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豆生南国》 第1节 本书由 凌紫焰 为您整理制作 ============== 红豆生南国 作者:李暮夕 ============== 第一章 久别 昨夜下了一场雨,到了今早,庭院里还是湿漉漉的。 吃完倒头饭,张小檀和几个小辈一道去了后面的隔间换衣服。她个头小,白色的孝褂披在身上尤显不伦不类。 村头的张嫂子帮她把腰带一紧一抽,发现还空出大半间隙,不由犯了愁:“姑娘,等会儿啊,我去找找针线,给缝紧一点。” 旁边四姑说:“这都什么时候了!”劈手夺过那腰带,直接缠进两折布,打了个死结。 下午一点,一如早上,人又陆陆续续到齐了。灵堂里一片白,烛火明灭,几个穿着红色袈/裟的和尚在供桌前敲锣打鼓,口中念念有词。 张小檀和一众后辈跪在他们后面,时站时起,依次叩头。眼泪麻木地在冰冷的脸上流淌着。她心里却近乎漠然地死寂,无波无痕,好像很久以前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 唱完道场,她跟着人群挤出了半大不大的门,旁边等待了很久的四姑趁势将她拉到了院门外,路上低声对她说,有人找。 张小檀问是谁。 四姑说:“不认识,开着辆黑色的轿车进来的,模样可气派。”说着停下了步子,朝村口的方向一指,“诺,那边。” 张小檀转头望去,映入眼帘的是柄深蓝色的雨伞。天边细雨疏淡,却极密布,交织在一起渐渐形成淡白色的烟雾。 周居翰修长的影子在雨幕里浮现,撑着那把深蓝色的雨伞静静地站在村口的那棵杨树下,一身黑色,隔得太远了,张小檀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觉得他的眉梢眼角似乎都浸透了一层寒意。 隔了个把月,她幻想过了很多种再见他的场景,唯独不是在这样的情境下。 脚下的布鞋被雨水浸湿了,沉甸甸地挂在脚上,还有身上臃肿笨拙的孝衣——她近乎狼狈地低下了头。 走近了,才觉得他的眉就如远处如黛的青山,内敛温文,其实并不肃杀。 从村口到屋里这段路,两人一路无话。 这会儿已经结束了,家属聚在院子里焚烧寿衣和寿房。火焰大,一阵风刮过,猛地朝她这边扑来。 张小檀避之不及,一阵热辣袭来,眼泪顿时滚了下来。 耳边听到周居翰问她怎么样,那只温暖有力的手缓缓按住了她的肩膀。 她心中一震,一颗心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忙用手按住眼睛,默默流泪,只是摇头。黑暗里,感觉他另一只手绕过了她柔软的腰肢,搀着她拐进了内堂。 她的心里泛起苦涩,还有埋藏在心底若有似无的嘲弄,自己都说不清。 到了里面,她听到他和四姑交涉,四姑说休息室里都是人,挤不下了,去二楼吧。她还来不及辩驳,就被他按着上了楼。 这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才造起来的老房子,一楼前面是大堂,后面左右两边连着的是卫生间和厨房,楼梯是那种三角的木质楼梯,很狭窄,走起来“嘎吱嘎吱”响。 楼上就两个房间,入口都挤在这尺寸见方的楼梯平台上。周居翰扶着她进了最左边的那间。 张小檀心里一突,本能地想要退却。 不过,她到底没有这么做。 他去洗手间拧了湿毛巾递给她,她挨着床边坐下,慢慢擦着眼睛。 周居翰四处打量了一下。屋子里很简陋,除了靠墙边的这张床、另一边角落里挨着墙的小折叠床外,只有床边的一张小木几和一台抽屉大小的黑白电视机。 他从木几上捞了杯水,慢慢啜了一口,问她:“你今年大三了吧?” “嗯。” “明年有什么打算?考研、还是去工作?” 张小檀只略一思索了会儿,就答道:“工作。” 他转过头来看她,目光不算多么严厉,但是她闭着眼睛也知道他不悦了。每当这种时候,他都会沉默四五秒钟,然后又心平气和地开口,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 是的,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 只有不在乎,才会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其实,张小檀也不是个太过矫情的人。不过,他这种无所谓的态度,到底是伤了她的心。 她从一开始也知道了,那不过是他一时失意,加上醉酒乱性罢了。 她爸在京城那边给他家当了十多年的司机,她见他的次数却屈指可数。大多时候,他都是在西山指挥所那边工作,鲜少回来。 也许,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会喝了两口酒就认错了人,将她当做了他那已经出国的前女友。 眼睛终于能看见了,张小檀转而把那毛巾捏在了手心里,湿漉漉的,好像结了一层细汗,不过抿着唇没有开口。 周居翰似乎觉察到了她的抵触,解释说:“你成绩那么好,不考研可惜了。只有本科学历的话,以后想进研究院是很困难的。” 张小檀默了很久,到底还是说了:“没钱。你养我吗?” 这句话满满的都是挑衅,从见面到现在,她一直表现地很平和,现在才抬起头,出言怼他。 周居翰敛了声音,开始细细地打量她。他不笑的时候,表情就显得严肃。张小檀一直都有点怕他,只撑了两秒就避开了视线,咬着唇,徒劳地撑着场子。 “别咬着。”他伸手过来捏了她的下巴,“我记得我跟你说过,只有底气不足又死要面子的小姑娘,才喜欢咬嘴唇。” 她冷着脸挣开了他的钳制。 周居翰并没有和她计较:“别任性。” 张小檀最抵触他这种成足在胸的语气,他越是心平气和,越是显得她心虚气短,无理取闹。 以前在大院里也是这样,他从来没有将她放在眼里过。 不,不止是她,很少有人能被他放在眼里。 …… 她父亲老张是扬州人,九几年时,他们一家四口举家搬迁了过去,原本在空司大院西大门那儿的一个修车厂里干活,后来那地方扩建了,原有的几间平房仓库都拆了,又恰逢他老伴儿中风住了院,生活很苦。家里人商量了一下,实在是没法儿了,决定一块儿回到老家种田去。 周居翰的父亲周茂霆是从参谋做起的,年轻时就是有名的知识分子。 他有个老战友在空一所做研究,那段时间所里和北理联合组织了一个很重要的研讨会,为了赶进度,连日连夜地工作,不幸累倒了。 病来如山倒,老学究平日就缺乏锻炼,这一病,哪里还得了? 周茂霆听说了,几乎一个礼拜有四五天都往那边赶,每次都要从西大门那条道上过。有次他赶时间,车不小心陷进了一个坑洞里。 周茂霆发动了几次都没打着火,只好跳下来检查那车轮胎。 车倒没问题,只是熄了火,这轮胎却出了毛病,几块拇指大小的玻璃碎渣子躺在坑底,刚才他心急之下不停发动,轮胎滚动摩擦间,把这些碎渣子一股脑儿扎进了车胎里。 周茂霆又急又烦,拉了个过路的人就问这附近有没有修车的。被拉的这人好巧不巧,就是老张,听了,就说,首长您要是信得过我,我现在就给您去拿工具吧。 周茂霆赶时间,也不管他技术怎么样,就应了。 老张修了好几年的车,换个轮胎算什么?还给他换上了德国进口的特质奔驰胎。周茂霆低头看了看,踢了踢站起来,说,行啊。多少? 老张摇摇头,说算了。 周茂霆一听就板起脸了,说这怎么行,他们一家三代都没这规矩。 老张知道他误会了,苦笑着说明了来龙去脉。这人都要走了,留着这些东西也没什么用,本来他就没打算要带走的,现在能帮到别人,也算留点儿念想了。 周茂霆心里就不是滋味儿,隔日就去总医院那儿把医药费给垫了。老张带着俩儿子一闺女过来,鼻涕眼泪不要钱地掉,就差给他跪下了。 周茂霆是个读书人,脸皮没那么厚,也不像老一辈枪火里来去的那些兵痞,当下就沉了脸,说你再这样我让警卫连的来赶人了,快起来,像什么话。 老张讪讪的,从那以后,就一直给他当司机。这一当,就是十几年。前些日子,周茂霆给了他一笔钱,让他回家养老,可他死活不乐意。 他说自己身子骨还康健着呢,只要还有点力气,就得报答首长当年的恩情。 可没有几天,他也去下面和母亲、还有两个哥哥见面了。 也许,这就是冥冥中注定吧,是因果循环。 只要一想起四年前暑假里那件事,张小檀的太阳穴就不停地跳动起来。对于这个父亲,她也说不清是爱多一点,还是恨更多一点。 就如她对周居翰。 永远处于这样的矛盾中。 …… 天色暗了,房间里安静地只有座钟在“滴答滴答”地转动。 张小檀坐了会儿,站起来说:“没有备用的毛巾和牙刷了,你等会儿,我去镇口帮你买。” 他从后面捉了她的手:“不用。” 张小檀仿佛被烫了一下,反射性地缩回了手。 周居翰抬头对她说:“你在怕什么?” 张小檀冷冷地扫了他一眼。 不过,她这色厉内荏的模样并没有吓到他。他不闪不避,眼底反而有气定神闲的微笑。 张小檀暗恼自己不自量力,所有的底气似乎都在这一刻耗尽了。 周居翰收起了笑容,笃定地说:“我帮你报考研,明年,去北京。” 第二章 夜半 “去的不巧,镇上的小卖部关门了,脸盆和毛巾您先将就着用我的吧。”张小檀弯下腰,吃力地从盥洗台底部拨出叠地齐整的脸盆,用热水帮他里里外外都烫了一遍。 卫生间豆腐大小,站两个人都嫌拥挤,周居翰在门口望着她忙碌。 二十左右的小姑娘,青涩而美好,身段窈窕,白色的衬衫拴在牛仔裤里,那一截腰肢纤细柔韧,胸部微微凸起,有些许春光从撑起的纽扣缝隙里泄出来。 他皱了皱眉,伸手过去。 第2节 张小檀吓了一跳,按住胸口退了两步,径直坐倒在半人高的盥洗台上。 周居翰忽然觉得她惊魂未定的模样挺好玩,微哂一声:“嘛呢?扣子崩开了,自个儿看看吧。” 张小檀这才知道自己会错意了,一时窘迫难当。 她不善言辞,忙低头去系扣子。可是越紧张就越系不上,一张小脸涨得通红。 周居翰有点莞尔,也不忍她继续这样窘迫,挽起袖子,过去将那脸盆接了,低头给自己放水:“你出去吧,我自己来。” 张小檀落荒而逃。 周居翰抬头看了眼她镜子里踉跄逃走的狼狈模样,禁不住一笑,微微摇头,可之后又落了笑容,心里沉甸甸的。 年轻女孩他也见过不少了,像她这样的倒是少见。 看着挺稳的,其实不过是强装出来的镇定。说到底,她只是一个二十岁的小姑娘,还是一个家徒四壁,失去了双亲的孤女。 屋子就那么大,周居翰睡在距离她不到两米的另一张床上,夜半的时候,张小檀从睡梦里醒转,耳边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声,更加辗转反侧。 黑暗里,忽然响起他的声音:“睡不着?” 张小檀一愣,轻轻地“嗯”了一声。 黑暗给予了她一层保护色,她忽然没有白日那么怕他了。周居翰的声音其实很温和:“待在这儿你能有什么前途?我是为你好,甭置气了。” “我没有置气。” “真的没有?”他的声音里有浅淡的笑意。 张小檀抿住唇,冷冷道:“没有。” 周居翰又笑了:“还记得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只有那么大……老张带着你俩哥哥说得动容,就你无动于衷。” 那时他没怎么注意她,刚刚上了军校,封闭式教学,平日很少回来。等他回来大院里,她却走了,跟着母亲和俩哥哥回了扬州老家。 之后那边也断断续续传来消息,很多次,他都看到老张拿着信件躲在角落里细细翻阅,不过他对这个只有数面之缘的姑娘并没有太深刻的印象。 唯一记得深的,是四年前暑假,她和她表姐谭静来北京暂住,他母亲特地给她们腾了两间空屋子出来。 俩姑娘性子都文静,谭静倒是比她偏活泼点,一次在礼堂看完电影,两人路上只顾着交谈电影内容,压根没看路。 那次他从西郊部队回来,因为渤海上空有两架巡逻机失联,他陪着冯老和几个首长在指挥所开了一个礼拜的会议,心情特别烦躁,给他开车那司机还是新换来的,一路横冲直撞,到了大院里也不减速,差点就撞上了她们。 车子一个急刹,两人跌坐到了地上,看见是甲a的车牌,还挂上了警备,吓得脸色都白了,坐在地上不敢起来。 这辆奥迪是冯老的,他的车前些日子上高架的时候被人刮了,现在还搁交警大队呢。 说来也是可笑,他没跟对方计较,那人倒得寸进尺,今早给了他一个电话,说没钱交保险,让他先垫付着。 这厮说这话时鼻孔朝天上,那姿态,仿佛能日天日地,别说是他们一部的车,就是中央首长的车也照撞不误。 周居翰一想起这事,也是哭笑不得。 他开了车门径直下去,弯腰将手递给张小檀:“没事儿吧?” 张小檀还没说什么,谭静却偷偷拽了拽她的衣角,小声嘀咕,这首长怎么看着这么年轻,不会是冒牌的吧? 冒牌的? 旁人只说他年少持重,第一次有人这么说他。 那年暑假,他对张小檀的印象才算稍微深了点。他的书房在二楼过道中间,和张小檀住的客房相邻,有时候办公到很晚,她会给他端过来一点宵夜。 不过每次都是放下东西就走,有时连给他说句谢谢的机会都没有。 就是这样一个可以称得上是点头之交的女孩,和他有了那样的关系。诚然他那晚喝多了点,其实意识是清醒的。说不清楚,为什么没有推开她。 父亲站得高,也退得早,一家子的重担就落到了他肩上。其实周居翰并不是一个脾性温和的人,在这四九城皇城底下长大的子弟,有几个谦恭和煦了? 儿时,他也是一言不合就纠集一帮人和对面海军庙的那帮野小子干架的主儿。 他下手狠,还黑,但凡被他打了的,没有几个礼拜下不来床。他这恶名,不止在空司大院里是响当当的,公主坟往西直到西郊部队那一带,说出来都鲜少有人不知道。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改变了,敛去了小时候那股子戾气和不可一世,变得喜好诗书,恭谦有礼,和他姥爷一样写的一手好毛笔。 成年后,他更是很少和人发生冲突,更是很少发怒。 冯文萱的背叛,不仅仅是背离,更是在他脸上狠狠扇了一个耳光,又响又亮。周居翰已经三十多岁了,此前也没有结婚的打算,冯文萱算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 喜帖已经发出去了,大院里人人都知道,周家的长子要结婚了。 那个年纪轻轻却前途无量的周家长子,要结婚了。 可是,这消息还没传遍各个角落,接踵而至的就是婚典取消的消息。有好事者打探,很快就得到了小道儿。 原来啊,新娘子跟人到国外进修去了。为了一个项目名额,轻轻松松地放弃了这段感情。 更有人打听到其中内情。 跟她一块儿出国的还有她的小学弟,一个比她小了四岁的男孩子,长得非常漂亮秀气。 周居翰何其骄傲的人?那段日子,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没日没夜地工作,谁的面也不见。 张小檀担心他,晚上熬了点鸡汤,小心地敲响门。 过了会儿,里面人让她进去。 她才小心翼翼地推开门。地上一溜儿的酒瓶,有空的,也有翻到的,房间里乱糟糟地摊了一地。他拄着头半倚在办公椅里,眼眸微阖。 张小檀绕过酒瓶子走过去,把鸡汤端给他:“我在老家的时候总是给我妈妈熬……你尝尝。” 她笨嘴拙舌的,也不会说话,周居翰微微睁开眼睛望着那鸡汤,有好半晌没说话。 他的沉默让她更加踯躅不安了,犹豫着捧起来:“对不起,我不该打扰你。”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噼里啪啦敲打在玻璃窗上,室内更加显得安静。周居翰盯着她颤巍巍捧着那碗的手,忽然伸手按在了上面,惊得她失落了那碗。 地上更脏了,小姑娘手足无措地蹲下去收拾。 着急的模样,忐忑的模样,都很纯粹,半点儿不掺假。就是那一刻的冲动和迷乱,他把她抱起来,压在了那张办公桌上。 文件给扫了一地,衣服也扔了一地,他在她年轻幼嫩的身体里辗转反侧,得到慰藉,那些他平日不能诉之于口的悲恸,不能示于人前的苦楚,有了一个很好的宣泄口。 …… 窗外仍下着雨,周居翰忽然问她:“张小檀,你喜欢我吗?” 张小檀噤声了,心跳得格外快,仿佛要跃出来。她努力平复了那种悸动,理智回来:“我一直很尊敬您。” “像对长辈那样的尊敬?” 张小檀仿佛没有听出他语气里那点儿调侃:“不用觉得对不住我,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周居翰把这句话在嘴里咀嚼了好一会儿。 只是一恍神的功夫,头顶黑影一闪,张小檀霍然坐起,就被他猛地按住肩膀压到了床上。 他是行伍出身,虽然后来做了参谋,但是绝对不能将他当个普通的儒将。他和那些只会动动笔杆子的书生,到底是不一样的。 室内光线昏暗,只有稀薄的月光。 周居翰只穿了一件棉毛衫,肌肉透过薄薄的衣料,微微撑起,不用触摸就知道非常饱满而硬实。他的身体是温热的,透过掌心缓缓渗入她。 张小檀瞳孔骤缩,身体像被点穴了一样,不能动弹了。 他伸手便掰正了她的脸,也不说话,就那么看着她,像嘲弄,也像慷慨地在给她一个机会——一个解释的机会。 张小檀咬住嘴唇,心里羞恼交加,可是无法抵抗,她只能勉力地抬起头,瞪着他,算是最后的抗争。 月光依稀照亮了他黑暗里冷峻的脸,抿着薄薄的唇,下颌绷地很紧,明明白白地告诉她,他很不悦。 她知道自己有多么造次,可是,她不想让自己在他面前更加卑微。 不用看,也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很屈辱。她别过头,也不挣扎:“是个女人,只要攀上您,是不是都得觉得三生有幸?可惜,我有喜欢的人了。” 周居翰冷淡地打量着她。过了会儿,松开了她。 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张小檀回头一看,他已经回了自己那张床上,背对着她,被子盖起。 张小檀抱住枕头背过身去,心里空荡荡的。其实,但凡他有一丁点喜欢她,她也不愿意做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 第三章 落水 次日是出殡的日子。 天还蒙蒙亮,张小檀已经起来,穿衣、洗漱……动作都放得很轻。回到室内,却发现对面的床上,被子已经叠地整整齐齐了。 周居翰背对着她穿衣,浅灰色的毛衣套进一半,露出光滑紧实的后背,肌理流畅,侧面望去,小腹八块肌肉绷地很紧。 穿好后,他起来整了整宽松的高领,回头就看到了她。 他弯腰捞起挂在床头的外套,对她浅笑:“起得挺早的。” 张小檀别过头,盯住自己的脚尖:“嗯。”过了会儿又说,“我吵醒您了?” “也没,以前在部队里,我也起得早。” 张小檀觉得诧异:“以前你不是空军吗?” 周居翰有点好笑:“空军就是大爷,就不用起早了?” 张小檀嘀咕:“不说‘陆军土,海军洋,空军狂’吗?”以他那学历和资历,也根本分不到那种基层破地方去受苦,动动笔杆子和脑袋瓜儿就行了。 “你是不是对我的工作有什么误解?” 他浅浅微笑的样子真是好看,腰背永远都是挺拔的。 张小檀被他看得别开了头:“不是很了解。” 他抬手看了一下腕表:“时候不早了,走吧。” 张小檀吃惊地看着他。 周居翰说:“等帮你把这儿的事情料理完了,我再回去。” …… 四姑进来说,车已经备好了。哭过后,六个抬棺人吆喝一声,抬着冰棺出了大门。张小檀捧着老张生前的黑白照,和另一个并不熟悉的远房表哥站在队伍前开路。 老张早年丧妻,两个儿子也相继罹难,家中只剩了她这个孤女,便塞了六百块钱,请了个年纪相仿的远房表哥一块儿来哭丧,算是走个形式。 火葬场在离这儿三十公里远的三河镇,四姑准备了两辆车。因为来的人超出预料,位置不够了,张小檀和周居翰只能挤到后面的小面包上。 第3节 从早上折腾到现在,已经是日中了。 镇外的公路,这一片从上个世纪工厂建造到现在就没修葺过,三步一个坑,五步一个洞。小面包本来就狭隘,后排左边一大半座位都堆满了杂物和丧葬用品,那个远方表哥宗伟就坐在张小檀的左边,右边是周居翰。 张小檀只能小心地缩在中间。 车子颠个不停,她一个摇晃撞到了宗伟身上。 “对不起。” 宗伟看了她一眼,沉默了会儿才说:“没关系。” 外面日头盛,张小檀看不清他逆光里的表情,也没放心上。 可是,之后他却有意无意地撞向她。一开始,张小檀以为是意外,久而久之,她就不这么认为了。宗伟甚至还用下面顶她,呼吸粗重,分明是硬了。 张小檀胃里一阵作呕,往周居翰那边靠了靠。 车又是一个猛晃,她撞入了周居翰的怀里。 周居翰扶住她细瘦的肩膀,在头顶关切地问:“没事儿吧?” 要是往常,张小檀肯定马上挣脱他的怀抱,顺便说上一句“没事”,这会儿,她却咬着唇没说。 周居翰蹙了蹙眉,朝宗伟看了一眼,把她扶起来说:“你坐我这边。” 张小檀扶着他的肩膀努力爬到了他另一边。周居翰回头对宗伟笑了一笑,宗伟做贼心虚,撇撇嘴,讪讪地避开了。 到了三河镇,几人在镇口下了车。镇上的路很窄,外面是一个接一个的水塘,只有塘上的那些路可以走,没法儿开车。 张小檀捧着黑白照,和宗伟并肩走在直径不到一米的路上,没料到旁边人胳膊肘耸了她一下。 “噗通”一声,张小檀连人带着照片一块儿跌入了湖里。 “快救人啊,落水了!” 几个大男人面面相觑,一时没人下去。开玩笑,乡下本来就冷,这都快入冬了,那水温得接近零下吧? 可是旁边身影一闪,周居翰已经脱了外套跳了下去。 他动作矫健利落,几乎都没犹豫。 水面上泛着白花和泡沫,一圈一圈的涟漪往外面翻滚,岸上的枯树都掉光了叶子,四下安静,只有乌鸦发出两三声“嘎嘎”声,看得人心里都打冷颤。 过了会儿,水面上“哗啦”一声,周居翰冒出了头,托着张小檀的身子游到了塘边。 人群这会儿才涌上去,嘘寒问暖。 “麻烦让开点儿,给她点空气。”他的声音不大,但是语调平稳,不怒自威。 几个围上来的不觉就让开了地方。 周居翰把张小檀放平了,检查了一下她的口腔,托了她的下巴,深吸一口气就低下了头。 乡下人见识少,有农妇惊呼:“后生,你这是干啥子?赶紧给送医院啊。” 周居翰没理会她,这样持续不断地给她度气,一直做了十几分钟,张小檀猛地吐出了一口水,醒转了过来。 周居翰眼中露出抑制不住的喜悦,捧起她的脸,拇指抚动间就擦去了她脸上的水,把她抱入了怀里。 张小檀睁开眼睛的那一刻,看到的就是单膝跪地的他。 以前见他,虽然待人接物还算随和,但是气势所制,总觉得有些高高在上,哪怕笑着和她说话,也像领导视察,她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 在他温暖宽厚的怀里,她说不出话,感觉一切都那么地不真实。 其实这些天以来,她一直都是浑浑噩噩的,家里的事情都是四姑一家帮着料理,四姑他们走了,她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就是沉默,或者一个人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发呆,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究竟想到了什么。 从四年前开始,先是母亲,然后是两个哥哥……现在,也终于轮到罪魁祸首了。 可是他真的走了,她又觉得心里缺了一个角,像所有的恨意都失去了寄托。 在这样的空虚和迷茫中,她没有一天可以睡好。 周居翰和四姑说了声,让他们先行,约定了11点在殡仪馆东面碰头,然后就带张小檀抄小路去了镇上。 小县城,不比大城市,什么都缺,在弯弯扭扭的巷弄了走了十几分钟都没找到一家服装店。 冷风一吹,张小檀忍不住打了喷嚏。 周居翰把自己的外套披在了她的肩上:“你还好吗?再撑一下。” 张小檀瓮声瓮气地说:“没事。” 可是,她的身影那么单薄瘦弱,嘴唇发白,浑身湿漉漉的,抱着胳膊的手都在不自禁地发抖。 周居翰只是犹豫了一下,伸手把她抱了起来。 张小檀下意识就勾住了他的脖子,抬头一看,只看到他线条优美的下颌,是一个不容人侵犯的弧度。 要是往常,她哪里能这么肆意地打量他呢? 她心里有苦意蔓延上来。 周居翰低头瞥了她一眼,跟她解释:“老头子身体不大好,不久前中了风,现在还在疗养院躺着,实在不能来看你,就让我来帮着处理这些事儿。你有什么难处,千万和我提,别不好意思。” 张小檀没作声。 这镇上到底是没有服装店的,周居翰也不想浪费时间了,后来找了家旅馆,和老板娘夫妇买了一身。也是凑巧,旅店老板有个妹子在城里开服装店,时不时就送过来一些过季的,也是碰巧,刚好就有一身新的。 那老板娘起初漫不经心的,懒洋洋地耸着肩敲计算机。周居翰很有涵养地又重复了一遍。 那老板娘这才不耐烦地抬眼朝他看了一眼,这一眼,不自觉就站了起来,眼中露出惊艳。 只进去了几分钟,两身衣服就到了他手上。 周居翰付钱时,她还靠过来低声说:“不止有衣服,房间也多得是。” 周居翰撩起眼帘瞥了她一眼,唇边就抿出了一丝微笑:“不用了,谢谢。” 张小檀在一旁看着他,总觉得他的笑容有些意味深长,藏着点儿什么似的。出来后,她就在前面默默走着,他在后面和她说话,她都没理他。 周居翰不是个喜欢被撂脸的人,快走了两步就拉住了她的胳膊。 “我和你说话呢,张小檀。” 张小檀被迫转身望向他,他还是在轻笑,她没来由就是一阵憋闷,冷着脸没开口。 周居翰朝她走近了两步,一弯腰,那张俊脸就近在咫尺了。 张小檀呼吸滞塞,不能言语。都说世人不要太在意皮相,要透过皮相看本质。可是食色性也,这个男人——专注看人时,能叫人发狂。 她逃也似的错开了他,快步朝前面跑去。 到了殡仪馆,11点已经过了,又排了两个小时的队才轮到他们火化。其他人在外面等着,只有张小檀和宗伟在火烧房外面站着。 宗伟拿眼角打量她,目光往她孝服里打探。张小檀原本换了件毛衣,那老板娘那儿的那身是衬衫,领口很大,弯腰就会露出雪白的胸脯。 宗伟咽了咽口水,眼睛都直了。 张小檀察觉到他的目光,捂住胸口往旁边站了站,心里跟吞了一只苍蝇似的。 宗伟哼了一声,嘟囔道:“装什么装。” 第四章 感冒 张小檀原本就受了凉,又在火烧房外面强撑着站了两个小时,出来后,身子晃了晃就晕倒了。 四姑呼喊人来帮忙,周居翰已经抱起了人,问她,这附近哪儿有医院。 “哪儿有什么医院啊?小破地方,最近的诊所也要十几公里呢。” 周居翰皱起眉:“那药店呢?” “这个有,就在镇口那条街上。” 周居翰二话不说,抱着人就走了。 镇上只有一家药店,也只有一家旅馆。周居翰买了药后,抱着张小檀又踏进那家巷子深处的小旅馆。 如果不是外头那红色的小灯箱,上面明明白白写着“60~150一晚”,还真想不到这么深的巷子里还有一家店。 老板娘看到他,眼睛里都亮了一亮:“住房啊,帅哥?单人间还是双人……我看是双人吧。” 她露出个“你我成年人都懂”的表情。 周居翰不由好笑,也没搭理她。 这旅馆实在小,上下两层,一楼只有一个柜台和一个房间,那是老板娘和老板住的。周居翰拿了门牌,顺着左边的楼梯上了去。 窄小的过道上自以为别出心裁地铺着红地毯,两边尽头各有两个房间,他对了门牌,推进了最里面的那间。 房间不大,内置的卫生间更是豆腐大小,仅供一个人下脚。两张床,东边墙角竖着摆着一张,门口横着的一张,组成了一个直角,更让他哭笑不得的是,东边那张床的床尾紧紧挨着门口这张的床头。 要碰上个腿长的,脚一伸不就踢同伴脸上了吗? 为了避免这种事儿,她把张小檀放在了东边那张床上。 桌子上有热得快,他拿来煮了壶水。 …… 张小檀迷迷糊糊的,感觉被人抱了起来,拨了拨她的脑袋,让她靠到对方怀里。她的头很晕,根本不想睁开眼睛,可那人轻轻摇晃着她,非要她醒来。 张小檀不情不愿地睁开了眼睛。 周居翰英俊的脸就在她的脸上方,被床头昏黄的台灯映地朦朦胧胧的。他的胳膊横过了她的腰肢,把她的身子搂在怀里,另一只手端着水,修长的手指间夹了两片白色的药片。 张小檀认出那是消炎药,忽然挣扎起来,差点倾翻了他手里的水。 周居翰有点恼了:“安分点。” 她果然安静了下来,有点被吓到的模样。 他又有些不忍,低头用唇探了探她的额温:“还是这么烫,先把药吃了。” 张小檀浑浑噩噩的,脑海里只有刚才他的唇印在她额头的那一刻,潮湿、温热,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温存和怜惜。 张小檀也想起了好友夏秋白跟她说的一句话。当一个男人把唇贴到你身上上时,那说明他在邀请你,他唇的温度,就代表了他那器官的温度,是很明显的性暗示。 吃了药,喝了水,周居翰才让她合上眼睛。不过,他没回床上,任着她枕在他的怀里。张小檀迷迷糊糊的,竟然听到他在她耳边唱摇篮曲,还轻轻地摇着她。 他把她当小孩子吗? 第4节 张小檀心里生出了一股无力的意气。 可是,这会儿她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也没法儿跟他抗议。 翌日起来,张小檀觉得脑袋还是有些晕,不过已经好多了。周居翰不知从哪儿叫来的一辆小面包,一路载着他们跌跌撞撞回了老家。 这会儿,来参加葬礼的人都散了,除了四姑一家还在大厅帮着打扫,家里已经没有什么人了。 四姑看到她和周居翰还愣了一下:“闺女,回来了?” 张小檀点点头,回头对周居翰说:“您什么时候走?” “你很想我走吗?” 张小檀本意是想到时候送他一程,没料到他会这样反问,有点不自然:“我没这个意思。” “跟你闹着玩儿的。”他的手自然地搭上她的肩膀,把她领进了内堂。张小檀顺从地走着,知道他只是出于长辈的关爱、习惯性的动作。 傍晚的时候,四姑下厨做了桌菜,专门用来宴请周居翰。桌上聊了些家常,听说周居翰是北京城来的,四姑一家的神色都变得不一样了。 原来也殷勤,不过没像现在这么上赶着,一顿饭,尽问他话了。 周居翰一直带着得体的笑容,陪着他们胡侃。有时候她都听不下去了,四姑一家还兴致盎然的,张小檀从一旁偷偷打量他的神色,心里挺故意不去的。 饭局结束后,很晚了,四姑和三婶还坐在大厅里聊家常。 他们家一楼大厅有空调,往常这些邻里都喜欢往这边坐一坐,蹭点热气,不到10点钟不回去。 张小檀去了厨房洗碗,四处翻了一圈却没找到围裙。 周居翰在她身后问:“是不是这个?” 张小檀回头,他手里拿着的不就是她那条粉色印有卡通图案的围裙吗? 她点了点头。 周居翰走过来,伸手帮她勾上颈上的带子。那带子是打结的,之前是四姑在用,太长了,围裙都拖到了她胸部下面。 周居翰低头一看,昏暗的灯光下,她雪白的胸脯从领口里露出一角,包裹在黑色的文胸里,微微凸起,带着少女该有的幼嫩和洁白。 随着她的呼吸微微起伏。 张小檀见他迟迟没有动作,抬头瞄了一眼,发现他一直低着头,眼神有些晦暗,很轻微地滚了一下喉结。她迟钝地也低了一下头,才明白他看的是自己的…… 她咬住唇,眼中一闪而过的恼怒,不过很快面无表情地压住了。她飞快地夺过了围裙,背对着他站去了盥洗台那边。 前面大厅里传来四姑和三婶嘈杂的说笑声,这边拐角后的厨房却安安静静。安静地——只有水流冲刷的声音。 张小檀机械地擦洗着碗,洗着洗着,忍不住抬头看了眼玻璃窗。 透过玻璃窗的反射,她看到了身后的周居翰——他一直站在她身后,目光盯着的是她纤细的背影。 他走过来了,看着她一直走到了她的身后,微微倾身,一只手就搭住了她身边的台面上。 周居翰从侧面看着她。 二十岁的小姑娘,个头堪堪到他肩膀,牛仔裤包裹着修长的两条腿,臀部挺翘又圆润,胸部虽小,却鼓鼓地撑起,形状完美,和纤瘦的身材对比鲜明,不难想象里头的饱满。 也许是他靠得太近了,她有些紧张,心里虽然气愤,但是不敢回头看他。 手里的洗洁精更滑了,她没注意,失落了手里的碗。 距离水池底还有段距离,幸得他伸手捞了一把,准确地接住:“怎么你这么不注意?” 张小檀没法儿答。 这样安静的对峙中,她没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正对他望着她的眼睛。他的眼神很专注,很平静,也很灼热,像在酝酿着什么。 张小檀不由自主就想起了那一晚,他一开始也是这样望着她,然后,他不顾她的挣扎和哭喊把她按在了那张办公桌上。 她不自觉就把湿漉漉的洗碗球抓在了掌心里。 张小檀的头发很长,柔柔软软地垂在肩上,遮住了雪白的脖颈。周居翰觉得有点儿碍眼,信手撩开,拨到一边肩膀。 他的脸颊就在她的脸颊上方,她一抬头就能看到他挺翘的鼻尖,鼻腔里呼出的热息像羽毛一样扫着她的脸颊,仿佛要亲吻她。 周居翰说:“上次见你,头发还没这么长。” “准备要剪的。” “不用剪。” 她抬头看他,他这会儿也看向她,约莫是笑了一声,手虚虚地压在她的肩上,中间隔了那一层薄薄的头发。 “挺好的。” 张小檀被他笑得很不舒服,伸手就去抽自己的头发,却被她抓了腕子。 他的手掌很宽大,根本不用使力,她受了惯性就扑到了他的身上,两只手按住了他的肩膀。 周居翰双手后压,撑住了桌台。 张小檀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不觉就问出口了:“你抽烟了?” 他很轻地“嗯”了声。 “……你以前不是不抽吗?” “偶尔也要应酬。” 张小檀觉得诧异,没多想就问出了口:“那现在呢?” 问完后,她自己都沉默了。 周居翰也过了好一会儿才回答:“你要来一根吗?” 第五章 旧怨 张小檀洗完了碗,赤着脚到了阳台上。也许是母亲李兰芳性格也文静,她这人有那么点儿与生俱来的淑女情节,坐就是坐,站就是站,这会儿却盘着腿猫着腰席地坐了。 天光寂寥,夜幕下只有两三颗黯淡的星辰。 可是仔细看,夜色似乎也不是全然的黑,视野中的黑暗仿佛缠进了颜色各异的绸带,深紫、暗蓝……像梵高的星空那样狂乱地旋转起来,仿佛一个个扭曲重叠的旋涡。 张小檀揉了揉眼睛,又吁了一口气。 天空还是那个天空。 身边有人也坐下来。她回头一看,是周居翰,指尖破天荒地夹着一根烟。是云烟,味道够呛的。 张小檀下意识捂住了口鼻,过了会儿却跟他伸手:“给我一根。” 周居翰没二话,把整盒烟都给她了。 火苗在她掌心里燃起来时,像黑暗里亮起了一丝希望,张小檀看得一愣,后知后觉地将烟含入了嘴里,狠狠吸了一口。 她呛得满脸通红,那烟也没从嘴里拔/出来。 周居翰说:“想哭就哭吧。” 张小檀没哭,只是有些茫然地望着窗外的夜景。乡村的夜晚,万籁俱寂,只有林间不时传来的几声虫鸣。 她把头搁在曲起的膝盖上,似乎是在思考。 她是真的单薄,无论是脸颊还是胳膊腿儿,都是细细瘦瘦的。而且,印象里她一直都是朴素沉默的。 老张本名叫张如铁,只有小学学历,早年在扬州乡里务农,年轻时娶了当时在一所托儿所做幼师的李兰芳。邻里都羡慕他的好运气,妻子又漂亮又贤惠,还给他生了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 不过,张小檀和他的关系不怎么亲近。 周居翰常年呆在在西郊部队,仅有的几次回来,张小檀和老张面对面都说不上两句话,甚至还有冲突。 有一次,他带着冯文萱到家里吃饭,刚到玄关就听到了老张为难的声音:“女孩子上学有什么用?你得想想你两个哥哥啊。” 张小檀那时梳着马尾辫,扎着一根浅紫色的绸带头绳,低着头站在客厅里,他只看到她刘海下的下颌,紧紧抿着的唇。 她一句话都没说。 老张又劝:“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咱们家没有多少钱了,你妈跟你外婆在乡下,吃饭都成问题,这两年收成又不好。赶紧的,嫁了吧。” 到了后面,甚至是恳求了,好像她不答应就是不孝顺,不深明大义,甚至是小孩子的无理取闹。 周居翰是个极有涵养的男人,一般不插手人家的家务事。但是这会儿,他确实有点看不下去,将手放在唇边轻嗽了一声,恰到好处地打断了老张的话。 老张回头看到他,明显有些窘迫。 周居翰过来说:“年代不同了,女孩子多读书也是有好处的。小檀的学费,就让我来出吧。” “这怎么可以呢?” “您不希望我爸知道这件事儿吧?” 周居翰说话做事,向来是有风度的,但他心里也明白,什么样的话对人最有威慑力,什么方法能快速有效地解决问题。 老张总是觉得欠着周茂霆的,做牛做马也要报答,平时再苦,藏着掖着也要在周茂霆面前充好汉。另一方面,老头也有那么点儿死要面子。 果然,老张马上就妥协了。 周居翰那时不经意回头看了张小檀一眼。小姑娘也正好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是倔强的,却没有躲开,像要把他的样子给看个清楚明白。 周居翰不在意地对她点点头,和冯文萱说说笑笑地走了。 那会儿,他刚从沈阳调回来,进了总参一部的空军作战局,冯文萱是二部的,正儿八经的工程学院无线电系毕业,做的事儿很神秘,平日从来不和他聊工作的事情。 他们是经人介绍认识的,很多年的交情了。周居翰已经忘了他们是怎么走到一起的,就像鱼和水,在日积月累的接触中慢慢融合,自然而然就成了一对。 他们习惯了彼此的存在。可是,周居翰总觉得他们之间缺少了恋爱的感觉,更像是相濡以沫的亲人,就如一对垂垂老矣仍相敬如宾的夫妻。 所以,当他得知冯文萱和白嘉树一块儿出国时,他心中并没有过多的愤怒,更多的是被背叛的羞辱。 可是转念一想,冯文萱是不是也顿悟了,这段感情于他们而言只是可有可无,所以才毅然离开? 张小檀的咳嗽声拉回了他的思绪。 一根烟早就到底了,现在是第几根?地上散着三个摁熄的烟头,她正准备点燃第四根。周居翰伸手过去就夺过了她手里的打火机和烟:“够了。” “给我。” 周居翰仿佛丝毫不在意她眼中的愤怒,将烟和打火机塞了回去。她发了狠,扑上来抢夺,力气竟然超乎寻常地大。 周居翰扣住她的手腕,直接把她按到墙上:“闹什么闹?” 她愤怒地望着他:“你凭什么管,你凭什么?” 第5节 那样大声地喊,眼睛都红了,仿佛要把压在心底的什么发泄出来——是对他的怨恨,还是失去亲人的悲恸?或者两者皆有。 周居翰把她抱入怀里,轻柔地拍着她的背。 她终于哭了出来。 张小檀以为自己不会哭的。 对于两个儿子而言,张如铁是个称职的父亲,可是对于张小檀而言,他是偏心而薄待的。这一点,从小时候烧一只鸡,他肯定第一时间把两只鸡腿撕下来放到哥哥碗里开始。 记得有一次,大哥张强见她眼巴巴望着,就把鸡腿夹到了她的碗里。 她心中窃喜,正准备动筷子,老张就给夹了回去,还呵斥大哥:“你正在长身体,小姑娘瘦一点好看,别给喂肥了。” 从那以后,她就不再和父亲撒娇哭闹了。 很小的孩子,却已经懂得了什么有用,什么事情做了也是多余。 母亲李兰芳是个温和的人,对小檀也是很好的,不过,她更多的精力放在了表姐谭静身上。谭静从小失了父母,母亲和舅舅又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铁交情。 她把对舅舅的追念都转移到了表姐上。 也许是倾注了太多,有时候张小檀会想,她对谭静的感情应该远远超过对自己这个女儿。否则,四年前也不会因为谭静离世就郁郁寡欢,出了车祸。 那一次,大哥和二哥也在车上。 张如铁从电话里得知这个消息,双腿一软就跪倒在了地上,双手掩面,不能面对。 彼时,她就站在他面前,冷冷地看着他。这个男人,在她面前从来都是有些懦弱的,只有这一次,大声咆哮地威胁她不要去告发,不然就没有这个女儿。 见到她不买账,他又低声祈求,把姿态低到了尘埃里。 他拉着她的手求啊求,说如果她说出去了,首长的颜面上不好看,他也要受牢狱之灾,她大哥也会被告上法庭,他们一家以后都没有好日子过了。 可是,他那番絮絮叨叨还没说完,她还没有决定要不要告发,这通致命的电话就来了。 就是因为他的阻拦,谭静抑郁自杀了。 而她的母亲和两位哥哥,也随之在车祸中不幸去世。 老张自此像瘫了,整个人都失去了生气,夜半时常被梦魇缠绕,三个月前终于诊出了胃癌晚期。 张小檀去医院看他,在他的脸上看到了微笑。 他如释重负地说,这就是报应,这报应迟来了四年,现在终于应验了,这四年来他没有一天不受尽良心的谴责。 他说,他不祈求她的原谅,是他害得这个家变成了这样。 张小檀以为自己是恨他的,可是看到这个满头白发、垂垂老矣的老人,忽然也没有那么恨了。 说到底,他只是一个帮凶,罪魁祸首至今还活得好好的。 所以,四年前失去母亲、表姐和哥哥后,她就不大乐意去周家,哪怕那儿有周居翰。她对他,甚至也多了几分迁怒。 “别想那么多了,人死不能复生,你该好好考虑一下以后的路。”周居翰的声音听起来很温润,但是也冷静得近乎冷漠。 张小檀不知作何感想。 其实也不能怪他,他一直都是个有些寡清自持的人,又常年在外工作,和老张面都没见过几次,实在算不上交情。 这一次来帮着料理后事,也只是秉承了周茂霆的吩咐罢了。 周居翰隔日就走了。之后几天,张小檀一个人呆在偌大的房子里,晚上也会坐在台阶上发呆。没过几天,她又感冒了。 这一次病得比较严重,躺在床上都昏昏沉沉的。 夜半的时候,她伸手去床头摸水杯,却发现黑暗里里有人影闪动。她心脏骤缩,没控制住,叫了出来。 那人扑过来,和他的同伙一块儿按住她的手脚,边撕扯她的衣服边发狠道:“臭婊/子,以为找个姘头就了不起了?害老子蹲了半个多月的号,不给你点颜色看看,真当哥们儿是病猫呢!” 张小檀脑子里轰轰乱炸,惊地肝胆俱裂,她拼命挣扎,可那几只手像铁链般栓牢她,不可撼动。 一只毛手摸进她的睡裙,在她的腿上狠狠捏着。她忍着恶心和剧痛拼命蹬腿,无意间踢到了对方的腹部。 那人一声闷哼,按住她的手一松。还未窃喜,紧接着一个耳光带着风声狠狠甩到她的脸上。 张小檀直接被这股大力摔到最里面,半边脸都麻木了。有腥味从嘴里漫溢开来,鼻息间都是血的气息。 绝望和恐惧霎时笼罩了她。 一具沉重的身体带着淫/笑压上她,另两人重新按住她的手脚。可没等宗伟散发着臭气的嘴压上来,已经有人从后面直接拎了他的领子掀开。 耳边传来三声怒骂,紧接着就是肉体搏斗的声音。不过一会儿就安静了,她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轻轻拍她的脸颊,问她:“你怎么样?” 张小檀勉力睁开眼睛。 然后,看到了周居翰在头顶关切地望着她。 那一瞬间,连日来压抑着的痛苦、绝望都一股脑儿席卷而来。呆愣了两秒,她本能地扎进他怀里,肩膀都在颤抖。 “你怎么现在才来?” 周居翰在她耳边叹了一口气,宽大的手掌不轻不重地拍在她的肩上。 失去父母双亲后,张小檀从来没有觉得哪一天像现在这样安全。 第六章 盲目 宗伟和他的两个同伙被关进了监狱,罪名是入室抢劫,判处十年有期徒刑。他是这一带的惯犯,因为小偷小摸和猥亵罪名总被请去问话,久而久之,局里的片警都认识他了,送进去那一刻都没人多问两句。 不知道周居翰用了什么方式,竟然没有一个律师愿意帮他辩护。 判的还是最高的那一类年限。 她这一场病来得凶猛,去地却如抽丝,都连着一个多礼拜了,各种好药都吃了,医生也请来看过了,都不见好。 周居翰放心不下,这一趟任务到时限了,就请了假留下来陪她。 张小檀每天醒来,他都守在床边了,给她熬药,给她做饭,照顾地她无微不至。他不提那天的事,她也不愿意说起。 两个人共处一室,更多时候是沉默。 她知道,他那是怕她尴尬。 这日,她终于觉得可以下床了,于是爬起来穿衣服。刚洗的高领毛衣,领口有些紧,套了一半卡住了,上不来也下不去。 门虚掩着,周居翰没注意,端着早餐就推门进来了。 少女白皙纤柔的身体,曼妙匀称,黑色的文胸裹着饱满的胸脯。 他的脚步在门口顿了一顿。 张小檀也听到推门声了,没料到这么不巧,一张脸虽被毛衣拴住,还是涨得通红,猛地一拉,终于把衣服拉了下去。 她不敢抬头去看他。 周居翰也没说什么,走到床边,弯腰把那乘着鸡蛋和面包的碟子放到床头柜上,又给她开了瓶牛奶,递过去:“起来了?” 她没接:“我先去洗漱一下。” 周居翰低头看了她两秒,伸手往卫生间指了指:“去吧。” 张小檀快速地走了。 刷完牙、洗好脸、扎好头发后,她慢吞吞地从卫生间走了出去。 周居翰把早饭端到了大厅的桌上,听到她的脚步声了,也没回头,招呼她说:“过来吃。” 张小檀望着他高瘦挺拔的背影,在原地没动。 他今天穿了件浅灰色的驼羊绒衫,松松的高领翻了两圈,裹住了修长的脖颈,但是弯腰时,还是露出后颈的一颗痣。 蓝色的。 他眼角也有一颗浅蓝色的泪痣。这样的痣其实还有第三颗——她的目光下移,落在他的皮带上。劲瘦的腰,没一点儿赘肉。为了图省事,平日他穿便服也栓部队的皮带,长裤裹着修长的两条腿。 然后,再往下。 周居翰此时转过来,和她的目光对了个正着。他看着她有一会儿,微微挑了挑眉,将那筷子轻轻拍在了掌心里:“嘛呢?” 张小檀垂下头:“没。” 她若无其事地走过来,快要和他擦肩而过了,他忽然伸手捞住了她的胳膊,力道很大,一下就带地她的脸颊撞到了他胸口。 他的肌肉并不夸张,含蓄地紧绷着,硬实又有弹力,隔着毛衣散发着身体的热度。张小檀的脸也热了,不知道是他的温度,还是自己本身的温度。 再强装镇定,也忍不住慌乱,她抵住他的肩膀就要起来,却被他扶住了手。 她说了声“谢谢”,想要抽身,却又发现他改扶为握,抓得她紧紧的。 她用力拉,却半点儿挣脱不了。在这样无声的拉锯中,她的脸又涨红了,抬头瞪了他一眼。 周居翰的眼睛里却带起了几分笑意。 又是那种眼神,看似平静,实则火热。 他微微抿着的唇也翕张了一下,唇线优美,非常性感。什么话都没有说,他近了步,逼得她一屁股坐到了长凳上。 张小檀的呼吸也紊乱了,清晰地感受到他的手按在了她瘦弱的肩膀上。 他有一双漂亮的、骨节分明的如同淑女般的手,一双握笔的手,以前也握过枪,拉过操作杆。 现在,他的这只手按住了她的肩膀。其实力道也不大,张小檀却觉得难以动弹。 关键不在于这只手按住她肩膀的力量有多少,而是—— 她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好像很平静,其实尾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你想干什么?” 他没说话,低头看着她。 这个角度,可以看到她弯弯的睫毛、雪白的耳朵、红润小巧的唇……她很拘谨地坐在那里。周居翰也认真地想了一下,然后他说:“我不知道。” 一切的一切,似乎只是下意识的一种本能,但是心底也有什么东西藏着掖着,又想要呼之欲出。 他隐隐明白,那是怎样一个龌龊的念头。 但是,他不明白自己是出于什么目的,没有去阻止,任由它慢慢发酵着,缓缓爆发着,直到这一刻,忽然把这个只有二十岁的女孩按在这张凳子上。 周居翰还记得第一次见张小檀时,她是个只有七八岁大小的女孩。第二次,她却已经十五岁了。 然后,记忆就停留在两年前。 第6节 从七八岁到十八岁,在他恍惚间,她似乎就已经这么大了。他很难将一个他必须蹲下身才能摸摸头的女孩,和一个十八岁已经发育成熟的女孩放在一起比较。 那一次,他进入她的身体里,也没有办法将这两者放在一起比较。 她对他而言,是个熟悉的、却也陌生的女孩。 他在她的身体里辗转,得到安慰和平静,感觉到神经末梢都在战栗,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仿佛回到了年少的时候。 她在他怀里颤抖、哭泣,瘦小无助的年轻的身体——他是想要抚慰她的,可是,却忍不住在破坏她、占有她。 就像他现在这样按住他一样。 他想干什么? 张小檀沉默着。空荡荡的大厅里,只有两个人的呼吸声。后来,她终于忍不住抬起头,发现他也在看自己。 他的目光总是没有任何躲闪,不管他是出于什么目的,站不站得住脚跟。 他就是那么望着她。 张小檀反而被他看得莫名心虚。她强压情绪,心中也有气,冷冷地望着他,又问了一遍:“你想干什么?” 这一次,他没有回答,弯腰去抚摸她的嘴唇。 她偏开了他伸过来的手,双手握成了拳,原本是紧绷着的,时间久了,耗光了力气,忽然也没有那么绷着了。 她听见自己没有起伏的语调:“你想干我。” 气氛就这么冻结了。 周居翰沉默了很久,转身分了筷子,绕过她站到了桌前。 “来,吃东西。” 张小檀捏了捏掌心,一言不发地坐入桌子里。 期间,她和他并肩坐着,只听到他的筷子拨动碗里粥的声音,还有自己的腮帮子咀嚼咸菜的声音。 谁也没有再说一句话。 吃完后,他收拾了碗筷就去了厨房。张小檀折返回楼上,窝进被子里。床头有本《简爱》,她闲得无聊就拿过来翻了。 大约过了五分钟,周居翰上来。这一次,他到门口的时候敲了敲门。 张小檀说:“请进。” 他端着一杯牛奶过来,在她床边坐了。她没抬头看他,一页一页翻着那书,他把牛奶递给她:“你刚才只吃了一点儿,喝点牛奶吧。” “……” “热过了。”他想了想说,“没有奶锅,直接用灶头煮了。” “……” “不过,我已经洗过了。” 张小檀还是没有接那牛奶,手里翻页的动作却越来越快。 周居翰的目光一瞬不瞬地停在她脸上,半晌,忽然说:“书拿反了。” 张小檀的动作截然而止。 他把牛奶杯子放入了她的掌心,声音和往常似乎没有什么两样:“喝吧。” 张小檀双手捧着,都觉得杯子好像很不稳,虚虚的要掉下去。她的后背慢慢爬上了一层虚汗,这样惊魂未定,她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急需什么来平缓。 于是,她不停地开始喝牛奶。 “够了。”周居翰强行夺过了那奶杯。 张小檀喝得猛了,他动作又大,有不少呛进了她的鼻腔。她的脸憋红了,卡着后来不住咳嗽。 等她终于平复了,抽了纸巾擦着嘴唇,才发现四周安静地可以。 她忍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 周居翰平静地坐在床边,眼睛里没有温度。 张小檀失去了呼吸。 “有意思吗?”他说。 她不作声,又要垂头,谁料他忽然翻身过来,按住她的手腕就把她狠狠提按到床头。张小檀的背脊狠狠撞上床头板,后背被雕刻的花纹硌得一阵生疼。 她本能地伸手要挣开他。 他低头下来,鼻尖碰到了她的鼻尖上。不用抬头,她已经看到了他散发着热力和渴望的唇。 张小檀忽然就不挣扎了。 是不敢。 周居翰约莫是笑了一声,轻蔑的,仿佛也带着一丝玩味,像挑逗。 张小檀后背僵硬,有那么一瞬的酥麻。 无关其他,只是一种本能。 因为不管怎么样,有一点,她心里是很清楚的——他是一个年长她十四岁、英俊成熟的成年男人。 第七章 彷徨 转眼到了十一月份,距离葬礼结束、周居翰离开,已经是一个多月后。 早上只吃了两片全麦面包,胃里不断泛着酸,张小檀坐在教室里,只觉得度秒如年。好不容易挨到下课,她又接到了校办中心的简讯。 尽管再不乐意,她还是得去。 穿过教学区,横跨操场,很快就到了西大门。校学办中心就在1号楼一楼的走廊尽头,门虚掩着。她叩了两下,朱主任在里面唤她进去。 张小檀垂在身侧的手紧了紧,深呼一口气,面无表情地走了进去。 办公室里没有旁人,朱主任坐在办公桌后面,年近五旬的身体已经发福走形,一张勉强还算周正的脸,不过那梳得油光发亮的头发和浓郁的发油味道让她觉得恶心。 他和蔼地对她招了招手。 张小檀只得过去。 “知道我叫你过来是为了什么事情吧?” 张小檀点点头。这半个多月来,她每天晚上都睡不安稳。以前家里虽然也不富裕,但她从来没想到自己为被一个学期的学费逼到这种地步。 她上的这门学科是中外合资,本土本身的学费不高,但很多课程学校要交付给外教高额的教学费用、购买非常昂贵的教学材料。 张小檀说:“我会尽快筹钱的。” 朱主任叹了口气:“不是我不愿意帮你,你是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失去这样一个学生,那是学校的损失。所以,我已经帮你扛到现在了,但是,凡事都有一个期限,你明白我的意思吗?”他抬头看向她,“是不是家里有什么困难?” 他探寻的目光让张小檀想起了《祥林嫂》,那些八卦的邻里也是用这种充满好奇和玩味的眼神望着她。 她脸上一阵阵发烫,不得已给自己下了军令状:“下个月,下个月月初,我肯定能拿到钱。” “其实不用那么为难。”朱主任忽然隐秘地笑了笑,伸手就去捉她的手。 张小檀吓了一跳,猛地将手缩回。 朱主任也不尴尬,语重心长地说:“你回去好好想想。你一个小姑娘,家里也没什么人了,我瞧着也不忍,谁见了都得帮衬着点,你说是不?” 帮衬? 怎么不见你帮衬你那离了婚又瘫痪在娘家的老婆和孤女? 张小檀忍着恶心退了出去,招呼也没跟他打。 走在飘满落叶的林荫道上,张小檀忽然感到非常迷茫。她只是一个没有经济收入的大学生,打工挣来的那点微薄小钱,只能用来勉强度日。 她哪里还有多余的钱交学费? 回宿舍的路上,碰上了正好从教学办回来的班长梁奕铭。 这位班长长得高大俊朗,家境殷实,很受学院里女生的欢迎。系花邢璐曾无数次对他示好过,不过,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梁奕铭对她更有好感。 从大一到现在,大大小小的礼物也送了不少,不过她从来没有收过。吃了这么个闭门羹,她原本以为他会知难而退,谁知,他反而更加高看她一筹了。 “一下课就不见你,躲哪儿偷懒去了?” 张小檀勉强一笑:“没。” 梁奕铭没发觉她的异常,随口邀约:“下周四晚上学院有聚会,你来吗?” 如果是往常,她肯定会拒绝,这会儿却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梁奕铭都惊讶了,随即喜不自禁,将门票递给了她,脚步轻快地走了。张小檀醒转过来,将这张粉红色的门票捏在掌心观摩,禁不住心虚脸热。 她刚才脑子里竟然闪过一个无耻的念头——怎么从他口袋里捞钱。 回到宿舍,夏秋白一把抱住她:“上哪儿了,脸色这么难看?” 张小檀有些后怕地拍了拍脸。真有这么明显? 邢璐架着脚踩在桌子上,慢悠悠给自己上指甲油:“听说你这个学期的学费还欠着,需要帮忙吗?” 张小檀只觉得兜头一盆凉水浇下来,后背都沁出了冷汗,从未有过的难堪。 她是怎么知道的? 邢璐涂完半只脚,抽空瞟了她一眼,眼神像关切,又像玩味:“需要帮忙吗?” 张小檀没理会她,冷着张脸回了自己座位。 邢璐在她身后笑着说:“别介意啊,我跟你闹着玩呢。我们家虽然有几个钱,但也不是路上见着个乞讨的就能扔上两枚的。” 夏秋白猛地拍了桌子跳起来:“你丫说什么呢?有胆儿给老娘再说一遍?” “我又没说你,你激动个什么劲?”话是这样,邢璐的声音还是弱了下去,撇撇嘴,回转了身。 一块儿结伴去一楼打水的时候,夏秋白趁人不注意塞给了她几百块钱。张小檀不肯要,她却扳起了脸:“就这么点儿,多的也没有了。你要连这点都不要,我就白交你这个朋友了。” 张小檀把眼泪含在了眼眶里,没有再说什么。那一沓钱捏在掌心里,渐渐泛起了湿热的一层,感觉重如千斤。 可是,到底还是杯水车薪。 …… 第7节 落日时分,天边只有连片的火烧云。 张小檀从写字楼里出来,迟钝了会儿,茫然地看着眼前川流不息的车道。头一次,她心底生出了一种无处可容身的惶恐感。 这座城市,似乎把她排挤在了俗世之外。 她找了一个上午,不是工资达不到标准,就是人家不要她。 试想,正经又薪酬丰厚的工作,谁愿意聘一个在读的大学生?没有工作经验不说,工作时间也不定。如果张小檀是老板,她也不愿意请。 路过车站时,她在站牌上看到了很多广告,有招按摩技师的,每月2万~3万不等的底薪,提成另算,还有招公关经理的,工资都高得离谱。 可是,她再穷途末路也不会去做这种勾当。 回到学校后,她在操场上走了七八圈,终于下了决定,掏出手机想给周居翰打了一个电话。可是,手指压在上面就是按不下去。 她想起自己前些天发给他的短信,一共两条,可都石沉大海了,心里忍不住泛起一丝凄楚。也许在他心里,她就是个累赘。 她万般无奈,最后咬牙打给了梁奕铭。 十几分钟后,他们坐在了离校不远的一处咖啡馆里。 梁奕铭是开着他那辆玛莎拉蒂新车来的,穿着一身连帽的卫衣。他有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对人笑的时候,感觉特别亲切。 “你看看,要吃什么。”他翻了翻册子就推到了她面前。 张小檀没有什么心情:“随便吧。” “怎么能随便?这可是我第一次请你吃东西。”梁奕铭把册子拿过来,信手翻了翻,“嗯……熔岩蛋糕、榴莲布丁、香草冰淇淋怎么样?”说完,不好意思地对她笑笑,“我爱吃甜的,不知道你的口味怎么样?” 张小檀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儿吧?”点完单,梁奕铭问她。 张小檀一愣:“你怎么知道?” 梁奕铭笑道:“以前请你吃饭,总有各种借口,这回居然主动找我,肯定是有事儿。” 他说得张小檀想找个地洞钻下去。她的手在桌上扭在一起,心里挣扎不定。 梁奕铭鼓励地看着她。 张小檀想起学费,想起自己入不敷出的生活,一咬牙:“你可不可以借我5万块钱?”她的脸憋得通红。 梁奕铭似乎没有多少意外,低头端起柠檬水抿了口。甜品这时上来了,他起身帮她铺了桌布,还体贴地分好大小刀叉的顺序,指着那黑色的蛋糕说,“我最喜欢吃这个,你尝尝。” 张小檀摸不清他的态度,哪里有心情吃,手里的叉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蛋糕。 半晌,她听到梁奕铭放下刀叉说:“小檀,虽然我家里有点钱,但是一下子支出这么多,还是不那么容易的。你别看我又是车又是一身名牌的,那都是爸妈给买的,我自己能支配的资金其实很少。” 张小檀并不傻,穷人家的孩子其实早当家。 她已经明白他的意思。 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反而更加轻松了。说到底,她不愿意无缘无故地欠着别人人情,两清的交易最好。 于是,她抬起头来说:“你有什么条件?” 梁奕铭笑了,低头叉了块蛋糕来吃:“我礼拜天有空,到时候给你电话。” 张小檀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甜品店的,出来的时候,天都黑了,路过时,她看到街角的红色发廊下亮着可疑暧昧的灯箱。 不由驻足。 有几个衣着暴露的年轻女人在门口揽客,见到过路的男人就扑上去,甭管老的少的拖进去再说。 她的眼皮狠狠一跳。 那一刻——忽然有了一点可悲的庆幸。 至少,和她们相比她要幸运一点。 不是吗? 第八章 邂逅 过了晚高峰,路上车不多。到了四环,梁奕铭直接飙到120码,没多久就回到了光山。进了院里,他直接把车开去了地下车库。 蒋顺在门口等他,看到他就快步上来,给了他胸口一捶:“搞毛线啊你,折腾这么久?都七点了。我看你爸那脸色,就比锅底好看点儿了。” “瞎说你也打听打听啊。我爸什么时候管过我这种事情?平时夜不归宿,也没见他说过我两句。” 蒋顺说:“没跟你开玩笑,下午就来客人了,你爸直接从军分区那边赶回来。” “稀罕事啊,他什么时候这么注重应酬了?” 两人一起进庭院,一道儿上台阶。进门前,蒋顺附在他耳边嘀咕:“不清楚,好像是两个空飞的,刚从北京那边过来,那个年纪大的像是要调到这边军分区基地的空军工程部,是个搞航空侦查技术的,说起话来一套一套,够酸腐,年轻的那个倒是不错,挺有范儿的。” “是长得不错吧?”蒋顺是个外貌协会,男女通吃,虽然是好哥们,梁奕铭对他这点是真的受不了,“毛病该改改了。” “我去!你想哪儿去了,我那是纯欣赏。北京城来的,还是一部的,我哪儿敢啊?而且,兄弟我已经改邪归正了好不?那些都是小时候的荒唐事了,你还提?说句老实话,今儿怎么来这么晚,是不是又上哪儿把妹去了?” “什么把妹啊,说得真难听,我那是正儿八经地追呢。” “得了吧。你小子一个礼拜换一个女朋友,正处着的还有好几个呢。” “至于说成这样?这都是她们心甘情愿的。”梁奕铭转了语气,胳膊推搡他,“就是我跟你说过的,我们班那个美女,我追了她两年了,一直都对我爱答不理的。” “现在又是怎么松口的?不会是霸王硬上弓吧?” “我有那么没品吗?跟我要钱呢。早知道这样,我早给她个十万八万的了,至于浪费那么多时间?”梁奕铭说起来就是老大的不屑,“还以为多难搞呢,这样就能上手了,没劲。” “你就得了便宜还卖乖吧。” …… 进了大厅,换了拖鞋,两人毕恭毕敬地去客厅问了安。 梁正涛正在客厅里陪人说话。来的两个都是空军的,年纪大的看着有五十多岁了,两鬓斑白,嘴唇厚实,驾着副黑框眼镜,藏蓝色的军装一丝不苟。 年轻的那个,看着只有三十出头,外套搁在沙发上,上身穿着件月白色的军衬,下摆齐整地掖在武装带里,条干很好,肩是肩腰是腰,一双腿特别修长,很自然优雅地叠着。 梁奕铭望过去时,他还对他点了点头,端丽清俊的一张脸,斯斯文文的,似乎一点儿架子都没有。可是,他心里莫名就感到了一丝紧张。 梁正涛介绍说:“这是犬子梁奕铭。” 蒋顺也跟着介绍了自己,和梁奕铭一起敬了个礼。 超乎梁奕铭的意料,首先说话的是那个年轻人:“除了研究所,老仇以前也待过空1师,不过干的都是后勤补给、记录文书的工作,这次下放,上面的意思,最好还是因地制宜。别的活儿,他也不大适合。” 梁正涛应和:“前些日子部里开了个会,我和老秦也是这个意思。这么了不起的研究人员,放到咱们这个小地方来实在是屈就了,总不能再给安排什么乱七八糟的工作。” “那我就放心了。” “肯定一切遵照党的指使,切实执行。” 他这话就有点背党章的敷衍味道了,周居翰冲他笑了一下,心照不宣。 梁正涛也意会过来,有点讪。 “时候也不早了,我和老仇这就回去了,以后有时间再见。”周居翰弯腰勾起自己的外套,和他道了别,仇有良跟着一道出了门。 人走了,门也关了,梁奕铭才“切”了一声:“老爸你也太怂了,居然被个小年轻唬住了。” 梁正涛气不打一处来,一巴掌挥到他后背:“你懂个屁!你知道他是……”说到这里想到什么,连忙刹住,只是停顿了一两秒,怒气又冲上脑门,操起菲佣放在一边的扫帚就朝他追去。 梁奕铭嗷嗷怪叫着,抱头鼠窜。 …… 到了外面,周居翰和仇有良在门口告了别。 目送仇有良离开,他穿上外套,走到了路边。这时对面有人开着他那辆奥迪过来,径直停到他面前。 周居翰直接上去,胡颖就换了档。 他抬手按了灯,车里就亮堂起来了,又戴上他那副细金丝边框眼镜,抽了文件,垫在腿上翻看。 胡颖从后视镜里打量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周居翰没抬头看她,声音却已经响起了:“胡秘书,您就没什么跟我说的?” 胡颖脸色微变,笑得有点勉强:“……哎,我能有什么事儿啊?” “比如,我的手机,我的短信。”周居翰信手翻过一页,手指划过一句话,微微点头,算是确认。他一直以来都有这个习惯。 胡颖说不出话。 周居翰把文件合上,从一旁瞥了她一眼,语气淡淡的:“谁允许你翻我的私人物品?” 周居翰有两个手机,一只是公事,另外一只很少用,是用来私人联系的,电话簿里的名字不超过双手的数。 胡颖的额头爬满了冷汗,过了好久,她才艰难地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不小心手滑了一下,心里头怕,就没敢告诉您。” “你也有怕的?”周居翰低头一笑:“我以为你什么都敢呢。” “……” 半晌,胡颖从后视镜里偷偷打量他的神色,试探:“那是很重要的短信吗?要不要我找技术找回来?” 周居翰神色平淡:“不用,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说完这句话,他就支着下颌阖上了眼睛。确实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这短信他其实看到了,不过,他没回。 他在等。 他等着她给他电话。 礼拜天有个应酬,胡颖去了乡下探亲,梁正涛就给他派了个新司机。到了酒店,门口三五成群早聚了不少人,见到他就上来握手。 周居翰也和他们插科打诨,一路笑着进了大门。 这时有辆玛莎拉蒂跑车停到了门口,由于是急刹车,声音很大,周居翰和几个不相干的人都停了步子朝门口望去。 下来的是个熟人,周居翰第一眼就认出了这是那日在梁正涛家里碰到的男孩,是梁正涛的儿子,好像叫什么梁奕铭。 他不由挑了挑眉,有兴致地打量着。 梁奕铭绕到副驾驶座那边殷勤地开门,跨出来的是双穿着金色细高跟鞋的脚,露背,往上是一双纤秀笔直的腿,大冷天的,这姑娘居然还穿着露肩裙。 上身是海蓝色的桑蚕丝v领,领口做成花瓣的造型,玫瑰金扣带链条腰带,下面拼接着的是白色层叠的雪纺和欧根纱,有点蓬的廓形。 周居翰笑了一笑。 第8节 真是世风日下,现在的小年轻啊——可这个念头还没从他脑中完全呼出,下一秒,他就敛去了笑容。 一个环卫局的小科长一直在旁边给他说当地的名胜啊古迹什么的,说了半晌没人应,抬头一看,就看到他面无表情地站在那儿,心里就咯噔了一下,没明白自己哪儿说得不好了。 周居翰回过神来,对他笑了一下:“不好意思,看到个熟人,您继续。” 一帮人又笑着上了楼。 张小檀跟着梁奕铭从车里下来,一颗心就一直绷着。她抓着手里的手袋,头一直盯着脚底下。 梁奕铭自然地搂了她的腰,直接进了电梯。 梁奕铭订的是总统套房,4000一晚,整座酒店最豪华的顶层。张小檀从进门开始就坐到了床上,没说一句话。 浴室里传来“哗啦啦啦”的声音,像很多根小刺慢慢扎在她心上。 这期间有很多次,她想夺门而逃。 不过,到底还是认了。 梁奕铭洗完了出来,腰上围着条白毛巾,一边擦头发一边跟她说:“我好了,你进去吧,洗完了喊我。” 他走到床边,轻车熟路地打开底下的抽屉,掏出一瓶药。 张小檀看着他张口吞了两片,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脑中一片空白。过了会儿,才涨红了脸,咬住嘴唇。 梁奕铭见她看过来,隐晦地对她笑了一下,摇了摇那药瓶:“男人吃的,你们女的,不能。” 张小檀平复了一下,问他:“就这一次,以后咱们两清。” 梁奕铭点点头,眼神落在她的胸口,像打量商品一样把她从上到下逡巡了一遍:“你放心,我这人说话算话,绝对不会说出去的。” 张小檀心中屈辱,但是脸上面无表情,抓了他给准备的那套情趣内衣就要进浴室。 就在这时,房间的门被人从外面暴力拧开。几个干警利落地冲进来,一人大声喝道:“扫黄打非,姓名、年龄、身份证,赶紧的!” 张小檀和梁奕铭呆立当场。 带人过来开门的经理拿着帕子尴尬地擦着汗:“梁少,实在不好意思,我拦不住他们。” 真是日了狗了,这一片什么时候这个点儿扫黄打非过了?那么大一个酒店,什么地方不扫,偏偏扫这一间? 第九章 掐架 张小檀和梁奕铭到了警局就被分开关押了。 这是个小地方的拘留所,平日抓的也都是些小偷小摸和赌钱的小喽啰,一年到头也没有一件大案,对本地人大多比较客气。 这一次却很反常。 张小檀的头被一个中年警官在后脑勺一按,推进一个黑色栅栏的房间。他坐到审讯桌后面,先是扫了她一眼,然后面无表情地说:“张小檀,20岁,l大物理学院材料系的大三学生?” 张小檀的喉咙仿佛被噎住了,一时说不出话。 警察皱起眉,又读了一遍。 他的态度算不上恶劣,也算不上好,公事公办的模样。可是张小檀心里有鬼,不觉后背冷汗涔涔。 第三次问的时候,警察终于不耐烦了,把册子狠狠拍在桌上,叉着腰站起来:“我劝你配合一点,张小姐。” “……” 见她呆呆的模样,年纪又小,又不忍了,耐着性子问:“家里有没有人过来领你?” 怎么会有?她现在是孤家寡人一个了。 “那朋友呢?” 张小檀已经吓得说不出话。 这样无意义的对话持续了半个多小时,终于有电话打进来。中年警官弯腰去接,在听到一半时抬起眼睛打量了她一眼,眼中闪过一丝神色,像在确认,然后低下头,点了点头。 有个女警拍门进来说:“有人来接你了,张小檀,跟我走吧。” 张小檀愣了会儿,在她再次的催促下,机械地跟着她走出了这个可怕的牢笼。 外面已经是深夜了,这边是郊区,不远处就是黑魆魆的森林。张小檀打了个冷战,脚下的步子像踩在棉花上,那么不真实。 “喏,就是那位先生。”女警朝远处的铁门口一指。 张小檀抬头,周居翰已经朝她走过来。 …… “我和几个老战友在那边吃饭,快离开的时候,就看到你和一个男孩子被警察带走了。他打了个电话,才知道你们被押到这边来了。”路上,周居翰跟她说。 张小檀默默走路,抱着胳膊没有说话。 周居翰把自己的外套给她披上,拍了拍她的肩膀,“以后晚上出来,记得要多穿点儿。” 张小檀“嗯”了声。 周居翰问她:“那个男孩子,是你的男朋友?” 张小檀兀然止住了步子,看着他。 周居翰任由她看着,目光坦然:“你之前和我说,已经有喜欢的人了。是他吗?” 张小檀说:“是又怎么样?” 周居翰没搭话。 她又说:“不是又怎么样?这是我的事情。” 周居翰没理会这孩子分明的意气话,按了她的肩膀,把她塞进了车里。车子启动,在夜色里安静地穿过。 张小檀安坐在副驾驶座上,上了车以后,就没有和他再说一句话。 她不是真的讨厌他,她是讨厌在这样的地方这样的情境下见到他。可是,偏偏又让他看到了自己这么狼狈的一面。 路上,周居翰忽然问她:“这段时间,过得好吗?” “挺好的。” 周居翰过了会儿才说:“那我就放心了。记得,有事儿找我。” “嗯。” 那天的谈话,到这里就结束了。彼此心里都有事,但是出于自己的目的,都没有开口。 之后的日子,张小檀过得很平静。梁奕铭没有再找她继续那天的事情,朱主任竟然也没有再催她要学费。 张小檀想了很多,可能是他忘了,又或者,是他家里出了什么事情……可是不管她怎么样,她决计没有胆子去询问。 可这不代表这事儿就这么解决了,就像一把悬在她头顶的剑,现在虽然被一根绳子拴着,但是指不定就什么时候落下来了。 日子,也就在这样提心吊胆的日子里慢慢地过了。 过几日市政那儿有个欢庆会,想找几个精神面貌好的大学生参加,前提是党员,要有奉献精神。这日,书记和教导主任一块儿过来选人。 书记先是点了张小檀,然后是邢璐、夏秋白几人。 点完了,有人抱怨:“这是选明星吧?完全就是看脸嘛!” 李书记拍了一下手里的名单,轻咳了一声,面不改色地解释:“精神面貌好,精神面貌好,首先就是要看着舒服顺眼哪。” 下面一帮人嘘声一片。 …… 对于学费,张小檀真的是一点儿办法都没有。浑浑噩噩地过了几天,老天似乎可怜她,又给了她一次机会。 果然,上帝在关了一扇门的同时,肯定会给人留扇窗的,就是没窗,肯定也有一个狗洞。 相对于其他院系,l大材料学院成立的时间尚短,加之专业小众,一直以来,奖学金只有寥寥几个项目。就在几天前,海外一对华侨夫妇出资成立了新的项目,并以他们的姓氏命名为“xx教育”奖学金。 这日中午,夏秋白陪着她一道儿往阶梯教室所在的11号楼走:“头奖肯定是你的,我都打听过了。” “别瞎说。” 入席、旁听,再到开会表彰,最后终于到了颁奖环节。张小檀一颗心都提着,耳中一份份名单依次念过,到了最后,也没有听到她的名字。 和夏秋白一道从阶梯教室出来,她脚下一软,差点踩空。 夏秋白忙扶住她,义愤难平:“有猫腻!连沈丽丽那种每次考试都那个数的都上了,怎么会没有你?” 张小檀已经没有余力再去听她说什么。她只觉得脑中轰轰作响,像骆驼压断了最后一根稻草,浑身都坠入了冰窖,反而有种不真实的晕眩感。 像在梦里。 如果不是在梦里,老天爷怎么忍心这么耍她呢? 有人从楼梯里结伴出来,径直到她面前:“是不是觉得很失望,很不可思议?” 张小檀后知后觉地抬起头。 邢璐满意地望着她失魂落魄的表情,点点头,尔后凑近她,缓缓说:“这个头奖呢,其实我也不怎么想要。就那几毛钱,也就够我和几个朋友吃喝几顿的。” 和邢璐一道儿出来的两个闺蜜也笑,嘲讽地打量她。 张小檀一直以来都是安静的,沉稳的,看着不怎么和人争执的。但是这一刻,她忽然赤红着眼睛扑了上去,死死掐住邢璐的脖颈。 有的人,拿了那点儿钱只为了吃喝玩乐。 但是,于她而言,是救命钱。 场面就这么失控了,夏秋白原本是帮着拉架的,后来劝着劝着居然也帮着打起来了。她力气大,一个顶俩,甚至隔开了张小檀把邢璐压在台阶上,狠狠扇了几个耳光。 邢璐的那两个闺蜜都惊呆了,一时之间,甚至都忘了上去帮架。 就在这时,她们身后传来一个不可置信的声音:“你们在干什么?” 几人停手,齐齐回头。 就见梁奕铭站在台阶上,眉头紧锁。 邢璐变脸那叫一个快呀,原本正奋力反击呢,这不,梁奕铭一出现,立刻停了手,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得那叫梨花带雨啊。 搞得夏秋白都觉得自己在欺负她了,嫌恶地离她远点儿。 梁奕铭走过来问张小檀:“这是怎么回事?” 这种暗箱操作的腌臜事,以张小檀的性格,自然是不会原原本本道出的。 第9节 她摇摇头,神情挺冷淡的。 梁奕铭吃了个闭门羹,有点讪讪的,心里也有点儿堵,对她就有点不满了:“就算有什么争执,你们也不该这么打邢璐呀。都是同班同学,怎么就忍心啊?” 夏秋白一听就觉得逗了:“呦呦呦,这是为咱们系花打抱不平呢?” 梁奕铭在女生中人气很高,但并不包括夏秋白这个实实在在的“糙汉子”。梁奕铭被捧习惯了,乍然听到这么刺耳的话,还真是受不了。 他义正言辞:“甭管怎么样,打人就是不对的。” 邢璐过来,眼中透着委屈:“算了吧,班长,都是同班同学。” 梁奕铭心里就有怜惜,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回头对张小檀说:“小檀,不管怎么样,给邢璐道个歉吧。都是同班同学,我想,她不会追究的。” 张小檀原本并没有关注他,满心都挂着奖学金的事情,他一出口,目光才正式落到他的脸上。 梁奕铭被他看得不大自然,脸色就更不好看了:“小檀,道歉吧。” 邢璐眼中闪过一丝得色。 从前,张小檀并不反感梁奕铭,虽然经过前几天那件事情,心里有了疙瘩,但并不特别讨厌。但是这一刻,她心里难免泛起一丝失望。 夏秋白还要和他们理论,张小檀心灰意冷,实在没这闲工夫跟他们撕逼,半句话没撂,转身就走。 夏秋白白了梁奕铭一眼:“睁眼瞎,谁对谁错你看不清?以后别再缠着小檀,她要看上你,母猪都该上树了!” 梁奕铭的脸霎时一阵红一阵白,彻底沉了下来,难看地紧。心里想,不过是个贫穷农村出来的,仗着自个儿有几分姿色就敢这么落他的脸?那天要不是碰上扫黄,早被他操了。 邢璐安慰他说:“别跟她们一般见识。” 梁奕铭哼了一声,插着兜转身就走。 这件事,于张小檀而言不过是个小小的插曲,只是奖学金事件擦边的一点儿无关的小事儿,压根没放心上。 她心心念念的,说到底啊,还是那奖学金。 朱主任这两天又给她发了两次简讯,明里暗里的意思很明白了。张小檀真想直接拉黑了他,但是学费还欠着,她只能继续忍着恶心,不回复罢了。 …… 这边的会堂在市东郊,紧挨着人民法院,过了博览中心就戒严了,等闲车辆不让过去。 周居翰一大早就换了衣服,藏蓝色的那身,07式的制式礼服,金色的麦穗和流苏横过肩头,象征性地挂了一些奖章。 冯冶年在他前头下车,大老远就候在了台阶下。周居翰见了,快走几步过去,对于让领导等自己这事儿,挺不好意思的。 冯冶年寒暄:“不怪你,是我来早了。” 周居翰和他一道儿上台阶,嘴里说:“说句不大务实的老实话,我还真不知道这今天这出,到底是哪儿跟哪儿啊?” 冯冶年回头和他低语:“一个欢庆会,咱们远道而来,也不好不给这个面子。” “那就是没什么事儿了?” 冯冶年蹙起眉,老大哎了一声:“年轻人,说话别这么直。” 周居翰跟他赔笑:“口不择言,口不择言。” 上了台阶,穿过一片广场,会堂就在眼前了。十几个胸前挂着黄牌子的年轻人拿着笔和本子记着什么,帮着给来往的领导和记者递水。 “志愿者,n大材料系和物理系的学生。”旁边同僚见状,帮他解惑。 周居翰打眼一瞧,几个女生倒罢了,虽然礼敬地歪歪扭扭,脸上的表情挺实诚,额头都是细汗,看得出是很用心对待这份接待工作的。 有几个男生却叫人看不过眼了,不是坐在地上四脚摊着喝水,就是在大声说笑。 这要在北京,铁定是不可能见到的。小地方,没这么多讲究,又是个不大严肃的庆功表彰会。 周居翰笑骂了一句:“真是无组织无纪律。” 再往前走两步,他的脚步却停了,折返回来。冯冶年在前头问他“干什么”,周居翰致歉说,有点儿事情要处理。 冯冶年叮嘱,处理完了就快些进去,晚上有个饭局,都是些老战友,别缺席了。 他应了声,目光重新落到远处。 忙活了一上午,张小檀还没进过一粒米,这会儿肚子不依不饶地唱起了空城计。夏秋白干脆直接一屁股坐到台阶上:“老娘不干了!” 张小檀恨铁不成钢地看了她一眼:“谁来之前信誓旦旦,要为党为人民贡献出一份绵薄之力,哪怕上刀山下油锅都在所不惜,左右都是嘴上绕着玩的,风一刮就漏。” 夏秋白跳起来,挠她的的痒痒:“让你取笑我!” 夏秋白实打实的东北糙娘们,力气忒大,打闹来打闹去,一个没留神就把她推了出去。 旁边就是台阶和石狮子,张小檀的脚正好磕在台阶上,脑袋却直接往那石狮子上撞了。夏秋白吓了一跳,心都要到嗓子眼里,这会儿斜伸出一只手把张小檀接住了。 夏秋白大大松了口气,才有闲工夫抬头打量这人。 穿制式的07式礼服,瘦高挺拔,文质彬彬,一张在一众老领导里显得过分年轻的脸,眉眼清冽,眼角有一颗浅蓝色的小泪痣。 夏秋白瞠目结舌,平时挺能说会道的一个人,这会儿半个字吐不出来。 人走了,她才后知后觉的和张小檀说:“他刚才对我笑来着,是不?简直是——”她憋了老半天,想不出个合适的词。 张小檀四下一看,没人瞧见,就跟她悄悄地说:“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也觉得很惊艳。” 第十章 居翰 张小檀来的时候没想过,等到了地方,才发现这方圆百里除了一些机关部门就没别的了,小卖部都没有一个。 夏秋白摸着肚子说:“再过会儿就回去了,忍忍吧。” 还能有别的办法? 张小檀又去场外的箱子里掏了瓶水,拧开盖子就往嘴里灌。没有饭吃,水喝个够饱总行吧? 可事实证明,老天就爱捉弄人。平日她饭量不大,过了返点也不饿,一块面包能挨到下午两点,这会儿肚子却感觉前所未有的空。 有人走到她身后,拍了拍她的肩膀。 张小檀回过头,发现是周居翰。他好像开完会了,脱去了外套,月白色的军衬笔挺地拴在武装带里,齐整利落,显得很精神。 脸上却是带着那么一点儿微笑的,打趣她:“怎么杵这儿啊?小卫兵,不用站岗了?” 张小檀被他说得很不好意思,低下头去:“还有一个小时就要回去了。” 这时,她的肚子很不争气地响了两声。 然后,她看到了他眼底一闪而过的讶然,窘迫地只想找个地洞钻下去。 周居翰也没取笑她,拍了她的肩膀说:“等我会儿。” 他去了会儿就回来了,手里端着份便捷真空压缩的快餐盒,是那种20一份的,虽然蔬菜都脱了水,肉食营养都很丰富。 他把盒饭递给她,拍拍膝盖就在台阶上坐下来了,见她还站着,不由好笑,拍了拍身边的空位:“坐啊。” 这地方是靠近东门的一个小侧门,旁边有个升旗台挡着,坐下来从外面就看不到这边场景了。张小檀略一犹豫,坐了。 想了想还是说:“谢谢。” 周居翰从旁边看了她一眼,收回目光:“声音跟蚊子似的。” 张小檀扁扁嘴,低头默默扒饭。 张小檀吃得很慢,虽然饥肠辘辘,一口饭含到嘴里起码要咀嚼二十下才下咽。她一张嘴儿也小,塞进些食物就闭上,腮帮子慢慢蠕动着,挺像他妹妹周梓宁以前养过的一只小松鼠。 张小檀吃了会儿,发现他一直在看她,心里就紧张了:“我脸上有花吗?” 周居翰望着她,食指轻轻点了点唇角。 张小檀一摸,发现是一粒白米饭。她的脸又红了,局促地低下去,继续扒饭。 周居翰觉得她这样动不动就脸红的模样挺可人的,也有点可爱,不由说:“你跟小时候比起来,没有多大区别啊。” 张小檀手里的筷子一顿。 是啊,我在你眼里永远都是小孩子。 她忽觉得指尖一痛,忙放下饭盒,捂着那伤处不说话了。 “怎么了?”他挨过来问她,接过她的手放掌心细看。 是一根刺。这样的一次性木筷,处理总是很粗糙的。周居翰把她的手指放在阳光下照了照,说:“我去问问,有没有针。” 张小檀说:“不用那么麻烦了。” 周居翰回头就看到她解下了背包上的一根别针,掰开了,对着手指就开始戳戳挑挑,动作很熟练。 周居翰笑道:“看你这架势,像是常干这事儿的。” 张小檀没有笑:“我大哥就读到了初中,毕业后搞了个搬家公司,我小时候也帮着他搬东西。” 她说得很平和,像日常里最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周居翰却听得有些沉默。 气氛有点儿凝滞,他不在意地打破沉寂:“没听老张提过啊。” “在首长面前,他哪里会说半点儿不好?肯定是我们家过得很好,一家顺遂,首长不用担心。这样,也就不会麻烦首长了。” 周居翰觉得,不能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他站起来说:“时候也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有车接送我。” 周居翰抬手看了看腕表:“四点三十六了,快点儿,我五点还有饭局。” 张小檀抬起头看向他。他神情平静,语气自然,但不是商量的语气。她咬了咬唇,到底还是乖乖站了起来。 …… 还算张小檀有点儿良心,临走前不忘叫上夏秋白。 跟带他们来的书记打报告要早退时,李书记先是皱眉,想要问个缘由,见了周居翰态度马上就转变了,反而怪起两人事先不说清楚。 “马屁精。”车发动后,夏秋白在后座小声嘀咕。 张小檀瞪她一眼。这口没遮拦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 跟周居翰一块儿的那位姓胡的女秘书笑了笑,从驾驶座探过半个脑袋:“哎呦,两位小姐姐,你们这可是错怪李书记了。” 夏秋白不明所以:“这里头还有什么典故?” 胡颖解释说:“首长还在s市任职的时候,曾经陪着几位领导去永洋半岛巡查,在车站竟然碰上光天化日绑架的……” 第10节 夏秋白叫起来:“这绑匪胆子也忒大了吧?” “可不是,利用的就是群众的这心理,嘴里嚷上两句‘这是我家媳妇,偷了家里钱出来赌呢’,一帮不明事理的还帮着骂,然后眼睁睁看着歹徒把人绑走。要不是首长一眼看出那帮人口音不对,不像是本地的,还不知道那姑娘要被拐到什么地儿去呢。” 胡颖关子卖够了,道出来:“这姑娘就是李书记她女儿。” 张小檀心里泛起丝丝涟漪,偷偷从侧面打量他。不料他这时也回过头,和她对了个满眼。 张小檀忙缩回视线。 怎么好巧不巧的,每次都被他抓包呢? 车开到了,从宿舍区的侧门进去,挺低调地停到一棵老掉叶子的梧桐树底下。周居翰踩着金黄色的叶片利索地下了车,绕到她这边,帮她开了车门。 张小檀不知所措地下来了。 “张小檀。”她和夏秋白快进楼了,他在后面喊住她。 张小檀回头。 周居翰在梧桐底下包容地对她点了点头,浅浅的微笑在叶片间筛落的光斑里有些耀眼,晃地她睁不开眼睛。 他说,有事儿别扛着,我这趟公差还要呆段日子,就住在离这儿不远的香秀山庄。 上楼的时候,她心里头都有点儿恍惚。她就是那种给点阳光就灿烂的人,他对她笑一下她都很开心。 其实,她要的真的不多。他不将她视为负累的责任,对她抱以平常心的话,哪怕他对她只有一丁点的示好,她都会非常开心的。 夏秋白凑过来和她笑闹:“说老实话,是不你相好的?” “你胡说什么?” “脸红了,脸红了!哈哈!” 姓夏的可真是个混蛋!哦不,全国上下姓夏的海了去了,非得是姓夏的名秋白又和张小檀特别要好的那个,才是个真真正正的混蛋儿! 一点儿不掺假的王八羔子! 第十一章 小檀 “小檀,对不起。”从早上憋到这节课下课,梁奕铭终于憋不住了。 张小檀依旧低头收拾着自己的东西,头都没抬:“你没什么对不起我的。” “邢璐那件事儿……” “你也没做错什么。” 张小檀不想谈论这个问题。梁奕铭从教室里追到教室外,被随后而至的夏秋白撞到了一边:“借过借过。” 梁奕铭只能眼睁睁看着二人离开,心里的气老大不顺了。好容易拉下脸来想缓和关系,谁知吃了这么个闭门羹。 他烦闷地一脚踹到门板上。 到了外面,夏秋白跟她抱怨:“还缠着你呢?你说,他是不是脑子有坑啊?那天都说那么明白了。” 张小檀只能苦笑。 同班同学的,她也不想闹僵了。不过,这人显然不想做普通朋友那么简单。 “我还得去送花,你先回去吧。”张小檀对夏秋白说。 “你慢走,路上小心点。” “哎。” 这日下午没课,她照例骑着单车去福宝马路那一带送花。 这是个富人区,挨着香秀山,地皮上建的都是好几万一平的豪宅别墅。她常去的那个什么别苑,东南西北四个区加起来也就200套房子,清一色的独栋和排屋,从前年开盘到现在,一半都没卖出去。 为啥? 贵呗。价格还持续走高,大有爱买不爱,我宁愿烂着也不降价的逼格。 来的次数多了,门卫都不登记了,直接放行。 张小檀对着门牌号找了好久,终于找到4f座。将车在院外一停,她按了门铃。 居然是主人亲自来开门。隔着铁栅栏,穿着家居服的王先生正跟人说话,像是送客人出来,走得近了,张小檀才认清了王先生后面那人,不由怔住。 她在他面前总是有点儿局促的。 王先生没给她反应的机会——铁门开了,张小檀这就和周居翰面对面打了个照面。 他的目光落到她的脸上,然后是她手里捧着的99朵香槟玫瑰。淡黄色的花瓣,粉嫩剔透,沾着晶莹的水珠。 像露珠。还有她别出心裁洒上的金粉。 可以看出来,她做得很用心。不像是个送花的,倒像是自个儿开的花店。 很久以前她就是这样,只要做了,就一定会用满腔热情去完成它,不管是什么事儿。要么不碰,要么做到最好、最完美。 风呼呼地刮着,深秋的山脚下有些冷。 两人沿着山道走了会儿,周居翰停下了步子。 张小檀不明就里,回头看他。 周居翰晃了晃车钥匙,按了按,就听得“滴滴”两声。顺着声音望去,张小檀看到了他右手边的地下车库入口。 她有些窘迫,抿了抿唇。 “走吧。”周居翰说。 他在这儿的座驾是辆奥迪a4,黑色的,一点儿不起眼,载着她从地下车库开出,接连两个左拐出了这片园区。 车速挺快的,但是他开得稳稳当当。 张小檀从一旁偷偷看他。好在这次他没有发现,她快速地收回了目光,挺怕他下一秒又转过脸来对她笑。 车堵在高架桥下,隔两分钟才移动三四米,周居翰有些不耐,放了首歌。 “亭亭白桦 悠悠碧空 微微南来风 木兰花开山岗上 北国之春天 啊北国之春天已来临 城里不知季节变换 不知季节已变换 ……” 张小檀听了会儿,出口问:“是邓丽君的原唱?” 他点了点头:“还有唱盘呢,在家里,以前你没机会听过。”侧头对她笑了一下,“以后去北京了,再放给你听。” 他话语里自然而然的笃定。 其实,那日她并没有应下去京城,可是,他好像已经决定了,并笃定她没有办法反抗。 他总是这样,看着温温和和,似乎很给人余地,其实半点儿余地都不给。 张小檀心里就有了那么几分怨气,只是压着没敢吐露。 周居翰是什么样的人?她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他就知道她在想什么,要干什么。索性将车堵在这儿,还是早班高峰期,他有时间,也有耐心跟她耗。 “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她能有什么话? 张小檀没有开口。 周居翰松了方向盘,半个身子转过来。张小檀看他这架势就知道他是认真的了,无来由心中慌乱,别过脑袋,却被他掰回来。 张小檀甫一对上他的目光,就本能地想要逃开。 可他没给她机会,就是要让她看着他,也让她明明白白看清他眼睛里自己的倒影。 张小檀忽然有些羞恼,猛地推开他,抱着肩膀缩到了角落里。 她是真生气了。 周居翰微哂,见有空当,松了松刹车,又往前淌了半米。 “你到底在跟我拧什么?” 张小檀挺气的,憋了会儿才开口:“你别总是这么自以为是。” “您倒是说说,我哪儿自以为是了?说说呗,要是有道理,我一定改。”他说地诚恳,还回头对她笑了一下。 但是姿态就摆那儿了。张小檀太熟悉他了,这是笑话她不自量力呢。 他也料定了,她不敢真跟他叫板。 但是,兔子急了还咬人呢,遑论张小檀骨子里就有那么股倔劲:“我还没想好,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 周居翰没有开口,似乎是在鼓励她继续说下去。 张小檀得了点勇气:“你就是自以为是。决策惯了,就把我也当你的那些下属训吗?别老打你那套官腔,我不需要你的教育!” 周居翰年长了她一轮还多,哪能真跟她计较?听了这孩子气的话,也只是笑笑,没当回事。 张小檀却当他目中无人,心里更加不服。但是,她再没勇气怼他了。 过了高架桥,车进了主干道,一路顺畅多了,径直开到目的地。 等停了,张小檀才发现去的不是学校,不由愣在那里。 周居翰解了保险带,下了车跟她解释:“我有点儿东西要给你。” 此地是处避暑山庄,很僻静,冬暖夏凉,地底还有温泉,以前是民国时一位巡阅使的行辕,后来封闭了起来,七八年又开放了。 这次他陪着冯冶年和几位领导南下视察,主要是针对近几年白杨这儿的几个空军基地频繁出现事故的问题。 要是住市中心,难免会引起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市里负责接待的人就把他们安置到这儿了。倒也是个好地方,环境优美,地方大,几个领导住的地方都隔开了,各有一片小天地,可以安心办公。 他现下住的是东边湖心亭旁边的一栋二层小洋楼。张小檀跟着他进去,发现是美式风格,家具颜色、窗帘什么都有点儿厚重。 第11节 周居翰让她在沙发里坐下,回头去厨房给她倒水。 厨房是西式的,敞开式,张小檀抬头就可以看到他高高瘦瘦的背影。真是副好条干,肩膀宽,腰很劲瘦,穿着简单的白衬衫,拴着武装带就很有威严。 可又偏偏生的那样的脸。 张小檀一直都觉得他的长相气质跟他的性格、为人处世都南辕北辙,不像一个人似的。 第十二章 体己 “我记得你以前爱喝牛奶。奶锅热过了,趁热喝。”他弯腰把一杯加了点奥利奥碎片的牛奶搁到她面前。 张小檀有那么会儿的愣神,然后才捧起来。 这个习惯挺幼稚的,印象里,那时候同一个大院里只有一些小孩子才这么干,没想到他还记得。 杯子外面还很体贴地上了一圈防烫伤的杯套,张小檀默不作声地摸了摸凸起的花纹。 周居翰给自己倒的是杯清咖,闻着就苦。张小檀皱了皱鼻子,自觉离他远了点。 “味儿苦?”周居翰回头,对她笑了笑,架起一双长腿。 张小檀点点头:“是挺苦的。” “我不喜欢加糖,也不喜欢加奶。” “不会很苦吗?”她想起上学时为了第二天的考试熬夜复习,曾经试过这玩意儿。当时是什么感觉呢? 只抿了一口,胃里就跟抽搐似的,只想一股脑儿把吃过的东西都吐出来,过后,还一阵阵泛着恶心。 从那以后,她就对这东西敬而远之了。 她宁愿往太阳穴上滴风油精,也不要喝这玩意儿。 这么想,望着他手里的杯子就有点儿嫌弃。 周居翰觉得好笑:“真这么讨厌?” 张小檀打量了他一眼,确认他这会儿心情不错,真是在跟她开玩笑——她点点头:“不喜欢,一闻到味儿就难受,感觉要吐了似的。” 不是她矫情,这是很多年前那一次留下的后遗症。 完全是一种生理反应。 周居翰转身回了厨房,在那边喝完了,洗了杯子才折返回来。 张小檀挺不好意思的:“……对不起。” “为什么道歉?” 没等她想到个好措辞,他将手边的礼盒递给了她:“打开看看。” 蓦然被塞了这么大一礼盒,张小檀有些手足无措:“为什么要送我礼物?” 周居翰不是一个喜欢被问为什么的人,今天似乎很有耐心,也没搪塞:“那日是你生日,你忘了?” 张小檀这才想起来。 是的,两个月以前的那天,是她的生日。 但是现在,也是她父亲的忌日了。 她心里头堵得慌,礼物搁在怀里都是空落落的。 周居翰把手放到她的肩膀上,安慰性地按了按:“别想那么多。” 她蓦然一惊,本能地往旁边缩了缩。 周居翰看到空了的手,有那么会儿的停顿,尔后收了回去,转而扬扬手,示意她打开那礼盒看看他给她买了什么。 张小檀也觉得有些尴尬。对于他的碰触,哪怕是不带任何情/色意味的长者的安慰,她到底还是紧张。 有时候也恨自己不争气。 很漂亮的金色磨砂盒子,里面是件小洋装,裸肩的,后面腰际是层叠的轻纱,有点儿硬挺,做成了百合花瓣的造型。张小檀还没穿过这么漂亮的裙子,放在手里都怕碰破了。 “这个很贵吧?”她把盒子盖上,“而且,都快冬天了。” 居然送裙子? “觉得漂亮,就送了,明年春夏穿给我看。” 他做事总是这么随性。 张小檀一时之间,竟然无法反驳。 约莫是她瞠目结舌的模样逗乐了他,他失笑一声:“每次见你,都是这副小模样儿。以前挺机灵的啊,怎么到了我面前,就这样了?” 这让她怎么开口? 张小檀抿了抿唇,恨他给了这么个难题。 她不说话,他心里头自然也明白了。不过这一次,没打算就这么揭过了,周居翰从侧面望着她,安安静静又理所应当地打量着。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淅沥小雨,敲打在玻璃窗上,声音清晰,显得室内更为安静。 气氛渐渐就有些不对味儿了。张小檀虽然没看他,但觉得他一直都在看自己。她思维有点迟钝,后知后觉地侧过头看了他一眼。 他居然也没闪开,就那么瞧着她。 张小檀忙回过头,抱紧了怀里的金色盒子,随意地扯了个话题:“你以前是空军,也像陆军那样集训吗?” “当然,这种事儿,谁能例外。” “能给我说说嘛?” “你想听什么?” 她随便问了几个问题,他也一一回答。一开始,她就是扯着话茬绕圈儿,渐渐的,竟然被他的话吸引了。 “您说的是真的?” “当然。” “枪支不都配着枪套吗,怎么会掉?” “时间太匆忙了,没扣好呗。” “后来呢?” “后来啊——”他轻俯下身,托着下颌撑到膝盖上,回头端详她。 张小檀一时有些怔,不明白他为什么不说了。 他眼底的微笑有些说不清的深意,温暖的,又带着那么几分不经意的促狭。张小檀明白过来了——他是在卖关子吗? 她被他看得脸热,美好意思再问了,垂下头去。 周居翰也不甚在意:“后来报到上面,我们团长下令封山,将那一片方圆几公里都围了起来,派了三个队彻夜搜索,谁知,搜了个把月也没找着。” 这是必然的,这么大一片山呢?那么小一柄枪,怎么可能找得到? 周居翰见她想问又不好意思的模样,笑了笑说:“再后来,那片山就被封了,竖了标牌。” “不让进了?”心惊之下,她不觉回了头,正对他专注望着她的眼睛。 周居翰的眼睛很风流,眼尾长,微微上挑着,总觉得所有要说的话都在眼睛里说完了。还有他眼角的那颗小泪痣,不笑的时候,那么一张清心寡欲的脸,那颗泪痣却总让人浮想联翩。 以前在北京城里,有的是数不清的女孩子对他前仆后继。 他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有人捡到了呢?” 也对。她了然地点点头。 却发现他还在看她,忍不住开了口:“我脸上有花吗?” 周居翰说:“你知道我的工作性质,跟人说话,哪有不看着人家脸的?习惯了,甭介意。” 他都这么说了,她仔细一想,反倒自个儿不好意思起来。 “我要回去了。”她把那盒子盖好,推回茶几上,“挺漂亮的,不过不适合我。”学费都交不起了,摆这样一件衣服放衣柜里,她心里更堵。 说她矫情也好,别扭也好,她就是不想接受他的馈赠。 她要的是他的爱情,而不是补偿和怜悯。 出乎意料的是,他也没有强求,起身说:“天色也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两人走到屋外,天上下起了淅沥小雨。张小檀没注意,一脚踏到房檐下,兜头就被浇灌了一头凉水。 她大大地打了喷嚏,缩紧了肩膀。 约莫是这落汤鸡的模样取悦了他,周居翰眼睛里带出笑意,扶了她的肩膀将她带回屋里:“去洗个热水澡吧。” 张小檀想说点儿什么,他按着她的肩膀把她推上了楼。其实力道也不大,但就是有种不容她反抗的味道。 两相气势一对比,她没说话,就败下了阵。 南方不比北方有暖气,秋冬天气,屋子里特别湿冷。当初装修这房子时就考虑到了这点,所以连带着空调和地暖一块儿安装了。 周居翰站在浴室门口,耐心地指着上面的按钮给她讲解:“蓝色的是空调,红色的呢,是浴霸,一会儿一块儿按,就不会冷了。” 她似懂非懂,伸手想试一试,又有点踯躅。 周居翰笑了笑,捉了她的手放在按钮上,轻轻按下去。就听的“滴”的一声,头顶浴霸骤然亮了起来。 张小檀本能地缩回了手,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温度节节攀升,不刻室温就显示了26摄氏度了。浴室很大,但是淋浴房、浴缸和盥洗台就占去大半了,张小檀孤零零地杵在狭隘的尺寸见方中央,倍感局促。 可是他靠在门上,似乎没有离去的打算。 她鼓起勇气看了他一眼,却发现他正好整以暇端倪着她。 想说点儿场面话,可嘴巴却像被糊住了似的。他这姿态,她就是傻也看出不对劲了,期期艾艾地开口:“……怎么了?” “这话该我问你啊。”周居翰似笑非笑的,“张小檀,你就没有什么事儿跟我说吗?” 张小檀冷汗涔涔,不知道他说的是哪一桩。 怪不得刚才那么宽容,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她呢。可能,原本是等着她自个儿招认,见她真要走了,真的没什么悔改的意图,他这才火了。 可是,他说的到底是哪一桩呢? 第12节 她不敢轻易开口,生怕招多了。 那就——太冤了。 周居翰点点头:“行啊,你挺能的。” 张小檀咬住嘴唇:“我没懂您什么意思。” “不懂?”周居翰又点点头,“那咱们明说好了。我在这儿,就问你一句,早饭都每顿面包片了,学费都交不上了,为什么不只会我一声?” 东窗事发,张小檀内心反而平静下来。半晌方说:“我已经麻烦您够多了。”她给他发过短信了,可他没理会她。难道还要她舔着脸上去吗? 周居翰望着她的眼睛说:“我不喜欢欠人。你这样,只会让我觉得我就是混蛋一个。还是,这是你们小姑娘现在惯常的套路,跟我玩儿什么欲擒故纵呢?” 说到后来,他的语气忽然暧昧起来,踩着拖鞋近了两步,径直把她逼到淋浴房和窗台的角落里。 他鼻息间呼出的热气缓缓扑到她的脸上。 张小檀呼吸滞塞,不能说话。 第十三章 别扭 他鼻息间呼出的热气缓缓扑到她的脸上。 张小檀呼吸滞塞,不能说话。 明知他是玩笑话,可她却一点儿也笑不出来。她垂下头,默了会儿才说:“我没有欲擒故纵。” 她摆明了自己的立场,认认真真地解释,没有过激的言辞,也没有受到侮辱后的暴跳如雷。 可是,就是这样平静坦荡的态度——周居翰的笑容难以为继了。 他这会儿心里有点明白,也许,他自以为是的幽默,于她而言却是无礼的侮辱。又见她单薄地站在那儿,个头还没他肩膀高,他心中生了些许怜惜,退出了这儿。 温热的水从花洒中喷出,顺着她光裸的肩膀滑落。张小檀抹了把脸,深吸口气,心里头平静多了。 洗完了,用浴巾擦身的时候她才想起来,衣服都在外面呢。 她在浴室里徘徊了很久,直到他在外面敲响了门。 “我没事。”她犹豫了好久,一咬牙,“衣服忘记拿了。” 周居翰在外面沉默了会儿,也没应话,半晌才重新敲门:“我放床头柜了,就在门边。” 张小檀半开一丝门缝儿,抬眼就见他驾着腿坐在床边,手里头是一本英文版的杂志。她捞了那衣服就迅速碰上门。 周居翰听到动静抬了一下头,神情莞尔。 他这边没有女人衣服,这些内衣和外套还是找胡颖借的。胡颖是两个月前掉来一部的,原本是分在二局,后来,老冯见他缺个秘书,就给他调过来了。 他平日待人还算随和,但骨子里就有股威严,胡颖也不敢没事儿跟他插科打诨,一般他说什么,她就照着去做。可是万万没想到,他会找她借这种东西。 也是巧,内衣裤都是新买的,刚买了洗了,就挂阳台上。 不过,胡颖今年都28了,正儿八经的熟女一枚,这些个内衣裤都偏成熟,不是黑蕾丝就是镂空大半的,真不适合张小檀。 周居翰听着窗外的雨声,忽然就想起了那一晚。 水乡长大的女孩,温温软软,细瘦曼妙,啜泣也不大声,窝在他怀里,让人不忍心慢待,可她望着他的时候,心底深处又凭生催生出一种破坏欲。 他怀疑自己有点儿魔障了,闭上眼睛,低头拧了拧眉心。 张小檀打开房门出来,有点儿拘谨地扯了扯睡裙。 周居翰不经意回头瞟了她一眼,有那么一刻的愣怔。 张小檀更加窘迫了:“你不送我回去吗?” “很晚了,今晚你就睡这儿吧,明天一早我送你过去。”他不由分说放下了杂志,转身退出了房间。 张小檀要反驳的话,根本没有机会出口。 这一晚,她睡得很不踏实,第二天早上起来,眼睛都是肿胀的。周居翰把做好的早饭端上倒台,回头对她笑:“挺早的啊。” 她穿的还是那睡衣,不过外面套上了自己的外套,光着脚站在大理石地面上。好在他满屋子开了地暖,倒不显得冷。 周居翰对她招招手,示意她过去吃早饭:“刚刚做好,你正赶上了。” 炒青菜、还有炒蛋和煎牛扒,香气一直往她的鼻子里钻。张小檀怔了怔,看向他。 “不合胃口?”他把卷起的袖子依次放下。 她忙摇头:“只是没想到,您还会做饭呢。”印象里,哪怕是在周家,那些年他也没下厨过。 不过,看这手艺倒不像个手生的。冯文萱肯定尝遍了吧? 喝粥时,心里想着,嘴里不禁就问了出来:“以前常给萱姐姐做的吧?” 周居翰搁停了筷子。当他正儿八经打量她时,她却不敢看他了,把嘴唇咬紧了。周居翰说:“我跟你说过的,别老是咬嘴唇。你怎么总把我的话当耳旁风呢?” 张小檀真想大声告诉他,别老说教我。 可是,他手底下那帮人都没这个胆子,她怎么敢?看着和和气气的人,却是极其不好相与的,没人敢忤逆他。 “我跟你说话呢,张小檀,看着我。” 他的语气有点儿严厉了。 她还是没抬头,说不清是倔还是心里怵。 周居翰的语气加重了:“你为什么不敢看我?张小檀,我现在让你看着我说话。” 她终于转回了头。 周居翰的目光在她脸上辗转了会儿,语重心长地说:“别人跟你说话时,要看着对方的眼睛,哪怕你心里面没底,也要尝试着去看着他。慢慢的,你心里就有底气了。习惯后,你会发现,没有什么是值得害怕的,也没有什么能让你退却。” “……” “一直以来,都是你的内心在本能地退却。” 他的话很有道理,张小檀也听得清楚明白。但是,她就是有股子反叛和不屈,违心地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处事方式。你凭什么要求我这样那样?” “我是为你好。” 又是这一句! 她心里忽然很酸涩,头一次,鼓起永远正眼和他对视了:“你只是习惯了发号施令,顺便觉得我好揉扁搓圆而已。” 周居翰真的惊讶了,笑起来说:“胆色不小。你竟然敢这么跟我说话?” 他目光如炬,直直望着她,身高的差距,几乎是完完全全的俯视。张小檀被他看得太抬不起头,由衷生出一丝卑微。 她觉得悲哀,又恨自己不自量力,这样渺小的人,却妄图得到他的敬意。 她是个大大的傻瓜。 眼泪滴在红木圆桌上,她伸手胡乱抹去,什么也没说,转身就朝门外跑去。他永远都觉得自己是对的,践踏了她的尊严也尤未可知。 他追出去,把她堵在外面的花园里。 张小檀一把打开他的手,怒极了,逼视他的目光:“你到底想干什么?你把我当成什么了?是的,我又穷又卑微,但你犯不着,真的犯不着……” “我没有想要怎么样。”周居翰握住她的肩膀,低头看着她的眼睛,“你冷静一点儿。” 她的眼角还挂着泪,唇线绷紧,但是,情绪是真的冷静了。 她一直都是个很敏感的人。 周居翰说:“别这样揣摩我,我没有恶意。咱们坐下来好好地谈,成不?” “谈什么?”她很轻地哼了一声,以示不屑。 这种孩子气的举动,反而让他笑了:“多大了呀?” “您不一直拿我当三岁半吗?” 他揶揄道:“我可没这么说过。” 这一刻,两人不约而同对视了一眼,忽然都失笑了。 车子跨过半个市区,朝校园开去。路上,周居翰对她说:“那咱们也约法三章,以后再遇到学费这种事儿,别瞒着我。” 她想了想,应下。 这会儿,他们算是能心平气和地说话了。 她也说:“那次的事儿,是意外,我也不希望你因此特殊照顾我。你这样,让我觉得自己挺那个,心里头怪别扭。” “心里头别扭呢,所以就把这别扭又送给了我?”他打趣她。 张小檀不说话,心里有点虚。不过转念一想,他不比她过分多了吗?看着对她挺客气的,其实一点儿也不客气,霸道极了。 真怀疑他怎么跟别人相处的。 不过这一点儿,张小檀倒是多虑了。周居翰极擅交际,在局里几乎没有交恶的人。那样的工作场所,也不需要太多交心朋友,能互相配合工作就行了。 说了两句的功夫,地方就到了。他送她下车,沿着林荫道一直送到她住的宿舍楼下。 张小檀跟他道别:“路上小心。” 周居翰闲适一笑,微微挑眉:“我还以为你要咒我去死呢。” 这人—— 他转而轻笑:“跟你开玩笑的。”递给她一个盒子。 “什么啊?”打开一角,发现是智能手机,最新款的小水果,价格炒地很高。这种数码产品,价格浮动很大,张小檀一直都觉得没必要争着抢着去捡时新的,不合算。 “我有事儿会联系你。别再推了,回头我不好跟老头子交代。他近来身体不好,你可别再让他操心了。” 一句话,把她所有的话都堵住了。但是有些事儿,真不能那样:“我回头打个欠条给你。” 既然她这样坚持,他也没必要闹得彼此不愉快。 他拍拍她肩膀:“上去吧。” 她轻轻嗯了声,转身钻进了那栋小楼里。看到她愉快的背影,周居翰情不自禁地笑了笑。年轻女孩,未曾经历沧桑,哪怕家逢巨变,也是无忧无虑的。 有时候,真的叫人羡慕。 第十四章 山庄 第13节 之后几天,张小檀的日子过得挺平静的。 夏秋白反倒觉得奇怪了,说你怎么不担心你那劳什子的学费了。张小檀朝她翻了个白眼,说哪里有不担心的,都担在心里呢。 话是这么说,心里头已经明明白白了。以周居翰的性格,肯定都给她办了。她没法儿解释心里头那种患得患失的感觉,只能装作不在意。 这日和夏秋白一道儿去食堂,路过教学区时前头有人叫她。张小檀闻声回头,是梁奕铭。 几天不见,这人的模样却好像在她心里模糊了,一时竟然还有些恍然。 梁奕铭走过来,初始神情还有些尴尬,问她:“这些日子,你过得好吗?” 夏秋白阴阳怪气地说:“没有苍蝇在眼前晃,好得很。” 梁奕铭心里不对味,但没敢触她这火药桶,还是跟张小檀说:“那天的事我真的对不住你,小檀,你原谅我好吗?” 张小檀以为自己早说明白了,闻言,只好再次解释:“本来就没有对错,更没有什么原谅不原谅了。” “你还是不肯原谅我?” 思维不在一个层面上,张小檀真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只能说:“你想多了。”更多的场面话,她也不会说了,和夏秋白挽了手径直往食堂走去。 梁奕铭心里很不是滋味,更有一股说不出的恼恨。 晚上学院里有个聚会,他们班的人基本都到场了。梁奕铭心不在焉的,只好让副班长纪磊来主持。看完了表演,他们在分到的二楼教室里吃各自带来的食物。 张小檀期间离开了一次,回来时,却发现夏秋白给她准备的那份盒饭不见了。她问身边的同学,那人只是对她嘿嘿一笑。 “你吃了?”张小檀的脸色不大好看。 她摇摇头,却也不说话,像跟她卖关子开玩笑似的。 旁边,邢璐和她那俩闺蜜也出声了:“不就是一盒饭吗,就算她吃了又怎么样,你犯得着吗?” “大家都是同学,张小檀,别这么计较。” “就是。” …… 张小檀看向邢璐:“我就问你一句,我的盒饭是不是你拿了?” 邢璐有点色厉内荏,避开了她的目光,嘴里却很硬气:“我拿的怎么了,不是我拿得又怎么了?” 张小檀就要发作,周围的几个同学都帮着劝。 “就是一份盒饭啊,小檀,别这样。” “我把我的给你怎么样?” “一份盒饭而已,用得着这么上纲上线的吗?” …… 还有不怀好意的小生嘀咕,挺鄙夷的:“乡下来的,没见过世面,有够小家子气的。” 一瞬间,张小檀觉得自己成了他们的敌人。平日她性格沉默,但人缘不算坏,不过怎比得上时常送他们礼物又家世不菲的邢璐? 这一刻,张小檀感觉整个班级都站在了她的对立面。对他们而言,邢璐只是和她开了个无伤大雅的小玩笑,她不应该小鸡肚肠,于他而言,这是在大庭广众下打她的脸。 邢璐被几个人围着安慰,去忽然站起来,把藏在桌里的盒饭扔到了她的脚下。 “还给你,谁稀罕啊?” 盒饭摔了个四分五裂,米饭和汤汁溅地她半身都是。张小檀孤零零地站在班级中央,接受着来自周围或同情或戏谑的目光。 她转身跑了出去。 夜已经深了,外面下着大雨。她不知道走了多久,回过神来时,整个人都站在马路中央。 前方雪亮的灯光刺痛了她的眼睛,她抬手格挡,然后听见轻微的“砰”一声,身子好像飘了起来,又重重落下。 司机吓得熄了火,哆哆嗦嗦地拔了车钥匙。 下来时,就见那女孩安静地躺在地上,像一个破布娃娃似的,好像失去了生息,身上还有血,被雨水冲刷得渐渐淡了。 司机傻了一般愣在原地,此刻脑中一片空白,直到有手机铃声响起。 他四下一找,发现不是自己的,是那个女孩的。 “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电话那头,周居翰声音温和,信手翻了一页文件。 司机咽了咽口水,说:“您是这个女孩的朋友吗?我……我不小心把她给撞了。” 周居翰的声音戛然而止,手里的铅笔“啪嗒”一声折成了两段。 …… 张小檀从医院里醒转时,浑身都痛,想要动一下,床边有人喝止了她:“别动!” 她吓了一跳,这会儿才发现自己是个重症伤患,身上有两处都打着石膏。 周居翰把削好的苹果递给她:“可真出息了,跑马路中间寻死去。怎么样,滋味如何?跟我说说呗。” “我没有寻死!” 当然,他心里面很明白,不过是气急了,教训她一下罢了。 “小学生都知道过马路要走人行道,你还不如小学生呢。” 张小檀很不乐意他这样说,但没法反驳。因为他说的是事实,有时候,她确实连小学生都不如。 她低头闷着不说话了,他心里头又软了,温声叮咛:“把苹果吃了。” 张小檀心头一震,抬了抬头。他握着苹果的手还举在半空,白净修长的手,指腹和虎口却有薄薄的老茧,这是以前拿枪时留下的。 那一晚,他曾用这双手抚摸她的脸颊,撕开她的胸衣,把玩过她的胸房和腰肢……力道很大,把她的胳膊都掐红了,第二天起来身上红一块青一块的。 她低着头把苹果接过来,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 很多年以后,当她已经是他的妻子,和他相濡以沫时,她依然记得这一天。他在日光下专注地为她削苹果,眉梢都染上了淡淡的金色。 夏秋白的手机打到她这里时候,张小檀在喝骨头汤。她含糊着,说自己病了,让她给自己请个假。 夏秋白一听,哪里还得了,这就要飞奔过来看她。 张小檀就是怕她担心才撒的这个谎,哪能告诉她地址,嘴里万般保证,赌咒发誓,她才歇了来探望的心。 周居翰在外面敲门进来,把一杯热过的甜牛奶递给她。 张小檀接过来说“谢谢”,双手捧着,既可以暖手,又可以暖胃。 周居翰在床边坐了:“医生说,你明天就可以出院了。学校那边我已经帮你请了假,停课两个礼拜,等休养好了再回去。” “去哪儿?” “我那儿,安静。” 张小檀愣了愣,又觉得天方夜谭:“你不用工作吗?”其实,她想说的是——不用浪费时间照顾我了,只是小伤而已。 周居翰笑了笑说:“我是陪领导来视察的,美其名曰随员,说白了,就是个陪衬的。” 张小檀还犹豫着,周居翰挑了挑眉说:“一句话的事儿,能别婆婆妈妈了吗?张小檀,干脆点儿。” 他总有办法掐住她的七寸。 …… 香秀山庄已经来过了,不愧是以前给巡阅使住的行辕,风景好不说,建筑无不精美,可以说是穷极技巧。 修养了几日,张小檀已经可以撑着拐杖出行了。 她喜欢在他住的这栋洋楼下面的花园里转,附近那些个假山檐廊都被她转遍了。这日天上下着小雨,张小檀搬了把椅子坐在东边的八角亭里品茶。 茶是周居翰的朋友从日本捎回来的,味道醇正,沏地酽酽的,一直飘到很远的地方。 有人撑着伞从东边的花池方向快步过来,上了台阶,靴子在地上蹭了蹭,石台上顿时多了一层厚厚的黑泥。 这厮蹭的时候只图一时爽快,蹭完了,才发现这事儿干的不地道,四下一望,看到屋檐下有几张麻袋,心头就是一喜,扯过来两张铺在地上,将那些黑泥给盖了过去,还欲盖弥彰地跳起来,使劲一跺。 这一套动作一气呵成,看得张小檀瞠目结舌。 做完,他还挺满意的,直起腰背,整了整一身笔挺的军装,感觉又是个人模狗样的人民解放军战士了。 许是察觉到有人在看他,薛常峰的目光往西边随意一扫。然后,移不开了。 二十岁的年轻女孩,长发黑亮,柔顺地散在单薄的肩上。人很清瘦,穿着白色的高翻领针织裙,袖子很长,盖住了手背,只露出了十根白白细细的指尖。 弯弯的眉,黑亮的眼睛,还有饱满的唇,带着一副大圆形的无框眼镜。组合在一起,就是一副不谙世事的纯粹。 薛常峰见惯了北地直爽的妹妹,平日都能哥里来哥里去,来这水乡也有段日子了,还是头一次看到这么漂亮精致的姑娘,竟然有些局促。 想着方才那番举动可能都落她眼里了,老脸不由一红。 张小檀没有窥探别人的爱好,收回目光,捧起那杯倒好的茶在手里。 谁知他竟然过来了。走近了,才发现这人浓眉大眼,高大峻拔,是个极英武的青年。年岁,约莫在三十上下吧,也许还不到。 张小檀想起刚才看到的一幕,总觉得他眉宇间还有那么点率性的稚气。 “妹妹,以前没见过你啊。”薛常峰殷勤地跟她搭话,陪着笑脸儿。 张小檀没理会他,喝自己的茶。 薛常峰吃了个闭门羹,有点儿讪讪的。但他是个没心肝的,很快就重振旗鼓了,笑着跟她套近乎:“我来找周首长的,你看到他了吗?就是你身后这栋楼,他这段时间就住这儿。” “他一大早就出去了。” “这么不巧啊?”他扼腕,两手一拍一摊,做足了样子,“我可是专程过来找他的。” 他卖力的表演算是让张小檀得了那么点儿乐子,三十岁的人了,还是少年心性,左右心眼儿不坏,就搭了他一句:“你跟他什么关系啊?眼巴巴来找他。” 薛常峰笑得有点儿意味深长:“这话该我问你吧。问人前,是不是该自我介绍一下啊?” “张小檀。” 薛常峰盯了她半晌,见她真没下文了,心里又是老大一阵失落,也报了名儿。 张小檀觉得好笑:“你跟他到底什么关系啊?没见过你。” “我还没见过你呢。”薛常峰轻哼了声,翘起拇指,“不瞒你说,我跟他这层关系啊,还真不是三言两句可以说清的。” “吹吧。”以前在空司大院,压根就没见过他这人。 薛常峰是咋呼,但人不傻啊,年纪轻轻就进了中央警卫局给最上面那些首长做贴身警卫员的,能蠢吗? 第14节 “我兄弟沈泽棠,就是他的妹夫,小两口刚结婚,正蜜里调油呢。” 说起这档子事,他那洋洋得意的嘚瑟样,就跟这桩亲事是他主办的似的。 第十五章 惊梦 薛常峰是个自来熟,看对眼了,就是你不搭理他也能说上个半天。这一个下午,张小檀只是坐着倾听,见他说得来劲,也不好赶人,便默默陪着,期间给他添了几次茶水。 一动一静,其实也算融洽。 到了傍晚,雨势渐渐收了,还有一些稀稀落落从房檐下滑落,把两人困在亭中的角落,隔着雨幕从远处眺望,像两个老熟人正相谈甚欢。 周居翰和胡颖一前一后进了这处院落,老远就见了这么副场景。 胡颖察觉到头顶没有声音了,狐疑地抬头。 周居翰这会儿已经回神了,吩咐说:“你先进去吧,衣服放二楼东边房间的储藏室。” 胡颖心里有那么些计较,佯似不在意地笑了笑:“就是那个姑娘,是n大的学生吧?我记得那次在会堂广场上见过。” “一个长辈的遗孤,帮着照顾着点儿。” 别的也不解释了。胡颖知道他不悦了,连忙抱了衣服,快步进楼。进门前,忍不住又回头往远处亭中望了一眼。 冰肌玉骨的美人儿,在昏黄的暮色下如同茫茫夜色里皓亮的白雪,有着看着就叫人动心的魅力。 那次见面,她还以为就是个普通单纯的学生呢。 “我跟你说,那次我们去中南海,我跟……”他正说得口沫横飞,亭外蓦然**了一道凉润带笑的声音,“你们处的不错啊。” 薛常峰猛地刹住了话,讪笑着站起来。 “等很久了?”周居翰低头往那石桌上一扫,茶都凉了。 “就是老冯,让我过来捎个口信。” “过几天去光山军分区的事儿?” “对,就是那个。兜了老半天,您都知道呢?”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模样儿很憨。张小檀忍不住偷笑。 周居翰看了她一眼,她忙收住了。 周居翰却没有撤回打量,半开玩笑地说:“人家的大老远过来,你都不和我打声招呼?白白让人等了那么久。” 这话像苛责,又带着那么点儿宠溺。 薛常峰不迟钝,也察觉到气氛蛮怪的:“时候也不早了,那我先回去了。” “以后有时间再聚。” 薛常峰告了辞。 回到屋子里后,张小檀一直都没有说话。 周居翰给她倒了杯热水,吹了会儿,抿一口试了试温度,这才递给她:“喝点儿水吧,嘴唇都干裂了。” 张小檀迟疑着接过来:“谢谢。” “谢什么?”周居翰觉得她太见外,“拿我当外人?” 张小檀不知道该怎么回,干脆就不说话。 周居翰却不喜欢这样的沉默,他喜欢凡事求个清楚明白,这会儿心里有根刺,更是要得个答案。 “为什么总是回避?张小檀,我要你抬起头看着我。” 张小檀气恼中反而得了几分勇气,抬头瞪视他。 周居翰很满意,弯腰捞了把她的下巴:“记得我的话,别想着跟我打马虎眼儿。” 他挺拔的鼻尖上蒙着些微的汗,面孔离得她极近,说话的时候,带着热息的唇缓缓擦过她的耳垂。 继而捧起她的脸,充满占有欲的眼神让她无法呼吸。 他今年三十四,正是一个男人风华正茂的年纪,以前在s市某基地的空军指挥所做过参谋长,后来调往沈阳,辗转着前些年又回了北京,进了总参一部的空军作战局,如今已经是国防大的后备生员,可谓年少有为,意气风发。 上一届那帮人,在他这个年纪也鲜少有他这样的高度。 张小檀初见他的时候,就觉得他不止生得好看,眉宇间有着常人没有的自信和沉着,那是经年累月的统筹指挥中沉淀下来的底气。 但是,这种底气到了她这儿,就不那么让人顺心了。 她别过头,躲开他的碰触。 “你想干什么?” 周居翰贴着她的耳垂笑:“你心里头明白,却来问我。” 张小檀知道她在撩拨自己,眼角的余光瞥见他衬衫领口露出的结实胸膛,脚底发软,借着他扶了她后背一把才站稳。 她的头磕到了他的脖颈,受了惊一样避开,却被他从后面抱住。他的唇印在她的后颈,游移着含住她的耳垂,扶着她纤细的腰,猛地将她揽向了自己。 他的吻越来越快,越来越密集,修长的手娴熟地揉着她,渐渐将深藏在她心底的欲~念都拨弄起来。 很快,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像在蒸腾,腿间滑腻腻的。 他摸到她的裙底,那一瞬间她瘫软在他的怀里。 她奋力转过身,双手抵住他的肩膀,抬头就看到了他迷蒙的眼睛,很浅很浅的琥珀色,看人的时候很专注,莫名就觉得这个人很深情。 他按着她的手摸到冰凉的皮带扣,身体同时压向她,把她抵在桌子上。 他亲吻她的脸颊、额头,还有她颤抖的眼睫毛,然后又捧起她的脸让她看他,要她正式自己,看清楚。他的眼神也很直接,他想和她做,想进入她,贯穿她,更深入地体会。 这不不说话,还要让她羞耻。 可是,这算什么? 他南下途中的一个小乐子,长途中的小站点,还是一个临时情妇?诚然她喜欢他,但不想这么不明不白地作践自己。 周居翰不是个野蛮的人,相反,他知晓人情世故,通达又敏锐,那一瞬间就明白了她眼底的拒绝。 身体是渴望的,理智却是清醒的。他拴好皮带,把她送回了房间。临走前,低头吻她的额头跟她道晚安:“早点休息。” 可是这个晚上,张小檀注定是睡不着了。 她做了一个梦,梦里的情人穿着藏蓝色笔挺的制服,风度翩翩,成熟又英俊,和她在偌大的客厅里跳舞。后来她脱了鞋子,爬上阳台想摘星星。 他在下面温柔地抚摸她的脚踝,亲吻她的脚尖,像一个虔诚的信徒。 而她,是他王国里唯一的小公主。 他说,只要你想要,天上的星星和月亮都摘来给你。甭看了,快下来,上面风大,小心着凉了。 然后她跳了下来,跌入了他宽厚的怀里。 他的手抚摸她的眉眼,修长有力的肢体和她缠绕在一起。 他们做了整整一夜。 翌日醒来,她贴身的内裤和内衣都湿漉漉的。 她不好意思,怕被他瞧见,早上七点就偷偷去了阳台。怕声音太大,也没敢用洗衣机,暗搓搓地手洗了。 下到楼下,周居翰已经准备好了早餐,两人份的——牛奶、完整的荷包蛋、一块煎地油光发亮的牛扒,她那块上了蘑菇酱。 张小檀怔了怔,回头看他。 周居翰把一小碟清粥和一块奶酪放到她面前:“我记得你喜欢这个。” 张小檀有点受宠若惊,想起昨晚的事情,有点难以面对他。 她没敢正经去看他的眼睛,他是个沉得住气的,怎样都不会觉得尴尬,她却正好相反。有时候也难以置信,他怎么就能这么厉害呢? 一顿饭在安静中吃完,他陪她到院子里散步。 两人之间的气氛实在怪异,张小檀忍不住打破沉寂:“今天没有公务?” 周居翰说:“怕你成日呆屋里闲得慌,忙里偷闲,陪你走走。” “不用管我的。” “怎么能不管你?”他看看她,唇边含了一丝笑,复又低下头,“我拿你当亲妹子呢,当然得照顾着。” 他昨天还想那个她来着,这会儿又说是她哥哥……张小檀心里想,怎么会有这种人? 他都大她十四了,还要当她的哥哥?我呸。 这样想着,忍不住偷偷从侧面打量他。 那年暑假她在大院里住的时候,一次老阿姨不在,她曾偷偷帮他收拾过换洗下来的衣服,不经意在抽屉下的夹缝里发现了他十几年前在常海照的一张黑白骑马照。 少年的他,穿着白色的高领毛衣,分明而浓丽的眉目,马鞭从容地擒在手里,不乖顺就作势要抽那马儿的模样,眉梢眼角都带着飞扬恣意的笑。 现在看,他的模样似乎没有变化,不管是自信浅笑的模样,还是谈笑风生的模样,隔着相片都仿佛能看到他深邃明亮的眼睛。 这样一个看似清心寡欲的俊丽青年,其实骨子里是个说一不二的人。 可是不管怎么样,不管他性格怎么样,为人处世是什么样,这么多年了,他给张小檀带来的冲击依然那么强烈而鲜明。 要往一个世纪,他一定是故事里那种铅华绝代的美人,有冠绝当世美貌,被津津乐道的还有他独特的个性。 第十六章 朱砂 晌午的时候,天上又下了一次雨。两人坐在庭院的花架下避了会儿,等雨停了,他带着她沿着湖心亭绕了一圈。 往前又是一重院落,蔷薇花冒出了墙头,褐色的荆条上有尖利的刺。 周居翰回头对她说:“美则美矣,可惜不好采拮。” 他话里有话,张小檀不想回答,避开了他的目光。 周居翰说:“说多少遍也不听,叫你看着我,难道有那么难吗?还是我三头六臂,看一眼就会吓坏小朋友啊?” 张小檀抿着唇,不作声。 她是说不过他的,还不如不开口。 周居翰在日光里打量她白净修长的一截脖颈,忽然将手覆了上去。 第15节 他的掌心传来热度,惊得她眼皮都跳了一下。 他又挨过来一点儿了,全神贯注地望着她的脖颈,伸手撩开了垂在那儿的头发。张小檀几乎可以感受到他鼻息间扑过来的热气。 她极不自在:“怎么了?” 半晌他方稍稍抬起微笑的脸,在她脸上逡巡了一阵,说:“你这儿有一颗红色的小痣。” “怎么?” “颜色太亮,朱砂那样红,不像真的。” 张小檀和他的目光甫一对上,就陷了进去:“……我以前没发现过。” 他很低地笑了一声:“晚儿洗澡的时候,自己找找。” 她觉得他这话极不正经,推了他一下,往后一靠,自顾自走了。 周居翰没在意,在她后面徐徐跟着。走了会儿就到院墙下啊,张小檀仰头一望,在一簇簇姹紫嫣红的花卉里只有一株狗尾巴草。 颜色是青翠的,有沐雨后的清新。 她忽然萌生一种想要摘取的意图。这么想,手里就动了,没等周居翰在后面喊停,手攀着墙头就利索地爬了上去。 平日看着那么温温软软的一个小姑娘,这爬起墙来竟然也是个好手。 不过,到底还是本事浅,没经验,还没够到一半就滑了一跤,径直从上面跌了下来。 原以为要摔个狗啃泥了,却被他轻松接住。像昨晚在梦境里一样,她在他结实有力的臂膀里,他在她头顶上方对她温和地微笑。 她被他看得实在受不了,窘迫地跳下来,眼睛还不忘往墙上望。 那是不甘心呢。 周居翰也顺着她的目光往上面望,揶揄她:“真那么想上去?” 她点点头,又不好意思地垂下了头:“是我不自量力。” 周居翰说:“也不是没法儿。” 张小檀又惊又喜地看向他。 他对她莞尔一笑,弯下了腰,点点左边肩膀:“踩这儿上去。” 张小檀愣怔当场。不见她动作,周居翰掀起眼帘瞟了她一眼,气定神闲地高问:“怎么,不敢啊?” 张小檀被他激起了那么几分意气:“我重着呢,你小心点儿。” 周居翰又笑了,笑得很宽容。 张小檀知道,这是在笑话她。他怎么会把她放在眼里? 她搓了搓手,一只脚踏在他弓下的肩头,小心朝墙上探去。谁知他稳如磐石,根本不用她动作,微微上抬肩膀就把她送上了墙头。 她如愿摘到那根狗尾巴草,情不自禁,将它卷成了一枚小戒指,戴在了无名指上。过后,她意会过来,不好意思地对他笑笑。 周居翰也对她微笑,招招手示意她跳下来。 这一次,她没有再犹豫,跌入他的怀里。他却没撒手,在她不依不饶要下来的闹声中,沿着墙边跑了一圈。 胡颖和冯冶年正巧从前院过来,谈起周居翰。 冯冶年说:“才三十多的小伙子,说话做事却像四五十。” 胡颖说:“也不是,他就是做事认真,思虑比旁人多,不喜落人话柄,其实性子没有那么古板,持重有度,各中分寸把地刚刚好。” 冯冶年和她父亲是旧识,打小看着她长大的,听着这话就笑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是在说你自个儿的老公呢。” 胡颖也意识到了,她这样的职位和身份,不该倾向性这么明显,脸不由一红。 忽然,冯冶年眯起眼睛朝远处打量了会儿,纳罕:“破天荒的头一遭了。” “怎么了?” “你自己看。” 胡颖回头一看,也是愣住,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冯冶年一边摇头一边朗声笑:“还持重呢。也是,甭管工作上怎么样,他也是个年轻人啊。” 胡颖抿着唇,脸色不大好看:“他说过,那是他的妹妹,一个长辈的遗孤,帮着照看。” 冯冶年从旁看了她一眼,心里叹气。这样的话,你也信?不过,看她这模样,冯冶年也是不忍心。 胡颖是陆军某高级指挥学院出身,以前在战地历练过,资历和本事都不错,当初摆在他面前的选择有很多,可她偏偏要进局里做个小文秘,又苦又累不说,还没什么前途。 为的是什么啊? 可是,这万般的辛苦都过来了,不过是个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结局。冯冶年自问是过来人,看透了,也有点于心不忍。 不过这些个年轻人的事情,他是真不好搀和。 冯冶年走了,胡颖径自走过去:“首长,有份快件在前院,需要您签署。” 张小檀连忙从他怀里跳下来,低头整衣服,过了会儿觉得有些不安,随意抬了下头,发现胡颖的目光不偏不倚一直都在她脸上,分明也是平静的,却看得她心里头发毛。 张小檀想说点儿什么,胡颖却忽然移开了目光,对周居翰说:“事儿挺急的,您快些跟我过去吧。” 她的语气也是平静的,但是,张小檀却觉得她藏着点什么。 周居翰拍拍她肩膀:“你先回去,我去去就来。” 他跟着胡颖往东边走了,绕过两棵白杨树,远远的,张小檀看到他们走得很近,正低声交谈。 …… 山庄东南角有座办公楼,以前是那巡阅使和下面人处公差的地方,仿照晚晴的风格建的,后来四个角上都加了飞檐,看着就有点儿不中不西了。好在地方僻静,周居翰和胡颖一道进楼,上了台阶,然后进到二楼尽头的办公室。 周居翰在那办公桌后坐了,拿出自己的眼镜戴上,伸手跟她要文件。 胡颖却半晌没动。 周居翰刚吸完墨的钢笔便搁了,抬头端详她。 胡颖终于开口:“那个女孩……”她想了想措辞,又停顿了一下,“只是一位长辈的遗孤,帮着照应些吗?” 周居翰有些惊讶,推了一下鼻梁上驾着的眼镜,似乎很意外她竟然会问他这样的问题。 他挺镇定的,胡颖反倒尴尬了:“刚才的事儿,冯老也看到了,我只是觉得……只是觉得……这样对您影响不好。” 周居翰照旧没说话,仍是那样看着她,看得她心惊胆战。胡颖终于忍受不了了:“她一点儿不配您,不过是个二十岁的小姑娘,什么都不懂,我真是不明白了,您怎么会……”她说到后来觉得难堪,别过头不说了。 是的,他宁愿找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也瞧不上她这个跟在她身边那么久的正经女人。 胡颖都快三十的人了,办公室里摸爬滚打多年,战场都上过,心智自然不是那些二十出头的小姑娘可比的。可是这会儿,她就快忍不住对他口出恶言。 她没法儿坦言,她心里面到底有多吃味。 在她面前,他永远都是正儿八经的,哪怕也是微笑的,却给人一种上下级壁垒分明的感觉,让不敢生出一丁点那种心思。 她一直都以为,他对谁都是这样的。 可今个儿,她明明白白地瞧见了,他也是有例外的。他看着那个女孩的时候,眼睛里都在笑——一种发自内心的、情不自禁的畅怀笑。 “说完了?”周居翰问她。 胡颖摇头:“没。” “还有什么话?一并说了吧。”他说得挺客气。 胡颖心里却堵得慌,鼓起勇气看向他:“就算要找,您也要找个三十的吧。那个女孩,看着还是个大学生,您这样做,不合适吧?” “哪儿不合适?” “哪儿合适了?” 这话题像抛皮球一样被她扔回来,因为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了。反观眼前男人,还是那么镇定。 她就知道,这场仗,她输了。 输得彻彻底底。 周居翰把钢笔盖拧上,整了整文件站起身。擦肩而过时,他停了一下脚步:“其实不用跟我说那么多。” 那一刻,胡颖心里一酸,差点儿控制不住。 不管她说什么,他都不会在意。 是这个意思吗? 第十七章 亲昵(1) 晚上,周居翰端着盘紫薯饼敲响了她的房门。 彼时,张小檀在房间里画画,听到声音就搁了笔去开门了。 周居翰进来,往屋里打眼一扫,唇边就含了丝笑,回头对她说:“画风景呢?” 张小檀有点脸热,过去把那张素描纸收起来,卷在了手心里:“没什么。” “给我看看。”他把盘子放到了桌边,在靠落地窗边的小沙发上坐了。 小檀没说话,手里的素描纸却攥地紧紧的,一张脸都憋红了。 周居翰的手还在半空,眼神带着温柔的鼓励。可她就是不愿意交出来,到了后来,隐约还有点生气了。 她不知道自己动气的模样有多可爱,白皙的脸颊微微泛红,带着一点少女该有的婴儿肥。 周居翰说:“不给算了。” 她松一口气,回头就要把画收起来。谁知他一个健步过来,单臂就揽住了她的腰,另一只手准确地夺过了那画卷。 “我看看,到底画了什么宝贝。” 张小檀绞着手指转回来,他已经把那画打开了。然后,愣了两秒,回头诧异地看着她。 这下,她的脸是红到耳根了。 没别的,因为她画的就是他。 周居翰噙了一丝笑,上下打量了她会儿,走过来:“画地还可以啊。” 她没法儿说话。 第16节 周居翰特别喜欢她这副手足无措的样子,忍不住捏了一下她的脸颊,低头跟她细语:“没个模特,就这么凭空想象,画出来的也能准?” 张小檀被他鼻息间的热气熨帖地心跳很快,只能闭住呼吸:“……就是随便画画。” 他把画拿起来放面前端详:“有模有样的,怎么就是随便画画了?” 明知他跟她闹着玩,张小檀有点忍不住:“你别欺负我。” “我什么时候欺负你了?”他又近了步,把她逼到了角落里。小檀不擅长跟他顶缸,尤其是在这人别有用心地调侃她时。 可她心里头就是气。 这人有事没事就喜欢逗弄逗弄她。 “以后想画呢,直接找正主。”他弯腰下来看着她,笑着说。 张小檀更加不敢看他的眼睛了。 虽然觉得自己挺有道理的,没必要怕他,可每次都被他拿捏。 “来,吃东西。”他按着她的肩膀坐下,手搭上了她椅子的靠背。张小檀微微一怔,沉默了好一会儿。 周居翰把一块薯饼塞进她嘴里:“尝尝,我没怎么弄过这种东西,你给评价评价。” 小檀咀嚼了几下,唇间是甜糯的,但又不是非常甜,很香、不腻。 她点点头:“挺好吃的。” 周居翰低下头,几乎要贴到她的耳垂:“那以后,我每天给你做,好不好?” 她的脸颊莫名一红,鼻息间都是他的气息。成熟男人的味道,还有一点很淡的烟草味。 “你抽烟了?” 他“嗯”了一声,唇瓣有意无意地擦过她的耳垂,跟她笑:“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抽两根。抽完了,平静了,再上来看你。” “什么平静不平静的?”她一时没懂。 周居翰嗤嗤地笑,不解释。 他有一双桃花眼,不正经笑的时候,能看得人面红耳赤说不出话。张小檀受不了,别过头去:“你吃错药了吧,谁管你什么平不平静的。” 周居翰贴近她,唇近地仿佛要亲吻她的脸颊,认真地跟她说:“看到你,心里头躁啊。” “……躁……”她曲解,“嫌烦就别看我啊。” “可就是想看你啊。”他伸手捞起她的下巴,“看到你,我心里的火就上来了,不抽根烟都不行啊。” 张小檀推了他一把,起身要走。周居翰拽了她的腕子,轻轻一拉就把她拽到了怀里,双臂环住,结实的臂膀把她纤瘦的身子拴在了怀里。 张小檀的身高,也就到他肩膀,被他这么紧紧搂住,侧脸只能贴住他的胸膛。 隔着那么一层薄薄的布料,她听到了他强健有力的心跳声。 她的心跳声也快起来。 周居翰抚上她的脸颊,低下头,唇缓缓贴上她的。小檀根本不敢抬头看他,只觉得唇微微一陷,有些干燥,又似乎是湿润的唇瓣,和她摩擦。 她觉得自己有点乱,竟然没有推开他。 周居翰浅尝辄止,抬起头,细细打量她。时间有点久,小檀忐忑地抬头看他,发现他一直定定地盯着她。 “怎么了?” “你说呢?” 小檀没做声。 他的手按在她的肩膀上,另一只手绕过她的腰肢,微微一提,把她整个人都带地往他身上靠了靠,同一时间低头吮吻她的唇。 这一次不像刚才那样温柔试探性的吻,急切、狂乱,钳制她的力道很大,呼吸都凌乱地喷在她的鼻息间,仿佛要吃了她一样。 她本能地有些心慌,按住他倾覆下来的肩膀:“别这样。” 周居翰从她的颈间抬起头,安静地望着她。 张小檀垂下眼帘。她的睫毛乌黑修长,弯弯地翘起,低眉敛目的模样很招人。他低头吻了吻她的眼帘。 小檀闭上眼睛,微微颤了颤。 他的手伸进她的毛衣里,推起文胸,同一时间低头亲吻她的嘴唇。 她被他弄得面红耳赤:“你不要这样。” 周居翰停下来,认真地看她。第一次,他觉得可能是自己太粗鲁了,第二次喊停,他觉得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 “怎么了?” 小檀支支吾吾,一张脸仿佛要烧起来:“我不想。” 周居翰拨开她的额发,吻了吻她的鼻尖:“不想什么?” 他逼得她没话说。 周居翰看她窘迫到这个境地了,也不逗她了,放开她,走过去把那薯饼盘往她跟前推了推:“过来吃饼。” 小檀抬起眼帘瞄了他一眼,后知后觉地走过去。这饼吃着很香甜,她却没法安心地吃,脑子里乱糟糟一片。 抽空抬头看他一眼,侧脸平和,神色坦荡,倒显得她小家子气了。 周居翰察觉到她的目光,挑了挑眉:“怎么了?” “为什么?” “对我有意见?” “没有。” “可你眼神不对啊。”周居翰笑侃她,食指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张小檀往后缩了缩,皱了皱鼻子,逗得周居翰都笑了。 他笑了,她却不开心了,总觉得他在看她的笑话。 周居翰就跟她说:“能别这么小性子吗?” 是啊,他说的一点不差,她嘴里不说,可脸上的表情都写地真真切切的。周居翰忍不住又想捏她的鼻子,张小檀瞪他,不给他捏。 周居翰失笑,捻了块薯饼塞入她的嘴里:“再尝尝。” 小檀默默地把这些薯饼都吃完了。期间,他一直站在一旁看着她吃,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 她吃东西的时候跟只小松鼠似的,两颗兔牙啃一下啃一下,把一块好好的饼四周都啃成了层次不齐的压印,很有意思。 他记得她以前吃西瓜也是这样吃,别看人小小的,可厉害了,两颗牙顶别人几十颗牙齿。 周居翰笑,忍不住说了出来:“你只生两颗牙就够了。” 张小檀一怔,没明白他的意思,眨了眨眼睛。 周居翰笑,又捏她的小鼻子:“两颗牙更可爱,两颗牙也够吃了。这劲道,十足啊,估计铁板都能被你啃出个洞来。” 张小檀这下子听懂了,生了气,狠狠打开他的手,把屁股对着他。 他把她捞到怀里,吻她的耳垂:“跟我拿乔,嗯?” 张小檀伸手去推他,反被他捉了手,放在唇下亲吻。 他唇上的温度缓缓渗透她的皮肤,小檀有点不知所措。她本来就是没什么大主见的小姑娘,人家对她好,她就找不着东南西北了。 这个人,就像给她不断网罗着一个个温柔的陷阱。 她到底是跳,还是不跳呢? 第十八章亲昵(2) 没过几日, 张小檀的伤就全好了。 周居翰习惯了早出晚归,不过每天早晨起来,桌案上都摆好了早餐。张小檀不会做早饭, 就着他做好的直接吃点, 发现味道还不错。 奶锅里还有热好的牛奶。 闲着无聊了,她就端着杯牛奶窝在沙发里看电视, 手里的遥控一直换着台,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看什么。 不知不觉, 窗外飘起了雪。 她在沙发里沉沉睡去。 下午六点, 外面天色已经黑了。周居翰从大门进来, 一边关门一边拍着身上的雪,抬头就看到了闭着眼睛趟沙发里的张小檀。 小姑娘睡相还可以,那么窄一张沙发都没摔下来, 只是习惯像条蚕宝宝似的蜷缩起来,看着就让人忍俊不禁。 他换了拖鞋过去,把脱了的外套盖在她身上。 屋子里很冷,壁炉里的火也熄了。周居翰就站了这么一会儿, 感觉手脚都有些冻住了。他走到一边开了地暖和空调,屋子才渐渐暖和起来。 动物冷了要冬眠,回暖了就会苏醒。人也有那么点儿共性, 这不,没一会儿,张小檀就悠悠醒来了。 周居翰走过去,在她面前俯下来:“睡觉怎么不去房间?着凉了怎么办?” 小檀被他问住, 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周居翰摸了摸她的头发,把她打横抱起,径直上了楼。 爬楼梯时总有点儿颠簸,小檀勾住他的脖子,害怕地缩进他怀里。周居翰低头看她一眼,微笑:“又不会把你摔下去,怕什么?” 小檀小声说:“要是你手滑了呢?” “手滑?”他还故意跟她玩笑,作势要把她扔下去,“那可说不定哦。” 张小檀吓得闭上眼睛,捶了他一下。 周居翰没跟她计较,到了房里,直接把她扔床上,拽了她的腕子就把她拉起来:“闹什么呢你?有什么不满的啊?我都还没跟你算账,你倒跟我闹起来了。” “算什么账?我又没欠你什么。” 周居翰微笑:“怎么没欠?你吃我的,住我的,我堂堂一个作战局的参谋还早晚伺候你起居,哪来那么大福气啊你?” 他说得她不开心了,犟道:“我又没让你照顾我!” “您这是吃定了我啊,不敢不管你是不?”他在她面前弯下腰来,提了膝盖,缓缓跪进她的腿间。 就这么,和她纤秀的腿交错夹着了。 小檀低头一看,脸都红了。 第17节 “脸红什么?”他伸手去捏她粉色的脸颊,爱不释手,指尖顺着她脸部的轮廓缓缓上移,捧住了她的脸颊。 张小檀把脸别开,又被他捞回来。他似乎挺喜欢跟她玩这种你躲我捞的游戏,眼睛里都是笑意。 张小檀推了他一把坐起来,模样不大乐意。 他挨过来,捏她的鼻子:“又怎么了?” “你别老动手动脚的!” “我哪儿动手动脚了?”他嘴里这么说,手里可没停,直接把她整个人都圈怀里了,真可谓明目又张胆,道貌又岸然。 张小檀不习惯和他斗嘴,只是憋红着脸,说不清是气的还是不好意思。 周居翰大大方方地亲了亲她的脸颊。 小姑娘的皮肤很有弹性,带着点儿面霜的自然香。他埋在她的脖颈间嗅了会儿,抬头问她:“什么味儿?” 他盯着她的眼睛笑,笑意也到了她眼底。 张小檀嗫嚅着嘴唇:“……没什么香啊,哪有什么香。” 周居翰说:“香啊,从里到外都透着股香。”他伸手捏了把她的脸颊,嗤笑,“就像桃子一样,熟透了,要渗水了。” 她狠狠打开他的手,满脸通红。 这人不要脸起来,还真是能刷新下限。 周居翰膝行过来,按了她的肩膀,把她小小的身子揉在怀里,低头吻她的耳垂。他每吻她一下,她就轻轻躲闪一下,有点不堪他的热情。 过几天是梁奕铭生日,一大早,副班长纪磊就拍着手站到了讲台上:“大家静一静,都静一静。” 纪磊虽然家境一般,但是为人很有亲和力,功课非常出众,是班里出了名的学霸。他一发话,大家伙也不闹了。 教室安静下来了,一双双眼睛都看着他。 纪磊郑重其事地四下扫了一圈,说:“明晚就是班长的生日,班长打算在家里开个party,大家可得赏脸啊。” “一定一定。” “丑话说前头,谁要敢不来,这学期的考评我可得友情贡献个差评哦。” 下面嘘声一片,不过很快又嘻嘻哈哈了,谁都知道他开玩笑呢。 张小檀是不愿意去这个生日会的,但是纪磊都那样说了,到了时日,只好硬着头皮过去。到了门口,却发现有人西装革履地站在门檐下等她。 张小檀诧异地看着他:“您这是要上哪儿去?” 周居翰一只手插入裤袋里,歪了歪身子看着她:“您上哪儿去,我就上哪儿去啊。” 这下她是真的愣住,完全没想过这个可能。她压根没跟他说过这茬啊,他怎么知道她要出去啊? 周居翰看出了她的想法,轻笑:“从回来开始就苦着张脸,还能是什么好事儿?” “就这个?那您怎么知道我要去参加同学的生日会啊?” 周居翰眼底的笑意加深,好整以暇地跟她说:“刚才不知道,现在知道了。” 看她不停挑衣服挑鞋子就知道她大概要去干什么了,可没想过她是要去参加什么劳什子的同学生日会。 这么郑重,无非两种可能。 一是跟那同学关系特别要好,二是不想落了下风,跟参会的某个人某几个人有什么龃龉呢。这小姑娘看着性格清清淡淡的,偶尔也是带着利刺的。 上了车,他问她去哪儿,张小檀照实答了。听到地址,周居翰还愣了会儿。他没直接把车往光山那边开,而是载着她去了市中心的购物中心。 “干嘛?”他把车停下时,她还不解呢。 周居翰把她上下打量了一遍,微笑:“你想穿这身去参加生日宴啊?能有点品位和档次吗?我要是你,还不如不去。” 这人说话也忒难听了。 张小檀心里不舒服了:“很差吗?”她忿忿地解开保险带。因为动作幅度过大,带子狠狠弹了一下,正中她的脸颊。 她很敏感,一下眼泪就出来了,泪汪汪的模样很可怜。 再看她的小脸蛋,都泛红了。 周居翰皱起眉,捧过她的脸左右看了看,沉吟了会儿:“先去买药吧。” “没事,就红了一下。” 他直接下了车,绕到她这边把她拖了下去,直奔附近的药店。 他跟那店员交涉,张小檀站在一边看着,看着他耐心地把那一管管药膏拧开,都在自己的手背上试过一边,林林总总十几支后,挑了支没有味道也最不伤皮肤的。 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就跟着酸了一下,泛起一丝说不出的感觉。 好像从小到大,没人对她这么耐心过。别说一管药膏了,以前发了烧也就不停喝水,顶多喂点家里头放置很久、吃了一半的感冒药就算了事了。 老张一颗心都在两位哥哥身上,母亲最关系的永远是表姐谭静。 他们没怎么薄待过她,但也从来没有像这个人这样关心过她。谁说最亲最无私的永远是亲人?不管任何人,在另一个人心里都是有分量的。 他们心里有一杆秤,在衡量时,她永远是翘起来的那一端。不是没有重量,只是重量太轻。 这比他们虐待她还要让她难受。因为她有期待,可这种期待总是在对比中消磨殆尽,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直到心灰意冷。 “想什么呢?”周居翰拿着药膏过来,挤了点在掌心,低头帮她涂抹。 他的动作很轻柔,像羽毛轻柔地抚着她的脸颊。 她没说话,就一直看着他,直到他也发现了她的这种安静,稍稍抬了抬目光,看向她看着他的眼神。 他手里的动作也停了,和她对视了两秒,忽然抱住她,按在了陈列药品玻璃柜上,狠狠封住她的嘴唇。 …… 逛了三个商场,根本没找到适合她的衣服。 周居翰也不气馁,脸上一丁点不耐烦的情绪都没有,牵着她的小手晃了晃,又晃一晃:“别灰心,咱们去别的地方。” “还能有什么地方?这地方就这三个商场了。”其他的那些小商场,他老人家也瞧不上是不?要真去了,肯定又要鄙夷一番。 还人民的公仆呢,穿衣服这么挑剔。 其实他平日也挺低调简朴的,待人总是谦逊微笑着的,就这一点上,终于显出了几分年轻时世家子弟的那股子龟毛讲究。 有的人啊,深藏不露,不攀比,不显摆,傲在骨子里,不每一样都装模作样地苛求,就是有他自己那一套调调儿。 甭管什么,都得看他心情。 反正,她是没摸清他到底什么性子。 第十九章亲昵(3) 后来去了一家精品店。 不是什么大牌,在街尾的一个巷弄里,是本地一个年轻女人开的,只做自家的衣服,设计和版型都是请法国的设计大师亲自操刀,衣服都很别致。 周居翰给她选了条白底嵌着粉色樱花的a字裙,双肩,下摆廓形很蓬,有点俏皮。他握住她的肩膀推到镜子前,低头贴在她的耳边:“怎么样?” 张小檀看到镜子里的他,眉梢眼角都是微笑,眼神格外温柔,心跳不由一快,赧颜地点点头。 他亲了亲她的脸颊,很清晰的“啵”的一声,像亲果冻一样。 她的脸红了。 透过镜子,张小檀看到站在她后面的两个店员和店长都在笑,眼神难言艳羡。 她这人不爱显摆,也不习惯别人对自己评头论足,哪怕是善意的。周居翰看出来,牵了她的手就出了地方。 车在市中心兜了两圈,堵了段路,到地方已经是九点了。 周居翰下来,跟司机似的弯腰给她开门。 张小檀瞪他一眼:“您这是做什么?” “我的小公主,请下车。”他又是一鞠躬,态度诚恳,只是望着她的眼睛里带着几分促狭的笑意。 张小檀狠狠瞪了他一眼才下来,其实心里头是甜的,不过嘴上不大好意思说出来。 虽然这人爱欺负她,细节上很上心,真为她好。 邢璐和俩闺蜜在大厅等很久了,等不及了,干脆拉着梁奕铭一起到外面来等。梁奕铭心里反感,挣了两下,终于把她甩开:“干嘛呢你?拉拉扯扯的像什么样子。” 平时,邢璐总在朋友面前吹嘘梁奕铭对她有多好多殷勤,弄得一帮人真以为梁奕铭很喜欢她。 梁奕铭本来也不是个会拒绝女孩子的性子,在外一直对她挺依顺,谁知这会儿来了这么一出。 俩闺蜜还在身边呢,邢璐顿觉面子上挂不住,脸都绿了。 “梁奕铭,你什么意思啊?” 她要撒泼,梁奕铭又怂了,脑壳隐隐作痛,连忙做小人:“没别的意思,对不起,最近心情不大好,你别介意。” 李雯雯拉了拉她的衣角,示意她往前面看。 邢璐转过脸来。 张小檀的样子,她怎么都不会忘记。不过在她的印象里,张小檀一直都很穷酸,恨不能一分钱掰成两份来用,她就没见她穿得光鲜亮丽过。 当然了,就她那个乡下家庭,也没那个闲钱给她置办体面点的衣服。 但是今天……虽然不愿意承认,她还是打心底里泛着酸。有的人不打扮就很不一般了,打扮起来,根本不是她可以相比的。 相对而言,她一身闪耀的首饰反而落了下乘。 更让她心里犯堵的是站张小檀身边那个男人,甭管是相貌气质,还是谈吐姿态,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思考的功夫,两人就到面前了。 邢璐还没想到对策,梁奕铭已经迎上去了:“周……周叔,您怎么来了?” 周居翰笑:“不欢迎啊?” “哪里。”梁奕铭脸上极力想要作出自然的笑,极力想要营造出谈笑风生的气场,可惜,他到周居翰面前一站就提不起丝毫底气。 就像小时候见了家长一样。 与此同时,他心里还有那么几分酸,疑虑着张小檀和他的关系。一方面,他实在是怵周居翰,一句话也不敢多问,就拉家常了。 这个聚会也没什么意思,一堆人吃吃喝喝吹吹牛逼,顺便规划规划毕业后的事情,再顺带着吹吹牛逼。 第18节 期间,张小檀对周居翰悄咪咪地说:“没意思。” “那咱们回家干点儿有意思的事。” 张小檀就炸了。可这么多人都在场,她没敢闹,只是一脚踩在他的皮鞋上,自以为得逞地碾了碾。她心里想,还不痛死你? 可等了老半天,他还是气定神闲地望着她笑,脸上半点儿愠怒的神情都没有,眼睛里都是宠溺,好像她就是个长不大的小孩子,跟他撒娇呢。 张小檀有气没处撒,只觉得什么都憋在心里,别提多难过了。 周居翰轻笑,抿了口香槟。 呆了会儿,张小檀就觉得没意思了,眼睛四处望,一副现在就想走的样子。 周居翰把杯子搁了,牵住了她的手。 “干嘛?”小檀奇怪地看着他。 “忽然觉得累了,烦了,想回去了。” 她怔了一下,顿时明白过来了,心里甜甜的。这人坏归坏,还是很观察入微的。有些话,她不用说,只要一个表情他就提前帮她打点好了。 梁奕铭看到走过来,在门口拦住他们:“这就要走了,不多呆会儿?” “不了,还有事情,代我向你梁政委问好。” 梁奕铭忙说“哪里”,双手交叉在胸前,目送他们远去。他这一套动作一气呵成,像训练了很久似的,倒挺像宾馆里的迎宾小生。 十几岁,他真不是故意谦卑,完全是底气不足的一种本能。在这个男人面前,他就是感觉自己矮了一头。 邢璐都有点看不过去,在远处摇头。 现眼! …… 回到屋子里后,小檀把包扔到了沙发里,一边脱鞋一边往屋里走,一只鞋扔到了周居翰脚下,一只扔到了客厅和餐厅的过道上。 周居翰无奈地过去,弯腰把鞋子捡起来摆好,跟着她的步子踏上楼梯:“还跟我置气呢?” 迎面甩下来一样东西。他伸手一接,发现是她的丝袜,抬头一看,她站在平台上俯视他:“你有完没完了?” 周居翰把那丝袜放在鼻尖缓缓擦过,陶醉地闭上眼睛。 张小檀啐他:“流氓!”耳根子都红了。 周居翰笑,把那丝袜团了塞进口袋里,慢慢上楼来。小檀见状,连忙撒腿就跑,都跑到三楼了。再往上,没有别的路了,她吓得缩到角落里。 周居翰脱了外套,信手挽在臂弯里,慢慢朝她走来。 张小檀质问他:“干嘛?” 还以为声音大就有理呢,周居翰压根没理会她,走得近了,拽了她的腕子就拖进了隔壁房间。 她的惊呼还没出口,就被他吻住了唇,门被狠狠甩上。 小姑娘身体柔软,很轻盈,轻轻一提就被他架了起来。 第二十章惊蛰 十二月份的某一天, 扬州下了一场很大的雪。 屋子里开了空调和地暖, 玻璃窗上凝结着一层厚厚的水汽。张小檀坐在沙发里看电视,不住换台。周居翰端着果盘从倒台的地方过来,递给她银色的叉子。 张小檀说“谢谢”,放下遥控欲接,却被他虚晃了一招避开了。她以为他跟她开玩笑呢,看看他, 露出不解的神情。 他穿着衬衫和西裤,衣冠楚楚地半跪在沙发上望着她, 一只手搭在她身后的椅背上。这个姿势,仿佛要拥抱她。 张小檀屏住了呼吸, 眼神询问他。 他露出微笑,手里的盘子往她面前送了送, 给予她一个鼓励的眼神。 张小檀犹豫着,再次伸手去接。谁知他又抽回了盘子,这样一来二去, 她终于知道自己被他耍了,一张脸都涨得通红,不知是羞的还是恼的。 他笑倒在沙发里,差点打翻了那果盘。 张小檀转身朝楼上跑去,周居翰从客厅追过来,把她堵在楼梯的拐角处。他修长的身体从后面贴上来, 下颌在她的脖颈处搔弄:“生气了?” 张小檀一直知道他是很有魅力的, 特别是当他想尽情释放他的魅力时候很少有人能阻挡。 她不知道他们的关系为什么变成这样了? 分明在不久以前, 她是坚守的,并不想和他有更深入的关系。他到底是怎么勾引的她?张小檀不记得了。 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只要他想,没有他搞不定的女人。 他把她按在扶梯上,翻过她的身体,细碎的吻落在她的眉宇间、脸颊上、脖颈处,还有…… 张小檀按住他的手,避开了他火热的唇。 “怎么了?”周居翰修长的手拨开她毛衣的大翻领,放在她光滑的肩头。 她细瘦的胳膊挂在他的脖子上,趴在他胸膛上小声说:“不要在这儿。”他总是这样无所顾忌。 周居翰促狭地跟她笑:“脸皮薄啊?” 张小檀恨恨的:“没有你厚!” 他笑着抱起她,一步一步上了楼。 他们倒在朝南的那个房间里。很大的房间,有一个小阳台和一扇落地窗,白日里,日光漫漫地洒在实木地板上,带着温暖而阳光的气息。 她避开了他的亲吻,红着脸指着窗帘。 他返身过去,将窗帘都拉上了。 午后的日头是最盛的,米色的窗帘只挡了视线,房间里光线充足。张小檀抱住肩膀躺在床上,没敢睁开眼睛。 周居翰不喜欢黑漆漆的,尤其钟爱这样暖色调的环境,又能将她看得清楚明白。 他慢慢除去她身上的衣服,像拆礼物似的,将她剥了个精光。 张小檀很白,腰肢细瘦,骨骼均匀,白花花的双腿紧闭,自然地严丝合缝,只有稀疏齐整的几绺浅褐色的毛发。 他把住她的膝盖,低落的目光触及她迷蒙的表情,眼眸半闭半阖,白皙的脸颊染上了一丝红晕,似乎是难受,又似乎是恳求。 他俯下来,双手撑在她的脸颊两侧,在暖色的光线里打量她白皙的尚带几分幼稚的年轻的身体。 她的手不觉攀上他的手臂,抚摸着,被他反手压到被子里。 结束后,他压在她身上**。 半年以前,他在北边的那个办公室里夺走了她的处女,现在,她躺在他身下心甘情愿地被他**。 张小檀望着头顶拱形的吊顶,漂亮的枝型水晶灯,心里头有些迷茫。 她觉得自己可能是疯了。 过了会儿,耳边传来他均匀的呼吸声。张小檀抬头,发现他已经睡着了,英俊的面孔近在咫尺,修长的睫毛稠密而漂亮。 他压得她不能动,她努力了两下,最终放弃,气恼地瞪着他。 可他注定是看不到了。 张小檀发现他眼底有很淡的黑眼圈,料想他这两天工作一定累坏了,手扒拉着扯过被子将他们都盖住。 她张开双臂抱住他。 夜半的时候,有人一直摇着她的肩膀想把她叫醒。张小檀只觉得浑身滚烫,头晕目眩,只想一直这么睡着。 这人干脆掐她的人中,她终于痛醒了,睁开眼睛委屈地望着他。 周居翰扶起她半个身子,让她靠到他怀里。他的身体是冰凉的,特别舒服,张小檀贪恋地往他怀里靠了靠。 “别睡。”他端着水喂她。 张小檀扭头,不解地看着他。周居翰的脸色不大好看,抿着唇,眼底有压抑的怒火,和她说话的语气却是温柔的:“来,喝点儿水。” 她傻傻地张嘴抿了口。 他劝她再进些,然后喂给她两颗药片,她也迷迷糊糊地吃了。 恍惚中,她靠在他的赤/裸的怀里感受着他光滑紧致的肌理,听到他在她耳边说:“不舒服怎么不说呢?真是个傻瓜蛋儿。” 他的手温柔地抚摸她的眉眼,低头亲吻她的鼻尖。 后来的事情,张小檀有点儿模糊了。不过每次短暂的清醒,他都在她身边。也许生病的人特别脆弱,她变得都不像自己了。有一次睁开眼睛,床畔空空荡荡的,她就开始哭泣,喊他的名字。 周居翰端着玉米粥从楼上赶上来,把她抱到怀里安慰。 她一直往他的怀里缩:“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他叫她“小傻瓜儿”,“心肝儿”,“我的宝贝儿”,然后说:“我不会走的,永远都不会。” 他抱着她,陪着她一块儿睡觉,晚上还给她说情话。她怕过给他,心里头是很过意不去的。 他从后面抱着她,弓起身子亲吻她的耳垂。 “好好睡一觉,你明天就能好了。” 翌日起来,脑袋果然不晕了。她翻过身去看他,发现他已经醒了,撑起半个身子望着她,用唇探她额头的温度。 “我好了。” “还晕不晕?” “好了。” 他握着她的肩膀,揽到自个儿怀里,也没说话,但是浅浅的呼吸扑在她脸上,格外地温情。张小檀的眼睛,就那么湿了。 他是真的对她好。可是,她真的怕这一切都是假的。 因为,这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地不真实。 她病好后,他带着她一块儿去湖心亭喂鱼。鱼饵是自己带来的,那种黄色的小虫子。张小檀嫌恶心,不愿意碰,又不想放弃,眼巴巴望着他。 他很是惯着她,将那那些小虫子慢慢穿上鱼竿,递给她:“试试。” 她踮起脚尖亲了一下他的脸颊,红着脸飞快地跑去了湖边。 周居翰伸手松了松领口的扣子,弯腰绕到她身后,盖住了她的眼睛:“小檀,其实钓鱼呢,不需要用眼睛看。” “你快放开,我的鱼竿动了。” 第19节 周居翰在她耳边吹气:“试试看,能不能拉上来。” 她奋力收鱼竿,奈何承重实在太大了,后来还是在他的帮助下才将这条大鱼收了上来。她高兴起来,眉眼弯弯的,兴奋地抱住他。 周居翰也回抱她,把她按在树干上接吻。 到底是外面,他很快就收住了,牵了她的手往屋里走去。院门就在眼前了,一个穿着浅绿色乔其纱旗袍的女人站在院门口等候。走近一看,原来是胡颖。 周居翰拍拍张小檀的肩膀:“你先进去,我很快就去找你。” 张小檀看看胡颖,又看看他,乖巧地点了点头,径直进了楼。 胡颖一时没有开口。几日不见,她憔悴了很多,虽然粉盖地很厚,眼底还是可以看出浓重的黑眼圈。 “工作不是已经结束了?你不回去准备行李?”周居翰松了松左手边的袖扣,就要越过他。 胡颖受不了他这样漠视自己,大声质问他:“你这样真的合适吗?这样随心所欲,真的以为没人知道?” “我只是找了个伴儿,难道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吗?” “你给她买衣服又照顾她的起居,内衣裤都帮着挑,什么事儿都依着她。什么伴儿这样惯着?她是你的小情儿吧?你这是作风问题!” 胡颖妒意上涌,开始口不择言,周居翰反倒更加平静,脸上一点儿表情都没有。 “你真是越来越没有分寸了。” 胡颖只觉得兜头一盆凉水迎面而下,浇了她一个透心凉,人都不自禁打了个寒噤。她绝望又无助地望着他:“这到底是为什么?” “我喜欢吃辣而不喜欢吃甜的,这难道还有理由?” 他说得这样笃定,半点儿转圜的余地都不给。胡颖知道,这次是真的完了。她的身子微微颤抖,眼泪终于流了下来,抱着肩膀说不出话。 周居翰说:“我已经给人事那边打了报告,帮你调到后勤部那儿,你现在的状态,并不适合这份工作。” “凭什么,你凭什么?”她歇斯底里地喊着。 周居翰踩着一地落叶进了楼,只留她在院子里泣不成声。 第二十一章归置 隔日冯冶年就找上了他,连刘正军都惊动了。两位老首长在他的办公室里坐了,各自捧了他倒上的茶。 冯冶年把那茶杯在手里端详了一下,叹了口气:“居翰,凡事不能做得太绝。” 刘正军也说:“小颖怎么说都是老胡的亲闺女,跟你也算打小一个院里长大的。你这样做,老胡的面上也不好看哪。” 冯冶年说:“就是。你这么把她直接给撵了,回头我们俩怎么跟老战友交代?” “我也跟您们说白了吧,她杵我身边,我实在不自在,做事都拘着。她心里头想的什么,我想您们也都知道的。可这想法对不对,二老心里头比我更清楚。”周居翰说。 “那你也不能这样干啊。撵人就撵人,还给调去个养老部门。回头老胡问起来,叫我们怎么交代?多好一闺女,做事勤恳,学历本事也都不差,给你这么作践!” “居翰,你这事儿做的,真有点过了。” 等他们都说完了,周居翰才笑着转回身,给他们作揖:“是我的不是,我给二老赔罪了。但说出的话,就如泼出的水,我做都做了,再让我收回来,我日后怎么服众呢?” 话也在理,他也不是十多年前那个籍籍无名的小参谋了,下面那么多双眼睛都看着,朝令夕改是大忌。 可是——冯冶年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这臭小子,看着鲁莽冲动的随性之举,其实做之前都想得清清楚楚了,他就是吃定了他们碍着这一点,没法儿逼他呢。 刘正军打圆场:“调了就调了,老胡那儿,回头我帮着说两句。老胡脾气好,不会为着这么点儿鸡毛蒜皮的小事炸猫的。” 事到如今,也只能这样了。 周居翰做完了事,把这身军装脱下,挽在臂弯里回了住处。 开门时声音放得很轻,进了门,果然看到张小檀窝在沙发里看电视。人已经睡着了,遥控脱手在地上,电视机里的声音却还很大。 也亏得她睡得着。 周居翰在玄关换了鞋,脚步很轻地过去了。 她睡得是真的很香,不时抿抿唇,努一下嘴巴,模样儿娇憨。初见时,周居翰觉得这姑娘沉默寡言又冷淡,好像对什么都不大乐衷,时间久了,其实不是那么回事儿。 不过,她交心的朋友确实不多。 张小檀睡梦中感觉鼻尖有点儿痒,伸手就抓了一把,却抓了个空。这一抓,身子也往下倾了,差点儿就从沙发上翻下去。 有人从旁边接了她一把,顺势把她搂怀里。 张小檀这才醒了。周居翰在头顶对她微笑,食指刮一下她的鼻尖:“我不在的时候,有没有乖?” 他说话时弯腰靠近她,将外套搭在了沙发边。 张小檀打眼朝那外套望一眼,嘴里嘀咕:“每天都熨一遍吗?也没见你多讲究,每次回来都随手放,怎么就这么挺?” “你猜啊。” 他表情暧昧,往她耳边吹一口气。 又在戏弄她了——张小檀扬手推开她,坐到一边穿鞋子。棉拖鞋,有代扣,穿着有点儿麻烦,她心里头拗着,拨了很久也没扣上。 周居翰在她面前蹲下,拨了一下就好了。 她愣了会儿,就见他自下而上抬头看定她:“扣个鞋都不会,简直就是个小废物。” 张小檀把腿从他掌心抽回来,抱着膝盖坐那儿生闷气。 “就说了你一句,就生气了?” “不是。”张小檀说,“你打心眼里瞧不起我。” “这话从何说起啊?” 张小檀心里酸楚,绷了会儿才看他。目光甫一和他对上,就被他的笑容折服了,那一瞬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她心里更加难受,鼻子发酸。 “怎么说着说着就哭了?”周居翰连忙去翻外套,掏出帕子帮她擦拭眼泪。 张小檀按住他的手,低头窝入他怀里。 她心里空空荡荡的,一种说不出的失落感和恐慌在她心底扎根,徒劳地想要寻找那么点儿安全感。 周居翰的手抚在她的后背上,把她抱入怀里。 过了会儿,张小檀又从他怀里起身,捧起他的脸,看着他的眼睛说:“我真怕你有一天忽然就走了,什么话都不留。” 她说得他都笑了。 周居翰捉了她的手,一边望着她的眼睛微笑,一边将她细白柔嫩的手指放到唇下亲吻。他不止亲吻她的手指,他还吮吸它们,将它们含入那两片饱满的唇中,包裹、湿润。 他做这些事儿的时候,一直望着她,眼角那颗蓝色的小痣仿佛有了生命力。张小檀的一颗心怦怦乱跳,后背僵硬着不动了。 诚然她在此之前是一个处女,但是,他总能很轻易就撩拨起她心里的欲。 …… 她被他抱着放入柔软的床铺里。这几天相处下来,张小檀觉得自己多少有些了解他了。他这个人,平日算不上多热衷于这档子事事儿,但是,一旦感觉来了,就非得做个酣畅淋漓。 他喜欢在青天白日里把她剥个精光,让她摆出各种羞耻的造型。前些日子,他还给她画过一幅画,半裸的女人,身披轻纱,抱着椅背站在日光里。 他画画的时候特别专注,她站累了偷偷开个小差,他也不从不责备,只是微笑地看她一眼,眼中有着取笑。 那样,她便不好意思再动了。 她也了解了他很多的爱好。比如钢琴、书法,还有骑马,尤其是最后一项,可以说是他最钟爱的体育项目了。 “你居然在走神。”周居翰纳罕地从她身上撑起半个身子,手指拨弄她的头发。 张小檀自知理亏,闷闷地不发一言,拿了枕头垫在胸前,不让他看清她的脸。 这孩子气的动作,他只觉得可笑。 “现在不怕我了,熟了就开始蹬鼻子上脸了?” “没有的事。” “那你拿个枕头挡着算是个什么事儿?” 她只好把枕头挪开,抱着肩膀遮住了胸口白花花的一片儿。 这在这一刻,他压向她,将她翻了个个。张小檀想要挣扎,被他反剪了双手,同时他死死抵住她的后背。 他修长结实的身体伏压在她身上,说不上来是酸还是麻,张小檀把头埋到了枕头里,发出呜咽的声音。 一次又一次的,她真的受不了他了。 不过,张小檀不是个会拒绝的人,她只是埋在枕头里哭,可怜兮兮的。他这才放过了她,和她一道儿躺在床里,身上仍是一/丝/不/挂的。 这样光着和他躺一块儿,她每次都会不好意思。可是这个人吧,好像没见他有过那么一丁点的不好意思。 时间久了,张小檀甚至有种自己特别矫情的错觉。 她觉得不能再这样了,不然,迟早要被他洗脑。 周居翰翻了个身,胳膊横过来搭在她的肩上:“过年上哪儿玩去?” 张小檀被问愣了,没明白。 周居翰诧异:“难道你每年都呆屋子里种草啊?” 她被他说得很不好意思:“什么种草?我又没事儿做,当然是呆家里。” “你跟梓宁的性子倒是有点儿像,她也不喜欢到处走。” 她哪能跟周梓宁比呢?她是他的亲妹子,周家的掌上明珠,从小被大家伙放在掌心疼的;而她,只是他家里司机的女儿,一个乡下来的野丫头。 这些话,她心里头很明白,不过从来不在他面前说。她知道他不爱听这些。 可是,有些人到底还是不甘心的。胡颖去而复返,在一个周六的下午找到了她。彼时,张小檀在湖心亭里正翻一本《简·爱》,看到她,有些猝不及防。 胡颖看到她狼狈的模样,似乎极为快意。以前在周居翰身边时,她是谨小慎微的,说话做事都拿捏着,万年都穿着她那身制式的军服。 现在的她,却像换了个人似的。 白色的小西装和套裙,头顶戴着一顶宽边沿的草帽,系着绯色的红绳结,看着就像一个海归的巴黎女郎,时尚又知性。 她把帽子摘下来,搁在手里:“还以为他对你有多好呢。”她的目光一一扫过张小檀的衬衫和牛仔裤。 周居翰是给她买过不少新衣服,不过她不爱穿那些,所以一直穿着自己这些半新不旧的。没想到这会儿,就被她当成了拿来攻击自己的武器。 张小檀没有感到屈辱,却不知道怎么回应她。 第20节 没有看到预料的表情,胡颖有些意兴阑珊。她从上往下打量张小檀,半晌,终于低下头微笑:“你别太得意。你跟他,长久不了的。” 张小檀实在不理解她。大老远回来,就是为了说这么一句不痛不痒的话?她不是个多么厉害又自信刚强的人,但对于戳不到她点上的侮辱,她向来是无视的。 她不搭理自己,胡颖也不气,反而还笑了笑:“你就不好奇,他昨天一整晚都在干什么吗?” 她刻意引导她往错误的方向想。张小檀对自己说,不能中她的记,这个女人已经嫉妒疯了。 可是,她控制不了自己。 第二十二章 谷雨 这日, 周五下午只有两节英语精读课。冯文蔚从进教室那一刻起就闲不住了, 她坐的这个位置靠近校门口,目光时不时往外面张望。 好不容易挨到下课,冯文蔚和同学打了个招呼就往外面冲去。 这时候车流量大,校门口来来往往都堵住了,她站门口四处张望,手不觉提了提肩带, 心里又忐忑又憧憬。 冯文蔚长得漂亮,是那种有些丰腴的美, 高高的马尾,白白的脸蛋, 胸部鼓鼓的,一看就非常有料。 她俏生生地站在人群里, 四处打量时,眼睛里带着纯真的光。 时间这会儿过得特别慢,周围的同学都被接走了, 就她还站在原地。天公也不作美,过一会儿还下起了雨。 有个女同学撑着伞从教学楼的方向过来,猛一看到她还吃了一惊:“怎么你还没走啊?” “有人来接我。” “这都几点了啊,八成是不来了,要不跟我一块儿走吧。” “不了,我再等等。” “你都没伞呢……” 话没说完, 头顶就多了把深蓝色的伞。伞很大, 把她的伞都挤到了一旁。女朋友怔了怔, 抬头一看,暗沉沉的伞沿下却是张清俊明丽的脸。 周居翰穿的常服,卡其色的大衣里是件白色的高领毛衣,系着浅灰色的围巾,高挺的鼻梁上驾着一副无框眼镜,看上去儒雅又绅士。 乍一见到他,冯文蔚显得非常兴奋:“你来了!” “等很久了?” “也没有很久。”冯文蔚回头和那女同学道谢,遣了她离开。两人共撑一把伞离开时,周居翰没留意有人在远处的白杨树底下看着他们。 他的车停在前面电话亭拐角的地方,还是那辆黑色奥迪。几十万的车,在这地方真的不算起眼,车里的摆设都是最简单的。象牙白的座椅,白色的毯子,除此之外就是摆在车前的那瓶黑色倒圆锥形的香水了。 看着低调不起眼的香水有个性感的名字,叫“鸦片”,冯文蔚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车里就摆着这瓶香水。 这个男人很爱干净,车里没半点儿异味,那香水包装严密,似乎也只是一个摆设。可是,她好像能隔着瓶子闻到若有似无的香味,慢慢地诱惑她。 车里太/安静了,她有点儿局促,扯了个话题说:“前些天,姐姐给来邮件了。” 半晌没人应她。冯文蔚侧过头,小心打量他的侧脸,却发现他的脸色很平淡,好像她提到的不是弃他而去的前女友,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人。 到底还是冯文蔚沉不住气:“您就没有什么想问我的?” 周居翰真的想了想,然后回她:“我没什么可说的。” 如果他是下一刻就回答,冯文蔚便觉得有戏,因为那是应激反应,说明他心中仍然恨着,所以耿耿于怀。可是他表现地这样平静,甚至冷漠,反倒让她摸不清他的想法了。 “姐姐当年的事儿,肯定有什么隐情,她不是那样的人。”冯文蔚想了想,小心地开口。 周居翰说:“那跟我都没有什么关系了。” 到了她住的楼底下,冯文蔚下了车,在窗口对他说:“等我会儿,我拿了东西就下来给你。” 周居翰点点头,车窗降下大半。雨丝从外面飘到他的脸上,他也不甚在意。 冯文蔚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上楼的时候,走得特别慢。她是冯文萱的异母妹妹,有六七分像冯文萱,小时候,大人们总把她们放在一起比较。 虽然长在大院里,却不比那些个出身优渥的干部子弟,她们母亲只是通讯兵大院里一个普通的女兵,父亲则是首钢下面某分公司车间的工人。 同一个大院里,人与人之间也是不同的,她小时候就知道这个道理了,所以从来不和那些人混一块儿。其实,人家也没有怎么看不起她,只是她心里面有道坎儿,总有点自卑,觉得他们都瞧不起自己。 冯文萱却和她正好相反,从小就是落落大方的性格,和谁都能说上几句,态度磊落,性情也温和,让人感觉如沐春风。 她的成绩也不算差,可处处被冯文萱压一头,每次考完,这个姐姐还开玩笑似的说她应该好好努力了。 她那些自以为是的玩笑话,却像一根根刺,不断扎在她心里。 她已经很比不上冯文萱了,后来,冯文萱还交了那样一个男朋友。 第一次见周居翰时,他穿着白衬衫和西裤,骑着单车从南大街那边过来,冯文萱坐在他的车前档,双手张开,脸上的表情自由而雀跃。 到了近前,冯文萱跳下来,跟他介绍说,这是我妹妹文蔚。 他对她点点头,微笑,伸手和她握了一下。 明明他穿得也很普通,什么年代呢,还骑着自行车——可是,冯文蔚第一眼见他就觉得他不一般,骨子里有种气度,自然、坦荡,似乎只要他想,甭管什么人什么场合都能谈笑风生,游刃有余。 那是一种她以前见过的男孩子乃至成熟男人都没有的底气。 就像……她平日在胡同里见过的下棋的那些老首长。她很局促地跟他问好,那时候都不敢看他的眼睛。 原以为,冯文萱真的要这样好运气到结尾了。 可是在这样的节骨眼上,她要走了。 她居然走了。 冯文蔚觉得,这是她的机会。 过了约莫十几分钟,楼道里传来看似急促的脚步声。周居翰抬眼望去,冯文蔚拿着一个蓝色的锦缎小盒子跑到了车前,伸手递给他:“不好意思,之前打扫了一次,不记得放哪儿了,找了很久。” “没关系。”周居翰打开盒子看了一遍,复又合上,就要将车窗摇上。 冯文蔚忽然把住车玻璃,眼巴巴地望着他:“哥!” 她的眼中含着不舍,又有几分羞怯。 周居翰却好像没瞧见,微微笑了一笑:“我跟你姐都掰了这么久了,你这声‘哥’,实在不值当。” 冯文蔚不死心:“我知道你怨她,这事儿是她不对。可我们之间,除了她就没半点儿情谊了吗?以前逢年过节,您也给我带礼物的。哥,我以后还当你是哥哥。这一声‘哥’,哪里不值得当了?” 此前,周居翰的神情一直都是平淡的,听到这句话,终于轻哂了一声,抬起头来望定她。 “冯小姐,我年长你一轮还多。这一声‘哥’,不仅不值当,也实在是不适合。”说完他直接挂了倒挡,径直越过她。 车在大雨里渐行渐远,没一会儿就连影子都没了。 冯文蔚咬住嘴唇,在原地狠狠跺了跺脚。 …… 周居翰没走高架,直接从四环的农民新村那儿过,一路飙到100码,没一会儿就到了目的地。 路上还碰到了冯冶年,问他这么晚还去哪儿了。 周居翰提不起劲,只是陪着笑了笑。 冯冶年知道他这些天也累,出个任务在野外扎帐篷过了两天,衣食都短。 伸手拍了他肩膀一下:“你小子也别太拼了。昨日我跟老刘、老王开了个会,兰江那边也来人了,说来说去,还是通讯科技的问题。” “解决了?” “明年下半年,从所里调两个专家过来,这一片都给换成全自动的。你想啊,虽然这地方小,却是正当关口,可不能马虎。” 周居翰说:“是这个理儿。” “你没点儿意见?” “这种事情,您拿主意就好了。” 冯冶年点点头:“注意休息,瞧瞧你这俩黑眼圈,跟国宝似的。” “有吗?”周居翰早上还照过镜子,是有那么点,但也没他说得那么夸张吧,不由摸了摸鼻子。 进了屋,他在玄关处换了拖鞋,唤了一声。 屋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人应他。 周居翰觉得奇怪,在一楼走了个遍都没看到张小檀。以往这个时候,她都做好热乎乎的饭等着他了。 抬步往楼上走,发现房间里可是空荡荡的。 “张小檀!”他这会儿觉得不对劲了,皱了皱眉,拿出手机拨她的电话。 电话响了,在床头柜上。 周居翰停在门口,看着那手机看了好了一会儿,忽然大声喊她的名字,满屋子找她。可是他找来找去都找不到,张小檀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所有房间都翻了一遍后,周居翰终于冷静下来,重新回到三楼她的那个房间里。 梳妆台上,化妆品都在,包、钥匙也没跑。他又开了她房间里那个卫生间,摸了摸那毛巾——还是湿的。 他忽然变得无比平静,站在房间中央,还笑了一声:“张小檀,我告儿你,这你最后的机会了,赶紧给我出来。” 没人理他。 周居翰都气笑了,认命地点点头,干脆一个箱子一个盒子地开始翻,一副不找到她誓不罢休的架势。过了老半天,直到他进了更衣室,打开最里面那扇柜门,张小檀抱着膝盖坐在那里。 屁股底下垫着的是他刚刚晒好的被子。 第二十三章 小寒 周居翰居高临下地盯着她看了半晌, 在她面前缓缓弯下了腰。 “这是干嘛呢?跟我玩躲猫猫啊?” 张小檀不说话,怀里抱着他给她买的那只小熊维尼的枕头。周居翰伸手要帮她拿,却像触了她的逆鳞, 遭到了她奋力的抵抗。 他脸上还被她刮了一下,微微的刺痛。 周居翰只好退开了两步,叉着腰在原地跟她讲道理:“我没欠着您吧,大小姐?怎么又跟我闹别扭啊?” 她没理他。 “您倒是说说, 我哪儿又惹您不满意了。” 第21节 本来他心里还有点气, 看到她这副别扭的模样,更多的是无语。本来以为是只乖巧的小兔子,其实骨子里是只无理取闹的执拗小野猫。不过,她闹脾气的方式跟别人不一样, 人家是一哭二闹三上吊, 她是生闷气,就不理你, 让你干着急。 也亏得他沉得住气,否则非得被她气死不可。 周居翰年长, 虽然打小性格有点激进,但这么多年历练下来了,做事为人是稳的。他复又弯下腰,对她微笑:“哪里又不开心了?” 张小檀想起那一路尾随,想起上了他车的那个年轻姑娘, 心里一阵酸涩, 仿佛无形中有一只手掐住了她的喉咙, 说不出话,快要窒息了。 其实她很想哭闹两句的,可是憋着憋着,最后只是软弱地流了几滴眼泪。 周居翰原本好整以暇地端看她,她这一哭,他就不自在了,伸手要去储藏室里抱她。 这储藏室是正方形的,直径一米都不到,里头也没放东西,深着呢。他一够,她就像炸了毛一样奋力往后缩,直接给缩到最里面去了。周居翰费了好大劲都没够着她,心里也火了,威胁她:“你出不出来?” 张小檀又是沉默。 周居翰往后退了两步:“那你自个儿待着吧。” 他走了,留了她一个人在这尺寸见方的地方。张小檀抱着膝盖,有点儿傻,心里头又有些茫然。可是,这地方给她安全感。 一个人处着的时候,她开始安静思考。心里想的是,那个漂亮姑娘是谁?他跟她也做像他们做的事情吗? 他开心时是不是也抱着她叫心肝宝贝儿,不高兴时也这样拂袖而去。 或者,他对她要比对她更好一点,或者更差一点。 不管怎么样,他总得有个偏爱,有个更喜欢的。那么那个他更喜欢的,必然能得到他更多的宽容。 可是,可是不管怎么样——她只是像件物品一样被他衡量着,是他疲累时一个暂时停泊的站点,恢复精力后,他又会离开。 周居翰只有一个,而张小檀,却有千千万万个可供选择。 想到这里,她的眼泪终于忍不住大滴大滴地掉下来。心里也在恨自己,张小檀,为什么你要这样不自量力?打从一开始,你不是已经猜到结局了? 午饭的时候,她给自己下了碗面,一个人站在倒台那儿吃。 周居翰坐在餐厅里,吃自己的饭,期间问她:“肯下来了,不闹了?” 张小檀没理他,继续埋头吃饭。 周居翰有点儿没劲,吃完了,洗了碗就从沙发那勾了外套出去了。门关上的那一刻,张小檀就折返回屋里,拎了早就准备好的行李箱跟着他后脚出去。 之后的日子,张小檀住在夏秋白租的那个单间里。客厅、厨房、厕所都在一个开间,沙发、冰箱挤在一块,几乎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这日,夏秋白翻她的行李箱时找到一条黑色的蕾丝胸衣,名牌、做工精细,还有一条爱马仕新款的小丝巾,红橙黄绿蓝五色交织着,织锦缎混绫纺,颜色很鲜艳张扬,却很富贵大方,像牡丹花一样无所顾忌地怒放着,不像她的风格。 夏秋白啧啧了两声,过来揽住她肩膀:“找到金主了?看这品味,挺重口的啊,吃不吃得消啊?” 要搁以前,张小檀肯定不好意思,这会儿她却也跟她插科打诨:“是啊,吃不消了,所以逃了回来。我得在这儿挤段日子,你不会嫌弃我吧?” “哪儿话?好说。”她的细白的小拇指又勾起那条黑色的胸衣,在她身前比划了一下,忽然笑得别样暧昧,“不过这位哥哥确实好衣品啊,你这白嫩嫩的一身皮肉,穿这个再适合不过了。小模样儿挺清纯的,剥开以后是另一副样子,这反差不错,弄得我都想让你马上脱光了给我瞧瞧了。” 张小檀听完,跑过来过来就要打她。 夏秋白逃到一边,张小檀不依不饶,追着她满屋子打转。地方本来就小,闹着闹着碰翻了不少东西。 两人累得气喘吁吁,背靠着背坐倒在地板上,互相转过脸来对了个眼神。 忽然,都笑了。 可笑着笑着,张小檀忽然扑进了她的怀里,嚎啕大哭起来。她是真的伤心,仿佛要把心里的酸楚委屈都发泄出来。 夏秋白拍着她的背安慰,心里也唏嘘不已。 梁奕铭那样的,追了她两年她也不屑一顾,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男人,才能伤她这么深? 张小檀到底还是没有和她提起。后来的日子,该上学上学,该打工打工,她过得忙碌而充实,好像那些事儿都没有发生过。 夏秋白见了,心里担忧,但更不敢提起,怕揭她的伤疤。 这日天朗气清,院里组织了跳蚤市场。副班长纪磊带头,今个儿一早就把早年家里收集的破铜烂铁都鼓捣来了,大刺刺往过道里六张早拼好的桌上一放。 “传家宝,全部10元贱卖,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四下里嘘声一片。梁奕铭这时候搭了他肩膀,挺语重心长的:“做人吧,脸皮还是适当地要拾掇拾掇的。” 纪磊嘿嘿笑:“我这人啊,什么都缺,就是脸皮管够。” “呵呵。” 一帮人跟着梁奕铭一起呵呵。 气氛太热闹了,张小檀不大适应,和夏秋白打了个招呼就一个人到外面去了。沈秋的校园里,空气冷凝,头顶的天空蓝得仿佛结成了冰。 路上三三两两的同学结伴而行,说说笑笑,分明也没多大热闹,她却觉得身边都是笑语。走着走着,脚步就在食堂对面的小卖铺门口停了下来。 …… 梁奕铭和邢璐早早退了场,从教学区过来,路上聊起今年的课业,转而说起了张小檀。邢璐从来不在他面前表现出敌意,嘴里没犹豫就夸了:“小檀是个好姑娘,就是有点儿偏激。” 她意有所指,暗示上次盒饭那件事儿。 梁奕铭父亲梁正涛是白杨那边某军分区的政委,算是小县城里的名人了,外祖母做纺织工艺起家,在德国有个市值几十亿的上市公司。可以说,他衣食无忧,生活上什么都不缺。 他这人心地是好的,就是生活太顺了,缺那么点儿人情世故。说直白点,就是少爷脾气,思想上也不大成熟。 张小檀那件事,他心里到底不大舒服。 邢璐从侧面打量她,发现他默不作声,心里就了然了,不由多了几分窃喜。 走到食堂门口,她提议进去买根玉米。 梁奕铭却没应声,直愣愣地望着对面的小卖铺发呆。 邢璐好奇之下,也转身望去。 天色已经晚了,张小檀安安静静地蹲在小卖部门口,头顶是一盏昏黄的路灯。有几只小虫儿围着她打转。 她那双弹琴的手细细白白的,这会儿指尖却夹了一根烟,还是特别烈的云烟,迎着风狠狠吸一口,呛得眼泪都出来了。 不过她没扔,继续慢慢地抽着,眼神放得很空,像在想什么事情。 这副颓废黯然的模样,看得人几乎不忍。 梁奕铭脚底像生了根似的过不去。邢璐在他耳边叹气,佯似无意地说起:“她这段日子挺反常的,好像是跟了一个校外的什么人,然后被甩了。” 梁奕铭抿着唇,没应。 邢璐偷瞄了他一眼,语气同情:“不知道她是中了什么邪,大好的前途和人生都不要了。我听他们说,那人都有老婆孩子了,她还上赶着给人当三儿。” “什么三不三的,没根据的事,别胡说。” 邢璐笑得很隐晦:“你想哪,她家里人都没了,哪来的钱交那么多学费的?还有她的那些新衣服新鞋子,虽然不是什么名牌,但都是本地一些叫得上名儿的精品店出的,没有个千儿上万的买不来,定制还得预约。” “……” “你想啊,她的这些行头,怎么来的?” 梁奕铭脸色发白,拳头在身侧握紧了。 第二十四章 立冬 张小檀抽完两根烟, 才发现手里的烟盒都被自己捏地皱巴巴的了。她把盒子上的褶皱抚平了, 小心地收入口袋里。 本来心里很闷, 像堵着点什么,现在舒缓多了。 “张小檀。”身后有人叫她。 小檀回头,梁奕铭和邢璐从食堂对面走到了她面前。 “这么巧啊。”邢璐对她微笑,“吃饭了没?” 张小檀说“吃过了”, 就要离开。梁奕铭叫住她:“小檀。” 等她回头看他了, 他又欲言又止, 对上她安静疑惑的眼神,他半句话都说不出来。默了会儿又开口:“去吃小龙虾吧, 我请客。” 张小檀刚想拒绝, 他又说:“我有些话想跟你说,关于班里年末聚会的事。” 他们这专业在本地不算热门,系里六个班, 他们班里加起来也就二十几人, 大家都不愿管事, 张小檀开学时赶鸭子上架似的帮着管过一笔班费。 她没好拒绝,应了下来。 他们在学校后面的小吃街里找了家店铺坐下, 随便点了个大盆和三碗米饭。 邢璐怕吃得难看, 基本没怎么动。张小檀心里有事, 也只扒了两口饭。一大盆小龙虾还在碗里,做东的梁奕铭就尴尬了。 “都吃啊, 不用跟我客气。” “吃不下了。小檀瘦, 多吃点儿吧。”邢璐给她夹菜。 张小檀看了她一眼, 正对邢璐笑盈盈的眼睛。 有时候也是不明白,都撕破脸的人了,居然还能这么装腔作势地攀交情?张小檀心里这么想,眼中的讽刺就忍不住了。 不过,她也不是个当面就甩脸的人,只是冷着,不搭话,不理睬。 邢璐像没看到她的冷脸,又给她啤酒:“喝点儿,暖暖胃。” “谢谢,我不喝酒。” “凡事总有个第一次,是不?” 张小檀扯了扯嘴角,转而对梁奕铭说:“你不是说有事儿跟我谈?” 那本来就是剧托词,他压根没仔细想,谁知这会儿真的被她提起来——梁奕铭愣了愣,一时半会儿竟然不知道该怎么说,脸色渐渐涨红。 邢璐忙给他打圆场:“往常咱们都是直接去吃个饭就结束的,这次打算好好聚聚,我跟佳佳她们商量过了,现在有两个方案,让你也给参谋参谋。” 张小檀等着她说。 邢璐继续:“一个是租个私人别墅,不过我跟佳佳她们去过了,环境一般。第二个就是去汽车旅馆,我知道南大街那儿有家不错,就是贵点儿,平摊的话,一晚上每人也要四五百,不过环境什么是真的好。这样的机会难得,我和佳佳她们都觉得该讲究点儿。你觉得呢?” 张小檀说:“你们拿主意就好,我这儿的班费,也就剩下每人65元了。” 邢璐说:“那就这么说定了,回头我跟佳佳她们说。” 话到这里就断了,继续不下去了。三人面对面坐着,气氛沉闷地有些尴尬。梁奕铭看看张小檀,手里的小龙虾拿起又放下。 张小檀却不想呆了,看了看腕表站起来:“我先走了,你们慢慢吃。” 梁奕铭站起来说:“我送你。” “不了。” 第22节 她的拒绝很干脆,也没给梁奕铭犹豫的时间。人都跨出店门了,梁奕铭才后知后觉地站起来,追着赶了出去。 一辆悍马从对面的广场上过来,干净利落的一个飘逸堵到了他前头。 梁奕铭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 薛常峰从车上下来,斜着眼睛把他打量了一番,冲他扬扬下巴:“想干嘛呢?” 张小檀也是愣了愣,就见他望过来了,一秒变张脸,殷勤地给她开车门:“上哪儿去啊?我载你一程。” “你去哪儿,顺路?” “肯定顺路。”就是不顺,也给它掰顺了。 张小檀觉得,这人现在这副样子挺欠扁的,让人看着就想笑。可是,亮相权衡,也比跟梁奕铭杵这儿强多了。 悍马绝尘而去,只给梁奕铭留下了一地尾气。 他还没反应过来,愣了好一会儿,脸上的表情才逐渐难看起来,像不可置信,又隐隐失望。 邢璐出来,拍他的肩膀:“都跟你说了吧,她道行深着呢。还不信?” 梁奕铭甩开她的手,一个人走开。 邢璐撇撇嘴,小声嘀咕:“娘们唧唧的,有本事冲我发脾气有本事上啊!绣花枕头,草包一个!” …… 薛常峰哼着歌儿在二环绕了一圈,在一个十字路口停下来。这会儿,他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不好意思地挠头,问她:“都忘了问你去哪儿了。” “随便。” 薛常峰被噎了一下。这玩意儿也能随便? 从后视镜里望去,张小檀就是一副死气沉沉无所谓的模样。脸蛋还是那脸蛋,跟他第一次见她的样子却差太远了,像被人抽空了,整个人都失去了光彩。 他心里不好受,就想着侃她两句:“什么地方都行?那我带你上酒店开房,你也去啊,妹妹?” 张小檀的反应却很平静,出于他意料的平静。 “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薛常峰忽然就觉得没劲了。心里也不大好受。 他把车停在宿舍区东门,绕到她这边给她开门。张小檀一直走神,被他摇了摇肩膀才意会过来,下车时,却还差点崴了脚。 “你怎么了,心不在焉的?”薛常峰扶了她一把。 张小檀却挣脱了,一个人进了校门。薛常峰在原地看着她的的背影好一会儿,看够了,才跳上车,摸出打火机点了根烟。 零星的火苗冒出来,车里亮堂了那么一瞬。一个人的时候,薛常峰认真思考了。 在他面前,张小檀好像一直都是沉默寡言的,显得冷若冰霜,不近人情。 虽然——他们总共也就见了两面。 他心里头有点闷,更有一股劲儿没处撒。等这支烟抽完,他直接把车窗摇上,重新跳下了车。 他哪儿也没去,而是朝她所在的宿舍楼走去。 薛常峰是个直脾气,有不舒服的,当场就得给它解决了。要这么憋着,没准就憋出毛病了。 房门被敲响的时候,张小檀诧异地开了门。看到门外是薛常峰,她都愣了两秒,然后神情又恢复了平静:“有事儿吗?” 薛常峰都快被她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逼疯了,按住她的肩膀就把她推墙上:“你没毛病吧,怎么跟病入膏肓似的?一点儿精气神都没。” 张小檀原本是真的半死不活,听到他这句话,气得狠狠推开了他:“你才病入膏肓呢,积点儿口德吧!” 薛常峰见她炸毛了,反而笑了:“呦,还活着呢。” “你才死了!” 碰上这么个混球,张小檀真觉得自己倒了八辈子霉了,一拽一推,就把他撵到了门外,抬手就要去关门。 薛常峰眼疾手快地挤到门缝里,任她使劲,这门就是纹丝不动。 张小檀气得够呛。 他却死皮赖脸地冲她笑:“别这样啊,妹妹,咱们也算老相识了。你这样,多伤感情啊。” 咱们有个屁的感情! 张小檀见过无耻的,但还没见过这么没脸没皮的。一张脸被他气得通红:“出去!” 薛常峰嘿嘿笑,一点儿没在意,把张早准备好的小纸条从兜里掏出来,直接塞她掌心里:“有事儿找我,就上面这个地址,记得了。” “滚!” “哥哥会想你的!” 张小檀气得发抖。 奇葩见得多了,真没见过这样的。 薛常峰踌躇满志地出了宿舍楼,大踏步,下台阶时隔了三层就一跃到底了,动作别提多利索了。 把串车钥匙在手上甩了一圈又一圈,他心里又是一阵乐呵。模样太得意,身边经过的寥寥几人都朝他行注目礼。 隐约听见身后有人唤他。 薛常峰走出好几步才反应过来,猛地刹住脚步,一回头——周居翰穿的便服,一只手插在兜里,远远地从白杨树底下缓缓走来。 薛常峰在海军大院长大,一家三口都是海上漂的,家学渊源,根正苗红,警校毕业后就去了重点部门,没过多久进了中央警卫局,平日的工作就是保卫首长们的安全,但凡有领导南下视察或者出使访问别国的外交活动,他都得跟着。 冯冶年和他爸是战友,革命的交情,两家又是世交,平日一直把他带在身边。这厮是个无法无天的性子,私底下说起来,都是老冯老冯的,也不喊声领导。 这一点儿,冯冶年都拿他没办法。 他就这德行,改不了。好在平日虽混,关键时候还是靠得住的,工作认真,从不玩忽职守。 真要掐着手指头说还有什么人让他怕呢? 周居翰绝对算一个。 薛常峰没想到会在这儿碰到周居翰,眼神闪了闪,绞尽脑汁没想出句应对的话,脸上的笑容却习惯性地挂着。 周居翰走近了,纳罕:“怎么你不用执勤?” “哎,老冯去南山了。”他拖长调子,右手在虚空中装模作样地挥了一下,“谁知道他想的什么,非不让我跟着。” 周居翰微微笑着看他装腔作势。 越是这副姿态,心里头越是发虚。 薛常峰被他看得发毛,缩了缩脖子:“倒是您,没公差?” “不许我休个两三天哪?” “哪能啊?”薛常峰脑门上都冒汗了,偏偏找不出个托词溜之大吉,抬头说,“今天天气不错,不错……” “你来找小檀的吧?” 薛常峰的话戛然而止,像被忽然按了停键。他都没敢回头看周居翰,只觉得他语气似乎是平静的:“……我就是……” 周居翰没给他机会:“你瞧上她了。” 薛常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第二十五章 圆缺 吃完晚饭, 张小檀和夏秋白一块儿下楼打水。 夏秋白蛮担心她的:“最近怎么老心不在焉的,你这样不行啊。” “有吗?” 夏秋白白了她一眼,语气不善:“泡个水水瓶满了你都不知道。” 张小檀诧异地望向她,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自己都愣了愣。 夏秋白看她,戏谑:“真这么难受?再找个得了。” “馊, 真馊。” “呦呦呦, 还跟我拿乔呢。”夏秋白伸手去挠她的痒痒。张小檀跳下台阶,和她一前一后在过道里打闹。 出了宿舍楼,一路闹到对面开水间了,周居翰在自行车棚旁叫她:“张小檀。” 张小檀蓦然停了步子。 分明只有几日没见,却好像过了很久很久。 他似乎还是那样, 模样一点儿都没变, 双手放在大衣的口袋里, 文雅端正,气度温文,只是眼睛里没有笑意。 但是张小檀知道, 自己这会儿一定很憔悴。 她和这个人, 终究是天差地别的。 不管是身家背景,还是性格底气。 “我有话和你说。”周居翰远远地看着她说。 她把头转开, 佯装不在意地说:“有什么不能在这儿说的?” 气氛有点儿僵持了。 周居翰站在原地, 一瞬不瞬地望着她。张小檀分明感受到他灼灼的目光,心脏突突地跳个不停,根本不由自己控制。 她不经意转回来一次, 和他对了个眼色,脸色就发白了。 周居翰的目光一动不动,就那么平静地端详着她,再一次看得她别过了头。 夏秋白虽然粗枝大叶,在这方面却是个乖觉的人,忙打了个哈哈说:“你们聊,我还有事儿,先走了。” 暮色下,校园里只有稀疏的几盏路灯在照明。张小檀陪着他沿着林荫道一道往东大门那儿走,一路无话。 到尽头了,她才抬头对他说:“就到这儿吧。我还有课题,回去了,您慢走。” 周居翰从后面拉住了她的胳膊,迫使她转过了头。 两人在路灯下对了个正眼,一上一下,彼此都把对方眼睛里的目光看了个清楚明白。张小檀心里酸涩,忍不住红了鼻尖,不过仍是倔强地和他对视着,不肯服软,也不肯低头。 这一次,她的目光也不转开了,狠狠地盯着他,仿佛要把对他的恨意、不甘都一股脑儿发泄出来。 第23节 这样的目光,看得周居翰都微微愣怔。 他松开了手。 张小檀也收回了目光。夜风冷,她一言不发地抱紧了自己的胳膊。 半晌,周居翰说:“我哪儿对你不够好?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这样走了?” 张小檀说:“是我自己的问题。”她顿了顿说,“咱们不适合。” “怎么样才叫适合?” 张小檀沉默了会儿,是真的认真思考了。 是的,什么样才叫适合呢? 应该是身份相当,能力相当,性情相投吧。 而他们之间,好像没有几样是符合的。周居翰永远那么地自信,甚至自负,他忽略了太多,看不到自己无形中对她的伤害。 而她,只是一个卑微敏感的孤女。 哪怕告诉自己不要胡思乱想,思想也不随意志左右。她把自己缩在自己的乌龟壳里,妄图可以保护自己。 其实仔细一想,远离他才是对自己最好的保护。 不会遭人妒很,也不会患得患失,迷失自我。 “你已经决定了?”听到她的答案,周居翰反而平静了,松开了拉着她的手。 张小檀想了会儿,点一点头。 有卡车从铁门外的公路上经过,周居翰往外面移了两步,本能地帮她挡住了飞扬的尘土。 这个姿势,他似乎想要拥抱她。鼻息间闻到他身上干净清冽的气息,是肥皂残留的味道,像夏日午后的阳光一样温暖。 张小檀终于无法再忍受,转头朝来时的路落荒而逃。 张小檀静下来的时候想,也许她真的是个怯懦的人。他和她之前,隔了太多太多,比如家世,比如身份,比如性格…… 周居翰这样的人,永远都不会太过受伤,哪怕曾经受伤,他也会很快调整过来。 而她,可能因此一蹶不振,一无所有。 在这段还没来得及沉沦的感情里,她选择了提前抽身。说到底,也不过是一种懦弱的自我保护罢了。 而那日的事情,不过是一个导火索罢了。是她为自己找寻的一个借口。 她没法和他明说,她是那样那样地害怕和绝望。 …… 这个城市的气温在逐渐转冷,到了初冬就下了一场很大的雪。洋洋洒洒地落了一个礼拜,这日早上起来,路上的积雪已经没了膝盖。 学生会组织了一帮同学在路上铲雪,张小檀和夏秋白闲得无事也去了。 干了一上午,身上都是汗。 副班长带着俩姑娘过来给她们发一次性毛巾。张小檀说谢谢,和夏秋白坐台阶上休息去了。 “以后什么打算?”夏秋白问她。 “什么什么打算啊?”小檀望着她,大大的眼睛乌溜溜的。 “别跟我装蒜,你知道我什么意思。” 张小檀举起双手告饶:“我招我招,我已经决定报考研了。” “我说的不是这个。” 张小檀望向她。 夏秋白沉声说:“你跟你那位,怎么说?” 张小檀忌讳提到周居翰,这些时日以来,夏秋白便用这种模棱两可的词来代替。 那日在会堂见过一面,夏秋白依稀记得他的衔职。甭管哪个部门的,跟着那样的领导从北京城里过来的,也必然不是什么简单人物。 反正,跟她们这样的人隔得远着呢。 夏秋白的父母早年离异,父亲去了香港,母亲则改嫁到了外地,没一个人愿意养她,没办法,她只好很小的时候就跟姥姥姥爷待在一起。 她姥爷是个退役的通讯兵,在塔山狙击战的时候伤过腿。她打小就跟着一块儿住在通讯兵大院里,周边的人也认识不少,可就没见过他那号人。 张小檀一直都是个知道分寸的,这件事情上,真的出乎她的意料。别看这些日子她逢人就笑眯眯的,看着好像没心没肺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心里头不对劲着呢。 以前那么淡漠寡言的一个人,没过个把月就变得这样了。 能正常吗? 夏秋白捉了她的手,按在掌心里熨帖着,跟她说心底话:“有什么别憋着。实在不舒服,咱们去飙车,去爬山,去做极限运动,也好过你这样忍着。” “……” “你这样,我看着心疼。” 张小檀微微一震,抬头看着她。夏秋白眼神真挚,是真真切切的关心她。 她心里一酸,好不容易才忍住了,利索地抽回手:“能别这么煽情吗?真受不了你。” “你再说一遍!”夏秋白扑过来挠她的痒痒,张小檀转身逃下了台阶。 之后的日子,张小檀在学习和打工之间两头转,日子过得很充实,渐渐的,似乎也真的忘了那些关于那个人的事。 她很努力地赚钱,一天打三四份工,每次回到宿舍倒头就睡。 终于,在十二月份的某一天,她怀揣着这些借来的和赚来的钱,打车到了香秀山庄。在岗亭处等了很久,才有人出来接她。 是个三十上下的男人,姓魏,自我介绍说是周居翰的新秘书。和胡颖相比,这人显得有些不苟言笑,凡事都公事公办的,也更干练。 张小檀把自己的来意和他说了。 魏宁停了步子,回头对她说:“那您来得不巧,首长上午已经回北京了。” 张小檀在原地站了好久,没有办法回神。 魏宁很有耐心地等待她,直到她回魂:“……有什么事情跟我我也是一样的,等料理完这边的事儿,我也会马上动身。” 张小檀把那些准备好的钱都塞到他手里,然后说这是她曾经跟周居翰先生借的的,请务必转交给他。 魏宁收了,跟她保证,一定给她带到,有问她还有什么话想让他帮着传达。 张小檀失魂落魄地在原地想了很久,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她没有什么可说的。 回到学校的一天后,她的卡上多了一笔钱,那是一笔足以她安心把这最后两年的书念完的费用。 张小檀看着卡里的数字发呆,心头沉甸甸,茫然无措起来。 她以为自己能够还清他了。可是,她的那笔钱还没有经从魏宁抵达他手里,这边,她又收到了一笔债务。 他是不是就是要让她觉得,她是欠着他的? 还是,这是他最后给予的慷慨。 这是不是意味着,他曾经也像她爱他那样爱过她呢? 作者有话要说:  不要急,下章就重逢,进入新的篇章。男二即将上线 第二十六章 两年 两年后。 好不容易熬过两个红绿灯, 斜对面冲来一辆重卡,直接把她堵在了高架下。夏秋白气得想爆粗,耐着性子又等了个红灯, 一鼓作气上了桥。 导航里说的是前面五百米掉头,可等到她真的掉了,开了十几米又让她掉回去。 夏秋白迷糊了。 停顿的功夫, 后面的喇叭声就此起彼伏了。她没法, 只好把车停到应急车道里,打开了警示灯。 这时有电话过来,她拿起一看,是张小檀。 “怎么你还没到啊?磨磨唧唧的,就是乌龟也该爬到了吧。” 多好的姑娘啊, 逢人都是温文淡雅的, 就是跟她不客气。夏秋白这么想, 就没好气:“找不着路了!” “你在哪儿了啊?” 夏秋白四处一扫,看到个标牌就跟她说:“再往前六公里就是丰台了。” 张小檀在那边默了会儿,忽然体己地跟她说:“照我看啊, 姐姐您还是就地停个车, 打个滴滴过来得了。这么折腾,明早也到不了啊。”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张小檀, 你给我等着!”夏秋白气得把电话掐了。 过了晚高峰, 道路终于顺畅了。夏秋白又在路上兜了三个多小时,傍晚时分,终于抵达了目的地——l大科学研究所东门。 这片地位于l大东校区后山, 原本是个荒废的垃圾场,后来选址改建,地方空了出来,政府为了美化市容,出资给整饬了一番。 后来空着也是空着,空一所和二所急需这方面的技术,和l大合资建了这所研究所,专门收纳和招揽这方面的人才。 不过,最大的生源还是来自l大物理学院的研究生。 张小檀是l大物理学院材料科学与工程系的硕士生,拜于l大材料科学副教授、科学研究所副所长廖青门下,目前是研究所里年纪最小的学员。 加上老师廖青,他们中心实验室也就十五人,最近致力于某高分子材料的研究,师兄弟几个可以说是废寝忘食。 二楼实验室里,张小檀穿着白褂子,弯腰给分析仪设了起始温度。 透过高倍显微镜,玻璃镜片后的材料随着温度变化逐渐融化,很快就变成了粘液态。她关了机器,有些懊恼地跺了跺脚。 李成枢拿着记分册从她身后过来,微微一笑:“又失败了?” 张小檀直起身,不好意思地对他笑笑:“大师兄。” 李成枢笑容温和,像个智慧的长者:“没关系,慢慢来。” 张小檀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 “累了就去休息吧,研究不急在一时。” 她点点头。 第24节 饭点到了,张小檀和李成枢换了衣服一道从实验室出来,路上又说起实验的事情。张小檀说:“每次温度到了3800就开始融了,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和之前模拟的分子链断裂速度不大一样。” 李成枢说:“也许你可以换种方式思考,假设一开始设定的是恒温……” 后面有人探着头插话进来,把他俩一分为二:“聊什么呢?” 张小檀被吓了一跳:“没什么,就是实验的事。” 曹佳莹扁了扁嘴,模样不大乐意:“就是实验的事儿?你俩跟连体婴儿似的,不会是在处对象吧?” 张小檀大窘:“没有的事。” 曹佳莹还要说点什么,李成枢打断了她:“你闲的没事干啊?上次的热分析做完了?” 曹佳莹睁着眼睛说瞎话,脸不红心不跳:“当然。” 李成枢当然没那么好糊弄,跟她伸手:“报表拿来我看看。” 这就穿帮了。曹佳莹有点下不来台,恨恨地瞪他:“师兄你偏心。” 李成枢半点儿不为所动,跟她呵呵笑:“不看好勤奋刻苦的,难道喜欢你这样的二流子?让你做个报表,一周时间过去了,连个名录都拿不出。” 曹佳莹愤愤跺脚,又跟他撒娇:“师兄——” 李成枢可不吃这套,领了张小檀往食堂的方向径直走了。 曹佳莹望着他清瘦挺拔的背影,又看看安静跟在他身边的张小檀,头一次,心里生出了一丝很不舒服的感觉。 …… 夏秋白找到张小檀的时候,她和李成枢已经吃完饭了。 夏秋白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就差两脚一蹬,四肢朝天了。张小檀看得瞠目结舌,拿手指戳她的脸:“怎么了这是?” “累啊!” “公共场合,你注意点儿形象。” “就我们两人,你矫情个什么……”目光碰到李成枢,忙讪讪收住了,轻嗽了一声掩饰过去。李成枢站起来说:“既然你们有事,那我先走了。” 张小檀忙起身送他。 回到食堂里,夏秋白拉着她挤眉弄眼地问:“新欢啊?帅哥一枚,眼光不错。” 张小檀都懒得理她:“师兄。” “装什么啊,人家分明对你有意思。” “你看个男明星海报都觉得人家在跟你放电呢。” “怎么说话呢你?两年没见,越发嚣张了。” 张小檀双手合十,伏低做小:“我不对我不对,您老消消气,消消气。” “这还差不多。” “这趟回来打算常住吗?”张小檀换了个话题。 两年前,那人走了没多久,夏秋白就动身去了国外,两人一直保持着联系,听说她在那边跟了个慧眼如炬的大鳄,在纽约搞投行,做得非常不错。 刚走那会儿,她穿的是地摊上一两百淘来的货,扎着个马尾,盖着厚厚的刘海,土的掉渣,现在哪,把爱马仕香奈儿当季的爆款收集一遍都不是问题,手包一天换三个。 夏秋白吐吐舌头:“陪boss大人回来探亲。 张小檀:“马上就走?” 夏秋白摇摇头:“sys要在这儿驻扎,早上刚陪时先生去看地皮。” “cbd那儿不是有栋现成的,赶紧给盘下来啊。反正你老板有的是钱,钞票当卫生纸都没问题。” “哎,别这么俗。” “话糙理不糙。” 聊着聊着,两人就决定一块儿去逛街。 到了校门口,夏秋白正要掏钥匙,马路对面横过来一辆银色的宾利慕尚,弯道拐那么大,底盘还稳稳当当的。 车窗降下来,夏秋白就看到了时郁之转过来的面孔,目光很冷淡,话也很简单。 “上来。” 夏秋白挣扎:“我要跟朋友去逛街呢,两年多没见了,这好不容易见一面的……” 时郁之就那么看着她,不应答,不辩驳,凉淡的目光却看得她心里头拔凉拔凉的。夏秋白的话越说越小,没一会儿就缴械投降了。 她回头跟张小檀告了罪,打开车门上了副驾驶座。 张小檀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离开,心里多少有点郁闷。 这时她也接到了老师廖青的电话。 “……是的,就是那个纸袋……小檀,麻烦你帮我拿过来一下。” “嗯……我现在在海淀那边。” “你乘车到万寿路吧,到了我再给你电话。” …… 张小檀的驾照还没考出,每次只能打车出门。到了万寿路,她又给廖青打了个电话说:“老师,我到了。” 廖青在那边指挥她:“看到车站了吗?就那个方向,往南走……” 张小檀是分不清东南西北的,也不挣扎了,路上问了两个人,终于到了通讯兵大院。 曹佳莹早在门口等她了:“怎么墨迹那么久?” 张小檀说“抱歉”,跟她一前一后过了岗亭。 曹佳莹是早她一届的学姐,家学渊源,父亲是深圳大学的资深教授,母亲则在空一所做研究,是个少将。 所里人都知道,她喜欢他们中心实验室的大师兄李成枢。不过,李成枢平日虽对她客气,却跟张小檀走得很近。 为着这一点,她明里暗里为难过小檀很多次。 “你跟我说实话,李师兄是不是在拍你?”她语气挺不善停步屑的。 张小檀没明白,看向她。 “就是追你!”曹佳莹横她一眼,那目光似乎在说,真是个白痴。 张小檀忙摇头:“没有的事儿。” “真的?”曹佳莹似乎不大信,“他对你那么好,那么晚了,都走了还留下来辅导你做课表,没钱的时候把自己的生活费给你,早上还帮你打水。” “李师兄对每个师弟师妹都很好啊。至于打水,那是顺路,就上礼拜那一次。”张小檀也不知道,怎么这么一次就被她看到了。 曹佳莹哼了一声说:“算你识相!” 走着走着就到家属楼下了,两人一前一后钻进门檐里。进去的时候,曹佳莹还撞了她一下,害得张小檀差点儿摔个趔趄。 来给他们开门的是个二十四五的年轻人,是户主的独子杨熙。曹佳莹好像和他挺熟的,一进门就拍了他一下:“帅哥,今个儿不用上班哪?” 杨熙跟她笑笑,有点儿腼腆:“调休。” 他也看到张小檀了,曹佳莹不情不愿地介绍:“师妹,也是我老师廖青的门生。” “幸会。” 张小檀忙说“不敢当”。 杨熙引她们到客厅坐了,转身又给她们端来了茶和果脯。 陌生的环境,张小檀有点局促,曹佳莹侧头瞥了她一眼,说教的语气:“杨师长是老师的忘年交,自在点儿,当自己家里一样。” 张小檀没应,低头抿了口茶。 曹佳莹不舒服了,还要刺她两句——移门开了,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从厨房出来,穿浅绿色的军衬单衣,袖子卷得很高。看衔职,是个大/校,头发剃地很短,倍儿精神。 曹佳莹跳起来,冲过去喊“杨伯伯。” 杨思勉笑着拍她的脑袋:“几天没见,莹莹又变漂亮了。” 曹佳莹嘴里撒着娇,赖了好一会儿才坐回了沙发里。 杨思勉早年是个报务员,在通讯总站工作,年轻时在越战的各大战役中立下过赫赫战功,退了后就住在这通讯兵大院里。 小一辈的人知道他的不多,可是他在廖青这一辈的眼里,那是当之无愧的英雄。 曹佳莹这会儿想起自己的老师了,不由问起。 杨思勉解释说:“去接个老朋友了。你们先坐,她一会儿就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小肉包终于长大了o(n_n)o~ 第二十七章 再见 廖青没有等多久, 对面的街道打过来一束灯光。 一辆黑色的红旗缓缓停到了她面前。 她也没生疏,绕到另一边就上了副驾驶座。车门关上,重新启动, 司机把车直接开进了大院里。 周居翰的车不多,除了日常出公差的那辆奥迪,就数这辆红旗常开。 杨思勉和他是忘年之交, 两人是十多年前在京西那边的一个跑马场认识的。虽然两人差了十几岁, 性情倒是相投,一来二去就熟了。 周居翰这车来过这儿好几次了,守门的都认识,根本不盘问,直接放行。 车到家属楼的这段路上, 廖青问他:“听说你们局里最近很忙, 常往东郊那边赶?” “你们搞研究的, 就有闲的日子了?” 廖青笑:“说的也对。咱们啊,都是劳碌命。” 周居翰不置可否,阖上眼睛拧了拧眉心。 廖青发现他眼底有一圈青黑色, 心里头就纳罕了。周居翰是个很注重个人外表的男人, 不比那些个武将。 “怎么,您难道还有别的烦心事儿?” “不就是解家那丫头, 缠地我头痛。” 第25节 廖青忍不住笑话他:“谁让你要沾她, 这就是报应。解家丫头,那是出了名的刁钻难缠。” 这一点周居翰倒是认同:“曹家那丫头也不是个省心的。” 说着就到地方了,魏宁把车停去前面的榆树底下, 周居翰和廖青一块儿下了车,一前一后猫腰进了楼。 又是杨熙来开的门,见到周居翰不由就站直了,有点拘谨地喊了声:“首长好!” 周居翰拍了他肩一下:“自家人的小聚会,不用这么见外。” 杨熙顺应着点了点头,后背仍有点绷紧。 周居翰是下了班就过来的,身上还穿着藏蓝色的那身军装,肩上的四颗金星很是闪眼。他往屋里一站,原本闹哄哄的屋子都静了下来。 张小檀不经意的一次抬眼,目光就和那个人撞了个满怀。 他深邃的眼睛望着她,眼底有一丝讶然。 相比于他的镇定,张小檀几乎是逃避般迅速垂下了头。她盯住自己的鞋尖,心里默默数着绵羊。 这样的安静没有持续很久。 曹佳莹的反应比任何人都要激烈了,扔下遥控就跑了过来,绕着他转了两圈:“姐夫,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啊?稀客,贵客呀。” “你就贫吧,甭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所里那些个破事儿,你们老师都一五一十跟我说了。” 曹佳莹嗔道:“您这么说我,小心我告诉姐姐。” “你姐姐来了,我也是这么些话。” 曹佳莹立时就如泄了气的皮球。 其实,她也就是嘴上说上两句场面话罢了。她那个表姐啊,对这位准姐夫可上心了,别看家世模样学历工作一样不差,可就是拿捏不住他。 其实也在情理中。 周居翰这样的人,哪里是任何一个女人可以左右的?他的心啊,都在他那些文件和模拟战场上,满脑子装的都是他那些军事理论和推演。 女人对他,就是可有可无的吧。 廖青过来训她:“别闹了,没大没小的。” 曹佳莹皱皱鼻子,挨着张小檀坐了回去,屁股还顶了她一下:“给首长腾个位置出来。瞧你这屁股大的,该减肥了。” 张小檀讷讷地看着她,愣是没憋出一句话来。 是谁该减肥啦? 心里这么想,张小檀嘴里还是没说什么,默默往旁边退了退。 眼角的余光看到周居翰走过来,修长的腿包裹在藏蓝色的制式军裤里,挺拔、威严,黑色的皮鞋锃亮锃亮的。 一直以来,他都是个很注重仪表的人。 如果她记得没错,他今年应该有三十六岁了。 周居翰是贴着她坐的,期间却没看她,一次都没有。 他一直和曹佳莹说说笑笑,聊着聊着就说起了她们这段时间的课题。 曹佳莹老大一通抱怨:“累死了,老师都不让休息的。” 廖青说:“整个研究所,就数你最偷懒。还不让休息?你什么时候认真干过活?” 曹佳莹扁扁嘴:“哪里!” 说话的声音却很小,明眼人一看就会意过来了,这是心虚呢。 “对了小檀,我让你带的东西呢?”廖青忽然想起来。 张小檀这才想起那纸袋被她落在玄关了,忙站起来。周居翰却在她身后说:“别忙活了,我自个儿去拿吧。” 张小檀的脚步就这么刹住,眼睁睁看着他走到门口,将放置在那儿的纸袋拎了起来。 “这什么啊?”周居翰朝廖青扬扬纸袋。 廖青叠起双腿,笑得意味深长:“你猜猜。” 周居翰微微一笑:“我一直不是个喜欢猜的人。”说完就把纸袋给拆了。里面是个黄梨木雕花木盒,做工精细。就这盒子,价值就不菲了。 周居翰没犹豫,直接把盒子打开了。 明黄色的锦缎里居然嵌着一条马鞭。 周居翰很意外,将鞭子取出,在折成三截叠在了掌心,上下端详。 廖青笑问他:“趁手不?” 周居翰眼睛里带出了几分笑意,点点头:“还成。” 廖青啐他:“得了吧,知道你最好这个。” 曹佳莹适时帮腔:“姐夫的马术啊,放眼整个北京城都找不出几个能比肩儿的。”竖起拇指,“技术啊,是这个。” “行了行了,别吹了。时候不早了,回吧。” 一行几人,陆陆续续出了这屋子。来的时候稀稀落落,出来时倒是乌泱泱的一大帮,好不热闹。 张小檀一路没说什么,直到上了廖青的车。暮色里,距这不远的那辆红旗朝她这边亮了亮大灯。 张小檀心里一惊,忍不住就抬头了。 对面那车,却早已先行一步,没影了。他总是这样,给予她希望和温情,看似对她关怀备至,可真要抽身,没有人比他更干净利落。 他是几个意思? 她的一颗心七上八下,不觉就沉了下去。 再没有比这一天更糟糕的了。 …… 回到研究所,张小檀在宿舍楼下碰到了李成枢。 天气冷了,大家都加了衣服,他却穿得单薄随意。彼时他站在她宿舍楼底下的那棵白杨树下,穿着烟灰色的毛衣,脖颈上系着的是那条他戴了两年的白色围巾。 张小檀疑惑:“师兄,这么晚了您还不休息呢?” 李成枢抬起腕表看了看,尔后低头对她微笑:“一个小时零五分。小檀,等你可不大容易啊。” 他说得张小檀都脸红了:“对不起,有点事儿,耽搁了。” “你看你,怎么脸皮这么薄?我又没怪你。”李成枢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上去说吧,这边风大。” 张小檀顺从地跟着他进了楼。 她那宿舍在三楼东边尽头,三人间的,不过其他两个床位都空着,现下三个上下铺和两个橱柜都成了她的私有物。 李成枢随便找了找了张床坐了,四处看了看:“不错啊,挺宽敞的。” “我给您倒水。” “不麻烦了,小檀。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张小檀回头,就见他抬手对她招了招。她抿了抿唇,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了。 李成枢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你觉得最近的课业怎么样,繁重吗?” 张小檀不清楚他的意思,斟酌着:“还好吧。” “别紧张,咱们随便聊聊。”他架起一双长腿,换了个相对舒服的姿势,“进研究所之前,廖老师和乔院士也跟你说过吧。咱们实验室,每人每年至少十项私人专利,完不成这个额度,以后可是毕不了业的。” 张小檀点头。这一点,她心里还是很清楚的。 “你今年完成几项了?” 她掰着手指数了数:“六项吧。” “这都快年末了,要加油啊。” “谢谢师兄,我知道了。” 铺垫够了,李成枢这才说起自己的来意:“我手里头有个合作的项目,已经完成了一半了,我需要一个助手。你愿意吗?” 张小檀真的愣了愣。 李成枢笑着解释:“这个项目是关于高分子修复材料研发的,原本是廖老师亲自做的,后来转给了我。你完成后,今年的额度就算超标了。” 他这么明显地给她走后门,张小檀反倒不安了:“师兄……我怕我做不好。” “不试试,又怎么知道呢?” 李成枢是很传统的那种美男子,五官周正大气,三庭五眼无不恰到好处的匀称,双眼皮,笑起来有种清雅淡然的气韵,很有亲和力。 张小檀差一点迷失在他微笑里。 这个人……这个人笑起来时那种自信温文的感觉,有那么一瞬间,实在是像极了那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开启女主科研事业篇章。当然,你们别抱太高大上的期待。 李成枢就是男二了。 第二十八章 廖青 对于李成枢的建议, 张小檀真的认真思考了很久。 她知道他是出于一片好心,但是她顾虑的也不少。隔日把这件事和夏秋白说了,夏秋白在电话那边就笑话她了。 “还说人家没追你呢?这不明摆着嘛, 我说你在犹豫什么。多好一帅哥啊,看着人也是个稳妥的,难不成你嫌人家家世不够好?” “怎么会?根本不是这个事儿, 你瞎说什么呢?”张小檀有点生气了, “我跟师兄又没什么,没得又让人说闲话。” “我说你也是够矫情,多大岁数的人了呀,还顾这顾那。你以为你还上着小学呢,老师让排排坐, 手都得规规矩矩放膝盖上。” 她越说语气越快, 嘲笑的意态特别明显。诚然知道她没有坏心, 张小檀心里就是不舒服:“不跟你说了,夏总,您忙儿去吧。” “喂喂喂, 张小檀, 你……” 她的声音被掐灭在电话里,耳根子顿时清净了。 张小檀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这种事儿, 就不该找她。 下午去高温实验室, 不止老师廖青在,平日几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师兄师姐们居然也齐聚一堂。 第26节 曹佳莹瞪她:“就等你了,能有点时间观念吗?” 张小檀没理她, 去更衣室换上了白褂子。曹佳莹在后面气得跳脚,拉了经过的肖亮就一通数落:“肖师兄,您给评评理呀,我怎么都是她师姐吧,她这是什么态度啊?” 肖亮被她抓得胳膊都红了,费了好大劲才缩回自己的手。 肖亮是西南边境一个小县城里考上来,他们省里那一届的理科状元。不过因为长相普通,家里贫困,一直都有些内向寡言。 曹佳莹眼高于顶,平日自然是看不上肖亮这号人的,见他还这态度,当下就甩了脸子,扭头转去了李成枢那儿。 “大师兄,你怎么看?” 李成枢蹲下来给烧瓶加热,调准瓶身,不愠不火的:“小檀是个省事儿的,只有你去招惹她,她什么时候主动招过你?” 曹佳莹不依了:“师兄你也太偏心了!” 李成枢只是笑了一下,拾起搁桌台上的眼镜重新戴上。 等张小檀出来了,他领了她一道去了角落里的实验桌。 曹佳莹远远看着,李成枢弯腰在那儿给张小檀讲解,两个人靠地很久,不时低头和她说笑两句,她心里越来越堵,赌气般出去了。 还把门甩地老响。 廖青之前一直在西边角落里鼓捣仪器,这会儿听到动静转过头来:“怎么了,她又怎么了?” 李成枢转过脸来,无奈笑笑:“她什么脾性您还不知道?就那样呗,随她去吧,气也就一时,个把小时又活蹦乱跳的了。” 廖青摇头规劝:“您可是大师兄,多担待些。” 李成枢一笑而过,没放心上。 实验结束后,已经是下午4点了。张小檀和李成枢从楼里出来,沿着林荫道往宿舍区走,路过东门时他却忽然停了下来。 张小檀诧异中回头:“怎么了?” 李成枢挑挑眉,浅浅一笑:“每次做完实验就回宿舍待着,您不闷地慌啊?” 张小檀不知怎么接口,只是干笑了一下。 “走,我带你逛逛去。” “去哪儿啊?” “你有特别想去的地方吗?” 她摇摇头。来京城个把月了,连这一带都没摸清。 李成枢的座驾是辆迈腾,白色的,挺不起眼,不过里面挺宽敞舒适,脚下的垫子都是一尘不染的。张小檀的脚踩上去都有点拘谨。 他打了个方向盘回头对她笑了笑:“一个礼拜洗三次呢,不用拘着,左右都是给人踩的。” 张小檀没好意思,也陪着和笑了笑。 他带她去的是这附近有名的夜市,晚上人很多,不大的一条街,入口都有片警守着。到了里面,人挤人的,一不留神就被挤到了路边。 李成枢挡在了她外边,笑话她:“该增肥了,这点儿分量一吹就倒啊。” “哪有那么夸张啊?” 李成枢边走边低头和她说悄悄话:“那你说,我这话有没有一点儿道理?” “半点儿都没有。” 李成枢拍了一下她肩膀:“以前见你挺老实的,熟了后,怎么就变了个人似的。敢情那些乖巧都是装的?” 张小檀被他说得又有点儿窘迫,收了笑容。 李成枢没想到她这么开不起玩笑:“我跟你闹着玩的。” 她也没真的生气。 看到有卖干拌面的,两人找了个位置坐下。张小檀不吃生姜、蒜末,也不要辣椒生菜,明明和老板说好了,端上来的两碗面上面还是洒的满满的,什么玩意儿都有。 她顿时就没了胃口。 “换一碗吧。”李成枢抬手招来老板。 张小檀喊住他,说不用了。 李成枢点点头,转而和那老板要了个小碗,把她那碗面拨到了自个儿面前。张小檀怔了一下,就见他用筷子帮着一点儿一点儿挑了出来。 那一瞬间,她心里头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只是神色复杂地望着他。 她又想到那个人了。自从那次在杨大/校家里见过他之后,她这几日总是频繁地想起他,梦里,他站在台阶下,接过她的手亲吻她的手背,虔诚又温雅,风度翩翩,叫人不忍拒绝。 可是当她答应了,他转身就走,很快就消失在迷雾里。 她彷徨无助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逡巡,绕了一个胡同又一个巷子,却连他的半点儿影子都没有。 最后,空空荡荡的街道上只剩她一个人抱着膝盖在哭泣。 她一头冷汗,才从梦里醒转。 “好了。”李成枢把面上面的葱姜蒜末都清理地干干净净了,才把碗重新推倒她面前。 张小檀忙说谢谢,低头乖巧地吃起来。 吃了会儿,才发现他一直看着自己,自己面前的碗都没动一下:“怎么你不吃吗?” “光顾着看你了。”李成枢对她微笑。 张小檀不傻,自然知道他的意思,不过她本就不善交际,尤其是这样带有那么点明确目的的玩笑话。 见她沉默,李成枢歉然一笑:“别介意,我没有别的意思。” 他给她夹小菜:“多吃点儿,难得见你出来一趟。” 张小檀说“谢谢”。 他揶揄她:“你要不要数数,从出门到现在,你已经说了几次谢谢了?” 张小檀真没注意。 李成枢不算个多健谈的人,不过,对于自己喜欢的人,他总是能多出十二倍的耐心。所以,期间一直都是他寻着话茬,张小檀只配合着应几句,他也没有多介意。 吃完了,两人沿着街边往东南方向走了段路,又谈起以后的志向。 张小檀说:“我没有什么大的志向,以后只想找个好点的工作。” “安定点的?” 张小檀有点难为情,微微点头。 “女孩子,安定点好。你这样的性格,也不大适合人来人往的交际场。”李成枢想了想说,“我有个师兄在首钢,现在是技术研究院生物医药实验室的主任,说话挺有分量的。如果你有意向,我可以帮你问几句,他们那儿缺不缺人人。” “不用了,以后的事情,还早呢。” 知道她是脸皮薄,李成枢也没勉强,只是微笑:“认识你到现在,也有半年了,可还是这么怕生。咱们也算老朋友了吧?” 张小檀低着头,默不作声。 李成枢说:“天冷了,以后出门多加件衣服。”他摘了自己的围巾,帮她系在了脖上。 …… 周居翰停了车,和廖青一起进了楼。 这是位于胡同深处的一座茶楼,老板是廖青的一个老熟人。 廖青已经三十多岁了,但是相比于大多数常年窝在研究所的研究员和老学究来说,她还是非常年轻的。她的老师是研究所所长兼l大的乔仲衍院士,早些年,廖青还没拜师前只是云南大学的一个普通学生。 后来,她因为在一次任务中表现出色,地方政府便根据地方人员入伍规定批准其入伍,后授予其中校军衔。 今天她穿的军装,一身干练的军绿色,腰背挺直,美艳中又多了几分英气。 两人还没跨进大门,廖青只露了个脸,经理就屁颠屁颠地迎了上来,脸上堆着笑:“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呀。稀客啊稀客,快请,快请。” 廖青单手摊开,指了指周居翰:“今个儿,这位爷才是主角,我啊,只是个陪衬的。” 这座茶楼看着不起眼,背后的老板背景深着呢。在这闹市区里,前前后后的院落却都给清空了,这样闹中取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当初着实费了番功夫。 经理阅人无数,迎来送往的都不是等闲人,这眼力劲儿还是有的,一眼就瞧出眼前这位爷不是普通人。但他也知道,有些人这方面忌讳着呢。 所以也不点破,只嘴里更多了几分客套:“您请,楼上请,请上座。” 周居翰和廖青在二楼角落的地方寻了个位置坐了。 这是个八角亭的包厢,四扇山水画的屏风挡了外面望进的视线,里面人却可以透过屏风看到外面人头攒动,细微谈笑地说话,倒也别有一番情致。 廖青接过经理亲自奉上的菜单,微起了起身,扬手就递给了周居翰:“想吃什么自个儿点,我可不做这个马前卒。” 周居翰却把菜单推回:“今个儿我第一次来,能懂什么?能麻烦您的,您还是不要推诿,不然啊,咱俩以后朋友都没得做。” “严重了啊。”知道他开玩笑呢,廖青也跟他胡侃,“点顿饭而已,还能浪费您大把时间?作战局的首长,就是不一样,跟咱们这种只挂个衔的差别大了。” 玩笑也开过了,再绷着就没趣儿了。 廖青说完,翻开菜单开始点了,期间也问他有什么忌口。周居翰说自己没什么挑剔的,她看着点就好,闲着的时候,百无聊赖地走到窗边。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雨。纷飞的雨丝在红色的灯笼下打着旋儿,像极了白色如牛毛般的细针,也像飘飞的柳絮。 被灯光映成朦胧的暖色。 茶楼对面有家布鞋店,两个年轻男女一高一低站在台阶上,那青年正摘下围巾替那女孩系上,动作很温柔。 又是一对小情人。 周居翰不在意地笑了笑,正要回身,那姑娘转过脸来的刹那,他的脚步却如生根般顿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错估了,对手戏应该在下一章,求轻拍_(:3ゝ∠)_ 至少,叔叔也上线打卡了是不 第二十九章 雨夜 廖青点完了菜, 见他站在窗口迟迟不动,不由纳罕:“看什么?” 走过去一看,也看到了张小檀和李成枢, 就笑了:“下了课就不见他俩,原来在这儿呢。你什么时候也爱看小情侣约会了?” 周居翰转回来,将茶杯拿在手里熨了会儿, 啜了口, 问她:“都是你的学生?” “是啊。小姑娘你那天见过了,在老杨那儿,至于男的,那是我的首席大弟子,也是你们空司大院里的。” 第27节 “空司的?” “对, 他爸在北空指挥所, 还是个大官儿呢。他是我最出色的学生, 脑筋很活络,动手能力也很强。” 北空指挥所是空司的内设机构,他爸早年待过, 周居翰自然也知道一二。 如果是这个部门, 没准还和他爸是老相识呢。 廖青见他沉默,有些疑惑:“怎么了?” 周居翰低头给自己倒水:“没事。” 他这个人, 不想说的时候, 谁都没法逼他。廖青深知他的脾性,也就不再追问,转而和他聊起年前置办年货的事情了。 …… 雨越下越大, 李成枢看到胡同里有座茶楼,按了她的肩膀就快步过去。 进了门,保安却把这门不让进,说是没有邀请函。 李成枢也不恼,脱下大衣拍去了上面沾着的雨水,跟那保安说:“您看,这雨下这么大,我们也没有伞,要是就这样出去,保管淋成落汤鸡了,还是从贵店出去的,不大好看吧?” 保安略一停顿。 李成枢又笑着说:“这样吧,我们也不让你为难,就站这房檐下躲一会儿。等雨停了,我们马上就走。您看这样成不?” 保安还在思考,身后就传来一个熟稔的声音:“孙子,你丫怎么杵这儿啊?” 李成枢回头,就看到薛常峰大踏步过来,风风火火的,到了近前就跟他勾肩搭背,热情地叫他吃不消。 真要说起来,他俩还是上中学时结下的交情。 薛常峰是对面海军大院的,他们空司和海军的子弟,大多都是死对头,就他俩关系不错。 这厮是正儿八经的中南海保镖一名,这身手,单手撂倒十个特警都不是问题,手底下也每个轻重,大掌拍下来,就差没给他拍散架了。 李成枢实在受不了了:“注意着点儿,骨头都被你拍断了。” 薛常峰讪讪地收了手,却不大服气:“你们这些书呆子啊,身体素质太差,太差!” 李成枢笑着点了点太阳穴:“我们动的是脑,四肢确实不大发达。” 薛常峰深以为然地点点头。过了会儿,他忽然意会过来,猛地一拳捶他肩上:“丫臭小子骂我头脑简单四肢发达!” 李成枢揉着闷痛的胸口:“怎么你不是吗?” 闹了这个把时间,薛常峰重要注意到了李成枢身后安静站着的张小檀,眼睛都直了:“怎么是你啊?你俩怎么在一块儿?什么时候来北京的啊?” 一句话三个问题,张小檀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就只是笑笑。 李成枢说:“我师妹,现在也在研究所里。” 薛常峰说:“难怪了,她那会儿读书成绩就很好。” “说起来,你俩是怎么认识的?” “什么我俩怎么认识的?我告儿你,我俩认识的时间,可比你俩认识得早多了。我跟你讲,这事要认真说起来,得从两年前我跟着老冯、还有一号首长一块儿南巡那次说起……” 李成枢就笑眯眯地看他卖关子,静静听他装逼,牛皮吹起来,破天了自己都没个认识。 张小檀跟在他们身边,一道儿上了二楼。 经理都亲自过来了,给他们介绍几个包厢的方位和便利,介绍着介绍着就到了周居翰和廖青坐的那间。 招呼打过后,廖青提议拼个桌算了,反正地方大着。 几人一合计,也不计较,就地就找了位置坐了。 席间,廖青忽然对李成枢说:“在追小檀呢?” 这问题实在猝不及防,要换个不那么自信的男人,必然不好意思了。李成枢看着是个温和谦恭的人,骨子里却也是个极有主见的。 他家世好,家里迎来送往的都不是普通人,见惯了上面各式各样的人,压根不知道怯场是什么。 他给张小檀夹菜,转头回廖青的话:“老师您这样问,当着人家姑娘的面,这叫我怎么回呢?” “该怎么回,就怎么回呗。” 李成枢微笑:“我要说‘不’,是不显得太虚伪了?” 廖青轻轻笑起来,递了个暧昧的眼神给张小檀:“我明白了,明白了。你们年轻人的事儿,我是真管不着了。” 张小檀心里别扭又尴尬。可这个当口,也不适合解释。 吃东西的时候,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张小檀忍不住抬了一下眼角,就对上了周居翰淡漠的目光。 只对了两秒,她就飞快地垂下了头。 李成枢一直给她夹菜,还给她倒水,两个人贴得很近,仿佛随时都在说悄悄话,看着就是一副亲密至极的模样。 薛常峰看得眼皮直跳,小心地偷眼打量周居翰。 初见那会儿,他还对张小檀产生过好感呢。不过,那时候,张小檀是这位主心尖上的人,他哪里还敢痴心妄想? 可好景不长,两人就掰了,掰地那样彻彻底底。 个中缘由,他也一知半解。 不过,周居翰什么人啊?哪怕只是他曾经喜欢过的女人——李成枢这么干,不是**裸地打他的脸吗? 想着想着,薛常峰的手臂上就不由自己地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 …… 这顿饭各怀心事,吃得都不大顺。张小檀推辞身体不舒服,和李成枢早早退了席。 李成枢直接把车开到她宿舍楼底下,在车窗里对她摆摆手,示意她快上去。张小檀对他鞠躬道谢,也扬手示意他赶紧回去。 李成枢走了,她才大大地松了口气。 张小檀一个人过习惯了,对于别人这么明显的关怀和示好,其实是不大适应的。 她要进楼了,猛然发现楼底下那棵白杨树的阴影里一直站着一个人,穿着白色的毛衣,外面这么冷的天,他的外套还搭在臂弯里。 目光甫一对上,张小檀就失去了说话的能力,像跟木头桩子似的杵在原地,直到他主动走过来。 一直走到她面前、停下。 “好久没见了,你过得好吗?”他的声音很平和,像老朋友叙旧似的。可是,张小檀没有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任何起伏。 无波无澜,像平静的大海,一派汪洋,让她根本难以捉摸。她的掌心逐渐冒出了一层虚汗,脖子僵硬地抬不起来。 周居翰说:“这么久没见,没有话要对我说?” 他一直都是张小檀心里不敢触及的伤疤,可是某一天,当他俩这么面对面站着了,当他这么质问她了,她反而平静下来了。 张小檀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看他。她说的第一句话却是:“当年你走得很急,那些钱,我委托你的新秘书交给你了。不知你收到没有?” “你为什么不亲自交给我?”周居翰不愧是周居翰,这么气定神闲又语气悠然的一句话,却被他说出了质问的味道。 张小檀难以回答。 “张小檀,我真瞧不起你。”他扯了扯嘴角,居高临下地瞥了她一眼。 那么一瞬间,她又被打入了谷底。在感情上,她一直都是个怯懦的人。她曾经卑微地妄想得到他的爱,可是到头来,只是换来他的轻蔑和嘲弄。 她对于他来说,到底不过是玩儿玩儿新鲜。 她单薄的身影孤零零地站在昏黄的路灯下,不觉抱住了自己的胳膊。那细瘦的肩膀,仿佛风一吹就会压弯。 周居翰知道,她这是寻求帮助呢。这姑娘,心里无助时就会这样,眼神茫然,像找不到家的孩子。 其实她也很不容易。 才二十出头,双亲已经相继去世,家里的两个哥哥也离开了她,这么年轻的一个姑娘,却已经是孤家寡人一个。他们那个贫困落后的小山村,还有些三姑六婆在不断说闲话,说她是丧门星。逢年过节,她都不敢回家,怕被人戳着脊梁骨骂。 张小檀,本来也不是个会和人吵架的姑娘。 她们愚昧、无知,她没法儿跟她们讲道理,那些个道理都说不通。她们人多力量大,她一个孤女,势单力薄的,也不敢跟她们硬碰硬。 所以,她只能远远逃开。 只敢远远地逃开。 想到这里,他心里又软了,把外套披在了她的肩上,替她拢了拢领口,轻轻地压实了。 他高大的声音挡住了头顶唯一的光亮。张小檀吃力地抬起头,看到他逆光里漂亮的脸,是威严的,也是温情的。 她分不清这是不是错觉。 其实,她真的不想在他面前流泪的,可是她忍不住,眼泪一颗一颗往下掉,很快眼睛就红肿了。 周居翰用大衣裹着她小小的身子,把她拥入了怀里。 所有诘难的话,忽然也说不出口了。 这不像他的为人。 有那么一瞬,周居翰觉得不可思议。 作者有话要说:  前方高能,周叔的墙脚要被撬了! 第三十章 忠告 今天北理有个研讨会, 院方邀请了所里几个师兄弟一块儿过去。李成枢作为大师兄,代表副所长廖青出席, 一早就起了床,难得穿上了一身正装。 他不喜欢穿西装, 身上的这身中山装是在景澜那边定做的,藏青色、立领,用料和扣子都很讲究, 既适合正式场合, 也不会显得太过肃穆老成。 不过只有左胸口一个口袋, 放了条白色的绸巾,用一枚钢笔别住。 到了地方,曹佳莹就跳下来奔到他的车前, 一个劲儿跟他挥手。李成枢停了车下来, 不着痕迹地和她站远了点, 边走边戴上了眼镜。 曹佳莹亦步亦趋跟在他身边:“师兄,等等我, 你等等我啊。” 其实李成枢走的也不快,曹大小姐这是撒娇呢。 上台阶时, 前面一幢教学楼里下来个人,大老远就冲李成枢挥手。李成枢定睛一看,这家伙已经扑到面前了, 动作迅猛,跟他家以前养的一只二哈一个德行。 偏这厮身上穿的还是一身正儿八经的西装。 李成枢就纳罕了:“您这是唱的哪出啊?” 提起这事,薛常峰就不耐烦地一摆手:“陪领导来视察, 贴身保镖,说白了就是个跑腿的,有什么办法。你以为我想穿这身啊?便衣便衣,去他丫的便衣,比穿身作战服都扎眼,弄得爷浑身不自在,手脚都没地儿放。” 第28节 李成枢退了步,上下打量,终于可以把他全身看个清楚明白,点了点头说:“还行啊,人模狗样的。” “我靠!”薛常峰作势要打他,可手掌真落了他肩上,十分力也就只剩下一分力了。 两人说说笑笑,搭着肩一道进了楼。 曹佳莹在后头看得真切。心里想,那不是薛常峰吗? 李成枢居然和这混世魔王走一块儿了。 他们空司的这帮孩子,和对面海军庙里那些混球大多都是不对付的,尤其是他们西边大院的这帮人。 虽然不比小时候了,到处拉帮结派的,但李成枢这么搞,难保不被这个圈子里的其他人人排挤。 曹佳莹知道他一向独立独行,从来不计较别人怎么看,心里还是担心。 心里想着,回头找个机会一定要和他说说。 …… 现在这个项目只是预热,这会也就没有开多久,人都到了,面也见了,场面话也说到了,这会也就结束了。 散场的时候,后面有个穿便装的老首长叫住李成枢:“你爸这两年,身子骨还硬朗吧?” 十多年没见了,李成枢辨认了会儿才认出眼前人人,面上却不动声色,谦恭地笑着:“烦劳您挂心,好着呢。” “以后有时间,多来走走,小颖常跟我说起你。还记得小颖吧?以前总喜欢让你背她的那个扎着羊角辫的丫头,现在也在你们所里。” 明明天气不热,李成枢却忍不住抬手擦了一下额头。 刚才只依约认出个大概的轮廓,这会儿一提,心里也清晰了。可不是豁然开朗,而是眼前一黑。 万万没想到,万万没想到——居然还是个大熟人——曹佳莹的叔叔。 这位叔叔又跟他寒暄了几句,回头和几个一块儿来的老战友谈笑着走了,只留了李成枢在原地,脚底都有点虚。 他跟曹佳莹只能算半个发小,她是研究院大院里的,中学时就跟着姥姥去国外念书了,前些年才回来,然后一直寄住在她叔叔家。 他爸和她叔叔也不是一个单位里的,只能算点头之交。 不过说到底还是在一个大院里住了几年,抬头不见低头见,这么多年,多多少少也有些交情。以他的性子,见着长辈也不可能不应着。 只要一想到曹佳莹还跟她叔叔说起他的事儿,李成枢这么稳的人,都是老大一阵头疼。 薛常峰找来时,看到的就是他这副焉头耷脑的样儿,奇了怪了:“怎么了,这是?” 李成枢把见着曹佳莹他爸那事儿说了。 薛常峰笑得弯了腰,跟他说,这就是报应,谁让你打小就不停在周边放电呢。不是不报,是时候未到啊。 李成枢难得爆一次粗口: 你给我滚! 闹也闹过了,薛常峰搭着他的肩一块儿在台阶上坐下来,从口袋里掏了烟盒,作势要摸一根给他。 李成枢摆手说他不抽。 “说你是娘们还不承认,爷们哪有不好这口的?”薛常峰自顾自点烟,鄙夷地横他一眼。 “有什么话就快说,见了面憋到现在了,什么时候你也这么婆婆妈妈了?” 李成枢少年老成,尤其善观人心。见面的第一眼,他就看出这厮心里面有事儿。 薛常峰也绕弯子了:“哥们儿,你跟我说老实话,你是不是在追张小檀?” 李成枢只是略怔了一怔,笑着点头:“我是挺喜欢她的。” 薛常峰听了这话,都把烟直接从嘴里拔下来了:“哎呦,你看上谁不好啊?做哥哥的劝你一句,趁早悬崖勒马,兴许还能留个全尸。” “你这话什么意思啊?” 薛常峰一扬下巴:“字面意思!” 李成枢皱起眉:“这里面,还有什么典故?” 薛常峰翘起二郎腿,把烟重新咬嘴里:“她以前跟周居翰有过一段,这你知道不?周居翰!那天在茶楼见的那个,周梓宁哥哥,周茂霆唯一的儿子。” 李成枢想起来了:“廖老师的朋友?” “对,就是那个。” 李成枢只微微思考了一下,也没放心上:“那怎么了?就算他们有一段又怎么了?都是过去的事儿了,我不计较这个。” 在这个圈子里,李成枢算是个异类。 虽然这帮孩子都是直脾气,没什么坏心眼儿,可从小家里惯着长大,性子都有些不敢恭维,平日上房揭瓦捉蛐蛐上树掏蛋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李成枢却是个安静的性子,在这帮同龄孩子玩玩闹闹满操场跑的时,他跟着爷爷待在书房里练字。 从初中到现在,班里乃至学校里、邻里周边都有不少姑娘跟他表白,可他从来没回应过。他这人在这方面特别讲究,瞧不上就是瞧不上,从来不抱着“处着试试”的想法去耽误人家。 这帮人里,再混的人也不能在这方面诋毁他,顶多酸溜溜地侃上一句,书呆子,死脑筋。 可其实大家心里都很明白,他是个谦谦君子。 这样一个人,就算不是朋友,薛常峰也不想他栽跟头:“天涯何处无芳草啊,你何必呢?张小檀也不一定瞧得上你。” “我这不八字还没一撇吗?不试试,又怎么知道呢?” 薛常峰算是听出他的意思了,叹气:“真这么喜欢她?” “不喜欢?”李成枢笑了一下,“不喜欢大早上地起来给她打水?不喜欢一天开个几十公里的路去帮她找兼职?不喜欢冒着得罪人的风险把我那混蛋师弟给调了,专门在项目里腾出个位置给她?” 薛常峰一听就坏了。 这不声不响的,都到这地步了? 他长吁短叹:“你就非她不可了?” 李成枢也不大乐意了,正眼打量他:“费了这么多口舌,就为了让我偃旗息鼓啊?那位是不是给了您什么好处啊?” “天地良心,我不都是为了你好。” “可您这架势,不像啊。” “狗咬吕洞宾!”薛常峰气得起身,走了两步又碍着多年朋友回了身,还是忍不住规劝,“听我一句劝,别趟这浑水了。” 虽然不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但是,那天在茶楼见面那次,只是一眼,薛常峰就觉得周居翰对张小檀那意思啊——不简单。 虽然他看着挺淡定的,目光也没往张小檀那儿瞄。可是,他的身子是不自觉对着她的方向的。有时候,身体的倾向才是最诚实的一种表述。 做他们这行的,观察也是门很重要的学问。别看周居翰一直和廖青说笑,可薛常峰感打包票,他那一颗心都挂在旁人身上呢。 和廖青说话,纯属欲盖弥彰。 要真不在乎了,干嘛连一眼都不看张小檀啊? 李成枢也站起来,跟他说了句心里话:“谢谢你的忠告,不过,我还是那个意思。我真上心了,是不会放手的。” 他从小就是这样的。 薛常峰只能叹气。 这锅乱粥啊,要真这么煮,哪天非得糊了不可。 …… 这日休息,别的师兄弟都出去玩了,张小檀还抽空去了趟恒温实验室。做完实验,填完报表,她心情愉悦地从楼里出来。 这会儿却接到了李成枢打来的电话。 “师兄?” 李成枢在那边直接问她:“你在哪儿呢?我去了你宿舍,没见到人。” “我在恒温实验室呢,刚刚出来。” “楼下?” “嗯。” “呆那儿别动,我现在过去。”他说完就挂了电话,没给她思考的时间。张小檀捏着手机,云里雾里的。 李成枢没让她等多久。约莫五分钟不到,一辆宾利飞驰就到了她面前。 白色的车身,大地飞鹰的车标,车膜贴了浅色的,从外面一眼就可以望到里面,车壁都是宝蓝色的稀有大理石定制的,很是扎眼。 就这车壁选用的石材,估摸着就够买人家一辆几十万的车了。 张小檀有点愣愣的回不过神。 李成枢下来,冲她笑了一笑:“原来那车早上在三环那儿被人刮了,后面俩大灯都碎了,干脆就换了辆。” “新买的?”张小檀对车没什么研究,但看着外观内观,也知道这车没个几百万拿不下的。李成枢在所里一直都比较低调,甭管是穿衣还是住行,张小檀一直都以为他家里也就一个小康水平,甚至以为他家境也就比她略好一点。 明明不久前,他还跟着她一块儿去东城区那儿打工呢。 现在她终于明白过来,这人是深藏不露呢。 “本来上个月就该落户的,有些配置得从国外运过来,这才一直耽搁到现在。上车,带你去兜兜风。” 张小檀本来不大好意思,他说了句:“乔院士晚上办家宴,到了点,咱们直接过去,也省得你打车了。” 她也不再推辞。 到了乔院士那儿,张小檀帮着廖青在厨房准备晚饭。 洗菜时,廖青说:“进展不错啊。” 张小檀懵了一下:“老师您说什么?” 廖青笑话她:“跟老师还打马虎眼啊?都是成年人了,谈恋爱这种事儿,只要不影响学业,老师不会干涉的。成枢是个不错的,你要好好把握,过了这村可就没那店了。” 张小檀算是明白她的话了,连忙否认:“没有的事,大师兄没有追我,他刚买了新车,想找个人出去兜兜风感受感受,顺道带我过来。” 廖青笑得意味深长:“他这么跟你说的?” 张小檀沉默了。 廖青低头继续洗菜:“成枢是个挺稳重的人,人品是绝对没有问题的,他对你好,这一点,你应该也能感觉到。” 张小檀小声辩驳:“师兄对师妹般的好。” “他那辆迈腾开了好些年了,之前保险杠撞歪了也都没换过,这次就坏了俩大灯,就紧赶着换了。你说,这是个什么道理?” 其余深意的话,廖青也没有多说了。 第29节 李成枢确实是个挺稳重的人,但那是在同龄人中。可是说到底,他还是一个年轻人。男孩子追求女孩子,靠的是什么? 张小檀不是个爱慕虚荣的人,但是,男人总是喜欢给自己增加筹码。 他对你上心了,就会带有目的性地彰显自己的一些优势。 就好比——孔雀开屏。无非,是为了吸引异性。 “对了,别人送了我一些茶叶,正宗武夷山大红袍,改明儿你给居翰送去点,算是我一点心意,他最爱喝这个。”洗完碗,廖青嘱咐她。 张小檀一时没有回神:“……” 廖青以为她怕生:“别不好意思,居翰那个人,对晚辈都挺和蔼的。别怕,我给他打过招呼了,你帮我把茶叶带过到好。我过两天要出差,实在没时间,麻烦你了,车费回来找我报销。”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张小檀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第三十一章 落差 周居翰最近不在西山, 自从上个礼拜上面接了个任务后,他就和作战局以及其他部门的几个领导一块儿搬去了京西中陵那儿暂住。 这地方建于上个世纪二十年代中叶, 解放前是某位军阀的行辕,后来闲置了, 就用来接待国内外的一些政要领导,有段时间还是印尼驻华的使馆。 张小檀乘车到山麓就被拦了下来,前面都戒严了。 放眼望去, 郁郁葱葱的都是山林, 满目苍翠, 一条盘山小路隐在在乱石中,轻易不能察觉。 她递交了廖青给她办的通行证和研究所的证件以及身份证,被盘问了好久才放行。 到了山顶, 她在岗亭的值班室里又见到了两年前见过的那位秘书。 不愧是领导的贴身秘书, 魏宁见到她却没一点儿异样, 伸手做了个恭请的姿势,张小檀就跟着他进了门。 这地方幽静, 一路走来的景物都非常别致,亭台水榭、飞檐翘角, 都饰以巧妙的雕刻,不止有中式的庭院楼阁,还有晚晴时那种中西隔壁的洋房和钟楼。 魏宁带她绕过一个喷池, 停在了一条人工湖前的白桦下就走了。 “首长就在前面。” 张小檀抬头眺望,人工湖对面有个白色的身影在漫跑。过了几分钟,他跑得近了, 慢慢减了速度停到了她面前。 周居翰穿着身藏蓝色翻领的白色的运动衫,毛巾搭在脖颈上,这会儿取下来擦着额头的汗珠。 他抬起手腕看了眼手表,问她:“吃过了吗?” 张小檀出门前只买了个肉包,长途跋涉的,这会儿也有点饿了。她抿抿唇,不自觉地摸了摸肚子。 周居翰抬手朝远处唤了声:“老林。” 一个穿松枝绿军装的中年男人跑过来,周居翰说:“麻烦你帮我去准备一点早饭。” “哪里的话,我正好要去吃呢。” 人走了,周居翰回头对张小檀说:“走吧,山上冷,别老呆屋外。” 张小檀从来不敢忤逆他,尤其是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 他现在住的地方是人工湖后头的一幢西洋小楼,老美式风格,装修摆设都显得很厚重。从踏进屋门开始,张小檀的一颗心就忍不住开始跳了。 老林准备的早餐很快就端了过来,就放中餐厅的圆桌上。周居翰招呼她过去坐,给她剥一枚鸡蛋。 张小檀低头喝粥。 “研究所的课业辛苦吗?”周居翰问起。 张小檀咽了咽嘴里的粥,想了会儿说:“还好,不轻松,不过也不是特别辛苦。” “要懂得劳逸结合。”他把剥完的鸡蛋掰成了两半,放入盛满了生抽和酱汁的碗里,推到她面前,“记得你爱这么吃。” “……谢谢。” 说这句话的时候,张小檀没敢抬头看他。 但是,她知道他一定在看自己。 周居翰又说:“生活上有什么困难吗?” 她摇摇头:“我挺好的……欠你的钱,我会还的。” 周居翰有那么一瞬的停顿。张小檀加了句:“就是您走之前,汇给我那笔钱。” 周居翰终于笑了,但是语气里没有温度:“要算那么清楚的话,你身上穿的,脚上踩的,还有贴身裹着的,是不是也要脱下来给我?” 张小檀躁地面红耳赤,霍然站起。 周居翰抬头望向她:“生气了?” 她的拳头在身侧捏的死死的。 周居翰眼皮都没抬一下,慢悠悠地说:“生气好啊,总比你死气沉沉的跟我您来您去的强。你说是不?” 张小檀说不出话。 周居翰收拾了桌上的蛋壳和她吃剩下的碗,转身去了厨房。 张小檀颓然地坐回了椅子里。她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却妄图和他势均力敌。有时候,她也想撬开自己的脑门看看,里面到底装了几斤稻草? 等他洗好碗过来,她拿出了廖青让她帮忙带给他的茶叶:“老师让我给你的。” “廖青,她又捎来什么好东西?”周居翰接过来,拆了个盒子看了看,低头一嗅,放下,“是好茶。” “老师给的,都是好东西。”她站起来说,“东西也送到了,我走了。” 周居翰叫住她:“既然来了,就多坐一会儿吧。” 张小檀的双手不觉搅在了一起:“研究所里还有实验要做。” “明天不行,后天也不行,非得今天?” “挺急的。” 周居翰也没逼迫她,就说了一句:“张小檀,你就这么怕我?” 张小檀恍如被堵住了声音,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她怎么能不怕他呢?看,多么厉害啊,一句话顶她十句,从来不生气,不愠不火就能掐住她的七寸。 她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杵在那儿极为尴尬。 周居翰说:“去前面坐,陪我说说话。” 张小檀只好跟着他到观景厅坐了。 这地方是过道的转角,一个圆形的厅堂,只有一扇门连着过道,直径不超过三米,靠落地窗的那半边放了张深红色的大弧形沙发,空间就满满当当了。 张小檀坐在沙发的一个角上,坐姿端正,双手安安分分地叠在膝盖上,挺像小学生接受训话。 周居翰笑了,叠起双腿:“不用这么拘谨。我又不是三头六臂,至于吗?” 张小檀含着胸没说话。 周居翰:“你不用这样,我就是想问问,你两年过得怎么样。” “我挺好的。” “我要听实话。”她一直垂着头,背脊都绷紧了,周居翰也于心不忍,态度放得更加温和,语气也是和蔼的,“课业顺利吗?” 她点点头,马上又摇摇头。 “点头又摇头是什么意思?”他微微前倾了身子望向她,笑得让人感觉如沐春风。 张小檀回答:“老师、师兄师姐都很好,这是挺顺的。不过,我能力有限,很多方面还需要努力。” “你这丫头,怎么总这么实诚?” “……” 他又换了个问题:“处对象了吗?” 张小檀怔住,犹豫了会儿,诚实地摇头。 周居翰说:“你还小,也不急着这一时,多花点时间在课业上也是好的。” 说完这句话,他微微弯腰勾了桌上的那杯茶,掀了茶盖,有一搭没一搭地撇着茶叶沫儿。张小檀眼角的余光瞥见他下颌的线条,微微滚动的喉结。 刚刚跑完步,他的袖子卷到了小臂上,为了方便,运动衫里面没穿别的,微微敞开的拉链领口露出结实的胸膛,还有些汗湿。 她收回目光。 其实有很多的那一刻,她想马上逃离这里。 说不清是对他的怨怼和排斥,还是一种自我规避。 期间他接到了一个电话,掏出手机后看着屏幕两秒钟,尔后站起来,走到了过道里接听。 这边很安静,哪怕他走得比较远了,张小檀还是可以听清电话那头是个年轻女声。 她听到他温声跟电话那边说:“我在工作。” 那个女声笑道:“我现在就在你指挥所那儿,要我现在下去找你吗?” “我在外面,出任务。” “哪儿?” 周居翰说:“解大小姐,您这是查户口呢?” “哪能啊?我这不是关心你吗?” 周居翰是个有涵养的男人,也是长辈,明知她来者不善,也耐着性子陪她打太极。等她说完,没那兴致了,他才说:“那就这样吧,回头见。” 转回观景厅,张小檀站起来跟他道别:“我真的要回去了。” 周居翰说:“再坐会儿吧。” 她的态度却出奇地强硬:“我要回去!” 周居翰看着她,看了有一会儿,点点头,算是同意了:“我让老林送你。” “我自己打车回去。” “跟我扭什么?”他没给她反驳的机会,回头就叫来了司机,吩咐,“把她送到l大材料学院的研究所,宿舍区那儿。”说完又叮咛了一句,“别送错了,教学区和宿舍区隔着两条街呢。” 司机点头表示知道了,带着张小檀出了这栋洋楼。 第30节 午后阳光很盛,乍然照到身上,张小檀惊了一惊,好像被照妖镜照到一样,瞬间无所遁形了。 原来他真的有女朋友了。 可是转念一想,他这样的男人,身边怎么会缺了女人呢?都两年多了,他怎么会停留在原地等她? 遑论当初,是她先放手的。 心神恍惚间,她没注意,迎面撞上了从铁门外踩着高跟进来的女人。 张小檀被她撞到地上,就觉得眼前一黑,脚踝一阵钻心的痛。 老林忙扶起她,问哪儿伤到了,又说要送她去医护室看看。张小檀摇头,说不必了,她要回去。 老林很是为难,身后就传来了周居翰的声音:“你去找谢医师。”转手接过了张小檀,把她扶上了台阶。 他蹲下来给她看脚伤,问她哪里痛,不经意流露的心急和关怀备至的模样,都落入了解妍雅的眼中。 她在原地停了会儿,才挽着柠檬色的小香包款款过来,还不忘打趣他:“您不是在工作吗?你这是干的哪门子的工作啊?” 作者有话要说:  对手戏啊对手戏。 第三十二章 变故 关于周居翰和解妍雅的这段往事, 如果真的要计较,得往前再数两年。 因为, 这关乎着另一个人——冯文蔚。 那年,周居翰从扬州返回北京后, 冯文蔚没过多久也跟着来了,她有个叔叔是雅言集团的部门经理,便紧赶着前去投奔了。 父母都是认识的, 人家也没好意思把她拒之门外, 就安排了一个销售部门的工作。 她虽然没有大本事, 但是一张嘴却很是能说会道,做这跑单的工作再适合不过了。人家天天呆办公室,她却喜欢天南海北四处转, 有段时间还常去方庄那一带。 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混进去的, 还真认识了不少大老板。 不过大多是男性。 有一次她勾搭上了一个地板公司的老总, 可人家已经结婚了,老婆还是个大有来头的, 听说了这事,带人直接闹上了家门口, 把她打了个半死。 警卫后知后觉地赶过来,也没能拦住。 那人的老婆在楼下放了话,让她最好别出门, 不然见一次打一次。 周居翰那次正巧来看望杨思勉,碍着昔日那丁点交情,也不好这么见死不救, 帮她赔了礼道了歉,说小姑娘不懂事,还望担待些。 那些人这才作罢。 可从那以后,冯文蔚就赖上了他,有次居然还追到他家里来了。 那日解妍雅和曹佳莹也在,陪着父母一同来看望身体抱恙的周茂霆的。 长辈都在,虽然平日关系近,到底是外人,他落不下这个脸,也不能让她这么在大门口闹,就和解妍雅打了个商量,扮了次男女朋友。 这下,不止冯文蔚傻眼了,连曹佳莹都惊掉了下巴,自此认定了他这个“姐夫”。 原本以为事情到这儿告一段落了,谁知走了个冯文蔚,又来了个解妍雅。 算是就扯不清了。 话也说到了,可他公务繁忙,也没法挨个清楚解释,那日后又接到了任务去了趟沈阳空军基地,回来后,周边都传遍了—— 他跟比他小十岁的解家丫头好了,好事将近。 周茂霆问起来,他说根本没这回事,周茂霆就说,那你倒是跟人家姑娘说清楚啊。 他没说清楚吗? 回来后,他专程约了解妍雅出来,吃了顿饭。解妍雅年纪还小,不过和那些二十几的小姑娘不一样,温文尔雅,要懂人情世故地多。彼时她穿着一身白色的职业套装,内搭着柠檬黄的吊带,弯腰用小手指去勾那杯桌上的咖啡,饱满的胸脯不自禁露出了半边。 她和他说,她挺欣赏他的,反正他们现在都单着,想和他处着看看。 本以为时间长了,淡了,小姑娘新鲜劲儿过去就没事了。 事情却跟他想的完全相反。 周居翰说:“你不用工作吗?堂堂一个首钢技术研究院、生物医药实验室副主任,不待你单位里好好工作,来这儿跟我瞎掺和?” “什么瞎搀和啊?我调休呢,来看看你。”她扬了扬手里的保温桶,“还给你做了好吃的。不领情就算了,还想着赶我?周首长,摸摸您的良心,被狗吃了吗?” 周居翰不痛不痒地被她拍了几下肩膀,也没在意。 解妍雅说完了,转头望向张小檀,半是调侃的语气:“我当你几个意思呢?这是有了新欢了,要把我一脚踹了吧?” 周居翰说:“别闹了,这是张小檀,廖青的学生。” “廖老师的学生?”解妍雅望着她一会儿,大大方方地伸出手,“我应该大你几岁,你喊我解姐姐吧。” 张小檀和她握了握,马上缩回了手。 “还怕生呢?你不会真和居翰……”她尾音里的笑容挺让人浮想联翩的。 张小檀脸色涨红,和她点头打了个招呼,近乎狼狈地往外面跑。 周居翰拉住她:“你上哪儿去?脚好了?” 张小檀反应过来,脚又钻心地痛了。 解妍雅看看张小檀,又看看周居翰,停顿了一会儿才笑着说:“我还有事儿呢,回头再见。”转身走了出去。 周居翰请了这儿随性的医师来给她看伤,脚上没什么大碍的,脸上却有些麻烦,又是消炎又是上药才好了。 医师走了,张小檀起身要告辞。 周居翰回头按了她的肩膀,把她压回床里:“你要上哪儿去?” 见面到现在,他第一次这么明显地表露出怒意。张小檀勉力抬起头,正对他乌黑平静的眼睛,好似波澜不惊,其实暗藏风暴。 张小檀性子软,但也不是任人揉扁搓圆的。泥人还有三分火气呢! 她狠狠推开他:“公民是有人身自由的,周首长!” 这句话说完,气氛顿时冷了。 这时候张小檀接到了一个电话,一边说着,一边吃力地站起来,趔趔趄趄朝门外挪去。 这一次,周居翰没拦她。 到了外面,没有等很久,那辆宾利飞驰就过了岗亭。李成枢下来搀扶她,皱着眉问她这是怎么了。 张小檀不愿提起,在他的搀扶下上了副驾驶座。 关好门后,李成枢仿佛有所察觉,回过头去。 远处,周居翰站在屋檐的阴影里对他微笑。光线太灰暗了,他看不清对方的表情,也许是头顶的太阳太刺眼了,他觉得对方的笑容也很刺眼。 李成枢弯腰,微微鞠了一躬,算是打过招呼了。 宾利车绝尘而去,周居翰在原地没有动。 …… “你怎么会来这儿啊?”路上,李成枢状似无意地问张小檀。 张小檀只是沉默了两秒钟:“廖老师让我来送茶叶,武夷山的大红袍。” “那是好茶。” “廖老师但凡有好东西,都会想起周首长。” “他们很多年的交情了。”李成枢从后视镜里瞥了眼她的神色,语气忽然放慢了,“其实,也不仅仅是朋友。” 张小檀浑然一怔。 “难道你没有感觉吗?” “……” 李成枢笑着说:“廖老师都单身两年多了,难免会寂寞,不过碍着不年轻了,怕被人说闲话,不敢把话说白了。但是她心里面,一直都是有想法的。” “……” “不能做夫妻,有个伴儿也是好的。周首长跟她走这么近,从来没推拒过——”他说到这里又轻轻一笑,“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张小檀的手抖了一下,忙用另一只手捂住。 李成枢于心不忍,但还是说了:“一个男人,从来不明确拒绝另一个女人的各种示好,那么,他心里必然也有想法。你说,是吗?” 张小檀迁怒般看向他:“你和我说这些干什么?” 李成枢把车停到了路边,伸手就握住了她的肩膀:“薛常峰是我的老朋友,那天去北理参加研讨会,他都跟我说了。” 张小檀宛若晴天霹雳,转头就躲开了他的目光。 李成枢却把她的脸掰回来,要她正式自己,正式现实:“你们已经掰了,掰了两年了。小檀,不要总是停留在过去里,没有人会一直在回忆里等你。” 他说了,他终于说了。 把她想都不敢想的话彻彻底底地说了出来。 张小檀抱住膝盖,蜷缩在座椅里,眼泪想流又生生忍住了。 李成枢心有不忍,轻轻拍着她的肩膀安慰她:“别再见他了。只要你不再想他,就能走出阴影,拥有自己的生活。” 道理谁不明白?可忘了他,谈何容易? 李成枢说:“我愿意帮你。小檀,和我在一起吧。” …… 到了宿舍楼底下,李成枢停了脚步,郑重地叫住她。等张小檀回头了,他笑了笑说:“我没有开玩笑,我在很认真地追你,张小檀。” “李师兄,我们之间,可能不大适合。” “哪儿不适合?” “我没有父母、没有兄弟姐妹,也没有任何资产。你跟我在一起,只会不停地拖累你。”她把手放入了羽绒服的口袋里,近乎漠然地说。 李成枢却笑了,笑得很温文:“你知道我不在意这些的。如果你不出现,我可能每天开着十多万的车继续当我的穷小子。我觉得,这两者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区别啊。” “你不用妄图说服我。李师兄,就算我们在一起了,以后呢?你会跟我结婚吗?”张小檀勾起唇角笑了一下,笑得很讽刺。 谁知他说:“我本来就打算跟你求婚的,戒指都准备好了。只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答应。” 第31节 这下,张小檀是真的诧异了,她那样说,本来就是打算让他直男未退的。谁知,他反将了她一军。 千算万算,没有算到他这样认真。 千算万算,没考虑到他可以这样笃定。 至此,她只能抛出杀手锏:“那你家里人呢?他们能接受我吗?无父无母、无兄无妹,穷得只有一个人。” 李成枢真的笑了:“谁说你无父无母、无兄无妹,一毛钱都没有?” “……” “我的父母就是你的父母,我的兄弟姐妹就是你的兄弟姐妹。至于钱?咱们家还真不缺那丁点儿嫁妆。你要是愿意,我倒贴都乐意地很。” 他又加了一句:“我父母也不是那种看重钱财的人。你这样的好姑娘,他们一定会很喜欢的。” “我不是一个好姑娘。” “在我眼里,你一直都是。” 那天的谈话,到这里结束了。 张小檀却两个日夜没有睡得安稳。她想了很多很多,权衡了很多很多,最后,不得不认可他的话是有道理的。 她不是个小孩子了,也该为自己找条正确的路。也许她更喜欢吃水果而不喜欢吃面包,可是,后者却能更好地填饱肚子。 她终于做了决定。 当然不能否认,让她做出这个决定的一个很重要原因是——遇到了解妍雅。 作者有话要说:  忽然觉得,李师兄也不错。 第三十三章 长 张小檀再次遇到周居翰, 已经是一个月之后了。 自从她和李成枢的关系在所里公布后,曹佳莹对她的态度更加恶劣, 几乎都不加掩饰了。和曹佳莹关系好的一帮女同学也开始冷落她,找她的麻烦。 李成枢知道后, 和她商量了一下,和她在外面合租了一个房子。 五十平米的出租屋,两个房间一个客厅, 厨房和卫生间都只有豆腐大小, 不过胜在离校近, 周边环境也不错。 一开始,李成枢看不得她吃苦,她却说自己不想欠他更多。 他给她换房的想法, 就这么搁置了。 那日李成枢一大早就去洗了车, 特地换了新衣, 然后载着她出了门,等进了空司大院的门, 她才意会过来:“你要带我上哪儿呢?” “我爸想见你。” 张小檀紧张起来,埋怨他:“怎么你事先不和我说?” “我爸人很好的, 你不用怕。” “你怎么这样?”这先斩后奏明显惹恼她了。 李成枢也怕她真生气,忙给她伏低做小:“大小姐,别气了。我爸人真的特别好, 一点架子都没有,一会儿你见了他就知道了。躲得了一时躲得了一世吗?臭媳妇总要见公婆的。” 张小檀呸他:“没羞没躁!” 李成枢反倒笑:“现在才知道啊?太晚了。” 车开到院门口停下,勤务从里面跑出来, 接过车钥匙帮他停车去了。 和那些灰色的家属楼不同,这一片都是别墅区,有独立的小院子。张小檀被他牵着手走进院门,老远就看到了在庭院里的石桌上下棋的两人。 李正兴下白子,正好收盘,一颗一颗捡起来,笑道:“吃。” 周茂霆一拍手,懊悔不迭:“这盘不算,不算!我一时倏忽了,咱们再来一盘。” 李正兴啐他,那鄙夷的眼神,就差糊他一脸唾沫星子了:“堂堂空司的一方大佬,这棋品却是臭地没边。小辈都在,您能少丢点儿人吗?” 两人是老战友,却因为工作调度的原因,好些年没见了。原本以为这次见面会生疏的,这棋一下,顿时又是哥俩好了。 周居翰从屋后出来,手里端着一壶沏的龙井,边看边摇头。 他的脚步在离树下几步远的地方停住了,敏锐地抬了一下头。 张小檀和李成枢正好到了树底下,手牵着手,有点儿局促的模样,可是,两人的身影搁一起却意外地和谐。 李成枢难得有点支吾:“这……爸,我跟你提过的,这就是小檀。” 张小檀昔年只在周家待过几天,六年前的暑假又来了趟,除此之外,一直都呆在扬州老家。周茂霆对这个名字很熟悉,却认不出她长什么模样。 李成枢一说,终于想起来:“你是小檀?” 张小檀乖顺地低下头:“周伯伯好。”小时候,她喊过他首长,不过他马上扳起了脸,让她喊伯伯。 周茂霆站起来,握住她的肩膀,把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语气欣慰:“长大了。” 老张去世那会儿,他病得很重,床都下不了,就让大儿子去了趟扬州帮着处理了。儿子回来后,他事无巨细都问遍了,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心里才放了心。 他这个儿子,虽然性格有时过于强势,但能力和心性都是上佳的。 他办事,他放心。 可是,辗转多年,想不到这个记忆的姑娘也到了北京了。 虽然人漂亮了,可是模样也清瘦,看着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儿,叫人心里疼。 他转头招呼周居翰过来。 周居翰过来了,他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无非是他没有好好照顾人家闺女,把他的话当耳旁风,云云云云。 周居翰心平气和地听他训完,笑了笑说:“我也想照顾她啊,可是小姑娘长大了,不须被拘着。” 周茂霆也犯难了,看向张小檀。 张小檀点头:“我挺好的,周……周哥哥挺照顾我,还给我垫学费。”在周茂霆面前,她也不能显得太过生疏了。 李成枢拉了张小檀,走得更近些:“爸,以后我常带小檀来看您。她会煮茶,会做饭,手艺可好了。” 张小檀一张脸涨红了,暗暗拉他的衣角。要是他爸现在就要她露一手呢?也不怕牛皮吹破了。 李正兴却只是微笑着点头。 小辈这点儿心思,他哪里有看不穿的?他俩这点小互动都落入他眼里了。 妻子早逝,儿子虽然优秀,但在感情方面却是个一根筋,如今也带着女孩子到他面前了。孤寡了那么久,他哪里有不乐见其成的道理? 只要身家清白,模样人品端正,人踏实肯干就是个好姑娘,至于家里条件怎么样,他是真的不在意。 他跟妻子也是当年下乡才认识的,当时两人一块儿下地干农活,穷得兜里都没两个钢镚儿,日子不也这么甜甜蜜蜜地过来了。 只有在一起开心才是真的,那些钱啊什么的,都是虚的。这个道理,年轻人往往不懂,可等你过了大半辈子——就明白了。 一伙儿其乐融融,说说笑笑,都谈到要给两个年轻人置办婚宴了,只有周居翰一个人托着茶壶站在一旁,阖着眼帘,眼睛里一点儿笑意都没有。 告别了周茂霆和李正兴,张小檀和李成枢一道儿回了出租屋。 晚上还有一个实验,李成枢和她道了别,看着她上了楼后,一个人开着车去了实验室。 张小檀走到楼上,摸出车钥匙开门。黑灯瞎火中,钥匙转了两圈,门“吱呀”一声开了。这时,旁边斜斜伸过来一只手,扣住了她的手腕。 她的惊呼还没发出,就被一股大力连人带包一块儿甩进了室内。她摔在地上,磕到了手肘,痛地眼泪都出来了,更多的是心里的惶恐。 张小檀以为是遇到歹徒了,就要尖叫,屋里的灯闪了两闪——亮得通明。 周居翰放下按灯的手,慢慢走到了她面前,俯下身来看这她:“叫啊,叫得大声点,让邻里都来参观参观。” 张小檀缩了缩脖子。 他和平日不大一样,面无表情的,连笑容都隐去了。 唯一没变的还是那股压迫人的气势。 深更半夜,孤男寡女,很容易让人浮想联翩。张小檀被他看得低下头,脸都涨红了。以前他每次这样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就是想那个了。 她为自己这个想法深以为耻。 张小檀趔趄了两下才勉强从地方爬起来,去厨房给他倒了杯水:“您坐。” 周居翰接过了那水,手却牢牢地握住了她握着杯子的手,任凭她挣扎、脸红,也不松开。张小檀羞怒交加:“周居翰,请你自重!” 周居翰笑了,嘉许地点点头。终于生气了,还连名带姓地叫他了。 “这才多久啊,就跟李成枢那臭小子搞一块儿?” 他语气轻佻,很不尊重人。 张小檀怼他:“你说话别这么难听!” “有你做的难看吗?张小檀,你的胆子愈发大了。”他把杯子拍在桌上,不轻不重的“啪”的一声,“你竟然敢这样跟我说话?” 张小檀心惊肉跳,不自觉退了两步,后背都抵到墙上了。 她还是怕他,不管过去多少年,还是那么那么怕他。 自己都得笑话自己没出息。可是,没有办法,兔子再过十年也是兔子,装上爪牙也变不了老虎。 周居翰走过来,压住了她的双手,不顾她的挣扎从她的口袋里掏出了她的手机,慢条斯理地拨了李成枢的电话,又递还给她:“跟他说,你要跟他分手。” 张小檀都气笑了:“凭什么,你凭什么?” “凭什么?”周居翰一声轻嗤,侧头笑了一下,下一秒狠狠按住她的肩膀,把她柔软的身子顶在了墙上。 唇准确地覆压下去。 张小檀奋力挣扎,可她哪里是她的对手啊。那双按住她肩膀的手结实有力,从她的肩膀滑到她的脸颊,下移,探入了她的衣襟。 她穿的是那种大翻领毛衣,领口很宽松,有好几圈叠领,被他一扯,那领子就绷到了肩上,露出光裸的大半肩膀。 灯光下,冰肌玉骨,洁白地晃人眼。 他宽阔结实的胸膛压住她,把她禁锢在怀里,体温熨地她满脸通红。他下面硬硬地顶住了她,火热涨实的,充满了危险性和征服欲。 以前他也喜欢玩点儿小情趣,用红绳子绑她的手什么的,不过每次都拿捏着,对她很照顾,很温柔。 虽然他骨子里强势,为人有时很威严,但是张小檀一直都觉得他是个很有风度的男人。 现在,张小檀是真的被吓到了,忍不住失声尖叫,声音却被他全部堵了回去。 他低头亲吻她的锁骨,伸手就按住了如束素的纤腰,滑腻柔软的触感让人疯狂。 第32节 她越是挣扎,他越是兴奋,埋藏在心里的野兽仿佛苏醒了,再也不用像平日那般道貌岸然,那样文质彬彬,他心里最原始的诉求和破坏欲都一股脑儿涌了上来。 他有一股憋了很久的狠劲,还有对她固执的怨怒。 现在满腔热血,只有一个念头。 作者有话要说:  大概是要撕逼。 说好的甜甜甜,还需要波折_(:3ゝ∠)_ 第三十四章 研讨 张小檀从他的怀里努力探出脸, 喊“救命”,白皙的脸被闷得涨红了, 分不清是羞恼的还是难受的。 周居翰捏住她的脸,贴在她颊畔笑:“喊什么啊?哥哥现在就来救你。”那手准确探入她的衣摆里, 包住她一只小乳鸽,不轻不重地揉捏着。 “你变态,周居翰, 你变态!” “还是, 你更喜欢叫叔叔呢?”他跟她笑, 像商量,语气挺和蔼挺体己的,“按辈分, 你得喊声哥哥的, 可要按年龄呢, 就是喊声叔叔也不为过吧?” “滚开!你这个变态!” 电话接通了,传来李成枢焦急的声音:“小檀, 小檀你怎么了?” 周居翰拿过那手机,放耳边说:“她好着呢。” 李成枢的声音就这么戛然而止了。过了会儿, 他才开口,语气很冷,一点儿都没跟他客气:“让张小檀听电话。” 周居翰把电话移到她耳边:“说, 跟他分手。” 张小檀瞪着他,眼角还挂着眼泪,但是眼神凶狠, 手里没动。 周居翰也看着她,握着电话的手仍然按在她耳边,脸上也半点儿表情没有,又重复了一遍:“说啊,跟他分手。” “周居翰,你不要太过分了!” “我过分?这样就叫过分了?”他是真的笑了,揽了她的腰就往房间带。 张小檀发出更渗人的尖叫,双脚并用地踢打起来。 李成枢原本心急如焚,这会儿倒是冷静下来:“小檀,你别怕,我马上过来。他就是吓唬你呢,他不敢把你怎么样的。是不,周首长?” 周居翰对着电话说:“来啊,我等着你来。” 电话挂了,他把手机递到她面前。 张小檀没动。 “不开心了?” 张小檀这一次认真地看向他。她就不明白了,换了任何一个人,被这样侮辱会开心吗?她以为自己至少是有点儿了解他的。 事情都到哪份上了,他为什么还要这样咄咄逼人呢? 她到底是不擅长和他吵架的:“李师兄要过来了,你快走吧。” “我为什么要走?”他按了她的肩膀,低头作势要吻她。 张小檀把头别开,嫌恶地说:“留着你的口水去湿润你女朋友吧!”忍到现在,她算是正儿八经怼了她一回。那种感觉——别提多舒坦了。 张小檀忽然觉得,她也没必要每次见了他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 他也没什么了不起的。这是法治社会,他在他那作战局里是个人物,可放眼整个北京城,他还能只手遮天了不成了? 整个乌龟王八蛋。就算是吓唬她的,他也是个不折不扣的王八蛋! 他凭什么呀?神经病! 周居翰没放过她脸上一丁点的表情变化,挑眉一笑:“有男朋友了就是不一样啊,有底气了。” 张小檀抿着唇没搭理他。 可他偏偏耐心来了,伸手就按在她的唇上,指腹慢慢摩挲着她的唇:“就这么看我不顺眼哪?” “请你自重。” “我哪里不自重了?” 张小檀瞥他一眼,冷笑:“要不你现在打个电话让解小姐过来,让她扇我一巴掌,打我一顿?” 周居翰敛了笑容:“解妍雅只是……我跟她没什么关系。” “我没兴趣知道,咱们以后保持距离就好。” “如果我说不呢?” 张小檀抬头看了他一眼,分明想忍了的,可是嘴角还是扯出了一丝嘲讽的笑:“周首长,您这样的身份,是不是要注意点儿啊?搞三搞四的,不怕被人抓了把柄穿小鞋?” “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解?我什么时候搞三搞四了?张小檀,话可得说明白了。” “不是吗?你都有女朋友了!” “我什么时候……”他话还没说完,李成枢就砸着门闯进来了。张小檀见他一脸怒火的模样,连忙过去拦住他,“我没怎么样,你别跟他动手。” 他一个成天待研究所里的,哪里是周居翰的对手啊? 周居翰转了身,眼眸一抬一阖,打量他的姿态。可那眼眸里,就是藏了那么点儿漫不经心的轻视。 李成枢也不是个毛头小子,也不生气,只是笑着把张小檀拨到了身后:“您大半夜的不睡觉,跑我女朋友住的地方来干嘛?” “叙旧。”周居翰说,“老朋友了,有些交心话,一直没来得及说。” “什么旧非得大晚上过来叙啊?” 李成枢平日也是个挺稳的人,说话做事都很给人余地,今天却像吃了炸药,一句句含枪带棒地不饶人。可惜他碰上了周居翰,应对这种刁难,他向来是游刃有余的。 他笑得颇有深意:“有些旧,还非得大晚上才能叙呢。” 空气冷了半刻。 凡事点到即止,周居翰弯腰从桌上捞了车钥匙,闲适地走出门去。走之前,他又停顿了半秒钟,背对着她说:“张小檀,我等你的回音。” 话说完,他就干净利落地走了。 张小檀心里还一头雾水,李成枢就问她了:“什么回音?” 张小檀摇头。她是真不知道,方才他跟她说什么来着的? 李成枢的脸色不大好看,不过还是安慰性地拍了一下她的肩膀:“你好好休息。” 她“嗯”了声,没再开口了。 …… 回到研究所里后,李成枢有段日子都对她的态度怪怪的。张小檀是个很细腻敏感的人,嘴里不说,心里却很明白,是那天的周居翰的话印在了他心里。 可是,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她也不是个喜欢解释的人。 久而久之,大家都有疙瘩了。 吃饭的时候,李成枢还是和她坐对面,看她菜打得少,把自己碗里的排骨夹给她:“最近你又瘦了,多吃点儿。” 张小檀低头说“谢谢”。 李成枢温声说:“别跟我这么客气。” 张小檀“嗯”了声。 曹佳莹从后面挤过来,直接在李成枢身边坐了:“大师兄,不介意我拼个桌吧?” 李成枢破天荒地冷淡,一点不介意得罪她:“不好意思,我们这边有要紧事儿要谈呢,您换个地方吧。” 曹佳莹被他这么直截了当地撂了脸,还是在张小檀面前,哪里还能呆得下去?饭盒也不要了,直接用跑的。 李成枢才觉得心里舒坦了些。 仔细一想,自己都觉得好笑。他什么时候需要在这种事情上找存在感了?还是,只要是个人,骨子里就有那么点儿劣根性呢? 也许不管是涵养多好的人,总有那么一瞬会把负面情绪迁怒到别人身上。 他深知这是不好的。 深吸口气,这下子是开门见山问她了:“小檀,你和周居翰是不是还有联系?” 张小檀握筷子的手一顿,慢慢抬起头来,皱了皱眉:“你什么意思?” “就是这个意思。”李成枢淡然地盯着她的眼睛。 张小檀深感受到了侮辱:“你觉得我是那种破坏别人感情,三心二意的人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 张小檀就乐了:“你一会儿说是,一会儿又说不是,那我问你,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我确实没有你有学问,但是大师兄,你也别跟我玩儿这些文字游戏。” 她的声音很大,周围路过的人都望过来看他们了。 李成枢皱起眉:“你别这样。” “那我应该怎样?” “我不想和你吵架。但是小檀——”李成枢顿了一顿,认认真真地看着她,语气是语重心长的,“有些事情,总得有个结果,你要给我一个交代。” “你在逼我?” “是你应该逼一逼你自己。” 张小檀彻底失声。 其实他说的并无道理。她确实过得浑浑噩噩,哪怕是学业,能走到今天也是当年周居翰给逼出来的。她家徒四壁,无依无靠,一切只能从自己以后的前途出发,说到底,她当初实在是不信任他能给她什么美好的未来。 在有可能夭折的爱情和学业、工作上,她选择了后者。 她生性优柔,没有什么大主见,也不喜和旁人多做接触。 说到底,她只是徒劳地在逃避。 她不是一个孤勇的人,因为她不能输。走错一步,就会一无所有。 北理的研讨会正式开始,这次是廖青亲自出席,带了她一块儿去。路上见她无精打采的,笑问:“跟成枢吵架了?” 张小檀挺不好意思的:“没。” “不用否认,你什么事儿都写在脸上呢。”廖青理解地笑了笑,回头打方向盘,“不过小檀,谈恋爱这种事啊,有时候就要迁就。成枢那样的人,一般是不和人置气的,也会多让着你点。能让他跟你急了,我想,你的处事方法应该也有点问题。” 第33节 张小檀默不作声,过了会儿才应:“我知道了,老师。” 廖青微微一笑:“别这么绷着,咱们名义上是老师,其实啊,你们都是我的朋友。一块儿做研究,一块儿努力呗,论学历本事,我有些地方还不如你们呢。” “哪里的话,老师您太谦虚了。”曹佳莹从后面冒过头来,双手跟条哈巴狗似的搭上她的肩膀,跟她撒娇,“老师您就是厉害,不然哪能教出我们这样的一帮高徒啊?” “你只有一张嘴能。”廖青轻轻地叹道,“我就奇了怪了,怎么你大小姐不去天桥底下说书呢?说不定啊,比这做研究有前途多了。” “老师!”曹佳莹不依了,推搡她肩膀。 “别闹,开车呢。” 曹佳莹又是一阵嘻嘻哈哈,却收敛了不少。 一路打打闹闹到了会场。廖青叮嘱了两句,带着李成枢和几个同来的领导一起进了10号楼。 张小檀和曹佳莹、肖亮几人在原地没事儿干,商量了一下,一道去了图书馆。 这图书馆有些年头了,从建校到现在也没有修缮过。白色的墙体早就泛黄了,外面爬满了爬山虎。周围一带都是绿化带,几棵古树矗然而高峻,挡住了漫漫的日光,周遭就显得阴暗。 张小檀进楼后,浑身都冷了冷。 曹佳莹直接叫起来,埋怨肖亮:“你搞错没啊,居然选这么个鬼地方。” 肖亮手足无措了,尴尬地站在原地。另一个师姐葛玲忙给他打圆场:“来都来了,上去吧,我看这附近也没别的地方能坐。” 曹佳莹跺着脚上了楼。 借阅室里很安静,入门口整齐的几排都是书架,靠窗的地方摆放着几张长条书桌,几个学生三三两两在那坐着,或翻书,或做题。 进去后,人也被这氛围影响,脚步不由放轻了。 张小檀闲得无事,和葛玲一道在书架间穿梭。葛玲压低了声音和她说:“你最近离曹佳莹远点儿,她看你不顺眼着呢。” 曹佳莹什么时候看她顺眼过? 张小檀没法儿应话,只能含糊地敷衍了一声。 葛玲只当她不信,继续煽风点火:“她那么针对你,难道你看不出来?上次你的报表不见了,就是她给拿走的,撕成碎片直接给你冲厕所了,李欢、张一凡她们都看到了。” 葛玲从一旁偷偷打量张小檀,像在观察,也在忖度她的态度。 张小檀不想谈论这种事情,当做没听见,踮起脚尖佯装去够最上面的书架。 不过,她也确实想要那本书——《无法承受的生命之轻》。 一只手比她更快了一步,将那书拿了下来,信手翻了两页:“你什么时候喜欢看这种书了?” 这个声音太熟悉了。 张小檀回头,就看到了周居翰微微含笑的脸。 作者有话要说:  都是狐狸,就比谁沉得住气,谁的段位高了。 第三十五章 欠债 眼前此人, 穿着身藏蓝色的军装,面孔俊丽明晰, 笑起来颇有点儿卓尔不群的气韵。就是斯斯文文的模样,也感觉很有底气, 看着就是很有本事的那种人。 葛玲双腿并拢,手忙脚乱地给他敬了个礼,喊了声“首长好”。 张小檀本来就有点尴尬, 被她这么一来, 更觉抬不起头来。 周居翰宽和地笑笑:“我就是路过, 这礼啊,改明儿要是工作场合见到,再敬不迟。” 葛玲也觉得自己大惊小怪了, 伸手去摸头, 挺不好意思的。等他和张小檀一块儿到走廊上去了, 葛玲才拉住旁边一个女同学说:“蓝色的军装是什么兵种啊?我怎么没见过?” 对方没好气的:“空军!” “那四颗星的肩章呢?” “是个大/校。” “还挺年轻的,看着也就三十吧。” “他三六了!” 葛玲觉得不对劲, 边回头边说:“怎么兄台你知道地这么清楚……”她的声音戛然而止——曹佳莹正冲她冷笑呢。 那眼神像在说,问啊, 你怎么不继续了? 曹佳莹又说:“眼珠子乱瞄什么呢?那是我姐夫!” 走廊里没有别人,这个时候特别安静。张小檀跟在他身后走了几步,见前面就是楼道了, 停了步子。 她不明白他还有什么话要和她说。 都闹成这样了,他们还有什么话可说的? 可是,她抬头看他时却觉得和她想的都不大一样。他神情自若, 好像那些龃龉都全然没有发生过。张小檀看着看着,甚至有种感觉——那是她的错觉。 周居翰看到她这样懵懂的表情就笑了:“你都不问问,我来这儿干什么?” 张小檀回神:“您想说的话,自然会说的。” 谁能左右得了他啊? 他这样绕来绕去地兜圈子,无非是想戏弄戏弄她。 周居翰说:“我去国防大进修,这个礼拜是第一期学习,路过这儿,想起有个战友今个儿来这边讲座,就过来瞧瞧。” 张小檀说:“恭喜您,前途无量。” 说完她就想咬了自己的舌头。连句漂亮话都不会说!这么干巴巴的一句,倒像是讽刺他似的。 周居翰仿佛猜到了她的想法,捏了一下她的脸颊:“甭介,知道你心里头替我高兴呢。” 那被他捏过的地方仿佛要烧起来,很不争气地热了。张小檀扭着脑袋甩开他的手,怏怏不乐。 “约个时间,出来吃个饭吧。” “我没空!” 周居翰也没生气,冁然而笑:“你不是还欠我钱吗?怎么,要赖账啊?” 这人——张小檀胸口都疼了——被他气的,说又说不过他,只能认怂,“有钱了我会还你的,现在,我还没有钱。” 他伸手摸了一下她的脑袋,低头和她说悄悄话:“没钱的话,肉偿也行啊。” 张小檀顿时如同吃了炸药,狠狠推开他:“周居翰,你……”憋了老半天,一张小脸都憋红了,愣是没憋出句像样的骂人的话。 搜肠刮肚的,除了变态就是人渣。 别的——她真的不会了。 想骂人还找不到好词,没什么比这更憋屈了。张小檀又气又急,心里把他抽了无数遍。怎么会有这种人? “不要脸!你……你好歹也是正儿八经的人民解放军战士……您这样的身份——你怎么说这种话?” “人民解放军战士就不能耍流氓了?谁规定的啊?”他走近她,抬手就勾了把她的下巴,那笑啊,只叫她的脸更红了。 人模狗样,真是人模狗样! …… 张小檀以前,就是有点怕周居翰,但对他还是非常尊敬的。在她少女的心里,他是个谦恭顺和,做事极有一套方法的男人。 总的来说,就是特能干,待人也随和,天大的事情到了他手里也能飞快而镇定地解决,颇有“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气度,典型的领导干部级人物。 天生的儒将和政/客。 可是后来的后来…… 她不想提了,心里特别别扭,非常非常地不舒服。 她是个死脑筋,还是个倔驴一样的牛脾气,他都说让她还钱了,她肯定不会拖着不还,哪怕明知道他就是句欺负她的玩笑话,她也会当成真的,一门心思去赚钱。 她得了个俱乐部里的工作,每逢周末就过去帮忙。 这是位于胡同里的一座四合院,从外观看,很不起眼,甚至有些破败。乌漆墨黑的木门,门口有一棵梧桐树,还老是掉叶子。 来的都是一个圈子里的熟人,车都停后面停车场了。张小檀偷眼去打量过,都是百万以上的豪车,千万以上的也有,反正不是她这个层次的人。 她尽量谨小慎微,每次端茶递水都是缩着脑袋做人的。她以为不会惹事儿,今天还是出了事。 起因是她端茶时被个二世祖摸了下手,那家伙满脸横肉,笑的样子太恶心人,她没忍住,手里的茶尽数倒到那家伙脸上。 倒完了,她才惊觉自己干了什么,脑中轰隆隆炸了。 她发誓,真的只是头脑一热。 张小檀冒了满头的冷汗,一个劲儿跟人道歉。 可人家不受,怎么说也是这四九城里正儿八经的公子哥儿,当着朋友的脸出了这么大的洋相,哪里能善罢甘休,非逼得她把十斤白酒都给喝了。 张小檀是个典型的两口就倒。 别说十斤,两瓶下去就得送医院急救。 不依不饶的,老板娘都看不过去了,从前面过道推门进来,扬扬手示意众人安静下来:“闹什么闹呢?欺负一个小姑娘,你们也好意思?” “解姐姐,您这儿的服务生脾气可真大啊,一言不合就往老许的脑门上泼酒。这要就这么算了,咱哥几个以后还混不混了?”说话的是个黄毛,油腔滑调的,脚都架桌子上了。 老板娘跟他哥哥是发小儿,连他哥哥都能治得服服帖帖的,何况是他一个中二少年,当下就抱了肩膀:“小黄,我现在就叫你哥过来,你信不信?整天胡天胡地没个正经,羞不羞啊?” 这哥们顿时就怂了,打了两句哈哈,和几个哥们姐们儿勾肩搭背嘻嘻哈哈地走了。 解妍雅这才走过来,把手放在张小檀的肩上,关切地问她:“没事儿吧?” 张小檀惊魂未定,对她更是感激,只是摇头。 解妍雅怜惜地摸了摸她的脸颊:“以后碰到这种事儿,记得让大堂经理来解决。你这脾气也该收收,怎么能和客人起冲突呢?都是些公子哥儿大爷,你认个怂,人家碍于面子也不会跟你一个小姑娘计较的,可你要是硬气,那就没完没了了。知道吗?” 张小檀受教地点了点头。明明只大了她四五岁,解妍雅看着比她有社会经验多了。那天,她还送了她回家,路上和她聊了不少事。 “居翰以前也说起过你,说你看着挺乖的,真要拧起来,你就是一根筋绷到底,怎么都说不听。” “他还说我什么坏话了?”张小檀的声音听上去闷闷的。 “你可别介意啊,他就是那样,别看他在局里一本正经的,到了家里也是一家之主的样儿,可真混熟了,其实也是个爱闹的。”解妍雅笑起来很开朗,声音爽利,清清脆脆的,听在张小檀耳中去,却好比针尖扎在了她的心上。 张小檀不愿意在开口了。 不过有件事,她想知道,也不能不问:“你们在一起很久了吗?” 第34节 “也没有很久,两年吧,是他追的我。”解妍雅说,“不过也没认真追。你知道的,他那个人啊,就是那么不可一世,哪个姑娘能让他正儿八经地追上一回啊?他人也忙,没那个时间。我们啊,也就是出去吃个饭,说些事儿,看对眼了,自然而然就在一起了。” “……” “家里人也觉得我们挺适合的,就处一块儿试试。你想啊,他都三十六了,总不能拖到四十再结婚吧?我啊,也是可怜他年纪一大把的。” 红绿灯的空当,解妍雅笑着回头看着她的眼睛:“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张小檀笑得勉强:“嗯。” 把她送到了,解妍雅温声叮嘱:“早点休息,晚上最好不要出门。” 张小檀打开车门走了下去,隔着车窗礼貌性地和她挥手道别:“今天谢谢您。” “你是居翰的妹妹,那就是我的妹妹。做姐姐的,当然得照顾着点了。”解妍雅在深色的玻璃车膜后对她微笑。 从楼下到楼上的这段路,张小檀的耳中还回荡着那句话: “你是居翰的妹妹,那就是我的妹妹”。 她心里既酸涩,又愧疚,和周居翰的那些往事仿佛成了蛰伏在阴暗里的苔藓,永远也见不得光。 如果她对她不好一点,她也不会这么难受。 解妍雅……张小檀想起这个名字,心中不由自主地抽痛。周居翰怎么可以这样呢?吃着碗里的又瞧着锅里的。 是不是在他心里,她张小檀就是个可以玩儿玩儿的玩意儿呢? 他跟解妍雅都发展到那样了,还要来招惹她? 她当初就是瞎了眼,才上赶着被他玩弄。没准儿,他这会儿还在心里笑话她呢。她自己都有点看不起自己了——她真是个又傻又天真的小姑娘。 作者有话要说:  解妍雅的鬼话,十句里只能信三句。 第三十六章 春分 天气越来越冷了, 张小檀也在大衣里多穿了一件保暖内衣。这日做实验的时候,她不慎设错了温度,玻璃器皿意外爆炸,幸亏李成枢从后面拉了她一把, 挡在了她前面。 玻璃割伤了李成枢的手臂, 也有一些溅在了她的脖颈上。 去医院处理过后,张小檀在出租屋里对着镜子照了一照。 三道血痕, 虽然不深, 看着却触目惊心。 她心里觉得挺对不住李师兄的。和她在一起后, 就没给他带来什么好事儿。之前因为那点小事他,她还和他置气, 如今想来, 真是不应该。 这会儿有人敲门,她忙把纱布盖好, 跑到门口开了门。 外面风雪很大,周居翰的大衣已经湿了半边,从手臂一直蔓延到肩膀上。他索性将外套脱了下来, 挽在了臂弯里。 “不请我进去坐坐?” 张小檀连忙让开位置, 待他进了门,才将门合上。 她要去厨房给他倒热水,他却说“不用麻烦了”, 兀然起身,抓住了她的腕子,微微施力就把她栓到了怀里。 他略有些冰凉的手覆盖在她的脖颈上, 揭开了那纱布的一角。有点儿痒,张小檀皱了皱眉,想要别开。 周居翰按住了她的肩膀,她没挣脱,抬头一看,他低头望着她,眼睛里的神情她看不大懂,但一颗心就是忍不住怦怦乱跳起来。 他的身体很温热,紧紧贴着她,隔着软软的毛衣可以感受到胸口结实却并不贲张的肌肉。 心里一怔,张小檀咬着唇,微微错开了他挨过来的唇。 周居翰灼热的吻擦过了她的脸颊,带起一片红晕儿。他约莫是笑了一声,把她的脸颊掰回来,修长的手指在那纱布上微微摩挲着:“怎么伤的?” 张小檀面红耳赤,期期艾艾地说不出话。 她想推开他,却被他搂住了腰。也许,她就不该让他进门的。 她的脑袋里懵懵的,什么都在天旋地转。分明屋里很冷,她却觉得自己很热,由内而外不住地发着热。 “你怎么不多穿一件?”他终于放开了她,去墙角把暖气调高了。 张小檀在他后面说:“我不冷。” 周居翰回头瞧了她一眼,揶揄地笑:“真不冷,还是在我怀里不冷啊?” 张小檀瞪大了眼睛:“无聊。”转身就回了房间。 没想到这人还挺自来熟,端了那杯茶跟着走了进来。他在门口停住,抬眼打量了一圈。屋子不大,靠墙角的地方摆了张直径不到一米二的床。 周居翰反手阖了门,在床边找了个位置坐了,抿一口那水,问她:“跟我说实话,到底怎么伤的?” 黄昏时分,天光黯淡,窗外是纷飞狂乱的雪。周居翰起身去关了窗,把米色的窗帘也合上了。 不知不觉间,原来天色已经这么晚了。 张小檀只看得到他黑暗里半明半昧的高大轮廓,缓缓逼近她,等她在朦胧里看清他的脸颊,他已经弯腰将手搭在了她身后的床板上。 “怎么这么不小心?”他又伸手过来摸她的纱布。 张小檀心头狂跳,伸手抵住他的胸膛,身子后仰就被他压到了被褥上。底下软绵绵的不着力,身体仿佛要飞起来了。 他跪在她的双腿间,缓缓握住了她张开的双手,居高临下,问她:“张小檀,跟我说实话。” 都说十指连心呢,这么十指相扣的,张小檀觉得自己的心都被他捏住了。 他的虎口和指腹都有老茧,硌地她有点难受。 她忽然就有点委屈了,勉力抬起头。不知何时,他连外面的毛衣都脱了,只剩下里面一条棉质的长衫,他健壮的身体带着很很明显的热力。 张小檀已经分不清是屋子里开始热了,还是她自己的身体开始热了。 伴随着心如擂鼓般的触动,心底也泛起了一丝苦涩。她闭上眼睛,修长的睫毛微微颤抖。 周居翰俯下/身:“怎么了?” 张小檀不想说话。 她向来就是个把委屈都憋心里面的女孩。她这样,周居翰心里更加不忍。其实,他心里也跟明镜似的,只是一直都来不及说。 “解妍雅是不是找你麻烦了?” 那丫头,看着温温柔柔的,可骨子里比蛇蝎还蛇蝎,阴谋诡计一箩筐一箩筐的不断。他是真不喜欢这样的姑娘,不过也不是太过厌恶。 只要不干伤天害理的事儿,碍不着他什么,都没必要翻脸。 一个圈里的,抬头不见低头见,彼此都得留余地。 他是个成年人了,从一个少年步入仕途到现在,见惯了太多的虚与委蛇。成年人的世界,不是黑就是白,大家都端着,再讨厌也露出笑脸,只是心照不宣地维持着那层表面的关系。 这是他们的游戏规则。 可是张小檀不懂,她就是个小姑娘,甚至是个还没步入社会的小姑娘。 说她软吧,可也拧,一根筋。就是这种纯粹,让周居翰不忍心伤她。可是,他知道她性格也那样,他逼她,也逼不出什么。 得让她自个儿想通了。 他等了两年,很有耐心,就如他当年想吃枇杷,就在院子里种了棵枇杷树,每天浇水施肥,也不愿拔苗助长。 他就是有这样的耐心和定力。不过,这是建立在这棵树一直都种在他家院子里的前提下,得是他的囊中之物。 可是,现在他种了多年的那棵枇杷树被别的瘪三盯上了,处心积虑,还要连根挖走,丫连迁移的院墙都找好了。 他也是坐不住了。 那年初见她的时候,还只是个豆苗大小的小娃娃,他把她当妹妹一样呵护,可后来,却发生了那样的关系。醉酒时是清醒的,但大脑也是迷幻的,借着那股子酒劲,那些日积月累、平日只是在脑海皮层中一挥而过的朦胧的念头,呈现无数倍地放大。 他曾经停下来思考过,他是不是很久以前就对她有非同一般的情愫? 然后,后来他去了扬州。 周居翰不是一个喜欢犹豫的人,他很有主见,明白自己想要什么,哪怕那种明白只是朦朦胧胧的一个念头。 可是一个人,到底要多久才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了解自己的心? 分别的那两年里,他有大半时间在沈阳和甘肃执行任务,风雨里来去,闲暇下来依然在想这个问题,始终不得甚解,直到有一日在书房里翻到李商隐的诗。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其实这世上只有少数的一见钟情,而更多的,是当局者迷。 …… “解妍雅到底跟你说什么了?” 他就这么问她了,今个儿,非得让她跟他说明白了。 张小檀被他逼得受不了:“她没跟我说什么。” “我不信。”周居翰冷笑。 解妍雅是什么人啊? 跟她虚与委蛇了那么久,话也说明白了,可她还当不知道似的,就是有办法粘着他,还让他不好撕破脸皮。 这就是情商,这就是能耐。 你再讨厌也没办法,这样的人,就是比你能,甭管是在职场还是生活里,都是无往不利的。你跟她甩脸子,她还当没事儿似的舔着脸贴上来,让你没法儿拒绝,被骂了也是笑眯眯的。 看,这不三言两语就把这可怜的小呆瓜儿骗得团团转了吗? 还为着她跟自己拧,也是够了。 张小檀挣扎:“你放开!你都有解姐姐了,你还来招我干什么?” “解妍雅这么跟你说的?” “没!” “一口一个姐的,你叫得还真亲热啊?”周居翰真的被气到了,手里的力道慢慢收紧,把她的纤细的手腕都捏红了,“傻妞,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呢。解妍雅什么性子,我不了解?真以为她对你笑几下,就是天使了?脑子里没有十斤稻草也有六斤水泥吧你?” 他毫不掩饰对她的嘲讽,也是恨铁不成钢。 当然了,心里憋闷也是真的。 张小檀心口更堵了,那股子反叛劲儿也上来,抬脚就去踢他:“比你好!周居翰,你太过分了!” “还跟我闹?给你三分颜色就上房揭瓦。” 他禁不住冷笑,心里怒意翻涌,拽起她的身子就顶到了墙上。 第35节 张小檀吓得呼救,却被他整个搂在了怀里,嘴巴也被捂住了。他捞着她的脸,从一旁亲吻她的脸颊,又吻她的耳垂。 张小檀只能发出“呜呜呜”的可怜声音了。她的身体又小又柔软,被他像个洋娃娃一样捞起来又翻了个身。 他宽大的手掌揉捏着她的脸颊,把她的脑袋侧压在凌乱的被褥里。 张小檀腿儿踢了两下也没踢中,没一会儿就失了力气,跟条被捞上岸又垂死挣扎的小鱼,最后失去了氧气,软到在床里。 她只能露出半张惶急的脸,手在空中无力地挣扎,期间不小心挠到了他的脸。 这一下,她自己都被吓到了,转过身来,仰头看他。 周居翰没生气,只是对她笑。可是这种笑,让她觉得更加可怕,再没有比他这种时候气定神闲的笑更加渗人了。 她愣了会儿,自己手脚并用坐起来,闷在那儿不说一句话。 耳边听到周居翰的声音:“你是不是觉得,我老是欺负你啊?” 张小檀反唇相讥:“难道不是吗?” 周居翰认命地点点头:“是啊。”说话这句话,他回头对她挑眉,“可要换了别人,我嗨懒得多看她一眼呢。你是想让我对解妍雅、对廖青那样对你?说你什么都好,跟你哥俩儿好?” 张小檀说:“还不如你敷衍我呢,你敷衍我啊,你来啊!你就是欺负我!” 周居翰下一秒把她拉到怀里,狠狠给她提溜起来。 他的掌心是粗糙的,偏偏赏玩似的摸着她脸颊,往下移,探进她衣襟里。张小檀埋在他怀里的脸已经涨得通红,身体不受控制地潮湿起来。 “周居翰,你这个混蛋!你是个超级大混蛋。” 周居翰捞了一把她的脸颊,把她半搂在怀里,低头亲吻她的脸颊和脖颈,还笑了几声:“爱骂骂吧,我爱听你的声音。” 张小檀终于知道了,以前对他的认知,还真是片面地可以。 她徒劳地喊:“你个乌龟王八蛋!你不能这样!” 这句还真挺逗的,都箭在弦上了——周居翰直接用实际行动告诉了她——在这深更半夜的小破房里,他想把她怎么样就把她怎么样。 第三十七章 警局 夜半的时候, 屋子里有点冷了,周居翰去前厅松了松暖气的阀门。回来后,发现张小檀从被子里探出了脑袋,已经醒了。 他挨着床边坐过去, 抚摸她的脸颊, 温声问她:“怎么这么容易就醒了?还是,压根就没睡着呢?” 张小檀打开他的手, 翻了个身把屁股对着他。 周居翰贴着她背部的线条靠了过去。床就那么点儿大小, 她被他顶到了最里面, 实实在在地压住。 他呼吸灼热,喷在她的后颈, 伸手就扶了扶她的腰:“张开。” 他说的是腿。 张小檀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 当然不愿配合了。大半夜的跑她家里来,还逼着她干这档子事, 难道她还得心甘情愿配合? “还跟我拧呢?”周居翰信手拨开了她后颈处的头发,吻了吻她的脖颈。张小檀微微一颤,忍着没有出声。 他一直是个很撩人的男人。 这一点儿, 张小檀一直都知道。 这个世界上, 不是只有男人对女人有那方面的肖想的。周居翰脸蛋儿身材都很出众,气质清绝,更有一股旁若无人的气度, 望着她,把她压着从上面撞入时,那种虚虚实实的力道, 隐隐的凶悍叫人欲罢不能,腿都合不拢。 从昨晚他进门开始,一切就随着超乎她想象的方向发展,感觉像在梦里,浑浑噩噩地不真实。 尽管无力地抵抗过,她还是失败了。既然已经有了一次,之后的抵抗也就没了意思。 所以,当周居翰摆弄她的时候,她不再挣扎,任由他翻过她,将她的内衫推到胸上。思绪还飘飞着,她就觉得湿润润地一热,被迫回神,发现他正含着一粒颗粒。 一种酥麻的快意不受控制地在她身体里蔓延开来。 张小檀可耻地咬住了嘴唇。 “别憋着。”他摆正了她的脸,沉了身推入。张小檀只觉得一涨,忍不住抓住了他撑在她两侧的手臂,结实匀称,肌肉流畅。 周居翰算不上快,也算不上慢,不轻不重的推耸,却很轻易就把她的情绪拨高了,缓缓登上云端。 硬度和热度都很强,不快不慢的反而更容易感受。 他居高临下地望着她,眼睛里充满占有的火苗,随着动作一点一点燃烧,像要把她单薄的身子都给榨干了。 张小檀不知道自己想要说什么,只是徒劳地发出一些乱七八糟的声音。 之后他开了床头的壁灯,在昏黄暧昧的灯光下打量她,又有汗珠从胸膛上缓缓滑下,滴在她光裸嫩白的胸口。 张小檀曲起的双手抵在他的胸膛上,不让他压下来。 她的眼睛还有些潮湿,鼻尖上冒着些微的汗,分明是被折腾惨了。他怜惜地低头,吻了吻她的脸颊,引来她一阵微微的瑟缩。 “还生气呢?”周居翰用下颌搔弄她的下巴。 “你完了吧?完了可以起来了吗?” 他存心逗她:“要我说还没完呢?” 张小檀知道他是故意的:“你不要太过分!” “怎么样算过分啊?”他顶了顶她,手指玩味般抚摸着她的肌肤,“这样算不算?” “朝三暮四,没脸没皮,周居翰,你就是个大写的人渣!” “打住啊!”周居翰狠狠刮了一下她鼻子,“我跟你讲,从小到大,还没人能这么说我呢。凡事也要适可而止,张小檀你也别太过了。” 明明是他做的不对——张小檀没法儿接口了。 “怎么我在你眼里,就是一个吃着碗里瞧着锅里的人渣?你就觉得我跟解妍雅有什么对不?” “难道不是吗?” 周居翰看她一张绷紧的小脸,如临大敌的模样,忽然也觉得没了意思,转身去穿自己的衣服。 外面天蒙蒙亮。 过了几分钟,他穿戴好了,背对着她弯腰提袜子:“你到底要我怎么样呢,张小檀?” 她没应。 他回头对她说:“给自己多一点勇气,给我也多一点信心。不好吗?” “……” “你顾虑的那些事儿,其实都不是事儿。” …… 真的不是事儿吗? 这日,张小檀做实验的时候还在想,答案是否定的。她并不是一个孤勇的人,她很怂,前途渺茫时就会把自己缩在乌龟壳里。 李成枢已经出院了,见她没精打采的,差点把温度调到了顶,忙拍了她的肩膀让她停下来。 张小檀反应过来,窘迫不安地道歉。 李成枢盯着她的脸颊看了一会儿,叹气,弯腰帮她把开关关上了,招招手示意她跟他出去。 到了外面,他先是看了她一会儿,然后才问:“到底怎么了?小檀。” 张小檀说不上话。 太难以启齿了。 李成枢不忍逼她,但也不想她这么失魂落魄的:“如果有事儿,你可以请个假回去休息一下。” 张小檀没好意思:“不是什么大事。” “可是你这状态……”李成枢忧心忡忡地看着她,“还是请个假吧。” 这个时间段正是和北理那个合作项目开展的关键时候,她又是个脸皮这么薄的,就是有不舒服也是憋着,不会好意思提——想到这点,他又说,“廖老师那儿,我帮你去说。” “什么事情非得请假啊?”曹佳莹从教室里出来,凉凉地来了句。 李成枢皱了皱眉说:“和你没关系,进去做实验。” 曹佳莹不服气:“凭什么啊?大师兄,你可不能那么偏心。” 李成枢说:“我和小檀有要紧事要说。” 曹佳莹大小姐脾气上来了,就是不愿意进去,赖在过道里,还瞪他。李成枢只觉得太阳穴鼓动,头都开始痛了。 曹佳莹还要闹,这时候,有两个警员在院长的带领下从楼梯上过来,打头的高个儿往这边观望了一下,然后问:“请问,谁是曹佳莹?” 曹佳莹愣了一下,不明所以,指了指自己说:“我就是。” 那警员看了她两眼,公事公办地说:“我们是海淀刑警大队的,刚刚接到报案,请你跟我们走一趟。” 曹佳莹的大脑已经完全当机了,她舔了舔嘴唇,脚步都开始虚扶起来:“什么?” 那警员重复了一遍:“我们接到报案,您涉嫌一起蓄意伤人案件,请跟我们走一趟。”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又问了一句,“请问,谁是张小檀小姐?” 被点到了名,张小檀下意识应了句:“我就是。” “那好,也请跟我们走一趟。” 张小檀也怔住了,额头冒出虚汗。她是个秉公执法的好公民,这样被带去警局盘问,还是头一遭,可怕的是,事先根本没有预兆。 到底是个什么事儿? 好在对方并没有过于难为她。 负责给她问话的是一名女警:“您和曹佳莹女士过往是不是有些龃龉?” 张小檀:“……龃龉是指……” “不愉快的事,能让她想到谋害您的事情。” “谋害我?” “对,我们接到的报案是,前几天她在你的实验中事先动了手脚,将镁的剂量增加了三倍,导致了反应加剧,引起爆破,导致您和您师兄受伤。” 这件事情,张小檀都是第一次知道。 难道那不是意外? 问完话后,陪着女警到另一个刑讯室。可还没进门,就听到“哐当”一声,依稀是物体被砸在墙上的声音。 第36节 还有即使隔着门,也能听到的震耳欲聋的咆哮:“你们凭什么,你们凭什么逮捕我?你们有什么证据证明是我做的?” 女警面无表情地替她打开了门。 曹佳莹一眼看到了张小檀,就要从椅子上跳起来。几个刑警连忙拦住她,狠狠把她按到椅子里:“老实点!” 曹佳莹目龇欲裂,声嘶力竭地咒骂:“你个贱人,你居然敢报警抓我?我要撕了你!” 看着面前状若疯癫的女人,张小檀不禁退了一步。 “不是我报的警。”她还是说了一句。倒不是她同情曹佳莹,而是她这会儿一头雾水,都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不是你还有谁?”曹佳莹继续叫喧,几个警察都喝止不住,“不是你?不是你谁会报警抓我?你有种就大方承认,我告诉你,我不会放过你的!” 她又瞪那几个按住她的警察,“你们知道我爸妈是谁吗?我……” 这时有人挽着外套推门进来,冷冷清清地说了句:“你爸是李刚都没用。” 曹佳莹如同被掐住了脖子,声音戛然而止。 张小檀回头。 周居翰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一只手还搁在门把上,身形挺拔,一身正经严肃的空军常服,脚下的皮鞋锃亮而冷肃。 局长都过来了,很客气地和他寒暄。 周居翰转头和局长说了几句,目光重新落到曹佳莹身上:“我报的警,也通知你妈了,今个儿晚上,我会好好跟她聊聊你的问题的。” 曹佳莹乖乖地闭紧了嘴巴,脸色煞白。 一股冷气从脚底冒上来,不断往她的心窝里钻。 从警局里出来,曹佳莹的脚都是虚的。青天白日的,她却觉得眼前阵阵发黑,好像有无数黑色的小虫子在眼前狂乱地旋转,分不清东南西北。 前面有台阶,她差点一脚趔趄摔了下去,幸得肖亮从后面搀了她一把,才免了她出这洋相。 周居翰在前头转身,脸上一点儿表情都没有。 曹佳莹下意识就推开了肖亮,咽了咽口水,几乎不敢看他的眼睛。 周居翰看了她两秒,对李成枢说:“麻烦你送小檀回去,我有些事情要处理。” 张小檀看向他。 周居翰的声音很明显地柔了下来:“这边事情处理完了,我过去找你。” 有那么一瞬间,李成枢觉得自己只是横亘在他们之间的桥梁,更是他们磨合感情路上的临时障碍,越是妨碍着,他们的感情越是升温。 这种发现让他沉默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憋了好久的大招。 都说是甜文了,别这么悲观嘛。楠竹唯一爱过的只有女主啊,其他女人在他眼里跟男人一样,插科打诨的场面上朋友。 至于好像和谁都很亲密,老狐狸,谁都不得罪,让人云里雾里摸不清,这就是他经营人际关系的一个套路,成年人都是这样的。 第三十八章 兴师 车在路上兜了几个弯, 最后进了研究院大院。因为贴了通行证,牌照也特殊, 没哪个不识趣过来拦上一段。 车一路畅通无阻, 最后停在了一幢家属楼下。 四周阒无人声,明黄色的路灯底下还有无数的小虫子在缠绕飞旋, 看得人头皮发麻。曹佳莹抱紧了胳膊,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哭腔, 跟他哀求:“姐夫,别跟我妈说了。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周居翰熄了火, 把车档放空档。 他也没说话,摇下车窗, 破天荒地摸了根烟含入唇中。 他这人有点轻微洁癖, 总觉得这玩意儿抽多了身上都是一股味道,平日除了陪领导应酬, 很少抽。 曹佳莹见他沉默,心里更是“咯噔”一声。渐渐的,被漠视的羞恼却取代了惶恐,冲他道:“张小檀给你们灌了什么**汤呢?一个个都上赶着献殷勤。我表姐, 海归博士后,堂堂首钢技术研究院、生物医药实验室副主任,名媛闺秀,还比不上一个乡下丫头吗?” 周居翰等她说完, 信手弹了弹烟灰:“我有说起解妍雅吗?” 曹佳莹心里一突,虚汗慢慢爬满了后背。 周居翰回头瞥了她一眼,忽然笑了。可是,那笑容只是浮在表面,眼底深处一片冷然。 “是解妍雅让你谋害小檀的。”不是问句,是肯定句。 曹佳莹说不出话。 周居翰说:“还有,别叫我姐夫,你姐姐这样厉害的女人,实在当不起。” …… 曹立清是空工大毕业的,正儿八经的航空科技领域科班出身,曾经做过航空兵6师的飞行员,调回北京后,还干了两年的空军参谋长助理。她今年不过四十八,却已经是空一所的骨干,可以说是理论和实践都不落下的资深级研究人员。 丈夫出身葡萄牙名门世家,在深圳大学教书,早年由于观念冲突,早早离了婚。这么多年,她独自抚养曹佳莹长大,对这个女儿关怀备至,几乎是有求必应。 久而久之,也养成了曹佳莹骄纵妄为的性格。 这一点,她一直清楚,想要管教,却一直有心无力。一是工作繁忙,鲜少能抽出时间,二是也狠不下这个心。 她想,到底是个女孩子,再混账能混到哪儿去?还能把大会堂的顶给揭了? 可是今晚,当她看到她家楼底下正儿八经停着那辆甲a的车时,她才懊悔不迭。 周居翰从车里下来,很有礼貌地跟她问好:“曹阿姨,好久不见。” 他电话里也没说明白,只说曹佳莹陷害他一个朋友,差点就伤到性命了。曹立清以为他是夸大呢,他们总参的人,说话做事一套一套的,人情往来特别在行。 可当她的目光落在周居翰微微含笑的脸上时,心里才“咯噔”一下——也许这一次,曹佳莹是真的闯了大祸了。 别看他笑得那么好看,开场白还挺客气,以曹立清对他的了解,后头肯定有大招等着她呢。虽然年长了他几岁,曹立清半点儿不敢把这位年纪轻轻的大/校看轻了。 上面现在都传疯了,他刚刚进了国防大的研究班,一期已经毕业,之后的路怎么样,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了。 有他爸的人脉在,他的路也能顺些,何况他又是个那么有本事的。有时候曹立清都觉得惊讶,小时候那么一个个性强硬的人,居然也能敛了性子,和那些办公室里的人处地那么好。 但要说他性子真变好了?刺都藏在骨子里呢。 要真变好了啊,现在就不会站在这儿跟她兴师问罪了。 周居翰和她聊了几句家常,笑着一块儿上了楼,曹佳莹亦步亦趋跟在后面,不敢走太近了,也不敢离得太远,一颗心在喉咙口不住蹦跳。 这样的煎熬,一直到曹立清和周居翰进了屋也没停。 她本想去厨房给他们倒茶,周居翰却叫住了她。 曹佳莹手足无措地站在沙发边,从来没有觉得某一刻像现在这样难熬。 曹立清不忍闺女这样没脸,笑着劝了句:“她知道错了,让她去房间好好反思吧。咱们大人谈事情,她一个小孩子杵这儿像什么话?” 周居翰的笑容都没变一下:“今个儿,她才是主角啊。不然呢?我大老远地过来跟您闲聊呢?” 曹立清的笑容有些僵。 周居翰没看她,换了个叠腿的位置,好整以暇地抬起头,看着曹佳莹:“是不是觉得我对你挺过分的?” “……” 他稍稍抬了抬下巴:“人家都说,养不教父之过,你从小离了父亲,外面人说起来,肯定是数落你的母亲。” 他回头和曹立清笑了一下,复又望向曹佳莹:“曹阿姨的涵养和操守,大院里人人都是知道的。让你这么败坏,你不觉得过意不去啊?” 曹佳莹没法儿反驳。 他不骂她,而是当着她母亲的面,跟她讲着冠冕堂皇的道理,把她做的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事情都摆到了台面上。 不止她无地自容,她的母亲才是最受羞辱的那一个。 曹佳莹虽然混,对自己母亲是非常在意的。看到对面的母亲难堪又不能躲避的模样,心里头更加难受。她现在,是真的悔了。 “对不起,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了。”如果说,之前只是迫于他的威势,现在,她是真的怕了。 她这样的人,狠狠扫她的脸比修理她一顿强多了。 这个教训,是真的太深刻了。 周居翰淡笑:“你跟我道什么歉啊?改明儿,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儿好好跟张小檀道歉吧。” 曹佳莹狠狠一僵,石化般愣在原地。 她本以为,他只是想让她承认错误并做个保证,万万没料到——他居然这么咄咄逼人。 她以为,她只要服个软,他是长辈,应该不会跟她过于计较才对的。 她以为,他多少会顾忌着点儿父母辈的交情。 她实在是太轻看周居翰了。他确实不会跟小辈过于计较,但那得建立在无关紧要的小事儿上,真触到了他的逆鳞,甭管多伤脸面,多坏交情,他也会追究到底。 他这个人的骨子里,那种恣意和骄矜是打娘胎里就带来的,改不了,也不想改。只要他有理,他就没什么可怕的,也半步都不会让。 现在可不就是吗?他不止要她道歉,还要她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和那个她最讨厌的女人道歉!那怎么可以?她的脸面都不要了吗? 曹佳莹难得硬气了一回:“我不!” 周居翰也没恼,心平气和的,像跟她讲道理:“走廊上的监控拍得很清楚了,那天那段时间,只有你进过高温实验室。你说,是要我请个律师来跟你上法庭讲讲道理,还是你忍了这一会儿的难看,以后安安生生地过日子?” 曹佳莹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冻住了,难以置信地望着他。 周居翰的眉头都没皱一下,就让她看着。他的目光太过镇定,太过理所应当,最后还是曹佳莹转开了目光。她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掉下来,胡乱用手擦着。 曹立清实在看不下去了:“居翰,我代她跟你那位朋友道歉,还请你看在我的面子上,放过她这一回吧。” “放过?”周居翰有点儿乐,露出滑稽的表情,“我不放过谁了?任何人,都得为自己曾经犯下的错误买单。曹阿姨,我这个人喜欢就事论事,您可别觉得我是在针对您啊。换了冯老的孙女儿,我照样还是上门,要个说法。” “……” 他叹惋:“不过冯老的孙女,还真是干不来这种事儿。”他又顿了顿,体己地对她说:“您对佳莹,平日还真是疏忽了不少啊。” 曹立清被他噎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像是第一天才认识这个人。论口才,十个曹立清也不是周居翰的对手。她被他说得脸都涨红了,偏偏还没法反驳。 母亲这样被诘难,曹佳莹不能再忍了。她含着眼泪,咬牙说:“我去道歉,我明天就当着全班同学的面给张小檀道歉。你别再为难我妈了,求你了!” 她弯下腰,狠狠鞠了一躬。 周居翰收了笑容,站起来说:“很好,一人做事,就该一人当,我静候你的佳音。” 玄关的地方传来大门被人关上的声音,曹佳莹望向母亲,一头就扎入了她的怀里,哭得撕心裂肺,仿佛要把刚才的委屈和害怕都发泄出来。 第37节 “他怎么可以这样?为了一个张小檀,他这么劳师动众的,他……他还给你那么大的没脸,我要告诉周司令去……太欺负人了他……” 曹立清被女儿吓得心惊胆战,一边安慰一边劝她打消这个念头。 这人来一次就够了,要是再多来几次,她们孤儿寡母的,还真是招架不住啊。 惹不起,躲得起总行吧! 作者有话要说:  转折。 要撒糖了。 第三十九章 云烟(1) 隔日是礼拜一, 廖青在班里开了个会,先是说了一下大家近期的学业和课题, 然后说了和北理合作的事儿, 接着就是大师兄李成枢的发言,确认这次随行实习的人员。 除了李成枢和张小檀, 葛玲和肖亮、曹佳莹也在名单上。 下课了,廖青拿起书要走, 曹佳莹却支支吾吾地堵在门口。曹佳莹以前就是个喜欢爱闹的性子,廖青以为她又有什么鬼点子:“别闹了,老师还有事儿呢,快让开。” 曹佳莹的脸憋得通红, 看看她,又看向张小檀。 “怎么了?”廖青诧异地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却看到了同样一脸茫然的张小檀, 心里更是一头雾水,“卖什么关子呢你?有话就说啊。” 全班人这会儿都看着她了, 曹佳莹窘迫难当,眼角的余光却看到周居翰在后门的玻璃后面看着,一咬牙,对张小檀就是一个深鞠躬。 “对不起!” 不止是张小檀惊诧, 全班都哗然了。 曹佳莹给张小檀道歉这种事情,怎么看都有点天方夜谭。 曹佳莹头垂得很低,也不管周围投过来的或诧异或猎奇的目光,一个劲儿跟她道歉, 不止把在她实验里把镁的剂量加了的事儿说了,之前好几次明里暗里为难她的也像竹筒倒豆子似的全摊了,弄得张小檀都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同学窃窃私语,看曹佳莹的目光也有些不对味了。 都是同门师兄妹,做这种事情,还三番两次的,能不叫人鄙夷吗? 张小檀没说接受,也没拒绝,到了后来,反而觉得没了意思。她转头朝窗外望了一眼,看到了站在玻璃窗后面的周居翰。 他双手合十,放在耳边枕了枕。 那是让她晚上睡个好觉呢。 其实,对于曹佳莹的刁难,她是不怎么在意的。除了镁这件事,其他都是无关紧要的小事。她生来豁达,不会总是去记恨。 可是,她忽然发现其实有个人把这些都记在了心里,替她担心,唯恐她晚上睡不好觉。 不知怎么,张小檀的心里就是一酸,不受控制地弥漫出淡淡的甜。 下课后,她和李成枢一块儿出了教学楼,远远就看到前面的白杨树底下站了个人。周居翰对她微微点头。 张小檀犹豫了一下,和李成枢说:“你先走吧,师兄。” 她垂着眼,没敢抬头看他。 李成枢想要说点儿什么,最后,不知为何还是把话都咽了回去,他点点头,转身朝前面走去。 周居翰走到了她面前:“怎么又穿这么少?” 像老朋友关怀,也像体己晚辈,张小檀明明告诉自己要忍耐,要平静的,可她还是忍不住抬头看向他,眼泪笑着从眼眶里流出来。 周居翰伸手去帮她擦,擦了两下,却越擦越多了。 他把她拥入了怀里。 “本来是想安慰你,照顾你的,没想到每次都让你哭。” 张小檀没法开口,只能安静地把头磕在他的肩上。 …… 两人顺着街道走了很远。前面就是公园了,张小檀看到有个白胡子老爷爷站在门口的石墩子上卖气球,脚步就停了一下。 周居翰看了眼她的神色:“等我会儿。” 张小檀没来得及说什么,他已经小跑过去。远远的,她看到他笑着和那个老爷爷交涉,然后买回了两个气球。一个喜羊羊,一个美羊羊。 挺劣质的气球,颜色很艳,但是看着说不出的喜庆,让人的心情也变得快乐起来。她伸手去接,谁知他把球往身后一藏,笑着看着她。 张小檀不明白了,试探地伸出手。 他这才笑眯眯地把气球塞进了她的手里。 张小檀喜不自禁,就要收回手,却被他忽然擒住了手掌,紧紧地攥住了。在他灼热的目光里,她不免紧张。 “记住了,有些东西,心里想明白了就一定要去争取,得到后就要牢牢攥在掌心里,不然,就像这两个气球一样,一旦松手,就会飞离。” 张小檀似懂非懂。 两个人在路边聊了很久,后来,太阳落山了,周居翰送她回了那个出租屋。时候不巧,天上下了雨。 张小檀说:“我给你去找把伞。” 周居翰在门口看着她,挑了挑眉:“防贼啊?不请我进去坐坐?” 张小檀被他说得脸热了一热,连忙让开位置。 周居翰进来,微微用力就将大门合上了。不轻不重的一声,不过楼道里太安静了,张小檀的身子微微停了一下。 杂物间只有四个平方大小,就在客厅的角落里,很狭隘。她蹲在地上努力翻找着,可老天像是和她作对似的,平日很好找的东西,今天怎么都找不到。 她懊恼地站起来,因为蹲太久了,起身太猛,头顿时晕乎了。 周居翰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她伸手,适时扶了她一把:“小心。” 她的脸颊撞上了他结实的胸膛,霎时红了一阵。没等他说什么,她挤开他快步走出了杂物间。 周居翰随后出来,就看到他背对着她杵在大厅中央:“找不到了,前几天还有的。” 这孩子太实诚,说话都不会拐个弯儿——周居翰心里好笑,有心逗逗她:“该不会是你故意藏了起来吧?” 听了这句话,她才像是炸毛了,猝然转身,涨红着脸瞪着他:“我没有藏!我为什么要藏?我为什么要……” 她的话忽然像被生生掐断,说不下去了。因为——她看到了他眼底的戏谑。 头顶老化的白炽灯散发着昏黄的光芒。周居翰踩着拖鞋,在冰冷的瓷砖地上慢慢走近他。两个人之间——只剩下毫厘了。 她听到他轻轻地说:“你想我留下来?” 张小檀的心跳漏了一拍,没有应话。 周居翰:“嗯?” 那一声尾音挑起来,像触电般击中了她的心脏,带起一阵阵难以言说的酥麻。她抿了抿嘴唇,不说话。 窗外雨声密布,室内却格外安静。 半晌,周居翰在沙发里坐了。张小檀转身去了厨房,给他倒了一杯茶。 两个人挨着坐着沙发里时,也不知道说些什么,气氛有些古怪。周居翰慢慢地吹着茶面儿,忽然问她:“最近在做什么项目?” “就是以前那些,高分子材料聚合啊热分析什么的。” “没有别的?” “有时也和医药实验室那些同学探讨一下。” “材料还有医药有关系?” “算是吧。有,有时也没有。”她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周居翰笑了一下,很轻很轻。张小檀的身体顿时绷紧了,大气都不敢出。 她没有回头,但是侧脸上火辣辣的,分明地感觉道有一道视线一直胶着在她脸上。 过了很久,他终于忍不住回了一次头。 他果然在看她,眼神很直接。 他今天穿了件卫衣,下身是浅灰色的运动裤,牛筋收腰的,因为上衣有些短,腰上的收拉绳从衣角下露出了半截。 不穿大衣的他,身体健壮,肩膀宽阔有力,很舒展地伸直了双腿,一直延伸到台几下。 他的目光扫过她脸颊,最后停留在她的唇上。 “最近很累?” “……没。” “有点儿干裂。”他伸手要摸她的唇,惊得她忙侧头躲开。 那手指就这样擦过了她的脸颊,带起一阵微微麻痒的战栗。周居翰望着她的眼睛,好一会儿,把手收了回去。 他闭了闭眼睛,问她:“有烟吗?” 张小檀:“……我不抽烟。”她看了他一眼,他也在看她,目光没避。她咬了咬牙,“楼下有小卖部,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往常,他是只抽部队特供的烟的。这会儿,他忽然没有那么多讲究了。这会儿,他只想来点儿什么,烟也好,酒也好。 “云烟最好。” 张小檀和他到了个招呼,拿了钱就去了门外。等待的时候,周居翰百无聊赖地四处打量。不大的房子,装修也挺简陋的,不过被她收拾地特别干净,墙壁上挂着她自个儿画的油画,有一副是《梵高的星空》。 他站起来,走过去,将手覆盖在上面。 外面雨声阵阵,噼里啪啦像敲在他的心上。画不是很娴熟,但是画地很认真,底色就上了两层。他慢慢抚摸着画布,仿佛就在抚摸作画者的手。 如果是那样,他想,她一定会马上缩回去。 她的手,和她的身体一样,娇小柔软,根本不像个从小就干粗活的。 张小檀回来了,买了一包软包的。她在门口弯腰换鞋子,发梢上沾了一些水,湿漉漉地贴在白皙的颊边,有几分狼狈,也有几分……妩媚。 她换上了那双粉色的小棉拖,裤脚有些短,露出了洁白光滑的脚踝。 抬起头来,才发现他站在远处看她。小檀不自觉伸手顺了一下颊边滑落的发丝,有点儿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看着自己。 想了会儿,她还是走过去把烟递给他。 “只有这个。” 周居翰的目光在她脸上缓缓扫过,然后,落到她手里的烟上。 第38节 他没有去接,她的手就有些发抖了。半晌,她实在是守不住了,颤巍巍地抽了根出来递给他。 他这才伸手接了过来,问她:“火呢?” 张小檀忙从口袋里拿出打火机,一抬头,看到了他近在咫尺的俊脸,那烟嘴已经含在了唇间。她怔了两秒,默默地点亮了火。 火苗在两人之间窜起,照亮了彼此的脸。 张小檀不经意地抬一下眼帘,发现他一直都在看她,眼神直勾勾的。她愣了一下,低头收回了打火机。这时,听见他在她头顶说:“我很少抽烟的。” 她强笑了一下:“那是为什么……” 周居翰说:“因为你。” 张小檀抬起头。 周居翰看着她:“因为你在这里。” 第四十章 云烟(2) 周居翰看着她:“因为你在这里。” 时间似乎静止了。 过会儿, 张小檀不自在地侧过了身子。她摸了摸湿漉漉的头发:“我去洗个澡。”说完快步离开了。 浴室里传来清晰的水声,周居翰却在她那个狭小的房间里打转。 这房间来过一次, 今天是第二次。床单换过了, 他记得上次来时, 是浅蓝色的纯色床单,现在却换成了米色的。 张小檀擦着头发进来, 看到他在,明显怔了一下。 周居翰抬头, 也看到她了,没一点儿尴尬:“床单换过了?” 张小檀点点头:“……弄脏了。” 周居翰说:“挺好看的。”他在床边找了个位置坐了,复又从桌上捞起了那杯已经冷却的茶,不咸不淡的啜一口。 张小檀站在原地老久, 直到他喝完了半杯茶,抬起头问她:“站门口做什么?” 她这才挪了步子过来。窗外刮进一阵风,把大开的房门碰上了, 张小檀心里也惊了一惊,站起来。 周居翰却比她快了那么一会儿——他走到窗边关上了窗户。 张小檀只能在床上坐了下来。床是硬的, 不过当初为了贪图舒服, 铺了两床被褥, 这会儿整个人似乎都要陷下去了。 周居翰挨着她坐了,冷不防说起:“今年有22了吧?” 张小檀嗯了声。 “除了李成枢, 这些年还谈过别的男人嘛?”他抿一一口茶,语气平淡,似乎只是出于长辈的关心, 问了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张小檀的心却像被扎了一下。她冷冷地回:“你想知道什么?” 周居翰看向她。 张小檀不屑:“没有怎么样?有又怎么样?这个您也要管吗?还是,您又要说,‘我是为你好’。” 周居翰说:“别总是含枪带棒的。” 张小檀没有说话,心里却在冷笑,明明每次都是他不客气在先。难道,态度客气就是真的客气了?语气是平和的,可是他话里的内容不客气。 他把她当什么了? 她尤其讨厌他这样的试探。 “如果我说有呢。” 周居翰掀起唇角笑了一下,嘉许地望着她,眼睛里似乎有话,说你这个小姑娘,长行市了,厉害了,还学会找个两个三个男人了。 “说说。” “说什么?” 周居翰说:“说说你的那些男人们啊。” 张小檀咬住嘴唇,冷冷地看着他。周居翰也看着她,脸上在笑,眼睛里冰冷一片。 这样看着看着,气氛终于不对味了,不知道是谁先抱住谁,是谁先撕扯谁的衣服的,两个人滚到米色的床上,像打架,也想发泄,唇舌交缠着。 不过很快,她就败下阵来,被他捞起腰压进床里面,他轻易就伸入她的衣内,握住她一只小乳鸽,没轻没重地搓揉起来,像把玩着发热的面团。 他的掌心有些粗糙的茧,手掌宽大,力道有些蛮横。以前他不会这样,这是真被气到了。分明是粗鲁的,灼热的呼吸无所顾忌地喷在她的脖颈处,她心里却生出了一股说不出的感觉,竟然还有些兴奋。 莫名地羞耻。 张小檀把头埋入了被子里。 夜半的时候,他起来喝了杯水。张小檀早就醒了,久久没见他动静,不由翻过身来。 月光里,他裸着上半身靠在床头,端着那杯水慢慢喝着。她的目光从他的下颌下移,看到了他的喉结,不时滚动一下。 张小檀自问对性不是很渴求的,在读高一以前,她甚至不知道那是什么。第一次接触到,还是和同学放学时路过书摊看到的,就是以前那种台湾口袋本。 第一次看这种书,她的脸都涨红了,回去以后还做了一个不大好的梦,第二天起来小内裤湿漉漉的。那会儿,她都羞于见人。 后来,班里有女同学恋爱了,她路过学校后面的小树林时也会看到情侣在接吻。那时候,她都是快步绕过的。 她第一个情窦初开的对象,就是周居翰。 那年暑假第一次去周家,周居翰不在,她和周茂霆几人熟悉了一下就住下了。夜半的时候,她下楼找水喝,却看到起居室里有亮光。 走近了,有个年轻男人背对着她换衣服。傍晚下了一场雨,到了现在,外面还淅淅沥沥地响着,他的上衣全都湿了,正仰头脱下,扔在地上。底下是一条深蓝色的运动裤,也湿了大半,腿间那一团就很明显。 虽然背对着她,他的身影修长高大,比她上美术雕刻课那些模型还要好看地多。但是她隐隐知道这样很不好,一时进退两难。 他换衣的速度很快,捞了湿衣服站起来,回头就看到了她,甭管认识不认识,先是笑了一下:“你是……老张的女儿?” “嗯。”她飞快地垂下头,声音细如蚊呐。 其实,他是个很注重个人修养和形象的人,往后,从来没见他在家里光过膀子。那一次,真的只是意外而已。不过,就那么一直留在她心里。 她有时候脑子里就会有一些莫名其妙的念头。 后来…… 张小檀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不由自主地往下移。不过,他下半身都窝在被子里。 “看什么?”周居翰冷不防开口,惊了她一跳。 她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念头顿时跑光了:“没有。” “真的?” “……” 他欺身过来,温热的胸膛压住她,把她牢牢栓入怀里。他低头,鼻尖搔弄她的耳垂:“你这个小丫头片子,不老实。” 张小檀耳朵一红,挣了两下。 “这两年,没别的男人,是不?”他贴着她的耳垂问,火热的胸膛压迫着她,肉贴着贴,坚硬和柔软,感触鲜明。张小檀一颗心胡乱地跳着,仿佛接了电。 他刚刚抽过烟,身上还那么点儿若有似无的烟草味没有挥发掉,微微呛人,又充满了男人味儿。他已经顶住她,后腰感觉到那硬东西,危险地勃发着。 不过,那东西当然不是想顶她的腰,他想放进她里面。 想到这里,张小檀的脸又不争气地红起来。 她娇小的身体蜷缩在他怀里,好像失去了力气,虚虚地无处攀借。周居翰顺势搂住她,急乱地吻着她的唇。 这姑娘是真的身娇体软,软糯糯地抱在怀里,就是团成一团都没问题似的。他一抱着她,就忍不住施力,想再用力一点,再抱紧一点,直到她一张小脸都憋得通红。 有时候,真跟上了瘾一样。 她比他小了整整十四岁,他对她有怜惜,有过刻意的照顾,也有过逗趣……唯独没想过会这么难以自拔。 其实有时候想想,有这么个小妻子也是件不错的事儿。长得漂亮,温温软软,工作正经,交际圈也不复杂,累了一天回家还可以吃到热腾腾的饭菜,每天晚上还有人铺床暖被窝——怪不得他那些个老战友都念叨着“老婆孩子热炕头”。 他吻了吻她颤抖的眼睫毛:“回头,跟那个姓李的小子掰了。” 张小檀没理会他。 这人总这么独断专行,叫人心里不爽快。 他的唇滑过她的耳垂,贴到她的脖颈处,激起她一阵的战栗。他又和她说,语重心长的:“他有什么好?一个二十四五的小年轻,他懂得照顾你吗?你想要和他在一起多久,这些你都想过吗?” 张小檀实在受不了,有点委屈:“我都跟你这样了,我还能跟他怎么样?” 他听到她这句话就笑了,捞起她的下巴,把她更紧地揽进怀里:“过两天我要出公差,这段日子,你自己好好照顾自己。” “又是任务?” “嗯。” 张小檀憋了会儿,才瓮声瓮气地开口:“小心一点。” 周居翰笑了,伸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又不是巡逻护航什么的,只是在陆地上走,陪几个专家研究员去一趟西北,做个考察。” “这么巧?” “怎么说?” 她把和北理合作,自己实习跟队的事儿跟他说了,期期艾艾的:“该不会咱们是一个队吧?” 周居翰没跟她挑明:“你可以猜猜。” 她不理他了,转过身去。他从后面贴过来,湿润的吻细细碎碎地落在她的后颈,也不着急,很有耐心地慢慢撩拨着她,直到她受不了,身子都颤抖起来,愤然转身。 责难的话还没出口,他按住她的肩膀压到了床上,再一次低头。 他的吻总是那么让人着迷,深深浅浅,虚虚实实,她伸手要去抵他的胸膛,被他反握了手腕,紧紧压入柔软的床褥里。 他不让她动,她就动不了。 她不满了,这个姿势不舒服了,像条滑溜溜的小鱼似的扭动起来,柔软的腰肢韧劲十足,不知道是不是在勾引他,撩拨地他要发狂,一用力,就掐住了她半截腰。 她发出一声轻呼:“疼。” 他忽尔低低地笑:“我会轻点儿。” 她涨红了脸,嘟哝:“没个正经。” “我是从不假正经。” 第39节 张小檀:“……” 简直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啊! 作者有话要说:  互动的描述真的很像肉/文吗? 像就像吧,改不了了[冷漠jpg] 第四十一章 考察 一周以后, 一帮人在首都国际机场集合了。 除了研究所里跟着一道儿去的这帮学生,还有两个首钢技术研究院的资深研究员。 男的约莫二十八/九岁的年纪, 是首钢技术研究院生物医药实验室的主任, 廖青的朋友, 叫骆晗;女的年轻些,戴着一副玫瑰金窄边框的眼镜, 是他的同事李沐然。 “飞机到了,咱们走了吗?”廖青跟骆晗寒暄了半晌, 看了看腕表问。 “还有领导没到呢,再等等。”骆晗说。 廖青纳罕,瞥了他一眼:“什么领导,之前没听你提起过?这不是一个简单的基础合作考察吗?你该不会耍什么花招, 私底下把咱们给卖了吧?” “怎么说话的你?”骆晗不乐意了,“是基础考察没错,可领导要来看, 难道我还能拦着啊?” 廖青算是明白了,又跟他开玩笑:“哪位领导这么闲着没事儿干啊?” “怎么说话的你?领导还不是关心咱们工作吗?” 两人扯着扯着, 后面就传来了鸣笛声。没过一会儿, 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了场外, 牌子不大起眼,如果不是挂着京a的车牌, 很容易就被人给忽略了。 车门一开,薛常峰从驾驶座跳下来,绕到后排利落地弯腰开门。 先下来的是个穿白衬衫的中年男人, 袖子卷得很高,发鬓有些斑白了,但是精神矍铄,红光满面的,大老远就喊骆晗过去了。 骆晗跑过去后,车座另一边,一个穿藏蓝色军装的男人也踩着黑皮鞋下来了。看着只有三十出头,但是衔位不低,帽檐下一张非常英俊而出众的脸。 “那不是……”葛玲吃惊地捂住嘴巴,回头看向曹佳莹。 要搁以前,曹佳莹早扑上去“姐夫姐夫”地叫了,这次却低着头,噤若寒蝉的模样。他之前也说明白了,别老这么喊他,他跟她表姐半毛钱关系没有。 能让他说出这种重话,她也是独一份了。 这人向来就是个处世圆滑的人。 “居翰、杨老。”先上去的反而是廖青,一身军绿,和他那身藏蓝倒是相得映彰,“怎么您二位来也不跟我打声招呼?我什么都没准备呢。” 杨忠笑道:“准备什么?咱们这是去西北考察,你以为是去游山玩水呢?你平日就这么工作的?当初你上这个位置可是老李力保的,可别给他捅什么篓子。你要不争气啊,老李面上可不好看。” “我就是随口一说,您还上纲上线了?” “甭管什么时候,工作都不能马虎。” “是是是,谨遵首长教诲。” …… 上了飞机,张小檀被安排在李成枢身边的位置。李成枢帮她降了遮阳挡板,又把座椅上的包装袋拆了,抖开毛毯给她披上:“一会儿上了高空,可能会冷。” “谢谢师兄。”其实,她心里挺过意不去的。这些日子,很多次都想和他摊牌,但都找不到合适的机会。 她想了想,真觉得不能再这么拖了:“李师兄,其实,我……” “你什么啊?”李成枢笑,“你能有什么啊?这段时间总不见你,上哪儿了啊?” “我有件要紧事跟你说。” “你能有什么要紧事?回头再说吧,出门在外的,别叫我心里落不下。” “……”她还想再说点儿什么,李成枢却好像兴致缺缺,转而问她,“渴不渴?” 张小檀没办法,摇头:“出门前喝过了。” 空姐过来提醒,他们关了手机,系上了安全带。飞机助跑一段后,带着振聋发聩的轰鸣声上了蓝天。 张小檀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李成枢侧头过来看她,把手慢慢放在了她的手背上,安安静静地盯着她的脸庞,好半晌没说话。 “你看他们,年轻真好啊。”廖青在后面悄悄对周居翰笑道。 周居翰没有说话,转手抽了门杂志来看。 两个小时候,飞机到了目的地。 虽然是西部的中心城市之一,放眼望去,设施还是比较陈旧,三教九流候在机场外面,把条不大的马路挤得满满当当。 有人举着牌子来拉客,薛常峰和另两个随行的警卫毫不客气地把人挡在外面。后来乘了出租车,兜了几个圈子停到了一家民营酒店门口。 “条件简陋,大家艰苦一点。”廖青和自己的几个学生说。 学生们纷纷表示,为了任务,不辛苦。 张小檀被分到了和葛玲一个房间。乘电梯到二楼后,她和李成枢在过道上道了别,转身和葛玲一道去了另一边尽头的房间。 葛玲一边插房卡一边问她:“你和李师兄怎么样了?” “什么怎么样?” 葛玲一提一拉,把门直接顶开,利落地插上卡,房间里顿时亮了起来。她关门,又回头和她说:“装什么蒜啊?你知道我什么意思。” 张小檀还真不知道要怎么回。 葛玲:“你们发展到哪一步了?上过床了吗?” 张小檀真是吃不消她,抱起自己的背包去了靠阳台那边的那张床,低头整理,不搭理她。可是,她越不搭理,葛玲就越来劲,贴过来摇着她的胳膊:“说说啊,说说啊。李师兄那方面怎么样?他看着斯斯文文的,那时候是不是也特别温柔啊?” 张小檀挥开了她的手,拿了衣服去了洗手间。 “这么开不起玩笑。”葛玲嘟囔,扁了扁嘴,心里大大地哼了声。 以为榜上李师兄就了不起了,还不知道曹佳莹怎么整她呢?也不知道曹佳莹上次脑子是被驴踢了还是怎的,居然跟这个村姑道歉? 她总觉得这里面有那么点儿猫腻。 张小檀洗完后,换了一身睡衣,窝进自己的那张床。 这时手机响了。她掏出来一看,是周居翰发来的简讯:“睡了没?” 她打了几个字就发了过去:“还没呢[微笑][微笑]” 那边又发过来:“想我?” “没有。” “不说实话是不?那我现在过去找你了,张小檀,你给我等着。” “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周首长,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我吧[可怜][可怜]” “说你想我。” 她顿了一下,没好意思,鬼使神差地往浴室的房间瞄了一眼。葛玲在里面洗澡,放水的声音弄得很大。她一颗心又落了,小心地打字过去:“想你了[害羞][害羞]” 他不依不饶的:“想我什么?” “什么什么啊?” “别跟我装傻充愣。” 张小檀抿着唇,脸红了一红,打字:“就是想你了。” “想我哪儿啊?” “你这人怎么这样?[生气][生气]” “我说的是我的饭啊,你想哪儿去了?” 张小檀感觉胸口堵了一下,把手机塞到了被子里。过了会儿,他又发过来一条:“生气了?[问号][问号]” 她把手机拾起来,想了想回过去:“没有。” “出来一下,方便吗?” “哪儿?” 过了几秒钟,他发过来一个地址。 张小檀换了衣服,又在毛衣外套了件外套,蹑手蹑脚地出了门。到了外面,她才想起没有房卡没法乘电梯,只好站电梯口傻等,直到有人上来,顺势进去。 天色已经很晚了,这酒店偏,出门就是杂草丛生的荒地和一些厂房。周居翰站在不远处的一个荒废的公交站牌下,指尖夹着一根烟。 大冷天的,他里面只穿了件白色的半高领毛衣,微微弯着腰,背脊形成了一个伟岸的弧度。她在原地站了会儿,跺了跺脚走过去。 “对不起,没带房卡,我等了会儿电梯。” 周居翰掐了烟,把大衣脱下来,把她小小的身子裹了进去。 她被他带着往一个弄堂里去了。道路坑坑洼洼的,直径不到两米,两旁都是陈旧的店铺,这个点都早早打烊了。 他的外套上有他的味道,还有他的体温。她不觉揪住了领口,把自己裹得更紧一点。 “冷吗?”周居翰看到她的动作问,伸手撩了一下她的头发。 “我不冷。”她看他,“你冷不冷?”她睁着大眼睛看他的时候,眼神清澈,很乖巧的模样。 周居翰笑了:“我不冷。” 张小檀似乎有点儿不信,可见他笑容自在,腿脚都不抖一下,又换了想法。也许,他们当兵的体格就是比他们普通人强多了。 枉她以前都觉得他们空军都是大爷呢。 周居翰见她发愣,伸手挠了她脑袋一下:“想什么呢?” “没。” 周居翰侧头瞧她,微笑:“真的没?” 他笑得挺坏的,跟他人前斯文正经的模样大相径庭,张小檀被他看得不好意思了,摇摇头:“真的。” 他揽住她的肩,贴在她耳边说:“大半夜的,发你一个短信就跟我出来了,真不怕我把你给卖了啊?小丫头片子。” 他叫她小丫头时,声音暗沉下来,带着意味不明的笑意。张小檀小声反驳:“什么跟什么啊?” 话还没说完,他忽然抓了她的手腕,轻轻一拽就把她连人带到怀里。他低下头,掰着她的脸颊强迫她抬头看她。 第40节 他的呼吸有些粗重,喷在她脸上。 “知道为什么叫你出来吗?” 张小檀退了一步,背脊就磕上了墙面。这是一条狭隘的弄堂,直径不到半米,她也不记得怎么和他一起进来的了。前面口子上有盏煤油灯,依稀照进芝麻绿豆大小的光。 黑暗里,她只能看到他脸庞隐约的轮廓,是英朗的,线条明晰,还有他带着湿意和热度的唇。 “不知道。”她的声音很虚,有点儿颤。 “真不知道,还是跟我装呢?”他捏起她的下颌,定定地望着她的眼睛。他跟她笑着,笑的意思很明显。 她不知道他在笑什么,但是心里又隐隐知道他在笑什么。一颗心,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不觉缩紧了腿。 他猝然压下来吻她的时候,张小檀抵住他的胸膛:“你别这样。” “怎样?”他的动作缓了缓,唇如摩挲般擦过她的脖颈,忽然强硬地捞回她的脸,狠狠咬住她的唇。 小檀吃痛,挣扎着要推开他。 平时挺有风度的人,这会儿动作却如疾风骤雨,亟不可待地去摸她的牛仔裤。这裤子紧,把她的臀部包裹地特别紧实。 “别这样。” 周居翰把她翻了个个,把她的脸压在冰冷的墙壁上。他贴在她露出的半边脸颊上:“怎样?” “你有套吗?” “我不喜欢戴套。”他在她耳边吹气,“就喜欢跟你——肉贴着肉。” 她的脸——腾地一下红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李师兄心里明白着呢。 他也是有套路的。一开始他就知道张小檀不喜欢他,不过利用男女主之间的矛盾,顺便煽点儿火,让张小檀犹豫误会,心伤之下答应了和他试试。其实女主心里还是游移的。 你们别老觉得他啥都好,叔叔啥都不好,其实都是狐狸,立场不同而已。 第四十二章 西北 “怎样?”他问她, 干燥有力的手从后面扶住她的腰肢。这个姿势,感觉像被他完全掌控住了。 张小檀红着脸, 没法儿开口。 她不可能没有反应, 不过, 让她说出来,她肯定是说不出来的, 只能轻轻嗯了两声,算是回应。 完事后, 他帮她套上毛衣,仍旧把自己的外套给她。 送到二楼,他们在楼道里分别。周居翰张开双臂抱了她一下,吻了吻她的额头:“早点儿睡。” 她应了声, 挣脱了他的怀抱,快步回了房间。 “你去哪儿了?”葛玲在床上问她。 张小檀没应,去浴室又冲了一个澡。本来不想洗的, 怕引起葛玲的注意,可下面黏糊糊的很难受, 他弄得她毛衣上都湿了, 还结了块。 洗完出来, 她直接爬上了自己的床,蒙上被子就睡了。 葛玲没放弃:“该不会是跟你的野男人偷腥去了吧?” 张小檀心里一突, 回头看她。 她目光不善,甚至有点儿烦她。葛玲有点儿惴惴的,咽了咽口水:“干嘛啊, 是被我说对了吧?” 张小檀憋不住了,掀开被子:“管你什么事?” “怎么不关我事,你跟我住一个房间,就关我事情。”葛玲拍了一下大腿,拿眼睛瞄她,“姐姐身经百战,跟我玩这套?你还嫩着呢。” 张小檀不想理他了,重新盖住被子。 葛亮没打算放过她,八卦道:“咱们队的?李师兄?” “……” “我猜不是。” 张小檀猝然坐起,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等看到葛玲的神色,才发觉自己中计了,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葛玲的眼睛兴奋地亮了一亮,干脆跑她床上来了:“你真偷腥去了?谁啊,跟我说说,我保证不说出去。” “神经病。”张小檀躺下去。 葛玲掀开她的被子,压在她的身上。张小檀细胳膊细腿,又被周居翰折腾了半个多小时,浑身都痛,没怎么抵抗就被她制住了。 葛玲拉开她的睡衣,指着她胸口的红痕说:“你给解释解释。” 张小檀羞恼交加:“放开!” 葛玲说:“那你老实交代。” 打死张小檀都不会说,扭打了会儿,指甲还扫过了她的脸。葛玲没想到她也有这么大气性,僵持久了,也觉得没意思了,放开了她,不过没离开,在她床边坐了。 “看不出来啊,平时见你那么乖乖巧巧的,玩的挺疯啊。不过,这年头就这么回事儿,也别太较真了,我大学时也一个礼拜换个男人。” 张小檀听得瞠目结舌。 “不信?”葛玲哼笑一声,带着些许自得地说,“知道我交过几个男人嘛?” 张小檀没搭话。 葛玲自顾自笑起来,伸手在她胸脯上掐了一把:“你该问问我,我上过几个男人。” “……” 第二天正式动手,大家简单收拾了一下就上路了。步行太费事,廖青找人给租来了四辆红色的小三轮。 杨老自然和薛常峰几人一辆,剩下的就不好分配了,只能挤一挤。到了最后,就剩下张小檀、周居翰和廖青。廖青本想和周居翰单独一辆的,早算好了,这会儿却只能三个人挤一挤了。 公路上很颠簸,张小檀没稳住,摔到对面的周居翰身上。 他伸手扶了她一把:“小心。” 廖青还在呢,她忙抽出手说“没事”。好在廖青也没多想,和周居翰聊着家常,聊了会儿,却忽然捂着肚子皱起了眉头。 “不舒服?” “肚子有点儿疼,可能是早上吃坏了。” 周居翰掀起隔断帘,跟司机说:“师傅,麻烦停一下。” 车很快就在路边停了。他叮嘱了她们两句,然后快步跳了下去,朝远处找去了。廖青对张小檀笑道:“他就是这样,没让他去,他自个儿也会去。” 张小檀心里有点堵,但还是说:“他关心您呢。” 廖青笑而不语。 周居翰过了会儿才回来,一脸遗憾地告诉廖青,这附近没有厕所,也没有人家,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他说,为了不忍出毛病,建议她路边蹲一蹲算了。 廖青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同意?而且,还是当着自己的学生。 周居翰说:“离目的地可能还有半天左右的车程,你确定还要忍着?这边没别人,解决了就算过了,可要是拉到裤子里啊,那脸面上可就真不好看了。” “周居翰!” “话糙理不糙啊。” 廖青虽然羞愤难当,也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有道理,经过一番痛苦的挣扎后,跳下车去,一头扎进了半人高的荒草地里。 还别说,这些杂草这种高度、这种密度,站远一点真看不见。 周居翰坐到了张小檀身边,握住了她的手。她乌黑的头发披在肩上,小姑娘垂着头,温温婉婉的,很拿人。 他忍不住撩开她半边头发,拨到另一边。 这样,他的手覆盖上她光滑的脖颈。 张小檀心跳加速,按住了他的手,看看他,又看看门帘挡着的驾驶座。这种小三轮,驾驶座和车厢是连着的,中间只用帘子挡开,动静稍大点儿就能听见。 周居翰弯了弯唇角,冲着她笑。 张小檀避开了他的眼神。 他拉过她的手,在她掌心写道:“想我吗?” 张小檀觉得掌心发热,忍不住就抽了出来,也没回答。他笑了一声,很轻很轻,但是笑得她不敢看他。 廖青上来时,已经是十几分钟后了。 不知是不是女人的直觉,车开动后,她忍不住开口:“你们说什么了?” 周居翰:“怎么?” “我总觉得,怪怪的。” 张小檀心里一突,垂着头没抬起来。倒是周居翰自在一笑:“怪什么?我跟小姑娘聊了两句,可能是说错话了,她不开心呢。” “小檀,是这样吗?” 张小檀抿着唇,不开口。这模样在廖青心里倒正是坐实了周居翰的话。她怪责地说:“跟首长也这么计较,你太没规矩了。” 张小檀声音闷闷的:“对不起。” 廖青还要教育她两句,周居翰拦住了她:“小事,我没放心上。再说了,小姑娘呢,你也别太严苛了,免得下次开会,上面又说我们不够亲民。” “你们这工作,神神秘秘的,地点都定底下,还要什么亲民?” “哎,您这样说,我可不乐意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聊得非常投机。张小檀插不进一句话,也不能插话。因为,他们一个是她的导师,传道受业解惑的老师,一个是她老师爱慕的长辈。 这一刻,她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多余,身份上、地位上差了半截,这是岁月沉淀的差距,她的胸口堵塞住了。 可是,真要她摊牌,她能有那个本事、那个胆魄? 别说廖青这一关、周茂霆那一关,就是李成枢那一关,她还不知道怎么通关呢?昨日的甜蜜和喜悦,在这样的忧愁里有淡去了。 她不想这样,可是性格使然,忍不住患得患失起来。 周居翰真的不喜欢廖老师吗?她从一旁偷偷打量他。 和廖青说话时,他谈笑风生,神情自若,时不时讲个冷笑话,幽默又风趣。就算不是真的喜欢,廖青也必定是他的红颜知己。 第41节 他们才是在理想上、精神上并驾齐驱的一对儿。 而她,不管哪一方面都矮他一头。 傍晚,他们在山麓的一个小镇集合,租了个靠山的独栋别墅。网上看得好好的,到了里面,除了几张破桌椅,空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葛玲抱怨:“宰羊也不是这样的啊,我要投诉。这照片是打哪儿ps来的,还实景图?” “将就将就吧,也就两晚。”廖青劝着。 骆晗从厨房出来,扔给她一颗糖:“也不是什么都没有。” 葛玲很顺溜地双手合掌接住,放在灯光下照了照,心中难免失望:“椰子糖,多久啦,能不能吃啊?” 骆晗状似认真地打趣她:“我进镇前看过了,山脚下就有一个诊所。要真拉了,我辛苦一下,第一个送你过去。” “您怎么这样啊?还为人师表呢!” 一帮人闹闹哄哄,说是要打牌,一合计,派了葛玲和另一个男同学周帆去了镇上买点吃的。两人前脚刚走,剩下几个后脚就耐不住开场了。 也是运气好,这屋子什么都没有,牌倒是有好几副,大略是之前的租友留下的,正好便宜了他们。 “2,红心!” “靠,你丫的出老千,还红心?我这儿就有一张,你上哪儿变出第二张?” “眼拙,看错了看错了。” “编吧你,谁不知道你啥德行?” …… 杨忠挽起袖子,拿着茶罐头从楼上下来。周居翰在沙发里翻书,抬头看到他,合了书站起来:“您老不去休息?” 杨忠抬抬手,周居翰会意了,和他一前一后去了外面院子。 “秘书办那边刚来电话了,国院临时有个会,就在这两天,我得回去了。”杨忠跟他交代,“这边你帮着盯着点吧,廖青这丫头别看年纪也不小了,心心理年龄还是二十,也没比她这些学生成熟多少。这边治安又乱,前几年中警就不停派人过来**了。” “放心,一帮小孩子我还是看得住的。” “别掉以轻心。居翰,有时候你有点儿自信过头,甚至自负了。”杨忠不忘打一棍子,压压他的气焰。 虽说军政各自为政,杨忠和周茂霆、刘正军几人当年一块儿参加的越战,革命的交情,平时自然多提点他一点。 好在他也是个省心的,就是性格太强势,骨子里总有点儿年轻人的意气。 聊到后来,兜兜转转有回了周居翰的终身大事上,这是老一辈都特别关心的问题:“你今年都三十六了,居翰,还没打算结婚呢?” “您又来了。” “不想被咱们几个老头子念叨,就趁早成家。” 周居翰马上扯开了话题,和他大谈对弈的事儿,杨忠自从半月前检测出中度脂肪肝后,什么烟啊酒啊都戒了,要真说现在还要什么别的不良嗜好,就是这下棋了。 说起这事,他的注意力马上就被转移了过去。 送走了杨忠,周居翰重新回了大厅。已经晚上11点了,这帮人还在吃喝打牌,什么黑啤、黄啤、锐澳的空罐子滚了一地。喝多了,人也不正经起来,玩着玩着还有人嚷着要脱,输了的要脱。 廖青也跟他们玩得疯,一点为人师表的样子都没有。 周居翰一边摇头一边在沙发里一个人坐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姑娘不要想太多,廖老师在首长眼里跟和他一块儿在指挥所干活的老头们都是一样的。 多更一点,加快进度,还有一些剧情没写呢_(:3ゝ∠)_ 第四十三章 牌局 后来实在无聊, 周居翰顺了两罐黑啤,径自上楼了。 这边牌局正酣, 喝了酒, 一个个都没了形, 气氛比平日更high,嚷着不到明早不睡觉。 张小檀不大适应这种场合, 被灌了几口锐澳就觉得不行了。她起来跟廖青告饶:“老师,我有点不舒服, 先上去了。” “没事儿吧?”廖青数着手里的牌,抽空才看她一眼。 “没事,就是有点头晕,我上去躺会儿就好。” “早点休息。” 张小檀应了, 一个人上了楼。葛玲望了眼她的背影,心里嘀咕:装。 张小檀还真不是装,她的酒量一直都很差, 今天已经破了例。这锐澳一开始喝着跟果汁似的,等她上了楼, 后劲上来, 整个人都有些飘飘忽忽了。 楼上三个房间, 她进了楼梯拐角的最里面。这房间也够简陋,连门都没有, 就是那种买来后粉了粉墙的白坯房,除了水电什么都没有。 屋子里就一张床,摆在靠墙的位置。她脱了鞋, 跌跌撞撞地摸到床上。可能是喝了的缘故,动一下都懒。 后来,她也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只是仰头盯着白花花的天花板发呆,直到有人在门口唤她。 张小檀回了神,看过去。 周居翰刚刚洗了澡,换了身棉毛衫裤,藏蓝色的,颜色挺深,是新款,不大像内穿的,领口还做了翻领。 他把端着的杯子递过来给她:“喝点儿水。” 张小檀捧过来,抿一口,脸颊驼红地发着呆,模样有点儿憨。 周居翰皱眉:“你喝很多酒了?” 张小檀平日都挺怕他的,这会儿喝了不少,感觉胆气也壮了,也敢正眼和他对视了。她摇头跟他笑,比划着伸了两根手指:“没,就一点儿。” 周居翰沉着脸,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张小檀渐渐的也笑不出来了。她迟疑着收回了目光,垂着头掰手指,嘴里也不知道念叨着什么。 周居翰的声音听起来很轻柔:“到底喝了多少?” 她迟疑了会儿:“……就几口。” “几口?”他的声音很浑浊,只依约听得清在笑。张小檀不知道他在笑什么,脑袋浑浑噩噩的,迟钝着抬了头。 他正看着她,似笑非笑的:“几口是多少?” “……” 他的视线落在她的唇上,水润的、丰盈的,不用上唇膏就泛着淡淡的粉。周居翰以前也处过两个女的,不过大多和他年纪相仿,就算小,也不大于五岁。 在遇到张小檀以前,他一直都不搞这种年纪的女孩,心里过不去那个坎。 她和廖青那一辈的女人不一样,她们能和他天南海北地聊,你来我往地调侃,像两个熟地不要再熟的人,就是在床上也是熟门熟路的,少了点儿什么。 他也喜欢跟她说话,哪怕她不应和他几句,那种感觉很好。 “你跟我说老实话,到底喝了多少?” 张小檀搓了搓手指:“真不记得了。” “真的?” 她点点头,然后发现四周都静了下来。一楼隐约传来葛玲的笑骂声,一堆人碰杯的声音,嘈杂又吵闹。 可这儿却倍儿安静,静地叫她心里发慌。 她抬起头:“……怎么了?” 周居翰说:“我在想,你说了真话,还是假话?” “真的。” 周居翰掰起她的脸,拉近了看,像在确认什么。他的手上传来热息,挺翘的鼻梁近在咫尺,快要挨到她脸上了,张小檀的脸颊慢慢升温,僵硬着没有动作。 半晌,他放开她:“是喝的不多。” “这怎么看?” 周居翰的眼角瞥向她:“你猜猜。” 她忍不住看了他一眼。房间里没打灯,窗帘大开,外面的路灯依稀透进星点亮光。他的五官在阴影里更加立体了,眼神灼热,一瞬不瞬望着她。 张小檀感觉脑袋很晕,身体被他看得发烫。 他靠过来,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不是喝得不多吗?” “……” 等了很久也不见他再说,张小檀的一颗心乱了,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思考的功夫,他捞起了她的脸,端详着她。 张小檀也看向他。 “心情不好?”半晌,他松开了她。 张小檀:“哪儿瞧出来的?” “刚才。” 她看他,不明白。 “车上,三轮车上。”周居翰又加了一句,“我跟廖青说话,冷落你了?真是有够小心眼的小姑娘。” “我不是小姑娘。” “那你是什么?” “我……”她想要辩驳,可目光一触及他的眼睛,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他的一只手很自然地搭在了她的肩上,站起来,站在了她的面前、俯视她。 这样的姿势,一上一下,她的目光正好看到他劲瘦的腰,还有鼓囊囊的炮管,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不偏不倚对着她。 她的脸涨红了,一动不敢动。 他在头顶看着她,手掌落在她的肩膀上,压得很虚,有种若即若离的感觉,像挑逗她。 他修长的手指拨了拨她的下巴,问她:“不是小姑娘是什么?” 张小檀:“……22岁,不小了。” 周居翰无声地狭笑,目光下移,盯住胸口的一团软肉:“有点儿小。” 张小檀也察觉到了他的目光,抬头看他一眼。周居翰正好低头,和她鼻尖碰鼻尖:“你猜,我这会儿最想干什么?” 张小檀的声音发虚:“……不知道。” 周居翰笑:“跟我装。” 第42节 张小檀脸颊绯红,羞赧难当,推了他一下,可惜没推动,他俯下来,宽大的手掌按住了她单薄的肩膀。 “跟我装什么呢,嗯?” 他很有耐心,有一下没一下地顺着她的头发,身体里早有一簇火,可是,他乐得看她这副小模样儿。 张小檀打开他的手,转身窝进被子里:“我要睡了。” 他从后面贴上来:“你要跟我睡啊?” 张小檀闭上眼睛,索性不去理会他。他的唇贴在了她的脖颈处,慢慢搔弄她的耳垂,他知道她什么地方最敏感,就爱逗她。 后背被什么抵住了。她穿得少,下面一条运动裤,股沟里陷进了什么,很硬,可他还拨着她的头发,修长有力的四肢缠住了她,把她慢慢压进了床里面。 张小檀在昏暗里闭了闭眼睛,睁开时,床角有个高大的影子,影影绰绰,牢牢地笼罩住了她。她抱紧了被子,没敢回头。 身后窸窸窣窣传来响动。然后,眼前一黑,什么东西蒙住了她的眼睛。张小檀惊慌地伸手去扯,却被他按住了手,压进被子里。 她终于感觉过来,那是他的上衣,还有他的体温和味道。 黑暗里,黑影慢慢落下来,唇上被他压住,隔着一层棉布,他的鼻息间的热气闷闷地压住她,像一张无形的网,把她拴地无法动弹。 她看不到,只觉得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了他的唇上,还有他胯/下涨实的。张小檀想躲,又似乎不想躲,做着无意义的挣扎。后来,他微微撑起了身子,同时,蒙着她脸的上衣也被他扯掉了。 月光照在他光裸的上半身,肩膀宽展,肌肉拉成流畅的线条,小腹绷着,微微起伏,下身是那条深蓝色的棉质长裤。 他一只手放在她的肩上:“你跟李成枢说了没?” 张小檀不知道怎么说明来龙去脉。 可他就是要她说,眼底的笑容气定神闲的。他的身体就这样撑在她上面,就隔了点距离,犹如在弦上的箭矢。 而她,就是他的目标,是待宰的小羊羔。所以,他这会儿有兴致拷问她。 这样对峙了好几秒,张小檀终于受不了了:“没。” “打算什么时候跟他说?” “……”只是没找到机会。 原本以为他会生气的,谁知他一丁点儿气都没生,反而跟她讲道理:“你不能这样玩弄别人的感情。小檀,作为你的长辈,这一点儿,我必须得告诉你。不喜欢人家,就别吊着,难道你还想脚踩两只船不成?” 这人人前挺正经,私底下什么模样都有! 说话也难听。 张小檀瞪他:“胡说,你胡说。” “那你怎么不跟他说实话?” “我那是……那是……”她本来就不善言辞,被他这样逼问,火气又冒了上来。可他没给她解释的机会,微微笑了一下,“这么开不了口,不如我亲自跟他说。” “你不能这样!你这样简直是……” “我怎样?”他又顶了顶她,掰正她的脸。 酒精涌上脑门,张小檀有点恍然。他今年三十六岁了,年长了她十四岁。除了小说和图片什么的,他算是她实物的性启蒙了。 她是他少女时代第一个见到的异性的身体。 因为他平日总是衣冠齐整,跟一帮衔位比他大的老一辈领导混在一起,所以褪去了那身板正肃穆的军装,反差也就更大。 那一次,她不小心在起居室看到了他换衣服,脑海里就留了那么个印,之后断断续续做了几次春梦。 那会儿她的脸皮比现在还要薄,有段时间没敢正式他。 可是,他总是很坦然的,哪怕是在那晚被她看到了光着上半身的模样,第二天起来,她下了楼,他还在沙发里回过头问她:“晚上睡得好吗?不在家里,习不习惯?” 他的眼睛很迷人,弥漫着微笑。 张小檀却觉得尴尬,想要解释两句:“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听到声音,下来看看……”说着说着就觉得不对了,有种越描越黑的感觉。 周居翰本来就没放心上,听她一说,略拧了拧眉才想起来,实在没忍住,“噗”地一声笑。 他冁然一笑,没多说什么,当是个无伤大雅的小玩笑。 她紧紧盯住自己的鞋尖。 他那会儿是真没放心上,低头翻手里的文件,架起长腿,随口笑侃了一句:“我都三十了,没什么好看的。” 张小檀的脑海里却情不自禁浮现晚上那一幕,不禁咬了咬嘴唇。 他是真的没自觉?还是在他眼里,她这年纪就是个未成年小女孩,什么也不懂呢? 作者有话要说:  曾经是当晚辈一样的关心。 只是当时已惘然。 第四十四章 情窦(1) 张小檀第一次被老张拉着站在周居翰面前时, 只有七岁。那时,老张已经给他爸做了两年的司机。 那次他从西郊部队回来,进门就看到了坐在庭院里的花架下看书的小女孩。午后下过一场雨, 扶手上还湿漉漉的, 缠满了绿色的藤蔓。 可能是察觉到他的视线,张小檀往他这儿看了一眼。 周居翰便对她笑了笑, 跟着后来的老张一道上了台阶。老张在旁边给他解释:“我的小女儿,小檀, 不爱说话。” “挺漂亮的。”周居翰惯常的恭维话。 不过其实, 除了三分客气, 倒也有那么几分是真心的。 那个小姑娘,虽然年纪尚小,肌肤雪白, 睫毛很长,眼神像被洗涤过,不难想象长大后是怎样的美貌。 张小檀的话不多,在这个家里像不存在一样, 有时他下楼来碰到,他跟她打趣两句,说笑几下, 她的脸都会红起来,然后迫不及待地逃开。 没过多久,她就跟她的母亲和两个哥哥回了扬州老家,他也被调到了外省某军分区的空军基地去做参谋。 后来, 他认识了冯文萱。辗转七八年,张小檀以一个全新的形象又一次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彼时,他在那小地方刚刚晋升参谋长,没过多久,又被调回了京城。妹妹周梓宁亲自来接他,一块儿来的还有她的发小段梵。 段梵高大俊朗,嘴巴又甜,很讨人喜欢,他亲自开了他那辆新买的大奔来接他,里里外外都洗了一遍,还喷了新漆。 周居翰跟他开玩笑,说,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去海外接大熊猫呢,摄像机准备好了没? 段梵从前面探过来半个脑袋,跟他嘻嘻哈哈,没呢,要不,咱现在就去京联和北报叫上几个记者? 周居翰说,好啊,去啊,我等着。 周梓宁有点不耐烦了:“您都快奔三的人了,还和他一般见识!” 路上又闹了两句,才到大院里。 庭院里湿漉漉的,周居翰踏上台阶时停了一下,下意识地往东边望了一眼。 同样的花架下,那个坐着的小姑娘变成了十五六岁的少女,不过还是细胳膊细腿的,垂着头,捧着一碟小点心慢慢地吃着。 周居翰很难描述这种微妙而复杂的感觉,好像白驹过隙,第一次见面就在昨日,而她转眼间,就已经亭亭玉立。 光阴和岁月在他的指缝间一瞬而过,像是带他走过了从少年到青年的这段旅途。 他对她,既感觉陌生,又隐隐觉得熟悉。 他走过去,在她头顶弯下腰:“吃什么呢?” 张小檀被吓了一跳,捧住了手里的碟子,抬头看他。 周居翰是三十了也像二十的模样,眼底永远带着自信而浅淡的微笑,让人感觉很牢靠,足以被人信赖。 那时候,张小檀就觉得这个男人生得特别好看,看着挺温和,但又极有主见和个性。 “米饼。”她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小米饼。” 他有心逗逗她:“我可以吃吗?” 张小檀有点局促,迟疑地举起盘子。 是种南地的小吃,那把、花生、核桃等东西放在一起油炒,然后压缩成长方形的饼子。他捻了块来吃,香味很浓。 他又和她要了两块,一块分给了走过来的冯文萱,两人谈笑着进了屋。张小檀从花架上跳下来,望着他们的背影进了屋,然后老张过来喊她,拉着她走进去。 晚上,阿姨做了一桌的菜,等到了开饭,一个个都临时有事出了门。老阿姨拍着她的肩膀说:“姑娘,多吃点儿,倒掉可惜了,隔夜的饭菜又不好。” 周居翰洗了澡从楼上下来,穿身白色的运动服,袖子挽到了手肘上,露出结实修长的小臂。还没从楼梯转角露脸,就听到了他的声音:“刘姨,您做的饭菜,还怕吃不完?” “贫。” 周居翰拉开椅子在张小檀身边坐了,挟起筷子帮她夹菜:“尝尝这个,让人从你们那儿送来的,艾草做的年糕,我很喜欢吃。” “这不是我们那儿的。”张小檀手里的筷子把绿色的年糕翻了个个,有点嫌弃地拨到一边。 周居翰脸上一点儿都没尴尬,煞有介事地跟她说:“你怎么知道不是你们那儿的?你这个小姑娘,难道去过你们那儿所有地方吗?” 那是张小檀第一次觉得,长得那么好看的,一张嘴可不饶人。 他这是什么歪理啊?难道干他们这行的,都是这样的?没道理也能说得和真的一样,还让人哑口无言。 她抬头看了他一眼,他正也对她笑呢。 不过她很快垂下头,没再搭理他。 周居翰又和她搭了两句,小姑娘一直对他爱答不理的,他也失了兴致。一顿饭吃得安安静静,全程唯一的交流就是他给她夹菜,让她多吃点儿。 张小檀不是不愿意搭理他,是心里紧张。他靠过来的时候,她一颗心就怦怦乱跳,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隔日表姐回来了,她在被窝里和她一说,谭静的手按到了她的胸脯上,低靡地笑:“小丫头,思春了?” “你说什么啊?”张小檀生了气,背过身不理睬她。 谭静从后面贴上来,抱住了她,在她耳边吹气:“别不好意思啊,这不是挺正常的事儿吗?” “正常吗?”张小檀心里惴惴,“他好像有女朋友了?正常吗?” “我也喜欢男明星,爱看肌肉裸男啊,荷尔蒙互相吸引,和年龄无关。你啊,顶多是思慕这一类男人而已,只能代表你的一种喜好。放宽心,没什么大不了的。” 彼时年幼,张小檀将信将疑,不过,到底没有再多想。 没多久时间,周居翰又外出工作了,她也回了老家,再一次见面,他已经是孤家寡人一个。她都没问人,就有看好戏的迫不及待地告诉她,冯文萱和白嘉树出了国。 那段时间,周茂霆病情反复,霍香兰在总医院搭了个床位,彻夜陪伴他,他妹妹上学住校,老阿姨也回家探亲了,偌大一个屋子,经常只有他们两个人。 那段时间,她尽量不出房间,避免看到他,怕他难堪。出了这种事情,外面都在看他笑话,连她也知道了,他肯定不愿意跟她面对面。 第43节 可有时候啊,还是避免不了。 一次,她端着杯子下来倒水喝,进厨房时,就和他打了个照面。 周居翰没开厨房灯,只按了楼梯口的壁灯,到达厨房的光线就特别昏暗。他手里端着一杯热过的牛奶,慢慢地啜着。 张小檀不敢看他的眼睛,低着头,捏紧了杯子。 过了会儿,周居翰忽然问她:“牛奶喝吗?”他的声音很安静,有点低沉,不过倒没什么异形,就是比往常还有平静些。 张小檀:“……牛奶?” 他轻轻“嗯”了声:“刚热的。”转回厨房,把奶锅上剩余的牛奶倒入另一个杯子,过来递给她。 张小檀看他一眼,双手捧过来,尝了口,又抿了一口。 他一直都没有说话,张小檀忍不住抬起眼帘看他。还是那张脸,不过没有往日那种谈笑风生的模样,神情平淡,不苟言笑。 这样的她,让她感到陌生,又有点儿怵。 “怎么了?”周居翰发现了她的异样。 “没什么。” 他的目光分明地落在她年少的脸上,像在判断什么。张小檀的心跳忽然变得很快,快要承受不住。 好在他只是看了几秒就收回了视线:“早点休息。”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他走到楼梯口时,张小檀忽然出声:“文宣姐姐不会再回来了吗?” 周居翰转回身,眼中有一闪而过的诧异:“你想说什么?” 他们说话的次数不少很多,所以,她那时候还不是很了解他的性情。黑灯瞎火的,他站在逆光里这么冷静地问,像在拷问。她以为他恼羞成怒了,背脊都冷汗涔涔的。 “我没有那种意思!” “哪种意思?”周居翰挑了挑眉,忽然也被她激起几分兴致,若闲庭信步地重新走回来,问她,“张小檀?” 他先是确认了一下她的名字。 小檀心里如被泼了一盆冷水。他竟然还记不住她的名字?她咬住嘴唇,忽然什么都不想跟他说了。 她捧着杯子快步上楼,留给他一个背影。 可能是跑太急了,在楼梯平台上睡了一觉。那杯子摔到一楼,咕噜噜滚到了他的脚下。周居翰弯腰将之拾起,手指摸了摸杯口缺了的一个小角。 “对不起。”她只好硬着头皮跑下来。 本来想逃之夭夭,如今却羊入虎口。 可能是她战战兢兢的模样太好玩了,周居翰连日来闷窒的心情豁然开朗,他把那杯子的破口在她面前晃了一晃:“从二楼到一楼,只摔成这样,功力算不错了。” 张小檀的脸涨红,是难为情的。 那一刻,她心里又冒出了别的念头。其实,他的脾气算是不错了。要换了别人,哪里还能对她这样毛手毛脚的姑娘这么和颜悦色? 想着,她偷偷抬起眼帘瞟他,不料被他抓个正着——周居翰低头对她浅笑:“怎么你总是这样看我?” 张小檀没法儿解释,嘴巴如被掐住了。 周居翰的表情在黑暗里让人难以揣测。她不知道他是在笑,还是面无表情地说出这句话的。 他回到客厅去拉了落地窗帘,又把杯子留在地上的小碎片清理了,抽空问她:“你今年多大了?” “18。” “哦,成年了。” 她被他笑得脸热,小声抗议:“早就成年了。” 他回头看了她一眼,跟她笑:“谈过男朋友了吗?” 她又垂下头:“没。” 周居翰把垃圾扔去了垃圾桶,路过她身边时候,把手放在了她的肩膀上,微微使了点儿劲:“上去吧,走路慢点儿。” 她这年纪,他忍不住像叮咛小朋友一样提醒。 张小檀应了声,可是脚下的步子一点没慢,像在逃避他似的。她的背影曼妙窈窕,牛仔裤下的腿紧致纤长,上衣是件体恤衫,很短,他从下往上望去,正好可以看到她衣摆下露出的半截腰肢。 纤细、白皙,带着青春的诱惑力。 周居翰忽然想起不久前的一个外籍朋友,生在国外,中美混血,目前已经和妻子离婚,私生活很乱。 他们见面时,他就劝他,还打趣说,哥们儿,现在国际上可没有治疗艾滋病的药,收敛点儿,他可不想明年的今天给他上香。 这位兄弟也是心宽,跟他笑,说,他可以三天不吃饭,但绝不能一天没有女人。 周居翰说,没救了你。 对方说,这就是他的生活方式,大家你情我愿的,开心就是快乐。周居翰一向也是,便不再干涉,转而聊起财经、新闻。 可这位哥们儿实在不正经,聊着聊着又跟他拐回女人身上。他说,他特别喜欢二十上下的姑娘,最好是女大学生,有文化,纯粹、新鲜。 周居翰浑然不在意,女人不都一样吗? 他对于女色一事,向来是有则有,无则无,只是作为生理需求而不大乐衷。 这哥们儿把加了糖的咖啡推到他面前,笑得**,笑得让人想揍他两拳:“当然不一样,你总是不加糖也不加奶,从来没试过不一样的。你得试试,才能知道不一样啊。” 你得试试,才能知道不一样啊。 周居翰的脑海里忽然又滚过这一句,像有一只猫儿的爪子,不轻不重地在他心里挠了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想来想去,这段感情变化的过程还是要交代一下。 不知道你们爱不爱看,也就三四章,双更加快一下吧。 *** 周居翰在遇到张小檀之前一直都是一个很冷静的人,和冯文萱也认识多年,两人是同事、也是朋友,相处了几年后才决定搭伙过日子。这种,不是爱情,更像亲情吧。很大一部分愿意是他需要成家,也觉得自己好像没有遇到一个特别喜欢的人,所以和冯文萱在一起。 冯文萱呢,其实和他是同一种人,精英、冷静,看着谈笑风生,幽默风趣,对人很友好,其实内心是非常冷静的。 *** 其实,爱情到底是什么?没有办法说明白。人的情感没有那么纯粹,很多时候是一种微妙的感觉,且不断地变化。 第四十五章 情窦(2) 隔日, 张小檀起来又看到了周居翰。她摸了摸乱蓬蓬的头发,很诧异:“您不去西山那边吗?” “休假。”他把准备好的早餐推到倒台上,招招手让她过去吃。 张小檀爬上了高高的吧台椅, 和他肩并着肩坐着开吃了。 “别只喝粥。”他给她夹菜, 都是些蔬菜,还有炒蛋, 他一早起来做的。张小檀很疑惑。周居翰见了就笑了:“怎么了?” “我还以为你们北方人的早饭顿顿窝头咸菜呢。” 周居翰哭笑不得,笑完又说:“我是不怎么在意吃的, 要是一个人, 也就路上买张饼买跟油条对付了。” “油条不好。” 他看着她的眼睛笑了一下:“哪儿不好?” 张小檀噤声了, 不敢再和他对视。 吃过早饭,他去了操场上跑步。张小檀闲得无事,在阳台上看书。谭静见了, 拉了她就往操场上走:“好好的休息日不出去逛逛,呆在屋子里等着发霉啊?” 张小檀就这么被她拖了出去。路过礼堂时,几辆豪华的轿车在门口停着,有人上上下下, 很是热闹,里面还传来奏乐声。 “什么日子啊?”张小檀问谭静。 “上级领导巡查,表演呢。” 张小檀似懂非懂, 不过也见多了,没多在意。 到了操场,乌泱泱的一大帮人早占满了,打羽毛球的、排球的、篮球的……都是熟悉的人一个小圈子, 各自占了一块地皮。 在茫茫人海里,张小檀像是有预感似的,第一眼就看到了周居翰。 他和那些二十出头的小年轻,到底是不一样的。 “张小檀!”后面有人拍她肩膀。 小檀回头,是个头发染红的青年,带着一帮狐朋狗友把她们围住了。 “李卫,你想干什么?”谭静瞪他。 这瘪三追过张小檀,不过被她拒了,之后逮着机会就过来骚扰小檀,烦不胜烦。 他爸是后勤部的一个处长,本来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在这大院里要论家世,也就是个中等偏下的水平,别人他不敢招,张小檀这种一看就是南地儿来的没背景的小妞,他想怎么欺负就怎么欺负。 柿子捡软的捏嘛。 “不想干什么,叙叙旧呗。” 张小檀不想搭理他,拉着谭静就要走。李卫和其余几人一左一右堵了她们,非要跟她们去吃饭。 这么为难,周居翰在远处都看到了,捞了脖颈上的毛巾,擦着汗过来。 “怎么了这是?” 李卫原本还不耐烦呢,回头一见周居翰,立刻像霜打的茄子似的焉了,低头道歉,扯着借口,话没两句就脚底抹油了。 同一个大院也分等级,西边的这个区域,这些年住的都是即退的老首长,这些年也搬来了几户人家,最差的也是一些将级以上干部的家属。不是所有院里的都是干部子弟,像他这种,只能算普通子弟。 周居翰平日比较低调,可他还是认识的。他爸这种养老部门,跟人家呆的那地方就不是一个档次的。一部是什么地方啊?可不是人人都能进的,将军都满地走。别的地方一个部级的干部还不如里面一个打杂的,能接触到的东西不一样,眼界也不一样。 他爸还奔五奔六的人了,衔位和权位都没人家三十来岁的高,人比人,气死个人。 “以后再碰见这种人,直接打电话给我。”周居翰嘱咐她。 张小檀乖巧地点了点头。 谭静说:“他缠着小檀很久了,哪有那么容易打发?” 周居翰想了想说:“我晚上去李处长那儿串串门,和他谈谈人生,聊聊理想。” 谭静没忍住都笑了出来:“您真是……” 周居翰习惯了先礼后兵,第一次上门,自然是客气的,还带了一瓶部队以前发的茅台酒去,在李家呆了两个多小时才回来。 第44节 也不知道他和李处长聊了什么,从那以后,李卫看见张小檀都是绕着走的,跟老鼠见了猫似的。 谭静暑假里参加了一个补习班,家里就真的只剩张小檀和周居翰两个人了。他做早饭的时候就顺带多帮她做一份,处了几日,张小檀和他的关系并没有什么进展,因为他每次和她说话,她都不敢看他的眼睛。 周居翰就觉得奇怪了,这日吃完早饭,叫住了她:“小檀,你很怕我吗?” 这让张小檀怎么说? 他走近时,她紧张地无以复加,下巴就被他勾着捞了起来。这是个很轻佻的动作,周居翰做了,神态却很自然。他像在端详她脸上的表情,研究着什么:“为什么总不看我?” 张小檀性格内向,但也不是个不敢和人对视的姑娘,唯独在他这儿。 是独一份儿。 至于为什么? 他英俊的脸庞就在她头顶上方,高大修长的身体,似乎在迫近她。她心里乱成一团麻,难以启齿自己对他的那种爱慕和渴望。 她觉得自己有点儿变态,没再说什么,一溜烟往楼上跑去。 可能是太紧张了,她又在那个台阶的拐角处跌了一跤。这次没东西好摔了,她崴了脚。 周居翰过来,蹲下身帮她查看。 他的手掌传来热力,她紧张地看着他。周居翰解释了一句:“放心,我只是看看有没有伤到筋骨,不会给你直接掰了。” 张小檀看着他的侧脸,没说话。 他很快就确认了,把她抱去了卧室。 抱起的那一刻,他的脚步顿了一顿。女孩的身体很柔软,而且,充满了韧性,**在外的小臂皮肤光滑紧致,上楼有点儿起伏,不觉就搭在了他的肩上。 周居翰看了一会儿,收回了视线。 张小檀的房间就在书房的旁边,他把她放到床边坐了,去三楼拿了药膏下来。 “涂一下就好了吗?” “崴了,得先正骨。”他在她身边坐了,抬起她的脚,搁在了自己的膝盖上。 她顿时如临大敌:“正骨?” “你信得过我吗?以前手底下有个兵伤了,也是我给治好的,说白了吧,就是胆大心细,以及知道骨头的位置。”他和她谈笑,渐渐牵引了她的思绪。 她的注意力,也就不在那上面了。 她的脸有些不自然地绯红。 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对异性的碰触尤其敏感,他的手掌宽厚有力,手指修长漂亮,覆在她的脚踝上。张小檀几乎没敢开口。 周居翰很擅长活络气氛,哪怕是对着张小檀这样不善言辞的人,也不会冷场。渐渐的,她也被他幽默风趣的谈吐吸引了,忘了脚踝的事儿,直到轻微的一声响,脚上传来剧痛,她浑身一震,瑟缩了一下。 周居翰拧开药酒,倒了些在掌心,慢慢地替她搓揉着,感觉阵阵热力透过皮肤抵达了她的身体。 “好了。” 她腼腆地对他笑了笑:“谢谢。” 周居翰看她时,她又飞快地收回了目光,垂着头,后颈露出一大片雪白的肌肤,晃人眼球,让人忍不住心旌动荡。 年轻、稚嫩,带着毫不掩饰的羞涩。 不知怎么的,周居翰又想起了那位友人的话。 你得试试,才能知道不一样啊。 不过,这个念头很快就他压了下去。因为他久久不说话,张小檀抬起头看他了,以为他走神呢:“怎么了?” “没什么。”周居翰神情自若,把那药酒瓶搁在了她的床头柜上:“记得以后早晚揉一次。” “嗯。” “要多倒一点儿,等满手都是了,再开始。千万别怕痛,就是要用力,才能有效果。知道吗?” “知道了。” 周居翰站起来,手放在她的肩上按了一按:“好好休息。” 走出房间后,他的脚步却不自觉放慢了。张小檀的房间和他的书房在一条过道上,只有短短几步的距离,他却走了好几分钟。 没有人知道,他的小腹又热又涨,莫名其妙地有一股火窜了起来。好在他今天穿的是运动裤,挺宽松的。可仔细看,其实已经有了形状。 周居翰看着挺斯文,不说话的时候有点儿禁欲的味道,那是工作久了,进了这个场子,自然得守这个规则,加上他性子那样,对工作更倾注了十二分的精力,对女人方面就不怎么乐衷。 可不乐衷,不代表他没女人啊,该有的需求还是有的。 他年轻时,也是个恣意洒脱的人。 不过这些年铅华洗尽,人也稳了,不像以前那么自负骄矜,放浪形骸。加上确实没有遇到过那种让他忽然很想要的女孩,他这人,在别人眼里一直是很正经的。 他也有谈得来的红颜知己,但分寸都拿捏地很好,绝不越雷池一步。大家伙心里也明白,对他有好感的不计其数,但都是成年了,你来我往地打太极,本质上还是工作上的关系。 不算交心。 这两年来,他是第一次有这种强烈的冲动。 他关了书房的门,靠在白色的乳胶漆木门上微微喘息时,眉峰蹙起,不由望向细雨绵绵的窗外。 总觉得今年迟来的夏,和拖延了个把月的春,都是那么地不正常。 他甚至想,他是不是太久没碰女人了,憋狠了? 作者有话要说:  深呼吸,淡定。 写文要淡定,看文也要淡定。 哪怕饥肠辘辘,箭在弦上,也要风度翩翩。 :) 第四十六章 情窦(3) 翌日去西山那边, 刚下车就碰到了老熟人。周居翰快走几步过去,抬手就按住对方肩膀:“挺早的啊?” 俞庭玠转过身来,见了他, 也不说话, 就那么看着。 周居翰说:“别皮笑肉不笑的,约个时间, 出来喝个茶吧,我有事情跟你说。” “好啊, 时间你定。” 他俩都是一部的, 不过不在一个部门。俞庭玠的父亲是西郊部队那边的, 弟弟也在卫戍区,只有他常年盘桓在昌平和海淀这一带,鲜少回去。 两人初识是在一个海陆空军种的联合演习, 算是不打不相识。 他们两人这个年纪在一部其实挺尴尬的,算是青壮派,却远远超出年轻那一辈,但要是往上啊, 又矮了一头。整个指挥所,也就他俩谈得来。 之后的日子挺忙的,赴约都是一个礼拜之后了。 周居翰定的地方, 在城南胡同里的一个茶肆,靠二楼窗户的位置。老板挺有眼力劲儿的,周边的几个位置都提前给留空了,算是给了他们僻静谈事的便利。 到了他们这个年纪, 对吃喝什么远没有年轻人那么乐衷,就点了一壶龙井。还有一叠红糖桃花酥是老板硬要塞来的,说是用日本进口的手工玫瑰糖制作,新产品,非得让他们给尝尝,把把关,要是好,过段日子就隆重推出。 周居翰捻了块慢悠悠塞嘴里,跟俞庭玠说笑:“当我们是女人呢?” 俞庭玠也捻了块,尝了尝,煞有介事地点点头:“不错啊。就是不知道吃了这玩意儿,会不会连胡子都没了?” “您哪来的胡子啊?” “每天起早就剃的,要是蓬头垢面,还不被老刘骂死?” “老刘自己天天挺着个肚腩,却要求手底下的人都瘦高俊,这双标得——有时候我简直都看不下去。” …… 聊着聊着,气氛就热络起来,都是人精,对方不提,就耐着性子陪着周旋,半点儿心迹都不露。 时间久了,当事人就有些沉不住气了。这主动权要是在被人手里啊,装得再好也无济于事—— “你跟你那小妻子,近来处得怎么样?”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什么时候对虞惜感兴趣了?” “怎么说话的你?朋友妻不可欺,我可没打什么坏主意。” 俞庭玠笑了,打趣他:“您这话像不打自招啊。” 周居翰难得吃瘪,噎了好一会儿,俞庭玠才笑着转圜:“我跟你开玩笑呢,哥们儿,崩介意。” 周居翰哭笑不得,指尖轻轻撇了撇杯沿:“那能跟我说句体己话吗?” “问吧。” “你这个挑剔的性子,当初……怎么就选了虞惜那个丫头呢?” “您这个问题,可是难倒我了啊。” “别跟我左右而言他。” 俞庭玠苦笑,跟他告饶:“成,我说实话。喜欢呢,就是那么回事儿,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心里就有一种很微妙的感觉,那是你看其他人的时候,都没有的感觉。” “什么感觉?” “刨根究底就没意思了啊。”俞庭玠捻了块桃花酥扔进嘴里,“其实,你心里面明白着呢,找我来,不就是要给自己寻个合理的借口吗?” 他的食指慢慢搭在桌面上,看着他,似笑非笑:“你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什么样的答案?” “……” 俞庭玠一语道破天际,周居翰反而笑了,也不尴尬,低头端了那杯茶慢慢啜饮。 茶已经不热,但是温度适宜,可谓正正好。 俞庭玠:“看上虞惜那样的姑娘了?” 这也没什么好难以启齿的,周居翰坦然地点了点头:“就是……年纪小了点。” “未成年?” 周居翰摇着头,啧啧两声:“敢情我在您眼里,就是个衣冠禽兽呢?” “怎么你不是吗?” 两个人,对视一眼,都笑了。 第45节 这两个人——也就两个人的时候,才能这样百无禁忌。 周居翰这样的人,一旦心里有了定计,就不会朝令夕改。 过几日下雨,天空都是阴霾的。浴室的肥皂用完了,张小檀下楼来,看到了在沙发里的周居翰,不由就停了步子。 周居翰这也搁了报纸,对她微笑:“要出门?” 张小檀解释:“肥皂用完了。” “梓宁那儿有浴盐和沐浴乳,你可以用她的。” “……我不喜欢。”一个不习惯,一个冲多少遍都觉得身上滑溜溜地洗不干净。她又问了句:“有伞吗?” “没有。” 张小檀一愕。 她明明看见他前些日子打开了撑在房檐下的! 周居翰起身,从桌上捞了车钥匙:“正好要去趟超市,我送你去吧。” 其实东大门往里不远的那条街上就有几家杂货铺,不过东西少,往常买点零碎的小物件挺方便,正儿八经还得上外面。 去的是就近一家中大型超市,两层加一个地下室。停车的地方离超市门口还有段距离,两人抬手挡住脑袋,卯足了劲朝目的地冲。 到了房檐下,居然有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感。 她的脸上洋溢着微笑,眼神纯粹而明亮。小姑娘,没有那么多花花肠子,思考的也少,这么简单的事儿就能开心起来。 周居翰望着她天真自然的笑颜,也忍不住笑了一下,拍了一下她的肩膀:“进去吧,我去推车。” 她老老实实地应了一声,肩上被他拍过的地方有点不自在。 这个时候,超市里基本没有什么人。两人推着车在货架间穿梭,看到合适的就挑到车篮里。 张小檀拿着一瓶千岛酱和沙拉酱纠结了很久,周居翰在她身后说:“都买回去不就得了?” 他说得她脸都红了,期期艾艾地解释:“那不是浪费钱吗?” 不知道她说错了什么,他就那样在头顶望着她,眼底藏着点儿什么,过了会儿,禁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张小檀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笑话自己:“……我说错什么了吗?” “没,没有。”周居翰推着车到前面去了。 张小檀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后面,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他们成年人的心思,她是真不懂。 好在她心大,也就郁闷了一小会儿,这会儿她又抬起头看他了。 周居翰在前面走着,步伐矫健舒展,背脊伟岸。不管哪个角度,他永远都是风度翩翩的。张小檀悲哀地想,她也就只敢在背后偷窥他了。 周居翰发现她没跟上来,又折返回来:“怎么了?” 当然,她没法说原因。 周居翰说:“跟我置气?” “没有。” “那是什么?”他调笑她,“腿短,跟不上?” 张小檀恼怒了:“没有!”生完气,又觉得不应该,深深地垂下头去。他只是想逗她笑,而她,因着心里面那点儿自卑,总是把自己的刺一根根高高竖起。 好在他没跟她计较:“晚上想吃什么?” “随便。” “我最讨厌的就是‘随便’,随便是什么啊?”这话她说笑着说出来的,张小檀听了却沉默了。 他说的没错,“随便”两字,看似豁达随性,实际上,只是懦弱的人为自己找的挡箭牌。 没有目标,才会“随便”。 “吃面怎么样?”征询她。 气氛正尴尬呢,张小檀没有不搭这个台阶的道理:“嗯。” 晚上他给她下面,她拿着筷子坐在倒台边等着。中餐厅离得远,倒台就在厨房旁边,没有客人的时候,他们习惯了就在倒台上吃。 吃着方便,也容易收拾。 面端上来,他还给她放了几根小白菜,煮地绿油油的,白花花的面条上搁着一个煎地金黄色的鸡蛋,还有几片牛肉。汤汁是乳白色的,也不知道是怎么煮的。 他坐她旁边,和她一块儿挑面:“我这人对吃的不怎么讲究,不过做菜倒是挺有天分的,梓宁就很喜欢吃我做的东西。” “很好吃。” “真的,不是恭维话?”他微微倾身靠向她,左手自然就搭上了吧台椅的边,像要把她圈到怀里。 张小檀嘴里的面条掉了下来,回头看他。 他的笑容挺坦然的,倒是她心虚地转回头。 她低头吃面、喝汤,可过了很久也不见他收回那搁在她臀后面的那只手。她忍不住,又看了他一眼。 灯影下,他安静地看着她,黑色的头发修地很短,毛衣的领子很高,偎着他的下颌,有一种很矜持的优雅。 他身量高大,眼神温柔,张小檀看着看着,有一种他下一秒就会挨过来亲吻她的错觉。 这个想法在脑子里一过,她的脸就烫了。 他伸手过来摸她的头发:“都这么长了?”他的手温暖有力,像爱抚,她一颗心突突直跳,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她当然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她心里明白,他只是像关怀一个晚辈一样照顾她,是她自己龌龊,才这样怕他的碰触。 “……很久没剪了。” “改明儿,我带你去街口老宋那儿。” 老宋是这大院里里的老师傅了,剃头按摩都很有一套。 那时候的老师傅,做事都很认真,甭管给多少钱,洗头、剃头、按摩都做全套,从来不敷衍。这么多年了,该是多少钱就是多少钱,也从来没涨过价。 张小檀避开了他的手,很轻地应了一声。 第四十七章 情窦(4) 周居翰近来对她的态度很怪。 张小檀在这方面不大聪明, 所以不确定那是不是她的错觉,也不敢和他挑明了说。这日天气不错,她去操场上跑了会儿步, 回来时就看到洗完澡下楼的周居翰。 “跑步去了?”他问她。 张小檀点了点头, 额头有汗滴落下来,划过白里透红的脸颊。她这样站在那里, 真的很招人。 周居翰看了她两眼,去卫生间拿了毛巾给她:“擦擦。” 张小檀接了, 默默擦着。 擦好汗, 她去浴室洗了个澡, 换了身居家的衣服。暑假里有些论文还没写,正巧这日有时间,她出拿资料放书桌上看起来。 过会儿有人敲门。 张小檀说“请进”。 周居翰端着一盘切好的水果进来, 拉了张椅子在她身边坐了:“做题呢?” 小檀乖巧地说:“写论文。” “什么论文?” “关于国内近两年航空材料的弊端和解决对策。”她把资料攒在手心里,“还在查资料呢。” 周居翰往她手里看了眼,都是图书馆借来的。 “查资料怎么不用电脑呢?” 她有点不好意思:“我还没有买。” “我是说,你可以去我的书房查啊。” 张小檀看他一眼, 周居翰确认般点了点头,他的表情不像开玩笑。可他真的确认了,她心里又踯躅了:“那是你的书房, 万一我不小心弄丢了什么文件什么的,我……” “你是多手多脚的人吗?”他笑问她。 张小檀抿住唇:“谢谢。” 说完就去了他的书房。张小檀还是第一次进来,看什么都新奇,忍不住四处打量。 中间一张办公桌, 桌案上整齐地叠放着一些文件,左右两边整面墙都是书橱,满满当当放的都是近现代的文献和书籍,剩下的一面是落地窗,窗前是一张美式的雕花小圆桌和左右一对靠椅,是累了后吃点儿点心和喝茶的地方。 充满了书卷味,又有那么点儿小资气息。 她还愣着观赏呢,肩膀就被他按住了,接着被按到那张办公椅里。 椅子很大,是他平常办公坐的,可以说,这椅子除了他坐就没旁人可以碰了,代表的意义很明显。张小檀如坐针毡,想要起身,却被他牢牢按了肩。 周居翰低下头,按了底下的机箱。 他对电脑之类的东西一直很注重保养,所以,很快就开机了。他帮着打开了网页,就拿了她的资料帮忙划重点,弄得她很是不好意思。 “我自己来吧。” 他的时间是很宝贵的,不应该浪费在她这种事情上。想到这点,她心里就更加忐忑。 周居翰取了眼镜戴上,扶了扶镜框:“我闲着也是闲着。” 他闲吗? 这是真把她当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呢。 不过,她也没有再说什么,全程乖巧地听着,他说,她就记。 她也从中感受到他知识的渊博,好像对什么东西都是游刃有余的,哪怕专业性的东西不大了解,他的大局观却很分明,很清楚地知道她该在什么地方下功夫。 “……这个地方……”不知不觉就到傍晚了,屋子里没开灯,他似乎有点看不清,弯下腰来看。 他挨得很久,张小檀忍不住微微侧头,就看到了他俊丽清爽的脸庞,刚刚洗过澡,身上还有沐浴之后的味道。 干净的、清冽的,很好闻,很快就占据了她的五感。 第46节 她紧张地失去了呼吸,过了会儿,才发现他的手搁在她的腿上。她穿的是连裤袜,可是,感觉还是很鲜明。 她屏住呼吸看向他,他的侧脸端丽安宁,让人生不出龌龊的念头。 可是……张小檀背脊僵硬,不敢动弹,心里仿佛有很多只猫儿的爪子在慢慢地撩拨着,拨地她心痒难耐,有种说不出的潮湿感,仿佛整个人都陷入了温软的湿泥地里。 她的脸不受控制地发红。 周居翰过了会儿才发现她的异样:“怎么了?” 张小檀憋着没说话。他才发现手搁在不应该搁的地方了,收回来说:“不好意思。” 张小檀没吭声。 之后几日,她都心事重重的。院里有相熟的姑娘见了,散步的路上和她说:“心里有事儿呢,就说出来,总比这样憋着好。” “没有事,尽瞎想。” “真的没有?” “真的。” 范小多叹息,转而说:“不过最近院里确实有件事。” “什么事?” “南边,那户姓李的人家,男人是开巡逻舰的,四五年前就去了,就留母女俩那家。” 张小檀有点印象,因为那姑娘长得很漂亮,和她差不多年纪,平日话不多,老有院里其他的小年轻去骚扰她。不过,她架子端的高,对谁都爱答不理的。不过这姑娘家世很一般,甚至是寒碜的,就靠着在制鞋厂工作的母亲过活,平日穿的鞋子都打了补丁,甚至还不如张小檀。 “李芸怎么了?” “被人给搞了,肚子都三个月大了。”范小多神秘兮兮地跟她说,眼睛里都闪着光亮,像揭发了什么大秘密似的。 张小檀难掩一脸的震惊。 范小多哼笑:“你看她那装逼样儿啊,平日路上跟她搭句话都没回应,私底下居然是这样的,枉我以前还对她那么高看,破鞋一只。” 张小檀不擅长背后说人,也觉得她的话难听,便只是沉默。 范小多就是找个对方倾诉,也不在意她回不回应,径自说:“还是跟院外的男人,都快奔四的人啦,还有老婆孩子,你说她怎么就这么不要脸啊?” “……” “说起来我都觉得丢人。旁人谈起,肯定是说空司南边空司南边的,丫的老娘也是南边的,丢人丢大发就算了,还要连累别人!” “……” “她也真是犯贱,好的坏的分不清啊?那种男人,心里到底还是老婆和家重要,她啊,就是个调剂品,玩儿玩儿新鲜。”范小多说得兴起,两手拍一击掌、又分开,“这不,人家根本就不要她,竹篮打水一场空,白被人玩了。” “……” “傻不愣登的,真以为人家喜欢她啊?就是看她年轻,看上她的身体,玩玩她呢,等玩够了,就一脚踹开。” “……” 诚然她说的难听又直白,张小檀却认认真真地记在了心里,脸色煞白煞白的。 那日后,她就有意避着周居翰。 周居翰也发现了,不过没挑破,照旧和往常一样。这日两人一块儿到前面小公园里去散步,路过食堂的时候听到角落里有人在议论。 “冯文萱你知道吗,通讯兵大院那个美女?” “和西面周家那位有过一段那个?” “是啊,前些日子,我有个在国外留学的朋友碰到她了,和那个白嘉树在一块儿呢,两个人一块儿逛街,可亲热着呢。白嘉树你知道吧?腿脚有点毛病的那个。你说,周居翰竟然连个残疾都比不上,那心里面得有多……” “白嘉树的腿不是治好了吗?” “你听谁说的?没有的事,整个人阴着,从来都不多说一句。你说,周居翰居然被这么个残疾抢了女人,啧……冯文萱是不是眼睛瞎了啊?” “哎,谁说得准呢。这种事情……” “真是丢人啊……” 身边久久不见动静,张小檀忐忑地抬起头。 周居翰的表情似乎挺平静的,没有什么异样。等那两人走了,他又在原地停顿了两秒,才温声对她说:“走吧。” 可是后来的路上,他俩之间的对话明显干巴巴的。 这两天,张小檀本来心里对他挺有疙瘩的,这会儿又心有不忍,可想说点儿什么开解他,又怕弄巧成拙。 就这样,一路气氛古怪地在公园里漫步了一圈,两人饭也没吃就回去了。 晚上,他们就喝了点稀饭,然后他就回了书房。张小檀在外面兜兜转转,还是没敢进去。可是,他第二天还是把自己关里面没出来。 第三天亦然。 她心里就有些担心了,晚上做了鸡汤进去看他。地上都是酒瓶,他拄着头靠在办公椅里,没有抬头看她。 张小檀心里就有点儿怵。 “我妈以前在家时就给我熬鸡汤喝,我很喜欢的……”她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后来干脆不说了,硬着头皮端过去。 周居翰抬头望定她,眼神似乎是迷蒙的,又好像是清明的,就那么看着她。半晌,忽然把手覆在她的手背上,惊得她失落了那碗。 她惊慌地蹲下来收拾,收拾完了,见他还在那边看着她,捧着碗,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想走,又放不下心来。 她想了想,说,那都是些风言风语,其实你根本不用放在心上。 周居翰问她,换了是你,你会不会放在心上? 张小檀哑口无言。 她不擅长安慰人,说来说去,发现越描越黑了。他是个成年人,自然有自己的判断标准,不是她三言两语就能开解的。 她咬住嘴唇。 心里有对他的担忧,也有对他的怨怼,交织在一起,错综复杂,最后就变成有些复杂的目光,站在原地看着他好久。 她想,冯文萱就有那么重要吗? 他们隔得很近,互相望着,彼此仿佛都能听到对方的心跳。 空气有些凝滞。 后来,不知道是谁先动手的,不记得了,是她先吻他的唇,还是他攥住她的手腕?反正,她就是不想让他好过,不想看到他这副颓废的鬼样子。 她恨他,在她掰过她的脸亲吻她的耳垂的时候,低头,狠狠一口咬在他的肩上。 他吃痛,闷哼一声,不过没甩开她,加重了力道咬破了她的唇。 满嘴的血腥。 她那么恨他,她恨死他了。 窗外的雨下个不停,室内却很安静,他俯下身看她,手指玩味般摩挲她的嘴唇,然后,忽略了她的怒视和挣扎,蓦然压了下去。 …… 事后回想起来,不能不说他是刻意的,但也不能说他是蓄谋已久的。 冯文萱的背叛,是他心尖上的一道伤疤,光天化日下被人当面揭开,确实难以忍受,尤其是——当着这个年轻女孩的面儿。 而他当时,已经渐渐地对她有了那么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所以,才那样无法忍受,甚至屈辱强烈地超出他的想象。 情不知所起,然一往而深。 那样的一次,带着一点儿迷惘和困惑中,又隐隐充满了目的性,也许,算是一场赌注吧。关于过去,关于——前路。 只是当时,他还惘然。 如今想来来,周居翰也会忍不住会心一笑。 那么张小檀呢? 她到底是爱他多一点,还是恨他多一点? 也许,她自己都不知道。 她总是在游移着、矛盾着,时而是坚定的,时而又是退缩的,时而是感性的,时而也是理性的。可是他仔细思索,当年,她最看重的,到底还是她的前途,是她生活的资本。 她从来没有真正信任过他。 这种信任的程度,取决于她对自己的生活和前途是否稳定的标准。 他是天之骄子,他无往不利,她只是一无所有的孤女。他不能枉顾她的顾虑,那年离开,是他给她的时间,也给自己时间。 在那两年里,她完成了她的学业。 他去了甘肃、去了辽宁,去了很多的地方执行任务,大多时候是在野外宿营,风餐露宿里,夜深人静的时候,依然会想起她。 他想,其实张小檀也在这样不断地衡量着。 作者有话要说:  情不知所起,然一往而深。 有的时候很矛盾,是一场拉锯,一场博弈。 第四十八章 说法 这次考察持续了七八天, 因为气候变化,提早结束了。 回到研究所后,张小檀和李成枢的关系就变得怪怪的的, 谁也不说破, 好像进入了一个心照不宣的平衡点,只等一个契机。 葛玲问起, 张小檀只是含糊过去,倒更是激起了葛玲的八卦兴致。 这日早上, 她去打水的路上碰到曹佳莹, 说起了这件事。 曹佳莹一言不发, 木着脸,和她平日咋咋呼呼的样子大相径庭。 说了老半天没人搭理,葛玲就觉得失了兴致, 拿胳膊肘推她:“怎么了你?那天和张小檀道歉后,整个人都变得奇奇怪怪的。” “道歉?谁要和她道歉?”曹佳莹再也忍不住了。 葛玲奇怪了:“不想道歉你那天放那么低姿态作什么?” “我那是被逼的!”曹佳莹意气难平,“臭不要脸的,勾搭我姐夫, 还跟他告状来着,害得我妈都落那么大没脸!我能怎么办?我能怎么办啊?” 这句气话就像打开了话茬,曹佳莹如竹筒倒豆子似的滔滔不绝起来。 葛玲愕在当场。 第47节 越听越懵逼, 这信息量——有点大啊。 下午去实验室交课表,来得早了,只有廖青一个人在擦拭器皿。 葛玲眸光一转,人就过去了:“廖老师, 有件事儿搁我心底好久了,我想来想去,还是决定告诉你,不然,我这良心实在是过不去。” 廖青放下酒精布对她笑:“什么事儿啊?” 葛玲就是个爱多管闲事的,平时也没少在她面前搬弄是非,廖青还不知道她啊?不过学生的面子还是要给的,也没说穿。 葛玲靠过来:“关于张小檀、李师兄的事。” “怎么你也对她俩感兴趣啊?我还以为就曹佳莹对这事儿伤心呢。难不成,你也看上你李师兄了?” “这您就错怪我了,我要说的这事情,不止关乎张小檀和李师兄,还关乎您的后半辈子呢。” 廖青没在意,漫不经心地说:“呦,还和我扯上关系了?” 见她心不在焉的,葛玲急了,神秘兮兮地贴在她耳边说:“您知道吗?考察那几天,我看到张小檀和周首长在一起。” 廖青的笑容僵住了。 葛玲满意地直起腰,双手还比划着:“大晚上的,两个人一前一后上楼,进了一个屋子,您想啊,孤男寡女的……” 其实她没看到两人进一间屋子,不过他们一前一后上楼倒是真的。葛玲惯常喜欢添油加醋,谎话扯起来漫天没影。 廖青只是沉了一会儿脸,呵斥道:“没影儿的事,别瞎说。” “不止我看到了,曹佳莹也说了,那天就是周首长逼着她给张小檀道歉,之前还找到她家去了。张小檀可真厉害啊,不止把李师兄骗得团团转,还把周首长攥在掌心里,不简单啊。” 葛玲越说越来劲:“对了,廖老师,您和周首长很熟吧?那您知道他之前和曹佳莹表姐解妍雅搞对象的事不,就是首钢技术研究院、生物医药实验室的那个美女副主任,您的师兄骆晗主任的同事!张小檀这横插一杠还脚踏两条船的……” “够了。” 葛玲显然没说够,话跟关不住似的:“您还别不信,我可没瞎说啊。别看张小檀平日温温软软的,骨子里风骚着呢。您猜她考察住酒店那天晚上跟我说什么?她高中时候就一个礼拜换个男朋友了,还说男人就得试试才能知道。您想啊,周首长那样的人都能别她给迷住了,那床上的功夫得……” “闭嘴!” 廖青的声音陡然尖利起来,吓了葛玲一大跳。她惊魂未定地看着她,嗫嚅着嘴唇,终究没再说下去。 廖青的脸色太狰狞了,半点儿平日的风度都没有。 廖青低头收了情绪,抬头时又恢复了往常的模样,悄声叮嘱:“没有证据,你怎么能这么胡说八道呢?就算确有其事,这是人家的私事,于情于理都不该在外面说道。” 葛玲扁了扁嘴,不服气。 廖青放缓了语气:“这样的话,在我面前说说就算了,要是传到别人的耳朵里,说你诽谤首长,破坏指挥所的形象,那我也帮不了你。” 这下,葛玲才有点怕了:“……这么严重?” “我像在和你开玩笑吗?” 葛玲这才哑了火。 之后学生陆续进来,廖青照常讲课,只是在下课后留了张小檀。 “知道我为什么留你吗?”廖青在实验台后面抬起头,透过镜片对她微笑。 张小檀摇头,但是心里已经有些不自在。 廖青说:“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也走过弯路,也会迷恋一些不切实际的人。但是回头想想,那会儿的自己挺傻的,那人再好,也不适合自己。” “……” “悬崖勒马,这是句至理名言。” …… 张小檀走出教学楼时,头顶的日头明晃晃的,仿佛要灼伤她的眼球。李成枢在楼下等她,见了她就慢跑过来:“怎么这么迟?脸色这么难看,廖老师跟你说什么了?” 张小檀没应话,只是伸手擦了一下额头的汗。 两人沿着林荫道走了段路,后来去了图书馆。 从中午到下午,张小檀一直坐在他对面翻书,他跟她说话,她也没怎么搭理他。李成枢也不生气:“是不是周居翰又来骚扰你了?” 张小檀翻页的手指一顿,默了会儿,忽然说:“我们还是分开吧,李师兄。” “……为什么?”李成枢倒也没有大惊小怪。这段日子,她像在避着自己,他不是毛头小子了,自然能看出些端倪。 他心里也明白,不过一直回避着这个话题,原本以为她心里会过去,时间久了她就会淡忘,没想到,兜兜转转还是回了老路上。 张小檀说:“咱们不合适。” 李成枢是个有风度的人,闻言也只是气定神闲地笑了笑:“咱们处了才多久?小檀,你不能这样率性,这样对我是不公平的。我之前就说过了,我们可以在一起试试,既然是试试,当然要给彼此一点时间。你根本没有敞开过心扉,怎么就知道不适合呢?” 张小檀看向他。 李成枢说:“你应该给你自己一个机会,也给我多一点时间。你抱着抗拒的心经营这段感情,当然是无果的。” 张小檀原本已经下定了决心,可被他一说,又犹豫了。 她想到了廖青、解妍雅……一系列一系列的人,可最后,依然抵不过一个周居翰。 诚然她是怯懦的,但是,至少她现在有保障,她学业有成,有退路。这一刻她还是咬牙做了决断:“对不起,李师兄,我会永远感念你对我的好。” 李成枢看着她站起来,眸光清冷:“是因为周居翰吗?” 张小檀不开口,算是默认了。 李成枢轻轻一声笑,和蔼地说:“小檀,他不适合你,不管是年龄方面、还是心智和能力方面,你们差得太远了,很难有结果。” 张小檀抿着唇站在那里,良久,对他鞠了一躬,转身出了借阅室。 李成枢的胸口仿佛被一块大石头压住了,怎么都喘过气来。 在此之前,他只谈过两段,一次是高中时的一个学姐,主动追的他,第二次是高中毕业后的那个暑假,在旅行中认识的。 不过后来都不了了之。严格来说,他从来没有像这次终于花费心思地去追女孩子,还遭遇了这样惨烈的滑铁卢。这在他无往不利的人生里,绝对是头一遭。 他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无论是相貌、家世还是能力,一直都是佼佼者。 他也并非表面上那样文雅谦逊。 …… “今天怎么有空回来看我这个老头子?不住宿舍了?”李正兴看到李成枢进来,食指上还牵着车钥匙,纳罕地探出了半个头。 李成枢在更衣室换衣服,门半开着,声音远远传下来:“有事情,一会儿还要出去。” 李正兴:“这么晚了你上哪儿去啊?” “讲理去。” “什么?讲什么理?”李正兴一听这语气,心道不对啊,猛地站出来,在过道上喊住他,“你不会是要打架去吧,臭小子?” 李成枢回过头,有些无语:“我这样像是要去打架吗?” 李正兴定睛一看,确实不像。衣冠楚楚的,还别说,他儿子穿上这身米色的休闲西装还真是玉树临风。 这念头在脑子里一转,又马上抛开了:“你少给我打马虎眼,快给我老实交代,这是干嘛去呢?平日没见你穿这样过。” 李成枢的衣服都挺低调的,虽然不至于寒碜,也从来不夸张,都是两三千搞定,身上这身行头都好几万开外了。 从没见他这么较真过。 要说没鬼,他才不信。可要说是去约会吧?这脸色不像啊。 对自己老子,李成枢也没打算瞒:“周居翰用不正当手段抢了我女朋友,我呢,这就去周伯伯那儿讨个说法。” 李正兴还懵了两秒,一时没反应过来。 时间急,李成枢也懒得管他,穿了鞋子就拧开门把要出去。 这个当口,李正兴终于一个激灵醒过来了,紧赶慢赶奔了过来,一把扯住他袖子:“干什么你,干什么?小兔崽子,甭管你说的这事儿是真是假,你就这样过去质问你周伯伯,你眼里还有尊长吗?” 李成枢倔脾气也上来了,手脚并用扒拉住门板,跟他较劲:“他周居翰有尊长、有教养,就不会干这种龌龊事儿了!什么总参一部的,什么狗屁大校,什么国防大的生员,他就是一活脱脱的人渣!” “你还说!” 老头子年纪一大把,力气可不小。李成枢被缠地没法,忽然朝他身后瞪圆了双眼:“妈,您怎么回来了?” 李正兴心中一惊,手里不觉就送了,转头去看。 身后还是那个大厅,空空如也。 李正兴心道“中计了”,回头一看,哪里还有李成枢那个兔崽子的影子?气得他狠狠一脚踹在大门上,硬生生把那半公分后的实木大门给踢了个坑。 作者有话要说:  上门找说法去。 第四十九章 婚约 老阿姨回家探亲了, 晚上是霍香兰亲自下厨,周居翰在厨房帮衬。 周茂霆从客厅过来,跟周居翰说:“你妹妹有多久没回来了?你说说她。” 周居翰转过身, 这就笑了:“您这当爹的不劝着, 倒推我出去当这个挡箭牌,哪家有这种道理?” “这一家子人, 她也就怕你。”说起这事,周茂霆心里就堵。年轻时, 他也是有过脾气的, 不过随着年龄的增长, 这些年已经基本不动火了。 这当爸的还没当哥的有威信,说出去谁信? 周居翰笑着走过来,搭了他的肩膀往客厅走:“怕我跟怕您有什么区别?我不都是您生的?非得要分这么清楚, 这一家子人还是一家人吗?” “论口才,我是说不过你。” 周居翰按住他的肩膀,把他按到沙发里,给他又推拿又捶肩的:“这样呢?消气了不?” 笑也笑过了, 周茂霆不和他开玩笑了:“你最近在局里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就那样呗。”周居翰语气淡淡的,“国防大的一期刚上完,老刘跟我说了, 再过半年吧,可能调去三局,也可能是六局。” 周居翰往厨房看了一眼,声音压低了:“稳着点儿, 你这些年晋地太快,我看着都悬。” “有什么悬不悬的?都是我自个儿的本事,又不看您面子。” 周茂霆被气着了,张口要数落他两句。 可话还没出口,就被他笑着堵了回去:“稳打稳扎,做事勤恳,待人谦逊,谨慎再谨慎……这些我都知道,我也就在这儿跟您口花花,怎么做事,我懂得。” 周茂霆也不再管他。 道理是死的,该怎么做事怎么经营,看的还是他自个儿的本事。他嘴里担心,其实心里也没有多担心,这么多年来他都自己走过来了,也没他在旁提点。 第48节 有些方面,可能他还不如这个儿子呢。 “对了,小檀呢?”周茂霆想起来,把他拉到身边让坐了,“我之前让你好好照顾她,你听没听进去啊?知道你忙,但是,老张毕竟跟了我那么多年了,现在也就剩这么一个女儿了,你派个人看着点儿也好。” “放心,她好着呢,我隔三差五就去看看她,吃的穿的都不会短了她,您放一万个心。”和张小檀的事情,周居翰一仔细一思量,还是换个适当的时机再和他说。 周茂霆:“对她好点儿,小檀也够苦的了。” 周居翰笑得意味深长:“一定。” 勤务这时领着人进来,周茂霆抬头一眼,是多日不见的李成枢。他站起来:“成枢,怎么今日有空过来?” 李成枢没打算寒暄,眼神往周居翰瞟一眼,又和周茂霆对上,先谦了两句:“周叔,近来身子骨可还康健?” “还成。” “我今天来,主要是为了一件事。” 他的态度很严肃,可以说得上是郑重其事,和平日谦逊温文的模样有些不大一样。周茂霆皱了皱眉:“到底是什么事,你说吧。” 李成枢又看向周居翰。 周茂霆疑惑地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周居翰神色坦然,在沙发里自斟自饮。这漫不经心的态度,无异于往李成枢的脸上掴掌。 “是关于小檀的!”李成枢咬着牙说。 …… 霍香兰到院子里接了个电话,怕着菜糊了,没敢耽搁多久,说了两句就挂了。赶回来时,还没进门就听到了周茂霆的咆哮声。 “他说的是不是真的?周居翰,你可真是厉害了,这种事情——你也干得出来?” 多少年,没见周茂霆发这么大火了! 偏生这个儿子现在风生水起,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很快,她就听到了周居翰的声音,和周茂霆的震怒相比,他的语气不咸不淡、不愠也不火。 “我跟您说实话吧,不止是这些日子,其实啊,四年前我就把她给睡了。那会儿您不在,不然啊,我早就该把这件事告诉您的。我怎么会不好好照顾她呢?她可是我未来的妻子。” “我让你照顾她,你给照顾到床上去?”周茂霆左看右看,硬是没找到趁手的武器,干脆撸起袖子就要上去打她。 霍香兰见势不对,连忙冲进来,死活拦着他:“干什么,你这是干什么呢?儿子都三十六了你还打,有什么不能好好商量的?” “慈母多拜儿,慈母多拜儿啊,都是让你给惯得,小时候什么都顺着他,他还真把自己当这个家的老大了!我还没死呢!” 周居翰从沙发里起来,微微躬身:“您说的对,都对,这事我确实不地道了点,不过,我是认真的,我是真的喜欢小檀。” “那这事,你打算怎么办?小檀才22岁,还在上学呢。你怎么就下得去手啊?”周茂霆说起来都觉得丢人,遑论旁边还站着个李成枢。 他对不起老张,这件事上,恐怕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了。 李成枢从周居翰刚才那句“她四年前就让我给睡了”开始就愣住了,脸色越来越难看。他没想到周居翰和张小檀还有这么一段,他一直都以为张小檀……追了那么久,张小檀可是砰都没让他碰一下。 想到这儿,他的心就跟针扎似的。 周居翰的目光看过来了,话是对周茂霆说的,可那目光,却是实打实看着李成枢的。他说:“这不是挺简单的事儿吗?等她从研究所毕业,拿到博士学位后,我就跟她结婚。” “小檀不会嫁给你的!”李成枢憋不住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他是来兴师问罪,让他以后离张小檀远点儿的,怎么兜来兜去——这发展越来越不对了啊! 周居翰笑着看着他:“你又不是张小檀,你怎么知道她不会同意?” “……” “你今个儿这么不管不顾地来这儿闹,我猜,是张小檀对你说什么了吧?” “……” “她要跟你分手?”周居翰望着李成枢的眼睛,眼中闪过一丝锐光,在李成枢变脸之前笑了,“如果不是,你怎么会这么沉不住气呢?” 李成枢哑口无言。 因为,他说的都是真的。 可是,他不可能放弃张小檀,哪怕……哪怕……他不愿意再去设想后面的事。李成枢并不是一个驽钝的人,他心里已经隐隐有了预感。 周居翰给了他最后一击重锤:“过两天,我就去和小檀说明白。” 李成枢失魂落魄地走了,背影看着叫人不忍。周茂霆颓然地坐在沙发里,从茶几上拉了报纸来看。当然,他不是为了看报纸,是为了遮羞。 周居翰说:“您装什么呢,报纸都拿反了。有这么丢人吗?男欢女爱,天经地义,我又没有强迫小檀。” “她喜欢你,她会喜欢你?你比她大了十四岁!”周茂霆重重一哼,“当初我跟你妈处的时候,比她大了五岁,就成日被她当成老头子,气得我。” 周居翰没忍住,笑了出来。 周茂霆的脸色更难看了,瞪着他,眼睛里像要喷出火。 周居翰连忙止住笑,一本正经地说:“我是喜欢我的,这一点儿,我绝对可以保证。爸,现在不是你们那个年代了,别说差十四岁,就是差个四十岁,结婚都是正常事儿。” “你这什么浑话?”周茂霆气得又要站起来抽他。 周居翰可没怕过他,站原地没动,脸上还笑着,就要和他摆事实讲道理:“您要不信啊,到时候自己问小檀。再说了,她嫁到别人家,您放心吗?不如咱自个儿照顾。” 这一句,倒是说到周茂霆的心坎里了。 见他沉思,周居翰再加一把火:“结了婚啊,我一定好好疼她。您自个儿的儿子,您自己还不清楚吗?我一定会对她好的,用我的人格和我的军徽保证。” 周茂霆又是一哼:“别拿这些漂亮话来唬我,我还不知道你?这么年轻人的事,我是管不着了。不过,有一点你必须要明白,结婚可不是儿戏,要是娶了她,你以后就要照顾她一辈子。要让我知道你以后对她不好,我就没你这个儿子。” 周居翰半点儿没理会他的威胁,还是笑着,神色坦然。 “我已经三十六了,爸,不是十六。我知道怎么做,不应该怎么做,这些我都明白。如果我没有决定好,我是绝对不会想和另一个人组建家庭的。” 周茂霆皱着眉看着他的眼睛,审度者,这样观察了很久,一颗心也渐渐落了下来。 自己的儿子,当然是知根知底的。要是不喜欢,就不会说这些话。 周居翰是个做事雷厉风行,决策前深思熟虑的人,他不会草率地做决定,可一旦决定了,就一定会倾尽全力去完成。 周茂霆终于点了点,不过还留了点儿话:“这事还得看小檀的意思,过两天,你把她带过来,我也好久没见她了。” “当然。” 周茂霆见他还杵着,火气就来了,怒目而视:“还不快滚?” 周居翰一点儿没介意,心平气和地和他鞠了一躬,转身上了楼。 作者有话要说: 李师兄失策了。 在老周家,儿子比老子更有威信。 折腾了这么久,终于要结婚了。 第五十章 课题 张小檀最近有件烦心事。可是在这所里, 她之前能谈心的也就李成枢,现在和他掰了,也没好意思和他商量, 只能憋在心里。 这日下课, 她想了想还是敲响了廖青的办公室。 廖青在里面温声应着:“进来。” 张小檀推门进去,小心地把门关上, 走到她的办公桌前。 廖青刚刚从实验室出来,身上的白褂子还没来得及换掉, 鼻梁上一副无框眼镜, 弯弯的长发披在肩上, 低头划着什么,看上去妩媚,也冷肃。 “廖老师。”张小檀迟疑地开口。 “你等会儿, 我这边还有一点工作,我做完再和你说,好吗?”廖青抬头对她笑了一下,抬手示意她去一边的沙发里坐。 张小檀只好过去坐了。 等待的时间很漫长。廖青先是整理了几分文件, 又接了几个电话,小檀从下午1点等到了4点半,终于等她忙完了, 廖青忽然一拍脑袋,歉意地和她说:“我忽然想起来还有个饭局,在东城区那边呢,这会儿赶过去没准还要堵车, 挺重要的。小檀,实在是不好意思,改天我请你吃饭。” 说完,她提了包换了衣服就出了办公室,根本没有给小檀反应的时间。 张小檀看了看时间,都快五点了,只好替她关上办公室的门,耷拉着脑袋走下楼梯。 她是想问她的课题为什么不通过的事情。那份课题她做了很久,也前后修改了很多次,可是廖青一直没给她通过,还给压到了后面。 眼看时间都要到了,她才急了。 “怎么脸色这么难看?”周居翰在楼下等了她很久。 张小檀不是个爱搬弄的人,摇摇头说“没什么,就是学业上有点困难”。 “有什么困难可以跟我说啊。专业上的知识,我没法儿提供什么建议,可问题出在哪个方面啊,我还是可以给你一些意见的。” “再说吧。”张小檀烦躁地扯了扯包带。 她这包是高中时买的,很多年了,款式挺老旧的一个帆布包,可能是时间太久了,这一拉一扯,包带很不给面子地撕裂了。 张小檀愣愣地看着手里的半截褐色带子,又看了一眼周居翰,恨不能马上遮住脸。 周居翰却很不给面子地笑起来,搂了一下她的肩膀往外面走去。 他们在就近的一家火锅店吃涮羊肉,吃得满面红光。两盆下肚,张小檀忍不住打了一个饱嗝,抬头见他笑盈盈地看着自己,不好意思了:“吃得太饱了。” “能吃才好啊,全身没有几两肉。”他把她打量了两眼,又给她夹了几块肉。 “我真的吃不下了。” “那就把这些吃了。” 张小檀没敢跟他较真,乖乖地低头扒饭。可吃着吃着,她就觉得不对劲了,搁下筷子问他:“怎么你不吃啊?” “我吃的不多。” 张小檀一想,确实是这样的。可是,她吃他不吃,她总觉得哪儿不大对劲:“你也吃啊。”她扬手给他夹菜,模样有点儿憨。 周居翰不知道为什么笑起来。 “你笑什么?” 周居翰说:“没什么。” 张小檀心里不对付了,她明明就觉得有什么:“你说谎。” “我怎么说谎了?”他身子前倾,双肘支在圆桌上,微微抬了抬下巴,“您倒是说说啊。” 张小檀说不过他,也没这个底气跟他杠,低头继续吃了。 周居翰起身走到她身后,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虚虚地压了压:“怎么穿这么少啊?” 第49节 他倾身附在她的耳边,用唇摩挲她的脸颊,慢慢点火。张小檀打开他的手:“你这样我要生气了!又不是在家里。” “你的意思是,在家里就可以了,嗯?”他在她耳边吹气。 张小檀不争气地红了脸。 这个人,歪理总是一大堆。 吃完后,周居翰带她去逛街,给她买了几件衣服,还有一个包,是真皮的,包带是银色的金属带扣。他给她背上时笑着打趣她:“这个可没那么容易坏了吧?” 张小檀不好意思地避开了视线。 回了她那小破屋子,周居翰也没进房,就在进门的地方扫了一眼,这屋子里的摆设就尽收眼底了。他说:“别住这儿了,跟我回去吧,我爸挺想见见你的。” 张小檀背对着他倒茶,听了这话,手里的动作停了下来。 周居翰走过去,从后面抱住了她的腰,在她耳边蛊惑:“你在拧什么,为什么不肯跟我回去?跟我回去吧,我每天晚上给你讲大灰狼和小白兔的故事,嗯?” “你正经点儿啊。”她羞赧道。 “我一直都很正经啊。”他的语气是挺正经的,可手底下不老实,手已经撩开她的毛衣探了进去,推上钢圈,把住一只乳鸽。 他在她耳边笑:“小馒头越来越软了。” “你不要脸!” “那你摸摸,这是什么?”他抓了她的手抚上自己的脸颊,“这不是脸是什么?” 张小檀怎么说得过他?抿着唇懒得搭理他。 周居翰不逗她了,把她拉到沙发里坐下:“我跟你说真的,什么时候跟我回周家?你知道的,我不喜欢被拒绝。” 张小檀努了努嘴:“你不能像个强盗一样!” “强盗,你说我是强盗?”他的指尖点了点自己,倾身向她靠了靠,“我哪儿像强盗了?君子动口不动手,我这人最讲道理了。” 啊呸! 张小檀在心里唾弃了他千百遍。 可是,她实在找不到合适的借口推诿,只能说:“过段时间吧,这段时间学业很忙,我的课题还没过。” 周居翰蹙起眉:“课题?你今年下半年只有一个课题吧,这都多久了,还没过?” 张小檀惊觉自己说漏了嘴,表情有点不自然。他目光清亮,仿佛多看一眼就会无所适从,她忙收了视线:“是我自己的原因,我正想办法呢。” “我有说是廖青的原因吗?” 张小檀噤声了。 周居翰语重心长地对她说:“小檀,别试图和我撒谎。” 张小檀不说话了,垂着眼睛掰着自己的手指头。这种时候,她是最不想和他对视的,总觉得自己矮了一截。 周居翰放软了语气,抓了她的手,放在掌心里拍了拍:“你这么怏怏不乐的,就是为了这件事?” 她没法否认了,但也不想说什么,索性闭上嘴巴。 可是她不说周居翰也明白了,沉吟了半晌:“廖青是不是针对你?” 张小檀不想用这样的恶意去揣度别人,尤其还是自己的老师。可是,她并不傻,这段时间的种种议价说得很明白了。 “这件事儿,你不用管了,我会和她谈谈的。” 张小檀一听就抬起了头:“你不能去找她!” “为什么?我为什么不能去找她?”周居翰莞尔一笑,“你吃味啊?” 张小檀气他这种时候还不忘调戏她,生气地说:“你这样去找她,我多尴尬啊!” “她没事找事的时候,怎么就没想过尴尬呢?”周居翰的手指敲在膝盖上,跟她分析,耐心地跟她讲道理,“进了研究所那么久,怎么你一点儿也不了解你这位老师呢?” 张小檀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周居翰好心地告诉她:“我敢跟你打赌,她就是在等着我上门去找她呢。” “……” “怎么,三观被刷新了?”周居翰笑话她,食指弹在她的脑袋上,“脑袋小,脑容量也小,你个笨脑袋瓜儿,什么时候才会开窍啊?什么时候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呢?” 张小檀虽然脾气好,但也是倔的,何况脾气再好的人也有那么点儿自我情节,她最讨厌他这样说自己了。 “就你聪明,我蠢行了吧?”她负气起身,下一秒却被他拉住了手,微微施力,她坐倒在了他的怀里。 张小檀想挣扎,却被他掰过头,和他接吻。 一开始她还挣扎,双手拍打他的肩膀,吻着吻着,身体渐渐发热,手里的力道就弱了下来。周居翰也从一开始的强硬渐渐变得温柔,抚摸她的耳垂,手从衣摆底下探进去,轻弄慢捻。 她抱住他,感觉很无力,徒劳地攀住他的肩膀。 周居翰在她耳边吁气:“脾气总这么坏,非得好好惩治一下才行。” 张小檀:“……我没有脾气很坏。” 周居翰笑:“没有吗?” 张小檀:“没有!” 周居翰在她耳边好是笑了一会儿,见她真的要发怒了,收了笑容,吻了吻她的嘴唇。分开时,带着些许薄汗的鼻尖和她顶在一起。 他的眼神直接而灼热,看得张小檀面红耳热。可他笑归笑,定力绝对比她好,都这份上了,还像平常一样跟她开玩笑:“是不是很喜欢我?” 张小檀没好意思说话。 周居翰捏了她的下巴:“喜欢我哪儿?” 张小檀的脸越来越红。她想起了他光着上半身的模样,脱了的样子,和穿着军装的模样是很不一样的。 要说他正经吧,荤话扯起来脸都不红一下,哪儿像个正经人了? 可要说他不正经吧,他大多时候还是很持重很正经的。至少,她跟认识的人说他不正经,人家肯定不信。 周居翰笑,挨近她,像在跟她说悄悄话:“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那会儿,你不是也偷偷看我脱吗?” 一言激起千层浪。张小檀的脑子都没法思考了。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张小檀打死都不开口。她怎么能说呢?在她刚刚成年那会儿,就开始肖想他的身体了。 可他下一句更是让她无地自容: “嫁给我吧。以后,你想怎么看就怎么看,不用偷偷摸摸的了。” 第五十一章 定局 廖青一大早就到了办公室。出乎她的意料, 周居翰也在那儿,比她预想中的要早很多天。她走过去对他笑道:“怎么有空来看我啊?” 周居翰指了指办公室的门:“不请我进去?” “什么话?”廖青跟他嗔笑,掏了钥匙, 三两下就拧开了门。 这还是周居翰第一次来她的办公室, 四处打量了一下,在角落里的沙发上坐了下来。廖青往养生壶里打了一壶水, 背对着他鼓捣一些铁盒子:“加两颗红枣怎么样?” “我不讲究这些。” “那给你加点儿枸杞。”她回头对他眨了一下左眼,“壮阳。” 周居翰笑而不语。 这水很快就开了, 她端着过来, 手里另一杯递给他。周居翰接过来说谢谢, 一托一提垫在了膝盖上:“你知道我找你什么事儿吧?” “我又不是先知。你不说,我怎么知道啊?”她低头吹那水面。 周居翰说:“廖青,别跟我装蒜哪。” 他说这句话时是笑着的, 可廖青就是听出了那么几分冷意。她低头的动作一顿,沉默了会儿,放下了杯子。 她和他坦白了:“是,我知道, 我知道你找我来干什么。” “那您是几个意思啊?” “我的意思不一直都很明确吗?”廖青笑,看定他的眼睛。可是那笑啊,渐渐的也多了几分言不由衷的冰冷, 还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怨恨。 也就周居翰这样的人了,面色都没变一下。 两个人,就这么面对面似笑非笑地对峙了很久,到底还是廖青泄了气。 “好吧, 不跟你打太极了,我就实话说了吧。”廖青复又端起那杯水,抿一口,苦笑,“我是嫉妒张小檀,嫉妒我的学生。这样行不行?” “这我就不明白了。您嫉妒她什么啊?她是你的学生,也是你的晚辈,除了长得漂亮点,她家世背景、学历工作……哪一样能跟您比啊?您嫉妒她干什么啊?”周居翰微微倾向她,挑了挑眉,“吃饱了撑的啊?” 廖青柳眉倒竖,猛地把那杯子拍到了面前的茶几上:“周居翰!” 周居翰说:“我在这儿呢。” 廖青认命地点点头:“为了个张小檀,你还真是豁出去了啊。咱们那么多年交情,你要和我撕破脸吗?” “这话得问你,咱们都这么多年交情了,为了一个张小檀,值得你这么做吗?” “值得,为了你什么都值得!”廖青双眼赤红,狠狠瞪着他。 说出来了,终于说出来了。 她胸口血气翻涌。这些话,她藏在心里面很久了。她一直是个正经出色的女人,周边那么多双眼睛都盯着,所以,她连追求自己的幸福都不行吗? 她那么喜欢他,他明明清楚,表面上却和她称兄道弟,当做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现在,他却要和自己的学生仔一起——廖青深深地感到脸上被重重地打了一个耳光。 周居翰仿佛没看到她难看的脸色:“我跟小檀定在明年开春结婚,如果有空的话,来喝一杯喜酒吧。” 廖青已经说不出话。 “我希望,我们以后还能是朋友。” 这句话的潜台词,也很明显了。 说完以后,周居翰就离开了。 …… 张小檀最近很纠结。关乎回不回周家的事情,像一个心结,哽在她的胸口,思来想去找不到一个好借口不去。 当年那件事,其实和周家无关,她不过是心里有疙瘩,迁怒罢了。心里也明白,不过还是没办法释然。 第50节 不过周居翰过了两天就打电话来了,给了她一个最后期限。 他话没说多硬,反而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不过,以张小檀对他的了解啊,他这是给她一个台阶呢。要是她不答应,恐怕他就要绑了她去了。 他这人就这样,先礼后兵,这是他的处事原则,一开始客客气气的,可你要不答应、硬要和他杠上,他也就不那么客气了。 “好吧,明天吧。”她在电话里丧气地说。 翌日一早,周居翰就带她去换了身行头,还给她做了个头发,才带着她回了大院里。他开的是他那辆奥迪a4,万年不换一辆。 张小檀说:“我有点紧张。” “紧张什么?你又不是第一次见我爸。”他打了个方向盘,开过岗亭。那俩卫兵认得他的车牌,立正了,还给他敬了一个礼。 张小檀看地诧异:“以前没给你敬礼啊?” “前几天带过一次我爸,就坐后排,这些兵都是看后座认人,是领导就敬礼,跟以前不大一样了,以前逢人就敬。” 张小檀啐他:“我又不是领导!” “天色暗,前几天换了茶色的车膜,看不清,眼花了吧。”周居翰侧过头跟她笑,“您有什么不满的?我堂堂总参作战局的一个大校,还给您当司机呢。” 张小檀垂了头:“那我谢谢您了。” “嘴上客气就免了,晚上好好谢我呗。” “臭不要脸的!” 周居翰朗声一笑。 今天也不知道刮的什么风,不止周茂霆在,薛常峰那个瘪三居然也在。他刚从团里过来,身上还是那身军装,不说话,不拿腔作势,人还挺有几分模样。 可他看到张小檀,立马就扑了过来,围着她转了一圈:“咱们有多久没见了啊,小檀?来,握握手,握握手。” 张小檀真吃不消他的热情,只好和他握了。 “这才多久没见,你瘦了啊,是不是吃的不好啊?”薛常峰一旦打开话茬,那废话就跟连珠炮似的没完没了。 张小檀还没不耐烦,周居翰已经笑着开口:“你有完没完?” 薛常峰讪讪地缩回脖子,识趣地退到了一边。 张小檀却忍不住偷笑。什么叫一物降一物?这就是啊。也就周居翰能制得住这个话唠和二愣子。 周茂霆早在他们进门开始,目光就不离张小檀了,忙招手让她过去。张小檀很乖巧地过去了,喊了声“周伯伯”,又对一旁的霍香兰点头,“霍婶婶。” 霍香兰笑,拉过她的手叠在掌心里:“还叫伯伯婶婶?” 虽然年近六十,霍香兰保养得宜,人又素来平和,只有眼角有细微的鱼尾纹,依然有几分年轻时的风采,气质高雅。 她这样心照不宣地看着张小檀时,张小檀窘迫极了。 这“爸妈”,她是怎么都开不了口的。这么多年没见了,她对二老还不怎么熟悉,性格又不是那么外向,哪里能开得了这个口? 老张只是周茂霆的司机,虽然那些年,他们对自己很好,几乎是当亲生女儿似的,可到底是主仆有别。 再见面,她跟周居翰都发生那样的关系了——她总觉得自己就像古装剧里背着老主人勾搭少主人的心机丫鬟似的。 不免心虚,不敢面对她。 霍香兰知道她一时难以适应,也不勉强他,转而望向周居翰:“你一定没有照顾好小檀,比以前还瘦了。” “您这偏心也太明显了,这还没成您儿媳妇呢。” 霍香兰说:“那你自个儿说说,小檀是胖了还是瘦了?” 周居翰绕到张小檀背后,双手抚上她纤细的腰肢,缓缓滑动着感受:“好像是瘦了点儿。” 当着父母面他也这样放肆,张小檀气得打开他的手,没敢再去看霍香兰的眼睛了。 霍香兰却笑起来:“你啊,对有些东西看得太重,太执着于你们局里那些事了,平日也太老成,以后有小檀陪你,我也能放心些。” 周居翰说:“您可以放一万个心了。” “贫吧你。” …… 周居翰怕她不自在,很快就找了个借口领她上了楼。三楼是周梓宁的地盘,张小檀以后住的是二楼今天的房间。时隔多年,她站在门口有些恍惚。 房间里的摆设和以前一样,几乎没怎么动作。 房间也是干干净净的。 周居翰去储藏室搬来了两床被子,弯腰在床前一一抖开,利落地铺上,跟她解释:“你走了后,这个房间就空了,二楼一直都是我自己打扫的,打扫一间是打扫,两间三间也是打扫,索性每次都一起了。” 张小檀很低地说了声:“谢谢。” “谢什么?”他铺好被子,转回身,摸了摸她的脸颊,“跟我客气什么?” 张小檀说:“谢谢你帮我铺被子。” “这种事儿,难道还要你自己动手?”他低头看了看她细得只有那么点儿的手臂,微微摇头,“你真应该多吃点儿了。” “真的很瘦吗?”那么多人都在说,张小檀也有点不确定了。 周居翰把她拥入怀里,下颌抵在她的额头上:“我会心疼的。” 他的唇就在她的脸颊上方,散发着热气,缩在他宽厚的怀里,小檀一颗心直乱跳。他的肩膀很宽,身形挺廓,手臂的肌肉隐隐透出男人的力道。 屋里有暖气,她的脸也烧得厉害,似乎是被热气蒸的,昏暗的灯影里,眼神迷蒙,脸蛋是迷人的绯红色。 周居翰盯着她的脸颊看了两眼,捞起她的腰就压上了床。 张小檀躲避他的吻,他也不在意,手勾着她的衣摆推上去,揉捏那两团。张小檀一想起周父周母还在楼下,挣扎地更大了。周居翰捂住了她的嘴巴,埋在他脖颈处吮吻。 好巧不巧的,楼梯口还传来了霍香兰的声音:“孩子长大了,由他们去吧。居翰稳,做事有时候比你都稳妥,你担心个什么劲儿呢?” 张小檀“呜呜”地叫了两声,周居翰迟疑了一会儿,起身去关了方面。 折返回来后,她想要后退,却被他按住了脚踝,拽住她的手腕拉到怀里。她的手腕和脚踝都是雪白的,让人看着就有把玩一番的冲动。 周居翰抓着她的脚踝玩了会儿,提了提她的腰,让她背对着自己。 “明天吧,我想睡觉。” 周居翰把她按到怀里,哑着声音说:“坐上来。” 第五十二章 婚后 一天前, 廖青通过了张小檀的课题。 不过,小檀最近还是挺忙的,忙着明年的毕业, 也忙着和李成枢合作的项目。自从和周居翰走到一块儿后, 她和李成枢就说不上两句话。 最近京城的天气不大好,能见度很低, 到处都是雾蒙蒙的。 “我送你吧。”李成枢从楼里出来,看到她站在路口发愁就过来了。 张小檀说不出的尴尬, 连忙摆手:“不了, 不用了。” “这种天, 你怎么走?” “我打车的。” “真要和我老死不相往来?”李成枢凉凉地看着她的眼睛。 张小檀马上就焉了。 其实雾大也不是不能走,只是危险些,不过, 他想送她。张小檀恰恰不习惯拒绝,要换了夏秋白,没准来一句“我闭着眼睛也能回去”。 车在路上开得很慢,张小檀只觉得度秒如年。李成枢随手放了首歌, 轻悠慢扬的调子,却让张小檀的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里。 过了个三岔口,他忽然问她:“决定结婚了?” 张小檀猝不及防的, 一颗心跳了一跳,忙按捺住,很轻地应了声。 “你决定了吗?” “决定了。” 李成枢深吸一口气,说:“真的合适吗?他那样的人, 真的适合你吗?你想过没有,如果你们真的适合,当初为什么要分开?” 张小檀真的认真地想了想,然后说:“是我的问题,我不够自信。” 她实在太怕失去,所以宁可提早抽身。如今学业有成,前路也清晰了,她才会重新考虑和周居翰的事情。 当然,更重要的是她爱他。 后来两人一路没有交谈,一直到了她住的院门外。张小檀下来了,李成枢在摇下的车窗里对她说:“小檀,我们还是朋友。如果以后有需要帮忙的,请不要吝啬地找我。” 张小檀心中一震,回头对他笑了笑:“谢谢。” 李成枢也笑了一下,走了。 周居翰这日回地早,见了她就客厅过来,给她拿包又蹲下来帮她找拖鞋。张小檀挺不好意思的:“又不说没有手,我自己来好了。” “你这样丢三落四的人,不照顾好一点,碰坏了怎么办?” 明明是关心她,说出来的话却在气她。 张小檀瞪他:“周居翰,你是个大写的王八蛋。” 周居翰站起来去,捏了一下她的脸颊:“我哪儿王八蛋了,你说啊,我到底哪儿王八蛋了?” 她打开他的手,径直朝楼上走去。 周居翰后来居上,直接在楼梯平台上就把她打横抱起,三两步就上了二楼,进房间、把她扔床上,也就一气呵成的事儿。 他从上面压下来,按住了她的肩膀:“张小檀,你越来越厉害了,越来越不服管了啊。” “管什么?你要管我什么?我是大人了,不是小孩子!” 他伸手刮了一下她的下巴,低低地笑:“你说是大人就是大人了?” 她瞪他。 他的手罩住她一只小乳鸽,隔着毛衣轻轻地揉捏:“成,我给看看,到底长大了没……”他一边摸着捏着,嘴里还品评着,“这馒头不够大啊,也就初中二年级的水平,离大还远着呢。要不,我给你看看包子,熟了没?” “你不要脸!周居翰,你不要脸!”张小檀涨红了脸,双腿不住踢蹬,想把他给踹下去。可她那点儿小力气怎么制得住她,反被他挤进腿间,按了手腕在床上。 他低头吻她,唇的温度、和她的温度交织在一起,弄得她脚步都虚虚的,只能发出一些无意识的声音。 周居翰把她捞起来翻了个个,拔了牛仔裤,从后面进了。 第51节 他结实的小腹撞在她的屁股上,发出清脆的响声,那里肌肉绷紧,往下坚硬地堵住了她。小檀把头埋入被子里,脸颊潮红。 他有快有慢地弄着,情到浓时,猛地揭开她遮住脸颊的被子,捞起她的脸不住吻她。小檀不堪承受,双手胡乱地晃了几下,想抓住什么,谁知不小心挠了他的脸颊。 他没忍住泄了。 “你这个小混蛋。”周居翰把她整个人提起起来,按到床头。 张小檀懵懵地看着他,模样有点可怜,又有点害怕。不管怎么样,她确实做得不对。可是,她不是故意的呀。 “对不起。”小檀跟他道歉,希望他大人不记小人过。 “对不起什么?” “我不该挠你,我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周居翰冷笑,牢牢按住她的胳膊,“你是有意的,张小檀,我非得给你点儿颜色看看不可。” “我都说了我不是故意的了!”小檀爬起来,想要逃跑。 周居翰可没给她机会,直接把她压到床里,掀起被子蒙住两人。 张小檀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真真的是应了那句“就算你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滴”。 就这样被他折腾到了后半夜,她才沉沉地睡去。 周居翰倒是还龙精虎猛呢,像有使不完的力,不过看她这副德行,也没忍心再折腾她,抱了睡得和死猪似的的张小檀去淋浴房冲了冲。 这样大的动静,她还是睡得香地不得了。 又过了半个多月,周居翰接到了调任的文书,收拾了一下去了六局,不过工作和以前差不多,也是搞战略和统筹的,不过不像以前一样动手指挥了,更多时候是他处主意,起草文件,交给下面人去做。 魏宁没跟着他,而是擢升了二部。临走前几天,老局长找他来谈过,问是不是要把魏宁留下来。周居翰觉得没必要,人家有自己的路,他何必贪一时便利毁人前程,就笑着拒绝了。 老局长拍着他的肩膀说:“以后,你也要自己管一个部门了,记得多学多做。” 周居翰一律应着,很是谦恭。 老局长又说:“对了,老宋那儿有个新来的实习生,没地方去呢,我和老宋商量了一下,还是由你带着。” “这是拿我当什么啊?怎么什么实习生都往我这儿塞?” “别有意见啊,整个部里,就你年纪轻些,和年轻人也能说到一块儿去。换了别人,怕吓到人家。” “瞧您说的,我这是跟您开玩笑呢。” 老局长啐他:“别卖乖了,去吧。” 周居翰应了声,走了。 在周居翰晋升没有多久,张小檀和周居翰也去民政局领了证。他们的婚宴办得挺低调的,就请了几个相熟的人。 婚后,小檀也毕业了,去了首钢首钢技术研究院材料科学实验室做研究员,和她一道儿的还有曹佳莹、李成枢和肖亮几人。 他们组成了一个小组,以李成枢为组长,最近致力于研究一种新型的材料,可以用于建筑,承重达到普通钢材的120倍以上,且吸取了纳米材料的特性,不易沾染灰尘。 北京很多企业闻风而来,材料还没问世,他们已经开始了竞价,连首钢下面的很多分公司都沉不住气了。 这天又打发走了一拨人,张小檀松了口气,走回楼上。实验室里的人都走了,就李成枢还在,她过去说:“李师兄,你还不走啊?” 李成枢摘下口罩,对她笑道:“还有些工作,我不想留到明天。” “我帮你吧。” 李成枢应了。 两人一直工作到中午才结束,一块儿去食堂吃了个饭。李成枢说要送她,张小檀掏出车钥匙在他面前晃了一晃,有那么点儿炫耀在里面,可晃完了,又觉得自己有点得意忘形,不好意思地低下头,顺了一些头发。 李成枢善意地笑了笑:“挺好的,你开mini很适合。” 张小檀说:“居翰给我买的,他说我个头小,只适合开这个。”说起这件事,她还有点愤愤不平,不过,后来见了真车后,她马上摒弃了前嫌。 柠檬黄的车身,她爱不释手,他还给她贴了深色的车膜,装好了车垫,喷了香水。 她想起来就忍不住笑了。 李成枢看到她的笑容,嘴角的笑容多了几分苦涩。她不说什么了,跟她道别:“路上小心,开车慢点儿。” “嗯,师兄你回去吧。” 小檀没有回大院,而是直接开去了京山那边。周居翰最近有个任务,要在那边指挥一个飞行队,她已经有很多天没有见他了。 虽然心里不愿意承认,其实,她是很想他的。 到了那边,岗亭的盘问了两句,要了她的证件,又打电话给老刘,直到老刘出来接她才放行。 张小檀吐了吐舌头:“好严啊。”她之前来的时候,好像还没有这样。 “有领导来视察啊。”老刘也是无奈。 张小檀路上和他扯了两句,到了办公大楼底下,千谢万谢送走了他。她抬头看了眼六七层高的红砖大楼,掏出手机照了照,理了理头发才猫腰钻了进去。 到了他的办公室,深吸一口气,她敲响门,忐忑地等在那里。 来开门的是个和她差不多年纪的年轻女孩,中长发及肩,用一根黑绳圈绑着,一身军绿色的军装勾出高挑曼妙的身材。 她诧异地看了张小檀一眼,友好地问:“您找哪位?” 第五十三章 朋友 柏芸给她倒了水, 然后把她请进了办公室内的会客厅候着。 “他应该还要一会儿才到。”柏芸说这句话的时候,姿态亲昵,口吻娴熟, 像一个老朋友似的。 张小檀正要伸手拿杯子, 闻言怔了一怔。 柏芸说:“对了,还没有请教, 你是……” 张小檀还没有开口,周居翰已经推门进来了, 看到她, 先是笑了一下, 信手把挽在胳膊肘上的外套挂上了衣架:“怎么有空来找我?” 柏芸还在呢,张小檀只好说:“有点事情。” 周居翰回头,好整以暇地挽起袖子:“什么事儿啊?” 张小檀警告地瞪了他一眼。 柏芸把这些都看在眼里, 在原地站了会儿,搁下茶壶,转身退了出去。 路上碰上隔壁五局的周静,柏芸没忍住就把事儿说了。周静听了就笑了:“所以, 你就这样出来了?” “不然呢?人家明显要谈事儿,我杵里面讨谁的嫌?” “能讨谁的嫌?”周静看向她,调侃又好笑的表情。 柏芸虽然心里头打鼓, 但不想被她看轻了。虽然不是一个部门的,两人算是部里唯有的两个年轻女孩了,自然明里暗里少不了较量一番。 周静的男朋友是京城某市值几十亿上市公司的老总,平日没少在她面前炫耀。 柏芸说:“如果她是首长的家人好友呢, 他们真有要紧事要谈呢,我杵在里面算是个什么事儿啊?” “你觉得像吗?” 柏芸看向她。 周静的笑容却忽然暧昧起来,冲她眨了一下眼睛:“我觉得不像,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了,吃味儿呢。” 柏芸说不出话了。 周静不笑话她了,继续煽风点火:“你要是喜欢呢,就去试试。我看他们那样的男人,也没对哪个女的真的上心过,就是逢场作戏。你去试试,没准儿就成了呢。” 柏芸也不是个傻的:“别人不成,我就成了?你是想看我笑话吧?” “我怎么就看你笑话了?你还真想他对你一心一意啊。” 那种男人,能上手也不亏啊。 柏芸哼了声,转身就走。面子是做足了,可她心里明白,周静说的没错。可是这么多天处下来,她觉得周居翰可能真对她没什么意思,除了态度温和点,没什么特别的了。 她是真不甘心啊。 她自问不输给任何人,特别是刚才那个小姑娘。 张小檀在屋里待了会儿,也忍了会儿,终于问他:“你什么时候回去?” 周居翰走过来,把她的头发卷了两绺绕在了指尖上,绕啊绕,绕啊绕,声音也低低的,像在跟她兜圈子。 “你想我什么时候回去啊?” 张小檀把自己的头发从他指尖抽出来,生着闷气。 周居翰弯腰对她笑道:“怎么不说话?都结婚了,你还害羞呢?” 张小檀打开他的手,站起来说:“我是替爸妈来问的,你爱回不回。”不知道怎么,她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憋闷之气,拿了包就跑了出去。 其实婚后的日子很平淡,主要是见面次数太少了。张小檀还是住在周家这边的空司大院,和周居翰工作的西山那边的机关大院有点儿远。 周居翰工作很忙,一个月里会抽空回来几天,陪着她逛逛街,吃吃饭,说点儿话。不过时间短暂,她又不是个多话的,所以两个人就显得有些陌生。 实在太平淡了,张小檀有种他们的关系并没有改变的错觉,甚至……还不如以前…… 她甚至觉得,他是不是不喜欢她了,在外面又有了什么别的年轻姑娘?不过这个念头只转了一下就摒弃了。她想,他应该是工作忙。 来时满怀憧憬,真见了,心里却怅然若失。 她心事重重地出了办公室,和回来的柏芸撞了个满怀。 张小檀道歉,柏芸顺手扶了她一把,说“没关系”,目光往办公室瞄了一眼,又看了看她的表情,唇角不觉就有了笑意:“事情谈完了?我送送你吧?” “谢谢,不用了,你去忙吧。” 张小檀是个就算有心事也不会随便和别人说的人。所以,这天夏秋白和大学同学在超市看到她的时候,都觉得非常惊讶。 夏秋白说:“你现在是在首钢技术研究院吧?工作忙不忙,有对象了没,要不要给你介绍一个?” 张小檀低头翻了翻刚刚选好的蔬菜,半晌,才说:“我结婚了。” “结婚了?我靠!结婚你居然不请我?张小檀,你够意思的啊。”夏秋白一脸诧异地看着她。她是真被震住了,张小檀虽然长得不错,但是不像是会谈恋爱的那种人。居然不声不响就这么结了婚? 张小檀有些不好意思,轻轻“嗯”了一声。 “哇哦,深藏不露啊。”刘文娟笑着捶了她一下,“老公呢?我们认识不?” 邱芸芸也兴奋起来:“快说快说,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第52节 这两人和她们一个班的,和夏秋白挺熟,不过她和她们只说过几句话。张小檀更加不好意思,声音很小:“你们不认识的,是我一个熟人。” “熟人,什么熟人啊。是北京这边的吗?”刘文娟挤眉弄眼,颇有点打破砂锅问到底的趋势,弄得张小檀有点尴尬。 夏秋白看了刘文娟一眼,不咸不淡地说:“我和张小檀有点儿私房话要说,你们随意。”说着就拉了张小檀离开。 “什么意思啊。”刘文娟的脸色不大好看,忍不住跺了跺脚。 邱芸芸有些蒙:“你怎么了,生什么气啊?来,喝点水。”她把自己的水递给她。她们两个是本地人,苹果街道同一个社区的,父母都是某国企下属公司部门的干事,家境小康,还是从小门对门住的,所以关系很不错。 刘文娟瞥她一眼,说:“你就不好奇她老公到底是什么人啊?” “好奇啊。”邱芸芸笑了笑,“不过人家不爱说嘛,咱们也别瞎问了。你看,张小檀都不好意思脸红了。” 刘文娟嘀咕,不屑道:“要是个拿得出手的男人,还用地着脸红啊。她家里是个什么情况你不知道啊?人都没有一个了,还有钱给她置办嫁妆?要么是为了面子诓我们的,要么就是差劲到死的男人。” 而且这么早结婚,肯定不是什么好对象,张小檀才几岁啊? “你说什么啊?”邱芸芸疑惑。 刘文娟微不可察地笑了笑:“没啊,我不就是好奇嘛。张小檀这么单纯,真怕她被人给骗了,结婚这么大的事情都不和我们说一下。” 邱芸芸觉得她的语气好像哪里不大对劲,不过也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只能道:“……她是成年人了,自己的事情的事情自己会做主,我们局外人,还是不要瞎操心了。” “你说的也对。”刘文娟笑了一下,“这都是她自己的事儿。不过,她长得也不差,别的不说,老公应该长得还过得去吧。我真挺好奇的。” …… “别理她们,一帮长舌妇,就见不得别人好。要不是碍着是同学,路上又碰到,我才懒得理她们。”夏秋白哼道。 张小檀说:“你瞧你,我都没气,你倒是来劲了。” “我还不是替你打抱不平吗?” 真她真有火气上涌的趋势,张小檀忙作揖赔罪:“是我不对是我不对。” “暂且原谅你。不过,结婚不告诉我这件事,我可不会原谅你!” “我打过你电话的,你说你在国外,然后就挂了电话,你忘了吗?后来我又打了两个给你,你没接,我以为你不想理我了呢。” 夏秋白懵了,摸着脑袋想了想,忽然一拍:“那件事啊!天,我手机掉坑里了,拿去维修了,不好意思啊,你瞧我这记性。” 张小檀无奈地摇头。 夏秋白也觉得自己理亏,于是不再纠结这件事了,转而问起她的婚姻现状。 周居翰身份特殊,她不好大谈特谈,就模糊地点了一下。就这样,夏秋白都惊叹好久了,围着她转了好几圈:“厉害了啊我的宝宝,不声不响的,居然钓了这么大一条鱼,佩服啊佩服。” 张小檀都不想理她了,推着推车往前面去了。 夏秋白忙赶上来,帮她一起推:“别不理我啊,小檀,跟我说说,你老公怎么样?感觉怎么样?比你大那么多,到底行不行啊?” 张小檀被她说得都脸红了,猛地停住了脚步:“你瞎说什么啊?” 夏秋白吐了吐舌头,虚虚地掌了自己俩耳光:“我不对,我不对。” 张小檀看笑了,啐她:“别做样子了,走吧,不生气你了。” 夏秋白马上顺着棍子往上爬,过来就勾住她的脖子:“心肝儿,我爱死你了,就你懂我。” 张小檀和正经的老公都不说这种肉麻话,一把抖开了她,脸蛋儿红红的。 她又想起了周居翰,还有他办公室里那个年轻漂亮的女秘书,心里就不大开心了。她不傻,女人最懂女人了,那姑娘分明就是对周居翰有那种意思。 她不信他看不出来。 可他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似的。 虽然这样想有点自私,她是真不希望有别的女人跟他朝夕相对,他们结婚个把月,他都没怎么回来看过她。 这王八蛋真有那么忙?我呸! 第五十四章 小别 张小檀买了菜回到家里, 已经是晚上六点了。她看到老刘的时候还楞了一下。这位和那位一向是形影不离的,他在,说明那位今天也回来了。 张小檀在门口停顿了一下, 莫名地有点儿紧张。 老刘接过她手里的东西, 帮她开门:“在客厅里呢,就等你的饭了。” “他还没吃吗?”张小檀“啊”了一声, 有些手足无措,“我……我只买了三个菜。” 老刘说:“进去再说。” 明明她才是女主人, 但是在他身边的人面前, 她也没有什么威信可言。张小檀认命了, 低头进了屋。 周居翰驾着长腿在沙发里看报纸,鼻梁上照例架了副银色的细边框眼镜。春寒料峭,这个季节空气里还是有几分冷的, 虽然室内打了稀薄的暖气。 他穿了件薄款的白色和烟灰色相间的大条纹毛衣,底下一条浅灰色居家棉裤,气质清俊斯文,倒比平日显得随性些。 “回来了。”他手里的报纸搁到膝盖上, 对她温和地笑了笑。 他的眼窝很深,眼尾上挑,显得眼睛特别有神, 望着她的时候,总是那么温柔而多情。张小檀局促地低着头,双手都握紧了手里拎着的菜篮子。 心里有气闷,也有不满, 但是见了他,到底还是紧张多些。 她有太久没见他了。 他似乎是笑了一笑,然后站起来,朝她走过去:“我又不会吃人,你这么怕我干什么?” “我……我去做菜。”她终于找到最好的借口了,连忙灰溜溜地逃去了厨房。 他在后面笑话她,声音隔着一个过廊她都能听到。张小檀有些郁闷,恨恨地想拍上移门,但是转念一想,这还是上个月新换的呢,可得悠着点。 她开始洗菜,心里也疑惑地想:他平日都待指挥所那边的宿舍里,很少回这边的机关大院的,怎么心血来潮回来了?今天也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啊。 饭菜很快就做好了。两菜一汤,虽然东西少,但是色香味俱全。 张小檀把它们端上去的时候,小声说:“对不起,不知道你要回来,我只买了这么点菜。你看行不行,要是不喜欢,就去司令部那边的食堂吃吧。” “两个人,三个菜足够了。你以为我是饭桶吗?”他挑眉,戏谑道。 张小檀也笑了一下,没有刚才那么紧张了。然后,她坐下来和他一起吃饭,但是桌对桌的,饭桌上两个人也不怎么讲话,更好像没有什么话题要讲。 气氛有些尴尬。 后来还是周居翰开口:“最近过得怎么样?” “挺好的。” “钱够用吗?我再给你打点。” “不用不用,够了。”她忙摇头。 周居翰笑了一下:“我们是夫妻,不用分这么清楚的。” 她怔了一下,抬头看向他。夫妻?这个词很熟悉,又好像很陌生。她咬了咬下唇。有哪对新婚夫妻像他们这样的?他个把月都不回来一次。 倒是以前,有时候他还会肆无忌惮地揉她的头发,搂着她的肩膀开玩笑呢。 距离上次她去指挥所见他,也过去一个多礼拜了。她觉得,他们好像又陌生了点。 张小檀心里不是滋味,但也知道这不是他的错,她也有问题。她这个人本来就是个闷葫芦,也慢热,原本很好的朋友,过了段时间没见就会莫名其妙地生疏。 也许,他们还需要一个磨合期来适应全新的身份吧。 “琵琶炸腿我放的盐很少,你要不要来一点番茄酱?”过了会儿,她开口问道。 “好啊,麻烦你。” 张小檀到厨房去给他拿了番茄酱,还特地拿了个小碟子,慢慢倒了些在里面:“好了,你蘸着吃吧。”抬头却发现他正望着她。 “怎么了?”她有些拘谨,也有些懵懂。 “没什么。”周居翰笑了笑,低头夹了块肉送进嘴里。吃完了,他又说,语气有些漫不经心的调笑的意味:“以前没发现你这么贤妻良母啊。” 他说得她直接僵在原地,握紧了那瓶番茄酱,不知道要怎么回复才好。 “你怎么又开始紧张了?我真的很可怕吗?”他嗔怪的语气。 张小檀被他故作的表情逗乐了,低下头,也笑了笑:“你是首长嘛,我是平民小老百姓,能不怕你吗?” “什么首长啊,就是个动动嘴皮子搞搞计划书的,没看我每天都骑自行车上班嘛?” 张小檀笑出来:“你……你干嘛要骑自行车呢?” “我自在,我乐意。”他放下筷子,用湿巾擦了擦手就抓了只鸡腿开始啃。这种事儿要换了别人来做啊,肯定形象大跌,秒变抠脚大汉,就他这神情自在的、动作优雅自然地,啃个鸡腿都像在品拉菲。张小檀就是喜欢他这种洒脱和自信。 见她表情有点呆滞,他不逗她了,说实话:“我那车又让个孙子在三环刮了,空调关子都扁了。” 张小檀也笑了。 “别总顾着我,你也吃啊。”他给她的碗里也夹了一只腿,然后又笑了一下,用筷子尖敲了敲她那只小一号的带着粉色花纹的迷你小碗,“你几岁了呀,还用这个。” 张小檀把碗端起来,有点不要意思地摸了摸:“你忘了?这是你在我十六岁生日那天送给我的,之前一直都舍不得用,我从老家带来了。” 周居翰怔了怔。 张小檀抱着碗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低头开始扒饭。 周居翰又给她夹了只鸡腿:“做了这么多,怎么你自己不吃啊。多大的人了,吃饭这种事情还要我盯着你啊。” 他的口吻又有些像以前了。这段时间,虽然由于工作原因,两人不经常见面,他对她还是非常宠溺的,每次出门都会给她带礼物,带调理身体的药。 张小檀想,是不是结婚以后就是这样了?其实这样相濡以沫也好,也不必强求两个人每天都如胶似漆的。也许她这种人,就不适合跟人甜甜蜜蜜的? “一会儿去趟商场吧,给你挑两件衣服。”周居翰说。 “我有衣服。” 周居翰看看她,语气有些无奈:“有个内部聚会,带你去。” 张小檀有些不解:“什么内部聚会啊?” “一些朋友。” 他不愿意细说,张小檀也识相地没有多问了。然后,两人又就着生活里的琐事聊了几下,就出了门。周居翰以前也给她买过衣服,所以知道什么适合她,进店的时候都不用问尺寸,直接对那专柜小姐报码数。 那小姐看看张小檀,又看看周居翰,暧昧的眼神,把张小檀闹了一个大红脸:“……你……”她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就是觉得脸烧得尴尬。 “怎么了?”周居翰神色坦然。 “没……没什么。” 第53节 这人气场完爆她。搁他面前,她就是个孬样。 专柜小姐拿来了一条绯色露肩的吊带裙,张小檀接过,去了更衣室。出来后,她双手放在身前,眼巴巴地看着他,像小学生做完作业后等着老师的评价。 周居翰抱着肩膀看了看,微微摇头:“太露。” 张小檀低头看看裙子,除了胸口开领稍微低了点,哪儿露了呀?但是,她一向不会忤逆他的意思,换了件浅绿色的后背有百合花造型的a字裙去了更衣室。 这次出来,他才满意地点点头:“ok。” 张小檀松一口气。 他去前台刷卡,张小檀留在原地,有些无聊就看起包来。这时也有人进来,看到了她,有些惊喜地说:“张小檀,你怎么在这呢?” 张小檀回头,是刘文娟和一个长相俊朗的年轻男人。她礼貌地对他们笑了笑:“真巧,我来买衣服。” 刘文娟说:“和老公啊?” 张小檀微微一怔,然后点了点头。 “说起来,还没见过你那位呢。”刘文娟笑着给她介绍身边的男人,“我男朋友,展皓,是京联报社的主任。” “你好。” 张小檀也和展皓握了手。 聊了两句,刘文娟有些讶异地说:“怎么你老公还没回来呢?我还想见见他呢。你这么个大美女,嫁的人铁定也不会差吧。” 张小檀说:“他只是一个普通人。” 刘文娟调侃道:“你怎么这样说自己男人呢?” “聊什么呢?”周居翰卖完单回来,把**直接塞到张小檀手里,牵住了他的手。 刘文娟下面的话就这么憋在了喉咙里,看着眼前这人,忽然就有些不是滋味。其实她和张小檀算不上热络,但关系还可以,不过,她一直都是看不起张小檀的。 女孩子是要富养的,但是据她所知,张小檀老家是扬州一个土鳖小镇,穷得连瓦顶儿漏水都不大会去修葺那种,而且父母早就去世了,大学那会儿和班长梁奕铭谈恋爱还被系花邢璐横刀夺爱。长得漂亮又怎么样?简直就是人生失败的典型。 这地方的衣服没有上万也得个把千,张小檀自己是绝对不会来的,她刚才还以为她傍了个大款打肿脸充胖子呢。 但是看这男人的条干和脸蛋,她心里就有些堵了。 “不介绍一下?”刘文娟挤出一丝微笑,眼睛打量周居翰。 “周居翰。”他对他们点了点头就没别的表示了。周居翰善交际,但也不是什么人都值得被他看在眼里的。 刘文娟还想说点什么,展皓从后面拉了她一把。刘文娟回头看他,展皓对她微微摇了摇头。刘文娟一怔,原本到嘴边的话也咽了回去。 “还有事儿,告辞了。”周居翰拉着张小檀就出了精品店。 第五十五章 警告 等二人下了自动扶梯, 刘文娟才有些怏怏不乐地瞪展皓一眼:“你干嘛啊,我还有话说呢。” “你能有什么话说,我还不知道你那点小心思?别总是见不得别人好, 你这毛病得改改。” 任谁就这么被戳穿了心里也不好受, 更别说是自尊心极强的刘文娟,当下就甩开他的手, 朗声朗气的:“你什么意思吗?有你这么说自己女朋友的?” 展皓也是头疼,皱起眉:“你能别作了吗?别哪天真给自己作死了。我拉住你是为了你好, 别得罪了人都不知道, 你不还要去总后歌舞团吗?” 刘文娟这才消停了些, 有些发愣:“……你什么意思啊?” “你这么作,早晚得作死。”展皓无语地摇了摇头,从裤兜里掏了根烟点上, 吸一口,又喷出来,“刚刚想起来了,我在复兴门那边见过他, 那次正好去三部大院做采访,有个老干部和我提起过,这人是总参一部的, 是个参谋,衔位还不低。” 刘文娟有点转不过弯来。但是她知道展皓的为人,是不会说谎也不屑于说这种谎话的。见他这样,她也不敢再作了, 挽着他走出商场。 期间他接了个电话,似乎是从国外打来的,那边还有水声。 展皓说:“哥们儿,很久没回电啊,还以为你在国外处了个洋妞就忘了本了。怎么样,新女友带劲不?爆个照呗。” 那边人说:“谁跟你说的?这人脑子有坑吧,我身边现在这位是个正儿八经的北京姑娘,西城区的。” 展皓说:“哇哦,梁大少这魅力真不是盖的,奥地利也能处到中国姑娘,还是北京的?哥们儿不得不说,一个大写的服字。” 聊了会儿,刘文娟又听他说:“……什么,要结婚了?喂,你玩真的?” 那边人说:“……不说了,挂了。” 然后就是“嘟嘟”的忙音。展皓差点摔了手机,嘴里骂“有异性没人性”。刘文娟眼珠子乱转,心里猜着这位“梁大少”的事儿。 展皓虽然在京联做事,却是标准的子弟,混的圈子也是她不能及的,他那些个发小随便拎出来一个都是有头有脸的主,性子特傲,对圈里人仗义,对看得惯的人好,但要是看不顺眼不喜欢的人哪,他们连施舍你一个眼神都懒得。 刘文娟一直想进他们的圈子,但又有些打退堂鼓。说真的,就是又期待又害怕的心理。这位梁大少据说就是西山大院那一片的,和江家的、俞家的那几个子弟关系都还不错,小时候经常混一起玩儿。 展皓圈里最近有人跟他说,梁大少最近在维也纳出差,处了个女朋友,本来也没放心上,没想到就快要谈婚论嫁了。 这还真是件稀罕事。 梁大少就是个子弟脾气,人还特花,没个定性,喜欢世界各地跑,处的女朋友没听过能超过一个月的。就这样一个人,居然也要结婚了? 这些圈子里的人,她是真不懂。 更让她不能理解的是,张小檀也嫁了这个圈子的人?或许刚才那个男人,不能简单地归入和展皓他们这样的人中,他更像一个长者,总觉得比他们要大一辈似的。 但是,重点是——张小檀居然嫁了这么好的男人? “你朋友?”回去的路上,周居翰忽然问张小檀。 “啊?” “刚才搭话那女的。”周居翰提了一句。 张小檀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嗯,以前同校同系还是同一个宿舍的。” 周居翰停顿了片刻,然后叮嘱:“离她远点。这女的……心眼忒多。” 张小檀回头看了他一眼,他正好低头看着她,笑了笑:“怎么这么看着我?” 张小檀忙回过头,声音有些讷讷的:“……总觉得你把我当小孩子。” “你不是吗?” 他说这句话时漫不经心的,语气闲适,还带着几分笑意,张小檀听了却有些难受,低下头不去回话了。 回到家里,周居翰让阿姨做了饭,两人照例吃了点就算过去了。周居翰很少回来,所以张小檀一直都睡在二楼的次卧。今天她回来了,阿姨直接就把她的被子枕头搬去了主卧。 明明不是第一次了,但是她还是觉得倍儿紧张,趁着他低头解衬衫扣子的时候就去了浴室。平时十分钟就能搞定的一个澡,生生让她洗出了花来。 她裹着浴巾出来的时候,周居翰似模似样地在那抬手看腕表:“这都多久了啊,你是洗澡呢还是生孩子啊?” 原本是普通的一句调侃,张小檀的脸却“腾”地一下红了。她低啐一声,翻开被子就窝了进去,连个脑袋也不露。 浴室里很快传来水声。 她这才掀开被角,望着那紧闭的浴室门出神了会儿,心里除了羞涩以外,还有一些怅惘。这些日子他鲜少回来,更别说这种事儿了。他们结婚以后,他几乎就没碰过她。 这种事情,她也不好开口,也拉不下这个脸来。 门“吱呀”一声,开了,周居翰擦着头发走出来。 张小檀连忙钻进了被子里。她听到他用吹风机吹头发的声音了,一直吹了半个多小时才拔掉了电源。他的脚步声慢慢靠近床边,然后,靠外面那一边的床垫就凹陷下去了一块。 张小檀听到他窸窸窣窣脱衣服的声音,还有皮带丢到地上发出的“哐当”声,心如擂鼓,往被子里又缩了缩。 “啪”的一声,他把床头灯给关了。 一室黑暗。 身后的被子被人撩起来一角,他躺进来,一只手伸过来揽住了她的腰。他的身体温热,呼吸从后面扑到她的颈后。张小檀屏住呼吸,他的手摸进了她的睡衣。 她很轻地哼了一声,脸颊烧红。 周居翰似乎很累,也没有跟她多说什么,揉捏了几次就直奔主题了。小檀也很难为情,有点疼都不好开口,只是忍着。 这一次,不但没有缓和夫妻关系,她心里反而更加失落了。 张小檀第二天起来的时候,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吃早饭的时候,周居翰打趣她:“你这眼睛黑得有艺术,再在嘴里叼几根竹子就是国宝了。” 张小檀也附和地笑了下,心里很沉。一顿早饭吃得心不在焉的,扒了两口粥她就吃不下了。见他吃完了,她过去给他收拾碗筷,然后去了厨房。 “走了。”周居翰说,然后招呼老刘出了宅子。 到了外面取车,老刘忽然说:“你不觉得,你们的关系有什么问题吗?” 周居翰不大明白:“什么意思?” 老刘想了想,说:“你应该抽空多陪陪她。” 周居翰沉默了会儿:“最近太忙了,等我做完这个任务,我一定抽空回来。”他笑了笑,语气也有点无奈说:“你不说我还没感觉呢,虽然她24了,但是,我觉得她就像个未成年少女一样。”他得多照顾她一点的,可是最近实在太忙了,他有个战友还在国外**时出了事故,现在截肢了,他最近的心情一直不大好。 车子开开远了,留下一排尾气,张小檀才从台阶上的石柱后走出来,原本要给他的水果“啪啪啪啪”摔到了地上,咕噜噜滚了下去。她却浑然未觉。 原来,她在他眼里还是需要被照顾的小孩子。也许,他已经后悔跟她结婚了吧?她是个累赘、他的拖累! 张小檀知道自己不怎么会说话,多说多错,所以能不说话就不说话,大多时候附和别人,笑一笑点点头就算过去了。她也不喜欢和人争辩,因为她知道自己口齿不伶俐,根本争不过对方,要是吵架输了,那不是更加丢脸吗? 但是对于周居翰,她真的是全心全意希望他能渐渐接受她的。 她以为他不介意她的那些缺点的,可是…… 他不知道自己的话有多么伤人。 张小檀睡了一个下午,心情才好了些。老阿姨见她醒了,才笑着说:“我做了点酸梅汤,你给他送过去吧。路认识吧?” 张小檀已经去过一次了,现在实在不想过去,找了个借口说:“我到他工作的地方去?那地方不让外人进的吧?” 老阿姨说:“没让你去他办公的地方,你去他的宿舍楼嘛。两个人都结婚了,每天都还隔这么远,成什么样子?” 张小檀想想也是,点了点头。 老阿姨一脸笑盈盈地帮她准备去了。 张小檀是下午三点出的门,到了目的地都傍晚了。她不敢打给周居翰,而是打给了老刘。那边问清来意后说:“好,你等一下,我过来接你。” 张小檀只在门口站了几分钟,老刘就出来了,帮她拿东西。 张小檀说“不用了”。 老刘说:“给我吧。” 张小檀只好把盛着酸梅汤的饭盒给了他。老刘话不多,一路上都没有和她说什么,张小檀有点儿局促,问他:“你们这儿住宿条件好吗?” 老刘说:“是新楼房,挺好。” 第54节 张小檀说:“还有旧楼吗?” 老刘说:“嗯,我们住的前面一片是筒子楼,还没暖气。” 张小檀笑了笑说:“那还好。”然后她就不知道说什么了。正出神呢,岔口处有人冲出来,狂按喇叭。张小檀猝不及防地僵在原地,脑子停当了一拍。老刘眼疾手快,拉了她就往旁边迅速推开。 那摩托和他擦肩而过,把他撞到了一旁的电线杆上。他的头正好磕在铁栏上,额头渗出了血。 张小檀都吓坏了,忙跑过来扶起他:“你怎么样?” 老刘借着她的手劲站起来,微微晃了晃晕眩的头,跟她笑:“没事。” “我送你去总医院看看吧。” “不用。”他把那装酸梅汤的袋子放到她手里,“我自己去,你给居翰送东西去吧。”说完就转身走到了路边,低头拨了“120”。 她进退两难,只能站在原地,直到警卫连的人把他送上救护车。 张小檀松了口气,才走进身后一幢灰色的楼房里。 作者有话要说:  魍魉鬼魅,仅供打脸。 第五十六章 玉京 虽然是新楼房, 但是没有门铃,她在门口稍微看了看就敲响了门。 过了会儿,门就被打开了。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女人站在门口, 穿着藏蓝色的锦缎绣花如意扣旗袍, 笑容柔媚,乌黑的头发有些微微的卷, 松松在脑后挽了个髻,簪了根黄梨木发簪, 很是大方典雅。 “您找谁?”她对张小檀笑了笑。 张小檀在原地怔了好久, 后退看了看门牌, 迟疑着:“……周居翰是住这儿吗?” 阮玉京笑了笑:“你找周首长啊?真不巧,他不在呢。你有什么事儿吗?可以告诉我,一会儿他回来我帮你转达。” 张小檀想要说点什么, 最后还是没有说什么,转身下了楼梯。那装着酸梅汤的袋子忽然变得沉甸甸的,想要丢掉,又丢不掉, 想要拿着,又觉得沉重。 张小檀走到楼下,抬头看了眼深黑色的夜空。 恐怕老刘也没有想到她连门都不得入吧? 张小檀对路的辨识度不是很高, 但她再也不想回到那楼上了。拐了几个弯,路上问了两个哨兵,她终于出了门,打了个的士就回到家里。老阿姨疑惑地问:“你怎么没留在他那儿啊?” 张小檀含糊了两声, 闷头上了楼。 谁耐烦应付他啊。 人渣!上次办公室那个她就算了,是工作,她可以当没看到。可是现在,女人都上他屋里了!人渣,周居翰是个大写的人渣! 空调吹出来的风冷飕飕的,张小檀用被子蒙住了头,手脚并用,把自己像个粽子似的裹了起来。迷迷糊糊的,手里的铃音响了。 她摸过来一看,是周居翰打来的。 张小檀直接给摁断了。不过心里还是有点本能地害怕,想:他会不会杀回来找她算账?会不会扯开嗓门开始教训她? 过了会儿,电话又打来了。 她狠了心,这次直接给关机了,心里还很委屈,索性缩进被子里呼呼大睡。 手机里机械地回复着“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周居翰看了看,直接把电话拍到了桌上。就听得“啪”一声巨响,电话的壳都裂了,眼看就是报废了。 阮玉京正好从厨房出来,都吓了一跳:“怎么了,您怎么发这么大火呢?” 周居翰叉着腰在原地踱了两步,把一木板地踩得哒哒直响:“死丫头片子,敢掐我电话!丫的找抽呢,三天不教着就蹬鼻子上脸了。” 阮玉京看得好笑:“你跟个小姑娘计较个什么劲儿?她今个儿来过,我给打发了,怕是记恨上你了。” “她来过?”周居翰皱起眉,“怎么没听你跟我说道呢?” “平日机关处那些个小姑娘来找你,你不都让我想着法子打发了吗?”阮玉京也是怔了怔。 周居翰骂了声,哭笑不得:“那你好歹问过我呀,我不是在屋子里吗?” 阮玉京挑了挑眉,低头笑着说:“怎么,这姑娘身份不一样啊,我还打发不得了?要不要我现在上门去负荆请罪啊?” 阮玉京是隔壁部门的同事,是个大校,现在就住他楼上,平日工作上忙就帮着他出点儿主意,也经常做了吃的来给他,所以他这屋子她也来得勤。 周居翰的身价摆那儿呢,大院里一帮年轻女孩甚至是隔壁楼那些个寡妇都惦记着,以前她就常帮他挡着这些烂桃花,可他向来是笑一笑就过去的,从来没见他质疑过,今天倒是很反常。 周居翰没好气地说:“那是我老婆!” 阮玉京今年虽然只有二十六岁,但也是工作场上的人精了,尤其是做她这个活儿的,最要紧的就是处变不惊和圆滑。但是他这话一出,她再好的定力也土崩瓦解—— “你结婚了?” 阮玉京是真的震惊。她甚至以为这人是在开玩笑,反正他开起玩笑来也是不拘小节的。可是,周居翰的表情漫不经心的,说的一点不像作假:“是啊,结了,一个多月了。” 阮玉京心口发堵。 这人总是能用温和的话语说出最伤人的话。不愠不火、不冷不热的,叫人听着瘆得慌。她不信他不知道她对他那点心思,她那么死皮赖脸呆在他身边当个小秘书,给他做饭又带点心的,为什么啊?还不是她喜欢他嘛。不过,这儿又有几个年轻姑娘不喜欢他哪? 她笑得勉强:“怎么这么早就结了?也不发个喜帖呀?” 周居翰说:“结个婚而已,又不是建国周年庆,不至于。” 阮玉京笑道:“你这么不重视,可见你对你老婆也不怎么样嘛。我刚才见了,那就是个还没成年的小姑娘,你喜欢这样的?是家里人逼着娶的吧?我记得你不喜欢这款啊。” “我不喜欢这款?不喜欢?那我喜欢哪款啊?” 阮玉京的目光从他英俊的脸庞一直下移,一路滑到他被皮带束着的紧实窄瘦的腰。这大夏天的,他也就穿一件短袖白衬,下摆全拴在腰里,但看着就是那么玉树临风。男人,除了脸以外,身材也很重要。 可是,他怎么就挑了那么只**的小白兔呢? “你觉得我这款怎么样?”阮玉京伸手就搭住了他一边肩膀。 周居翰也笑了笑,把她那只手轻轻地拨下去,回身捞了自己的车钥匙就往门外走:“走了,回去记得帮我碰好门。” “你什么意思?”阮玉京气得咬牙。 他关门前回过头来,半开玩笑地对她扬扬下巴:“你啊,也不是我那款,太骚。” 阮玉京更火大,脸上却笑着:“你一个参谋,一个儒将,不该成日卖弄斯文吗?怎么也学着卫戍区那帮子兵痞说脏话了?” “你第一天认识我啊?”周居翰把门关上。 阮玉京咬碎了一口银牙。 夜半的时候,张小檀醒了过来。刚刚掐了那两通电话后,她心里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现在是怎么也睡不着了,想不想,一咕噜就爬了起来,穿戴整齐下了楼。 这个点打不到车了,她徒步去了总医院。 老刘伤的不算严重,只是有些轻微的脑震荡,但是也住在加护病房。张小檀认准了号牌后才抬手扣了扣门。这样的房间都是单人的,门上也没有可供窥探的玻璃窗,她也怕走错。 半晌—— “进来。” 张小檀一下就认出这是老刘的声音,心里的一颗大石头落了地,推门而进。 老刘换了白色的病号服,头上缠了一圈又一圈的绷带,正躺在床上闭目养神呢。她走过去,在床边拉了张凳子来坐:“你好些了吗?今天真是谢谢你,不然趟这儿的就是我了。” “换了是别人我也会那么做的。”老刘和蔼地对她笑了笑。 张小檀在床边找了个位置坐下,又说了两句感谢的话。 老刘点点头,表示他收到了。 张小檀还想找点什么来说,病房的门忽然被人大力推开。 “砰——”的一声,门反震到墙上。 张小檀吓了一跳,猝然站起,呆呆地看着站在门口一脸怒容的周居翰,脑子有些短路。他怎么会在这?不,重要的是,他这么生气做什么? 周居翰慢慢走过来,一边点头:“胆儿肥了,我的电话都敢挂?” 张小檀下意识退了一步,背抵上了墙。她不敢去看他的眼睛,但是心里也委屈,也愤怒,咬着嘴唇,眼神抵触。 张小檀沉默咬着嘴唇的时候,就是无声的抗议。周居翰太了解她了,暂时停下脚步:“问你呢,掐我电话干什么?你非得整出点汤儿事?” 张小檀知道自己吵不过他,低头收拾了一下自己的东西就快步朝门外走去。 周居翰抄手就拉住她,把她拽进怀里,单手固定住:“你什么态度?张小檀,你越来越不听话了,我在问你话!有问有答,这是礼貌,知道吗?” “周居翰,你这个混蛋!”她张口咬住他的手臂,努力想要摆脱他。 周居翰皱了皱眉,但是没动。她咬累了,才哭着松开了他,低头不开口了。居翰两根手指掰起她的脸:“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张小檀沉默了好久。就在他以为她不会开口的时候,她说:“你在外面是不是有别的女人?” 他怔了怔,然后笑起来来:“查岗呢?” 张小檀和周居翰的对峙中,永远都是他占上风,不管是谁对谁错,气场决定一切。 常年的积威,张小檀真不敢忤逆他,甚至不敢看他微笑笃定的眼睛。但是,这不妨碍她打心底里抵触、抗议。 她抱住自己的包,飞快地跑了出去。 都不想看他一眼。 有本事你一个人过日子去! 作者有话要说:  回家要睡沙发了。 第五十七章 禽兽 张小檀在楼下等了会儿, 周居翰才从楼里出来。看见她木讷而有些赌气地站在那儿,他原本的火气就消了,走过去摸了摸她的头:“以后想去哪儿让司机送你, 别总是一个人到处乱走。这年头坏人很多的, 知道吗?” 张小檀闷闷地点点头,心里还是有个疙瘩。 “走吧, 回家。”周居翰搂着她的肩膀把她塞进车里,又低头给她系好了保险带, 像照顾一只小猫小狗那样, 拍了拍她的脑袋, “坐稳了。” 张小檀的头发垂到肩膀上,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还留着空气刘海,整个人看上去真的很小。她的头发也很顺滑,说不出的柔软。 周居翰摸了会儿,车都启动了, 又忍不住伸手揉了几下,直到她气闷地甩开他。 回到家里后,张小檀也没怎么和他说话, 一个人“蹬蹬蹬蹬”跑上了楼。 周居翰心里火大。他还真不信邪了,小丫头片子要造反了?他要连她都收拾不了,他这些工作还怎么干,他还怎么管下面那帮人啊? 张小檀是真的胆小, 虽然不想理他,但是也没敢锁门。于是,周居翰把门把一转就进去了。一进门,他就看到了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像个小山丘一样高高隆起的张小檀。 第55节 说不清是好气还是好笑,他松了松领口,解开两颗扣子就走过去,推推她:“张小檀,起来了。” 她不理他。 “真跟我杠上了,啊?” 张小檀本能地颤了颤,连带那被子也好似受惊般抖了抖。 周居翰觉得可乐,修长的手指戳戳被子里的脑袋,温声道:“起来了,你澡还没洗吧,脏兮兮的,一会儿我怎么睡啊?” 张小檀还是不理他。 周居翰看似温文尔雅,实际上还是子弟脾气,问了两次她都不应,心里也有点火了,直接一把就掀开了被子。 张小檀顿时无所遁形,愣愣地望着他,有些傻兮兮的模样。似乎是不明白他怎么可以这么野蛮? 周居翰又笑了,捏捏她的脸:“乖,洗澡去。” 张小檀抿着唇不说话。 周居翰语重心长地说:“乖,听话,别逼我亲自动手。” 张小檀乖乖地滚去了浴室。 她洗完后裹着浴巾出来,看到他正看她,低下头去:“忘……忘记带内衣了。”快速地背过身,打开柜子开始翻找。 张小檀是那种典型的南方女人,脖颈修长、皮肤白皙,脚踝都感觉特别纤细美好。婚后,周居翰就没这么仔细打量过她。 昏暗的灯光里,她刚洗过的湿漉漉的头发甩在肩膀上,后背露出一大片光滑的雪白肌肤,像无声的邀请。 他忽然觉得小腹紧了一下,有股热气窜上来。然后,他硬了。 张小檀好不容易翻到内裤和内衣,原来是收衣服的时候不小心叠进裙子里了。她松了口气,拿了衣服就要去洗手间,忽然腰间一紧,一双手揽住了她,把唇贴在她的脖颈处。 张小檀怔了两秒,心跳开始“砰砰砰”地跳起来:“……你……你干嘛?” 周居翰把手放到她的大腿上,手指卡进了浴巾和大腿贴合的缝隙里,勾着角儿往上撩:“老公和老婆亲热,还能干什么?我都忘了,我们这段日子好像还没怎么过夫妻生活吧?” 他说得她面红耳赤,更加不敢动弹:“……你……”话音未落,忽然天旋地转,整个人被她拦腰抱起,直接放到了床上。 张小檀平躺在上面,抓住了浴袍的边角,紧张地看着他。 “又不是第一次了,你这么紧张干什么?”他伏低了身子,一只手撑在她的耳畔,一边抚弄她的头发,低头吻了吻她的脸颊。 他吻一下,她就轻轻地瑟缩一下,紧张地心脏都要跳停了。久别胜新婚,两人这么久没见,彼此都陌生了,不知道怎么,今个儿莫名地奇怪。 “算了,我先去洗个澡吧。”周居翰看她这么紧张的模样,低笑了声,利落的解开剩下的扣子。 衬衫被他扔到地上,他一边抽武装带一边进了浴室。 张小檀在心里小声地骂了一句。 不是嫌弃她**吗?转身钻进了被子,又把自己裹了起来。大约过了十几分钟,她听到“啪”的一声,被子里也明显感到一暗。 灯被关了。 张小檀拢紧了被子。 然后,她身后的被子就被人拉开了一个角,一具温热的身体躺进来,从后面贴住了她,手放在她的腰里。 他把她抱进怀里,脸埋在她的发丝间,拨弄她还有些潮湿的头发,细细碎碎的吻落到她的脖颈处,偶尔也越过身子,掰过她的脸亲吻她柔软的嘴唇。 张小檀觉得自己好混乱,浑身的血液好像都在燃烧,模模糊糊不知道该怎么办。 周居翰把她的衣服除尽,扔出了被子,然后掰开了她的腿,慢慢压下去。 她还是很害羞,双手下意识抚上他撑在她身侧的手臂上,有些无意识地摩挲着,在他撞地狠的时候也用力攀上。 他有时候也低头吻她的唇,鼻尖撞到她的脸上,呼出的热气熨帖地她满脸通红。 她从里热到外,感觉神游天外,整个人都不受自己的控制,像过山车,攀上以前从未有过的高峰。 周居翰呢? 这小丫头又暖又热又紧,叫声还特别撩人,若有似无的,像有把猫爪子不停在他心里面挠啊挠啊挠,让他有种冲动,把她弄哭为止。 他这一晚他就来了很多次,最后精疲力尽地倒在她身上睡去了。 早上起来,周居翰摸摸身边被子,发现是空的。他摇了摇还有些晕乎的头,穿了衣服就下楼去,看到了楼梯口擦拭的老阿姨,张口问道:“张小檀呢?” 老阿姨指指大门:“上班去了,她给你留了早餐。” “上班,她去上什么班?” 老阿姨说:“你忘了,首钢技术研究院?” 周居翰想起来了:“跟她那些个师兄弟?还和曹佳莹、解妍雅她们一块儿?她这个样子怎么去那儿工作,被人欺负到连渣都不剩了。地址给我,我去找她。”周居翰也连吃早饭的心思都没了,拿了个鸡蛋就出了门。 老阿姨忙拦住他:“你别这样。她已经长大了,你不能总把她当小孩,要尊重她,给她一点私人空间啊。” 周居翰怔了怔,有些踌躇。 老阿姨说:“警卫连不是刚调来个勤务吗?要不你让他每天接送小惜,这样也乐得安心。” 周居翰想了想,应了下来。 张小檀不怎么认路,所以夏秋白提早就给她发了路线截图,以及一路上的地铁和公交路线,她花了一个多小时才到朝阳区那边。这地方对外交流频繁,算是比较活跃的外事区,商业中心高楼林立,尤其繁华。 “怎么才到?”夏秋白亲自下来接她。 张小檀有些不好意思,跟着她进了街尾一幢写字楼里。 夏秋白更加光彩夺目了,今日穿着一件大红色的吊带裹身裙,曲线毕露,原本的直发也烫成了大波浪,显得成熟妩媚了不少。 爬楼的时候,张小檀问她:“你混得怎么样?” “就那样呗,跟着时先生混口饭吃。” 时郁之是某国际集团公司老总,手底下海外的分公司都多达108家,在北京开个小公司那是轻而易举的事情。现在这个公司就交给夏秋白在管,可以说,她现在什么都缺就不缺钱。 “你呢,还是在研究所?” “我去首钢了。” “每个月多少钱啊?” 张小檀腼腆地笑了笑:“工资什么的,我无所谓啦,只要有个活干就行了,我不想呆在家里混吃等死,让他觉得我是靠着他养活的。” 后面的话声音很小,但是夏秋白还是听到了,眼睛微微一亮,促狭一笑,“‘他’?哪个‘他’啊?你的亲亲老公大人?” “你讨厌死了!”张小檀脸都涨红了。 两人扯了很久,后来又去了张小檀工作的地方。 张小檀的办公区和李成枢他们在一个地方,地方很大,但也没有什么好看的。夏秋白只看了几眼就和她下来了,说:“没劲。” 张小檀笑着说:“是没法和你比。” 楼里人都陆续走光了,夏秋白和张小檀不同路,也和她告了别。好在是春天,夜晚不热,张小檀一个人站在昏黄的路灯下等。身后有人唤他:“张小檀。” 张小檀转过头。 是个五官周正的男人,皮肤黝黑,三十来岁的模样,笑容和蔼。张小檀认得他,是和解妍雅一个部门的师兄。 “海哥好。”张小檀礼节性地点点头。 闫海走到她身边:“等车呢?你去哪儿,我载你一程吧?这大晚上的,女孩子打车不安全。” “不用了,我家里人来接我。” “你家里人?”闫海笑了,低头盯着她,“你不是本地人吧,我听你的口音,倒有些像江浙那地方的。你家里人也住在北京,租房子?” 他的语气让张小檀有些不大舒服。 “不是,我和我老公一起住,他是北京本地人,西山那边的。” 闫海脸色微微变了变:“你结婚了?” “嗯。” 得到肯定的答复,闫海的脸色更加难看了。他言不由衷地笑了笑,却说:“你老公是干什么的啊?西山那边好像挺荒僻的。” 张小檀说:“就是个文职,普通工作。” 闫海这才笑了笑:“你才几岁啊,结婚这么早?其实以你的条件,是有很多选择的。我在西山那儿也有套房子,两室一厅的,你有空也可以来玩儿。” 张小檀烦不胜烦,掏出手机放到耳朵上,提高了声音:“啊,嗯,我到了,我马上过去。”然后挂了,对他说“抱歉”,她家里人来了,不过在地铁站附近,她先做一步了。说完,也不等闫海反应,快步就走。电话都每响,傻子都知道她在敷衍了,闫海脸色铁青。 楼里正好有人出来,拍拍闫海肩膀:“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闫海当初就是靠关系进去的,素质不高,闻言就往地上啐了口,骂骂咧咧:“给脸不要脸,就是只破鞋,还把自己当个宝呢。” 沈大壮说:“哎,刚毕业嘛,假清高,等在社会上混几年就知道厉害了。” 闫海冷哼一声,心里却打起算盘来。 第五十八章 朋友 老刘没有来接她, 今天来的居然是周居翰。张小檀在原地停了好久,直到他打起灯光,对着她连按三下喇叭。张小檀回过神来, 忙绕到副驾驶座爬上去。 “坐稳了。”周居翰一个倒转方向盘就驰了出去。 张小檀被吓了一跳:“你开慢点!” 周居翰说:“怎么, 你怕啊?” “不是怕不怕的问题,我们要对自己的人生安全负责。” 听她这么一板一眼地说, 周居翰就笑了,觉得这小妞真是可爱地紧。他笑着说:“嗯, 你说的对。但是, 我习惯开快车了。” 意思就是, 虚心接受的,但是死不悔改。 张小檀气闷,从旁边瞪了他一眼。 周居翰又问她:“工作顺利吗?” 张小檀点点头:“挺顺利的。” 周居翰说:“做什么工作?” 张小檀乖乖回答:“研究啊, 我本来就是做材料的。”说到后面,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摸摸脑袋。 周居翰说:“我倒觉得你适合做大明星。” 第56节 “我哪是那块料啊?” “我老婆知书达理的,又这么漂亮, 怎么就不是这块料了?” 他说得她面色涨红,深深地低下了头,像小学生一样双手自然地放在合拢的膝盖上:“你别这么说, 让旁人听见,不定以为我怎么自恋呢,多不好意思啊。” “呦,学新词了, 还知道自恋什么意思呢?” “你别老是欺负我老实人。” 周居翰把车拐进自家院子,然后熄了火,回身抬起她的下巴:“你老实啊?那我给检查检查,你到底老不老实。”说着就把手探入她的衣襟里,揉捏起来,嘴里说,“老实的孩子呢,身体诚实,嘴里也诚实。那么,我们拭目以待,看看你到底诚不诚实。” 张小檀羞得面红耳赤,扭捏着,却忽然僵住了。 “怎么了?”周居翰发觉她不对劲,也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不解地望着她。 张小檀抬起头来,看看他,不确定地开口:“你身上怎么一股香水味啊。” 周居翰自己都怔了怔,低头闻了闻:“有吗?” “嗯。”张小檀点头,“女性香水味。” 周居翰就停顿了片刻,蹙眉想了想:“可能是在哪个同事身上沾到的吧,也可能是梓宁,刚才在屋子里还碰见她了。” 张小檀点点头,还想说点什么。周居翰就先发制人了,瞥了她一眼:“怎么,查岗啊?有你这么盘问的?” 张小檀被他这么一说就有些底气不足了,忙摇摇头:“没,我就是奇怪。” 下了车后,勤务接过钥匙就停车去了,张小檀和周居翰一同进屋。周居翰说了句“身上都是臭汗”就率先上楼洗澡去了。周居翰的妹妹周梓宁也在,对她笑了笑。 张小檀却犹豫着,问她:“梓宁,你用香水吗?” 周梓宁怔了怔:“香水?”她摇了摇头,“我从来不用香水。” 张小檀心里蓦然一沉,仿佛被一块巨石压住了心房,竟然说不出任何话来。 周居翰为什么要说谎?还是,他真的不记得了,随便说的。也许,真是他哪个同事身上沾到的呢? 但是,另一个声音在她心里大声叫喧:拜托,他们那样的部门,本来女人就屈指可数,什么时候可以打破规定用香水了?还不得被上级批死。 张小檀不想去怀疑周居翰,但是,她控制不了自己。 她一遍又一遍问自己:他为什么要骗她?为什么? 夜半的时候,张小檀也辗转反侧的睡不着觉,总觉得周居翰有事情瞒着她。她不想这么疑神疑鬼的,好像八点档里的怨妇一样。但是,她觉得很没有安全感。 次日去工作,她也有些不在状态。周居翰送他出门的时候还问她呢:“你怎么了?不舒服吗?要不要请个假,休息一两天?” 张小檀摇摇头:“我没事。” “你怎么了,一整天都心不在焉的?”这日夏秋白又来看她。 “谢谢。”张小檀接过来抿了口,还是神色恹恹的。 “有事就说出来,别老是憋在心里。” 张小檀犹豫了会儿,抬头和夏秋白说:“我……我觉得他有事情瞒着我。” “‘他’?” 夏秋白探究的目光让张小檀不大自在,好不容易才平复了些,微微点头。她平时不大和别人说自己的私事的,但是夏秋白不是别人。 “我不知道,我只是怀疑……” 夏秋白握住她的手,宽慰地拍了拍:“只是怀疑而没有证据的话,还是对他多一点信心吧。” 她的目光镇定而亲和,有温暖人心的力量,給张小檀打了一剂强心剂。她觉得豁然开朗了,点点头:“嗯。” “张小檀,你怎么在这啊?” 张小檀回头,是闫海,身边还跟着一个黝黑的高个子,似乎也是生物医药实验室那边的,不过不是正职,是个打下手的,好像叫沈大壮。 张小檀不怎么乐意和他们打交道,但是碍着情面,还是喊了声“海哥”、“壮哥”。 闫海走过来说:“还没下班呢?” 张小檀说:“还有一些实验没完成。” 闫海掏出烟来点燃,笑了笑说:“你晚儿下班还赶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坐车,累不?今天下班,我送你一程吧。” 周居翰家里的车,那都是军a字开头的,张小檀真不想那么张扬,所以每天都走到另一条街去等,没想到他能误会成这样。她是真的讨厌这个人,但是又说不过他,只能说:“不用了,我家里人来接我的。” 闫海只当她打肿脸充胖子,又笑了笑,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还往她脸上,喷了口烟,呛地张小檀脸都涨红了,眼中也露出愤怒,自觉站远了点。 闫海还想调笑她两句,夏秋白走过来,挡在张小檀面前,怒斥他:“干什么呢?” “你谁啊你?”闫海瞥了她一眼,“没见过你。” “我是小檀的朋友!你给我规矩点!” 闫海无所谓地摊摊手:“没干什么呀,说了两句话,同事嘛。可能是她不喜欢我身上的烟味,所以离我那么远。” 夏秋白冷笑:“是不是你心里清楚。” “算了,夏秋白。”张小檀拉拉她的衣角。 夏秋白说:“你先走,我还有话跟他们说呢。” 张小檀虽然担忧,但也没有办法,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她的背影不见后,夏秋白的脸色马上沉了下来,说:“我告诉你,我不管你平时是不是总骚扰小檀,但是我要告诉你,凡事有个度,别弄得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你吓唬谁呢?”闫海不以为意。 夏秋白说:“谁乐意吓唬你?张小檀已经结婚了,你知道她那位在哪儿工作吗?” 闫海说:“不就是一个文员吗?”要真是什么了不起的工作,张小檀那丫头还能遮遮掩掩的。 夏秋白又是一声冷笑:“你能动动脑子吗?张小檀虽然不用名牌的东西,但是她吃的、穿的、用的,随便拿一样都顶她两个月薪水了。文员?你能动动脑子吗?” 闫海也怔了怔,惊疑不定地望着她:“她还有来头?” 夏秋白莞尔一笑:“这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她老公是西山指挥所的,在一部做事,是个高级参谋。有些任看着挺随和,也懒得和你计较,但不代表谁都可以过去拉屎拉尿。有点分寸吧,别太过分了。大家都是同事,和气生财不好?” 闫海的脸色都变了,忍了又忍,终究是没有开口。 …… “以后他再找你搭话,你也别理他,那就是个奇葩,别给他带坏了。”下班后,夏秋白郑重教育了张小檀。 “你以为我乐意搭理他啊?烦死了。” “那敢情好啊。但是逃避有时是不对的,反正他下次再来骚扰你,你就和他撕了吧。没事,我给你做后盾。” “撕?怎么撕啊?”张小檀苦笑,又有些不好意思,“算了算了,说真的,就算是我想撕啊,我也撕不过人家,还不如给自己留点脸面呢。惹不起,我躲得起行了吧?” “那也可以。” 这一带没有停车的地方,靠路边的地儿都是按小时计的,好在这条街后面有个废弃的修车厂,夏秋白正好和老板认识,就把车停在他那里,也省了一大笔费用。 取了车后,夏秋白对张小檀说:“去我那儿坐坐吧,今天是我一个朋友的生日。” 张小檀想了想,说:“好,那我给家里打个电话。” 拨通后,周居翰在那边沉默了一下,然后盘问道:“什么朋友,男的女的?你几点回来?” 张小檀说:“当然是女的了,还是我大学时的舍友呢。吃个饭而已,用不了多长时间的。” 周居翰说:“早点回来,把地址发我,到了时间没回来我会来接你。” 张小檀忙说:“不要啊,那太尴尬了。” “听话。” 声音不愠不火,但是,张小檀怂了,回头和夏秋白要了地址,认认真真地编辑好了短信就发了过去。万恶的帝国主义剥削者!他就像囚禁着阿黛尔的西泽尔似的! 车在路上开了半个多小时,进了一处街道。夏秋白放缓了车速,最近在步行街前面停下来,带着她进了街尾的一个社区。这社区看着有些老了,还是那种五层的老楼房,楼道里的墙皮都脱落了,楼梯也有些陡,扶手还盖着一层厚厚的灰尘,张小檀都不敢去砰。 到了顶楼,夏秋白才摁响了门铃。 一直等了十几秒钟,门才被人从里面不耐烦地拉开。一个身形高大的年轻男人站在门口,说:“怎么这么晚?” 夏秋白笑着把张小檀推进去,一边和他告饶:“对不起啊,堵车呢,你就担待一点嘛。” 好在这人虽然脾气一般,也不是个和女人置气的。 “字面意思啰。”他长腿一伸,吊儿郎当地倒进沙发里,打了个哈欠,“邵宁在做菜,你们先等一下,一会儿就能吃了。” “他是你朋友,又不是你的保姆,你老是这么欺负他,好吗?” “我怎么欺负他了,都是你情我愿的事情!还别说,他就不喜欢咱们打的那篮球什么的,就喜欢画画、做饭这种娘们儿做的事。” “怎么这样说你朋友?” “实话实说。” “饭好了。”邵宁端着盘子推开了移门。走到外面,他看到张小檀就怔了一怔,不由偏头去看这位哥们儿,“这位是……” “这位谁啊?”这位哥们儿回头问夏秋白。 夏秋白白他一眼:“不是说过了?我朋友,张小檀。” 张小檀对邵宁笑笑:“你好。” 邵宁也对她笑了一笑,把菜端了过去。这位哥们儿在旁边笑:“你们俩挺和眼缘的。”说得张小檀都赧颜了。夏秋白说在桌底下拧了他一把:“别瞎说,口没遮拦的。”又转头对张小檀说,“甭介,他就这样。” 张小檀看看夏秋白,发现夏秋白和他都在看自己,才确定这位哥们儿是在和她说话,忙点点头:“挺好的人。” 这位哥们儿笑道:“是啊,使唤着还不错。” 张小檀:“……” 第五十九章 邵宁 菜都上齐了, 四人才上桌吃饭。张小檀觉得一道莴苣不错,但是离自己比较远,她性子腼腆, 夹了两筷子也不好意思再伸长了脖子够过去了。 “你喜欢这个吗?”那个叫邵宁的年轻男人给她夹了几块, 放到她碗里。 张小檀抬起头,见他正对她微笑, 也礼貌地笑了笑:“谢谢你。” “不用。” 柏峰叫起来:“哎呦喂,你们能别这么矫情来矫情去的吗?披层麻袋就能去桥底下唱大戏了, 还是古今老版儿, 生旦净丑一应俱全了。” “你说话也别老拆人台。”邵宁没好气地说。他是h大建筑系的研究生, 比张小檀还小两个月,真正的天才。爷爷邵院士不但是他的导师,也是h大的副校长, 国家工程院的资深研究员。他从小经良好的教育,为人谦逊有礼,和柏峰这种混子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却是出其意料地相处融洽。 第57节 夏秋白说:“别吵了, 你们总得吵几句感情才好吗?” 邵宁笑着说:“每次都是他找我的茬,我并不耐烦搭理他。我是讲道理的,他只管一鼓作气瞎咋呼, 歪理也给你掰成有理儿,闹得你烦了,他说什么也就是什么了。” “说这话不怕我抽你啊?”柏峰冷笑。 邵宁并不惧怕,还是唇边含笑:“心里话, 不怕你打。” 张小檀在一旁笑笑。这顿饭吃得其乐融融的。邵宁虽然也是个子弟,但是人挺不错的,一点没有那些烂架子。张小檀吃完了就在沙发里玩俄罗斯方块,他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来,看看她手里正玩着的游戏,笑了笑:“你也玩这个?” 张小檀点点头,有点不好意思:“嗯,别的游戏都太难了,我不怎么会玩。” 邵宁说:“那咱俩还真是有点像呢。柏峰很喜欢玩手游,还有电竞,但是我对那些都没有兴趣。有那个闲工夫,我宁愿躲实验室里做我的模型。” “这是你的本职工作嘛。” “工作和爱好也并不冲突啊。” 张小檀笑一笑,点了点头:“也对。” 邵宁看着她的眼睛,眼神尤其温和。张小檀不知道怎么,就有些不自在,收回了目光:“干嘛这么看着我?” 邵宁说:“不好意思,是我唐突了,但是你真的很漂亮。” 他说得这么坦荡,张小檀反而不好翻脸了。但是,仍觉得有些尴尬,转移了话题:“你是在h大读博士生吗?” 邵宁笑了笑说:“今年二十五了,也快毕业了。” “你是硕博连读吗?” “是的。” “了不起。”张小檀的赞赏发自内心。 “没什么大不了的。”邵宁苦笑,“我只是家庭特殊,比别人站在更高的起跑线上。很小的时候,我看到一座房子就会下意识地在脑海里研究它的构成。” 张小檀说:“天生的建筑家。” 邵宁说:“别这么夸我,尾巴要翘到天上去了。” 张小檀笑起来。 二人相谈甚欢,快十点的时候,张小檀的电话响了。她看到号码就连忙接了起来:“喂——” “张小檀,你在哪儿?都这么晚了,你还在外面鬼混?”周居翰的声音隐忍着怒气。 张小檀吓得差点摔了手机,这才想起来看时间。 墙壁上的挂钟指针确实已经转到了10:23分。她忙收拾东西站起来,说:“我马上就回去,你别生气。我不是故意的,只是忘了时间。” “不用了,我现在在楼下,你马上下来。”他把电话给掐了。 张小檀握着手机,有些手足无措,回头才发现邵宁正定定地望着她,眼底的微笑有些意味深长:“你男朋友?好像脾气不大好啊。” 张小檀摇摇头:“对不起,我得走了。” 邵宁站起来:“我送你?” “不,不用了。”张小檀又和夏秋白他们告了别,穿了鞋子就急匆匆走了。邵宁望着紧闭的房门,停顿了会儿,径直走到了阳台上。 一辆黑色的商务车停在楼下,牌子是大众牌子,型号也是大路货,不凡就在在军a开头的牌照上。有个穿白衬衫的男人斜靠在车门上,抱着肩膀等着。邵宁不禁挑了挑眉。 也许是人的第六感,周居翰抬起头来。 四目相对。 彼此似乎都有了几分不确定的猜想,但又有了几分确定的意味。男人对于敌人,尤其是情场上的敌人,眼神实在太明显了。虽然二人都没有表现出对对方极大的敌意,但是,谁也不是傻瓜。 张小檀急急忙忙冲下了楼,站到周居翰面前:“对不起,我和朋友聊天,忘了时间了。” “朋友,什么朋友能让你聊天聊得忘了时间啊?”周居翰神色冷淡,不愠不火的样子。 张小檀虽然反应迟钝,但也不傻。他不满的态度实在太明显了——她怔了怔,声音又变小了,“……对不起。” 周居翰说:“你翅膀硬了,要飞了是不是?” 张小檀摇摇头:“没有。”她觉得分外委屈。 周居翰拉了她就塞上车。 “人都走了,还有什么好看的?”柏峰走到阳台上,拍了拍邵宁的肩膀。邵宁拨开他的手,回头叹气:“我只是觉得,一朵鲜花插在了石头上,咯地慌。” 柏峰搭住他肩膀笑:“那也是人家的事儿。怎么,你还想当三儿啊?” “什么三儿啊,说的这么难听。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只要没结婚,我还不能喜欢她呢?” 柏峰认了,点点头:“行行行,都是你的理。但要是,人家已经结婚了呢?” 邵宁怔了一怔,显然没想到这茬,不过很快就释然了:“看着不像,我相信我的直觉和眼光。” 在车上的时候,张小檀一直抓着安全带,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周居翰的脸色太可怕了,他从来都没有这样过。她尝试着开口和他说两句,他也没搭理她。到了家里,他拍上车门就进了屋子。张小檀连忙追上去,在他后面赶着:“对不起,你不要生气了。” 他撇下她大步就朝楼梯上面走去。 张小檀腿短,卯足了劲才赶上他的脚步,拉住他的袖子把他堵在楼梯口:“对不起,你不要生气……我知道错了……” “知道错了,告诉我自己错在哪儿了?”周居翰面无表情地转过脸。 张小檀被他这么一瞪,下意识就退了一步,半只脚都滑出楼梯台阶了。 周居翰看见忙拉了她一把:“掉下去怎么办?”他扶住额头,只觉得脑仁儿疼,以前从来没有这种失控的感觉。其实,他一直知道他的脾气并不是很好,但是,他向来能很好的约束自己。 张小檀说:“……我不该那么晚回来的。” “还有呢?” 张小檀看着他:“……还有什么……” 周居翰说:“我问你,刚才阳台上那个人是谁?” 张小檀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谁:“……你说邵宁吗?他是夏秋白的朋友,哦,夏秋白是我的朋友,以前大学里的同学,好闺蜜” “别跟我说你不知道那家伙心里想什么?我可是都看出来了。张小檀,你本事了,本来看你不声不响的还以为你是个老实人呢,原来是扮猪吃老虎啊。你说,你跟他认识多久了?”周居翰说。 张小檀又是愣了一愣,才明白他的意思,忙解释说:“什么跟什么啊?我和他今天才认识的,第一天认识,前后说的话都不超过十句的。你想哪儿去了?”说完又偷偷抬起眼帘瞟了他一眼,心里暖暖的,忍不住嘿嘿一笑,有些不好意思,“你……你不会是吃醋了吧?” 周居翰一怔,自己也觉得自己过了,但是看她这副有点儿得意的小模样,都有点气笑了,伸手作势就要打她。 张小檀抱着脑袋逃进了屋子。 周居翰在外面不住拍门:“张小檀,开门。你给我开门!” 不开不开就不开! 张小檀心里有些莫名的小小得意,像是吃了糖一样甜。她觉得自己有时候太容易满足了,想要打醒自己,试着警醒一点,但是,这一刻还是忍不住笑出来。 他在外面拍了几下,没有动静了,张小檀才把门打开。 “还给我躲!”他从旁边过道的死角里出来,抬手就把她扛到了肩上,进了门,丢到床上。张小檀本来还象征性地反抗两下,后来就不反抗了。周居翰说:“矫情个什么劲儿呢,你不就想我对你这样吗?” “你不要脸!” 周居翰懒得和她废话,心里有股火憋着,有气儿没地撒,直接把她剥光了扔进被子里。 张小檀在被子里扑腾,结果被他大手一挥就压在底下。 周居翰笑着,伸手在她腰间掐了一把软肉,轻笑:“看你平时安安静静的,怎么床上就这么不安分呢?” “你不要脸!” 周居翰说:“骂来骂去也没个新意。现象暴露本质,我现在相信你不是扮猪吃老虎了。脑子这种东西,不是谁都天生自带的。” 张小檀气得都说不出话了。 第六十章 聚会 没过几天, 周居翰就拉着她去做头发,叮嘱她把自个儿“拾掇”地干净点。 张小檀问他干什么,他都懒得跟他解释了, 一脸“你赢了”的表情。张小檀又问, 你倒是说啊。周居翰只好和她笑着解释:“前些日子跟你说过的,那个聚会。” “聚会?” “嗯, 都是一个圈子里,难得有别的地儿, 也是公主坟往西这一带的, 不会太远。” “我不大会这种应酬。”张小檀底气不足地说。 此时正好做好了头发, 走到店铺的门牌下,有风吹过来,撩起她额前故意卷成小波浪的碎发, 分明是妩媚的,她低头抿唇的表情却叫人看着想要揉一揉,倍加惹人怜爱。 周居翰看着看着,就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发, 手感倍儿好。 “干嘛啊?”张小檀摇头甩开他。 理发的张师傅从里面出来,笑道:“小姑娘盘儿靓,剪啥头发都好看。” 张师傅是西郊这些部队大院这一带剪发剪得最好的, 十年前就在这儿了,周边铺子关了又开,开了有关,只有他还一直坚守阵地。也有人问他, 都一把年纪了,儿女在地方也有建树,干嘛不回老家享清福呢,这样干又赚不到几个钱? 张师傅就笑着说,这世上不是什么东西都要讲钱的。他年轻时候就在这里扎根,很多年了,看着这大院里的一帮干部退休、年轻的姑娘小伙子长大,有感情了,离不开了。 从公主坟一直绵延到西山山麓,这一带都是大院,总后、总政、以及几个海空司令部都在这一带,密密麻麻扎着,但要论理发的水平和服务态度,除了张师傅还真找不出第二个来。这不仅仅是理发,他把他们都当朋友。 周居翰小时候就喜欢来,和张师傅也谈得融洽。几年前张师傅就催着他结婚了,每次他来都得问一句:“处对象了没?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啊?” 周居翰这次终于可以理直气壮地给他介绍:“我媳妇。” 张师傅笑得合不拢嘴,就像他自己孙子娶媳妇似的,走的时候还给他们包了自己晒的茶叶,说,“加油啊,这抱娃的事儿也该抓紧了。” 张小檀一个踉跄差点扑倒在地。 周居翰从旁边扶住她,面不改色地回头和张师傅挥手:“您老也保重身体。” “好。” 说是聚会,只是几个圈内人约个时间吃个饭,跳个舞,顺便聊聊天,地点就定在东城区cbd的一家温泉会馆。这是家吃喝玩乐四合一的会馆,有提供高档的自助餐,还有套房供给休息。老板也是圈内人,但是张小檀万万没想到居然是那个人—— “最近怎么了,像是有心事?”柏峰和一个朋友打完招呼,回头端着两杯红酒过来,把其中一杯递给了像在走神的邵宁。 邵宁这才回过神,接了过来,心不在焉地抿了口,目光仍落在远处。 柏峰皱了皱眉,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四目相对,张小檀忙别过了头。她虽然没正面见过柏峰,但是也见过他的海报和签名照,他年轻时就是个名人,在歌、视、影三方面均衡并高速发展,当年是国际上鼎鼎有名的三栖巨星,华人巨星中唯有徐彻能与之分庭抗礼。 现在不拍戏了,自己退了后台做老板,在这个圈子里也是个名人,听说挺有背景的,能力也很卓越。 第58节 张小檀本身就不善交际,和陌生人对视也总是早早败下阵来。 但是心里也觉得奇怪。邵宁居然认识柏天王?而且,他们好像都是这个圈子里的人。这个圈子说小不小,但要较真啊,好像认识的熟人还真不少。 这会馆看着规模挺大,想必也价格不菲。业内人说柏天王的财产足以和香港某些知名富豪相提并论了。看来,所言非虚。 “看上人家了?”柏峰收回目光,对邵宁笑了笑。他人冷淡,笑的时候也不见得多热络,却很自然。 邵宁神色有些失落:“我本来以为他们只是男女朋友关系,谁知道,她已经结婚了。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失策了。”他无奈地苦笑。 “那可未必。”柏峰微不可察地笑了笑。 “怎么说?”邵宁回头看他。 柏峰说:“这世上有结婚这种事情,也有离婚那档事儿,这就说明,结了也是可以离的。要是我,真要看上了一个人,我就算不择手段也要追到手。” 邵宁有些不悦:“这种事儿我不干,太掉分了。而且,我要的是她的心,强留着人算是个什么事?” “要心还不简单啊?张爱玲不是说了,要通往女人的心啊,就得通过肚脐下面那条通道,进得多深,你就往她心里多深。” 见他这么面无表情、一本正经地说出这种流氓话,邵宁都无语了。真是不怕流氓,就怕流氓有文化。 周居翰从舞池回来,和张小檀挽了手走下台阶。邵宁看着看着,就问他:“认识那男的吗?我总觉得有点眼熟,许是在哪儿见过。” 柏峰皱着眉辨认了会儿,终于认了出来:“周居翰啊,空司大院的,现在在总参那边,以前一起参加过一个跆拳道俱乐部,不过是点头之交,应该不怎么熟。” 邵宁点点头。 “怎么样?”柏峰说,“要不要上?” 邵宁说:“我想想。” 柏峰微微一笑:“那可得抓紧了。不过我看人家小夫妻挺和和美美的,你能趁虚而入的机会啊,不大。” 邵宁笑了笑,轻轻抿了口红酒:“没有无坚不摧的堡垒,也没有坚不可破的关系,除非你不想去找。否则,肯定有道口子。” 柏峰也笑了:“怎么了,想上?” 邵宁不置可否:“再说吧。” 跳了一支舞后,周居翰去了洗手间,张小檀一个人呆在自助餐厅那边吃东西。每次有人找她谈话她就会紧张,所以,她干脆挑了个最隐蔽的角落。 “张小檀。”有人从楼梯口的位置走过来,轻轻唤她。 张小檀回过头,然后笑了笑:“邵宁,怎么是你啊?” “刚才不是见过了?”邵宁微微一笑。 张小檀也觉得自己也开场白太烂了,有些赧颜,忙道:“对不起啊,我反应慢半拍,不是故意的。” “没关系。” 张小檀说:“你和柏天王是好朋友?” 邵宁点点头:“他和我哥是莫逆之交,从小到大的铁哥们,也特别照顾我。” 张小檀半开玩笑说:“他是我的偶像,有时间可以帮我要张签名吗?” 邵宁微笑点头:“一定。”然后才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诧异地说,“对了,我刚才好像在休息区看到你男朋友了?他回了房间,你怎么不和他一起过去呢?” “他回休息区了?”张小檀惊讶地看着他。 邵宁怔了一下,不觉失笑:“怎么了,他没和你说吗?” 张小檀忙摇头,笑容有些勉强:“我当然知道了。”说完这句话,她觉得自己一刻也待不住了,和邵宁告了罪,转身往休息区走去。 这个点儿,休息区没有人。张小檀都走到房门口了,还是没有敲下门去。要是门开了,里面是另一个女人呢?她有些无所适从,想起杜清的话,拳头紧了紧,还是决定放弃。 此时,门却“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 阮玉京惊讶地看着张小檀:“你……” 张小檀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穿着的睡衣上,愣在原地。里面传来男人的声音:“谁啊?”然后,周居翰走到门口。他倒是衣衫齐整,但是,那身衬衫分明换过了。张小檀记得,他出门时穿的是白色的,现在是件黑色的绸缎衫。 他也有些微微怔住。 张小檀不等他开口,拔腿就走。 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此刻脑子里一片混沌,仿佛被一把利斧凿穿了心脏,正往外汩汩地流血。 她觉得热血上涌,浑身的血都在烧,头脑昏昏沉沉的,分不清东南西北。但是另一方面,身体又格外冰冷,仿佛置身于冰窖中。 她又想起了那次香水的事情。 她那时候怎么就那么傻逼呢? 果然,男人一旦有问题就不大可能是巧合,而女人总是喜欢自欺欺人,不断为他找借口,其实不过是安慰自己的借口罢了。 张小檀真是觉得,自己的脑子出了问题。以前只觉得自己反应慢,现在才觉得,她就是全天底下最大的傻瓜。 原本以为,他只是不够爱她罢了。但是他们结婚了,他是不会在外面胡来的。而且,他这人平时看着挺正经的呀。虽然总是喜欢说笑,善于交际,八面玲珑,但是……但是……他怎么会这样呢?她还是不能够相信。 一直以来,周居翰在她心里的形象都是非常光辉的,她对他的感情,除了喜欢和依赖外,还有从少女时代就绵延而来的崇拜。 但是,这一刻她的世界观碎了。 他怎么可以这样,他怎么可以呢? 一鼓作气跑出了会馆,张小檀陡然停住脚步。面前是川流不息的大马路,过往来来往往的车辆像走马观花似的,就连行人都仿佛在用异样的眼神望着她。 她真是天底下最大的白痴! 第六十一章 搬家 “不过去安慰一下?”柏峰用手肘推了推邵宁, 示意他看向门口的位置。邵宁说:“那不是等于告诉人家,那是我干的?” “还挺沉得住气。” 邵宁说:“情场如战场,不能计较一城一池的得失。谁能笑到最后, 谁才是赢家。这么点小事, 也不会闹多久。”他转身返回舞池。 张小檀打到车了,拉开车门就上去, 周居翰就赶在她上车前把她拉了回来,对那司机说:“师傅, 不好意思, 我们自己开车走。” 张小檀说:“别听他瞎说, 我不认识这个人。” 周居翰说:“师傅,你走吧。” 司机看看他,又看看她, 骂了句“神经病”,一踩油门呼啸而去。与此同时,张小檀狠狠甩开了周居翰。 “不是你看到的那样。”周居翰说。 “我又不是瞎子!” 周居翰意外地看着她。印象里,张小檀都是乖巧听话的, 更不敢和他大呼小叫。长久以来,就给他一种错觉,她是不会和他生气的。 一直以来, 他觉得自己虽然喜欢张小檀,但是她的喜怒哀乐丝毫影响不到他,因为她一直都在他的手掌心里。 但是这一刻,看到她双眼通红, 似乎有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的时候,他的心里莫名有些烦躁,说不出的难受。 他的摸了摸她的头发,把她抱入怀里:“别胡思乱想,我的衣服被红酒泼到,去换了件,她就在我隔壁的套间,说有蟑螂,就过来找我。” “我不信。”张小檀闷了会儿,眼泪往下掉,抽噎着说,“你上次说香水是梓宁的,但是我问过梓宁了,她不用香水。你可以骗我一次,但是,请不要把我当成傻子。” 说实话这妞怎么就不信呢? 周居翰叹了口气,耐心地跟她解释:“那次是阮玉京的,不过是她不小心倒翻了,正好沾我身上,我怕你胡思乱想才那么随口一说。” 张小檀固执着:“你骗我!你外面有女人。” 周居翰:“我用我的人格和军衔保证。” 他神色笃定,说得信誓旦旦,倒叫张小檀有些底气不足起来。 她看向他,周居翰神色坦荡,只是望着她的眼睛里有着怜惜。他是不在乎被她误解的,他在乎的是她伤心了。 一个成熟的男人不会去计较前者,因为不管怎么样,结果是他伤害到了她,是他没有处理好事情。 张小檀心里其实也没底,因为她没有确切的证据。 “别再乱想了。”他张开双臂,把张小檀小小的身子抱到怀里,下巴垫了垫她的头发。 周居翰的怀抱很温暖。他很少抽烟,也不喝酒,所以没有那些男人那种异味,显得特别清爽干净。张小檀的心渐渐安定下来,小声说:“你真的没有吗?” “难道你要我指天发誓吗?” 张小檀忙道:“不是的。对不起,是我想多了。” 周居翰摸摸她的头发:“乖,别想那么多。外面那些女人哪有我老婆这么漂亮乖巧,又温柔可人的?” 他说得她都脸红了。周居翰笑了笑,低头亲了亲她的脸颊,搂着她进了车,给她戴好了保险带,说:“要不要出去逛逛,难得出来一趟?” “去哪儿呀,都这么晚了?” 周居翰坏笑说:“可以去鬼屋啊。” 张小檀忙摇头:“那还是回家吧。” 她的表情让他忍俊不禁,抬手拍了一下她的额头:“出息。” 老阿姨看到他们开开心心拉着手回来,心里也为他们高兴,提早就帮他们整理好了床铺,又趁他洗澡的时候悄悄对张小檀说:“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啊?”张小檀不明所以。 老阿姨有些恨铁不成钢:“就是那个啊,你们打算什么时候要个孩子?” 张小檀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你瞎说什么呢?我不和你说话了。”她把老阿姨推出了门,顺便把门关上了。她真想过这个问题,只要一想,脸就红得不行。这脸皮子薄的毛病,一时半会儿真改不了。 回了房间,他和她一块儿冲了个澡。 张小檀钻进被子里,有点紧张地看着他。 周居翰随后进来,抚摸她的脸颊。 白白的小脸儿,总是有点腼腆地抵着,像个受气的小媳妇似的。还有,那看着瘦弱的身子,剥开看不是那么回事,虽然曲线没有那么夸张,但是该凸的地方凸,该凹的地方凹,比例很匀称,那两只小乳鸽也正好一手盈握。 青涩里透着妩媚,像一颗等待采掘的樱桃,看着就很馋人。 这一晚上,周居翰把她抱在怀里揉了很久,弄了很久,然后抱着她说:“跟我指挥所那边吧,我跟上面打了报告,可以带个家属,我那宿舍也有八十平,够咱们两个人住了。” “可以吗?”如果可以,他之前怎么不打报告? 周居翰怎么会看不出她的想法? “报告审核没有那么快的,一切要按规矩办事。你理解我一点,好吗?之前不告诉你,是想给你一个惊喜。” 第59节 他的工作确实很忙,前段时间每天只睡三四个小时。这些他都没有和她说过,也不希望她担心。 把她接过去也好,放她一个人在空司这边,他实在是放心不下。他爸妈又是有事儿的,常年不在家,他真担心她照顾不好自己。 小檀认真想了想,点头:“我跟你去。” 第二天,小檀就收拾了一下,跟着他去了指挥所那边的宿舍。就在距离三部大院不远的胡同里,是个新造的大院,里面就五六幢楼,零零散散地住了十几户人家。 这地方以前是对日友好会馆,也住过其他一些外宾,后来闲置了,新升任的干部和家属们缺地方住,就干脆翻新整饬了一下,也算物尽其用。 楼道里很简陋,但是打扫地很干净。 周居翰一只手提着一个行李箱,背上还背着个大包,都是张小檀那些零零碎碎的东西。她两手空空在前面走着,不时回头看看他:“你吃不吃得消?要不要给我一点儿?” 周居翰说:“你那小胳膊小腿,能拎的动吗?” 张小檀其实听不解的:“你怎么不喊人帮忙呢?” “这点东西,干嘛特别找人来?人家就没事儿啊?” 张小檀一想,也是。 走到二楼平台上时,正好遇到从楼上下来的阮玉京和她同一楼层的李大伯。李大伯看到周居翰就打了招呼:“你这是……” 周居翰给他介绍张小檀:“我媳妇,刚刚搬来和我一块儿住。” “小姑娘长得可真标志,你有福啊。” “哪里。”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寒暄着着,徒留在一旁一脸尴尬的张小檀,和脸色僵硬的阮玉京。她算是个有定力的人了,这会儿嘴角都扯不出一丝笑意。 其实当初分配住处的时候,她是被分到三号院的,不过她托人动了点关系,不仅住进了这新院子,还住到了周居翰楼上。 这地方狭隘,设施和功能什么都差得远,自然也没有人会想到她是主动要来的。 她向来相信近水楼台先得月,所以和他像知心朋友一样谈天说地,不时下楼来打着朋友的名义看看他。 在这个场上混,周居翰向来是个周全的人,明面上不会拒绝。所以,她愈发来得勤了。 没想到,他不仅结婚了,还把自己的老婆都接来了。 阮玉京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们还在聊,她却听不下去了,打了个哈哈先行下楼去了。走到楼下,她对着太阳抬起头,感觉眼前晕乎乎一片。 周居翰的屋子在三楼,不高不低,太阳也正正好。 东西收拾完后,他把床褥重新铺了一遍,垫了一层加绒的毯子。这是他前些天新买的,他记得张小檀不喜欢睡太硬的床。 张小檀在客厅看电话,声音弄得很大。周居翰整好了就过去看她,就见她穿着睡衣窝在沙发里,两只脚踩在沙发边缘,手里抱着一包拆了的薯片,正看得津津有味。 他走过去,把薯片抽了出来:“我不是和你说过了,不要吃这种油炸食品吗?” 小檀缩了缩脖子,老实交代:“夏秋白前几天约我一起逛超市,我闲得无聊,也跟着买了几包。” “几包?你买了几包?” “三包。” 周居翰微微冷笑,看着她不说话。 张小檀只好坦白:“六包。这次是真的,真的只有六包。” 周居翰弯腰夺走了她藏在屁股后面的旅行包,拉开拉链。一包、两包、三包……总共8包,什么黄瓜味、原味、烤肉味一应俱全。 周居翰是真不明白,这种东西有什么好吃的?只好想到这里面都是脂肪,他就咽不下去。而且,这味儿也一般啊。 “我做的饭难道不好吃吗?你要嘴馋到吃这个?” “不是的,很好吃。”张小檀连忙说。 周居翰把这些通通扔去了垃圾桶,不顾他可怜巴巴地看着,几脚下去踩成了碎末,回头对她说:“你想吃零食的话,我给你做点心。以后,别吃这些垃圾食品。你们这些年轻女孩,总是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张小檀心里不大乐意,可是,他说的确实在理。 她不甘情愿地重重点了点头。 第六十二章 觊觎 吃完晚饭后, 张小檀就坐在沙发里看电视,神情很专注,连周居翰叫她好几声都没回应。周居翰就过来了, 拍了一下她的肩膀:“这么好看?” 小檀这才抬起头:“也没有, 我就是闲的。” 周居翰给她的膝盖上盖了一层绒毯,掖好了, 又去厨房倒了一杯红糖水给她:“老刘媳妇从日本带回来的,说这糖味道不错。” 张小檀喝了, 皱起眉头, 很傲娇地哼了一声:“没什么区别啊, 还不甜。” 周居翰在她面前蹲下来,微笑:“你爱吃甜的啊?以前没听你说过啊,我记得你爱吃肉, 尤其是那种煮地白白的肉。” 张小檀点头:“好吃。” 他的眼睛里带出笑意,那颗浅蓝色的泪痣更加迷人了。 “还爱喝汤?盐不多,但是要熬地浓浓的骨头汤。” 她的头点地和小鸡啄米似的。 周居翰说:“我买了个营养锅,正好试试, 不过我问了老刘,告诉我要炖一晚上。所以,今晚没得吃, 只有等明晚了。” “其实不用这么麻烦了。”她有点不好意思了。 “麻烦?您也过意不去啊?”他把侧过去的脸送到她面前,“觉得对不住,就亲一个,来吧, 我准备好了。” “有没有人告诉你‘脸’字怎么写?” “你教我啊。” “周居翰!” “在这儿呢。”他按住她的肩膀,一拉一扯就把她搂进怀里,两个人一道倒在了沙发里。他低头去亲她的脸,把手往她的毛衣里探。 小檀挣扎了两下,还是被他得逞。 周居翰直接把她提起来,按怀里:“闹什么,跟我闹什么,嗯?” 张小檀啐他:“刚吃饱呢,放开!撒手!” “哦,吃饱了啊……”他轻轻地笑,掐了一下她粉红的耳垂,“那给你做做消化运动。” “呸!” 正闹着,外面有人这时来敲门。周居翰暗骂一声,撂了句“先放过你”,转身去开门了。张小檀可算是大大地松了口气。 来敲门的是阮玉京,身上还穿着围裙,手里端着个盘子,盛满了一些小点心。张小檀偷眼一打量,颜色鲜艳,形状也很诱人。 “手痒了,不小心做多了,不介意我进来吧?”阮玉京对周居翰笑,看到张小檀的目光,也有礼地点了点头。 她穿得很随意,也很居家。 但就是这种自然的亲近,让张小檀的眼睛忽然有些刺痛。 甭管姿态怎么样,她心里想的,张小檀清楚了。 阮玉京进了门,把点心端过来放到茶几上,和张小檀并肩坐了:“决定搬来常住了?居翰之前都没有说过,今早乍然看到,还有些吃惊。” 她的话明里暗里都在显摆她和周居翰的亲近。 张小檀默了会儿才说:“我们是夫妻,自然要在一起的。” 阮玉京说:“之前居翰都没提过自个儿结婚了,我那天见了你,还以为你是他远房侄女呢,真不好意思。你们俩,看着有点……”她笑了一下,不说了。 张小檀沉默。 阮玉京给她拿糕点,比她这个女主人还要女主人多了:“吃啊,试试我的手艺。” 张小檀站了起来:“不好意思,我去一下洗手间。” 她走了,阮玉京才敛了笑容,目光往周居翰在的厨房望去。他在洗黄豆,弯腰对着她,紧身的浅灰色羊绒衫,薄款,表面绒绒的,包裹着他修长有力的身体。 不用触摸,就知道很暖。 她起身走过去,站到了他背后:“这是做什么呢?” 周居翰没料到她会过来,回头看了她一眼:“小檀早上爱喝豆浆,我给浸点黄豆。” “没见你这么照顾谁过?你对她还真不是一般的好啊。”她的语气酸溜溜的。 周居翰面色如常地笑了笑:“她是我的妻子,我不对她好,对谁好啊?” 他的笑容很平和,却如正午的烈阳一眼刺得阮玉京睁不开眼睛。她忍了很久:“你知道我什么意思,还要在这里装傻。” 周居翰说:“我真不知道你什么意思。” 阮玉京收了惯常和煦的微笑,灼灼目光逼视他,甚至是哀求的:“我要求的很多吗?我不过是想留在你身边,给你解解闷,做一个你的异性知己罢了。” 周居翰听到这里就笑了:“咱们都是成年人了。” 阮玉京差点咬碎一口银牙:“我一点儿机会都没有?” 周居翰:“我已经结婚了阮小姐。我们只是同事,没有别的任何关系。我希望以后见面也能客客气气的,毕竟咱们也合作不短时间了,要是闹僵了,老宋面子山也过不去。你说对吗?” 老宋是隔壁部门的,和周居翰平级,算是阮玉京的直属上司。阮玉京不是周居翰手里的,所以他一直对她非常客气,也免得老宋脸上难看。 阮玉京恨恨地看着他,心里不甘,但还是保持风度地回了客厅。 张小檀也回来了,阮玉京起来和她道别:“时间也不早了,你们早点儿休息,我上去了。” 她人走了,张小檀弯腰把那盘点心端起来,尽数倒进了垃圾桶。 周居翰从厨房过来就笑了:“至于这么小心眼吗?点心招你惹你了,就这么浪费?” 张小檀不理睬他,径直朝房间走去。 周居翰快步过来捞住了她的腰,低头在她脸上亲了一口:“真生气了?你吃她的醋啊?嗯?” “她这么好你去找她好了!成熟、漂亮、知性,还是你工作上的好帮手,你能不喜欢她吗?人家都登堂入室跟我耀武扬威来了!” “吃醋了?果然吃醋了。”周居翰拧她憋得红红的小鼻尖,低头蹭她,“你也说了啊,她都三十几了,我还能对她有兴趣啊?我就喜欢你这样的,软软的,嫩嫩的,摸一下手里都仿佛泛着油花……” 他前面的话说得恭维又缱绻,张小檀都心软了,乍然听到后面那句,顿时不干了:“油花?你才油花,你这个王八蛋,你摸猪呢!” “是啊,你这不听话的小猪,给我生一窝猪仔吧。” 两人打打闹闹,这屋子声音又不好,楼上的大爷都有意见了,下来敲他们的门。 第60节 周居翰捂了张小檀的嘴巴,一边跟门外道歉,一边抱着她进了房间。 他低头要亲她的嘴巴,将手伸入她的衣襟,揉捏她胸前那两团。张小檀转过身,被他顺势扶了腰,提了提,垫在**。 小檀抓了他探过来的手,他却坐起来。她回头一看,他在台灯下仰头脱去了毛衣,露出光滑精悍的身体。 她不敢多看,把头别开。 他却捞回了她的脑袋,强势地迫使她接受他湿热的吻。他下面肿得发硬发烫,觉得时候到了,解开裤头,埋入她的腿间。 碰到湿润软滑的入口,不再多想,一探而入,小檀嘤咛一声,感觉瞬间被涨满了,似是快乐,也像痛苦,勾住他的脖子勾起身子。 他同一时间压向她,不轻不重地搔弄覆压,辗转厮磨着她。 这样一直折腾到后半夜,周居翰抱了她往床里挤了挤:“阮玉京就是一个同事,场面上的,不能不应酬,你别跟她置气了。” “是她来挑衅我。” 周居翰说:“你别理她就行了。” 张小檀不说话,心里还是别扭着。有个觊觎自己老公的女人跟自己的老公几乎朝夕相对,还不能踢了,这是什么感觉?想想就怄。 可是,还真不能把阮玉京怎么样。说起来,人家说我跟你老公就是朋友啊,你要是对你老公的每个异性同事都这么敏感,让他怎么好好工作啊? 没准说了,她还要笑话她,说你这个小姑娘啊,就是不懂事,飞醋还能这么乱吃。 可不理会吧,心里又有一根刺。 周居翰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想什么了:“除了公事,以后我尽量和她少接触,成不?” 她面上挂不过去,赌气道:“我又没逼你!” “瞧瞧你这矫情的小样儿,瞧瞧。”周居翰挨过来捏她的脸颊,手感温软,特别地好,张小檀踢他,“别捏我脸!” “那我捏你什么?馒头、还是包子?” 张小檀捶他的肩膀,把他往外面推:“滚出去,你给我滚出去。” “行,你推得动我就滚,推不动啊,您还是忍着吧,将就一下跟我一块儿暖被窝得咧。”他笑声浅浅,也不管她小拳头在他肩膀上捶。 张小檀打累了,转过身去,不理他了。 周居翰挨过去,又抱住她,手在她软软的腰间搔着:“痒不痒,痒不痒?” 小檀咬住唇,就是不跟他服软,死命地踢蹬,可是那双手纹丝不动。很快,她的眼底就积起了一层水雾,可怜地紧。 周居翰见她没动静,按了台灯一看。 她蜷缩在角落里,抱着被子不说话。他心就软了,把她提起来拥怀里:“怎么就这么倔呢?跟你开玩笑呢,又不是真的要欺负你。” 张小檀说:“谁爱搭理你了!” 周居翰“嗤”的一声就笑了。口是心非啊,口是心非。 这边宿舍离首钢技术研究院比较近,张小檀日常上班都省了不少时间。这日,她开车去的路上接到了一个电话。 是刘文娟打来的,声音很热情:“同学会,来不来?班里同学和老师都去呢。你总不好缺席吧?还记得大学里的一个手工艺比赛吗?你有条卡纸折的裙子还在我这儿,正好给你。” 扯了老半天,不就是要诓她去吗? 张小檀心里反感,嘴里还是说:“你给个地点吧,我会去的。” 第六十三章 谣言 “怎么样, 她来不来?”邢璐在沙发里换了个姿势,右脚扳着架上了膝盖。旁边的李雯雯连忙殷勤地递上指甲钳。 刘文娟跟她赔笑:“来,怎么不来?她一定到。” 李雯雯不大相信:“他会来?当初班长甩了她跟璐璐好了, 她有那个脸来?” 刘文娟说:“我跟她说, 她有件重要的艺术作品还在我这儿,趁着聚会的时候给她。” 邢璐嘉许地看了她一眼。 刘文娟连忙又是赔笑又是奉承, 心里却怄地要死。毕业以后,她就进了邢璐她爸爸的公司上班, 被安排在邢璐手里干活, 不得不奉承着她。 前段日子, 梁奕铭的父亲调到了西郊部队下面陆军的某个师队里。早在几年前,邢璐就和梁奕铭订了婚,所以, 邢璐也跟着过来了。 张小檀当年和梁奕铭那件事,她还是耿耿于怀,非得趁着这次班会好好找回个场子。 刘文娟早看她这副嘴脸不顺眼了,也懒得提醒她, 眼珠一转,反而说:“我前些日子在商场看到张小檀老公了。” “她结婚了?”邢璐很诧异。 刘文娟点头:“结了,她老公长得还挺不错呢。” 李雯雯说:“长得好看能当饭吃啊?她那个一穷二白的家底, 哪个有出息的男人会要她啊?是个小职员吧?” 刘文娟思忖着说:“这我就不知道了,只搭了两句话就走了。不过,我看他穿的都挺一般的,也许, 就是个搭伙过日子的吧。” 李雯雯嗤笑:“没准还租着房子呢。张小檀那时候不就老出去打工吗?我有次在楼道里看到她,从那个破帆布包里掏钱数,连一块、一角都有,掉地上还紧赶着去捡,那个穷酸样,笑死我了。” 邱芸芸在旁边一直默不作声的,听到这儿实在有点忍不住了:“她家里条件是不好,不过她挺努力的,现在已经在首钢技术研究院那儿上班了,我上次也看到她老公了,没你们说的这样。” “你跟她什么关系啊,这么帮她说话?”邢璐还没开口呢,李雯雯就先喷她了。 李雯雯一向是唯邢璐马首是瞻的,口吃伶俐,人也刻薄,说起来口水能飞到你脸上。邱芸芸有点按捺不住,刘文娟忙从旁边拉了拉她的衣角。 邱芸芸性格不大外向,也就不再开口了。 几人走了后,邢璐去房间洗了个澡。下楼时,铁门外就传来了汽车的鸣笛声。 邢璐打眼一看,是梁奕铭的车,忙跑出去给他开门,嘴里却抱怨:“那么大地下停车场你不停,非得要到上面来凑热闹。这院子才多大啊?服了你了。” 梁奕铭的心情不大好,熄了火就跳下来,招呼都没打,直接跳上台阶。 邢璐当即就炸了,几步冲进门,把他拦在楼梯口:“梁奕铭,你什么态度啊?” 梁奕铭烦躁地挥了挥手:“让开,我有事情!忙了一天了,能让我消停点不?” 邢璐这人,一直是有点婊的。这一点,梁奕铭上学那会儿就看得清清楚楚了,不过他没在意,感觉一个漂亮的女生为了自己争风吃醋、撒个娇什么还挺可爱的。 不过,这种好感只持续到他们订婚前。 同居以后,他很快就受不了了。现在,他俩的关系已经可以用恶劣来形容了。 “你让不让开?”梁奕铭火气上涌。 “不让,我就不让!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张小檀在这儿,你又蠢蠢欲动了是不是?你是不是想去找她?我告诉你,你趁早给我死了这条心,她已经结婚了!跟了个一贫如洗的瘪三,你死了这条心吧!” “神经病。”梁奕铭推开她直接上楼,半秒都不想多呆。 邢璐气得在原地跳脚。 …… 小檀这日去研究院,总觉得周围的人看她的目光都很古怪。刚刚进实验室,李沐然就过来找她了。 她是帮梁主任来传话的。 小檀问她是什么话,李沐然讳莫如深,只说让她去办公室一趟。张小檀没多想,他们不是一个实验室的,她也不好多过问。 可她到了那边,发现梁主任的脸色空前严肃。 小檀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主任,怎么了?” 梁主任说:“最近院里有关于你的传闻,不大好听,影响也很恶劣。你听说了没?” 张小檀懵了两下没回过神。她因为身体原因休息了两天,上班后的第一天,梁主任就告诉了她这种事情。 “我不知道。什么事儿?” 梁主任压了压唇,轻嗽一声说:“你现在的丈夫,是不是小解以前的男朋友?” 张小檀愣在了原地,竟然不知道要怎么回答。解妍雅和周居翰的关系,她要怎么解释?怎么解释才正确又恰当? 她解释了,他们就会相信? 她终于知道她和周居翰都结婚了,解妍雅还不声不响,原来是在这里等她。可是她私心里,又不愿相信解妍雅真是这样的人。 她看着爽朗又大方,优雅知性,根本不像这种人。 虽然周居翰说看人不能看外表。 梁主任见她久久不开口,当她默认了,叹息一声说:“小檀,这事你干的不那么地道啊。虽然小解不跟你计较,我也有点看不过去。你不能仗着自己年轻漂亮,就做这样的事情吧……” “我没有!”一种名为“羞辱”的情绪不断在她心里翻涌。张小檀脾气这么好的人,也忍不住大声说,“您知道事情的原委吗?凭什么这么说?我没有抢谁的男朋友,这都是谣言。” 梁主任明显不大相信,但面上却说:“行了,这也不是大事,你问心无愧就好。”说完就让她出去了。 张小檀也不想多呆了,负气走了出去。 等她出了这门,梁主任嫌恶地摇了摇头,跟这时进来清洁的六婶说:“现在的年轻小姑娘啊,人品都大大地有问题,也许她心里觉得这还没什么呢。年轻就了不起啊,谁不会老啊?现在抢别人的男人,以后有的是更年轻的姑娘来抢她的老公。做人啊,还是要留一线。” 六婶说:“可不是,现在的小姑娘可了不得了,我那外甥啊,都结婚十多年了,奔四的男人了,前些日子还被个高中小姑娘给缠上了,现在媳妇闹着要和他离婚呢。真是造孽!” “造孽啊。” 从办公室出来后,张小檀分明觉得周围人看她的目光都很奇怪。路过茶水间的时候,里面还有两个女人在窃窃私语。 “有够不要脸的,小三上位,靠着男人进咱们研究院的,算什么本事?我呸。” “真看不出来啊,平时那么乖。你说,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能有什么误会啊?没听曹佳莹说啊,她勾引的就是人家的姐夫,人家姐姐姐夫都订婚了,她还上赶着横插一杠,真没见过这种女人,也不怕被雷劈啊。” “真的啊?” “还能有假?我平时最讨厌的就是小三。不止呢,我跟你说,别看她年纪轻轻的,有够风骚的。闫海和沈大状你知道吧……” 张小檀只觉得浑身冰冷,仿佛被人剥光了仍在雪地里羞辱,但是紧接着,又有一股贲张的怒气汹涌而上。 可她还没过去,有人比她快了一步。 “捕风捉影的事情,你们瞎说什么?”李成枢沉声说。他平日温和,但身上有股气势,真要较真了,这些只会嘴上逞英雄的人还是怕的。 俩女对视一眼灰溜溜地走了。 李成枢走到张小檀的身边,担忧地看着她,尔后说:“别听她们瞎说,吃饭去吧,很晚了。” 张小檀却在原地没动:“是不是现在院里所有人都在说?” “没有,就两三个人,都是无聊透顶的一帮人,你别跟他们一般见识。” 第61节 “两三个人?你怎么用‘一帮’呢?”张小檀一针见血。 李成枢没法撒谎了,对不上来。 张小檀扯出了一个微笑,和他走出了这栋楼。路上,她没再说什么,李成枢也不敢轻易揭开话题,免得一不留神,又让她难过。 吃饭的时候,有不少人在对他们行注目礼。张小檀一直闷头扒饭,李成枢却有点受不了,按住桌子就要起身。 张小檀按住他的手,对他微微摇头。 嘴长在别人身上,她能怎么办?没法儿一下澄清,还是不要添油加醋了,这些人都是阅历越来劲。他们爱说,就让他们说好了。 心里是这么安慰自己的,回到家里,心情却非常低落。进门时,连门都没碰好。 周居翰关了门,从玄关过来:“你怎么了,心不在焉的?有什么心事吗?” 张小檀抬起头,正对他关切疼惜的目光,一时没忍住,猛地一头扎进了他的怀里。这会儿,白日遭受的一切委屈都爆发了出来。 “她们胡说八道!她们说我是小三,从解妍雅那儿抢你,还说我勾引研究院的男同事。根本没有的事情,那男的之前要跟我搭讪来着,我没理,他们就一块儿说我的坏话……” 她哭得梨花带雨,一张小脸都哭花了。 周居翰心疼地无以复加,一边抱着她一边哄着:“没事没事,你先把事情原原本本和我说一遍。” 第六十四章 仇人 闫海和沈大状被停职调查了, 原因是采用不正当途径,把研究院尚在开发保密的研究成果私下透露给私人企业。 警方通过调查,矛头直指一家名为兴源钢铁的上市公司。 这件事在研究院里激起了很大的浪。院长震怒, 下令彻查, 发现曹佳莹、肖亮、葛玲等人都参与其中。 其中,还牵扯到解妍雅。 解妍雅不是普通研究员, 不止资历深,还是生物医药实验室这个重要部门的主任和骨干, 院长也不好随便处理她。 这日, 差人叫她去办公室谈了一个下午。出来后, 同事问解妍雅怎么了,严不严重? 解妍雅看上去神色如常,还安慰他们不要担心。回了办公室后, 却着手准备东西,院长的话在她耳边盘桓,仿佛魔音灌耳: “这件事上面很重视,小解啊, 为了避免影响继续扩大,你还是停职一段日子吧。” 解妍雅走出研究院,想了想, 还是拿起电话给兴源钢铁那边打了个电话。 这件事后,关于张小檀的那些风言风语忽然就停了,仿佛从来没有发生过。小檀在家里休息了两天,打算重新去上班。 周居翰劝她:“再过段日子吧。” “你不是说都解决了吗?”她拎了包, 回过头来看他。 周居翰沉吟了会儿,走过去,按住了她的肩膀。张小檀一时不明白他的意思,眨了一下眼睛。 “我觉得,你可能不大适合这份工作。” “……” “小檀,你没有觉得你在处理事情方面,实在太过欠缺吗?”他想了想措辞,尽量委婉,“我不可能每时每刻都在你身边。以后再遇到这样的事情,你可以照顾好自己吗?” 张小檀终于明白了,不过她没开口。 周居翰说了:“我觉得,你可能比较适合没有竞争和压力的工作,因为的性格……” “你是想说,我不会交际,没有应对突发事件的能力吧!” 周居翰点了点头:“也许,你可以做一些文职工作,比如……” “你不用再说了!”她狠狠推开他,“我不会辞职的。我热爱我的工作,我不会放弃的!”她抓了自己的包就走了。 周居翰的本意不是伤害她,心里懊恼,拿了车钥匙追出去,把她堵在大门口:“我送你过去吧。” “我自己会开。” “别耍小性子。”他半搂半抱,把她塞进了副驾驶座。 路上,两人没有说一句话。直到到了目的地,张小檀才说:“你是不是一直都很看不起我,觉得我是个废柴?” 周居翰熄了火,回头看着她。他的目光很郑重,张小檀也头一次这么和他对视,全靠心里那股气憋着。 “你就是看不起我。”她说,“你觉得我是你的累赘对不对?” “我从来没这么想过。” “你心里就是这么认为的。” 愤怒中的女人是没办法讲道理的。周居翰只好放低姿态,和她微笑,拍了拍她的手:“是我不对,我没有要干涉你工作的意思,别生气了。” 张小檀挣开自己的手,夺门跳下,直奔实验室而而去。 周居翰一个人杵在原地,只能不停叹气。 …… 回到大院,他先去停了车,回来时,大老远就看到了站在门檐下左顾右盼的青年。二十六七岁的年纪,穿着件皮衣,模样还算可以,只是眼睛细长,显得眼神有点阴鸷。 他一看到周居翰就堆着笑过来了:“哥,你怎么才回来啊,可让我好等。” 周居翰拧了门把进去,一面跟他说:“不在自个儿公司呆着,上我这儿干嘛?你不总说,耽搁一两小时,你得损失几千万嘛?” “哎,那得看是跟谁啊?跟哥说话,那是我几辈修来的福运。” “别贫了,找我什么事?”周居翰给自己倒了杯水,顺便倒了杯给他,仍倒台上,让他自己过来拿。 查新航屁颠屁颠地过来了,捧着水杯就是一口,一脸陶醉。 周居翰受不了他,不跟他扯了:“是为你那破公司的事儿吧?” 查新航放下杯子,一拍手:“哥就是哥,这思考能力真不是我们这样的破脑子可以比的。服,大写的服。” 周居翰不吃他这套:“你平时偷税漏税拖欠工资什么的我不管,这一次,你太过分了,研究院那些成果是要和空一所挂钩的,你也敢偷?” 查新航撇撇嘴:“有那么严重吗?” 周居翰莞尔,倾身侧向她:“你觉得我在跟你开玩笑?” 查新航早年丧母,父亲查良曾在一次航空搜救行动中救过周茂霆,后因重伤不治而去世。周茂霆过意不去,就把他接来了北京,供他吃穿上学,可他不是读书的料,高中就辍学了,搬出去后,就一个人在社会上闯荡,居然也被他混得风生水起。 如今,他已经是兴源钢铁的老总。 周居翰常年在外,和他的交情算不上好,但是作为一个长辈,偶尔还是会关注他一下的。久而久之,这厮就学会了打蛇上棍。 这次的事,算是给他一个警醒。 “张小檀是我的妻子,解妍雅和我只是点头之交。你要怎么抉择,全部在你。还有,研究院那些技术,你要肯下血本就去买,使这些阴招啊,实在上不了台面。” 他说得这么直白,查新航的脸色也有点不大好看了。 出了屋子,查新航狠狠一脚踹在车门上,自顾自掏了根烟点上。那烟雾在他周身缭绕,像在梦境里一样虚幻。 透过这层会灰色的梦境,他远远看到了一辆mini开了过来。车上下来个年轻姑娘,腰细腿长,那身姿……曼妙地地紧。 他把烟嘴拔下来,忍不住想吹声口哨。 可人走近了,他的瞳孔骤然紧锁,那烟都从手里掉到了地上。 张小檀绕过绿化带,这会儿也看见他了。她也没有说什么,手里的包不自觉从肩上滑了下来,紧紧捏在了掌心里。 隔了八年,她以为这个人的形象已经在她的脑海里淡了,可是真的面对面见了,记忆又在刹那间复苏。 她还记得自己冲进那个房间的时候,谭静缩在角落里哭,浑身都是伤痕。 她去找父亲,老张却拉着她的手哀求,让她不要告发查新航,她大哥欠了查新航的高利贷,他也跟查新航借了不少钱,查新航手里还有他们的把柄,她要是去说了,他们一家都完了。 张小檀简直难以置信,可更让她难以置信的是,这件事自己的父亲居然早就知道,更是帮凶之一。 而查新航一开始的目标并不是谭静,而是她。 犹记得她木着一张脸不为所动,老张拉着她的手跪在地上,声泪俱下:“我和你大哥都中了他的圈套,你大哥已经被他套住了,我也有把柄在他手里,你别闹了,小檀,就当我这个做爸爸的求你了……” 他求她,他跪下来求这个一向不重视的女儿。 他不爱她,小檀一直都是知道的。或者,他也爱过她,不过十分里面只有一分,剩下的九分都给了两个哥哥。 她并不怨恨,只是觉得失望。可真正让她心灰意冷的是他为了哥哥竟然回选择牺牲她的尊严,而谭静,更是一个不足为道的牺牲品。 母亲李兰芳不堪忍受,带着谭静要去告发,老张拉着她们的手恳求,求她们不要去……场面何其混乱。 小檀当时站在楼梯口冷眼旁观,心里对这个父亲失望透顶。 他的借口太多了,为了哥哥,为了这个家,为了首长的脸面等等等等,说到底,不过是牺牲她、牺牲谭静来换取他的利益。 倘若他一开始不去招惹查新航,他们怎么会家破人亡? …… “回来了。”周居翰接过了她手里的包,“我给你煮了小米粥。” 张小檀心情低落,不愿意搭理他,直接去了房间。过了会儿,周居翰在门外敲门:“你什么都不吃怎么行?小檀,开门。” 张小檀没有理他。 他在还没磨了会儿就没再响了。小檀深吸口气,躺到了被子里。可没过一会儿,周居翰就招了钥匙开门进来。 他在床边拍她的肩膀:“乖,来吃点东西,不吃怎么行呢?” “都说了不吃了!”她被烦了,爬起来瞪他。吼过以后,又觉得自己有点无理取闹了,闷着没再说什么。 “吃饱了才有力气怼我啊。”他把碗朝她面前送了送。 张小檀看看那碗,又看看他,默默端过来吃了。她吃得急,差点被烫到,周居翰掏了手帕替她擦唇边沾到的小米粒。 她怔了怔,望向他,心里有种酸酸涩涩的感觉,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怎么了?” 张小檀放下碗,埋入他的怀里。憋了很久的闷气,这会儿忍不住倾斜出来。她滚烫的眼泪沾湿了他的衣襟,周居翰也不甚在意,只是不轻不重地拍着她的肩。 小姑娘,看着软软和和的,脾气上来了也大,要是不哄着,她心里又得难受。这种不怎么跟人倾吐的性子,他要是不理她,她准憋心里。 周居翰年长她那么多岁,自然想着让着她一点儿,不过是受点儿气而已。 第六十五章 聚会 第62节 同学会那天, 张小檀换了周居翰给她新买的小黑裙,头发做了个小卷。 地点在方庄某区的私人别墅里,梁奕铭的地盘。 张小檀进去的时候, 听到三三两两的有人在谈论这幢独栋别墅的价格, 梁奕铭开的豪车,还有邢璐腕上的**手链、手上挎着的leiber手袋。 “张小檀?”刘文娟先看到她, 拨开人群走过来,也不生疏地挽了她的手, “挺漂亮的啊, 这身称你, 瞧,皮肤多白。” 小檀和她算不上熟:“谢谢。” 刘文娟说:“我以为你不会来呢。”她眼底有那么几分戏谑。 “为什么不来?”张小檀把手抽了回来。 刘文娟贴在她耳边说:“小心点儿,邢璐没安好心。”说完, 她笑着起身,跟路过的侍者要了两杯香槟,一杯分给了她,转身离开。 张小檀和邢璐也有很多年没见了, 所以,当邢璐和李雯雯携手朝她走来时,她一时都没有认出来。 “小檀, 好久没见了。”邢璐笑得爽朗而烂漫,身上一袭裸色露背珍珠礼服,挽着法国髻,有一种浪漫而别致的气息。 张小檀对她点了点头:“好久没见了。” “听说你结婚了, 怎么没带老公一块儿过来啊?”李雯雯抢着发难。 小檀说:“他工作忙。” “是忙,还是不好意思来啊?” 小檀没说话,邢璐瞪了李雯雯一眼:“你说的什么话?都是同学,有什么好意思不好意思的?” 李雯雯连忙赔不是,转眼捞起她的手腕说:“这串**手链是sabbia系列的吧?之前在展会上见过。” 邢璐谦了两句:“不值什么钱,之前看盛嘉钰在金鸡奖颁奖礼上戴过,觉得挺好看,就买了,得下个月才在国内发行,这是我托人朋友从意大利捎回来的。” “什么不值什么钱啊?我不吃不喝三四年都买不起。”李雯雯一脸艳羡,有三分是装的,剩下七分却是发自内心地妒忌。 人家爱马仕香奈儿的包包每月换几个,她买个prada都得省吃俭用好几个月。 人比人气死人。 她也搞不懂邢璐,和张小檀有什么好比较的?就不是一个层次上的,这比来比去能有什么成就感? 当然这话她不会说出来,邢璐爱比,她就得陪着她把这个双簧唱下去。可她从一旁打量张小檀的表情,发现她神色自然,一点儿没有什么羞愧的感觉。 八成是强撑着。 当年,梁奕铭先看上的是张小檀,后来不知怎么就甩了她,转而跟邢璐在一起了,没过多久,两人还订了婚。 班里都传疯了。张小檀嫁入豪门的梦想破裂了,到底还是门当户对的在一起。 所以,人还是要点儿自知之明的。 李雯雯带着探寻的目光打量着张小檀,饶有兴致。她是真好奇,这同学会她来有什么意思呢? 这时,刘文娟回来了,把准备好的作品递还给张小檀:“你们慢聊。” 小檀说:“谢谢。” “谢什么,这本来就是你的东西。”刘文娟走开,在远处对她们举了举手里的高脚杯,一饮而尽。 不掺和,就看好戏——那也是蛮有乐子的。 “在哪儿高就?”邢璐问她。 小檀如实说了。 邢璐心里就不大舒服:“还在实习吧?我记得你今年也就24岁?” 张小檀说:“已经转正了。” “那挺好的。”她这副不冷不热的样子,邢璐觉得有点没意思,跟李雯雯打了个招呼,一块儿走了。 张小檀本以为可以轻松一下了,谁知身后有人唤她:“小檀。” 张小檀回头,来人是梁奕铭。 她跟梁奕铭,好像并没有什么旧情好叙,以至于他满脸希冀地走近她时,她只是干巴巴地说了句“别来无恙,你还好吗”? 梁奕铭顿了一顿,苦笑一声:“不就那样吗?你呢?” “结婚了,在首钢的技术研究院工作。” “结婚了啊?”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是亲耳听到她承认,梁奕铭心里还是像扎了根刺似的,“你老公是干什么的啊,我认识吗?” 张小檀摇摇头:“他是这儿人,你没见过。” 梁奕铭说:“你过得好吗?” “挺好的。” “我听李雯雯她们说,你跟你老公好像岁数差得蛮大的?” 张小檀看向他。 “你别误会,我只是有点为你担心。年纪相差太大,不会有代沟吗?” “他对我挺好的。” 可是对她老公的职业,张小檀讳莫如深。梁奕铭心里自然就有了别的想法,这想法好邢璐、李雯雯他们相差无几。 如果真的好,怎么会不说呢? 对于梁奕铭而言,张小檀就是年幼时一块极其想吃却没有吃到的可口点心,等了n年,却发现她已经在别人的盘里了。 这种惋惜在他心底蛰伏,渐渐形成了一种渴望。 她就像他年少时一个未圆的梦。 “吃点儿东西。”梁奕铭叫住了侍者,帮她拿了一叠小蛋糕。 张小檀说:“谢谢,我不饿。” “聚会还要开很久,一会儿你就会饿了,不吃点儿东西怎么行呢?” 推拒间,他不怎么就握住了张小檀的手,下一秒就被张小檀甩开。梁奕铭有点尴尬,轻嗽了一声,说:“我不是故意的,就是一时情急,希望你被放在心上。” “我没有放在心上。” 她真这么说了,他心里又有些失落。 这边僻静,没有多少人注意到他们的举动,唯有一直关注着他们的邢璐把这一切收入眼里,咬碎了一口银牙。 她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贱人!” “可不是?”李雯雯绘声绘色地说,“没看她从班长一出现开始,眼睛都没移开过吗?真够不要脸的,癞**想吃天鹅肉。婚都结了还不老实,这种女人,也是没谁了。璐璐啊,你说咱们要不要过去提醒一下,他们这样,你的脸面往哪儿搁啊?” 邢璐拨开他的手,一个人走了过去。 她到底是忍不住了。 “你们聊得挺开心的嘛?” 只顾着和张小檀说笑的梁奕铭骤然见到她,心里惊了一惊,有点做贼心虚。邢璐过来挽了她的胳膊,把脸贴在他的臂膀上:“刚才妈来电话了,咱们的婚期就定在下个月初一。要请那些同学,我也想好了,过来问问你,你有没有特别想请的人?” 张小檀还在场,梁奕铭心里不对付,想去掰她的手:“这么多同学都看着呢,你注意点儿。” “我挽自己男朋友兼未婚夫要注意什么啊?”邢璐脸上是笑着的,背在她身后的另一只手暗暗掐他的腰。 邢璐这招是家常便饭,不过以往从来不在人前这么干,多少还给他留点儿面子,今天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当着张小檀的面就这么干了。 以张小檀的角度,可以把她的动作看得清清楚楚。 梁奕铭忽然就爆发了出来,狠狠推开她:“你发什么神经?” 邢璐踉跄着退了几步,高跟鞋鞋跟都卡在了鹅卵石缝隙里,一屁股坐倒。同学窃窃私语,都在看他们。 邢璐脸上羞怒交加,脱了鞋子就朝梁奕铭扔去。 “你推我,你竟然推我!梁奕铭,你去死吧,这还没结婚呢,你就敢对我这样!” 眼看要闹起来了,刘文娟和李雯雯都过来了,一左一右扶起邢璐,也暗暗使劲按住了她,免得场面失控。 邢璐没法动手,心里更气,怒气转到张小檀身上:“看什么?当初他就不要你了,怎么你不知道吗?结了婚竟然还上赶着,你要不要脸啊张小檀?我告诉你,今天我就把话给你讲明白了,你要再敢勾引我男人,我他妈撕了你!” 一帮人看好戏不嫌热闹。 邢璐狠狠瞪着张小檀,恨不能吃了她。梁奕铭觉得丢人,拉不下这个脸,连忙过啦搂住她,把她往别墅里带。 “你干什么,梁奕铭?你干什么?” 正闹得不可开交呢,有人拨开人群走到里面,打眼一看就笑了:“这是干什么呢?有什么娱乐项目吗?” 众人回头。 是个穿藏蓝色军装的男人,大校军衔,模样和条干都非常出色,笑着往那边一站,周围忽然鸦雀无声了。 邢璐和梁奕铭也不闹了。 邢璐是被这个男人惊艳的。这男人看着似乎很年轻,但是周身的气度和气质很沉凝,联系肩上的肩章,绝不会有人把他当个二十多岁的毛头小子。 她第一次觉得,年纪大的男人也是这么有魅力的。 至于梁奕铭,那是震惊的。四年前在军分区大院见过一面,至今还印象深刻呢。这个人,居然是这个人……他父亲都对他那么客气,遑论他自己了。 他放低了姿态过去问好。说完了,才觉得不对劲:“您怎么在这儿?” 在问出这句话后,他莫名就有了一个不大好的猜想。 很快,他的这个猜想就证实了。 “轮休,正好有时间,过来接我的老婆。”周居翰对他浅浅一笑,伸手就搭住了张小檀的肩膀,揽到了怀里。 梁奕铭愣在那里。 第六十六章 撒娇 “这种聚会, 以后少来。”回去的路上,周居翰对张小檀说。 张小檀说:“她们就是想看我笑话,我现在过得很好, 我为什么不去?”这话有那么点儿赌气, 也是她心里面的想法。 有些人见不得她好,她就偏偏要给他们看看, 她过得很好。 第63节 小姑娘看着挺文雅的,有时候也有这么一股子倔劲。周居翰等红绿灯的空当, 伸手过来揉她的头发:“那就当为我, 行不行?少去见你那些个奇葩同学, 行吗?我年纪一大把了,一个堂堂大校,总参里面的高级干部, 为了帮你保驾护航还非得装次逼,我容易么我?” 张小檀被他说得笑了:“什么年纪一大把啊?” “比你大十四呢。哎,我说,你那些个闺蜜平日背地里是不是都叫我老头子啊?一朵鲜花插牛粪上?” “多心了您。谁敢这样说您啊?” “真的没有?” “没有。” 回到楼底下, 周居翰不顾张小檀的挣扎和抗议,抱着她上楼,在平台上还碰到了下来去买粮油的阮玉京。 张小檀也没有下来, 手仍然勾在周居翰的脖子上,对她笑了笑:“去超市呢?” 阮玉京手里的油瓶还是空的,很容易看出来。她看看张小檀,又看了一眼周居翰, 心里有一口气堵着,深吸一口气才说:“没,前面粮油店打点就成。” “您还不如买一桶呢,这拎来拎去的,多麻烦啊。”周居翰说。 阮玉京跟他开玩笑:“那您帮我啊。” 周居翰不动声色地笑了笑:“别开玩笑了,我得送小檀上去呢。”说完,两人就上了楼,留了阮玉京一个人呆平台上沉吟。 到了屋子里,张小檀迫不及待地跳了下来,撇下他就一个人去了房间。 周居翰在她身后喊:“这是怎么了,又生气了?我这个杀千刀的又打哪儿得罪您了?” “你从里到外上上下下都得罪我了!”张小檀语气不善。 周居翰站的地方理离的房间还有段距离,她的声音在屋子里回荡,莫名有些气闷下撒娇的意味,倒也别致可爱。 他脱了外套,走进房间,发现她正从抽屉里拿衣服。他从后面搂住她,把脑袋搁在在她的颈窝里:“生气啊?不会是吃阮玉京的吧?我跟她可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啊。” “都是总参的,怎么就八竿子打不着了?” “你怎么不说我跟老宋老李他们都是总参的,咱仨几个搞基啊?” 这人也是口没遮拦,听得张小檀额头都有黑线了。 她吃瘪了,周居翰就笑了,眼角的余光一直关注她的脸色:“大不了以后见面了,除了工作我一概不理她,成不?” “不理她行吗?”张小檀哼了一声。 “怎么不行啊?你希望我理她啊?” 他总是曲解她的意思,张小檀恼道:“我不理你了!” …… 过几天休假,小檀约了夏秋白在海淀那边的一家咖啡馆见面。两人一块儿上街,买了点衣服,又买了点零食的,坐在二楼临窗的位置吃点心。 “你都没看到邢璐那几人的表情,简直像打翻了调色盘一样,五颜六色,精彩,精彩啊。”夏秋白拍着手哈哈笑。 这地方格调高,吃的就是个雅致和安静,邻桌都有人看过来了。 夏秋白连忙收敛,吐了吐舌头。 张小檀说:“那跟我什么关系?” “她们想看你笑话啊,怎么跟你没关系?” 小檀对她眨了一下眼睛,在周居翰面前都没有过的俏皮:“我的意思是,我心里偷偷乐呢,她们真是活该,我一点儿也不同情。” “好啊你,假正经,假正经。”夏秋白嘿嘿笑着,两根食指遥遥点着她,弄得张小檀脸都红了。 夏秋白向来都不正经,别看这两年商场上混多了,人也看着稳重了,私底下还是这副德行。以前上大学时,她心情不好了就喜欢掐自己的胸,美名其曰“帮你揉揉大”。 张小檀一开始还抗争过,后来就放弃了。 夏秋白来了兴致,绘声绘色地给她讲那天她和周居翰走了后的的情景: 梁奕铭当时就愣在了原地,邢璐在旁边扯他的袖子,问他:“这谁啊?你认识?” 邢璐心里也是不对付的。张小檀嫁的男人看着还不赖,居然是个大校,梁奕铭似乎还认识他? 梁奕铭心情很糟糕,一把就甩开了她,一个人走了。 邢璐在会场哭天抢地,闹得很难看。 刘文娟和李雯雯一行人帮着劝,可她越闹越难看,都开始砸东西了,把周边几个桌子的蛋糕都给砸了,其中一个还正面砸在李雯雯脸上。 “真的?”张小檀捂着嘴,憋了好久终于憋不住笑了出来。 邢璐是想要看她笑话,可每次都端着架子,打冲锋一直都是李雯雯。要说邢璐是东厂的大太监,李雯雯就是她的爪牙,马前卒,她心里头乐。 “听说梁奕铭在外面还有别的女人,邢璐为了这件事还闹着呢。他们俩,也算是天生一对了,奇葩啊。”夏秋白啧啧,嫌弃地皱起鼻子,一边搅动杯里的咖啡,“凑一对也好,省得去祸害别人。” 这话张小檀认同,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点什么头呢你?”夏秋白虎起脸,“平时不声不响的,原来心里头也憋着坏呢。张小檀,这幸灾乐祸的样子可和你的形象不符啊。” “我怎么了?我又没怎么。”小檀不服气,“我不计较,也是看人的。” “呦呦呦,看人呢。那我呢,我在您这儿算哪号人?” “明知故问。” 夏秋白嘿嘿嘿嘿地笑起来,伸手要去揪她的头发。张小檀眼疾手快,抓起一包方糖就朝她脸上扔去。 两人打打闹闹,到了三点,拎了东西一块儿下楼。 有辆黑色的轿车从对面树荫下开过来,径直停到她们面前。侍者冲出来,着急地说:“先生,这里不能停车……” 这时车掉了个头,他看到了车牌,马上刹住了话。车窗降下后,抢先一步说:“不好意思,不知道您这是执行公务呢,请便。” 说着满脸堆笑退回了台阶上,看得张小檀和夏秋白瞠目结舌。 小檀走过去敲他的车窗:“干嘛呢你,搞这么高调?” “高调?我哪儿高调了?”周居翰两手把着方向盘,头转向她,“要真高调,就该让老刘送我来,顺便叫上几个连队,开几辆巡逻舰来接您。” 当着好小面,张小檀还吃了这么大一个憋,心里就有些不痛快了。 周居翰开了门下来,按着她的肩膀推到副驾驶座,给她系好保险带。到了夏秋白,夏秋白忙摆手:“不敢不敢,我自己开就行,哪能让您给我这种小喽啰开门啊?那不降低了您的身价吗?” “我有什么身价?我倒是想知道,我到底有个什么身价?” 两人侃了两句,夏秋白笑眯眯地上了车。 周居翰先送了夏秋白到她住的楼下,是东城区某处高档小区。大老远就看到时郁之单手插着口袋在那儿等了,夏秋白火急火燎地打了招呼,以张小檀平时难以相信的速度跳了下去。 “她这是怎么了?”张小檀难得很懵地眨了眨眼。 周居翰靠过来跟她耳语:“红鸾星动,好事将近。” 张小檀先是一怔,尔后,也弯起嘴角笑。 周居翰说:“都买了什么?” 她翻着包包,数着:“衣服、鞋子、还有……”说了一大通,都是她自个儿的东西,周居翰好笑地说,“就没想着我啊?你也真够可以的啊张小檀。” “时间本来就不多啊。”说这话时,她心虚地低了低头。 周居翰跟她笑,看了她一会儿,忽然猛地扑过来压住了她,照着她的唇就是狠狠俯下。要不是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的,他真恨不得把这个小没良心的给就地**了。 他心心念念着她,一下班就过来看她。把车停在那儿等了近两个小时,可她呢?买东西的时候都没想着他一点儿。 小檀被他攫取着,浑身乏力,感觉像沉入了凝着的液体里,身体还慢慢生着温。 她忙推开他,一本正经:“回家了。” “回什么家啊?这天也快黑了,不回去了。”周居翰挑了挑眉,似笑非笑。 张小檀不明白了,这次是真不明白:“不回去,难道在这儿过夜啊?” “可以啊。”周居翰打趣,“那咱们这就开始吧,说吧,是你自己脱,还是我帮你脱?脱个半身,还是全身啊?要不要来个照相啊摄影什么的?或者局部特写?” 他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出这些下流话,张小檀又羞又恼,拳头往他胳膊上猛捶。 他很配合地发出惨叫。捶着捶着,小檀自己都笑了,哼了声,转而在他胳膊上轻轻一拧,撒娇道:“开车,回去了。” “好咧。”周居翰笑了声,启动车子,载着小两口儿慢悠悠地驰离了这片小区。 夜色好啊,今晚的夜色真是特别特别地好。 宜亲亲,宜抱抱,还特别适合盖着棉被聊天谈心呢。 第六十七章 项目 张小檀和李成枢几人最近研究的r3-k1材料大获成果, 已经过检。一时之间,京城很多企业闻风而动,登门拜访的都不知凡几。 这日, 她和几个师兄弟都被叫到了梁主任的办公室。 先是上茶, 又和她们谈了谈做完这个项目后的打算,日后的一些工作前景, 云云云云。几人都附和着,心里却明白主任醉翁之意不在酒。 终于到了时候, 梁主任状似无意地谈起:“这个项目, 虽然和空一所那边达成了合作协议, 但由于材料的特性,用途广泛,也能用于民航。这样闲置着也不是个事儿, 你们觉得呢?” 虽然r3-k1材料的性能很好,材料特殊,毕竟不是史无前例的高端科研材料,所以签的并不是专项类的协议。 李成枢是这个小组的组长, 笑了笑说:“主任您有什么意见?” 梁主任也就不打马虎眼了:“是这样的,前两日,兴源钢铁的查总亲自上门, 点名要这个材料的使用权,价格,你们看着开就好。” 意思是不在乎价格。 李成枢皱了皱眉:“‘兴源钢铁’?他们也做民航类的项目?” “刚刚启动,所以很需要这方面的技术。查总说了, 如果这个项目合作成功,其他合作也可以跟进。” 曹佳莹喜形于色:“兴源钢铁可是市值将近百亿的集团公司啊,在海外还有26个分公司,财力雄厚,这合作对咱们没有什么坏处啊。正好,咱们实验室也需要一笔经费呢。” 梁主任赞许地看了她一眼:“没错。和兴源钢铁合作,对咱们是百利而无一害的。” 曹佳莹打蛇上棍:“那咱们的座椅是不是该换了?” 梁主任说:“换,怎么能不换?” 两人打得火热,张小檀忽然冷冷道:“我不同意!” 所有人都看向了她。梁主任皱了皱眉,一时没明白:“小檀你什么意思?” 张小檀面无表情地说:“我说,我不同意这个项目。” 第64节 梁主任没有想到她不同意的理由,曹佳莹已经发难:“你凭什么啊?大家都同意了,凭什么你说不同意就不同意?” 张小檀说:“就凭我是这个项目的副组长。” 所有人都看向了李成枢。沉吟半秒后,李成枢说:“我觉得这个项目需要慎重考虑……” …… “小檀!”李成枢从教学楼里追出来,把她拦在了台阶下,“你怎么了,反应这么大?” 张小檀不想和他谈论这件事,只是低头往下走。李成枢就明白了,也就不再问了。 两人在研究院门口分别,张小檀折回停车场取了车。启动后,她打了个拐正准备从左前方绕过去,有辆红色的玛莎拉蒂忽然斜刺出来,挡住了她的去路。 张小檀熄了火。 她凝神往对面望去。车窗贴了深色的贴膜,看不清里面人的表情,但是,她可以感受到里面那人的目光。 不善、戏谑……很阴鸷。 这样过了几分钟,那车的车窗缓缓降下。查新航一只手搭在车外,对她晃一晃,又晃一晃,还给了她一个飞吻。 有那么一刻,张小檀想冲上去一板砖砸在他的脑门上。 …… 周居翰这日下班很早,还给她买了一束玫瑰,插在水晶瓶里,看着娇艳欲滴。要是往常,她肯定喜笑颜开地跟他说“谢谢”,这日却只是看了一眼,没有多说什么。 洗碗的时候,她不慎摔破了碗,收拾时又划破了手指。 周居翰把她拉到了沙发里,帮她上了药,包扎了一下:“你这是怎么了,心不在焉的?” 小檀摇摇头:“没什么。” 她这种话怎么瞒得过周居翰?不过,周居翰也不是刨根究底的人:“晚上早点休息,这两天你睡得不好,都有黑眼圈了。” “有吗?”她伸手去触摸,被他捉了,放在唇下轻轻一吻。 挺轻薄的吻,但是热度明晰,从皮肤表层渗入温暖。张小檀怔愣了两秒,忽然靠在了他的怀里。 周居翰低头亲吻她的额头,给予她安慰。 她不愿意说,他就不逼她,直到她愿意说为止。 有些人,就是喜欢把事情藏心里,不到万不得已不愿意向人吐露。归根究底,是他们太敏感了,周居翰这样自负的人,可能永远也无法明白他们的内心,不过他可以理解。 尤其是,这个人是张小檀的时候。 她越是敏感脆弱,他越是怜惜她,总觉得自己给她的感觉还不够安全,以至于她不愿意对他敞开心扉。 休息了两天,小檀又去研究院上班了。查新航似乎赖上了她,这日早上就杵大门口等她了。 他今天穿了身米色和蓝灰色相间的运动衫,是个意大利小众的高端运动品牌,挺别致的,弯着腰靠在墙边,手指间还夹着一根烟,不时地抖两下烟灰。 张小檀见无路可走,停下步子:“你想干什么?” 查新航抖着烟走过来,绕着她走了两圈,啧啧道:“小檀啊,咱们也有将近十年没见了,你都出落地这么好看了啊。” “……” “按辈分,我现在是不得喊你一声婶婶啊?” “受不起。” 她说这句话时,目不斜视,都没有多看他一眼。查新航原本是笑着的,渐渐的,笑容敛去,转为阴沉。 “这么说,你是不准备答应项目的事情了?”查新航叹了一声,体己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我说你到底在拧什么?都过去这么久了,你有一丝吗?给你钱都不要,脑袋里装的到底是什么啊?说吧,你要多少,开个价,我都给你。” 张小檀不说话,只是径自冷笑,连个眼神都懒得施舍给她。 “张小檀,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当年我怎么整死谭静的,我也能怎么弄死你。”查新航利诱不成,冷笑着走近她,“你他妈别忘了,要不是你老子,早八年前你就被我给操了,还在这跟我玩儿什么假清高?我呸!” 张小檀反手一个耳光狠狠掴到他脸上。 查新航暴怒,扑上去就还了个耳光给她。清脆的掌声在楼道里响起,都从这边楼梯口传到那边教室了。这会儿,课也不上了,一堆人出来围观。 要是别的事,张小檀一定会忍着,可是,偏偏是这个人。她的脑子里一片混沌,只觉得有血液在不断翻涌,她忘记了一切,只记得曾经的那些耻辱和憎恨,义无反顾地冲了上去。 她平时文文静静的,这会儿失去理智了,手底下竟然一点不弱。 两个人扭打在一起,弄得不可开交。最先冲过来的是李成枢,架住查新航的胳膊把他们分开。另外两个女同学也驾开了张小檀。 场面十分混乱。 查新航踢了几下,还一拳头扫在李成枢的鼻梁上。他额头青筋暴跳,指着张小檀的鼻子大骂:“别以为你嫁给我叔就能一劳永逸了?让我叫你个贱货婶婶,你他妈做梦去吧!” “你说什么?”李成枢提起他的衣领大喝,“你再说一遍来听听?” “我说她又没说你,你激动个什么劲啊?哦,我知道了,你是她的姘头……”他话音未落,一向斯文的李成枢一拳头砸到了他的眼睛上。 查新航哀嚎一声,栽倒在地。 梁主任火急火燎地赶过来,一边挥手让人散开些,一边吆喝着叫救护车,额头都是冷汗。 研究员里发生了这种事情,他这个主人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啊。 查新航被送去了医院,都是小伤,不过还需留院观察。梁主任从医院回来就沉着一张脸,让人把李成枢、张小檀通通交到了办公室。 他对张小檀说:“小檀,你这是几个意思?人家查总好好到咱们研究院来考察,你把人家给打了?看不出来啊,你平时娇娇弱弱的,这下起手来,几个大男人都不如啊。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啊。” 张小檀抿着嘴,不发一言。 “你说话啊,你怎么不说话?” 张小檀忍不了了,看向他:“我有什么可说的?如果您要我去给查新航赔礼道歉的话,还是省省吧,我宁愿辞职!” 梁主任差点儿拍案而起,好不容易把这口气咽了下去,心平气和地问她:“我说小檀,你到底是几个意思啊?先是反对那么好一个项目,然后又莫名其妙把人家查总打了一顿。” 梁主任转念一想,又觉得有点不对劲:“小檀,你之前是不容认识查总啊?你俩……”他双手在胸前交叉比划了一下,“是不有什么旧怨啊?” 张小檀沉吟了会儿,说:“总之,只要我还是项目组的副组长,我绝对不会同意和查新航这种人渣合作的。要么放弃,要么,您开除我。不过,我得说明白,这个项目的主要创意来源和项目相关的大部分专利都是我和李师兄的,您要开除我的话,还是慎重考虑地好。” 换言之,开除了她,她会带走她的那部分私人专利,这个项目就无法投入生产。 梁主任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第六十八章 真相 张小檀最近总是心神不宁的。 周居翰便多留了一个心眼。开头几天, 她就是丢三落四,切菜的时候不小心切到手指,她不愿意说, 他也不去问, 可是后来他坐不住了。 这姑娘夜半还说梦话,有时把他吵醒, 自己还在梦里魇着,额头都是细细密密的冷汗, 瞧得他不忍。 他拧了毛巾来给她擦汗, 她就猛地揪住他的胳膊, 死死掐着,说不会放过他,云云云云。可等他要仔细听了, 又听不清她到底说了什么。 周居翰直觉这里面有点儿问题。 这种事情,当然不能交给半吊子柏芸去做。隔日,他到二部找到了魏宁,跟他提了提这件事。魏宁哪里有推拒的道理, 一口就应承下来。 他这人还是这样,话不多,办事牢靠。交给他, 周居翰也放心,但到底不是工作上的事情,人家现在也不归他关了,心里头有点儿过意不去。 “那就谢谢你了。” 魏宁不乐意他这样说:“这是我应该做的。” “没有谁是应该为谁做什么的。”周居翰笑了一笑, 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好好干,小伙子。” 魏宁难得露出一丝不好意思的神情。 办完了这件事,周居翰就回了家。张小檀这日休假,一个人窝在沙发里看电视。他回来都傍晚了,橘红色的霞光穿透了米色的窗帘,把她的面容映地格外明亮。 但是,眉宇间就是有那么一抹化不开的愁。 他轻手轻脚地过去,从后面捂住她的眼睛:“我是谁啊?” “你无不无聊啊?”小檀打开他的手,很无语地把头埋到了膝盖里。 “无聊什么?”周居翰绕过来,掐了把她的脸颊,手顺势下移,在她的小馒头上狠狠抓了一把,嗤笑,“我觉得挺有料的。” 张小檀跳起来:“你干什么啊?” “都老夫老妻了,你脸红什么啊?” 张小檀也被他气得口不择言了:“是你老,我还没老呢!” 周居翰轻笑,俯身倾向她:“笑了,你笑了。” 可惜,这笑容只维持了一会儿,她的笑容就变为了无奈,闷头坐在那儿揪指甲,一句话不说了。 周居翰到底是没忍住:“有心事?” 小檀摇头。 其实她心里也明白,这点儿小心思怎么瞒得过周居翰呢?她把头靠到他怀里,周居翰抚摸她的头发。 晚饭她都没怎么吃,一副要赖在沙发里过夜的样子。周居翰没法,只好抱着她去了卫生间,帮她洗澡擦身又裹上浴袍,完事后又抱去了房间。 他累得一身汗,她倒好,已经呼呼大睡了。 不知道为什么,周居翰心里就是有了那么点儿不爽,不过也没忍心吵醒她。他去洗了个澡,回头来,张小檀已经醒了,又坐在那边发呆。 他走过去揉她的头发:“怎么了?” “我睡不着。” 周居翰吻了吻她的额头,用唇熨帖着她的脸颊。他的手指有淡淡的花香,是刚才做樱花糕时沾上的。小檀嗅了嗅:“香。” 她瓮声瓮气的样子特别招人,周居翰拧了一下她的脸颊:“哪儿香?” 这语气,摆明是逗她呢。小檀不理他了。 周居翰吻了吻她的脸颊:“香是你说的,可问你哪儿香又不说。张小檀,你真是欠收拾了啊,脾气越发坏了。你现在是不是就觉得我被你套住了,你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啊?” 小檀说:“没有。” 周居翰说:“那你得证明给我看。”话音刚落他就俯压过来,按了她的肩膀,低头去吻她的唇。 他的唇上也有香气,淡淡的,樱花糕的味道,吻她的时候还一直看着她的眼睛,手指从她的腰间一路游走到大腿,若有似无,挑逗着她。 小檀被他摸得意乱情迷,慢慢也有了感觉。 她侧过头,被他弄得很痒,想要逃开,他伸手扶起她的脸,鼻尖对鼻尖,轻轻地和她撞了一下。 第65节 “逃?你往哪儿逃啊,我的小心肝儿。”他的声音低哑带笑,紧实的胸膛抵着她柔软的胸部。慢慢的,下面有坚/硬的盯住了她。 张小檀要坐起来,要推开他恶劣的手,可是他看似力道不大,却牢牢地把住了她。她推开了他的手,他的身子就压上来,轻弄慢捻,手钻到她浴袍里面,摸到了柔软的那一点。 小檀轻嘶一声,面颊通红。 他进来时,满满的饱胀,轻轻推送几下就把她送上了巅峰,身子都不住颤抖。 完事后,周居翰从后贴过来,手指在她光滑的背脊上打转:“真有什么事,你可以和我说。” “这事儿你解决不了。”其实她自己都茫然。 查新航和她的恩怨,错综复杂,真要说起来,三天三夜也说不完。最重要的是,她心里也没个底,每天都过得浑浑噩噩的,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干什么。 是报复、还是不合作? 她的脑壳开始发疼,伸手揉了一揉。周居翰挡开了她的手,帮她轻轻按着太阳穴:“靠我身上休息会儿吧。” 张小檀“嗯”了一声,靠到了他的的怀里。身体渐渐放松,然后陷入了睡眠。 这么多天神经紧绷,她难得睡了一个好觉。 …… 魏宁的办事效率很高,没过两天就给了周居翰回电。他在电话里没点明,有点模棱两可,只说见了面再详谈。 周居翰察觉到事情可能并非他想的那么简单,应了下来。 挂断电话后,他在窗前站了很久,心里思忖着魏宁的态度。如果是一般的事情,魏宁的语气不会这样讳莫如深。 除非,这件事情不能关系重大,可能和他也有一定关联,甚至会影响到他。 他没有耐心再等了,从椅背上捞了外套套上,径直朝门外走去。 柏芸正好进来,和他对了个照面,甜甜一笑:“首长,您去哪儿啊?有什么需要我帮忙处理的吗?” 您不给我添乱就谢天谢地了——当然,这话周居翰只放在心里,面上笑容和蔼,对她说:“你帮我把桌面整一整吧,我有急事,可能一会儿赶不出来,四点的会议帮我请个假。” “好咧,保证完成任务!”她还敬了个礼。 周居翰笑着出了办公室的门。 魏宁约他在一条老胡同里的茶楼,进门时,服务员就体贴地为他引来。这地方外面看门面很小,进了里面才发现曲径通幽,先过一个很大的庭院,尽头一扇红木内门,关着满园**,墙头爬满了绿色的枝蔓和浅绯色的山花。 进了内门,更是另有一番天地。枝蔓花卉遮天蔽日地缠着一座座高架棚,笼着底下缦回的桥廊。周居翰跟着一服务员走在上面,底下是清澈淙淙的流水。 远远的,周居翰看到魏宁在檐廊下站着眺望远处,走过去拍了一下他肩膀:“想什么呢?” 魏宁回了神,看到他先是一声“首长”。 周居翰说:“我现在可不是你的上司了。” “那也是首长。” 这小子就是太守规矩,有时候甚至比那些老爷子还要迂腐,周居翰深知这一点,不和他扯了,一边进包间一边问他:“有什么话不能在电话里说的?现在,能说个清楚明白了吧?” 魏宁没有因他的玩笑话而动容,神色空前地严肃。 周居翰看了他一眼,皱起眉:“怎么了?” 魏宁沉吟了会儿才说:“确实是大事,关于您、您妻子还有您弟弟的。” “弟弟?哪个弟弟?”他一时还真想不起来他哪里有个弟弟? “就是查新航,兴源钢铁的老总。” 涉及查新航,周居翰的眉头皱地更深了。这个没什么血缘关系的所谓弟弟,没人比他更清楚他的德行了。 周茂霆觉得亏欠了人家的父亲,平日又没有那个时间和精力管束他,便让他做这只推磨的驴。 这么多年,他那些缺德事他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触犯法律,不做得太过分,他也懒得一天到晚找这个所谓的弟弟聊天。 他心里也明白,这人说什么晔没用,左耳进右耳出,就是那鬼样子。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说的就是他这种人。 周居翰是个透彻的人,所以,魏宁一提到查新航,他就觉得事情肯定大条了。 “说吧,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魏宁好是斟酌了一番:“……这事,还得从八年前那个暑假说起……” 窗外下起了雨,瓢泊般倾斜而下,很快便织成了不断的雨幕。周居翰的心情仿佛也笼罩了一层阴霾,端着手里的杯子迟迟没有开口。 茶都凉了,他都没有喝一口。 魏宁说完,自己都舒了一口气,郑重地对周居翰说:“事情就是这样了,我把我知道的,全都告诉您了。” 周居翰坐在那里,表情似乎和平静。但是,魏宁从他为微微抽搐的眼角看出了他此刻非同一般的心情。 第六十九章 因果 查新航最近很烦恼。 不久前, 兴源钢铁因为解妍雅的事被查了一次后,税务局那帮人就跟吃了激素似的,三天两头来一次, 弄得他不胜其烦。 r3-k1材料的项目本来谈得好好的, 这梁主任都点头了,偏偏张小檀那个贱人要跟他作对。 就没一件顺心事。 这日早上, 他急着去工地那边,早饭都没吃, 路上买了张饼跟油条就对付了。车开到高架上, 有人给他打电话。 他骂了句真他妈会挑时间, 烦闷地接起来,语气就没好:“谁啊?” “是我。” 听到这个声音,他一个激灵清醒了, 人都不自觉坐正了:“是您呢,哥,您找我有什么事儿啊?” 周居翰在那边说:“我现在在京西老周的那个跑马场,你过来一趟。” “什么?现在?哥, 不是我乐意,我这正要去工地呢?您有什么急事吗?如果没有的话……哦,是这样啊, 那我过去一趟,我现在就去啊。” 查新航满脸堆笑地挂了电话,心里却一阵憋闷。 直觉告诉他,周居翰这次找他, 准没好事。但是,他能不去吗?废话,不想去爬着也得去啊。 到了那边,老早就有人在俱乐部门口等他了,见了面就快步过来迎接,又是鞠躬又是讨好:“查爷,您这边请。” “少来这套,诺,给你的。”查新航从裤袋里掏出几张票子就扔了过去,也没数。 侍者笑容更真切了,狠狠竖了个大拇指:“查爷就是查爷,老板我也见得不少了,就没像您这样的,够豪气,够气魄,就跟那**的诗里说的一样‘指点江山’。” 查新航一个栗子拍到他脑门上:“少来,拿了钱就给我把嘴巴乖乖闭上,叨叨个没完?你不烦,爷听着都烦。” “是是是。” 这个季节,京西草原草长莺飞,放眼望去都是绿芒芒一片。远处蓝绿交接的地方有匹黑马迅疾而过,像离弦的箭矢一般掠过绒绒飘动的绿草,那马在东边的某处旷地停住,然后打了个回旋,竟然朝他这边飞速冲来。 眼看那马越来越近,一点儿也没有停下来的趋势,查新航惊得退了两步,脚却像灌了铅似的僵住了。 他的眼里,只有越来越近的黑马,还有马上人冷漠的眼睛。 旁边有人惊呼,有人已经要喊人了,千钧一发之际,那马在离他一米处骤然刹住。一声长嘶,马上人提着马鞭一跃而下。 查新航一屁股坐倒在地。 相对于他的狼狈,周居翰从容有矫健,把那条马鞭折了几折叠在掌心里,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周围有人发出嗤笑。查新航一愣,连忙手忙脚乱地爬了起来。他不敢怨周居翰,语气却也多了几分不满:“哥,你干嘛呢?给我这么大一个下马威,要我命啊?要是不小心没刹住呢?” 周居翰扯了一下嘴角:“呦,你还怕死呢?” “您这说的什么话啊,谁不怕死啊?”周居翰以前就喜欢时不时打趣人,查新航还真没看出什么,也嘿嘿笑着和他插科打诨。 周居翰说:“知道我今天找你有什么事吗?” 查新航痞笑:“您说啊,您说我不就知道了吗?” “你认识张小檀吗?” 查新航怔了一下,马上恢复了神色:“认识啊,那不就是您妻子、我嫂子吗?我现在要做一个项目,很喜欢首钢技术研究院他们小组的一种材料,可是啊,嫂子也许对我有什么偏见,死活不肯松口呢。您给说说呗,事成了,我一定感激涕零。” 周居翰说:“感激涕零就不必了,你不强取豪夺逼着他们主任给她施压我就谢天谢地了。” 查新航一听心里就“咯噔”一声。他反应也快,马上就挨过去赔笑:“您打哪儿听来的乱七八糟的小道儿?我哪敢啊,哪能啊?只是意见有点分歧。这协商不成,有点口角不是挺正常的吗?怎么就被传成这样了?” 周居翰说:“那你认识谭静吗?” 此言一出,查新航表情生动的脸瞬间僵硬。在和周居翰对视的过程中,他的瞳孔急剧地收缩着,不自觉擦了一下额头。 “你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查新航咽了咽口水,避开了他的目光。半晌,他艰难地回答:“我不认识这个人。” 周居翰没有再说,低头抚摸着鞭柄上的纹路。 周围诡异地安静下来。 查新航慢慢朝后边腿,都没敢侧一下目光看他:“那个……哥,我还有点儿事情,我先走了……” 他话没说完,周居翰扬手一记鞭子就抽了过去:“你说啊!你给我说啊,今天我在这儿,你你给我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地说!” 查新航的衣袖瞬间撕裂,发出杀猪般的嚎叫。 周居翰抽了他两记就停了下来,问他:“谭静呢?你怎么害人家的,还有小檀、老张他们,你给我说,我给你这个机会说。” “我说,我说,我全都说。” 他抱着周居翰的裤脚,声泪俱下地说,竹筒倒豆子似的全吐了。把他怎么看上张小檀,然后设计陷害老张和他大儿子,让老张投鼠忌器,老张却拿谭静推出来做了牺牲品的事儿全吐了出来。 “没了,哥,没了,就这些,我全说了。”查新航哭天抢地,脸上都是泪。 周居翰一脚踹开他:“我没有弟弟,别乱攀亲。所谓有因有果,既然你当初干了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那就应该想到会有这么一天。” 查新航一听就瞪大了眼睛,哭读顾不上了,死死抱着他的裤脚不肯松手:“你不能这样。我爸救过你爸,你不能这么对我!你不能去告我,你不能!” 周居翰一鞭子把他抽开,厌恶地拍了拍裤脚,转身要离开。 查新航失去了理智,目龇欲裂:“不就是为了张小檀那个贱人吗?当初要不是那个死老头,她早被我操了几百次了,还能有你现在这么快活?” 周居翰豁然转身,慢慢走到他面前:“你说什么?你再给我说一遍?” 查新航一对上他的目光就怵了,但话已经出去了,收不回了,也加上心里那股气在脑门冲,不怒反笑:“我说错了吗?那贱人有什么好啊?你这么当宝贝似的供着。” 周居翰二话不说,一鞭子朝他脸上抽下去。 第66节 查新航惨叫一声跌飞出去,怒极了,嘴里更加不干不净骂着:“你打我,你最好打死我,不然,我就到处去说。你比我好多少了,找这么个女人……啊……你今天最好打死我,不然,我以后一定不会放过你!” 周居翰把那马鞭擎在手里,干脆利落地说:“没有以后了,你今天就会被我打死。” …… 事情大条了,连周茂霆就惊动了。 接了这通电话,他原本是直接从干休所开的车,去往京西跑马场,可到了长安街那儿,秘书又打电话过来说周居翰拎着查新航回家去了。 周茂霆连忙吩咐司机,往空司大院开。 还没进门呢,就听到了院子里传来的惨叫声。周茂霆加快脚步过去,一眼就看到了挥着鞭子和跪在地上涕泪齐流的查新航。 周茂霆几步过去抓住了他的鞭子:“你这是要干什么?他又几条命让你这么打的?” 查新航见到救星,飞一般扑到他的身后:“周叔,您要救我啊,哥他要打死我!” “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周茂霆怒瞪周居翰。 周居翰笑了一下,鞭梢朝查新航扬了扬:“您让开,这鞭子可没有眼睛,要不小心抽到了您身上,可就不那么好玩了。” 周茂霆气得七窍生烟:“你这是什么话,什么话?”可是,他也知道自己这个儿子轻易不动怒,更别提打人了,语气放缓了,“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要动鞭子啊?” 周居翰说:“您先问问他干了什么吧。” 周茂霆听他这么说就皱起眉了,心里也有了几分疑虑。他望向查新航:“你哥他为什么要抽你啊?” 查新航支支吾吾,说不出话了。 周居翰冷笑:“你也知道没脸,不好意思说啊?那我替您说吧。”他转而对周茂霆说,“老张一家当年出事,您还记得吧?他大儿子、二儿子和妻子都在车祸里去世了。而这件事的起因,就跟您这位好战友的宝贝儿子有关。” 周茂霆脸色一变。 周居翰不顾查新航越来越难看和心虚的脸色,条理清晰、一五一十都捅给了周茂霆,还当着司机和勤务的面。 周茂霆的脸色黑如锅底,过了会儿,脸色由黑转红,怒不可遏。他问查新航:“你哥说的,是不是真的?我只要一句话。要是他冤枉了你,我也一定追究到底,让他给你道歉认错。” 查新航神色躲闪,显然是不打自招了。 周茂霆仿佛瞬间苍老了几十岁,他拍着大腿,痛心疾首地说:“这么多年了,这么多年了,我竟然才知道这件事。” 他的身体一直都不大好,情绪一激动,两眼一闭就向后栽倒过去。幸好周居翰扶了他一边,冲勤务喊道:“快叫救护车啊!” 叫救护车的叫救护车,进屋拿毛巾的拿毛巾,喊人的喊人……一屋子的人乱成了一锅粥。 等救护车来了,送上担架,周居翰才想起来,回头一看,哪里还有查新航的影子? 准是刚才趁乱溜了。 第七十章 归期 虽然缉捕令发地很及时, 查新航还是逃了,一夜之间逃得无影无踪,好像从来没有他这个人存在过似的。 周居翰没把这事告诉张小檀, 只说最近这一带治安不好, 让她少出门。 小檀也就没放心上。 之后几日,她为了r3-k1材料项目后期的开发研制一直呆在首钢的实验室, 索性在闲置了很久的宿舍住下。 周居翰隔日晚上都会给她打电话,后来可能工作繁忙, 没有再打了。 周居翰这几日确实很忙, 忙着056作战演戏的统筹, 上面迟迟不批,他今早又呈递了新的作战方案。 这位年逾花甲的少将坐在办公桌后面仔细翻阅,用钢笔勾出自己觉得不对劲的地方, 改完了,又推还回来:“把这几个地方再修修,最好明早给我。” “好的。”周居翰双手接过,姿态谦恭。 老首长摘下老花眼, 揉了揉眉心,长叹了一口气:“甭怪我,这是上面的意思。这次作战很重要, 一号首长和几位老首长都会出席,谨慎点儿总没错。” “我知道您是为我好。” “你是个懂事的。”老少将笑了一下,很是和蔼,“对了, 咱们这儿刚刚调来个同事,也去看看你的战友吧。” “这是有什么缘故?”周居翰直觉不对劲。 老头从来不管这种事情啊。 老首长哭笑不得,也只能认服:“臭小子,心眼儿忒多,老头年纪一大把还没你那点弯弯道道呢,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啊。” “得了吧您。” “不开玩笑了,说正经的,去看看吧,还是你熟人呢。” 周居翰皱起了眉。 这时有人推门进来:“首长,您要的文件……” 女人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她看到了周居翰。 周居翰也看到了面前的女人。她今年已经三十四岁了,不过仍然如三十不到的那些年轻女孩,皮肤紧实,笑容明媚,只是眉宇间多了几分沉稳和知性。 冯文萱都忘了继续汇报,喜形于色,脱口就出来了:“居翰!” 相比于她的激动,周居翰表现地很平静,微微点了点头:“冯小姐,好久不见。” 冯文萱的表情一僵。 老首长看出这两个年轻人之间有故事,挥挥手让他们出去:“老头子我要安静会儿,你们去忙吧。” 冯文萱应了一声,回头去追周居翰,却发现他前脚已经出了门。她咬了咬牙,快步追上去,把他拦在了楼道口。 “周居翰,你就这么恨我吗?” 周居翰平日一直是春风得意、游刃有余的,只有在面对这个女人的时候,脸上的表情一点都没有,仿佛上了一层蜡。 冯文萱不甘示弱,直视他冷漠的眼睛:“我知道你怨我,但是,当年我是有苦衷的,你不能因为一个小小的误会就否定我的一切。” 冯文萱抓住他的手臂:“居翰,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小小的误会?你让我成为了整个大院的笑柄,这对于你而言,只是小小的误会?”周居翰把她的手拨下去,表情很冷。 他抬手看了看手表:“麻烦让一下,我还有一大堆文件要处理。” “我不让!” 周居翰气笑了:“冯小姐,您也是堂堂中校一名了,能不能别这么幼稚?” 冯文萱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幼稚?你竟然说我幼稚?我是什么样的人,你不清楚吗?当年的事情,我真是有苦衷的,我……” “那和我都没有关系了。”他一句话就截住了她所有的解释,声音冷静地近乎残忍,“我只要知道结果就行了。” “……” “而且,我已经结婚了。” 冯文萱震惊地望着他。 周居翰按住她的肩膀,缓缓把她推开,径直下了楼。冯文萱神色呆滞地望着他的背影,明明今日太阳挺大的,她却觉得浑身都如坠入了冰窖那般冷。 …… 回到屋里,周居翰在玄关的地方换鞋,冲房间里道:“小檀。” 张小檀出来:“什么事?” 周居翰过去抱住她,下颌蹭了蹭她的额头:“有没有想我,嗯?” “没有。”她赌气地说。 周居翰抱住她,狠狠压到沙发里:“真的没有?”他在手上哈了两口气,猛地钻到她的腋窝下,“说不说?” 张小檀很敏感,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她踢打着他,让他滚开,可死活甩不开他,脸色越涨越红,后来只得投降:“哥哥,好哥哥,放了我吧。” “大声点儿。” “哥,我错了!放了我吧!” 周居翰这才松了她,伸手拧她憋得通红的小鼻子:“不说我是大你十四岁的老头吗?还叫哥呢?” “成,以后叫叔好了,老头。” 她真这么说了,周居翰又不放过她了,把她转了个身反压倒沙发里,反剪了双手。 “你这个死小孩,真是欠收拾,不教训教训你,你还不得上房揭瓦了?” 张小檀意识到了什么,开始剧烈地挣扎起来:“周居翰,你给我放开?你敢?” 回应她的是“啪”的一声,他的手掌拍到了她圆润的小屁股上。张小檀伸头埋进沙发里,肩膀微微颤抖。 “这就哭了啊?”周居翰收了手,把她提起来翻了个个。 下一秒,她狠狠顶上去,脑袋结结实实撞了他一下。 可惜,他没疼,她自己的脑袋上倒肿起了一个小包。张小檀不说话了,默默按着那微微鼓起的一个小硬块,生着闷气。 这么无理取闹,周居翰也是好气又好笑。又不是他让她撞的?可这人啊,自己偷鸡不着蚀把米还得怪到受害者身上。 要是旁人,周居翰肯定懒得理,可谁让她是张小檀呢。 他揉着她的脑袋按入怀里,对着那伤处轻轻地吹着。张小檀的眼泪在眼角打转,被他一吹差点儿挂下来。 她一把推开他:“谁要你猫哭耗子假慈悲!” 周居翰“呦”了一声:“你越发厉害了啊。知不知道什么叫夫为妻纲?你今年几岁啊,就敢爬到我头上来了?不教教你怎么做人你还真敢造反啊。” “你要怎么教我啊?周居翰,你就这一套。” “对付你张小檀啊,一套就够了。”他猛地把她按倒,低头吮吻她的嘴唇。小檀挣扎了两下,不动了,随他去了。 她忽然想起一句话,如果不能反抗,那就好好享受吧。 这么想,手就不自觉探进他的衬衫里,往上攀爬,摸上他小腹绷紧的肌肉,很是硬实。 “你不老实啊,张小檀。”他捉了她的手,放在唇下吻了吻,眼尾的余光扫向她,那眼神——看得小檀无地自容。 她羞恼交加,踢了他一脚,不过没用多少力,只踢到他的膝盖。这么不痛不痒的一下,就如隔靴搔痒,周居翰很不客气地嗤笑了声:“跟我玩儿什么情趣呢,欲拒还迎?” “周居翰,你有够不要脸的。” “辱骂国家干部,这是什么罪名你知道吗?张小檀,胆子越来越肥了。” “国家干部?就你……我看是不要脸干部吧。” 第67节 周居翰认命地点点头,在她放松戒备之际,忽然扯着她的裤子就往下拉。小檀惊呼,脸都涨红了,拼命踢蹬。 周居翰猝不及防之下,还真被她踢中了两下。他也有点恼了,提了她的翻了个身,直接连着内裤一起给扒了下来,狠狠拍了拍圆润雪白的小屁股。 张小檀发出尖叫,雪白的屁股上多了两张重叠的手掌印。 周居翰压在她后背说:“还敢不敢跟我叫板了?” “周居翰,你个大混蛋,老不休!”她的脸通红通红,但嘴里仍是不肯求饶,声音反而越发大了,“你这个不要脸的,放开!你给我放开!你这是家暴,混蛋,放开!” “呦呦呦,这就是家暴了?打你两下屁股就是家暴了?拿我告诉你,我还不止要打屁股呢。”他的手绕到她胸前,准确地把住一只小乳鸽,手感绵软而富有弹力,大小也正正好,很是趁手。 他忍不住多捏了两下。 “你最近是不是空虚了,自个儿躲你那宿舍里偷偷地摸啊?我总感觉变大了呢。”他说着又笑了声,笑得低靡。 分明是那么玉树临风又温文尔雅的一个人,私底下要多下流有多下流,简直是没下限,真是枉费了这一副好皮囊啊。 张小檀平时是挺克制的,脾气也不算差,可到了他面前啊,就是忍不住。 周居翰这种活脱脱的老流氓,换谁谁受得了啊? “你胡说八道!”明知说不过她,张小檀还是据理力争,坚决和恶势力抗争。 “我怎么胡说了?你自己摸摸啊,是大了。”他趴到她背上,用唇去贴她敏感的后颈。 小檀后背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你给我放开,我要去洗澡了。” “你什么澡啊,你大冬天都每天洗澡,不知道水有多珍贵啊?” “现在是春天!” 周居翰轻笑:“你说春天那就春天好了,春天洗澡就不用浪费水啊?” 此人的歪门邪道简直多得让人咂舌,张小檀难以匹敌,又怒上心头,忍不住大声骂道:“那你一辈子别洗了!周居翰,我受够你了!” 能把一个那么好脾气的小姑娘逼成这样,周居翰也是独一份儿了。 第七十一章 文宣 礼拜六, 天气不错,小檀约了夏秋白去逛街。 这妞开了辆火红色的跑车来接她,一路马达震耳, 引得路人频频回顾。张小檀觉得太扎眼了:“你老板给你买的?” “工作用的。”这妞的脸皮也真是厚, 扯起瞎话来脸不红心不跳。 张小檀啐她:“你们公司还人手一辆了?” 谎话戳穿,夏秋白也不觉得尴尬, 轻轻一笑,右手在方向盘上重重一拍:“我跟你讲, 干咱们这行啊, 尤其是我这个岗位, 得时时刻刻接触那些个大老板,穿得差了,妆画的不好都没人理我, 何况是车。我要开辆破福特,还不被人当场轰出来。” “吹吧,吹吧你。” “怎么您不信呢?我再跟你说啊……” 到了商场,两人一块儿跳下去, 血拼了三个多小时才满载归去。夏秋白直接开到她现在住的那边,张小檀下车跟她摇手说再见。 夏秋白说“你好好照顾自己”,绝尘而去。 张小檀望着她洒脱的背影, 心里说不出的艳羡。正准备上楼,身后有人喊她:“小檀。” 这个声音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来得竟是这样猝不及防——张小檀如被点了穴般愣在原地。过了好一会儿, 她才拎着手里的大包小包转过身去。 冯文萱已经走到她面前了,对她微笑着:“好久没见了,你过得还好吗?” 她今天没穿制服,柠檬黄的修身长西装,内搭白色的连身裙,领口别出心裁地嵌着一圈小钻压花边。 明明比她大了整整十岁,可这么看,她似乎只是比她大三四岁。 小檀心道。 “我很好,谢谢您的关系。” “怎么这么生疏?咱们也算老朋友了。”冯文萱说到这里,自己先笑了一下,“你别介意,我这人口没遮拦的,你比我和居翰小那么多岁呢。” 看似随意的一句话,心机很明显。 他们是同龄人,是值得交心的朋友,而她,只是他们的晚辈、小孩子。 可是她都说自己“口没遮拦”了,她要真计较一句半句,那就是小鸡肚肠了吧?小檀这么想,头一次觉得这个年长她很多岁的姐姐让人有点讨厌。 于是,她说:“我和居翰结婚了,您还不知道吧?因为您当初出国了,所以没联系上。” 冯文萱没有料到她会主动挑破,脸色有些阴晴不定。不过只是一瞬,她又恢复了笑容:“居翰跟我说过了。” 张小檀的表情一僵。 冯文萱笑道:“我现在也调去了一部,就在他隔壁局,平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咱们是老朋友了,他有话都跟我说呢。” 张小檀没说话。 周居翰从来没跟她提过冯文萱回来的事,遑论冯文萱调到他们部门了。 冯文萱靠近她,笑了一笑:“我现在也住这个小区,就是你们旁边这栋楼,六楼,有时候的话,可以过来找我。” “好的。” 冯文萱笑道:“真是世事无常啊,当初我跟居翰在一起的时候,你还是个小不点呢,我记得居翰还总是‘那个小孩’‘那个小孩’地叫你。” 说完,她抓着珍珠色的手包踌躇满志地上了楼。 张小檀像个木偶似的呆在原地,脑海里,只有她那句“我记得居翰总是‘那个小孩’‘那个小孩’地叫你。” …… 张小檀在屋子里呆坐了会儿,拿起手机开始玩连连看,直到周居翰回来。 都10点了。周居翰原本是放轻了手脚进来的,谁知客厅的灯还亮着。他走到沙发里一看,张小檀果然醒着。 “这么晚了,你不去睡啊?” 小檀还在走神,直到他摇了摇她的肩膀,她才看到他。她有那么会儿的发愣,然后说:“睡不着。” 周居翰看她这副傻呆呆的模样就有点气,接着又忍不住笑。他弯腰把她抱起来,直接抱去了房间。 好在她澡是洗了,直接放床上也不会脏。 这么想,他俯下来捏了捏她的鼻子:“洗了澡你就睡啊,等我干什么?累坏了,我会心疼的。” “谁等你了?”张小檀想到冯文萱的事情,气不打一处来,“我是真睡不着。”她窝进被子里,有点闷闷的。 周居翰按按她的肩膀,从后面贴过去:“没想我?” “不想。” “真不想?”揶揄的语气。 这是笑话她口是心非呢。小檀气短,抓起被子狠狠蒙住脑袋。周居翰被她这副小模样逗地不行,拍了拍隆起的被子说:“我去洗澡,好好躺着等我。” “你有病!”她隔着被子骂他。 周居翰跟她笑:“有病也过给你啊。”伸手就推了把隆起的被子。这一手还真巧,直接抓在她的胸上。张小檀气急败坏地掀开被子,随手在抓了件东西就扔到他脸上:“你给我滚!” 周居翰探手一抓,把蒙在脸上的雪纺吊带衫揭下来,放在鼻尖轻嗅,露出陶醉的表情。 张小檀又羞又恼,扑上去抢那内衣:“你给我放手!” “不是你给我的吗?”周居翰叹气,“说话不算话啊,张小檀。我就喜欢这内衣,给我吧,改明儿给你买条别的。” “你个凑不要脸的!还给我!” 两人打打闹闹,到了浴室,周居翰才把内衣扔还给她,反手把浴室门关了。 张小檀气得在门外跳脚,诅咒他:“就你那皮糙肉厚的鬼样,还洗什么澡?最好热水烫死你!混蛋!” 周居翰在里面笑:“我习惯用冷水洗澡了。” “你去死!” …… 周居翰从浴室里出来时,张小檀已经睡了,趴在两层被子上,四肢岔开,姿势——真不那么雅观。 周居翰轻手轻脚地把被子从她身下抽出来,给她盖好。就这么一件简单事儿,居然用了差不多半个小时。 他都有点佩服自己的耐心了,可低头看她熟睡的小脸,又觉得一切都值得。 他伸手去摸她的脑袋,绒绒的,可爱的小脑袋瓜儿啊,上面长着一层软软的黑黑的头发。他禁不住一笑,揪住她的耳朵扯了一扯。 张小檀睡梦里像惊着了,努了努嘴。 周居翰俯下身,吻了吻她丰润的唇,自言自语道:“来,香香嘴巴。” 张小檀一巴掌拍了过去,像赶苍蝇。周居翰没躲及时,英俊的脸上浮现出一个大掌印。他暗骂一声,可低头一看,这小兔崽子还睡得香香甜甜的呢。 还能怎么样? 自认倒霉呗。谁让他暗搓搓地想“香香”她嘴巴呢。 可这脸第二天都没消肿。为了怕她看到,周居翰早早就出了门。可到了工作地点,这就瞒不过去了。同事们一个个一步三回头,像围观动物园里猴子似的。 开完会后,有人终于忍不住发问:“居翰,你这脸怎么了?被人打了?” “哎,哪能啊?不小心摔的,早上起来,磕到了床头柜。” 这人凑近了打量他,摇着头:“不像,我看哪,就是被人给打的。瞧瞧这手指印啊,纤秀、修长,骨节分明,一看就是女人的手啊。” 其余人眼睛都亮了,一个个争相发问。 “谁啊?你老婆?我知道了肯定是你老婆。” “我看你偷香不成,被人给揍的。” “胡扯,咱周大首长只要一个眼神就有大把的美女往上凑,犯得着吗?” “老婆,我赌一定是嫂子!赌五毛!” …… 越说越没形了。周居翰的眼皮不住抽搐,忙用手压住,徒劳地说:“求大家别逗我了,真是不小心磕到的。不说了,我还有事,回聊。” 说完,没等几人反应,他人已经开溜了。 后面嘘声一片。 第68节 周居翰却松了口气,转过拐角,靠在墙边喘气。这帮人,有时候真叫人吃不消。 “他们说的是不是真的,这是张小檀打的?”冯文萱不知是什么时候过来的,伸手就要来摸他的脸。 周居翰抬手就挡住了她的手,不动声色地拨开。 冯文萱也不在意,只是眼神有些暗淡:“居翰,你变了,以前你不会对我这么冷淡。其实,你是恨我的,对吗?如果真的不在意了,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冷淡。” 周居翰一向是个很自律的人,再多的龃龉,也很少当面和人揭,脸上永远带着得体的笑容。 只有他情绪难以控制,才会表现地毫不客气。 冯文萱回去仔细想过了,周居翰的态度很明显,他还不能释怀。至于张小檀——她压根没考虑过。一个丫头片子,连她的竞争对手都够不上。 归根究底,还是他对她的心结。 冯文萱的眼神太过哀怨,周居翰实在有点受不了:“文宣,我们都是成年人了,你能别再给我来这些套路吗?我已经不再爱你了。” “曾经我以为我不爱你,我们只是知己,所以,我跟白嘉树出了国,可那段日子我很不快乐。我现在终于明白,我是爱你的。”冯文萱直视他的眼睛,信誓旦旦,“可是周居翰,你敢看着我的眼睛认认真真地说一次你不爱我吗?” 第七十二章 心结 冯文萱的目光近乎逼视, 透出难以掩饰的殷切。 可周居翰却心如止水,无波无澜,他很明白干脆地告诉她:“我和你正好相反, 我曾经以为自己是爱你的, 事实证明,我那时候还没有遇到真正让我心动的人。” 一个能强烈牵扯到他情绪的人, 可以让他失去理智,为之疯狂的人。 冯文萱的眼皮都在不住地抽搐。她站在原地看着周居翰, 仿佛用尽了所有的力气, 最后只能无奈地苦笑。 这么多年了, 她心里耿耿于怀,一直在等待一个答案。 她曾经自信满满,周居翰仍是爱她的, 只是他太骄傲,所以不愿意承认。可是当他明明白白地看着她,眼神坦荡的说出他爱的是张小檀的时候,冯文萱才算真正清醒。 一直以来, 她都活在自己的梦里。 她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走下了台阶。 其实,来之前她准备了很久的措辞, 她有很多话要和他说,一些她一直都来不及说的往事和他不知道的秘密。 比如,她并没有爱过白嘉树,她当初出国并不是为了前程, 而是生了病,出国治疗去了。 再比如,那些年在一起时她并不知道自己有多么爱他,而失去以后,在国外的每一天每一秒都是那样煎熬。 …… 可这些,现在再说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那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 她当年和周居翰在一起时,张小檀只有十四岁,转眼前,她24岁了,芳华正茂,而她,已经三十四,即将步入中年。 岁月催人老,曾经的那些回忆只是匆匆而过。 曾几何时,她也是个年轻而充满活力的女孩,和周居翰金童玉女,是人人艳羡的一对儿。仔细回想起来,好想只是昨天的事情。 …… 这日,孙芙君扶着周茂霆从干休所回来,周居翰就带了张小檀去了空司大院。没想到周梓宁和沈泽棠也在,帮着在厨房一块儿洗菜。 尺寸大小的地方,一下子站了三个人,拥挤地不行。孙芙君把他们俩赶了出来:“去去去,少在这儿添乱。” 周梓宁有点悻悻的,被沈泽棠劝着才乖乖听话,不掺和了。转头看到周居翰,她走过去喊了声“哥”。 “挺不情愿的啊。”她今天扎了个马尾,周居翰揪住她的辫子就提了起来,“平时让你回来一躺跟要你命似的,真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啊。周梓宁,你还能有点儿良心吗?” “我怎么就没良心了,怎么就没了?”周梓宁挺不乐意的,拔出自己的马尾。 沈泽棠过来和周居翰打招呼,按着她的肩到会客厅去坐了。 这是免得她又犯傻冲上去,那还不是撞枪口上?小丫头片子,多少遍也不吃教训,她哪里能跟周居翰叫板啊? 饭桌上倒是消停了。周梓宁紧挨着沈泽棠坐,离周居翰远远的。周居翰也不在意,只是低头给张小檀夹菜。 聊着聊着,周茂霆说起他的动作,周居翰也就随意和他搭了两句。 这顿饭吃得还算平和,但总是少了那么几分和气。饭局结束后,周居翰就和张小檀回去了。小檀到了车上,思来想去还是问他:“总觉得你跟爸之间有点什么。” “能有什么?” 张小檀看着他,意思很明白了——这能问她吗?当然是问他了。 周居翰又开了会儿,前头有棵白杨树,他降了档过去停了。 这样一停,张小檀也觉得有点不对劲了,看着他略有些严肃的脸,心里惴惴的:“怎么了?” “这事儿说起来,还跟你有关。”周居翰笑了笑说。 “我?”张小檀是真的不明所以。 周居翰点头,直接跟她说了:“查叔对他有救命之恩,也是他的老朋友,这些年他身体不好,但是一有空就会给我打电话,要我好好照顾查新航。现在出了这种事情,虽然不能说全是我的责任,他心里也有点不对付。” 张小檀沉默了。 见她不说话,周居翰握住她的手:“我知道这样说对你很不公平。但是,小檀,我爸这个人就是这样,有点优柔,重情义,有些事情压在心里一辈子都过不去。查新航是个人渣,他爸也不是觉得他不该受制裁,他就是觉得对不起查叔,有点内疚,你别忘心里去。” 张小檀抬头看了他一眼。 周居翰捏了捏她的鼻子:“别一副哭丧的表情,我不会放过查新航的。甭管我爸怎么想,我永远都站在你这边。任何人,都要为他的所作所为付出应有的代价。” 他的声音不大,但是字句铿锵有力,清晰地敲在她的心里。 张小檀的眼睛有些湿润,低头埋进他怀里。 周居翰轻叹一声,搂住她纤细的肩膀。对于他来说,张小檀还是一个孩子,甭管她是在上学还是工作了,她为人处世方面都是一张白纸。 她不懂得怎样隐忍,怎样隐藏情绪,也不懂得虚与委蛇。 她总是这样让他不放心,又割舍不了。 傍晚下了一场雨。积了几日尘垢路面焕然一新,空气里似乎都清新了。 从车里下来,小檀才惊讶地发现他没有带她回家。夜幕下的北海公园很美,沿着石桥往东走,抬头就可以看到湖对面茂密的丛林,还有丛林掩映间灯火辉煌的故宫。 丹朱轻素,露出飞檐的翘脚。 张小檀往他怀里靠了靠,说,好美啊。 周居翰回头,在她粉嫩的脸上吻了一下,唇瓣擦过她敏感的耳垂:“好香啊,你今个儿擦了什么粉?” 小檀推了他一下,嗔道:“没个正经!” 周居翰顺势揽住她的肩,压根没使劲,她就被他整个勒怀里了。他个儿高,肩膀宽,劲儿还大,弄得她透不过气来了,像条溺水的鱼似的把头往上伸。 周居翰低头对她一笑,看着她憋得通红的小脸,忍不住也笑了,伸手捏她的鼻子。 张小檀瞪他:“放开!” 周居翰微笑,就是不放开她。两个人打打闹闹,扑到石桥护栏上,小檀喊了句“要掉下去了”,随即死死勾住他的脖子,不撒手了。 这护栏低,但也到腰了,还有周居翰勾着,怎么都不至于掉下去,这小姑娘就是跟他拿乔呢。周居翰笑,捏住她的鼻子笑,说你继续闹啊。 张小檀笑起来,眼睛里都是笑意,瞳仁黑漆漆的,在夜色下泛着波光。 周居翰低头就去吻她的嘴巴,她眯着眼睛躲开。 他把她按那石桥上,威胁她,说她不给他香香就把踢下去好好洗个澡。 张小檀说,你敢?你试试。 周居翰提起她的腰,放到护栏正上方,跟她说,再不服软就真的把她推下去,周大局长说到做到。 张小檀啐他,啊呸,不要脸,还周大局长呢! 闹到后来,两人都笑了。对面桥头有小情侣手牵着手过来,也不知道闹了什么别扭,当场就闹翻了。那女的甩了男的的手,径直朝他们这边跑来。 跑得近了,张小檀难免吃了一惊 世界真的很小。 邢璐和梁奕铭也不吵了,四个人,四双眼睛——这气氛就有点尴尬了。张小檀的手还勾在周居翰的脖子上,看到梁奕铭看过来也没有放下来。 梁奕铭心里不那么对付,但还是硬着头皮上来和周居翰问好。 周居翰点点头,受了他这晚辈礼,也像长辈问晚辈那样例行一问:“这么晚了,还出来散步呢?” 你们不也一起出来玩吗——当然,这话梁奕铭只敢在心里头说说,面上还是恭恭敬敬地回了这句没营养的话。 他爸都对这位主毕恭毕敬的,他还是不去鸡蛋碰石头了。有的人啊,看着温温和和,但是直觉告诉他,这人很不好相与。越是笑,就越是不好相与。 直接怼的人,反而不会让人下不来台。 梁奕铭愣头青一个,但也不傻,最怕的就是这种笑里藏刀的老江湖。 所以,他全程点头哈腰,也没敢多看张小檀一下,带着那么点儿酸楚的心理拉着邢璐快步走了。 邢璐见了他这副熊样,气不打一处来,狠狠在他腰间拧了一把。 梁奕铭吃痛,猛地甩开她的手,回头怒瞪她:“你干嘛,发什么神经啊?” “我干啊?你还问我干嘛?应该问问你想干嘛!你看什么啊,你眼睛往哪儿乱瞄啊?你是不不想活了!人家都结婚了,嫁的人是个大校,你呢?就你这德行还想跟人家比!全身上下你没一样可以比!” “我没法比?你就能比了!全他妈靠着你家里耀武扬威,从到北京那天开始,你都做过什么了,有完成过一个项目给公司赚到一分钱吗?” “行行行,我没用,就你厉害!你厉害你上啊,跟人家说你喜欢人家啊,有种你就去啊!看到人家老公就吓得腿软了,怂包一个!” “你说什么?”梁奕铭额头青筋都暴起来了。 他这模样看着有点可怖,邢璐一开始也有点害怕,但想到他一直以来的怂样又释然了,不屑道:“我说你就是个怂包,软蛋一个!” 与此同时,梁奕铭一个耳光甩了上去。 邢璐被打蒙了。这一耳光里倒不大,但是给她带来的震惊尤其深刻。她在原地愣了两秒,忽然大声哭叫,狠狠扑上去撕咬他。 两人扭打成一团,最后,两不远处在石桥上说笑的周居翰和张小檀都听到了。 大老远的,这热闹也太热了。 第七十三章 锱铢 第69节 送张小檀到家后, 周居翰找了个借口又出了门。 等车一上大道,他直接扭转方向盘,朝来时的路折返。平日半个多小时的路开了几分钟就到了。 把车停门口的杨树底下, 他就进了门。 屋子里刚刚收拾好, 周茂霆在沙发里翻报纸,甫一见到周居翰就纳了罕了:“怎么你又回来了, 不是送张家丫头回去了吗?” “已经送到了。”周居翰脱下外套,信手挽在臂弯里, 朝他坐着的地方走过来, “就是忽然想到有些事情要和您说, 就回来了。” 他拍了拍座位,在周茂霆身边坐了。 周茂霆:“什么事儿啊?” 周居翰转头看着他,煞有介事地摇了摇头:“也不是什么大事, 就是觉得,今天您这脸色啊,摆得不大好看。” “你什么意思啊,周居翰?”这个儿子什么性子, 周茂霆算是个明白的了,见他这样阴阳怪气地说话就气不打一处来。 周居翰笑道:“也没什么,就是关于查新航的事。” “你还敢提查新航?” 他嗓门是大, 可周居翰一点儿不怵,仍是笑眯眯的:“我为什么不敢提?难道他是我儿子,杀人放火也都得算到我身上?不是我说,一只梨子里头坏了, 甭管外面再怎么打蜡它也是坏的。您犯不着,犯不着把这一切往我身上推。” “……” “您不就是觉得对不起查叔,心里头过不去吗?可这没有办法,查新航这种人,多大马力也拉不回来。所以,您也犯不着总是想着念着,结果都是一样的。” “……” “您心里只想着查新航,那么张小檀吗?张家一家人不无辜吗?” …… 那天的谈话到这里就结束了。意思也表达到了,周居翰没有多作停留。其实他心里很明白,周茂霆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他心里面有点疙瘩,情绪上难免有些偏颇。 之后的日子,工作照常。 张小檀和以前一样,一大早就去了研究院,周居翰和她在门口分道扬镳,去了指挥所。好巧不巧的,路上还碰到了冯文萱。 这就有点儿尴尬了。 他对她点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冯文萱扯了扯嘴角,也算是见过礼了。就此别过,倒比以前还要生疏些。 和冯文萱一道来的人心里就纳闷了:“你俩这是怎么了?就算掰了,也这么多年了,至于弄得这样?” 冯文萱只能苦笑,抱着文件继续走:“还能怎么样?我这脸可是丢大发了,前些天还想着和他复合呢,人家直接把我给拒了。” “他那会儿爱你如珠如宝的,真舍得拒了你?”白眉笑话她。 这话倒也有几分真。周居翰是个很懂得照顾人的男人,冯文萱那会儿又是个典型的大小姐脾气,大多时候是他在迁就她。 他们这个圈子里的人都看得真切呢。没想到,周居翰后来娶了张小檀,他家司机的女儿。白眉唏嘘不已:“我看啊,他就是为了气你,其实,心里面还是想着你念着你的。不然,他哪能这么对你呢?他这人平常可是极有风度的。” “算了吧。我看他是讨厌我到极点了,所以才懒得跟我多说一句话。” 白眉说:“你就是当局者迷,我这个旁观者可看得比你清楚。” 冯文萱原本都心灰意冷的,她这样说,她心里又抑制不住地燃起了希望。不过,碍着面子,嘴里还是说:“算了吧,他都结婚了,我没想过破坏他的家庭。” “什么破坏不破坏的。他要真喜欢那个他家司机的女儿,你也破坏不了啊。他要真是为了气你才跟那个小丫头处,你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每天这么浑浑噩噩地过?” 冯文萱沉默。 白眉侧头瞅了她一眼:“你就甘心?” “……” “一个乡下丫头,从农村出来的,仗着有几分姿色。你就甘心吗?” 白眉的话烙刻在了冯文萱心里,原本死寂如静水的心又跳动起来。她向来是个自信的人,但在感情这件事情上,谁能一直保持冷静? 这一刻,白眉仿佛成了她的指路明灯。 她问她,目光一直看着白眉:“你说的是真的吗?” 白眉聪明的地方就在不点破,跟她笑:“是真是假,难道你自己不会判断吗?文萱,曾经那个意气风发的你上哪儿了?你就这么被个穷乡僻壤出来的丫头给打败了,说真的,姐们还真瞧不起你。” 冯文萱脸色尴尬,轻嗽了一声,没作答,心里却有了计算。 白眉的话,她当然不会全部当真。可是,有些话她确实说的没错。周居翰如果真不在意她了,怎么还会这么耿耿于怀呢? 不能摒弃他还在意她的可能。 只要还有一线希望,她都要试一试。离开他,她的日子真的太难过了。 冯文萱是个雷厉风行的人,主意一打定,就跟白眉低头商量了起来。两人说来说去,决定了一开始还是别太猛,从朋友开始试探比较稳妥。 周居翰到了办公室就接到了俞庭玠的短讯,星期六约他在香栈吃饭,说大家好久没见了,几个朋友说好了一起聚聚,让他把媳妇也带上。 周居翰随手就打了几个字过去,算是应了。 他心里想的是——张小檀总闷在家里,出来走走也好。 手机那一边,俞庭玠一脸无可奈何,把他发来的回复给两个气势汹汹的女人看:“两位姐姐,这样可以了吧?” “你比我都大好几呢,居然叫我姐?”白眉作势要撸袖子。 俞庭玠忙举起双手,算是投降:“玩笑话,玩笑话,可别当真哪。” “谁跟你玩笑话!”白眉扑上去就要跟他干架。 俞庭玠早看准了这娘们儿泼,打电话的时候就悄悄挪到了楼梯口,她一扑上来,他立刻往下走,很快就把她甩了个没影。 白眉在楼梯平台上气得跳脚。 …… 周居翰回到家里都10点了,张小檀还在沙发里等他,瘦小的身子蜷缩在偌大的沙发里,身上盖着条毛毯,不过早就滑到了膝盖以下。 她一只脚还翘在半空,时不时抽搐一下,仿佛做着梦。 周居翰觉得可乐,猫着腰走过去,在她头顶上方慢慢俯下来。 这么大阴影,张小檀还是无知无觉,他又捏了捏她的鼻子。她只是皱了皱眉,半点儿事情没有,还是睡得跟死猪似的。 周居翰叉着腰从上面看着她,心里想,怎么就能睡得这么死呢?恐怕家里来贼了也不知道吧? 一方面又担心,也心疼,给她掖好了毛毯。 电视机还不停播放着,他四处找了找,就是没找着遥控。可地方就这么点儿大,能藏哪儿呢? 忽然,他脑中灵光一闪,小心翼翼地翻过他半个身子。果然,那遥控就被她垫在屁股底下,他拿起来,手里还有余温呢。 周居翰有点嫌弃地关了电视机,抱了她去了房间。 都睡成这样了,他也不可能叫醒她让她去洗澡,想了想,去洗手间拧了湿毛巾来给她擦身。 张小檀穿的是长袖的雪纺衫,只有后颈一个扣子,就跟套头的衣服一样不那么好脱。 周居翰抱起她半个身子,让她靠在自己怀里。张小檀嘤咛一声,睡梦里不情不愿地踢蹬了一下,差点儿踢中他的命根子。 周居翰火气上来了,抬手挤进她裤子里,狠狠捏了捏那两瓣浑圆的小屁股。 张小檀很不舒服地哼唧了两声,仿佛都要哭出来了。可只有还是没醒,像只树袋熊似的趴在他的肩头,皱皱鼻子,蹭一下脑袋,双手死死扒拉住他的肩,睡得可香甜了。 这一会儿的功夫,她靠着的目标不是沙发也不是床,而是他的肩膀了。 给她擦完了身,周居翰就后悔了。 他费了很大劲就没把她弄下去,只好任由她缠着,跟她一块儿躺了。 张小檀睡觉的呼吸声很轻,呼出的热气都软软的,像羽毛般拂过他的脸颊。黑暗里,仿佛她用柔软的小手抚摸他的脸颊。 周居翰心里,不由又软了几分。 他抚摸了会儿她的脸颊,感觉她就在身边,心里头才安定了些。其实有些话他没说过,他是真的很担心她,无时无刻不担心着。 总觉得这个姑娘啊,心智不成熟,搁哪儿都会吃亏。 他就跟当爸的一样,不管姑娘长多大了,总认为她还是小孩子,担心她在外头吃亏受苦。自从那次查新航的事情之后,他隔三差五就会去看她,在她看不到的角落观察她的动作。那些困扰她的事情和障碍,他早就帮着她解决了。 这些他都没有和她说过。 他盼的是她主动和他讲讲自己工作上的困难,和他请教请教。 可她从来不跟他讲在研究院里的事情。 她好像以为自己翅膀硬了,已经可以独立了。 周居翰想到这里,又是一阵苦笑。 小姑娘永远觉得自己已经成熟了,其实,她只是偷穿了大人的衣服,很多为人处世方面,还嫩着呢。 第七十四章 日常 “你准备一下, 晚上有个聚会。”这日傍晚,周居翰对张小檀说。 小檀就觉得奇怪了:“没听你提过。” “前两天庭玠给我电话,说是一帮老朋友, 难得有时间聚聚, 左右今个儿没事,就一块儿聚聚呗。” “哪儿?” “香栈。” “那是哪儿, 没听你说过?” 还跟他绕口令呢——周居翰回头,作势要揪她的马尾。小檀连忙跑到沙发后面, 双手扒拉着靠边, 只露出双大眼睛跟他打游击。 “本来就没说过啊, 问一下怎么了?” 周居翰挽起袖子,慢慢朝她走过去:“你啊,就是欠收拾。” 小檀随手抓起靠垫, 威胁他:“你别过来!” “呦呦呦,武器呢。”周居翰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笑眯眯的,看着好像挺亲和。但是, 落张小檀眼里就是赤果果的嘲笑,像大人看小孩子耍宝似的。 这样被忽视,张小檀怎么受得了?扬手就把靠垫朝他掷过去, 直接对准面门。 周居翰轻松接住,还冲她笑了一下:“您这力度,还得多练练呢。” 张小檀真被气着了,想要过去理论, 见他笑眯眯杵在那儿,又没那个胆子,左右踯躅着。 第70节 周居翰挺有风度,就站那儿等着她,好整以暇地等着。 张小檀到底还是怂了,扔了句“不跟你一般见识”,撒腿就跑。说时迟那时快,周居翰三两步抄上去,直接把她懒腰截在门口。 张小檀怕痒,跳起来扑腾,被他从后面死死拴住。周居翰紧紧贴着她,把她软糯糯的小身体按墙上,贴过去跟她耳语:“不老实,啊?非得要闹腾点儿什么,嗯?” “谁乐意搭理你了!分明就是你找我的茬!” “我怎么找你茬了?怎么着了?” 他一张俊脸轻笑着贴着她,小檀一侧头就能看到他眼中的风情,随时随地都像在和她放电。她一张脸涨得通红,一方面是燥的,一方面也是热的。 虽然还没到夏季,这几日的天气也日渐升高了。 “你快放开,像什么样?还局长呢,就你这德行!你们局里、部里还真服气啊?就没人参你一个小笨笨?” 周居翰抬指刮了下她的小鼻子:“小妮子,编排起我来了?你又没去过我工作的地方,就知道我工作场合怎么样了?我告儿你,什么事儿都能耽误,唯独这工作,我是一千一万个专心致志。那什么‘鞠躬尽瘁’啊、‘殚精竭虑’什么的用到我身上,只能嫌不够,没有嫌少的。” 张小檀做出要吐的表情:“呸呸呸。论厚颜无耻,那是没人比得上你!” “好啊,一天不收拾你你就给我上房揭瓦。”他把她弯腰抱起,直接扛到卧室,扔到床上。 床铺早铺好了,她身材娇小,扔上去还弹了两下。 周居翰在床尾抓住了她的脚踝,正儿八经地坐下来:“知道错了吗?” 张小檀不理他。 周居翰微笑,食指在她的脚底板搔弄起来。 小檀笑得弯了腰,像只小虾米一样蜷缩起来。周居翰还在挠,问她:“知道错了吗?知道了就吱一声,我就放开你。” “周居翰,你个王八蛋,你不得好死!” “挺中气十足的嘛,看来是不知道了。”他把她两只手都并在一起,一个劲儿挠她的脚底板。小檀叫天不应,叫地不灵,都哭出来了。 周居翰这才放开她,双手撑在她脸颊两侧:“那换个别的惩罚。” “你自个儿玩去吧!” “真生气了?”他纳罕地看了她一眼,趁她不备之际,狠狠在她右颊上“啵”了一口,“你还生不生气了?” 瞧这话说的,他亲她一口倒像是在奖励她。可这分明是他占了便宜才是! “你不是说还要聚会吗?放开!” 见她真要气了,周居翰才松开了她,顺便把她扶起来:“你也甭怪我,有时候啊,你这小样儿就让人忍不住想教训。” “教训谁呢你?”张小檀不干了,推搡了他一把,一个人背对着他生闷气。 周居翰按住她圆润的小肩膀,笑:“真生气啊?你怎么这么爱使小性子啊,我就是爱逗逗你。” “就准你逗我,不准我生气?这是哪门子的规矩?周居翰,我告诉你,我这儿不兴这一套。” “呦呵,还跟我拿乔呢。上纲上线啊你?”他猛地搂住她,扑倒在床上。张小檀预感到事情不妙了,手脚并用就朝床尾爬去,被他勾住领子拎回去。 “刚才不是还挺能的吗,这就要跑路了?张小檀,你的底气呢?怎么不继续作啊?”周居翰直接把她压床上,把她的半张脸摁在枕头里。 张小檀被迫撅着屁股跪那儿,屈辱地可以。 “周居翰,你给我起开!你个王八蛋,你别给我逮着机会,否则我非得给你点儿颜色看看不可。你个王八蛋……” 她嘴里是在骂,露出的那半张脸通红通红的,显然是憋狠了,说话也恶形恶状,可骂来骂去就这几句话,不痛不痒的,一点儿威慑力都没有。 周居翰掀起她的衣服,那背脊光滑紧致,肤质白皙无暇,探手一触,手感甚好。 就是瘦了,脊椎骨都可以摸到,有点硌手。 “你该增肥了。几斤了?” “没称过!”张小檀瞪他。 “不是买了称吗?” “懒得称。”她呛他。 周居翰放下她的衣服,拉起她,帮助她坐直了:“就跟你开个小玩笑,玩个小情趣,就把你气成这个样子?小檀啊,你是不是太小气了?” “你才小气!这叫小玩笑?你就是一个没脸没皮的痞子。” “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说话啊。”周居翰拉了张椅子来坐,就坐在她面前,认认真真地看着她,“你倒是说说,我怎么就痞子了?” 张小檀哼声,不说话。 他在外面是人模狗样的,做事沉稳,为人处世也一套一套,可在家里呢?呵呵,完全是两个模样。他就爱欺负她,一天不欺负她他就不舒服。 年纪一大把了,也不嫌躁得慌! “你嘀嘀咕咕说什么呢?”周居翰挨过来,“是不在说话坏话?” “谁爱说你坏话谁说去!我是没这个闲情逸致的。”跟他呆久了,这谎话也扯地溜了。 周居翰猛地抱住她,把她整个人拴在怀里。他力道大,张小檀都透不过气来了,说你快给我放开。 周居翰亲了一下她泛红的脸颊,不住地笑,那你也香香我。 张小檀犟着,说,不香,谁要亲你那厚脸! 周居翰勾了她的下巴,引向自己,跟她笑。 他说,谁要你亲脸啊,我是说下面。 张小檀听完就伸去拳头捶他,大骂他不要脸。周居翰乐得跟她闹,两人一追一赶你从卧室闹到客厅,又从客厅闹到厨房。 张小檀堵在门口,大张双臂,像老鹰捉小鸡里那只老母鸡,大声伺候他:“你认输不?” 周居翰一脸懵懂:“认输啥?” “别装傻!” “我是真不知道啊,你又不说。”他对她眨了一下眼睛。 张小檀气煞,冲上去扑到他身上,双手勾了他脖子就瞪起了双腿,挂在他脖子上不肯下来了。她还故意使坏,屁股一扭一扭,左右来去地荡秋千。 周居翰苦笑,讨饶:“姑娘啊,我这把老骨头可经不起你这么折腾啊。乖,听话,快下来吧。” 她不听,继续晃。 周居翰忽然大声喊:“哎哎哎,脖子要断了,折了,折了!” 张小檀被吓住,自觉地松了手,跳下了地:“你没事儿吧?”南方小姑娘,就这点儿好,心眼儿特别好,打闹也有个底线。 他扶着脖子靠在盥洗台上,垂着头不吭声,她心里就没底了,过去,踮起脚尖要给他查看,不料他张了双臂就把她揽在怀里。 周居翰力气真大啊,这次是真的使了劲,任她怎么打闹撕咬,那双抱住她的胳膊如磐石般岿然不动。 低头间,他丰盈的唇缓缓划过她羞红的脸颊,声音低沉,带着笑音:“知道为什么这么容易就被我擒住了吗?” “因为你狡猾,耍无赖!” “是因为你笨,心眼儿太好。”才这么容易上当。这手段他用了不下几十次了,可她就是不吃教训,次次都上当,没一次不上当的。 他这招,可谓百试不爽。 僵持了好久,张小檀如泄了气的皮球,耷拉下了脑袋:“你勒地我喘不过气了,松一松。” “不好意思,我没注意。‘闹够了,周居翰也不逗她了,松开了手。 张小檀抱着胳膊站那儿不说话。 “怎么了?”周居翰弯腰和她平视,“生气了?” “没。” 声音倒真不像生气。周居翰顿了顿,问她:“那是——我弄疼你了?” 她抬起眼帘横了他一眼,倔着没开口。周居翰拉过她的手,细心地卷起袖子。他把那毛衣长袖卷到手肘就停住了。 她的手本来就纤细白嫩,也特别敏感。他刚才没注意,力气大了点,还真的在她的胳膊上留下了印记。 一圈瘀痕,已经有些发青了。 周居翰心里很自责,闲话也不说了,把她领到沙发里坐了,转身去房间翻药膏。进门前,他还不忘嘱咐她:“别乱动,我一会儿就回来。” 张小檀望着他焦虑的背影,忽然眨了下眼睛。 心里头,就是有那么一丝说不出的喜意。 第七十五章 聚会 地方在一个胡同深巷里, 地方不偏,却是闹中取静。 在这寸土寸金的地盘上找到这么块风水宝地也不容易,当初老板也是花了大代价才给托人弄来的。 才刚刚从拐角处露出个脸, 俞庭玠就在远处扬手跟他打招呼了。 周居翰搭着张小檀的肩膀快步过去, 和他抱了抱:“怎么这么闲,请我吃饭呢?” “瞧瞧这话, 瞧瞧,怎么就这么呛人啊?”俞庭玠点着他的鼻子, 回头跟旁边人说笑, 要给他个下马威来着。 周居翰可一点儿不怵, 一只手还在裤袋里呢:“我跟您说,这套啊,在我这儿行不通, 换个法子兴许还能有点儿用处。” “还真没什么能拿住你?”俞庭玠站远了一点,似模似样地打量他,“让我看看。” “吃完饭啊,您再慢慢看。”周居翰说着就撇开了他, 拉着张小檀的手进了院门。 地方已经清场了,这帮人偏偏不喜欢包厢,就爱扎堆挤大堂。没有那么大圆桌, 老板当初可是愁白了突发,还特地从对面火锅店老板娘那儿借来的。 “居翰,你来了。”冯文萱从座位上站起来,几步就到了他面前, 又对张小檀微笑,“小檀,你也来了?” 张小檀直觉她话里有话,意有所指,但是脸上一点儿没露,点点头说:“周大局长一定要拉我来的,我也没法。” 冯文萱绕到另一侧,像哥们儿似的拍了一下周居翰的肩膀:“要懂得怜香惜玉,人家小姑娘不想来你就别勉强,掉分!” 其余人哄堂大笑。 白眉举了举筷子对周居翰说:“您还别说,您这小妻子可真标志,看着就像刚刚迈出校门的大学生。您这嫩草吃的啊,啧啧,我都不好意思说。” 周居翰不动声色,体己地跟她笑:“您这年纪一大把还嫌东嫌西的,也是让我大开眼界。” 一句就掐中白眉软肋,气得她说不出话。 周居翰和没事人一样,按住张小檀的肩膀伺候她入座,弯腰给她摆好杯盘,还给她倒上茶。这样周到,看得几人都有些发愣。 第71节 尤其是白眉、廖青几个女人。 她们跟周居翰也是十多年的交情了,对于他的性情是非常了解的。当初周居翰和冯文萱在一起时,也没这样照顾过她。 原本以为,他跟这个小姑娘结婚无外乎三种可能。 一是为了报复冯文萱,二是父母之命——这小姑娘不是他爸司机的女儿嘛?现在家里人都去了,孤苦无依的,只好他自己来照顾。至于三——啧啧,哪个男人不贪新鲜啊? 这二十出头的小姑娘,看着就比三十多岁的女人来劲儿多了。 首先,纯,没那股子事故意态,逗弄起来别有一番滋味。再者,皮相和骨相也要胜出。 白眉这么想,从一旁把张小檀上上下下打量了几遍。 虽然不愿意承认,实在不能不承认,这小姑娘无论是长相还是身段都是百里挑一的,尤其是那一截修长的侧颈,当真是冰肌玉骨,引人遐思。 “多吃点。”周居翰全程只顾着给她夹菜,除了一开始的寒暄,都没和冯文萱说过两句话。 冯文萱一颗心一直往下沉,从一开始的自信满满到犹犹豫豫,最后心如死灰。 这一次,她是真醒了。 周居翰真的不在意她了。说不出是为什么,这是她一种本能的直觉。这种直觉告诉她,没有错。 这一点,在她亲眼看到他看张小檀的眼神时——彻彻底底地明白了。 周居翰和张小檀退席地早,剩下一桌人各怀心事,都没了谈笑的兴致,陆续散了。冯文萱和白眉走在最后面。 白眉说:“他这是做姿态给你看呢。恰恰是这样,更显得他在意你。” 冯文萱轻嗤了一声,笑而不语。 白眉哎了一声:“你还别真不信。那小妞算什么呀,一个想下来的土包子,他家司机的女儿,这……说句难听的,简直就是乌鸦配凤凰嘛。你看着吧,就是现在好着,以后铁定离婚。” 冯文萱皱了皱眉,都觉得她这话太难听了。背后咒人就算了,这么说一个比她们小那么多随的女孩,有点太low了。 虽然她也萌生过抢周居翰的想法,不过没想过害张小檀。她这人骨子里有点傲,自诩为长辈,自诩知性守礼,为人比较端着,还不屑于背后这么说个小姑娘。 “别说了,就这样吧。” 冯文萱和她道别,掏出了车钥匙。车“滴滴”响了两声,她扳开车门正要进去,有人从侧面过来,按住了车门。 冯文萱诧异中抬头,看到廖青微笑的脸。 “好久没见了?” 冯文萱仔细端详了她会儿,笑了笑:“你一点儿都没变。” “你也是。有空一块儿喝个咖啡吗?” 冯文萱抬起腕表看了看,蹙眉:“这才刚刚吃完饭呢。” 廖青也不急,就站原地等她的答应,好像笃定她会应下。果然,冯文萱姿态摆足了,还是放下抬着的手腕说:“走吧。” 廖青莞尔。 两人并肩走开,只剩了白眉一个人。白眉心里老大不对付,哼了声,掉头走了,高跟鞋踩得“咚咚咚咚”响。 廖青和冯文萱是大学同学,关系还算可以,不过毕业以后就很少来往了。 算起来,他俩也有很多年没见了。 “当年你和居翰在一块儿时,我还小心眼了很久,心里想,他怎么就看上了你啊。你哪儿比我强啊?”廖青感慨,“说真的,我那会儿特别不服气,我跟他朝夕相对的,还对他那么好,他凭什么呀,你凭什么呀?” 冯文萱哈哈笑:“你就跟他哥们儿一样,你说,他能喜欢一个男人吗?” “呦,您这是拐着弯骂我男人婆呢?” “哪敢啊?我就是觉得,你俩太亲近了,无话不谈,就跟哥们儿一样。” “无话不谈?”廖青噙了一丝笑,没反驳,心里却有那么点说不出的讽刺。 周居翰什么时候对她无话不谈过?他俩不过是看着关系近,说话投缘,可他时时刻刻都防着她呢,什么时候真跟她说过一句体己话? 他就是只狐狸,让人拿不住一点儿把柄。 “放弃了?”走了很久,廖青终于驻足,回头看她。 冯文萱似笑非笑地望着她,半开玩笑地挑了挑眉:“怎么,看我笑话呢?” “哪能啊?我这不是关心你吗?” 冯文萱皮笑肉不笑。半秒钟前还是朋友,这就又你来我往了。她也乐得和她扯皮:“他都结婚了,我这么缠着还有什么意思啊?” “这不像你的作风啊。” “什么才像我的作风?” 廖青没回答这个问题,转而对她微微一眨眼,笑:“白嘉树呢?怎么你这次回来是一个人,没跟他一块儿?” 这个小学弟一直都比较神秘,以前就常年呆在空司大院里,鲜少露面。大院里是有不少出身优渥的干部子弟,非富即贵,不过也有很大一部分家世一般。 听说他家里挺苦的,一直勤工俭学,冯文萱还资助过他不少。 廖青只听说过他长得特别好看,倒没有亲眼见过。 说真的,她对白嘉树和冯文萱这段往事,还真有那么点儿兴趣。 冯文萱不知想到了什么,神情有些晦暗:“我还有事,回见。”不等她反应,她转身就走了,似乎是故意不给她开口询问白嘉树的机会。 廖青摇着头。 吃着碗里瞧着锅里! 冯文萱这女人,也是够可以的。 …… 回到家里,张小檀推开门快步跑进房去。周居翰亦步亦趋,在她要关门前撑住了门板:“嘛呢?又跟我闹别扭?你能少作一点吗?” “以后这种聚会别叫我,你自个儿去吧!阴阳怪气的,他们都瞧我不顺眼。” “我知道,所以,我这不帮你撑场面了吗?还不够你长脸的啊?我都没理那一大帮人。你还想怎么样啊?” “不想怎么样,很简单,以后这种聚会别叫我。虚伪!” 她扁着嘴说话的样子真是招人啊,周居翰原本还有点气,见了她这副模样又忍俊不禁,低头刮了下她的鼻子,猛地把她抱到怀里。 张小檀挣扎,无果,还是被他在脸颊上种了好几个草莓,气得她一脚踩在他的脚背上:“你有意思不?” “有意思极了。” 小檀气煞,不理他了。 周居翰不逗她了,严肃地说:“电话是俞庭玠给我打的,我不知道冯文萱和廖青也去,这孙子不知受了她们什么贿赂,回头我一定抽他。别生气了,啊?” 张小檀还拿姿态:“你的保证有用吗?” “呦呦呦,还拿乔呢。”周居翰狠狠捏了把她的脸,把她软和和的身子锁在怀里,低头和她擦鼻尖:“你说有没有用啊,嗯?” “别凑这么近,你重死了!重量都压我身上!” “这就嫌弃了?一会儿,我还要把你压床上呢,这就是个演戏,预热,懂不懂?这你就受不了了?” “你的脸皮是铁吗?周居翰,你给我起开!” “就赖着你。” …… 第七十六章 学弟 没过几日, 周居翰去了京西执行任务,张小檀又成了孤家寡人。与其一个人呆在空荡荡的屋子里难受,她索性收拾了一下, 去了研究院的宿舍住。 最近没有什么稀罕事, 唯一的喜事就是李成枢升为他们材料科学实验室的主任了,她、曹佳莹、肖亮、葛玲几人跟着他组成了核心小组, 继续r3-k1材料的后续开发。 日子就这样悠悠地过。 这日李成枢给他们讲课,破天荒地没直奔主题, 还跟他们开了个小玩笑。曹佳莹嚷嚷:“这是有什么喜事啊, 瞧您笑得跟朵花似的?” “挺闲的啊。”李成枢手里的圆珠笔点了点她, 又指指身后的白黑板,“这道题,你来解。” “不是吧?师兄, 我最不会的就是热分析了。” “磨蹭什么?” 曹佳莹赖在原地没动,扁着嘴,一副他欺负了她的样子。李成枢把投影仪打开:“您就这水平啊?本来想让您代表咱们小组在新来的学弟面前露个脸来着的,这下不是露脸, 是出洋相了。” “学弟,什么学弟?帅吗?”曹佳莹左顾右盼。 李成枢直摇头,恨铁不成钢。 这时有人在外面敲门, 不轻不重,正好两下。 李成枢说“进来”。 这下子,所有人都朝门口望去。 是个二十多岁的青年,身材清瘦, 皮肤匀净,很高,穿着一件白色的短袖衬衫,怀抱一本厚重的词典。 “这就是咱们新来的同事了,白嘉树。” 整个班都有那么一刻的安静。 白嘉树的年纪,尚在张小檀和曹佳莹之上,不过,这地方看的不是年纪,而是闻道先后,迟来的自然得叫她们一声“师姐”。 实验结束后,曹佳莹和葛玲围到新来的小师弟身边,问他:“刚毕业吗?看着这么小,几岁了?” 葛玲帮腔:“就是就是,瞧你这样,不会刚从大学出来吧。” 白嘉树低头整理着课桌,头都没抬一下:“我29了。” 曹佳莹和葛玲惊呼,又围着他问了很多问题。他的态度不冷不热,答了两个就抱着自己的书出了实验室。 曹佳莹跺脚:“神气什么啊,拽地二万八万的。” 葛玲也说:“就是!”可过了会儿又反了口,“可他长得真是好看啊。” “好看有什么用!”曹佳莹瞪她,“你就知道一张脸!” 葛玲表面陪着笑,心里腹诽:你不也是吗? 一帮人都走完了,张小檀帮着收拾实验器材。李成枢走过来,接过她手里的滴管:“你先回去吧,我来。” 第72节 “还是我来吧,您都是主任了。” 李成枢还要劝,一个电话就打了过来:“……什么?好的,我马上过去。”他歉意地对小檀说,“不好意思,临时有事。” “你去吧,这儿交给我。” 李成枢又表达了几分歉意,快步走了。 张小檀一个人留在实验室里收拾,一直到太阳下山才把地方清理干净。她拿起包准备走了,到了门口,不料有人从外面进来,和她撞了个满怀。 她的脚崴了一下,跌在地上,疼得眼冒金星。 “你没事吧?”白嘉树屈膝蹲下,帮她查看脚踝。他的手指冰冰凉凉的,按在她纤细的脚踝上,张小檀甫一愣怔,差点以为碰上了冰块。 他只是揉了一下就松了手,把她扶起来说:“只是扭到了,没有什么大碍,你回去用药酒揉一下就好。” 小檀本来没放心上,听了他这番不痛不痒的话,心里反而不痛快起来。 “左右没扭到你,无所谓是不?” 白嘉树微微一怔,抬起头来看她。 他刚来时,张小檀在做实验,压根没仔细打量他。现在这样近距离地观察,发现他真的非常英俊,只是神色有点冷。 白嘉树说:“你想怎么样?” 张小檀本来就是随口一说,没打算跟他较真,谁知他竟然来这么一句,怒气当时就上来了:“你什么意思啊?你撞我还是我撞你啊?” 白嘉树说:“我不想和你吵,算是我不对吧。” 什么叫算是他不对? 张小檀胸中有一口气堵着,不上不下,难受极了。她真是半秒也不想和这人呆一块儿,推开他,一瘸一拐就出了门。 回头把这件事和夏秋白一说,夏秋白却兴冲冲地抓住她的胳膊:“真的,帅不帅啊?有多帅?” 张小檀差点一口老血哽在喉咙里,气得脸都憋红了:“夏秋白,我没你这种朋友!” “跟你开玩笑呢,怎么上纲上线的?”夏秋白推搡她胳膊,“真气这么厉害?” 张小檀认真想了想,其实早不气了,就是有点莫名其妙。这人身上像长着刺,忒不好相与,白费了那副好皮相。 “喝杯茶,去去火。”时郁之从西厨过来,递给她们一人一杯白茶。 张小檀说谢谢,接过来就抿了一口。 这茶入口时苦,喝着喝着又莫名多出了几分甘甜,倒是也件稀罕事。不过,时先生亲自给她泡茶,她还是很受宠若惊的。 在这叨扰了半个多小时,眼见时先生还站在一旁等着,张小檀再傻也知道他这是在赶人了,连忙告辞,给二人留了点私人空间。 她一走,夏秋白那股子活跃劲都没了,拿了杯子就往厨房走。 时郁之比她快了一步,接过了她手里的杯子:“躲我啊?” 夏秋白一愣,一句话就被他完全戳中。抬头一看,他正低头看着她呢,脸上一点儿表情都没有,眼神倒是好整以暇的,有的像看戏。 这是在等她的解释呢。 夏秋白硬着头皮说:“没啊,我哪里敢?” 他把她上下打量了个遍,点点头往厨房去了。 “你知道就好。” …… 没过几日就是李成枢生日了。正好他刚刚升做主任,几人一合计,干脆这庆功宴和生日会就一块儿办了。 为了节约时间,地点也不另外挑了,就在他住的宿舍里。 主任的宿舍就和他们一般学员的不一样,两室一厅,还配备厨房、阳台和洗手间,跟个小公寓似的。 曹佳莹和葛玲费力地把买来的啤酒饮料和蔬菜肉类一块儿丢到客厅地面上,背靠着背跌坐下来。 “累死了,人都要散架了。” 李成枢从厨房出来,把橄榄油炸好的薯条端上来:“多谢两位美女不辞辛劳地为大家带来食物和酒水,小小意思,不成敬意。” 曹佳莹一咕噜爬起来,手也不洗,直接往盘里伸,三下五除二,一盘满满的薯条已经去了一半。 葛玲见状不干了,手忙脚乱地和她争抢起来。 两人闹得几乎不可开交,没一会儿就把盘子都打翻了。李成枢弯腰捡起被摔地缺了一个角的盘子:“闹够了没啊?两位祖宗,还请高抬贵手啊。” 曹佳莹和葛玲这才罢了。 李成枢惋惜地抚了抚盘上的缺口:“这还是当年老师送我的呢,老古董,就这么被糟蹋了。” 曹佳莹和葛玲一听,也有点不好意思了。 原本挺热闹的气氛,莫名就有些冷了。张小檀不习惯这种冷场,找了个借口去了厨房。 锅里还有油,卓台上有一包拆了一半的薯条。她把火开到最旺,索性开始炸薯条。油容易爆出来,沾在手背上很疼。 没过一会儿,她就有些坚持不下去了,手背上都有些红了。 可薯条还有一半没炸好呢。 她正苦闷,有人从外面进来,关上了移门。小檀闻声抬头,看到白嘉树白净清冷的面孔,不由转开了视线。 白嘉树也只是怔了一下,没有多说什么。 油沾在她手背上的次数更多了,小檀想了想,把火关小了一点。可火太小了,又炸不好了。 她正左右为难,斜伸过来一只修长的手,帮她调了调开关大小:“这个火刚刚好,你再试试。” 他的声音很平和,倒不像她之前想的那样蛮不讲理。 张小檀有些讶异,不觉看了他一眼。 白嘉树也正好低头,安静的目光望在她的脸上:“怎么了?” 厨房狭隘,下脚的地方都几乎没有了。两人靠得很近,他的五官也清晰可见。张小檀扭过头,摇头说:“没什么。” 白嘉树多看了她一眼,目光停在她的侧脸上。 他也沉默下来。 有好半晌,两人没再多说什么。 后来,白嘉树帮着她炸薯条,她反而退到一边帮着收拾碗筷了。气氛诡异地安静,厨房里只有“噼里啪啦”油炸的声音。 一扇移门,把这边安静的氛围和外面喧闹的世界划分为两半。 张小檀实在受不了这种诡异的气氛,捻了两根薯条塞进嘴里,吃得满嘴留香。 “你偷吃。”冷不防白嘉树在她身侧说。 张小檀吓了一跳,一根薯条哽在了喉咙里,涨得脸都红了。她卡着喉咙,徒劳地咳嗽着。 白嘉树倒了杯水给她:“慢点儿。” 张小檀接了水,喝了,气才顺了,后知后觉跟他道谢:“谢谢。” “不用。” 她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侧头看了他一眼。却发现——他一直都在看她。 张小檀一怔,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异样感觉,不觉脱口而出:“我脸上有花吗?” 第七十七章 旧事 白嘉树的目光在她脸上莫名胶着了会儿, 摇头:“没什么。” 张小檀觉得莫名其妙。 这顿饭其实也没有什么意思,一堆人嘻嘻哈哈陪着李成枢吃喝,不外乎劝酒、插科打诨, 李成枢全程陪聊, 甭管谁和他说,一一回复, 看得张小檀都有点头痛。 散场后李成枢出来送她,小檀说:“您回去吧, 左右没有几步路。” “大晚上的, 就是跳出来一只流浪猫狗也够吓人的。” 他这比喻倒是逗乐了张小檀, 眼睛都弯起来。可笑过后,她还是说:“不了,我自己走。” 李成枢也不再勉强。 小檀走到拐角口的时候, 不知出于什么,回头看了一眼,果然看到他在不远的阳台上目送她远去。 那一刻,她真说不清心里面是什么感觉。 礼拜六她又去了趟京西。 出了市中心, 兜兜转转就上了靠山体的弯道,好不容易下了平地,四周都变成了荒芜的厂房。 她开着的这条道有两米多宽, 两旁都是高高的院墙,荒草丛生,一路过去沙尘滚滚。她没办法,只好把车速降到30码以下。 张小檀的车技也真是不佳, 眼看就要开出这鬼地方了,一不小心陷进了一个坑洞里。这下好了,甭管她怎么发动,车子纹丝不动。 换了旁人,这会儿应该叫拖车的了。 周居翰一直是她的支柱,以前每次碰到这种事情,她第一时间通知的肯定是他,下意识就掏出手机打了过去。 电话响了两声就被接了起来。 还没等他开口,她就委屈地说:“我迷路了,车子还抛锚了。” “你在哪儿?” “不知道,不认识。” “发个点位地址给我,呆原地别动,我过去找你。” 她“嗯”了一声,电话就中止了。 这边,周居翰正在办公,第一时间就放下了手里头的文件,起来穿外套。柏芸见了,惊讶到:“这么快就去开会了?”说着还看了眼腕表,“还早着啊。” “我有别的要紧事,会议你帮我请个假。” 柏芸满肚子疑惑地应下来。 …… 张小檀在原地等了十几分钟,心里就更加不安了,不时四处看一看。这时又有电话打上来,她忙接通了。 第73节 是周居翰:“我已经过去了,这边路段有点堵,你再等会儿。别怕,记得别乱跑,乖乖呆原地。” “我没有乱跑,一直都在车里。” 周居翰轻笑:“很好,很乖,到了给你奖励。” 他语气轻松自如,像闲话家常似的,渐渐的,张小檀也没有那么紧张了。 约莫又过了十几分钟,一辆黑色的suv出现在视野里,紧跟着的还有一辆拖车。两辆车一前一后停到了她面前,周居翰从前面那辆suv里下来。 张小檀忽然眼眶都酸了,迫不急的就扳开车门跳了下去,一头扎进他怀里。 她哭得很可怜,特别委屈,眼泪鼻涕都抹在他的军装上。 周居翰很是无奈,一边安慰一边掏出纸巾帮她擦眼泪:“别哭了,我这不是来了吗?这么大人了还哭鼻子,让人家同志笑话啊。” 张小檀这才注意到后面拖车上下来两个年轻人,穿着作战服,一边打量她一边笑,黢黑的脸,雪白的牙齿。 她脸上一阵发烧,连忙伸手在脸上胡乱抹起来。 周居翰把她小小的身子搂怀里。他背脊宽阔,轻易就给挡住了,回头对那俩人笑了笑:“麻烦了。” 两人有点讪,不看热闹了,拖了车就离开了。 人走了,张小檀仰起脑袋问他:“我刚刚是不是很丢人?” 周居翰但笑不语,一捏她的鼻子:“二十岁的小姑娘,怕啥丢人?年轻小姑娘啊,丢人也是可爱的。” “我二十好几了,不是二十!” “有区别吗,不还是小姑娘?” 张小檀气结,又想不出反驳的话,嘴巴撅地都可以挂油瓶了。 周居翰一拍她的背脊,笑:“走吧,别闹别扭了。” 她不肯走,还摆姿态。周居翰看着她,认真地问:“真不走?” 她轻轻地哼了声,但是态度很明显了。周居翰见了,也没有生气,只是认命地点了点头,可下一秒就把她打横抱起,在她的惊呼中往车上去。 进了大院,到了他现在呆着的办公楼底下,会议已经结束了。三三两两几个同事从楼里出来,几乎是人手一个手抄本,交头接耳着,碰见周居翰也过来打招呼。 “我说你小子是不知道老马今天发疯啊?有中途尿遁的,借口杜子疼的,就没一个跟你一样机灵干脆不去的。” 周居翰跟他们笑,拱手作揖,算是赔罪:“凑巧,真的是凑巧。”手里拉了张小檀,快步上了楼。 真要被他们缠上,那真是没完没了了。心里不平衡的人啊,总喜欢为难为难得闲的那个。 办公室的大门一打开,柏芸就快步过去迎接了。可笑容还没爬上眼角,就凝固在了脸上。 周居翰没管她什么表情:“这儿不用你忙活了,去休息吧。” 柏芸应了声,心里五味杂陈地退了出去。 张小檀呛他:“这么漂亮的女秘书,真不简单啊。” “听听,听听,你又来了。”周居翰拉过她的手,放在唇下亲了亲,“她就是个秘书,还是个实习生呢,时间到了就要调走的。老局长的同事举荐的,还跟我不是一个部门的,我总不能只手遮天,把人家直接往外面赶吧,这理由也站不住啊。” 张小檀不买账,心里头堵着,不理睬他。 周居翰放低了身段,伸出三根手指保证:“就五天了,五天她就走了。” 张小檀这才半信半疑地瞄他一眼:“真的?” “哪敢骗您啊?” 张小檀不跟他置气了,说:“爸刚刚给我打电话,让咱们回去一趟。” “晚上?” “就是今天晚上,甭管什么工作你都得撂下。” “听听,听听,这语气跟我领导似的。”周居翰摇着头,笑道,“了不起啊,张小檀,现在你才是一家之主了。” “谁跟你瞎扯,晚上你回不回去?” “必须得回去啊。” 说了几句,天色也晚了。周居翰不再耽搁,跟上面打了个报告,又等了会儿就给批准了。他拉着张小檀一块儿下了楼。 柏芸在楼梯口等他,欲言又止的模样。 周居翰对她笑道:“忘了给你介绍,小同志,这是我妻子张小檀,前两次太匆忙,一直来不及介绍呢。” 柏芸脸色苍白,强忍着扯了扯嘴角,露出个难看的僵笑。 张小檀都觉得他太坏了,到了外面,一个劲拧他的胳膊:“没准人家要和你诉衷肠呢,您倒好,直接来这么一句。这下好了,你让人家说什么啊?” “该说啥就说啥。” 女人就是这样,搭理别的女人时一个劲儿不高兴,现在他直接挑明了,她又做姿态、显大度,这矫情小模样儿——说她她还不承认呢。 到家里都六点多了,霍香兰招呼他们坐下,又是嘘寒又是问暖,生活打探地事无巨细,就差过问房事了。 张小檀一直表现地很乖巧,只在被问到生孩子的事情上时,表现出明显的抵触和不自然。 霍香兰知道这事急不来,也不问了。 之后都是周茂霆和周居翰偶尔说上两句,无非是聊聊工作。两个大男人的话题,俩女人也插不上,气氛也就静了。 晚上在这儿宿夜,张小檀早早洗了澡,出来就看到周居翰在铺被子。 “你干嘛呢?” “冷气流北上,这两天昼夜温差很大,加床褥子。” 张小檀走过去,从后面搂住他的腰:“有你给我暖啊,怕什么冷啊?”说完这句,她自己都脸红了又红,没敢看他。 周居翰掰过她的脸,抬起来放面前看:“好啊你,学坏了啊。”他把她按床上,伸手就去解她的衣襟。 张小檀嘴里喊:“流氓啊!” 可喊了一句就被他捂住了嘴巴。周居翰眼神带着威胁:“想让爸妈过来参观啊?” 张小檀瞪他,但没好意思闹腾了。 这么乖,倒省了他不少功夫。之前想碰碰她,不是早睡得昏沉沉地没劲就是不让他碰,说不舒服,都憋着他了。 这小东西就是娇贵,重不得快不得,他伺候她就像伺候祖宗似的。 完事后,张小檀就睡过去了,他给她拧了毛巾擦干净。 这会儿有人敲房门。 周居翰给她掖好被子才到门口开门,站在门外的是周茂霆,招招手,示意他跟他去书房。 周居翰心里疑惑。什么事情这么神神秘秘的,非得三更半夜叫他过去? 到了书房里,周茂霆还让他把移门关了。 周居翰更加疑窦丛生,不过没问什么,在他办公桌对面坐了。 一开始,周茂霆一个人坐在昏黄的灯影里发呆,像回忆起了什么。直到很久以后,他才叹了口气说:“找你来,是有件事要跟你说。其实,我本来还要在医院多观察几天,可有人跟我说,那孩子回来了,我这几天心神不宁,还是决定回来一躺。” 周居翰保持缄默。 果不其然,周茂霆继续说:“二十八年前,我做过一件错事儿。这么多年了,一直搁在我心里,放不下啊,相忘,可怎么都忘不了。” 第七十八章 嘉树 二十八年前, 周茂霆还是鲁舛地区军分区的一个小小参谋长。他性情随和,虽然有些固执,但人缘很好, 大伙儿都喜欢跟他打交道。 那年暑假, 他记得是一个酷热的下午,老李敲门进来跟他汇报:“首长, 有人找。” 周茂霆正低头看作战沙盘呢,头都没抬, 手里的模型一直摆着:“找谁?” 老李很实诚:“找您。” “找我?”周茂霆放下模型, 皱起眉看他, “谁找我?”不怪他这么诧异,他这人平日不爱跟那些亲戚朋友往来,这趟调任连老婆孩子都没带。 临行前, 他也告诫过了,让他们别有事没事就过来找他,忙着呢,有空了他会回去看他们的。 霍香兰也是个干脆的女人, 一口就应下,留在京城相夫教子。 周茂霆实在想不到谁回来找他,眉头皱得更深了:“到底是谁, 你倒是说啊。” 老李挠着头憨笑:“美女,还是个美女呢。” 周茂霆一板脸:“我是问你,她找我干什么,人我认识吗?” “这我哪说得清啊, 您自己去问啊。” 老李说完就出去喊人了。过了没几秒钟,白湛眉就提着裙摆进来了。那时候的衣服没现在这么鲜艳好看,她穿得还有点突起,但耐不住五官精致,整个人都像焕发着与众不同的光彩。 周茂霆好是辨认了会儿,才认出这是他在空工大的同门师妹,刚刚调来他们这儿呢,现在是军委秘书办的秘书。 …… “然后呢,她就这么顺理成章住了下来,您还答应了?”周居翰的语速快了几个节拍,分明带着几分质问。 周茂霆老脸涨红,唬道:“你这是什么态度!我跟她半毛钱关系没有。我对你妈怎么样,你不清楚啊?” 说完,他人又颓了,眼中透着一种周居翰无法理解的懊恼和痛苦。 作为一个听众,他只能选择倾听。 周茂霆继续说这段往事:“……她说他喜欢我,说愿意留在我身边,哪怕没名没分,她也无怨无悔,只要能陪着我她就心满意足了。可是啊,我已经结婚了,我不能对不起你妈啊。她哭着,赖着,就是不听,我没办法,只好把她调走了。” 原本,故事到这里就该结束了。 可是,现实就是那么出乎寻常。白湛眉心灰意冷,加上心怀怨恨,没坐他给她派的车,一个人叫了辆三轮往火车站去了。 军分区的驻扎地本来就偏僻,那一带还没开发,又在边境,平时三教九流什么都有、很乱。前些年,还发生过命案,几个大学生一起结伴到这郊游,然后再也没有回去。 白湛眉很不幸,碰上了歹人,路上被拦截下来。那三轮车司机跑了,丢下她一个人。 她被拖进附近的一个废旧厂房。警察到的时候,她衣不蔽体,身上血迹斑斑,手里捏着钢管,使劲插着一个歹人的头,几个干警废了好大劲才把她拉开。 有两个人被她弄死了。她因为自卫过度进了监狱,后来被发现怀了孕。 她有好几次都想寻死,但都被救了下来,产下了一个男婴。这个孩子后来被监狱长的妻子收留,取名叫白嘉树。 这件事,周茂霆也是最近才知道的。 第74节 周居翰听完这个故事,好久都没有开口。 周茂霆也不说话了,像耗尽了所有的力气。两人对视一眼,都微微叹了口气。周茂霆最后说:“他现在跟小檀一个部门,也在研究院那里,听说他的养母早就过世了,日子挺苦的,如果有机会,你就帮衬一点。到底,是我对不住他妈。” …… 最近工作不算忙,张小檀闲下来也和李成枢他们来个私人小聚餐什么的。可他们每次搞这种活动都不见白嘉树。 一次两次的,就有人不满意了。 先发话的就是曹佳莹:“他几个意思啊,这是瞧不上咱们呢?不把咱们放眼里是小事,可李师兄是谁啊?是咱们的组长、师长,还是咱们实验室的主任,他竟然也敢这样怠慢?这是不是过分了点啊。” 葛玲应和:“说的太有道理了。李师兄啊,您得树立一下自己的威信了。” 李成枢哪里不明白她们心里那点小算盘。曹佳莹和葛玲都先后向白嘉树示好过,不过他那人不知是性冷淡还是真对这俩美女没兴趣,爱答不理的,连个好脸色都没给过。 这两人被男生奉承惯了,哪里受得了?这不,一找着机会就在他面前拼命搬弄。 李成枢无奈地说:“消停点,消停点,都是同门师兄妹,别说这种影响团结的话。这就是个私人聚会,来不来都没关系,别上纲上线的。” 葛玲和曹佳莹都有点不开心。 没了这俩闹腾的,聚餐的气氛也冷了。张小檀吃不了多少,吃完就回去了。到了宿舍区,大老远她就听到了有人争执的声音。 走过去一看,她看到了白嘉树,还有一个陌生男人,染着一头黄毛和他差不多年纪。 “你到底给不给?”男人揪着他衣领,直接给了他一拳头。 白嘉树踉跄着退了两步,直接一个趔趄跌跪在地上。他没说话,无所谓的态度,只伸手抹了一下嘴角的血:“我不会给你一毛钱的。” 这人一听就火冒三丈,抬脚就要去踢他。 张小檀一看要坏事啊,连忙过去,拦在了他面前:“有话好好说,干嘛要动粗?” “我跟我弟弟要钱,关你屁事?小丫头,滚开!”梁兆忠恶形恶状。 张小檀被吓得缩了缩,但还是鼓起勇气问他:“他欠你多少?” “怎么,你要替他还啊?” “多少?” “五千。” 张小檀直接支付宝转账给了他:“以后别再找他!” 梁兆成哼了声,吊儿郎当地走了。 张小檀把白嘉树送去了医护室,上了药、包扎好,又出钱给他买了药膏和绷带,还亲自送他回了宿舍。 她在洗手间给他放温水,把毛巾打湿了拧干,出来后给他:“擦擦手。” 白嘉树看了她一眼,目光一直停在她脸上。 张小檀很不自在:“怎么了?” 他没说什么,接过那毛巾,默默擦着手。 期间她看了他几次,有话想问,又斟酌着没敢开口。白嘉树却转过脸来,冷冷地看着她:“我会还你钱的,不用老那么看着我。” 张小檀一怔,忙说:“我没这个意思,我是想问刚才那个人……我没别的意思,我的意思是,你惹上的这个麻烦,好像不那么容易打发,我担心他以后还来找你。” “你是我谁啊,管你什么事?” 他这话实在是冲,张小檀气得霍然站起,抓起自己的包就往门外走。 什么人啊,她一片好心,被当成驴肝肺! …… 回到家里还一肚子火气,周居翰问她话,她也爱答不理的,晚饭都没吃,直接上了楼。 过了会儿,他在外面敲她的房门。 张小檀没理他,他才开了门进去:“怎么了?” “怎么了这是,一回来就没给我好脸色。” “没什么,研究院里碰上个奇葩。”她这气来得快,去地也快,见他还站在原地,起来给他办了张椅子:“你坐。” 他本来想说坐床上就可以的,何必特地去搬张椅子,但看她这副气鼓鼓的小模样,显然已经气到极点了,脑子本来就不灵光,何必再去欺负她。 这种傻包子,只能采取怀柔政策,加以引导,否则只会越骂越傻。 张小檀觉得他笑得不对劲,狐疑道:“干嘛这么看着我?” 周居翰知道她脾气又上来了,拉了她的手,叠在掌心里:“没怎么,真的没怎么,就是喊你下去吃饭呢,张小檀大人。” 小檀知道他在笑话她呢,“啪”地一下就拍掉了他的手。 周居翰搂过她半个身子,跟她笑:“先下去吃饭,怎么样?吃完饭,你想怎么教训我就怎么教训我,我保证打不还口骂不还手。” “说的比唱的还好听。你什么时候听过我的了?”他是迁就她,包容她,但那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真到了决策性的大事上,他肯定有自己的主义。 看着温文尔雅的男人,骨子里却很强势。 小檀有时候也挺郁闷的,但她仔细一想,自己这个软包子的性子,也就算了。有些事情,还非得他拿主意不可。 两人一道下楼,吃了晚饭。周居翰说:“最近你们院里有没有什么不寻常的事情?” “能有什么不寻常的啊?就那样。”她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然后接着说,“就来了一个小师弟。” “小师弟?” “比我大。不过,咱们这地方讲的是资历,他后面来,就得管我叫师姐。” “呦,还挺理直气壮的。” 张小檀瞪他,给他夹了一大筷子苦瓜:“吃你的菜!” 周居翰哭笑不得。 他的小妻子脾气越来越大了,半句说不得。 第七十九章 终章 三天后, 白嘉树又找上了张小檀。小檀当时正在做实验,嘴里说“你等会儿,我降下温”。可话没说完, 一只手比她更快了一步, 直接把阀门关了。 小檀回头看他:“谢谢。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白嘉树拉过她的手,把一个信封递还给她。张小檀疑惑地打开, 发现是一沓钱。她怔了怔,就听到他在她头顶说:“我不想欠别人的, 尤其是你们周家的人。” “……” 他撂了这句话就出去了, 张小檀觉得莫名其妙。 实验做完后, 她整理了一下包裹下楼去,发现白嘉树在楼下等她。 “我的碘酒用完了,可以借我一点吗?” 他平常和其他人的关系都不怎么样, 张小檀也没诧异,点头应下。路上也没两句话,到了楼底下,他忽然文她:“你结婚了?” 张小檀错愕, 没明白他为什么要问这种话,只得点点头:“是啊。” 白嘉树的目光仿佛在判断什么,在她脸上逡巡而过, 看得她很不舒服。张小檀的语气就不大好了:“我上去给你拿吧,你等会儿。” 他没坚持。 小檀动作很快,拿了就下来递给他:“就这么点儿了,你拿去用吧, 不用还我了。” 白嘉树却忽然抓了她的手。 张小檀一惊,抬头望去。他的神色竟然很平静,眼底似乎有笑意。平静里,带着那么点儿年轻人该有的意气和张扬。 张小檀怒从心起,费了老大劲,狠狠甩开了他:“请你自重。” 白嘉树说:“你跟着周居翰,不就是为了他的权势吗?何必作出一副清高的模样。” “你认识周居翰?” 白嘉树笑了笑,定定地瞧着她:“何止是认识啊。”他说完就走了。 张小檀觉得莫名其妙。回到家里后,思来想去还是把这件事和周居翰说了。周居翰原本在厨房准备晚餐,听了这话都走过来了。 “白嘉树?” 她点点头:“莫名其妙的一个人,长得倒是挺好看的。” 周居翰气笑了:“好看,有多好看?有我好看吗?” 张小檀吐吐舌头,连忙打圆场:“当然没你好看,他就是一个小屁孩,心理年龄比我都小那种。” 周居翰佯装诧异:“那不是幼稚园小朋友吗,还能进你们研究院啊?” 张小檀一听,差点就气炸了,跑过去打他。 周居翰从厨房逃到房间里,还是被她逮住了。她把着门,单手叉腰,挺神气的模样:“就问你一句,你道不道歉?” “道歉,我怎么敢不道歉!您是老大,这个家的主人。” “再说一遍!” “张小檀是老大,是这个家的主人。”他竖起三根手指保证,“我,周居翰,保证这辈子都对老婆言听计从。” 虽然知道他就是逗着她乐,她也是很开心的。这个男人,别的时候,别的人,他哪乐意哄啊?最多打个太极糊弄过去。 …… 第二天清早,白嘉树从宿舍区去研究院,出门没两步就被人拦下了。对方一身便服,但是看得出是练家子。 他没反抗,跟着人绕到食堂后面的公路上。 有辆黑色的奥迪停在不远处的白杨树下,车上有人在等。 白嘉树在原地站了两秒,慢慢走过去。车窗这时,恰到好处地降了下来。周居翰在里面对他微笑:“好久没见了。” 白嘉树也对他笑了一笑,不过笑意没有到达眼底。 周居翰也不在意:“找个地方,咱们叙叙旧?” “不用了,您有话就在这儿说吧。” 周居翰仰头看着他。白嘉树还是曾经的模样,看着只有二十出头的年纪,下巴微微抬起,有那么几分说不上来的清傲。 第75节 当年,冯文萱把他介绍给自己时,他可是只点了点头,都没正眼打量过自己。 就这样一个少年,拐走了他的前未婚妻。现在,他似乎又对自己的老婆有了兴趣。 周居翰想着想着就笑了出来。 白嘉树觉得受到了侮辱,目光如炬,冷冷地盯着他:“你笑什么?” 周居翰说:“难道你不知道吗?这难道不可笑吗?为了上一辈子那些恩怨,你就这么紧咬着我不放,有意思吗?我不跟你计较,不是怕了你。我是觉得,你真的没有意思。” “要是没意思,你怎么会上这儿来找我呢,周大局长、周首长?”见面到现在,他第一次笑得如此得意,眉梢都扬起来。 周居翰也笑,不过笑得低调而自信:“张小檀不是冯文萱,她对你没有任何兴趣,以后也不会有。” 白嘉树的笑容一僵。 周居翰说:“我真的奉劝你,不要再骚扰她,也不要再来挑衅我。我不是我爸,可以对你百般容忍,你要想明白,我跟周茂霆——是不一样的。” 冯文萱那件事,他可以不和他计较。 但张小檀不一样。 甭管他得不得逞,他都不会就这么任由失态发展。他们家是对他有所亏欠,但事情并不是他爸造成的,那是意外。 而且,那是他爸做的错事,他不可能一直退让。 不计较以前的事情,已经是他最大的退让。 话也说明白了,周居翰没有继续浪费时间,喊了人,开了车就走了,给他留下一地尾气。 白嘉树捏紧了拳头,但是一颗心沉到了谷底。 其实,周居翰的话有对,也有不对。 其实,他对张小檀是有那么点好感的,并不全然是对他的报复。可是,经过这些日子的观察,她确实对他一点意思都没有。 她真的和冯文萱不一样,她一颗心都在她的丈夫身上。 她爱周居翰,被他的魅力征服。 …… 九月底,r3-k1材料以及材料相关的科技彻底研制成功。空一所都来人了,李成枢、张小檀和曹佳莹几人陪着几位领导去了检测室一同观摩。 来的还有帝都有名的几家国企私企高层,一同见证这项伟大的发明。 检测完美通过,盖棺定论,并列入小组专利。几位肩上佩有将级肩章的老领导都发了言,关于这项材料,最尖端的科技自然是列入国家保密行列。 但是后续的一些相关发明,就由几位国企私企的高层领导协商竞拍了。 你们占大头,也得让人家喝点儿汤,是不? 这么蘑菇了两个多小时,终于圆满地落下了帷幕。李成枢陪着张小檀一起出了办公楼,路上对她说:“查新航被抓了,前些日子在京南逮到的,这就要遣送回来了。你这桩心事,也该了了。别老想着这些,日子要高高兴兴才是过日子啊,不然,不就是混日子吗?” “师兄,您没发现这些年您越来越啰嗦了吗?好好一个青年才俊,硬生生被您整成了大爷大妈。” “你这小嘴,也是越来越不饶人了啊。跟周首长的日子过得不错嘛,这官腔打得溜啊。” “谁根他像了?” “不跟你闹了,有件事我要告诉你,我要出国了。” “出国?”张小檀停下步子,诧异地望着他,“师兄你要出国?” “对,我要去旧金山。以后啊,这儿就交给你了。”他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别让我失望。” “我……” “别说自己不行,你不试试,怎么知道呢?曹佳莹和葛玲要是跟你闹,就打电话给我,我亲自找她俩谈谈心,聊聊人生。” 他说得张小檀都笑了。 也就他能治曹佳莹和葛玲那两人。 一个骄纵任性,一个唯恐天下不乱。 太阳底下,张小檀安静地站着,她真的在思考,想了很多,最后,郑重地点了点头:“我会好好守好这个实验室的。” 李成枢欣慰地点了点头,张开双臂抱了抱她。 这就是一个离别的拥抱,张小檀也没抬在意。松开后,她送他走到大门口。 李成枢说:“行了行了,就送这儿吧,不然,回头你家那位得找我爸谈谈心、聊聊人生了。” 张小檀一滞,顺着他手指着的方向望去。 周居翰穿着便服,很随意地站在院门口的白杨树底下,一只手插裤兜里,好整以暇地望着他们。他的唇角有莞尔的笑意。 张小檀有种被抓包的感觉。 她胡乱和李成枢打了个招呼,急急忙忙地跑过去,一头扑进他怀里,蹭啊蹭,蹭啊蹭。 周居翰跟她说,别跟我打马虎眼,你们刚刚干了啥? 她眨巴着一双大眼睛,小模样儿特别纯洁,特别无辜:“没干什么呀,师兄要出国了,我就是送送他。” “别想含糊过去,我刚刚可是都看到了,你抱他呢。” “你一定眼花了,老眼昏花了!” “你再说一遍!” “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本书由 凌紫焰 为您整理制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