,唯有各自的窸窣声响,两人一者看完了又一封信,一者吃完了送来的早点,几乎是同时抬起了头来,南渊问道:“怎么了?” 清时摇摇头,唇角却是微微翘着,看来是心情极好。他很快将面前的东西推至一旁,然后拿起了一页信纸道:“这些都是昨夜送来的么,我们一起好看了。” 南渊没有拒绝,清时低头看着手中书信,片刻之后,神情终于有了些许变化。 看着清时忽的蹙起眉头,南渊将手中东西放下,再次问道:“发生了什么事么?” 第32节 清时站起身来,面色顿时凝重了几分,他很快问南渊道:“姐姐,这些是听木山送来的消息,是么?” 南渊点头。 清时低头将手中的东西又看了一遍,接着问道:“听木山山脚下可有人居住?” 南渊知道清时不会无故这般询问,事情紧要,南渊也很快应道:“没有,听木山虽然人少,但素来戒备森严,四周都有法阵相护,平日不会有人在山下活动。” “山下有人。”清时说到这里,将自己手里这封信递到了南渊的面前,南渊接过看了片刻,果然见信中探子来报,道是在山脚下发现有火堆燃烧后的痕迹,看样子那火燃过的时间必不会久,就在不久之前,有人去过听木山的山脚处。 事实上南渊在前面看过的两封信中也见过有一些这样的情报,她心中虽是不解,却也并未太过在意,因为从前无意间经过听木山山脚处的人也不在少数,她自然不会因为这样就大惊小怪。 然而看如今清时的样子,此事恐怕并不简单。 南渊问道:“你想到什么了?” 清时回头看着南渊道:“姐姐,堆雪曾经告诉过我,他从前在逐浪城中找白锦的时候,就曾经遇上过这样的情形,逐浪城外树林里有不少燃过的火堆,他当时没有在意,后来才发觉事情有所蹊跷。”说到这里,清时很快接着道:“我们回来之后曾经查过从前四族其他受到袭击的地方,同样都有这样的痕迹,所以我们有了一种猜想。” 南渊听到此处,瞬时也明白过来,沉眸道:“这与那股不知名的势力有关。” “不错。”清时点头,“恐怕这是他们动手之前的某种仪式,又或者是一种信号。” 然而不管究竟是什么,眼前的一切都在表明一件事情,那便是听木山如今的处境十分危险。 四族当中,如今以狐族最为强大,蛇族次之,然后是鲛人族,最后才是听木山。听木山上所居皆是花草树木所成修炼而成的小妖,先天修为便不如其他妖精,不过是有神木尊者庇护才能够在整个妖界当中有一席之地,而纵然如此,听木山众人也一直居于妖界一角,也就是那听木山上,素来与世无争,除了五千多年前那一场发生在千山岭的斗争,极少再插手过其余三族的斗争。 听木山虽在妖界中被称为四大势力之一,其实却不过只有其余三族一座城池那般大小而已。若当真遭遇了如逐浪城那般的惨事,恐怕整个听木山都将不保! 从清时的口中明白了一切事情,南渊面色当即一变,站起身来道:“我必须得回听木山去。” 不知道如今回去是否还能够来得及,但南渊知道此次她必须回去,因为那个地方如今早已经成为了她的归处,那里有她的师父,还有师兄弟们。 清时早已经料到南渊会做出这番决定,是以并不惊讶,只很快道:“我跟你一起回去。” “也好。”南渊轻轻颔首,她本也打算带清时去听木山与神木尊者等人见面,却没有想到此番见面,竟会是在这般情况之下。 心中对听木山的事情有了判断,两人又将其余的书信也都看了一遍,更加确定了心中的猜测,清时当即将烛明殿众人唤来,随之安排了一番,这便与南渊一起很快往听木山的方向赶去。 第五十二章 因为不明情况, 南渊与清时也没有心思等到烛明殿众人准备完全,于是清时便让堆雪先安排众人准备往听木山而行, 自己与南渊则先行出发, 用最快的速度赶到听木山。 八百年前,南渊在梦落崖一战中弑五百妖众,随后被四族首脑所擒, 原本以为自己是必死无疑,却没料到会被神木尊者救下一命。但纵然如此,南渊心中也依然期盼着能够离开听木山,能够恢复自由, 去鲛人族寻回清时。 南渊怀揣着这样的心思在听木山中度日,起初并不能够融入整个听木山中, 听木山中其余人知晓南渊的身份与过去, 对她自是十分恐惧, 就算是平日往来也总与她保持着距离, 似乎是怕她突然之间暴起杀人。而南渊的手腕上, 也一直戴着当初四族首脑给自己下的禁制妖力的手镯, 无法施展自己的全部妖力。 那时候的南渊很难让人接近, 也很难接近别人, 她每日独自待在自己所住的小屋之中,从不与旁人接触, 但就算如此,她依然能够感觉到四周异样的视线。 她不喜欢这个地方,也不喜欢这个地方的人, 只盼着能够早些离开,早些见到清时。 她甚至觉得或许只有清时,才能够毫不在意她的身份,才能够与她好好地一起生活。 这样的日子一直过着,直到有一天,神木尊者主动敲开了南渊的房门。 南渊在听木山过着已经与众人隔绝的日子,却从未想过神木尊者会突然出现在这个地方。而让她更加没有想到的是,神木尊者接着将她手腕上的禁制摘了下来。 南渊无法理解神木尊者的意思,神木尊者却没有开口去解释,他朝南渊笑笑,随后将南渊带出了房间。 那天他们什么也没有做,只是绕着听木山行走了一圈。 听木山中居住着无数花草树妖,听木山上的景致也是整个妖界一绝,那天南渊看到了她来此以后从未注意过的景色,也看到了生平所罕见之绝景,最后神木尊者与南渊一道回到了她的住处,这才终于笑道:“这里是我最喜欢的地方。” 南渊回想着一日下来所见到的景色,还有人们对神木尊者的尊重,心中明白了他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 神木尊者接着又道:“我觉得或许你也可以试着喜欢这里。” 这句话就像是一颗潜移默化的种子,在这一瞬间种进了南渊的心底,南渊继续独居在此,却有时候会依循着那天神木尊者带自己所经过的那条路再走一次,有时候会有一两名树妖来接近她,有些胆怯的与她说话,有时候会有花妖见到她后惊得赶紧躲到树后,不过却依然忍不住探出脑袋来有些好奇的打量南渊。 南渊不理她,她就远远地看着,这模样与原来的清时有些相似,南渊想到清时,唇畔不经意流露了些许笑意。那花妖只当是南渊在对自己笑,犹豫片刻也眨了眨眼,冲着南渊笑了起来。 后来,南渊再去,便能看到那花妖带着另一群花花草草守着等南渊出现。 再后来,她们就成了朋友。 南渊融入听木山的过程很长,也十分缓慢,但她也终于明白了神木尊者当初所说那话的意思,她开始与其他的妖一样跟随着神木尊者修行,也开始喜欢起了那个地方。 她甚至还与清时提过,想要等一切结束之后,与清时一起留在听木山上生活。 所以在南渊的心中,清时是最重要的人,而听木山,便是最重要的地方。 两人此番知道了听木山有难,一路朝着那处赶去,南渊心中更是担忧不已,只怕是那个地方遭受到与逐浪城一样的浩劫。 不过只用了一天的时间,两人便赶到了听木山。 让南渊松一口气的是,听木山依然平静,看来与平常并未有什么不同,他们所预想的那些事情,并未发生。 见此情形,赶路了一整日的南渊终于放缓了脚步,露出了这日以来的第一个笑意。 看守山门的是一只兰花妖,也就是当初在听木山中第一个敢对着南渊笑的那朵花妖,眼见南渊自外面回来,她面上一喜,连忙迎了上来:“阿渊!你终于回来了!” “巫兰。”看到听木山的大家都好好的,南渊也放心了不少,点头笑着应道:“回来了。” 叫做巫兰的花妖拉着南渊的手又问了一番她这些日子以来的机遇,南渊一一应着,将不久之前千山岭与逐浪城的事情随口交代了一番,巫兰这才发觉了旁边清时的存在,她有些惊讶的盯着清时看了一眼,出声问道:“这是?” “清时,我对你提起过的。”南渊当即说出了清时的身份。 正如同整个裂云城都知道清时有个姐姐叫做南渊,听木山的大部分人也都知道南渊有个弟弟叫做清时,是与南渊自小相依为命的人,是个爱哭的小鬼。 巫兰回想起当初南渊对清时的说法,忍不住多看了清时几眼,怎么也没料到南渊口中的那个爱哭鬼竟然是个生得眉眼柔和漂亮身形颀长的男子。她看了清时好一会儿,方才收回视线,又转而问南渊道:“阿渊,你方才说你这趟回来是为了找神木尊者?” “不错。”南渊点头,提及此事心中再度沉重起来,“我有重要的事情想与师父商量,他现在可在山上?” 巫兰道:“在呢,师父几百年就没下过听木山,自然在山上,这会儿应该在神木前静坐,你去那里应该就能找到他。” 巫兰所说与南渊猜测相去不远,南渊于是带着清时往神木所在之处而去。 “神木是什么地方?”跟在南渊的身后,沉默当中清时终于开口问道。 南渊脚步未停,只出声解释道:“神木是整个听木山的中心,神木尊者常静坐在树下修炼,相传听木山的名字便是因这神木而来,而神木尊者的名号也是这么来的。” 世人皆知听木山,其实却不知他们所听的究竟是什么,众人知道神木尊者的名号,却不知这也是因为那神木的关系。 清时不禁有些好奇那影响了整座听木山的神木究竟是何模样。 然而等真正见到的时候,他才不禁惊讶起来。 “那就是神木。”南渊指着不远处那处笼罩整座听木山的阴影道,“其实只要在听木山上,一眼就能看见它。” 清时抬眸望去,这才明白南渊所说的一眼就能看见它究竟是什么意思。 神木是一株参天巨树,枝干的阴影洒落在这个神母山上,因为实在是太过巨大,所以几乎只要抬眼,立即便能够见到那处巨树。 然而那株巨树却又并非旁人所想象中的神木,因为那巨树没有树叶,也没有新芽,它高大却又干枯,树皮之上斑驳的皱褶纵横而下,却是早已经失去了生命存在的痕迹。 那是一株死物。 听木山最为重要的神木,竟然是一株早已干枯死去许久的巨树。 清时不觉的往南渊看去,南渊像是明白了清时的疑惑,当即摇头道:“从八百多年前我到这里,这株神木就是这个样子了,我听说听木山存在之时,它就一直是这个样子,谁也没有见过它活着的样子。” 许多年前,听木山还只是一座山头,并非妖界当中的一大势力,然而当初的神木尊者原本有更好的选择,然而他却仍是带着众人在这里定居,围绕着这早已经干枯死去的巨树开始新的生活,这实在是一件叫人费解的事情。 然而如今并非去计较这种事情的时候。南渊与清时行走与交谈之间,两人已经来到了听木山的中心,也就是神木的所在之处。 神木极大,虽无树叶,枝干却依然伸展着,树干粗壮且巨大,树根盘旋交错直入地底,围绕着粗壮树根的枝干遮了眼前全部的视线,粗略一眼之下,竟是需数十人横抱方能环其一圈。 而就在这般参天蔽日的巨树之下,盘腿而坐的灰袍老者身形便显得格外渺小。 灰袍老者就是神木尊者。 在妖界中许多人的印象之中,神木尊者是一位十分神秘且强大的存在。身为四族当中最为弱小的一族首领,花草树木修炼成妖本就比旁人要困难几分,而要成为能够与其余三族顶尖高手对抗的存在,带领听木山众花草树妖拥有一方净土,跻身为妖界大势力之一,更是难上加难。 而这一切,神木尊者都做到了。听木山众妖弱小,但神木尊者却靠着一己之力,为众妖撑起了听木山上的一片天地。 所以在众人的猜想当中,神木尊者应当是如狐王那般不出世的高人,深不可测,难以揣度。 然而如今坐在树下的神木尊者,不论从哪个角度看起来,都只是一名普通的老者。 南渊第一次见到的时候也觉不可思议,后来却已经习惯了,但清时却是第一次见到神木尊者,所以不由得停下脚步,怔了一瞬。 就在这一瞬,神木尊者已经自那树下站了起来,轻轻掸了掸一身灰袍,眯着眼朝清时笑了笑,算是迎客,接着又对一旁南渊:“回来了?” 听他的语气,倒像是早料定南渊会回来。 第五十三章 “师父。”南渊来时满腹心事, 如今终于见到神木尊者,来时的担忧便消减了半数。 不论是对于南渊还是对于整个听木山来说, 神木尊者的存在都显得十分特别, 似乎只要他站在人们眼前,这世间便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事情。 尽管这个人,看起来不过是个其貌不扬的佝偻老者。 清时凝目看着神木尊者, 不明白此人究竟是如何能够让南渊安心待在这听木山上。 神木尊者注意到了清时的视线,却没有立即与他开口,只是来到南渊面前,笑了笑, 轻轻拍了拍南渊肩头,问道:“行色匆匆, 是发生了什么?” 南渊当即点头, 神情认真道:“不错。”她说到此处, 正欲开口, 却又忽而停住, 只是随之往身旁清时看去, 似乎是在征询着清时的意见。 清时明白南渊的意思, 他既然跟随南渊来此, 便已经做好了将一切说清的准备,他点头示意南渊接着说下去。 南渊于是接着道:“师父, 我有重要的事情要说。” 神木尊者见南渊神情,亦知此事绝不简单,他笑意也随之收敛, 认真听南渊开口将这段时日以来发生的事情一一道来。 几个月之前,妖界当中发生了许多事情,烛明殿为祸妖界,在妖界当中掀起腥风血雨,引来四大势力的关注,而千山岭中亦是不时有异状传来,神木尊者与狐王商量之下,狐王派出了狐族年轻一辈当中的高手云定前去烛明殿潜伏调查,而听木山这派出南渊前往千山岭寻回昔年的九原大将军。 然而谁曾想到不过是短短的一段时日,妖界的形势便完全变了,而众人所以为的真相,都不是真相。 南渊将这些事情都告知了神木尊者,神木尊者安静听完这一切,却是沉吟着没有立即开口。 三人静在神木宽广的荫庇之下,南渊知道这些事情十分复杂,纵然是自己也花了许多时间方才能够完全弄明白,而神木尊者并非一路调查而来,刚听到这些真相,必然也要花许多时间去将他它们弄明白,所以她也没有开口,她在等神木尊者将这些线索统统串联在一起。 这是一个极其漫长的过程,神木尊者纵然阅历丰富,却也难以立即将这许多事情联系在一起。也不知究竟过了多长时间,神木尊者自沉吟中抬起头来,却是当先往清时看去。 “烛明殿主人?”神木尊者轻问道。 清时正欲回应,神木尊者却长叹一声,抚须摇头道:“没想到啊没想到,原来大家一直在找的烛明殿主人,竟然就是南渊一直心心念念的弟弟清时。” “师父?”南渊也未曾料到,在听说了这一切之后,神木尊者最在意的竟是这个。 第33节 有人想要对听木山出手,意图攻上听木山,却不知神木尊者为何还有心思笑说出这番话来。 那边清时听到这话,亦是微微惊讶,犹豫一瞬后问道:“姐姐经常提起我?” 神木尊者好笑地道:“是啊,天天说呢,只恨不能让整个听木山的人都认识你。” 清时听得赧红了脸,侧目往南渊看去。 “……”南渊不知这两人在这种节骨眼怎么就谈论到了这处,她连忙打断两人继续深谈下去,强自严肃了神情道:“师父,对接下来的事情,听木山可有应对之法?” 南渊所指的,自然就是那一股不知何时会到来的神秘势力。 神木尊者看来神情平静,但那一瞬自眼底掠过的复杂情绪依然没能逃脱南渊的视线,他笑了笑,摇头道:“他们若要真的来听木山,听木山也不可能挪去别的地方,所以我们自然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师父……”南渊亦是担忧。 神木尊者摇头叹道:“我们不能走,听木山的群妖世世代代都住在这里,且神木也在这里,我们既然不能走,就只能迎战。” 南渊听懂了神木尊者的意思。听木山整个势力,便是源自于这座听木山,就如同狐族绝不会离开那处在妖界延续了许多年的狐王宫,听木山众人也绝对不会离开这座听木山,所以纵然是知道有劫难将至,他们也绝不会避开。 迎接灾劫的方法,并不只有躲避一种。 南渊心中主意已定,于是点头道:“我与大家一起。” 听木山中的几乎全是花草树妖,修为不高,修的也并非打斗的能耐,如若那神秘势力当真来袭,能够护住众人的只有神木尊者。 但如今却不同了。 南渊开口之后,清时也随即道:“烛明殿众人正在赶来的路上。” “昔时对烛明殿不够了解,如今听南渊说起,才明白这些年来整个妖界究竟发生了什么,看来我们这些老东西果然还是太自以为是了。”神木尊者无奈摇头,说到这里总算是将神情微肃,颔首向清时应道:“多谢。” 这多谢二字沉重已极,却不是代表着神木尊者一个人,而是整个听木山。 清时不习惯旁人待自己这般,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应,只得转移了话题问道:“只是我还有一事不解,从前我与堆雪他们曾经推测过,那个神秘势力起初对于四族出手,都是为了夺取内丹,而他们所挑选而出手的那些地方,几乎都是四族当中十分偏僻的所在,四族精锐势力皆不在那处,所以才能够方便出手,这也说明他们现在还没有能够与四族真正的力量对抗的实力。” “可是这次他们却直接来到了听木山。”清时道,“这次与之前不同,他们是在与整个听木山势力为敌,他们如今这一战看起来与之前完全不同,就像是……” “就像是搏尽全力,不惜一切,也势必要攻下听木山。”神木尊者接着清时的话说了出来,负手苦笑道:“看起来这次他们是认真了。” “为什么?”南渊不解,事实上在赶来的路上,她便一直没有想明白这其中的缘由,“为什么他们不惜一切,也要对听木山出手?” 若说要夺去内丹,那么就像是之前那样,他们只要挑选四族当中防守薄弱的城镇入侵,必然能够达到目的,且也不需要面临多大的危险。但这次却不一样,这次他们要面对的是整个听木山。那群神秘的家伙将自己的存在隐瞒了这么久,本不应该在这时候暴露于众人面前,也不该冒着这样大的危险来发起这样一场战争。若说是为了内丹,那么对于他们来说,这天底下远远有着更多更合适的地方夺去内丹,而若是如当初清时所见到的那般,是为了四大妖兽出手,那么她与银蜂都常有离开听木山,那群家伙完全可以趁着他们不在听木山中之时出手,远比此时要容易得多。 所以这些理由都不是真正的理由。 那么他们究竟有什么非出手不可的理由? 就在南渊不解之际,神木尊者回过身去,仰头看着这株存在了万年的神木,低声道:“或许,是为了它。” 神木。 整个听木山的中心,一株早已经枯死万年的参天巨树。 这株枯死的巨树,究竟有着什么样的作用,能够让那群神秘的家伙冒着这样大的危险来抢夺,神木尊者没有去解释,他只是望着那株巨树的枝干苦笑一声,摇头道:“你们赶路许久也该累了,不如先回去休息吧,接下来的一战,还得养足精神才行。” 神木尊者出乎意料的看来有了满腹的心事,他没有立即出言解释,南渊也不便开口询问,只得点头答应下来,随之带着清时一道离开了神木处。 两人往前方走去,方才那一番谈话却还依旧留在两人心底,清时是第一次见到神木尊者,两人一路往前走着,经过一片杏花林,又经过一道弯曲的溪流,听木山的风景极美,南渊经过这段时间长久的经历,心中也终于随着这番景象而沉静了下来。 身旁的清时终于轻声道:“原来这就是神木尊者。”原来这就是南渊口中经常提起的那位师父。 南渊问道:“怎么了?” 清时笑着摇头道:“只是觉得,他看起来与我想象当中有些不同。” 好不容易赶来此处,又见到了神木尊者,南渊心思从一路上的心急如焚已经渐渐平静了下来,在她看来,只要他们站在这里,他们挡在听木山的前方,那么一切事情便不会往最坏的方向发展。所以她如今也终于能够静下来与清时好好交谈,她低声问道:“哪里不同?” 清时想了想,很难去形容对于此人的看法,想了许久之后,他终于道:“他比我所想的……似乎要普通很多。” “普通么?”南渊觉得这个词倒对那人来说倒是十分契合,她很快道:“的确是这样,很多人都这样觉得,若不时有着神木尊者的声名,他看起来的确就是个普通的老头子。” 只是这样一个普通老人,却是以一人之力护了整个听木山万年的人。 对于神木尊者的过往,两个人很难去了解,因为那已经是太久之前的事情,久远到甚至连故事也未曾有流传下来,所以他们也无法再深究。南渊与清时交谈片刻,清时才终于记起来问道:“姐姐,我们现在要去哪里?” 说话间,两人已经在一处花圃前停了下来。 望着前方不远处姹紫嫣红的一片盛景,南渊笑到:“我想带你去看看,我住了几百年的地方。” 第五十四章 南渊这般说着, 当即带着清时往前方那花圃而去,清时心中亦是好奇, 两个人走了不过片刻便进入了花圃之中。 听木山上本就风景秀丽, 一路上清时跟随着南渊也见过了许多美景,但是在清时看来,这里应是整个听木山上最漂亮的地方。 这处花圃不大, 但却精巧,每一簇花朵点缀得恰到好处,姹紫嫣红的花与青翠欲滴的颜色相交辉映,藤蔓交缠其间, 风拂花动,风过叶落, 清甜的香味萦绕于鼻端, 阳光温度在这里似乎都变得温柔起来。 此处景致悠然, 不过一眼, 便能够看出打理这处花圃的人究竟花了多少心思, 费了多少力气。 清时惊讶的看向南渊, 轻声问道:“这是姐姐打理的?” “嗯。”南渊点头笑道, “好看么?” 清时再次点头, 还未及开口询问,便见南渊往前走了几步, 来到一处花前,她看着那花笑道:“当时想着,将来一定要接你来听木山, 将来一定要亲自带你来这里看看,所以……” 清时立即明白了南渊的意思,所以他一时间更加惊讶,他喃喃道:“这是为了……” 南渊也不隐瞒,自从两人之间已经说清了彼此的情愫,她不再有顾虑,相比之下倒是清时性情使然,面对南渊的坦率总是脸红心跳难以招架。 南渊却十分喜欢看清时这番模样,她点头笑道:是啊,这座花圃是为了你种的。” “好看么?”南渊问道。 南渊站在花前,身后是一株花树,粉白的花朵随风摇动,花瓣轻轻飘飘缀于她发间,她容颜秀丽,眸光如水,竟是耀尽了千万繁花的颜色。 清时看着花下的女子,只觉得此刻的花香与阳光仿佛永远存留在了心底,他柔柔笑了起来,轻轻颔首道:“好看。” 天上地下,大概再没有什么能好看得过这一瞬的南渊。 南渊也笑,她却不知清时所指,只是随之又带着清时一道看了花圃中的众花,随即又带清时见了花圃旁自己的住处,两人自屋中走出来的时候,正见一道身影来到花圃之中。 见得南渊,那到来的人先是微微已经,旋即大喜着来到南渊身前道:“师姐!” 来的人是一名狐族女子,看起来年岁不大,不过是少女模样,生得灵动秀美,一双眼睛最是水灵,正是神木尊者的小徒弟,南渊的小师妹,几个月之前被送来听木山中修行的香亭。 南渊自来到这处花圃的时候,就已经发觉了在她离开之后,这处地方一定有人常来打理,如今见到香亭到此,她才终于明白过来。 看来这段日子一直替她打理着花圃的,便是香亭了。 南渊见到香亭自然也十分高兴,香亭虽然入门得晚,但却经常与南渊一起在此种花,两人也算得上是十分熟悉,她很快与香亭交谈了几句,简短的交代了这几个月来在外面的行踪。 香亭虽是自狐族而来,但却也从未经历过什么大事,所以听南渊随口几句,便已经惊讶无比,她随即看向南渊身旁的清时,毫不掩饰目中的好奇,低声问道:“师姐,这就是你从前说过的你弟弟……清时?” 南渊笑了笑,点头。 清时在旁也轻轻应了一声,心中却是已经相信了先前神木尊者说过的那话。 就像是在裂云城里大家都认识南渊一样,看来在这听木山中,不认识他的人应该也不会多。 “师姐!”香亭对清时虽有几分好奇,但最在意的仍然是南渊,三人在屋中坐下,她便又开始询起南渊来:“之前他们还说你不会回来了,我也以为你已经不会回来了……” “我在听木山住了这么多年了,若是不回来了,还有些不习惯。”南渊这般应着,想到她此次来的目的,眉心又微微蹙了起来,“况且这次情况危急,我必须回来。” 香亭听见南渊这话,当即也觉出了不对,问道:“师姐?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南渊颔首,将那神秘势力想要对听木山出手的事情说了出来。 这已经大大超乎了香亭所想,她当即面色微变,凝重了神色问道:“师父他们可有想出办法应对?” 南渊默然片刻,道:“师父说,他不能走,那么我也不能走。” 香亭明白了南渊的意思,她盯着南渊看了半晌,也不知是在这半晌中想了多少东西,最后终于道:“那我也留下来,我们都留下来,保护好听木山就行了,是吗?” 南渊其实并不愿香亭留下,她摇头道:“你本是狐族人,不过是来此随神木尊者修炼,你本不需要陪我们涉险。” “可是我已经来听木山了,神木尊者已经成我师父了,你已经是我师姐了。”香亭这次的话说得毫无犹豫。 南渊沉默着没有再劝,大抵也是知道劝说无用。 香亭却怕南渊再让她离开,连忙又四下看了看,随后指着南渊身旁的清时道:“更何况就连他都留下来了,我留下来当然也没关系!” 一旁清时正在安静听着两人交谈,蓦地被叫了名字,不禁一怔,继而又是不解,不明白此事与自己能有什么关系。 同样不解的还有南渊,她迟疑了一瞬,轻声问道:“清时怎么了?” “我记得你以前跟我说过的!”香亭轻咬下唇,看了清时一眼,终于还是将话说了出来:“他是个胆子小修为低,还需要人时时护着的爱哭鬼,连他都能留下来陪师父师姐护着听木山,我当然也能!” 清时:“……” 香亭说完这话,似乎也觉得有些不对,连忙又对清时摆手着急的解释道:“我没有冒犯的意思,我只是……只是……” 清时无奈的笑了笑,转而望向南渊,情绪复杂的道:“姐姐,你都是这么跟听木山的人们说我的么?” 南渊:“……” 虽然说从前的清时的确就是这副样子,南渊半点也没有说错,不过南渊依然赶紧将清时给哄了回来,随后快速的摇头岔开了话题问香亭道:“香亭,银蜂师兄可在山上?” 香亭摇头,“师兄上次从千山岭回来之后带了不少人回来,不过他后来又出去了,到现在也没消息,也不知道去哪里了。” 南渊疑道:“没消息?” “是啊,好久了。”香亭也是不解。 南渊十分清楚银蜂的习惯,他平日里总喜欢下山在妖界四处办事,虽然也不喜欢交代自己去了何处,但每过一段时间总会回来一趟,如今自她与银蜂分别也有许多日子了,但他却还未有消息,却不知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南渊想到不久前听清时说起过的事情,不禁心中担忧。 那股神秘势力想要得到四大妖兽的力量,银蜂在外也不知会不会遇上危险。 “必须要告诉师父。”南渊当机立断道。 清时也知道南渊在担心什么,他很快道:“烛明殿也会调查此事。” “烛明殿?”不知清时身份的香亭听到烛明殿三字,忍不住喃喃问了一句,“这和烛明殿有什么关系?难道他们也要进攻听木山?” 南渊知道烛明殿在外的声名,这件事情解释起来的确比较麻烦,她只得摇头道:“师妹,烛明殿是来帮听木山的,不必担心,我们现在去将师兄的事情告知师父吧。” 香亭答应下来,南渊与香亭便又一道去往了神木所在处,将银蜂的事情告知了他。 神木尊者自是担忧,然而如今听木山陷危,要派出一部分人去寻人,那么听木山便又无法可守,一时之间陷入了两难。最后是清时提出要派烛明殿的人去调查,神木尊者虽然无奈,却也只得这般。 事情依旧麻烦,等待的日子最是难熬,谁也不知道这一战究竟何时会开始,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们只能够继续等待。 第34节 南渊等人在与神木尊者说完要事后,便又去了听木山的后方,见到了那日在千山岭中被带回来的那群人,以及随着他们一道回来的鲛人族姑娘寻湘。 这段时间发生了许多事,而有一件事他们必须要告知于寻湘。 “是吗?”听完南渊所说之后,寻湘目色复杂的轻轻叹了一声,良久方道:“原来宁遇姐姐也不在了。” 五千年前,寻泽与寻湘兄妹二人前往千山岭征战,谁知后来却被困死在山中。 宁遇在外面等了五千年,终于等到了寻泽的死讯。 这段感情以宁遇的死画下了句点,而这段感情存在的痕迹,只留在了寻湘的记忆之中。 如今终于都不在了。 寻湘摇了摇头,低声又道:“谢谢你们把大哥的玉佩带回给宁遇姐姐。” 清时与南渊微微一怔,他们本以为寻湘会因此悲伤不已,或是怨怪他们让她失去了另一名形容亲人的人,然而却没料到,他们等来的会是寻湘的道谢。 面对二人的目光,寻湘笑了笑,虽然目中隐现泪光,却依然是笑,她道:“大哥死之前,一直在看那玉佩。” “那玉佩里有大哥对宁遇姐姐的思念,我想……她一定能感觉得到。” “她一定,也已经厌倦一个人的日子了。” 寻湘低着头,轻轻道出了这两人故事的结局,她道:“这样挺好的。” 第五十五章 南渊与清时来到听木山的第三天, 听木山山脚下的第一道大阵被人破了。 听木山中阵法无数,皆是当初在众人初迁入山时由神木尊者耗费大量精力与修为设下, 早已经存在数万年, 而听木山也因此成为了四族当中最为平静的地方,无人能够攻入听木山之上。 然而这样的平静,终于到了被打破的一天。 清时当初的推测果然没有错, 那神秘势力果然来了。而且来势凶猛,比之逐浪城那一战只会更加激烈。 南渊赶到神木处的时候,神木尊者手执木杖,正闭目仰头向着眼前的神木, 紫色流光自他周身透出,循序着往听木山的山头上空而去, 碧蓝的天际之上隐约可见一层紫色薄幕, 将整个听木山笼罩于其间。 枯死的巨大神木在这光芒之下显得更加沉黑, 就像是一座即将倾覆的山, 高耸于听木山之巅, 阴影笼罩在神木尊者的身上。 一瞬之间, 南渊竟觉得这个看了八百年的身影显得苍老了数分。 “师父。”南渊面色复杂, 与清时一道行至神木尊者面前。 听见南渊的声音, 神木尊者睁开双目,向着南渊看来, 低声道:“你们来了。” 南渊点头又道:“师父,怎么样了?” 这番询问自然说的是山下的阵法。 神木尊者凛眸往神木看去一眼,摇头若有所思道:“三十七道小阵几乎全破, 五道大阵破了两道,不过看来也撑不了太久,对方看起来精通阵法,或者说——” 神木尊者沉声道:“了解我的阵法。” 神木尊者修为高强,以一人之力支撑整个听木山数万载,堪称整个妖界阵法第一人。 南渊自然也不相信神木尊者所布下的阵术能够如此快的就被人给破坏,若是当真如此,那只能是如神木尊者所说,那人对于他布下的阵法十分熟悉。 为什么会这样? 南渊不解望去,神木尊者轻叹一声,终于又道:“我有几个朋友,当初曾经与他们一道讨论过阵术,这世上若当真有人知晓听木山大阵的破解方法,那或许只能是他们中的一人。” 南渊微微一怔,清时也是不解,随之问道:“是谁?前辈心中可有定数?” 神木尊者罕见地多了几分犹豫,他摇头低声道:“我不知道。” “狐王郁简,鲛人族长寒缚,蛇族大医者宏越,还有已经过世的九原。”神木尊者无奈笑道,“我方才想了许久,不论是谁,都不可能。” 南渊明白神木尊者的意思。 这些人除却已经离世的九原大将军,全是其余三族当中拥有着强大地位的人,他们若当真想要对听木山滁州,或许更有别的办法,不需如此劳神费力,况且他们有交情在先,南渊虽不清楚这几人之间究竟经历过什么,却也知道他们羁绊极深,断不可能这般突然之间反目成仇。 那么出手的人,又会是何人?那人为什么会知道破解听木山大阵的办法? 这番谈话很快被打断,因为就在此时,神木山突然剧烈摇晃起来,神木的枯枝随之发出窸窣声响,天穹之上那道紫色的光屏似乎在一瞬之间承受了万钧之力,竟突然发出了清脆的碎裂声响! 整个听木山瞬时暴露于一片阴云密布之下,天色瞬息万变,风雷席卷无边,素来平静安宁的听木山第一次成为了风暴的中心! 南渊面色微白,再度望向神木尊者。 神木尊者闭目长叹,无奈道:“三道大阵齐破,看来是拦不住了。” 说话间,他已将袖风微展,握紧手中木杖,上前对南渊清时二人颔首道:“我们走吧。” 既然无法阻止这一战,那么便只能迎战。 整个听木山是前所未有的肃杀沉静。南渊清时跟随着神木尊者一道离开神木,来到山腰处的时候,听木山众人已经与一群先行闯入此间的神秘黑衣者厮杀在了一起。 那群人的装束,不过一眼南渊便已经认了出来,黑色斗篷裹身,长剑于手,果然是当初在逐浪城中意图对城主府公子白锦出手的那群黑衣人。 而为首的,正是当初那名自称来自蛇族的女子。 来人不少,黑沉沉一片围在听木山四周,将听木山众人困于其间,沉云密布于整个听木山的头顶,天色的黑与这群人身上的颜色混在一起,遮蔽了属于听木山原本的颜色。 听木山这边,香亭等人早已经守在此间,当初自千山岭中逃出的那群人也都跟在后方,满心戒备的迎着这群不速之客。 两方人马多在试探,并未真正以命相搏,但此间场景剑拔弩张,似乎随时便将要血溅当场。 神木尊者看着这一幕的情景,不由得再次长叹,摇头道:“荒唐。” 听木山的众人眼前神木尊者到此,纷纷后退停下了动作,颔首道:“神木尊者。” 神木尊者在众人的注视中缓步往前而去,最终在那名黑衣女子的身前停下,二者相距不远,却似乎截然不同。 那女子眯眼看着神木尊者,问道:“听木山早知我们会来?” 说完这话,她忽而像是想到了什么,复又往四周看去,果然在神木尊者身后不远处见到了熟悉的面孔。 她嗤笑一声,敛眉道:“难怪,原来是烛明殿。” 清时接触到那女子视线,似乎并不愿理会对方,蹙眉未作反应。 那女子也没打算等待清时回应,当即又笑道:“听木山勾结烛明殿,这件事要让妖界其他人知道,旁人会做什么样的反应,我倒是十分好奇。” “烛明殿又如何?”南渊不悦道。 那女子听得这声问话,不由得看了她一眼,旋即冷笑道:“烛明殿恶名昭著,听木山勾结他们,自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那你们呢?算在烛明殿头上的那些事,一开始不就是你们做的么?”南渊最是不能听见旁人这样诋毁清时,她睨了那女子一眼,声音沉静而冷淡:“你们又算什么东西?” 南渊来到听木山后脾气向来极好,纵然是人们知道她赤追的身份,也知道梦落崖一战之事,却也渐渐开始猜测当初是不是有什么隐情,更不觉得南渊这样的性情当真会做那种杀戮之事。 而这是南渊第一次在听木山众人前透露出强硬的态度,与她从前的模样几乎判若两人。 听木山众人不禁一怔,然而清时却站在南渊身侧,看着这幅样子的她,心中清楚无比。 因为他知道这才是真正的南渊。 不论何种境地,无论发生了什么,她骨子里的锋芒依然存在,不会磨灭也不会消失。 所以她才是南渊,赤追南渊。 那女子听得南渊的话,忍不住笑了两声,目中却不见丝毫笑意,她骤然将脸沉了下来,挑眉道:“听木山的人倒是有意思,不过你们大概也只能在这时候逞口舌之利了。” “是么?”南渊没有动作,但身上的妖力已然释出,“那你可以试试。” 那女子纵然言辞狂妄,面对着南渊这番强大妖力,亦是不由得微微动容。 当初在逐浪城的医馆之外,她曾经与南渊短暂交手,虽然那一次交手不过一瞬,但她却也感觉得到南渊的实力绝不在自己之下。 然而纵然如此,她也并无惧意。 她旋即微退半步,蹙眉大声道:“还不快出来,还是说你想看他们听木山的人多活一会儿?” 南渊与清时早已经看出了四周仍有埋伏,那女子虽实力高强,但要独自破解听木山的大阵仍是不可能做到,所以她的身后必然还有人。 且或许是众人无法想象的高人。 所以在听见那女子开口之后,南渊并未有任何惊讶。 就在那女子话落之际,遮天蔽日的黑云之下突然晃出一抹艳丽白光,那光影闪烁之间,一道浑身雪白的人影已经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那是南渊曾经见过的人,千山岭的山庄之内,那名曾经打败过银蜂的白发者。 他一手执剑,神色漠然,一双毫无情绪的眼睛平淡的自听木山众人身上扫过。 事到如今,见到这白发者出现,南渊心下微沉,已经彻底确定了这夺人内丹的神秘势力与那千山岭中的关系。 她向着那女子道:“你们山主还没到?” 那女子似乎终于有了些惊讶,她挑眉道:“你知道山主?” 南渊没有应声,却已经代表了她的意思。 那女子忍不住笑了起来,冷声又道:“那你怎么还能说出方才那些话来?” 南渊这次没有明白那女子的意思,那女子好笑的道:“知道山主的实力,你们怎么还能觉得自己有一战之力?” 这句话听来狂妄,但却并不可笑。 南渊能够感觉得到,那女子非是说笑。 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能够让他们说出那样的话来?那人就是破解了整个听木山五道大阵的人? 黑衣人阵中,那女子肆意大笑,笑的是听木山众人无知无能,而这方听木山众人却被激怒,许多人愤怒的瞪着他们,右手早已经落在了各自兵刃之上,随时便要出手,就连香亭也皱眉看着南渊,似乎打算随她一道冲入人群。 然而就在此时,一道温和平静却宽广如海的妖力忽而笼罩整个听木山。 听木山众人动作一时停住,纷纷肃目往那妖力传来处望去。 就连对面的黑衣人们也不得不被迫停下动作,随着那妖力平和了周身煞气。 人们看向释放出这磅礴妖力的神木尊者。 神木尊者视线自两方人群中扫过,摇头叹道:“住手。” 这句话虽是轻叹,却仿若一道沉沉的枷锁,瞬时落在了众人的身上,叫人动弹不得。神木尊者素来平静温和,如清时初见所说一般,显得极为普通,然而这样普通的人,沉寂数万年,今日站了出来,这才让人看清,他究竟有着多么可怕的力量。 然而就在神木尊者说完这话之际,另一道声音也突然自黑衣人的人群后方传来。 那声音低沉而略带喑哑,仿佛久病未愈,但那声音透过风声与雷声传来,却像是一柄利剑,瞬时刺穿了神木尊者那妖力所酝成的平静汪洋。 风暴顿时更加剧烈,直欲撕碎天地。 第35节 那道声音道:“你来试试,拦不拦得住我?” 异变骤生。 听到这声音,神木尊者双瞳微缩,面色骤然紧绷。 人们见到这番情景,不由得皆紧张了脸色往那声音传来处望去。 只有南渊注意到,清时面色骤然间煞白如纸,不可置信般仓促地退了半步。 第五十六章 黑衣人们主动分开, 脚步声缓步踏入人群,自那黑影重重当中走入了众人的视线。 与那群身着黑衣的家伙不同, 这人穿着一身白裳, 长衣委地,墨发低垂,他带着狂风骤雨一般的气息而来, 不论是与身前身后的黑衣者,与听木山的群妖,皆显得十分格格不入。 他有着如仙般的神资,如魔一般的气息, 却独独不像是妖。 那人戴着一张古怪面具,遮去了大半面容, 只露出一双沉黑的眼睛, 无悲无喜注视着众人。 这就是山主。 他就像是个非妖非仙非魔的矛盾存在, 让人无法看透。南渊无法判断此人的身份, 但心中却十分清楚, 在看到他的第一眼, 她便从他的身上读出了危险的气息。 这个人不是她能够打败的人, 或者说, 整个妖界或许也没有人是他的对手。 这是一种十分微妙的感觉,但南渊虽是心中无奈, 却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的这番判断。 但许多时候,就算是明知毫无机会,也必须以命相搏。 南渊凝神以对, 再观整个听木山众人,虽有的人妖力低微,面对着山主无可撼动的妖力早已经颤抖了双手,但他们仍坚持站在原地,没有退缩一步,都在等待着一场死战的开始。 南渊也在等待,等神木尊者开口。 她转脸往神木尊者望去,才见神木尊者正凝神看着那戴着面具的山主,神情复杂道:“你究竟是谁?” 谁也没想到,神木尊者见到此人所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样一句。 面对着眼前的这般场景,本不应该问出这样一句话来。因为眼前的一切根本不需要询问,方才南渊与那名女子的对话早已经将此人的身份道出,而此人身上强大的妖力也让人根本不需要猜测便知晓了他的身份。 这就是那整个神秘势力的首领,这就是千山岭当中那将人们困于山庄中的高手。 这人就是山主。 谁都知道这人的身份,但却只有更加知晓内情的人,才会问出这个问题。 你是谁。 “你是山主,可摘去了这山主的面具,你又是谁?” 神木尊者这般说着,不退反进,拄杖再次踏出一步。 场间沉寂异常,每一片落叶被风吹动的声音都清晰无比,没一次风雷搅动的声响似乎都在搅动心弦,就在这一片沉默之间,就在众人的注视之下,那被称之为山主的男子短促的笑了一声,声音与那一双眼眸一样不带丝毫情绪,他淡淡道:“废话并不能延缓你们的死期,既然不愿束手,就让我看看听木山能够撑多久吧。” 言下之意,便是没有了交谈的兴致。 神木尊者默然于原地,看不清神情,只是轻轻叹了一声。 然后他微微抬手,将手中木杖横于身前。 几乎就在他抬手的同时,整个听木山天穹之上的层云突然再次躁动起来,巨大的轰鸣声自云层后方传来,无数紫雷瞬时直落而下,以万钧之势砸向整个听木山! 神木尊者长杖在手,周身一道紫色光焰瞬时耀出,以那手中的木杖为中心,直冲云霄而上! 顷刻之间,天雷与紫焰相撞于一处,只见得天光大耀,巨响突现,整个听木山承受着这憾世交手,竟是当即地面龟裂,不住晃动起来!不论是山主身后的黑衣人门还是听木山中的众人,皆纷纷后退乱作一团,极力寻找着近处的树木稳住身形。 谁也没有想到两人一言之间,便已经出手! 一招落下,头顶云层滚滚而动,虽已经停歇了方才的巨雷,却依然不见平静。而地面依旧微微震颤,尘土翻滚,草屑乱飞。 神木尊者再次长叹出声,叹的是这一战已经无法避免。 山主声音没有丝毫波澜,再次道:“你比从前要弱了,渡桑。” 听得这个名字被山主唤出,神木尊者第三次叹出了声来。 许多人不明白,但南渊却知道这其中的缘由。 很久之前,神木尊者在教导她的时候,曾经对她说起过自己从前的往事,所以在很久以前她就听说过那个名字,渡桑,那是神木尊者从前的名字。世人皆知神木尊者,却很少有人知道他真正的名字,叫做渡桑。 那人能够轻易唤出神木尊者的名字,那便是说神木尊者的猜测果然是对的,那山主面具之下的真实身份,或许早已经被神木尊者所猜到。 然而纵然如此,这一战依旧无法避免,也无法轻易结束。 神木尊者与山主当先出手,另一方那名女子当即也神情一凝,掌中五枚红叶倏然飞出,朝向听木山众人而去!另一方白发者亦是扬起手中武器,立于众人身前,随时将要出手! 然而同时出手的,还有别人。 那五枚红叶如流光般蹿入人群之中,血光当即溅落开来,那女子冷笑一声待要再出手,眼角却忽而瞥见一道银光袭来,她眉头微蹙,心头猛然一动,收回那五枚红叶悬于身前。便也在那些红叶回身之际,银光忽至,仿若是夜空中一点星辉洒落于妖界之中,然后那道星光在接触到女子身前的红叶后,突然之间绽放开来,从一点微弱的荧光变作了无边的光海,强大的力量竟逼迫得那女子不得不大退数步,直至身后有人倏然赶至,才替她稳住了身形。 替她稳住身形的是那白发者,女子回望那人一眼,脸色铁青,抿唇道:“小心,那家伙不简单。” 她这般说着,当即扭头往那银光袭来处望去。 那里站着的女子一手执弓,三支羽箭早已再度搭于弓弦之上,随时将欲出手,正是南渊。 就在南渊的身后,还跟着清时。 只是清时一反常态,动也未动,只怔怔看着那戴着面具的山主,却不知究竟是何心绪。 情况危急,南渊没能够去探寻清时这般反常模样的真相,只是一种不好的预感笼罩在她心头,久久难以消散。她将目光紧紧锁在不远处的那名女子与白发者身上,而就在他们的身侧不远处,神木尊者与山主仍在交手。 两人的修为早已经登峰造极难,交手之间几乎整个听木山都在随之而动,两人的每一个举动皆是风起云涌,然而这般的动静,也让众人更加容易判断战局的走势。 神木尊者不是山主的对手。 正如同不久之前那黑衣女子所说一般,正如方才南渊心中的判断一般,整个妖界,恐怕无人能是山主的对手,神木尊者不行,四族的其他首脑也不行。 就在南渊沉默的观察战局之际,那处黑衣女子与白发者同时出手,身后黑衣人们也纷纷冲出,再度掀起了另一轮的攻势,香亭等人仓促应战,然而修为差距本就巨大,听木山众人自然不是对手,面对眼前局势,南渊不得不将目光自神木尊者二人交手的身影上收回,搭弓引箭对准那黑衣女子与白衣者,银光再度破开被黑云笼罩的听木山,冲入战团当中! 战场被这突如其来的银色光芒所分隔开来,南渊身形微动,已至香亭身前,香亭与听木山众人眼见南渊出手,精神皆是一振,南渊默然不语,周身妖力冲破桎梏,定住了那自侧方悄然而来的红叶。 黑衣女子面色冷凝,咬牙道:“你以为你阻止得了我?” 南渊不欲回应,箭在弦上,冷然注视于她。 白发者紧随黑衣女子其后,两人与南渊再度对峙,谁也不见得有丝毫破绽。 就在此时,雷声忽震,听木山上的树影猛烈摇动起来,就在众人的惊呼之中,交手中那两道绝世身影竟是各退一步,山主面具在紫雷之下透出几分玄异诡谲,而神木尊者枯瘦的身形却在风中摇摇欲坠,佝偻着呕出了一口鲜血。 胜负已分,毫无悬念。 南渊目光微黯,然后她看见了身后听木山众人绝望的神情。 神木尊者就是听木山的脊梁,在几乎所有听木山众人的心中,只要神木尊者还在,便什么都不需惧怕,所以听木山以四族中最弱的妖族身份,才能够在风雨飘摇的妖界屹立万年之久。然而如此这般,若有一日神木尊者倒下,那么整个听木山便将不攻自破。 如今神木尊者败于人手,人们几乎瞬时便已经失去了再战斗下去的意志。听木山的一群花草树妖,他们打不过任何人,也无法跟谁去拼命,就连神木尊者也无法打败的对手,还有谁能够对付得了? 面对如今这般的局面,又要如何去迎战? 一阵轻笑传来,南渊抬眸循声看去,才发觉开口的人是那名女子。 她挑眉看着南渊,手中捻着红叶,轻声道:“结束了。” 山主与神木尊者的战斗结束,这方属于他们的战斗也该结束了。 黑衣女子弹指之间,五枚红叶再出,也在她出手之际,白发者长剑挥出,数道剑气仿若冰霜凝结,瞬时将那红叶围绕其间,那女子眉峰微沉,再度出手,听木山中随之飘出万千落叶,仿若一片红雨落下!杀伐却笼罩其中! 黑衣女子唇角微勾,出手间冷笑看向南渊,便看她要如何躲过这重重杀机。 她没有等待太久。 面对这般可怖攻势,南渊自然不容有丝毫犹豫。 她抬起手,依然是弯弓搭箭的动作,行云流水寻常得像是她曾经做过了千万遍的动作。然后她松开指尖,羽箭如流光跃出,穿过重重叠叠的杀机,穿过红叶与剑意的锋芒,最后,穿过了整个战场! 黑衣女子面色终于变了。 场中众人面色也变了,因为他们看明白了南渊的意图。 南渊此番出手,本就不是在应付那黑衣女子与白衣者的攻势。 她的目标从一开始就不是他们,而是—— 山主! 惊鸿一箭跨越红叶纷飞的风雷剑雨,跨域紫雷笼罩的昏暗长空,像是一道破开黑暗的黎明烈火,带着无法撼动的锋芒,灼热滚烫的气息,直往山主而去! 天雷再催,红叶纷纷坠下,地面上的碎草屑不再飘动,烟尘随之沉淀,一切都乍然静止下来。 只剩下那银色箭芒与雷火相接处,那一道身影岿然站立,沉冷如山。 视野在烟尘散去后清晰了下来,山主白袍裹着风声猎猎作响,纵然是承受了南渊这摧山裂地的一箭,他的身上依然不见伤痕,只是那一张面具,却缓缓碎裂,滑落而下。 然后所有人看清了那人的面容。 那是一张南渊只见过一次,却难以忘记的脸。 狐族大将军,妖界至强者,九原。 第五十七章 厚厚的层云积压在听木山的山头, 山上树叶随风发出狂躁声响,人们盯着那露出真容的山主, 再次失去了言语。 许多人曾经见过九原, 五千多年前曾经参加过千山岭那一场四族大战的听木山众人们,曾经与九原交情匪浅的神木尊者,还有曾经去往千山岭, 在那深谷中见到了九原遗体的南渊。 九原已经死了,这是南渊亲眼所见,也是南渊亲自将消息带回来的。 只是若九原真的死了,那如今出现在他们眼前的人又是谁? 没有思考的机会, 山主面具破碎,却似乎浑然不曾在意, 只将袖风一拂, 随之带起了方才南渊射出的那一支羽箭。 “赤追, 南渊?”山主声音清寒, 垂目把玩着手中的箭身, 轻轻道了一句。 南渊抿唇不语, 视线紧紧凝在那人的身上。 就在他们不远处, 神木尊者身形微晃, 鲜血顺着唇畔滴落,竟是已经受伤不浅。 第36节 听木山众人无力战斗, 南渊便是整个听木山如今唯一站在前面的人,所以她深知自己如今不能退,一步也不能。 然而就在此番沉默之际, 山主突然抬起了眼。 这一眼仿若寻常,然而南渊心中猛然一动,却是感觉到了侵身而来的危险气息,比之任何时候都还要强烈的气息。 南渊本能的往后退了一步。 然而这一步,也已经太迟了。 山主似乎是动了,却又依旧站在原地,只是手中的那支羽箭倏然失去了踪影。南渊双瞳微缩,只觉狂风卷刃而来,无可匹敌的妖力迫得人无法呼吸,竟是直欲叫人站立不稳!而就在那狂风的中心,正是那支属于南渊的银箭!那银箭裹着光焰,直冲南渊面门,这一次比之方才南渊那摧山裂地的一箭,竟还要来得可怖万分! 南渊虽有预感,却依然未能够完全避开这锋芒!如今银箭袭来,再欲闪避却已然太迟! 这就是妖界第一人的实力,纵然是早已经预知到危险,早已经知晓他的动作,却依然无法躲开。 这是南渊第一次直面这样的强者,比之她从前所遇到的对手都要可怕得多,那是南渊从未想象也无法去想象的境界。 眼见那道妖力袭来,却无人能够阻止,南渊屏息直视那支刺破一切的利箭,紧咬下唇,再次抬起了双手。 弯弓,搭弦。 出箭。 这支箭被南渊仓促之下射出,虽依然惊世绝伦,但与山主那一箭相比却是弱势许多,看来就是走投无路之下的垂死挣扎。 事实上这也的确是南渊无奈之下的最后一搏,然而就在同时,另一道力量突然自南渊身后传来。强大的生息之力带动着整支银箭,那羽箭在空中骤然伸展开来,无数枝蔓碧叶生长而出,渐渐化为一道坚实而粗壮的树藤,自南渊所站立之处,一路延伸往山主那处! 藤蔓盘旋缠绕,青翠绿叶疯长不断,瞬时与那山主所射来的一箭相撞于一处!山主那一箭裹着的妖力瞬间破开树藤直往南渊所站立处而来! 瞬时间只听得树藤撕裂破碎的声响不断传出,木屑枝叶四处翻飞,银箭一路冲撞着将那树藤破开,去势却是越来越慢越来越缓,直至最后,在众人紧张的凝视之下,停止在南渊身前半寸处! 银箭铿然,重新落入地面。 南渊轻轻眨眼,这才能够重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重新听见四周杂乱的抽气声。 她竭力将自己从山主那强大妖力的控制中拔出,回头往身侧望去。 就在她的身侧,清时正抬着右手,掌心碧色的荧光渐渐熄灭下去,他此时脸色苍白得可怕,比之方才与死亡擦身而过的南渊看来还要狼狈。眼见南渊往自己看来,他才终于短暂的将视线自山主的身上移开,随之与南渊对视。 南渊知道,方才是清时及时出手,与她共同对抗那箭,才勉强让那一箭停了下来。 但纵然如此,他们能够接住这一箭,可下一箭,下下箭,却难以再去应对。方才那一招,也不过是山主随意出手而已,接下来他们将要面临的,或许会是更加可怕的攻势,他们又该如何去应对? 南渊见过无数强敌,这却是头一次生出了一种蚍蜉撼树的无力感。 在山主的面前,似乎一切的办法都已无用,纵然是神木尊者也无可奈何,她又该如何应对? 就在南渊心中沉吟之际,山主凝眉看着满目戒备的南渊二人,再次踏前一步。 不过一步,却有如踏在众人心上,叫所有人视线不得不随他的身影而动。 南渊蹙眉看着那人,那人的目光却是落在了南渊身侧清时的身上。 谁也不知道他将要说什么,或是做什么,南渊所知的是,他若是当真出手,谁也无法阻止,所以她上前一步,将尽力将清时挡在了自己的身后。 一只冰凉的手握住了南渊未执弓箭的手,南渊不需回头,便知这是清时。那人自小就是这样,许多年前便是如此,只要遇上危险,清时总会握紧南渊的手,两人始终在一起,不论眼前究竟是什么样的困境,也总是携手闯过。 不论是从前,还是现在。 感觉到清时的体温,南渊心神微动,不知为何竟觉得平定了几分。 她神情不变,抬眸再度望向山主,却已经不再有惧意。 山主忽而笑了起来。 他不笑的时候,难以让人从他的身上读出任何属于妖的气息,他就像是超脱于三界之外的存在,无悲无喜无哀无怒,本能的让人生出惧意。然而他笑的时候,眉角却又微微扬起轻挑的弧度,就像是当初南渊在千山岭山谷当中所见到的九原死时所带的笑容那般,带着些玩世不恭的轻挑意味,与那传言中的狐族大将军九原一无二致。 他带着这般笑意,对着南渊身后的清时缓声道:“清时,你这是打算对我刀剑相向?” 这句话无甚威慑之力,也不像是计较,只是一句十分简单的询问,简单到让人只能够回答是与不是。 然而听到山主开口说出这话,清时身子僵硬,紧紧拽住南渊的手,良久方才摇头低声道:“清时不敢。” 山主又笑了笑,再度上前,状似随意般道:“过了这么多年,你可是连我也忘了,见了面连招呼也不打了?” 南渊微微蹙眉,她虽不能确认眼前的这叫做山主的家伙究竟是不是九原,但她却绝不愿意清时与这个狂妄的家伙有丝毫牵扯,回身对清时摇了摇头,示意对方不必理会。然而清时却不能当真不理会眼前的情景,他犹豫片刻,终于缓缓松开南渊的手,然后挺身站到了南渊的前面,正迎上那山主的目光。 他垂下眼眸,出声唤道:“爹。” 此言一出,场间俱是一惊。 不光是听木山众人面上大惑不解,就连另一方的那群黑衣人与那白发者和黑衣女子也都满脸震惊,谁也没有想到清时与山主之间会有这般的关系,更想不到烛明殿的主人身为山主之子,竟是与之对立了整整数百年! 两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没有人知道。 南渊神情复杂,探寻的看向清时,很快自他眼中看出了答案。 清时也不知道,事实上或许在今日之前,清时调查千山岭与那神秘势力许久,却也依然不知山主就是九原。 九原为何要假死隐瞒世人?又为何要在千山岭中做出这种事情,在整个妖界做出这样的事情? 沉默间,清时已经再次开了口,他没有抬头,只声音低弱道:“爹,回去吧。” 南渊微微一怔,对面山主眉峰轻轻挑起,似乎是觉得有趣,又似乎没有听懂清时的话,淡淡道:“你说什么?” “孩儿恳请爹放过姐姐,放过听木山。”清时沉默片刻,再次开口。 山主面色不见变化,只是一双眼睛讳莫如深,难以辨懂,听木山众人也在看这一幕,然而却没人觉得山主会听从清时的话当真立即转身离去。 果然,片刻的静默之后,山主负手道:“我若不肯离开,你又待如何?” 众人今日已经见到了太多离奇的真相,比如山主那可怕到天地骇然的实力,比如山主的真实身份,比如山主与清时之间的关系,所以他们静站在原地,一时间竟忘了有所反应。 直到清时微微蹙眉,似是下定决心般再度抬头,与山主对视一处。 山主道:“所以你当真要对我兵刃相向?你以为有我分你的那点修为就能是我的对手?” 清时摇头。 眼见清时摇头,听木山众人眼神都黯淡了几分,这解决似是意料当中却又让人心情难以平复,千山岭那方,那黑衣女子却是不禁笑了起来,做出了要看好戏的神情,想看看接下来失去了烛明殿相助的听木山将要如何迎接千山岭的攻势。 然而众人的这番心思不过只存在了一瞬,下一瞬,清时已经拔出了长剑,递到了南渊的手中。 那柄剑通身雪白,唯有剑刃处一抹细长的红点缀而下,就像是一根红线缠绕其上,一点明媚。 那柄剑的名字叫做岐红。 它曾经是狐族大将军九原的佩剑,如今它被清时交到了南渊的手中。 清时面向南渊,背对着山主,将这柄剑交予南渊,两人指尖相触,皆是一般冰凉,但握剑的手却沉稳而有力,清时没有回头去看身后的山主,只沉着声音,坚定道:“我的命是爹救的,我的修为是爹给的,我自无法对你兵刃相向,但我这幅身体——” 他回过头,直视那人,声音清晰无比:“我要用它来保护我想保护的东西。” 第五十八章 南渊低头看着手中的剑。 剑名岐红, 被称作狐族第一名剑,它的名气并非来自本身, 而是来自于它的主人, 狐族大将军九原。 而如今,剑在她的手中,剑的主人却在她的对面。 她即将面对的, 是整个妖界当中最强大的对手。 “那好。”盯着南渊手中的岐红剑静默半晌后,山主似笑非笑道:“那就让我看看,你们是不是真的能杀了我。” 这句话说得随意,然而落在众人耳中却犹如惊雷。 清时已经松开了南渊的手, 目光凝重立于她的身侧,南渊轻轻转动手中长剑, 将剑上的锋芒看得更加清晰。 她真的有能力杀了山主?杀了整个妖界当中的至强者? 这一切听起来简直就像个笑话。 但她只能往前, 绝无后退的理由。 她骤然凛眸, 剑锋横扫, 挥斩而出! 不过一瞬, 南渊身上的气息顿时变化, 仿若雾霭散去唯剩清明, 冷风横扫间, 南渊携剑而至,山主身形如山, 岿然于空地中央,衣袍长发随着南渊的剑气而动,他却是迎着那道剑气, 缓缓抬起了手。 他有一双十分漂亮的手,指节分明,苍白修长,那是一双经常握剑的手。 然而这个时候,那掌中没有剑,只有风。 剑锋与掌风相撞,南渊一手执剑,却只觉得自己所对的并非一个人,而是一座山,一座巍峨难越的高山,沉沉的妖力压在她的剑锋之上,她虽是用尽全力,却也半分不得再靠近。 这种无力感让南渊觉得陌生至极。 然而她还没有来得及去体味这番感觉,山主掌中的力道再催,已是轻松将南渊震开。南渊承受那力道一击,竟是无法再站稳身形,当即仓促往后退去,十数步后才堪堪站稳脚步,只是喉中一阵腥甜,不过是一阵照面,便已经被震伤了内腑。 山主淡淡向南渊瞥去一眼,掌风再出。 南渊目光微沉,正欲动身闪避,有人却已经一把扶住了她的后背。 熟悉的妖力缓缓渡入体内,带着安抚内伤的平和力量,南渊不需侧目便知道出手的人是清时。清时正站在她的身侧,一手扶着她的后背,一手微微扬起,直向山主那道袭来的掌风! 随着他的动作,两人身前的地面突然破开无数裂口,一张由绿叶与藤蔓所形成的巨网笼罩于二人身前,堪堪挡住那势如风雷的一击,藤网随之纷纷碎裂,草叶纷飞而下,而那道掌风也在这一番阻拦之下消弭成了毫无杀意的冷风,穿身而过,不过拂乱了两人衣发。 南渊心下一定,明白是清时又替自己挡下了一次的攻击。 时值此间,南渊没有办法分心,只得握紧了手中长剑,直面远处山主。 身侧清时的声音传来,显得比之从前要虚弱不少,他压低声音对南渊道:“姐姐,你只管进攻便是。” 南渊仍有顾虑,清时却很快又道:“这里有我,你什么都不用担心。” 南渊一怔,虽是不合时宜,却是恍惚间很快想了起来。当初两人幼时,她也曾经对清时说过这样的话。如今清时长大了,将这句话还给了她,她却不知该觉得欣慰还是酸涩。 她只是轻轻颔首,然后再次举剑。 这一次,她将剑握得很紧。 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南渊凝眸注视着远处那不世身影,沉声问身侧清时道:“你当真要帮我们,对他出手?” 她心中十分清楚,对于清时来说,自己虽然是伴他长大的人,但正如清时所说,真正一开始救下清时性命,让他化为人身,获得修为的人,仍是九原。 然而南渊的问话,很快得到了清时肯定的回答。 清时的声音很冷静,甚至超乎了南渊的意料,他目光也在那人的身上,认真且专注,他摇头道:“他不是爹。” 南渊微微一怔。 清时抿唇接着道:“或许他真的是,但他绝不是从前的爹,爹绝不可能随意伤人性命,更不会做出与三界为敌的事情,我相信这其中一定有原因。” 第37节 南渊蹙眉不语,清时声音里透着些许无奈,又道:“所以我们必须要阻止他。” 南渊执剑的手自空中垂下,看似收回了力道,但脚下的落叶与碎石却同时翻涌而起,激起衣袍猎猎飞扬,她垂下眼眸,将妖力凝于那剑锋一点,周身一阵银色光芒自剑身处闪烁而出,她旋即轻声回应清时道:“我知道了。” 说完这话,她终于再次出手。 头顶的很沉云层之中,似乎有一缕光芒穿透云层,降落至听木山满是狼藉的地面。 南渊手中的剑银白如雪,穿透所有沉闷压迫的妖氛,像是一道晃入眼帘的晨光,自天际而来,最终落入遥不可及的天际那头。 人们视线所及,只见得银色之中,一缕殷红霎眼绽放,无比瑰丽。 那是冲破苍穹的一剑,摧枯拉朽的一剑,也是搏命的一剑! 而就在那一剑的对面,站着山主。 自方才南渊与清时对话开始,山主就没有再开口,也没有要阻止的意思,他似乎从那时起便一直在等着,等两人交谈结束,等南渊一剑袭来,他眼中还带着若有若无的期待,似乎想要看清两人携手之下能够做到何种地步。 他沉默的等待着,冷眼看着,神情莫测,却唯独不见惧意。 因为在他看来,他有千百种办法,能够去破解南渊这一剑。 就在这听木山的山巅之上,银色的剑光直直袭来,却在半空突然之间黯淡了下去。 并非剑芒黯淡,而是四周的动静让那剑芒显得不再耀目。因为就在剑光闪烁的同时,数道雷光同时降下,正落在南渊身前,与山主相隔之间的那片空地之上! 雷光阻路,每一记重雷蕴含无尽妖力,不过一眼,南渊便知晓这些紫雷之威究竟有多么可怕。 重重雷光侵身而下,不住往南渊身上落去,只要再前进一步,迎接她的便是粉身碎骨的结局,然而就在这雷雨之间,南渊依然往前,脚步不见丝毫停顿! 因为方才清时曾经对她说过,不必担心,因为她的身后,站着清时。 紫雷滚滚而下,撕裂空气,撕裂风中碎叶,仿佛要碎尽一切,四周众人因这攻势纷纷后退不敢往前一步,只得满目担忧的望着雷光当中不住往前的身影。而便在南渊身侧,狂雷近身,南渊不闪不避挺身而上,眼见那雷光便要如同撕碎落叶一般将南渊的身体撕裂!一道碧色光芒突然出现于战场之间,笼罩于南渊身前。 两者骤然相撞,雷光顿挫,碧芒飞散,两者竟是因为这猛烈一击同时消失于一处! 而便在同时,又一道紫雷再降。藤蔓自地面升起,堪堪裹于南渊身前,再度挡住一击。南渊身影一步未停,步步往前靠近,将那些雷光视若无物,而在她所前行过的道路之上,无数雷火与树藤碧芒相撞的痕迹还未尽数消散,一幕一幕,每一记雷光都被精准的挡下,竟是毫无破绽。 不知究竟要有多么强大的妖力才能够抗下这无数道攻击,也不知究竟有着怎样的意念才能够精准的计算出每一道雷落下的位置,但这一切却当真出现在了众人眼前。众人无不惊讶,纷纷屏息往山主那处望去!紫雷依旧不断,却没能够阻挡南渊一步,南渊手中的剑意越来越强,锋芒越来越盛,在风起云涌中开出一刹晨曦般光亮! 听木山众人担忧却又满怀期待,等待着剑光落幕的一刹。 那黑衣女子与白发之人皱眉望着两道即将交手的身影,神情复杂难辨,竟也紧张的握紧了手中兵刃。 清时依旧站在原地,周身的碧色光晕朦胧闪烁,苍白的脸上不见丝毫血色,因为这连番与落雷阵较量,唇畔早已经染上了血色。 所有人的视线都在那道身影之上。 南渊的身形太快,快得幻成了一道光影,在昏暗与光明交接的刹那,那身影身后似乎闪现出一双巨大雪白羽翼,轻盈细碎的羽毛随风纷飞而下,那柄岐红剑穿过轻薄羽翼,落在了山主的胸口。 那把剑仿佛轻而易举的破开那雪白衣衫,没入了山主的胸口之中。 殷红鲜血霎时染红了胸口白衣,犹如红梅怒放而出。 南渊不禁怔住。 这一切仿佛在意料之外,又本应当在想象之中。 她看着面前神情冷淡的高大身影,心中非但未曾松懈,反而更加担忧。 为何会这样容易?她这一招虽已无保留,但却远不该这般容易,为何强大至此的山主会因此受伤? 不止南渊,其他人也在看着这一幕,心中也带着同样的疑惑。太过强大的敌人,这般轻易便被击败,反而让人更加难以安心。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就在这一片死寂当中,山主轻咳一声,似笑非笑拭去唇畔深处的一抹鲜血,自语般轻声又道:“既然如此,你更不能留在这世间。” 南渊凛眸相对,本能的感觉到了危险的气息。 只见山主微微抬手,那把还未来得及自山主胸口抽出的岐红剑便被他握在了手中。剑身锋利,山主掌心被那剑身划开伤口,不住往外渗血,他却仿佛毫无所觉,只反手以无可阻挡的力量自南渊的手中夺过剑来,将那剑身拔出胸口,冷冷瞥向南渊。 他的动作利落无比,似乎胸口的伤口无法对他造成丝毫影响,他抽出长剑后,未能给任何人反应的机会,当即寒下目光,挥剑往南渊而去。 南渊就在他的面前,与之相隔极近,一剑直视,不可阻挡,亦不可闪躲。 然而就在这时候,另一道身影似乎早已算准了这番情形,及时来到此间。 霎眼的剑光挥落之间,南渊感觉自己被扑入了一个熟悉的怀抱之中,那怀抱温暖而安定,那人的身上还有着浅淡熟悉的花香气息。 她想到不久之前清时说过。 他的这幅身体,他要用它来保护他想保护的人。 他说,这里有他,她什么也不必担心。 清时无法对山主拔剑,却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他的剑。 第五十九章 鲜血顺着剑锋落下, 剑刃上原本那一抹殷红的颜色在血光之下显得更加鲜亮。 南渊感觉到自己浑身都在轻轻地颤抖,看着眼前的清时身躯因为失了力气而缓缓倒下, 她连忙紧紧拥住对方, 咬唇沉着眼往山主看去。 山主一剑本欲取南渊性命,如今却落在了清时的身上,眼见这番情形, 他面上终于第一次露出了惊讶之色,随后他冷笑着问道:“这就是你想做的事情?” 这话,自然是问清时。 清时此时正扑在南渊的身前,后背早已被岐红剑贯穿, 他浑身染血,回头往山主望去, 声音虚弱又无奈道:“爹你想做的事情……又是什么呢?” “我?”山主忽而笑了起来, 神情讳莫如深, 难以辨明, 他看着浑身狼狈的清时, 轻声应道:“我想做的, 不过是你们不敢做的事情。” “那要如何, 你才能罢手呢?”清时问道。 山主突然沉默了下来。 他是如今整个听木山上, 所有人视线的所在,他一旦开口, 没有人能够自他的身上移开视线,而他一旦沉默下来,气氛便又紧张到了极致。所有人都在紧张的等待着, 也猜测着,不知这当世第一的强者究竟要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就在这片沉默之间,神木尊者走上了前来,他身上还染着血,伤势看不出轻重,却是强自撑着来到了南渊与清时二人身前,俯身以妖术开始替清时疗伤。 清时不见血色的脸上满是冷汗,却是强自咬唇不吭一声。南渊担忧的看着,却是唯一一个丝毫不去理会那山主究竟说了什么的人。 片刻之后,神木尊者才收回手来,南渊目中带着询问之意,连忙看向神木尊者。 神木尊者摇头低声道:“伤势虽重,修养一段时日便可痊愈,无需太过担忧。” 听得神木尊者这话,南渊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也在此时,听木山四周突然传来了凛冽缭乱的风响,听木山众人当即大惊,不知来者何人,而千山岭众人也同样不解,紧蹙着眉头往四周看去。 便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之中,听木山山巅上方的黑沉云层终于被一道阳光打破,通透阳光倾洒而下,将光明还以整座山头,碧叶在阳光之下泛起清澈颜色,顿时焕发生机。便在这一片光影之中,数百道身影随之到来,将千山岭黑衣人团团包围,这些人手执长剑,衣衫各式,看来随性无比,正与那规规矩矩的黑衣人们相对在一起,成了相抗之势,两方旗鼓相当,妖力相撞,竟是谁也奈何不得谁。 而也在他们到来的同时,更外围又有数千鲛人族妖众到来,原本宽敞的听木山山腰空地,此时竟显得拥挤万分。 人群后方,一个身着白衣的胖子扬眉走了出来,咧嘴笑到:“赶来的时机刚刚好。” 来的人正是堆雪,他说完这话扭头在人群中很快找到了清时的身影,但见清时受伤,他面色微变后才道:“喂,你不会就这么死了吧?” “死不了。”清时轻轻咳嗽,闷声应了一句,就着南渊的扶持缓缓站了起来。 人群后方又是一阵动静,一抹身影穿过战场轻飘飘落到了南渊身侧,接着便听得一人含笑道:“这么说我来得也不算迟。” 南渊回到,对上了银蜂盈满笑意的眼睛。 先前南渊等人便担忧银蜂安危,怕他是被千山岭山主一行人所擒,如今看来他非但没有被擒住,倒似乎是早已经查到会有此战,所以提前叫来了鲛人族的援军。 如今银蜂将鲛人族援军带来,而堆雪也率领烛明殿赶到,两方人马众多,与听木山众人一道与那千山岭黑衣人众对峙,形势一瞬之间便发生了逆转。 神木尊者长叹一声,看着那鲛人族人群当中为首的绿袍男子,颔首道:“好友,没想到连你也来了。” 那绿袍男子,便是当今的鲛人族族长,神木尊者昔年旧友,暮涟。 “是你徒弟银蜂通知的我,我不过是想来看看你这老东西是不是还活着。”暮涟抱着双臂,挑眉上下看着神木尊者笑到,“看来活得还不错。” 神木尊者无奈苦笑,却没有与之再调侃下去,只凝神往山主看去,沉声道:“小心。” 鲛人族族长暮涟亦是收起了调笑神色,正经着往山主看去,一眼之下却忍不住惊声道:“九原?!” “他不是九原。”神木尊者很快打断了暮涟的话,旋即摇头又补充道:“至少不是原来我们认识的九原。” 暮涟满心不解,却也跟着凝重了神情。 山主似笑非笑听着众人的谈话,对于此间的形势变化似乎并未有丝毫担忧,从方才的这番变化后,众人的目光再次落到了山主的身上,谁也不知道他会做出怎样的决定,也不知道这一场恶战是否会继续进行下去。 若是进行下去,他们又有着多少胜算。 不光是听木山众人心中百般担忧,就连千山岭众人的神情也变得古怪起来。两方人马若在这时候交手,那么便又是第二次的妖界大战,纵然是少了狐族与蛇族,但有着山主与神木尊者鲛人族长南渊清时等在场,却也已经与五千年前那一场大战一般。 不论谁胜谁负,皆要付出惨痛代价。 山主的神情终于冷了下来,倨傲中带着些许不耐,他踏前一步似要出手,南渊扶着身侧的清时,侧身将他护在了身后。 山主冷冷看着南渊的反应,复又瞥向清时道:“你刚才不是问我要如何才肯罢手么?” 清时身形微顿,与南渊一道往山主看去。 山主将岐红剑收至身侧,剑锋垂地,却终于没有了要出手的意思,他沉吟片刻,终是道:“我要你将从我身上拿走的修为全部归还于我,你肯么?” 听得山主此言,南渊面色骤变。 然而身后清时却随即又开口问道:“若是这样,你就肯离开听木山么?” 山主点头道:“不错。” 在场众人将这一幕对话听得清清楚楚,山主如今出手所展现而出的实力早已经登峰造极,在整个妖界恐怕也难见敌手,然而如今众人才知道,原来在清时的身上还有着自山主那处得到的修为。如今他已这般强大,若再拿回烛明殿主人身上的修为,他又将有多可怕? 这个答案众人几乎不敢去思考。 而清时原本不过只是千山岭中一朵毫无修为的水仙花,连化形也无法做到,失去了那些修为,清时又将是何种模样,南渊也不敢去想。 她轻咬着下唇,紧紧拽着清时的手,心中百般不愿,不肯让清时答应此等要求。 然而清时却像是没有注意到南渊的异样,不过片刻之间,便点头轻声应道:“好。” 场间本就寂静,清时的声音于是变得清晰无比,他向那道:“我答应你。” “清时!”南渊心中骤然一惊,当即出声想要打断清时的话,然而清时却忽而回过头往南渊看来。 听木山上的云层早已经散去,阳光落在清时的身上,铺了一层朦胧的颜色,他眸光清亮,直直迎着南渊的目光,微不可见的摇了摇头。 南渊一双手紧紧扣着清时的手腕,不顾那力气已经将清时的手腕拽得发白,只是坚持的不肯将手松开。清时垂眸看着南渊的手,无奈的笑了笑,却似乎是因身上伤势而无力靠在了南渊的肩头。 南渊以身体护住清时,清时轻轻靠在南渊肩窝处,呼吸清浅的落在南渊脸侧,继而用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道:“姐姐,这一战不能打。” 听得清时声音自耳畔传来,南渊神情不曾改变,只是依然不肯松手。 第38节 她何尝不知道这一战不能打,若当真交手,必然是整个妖界大乱,但纵然如此又能如何,纵然清时拖住了山主一时,接下来依然还会有第二次的战斗,第三次的战斗,到那时候他们又要如何制止? 且对南渊来说,听木山虽无比重要,但清时,却是不能替代的。 不论是哪一方,她都不愿意割舍。 她应该做些什么,而不是站在这里,任清时替她做出决定。 然而清时似乎看出了南渊的心思,他用另一只手反扣住南渊手腕,因为受伤的缘故,他的手上没有什么力气,指尖也凉得厉害,莫名的让南渊心中一惊。清时附在南渊耳边,摇头轻声又道:“去找狐王。” “若这世上还有人能够阻止爹,那么一定是狐王。”清时再次开口道。 南渊听得此言,心中却是不解,为何清时会有此判断,她微微抬眸便要开口,然而就在此时,不远处山主的等待终于超过了极限,他轻轻扬手,那道南渊曾经在千山岭庄园内遇见过的诡异妖风再次来袭,强大的妖力让南渊心神不禁松懈,待她凝神与那妖风抵抗之际,身旁的清时却是身形微晃,两人紧扣着的手终于也由此松开。 南渊连忙抬手想要留住清时,然而那道可怖的妖力却是不给南渊丝毫抵抗的机会,狂风肆虐,四周众人也不得不连连后退,而等到妖风落下,烟尘与落叶纷纷消散,南渊的眼前已经失去了清时的踪影。 只见得山主站在众人包围中央,手中握着已经化回原身的清时。 作者有话要说:  围观群众:烛明殿主呢??人呢为什么不见了???山主为什么拿颗大蒜在手里?? 第六十章 如同之前所说, 山主果然退出了听木山,然而他的离开, 也带走了清时。 南渊拼死想要阻拦, 然而山主却并未给南渊任何阻拦的机会,待将清时化为原身之后,他便拂袖震开随之冲上前来的南渊, 转身带着千山岭众人离开了此处。 听木山经此一役,因为众多势力相护,总算没有太大的伤亡,不过神木尊者却因此身受重伤, 不得不留在神木之下调息疗伤。 整个听木山,或是整个妖界, 因为山主的撤离, 暂且有了修养的机会, 一事已经平定, 接下来的事情还未掀起波澜, 听木山中众人都在计划着接下来的打算, 许多人也早已经做好了搏命的准备, 然而在这些人当中, 有一人却是始终不曾开口说过一句话。 以妖力又替一人治好伤处之后,银蜂站起身来, 四下看了一眼才终于找到了不远处正满脸愁苦的胖子。 银蜂理了理衣襟来到堆雪面前,压低了声音问道:“我师妹呢?” 堆雪面色看起来有些沉重,烛明殿骤然失去最大的主心骨, 众人心情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听见银蜂发问,堆雪抬眼朝着另一头望去,轻轻叹了一口气才道:“在里面呢。” 银蜂也跟着望去一眼,透过窗口便见南渊正在低头替人治伤,银蜂神情微变,忍不住跟着叹道:“还是没说过话?” 堆雪摇了摇头。 两人相互对视一眼,他们之前也并未真正认识过,不过这次携手对付千山岭也一道赶路前来支援,算是已经熟悉了彼此。如今发生这样的事情,银蜂也知道如今心情不好的绝不会只有自己师妹,他上前问道:“你们……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堆雪静站在原地,眺目看着听木山远处的日光与云海,眉头皱成了一团。 银蜂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只得等待着堆雪再次开口。 堆雪叹道:“不知道,不过等听木山这边缓过来了,我打算带兄弟们再去一趟千山岭。” “你们要去找他?”银蜂问道。 虽不曾道出名字,不过两人心中都十分清楚,银蜂口中的“他”,指的自然就是烛明殿的主人清时。 为了护住整座听木山,清时答应山主条件自愿交出修为的那一幕众人皆看在眼里,事到如今人们总算也已经明白了千山岭势力与烛明殿势力之间的斗争,以及这么多年来妖界对于烛明殿的误解,所以对于清时与烛明殿,人们的态度也有了显而易见的转变。 听得银蜂问话,堆雪点了点头,无奈道:“我们总不能丢下那家伙。” 银蜂同样担忧道:“那小花妖现在恐怕……” 堆雪自然美明白银蜂未说完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清时曾经说过他的修为是当初由九原所给,如今山主将九原的修为收回,清时被山主抓去,又失去了修为,恐怕已经是连人身都已无法再维持。 相比起银蜂,堆雪自是更加担忧清时的安全,但事到如今,他却也已经无法再管这许多。他摇头道:“我也算是看着烛明殿变成现在这样的,那家伙怎么说也都是烛明殿的主人,他就算是被山主那老东西变成了一颗蒜,我们也得将他给带回来。” “此去恐怕会很危险,你当真已经决定好了?”银蜂问道。 堆雪对此倒是毫无惧意,他看看来早已经打定了主意,颔首道:“不错,我们这些年来遇到过的危险也不少了,我相信那家伙不会这么容易死的。” 银蜂无奈的摇了摇头,知道自己劝不动此人,便也放弃了这般打算,不过就在他正欲开口之际,另一方却突然传来了一人的声音道:“我跟你们一起去。” 银蜂与堆雪几乎是同时听出了这声音出自何人,两人回头望去,便见南渊正自后方的房间内走出,屋中还有几个伤者在养伤,因此南渊的声音压得有些低,她看起来依然无甚表情,与从前随和好脾气的听木山弟子南渊竟是判若两人。 不知为何,面对这样的南渊,堆雪与银蜂竟同时感觉到了一丝紧张的情绪。 两人这般看着南渊,皆不知眼前应当如何开口,倒是南渊当先朝二人颔首,随后朝堆雪道:“不过我们在去千山岭之前,还要先去另一个地方。” 银蜂目露不解,堆雪也是满脸疑惑,南渊沉吟片刻,将清时被捉走前对自己说过的那些话告知了二人。 听南渊将这番话说完,堆雪与银蜂二人对视一眼,银蜂迟疑着道:“这是什么意思?” “狐王?”堆雪喃喃道:“为何清时会说狐王能够制止山主,难道她手中有着什么能够对付山主的法宝?” 南渊还未答话,银蜂先道:“我这些年行走妖界,倒是听说了一些关于狐王的事情。” “嗯?”堆雪不解询问。 银蜂解释道:“你们莫要忘了,那个家伙现在的身份虽然是山主,但他的确就是九原没错。只要他是九原,那么他就是狐族的人,五千多年前的事情我也打听得不是很清楚,不过我却知道九原与狐王之间曾经有着许多渊源,九原虽身为妖界至强者,当初却一直效忠于狐王,帮助狐王征战四方与其余三族对抗,多年来从未有过任何逆反之心,我想他会做到这个地步,或许当真如小花妖所说,狐王真的有办法能够阻止九原也不一定。” 众人一直以来都将那人唤作山主,便是不相信五千年前整个妖界的英雄,狐族的大将军竟会做出如今这样的事情,如今这话被银蜂一语道出,南渊也终于轻叹一声,垂眸道:“既然如此,我们尽快动身去狐族寻人。” 南渊与堆雪已经说定,银蜂因为要看守听木山无法随他们前去,然而在离开听木山之前,南渊还要先去神木处向神木尊者道别。 此行凶险,面对着山主那样的强敌,南渊不知自己是否能有机会好好将清时带回来,所以这一趟必然要与神木尊者好好道别才是。 。 将自己的打算告知堆雪二人后,南渊暂且离开此处,来到了听木山的中心处。 听木山方才经历过一番生死大战,虽然最终被平息下来,但对于素来平静的听木山来说仍是十分一次不小的浩劫。整个听木山被这番大战折腾得一片狼藉,失去了平素的宁静,然而唯有这处神木,依然安宁如昔,这一场战斗似乎没有对此地造成丝毫影响,神木巨大的枝干依然挺拔矗立,枯枝伸展而出,枝干的阴影几乎洒遍了半座山头。 不少鸟雀在枝头上飞动跳跃,晃动着树枝发出沙沙的声响,神木尊者端坐于神木之下,身形显得佝偻而渺小。 到这个时候,南渊看着树下的神木尊者,不知为何头一次生出了一种感觉,似乎这位在听木山众人看来犹如整座听木山脊梁的人,到底也只是妖界当中一名普通的存在罢了,只是一个已近迟暮,满身疲惫的老者。 脑中晃过这个念头的时候,南渊心中无线低落,她缓步来到神木尊者的面前,垂眸低声道:“师父。” “你来了。”神木尊者睁开双眸,一双眼睛如古井般不生波澜,他像是早已经料到南渊会来,很快站起身来,摇头道:“抱歉。” 这是神木尊者第一次对南渊道歉,南渊知道他所指的是清时的事情。 然而这一切并非是神木尊者之错,南渊摇头,觉得神木尊者这般道歉有些没有道理,她抿唇道:“师父,我打算离开了。” 神木尊者似乎是听见了南渊这话,却又似乎是没有听见,他回过身去,仰头看着巨大的神木,忽而开口道:“渊儿,你可知道为何这里叫做听木山?” 南渊不明所以,沉默看着神木尊者。 神木尊者依旧看着眼前的神木,他探手轻轻拂过身前神木枯老粗糙的树皮,低声道:“因为在这里,我能听见它的声音。” 南渊循着神木尊者的视线看去,轻问道:“神木?” “嗯。”神木尊者点头,继而道:“我与她认识许多年了。” “她?”南渊喃喃着又问了一遍,视线却已经凝在了那株巨大的神木之上,她在听木山待过许久,也曾经许多次在神木之下修炼,早已经习惯了这株已经死去的巨树的存在,直到如今才发觉,自己竟从来没有想过这株神木曾经的模样。 神木尊者无奈笑到:“我非是树妖,本也不属于听木山,但这里是她自小守护的地方,后来她不在了,我想……我或许可以留下来,代替她守住这个地方。” 南渊心神一动,她在听木山待了数百年,竟直至此刻,才终于知道关于这神木的故事。 世人皆知神木尊者居于听木山上,数万年未曾下山过一步,但她直到现在才知道,神木尊者竟是为了一个早已经逝去的存在才甘愿守在此处,千年万年,一步也不曾离开。 原来每一场看似普通的故事,都有属于它的缘由。 神木尊者看着南渊,说到此处,终于收回了眸中难得的感怀,低声又道:“数千年前,千山岭大战发生之前,九原也曾经来过这里,就在这树下与我交谈过一场。” “那时候他听完我的事情,叹息之后,说了一句话。” 神木尊者回忆着当初的事情,娓娓道出了当初与九原那场谈话的内容:“他说,他与我的境遇大抵相似,都是用一辈子守着一样东西,只不过我所守护的东西已经不会再给我回应,他所守护的……却是不敢奢求回应。” 南渊听至此处,又想起不久前清时曾经对自己说过的那话,她神情微凝,低声猜测道:“九原大将军所守护的,可是狐王?” 第六十一章 神木尊者没能够回答南渊这个问题, 因为他也不曾知晓这个问题的答案。 当初九原说完这话,便没有再继续解释下去, 所以这么多年过去, 神木尊者也只能通过这席话猜测而已。 但不论如何,南渊知道九原与狐王之间的事情绝不会是众人所想的那样简单。 与神木尊者交谈之后,南渊带着疑惑离开了听木山, 与堆雪等人一道前去狐王宫,寻找这个问题的答案。 南渊还记得自己上次前去狐王宫还是与清时云定一起,三人带着当初在千山岭中查到的消息来到这里,并将九原大将军的死讯告知了狐王, 谁也没有想到,他们会在短短的时间内就再次来到此地, 而这一次他们要做的事情, 却是将另一个与当初完全不同的真相告知狐王。 南渊与堆雪一行人来到狐王宫中, 通报之后没有等待上多久, 一人就急匆匆的赶了过来, 正是当初与南渊等人一道进入千山岭调查真相的云定。 云定应是听到南渊等人到来的消息之后就立即赶来了, 所以显得有些行色匆匆, 他见到南渊之后, 几乎是脱口便问道:“南渊姑娘,听木山发生的事情是真的吗?” 南渊为了早些见到狐王, 并前往千山岭救回清时,一路也赶得极快,几乎未曾休息, 此时脸上还有着倦色,听得云定的询问,南渊低声道:“如果你听说的是九原大将军带领千山岭势力攻入听木山,并带走清时,那么你听说的是真的。” 云定面色微变,观察着南渊的神情,竟不知此时应当说些什么才好。 此事解释起来十分麻烦,南渊道:“我有事要求见狐王,有什么事情,等见到狐王再说。” 云定连连点头,只觉得南渊与平日有些不同,但究竟哪里不同却又说不上来。 因为听木山一事的关系,烛明殿早已经不再是四族要出手的对象,堆雪也随着南渊一道进入了狐王宫之中。 狐王宫依旧是古老庄严的狐王宫,狐王高坐在大殿之上,似乎早已经等候多时,南渊等人进入狐王宫中,还未及开口,便听得狐王当先开口问道:“九原当真还活着?” 南渊还记得,数月之前她与清时带来千山岭中消息的时候,狐王开口的第一句便是询问九原。 而如今他们再次来此,也依然如此。 南渊抬眸看着高殿之上的狐王,这个身着雍容华袍叫人无法看透的女子,不禁又想起了当初自己在听木山上见到的山主。 从某些地方来说,这两个人的身上似乎有着许多的相似之点。 她自是没法将这些话说出,听得狐王的问话,只低声应道:“山主的确与九原大将军形貌相似,但他是否当真是九原,我们无法断言。” 狐王听着南渊这番话,神情复杂难辨,良久才复又道:“是么?” 南渊轻轻颔首,沉默片刻后随之道:“不过不论如何,我想山主与九原之间,一定有什么联系。” 狐王没有立即回应南渊的话,似乎兀自沉吟着,南渊 抬眸看她片刻,再次道:“上次来得匆忙,有一样事物忘记交给狐王。” “何物?”狐王没有想到南渊会在这时候突然说出这种话来,然而能够挑这种时候说出,应当也不是什么无关紧要的事情。 南渊摊出手,将手中之物往狐王递去。 狐王此时已经下了高台王座,来到南渊面前,她神情本不甚在意,但在视线接触到南渊掌中的东西之后,她才突然一怔,如同失了魂般僵在了原地。 那是一串用七彩石子所串成的珠链,十分漂亮,但看起来又有几分粗糙,不似做工精致的首饰,却像是什么人自己编做而成,是小孩子随意所做的玩意儿。然而对着这样一串珠链,先前一直神色冷凝的狐王,却是头一次失去了那份笼罩于身的镇定。 第39节 那是当初在千山岭九原的遗体消失时,南渊自地面所捡到的东西,应当是属于九原的东西,也应该是狐王所识得的东西。 看到狐王的神态,南渊知道自己的赌注应当是对了。 不论是将军还是兵卒,出征之际总会带上一些东西在身上,这些东西或许不是什么宝贝,但却总是相伴于身,对于他们来说,或许比任何宝贝都还要重要。因为那是念想,是对将来的执念和渴望。 正如同当初寻泽直至身死,还带着与宁遇定情的那块玉佩。 对于九原与狐王来说,应当也不例外。 然而自最初的惊讶中恢复过来之后,狐王再次平静了下来,淡声道:“你想要我出手替你对付山主?” 那串珠链依旧躺在南渊的手中,狐王并未有将其收下的意思,南渊没有立即回应,狐王便又道:“这珠链的确是我的东西,可惜你算错了。” 这次南渊终于微微动容,狐王收回视线,不再看那一串色彩斑斓的珠链,只淡淡道:“你以为我与九原是什么关系?” 那个答案呼之欲出,但南渊没能够开口。 狐王道:“我与他不过是君臣关系。” 说到此处,向来冷静的狐王情绪终于有了些变化,云定也看出了狐王有些愠怒,忍不住连忙上前想要开口劝阻,然而狐王却已经先一步开口道:“不错,我对九原的确有感情,但是你想错了,如果山主真的是九原,那么有能力阻止他的绝不是我。” “因为他从来都没有喜欢过我。”狐王声音冷了下来,隐约带着几分深沉刻骨的痛楚。 此番话语一出,不光是南渊,一旁的云定堆雪也都怔住,殿内安静不已,半点声音也无。 南渊垂眼看着那串躺在自己手中的珠链,看它孤零零的模样,心中不禁长长叹了一声。 本以为来找寻狐王,便能够解决此间的事情,便能够去往千山岭救回清时,如今看来事情远没有那么简单。 那么她又要如何去救回清时?要如何与山主对抗? 一时间南渊只觉疲惫无比,心中有千万种念头却无处寻找根源。 就在南渊沉默之际,狐王终于再度开口,只是经过了方才的一番沉淀,她的语气终是要缓和了许多,她看了南渊一眼道:“我没有办法向你保证阻止九原,但是——” 听得“但是”二字,南渊微微抬眸,再次往狐王看去。 狐王依旧是那副神情,只看似平静的道:“千山岭的事□□关整个妖界与狐族,我身为狐族之主,本就应当去看看。如果山主当真是九原,那么我就算拼上性命,也要手刃这个狐族的叛徒。” 此言说得毫无犹豫,让南渊心中再次升起了希望。 她与一旁堆雪对视一眼,二人神情都轻松了几分,同时对狐王颔首道:“多谢。” “我不过是想要查清真相罢了,不论当初过往如何,九原也是狐族之人,狐族自然想尽办法解决此事。”狐王很快将这话说完,转而对一旁云定道:“云定,你吩咐下去,明日我们便出发,去千山岭。” 云定神色大震,连忙点头答应,随之朝南渊笑笑,连忙转身前去安排。 而狐王在说完这番话之后,便也要离开大殿去安排准备去往千山岭的事宜,只是离开之际她却又不禁回过头来,目光自南渊身上掠过,最后依然回到了她手中那串珠链之上。 “狐王。”南渊立即明白了她的顾虑,当即抬手将那珠链再次递到狐王面前。 狐王微微闭目,似是极不情愿,却最终还是从南渊的手中接过那串珠链,紧紧地拽进了手心里。 “多谢。”狐王喃喃道。 南渊摇头,从前她或许不明白,但后来经历了与清时的几番分别与相聚,如今才总算能够读懂狐王的眼神。 狐王终于决定出兵对抗千山岭,且这番安排不带丝毫犹豫,而也直至此时南渊才知道自己来时的那番考量的确是多余,或许从听到听木山消息的一开始,狐王便早已经做下了决定,不过是在等待他们前来确认真相罢了。 不论如何,有了狐族相助,此番要去寻回清时,机会便又大了许多。 只是—— 想到那日在听木山上所发生的事情,南渊依然心事重重,只盼清时千万不要有事,定要撑到他们赶到。 南渊低头看着自己双手,看着那掌心的纹路,心中早已经下定了决心。 这一次寻到清时,她绝不能够再让他自她面前离开,不论用什么样的办法,哪怕让她使用那样的力量,哪怕失去自我,她也一定要将他好好地护住。 这是她第一次生出这样的念头。 。 应是在南渊等人前来告知听木山的事情之前,狐王就早已经做下了准备,所以来到狐王宫后,南渊等人并未等上多久,狐王便已经召集齐了人马,第二天一早,狐族的人马便集结完毕,由狐王带领着往千山岭而去。 因为不知九原吸取了清时身上的妖力后会发生什么样的变故,也不知道他们还有着什么样的目的,他们此番行路极快,不过半个月的时间,狐王便带领着狐族的人马到达了千山岭中。 南渊与堆雪带着烛明殿的众人也跟在狐族的军队后方,进入千山岭之后,狐王便改让当初到过千山岭的南渊与云定来带路。 千山岭与当初南渊等人来时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只是山中的瘴气消散了不少,四周山林当中也终于能够见到不少的活物,当初南渊等人将山庄中的群妖救出,也将这个地方改变了不少。 “你确定他们会在这里?”看着山岭深处的景象,狐王没有回头,开口问身旁南渊等人道。 南渊沉吟片刻,点头道:“会。” 千山岭势力这些年来十分庞大,烛明殿也曾经查到他们在许多地方有过据点,但南渊这些日子想了许多,最终却依然断定,山主应当是回了千山岭。 因为一切的源头就在这里,山主纵然强大无比,面对整个妖界四族的攻势,却依然必须要谨慎行事,而千山岭无疑是最有利于他的战场。 她几乎无比确定,山主就在这里,清时也在这里。 “那我们进去吧。”狐王道。 前方不远处就是进入那湖心庄园的地方,若是南渊没有猜错,山主他们就在那个所在,她眸光微沉,不禁紧紧拳起了手心。 她知道,那里有人在等着她。 第六十二章 依旧是那处湖心庄园, 南渊等人前去的时候,所看到的几乎还是他们离去时那番模样。 庄园极为宽广, 只是与上次前来相比显得要空旷许多, 因为当初被困于此间的听木山众妖们此时都已经逃了出来,如今南渊等人来到此处,庄园内中有几处断壁残垣, 那正是上次打斗时候留下的痕迹。 而整个庄园当中,此时正守着不少来自各族的黑衣者。 这群人正是当初随着山主一道攻入听木山的那群人。 黑衣妖众守在山庄之内,与前来的狐族与烛明殿众人对峙起来,不待狐王发令出手, 黑衣妖众便纷纷后退,自那人群后方, 一名黑衣女子缓步行来, 迎着狐王众人, 神情却不见丝毫紧张。 这名女子南渊已经见过多次, 正是当初在逐浪城中对堆雪出手的那名女子。 眼见众人到来, 那女子神情似笑非笑, 扬眉道:“没有想到, 就连狐王也来了。” “看来你们面子不小。”女子注意到了站在一旁的堆雪与南渊, 不禁低声道。 南渊不置可否,倒是堆雪忍不住皱眉道:“不是我们面子大, 是你们太讨打。” 那女子似乎觉得好笑,冷笑一声后转而朝四周道:“那就让狐王与烛明殿副殿主看看,你们是不是真的有这个能力对付我们?” 说话间, 又是数百黑衣众现身,而率领这些人前来的,其中一名正是南渊曾经在此地见过的那名白发之人,而另一人是一名看不出年纪的青衣男子,南渊未曾见过,烛明殿中却是立即有人将他给认了出来,道出了他的身份。 正是当初攻入裂云城,将众人捉走关入山洞监牢的那名尊主。 如今看来南渊才算弄清这些人的身份,这名尊主于白发者还有那黑衣女子应当便是山主的左膀右臂,统领着千山岭中其余的黑衣妖众。 这三人的修为皆是不俗,任何一人都能够与南渊战作平手,或是更加强大,再加上那四周围攻的黑衣人众,以及不知道如今身在何处随时将会现身的山主,他们此战想要战胜对方,恐怕十分困难。 然而南渊从来便未曾想过放弃,她上前一步,银弓早已经握在了掌中。 场间气氛骤然一变,两方人马剑拔弩张,狐王当先步出,浑身妖力冷冷压在这整个庄园之中,方圆之内竟叫那对面众人难以动弹。 黑衣女子眯起双眼,亦是祭出了武器,红叶在风中旋绕出一道红痕,眼见便要出手。 所有人都在等待着,僵持着却皆没能立即出手,因为谁都没有把握。 南渊知道,黑衣妖众不曾出手,是因为他们没有信心定能打败狐王,而狐王未曾出手,则是因为她在等一个人。 这群黑衣妖众真正的首脑,这个千山岭与这座湖心庄园真正的主人,还没有出现。 他究竟在不在此处?他是否会出现,若不出现他又去了哪里? 众人无法断定,但越是这样,就越是叫人忌惮,无法轻易出手。 南渊神情凝重,举弓搭弦,小心观察着四周的情景,打算应付这随时将要开始的战斗。 然而便在此时,一直站在她身前的狐王未曾回头,却是突然对南渊开口道:“我记得你说过,你来此是要救人,是么?” 南渊一怔,没料到狐王会突然说出这番话来。 狐王依然没有回头,只压低声音道:“去吧。” “既然要救人就赶紧去,若当真打起来,就谁也顾不上那人了,你现在去还来得及。”狐王淡淡道,“这里有我在就够了。” 南渊知道狐王所说是真,但她故意将这话说出来,便是想要南渊放弃犹豫,南渊一瞬间明白了狐王的用心,她神情微变,终是松开了手中的弓箭,继而咬唇对狐王颔首道:“多谢。” 狐王似乎是笑了笑,却没有发出声音,南渊最后朝这战场看来一眼,最后与堆雪交错了视线,转身用最快的速度朝着那山庄后方冲去。 那黑衣女子眼见南渊上前,当即面色一变大声道:“拦住她!” 黑衣妖众上前便要阻拦,然而南渊身形骤然化影,竟犹如一道雪色流光自人群之中穿过,众人睁眼看着她自身边穿过,竟是丝毫不及阻止! 黑衣女子面色低沉,眼看着南渊离开,却是无法去追,因为就在这个时候,狐王已经率众来到了她的面前。 千山岭中经过数千年的时间,终于再次迎来了一场大战。 。 另一方,南渊冲入山庄后方,却是不由得很快停下了脚步。 山庄当中空空如也,所有人都已经前去迎接与狐族和烛明殿之间的战斗,整个山庄后方显得空寂无比,只余下一处处空荡的庭院与无人的阁楼。 当初清时被山主带走,定是来了此处,然而这山庄如此之大,清时又会在哪里? 南渊知道自己如今能够利用的时间不多,必须要尽快找到清时才是,否则等到山主出现,等到当真如狐王所说一般真正交手起来,她根本没有机会再去寻找清时。 南渊头一次这般急切,她已经等了太久,这些天来她一直强自要自己冷静下来,但谁也不知道,她早已经心急如焚。 清时究竟在哪里? 四下看着这空荡的庄园,南渊目光自四处掠过,最后定在了远处山庄后山的凉亭之上。 在整个山庄中皆无法感觉到清时的气息,那么他会不会其实不在山庄当中? 她还记得当初来此寻找山主之时,那些树妖曾经告知过她,山主不在那阁楼的时候,或许就是在后山处,而沿着后山再往前行走,就是当初她发现九原遗体的那处山谷,如果按照他们所说,山主会不会将清时带去了那里? 想到此处,南渊连忙又往那处后山赶去。 南渊动作极快,不过片刻时间就已经赶到了后山之上,那处他们曾经到过的凉亭处。凉亭中的石桌上依然如那日一般放着杯盏,只是杯中的茶已经凉透,似乎人早已经不在此间。南渊一眼看过,明白清时不在此处,那么最后剩下的地方,便只能是那处山谷了。 如果连那处山谷当中皆不见清时的身影,那么或许清时当真早已经…… 不愿再继续想下去,南渊摇了摇头,咬唇往山谷赶去。 第40节 脚步不停,四周景色匆匆而过,一些尖利的树叶在她的身上留下些许划痕,她却丝毫不管不顾,直至赶到那处山谷之中,直至看清了那山谷之中的破旧木屋,木屋前巨大的老树,还有老树之下……一株含苞欲放的水仙。 “清时?”南渊骤然停下了脚步,她面色发白,用喑哑的声音唤出了那个名字。 然而她没有得到任何意料之中的回应。 风过,树声响起,水仙花沉默的摇动着花叶,似乎将欲绽放。 第六十三章 南渊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清时原身的情形。 那时候两人因为要逃过一群人的追杀, 不得不从一处十分危险的窄桥上穿过去。南渊身上受伤,清时又跟随着南渊跑了一路, 早已经没了体力, 走路的时候都已经摇摇晃晃,要再跟随南渊一道上桥,恐怕只会栽倒进河里。 所以南渊想到了解决的办法, 便是要清时先化作原身,然后由她带着清时的原身逃离。 那时候两人才刚同行没有多久,南渊还不知清时的原身究竟为何,所以见清时化形的时候, 心中还隐隐有几分期待。清时模样清秀,也不知原身会是什么模样。 然后就在南渊期待的注视之中, 清时身形散发出浅淡的碧色光晕, 在南渊眼前渐渐改变形貌, 最后—— 整整有十来年的时间里, 南渊一直以为清时是只小蒜妖。 后来南渊终于弄清楚清时的真身后, 妖界当中又流传起了新的消息, 道是赤追南渊奔逃的过程中身上时刻带着一根大蒜, 也不知究竟是有何玄机。 回想起旧时的这些事情, 南渊又是无奈又是好笑,然而在此情此景之下, 眼眶却又觉得酸涩无比。 “清时。”南渊一步步往那株含苞待放的水仙走去,声音轻微颤抖,她将目光锁在那株花上, 就像是平日里看清时那般,她低声道:“我找到你了。” 寂静的山谷中没有她话音之外的声响,南渊垂眸看着那株水仙,喃喃又道:“我带你回去。” 依旧没能有回应,南渊能够感觉得到,这株水仙的身上依然有着熟悉的妖力,然而这妖力却微弱无比,难以回应南渊。 就如同一千多年前,他不过是千山岭当中一株再寻常不过的小花。 她的清时怎么能变成这般模样?她怎么能看着他变成现在这般模样? 南渊俯身小心握住将水仙自泥土中挖出,如捧珍宝一般谨慎地将它捧在掌中,起身转身便要离开,然而便在此时,一道惊涛骇浪般狂躁可怖的妖力陡然自远处升起,南渊被这妖力震慑心神,竟是身形微微不稳,随之她很快回头望去,便见那不远处的山庄方向,竟有一道红色妖光冲天而起,瞬时将千山岭无数山岳笼罩其间。整个千山岭天际泛出犹如鲜血般的红色光纹,一时之间犹如炼狱。 四周风声不住,无数沙土落叶随风而动,皆朝着山庄那光柱传来的方向而去。 南渊微微蹙眉,知道这动静是由山主引起,也立即猜到山庄处的战斗恐怕比她所想的还要凶险,看样子山主已经施展出了他真正的实力,而狐王那处却不知究竟如何,她必须要尽快赶去才是。 然而就在南渊这般想着的时候,她感觉到一丝丝妖力突然自身边抽离,她骤然垂眸看去,才发觉就在那一阵妖力波动的同时,她怀中的那株花也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下去。 山主正在吸取清时身上的妖力。 南渊心中当即有了判断,清时身上最后的一点妖力连同精元也在被一点点抽离而出,原本含苞待放的花朵如今也渐渐失去了生机,无力的垂落而下,枝叶也纷纷枯黄,不过片刻时间,便已经变得萎靡不堪。 若再这般下去,清时必然会枯竭而死。 南渊说什么也不能让山主将清时最后一点精元抽走,她紧紧护住怀中之花,妖力顿时凝成一道屏障,紧紧环在身前,正与那道山庄出传来的强大妖力形成抗衡之势。 然而山主的妖力何其强大,南渊虽身为四大妖兽之中的赤追,想要与整个妖界第一人相比,依然远远不够。 不过片刻时间,南渊便感觉四肢如有千钧之重,整个身体僵硬无法动弹半分,身上妖力亦是被压迫着不得有一点余力,眼见那一层薄弱的护罩便要碎裂,手中捧着的小花便要彻底枯萎,南渊紧咬下唇,咽下喉中点点腥咸,强行释放出体内妖力! 要与山主那强大的妖力抗衡,如今的南渊自是无法做到,但她却在一瞬之间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当初的九原行至末路,遇见了当初还是一朵普通小花的清时,他以自身妖力渡入清时体内,助他化成了人身。 那么她是不是也能够用自己的力量,让清时重新恢复人身模样? 要做到这样的事情,需要耗费许多妖力,且若非极为强大的妖怪,根本无法做到,甚至失败还会折损更多的修为。但是对于南渊来说,为了清时一切都显得不再重要,事到如今她只想做这一件事,此时千山岭中大战一触即发,若是狐王大军战败,妖界的其余众人也无法拦住山主,若当真如此,那么整个妖界都难逃一劫。 既然无路可走,南渊情愿在最后,再见到清时一面。 南渊下唇早已咬得泛白,然而掌心的水仙依然枯萎而不见动静,南渊修为再催,身为妖兽的血脉之力再启,周身银色光芒骤然亮起,洁白羽翼缓缓自身后扬起,那羽翼化作一道光墙,将南渊笼罩其间。 此情此景,若让当初八百年前梦落崖上那些人见到,必然会面色大变。 因为当初赤追南渊便是这般觉醒了妖兽之力,化身妖兽,屠尽了那围杀他们的五百妖众。 随着这般变化,南渊身上妖力再聚,与方才早已经完全不同,那妖力源源不断的涌入南渊掌心那株水仙之中,原来逐渐枯萎的水仙花终于开始渐渐恢复了些许生机。 南渊一面与山主的妖力对抗,一面将妖力渡入水仙花中,只见得那花叶再次恢复青碧,原来枯竭的花朵也再次恢复了原来的饱满,然后渐渐地,那株水仙终于泛起了一层朦胧光晕。 就在那一层光晕倾洒而下的瞬间,身前的水仙终于缓缓有了变化。 那些花叶渐渐伸展开来,青碧的花叶化作了苍白的皮肤颜色,形貌也随之改变,唯有那浅淡的花香味依然萦绕四周。变化不过片刻,待那浅色光晕消失之际,一道人影已经出现在了南渊面前。 眉眼熟悉如斯,每一处的轮廓都深深刻在南渊的心底,无从抹灭。 “清时。”南渊声音微带哽咽,轻轻唤道。 清时身体并未恢复完全,不过站立片刻便又软软倒了下来,南渊连忙将他扶住,两人一同跌坐在地。 相互对视之间,清时凝目看着南渊,抬手轻轻捉住南渊的手,似是无奈又似喜悦,只喃喃唤道:“姐姐。” 用尽全力,终于见清时重新出现在眼前,南渊心下百感交集,想要与对方细说,却又不是该说话的时候,她知道山主随时还将出手,她于是扶着清时道:“我带你离开。” “姐姐,我们不能走。”清时听到此处,当即摇头阻止了南渊的动作。 两人相视一眼,清时眸光清亮,认真道:“要是现在离开,一切都来不及了。” “我们必须要将爹救回来。”清时再次开口,这句话却让南渊不禁一怔。 第六十四章 “救回九原, 这是什么意思?”南渊随之问道。 此时那边山庄的动静还未停下,清时身上不时能见妖力流散的痕迹, 看来并未比方才好上太多, 不过因为有着南渊的妖力支撑,面前还能够保持人形的模样。 他紧拽着南渊的手,摇头无奈道:“那个人, 他是爹,也不是爹。” 南渊之前也曾经听清时说过类似的话,所有人都在怀疑那究竟是不是九原,只因为九原素来为妖界为狐族鞠躬尽瘁, 从不会做出这般与整个妖界为敌的事情,但此人若不是九原, 又如何会有着这样强大的实力, 又如何生着与他一模一样的面孔。 所有人都在等着一个解释, 而如今, 清时所要告知南渊的, 正是这个解释。 “当初爹在千山岭中遇见我, 并以自身修为助我变作人形的时候, 其实就已经快到穷途末路了。”清时低着头, 回忆当时的情形,轻声道, “他说他在被人追杀,那人会将他吞噬,让他从这个世上彻底消失。” “那时候我什么都不懂, 我问他,那个想杀他的人究竟是谁。”清时道,“爹说,那个人是整个妖界最强的人。” 当初说完这句话之后,九原就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话当初的清时的确不能够明白,也不明白九原为什么发笑,但如今想来却完全能够明白了。九原以为自己说了一个极为有趣的笑话,这话听来有些自负,因为他所要面对的那人就是他自己,而他口中所说妖界最强的人,也就是他自己。 然而当时尚且年幼的清时根本不明白他究竟是什么意思,只是睁着眼一脸迷惑的看着他,九原干笑两声觉得没意思,终于轻咳一声板回了脸。 回想起那时候的情形,清时直至此时才神情复杂的笑了起来。 南渊自然也听懂了这句话,因为整个妖界都知道,妖界最强的人究竟是谁。 她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两个九原?” “因为千山岭。”清时低声道,“我也是这几日来到此处,串联起从前的事情,才将此事弄明白。当初爹为镇压千山岭的灾劫,在这里布下了阵法,虽然将灾劫镇压在山岭之中,却也害死了当初四族征战的大部分人。” “山岭里面发生了很多事情,许多人被那邪气所侵蚀丧命在此,爹虽然妖力深厚能够免于一死,但却也承受了更严重的后果。” 南渊听至此处,终于明白了些许,喃喃道:“邪气?” 清时点头:“那些邪气起初还能够被爹所控制,但长此以往却极为耗神,爹出不了千山岭,便在此地日日与那些邪气相抗,但纵然是再强大的人,也有耗尽力气的一天。” 南渊神情凝重道:“他被邪气侵身了。” “对。”清时道,“他自己也知道自己若是被邪祟所控制,整个妖界必然大乱,所以他一开始便做下了准备,在被魔气侵身之际,他将自己剩下的意识与部分妖力分离而出。” 所以这天底下,才有了两个九原。 而当初遇见清时,并助他修成人身,最后死在那山谷中巨树之下的,正是那为了逃离邪气侵蚀分离而出的九原。那是由九原的妖力所凝聚而成的幻象,并非真实**,所以当初在南渊等人触碰到那句身躯之时,他便立即破碎消散了。 “而爹的肉身,如今早已经被山主所占据了。”清时低声又道。 南渊终于将一切明白过来,只是随之却又有了另一重疑问,她看向清时道:“九原大将军他,还有可能恢复么?” 清时无奈摇头:“不知道。” 这句话声音极轻,没有太多情绪在其中,但南渊却知道对于清时来说,眼前的局势有多么无奈。 她低声宽慰道:“不论如何,总要试试,你执意要留下来,不就是想试试看么。” “姐姐……” 南渊扶着清时再次起身,两人一道朝那处动静传来的山庄望去,南渊神色微凛,收回笑意,沉声道:“今日若不能阻止他,这妖界就没有人能阻止他了,既然如此,我们走又有什么意义呢?” 清时凝眸看着南渊,两人对视之间,皆已明白对方的打算。清时不禁微微笑了起来,南渊看着他这番神情,不觉挑眉问道:“你在笑什么?” “我们若失败,恐怕会死在这里,不过我一点也不怕。”清时道,“我只是觉得,从前一直是姐姐护着我,我总是拖你的后腿,如今我总算是能够跟你并肩作战了。” “我很开心。”清时喃喃道。 南渊轻叹一声,两人早已经出生入死许多次,到如今也算是习惯了,并没有什么生死关头的担忧与愁绪,有的只是平静。她低声问道:“之前你说要我找狐王前来,或许能够阻止山主,又是为什么?他们两人之间究竟是怎么回事?” 清时似乎早已经料到南渊会有此一问,当即应道:“爹他喜欢狐王。” 南渊再次怔住。 天底下许多人都知道狐王与九原之间关系匪浅,也有许多人有过许多的猜测,在不久之前她也曾因为神木尊者的话而推测过两人之间的关系,然而狐王否定了她的猜测。 狐王说,她喜欢九原,但是九原对她却并未有感情。 然而如今清时却说,九原喜欢狐王。 究竟谁说的才是真的,又或者又都是真的? 南渊不解看着清时,清时无奈道:“当初在这山谷当中,爹曾经对我说起过他和一名女子的故事,那时候我还不明白,后来离开千山岭,听说了爹曾经的故事,才明白他口中所指的那名女子,正是狐王。” 清时所说的这段往事不长,但却包含了九原与狐王之间的所有纠缠恩怨。 狐王的真名叫做郁简,上任狐王膝下无子,只有这一个女儿,所以狐王之位也只能由她继承。 郁简天资聪颖,修行很快,虽是女子之身本也没什么可顾虑,但是那时候的狐族年轻一代,除去郁简,还有另一名天才。 那个天才的名字叫做九原。 九原与郁简自小一起长大,一□□行,两人的修为远超其余同龄人,而其中九原更是小小年纪便斗过了许多高手,成为了狐族的将领,后来带领狐族南征北战,成为了最年轻的大将军。 那时候上代狐王即将离世,狐族大乱,九原在狐族之中声望极高,且女子成为狐王本就是从未有过的事情,是以元老们皆站出来支持九原成为狐族之王。 然而众人却并不知晓,对于九原来说,上代狐王是他的救命恩人,也是他的恩师与明君,他这一生,都不会背叛狐王。 第41节 “上代狐王当真信任他么?”南渊很明白,对于那位君主来说,信任远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清时的回应也在南渊的意料之中,他摇头道:“他不相信。” “所以他在临死之前,以狐王的身份对爹下了一道命令。”清时提及此事,轻声叹道:“他要爹永远守护狐族,不得有任何逾矩之行为,永远辅佐狐王,保狐族众人太平。” 这样一道命令就像是一座无法逾越的山,横亘在了九原与郁简之间。 九原为此收回了自己心中唯一的那点念头,从此只是狐族的大将军,而狐王也因此无法再与九原有更多的交流,只能看着九原每次匆忙的来往各方战场,纵然是回到狐王宫也不过匆匆一瞥,如此整整数千年岁月过去,两人似乎早已经回归了君臣的身份,忘了从前曾经有过的种种。 但是否当真如此,唯有两人心中才明白。 而南渊也终于明白,为何当初狐王每次总是最先询问九原的消息,但等当真听到对方的消息之后,却又不见有情绪流露。 她也明白了为什么清时会说,只有狐王才有可能阻止山主。 因为那人的心底,一直都有狐王郁简的影子,纵然心中荒芜一片,却依然总有她的影子。 “我们走吧。”两人交谈结束,南渊扶着清时往那处山庄看去,沉声道,“我们去帮狐王。” 清时点头应下,他刚刚恢复人身,行动还略有不便,只能借着南渊的扶持一路往前。山庄中席卷的狂风已经笼罩了整个湖心小岛,而那道狂然无法抑制的妖气压迫着四周,两人落足于枯枝落叶之上,却犹如行走于刀山火海之间。 看着那处,南渊眸子黑沉如深潭,轻声对身旁之人道:“如果有一天,我也像九原那样失去了神智,我想我一定……” “一定还能听见你的声音。” 第六十五章 南渊与清时赶到山庄处的时候, 战斗已经到了无法阻止的地步,狐族人烛明殿的人与千山岭中的人战至一处, 混乱无比, 而便在这篇混乱当中,山庄中央处,两道身影还在默然对峙。 正是狐王与山主。 两人的身上皆有伤痕, 不同的是山主不过是颊边被不知何种利器划开一道极浅的血痕,而狐王身上却是染满鲜血,狼狈至极。 眼看又是一轮交锋,山主掌中妖力凝聚而出, 拂袖之间,数道不可得见的凌厉锋刃便再往狐王袭去。狐王匆忙闪躲, 然而方才的一番交手却仿佛已经耗尽了她的力气, 她身形一晃间已然被一道锋刃划过手臂, 臂上再添一道血色。 狐王闷哼一声, 神情却不见改变, 依然挺身上前, 迎向那继续袭来的锋刃。 四周狐族众人见得此情此景不禁惊呼起来, 皆是担忧不已。 而也在这危急关头, 一道银色光箭倏然冲破山庄中弥漫的妖雾而来。那支箭仿若开天辟地,将这战场割裂为两半, 众人不由得同时住了手,只留下一道极长极宽的沟壑横亘其间,而便在那光箭所停之处, 正是山主所站的位置。 山主右手抬起,不知何时已经轻松接下了那威势可怖的一箭。 然后他随手将剑扔出,淡淡道:“早已经用过的招数,对我没有丝毫作用。”说完这话,他轻笑一声,旋即又抬起头来,朝着羽箭所来的方向道:“更何况,这箭上次就没能够伤到我。” “上次没有,这次没有,但不代表下次就不能伤到你。”就在山主所看的那个方向,南渊一手持弓,冷冷瞄准着那人。 她神色肃然冷静,双手紧紧握着弓弦,而就在她的身后,正跟着方才被她救回的清时。 眼见清时平安无恙,一旁刚跟人大打过一场的堆雪总算是稍稍松了一口气,扬了扬眉梢道:“你们回来了?” “嗯。”清时亦是含笑应了一声,只是没能够与堆雪详谈,目光便又再次凝在了山主的身上。 真正的战斗现在才要开始。 山主玩味似地看着眼前众人,没有立即出手,而南渊与清时便趁着这功夫来到了狐王身旁。 南渊的弓箭始终未曾放下,所以是清时上前扶住了身受重伤看来摇摇欲坠的狐王,清时小心看着狐王身上的伤势,打算以仅剩那点微薄的妖力替狐王疗伤,然而狐王却是一把格住了清时的动作,摇头低声道:“不必了。” 清时动作顿住,有些担忧的看着她,但狐王却在此时抬步上前,再次迎向了山主。 “九原。”狐王伤势沉重,不过这般行动,身上伤处便再次崩裂,更多的鲜血自各处伤口渗出,她却像是毫无知觉,只是沉着脸轻咳几声,沉声道,“你当真已经不认得我了?” 山主似笑非笑看着狐王,就像是在看一个十分有意思的笑话,他轻声笑到:“我当然认得你。” 狐王心神微震,凝眸看他。 山主依然笑着,道:“我认得你,狐族之王,一个狂妄自大的女人,没有什么能力却偏要当一方之主,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听着山主这番话,狐王没有任何动作,只是神情变得越来越漠然,眼神也变得越来越冷,她重重咳嗽着,咳出了许多鲜血,顺着唇畔流下,她抬手拭去,沙哑着声音问道:“这些就是你的想法么?” “这些年来……原来你都是这样看我,这样想的么?” 山主迎着狐王的视线,不闪不避,就像是在看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狐王突然笑了起来,笑声悲凉狂放,撕心裂肺。 山主微微蹙眉,像是终于觉得自己这番行为有些过于无趣,当即便要抬手再次施展妖力将狐王等人的存在彻底自这世间抹去,然而就在他抬手之际,他却突然发觉自己的手抬至一半,却是突然顿住,无法再有动作。 他沉下眸子,随即往身旁望去,然后他看见了一道极细极弱的浅碧色光晕,像是一条绳索般缠绕在他的周围,正禁锢住他的动作。 那光晕虽看来微弱,但其中却带着十分熟悉的妖力,将山主整个人困在其中,凭着他妖界第一人的力量,一时间竟也无法挣脱。 这实在是一件出乎意料的事情,山主眼中的深沉多了几分,顺着那道妖力望去,最后看清了施展这妖力的人。 竟是刚被他吸取了妖力,本应该早已经失了修为化为原身的清时。 清时操纵着那妖力,与山主对视在一起,两人视线交错,山主终于低声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他早已经被自己收回了妖力,却还还有办法施展能为,为什么他凭着那般微漠的能为,却还能暂时将他禁锢在这里不得动弹? 清时不敢松懈,依然强自定下心神,待确定山主无法挣脱之后,才终于回应道:“因为你吸取了我的妖力。” “那妖力早已经为我所用多年,不论如何也染着我的气息,你身上既然有我的妖力,他们便会听从我的意念。”清时看向山主,认真道,“我现在要你住手,你便只能住手。” 山主冷笑:“荒谬,你以为你能控制多久?” “不需要多久,只要能够撑一会儿就够了。”清时看来早有打算,说完这话,他回头对南渊与狐王二人道:“我只能控制他这会儿时间,你们要快。” 快,快什么?怎么快? 清时没有细说,南渊却明白。 而不远处的狐王却更明白。 清时曾经说过,只有狐王才能够阻止山主,她自己十分清楚,她虽不知道在山主的心中她究竟是在什么样的位置,但若连她都不能阻止,恐怕这世上也没有人再能阻止她。 可是方才一番交战,她使出了所有力气,却依然没能够阻止山主,这让她开始心灰意冷,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做什么,似乎该做的一切她都已经做了。 那么剩下来的,只能是结束这一切。 狐王神情复杂,虚弱却坚定的来到山主身前,然后她抬起手,自怀中掏出了一串彩色珠链。 那串珠链原本是她送给九原的东西,后来九原带着它前往千山岭征战,最后却困死在了千山岭中。后来南渊等人前来调查千山岭的事情,也发现了这串珠链,最后将它带回交给了狐王。 这串珠链几乎见证了九原与狐王之间的所有故事。 直至今日。 “既然如此,便断了吧。”狐王看着山主,喃喃说道。 然后她紧紧拽着那串珠链,两手用力,将它生生扯开,七彩的珠子顿时失去了连线,纷纷坠下,发出清脆声响,散落一地。 狐王靠近山主,喃喃道:“你死,然后我陪你一起死。” 第六十六章 场间分明有无数人看着这一幕发生, 然而四周却静得只有风声。 山主被清时困住无法动弹,只得站在原地,盯着那串已经碎裂的珠链似在怔怔出神。 而就在他这般出神的瞬间, 狐王已经出手。 来不及让众人看清动作, 她反手夺过九原手中岐红剑,已将其送入了山主胸口。 长剑贯体, 山主浑身微震,胸前已然被血浸染, 殷红一片。他像是微微惘然, 低头看向自己胸口的伤处, 就像是不相信眼前所发生的一切。 鲜血顺着长剑滴落,在两人之间的地面上很快凝成血泊,狐王双手颤抖, 紧咬着下唇,看着山主的那张自己所无比熟悉的面容,终于闭上双目,便要将剑抽出。 然而就在抽剑的刹那, 一只冰凉的手覆在了狐王的手上,阻止了她拔剑的动作。 狐王骤然睁眸,看到的是山主苍白的脸上无奈的笑意。 那是与先前截然不同的神色。 狐王盯着那人的眼, 泪水突然间滑落而下。 山主抬起手,小心去触碰她的脸颊,将颊边的泪水拭去,低柔着声音道:“别哭, 你看看旁边多少人,你这副模样可是被他们都看去了。” 狐王听着这话,却是没有要收回眼泪的意思,依旧紧紧盯着那人,喃喃道:“九原?” 山主抬了抬眉,没有应声。 狐王却一眼认出了对方这心虚的神情,咬牙道:“你还敢回来?!” 九原轻咳一声,胸口的伤处渗出更多的鲜血,濡染着将那一袭白衣染作了血衣。狐王看在眼中,面色不禁微变,便要抽剑,然而山主却更加用力的握住了狐王的手,不让那剑被抽出半分。 他轻轻摇头,旋即将视线转向了不远之处。 就在他的视线所及处,清时勉力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子,也在幽幽看着他。 “好久不见,小花都长大啦。”九原挑眉笑了起来,笑得洒脱疏朗。 清时却没办法如九原那般洒脱,时间已经过去太久了,这一切的风波也太大了,他摇摇头无法开口,然而九原却收起笑意,认真道:“你现在已经变得很强了,比我想的还要强大,我很开心。” 这句话说得无比认真,清时神情复杂的听着这句话,面上却不见丝毫喜色。 因为他已经猜到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九原一手还紧紧拽着胸口处的剑,手掌早已经被割破,指缝中鲜血不停落下,他却毫无所觉,只接着回过头来,对狐王道:“阿简。” 早已不知有多少年未曾听过这声轻唤,狐王眼睫微颤,将朦胧了视线的泪水眨去,恨声道:“你别说话,等将你带回狐族,我再好好治你的罪!” 她这般说着,松开执剑的手,倾身便拥住了对方,双手搂住九原后腰脖颈,这亲吻的动作好不柔情,却显得凶狠无比。 九原无奈地看向四周道:“你的狐族弟子们正看着呢。” “谁敢看。”狐王毫不客气的回头望去,朝向云定等满脸呆滞的狐族人们,刻意加重了语气又道:“谁敢看?” 云定从未见过狐王这般口气,当即吓得倒抽了一口凉气,转过头去。而他身后的狐族众人也都纷纷挪开视线,没人敢再多看一眼。待得应付了这群人后,狐王才又回过头来,吻住了那人的唇。 两人一番缠绵,清时与南渊对视一眼,好不容易九原恢复神智,两人神情却都凝重不已。 因为他们都知道,事情远没有这般简单。 第42节 果然,九原很快推开了狐王,垂眸道:“动手吧。” 狐王紧蹙眉峰,没有说话。 九原低笑到:“我能恢复片刻神智已是不易,趁现在动手吧,若再迟了……恐怕就来不及了。” 狐王紧紧拽着九原的手不肯松开,九原托着狐王的手,再次落到了他胸口那柄剑上。剑锋还在他的体内未曾取出,他修为深厚,这点伤自无法致命,九原轻咳一声,呛出一口鲜血,握着狐王的手又道:“这一剑可杀不死我,你应该出手再重些,你不是说过么,若有一日我背叛狐族……你就亲手杀了我。” “应该就是现在了。”九原轻声道。 狐王依然沉默着,她面上泪痕犹在,只是神色却冷了下来,她紧紧盯着九原的眼睛,神情原来越冷,好似一瞬间抽离了所有的感情。 然后她将九原胸口的剑重重抽出,剑锋扬起血花,洒落在狐王身上,狐王未曾眨眼,目光依然定在九原的身上,像是要将这一刻对方的模样永远记下。 然后她再次挥剑。 剑锋凝着狐王半生妖力,再次刺入九原胸口。 更多的鲜血淌落而下,将那些碎裂散落一地的碎裂珠串纷纷染作红色。 所有人都看着这一幕,不论是狐族的人们还是千山岭的众人,有的人扼腕痛惜,有的人难以理解,无数复杂的神色在他们脸上晃过,然而不论是谁,纵然是狐王与九原自己,皆无法改变今天这一场局面。 一切终于落幕了。 清时远远看着九原倒在血泊中的身影,不忍地闭上了眼睛。 清时的成长过程一直是南渊伴随着,后来的改变又有堆雪与裂云城的众人伴随着,然而真正帮助清时成人,伴他度过最开始时光的人,却是九原。 南渊知晓清时心中难过,却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只得站在清时身侧,让他能够紧紧地握着自己的手,心中能够感觉到一丝慰藉而已。 而剩下的,只能交给接下来的时间去平复。 事情结束得比她所想的还要顺利,好在让人更加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南渊不愿打搅狐王,正欲回头寻云定说话,却突然之间感觉到熟悉的强大妖力再次笼罩整座山庄。 那原本已经静止下来的风声,突然开始更加狂躁起来。 南渊神情大变,当即以妖力抵御,再要动手,却见身旁清时突然身子一晃,唇角溢出鲜血,随即软软倒了下来。 南渊连忙扶住清时,清时身子微微颤抖,轻靠着南渊,却没有回应她,只是立即抬眼神色莫名地往九原与狐王那处看去。 就在那处血泊之中,原本抱着已经失去意识的九原身体的狐王突然被一道巨力所震开,而就在下一刻,原本已经失去意识的九原突然再次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看着倒在地上的狐王与众人。 那眼神冷冽玩味,却并非是九原的眼神。 “山主。”南渊心知事情不妙,目色亦是沉了下来。 谁也买有料到纵然他们已经做到了这一步,山主依然未死,只是他怎么会还活着,他怎么可能未死? 众人大惑不解,山主却是冷笑着振袖来到了狐王的面前。他一把踏过地面那些染着血迹的珠链残片,寒声道:“可笑。” 不过两字,接着山主便不再理会狐王,拂袖便又是一记强大的袖风挥扫而出,妖王本就有伤在身,受方才那一击早难以招架,当即呛出一大口鲜血,但她却是不曾避退,她支着剑缓缓站直身子,紧盯山主沙哑着声音道:“九原……把九原还给我……” “还?”山主冷冷嘲弄道:“没有。” “这世上已经没有九原了,刚才,不是被你亲手杀的么?” 狐王浑身一震,面色瞬时苍白,她紧紧咬着下唇,像是用着一身的力气才勉强支撑着自己没有倒下,然后她突然拔身而起,浑身衣袂飞动,化作一道红影直往山主而去! 然而前面的战斗与先前的两剑已经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如今这一剑虽是递出,却是轻飘飘地毫无力道。 山主连看也未看,抬手便截住了那剑,然后反手便往狐王胸口刺去。 这是山主惯用之术,要攻击那人若不能成功,便会受到他同样的反制。 这一招对于山主来说,不过是轻易接下,然而对于早已经精疲力竭的狐王来说,却足以致命。 剑锋晃眼,转眼已至胸前。 狐族众人们不由得惊呼了起来。 晃眼之间,另一道银色身影却突然间挡在了狐王的面前。 山庄之中突然亮出一道刺目的光芒,银色的羽毛漫天飞洒,宽大羽翼瞬时升起,将狐王牢牢护于其间。而待到那一切光芒暗下,众人才终于看清眼前的情形。 稳稳地接住了山主那一剑,将狐王护于身后的人,竟是南渊。 已一半化为赤追原身的南渊。 南渊原本黑色的眸子此时染上了些许赤色,雪白长发于身侧散落而下,身后巨大羽翼将狐王护于身后,周身的气息早已经随之改变,变得与从前截然不同。 山主与之相峙,头一次感觉到了威胁,于是不悦的蹙起了眉头。 二者随时将要出手,这一出手便是狂风骤雨再临,然而在这样的时刻,南渊却突然回过了头,于一片寂然中看向了另一处方向。 然后她朝着那处与自己对望的人歉然一笑,算是不负责任的道别。 第六十七章 风吹云动, 天边的阴霾似乎因为那突然升起的银色光芒而消散了许多。 然而众人却无人有心思去注意这些动静,所有人都在看场中那对峙中的两人。 赤追南渊的名字,在八百年前常有被人提及, 都说她当初在梦落崖上以一人之力杀数百妖众, 凶残可怖,阴冷嗜血, 是妖界当中的一大祸患。那一战结束之后,许多人都去梦落崖看过, 去埋葬那些死去的四族妖众们。 而据那些去过梦落崖的人回来所说, 梦落崖的情形血腥异常, 那些妖众不知究竟死于何种方式,皆是胸骨尽碎,四肢断裂, 整个梦落崖的山头被鲜血浸透,四周的树木皆被染作红色,泥土中全是鲜血渗透干涸的痕迹。 究竟有着何种力量才能以一人之力杀这样多的妖界高手,又是什么样的手段能够做到这般, 谁也没有给出答案,因为见过梦落崖那一战的人都已经死了,而众人只能够通过后来的所见去猜测, 猜测赤追南渊究竟是如何一个强大残忍的妖兽。 于是后来也才有了关于赤追的各种流言,还有人们以她的名字止小儿夜啼的故事。 然而还有一件事情却让人们十分费解。 能够在梦落崖以一人之力弑杀五百妖界高手的南渊,实力自然是强大无比,但后来她为何却被神木尊者与狐族轻易降服, 并随着神木尊者一道去了听木山? 有人说是因为南渊在梦落崖一战受伤,所以才会轻易被擒,有人说神木尊者找到了南渊的弱点,这才终于降服她,但不论究竟是为什么,这个妖界的祸患被人降住并囚禁在了听木山,在众人看来都是一件十分值得庆幸的事情。 然而后来见到南渊的人们也有着许多疑惑。 赤追南渊与传闻当中那嗜杀成性的魔头并不相似,南渊给人的感觉总是温和平静,就如同香亭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所感觉到的一般。 谁都没有办法将南渊与传闻中的妖兽赤追联系在一起,甚至怀疑南渊其实根本就不是赤追。 然而只有一个人知道这其中的缘由。 当初在梦落崖上,并非所有见过那一战的人都已经死去,还有一个人还活着,他看到了所有的一切过程。 那个人就是当初南渊拼死去救下的清时。 当初梦落崖之所以会有那一战,便是因为那群人捉走了清时并以她诱南渊前来,所以才会有后来发生的事情,而众人不知道的是,当初南渊原本要救的清时,却险些被她亲手给杀了。 南渊为救清时觉醒了妖兽的力量,化为原身打败了五百妖众,然而化身之后的南渊,却是无法控制自己体内的妖兽之力。 所以梦落崖一战的南渊,并非是真正的南渊,而是被妖兽的血脉吞噬了理智,只剩下妖兽本能的赤追。 而失去了理智的南渊,险些亲手杀了清时。 当初清时被她所伤,险些丧命,好在她在最后关头终于被清时的声音所惊醒,这才免于亲手杀死自己最重要的人。 然而纵然是这样,也足够让南渊痛苦不已。 当她知道自己化为原身可能会难以控制自己体内力量的时候,她开始担心起来,她能够控制自己一次,却不知是否能控制住第二次,若下一次再发生这样的事情,她又该如何?会不会有一天她所一直保护的人,将死在她的手中? 这让南渊无法再像从前一般与清时一道同行,所以后来神木尊者承诺只要她在听木山中修行,他便送清时去鲛人族中,让他过平静的生活。 这对于南渊来说是一个最好的选择,所以没有犹豫太久,南渊便答应了神木尊者的要求。 所以南渊才会这样容易便被神木尊者所擒住,而事实上南渊根本从一开始就没有抵抗过,也没有真正同神木尊者交过手。 来到听木山后,南渊随着神木尊者一起修行,开始能够压制自己体内的力量,只要不必恢复原身,她便不会担心再有无法控制自己妖力的情况发生,而也是这样她才终于能够放心的下山寻找清时。 只是她怎么都没有想到,将清时送去鲛人族,会发生那样多的故事。她自是后悔,然而这已经不是她能够左右的事情了。 如今,南渊站在人群中央,便在众人眼前,渐渐显露出真身来。 若非如今的情形,她断不会走到这一步。 但若不走到这一步,恐怕没有人再能够阻止山主,若不趁着如今山主受伤将其打败,那么将来整个妖界恐怕都将毁灭在山主的手中。 她别无选择,她只能这样,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南渊已经无法得知。 她只是希望听木山能够好好地存在于世间,希望神木尊者能够永远安守那处神木,希望她在意的人都能够好好地活着,希望清时…… 希望他不要受到任何伤害。 南渊最后朝清时无奈一笑,然后双眸顿时变得赤红无比,不再有任何情绪。 四周狂风乱作,落叶沙尘与那无边无尽的妖力纠缠在一处,将整个山庄淹没,而就在那风暴的中央处,待得众人再看清之时,已经不见了南渊的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只身形巨大的异鸟,那异鸟通身雪白,眸色却殷红似血,四周气息骤然凛冽,无数飞尘随之扬起,那异鸟振翅一挥间,众人纷纷摇摇晃晃往后退去,其威势竟不亚于先前的山主。 直到此时看到这一幕众人才明白过来,这才是赤追,真正的妖兽赤追。 “南渊姑娘!小心!”眼见赤追现形,不明真相的云定连忙上前扶住狐王,随即往南渊唤道。 而听得云定的声音,赤追血红的眸子微微一动,旋即往云定看去。 云定本担心着南渊的安慰,还有些话想要叮嘱,然而在接触到那一对血红的眸子后,却是僵住了身形,一句话也再说不出口,不过一眼,他便从那双毫无感情的眼睛里察觉到了锐利如刀的杀意,那杀意穿透一切,直入心底,看得他浑身发凉,再动弹不得。 那绝不是他所熟悉的南渊会有的眼神。 云定面色大变,直到南渊再度移开视线,他才终于自这突如其来的震慑中回过神来,接着他无措的朝向一旁清时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南渊姑娘她不认得我了?这到底是怎么……” 然而话音未落,云定又不得不停了下来。 因为他发现清时的情况也很不对劲。 清时本就是刚被南渊自那山谷中救出,不过勉强靠着南渊的力量才重新化为人身,原来自九原那处所继承的修为早已经不在了,此时就连这些普通妖族兵将都不如,如今两道居室无匹的妖力同时出现在这山庄之内,相抗间所散发的力量纵然是其他妖界众人皆无法抵御,更何况如今毫无修为的清时。 清时半跪于地,不过勉力支撑着,面上早已经看不见丝毫血色,然而视线却始终落在赤追的身上不肯移开分毫。 听得云定的询问,清时才终于有些疲惫的闭上双目,低声道:“她不认得你,连我也不认得了。” “怎么……”云定听得惊疑不定,面上担忧不已:“那怎么办,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清时这次没有回应云定,因为就连他也不知道为何会变成这样,怎么会救变成了这样?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谁也料不到,就连山主,就连南渊自己也料不到。 从化为原身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不是南渊了,而是失去理智只有本能的赤追。 而她的对手,是同样早已经失去了自我意识的九原。 两个同样没有情感没有意识的人交手,究竟会是什么样子,究竟又谁胜谁败? 僵持之中,赤追目光在人群中一扫而过,最后停留在了山主的身上。 第43节 虽已经失去了属于南渊的意识,但身为妖兽的本能依然让赤追第一眼便判断出了对自身最具威胁的敌人,一眼的静默之后,赤追振翅而动,挥扫出无边风浪,往山主所在处飞袭而去。 山主虽身受重伤,但出手却是丝毫不见犹豫,便在赤追出手刹那,他亦已经一掌挥出,掌中妖力与赤追所带来的风浪撞击在一处,顿时又是一阵巨大的爆裂之声,整座山庄在这轰然重响间摇摇欲坠。 两人一旦交手,便不再停下,二者的力量在这世间皆已罕见,两者交手更是这妖界绝无仅有的战斗,若论根基,赤追自不如山主,然而山主本就有伤在身,又有狐族之人从旁出手,一番交手之下山主竟是终于现出了颓势。 “好像赢了?”焦急的看着这番交手,云定在旁喃喃问道。 清时依然跌坐于地,捂唇止着口中溢出的鲜血,没能够回应云定。 然而另一人却是在旁摇头开口道:“难说。” 开口说出这话的人是堆雪,眼见云定往自己看来,堆雪无奈道:“山主还没有施展真正的全力,就我所知,九原绝不是这么好对付的人。” 听得堆雪的话,云定心绪复杂,一颗心又悬到了嗓子眼。 而就在云定这般担忧的望着那场战斗之际,身受重伤一直沉默不语的狐王终于再次开了口,她喑哑着声音道:“岐红剑。” “什么?”云定不解。 狐王低声道:“岐红剑是九原的武器,他最强的招数是剑法,但他从先前起,便一直没有用过剑法。” 云定一愣,这才终于醒悟过来。 自他们山庄一战起,山主与人交手便一直未曾使用过武器,或者纵然是用剑要伤狐王,也是从狐王手中夺来的剑,也不过是随手将其挥出而已,真正的剑法,他还从未施展过。 而现在—— 赤追步步紧逼,每一招皆似要将山主撕碎,然而山主在原地站定,却突然抬起手来。 原本自方才起便坠落于地的岐红剑感觉到了主人的妖力呼唤,倏然自地面飞出,落入了山主的掌中。 山主执剑于手,将其横于身前。 顿时,无数剑影浮现在山庄四周。 剑锋横扫,扫段落叶,剑锋竖立,如破天地,无数把剑,无数残影,无数锋芒出现在这天地之间,犹如铺天盖地的落网遍布于整个山庄的天际,最后,在山主挥剑之间,尽数斩下!劈山裂地,摧折一切,斩向这整个山庄,斩向山庄中的凶兽赤追,也斩向了赤追身后的所有人! 一时之间所有人皆是神色大变。 没有人能够去形容那道席卷了天地的剑气,那是摧毁一切的力量,是占尽一切的虚空。 那一刻几乎所有人都感觉到了绝望,无法脱身,无处可逃,只能等待死亡的绝望。 但就在此时,赤追动了。 赤追扬起巨大双翼,不知是因为本能还是因为别的缘由,她挺身上前,迎向山主,迎向了那道足以摧毁一切的剑意! 第六十八章 五千多年前, 千山岭中发生了一次大战。 那一场大战引来了妖界的巨大浩劫,为平息浩劫,狐族大将军九原将整个千山岭封印起来, 千百年过去, 无人再得出入,四大势力损失无数兵力, 妖界终于休战,妖界的风波也渐渐过去。 如今, 五千年后, 千山岭中再次发生大战, 这一战,是整个妖界赢了。 山主战败,千山岭众妖被狐族与烛明殿擒住, 整个千山岭也再次得以见天日。 如今经过数月的修养,整个妖界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但对于许多人来说,一切远远没有真正如往日般平静下来。 秋风萧瑟, 听木山上的树木也都披上了一层金黄,远远看来像是燃尽了夕霞的颜色。 香亭就站在树下,怀着满目期待望着眼前的山道。 山道几重曲折, 一道身影便在山道的尽头,夕阳余晖落下的地方出现在了香亭的视线之中。 香亭远远看着那道身影,禁不住柔和了眼神,带着满面笑意踮脚朝他使劲挥手。 山道那处的人似也看清了树下的香亭, 咧嘴笑了笑,然后加快了步子往这处赶来。 不过多时,那人便赶到了此间,香亭抑制不住喜悦之情,飞扑上前钻入了那人怀中。怀抱是熟悉的温暖,香亭感觉到那个人的身子微微僵硬,忍不住轻笑出声道:“姑姑说要派人来接我回去,真没想到会是你来,看样子她是答应我们在一起了?” “嗯,狐王当初答应过我,只要我查清烛明殿的事情,解决千山岭的问题,就同意我们的事情。”说话的人微微松开香亭,低头仔细看怀中人的模样,香亭仰头与之对视,两人皆忍不住一笑。 来人正是当初被迫去往烛明殿调查的云定,当初他与香亭两情相悦,却奈何狐王不愿让香亭嫁于一名毫无建树的普通人,所以她将香亭送来了听木山修行,又让云定去烛明殿调查,便是想要拆散二人,要云定知难而退。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云定真的完成了任务,与烛明殿一道解决了千山岭之事。 狐王有言在先,如今就算不愿,也只得答应两人的事情,所以此番云定要要听木山接香亭回去,她自然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听到这里,香亭想起了自己担心了数月的事情,连忙又问道:“姑姑她如今还好么?” 关于当时千山岭一战的过程虽然众说纷纭,但结果却是只有一个,赤追与山主最后交手,山主战败于赤追,被赶来的狐王以岐红剑一剑穿心,并以狐火焚烧,终使之灰飞烟灭。 山主最后是死在狐王的手中,而香亭也再清楚不过,纵然旁人唤他作山主,不承认他是九原,但他用的依然是九原的身体,他依然就是九原。 亲手杀了自己最爱的人,狐王究竟会有多痛苦? 香亭不敢去想,也不知该如何劝慰。 听得香亭的问题,云定脸上的笑意也渐渐敛了下去,最终长叹一声道:“我不知道。” 对于云定的这个答案,香亭实在是没有预料,她不明白为何云定会说出这样一个答案:“究竟怎么了?” 云定犹豫着道:“狐王看来没有丝毫不对劲,除当时自千山岭回来之后消沉了一天,后来便又恢复了从前的样子,我们众人也看不出她究竟在想些什么。” 如狐王那般的人物,必然是不会让人看出自身悲喜,众人纵然是担忧,却也无济于事。 香亭轻轻叹了一声,神情更为担忧,迟疑着又道:“云定,我师姐呢,师姐她真的……” 她说到此处,却又情不自禁止住了话音,像是怕继续问下去会得到自己最不想听到的答案。 云定自然明白她的意思,他的神色也跟着复杂起来,摇头长叹道:“你听到的消息应该没错,她失踪了。” 云定很快将当时的情况告知于香亭,几个月前千山岭一战,赤追与山主最后一战两人皆受重伤,山主被狐王亲手除去,而赤追则失去理智,发狂欲对在场的狐族与烛明殿众人出手。众人好不容易才除去山主,却不想立即便迎来了第二个强敌。 好在这一场战斗并没有真正开始,因为就在两方交手之前,有人阻止了这一切发生。 阻止两方交手的人是清时,他在众人对赤追出手之前,当先上前挡住了赤追的一记攻击。赤追本是狂性大发,却不知为何在打伤清时之后收了手,然后转身离开了千山岭。 此后几个月来,无人再见到赤追身影。 香亭听得担忧不已,回想起之前在听木山中见过清时的样子,连忙又问到:“那个人……他没事吧?” 说起清时,云定心情亦是复杂,他起初并不喜欢那人,后来慢慢了解了事情真相,才终于能够理解清时的所作所为,清时说来经常威胁于他,但事实上却从未真正下手,就连当初那咒术,也是假的。如今烛明殿与狐族总算不再是对立关系,但他纵然想帮清时,也是无能为力。 他摇头道:“怎么可能没事,赤追可是四大妖兽之中最可怕的存在,清时那家伙本就失了修为,还被赤追所伤,险些丢了性命,还是堆雪他们花了全身力气才终于给救回来的。” 香亭听得喃喃道:“那他现在……” “他失去了修为,也没有办法再统领烛明殿众人。”云定轻叹一声道,“所以他在伤势稍好之后,就将殿主之位让给了堆雪,自己离开了。” “离开?他去了哪里?”香亭茫然问道。 云定回头看着自己上山路上的茫茫山道,看着落日余烬在山头燃出的半面殷红,摇头蹙眉道:“谁知道呢。” 不过,必然是去找南渊了吧。 第六十九章 南渊究竟去了哪里, 不光是听木山众人在四处寻找,烛明殿与狐族也都在寻找,然而南渊就像是凭空自这妖界消失了一般。 如今, 距离千山岭一战, 已过去整整半年,众人却依然毫无所获。 。 逐浪城, 酒楼。 不过清晨,酒楼还显得清净, 其余客人还未上门, 只有两人坐在靠窗的位置低声闲谈。 闲谈中的两人是堆雪和白锦。自那日逐浪城出事之后, 城主家的公子白锦便被云定带回了狐王宫中,白锦在狐王宫内受到了不少的照顾,然而却依然决定离开, 因为他还有一个人必须要见,还有些话必须要说。 那个人就是堆雪。 当初的相救之恩,后来的报答之情,堆雪与白锦之间的情分早已经说不清楚。白锦独自离开狐族, 找到了烛明殿,并见到了堆雪,两人时隔这么长时间, 经过了这些事情再次见面,总叫人不由唏嘘。 与堆雪见面之后,两人聊了许久,他的家人早已经在逐浪城一战中死去, 他也不打算再回到狐族,所以在堆雪问起他接下来的打算之后,他只道是要留在烛明殿,要成为像堆雪那般的人。 堆雪听得这话忍不住笑了起来,但笑过之后却又收敛了神色,因为他看清了少年认真的神情。 白锦是当真想要成为如堆雪那样的人,想要成长到足够保护想要保护的人,成为真正顶天立地的人。在看白锦说出这话的时候,堆雪知道这个少年是真的与从前不同了,他心中有些欣慰,却又有些惋惜。在这半年当中,他带着白锦四处奔波,处理一些千山岭一战留下来的后患,最后两人途经逐浪城,才在这里停留了下来。 “我还记得以前爹经常带我来这里,坐的就是我们现在这个位置。”半年的时间并不算长,但却在白锦的身上留下了许多痕迹,他如今的模样打扮与当初柔弱的城主府小公子判若两人,他面带笑意,指着窗外望去那处楼阁,怀念道:“他说因为从这里看出去能够看到整个逐浪城最美的景色。” “哦?”听得白锦这话,堆雪扭头往窗外望去,果然见高阁林立,杏花纷飞,从前曾经被破坏的逐浪城,如今已恢复了原本的景貌。堆雪看到此景,不禁赞道:“果然很美。” 白锦笑了笑,正准备再说些什么,却忽见堆雪微微蹙眉,凝目往那其中一处街头看去。 白锦问道:“阿雪,怎么了?” 堆雪闻声摇头,无奈叹道:“见到个人了,不过没想到他也来了这里。” 白锦还未来得及开口询问,堆雪已经起身示意白锦离开,两人离开酒楼后不过片刻,便撞上了正从一处拐角走出的那人。 因为知晓那人的真实身份,所以白锦对那人的记忆也十分深刻,不过照面便立即认出了对方,于是很快惊讶道:“是你。” 听得白锦的声音,那人转头看来,他面容略显苍白憔悴,长久的赶路似乎让他目光也显出了疲惫,他与白锦对视一眼,这才又往他身后的堆雪看去,旋即低声笑到:“堆雪。” 此人正是离开烛明殿后,独身一人四处寻找着南渊的清时。 谁都没有想到会在这个地方遇到对方,两方相视一笑后,堆雪挑眉开口道:“看你这风尘仆仆的样子,进去酒楼坐坐?” 清时没有拒绝,很快与堆雪二人再次进入酒楼。 清时很快从堆雪的口中了解了这半年来烛明殿中所发生的事情,而清时也说了自己这半年来寻找南渊的过程。这半年来清时去过了许多地方,几乎将当年他与南渊一道去过的地方都走了一遍,却依然没能够见到南渊的踪迹。 从清时的面上看不出太多情绪,堆雪长叹一声,很快问道:“你还要继续找下去么?” 清时毫不犹豫点头:“自然。” “烛明殿呢,你真的不打算再管了?”堆雪又道。 “你看我现在这副样子,还如何能够掌管烛明殿?”清时摇头笑到:“烛明殿交到你的手里,是最好的选择。” 堆雪知道自己劝说无用,看到清时这般模样,想到他从前将逐浪城众人自山洞中救出的情形,不觉又是一叹。烛明殿成立这五百多年里,清时做了许多事情,也渐渐展露了锋芒,成为了烛明殿最为强大的利刃。然而如今清时妖力尽失,褪去了烛明殿主人的身份,他却似乎又恢复了从前相见时那个温和谦恭的少年。 兜兜转转过来,也不知究竟是好还是不好。 只是堆雪仍忍不住问道:“你的妖力当真都没了?” 第44节 清时点头,无奈道:“若非当初姐姐以自身妖力助我化形,我恐怕如今还如法化为人形。” “那你再去修炼就好了,你才是烛明殿的主人,我们等你修行回来,百年千年都等。”堆雪依然不肯放弃道。 清时道:“花妖修行本就困难,如今妖界太平,我已经不打算再花时间去过多修行了。” 堆雪闻言知道劝说无用,终于顿住了话头。清时当初想要变强,是因为想要保护南渊,如今南渊都已经不在,他自然也无需再变强,他现在所想做的事情,或许只有寻找那人而已。想到此处,堆雪放弃了方才那番念头,转而拎起一旁酒坛喝了一口,终是道:“那你一路要小心,找到南渊以后,就回来吧。” 清时含笑点头,然而从那笑意之中,堆雪却看出了愁绪。 想起当时在千山岭中,赤追发狂伤及清时,最后转身离开的情景,堆雪继而又道:“我想,她应该是怕自己伤了你,所以才会躲起来吧。” 南渊化身赤追无法控制自己,所以她只能在自己能够控制的时候,尽量远离清时,远离到一个谁都无法寻到的所在,到一个连她自己都无法离开的所在,这样才能够保证不会伤害清时。 念及此处,堆雪不禁皱眉又道:“你可曾想过找到她之后又要怎么办,如果她依然未清醒,还要出手伤你,以现在的你,恐怕根本撑不过她一招。” 清时对此看来丝毫没有顾虑担忧,只道:“我只要找到她就好了,一切都会好的。” “当真?”堆雪对此十分怀疑。 然而清时颔首确定道:“她不会伤我的。” 堆雪早知自己劝不动此人,然而等将话说尽,却依然觉得不甚放心,他想管也管不了这个家伙,最后终于懒懒往椅背上靠去,再次问道:“那你接下来准备去哪里找?” “将去过的没去过的地方,再走一遍。”清时看来是有着不死心的意思。 堆雪正欲再说些什么,一旁的白锦却是突然叫了一声,像是想起了什么事,忽而道:“我想起来了。” “嗯?”堆雪回头往白锦看去,清时也是一怔,随即等待着白锦再次开口。 白锦倏地站了起来,认真道:“我想起来一个地方,你们要找的人说不定会在那里!” “什么地方?”当先询问的人是清时。 白锦望着窗外远处的天际流云,神色凝重道:“一个只能进去,却不能出来的地方。” 第七十章 半月之后, 清时来到了白锦所说的那处地方。 妖界独立于世间,与人界神界不同,与两界亦不接壤, 唯有一道妖界大门能够与外界想通。而整个妖界当中, 三面皆是汪洋,唯有南方并无海岸, 而是深渊。 那是一座一眼无法见底的深渊,清时站在深渊的边缘, 垂眸看去, 只见得一片深沉的黑暗, 就连雾气也不曾得见。一切的光与影都被那处无尽的深渊所吞噬,内中除了茫茫一片的空洞,再不见其余存在。 清时脚步微动, 几粒砂石自脚边滚动着往山崖下方落去,几粒石头落下,其后迅速被黑暗所吞噬,没有一点声响, 就好似方才的那番动静丝毫不曾存在。 这个地方几乎所有妖界的人都知道,但是却很少有人会想起这处所在,因为这个地方是整个妖界的尽头, 在旁人看来,这里什么都没有,自然也不会有人会来到此处寻人,但是白锦的父亲, 也就是当年的逐浪城主人本就是个喜欢云游四海搜罗新鲜消息的人,所以他也将这个地方的情形告诉了白锦。 传说中妖界的尽头,其实是一处深渊。 那处深渊里面究竟有什么,从来没有人知道,因为那深渊极大,一旦进入其中,纵然有通天彻地之能,也无法得出。 没有人愿意去冒险尝试,但如今,清时打算去冒这个险。 半年的时间里,他已经将妖界所有能找的地方都找过,却依然无法找寻到南渊的踪迹,他已经想不出南渊究竟会在什么地方,直到听白锦说起此处。 “你疯了吗,若是你去了,南渊却不在那里,你不是要永远被困死在那处深渊里面?” 当时堆雪是这样劝阻的清时,然而对于清时来说,若在妖界永远无法见到南渊,那么他倒不如去那深渊中一探究竟。 堆雪始终无法劝阻清时,当初清时执意要离开烛明殿,他无法阻止,如今清时要去那有进无出的深渊中寻找南渊,他也依然无法劝阻。 堆雪心中清楚无比,这个人看起来极好说话,但骨子里却是比谁都要执拗坚持,否则当初他也不会为了保护南渊对抗千山岭,而建立整个烛明殿,并为此花上整整五百年的时间。 离开逐浪城的时候,堆雪神色担忧的看着清时,对他说了许多话。清时一一应下,而到清时转身离开之际,堆雪却又忍不住唤住清时,待得清时回过头来,他才犹豫半晌,终于问道:“你还有什么话,需要留下给兄弟们么?” 他口中所说的兄弟们,自然是当初的裂云城,如今的烛明殿那些与他们并肩作战多年的兄弟。 清时含笑想了想,摇头道:“够了。” 能够共度那几百年的时间,已经够了。 堆雪到底没能再多说什么,只专注的目送着清时离开,因为他心中再清楚不过,这或许是他最后一次见到清时了。 离开逐浪城后,清时一路往南,最后站在了这处深渊的边缘。 清时于深渊之畔临风而立,衣袍翻飞如云,他很清楚只要再往前一步,或许便与这整个妖界的最后一眼,然而他却并不觉得伤感,甚至心中多了几分轻松的意味。 南渊说他已经变了,成长成了不再需要保护的人,也早褪去了青涩与怯懦,但南渊却不知道,有些东西他其实从来都没有变过,比如时至今日,他仍是一样怯懦,他怕的不是这个世道的险恶,而是南渊不在他身边。 他愿意拿自己的性命或今后的自由做赌注,只要能够找到南渊。 清时想到此间,不禁抿唇笑了起来,然后他一步踏前,踩入了万丈深渊之中。 。 深渊之下究竟是何种景象,许多年来妖界众人也有诸多猜想,但却无人能够证实。 清时也不知道自己进入深渊会遇上什么,但当他再次睁开眼睛时,他却发觉自己入眼所见,四周皆是冰雪。 因为落地之时施展妖力减缓了落势,清时并未受伤,他站直身子,旋即往四周望去,便见四处茫茫雪白一片,周身彻骨严寒,风雪竟是覆盖了整片大地,头顶的高崖与四周的石壁皆已经不见,他虽落于深渊之中,却仿佛进入了另一重从未见过的世界。 从未体验过的严寒侵蚀着身体,不过片刻的时间,清时便被冻得微白了面色,他望着这处茫茫无际的雪原,头一次体会到了天地浩大却独然一身的孤寂。 不知方向,不明前路,也不知身处何时何地,清时拢紧了衣衫,抬步往其中一个方向走去,脚印在雪地里拖出了一条长长的痕迹。 四下无人,他提了一口气,开口在风雪中大声唤道:“姐姐!” 风雪蔓延在毫无尽头的雪原上,视线也随之被遮盖,目所能及处不过眼前,然而这声音却透过空洞的风传出很远,渐渐在雪原上回荡开来。 一声唤罢,清时放下手,睁眸望着前方不住落下的雪,静静等待着。 回声渐渐消散,空旷的雪地里除了落雪与风过之声,再不闻其他声响。 雪原中独有清时一人,长久的站在原地。 落雪开始堆积在清时的衣衫上,长发间,他轻轻眨眼,眨去眼睫处的一片雪花,继而又喃喃轻唤了一声:“姐姐。” 依然没有回应,清时咬唇看向前方,在雪地中行走着,再次扬声唤道:“姐姐!你在哪里!” 清时一路往前一路唤着那人的名字,雪原上不住回荡他的声音,他也不顾声音沙哑,只不知疲惫的唤着,不知疲惫的走着,却始终看不见这雪地的尽头。 直到,清时手足皆已在这严寒中变得冰冷僵硬,他终于停下脚步,垂眸往足下看去。 四周一片素裹,除此之外再无颜色,清时有些无奈的翘起唇角,想起他之前所做下的决定,他虽然未曾畏惧,但真正到了这种时候,仍是不禁想到南渊,想到自己或许会永生被困在这片雪原当中,无法再见南渊,依然觉得难以忍受。 就在此时,一道极为细微的声响突然自风中传来。 那声音本不大,但混在风声当中却显得十分明显,因为那声音与风声截然不同,是一种好似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清时不禁循声望去,一眼之下正见眼前不远处的一处雪丘正微微颤动着,那冰雪碎裂的声音便是至此传来,震颤的雪丘上,冰雪纷纷破裂成细小的冰碴,而就在清时的注视之下,那道雪丘倏然自脚下升起,越来越高越来越大,最后竟倏然一声,自后方伸展开一双巨大的羽翼! 羽翼洁白纷纷落下,与整个雪地混作一道,是以清时当时才无法立即发觉这异样的存在,如今这双羽翼自地底处伸展而出,雪地随之震颤崩裂,伴随着一阵唳叫,一道巨大的身影轰然自雪地中冲出,通神雪白,浑身羽毛在冰雪的映衬下反射出耀眼的光晕。 正是整个妖界寻找了许久,却一直未能找到的妖兽赤追! 第七十一章 寻找多时, 终于再次见到南渊,清时仰头看着看着那庞然巨大的雪白身影,终于卸下了这段时日以来所有的疲累, 喃喃笑到:“姐姐。” 赤追自雪中骤然冲出, 身上尚带着未曾褪去的戾气,她冷冷看着清时, 半分不为所动,却甚至隐隐自周身透出杀意来, 似要随时出手将眼前的人撕成碎片。 清时经过这段时日的奔波本就清瘦不少, 此时被风雪吹得身形单薄, 与那庞然赤追相比,显得渺小脆弱无比。 但他迎着赤追身上的杀意,却是丝毫也没有惧意, 只一步步缓缓往赤追靠近,目光穿过风雪,极尽温柔。 赤追像是被这目光所烫,骤然扬翅, 四周雪花便随之飞旋扬起,划出刺骨的寒意。 清时感觉到这侵身的寒意,却依然没有停步, 他来到赤追身前,低笑着道:“我终于找到你了,姐姐。” 赤追目光凛利,紧紧定在清时的身上, 有若刀锋。 清时来到赤追近前,这才终于驻足,却是轻轻抬起手来,便要去抚赤追的身子,他低柔着声音道:“你还认得我的,是么?” 所以当初在千山岭当中,赤追原本可以杀了他,她却及时住了手,自己独自仓皇离开,且狠心让自己躲到了这样的地方。 他一直都相信着,相信南渊还认得他,还在等着他。 所以他这半年来四处奔波,从不曾停下,因为他知道痛苦的不会只有他一个人。 “这里好冷。”清时又是一笑,将万般情绪都收在了眼底,“这半年里你都一直在这里么?” 面对着清时探出的手,赤追身形微僵,却是很快闪避过去,周身激起一道风浪将清时又往后逼退几分。 清时看出了对方的闪躲之意,他眸光微动,放缓了声音又再度上前道:“我会想办法帮你恢复的,所以你不要躲着我好不好?” 赤追仍是不曾有回应,清时看着她,眸中的笑意渐渐浓了起来。 他还记得幼时两人一道同行,他曾经好奇南渊的真身究竟为何,南渊却摇头不肯说出,只道是希望清时永远都无法见到她的原身。 后来,在梦落崖上,他第一次见到了南渊的真身。 他从来没有见过那样高贵漂亮的妖兽,也从来没有见过那样残忍可怖的战斗,他浑身受伤,是赤追将他救了出来。 因为化为原身的时候险些伤到清时,南渊不敢再与清时同行,甚至将他交给了鲛人族,离开了他。 但他其实一直未曾告诉过南渊,他从来都不会害怕她,不管是南渊,还是赤追,她始终是对他来说无法替代的重要存在。 他怎么会害怕呢? 他想到在千山岭中,南渊救出他后,与他一道往山庄中去阻止山主。那时候她曾经说过,不论如何改变,山主就是九原,而这世上若当真有人能够阻止山主,那么那人一定是狐王。而正如九原之于狐王一般,这世上能够唤回南渊的,只有清时。 若连他都离开,南渊要如何是好。 想到此间,清时觉得心口微微发疼,他不顾赤追的闪躲与戒备,再次上前,温声道:“姐姐,是我啊,我是清时。” 他还记得那时候南渊说过的话。 “如果有一天,我也像九原一样失去了神智,我想我一定……” “一定还能听见你的声音。” 她早知会有这样一天,却也依然惧怕,她想要远离不让自己伤害清时,却依然也……想要回到他的身边。 清时知道,他都知道。 他轻轻触碰赤追身上雪白的翎羽,眼中微见水雾,“姐姐,跟我回去,好不好?” 因为风雪,清时的指尖冰凉已极,他小心的触碰着赤追,这半年来压抑的思念无法诉尽,然而赤追听得清时这话,却像是猛然间被惊醒一般,周身妖力倏然尽数释放而出,四周雪原上的雪花以她为中心纷纷激扬而起,无数细小的冰沫于空中再次落下,原本好不容易靠近了赤追的清时被这妖力再次震开,跌坐于地。 清时被赤追所伤,却好似浑然不觉,撑着身子再次站了起来,他面色苍白,唇畔已是渗出了鲜血,却依然往再度往赤追行来。 第45节 还未近身,便又是一阵寒风凛然袭来,清时身子摇摇晃晃再次倒下,却是同样再次撑了起来。 他像是不知疲惫,又不知痛楚,依然坚定决然的往赤追靠近。 赤追殷红的眸中终于闪过嗜血杀机,在清时再次近身之际,猛然扬起利爪,妖力伴着尖锐如霜的寒意猛然降下,直往清时而去! 这一次再不是方才那般的闪躲,而是真切凛冽的杀意!不可闪躲的寒刃锋芒! 那道利爪骤然落下,击中清时胸口,毫无妖力保护的清时几乎顿时被爪风逼退而去,鲜血溅落之间,清时身影已被赤追震开数十尺,整个雪地随之被扬起一道巨大雪尘,雪花漫漫飘落,直将眼前一切掩埋! 雪原之上光影缭乱,一切的声音终于在方才的动静之后再次沉寂下来。 没有了清时的声音,也没有了那道始终不住靠近的身影,赤追血红的眸子扫过这片雪原,终于僵硬着停住了一切动作。 然后她的眸中突然多了一抹恐慌。 她怔怔望着空寂的雪原,突然之间像是听到了那个人的声音。 “姐姐。” “是我啊,我是清时。” “跟我回去,好不好?” 那是她最熟悉的,最无法放下的那个人。 他真的来了,走遍了整个妖界,来到这荒无人烟的深渊当中,只为了找她。 然而她却再次伤了他。 赤追的眸底晃过无数挣扎与痛楚,浑身微微颤抖着,痛苦的嘶鸣声划破雪原的寂静回荡开来,白色的羽毛犹如雪花般簌簌落下,银色的光芒从中流泻而出,庞然巨大的赤追妖兽在飞雪缭乱中终于渐渐变化,最后归于一道清瘦身影。 南渊。 终于自混沌中醒来,南渊尚来不及习惯这具重新恢复意识的身体,便面色苍白往方才清时所消失的方向冲去。 清时身上早已经没有了从前九原所给的妖力相护,必然难以接下她这一击,她迫切的想要知道清时如今究竟如何,会不会出事,她甚至不敢再去细想,若是清时当真被她这一击所杀,她究竟应当如何…… “清时!”雪原中的沉寂再次被打破,而这次却是南渊在唤清时的声音。 她疯了一般的冲到了清时所消失的方向,不住将地面的积雪拨开,想要寻找清时的身影。 她紧紧咬着下唇,却依然无法抑制心中的惧意。 她多年来行走于妖界之中,这时间本没有什么能够让她心生惧意,除了……清时。 当年清时在梦落崖重伤的模样,她至今犹难忘记,她绝对无法容忍清时再在她的面前受伤,更何况是她自己亲手所伤。 南渊听着自己心跳的声音,仓促而绝望的寻找着,苍白无助的唤着那人的名字,终于—— “姐姐。” 。 那个人的声音清晰的传入耳中。 南渊骤然回头,才见眼前的雪幕渐渐散去,熟悉的身影自其中走了出来。 她怔怔看着那人,不待再有动作,那人已经快步上前将她拥住。 “姐姐,你回来了。”清时的声音犹自带着哭腔,他紧紧拥着南渊,就像是许多许多年前,他在千山岭外与南渊初见。无依无靠,仿佛世界只有眼前的南渊一人。 南渊心底的柔软被这话所触动,她将头轻轻靠在清时肩头,轻声应道:“嗯,回来了。” 至此以后,千载万载,再不分离。 番外 珠链 狐王宫中发生了一件大事, 云定将香亭自听木山中接了回来,两人即将举办婚礼,如今整个狐王宫皆忙作一团, 便是为准备此事。 狐王宫中冷清多年, 已有许久未曾这样热闹过,狐族的年轻人们各自玩闹着, 狐王也随着他们去,自己依然待在殿内忙碌着自己的事情。 四下热闹非凡, 多年来冰冷的狐王宫中染上了喜气, 到处也是热闹非凡, 狐王在殿内看完了有一卷文书,终于在这片喧闹声中站了起来,披衣往殿外望去。 “是香亭殿下在跟朋友讨论喜服的样式。”一名宫人在旁垂眸解释道。 狐王负手来到殿门处, 看着庭中的一片灿然□□,不禁笑道:“真想看看香亭穿上喜服会是什么模样。” 这一天很快就会到来了。 不过她依然有些怅然,没有想到从前那个小姑娘,如今就要嫁人了。 想到这里, 狐王摇了摇头,往殿外走去,宫人便要跟上, 她却是含笑道:“不必,我自己走走。” 宫人依言退下,狐王离开大殿后,便去了喧闹传来的那处所在, 入眼便正见到穿着一身漂亮大红喜服的香亭正在与几名少女笑谈着,他们也不知究竟说了些什么,惹得香亭双颊飞起霞色,有些羞恼的往后躲去。 狐王站在远处看着,却并未靠近,看了片刻,她才又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谁想走出没有多久,她就见到了正坐在一处凉亭中的云定。 狐王看着那道身影,默然上前坐到了他的面前。 眼前突然出现个人,云定抬眸正欲开口,却冷不防接触了狐王的目光,他面色一变险些叫出声来,直瞪了好一会儿眼才终于调整好了神色,连忙起身道:“陛下。” “坐吧。”狐王随口说了一句,唇角依然含着笑意,似乎觉得云定的表现有几分趣味。 云定有些弄不准狐王的心思,他小心翼翼地坐下,想了想才终于开口道:“陛下今日似乎有些不同。” 印象中,自从千山岭回来之后,狐王便一直未曾笑过了,虽说狐王从前也不是个爱笑之人,但看在眼里,却总有些不同。 狐王也不曾开口解释,只随口问道:“香亭在里面试喜服,你不进去看看?” 云定苦笑摇头:“说是新郎新娘还不能见面,所以我在这等着。” 狐王挑眉,目中带着询问之意,道是云定既然不能见香亭,又为何来到此处,与香亭的庭院不过一墙之隔的地方。 云定挠了挠头道:“不能看,好歹能听听声音。” 狐王有些失笑:“你们倒是一天都分不开。” 今日的狐王褪去了平日的庄严冷肃,倒是格外让人亲和,云定听着这话不禁有些怔愣。就在他发愣之间,狐王坐在亭中目光穿过亭外树荫看向那座庭院,颇为感怀的开口道:“我还记得未继承狐王之位前,我就住在香亭如今所住的那处殿内。” 云定顺着狐王的视线看去,张了张口欲言又止,待见得狐王专注神态,不禁又止了开口的念头。 狐王垂眸轻笑一声,回忆起从前的事情,神情也柔和了几分:“那时候九原每日都会坐在这里看书。” 自从千山岭回来之后,众人便一直避免再在狐王的面前提起九原,有些事情纵然表现得再过淡然,却依然难以放下。云定不知道狐王究竟放下了多少,却知道那必然是极为困难的。 因为那段感情已经存在了太久太久,久到纵几乎成为了生命中无法分割的一部分。 云定怔怔看着狐王,良久之后,终于问道:“九原将军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他啊。”狐王唇畔笑意渐渐敛了下来,想了很久才道:“我也不了解他。” 云定似是有些不相信。 狐王与九原之间的感情相互纠缠了整整五千多年,两人本应该是最了解彼此的人,然而狐王所给的答案却让云定惊讶万分。 狐王看出了九原的惊讶与不可置信,她低声道:“从前我了解他,可自我成为狐王后他便有意疏远我,渐渐地我也看不明白他了,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究竟想了什么,究竟在意什么,我竟然完全不知道。” 云定微微张口,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狐王回头笑到:“是不是很可笑?” 云定连连摇头,正欲劝慰,一名宫人却已经到了此处,道是新郎的衣裳也挑好了,要云定赶紧去试衣服,接着还有许多事情要忙。云定有些犹豫的看了一眼狐王,狐王摆手示意他离开,云定这才连忙跟着那人去试衣服,不过多时身影就已消失在拐角处。 狐王坐在原地,随手倒了一壶茶给自己,垂眸动作端庄的喝了一口。 狐王宫不似以往宁静,四周的喧嚣却都未曾打扰到狐王,她端着杯子的手微微抬起,衣袖被风吹动,露出了半截皓腕,腕间一条七色珠链在阳光下闪烁着漂亮的光晕。 相比狐王一身的华服,这串珠链显得有些粗糙陈旧,就像是随手串成毫无做工的小孩子玩意,其中一些珠子甚至已有破损,但狐王却是毫无顾忌地将它戴在了手上。 这串珠链,就是当初她送九原的那一串,这串珠帘赔了九原五千多年,后来又辗转到了狐王的手中,当初在千山岭中,狐王亲手将珠链破坏,待那一场战斗结束之后,狐王却拖着伤势沉重的身体,独自将地上一粒粒的七色珠子又重新捡了回来。 回到狐王宫后,她悄悄在灯下将它们重新穿好,每一粒都无比用心。她将珠链时时戴在腕上,就如同那五千年里的九原。 她与九原之间的一切,随着千山岭的那一场战斗灰飞烟灭,已经什么都不剩了。 只剩下这串珠子,只剩下这一个念想,证明它曾经存在过。 那时候的她,是这样以为的。 正值春日,满院花开,狐王独自饮茶,风动之下院中白花纷纷洒洒落于亭中石桌之上,狐王腕间的珠链闪烁着暖色的光晕,一道极浅的影子便在这风中自珠链中穿出,旋即化成了人形,在狐王的对面,方才云定所在的位置坐下。 “那个小子被你吓得不轻。”那人语带笑意,似无奈似宠溺。 “他就要将香亭娶走了,我吓吓他又怎么了?”狐王语气也与往日不同,她这般说着,终于放下手中杯盏,抬眸往身前坐着之人看去。 明丽如画的眉眼依然如昔,是狐王所最熟悉的模样,就连笑时眉眼微弯的弧度也是一样。他浅声笑着,与狐王对视间,又道:“看来他今后的日子还有得过。” 狐王但笑不语,目光却始终落在他的身上,像是要将一生看尽。 一直到现在,她都还有些不敢相信,九原回来了。 当初千山岭一战,她的确一剑刺穿山主胸口,以狐火将他烧尽,使他魂飞魄散。她本以为此生再无法见到那人,却没有想到将珠链穿好之后,她一直戴在身上,在半年之后的某日,九原的魂魄当真自珠链中走了出来。 原来当初九原为与山主对抗,分离了其中一部分魂魄,那部分魂魄虽被山主斗败,却并未真正飞散消失,而是藏在了狐王送他的珠链之中陷入了沉睡。 后来千山岭一战结束,狐王将珠链带回,又时时戴在身上以妖力滋养,那沉睡在珠链中的魂魄才终于得以苏醒,再次出现在狐王的面前。 不论究竟为何,但他终归是回来了。 只要想到这个,狐王便觉得无比庆幸。 “在想什么?”九原不知何时凑了过来,低声问道。 狐王含笑看了他一眼。 她早已经过了如香亭那般见了情郎后高兴得手足无措会露出小女子模样的时候,听得九原的问题,她一手扣着石桌,作势沉吟道:“在想刚才那番话你有没有听到。” “哪番?”九原失笑,旋即故意道:“你说我当年每天都会坐在这看书的事情么?” 狐王还未说话,九原又道:“那时你住在殿里,怎会知道我每天都在这里?” 狐王挑眉瞥了他一眼。 九原不禁笑了起来,干脆挪到了狐王的身旁坐下,接着道:“是了,阿简很忙,哪有空来偷看我。” “狐族大将军原来竟会贫嘴。” “堂堂狐王原来也会做偷偷摸摸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