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鹤双形岁月》 1 第 1 章 1 江湖是一个又一个雨天。那些青衫薄衣的人,在伞下一醉不问流年。 于是时光穿过雨水,飘在岛上成了桃花,开在峰顶长成雪莲,倒在壶中酿成酒,滑落在脸畔,成了故事。 许多许多的故事。我要讲的这个,也在其中。 1996 谁家子弟江湖老 1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人。 身不由己的人。 江湖中人。 事实上,这些陈词滥调和我们的主角,今年刚刚就读初中一年级的陆寻小朋友没有任何关系。尽管此时此刻,他正浑身发抖的站在隔壁班的流氓中间,马上要作一个足以影响他人生的选择——选错了,他本就嫌短的人生也许会变得更短—— “单车链,西瓜刀,水管,挑一样!” 陈大龙站在他面前,对他大吼道。这个少年长得五大三粗,戴着红领巾,穿着印有“做文明学生”字样的初中生校服,配合脸上的刀疤,完全展现了当代中学生的精神风貌。 2 这一年是公元1996年。陆寻小学毕业,升上了初中。作为一个曾多次被初中生打劫的资深被劫人士,他坚定的认为等待着他的将是刀光剑影的三年——如同登台上演《古惑仔》,生命只是吐在旺角街头的一口浓痰。 于是这个不会吸烟,没钱吸毒,学习也极差的小孩儿决定装坏。他曾想求在警局当差的父亲把他五花大绑的押送去学校上学——这样一来他在校的三年一定充分享受一个刑满释放人员才有的尊重。但想到还要插一块“斩”字牌在头上,实在过于高调。思前想后,只好作罢。于是陆寻的装坏只能从整天摆一张臭脸,见老师故意不打招呼,上完厕所不洗手开始,进而捏造一些在小学里见人就打,见小动物就捶的事迹广为宣传,并把重点摆在:小爷练过功夫。 一段时期以来,在这座城市的某个初中里,时常可以看见一个邋邋蹋蹋的少年,上蹿下跳的向同学比划功夫。猴拳,蛇拳,降龙十八掌......这个少年用几乎看不出区别的几个动作把武林中几乎所有绝学都演绎了一遍。围观的同龄人时不时发出“好厉害!”“帅啊!”之类的叫好,个别还塞给陆寻几颗糖的要求拜师。其中围观得最积极的是一位戴着眼镜,长相秀气的男孩。他似乎被陆寻的武功深深吸引了,每次都看得目不转睛,大气不敢喘一口。年少的他极力想用语言来形容陆寻打功夫时的样子,但搜肠刮肚却依然找不到准确的词汇。直到十几年后他成为了一个知识分子,才终于想到了再合适也不过的俩字:猥亵。 3 江湖里的风光,往往都转瞬即逝。 开学一段时间后,初时的好奇心开始淡去,孩子们便渐渐冷落了陆寻。是的,在孩子们眼里,一个学武之人如果没有次世代游戏机,不了解最新的八卦,讲话不好笑,那就不过是个普通的粗人罢了。 就这样,陆寻一个人在角落里发霉,腐烂。除了一个在墙角处踩到一大泡野屎而苦苦追查凶手的校工,没有任何人把目光投向他。 关于刀光剑影的幻想随着夏天的白云一天天淡去了,在秋天还未踩着江南的叶子到来的时候,陆寻认识了李小哲——一个老爸在市委当领导的官宦子弟。此人入学不久,即因下流猥琐而闻名年级:人家扫地,他吐痰;别人上厕所,他找电线杆。 那是一个阳光在年少的生命里微微摇曳的下午,李小哲盯着女体育老师的胸部,忽然诗兴大发,摇头晃脑的来了一句:“大咪咪,咪咪大......”吟到这接不去,半晌后才蹦出一句:“......大咪咪的是波霸。”念完自己也觉得无聊,正兴味索然,忽听见旁边有人发出十分下等的呵呵笑声,转过头就看见了陆寻。 那一刻,他仿佛看到了镜中的自己。两张一样猥琐的脸孔如同两生的花朵。 他主动向陆寻搭讪,两人开始有一句没一句的交谈,各自讲着自以为好笑的笑话,以及并没有过去多久的过去。陆寻再次把自己塑造成一个小学时代叱咤风云的打架王,并当场摆了几个屁股向后平沙落雁之类的pose,搏得李小哲的大声喝彩。 于是他们的友情岁月就这样开始了。没有马克思与恩格斯的风云际会,也没有古龙笔下男人的命中注定,更没有刘关张的生死相许,有的只是青春的迷惘与□□。换句话说,只是两个小瘪三在下午的体育课因闲极无聊而互相攀谈,从此便决定一块儿玩。 4 在认识陆寻八天后,李小哲被人打了。 打李小哲的人就是学校的小霸王陈大龙。这个牛高马大的司机大佬之子,在某天早上打破了初中学生的着装趣味,穿了一双皮鞋来上学。那双烂了几个洞的国产皮鞋穿行在教室里的众多球鞋,波鞋,香港脚中显得颇富超现实感,看上去就像一个幼儿园小鬼在抽□□。 “太有型了!”几个小流氓流着眼泪向他们老大欢呼。两三个飞女更发出“好man啊”的□□。 陈大龙洋洋自得,走在走廊上不时向旁边的同学挥手致意,如同穿着新衣游街的国王。 李小哲见到众人争相拍陈大龙马屁,也凑上去谄笑道:“龙哥这双鞋(一时想不出词)......好艰苦朴素哦!” 陈大龙闻言脸色登时一变,盯着李小哲道:“你说什么?” ——毫无疑问,陈大龙是一个穷人家的小孩。他生平最怕,也最恨别人说出这个写在他额头上的秘密——何况还说得像李小哲这么响亮! “......我是说,龙哥果然梅花香自苦寒来......”李小哲看他表情不对,颤声说。 于是一起惨不忍睹的少年打人事件发生了。 “姓陈的,你死定了!我兄弟陆寻会武功,我叫他来把你六马分尸......” 鼻青脸肿的李小哲落荒而逃之前,哭着留下了这句狠话。 5 这段关于皮鞋的恩怨并没有因李小哲被打而了却——那句狠话成就了陆寻的宿命,就像一颗情花的种子,埋下了多少人的爱恨。 陈大龙主动带人找到了陆寻,“我们单挑。”他说完前因后果,对已被吓得屁滚尿流的陆寻冷冷的说。 陆寻没有使用双节棍,也不会使用单车链,西瓜刀,水管任何一种武器。他想摆几个又酷又狠的pose吓退对方,但想来想去除了几个装可爱的鬼脸毫无灵感。 于是今年刚刚就读初中一年级的陆寻小朋友,一个伪武林人士,在这个秋天的午后,在带着情花花香的微风里,突然懂得了一个江湖中人的痛—— 那种刻骨铭心,深深烙在心底的痛楚,就好像尿完尿被拉链夹中□□一样。 6 陆寻选择了投降。他掏出身上的八毛钱递给陈大龙,哀求道:“龙哥,我只有这么多了!” 这是他真正的绝学,在小学时代曾多少次助他死里逃生,捡回烂命。 陈大龙瞪大眼睛看着他,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真的只有这么多了。”陆寻眼角闪烁着哀怨与无奈,演技比上一次被抢更为精进,完美的掩饰了鞋底还藏有五毛钱的事实。 陈大龙这下明白了,忍不住失声大笑。他一把抓过那八毛钱,放进自己口袋,然后盯着面前的少年恶狠狠的道:“你不是说自己练过功夫么?” “我也说过我爹地是李嘉诚......”陆寻含含糊糊道。 “靠!”陈大龙狠狠给了陆寻一个耳光。少年脸上清晰的掌印在众人鄙视的眼光里如同刘德华的烈火战车般燃烧。 “让你看看什么是真正的功夫!小明,小胖,你们两个打给他看。其他人给我打!” 那个午后,每个从走廊经过的同学都欣赏到了这样的一幕:教室里一肥一瘦两个小流氓正抱在一起在地上扭打,有人说他们正在偷尝禁果,也有人说他们在□□做的事,还有人说他们在□□......在一旁,几个小流氓正轮流打人耳光。那个被打的少年,靠着墙壁一动也不敢动。事后此人被验明正身,系今年刚入学初一新生,名叫陆寻,曾到处宣称自己会功夫,流毒甚广。 这个讲述多行不义必自毙的故事一度被传为学校的佳话。 7 很长一段时间,陆寻作为一个吹牛大王被彻底的孤立了。孤独的人是可耻的,跟孤独的人一起玩就更可耻——李小哲充分认识到了这一点,好几天都不敢和陆寻讲话。 但事情因他而起的愧疚让他倍受煎熬,最终驱使他在某一天放学走向了正带着一脸悲愤随地吐痰的陆寻。 “sorry。”他把手搭在那个受伤的少年肩上,嘟哝出了这一句刚从课上学的,带着浓浓乡音的英文。 “走开。”陆寻冷冷的说,眼里却闪烁着一丝终于被人关心的快慰。 “我知道是我不对......但我以为你真的会功夫。”李小哲小心翼翼的辩解。 “我真的会!操他妈的,我不学好功夫来打爆陈大龙我就不姓陆!”陆寻一声怒吼,喊出了几天来一直压抑在他心中的想法。他的声音里有着九死无悔的决心,并因最后一句压低了音量而更显得抑扬顿挫。 李小哲看着他的朋友,那张因年少而显得无知的脸上有着认真的表情。 在他读过的武侠小说里,故事或多或少都有一个这样的开始。于是这一刻他看着他的朋友的目光也就多了几分伤感。因为他知道,每一个故事,都是一次永远也无法回头的远行。 少年游 8 陆寻坐在沙发上,仔细的翻看他爸的报纸,想看看是否有少年武术班什么的可以参加。大部分的广告版都被医治性病,脚气,不孕不育之类广告占据着,几个小时过去,陆寻的时间大部分浪费在那些隆胸广告的图片上。 电话铃忽然响了,陆寻拿起来接,话筒里传来李小哲兴奋的声音:“找到了!” 10 陆寻面前是一块又脏又破的牌子,上面歪歪扭扭的写着:“新城区老年人太极拳涵授班”。牌子挂在一间红砖旧屋的墙上。屋门大开着,光线阴暗的大堂里有几个老头在打麻将。似乎是谁诈糊了,顿时引起一阵喧哗。 陆寻颇为失望,转头对正歪着脑袋看牌子的李小哲说:“走吧。” “且慢。”李小哲止住他。 “干嘛?” “以我浸淫武打片和三级片的经验,外表不起眼之地,必定卧虎藏龙!” 陆寻不由又往里头看了一眼,只见一个秃顶的老头正一边砌牌一边抠脚丫子,抠完伸到鼻子前闻了闻,那幅德性确是极像一个大隐隐于市的邪派高手。 李小哲不由分说,大步走了进去。他走到麻将桌前,跪倒在地,口中大声道:“众位师傅,弟子有礼了。” 几个老头看着他,半晌没反应过来。最后那个秃头的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拍大腿道:“学太极拳是吧?200块学费,马上可以报名。” “恕弟子直言,也太他妈贵啦!” “打一折!现在交钱,明天就能上课。” 这时一直在门外冷眼旁观的陆寻走了进来,道:“是哪位师傅授课?” “我。”那个秃头一拍胸脯站了起来。 “怎么称呼?” “行云手秃头三!” “没听说过!”陆寻斩钉截铁道。 秃头三看着这个少年,眼中刹时间满是杀气。他大吼一声,“放音乐!” 在一张盗版录音带的伴奏下,秃头三站在门口开始打太极拳。他的动作奇丑无比,中间一大段因为没记住而干脆乱扭几下瞒混过去,路人见状无不把他当成一个鬼上身的邪教痴迷者,几个过路的小童更是被吓得大哭。 半个小时后,秃头三终于将整套拳打完。在老友们的大声叫好中,他发现那两个小孩已不知去向。 11 江湖的求学之路,比想像中更为难走。 整个秋天,江湖失学儿童陆寻都沉浸在自己旖旎的幻想里:从马路上捡到一本武学秘籍,在公厕里救起一位受伤的前辈高人后蒙他指点,被蜘蛛屎克郎之类昆虫咬了一口而神功自成…… 少年人总是离不开幻想。或者,年少本身就是一种漂流在幻想里的状态。 在很久很久以前,他还变成过青蛙。在河里打捞起金银铜三把斧头,拿去砍人后娶了美丽的公主,婚礼举行了整整一年,整个王国的闲杂人等都来白吃白喝过,直到年老了,变得不通人情,为了整蛊自己的女儿故意娶来自恋又恶毒的后母——其实在他心里一直怀念着那个为自己变成汽泡的少女,她有一条鱼的尾巴,从一开始,便无法□□和爱。 12 秋末,陆寻的学校将在市里的优昙公园举行一次扫烈士墓与烧烤二合一的秋游。 所有人陷入了兴奋,除了李小哲和陆寻:没有人愿意和他们结队。 两人心灰意懒,本想逃去打游戏,但在班主任王出卫不去按旷课处理的恐吓下,只好不情不愿的与数百个最熟悉的陌生人同行。 这正是秋高气爽,最适合点秋香,品夜香的时节。在公园一处幽静的林地上,数百具小动物的尸体惨被焚烧,骨灰陆续安放进该校师生的血盆大嘴里。男生们聚在一起想搞搞新意思,最后怎么搞都没意思只好在地上滚来滚去。女生们起初在打羽毛球,踢毽子,玩了一会因觉得无聊而扭打起来。 两个被世界放逐的男孩在一旁插着口袋冷眼旁观着这些卑微的生命,目光偶尔落在那些金黄泛着油光的鸡腿上久久不愿离去。 “走吧。”陆寻叹了口气,眉宇间有一份看破红尘和被红尘看破的忧伤。李小哲点点头,与他一起向公厕走去。 在公厕里等待两位少年的是一幅人山人海的盛景:一群民工站满了所有尿槽,正一边对着墙壁扫射一边聊天。他们似乎非常享受这里的情调,好几个尿完了还站在原地不停抽动,久久不愿离去。 于是陆寻和李小哲无法不离开。一个民工看着两个少年吊儿郎当远去的背影,情不自禁的用尿在墙上写了一句:“生活在别处”。 公园角落的一片小草丛里,两个少年正嚣张的撒着尿。他们的液体在虚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然后以最彻底的方式还给了大地。 一个老头远远的跑过来,见到他们在干这苟且之事,立刻破口大骂,指责两人破坏了公园的风水。骂了一会见两人没理他,只好站到一旁自顾自解开裤子撒尿,一边尿兀自骂声不绝,听起来似乎陆寻和李小哲两人站的地方是此人几十年来站惯的位置。 就在两人快要尿完的时候,旁边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喧哗,有人大喊了一声:“好腿法!”陆寻立刻转身去看,尿一甩拉了李小哲一身。 “屌你妈的!”李小哲大声叫骂,正想尿回去,才发现早已尿绝。 陆寻没理他,整理好裤子,往喧哗的方向走去。 一个小土丘上,十几个人围成了一个小圈。中间站着一个穿著白色道服,腰间轧着黑带的人,正在上蹿下跳的打拳。只见他身如行云流水,动作一气呵成,一双长腿犹其踢得花团锦簇,令人眼花缭乱。打了一会,他猛的一个转身,一脚刷的朝天踢去!整条右腿在空中直挺挺的凝固了半分钟后才缓缓的收了回来了。 众人见状大声叫好,掌声登时如雷动。几个路过的民工也在远处挥舞起荧光棒,大叫“安可,安可!” 旁边一个老者捋须叹道:“跆拳道控腿如此了得,奇技果不独于我中华耶。” 陆寻远远看着那个武者,目瞪口呆,心中暗暗道了一句:“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只见那个武者正向众人一一抱拳致意,陆寻心念一动,立时便想冲上去拜师。但转念一想,自古拜师多艰,非程门立雪,拔刀断臂不得其门而入。他是无论如何也经不起这诸般考验,连学费也不甚想给,是以总得先想一个空手套白狼的法子。 想着想着一道灵光在他脑海间闪过,渐渐变成一幕画面:话说天有不测风云,正当那位高手满以为技压群雄的时候,突然有一位少年跳将出来,不卑不亢的向他发起挑战。出于爱护晚辈,激励后进的心理,高手慨然接受。一番恶斗之后,少年心悦诚服,于是推金山,倒玉柱,求高手收己为徒。高手仰天狂笑,显然也为自己一身绝学后继有人而高兴….. 陆寻越想越觉得天衣无缝,想到得意处,不禁为自己的才华没用到邪路上而替国家和社会高兴。 那位武师正要下去,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冷笑:“身手不错嘛。”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初中生校服的少年正背着手伫立风中。他的学生头短发在风中不羁的飞扬着,裤子上有几滴尿迹。 此人正是陆寻,他脸上一幅镇定自若的表情。李小哲此时刚走过来,立时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 那个武师转过身来看他。此人有一张棱角分明的脸,袒露着的胸口肌肉发达,壮硕的身材使他的真实身份在武林高手和毛片男演员之间游移不定。 “谢谢。”他鞠了个躬,很有礼貌的说。口音很像外国人,似未听出陆寻方才话中的冷嘲热讽之意。 “刚刚使的,是什么功夫?”陆寻一边走向他一边淡淡问到。 “我们韩国的国术,跆拳道。”那个人傲然道。 “原来是高丽的朋友啊,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 那个韩国人显然听不懂,转头向一个戴着眼睛,大学生模样的矮胖子看去。 那个矮胖子昂着头冲陆寻说:“在下莫圣,江湖人称草上肥虫。这位韩国朋友朴尚银是我同学,不知这位小朋友有何指教?” 看着此人一脸裾傲之色,陆寻冷冷的道:“走开!我不和无名小卒说话。” 莫圣脸色登时一变:“我莫圣两年零三个月前参加长拳速成班,从此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现任光西大学武术协会理事,在江湖上也算小有名气,你竟敢叫我无名小卒?!” “就算你肥大虫......” “草上肥虫!” “就算你肥草虫参加什么速成班,当什么理事,小卒也还是小卒!” 莫圣一声怒吼,在地上一字马拉开架势,怪叫道:“你凭什么这么说!” 陆寻被他的架势吓了了一跳,但为了撑场面,惟有硬着头皮道:“你鼻孔比眼大,鼻毛长过头发,更兼一身肥滋滋的贱肉,简直是天生的一副无名小卒相格,正所谓天生丽质难自弃!” 莫圣大吼一声,杀气在他眼里隐隐涌动。“你这小鬼到底是什么来头,受何人指使?!” “我姓陆名寻人称陆寻......”陆寻有点害怕,模仿武侠小说里的写法结结巴巴道。 “那且让我草上肥虫来会会你。”莫圣怒吼道。 陆寻眼看他要出手,吓得抱起脑袋,爬在地上缩成一团。 眼看莫圣的拳头就要打出去,突然“啪”的一声,一只手从旁边伸出来将其牢牢抓住。众人望去,只见抓住莫圣的是一个相貌清秀的年轻人。 “莫兄,这位小朋友不会武功,显是年纪小不懂事。你和他较真,未免坏了我们聚会的兴致。”年青人微笑道。 “不懂事就要打到懂事!你放手!” 那个年青人还是满面笑容,只是丝毫没有放手之意。 这时陆寻偷偷抬起头,观察眼前局势。他手里捏着一块趴在地上时偷偷捡的石头,原本准备等莫圣冲上来时砸他。 眼前是一片僵局。年青人和莫圣互不相让,包括朴尚银在内的其它人都一言不发。一直在旁充当闲杂人等的李小哲则十分害怕,为了告诫自己不要引火烧身,他小声的唱起了《沉默是金》。结果越唱越动情,越唱越大声,最后引来了所有人厌恶的目光。 “你真的不放手?”莫圣沉声道。 “莫兄还要动手,便恕兄弟无法放手。” 莫圣突然一声怒吼,竟一脚向那个年轻人踢去! 但那只脚还没踢到一半就突然软了下去,他也全身瘫倒在地上,嘴里发出杀猪一般叫唤。他的手还被那个年轻人高高的抓着,只是已经变成了酱紫色。 只见一座小土丘上,一个被人扣着手腕的肥男在众人的围观下一边翻滚一边惨叫,看上去颇似表演某种行为艺术。 “放开他。”一句不地道的中文,低沉的语气里满是寒意。 那个年青人看了朴尚银一眼,放开了莫圣的手腕。 莫圣连滚带爬的爬到了朴尚银身边。那个韩国男人的小眼睛像刀子一样钉在那个年青人身上。 “叶红霜,不要以为会两手八极拳就了不起。”朴尚银沉声道,“我们光西武协可不是好惹的。”他说完转身对莫圣说:“我们走。” 那个叫叶红霜的年青人看着两个人远去的背影,叹了口气。低头对爬在地上的陆寻道:“没事吧?” 陆寻抬头呆呆的看着他,这是一张在这个人人以长得歪瓜裂枣为己任的城市少见的俊朗脸孔。但除了英俊,真正令这张脸显得独一无二的,是那对眸子里闪烁流动的光芒——很久很久以后这个少年才知道,那叫作:侠气。 13 朴尚银等人一走,众人也陆续散去。陆寻和李小哲死皮赖脸的跟着叶红霜,这个年轻人倒也很好说话。他自称是一个业余武术爱好者,其他的人全是市内各门各派的武师。他们聚在这里是参加一个由光西大学武术协会发起的武术聚会,莫圣和朴尚银是武协派来的召集人。 “说是同道交流,但莫圣一昧带那个韩国人来耀武扬威,还不停怂恿大家入他们武协的武馆,真是无聊。”叶红霜叹了口气道,“说起来,你搅这个局还是蛮及时的......不过,你这么做究竟是为什么?” “这个......当然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陆寻不好实情相告,只好随口胡说。 “陆少侠,你有刀拔么?要不是霜哥拔拳相助,你的舌头早让人给拔了!”李小哲在一旁哼道,显是对陆寻刚才的鲁莽形径十分恼怒。 “虽然事出在你们,但莫圣也做得很不应该。我辈学武之人,岂能随便和不会武功的人动手,而且是你们这样的小孩子。”叶红霜微笑道。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武功?”陆寻故作天真无邪状问叶红霜。 “你脚步轻浮,显然连马步都没站过,练家子都能一眼看出你不会武功。”叶红霜笑到。 陆寻忙做恍然大悟状,连道“怪不得”。其实在当时的他心中并不清楚“没站过马步”和“不会武功”的联系。“脚步轻浮”对他而言也不过是武侠和言情小说中对武功较差者和纵欲过度者的公式化描写。直到许久以后他才明白马步的意义:这个双脚分开,状如拉屎的姿势,从头到尾贯穿了每个武者的一生。 “霜哥,刚才那个韩国人说你是八极拳高手,是真的么?”李小哲道。 “叫我阿霜就行了。高手不敢当,你们听说过八极拳么?”叶红霜笑道。 14 在陆寻的小学生涯里,看过一本叫作《拳王》的日本漫画。这本画功拙劣的漫画讲的是一个酷爱打架的日本小孩在武学泥潭里不断深陷的故事。书中那个小孩的启蒙武功正是他爷爷从中国盗版过去的——八极拳。 漫画里还有李书文。这个清末民初的八极拳宗师在书中被画成了北斗神拳式的酷男,威风凛凛的在日本武者的回忆里摆了几个pose,随即就消失在了那个怎样的高手也无法拯救的时代。 《拳王》以废旧书的身份出现在漫画租借店里,只有残缺不全的两,三本。其时正值讲述泰拳和黄色笑话的同类漫画《破坏王》风靡校园,《拳王》这种又土又残之作基本上无人问津。“八极拳”这三个字从此也便以这种残缺的形式留在陆寻的记忆里。 15 “我当然听说过八极拳!”陆寻说着摆了个记忆中漫画上的招式:前脚迈开,马步一进,手肘猛的向前顶去。 叶红霜笑着点了点头:“没错,这是八极拳里的‘两仪肘’。” “你上次不是说这招是□□功里的么?”李小哲小声的对陆寻道。 陆寻没理他。他受到叶红霜鼓励,拳兴登时大发,接连表演了一连串珍藏招式:降龙十八掌之黑虎掏心,易经筋之猴子偷桃,九阴真经之老汉推车...... 夕阳拉长了三人的影子,斜斜的撒在青春的归途上。 16 陆寻和李小哲没有归队就直接回了家,第二天惨被王出卫痛骂。陆寻对此毫不在意,自从与叶红霜分手后,他就一直在脑中反复回想着那个年轻人的身影。他说自己是医学院的学生,师从一个隐于市井的八极拳大家十五年,对八极拳“略知皮毛而已。” 陆寻求叶红霜教自己八极拳,但他婉言相拒,理由是他师父嘱咐他不能把八极拳传给外人。 “没诚意!”“怕你学坏!”“只收帅哥!”——江湖流传的所有赶人的对白陆寻都耳熟能详,叶红霜的尤为恶俗。 更恶俗的是陆寻的对策:他像所有情场烂仔一样死缠烂打,自以为无赖是无赖者的通行证,缠到最后必将是101次求婚式的大团圆结局。 果然,叶红霜似乎受缠不过,笑着对陆寻说:“我听说每天早上都有些师傅去时光广场练拳,你可以去碰碰运气。” “我运气很差的,买彩票从来没有中过。怎么办?”陆寻愁眉苦脸道。 “那就恭喜了。我认识的武林高手,也没有谁买彩票中过。” 17 时光广场是这座城市的标志。陆寻很熟悉它的中午,黄昏,和夜晚:无非是三山五岳的各色人等在上面游荡,不停的散播这个城市的颓废和慵懒。 但他从来没见过它的清晨。事实上他从来没见过这个城市任何一个角落的清晨。 ——从很早以前,这个少年就被清晨放逐了,一直在死猪般的懒觉里流离失所。 清晨的时光广场空旷得几乎一望无际。虽然晨练的人不少,但大多集中在边边角角上,中间的大片空地此时此刻完全成了一个站在上面抓痒的小孩的地盘。 陆寻举目四望,竭力搜寻未来师父的身影。只见远处一群老太婆正和着《唱支山歌给党听》的节拍跳劲舞,看上去像在拍鬼片。旁边是另一群做早操的老太婆,一边做一边喊着“震撼大地”之类口号,似足邪教组织痴迷者。其它各类人等皆有之:睡在“建设四化”的宣传牌下面的讨饭佬,一边在胯间挠痒一边下象棋的老头,借晨跑之名□□上身狂奔的变态者,还有—— 四个老者,三个手持棍棒乱舞,另一个则背着手在旁边抽烟。 只见那四人的年纪都在六十上下,抽烟的和两个赤着上身舞棍的看起来皆为劳苦大众,各自操着方言进行亲切愉快的交谈。另一个穿一件印有“共和国之恋”字样的文化衫,一副老知识分子派头,正自顾自苦练。 陆寻在一旁偷窥了好一阵,结合自己有限的武学知识,隐隐觉得他们的棍法融合了五郎八卦棍的莫测,少林棍法的古朴,以及民工打群架时拿棍子乱打的疯狂,一言蔽之:不正常。这令陆寻心下狂喜:江湖规律,武林高手和神经病往往只有一线之差。 他贼头贼脑的走到那位已抽完烟正蹲在地上吐痰的老者旁边,一边蹲下一边递上一根昨晚从他爸衣袋里偷的红塔山,“师傅,抽根烟。” 那老者看了这无事献殷勤的小屁孩一眼,以艺高人胆大的风范接下了那根揉得皱巴巴,不知来路的红塔山,点着抽了。 “师傅,他们练的是什么棍?”陆寻歪着脑袋问道,样子似足那些爱看《十万个为什么》的笨小孩。 “洪家棍!”那老者看了他一眼,铿镪有力的答到。 刹那间,本该狂风大作,老者的如丝银发在风中狂舞,然后仰天怪笑尽显一代魔头风采。而江湖新人类陆寻则应吓得一退十步,指着老者颤声道,“洪….洪家棍又现身了,妈逼从此武林再无宁日啊…..” 但陆寻只是“哦”了一声,没有其他反应。 这是1996年年末某个清晨的江湖,一老一少两个形貌猥琐的中国籍男子正蹲在地上懒懒的谈论一种叫洪家棍的武功。 它并不想这样,但是,曾几何时,也就只能这样。 “这洪家棍......” “一共三十六路,还有一套洪家拳。一拳一棍皆源自广东,相传为福建郎洪熙官所创。当年我师父从广东下放至此,见我又聪明又可爱,收我为徒,教我这套棍法。它刚中带柔,棍路多变,为同道切磋,街头斗殴,聚众闹事不可多得的极品!”老者一口气说道。 “......其实我只想问它好学不?” “超好学!白痴弱智也包学包会!” “我学!” 18 这个男人叫黄大飞,工地的工友都叫他飞叔,当年他的师父叫他飞仔。 他认识他的师父是在□□的第一年。那个胖老头被下放到他在的农场,白天劳动,晚上□□。 他只知道他是个知识分子,解放时一家人都逃到了台湾,他没有走,留下等待一个新时代。 他教了他武功。一拳一棍,毕生所学。他也曾问过他为何会收自己为徒,胖老头叹了口气,喃喃说了许多什么“时代”什么“改变”等等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他死了很多年以后,黄大飞开始每天早晨出现在时光广场上。 他在等一个人。一个或许能理解那些话的人。 19 陆寻又递了两根烟,那个姓黄的老头子嘴里那根还没抽完,便两边耳朵一边夹一根,以这个80年代末90年代初极其流行的坏男人造型继续与陆寻闲聊。 “怎么样,师傅?”陆寻嬉皮笑脸道。 “什么怎么样?” “我想跟您学洪家拳。” “丢,想学不是一起来玩玩罗。”黄老头一副不经意的样子。 陆寻大喜,赶忙站到他面前,做势要跪下去,“师父受徒弟一拜。” “不用不用。”黄老头连忙摆手。 向来不讲礼貌的坏小孩陆寻原本也是作作样子,一听黄老头的话如蒙大赦,刚跪到一半便一下子蹦了起来。 “那边三位是......”陆寻指着那三个老头子。此时他们已自顾自拿棍子打闹作一团,远远看去像是三个刚磕了药的老□□仔。 “都是我的朋友,从我这学点东西玩玩。那两个赤膊的,肥的叫肥仔陈,开的士的。” “陈叔好。”陆寻像条狗一样朝肥仔陈远远叫道。 “瘦的,阿强,我以前的工友,现在和我一样退休没事干。” “强叔好。” “穿文化衫那个,老林,在机关上班。” “林叔好。” 那三个人看见陆寻向他们问好,便停止了嬉闹,走了过来。老林一边打量这个看起来吊儿郎当的少年一边问:“小朋友,叫什么名字?” “晚辈陆寻,前辈叫我小陆就行了。晚辈初出茅庐,资质愚鲁,今后还请三位前辈多多栽培。”陆寻一口气背出之前准备好拜师的话。 “多多什么......施肥?”肥仔陈一边在肚皮上抓痒一边费解的道。 “操!小弟刚他娘的出来混不久,什么卵泡都不懂,这条烂命以后还要多靠三位大佬罩!” 此言一出,搏得众人一致喝彩。大家纷纷夸奖这孩子会说话,懂礼貌。 20 南方的冬天就像一个素衣的女子,总是撑着纸伞在家门边等待。因为没有雪,便有了更多寂寞。 陆寻骑着单车穿过冬天的每个清晨,从家到时光广场,转动的车轮串起了关于洪拳的所有欢乐与哀愁。 黄大飞教给陆寻一些基本的马步,练手力的方法,以及洪拳的一些零碎招式,却并不和他以师徒相称——第一天授艺结束,他就对轧了半分钟马就累得杀猪般嚎叫的陆寻摇头叹道:“你不是练武的料!” 但金庸小说痴迷者陆寻只把这类评语当成自己像靖哥哥般傻人有傻福的前兆,丝毫不以为意。他与肥仔陈,强叔和林叔日渐熟络,时常打成一片。陆寻往往因胜过这三个年龄加在一起近两百岁的耆英一招半式而认定自己神功初成。 21 12月24日,圣诞节的前一天,陆寻拜入黄大飞门下已有两个月。 这天清晨,五个华裔武者不知明天就是西方武林至尊——神功护体乃至被人插死尚能复生的耶稣的诞辰,兀自后知后觉的在时光广场上习武。 陆寻正在练习一招“鬼王拨扇”,左手在胸前画个圆一拨,右手立刻从中间穿出去反击。此招看上去颇为潇洒,陆寻毫不懈怠,反复练了近五十下。 “好身手。”他的身后传来一句笑声。陆寻转过头看,只见叶红霜正背着手笑眯眯的站在那儿。 陆寻大叫一声,冲上去似乎要来一个布尔什维克式的拥抱,又似要来一个美国街头式的击掌。终于他到了叶红霜面前,一把握住叶红霜的手,用假湖南话亲切的道:“小叶同志,好久没见罗!” 叶红霜笑了笑,伸手在这个少年肩上捏了捏,又在他胸前轻轻捶了两下:“有点练武之人的样子了,挺结实的嘛。” “当然了,天天拿印度神油洗澡嘛!”这个小孩自以为幽默的说道。 这时黄大飞叼着根劣制烟走过来,对陆寻道:“你朋友?” “嗯。他叫叶红霜,当今八极拳第一高手!”陆寻随口胡吹道,一脸得意。 叶红霜连忙摆手,“老师傅,别听他瞎吹。我只是个业余爱好者。” 黄大飞斜着眼端详了这个业余爱好者半晌,只见此人一付泰然自若的表情,便哼了一声缓缓道:“八极拳的大名,学武之人个个都知。”黄大飞一边说一边摇头晃脑,尽力以他较低的文化程度将话说出较高的水平,“我也曾玩过几下,摸过几回。那是去年,我在地摊买了盒叫《正宗八极拳之绝对正宗》的录像带,跟着上面的套路学过一段。但学到b面时发现货不对版,果然......竟然是三级片!而且是香港的!我立刻拿去换,问老板有没有日本的,他妈的居然说没有......” 叶红霜打断黄大飞叙叙叨叨的话,微笑道:“老师傅果然博学强记,晚辈佩服。听小陆说,您练的是洪家拳。” “没错,正是南拳之首,洪拳!”黄大飞傲然道。 叶红霜淡淡一笑,没有说话。 黄大飞吐了口痰,又对叶红霜道:“既然你练过八极拳,打一套让我看看吧。” 这般唐突的请求,令叶红霜有点手足无措。他有心不打,但黄大飞是长辈,推托有些不合礼数,只有抱拳道:“那请老师傅指点。” 说完他打了一套长拳,因为不欲张扬露底,故意把动作做得七歪八扭。陆寻不懂门道,兀自大声叫好。 黄大飞眯着眼睛,仔细观察着这个年青人的一招一式。表面看来,这套长拳虽打得力道和姿势都差强人意,但招式之间,下盘沉稳,上身飘逸,颇有大家风范。不论此子武功如何,绝对是练武的好材料。 他夹着烟屁股狠狠吸了一口,许多年的等待,眼看终于随着这根烟燃到了尽头。 22 “现丑了。”叶红霜打完了整套长拳,向黄大飞一抱拳,站到一边。 “可惜啊。”黄大飞故弄玄虚的叹了口气。 “前辈有何指教,但说不妨。” “可惜了你这块练武的好材料,却被烂师父糟蹋了。不如你拜我为师,我教你洪拳。” “那个......前辈好意,在下心领了。” “怎么,怕你师傅不给?叫他出来和我单挑!”这个老建筑工人高声道,言语间豪情四溢,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在工地蓝衣飘飘,板砖拍脑的峥嵘岁月。 “家师不会过问晚辈去留。只是八极拳和洪拳同为中华武术瑰宝,不分轩轾,晚辈实无中途改弦更张的必要。”叶红霜淡淡笑道。 “如果我偏要说八极拳不如洪拳呢。”黄大飞踏前一步,挑衅的道。 旁边不知何时围起了一干闲杂人等,纷纷起哄,“操,打了不就知道了?”“杀呀!”“要借刀么?” 陆寻见局势竟突然演变至一触即发,不由吓了一跳,赶忙站在中间大叫道:“中国人不打中国人!” 没人理他。 “要□□不要作战!” 没人理他。 “操,打吧打吧。” 叶红霜看着黄大飞,淡淡道:“若前辈这么说,晚辈也无话可说。拳法好坏,本就是众说纷芸,百家争鸣。” “什么鸟鸣!哪个好汉,哪个草包,打过就知道!总之输了就拜我为师!”黄大飞大声叫道,丝毫不顾自己的话在逻辑上破绽百出。 叶红霜眉头一皱。他看到黄大飞脚下悄悄移动,正侧着身子对着自己——这是武者动手的前兆,显然一番交手已无可避免。 他叹了口气,本是晨跑路过,看见陆寻顺便过来打招呼,没想到竟莫名其妙的惹来一场干戈。 “前辈如此有雅兴,晚辈只有舍命陪君子了。”叶红霜躬身一抱拳,微微一笑,“权当交流。” 黄大飞右手护胸,左手从右手下伸出,摆了个起手势。 叶红霜也双手握拳,呈三角形摆在胸前,正是八极拳的“两仪”。 看着叶红霜的架势,细细的汗珠开始从黄大飞的发鬓渗出来。他感到眼前的这个年青人已浑不似刚才的懒散模样,一股气势稳如山岳,凝如江河,隐隐有高手之风。 旁边众人都在屏息注视,一个老头因太过紧张放了个响屁,没有人笑。老头以为没人听见,暗自得意,便顺势放了串连珠屁,因为太臭众人一怒之下将其扭送公安局。 照礼数,叶红霜作为后辈必需先出手。果见他长啸一声,突然像箭一般射向了黄大飞!同时左手一摆,猛的扫向了对方的双眼。黄大飞没想到他的动作如此迅疾,匆忙一记鬼王拨扇将这只手接住。就在这时,他感到胸口被轻轻点了一下——那年青人的右手竟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破了他的中路! 一招之间,胜负已分! 黄大飞大吃一惊,他没想到叶红霜的动作竟如此之快!所谓“千招百式,不外攻防,无招不破,惟快可破”,南拳再怎么拳刚势烈,他再怎么功夫老到,遇上这个迅捷若斯的后辈小子,竟也是英雄无用! 一股莫名的难受在黄大飞心底涌起,他不甘心!几十年,飞仔都等成了飞叔,不能只等来这样的惨败! 叶红霜微微一笑,正欲收招,黄大飞竟不顾长者身份,大吼一声反攻上来! 黄大飞的拳头如潮水般打向叶红霜,却见那个年青人轻轻巧巧的左右腾挪,好似大海上的一叶轻舟,起起落落,有惊无险。 洪拳硬桥硬马,本是最难拆接。但黄大飞的拳头往往被叶红霜一拨而偏,千斤力道,终是石沉大海。 黄大飞的心也在渐渐下沉。他知道,这个年青人甚至没有使出八极拳! 八极拳刚劲凶猛,决不会是这样轻巧的借力打力。很显然,这个年轻人是在让他,在迁就他,在同情他。最要命的是,旁边有几个农民工还在笑他! 终于,黄大飞停了下来,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叶红霜施施然站在他面前,毫发无伤。 “多谢老师傅手下留情。”年青人一抱拳道。 “丢,什么手下留情,我打不过你。”黄大飞喘着气说。众人无不为他的坦诚和直率而感动,纷纷赞叹:“粗人就是粗人啊。” 黄大飞气息一定,又道:“我技不如人,但不表明洪拳打不过八极拳。” “洪拳和八极拳各有所长,本无高下之分。”叶红霜微微一笑。 面对这个南北大和解的感人结局,众人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这时有个小流氓壮着胆子,学电影里的情节鼓起掌来,其他人纷纷跟风,顿时响起一阵乱七八糟的掌声。 23 黄大飞输给叶红霜后的一段日子里,陆寻表面若无其事,暗地里却着实颓废不已。这个懒惰的少年原本打算不学则矣,一学就要一劳永逸学成天下无敌的武功。但目前看来,洪拳至少已有了八极拳这么个克星。也就是说,自己若要为祸武林还得先过叶红霜这一关。 天下无敌没了指望,陆寻开始向一个哲学家转型。他问自己,天下无敌又能怎么样?这是一个老土的问题,哲学家照镜子时对自己说。但当你站在华山顶上,你一定会把这个问题狠狠的问一遍。 其实除了哲学家陆寻,大多数江湖人并不关心它的答案。因为他们知道自己永远也不会天下无敌,所以这个问题对他们来说也从来就不存在。他们关心的只是下一秒,下一分,下一个时辰会怎么样。 他们会在哪里,会往哪儿去? 这也是今年就读初中一年级的陆寻小朋友最关心的事情。 2 第 2 章 1997 那一年 24 这关于告别的一年。 一抬头总看得见烟花。 这是关于承诺的一年。 闭上眼,就听见有人说:让我们五十年不变。 25 回归之年的除夕,陆寻一家大小也随着全国老百姓一起高兴的吃喝拉撒兼看春节晚会。快到十点钟的时候,李小哲意外的打来电话叫陆寻出去玩。陆寻一面诧异竟会有人不看春节晚会,一面严辞拒绝。 “出来啦。”电话那头传来李小哲飘渺的声音,如同恶魔的召唤。 “俺们这嘎还要看小品!”陆寻一咬牙,坚守着对赵本山的爱。 “小品有什么好看的,带你去看极品哦!嘿嘿!”电话那头传来李小哲猥亵的笑声。 “什么极品?” “□□!” 此言一出,犹如一颗□□,顿时引爆了陆寻十三岁的青春。他声音颤抖的道: “□□你都看,你真是......真是......” “求知欲强是吧!” “可人家说看□□物品有害身心健康!” “谁说的!我家楼下卖黄书那老头就说看了□□腰不酸了,腿不痛了,走路也特有劲!” 26 还有一个小时,新年的钟声就会敲响。街道上飘过两个矮小而飘忽的黑影,似因害怕被人发现而刻意左腾右挪,远远看去像在施展轻功。 陆寻和李小哲各自架着黑超,脸上皆是一副庄严而□□的表情。街道的尽头,一家小录像厅正亮着灯,隐隐约约有声响从里边传来。据李小哲之前多方打探兼无间断卧底,查出此家录像厅每晚十点半都会播放□□一部,风雨不改。除夕之夜为了在外打工的民工兄弟能过上一个温暖的大年,更将举行代号“春节联欢晚会”,全称“新春佳节奸夫□□大联欢之我们今晚有个约会”的通宵联映活动 一个别着十多个发夹的肥婆叼着根烟坐在门口卖票,不少民工打扮的人络绎不绝的买票入场。其中一个想混水摸鱼趁乱逃票,被肥婆一把抓住,义正辞严的喝斥他现在是严打时期,看□□不买票者公安机关将严惩不怠。那名吓坏了的民工掏出一天的工钱买了张雅座才得以脱身。 李小哲手上捏着五块钱,颤抖着伸到肥婆面前:“两张票。”肥婆斜了他们一眼,“你们多大?”“跟谭咏麟一样,都二十八。”“怎么还穿校服?”“纯情嘛。”“进去吧。” 27 窄小的放映厅里挤满了人,空气浑浊,充斥着烟味和体臭,不时响起沙沙的声音。屏幕上正在放一部香港的三级片。陆寻和李小哲看得战战兢兢,在民工们嘻嘻哈哈的吵闹声中大气也不敢透一下。 快到十二点,男女主角展开了最终肉搏。 当当当!新年钟声响了,夹杂着屏幕上啊啊啊的声音,“过年啦!”的叫声四起。 外边传来礼花的声响,民工们那一张张被阳光与风霜磨砾的脸庞忽然被幸福融化。他们互相用家乡话问候,口齿不清的交谈。所有人在这一刻都毫无保留,因为明白这样的相聚今生不再。 陆寻和李小哲相视而笑,眼里莫名的泛起一丝欣喜。即使他们已隐隐约约感到,成长并不都会如此毫无痛楚,但至少这一次,新年快乐。 代号“春节联欢晚会”的活动持续到天明,最后一部黄色电影终于在温馨感人的气氛中落幕,众人也依依不舍的在新的一年里各自散去。 28 除夕之后,便是拜年。 问候是假,要红包是真,这个国度的人们早已心照不宣。因此每到此时,大人的眼神都会分外痛苦,小孩的表情则出奇□□。 “嘻嘻,红......哦对了,新年好啊,那个,压......哦还有,恭喜发财!” 听见陆寻贼眉鼠眼的说出这句话,他那些穷亲戚就像被人插了一刀,颤抖着手递给他红包。陆寻打开来一看,里面的钱居然从往年的50块变成了100块! 就这样,这个少年永远记住了1997年。生命中最有份量的红包,装下了关于这一年最初的记忆。 年后,陆寻大部分的压岁钱不幸被父母收缴:因为几个远房亲戚厚颜无耻的派小孩独自过来搜刮红包,他们家在压岁钱上出现严重逆差。陆寻母亲收缴压岁钱时骂骂咧咧的收得特别凶狠。 因为囊中羞涩,陆寻的新年愿望大多没有实现。除了一个:放多点假。 29 12天后,刚开学一天的学校宣布全校停课,学生在家收看电视节目,或自行参加各种悼念活动。 这一天,2月19日,□□去世,享年93岁。 喜冤家 30 新学期开学一周后,陆寻的班上转来两个女孩子。一个叫安琪,另一个叫林轻雪。 安琪是一个相貌可人的女孩儿,据说来自上海。她有一对大眼睛,和一头染成栗色的头发。作为一个14岁的未成年少女,她的头发严重败坏了这个淳朴小城的社会风气,她也为此得到了一个坏女孩应得的下场:被少女们唾弃,令少男们疯狂。 比起安琪,林轻雪要讨人喜欢得多:笑容可掬,又胖又圆。刚来第一天她对大家说可以叫她“小雪”,到了第二天,陆寻等人就主动呼她“肥雪”。 事实上,她来自一个不太可能产生肥胖少女的地方。多少年来,那个地方以“张曼玉”“钟楚红”“叶子媚”等一个个名字不停刷新“女人”的定义,林轻雪的例子,仿佛某种返祖现象。 “吊,香港妹原来这么肥的!怪不得叫作东方之猪!”李小哲如是说。 女生都不喜欢和安琪坐,王出位只有把这个上海妹安置在了有着同样命运的陆寻旁边。陆寻为此脸红过,失眠过,滚来滚去过,但很快就停止了这种毫无意义的独角戏。因为他从安琪的言谈看出,在她眼里他只不过是只狗而已。 客观来说,一个邋遢,土里土气,没钱又没脑的小城男孩和狗还是有点区别的,但在这个上海女生眼里,其实也差不太多。 少年维特的烦恼在这个文学修养普遍较差的年级像瘟疫般散播开来。有着大把青春无处挥霍的少男们开始纷纷以安琪为目标上演精装追女仔,这其中也包括陈大龙。作为一个白手起家,头脑简单的泡妞界新人,他凭一己之力苦思多日,终于着眼于少女皆爱英雄这一普世真理,想出了一个打动安琪芳心的计策:在她面前打人。 31 放学是所有校园最生机勃勃的时刻,这一所也不例外。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声刚响起,所有学生立刻从教室中狂飙而出,嘴里发出牲畜般的叫喊,形状之凄厉如同被追杀。 陆寻和李小哲也在其中,这两个少年因没吃早餐而身轻如燕,一口气冲到校门口的小食店要了两碗米粉。 正当两人埋头暴吃,身边忽然响起了一句吴侬软语:“老板,要一碗甜品。” 李小哲嘴上含着一大口米粉抬头看去,安琪不知什么时候已坐在了他们旁边——她每天放学都会来这里吃甜品。 “陆寻,你都不回家吃饭么?”安琪笑着和正低头狼吞虎咽的陆寻打招呼。被迫同桌一周后,两人已日渐熟络。 陆寻嗯了一声。前天他的牛仔裤在上健康教育课时突然爆裤档,这个上海妹发现后立刻在班上广为宣传,任凭他到处澄清也无法阻止天真无邪的同学们往歪处想,并最终给他起上一个“爆裂初中生”的花名。因此他现在完全不想搭理她。 “好可怜的孩子,被父母抛弃了么?”她的口吻似足了那些日本少女动漫的女主角。 陆寻没理她,李小哲却配合的傻笑起来。陆寻斜了他一眼,继续吃粉。 “起来!” 一个凶恶的声音响起。三人被吓了一跳,一起抬头望去。只见陈大龙和他的喽罗们正气势汹汹的站在那里。 陈大龙看着陆寻,显然刚才那句话是对他说的。 “干嘛?” “我要坐。” “那我坐哪?” “关我屁事。” 32 陈大龙要打的人就是陆寻。 事实上,两人并没有特别的恩怨,只是在陈大龙的记忆里,自己的英雄风采在那次对陆寻的殴打中登峰造极。这番为了泡妞,他准备召集原班人马,将这段经典在安琪面前重新演绎。 时光仿佛静止了几秒钟,陆寻又气又怕,混身发抖,脑海里不停浮现一幕幕画面:他暴喝一声跃起,一记蝶掌直击陈大龙小腹,把他打得倒退数步。再用一记二虎争食封他的眼,趁着他格挡之际给他一记弹腿!中腿的陈大龙惨叫着跪倒在地,他立刻大吼一声,使出浑身力气...... 想到爽快处,陆寻不禁得意万分。为此他不得不紧紧捏住拳头,以防克制不住真的一拳打出去。 ——他当然明白:套路是这样练的,架,却不是这样打地。 “你打过架没有?打嘛,不打没进步!”他的脑海里出现了另一个人,那个拿着双截棍,裸着肌肉发达,有着三道血痕的上身,总是一幅发狠表情的男子,指着他大声说道。 如果不算被人打,陆寻几乎没有打过架。而他此刻的对手,陈大龙,却是一个打架不计其数的进步青年。所以这番交手不亚于一个处男与毛片男演员的对决,不用猜也知道,胜利女神会走上谁的床榻。 陆寻想到了认输,他强笑着站起来道:“呵呵,吃饱了吃饱了......” “别!”这时门外传来一声响亮的声音。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年青人从门口挤进来,他穿著一身纯白如雪的医学院学生制服,打着漂亮的领带,眼里却隐隐有怒意。 “阿霜!”陆寻大叫一声,如同一个抓到稻草的溺水者,只想把这个名字嚎叫上一百遍。 叶红霜没有说话,径直走到陈大龙跟前。跟这个牛高马大如同巨人症患者的初中小孩比,他在身高上并没有优势。旁边的喽罗立刻把他围在中间,一场灭绝人伦的群殴一触即发。 “我刚才在门口都看见了。”叶红霜不为所动,淡淡道,“一个初中生居然比街上的流氓地痞还霸道,今天也算开了眼界了。” “我操,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啊?大家快来看啊,黄飞鸿啊!”陈大龙仰天狂笑,顺便偷看安琪一眼,看她是否欣赏自己这句对白。 但安琪完全没有看他。她的目光都放在了这个白衣飘飘的年青人身上。“如果神真的有孩子,他一定是坠入凡间的那一个”——她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一句少女漫画的陈词滥调。 “黄师傅,我好怕啊,怕你用那一招......昨晚那盘录像带里面那一招叫什么来着——”陈大龙转头对一个喽罗道。 “老汉推车嘛!他一用,十三姨就叫得和杀猪一样啊。” 此番低级下流的对话引得旁边围观的群众一阵轰笑,连陆寻和李小哲也嘿嘿傻笑起来。 “粗言秽语,污人清耳。”叶红霜皱着眉头道,“我本该替你的老师家长管教管教你。但你不会武功,年纪又小,我不想出手。你马上道个歉,我就放你走。” “哈哈,又是一个武林高手!陆寻,你们还真是物以类聚啊。”陈大龙大笑道。他的眼里闪过了一丝异样的光,身子也有意无意的后退——多年的坏小孩生涯,令他早已察觉叶红霜不是等闲之辈。他假装越笑越响,突然猛的抄起一张木凳,向叶红霜头上拍去! 叶红霜嘴角泛起一丝冷笑,从刚从这少年的动作,他早已猜到他有此一着。这等下三滥的伎俩,在他眼里直是儿戏。 他正要出手,偏偏在这时,安琪站了起来——恰好站在叶红霜和陈大龙中间! “陈大龙,不许......”她站起来前低头喝掉最后一口清补凉,根本没有看到陈大龙的举动,此时正一边抬头一边说话。她的原意是站起来斥退陈大龙,保护叶红霜——在这个尼罗河的女儿眼里,神的孩子怎么可能会打架? 叶红霜一惊,眼看木凳就要砸到安琪头上。而他的拳路全被她挡住,根本对那件凶器无计可施! 千钧一发之际,他一把将那个已吓得呆住的女孩儿抱进怀里,转过身用身体挡住了那张木凳。 啪!木凳在叶红霜背上粉身碎骨,木屑四溅,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叶红霜一咬牙,右脚如闪电般斜踢出,只听啪的一声,这一脚竟将陈大龙硕大的身躯踢得直飞出去,重重撞在墙上!他把双目紧闭似乎被吓傻了的安琪放在一旁,又一个健步飞出去,右拳狠狠打在陈大龙的腹部! 陈大龙一声惨嚎,整个人弯下腰来。 叶红霜毫不留情,顺势又在他背上加了记手肘,这个牛高马大的少年哼也没哼一声就像团 烂泥般滩在了地上。 众喽罗见状纷纷怪叫着冲向叶红霜。叶红霜一声长啸,跃起双腿在空中一分踢在两侧的敌人头上。在落地之前,他双脚一拢,又将右脚狠狠的踢到迎面冲来的一人脸上! 这一连串的动作行云流水,美仑美奂。一个打着赤膊的肥胖中年男子在旁边叫道:“陈真啊!”泪水随即顺着他沧桑的脸颊流了下来。 ——在那一去不回的八十年代,属于梁小龙的陈真就是这样的跃起,仿佛脱离地心引力般,将这勇者无惧的三脚印在影迷们的生命里。从此不管时光怎样变迁,不管后来的武者又演绎了多少热血如炽的经典,在那些已不再年轻的灵魂的角落里,一直都留着这三脚的位置。 剩下的喽罗们落荒而逃,面对正义再次战胜邪恶,周围响起了稀稀疏疏的掌声,一个老头吐了口痰骂道:“□□妈,这些傻屌都不用枪的!骗老百姓!” “阿霜,你没事吧?”陆寻踩着一个躺在地上的喽罗的肥脸,走到叶红霜面前问。 “小事。”叶红霜淡淡一笑,说罢转头问安琪,“你没事吧?” 这个小女生只是睁着大眼睛望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时陈大龙一边哼哼一边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一手按着背上被叶红霜手肘打到的地方,显然受创不轻。 陆寻立刻跳过去,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凶神恶煞道:“姓陈的,小爷念在你年青不懂事,这次只是给你个教训。下次再惹本少爷,这个碗就是榜样。”说着抓起旁边一个瓷碗,一拳打过去。砰!瓷碗毫发未损,陆寻的手却已又红又肿。他一边痛得哇哇叫,一边恼羞成怒的把碗在地上摔碎。围观众人对他这一举动报以热烈掌声,纷纷赞他是个性命当厕纸的硬汉子。陆寻也得意的抱拳示意。事后他被店主人告到学校里,半个月的零花钱都被用来赔碗。 陈大龙听完陆寻的话,看了他身后的叶红霜一眼,没敢出声,眼里满是惧意。 34 离开了小食店,叶红霜告诉陆寻,他这次过来是想请陆寻以洪家拳传人的身份和他一起参加光西武协一个月后举办的大型武术爱好者聚会,地点在城郊的饮冰山庄。 “到时广东那边应该会有不少朋友过来,里面肯定少不了洪拳高手,你也可以和同门交流一下。” 听完叶红霜的话,陆寻的心潮一下子澎湃不已:他居然被武林大家庭认同了!成了江湖真真正正的一分子。他立刻在心中默念道:我是江湖中人,我决心遵照大哥的教导,好好劳动,好好改造,时刻准备着,为江湖事业贡献一切力量!宣誓人,陆寻! “我们洪门的原则向来是义气为先,武林同道聚会,不论从哪个方面讲我都应该参加,反正又不收钱,哈哈......应该不收钱吧?” “不收,还招待茶水。” “我一定到场,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这时一旁的李小哲怯生生的插话道:“两位壮士,无门无派的老百姓能列席么?” “你可以入我洪门嘛。便宜你了,不用递投名状,也不用斩手指,明天请大师兄我喝瓶汽水就行。” 35 李小哲没有入洪门。因为他觉得请陆寻喝瓶汽水的代价未免太过昂贵,特别是看过这位洪门大师兄在小食店里的表现之后。结果他只好以一个热爱中国传统武术的青少年的身份参加,并被告知最好打上红领巾。 此后好多天里,李小哲都在为打红领巾的丑陋造型神伤。记忆里他也曾为获得这个据说只有最优秀的小朋友才能拥有的神圣领巾而兴奋雀跃,后来小学快毕业时才知道班里的坏学生也人手一条,有的还因本命年而把它夹在内裤里辟邪。 他从此再也没有戴过。 爱丽丝和我 36 陆寻决定勤修苦练,以便在武林大会上对得起洪门大弟子的名头。但偏偏黄大飞这阵子常因通宵搓麻而不去时光广场,陆寻只有一个人自学自练,还经常被肥仔陈等人骚扰。 “小陆,来跟我拆招!......靠!谁跟你打架,我说玩剪刀石头布而已!” “小陆,帮我去买早报。” “老李,这个小孩是阿飞的徒弟,很厉害的!小陆,来打套猴拳给李叔看。” “小陆,帮我拿这枝花交给那边扫地的阿姨。” ...... 陆寻决定找个新的地方练武。他知道优昙公园里有片小树林。印象里,武林高手除了掉在洞窟里出不来的,大多都是在草木繁多之处练就一身绝世武功。于是陆寻办了张公园的月卡,满怀憧憬的开始了新的武学之路。 47 清晨的树林有着仙境般的缥缈之感。露水温存,草木私语,天与地与人仿佛都在耳鬓厮磨。 陆寻正踩着泥上的落叶行走。他以前也来过这座小树林几次,但这个地方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如此接近天堂。 走了几步,他停了下来。因为他已看见地狱就在前面—— 一大群老人在前面的凉亭里打麻将,洗牌声和人声此起彼伏,其中最响亮的还是一句句脏话;另一群在唱粤曲,一曲《帝女花》如同饿鬼的嘶吼,阴气森森;还有一群穿红戴绿的肥婆肥公在跳慢三,满脸□□之情,显然都是恋爱中的宝贝儿。 陆寻惟有辟易远扬,快步离开了小树林。他在公园里乱走了好一会,走到了正中央的烈士纪念碑旁。这里有一大片空地,四周还围着一圈松树,几个老人正在空地边上散步——没有比这更完美的练功所在了。 陆寻站到纪念碑下,双拳放在腰间,双脚一字摆开,稳稳的扎了一个马。 他头顶上是“人民英雄永垂不朽”八个大字和一望无际的蓝天。 “呵!哈!呵!哈!”随着时间一秒一秒的过去,他开始大喊大叫,双拳跟着不停打出,以此抵挡双腿越来越无法支撑的酸痛。 一分钟后,他的双腿已经抖得不行,再也无法支持,咚的一屁股做在地上。 不知休息了多久,他才一跃而起,重新扎了个马。只见他的双掌从胸口慢慢沉到丹田,突然一声大喝,一齐击出,正式打起了洪拳。 他的套路练了大半,还差两招收尾,眼下正处于死记硬背的阶段。除了蝶掌这种只需蛮力的笨招,“鬼王拨扇”“美人照镜”之类精巧招式都被他去其精华,留其糟粕,打得惨不忍睹。 打到最后一招“迎风摆柳”,因为接下来的还没学,惟有嘎然而止。但陆寻正打得兴起,竟当场自创了一招接下去——只见他大吼一声,朝着天边的朝阳猛的跳了起来! 他本想象黄飞鸿一样在空中连踢数脚,没想到第一脚才踢到一半已经整个人重重摔了下去。这个洪拳传人立刻痛得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 “哈哈。”他的身后传来一声银铃般的笑声。 陆寻忍痛转头去看,眼前是一个少女,俏生生立在苍穹和他之间。 她长及腰际的金发正被微风吹得轻舞飞扬,有如一丝丝飘零的阳光;蓝色的眼眸如同一片装着雨水的海,只要一个眼神,便让人甘心永远漂流;嘴角的微笑恰似风中一瓣桃花,粘在谁的衣角,只怕一生也无法抖掉;修长玲珑的身段被黑色的大衣紧紧包裹,仿佛雨林里的黑夜,满天星尘也愿为她落下来。 陆寻呆呆的看着这个金发可人儿,用老式武侠小说的话说:竟似看得痴了。 过了一会他才回过神来,意识到面前这洋妞适才是在嘲笑自己,便用刚刚段考不及格的英语没好气道:“what这么good笑!”其中的中文特意用洋腔洋调说出来,像所有无知大众一样,以为这样洋人就更容易听懂。 那个洋妞一听笑得更大声。 “笑个head啊,死鬼妹。”陆寻更加火大。 “不好意思,我没恶意,但你刚刚实在太好笑!”这洋妞一边笑一边用一口流利的中文说! 陆寻拍拍身上的尘土站起来,这时他才发现,那个洋妞很高,足足比他高大半个头。在这个男女都普遍较矮的地方,他几乎没见过这么高的女生。在人种上处于劣势的陆寻凭添一股对造物主不公的愤怒,转身就要走。 “这么小气!枉费你长得这么帅,笑一下都不行?!”那个洋妞娇嗔道,讲话的口音格式谴词造句几乎和这个地方所有土生土长的女孩子毫无分别。 “当然不行!你笑得这么丧心病狂,笑到七窍流血而死我要负责任的嘛!”陆寻停下脚步,没好气的道。 “那求大侠别把拳打得那么搞笑,饶小女子一命。” “你在旁边看笑得当然开心,去问问那些被我扁过的人,哪个不是热泪盈眶!” “有没有这么能打呀?再打一遍我瞧瞧。” “我中华武学岂能被你们洋人偷师!除非你告诉我,那个,‘我屎哟累’!”陆寻终于把这个压抑许久的问题以自以为巧妙的方式问了出来,其中那句乡音浓郁的英文连自己也听不懂。 “你还能把英文讲得再吓人点么?”女孩笑道,声音有如银铃。 “你的家乡话就是这么吓人,为了讲得斯文,俺已经把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啦!” “大侠看走眼了,英文是我的母语,却不是我的家乡话。” “你们家乡不讲英文?”陆寻闻言顿时满脸鄙夷,“那是哪个穷乡僻壤?” “你看不出我是一个仙水人么?”女孩甜笑道。 陆寻一下子瞪大了眼睛:仙水是一座因有千年寒潭而闻名遐尔的乡下小镇。陆寻小时候去那儿游过泳,因在潭中撒尿遭当地人斥骂,从此仙水两个字成了他幼小心灵中的阴影。望着眼前这个金发碧眼的美少女,他怎么也不相信她是喝着那座被他尿过的潭水长大的。 “你是仙水人?怎么长得......家附近有核电站还是......”陆寻语无伦次的道。 “呸!我爸妈是美国人,专门来中国研究汉学。在仙水定居后生了我。” 陆寻“哦”了一声,内心隐隐为这少女悲哀。因为父母的不良嗜好而从美国公民变成了中国大陆某落后省份一个小镇的村姑,在这个毫无民族自豪感的落后少年眼里人间惨剧莫过于此。 “好了,告诉你吧,我叫爱丽丝,你叫什么名字?”少女又笑道。 “在下陆寻,敢问姑娘可有中文名?” “爱丽丝,爱情的爱,美丽的丽,丝路的丝,这就是我的中文名。” “哦,爱滋病的爱,丽春院的丽,鼻毛丝的丝,爱丽丝。” “又牵强又不好笑。”爱丽丝嘴上这么说,但眼里已有笑意。 “爱姑娘这么早来这干什么?莫非也是来练拳?从你的身形来看,你练的应该是鹰爪铁布衫一路。”陆寻转了个话题,随口胡扯道。 “我来写生。”爱丽丝从背上取下个画板,朝陆寻扬了扬。 陆寻这才注意她背着一个画板,还有个布袋,一截调色板从布袋里露出来。 “你是画家?” “如果画没人买的也算,我是画家。”她淡淡一笑,眼里闪过一丝陆寻这样的孩子无法理解的忧伤。 “你在哪学的画?是不是附近那所教美术的中专?我上幼儿园时在那里学过毛笔。” “我在巴黎的艺术学院学了三年,然后在纽约街头画了半年。上个月刚回来。” 此言一出,陆寻立刻大吃一惊。他原本只是把这洋妞当作一个农村的白种人,相当于正宗洋人的盗版,地位甚至比他这纯种的中国城市小孩略低。没想到这种农村的白种人也飘过洋饮过咸水,他在气势上顿时矮了一截。 “失敬,原来是海归学子......那个......祖国欢迎你们回来建设啊。”陆寻咳嗽了几声道。 “我没那么伟大,只是想念这里才回来。这里是我的家,我始终不习惯离开家过日子。”爱丽丝淡淡道,眼里如同蒙了一层雾。 陆寻作为一个13年来没有踏出本省一步的土人显然无法明白她的感受,他只知道,这个少女很美丽,也很忧伤。 “对了,你刚才练的是什么拳?你练了很久么?”爱丽丝笑了笑,转了个话题。 “南拳之首洪家拳,不才只练了三个月。” “你能不能再打一遍给我看?我现在在画一幅画,主题是一个没有翅膀的王子想飞向天空。刚才你跳起来那个动作让我很有灵感呢。” 41 在陆寻的一在要求下,爱丽丝展开自己的画布让他看了她所说的那幅画:一个据称是王子的肥胖中年裸男正从一个大楼顶上跳出,他双眼紧闭,脸上一幅陶醉的表情,正在空中作着一个看似展翅高飞的丑态。他身后站着一大群人,似乎在看热闹。 “这个王子很年轻的时候,就对自己说,总有一天他要飞向天空。但翅膀还没长出来,他就一天天的变老了。终于有一天,他来到城市里最高的楼上,决定从这里开始他的飞行。所有人都笑他是疯子,但他不在乎。他只想兑现当年向自己许下的诺言,哪怕没有翅膀,哪怕只有一次......这幅画的主题就是:一个人和他的承诺。” 听完爱丽丝颇富感情的解说,陆寻含糊不清的哦了一声。他终于明白为何她的画卖不掉了——除了她自己,任何人都会把这幅画解读为一个肥仔在酒店嫖完后光着屁股磕药,结果high得自己从楼上跳下来。 ——这就是艺术家们的悲哀,他们终生都活在那个快乐王子把宝石分给穷人,小王子爱着他的玫瑰的世界里,而不知道人世间的王子大多只会扮成青蛙到处泡妞。所有童话早已同真正的王子一起消失了,所有相信它们的人都像去参加王子和公主的婚礼傻瓜一样,被乱棍打出,下场悲惨。 42 “你想我再跳一次给你看?刚才摔的现在还在痛!我直接让你画裸体得了。” “画你裸体干嘛,我又不是萝莉控。你不是武林高手么?跳一下都跳不了?” “我的武功是很低调的那种!跳楼什么的麻烦找成龙。” “唉,我本来还以为你可以帮到我。” 看着爱丽丝失望的表情,陆寻有点不忍,道:“我认识一个人,他叫叶红霜。”顿了一顿道,“此人不但能跳,飞都没问题!” 陆寻接着便把叶红霜的武功加油添醋的描述了一番,把爱丽丝听得一脸神往。 “好个猛男,几时介绍一下?” “现在他好像挺忙的,过一阵子有个武林聚会,你和我去就可以见到他。” “武林聚会?” “就是华山论剑!” “哦。那你们会去华山么?” “哪有钱买车票!” “那你们要比剑么?” “犯法的好不好!” “那学人家华山论剑?” “讲得高级点嘛!” 枉凝眉 43 “那个大哥哥叫什么名字?” “叶红霜。” “哪个叶,哪个红,哪个霜?” “腋毛的腋,红眼病的红,砒礵的礵。” “哪有人起这种名字的?!” “那你自己去问他!” “快告诉我地址。” “监狱。” ...... 自从上次小食店的事情后,陆寻几乎每天都要被安琪这样骚扰。在外人看来两人似乎正打得火热,陆寻因此颇受男生们的排挤。 “为什么不告诉我?难道你也喜欢他?”安琪每每眨着大眼睛可怜兮兮的问他。 “知道就别和我抢。”陆寻也每每没好气的回答。 没过几天,全年级大部分人都从安琪口中得知陆寻是同志。 44 “寻仔,听说你是同志?”林轻雪对正坐在教室里发呆的陆寻说。这个大过他几天的香港妹一向爱这么叫他。 “是啊。”陆寻懒洋洋的答到。几天来他解释了无数次,对此早已无比厌烦,索性一口承认。反正被当成同志在一个读初中的小孩看来也没有什么危害性,听说还能用上女厕。 “那我们当姊妹好不好?” 面对这莫名其妙的请求,陆寻有点不知所措: “什么姊妹?我本是男儿郎,又不是女娇娃。” “但你是基佬啊。” “原来如此......那个......说到姊妹,我还是希望找和我一样如花似玉的......” “干嘛?好乱伦啊?这样吧,我把我从香港带来的漫画都借你看,怎么样?”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说吧,想干嘛?” “说这么难听!只是要你帮姐姐一个忙而已。” “什么忙?” “你不是李小哲的死党么?帮姐姐把这封信给他,你可不许拆开看。” 45 陆寻当然会拆开看。出于对李小哲负责的心理,更出于不道德的好奇心——特别是他看见信的封口是用一个粉红色的心状贴纸粘住的时候。 信里是一张极其精美,满是那座资本主义城市气息的信纸,上面用娟秀的字体写着一行繁体字和英文:“阿哲,我鍾意你。你鍾意我麽?inlovewithyou.” 陆寻简直不敢相信,一个在香港受过教育的少女会喜欢上李小哲这种人!尽管他知道李小哲有事没事就会叼着根牙签作发哥状和这个香港妹闲扯,并偶尔教教她写简体字什么的,但他一直认为那不过是两地同胞血浓于口水的纯真友谊,却没想到林轻雪已种下情根。 一想到连李小哲也有人喜欢,自己却惟有孤苦零丁的当gay,陆寻激愤之下,不禁提笔在教室的墙上写道:“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此时王出卫正好经过看见,顿时火冒三丈,当场将这个破坏公物的差生拿下。 “大胆小儿,竟敢乱涂乱画!字还写得如此丑怪!”这位语文老师一边看陆寻写的字一边叱道。 “下次不敢了!”陆寻哭丧着脸道。 “哪有下次,我这就要代替月亮处置你!”王出位说着竟从办公室里拿来笔墨,扒下陆寻裤子在他的屁股上用漂亮的苏门行字写下了那句“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回去临摹一百遍,明天交给我!” 46 李小哲是在放学的路上读到这封信,因看不懂那句英文,拿出字典来查了半天。 “怎么样?”陆寻装作轻描淡写问到。 “受欢迎真是件烦恼的事。”李小哲□□道,一脸的兴奋。 陆寻对他这种反应毫不出奇,很显然这是第一次有除他父母之外的人喜欢他,当然值得这幅嘴脸。 陆寻也没有指望过李小哲会认真对待林轻雪的表白,他最多会在朋友间大肆炫耀一番,然后跑去对林轻雪说:靓女,我们有缘无份,sorry——很可能还会故意当着全班的面说出来。 一路上李小哲欣喜的把那张信纸看了又看,陆寻则低着头一脸深沉。两人都没再说话,如同两个陌路人。 47 “靓女,我们有缘无份,sorry。” 教室外的走廊上,李小哲对林轻雪淡淡的说,脸上是刻意装出来的玩世不恭。 悲伤一下子涌上了林轻雪的眼眸。她看着他那张一点也不帅,一点也不不猥琐的脸,上面有着浪迹天涯的感觉。这曾经让她心醉,此刻却让她心碎。 她忽然觉得他并不是不爱她,只是要去很远的地方,不再回来。 “如果多一张船票,你会不会带我走?”她哽咽着说。 李小哲瞪大眼睛,听不懂她说什么。 “你走吧,我将只是萎谢了。”她手捂着脸转身跑开。 李小哲看着她圆嘟嘟的背影,一脸的迷茫。 48 李小哲拒绝林轻雪后,立刻在全年级走红。众人在感慨香港人的口味这么重之余也对李小哲的魅力给予重新评价。此后李小哲又接连收到几封错别字通篇的情书,后经查全部是班上一个满脸青春痘的丑男为整蛊他写的。 几天后,吃完晚饭的陆寻到市里的散步圣地——时光大桥散步,远远看见林轻雪正站在桥上,望着江水发呆。 “肥雪,别干傻事啊。”陆寻走到她旁边,笑着说。 “放心,要死我也不会跳这么脏的江,还不如烧炭。”她没看他,淡淡说道。 看见陆寻一脸不解,她又道:“拿炭熏死自己,现在香港很流行。” “不会吧,怕九七怕成这样?”陆寻笑道。 “不是怕,只是不知所措。不知生活是否像以前那样。”她看着天边,火红的落日如同一道伤口,“就像你习惯看这样的夕阳,去到了其他地方,不知还会不会看到。” 陆寻笑了笑,没有说话,只是和她一起看着天边。 “你会不会觉得香港人很傻,都爱活在过去?”过了一会,她转头问他。 “不傻,可能只是前面没有了想要的东西。” 两人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江上的火烧云。过了一会,林轻雪说:“我妈咪,我的很多亲戚都去了加拿大,只有我和我老窦签证没过。去年他来大陆作生意,就带我过来。” “惨啊。” “不会。来之前以为会好惨,来了发现,也不过是这样,站在大桥上吹下风,日子便过去了。”她突然低低的说,“原本想有个人一起吹风,日子会过得轻快些......” “索女,我现在不是和你一起吹风么?”陆寻对她笑了笑。 这个肥嘟嘟的少女看着他,残阳竟为这个少年的笑容涂上了如此温暖的色彩。 一舞剑器动四方 49 还有两天就是武林聚会的日子,陆寻决定去时光广场见一下黄大飞。 之前他曾和黄大飞提起过武林聚会的事,由于知道黄大飞并不把他当成弟子,所以也没说自己将以洪门大弟子身份出席,只说去玩玩。黄大飞对此毫不在意,哦了一声就没说什么。 清晨。 久违的时空广场给陆寻一种隔世之感,肥仔陈,强叔,老林三人远远看见他便大喊他的名字。陆寻很是感动:他从未想过他们对自己会如此有感情。走过去才知道三人是向他催要上次借给他的20块钱。 黄大飞正站在广场的一角,举头仰对着灰蒙蒙的天空,双目微闭,一代宗师的气度油然而生。陆寻走到他身边,发现此人正在打瞌睡。 “师父,早上好。”陆寻以恰到好处的音量道。 黄大飞闻声睁开眼,转头看见陆寻,睡眼惺松的说: “哦,你来了,自己去一边练吧。” 这两句几乎已成了两人的例行对白。陆寻早已知道,出于对他资质的失望,黄大飞根本无心教他。陆寻满腹不忿,早已恶向胆边生,打算学全一套洪拳后就把这老头一脚蹬开。所以平日表现得越加恭敬,只待功成之日火山爆发。 若是以往,陆寻已不等黄大飞开口,自己跑一边去。但今天黄大飞说完话,陆寻还是恭恭敬敬的站在原地。 “师父,我想学剩下两招。”他小声道。 “哦。”黄大飞似乎没听见,继续双目紧闭面朝天。 “师父,我想学......” “你先把前面的练好再说。” 同样的话,陆寻听了不下五十次。若是以往,他已经低着头走开。但今天—— “我已经练好了。” 黄大飞听了他的话,睁开双眼转头看他,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 “你练好了?打给我看看。” 陆寻二话不说,走到旁边把学过的洪拳从头到尾打了一遍。经过这些天的苦练,他已经打得十分流畅,虽不至行云流水,但也有模有样。 但黄大飞几乎没看他打,不是抬头看天,就是四处张望。待他打完,黄大飞慢悠悠道:“拳头无力,下盘不稳,去扎马。” 陆寻几乎就要发作,但终于硬生生忍住。他小声道了声“是”,便气鼓鼓的到一旁开始扎马。 突然远处传来一声大叫“剑圣!”叫声十分凄厉。 陆寻循声望去,只见一个人影慢悠悠的从那里走了过来。 50 绝世高手的头上不会写着“绝世高手”四个字,也不会每一次都伴着满天的红花和如花似玉的剑童出现,更不会一上来就施展天外飞仙。 但你一定知道他是绝世高手。就算你不会武功,瞎了,聋了,痴呆,阳萎,你也一定认得出他来——因为那股气势:绝世而独立,生杀舍予! 51 那是一个身材修长的老者,一身雪白装束:白色的风衣,白色的围巾,全身上下纤尘不染。他的头发和胡须白得几乎与衣着浑然一体,鼻梁上架着一幅眼镜,看上去像是一个文质彬彬的老知识分子。可以想见此人年青时一定是个美男子,到老来也不失风采。 但他身上最醒目的地方是他背上的那把剑,用银色绸缎裹得严严实实,令人对它出鞘的那一刻充满想像。 他走过之处,一片寂静,几乎没人敢开口说话。陆寻忽然想起那个傻儿学乖的笑话,里面那句“一鸟入林,百鸟压音”用于眼前堪称绝配。 老者慢慢走到黄大飞身边,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大飞,好久不见,看来你身体还不错。”他讲的是广东话,口音十分纯正,显然不是本地人。 “托剑圣大哥的福。”黄大飞诚惶诚恐的答到。 陆寻从未见过黄大飞这般模样,心下颇感好奇。但他更好奇的是,这年头,一个人的称呼居然叫“剑圣”,老土得似将时光拨回了东邪西毒南帝北丐中神通的年月。 剑圣瞟了一眼扎马扎到双腿发抖的陆寻,道:“这就是你新收的徒弟?” 他的声音总伴着一股傲气,让人极不舒服。 黄大飞咳嗽了一声,“年青人,一起玩玩。” “打一套洪拳让我看看。”剑圣转身对陆寻道。 陆寻看了黄大飞一眼,“剩下两招师父没教,打不全。” 黄大飞又开始咳嗽。 “大飞,既然教了,就教全嘛。”剑圣的声音里自有一股威严。 黄大飞一副不情愿的样子,把最后两招“二搭手”和“借花献佛”传给了陆寻。陆寻原本正为学不到那两招而发愁,忽得此飞来横福,心底立时涌起一片对剑圣的感激之情。 他将那两招打了几遍,便抖擞起精神,把之前的套路连在一起打出来。气势浑然一体,似乎比刚才又进步了些。 但剑圣边看边摇头,叹道:“拳头无力,下盘不稳,而且根本没有马。看来那两招传得急了,该先让你站好桩再说。” 黄大飞在一旁嘟哝:“我就说嘛。” 陆寻年少气盛,向剑圣一拱手:“那请前辈打一套拳让晚辈开开眼界。” 剑圣哼了一声,没有理他。陆寻转头看黄大飞,只见黄大飞一脸铁青。他心知犯了规矩,忙灰溜溜的溜到一旁,不敢再多嘴。 此后陆寻一心想看剑圣展露武功,不时往他和黄大飞的方向偷看。但两人只是闲谈,似乎都是些与武学无关的话题,陆寻不由大感失望。 正当他认为一窥剑圣的武功无望的时候,一辆洒水车驶了过来。 52 每天早上这时候,洒水车都会准时经过时光广场旁的时光大道洒水。该车的水势十分猛烈,两边各喷出一两丈远,在时光广场边上晃荡的人若不及时躲避,往往便会被喷成落汤鸡,不少肥婆趁机大玩□□。 洒水车驶过时,陆寻正在吐口水,黄大飞和剑圣正在交谈——洒水车的污水就偏爱这种没有准备的人。 哗!水珠从车上喷出来,划过空中,带着阳光投下的光泽无可避免的落向三人。说时迟,那时快,剑圣突然从背上拔下他的剑,飞快的在面前旋转。这柄绸布裹着的剑在他手腕的驱使下仿佛在空中形成了一道屏障,竟把所有的水珠都弹了开去! 53 这已不像是世间的剑法。 剑光闪烁的刹那,仿如婆罗树的叶子纷纷扬扬的落下来,带着诸佛的多情与悲伤。 那是有无穷力,无穷般若,却仍无法将红尘化作觉海的悲伤。 所以这一剑去得这样快,这样决绝。 如果它穿透你的身体,你须知道它不是想要你的命。 它只是无法为你带走这婆娑世界的苦难。所以,它不得不带走你。 53 剑圣轻描淡写的挽了几个绝美的剑花,甩掉了丝绸上的水珠,又把剑背回背上。 陆寻张大嘴巴望着他,脑里仿佛有一个大嗓门的农民工不停吼着四句诗:“宝剑双蛟龙,雪花照芙蓉。精光射天地,雷腾不可冲!” 周围众人都像陆寻一样张大了嘴巴,仿佛不敢相信刚才看到的一切。但各自嘴里装着的污水清楚的告诉他们适才所见并非幻觉! “真是不知所谓!”剑圣看着远去的洒水车,哼了一声。 旁观众人像想起了什么,忽然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文成武德剑圣千秋万载,一统江湖!”几个武侠小说痴迷者一边大叫着一边拜倒在地上。还有人掏出几个硬币扔给剑圣。 剑圣冷冷斜了这些人一眼,又哼了一句:“不知所谓。”转头对黄大飞道:“大飞,我还有事,先走一步。”没等黄大飞回答,径自扬长而去。 看着剑圣的背影,陆寻小声的问黄大飞:“师父,这人是什么来头?” 黄大飞眯着眼睛没说话,过了一会才说:“你没听到别人怎么叫他?剑圣剑圣,就是一个耍剑耍得很猛的人咯。” “听口音像是广东人?” “是啊。当年他从广东来到此地,自封剑圣。有道是强龙不压地头蛇,本地使剑的武师哪里容得下他,纷纷登门向他挑战,但无一人能在他手下走过十招。最后惊动了当时省里第一名剑,‘七星快剑’李次山师傅。李师傅□□时曾大败剑魔慕容欢城,是南方武术界首屈一指的人物。他代表全省武师,手执宝剑‘落红尘’上门找剑圣讲手。两人闭门大战半日,他妈的,最后李师傅竟然输了!他留下了一只左手和那把‘落红尘’在剑圣手上。剑圣从此放话,本地的武师打赢他之日,便是宝剑完璧归赵之时。但二十年来,不但无人能赢他,连能逼他出剑的人也越来越少。” 黄大飞把这段武林往事娓娓道来,讲得口沫横飞,跌荡起伏。旁边有人听完丢给他五毛钱让他再讲一段《□□》,他收下钱后将那人一脚踢飞。 “他刚才身上背的那把宝剑就是‘落红尘’?” “嗯。” “宝剑配高手,那不是天下无敌?!” “就是天下无敌!他的剑法刚才你也见到了,里面还有一式最厉害的招数。据说这么多年来,只有一个人在这招之下生还过。” “是谁?!” “我!” “......师父,别玩我了。” “丢,谁玩你,你又不是很好玩。” 陆寻看着黄大飞摇头晃脑离去的背影,不由陷入了沉思。 相见欢 54 陆寻一眼就看见了在车站等他的爱丽丝。如果“落入凡间的精灵”这句话不是被娱乐圈的村姑们用得这么俗的话,他一定会把它写在这个少女的脸上。 爱丽丝也看见了他,待他走到近前,笑着道:“吃过早餐没有?” “没有。” “走,一起去吃吧......怎么?......放心吧,我虽然是女生,但不会让你请的。aa吧。”爱丽丝笑到。 陆寻闻言嗫嚅道自己身为男子汉,不是这个意思云云。爱丽丝又是一番劝说,最后才明白他是想让她出全部。 两人进到一家米粉店,要了两碗米粉,三两的价钱只有二两的量。出于报复,陆寻把桌上的辣椒倒了半瓶,刚吃了一口就辣得丑态百出。 爱丽丝倚在桌上,用手撑着脸看向门外。阳光下的街道荡漾着一种疏离的平静。 “那个叶红霜怎么还没来?” “姐姐,他那医学院在市郊,要走两万五千里才过得来呢。” “其实我们先赶到饮冰山庄等他也行。” “没他带谁让你进去。我们中华武林圣地,一向是洋人与狗不得入内。” “我是洋人,你不就是狗?” “狗在那边。”陆寻用手指了指外面。 爱丽丝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戴着红领巾的猥琐少年正在横穿马路。他远远看见陆寻,挥了挥手。 “是李小哲吧?听陆寻说起过你。”爱丽丝笑着对刚走进店里,满头大汗的李小哲说。 李小哲呆呆的看了这个外表可人的洋妞好一会,才点头说,“你一定是爱丽丝。听陆寻说你是美国人?” “嗯。但我是在仙水长大的。” “真的?那你一定会说仙水话。” “当染回!”爱丽丝立刻用仙水的方言答到。听在陆寻这个省会少年耳里实在土不可耐。 李小哲一脸喜色,用仙水话道:“那就太好撩,我也在仙水住过半年。” 接下来两人用仙水话展开热烈交谈,陆寻在一旁讪讪的干坐着,时不时用国语插一嘴,没人理他。这一刻,这个差生才彻底领会了语文书里《最后一课》的中心思想:“亡了国当了奴隶的人民,只要牢牢记住他们的语言,就好像拿着一把打开监狱大门的钥匙。”感悟之后,他不禁有些后悔在读后感里胡乱写下:“......通过课文我们学习到,嘴笨的人,坐了牢就一定跑不掉”。 十分钟后,叶红霜终于来了。穿着白大褂,打着领带,依然一副医学院学生的打扮。 “叶哄霜吧?逆好,喔是哀离私。”爱丽丝好像说上了瘾,跟叶红霜打招呼时也一幅土腔土调。 一进门就面对如此诡异的情景,叶红霜不由一怔,但马上就回过神来,笑道:“你好,爱丽丝。听小陆说,你是画家吧?” “不敢当,只是一个画画的。你是学医的?” “不敢当,只是学怎么卖药。” 爱丽丝微微一笑,她喜欢这个年轻人节制的幽默。在这个低俗的城市有如温暖的春风。 她又道:“我听陆寻说你是武林高手,所以想来见见你,还有,你的功夫。” “你对功夫感兴趣?” “怎么说呢......我的创作需要激情和生命力。我觉得功夫里包含了很多这些东西。”爱丽丝沉吟道。 叶红霜微微一笑:“你是对的。从某种程度来说,中国功夫里包含了关于生命的一切。” 55 饮冰山庄位于市郊,是一座年代十分久远的宅院。它最初曾是晚清一位大官的私邸,如今的主人是省内大财阀李氏家族的二公子,光西大学的研究生兼武术协会会长李香草。 对于这位年纪轻轻就名动江湖的富家公子,坊间有各种各样的传言。有人说他能成为光西武协的会长是靠家族的关系;也有人说他自幼得名师指点,武学天份又极高,年纪轻轻武功便深不可测;还有人说他是个吃人的妖怪;更有人说他其实是个人妖。 不论如何,他担任光西武协会长的两年,这个协会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由他家族出资,该协会挂名开办的武馆遍布全省,甚至在广东,香港也有分馆。气势之盛,省内再无武学机构可比。 这次武林聚会,号称是近年来武术界一大盛事。因此这一天,饮冰山庄也格外热闹。 56 叶红霜一行四人从公共汽车下来,又走了半里地才到饮冰山庄。 若非亲眼目睹,叶红霜几乎不敢相信这座山庄竟是一处如此古雅的所在:花梨木的正门门框上用颜体写着两句诗:“醉倚湛卢时一啸,长风万里破洪涛。”门楣上的横批是:“饮冰血未凉”。围墙上画着一幅幅任湘浦的《剑侠图》,潇洒豪侠之气尽显无遗。此时许多宾客陆续来到,都站在这一幅幅剑侠图前品头论足。一个老头边看边哭喊:“我当年用青春刷上的‘要治富,少生孩子多种树’哪去了!我的那些花儿哪去了!”众人苦劝兀自大哭大喊不止。 这时正门打开了,几个男的走出来列站在门口,显然都是引宾员。这些人身着一身古朴的唐装,看上去江湖韵味十足。但因大多脚穿波鞋,个别还染着黄毛,故而又显得十分傻逼。 “江湖沦落啊!”一个架着黑超,穿着一身古惑仔皮衣劲装的武林名宿见状感慨到。 叶红霜上去向引宾员通报姓名。这时旁边不少人都偷偷盯着爱丽丝看,陆寻因此一副趾高气扬的牛逼状,像极旧上海那些因有洋人撑腰而横行租界的阿飞。 一个引宾员把四人引到了山庄的中庭。这里四周皆用兰花装点,檀木桌椅在庭里围成一圈,上摆各种果疏茶水,虽是露天,却也显得十分雅致。此时已来了不少武师,正各自与认识的人交谈。 陆寻一眼就看见了朴尚银和莫圣,两人正坐在边角的坐位上,正不知聊什么。朴尚银转头之际也看到了叶红霜四人。他盯着叶红霜看了几秒钟,目光又滑到爱丽丝身上,久久没有移开。 这时有一队人马走进来,为首一个是一个膀大腰圆的中年人,后面跟着四个徒弟模样的人。其中一个手里举着牌子:潮州吴式蔡李佛。 又有三人走进来,为首一个干瘦的老者,后面一个徒弟举着牌子:三乡莫家拳。 又是一队人马:湛江刘家拳。 珠海蔡李佛。 深圳李家拳。 粤西铁猴子。 岭南吴家棍。 ...... 进来的几乎都是广东的武师,会场立刻被各种口音的广东话充斥。陆寻见状不甘示弱的拿原珠笔在衬衫上写下“本地洪拳”四个大字。结果“拳”字写错,只好打了个叉在旁边又写一个。 本地的武师也零零散散的进来了几个,诸如江北白鹤拳,江南班步螳螂之类。无一不是土头土脑,形貌猥琐,白鹤拳门主更是以一个西裤裤档拉链洞开的造型抢镜。 这时一大队人马走进来,气势之盛,堪称会场之最。只见为首的是一个穿着唐装,手里拨弄着两个铁胆的老者,他身后一个壮汉高举着一面锦旗,上书:广州洪拳。 “你的同门。”爱丽丝对陆寻小声说。 陆寻看着那队人马,自惭形秽之情油然而生,忙用手掩住胸前写得歪歪扭扭的四个大字加一个错别字。 那个广州洪拳的老者和深圳李家拳门主攀谈了几句,忽然看向陆寻这边,端详了一会儿,径直走了过来。 “小朋友,李门主告诉我你是洪门的人?你师父呢?”他走到陆寻面前,笑容可掬的问道,声音极为和蔼。 “那个......今天少林方丈请他老人家去搓麻,所以没空来。”陆寻硬着头皮瞎编道。 “那你是......” “他是洪门大弟子,现在本省的洪门他说了算!”爱丽丝抢着答到。 陆寻立刻吓得魂飞天外——他根本不打算在这个人强马壮的广东洪门面前自认“本地洪门大弟子”这一可耻身份。而以他的武功和资历,冒认本省洪门当家人更是凶多吉少。 “那个......我其实是个......唉,一入洪门深似海......我不当大哥好多年......”陆寻语无伦次道,岂图用装疯卖傻蒙混过关。 幸好那个老者对爱丽丝这个会说中文的俏丽洋妞显得很好奇,问了她名字和哪里人后,才把注意力转回陆寻身上:“小朋友,你小小年纪就主掌一省洪门,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陈门主误会了。我这个朋友只是一个洪门新人,刚才爱丽丝是开玩笑。”这时一旁的叶红霜开口了。 那个陈门主“哦”了一声,对爱丽丝正色道:“小妹妹,这个玩笑可不能随便开。” 他说完看向叶红霜:“你怎么知道我姓陈?” “广州洪门陈少强门主的威名,两省武林中谁不是如雷贯耳。”叶红霜微微一笑。 陈少强仰天大笑:“这里的年青人真会说话,我们那边的孩子可比不上啊。” “陈门主是取笑我们动口不动手呢。”叶红霜微微一笑。 “哈哈,老夫可没这个意思。会说话的年青人,可否告诉老夫你的姓名和师门?” “晚辈叶红霜,八极拳门下。” “文有太极安天下,武有八极定八方!好拳!令师是......” “师尊吩咐过,他的名讳不可对人提起。陈门主见谅。” 此时会场已乱哄哄站了三四百人。忽然有人大喊:“各位武林同道,请注意。”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莫圣拿着个麦克风在喊话,看上去似乎是个司仪。 所有人都停止了交谈,陈少强也回到了他的座位。 “大家好。值此举国欢庆的日子,我谨代表光西武术协会向百忙之中抽空来参加的各位武林同道致以亲切的问候。改革开放以来,在党的领导下,在全国人民的共同努力下,我国武术事业有了很大的发展......” 身兼武协理事兼校学生会副主席的莫圣声情并茂的朗读他昨晚通宵赶出来的致词。他的声音不一会又被全场聊天的声音淹没。 莫圣见状赶紧大叫一声:“各位请注意,下面有请李香草会长,大家鼓掌。” 57 在“帅哥”“靓仔”以及后来的“阳光少年”“花样美男”等形容美男子的词汇中,“翩翩浊世佳公子”是最老土,最乏味的一个,若非见到李香草,陆寻恐怕一生都不会用到这个词。 那个年轻人似乎就是为这词而生的,或者,这个词就是为了他而苟延残喘到今天。 在众人乱七八糟的掌声中,穿着一身黑色西装的李香草慢慢走了出来。他的一张脸好似日本漫画中那些男生女相的美少年般不食人间烟火,最摄人的还是那一对眸子,仿佛装着五湖烟水,直揽尽一江风月。 爱丽丝看着他的脸,忽然觉得双颊有些微微发烫。她转头去看身边的叶红霜,不禁深觉他虽然也算英俊。但和眼前这个美少年一比,还真是给比了下去。 李香草身后跟着一个穿白中山装的短发少女,相貌清秀,表情冰冷,似乎是学生。此外还有一排五大三粗的壮汉,据说是李香草聘来的武师。 “各位武林同道光临寒宅,真是给足了我们武协面子。我对此深表感谢。”李香草走到主席中间,对众人朗声道。 “李公子客气了。”陈少强微微一笑。广东各帮派中洪门势力最大,因此他也当仁不让的代表在场所有广东武师说话。本地武师没人出声,大都在埋头猛吃桌上的茶水点心。 “绝非客气。连陈门主这样德高望重的武林前辈都肯赏脸,武协上下岂能不受宠若惊。”李香草笑道。他顿了顿,又朗声道:“我们这次举行武林聚会,首先,当然是为两省的武林同道能有机会切磋交流。” 他环视了会场一眼,众人都在静待他说下去。 “但在这之前,我有一件重要的大事要先与各位商量。” 众人闻言立时议论纷纷,李家拳的李门主朗声道:“李公子请说,大家都听着。” 李香草点了点头,继续道: “近年来中国功夫在世界上影响益深。我辈身为中华武林的一分子,自是大感扬威吐气。我尝自思量:眼下正是一天等于二十年,开创新气象之良机。武林中人开设武馆,向影视业输送武打演员,组团表演......每一样都大有可为。敝省与广东向来同气连枝,同为南方武术重镇,空有大好的资源而白白荒废,实在可惜......” “李公子,老夫这就不明白了。你说的每一样两省都有在做,何谓荒废。”陈少强打断了他的话大声道。 “陈门主所言不假,是有很多人在做。然各自为政,内耗严重,以致今时今日大多数门派规模狭小,寸土苟安。诸位不见,在香港乃至国外遍地是武馆,随处见狮头,但在国内武学却是风雨飘摇,声势日衰。若长此以往,我两省乃至中华武术之浩气将何存焉!”李香草说到最后,提高了声调,气势无比摄人。 场内众人登时议论纷纷,陈少强等人却不动声色。 “那李公子以为该如何?”李门主道。 “我以为两省武术界应联合起来,将力量化零为整,分工合作,最好成立一个组织统一管理,专门经营。如此一来,不但财源滚滚,武学复兴也指日可待。” “说得容易,做生意的事非我们武林中人所长。弄不好就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潮州白莲棍的徐门主大声道。 “这个可以放心。李氏家族会全力支持这次联合,经营规化方面会由专业人士负责。” 陈少强一下子站起来,盯着李香草,缓缓的说:“按老夫的理解,李公子的意思就是希望自己当老板,我们全都当你家的打工仔,对么?” 李香草淡淡一笑:“陈门主误会了。到时大家都是老板,全都有钱赚。” 陈少强冷笑一声:“两省武术界联合,本是可行,亦是事在必行。但仅止于武学交流,门派沟通。至于联手把身上的玩意当货卖,我们都是粗人,干不来,也不屑干。退一万步,就算真要干,恕我这个老不死倚老卖老一句:几时轮到你这种小鬼牵头!” 他最后一句抬高了声音,手中铁胆叮叮作响。 李香草身后众武师闻言大怒,刚踏前一步,被他挥手止住。 “我当然不够资格。当这并非我个人和你陈门主之间的事,而是两省上万武林同道之间的事。话已至此——” 他的眼神突然变得万分凌厉,环视会场一圈。 “谁赞成?谁反对?” 58 会场气氛立刻凝固,鸦雀无声。 爱丽丝拉拉陆寻的衣角,颤声道:“好像要打架?” “没常识!什么叫好像,是肯定要打!放心吧,打架送死还轮不到你,有阿霜嘛。”陆寻笑着道。 没想到叶红霜却摇摇头道:“还是找机会溜吧。一开打必是群殴,广东武师人多势众,光西武协肯定不是对手。我们留下难逃池鱼之殃。” “还有王法么?练过武功就可以随便打人?”爱丽丝小声抱怨。 “不打人他们练武功来干嘛?真是为了解关于生命的一切?”李小哲嘀咕道。 陈少强冷笑一声,一挥手:“原来是这般聚会法,真是无聊!咱们走!” 他转身便走,但没走几步就停了下来。 他发现,除了他的弟子和李门主等少数人,根本就没人站起来。 本地的武师全部坐在座位上,一动不动。大部分的广东武师竟然也是如此。 陈少强看了这些坐定的人一眼,“难道你们同意?” “李公子的话还是有些道理的。”莫家拳的莫师傅喝了口茶慢慢道,“这几年光西武协的武馆发展迅速,难得人家愿让咱们分一杯羹,我们亦要识做人。” “老莫说得是。我们吴家棍这几年举步维艰,几乎已混不下去。”吴家棍的吴师傅大声道,“但自从在光西武协的武馆的‘十八般兵器自助餐’里作为主打兵器与‘五郎八卦棍’捆绑开班,每个月都收入丰厚,连我签名的搅屎棍都卖了几十根!” “还有我们蔡李佛,前几年一直靠在武馆里卖盗版录音带过日子。自从李公子让我们加入了光西武协武馆,开办‘幼儿南拳班之蔡李佛陪你做游戏’后,附近几条街的小孩都入了班。我还上了报纸!” “还有我们白鹤拳,李公子把我们安排在武馆的‘动物世界’组别里,还设计了一个可爱的白鹤吉祥物,谁入班就可以得到一个。很多学生妹为了得到这个白鹤吉祥物来入班,很多学生哥为了泡她们也跟着入,现在我们白鹤拳不知有多青春无敌!” 这些武师众口一词,都是说光西武协的好处。眼看情势一边倒,李香草微微一笑:“各位同道,话不必多说,做最重要。现在,支持我的请站我身后。” 倾刻间,全场三四百武师过去了一大半,只剩陈少强等三四十人原地不动。 陆寻起身要跟着过去李香草那边,被叶红霜一把拉住。 “那边人多。”陆寻急道。 “人多也不能过去。” “你不是说要跑么?” “我改主意了。” “你改我没改嘛。” “放心,死不了。” “变成残废我也不干!” 叶红霜淡淡一笑,没说话。陆寻在他眼里看到某种坚定的东西闪烁,顿时如同被什么东西电到。犹豫了一会,还是咬紧牙关坐了回去。 “被打一顿还可以接受。” 李小哲坐在座位上,呆呆的看着那些武人碗口大的拳头。他仿佛已看到了这些拳头落在自己的鼻子上,打出一朵花来。 他开始相信,红领巾是用鲜血染红的。 他几乎要哭了。但他清楚这样只会把别人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于是他把头看向爱丽丝,巴望着这个洋妞会先他一步哭出来。 爱丽丝竟似乎一点也不害怕。 她并不是一个大胆的人,艺术家的敏感和脆弱更使她一向对这种暴力场面避之惟恐不及。 但她看见了叶红霜倔强而坚定的眼神。 她知道,那是千百年来救爱人于凶险,救弱小于倒悬,救国家于危难,救民族于存亡的眼神。千百年来人们对它有过无数动人的描述,但终归不过一个字:侠。 60 “红霜,你怎么不带着你的朋友过来?”李香草突然看向叶红霜这边,微笑着道。 爱丽丝触到他的眼睛,心不禁登的跳了一下。 “我们只是武术爱好者,并非江湖中人。这件事与我们无关。”叶红霜淡淡道。 “我辈习武之人,国事家事江湖事,事事都应关心。现在两省武术界联合在即,你却说与你无关,实非八极拳传人应有之风范。”李香草顿了一顿,意味深长的说:“何况,这又不是一滩浑水,而是名利双收的肥水,淌一淌有何不可?我的武馆教的多是南拳,你这样的北派武师加入,必会成为一大亮点。” “既然你一定要我表态,那我只有实话实说。你说的什么产业,什么联合,本来我不太懂,但刚才听了你身后那些朋友一说,我有些懂了。无非就是将这一身武艺,像盗版录音带,搅屎棍一样贱卖出去而已。那我有个点子,比你那个劳什子联盟还好赚。” 他顿了顿,全场人都在看着他。 “一人拿一把菜刀,都跟我去抢。既然你们都不要脸,想必命更是不要的。”叶红霜笑嘻嘻道。 李香草身后众人闻言勃然大怒。“他奶奶的熊,这龟儿子说什么!”“敢说我们不要脸?我看你才是不要命了!”“这主意不错,几时动手?” 李香草挥手止住众人。 “没想到你年纪轻轻,思想比这些原始人还要顽固不化。”他嘴上对叶红霜说,眼睛却有意无意的瞟向陈少强等人。 陈少强冷笑一声:“臭小子,多说无用!江湖事江湖了,要定什么打一架再说。若是我们打输了,我洪门第一个入你那劳什子联盟!若你们连我们这关都过不了,称霸两省只是痴人说梦!” 61 “陈门主不愿入盟,我本无意强求。”李香草慢悠悠道,“但洪门在南粤枝大叶大,今后在发展上贵我必起争执。既是练武之人,用拳脚一分高下也合情理。只是不知陈门主要怎么个比法?若是群殴,恐怕你们胜算不大。” 他说的话不假,在武侠小说之外,以一当十的壮举非绝顶高手不可为之,寻常武师放倒个两三人已属难能可贵。陈少强的三四十人和那三百多人火拼,无异以卵击石。 “江湖试手,向来以单挑为主。我们这边由我,李门主,徐门主出阵,你们挑出三个人来,三局两胜。”陈少强朗声道。 “好吧。”他转身对身后那名女子道,“虹,你第一个。” 这个女子留着刚好盖过两耳的短发,两眼中有着说不出的冷意。她听到李香草的话,立刻从身后抽出了一把刀——一把日本刀,高高的举过头顶。 “谁上来?”她口音生硬,显然不是中国人。 陈少强一声冷笑:“李香草,你口口声声说联合两省是为扬我中华武术之威。这个小妮子可是我中土人士?扬威的可是我中华武术?” 李香草淡淡道:“这位小姐是日本的朋友。我中华武学向来海纳百川,亚洲各国武术又皆源自中土,互相帮忙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这时徐门主越众而出,手中长棍在空中舞了一圈后指向那个叫“虹”的少女,大叫道:“且让我潮州白莲棍来会会你东瀛剑法!”他的声音气壮山河,爱国之情喷薄而出,搏得了在场众人的一致喝彩。 因徐门主乡音极重,虹没听懂他说什么。他吞吞吐吐的又说了一遍,还是没听懂。最后经李香草翻译,虹才点点头,哦了一声。 “来吧。”她对徐门主冷冷道。 徐门主大吼一声,双手力道直透长棍,棍头顿时舞得如银蛇狂舞。足下一发力,箭一般向虹冲去! 虹原地不动,待他舞着棍冲到跟前,突然往前迈了一步,朝着那根棍用力斜劈一刀。那银蛇般的棍头竟如遭当头棒喝,生生被荡开到一边! 徐门主一击不成,身子旋转着退了一步,长棍在他身后划了一个圈后又从另一边摆向虹。 虹依旧斜劈一刀。这极简单的一招,竟也极有效:徐门主的长棍再次被她的刀荡开。 如此又反复了三四次,徐门主已退了三四步。叶红霜低声道:“不妙。” “怎么?”陆寻问他。 “你看她刀砍的位置。” 陆寻忙转头去看,只见两把兵器舞得眼花缭乱,哪里看得清那把刀砍在哪? 但陈少强显然也看出了不妥,他眉头一紧,突然向徐门主大叫道:“徐兄小心!她想砍断你的棍!” 说时迟,那时快,虹的剑和徐门主的棍又碰在了一起。这次那根棍没有被荡开,而是硬生生被劈掉了一截! 这时陆寻才看清:原来前几次虹的刀竟都是砍在同一个位置! 徐门主手里拿着短了一截的残棍,立刻变招。他将棍撑在地上,身体借力腾空,右脚直向虹脸上踢去。此招败中求胜,一气呵成,顿显高手风采。 谁知虹的动作快如闪电,将刀一收竖于面门前,便稳稳挡住了徐门主那一脚!这拼死一击未能奏功,徐门主的身子直直向地落去。虹趁他还未落地,将刀一转,狠狠的朝他劈了过去! 徐门主身在半空,已然无法再变招。暗自叫苦,惟有将双眼一闭,等着受她一刀。 说时迟,那时快,李门主已然一个箭步冲上去,在那柄刀就要砍在徐门主身上时,出手生生把它接住! 他的手掌血流如注,却已把刀牢牢抓在手里。虹大吼一声,手上加力,但那柄刀就是纹丝不动。 李门主盯着这个东洋女子,沉声道:“得饶人处且饶人。比武试手,点到为止。你用真刀本已有违江湖规矩,难不成还真要伤人?何况徐门主若是用铁棍,你也未必打得过。” 虹看着他,哼了一声。 李门主也瞪了她一眼,慢慢把刀放开,与徐门主走了回来。徐门主满脸惭愧,向李门主和陈少强躬手道:“李兄,陈兄,我......” “胜败乃兵家常事,兄弟不必挂怀。”陈少强虽是这么说,但第一场即告败北,他眼中不由闪过一丝忧色。 李香草脸上浮起一丝得意的笑容,转身对身后众武师中的一名长发男子道:“大威,第二场你来。” 62 李门主正欲上前,突然有个身影挡在了他面前。 “李前辈,你手上有伤,这一场让我来。” 李门主定睛一看,来者正是叶红霜。他不知何时已走到了场中。 李门主看了陈少强一眼,陈少强朝他点点头。 “小兄弟,那就全靠你了。”李门主转头对叶红霜说。这个特区男子的眼里有着一种殷切的期许,仿佛在说那句每个大人都爱对孩子们说的话:“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归根结底是你们的......当然,我们不死还是我们的......” 叶红霜向李门主点了点头。转过身子,面朝李香草那边朗声道:“在下叶红霜,不知哪位朋友过来赐招?” 那个叫大威的男子刚要上前,突然有个人挡在他前面:“你不行,我去。”口音生硬,正是朴尚银。 大威哼了一声,推开他径直走向叶红霜。突然一只手搭在他肩上,只听朴尚银一个字一个字的说:“我说了,让我去。” 大威面色一黑,突然间回身一拳,嘴上叫道:“去你妈!” 朴尚银似乎早有准备,身子向右一倾,将这拳轻松躲过。同时他的左脚顺着身体下倾之势如风车般抡起,啪的声一声重重踢在大威脸上! 大威往旁边退了两三步,殷红的鼻血兴奋的从他的大鼻孔中喷薄而出。他怪叫一声,张牙舞爪的冲向朴尚银。 朴尚银突然一声大吼,身子凌空跃起,在虚空中转了个圈后一脚重重的踢在大威脸上,将他踢得直掼出去! 李香草似乎对这番自相残杀无动于衷,脸上始终挂着迷人的微笑。 朴尚银看着大威跌到地上后一动不动,转头看向叶红霜:“叶红霜,我说过我们迟早有一战。” 叶红霜吐了吐舌头:“你几时说的?我忘了。” 朴尚银定定的看着他,过了一会儿,冷冷道:“如果你这次输给我,你就一辈子也忘不了。” 叶红霜叹了口气:“那我最好还是赢吧。免得记这种无聊的事一辈子。” 朴尚银冷冷一笑,突然一声大吼,向叶红霜疾冲而去! 他跑到叶红霜面前突然凌空跃起,身子转了个圈后一脚直踢向叶红霜面门!正是方才打倒大威的招式! 旁观众人不禁暗自为叶红霜捏了一把汗:他固然可以躲避,但如此一来必将先机让给对方,自己难免处处受制;若不躲避,没有人有把握架得住这样雷霆万钧的一脚。 叶红霜剑眉一竖,没有闪,也没有架——只见他猛的一拳打出,竟直接打在朴尚银的脚上! 以拳接脚,以力道而论必是拳头处于下风。但叶红霜这一拳劲力之足,竟与朴尚银的脚不相上下!朴尚银这一脚受阻,重心登时不稳,身子直直往下坠。说时迟那时快,叶红霜左脚猛的反身侧踢,竟在半空中将他踢得直飞出去! 旁边众人都看得目瞪口呆,谁也没想到这个年轻人外表斯斯文文,一出手却是如此霸道! 李香草眉头微皱,原本从容的脸上添了一层忧色。 “年纪轻轻,竟有如此修为,真是后生可畏。”陈少强不禁感慨道。 “没想到他真的这么厉害......我刚见到他时还以为被你骗了。”爱丽丝对陆寻小声道。 “我不怪你这么想,看你的样子就知道你经常被骗。” 朴尚银从地上爬起来,满身尘土,咬牙切齿,显然刚才那脚挨得不轻。再看叶红霜,却是气定神闲,一副游刃有余之态。 朴尚银大吼一声,再次冲向叶红霜。这次他没有跃起,而是直接一脚踢向叶红霜面门。叶红霜上半身后仰一个铁板桥,轻巧躲过了这一击。朴尚银右脚收回,左脚立刻连环踢出,直接踢向叶红霜档部。叶红霜膝盖一抬,又稳稳将这一脚挡住。 朴尚银接连数脚,踢得行云流水,美奂美仑,但无不被叶红霜轻松化解。他正准备再接一脚,脚还未起之际,叶红霜突然闪电般进了个身位,一下子杵到他身前! 这一刻,两人最近的距离不过0.05公分:这是一个擦肩而过的距离,也是一个爱欲交锋的距离,更是一个脚功无从施展的距离——对手太近,腿便没有发力空间,一脚踢出的结果恐怕是连站都站不稳! 朴尚银正不知所措,叶红霜的手已闪电般伸出,钩子似的紧紧抓住他的双肩;脚也顺势插到他的双腿之间,然后双手前后用力一错,他整个人便像个失重的陀螺重重摔倒在了地上! 这一招并非八极拳的招式,却是古典式摔跤的摔法。 叶红霜左手顺势往下一按,压在朴尚银脖子上。右手握拳高高抬起,但没有落下去。 胜负显然已分。周围众人都一脸平静的看着这一切,毫不讶异。只有陆寻长大嘴巴,似乎不敢相信外表强悍的朴尚银竟如此不堪一击。 许多年后,一个当时在场的闲杂人等和他的孩子聊起这场比试。 孩子:“爸爸,那个韩国人为什么会输?”“因为他的跆拳道太花哨,偏偏又遇上中华武术中最功于实战的八极拳。”爸爸意味深长的说。“所以你的意思是,不单是朴尚银输给了叶红霜,连跆拳道也输给了八极拳?”“跆拳道一开始就输了。因为它实在太华丽,华丽到不像一种武功。”“所以你其实是在告诉我一个人生的哲理:越美丽的东西越脆弱,对么?”“我是告诉你别花300块去参加什么跆拳道班!楼下看单车的大爷会八极拳,拿两包烟去让他教你!” 李香草突然鼓起掌来,笑着对叶红霜说:“好身手。都说文有太极安天下,武有八极定八方,今日一见,果非浪得虚名。” 叶红霜此时已放开朴尚银,站起身来淡淡道:“过奖了。” 朴尚银躺在地上,又羞又怒。有心像电影里的反派在侥幸被主角放过一命后又使坏给主角或主角的女人一下,但又清楚这样做的反派除了为艺术献身外不会有其他下场。忽然,他看到了那对蓝色的眼睛,仿佛一对天使之眼,正在哀叹着人间不息的纷争。 他不忍她再难受,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以最有风度又最不情愿的方式结束了这场讲手——向叶红霜一鞠躬,大叫一声道:“谢谢指教,我输了。” “哪里,是朴兄手下留情了。”叶红霜微微一笑。 旁边众人纷纷鼓掌。一个老头惨叫道:“我明白了,这就是武学最高境界——就是不杀!就是和平!” 只剩最后一场。 陈少强上前一步,朗声道:“不知哪位朋友赐招?” 李香草淡淡一笑:“我来陪老爷子玩几手。” 63 陈少强苦练洪拳中的铁线拳已有四十余年,虽天资一般,也未得名师指点,但凭四纪寒暑之功,至今已臻炉火纯青之境。 洪拳讲究硬桥硬马,下盘扎实。他往前一站,一股气势自是稳如山岳。再看李香草,外表文弱,缚鸡尚且无力,毋论移山倒海。 但“拳怕少壮”,街头烂仔尚且能乱拳打死老师傅,何况李香草一代武学骄子,天纵其才! 在旁观者看来,这就是两个时代的碰撞:当言语冲不过岁月,便用拳脚传递爱恨,这个国度的人们岂非都是这样长大? 陈少强摆了个起手势。李香草知道自己作为后辈,理应先出手。便一抱拳:“晚辈得罪了。” 他话语刚落,已然猛冲向前,一个扫堂腿横扫陈少强下盘。陈少强挡无可挡,只有往后一跃,将这一腿避过。李香草一击占了先机,立刻穷追不舍,从地上弹起后连续出脚,三两招间,便把陈少强逼得节节后退。 “他用的是什么腿法?”叶红霜小声问旁边的李门主。 “看起来有点像河南的谭腿......不太肯定,总之一定不是南派的武功。”李门主摸着下巴道。 南拳极少用腿,就算用到也多起弹腿打下盘,故有“好腿不过腰”之说。但李香草腿法张扬凶狠,直将陈少强上中下三路统统封住,与寻常南派武师大异其趣。 朴尚银在旁边一边看,脸上的肌肉一边止不住抽动。他虽与武协过从甚密,但之前从没见过李香草和人动手,更不知道这位公子哥一般的会长有如此惊人的腿功。如果把他的腿法和李香草的谭腿比作两把刀,那么前者就是一件艺术品,后者则是一把凶器。 倾刻间,陈少强已被逼得退无可退。眼看李香草又是一脚击向陈少强裆部,陈少强这次没有再闪躲,他居然猛的踢出了一记弹腿,硬生生和李香草的脚撞在一起!李香草的动作一僵,节奏顿乱。陈少强顺势一记蝶掌狠狠打向他的胸口。李香草双手匆忙回撤护胸,用力一拨将陈少强的蝶掌拨到了左边。没想到陈少强以一个长拳的身法顺着李香草拨的方向转了个360度的圈,又从右边一掌正面打来。这次李香草没有挡住,那一掌结结实实打在他右肩,将他击得连退几步。 陆寻跳起来用力鼓掌叫好:陈少强用四十余年修为演绎的这一击,对这个洪拳少年而言委实是无比生动的一课。陆寻兴奋之下立刻想找人做实验,却发现身边只有爱丽丝一人,李小哲已不知去向。 过了好一会,陆寻才在桌底发现已缩成一团的他:不知因为惊吓过度还是因为姿势太过舒服,此人竟在呼呼大睡。 陈少强趁李香草倒退之机,一下子逼到他面前,似足方才叶红霜打朴尚银用的招式。李香草情知被他逼到跟前就是死路一条,猛的一个筋斗向后翻去。 这个动作电影感十足,爱丽丝跳起来一边鼓掌一边大叫:“好帅啊!”陆寻和陈少强的门人皆对其怒目而视。 陈少强紧追不舍,李香草的第一个筋斗并没有和他拉开距离,惟有接连翻了数个。陈少强连续几次出手想抓住他都落了空,不得不发力急追。突然李香草翻了一个特别高的后空翻,右脚竟在半空中猛的踢向正冲上来的陈少强!陈少强见状忙使出千斤坠的功夫将身子稳住,一记铁板桥后躲过了这一脚。眼看李香草一击不中,身子就要着地,谁知就在落地前一刹那,他的左腿又猛的踢出,直击陈少强下盘! 这一脚实在太突然,太巧妙,陈少强已经避无可避,惟有将千斤坠功夫发挥到极致,双脚稳稳轧地,硬生生受了李香草这一脚!幸好李香草身在空中无从借力,这一脚的力道已是强弩之末,陈少强的桩功又有四十年修为,故而他中腿后依然纹丝不动,李香草却已砰的一声跌在地上。 陈少强大喝一声,右掌高高举起,眼看就要印在李香草脸上。虹突然从一个武师的手上拔出一把宝剑,扔给李香草:“用剑!” 说时迟,那时快,李香草一手抄到那把飞过来的剑,立刻用剑背挡住陈少强打下来的一掌。接着一记玉龙盘柱从地上旋转着弹起,手中的剑立时如雨水般向陈少强倾泻而去。 “七星快剑!”在场不少武师齐声惊呼到。虽然这套剑法绝迹江湖已近二十年,但余威在许多老一辈武林人士心中依然不可磨灭:无他,惟一“快”字。有道是“腾空倾刻已千里,手诀风云惊鬼神”,当年李次山仅凭这套剑法便能纵横长江以南,□□中一战挫败慕容欢城更使其不朽于剑史。 李香草的剑越使越快,陈少强左支右绌,节节败退,身上被划了好几道口子。眼看就要不敌,李门主大吼一声:“妈的,小子耍赖!兄弟们上啊!”冲上前一拳打向李香草,李香草忙回剑格挡,嘴上大喊:“他们要群殴,咱们就奉陪到底!大家上!” 刹时间,双方人马都一涌而上,展开一场大混战。陈少强和李门主两人徒手围攻李香草,李香草一柄剑疾如闪电,穿插在两人间竟不遑多让。徐门主换了条新棍,独挑吴家棍师徒五人,情况十分危殆。但情形最凶险当属叶红霜,众武师皆知道这个年青人的厉害,凭他们一己之力任谁也拿他不下,惟有大玩人海战术。只见白鹤拳与蔡李佛十余人将叶红霜围在中心,任他左突右闯,也脱不出去。 众人打成一团,陆寻,爱丽丝和早已吓醒的李小哲三人躲在一张桌子后面,伸出半个脑袋偷偷观望。突然一个人影冲向他们,肥头大耳,正是草上肥虫莫圣!他跳到桌子上,俯视着吓成一团的陆寻,得意的笑道:“臭小子,还认得莫爷么?” “肥虫哥......好久不见。”陆寻颤声道。 “这次喊对莫爷外号了?上次有叶红霜那臭小子护着你,这次看看还有谁当你的雷霆救兵!看我的长拳!”他大叫一声,右拳高高扬起。 突然一张椅子打在他身上,这个肥仔惨叫一声,从桌子上跌下来。陆寻转头一眼,那张椅子拿在爱丽丝手里。这个人高马大的洋妞如同那个被她的乡亲们画出来的花木兰,正威风凛凛的用椅子追打着在地上嗷嗷叫着乱滚的莫圣,嘴里还不停嚷着:“你为什么打人!长得肥就可以胡作非为?!”陆寻看着地上这个饱受外侮的同胞,心里不禁泛起一丝同情。 双方人马的混战一经到了快见分晓的地步。洪门弟子大部分都已被放倒在地,徐门主也已被吴家棍师徒与虹联手制住。李门主中了李香草两脚,倒在地上立刻被冲上来的光西武师按住。全场只有叶红霜和陈少强两人仍在苦苦支持。此时李香草早已收剑立在一旁,一言不发的看着众武师与叶陈二人交手。 叶红霜突然一声长啸,一个扫堂脚将围攻他的众人逼退。接着一记抹面掌直封白鹤拳门主双眼,趁他格挡之机,马步一进,一记两仪肘正中他胸口!白鹤门主惨叫一声,被顶得直飞出去。蔡李佛门主见状冲上来右拳直击叶红霜后背,叶红霜看也不看,一记回身打虎,竟用拳头与对方的拳头硬生生对上!八极拳里铁砂炒手的铁沙掌功法向来独步武林,叶红霜的手力虽未臻断金碎石之境,但也已非寻常武师可比。饶是蔡李佛门主练的也是手上功夫,仍是拼不过叶红霜这催枯拉朽的一拳,登时痛得泪如雨下,抱着右拳在地上哭爹叫娘。 叶红霜数招间放倒两个高手,众人无不骇然,一时间无人敢上前与他对手。那边厢陈少强被数个武师围攻,已然摇摇欲坠。 正在此时,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大喊:“都给我住手!”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一身白衣的老者背着一把用丝绸包着的长剑,正威风凛凛的站在门口。 “剑圣!”陆寻大叫一声。 “是他?!”李小哲也大叫道。 “你认识他?”陆寻诧异道。 “认识!《风云》里面那个嘛!” “fuck!” 会场里静了下来,所有人都停了手,齐刷刷望向剑圣。二十年来,这个名字已经变成了一个传说,在江湖里口耳相传。如今传说来到了眼前,没有人能够无动于衷。 李香草的脸色也变了。但他的眼里并无惧色,倒像是充满了怨恨。 “身为习武之人,竟如街头烂仔般群架斗殴,不觉得可笑么?”剑圣一边走进会场,一边像训小孩般对众人大声喝斥。陈少强等人看上去似乎年纪要稍大于他,但他的语气竟一点也不见客气。 每个人脸上都是一幅尴尬的表情,但没有人敢出声。 只有虹和朴尚银不知此人是何来头,也听不懂他的粤语,对众人的反应甚感奇怪。虹向剑圣叫道:“老头子,这里打架,你不该来。旁边凉快,你去。”因中文不佳,这东瀛女子将一句话说得颠三倒四。 “日本妹竟敢如此无礼!你那岛国的二流剑法,到我中华只是不值一提的雕虫小技。不知如今的广东棍师堕落成什么样子,才会输在你手上。”剑圣冷笑一声,换了国语对她说。一席话听得旁边的徐门主面红耳赤。 虹也不禁脸色一变。她一咬牙,大叫道:“老头子,帝国的剑术,不许侮辱。有本事,我们比一比。” “你这三角猫的功夫,还不配老夫出手。” 虹脸色一沉,突然一声大吼,猛的冲向剑圣举刀向他劈去——依然是刚才那一蛮招! 剑圣冷冷的看着她冲到跟前,手中那把用银绸包着的剑突然如蛟龙般挥出,在那刀身上一弹,虹便再也抓不住,刀立时脱手而出。剑圣的剑如同粘住了那把刀,挑着它在空中转了两圈后往旁边一甩。那刀便直飞出去,深深□□旁边的一扇木门里! 众人不由骇然:徐门主苦战虹良久尚且不敌,他竟能一招间将其夺刀!而那刀入木如此之深,更显他手上劲力之骇人。 虹被剑圣一招夺刀,又羞又急。她回头看了朴尚银一眼,朴尚银朝她点点头,忽然大吼一声疾冲上来。虹也一咬银牙,身子猛的一转,起高脚向剑圣上身踢去,使的仿佛是空手道腿法。 剑圣冷笑一声,右手轻描淡写的一抓,便将虹的脚抓在手里。再往里一扯,虹的身子不由自主的靠了过去。他顺势一把扯住她衣领,如同抓小鸡般将她整个人拎起来,往朴尚银冲来的方向一砸!此时朴尚银刚刚跃起,见此情景登时大骇。只听虹一声惨叫,两人重重的撞在了一起!待到双双落地时,已是不省人事。 众人都瞪大了眼睛,举手之间就以如此随意的方式料理了两个高手。此等霸气,他们生平何尝见过! 无人再敢上前。面对一个传说到来,没有人想以横尸当场的方式成为它的一部分——虽然,他们知道剑圣不能当真杀人,但这些乌合之众的气概其实连陆寻也不如——被打一顿也不行! 只有一个人走了过去。 李香草。 他的脸上已不再有那种胜券在握般的自信笑容,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怨毒之情。 “姓楚的,你不请自来,又伤我朋友,你......你想怎么样?”他指着剑圣恨恨的道。话音颤抖,固是出于愤怒,但也隐隐混合着一丝惧意。 “我有个姓黄的朋友告诉我,有些惟恐天下不乱的年轻人在这搞搞震。老夫聊发少年狂,特地过来一起玩玩。”剑圣淡淡的说。 陆寻长大嘴巴差点喊出来:他没想到黄大飞竟会把武林聚会的事告诉剑圣! “这里不欢迎你!” “我这人有个臭脾气,别人不带上我玩,我就忍不住要搞事,一直搞到大家都没得玩为止。” “这种人通常死得很快!” 剑圣哦了一声,看着自己手中的剑淡淡道:“老夫记性不佳,早就忘了这‘死’字怎么写了。”他顿了一顿,两道目光冷冷的射向李香草,“李公子来教教我如何?” 李香草哼了一声:“何必让我来教你。再过几年,自有阎王爷来给你这把老骨头授业解惑。嘿嘿,想来搞事?只怕说起来天下无敌,做起来就有心无力!” 剑圣冷冷一笑:“这个好说。老夫在省港澳各个武学协会,门派,武馆的朋友最少也有上百个。只需去信一封,把李公子的清秋大梦知会他们一声,他们自然就会照江湖规矩登门关照贵武馆。不知这般搞法,李公子可满意否?” 李香草闻言默然不语。过了良久,他才咬牙切齿的低声道:“一句话就能驱策这么多同道,你以为你是谁?” “有几个臭钱就想让这么多同道当你家长工,你又以为你是谁?” 64 “出剑!” 李香草突然把剑指向剑圣,嘶声叫道。众人都吓了一跳,心道:疯了疯了。 “李次山当初也对我说过这句话。你是他的徒弟,应该知道说这句话的后果。”剑圣叹了口气。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李次山绝迹江湖已近二十年,没想到李香草竟然是他的弟子。 “我知道,他少了一条左手,和那把比命还重要的‘落红尘’。”李香草似乎想尽量表现得平静,但谁都听出他说这话时声音在颤抖。 “我当初不愿和他交手,因为我知道他的七星快剑势道太快太猛,使到酣处,连他自己也驾驭不了。一旦我们交手,非到一人死伤不可休止。” “你知道输的一定会是他?” “难道会是我?” 李香草低下头没有说话。过了良久,他又道: “那你最后为什么又答应和他比?” “因为他的提出的条件太诱人,任何一个练剑的人都无法拒绝......他说如果我赢了,这把落红尘就归我。” 李香草闻言眼里不禁涌起一丝凄然之色,低声道:“他和你是同一种人,都认为自己绝不会输。” 剑圣默然无语。过了一会,他叹了口气:“我们痴迷剑道,其实早已输了一生。所以不是不会输,而是根本输不起。” 李香草淡淡道:“他确实输不起。那一战之后,他再也没有摸过剑,整日借酒消愁,买醉度日。最后贫病交加,不得已接受我的重金礼聘,靠教我武功苟延残喘。” 剑圣定定的看着他,森然道:“你是这样看你师父?” “这是事实。” “若只是为五斗米折腰,你认为他会把毕生武功全部传给你?你难道从没有想过,他是真正看重你的资质,才想让你把他的七星快剑传下去?” 李香草面无表情,没有答话。 65 “你还不出剑!”李香草又向剑圣叫道。 “你为什么要跟我打?” “为什么要和你打?”李香草一声冷笑,“你赢我师父,夺了他的宝剑,本地同道从此被你压得抬不起头来,现在你又来坏我的大事,你说,我为什么要和你打?” “你和你师父一样,总认为做一件事就可以改变所有事。看看你们这些武师的德性,就算当年他打赢我,又能改变什么?而你更不知所谓,把两省武林打包在一起贱卖难道就可以救中华武术于衰微?” “你懂什么!中华武术为何衰微?是因为故步自封,隔绝人世!跆拳道,空手道都知道满街开武馆,开门迎宾客。只有你们些快死的老家伙还躲在深山老林里,等着别人去磕头学你们的玩意!你们自以为天下无敌,其实早就输给了这个时代!我不能让中华武术陪着你们一败涂地!”李香草大声向剑圣吼到。 陆寻看着这两人的争吵,忽然想起许多年以前,自己看到的一幕画面:雨夜里,一个叫黄飞鸿的年轻人指着一台蒸汽机以同样激愤的语气向一个洋人声嘶力竭的大叫:“谁能生存下去,就看谁能战胜这台机器。”那一刻的他显得那么无助,也许因为他知道这台机器是不可战胜的。至少,不是用佛山无影脚。 大约从那个雨夜开始,这些武者的身上就一直留着被蒸汽——或者是被时代灼伤的痕迹。 两人默默对视。旁边的人看着他们,没有一个人出声。 “你知不知道,你在我手上走不过五招。”剑圣缓缓道。 “我知道。” “那你还要打?” “还要打。” “那就出剑。” 66 当剑圣的剑从李香草身体上穿过去的时候,他的脸上有一种很复杂的表情。 他终于见到了落红尘。那是一把很简单的剑:从头到尾没有一丝花纹,看上去如同一块有着剑的形状的白铁。剑刃上有着一层暗红色的光泽,在阳光下幽幽发亮。 “那柄剑看上去很寒,其实摸上去你就知道,很温暖。”李次山说这话时,已因重病奄奄一息。但他的表情十分幸福,像是一个男人在追忆昔日的情人。 李香草听他说过,这柄剑是他在□□刚开始时从一个铁匠家里抄来的。 “每一个得到这柄剑的人,都会从它身上找到自己的宿命。”他又说。 当李次山走进那个铁匠家里时,那个铁匠已把他铸的所有剑砸断,断剑在屋子里散落一地。只有这把落红尘完好无损,插在他自己的身体上。 “没有任何东西能挡得住那把剑,因为它没有杀气,温柔无比。当它刺穿你的身体时,你会觉得,这不过是它爱你的方式。” 李香草想起这些话的时候,他刺出去的剑已经被那把落红尘一削而断。然后他看见剑圣的手向前一送,那把剑便穿过了他的身体。 落红尘果然很温暖,像一片嘴唇,吻过他身上的一寸寸肌肤。 他的脸上立刻出现一种很复杂的表情。 旁边响起不少惊呼,爱丽丝更尖叫一声,蒙上了自己的双眼。 只有叶红霜和陈少强微微一笑,因为他们和李香草,剑圣知道得一样清楚:那把剑根本就没有刺中。 67 落红尘刺穿了李香草的衣服,贴着他的皮肤从左肋旁边穿了过去。计算得如此之精,刺得如此之准,当世除了剑圣恐怕无第二个人再可办到。 剑圣收回了剑,冷冷的退立在一旁,一言不发。 李香草双脚一软,几乎瘫在地上。他第一次感到死亡是如此恐怖的事情。 不怕死的人,岂非都是因为从没有死过? “事情到此为止。你要照你那一套办武馆,随你的便。这些乌合之众要跟着你,也随他们的便。但不要再拉别人上你的贼船,更不要让我看见你仗着自己有钱有势,强吞武林同道。否则,两省武林只怕没有你容身之地!”剑圣冷冷的说完,便扬长而去。 3 第 3 章 爱的大冒险 68 不知谁报了警,剑圣走后一队警察闻风赶来,将众人当作聚众闹事者全部带走。媒体不知从哪得到消息,竟派出一队狗仔队前来进行采访。陆寻和李小哲两人被警察五花大绑带走时哭闹的样子被拍了特写,第二天在报纸上登出,以《拿什么来拯救你,失足少年》为题进行了深入报导;爱丽丝也成了焦点,不但大幅照片上报,还被媒体誉为“金毛李赛凤”,“洋版杨紫琼”。事后更有电影导演联系她,问她是否愿出演三级片《华尔街十八妹》;莫圣在被公安干警力擒时咬牙切齿的说:“不要用枪指我的头,我最恨别人用枪指我的头!”公安战士们认真考虑了他的请求,最后用枪指着他的裆部押他上了车。 一个武警押李香草时不停推他的头。李香草按捺不住,猛的回头一脚将这名武警踢飞,怒声骂道:“本公子的头是你碰的么?” 这一来立时天下大乱。 “反了!差爷都敢打?”“老子在街头无间断卧底三年,没见过这么凶的兔崽子!”“扁他!” 旁边的武警一涌而上,李香草连环出脚踢翻了两个,奈何双拳架不住四手,不一会就被按倒在地。几个武警轮流将其暴打,连开车的司机也因闲着无聊过来踹了两脚。 “stop!”旁边响起一声清脆的叫声,众武警虽不明其意,还是转头去看,叫的人正是爱丽丝。她一把推开押着她的武警,冲过来叉着腰开始大声用英文训斥打人的武警。众武警虽听不懂,但见她气势汹汹的样子,不禁用假北京腔交头接耳道:“丫说啥?” “她说她爸爸是美国驻华大使,跟你们局长熟得很。你们这样子侵犯犯人的人权,她要告诉你们局长。”旁边突然有一个人说道。众人循声望去,正是叶红霜。他正好被押着经过。 众武警闻言不禁大惊。他们一时想不起局长几时认得一个美国驻华大使。但对方既是友邦大官的女儿,自己当然不能负上让她莫名惊诧的责任。 为首的武警向爱丽丝道了歉,对她说她不用去警察局了。然后把已被打的头破血流的李香草从地上扶起来,押上了车。 临上车前,李香草回头看了爱丽丝一眼,轻声道:“谢谢。” 69 李家的律师闻讯赶到公安局,向公安解释说这是一场误会。这些打架人士全是国术的业余爱好者,当时正在进行联欢活动。 公安人员虽然对这些人联欢到这般鼻青脸肿的地步心存怀疑,但考虑到李氏家族在本省的威望,以及抓捕的人中有不少外地人士,处理起来比较麻烦,最后还是将所有人通通放生。 陆寻对于自己无故被抓十分气愤,决定砸烂公安局一块玻璃再走。当他揣着砖头走到一扇窗前赫然发现旁边的墙上歪歪扭扭的写着:“破坏公物,后果自负!”他当场就吓出了一身冷汗。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这个年青人终于流下悔悟的泪水,把公安局的窗子全都擦洗干净才离开。 70 陆寻和李小哲因被报纸报导而成为学校的风云人物。不少人跑来询问两人当时的感受,以及走红的心路历程。在接受校报小记者的采访时李小哲流着眼泪说:“我要感谢我的父母,也要感谢所有喜欢和憎恨我的人......”后来该小记者据这次采访写出了一篇题为《悔恨的泪水为父母而流——一个失足少年的故事》的报导。 “我在报纸上见到那个大哥哥了,为什么你和李小哲在头版,他只占一个小角?”安琪不服气的拉住陆寻问道。 “我上镜嘛。” “你不是说他是医学院的学生么?为什么报纸说他是街头流氓。” “操,连我也被说成是街头流氓,他有什么理由不是?” “你长得像啊,他又不像。” “这种长得不像的流氓更流氓。” 71 武林大会给陆寻带来的无限风光最终以被他老爸毒打一顿告终。 那是一个电闪雷鸣的夜晚,那位刚刚从老师口中得知消息的中年公安拿着鸡毛掸子和洪拳传人陆寻展开了可歌可泣的一战。陆寻还没使出鬼王拨扇挡开那把鸡毛掸子,就已被他爸拎起来打得哭爹叫娘。 “整天不学好,就知道鬼混!老子是抓坏人的,儿子倒跟坏人混在一起!” “他们又不是坏人,他们都是武林高手!” “武林高手?你不如说你是黄飞鸿啦!” 在陆寻父亲看过的有限港片里,黄飞鸿就是关于惩恶扬善的全部。那一夜,在飞扬的鸡毛里,这对父子用彼此的方式向他们心中的江湖致敬,空气里满是怀念的味道。 72 因为武林大会的事,叶红霜遭到学校处分,名字被写满全校的公告栏:我校大一学生叶红霜,参与社会闲散人员聚众闹事...... 叶红霜向校纪处主任解释过无数次:他是参与一个武学交流聚会,和人动手实是交流武学。但那位老中医对此毫不买账,义正词严的训斥叶红霜作为一个未来的医学工作者竟然痴迷武术这种封建社会的遗毒,必需给他个处分作为警告。 每次叶红霜看见那张像当归的根一样肥大的脸朝他板着,都希望爱丽丝会突然跳出来,吓唬他不许侵犯自己的人权。 每次想到爱丽丝,他的脸都不禁泛起一阵红晕。 他从没有见过哪个女孩有那么纯净的笑容,就好像被洗过的蓝天。 73 叶红霜正坐在教室里自习,有个同学跑来告诉他有个女孩子找他。 “是美国人?”叶红霜登时脸露喜色。 “美国人?你认识麦当娜?” 那个女孩不是爱丽丝,是一个相貌可人的小女孩,看起来和陆寻差不多大。 “小妹妹,你找我?” “对。” “你是......” “你不记得了?我是陆寻的同学,上次我们在小食店里见过面。” “哦,我想起来了。”他认出了她那头栗色的头发,“有什么事么?” “我......我可以和你交往么?” “交往?什么意思?”因为不看漫画,叶红霜不太听得懂这类台湾传过来的词汇。 “就是......我喜欢你。” 74 安琪终于从陆寻口中探到了叶红霜的地址,于是蹦蹦跳跳的跑过来表白。 这是她的方式,不太正常,也不需要正常。她的世界从来就是最简单的黑色和白色,那里有无需掩饰的脸红,无需掩饰的心跳,还有无需掩饰的我爱你。 这是个阳光很温柔的午后,风吹着树叶跳舞,安静的城市很适合恋爱。叶红霜看着眼前这个少女,她刚刚对他说喜欢他。 这是突然而来的爱情,飞一般的爱情,比空气还要透明的爱情。 他不知该如何应对,八极拳里没有拆解的招式。在只分男女的世界里,他也从来不是高手。 他只知道,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美丽,精致,每一个男孩子都会心动的女孩子。 也是一个还在上初中,看的小说漫画太多,对人生知道太少的小女孩。 75 叶红霜几乎花了一整个本打算用来复习的下午向安琪解释他们多么不可能,包括年龄差距,家庭背景,兴趣爱好,饮食习惯等各种乱七八糟的理由。几个星期后,当他拿到一张不及格的成绩单时,他才想起自己忘了对她提及早恋对学习的危害性。 但安琪完全没有听进他的话。当叶红霜对她说“我们是不可能的”时,她眼泪立刻就流了下来——叶红霜不幸的用了一句在日本漫画里被坏男人用到烂俗的对白,彻底把这个少女推到了悲剧爱情漫画女主角的位置。 “大哥哥有别的女人?还是男人?”她瞪着含泪的大眼睛,无辜的看着叶红霜这个又负心又变态的男人。 叶红霜不知该如何作答,这个除了武侠小说,诗词名著,拳谱和课本外什么书也不看的年青人实在走不进少女漫画的世界。 “那我有哪点不好,你为什么不喜欢我!” 叶红霜歉疚的看着她,忽然轻声道:“曾因酒醉鞭名马,生怕情多累美人。” 安琪瞪着大眼睛,不敢相信这个时代还有人老土到念诗来赶别人走。 但看着他决绝的眼神,她知道自己无法不离开。 她走时对叶红霜惨然一笑:“我是个色盲。但以前我的世界并不全是黑白的——我对你的喜欢还有一点色彩。但现在,你终于给了我一个百分之百黑白的世界。” ——小女孩的坏,终于在这个时刻爆发出来——她决定用这种方式让叶红霜一辈子都为拒绝她而内疚。 她做到了。 他们的1997 77 那一年,那些在城市中央生长出来的倒计时牌上,似乎写满了贝克特的话:人们终生都在等待,这样的片刻组成了人们的一生。 等待。有的永远没有结果,有的弹指一挥过。 再过几天,那块“香港回归”倒计时牌上的数字就会变成零时零分零秒。 然后一百年就真的过去了——曾经漫长得好像永远也等不完,如今却短暂得仿佛从来没等待过。 78 自从陆寻记事以来,这座叫作香港的城市就在随着时光漂流,漂啊漂啊,漂向一个叫作1997的彼岸。 多少年来,他远远的望着它,渐渐成了一种习惯,然后这习惯又渐渐成了爱。就算他知道自己是它最不爱的一群人中的一个;自己的生命永远不会和这座城市交错;自己的爱它不知道更不想知道。他也还是心甘情愿的站在亚细亚的角落,站在这个叫作1997的岸上守望它的归来。 也许它还想漂很久,但在1997,他只想对它说一句话: “不如我们重新开始吧。” 79 李小哲向陆寻郑重宣布,7月1日当晚他会打飞机庆祝回归。 与此同时,各种庆回归活动陆续展开。年级举行了一个演讲比赛,一个四眼站上台说回归后要去香港教香港同胞讲普通话,陈大龙趁老师去上厕所之机上台大喊回归后要去香港跟陈浩南混,安琪上台说回归后要去香港看刘德华。轮到陆寻上台,他说自己没钱去香港。 回归当日,陆寻参加了一个庆祝回归的万人长跑。在队伍中他见到了林轻雪。这个肥胖香港少女跑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不知是真为庆祝回归还是为减肥。 “肥雪,怎么这么有空来长跑?”陆寻上前向她打招呼。李小哲那件事后,他们莫名其妙的变得很熟。 “死基佬,看不出姐姐爱国吗?”尽管全年级的人都已悟到像陆寻这种下流猥琐的少年决不可能喜欢男人,林轻雪还是一直坚持视他为同志。 “你的爱国热情这么炽烈,当然看得出来!哇,头上还冒烟,有七成熟了吧?” “死基佬,别跑!” 两人互相打闹,结果被旁边跟拍的电视台拍到,立刻以《两地青少年对打庆回归》为题进行报导。 80 那天下午,陆寻跑完长跑回家,一进门就见到电视上港督府降旗的报导。一个时代结束了,他想。接着倒在床上,在新时代的开端蒙头大睡。 他醒来时已是夜里三点,上厕所撒了泡尿又继续睡。第二天他醒过来,看到日历上写着七月二日。他知道香港已经回归了,在他呼呼大睡的时候。 81 陆寻错过的是一个错过就再也没有的时刻。这样的错过是痛苦的,更痛苦的是他错过了但他身边的人没有。 李小哲向他口沫横飞的讲述回归仪式,江主席说了话,那个后来被尊称为肥董的特首说了话,刘德华还跑来唱歌——不用猜陆寻也知道肯定是那首《中国人》。 “你不是要打飞机么?怎么还看电视?”陆寻愤愤不平的问李小哲。 “我边打边看的。” ——许多年后,陆寻仍旧觉得这是他这辈子听过的最有后现代精神的话。 82 过了7月1日,1997似乎就已经过去了。这漫长的365天似乎就专为这一天,甚至紫荆旗升起的那一分钟,照亮黑夜的那第一朵烟花而存在。 对于这个国度的所有人来说,这一天就是1997的灵魂。 83 暑假过后,陆寻度过了一个漫长而又无聊的学期。他去时光广场的次数渐少,因为洪拳套路基本练熟,黄大飞也没有其他东西可教他。虽然那老头心血来潮会要陆寻学他的洪家棍,但陆寻向来认为棍是少林寺烧火僧人和丐帮弟子之类喽罗才用的武器,根本不屑来学。每每勉强练了几个套路,就一头栽进追打肥仔陈等人的乐趣中。 安琪和他提起过和叶红霜表白的事,一副大受委曲的样子。于是陆寻在某次拿出爱丽丝的照片对安琪说:“叶红霜的女人。” 安琪这才释然: “原来他喜欢外国女人。” “喜欢到愿意被放逐天际。” “白相!”安琪骂了句上海话。 “洗白白!”陆寻也和了一句。 “......为什么阿拉上海女孩子,总会喜欢这样的男人?” “有么?” “张爱玲的男人胡兰成不就是这样?” 安琪见到陆寻张大嘴一幅不解的样子,便于次日找来一本胡兰成的《今生今世》借给他。 陆寻本不爱看这类书,好在关于张爱玲的一段并不甚长,他便囫囵吞枣的看了一遍。 书是自传。写书的人是汉奸,写的是他如何与一个叫张爱玲的民国女子相爱,到后来又不 爱。 并不是什么伟大的爱情。但五十年过去,字里行间,依然留着心动的痕迹。 1998 江南爱情故事 84 新的一年很快又来了,像所有的新年一样,未知得让人欢喜,又让人害怕。 因为几个亲戚玩失踪,陆寻今年收到的压岁钱较去年为少。这个悲惨少年和街上那些过年无人光顾的牛杂摊摊主,盗版光盘贩子一样把这一切不幸归结为受到金融风暴的影响,并通过在电视上看到泰国人民水深火热的惨状而稍稍获得平衡。 85 爱丽丝也遇到了这样的不幸。她之前一直靠给几家广告公司画画贴补生计,亚洲金融风暴一来,这些广告公司全都像乱过马路的鸡般惨遭横死。偏偏这个像所有艺术家一样好吃懒做的少女从没有存钱的习惯,一直过着有钱在手就拿去孝敬时装店,化妆品店的日子。如今失去了衣食父母,一下子就陷入了等米下锅的无产阶级生活。 虽然到处找工作,但像所有艺术家一样挑三捡四的她一律不肯干清洁女工,咖啡店女招待,女杀手,大款的小蜜等粗活,是以奔波了半个月一无所获。 最后火烧眉毛的她不得不委曲求全,接了一份她向来最讨厌的工作:教英语。 86 从小到大她周围就存在着许多这样的老乡:从头到脚一无所长,只靠一张嘴在这个急着学他们家乡话的□□上国里混饭吃。 从小到大,她身为学者的父母都教育她,会靠母语混口饭吃的人都是废物。不是到了要饿死街头的地步,绝不准干这种工作。 其实不用这种教育,她也根本不屑于做这种工作。在她心里她一直是一个天才洋溢的伟大艺术家,会说英语的美国人这一身份在她生命里一直被放在垫底的位置。 但如今,她不得不把这个身份提出来,用以抵挡生活的风霜。 87 她教英语的不是别的地方,正是市里惟一一所高等学府——光西大学。 她以前来过这个风景别致的校园写生,但自从上次武林聚会之后,她隐隐觉得这里作为光西武协那帮魔头的老巢杀机四伏,便再也没有来过。 当她再次踏进这座校园,发现一切都没有改变:翠绿的草坪上依然是嬉笑的中文系少女,蓝球场上依然是挥洒汗水的运动男孩,饭堂依然热闹,林荫道依然光影斑驳,双双对对......她眼前的景像如同一本精致的纪念册,专门收藏青春。 爱丽丝走在林荫道上,看着那些依偎在男友怀里一脸甜蜜的少女,不禁回想起自己在巴黎读书的日子。那是一个艺术气息浓郁的地方,校园的每个角落都有法式的恋曲在上演。一个来自纽约的男孩向她发起疯狂的追求:送她写在五线谱上的情书,自画的裸体像,冒着被保安痛打的危险在学校的每一面墙上写满她的名字,零晨三点跑到她楼底下杀猪一般大唱《lovemetender》......他原本还打算裸体爬上埃菲尔铁塔向全巴黎人宣布他爱她,在学校的大树上试爬两三次皆摔得半死后方才作罢。 她确实被他狂热的爱打动过一两次,但始终无法从心底接受这份美式的浓烈情感——她毕竟是一个在中国生长的少女,不管愿不愿意,她心目中的完美爱情都已被江南淡淡温婉的烟水染透。 88 找了老半天,爱丽丝终于找到了上课的教室。 这是一间可以容纳一百人的教室。爱丽丝一走进门,刚要向学生们打招呼,就看到一个让她吓得魂飞天外的情景:光西武协那一堆人马赫然在座! 只见李香草正坐在第一排中间,他身边坐着虹,朴尚银,莫圣,还有一个没见过的四眼,以及几个上次在武林聚会上见过的学生哥。这些人十分霸道的把前三排全都占满,其他学生都只能缩到后面,中间还和他们隔着一排。 一见到这帮冤家,爱丽丝立生脚底抹油之意。但想到家里等米下锅的凄凉景像,只能硬着头皮,在众人的注视里登上了讲台。 李香草等人看到爱丽丝也不禁露出诧异之色。 “我见过你,去年,武林大会,你,还有那个叶红霜。”虹突然开口道。她的声音依然是那么冷冰冰的。 爱丽丝听到她的话不禁有点心里发毛,定睛看了看,发现她没有带那把刀才稍微安心。 “那天我只是碰巧经过,见到你们打得那么热闹进去瞻仰一下。”她一脸谄笑的信口开河,希望这个日本妹的智商和她的中文水平一样低下。 虹哦了一声,没再说话。 “那天真要谢谢你。”李香草也开口了,他脸上的笑容和窗外的春天一样温暖动人。 “没什么,江湖救急嘛,应该的。”她看见他脸上的笑容,心中不由一动。这个年青人此刻看上去完全是一个可爱而平常的大学生,那个要挑战两省武术界的野心家似乎和他一点干系也没有。 “老师,快点上课!”后排有学生叫道。 “吵什么!”莫圣回头一拍桌子,无人再敢出声。爱丽丝第一次见到这个肥仔如此威风,与上次被自己打得满地乱爬的情景判若两人,不禁又好笑又有点后怕。 “大家都稍安勿躁,老师初来乍到,还不熟悉这里。”那个四眼慢吞吞的说,一看就是个慢性子。爱丽丝事后知道此人名字里有个明字,别人都叫他四眼明。他不但是李香草的好友,还是武协的副会长。 89 爱丽丝用英文向所有人介绍了一遍自己,其间李香草插话问了她的名字。之后她让所有人像她一样轮流用英文介绍一遍自己,一轮下来,她发现这些江湖男女的英文普遍很差。 她无法想像像李香草这样的翩翩公子会把简简单单一段英文说得颠三倒四,恶心程度直追陆寻。其他人的水平也好不到哪里去,其中以虹尤为恶劣,她用一口带着浓浓日本口音的英文把一个少女奋斗的感人经历讲得极其无厘头,爱丽丝苦苦忍住才没笑。偏偏这个外表冷漠的日本少女讲起英文来特别兴奋,折磨了众人近十分钟才肯罢手。 除了四眼明英文尚可外,出乎爱丽丝意料,说得最流利的竟是莫圣——这个胖子用一口标准的美语海阔天空的胡扯了一通直到众差生纷纷向他怒目而视才肯收口。她由此得出一个结论:江湖失意的倒霉分子一般都会在某一方面上春风得意,比如梅庄四友,刘正风曲洋之类的。 90 此后每个星期爱丽丝都会去光西大学教两节英语课,每次李香草等人都会悉数到齐。相处久了,她发现这些人其实和她想像中的大不一样。 他们在课堂上很少提到武功之类东西,讲的最多的是各自的专业。虹学的是导游,朴尚银学的是计算机,莫圣学的是新闻,四眼明学的是中文。除了李香草,他们大多数人毕业后都会像所有毕业生一样散落到这个平凡世界的各个角落,去从事平凡的工作,过平凡人的生活。虹说她自小在孤儿院长大,院长发现她不是念书的料,便让她来中国学中文以便成为收入不错的导游;而莫圣父母都在电视台工作,作梦也希望儿子有朝一日能超越赵忠祥成为中国荧屏第一猛男,所以让他学起新闻专业;朴尚银则出身跆拳世家,家里的道馆早已破败,不得已来费用较低的中国大学读书。 爱丽丝明白,在教室里见到的他们才是最真实的。江湖和武学,只是他们偶尔拿出来擦拭的梦想。 惟独有一个人,一直活在梦里。 91 因为英语差,李香草上课时大多不言不语。每当爱丽丝望向他,总是看见一张微笑而沉默的脸。 从某方面来说,此人的表现比爱丽丝想像的要随和得多。他一点也没有富家子弟和武林高手的高傲,和莫圣,四眼明等人在一起时也像一般的同学那样嘻嘻哈哈。但她总是隐隐觉得,如此可亲的待人接物不过是一种礼貌上的需要,打心底来说,这位李家二少还是在和人群保持着距离。 最明显的一点是,他几乎对所有女生都保持着一份若有若无的冷淡,包括对虹。 看起来,他似乎根本不需要爱情——一个人如果连爱情都不需要,那他又怎么会需要人群和这个世界? “他不会是gay吧?不像啊。”爱丽丝对叶红霜和陆寻提起李香草时,纳闷的说。 “他当然不像gay。gay像他而已。”陆寻懒懒道。 “如果他是gay,他喜欢的人就叫李香草——瞎子都看得出这人有多自恋。”叶红霜微微一笑。 综合他们的话,爱丽丝想,这个人一定很寂寞。 我们一起改变时代 92 爱丽丝走出光西大学的校门时,天空已经布满了繁星。由于学校调了课时,这几个星期她一直是晚上来上课。 从校门出去还要走上一段路才有公车可坐。这段路行人稀少,连路灯的灯泡都被附近居民偷光,因此向来被评为劫财劫色的黄金地段。每次爱丽丝走到这里,都不得不闭着眼睛发足狂奔去。其中一次正好被一个德国鬼子看见,他大受启发之下立马回国拍了一部叫作《xx快跑》的电影,内容讲的是一个女阿飞鬼上身般狂奔,结果成了传世经典。 此时此刻,爱丽丝又走到了那段路的路口。前面依然是黑得吓死人,她不禁开始踌躇不前——尽管已走过好几次,但依然少不了一番心理斗争才能说服自己不会这么巧这次出事。 就在她考虑要不要回学校门口大出血坐一回的士时,突然感到身后有个黑影正走过来。她心跳开始加速,不敢回头去看,只是在心中默默祈祷会是个过客。 偏偏那个黑影似乎是朝着她走来的,她的心随着脚步声的逼近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那个黑影走到了她身后! 她感到凶多吉少,猛的一转身就用手袋朝那个黑影打去! 谁知那黑影反应极快,将头一偏,她的手袋就打了个空。 “爱老师,是我。” 爱丽丝定睛一看,这个□□者竟是李香草!此人正笑嘻嘻的看着她。 她顿时感到一股火气直冲脑门,朝李香草大吼道:“这样吓人很好玩么?!” “我没想吓你啊。我刚想开口打招呼。”他一脸无辜的表情。 “你知不知道那些色狼□□都像你这样打招呼的!” “真的?原来他们这么有礼貌!” “耍什么贫嘴!下次再这样信不信本小姐报警抓你。” “那好啊,至少比拿包打我斯文一点。” “就会耍嘴皮子,讲英文怎么不见你口才这么好。” “此言差矣。想我堂堂中华大丈夫,把夷语说那么好有何用?” 93 爱丽丝在中国住了这么多年,终于第一次见到正宗的狭隘民族主义者是何嘴脸:并非想像中左青龙右白虎满街鬼叫“扶清灭洋”的壮男,却是一个相貌温文正笑吟吟的看着她的美少年。 “好一个气壮山河的热血男儿!”她冷笑道,“不知这会儿又来骚扰我这蛮夷女子干什么?” “我怕你一个人走这段夜路害怕,出来送你。”李香草正色道。 爱丽丝眨了眨眼睛,似乎颇为诧异。但随即又撅起嘴道:“真的假的?前阵子不见你这么有侠义心肠?” “我平时晚上很少走这条路,若不是昨晚和虹他们去看了场电影,真不知道这时候走会如此吓人。”他叹了口气,“若是我早知道,一定不会让你受这么多天的惊吓。” “其实这条路也不太吓人,除非有个变态佬突然鬼鬼祟祟的走到你背后要和你打招呼。” 李香草朝爱丽丝眨了眨眼:“真生气了?爱老师。” “有你这么有礼貌的学生,我怎么会生气?”爱丽丝的腮帮依然鼓得圆圆的。 “i’msorry。”他突然认真的道。 听到他那蹩脚的英文,爱丽丝忍不住噗哧一笑。过了一会她撅着嘴道:“好了,看在你主动当我的保镖的份上,原谅你这一次。不过你要像电影里那样帮我挡子弹。” “□□都没问题。” 94 两人并肩走在星空下的街上,一时间找不到话题,各自沉默不语。 一阵凉风吹来,李香草忙脱下他的西装外套,披在爱丽丝身上。 “干嘛脱衣服?!”爱丽丝立刻大声道。 李香草一脸错愕的看着她,不知如何应对。 “开玩笑啦,谢谢你这么体贴。”爱丽丝突然笑嘻嘻道 李香草哭笑不得,摇摇头道:“你说你是艺术家,我怎觉得一点也不像?” “哪点不像?”爱丽丝看了他一眼。 “我觉得艺术家应该都是些邋邋遢遢,苦大仇深的怪人。” “那种蠢材早就全部饿死了,想活命的艺术家都会扮成普通人。” “扮普通人?” “对。”爱丽丝淡淡一笑。 她举头望向满天繁星。那些宇宙的浪子依然在银河遥远的某处持续着它们从远古至今对地球的凝视,似乎一点也不肯向那越来越刺眼的城市灯火妥协。 “艺术家只能活在完美的时代里,不完美,就要去改变;普通人可以适应任何时代,不适应,到头来也会被改变。” 95 “听你这么说,武术家和艺术家倒有共通之处。” “哦,真的?” “你知道黄飞鸿么?” “电影看过。但我听我的朋友陆寻说,真实的黄飞鸿只是个普通武师,还干过老夫少妻这种丑事。” “真实的都不外乎如此。洪熙官不过是个茶商,霍元甲不过是个混码头的脚夫......但人们不会记住这么多真实。人们只会记住他们曾挺身而出,以一己之力去改变那个时代。” 爱丽丝苦涩的一笑:“他们成功了么?” “有些事就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就像飞蛾爱上火光的温暖,便早已做好燃烧的准备。”他转头看着爱丽丝,瞳孔里掺着繁星的光芒。 爱丽丝看着这个男人的脸,无法言语。许多年后,她再也记不得这一夜的细节,只约莫记得他仿佛对她说过:要不要一起来改变时代? 96 车站就在前面,一辆公车正好从远处的街驶过来。 “就送到这吧。现在我正式宣布,你这个保镖被炒了。”爱丽丝笑嘻嘻的说。 “炒之前,能不能先把你的电话写给我?”李香草说着拿出皮夹找了一下,似乎没有纸,只好随手抽出一张东西。爱丽丝拿过来一看,是一张她上课的照片。 “好啊,你偷拍我!” “别误会,这是校报记者拍的。” “那你为什么带在身上?” “尊敬师长嘛。” 爱丽丝哼了一声,什么也没说,在照片后面写了自己的号码,然后扔还给他:“没事别打过来,我最爱在电话里骂人。” 她说完转身朝车站走去,没走几步,忽然听李香草在身后说: “等等。” 爱丽丝把头转了回来。这一刻,公车的车灯正好从她身后远处照过来。这个少女站在光影弥漫的长街上,恍如一出凄绝的戏。 “farewell。” “什么?” “没什么,只是想用刚学的英文和你说再见。” “......可那是永别的意思。” 97 自习课到了。 有的同学在读书。朗朗的读书声连路过教室的人都忍不住侧耳聆听,听了一会便骂道:“他妈的,读《□□》都行!”;也有同学在看课本,看到童弟周“中国人并不比外国人笨”一课时,激动得几乎□□;还有两个同学在吵架,进而对吐口水。班干部看不惯这种行为,便掏出两面写着“团结友爱,互相帮助”的小红旗,插入两人的□□里。 整个教室,只有一个人在认真自习。 “陆寻,快来打麻将,三缺一。” “没时间。” “陆寻,来比谁尿尿尿得远。” “没时间。” “陆寻,来比谁的□□长。” “没时间。” ...... 陆寻手上的笔飞快的运动着,周围的喧嚣完全无法影响他分毫。 终于写完了,陆寻抬头看了看墙上的钟,五点,时针似乎正指着大海的方向。 98 “寻仔,便宜你了,20块钱卖你一张《泰坦尼克号》的票。”林轻雪向陆寻晃了晃手上的电影票。 “大家血浓于水还要讲钱?狠狠的塞进我的口袋吧!” “呸!你知不知道现在买一张《泰坦尼克号》的票有多难?大家非亲非故凭什么白给你?” “跟你说声‘谢谢’都算白给?我爹妈给我这条命我都没谢过他们!” “烂命一条当然不用谢了,也拿来和我的票比!19块5毛,不买拉倒!” 99 这几个星期以来,这个城市,这个省,乃至这个国家最热门的话题都是关于那艘巨轮,以及随着它沉没的爱情。 街头巷尾时时刻刻回荡着《我心永恒》的声音,许多中老年妇女激动的将其奉为自《康定情歌》,《路边的野花你不要采》后生命中又一主旋律;一些业余书画爱好者也大受启发,开始以教吐口水之类肮脏手段对无知少女骗情骗色;几位国产电影导演更大受震撼,决定联手拍摄一部国产沉船电影:《甲午致远号》。据称影片将以凄美的方式讲述发生在两个朝廷官员之间跨越性别,跨越官阶的禁忌爱情。为打动观众,编导还大胆的设计了两人用官府公文纸互画裸体,水兵们站在船头迎风大喊脏话等经典场面。后因有壮男露点的镜头该片在片审时被枪毙。 最疯狂的地方还是电影院:几乎每个人都要在□□中奋力杀出一条血路,才能有机会挤在那又闷又热,充满烟味和体臭的厅子里欣赏一场纯洁动人的爱情——这样的机会还只属于肯付出50元的人——在这个一穷二白的城市里,这是一个闻所未闻的天价。许多群众乍听之下以为是给日元,在弄清是人民币后还有人天真的跑到售票窗问收不收□□。 陆寻想去看,一直想去。即使年少的他已经知道有时爱情徒有虚名,但他像大多数吃饱了饭的人民一样倾向于给这份虚名加个一万年的期限。 他惟一的问题是那50元,那是个一刀切的票价,14岁到140岁无一幸免。 100 “我买。”陆寻见已没有砍价的余地,马上掏了钱递给林轻雪。手因占了便宜的狂喜微微颤抖。 林轻雪掏出两张联在一起的票,小心的撕了一张给陆寻。 “怎么有两张?另一张是谁的?” “当然是本小姐的。” “......你意思就是我陪你去看电影,还要自己花钱向你买票?” “我呸!抢着陪我看电影的帅哥从这里一直排到中环,轮得到你?我是多出一张票才卖你的,正好这张票的座位在我旁边而已。” “哇,这种旁边坐有肥妹的座位电影院都是贴钱送的,你卖19块5毛算不算诈骗?”陆寻嘴上说着,手已经把票放进了口袋。 “记得晚上八点,别迟到。还有,要看三个多小时呢,你先把作业做了。” 101 七点半,陆寻用一辆破单车载着林轻雪赶到电影院。林轻雪下了车径直进去,陆寻推着单车去停。刚把车停好,就有一个叼着根烟的老头走过来收钱。 “多少钱?” “五毛。” “他妈的,哪有这么贵的!市里明明规定单车收两毛。” 老头听了狠狠的把嘴里的眼往地上一甩:“屌!你的单车不准在这停,老子不帮你看了!” “你敢!我马上到电视台曝光你!” 老头听了全无惧色:“你试试看!老子认得你这辆车!下次你来停车就戳爆你车胎!” 陆寻听了吓了一跳,马上掏出一大张钱苦苦哀求老头不要这样做。老头得意洋洋的收过钱,答应放陆寻一马。事后拿这钱去租黄碟时被发现是冥币。 陆寻进场时,电影尚未开场,场内却早已坐满了人。这样的盛景他已许久未见:记忆里从很早以前开始,电影院便离开了人们的生活,那些最初被它孕育的青春则从录像带一路流浪到盗版vcd,一去不返。 生命原不外乎如此,有时相聚,有时分离。 有时又再相聚。 陆寻刚一坐定,便发现李香草,虹,莫圣,还有一个不认识的四眼田鸡从门口走进来。四人正说说笑笑,显然也是来看电影。 虽然知道这干人等已是爱丽丝的学生,但上次武林大会的事还是让这个洪门大弟子心有余悸。偏偏他们走到陆寻前面隔着一排坐下,陆寻吓得忙把身子从座位上沉下去。 “这么大个人了,坐没坐相!”林轻雪拍了他一下,以长辈的口吻厉声道。 陆寻心头火起,有心和她吵架,又怕惊动前面那些瘟神,只好压着怒火坐直了。 林轻雪突然压低声音道:“前面那个男的好靓仔。” 陆寻知道他说的是李香草,冷笑了一声:“可惜自甘堕落!” “难道你认识他?” “我当然认识了。”陆寻便把上次武林聚会的事添油加醋的向林轻雪描绘了一番,其中将李香草着力刻画成一个无恶不作的魔头,又将自己塑造为一个机智勇敢,不怕牺牲的王二小式青年,讲到得意处口沫横飞,大叫大嚷,惹得周围的人纷纷投来厌恶的目光。李香草等人也不禁回头来看。 “那小孩我记得,上次武林聚会,和爱丽丝一起来。”虹道。 “他叫陆寻。那副死相烧成灰我都认识。”莫圣恨声道。 “不用理他。”李香草淡淡道。 林轻雪听完陆寻的话不禁目瞪口呆,她惊讶于面前这个其貌不扬的少年竟有如此不平凡的人生,更惊讶于那个美少年会如此完美的又帅又坏——有什么比一个堕落的天使,更容易让凡间的少女恋上? 102 还有几分钟就要开场了,陆寻见李香草等人似乎尚未发现他,感慨自己隐蔽能力不俗之余,也因闲极无聊而开始偷窥这些魔头的一举一动。 虹似乎总想把头挨到旁边的李香草身上,但李香草显然并不愿消受如此艳福。突然起身出去似是上厕所,回来落座时趁机和莫圣换了个位置。 陆寻满脸□□的观察着这一出江湖肥皂剧,低声吟道:“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情葬落花。”吟完似乎还未尽兴,又念了一遍“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才打住。 突然灯一黑,电影开始了。 103 回家路上,满天的繁星和电影里一模一样。 林轻雪哼着电影的主题曲在前面蹦蹦跳跳的走着。陆寻推着单车跟在她后面。他的眼角还有泪痕,遇到路灯都不得不低着头,怕被她看见。 “躲什么躲,你以为我看不见你哭?”林轻雪小声笑道。 “我哭?笑话,我陆某人是有名的流血不流泪!上次你也见到了,我撞到墙把头撞得全是血都没哭!” “你是说你当场昏过去那次?” “不是!是我吓得大小便失禁,后来还被校报报导那次!”陆寻得意洋洋道。 “刚才我哭了。”林轻雪突然认真的说。 “那又怎么样?” “你陪我一起哭好不好?” “一百多斤的人啦,别这么幼稚啦。” 林轻雪没说话,只是停下脚步,靠在一根路灯上望着星空。 陆寻叹了口气,在她身边停下单车。 这一刻,昏黄的灯光落在两张年轻的脸上。他们看到对方有些认真的脸,忍不住笑了起来。 104 “你看《还珠格格》了么?” “看了,太好看了!现在我们全家人都是容麽麽的忠实fans了!” “我好喜欢太后啊!” “我长大要当太监!” 五一过后,学校里的话题全部围绕着一部叫作《还珠格格》的电视剧展开。此剧讲述了一个清朝的皇帝带着自己的二阿哥下江南游玩,因为没将其管好,致使其与一名民女制造出了一个叫紫薇的小妹妹。事后皇帝挥一挥手,跑了。紫薇小妹妹长大后,便开始了一段类似星仔走天涯的寻父故事。事有凑巧,一个匪号小燕子的女艳贼误入皇宫,先她一步认了那个爱用二阿哥闯祸的皇帝为父,由此引出一段要纯情有纯情,要搞笑有搞笑,要感动有感动,要变态有变态的清朝皇族秘密生活,在草根阶层中掀起一股追看狂潮。新闻据此不断报导全国人民研究清史的热情空前高涨。 4 第 4 章 105 城里的孩子们又迎来了一年一度的盛事:放暑假。小学生们开始跑到街上蹦蹦跳跳的玩闹,那副天真活泼的样子让人忍不住想将其痛打一顿;中学生们则冲到游戏机室里继续深造,相继掌握了吸烟,打架,爆粗口,打完机不给钱等一技之长;大学生们则开始四处奔忙打工,其间亲眼目睹了社会上种种不公平现象:在家洗自己的碗老妈给五块,现在洗一筐碗老板竟然只给五毛! 叶红霜也放假了。与其他大学生相比,他的计划显得有些懒散:去省内著名风景胜地流光镇旅游。 流光是一个以江南风情浓郁而著称的小镇。比它的景色更出名的是当地的外国游客——据说旺季时外国人常常会多过中国人。许多一辈子没亲眼见过洋人的乡村人士头一回观此盛景,不是吓得落荒而逃,就是感动得尿了裤子。 但叶红霜去流光镇并不是为了看风景,也不是为了看洋人。 他是为了一样东西。 106 一段时间以来,城里的大街小巷及公厕的墙上频繁出现一首诗:六合神剑,重现江湖。剑气纵横,流光飞舞。 市民对此猜测纷纷,有人说这是某部武侠三级片的宣传手段;有人说是壮阳药广告;有人说是邪教分子的接头暗号......不论如何,最终大部分人都得到了相同的结论:关老子屁事。 只有江湖中人知道这首诗意味着什么。 “六合神剑就是慕容欢城的六合剑法。”黄大飞一边剔牙齿一边爱理不理的对专门跑来向他咨询的陆寻说。 “‘六合剑法’不是《蜀山剑侠传》里的么?”陆寻诧异的说。 “那又怎么样?”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这个名字很土。” “当年剑魔凭这一手六合剑横行江湖,许多武林人士一听到这个名字可都是闻风丧胆。” “但师傅你说过他曾败在李次山的手下?” “那是二十五年前的事了。当时正闹□□,有天晚上,慕容欢城带着一些造反派抄了城外的青山寺,盗走了里面的佛舍利。谁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李次山和另一帮造反派早就奉了上头的命令在路上等着他们。两边人马一接上就打了起来,那一战直打得是天昏地暗,飞砂走石。据当时在场的人说,李次山的武功原是稍逊剑魔一筹,但他的落红尘实在太过厉害,二十多招后竟将剑魔的剑生生削断。剑魔无剑在手,不出两招就被李次山挑了右手手筋。旁边众人马上一拥而上,将他和那些红卫兵杀个干净。但据说事后搜遍了全部尸体,也没找到佛舍利。” “该不会是李次山那些人私吞了,所以放出这样的话来?” “很多人也这样认为。不论如何,那些人事后大都惨遭横死,就连李次山也不得善终。唯一留下的一个,也遁入了空门......” “唉,没想到佛祖的遗物也会令世人造此杀孽。尘世纷争,到底何时才能息止?”陆寻仰天长叹道。这时一个走过的小孩不小心踩到他的脚,他立刻勃然大怒,将这小孩推倒在地一顿拳打脚踢。 107 “流光飞舞,那一定是指流光镇。”李小哲眯着眼睛道。此人看过不少连环画版的《福尔摩斯》探案集,常以此到处炫耀,没事为邻居找个小猫小狗自行车什么的。而自己在家里弄丢的十块钱至今没有下落。 “剑魔明明是在省城城郊死的,他的剑谱怎么会在流光镇出现?”陆寻摇头道。 “你怎么知道是剑谱?说不定是一个会六合剑的人。人有脚,跑去流光镇也不稀奇。” “黄大飞说剑魔没有传人。” “说不定是被人偷学了呢?!你有没有看过武侠小说,那些少林寺的火工头陀,厨子,清洁工什么的个个都靠偷学练成绝顶神功。” “原来如此,怪不得连《易筋经》都有盗版。” “何止《易经筋》,香港那部《□□》都已经有盗版了,你看了没有?” “哇,连你也看了?我前几天在别人家看的录像带......” 108 正当陆寻苦思着以何种方式虚度暑假两个月的青春,突然接到叶红霜的电话:“小陆,想不想去流光镇玩玩?” “和你去?” “我,你,再问问爱丽丝和小哲去不去吧。” 陆寻闻言嘿嘿一笑:“年轻人大大的狡猾,想叫爱丽丝去,还要用两条无辜的生命作掩护。” “......你太多心了吧。” “年轻人想泡妞,组织上嘛,是很赞成的。但小叶同志,你要有心理准备啊,最近我经常听爱丽丝提起李香草。” “......这关我什么事?” “你要清醒的认识到,小李同志除了打架打不过你之外,长得比你帅,也比你有钱,学历还比你高。” “......这关你什么事?” 109 爱丽丝和李小哲对去流光镇旅行的事都一口答应,前者想去写生,后者与陆寻一样面临大把青春无处挥霍的烦恼。 几天后,这三男一女带着行李踏上了去流光镇的旅途。 110 到流光镇的路程并不算远,坐班车五个小时便可以到达。八月的南国正是夏日炎炎,每个人都很不江南的热得满身臭汗,更不江南的是车上许多大老爷们都打着光膀,露出最不江南的大肚腩。 爱丽丝一路都皱着眉头把视线投向车窗外,不望向车里一眼。陆寻极其兴奋的和旁边的乘客聊着关于流光镇的八卦话题,其中最深入的莫过于那段涉及太平天国的野史。 “当年天国兵败如山倒,其中许多本省和广东的子弟兵被清兵和洋枪队一路追杀,一直追到流光镇。眼看已退无可退,义军便在月牙山下与官兵决一死战。那一战直杀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最后义军战士全部就义。正所谓青山有幸埋忠骨,从此月牙山和流光镇便为世人所知。”一个戴眼镜的老头讲得口沫横飞,旁边听众都因这段野史无任何香艳情节而纷纷打呵欠。 “为了纪念义军,”老头又道,“每年这个时候流光镇都会在月牙山上的小庙点起长生烛为亡者安魂。这烛火必需七天七夜不灭,要不然,嘿嘿。”他阴森森的笑了两声,旁边众人见似有恐怖猛料,立刻来了精神。 “不然怎么样?”李小哲小声道。 “故老相传,必有血光之灾,是为被义军索魂而去也。” “又是血光之灾这么老土?”陆寻嘟哝道。 “年轻人,宁可信其有啊。”老头阴恻恻的道,“流光镇的长生烛曾灭过两次,第一次是在四十九年前,烛灭之日,一个土财主恰好就在他小妾的房内马上风。” 周围顿时一片□□,爱丽丝问叶红霜:“什么是马上风?”叶红霜咳嗽了两声,随口胡说:“就是......就是骑在马上......看起来很拉风。” “第二次是在二十多年前,那一次镇上一家医馆失火,医生夫妇二人都被活活烧死。” 周围众人脸上都有失望的表情,显然对这种平凡的死法颇为不屑。 “义军生时为国为民,怎生死后魂灵变得如此凶恶,却要索这些无辜百姓的魂?”叶红霜突然插嘴道。 那老头还未回答,陆寻已经抢着说:“人是会变的嘛。” “说不定在阴间交了什么坏朋友,学坏了也有可能。”李小哲也道。 “人死如灯灭,亏你们还是初中生,这种鬼话你们也信。”爱丽丝突然转过身来,拍了陆寻和李小哲每人一下头。 “死鬼妹,我变了鬼第一个来找你。”陆寻恨恨道。 江南爱情故事 111 思忆中的江南,就如同那满湖红莲,在六月里依恋着你纤纤的手。 湖上一叶小船驶过,载着少年水乡的梦。这梦是五百年前那一场细雨,轻轻的落在你的油纸伞上。伞下藏着很多故事,用笛子在月夜吹出来,你的眼里便流出了我的泪水。 因为其中一个故事是我们的,你在故事里等待了很久,我却忘了回去的路。 112 流光镇看上去并不像江南,勉强要说像,也只能算是一个盗版:栽得歪七扭八的杨柳,挖得不方不圆的人工湖,模仿断桥搭的水泥小桥,常有农民站在桥上对着湖撒尿。 叶红霜一行四人刚走上水泥小桥,就见到几个童子在桥那头的湖边拍着手唱:“毕竟西湖六月中,风光不与四时同,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爱丽丝见了对叶红霜笑道:“小江南不愧是小江南,连小孩子都这么江南。”正说着,忽然跑来一帮民工,嬉笑着用石子扔那些小童。小童们大哭跑开了,民工们得意洋洋,除下拖鞋当麦克风唱起了时下最流行的《对面的女孩看过来》。路人见状议论纷纷,有的说他们“想唱就唱,还他妈长得难看”,也有人称他们的歌声为“超级男声”,意为“超级五音不全之男人发出之可怕怪声”。 爱丽丝见状皱起了眉头,但见围观者众,也不好说什么。四人又走了几步,便见到一块大大的牌子立在路边,上书:穷山恶水小江南。叶红霜仔细一看,才发现“穷山恶水”四个字是后来不知哪个好事之徒加上去的,写得竟比原来的“小江南”三字还有型。 牌子后面是一条青石板铺成的长街,显然就是著名的“流光街”。远远望去,只见一片高鼻深目,金发碧眼的人海——偶尔也掺杂个别黑如煤球的——足见此地的洋人果非浪得虚名。这些老外三五成群或是抢购假古董和假字画,或是在街头与某位正表演胸口碎大石的成龙师弟交流,或是排队瞻仰某位卖膏药的郎中身上的伤疤——据说是当年和李小龙打架时留下来的,或是抢着与某位曾和宋美龄一起读过幼儿园的师奶合影留念。 四人走在街上,陆寻和李小哲犹如刘姥姥进大观园般对眼前景像啧啧称奇。 “快看,那个农民在讲英文!”李小哲一声大叫,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农民正用一口流利的英文卖大葱。 “那边那个讨饭佬也会讲!”陆寻也像发现新大陆般指着一个正用英文行乞的乞丐大叫。 “那个古惑仔也会!还在泡洋妞!” “那个卖凉茶的老太婆也会!” “那个算命的也会!” “那个洋人也会!” 眼见陆寻和李小哲颇为丢脸的大叫大嚷,叶红霜不禁又好气又好笑。他早知道此地英文之风极盛,下至文盲弱智,上至达官贵人,开口必是“iloveenglish”,有些农妇村姑甚至在交欢时叫出来,可见英语在此地之疯狂。 商贩们显然对洋人更为热情,爱丽丝见状便用英语四下购物。不一会就有个肥仔凑上来向她推销还珠格格用的西洋内衣,爱丽丝说不要,他却依然死缠烂打。爱丽丝受缠不过,指着那团又脏又破像被人当抹布用过的烂布,杏眼圆睁道:“1000美金?这种破东西在省城十块钱买一箱!说什么还珠格格用过,别以为我没看过电视,她哪有这么大!”说罢指着旁边的叶红霜说:“再不走我叫小霜子揍你。”那肥仔吓得转身就跑,肥胖的身子还故意向左微倾,显出努力的样子。这时陆寻看见他的背影,泪很快的流下来了。 这时叶红霜见到路边一个□□上身,肚皮上写着“伤痕是男子汉的勋章”的老头子在向路人推销“明教疗伤圣药黑玉断续膏”,忙凑上前去看,结果发现竟是龟龄膏。老头子还指着肩上两道似是被小动物抓伤的伤痕向游客涛涛不绝道:“当年俺在光明顶的时候......” 叶红霜摇头苦笑,回头一看,爱丽丝正在一个画摊前驻足欣赏。摊子是一个长相呆头呆脑,一幅知识分子模样的中年人摆的,因不善吆喝,生意十分冷清。 “这幅画多少钱?”爱丽丝拿起一幅画问。 “800块人民币。”那个中年人说。 “不能再少点?” “不能了,这我花了三个月画的。” 爱丽丝看着那幅画,脸上露出迟疑不决的神情。 “这幅画我买了,包起来吧。”突然有人走上来,对那个中年人道。 爱丽丝转头去看,脸上露出吃惊的表情:眼前的人竟是李香草!他身后还跟着四眼明。 “送给你。”李香草从中年人手中接过那幅画,微笑着递给张大嘴巴看他的爱丽丝。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陆寻在一旁阴阳怪气的道,没人理他,他只好讪讪的跑到一边掐一个外国小孩的胖脸玩。 “谢谢,你怎么会来这?”爱丽丝老实不客气的收了那幅画,睁大眼睛问李香草。 “这还用问?肯定是为那‘剑气纵横,流光飞舞’来的。香草,好久不见。”叶红霜走过来微笑着向李香草说。自饮冰山庄一别,他们在其他地方又见过几次面,武林聚会那段小不快早已一笑泯之。 “阿霜真是天才。”李香草淡淡一笑,“我一来确是为了剑魔的剑法,二来也是为了陪我这朋友。阿明原籍此地,这次是来落叶归根的。” “太夸张了,只是来看看而已。”四眼明笑道,讲话还是不紧不慢的温吞水。 此时陆寻在一旁已被那个外国小孩的父母抓住痛骂,正低着头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承认错误。众人都假装不认识这个有辱国格的落后少年。 “我们住在前面的有间客栈,里面还有空房,你们何不一起来住下?”李香草又道。话似是跟叶红霜说的,眼睛却不时看向爱丽丝。 “那里多少钱一个晚上?”李小哲问到。 “好像是单人间300元,双人间400。”四眼明道。 刚被那对外国夫妇放生的陆寻立刻跳过来大声叫道:“这么贵,不住!我老妈自小教育我做人要艰苦朴素,住这么奢侈的旅馆回家没脸见她!” “钱我出。”李香草淡淡道。 “早知李公子如此古道热肠,我老妈也跟着来了。呵呵。公子请带路。” 113 有间客栈是一间很小的客栈,装饰并不算豪华,但胜在古香古色:整间客栈都以木料构筑,竟无一点水泥。客栈后面是一片荷塘,此时只有几片残荷。虽然看似颓败,但也颇有“留得残荷听雨声”之意境。 客栈一楼是饭厅,特意弄成明清酒肆的样子,木桌竹筷,不乏情趣。 二楼则是客房,除了住着李香草和四眼明,还有其他四位客人。 三楼也是客房,陆寻等四人在这层就住,爱丽丝和叶红霜各住一个单人间,陆寻和李小哲住一个双人房。 客栈老板姓王,六十上下模样,白白胖胖,穿着一身肥大的长衫,一看就是个胆小怕事,和气生财的生意人。他见到李香草立刻李公子前李公子后的叫个不停,及见到新来四人,一开口便赞爱丽丝“闭月羞花”,又赞叶红霜“一表人才”,对陆寻因想不出合适的词只好“哇哇哇哇”乱叫几声敷衍过去。李小哲见他漏掉了自己,连忙缠着他问自己长得怎么样。王老头受缠不过,只好支支吾吾道:“还行,......看得出是个人”。 众人住进店里时,正是晚饭时间。放好行李,简单的把房间打点一遍后,李香草便领着众人到一楼吃晚饭。众人围着一张桌子坐下,李香草一口气点了一堆本地名菜:啤酒鱼,雨花田鸡,柠檬鸭...... “香草,何必如此破费。随意吃些行了,太多大家也吃不了。”叶红霜忙道。之前李香草替众人出房费,他本就甚不好意思,好在这点钱对这位富家公子而言实是九牛一毛,对他们来说却是不菲,故此才没有拒绝。此刻见这餐晚饭吃得如此奢华,他心下再也过意不去。 李香草还没开口,在一旁谗得直流口水的陆寻已跳起来叫道:“谁说吃不了!你自己不吃,人家也要吃嘛!你明知道爱丽丝有多贪吃!” 爱丽丝当即指着他骂道:“臭小子,你自己贪吃还要赖别人。” 李香草见状忙止住众人,转头对叶红霜笑道:“是我自己要吃。阿霜,你实在太客气了。” 六人落坐许久,还不见上菜,李小哲便自告奋勇去厨房催菜。不一会从厨房传来一阵喝骂声,显然一个少男偷吃被擒的青春残酷故事正在上演。爱丽闻声笑嘻嘻对陆寻道: “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不愧是你的好友。” “吊,我跟这个人也不是很熟,拉他来是想介绍给你。” 过了一会李小哲跑回来风风火火,手指和嘴角都油油腻腻。王老头跟在他身后端菜上来,边走边道:“这位小哥也太邋遢了,用刚挠完痒的手抓菜吃!” 爱丽丝闻言登时欲呕,叫道:“是哪盘菜?!马上倒掉!” “不用了,已经被他吃光了。我叫他留一点,结果他连盘子都咬碎吃下去!” 叶红霜趁王老头走到他面前上菜,笑着问道:“王老板,你最近可曾听说过一本剑谱在本地出现?” 王老头摇摇头,茫然的看着眼前这个一脸微笑,显然是看武侠小说走火入魔的年轻人。 “阿霜,有一件事我不明白。”李香草突然开口道。 “请讲。” “你不是练剑之人,为何对剑魔的剑法也有如此兴趣?” “好奇之心,人皆有之嘛。”叶红霜淡淡一笑,“当年剑魔凭着这套六合剑纵横长江以南,练武之人谁不想一睹风采。更何况——”他顿了一顿,“还有传说中那一招‘穿云拿月’。” 这四个字一出,除了李香草余人皆是一幅茫然表情。陆寻和李小哲更在心里道:名字真他妈土。 “这一招威名之盛,数十年来除了剑圣那一式奇招,确是再无有出其右者。当年有无数高手败在这六合剑的最后一剑之下。师父也说过,这一招之奇巧狠辣,实是已入魔道。”李香草沉吟道。 “哇,你师父把这种手下败招夸得这么厉害,是不是自抬身价啊。”陆寻一边夹菜一边插嘴道。 “当年两人交手,剑魔还未出此招已被我师父断剑。他是太过骄傲轻敌,否则此招一出,鹿死谁手犹未可知。”李香草淡淡一笑。 “这个什么剑魔也忒无聊了,有绝招还要留到最后用,拍电影啊?”爱丽丝笑着道。 “非也,这种杀招若是一击不中,必难全身而退,当然不能妄用。”叶红霜摇头道。 “你的七星快剑有没有招式能克制它?” “没有,也不需要有。”李香草摇头微笑道,“七星快剑胜在一个快字,就算是夺造化之功的绝世妙招,也往往抵不过这一个字。” “吊,还不是输给了剑圣。”陆寻一边拿牙签剔牙齿一边说。 “是输给了剑圣。”李香草淡淡道,“那是因为他的剑更快。” 众人谈话之间,一个中等身材,五十多岁的中年人已经走了下来。此人一脸油滑的笑容,看起来不像本地人。 “哇,一张桌子坐这么多靓仔靓女,唱大戏啊?”一开口便满嘴粤腔,语调极为夸张。 陆寻朝他傻笑着点了点头,显然默认了自己是靓仔这件事。其他人则看了这个油嘴滑舌的老油子一眼,毫无反应。 那个中年人在旁边一张桌子坐下,转过头继续向众人攀谈:“你们是哪里人?是来旅游的么?” “我们省城来的,”陆寻道,“是来旅游。” “看你们的样子,想必都还在读书吧?”中年人又笑着道,显然十分健谈。 “这位姑娘是画家,我们确实都是学生。不知这位先生如何称呼?听你说话不像是本地人。”叶红霜接过话说。 “小弟李月河,混保险业,从香港来贵省找口饭吃。”中年人笑嘻嘻的说。 众人闻言都转头看了他一眼。爱丽丝小声念道:李月河。似是无法相信一个俗里俗气的中年港男竟有一个如此不俗的名字。 “混保险业......你是卖保险,买保险,还是帮人骗保险?”李小哲问道。 “我是卖保险。靓仔,有没有兴趣买保险?”李月河看着他笑道。 “完全没有。恕本靓仔直言,本靓仔一向认为保险之物十分荒谬——人死不能复生,我要是有三长两短,你赔钱给我又有何用?”李小哲慢慢悠的道。 “年青人看问题真是肤浅。你有没有听□□说过,死有泰山鸿毛之分?” “略有耳闻。” “那你知不知道怎么分?” “这倒没有研究过。” “告诉你,买过保险死了,重于泰山!没买保险就死,轻于鸿毛!” 这掷地有声的一席话一出口,楼梯上立刻传来了一阵掌声。众人转头去看,只见一个胖子正慢慢的走下来。 在陆寻见过的胖子中,眼前这位绝对是最令他难以忘记的一个——无他,惟“猥琐”二字:此人脸上架着一副硕大的黑框眼镜,脚踩人字拖鞋,身穿烂了几个洞的背心,裤档上插着一把扇子,手里还握着一本《觉后禅》。 “月河兄金玉良言,真是令人醍醐灌顶,茅塞顿开!”胖子在楼梯上朝李月河一拱手道。 李月河脸露喜色,连忙说:“不敢,莫兄可有买保险?” “没买。” “那何不就此帮衬小弟一份?” “不必了,你看我这个体形,就知道轻于鸿毛乃我梦寐以求,买了你的保险岂不自毁前程?”这位姓莫的胖子笑嘻嘻道。 李月河这才知此人是消遣他,淡淡一笑:“莫兄又何必谦虚?尊体如此有趣,只要碰上饥荒,前程一定无可限量。” 最后下来的两个房客是外国人,他们没有理会众人,坐到角落的一张桌上自顾自点菜吃了。两人用英语高声谈笑,形骸可谓放浪之至。他们还不时转头打量爱丽丝,脸上满是不怀好意的笑容。 李香草皱了皱眉头,向王老头问起这二人。王老头告诉他,此二人一个叫阿汤,一个叫瑞秋,都是美国人,在此地住了有一段日子。整日价游山玩水,也没见干过什么正经事。 那个姓莫的胖子正坐在李香草旁边的桌子上,跟王老头点过菜后,便转身对众人笑嘻嘻道:“各位帅哥美女好,小弟莫未央,不知各位打哪来?” “省城。”李香草淡淡道。 “来这可是为了旅游?” “不来这旅游,难道来这叫鸡?”陆寻笑嘻嘻道,爱丽丝瞪了他一眼。 “来这叫鸡又有何不可?”莫未央朗声道,取出裤档上的扇子一展,上面书着龙飞凤舞的四个大字:“半夜叫鸡”,笔锋苍劲有力,观者无不暗暗喝彩。 “天下之大,无处不可叫鸡。只可惜贵省皆是庸脂俗粉,此地尤为吓人。除了便宜,一无是处。”莫未央叹道。 “这位先生如此明目张胆的袒露自己□□无耻的世界观,看来也是性情中人。”四眼明突然慢吞吞的说,这是他今晚第一次开口,适才旁人几乎都已忘了他的存在。 “哪里,小弟区区一个知识分子,只觉人生但求适意。若能十年一觉扬州梦,留取青楼薄幸名,此生愿足矣。”莫未央笑道。 叶红霜和李香草见此人外表虽猥琐,谈吐却不失风雅,不禁相顾点头微笑。李月河等人更是大声叫起好来。 其间旁边两位洋人的高声谈笑不断传来,极为可厌。许是因为闲极无聊,许是为了斗气,莫未央突然把扇子往手上一拍,道:“大家既来流光,自不可负其‘小江南’之雅。苏东坡《望江南》有云:诗酒趁年华。看各位小哥也是读过书的人,不如咱们来吟诗如何?” “这个……酒席之间,也不知何种诗为佳。”叶红霜沉吟道。 “淫诗。”莫未央笑嘻嘻道。 爱丽丝差点没将嘴里的饭喷在对面的叶红霜脸上:有她在侧,这胖子竟敢公然提议吟淫诗! 她正欲发作,突然发现四眼明已经点头答应,叶红霜含笑不语,李香草则在喝茶,似对这一切不闻不问。 这时莫未央已涎着脸坐到了李香草身旁的凳子上,李月河也凑热闹坐了进来。眼见众人坐定,莫未央道:“现在咱们已经坐成了一个圈,由小弟起头,往左轮下去。轮到者念淫诗一首,念不出就罚酒一杯,大家觉得怎么样?” “难得未央兄如此风雅,就这么办。”四眼明慢慢道,其他人也点头附和。 爱丽丝越看越怒,待看向李香草和叶红霜,两人还是刚才那幅不置可否的样子。她银牙一咬,突然发狠一脚向叶红霜的脚踢去。只听咚一声,竟像踢到一块铁板,把她痛得哇的一声叫出来。 “怎么了?干嘛踢我?”叶红霜诧异道。 “我......”爱丽丝忍着痛,一时想不出什么正当的理由,干脆一指陆寻,“其实我是想踢他。” “踢我干嘛!”陆寻跳起来叫道。 “因为......因为你那个......太帅了。” “原来是这样。”陆寻转怒为喜,坐下得意洋洋道,“怪不得最近出门无缘无故被打了三回。拳打脚踢的,嘿,还真看得起咱这张脸。” 倒好了酒,淫诗会正式开始。 “小弟先来现丑了,”莫未央清了清嗓子,开始摇头晃脑的吟道:“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未凋。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 一首《寄扬州韩绰判官》吟罢,众皆喝彩。李月河笑道:“好一个‘玉人何处教吹箫’!这个调调还敢在桥上干,看来唐朝人挺大胆的呢。” 第二个轮到四眼明,他略一沉吟,道:“未央兄以杜牧之的诗起头,小弟且将另一首杜作续貂罢。”他顿了一顿,吟道:“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他一吟罢,莫未央笑道:“此诗将亡国恨与□□花这种高难度动作连系在一起,真可谓天马行空,妙笔生花。” 众人皆点头称是,击节而赞。 接下去是陆寻,他嚼了一口啤酒鱼,想了想,随即念出一首课本上学的杜诗:“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野径云俱黑,江船火独明。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 他一念罢,众人面面相觑,无人作声。莫未央沉吟道:“这明明是一首咏雨的诗,似乎与‘淫’字无甚关系。” “谁说的?”陆寻笑道,“咏雨只是凡夫俗子的看法。我上课刚学到这首诗时就发现,其实此诗写的是一个淫贼趁一少女春情大发之机,夜潜深闺,与少女......嘿嘿。一句‘野径云俱黑’,形容少女之体态,“江船火独明”则写淫贼之凶器。‘晓看红湿处’者,则点明少女是第一次。”旁边众人闻言无不大声叫好。莫未央点头叹道:“淫者见淫,古人诚不欺我。没想到这位小兄弟小小年纪,竟有如此高深的文学造诣,真可谓□□不在年高啊。” 陆寻的下一个是叶红霜,众人都看着他,猜想这个外表斯文的年轻人会念出什么惊天动地,淫人所不能淫的淫诗来。 只见叶红霜淡淡一笑,悠然念道:“十八新娘八十郎,苍苍白发对红妆。鸳鸯被里成双夜,一树梨花压海棠。” 莫未央一拍案,叹道:“妙哉!不是苏子这样的如掾巨笔,也写不出这般老夫少妻的千古绝唱。特别是其中一个‘压’字,真是用得气壮山河,可歌可泣!” 爱丽丝看着叶红霜,不满的撅起嘴。她虽不明白叶红霜念的诗的意思,但看众人的反应,显然也绝非良善。 她自知不能和这些人动武,便转而采取怀柔战术,悄悄写了张纸条递给叶红霜: “你为什么要陪他们疯?” 叶红霜接过一看,脸露微笑,也在那张纸条上写了几个字,递还给爱丽丝。 爱丽丝接过一看,上面写着: “浮生长恨欢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为君持酒劝斜阳,且向花间留晚照。” “还写淫诗!”她勃然大怒。 叶红霜的下家是李小哲。这个对诗词毫无研究的小孩嗫嚅半天一个字都说不出,最后迸出一句“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企图用一个“床”字牵强附会蒙混过关。无奈被众人识破,指责他歪曲前人诗词,有辱斯文。最后逼得他哭着承认了错误,并立下回去后一定好好学习《唐诗三百首》的誓言。 为表达自己浪子回头的决心,李小哲拿起桌上一大碗酒张口就喝。 “你才十五岁就学人家喝这么大一碗酒?”爱丽丝见状斥道。 “是啊,年轻力壮的应该喝两碗嘛!”莫未央说着又给李小哲倒酒,倒到一半看见爱丽丝满脸杀气,一仰头自己喝了。 “下一个是谁?下一个......”陆寻说到一半张着嘴没说下去,因为他看见,李小哲身旁的下一个正是黑着脸盯着自己的爱丽丝。 “咳咳,看来是到我了......”坐在爱丽丝下家的李月河咳嗽了几声道。 “到我!”爱丽丝突然跳起来一拍桌子,“我也要念!” 众人闻言都吓了一跳,陆寻瞪大眼睛道:“你?” “就是我!怎么样!”爱丽丝大声道,“你们念得,我为什么念不得?!” 莫未央笑嘻嘻道:“偏我们念得,你却念不得。” 爱丽丝哼了一声:“你们是耍流氓,我是正经念诗!” “说到诗你更不能和我们比了,”陆寻得意洋洋道,“陆游是我的本家,我有个亲戚还叫作李大白。” “我也曾在男厕题过大量诗作,”莫未央笑着道,“还被清洁工人抓住过两次。” 面对这两人如此辉煌的履历,爱丽丝竟毫无惧色,冷冷一笑道:“那算什么!我小学时得过班级诗朗诵比赛安慰奖!” 此言一出,饭厅内登时鸦雀无声。莫未央像泄光了气的皮球,低声道: “小弟有眼不识泰山,还请姑娘让我们一睹风采。” 爱丽丝哼了一声:“让我先想一想。”她一时冲动站起来,原本只打算闹场,根本没认真想过要念。而且她真正学过的古诗也就中学课本上的几首,一时半会哪挑得出一首切题的?正沉吟间,忽然瞥见叶红霜正笑吟吟的看着她。 “爱丽丝,你女孩子家,不必勉强。”叶红霜笑道。 “叶红霜你......”她正要回嘴,忽然灵光一闪,想起一首诗来,当即笑道,“什么勉强,如果我念得出怎么办?” “你若念得出,我便一口折了这坛酒。”叶红霜说着从桌底拿出一个写着“女儿红”的小坛。这酒其实是本地自酿的土酒,只是流光既担“小江南”之名,则无一物不与江南风物牵强附会。故此酒虽有“女儿红”之名,味道却与黄酒大相径庭,倒有点近于与白酒一路。除非是为了练醉拳,否则绝无人会干出一口折一坛这般丧心病狂之事。 “那你醉死了别怪我,”爱丽丝得意的一笑,“给我听好了: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深处有人家。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 众人实未想到这个洋妞也能吟上一首,登时掌声雷动。叶红霜听到“霜叶红”这三字心念一动,不禁莞尔。 “此诗淫名远扬,众口相传,如今连洋人都会念,实在是真金不怕火炼,肥肠不怕油煎。”莫未央抚掌叹到。 “女子无才便是德,爱小姐真是缺德。” 在众人的哄闹声中,叶红霜微微一笑,单手将那坛酒一提,一仰头就往嘴里直灌下去。他抓酒坛的手毫不颤抖,酒便如清泉般汩汩流下,竟没有一滴溅出来。众人见他这般豪饮,都吓了一跳。连王老板,瑞秋和阿汤都在一旁看得膛目结舌。 没过多久,那一小坛酒即被喝得干干净净。众人看看那个兀自在地上打转的空酒坛,又看看脸不红气不喘直如没事儿人一样的叶红霜,心里均冒出一个念头:幸好不是我买单! “你......你就不怕醉?”爱丽丝瞪大眼睛看着叶红霜。 “醉乡路稳宜频至,他处不堪行。”叶红霜淡淡一笑。 李月河接着念了一首杜工部的《客至》,一句“□□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将气氛推至□□。 至此,几乎所有人都念过了,除了一个——李香草。 此人从一开始就自斟自饮,一下子看天花板,一下子低头,一下子又偷看爱丽丝,状甚孤傲,似乎全不将眼前的淫诗会放在心上。 “李公子,到你了。”陆寻对兀自在倒酒的李香草说,“当然,你肯为大家作东,若是念不出来大家也不会为难你。呵呵,淫诗这东西,还是要肚里有点墨水的......”语气十分嚣张,刚说完就被爱丽丝踢了一脚。 李香草微微一笑,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盯着酒杯看了半晌,突然轻声吟道:“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他吟罢最后一句,转头看了爱丽丝一眼。 “好下流哦!”李小哲捂着眼睛叫道。 “虽是交□□诗,但如此□□下流之作,未免......”莫未央皱眉道。 “我听说上次有人当众念了这首诗,结果被警察带走,据说还处了宫刑!”陆寻惊恐的道。 众人众口一词谴责李香草的无耻下流之余,一致将此诗评为古今淫诗之霸主。 在众人的喧哗里,爱丽丝只是定定的看着李香草。 她并不完全明白那首诗的意思,只知道说的是爱。短暂而无果的爱。在此岸被忘记,到了彼岸才想起。 但忘记了一生的涉水而过,记住了一刹那的动情。关于爱,大约也没有别的形式能够如此华丽。 忽然间,她不敢再看他。她害怕彼此越来越灼热的目光,真会把这一刻以同样的方式烙印在她的生命里。 114 众人诗兴已尽,又已吃饱喝足,便各自剔着牙齿散席。陆寻,李小哲和叶红霜打算去逛夜市,爱丽丝也被陆寻强拉入伙。她想叫李香草一起去,却发现他和四眼明,莫未央,李月河都已不见了踪影。 夜色已经降临,整条流光街上都挂满了古色古香的花灯。灯下是熙熙攘攘的五大洲男女,在浮世里美酒笙歌,流光飞舞。 爱丽丝换了一身白色旗袍,玲珑身段衬着四周那些用肥躯大战旗袍的白人妇女,显得份外的妩媚动人。她还买了一把写着“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逢君未嫁时”的绸扇,扇上画着一个清秀的少女,正流着眼泪把一头肥猪还给自己的恋人。 陆寻以两块钱的价格买了一把据说是唐伯虎用过的扇子,上面写着六如居士的一句诗:“头插花枝手把杯,听罢歌童看舞女。”旁边还歪歪扭扭的印着“江南第一风流才子”的印章。他得意的拿着扇子看了又看,扇了又扇,后来拿回班上炫耀时被指傻逼,皆因在市里用同样价钱可以买到印有赵薇头像的蒲扇。 叶红霜走在最后面,酒涌上来,两颊的红晕恍如这江南旖旎的夜色。他看着爱丽丝窈窕的背影,想起刚才她与李香草柔情暗涌的眼神,心里不禁泛起了和这夜色一样温柔的痛。 街边的花灯上都贴有灯谜,中英文皆有,吸引了智力高低不等的大批游人驻足。 “四弄未了。”陆寻走到一盏花灯前,看着灯谜念道,“打一古曲。” “什么叫四弄?”李小哲含着手指问道。 “就是被人搞了四次。”陆寻肯定的说。 “这么惨烈?一定是那首《血染的风采》。” “这是古曲么?”旁边的爱丽丝笑道。 “当然是了,上个月的流行歌都算是老歌了!”陆寻说着翻过那张灯谜来的背面看,上面写着:“《广陵散》。” 陆寻当即破口大骂出谜者胡编乱造,狗屁不通。 叶红霜在一旁摇头苦笑,他知道嵇康在弹奏《广陵散》绝唱前作过四支名曲,合称“四弄”。眼见这些灯谜写得如此古趣,他也走到一张灯谜前赏玩,只见上面歪歪扭扭的写着三个字:“古今无解”,打金词里的一句。 “确实有胡编乱造的嫌疑。”爱丽丝不知何时已走到他身边,正皱着眉头看那张灯谜。 叶红霜脸沉思了一会,低声道:“胡编乱造倒未必,只是有些做作罢了。就算不看谜面,金词里出名的还不是元好问那一句。”他说着把灯谜翻过来,上面写着:“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流光街的尽头是一条江边的长廊,各类小吃酒水摊点摆成长龙,坐满了吃喝谈笑的各式人等。 四人一时找不到位子,见到有两人起身埋单,便走过去。谁知那两人并不让位,只是站在原地为抢着付2块钱的啤酒钱争执不下。 “哥,这钱该我付!”只见其中一个一巴掌把另一个刚伸出去接单的手拍开。 “操,哥是什么人,能让兄弟你破费么?”被拍开的手死死抓住那只正要给钱的手不放。 两人越争越激动,终于大打出手,一直打到鼻青脸肿,血流成河也没决定由谁付这2块钱。周围洋人见状纷纷鼓掌,大赞中国人大方仗义。后来两人被送到医院都坚决不肯承担对方医药费。 两人被抬走后,爱丽丝看着满地狼籍景像,不愿再坐这里。这时前边不远的一张桌子空了出来,四人便走过去坐下,各自点了些刨冰之类的小吃。 爱丽丝靠在座位上,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定定的看着江水和对岸的连山。 那些巍峨的群山此时只见得到依稀的黑影,就像一群从远古流放至今的魔怪,因无法涉水而过,只好痛苦的遥望着江这岸的人间繁华。 “你怎么不去找你的同类?”陆寻一边大口吃冰花一边对李小哲笑道,“听说那些山上也住有野人的。” “那他们进化得还蛮快的嘛,会学人类吃冰花了。”李小哲看着陆寻淡淡道。 爱丽丝看着这两个少年斗嘴,毫无笑意。她转头对叶红霜说:“明天有什么安排?” “明天?当然是上月牙山上看他们点长生烛。”叶红霜指着对面群山中的一座道。 “你说那根蜡烛灭了,真会那么可怕?”爱丽丝道,“那老头说得我混身起鸡皮疙瘩。” “你不是不信么?还说什么人死如灯灭。”李小哲笑道。 “我......”爱丽丝一时答不上来。 “快看!那些灯是什么?会不会是那些死人!”陆寻突然指着河对岸大叫道。 爱丽丝转头去看,河对岸果然有星星点点,不停移动的亮光——显然是荧火虫。 她知道陆寻是想吓她,但却隐隐约约的觉得:这些在月牙山边游荡的生灵,也许真的是那些亡者的精魂变成的。 “被吓到了?那是萤火虫。”陆寻笑嘻嘻的说。 爱丽丝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她突然道: “你们说,如果人死了会变成什么?” “死人。”陆寻剔着牙齿道。 “为什么不是萤火虫?” “这个......虽然造型上很出位,但命太短,才活得一年。还不如变成乌龟。”陆寻沉吟道。 115 饭厅里,莫未央和李月河正枯坐在麻将桌前长吁短叹。他们原本和李香草,四眼明砌了一桌,尔后四眼明头痛不玩,由王老头顶替。刚才王老头输光了跑路,李香草也以要睡觉为由离席,留下两位独守空桌。 两人正愁眉苦脸之际,叶红霜等人恰好回来。莫未央大喜,忙招呼他们过来修长城。叶红霜和爱丽丝没有理会,径直回了各自房间。陆寻和李小哲则兴致勃勃,毅然加入。没打几圈两人各放了好几次炮,把身上所有的零花钱都输了出去。陆寻激愤之下指责两个老流氓用赌博带坏青少年,莫未央微微一笑,将那把“半夜叫鸡”的扇子一展,淡淡道:“小赌可以养妻活儿,大赌可以救国救民。”说罢装模作样仰天大笑几声,施施然走回房间看黄碟。 陆寻呆呆的望着那个肥仔的背影,那句掷地有声的话语深深的震撼了他的心灵,仿佛令他的灵魂接受了一次洗礼。 后来证明,此话抄自王晶。 叶红霜的脑海里一直回想着晚饭时爱丽丝和李香草对视的眼神,在房间里坐立不安,干什么都没心情。 躺在床上也睡不着,他只有打开电视看。电视上正报导洪水的消息,他看了一会,不由暗自惭愧:这么多同胞正在水深火热中挣扎,自己却在这个温柔乡里为了失恋难受,未免儿女情长,英雄气短。 过了一会他又觉得,无情未必真豪杰。若是见过一场海啸,没见过她的微笑,亦是英雄无用。 在这样复杂矛盾的思绪中,他终于沉沉睡去。 116 清晨。 爱丽丝走下饭厅,见到李香草正独自一人在吃早饭。 “早上好。”李香草抬头见到她,笑着道。 “昨晚你去哪了?”爱丽丝道。 “阿明心血来潮,拉着我去和莫未央他们打麻将,结果打到一半自己又不打,好没意思。坐下一起吃吧。”李香草指着一桌的凤爪,虾饺,肠粉道。 “这种早餐我吃不惯,我要吃油条送豆浆。”爱丽丝一边坐下一边道。 “怎么你们都这么挑食?刚才阿霜也是这样,硬是要自己上街去买豆浆油条吃。你如果真要吃,我去给你买。” “哇,这么孝顺?受不起啊。” “受得起,尊师重道是我们中国人的传统嘛。”李香草笑嘻嘻的道,“此地的米粉闻名南方,号称天下第一正宗。刚才我已吩咐王老板去买了。那个应该合你胃口。” “你年轻力壮的好意思叫一个老人帮你去买?”爱丽丝嗔道。 “这你就有所不知,此地粉肆几十家。味道良莠不齐,不是识途老马根本买不到好粉。再说他又单身又肥,不运动一下哪会有前途?” 两人说话间,那两个洋人瑞秋和阿汤也从楼上走了下来。见到饭厅只有爱丽丝和李香草,二人脸上登时露出一幅轻佻的表情。 高个子的瑞秋径直走到爱丽丝身边,流里流气的道:“美女,昨晚人太多,我没找你,你不怪我吧?” “我不认识你,走开。”爱丽丝看也没看他一眼。 “不认识这没关系,只要你愿意,我随便让你认识。”瑞秋嬉皮笑脸道。 爱丽丝还没反应,李香草已经冷冷道:“滚开。”——他虽不通英文,但看瑞秋那副□□也猜到了他说的是什么。 “这个小子说什么?”瑞秋听不懂中文,转头问爱丽丝。 “他请你离开。”爱丽丝道。 “没问题,如果你和我一起走。”瑞秋把手放在她的肩上,把脸凑近她小声道。 “把你的手拿开!”爱丽丝厉声道。 李香草刷的站了起来,走到瑞秋跟前,盯着他一个字一个字道:“给我滚。” 这一刻,翻译已毫无必要——狠话是没有国界的。瑞秋看了李香草一眼,冷冷道:“fuckyou”。 李香草的右拳猛的打了出去! 虽然他不想出手太重让后果难以收拾,但瑞秋这副嘴脸着实让他火大,故这一拳上也有八成力道。 爱丽丝本不欲他们为她打架,但看瑞秋这副惫赖样,似乎扫帚不到,灰尘不会自己跑掉。眼见李香草的拳头如闪电般打向瑞秋的脸,爱丽丝不用看下去也知道,这一切必将以自己这个牛高马大的老乡鼻血长流,捂起脸哭着跑开告终。 但她万万没有想到,瑞秋竟然稳稳的接住了李香草那一拳! 李香草也大吃一惊,还没等他回过神来,瑞秋竟已一拳反打向他的小腹!总算李香草也是身经百战,急忙抽回被瑞秋抓住的右手,往下一斩把那一拳格开。顺势后退一个身位,一脚猛向瑞秋胸口踢去! 瑞秋没料到这外表文弱的小白脸竟然能踢出如此疾劲的一脚,身子急向后避,用双手在胸前挡了这一脚——饶他是久经锻炼,受了李香草这力道万钧的一脚手上还是吃痛不浅。 李香草站定身形,眼见瑞秋已稳稳站到五步开外,不由暗自吃了一惊:这洋人挡了他一记重脚还能站得如此稳当,显然不是等闲之辈。 “原来是个会功夫的小白脸。”瑞秋冷笑道。 李香草听懂了他的话中功夫二字,淡淡一笑:“会两下三脚猫的空手道就敢来撒野,今天让你见识一下天下拳脚的正宗!” 他从瑞秋刚才的出手已看出此人练的是空手道。 爱丽丝走到李香草身边轻声道:“没事吧?”话语虽轻,但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凭他还伤不了我。”李香草轻哼了一声。 “可他们有两个......”爱丽丝说话间才发现阿汤已经不见了,不禁有些小小讶异。 “去我的房间拿我的剑来。”李香草眼盯着瑞秋,嘴上低声道。 “这......”爱丽丝张大嘴巴,由吃早餐突然演变成持械斗殴,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 “放心,我有分寸,只是教训他一下。”李香草低声说。 “好。”爱丽丝点点头,转身离去。 117 空手道原名唐手,是以曾是中国属国的琉球列岛上的古拳法为基础,经由日本武师东城纳宏,宫城长顺等改进繁衍而来的东洋武技。据说当年东城纳宏等曾在中国拜师学艺,所学的就是南方十分风行的白鹤拳。 李小龙初到美国之时,正值空手道风靡全球。他因连败空手道高手而在美国武术界崭露头角——可以说,中国武术正是踩着空手道的尸首走上了世界之巅。 李香草对空手道并不陌生:虹是空手道黑带二段,她向光西学员授课时他常常在场。虽然两人没有讲过手,但李香草认定空手道拘于“型”之束缚,失于呆滞,其精髓的组手难且不实用,在实战方面无法与中国武术这样的大家抗衡。 但经过刚才一番交手,他不得不对空手道重新估量:就算其本身或有局限,但若配上洋人这般优越的身体素质,其威力亦不可小觑。 “现在女人走开了,来像个男人一样打一场!”瑞秋看到爱丽丝上楼,大叫着朝李香草作了个挑衅的手势。 李香草哼了一声,二话不说猛的冲到瑞秋跟前,一脚直向他面门踢去。 ——起高脚本是与空手道对敌的大忌,皆因空手道高手防腿有道,踢得太高随时有被其用手捞住的危险。但李香草这一脚凌厉非常,瑞秋根本不敢用手去捞,只有闪在一旁避过。李香草见机将脚一收,突然变招,一记戳腿直取他腰间!瑞秋躲闪不及,立时重重的挨了这一脚。他虽吃痛,但身子却未倒。只见他大吼一声,仗着身高臂长一把抓住了李香草衣领,将他整个人扯起来。桩功本非李香草所长,被瑞秋扯住狠狠这么一甩,整个人立刻飞了出去,重重的撞在旁边的桌子上! 李香草摇摇晃晃的爬起来,身形还未站稳,瑞秋已努吼着追上来,碗口大的拳头有如狂风暴雨般向他肩膀打去。李香草反应极快,双手齐出,作缠手将瑞秋的拳头封住。但空手道手上变招之快大出他意料——瑞秋刹那间化拳为手刀,猛的劈向他胸口。李香草猝不及防,重重挨了一下,一踉跄连退好几步。 瑞秋趁势再逼上来,李香草往后一个筋斗空出一个身位,接着跃起在空中转了一圈,一记旋风腿重重的扫在紧追上来的瑞秋脸上!——这一招本是传统武术中的基本练习动作,但凡练到涉及到腿的武功都少不了要拿它来练姿势,重心和准头。但动作本身略嫌花哨,是以一般仅用来练习或表演。像李香草这样在实战中使出反败为胜,固是因时机恰好,却也非脚上有不凡造诣,出腿已臻随心所欲不可为之。 瑞秋吃了这一脚,整个人飞出去重重的撞在了墙上。只见他中脚的一边脸高高肿起,血也顺着嘴角流了下来,显是挨得不轻。 李香草刚要乘胜追上去,突然一柄剑刷的封住了他的去路——一柄细长的西洋剑,持剑的正是刚才不知影踪的阿汤。 阿汤手上的剑直指着李香草,嘴角带着轻蔑的微笑。他空出的左手向李香草做了一个“来吧”的手势。 李香草冷冷的看着他,并没有马上冲上去——他从没有和西洋剑对手的经验,印象中这种武器讲求灵敏,一击不中,即要全身而退,与中国剑大异其趣。他徒手敌剑,本已吃亏,在不知对方底细的情况下更不可冒然而进。 李香草眼睛直盯着那柄剑,脚下已悄然移动。突然他右脚一挑,把旁边一张长凳猛的挑向阿汤!阿汤没料到他有此一招,急向旁边一偏闪开。李香草立刻向前一跃,双脚连环向阿汤踢去! 阿汤把剑在身前一竖,李香草两脚都踢在剑上。几乎是在李香草收脚的同时,那柄西洋剑竟有如弹簧般追着他打去!李香草没料到这柄剑灵活若斯,急忙一记铁板桥把身子向后弯到不能再弯,那柄剑终以毫厘之差没有打在他身上。李香草反应极快,一把抓住那把剑,身子猛的弹起,刚要对那个已被他制剑的西洋剑客出手,忽然感到腹上一痛,竟是重重的吃了一脚——是瑞秋踢的,此人不知何时已杀了回来! 这一脚着实不轻,直把李香草踢得两眼发黑,连退几步。还没待他站定,阿汤的剑已挟着瑞秋的拳头杀了上来。李香草以一打二,登时险象环生:阿汤的剑犹如毒蛇吐信,他要拼尽全力方能避过。而瑞秋的拳脚更将他四周全部封死,他左支右绌,根本毫无反击之力。 两位西洋高手步步紧逼,李香草接连后退,其间已身中瑞秋好几拳。眼看就要退到墙边,再也无路可退,他一咬牙,奋力避过阿汤一剑,接着起脚向瑞秋脸上踢去。 说时迟,那时快,瑞秋双手一捞,竟将李香草的脚稳稳捞住! 李香草大惊失色。阿汤露出得意的笑容,将剑势一稳,便向插他身上刺去! 剑还未及李香草,阿汤突然听到脑后有风声,似有东西向他飞来。他未及多想,便回剑去接。只听啪的一声,一股滚烫的热汁溅了他一身:剑刺中的竟是一袋热豆浆! 阿汤哇哇乱叫,怒目望去,只见叶红霜不知何时已站在门口,那袋豆浆很显然就是他的杰作。 李香草趁瑞秋也出神去看叶红霜的档子,用撑着地的脚一使力,身子登时旋转起来。这股突如其来的旋力让瑞秋再也抓他的脚不住,立时松手。李香草身子在空中转了一圈,就在快要落地的时候,突然一脚如闪电般击出,正中瑞秋命根子!瑞秋一声痛彻心肺的怪叫,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后人有诗赞曰: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叶红霜奔到刚从地上站起来的李香草身边,小声道:“没事吧?” 李香草哼了一声:“我没事,他有事。” 叶红霜转头去看,只见瑞秋已退到在墙边扶着墙喘息,头上满是豆大的汗珠。阿汤则一边骂街一边用纸巾擦拭身上的豆浆。 “怎么打起来的?”叶红霜问。 “他们调戏爱丽丝。” “这些洋鬼子,真是色胆包天!”叶红霜低哼了一声。 “我本想出手随便教训一下就算了,没想到这两人还有两下子。那个高个使的是空手道。我去拿我的剑来,到时摆平他们易如反掌。” “好。”叶红霜点点头。 “我本已叫爱丽丝去了,没想到她这么久还不来,女人真是茶煲。” 嘟哝完这句发哥的经典对白,李香草便转身上了楼。 “你来了,他又跑了,你们中国人非要一个打几个才够英雄?”阿汤见到李香草离开,对叶红霜冷笑着说。 “不是我们爱逞英雄,是你们太狗熊,总要几个一起来。”叶红霜用英文淡淡道。 “没办法,我们不管对付男人,还是对付女人都是两个一起上。” “这么恩爱?那下地狱也一起吧。”叶红霜冷冷道。 阿汤一声怒吼,剑如银蛇般向叶红霜刺去。眼看那柄剑就要刺到身上,叶红霜忽然轻描淡写的后退一步,它便刺了个空。阿汤又一声大吼,手中剑连绵不绝的刺出,但任他刺得如何花团锦簇,叶红霜就是气定神闲的左右腾挪,始终处在离剑毫厘之差的地方。阿汤大怒,猛的把剑舞成一个圈,竟把叶红霜整个罩住!——这种打法本非西洋剑所有,乃是阿汤来中国后受中国剑启发所自创。西洋剑虽无中国剑凌厉,但灵动上犹有过之,舞出的圆圈登时如十面围城般将叶红霜前后左右全都罩住。 眼见已无处可躲,叶红霜突然一声长啸,猛的一脚朝那个圆圈的中心踢去! 这一脚正中阿汤执剑的手,只听他一声惨叫,剑登时脱手。叶红霜毫不迟疑,一个进马狠踩阿汤右脚,这个洋鬼子一下子痛得泪花四溅——踩脚乃是传统武术常用的实战招数,取敌下盘,异常狠辣,故与猴子偷桃,双龙抓奶等阴招一样深受市井小民的喜爱。 叶红霜趁阿汤吃痛的档儿,抓住阿汤的手往他自己脖子上一缠,再将他身子一转背对自己,顺势又给了他膝关节窝处一脚,阿汤便不由自主的背着叶红霜跪下去.叶红霜一只手紧紧抓住他的手,另一只手牢牢的匝在他脖子上,微一加力,阿汤的手上,脖子上就受到极大痛楚。 顷刻之间,这位刚才还张牙舞爪的西洋剑客就成了瓮中之鳖,任由叶红霜生杀舍予。 李香草打开自己的房门,发现爱丽丝正坐在他的桌子前翻看什么东西,边看边笑,而他那柄剑还原封不动的挂在墙上。他上前一看,不禁哭笑不得,原来她正在翻看自己带来的相册。 “大小姐,我在楼下为你打架,你在这里偷窥我的相册?” “什么叫偷窥,是你自己摆在桌子上敞开得那么风骚,根本就是故意吸引别人来看。”爱丽丝抬起头来娇嗔道。 “我不是叫你上来拿剑么?” “没法子,我看到你这张相这么好笑,就忍不住多看两眼,结果看着看着就忘了。”爱丽丝指着一张相片说。相片上是一个五六岁的小孩,戴着一副硕大的墨镜,威风凛凛的叉着手站在一艘游船上,背景仿佛是香港。 “你怎么知道是我?” “这副拽样子舍你其谁!” “那叫豪迈!你知不知道八十年代戴这种大墨镜有多了不起,简直就是改革开放的代言人!”李香草嘴上如此说,但看着照片上趾高气扬,状如盲童的自己,也不禁莞尔。 “好像我没有经历过八十年代一样。你看,我小时候的梦想就是能留这种当年最时髦的大波浪头。”爱丽丝指着照片中的一个头顶大波浪,一脸得意的女青年,“真是往事不堪回首,一回首就知道多丑......这该不会是你妈吧?” “这是我小姨,”李香草说着翻了两页相册,指着一张放得很大的黑白照片道,“这才是我妈。” 照片上是一个穿着旗袍的女子,梳着高高的发髻,正用十分优雅的姿势坐在一张椅子上。她脸上那份雍容与美丽,令爱丽丝也自叹弗如。照片的右下角写着:“1984年11月8日摄于上海”。 “你妈是上海人?” “嗯。” “她真漂亮。” “我倒宁愿她丑得没人要。” “怎么?” “我十岁的时候,我们家在香港亏了一大笔钱,家境一落千丈,她受不了这种举家食粥的生活,就和一个美国人跑了。后来我爸重振家业后去美国找过她,但没有找到。” 爱丽丝盯着李香草看了半晌,小声道:“所以你这么讨厌外国人?” “以前是。”李香草看着她的眼睛说。 “现在呢?” “现在我必需下去,赶在叶红霜为国捐躯之前。” 叶红霜并没有为国捐躯,倒是那两个洋人就快客死他乡——瑞秋和阿汤的联手夹击非但没有放倒叶红霜,反而被他稳占上风。两人的身上都陆续挂了彩,除了被叶红霜打的,更有几处是被自己人的拳脚和剑所伤——叶红霜出手凌厉霸道,两人被逼得紧了,但求能伤敌自保,出手便全无互济之意。眼见自己这一拳一剑有可能打在同伴身上,竟仍是老实不客气的招呼上去。爱丽丝看在眼里,不由暗暗称奇。 李香草站在楼梯上看着叶红霜大发神威,心里不禁五味杂陈。 他虽出身富贵之家,但自幼便极有武学天赋,勤奋刻苦也毫不输寻常人家的子弟,更兼屡得名师指点,入世以来在江湖上罕逢敌手。去岁饮冰山庄一役,先是徒手败给陈少强,尔后又被剑圣两招放倒,此是他平生第一大挫败。但对方乃是前辈名宿,到底是虽败犹荣。可叶红霜与他同辈,武学造诣却明显在他之上,这不由令这个从小事事皆要争第一的富家公子大受挫折。 “叶红霜的武功好像比你厉害哦!”爱丽丝忽然在他耳边悄声道。 “你外行看热闹就算了,学人家作什么评论。”他斜了她一眼,淡淡道。 “那你到底打不打得过他?” “用剑应该行。” “哇,你怎么不用枪?” 叶红霜一记回身打虎,把身后的阿汤逼开,随即整个人直向瑞秋窜去。瑞秋大惊,连忙双掌齐齐推出以求阻住他来势,谁想叶红霜从中间把他的手往两边一分,脚步一进,一个“双羊顶”用头狠狠顶在他前胸!瑞秋被顶得七荤八素,不住倒退,叶红霜猛的一提气,追上去向他连劈数掌——用的赫然是劈挂掌! 拳谚云:“八极加劈挂,神鬼也害怕”,说的就是八极拳与劈挂拳相生相辅,两者并用可兼霸气与灵动,沉稳与迅疾于一身,在外家拳上无有出其右者。叶红霜苦练二者多年,对这般并用早已炉火纯青。只是嫌它下手太狠,轻易也不使出。 瑞秋肩胸喉处连中数下,饶是叶红霜已手下留情,仍是招招要命。只听他闷哼一声,咚的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 叶红霜眼看瑞秋倒下,便转过身去看阿汤。阿汤早已吓得魂飞魄散,正呆里在原地不敢动弹。此时在一旁默默观战的李香草突然大喝一声,一柄剑有如蛟龙出穴般向他刺去。阿汤斗志全无,勉强挡了几剑,已是左支右绌。李香草突然一声长啸,手腕用力一绞再一带,阿汤手中的剑再也拿捏不住,脱手向旁边飞去。 只听嗖的一声过后,一个凄厉的叫声随之响起:“妈呀!”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王老头正瘫坐在门槛边,瑟瑟发抖。他身旁一袋米粉洒了一地,头顶上是那柄已深深插入门板的西洋剑,兀自不停晃动——显然此人刚一进门,就遇到这飞来横祸。若非他福星高照的跌了一跤,此时怕已成了一具钉在门板上的标本。 眼见险些闹出人命,众人皆是一惊,手中的架也顿时停下不打。爱丽丝第一个跑过去,把王老头的肥胖之躯从地上扶起来,关切的问:“没事吧?” 王老头听见这一句话,泪飞顿作倾盆雨,靠在爱丽丝怀里把虎口脱险的惊吓,经营旅馆的艰辛,独自生活的寂寞痛快的哭了出来。众人同情的望着这个倒霉的服务业从业人员,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罪魁祸首李香草默默的走过去,掏出三百块钱递到王老头面前,小声道:“王老板,实在抱歉,我刚才......唉,这些钱请您收下,就当是压压惊。” 爱丽丝瞪了李香草一眼,蓝水晶般的大眼睛仿佛在进行一连串的控诉:太可耻了!你以为花点钱就能获得原谅?你以为这位老人受到的伤痛是钱可以抚平的?你以为钱可以收买一切? 仍在大哭的王老头果然看也没看李香草一眼,只是异常坚定的把手一挥,那五指大开的手掌顿显一股士可杀不可辱的气概。 见到王老头的手势,李香草立刻识趣的把钱加到五百块,并向他解释说他们只是在切磋武艺。王老头收下钱后忙作恍然大悟状,不住口的夸赞年青人有活力,并自爆青年时在乡下也学过几手记不清是九阴真经还是黑虎掏心的武功,多少算是同道中人。李香草又掏出一百块递给刚被阿汤扶起来的瑞秋去看医生。但瑞秋没有接钱,只是恨恨的看着他。阿汤在旁叫道:“武术家的尊严是无价的!” 李香草听不懂他的英文,旁边的王老头已抢先吼道:“贱到连价也没有,给一百块还不够啊?!老子差点丢一条命也才五百而已!” 听了王老头这发人深省的话,众人不由陷入了沉思。 118 陆寻在床上打了两个滚,终于醒了过来。他刚坐起来伸了个懒腰,便发现床边放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没想到叫你起床这么难,本小姐还被你踢了两脚。不管你了,我们去看点烛仪式了,你自己问路赶过来吧。”落款是爱丽丝。 他这才记起今天是点烛之日。转头看旁边,李小哲的床已空空如也。 他从床上爬起来,走到厕所洗漱。洗脸照镜子的时候发现自己被人画了个大花脸:左边脸上画着几只胖嘟嘟的安琪儿,不但构思巧妙,而且画工精巧,一看就知道是爱丽丝画的。他越看越觉得有趣,几乎不忍擦掉。右边脸则画得极其潦草,只是在鼻孔下画了一团黑乎乎类似鼻毛的东西,再随便乱点了几个象征青春痘和麻子的黑点了事——明显是李小哲的手笔。陆寻一边咒骂李小哲一边用香皂洗掉,洗完怕不干净还用手指点口水用力搓了几下。 洗漱完毕,他穿好衣服走下楼。只见饭厅里一片狼藉,王老头却在二楼转悠着不知忙什么。 “哇,王老板,莫非有人来拍灾难片?搞得火星撞地球一样!”陆寻惊叹道。 王老头从二楼看了这个小屁孩一眼,长叹了一口气道:“是拍功夫片,黄飞鸿大战绝代双骄。” 他随即向陆寻说起事情的来龙去脉。因为对叶红霜,李香草等人的破坏力十分了解,陆寻对此倒也并不惊讶。他一时想不出什么话来安慰王老头,只得以伟人的口吻道:“谁说中国人是个热爱和平的民族?依我看,中国人还是很好斗的嘛!”说罢一溜烟跑了出去。 119 陆寻在路上向几个农民打听去月牙山的路,许是因为吃饱饭无事消遣,那些人故意为他指了一个相反的方向。在绕了流光镇几圈后,他终于找到了去月牙山必经的渡口。坐船过了河后走没多远,便见到一个大牌子,上面写着:“呵呵,往前走就是月牙山啦,真欢迎您来啊!” 陆寻看着这句村里村气的话,对点烛仪式作为一件佛门盛事的神圣性充满怀疑。但想到为了坐船过来已经花了2块钱,只有一咬牙继续走下去。 往前走了一小段,陆寻就见到了月牙山——山并不高,一条石阶直通山顶,几个游人模样的人正在上山。一个戴着眼镜,相貌风雅的中年人站在石阶上一边回头鸟瞰远处流光镇的景致,一边笑着对身旁人道:“余读古诗过万,独爱杜牧之一句,‘人生只合扬州死’。今在流光镇,却是‘人生只合流光死’啊,哈哈,哈——”话未说完,他忽然一脚踏空,竟整个人滚了下去。只听他边滚边用乡音惨叫:“俺还不想死捏!”一直滚到山底,也算他命大,居然只擦破了点油皮。从此洗心革面,只读“生命诚可贵”“每个人的生命都只有一次”之类洋诗洋文。 陆寻一路小跑上山,跑到一半已经气喘吁吁,停下休息时发现几个老头儿健步如飞的经过他身边,直朝山顶呼啸而去。陆寻看着这些风一样的男子,不由啧啧称奇。转头发现旁边一个累得半死的年青人正坐在一张报纸上休息,便破口大骂:“年纪轻轻就这么颓废!不知道男儿当自强么?” “关你屁事,体弱多病又不犯法。”那个年青人反唇讥道。 “靠,东亚病夫!”陆寻说着一脚把那个年青人踢下石阶,自己一屁股坐到那张报纸上。 上到山顶,陆寻发现点烛的小庙门前已是人山人海,他一眼就看见了李香草等人。爱丽丝正大声抱怨等了半天点烛仪式还没开始,李香草在一旁和四眼明不知说些什么。叶红霜正背着手四下观望,看见了陆寻,便笑道:“怎么现在才来。” “一言难尽。那个什么点猪仪式还没开始?”。 “说是要到未时,应该快了。” 周围的人群越来越骚动不安,忽然一个贼眉鼠眼的和尚从庙里走出来。众人见状立刻一拥而上。几个粗人把和尚一把抓住,努气冲冲道: “他奶奶的,还要等多久啊!” “这个......”和尚本是奉命出来告诉众人还要再等一会。但见众人火气如此之盛,不由暗自盘算:若据实相告,无异于火上添油,这些人说不定还会把自己毒打一顿。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讲个笑话来乐翻他们!主意一定,他便□□道:“诸位施主,敝寺方丈知大家等得辛苦,故此特命小僧出来搞笑。现奉上敝寺珍藏笑话一个。”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和尚已经自顾自的讲了起来:“话说从前有个农村教师进城,忽然屎急如崩,遂扯开裤子就地拉了起来。拉完被一个红袖章老头抓到,要罚他50块钱。他好说歹说没赖掉,只好掏了张100块递过去。老头身上没零钱,便说——你道他说什么——‘找不开,那让你多拉一次吧。’哈哈!”他说完众人毫无反应,自己却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众人看着这诡异的情景,尽皆毛骨悚然。 陆寻对爱丽丝道:“吊,□□时期的笑话。当年我爷爷讲完就被拉去□□。” 那和尚发现众人没有被他逗笑,心下不禁暗暗吃惊,强笑道:“看来众位施主格调很高啊,”目光随即一凛,“说不得,贫僧只好拿出平生听过的最好笑的笑话了!此笑话一出,必将汝等笑得披头散发,不成人形,莫谓贫僧言之不预也。” 人群立刻发生了一阵骚动,几个怕被笑死的胆小鬼已经吓得落荒而逃。剩下的也噤若寒蝉,暗暗告诫自己:不能笑,给钱也不能笑...... 和尚对众人的反应甚为得意,缓缓开口道:“从前有一个白痴,只会说‘没有,没有’两个字,有一天——嗯,这个笑话你们听过吧?” 他说完满怀期待的望着众人,等着某个傻逼冲口而出“没有”两个字。只见众人面面相觑,却无人说话。 陆寻朝地上吐了口痰道:“我屌,咸丰年的玩笑,我祖父都开过。” “操,根本就是我祖父的祖父发明的。”李小哲也不甘示弱道。 和尚还在睁着小眼睛望着众人,一幅可怜巴巴的样子。一个老者不忍心,便开口道:“阿弥陀佛,关于这个笑话嘛......咦,这位小师父长得这么帅,一定整过容吧?” 和尚立刻自豪的答道:“没有!” 此言一出,周围响起一阵残忍的笑声。和尚这才反应过来,捂着脸哭着跑回庙里了。 “这是什么跟什么?”爱丽丝见到眼前这幅乱糟糟的景像,不禁皱眉道。 李香草在一旁刚想开口,几个和尚就从庙里走了出来,个个都抱着一大捆香。为首一个似乎辈份稍高的空着手,向众人合什道:“承蒙各位施主远道而来,点烛仪式马上就要开始了。” 众人闻言就要一拥而入,却被那批和尚死死挡住。为首那个连忙又道:“各位施主且慢。敝寺地方狭小,容不下这么多人。佛家讲求一个缘字,惟有有缘心诚之人,方能入寺观礼。” 他一说完,他身后那些捧香的和尚就大叫道:“天竺宝香,十块钱一支,买得越多心越诚啊!” 一时间众人议论纷纷,一个游客怒骂道:“卖这么贵,分明就是抢钱!” “佛门净地,胆敢出言不逊,死后必入拔舌地狱!”为首那和尚斥道。 那个游客吓了一跳,赶忙买了十根香赎罪。 另一个游客用一根红线绑在自己身上,想假扮千里姻缘一线牵的有缘人。结果因绑的部位太低级而被众僧嫌恶,乱拳打出。 叶红霜见此情景,不由皱起眉头:“这小庙也算是数百年的古刹,怎生如此敛财法。” “就当买门票吧。” 李香草叹了口气,就要上前买香,四眼明一把把他拦住:“刚才讲话的那位涅磐大师我认识,我去问问能不能通融一下让我们进去。”他说完走到那位涅磐身边,窃窃私语了几句,回来道:“没问题了,我们进去吧。” 庙里并不宽敞,但所有摆设都显得十分整齐。正中是一个硕大的铜制香炉,上面被游客插满了香。香炉后面摆着一座香案,上面插着几块招魂幡,案上还摆着各式祭品。祭品上插着许多写着“甘露门开”字样的小旗子。 正殿就是安放长生烛的地方。里面摆着地藏菩萨的石像。横梁上悬着一块木匾,上面写着四个字:“地狱未空”。 叶红霜看见地藏的脸,忽然感到一种莫名的悲伤。他知道,这个菩萨曾经发愿:地狱不空,誓不成佛。众生渡尽,方证菩提。 慈悲若此,到底没能渡尽众生;或许众生痴顽,根本不值这般慈悲。 可菩萨就是这样痴。宁愿为众生常啼,也不忍将众生舍弃。般若能断金刚,却到底断不了名字里种下的爱根—— 菩提萨垂:觉悟了的多情人。 长生烛是一支巨大的红烛,摆在正殿正中的一尊铜莲花座上。莲花座上粘满了写着经文的黄纸。 “有点不对。”陆寻皱着眉头道。 “怎么了?”叶红霜惊奇的问。 “正宗经文应该是:‘般若波罗密’,很多鬼片都演过!他们这里乱写就算了,竟然还写英文!” “......那是梵文。” “什么是梵文?” “就是印度文。” “就是那些又穷又落后,人多力量小,当过殖民地还打过我们的阿三的文?!” “没错。” “那还不如写英文!” 小庙的住持站在正殿门前向游人致意。这个和尚有着一把得道高僧的山羊白胡子,一对思想家的眸子,和一个艺术家的法号:涅爆。 他见到李香草一行人,上前合什道:“各位施主好,贫僧涅爆,是敝寺的住持。” “捏爆大师好。”陆寻抢先恭恭敬敬的道。其他人陆续施了礼。 “大师,在下有一事想向您请教。”叶红霜忽道。 “施主请讲。” “这个长生烛据说是为太平义士的亡魂所点?” “确是如此。” “在下不明白,这些亡魂生时皆是热血报国,肝胆相照的义士,为何死后却化作厉鬼,为祸人间?” “因为他们犯了嗔戒,舍不了怨憎恚,所以坠入地狱道,身受万劫不复的痛苦,”涅爆和尚缓缓道,“地狱中有孤独地狱,存于山间,水边,那些亡魂便在此间游荡。” “但他们是为百姓社稷而死,有这样的福德还要下地狱?” “这不是福德,这只是放不下。” “放不下?” “放不下。施主可否听过五通梵志的故事?” “我只听过五朵金花。”陆寻道。 涅爆和尚微微一笑,继续道:“故事讲的是:婆罗门有个神通广大的梵志,他要去见世尊,带了两棵梧桐花树去作供养。世尊见到梵志便对他说:‘放下吧’。梵志放下了左手的花。世尊又道:‘放下吧。’梵志又放下了右手的花。世尊仍道:‘放下吧。’梵志说:‘我只带了两棵花树,全都放下了,如今我身上空空如也,没有别的东西可放。’世尊便对他说:‘五通梵志,我非是叫你放下手中花。我是叫你放下你的六根,六尘,六识。待到再也没有东西可放下时,你才能成佛。’” “怪不得刚才在门口让我们放下钱!”李小哲嘟哝道。 “依大师所言,不但百姓社稷要放下,连心中所爱也要放下?”爱丽丝突然插嘴道。 “爱别离,乃人生八苦之一。放不下爱欲,便要永远在六道轮回中受苦。” “那我宁愿生生世世受苦。”爱丽丝小声道。 “众生皆是如此,所以地狱不空。”老和尚叹道。 旁边众人听了这一席话,都若有所悟。一个相貌猬琐,满脸青春痘的年青人双手合什高声道:“阿弥陀佛!弟子愿从此放下屠刀——一定不再□□啦!” 天阴沉沉的,仿佛就要下雨。 点烛仪式开始了。涅磐和尚带领众僧诵《地藏经》,旁边不少善男信女也低着头双手合什,口中念念有词。陆寻有样学样,随口念道:“愿真主保佑我们......”李小哲则不停的在胸前画十字。 李香草和爱丽丝没有祷告。悄悄的,他的手牵起了她的。 这一刻,他的指尖是如此温暖。她也就心甘情愿,让那手心的纹路长成劫难。 经诵完了,涅爆和尚走到香案前,朗声对众人道:“各位施主远道而来参加敝寺一年一度的点烛大会,贫僧不胜感激。点烛者,众所周知,点长生烛是也。按盂兰节的传统,超渡往生者,第一样便是点明灯烛教他们过奈何桥。百余年来,敝寺每年都长明长生烛七天七夜,就是为了让当年葬身于此的数万义军亡魂得觅黄泉之路,莫在此地永作孤魂野鬼。” 他说完拿起一根小红烛,引了火点着巨大的长生烛。然后双手合什,道了一声阿弥托佛,转过身来对众人道:“此后七日,敝寺将派僧人日夜轮流看守此烛,以保它长明不灭。仪式到此结束,各位施主可以回了。” 众人见这仪式如此草草,不由大感失望。不少觉得吃亏的善男信女立刻一拥而上把涅爆围住,七嘴八舌的向他问禅。 “大师,洒家就想问一句话,到底怎样才能成佛?”一个刀疤脸恶狠狠的道。 “各位施主都是在家修行,当修世间法。只需善护念,日行一善即可。”涅爆微微一笑道。那些人闻言登时面露难色,有的称日行一善太难,希望能用日行一恶代替。有的则问一夜 情算不算。 “大师,我看小说,不少人听了高僧一句话就能顿悟。不知大师能否讲几句这种让人一听就顿悟的话?”一个中年人小心翼翼的问道。这时旁边有个四眼对他骂了句“你真他妈傻x”,那个中年人闻言双眼一亮,大叫一声“我悟了!”一路狂叫着跑了出去。 涅爆看着他的背影,叹道:“青青翠竹,悉是法身。郁郁黄花,无非般若。只要有大智慧,就算不言不语,观花亦可成佛。” “看花也能成佛?!那看漫画行么?” “看□□行不行啊?” 涅爆见众人七嘴八舌,都是在说些无谓的话,便闭目不再言语。众人见状,甚觉索然无味,正要一哄而散。涅磐和尚突然跳出来大叫道:“各位施主且慢,现有天竺奇花出售,包治百病,内伤外伤阳萎早泄青春痘一用见效——打八折!”他话一说完,众僧便不知从哪拉出一捆形同杂草的花草叫卖。众人听他们吹得天花乱坠,深信不疑,纷纷掏钱抢购。涅爆和尚见此情景,摇头叹了口气,转身悄然离去。 李香草等人呆了不久,也觉无聊,便决定回去。六人走出庙门没几步,空中忽然雷声大作,倾刻间便下起了大雨。寺中一干善男信女顿作鸟兽散,各自挤到正殿里躲雨。李香草等人也退到庙门口的屋檐下,一时间进退不得。 这时有很多卖伞的小贩从石阶处跑上来,向游人们兜售油纸伞。李香草拦住了一个,“买六把。” “买三把吧,两个人用一把。”爱丽丝道。 “不是吧?!两个人用一把雨伞这么不卫生!”陆寻嚷道。 “50块一把啊,你买单么?”爱丽丝大声道。 “还没过门就当管家婆了?”陆寻吐了吐舌头,转头对李香草道,“这种又贪钱又小气的洋妞,真不知道你看上她哪点。” 爱丽丝的脸刷的红了,周围气氛顿时变得异常尴尬。李香草咳嗽了几声,道:“还是买六把吧。”说着掏钱付给小贩。众人迅速从小贩手里接过伞,打开走入了雨里。 爱丽丝和陆寻走在最后。她用力戳了这个少年的脑门一下,恨恨的道:“臭小子,竟然敢乱造我的诽闻!” “想傍大款就别怕人家讲。刚才你们牵手这么多人看到,难道你全都要杀人灭口?” “我不是怕你讲,谈恋爱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但被你这样喊出来真的很丢脸!而且你这样做会伤害一个人。” “谁?” “叶红霜。他......他......” “喜欢你嘛!” “哇,连你也看得出?” “我阅人无数,什么看不出?” “既然这样,你还当着叶红霜的面那样说?” “我也是希望他快刀斩乱麻,慧剑斩情丝,免得到最后想不开乱刀斩鸡鸡。” “......我发现你讲话真的很下流。” “呵呵,这个优点也被你发现了。” 120 李香草踏着石阶下山,雨水淅淅瀝瀝的敲打着他脚下的青石板,仿佛一声声轻轻的呢喃。从山上向流光镇望去,雨中的小镇就像一个潮湿的梦,任凭流年在梦里轻盈的淌过去。江上有一只小舟,一位蓑衣客正坐在舟上独钓烟波。 李香草心神一荡,不禁轻声吟道:“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 他还未吟完,旁边的李小哲突然大声唱起歌来:“任雨洒我面,这温馨的街道......”唱的正是流行到滥俗的《冷雨夜》。 所有的诗情画意都被李小哲的破嗓子和俗气的歌词驱赶得无影无踪,李香草皱起眉头,不再吟下去。李小哲却越唱越得意,声音也越唱越凄厉,山上庙里的人听到了纷纷要求再点一根长生烛。 “没想到你也练过葵花宝典!”陆寻走上来一拍李小哲的肩膀,“我还以为这招‘魔音贯耳’只有我家楼下那对狗男女会!” 李小哲刚想回嘴,却听爱丽丝也走上来笑道:“我还当哪个农民在唱山歌呢,原来是你在唱。声线还不错,就是咬字不太清楚,唱的是《纤夫的爱》么?” “是《冷雨夜》。”李小哲低下头道。 爱丽丝知道自己刺伤了一个音乐少年的心,忙哄他道:“这首歌我也很喜欢,要不咱们一起唱?” “那就大合唱!”陆寻叫道,转头对叶红霜说,“你起头吧。” “有香草在这,我这点粤语道行,岂敢班门弄斧。”叶红霜看了李香草一眼,微微一笑道。 “我不会唱。”李香草笑着摇摇头。 “一起唱吧,我也想唱。”爱丽丝走到他身边,拉起他的手道。 李香草看着她热切的眼睛,只好无可奈何的一笑,点了点头。 长长的青石阶上,五音不全的歌儿从六把油纸伞下传了出来。歌曲里的哀伤被雨水冲洗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温馨的愉悦缱绻着透明的青春。 121 众人一回到旅店,就见到莫未央坐在饭厅里和一个女子倾倾我我。此女似是风尘中人,长发披肩,狐眼厚唇,还长着十分迷人的美人痣——满脸都是。李月河正捧着一本八卦杂志在一旁看,偶尔也抬头看着门外的大雨发呆。 众人刚围着一张桌子坐下,王老头便迎了出来。李香草招呼他上几道菜,给众人补一顿午饭。 “你们刚才是去看那点烛仪式?”莫未央忽然凑过来问道。 “难道是去看你老妈?”李小哲语气极冲,昨晚打麻将输钱一直让他耿耿于怀。 莫未央讪讪的说不出话。他身边的那位女子却不客气,瞪了李小哲一眼: “小兔崽子有家教没有?莫老板怎么说是你的长辈,你怎么说话的?” “这个长辈昨晚打麻将出千,骗光我这个晚辈的钱,我没报警抓他已是家教有方了!” “赢钱就天公地道,输钱就赖人家出千,你这小子不但牌品差,人品更差。”莫未央忍不住叫道。 “呸,哪有这么巧的。连续三圈都是我放炮......” 两人越吵越大声,“稍安勿躁,和气生财嘛!”李月河走过来,笑嘻嘻道。 “我还没找你算账呢!骗我钱你这保险佬也有份!”李小哲正在气头上,又指着他骂道。 李月河并不生气,只是施施然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零钱摆在李小哲面前:“完璧归赵。” 李小哲瞪大眼睛看了那些钱半晌,似乎不敢相信。待到反应过来,立刻换了一脸谄笑:“李老板拾金不昧,视金钱如粪土,真是世间少有的奇男子!小的读书少,刚才用词不当,还请李老板别见怪。” “没关系,你也不用谢我。一共才19块8毛9分钱,还有一大半是残币,确实和粪土也没什么区别。”李月河淡淡道。 李小哲欢天喜地的正要拿钱,陆寻已抢先一步抓在手里,一边数一边对李小哲道:“这是我的!你昨晚大部分都放炮给莫未央,你的钱在他那儿。” 李小哲立刻转头盯着莫未央,眼中满是杀气。 莫未央大惊,指着身边那女子道:“都花在这位小丽姐姐身上了。” 那个小丽看着李小哲轻佻的道:“靓仔,既然那50块是你的,最多姐姐让你......” 旁边的爱丽丝再也看不下去了,一拍桌子:“都给我住口!你们还懂不懂羞耻!” “羞你妈个头耻!”小丽毫不示弱,跳起来指着爱丽丝骂道,“别以为自己是鬼妹就了不起,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儿么?看看你鼻子尖尖捅破天,眼睛大大死不闭眼,皮肤白得像鬼一样,凭什么和老娘流光一枝花撒野!” 李香草等人听了这番骂辞又好气又好笑,还没等他们开口,李月河突然一把抓住小丽的衣领,把她整个拎起来!小丽大吃一惊,拼命挣扎,但李月河似乎力气很大,全没有她反抗的余地。他一直把她拎到门外,一甩手扔进了雨里,然后重重的关上了门。不一会门外就传来刺耳的叫骂声。过了没多久,骂声的主人似乎抵不住雨水的浇灌,声音在雨里渐离渐远,直到再也听不见。 “未央兄,你是半夜鸡叫还是半夜叫鸡,那是你的私事。但带只鸡来这扰民,可就有点不懂事了。”李月河一边坐下一边对莫未央冷冷道,声音里透出一股威严,全不似之前一副嬉笑模样。 莫未央愁眉苦脸的道:“李兄看不惯,说两声就是了,也不用害得我鸡飞蛋打吧?” 爱丽丝皱了皱眉头,这些粗人“鸡”来“鸡”去的,对女性全无尊重。她向厨房叫唤了几声,催王老头快点上菜,只求快点吃完离开。 不一会王老头端着菜上来,众人开始夹菜吃饭。 “还没有一点线索?”李香草一边吃一边对四眼明说。 “这里武风不盛,只有几个靠教洋人三脚猫把式混饭吃的。我都跟他们打听过了,没人听说过六合剑法。”四眼明慢慢的说。 李香草不由皱起了眉头。 “前阵子也有几个省城的武师来这里问过,但一无所获,应该都已回去了。我碰到几个外地的武师,他们对这件事一无所知。那首六合神剑的诗谜似乎独在省城现身。” “这情况和我上次遇到的一样,其中必定有诈!”陆寻惊道。 “你遇到什么?”爱丽丝道。 “有人在我楼下喊梁朝伟在菜市现身,我跑去一看只是个民工,而且长得像曾志伟!” “确实有些诡异,”李香草沉吟道,“写那首诗的人目的是什么?若是想引人注意,那何不满江湖遍洒消息。如今只有省城的武林人士知道,反响始终有限。” “也许他就是针对省城的江湖中人,甚至,他只想要省城的某一个人知道。”四眼明道。 “先不用猜测那个写诗人的意图,他总不可能把我们诓到流光镇就撒手不管了吧?总会有线索接近那套剑法的。”叶红霜沉吟道,“说起来,剑魔死了这么多年,那套剑法就从来没一点下落?” “剑魔死后,那些去他家抄家的红卫兵翻遍了整个房子都没找到任何有关武功的东西。据说他的妻儿也是因为一问三不知,结果被那些人一怒之下杀害。”四眼明慢吞吞的说。 爱丽丝“啊”了一声,眼里透露出同情,愤怒和恐惧。她转头对李香草道:“你师父怎么会做出这种事?你又怎么会拜这种人为师?”语气里满是责难之意。 “他当年挑断剑魔的右手,后来自己的左手被剑圣所断,已经尝到了因果报应。至于那些抄家杀人的事,乃江湖传言,不可全信。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根据我对他的了解,这种事就是他所不屑为的。”李香草认真的说。 旁边正一口一口喝茶的李月河,听了这番话嘴角似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微笑。 爱丽丝仿佛松了口气,又幽幽的道:“你们这些练武之人的事,教人好生难懂。” “人生在世,有几件事是好懂的?”李香草叹道。 “花钱。”陆寻笑道。 “还有学坏。”李小哲想了想道。 李香草没理他们,又道:“话说回来,江湖上有不少人认为剑魔死的时候剑谱就带在身上,更有不少天马行空之辈认为剑魔像《射雕英雄传》里的铜尸一样把武功秘笈纹在身上,因此不少人也曾打过盗剑魔墓的主意。” “这些人真是没脑子,剑魔要真把剑谱带在身上,当年早就被那些红卫兵搜去了,轮到他们来搞破鞋?”陆寻不屑的道。 “剑谱还在不在且不说,关键是已经根本无墓可盗。当年那些尸体只是被拖到附近的乱葬岗草草一埋,日久年深,大家都成了白骨一具,根本分不出剑魔是哪个。”李香草又道。 此言一出,众人心下都不禁有些凄然:一代剑术宗师,竟然落了个葬身荒野,尸骨无存的下场。这到底是因果,还是宿命? “也许我们都是神的玩偶,线有多长,我们就有多自由。”爱丽丝低声道。 雨还在下,有间客栈里的每个人都不再说话,只是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这些人来自天南地北,带着各自的故事,如此安静的相聚在这个小镇的这一场雨里。纵然每个人的生命里还会下雨,但那些雨中的时光,却再也不会和这一刻一模一样了。 122 夜。 雨依然下个不停,客栈外的世界仿佛已沉入了水中。客栈内依旧满是尘世的喧嚣。楼下阿汤和瑞秋不知为何事正大吵大闹,各种英文脏话不时的传过来。叶红霜在看电视里的灾情报导,越来越担心灾区的同胞们。他知道为了抗洪,许多和他一样年青的生命已经悄然无声的沉入了远方的大水。他仿佛看见了那些从水里升腾起的气泡,和人鱼公主的一模一样。 他不知道养育万物的水为什么要带走这么多由它赋予的生命。是要惩罚这个世界么?可 这个罪恶的世界并不是年轻人的错。 从来就不是。 123 爱丽丝躺在床上看一本80年代的爱情漫画《一刻公寓》。 漫画的最后有情人终成眷属,她和他的故事似乎也无法避免这样老土的结尾。她想到此处,不禁开心的闭上眼偷笑。 ——她虽然是一个艺术家,毕生时光都用来在白纸上再现这个世界,但她其实并不很懂它:这个世界并非永远都这么老土,至少,并不总以这样的方式。 124 夜雨绵绵,远处几点若有若无的灯火,仿佛在等良人归来。 池塘里,雨点滴滴溚溚的打在田田的荷叶上——留得残荷听雨声,只是为听这样一支浮世恋曲。 李香草坐在窗台上,屋里只点了一根蜡烛。他摆弄着手里的竹笛,脸上的表情温柔而沉静。然后把笛子横在嘴边,轻轻的吹起来,吹的是一曲《流水浮灯》。笛声里流转着江南最入骨的缠绵,在这样的雨夜,分外销魂。 门被人推开了,有个人走了进来。 “一个人赏雨弄笛,李公子好雅兴!”那人走近了,是爱丽丝。烛光映着她眼里的笑意,她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丝绸睡衣。 李香草淡淡一笑:“笛中已自多愁怨,雨里同谁有泪痕。” “念淫诗念上瘾了?你怎么没和我说过你会吹笛子。” “我低调嘛。”李香草一笑,拍了拍面前空着的地方,“来,坐这儿。” “你叫我一个弱女子坐这么高的窗台?跌下去你替我死啊?” “我跳下去陪你死。” “万一你跳下来压在我身上,我不是死得更快?” “那,来坐这儿。”李香草把手一张,微笑着看着她。 爱丽丝看着他,眼里的笑意和羞涩渐渐化成和他眼中一样的柔情。她默默的走到窗台前,爬上去,坐进了他的怀里。李香草一笑,贴着她的脸,伸手轻轻把她搂住。 爱丽丝闭上了眼睛。如果心跳会因幸福而停止,那一定是在这样的时刻。 “爱丽丝......”李香草柔声道。 “嗯?”爱丽丝甜甜的应了一声,恍如梦呓。 “你好像有一吨。” 爱丽丝转身便要打。 “别闹,要跌下去了......”李香草忙笑道。 “我觉得你跟那个死小鬼陆寻越来越像了,嘴都是这么贱。”爱丽丝气嘟嘟的道。 “唉,嘴贱不是病,传染起来真要命。不如亲一下看治不治得好?” 她刚要说什么,就看到他的唇慢慢贴上来,慢慢的,像是一场五百年的轮回,注定要她为这一吻青丝成雪。 四片唇触在了一起,她的身体仿佛一下子羽化了。这个男人的嘴唇竟是如此柔软,如同被雨打落的桃花。到死为止,她的唇齿间都残留着那抹濡湿。 “爱丽丝。”她闭着眼睛,听到他这样轻轻唤她的名字。他们的脸挨得如此之近,她可以感到他温暖的鼻息。 “什么?”她羞涩的道。 “做我的女人。”他的声音虽轻,但却认真而坚决。 “嗯。我也要你做我的小狗。” 李香草哭笑不得,故意汪了一声,作势要去咬爱丽丝的耳朵。两人嬉闹了一会,又渐渐止息下来。爱丽丝把额头贴在李香草的额头上,轻声问道:“刚才你吻我的时候,心里想的是什么?” 李香草轻抚着她的脸,道:“我在想到底要吻你多久,才会变成一生一世。” 她笑了,轻轻把头靠在他怀里。身外夜雨飘零,她望着屋檐上垂下来的雨幕,低声的道:“一生一世......这世上真的有人能一生一世,至死不渝么?” 李香草没有说话,只是把笛子横在嘴边,轻轻的吹了起来。 《梁祝》。 “为什么要吹这么悲伤的曲子?”爱丽丝在他怀里小声道。 “能够至死不渝,悲伤点难道不值得?”李香草淡淡一笑。 爱丽丝沉默不语。过了良久,她忽然道: “你知不知道,月牙山那边有很多萤火虫。” “是么?” “你说,人死了以后会不会变成萤火虫?” “变成蝴蝶不好些?”李香草笑道。 “萤火虫亮亮的......就算在夜晚,我也能找到你。” “那就变萤火虫吧。”他轻轻的抚着她的脸。 一阐提人 125 “仇不是这样报地,年轻人。”慕容欢城叹了口气道,“你这样做累人累己,劳民伤财,还要老人家为了你的小命劳筋动骨,不觉得可耻么?” “‘耻’字古来难写,不如前辈把它写在自己脸上,也好叫我等后辈参研。”叶红霜笑道。 “臭小子牙尖嘴利,拔舌地狱正好收你。”慕容欢城冷冷的道。 叶红霜看着慕容欢城,慕容欢城也正盯着他。此人的目光锐利如刀,叶红霜被他看得手心直冒冷汗。他怪自己瞎了眼,竟没有早认出这对绝世高手的眸子。 相持片刻,他的目光渐渐移到剑魔手中的剑:那柄剑的剑身被削去了几乎一半,断处似被打磨过,又斜斜的成了一个剑尖。作为一把“剑”,残缺若此,既诡异,又有些猥琐。 他知道这就是当年被落红尘削断的断剑。这种破铜烂铁落在常人手里除了割割□□再无他用,但对于绝世高手来说,却可以是十步杀一人的神兵利器。 “我想你们都知道这把剑的来历。”慕容欢城察觉到叶红霜在看他的剑,微微一笑道。 众人点点头。有一人却道: “这种废铁也配称剑?哼。” 慕容欢城叹了一口气:“断了的剑确实不能叫作剑,断了手的剑魔也不再是剑魔。” “哈哈,这家伙断了手!你们不用上了,看我洪拳斩妖除魔......” “上啊。” “......他的爪子真的断了?那现在握剑和抓痒那两只是什么?” 叶红霜看着慕容欢城,同样百思不得其解:此人的右手被挑了手筋,照理说就算不完全废掉,也应留有残疾。但他之前双手一直运用自如,否则他们也不会一直看不穿。 慕容欢城见到叶红霜脸上的神情,微微一笑:“你是不是在想我的右手?” 叶红霜点点头。 “当年李次山确实已经断了我的手筋,但如那臭小子所言,天不绝我,让我在月牙山上的小庙里找到了有断筋续骨之功的天竺奇花,我用这些花捣成的汁液敷了一年,右手竟恢复了不少。”慕容欢城说到这里显得极其兴奋,但随即又复黯然,叹了口气道:“可惜,使剑是再也使不了了。” “所以你准备用这把断剑和这只左手和我们打?”叶红霜道。 慕容欢城笑了笑,看着手中的剑悠然道:“这把剑照着隋书里的《仙宝剑经》的工法,以生铁掺合陨铁铸成,虽然比不了落红尘,但亦是剑中上品。加上本地的雨花石质地极坚,除了可以煮田鸡,用来磨剑也是一流。我用来磨这把剑的断口,磨了三年始磨成锋。”他说到这里一顿,又道:“我右手断后,只能左手使剑——左手力弱,本已犯剑家大忌。但这把剑断后重量变轻,正可补拙。而且剑身变短,暗得吴越时的剑意,也就更合我六合剑法的古风。所以为免各位误会,我再次声明——我不是要和你们打。” 他微微一笑,用十分温柔的声音道:“我只是要你们在这个世上消失。” 126 “这么说,我已经成了头号嫌疑犯?”李香草笑了笑,满脸不屑。 “大事当前,你却无缘无故彻夜未归,想让我们不这样想也难。”莫未央冷冷的对李香草道。 “我说过了,我刚从月牙山回来。” “你去那做什么?” 李香草哼了一声:“做什么不关你事。我要先去睡觉。要问什么等我起来再回答。”说着径直从众人中间走过去。 “站住!这是什么!”莫未央突然一把抓起李香草的手厉声问道。 众人立刻向李香草手上看去,只见他手里抓着一个小竹筒。 “放手。”李香草看着莫未央,森然道。 莫未央冷冷盯着他,显然毫无放手之意。 李香草哼了一声,用力一甩挣脱了他的手,转身便要走。莫未央的手立刻又搭在了他的肩膀上。李香草肩膀突然一坠,正是梅花桩里的霸王卸甲。 莫未央手顿时扑空,李香草疾如闪电的将那只手一抓,用力往前一扯,莫未央肥胖的身子不由自主往前一个踉跄,李香草脚一伸把他绊了个狗吃屎。 莫未央从地上爬起来,又羞又恼,伸手便去拔腰间的□□。 爱丽丝见状一声尖叫:“不要!” 但没等莫未央把枪指向李香草,李香草已经跳过去重重的一脚踢在他的手上!莫未央吃痛,再也拿枪不住,一松□□掉了下去。 没等那把枪落地,已被李香草伸脚勾住。他冷笑一声,“小小死物,百年来让我练武之人流了多少血泪,真是该死!”说着将脚用力一甩,把那把枪甩出去在墙上撞了个粉碎! 莫未央又惊又怒:“你小子也太狂了,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枪?!” “什么枪都好,凶器而已。人人得而毁之。”李香草淡淡道。 “兔崽子找死!”莫未央大骂一声,冲上去照着李香草脸上就是一拳。他虽肥胖,但显然练过拳击,这一拳倒是打得虎虎生风。 李香草冷笑一声,轻轻一闪从容避过了这一拳。两人身形交错之际,李香草照着他背后狠狠劈了一掌,莫未央惨叫一声,身子跌跌撞撞的向前迈了几步。李香草不依不饶,跟上去一脚向他屁股踹去。 说时迟,那时快,一个人影跳出来用膝盖接住了李香草那一脚,接着身形一转一个侧踢猛的反踢回去!这一脚委实迅猛绝伦,李香草无法格挡,连忙往后一个筋斗躲开。 来人正是叶红霜,他脸色铁青,盯着李香草道:“你太过份了。” “我从来都这么过份。你想怎样?教训我?”李香草冷冷一笑。 “我并无此意,只想你配合一下。” “哼,从来只有别人配合我李某人。你若要我配合你,除非你的八极拳胜得过我!” 李香草的眼里满是争强好胜之意。叶红霜暗暗叹了口气,情知自己若不出手赢他,他还会继续闹下去。 “那就来吧!”叶红霜突然长啸一声,猛的向李香草冲去,一记抹面掌直封他双眼!李香草没料到他说来就来,仓促之下只有向后躲闪。叶红霜一招抢了先机,八极拳随即挟着劈挂掌如风雷般劈头盖脑追打过去。李香草这厢惟有一面后退一面用手格挡,身形一时无法稳住,遑论出腿反击。只见叶红霜忽拳忽掌,变招飞快,李香草完全跟不上他的速度,数招过后,已是大落下风。 两人这一打,众人都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爱丽丝急得在一旁不停大叫:“别打了!快别打了!”但两个男人如野兽出笼,打得兴起,哪听得见她的声音?从出事以来一直一副事不关己之态的李月河此刻竟异常专注,一边看一边喃喃道:“攻如雷霆疾发,守如江海凝光,这八极拳当真了得......” 电光火石之间,两人又拆了数招。李香草手上的守势已被叶红霜破尽,胸前洞开。叶红霜看准时机,连劈数掌过去,全部结结实实的打在李香草胸膛上!他深得劈挂掌三味,掌缘之力穿肌透骨,直达五内,李香草硬生生吃了这几掌,若非武功底子不浅,又生性倔强,早已当场倒了下去。饶是如此,他的脸色也一下子变得惨白,一连退了好几步。 叶红霜猛的跃起,要给再给李香草一脚定音。李香草的双手在刚才的攻守中被叶红霜的拳掌打得又酸又痛,再也无力格挡,只有下意识的用手中的竹筒一迎。只听啪的一声,那只竹筒被叶红霜踢得直飞出去,重重的撞在墙上。虽然没有碎,但竹筒的盖子已被撞飞,几只小虫子从里面飞出来。 “萤火虫!”众人皆惊呼道。 李香草见状,不顾一身伤痛,挣扎着冲过去把那些虫子抓住,急急忙忙的塞回竹筒里把盖子盖上。 众人见状,皆是愕然。突然,李香草感到有人飞奔到自己身后,用两只纤细的手搂住了他的腰,一个柔软的身体也同时靠在了他的背上。 “你去月牙山,就是为了抓这些虫子?”他听见爱丽丝几乎带着哭腔的声音。 “我想•••”李香草一边吃力的转身一边强笑说,他还没说完,嘴已被爱丽丝的柔唇堵住。 面对这感人的一幕,众人都不禁为之动容,热烈的鼓起掌来。 “这个鬼妹果然有勇有谋——趁人之危,一吻定情,实在是到了傍大款的最高境界!”李月河一边鼓掌一边感慨的说。 “有钱人终成眷属啊。”王老头感动得流下了眼泪。 “古有武二郎打虎玩大嫂,今有李香草捉虫泡洋妞!真是江山代有人杰出啊!”陆寻竖起大拇指道。 叶红霜看着那对恋人,既痛苦,又无地自容:他和李香草动手时毫不留情,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爱丽丝在旁边看着——以武力争取雌性的青睐——这样的动物性几乎永远也不会在男人身上退化。 但此时此刻,他终于明白自己的举动有多么的幼稚和徒劳:如果这是一场战争,那么他注定要当输家。因为他的对手不是李香草,而是两个人的爱情。 叶红霜不愿再作困兽之斗,决定彻底退出。他望了爱丽丝最后一眼,她的美如同一个华丽的舞台,足以演出所有欢乐和悲伤的恋曲。而他独自采排的那一出,未曾上演便已落幕。 127 正午,太阳当头暴晒,仿佛要跟昨夜的大雨斗气一般,将一股股的炎浪喷向大地。许多人走在街上无缘无故便燃烧起来。后经查是体毛太多,又受到□□书刊毒害,最终导致了□□焚身。 李香草坐在客栈里,正一口一口的吃着一碗龟龄膏。 昨夜一吻之后,爱丽丝又要他教笛子,直教到三更他俩才各自去休息。今天早上爱丽丝一大早就跑出去写生,本来她要他也一块去,但他却以有要事为由留在了客栈里。 此时此刻,这位富家子弟正以优雅的动作用汤匙搅拌碗里的燕窝和龟龄膏,然后送进嘴里细嚼慢咽——莫非吃一碗甜品,对他而言竟是比陪伴恋人更重要的事? 莫未央满头大汗的从门口走进来,浑身热气腾腾如同一个刚出炉的包子。他走近时李香草不由皱了皱眉头,显然被他的汗臭影响了食欲。 但莫未央却毫不知趣,在李香草旁边的桌子上大剌剌坐了下来。顺手将身上的烂背心脱了下来,顿时两点全露。几个从门外经过的老太婆看见后鼻血长流,尖叫着四散跑开。莫未央见状显得极为得意,若非李香草在侧,登时便要露三点。 莫未央招呼王老头上了碗凉粉,大口大口的吃起来。正午的小镇是如此的安静,冷冷清清的饭厅里是两个正吃甜品的男子,空气里满是夏天与秋天爱欲纠缠的味道。 过了一会,叶红霜和李小哲,陆寻三人从外面回来,每人身上都穿着一件白t桖,上面皆用毛笔写着些傻里傻气的话。叶红霜的是:“没有钱!”陆寻的写着:“人穷样丑,农村户口。”李小哲的则赫然写着四个巨字:“我是傻屌!”——这种奇装异服是当地的特色产品,向来深受华洋游客的欢迎。 叶红霜见到李香草显得很不好意思,尴尬的笑了笑:“陆寻的,天气太热借来穿一穿。”李香草微微一笑:“看上去很有意思。” “你要的话李小哲还有一件。”陆寻一边在桌子旁坐下一边说。 “多谢,不必了。”李香草淡淡一笑。此时他正穿着一件短袖的丝制白衬衫和一条黑色休闲裤。在叶红霜的印像里,这个富家公子的色调永远是黑白相间,既暖又寒,仿佛过早的被岁月染透。 叶红霜等人叫了一蛊清补凉和三碗龟龄膏。旁边的莫未央看着这几个小孩痛饮高级甜品,再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五毛钱一大碗的凉粉,不禁流下了一个知识分子生命中不能承受的热泪。 这时四眼明急匆匆的走进店里,在李香草身边坐下兴奋的道:“有消息了。” “真的?”李香草顿时脸显喜色。 “剑谱原是落在本地一个古董贩子手里,据说封面就写着‘六合神剑’四字,他还以为是房中术,曾沿街叫卖过一阵。” “那现在呢?” “他说今早刚被人买走。” “那我们要赶快找到那个买主,此地皆是游客,那人可能随时离开流光镇。” “不用找了,据那个古董贩子的描述,买主近在眼前。” “谁?” “阿汤和瑞秋。” 李香草闻言先是一惊,接着立刻眉头紧锁:“让谁买走不好,偏偏是这两个瘟神......” 这时叶红霜插话道:“那两人不懂中文,怎么会如此识货偏偏把这本书买走?其中必有蹊跷。” “也许是那贩子用什么花言巧语诓了他们,让他们当古董买了;也许是里面有练剑的图画,阿汤又懂剑......不论如何,这两个人整天游手好闲,又是练武之人,买本剑谱也说得通。”四眼明沉吟道,“不过,他们买回来也总须找个人认一下......” 李香草似想起什么,立刻叫王老头过来,问道:“王老板,今天瑞秋和阿汤可有拿一本书 来问你?” “这个......”王老头吞吞吐吐的答道,“他们拿了一本《花花公子》,问我要不 要看。我见封面这么有艺术内涵......” 众人显得颇为失望,叶红霜却道:“无事献殷勤,他们为何拿书给你?” “嗯......因为他们之前还拿了另一本中文书来,要我告诉他们是什么。” “什么书?”众人顿时来了精神。 “那本书脏兮兮的,我也没看清是什么。” 李香草吸了口气,看向四眼明点了点头。 “你怎么回答他们的?”四眼明问王老头道,一向慢条斯理的他语气里也有了少见的急切。 “我跟他们说是武侠小说,但他们不信。” 李香草叹了口气,对四眼明道:“不是冤家不聚头,阿明,走。”四眼明点点头,两人随 即起身。 “你们去哪?”叶红霜问道。 “有钱能使鬼推磨,我去跟那两个洋鬼子买。” “买什么不如买保险。”李月河不知何时已从楼梯下来,笑嘻嘻的说。 李香草没理他,和四眼明径直走到二楼去敲瑞秋和阿汤的房门。 陆寻看见有人来开门,两个人走了进去,转头对叶红霜说:“你说那两个洋人会卖给他们么?” “是你你卖不卖?” “那要看他出多少。” “李公子出手这么阔绰,几万块想必也不在话下。” “几万块?他的钱不是自己在家印的吧?” 过了一会,李香草和四眼明从瑞秋和阿汤的房里走出来。 叶红霜看见两人的表情,对陆寻道,“看来书是买不成了。” 陆寻立向两人看去,只见李香草一脸怒色,一边坐下一边恨声道:“我真想杀了这两个狗东西!” “他们不卖?”叶红霜诧异道,“还是漫天要价?” “不是钱的问题。”四眼明吞吞吐吐道,“他们根本就不想卖,还说......” “说什么?”叶红霜问。 “想要可以,只要让爱丽丝陪他们。” 叶红霜重重一拍桌子,怒喝道:“三日不打,上梁揭瓦!” 王老头在一旁眼看又要酿成暴力事件,赶忙上去添茶倒水,好话说尽,方才平息了这些即将引爆的青春。 128 清晨五点半,天边已现出了一抹微红。王老头从床上爬起来,穿好衣服,走出门去。 他要去准备今天客栈的早餐——多少年来,这已变成了他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环,就像呼吸。 曾几何时,他的人生开始像卫星一样恒古不变的在这条轨道上运转。只是卫星不会变老,他会。 许多过客在他的生命里来去,好的,坏的,投缘的,烦人的,很久以前,都已经无法带走他的悲喜。他像一壶泡到无色无味的茶,在人走之前,早已凉透。 他惟一的烦恼不外乎此时此刻遇到的这个:今天该继续做粤式早茶,还是换些本地口味?说起本地早餐,无非是米粉之类,虽然可口,价钱却廉,未免怠慢李香草这样花得起钱的大主顾。他又想到那洋妞与他似乎过从甚密,既然男人的一半是女人,针对那洋妞下手不失为曲径通幽的妙法。 于是他决定做西餐。主意已定,便要去下厨。这时他忽然听到二楼传来啪啪的响声,似是窗户没关好,被风吹得乱撞。 他皱起眉头,欲待不理,那响声却极其扰人,听起来像是从瑞秋和阿汤房里传出来的。他叹了口气:这两个家伙住进来后,没少让他受累。 那响声响个不停,他怕吵到其他客人,只好走上去帮他们关。一边上楼他也自一边奇怪:响得这么厉害,那两个家伙就不被吵醒?想到这他不禁恼起来:这年头的年轻人,打起架来像疯狗,睡起觉来像死猪,迟早不是被人打死就是懒死。 门没关,他一推就开了。窗户果然没关好,正卖力的拍打着窗框。然后他看见了地上的瑞秋和阿汤,立刻就明白了他们为什么没有被吵醒——有种人是永远也不会醒的,而他们已经变成了那种人。 看着眼前两个死人,王老头发疯般的尖叫起来。 129 瑞秋和阿汤两人死状极惨:呈大字型倒在地上,各自胸前有若干伤口,显是被利物所伤。两张嘴巴皆是开得大大的,吐出长长一条舌头,嘴里的虫牙一览无遗。 除了李香草,所有房客都已赶了过来,正站在门外议论纷纷。王老头则在一旁不停抽泣。 “节哀顺便吧,人死不能复生。”陆寻同情的拍了拍王老头肩膀,“况且他们又不是你什么人。” “他们这么年青,有很多事没有做,很多路没有走,很多快乐没有享受•••”说到这,王老头忽然嚎啕大哭,“还他妈有很多房钱没有交!” 听到这番话,陆寻就算铁石心肠,也不禁掬了一把同情泪。 爱丽丝看着两人的死状,不禁皱起了眉头。虽然她作为一个艺术家,各种奇形怪状的东西见过不少,但死得这么面目可憎的尸体倒是生平仅见。她转身问王老头:“你报警没有?” “早报过了。” “那怎么还没人来?” “他们说警力都派去抗洪了。要等上一阵才能派人过来。” “操,人命关天的事竟然如此疏怠。”正独自蹲在尸体旁的莫未央骂道。他突然转过头对众人提高声音道:“各位,从现在开始,此地由我全权负责。” 众人闻言皆是一愣,脸上的表情很是莫名其妙。陆寻冷冷一笑:“你凭什么负责?就凭你这身肥肉?” “不如你负责认罪,我们负责抓你吧。”李小哲冷嘲热讽道。 莫未央淡淡一笑,从怀里掏出一个状似身份证的证件:“没时间多说了,我是国际刑警。” 众人闻言吓了一跳,齐刷刷向那个证件望去。只见上面套着一个徽章:一个蓝色地球被一座天秤托住,一把宝剑从上直贯而下。看上去颇有气派。证件上还有interpol字样,以及莫未央穿着警服的照片——一张□□的脸大得几乎连照片装不下,看上去猥亵更甚平日,极似一个混入警队卧底的黑社会分子。 “不是吧,你拿本这样的东西出来就跟我们说是国际刑警?那我留个辫子不就是五阿哥?”李小哲笑道。 众人听了大笑,李小哲越加得意,正要再说,却被陆寻止住。 “他是警察。”陆寻冷静的说。 “何以见得?”李小哲惊道。 “你我都只有一根,而刚才我发现,这家伙比我们多一根。” 李小哲忙向莫未央看去,只见莫未央朝他点头笑了笑,随即撩起自己的衣服——他腰间赫然别着一把□□! “草民李小哲,拜见莫sir!”李小哲立刻大叫着下跪行礼。 “免礼。” 众人尽皆惊诧,连叶红霜一时也无法相信莫未央是国际刑警。但再看此人此时的神态,确实已浑不似之前惫赖模样,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威仪。 “从现在开始,大家不要踏进房间一步。以免破坏现场。”莫未央肃容道。 众人皆点点头,虽然仍半信半疑,但潜意识里已接受了由他“全权负责”。 “刚才我检查了一下尸体,两人系被利器刺穿内脏致死。根据血液的凝固状况来看,死亡时间应是五六个小时以前,也就是昨晚十一二点左右。”莫未央说到这目光一扫,环视了众人一眼。每个人目光和他一触都不禁一凛。“他们是在这死的,基本上,在场的每个人都有嫌疑。” “不在场的更有嫌疑!李香草......”陆寻说到这,被爱丽丝狠狠瞪了一眼,只好把下半句话吞了下去。 “那位李公子呢?”莫未央盯着四眼明问道。 “昨晚我和香草喝了点茶,然后就去睡了。刚才我喊过他,但他房里没人。” “你们几点喝的茶?” “十点左右。” “那时间很充裕。”莫未央喃喃道。 “你这是什么意思?他不可能会杀人!”爱丽丝大声道。 莫未央哼了一声:“我说过了,这家客栈里所有人都有嫌疑。包括你。” “也包括你。”这时旁边的叶红霜突然冷冷说道。“莫sir,是否请你先给我们解释一下,你此行来流光镇的目的。是有任务在身,还是来办私事?” “我当然会解释。”莫未央淡淡一笑,“我来流光镇是执行一项任务。”他说罢指着房里那两具尸体道:“确切的说,是来抓这两个人。他们本是美国武术明星,瑞秋是空手道黑带八段,阿汤是全美击剑比赛亚军。两人打劫了美国一家小镇的银行,被警方通缉后逃到中国来。我奉里昂总部的命令,追查这两个罪犯的下落,一路追到这里。” “莫sir追凶不辞劳苦,扫黄也不遗余力。一枪打坏人,一枪打女人,真是人民的好战士!”陆寻笑嘻嘻道。 “惩奸除恶是我的职责,放荡不羁则是我的伪装。为了引蛇出洞,我莫某人牺牲色相也是在所不辞!”莫未央慨然道。 众人顿时被他这种奉献精神感染了,纷纷报以热烈掌声。 “那即然这两个家伙是罪犯,那还查个屁啊。就当他们恶贯满盈,是老天爷干的不就行了?”李小哲嚷嚷道。 “我不觉得是有人替天行道。”莫未央淡淡道,“昨天下午我听你们说,他们得到一本书是吧?” “一本剑谱,香草一直在找的。”四眼明道。 “刚才我进去看过了,那本书根本不见踪影。最重要的是,他们抢来那些钱也没有找到。” 130 “昨晚十一到十二点,你在干什么?”莫未央盯着爱丽丝问。 众人此时已在饭厅一字排开,等待莫未央盘问。爱丽丝和叶红霜等人虽觉得十分丢脸,但为保清白,只有一一照作。 “我在睡觉。”爱丽丝看着莫未央,不卑不亢的道。 “你们这帮人个个是夜猫子,为什么就你睡这么早?”莫未央冷冷的道。 “我是女孩子,当然要爱惜皮肤。” “有谁可以证明你在睡觉?” “我老妈能证明我每天十点半睡觉,她在美国你打电话问她吧。” 莫未央咳嗽了两声,便走到下一个陆寻面前。 “你呢?那个时段你在干什么?” “练拳。”陆寻高声道,说着大喝一声,就要当场打一套洪拳。 “够了够了。”莫未央摆手止住他,“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动静?” “没有。我当时已进入天人合一,浑然忘我的境界,就算有对狗男女在我身边□□我也听不到。” 莫未央点点头,走到下一个李月河面前。此时这个保险从业者依然一副老油子嘴脸,笑嘻嘻道:“莫sir真是深藏不露,之前小弟眼拙,有得罪处莫怪。” “放心,我一向公事公办。昨晚十一到十二点你在干什么?” “我在和我老板通话,被骂得狗血淋头。”李月河说着叹了口气。 “这么说你老板可以作证?” “应该可以,不过莫sir要取证得快。现在金融危机,香港每天都有老板烧炭,应该很快到他了。”李月河笑嘻嘻道。 莫未央不再说话,正要问下一个。李月河突然又道:“且慢。十一到十二点我在打电话,但在那之前......” “在那之前怎么样?”众人立刻齐刷刷看向他。 “我在看《□□》!” 众人切了一声,显得极为扫兴。莫未央正待不理这人,李月河却又道:“我正看得津津有味,突然隔壁有人吵架。开头还是小打小闹,后来越吵越凶,竟比书的内容还火爆三分。” 众人一听此言,立刻把注意力转了回来。 “谁和谁吵?”莫未央沉声道。 “我们的王老板,和那两位躺在地上的朋友。”李月河笑嘻嘻道。 众人立刻看向王老头,他的脸顿时变得惨白,豆大的汗珠从他额上渗出来。 “王老板,可有此事?”莫未央盯着王老头道。 王老头点了点头,随即分辩道:“我是去收房钱。这两个家伙欠了我一个星期的房钱没给,一问就说没钱。我昨晚见他们尚有闲钱买书,便上门讨要。” 众人望向李月河,李月河笑嘻嘻道:“别问我,他们说的是英文,我是一句也听不懂。” “香港人会听不懂英文?你怎么混殖民地的!”陆寻怒骂到。 “你可知hongkong不是我真姓,我离开你太久了母亲......”李月河唱着深情的闭上了眼。 众人无不被这份爱国情怀感染,其中以李小哲最为动情。后来他在一篇作文里写道:“这一刻,在我眼里李叔叔的背影变得越来越高大了。哇噻,比叶子媚还大!” “你最好把经过详细说一下。”莫未央盯着王老头道。 王老头点点头,抹了抹汗道:“当时十点钟刚过,我敲门进去,是瑞秋开的门。他手里拿着那本书,屋里气氛有点不对,两人好像刚吵过架。我跟瑞秋说,让他把欠我的房钱给结了,他还是说没钱。我问他李公子要买那本书,为何不卖。他支支吾吾说不清楚。我看见他那样子来了气,于是和他大吵起来,阿汤过来劝架。最后他们答应第二天给我钱,我就走了。” “所以你不但是第一个见到他们尸体的人,也是昨晚最后一个见到他们的人?”莫未央直直的盯着王老头道。 王老头满头大汗,嘴巴动了动却什么也说不出。 “应该不是他。”突然有人道。 众人循声望去,说话的人是叶红霜。 “昨晚我上完厕所上楼时,也见到了王老板和瑞秋。当时王老板正要离开,瑞秋还好端端的站在门口。” “可能王老头下了某种□□,他人一走那两个家伙就毒发身亡;也许他后来又偷偷走了回来作案;也许你看到的瑞秋根本就是幻觉......总之他有充足的动机作案。真相永远只有一个:这是一起典型的讨要房钱不成杀人事件!”李小哲模仿漫画中的侦探背着手说道,说完发现没人在听。便又说了一遍,发现还是没人听。他索性在地上打滚耍赖企图吸引目光,结果被陆寻踹了一脚。 莫未央看着叶红霜道:“这么说,你是最后一个见过瑞秋和阿汤的人?” “可能吧。”叶红霜淡淡一笑。 “你看见瑞秋站在门口,然后呢?” “然后他进了门,我也上楼睡觉。” “没听见其他声响?” “我很快就睡着了,什么也没听见。” 莫未央不再问了,这些证词根本理不出一个头绪,甚至于称不上线索。他又问了四眼明和李小哲,此二人当时一个在睡觉,另一个自称在发呆。 莫未央眉头紧皱,虽然他绝不奢望凶手会自己招供。但心里有鬼,言行中必露马脚。然而一圈询问下来,每个人的说辞竟都没有破绽。 “现在每个人都问完了,就差一个......”莫未央缓缓道。 “差两个。”爱丽丝突然冷冷道,“莫侦探,当时你在干什么?” “我在睡觉。” “你晚睡早起,又喜欢半夜叫鸡,会这么早睡?”陆寻皱着眉头道。 “我当时在想捉拿阿汤和瑞秋的方案,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很明显,这是一起梦中杀人事件!”李小哲斩钉截铁道。 叶红霜低着头暗自思索,他当然不信李小哲的鬼话,但对莫未央始终半信半疑。他情知爱丽丝,陆寻,李小哲等人不可能作案。在场众人的说辞暂时也难辨真假。惟有李香草不在场,又有杀人夺书的动机,故嫌疑最大。 当然,以他对李香草的了解,李香草是万万不会做出这种事来。但此人对武学痴迷入骨,一时鬼迷心窍也并非绝无可能。 就在他快要把脑袋想破之时,客栈的门被推开了,一个人走了进来。 李香草! 他仍穿着昨天那套衣服,样子疲惫不堪,明显经过彻夜劳顿。他见到众人都聚在饭厅里,显得颇为诧异:“怎么都在这?” “出事了。”爱丽丝低低的道。 “怎么?” “那两个洋鬼子被人杀了。”陆寻道。 李香草一听呆立半晌,嘴上喃喃道:“真有这么巧?” “什么意思?”莫未央盯着他道。 “我刚从月牙山回来,那里也出事了。” “难道......”叶红霜惊道。 “长生烛灭了。”李香草点点头道。 众人皆不由惊呼一声,传说竟在此时应验,实是骇人之至。 “一般灭一次要死几个?”李小哲颤声道。 “鬼神之说,岂可当真。”莫未央哼了一声,转头对李香草缓缓道:“李公子,忘了自我介绍。在下系国际刑警探员,现在此地由我全权负责调查。” 李香草半信半疑的望向爱丽丝,她朝他点点头。 “据我的推断,瑞秋和阿汤是昨夜十一到十二点死的。刚才我已据此查问过这里每一个人,虽然真实与否尚待进一步推敲,但每个人都给出了自己的不在场证明。” “那又如何?” “惟有李公子你,行踪高深莫测,我们刚才都在这等你呢。” “这么说,我已经成了头号嫌疑犯?” 131 “这么说你昨晚是在月牙山抓了一夜的萤火虫?”莫未央道。 “嗯。”李香草道。此刻软玉温香在怀,他的态度也不像刚才那么嚣张。 “你就不害怕?那里黑灯瞎火的,虫蛇又多,还闹鬼。”爱丽丝在他耳边道。 “老实说还真是有点怕,应该叫你陪我去的。”李香草笑着说。 “下次不准再做这种事了,你答应过我的,要当个听话的乖狗狗。” 周围众人看着两人在凶案现场公然打情骂俏,一时颇为尴尬。联想起那些在风景名胜地胡乱涂写,随地便溺的同胞,不禁暗自感慨时下国人素质之低。 莫未央咳嗽了两声,指着四眼明对李香草道:“刚才他说你们一起喝过茶,你记不记得是几点?” “十点。满满一壶西湖的雨前龙井,茶杯应该都没洗,你可以去检查。” “那你是几点钟去的月牙山?” “喝了两杯我就去了,应该不超过十点十分。” “你没有见到王老板和死者吵架?” “没有。” 莫未央不再说话。看李香草这副样子,他自称在月牙山呆了一夜理应属实。这么一来,这根最后的线也断了。 “莫sir,我觉得应该让我们上去看看尸体。”叶红霜突然道。 “开什么玩笑,”莫未央看了他一眼,“你们什么也不懂,破坏了犯罪现场该怎么办?” “放心吧,搞坏了我们就当场犯罪,赔你一个就是了。”陆寻笑道。 “你要相信我们可以帮到你,人民的眼睛是贼亮的嘛。想当年雷锋做好事不留名,结果还不是次次都被人民群众给找出来?”李小哲也道。 叶红霜微微一笑:“莫sir,瑞秋和阿汤好歹也算武林中人。江湖事江湖了,我们自有一套与六扇门里不同的办法。只要我们小心些,再加上你从旁提醒,应该不会对现场造成什么破坏。” 莫未央皱了皱眉头,叶红霜这番话对他来说狗屁不通,正要回绝,忽然脑里灵光一闪:若是罪犯果藏身于此地众人中,必会趁人多手杂之时,破坏现场。自己只要留个心眼便能将其捉奸在床,如此一来岂非请君入瓮,手到拿来? 想到此处,莫未央自己都忍不住佩服起自己来,遂向叶红霜点点头道:“好吧。” 叶红霜没想到他如此爽快,笑道:“多谢莫sir。” “既然要看便大家一起看,走吧。”莫未央一挥手,第一个走上了楼。 众人鱼贯随他上楼。爱丽丝依偎在李香草怀里,一副幸福的小女人相。叶红霜走在他们后面,低声对李香草说:“香草,刚才真是对不起。” “不必道歉,是我自己技不如人。”李香草头也不回的道。 叶红霜听得出他仍心有芥蒂,但在这种情况下,一时也无法可想。只有叹了口气,低下头不再说话。 132 “你非杀我们不可?” “不是我非杀不可,是你们非死不可。”慕容欢城淡淡道。 “大爷饶命啊!”李小哲突然哭叫道。 “没骨气的东西!士可杀不可辱!”陆寻斥道:“难道你没听过革命前辈临死前痛骂敌人,还不忘交党费的故事?” “我只听过我爷爷临死前大骂医护人员,想赖掉医药费的故事。” 慕容欢城看着两人哈哈一笑:“弱者临死的丑态,不见多年,一朝温故还是这么赏心悦目。” “剑魔果然人剑俱入魔道。所以我百思不得其解,以你这般孤傲,怎么会去干偷佛舍利这种鸡鸣狗盗的勾当?”李香草道。 慕容欢城冷笑一声:“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你这种锦衣玉食的富家子,又怎明白生存的艰辛。二十多年前□□,我和你师父所在的两个红卫兵派系斗得死去活来,我疲于奔命,夜不安枕。加上我和我弟弟有桩旧案,若被翻出来随时可令我引火烧身。所以我为求自保,决定去香港。但我听说那边是个花花世界,没有钱,武功再高也是枉然。所以我打算弄一笔钱再去。当时到处都一穷二白,我知道的周围值钱点的东西就是青山寺上的佛舍利,索性借抄寺之名去盗了出来。当时我把它埋在青山后山,打算等风声过了再去挖出来。谁知回去的路上就遇上你师父那伙人。我和他接上手,他剑法平平,剑却厉害,我被他刺中那一剑差一寸便伤到要害。当时我见大势已去,索性便装死。反正有他那帮人替我杀光喽罗,也免了我分赃之忧......” “好狠的人。”爱丽丝不禁低呼一声。 “丢,电影里面都这样!那些喽罗最后不是被老大砍就是被老大出卖,死前还会哭着说早知道就不当黑社会!”陆寻不屑的说。 “那些人以为我真死了,便把我丢了在乱葬岗。他们走后,我回到青山把佛舍利挖了出来带走。当我赶回家时,发现李次山那帮人已经来过。我的妻儿以为我已被人抛尸荒野,正自哭哭啼啼。” “他们没死?江湖传言李次山那伙人逼问不成,就把他们杀了。” “他们是被人杀了,但不是被李次山他们。”慕容欢城森然道。 “难道是......慕容欢城,虎毒尚不食子,你真是禽兽不如!” “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我慕容欢城遇神杀神,遇佛杀佛,天下之大,无不可杀之人!” “够了够了,说得这么酷有屁用!满天神佛不见你杀过半个,就会找些老弱妇嬬下手!说到底,你为什么要杀自己的妻儿?”陆寻道。 “哼,当时我妻子一见我拿出佛舍利,立刻大惊失色。她是福建农家的女儿,根正苗红,平时就经常数落我不够上进。见我盗了国宝,竟当场要与我划清界线!我让她跟我走,她不答应,还苦苦逼我去向组织上自首,我情急之下,便向她刺了一剑......”慕容欢城说到此,脸上竟是一片凄然,“我儿子年纪虽小,但自小受他妈的熏陶,□□里又耳濡目染,早已是一副小红卫兵作派。见我杀了他妈,便要出去喊人。我当时根本控制不住自己......”说到这,他似再也说不下去,默默低下了头。众人听到这出人间惨剧,都不禁骇然。 过了一会,慕容欢城抬起头惨然一笑:“我儿子活到现在,应该比你们这些孩子大不了几岁。他一直想要兄弟姐妹,你们这就下去陪他吧。” 133 莫未央第一个进了房门,转身对众人道:“进来吧,小心点。” 叶红霜第一个走了进去。他在两人的尸体旁蹲下,细看两人的伤口。陆寻在他身后模仿两个尸体的姿势和表情,惹得爱丽丝格格直笑。李小哲见状也玩兴大发,上前扮凶手装模作样对陆寻捅刀子。因演得十分逼真,搏得一旁众人的大声喝彩。末了莫未央还拿出一张名为《肖申克的救赎》的vcd送给这个少年,语重心长道:“讲监狱的,回去好好看,将来进去说不定用得着啊。” “两个人身上的伤口都是剑伤,但刺死阿汤的凶手显然不谙剑道,非但手劲全无,简直乱刺一气。”李香草不知何时走到了叶红霜身边,沉吟道。 “你是说,一个不会用剑的人用剑刺死了一个西洋剑高手?” “不奇怪。什么样的高手,被剑刺中都一样会死。而用剑刺中一个高手的方法很多,武功只是其中一种。” “还有什么方法,举个例子。” 李香草没有说话,突然之间,他伸出两个手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叶红霜的背上轻轻戳了一下。 叶红霜一惊,赶忙抬头去看李香草。只见他也正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 叶红霜立刻恍然大悟,失声道:“一个朋友向你出手,无论是谁都很难躲过!” “没错。如此推论,杀阿汤的人就是他的好朋友瑞秋。” 周围众人闻言都吃一大惊,莫未央失声道:“怎么可能。” “据我推断:瑞秋身上这一剑,应该也是拜阿汤所赐。瑞秋不会用剑,所以一刺之下阿汤未死,剩下最后一口气,竟教他手刃了瑞秋。” “这么老土的桥段,连港片都不用了,亏你想得出来。”陆寻笑道。 “那你认为是什么原因让这对沙煲兄弟自相残杀?”莫未央对李香草缓缓道。 “这我就不知道。”李香草叹了口气,“我只是从他们的伤口看出了这些。我甚至不知道弄出这些伤口的那些凶器现在在何处。” “我知道。”李小哲突然开口道,一副胸有成竹之态。 “你就别添乱了。”爱丽丝嗔道。 “我要是有心添乱,就要陆寻把那19块8毛9分分我一半,他肯定不肯,那我就找王老板借把凶器捅他——王老板,反正东西的主人都死了,借我用用应该没关系吧?”李小哲道。 “李小哲,大家朋友一场,才19块8毛9分你就要捅我?!20块还差不多!”陆寻愤然道。 众人尽皆转头看向王老头。王老头脸色惨白,朝李小哲斥道:“你这小鬼,胡扯什么?” 李小哲笑了笑:“我胡扯?你是第一个接触现场的人,你不收走凶器,难道它们自己长脚走了不成?这么简单的道理,看过柯南的人都应该明白。” 众人闻言皆觉得有理,纷纷点头。陆寻见李小哲竟有如此见地,不由暗自诧异:“这莫非就是所谓的糊涂一世,聪明一时?” 莫未央走近了王老头一步,森然道:“小李所言不无道理,王老板,你真的没见过那两把凶器?” “冤枉啊......”王老头只是不停叫屈。 “冤你个头。”李小哲冷笑一声,“想想也知道,这两个家伙银行都抢了竟然还赖你那点房钱不给,莫非你要人家钱债肉还?!” 莫未央看王老头的眼神更凌厉了:“说起来,那些钱应该也是......” “那些钱倒不是王老板拿的。”李小哲突然又道。 “那是谁拿的?”李香草问道。 “某个有觉不睡的家伙。在王老板见到这俩家伙的尸首之前,早已抢先一步,横财就手了。”李小哲道。 “谁?”四眼明抢着问道。 “你。” 众人闻言皆是一惊,李香草睁大眼睛看了四眼明两眼,又看了看李小哲,眼里满是怀疑。四眼明干笑了两声,道:“你未免太幽默了。” “我不幽默,”李小哲得意洋洋道,“一个人说自己喝了一壶雨前龙井然后上床睡觉,这才是笑死人的幽默——人家李公子喝茶是为了当夜猫子帮马子抓虫子,你喝茶是为了什么?是不是要熬过漫漫长夜,好等三个傻逼拼个你死我活再出去拣现成的?” 李香草脸色铁青,盯着四眼明道:“阿明,这是不是真的。” 冷汗不停的从四眼明额上冒出来,他嘴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始终没说出来。 “其实昨天下午,你说有人叫卖那本剑谱我已经觉得奇怪了。按你之前说的,不少本市武师亦曾来过此地探访,那个卖书人即然如此高调,按理来说应是他们捷足先登,怎么如此机缘巧合,偏偏落在瑞秋和阿汤这两个冤家手里?”李香草冷冷道。 “很显然,这是他和瑞秋,阿汤串通一气搞的鬼。”李小哲又开口道,“首先,他把书给了那两个楞头青,让他们带回店里招摇。这时李公子自然心痒难搔,要上去进行不道德的交易。但人家计策已定,李公子又不通英文任人摆布,结果当然是吃了闭门羹。其实只要想想也知道,那本书对那两个洋人是屁用也没有,若非早有安排,他们又怎么会死抱着不卖?” 众人皆点头称是。 “剧情在王老板这个主角登场后终于到了□□。四眼明本是想让我们的王老板上演一幕杀人夺书的动作大戏,没想到王老板老而弥辣,不知用什么方法竟然让那两个傻洋鬼子狗咬狗,自己就把自己杀得一干二净。四眼明见一计不成,便再下一计,把那两个洋鬼子的钱全部拿走,一来可以栽赃到王老板头上,二来嘛,拿钱还需要理由么?” “他跟王老板有什么过节,要玩到这么绝?”陆寻问道。 “这个待会分解,现在你的问题应该是‘他那本剑谱是怎么来的。’” “他那本剑谱怎么来的?” “不告诉你!” 叶红霜微微一笑:“那本剑谱当然是从王老板那偷来的。” “若我没猜错,那晚你打麻将打到一半头痛,恐怕就是因为接着还要去作梁上君子之故吧?阿明。”李香草淡淡道。 四眼明没说话。他的眼神变得异常空洞,看不出一点感情。 “王老板的剑谱被偷,所以那天早上你们前脚刚走,他后脚就放着满屋狼藉不管跑去全线大搜查。”陆寻这才恍然大悟道。 “没想到剑谱最后竟落在瑞秋和阿汤手里。这两个家伙不知死活的跑去给王老板看当然也是四眼明教的。”李小哲道。 “可怜王白劳不敢相认,只有眼睁睁看着六喜儿被两个洋鬼子带走。”叶红霜微笑道。 “为什么他不敢认自己的书?”爱丽丝好奇的道。 叶红霜一笑:“这个问题和‘为什么他会有这本书’,甚至‘为什么阿明要陷害他’都是一个答案。” “因为咱们的王老板是......”李香草说到这突然一顿,接着厉声问:“他去哪了?” 众人转头去看,果然已不见了王老板身影。 “对了,”爱丽丝突然叫道,“会不会他刚才说自己报过警也是骗人的!哪有出了人命警察不来现场的。” 众人皆是一凛,若爱丽丝说的是真的,那王老头着实居心叵测。 突然间,饭厅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 沙沙沙......闻者无不不寒而栗。 “是磨刀声!”爱丽丝失声叫道。 叶红霜第一个冲了出去。 发出声音的不是刀,而是剑,王老头手中的剑。他正卖力的把它在一块雨花石上磨拭。断了的剑身上光芒黯淡,仿佛和它的主人一样,已将过去遗忘许久。 “王老板,这是要去做早餐么?”叶红霜看着王老头的背影,笑着道。 “小店菜劣,各位还是赶早去饮孟婆汤罢。”王老头头也不回,阴沉沉的说道。 “这么说王老板要送我们上路?”李香草走出来说道。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自投,我只好替阎王跑跑无常的龙套了。”王老头叹了口气道。 “王老板,你说的是什么意思?”莫未央也出来了,一头雾水道。 “莫探员喊错人了。不如小叶你替我引见一下。”王老头终于转过身来,笑着对众人说。他的笑容此时看起来份外阴森可怖。 “我们也真是瞎了眼,能够在千钧一发之际躲开那把激射而出的西洋剑,除了慕容欢城这样的绝顶高手还会有谁?”叶红霜叹了口气道。 众人闻言皆是一惊,只有李香草和四眼明处之泰然,似早已了然于胸。 “你说他就是那个什么剑魔?”爱丽丝惊道。她怎么也无法把眼前这个满嘴英文的小生意人与一个武林大豪联系在一起,何况是一个死了二十多年的武林大豪! “这么说瑞秋和阿汤都是你杀的了?”莫未央颤声道。 “他们两个哪里用剑魔亲自动手?”李香草笑了一声,“奸徒向来可以共患难而不能共富贵,那两人早有闲隙。所以王老板上门讨钱是假,挑拨离间,借刀杀人是真。没想到瑞秋这小子如此不济,杀个人倒连自己的命也赔上。不过这样也好,省得王老板自己动手!” 慕容欢城淡淡一笑,没有说话。 “这么说来你没有杀人?没杀就不要杀了嘛!杀我们又没钱拿!不如大家化力气为浆糊,喝杯茶,吃个包,坐下来慢慢谈。天下有什么恩怨一顿饭摆不平呢?”陆寻嬉皮笑脸道。 “他是没杀瑞秋和阿汤,但不代表他没有杀人。”四眼明突然走出来道。 “他杀了谁?” “我父母。” 众人闻言皆看向慕容欢城,只见他长叹一声,点了点头道:“二十多年前,我从省城一路逃到流光镇。当时我身上有伤无法再远行,便投寄在镇上的诊所里将养。诊所的负责人是一对下放的知识分子,我骗他们说我刚从‘牛棚’里逃出来。他们对我很是同情,对外人也绝口不提收留我的事。没想到后来省城那边的事传了过来,有一天那女的替我收拾东西的时候发现我的剑和佛舍利,马上猜出了我的身份。但老天有眼,她拿着我的东西要去上报组织时正好被我撞见。哼,她这么有原则,我索性送她去见了马克思。” 众人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觉此人心狠手辣,实在已入魔性。四眼明两只血红的眼睛死死的盯着慕容欢城,拳头捏得格格作响。 “怎么?想杀我?”慕容欢城看着他淡淡一笑,“年青人就是冲动,你父母帮过我,我难道会不知恩图报?再等一会,我把话说完就送你去和他们团聚。你知不知道,那天晚上你父亲回来见到你母亲的尸体,他没有和我拼命,也没有去找公安,而是跪在地上苦苦求我不要杀他!我让他弄点汽油来烧掉他老婆的尸体,他就照我的话去做了,哈哈,你没见到他当时的样子!真他妈像只狗!”他说到这哈哈狂笑起来。 四眼明登时要冲上去和他拼命。叶红霜用力将他拉住:“此人深不可测,不要白白送死。” “还是小叶做人醒目,乖一点,听我说完。”慕容欢城冷冷一笑,又道,“当时我让那个男的把整个诊所倒上汽油,然后一剑把他杀了,再点上一把火,把‘剑魔慕容欢城’这六个字和那栋破房子一起烧得干干净净。为了不引人疑心,我又潜入月牙山上的小庙弄灭了长生烛。这个镇上的愚民都以为是冤鬼索命,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之后我在乡下住了几年,改革开放后回到流光镇,原来诊所的地方已经建起了一座旅店。我把旅店承包了下来,一直当我的王老板当到今天。原以为可以这样终此一生,没想到前阵子,忽然从省城来了好多人要找六合剑谱。我知道这背后一定有人搞鬼。但明察暗访没有头绪,反而自己的剑谱也被偷走。昨天阿汤拿着它来找我,里面竟有人写了一行字。” “是不是‘我知道你二十年前干了什么’?”李小哲道。 “没错。你怎么知道的?”慕容欢城大奇。 “操,哪部西片不是这样演!” “我原以为自己行事天衣无缝,没想到时隔二十多年,还是纸包不住火。”慕容欢城说到这不禁叹了一口气。 四眼明哼了一声:“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当年我不到一岁,寄养在省城里的亲戚家。后来我回过流光镇多次,认识了月牙山上小庙里的涅磐大师。他和我父母是旧识,告诉我我父母葬身火海前曾救过一个人。他又说起你,说你经常和他买药草,表面上是个小生意人,其实是个深藏不露的武学高手。我明查暗访,终于确定你就是当年的剑魔慕容欢城,我的父母也并非死于意外,而是死于你手!我从此立志要你血债血偿。前阵子我在省城里到处留诗,目的就是把江湖中人引来流光镇逼你现形。” “这么说整件事就是你下的一盘棋,我们都是你的棋子?”李香草看着四眼明道。 “为报家仇,我别无选择。”四眼明低下了头。 “仇不是这样报地,年轻人。”慕容欢城叹了口气道,“你这样做累人累己,劳民伤财,还要老人家为了你的小命劳筋动骨,不觉得可耻么?” 134 “你要我们去陪你儿子,倒也无不可。但我怕我就这么草草去见他,他却要怪我没替他做一件事。不如趁现在有机会,先自办了罢。”叶红霜面不改色的对慕容欢城道。 “我儿子会要你做什么事?”慕容欢城奇道。 “为他报仇!”叶红霜突然一声长啸,跃过栏杆跳向饭厅,飞脚直向慕容欢城面门踢去! ——从他踏出房门,第一眼看见慕容欢城起,他就在酝酿着这一击!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不管对方在江湖上威名如何显赫,终究只是一个断了右手的老人。他血气方刚,又攻敌不备,正可谓志在必得。 众人见他出手凌厉,精神皆是一振,却听其中一人轻叹道:“有勇无谋,年轻人就是年轻。” 慕容欢城面无表情的看着叶红霜一脚踢来,突然将手中剑如电光火石般往前一送,剑尖所指正对着叶红霜脚尖,端的拿捏得妙到毫厘!叶红霜在半空中已无法变招,但他临危不乱:在将要触到剑的瞬间把脚猛的一收,身子重心顺势一沉,恰好从那柄剑底下滑下去!慕容欢城一刺未中,突然将手往下一砸,那柄断剑的剑身便重重打在叶红霜身上。叶红霜闷哼一声,啪的一声跌在地上。 慕容欢城将剑一转,正待向叶红霜刺去,李香草却不知何时取来了剑,刷的一声刺到他跟前。慕容欢城立时撤剑,往后小跳半步避开。李香草见自己竟能一剑抢到先机,登时抖擞精神,手中宝剑有如七星殒落般向慕容欢城疾刺而去!慕容欢城一边招架一边往后退,虽防得滴水不漏,却也被李香草越逼越近。 “快而拙,疾而虚,金玉满堂,莫之能守。李次山教的徒弟如此,想必自己也不怎么样,难怪会败在他的手下。”那个声音又叹到。 慕容欢城身子在转了小半圈后猛的矮下身去,此时李香草的剑刚好穿过他的头顶刺了个空,两人身子挨得几乎已到互闻鼻息的地步。慕容欢城突然使出少林的金刚捣碓,一脚重重踩在李香草脚上。李香草吃痛,全身劲力登时涣散,慕容欢城顺势用肩在他手上一撞,那把长剑立刻脱手飞出。说时迟那时快,慕容欢城手中断剑猛的向李香草胸口刺去!两人挨得如此之近,已经避无可避,李香草惟有拼力往旁边一闪。只听他啊的一声痛叫,那把断剑已透肩而过! “躲得倒快。”慕容欢城冷笑一声,拔剑的时候顺势一脚踢在李香草腹上,把他踢得直飞出去。刚从地上爬起来的叶红霜冲上去一把李香草接住,只见他右肩鲜血直流,一张俊朗的脸庞已经变得惨白,虚汗大滴大滴的从额头渗出。 爱丽丝尖叫一声,从二楼飞奔下来一把抱住李香草。她手忙脚乱的掏出手帕将李香草肩上的伤口捂住,眼泪立时像断了线的珠子般流了下来。 “哭哭啼啼,没有出息。”慕容欢城冷冷的道,“我这就送你们上路,做一对黄泉鸳鸯。” “莫sir,快想想办法!”陆寻转过头焦急的对莫未央道。 “我有什么办法。我又不会武功,枪也被打坏了。”莫未央道。 “靠,这么没用!老师还一直骗我们遇到坏人就找警察叔叔!”陆寻大声道。 “他娘的,遇到坏人就找警察叔叔,在马路边捡到钱不见你们这些死小鬼找警察叔叔?”莫未央怒道。 叶红霜把李香草交给爱丽丝后,转头看向慕容欢城。他牙齿咬得格格直响,眼睛似欲射出火来。 慕容欢城微微一笑:“小叶,本来以你的武功资质,在年青一辈中堪为翘楚,若再有十年苦功,必有大成。但当我的对手,你难逃一死。唉,为何年青人如此不知自爱,偏爱多管闲事,乱淌浑水。” “有你这种魔头为祸人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叶红霜说着摆了个两仪的起手势,眉宇间凛然无惧,“但黄泉路上,我一定要带你同行!” “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年轻人能有如此胆色,实在令人佩服!”李月河突然鼓掌大声道。 “佩服就陪他去罢。”慕容欢城冷冷道,“我收拾完他,就去收拾你们这些杂碎。” 话言刚落,慕容欢城突然大吼一声,猛的一跃跃到叶红霜面前,手中剑如暴风骤雨般向他刺去。叶红霜没料到他突然出手,急忙往旁边一让。慕容欢城变招飞快,刹时改直刺为横砍,手一抡在叶红霜衣服上划拉出一道大口子。虽然剑未及肉,但情形也已十分凶险。 叶红霜不敢马上与他近身拆招,往后一个鹊子翻身,企图拉开距离后再伺机进攻。谁知慕容欢城手中剑如奔雷般疾追而至,叶红霜还待再退,去路竟已全被剑光封住!他大吃一惊,自知再不反击便难脱险境,登时将一串拳掌如排山倒海般打出去。但见慕容欢城的剑有如江水绵绵,抽刀难断。任凭叶红霜左冲右突,就是脱不出去,自己周身的空隙反而始终被对方如影随形的剑风罩住。 “六合剑法果然不简单。剑意无形,湛兮似若存。卷之则退藏于秘,放之则弥六合。和那人的剑理倒有几分相似......” “他妈的!”陆寻突然大喊一声,一把抓住李月河,“别人在拼命,你却在旁边啰里八索,叽叽喳喳,好像自己是什么世外高人一样!你知不知道,我最恨别人模仿我的偶像韩乔生!” “那你想怎么样?” “下去帮忙嘛!” 李月河往下瞥了一眼,只见叶红霜已渐落下风。虽然慕容欢城忌他八极拳刚猛,不敢逼得太紧,但他自身的体力似乎消耗甚巨,拳风已渐渐不继。 “他死定了,我能帮他什么?”李月河淡淡道。 “你帮他挨几剑总行吧?他半个险都没保过,死了比屁还轻。哪像你一死重于泰山,早死早发财。” 李月河叹了口气:“听起来倒有些道理。”话音刚落他已翻身跳了下去,身手之轻巧,竟俨然一派武林高手的风范。陆寻见状大奇,赶忙也追了下去。 就在这时,慕容欢城猛的跃向叶红霜,一剑向他脸上刺去。说时迟,那时快,叶红霜双手在面前一合,竟将那把断剑稳稳夹住! 这手空手入白刃精彩非常,众人一时忘了正身处险境,纷纷大声喝彩。 慕容欢城突然一声大喝,猛的往后一扯。饶是叶红霜桩功不凡,竟也被他扯得直向前撞去。慕容欢城立时一个矮身,用肩膀和头狠狠的撞在叶红霜腹上! 叶红霜被他这一撞,双手登时一松,身子不住倒退。慕容欢城毫不停滞,追上来朝他胸口就是一剑。叶红霜此时连身形都无法定住,遑论左右腾挪,惟有使出一记铁板桥,将身子硬生生向后弯去! 谁知慕容欢城刺胸口这一剑只是虚招,刺到一半,忽然在手上使一个旋劲,剑尖登时转了个弯,直朝叶红霜双腿划去!只见寒光一闪,血花四溅,叶红霜大腿上已被划出了两个大口子。 叶红霜惨呼一声,瘫在地上,鲜血不停的从他腿上流出来。慕容欢城收剑而立,似乎胜券在握,并不急于追击。他脸上似笑非笑,看了看那把已沾满鲜血的断剑,又看了看地上叶红霜,忽然摇头晃脑道: “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今朝把示君......让你管闲事!” 叶红霜挣扎着要爬起来,但腿上剧痛,两只腿竟像凭空消失一般。他虽身经百战,但到底不是武侠小说中人那般日日刀头舔血,这般鲜血淋漓的重创还是头一遭。一时间痛急攻心,几乎要昏过去。 这时有人走到他的身边,一边将他扶起来一边沉声道:“撑着点!这点伤也撑不住算什么男子汉!你此番是输在两处:一则武道上乘,斗智不斗力,你的江湖经验还是缺了一些。二则武学讲求气聚而生,气散则死。你八极拳虽练有哼哈二气,终是不够剑道之气来得精纯。所以你和他这般对峙周旋,终是难以持久,到最后吃亏是难免的。但话说回来,你拳劲刚猛,已得八极真意。有道是吃一堑,长一智,今后勤修补拙,前途仍是无可限量。” 慕容欢城在一旁冷眼旁观,倒也不上前阻止,只是淡淡道:“阁下也是练家子么?老夫倒看走眼了。” 叶红霜靠在那人身上,有气无力的点了点头。此时他已无力深究一个香港保险从业员为何能说这样一番话,只是隐隐感到,此人不是等闲之辈。 李月河把叶红霜抱到爱丽丝身边,爱丽丝连忙一把把他接过,用从桌布上撕下的布条小心替他包扎腿上的血迹。 “疼么?”爱丽丝关切的问道。 听到这句柔声细语,叶红霜忽然心一酸,登时便想一把握住她的手,告诉她自己对她的心意。 然而他眼角瞥到了李香草。千言万语,到嘴边只化作无力的一笑。 慕容欢城仍在看剑,目光停在剑上的血迹,如同一个艺术家在欣赏自己的作品。 李月河走到他面前七步处,脸上似笑非笑,令人捉摸不透。 慕容欢城却并不看他,只道:“剑如何?” “好剑!虽复尘埋无所用,犹能夜夜气冲天!” “剑法呢?” “好剑法!消除浮世不平事,与尔相将上九宵!” “有这样的剑和剑法,你上来岂非送死?” “那留下一只脚行不行?” “不行。” “留下回忆?” “不行。” “那没法子,只有留下命一条了。” 慕容欢城脸上露出了笑容。 李月河叹了口气道:“老实说,我真不想要你这条烂命。” 话音刚落,他便出手了。 “拳无不破,惟快不破。” 在陆寻见过的拳头里,最快的莫过于叶红霜,陈少强次之,黄大飞再次之。但这些人只是快,远没有到“不破”的境界。 他突然明白了这一点,是因为直到这一刻,他才第一次知道要快到什么样的境界,方能不破。 这一刻,他见到了李月河的虎鹤双形。 ——他并不知道那就是虎鹤双形。他所见的只是李月河用鬼魅般的速度冲到慕容欢城面前,匪夷所思的拍开了慕容欢城握剑的手,然后行云流水般沉马,一掌重重的打在慕容欢城的下巴上! 然后他听见叶红霜低呼:“虎鹤双形的破排手!” 然后他看见慕容欢城满口是血,牙齿也碎了几颗,整个人一退就是好几步。李月河却并不追击,只是立在原地,满脸嘲弄之色。 然后他看见慕容欢城又惊又怒,狂吼着冲回来,手中的剑有如毒蛇般缠向李月河——若刚才与叶红霜交手时这只是一只狂舞的小龙,此刻便已化成太古盘距六合的巴蛇,一张口便要吞食天地! 李香草此时已醒转过来,看了一会突然低叹道:“六合剑法果非浪得虚名,如此大开大阖的古风实是得了中华剑法的三味......师父当年能凭七星快剑胜他,多半......多半也是凭借剑力。”顿了顿,又道,“可惜,高人当前,劫数难逃。” 陆寻无法不同意,他看见李月河手呈虎爪,凌厉之势竟然不输兵器。所攻之处,慕容欢城无不躲闪得狼狈万分。两人拆得二十多招,慕容欢城行剑越来越呆滞,所露破绽越来越多。突然间,李月河那对虎爪变成鹤嘴,抓住慕容欢城身前一个破绽,连啄他的胸,腹和右臂三下。慕容欢城每中一击,就有如蛇被打七寸般夺命狂呼——陆寻对此毫不奇怪,因为他分明听到了骨骼碎裂的声音。 慕容欢城退了好几步才站稳。他的右手显然第二次断了,剩下一只左手紧紧的抓着剑,脸上尽是惊恐之色。 “你到底是什么人?”慕容欢城颤声道。 “卖保险的。慕容先生要不要买一份?”李月河笑嘻嘻道,说完又叹了口气,“可惜,就算你要我也无法卖你。行有行归,保险不能卖给快死的人。” 慕容欢城冷笑一声。他还没有输,也不打算输,尽管他的手已不由自主开始颤抖,但他知道自己还有机会。 李香草怔怔的看着李月河,忽然低声道:“我想起一个人。” “谁?”叶红霜道。 “剑圣。” 叶红霜没有说话。以武功而论,剑圣与李月河或许在伯仲之间。但将两人相提并论,他始终觉得有种不论不类之感。就像兰花和牡丹同为花中王者,但前者是盖国之香,后者是风尘俗艳,相差的,是风骨。 李月河又冲了上去。 只见他一记左手破排佯攻慕容欢城上路,趁他格挡之际,弹腿猛的朝他下盘踢去!只听格拉一声,慕容欢城躲闪不及,已被这迅捷无伦的一击踢断了左腿!他惨叫着倒在地上,李月河不给他喘息之机,又是一脚贴着地扫向他胸口! 这一脚去势之猛,有陆寻当时作的诗为证:“好大一只脚,香啊香港脚。踢在人身上,断手又断脚!” 慕容欢城到底是一代剑豪,只见他将手中剑一转,猛的往身前地上一插,正好挡住了李月河这追魂夺魄的一脚!听得哐当的一声,那把断剑竟被踢得几欲断开! “好脚劲!”李香草赞道。 叶红霜转头对陆寻说:“你知不知道,虎鹤双形是黄飞鸿的绝学。” “不是‘佛山无影脚’么?” “无影脚倒也有,但在黄飞鸿的武学里并不如虎鹤双形突出。说起来,虎鹤双形也是洪拳之一,说不定你和这位李师傅还可以攀上点关系。” 陆寻点点头,没有说话,仿佛正在思考着什么。 叶红霜叹了口气道:“大江南北练虎鹤双形的人不知凡几,但要练到这样的境界,恐怕当世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今天别说能侥幸捡得一条性命,就是死了,能一睹这样绝世高手的风采也算值得。” 爱丽丝嗔到:“死什么死?你们值得,我可亏大了!” “有我陪你死总够了吧?”陆寻笑道。 “你给我死远点!”爱丽丝骂道。她说完咬了咬嘴唇,转头看了李香草一眼。 李香草笑了笑,他当然懂。 慕容欢城挡住了李月河那一脚,立刻一个玉龙盘柱从地上跃起,刷刷刷连刺李月河三剑。这三剑又快又狠,李月河猝不及防,加上适才出脚后身形未稳,险些就要中剑。幸好他身法快如闪电,一记鹊子翻身已跳到三步开外。 跟着,慕容欢城又出了一剑。 在陆寻记忆里,武侠片演到大反派使出终级杀招时,必有配角来一个惊恐万状的特写,鬼叫到:“啊,不好了,xx神功!”报完幕后此人便会以鸡飞狗跳的方式来凸显此招的威力;而在漫画里更是不堪,发招者往往会自己报幕,把一些大愚若智的招名用十分不雅的方式喊出来。受此影响,小孩子们打架时也往往会自己发明一些招式乱喊乱叫,结果喊得最大声,招式名称起得最牛逼的小孩往往被打得最惨。 当年陆寻也有自己的绝招,名曰“夺命追魂刀”,系出自老版《四大名捕》电视剧。使招者是一个在戏里总和梁小龙作对的反派,他将一把月弧状的弯刀扔出去,那刀转了一个圈后,竟还会自己飞回来。 年少的陆寻怀着当反派和自己的差人老爸作对的憧憬,整天拿着一把塑料刀在院子里乱飞。但任他如何苦练,就是毫无长进:不是准头太差,就是飞得不远,最要命的是——那把刀根本不会自己回来! 年少的他并不知道为什么,为此苦恼了很久。直到渐渐长大才明白,有些东西从手里飞出去后便再也不会回来了。比如那些看着梁小龙和“夺命追魂刀”的日子。 慕容欢城使出“穿云拿月”的时候,没有人报幕,没有人配音,也没有字幕。但人人都明白这一剑是什么。 只有“穿云拿月”这样绝世无双的剑招,才能有这样绝世无双的风华!只有这样绝世无双的风华,才能让时间在那一刻凝固!只有这样连时间都凝固的一刻,才无法被遗忘!只有不忘,才会不朽! 所以这是永垂不朽的一剑!天上地下,从此再也不会有这样的一剑! 没有人能躲开它,李月河也不能。 爱丽丝“啊”的一声尖叫出来,慕容欢城的剑竟在电光火石间刺在了本已稳操胜券的李月河的胸口上! 这剑实在太快了,连叶红霜都没有看清,但滴在地上的血却不容置疑!倾刻间所有人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眼看就要虎口脱险,武行者却在这结骨眼上被老虎大咬一口! 但李月河并没有倒下!他右掌猛的一挥,竟将慕容欢城握剑的手生生打断。慕容欢城惨叫一声,剑登时撒手,身子跌跌撞撞的倒退。李月河虎吼一声,马步一进,拳头在虚空中画了个圆,然后重重的打在慕容欢城胸口上! 慕容欢城仰天吐了一口血,身体直直向后飞去。旁观众人无不打了一下冷颤——这一拳虽非打在自己身上,但那种粉身碎骨之痛,光是耳闻目睹也令人胆战心惊! “血肉之躯竟能有这般威力,简直是凶器......”叶红霜看着倒在地上如同一滩烂泥的慕容欢城喃喃道。 “是凤嘴拳!”陆寻突然道。 “这么土的名字,自己编的吧?”爱丽丝不屑的说。 “操,就是因为不是我编的,才会这么土!何为凤嘴拳,各位请看他的手。” 众人朝李月河看去,只见他的拳握得十分特别:食指关节在五指中微微的凸出,看上去果如鸟喙一般。 “我师父说过,这样的手形就是南拳中的凤嘴拳。将力道集于一点,中者非死即残。但若非苦练几十年的高手,一拳下去往往食指立折!”陆寻口沫横飞的说道。 “原来如此!说起来我好像也在《古惑仔》里面见过。不过那些古惑仔不是用食指,是用中指!每次使出来还要大叫:‘吃我的x’!看上去很潇洒呢!”李小哲大呼道。 血不停的从慕容欢城的嘴角流下来,他盯着李月河的目光里满是不甘,却已没有力气说一句话。 “好厉害的穿云拿月。”李月河摸了摸胸前流血的地方道,“当今之世,能伤我的人已是少之又少,差一点便能取我性命的更是凤毛麟角。” “确实很厉害,天下剑招,恐怕惟有剑圣的那一招能与之敌。”李香草低声道,似乎犹自沉浸在刚才那一剑的惊悸中。 “错。”李月河冷冷看了李香草一眼,“如果刚才他使的是那一招,我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 “但不管是‘穿月拿月’还是剑圣那一招,你现在都应该是个死人——和任何左胸被刺中的人一样......”叶红霜缓缓的说,眼中满是不解之色。 “没看过武侠小说么?我的心脏长在右边,身体异于常人,万中无一!”李月河道。 “真的?!”众人皆大奇。 “假的,其实他的剑只刺破了我一点皮而已。”李月河笑嘻嘻道。 “可他明明刺中了你。”叶红霜不解的道。 李月河低头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慕容欢城,嘴角露出一丝不屑的微笑:“他确实刺中了我的胸口——若是他的剑再长一寸,此时我已必死无疑。可惜他用的是把断剑,给了我闪躲之机。而且剑一断,致命之处只有剑尖一点。他仓促间又拿不得其法,使得剑尖在上,我身子略一后仰,那把剑的断口处已经整个贴在我身上。任他武功再高,当然也刺不进去。” 他说罢叹了口气:“有些旧东西,没用了扔掉就是。苦苦执着,就免不了为它赔葬。” 慕容欢城哇的一声喷了口血,似乎就要支撑不住。李香草突然冲上去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叫道:“你不能死!佛舍利在哪?快说!” 慕容欢城的嘴角露出胜利的笑容,这份笑容随着他眼里的光芒飞快涣散。 “佛舍利不在他那。”李月河淡淡道。 “那在哪?”李香草急忙问。 “在日本。我有一次去日本公干,在一家佛寺里见到过。据说曾是贵省青山寺的寺宝,是该寺主持在流光镇和一个生意人买的。一介小镇竟有此等异宝买卖,我这次北上发展,才特意过来看看。” “妈的,盗宝又卖国,罪不容诛!”陆寻火冒三丈,冲上去便要踢慕容欢城一脚,被叶红霜一把拉住:“不用,老天快要收他了。” 慕容欢城眼神空洞,嘴里忽然喃喃的唱起歌来,似乎唱的是什么“妹妹上山采茶去”,什么“遇见大色狼”,什么“被扒光”......听上去有点像福建的山歌。 过了一会,他眸子里的光终于消失了,歌声也嘎然而止。 众人望着躺在地上的这个五十多快六十模样,穿着一身肥大长衫,看上去胆小怕事,和气生财的生意人,不禁一阵唏嘘。 爱丽丝似有些不忍,小声道:“他煮的菜还是很好吃的......才没几天,我都胖了......” 135 莫未央出门打通了警察局的电话,不一会就来了一大批警察。他们在四眼明的房间里没有找到一分钱,后来经过调查,查出瑞秋和阿汤的钱早已挥霍一空,两人正是为此才躲到中国这穷乡僻壤来。两人的血液里发现有酒精,死因初步断定系醉酒后用利器互殴致对方死亡。凶器在四眼明的房间里被找了出来,但他的人却不见了。陆寻说慕容欢城快死时还见过他。李小哲却说他早在李月河与慕容欢城激战时已不见了踪影。 没有人知道四眼明去了哪,也没有人再见过他。这个人就这样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在这个世上从来没有存在过。 妄执苦身。太执着于仇恨,生命便往往随之幻灭。 136 叶红霜,爱丽丝,陆寻,李小哲,李月河,李香草六人正坐在回省城的客车上。事情已过去了一周,经过这些天的调养,叶红霜和李香草的伤都已无大恙。窗外是来时的山野,寂静如故。夕阳的余辉给远山涂上一层层暖色,天与地显得如此暧昧。 “你究竟是什么人?”李香草忽然对李月河道。这六天李月河一直回避众人,因此他虽满腹疑团,却未能得便开口。 “你既然看得出我用的是虎鹤双形,难道猜不到我是黄飞鸿的传人?”李月河看着窗外淡淡答道。 “黄飞鸿的武功被他的弟子林世荣所传承,岭南一带传人何止万千,你是其中之一也没什么了不起。重要的是,你是谁?来流光镇干什么?”李香草一口气道。 “不是说过了么,卖保险的!来流光镇当然是卖保险了!难道是专门过来救你们的小命?” 李香草哼了一声,想到此人对自己这帮人确有救命之恩,却也不好再继续问下去。 “看来李大侠是以卖保险为掩护,游侠四方,悬壶济世。这次去敝市,想是又要去管哪一桩不平事罢?”陆寻突然开口道,语气异常恭敬。 “流光的生意难做的要死。听说省城情况好点,所以去碰碰运气。”李月河淡淡道。 “......那大侠浪迹天涯,萍踪侠影这么多年,可有想过收几个骨格精奇,天资聪颖的徒儿来传衣钵?”陆寻吞吞吐吐终于说到了正题。 李月河看了他两眼,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对了,有一件事我始终不明白。”李小哲突然一拍大腿道。 “什么事?”叶红霜道。 “那个长生烛是怎么回事?到底谁弄灭的?当晚四眼明和慕容欢城明明都在客栈里啊。”李小哲道。 “一定是那个涅磐和尚,他和四眼明不是好友么?一定是这个佛门败类干的!”陆寻肯定的说。 “不是他。”李香草淡淡道。 “你怎么知道?”爱丽丝大奇。 “后来我又上了一趟月牙山放生那些萤火虫。在山上遇见了涅爆大师,他说那一夜是他在守烛。” “他有没有说那烛是怎么灭的?” “他说当时庙里明明无风无浪,但烛火在晚上十一点的时候突然变得很乱,好像被风吹的一样。就这样折腾了一个时辰,寺里的钟敲到十二下,长生烛就灭了。” “我靠。 137 流光镇的事传回了省城,引起了巨大轰动。所有人都得知那个七十年代抢劫佛舍利的在逃犯历经二十多年后伏法,许多老市民在感慨天网恢恢之余,也开始为自己在七十年代干的坏事担惊受怕。媒体报导称此人会点下三滥的武功,在流光镇开了家黑店,死性不改的要对几个少不更事的年青游客下手。国际刑警派出的卧底神探莫sir在关键时刻现身,与犯人斗智斗勇,最终在一名香港同胞的配合下将人犯击毙。与此相应的事件是两名外籍逃犯在流光镇斗殴,终致同归于尽。 陆寻和李小哲因这件事再次成为校园中的风头人物。报道中称这两名青少年在事件中被犯人劫持,但为了不辜负祖国和人民的期望,两人面对敌人的屠刀毫不屈服。李小哲更一度大声斥责犯人的不法行为,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充分的展现了一个少先队员的风采。校团委为此一度考虑发展其入团,后发现此人有欠交作业,在校园内随地大小便,辱骂清洁人员等大量劣迹后方才作罢。 叶红霜满身是血的照片被报纸以头版登了出来,附载的文章将他刻画成了一个奋不顾身保护国家财产的英雄少年。许多学校都上门邀请他去作报告,被他一一婉拒。不久即被指耍大牌。 爱丽丝的玉照也在报导中占了一个小版。许多人认出了她就是一年前参与斗殴事件的那个美国古惑女,一时间她的真实身份成了城中话题。经过多位热心市民多轮激烈辩论后,最终将她定性为一个爱凑热闹的外籍路人。 5 第 5 章 1998年最后的日子 138 暑假之后,陆寻升入了初三。关于流光惊心动魄的回忆渐渐淡去,高压的学习气氛随之扑面而来。虽然他一直在后进生的行列中乐不思蜀,但他爸却加大打击力度,用封电视,封电脑,封游戏机等酷刑逼他先中考之忧而忧,后中考之乐而乐。 于是陆寻不得不埋头于复习之中——很多时候,这意味着发呆,抠脚丫子,或者,思考“未来”这种似乎只存在于未来的东西。 对一个15岁少年来说,任何思考都不是偶然的——他会想到“未来”,无非是因为渐渐从身边那些形形□□的人身上触摸到了生命往前延伸时隐隐泛起的疼痛:好几次,他看到卖不掉的画在爱丽伺的房里堆积如山,形同垃圾,她却眉飞色舞的坐在家徒四壁的斗室里描绘在巴黎办画展的远大蓝图。而刚升入大二的医学院学生叶红霜,据说也前途一片灰暗:如今市里各大医院人满为患,此人毕业后很有可能被下放到县城工作。虽然他本人不在乎去乡间悬壶济世,但他的父母显然并不高兴家里忽然冒出一个农家子弟。只有李香草永远无忧无虑,前程似锦——每当想起这个人,陆寻就会为这个世界的不公而愤愤不平:竟然有人如此毫不费力就拥有了美貌,金钱与美女——而且这个人还不是自己! 139 “肥雪,这种紧要关头你还不看书?中考啊!在我们大陆很大件事的!大过你们九七很多啊你懂不懂!”陆寻对正悠然自得的看漫画的林轻雪愤然道。 “那又怎么样?九七那天我也没看电视。”林轻雪满不在乎的说。 “就是知道你们不看电视,索罗斯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搞金融风暴。你知不知道现在泰国有多惨,全民吃粥,举国要饭,见到肥人都要抓去坐牢。” “肥都有罪?” “肥得像大熊猫那么可爱就无罪,肥到像你和彭定康一样就是千古罪人!” 林轻雪斜了他一眼,没有理他。过了一会陆寻又道: “说真的,你虽然肥也不要颓废,从现在开始多看点书还是有可能考上那些郊区中学的。” “本来都不想理你,但看你这幅猪样我又觉得火大。”林轻雪把手中书重重往桌上一拍,转过来道,“你真以为姐姐需要考?告诉你吧,我老窦已经准备好十万块让我读高中了,你们这种小城市有哪所学校十万块搞不定?” 陆寻瞪大眼睛看着林轻雪,这个小城少年的生命里从来没有出现过十万块,在他眼里这简直是一个可以让人为所欲为的数字:□□,包养女明星,用英镑擦屁股,选美国总统......更何况读高中! 此时此刻,这十万块的主人正极其嚣张的嚼着泡泡糖,并把泡泡吹得和自己的脸一样又圆又大。陆寻再也克制不住一个无产阶级的怒火,用手指狠狠一戳,那个大泡泡啪的一声爆了,粘了林轻雪一脸。 140 “你不看书?”陆寻回过头看李小哲,发现他还在看着教室的天花板发呆——此人整个下午都维持着这种哲学家的姿态。 “操,读万卷书不如抽万宝路!”李小哲爱理不理的说。 陆寻不再说话。自从从流光回来,李小哲变得比以往更懒散,更猥琐,也更粗野。他不知道是什么造成了他的这种变化,事实上,他也不关心。 141 “这题怎么做?”陆寻指着一道题问安琪。十一过后,据说为庆祝建国四十九周年,她已经把头发染成了红色,因此越发像个不良少女。但长期全年纪前三名的成绩令她牢牢盘踞在学习代表的职位上,许多本地的傻逼女生为了向她挑战纷纷理了和尚头。 “忘了。”安琪头也没抬,只顾埋头做自己的题。 “叫你声美女想得起来么?” “阿拉都被叫烦了。叫声妈来听听。”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上海少女绝口不提叶红霜的名字。她好像已经不记得喜欢过这个人,甚至不记得有过这个人。也许青春本就是一个逐渐淡忘的过程。 没有恋爱,她在这座小城的生活完全可以用四个字来概括:猛龙过江。作为一座国际大都市的女儿,她轻而易举的成了老师们的另类宠儿,校园里的流行教主,漫画店的vip女宾,并进一步巩固了她刚来时就已确立的初中少男连环杀手的身份。 但她并不快乐——猛龙过江并不代表如鱼得水——这座城市给了她很多,除了一样东西:朋友。 双城记 142 “为什么大家都不理我?”安琪咬着嘴唇说。 她和她的同桌陆寻靠在时光大桥的围栏上,夕阳正徐徐的向江面坠落。下午放学后还有两个小时才晚自修,一般学生都自己在外面吃晚饭。因为陆寻对学校周边的食肆了如指掌,安琪偶尔便随他觅食。此时他们刚吃完了饭,离晚自修尚早,安琪便提议到时光大桥散一会步。 “很简单:因为你嚣张。”陆寻转身看着夕阳,漫不经心的道。 “我嚣张?”安琪怒道,“不如说你们这里的人素质低!” “就是嚣张的你遇见素质低的她们,你看现在剧情发展得多精彩。”陆寻笑嘻嘻的道。 “那你要阿拉迎合她们?找不到话题嘛!” 陆寻没说话,从地上捡起一个小石子,百无聊赖的迎着夕阳的余辉随手向江面扔去。不一会从桥下传来一声惨叫,吓得两人连忙蹲下来。 “其实你可以学学林轻雪。”陆寻蹲着对安琪说,“人家从特别行政区跑过来,还不是和乡亲们打成了一片?” “丑女当然会比较受欢迎!哪部漫画不是帅哥爱丑女,然后让阿拉这些美女去死!” “那既然你死有余辜,还在这埋怨个屁啊!” 安琪没有说话。天色渐渐暗下来,从桥的另一边望过去,男孩和女孩如同两个影子。 “我也知道自己的性格,就是无法改变。”安琪低低的说,“或许我就是这样。又或许,上海人就是这样。” “那就这样吧。反正也没怎么样。” 两人都沉默下来,与那终于黑透的夜色一起。 江面上开始闪出点点渔火,桥两头的世界已是华灯初上。 一阵凉风吹来,安琪轻轻的靠在陆寻肩上。这个少年似乎比一年前高大了不少,也许是因为蹲着而产生的错觉,但仿佛已经是可以依靠的样子。 “大家都不理我,你理我么?”她低声道。 “不理你我在这里做什么?”陆寻说着捡了颗石子,站起来往江面扔去。 143 陆寻和安琪拍拖的消息,犹如一颗□□把校园炸开了花。一时间各种小道消息满天飞:有人说安琪其实是外星人,在一次赛跑中输给陆寻后,竟从此对这个好吃懒做,好色花心的地球少年倾心;也有人说安琪父亲欠了陆寻一大笔钱,陆寻遂在除夕之夜带一群狗腿上门催讨。结果老人被逼得喝卤水自杀,而安琪也被陆寻抢了回家......这些传言大多沸沸扬扬了一阵便无疾而终,只有据说是陆寻自爆的版本广为流传,成为佳话:“那天,我揣着六万块钱坐车回家。忽然,有一帮看起来很像喜剧演员的土匪冒出来打劫,一边劫一边搞笑。就在我快要被他们的笑料冷死的时候,安琪身披金甲战衣,脚踏七色云彩,在万人瞩目下出现在我面前!我大声向她呼救,她好像很烦,就捅了我一刀!我死了!死前对她说了三个字......”关于这三个字,目击者众说纷芸,有人说是“我爱你”,也有人说是“一万年”,还有人说是“爽歪歪”...... 144 “你在和那个上海妹拍拖?”林轻雪风风火火的找到陆寻,大声问道。 “是又怎么样?”陆寻中气不足的道。虽然安琪含含糊糊的表示了想和他在一起的意思,但还没有明确的证实是“拍拖”。 “怎么不告诉我一声?” “凭什么要告诉你?”陆寻满不在乎的说。 林轻雪瞪着他,突然重重的在他的胸口打了一拳,然后头也不回的跑开。留下陆寻在身后一头雾水,继而破口大骂。 145 陆寻远远的就看见李小哲坐在操场边上的双杠上。走近了发现他正在抽烟——这是他第一次见到他抽烟。 “什么时候抽上的?”陆寻趴在双杠上,并不看他,有意无意的问道。 “在流光镇的时候。”李小哲说着吸了一大口,“你知不知道是谁教我的?” “慕容欢城。” “你怎么知道?”李小哲诧异的说。 “猜的。” 两人不再说话。陆寻定定的看着操场上跑跳嬉戏的学生,忽然想起不知在哪看到的一句诗:“夕阳芳草见游猪”。想着想着便伤感起来。 眼前的这片空间已完全是刚入学的新生的天下了,他已不记得当年刚入学的自己,是否也曾这样在操场上迎着初三学生冷漠的目光像猪一样的玩耍过。 “你真的在和安琪交往?” “嗯。” “我一直喜欢她。” “嗯。” “什么叫‘嗯’?” “‘嗯’的意思就是,我也是。” 李小哲不再说话,过了一会他突然把手里的烟往地上一扔,从双杠上跳了下来,淡淡道:“让给你吧。” 出师门 145 自从和安琪交往后,陆寻的生活一下子变得轻松了很多。安琪不再对他学业上的问题爱理不理,每天不厌其烦的替他补习。陆寻受宠若惊,每每情不自禁的把自己幻想成在古墓中大玩师生恋的杨过,若非安琪那一头红发与小龙女相差太远,他简直就要叫她一声“姑姑”。 正所谓温饱思□□,陆寻看着日渐攀高的成绩表,渐渐觉得自己有了玩物丧志的本钱,开始寻思着走回习武的长征途上。他曾问过安琪在上海认不认识一个叫陈真的人,会不会迷踪拳或者霍家拳,家里面有没有人打败过西洋大力士又被日本人设计害死。在得到否定的回答后他极其失望,伸出食指大声道:“我读的书少,你不要骗我!”事后安琪对他说很喜欢他当时发狠的表情,像极了一个死去了很久的男人。 146 陆寻又来到时光广场上,这里比他第一次来时已冷清了不少。黄大飞正坐在广场的边上喝水,他的身边已不见了肥仔陈,老林,阿强的三人的身影——老林最近身体不好,一直在医院将养;阿强回了乡下儿子家养老;肥仔陈上个月出了车祸,死了。 陆寻走到黄大飞身边,恭恭敬敬的道了一声:“师父。” 黄大飞看了他一眼,哼了一声:“这么久鬼影都不见一个,去哪了?” “我初三了,功课很紧,所以抽不出时间来。” “那就好好读书啊,还来干什么?” “......师父,套路我虽然都学了。但其中的招式变化你还没给我讲过,我想把它学完。” “行,先去旁边扎马。”黄大飞漫不经心的说。 陆寻知道他在消遣自己,但根据经验,此人在消遣完后偶尔也会良心发现,教他个一招半式作为补偿。因此虽然心里一百个不愿意,陆寻还是乖乖的走到一边开始扎马。 “靓仔,练功呐!”陆寻扎到一半,身后突然有人喊他。他转头去看,一个人正叉着手笑眯眯的站在那里——赫然是李月河! “李大侠,怎么是你?你还在城里?”陆寻带着几分惊喜道。那天他们回到城里后,下了车便分道扬镳,从此再没见过面。但自从听说他们同属洪拳拳系,陆寻就一直对李月河颇有亲近之感,更时常幻想着因机缘巧合,自己被他收为弟子,速成绝世高手接班人。但想归想,他情知以自己的资质难以入人法眼,故而还是暂时屈就在黄大飞门下最为实际。 “我当然还在。这里生意蛮好做的,公司已经派我在这里长驻了。在流光的时候听你说自己练过洪拳,我还以为你不过小孩子吹水而已,没想到......”李月河一边打量他一边道。 “我们练武之人一言九鼎,岂能口出不实之言!我不但练过洪拳,还是高手!” 陆寻说着意气风发的打了几式,惹得李月河哈哈大笑。 “打住!别给我丢人现眼了!”黄大飞不知何时黑着脸走过来,沉声对陆寻道。 陆寻应了一声,收手退立在一旁。李月河看了黄大飞一眼:“阁下是......” “我是他的师父!真正的洪拳高手!”黄大飞昂然道。说罢转过头去数落陆寻刚才的出丑露乖之举。陆寻当着李月河的面被训,脸上有点挂不住。但黄大飞越训越大声,越骂越兴奋,从勾践知耻而后勇直说到司马光砸缸救人,一时吸引了不少看客。众人都饶有兴趣的指着陆寻议论:“肯定是个小流氓!”“垮掉的一代啊,是看《还珠格格》闹的吧?”“他妈的,看他骂得这么爽我也想骂了!” “这位师傅,还请留点口德!”李月河似看不下去,沉声道。 黄大飞看了他一眼,冷冷的道:“我教徒弟,关你什么事?” “他是你的徒弟,若真有错,你怎么罚我也无权过问。但我在这半天,所见只是阁下闲来无事,骂人寻开心而已。这位小朋友和我算是有交情,我管一管不过份吧?” “哼,这小子学艺偷懒,卖弄倒勤快,丢他师父我的脸。这不算有错?” “徒弟学艺不精,师父也有责任。刚才我看他扎的四平大马,姿势重心全错,你这个师父是怎么教的?”李月河冷冷的说。 “我就是这么教的,倒要看看你怎个管法!”黄大飞大声道。 “简单。”李月河微微一笑,“小陆,你上次不是问我想不想收徒弟么?不知我有没有资格当你师父?” 陆寻瞪大眼睛,一时不敢相信。再定睛一看李月河,此人脸上毫无戏言之色。陆寻大喜过望,正要答应,却瞥见一旁的黄大飞已是一脸铁青,立刻醒悟到当众背叛师门是一件多么严重的事——他立刻会成为江湖上人人唾骂的“二五仔”,天打雷劈,做梦也被关二哥追杀! 李月河和黄大飞一起盯着陆寻,这个年青人一时喃喃的说不出话来。 “我这个徒弟本不是什习武的好材料,让给你也没什么。”黄大飞缓缓道,“但你当着我的面公然抢徒弟,未免欺人太甚。你到底是什么来头,这么嚣张?” “我在报纸上见过他!”人群中突然有人叫道,“他不就是在流光镇协助警察破案的热心香港同胞么?真人比照片上丑多了!” “在流光镇杀了慕容欢城的香港人就是你?”黄大飞惊道。 “我只是帮了警察一点忙,人算不上我杀的。”李月河淡淡道。 黄大飞冷笑一声:“我谅你也没有这个本事。这样吧,你有能耐接我三拳不趴下,我就让这小鬼改投你门下。若没能耐,那也就别误人子弟。” 陆寻一听,忙劝阻到:“两位师傅,小子何德何能,怎敢让两位师傅为了小子一己去留而动手?”他嘴上这么说,心下却暗骂黄大飞这老瘪三耍赖,要打架就真刀真枪的干一场,这样白打人家三拳算什么好汉? 李月河微微一笑:“三拳就三拳,只望师傅下手轻些,别一拳就要了我的老命。” “放心,我会手下留情的。你也得争气点,要吐血,翻白眼,断气什么的也留到第三拳再做,别坏了我的兴致!”黄大飞轻蔑的道。 “是是是。” 周围众人见有暴力场面上演,登时来了兴致。一个老头开始召集众人下注,赌李月河第几拳会倒下。陆寻也凑进去,要把钱押在“不倒”。因没有这一选项被众人视作捣乱分子。 李月河随随便便一站,便对黄大飞作了个“来吧”的手势。 黄大飞定睛看了他两眼,虽然此人一副气定神闲之态,但站得端的是稳如山岳。单凭这股气度,两人间已立判高下——黄大飞早就看出此人武功远在自己之上,是以才要这般文打了断——任你武功再高,终究是血肉之躯,硬生生吃练家子三下拳头岂是易事? 黄大飞摆了个起手势,突然大吼一声,脚步猛的一进,右手向内划了一个圆,再从腋下直直打出去! 眼看这一拳就要硬生生打在李月河左胸上,但见李月河将身子微微一侧,那拳竟贴着他的身子滑了过去!若非黄大飞马步尚算扎实,登时便要因站不稳而摔上一跤。 李月河淡淡一笑道:“好拳。承让了。” 黄大飞一言不发,心下却大吃一惊:自己这一拳乃毕生功力之所聚,若打在寻常人身上早已骨断筋折。但此人竟能在拳头及肉的一瞬间将力道消弥于无形,武功之高,实是深不可测。 黄大飞第一拳无功而返,周围许多押了第一拳的人登时鬼哭狼嚎。这时一个戴黑墨镜,穿黑风衣,嚼着巧克力的中年男子自言自语道:“打人者拳劲刚猛,在南拳中亦算一流好手。可惜心眼太实,劲力缺少变化,遇上被打者玄机百变的化劲,终不免石沉于海。可叹世人皆是睁眼瞎,这点门道都看不出来,还想靠一赌横财就手,与缘木求鱼何异!”众人见他说得头头是道,不禁肃然起敬。一个老头突然颤声道:“阁下莫非就是......”“在下阳伟街赌神。”中年男子淡淡道。一言既出,众皆轰动,不少赌徒当即向赌神顶礼膜拜。那个老头一边磕头一边道:“赌神在上,请问您老人家买的是第几拳?小的们想跟着您弄点钱花。”那个赌神闻言登时脸现悲痛,过了良久,才哽咽道:“第一拳。” 黄大飞打量着李月河,从外表看他早已知道此人的南派外功必是登峰造极,但刚才一拳过后,才发现此人在北派内家拳上竟也有不凡造诣! 内家拳以太极,八卦,形意为主,传为张三丰开创,至明末清初又经陈王廷等武学名家发扬光大,从而一跃而成中华武术的一大拳支,而后在武侠小说中更成为体弱多病,干枯瘦小人士的救星及根基不佳,自学成材青年的至爱。其主旨是通过呼吸吐纳等法门百般修炼体内一口气,最终达到应物自然之境界。即所谓不用意而神自明,不运气而气自周,不加力而力自彰。在中华武术中堪称第一等的玄奥。 黄大飞端详良久,仍不出手,周围众人都已颇不耐烦,纷纷起哄。这时他忽然一声大吼,跳上去一记扫堂腿直扫李月河下盘!——大家事先并未明说不可用脚,这一下子横扫千军,突如其来,任凭外家内家都难逃倒地之虞! 谁知李月河双脚稳稳一扎,竟一动不动的用左腿硬生生受了那一脚!只听砰的一声,黄大飞的脚如同踢到一块硬石,登时一声惨叫,抱着腿在地上打滚! 周围观者无不骇然,陆寻稍通门道,对李月河更是惊佩:之前饮冰山庄一役,陈少强曾硬生生吃过李香草强弩之末的一脚而不倒。但和眼前这一下子相比,其中差距显然不可以道里计。 黄大飞痛得几乎流出眼泪来,他本算定世上绝无桩功绝佳若斯之人,故这一脚也没使上勾拉之类的巧劲,完全是硬碰硬的踢法。谁知李月河一双脚坚实如铁,竟将力道全部反噬到黄大飞的脚上。黄大飞这支老腿虽未折断,但也乌青了一大片,其痛堪入骨髓。 李月河看着在地上打滚乱叫的黄大飞,笑嘻嘻的道:“老兄怎生如此不争气,不怕坏了自己的雅兴么?” 一旁陆寻很是不忍,忙上前扶起黄大飞:“没事吧,师父?” 黄大飞止住叫喊,咬紧嘴唇一言不发,任凭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滴下来。 “师父,就算李先生赢了,这最后一拳不用打了罢?” 黄大飞还未开口,却听人群中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打!为什么不打?!”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白色风衣,满头银丝的老者从人群中走出来,脸上隐隐含怒。 “剑圣!”陆寻低呼一声,语中满是诧异。 来者正是剑圣。他的样子与在饮冰山庄时比并无多大改变,只是背上不见了那一把落红尘。 黄大飞一见到剑圣,立刻激动万分,挣扎着上去抓住剑圣的衣角道:“剑圣兄......你要......给我......报仇啊!”说着忽然喉头一甜,接着哇的一声,一口浓痰吐到地上。 李月河见到剑圣似吃了一惊,但立刻又恢复了常态,淡淡一笑道:“师兄,好久不见。” 147 陆寻的眼睛瞪得又圆又大。以致不少路过的小孩都兴奋的叫:“哇,小燕子!” 这个少年简直不敢相信:李月河和剑圣这两个他生平所见武功最牛逼的人物,不但在他眼前胜利会师,而且还是师兄弟! “我不是你师兄。”剑圣却冷冷的对李月河道。 “师妹她......”李月河又道。 “不准再提她!”剑圣突然厉声大喝,周围众人都被吓了一跳。 李月河立刻住口,场面异常尴尬。 过了一会,剑圣终于又开口了:“二十多年不见,看来你的太极拳已有大成。” “不敢,倒是师兄的绝招,无敌于天下这么多年,想必寂寞得很了。”李月河笑道。 剑圣哼了一声,转头看了黄大飞一眼,对李月河道:“你和大飞有三拳之约,如今还剩下一拳,我想代劳,不知可否?” 李月河闻言脸色一变。黄大飞则立马作了个“请”的手势。 “这么多年,师兄还是无法释怀么?”李月河低声道。 “你说对了,我是无法释怀。”剑圣冷冷道,“但这一拳与旧事无关,我只是不想这孩子跟你学坏。” “若是如此,那收徒之事当我没说。我这就告退。”李月河说罢转身便要走。 “等等!”只听一声大吼,喊的人正是陆寻。只见他一脸沉痛的表情,握紧拳头道:“当事人是我,你们竟然问也不问我的意见和感受,你们把我当成什么了?” “一个小鬼。”剑圣淡淡道。 “我才不是小鬼!” “那你以为自己是什么?” “小屁孩!” “......你有什么意见和感受?” “我要拜谁为师由我作主!”陆寻大声说道。 “那你要拜谁为师?” “我......”陆寻看看李月河,又看看黄大飞,一时说不话来。 “罢了。”黄大飞叹了口气道,“我本事有限,其实没什么能教给你。这个人既和剑圣师兄弟相称,必是绝世高手。他肯收你是你的造化,你跟了他罢。” “师父。”陆寻登时热泪盈眶,卜通一声跪在黄大飞面前,“徒儿入门以来,蒙您教诲,此恩此德今生不敢忘怀。” “你要想清楚了!”剑圣一声断喝,指着在一旁笑嘻嘻的李月河厉声道:“此人是一个无耻下流,欺师灭祖的小人,你跟了他,有的是你苦头吃!” “师叔,你跟师父有什么恩怨徒儿不清楚。但还望你们能化力气为浆糊,言归于好为是。”陆寻站起来对剑圣恳切的说。 “谁是你师叔!你这个二五仔,给我滚!”剑圣怒喝道。 陆寻尴尬不已,站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这时李月河走上来一把拉住陆寻的手:“我们走。” 148 “人生真是太奇妙了!”陆寻一边喝茶一边感慨道。 此时他正坐在李月河的家里。这是一座市郊的平房,很明显是租来的。里面散乱的堆放着许多保险的文件,广东大戏的录像带,以及几本成人杂志,像极了任何一个单身在外的中年男子的落脚点。 李月河微笑着看着他,道:“有什么奇妙的?” “就是这个!”陆寻指着一本封面上写着《流精岁月》的书大叫道,“这本书我找了很久了!没想到师父这里有!” “你这声‘师父’未免叫得太快了吧?”李月河笑到。 “可是......”陆寻放下手中的茶,一副大惑不解的样子。 “你先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学武功?”李月河突然变得十分严肃,看着陆寻道。 “除暴安良,匡扶正义,建设四个现代化,维护祖国统一!”陆寻大声道。 “那去当兵就好了,学什么武功?” “可是当兵不能让我不被别人欺负,不高兴的时候还能欺负别人;也不能让我成为万人敬仰的高手和万千少女的偶像;更不能让我打入好莱坞,在星光大道上流名百世。” “老实告诉你,学会了武功也不一定能。” “但至少像李小龙说的,能令我做一个人。” “谁?” “我自己!” 李月河打量了这个看起来既猥琐又讨厌的小孩几眼,含含糊糊道:“咳,其实那个,不做也罢......”他顿了顿,清了清嗓子道,“不过年轻人很有想法,我决定收你为徒。” 陆寻大喜,立即拜倒在地:“师父在上,受徒儿一拜!” “且慢。”李月河一把将他拦住,道:“按照规矩,拜师前还得有个仪式。” “我知道了,一定是拜咱们的祖师爷黄飞鸿!”陆寻笑道! 李月河笑着点点头,指着墙脚沙发上的一张相片道:“拜吧。” 陆寻转头去看,当即面露难色,踌躇着不肯跪下。 “怎么了?” “......师父,就算你找不到祖师爷的相片......也不用找张李连杰的相来让我拜吧......”陆寻看着那张显然是从电影《黄飞鸿》的海报上剪的李连杰头像,为难的说。 李月河叹了口气道:“你祖师爷死了快一百年了,连张相片也没留下。李连杰的已经是冒牌的里面最帅的了,难不成拿张关德兴的给你?” 陆寻再无二话,当即对着那张李连杰像拜倒,大声道:“祖师爷在上,弟子陆寻今日入了师父门下。日后定当谨遵教诲,自强不息。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说得很好。”李月河在一旁点头道。 “师父,那现在我算是正式入了师门了吧?”陆寻站起来激动的说。 “还没有,你还得做了一件事,才算正式入门。”李月河说着拿出一张纸,丢给陆寻:“签了它。” 陆寻拿起来一看,失声叫道:“保险单?!” “没错!”李月河点点头道,“你签了这份200元的保单,就算是我李月河的徒弟了。” 陆寻呆立了半晌,最后小声道:“师父,我直接交学费行么......” “混账东西,谁要你的学费!”李月河厉声道,“我要你买保险是在帮你,身为江湖中人,刀头舔血,没有一份保单防身怎么行?!” “师父息怒,弟子签就是了。”陆寻忙道。 “记住,你身为江湖中人,江湖中的腥风血雨随时会波及身边的人。你应该买多几份保险送给他们!”李月河严肃的说。 “这倒不必,我身边的人个个有金刚不坏之身,寻常的天灾人祸根本影响不了他们。” “这么了得?你父母是干什么的?” “我爸在警局当差,我妈是教师。” “那你爸的工作很危险啊,应该给他买一份。” “不必。我爸在局里一直干文职,缉凶抓贼卧底一概没有他份。他除了偶尔陪领导去海边打打高尔夫,就是上天台看看风景,或是去音响店玩玩hifi什么的。” “那你妈总该买了吧?现在教育界僧多粥少,随时下岗啊。” “没错,所以更不用买了。因为她已经下了。” 李月河略显失望,没有再说什么。他冲了壶茶,与陆寻一边喝一边不着边际的闲聊,聊了一会儿,两人说起陆寻之前学的洪拳,李月河便要陆寻完完整整的打一遍给他看。陆寻二话不说就在旁边打了起来。许是因为学艺不精,许是因为斗室展不开手脚,陆寻这路洪拳打得七歪八扭,让李月河看得呵欠连连。 “师父,怎么样?”一套拳打完,陆寻站定,用急切的目光看着李月河。 李月河沉思了半天,才缓缓吐出几个字:“很有诚意。” 陆寻显得很高兴,当即要再打几下。李月河挥手止住他,点了支烟道:“说起来,你到底想在我这里学什么拳法?” “当然是咱们祖师爷的绝学,虎鹤双形!”陆寻兴奋的说。 李月河微微一笑:“虎鹤双形其实算不上什么绝学。但你正是初学阶段,虎鹤双形有助于你练桩功,你学学也有好处。” “太好了,咱们几时开始?” “现在。” 149 陆寻几乎有一年没来过优昙公园了,在这里打麻将,唱粤曲的老人差不多已换了一拨,只有花草树木还是旧颜色。 李月河把陆寻领到纪念碑的山下,这里有一条石阶通到山顶纪念碑处。石阶共有两百多层,分为十几段,从底下望上去,高得竟似直通蓝天。 李月河问陆寻道:“以前来过这儿么?” “师父啊,”陆寻笑道,“你徒弟我在这座城市住了十几年,城里哪个地方没有我光辉的足迹?” 李月河微微一笑:“那你一定上去过?” “每年一次,为烈士扫墓。” “那你都是怎么上去的?” “理论上说,我都是用脚走上去的,但小时候也有大人把我抱上去过。嗯,既然身体离地,不知能否算作飞?”陆寻沉吟道。 “你有没有试过用蛙跳跳上去?”李月河缓缓道。 “没有!”陆寻斩钉截铁道,因太激动迸出个屁来,“这种粗俗的事我一概不会做!” 李月河微微一笑:“可你现在得跟我跳一遍。” “师父,”陆寻当即扭怩道,“......我要学的是虎鹤双形,□□功这种邪派武功好像不太适合我。” “下盘是虎鹤双形的根基。刚才我看你打拳,脚步轻浮,风吹即倒,这样的底子不练蛙跳又怎能学虎鹤双形?”李月河严肃的道。 “师父,我在电视上看,别人好像也是这样练功的......” “废话,这是练功的正途,当然人尽相同。” “可是,”陆寻吞吞吐吐道,“如果和别人一样,那又怎能显出您绝世高手的手段?” “那你想怎么样?” “我看武侠小说,里面的绝世高手教徒弟都是直接传内力,学成一套武功比泡碗□□还快!” “这种武功我不会,你去找金庸吧!”李月河生气的说,说罢便要拂袖而去。 “师父息怒,只要练功需要,别说跳台阶,就是跳狼牙山我也在所不辞!”陆寻连忙拉住他信誓旦旦的道。 李月河哼了一声,指着那直插云霄的石阶道:“那马上给我跳,跳不完别想学虎鹤双形!” 陆寻刚跳完第一段,便累得倒在地上如同死狗一般,任凭李月河威逼利诱也一动不动。李月河知他确已到了极限,不禁看着剩下十几段石阶叹了口气:“你还有很远的路要走呢。” “走......可以......跳......免谈......”陆寻一边伸着大舌头大口喘气一边断断续续的说。 李月河摇了摇头:“你根基本已不佳,若意志再不坚,那习武根本无望,我们师徒缘份就算尽了。” 陆寻听到自己那200块就要打水漂,立刻挣扎着爬起来,苦苦哀求道:“师父,再给我个机会。我一定发愤图强,不辜负您的期望。” 李月河看着他认真的说:“有志者事竟成。你若真有心,那我布置些作业给你,你必需坚持完成。” “......不会是叫我卖保险吧?” “当然不是!听好了,第一,你要每天来这儿蛙跳五十阶;第二,要扎马,尽量扎够五分钟;第三,要每天压腿二十分钟;第四,压完腿后,要好好练习这个动作。”李月河说着忽然跃起,在空中踢了一个凌厉至极的旋风脚。陆寻记得李香草也曾做过这个动作,但不论是力度和高度都要比李月河逊色一筹。 “师父,这就是江湖上杀人不见血的‘旋风脚’么?”陆寻大呼小叫道。 “是‘旋风脚’没错。但这招只是用来练你的筋骨,打架没用。”李月河道。 陆寻哦了一声,脸上尽是失望之色。 “要你练这个动作,是因为虎鹤双形的套路里有这一式。你按我吩咐你的去做,若是做得令我满意,年后我就开始教你虎鹤双形。” 陆寻点了点头,突然大吼一声跃起,竟是要踢那个“旋风脚”!只见他的身子在半空中空转了个圈,脚却怎么也踢不起来。落地时脚一滑,重重的摔了个狗吃屎。 1999 泪眼看云又一年 150 1999年,一千年的最后一年。 诺查丹玛斯说,在这一年,这个世界会看见自己的毁灭。可是人们从不记得他说了什么——是一个预言么?还是一个爱情故事?可是,一切都成了过眼云烟。 这是世纪末。很快就会有新的天气,新的日历,所以要把旧的忘记。 所以才会有这么多恋曲——反正要忘记,不如忘记一些刻骨铭心的东西。 151 陆寻过了一个非常忙碌的春节。因为要备战考试,这个寒假被压缩得非常之短。面对有限的时间,几乎每个中学生都发扬了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精神来玩,陆寻便是其中的佼佼者。 安琪回了上海过年,叶红霜神龙见首不见尾,爱丽丝和李香草去了香港玩,李小哲则好久不联络。陆寻大部分时间都在自娱自乐,比如看碟。 在这个城市里vcd已经风行了好几年,但直到这个春节陆寻他爸才为了学跳舞搬回了一台。恰逢一大票乡下的远房亲戚上来探亲,当天就为争睹小影碟的风采把陆寻家挤了个水泄不通。陆寻他爸亲手为众人放了一张《黄飞鸿之男儿当自强》的盗版碟,当粗糙的偷拍画面在电视上出现时,人堆里爆发出一阵阵掌声,几个务农的叔公辈人马众口一词称比在电影院看好看。 看着众人如痴如醉的表情,陆寻他爸得意不已。因要准备晚饭,他便留下众人自己一个人出门买菜。刚踏出门口,他忽然听到屋里有人惊天动地的叫道: “这人咋不动了捏?!机器坏了啵?!” 陆寻他爸心知必是那张碟太花,机子读不过去,不由暗笑这些土包子丢人现眼。正要进去当救世主,却听一个苍老的声音喊了一句令他几乎喷血的话: “阿牛,拿个锤子来看看!” 152 陆寻他爸刚冲回屋里,就被众人死死架住,只有流着眼泪看着那一只只黑手伸向自己的vcd...... 经过学电工的二叔公父子一番检查,发现这台vcd的光头是返修货。面对这血淋淋的事实,陆寻他爸一面破口大骂商家,一面对二叔公父子千恩万谢。众远方亲戚接着去陆寻爷爷家参观电热毯,二叔公走时还语重心长的告诫陆寻他爸以后不要贪便宜买国产的劣制品。 vcd被退回去换了一台。此后陆寻他爸因忙于应酬根本无暇看碟,春节期间vcd的使用大权便落在了陆寻手里。他一鼓作气把当时的美国大片看了个够,又后知后觉的看了著名日剧《恋爱世纪》,一时对日式恋情沉迷不已,还在街上到处找剧中那种水晶苹果打算送给安琪。结果没找到,只好买了一筐烂苹果回家自己吃。 一转眼,春节很快就要过去了。陆寻寻思着应该看些深刻的,触及灵魂的影视作品来纪念这段vcd岁月。想来想去,终于想到了应该看□□。 这两年因有关部门打击力度加大,街上已鲜有黄色录像厅浮头。但随着vcd的普及,老百姓渐渐实现了自给自足,街上卖这些碟的小贩也就日渐猖獗起来。 走在路上,常有衣着老土,相貌猥琐的男性青年被人一把拦住:“大兄弟,要碟么?”——有伤风化自然不在话下,据说所卖之碟还时常货不对版——一些不法商贩将普通影碟包装成a碟出售,包装上是肉搏大战买回家一看是《地道战》的恶性事件时有发生,不少受骗上当者纷纷投诉到公安局要求加大扫黄力度。 在这种情形下,陆寻决定顶风作案,向水深火热的小贩们伸出自己的援助之手。 153 时光大桥附近一条小巷据说是小贩们出没之所,不少青少年就是在这里被毒害并快乐着。 陆寻出门前特意打扮了一下:穿了套他爸的旧西装,戴了副黑超,再叼了根牙签,看上去极像刚进城的农民企业家——这也是陆寻印像里买a碟人士最标准的造型。 从家门出来坐了二十分钟的车,陆寻终于到了那条传说中的小巷。他之前从未到过这里——事实上,这个机关大院长大的孩子极少踏足城里任何一处草根阶层的地盘。小巷的两侧是拥挤的平房,那些紧闭的旧式木门表明了这些房子曾走过多么漫长的岁月。有几扇门是开着的,里面的人不是在看电视就是在打麻将。四下弥漫着委糜慵懒的气息。 陆寻走完了整条小巷,竟然没有一个人向他兜售。他不禁怀疑是自己的气质太过正派,令那些小贩以为他是乔装打扮的执法人员,便把心一横,用手弄乱了头发,再把裤档拉链拉开,配上一副流里流气的表情,又把小巷来回走了几遍。 当他走到第四遍时,一个打麻将的老太婆叫来了民警。 154 听了陆寻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陈述,民警终于相信他只是一个迷了路的初三学生。经过一番声色俱厉的仪容仪态教育,便将他放了生。 买a碟不成还惹来官非,陆寻万分沮丧。回去的路上,他因闲极无聊而开始幻想自己和饭岛爱看vcd,看着看着剧情就到了□□。 这时他突然灵光一闪:要看a碟何须去买?到租碟店里租不就行了!价钱便宜,量又足,还免去放在家里日后被父母发现的危险。想到这,这个□□少年兴奋不已,立刻发足向家附近的一家租碟店狂奔而去。 155 租碟店的老板是一个长着一张极富正义感的国字脸的大婶,陆寻进门时她正在看日剧《悠长假期》。 陆寻特意选中这家之前从未光顾过的店,是因为在那几家常去的店里,他给人留下的印象都颇为良好:一个品学兼优,爱看盗版vcd的初中生——他绝不想为贪一时之快,从此背上小□□的恶名。 陆寻假意的翻着架上的香港片,眼睛不时瞟向柜台的方向。那位大婶此时完全沉浸在木村拓哉与山口智子的长短脚之恋中,根本无暇他顾。 陆寻想起李小哲说过,租碟界将□□一概称为“动画片”。此名拿一个“动”字牵强附会,令陆寻对本地□□狂的文学造诣一直颇为鄙视。 此时一边翻着那些碟套,陆寻一边无数次在心中想像自己如何吊儿郎当的走到柜台前,向那位大婶满不在乎的问:“有‘动画片’么?”那位大婶随即非常专业的点了点头,从柜台底下拎出一个麻袋:“自己选吧!”——想起来十分容易,但陆寻就是不敢把它付诸行动——一想到自己将在这些租碟业者眼中等同于那些□□的流氓烂仔,他的羞耻感就不禁空前的澎湃! 其间那位大婶开口问过他几次,要找什么碟,但陆寻支支吾吾,欲言又止。她便不再理他,自顾自看碟。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陆寻看了看墙上的钟:他不知不觉竟在这家店里逗留了一个小时!情知无法再拖,他决定豁出去了!他把嘴里的牙签一掰,狠狠扔在地上,气势汹汹的走到柜台前:“老板,有没有‘动画片’。” “什么?”大婶没听清,凑过去问道。 “‘动画片’!”陆寻只好提高了音量,红着脸又说了一遍。 “原来你要‘动画片’,早说嘛。”大婶懒懒的道。说着从柜台底下拿出一个黑袋子扔给陆寻,“自己找吧。” 陆寻喜出望外,连忙翻开袋子。只见里面一张张碟子的封套上赫然写着:《灌篮高手》,《机器猫》,《蜡笔小新》...... 156 经过陆寻一番吞吞吐吐的解释,那位大婶才明白他要找的是□□。 “□□你就说□□嘛!你说动画片谁听得懂!”面对这番劈头盖脑的指责,陆寻只好连连道歉。随后大婶拿出一张封面印着泳装女郎的碟递给他,懒懒的道:“我们这儿平时是不租这种碟的,但看你都在这站了一个小时了......这是我老公看的,租给你吧。” 这时一个中年妇女走进店来和那位大婶打招呼,大婶便不再理会陆寻,转身与她闲聊。陆寻把押金放在桌子上,便兴高采烈的揣着那张碟走出去。就在他刚走出店门的时候,忽然听见那个中年妇女在背后小声道:“这小孩怎么贼头贼脑的?” “操,来租黄碟的嘛!”那个大婶大笑道。 “妈的,现在的小孩真□□!”那个中年妇女也笑了起来。 听着那两个女人粗野的笑声,两行滚烫的泪水从陆寻的眼里流了下来。这时不知从哪里传来了《水手》的歌声,听着那振奋人心的旋律,陆寻勇敢的抹了抹泪水,看着手里的□□心想至少我们还有性梦。 他回到家立刻把碟放进机子里,经过十几秒钟焦急而热切的等待,屏幕上终于出现了一幅黑白的画面。然后他看见五个大字:平原游击队。 157 陆寻的春节就这样结束了,似水无痕,只有每天清晨的锻炼在他身上留下了印记。 出于对两百块钱的心痛,他几个月来都坚持不懈的按李月河吩咐的训练。如今他已能跳五段台阶;扎马也突破了自己一分半钟的极限;最让他得意的是——他竟奇迹般地练成了那招“旋风脚”! 在陆寻的印象里,这是他习武以来掌握的第一个不会武功的人做不出来的动作。似乎直到这一招为止,他才正式与凡夫俗子划清了界线,加入了武林人士的行列。因此这一招标志着他的脱胎换骨,堪称他武学之路上的里程碑。 春节过后的一个星期天,他兴奋的打电话给李月河:“师父,我练成了!” “练成了什么?”电话那头传来李月河疲惫的声音。 “旋风脚。” “哦。” “师父,旋风脚啊!” “那又怎么样?” “你说过练成就教我虎鹤双形!”事实上,李月河的原话里教虎鹤双形的条件是“做得令我满意”,但陆寻猜想他自己也未必记得,遂大胆的偷梁换柱为“练成旋风脚”。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接着传来李月河不情不愿的声音:“那你过我这儿来吧。” 158 陆寻进到李月河的家时,发现他正在和几个老太婆谈话。他见到陆寻叫他先在旁边坐着等一下,陆寻点点头就在一张凳子上坐了下来。 李月河和那几个老太婆似乎在讨论保险单的事。李月河巧舌如簧,不断的劝那些老太婆掏出馆材本买一份保险养老。那些老太婆被这个名片上写着‘香港大威龙保险公司大陆业务代表’的香港人说得有点动心,但秉持多年在菜市场买菜的老道经验,兀自在价格上讨价还价。 经过一番角力,李月河似被那些老太婆缠得无可奈何,不得不给出一个全行最低价——比报价便宜五块钱。那几个老太婆立刻欢天喜地的签单给钱。陆寻在一旁看着她们把几叠崭新的百元大钞交到李月河手里,不禁羡慕的吞了吞口水。 李月河送走了那些老太婆,陆寻忙上去谄笑着道:“年刚过师父的生意就这么好,今年肯定财源滚滚。徒儿向您拜个晚年,”他说着清了清嗓子,大声道:“师父新年好,恭喜发财!” 李月河显然心情很好,笑着点了点头。突然想起什么:“对了,还没给你压岁钱。”他说着从衣袋里掏出个红包递给陆寻,道:“师父也祝你今年学习进步。” 陆寻没想到还有这意外的收获,连声道谢谢师父。趁李月河转身之机,他把红包放在裤袋里撑开一个小口看,里面塞的竟是传说中的“六六大顺”——三张两毛钱。 159 “龙虎出现,童子拜佛,美人照镜......”李月河在屋里打了虎鹤双形一到十式的套路给陆寻看,让他回家好好练,练成之后再学下面的。陆寻觉得这些套路和他之前学的洪拳相比,并没什么出奇之处,不禁大为失望。 李月河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笑着道:“不喜欢?” “这倒不是,我只是觉得......和您那天打慕容欢城用的有点不一样。”陆寻吞吞吐吐道。 “当然不一样,套路是死的,打架是活的嘛。”李月河笑道。 “恕徒儿直言,直接学活的打架不行么?为什么要学死的套路呢?” 李月河莞尔一笑,突然抛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小陆,你知不知道如何才能打赢剑圣?” “买把枪就行了。” “我说的是用功夫。” “不知道。但我听说剑圣的功夫虽然号称天下无敌,却也曾经败在一个人手下。经我长期观察,这个人应该就是师父您。”陆寻谄笑着说。 “这些江湖传言你听得倒多。”李月河微微一笑,“我并没有赢过剑圣,只是破过他那式天下无敌的剑招。” “哇,我听说那招绝世无双,威力比□□还大!师父能破此招,真比赢过剑圣还要了不得!”陆寻信口开河道。 李月河似乎也颇为得意,笑道:“那一招确是绝世无双,剑圣为了学这一招连他最爱的女人都放弃了。‘虎鹤双形’却是南拳中最平凡的武功,在岭南的街头巷尾你随便拜个师傅都可以学到。但前者却输给了后者,你知不知道其中的原因?” “不知道。” “就是因为那句话:拳无不破,惟快不破!我的拳比他的剑快,所以我的虎鹤双形赢了他的绝招!”李月河正色道。 “师父太厉害了!师父是超人!是中国人民的大救星!” “你记住,如果你想把虎鹤双形练到师父这样的境界,就要把套路练得收放自如,人拳合一。每一个高手都是这样走过来的。” 沉入水 160 愚人节之后没几天,有一部叫作《黑客帝国》的电影在美国上映。据说一个有着中国血统的洋人在片中打起了中国功夫。陆寻租了一张碟来看,恍惚中竟觉得比成龙和李连杰打得还好看。 他和叶红霜谈起这部电影,后者不屑的说:“手软脚软,所有动作都是在炒香港片的冷饭。”但他从安琪,爱丽丝,林轻雪等人口中得到的回答却是:比香港的好看!理由是男主角有天使脸孔和魔鬼身材,打得有多难看都好看。 陆寻于是想到了旧岁星爷电影中的一句台词:“高手不一定要有多么高大有型,那只是你们这些市井小民一厢情愿的想法。” 也许星爷也看出了武者们的寂寞与哀愁,便在这样的世纪末,这样的说了出来。 161 1999年的劳动节到了,十二亿劳动人民终于可以合法的偷懒三天。但为了中考,所有初三学生必需继续上课,只有最后一天可以休息。 不过对陆寻而言,这短短一天却足以上演全本《悠长假期》。 因为这一天,安琪让他去她家玩。 162 在陆寻的记忆里,有无数所民宅闯入过他的生活——或者,他闯入过它们。 安琪的家并非这其中最富丽堂皇的一所,但那份高尚气息,还是深深的令他自惭形秽。然而陆寻隐隐感到安琪会把他的自惭形秽当作某种有趣的事物来欣赏,出于自尊,他从进门的一刻起就拼命作出一副看起来很傻逼的牛逼状。 “怎么样?”安琪倒在客厅那排看起来价格不菲的雪白沙发上,得意洋洋的问他。 “还行,不过装修没有空间感和层次感,室内摆设也缺少灵魂。”陆寻随口胡扯道。 “你这人真不会说话。”安琪嘟着嘴道。 “我陆某人天生就不会骗人!”陆寻说这话时一脸自豪,随手弹了弹绣着“富家子”三个字的t恤。 安琪走到陆寻面前,用一种似笑非笑的神情看着他,看得他浑身不自在。 “你......你想干嘛?” “整天就会耍嘴皮子,老实说,是不是从来没见过这么豪华的房子?”安琪眼里有种尖锐的得意。 “操,这种房子我每年都住烂好几栋。”陆寻中气不足的道。 “是么?可我听别人说你家的房子是平房,墙上还烂了个大洞。” “......斯是陋室,惟吾德馨。”陆寻支支吾吾道。 安琪的眼睛依然盯着陆寻,仿佛已经把他看穿。 “行了行了,”陆寻忽然长叹一声,“白宫也比不上你家行了吧?”他说完眼珠子一转,又道,“但实话实说,比人家林轻雪家还差一点。” 安琪听到最后一句,脸上尽是失望之色。虽有点不服气,但想到林轻雪平时的行头,觉得陆寻不像在撒谎,于是哼了一声,背过脸道:“她家那么好,你去她家吧。” “她家虽好,有一个地方却比你家差很多。” “什么?” “你家有你,她家没有。” 安琪噗哧一声笑了出来,转过身用食指在陆寻的额头上轻轻戳了一下,“死相。想喝什么?牛奶还是果汁?” “开水就行了。” 安琪走到饭厅去为他倒水。陆寻看着她窈窕的背影,脑里不禁浮现林轻雪家那因单亲而乱得比乱世佳人还乱的样子。那个肥胖少女穿着奇形怪状的衣服,在乱糟糟的地板上里活蹦乱跳。像是一个童话里的公主,住在被施了魔法的豆蔻年华里。 163 被安琪领着进她卧室的一刻,陆寻忽然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这和他之前走进林轻雪房间的感觉完全不同。眼前满屋子的漫画海报和人偶表明了主人的趣味,空气里到处弥漫着一尘不染的气息和淡淡的幽香。墙壁和地板都被涂上了五彩缤纷的颜色,一切都显得那么的欢快动人,仿佛连时间也变成了透明的音符在跃动。 但陆寻不是漫游仙境的alice,他反而觉得自己更像潜入威虎山的杨子荣。 “漂亮吧?”安琪笑着对他道。 “还不错。但你不是看不见颜色么?刷得花花绿绿的有什么用?” “我看不见,你们看得见啊。” 刹时间,陆寻终于明白了这个女孩为何如此近乎恬不知耻的炫耀自己的房子——她看不见,所以需要别人来为她确认这个世界的美丽。想到这,他不禁对她生出了无限怜爱。 “真的很漂亮呢。”他由衷的说。 “妒忌么?”安琪笑道。 “妒火中烧啊。” 看着安琪笑靥如花,陆寻的心里隐隐泛起一丝酸楚。 164 “我愿意为你,我愿意为你,我愿意为你被放逐天际......” cd机里传出王菲纤尘不染的声音,安琪坐在床上轻轻跟着哼唱。她看了一眼躺在地板上,双眼微闭不知是睡是醒的陆寻,脸上荡漾着温婉的神情。 阳光从窗户射进来,轻柔地落在这个少年的脸上。他嘴角动了动,表情很像一只午后的猫。午后的空气适合恋爱,流泪和飞行,可是这些事情好像不属于猫。于是他也哼唱起来,似乎也是王菲的歌,咿咿呀呀的。 她笑了,整个人倒在床上。这座午后的城市像一朵忘了开放的花,每一口呼吸都是它忘了被风吹去的花香。 她仿佛飘浮了起来,却忘了该飘向哪里。只记得若是到了天边,他会在那儿等着。 165 五•一刚过,就传来美国人轰炸中国大使馆的消息。一时间,各地群众纷纷走上街头□□,陆寻在电视里见到不少人高举着“xx牌酱油强烈抗议美帝国主义暴行”,“xx搬家公司严厉谴责霸权主义”,“抗议美帝暴行!xx快餐,民族品牌,无敌好吃”之类牌子,十分抢镜。受此启发,待到学校也要组织学生们上街时,陆寻大胆的把牌子写成:“抗议美帝,爱上安琪!”写完还觉得不够出位,又去找爱丽丝要她帮画几个天使射红心。 谁知他一进爱丽丝家门,就见到她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忙问:“怎么了?” “别提了,学校把炸大使馆的账算到我头上,停了我的课。现在干什么事都没心情。”爱丽丝唉声叹气道。 “太过份了!这笔账怎么能算在你头上?该算在华盛顿头上嘛!谁让他建立美国!”陆寻义愤填膺的道,“最起码也该算李香草头上,他是男人,有责任替你背黑锅。” “他快毕业了,每天都为了武馆的事忙,哪有空理我。” “唉,既然你人财两失,除了闲功夫一无所有,不如和我一起去□□吧。” “神经病。那些愤青打我怎么办?” “他们要打早打到白宫了,还游什么行。” “那好吧,反正也没事干。” 166 □□当天,陆寻举着那块“抗议美帝,爱上安琪”的牌子大摇大摆的走在队伍里,吸引了不少目光。事后一度被学校作为反面典型通报批评。 爱丽丝走在人群里跟着众人喊着“打倒美帝”的口号。不少媒体见状都纷纷上前采访这个背叛祖国的美少女。更有不少无聊人士向她索要签名及合影留念。 陆寻在队伍里走了一阵,忽然发现林轻雪在前面举着一个满是英文的大牌边走边喊口号。 “肥雪,又来扮爱国?”陆寻走到她身旁笑着说。 “关你x事。”林轻雪斜了他一眼,冷冷的吐了句脏话。 “哇,吃了炸药一样,看来炸大使馆你也有份。” “滚,举块这么恶心的牌子别靠近我。”林轻雪厌恶的用手推开他。 “你举的牌子很好么?国难当头还写鸟语!” “fuck!骂美国人你用中文骂?当然要写英文他们才懂!” “人家说得对。”爱丽丝不知什么时候走了上来,用手指戳了一下陆寻的额头,“国难关头还在泡国难妞,你不是民族败类是什么?” 林轻雪看着爱丽丝,奇怪的道:“你是......” “我叫爱丽丝,是陆寻的朋友。”爱丽丝笑着道。 “哦,你好,我叫linda。你是美国人么?”林轻雪眨着眼睛道。 “你叫什么大?几时改的名?”陆寻惊奇的对林轻雪道。 “linda,我的英文名。在香港所有人都这么叫我,来到这我才用中文名。”林轻雪淡淡的道。 “我是美国人。你要是喜欢就叫我alice。”爱丽丝笑道。 两人开始改用英文交谈,陆寻在一旁张大嘴巴看着,像是从来不认识这两个人。 谁与度 167 中考悄然无息的开始了。分考场时,陆寻和李小哲被分到了同一处。 几个月来,这两个人偶尔见面会打招呼,会说笑,会讨论些无聊的话题,但大多数时间,形同陌路。 是为了什么?安琪?陆寻觉得那只是一个很小的由头。事实是,他们本就是很不一样的两个人,很容易就会习惯离开对方一个人走。走着走着,便已陌生不会再像从前。 考试那几天李小哲总是很早就交卷,卷上总是一大片空白。陆寻毫不意外,以他对他的了解,此人会到场考试已经是给足了教育部门面子。 陆寻意外的是自己也考得不怎么样——出于和安琪升入同一所中学的强烈愿望,他试前很是下过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的苦功,但第一天考完出来和安琪对答案,他竟错了大半。此后再也不敢对,宁愿死得后知后觉。 林轻雪在另一个考场考,除了英文,其他科都交了白卷。据说她爸早已联系好了学校,暑假一过就可以直接入学。陆寻对此早已淡然:有一个经得起考验的家长不是罪,有一个让儿子孤身作战的家庭才真正可耻。 168 成绩出来那天,左邻右舍不时有人鬼叫着“我中了,我中了......”,后经查皆为范姓人士。陆寻一大早就起来,从报纸上抄回查分的电话,然后战战兢兢的打电话过去。电话里传来的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将一串不高不低的数字飞快的念了出来。她的语气十分冰冷,那些分数在她的口中仿佛是没有中奖的彩票号码,对这个世界没有任何意义。 陆寻对自己的分数十分失望,马上打电话给安琪,得知自己比她低了四十分,显然进同一所重点中学已是毫无希望。他又打了几个电话,从同学口中得知李小哲考得极惨,估计只能读中专。而林轻雪的分数则成了一个谜,永远埋在这灰色的七月里。 那一夜陆寻家和平时并无不同,他爸依然在叼着火柴棍看新闻联播,他妈依然去别人家打麻将。这对夫妇对他们的儿子并没有抱很大希望,能有高中读已属大团圆结局。至于儿子的姻缘是同船渡还是分校读,他们根本懒得理会。 但陆寻无法接受这样一个船毁人散结局——他的爱情可以让冰山撞沉,但还轮不到中考! 经过多方打听,他得知安琪报考的那所时光高中只要交两万块赞助费就可以入读,可谓天无绝人之路,只欠冤大头买单。于是他趁他爸看电视看得□□之机,递上一根烟讨好的说:“爸,抽烟。” 他爸见状一声断喝:“干嘛?又想要钱?” 陆寻没料到他爸的警惕性竟然如此之高,一时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谁知他爸哈哈一笑:“要钱就直接说嘛。这次考得不错,奖励你是应该的。” “谢谢父亲大人。” “说吧,要多少。” “两万。” 他爸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似乎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陆寻扑通一声跪到地上:“父亲大人,请您给我两万块读时光高中!” “读个高中要两万?打劫啊?”他爸大吼到。 “我分数没上线,要交赞助费......” “那就别读!读那么好的学校对你这种人来说也是浪费!”他爸斩钉截铁的说。 这毫不留情的一句话,像利箭般刺穿了陆寻的心,他的眼泪顿时如同决堤之水般涌了出来。他看着眼前这个铁石心肠的男人,突然大吼一声,冲向门口一脚把那扇木门踢开,然后头也不回的冲了出去。 169 夜晚十点的城市,不知该吹向哪儿的晚风,寂寞的街灯,在灯下尿尿的未成年男子。 陆寻一边尿一边想着该去哪儿,从开始尿到尿完都没想出来,于是决定去远方流浪。 因为不清楚远方有多远,他走出三条街后觉得自己已经坚持了理想,便决定不再这样乱跑被风吹。他在路边找到一个有公共电话打的小店,打了个电话给叶红霜。接电话的人是叶红霜的室友,说他自习去了。陆寻挂了电话,又打给爱丽丝,没有人接。他又打给安琪,接电话的是她爸,吓得他连忙挂掉。他又拨了林轻雪的号码,没人接。 这一秒钟,他忽然觉得全世界都抛弃了他,一时恶想胆边生,想干点砸玻璃之类坏事强调自己的存在。但下一秒,他又发觉这样做毫无意义。再下一秒,他忽然想乱打电话搔扰别人,于是决定从自己的小学同学下手。又过了一秒钟,他发现自己惟一记得的小学时代的电话号码是老师的,不敢打。 这时那个公共电话忽然响了,老板拿起来一接:“喂?什么?刚才?哦,你等一下。”他说完把话筒递给陆寻:“是你的吧?” 陆寻拿过来一听,话筒里传来林轻雪的声音:“喂?刚才是谁打电话?” 这熟悉的声音一下子给了陆寻无比的温暖,仿佛是这个世界对他的最后一声挽留。于是在这个青春残酷的深夜,这个少年的眼泪再一次倾泻了出来,如同灵魂碰到天空变成的雨水。 “是陆寻么?怎么了?别哭啊,有什么事快跟我说。”他听到林轻雪急切的声音。 他开始断断续续的诉说,说他如何努力的复习,但这份努力没有任何的回报;他喜欢安琪,但他知道自己配不上她,这一次更是让他彻底明白了两人的差距;家人从没有理解过他,更没有支持过他,反而总是有意无意的伤害他;他几乎没有朋友,为了安琪又与李小哲成了陌路人。现在他几乎一个人承受着世界上所有的痛苦,但这个世界根本不知道。陆寻说完又哭了起来,在他的记忆里,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如此毫无保留的向另一个人袒露他自己,那种淋漓尽致,不顾一切的渲泄感让他舒畅无比。 林轻雪一直在默默听着,待他说完,她低声道:“你现在在哪?我去找你。” 陆寻没有多想便说了自己的位置,林轻雪道:“你等着,别走开。我马上到。” 170 林轻雪见到陆寻的时候,他正在和小店的老板瞎扯。这个少年仿佛已回复到平日的样子,只有眼角的泪痕是那么陌生。 小店老板正在嘲笑他一个大男人哭鼻子,他却笑嘻嘻的说自己是gay。林轻雪远远听到忍不住噗哧一笑,想当初她和他的相识就是始于这个无聊的玩笑。夜凉如水,这些似已遥远的记忆却还带着当时的体温。 “你真来了?”陆寻见到林轻雪走上去说。 “当然了,怕你做傻事嘛!” “你当我是偶像剧里面那种中学生啊,动不动就做傻事这么奔放!” “那你现在没事了?” 陆寻没说话,过了一会突然道:“谢谢你。” “谢我什么?” “说不清楚,但忽然觉得欠了你很多。” “这倒是,你问我借的早餐钱从来没还过。” “嗯,那个......你也知道,我是不摸钱的嘛......•”陆寻用假湖南话支支吾吾道。 “少废话,走吧。” “去哪?” “我家。” “哇,欠了你我也不用以身相许吧?再说这时候去你家你老爸还不把我六马分尸?” “我老窦回香港办事了,我家就我一个人。你这样跑出来,现在估计是有家也回不了了吧。” 171 陆寻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边吃苹果一边看着这座城市里难得一见的tvb。他和这张床的主人曾有一面之缘,那是一个外表平庸的中年人,和他的女儿毫不相像。他对这个少年的态度还算和蔼,但陆寻从他看他的眼神里总隐隐约约感到一丝居高临下的倨傲。 “手洗了没有?”林轻雪拿了两杯水来,对陆寻道。 “刚用口水洗过。” “马上去厕所洗!” 陆寻无可奈何走到厕所,过了一会儿又蹦蹦跳跳的跑了回来。 “洗干净了?”林轻雪问道。 “绝对干净,”陆寻笑嘻嘻的在她的肩膀上一拍,“用马桶里的水洗的。” 林轻雪顿时尖叫起来。 “开玩笑了。” 172 “我真是服了你们香港人,老是拍这种换汤不换药的肥皂剧。看来当一天文化沙漠并不难,难的是像你们这样一当就五十年不变。”陆寻看着电视里正在搞笑的男女主角不屑的说。 林轻雪斜了他一眼道:“可我听说当年这种肥皂剧在大陆红透半边天,把你们这帮大圈仔迷得鸡飞狗跳的。难怪哥哥在《东邪西毒》里说,沙漠的那一边是另一片沙漠!” “当年是当年,现在还有谁看香港片!” “谁稀罕你们看了,反正你们看也只会看老翻!” 两人都不再说话,客厅里除了电视机的声音,只有陆寻沙沙的啃苹果声。 林轻雪突然拿起摇控器关了电视,转身对陆寻一脸认真的说:“你说说你打算怎么办吧。这么跑出来也不是办法,你回去好好跟你爸妈说说,他们应该会理解的。舔犊之情,人皆有之嘛。” “舔犊之情他们有,没有两万块而已。” “他们是不是有什么苦衷?” “一句话:贫贱夫妻百事哀。” “唉,你就那么想和安琪读同一所学校?” 陆寻没有说话,只是定定的看向天花板。过了一会他淡淡道:“我也不知道。” 173 第二天陆寻回到家,出人意料,他妈居然十分支持他的决定,为此和他爸闹翻了天。最终他妈通过一个老同事的大姑妈的外甥的舅舅的邻居的干女儿——某个在时光中学任教的年青教师,把赞助费减到了一万块,他爸这才答应掏这笔钱。陆寻至此彻底避免了成为“双失青年”——失恋和失学——的厄运。 陆寻在第一时间打电话给了安琪,安琪只是以很平常的口气向他表示了祝贺。这令陆寻颇为失落,他原本以为她会和他一样为这来之不易的圆满结局狂喜,激动,流鼻涕,满地打滚,将坚持爱情理想的艰辛和成就咀嚼得淋漓尽致。但到头来,仿佛一切都成了他的独角戏。 陆寻又打了个电话给林轻雪,林轻雪以极其夸张的语气向他道贺,赞他吉人自有天相,一遇风云便化龙云云,陆寻为此豪情陡生,决定要用几科的分数连起来去买张彩票。末了,林轻雪还约他出来吃饭庆祝。 饭是在一个大排档吃的。陆寻一面吃一面大发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之类感慨,林轻雪只是看着他含笑不语。 陆寻感慨完了,忽然想起老是自己说不太礼貌,便问道:“对了,你准备读哪所学校?” “你猜。” “别玩了,我对那些乡村高中,打工子弟学校又不熟。” “你一定猜得到。” “不会是时光中学吧?” “对了,奖你吃块猪脑。” 看着林轻雪一脸笑意,陆寻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他虽然一向明白有钱能使鬼推磨,但却也一向认为鬼推磨和买个重点高中读是两码事。 “我是英语特长生,只用交8000块赞助费。”林轻雪笑着说。 “这样都行?!那老子看了十几年春节晚会,算不算东北话特长生?”陆寻愤愤道。 “呵呵,年轻人,不服不行啊。老实说吧,我爸和时光中学的校长很熟,放我进去小事一桩。你的事要是搞不定,我都可以叫我爸帮你。” “哇,难得林姑娘这么讲义气,事情都完了才开口。这一杯我敬你。”陆寻倒了一杯可乐,举起来一饮而尽。 林轻雪格格一笑,盯着他道:“怎么样,我们又要当同学了。作何感想?” “除了‘造化弄人’四个字我还能说什么。” 两人相视大笑。陆寻心底虽然有些对社会不公的无奈,但更多的却是能继续与林轻雪朝夕相处的欣喜。他不知道这种感觉意味着什么,只知道它植根在心底的某处,在她看向他的目光里一天天的生长。 174 暑假是漫长而又无聊的。陆寻早已把所有虎鹤双形的招式都学完了,每次去李月河那儿都是在干扎马,倒立,掌上压之类粗活,令他深感自己与那些泡健身房的粗胚渐行渐近。他曾对叶红霜提起他拜师李月河的事,叶红霜显然对他叛出师门的举动不以为然,但对李月河的武功却赞不绝口,听说此人还会太极拳,并且和剑圣是师兄弟更是诧异不已。 “你有没有问过他们两人之间的事?”叶红霜道。 “吊,问了也不会讲。但听他们谈到有一个师妹,肯定又是那种三角恋什么的。总之就是老土得很。” “可你说剑圣骂你师父是‘小人’?” “电视里那些情场败将哪个不是这样骂男主角?” “恕我直言,你师父确实不像是正人君子。” “我是拜师,又不是嫁人,要正人君子有什么用?” 175 李香草将所有光西武馆从光西大学手里收了回来,将之更名为“李氏武馆”,还一连在市里开了好几家新馆,许多市里的头头脑脑都过去剪彩,电视台也作了报导。 那天陆寻坐在电视机前,指着那个依旧丰神俊朗,却明显比往日瘦削的年轻人对父母说是自己朋友,结果因拿不出任何证据而惨遭耻笑。 爱丽丝时不时对他提起李香草,有时一脸甜蜜,有时一脸愤怒,有时面无表情。很显然,她和他的恋情有点像一个走样的童话:公主和王子终于能生活在了一起,却还会吵架,还会孤独,还会难过。 但幸好在这个故事里,有一个字一直没有改变。 只是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摇头摆尾 176 高中和监狱一样,对第一次进去的人来说都是新奇的,对陆寻也不例外。 时光中学虽是市内首屈一指的高中,但因各种特长生,自费生多如牛毛,学生素质也良莠不齐。开学第一天,开烈火战车上学者有之,扮金毛狮王上学者有之,不上学者有之,着实令陆寻大开眼界。 分班的时候他被分进了自费生啸聚的放牛班。安琪则毫不意外的进了优等班。林轻雪也凭借关系混了进去,以“特长生”的身份鸡立于鹤群。 陆寻对无法与安琪同班耿耿于怀,很长一段时间,他的肉体属于放牛班,灵魂却始终在优等班游荡:每到下课,他都找各种借口去找安琪,结果在那混得比在自己班还熟。 让陆寻不安的是,安琪就像黑夜里的萤火虫,到哪里都会发光发热,于是很快就引来了一大堆爱捕益虫的坏孩子。 这些人中风头最劲的是一个叫陈潇洒的肥仔,此人竟然和安琪一样也来自上海,据说还是书香世家。他经常摇头晃脑的卖弄一些酸得不能再酸的诗文和从《十万个为什么》上看来的无聊知识,结果开学没几天就在同学中出了名——一些女生说他有狐臭。 177 “你小心点,最近有人追安琪追得很紧哦。”林轻雪一边荡秋千一边对在旁边发呆的陆寻说。 “你是说陈潇洒那个狐臭男?安琪玩他而已,过两天冒出个口臭妹自然就和他臭味相投了。”陆寻不以为然的说。 “那是男人味。人家学习这么好,又是老乡,简直是天造地设。你看人家整天侬来侬去的。” 陆寻知道林轻雪说的是事实。陈潇洒经常恬不知耻的用上海话去勾引安琪,安琪也如干柴遇烈火般一点就着,每次都讲得天昏地暗方休,直视墙上那些被撕得只剩一个角的“请讲普通话,请写规范字”的标语如无物。 陆寻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猛的朝地上吐了口唾沫,叫道:“谁敢撬我墙脚我就......我就......向老师告他状!” 林轻雪看了他一眼,停住秋千跳了下来,吐出句粤语:“正猪头。” 178 中华人民共和国第五十个国庆节到了。 所有的中国人都将因这半个世纪被走过的伟大日子而得到七天的假期——那是上帝创造世界花的时间,从此以后,这个国度的人们一直用它来创造浮生中的幸福。 国庆第二天,安琪让陆寻和她去染发——她那一头红毛在入学前已因触犯校规而染成了黑色,如今这方面规定似有松动,她决定染回栗色打打擦边球。 他们去的是一家看上去颇为高级,名为“大妹头专卖”的发型屋,安琪似乎常来,一进去就有个理发师模样的长毛和她打招呼。她坐下后,长毛仔看见一旁的陆寻,又热情的道: “帅哥,要不要把头发弄整齐一点,会更受女生欢迎哦。” “不用了!我弄这么乱就是怕太多人爱上我!” “真是条汉子!” 长毛仔于是不再理陆寻,开始替安琪染发。这时安琪掏出新买的手机和人煲起了电话粥——这玩意儿在九十年代初曾被称为大哥大,如此凶神恶煞的名字显是喻其进可通话聊天,退可当砖头拍人的神奇功用。当年一部大哥大身价上万,如今几千块便可买到,而且造型远为小巧可爱,故安琪这类败家女已是人手一支。 陆寻在发型屋的一角默默的坐着,安琪只顾打手机,似乎完全忘了有他这个人存在。他知道,她早已不复初中时那个命犯天杀孤星的少女——时光中学聚集了这座城市的精英和富家子弟,她棋逢对手,马上就和他们打成了一片。 被遗忘了的陆寻百无聊赖,只好东张西望打发时间。他的目光随即落在旁边两个理发师身上。那两人正一边看足球一边给客人理发。其中一人支持的球队不停输球,那人也不停破口大骂,骂得性起便随手给客人几个耳光。不一会儿比赛结束,此人支持的球队惨败,他一怒之下不顾客人要理小平头的哀求为其理了一个木村拓哉头。陆寻看着那渐渐变成木村拓哉的男人发出杀猪般的叫喊,不禁吓出一身冷汗。 安琪终于弄完了头发,对陆寻道:“走吧。” 陆寻站起来跟在她身后走出去,忽然听见发型屋的人在背后小声议论:“现在的学生妹真不得了,小小年纪就有跟班!” 那一刻,陆寻感到心在隐隐刺痛。 从发型屋出来,两人接着去附近新开的一家商城逛街。假日的大街上人潮汹涌,三山五岳的人马随处可见。两人拐进一个小巷买凉茶喝时,迎面走过来一群人:个个头顶金毛,双耳穿环状如少数民族。与这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们身上穿的高中生校服。 安琪有些害怕,连忙往陆寻的身后躲。那些人正聊什么聊得兴起,看也没看两人便走了过去。 “好可怕。”安琪望着那些人的背影,吐了吐舌头。 179 高中有许多新鲜事物,黑社会就是其中之一。 虽然初中也有陈大龙这样的小流氓,但那从本质上来说只是一个坏小孩。而黑社会则完全不同——那是一群坏小孩。 时光中学没有黑社会,但在附近的几所中学和中专里则多如牛毛。这些家伙各自起着一些从港片里学来的名字,一见面就大张旗鼓的喊出来吓人:“我是红星的!”“我是东猩的!”“我是黑龙会的!”“我是共青团的!”...... 在这里面,黑龙会据说是最有势力的一个。它的成员不但有学生,还有许多地痞流氓和□□仔,因此有关他们的传闻都十分恐怖骇人。 陆寻听说市里有一所中专,八成男生都入了黑龙会。剩下二成则在考核和培养阶段。 他还听说李小哲入了那所学校。 180 当警察的都是相似的,混黑社会的却各有不同。 在这座城市,有许多年青人在港片的感召下,怀着对糜烂生活方式的憧憬投身到了帮派这个大家庭。结果他们很快就发现了理想与现实的差距:在香港当黑社会有钱发,在这里当黑社会却要交钱。 但青年人的理想从来都不容易被现实浇灭。作为自费古惑仔,他们依然很卖力的看场,很卖力的打架,很卖力的砍人......卖力得好像前程锦绣,卖力得好像真会有钱发一样。 每当看见这些人,陆寻就会悄悄吐出两个字:傻x。 181 陆寻一度很害怕那些到处打劫零钱,警察也不理的小流氓,但从某种程度来说,陆寻并不怕这些砍人为生的古惑仔。 首先,这些人身为犯罪分子却没有枪,往往提把西瓜刀就大喇喇的出门——因为不爱读书,这帮人对“落后就要挨打”之类历史教训根本毫无认识。 其次,陆寻自小随父亲出入警察局,目睹过不少古惑仔耀武扬威背后辛酸的一面:为抢5毛钱被人打到要花5000块住院;和别的古惑仔打架最后要报警叫警察来救;想去非礼小女孩结果被小女孩的家长非礼...... 最重要的是:在面对犯罪这样大是大非的问题时,像所有软弱的,无助的,卑微的,善良的人们一样,陆寻始终相信一个过时得几乎成为迷信的道理:邪不胜正。 正义必将胜利,邪恶必将灭亡——这样美好而圆满的故事虽然已不常见,但它在我们的生命里或多或少都出现过。 在那些故事的开头,我们往往满是怀疑。不是感慨邪恶的强大,就是叹息正义的脆弱。 到了结尾,我们终于看见了正义的胜利,仍旧不免伤感:为何等待会那么漫长? 但我们不知道,其实正义也在等着我们。 从头到尾,等着我们相信它。 2000 这爱 182 高中的日子过得很快,时间像被压扁一样,一不小心就从指缝飘了过去。 学期过到一半的时候,陆寻发现安琪已开始有意无意的回避自己。最严重的一次,在楼梯口碰到时她竟然假装没看见他。这令陆寻又气又急,差点就打算理一个刺猬头,以这种自残的方式引起她的注意。 有人说她已经和陈潇洒交往,但据陆寻观察两人似乎也仅止于同乡之谊——这一结论很快就被林轻雪嘲笑为是他的一厢情愿。 他无数次想拦住安琪,要她告诉他还喜欢他。但他没有这样做,因为他怕她对他说,她已经不喜欢他了。 他更想一把拦住陈潇洒,用虎鹤双形将其饱以老拳,再逼他认自己为大哥,然后以勾引同乡兼大嫂的罪名送交衙门浸猪笼。但他也没有这样做,因为他还没有疯。 于是陆寻有生以来第一次知道,被人横刀夺爱是如此的痛苦。 竟比被人打还要痛一点点。 183 陆寻决定找人帮自己闯过这道情关。 林轻雪这种纸上谈兵的理论派是靠不住的,他想来想去觉得周围的人里堪称情场实干派的惟有爱丽丝一人,便屁颠屁颠的登门求教。 “找我干嘛?”他找到爱丽丝时此人正披着一条毛毯在家里看日剧《魔女的条件》,因看到一半被打搅而甚感不爽。 “爱老师,我有一件重要的事要求你帮我。”陆寻一进门便拜倒在地上说。 这时屏幕上的师生恋剧情正发展到□□,高个女老师正牵着矮仔学生忘情的暴走。爱丽丝听陆寻这样叫她,不由警惕的望了他一眼:“你想干嘛?” “我爱上了一个人。” 爱丽丝毫不犹豫的一摆手道:“我不喜欢比我小又比我矮的小鬼。” “那关我什么事?”陆寻一头雾水道。 “你爱上的不是我么?” “别自作多情了!”陆寻悻悻的站起来就要往外走,边走边道:“人家诚心来请教......” “好了好了,那算我错了。”爱丽丝忙叫住陆寻,误会一清,女人的八卦天性顿时令她好奇心大炽,“说吧,到底是什么事?你爱上的人是谁?你不是有女朋友了么?” 陆寻转过身来坐回原处,道:“我爱上的就是我的女朋友。” 爱丽丝定定的看着他,过了半晌道:“你的话这么后现代,我听不懂。” “我爱上了我的女朋友,可她现在不爱我了。”陆寻伤心的道。 此时主题曲《firstlove》忽然响起,屏幕上的女老师在一片煽情的气氛里用坚定的语气对矮仔学生说:“就让我们一起飞向幸福的国度吧!” 爱丽丝看着那动人的画面唏嘘不已,过了一会她才转头对陆寻说:“你说什么?你女朋友不要你了?” “是不爱我了。” “都一样。那你想我告诉你什么?” “一个女人不爱一个曾经爱过的男人到底是因为什么?” “原因很多,比如她发现这个男的很花心。你花心么?” “比狗还忠心。” “或者她发现这个男人有很多毛病,比如不爱干净了,下流了,贪吃了......等等。” “可我所有的毛病交往前就被她发现了。” “又或者她遇见了一个更好的男人,这是最常见的。” 陆寻听了仰天长叹了一声:“应该就是这个了。” “她遇到了谁?那个人条件怎么样?”爱丽丝好奇的问道。 “除了人品不如我,其他好像都比我强一点点。”陆寻把脸埋进手掌里,难过的说,“那小子是她的老乡,学习很好,家境也不错。长得嘛......”陆寻说到这,想起陈潇洒虽然肥胖,但十分高大,足足比自己高了一个头,便痛心的说:“人模狗样。” “那就棘手了。不如叫叶红霜帮你打他一顿,武力解决吧。”爱丽丝笑嘻嘻的说。 “这样做有用的话,他还不早把李香草......” 爱丽丝用手指在陆寻额头上戳了一下,嗔道:“乱说什么。” 这时屏幕上的剧情发展到大反派——男主角的妈妈出场,陆寻盯着那个中年美妇,长叹了口气:“难道我真的没希望了?” “这倒未必。你先好好想想,当初人家到底是喜欢你什么?” “我不知道啊。以世俗的眼光看,我还真不算英俊。”陆寻垂头丧气的说。 “一个人的外表并不重要。”爱丽丝认真的说。 陆寻看了她一眼,这种无耻的话确实只有她这样天生丽质的人才说得出口。 “要说家境,我家只能说是比下有余。”他又接着叹道。 “家境就更不重要了。对了,才华倒是挺重要的,你有才华么?” “......可以说很有潜质。” “那就是没有!你的情敌有么?” “妈的他连潜质都没有!” “那这方面你们打个平手。” “这么说以你之见......” “以我之见,你没有机会了!” “靠!你刚才还说......” “没错,外表和家境是不重要。但如果才华一样,当然要选长得帅又有钱的那个!” “......虽然不想承认,但你这番歪理还真是有几分道理。” “我也很痛恨自己的理性。” “但我自问有一样对方比不上。” “什么?” “我对她的爱。” 看着陆寻严肃的样子,爱丽丝忽然掩口笑起来。 “干嘛?很好笑么?”陆寻怒道。 “恕我直言,你这种小鬼懂什么爱,最多就是上学太无聊,或者日剧看多了,要不就是见别人拍拖跟着凑热闹罢了。” “哇,你真聪明,上次李香草就是这么跟我说的。” 爱丽丝刚作势要打他,陆寻已经跳起来一遛烟跑了。 184 学期的最后几天,陆寻经过深思熟虑,决定向安琪摊牌。 这天放学,他守在校门口,思考着到底该用什么方式开口。想了半天没有想出来,他便转而思考开口时应该摆什么pose。他先是想用经典的单手撑墙式,却找不到合适的墙;他又考虑把外套脱下单手勾着搭在肩上,但脱下外套没多久就冷的受不了,只好又把外套穿上;最后他决定用周星驰在《大话西游》结尾处的夕阳武士pose,低着头一脸沧桑的站在校门口。 放学的学生川流不息,陆寻不为所动,静静的看着时间和人潮在他身边流过。恍惚间,这里仿佛不是时光中学的大门,而是塞外的千雪峰顶。他守着那支雪莲,守了不知多久,也不知还要守多久。 她呢?也许她也正在某处等着他。也许在她的梦里,总会看见他用独臂牵着马儿回来,把仇恨和漂泊尘封在故事里,从此守在她身畔不再离去......然后她醒了,仿佛又听到马蹄声,看着自己成雪的青丝和枯老的面容,这次会是真的么? 不知从哪传来了叶倩文的《伤痛》,陆寻听着听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185 陆寻远远的见到安琪和陈潇洒走了出来,两人正兴高采烈的不知谈着什么,优雅的沪语此时听来也特别刺耳。 安琪也见到了站在门口的陆寻,显得十分惊讶,走上去道:“你在这干什么?” “等你。”陆寻面无表情的说。 “等我?”安琪奇道。 这时陈潇洒走上来道:“你们先谈,安琪,阿拉到甜品店里等侬。” 他刚要走,就被陆寻伸手拦住:“你也留下。” 陈潇洒显得莫名其妙,道:“陆寻同学,你这是干什么?” “我不干什么!我就是想问你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陈潇洒奇道。 “没错!她是我的女朋友,你一天到晚围着她转到底想干什么?”陆寻指着安琪,对陈潇洒怒吼道。 旁边一个满脸青春痘的男见状生立刻大喊:“快来看啊!有人要为争马子打架啦!” 周围的闲人登时围拢过来,议论纷纷。一个留着鬓脚的肥妹不屑的道:“□□妈的,两个丑男也学人家当情圣!”一个老年校工痛心的说:“学生不以学业为重,天天来这就是泡妞!他娘的,害得老子都没妞泡!” 安琪听到众人的议论,显得极是尴尬。小声对陆寻道:“你发什么疯?” 陆寻看着安琪,痛心的道:“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安琪,难道你也不懂我的心?” 这时却听陈潇洒在旁边低声吟道:“如果不曾相逢,也许,心绪永远不会沉重,如果真的失之交臂,恐怕一生也不得轻松。” “好诗!”旁边闲人尽皆鼓掌。 安琪看着陆寻,眼眶突然红了。她低声道:“陆寻,你•••你真的那么喜欢我?” “真的。”陆寻看着她认真道。 安琪又看了陈潇洒一眼,陈潇洒淡淡一笑:“月亮代表我的心。” “装什么逼,大白天哪看得见月亮。”陆寻指着他骂道。 陈潇洒看着陆寻,淡淡道:“那片月亮,是我丢的,是我故意丢的,因为喜欢它。” 安琪看着两人,似乎左右为难,眼里的泪忍不住落了下来。陈潇洒连忙用上海话安慰她,陆寻虽故作冷眼旁观,但身子却在微微颤抖。 “两个只能爱一个,你选谁?”人群中忽然有人叫道,陆寻不用转头去看,已知是林轻雪。她此时喊这句话多少令人诧异,但陆寻已没有心思去猜度。 终于,安琪的手指慢慢抬起来,有气无力的指向陈潇洒的方向。 陈潇洒立刻手舞足蹈的欢呼起来。 陆寻盯着安琪,那个少女低着头,不敢抬头看他。 陆寻突然用尽全身力气仰天大叫一声,然后头也不回的跑了。旁边的观者无不动容:这撕心裂肺的嘶吼,实是已“为你痛到不知痛”——纵然早知“情深缘浅”,但却“真情难收”——无法“将爱情进行到底”,只能就这样“悄然离去”! ¬¬然而,事后也流传着另一种说法:陆寻当时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他发现教务处主任正朝这边走过来。 安琪和陈潇洒作有情人终成眷属状依偎在一起,立马被教务处主任抓了个正着。两人事后皆因早恋遭到严厉处分。 186 林轻雪找到陆寻时,他正趴在时光大桥的围栏上抽烟。抽了几口就被呛得一塌糊涂,便随手把烟头往桥下一丢,不一会下面传来了一声惨叫。 “别想不开啊。”林轻雪走到他身边,微笑着说。 “放心,你都不会跳的江,我更加没兴趣。”陆寻哼了一声说。 “怎么,失恋就想学坏?”林轻雪看着他手里那包烟笑道,“不过这方面你好像没什么天份,要不要我教你?” “抽烟就算了,杀人放火教不教?” “哇,失个恋就要杀人放火,那失身不是要造反作乱?” 陆寻一笑,看着江上的游轮不再说话。过了一会他突然开口道:“谢了。” “谢我干嘛?” “谢你总是陪我。还不收钱。” “我几时说过不收?”林轻雪笑道。 陆寻一笑,转身去看江面,正午的阳光正把江面照成一片金黄,看上去灿烂无比。一阵江风吹来,两个少年的头发都被吹得轻舞飞扬。 “真舒服,如果就这样不要改变多好。”林轻雪趴在围栏上轻轻的说。 “那就五十年不变吧!”陆寻朝着江水大喊道。 6 第 6 章 男孩遇见女孩 187 叶红霜睁开眼睛,发现窗外已是旭日东升,忙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舍友显然都已习惯他这种粗野的起床方式,各自犹如尸体般酣睡如故。 叶红霜将被子细心的叠好,梳洗了一番,便换上一套干净的运动服出门。 这半年多来,他几乎每个周六早晨都会跑去黑龙公园和在那里晨练的老人一起打太极拳。事缘一年多前,李月河提醒他要注重练气,他为此专门去向师父讨教了一番—— “此人乃是当世数一数二的高手,他这样跟你说自然不会错。但你的问题,并非出在八极拳,而是出在你自己身上。红霜,你为人看似冷静,但心底其实极是热情,最容易沉不住气。心平如水,方能绵绵,若真要做到这一点,你不妨去练一下太极拳。” 188 早晨的城市总是因冷清而显得慵懒,因未知而显得无知。只有公园像是有生命的样子。 这个周六人特别多,除了晨练的老人,还有不少家长带着孩子来踏青。顽皮的孩子见到打拳,跳舞,舞剑的人们十分兴奋,挥动着小胳膊小腿也在一边学着做,小样子可爱得让人直想将其拐卖。 叶红霜正在一座古炮台前的空地上和一些北方的老大爷老太太打陈式太极。他的动作看起来流畅利落,潇洒好看,却老被教拳的赵师傅批为生硬粗鲁,跳不出八极的束缚。 打了两个时辰,眼看已到了十点多。众老人便收拾好唱京剧的家伙,继续去完成十多年来一直未竞的事业:与粤曲耆英们争地盘。 叶红霜也打道回府,一边走一边低着头用两手在胸前练习画圆,画着画着发现幅度过大,竟成了陆寻的洪拳里那招鬼王拨扇。 他走到一处松林间的小路,忽然听见有人大声喧哗,忙抬头望去,只见前面十几步的地方四个男孩正围着一个女孩。那女孩留着一头短发,面容清秀,打扮入时,不像是本地人。而那四个男孩流里流气,一看就并非善类。其中一个还作劣制西装配烂波鞋打扮,叶红霜不由想起陆寻说过,最近黑社会也开始招收一些农民子弟,这家伙显然就是例子。 “我说过了,我不需要导游。走开。”那个女孩生气的说道,口音非常生硬。 “别这样嘛,你人生地不熟,遇见坏人怎么办?难得我们哥几个好心,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那个西装波鞋流里流气的说,乡音极重,果然是农村人。 “走开,不然我要喊人了。”那个女孩柳眉倒竖,大声道。 “喊人?”西装波鞋哈哈一笑,随即凶神恶煞的环视了周围一圈。旁边的路人不是一些晨练的老人,就是带着孩子一副老实相的中年夫妇。众人生怕引火烧身,连忙加快脚步逃离现场。 “妈妈,快看,那些大哥哥好像要欺负那个姐姐。”一个小男孩拉住他妈妈叫道。 “死仔,老师没教过你非礼勿视啊!人家在非礼你看什么看!”男孩的妈妈给了他一巴掌,拉着他快步走开。 西装波鞋得意洋洋,正要把视线移回那个少女身上,却发现一个穿着运动服的年轻人站在他面前。 “臭小子,想多管闲事?”西装波鞋瞪着叶红霜,恶狠狠的叫道。 “不敢。”叶红霜淡淡道,“这里是公共场所,我只是想提醒几位注意言行。” 其他三人闻言登时围了上来,那个西装波鞋却把他们一拦,对其中一个露出猥亵的笑容道:“烂飞,我一直叫你不要在公共场所尿尿了嘛,你看得罪人了吧?” “老大,我都是急的时候才尿!”那个烂飞笑嘻嘻道。 “干,这么有原则,十大杰青啊!”西装波鞋转过头对叶红霜□□道,“看见没,我们在公共场所尿尿拉屎都要等到急的时候,言行有什么问题?” 叶红霜还未说话,烂飞突然大叫:“操,尿来了!”说罢拉下裤档的拉链,就把东西掏了出来。 那个女孩脸一红,立刻把头转过一旁。几个流氓笑作一团,烂飞大为得意,正要开尿,突然下身传来一阵剧痛,顿时杀猪般叫起来! 原来叶红霜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住他的拉链,狠狠拉了回去!烂飞来不及缩回去的□□,已被拉链硬生生夹住! 这一痛非同小可,烂飞在地上边哭叫边打滚,旁人看到他这幅样子,不由生出了几分怜悯;待看到他被夹住的□□,怜悯又通通化成了笑意。不一会,周围就响起一片粗野开怀的笑声。 看到同伴受辱,西装波鞋怪叫一声,挥拳向叶红霜身上打去,但拳头刚打到一半就软了下来——叶红霜狠狠的在他脚上踩了一下!西装波鞋那张本已丑陋的脸立时因疼痛而扭曲得不成人形,抱着被踩的脚发出唱山歌般的惨叫! 余下两人见状大惊,各自掏出□□就向叶红霜身上招呼!叶红霜往旁边一让,顺势用右手在空中画了个圆,登时将两支抓刀的臂膀全都紧紧匝住!只听两声清脆的骨骼断裂之声,那两支手竟被他生生夹断! 流氓们凄厉的叫声划破了公园宁静的上空,许多人以为发生了□□,纷纷赶来看热闹。 “妈的,你知不知道我们是什么人?我们是黑龙会的!”西装波鞋一瘸一拐的后退并叫道。 “我管你们黑龙会还是黑狗会,只要是畜牲,我见一只打一只。”叶红霜淡淡道。 西装波鞋丢下一句“算你狠”后拽着其他三人狼狈的逃走。围观众人见好戏收场,也纷纷散去。 叶红霜看着这四个青年的背影,低声叹了口气:“一失足成千古恨,回头已是百年身。” “黄飞鸿。”一个清脆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叶红霜转头一看,那个女孩正一脸笑意的看着他。 “我怎么会是黄飞鸿?”叶红霜哭笑不得,“黄飞鸿是清末民初的人。” “我知道。但你刚才教训那几个人的样子,和电影里面的黄飞鸿真的很像。”女孩笑道。 “过奖了,我叫叶红霜。这位小姐,听你的口音不像本地人?” “是,我是日本人。”女孩说着鞠了个躬,“我叫香奈子,请多多指教。” “指教不敢,你的国语说得很不错,是大学生吧?”叶红霜道。 “嗯,我在学校里主修中文。这次是来中国旅游。”那个女孩笑着道。她笑的时候露出两颗小虎牙,眼睛弯弯如新月,十分娇俏动人。 “哦。这座公园其实只是一个休闲场所,没什么好玩的。” “我想找一个叫作青山寺的地方,见到这里有座公园,所以进来看看是不是在这里。” “青山寺?”叶红霜声音中略带诧异,“莫非你是为浴佛节来的?” “嗯。”那女孩点点头。 189 相传在两千六百多年前,佛祖释迦牟尼降世,一手指天,一手指地,口称:“天上地下,惟我独尊”。为了纪念佛祖如此拉风的诞辰,佛教寺院每年的四月初八都会举行一个节日:浴佛节。 青山寺作为省内大寺,一度香火极盛,年年浴佛节都是人潮汹涌,热闹非凡。但自从二十多年前镇寺之宝佛舍利遗失后,景况便大不如前。近几年因基督教在市里渐渐兴起,凭借教英文的特色活动抢了一大批信徒,寺里更是香火日衰,除了每年六月来几个临时抱佛脚的考生,平日只有几个和尚在里面念经打坐。 但最近却传出了一件有关它的大事。 据说那粒佛舍利被慕容欢城盗走后,几经辗转,最后落到了日本一家佛寺手里。佛寺的老主持去年刚刚圆寂,新主持掌寺后决定把佛舍利物归原主——日子就定在今年的浴佛节。届时在青山寺将会举行一个盛大的佛归仪式。 这件事一石激起千层浪,市里上至达官贵人,下至贩夫走卒,都忽生向佛之心,要在四月初八这一天一睹佛宝舍利的风采。而全国各地乃至周边国家的佛教徒,也反应踊跃。各地旅行社纷纷打出“我和佛舍利有个约会”的主题旅行套餐,一时应者如潮。 除了佛教徒和一般老百姓,江湖中人对此事也极为关注——说到底,当年偷佛舍利的慕容欢城毕竟是武林中人。如今若能完璧归赵,也了了不少老江湖的一桩心事。 离四月八日还有数月,每个人都怀着激动的心情,等待着佛光普照的那一天。 190 “你是佛教徒?”叶红霜看着眼前这位衣着入时的东瀛少女,语气里有几分怀疑。 香奈子微微一笑:“不像么?” “不像。” “老实说,叶君也不像个武术家,可是功夫却很厉害呢。”香奈子笑眯眯的说。 叶红霜有几分不好意思:“过奖了,中土高手如云,我那几下三脚猫功夫算不了什么。” “不会吧?我见过很多中国的武师,他们的功夫都中看不中用,”香奈子认真的道,“所以我还一直以为,中国功夫都是靠电影拍出来的呢。” 叶红霜闻言颇为不悦,但对一个小女孩又不好说什么,便淡淡道:“青山寺在城外,你出公园坐公共汽车就能到。再见。”说罢转身就要走。 “等一下,”香奈子跑上来拦在他面前,眨着眼睛道:“你生气了?是不是我说中国功夫中看不中用,惹你不高兴了?” 叶红霜淡淡一笑:“中华武学渊远流长,不是几句话就能抹杀的。我岂会为此生气?” “你说是不生气,但看得出你还是很不高兴。”香奈子咬着嘴唇说。叶红霜发现她此时的表情俏生生十分可人,不由心里一动。 “你救了我我却惹你不高兴,真是对不起。我请你吃个午饭,当作是道歉好不好?”香奈子看着叶红霜恳切的说。 “不必客气,我并没有生气。”叶红霜笑道。 “你如果不答应,就是不接受我的歉意,我会内疚很久很久的。”香奈子说着又是深深的一鞠躬。 叶红霜看着这个日本妹认真的样子,脑里立刻浮现出一幕恐怖的画面:自己刚说出不答应,她就大叫一声,拔出一把日本刀来剖腹自杀——一想到这他不禁胆战心惊,只好苦笑道:“你都这样说了,若我还不答应,恐怕我自己也会内疚很久很久的。” 191 “我知道中国有很多好吃的食物,为什么你要带我来吃麦当劳?”香奈子眨着眼睛道。此时两人正坐在一家麦当劳店里,周围都是一些满脸青春痘,显然已是肥胖症晚期的小孩。 “第一,我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第二,本地的菜肴大多味次价高,恐怕不合你口味。所以还不如吃麦当劳凑合算了。”叶红霜微笑道,“当然,过了浴佛节你可以去流光镇看看,那里风景漂亮,美食又多,比这里要好玩多了。” “好的,有时间我一定去看看。叶君去过么?” “当然。”叶红霜把头看向窗外,仿佛想起了那些往事。 “叶君,刚才我说那些话,真是对不起。”香奈子看着叶红霜,突然又道。 “你已经道歉过很多遍了,”叶红霜微微一笑,“要是贵国政府也像你这样就好了。” “什么?”香奈子瞪大眼睛道。 “没什么。” “其实我自己也学过一些武术,所以对中国功夫也一直很感兴趣。”香奈子说着眯起眼睛一笑,“看不出我这样子的女孩子也修行过武术吧。” 叶红霜淡淡一笑:“我不但看出你练过武术,还看出你练的是剑术。” “你怎么看出来的?”香奈子大奇。 “从你的手。”叶红霜看了香奈子摆在桌子上那只贴着两片创口贴的手一眼,“我认识一位日本剑道高手,她的手和你的一样,上面全是练剑练出来的伤痕和茧。” 香奈子闻言不由满脸通红,连忙把手藏到桌子底下。 叶红霜微微一笑:“不必难为情,在我看来,你的手很漂亮。” 香奈子感激的一笑,随即又小声道:“你有一点说错了。我手上的伤除了练剑练出来的以外,更多的是练吉他磨伤的。” “你是个歌手?” “还算不上,但我很喜欢摇滚乐,所以天天都在练吉他。” 叶红霜略带惊讶的看着这个清秀可人的少女,怎么也无法把她和那些人鬼不分,造型爆裂的摇滚歌手联系在一起。 “所以,香奈子小姐,你的身份是游客,佛教徒,大学生,剑术爱好者,准摇滚歌手,对么?”叶红霜吸了一口气道。 “是啊,复杂得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呢!若是被警察逮捕都不知道该报哪个。”香奈子吐了吐舌头说。 叶红霜莞尔一笑,虽然他对日本漫画并不熟悉,但这个少女确实很像那些黑白线条勾勒的画中人:简单,可爱,真诚,而且,善良。 192 “叶君,可不可以问你个问题?”两人从麦当劳走出来,香奈子看着叶红霜腼腆的说。 “当然可以。”叶红霜笑道。 “你呆会有时间么?” “什么事?” 香奈子小声道:“你能不能带我去青山寺?” 青山寺说远不远,说近不近,这一去起码一个下午。叶红霜沉吟了一会,爽朗的笑道:“好啊,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香奈子高兴的道。 “为我唱一支歌。” 193 一路上,香奈子如同开个唱般唱个不停,破烂的公共汽车成了临时的红馆,几个老头子在座位上打着呼噜,如同伴奏一般。 叶红霜笑着为香奈子打拍子,这个少女的声音条件十分一般,但那副认真的模样,令他从心里喜欢她的歌声——虽然不知道她在唱什么。 “you’lwaysgonnabemylove......”香奈子忽然唱起一首十分抒情的歌,叶红霜听出是宇多田光的《firstlove》,作为《魔女的条件》的主题曲年前风靡了好一阵。自称抗日战争时期就开始看日剧的资深日剧迷爱丽丝更是时不时都会伊伊呀呀的哼唱两句。 因香奈子的英文口音颇浓重,叶红霜听得有些忍俊不禁。香奈子看着他纳闷的说:“我唱得很好笑么?” “不是。只是我觉得香奈子的英文没有中文好。”叶红霜笑道。 香奈子不服气的道:“难道叶君的英文很好么?” 叶红霜刚要回答,转念一想,两个亚洲人非要在洋人的家乡话上分个高下也没什么意思,便微微一笑:“我不会英文。” “自己不会还说别人。”香奈子嘟起嘴道,说完又自顾自哼唱起来。 歌声在空气里轻轻荡漾着,像所有与青春有关的东西一样,随着微风一直飘向远方。 193 顾名思义,青山寺就是建在一个叫作“青山”的地方。 青山原是郊外的一座荒山,杂草丛生,树木繁多,故被好事者起了这个名字。本来是一处野猪林般人迹罕至,杀人越货的所在,后有和尚在此地建了庙,才慢慢聚拢了人气。如今已是一座森林公园。 叶红霜和香奈子沿着山路上山,此时正是初春,山林一片葱绿,看上去宜人心目。 一路上游人不少,令叶红霜诧异的是,里面竟有不少是日本人。他们操着日语互相高声聊天,极其放肆。其中大多作游客打扮,但也有个别身穿武士服,看上去煞是怪异。 “你的同胞好多啊。”叶红霜小声对香奈子道。 “嗯,这次浴佛节的佛归仪式在日本引起的轰动不小,大家都是来观礼的吧。”香奈子见怪不怪的道。 青山寺并不大,却修建得颇为古雅,只是年久失修,看上有几分破落。因再过一阵子就是春节,此时有不少善男信女在寺里祈求来年的福祉。正殿里挂着两道幢幡,左边是:“一花一世界”,右边是:“一叶一如来。”正中供着如来法身,化身,报身三尊佛像。像前有一个小铜塔——许多年前,塔里装的就是那些舍利。 有一位中年和尚正在殿里诵经。叶红霜进殿后站在一侧静候,香奈子见状也随他站着。过了一会儿那位中年和尚念完了经,叶红霜便上前合什道:“无遮大师,好久不见。” 中年和尚看见他,微微一笑道:“红霜,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我有位朋友从日本远道而来观礼佛归,所以我带她上来看看。”叶红霜说着转身招呼香奈子过来,“这位是无遮大师,寺里的主持。” 香奈子向无遮双手和什鞠了一躬,道:“大师好。” 无遮微笑道:“近来贵国的朋友来此络绎不绝,但未免来得忒早了,还有几个月佛归仪式才会开始呢。” 香奈子笑道:“我知道。但我也知道佛门讲的是心诚,来早一点能向佛祖表达我的诚意。此外,我也很想感受一下中国的春节。” 无遮点了点头:“年纪轻轻就有这般向佛之心,很好。” “大师,舍利归位之后,还要摆回这大殿之内?”叶红霜环视了殿内一圈,最后目光落在那个铜塔上,皱眉道:“恕我直言,寺里虽是佛门宝地,但未免疏于防范。殿上人多手杂,实不宜收藏舍利这样的至宝。” 无遮微微一笑:“寺里也有这方面的考虑,我们和公园方面商量过了,到时舍利不摆回寺里,而是摆到时光塔上。” “时光塔?那是哪里?”香奈子插嘴道。 “离这不远,就在对面那座山上。你若有兴趣,等下我们可以上去看看。”叶红霜道。 “时光塔有七层,佛家的‘七级浮图’就是指七层宝塔,故此塔很合佛意。到时公园方面会派出人手看管,舍利的安全便能得到保证。”无遮笑道。 叶红霜的眉头却依然深锁:“公园能做的充其量就是派几个保安。凭那些毛头小子,就是慕容欢城再来也未必挡他得住,何况今时今日荷枪实弹的狂徒?” “那依你之见......” 叶红霜道:“弟子倒也没什么万全之策,但数年前我遇见过广州的陈少强师父,他说广东的花林寺藏天下舍利,当地佛风也极盛,政府也很重视,还专门为舍利盖了一座博物馆。若咱们的舍利转藏于彼,也不失为一个好的归宿。” 无遮默然无语,过了一会他叹了口气道:“寺里破败了十几年,这些日子听说舍利归位,香火才旺盛了些。” 叶红霜闻言不再说话,行了个礼,便与香奈子转身出了青山寺。 194 “这位大师年纪不算老,没想到已是一座寺庙的主持了呢。”香奈子一边走一边感慨的说。 叶红霜微微一笑:“他人不老,心却沧桑得很了。” “怎么说?” “二十多年前,他和许多人一起奉命狙击盗走佛舍利的一伙大盗,结果人是杀光了,舍利却也没了。不久之后,与事者接连横死,只有他看破生死,在青山寺出了家。后来老主持圆寂,就把位子传给了他。一个人若是经历像他那么大的变故,心境很难不老的。” 香奈子听了似若有所思,过了一会她道:“叶君和他是怎么认识的?” “我师父和他是旧识,我曾随师父拜访过他几次。” “这也许就是缘份吧。”香奈子笑眯眯的道。 “嗯?” “我要来青山寺,找错了地方,却遇见了叶君。叶君不但带我过来,还和青山寺的主持是朋友,你说这不是缘份么?”香奈子笑着说。 “言之有理,可惜我们的缘份是从黑龙会那几只妖孽开始的。如此说来,岂非是一段孽缘?”叶红霜笑嘻嘻道。 香奈子眨着眼睛,显然不明白“孽缘”的意思。叶红霜也不知如何解释,便指着前边的时光塔道:“快到了,走吧。” 永远的爱情 195 时光塔不高,但孤立在山顶之上,远远望去好似一个独力补天的巨人,从远古守望苍天至今。 每层塔的八角上都挂着一串小风铃,风一吹便会叮珰作响,如泣如诉,仿佛暗藏着巨人柔软的心事。 叶红霜和香奈子进了塔,发现里面甚是简陋,远不如外表看起来那么雄伟。但墙上题满了字,显是游客盈门,人气久已爆棚。大多数题字庸俗无聊,无非是“xxxx我爱你,就像老鼠爱大咪咪”,“xxx,你全家不得好屎”之类夹杂着大量错别字的凡人心语。看了一会,叶红霜在墙角发现有人用娟秀的字迹写着“七里香”三个字,不由觉得很美。他又细看下去,发现这三个字后面还写着什么,虽因日久年深而显得模糊,但还是依稀可以辩认出来是“肠厂”二字。 两人一路上塔,发现游人着实不少。大多数是情侣,不是在拍照就是在题字,还有的竟坐在窗台上卿卿我我。 “中国的年轻人好厉害,这么高的窗台都敢坐。”香奈子在第四层把头从窗子伸出去看了一下,立刻吓得把头缩回来,吐了吐舌头说。 “其实他们也怕得要死。”叶红霜淡淡一笑,指了指身后一对坐在窗台上的情侣:女的正杀猪般鬼叫,男则全身发抖,裤子已经湿了一片。 “那他们为什么还要坐上去?”香奈子好奇的说。 “再上一层你就知道了。” 两人上到第五层,只见墙上挂着一块匾,上面赫然写着:三生塔。 “三生塔?不是时光塔么?”香奈子奇道。 叶红霜微微一笑:“这里面有段故事。五十一年前,曾有对男女从这塔上跳下去殉情。国家改革开放后,本地政府为了搞点名目促进旅游,就把这桩旧案翻了出来,借江南‘三生石’的名目弄了个‘三生塔’。我们这些知道点底细的人还叫它时光塔,但现在一般人已经只知道‘三生塔’这个名字了。” “三生石,三生塔......这‘三生’是什么意思?” “就是指‘前生,今生,来生’。传说古代有两个朋友,一个是和尚,一个是读书人。两人情同手足,十分亲密。有一天和尚告诉读书人自己是鬼,时限已到,必需去投胎,并说出了自己投胎的人家和来生相见的地方。过了许多年,读书人在那个地方果然见到了下一世的和尚,只是因缘已尽,两人只能就此永别......两人相见的地方据说是在杭州的天竺寺,那里有一块大石头,就是‘三生石’。” “是这样啊......”香奈子脸上有着失望的神色,“真可惜,为什么不是爱情故事呢?” 叶红霜微微一笑:“那两人是同性恋也是有可能的。无论如何,‘缘订三生’在中文里就是指一份生生世世的爱情。” “叶君懂得真多呢。可我还是不明白,那些情侣为什么要坐在窗台上?” “那个说来好笑。坊间传说,青年男女坐在那对情侣殉情时跳出的窗台上,就会看见自己的前生,今生,和来生,两人也将得到一份至死不渝的爱情。” “这么神奇?那对情侣是从哪个窗户跳的?”香奈子好奇的说,说完环视了周围一圈:每层塔有东南西北四扇窗子,七层塔就有二十八扇。 “这个没人知道。”叶红霜笑道,“但不少人都说应该是在第七层,因为那里离天最近,这份情才感动了天地。” “那咱们快上去看看。”香奈子说着拉起叶红霜的手就往上跑。 第七层塔有三四对情侣,每一对都在窗台前好奇的张望,但没有一个人坐上去。 只见墙上写着一排毛笔大字:“一日心期千劫在,后身缘,恐结他生里。” “他们怎么不坐上去?”香奈子小声的对叶红霜说。 叶红霜淡淡一笑,说出三个字:“太高了。” 香奈子这才记起,似乎从第五层开始,每一个窗台都是空空荡荡的。 “一起坐上去都不敢,何况是一起跳下去。”香奈子低声道,一脸的失望。 叶红霜看了这个日本少女一眼:“贵国对死亡似乎非常迷恋?” “樱花最美的一刻,就是它从树上落下来的时候呀。”香奈子看着他甜甜一笑。 这甜美的笑容,令叶红霜忽然不寒而慄。过了一会他淡淡一笑:“说到底,至死不渝,‘不渝’即可,何必要死呢?” “像叶君说的,”香奈子看了他一眼,“是为了得到永远的爱情啊。” 196 “阿强,陪我坐上去。” “阿丽,你对我不是这么残忍吧?” “他妈的,你到底爱不爱我?” “我爱你!但我的爱也就到第四层而已!” “操,我的前男友肯定会陪我到第七层!” “是啊,好推你下去嘛!” “你这人胆小就算了,嘴还这么臭!我们分手!” “你这人蛮不讲理就罢了,胸还这么平,分手就分手!” 一对情侣为了坐窗台而起了争执,最后竟当场分手。其他几对情侣吓了一大跳,立刻逃之夭夭,但最终也没逃过分手的下场——到底,在那一刻已种下了心魔:“换作你,肯不肯陪我坐上去?” 整个七层只剩下叶红霜和香奈子两人。香奈子看着墙上那排字,默默读了好几遍,忽然转头对叶红霜道:“叶君,我知道是哪扇窗了。” “哦?是哪扇?”叶红霜奇道。 香奈子指着面北的那扇窗道:“这扇。因为它正对着墙上的字。” 叶红霜摇了摇头:“这些字必是公园搞的噱头,不必深究。” 香奈子突然拉起叶红霜的手:“不如咱们坐上去试试?” 叶红霜似乎吃了一惊,随即笑道:“还是不试为妙。第一,太危险。第二,这些玄妙之事,不可不信,但也不可全信,更不值得拿命去信。第三,这是情侣坐的,我们坐似乎......” “说来说去,叶君还是害怕了。”香奈子调皮的笑道,“看来中国功夫的名气虽然大,但中国武术家的胆子可不大呢。” 叶红霜微微一笑,他自然知道她是激他。但这种迷信肉麻之举一旦被拔高到民族威信的高度,就由不得他不挺身而出。 “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只有舍命陪君子了。”叶红霜话音刚落,便一个跟头向那扇窗户翻去!眼看就要摔出去的一刹那,他伸手在窗子的上沿一抓,再借力把身子一稳,便轻轻巧巧的坐在了那窗台上。 “叶君好厉害。”香奈子一边鼓掌一边走了过去,轻轻松松一跨便坐上了那窗台。坐定后她看着叶红霜笑道:“为什么中国人总爱把很简单的事情搞得那么复杂?” “因为这样的事情,大多数都不是我们情愿去做的。”叶红霜苦笑道。 197 “看见什么了?”香奈子一边把脚在窗台外晃荡,一边问叶红霜。 叶红霜纵然艺高人胆大,也不敢低头看,只敢看远处。目光所及,是一座炊烟袅袅的小村庄。几个孩子在村口嬉戏,一个青年农民站在马路中间,正在肆无忌惮的放水。一个老头站在他面前,盯着他的胯部破口大骂。看口形似有“肥大”、“嚣张”等字眼。 “和你看见的一样。”叶红霜答道。 “没有看见前生和来生呢。”香奈子失望的说。 “前生不知道,但要看来生简单得很。” “怎么看?” “从这里跳下去就行了。” 香奈子格格一笑:“叶君很黑色幽默呢。” 叶红霜笑了笑,没有说话。过了一会他忽然道:“我觉得香奈子不是普通的女孩子。” “为什么?”香奈子眨着眼睛道。 “你做的事,一般的女孩子做不到。比如,像现在这样坐着。” 香奈子笑道:“我觉得叶君也不是普通的男孩子。也许这就是缘份吧,让我们这两个不普通的人碰到一起。” 叶红霜微微一笑,不再说话。天边是火红的夕阳,山林也被落霞染成了红色,一切都显得那么温暖和静谧。 “这样看着夕阳很舒服呢。”香奈子感慨的说。 “是啊。”叶红霜笑道,“这样一起看夕阳,感觉我们好像已经认识了很久似的。” 香奈子转头看着叶红霜,微笑道:“也许我和叶君在前世见过吧......那下辈子也一定要再见面啊。” 勇者无惧 198 几天后,叶红霜收到一封请柬,信封上写着三个字:英雄帖。里面的内容大意是请收到请柬的人于2月2日,也就是两天后到饮冰山庄。落款是:李香草,无遮。 2月4日就是大年三十,叶红霜对这当口参加什么武林聚会颇为犹豫。但他也知道若非十万火急的事,李香草和无遮绝对不会如此劳师动众。而且有后者在,便极有可能与浴佛节有关。 江湖告急,匹夫有责,他决定先去再说。 199 一别两年多,饮冰山庄并没有什么改变。对这样历经百年风雨的古宅来说,两年只不过是年轮上的两道浅痕罢了。 叶红霜进了会场,发现许多本地的武师都在。最让他诧异的是:连陆寻和李月河也在。 陆寻也看见了他,跑过来惊奇的说:“你怎么也来了?” “连你都来了,我能不来么?”叶红霜苦笑道。 “请柬是发给我的。这小子见上面说免费招待酒水,跟着过来混吃混喝而已。”李月河一边走过来一边道。 陆寻莞尔一笑,随即道:“李师傅,你可知道这次聚会所为何事?” “不知道,我也是过来凑凑热闹。” 他说着走到一边向几个五大三粗的武师攀谈,言辞间又似在拉人买保险。 “你师父身怀绝世武功,生活却如此庸碌,看来绝世高手也要吃饭啊。”叶红霜对陆寻道。话语里似有些好笑,又似有些苦涩。 “绝世高手不但要吃饭,有些还要讨饭,你不知道有个家伙叫洪七公么?”陆寻不以为然的道。 “如此说来,还是读书有前途一点,岂码少不了黄金屋和颜如玉。”叶红霜笑道。 “太老土了吧,还什么书中自有颜如玉!你不知道现在有种东西叫dvd?” 200 过了一会,李香草走了出来。 叶红霜上次见他已是大半年以前。此番相见他显得越发清瘦了,一身浅蓝色中山装,看上去像极琼瑶剧里的男主角。好在他本就是一个脸如冠玉的美少年,作这身打扮倒也不显得突兀。 李香草身边一个人也没有,全不似两年前的排场。他看见叶红霜等人,朝他们笑着点了点头。 “奇怪,他那些跟班呢?”陆寻小声道。 “那些人还在读书,当然是分道扬镳了。”叶红霜淡淡道。 “不是吧?至少我知道那个日本妹对他是死心踏地。” “你说虹?她倒是一直在李香草的武馆里教剑道。不过她并非本地的武林中人,不来也不奇怪。” 李香草走到会场正中,全场登时安静下来。他朗声道:“大家都到齐了,废话我就不多说了。今天邀请各位来,乃是为了浴佛节的事。” 此言一出,登时引发全场议论。一名武师高声叫道:“既然如此,怎么不见无遮大师。” 李香草淡淡道:“无遮大师去请一位重要人物,随后就到。” 他环视会场一眼,接着道:“四月初八浴佛节,日本的万佛寺会把当年被慕容欢城盗走的佛舍利归还给青山寺,我想这件事大家都知道。” 众人纷纷点头,李香草顿了一顿,又道:“这本是一件令人欣喜的好事,谁知最近却生出些变故。据说日本的一个黑帮不希望看到佛舍利回归中国,打算出手把它们劫走。但他们不敢在日本国内搞事,因此准备等佛舍利运到中国后再动手。而且,”他说到这顿了一顿,“他们动手的时间很可能就是四月初八当天。”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不少人义愤填膺的叫到:“打倒日本鬼子!”“中华民族到了最危急的时候!”“八格亚路!杀给给!” 这时叶红霜站起来道:“香草,此事非同小可,你是从哪听来的?” “这是日本万佛寺传来的消息。”李香草道,“国际刑警组织也已插手此事。他们的人现在就在城里。” “不会又是那个莫未央吧?”叶红霜皱眉道。 “当然不是他。”李香草严肃的脸上浮起一丝笑容,似乎又想起昔日情景。 这时李月河突然道:“听李公子所言,确是事出紧急。但我们这些人一非佛门弟子,二非公安人员,你把我们召来有何用?” 李香草微微一笑:“李师傅稍安勿躁,容我慢慢道来。众位可听说近期市里的另外一件大事?” “你是说简称‘□□会’的‘群众用品交易会’?”陆寻道。 “正是。”李香草点了点头,“这个交易会本应在六月份举行,但许多参展的日本厂商突然一致要求把展期提前,据说现在最终确定的日期,就是5月11日,四月初八。” 一言既出,众皆惊诧:“浴佛节那天?” “没错。所以到时所有警力都会抽调到交易会会场,佛归仪式的现场将完全不设防。” 众人都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届时参加佛归仪式的人何止千万,若是无人维护现场,别说有黑帮觊觎,就是几个小贼混进那汹涌人潮里,也难保舍利不失。 “但这还不是最严重的,”李香草正色道,“那些日本厂商里有黑帮的人。据说他们的用投资压市政府官员,让他们不要管佛舍利的事。这阵子我好几次找上公安局都无人理睬,看来上面的态度有所软化。” 叶红霜怒道:“佛舍利是我中华至宝,岂能为一点日元就拱手于人?” 李香草叹了口气道:“说起来也怪不得政府,省里经济本就困难,日本人要投资的地方恰好又是省里最穷的几个县份。而那些佛舍利虽然价值连城,终究仅限于佛门,政府有所取舍,也很正常。” “谁说正常了!”一个威严的声音突然从门外传来。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剑圣正背着手从门外走进来,那话显然是他说的。他身后还跟着无遮和尚。 李香草看着两人微微一笑:“两位总算来了。” 只见无遮和尚走到正中,双手合什向众人行礼道:“阿弥陀佛,贫僧来迟,罪过罪过。” “不关大师的事。”剑圣笑道,“都怪我拖了大师后腿,所有罪过都算我的。” 他说完又对李香草道:“小李,你把事情和众位朋友说了么?” 李香草点了点头:“大致说了一说。” 这时有人喊道:“来龙去脉,前因后果,幕前幕后李公子是说清楚了,但我仍不明白要咱们这些人来干什么。还请师兄明示一二。” 众人循声望去,说话的人正是李月河。 剑圣看了他一眼,皱眉道:“是谁请这个人来的?” “是我。”李香草忙上前道,“我知道剑圣前辈与李师傅是有些不快,但如今事关国宝安危,私人恩怨不宜纠缠。当下用人之时,李师傅武功高强,必能帮得上大忙。” “李公子说得是,”陆寻也凑上前道,“师叔,我知道你跟李公子本有嫌隙,但现下似乎也已化干戈为玉帛。师父和您师兄弟一场,又有什么恩怨不能化力气为浆糊呢?” 此时《还珠格格2》的风潮还未过去,旁边众人听到这句“化力气为浆糊”都不禁狂笑起来,更有一个老头笑得满地打滚,一边滚一边大叫:“太好笑了!太幽默了!”后来笑到差点断气,被送到医院急救。 剑圣听了两人的话,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李月河哈哈一笑,对李香草道:“多谢李公子看得起。但你得先说这用人之时要如何用人法,用了给什么好处,我才能决定是不是为你所用。” 李香草微微一笑,没有马上答他,而是对剑圣和无遮道:“二位请就坐。” 二人坐定后,会场也静了下来。李香草朗声道:“今天邀请各位来,就是希望浴佛节那天,各位武林同道能秉持侠义精神,拔刀相助,到场力保佛舍利的安全。至于有什么好处......没有!” 剑圣闻言朗声道:“打日本鬼子还要什么好处!国仇未报壮士老,宝剑匣中夜有声,无非拿咱们这腔热血和他们拼个你死我活罢了!” 此言搏得场内一片掌声,李月河立刻成为众矢之的,遭到不少鄙视的目光。陆寻这个墙头草也立刻坐得离他远了一点。李月河苦笑道:“小弟不懂事,望各位朋友原谅则个。但话说回来,对方既是黑帮,必是荷枪实弹的亡命之徒。别说我们,就算是东邪西毒南帝北丐来也未必打得过。” 此言一出,众人都觉有理,不由议论纷纷。一位老者沉重的道:“落后就要挨打啊,看来咱们又要挖地道,埋地雷了......” 李香草挥手止住众人,朗声道:“大家不必担心。这里毕竟是中国的国土,他们很难携带枪支过关。况且一旦扯上枪械,政府肯定不会坐视不理,他们绝不敢玩火自焚。” 众人闻言都松了口气,又纷纷牛逼起来。一个裤子上犹有尿迹的老者不无遗憾的道:“枉费我把无影手练到连子弹都接得住!他们不带枪来不是没得玩?” “你有科学,我有神功!我的白莲护体大法连子弹都能挡得住,可惜一直找不到真枪来试一下......” 这时剑圣从座位站了起来,高声道:“看各位同道的意思,是都同意出这份力了?” “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众人齐声应道。 剑圣微微一笑:“好。我们占尽地利人和,敌寡我众,这一仗一定会赢!” 众人齐声欢呼,场面甚是雄壮。 201 聚会结束,剑圣等人陆续离去。叶红霜叫住了李香草,想要说什么,但脸上的表情又似乎难以开口。 “红霜,你我之间,有话大可直说。”李香草微微一笑道。 “香草,我总觉得此事事关重大,由我辈操持未免太过儿戏。最好还是让公安局来管。”叶红霜忧心忡忡的说。 “我也是这么想的。”李香草叹了口气,“可人家不管,我又有什么办法。” “那国际刑警呢?你不是说他们已经插手了么?” “国际刑警在各国的行动主要要靠当地警方的配合,这里无人接应他们,他们亦爱莫能助。” “你说他们派了一个人来,现在那个人在哪?” “这个我也不知道,和他接触的人是无遮大师。他说那人的身份不宜暴露,不然恐遭凶险。” 叶红霜默然无语。李香草看着他正色道:“红霜,无论如何,这个担子落在了我们肩上。我希望你也能出一份力。” “这个你放心,于情于理,我都义不容辞。不过我很好奇一件事。” “什么事?” “你和剑圣是怎么冰释前嫌的?” 李香草淡淡一笑:“他毕竟是武林前辈,岂会和我这样的后辈小子一般见识。再说老人家么,只要你认个错,服个软,还是会当你乖孩子的。” “说起来容易,但你这样心高气傲的人也肯认错服软,到底也是难得。”叶红霜笑道。 “其实我和他之间本没什么,师父和他之间的恩怨也很难分出谁是谁非,不如在我手里了结。”李香草说到这顿了一顿,脸上浮现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何况他是武林名宿,有他帮忙,我办起事来就容易得多。” 叶红霜看着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直到烟花散尽 202 “对了,有件事忘了告诉你。”从饮冰山庄出来的路上,陆寻对叶红霜道。 “什么事?” “大年三十晚上,爱丽丝叫我们跟她一起守岁。” “怎么守?” “废话,当然是去看烟火。” 每年除夕,市里都会在燃放大量烟花。今年因是千禧年,烟花的规模也将会是史无前历的庞大。“我们会直接点一座军火库给大家看!”市里负责这方面事务的副市长在电视上笑嘻嘻的道,事后因群众反应这句话既没水平又不好笑,此人不得不引咎辞职。 叶红霜很少看烟火,每年除夕他都呆在家里看春节晚会。但今年是千禧年,他也希望能有特别的回忆。 “去哪看?”叶红霜对陆寻道。 “时光大桥吧,市里的情侣都去那里。” “你,我,爱丽丝跟情侣有关系么?” “加个李香草就有了吧。” “他也去?” “他能不去么?” “......那我们去干嘛?做电灯泡?” “别这么肤浅行不行?就当年轻人一起出来玩,感情的事先丢在一边。” 叶红霜看着陆寻,不知不觉这个少年已到了十六岁,确已是一个可以和他们一样自称“年轻人”的年轻人了。他顿时为自己见证了一个人的成长而高兴,嘴角情不自禁的浮起了一丝笑容。 “叫你出来玩你□□干嘛?到底去不去啊?” “我考虑一下。” 203 叶红霜把所有的书都塞进了抽屉里,明天就是大年三十,所有舍友都已回家,宿舍里空无一人。叶红霜是最后一个走的,虽然他的家就在本市,但平时很少回去——像所有这个年纪的男孩子一样,家总是给他一种不自在的感觉。 叶红霜出了宿舍,向学院大门走去。虽是下午,但初春天气,乍暖犹寒。一阵风吹来,他不由拉了拉衣领。 他突然听见有人喊他,转过头去看,出现在他眼前的竟是一脸笑容的香奈子。 “是你?”叶红霜的声音里带着惊喜,仿佛一份暗藏的期待突然如愿。 香奈子笑着朝他点了点头:“我找了好久才找到这里,没想到这么远。” “你在这等了很久么?”叶红霜走到她面前,看着她被冻得微红的脸,怜惜的说。 “不算很久。但上次分手时叶君只说了住址,没说宿舍号,这里又太大了......”香奈子道。 “都怪我疏忽大意,真对不起。”叶红霜愧疚的说。 香奈子一笑,忽然伸手摸了摸叶红霜身上的白大褂:“这就是叶君的制服么?” “嗯,很土吧?” “很性感呢!” 之前从没有人这样形容过他,叶红霜不禁有些尴尬,一时张口结舌不知如何反应。 “叶君害羞了呢。之前没有女孩子这样说过你么?”香奈子眨着眼睛。 叶红霜脸一红:“男孩子也没有。” 香奈子格格一笑:“那为了庆祝第一次,就请叶君带我好好去玩吧。” 204 因为临近过年,到处都是一片冷清,两人十分失望。叶红霜因不能尽地主之谊而愈加愧疚,突然灵光一闪,对香奈子道:“去我家玩怎么样?” 香奈子高兴的点了点头。 两人进到叶红霜家时,他的父母都不在。 从房子的大小看主人应该属于中产阶级,客厅布置得古香古色,显得主人的品味颇为不俗。香奈子驻足在几幅仿的范曾画作前欣赏,过了一会她对正给她倒水的叶红霜道:“叶君很喜欢画么?” “我父母很喜欢,我就一般。” “这是范曾的画,他在日本很出名呢。” 叶红霜微微一笑,把水递给香奈子:“喝水。” 香奈子喝了一口,道:“叶君的房间在哪?” 叶红霜往里面一指,“里边。” 房间不大,但收拾得很干净。 房里的摆设很简单,一张放着电脑和cd机的写字台,一张床,还有一个书柜。香奈子站在书柜前端详:最上面摆着许多cd,中间两排摆着李小龙的《基本中国拳法》,吴图南的《国术概论》之类武学书籍,还有一排摆着武侠小说,最底下的两排摆着文学名著。 香奈子随手抽出一本《追忆似水年华》,翻了几页,又塞了回去。转回头,叶红霜正坐在床沿微笑的看着他。 “这就是叶君的房间啊。”香奈子也坐到了床上,不住的打量着四周。 “嗯,很失望么?” “不,和我想像的一样,叶君果然是个生活简单的人。” “其实我很少回这里住,再复杂也浪费。” “我在日本也住在学校里,但我的房间还是被我弄得像机器猫的口袋一样。” 叶红霜眨着眼睛看着她,显然听不懂。 香奈子微微一笑:“我说的是漫画里的东西。叶君不看漫画么?” 叶红霜摇了摇头:“在这方面我比较落伍。但日本漫画在中国很流行,我认识的年轻人几乎没一个不看。” “古代的时候中国传授给了日本很多东西,现在日本的漫画影响中国的年轻人,也算是日本对中国的报恩吧。” 叶红霜看着她一脸天真的样子,惟有苦笑。这句话用批判的眼光来看机锋暗藏,实乃给老大帝国的伤口撒盐,遑论“报恩”二字扯上日本近代的所作所为有多么讽刺。但对这样一个心无城府的少女,他又能说什么呢? “叶君有女朋友么?”香奈子忽然道。 叶红霜对她突然问这个问题有些奇怪,想了想道:“还没有。” “不可能吧?”香奈子诧异的说,“叶君已经是大学生了,怎么可能没有女朋友?” “大学生就会有女朋友么?学校没有发给我啊。”叶红霜用调皮的语气道。 香奈子格格一笑:“叶君这么优秀,学校不发给你,老天也会发给你的。” “那香奈子有男朋友么?”叶红霜冲口而出。他刚一说完就后悔了:自己问这个是什么意思? “本来应该有的。”香奈子撅起嘴道,“高中时有个学长托我最好的朋友送情书给我。谁知她也喜欢那个学长,就把那封情书烧了。” “唉,那倒也没什么。多情自古空遗恨,无情不似多情苦。”叶红霜叹了口气道,似乎想起了什么心事。 香奈子显然不懂这两句诗的意思,看着他笑了笑,没有说话。 叶红霜站起来,从书柜上抽出一张cd塞进cd机里,卡雷拉斯雄浑的声音传了出来,是那首《某日,眺望碧蓝天空》。 “叶君喜欢听歌剧?”香奈子不无诧异的说。 “嗯,”叶红霜点点头道,“歌剧那种博大,壮阔,又充满爱意和激情的感觉,和我们的功夫很像。” “可这些大叔的声音实在太吓人了,好像雷公。”香奈子吐了吐舌头。 叶红霜微微一笑,一边翻书柜一边沉吟道:“香奈子喜欢摇滚乐对吧?可我这里好像没有。” “newage的有么?就是那种静静的音乐。” 叶红霜微微一笑,抽出一张久石让的cd:“你家乡的声音。” 音乐响起来了。轻盈的蔓延着,像是透明的海水,渐渐淹没了这个没有岸的下午。阳光漂浮在这片海上,男孩和女孩漂浮在阳光里,带着可以抵达远方的惬意。 “这首曲子叫什么名字?”叶红霜听见香奈子轻轻的问,同时感觉到她的头像音符一样轻柔的靠在他的肩上。 “silentlove。”叶红霜说。他的心跳并没有因为身旁那个温暖的身体而变快。此时的他们就像一起流落荒岛的旅人,互相取暖成了如此自然的事。 “其实,它不算newage。”香奈子说道,像是在抬杠,语气却是甜丝丝的。 “谁说不算......新世纪就要来了。” 205 年三十当天叶红霜异常忙碌,姥姥和姥爷意外的从北京跑来过年,父母为此张罗了一大堆菜,他也不得不下厨帮忙。好不容易从柴米油烟中逃出来,又被两位思外孙心切的老人逮个正着。他不得不乖乖坐到他们面前,硬着头皮应付了一通关于学习成绩和交友特别是交女友状况的拷问。 从某种程度来说,叶红霜和两位老人相处时客气要大于亲近。虽然血缘如此之近,但彼此之间很少见面:叶红霜至今没有回过籍贯上填着的北京,两位老人上一次从首都跑来这个南方小城看他也已经是五年前的事。尽管他知道他们非常思念他,但他毕竟已经长大了,不会永远住在那份思念里。 而对于父母,叶红霜似乎也有着同样复杂的心绪:他在他们的陪伴下成长,彼此都是对方生命的一部分。似乎因为这部分永远无法割舍,一直都在那里,所以便一直无心加以关怀。于是有一天他们终于发现,自以为最了解,最亲近的人变得最陌生和疏远——虽然只是一部分,却使整个生命都附上了挥之不去的疼痛。 像所有恬静,与世无争的家庭一样,书卷气浓厚的父母怎么也无法接受儿子对武学的痴迷。小时候叶红霜无数次梦想参加全国武术比赛,最后都在父亲不温不火却绝不通融的沉默里化为了泡影。考大学时他想像李小龙一样读哲学,本以为学文的父母会欣然同意。但母亲却声泪俱下的告诉他她多么希望他能出人头地,而不是像他们一样满腹经纶却平凡终老。当他决定不顾一切的去走自己的路时,父亲却把一张填好的志愿表丢在他面前,告诉他已帮他报了医学院...... 206 “姥姥,尝尝这个啤酒鸭,我亲自做的。” “霜儿乖,姥姥尝尝。” “霜儿,给姥爷敬一杯酒。” “姥爷,我敬您一杯。” “好,好,不过南方这酒忒淡了些,我这有瓶小二......” “爸,别给孩子喝这么烈的酒!” “妈,没事,难得姥爷这么远来看我,我舍命陪君子又何妨。” “哎哟,瞅瞅,咱们霜儿多懂事!霜儿,当初就是因为你爸不会喝酒,我差点不想把闺女嫁给他。” 不知不觉,一家人就着满桌菜肴和春节晚会把年夜饭吃到了十点。叶红霜看了看墙上的钟,站起来对众人道:“爸,妈,姥姥,姥爷,我还有些活动要先走,你们慢慢吃。” “大年三十的,有什么活动?”父亲皱着眉头道。 “今年是千禧年,年轻人肯定有节目,你就别管这么多了。”母亲朝父亲挤挤眼睛道。 姥爷早已在之前的拼酒中被叶红霜灌得半醉,正醉眼乜斜的念叨着这个外孙的酒量怎生如此好。听到叶红霜要走,一挥手道:“去吧去吧,快些给我抱个媳妇儿回来。” 叶红霜脸一红,向众人道了声再见,便转身出门去。 207 一千年的最后一个夜晚并没显得特别黑暗,似乎正因为如此,那个接踵而来的另一个千年也没有显得特别光明。 叶红霜远远的就看见香奈子站在公共汽车牌前等他。她围着一条淡紫色的围巾,看上去别有几分成熟的韵味。但她脸上的笑容仍是如同孩子般纯真,在街灯的映照下,恍如一个在夜里漫游的天使。 “叶君。”她看见叶红霜叫了一声。 叶红霜跑到她跟前,笑着道:“今晚的香奈子好漂亮。” “谢谢。我听说要见叶君的朋友,特意打扮的。” “其实没必要,我的朋友都是挺随便的人。”叶红霜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我不信。”香奈子摇头道,“叶君这么英俊,交的朋友肯定也很注重仪表。” 当香奈子见到穿着一件烂皮衣,踩着一双人字拖鞋现身的陆寻时,不得不承认自己的武断。这个少年身边的女孩打扮得倒挺时髦,但也不够她胖嘟嘟的体态抢镜。 当陆寻得知香奈子是日本人后,立刻把叶红霜拉到一边,大呼小叫道:“怎么泡上的?是□□□□么?” “普通朋友而已。人家是大学生。” “这位小同志,不能放松警惕啊,”陆寻语重心长的说,“日寇的刺刀没有打垮我们,但他们还有皮鞭,面具,蜡烛!你没看过那部经典的电影《霓虹灯下的护士之我爱大针筒》吗?” “我只看过《霓虹灯下的哨兵》。你想得太多了,香奈子是来浴佛节观礼的。”叶红霜道。 “那你应该去看看那部《如来神鞭之大师我要》......” 叶红霜耸耸肩不再理他,转身走回香奈子和林轻雪身边,此时两个女孩已聊了起来,香奈子似乎对林轻雪的广东口音很感兴趣,正大加研究。叶红霜之前见过林轻雪几次,虽不算熟络,但也不陌生。几人闲聊了十五分钟,才见到李香草和爱丽丝姗姗来迟。 “这个男孩子好帅!”香奈子一见到李香草,便对叶红霜小声道。转而看到金发碧眼的爱丽丝,更显得诧异。 “这位是李香草李公子,身手不凡,见单买单,我心目中当代第一好青年;这位是爱丽丝小姐,无业游民。两人系男女朋友关系。”陆寻抢着向香奈子介绍。 “别听这臭小子乱说,”爱丽丝对香奈子道,“我是画家。你是阿霜的朋友吧?” “是,我叫香奈子,是一名大学生。”香奈子鞠了个躬道。 “香奈子是日本人,她是来中国参加佛归大典的。”叶红霜笑道。 爱丽丝点了点头,发现林轻雪也在旁边,笑道:“linda,又见面了。” “alice,你永远是这么漂亮。”林轻雪看着一身红衣的爱丽丝,叹服的说。 “谢谢。这是我的男朋友。” “陆寻跟我说起过,而且,我也见过他。” “你们见过?”爱丽丝看向李香草,李香草尴尬的笑了笑,“抱歉,我好像记不起来了。” “没关系,我见过你,但你没见过我。” 209 六个人走到时光大桥的时候,已是十一点半。据不少附庸风雅人士称,江面上燃放的烟花最是迷离璀灿,因此每年这个时候,时光大桥都会聚集大量的观众,其中犹以情侣为最。 “人好多啊。”香奈子看着四周的人潮感慨道。 “中国哪个不收钱的地方人不多?”陆寻笑道。 “我们在日本也经常会放中国进口的烟花,很美丽,我从小就很喜欢看。”香奈子道。 “烟花是很美丽,”叶红霜一笑,“可惜只开得一刹那,所以让人觉得很悲伤。” “所有美丽的东西都很悲伤。”李香草淡淡道。 这时有个老太婆推车过来叫卖小烟花,林轻雪拉着陆寻道:“没带钱,帮买几支行不行?” “神经病,等下有大的看还要买小的?这种小烟花骗钱的,冒两下火星就灭了,还不如你拿打火机点一下自己的头发。” 这句话恰好被那个老太婆听到,登时火冒三丈,抓住陆寻叫道:“兔崽子不舍得花钱,还讲这种鬼话来砸老娘生意!点头发哪有我的小烟花好看,不信老娘点给你看。”说着便要掏出火柴点自己头发。 陆寻怕她真的做得出来,只好掏钱买了两支给林轻雪。 “怎么不帮我买?”爱丽丝轻轻踢了陆寻一脚。 “给我一个帮你买的理由。” “不给。” “那给钱。” “没有。” 旁边的李香草微微一笑,向那个老太婆买了九支递给爱丽丝。 爱丽丝接过甜甜一笑:“谢谢!” “你看人家多大方!再帮我买七支!”林轻雪向陆寻道。 “等到清明我再烧给你吧。” 香奈子看着这些肉麻庸俗的场面,眨了眨眼睛,对正在看江水的叶红霜小声道:“叶君,人家手里还是空的......” 叶红霜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旁边那两对,立刻明白了过来。他向那老太婆买了四只,递给香奈子歉疚的道:“刚才我没注意。你先玩着,烧完了我再买吧。” 香奈子接过那些小烟花,从老太婆处要来火柴点着了。纤细的火花不停从那上面冒出来,在虚空中一划,就会留下一道光的痕迹。 叶红霜看她不停的挥动那些小烟花,像是在写字,就笑着道:“你在写字?写什么?” “あいしてる。” “我不懂,是什么意思?” 香奈子笑了笑,没有说话。 210 十二点就要到了,整座桥的人开始骚动起来。稀疏的喊声此起彼伏,大多都因衿持而中气不足。终于,时针跳动了,在同样稀疏的欢呼声中,大家发觉自己已置身千禧之年。 一枚烟花像流星般升到了空中,然后砰的一声四散开来,仿佛天堂的碎片般流光溢彩。 温柔的光芒落在了每个人脸上,幸福与不幸福,都被它照亮。 剑圣站在屋顶上,看见那朵烟花,握着酒杯的手凝在了空中。他已记不清这是生命里第几次看见烟火升起,只记得许多年以前,这样的时刻总会有一个人站在身边。 黄大飞正打着麻将,刚要把手里的东风摔下去,那席卷整座城市的光便将他定格在新的世纪里。 李月河坐在屋子里,手里发黄的照片勾起了心里的伤痛。钟声响了十二下,那伤痛顿时被重新涂抹了一遍,仿佛再过一千年也不会褪去。 虹坐在阳台上,看着那枚烟花,嘴角的微笑随着它绽开,又随着它凋零。 李小哲叼着烟,看着周围野兽般的人群。钟声响起,他知道是时候走上自己的路了。 安琪听着王菲的歌,看着那朵在天空中生长的花,痴痴的猜测着它的颜色。 爱丽丝依偎在李香草怀里,听他轻轻的念道:“无物结同心,烟花不堪剪。” 林轻雪和陆寻大声的欢呼,像是两个第一次看见烟花的孩子。那五彩的光如同一片幸福的潮水,在这一刻漫过了他们青春的堤岸。 “好美啊!”香奈子兴奋的说,她的手紧紧的握着叶红霜的手,她感到他的手也在紧紧的握着她的。 “香奈子,刚才我们忘了说一句话。” 香奈子睁着眼睛望着叶红霜,突然恍然大悟,笑着说:“那我们一起说好不好?” “好啊,一,二,三——” “新年快乐!” 211 回酒店的路上,香奈子送了一双纯白手套给叶红霜,说是新年礼物。叶红霜为自己的两手空空而不好意思,她笑着对他说,他陪她看这场烟火就是最好的礼物。 酒店门口到了。 “那么......”叶红霜和香奈子互相看着对方,那句再见怎么也说不出口。 忽然,从酒店里传来《友谊地久天长》的旋律,似乎有人在举行新年舞会。 “叶君,会跳舞么?”香奈子忽然道。 “会一点。” “和我跳一支如何?” “这里?”叶红霜看了看周围,酒店的门口行人稀少,但当街起舞还是未免有些惊世骇俗。 “就是这里。”香奈子认真的点了点头。 叶红霜看着她的眼睛,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他扶着她的腰,轻盈的舞动起来。整个城市开始在他们的身旁旋转,如水银般流泻的旋律织起甜蜜的凝视。 音乐停了,舞也停了,停在一个轻轻的吻里。 在一起 212 整个春节期间,香奈子和叶红霜都在一起。她让他带着她游遍城里的大街小巷,用这座城市把他们的时光纠结在一起。 两个人的时光总是快乐的,但一座城市总是不只两个人。 叶红霜发现街上的日本人越来越多,其中一些虽作游客打扮,但眉宇间难掩凶神恶煞之气。他开始相信李香草说的是真的:这些人很可能就是那个黑帮的成员,不远万里来打响一场人民与人民的战争。 当然,统称人民有点不妥。至少从性质上看,一边是好的人民,另一边是坏的人民。或者:一边是勇敢善良的人民,另一边是凶狠残暴的人民。但无论如何,叶红霜最不希望看到的是:一边是没枪的人民,另一边是有枪的人民。 幸好,事情似乎像李香草预料的那样,黑帮们的枪械被挡在了国门之外。叶红霜得出这一结论是源于一则报纸上的新闻:本市各类刀具忽然被抢购一空,其中又以日本□□最为抢手,标志着市民的体育素质不断提高...... 213 “中国的街道也很漂亮呢。”香奈子看着街道上那鳞次栉比的高楼感慨的说。 两人走在市中心宽敞的街道上。这时前面走来几个手握竹剑,穿着日本剑道服的年轻男女。 “中国的年轻人也练剑道?”香奈子好奇的说。 “这个之前倒很少见。”叶红霜沉吟道。 只见那几个男女说说笑笑的走进一扇大门里,那扇大门上挂着一块大匾:李氏武馆。 “原来如此。是李香草的武馆。”叶红霜笑道。 “就是那天晚上那个帅哥?他是开武馆的?”香奈子奇道。 “嗯,”叶红霜点点头道,“他不但开武馆,自己也是武术高手。” “从样子看真看不出来呢。”香奈子感慨道,“那他和叶君比谁厉害?” 叶红霜咳嗽了两声:“这个......要不要进去看看?” “好。” 214 武馆一进门是接待处,虽然不大,但装潢得颇为古雅。 一位衣着时尚的小姐坐在柜台,见到叶红霜和香奈子进来,立刻迎上来笑容可掬的道:“您好,请问有什么可以帮两位?” “不必麻烦。我们只是进来参观一下。”叶红霜微笑道。 “这个......”小姐面有难色道,“我们武馆一般是不对外开放的。但如果两位有兴趣,可以立刻办理入学。我们这间馆教授的是剑道,其他馆还有各种传统拳法和兵器的课程供您选择。如果两位一起入学还可以享受情侣价,要知道学武不但可以强身健体,还能滋阴壮阳,补钙......” 叶红霜摇了摇头,笑道:“我们不是来入学的。我和你们李老板是朋友,不知能否通融一下。” “叶红霜?”这时里边一扇门开了,探出一个头来,是虹。 叶红霜面露喜色,笑道:“你在这里太好了。我和一个朋友想来参观,但......” “小莲,他们是李香草的朋友,不是外人。”虹对那位小姐道,说完向叶红霜和香奈子招了招手:“进来吧。” “你也是日本人?”虹听完叶红霜的介绍,高兴的对香奈子道。他乡遇老乡,她冰冷的脸上也露出了难得的笑容。 香奈子笑着点了点头,两人随即用日语叽里呱啦的交谈起来。叶红霜在旁边听得甚是没趣,便把视线投向了道场里。整个道场的场地十分宽敞,学生大多是一些女孩子,正三三两两的拿竹刀练习。只见那些学生嘻嘻哈哈的,全没有习武者应有的气度;再看她们的姿势动作,更是如同狗刨般狂乱,叶红霜不禁摇了摇头。 “觉得怎么样?”虹走到他身旁道。 叶红霜想了想,道:“服装很漂亮。” “叶君知道么,这些剑道服不但漂亮,还有很深的内涵。你看那些道裙上的五道折纹,就是代表着仁义礼智信的五种美德。”香奈子笑着说。 “他才不是赞那些服装,他是说这些人练得很差。”虹淡淡道,“中国人说一句话永远有好几层意思,所以中文才会这么难学。” 叶红霜耸了耸肩,没有说话。 “这些女孩子有一半是冲着减肥来的,另一半是被那一半拉过来的。能练成这样已经不容易了。”虹淡淡笑道。她的国语显然已进步了很多。 “有教无类,慢慢来吧。”叶红霜笑道,“功夫不是请客吃饭,也不是作文章,哪有这么多人不爱红妆爱武装啊。” “有几个男生打得好点,至少,几分蛮力是有的。”虹说着喊了那几个在墙角倒立的男生一声,伸手招呼他们过来。 “老师,有什么事?”一个五大三粗,看起来像土匪的男生跑过来恭恭敬敬的对虹说。 “阿呆,这位是叶红霜师傅,八极拳高手。”虹指着叶红霜道,“难得他来这儿,你和阿瓜打给他看看,好让他指点指点你们。” 叶红霜连忙摆了摆手:“师傅不敢当,我对剑道一窍不通,指点就更不敢当了。” 但那些男生显是很听虹的话,一个精瘦的男生当即跳出来——显然就是那个叫阿瓜的,把一把竹剑丢给阿呆:“我们来。” “你干什么?!”虹突然厉喝一声,把众人都吓一跳。“讲过多少次了,在道场里要像尊重生命一样尊重刀剑,你随便一扔是什么意思?” 阿瓜十分惶恐,立刻向阿呆和虹鞠躬道歉。叶红霜暗暗吃了一惊:日本剑道的规矩竟如此严格。相形之下,中国剑客的剑或可被踢坐压摔踩,或可当作不求人来挠痒,或可用档部来夹,精神境界差之远甚。 场上的两人带好护具走上比试的垫子,互相行了礼,比试正式开始。 阿呆身形肥壮,动作没有阿瓜灵敏,但剑风霸道。两人的剑互相碰在一起几次,阿瓜就因力不如人而落了下风。只见阿呆突然大吼一声:“头!”竹剑狠狠的打在阿瓜头上! 虹摇了摇头,道:“没用的家伙。”说着拿起自己的竹剑走上了垫子,提高声音对全场道:“面对比自己力量大的对手,绝对不能硬拼。现在我作示范,阿呆,我们来。” 阿呆看了看虹,吞吞吐吐道:“老师,你的护具......” “我不用。你尽情的攻击吧。”虹淡淡道,说罢转头看向剩下的几个男生,“你们也一起上来。” 几个男生登时如得了圣旨般屁颠屁颠的跑上垫子。叶红霜见几个大男人一起围殴一个如此娇小的少女,连忙劝道:“不必这么大阵仗吧?又不是比武招亲。” “叶君,”香奈子在他背后突然开口了,“让她打吧。” “可......” “她若打不赢这些人,就没有资格在中国传授日本的剑道。” 虹闻言看了香奈子一眼,发现她也正在看她。两人的眼神是如此意味深长,叶红霜一时不知该再说什么。 五个男生站成了一排,向虹行了个礼。虹也回了个礼,双方比试正式开始。 五个大男生面对娇小的虹,似乎还有所忌惮,谁也不敢第一个上前。只见虹冷冷一笑,突然大喝一声,一个大幅度跳跃跳到五人面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连击两人的头部!两人连反应都没反应过来,已当场出局!剩下三人大惊,立刻一起举剑攻向虹。虹身子一退,剑在身前一挑再一带,就把三人的剑绞在了一起。“手!”虹一声大喝,剑狠狠的打在了其中一个的手上,此人也只好捎眉搭眼的跳出场去。剩下的是阿呆和阿瓜两人,他们一咬牙,一个打上路,一个中路,竟将虹迫退了好几步。阿瓜见状得意忘形,一时冲得前了,“手!”虹一声大喝,手中剑正中其手! 场上只剩下阿呆一个了。他狗急跳墙的将一把竹剑舞得如同风车般,已不再是日本剑道的打法。虹冷冷一笑,突然如箭一般冲向阿呆,两人身形相错的一刹那,她猫腰躲过阿呆横劈出的剑,手中剑疾落,正中阿呆肋上! “好剑法!”香奈子第一个鼓起掌来:“萨摩示源流的高手我见过很多,你是最厉害的!” 虹看着她,一言不发。过了一会她淡淡道:“那不知我是否有资格在中国教授剑道?” “当然有。”香奈子笑道,“你这么厉害,连我都想向你讨教了。” 叶红霜当然听得出这“讨教”的意思,咳嗽了两声,道:“香奈子,我们在这儿是客人......” “叶红霜,”虹打断了他的话,“这里是道场,欢迎任何人来探讨剑道问题,”她说着把视线转向香奈子,“我会尽我所能,给出满意的答案。” 香奈子微微一笑:“我相信。” “阿呆,把我的道服和......”她说着看向香奈子,“你想用什么?” “木刀。” 虹看向香奈子的目光立刻满是诧异:对剑道而言,一旦用到木刀,就不再是一般的道场教学比试,而是两个武者正式的对决。在兵荒马乱的幕末时代,这样的对决更发生在真刀与真刀之间,或者,斩人者与被斩者之间。 眼前这个有着纯洁目光和小虎牙的少女,真能握得起沾满了宿命的武士之刀? “阿呆,取一把木刀给她。” 215 此时此刻,叶红霜正处在一个尴尬的位置上:香奈子的行为用官方的词汇形容,曰“交流”;用民间的语言描绘,曰“踢馆”。这种行为不但见者有份,同行者更加有份,于是连带他也成了帮凶——这般从逛街一下子变成踢馆的人生未免太过迭荡起伏——何况里面还有如此动人心魄的一笔:这个馆是朋友的馆。 因此他不希望虹输给香奈子,特别是在这她的学生众目睽睽的场合。此仗若败,必将影响到她的声誉,还有生意。所谓杀人父母不可恨,断人财路最该死,江湖中犹其如此。 而对于香奈子,从她那满手的伤痕,他知道这个少女对于剑道的执着——由此可知她对失败的抵抗力一定非同凡响。那么虹无法承受的这场决斗的败局,对于她想必是举重若轻。 因此叶红霜由衷的希望香奈子输掉,当然,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这也是必然的结果——输给一个能将白莲棍传人打败的天才剑手对于一个普通的剑道爱好者应该不成问题——若这位爱好者还是一位天真活泼,清纯可爱的妙龄少女当然就更不成问题了。 香奈子和虹已经站在了垫子上,两人手里握着木刀,身上都没带护具。空气里流动着原始的味道,仿佛是从严流岛飘来的海风的腥味。 叶红霜看着香奈子,这个少女眼里翻涌着一股他所不熟悉的气息:杀气。 虹的眼里也有——一直都有,所以反而不如香奈子的那么炽烈。叶红霜突然觉得自己从没有了解过日本人。这些人的生命竟可以如此纯粹:在塌塌米上,他们就是菊花;在战场上,他们就是剑。 虹把刀高高的举在头顶右上方——这个姿势叶红霜似曾相识:当年白莲棍徐门主就是在这一招下饮恨。他因此十分了解那看似朴拙的招术里蕴涵的力量。 最直接的就是最强大的——似乎每套能夺走生命的武功里都藏着生命的道理。 香奈子一只脚前踏,后边的一只脚作弓步。她的刀横着紧握在与肩平行的地方,剑尖直指虹。 “来吧。”香奈子用日语道,语气如此冰冷,叶红霜几乎认不出是她的声音。 虹大吼一声,快步冲上前,手中刀直直的向香奈子劈去!这一刀挟着她这一冲的冲力,和刀直落下来的落力,再加上她本身的臂力,如狂风般向香奈子呼啸而去。香奈子却不偏不让,将刀一横,硬生生将那一刀架住!只听咚一声,香奈子的木刀被震得晃了两下,她似没有料到虹这一刀的力道竟如此之大,一时几乎握那把刀不住! 香奈子这一挡正中虹下怀。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接连劈了几刀,每一刀都又狠又重。香奈子每挡一下,身子都要矮下去一分,情势登时岌岌可危。 虹一声大喝,跃起就要一击打掉香奈子的刀。香奈子突然也大喝一声,一个转身一脚重重踢在虹的身上。虹惨叫一声,被踢得直飞出去。 “耍赖!比剑怎么可以用脚?!”旁边的学员纷纷叫道。 “不要吵!”虹一边捂着被踢的地方爬起来一边喊道,从她的表情看,显然受创不轻。她挥手止住用众人,“这不是比赛,没有规则。” 香奈子微笑着看着她,“你的力气很大嘛。” 虹哼了一声,将刀置于肋边,用另一只手按着,宛如放在刀鞘中。与之相应的脚下也摆出了侧身四平马步。 香奈子眼里放出异样的光芒:“怎么,要用拔刀术一决胜负?” 虹死死的盯着她,没有说话。 “拔刀术是最有武士道精神的刀法。”香奈子笑着道,“为表示对你的敬意,我陪你。”她说着竟摆出了和虹一模一样的姿势。 叶红霜早就听说过东瀛有个剑术流派叫作梦想流,该流派有一种被称为拔刀术的武功,可在拔刀的一瞬间斩杀对方。一刀定胜负,潇洒至极。他还听陆寻说过,在一本十分出名的漫画里,一个脸上有十字疤的古惑仔就是使用这种武功。 眼前这两个少女竟要同时使出拔刀术,叶红霜一面为这种武士道的疯狂隐隐不安,一面也不禁好奇:究竟谁的那一刀更快? 两个人都没有动弹,沉静得像是海底的岩石。叶红霜猜想:拔刀术必是一种以不变应万变的武功,所谓敌先动,我后动;而所有该剑术的殉道者想必都做了同一件事:敌不动,我乱动。 香奈子突然叹了口气:“你真小气,让一下客人都不肯?” 虹冷冷的看着他,没有说话。 香奈子突然一声大吼,猛的冲向虹。她的脚下移动如风,上身和手上的动作却毫不变形。 虹看准她近到跟前,突然一声大吼,挥出了一刀! 几乎就在同时,香奈子那一刀也砍了出来。只见刀影一闪,她的身体几乎用滑行的方式擦着虹的身体过去。 众人都听到咚的一声响,显然有人中了刀。只是两人动作太快,加上众人的视线在那一刹那被两人道服的宽裙大袖所遮挡,因此根本分不清中刀的人是谁。 只有叶红霜知道结果。 “不分胜负。”他朗声说道,说完立刻走上前,用身体挡着两个少女,好让那些学员看不到此时此刻她们因痛苦而扭曲的脸——两人都中了刀!众人只听到一声响,是因为两人的刀是在同时打到对方身上。 虹一咬牙,对香奈子说了两句日语,转身离开垫子走了出去。 “她很坚强呢。”香奈子一边揉着肩——她刚才被打到的位置——一边低声对叶红霜说。旁边学员看到她的动作都认为被打到的人是她,纷纷欢呼。 “她的这里被我划了一道。”香奈子用手在脖子下边指了指低声说,“肯定很痛,但她刚才还能作出没事的样子。” “这么说是你赢了?”叶红霜看着她脸上那掩饰不住的得意之色,小声道。 “嗯。她刚才也承认是我赢了,但她说这是别人的武馆,招牌不能砸在她手里。所以希望我不要和别人说。”香奈子甜甜的笑道,这一刻的她仿佛又恢复成了那个天真纯洁的大学生,与刚才的冷血剑客判若两人。 “那你怎么又和我说?”叶红霜看着她这幅样子,不禁莞尔一笑。 香奈子凑到他耳边小声道:“你不是别人。” 216 虹和香奈子都换回了便服。虹吩咐学员们自行练习,然后把叶红霜和香奈子请到休息室,泡了壶茶,三人围着一张矮桌席地而坐。 虹问香奈子从哪里学的剑术,香奈子笑着说自己进过很多道馆:“我是个坏学生,所以每个道馆都呆不久。”。 虹看到她的双手,叹了口气道:“你这么刻苦,我输得心服口服。” “你也很厉害。我真没想到在中国还能遇见你这样的剑术高手。”香奈子笑着说。 虹摇了摇头:“我哪算什么高手。中国剑术高手如云,和他们比我就像一只井底的青蛙。” 叶红霜知道她说的是剑圣,微微一笑:“你还年轻,路还长着呢,焉知将来不是长江后浪推前浪。” “说得对!”门口传来一声笑声,叶红霜光听声音就知道是李香草,心下不禁诧异他何以突然到来。 “你怎么也来了?”虹诧异的对从门口施施然走进来的李香草道。 “我正好有事要找阿霜,刚才小莲打电话给我时说有两个我的朋友在这拜访,我听她的话猜出是他,所以赶了过来。”李香草一边坐下一边道。 “我还以为你是为刚才香奈子和虹的比试来兴师问罪呢。”叶红霜笑道。 “比试?谁赢了?”李香草诧异的看了香奈子一眼,似乎不相信这样的少女竟然也会剑术,而且还敢和虹交手。 “不分胜负。”香奈子道。 虹看了她一眼,淡淡道:“我输了。” 李香草脸上闪过一丝惊讶的神色,自言自语道:“人不可貌相......”随即转头看向叶红霜:“我找你不是为这个,是为佛归仪式的事。” “怎么了?” “最近城里来了很多日本人,你应该有所查觉吧?” 叶红霜点了点头。 “我就是其中一个。”不明就里的香奈子笑嘻嘻的插话到。 李香草对他笑了一下,表情又复严肃:“据我所知,这里面大部分是游客,但有一部分,是那个黑帮的人。” “看得出来,”叶红霜点了点头,“我听说了市里刀具被抢购的事。他们来了多少人?” “目前为止应该是一百多个,最终应该不会超过两百个。” “那不算多,”叶红霜沉吟道,“那天聚会的武林同道应该就有一百多个,加上其他地市的同道,人数上我们并不吃亏。” 李香草点了点头:“从人数上看,我们并不怕这些黑帮。从他们在本地购买刀具来看,他们的枪械也没有带过来。按理来说我们稳操胜券,但现在出了一个事,情况又复杂了。” “什么事?” “他们勾搭上了黑龙会。” 217 剑圣从一家茶馆里走出来,嘴上轻轻的哼唱着《帝女花》。自从退休以后,他每天中午都会在这家茶馆叹茶,听戏。这个习惯风雨不改,一直伴他走到新世纪里。 人的习惯改不了,对于这座城市,改变却已成了习惯。一切都已不是他二十多年前初来时的样子,那些粤式的小茶楼一家家的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韩式的烧烤,日式的泡澡,泰式的按摩......不知道有多少熟悉的招牌,就在这样的改变里雨打风吹去。 他知道,自己已经老了。每念及此,他都会想起一个人。如果没有记错,他的苍老就开始在失去她的那一刻。 剑圣走进了一条小巷。虽然回家还可以走另一条更宽敞的街市,但他一直偏爱这里的僻静。 “请等一下。”剑圣听到有人在背后喊,便转身去看。 只见四个人站在小巷的入口,其中三个竟穿着日本的武士服,手上拿着□□,显得十分怪异。另一个穿着黑色燕尾服,戴着一个黑色的礼帽,在这样的场合看上去诡异犹胜余人。因为帽沿压得很低,剑圣根本看不清他的脸。 “是楚先生吧?”那个穿黑礼服的怪人说道,刚才喊的人显然就是他。他的声音十分古怪,听上去极不舒服。 “是我。”剑圣道。 那个怪人嘿嘿一笑,“我们替黑龙会来向你打声招呼。” 他话音刚落,那三名日本武士立刻举刀向剑圣冲来——竟是不问青红皂白就要对他动手! 面对这突然而来的攻击,剑圣并未惊慌失措——作为一个千锤百炼的老江湖,他早就看出这些人来者不善。本来他根本不把他们放在眼里,只是此时身上无剑,不免有些麻烦,惟有先夺一把刀过来再慢慢料理。 冲得最前面的武士的刀已经劈到了剑圣面前,剑圣不闪不避,在那刀离他的头还有一寸时突然双手一夹,稳稳的将那把刀夹在手里。 那名武士吃了一惊,但他反应也快,立刻将身子前仰,显是要靠体重把刀压下去。但任凭他如何使劲,那把刀就像在剑圣掌间浇了铁水一般纹丝不动。 剑圣手上运劲,心下也吃惊不小:他已运力往回夺了两次,寻常剑师早已拿捏不住将刀撒手。但这日本武士竟能保手中刀不失,显然也非泛泛之辈。 他又加了一成劲力,眼看那个日本武士虽已拿捏不住,后边那两把刀却也砍了过来。剑圣惟有将手一松,往后一个鹞子翻身先躲那两刀。 三个武士三刀合壁,顿时如虎添翼,倾刻间便将剑圣裹在一片刀光之中! 剑圣夺刀不成,脸上却毫无惧色。他双拳一展,打出的竟是虎鹤双形! 只见他一对拳掌翻飞于三把刀之间,丝毫不落下风。他的虎鹤双形虽不似李月河那么霸道,但行云流水,更显飘逸。三把刀本来珠联璧合,天衣无缝,但被他的拳掌一带,登时刀路大乱。加上小巷狭窄,不利长刀施展,没过几招三位武士已处于各自为战的境地,相当于每个人都在单挑剑圣,立马便落了下风。 剑圣忽然使出一招虎鹤齐鸣,一手作虎爪,一手作鹤嘴,硬生生将其中两名武士迫开。此时另一名武士正高举手中刀欲直劈而下。剑圣虎吼一声,转身快如闪电的一抓,将他的手腕在将落未落时一把抓住!接着身子猛的向前一撞,那人立马被撞得长刀撒手,连退好几步。剑圣却不罢休,追上前一步踩住他的脚,双掌齐出一记蝴蝶分飞狠狠的印向他的胸口——凭剑圣的功力,这两掌若是印实了,此人必难逃骨断筋折。 说时迟那时快,突然有人把那名武士往旁边一扯,另一只手抓着一块木板迎上剑圣的蝶掌。只听啪的一声,那木板被击得粉碎,立时木屑纷飞。剑圣自持身份,不愿落个一身木屑的狼狈像,便背起手后退一步,不再理会那名武士。另两名武士见他如此神勇,顿时驻足,踌躇着不敢上前再战。 救走武士的正是那个黑衣黑帽的怪人,他向那名武士说了句日语,似乎在问他有没有事。那名武士痛得满头虚汗,却咬紧牙关,用力的摇了摇头。剑圣不禁暗暗佩服:此人吃了自己大力一撞,脚骨被那一踩估计更已碎裂,如此重创之下还能表现得如此硬气,足见武士道的坚忍并非浪得虚名。 那名怪人转头对剑圣道:“楚先生,我们来向你打招呼,你却把我们的人打伤,这就是中国的待客之道么?” 剑圣哼了一声。从此人的口音来看,必是中国人无疑,不料说的话却无耻至斯。 “本来我们今天来只是帮黑龙会送封信。但我这三位朋友久闻你中土第一大剑客的盛名,想要和你玩玩。没想到你却如此认真,好生无趣。”那名怪人说着从怀里拿出一封信丢给剑圣,“信在此。” 剑圣用两指将那轻轻飞过来的信夹住,却没有马上拆开看。 “再见。”怪人说完便转身离去,三名武士也紧随他身后。 剑圣盯着那四人背影,没有追上去。他生平亦曾见识过一些日本武者,这三名武士武功之高,远胜于彼——若非小巷狭窄,令他们的配合无法施展,凭空手赢他们殊非易事。至于那名怪人,武功显然更在三人之上。他单枪匹马的追上去,鹿死谁手犹未可知。何况如怪人所言,他们只是信使。虽然举止荒唐,但两国交兵不斩来使,他也无谓破坏江湖规矩。 剑圣低头看了看手中的信,只见信封上用行书写着:“楚先生敬启”。 218 “你是说城里那个黑帮黑龙会?”叶红霜道。 李香草一脸凝重的点了点头。 虹和香奈子在旁边听得一头雾水,虹不禁开口问道:“你们说的是什么?什么黑帮?又关我们日本人什么事?” 李香草耸了耸肩:“说来话长,待会儿再向你们解释。” 叶红霜眉头紧锁,道:“若是黑龙会掺合进来,事情就不好办了。我虽对他们没什么了解,但他们的恶行还是听说过不少。当初我和香奈子相识,也是因几个黑龙会的恶徒骚扰她而起。” “这么说黑龙会还算做了件好事。”李香草笑了笑,但这抹笑容在他脸上转瞬即逝,“黑龙会是这几年成长起来的一个流氓帮会,他们的势力在城里扩长得很快。据说成员已经发展到了上千人,平时主要是干看场,收保护费之类勾当,因此危害不大,警察也没怎么管。但据说这个组织极其严密,不可能只限于如此小打小闹。他们的老大更是异常神秘,很少有人见过他的真实面目。” “那他们怎么会和日本的黑帮扯在一起?” “不清楚,但应该是被钱收买的。” 叶红霜长叹一声,“又是两百鬼子,八百伪军。难道还要重蹈中国人打中国人的覆辙?” “若非如此,又何至一寸河山一寸血,十万青年十万军。”李香草苦笑道。 “无论如何,若是加上黑龙会那过千帮众,就绝非我们这些人所能对付的了......?”叶红霜皱眉道。 “今早他们把这封信钉在饮冰山庄的门口。”李香草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叶红霜。 叶红霜接过一看,信封上用毛笔写着“李公子敬启”。他打开信封,从里面抽出一张古香古色的信纸,上面同样用毛笔写道:“黑龙会会长顿首:久仰公子声华,常思鞲止。今春晚木繁,野碧天高,余惜佳时难逢,明日午时,将率众造访青山寺。若得相会公子于古刹,亲睹清扬,余怀可深慰矣。” “好一个读过书的古惑仔。”叶红霜赞道。 “故弄玄虚罢了。”李香草淡淡一笑。 “你去不去?” “当然要去。据我所知,剑圣和几个上次去过饮冰山庄的前辈都收到了信,他们也要去。”李香草一脸肃容道,“若能见个面,到底还有谈判的余地。” “谈判?和他们?”叶红霜诧异的说。 “对。”李香草点了点头,“如你所言,黑龙会不是我们能够对付的。若他们只是求财,只要我们给的钱比日本人多就能打发掉。” 叶红霜摇了摇头:“我辈顶天立地,岂能向这些社会败类低头。” “非常时行非常事。”李香草淡淡道,“现在不是义气用事的时候。” 叶红霜沉吟了一会,长叹了一口气:“也许你是对的。” 李香草一笑,笑容里也有些许苦涩。 “明天我和你一起去。”叶红霜道。 李香草点了点头。 219 经不起虹的一再诘问,李香草把整件事原原本本的向她与香奈子说了一遍。 “这么说佛归仪式那天会有危险的事发生?”香奈子听完,瞪大眼睛道。 李香草苦笑一声:“不知道,我们现在做的就是全力阻止它发生。” 虹突然用力一拍桌子,厉声道:“李香草,你是什么意思?” “怎么了?”李香草吓了一跳。 “有这样的事,你怎么不早通知我?你认为我没用,帮不上你的忙么?”虹盯着他道。 “对天发誓,我没这个意思。”李香草道,“但你一个女孩子掺合进来实在太危险,何况对方还是你的......” “说来说去,你始终只把我当成一个日本人,没把我当成你的朋友。”虹咬了咬嘴唇道。 李香草不知该说什么,只有歉疚的看着她,默然无语。 “叶君,”香奈子突然握住叶红霜的手道,“香奈子也要和你一起战斗。” “不必了吧,”叶红霜笑道,“打架之事,岂有男女混合双打之理。” “但我也是武术家,一定可以帮上你的忙。”香奈子坚持道。 叶红霜苦笑道:“这是去和流氓打群架,可不是武术家之间的比试” 220 李香草和叶红霜,香奈子走出了道馆,他的车就停在门口。 “我送你们回去吧。”李香草对两人道。 “好啊。” 三人上了车。尽管香奈子的旅馆比较近,但不知何故,李香草还是开向了叶红霜家的方向。 一路上三人都在闲聊些时兴的话题,诸如台湾大选,最近风行的电视剧《人间四月天》,互联网之类,大部分是李香草和叶红霜在聊,香奈子偶尔会插一两句嘴。 “香奈子,我的女朋友很爱看日剧,你们两个在一起应该会有话题。”李香草一边开车一边说。 “我记得,她叫爱丽丝对吧。她很漂亮,和李公子很配呢。” “香奈子也很漂亮,”李香草微微一笑,“和阿霜也很般合衬。” 叶红霜咳嗽了两声,故意把脸看向窗外。香奈子则满脸笑容,没有说话。 不一会儿就到了叶红霜的家,香奈子看着她下车,依依不舍的和他挥手道别。 重新开动的车子里只剩下李香草和香奈子,两人在窗外不停逝去的街景里陷入了沉默。 “香奈子小姐,你到底是什么人。”李香草突然冷冷的说。 香奈子抬起头来,望向照后镜,脸上的表情无比冷静。 “你说呢?”她笑道。 “我猜你不只是一个来旅游的大学生。”李香草淡淡道。 “还有呢?” “我听说日本有个杀手组织叫作‘新新撰组’,成员个个是剑术高手。他们已受了那个黑帮重金聘请,要来中国抢佛舍利。” “所以你认为我是新新撰组的人?” “不。”李香草微微一笑,“第一,我听说新新撰组共有七个成员,每个都是男人。第二,你很可爱,并不像坏人。” 香奈子格格一笑:“没想到当一个可爱女人还有这么多好处呢。” “可我不知道你的身份,始终有点担心。”他顿了一顿,“特别是替阿霜担心。” “你放心,我不是你的敌人,更不会害叶君。我的身份你不必刻意去查,到时候一定会让你知道。”香奈子说着转头看向窗外,“你现在最该担心的,是你刚才说的那个新新撰组。” “你对他们了解多少?” “他们在日本的黑道界很出名。每个人都是日本国内顶尖剑术家,据说他们的首领是一名中国人,武功深不可测。”香奈子淡淡道,“我不清楚你的功夫怎么样,但虹和他们比,只能算是一个小孩子。” 遇敌 221 无论何时从青山抬头往上看,都能看到一幅天高云淡的怡人景象。此时陆寻就在抬头看着,他看到两只松鼠在树顶上交尾。 “小陆,你还没尿完?都十分钟了!想水漫青山啊?”李月河在松林外的石阶上向他叫道。 陆寻应了一声,提着裤子跑了出去。 “磨磨蹭蹭的,早知道就不带你这小子来。”两人一路沿着石阶上山,李月河不住的数落着陆寻,“也不知道你跟来干嘛。他妈的黑社会有什么好看,在香港打开马桶都会蹦出来两三个,我看得都想呕了。” “师父见多识广,我哪能比得了!” “等会你记得跟着我,别自己乱跑乱动。要是被那些人捉住,嘿嘿,你自己先想好把身上哪样东西留下。” “哇,我一身都是宝,留哪样都舍不得!” 两人一路说着走到了山顶,远远就看见李香草,叶红霜,无遮站在寺门口。他们周围站着几十个武林人士,看上去颇为热闹。离众人不远处有一白衫老者负手独立,状甚孤傲,正是剑圣。 李香草看见两人,走上前道:“李师傅,小陆,你们也来了。” “那个什么黑龙会把信用一把刀插在我的门上,人家这么有诚意,我能不来么?”李月河苦笑道。 叶红霜走上来对陆寻:“你来凑什么热闹?这次会面很危险。” “去猪猡纪公园看恐龙也很危险,还不是有两队猪猡跑去看。难得这帮黑社会不收门票让人白看,危险点也值得。那个日本妹呢?” “她没来。” “有没有搞错,不看黑社会来看我也好啊。” “她哪敢来?看黑社会又看你,危险过去侏罗纪看恐龙。” “善哉善哉,”无遮和尚走上来到,“你们两位年青人这么爱斗嘴,不怕造口业么?” 陆寻连忙双手合什道:“阿弥陀佛,弟子最近连作业都欠交,更别说口业了。” “师兄,这把就是落红尘?”李月河走到剑圣身边,看着他背上的落红尘道。 “没错。”剑圣斜了他一眼道。 “之前好像没见你带过。” “你怎么关心,莫非想尝尝它?” 李月河叹了口气:“你若是早十年得到它,恐怕我已经尝到了。” 剑圣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李月何端详了那把剑半晌,叹道:“我若问你借来看,你肯定不肯借我。好在这等神兵,倒也未必要用眼睛来看。” “不用眼睛你用什么?” “灵台方寸,钩月三星。” 剑圣仰天长笑:“心?你这畜牲还有心么?” 李月河也不生气,笑嘻嘻道:“狼心狗肺还是有的。” 剑圣冷冷一笑:“说这么多废话干什么,真想看就让你看个够。”他说着从背上取下剑来,伸到李月河面前。 李月河大喜,刚要去拿,剑圣却突然将剑一送,直向他胸口撞去!李月河大惊,连忙一记铁板桥躲过!他到底是一代宗师,险中亦能求胜。只见他右手急出,稳稳的抓住剑鞘,竟似要将剑夺过来。 剑圣一声冷笑,手刷的往回一抽就把那把落红尘抽出了鞘,一时间寒光大盛,众人都把头转了过来,才发现这两人已经动起手来。 “剑圣前辈,别!”李香草急喊道。 他话音刚落,剑圣手中剑已经再次刺出,说时迟,那时快,李月河也将手中剑鞘送出去,只听哐当一声,那柄剑竟毫厘不差的插入剑鞘里。 剑圣哼了一声,收剑退立一旁。众人松了口气之余,也不禁暗暗佩服李月河武功高强,竟能将准头拿捏得如此精准。 “师兄,你这是......”李月河看着剑圣沉声道。 “没什么,想试试你的武功罢了。”剑圣淡淡道。 “剑圣前辈,”李香草走过去,用恭敬得恰到好处又不卑下的语调道,“切磋故然重要,但眼下大敌当前,这般行事不利于军心稳定。望您三思。” 剑圣哼了一声,没有说话,转身向庙里走去。 “李师傅,你没事吧?”李香草转头向李月河道。 李月河微微一笑,“师兄只是试我,并非要伤我。”他顿了一顿,看着剑圣的背影道:“就算他有心伤我,也未必做得到。” 无遮在一旁看了他和剑圣各一眼,摇了摇头道:“生生往复事,何时拈花一笑,何时破执。” 剑圣转过身来,看了无遮一眼:“大师,佛真的可以原谅一切?” “一切者,妄执也,无非病目所见的空花。既不存在,又何谈原谅。” “但我对这个人的恨很真实,多少年了,还在那里。” “放不下,是因为求不得。你执着的不是对他的恨,而是对另一个人的爱。” “既然是爱,就更不可放下,也不想放下。” 无遮叹了口气:“当知轮回,爱为根本。断不了爱渴,只好永远在六道轮回里受苦了。” 212 “他们来了!”突然有人一声大叫,众人立刻转头去看。 只听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传来,没过一会便见到一帮人从石阶路上走了上来,显然正是黑龙会的人。 这些人看上去大约有一两百个,大多拿着西瓜刀,也有个别衣着寒酸者拿着指甲刀。其中多数作学生模样,染黄毛者有之,穿耳环者有之,戴眼镜者有之,最抢镜的是一个戴红领巾的小个子。他扛着一面大旗,旗上写着“黑龙会”三个字,左下角还画蛇添足的画了一只涂成黑色的恐龙。那个小个子走着极其稳健的方正步,一看就是在学校里当过升旗手。 这些人一边走一边大喊着:“黑龙黑龙,与众不同!与众不同,我是黑龙!”看上去极似一群游街的神精病患者。 有几个人走在前面,看上去确是“与众不同”:最前面是一个带着金丝眼镜,油头粉面的四眼,看样子既像是饱读诗书的知识分子,又像是偷内衣裤的变态佬,气质可谓十分复杂。他旁边的七个人,有六个穿着不同颜色的日本武士服,拿着式样不一的日本□□,眼神皆是既诡异又邪恶。另一个是个穿着黑礼服,戴着黑礼帽的怪人。他的帽沿压得很低,把大部分脸都遮住了。 眼看大军压境,所有武林中人都有意无意的聚拢在了一起。陆寻一面低声的唱起《做个勇敢的中国人》,一面用手捂着脸以免被发现。 他无意间朝对方人群中瞥了一眼,不禁冲口而出:“李小哲!” 只见对方人群中那个穿着一件在胸前剪了两个大洞的乞丐装,呆头呆脑的少年正是李小哲。他显然没看见陆寻,兀自举着一把菜刀随众人卖力的喊口号。 陆寻想再叫他一声,却怎么也叫不出来。他知道这已不再是他认识的李小哲,就像后来的闰土不再是鲁迅认识的闰土。想到这他的眼里不禁泛起了伤感:这看了一夜的社戏,竟是要用这样的方式曲终人散。 金丝眼镜走到李香草面前停下,看了他一眼,趾高气扬的道:“你就是李香草?” 李香草点了点头道:“正是在下。你就是黑龙会会长?” “我们会长今天临时有事,不能来了。我是他的师爷。” 李香草闻言脸色一变:“我们收到贵会会长信函,感其诚意,今日全数悉聚于此。他却连个招呼都不打就不来,这算什么?” “李公子,”那个怪人突然开口了。“他们会长确实是因要事而无法到场。而且事出突然,无法通知各位。我在此代他向各位道歉。” 金丝眼镜斜了他一眼:“红先生,你凭什么代表我们会长道歉?” “凭这个!”红先生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身边一名武士的刀鞘里抽出一把刀,将它架在了金丝眼镜的脖子上! “该你开口的时候就开口,不该开口的时候,你最好像死人一样安静。”红先生冷冷的说。 豆大的汗珠冲金丝眼镜的额头上流下来,他看了一眼脖子上的刀,费力的点了点头。那把刀随即慢慢的从他的脖子上移开,回到了原来的刀鞘里。 “如果我没猜错,”李香草看了红先生一眼,“阁下和这六位朋友应该就是在东瀛杀人无算,令人闻风丧胆的新新撰组吧?” “闻风丧胆不敢,杀人无算也谈不上,”红先生露在帽沿下的嘴微微一笑,露出白森森的牙齿,看上说不出的可怖,“基本上,我们只是一些艺术家。有些人买我们的作品,有些人变成我们的作品,如此而已。” “这么说,我那两位朋友,形意门的刘师傅和玉泉门的柳师傅,他们两位拜各位所赐每人断了一根手指,也算是为艺术献身了?”李香草冷冷的道。 “那是他们自己太调皮,收个信也不老实收,非要拉住我们送信的猪木先生打一架,”红先生指了指六人中一个长发披肩,相貌乖戾的中年人,笑着说,“猪木先生脾气不好,便给了他们些体罚。” “□□妈!”“打死这二鬼子!”几个和刘柳二人相好的武师当即便要跃众而出向红先生动手,被李香草伸手拦住。 “看来各位不但视人命如草芥,还好为人师。那这次约我们来此,究竟有何指教?”李香草冷冷道。 红先生一笑:“这个......信是黑龙会会长写的,让这位师爷跟你说吧。” 金丝眼镜见红先生朝他点了点头,便清了清嗓子,向李香草道:“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你们是不是要保那些佛舍利?” “维护国宝,匹夫有责。外人要来抢,我们当然要出力保护。” “那东西在日本摆了这么多年,早就是日本的东西了。现在你们不给人家拿回去,等于是在抢人家的东西!” 李香草看着金丝眼镜说出这番恬不知耻的话,不由火冒三丈。他压着火气沉声道:“那你们想怎么样?” 金丝眼镜微微一笑,背起手来回踱了两步,道:“我们黑龙会这次与日本人合作,首先是受了他们龟毛太郎会长五百万日元的重金礼聘。但更重要的一点,就是为了杀杀你们这些练把式的锐气。” 李香草奇道:“我们与你们井水不犯河水,又有哪一点碍着你们了?” 金丝眼镜哼了一声:“井水不犯河水?自从你的武馆开设以来,我们招小弟,收保费就越来越难。那些小鬼个个入武馆学武,仗着有你们这些练把式的罩就不把我们放在眼里。连我们开发廊想找点学生妹来做生意,也有光西武协的人跳出来横加阻挠;更气人的是,我们的麻将馆刚开没几天,就跑来一个叫黄大飞的老傻逼,输了不肯给钱,只肯按老年人活动中心的规矩在脸上贴纸条。我们的兄弟要扁他,没想到老傻逼是个练洪拳的,把我们兄弟打了不说,还打电话报了警。搞得我们麻将馆被公安封了......这血债累累,你说是井水不犯河水?” 众武师一听都大声嚷嚷,说这是替天行道,黑龙会活该。 李香草止住众人,低声道:“那就算我们冒犯了贵会,能否请贵会同仁看在大家都是中国人的份上,捐弃前嫌,共御外侮?钱方面,日本人给你们多少,我一分不少给你们。” 金丝眼镜哈哈一笑:“没想到李公子这么会做人。你要这么说,还有商有量。但我们和龟毛会长有约在先,出来混讲的是一个信字,这个约我们非守不可。不过如果你们听话,到时我们可以求龟毛会长把佛舍利留下一颗两颗,让你们拿回去作纪念......” 他话没说完,突然一个人跃众而出,打了他两个耳光,几颗牙齿连同金丝眼镜一起被打飞了! 来人正是剑圣,他盯着师爷沉声道:“臭小子,滚回去告诉你们会长,以后你们黑狗会的畜生老夫见一只打一只,一直打到你们变回人形为止。眼下你们要当鬼子的狗便当,浴佛节那天只要你们敢来,老夫狗和主人一起打!”他说完最后一句,瞪了旁边红先生一眼。 师爷捂着自己高高肿起的脸,含着满口血叫道:“敢打老子!谁替我砍了他?!” 众古惑仔见到剑圣威风凛凛的样子,都暗自害怕。嘴上纷纷高声叫骂,却无一个人敢当真冲上来。 红先生挥手止住中人,走到剑圣面前,微微一笑道:“楚先生,何必和这些俗人一般见识。” “你以为自己又是个什么人?”剑圣冷冷道。 “至少是个明白人。”红先生淡淡道,“黑龙会会长想招安你们,所以才安排了这次会面。但以我对中土武林人士的了解,单凭几句话就想让你们不再插手此事,无异与虎谋皮,特别是派了这么个嘴又臭又笨的主儿。”他说着看了师爷一眼,师爷欲待发作却又不敢,只得哼了一声。 “你既然这么明白,那还屁颠屁颠的跑来费这破劲干嘛?”陆寻突然叫道,眼看剑圣千军万马中打师爷耳光如入无人之境,他也跟着豪气起来。 红先生突然把帽沿抬起来,把目光冷冷的射向陆寻。此时众人才看清他的面目:此人的脸自嘴巴以上满是烧伤的疤痕,犹如炼狱中的恶鬼般骇人无比。 陆寻见到他这幅模样,不由吓了一跳,往后退了几步。李月河连忙挡在他身前,笑嘻嘻的对红先生道:“劣徒自小痴顽,是远近闻名的弱智儿。他说话如放屁,阁下不必和他一般见识。” “说话如放屁的弱智儿,留在世间也是浪费粮食,不如杀了算了。”红先生淡淡道。 “中国地大物博,粮食多得是。岂像你们,为了一口饭吃便可杀人。”叶红霜站出来道。 “地大物博?”红先生嘿嘿笑了两声,便把头转向李香草:“李公子,我想你对我们双方各自的实力都清楚得很。浴佛节那天若是公安不来干预,任凭我们捉对厮杀,你认为你们有几成胜算?” “本来若是只有你们这些鬼子,我们赢面大得很。但加上这些二鬼子,”李香草斜了黑龙会众人一眼,淡淡道,“那就不知鹿死谁手了。” “好一个不知鹿死谁手。”红先生仰天大笑一声,“黑龙会有近千帮众,而贵省武林人才凋零,有个一两百人就不错了。这么简单的算术题,莫非李公子不会做?” “算术题我不会做,架倒是会打。只是阁下一张脸烧得如此有艺术价值,打坏了还真有点可惜。”李香草淡淡道。 红先生微微一笑:“年轻人就是爱逞口舌之快。废话我不多说了,大家都是习武之人,群架斗殴多少有些自相轻贱。现在给你们个机会:你们挑一个人出来和我这六个朋友打一场,若是赢了,佛舍利我们便不再染指。若是输了,浴佛节那天,就烦请各位冷眼旁观。” 此言一出,众人不由议论纷纷。师爷在一旁似乎想说什么,张了张嘴,终于还是没有开口。 “呸!亏你想得出一个打六个这么‘公平’的法子!不如你也上吧,正好够两桌麻将!”陆寻叫道。 红先生淡淡一笑:“先声明,我也可以上。不过不到关键时候,我不会上。” 李香草看了剑圣一眼,剑圣点了点头。 “好吧。”李香草道。 “那你们派谁出来?”红先生道。 “还用说么?”李香草淡淡道。 他话音刚落,剑圣已经刷的一声抽出了落红尘。 213 “师父,师叔不是输过给你么?”陆寻小声的对李月河道。 “是又怎么样?” “那应该让你来打嘛。” “打你妈个头啊!一个打六个,就算打飞机都精尽人亡了!” 陆寻不敢再说,转头去看。只见剑圣执剑傲然而立,那六个日本武士在他面前列成了一个半月形。 “剑圣先生,这里面有三个人你是认识的。”红先生说着指着一个拿着长刀,染着黄毛的年青武士道,“这位是木村先生,北辰一刀流的高手。” 木村向剑圣点了点头,一言不发。 红先生又指着一个拿着长刀,腰间别着短刀,略为矮胖的中年武士道:“这位是林先生,二刀流的高手。” 林先生嘻嘻一笑,脸上的肥肉登时挤成了一团。 “还有一位,”红先生的手指移向一个拿着长刀,理着平头的年轻武士道,“这位是秀人,他习的是天然理心流的剑术。上次他被你打得很惨,脚骨也裂了。本来我不想让他出战的,但他说那是武士的奇耻大辱,”他说着定定的看向剑圣,“惟以血洗。” 剑圣看着秀人那对杀意喷薄欲出的双眼,淡淡一笑:“那你将就着淋些狗血算了。” 秀人听不懂,转头看向红先生。红先生微微一笑,没有言语,又指向另一个拿着小太刀,头发染得五颜六色的中年人:“这位是泷泽先生,香取神道流的高手。” 泷泽毫无反应,头一直低着。 红先生接着指向一个手持□□的巨汉,“这位是阿部先生,萨摩示源流的高手。” “是虹的流派。”这时李香草低声对叶红霜道。 叶红霜点了点头,心想虹是女子,使用这种硬磕硬劈的刀法原本多有不便。但饶是如此,其威力已不容小觑。这个阿部身强力壮,使出来必更为排山倒海。剑圣纵然武功盖世,毕竟年事已高,若与之力敌难免吃亏。想到这,叶红霜不禁皱起眉头。 “这位猪木先生,是新阴流的高手。”红先生介绍到那位猪木,似乎多了几分敬畏,手指也变成了掌。 那位猪木冷冷的看了剑圣一眼,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你是否听过柳生一族?”李香草突然问叶红霜道。 叶红霜摇了摇头。 “怎么没听过,街机格斗游戏里常有的。小学时我去街机厅打过,后来还被抢了十块钱!”陆寻抢着道。 “游戏我不知道,但在日本历史上,这个家族确实存在,并且剑豪辈出。新阴流就是他们的剑法。”李香草顿了一顿又道,“刘柳二位师傅并非庸手,但据说他们都是两三招便败在这个猪木刀下,看来这个鬼子剑客的武功不容小觑。” 红先生介绍完众剑客,转头看向剑圣说:“剑圣先生,我这六位朋友在日本的黑白两道都是响当当的人物。今日联手与您过招,乃是对您中土第一剑客莫大的尊重。” 剑圣淡淡一笑:“六个年轻力壮的小子联手来‘尊重’我这个老头子,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剑圣先生何必拿年龄说事,是您自己要出马。若要年轻人和年轻人打,不如让这位弱智儿上如何?”红先生说着看向陆寻,满脸嘲弄的神色。 “先声明,作为一个弱智儿我也可以上。不过不到关键时候,我不会上。”陆寻模仿红先生的语气说道。 众武师无不捧腹,红先生倒也不生气,只是摇头莞尔。 剑•花 214 剑圣环视了面前这六人一眼。经过上次一战,他对这些人的武功略有了解,若六人都在伯仲之间,那他一个还能应付得来。但从气势上看,猪木等另外三人的武功应该略高一筹。 突然间,猪木一声大吼,猛的把刀拔了出来。其他五人也跟着齐刷刷拔出了剑。剑圣不为所动,目光依旧沉静如水,只是手中剑缓缓的举起直指前方。 这份香象渡河,截流而过的王者之风,令在场的每一个人都为之震慑! 猪木似乎再也耐不住,又是一声大吼,第一个冲了过去! 他冲到近处,猛的跃起朝剑圣狠劈了一刀——这一刀既沉且快,有如流星坠地,绝对是一流高手的一刀! 剑圣却面不改色,手中剑猛的往外一刺,竟似要用剑尖去迎对方的刀锋!只听当的一声,猪木的刀果然被剑圣的剑尖刺中,被震得向后弹去。眼看就要抓不住,猪木顺着刀的弹势往身后的地上一插,再一个跟头翻过去,把刀从地上拔起来。 剑圣这一剑以剑尖破刀锋,众人无不看得目瞪口呆。到场的武师大多数都是中年人,几年前饮冰山庄聚会也并未列席。因此对剑圣只闻其名,从来没见过他出手。适才见他自告奋勇担起独斗六人的重责,还隐隐觉得他一个老家伙未免太过逞强。但此刻见他一出手便是如此超凡入化,不由得心悦诚服,暗自汗颜。 红先生原本从容的表情立刻染了一层忧色,喃喃道:“去国多年,竟有这样的高手出世......” 剑圣收了剑势,冷冷的看着猪木,心下却也自吃惊:他这一剑满拟借落红尘之力,再加上自己的手劲,可以一击将那把刀刺断。谁知鬼子的刀竟坚固若斯,如此硬碰硬之下仍丝毫无损。他却不知自明末以来,日人的冶剑技术已臻极高境界,乃至于逐渐赶超中华。猪木这把刀乃是日本刀中的极品,当然不会说断就断。 至于落红尘,毕竟是红尘中的兵器。它的锋锐就像这个婆娑世界,终究无法完满。 眼见猪木吃了亏,其他五名武士立刻大吼一声,一起冲了上来。剑圣此时不再作守株之势,一声长啸,也冲了上去! 双方交集的一刹那,六把刀齐刷刷的向剑圣砍去,剑圣陡然将剑一横,竟将那六把刀全部架住!任凭六名武士一齐用力,也无法把剑圣的剑压下去半分! “师父,没想到师叔蛮力如此之大,真像头牛啊!”陆寻大叫大嚷道。 “傻小子,”李月河笑道,“他哪里是用自己的力了。这六把刀粗细,轻重不同,落红尘上的吃力也就不同。你师叔使力巧得很,那把斩马大刀在右边拼命往下压,他就借这股力去顶左边那把小太刀。” 六武士正欲再加劲,剑圣忽然把这六把刀从左往右一拨,身子也顺势如同陀螺般转到最左边的泷泽身旁,不待六人反应过来,又再一转,竟转到了六人身后! 此时六人后背朝他大开,只听他虎吼一声,手中剑闪电般一记横劈!那六位武士却也了得,立时将刀抡到身后,犹如中土剑法中的“苏秦背剑”,挡住了剑圣这横扫千军的一击。惟有林先生和秀人动作稍慢,背上已被剑圣的剑划出一道口子。 六名武士一面转身,一面大吼着四散跳开。剑圣不愿被他们弄成合围之势,将手中剑一扬,直向六人中最弱的秀人刺去。但没待他把剑刺到秀人跟前,阿部的□□就将他的剑势拦了下来。见他被截住,猪木,泷泽,木村三人立刻分上中下三路从背后向他砍去。剑圣眼见退已不得,奋力将阿部的刀挑开,整个人猛的朝他身上撞去!东瀛武学不及中华变化多端,阿部陡见剑圣这一奇招猝不及防,被狠狠的撞了个满怀!但阿部块头极大,练□□又把下盘练得奇稳,故这一撞只将他撞得眼冒金星,却未将他撞开。眼见后面三路追兵将至,剑圣一咬牙,转过身一运劲,竟在身前舞出一堵剑墙来! “这一招我见过!”陆寻跳起来大叫道。见旁边没人理他,便拉住李月河道:“师父,这一招我见过。”见李月河没说话,便又嚷道:“我见过,我真的见过,你信不信?”李月河还是没出声。“信不信都有点表示呀!屁也不放一个!”李月河不耐烦,便噗哧一声放了个屁。 剑圣的剑墙水流不过,登时把木村和泷泽的刀挡了出去。但猪木的刀却非流水,剑圣的剑一荡之下竟然未将其荡开,那把刀仍旧直直的朝剑圣的肩头刺去。剑圣身形急闪,那刀嘶的一声在他的衣服上划了道口子! 李香草等人见情形如此凶险,都不由低呼一声。 剑圣躲开了猪木这一刀,立刻一记鹞子翻身跳出这四人的包围,没想到刚跳出两个身位,林先生和秀人竟冒出来将他截住。三人厮杀不到两招,后面那四人便已追了上来。六人对剑圣顿成合围之势,剑圣一柄剑被六把刀封在当中,情况危急万分。 “不行,我要上去帮他。”李香草见状再也按捺不住,从身边人手上要过宝剑,就要冲上去。 “别冲动。”一只手按在他肩上,他转头去看,是李月河。 “莫非你想假这些鬼子之手杀他?”李香草冷冷的道。 李月河闻言叹了口气:“他要是知道你如此将他低估,那真是比杀了他还难受。” 两人说话间,六武士对剑圣的合围已越收越小。剑圣正奋力拨开猪木等人的劈刺,突然间泷泽的小太刀犹如毒蛇般从他身后盘绕上来,他闪避不及,左手上被划出一道口子,殷红的鲜血登时从雪白的衣服上渗了出来。 红先生脸上露出残忍的笑容:“中土第一大剑客也不过如此!” 剑圣突然间发出一声长啸,刹时间,身前剑光大盛。 “这是......”不少人奇声道。 “这就是那一招,”李月河的声音不大,但每个人都听到了,“天雨曼殊沙华。” 215 曼殊沙华又叫彼岸花。 谁若见到这一剑,便会看见它。血一样的颜色,温柔的开着。 它开在冥间的路上,是生前的回忆;它飘落如雨水,是佛的欢喜;它被迦叶拈在手中,是孤独的彻悟;它在彼岸摇曳,是逝者的灵魂。 所以,这一剑并不为了杀人,它只是在讲述佛的道理: 剑穿过身体,灵魂开成了花。这就是慈悲和原谅。 216 没有人看见剑圣的剑是如何划出去的,大家似乎只看见他的剑光转了个圈,然后那五名武士的刀便掉了下来。 所有人都因目瞪口呆而忘记了喝彩。“实在是......是......”李香草因太过激动,一句话竟说不下去。 李月河脸上的表情十分复杂,既似惊讶,又似有几分暗喜。只见他喃喃自语道,“这般气势,比之二十多年前确是大进......但后济犹自不足,莫非他还未练成......” 所有人的刀都掉了,猪木的却没有。 他的手在滴血,但仍然紧紧的握着手中的刀。 剑圣冲向了他,那片剑光倾刻间便将他笼罩住。猪木把手中的刀挥舞得像一张网,身体不停向后退,拼命想从那片剑光里逃出来。 但他手中的刀先他一步出来了——被剑圣打飞的。然后剑圣的剑在虚空中画了个半月,朝他刺下去。说时迟,那时快,猪木忽然被人一把推开,然后另一柄剑飞了进来。 一柄中国剑,握在红先生手里。 “穿云拿月!” 这次惊叫的人多了几个:除了李月河,还有李香草,叶红霜,以及乱叫“天外飞仙”的陆寻。 217 红先生使出的正是剑魔慕容欢城的“穿云拿月”,那迅疾无比的一剑,狠狠的刺入了剑圣那片剑光里!当当当几声过后,红先生猛的往回一跳,剑圣也停了下来。只见红先生用手紧紧的捂住左肩,鲜血汩汩的从他的指间冒出来。再看剑圣,他脸上犹如严霜,握剑的手上赫然也流出了血。 “这个红先生竟然会慕容欢城的六合剑法?”李香草奇声道。 “这就怪了。慕容欢城已死,照理来说他在世上应无传人才对。”李月河沉吟道。 “师父,好像两个人都受了伤,那这算谁赢啊?”陆寻小声道。 “胜负还未揭晓。这个红先生的火候似乎比慕容欢城还差了几分,若非你师叔的剑势已用老,他根本伤不了他。接下来若是一对一,当然是你师叔赢。但如果他们七个一起上,”李月河顿了一顿,眼里闪过一丝忧色,“你师叔的赢面不到三成。” 红先生一边喘息一边定定的看着剑圣,不发一言。此时猪木安好无恙,其他那五名武士都是手腕上被划了一道,伤得并不算重。他们各自拾起自己的刀,聚集在红先生身边。只待他一声令下,便再复冲上去厮杀。 “这一招叫什么?”红先生突然向剑圣道。 “你还不配问。”剑圣冷冷一笑。 “剑圣先生武功盖世,在下佩服。”红先生说话间把手中剑插回了剑鞘里,“今日之战,算是不分胜负。我们浴佛节见。” 218 “你说不分胜负就不分胜负啊?明明是我们赢了!那六个傻x内伤不知有多重!”眼看新新撰组和黑龙会的人已经走远,陆寻放声喊道。 “剑圣前辈,你没事吧。”无遮正让人从庙里拿来了白纱给剑圣包札,李香草走过去问道。 “小伤而已,”剑圣淡淡一笑,神情复又凝重,“刚才我听你们叫‘穿云拿月’,那不是剑魔的六合剑法里的招式么?” 李香草点了点头:“这个我们也百思不解。” “这七个人武功如此厉害,黑龙会又人多势众,”叶红霜皱眉道,“浴佛节那天可麻烦了。” “万众一心,齐力断金。我们这么多英雄好汉怎么会输给那些日本鬼子!”旁边几个武师叫道。 李香草朝众人笑着点了点头,眼里却也有一丝忧色。 “各位,”李月河突然开口道,“小弟狗熊一个,那些日本鬼子这么厉害,还真不敢惹。现在我正式退出,今后此事再也与我无关。” 众人齐刷刷把目光投向他,不一会就响起一片怒骂。不少人纷纷嚷着揍此人一顿祭旗。 “李师傅,你远来是客,本来我没有资格要求你来帮忙。但你这时候走,未免有些落井下石吧?”李香草看着他沉声道。 李月河一笑:“这么说来是我不对。作为赔礼,如果各位英雄好汉现在要投保,我给各位打个九折怎么样?”他说到这顿了一顿,“这已是大出血了,本来敝公司是不给快死的人投保的。” 众人闻言顿时群情汹涌,剑圣刷的一声把剑拔了出来。李香草将众人拦住,斜了李月河一眼:“你要走自便就是,不必冷言冷语。” “滚吧,再不滚打爆你!”众武师齐声叫道。 “小陆,”李月河叫了正在旁边假装打瞌睡的陆寻一声,“走吧。” “师父。”陆寻面有难色的叫了一声,脚下却没动。 “年轻人就是爱凑热闹,”李月河叹了口气,“不死再来找我吧。” 他说完转身离去。叶红霜看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对陆寻道:“你真有品味,拜这么个师父。” 陆寻叹了口气:“我又何尝不想我的师父是黄飞鸿。” 两小无猜 219 三月的天空仿佛特别蓝,蓝到化不开,便在四月里滴成雨水。 叶红霜靠在窗前看着天,整个世界仿佛静止了——原来静止的世界是蓝色的。 他开学已经两天了,这是他在学校的最后一个学期,过完暑假,他就会进医院里实习。人生路仿佛就在这样静止的蓝色里铺向了未来,他也只好,就这样上路。 她依然在这个城市里,似乎永远也不会走。他上课无法陪她的时候,她便在李香草的武馆里和虹一起练剑。 一切都显得风平浪静。那满街的日本流氓忽然不见了,据说是黑龙会把他们藏了起来。新新撰组的人更是不见踪影,李香草也没有再联系他。 似乎什么也没发生过,似乎什么也不会发生。时间在平静的生活里流逝得很慢,但叶红霜知道,就算还有一万年,该来的始终会来。 220 叶红霜远远的就看见站在门口等他的香奈子。 “抱歉,今天老师拖堂,等了很久么?”叶红霜上去拉起她的手歉疚的说。现在他们之间做这样亲呢的举动似已非常的自然。 香奈子摇了摇头,笑眯眯的说:“没有很久。” “叶君,人家可是等了很久哦!”一个丑男骑单车经过他俩身边时用恶心的语气大声叫道。 叶红霜苦笑了一下,自从他的同学知道他交了一个日本女朋友,就经常拿这件事开玩笑。该丑男是他的舍友,生平最爱作这幅变态样子去骚扰他人,至今已有好几对恋人因他而分手。 丑男喊了一句还未过瘾,又大声的唱起了《等你等到我心痛》,结果因唱得太过忘情撞到一个经过校门口,留着爆炸头的女警。在被罚了20块4毛6分钱后,他彻底的爱上了她。 “陪我去看这个演唱会。”香奈子从背包里掏出两张票递给叶红霜。 叶红霜接过票一看,只见上面画着工人,农民,古惑仔三个人像,旁边写着“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演唱会”。 “这是什么东西?哪个歌手开的?”叶红霜看着那两张票,满脸疑惑。 “不清楚,别问那么多了,走吧。”香奈子一把拉起他的手。 221 演唱会是在一间叫作“两小无猜”的夜总会举行的。夜总会的场地并不大,分为两层,大约装得下一两百人。正中是一个圆型舞台,上面有道门直通后台。 叶红霜和香奈子进去时发现早已挤满了人,男女老少都有。他们找了个离舞台很近的桌子 坐下。叶红霜看了看周围三山五岳的人马,皱着眉头问香奈子:“这到底是什么演唱会?票 是怎么来的?” “我在超市买东西的时候送的。” “没有花钱?” “没有,超市还给了我五块钱。” 叶红霜看着旁边一个穿着开裆裤,甩着小鸡鸡在场内乱跑的胖小孩,摇头苦笑道:“便宜都没好货,倒贴钱的真是找不到形容词。” 突然间,灯光暗了下来。一个作司仪打扮的人走上台,向众人鞠了个躬,接着用亲切的语气道:“观众们,朋友们,各位来宾们,各位领导们,”说到这,他故意加重了语气,用某种看似抑扬顿挫实则极其呆蠢的声调一字一字道,“晚上好!” 全场响起一片茫然的掌声,一个老头纳闷的说:“不是说演唱会么?怎么变春节晚会了?” “今天我们在这里举办‘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演唱会’,除了宣传我们这家新开张的夜总会,更重要的目的是丰富市民的精神文明建设,搞好菜篮子工程,为......” 司仪正声情并茂的说着,突然发现有几个人已起身离场,连忙大叫一声:“现在有请我们第一位歌手,有大排档华仔之称的郑沙碧先生!他为我们演唱《忘情水》。”说完朝后台落荒而逃。 “曾经年少爱追梦......”一个带着浓浓乡音的歌声响起,一个戴着帽子的中年男子穿着一身白色中山装走了出来,朝观众挥手道:“你们好吗?” 没人理他,他脱下帽子,朝观众席扔去。那个接到的观众发现他是秃头,立刻又把帽子扔了回去。 “啊,给我一杯壮阳水,换我一夜不下垂......”此人模仿某部当红的网络小说唱起自以为搞笑的歌词。唱到一半发现没有人笑,只好自己在台上笑起来。 一曲终于唱毕,观众席里响起一阵稀疏的掌声。那个司仪又走到台上,笑嘻嘻的道:“第二个出场的歌手非常大牌哟,你们想不想知道他是谁啊?” 观众席里响起一阵乱喊:“刘德华!”“任贤齐!”“我老妈!”...... “这些人都不是。”司仪笑着摇摇头,“我们的第二位歌手就是刚刚获得新城区歌唱大赛业余组鼓励奖的吴三芭小姐!她为我们演唱《有一个姑娘》。” 在观众的嘘声中,一个绑着两个羊角辫的老天婆蹦蹦跳跳的出来,开始大声的唱道:“有一个姑娘......她有一点疯狂,”唱到一半似乎忘了词,便随口乱唱道,“......还有一点流氓......啊,我就是这个姑娘。” 叶红霜一边看一边皱着眉头,心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他转头看香奈子,发现她竟看得很高兴,还跟着打拍子唱起来。 那个老太婆唱完后,又有一个“动力单车”组合上台唱《当》,唱到一半突然捂着鼻子叫骂着跑开。事后他们指场边有观众放屁。但也有观众称其实是他们自己放的。 接着出场的是一个拿着把烂吉他,头发长到□□嘴巴的年青歌手,司仪介绍他时称他为山区谢霆锋,并幽默的说此人在山里被贞子缠身,这副造型请大家包涵。在观众一片放肆的笑声中,山区谢霆锋开始唱《谢谢你的爱1999》。唱到high处突然用力的砸吉他,砸没两下就被保安带走了。事后此人因没钱赔吉他而被判入狱服刑。 如是过了七八个歌手,一个比一个吓人。叶红霜再也看不下去,正起身欲走,忽然听司仪报幕道:“下面我们有请素有瘦猴版帕瓦罗蒂之称的石百痴先生为我们演唱名曲——《我的太阳》!” 叶红霜闻言不由来了兴趣,复又坐定,等着看这个唱歌剧的是什么人物。 只见一个瘦得像竹竿的小伙子走了出来。他突然大喝一声,在台上手舞足蹈的打了套猴拳,然后笑嘻嘻的对观众道:“怎么样,帕瓦罗蒂打猴拳,厉害吧?” “厉害!”几个小女生尖叫道。 “还有多明戈跳啪啦啪啦,要不要看?”瘦小伙又道。 这时香奈子旁边的一个胖子问另一个胖子:“什么叫作哗啦哗啦?” “脱衣舞嘛!” 叶红霜剑眉一竖,正待发作,却发现那个瘦小伙已开始一边脱衣一边唱《我的太阳》。 这一刻,叶红霜终于火山爆发了,他一个飞身跳上舞台,拎起那个瘦小伙往后台的门里一丢,大声叫道:“司仪,出来!” 那位司仪战战兢兢的走出来,显然把这个气势汹汹的年轻人当成了流氓,小声的道:“这位大爷,保护费我们交过了......” “我不是来要什么保护费。我问你,你们这是什么演唱会?简直是对音乐和观众的污辱!”叶红霜厉声道。 “哦,那个......”司仪挠了挠头道,“我们嘛,其实也不是专业演唱会。说白了就是给老百姓一个音乐舞台,让他们放飞梦想什么的。” “那为什么表演都这么低级?” “老百姓的梦想基本都这种档次啦!‘世界和平’那种高级货很少见哦!” 叶红霜一时语塞,说不出话来。 司仪说得兴起,索性一把拉过郑沙碧:“你说说看,你唱歌是为什么?” “世界和平咯!” “干,你玩我呀?你平时不是最爱唱那种打打杀杀的粗口歌嘛?” 他说完又把张三芭拉来:“你呢?你唱歌是为啥?” “为了让人听到我灵魂的声音!”张三芭激动的说,“这一路走来......” “你这一路走来听到的人够多了啦大姐,”司仪打断她道,“你家附近很多人都投诉你的□□声扰民呀!” “屌,老娘叫床都用海豚音,是那些人不懂欣赏!” 司仪转过头来看叶红霜,语重心长道:“年轻人,你别说这帮人cheap,要是上了电视保证个个都是追梦人,感动得你们屁滚尿流!这世界是这样的啦,娱乐才是王道,音乐这种东西随便听下就行了!” 此言一出,台下响起了一片热烈的掌声,不少人都赞司仪是老百姓的知心人。叶红霜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站在台上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 这时《真心英雄》的音乐响了起来,司仪兴高采烈的大叫:“朋友们,让我们放飞梦想,想唱,就唱!”全场在他的鼓动下开始大和唱:“在我心中,曾经有一个梦......”郑沙碧一边唱一边走下台与观众握手,还不时挥手致意展现巨星之风,回到台上时发现钱包被偷了;张三芭大量忘词,只得随口乱唱:“在我心中,谁是真的英雄......中国出了个□□......” 叶红霜站在这些人中间,羞愧得直想找个洞钻进去。突然有人站到他身边,握住他的手:“叶君,这首歌我也会,我们一起唱。” 感人的一曲结束了,众人都有些意犹未尽。接下来的演唱会完全变成了现场ktv:一个五大三粗的纹身壮汉上台对台下另一名壮汉大唱《我愿意》;一个满脸青春痘的小孩流着眼泪唱了一首根据《红豆》改编的《红痘》;一个满嘴黄牙的老头一边抽烟一边唱起了《把悲伤留给自己》。他的声音是如此伤感,唱到那一句“你的美丽让你带走”时,叶红霜感到有些湿润的东西从那张靠着自己肩膀的脸流了下来。 香奈子也上去唱了一首日文歌,曲子美丽而哀伤。他不知道名字叫什么,只隐约听出一句歌词:closeyoureyes,andi’llkillyouintherain。 生变 222 叶红霜接到了李香草的电话,开口第一句就是:“佛舍利已经运到中国了。” “这么快?”叶红霜大吃一惊,现在离浴佛节还有整整20天。 “万佛寺觉得放在他们那边不安全,所以干脆先运到这边让我们保管。” “这边又何尝安全?”叶红霜在电话旁不禁苦笑。 “我也是这么说。但日本那边确实是群狼环伺,毕竟那个黑帮的老巢在那,他们的处境肯定比我们要麻烦一点。” “那你打算怎么处理?” “你先来青山寺。” 叶红霜赶到青山寺时,发现李香草,剑圣,无遮都在那儿,奇怪的是,竟连香奈子也在。 “你怎么也在这?”叶红霜奇怪的看着香奈子。 “阿弥陀佛,”无遮走过来合什道,“这阵子香奈子每天都会来这里礼佛。” “那......”叶红霜吞吞吐吐道,他不确定是否应让香奈子知道佛舍利的事。 “我告诉她了。”无遮道,“她问我佛舍利几时到,出家人不敢打诳语。” “叶君,”香奈子拉起叶红霜的手道,“无遮大师同意让我在这里一起看佛舍利。” 这时叶红霜发现李香草阴沉着脸,显然对此极不满意。便对香奈子道:“为什么要现在看,等浴佛节再看也一样嘛。” “到时一定人山人海,想看就不容易了。”香奈子嘟起嘴道。 “小女孩子好奇心重,看一下无妨。”这时剑圣开口了,“大师,先拿佛舍利出来解解大家的眼瘾吧。” 无遮点了点头,吩咐一个小和尚进内屋。过了一会儿一个戴着眼镜的和尚跟着小和尚一起出来,他手上捧着一个木盒。 “这位是不二禅师,是花林寺派去万佛寺修行的僧侣。万佛寺方面托他把佛舍利带过来,这次佛归仪式也将由他代表万佛寺出席。”无遮指着那个戴眼睛的和尚向众人介绍道。 不二合什向众人行礼,众人也一一回礼。然后他把那个木盒放在一张桌子上,小心翼翼的打开,只见里面摆着一个石制的盒子。他将石盒打开,里面竟是一个稍小一点的木制的盒子。木盒上用松香封着。不二小心的将松香溶了,轻轻的把盒子打开,刹时间,每个人都闻到了一阵淡淡的香气。 只见盒里摆着一粒米粒大小的血红色舍利,晶莹剔透,隐隐散发着光华。 “这就是舍利?”叶红霜用略为颤抖的声音道,他虽不信佛,但生平第一次亲眼见到如此神奇的东西,不免心生敬畏。 无遮点了点头,道:“舍利在梵语里就是‘尸骨’之意,是高僧荼毗后留下的至宝。舍利有两种,一是法身舍利,就是佛经;二是肉身舍利,从高僧焚化后的尸骨里取得。这粒当然就是肉身舍利。” “可是......”香奈子突然吞吞吐吐的道,“我听说一般从高僧身上都能得到很多舍利,为什么......这里只有一粒?” 不二微微一笑,道:“你们知道这粒佛舍利是哪位高僧的么?” “我听说是本地明代的一位高僧离觉上师。”李香草道。 “那是对外的口径,”无遮微微一笑,“这个佛舍利真正的主人,很少有人知道。” “大师,你就别卖关子了。”剑圣笑道。 “这粒佛舍利,”无遮一个字一个字的道,“是释迦牟尼佛的真身舍利。” 此言一出,众人大吃一惊。香奈子当即跪倒在地,口中直念阿弥陀佛。 “你说这粒是佛祖的舍利?”剑圣道,声音竟也微微颤抖——以他的修为和江湖阅历,若非见到惊天的奇事绝不至如此。 无遮点了点头,叹了口气道:“此事说来话长。六十年代,广东曾出土过一批佛祖的真身舍利,这一粒就是其中的一粒。□□开始后,这批舍利朝不保夕,几次易手。青山寺当时的主持十方大师有一位朋友,拼死带着这一粒到了寺里,托他妥善保管。后来慕容欢城得到了消息,带着那些狂徒来劫走了舍利。但幸好他并不知道这就是佛祖的真身舍利......”他顿了顿,“至死也不知道。” “日本那个黑帮可知道?”叶红霜道。 不二叹了口气,接过话来:“广东在几年前将佛舍利又放回了花林寺,但清点时却发现少了一粒。这个消息传开后,有人就开始猜测当时舍利到了贵地,而且就是青山寺的这一粒。” “那只是猜测,并未被证实?” 无遮点了点头:“那个日本黑帮要夺这粒舍利,也许就是为了证实这个猜测。” 剑圣又仔细看了那粒舍利一眼:“既然是佛祖的舍利,那它当真是无价之宝。” 无遮点了点头:“当初印度的阿育王将佛祖的舍利分成八万四千份,分存于印度各地。其中一些被历代高僧带到了中土。如今印度本国佛教不兴,不少佛舍利已经遗失。世间存在的佛祖舍利可谓少之又少。这粒是硕果仅存中的一粒,乃是佛光不灭的象征。将来到了末法时代,佛法便要靠它来宏扬。”他说到这把目光投向了那粒舍利,“佛门子弟若得到它,可以用来坚固信仰,早日证得圆满;世俗人若得到它,则可换来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 叶红霜沉吟道:“如此至宝,不是凭我们的力量能够保护的。市里的领导若是知道这是佛祖的舍利,相信也不会不管。” 无遮摇了摇头:“他们早就知道了。” “什么?”众人失声道。 叶红霜激愤的说:“那他们还不闻不问?” 无遮叹了口气:“这粒舍利是从花林寺带来的,若是挑明了它的身份,两省间必有纠葛,凭添许多麻烦,是以当官的惟有装聋作哑。” “那也不能就这样让日本人把佛祖的舍利拿走啊!”李香草道。 无遮苦笑一声:“这个佛门至宝,对世俗人而言不过是一粒有颜色的骨骸罢了。它留在这又不能公然卖,让别人拿走还能换点投资,你要坐在那个位置上,你会选哪个?” “我觉得应该让人拿走。”叶红霜突然道,众人都是一惊,纷纷看向他。 叶红霜见到众人诧异的眼光,微微一笑:“别误会,我不是说让日本人拿走,而是——”他顿了一顿,“拿回花林寺。这本来就是花林寺之物,完璧归赵,理所应当。” 无遮叹了口气:“我原本还打算留下它重兴青山寺,但出了日本黑帮那件事后,我也觉得强留在寺里,万一再次丢失,不免愧对佛祖。但刚才我和不二师兄商量......” “我不同意把它移回花林寺。”不二接过话来,“这位施主说此粒佛舍利乃花林寺之物,此言不准。这些佛舍利是当年达摩祖师带来中土的,旨在宏仰佛法,普照慈光。如今留在青山寺宏法,正合当年祖师东来之意,岂可因一些邪魔外道的纠缠,就把这一机缘荒废?” 叶红霜苦笑道:“大师说得有理,但这些邪魔外道非同小可,我们没有佛祖的金刚不坏之身,对付起来忒不容易。” 李香草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我自有办法妥善处理。” 众人都把目光投向这个表情坚毅的年青人。不二合什道:“临兵斗者,皆数组前行。既得佛归,原是要公子这般护法的韦驮天,来施大无畏。” 223 众人坐着李香草的车来到郊外的一座别墅。李香草说这是他姐姐的房子,她去了法国,就把房子留给了他。 这座别墅颇似外国电影里那些的豪宅,一共有两层。正门前是一座精巧的喷水池,晶莹的水珠不停的从一个胖嘟嘟的安琪儿的小弟弟里喷出来。众人进了门,只见大厅十分宽敞,墙上挂满了油画,可以看出它之前的主人的趣味。 所有窗户都被高高的蓝色窗帘挡住了,室内光线因此十分昏暗。一种压抑而阴森的感觉油然而生。 “好像一座凶宅哦。”香奈子拉着叶红霜的手,小声的说。 “有佛祖在,它凶不起来的。”叶红霜微微一笑。 李香草领着众人上到二楼,走进一间满是书柜的房间,对众人道:“这是我姐姐的书房。” 叶红霜看了看四周,一屋子都是书柜。他随意走到其中一个前面看了看,只见里面每一排都塞满了法文书。 “典雅之致,不过......”叶红霜不解道,“你带我们来这干嘛?” 李香草微微一笑:“我打算把佛舍利收藏在这。” 他说着走到一个较小的书柜前,把它往旁边一拉。那个书柜座底似乎装了滑轮,李香草轻轻松松就把它拉开了。书柜后面的墙上竟是一个保险柜。 “这个保险柜,以前装过我们家族的不少重要文件。后来那些文件都转移到了别的地方,我姐姐就经常拿它来装日记,情书什么的。” 李香草说着从旁边一排书柜上取出钥匙,打开了保险柜。 “大师,请您把舍利放进去吧。”李香草向不二道。 不二点了点头,小心翼翼的把佛舍利端起来放了进去。 李香草把保险柜锁好,将钥匙放回原来的地方,转身对众人道:“这个地方很是隐蔽,估计敌人很难找到。浴佛节之前就把舍利放在这儿。” 众人都点了点头,剑圣沉吟道:“还是不能掉以轻心,我们最好留个人守在这里。” 李香草点了点头:“剑圣前辈,我们中以您武功最高,不知能否麻烦您......” “让我留下吧。” 说话的人是香奈子,众人看着他,一脸诧异。 “香奈子,你不是此间人,莫趟浑水。”叶红霜严肃的道。 香奈子摇了摇头,同样一脸肃容道:“你们每个人都和敌人见过面,敌人一探到任何风声,就能追着你们顺藤摸瓜。而我不同,他们不知道有我这个人,根本不会注意到我的行踪。”她说到这顿了一顿,做了个顽皮的表情,“而且我又不是什么弱女子,坏蛋来了能打就打,打不过还能向你们喊救命。” 叶红霜还待要说,无遮突然开口道:“老衲支持香奈子。” “大师......”李香草看向无遮。 无遮一笑:“李公子,老衲知道你在想什么。但香奈子这孩子心地纯良,你大可放心。” 李香草沉吟了一会儿,笑道:“好吧,我把虹叫来。香奈子,你们两个一起在这守着。”他说完转头看向不二,“大师,在这期间也请您住在这儿。” 不二点了点头:“如此甚好。” 李香草给虹打了个电话,二十分钟后她就赶了过来。虹一见香奈子显得十分欢喜,两人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显然这段时间的相处已令她们成了姐妹。虹随身带过来两把□□,她把其中一把给了香奈子。香奈子拔出刀来挥了几下,似乎十分就手,转身以玩笑的语气对虹说:“要不要比试一下?” “行啊。”虹笑道。 李香草打断了两个小女生的谈笑,取出两个手机递给她们,“上面存有我,叶红霜和青山寺的电话,有什么情况,要立刻打电话给我们。” 一切交待完毕,李香草等人便出门离去。叶红霜上车时,看见香奈子正倚在门口向他挥手。那一刻她脸上的笑容是如此灿烂,许多年后,依然像阳光一样把他的心刺痛。 224 八个小时后,叶红霜的电话响了。他拿起一听,话筒那边传来李香草冰凉而颤抖的声音:“快来。” 叶红霜赶到那座别墅时,正门正大大的开着,门上还有人踢过的痕迹。他暗暗心惊,赶忙冲上二楼。一进书房,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幅吓人的情景:所有书柜都被砸烂,书本散了一地,仿佛刚有一场风暴经过。 李香草,无遮,剑圣都在。叶红霜一眼就瞥见了躺在一个担架上的香奈子,她双目微闭,脸色苍白,腹间不停有血流出来,染透了担架的白布。两名医生正紧张的替她包札。 “香奈子!”叶红霜大叫一声,冲到香奈子身边。他想将她搂住,但她的伤势显然不允许他如此鲁莽。他一时手足无措,只有哽咽着又唤了她一声。 香奈子慢慢睁开了眼,见到叶红霜在眼前,便挣扎着给了他一个苍白的微笑:“你来了......” “是谁把你伤成这样的?!”叶红霜几乎是把这句话吼出来。 “她说是新新撰组。”他身后的李香草突然开口了,声音比在电话里还要冰冷。 叶红霜转身去看,发现李香草正坐在一堆书上,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也没有一丝血色。这时叶红霜才发现没有看见虹。 “虹在哪?”叶红霜道。 李香草没有说话。剑圣叹了口气,指了指墙角,叶红霜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只见一张白布单铺在那里,似乎是盖在一个人的身体上。那人的全身都被白布单盖住,只有两只脚露在外面。 叶红霜认得这双脚,他无数次见到这双脚的主人那飒爽的身姿随着它们腾挪律动。那些记忆,在这一刻永远的变成了黑白。 叶红霜感到自己的身体在不停颤抖,不由自主的向那张白布单走去。 “别过去。”李香草突然开口了,“......别看。” 叶红霜看向他,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这时剑圣走到他身边,叹了口气:“这孩子死得太惨了......”他顿了顿,“身首异处。” 听到这句话,叶红霜脑里顿时一片空白,整个人一下子瘫在地上。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香奈子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唤,才想起她还受了重伤,应该送去医院。 他连忙走过去,要把她抱起来。 “别碰她!”李香草突然叫道。 叶红霜转身去看李香草,一副大惑不解的表情。 “为什么?” “我怀疑是她杀了虹!”李香草站起来大声道,眼里似欲冒出火来。 “你疯了!”叶红霜说着不再管李香草,俯下身去抱香奈子。 一把剑架到了他的脖子上。无声无息,但在此间每个人的心底都激起了最汹涌的波澜。 “不要逼我。”李香草握着剑咬牙切齿道。 “小李,不可冲动!”剑圣和无遮齐声喝道。 李香草毫无反应,握着剑的手仿佛凝住。 “你想怎么样?”叶红霜沉声道。 “我要她当着你的面,把真相说出来。” 虹虚弱的把脸望向李香草,挣扎着说:“我......说过了......虹不是......我杀的。”说话间,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因为伤心,一滴眼泪顺着她的眼角流了出来。 李香草冷冷一笑:“就算不是你杀的,她的死和你一点关系也没有?你来历不明,我本就对你心存怀疑。今天你自告奋勇要来守佛舍利,我特意把虹叫来,就是想让她监视你,等你露出马脚。没想到你动作这么快......” “李公子,不可胡乱猜测。”无遮突然开口了。 “大师,你怎么还护着她!”李香草大吼道。 “我不是护着她,我只是知道这不可能是她做的。” “你凭什么这么说?” 无遮叹了口气:“事到如今,也不可再瞒了。香奈子,你还是说了吧。” 香奈子微微点了点头,挣扎着把手伸进怀里,好像要拿什么东西。突然间,似乎牵动了伤口,她竟哼都没哼便昏了过去! “香奈子!”叶红霜扶起她来,大声叫道。 “她只是昏过去了。红霜,你替她把东西拿出来吧。”剑圣道。 叶红霜想到自己要把手伸入她怀里,不由迟疑起来。 “你还等什么?”李香草冷冷道。 叶红霜咬了咬嘴唇,小心的把手伸了进去。她的身体很烫,也很柔软。他的手不敢停留,直奔她衣服上的里袋而去。摸索了两下,似乎摸到一样东西。他脸上陡然变色,呆了呆,立刻把它取了出来。 那是一本证件——一年多以前,他在流光镇见过同样的一本。 “她是国际刑警?”叶红霜诧异的道。 李香草闻言立刻把那本证件夺过去看,几眼过后,他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和叶红霜一样:这本证件确实和莫未央那本毫无二致,里面还有香奈子身着警服的照片。 “这......”李香草一时说不出话来。 “当初就是香奈子小姐把黑帮要夺佛舍利的消息告诉我的,”无遮缓缓的道,“她一直要我别泄露她的身份,就是为了在暗中帮助我们。” “快送医院!”李香草叫道。 到了医院后,医生说香奈子昏倒是因为失血过多,需要输血。她的伤只属于皮外伤,将养一阵子就会没事。 众人松了口气。李香草对叶红霜歉疚的说:“阿霜,对不起......” “没关系,”叶红霜淡淡一笑,“你也是因为虹......”说到这,他的笑容僵住了。 提起虹的死,气氛又再次陷入了沉重之中。 李香草惨然一笑:“说起来都怪我。是我把她拖入这趟浑水里,害得她无辜惨死......”他说到这突然流下泪来,整个人猛的往墙上撞去!剑圣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拉住。 “你这样做也于事无补,”剑圣沉声道,“还是冷静下来想想怎么替她报仇罢。” “说得对,”叶红霜也道,“此事疑点甚多。如果不关香奈子的事,那新新撰组的人到底是怎么杀来的?” “我们忘了一个人。”剑圣叹了口气道。 叶红霜看着他,突然恍然大悟,失声道:“不二!他去哪了?” 无遮摇了摇头:“不知道。我们到了那里就没见过他。” “大师,这个不二到底是什么人?”叶红霜道。 “他拿着佛舍利和万佛寺主持的手信过来。那封信是日文,我看不懂。但我看到佛舍利不假,所以觉得他应该没有问题。”无遮道。 “如今说来,他的嫌疑最大。”叶红霜沉吟道。 “不可如此武断,也可能是日本方面走漏了消息,令得我们的行踪早已在敌人的掌握之中。”无遮道。 叶红霜突然像想到了什么,急道:“对了,那粒佛舍利怎么样了?” “佛祖保佑,刚才李公子检查过了,还在。也许他们找不到那个保险柜,也许找到了打不开它。”无遮合什道。 “那无二的嫌疑就不大了,刚才香草打开柜子时他也在场,还是他把舍利放进去的。他应该知道那把钥匙放在哪里。” “我扔回去的是另一把钥匙,真的我一直带在身上。”李香草声音嘶哑的说。 225 香奈子一醒过来,就见到叶红霜坐在她身边。 “你醒了?香奈子警官。”叶红霜笑着说。 “叶君......你怎么在这?”她的表情虽然虚弱,但眼里却满是欣喜。 “你这个懒虫,睡了一天一夜,害得我也急了一天一夜,都快急死了。”叶红霜轻轻的点了点她的鼻子,笑着说。 “叶君没有保护香奈子,急也活该。”香奈子眨着眼睛道。 叶红霜看着她,眼里涌起万般爱怜,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柔声道:“是我不好......我真希望受伤的人是我。” 香奈子微微一笑,眼里突然涌起一丝哀伤。她低声道:“看来你已知道我的身份了......我身为警察,却没能保护虹......”说到这,她已语带哽咽。 叶红霜沉吟道:“事情的经过到底是怎么样?” “那天我们吃过晚饭,不二大师就出去了。我和虹坐在大厅里聊天。突然一个黑衣黑帽的怪人闯了进来。” “那个人是新新撰组的头头,别人都叫他红先生。” “我跟李公子他们说后,他们也是这么告诉我的。他进来后,不由分说就向我们出手。他实在太厉害,我和虹两个人也打不过他。我就是那时被他砍伤的,倒在地上动也动不了。后来虹被他制住,说带他上去拿佛舍利。不知怎么回事,他们在楼上突然又打起来。等我爬到上面,红先生已经不见了,而虹......”她说到这,眼泪再也抑止不住,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叶红霜抚摸着她的头发,低声道:“别难过了,这不是你的错。” 他见香奈子依然流泪不止,便又笑着道:“香奈子真的是国际刑警么?哪有警察这么爱哭的。” “警察也是人,”香奈子小声的道,“也和人一样,会笑,会哭,会死,会做错事。” “别说得这么沉重。这样吧,你先告诉我你来这里的来龙去脉,我到现在还一头雾水。” “这说来话长。去年底,里昂的总部收到线报,说日本的黑帮准备劫持一粒送往中国的舍利,这粒舍利很可能是释迦牟尼佛真身舍利,是无价之宝。总部需要派一个懂中文的日籍警员来中国执行任务。我会中文,又是佛教徒,便主动向总部提出派我来。没想到来到这里,得不到当地警方的配合,我只有找到无遮主持,让他求助民间的力量。” “你怎么知道中国民间会有我们这么爱管闲事的人?”叶红霜笑道。 香奈子淡淡一笑:“也许因为你们有黄飞鸿。所以我相信身手不凡,满腔热血的人在中国永远也不会消失。” 叶红霜眨了眨眼睛道:“那我遇见你那次,究竟你是真的遇险,还是为了找这种人演的戏?” “我哪有这么无聊,当然是真的,”香奈子笑道,“不过如果你这个黄飞鸿再晚来两三分钟,我应该已经自己收拾掉那些小流氓了。” “但你还是对我说了很多假话,”叶红霜正色道,“你说你是游客,是大学生,还喜欢摇滚乐,想当歌手......” “游客和大学生是假的,喜欢摇滚乐,想当歌手是真的。”香奈子笑眯眯的道。她说完咬了咬嘴唇,又小声说了句:“那句‘我喜欢你’也是真的。” “......你几时说过?”叶红霜一怔。 “あいしてる。” “嗯?” “这是那天晚上我用烟花写的字,就是‘我喜欢你’。”她红着脸道。 叶红霜脸上露出笑容,不知为何,手竟有些微微的颤抖。 “说起来,叶君你......还没跟我说呢。” “等我学会日语再说吧。”叶红霜笑道。 “用中文呀!”香奈子不依不饶道。 叶红霜笑了笑,终于还是没有说出来。 226 虹被安葬在青山寺上的一片墓园里。无遮亲自为她作了法会超渡。 下葬的时候,天下着细细的小雨。李香草看着泥土一担一担的撒在那个娇小而冰冷的躯体上,忽然低声问旁边的无遮:“大师,人死后会去哪里?” “有情众生,皆会在六道里轮回。” “她会去哪一道?” “这要看她此生造的业如何。” “她是个可怜的孩子。”李香草眼里满是凄然之色,“她从小在孤儿院在大,人人都对她不好,所以令她有这样孤僻的性格。其实她很善良,有自己的理想,还有自己喜欢的人。只是她喜欢的人已经爱上了别人,所以没有办法接受她的爱。她来得孤零零,走得也孤零零,这个世界对她真是太残忍了。” “这本就是个婆娑世界,满是残缺与苦难。所以如来才要宏扬佛法,将众生渡向没有痛苦的极乐。”无遮叹了口气道。 “我不奢望极乐,”李香草摇了摇头,“我只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这么痛苦的世界。” “唉,人间的众生本是光音天上的天人,无忧无虑,无情无欲。有一天心血来潮,飞下尘世。结果对尘世生了眷恋之心,身体变重,再也飞不回去,只好从此在世为人。” “尘世有如苦海,有什么好眷恋的?”李香草看着虹的墓碑在细雨中立起来,眼里已噙满了泪水。 “没有苦海,又哪来彼岸。” 227 天空灰蒙蒙的,香奈子倚在窗前,想像着那是谁灰了的脸。 叶红霜在她身后的凳上看报纸。这阵子他天天来,每次都带来一堆中药给她调理。不知是因为药还是爱情,她恢复得很快,现在已经可以行动自如。 “明天就是浴佛节,你不紧张么?”香奈子转头问。 叶红霜放下报纸,微微一笑:“不紧张。” “我很紧张。” “为什么?” “我知道你们的对手有多强,我担心你打不过他们。” “我们确实打不过他们。” 香奈子咬了咬嘴唇:“那你为什么还要去?其实这件事未必要你来管。不是很多人都在袖手旁观么?”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虽千万人,吾往矣。” “我不懂。” “你不需要懂,只需要等着我回来。”叶红霜柔声道。 香奈子没说话,又把脸转向窗外。过了一会,她突然道:“叶君,陪我去放风筝好么?” “嗯?”叶红霜一时没反应过来。 “放风筝。” “现在?” “现在。” 228 叶红霜和香奈子来到时光广场。也许因为天气不好,广场上的人稀稀疏疏的。天空里孤单的飘着两只风筝,仿佛一对流离失所的恋人。 叶红霜忽然想起一句诗:游丝一断浑无力,只向东风怨别离。 广场边有卖风筝的小贩。香奈子挑了一只蝴蝶,把它托得高高的,兴奋的跑起来。 风很小,那只蝴蝶怎么也飞不起来,疲惫的拖在地上。她很沮丧,走到那只蝴蝶旁蹲下,嘴里喃喃的不知道说什么。 他笑了,走过去替她拿着蝴蝶,示意她快跑。 于是她跑了起来,他看着她越跑越远,感到风就要把那只蝴蝶带离他的手心。于是他放开手,看着它身不由己的飞了。 他走到她身边时,她正看着那只飘在灰色云层里的蝴蝶流泪。 “好想飞向天空呢。” 决战 229 庚辰年辛巳月己巳日,北斗星君下降,宜放生念佛。 陆寻一大早起来,对着镜子试穿自己前几天特制的战衣:一件白t恤,上面写着“黄飞鸿传人”五字。他左看右看,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于是拿来毛笔在这几个字后又加了个:(行货)。 打扮完毕,他便出门搭上去青山的公共汽车。一路上不少乘客置疑他衣服上的“行货”二字,并将之与最近多起下岗工人拿菜刀diy成人妖后假冒泰国人的事件联系起来。经过陆寻耐心解释,众人才相信他确是行货。不少人还兴致勃勃的问起他泰国那边的风土人情。 到了青山,陆寻一路走到脚下,发现上山的路口竟已被人设下了卡。一排保安模样的人守在那里,旁边立着块大牌子:“衣衫不整,相貌吓人,眼神猥亵,行为变态者不得入内”。 陆寻暗暗庆幸事不关己,便大摇大摆的走了过去,结果被当场拦住。任他好说歹说,保安就是不放他进去。 “哇,小燕子!”他突然往旁边一指,想趁保安转头去看之机冲进去。结果那些保安看也不看,事后才知这干五大三粗的壮汉皆是五阿哥的fans。 正当陆寻无可奈何之际,有人走到了他的身旁,笑道:“黄飞鸿的传人,怎么还不用无影脚飞上去?” 陆寻转头一看,正是李香草,他身后跟着叶红霜以及几十名武师,看上去气势十足。 “唉,世态炎凉,我师祖死了一百年,人家就不买他的账了......”陆寻假意叹了口气,瞟了那些保安一眼。 “我们是见他这幅......”一个保安辩解道。 “我明白,”叶红霜走上来道,“你们做的很对。他是跟我的,让他上去吧。” 保安点了点头。“走吧。”叶红霜笑着对陆寻道。 陆寻跟着叶红霜上去,走着走着他发现李香草等人站在关卡处没有跟来,奇道:“他们不上来?” “他们要把守路口。” “有没有那么夸张啊?打仗啊?” “就是打仗。” 两人走到山顶,发现平素冷清的上顶已是黑压压一片人头,估计约有几千人。其中既有本地的善男信女,也有亚洲各地的佛教徒。他们或是诵经念佛,或是向庙门方向顶礼膜拜,虔诚之情,溢于言表。 两人好不容易挤进庙里,只见正殿门口空出一大片地,摆着一张桌子,上面摆满香花和供品。桌子正中有一个铜盆,里面装着香汤,香汤里摆着一尊释迦太子的法像。 无遮和尚带领寺里一干僧众在桌前诵佛。陆寻要上去和他打招呼,叶红霜赶紧将他拉住,叱道:“人家在做仪式,你别添乱。” 陆寻东张西望一阵,忽然发现旁边站着一位僧人,也正低头诵念佛经。此人唇上留着一小撮胡子,肥头大耳,颇像老抗日片中那些“太君”。 “那是谁?”陆寻小声道。 “那是万佛寺来的高僧千叶大师。上次那个不二失踪后,万佛寺就派他来接替。” “他几时来的?怎么没听说过?” “来了好几天了,怕再出意外就没对外声张。” “了解,悄悄的进村,打□□的不要。可他不像会说中国话,难道大家还是用‘八格亚路’,‘xx的干活’,‘呀咩爹’那老三样来沟通?” “这个你放心,千叶大师在香港待过,会点中文。” 230 一个小时过去了,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诵经的依然在诵经,膜拜的依然在膜拜。陆寻越来越不耐烦,对叶红霜道:“怎么回事?不是要打仗么?” 叶红霜微微一笑:“不打不是很好么?” 他嘴上这么说,眼里却一直盯着几步之外一批信众——这些人虽然也在诵经,却不时东张西望。眉目间凶光毕现,显非善类。 叶红霜从一进来就注意到了这些人。他们约莫有一百多个,个个穿着宽大的衣服,走起路来步履沉重,显然衣内藏着东西。 不消说,这些人必定是黑龙会的帮众,假扮信众,当然是冲着佛舍利来的。 叶红霜眉头微皱,这一仗,显然已非打不可。 “李公子,他们来了!”江南区班步螳螂的朱门主小声对李香草道。 只见远处飞砂走石,一批气势汹汹的古惑仔正朝这边走来。看样子人数不少,竟像是有四,五百个。 “来者不善,大家小心。”李香草沉声道。虹被杀的消息传开后,不少武师纷纷打起了退堂鼓。今天赶来助阵的武师只有饮冰山庄聚会的一半,而此刻,在他身边的不到五十个人,加上公园派来的十个保安,人数上劣势不小。 “站住!”这时一个戴眼镜的矮个保安突然跑上前,伸手把众古惑仔拦住。这一下大出众人意料之外,都不知他要干嘛。 一个巨大的古惑仔从敌阵中走了出来。此人身高竟有差不多七尺,犹如铁塔一般,那个干枯瘦小的保安竟似只到他档部。李香草早就听说黑龙会里有个号称“国产大傻”的巨人,此时乍见之下,也不由被他庞大的身躯吓了一跳。 “这里是佛门净地,只准佛门弟子进去。”那名保安对大傻叫道。 “我们也是佛门弟子!□□穿肠过,佛祖胸前坐!”大傻大吼一声,将皮衣一脱,只见他健壮的胸肌上竟纹着“我佛慈悲”四个字! 众古惑仔见状登时用力鼓掌,大吹口哨。 那名保安的脸突然阴沉下来,眼里闪过一丝杀气,森然道:“大胆狂徒,玷污佛门。我再问一句,你们回不回?” 大傻不知此人什么来头,见他表情如此可怖,也不由有些害怕。但想到这么多兄弟在侧,只有硬撑道:“我就不回......就不回......•” “他妈的!”只见那保安突然一声大吼,把眼睛摘下扔在一旁,又将上衣一撕,露出剪成一个“勇”字的胸毛,食指威风凛凛的指向大傻,“我天生杀人狂马封侯封刀十几年,今日是你们这些死阿飞逼我大开杀戒!” 大傻吃了一惊,后退了几步。 “如来神掌!”保安大吼一声,猛的跳到大傻面前出掌连击他腹部。 “好掌法,刚劲有力,连绵不绝!果然是万中无一的武学奇才!” “我看见一道灵光从他的天灵盖上射出来!还不止天灵盖,其他部位也在射!” 众武师看他不停出掌,打在大傻肚子上噼啪作响,都不由交相称赞。 但大傻却没事人一样站在那里,呆呆的看着保安的如来神掌倾泻在他身上。 打了一会,那保安显是打累了,弯下腰大口喘着气。 “这就是如来神掌?”大傻冷冷的道。 保安看着他气喘吁吁道:“你......已经受了......很重的内伤......马上就要......大肠爆裂......天女散花......” “操!”大傻狠狠一巴掌,打得那个保安直飞出去,倒在地上不醒人事。 “你们说来礼佛,却又动手打人,这是何道理?”李香草越众而出,对大傻斥道。 “你就是李香草吧?”大傻转过头来看着他,恶狠狠道,“我书读得少,不会说话,总之你们快把佛舍利交出来。” 李香草微微一笑:“书读得少就回去读书,要佛舍利有何用?” 大傻张口结舌,一时答不上来。旁边一个瘦小的长毛小声道:“大哥,是会长叫我们来要的。” “是会长叫我们来要的。”大傻连忙道。 “你们会长怎么不叫你们要饭?” “因为我们是古惑仔,不是乞丐!”大傻洋洋得意道,显然对自己的身份颇为自豪。 “谁说古惑仔不能要饭!”李香草厉声道。 “这个......”大傻又一次呆住了:上至关公,下至陈浩南,确实没人说过古惑仔不能要饭。这个幼儿园也没毕业的年轻人顿时陷入了人生的迷思里。 “大哥,别跟他废话!废了他!”那个长毛跳起来叫道。 “对,兄弟们上!”大傻一声怒吼,第一个向李香草冲了上去。 231 “这不是陆寻么?”一个人在陆寻身后喊他。陆寻转头去看,竟是他初中时的班主任王出位。 “王出......王老师,你也在这?”陆寻话语里满是诧异。 “佛归仪式是城里的大事,我当然得来凑凑热闹。”王出位笑道。 “王老师可真热爱生活!”陆寻媚笑着说,说完才想起此人已不是自己的老师,便咳嗽了两声,以佛门前辈的口气道:“但是观礼这种事,心诚很重要啊!” 这是叶红霜走过来,看了王出位一眼:“这位是......” “我中学时的班主任,王出位王老师。这位是叶红霜,我的好朋友。”陆寻笑着为两人作了介绍。 “小叶,你是佛教徒么?”王出位看着叶红霜道。 叶红霜笑着摇了摇头。 “不是也没关系,”王出位哈哈一笑,“年轻人能抽时间来参加这种有层次,有修养的活动,好得很嘛!” 232 大傻冲到李香草跟前,一拳狠狠的向他砸下去。李香草见他力大,不敢撄其锋,只有往后退避,想伺机打他下盘。没想到此人身躯虽大,动作却灵活,一阵乱拳竟把李香草逼得无法出手。 这时众古惑仔们齐刷刷从腰间拔下西瓜刀,大吼一声冲向了众武师。众武师有的执剑,有的拿棍,有的赤手空拳,同样怒吼着迎了上去! 刹时间,两军交锋,天昏地暗。朱门主和白莲棍的强少凭着怪异的拳招和风车般的棍法在敌阵中杀出一条血路,所过之处,堪可用上评书中一句“沾上死,挨上亡”。众武师见状精神大振,奋勇而上,一时间竟把人数数倍于己的古惑仔杀得七零八落。 朱门主刚一拳打翻一个流氓,忽然见到五个身着红衣红裤的古惑仔跳出来,挡住了他的去路。这五人相貌阴沉,发型怪异,手中的西瓜刀幽幽发着蓝光,让人一看就不寒而栗。 朱门主正杀得性起,也不管他们是谁,抡起螳螂手就抢攻上去。只见刀光一闪,朱门主已中了四刀:三刀砍在他身上,最后一刀,竟将他的一只手生生砍下! 朱门主惨叫一声,倒在地上痛晕过去。强少见状怒吼一声,运棍如风,直向那些人扫去。没想到那五人灵活异常,任强少的棍如何砸扫挑刺,都被他们轻巧躲过。 “hoot!”武师中有一人颤声叫道,“这五个人是hoot!” 众武师闻言不由大惊:hoot在黑道上名声之响,可谓如雷贯耳。传说这五个少年从未学过任何武功,但从小到大打架无数,竟从实战从练就一番惊人的身手。五子作恶多端,□□掳掠无所不为,是以道上人又将他们称为“史上最恶之少年团体”。 强少一手白莲棍与五人恶斗,渐渐不支。众武师再鼓而衰,气势也不复初时之锐。古惑仔们趁机整合,仗着人多大力反扑。刹时间,九个保安全被砍翻在地,哭喊着“不关我们事,我们只是打工的!”武师也倒下七八个,情况岌岌可危。 这边厢,李香草苦战大傻多时依然不克。他虽武艺精纯,奈何对方天赋异秉,皮坚肉厚,中了他的拳脚十数下竟如没事一般。李香草知这等糙货,最好是叶红霜的八极拳那样刚猛的武功与之硬碰硬。但他人在山顶,虽一条石阶路之隔,却是远水解不了近火。 233 无遮终于诵完了经,吩咐小和尚用净水为众人点浴。 “等了老半天,那佛舍利竟还不见踪影,真是让我辈俗人心焦啊。”王出位苦笑道。 “王老师对那佛舍利很有兴趣嘛。”叶红霜笑道。 “这是当然,舍利之物,我向来只闻其名,从未得睹真颜,今日正是冲着它开眼界来的。” 两人正谈话间,突然有人高叫道:“他妈的逼,等那么久还没见佛舍利!” 闻此秽言,众善男信女忙连道罪过。叶红霜知是那些流氓等不耐烦,行将发作,将眉头一皱便要过去。 “小叶,不可冲动。年轻人不懂事,我这个当老师有责任教育他。”王出位说着便傻呵呵的走过去教训那个叫骂的流氓。叶红霜见他行事如此迂腐,不觉好笑,但见他神态认真,便站在后面没有插手。没想到那个流氓竟是可造之材,被王出位一通之乎者也的训辞训得服服帖帖,当即跪倒认错。王出位走回来对叶红霜微微一笑:“有教无类。年青人行差踏错是难免的,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他说完左右望了望,皱眉道:“但话说回来,这么大的活动总该有些保安吧。怎么除了山下见到那些,这里一个也没有。太说不过去了。” “是说不过去。”叶红霜淡淡道,“想是出家人没什么钱,保安之类能省则省吧。反正此地皆是善男信女,也不会出什么事。” “说得也是。”王出位点头道。 这时无遮走到香案前面,朗声对众人道:“各位施主,今日浴佛之礼已毕。接下来便是大家期待已久的佛归仪式。众所周知,敝寺的寺宝佛舍利于二十余年前失窃。几经辗转,竟为日本万佛寺同道所得。实乃佛法无边,因缘注定。当今世值末法,魔强法弱,是非人我多,世人多不知如来正法常住不灭。今日万佛寺的千叶师兄不远万里,携舍利来此归还敝寺,般若功德,莫叹能穷。” 无遮说完,旁边一个小和尚用粤语对千叶又说了一遍。千叶合什道:“阿弥陀佛,此乃我佛慈悲,使此有相之物令众生得证无相。贫僧但尽人事而已。” 他说完,旁边一个小和尚已从寺内取来装着舍利的木盒交给他。他接过时手指撑在盒盖上,盒子露出了一条缝隙。不知何故,竟未有香气泻出。千叶心想此地烟火缭绕,原是不易闻到舍利的幽香。当下也不在意,走到无遮面前,双手把盒子递给他。无遮双手合南,诵了声佛,随即小心接过。千叶又转过身对众人道:“今日佛舍利重回青山寺,愿各位施主今后常发阿褥多罗三藐三菩提心,早日证得圆满,阿弥陀佛。” 一时间,庙内庙外诵佛之声不止。突然间,有个声音高叫道:“佛舍利是假的!” 叫的人是一个染着黄毛的壮汉,只见他跳将起来,指着无遮道:“你这秃驴,勾结日本鬼子来这演戏。舍利早被你拿去换钱了!” 此言一出,众人大哗。无遮道:“罪过罪过,施主何出此诳语。” “若佛舍利是真的,你就让我检查一下!”壮汉又叫道。 “让他检查!”信徒中突然有近一百人站起来,高声叫道。 叶红霜在旁边冷冷一笑:“终于露出尾巴了。” 234 强少猛的跃起,手中长棍直直打向hoot中的一个黄毛仔。黄毛仔往旁边一闪,待到那根棍落地,猛的一脚踩住! 强少大吃一惊,忙奋力抽棍,怎奈黄毛仔脚劲极大,任他如何使力,那棍都纹丝不动。转瞬间,其他四把刀便砍了过来,强少惟有撒手躲闪。他无棍在手,立时便如龙游浅滩,任人宰杀。几招过后,他已连中三刀,只得负伤避走。未逃几步,突然一把刀从后面掷来,一下子插入他大腿!强少惨叫一声,跌倒在了地上。 掷刀之人正是hoot的老大,留着怪异短发的安痴线。只叫他脸上露出残忍的笑容,走上来用脚踩着强少腿上的刀,恶狠狠的道:“老子认得你,你不就是‘小强牛肉粉店’的老板王小强么?我□□妈一个卖米粉的学人家扮大侠?” 强少被他踩得不住□□。安痴线的眼里充满了快意,俯身把自己的刀□□,用舌头舔掉上面的血。突然手起刀落,竟狠狠的向强少的后心插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一人猛的跳过来,一脚狠狠的踢在安痴线的手上。只听咔喀一声,显是整个手骨都在这一踢下粉碎。安痴线惨叫一声,身子向后跌去。 踢他之人正是李香草,他见强少势危,只有甩下大傻奋力来救。他身子刚落地,大傻已从后面扑过来。李香草不作停留,凌空一跃跳入hoot剩下四人中间。四人措手不及,刀未砍出,已被他快如闪电的鞭腿全部踢翻。 “杀了那小子!”旁边的古惑仔喊到。此时尚在拼斗的武师已不足二十人,古惑仔的余众却仍有三百多人。这一声号召,竟有二十多个古惑仔持刀冲向李香草。李香草双脚几乎不着地,不停跃起连环出腿。虽踢倒数人,但动作已越来越慢,显是体力渐渐不支。 235 那一百个古惑仔从人群中走出来,气势汹汹的聚集到无遮面前。那个染黄毛的壮汉指着无遮喝道:“兀那秃驴,快将佛舍利与我!” 无遮面不改色,道:“施主与舍利无缘,恕贫僧无法把它给你。” “那就把命给我!”壮汉一声大吼,钵体大的拳头直向无遮脸上砸去。突然有人伸出一只手将其稳稳接住,壮汉一惊,定睛看去,面前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穿白衣的年轻人。 “舍利你也要,命你也要,未免太贪心了吧?”那个年轻人淡淡道,突然目光一寒,将那拳头用力一扭。那个壮汉惨叫一声,整个人瘫在地上。 “他妈的,废了这小子!”众古惑仔一边叫嚷一边纷纷从衣服底下抽出西瓜刀。 众善男信女眼见干戈横生,不禁吓了一大跳。信仰不坚的已自转身狂叫着作猢狲散,信仰坚定的则伏在地上,口念《六字大明咒》,请求佛祖来斩妖除魔。 叶红霜看着这百来号人齐刷刷亮刀,冷冷一笑,松开了那个壮汉的手,朗声道:“众位师傅,人家请出了家伙,咱们也有来有往罢。” 话音刚落,便有五十余个武师从信徒中站了起来,一齐走到叶红霜身边。虽然数量上不如对方,但这干武师皆是虎膀圆腰,气宇轩昂,与那些歪瓜裂枣的流氓烂仔一比立判高下。 “各位道上的朋友,”叶红霜突然提高了音量,对众古惑仔朗声道,“我知你们都是黑龙会的人,此番是为佛舍利而来。但你们可有想过,抢这佛舍利对你们有什么好处么?你们在这拼命,到头来让日本人坐收渔利,如此无端卖国,岂不让道上的英雄好汉们耻笑!” 众古惑仔闻言登时议论纷纷,似乎有些人已被叶红霜说动。一个武师见状想再加一把力,便跳出来装模作样的道:“各位兄弟,我老爸经常说,出来混,无论做过什么都是要还的......” “牛哥,你老爸不是在乡下养猪的吗?讲话这么有水平哦?!”旁边有人道。 眼见众古惑仔人心涣散,突然从人群里传来一声重重的咳嗽声。那个黄毛壮汉立刻一声大吼:“大家别听他妖言惑众。怕死不是黑龙会人,砍啊!” 众古惑仔闻言像见了红布的公牛,再也不理什么廉耻,举刀就向众武师冲去。叶红霜剑眉一竖,沉声道:“朽木不可雕也!”双臂立时往两边一展,有如一只大鸟般猛的迎了上去。只见他神力到处,竟将头一排古惑仔全部掼倒在地!众武师也有如虎入羊群,勇不可当。一阵拳脚翻飞,将这些乌合之众直打得七零八落。 236 李香草和练散打的游师傅,霸王鞭的赵师傅背靠背站在一起,被众古惑仔围在中间。此时其他武师已全部倒下,他们三人武功最高,所以撑到了最后,但此时身上也已伤痕累累,每个人都喘着粗气,显是已无力再战。 古惑仔们的脸上都挂着胜利的笑容,显然并不急于放倒这三人。hoot五个人耍弄着手里的西瓜刀,脸上一幅猫捉住老鼠的表情。安痴线换了左手拿刀,又把刀锋伸到舌头边舔血,两眼直盯着李香草阴阳怪气的说:“你打烂我一只手,我就划烂你这张小白脸。”他刚说完就不小心让刀锋割破了舌头,痛得大叫起来。 “他的刀划不烂,我就用拳头打烂。”旁边的大傻大笑道。 李香草冷冷的盯着这两人,他想冲上去用拳脚回敬这两人,但他摇摇欲坠的身体已完全不听他使唤。他虚弱的环视了眼前众人一圈,喃喃的道:“妈的,怎么还不来......” “去死吧!”安痴线大叫一声,就要将手中刀掷向李香草。突然叮的一声响,一样东西撞在了那把将要出手的刀上。 刀掉在地上,撞它的东西也掉在地上——一个铁胆。 “兔崽子,你要李公子死,得先问问我们。”一个苍劲雄浑的声音响起,众人转身去看,只见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向向这边走来。为首的是两个高大的老者:一个穿着唐装,正把玩着手里的铁胆——刚才那下子显然就是他的杰作。另一个一身白衣,脸如寒霜,背上背着一把宝剑。 “陈门主,剑圣前辈,你们总算来了。”李香草苦笑道。 来者正是剑圣和广州洪门门主陈少强。他们身后跟着潮洲白莲棍的徐师傅和深圳李家拳的李师傅以及各自的门人弟子。人数约莫有一百来人。 “班车误点,李公子莫怪。”陈少强遥遥向李香草拱了拱手,歉疚的道。 众古惑仔见这干人等威风凛凛的杀来,显是对方的援兵,不由吓了一跳。待见对方人数少于己方,又复牛逼起来。安痴线指着陈少强道:“老逼,你是什么来头?” 陈少强脸色一黑:“兔崽子说话好生无礼,你爹妈是怎么教的?” “我老娘教我搓麻磕药到天光,我老爹教我夜夜□□去包房,我家教不知多好呀老逼!”安痴线狂笑道。 陈少强眉毛一竖,正要出手,李门主将他一把拦住,对hoot五人沉声道:“你们五个臭小子去年是不是来过罗湖?” “是又怎么样?”安痴线不屑道。 “我两个徒弟去年在罗湖见到五个小流氓骚扰一个姑娘,上前阻拦,竟被那五个小流氓砍至断手......是不是就是你们五个畜牲干的好事儿?”李门主盯着五人,咬牙切齿道。 “那两个傻逼是你的徒弟?嘿嘿,他们以为自己是黄飞鸿,我偏要他们当杨过,看我们上小龙女,哈哈!” “兔崽子,我要你们血债血偿!”李门主一声大吼,跳上前去一拳打向安痴线。 “大家上!”陈少强一挥手,众广东武师立时一齐向古惑仔们冲去。只有剑圣一动不动,似是不屑与这些地痞流氓动手。 两批人马一交上手,顿时打得风云色变。这帮广东武师多是精壮的年青人,硬桥硬马的南拳使起来虎虎生威。古惑仔们本是乌合之众,刚才仗着有hoot的带领,加上人多才将李香草等人挫败。此刻与这些生力军一打,登时大落下风。 李门主毕竟年纪不轻,一人独斗hoot五个少年强手,不一会就落了下风。徐门主突然大吼一声,挥舞着白莲棍杀过去援手。谁想hoot刚才与强少缠斗半天,对白莲棍的路数早已熟悉,徐李二人联手与之相斗,不但没占到便宜,反而被那五把快刀逼得险象环生。 “两位闪开!”只听一声长啸,一人跳入阵来。 来者正是剑圣!徐李二人见他出马,便收手转战他处。只见剑圣那把落红尘舞得如同漫天飞花,倾刻间就将hoot五人罩住。五人大惊,发起狠将手中刀一阵乱舞,欲借着刀快将剑圣斩成肉泥。但剑圣的剑比他们快何止道里,只见一阵白光闪过,五人一起惨叫,五只握着刀的手已经掉在了地上。 众人见到剑圣如此超凡入圣的武功皆是骇然,陈少强不禁叹道:“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六州,我辈望尘莫及。” 众古惑仔见hoot五人握着断手在地上又滚又叫的惨状,一个个吓得魂飞魄散,纷纷夺路而逃。李香草眼尖,瞥见大傻一个人朝树林里逃去。“哪里逃!”他一声断喝,奋力追上去。 大傻跑了几百米远,见只有李香草一个人追来,转过头来恶狠狠的道:“李香草,老子放你条生路,你偏要来送死?” 李香草遍体鳞伤,跑了这一阵已是体力不支。他一边喘气一边道:“佛门净地......岂容你作完恶便一走了之......” 大傻闻言一声大吼,挥拳向李香草打来。李香草用手去格,没想到手上已全无力道,那拳只被格偏了些许,重重的打在他的肩上。 李香草被打得整个人向后飞去。大傻一拳见功,登时杀性大起,大吼一声跳过去骑在李香草身上,用手卡着他的脖子,嘴上狂叫道:“你不让我走,我就要你的命!” 李香草想用手去掰开他的手指,但身上的力气飞快的流失,两只手似乎已不听自己使唤。渐渐的,他觉得自己的身体似乎沉入了水里,周围的世界像是漂在水面上,开始变得模模糊糊......他忽然听见有人在叫他,忙转过头去,发现竟是自己的母亲。那个女人穿着旗袍,优雅的站在一座落寞的庭院里,柔声唤道:“香草,香草,快来姆妈这儿。”他连忙向她跑去,跑到跟前,他发现这个女人不是他母亲,而是一个有着金色头发,碧蓝眼睛的少女。这里也不是那座庭院,而是江南的断桥。少女撑着一把油纸伞,手里握着他的笛子,脸上满是泪水。 “你是谁?你怎么哭了?” “我是一个被你忘记的人。我哭就是因为你把我忘了。” “我为什么会忘记你?” “因为......” 突然间,少女不见了。李香草又看见大傻那张凶狠的脸。不知何故,他的手正慢慢的松开,脸上是一幅不敢相信的表情。 只听见大傻的肚子里传来一声巨响,两道鼻血从他硕大的鼻孔里激射出来。 “好厉害的•••如来神掌......”他艰难的吐出这几个字,身子就缓缓的瘫了下去。 李香草一边大口喘着气,一边用力推开压在他身上的大傻。他看了这个巨大的身躯一眼,自言自语道:“如来神掌?” 237 在叶红霜的带领下,众武师很快就把古惑仔们打得溃不成军。无遮看着众人在佛陀面前如此造业,虽是己方得胜,也不禁摇头叹息。 王出位看着众武师得胜,一面像其他信众一样鼓掌叫好,一面悄悄的向庙门外退去。 “王老师,这么急匆匆的,是去哪啊?” 他转头一看,陆寻正冷冷的看着他。 “这个......人有三急,我去方便一下。”王出位吞吞吐吐道,说完转身又要走。 “你这会儿要去方便,可不大方便,”陆寻冷冷的道,“王老大。” 王出位听到“王老大”这三个字,立时转过身来,强笑道:“什么‘王老大’?现在的年轻人流行这样叫老师么?不错,很有想像力嘛!呵呵!也很幽默嘛!” “你若不喜欢别人叫你‘王老大’,我也可以叫你‘王会长’。但既然出来当黑社会,还是叫老大比较威风一点。”陆寻淡淡道。 “陆寻,你什么意思!怎么跟老师说话的!”王出位厉声道,话音颤抖,显然中气不足。 “我敬你是我老师才跟你说话。若我只当你是黑龙会会长,我早就......”陆寻说到最后几个字忍住了——对方毕竟曾是自己的老师,“扁你”这两个字始终说不出口。 王出位见到叶红霜也走了过来,再看陆寻的表情,也显是已成竹于胸。只好长叹一声:“你是怎么知道的?” “要怪就怪你太得意自己的书法,”陆寻嘿嘿一笑,“写封邀请信也要卖弄那么几下。我当初被罚临摹你的狗字一百遍,那些字迹烧成灰我也认得:把‘相’字的‘捺’穿过‘目’字边,这种做作的写法舍你其谁?我回初中查过,青山会面那天学校正好发奖金和水果,这应该就是你来不了的原因吧!” 王出位脸如死灰,叹道:“人算不如天算,我怎么就没料到这帮练把式的里还有我的好学生。” “王先生,你掩饰得实在高明,”叶红霜走过来缓缓道,“若非小陆,恐怕我们现在还不知黑龙会会长是何许人也。没想到一个人前为人师表的教师,人后竟然是叱咤风云的黑道之雄,这其中的缘由想必是惊心动魄得很了。” “你若好奇,又何妨说给你听。”王出位哼了一声道,“数年前,有帮小流氓在学校欺负我女儿。我去找他们理论,结果却被他们打了一顿。事后我越想越气恼:老子年纪够当那帮小子的爸爸,竟然会挨他们的揍,妈的还真是敢叫日月换新天?!我当时就发誓要让他们知道招惹大人是什么下场!明白这个世界谁说了算!过了不久我又找到那帮小子,当场废了他们带头的那个,其他人立刻吓得服服帖帖,把口袋里作奸犯科弄来的钱都给我赔罪。那钱可真不少!妈的老子十年树木,百年树人,一个月的工资还不够那帮小子看几个晚上的场!没想到当坏人这么有搞头!这一来我算是找到了人生方向——我也要当坏人!于是我当场收了那些人当小弟,事后又把几个小屁孩帮派收归己有。就这么混了几年,竟成了一个横行省内的黑龙会!哈哈!”王出位谈起自己的革命家史,显得极是兴奋,一时间竟忘了自己此刻的处境。 “王老大,”叶红霜道,“听你这么说,我倒有一事不解。” “说。” “你一个文弱书生,怎么在用拳头说话的黑道让别人都对你服服帖帖?”叶红霜笑道,“莫非是以德服人不成?” “用拳头说话?哈哈!”王出位仰天大笑,“年轻人,□□都说过,枪杆子里出政权,他妈的拳头算老几?”他话刚说完,猛的从怀里掏出一把□□指在陆寻头上! 众人见状都吓了一跳,叶红霜和陆寻齐声叫道:“不要!” “怕了?”王出位哈哈一笑,用枪管一顶陆寻脑袋,“这才是权力!一粒子弹就能让人血溅五步,哪像你们这些武夫,杀个人还要傻不拉叽的打半天!” “武学追求的是生命的境界,和这种杀人工具岂能同日而语。”叶红霜沉声道。 “我呸!”王出位朝地上吐了口口水,“这种下九流的东西也就配撩撩阴,偷偷桃,我操还什么生命境界!” “那你现在想怎么样?”叶红霜放软了语气道。 “很简单,放我和我这些兄弟走。”王出位嘶声道。 “可以,你先放了他。” “我是老师,你当我白痴啊!放了他你们一涌而上,我有几颗子弹!我要带着他走!” “你信不过我,我又何尝信得过你?”叶红霜道。 “这你放心,他说到底是我的学生。所谓教不严,师之惰,我岂会和他一般见识?” 叶红霜无计可施,眼看着陆寻被枪指头,脸上虽一幅傻笑,裤档却已开始变湿。再僵持一会,若那把枪一个走火,便难逃尿尽人亡。他一咬牙,正要应承。信众里突然有人捏着嗓子大叫:“他的枪里没子弹!” 这声音十分熟悉,一时却想不起是谁。陆寻正为要被王出位带走吓得半死,一听这话如蒙大赦,撒腿就跑。 “谁说没子弹!我崩了你!”王出位一声大吼,对着陆寻连扣了三下扳机,那枪却毫无反应。 陆寻一溜烟跑到出二十几步远,发现自己好端端的没事,立刻回头朝王出位又拍屁股又作鬼脸:“崩我啊!王老大无弹胜有弹,我好怕怕啊!” 王出位看着众人脸上嘲弄的神色,登时脸如死灰,喃喃道:“怎么可能没弹?那小子明明说帮我准备好了......” 他举起枪,眼睛对着枪管仔细看了看:一颗子弹正静静的躺在里面。 “明明有嘛!”他兴奋的叫道,手指下意识的在扳机上一按。 砰! 众人都吓了一跳,树林里的飞鸟也被这一声响吓到,纷纷飞散。 过了很久,也没有人开口说一句话。陆寻突然想起什么,脱下衣服走过去盖在王出位头上。 “老师,”他低低的道,“再见。” 238 雨不知何时下了起来,白昼在雨幕里渐渐隐去。 李香草派人把伤重的武师和古惑仔都送去了医院,分咐妥当后,便走回了庙里。剑圣,陈少强,叶红霜,无遮,千叶等人都在,经过这一天,每个人脸上都有几分疲惫。 “陈门主及各位广东的武林朋友,今日若非各位及时赶来相助,佛舍利必然不保。晚辈代表敝省武林同道在此谢过。”李香草一进门就对一众广东武师拱手道。 “李公子客气了,莫说两省武林同气连枝,就是单凭这件国宝的份量,作为中国人就非管不可。现在咱们联手打了这么个漂亮仗,不但杀了小日本的锐气,也显了中华武学的威风。”陈少强笑道,其他武师也纷纷称是。 “现在这般说还太早了,”剑圣皱眉道,“今日所见皆是伪军,真正的鬼子半个也没有,好生诡异。” 李香草点了点头:“他们保存了实力,看来就算过了今日,此事也完不了。” “只要佛舍利留在这里,”叶红霜正色道,“这事就永远完不了。我们今日虽下一城,但终究人少势微。敌人不但人数多过我们,更有新新撰组这样的高手掠阵,相持下去,难保佛舍利不失。” “那以你之见......”无遮道。 “还是那句老话,将佛舍利送归花林寺。” “这......”众人面面相觑,作声不得。 “我同意。”李香草突然道,“今日一战,我深感凭我们的力量不足以守护佛舍利。要宏法或有他途可循,要护法眼下就只有阿霜说的这条路。” “我也同意。”剑圣点点头道。 “那也只好如此了。”无遮叹了口气道。 眼见众口一词,皆是赞成,叶红霜眼里忽然闪过一丝异样的色彩。 “若要送去广东,最好今夜就送。”陈少强道,“我估计一到天亮敌人就会反扑,那时就麻烦了。” “此事不宜人多,”李香草道,“敌人必定料到我们有此一招,肯定会派人守在火车站和客车站。人多难免打草惊蛇。” “让我去吧。”剑圣朗声道,“我一人一剑就能把佛舍利送到花林寺。” 李香草点了点头:“剑圣前辈,那就全靠你了。此行十分凶险,你要多加小心。” 剑圣从无遮手中接过装佛舍利的木盒,淡淡道:“物在人在,物失人亡,惟此而已。” 雨战一 239 夜雨倾盆,仿佛在洗刷着这座城市的痛苦。 剑圣撑着一把伞,匆匆的走在一条小巷里。这条小巷离时光大桥很近,平素是黄碟贩子啸聚之地,鲜有人走。他选择从这条路去客车站,就是看中它的冷僻和隐蔽。 剑圣走着走着,忽然看见前面的岔路有个白色人影一闪。他顿时心生警觉,停下脚步,伸手去摸背上的剑。过了一会,似乎没有动静,他才放下心继续前行。 再过两个岔口就能出这条巷子,然后有一条大街直通客车站。剑圣正暗自庆幸一路无事,忽然听到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在前面响起:“老头子,这么急,赶着去投胎呐?” 话音刚落,前面岔道的两边忽然涌出一大堆人,聚成一道人墙,人数约有四五十个。 剑圣定睛看去,只见这些人皆身穿武士服,手执日本刀,正是那些不知所踪的日本黑帮部众! 为首一个戴着金丝眼镜,剑圣认得他是那天在青山所见的黑龙会师爷。 “老头子,我们在这等你多时了。嘿嘿,想暗渡陈仓漫天过海?逃得过你爷的法眼么!赶快交佛舍利,我们就饶你这老骨头多活几年。”师爷大声叫道。 剑圣知道一场恶战势不可免,更不答话,把雨伞一扔,抽出落红尘猛的向前冲去! 师爷没料到他说打就打,将事前准备了半天的说辞生生吞了下去,抱头鼠窜在一旁。他身后那些武士则齐声怪叫,朝剑圣冲了过来。 剑圣一声怒吼,在身前舞出一片剑光。撄其锋者立时断手断刀,惨叫声响起一片。 滂沱的夜雨里,剑圣一人一剑如同一道白练在雨水和血水里穿行。落红尘舞出的剑气如星陨,似雪飘,间以那点点朱红,宛如一片香雪海盛开在炼狱之中。 黑暗里每有寒光一闪,便会立刻响起鬼哭狼嚎的惨叫声。 这五十个黑帮部众平日虽打家劫舍无所不为,但却多是外强中干之辈。眼见剑圣如切菜般砍倒一大片,剩下的再也无心与之战,纷纷鬼叫着倒地装死。只一柱香不到的功夫,剑圣便闯过了这道人墙。 他长剑拄地,不住的大口喘息。此时他身后哀鸿遍野,自己消耗体力也甚巨。突然间,前面传来了几下掌声:“好功夫!不愧是一代剑豪!在下使这些没用的东西来挡先生的道,倒是失礼高人了。” 剑圣定睛望去,只见前面隐约站着七个人影,赫然便是新新撰组!他叹了口气,摸了摸闯人墙时手臂上受的伤,自言自语道:“劫数啊......” 那七个人影慢慢的靠近了。为首的一个正是红先生,他对剑圣阴恻恻一笑:“剑圣先生,好久不见。今日我们食言未去浴佛节,先生不会怪我们罢?” “这倒没什么。养狗千日,用之一时,主人家当然不必亲力亲为。”剑圣淡淡道,“不过眼下各位这般屁颠屁颠的跑来,想必主人家是另有其人了。” 红先生倒也不怒,只是哈哈一笑:“这个比喻妙得很,先生与狗如此有缘,若是今晚就去投胎,那下辈子就当只狗罢。” 剑圣缓缓将手中剑举起,直指红先生,沉声道:“废话少说,你我这就分个胜负!” “是你和我们分个胜负。”红先生淡淡一笑。 “无耻鼠辈!来吧!” 寒光一闪,七人齐刷刷拔出了武器。八把刀剑在黑暗里犹如被雨水灼伤的灵魂,就要一起飞向罪与罚的彼岸。 “杀了他!”红先生用日语沉声道。 六个武士一起冲向了剑圣。 剑圣呆在原地一动不动,待到六人冲到近前,突然用剑大力的隔空一扫,剑风到处,雨点竟被扫得直向那十二只眼睛飙去! 猪木,泷泽和阿部反应极快,将头一偏,那些雨点就全部打在脸上。林先生,秀人,木村三人却哇的一声,显是被弹中了眼。虽然并无痛楚,但眼睛究竟是人体至柔之处,三人突然中招难免惊慌失措。剑圣趁他们伸手去揉之机,一声长啸,手中长剑猛的刺了过去! 泷泽和阿部见同伴有难,连忙挥刀挡在他们前面。谁想剑圣变招飞快,脚步一点,身子便往旁边的墙上一跃,横踩着墙面过了两人,手中剑便向那刚刚睁开眼睛的三人连刺过去。只听当的一声,猪木突然从旁边跳过来横刀将这一剑稳稳挡住。剑圣脚一落地,即陷入了前有猪木四人,后有阿部,泷泽两人的维谷之境。却见他一声大吼,猛的用剑横扫六人下盘!这六人倒也不含糊,各自往两边墙上一跳躲过这一扫,随即借墙壁的反弹之势将手中刀狠狠朝剑圣直劈下去! 眼看六把刀从天而降,剑圣已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却见他一个铁板桥,将身子弯到几乎不能在弯,再将落红尘在身前一寸处一斜,竟将那六把刀全部架住! 红先生扶着拄在地上的剑,一脸微笑的看着眼前这场恶斗,竟是一幅悠然自得,与己无关之态。 此时剑圣一声大吼,奋力将那六把刀全部顶开。红先生眼里登时精光大盛。突然一声长啸,猛的扬起手中剑,化作一道白光直向剑圣刺去! 剑圣瞥见红先生杀来,脸上寒意陡生:他刚刚奋尽全力顶开诸刀,此刻正是旧力方去,新力未生之时,根本无力化解如此雷霆万钧的一击。他身形急退,勉强在身前挽出几个剑花去阻对方剑势。 两把剑碰在了一起。红先生一声大吼,手中剑舞得疾如潮水。剑圣连退十数步,他也连进十数步,雨水在剑光里不停飞溅,突然间,混入了一抹鲜红。 红先生收住了剑,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剑圣退到墙边,倚着墙大口喘息。鲜血顺着他的左臂流了下来,上面被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我这六合剑法能饮中土第一大剑客之血,真是它的造化。”红先生微笑道。 “你和慕容欢城到底是什么关系?”剑圣沉声道。 红先生没有说话,眼里闪过一丝仇恨之色。过了一会他淡淡道:“反正你快死了,就让你死个明白,”他顿了顿,一字一字道,“他是我亲哥哥。” “果然有其兄必有其弟。”剑圣哼了一声。 “剑圣先生过奖了,比起家兄,我实在自愧不如。”红先生叹了口气,“我和他从小相依为命,长大后一起拜入师门学艺。师父去世后,六合剑法传给了我没有传他。他心怀嫉妒,便趁我一次酒醉之机,盗走了《六合剑谱》,还把我家连房带人一把火点了。我大难不死,随一伙乞丐逃到了东北,随后又去了日本。这次我回来,本来要找他算账。但听说他已死在了别人手上。当今之世,能杀他的人除了我,想必就是剑圣先生您了。这么说来,我还欠您一份人情呢。” 剑圣还未开口,却听一个笑嘻嘻的声音在他身后不远处响了起来:“那你可欠错人情了。杀你哥的正牌凶手乃是小弟我。” 剑圣回头去看,一个人影在雨里慢慢的走过来,竟是李月河。 “你是什么人?”红先生看见此人突然出现,不由微微吃惊,但很快又恢复了常态。 “大威龙保险公司驻大陆业务代表。”李月河正色道。 红先生看了他一眼:“你说慕容欢城是你杀的?” “嗯,”李月河叹了口气,“其实我也不是故意的,只见他一定要拿那个叫什么‘六合剑法’的破烂东西来□□,我见他如此流氓,便打了他一下。没想到下手重了,他就翘了辫子。” “这么说来,阁下实是盖世无双的高手。不知雨夜来此,有何指教?”红先生淡淡道。 “指教不敢,”李月河嘻嘻一笑,“我只是听说这里有人杀人,杀的还是我的一个熟人,所以特地赶来看他最后一眼而已。” “你是说剑圣先生?要看就快看吧,看完我们可要杀了。” 李月河叹了口气:“看了这一眼,我又舍不得他死了,说不得,还是你们死罢。” 红先生冷冷一笑:“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我也正想见识一下家兄是死在什么人手里!” 他一声大吼,手中剑有如毒蛇般直向李月河刺去。李月河微微一笑,待到那把剑刺到近前,忽然用手一拂,剑就被这一拂带到了一旁!红先生急将剑一抽,谁知李月河竟随着那把剑一下子到了他跟前。红先生一惊,连忙运劲刺挑甩拨,却怎么也甩不掉李月河。他知是遇上了太极高手,这“沾粘连随”的功夫如蛆附骨,至死方休。红先生一咬牙,将剑用力一抖,显是要用毕生功力抖开李月河。突然间,他感到对方使在剑上力道陡加,再也不似之前那若有若无的太极柔劲。那把剑在双方齐施力下,竟慢慢弯曲,只要韧性一尽,必然断裂。红先生大惊,立刻撤劲,身形急退。李月河见状一声暴喝,飞身向前,一记铁线拳的“双剑切桥”,双掌狠狠打在红先生胸前! 红先生被打得连退七八步,饶是他修为不浅,也被这两掌打得眼冒金星。刚要把气稳住,突然喉头一甜,一口血就涌了上来。 剑圣在后面一边观战一边自言自语道:“刚在他力前,柔乘他力后。彼忙我静待,知拍任君斗......•这几下子暗得俞大猷《剑经》之意。二十多年不见,修为进步不小啊。” “大家一起上!”红先生用日语一声大吼,七人立刻一起冲向李月河。刹时间,寒光大盛,李月河被围在中间不敢再使短兵相接的南拳,只凭一手太极牵引打带,一时间深陷守境,根本无暇反击。 “师兄,你再不上来,是要看我死么?”李月河用缠丝劲带着秀人的刀勉强封住其他六把刀,向剑圣叫道。 剑圣哼了一声,凌空一跃,犹如大鸟般飞入阵里,猛的撩起一片剑光,将红先生,猪木,泷泽,阿部刺向李月河的刀剑全部挡走。 两人背贴背站着,面对强敌环侧,脸上毫无惧色。新新撰组见这两大高手联手合璧,一时也不敢上前。 “我曾经发誓,就是你死在我面前我也不再管你。”剑圣侧过头低声道。 “我们师兄弟情深,这种气话就当放屁罢。”李月河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眼前的敌人,嘴上笑嘻嘻的道。 “哼,我只是不想让你为我而死!”剑圣说着一声大吼,挥剑刺向红先生。 李香草向前一跃,一通疾如奔雷的快拳将秀人,阿部,泷泽三人逼得节节后退。 “合力先杀一个!”红先生一面奋力挡住剑圣的快剑,一边高声用日语叫道。说罢他趁猪木上来接过剑圣的剑势,自己一抽身直向李月河攻去。 一时间新新撰组分成两队,轮流用前后夹击之势合击剑圣与李月河。两人大多处于各自为战之境,虽武功高出对方甚多,却无法占到半分便宜。 一阵恶斗之后,剑圣与李月河始终无法破对方合围之势,趁着背贴背的喘息之机,剑圣低声道:“与其这样乱斗,不如联手一个一个摆平。” 李月河点了点头:“一个缠,一个杀。” 他说罢一声大吼,猛的向秀人攻去。秀人大惊,立刻挥刀护身,他旁边的林先生和木村也赶忙横刀来截李月河的拳路。但李月河一手缠丝劲沾粘连随,即化即打,没两下就将林先生和木村两人引得撞在了一起。他更不停留,一声大吼,又一拳狠狠的打向秀人。秀人急忙将刀直竖于面前格挡,只见那拳打在刀面上,竟将纯钢的刀面打得微微弯了进去!秀人吓得魂飞魄散,连忙向后退去,但没等他退得两步,剑圣已经一跃跃过李月河,猛的把剑刺入了他的咽喉里! 眼见秀人被杀,余下六人尽皆大惊。 “把他们两人隔开!”红先生用日语大叫道。但七人少了一人,再也不成阵势,根本无力困住这两个绝世高手。剑圣犹如猛虎出闸般,一阵急剑刺向林先生。林先生正要躲开,突然有人在他刀上一拂,把他引得直向那把剑迎去。只见血光一闪,那柄落红尘已在他身上穿胸而过。 阿部见林先生被杀,立时大吼一声,疯狂的挥刀砍向李月河。两人拆了几招,李月河左手突然一拂,将那柄雷霆万钧的□□带到了一边,脚步向前一错,右手成鹤嘴狠狠向阿部的喉结啄去! 阿部的喉间立时发出一阵呜咽声,像是呼吸被人生生掐断。只见他脖子上被李月河啄中的地方竟变成了一个血洞!血汩汩的从血洞里流出来,这具巨大的身躯向前迈了几步,便重重的倒在了地上。 那边厢,剑圣越战越勇,一人独斗剩下的四人竟还占上风。李月河此时也不再帮忙,只是悠然自若的在一旁负手观战。 突然剑圣一声大吼,身前寒光大炽,正是那招“天雨曼殊沙华”! 只见寒光到处,鲜血开成了暗夜里的朵朵妖花。泷泽和木村脖子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抹红,身子挺立片刻,便倒在了脚下的积水里。猪木握刀的右手离开了他的身体,惨叫着向一旁倒去。红先生被那片寒光迫得不住倒退,突然一声大吼,手中剑犹如一道白光向那片寒光的中心直刺了上去! “又是‘穿云拿月’,”李月河喃喃的道,“死定了。” 只听叮叮当当几声过后,红先生那只握剑的手从寒光里飞了出来。两人的身形停住了,剑圣的剑正插在红先生的心口上。 一切都平息了下来,只有夜雨还在下个不停。 剑圣慢慢的抽回落红尘,把它插回了剑鞘里。红先生扑通跪倒在地,胸口不住的喷出血来。 “多行不义必自毙,这是我代那个被你杀害的小姑娘还你的。”剑圣冷冷的道。 “你说什么......什么小姑娘......”红先生断断续续的吐出这几个字。 剑圣哼了一声:“你自己明白。” 红先生没有说话,只是大口的喘息,他显然已快要走到尽头。 他挣扎着抬起头来看向李月河,低声道:“慕容欢城......真是......你杀的?” 李月河点了点头。 “你告诉我......我的‘穿云拿月’......和他比......究竟......孰高孰低......”红先生的眼里闪烁着最后的光芒,鲜血不断的从他的嘴里和伤口里流出来。 李月河想了想,淡淡道:“他比你厉害。” 红先生的脸上满是失望之色,头慢慢的垂下去,终于一动不动。 “师兄,好厉害的‘天雨曼殊沙华’!”李月河走到剑圣身旁道。 剑圣哼了一声:“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李月河微微一笑:“我的徒弟打电话给我,说你要孤身送佛舍利去广东。我白天来这里买黄碟,见到不少日本鬼子在这里转悠,知道你此行少不了打一架。若是碰上新新撰组,嘿嘿......正巧今晚我没事干,就赶来凑热闹。” 剑圣哼了一声:“你就是不来,我也可以收拾他们。现在热闹也凑了,架也打了,人也杀了,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就此别过。” 他说完头转身头也不回的走了。李月河望着此人背影,叹了口气,转身走到猪木身边,朝着那个正大口喘息的日本武者脖子上一掌劈下去。 咔嚓。声音清脆。 这爱 240 雨水在黑暗里纷飞着,没有颜色和重量。仿佛是不愿飞向天空的灵魂,又重新坠回了大地。一个白色的身影在小巷里穿行着。是一个女子。她穿着一件白色的风衣,神色张惶,就像 一个逃亡者。 小巷如同迷宫般延伸,仿佛一直通到世界尽头。终于,她看到了出口的亮光,脸上不禁露出了欣喜的神色,似乎再走几步,就能到达她朝思暮想的乐园。 “香奈子,这么急去哪儿?”黑暗里突然有人说话,声音是如此冰冷,仿佛被大雨浇熄了的温度。 她停下了脚步,看见叶红霜从一个角落里走出来。他身上的衣服已经湿透,脸色苍白,望向她的目光比雨水更冰凉。 “叶君,是你?”香奈子看着他,诧异的道。 “是我,我等了你很久。” “......为什么要等我?” “因为你要带走一样不属于你的东西。” “什么东西?”香奈子瞪大眼睛道。 叶红霜冷冷的看着她,一个字一个字的道:“佛舍利。” “我不明白。” “香奈子,不要再演戏了。”叶红霜把牙齿咬得格格响,“虹是你杀的,剑圣带走的那颗佛舍利是假的,真的在你手上。” “你凭什么这么说?”香奈子的声音开始变冷。 叶红霜惨然一笑:“虹死后,大家都心烦意乱,见到佛舍利还在便谢天谢地,更无人检查它的真假。而事后经过这么多人手,就算查出是假的,也不能找到你头上。你做得确实漂亮......可你大概不知道吧?当时我在你的怀里除了摸到你的证件,还摸到了一样东西。” “什么?” “一根钥匙。李香草那根假钥匙。” 香奈子淡淡的说:“就为这个?” 叶红霜盯着她的眼睛,缓缓道:“十天前,国际刑警的莫未央警官打电话给我,问我认不认识你。他们说从两个月前就与你失去了联络,直到两个星期前,他们查实了你和那个黑帮有来往。那个黑帮曾向你出高价,要你帮忙弄到这粒佛舍利。” “那他一定叫你帮忙抓我,你为什么一直不动手?”香奈子冷冷一笑。 “抓你?”叶红霜脸上露出痛苦的神情,“我告诉他从没见过你,我甚至没有和任何人说这件事。我假装什么事也没有,让一切像大家所想像,像你所期待的那样进行。我让剑圣带着假的佛舍利去广东,因为这样没有人会再注意到你......你就会安全......”说到最后,他的声音里已经带着哽咽,再也说不下去。 香奈子看着他,脸上有种东西渐渐融化。他的脆弱让她感到窒息。 “那你为什么还要在这里等我?”她低低的道。 “我等你是因为我想你告诉我,这些事是假的,你被我冤枉了,一切都只是误会......对么?”叶红霜看着她的眼睛,用颤抖的声音道。 香奈子沉默了一会,叹了口气道:“佛舍利是我拿的,假的那个也是我准备好放进去的。我贪方便,就先拿了李香草那根假钥匙。结果发现没用,才用铁丝打开了那个保险柜。” 叶红霜脸上露出绝望的神色。过了一会他低声道:“那不二去哪了?李香草一直以为这件事是他做的。” “你们那天没走多久,我就把他绑到郊外一座房子里关了起来。要全身而退,总得有个替死鬼。” “想必你把佛舍利也放在他那儿?” “没错。嘿嘿,这阵子你找得很辛苦吧?” “......那你为什么要杀虹。” “那是不得已的下策。那天她找不到不二,便去检查佛舍利。发现有人动过,立刻疑心到我身上。我索性和她摊牌,告诉她拿这粒佛舍利去卖就会有很多钱,让她和我一起干。但她不答应,还当场跟我翻脸。可惜,她不是我的对手,虽然她那一刀也差点要了我的命。” “说到底,一切只是为了钱?”叶红霜嘶声道。 “对。”香奈子微微一笑,随即低低的道,“只有一样不是。” 泪水顺着她的眼角流了出来。在他看见之前,已被雨水打得粉碎。 “话问完了,我可以走了么?” 叶红霜死死的盯着她,过了一会,冷冷道:“你可以走,但要先留下佛舍利。” “凭什么?” “因为它是中国人的东西!”他大声吼道。 “很多东西从前也是你们的,但现在已不再是,而且永远都不会再是。”香奈子淡淡道。 “那些东西,”叶红霜盯着她,森然道,“不包括这粒佛舍利。” “你非得要我留下它?”香奈子看着他的眼睛。 “没错。” “它在这里,”香奈子从怀里掏出一个袋子,举在面前,“你来拿吧。” 叶红霜吸了口气,慢慢的走过去。在这个分不清天堂还是地狱的雨巷里,他终于又一次看清了她秀美的脸庞,那些曾令他刻骨铭心的表情仿佛已被雨水抹去不留痕迹。他忍着胃部突然涌起的剧痛,缓缓的伸出手去拿那个袋子。 然后他看见她突然拔出了刀,在他身上砍出一道深深的伤痕。 他就这样看着那把刀在自己的腹部划过,手停在空中,脸上没有一丝痛楚。渐渐的,他感到血从他的腹部涌了出来,疼痛却在身体里的另一个地方凝结。 “香奈子......你要杀我?”他的表情就像一个孩子。 没有回答,只有第二刀。 他的身子向后仰,躲过这致命的一刀,踉跄的向后退去。 那把刀并不停下,一刀接一刀的砍向他,每一下都带着致命的凶狠。他只是拼命的躲闪。每当他的动作因腹部的伤而变得迟缓,那把刀便毫不留情的带给他新的伤痛。 生命在这一刻陡然成了幻觉。这两人如同身不由己的舞者,在这夜雨里一直舞向世界尽头。 叶红霜被逼到了墙角。香奈子大叫一声,举刀狠狠的向他的头顶劈去。那把刀在离他的头顶还有一寸的地方,被他用手掌生生夹住! 瞬间的静默流逝在颤抖的对视里。冰冷又炽烈的目光穿透了他们的灵魂,灼伤了彼此快要化为飞灰的身体。 “香奈子,我一直忘了对你说一句话。” 香奈子看着这个男人,看着他那对紧紧夹着她的刀刃的手掌上还戴着她送给他的白色手套。她感到自己体内的某处正慢慢的破碎,快要化成滚烫的液体再次从眼眶溢出来。 “我爱你。”叶红霜痛苦的闭上眼睛,手上一用力,那柄纤细的刀刃便被他生生折断。然后他一步跨到她面前,将她柔软的身体紧紧的搂入怀里,把手里的残刃刺入了这个身体最柔软的地方。 眼里的泪像无助的雨水,同时滑落到这个仿佛已凝固的世界里。 手中的断刀无声的掉在了地上,她把头轻轻的靠着他的肩,脸上是虚弱而幸福的笑容。 “叶君......我也......” 她没有说下去。鲜血顺着那把残刃从她的身体里流出来,一滴一滴的滴在地上的积水里。每一滴都像是一朵玫瑰,一边绽放一边枯萎。 叶红霜把脸颊贴着她的额头,哽咽着说,“这一次是真的么?” 她没有回答,只是挣扎着贴近他的嘴唇,轻轻在上面吻了一下。 “你知道......我拿到佛舍利后......为什么不......不马上走么......我是想和......和你在一起......久一点......” 他看着她眼里的光渐渐黯淡下去,却无力把她抱得更紧。 香奈子把头埋进了他的怀里,轻轻说:“记得......我在三生塔说......说的话么......”她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几乎已快要听不到,“下辈子......也一定要......” 叶红霜紧紧的搂着她,一句话也没有说。他感到她的身体在他的怀里渐渐变冷,终于再也没有一丝温度。他就这样一直抱着她,一动不动。 这一夜,雨好像不久就停了,却又好像下了很久很久。在这个年轻人的记忆里,那就是这个世界最后一次下雨。 241 第二天,公安机关重拳出击,逮捕了所有涉案的黑龙会会员和日本黑帮帮众。据说市里其实早已布下天罗地网,只待□□会一过,就将坏人们一网打尽。 剑圣第二天一早就到了广州,发现佛舍利是假的,立时打电话给李香草等人。正当众人错愕万分之际,叶红霜抱着香奈子的尸体出现在了青山寺。他把佛舍利交给李香草,然后断断续续的说出了一切。 李香草和众人知道真相,都不由一阵唏嘘。特别是无遮,怎么也不敢相信香奈子是这样的人;大家本待恼叶红霜瞒了他们这么久,但看到他苍白而失神的脸,再看到他怀里香奈子的尸体,都不忍心再呵责他。 不二被众人在郊外的一座小破屋里找到了。香奈子锁住了屋门,雇了附近的一些农家小孩每天从墙上的一个小洞里送食物进来。 不二见到叶红霜时告诉他,浴佛节那天香奈子过来拿佛舍利。她走时问了他一个问题:如果人死了,还要多久才能重新转世。 “我说:人身难得,如优昙花。以她造的业,大概很难再转世为人。她哦了一声,说:‘那还是不死吧。’”不二对叶红霜低声说。过了一会他又道,“她是不是死了?” 叶红霜点了点头。 不二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 几天后,莫未央过来带走香奈子的遗体。走那天叶红霜也去了机场。当他看到那黑色的棺木被抬上飞机时,眼眶不禁一红,低声说:“你终于可以飞向天空了。” 242 事情在市里引起了巨大的轰动。报章媒体把李香草,叶红霜,陆寻等人封为“抗日新人类”,称其为“哈日”一族的另类表现。陆寻被多家杂志邀请拍照,除了戴上红星帽,拿着大刀摆出各种儿童团造型外,更有多幅照片以含泪表情□□出镜,以此表现日寇荒淫无耻的恶行。 市里为表彰众人为保护国家财产做出的贡献,决定向每一个人颁发奖章和奖状,为此特意举办了一个颁奖仪式。那一天只有李香草,李月河,陆寻等寥寥数人到场。李香草获颁杰出市民称号,事后他把奖状和奖杯都拿到虹的墓前烧了;陆寻则获颁英雄少年称号,他妈为此大为激动,决定替他在背上纹一个“精忠报国”的纹身,后经他苦苦哀求保证好好学习方才作罢;李月河因杀敌有功,获市长颁发“荣誉市民”奖状。他将这幅奖状挂在自己的居所兼办公室里,结果不少人因“荣誉”二字认定他是农村户口持有者,致使保险业绩一度下滑。 王出位是黑龙会老大一事在他的学生间引起巨大轰动。安琪也不禁稍眉搭眼的跑来向陆寻询问具体情况,陆寻便添油加醋的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那一刻,他拔出□□,凶神恶煞的指着我道:‘你小子敢坏我好事?你不怕死么?’面对敌人黑洞洞的枪口,我本来有点害怕,但我忽然想起了董存瑞,王菲......不,王二小,还有刘德......不,□□,啊,他们为了祖国牺牲了自己,我面对的这点困难又算什么呢?于是我挺起胸膛大声说:‘杀了我一个,还有后来人!’”在面对全校的演讲大会上,陆寻绘声绘色的讲着。底下的学生有聊天的,有打手机的,还有打架的。坐在他身边的老师也呵欠连连,其中肥胖的教务主任还当场打起鼾来。 陆寻见状,不得不把心一横,一声大叫:“砰一声,他朝我开枪了!” 众人都被他的巨吼吓了一跳,连那个教务主任也被惊得跳了起来,大叫道:“别杀我!”不少女生害怕的说:“人家朝他开枪了......现在站在这里这个......是不是鬼啊?!” 陆寻继续道:“子弹朝我射了过来,突然间,我使出了师祖黄飞鸿的佛山无影手!” “不是佛山无影脚么?”底下有一个满脸青春痘的男生叫道。 “所谓以无法为有法,以无限为有限。有无影脚当然就有无影手!”陆寻得意洋洋道:“我这还有佛山无影头,佛山无影臀,佛山无影小......” 校长咳嗽了两声,打断了他的话:“然后呢?” “我无影手一出,登时将那粒子弹稳稳抓住!” 底下发出一阵惊呼,陆寻得意洋洋的又道:“我把那粒子弹一扔,运功打通自己的任督二脉,终于使出了金牌杀人绝技:如来神掌。我一掌打在他的胸口,他哇的叫了一声,说:‘我死在你手上......心服口服哦......’,然后就死了。” 陆寻讲完,底下响起一阵稀疏的掌声。一个相貌呆傻的肥仔含着手指吞吞吐吐的道:“可我听说......那人是......自己开枪......打死自己的......” “哪有人会蠢到开枪打死自己?除非是你!”陆寻指着那肥仔叫道。 全场一阵哄笑,那肥仔的眼泪登时流了下来,捂着脸跑开了。 一个戴着大眼镜,满脸麻子,留着短发,一看就是琼瑶痴迷者的女生站起来道:“我听说那个叫叶红霜的大学生还和一个日本女坏蛋发生了一段凄美的爱情故事,你能谈谈么?” “那个嘛......那个故事也算有卖点,但论凄美程度完全比不上我被敌人用枪指着脑袋的事迹。” 7 第 7 章 云烟散去 243 事情就这样过去了,这个世界似乎并没有留下它的痕迹——就算有,也只留在很少很少人的心里。 不久之后,因为一部叫作《花样年华》的电影,全国开始流行对着树洞讲出自己的心事。但这个城市很难找到树洞,许多人因陋就简,便对着家里的老鼠洞开讲,然后用烂袜子堵上。 叶红霜也有心事,但他并没有这样做。 因为有人曾在他的心上刺了一个洞。从此以后,他就把所有的心事,一天一天用苍老封在里面。 244 这一年的夏天,因为凤凰台播放了几出韩剧的缘故,韩国的流行文化开始在中国流行起来。该国电视剧的主要特征是:男女主角经常会在结尾得到莫名其妙的怪病死掉。为此不少中国观众纷纷感慨韩国朋友真是体弱多病,实乃新生代东亚病夫。 暑假一过,陆寻便升入了高二。高二的日子比高一更艰苦,几乎所有学生都变得面黄肌瘦,脸有菜色。陆寻越来越后悔入读时光中学,费钱不说,还必须忍耐非常人所能承受的痛苦:一周只能休息半天。 几年前,因一个外省小孩上演了一出刀劈生母的后现代宝莲灯,全国一下子兴起了为中学生减负的□□:不少学校和家长主动卸掉压在中学生头上的打游戏机,看电视,上网,看漫画等沉重负担,令其在全年无休的补课和复习中获得轻松与快乐。 经过这类事件的洗礼,陆寻本应对各类缺胳膊少腿的节假日适应无比,但当他听老师宣布周六全天和周日上午补课时,还是有五雷轰顶之感。 日子就这样五雷轰顶的一天天过去了。每到周日那可贵的下午,陆寻都要沐浴更衣,带着一种朝圣的心情去玩。因为没钱,大多数时间他不知道该玩什么,便只有干起了看小说这类老土的勾当。 这一年有两本书颇为轰动,一本曰《上海宝贝》,讲的是上海女孩子的故事。此书一红,立刻引起一串跟风,什么《延安宝贝》,《上甘岭宝贝》,《井冈山宝贝》之类层出不穷。陆寻在网上翻了一下,发觉里面写的上海女孩子和安琪相差甚远,不禁开始怀疑安琪是冒牌货;另一本曰《三重门》,系上海的一个高中生写的上海初中生的故事,因无师生恋情节而令陆寻深觉乏味。 245 七月一过,叶红霜便从医学院毕业了。他被分配到市中心的一家医院实习,整日与被破开的肚子,纵横交错的大肠和血肉模糊的肿瘤为伍。 他每天都处于极度的疲惫之中,这其中很大一部分是来缘于与空虚的作战。以致于每次经过医院的太平间,他都觉得自己的人生不过是一个朝着里面走的过程。 电视里不时传来美国大选的消息,偶尔打开电视,就会看到两个白种中年人在众目睽睽下大叫大嚷。那些喧嚣的情景让叶红霜悲从中来:在这个如此激昂的大时代,他竟只是一个偶然经过的小过客。 2001 往日痴,今日意 247 年后的寒假被减了一半,只剩十天。李月河说要教陆寻洪家至宝铁线拳,陆寻便在最后一天去了他家。 “铁线拳是铁桥三梁坤的绝技,他的徒弟后来传给我们师祖黄飞鸿。说起来,这铁桥三还是我们师祖的太师父。”李月河坐在客厅里,一边喝茶一边对在一旁轧马的陆寻慢悠悠的道。 “那我该叫他什么?”陆寻问道。 “你该叫他......哪天你见到他自己问吧。”李月河笑嘻嘻的道。 “师父真幽默。”陆寻傻笑道。 “梁坤乃晚清广东十虎之首,排名还在你师祖前面。所以这铁线拳十分厉害,比起虎鹤双形可谓各擅胜场。想我那一晚大战新新撰组,就用了不少铁线拳的功夫。”李月河说着仰首含笑,一脸得意之色。 “请师父教我!”陆寻高叫着拜倒在地。 “师父教徒弟,乃天经地义之事!”李月河忙把陆寻扶起来,随手递给他一张“意外伤害赔偿”的保单:“保证徒弟的安全,更是义不容辞。” 陆寻张大嘴巴看着他,一时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他喃喃的道:“师父,我已经很安全,不用再保了......” “年轻人要居安思危!”李月河打断了他的话大声道,“不要以为自己现在有手有脚,有吃有穿就骄傲,街上那些要饭的残废当初也是像你这么想的!” “可是......弟子今年压岁钱很少,如果给了师父这200块,就算不残废也难保不去要饭!”陆寻鼓起勇气向李月河说。 “要饭好啊,洪七公也要饭嘛,不残废就行了。签吧签吧。”李月河还是一个劲把那张单塞给陆寻。 陆寻无计可施,只好唉声叹气把那张单签了:“师父,这阵子没钱,下个月给你行不行?” “好吧,那我下个月再教你铁线拳。” 这时李月河的手机响了,他便跑到厕所去接。陆寻一个人闲得无聊,百无聊赖的走进李月河的书房。书房里摆了几个大书柜,里面摆着些粤剧的vcd和一些黄书,还有《三国演义》,《水浒传》等古典小说。 他忽然见到有张照片摆在书桌上,书桌的抽屉正大开着,那张照片显然是没来得及放进去。 那是一张发黄的照片,照片上是两男一女,三人都是约莫二十多岁的年纪。虽然日久年深,但陆寻还是认出了那个穿着军装的男人是剑圣,穿着白背心的是李月河。站在中间的那个女孩子相貌清秀,梳着大辫子,正在照片上甜甜的笑着。 “臭小子,看什么!”陆寻听到背后一声呼喝,吓了一跳,转身发现李月河正站在书房门口看着他。 “师父......你这张照片没收起来,所以我才......你年轻时真帅!” “臭小子,现在不帅么?”李月河嘻嘻一笑,显然并没有生气。 陆寻见状胆子大了起来,指着照片上那个少女道:“师父,她是谁?” “她是我师妹,也就是你师姑。”李月河说着忽然叹了口气,“本来也会是你师娘的。” 陆寻闻言又看了那张照片两眼,只见年轻时的李月河相貌平平,站在那个清纯可爱的少女旁边活像她家的长工。倒是剑圣相貌英俊,高大有型,与那个少女非常相衬。 陆寻不禁心生疑窦,小心翼翼的问李月河道:“师父,据我之前的观察,师叔好像也喜欢师姑?” 李月河点了点头,叹了口气:“这就是他恨我的原因。” “原来不论情场还是武场,师父的功夫都要高过师叔啊!求师父教徒儿怎么泡妞!”陆寻大叫道。 “既然你这么勤学好问,我就把我和你师姑,还有师叔的故事说给你听,你自己去揣摩吧。” 多少事,从来痴 248 水仙坐在床上,一边抚摸着肚子里的孩子,一边望着头顶的白色蚊帐发呆。 从昨天开始,她只是这样呆坐着,不吃不喝不哭不笑,失魂落魄。 突然间,门被撞开了,门外哗哗的雨声传了进来。她像一下子找到了魂儿般,焦急的扭头去看。 进来的是一个穿着军装的高大男人。她的大师兄。 她似乎有一点失望,但失望里也有着欣喜。每次见到这个身影,她的心都会感到无比温暖,只是曾几何时,却再也不会剧烈的跳动起来。 “大师兄,你回来了......”她低低的唤了一声。 “师妹,你......”他看到她隆起的肚子,呆立良久,低声道,“他呢?” “今晚有艘船去香港,”她低低的道,眼里又泛起泪意,“他刚走。” 大师兄头也不回的冲了出去,门砰的一声关了起来。 她看着又重新回到一片死寂的房间,眼泪终于涌了出来。她恨这些男人,他们总是这样决绝而匆匆的从她的生命里离去。爱的,不爱的,一个也留不住。 她是父亲的独女,也是水家的女弟子。她的母亲很早就死了,从小到大,父亲,大师兄和二师兄就是她世界的全部。也许因为年龄相近,她一直和二师兄要亲一些。但随着年纪渐长,大师哥的英俊潇洒渐渐让她更为迷恋。因此在旁人眼里,在她自己心底,大师哥与她便成了一对儿。父亲也希望她能和大师兄成亲——他老人家并不怎么喜欢二师兄。若不是因为他是故人之子,父亲根本就不会收他为徒。 但比起她的婚事,父亲更在意一件事:《拈花剑法》后继有人。 这路剑法是水家的绝学。父亲说,这是一套佛剑,取自世尊拈花,迦叶微笑的典故。练成这套剑法,便能像菩萨一样,渡化许多许多人。 她不懂,杀人的剑法为什么会是佛剑。但她在庙里见过,菩萨也拿着剑——莫非菩萨也杀人么? 这套剑法的最后一式,叫作“天雨曼殊沙华”。剑谱上说,学这一招的人,必需用文殊的慧剑斩断情丝,终生不婚不娶。 父亲找不到传人,只好把这套剑法传给大师兄。大师兄不论是资质还是和水家的关系,都是练这套剑法的不二人选。但在她眼里,这世上谁都可以练,惟独他不行。 那一夜,她哭着求他不要学这套剑法,但他只是看了她一眼,淡淡的说了一句对不起。 她说不出话来——她还能说什么?这便是江湖,有女人替男人痛,他们可以随便流血;有女人替男人哭,他们便不用流泪。待到女人痛过哭过,他们早已经绝尘而去。 父亲终于传了大师兄拈花剑法。第二年,大师兄去当了兵。他在军营里写信给她,对她说待到父亲百年,那个规矩便不能再束缚他们,他到时便会娶她。 她没看完信,便把信烧了。那天下午她在旧居烧信,二师哥默默的在一旁看着。她第一次见到他如此沉默,像是一个忽然长大的孩子。然后他拉起她的手,对她说,他愿照顾她一生一世。 她不知道他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从小到大,他是她的玩伴,她的哥哥,她那些少女心事的听众,却从不会是她要托付终生的人。但那一刻,他对她说愿照顾她一生一世。她看着他的眼睛,就信了。 在一起的日子是如此的甜蜜。即使在那样动荡的年月,年轻的生命也因为有爱而甘之如饴。 父亲在□□前就死了。葬礼之后没多久,他对她说,他想看看父亲的太极拳谱。 她知道那本拳谱:那不是普通的太极拳谱,而是昔年中央国术馆辑录的秘本。父亲爱之如命,几乎从不示人。 她知道父亲如果在世,绝不会把拳谱给他——水家有两样东西不传外人,一个是“天雨曼殊沙华”的内家心诀,另一个就是这本太极拳谱。他曾问她要过那个心决,她没给他——父亲曾嘱咐她这个心诀只能传给娶她的人,这一点她从没有忘记。但她希望他能练成那套太极——不论哪个女人,都希望自己的男人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强者。 在一个雨夜,她把拳谱和自己都交给了他。 在另一个雨夜,他告诉她,他要去香港,永远也不再回来。 水仙把头倚在枕头上,回想起大师兄那越来越沧桑的容颜。 上一次见他是在父亲的葬礼上。她早就在信里告诉他她和二师兄好了,那次回来他几乎没和他们说过话。临走的时候,他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从小到大这么多年,直到那一眼,她才懂了他对她的心意。 他看她时,二师兄正握着她的手——江湖里的事就是这样,总在已经迟了的时候才会懂。 水仙看着窗外叹了口气。她知道她的男人已经不会回来:他的心早已飞去了那个歌舞升平,灯红酒绿的花花世界,大师兄的剑,能要他的命,却留不下他的心。 想到这,她忽然害怕起来。大师兄的脾气她是知道的,万一闹僵了,他说不定真会动手杀了他。 她并不希望他死。在她心底,总盼着有一天他会回心转意。就算她等不到那一天,她肚子里的孩子也等得到。 她开始焦急,开始坐立不安。再等下去,她害怕会等回一具血淋淋的尸体——两个人的武功在伯仲之间,这具尸体可能是他们中的任何一个。 她翻身下了床,挺着大肚子跑了出去。 夜雨如注,她看见雨点在小河上激起一个又一个水圈,恍如一张张哭泣的脸。 背负着那些不属于它的冰冷,小河似乎流淌得愈加狂暴。这么多年来,这里面流走了她不知多少快乐时光。那是小时候,大师兄和二师兄经常在这条河边练拳,练完了便跳进河里抓鱼。这时她总会提着一口大锅过来,替他们煮鱼粥喝。每次看着他们吃粥,年少的她都觉得幸福而满足。多少次蓦然回首,她都希望时光能在那时停住。 时光没有停,像小河里的水一样流淌到了这个雨夜。她看见两个男人正在河边厮杀。与少年时不同的是,她在他们的剑和拳头里看见了杀意。他们的脸比身上的伤口更狰狞,她的心也变得比这个雨夜更冰凉。 大师兄终于使出了“天雨曼殊沙华”。这式剑法曾把他从她身边带走,这一刻,它又即将带走她的第二个男人。 “别!”她用尽全身力气喊了出来。 那把剑在空中凝住了,大师兄没有练过心诀,他是拼着受内伤硬生生收住这把剑。 然后二师兄的拳头打在了他的胸膛上,把他打得直飞了出去。 “这一招也不过如此。”那个男人说完这句话,隔着雨水看了她一眼,一句话也没说,甚至连句“对不起”也没说。 然后他走了。她也明白了,这个人再也不会回头。 往日痴,今日意,终究只能两忘烟水里。 249 “师父,你说师姑在她父亲的逼迫下嫁给了师叔......这时候你从海外留学回来,带着她私奔去大城市过新生活......最后你们两人在大城市贫病交加,她难产死了......怎么听起来像哪部粤语残片?到底是不是真的啊?”陆寻吞吞吐吐道。 “这么认真干嘛?真过《三国演义》很多了!”李月河敷衍的道。 “这么说你对师姑的感情也是三分假,七分实?”陆寻小声道。 “关你x事啊!”李月河一声怒喝。 上海,上海 250 新学期伊始,网络游戏的浪潮就席卷了这个国度。万千男女投身到这个虚拟的空间里,同心协力再造一个世界。 陆寻也成了一个叫《石器时代》的网络游戏的玩家。在“爱科学,玩物不丧志”的精神指导下,他在游戏的同时也得到了不少收获:首先是有效的提高了自己的沟通能力:一句脏话已能用全国31个省的方言骂出来;其次是学会了合理的分配时间:晚上打游戏,白天上课睡觉;同时幽默感也得到空前提升:在菜市见到丑女,便上去问这只恐龙怎么卖。 大半个学期里,陆寻整夜整夜的沉迷在网络游戏里无法自拔。最鼎盛时期,爱丽丝,叶红霜,林轻雪也相继加入到这个乐园里,成了围着兽皮裙光着屁股跑的亚当和夏娃。但没多久他们就相继离去。陆寻一面感慨与此干人等代沟之深,一面也因巨额网费单被父母发现而被迫退隐。 经此一事,他的学业一落千丈,本来就和别人有差距,这次更是奋马扬鞭也追不上来。一个段考下来,他竟应验了那个老土笑话:所有科目加在一起100分!他一面叹息自己还真他妈幽默,一面当着林轻雪的面把试卷用打火机点了。 “你真敢不告诉你爸妈?” “废话,家丑不可外扬!” 251 再过几天就是五一节。 “五一去哪玩?”两人正在凉茶店里喝凉茶,林轻雪突然问陆寻。 “别问我。才放四天假,全用来想这个问题都不够。”陆寻看着店外放学的人潮,没好气的道。 “我老爸现在上海,他叫我过去玩。” “你跟我讲有屁用啊?除非你肯用你老爸换我老爸。” “看你这幅衰相,我肯我老爸也不肯啊。言归正传,你跟不跟我去上海玩?” “免谈。去上海就要见你老爸,我跟他又不熟。” “这你不用担心,我老爸我一个人去见就行了。他主要就是提供我们钱和住的地方。” “哇,这么说我在上海吃喝嫖赌的费用你老爸全包?他许文强啊?” “他何止包你吃喝嫖赌,他还包你馆材花圈香纸蜡烛,只要你这贱人愿意死!” “愿意!为什么不愿意?上课上死还要交几千块,你老爸出钱我不死白不死!” 林轻雪瞪了他一眼,没再说话,转过脸意兴阑珊的望着街道。过了一会陆寻突然又道: “跟你去上海,是不是真的一毛钱都不用花?” “你自己出火车票。” “我陪你去上海还得自己买火车票?这不等于拉我去枪毙还跟我要钱买子弹?!” “你也可以这样认为。” “那我回去问问我妈,她儿子被人拉去打靶,她肯不肯出钱买子弹。” 252 陆寻骗他妈要和几个男同学去上海看□□,顺利的拿到了500块钱。 坐车那一天正值五一前一天,他和林轻雪在火车站的人山人海里几被挤成肉酱。林轻雪一上车就朝着卧铺车厢落荒而逃,陆寻则被迫留在硬座上听满车乱哄哄的老百姓讲述自己的破事。 车要开18个小时,他们下午出发,必需在车上过一夜。到了傍晚,林轻雪又挤了回来,把手里的卧铺车票递给他,“去睡吧。” 他看了一眼周围的环境,几个民工正用报纸铺在地上睡觉,几个猛男钻进椅子下不知在干什么。一群烂仔模样的人在旁边操着吓人的方言聊天。坐在他身边的老头正张大嘴巴睡觉,一滴口水从那满是烂牙的嘴里流出来,似乎在作性梦。他实在不放心林轻雪留在这样的十面埋伏里,便淡淡对她道: “我不想睡,你回去吧。” “你不去我也不去,我留在这里陪你。”林轻雪坚决的道。 车厢里立刻响起了一阵热烈的掌声,大家显然都被这小姑娘舍己为人的精神感动了。不少热心的群众纷纷向他们伸出了援手,大吼着:“我替你去!”“让俺去嘛!”...... 林轻雪看了一眼坐在身边的陆寻。他已经睡着了,正大声的打着鼾。一直以来,她都不得不佩服这些大陆的小孩。他们有着很强的生命力,在大时代的风吹雨打里,在各种考试的摧残里,在这个无神论国度里,如同野草般茁壮成长。 若非他睡着前有意无意的握住了她的手,她在这样混乱的环境里一秒钟也呆不下去。他手心的热度一点一点的累积了她的坚强。 林轻雪看向了窗外,月下的群山不停的在窗外掠过,久而久之,便成了一成不变的风景。她像所有旅人一样生出一丝伤感,并在这丝伤感里睡意渐浓,不久即沉沉睡去。 车到上海时已是早上十点。两人从车站一出来,映入他们眼帘的是和别的地方大同小异的城市景观。 “上海也不过如此嘛,比香港差远了。”林轻雪失望的道。 “说不定这只是为了吓跑外地人搞的伪装。”陆寻盯着地上一口浓浓的痰液,强打精神道,“你先联系你老爸吧。” 林轻雪掏出手机,拨了她爸的号码。 “打不通。”过了一会她转头对陆寻道。 “你把我拐到这里才说打不通?”陆寻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没办法,”林轻雪眨着眼睛道,“我跟我爸要钱的时候他经常会失踪。” “那怎么办?马上轮到我们失踪了!” “骗你的了,胆小鬼。我爸的手机经常不开,他让我有事就打他们公司。” 林轻雪说完又拨了个号,响了几声,有人接了。 “林总在么?什么?去北京了?我是他女儿,我和同学来上海玩,你们能不能帮我安排住的地方再给我点钱?”林轻雪一口气道。 陆寻一直大气不敢喘的盯着林轻雪打电话,过了一会儿她抬起头看他:“那人挂了。” “他挂之前有何遗言?” “他说不认识我。” “正常!别说你这种无名小卒,我他也未必认识哩!那钱和住的地方呢?” “当然是没了。” “......” “我爸走之前没有交待他们,他们根本不信我是我爸的女儿。” “那,滴血认亲行不行?” “别这么风趣啦!其实不找他也没什么,我身上还有800块人民币和200块港币,不乱花的话应该够了。” 陆寻默然无语,过了一会叹了口气道:“可我想乱花怎么办?” “老实说,我也蛮想乱花的。”林轻雪也叹了口气,“听说外滩有很多银行,不如我们现在去抢。” “那等什么,”陆寻把手一扬,“走。” 253 两人搭公车来到了南京路。陆寻一见到“南京西路”的路牌就激动得大喊大叫,林轻雪一面为他感到丢脸,一面也不禁赞叹这条第三世界的商业街的繁华。 两人一路逛下去。陆寻不停东张西望,不时认真的研究着南京路上各家性用品店只标中文和日文的深刻寓意。 “怎么样?比起香港如何?”两人走进了核心的步行街地带,陆寻以一幅地头蛇的口吻得意洋洋的道。 “比不了中环。”林轻雪淡淡道。 “我看得出你很心虚。”陆寻斜了她一眼。 “你哪只狗眼看出来的?” “如果你不心虚,就在这里把这句话大叫三遍,然后向每一个看你的人作鬼脸。” 林轻雪看了一眼周围熙熙攘攘的人群,叹了口气:“我做不到。” “怎么样,我都说你心虚了。你看看人家。”陆寻说着望前面一指,只见一个胖子正仰天大叫俺们那嘎都是活雷锋,一有人转头看他,他就朝着人家作鬼脸。 “我终于发现南京路有一样中环比不了。”林轻雪看了陆寻一眼。 “什么?” “中环没这么多神经病。” 陆寻哼了一声,对林轻雪道:“你知不知道一座城市繁荣的标志是什么?” “什么?” “就是有钱人和神经病都很多。” 254 两人在南京路逛了一整天。其间陆寻几次被街头的案内人误认为是日本阔少,要拉他去寻花问柳。幸好林轻雪及时出现赶走那些人,才避免陆寻本国穷学生的身份被揭穿。 黄昏时分,两人从南京路拐出来,走到了外滩。 江上的风正肆意的吹着,轻轻柔柔的,吹在身上像被一只少女的手抚摸着,暧味异常。 江边到处是拍照的人,各自露出空洞的笑容,打着愚蠢的手势,妄图用一张相片占有这座城市哪怕一丝的美丽。 黄埔江上的轮船往来穿梭,汽笛声此起彼伏。林轻雪回头望了望身后那排银行渐渐亮起的姹紫嫣红的灯光,又把视线望向对岸那片海市蜃楼般的楼群,不禁叹道:“好一个大时代。” 陆寻看着靠在江边围栏上吹风的林轻雪,情不自禁的把手指拼成一个镜头,对准了她。“咔嚓”,他嘴里轻轻发出声音。 255 两人在外滩逛了一会,就买了两张船票游黄埔江。 所有乘船的游客都要先搭一辆公共汽车到一个游船的小港。陆寻发现同船的有不少日本人,哇哇的高声讲着日语。一个女孩主动用半生不熟的日语向一个满头银丝的日本人搭讪,两人的关系在语无伦次的交流中发展神速,待到下车时已经互相牵起手来。 “没想到现在当慰安妇这么热门!”陆寻看着两人的背影感慨的说。 天空下起了毛毛小雨。此时陆寻和林轻雪已站在了甲板上,正注视着船后面那一道长长的白色浪花。游船放的音乐竟然是那首《firstlove》。 “早知道买把伞。”林轻雪嘟着嘴道。 “买伞干嘛,淋雨多浪漫!连澡都不用洗了!”陆寻道。 江水之上,夜雨飘零如絮,甲板上一人不禁吟道:“亭亭画舸系春潭,只待行人酒半酣。不管烟波与风雨,载将离恨过江南。” 这一刻,两岸的夜景像是一出巨大而华丽的舞台剧,正在上演一千万人的悲伤和快乐。两个来自异乡的少年在雨中静静的观看着,眼前的剧情有如飞花般绚烂。 “这就是太平盛世么?” 256 两人在一家不起眼的小店各自要了个单人房过了夜。第二天去吃大闸蟹,又上东方明珠玩。到了下午,扣掉车票钱两人加在一起竟只剩50块。 “原来乱不乱花,都是不够,早知道还不如乱花。”林轻雪看着手里那张宝贵的50块,叹了口气道。 “这就是乱花的结果。”陆寻沉痛的说,“一个读高中的小女孩一口气吃掉六只大闸蟹......消化能力强也不用这样啊!想吃到螃蟹绝种啊?!” “吃都吃了,现在怎么办?”林轻雪嘟起嘴道。 “除了卖掉你我想不到其他办法。” “有帅哥要买的话,我没意见。” “那我现在送你去菜市称斤,听说有些杀猪佬长得也很帅的。” “打住,老娘现在没心情跟你开这么无聊的玩笑。” “开玩笑不花钱嘛。” “有了!那我们到上海不花钱的地方玩不就行了?” 257 眼前是一栋粉中带黑的老旧公寓,楼前有个牌子,上书:市级建筑保护单位。 “这是什么地方?”陆寻皱着眉头道,“鬼屋么?” 林轻雪斜了他一眼:“闭上你的臭嘴。这是张爱玲的故居。” 陆寻闻言定睛再去看这栋房子,果然有几分民国老宅的味道,隐隐约约更透出一股凄凉:风花雪月,到头来也只剩不染红尘的落寞。 “你怎么知道这里的?” “有一次听陈潇洒说的,他说来上海一定要来转转” 陆寻皱起眉头:“有狐臭也学人家提张爱玲?侮辱斯文!” “人家本来就很斯文,是你对人家有成见。”林轻雪说着向那栋旧宅走去。 陆寻跟上她。一进门,便见到三三两两的游人正下来。一路上到六楼,便见到了一扇暗绿色的铁门。 陆寻记得,那个叫胡兰成的男人在《今生今世》里写道:“翌日去看张爱玲,果然不见,只从门洞里递进去一张字条。” 递纸条的地方便在这里。缘起缘灭,花开花落亦是在这里。“你将来就只是我这里来来去去亦可以”,这便是她对他的情意,也全部尘封在这里。 “你听说过张爱玲的故事么?”林轻雪问陆寻。 陆寻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他叹了口气道:“民国的事......五十年都过去了,什么都风轻云淡了。” “如果有人那样伤害我,”林轻雪淡淡道,“就算过了五百年,我也还是会觉得痛。” 258 夜幕降临,一个巨大的难题摆在陆寻和林轻雪面前:到哪过夜。 车票已买好,此时两人手里只剩下40块钱。这笔钱在山区或许能挽救一个失学儿童,但在上海却换不来一个有屋有床的夜晚。 “在外滩看一夜星星吧。”陆寻大胆的提议道。 “低级趣味!”林轻雪呸了一声。 “随便在街上找张长凳子躺一夜。” “目无法纪!” “打电话到公安局,问他们监狱还有没有空的。” “丧心病狂!” “那你说怎么办?” “随便在街上找张长凳子躺着看一夜星星,如果有警察来查就求他让我们住监狱。” “好主意!” 257 两人从南京路一直找回火车站都没有找到合适的长凳子。林轻雪跑去上厕所,陆寻站在路边独自烦恼,忽然有个老太婆上来对他道:“帅哥,一个人啊?” “不是吧阿婆,你几十岁人还做这一行?”陆寻大惊到。 “混口饭吃嘛。” “混饭吃也讲点公德行不行!你这样子跑出来多影响行业形象!上海怎么吸引外资啊?” “老娘拉人住旅店关外资什么事?” “......你是拉人住店?你不是......” “当然不是!不是已经很久了!” 这时林轻雪回来,老太婆又不停鼓动她去投宿。两人见这老太婆鬼鬼祟祟,不禁有些害怕。陆寻壮着胆子道:“那......多少钱?” “一个人20。” 两人一听如此便宜,不禁大喜。但看那老太婆的样子,又复生疑。 “店在哪?”陆寻小心的道。 “就在这附近,你们跟我来就知道了!”老太婆说着就要拉两人走。 “你说清楚在哪我们才去。”林轻雪站在原地,坚定的说。 “你们又不是本地人,我跟你们说也说不明白。”老太婆焦急的道。 林轻雪见到她这副猴急的样子,脑里顿时出现一幕画面:几个凶神恶煞的妖怪拿着菜刀躲在一条黑暗的小巷里,远处三个人影渐渐走近,为首一个正是那个老太婆,后面跟着一脸天真无邪,呆头傻脑的陆寻和林轻雪,老太婆高叫道:“大王,晚饭有了......” 她越想越害怕,拉着陆寻的手小声道:“别跟她去。” 但陆寻显然被说得有点心动,安慰她道:“不用怕,我会武功嘛!”故意把最后一句话说得特别大声。 “怎么样,去不去?”老太婆急道。 “去!”陆寻斩钉截铁道。 老太婆见到几个民工在路边转悠,又招呼他们去住店。若是平时林轻雪必然嫌恶,此刻却无比希望那些民工能一起去住,以壮其胆。但那些民工丝毫不为所动,突然有人在前面大叫道:“兄弟们,上!”众民工立刻一哄而散,向几张长凳狂奔去。 老太婆骂骂咧咧的带着陆寻和林轻雪上路了。一路上她似乎查觉到了两人的恐惧,不停的和两人拉家常。当她得知林轻雪是香港人时,眼里立刻闪过一丝得意的光芒。林轻雪看见后大惊,脑海里立刻出现一幅悲惨的画面:人□□易市场上,自己头上插着一块“香港制造”的牌子,关在猪笼里......一念及此,她几乎就要哭了出来。 三人越走离火车站越远,终于走到了一条伸手不见五指的小巷里。林轻雪紧紧的抓着陆寻的手,她的指甲深深陷进他的肉里,痛得他哇哇乱叫。 “痛死了,你干嘛?”陆寻叫道。 “废话,当然是害怕了。”林轻雪没好气的道。 “放心吧,小妹妹,我不是坏人。”那个老太婆笑道。 “阿婆,这就是你的不对了。”陆寻抢着道,“每个坏人都会说自己不是坏人,你这样说她更害怕。” “那我是坏人。”老太婆忙道。 林轻雪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笑就是没事了,还不松手?......我让你松手,你咬我干嘛?” 老太婆把他们领到了一处三层楼的民居,重新见到光亮,两人的心才算安定了下来。据老太婆说,她是上海的老居民,家里房间多,离车站又近,便办起了家庭旅店,还是经过公安局批准的。 一个老头子替两人登记住宿,问及两人是何关系时,陆寻抢着答同学。 “同学?那你们住同一间房没问题吧?”老头子慢悠悠的道,“你们只有40块,只能住单人间。而且我们现在也只有一个单人间。” 两人尴尬的对视了一眼,陆寻咳嗽了两声:“一个晚上应该没问题。” 老太婆把两人领进二楼的一个小房间。房间很小,装下一张床后就再也没有什么活动的空间。墙角的桌子上摆着一台黑白电视机,又破又烂,显然只剩下装饰的功能。 两人把行李摆好,老太婆便走了出去,临走前留下一句话:“你们在这休息吧,别搞出什么事来。” 两人立时尴尬万分。 “你睡地上。”林轻雪对陆寻道。 “不是吧......这么脏!” “难道我一个女孩睡地上?” “这地板上又没写‘男的专用’!” “你一个男生,就不能让让女生?” “哇,女生要让,人妖要让,变性人也要让,男人的名字叫下等啊?” “他妈的,”林轻雪堵气把枕头被子甩在地上骂道,“一点男子风度都没有,都不知道是不是变性人!” 陆寻看她真的发火,便唉声叹气的收拾好被褥,躺到了地上。林轻雪也没多说,径直睡到了床上。过了一会,她看到陆寻在地上滚来滚去,睡不安枕的样子,不禁有些歉疚,轻声对着床下道:“喂,睡不着?” “废话,难道刚醒啊?” “聊聊天怎么样。” “聊就聊吧。”陆寻翻了个身,像在思考话题,过了一会打了个呵欠道,“嗯,那个,林小姐对明年的特首选举有什么看法?” “神经病,谁跟你聊这个。”林轻雪看了他一眼,“你知不知道,陈潇洒和安琪分手了。” “意料之中了。”陆寻懒懒的道。 “会不会是你强烈的怨念所致?”林轻雪笑嘻嘻道。 “我睡地板的怨念更强烈,也没见你暴毙。” 林轻雪呸了一声,过了一会她小声道:“难怪你们这边不准中学生谈恋爱,都没一个认真的,玩过就算。” “好过你和李小哲,玩都没得玩。” “别提那事。”林轻雪脸一红,“那时我年少无知而已。” “年少的见多了,但很少见有人无知成那样。” “人家性情中人嘛。说真的,你到底有没有听过什么动人一点的爱情故事?我听说叶红霜......” “别提他和香奈子的事。”陆寻打断了她的话。 林轻雪没有再说话。过了一会陆寻突然道:“既然你这么八卦,我就讲我师父,师姑和师叔的爱情故事给你听吧。” 他说完便把李月河讲给他的那个故事添油加醋,颠三倒四的跟林轻雪讲了一遍。 林轻雪瞪大眼睛道:“......你说你师叔和你师姑结了婚,然后你师父□□了你师姑。后来他一个人跑到塞外的沙漠打铁,人家让他喝一坛叫作‘醉生梦死’的酒,说喝了就能忘记一切。但他没有喝,因为他心里始终念着你师姑。而你师姑一个人在白驼山看海,其实心底也依然爱着他......我怎么好像在哪里看过?” “爱情故事都是相似的嘛,黄色故事才会各有不同。” 林轻雪不再说话,闭上眼睛似在回味着这个亦真亦假的故事。过了一会她睁开眼睛道:“对了,你说你师父是什么大威龙保险公司的?” “嗯。”陆寻点了点头。 “有件事不知该不该让你知道。”林轻雪吞吞吐吐道。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我该不该知道。” “我去年回香港,听人说那家保险公司早就倒闭了。” “真的假的!”陆寻一下子坐了起来。 258 林轻雪和陆寻聊了没多久就眼皮渐沉,终于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两人就搭上了回程的列车。临进车站前,陆寻回望了这座大都市最后一眼。这一眼装不下它的繁华和美丽,但已足以令他往后的回忆充满温情:某年某月的上海,曾有一片被他眺望过的天空。 259 陆寻回到家,第二天就打电话给李月河。电话那头乱哄哄的,陆寻说要过去,李月河只支支吾吾的说不方便。如是三四次,每次他都找理由不让陆寻过去。 陆寻心下觉得奇怪,决定不再打电话,径直过去找他。 星期天中午,陆寻来到了李月河家。刚到门口他就听到里面激烈的争吵,他一时踌躇不敢进去。但听里面越吵越烈,不知要吵到几时。他一咬牙,敲响了门。 门开了,开门的是李月河。他满脸通红,显是与人舌战正酣。他一见到陆寻,诧异道:“你来干嘛?” 陆寻还未答话,他忽然像想到了什么,一把把陆寻拉进去。房里坐着两三个老太婆,气势汹汹的看着李月河。 “陆先生,你那些被洪水冲走的老爸,被海啸卷走的老妈,还有在地震里失踪的干爹公司已经赔过一千万了,请问还有什么可以为你效劳?”李月河大声道,边说边向陆寻挤眼睛。 陆寻一头雾水,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那些老太婆闻言却眼睛一亮,一把冲过来抓住陆寻,七嘴八舌嚷道:“他们真的赔过你一千万?”“收到钱了么?”“要干妈么?” 陆寻看到李月河在她们身后拼命朝他挤眼睛,只好支支吾吾道:“钱啊......好像......一千万......这么多啊......” 这时李月河拉开众老太婆,高声道:“怎么样,我都说公司方面肯定没问题。你们的钱迟早会赔你们,现在只是程序问题。” 那些老太婆像吃了定心丸,大赞李月河是老百姓的贴心人,然后各自欢天喜地走了。李月河看着她们走出门,立刻砰的一声把门关上。他转过头来,发现陆寻正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他。 “师父,到底怎么回事?” “没事,你别多问。”李月河支支吾吾道。 “......师父,我觉得我有权利问。” 李月河没有说话,过了一会他低声道:“你先走吧,师父很累,要休息一下。” 260 一个星期后,陆寻接到了李月河的电话:“小陆,过来师父这里一下。” 陆寻挂了电话立刻赶到了李月河家。李月河把他领到书房,拿了把椅子让他坐下,一句话也不说。 陆寻看着面前这个中年人,发觉他竟苍老了许多。脸上胡子拉渣,显得无比潦倒。 “师父,你叫我来有什么事么?”陆寻小心翼翼的道。 “小陆,师父要走了。”李月河终于开口了。 “走去哪?走多久?” 李月河叹了一口气,显得异常疲惫:“不知道,总之就是离开这儿。” 陆寻闻言不禁有些伤感,他虽然对李月河并无多深的情意,亦知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但相处了这么长的时间,难免有些不舍。 “师父。”他低低唤了一声,不知该说些什么。 “铁线拳你没有学完,虎鹤双形你也没有精通,师父本来以为来日方长,可以慢慢教你,但眼下就要分手,以后只有靠你自己了。”李月河说着从抽屉里取出两本旧得发黄的线装书递给陆寻,“这是两套拳的拳谱,你拿回去自己看看。有什么不懂的就问叶红霜他们,”他顿了顿,低声道,“若是你师叔愿教你,也可以问他。” 陆寻接过两本书,眼眶不禁一红,忍不住道:“师父,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李月河刚要开口,突然有人敲门,他便起身去开。 门一开,三个高大的警察走了进来。为首一个冷冷的道:“你是李月河么?” 李月河点点头。 “我们怀疑你在本市进行诈骗活动,请你跟我们走一趟。” 李月河似乎并不意外,看了三人一眼,淡淡道:“好的。” 他转过头,看着正在身后呆呆望着他的陆寻,低声说了一句:“小陆,对不起。” 陆寻没有说话,这一刻他看见这个男人映在地上的影子,禁不住打了个冷颤:他和它似乎都没有灵魂,只有着这个世界给他们的形状。 李月河的脸上突然露出一丝凄凉的笑容:“师父以前总爱说什么黄飞鸿的传人。以后有人问起来,你可别说......” 话没说完,他忽然猛的一拳打在面前那个警察的腹部,还没等后面那两个反应过来,他的手刀已经落在他们的脖子上。 三个警察惨叫着倒在地上,李月河夺路冲了出去。 261 陆寻被带回了公安局。他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向那三名警察痛陈自己被李月河骗财骗色的经过,终于令三人流下同情的泪水,一致将他认定为受害人,与此案无关。 从公安局回到家后,陆寻心里一直不平静。他知道李月河不是正人君子,但从没有想到他会干出诈骗的勾当。那一夜,他默默的看着天花板,在心里回想着和李月河相处的日子。那里面充满了谎言,但仔细想起来,在彼此艰难的生活里谎言又何尝不是一种慰籍。 此后几天,市里的媒体连续大幅报导李月河的事。翻开报纸,“荣誉市民□□诈骗犯”“一老妪被骗至血本无归,无钱打麻将当街痛哭”“一老农欲骗保险金喝农药一盆,获救后得知受骗又喝一盆”之类标题连篇累牍。大致内容都是说李月河自去年大威龙公司倒闭后,所收保险金全部装入私囊。前阵子陆续有人找他理赔,因数额巨大,他无法赔付,这才露了马脚。据说目前他下落不明,正被全省通缉。 一天晚上,陆寻接到了叶红霜的电话:“小陆,你知道你师父的事么?” “你说呢?”陆寻正为这件事心烦,没好气的道。 “你打算怎么办?” “废话,当然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我想问你个问题。” “尽管问,可我不一定会答。” “你知不知你师父现在在哪里?” “我说不知道你信不信?” “信。” “我不知道。”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传来叶红霜低低的声音:“他不但是你师父,也救过我性命,按理来说我也应该睁只眼闭只眼。但这次很多人都被他害惨了,他是九死难赎其辜,所以......现在不是我们感情用事的时候。” 陆寻重重的挂了电话。 262 一个星期后,陆寻接到了李月河的电话。当听到电话里传出那急促的声音:“小陆,我是师父”,他吓得几乎当场叫出来。但他随即克制住了自己,颤抖着道:“师父......有事么?” “废话,当然有事。你没看报纸么?”李月河似乎很不耐烦。 “我看了,《少林足球》就快上映了嘛,呵呵......呵呵......” “胡扯什么!不跟你废话那么多了,现在全省公安都在找我,我的处境很危险。” “这样啊•••那个......真的啊......呵呵......” “我现在想弄辆车去越南,但我身边的现金不够,还差500块,你能不能帮师父弄来?” 陆寻听到他说出“师父”两个字,不禁有些鼻酸——倒并非感怀昔日情谊,他只是从没有想到这两个字竟会变得如此廉价。 “师父,500块对我这种中学生来说不是小数......”陆寻小声的道。 “小陆,你这次不帮师父,师父就只有死路一条了。”李月河的声音显得十分嘶哑。 陆寻站在电话旁沉默了一会,终于一咬牙道:“好的,我替你弄来。” 雨战二 263 李月河撑着雨伞,在小巷的一排房沿下抽着烟。不时有小贩来向他兜售黄碟,他不耐烦的挥手把他们赶走。 雨下得并不大,淅淅沥沥的。从某一个雨夜开始,他的生命仿佛就是从一场雨里流浪到另一场雨里。 “师父。”他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声音。虽然多年的风霜已令他学会不动生色,但这一刻他脸上的激动还是无法遮掩。 他抬起头去看,脸在刹那间凝住了——他看见三把雨伞,伞下有三个人:剑圣,陆寻,叶红霜。 “臭小子,你出卖我!”李月河看着站在最前面,脸色苍白的陆寻,嘶声叫道。 “师父,我......”陆寻吓了一跳,倒退了两步。 “你别怪他,”剑圣走了出来,挡在陆寻前面。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严酷得如同一尊神像,“是我们找上他,要他带我们来找你。” “李师傅,陆寻也是想帮你。”叶红霜也开口了,“你走不掉的,去自首吧。” “自首?我投胎十次用来坐牢也不够!”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剑圣看向他的目光有如寒霜。 李月河盯着剑圣,眼里凶光渐盛。他森然道:“楚云深,你是至死也不肯放过我?” “你负师妹,害她惨死。现在又干出这等败坏师门,天怒人怨的勾当,就算我肯放过你,老天爷也不肯!”剑圣厉声道。 李月河闻言默然不语,过了一会他低声道:“你说师妹惨死,她是怎么死的?” “你走后一个月,难产死的。” “孩子也没留下?” “没有。”剑圣冷冷道。 李月河长叹一声,把雨伞往旁边一扔,看着剑圣道:“师兄,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我之间也该有个了断了。” 剑圣冷笑一声,同样把雨伞一扔,刷的一声从背上拔出了落红尘。 “剑圣前辈,这......”叶红霜在一旁不知如何是好。 “小叶,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你不要插手。”剑圣沉声道。 雨虽然不大,但才一会儿的功夫两人已经彻底湿透。他们在雨里凝视着对方,寒冷的目光里有着这一生最深的伤痛。 “出手吧。”剑圣沉声道。 李月河大吼一声,像疾风般穿过雨幕,手化成虎爪抓向剑圣的喉部! 剑圣一声长啸,手中剑立时挟着风雷之声向李月河的手刺去!李月河变招极快,瞬间将爪化掌,只在剑上轻轻一拂,便将那把落红尘带得偏去。剑圣重心一个不稳,急向前迈了个小步才将身子稳住。 只这一两招,叶红霜已对李月河叹服不已。他知道剑圣运剑的劲力天下无双,寻常以柔克刚,即化即打的内家功夫绝对拨不开他的落红尘。但李月河一拂就能引走剑势,这份功力显是已臻太极至空至虚的化境。 只是,肉体可以至空至虚,心呢? 剑圣将剑一抖,劲力到处,李月河的手再也粘不住。接着连环数剑,每一剑刺的部位都匪夷所思,却又刁钻无比,李月河惟有一躲再躲,根本无暇沾粘连随。 “剑圣会赢,还是......我师父会赢?”陆寻站在叶红霜身边低低的道。 叶红霜沉默了一会,叹了口气道:“不重要了。” 他清楚这不是一场决斗,而是一个故事到了尾声。就算不用拈花剑法和虎鹤双形,造化也已注定好了了断的方式。 李月河被剑圣的剑逼得不住倒退,眼见已退到墙角,他突然大喝一声,趁剑圣剑势方老,一记破排手狠狠的打了回去! 剑圣立刻撤剑回防,李月河掌沿打在剑背上。劲力到处,登时把剑圣握剑的手震得又酸又麻,整个人踉跄后退。李月河得势不饶人,随即将铁线拳,虎鹤双形,工字伏虎拳等洪家拳有如万花筒般打将出来!剑圣骤不及防,被他的拳风整个儿罩住,手中剑也被死死封在身前递不出去。此等近身拆招,长剑自然不如五指灵活,只见那把落红尘刚将李月河的蝶掌封住,却见他手腕一转,竟一个桥手打在剑圣胸前! 剑圣一下子退了数步,还未站定,李月河又扑了上来。他的虎爪呼呼生风,招招向剑圣的各处要害抓去。一旦抓实了,后果不堪设想。 “师叔好像要输。”陆寻颤声道。 “他的‘天雨曼殊沙华’还没使出来呢。”叶红霜淡淡道。 “师父说,他曾经破过‘天雨曼殊沙华’。” 李月河已完全占据了主动。剑圣似被他牢牢吸住,整个人始终脱不了他身前两步之内。拉不开距离,长剑便施展不开。纵然要使‘天雨曼殊沙华’,也是有心无力。 忽然间,剑圣猛的将落红尘插回了背上,竟以徒手和李月河拆招!数招过后,李月河一声大吼,一记“双剑切桥”狠狠的向击向剑圣。剑圣避无可避,一咬牙同样用“双剑切桥”迎了上去! 只见四掌相击,啪的一声响。剑圣整个人往后退了五六步,再看李月河,身子稳如山岳,显是在劲力上赢了剑圣一筹。 “放虎归山。”叶红霜嘴角却浮现出一丝微笑。 只见剑圣冷冷一笑,猛的把落红尘再次拔了出来,舞出一片剑光向李月河卷去! 李月河脸色一凛,欲待退避,已被那片剑光罩得无路可退。他只好左右腾挪,不时用太极连消带打,在那片剑光里苦苦支持。 一时间,李月河仿佛成了一叶小舟,在这片曼殊沙华的怒海里颠簸翻滚,凶险万分。但任凭浪涛如何汹涌,却也无法把小舟立刻吃掉。 李月河身上挂了不少彩,但他死死守住要害,伤处皆无关痛痒。此时那片剑光渐渐黯淡下去,显然剑圣体力消耗甚巨,无力长久支撑这样霸道的剑招。 李月河脸上露出喜色,他知道,只要再支撑一会,他就会笑到这个故事的最后。 终于,那片剑光微弱到被李月河的桥手圈在一个圆里。李月河见时机已到,大吼一声,一手作鹤嘴,一手作虎爪猛的向剑圣反扑过去! 就在这一刹那,那片剑光忽然变得无比炽盛,犹如一朵残花重新绽放。 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里,那把落红尘深深的插入了李月河的胸膛! 雨越下越大。故事已经说完了,天地的生息还远没有尽头。 “这就是......‘天雨曼殊沙华’的心诀?”血从李月河的嘴里不停流出来,他用手扶着插在胸口的剑,吃力的道。 “没错。”剑圣面无表情的道。 “是她给你的?”李月河死死的盯着剑圣,两人的脸挨得很近,剑圣几乎闻得到他渐渐变弱的鼻息。 “她临死前给我的。” 这时叶红霜发现他握剑的手正微微的颤抖。 “你知不知道她为什么给你剑诀?”李月河虚弱的一笑,他眼里的光芒像被雨水覆住,正慢慢黯淡下去,“因为她觉得对不起你,因为她最爱的人是我......所以她把人给我,把剑诀给你......” 剑圣看着他,没有说话。他的眼里看不到伤痛,似乎所有的感情都早已化作尘埃。 “师兄,我要先走一步了。”李月河的身子渐渐倒下去,声音也越来越低,“我和师妹在下面等你......” 剑圣一把将他抱住,刹那间,脑里不停闪过两人少年时的记忆:他们一起在小河边练拳,一起跳进河里抓鱼,一起为师妹摘花编花冠......那个瘦小黝黑的少年,那个古灵精怪的少年,那个总爱开他的玩笑的少年,究竟正躺在他此刻的怀里,还是在许多年前那个雨夜便已下落不明? 他再也无法忍住,泪水夺眶而出:“师弟!” 李月河的嘴角露出一丝微笑,慢慢的把手伸向他,但只伸到一半,便无力的垂了下去。 冰冷的雨水落在这具冰冷的尸体上,仿佛将时间也凝住了,只有年少的眼泪在这冰凝里划出最后的两道温情。 “别了......师父。” 264 第二天,全市媒体皆以大篇幅报导了这一事件:“老教授路遇诈骗重犯,手拿板砖诛恶贼”“公安机关颁发重奖,三位有功市民获肥皂,毛巾,牙膏若干”“案犯银行存折被发现,涉案金额高达64万人民币”...... 剑圣向警方坦陈了他和李月河的关系,因为找不到亲属,警方便把李月河的遗体和遗物交给了他处理。 一周后,剑圣把李月河的遗体火化,把骨灰一半葬在青山,另一半带回广东老家。 下葬那天,叶红霜,李香草,还有许许多多武林人士都参加了。李月河虽然品行不端,但终究是一代武学高手,何况他对叶红霜,李香草等人还有救命之恩。 墓碑立好后,陆寻作为徒弟第一个上去祭拜。有人在背后朝他指指点点:“就是那个二五仔,拉人砍了他师父......” 陆寻听到了这些话,什么也没说,只是跪下来恭恭敬敬的向着墓碑磕了三个头。 “别听他们说的,”叶红霜走到他身边,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你这样做是对的。”他顿了顿,笑道,“不过老实说,我当初真没想到你会这么有原则。” “我师父不是黄飞鸿的传人,”陆寻站起来,看着他道,“我是。” 你的天空,我的楼房 265 六月里,三高来中国开唱。紫禁城之夜无人入睡。事后许多慕高雅艺术之名而凑热闹的农村观众均大感失望,说那三个肥男还没有村里的猪被宰时叫得大声。 那一夜,叶红霜一边喝酒一边看的电视,原本千杯不倒的他看到一半竟已半醉。那首《某日,眺望碧蓝天空》一响起,他的眼泪就流了下来。 也许是因为完全醉了。 也许是因为关于这首歌的回忆,还带着一个人的体温。 266 七月,一场洪水入侵了这个城市。 不少人都报名了青年志愿者,参加修堤筑坝等抗洪行动。陆寻初时非但毫无这方面觉悟,还时常跑到堤边尿尿加剧洪水涨势。后来听人说志愿者的行动并不危险,每天晚上聚在一起抢险更像开party才欣然跑去加入。 在一个风雨交加,水位节节上升的夜晚,陆寻意外的在抗洪现场看到了李小哲。他身上穿着一件写着“我们是害虫”的紧身衣,戴着耳环,染着黄毛,一副标准的古惑仔打扮。黑龙会在王出位死后土崩瓦解,分裂出来了一个叫作“黑虫会”的黑帮。看李小哲的打扮,他似乎已转投了这个黑帮。陆寻见到他时他正紧跟着一个抗沙包的胖子,不一会就把手伸进了那人的口袋里。陆寻感到一阵莫名的悲哀,转过了头,不再看他。 那一夜,水势异常凶猛,如同末日审判。 那一夜,数千个渺小的年轻人类群策群力,筑成了一座抵挡天罚的堤岸。最终,诸神退却了,河岸上的人们用凄厉得近乎鬼叫的欢呼声为这座小城迎来了又一个黎明。 267 风雨飘摇里,一场伟大的胜利顺水而来:7月13日,北京申奥成功。 到了八月底,洪水终于退去了。那些沉没的幸福和痛苦又在城市里漂浮上来。 陆寻开学后没几天,两架飞机如同暗器般撞向了美国的世贸大厦,倾刻间,机毁楼塌。 当有人在□□上给他发这条新闻时,这个年轻的中国人并不觉得是一件多么了不起的事情。他既不知中东为何物,也不知世贸大厦为何物,更不知恐怖分子为何物,他只知道这个地球在银幕上已经被毁灭过好几次,他作为一个老百姓有权利对倒两栋楼,死千把个人的小制作感到麻木。 何况,倒的是美帝的楼,死的是美帝的人。正是: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爽啊。 陆寻很快就淡忘了这件事——在得知它的20分钟46秒后。这些日子他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一个即将到来的,后来变成了传奇的网络游戏上,飞机撞大楼这类天灾人祸只能让他更体会到及时行乐的重要。 268 爱丽丝看到新闻时,她正在饭店里和李香草吃饭。当她看见电视里那惨烈的一幕,一时没反应过来,只是喃喃的说:“现在的电影特效真厉害......” 然后她听见陈鲁豫的解说,然后她想起那是纽约和世贸大厦,然后她明白:楼塌了,人死了。 “天啊!”她哭着叫起来。 此时此刻,周围的群众有的在鼓掌叫好;有的在喊打倒日本帝国主义;还有的在调戏服务员......所有人的兴致都被这个洋妞突然的哭喊破坏了,纷纷向其怒目而视。 李香草伸手将爱丽丝搂在怀里,抚摸着她的头发,嘴里柔声说:“没事的,没事的......” 爱丽丝突然用力把他推开,朝他大吼道:“不是你们,你当然这样说!”说完头也不回的跑了出去。 “爱丽丝!”李香草立刻追出去。 众人都被这一情景吓呆了。过了一会,一个刚才鼓掌最卖力的肥仔喃喃的道:“就是因为不是我们嘛......” 269 李香草追出一条街,终于追上了爱丽丝。她的情绪似乎平复了一些,没有再和李香草发火,只是忍着泪水向他要过手机,拨通了在美国的父母的电话。响了几声后,电话终于有人接了,那头传来的是她母亲同样颤抖的声音。 爱丽丝没讲几句又哭了起来,李香草听不懂她说什么,只有紧紧握着她的手。 她打完电话,对他说她父母没事。但很多人死了,更多人不见了。城里很乱,消防员和警察都在奋力的灭火。 过了一会,她又说,她想回纽约去陪父母,但她父母不让她回去。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的拭掉她脸上的泪水。 270 连续好几天,爱丽丝都呆在家里看电视,脸上无时无刻不挂着悲伤。李香草也把武馆搁在一边,一直在她身边陪着她。听她细碎的说起住在纽约的日子,那对双子高塔温柔的吻着天空。 她说自己大部分时光都在中国度过,那对双塔几乎是她对美国最深的记忆。转眼便不复存在,她不知道有什么还能够永远。 叶红霜听说了爱丽丝的情况,几乎每天都会来看她。陆寻偶尔也会过来,一面信口开河什么中国人民和美国人民心连心,一面小心的阻止她上网,以防她看到网上那□□迭起,□□的欢呼叫好声;叶红霜只是淡淡的跟她聊着医院里的事,对她说每天都有很多人出生和死亡。 “听我说,这个世界没有永远,每个人都只能在眼前的这一瞬间拼命去生存。”这个年青医生认真的说。 爱丽丝听了笑了笑,说他的话让她想到那些驾着飞机去撞大楼的恐怖分子。他们就是生存在瞬间里的人,这个世界就是因为他们才没有永远。 “爱丽丝,这个世界若是有了永远,你还会这么留恋么?” 271 一个星期后,李香草对爱丽丝说:我们结婚吧。 那是一个阳光充足的午后,她和他在时光大桥上吹风。他说这话的声音,轻得几乎可以被风吹走。 但她还是听到了,转过头来对他微微一笑。她并不意外,因为她知道自己迟早都会听到这句话,只是在这样的午后,实在是太完美了。 一切真的会如此完美么? 2002 人生若只如初见 272 元旦过后,李香草和爱丽丝宣布,他们的婚期定在今年的五一节。 “你这么早宣布,是不是提醒我们准备好礼金?”陆寻,爱丽丝,叶红霜正坐在爱丽丝家的地板上打牌,陆寻一边看电视一边说道。此时电视上正在放一部大陆拍的热门电视剧《流星猪圈》——内容讲述的是四个长年不理发的青年农民和他们雇来割野菜喂猪的少女猪菜之间纠缠不清的爱恋。猪菜为人勇敢坚强,时常把“老娘......一根杂草......用农药也铲除不了......有种用尿淋......”之类感人台词挂在嘴边,在农村妇女中产生了很大影响。她和四人中的首领——当地养猪第一大户之子癞头四经过重重情感的考验——变换了多种体位的一夜情——终于走在一起。结局是两人去看流星雨时不幸被流星砸死。这套剧集最近风靡全国,陆寻是它的忠实观众。 “陆大少,我哪敢指望你的礼金,你吃完白食不打包我就偷笑了。”爱丽丝懒懒的道。 “礼金都不收,鸿门宴啊?放心吧,六六大顺之类的我还是包得起的。”陆寻笑道。 “你呀,”叶红霜微微一笑,“婚礼的礼金是要当场拆开记帐的,你少打那些包六毛钱、塞报纸的歪主意。” “唉,”爱丽丝叹了口气,“这种大家族的繁文缛节还真麻烦,要是依我,婚礼也不办,直接去旅行就好了。” “这就嫌麻烦?嫁入这种豪门往后有得你烦的,要管下人,要被家婆虐待,又要生男孩争家产,最后还要夜夜独守空房,等一个不回家的人......”陆寻笑着道。 “我呸,”爱丽丝伸出手指在陆寻头上戳了一下,“本姑娘是去嫁人,又不是去演肥皂剧。” “那更惨!演戏可以得钱,你嫁人就只得一个臭男人。” 273 寒假过后,陆寻进入了高三最后一个学期,日子顿时变得如同炼狱一般。学校里的每个人都日以继夜,悬梁刺股——不少人是把悬梁的绳子绑在了脖子上——还是别人的脖子;也有人刺股时落手不准,一锥刺下,变成了太监。 时间多过一天,陆寻就多绝望一分。父母都希望他能去外省乃至北京读书,但基于对自己的无能的充分了解,他知道这只是痴心妄想。有时他真想劝父母,求人不如求己:与其叫儿子努力复习去考试,不如自己努力升官去当教育部部长。 林轻雪一反中考前的嚣张姿态,与所有人一样陷入了紧张的复习。她父亲希望她能去上海或北京读大学,以此回归祖国怀抱,为人民币服务。 她有一次问陆寻准备考去哪里。陆寻说哈里波特的魔法学校。看着她一脸茫然,他又解释说哈里波特是国外当红的一本小说的主人公,以一张狰狞的闪电刀疤脸著称。 五百年不败 274 叶红霜刚下班,就见到李香草站在门口。他一身黑色休闲西装,看上去依然是那么英俊且潇洒。 “阿霜,”他一看见叶红霜就笑着道,“你们救死扶伤真是不舍昼夜,都12点了才下班。” “今天算早的了。怎么来这也不先说一声。”叶红霜笑道,“有什么事么?” “下午有没有时间?” “有班,不过可以跟人家换。到底什么事?” “跟我去光西大学一趟。” “去干什么?” 李香草微微一笑,把来意娓娓道来:原来前几天莫圣鼻青脸肿的跑来找他。一问才知道他们博士生和学校的保安队打篮球,为一个球争执不下,结果竟打了起来。莫圣仗着当年的威风,一手长拳加一块地上捡的砖头把保安队队长打得落荒而逃。就在他洋洋得意之际,保安们又拥着一个人杀了回来。那人二话不说就和莫圣打起来。莫圣被他怪异的拳法打得头破血流,在宿舍里足足躺了三天。事后莫圣才知道,那人竟是保安队请来的泰拳教练。 “泰拳?这种拳法听说过,偶尔在电视上也看到过,但现实里倒未亲眼见过。”叶红霜沉吟道。 “所以难得有这机会,正好去见识一下。”李香草笑道。 “若是见识一下倒无妨。但......”叶红霜吞吞吐吐的说。他听李香草刚才说的话,此行显然决非“见识”这么简单。 李香草哈哈大笑:“你放心吧,莫圣被打是他自己不对,我怎么可能拉你一起来当这个出头鸟。此行绝对止于武术交流。” 叶红霜看他说得诚恳,便点了点头:“那好吧。” 275 “泰拳又叫作‘摩易泰’,有‘八臂拳法’之称,盖因这种功夫多用双手,双脚,双膝,双肘八处攻击。其风格强攻硬取,狠辣异常,可以说是当世最野蛮原始的搏击术之一。” 一路上,李香草不断向叶红霜介绍泰拳。他因武馆之故,经常往广东和香港跑,因此这类道听途说的东西知道不少。他接着又道:“除此之外,泰拳还号称‘五百年未有一败’。” “真的假的?”叶红霜笑道,“我听说当年李小龙去泰国拍戏,私下和泰国拳王比武就赢过。” “未有一败肯定是夸张了,但泰拳横扫亚洲确是不争的事实。空手道和泰拳打屡战屡败且不说,就是我们中华武术,百年来和泰拳对战也是败多胜少。”李香草说到最后,不禁叹了口气。 “香草,胜负对你真的那么重要么?”叶红霜微微一笑,“我倒以为,我辈武人原该像古龙老前辈说的那样,来过,活过,爱过足矣。” “若是没有胜负,”李香草淡淡道,“你拿什么证明自己来过,活过,爱过?” 276 李香草早已联系好了莫圣。他们停好了车,一走到光西大学的门口,就看见他正站在门口等。 走到近前,叶红霜发现他脸上确有青肿的瘀痕,显然当初受创不清。但更抢眼的是他的体格:多时未见,他整个人又胖了一圈,这满身肥膏带来的堕落感使他脸上的伤显得罪有应得。 “莫兄,好久不见,最近可好?”叶红霜走到莫圣面前笑道。 “你看我这脸,能好么?”莫圣苦笑道,“幸好我是草上肥虫,不是玉面飞龙,不然真是再没本钱行走江湖了。” “你呀,好好读你的博士就行了,还谈江湖什么的作甚。”李香草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 三人说笑着进了光西校园。此时正是三月时节,校园里一片南国的春景。少男少女牵着手,脸上带着无邪的笑容,不少手里还拿着诗集。叶红霜脸上不禁浮起了笑意:多么纯洁和美好的青春啊。 这时一个女生不慎在他面前跌倒了,一个特大号避孕套从她手中的诗集里掉了出来。那个女生羞窘之下,怕别人认出自己,忙将避孕套套在头上。 “真是青春无敌。”叶红霜苦笑道。 李香草微微一笑,把目光望向一栋教学楼的二层。那是他和爱丽丝最初相处的地方,那时她在台上教英语,他在底下听,旁边还坐着虹......想到这,他的心里不禁泛起一丝酸楚。 277 莫圣领着三人走进地下室时,保安们的泰拳课刚刚开始。李香草对这里再熟悉不过:这里本是保安队活动之所,他任武协主席后强行把它征过来作为训练的场地。如今不知怎么的,竟又落回了保安手里。 此时地下室已经聚满了人,不但有来上课的保安,还有不少学校里的武学爱好者。其中有几个人认出了李香草,立刻大叫他的名字。李香草见状立刻招呼他们过来,向他们打听那个泰拳教头的情况。 从那些人口齿不清的陈述里,李香草和叶红霜大致了解到:那个教头叫乃巴通,来自泰国有“拳城”之称的柯叻。原本在广东教当地的武警,前不久才被学校聘过来。据说他在广东曾打赢过不少散打的好手,还带着一个儿子,也是练泰拳的。 过了一会,一个黝黑的中年男子走了出来,显然就是乃巴通。叶红霜见他□□着上身,一身肌肉虽不似洋人般大块,却显得无比结实,显是经过千锤百炼。 乃巴通站定后,环视周围一圈,见到莫圣时视线停滞了一下,又掠了过去。然后他用生硬的粤语招呼众保安到他面前集合。众保安闻言陆续在他面前排成两排,然后按泰拳里对师傅的礼节向他半膝下跪行礼。 保安们起身站好后,课程便正式开始。这节课似乎是专门讲泰拳的膝功,在乃巴通的嘴里,这种打法被称为“求”。 他叫一个保安上来和他演练。那个留着小平头的保安手上戴着护具,战战兢兢的站到了他面前。 乃巴通忽然大喝一声,扬起一记鞭腿踢向对方上身。保安连忙用手上的护具去挡,没想到他的腿忽然一收,立刻化成膝头转向对方腹部顶去! 保安眼看着自己就要吃上那肚破肠穿的一顶,吓得紧闭眼睛,嘴巴大张,凄厉而深情的呼唤了一声母亲。过了一会他发现自己没事,慢慢睁开眼,才发现乃巴通早已收住了招。 “你胆子太小了,这样的情况,应该以‘求’防‘求’。”乃巴通厉声道。 那个保安脸一红,点了点头。 接下来众保安开始捉对拿护具练习,一时间,地下室里响起一片膝盖顶护具之声,偶尔有怪声夹杂在里面,似有人拿别的部位去顶。 “你觉得如何?”李香草悄声问叶红霜。 “果然有一套。”叶红霜点了点头道,“中华拳法,拳脚一老,大多转为守势以图再攻。泰拳却是接以膝肘,这样连绵不绝的打法,既狠且刁,看来其‘五百年不败’之名绝非浪得。” 李香草摇了摇头:“以我看来,这种打法一味求攻,漏洞必多。一击不中,必难全退。不败之名言过其实了。” 他旁边一个保安似乎听见了他的话,忽然一声大喊“老师”。乃巴通转头看他,此人立马当着所有人的面把李香草的话转述了一番! 叶李两人立时膛目结舌,实不相信世间竟有如此八卦之人! 所有人都看向了李香草。只见众保安脸上皆有幸灾乐祸之色,李香草这才明白:当年武协和保安队嫌隙颇多,刚才那人正是故意整他以报旧怨。想到这他哭笑不得,惟有暗叹一声江湖恩仇何时了,默默问苍天。 乃巴通死死的盯着李香草,冷冷的道:“臭小子,你说泰拳‘五百年不败’的名声是假的?” “不敢,”李香草淡淡道,“只是从适才阁下的表现来看,五百年来那些败在泰拳手下的人实在冤枉了些。” 叶红霜扯了扯李香草的衣袖,但李香草恼乃巴通语气无礼,对叶红霜的示意假装没看见。 “败就败了,哪有什么冤不冤枉的。”乃巴通森然道,“真正冤枉的是空手道,西洋拳,还有跆拳道,总是在电影里被世界上最会骗人的中国功夫打败。” 此言一出,一石激起千层浪,旁边众武术爱好者立时嘘声大作。李香草挥手止住了众人,淡淡道:“我们就事论事,阁下却无端咬中国功夫一口。莫非是想证明你们的嘴皮子也五百年不败?” “多说无用,你若有胆量,就自己来求证泰拳是不是真的不败!”乃巴通说着用力捏紧了拳头,对李香草作了个挑衅的手势。 众人见状立刻在李香草和乃巴通之间空出一大片地,齐声大叫:“男人打吧打吧不是罪”。 李香草哼了一声,往前踏了一步。 “且慢!”叶红霜挡在了他的身前,回头对乃巴通道:“这位师傅,我这朋友一时失言,乃出无心。我代他向你道歉。” 乃巴通还没说话,李香草已冷冷道:“红霜,我的言行我自己负责,你不必代我道歉。” 叶红霜讪讪说不出话来。心下暗自懊悔:自己只顾当和事佬,却忘了顾及这个公子爷的傲气。 “你道歉没用,我要他道歉。”这时乃巴通指着李香草对叶红霜大声道。 “急什么,”李香草淡淡道,“本少爷现在一点歉意也没有。要道歉,也先等我把你打得满地找牙再说。” 乃巴通闻言不怒反笑:“哈哈,也好,不打一顿就放跑你,还真便宜了你这小子。” 当此情势,叶红霜知道再劝也没用,只好叹了口气,让到一边。 李香草慢慢走到场中站定,乃巴通却不理他,而是自顾自跳起了一种神秘舞蹈,还不时朝天膜拜。旁边众人见状纷纷称赞泰国人无厘头,打架也不忘搞笑。李香草却知这是泰拳手作战前特有的仪式,其精神力量不容小觑。 乃巴通作完仪式,冷冷的看了李香草一眼,突然大吼一声,径直冲了上来——按中华规矩,李香草作为后辈应该先出手,但泰国人显然不管这一套。 眼见此人突然出手,李香草略吃一惊,却并不慌乱。他待乃巴通冲到近前,猛的一记正踢直取他胸部。只听砰的一声,这一脚踢了个正着。 这下大出李香草意外:这一脚本是虚招,他根本没想过会踢中。但更令他吃惊的是:乃巴通吃了这一脚身子只是一晃,竟是若无其事。只见他大吼一声,朝着李香草前胸正正一脚反蹬回去!李香草那一脚过后身形未稳,避无可避,只有用手掌护在胸前接了这一脚。只听砰的一声,一股剧痛从他的手掌传来。他向后急退五六步,险些就要摔倒。 乃巴通看着李香草,嘴角露出一丝冷笑:“我早说你们中国功夫是骗人的假功夫,脚上半点力气也没有,踢在身上像蚊子咬一样。” 李香草没有说话,只是悄悄把手背到身后互搓,以缓解手掌上的疼痛——接了这一脚他才知道对方的脚力竟如此了得,换作普通人只怕此时手骨也碎了。 乃巴通对李香草作了个来吧的手势,李香草冷冷一笑,猛的跳上去,连环数脚踢向他的上中下三路,乃巴通不停退防,但手脚不及李香草灵活,一下子连中数脚。这几脚再非虚招,饶是他皮坚骨硬,也被踢得疼痛。几招过后,他的拳脚已被李香草的脚封住,看上去竟似缩成一团,只有挨打的份儿。 两人越斗挨得越近,李香草已占尽上风。 “小心他的膝肘!”叶红霜突然大叫,他旁观者清,已经看出乃巴通引李香草近身的用意。 话音刚落,乃巴通已猛的跳起,右膝直向李香草胸口顶去!李香草不敢硬接,急向旁边一闪躲开。乃巴通甫一落地,手肘立刻向外一抡直扫李香草脸颊。李香草反应也快,手掌在他上臂处一顶,就架住了这雷霆万钧的一击。 “摔他!”叶红霜又叫道。之前李香草跟他学过一段古典式摔跤,眼下两人近身胶着,正是用这套功夫的良机。 李香草再不多想,双手将乃巴通一抱,犹如旱地拔葱般斜斜一扯,便将他狠狠的摔了出去!乃巴通咚的一声摔倒在地上,还未及爬起来,李香草已经一跃过来,一脚踩住他背上的魂 门。他万般挣扎,却怎么也爬不起来。 “张牙舞爪,原来不过一只纸老虎。”李香草冷冷道,“你认不认输?” 乃巴通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不说话就是认了。”李香草嘴角露出一丝冷笑,“泰拳五百年来第一败竟始于阁下,阁 下从此名垂青史,足以光宗耀祖了。” 乃巴通闻言突然发出一声野兽般大吼,拼命发起狠来。但他魂门被制,怎么挣也无济于事。 “香草,得饶人处且饶人。”叶红霜走过来沉声道。 李香草没有说话,只是目光冷冷的看向众保安。众保安此时已吓得屁滚尿流,有的跪地求 饶,有的大叫“中国人不打中国人”,有的高喊“我爱北京□□”。 “起来吧。”李香草慢慢的放开乃巴通,一面暗自戒备,防他突然攻过来。 谁知乃巴通站起来后并未动手,只是用仇恨的目光死死的盯着李香草。 “现在你明白了吧,你们泰拳不是五百年不败,只是五百年来没有遇到我。”李香草向他冷冷的丢下这句话,便转身与叶红霜离去。 阿猜 278 叶红霜从光西大学回到家后,越想越觉得无谓:这一架的起由,虽是乃巴通诸多无礼,但终是因李香草太过多嘴所致。只是李香草心高气傲,他也不好明言明语的怪他。惟有暗自提醒自己,下次再有此类热闹,绝不跟李香草去凑。 几天后,他接到李香草的电话:“阿霜,我这新请了一位教内家拳的师傅,过来看看吧。” 279 叶红霜赶到李香草的武馆时,发现许多本地的武师也在。一位身材高大的壮汉站在众人面 前,嘴里正自滔滔不绝:“形意走推劲,合手足以截撞。通背走鞭劲,顺腰臂以摔拍,拦手 走炸劲,抽肩胯以穿弹......” 李香草见到叶红霜,忙招手喊他过去,指着那名壮汉介绍道:“这位是石家庄来的吴吹水 吴师傅,他精通太极,形意,八卦,刚刚受聘在武馆讲课。许多好朋友听说有这样的高人来 此,也特地过来交流。”他说完又凑近叶红霜耳边小声道,“这家伙很贵的。” 叶红霜微微一笑,向吴吹水伸出了手:“晚辈叶红霜,请吴师傅多多指教。” 谁知吴吹水对叶红霜伸出的手视而不见,只是淡淡道:“指教就免了,你跟着学就是了。” 叶红霜知这些前辈高手大多性情古怪,倒也不以为意,便站到一旁听讲。 吴吹水接着又滔滔不绝的道:“太极为本,形意为基,动自腰始、神行勿拘,腹转八卦......” 众人见他半天尽说些似是而非,晦涩难懂的话,不由大感乏味。练散打的游师傅忍不住叫道:“吴师傅,我们都是粗人,你讲这些我们都听不懂。” 吴吹水微微一笑,淡淡道:“听你的意思,是想我当场练练?” 游师傅高声道:“正有此意。” 吴吹水二话不说,把脚步一摆开,朗声道:“那我就站在这,大家且来看看能否推得动我。” 他此言一出,众人立刻争先恐后道:“我来,我来,我来。” “一次只能一个。”吴吹水忙止住众人,指着一个最瘦小干枯的老头子道,“你来吧。” 那老头子如同中了头彩般,兴高采烈的站到吴吹水面前。两人身形相差极大,吴吹水对着他就如同一头大熊对着一只老猴一般。 “你的手不准碰要害,不准碰痒的地方,给你10秒,推吧。”吴吹水轻蔑的道。 那老头大吼一声,双手放在吴吹水胸前,使出吃奶的劲去推。只见他脸上和手上青筋毕现,吴吹水身子摇了摇,却始终没被他推倒。 “时间到!”吴吹水突然一声大叫,跳到一旁。那个老头失去重心,登时跌了个狗吃屎。 周围响起一片掌声,吴吹水得意洋洋的道:“有道是内练一口气,外练筋骨皮......” 突然砰的一声,武馆的门被人重重的踢开了。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门口站着一个十来岁的黝黑少年。他穿着一条洗得发白的破旧裤子,脚上穿着一双烂布鞋,上身□□,露出如钢铁般结实的肌肉。 他刀子般锐利的眼睛望向众人,每个和他眼神相遇的人都不禁打了个冷颤。只见他用生硬的粤语咬牙切齿道:“谁是李香草?” 众人面面相觑,没有一个作声。 “来者不善,静观其变。”叶红霜对李香草低声道。 李香草点了点头,并没有马上应那个少年。 吴吹水听不懂那少年讲什么,只是见他的架势像是要踢馆,不由寻思:自己初来乍到,正好摆平这小子立威。一念及此,他立马走上去朗声道:“兀那小子,有我‘内家小金刚’在此,竟敢如此无礼!” 那少年盯着他,森然道:“你就是李香草?” 吴吹水依然没听懂他的话,但他根本没将此人放在眼里,便随便点了一下头。 刹那间,那个少年大吼一声冲了过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跃起一膝盖重重的顶在吴吹水身上!吴吹水庞大的身躯竟被这一顶顶得凌空飞出去,直飞出一丈多远才倒在地上。口吐白沫,已是不省人事。 众武师皆是大吃一惊,倒不是惊吴吹水如此不济,而是惊这个少年竟有如此凌厉的身手。叶红霜盯着那个黝黑的身影,眼睛里也隐隐有惧意:这一顶力度与速度俱臻极致,在他见过的人里恐怕只有李月河那样的绝顶外家高手才办得到。 “你打错人了,他不是李香草,我才是。”这时李香草走了出来,淡淡道。 那个少年看向他,脸上闪过一丝错鄂,但随即又冷酷如前。 “你就是李香草?为什么刚才不说话?”他森然道。 “我想试试我们这位吴师傅的身手,没想到......”他叹了口气,又道,“你是什么人?” “我叫阿猜,我是来找你替我父亲报仇的。”少年大声道。 “你父亲是那个泰国拳师乃巴通?” “就是他!” 这时叶红霜走出来,和颜悦色说:“你说的‘报仇’就是指光西大学那次比试吧?比武本就有胜有负,不必讲得这么严重。” 阿猜闻言咬牙切齿道:“你们可以赢我父亲,但不可以污辱泰拳!” 李香草刚要开口,叶红霜又抢着道:“我们对各国武学皆是尊敬有加,又怎会污辱泰拳呢?” “是么?”阿猜冷冷一笑,“那你就跟着我去见我父亲,当着他的面说,”他顿了一顿,一字一字道,“中国功夫不如泰拳!” 此言一出,众武师登时哗然。“臭小子,想死啊?”“马上给老子道歉!老子就饶你一命回去当人妖!”“你们人妖也会打拳?不是只会打排球么?” “你父亲那天被我打得五体投地,只怕我有脸说,他也没脸听罢。”李香草冷冷道。 阿猜登时涨红了脸,大吼一声,发了狂般冲向众武师,竟像是要以一己之力和众人动手! 众武师虽知他厉害,但仗着人多,也是有恃无恐。游师傅第一个冲出去,大吼着:“游腿劈挂!”一脚高高抬起,由上至下向阿猜砸去!却见阿猜凌空一跳,一脚正中游师傅的脚窝!只听一声脆响,那只脚竟被踢得整条粉碎!游师傅惨叫着倒在地上,当场痛得昏了过去。 霸王鞭的赵师傅和白莲棍的强少见状怒吼着也迎了上去。却见阿猜足不点地,一个筋斗越过赵师傅的鞭,反手一抓,竟将那条长鞭一把抓住!他大喝一声,生生把赵师傅扯了过去。只听砰的一声,两人头重重撞在一起,赵师傅的额头被撞得血花四溅,当场倒地昏厥!这时他身后的强少一棍打来,阿猜看也不看,回身就是一脚。这一脚竟将那根粗大的木棍生生击断,踢在强少脸上! 强少中了这一脚,整个人向后飞去,落到地上时已像一滩烂泥一般。 剩下的武师大吼着围了上来,但任谁也无法制住阿猜这只猛虎,无不是被他的手肘和膝打得骨断筋折,血肉横飞,一时间哀鸿遍野,惨不忍睹。 阿猜刚踢飞一个武师,忽然感到身后有人冲过来。更不回头,身子凌空一转,就是一记鞭腿打过去。没想到此人用手一拂一扯,竟将他的腿抓住了! 此人正是叶红霜,他知阿猜腿力之强,非血肉之躯能挡,便想用太极的手法消去他腿上的力道,一试之下果然奏功。他抓着阿猜的脚,正要把他扯倒,谁知阿猜用脚在他手上一借力,身子竟腾空而起,另一只空着的脚随即狠狠的扫了过来! 叶红霜见状惟有放开手中的脚,空出手来去挡那一脚,只听砰的一声,一股力道挟着剧痛从他的手上传来。 叶红霜站立不稳,只有向后退了几步。阿猜刚要追上去,却见一人斜刺刺杀出来,一脚狠狠的朝他踢来!他收势不住,被那一脚踢中胸口,被踢得后退了几步。 来者正是李香草,他伸手扶住叶红霜,低声道:“一起上!” 叶红霜点了点头,身形一动,与李香草一齐冲了上去。 一时间,厅中但见三个身影腾挪翻飞。两个中土年轻高手将那个泰国少年夹在中间,八极拳和谭腿齐齐往他身上招呼。但少年的拳脚迅若雷霆,急如风雨,两人不但没占到便宜,反而渐渐落了下风。 忽然间,阿猜一声大吼,趁李香草跃起出腿时的间隙朝他狠狠一撞,把他撞得直飞出去!叶红霜见他后背大开,立时一记两仪肘直向他后心顶去! 阿猜身形闪电般一转,手肘在虚空里一晃,硬生生和叶红霜的肘顶在一起! 这一瞬间,每个人都听到了清脆的骨格碎裂的声音。随着这一声响,叶红霜感到自己顶出去的那只手仿佛消失了,身体再也感觉不到它的存在。一秒钟后,知觉恢复了过来,随之而来的便是一阵排山倒海的剧痛。 叶红霜忍不住失声叫了出来,接着他感到自己被阿猜抓住举起,狠狠的摔了出去。在落地之前,他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李香草从地上爬起来时,发现全场武师只有他和阿猜还站着。阿猜冷冷的看着他,眼里满是嘲弄的意味。 地上满是鲜血,不时传来受伤的武师的哀鸣。李香草看着远处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叶红霜,感到自己全身都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一股从未有过的挫败感向他袭来,他感到自己就像一个绑在靶场上的死囚,头颅里已在预演子弹穿过的轨迹。 “你跪下来,向我磕个头,”阿猜淡淡的道,“我就不打你。” 这一刹那,李香草感到自己所有的尊严都被这一句“我就不打你”撵的粉碎,这是他从出生到现在从未受过的奇耻大辱!他颤抖的身体告诉他一定要回敬如此羞辱自己的人,不管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李香草大吼一声,像箭一样冲了上去,一脚狠狠的踢向阿猜的头。阿猜冷冷一笑,手臂一抡,竟用手肘顶住了李香草这一脚! 这一顶似乎顶在了李香草脚底的穴道,他感到一股剧痛,身子登时失去平衡从空中跌了下来。说时迟那时快,阿猜突然往前一跃,膝盖正好在空中顶中李香的腹部,一下子把他顶出了一丈多远! 这一顶力道极强,若非李香草的身体久经磨炼,登时便要穿肠破肚!但饶是如此,李香草也被顶得七荤八素,立时将胃中所有东西都呕了出来,脸色白得像死人一样。 他一咬牙,挣扎着摇摇晃晃的站起来,还没等他站稳,阿猜又大喝一声跳过来,一脚重重的踢在了他的胸口。 李香草被踢得滚到了门边,恰在此时,一个人从门口冲了进来,见状尖叫一声,一把将他抱住。 来人竟是爱丽丝!她看见李香草这幅模样,吓了一大跳,登时大声哭起来。 阿猜原本还要上去,但见到一个金发女孩突然进来抱着李香草又哭又喊,一时搞不清状况,便收拳停在李香草身前两三步处。 爱丽丝见阿猜竟似还要再打,便向他哭叫道:“求你......别再打他......求求你......” 这番话简直比杀了李香草还让他难受,他一把推开爱丽丝,挣扎着向阿猜叫道:“来啊......打死我啊......你打不死我,泰拳就是......”话没说得两句,脚下一个踉跄,又整个人跌了下去。 “香草!”爱丽丝又是一声哭喊,爬过去将他扶住。 阿猜见状一声冷笑:“我不打你,因为你这种公子哥儿不配我打!” 他说完从李香草和爱丽丝的身旁走过,向门外走去。走了没几步他回过头来,向李香草道:“你记着,在泰拳面前,中国功夫就是一堆屎,所以你们只能把它拉到电影里。” 李香草闻言双眼血红,挣扎着又要站起来,却被爱丽丝死死抱住。 280 阿猜威风凛凛的从武馆走出来没多远,就被警察逮住。皆因爱丽丝闻讯赶来前已经报了警,是以阿猜一出来就和阿sir们撞了个正着。 叶红霜,李香草,以及所有受伤的武师都被送进了医院。此事一经媒体渲染,立刻全城轰动。“泰拳小子为父报仇,本地武师全军覆没”“中国武师遭遇泰拳高手踢馆,对方疑是人妖”“李氏武馆成中国功夫乱葬岗,泰国人妖练成葵花宝典?”之类标题在媒体上连篇累牍。 因与事众武师皆把此事引为毕生奇耻,无人向公安局提出控诉,是以阿猜被抓后不久就被放了出来。全城的媒体立刻争相采访他,一个叫作“武术人生”的节目也请他当嘉宾。在这个以煽情为卖点的节目里,主持人先是请来了几个曾和阿猜一起在街上乱扔果皮被罚钱的民工,让他们含泪讲述了共患难的心路历程,以及阿猜作为路人甲对他们的影响。然后又播放了一段vcr,里面是当时罚阿猜钱的警察。此人得意洋洋的述说当时一看阿猜就是个会乱丢果皮的主,果然一抓一个准。末了在主持人要求下他含含糊糊的表达了对阿猜的祝福:“一定要幸福哦!”最后主持人采访现场观众对阿猜的看法,一老头被摄像机对准后表现得异常兴奋,当场秀了套猴拳,后来被查出来之前刚磕过□□。 节目的末尾,主持人问阿猜有什么想对观众说的。阿猜便对着电视镜头竖起食指,恶狠狠的道:“我不会说泰拳是天下第一,但我也决不承认泰拳是天下第二!” 事后在许多资深影迷的一再指责下,他承认自己抄袭了李小龙。 281 全省的武术界的陷入了一片沸腾。 隔三差五就有武师找上阿猜,最后无不铩羽而归。江湖纷纷传言,剑圣的落红尘不出,再也无人可与之争锋。 “笑话,要我去和一个十几岁的小鬼打架?我这张老脸还没那么厚!”剑圣对找上门来求他出手的武林同道冷冷的说。 渐渐的,无人再敢去向阿猜挑战。皆因他下手异常狠辣,几乎每个挑战者都被他打得不成人形。某家报纸报导这些伤者惨状的图片还获得了年度摄影大赛的“最佳视觉效果”奖。这些触目惊心的画面,吓跑了一大批有志于投身这场群殴的仁人志士。 这批人里面,不包括一个人。 282 自从那天惨败给阿猜以后,李香草就像换了个人。他出院后把武馆的事丢在一边,每天都扎进一堆武学的书和影碟里面,疯狂的寻找一种能够克制泰拳的方法。 爱丽丝每天都陪在他身边,照顾他伤后虚弱的身体。当她看到李香草在书房里一关就是好几个小时,一股恐惧便从她的心底向全身蔓延。 她知道,屈辱感和好胜心已经塞满了这个男人的心——而这片空间,原本是属于她和他们即将到来的婚礼的。一时间,她感到深深的无助:本已为爱情可以战胜一切,谁知到头来,竟连泰拳也战胜不了。 万般无奈之下,爱丽丝找到了叶红霜。这个年轻人自从那天之后手上一直打着石膏,据说要三个月后才能拆下。医生说他那只手恐怕一辈子也复原不了,但他似乎看得很开,仍是一脸轻松。 “红霜,香草他......”在叶红霜面前,爱丽丝没说几句就哭了起来。接着她断断续续的把李香草的情况向他说了一遍。 叶红霜听完长叹了一口气:“他这个人,就是太放不下了。”然后他看着爱丽丝哭肿的眼睛,柔声道,“你放心,我一定劝他悬崖勒马。” 283 当叶红霜见到李香草时,他简直不敢相信眼前这个人就是他认识的那个翩翩美少年:头发蓬乱,两眼失神,脸色苍白,胡子拉渣......他从不知道失败竟能把一个人摧残成这样,一股难受之情顿时涌上胸口。 还没等他开口,李香草已经对他兴奋的叫道:“阿霜,我终于找到打败泰拳的方法了!” “是么?”叶红霜淡淡的道。 “老祖宗的东西真是不能丢啊,说到底还是那句话:以柔克刚!”李香草眼里发出狂热的光芒。 “哦......你想拿什么来以柔克刚?” “当然是太极拳!我已经花重金买来了陈式太极的学习资料,一旦练成,马上把阿猜那小子大卸八块!”他说到最后一句,已是咬牙切齿。 叶红霜听了不觉好笑,太极拳这种功夫,没有几十年苦功,何谈“练成”。 “香草,醒醒吧!你打不赢阿猜的!退一万步来说,就算你打赢他又怎么样?中国功夫和泰拳孰强孰弱不是一两场胜败能定论或改变的!你现在的头等大事是娶爱丽丝,给她一生的幸福!”叶红霜把手放在李香草的肩上,向他正色道。 李香草一把推开他的手,冷冷道:“一个失败者怎么给她幸福?” “什么失败者?你明知道她根本就不在乎你会不会武功,是不是高手,打不打得赢泰拳!”叶红霜厉声道。 “可是我在乎!”李香草大吼道。 叶红霜看着他,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过了一会,他低声道:“你真的要再去和阿猜打?” “非去不可。” “那你要先打倒一个人。” “谁?” “我。”叶红霜沉声道,“我是他的手下败将,现在又断了一只手,如果你打不赢我,那打赢他根本是痴人说梦。” 三分钟后,叶红霜被李香草打倒在了地上——这个八极拳传人武功再强,究竟是一只手。 半个月后,传来消息:阿猜和他父亲回了泰国。据说为纪念虎王拍佛陀昭诞辰340周年,泰国各地都在举行自由搏击比赛。阿猜此行是要回家乡柯叻参赛。 人生若只如初见 284 爱丽丝远远的就看见站在围栏旁望着江水发呆的李香草。他显然刚刚梳洗打扮过,她已经很久没见他如此整洁了,心底不由一阵欣喜。他那张俊美而瘦削的脸显得精神奕奕,与之前的颓废模样判若两人,她一颗悬着的心终于彻底的放了下来。 二十分钟前,她接到他的电话,让她到时光大桥上与他见面。他当时的语气让人捉摸不透。现在,她猜想他一定是要告诉她决定洗心革面,甚至还会低声下气求她原谅他。 想到这,她的脸上忍不住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她一面向他走去,一面在心里寻思着自己该如何假装板起脸不原谅他。 “叫我来干什么?”她走到他身边,假装漫不经心的说。 他转头看向她,脸上是一幅复杂的表情。 她被他看得发毛,心里忽然涌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爱丽丝,我们开始吧。”他忽然低低说道。 “开始什么?”她一头雾水。 他看着她,眼里的悲伤如潮水般翻涌,然后惨然一笑:“开始结束。” 刹那间,爱丽丝如遭五雷轰顶。她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那句从港片里抄来的话,也不敢相信他的表情是那么坚决,更不敢相信他已转过了身,在轻轻摇曳的阳光里渐渐走远。 她看着这个世界近乎冷酷的平静,看着那个男人的背影越来越模糊,忽然明白这一切都是真的:那些她曾以为永垂不朽的东西,真的再也无法天长地久。 她不顾一切的冲了上去,冲到他身后紧紧的抱住他。她的身体紧紧的贴着他的背,哽咽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任凭决堤的泪水打湿他的肩膀。 她感到他的身体在颤抖,似乎某种坚硬的东西也在被她的眼泪瓦解。 “我不要结束,我还没有嫁给你,我们还没有开始!”她用全身的力量向他哭喊。 然后她感到他用最温柔的力量挣脱了她的怀抱,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对她说:“farewell。” “香草,这不是再见,是永别的意思啊!”她绝望的喊道。 “也许......我就是这个意思。” 285 陆寻咬着一粒泡泡糖走在时光大桥上。 他刚刚陪林轻雪去青山烧香,求佛祖保佑他们高考顺利。因为庙里的香卖得太贵,他随手拔了人家插在香炉上的香去拜佛。林轻雪得知后一惊一吒的告诉他这样做会遭天谴,把他吓得半死。虽然他不断安慰自己宗教是人民的鸦片,心情还是糟得一塌糊涂。 江上是渐渐西下的夕阳,他已经很久没有机会看如此寂美的夕阳了,不禁驻足欣赏了一下。当他继续往前走,忽然发现有个人靠着围栏坐在地上。他以为是乞丐,便想赏他几个钱弥补一下自己的罪过。当他正准备把手中一毛钱残币丢出去时,他猛然发现,这个人竟是爱丽丝! 只见她满脸泪痕,双眼红肿,正失神的看着桥上往来的车辆。 “爱丽丝,你怎么会在这......你怎么了?”陆寻惊道,一把把她抱起来。 爱丽丝见到他,眼泪又涌了出来,继而嚎啕大哭起来。她一把抱住他不放,断断续续的哭叫道:“李香草......那个王八蛋......他......他不要我了......” 她抱得太过用力,陆寻几乎要被她抱得透不过气来。但他知道她的心情,身子一动也不敢动。 “别哭了......回头我帮你打他。”陆寻不知该怎么安慰她,只有自作聪明的道。 “你要想帮我,就让我这样抱着你一会......一会就好。”爱丽丝低声道。 虽然比起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他已经长高了很多。但爱丽丝实在太高了,两个人站在一起还是比他要高一点。被这个高过自己的女人抱住陆寻颇不习惯,但他没有说话,不管是一会,还是一个时辰,一天,还是一百年,他都愿意让她抱下去。 从认识她的那一刻开始,他偶尔也会幻想自己有朝一日能被她这样紧紧抱住。 只是他没想到,是在这样的时刻,又是为这样的理由,还是以这样的方式。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已经到了夕阳离开晚霞的时候。在华灯初上的幕景里,两人黑色的剪影如同两个悲伤的木偶,演不尽相聚和分离。 286 “其实你就算要去,也不该这样伤害她。”叶红霜叹了口气道。 此时他和李香草站在巨大的机场候机室里,李香草一身行装,提着个皮箱,似是即将远行。 “我无法不这样做,此行太过危险,”李香草也叹了口气,“我不想给我们两人留下牵挂。” 叶红霜低低的道:“我总觉得你太自私了。” 李香草微微一笑,默然无语。过了一会他拍了拍叶红霜的肩膀:“阿霜,如果我出了什么事,你一定要替我照顾好爱丽丝。” “我会的。但她一定想要你自己来照顾她。”叶红霜看着他认真的道。 “我也希望能陪着她一生一世。” “那你为什还要去?” 李香草淡淡一笑,没有说话。 这时机场的广播响起,去泰国的飞机即将起飞。 “阿霜,我们就此别过。” “香草......”叶红霜想说什么,但嘴张了张,始终说不出来,只有低低道了声:“保重。” 然后他看见这个年轻人转过身,步履轻盈的走过了安检。 他的背影一如他熟悉的那样好看,从此以后,他再也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背影。 半个月后,他听说这个年轻人死在了泰国。 直到世界尽头 287 爱丽丝站在摩天大楼的顶上,仰着头,看浮云在蓝天的脸畔划下一道道泪痕。 许多天前,她接到一个泰国打来的电话。电话里的男人自称是一个赛场的经理。他说有一个中国来的年轻选手在他的赛场里被对手失手打死。他们在他身上找到了一张照片,照片背面记有一个电话号码。他就照着这个号码打了过来。 他问爱丽丝认不认识这个人。 她已经记不清当时的确切情形。只记得自己仿佛沉默了很久,然后小声的说出一个号码,并告诉他,可能是那人姐姐的。 挂上电话的一瞬间,一种垂死般的虚弱立刻占据了她的身体。就像一只萤火虫遇见暴雨,马上就要被最爱的黑夜吞噬。 如果爱都是故事,那么她的终于因他的死而完结。她没有猜到开头,也没有猜中结尾。就像那些沉埋在雪山顶上,桃花树下,大漠风中的故事,她只是如此脆弱的爱上了一个人。结果命运就成了悲伤的理由,爱就成了最深的伤口。 她看着天,眼泪又一次顺着眼角逃出了她的身体。 她倒在了地上,静静的流泪和呼吸。 她想着他的浮光掠影,他的声音,他的气息......他用生命里最好的时光把这些留给了她,然后又把她独自留给了这个世界。 从此她要一个人和这个世界在一起,直到它的尽头。 288 许多天后,李香草的姐姐把他的遗体从泰国带了回来。 打死李香草的并不是阿猜,而是他在比赛中遇到的一个缠麻泰拳高手阿杰。据说决赛就是在阿杰和阿猜之间进行,最终阿猜赢了。 从出殡开始,叶红霜就没有见到爱丽丝的身影。尽管他很清楚她的坚强,但还是忍不住有些担心。 葬礼在五一节那天举行。结束后,李香草的姐姐叫住了他。 这是一个有着栗色卷发的娇小女子,他们曾经见过一面。 “阿霜,听说你是最后一个见过香草的人是么?”她的声音十分温婉,和李香草不太一样。 “是的,”叶红霜点了点头,回忆起当时的情景,神色不禁黯然,“他对我说,如果他回不来,让我好好照顾爱丽丝。” 姐姐微微一笑,眼里涌出的却是无法抑止的悲伤:“如果香草没有走,爱丽丝今天就会成为我的弟妹......前几天她来找过我,问我要了香草的笛子和他的一些骨灰。” 叶红霜低头叹了口气:“睹物思人,伤心更甚。她真是太痴了。” 姐姐从怀里掏出两本书,递给叶红霜。叶红霜接过一看,竟是《七星快剑》和《谭腿》。 “这......”叶红霜不解的道。 “他不在了,我们家就没有人习武了。你是他此道的挚友,由你来保管,相信他泉下有知也会放心的。”姐姐淡淡一笑。 叶红霜接过了书,想到物在人非,忍不住眼眶一红。 姐姐抬起头来看向天空,看着白云悠悠的飘过,微微一笑:“不用难过,我们总有一天要去和他团聚的。” 289 “你真的要走?”陆寻看着爱丽丝低低的道。 “嗯。”爱丽丝淡淡一笑,“我想通了,作为一个艺术家,还是应该好好的去见识一下这个世界。” “那走了还回来么?” 爱丽丝轻轻摇了摇头。 陆寻叹了口气:“你几时走,我叫叶红霜一起去送你吧?” “别告诉他。” “为什么?” “我只是想一个人悄悄离开,不想让别人知道。” “那你又告诉我?” “你这种未成年人不算人嘛。” 陆寻眨着眼睛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他低低道:“爱丽丝,我都已经十八了。” “是么?”爱丽丝眼里闪过一丝惊诧,“原来我们认识了这么久了。我怎么感觉好像只过了一会儿。” “我却感觉已过了一辈子啦。”陆寻叹了口气。 爱丽丝摸了摸他的头,轻声说:“你的一生还很长,还要走很远的路呢。” “我本以为不管多远,大家都会一起走下去......” “我也不愿离开,但始终,我们都有自己的路要走。” 陆寻没有说话,过了一会,他看着她低声道:“我们还会再见面么?” “一定会的。”爱丽丝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一根笛子,吹了一小段《流水浮灯》。她吹得颇不熟练,自从从流光镇回来,她就没再怎么吹过。 “再见我的时候,我一定会把这首曲子吹得......和香草一样好听。” 两天以后,这个少女离开了中国,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许多许多年过去,每当陆寻听到笛声,都会忍不住过去看一下。 每一次都失望。 但他一直相信,在这一生结束之前,总有一次会是他的朋友。 无间岁月 290 高考结束了,陆寻以数分之差没被北京一所三流大学录取,成了一个命比蚁贱的落榜生。此后好一阵子,他的父母都把他关在家里,对外宣称他已去了剑桥读书。 他通过电话得知林轻雪也没有考上,这令他颇为诧异:她事前的复习取得了突破性成果,一下子从一个极差的差生蜕变成了一个一般差的差生。加上她的英文无敌,按理来说北京上海的各所垃圾高校已是她囊中之物。 “你真的一所学校都没考上?”他心生怀疑,又问了一遍。 “我也希望是假的。”电话那头传来林轻雪懒懒的声音。 “交钱总能上吧?” “废话,你肯交一亿哪里不能上?” “......那你打算怎么办?” “本小姐大把青春,当然是复习重考了。你呢?” “复读一年,再不行就算了。我不像你,我已经一把年纪了,都18岁了。” 林轻雪嘻嘻一笑:“真是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 “对了,你知道......安琪考去哪里么?”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传来林轻雪不悦的声音:“上海。” “不是这么乡土吧?” “看你这死相,就算人家和你一样落榜,你以为你就有机会了?” “思想别这么肮脏行不行?我只是关心祖国花朵的未来!她真的考回上海了?” “假的。她考上的是光西大学。满意没有?” 291 复读的日子漫长而又耻辱,如同秋天的云,飘呀飘呀不知该向何方。 像从前那样,陆寻和林轻雪朝夕相处着。似乎是一种依赖,又似乎是一种习惯。就这样,他们的世界渐渐停在了对方身边,不再漂移。 望着窗外的蓝天时,陆寻总会想起爱丽丝。叶红霜似乎早已料到她会离开,当他告诉他时,这个刚刚成为正式医生的年轻人显得十分的平静。 “小陆,你知道,聚的总是要散的。”他轻轻叹了口气。 “知道,我只是不知道会是这样的方式。” “更痛的方式,我们见得还少么?” 292 这一年底,卧底突然变成了一种很普遍的社会现象。 学校里每天都会揪出不少跑来扮学生查失枪的警察;警校每个星期都会赶走不少黑社会老大的私生子;黑帮也开始实行严格的审查制度,考不上警校的人根本没资格当古惑仔。 一切都是源于一部叫作《无间道》的电影。在电影里,两个男人没有过去,没有未来,没有身份,没有爱情。一个只有爆头的下场,另一个只有在无间道里延续的生命。 无间道?那是什么? 没人说得清楚,或许只是一个有着许多回忆的地方。 8 8 《虎鹤双形岁月》8 8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