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顽石与烈女》 第1节 ●━━━━━━━━━━━━━━━━━━━━━━━━━━━━● 本图书由(色色lin)为您整理制作 作品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24小时内删除,不得用作商业用途; 如不慎该资源侵犯了您的权利,请麻烦通知我及时删除,谢谢! ●━━━━━━━━━━━━━━━━━━━━━━━━━━━━● 顽石与烈女 作者:容光 文案 本文又名:《知是清晨来》。 他顽固如石,她烈性如火, 却偏偏从灵魂到身体,无不契合。 战地记者 vs 摄影疯子。 男主日天日地,女主男友力max, 本文又名《战地乱搞二三事》。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都市情缘 业界精英 主角:祝清晨,薛定 ┃ 配角:苏政钦,乔恺,乔羽 ┃ 其它:容光小说 ================== 1.风波 第一章 自打童艳阳出了国,电话就总在大清早打来。 枕头底下,手机响了一遍又一遍。 祝清晨掐了好几次,最后认命,将手机摸进被窝。 几秒钟后,她倏地掀开被子坐起身来,仿佛被人兜头泼了盆冰渣,浑身发冷。 手机那端的人还在喂个不停,她已然挂断电话,踹开被子,踉跄下地,圾上拖鞋头不梳脸不洗就推门而出。 楼下有家报亭,老板看她百米冲刺般从楼道里飞奔而出,跟个悍匪似的夺过书摊上某本知名摄影杂志,气息不稳地哗啦啦翻起页来,胸口大起大落。 直到终于翻到某一页,动作才戛然而止,整个人就像丢了魂似的站在那。 老板没吱声,想问她买书吗,但见她表情不太对劲,没敢开口。 她很快将杂志抛下,扭头走了。 站在太阳底下拨通苏政钦的电话,祝清晨劈头盖脸问了句:“你还要脸吗?” 那头的人并不吃惊,似乎早有预料会迎来这番质询,开口便是,“清晨,你先冷静一点听我说”。 “冷静?苏政钦,你一声不吭把我的作品拿去发表,署上你自己的名字,你他妈觉得我现在还知道冷静两个字怎么写?” “我还有五分钟就到你小区了,你等我面谈。” 那五分钟对于祝清晨来说格外漫长。 深秋微凉,她只着睡裙,死死攥着手机立在太阳底下,脑中一片混沌。 半月前她才刚从藏区回来,晒伤的皮肤尚未痊愈,鼻尖仍在脱皮,相机里上千张照片还未导出来,至今仍放在苏政钦那由他做所谓的“初次筛选”。 他俩从大三那会儿就好上了,学摄影做摄影,到如今将近五年。 而在十来分钟前,她接到好友童艳阳的来电。 “清晨,你快别睡了!赶紧去看今早刚出的这期《mosaic》,那上面的入藏专题不是你拍的吗?怎么署的是苏政钦的名?” 她站在楼道前,萧瑟秋风带来的寒意与融融日光蒸出的暖气混在一块,叫人分不清到底是冷还是暖。 五分钟后,白色托儿车如约而至。 苏政钦穿白衬衣,黑西裤,清爽干净一如昨昔。 他快步走来,神情凝重,一把握住她的手,依然向她要了五分钟说清事情始末。 毕业三年了,她有灵气,然怀才不遇;他模样好,但摄影技术平平。 这年头摄影师不计其数,真正能成名的却寥寥无几。 两人至今仍在四处奔波,拍照片给众多杂志供稿,替人拍写真赚外快,毫无前途。 三个月前,祝清晨选择深入藏区拍摄一组图片,心无旁骛地记录旅途中的一切。 而苏政钦第一眼看到那些照片,大为震撼,可转念就想起在她入藏期间,他与几家摄影杂志见面时的谈话内容。 “这年头什么圈子都不好混,甭管写文圈子还是摄影圈子,都得有话题有噱头,才能红起来。” “你以为现在当红那几位,真是个个都有什么出类拔萃万里挑一的好本事?” “炒作吧。你模样生得挺好,咱们包装包装,上一批拿得出手的好作品,找些媒体啊营销号什么的,砸点钱把名气弄起来。” “现在的小姑娘不都好这一口吗?那几个出书的当红炸子鸡,年入上百万,名利双收。你瞧瞧,要是你愿意,咱们也能办这事。你不比他们差在哪。” 那倨傲的大老板,吐着烟圈,挺着圆滚滚的肚皮坐在对面。 将烟头杵在玻璃缸里,他似笑非笑道:“当然,首先这第一次的作品,我不管你是找枪手也好,自个儿花心思也好,必须拿得出手。” 第2节 他花了两个多月时间,拿出来的作品都称不上拿得出手。 就在他几乎认定自己资质平庸,走不了这条路时,祝清晨的几千张原稿及时赶到。只一眼,他就知道改变命运的机会终于来了。 “你说我利欲熏心也好,说我不择手段也好,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们。”苏政钦背光而立,融融日光打在肩头发梢,却照不亮她熟悉的那张面目。 他拉着她的手,微微用力,“清晨,我们都这样没头没尾干了好几年了,一点头绪都摸不着。那些公司都说了,做摄影的遍地都是,一棵树砸下来,死的十个人里少说三五个都是干这行的。我们还要浪费人生到多少岁?你有才华,没人赏识也是空事,为什么不让我帮你一把?” “我们将来会结婚,会过一辈子,很多事情都不再分个彼此,署名是谁真的重要吗?你不也希望你的作品被更多人看到,得到更多人的认可吗?现在这样不是很好?我——” 苏政钦了解她的脾气,所以说得又急又快,恨不能把一颗心掏出来摆在她面前。 可祝清晨望着他,耳边嗡嗡作响。 她伸手,一巴掌干脆利落打断他的话。 “你到底是想帮我,还是为了帮你自己?” 他张着嘴,没说出话来。 她看他片刻,扔下一句:“苏政钦,你想出名,也得先问过我愿不愿意当你的枪手。” * 祝清晨的震怒很大一部分来源于不甘心与难以置信。 学生时代的感情总是来得更纯粹,她以为她爱的人一直是当年树下捧杯奶茶满头杏花的干净少年,结果到头来世俗染指了真心,名利蒙住了眼睛,他也跌入红尘不再纯粹。 可怕的是,这世道原本就不够纯粹,与如今的苏政钦不谋而合。 所以他红了。 那期杂志花了大篇幅展览“他”的作品,纸媒电媒铺天盖地都是这位“高颜值天才摄影师”。就连知名摄影家也评论他的作品:充满灵气,视角独特,是不可多得的佳作。 一夕之间,他有了微博,好几十万粉丝凭空诞生。 祝清晨等了三天,并没有等来苏政钦的道歉和妥协,只看见新的消息报道说,他在名利双收的同时,成为了《mosaic》的签约摄影师。 国内最知名摄影公司,杂志在国际上都小有名气。 她没等来他的妥协,倒是等来了几条长长的信息。 苏政钦一一细数他这样做的好处,甚至将未来两人孩子的教育水平都扯了出来。 显然,他并不打算妥协,反而在等待她的妥协。 祝清晨回复:我给你三天时间。 七十二个小时是最后底限。 可苏政钦的短信来得更猛了,到最后几乎带了怒意指责她“不懂事”,“不谙人情世故”。 第四天早上,祝清晨将苏政钦的几条信息完完整整截图发上网,连马赛克都没打一个。 微博炸开了锅。 不过这锅炸得很有水平。 mosaic的大老板一看,乐了,拍拍神色黯然的苏政钦,“你女朋友很有头脑啊。这时候媒体一边倒地夸你还不成,没有话题没有舆论是站不住脚的,要让人对你印象深刻,好的坏的都得一次到位。我还正盘算着找人写点什么黑黑你,这不,她就提供了一个很好的视角。” 苏政钦一脸错愕,结果看他拨通内线电话,让人撸袖子干活了。 一头是孤军奋战的祝清晨,一头是掌控舆论走向的mosaic,和忽然间吸粉无数的高颜值男神摄影师,力量悬殊大到这根本不是一场仗。 “这截图要不是伪造的,直播吃榴莲壳。” “我要信了这女的是老苏女朋友,我就是我爸爸怀胎十月生下来的。” “人红是非多。” …… 一句“人红是非多”似乎很万能,一切不论真实还是虚假的传言都能不攻自破。 因此,她且发她的,他且红他的。 并且,更红。 童艳阳正在欧洲出差,没能及时赶回来,顶着时差每晚刷微博,气得半死。于是祝清晨每天早上都会被她call醒。 “这种男人还不分?留着过年吗?” “不是我说,当年我就让你别跟他别跟他,你非得跟。要钱没有还他妈良心都被狗吃了,除了多了根把,你说说他还有什么用?” “把他蹬了!我跟你说我前几天在法国这看见一好东西,一手掌控不了的超仿真女性电动按摩仪,已经给你买下来了,回头拿给你,保管比他好用!” …… 祝清晨沉默了好几秒,才想明白【一手掌控不了的超仿真女性电动按摩仪】是何物。 最后,童艳阳不再插科打诨,慢慢地问了句:“打官司吗?” 下一句:“钱的事你不用担心。” 充沛的日光从窗帘缝隙挤进一缕,在棕红木地板上摇曳生姿。 真刺眼。 第3节 祝清晨低头,看见无名指上已有些褪色的戒指。毕业那年他揣着它踏上礼堂的舞台,在她的拨须仪式后单膝跪地,亲手替她戴上,轰动整个礼堂。 虽然她并没有和他冲动结婚,但这些年来,她也以为他们会顺理成章走下去。 揉揉鼻梁,没来得及答话,另一通电话打了过来。 看了眼屏幕,是她妈打来的。 “先不跟你说了,我妈找我。”祝清晨挂了电话,没由来松口气,晚一点吧,再晚一点做决定。 却没想到母亲姜瑜一通电话打过来,天又变了。 祝清晨的老家在沧县,与市区紧挨着,驾车只要两个钟头。接到那通电话后,她紧赶慢赶回了沧县,直奔二姨家。 母亲抹着眼泪坐在沙发上哭个不停,脸埋在指缝间,看不真切。 她鞋也没换,大步流星冲上前去,一把拿开母亲的手…… 果不其然,满脸伤痕。 她浑身发抖握住母亲的手腕,一掀衣袖,又看见无数大大小小的青紫淤伤,新旧都有。 浑身血液都忘脑门里冲。 二姨抹着泪,“你爸真不是个人,堂而皇之带着那女人往家里住,还把你妈打一顿,撵了出来。” 姜瑜只顾着哭,见到女儿,情绪更泛滥,眼泪没个完。 祝清晨立在那里,要费尽全身力气咬紧牙关才克制住自己,慢慢地问出一句:“这婚,你还不离?” 姜瑜抬头,哭着嚷嚷:“离什么离?离了就遂了他的意了,我不离!打死我也不离!” 她声音高亢,情绪激动,和从前每一次,别无二致。 祝山海家暴她二十来年,她却宁死不离婚。 就好像心脏破了个洞,风呼呼往里灌。 祝清晨闭了闭眼,再睁眼时一字一句说:“他打你多少年了?从我记事起。他在外面玩过多少女人了?我双手加起来都数不清。他往家里拿过一分钱没?养女人的钱还是管你要的。这么多年他在家过过几次年?三次里还有两次是和别的女人吵架了被赶回来。那年冬天你加班,他半夜回来敲门不止,我还在上初中,因为害怕去得迟了点,他把我拎起来就是七八个耳光,邻居报警,他当人面乐呵呵说小孩子胡言乱语你也信。高中毕业,你出差去了,他为了要钱跑我毕业典礼上揍我一顿拿走了你给我的生活费。这些,你都记得吗?” “你不清醒,你愿意拖着被他打,你想想我成吗?我三天两头往沧县跑,每回回来你都这样满身是伤。你是我妈啊。我能不心疼你吗?可是多少年了?二十来年了!再强大的心也禁不起这种痛法。妈,算我求你,离婚吧。再这么下去,不光你像个精神病,我也快得精神病了——” 话音未落,一记清脆的耳光落在脸上。 祝清晨戛然而止,定定地站在那,察觉不到痛,但觉耳边嗡嗡作响。 姜瑜问她:“你说谁精神病?你再说一遍试试?” 声音凄厉,尖锐刺耳。 祝清晨慢慢地看她一眼,只觉得累。 “我。我是精神病。” 她这样说着,拎起包,顶着一脸五指印对一旁的人说:“二姨,我妈暂时就拜托您了。” 转身,扭头就走了。 这世界。 真他妈玄幻。 2.初遇 第二章 祝清晨回了趟俞市,闭关半月,只除了出门办签证。 半月后,拎着行李背着相机出了门,直奔机场。 过去五年,赚来的钱全存在卡里,她省吃俭用,日子过得淡如水。 惦记着将来要结婚,就苏政钦那比她还微薄的工资,指不定将来要靠她自个儿掏点腰包。爱情嘛,分什么你的钱我的钱,她倒也想得通,就把钱存上了。 然而就目前这状况看来,呵。 她揣上银↑行↑卡,打算出门走走,花了它。 去哪里? 荒凉大漠走过一趟,深山老林转过几圈,藏区也深入了好几个月。若想再拿出惊艳的作品将那利欲熏心的男人碾压一次……她低头看着世界地图,笑了。 飞机起飞前,她打国际长途给童艳阳。 “我只有五分钟,飞机快起飞了,所以长话短说。” 童艳阳没吭声,想也知道此刻必定一脸懵逼。 “我爸带着新欢住进大院里,把我妈赶出来了。你知道的,她死也不肯离婚。” 左手边的中年女乘客瞄了她一眼。 “她现在住我二姨家,以泪洗面是常规状态,谁劝都没用。你舅不是沧县一霸吗?你帮我请他多盯着点我家那边,我怕我妈三天两头回去找我爸闹,被他打。” 那大妈又瞄了她几眼。 祝清晨出神地盯着无名指上的戒指,最后笑道:“官司我就不打了,好聚好散吧。苏政钦也跟我这么多年了,那点照片就当分手费,将来天高凭鱼跃,他是再请不动我这枪手了。” 话说完,她回头望着大妈,礼貌一笑。 第4节 大妈忙不迭扭过头去,红了脸。 童艳阳总算逮住这空隙,插问:“停停停,先说说,你去哪?” “以色列。” 那边寂静了片刻。 片刻后,炸开了锅。 “日!没了男人也用不着找死吧?那边不是一会儿边境冲突一会儿恐怖分子袭击,再不就是什么极端分子游↑行示威扔炸弹吗?” 咋咋呼呼一大堆质问袭来。 祝清晨不得不把手机拿离耳边几厘米,在炮轰中勉强插了进去,“不说了啊,空姐催我关机了。” 那头戛然而止。 童艳阳哪会不知道她的套路,沉默了好几秒,低声说了句:“别做傻事。等我办完这边的事,就来找你。” 连日来备受打击,祝清晨都始终该吃吃该喝喝,毫无异样,此刻终于喉头发堵,带着鼻音说了句:“神经病,老子是人民艺术家,前赴圣城拍风景的。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喜欢为爱献身?求求你让我耳根清净一阵,千万别来。” 仿佛再忍受不了多说半个字,她猛地挂断电话。 关机。 逼仄的机窗外,天光大亮。 靠窗的人慢慢地将脸埋在手心,久久未动。 一旁的中年女人迟疑片刻,伸手拍拍她,“人生没啥过不去的坎,将来的路还长,都会好的。” ……果然,这世上还是好人多。 那双手慢慢移开了,露出其后一双漆黑透亮的眼。哪怕眼睑下还有厚重的淤青,哪怕面色苍白略显疲倦,那眼却异常明亮,逐渐弯成了稀薄的月亮。 大妈一愣。 她没哭。 也不觉得有必要哭。 人不应该是插在花瓶里供人欣赏的静物,而应是蔓延在草原上随风起舞的韵律。既然在这里受挫,那就飞去那边看看。疲倦与伤痛一道留在老地方,她还是自由的。 航班在莫斯科转机,又连飞七个小时抵达以色列。 踏下飞机时,日光热烈,温度骤升。 机场不大,出门后,放眼望去是一座黄色的城市。路边停满了计程车,有衣衫褴褛的流浪汉坐在大门外,贪婪地汲取大厅里溢出的冷气。 祝清晨已然走过那人,忽然想起什么,掉头回去,摘下左手的戒指,放入那人手里。 脏兮兮的男人眼睛都直了,手舞足蹈说了一串她听不懂的话。 她微微一笑:“不客气,国家富强了,出来做点好事。” * 兜里有钱,腰板子都硬了几分。 旅馆选在耶路撒冷老城外,二楼,楼下是条长长的巷子,石板路。房间带露天阳台,夜里抬头,星河铺天盖地压下来。 旅途疲惫,当晚也懒得出门,干脆拿着单反在阳台上取景。 耶路撒冷是古城,没有高楼大厦,触目所及皆是古迹。 她从远处看到近处,快门不断,镜头渐移,又在某处忽的一顿。 近处,巷尾的三角梅旁,有个男人立在那,点了支烟,唇边一点红光。 巷子里人来人往,唯独他静立不动,抽烟的姿势莫名安详。 黑头发,黄皮肤。 像幅画。 她并未意识到自己目不转睛盯着他抽完了一整支烟,直到他掐灭烟头,抬手看了眼腕表,忽然间毫无征兆地抬头望来。 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他的目光准确无误与她相接。 ……! 条件反射,祝清晨猛地侧身进了屋,靠在门上心跳如雷。 片刻后又回味过来,她又没偷窥,何必做贼心虚? 探头去看阳台底下。 只可惜那人已经不在原地。 她低头看相机,调出了最后一张照片。 男人抽着烟,面容在一缕白雾后若隐若现。 是个亚裔。 还挺好看。 第5节 晚饭懒得出去吃,洗了个澡,去一楼旅馆自带的超市买方便面。 刚拿起一袋面,童艳阳的电话就打来了。 “你到以色列了?” “早到了。” “早到了不给我打电话?” “你是大忙人,不敢耽误你。” 祝清晨说的是中文,一面说,一面看方便面上的英文,没注意到隔壁货架后有个男人,听见她的话之后,正拿烟的手微微一顿。 童艳阳打电话来,是为了告诉祝清晨,苏政钦把电话都打到她那去了。 “呵呵,到这份上了,求爹爹告奶奶要我帮他说好话求情,真是怂到家了。” 祝清晨笑了两声,“那你拒绝了?” “我答应了。” “……你答应了?”她一愣。 那头的人肆无忌惮笑起来,“那当然,我跟他说,只要你今天之内把叽叽剁下来寄给我,我不止帮你说好话,还按着祝清晨的脑袋来跟你复合。” 祝清晨笑出了声,仗着是在国外,低声用中文说:“你也说他浑身上下就那根把有点用,要真剁给你了,我要他何用?” 货架那头,男人正拿鱼罐头,手上又是一顿。 隔着一排架子,祝清晨捧了好几包薯片在怀里,继续说瞎话:“你说好要给我寄欧洲的什么超仿真女性电动按摩仪,现在我单身狗一只,就仗着神器赖以生存了,你可别忘了。” 说着,她一手拿手机,一手抱了堆吃的,往收银台走。 刚走出货架,冷不丁撞在谁胳膊上。 东西哗啦啦散落一地。 顾不得说话,祝清晨拿开手机,忙蹲下去捡,“sorry,i don’t mean it. i was talking to my friend.” 那人也弯下腰,一只略微粗糙的手捡起几袋薯片,塞回她手里。 她感激地抬头,正准备道谢,却猛地愣住。 黑头发,黄皮肤。 若再点一支烟,添以白雾数缕,就仿佛刚从照片上走下来一般。 是他?! 祝清晨站起身来,还在想他有没有认出她来,又是否误会她先前在偷拍他。 但嘴上还是低声道谢:“thanks.” 然后抬眼看他。 光线充沛的小超市里,男人高她一个头有多,挺拔,淡定。 他瞄她一眼,没有多余表情,只点头,抛下一句:“不用谢。” 兀自朝收银台走去。 他没说no thanks,也没说you are wele。 他说不用谢,字正腔圆的普通话。 祝清晨抱着满怀干粮,石化当场。 满脑子都是刚才仗着身处国外,与童艳阳的那翻关于【叽叽】和【神器】的毫无节操的对白…… 3.肆意 第三章 晴空万里无云,湛蓝透亮。 笔直的公路寂静地伸向远方。 以色列是黄土城,就连草原都是一望无际的黄。 破旧的小车开往戈兰高地。 祝清晨戴着墨镜,不时瞥一眼手机上的导航,确认自己没走错路。 大清早出门光惦记着租车,连矿泉水都忘了买一瓶,她抿了抿有些干涸的唇,火气从喉咙里往外冒。 好在半路上遇到一个当地人摆的小摊。 阳蓬下,三十来岁的以色列妇女站在那,一侧的椅子上坐着个**岁的小男孩,面前摆了几箱矿泉水。 祝清晨松口气,把车停在路边,走到阳蓬下拿了瓶水:“how much?” 女人用生涩的英语回答:“50。” 祝清晨:“……” 五十以色列新锡克尔,折合成人民币约九十二元。 拿着天价水,祝清晨心里天人交战,最后选择砍价。 第6节 奈何对方英语水平着实有限,长句基本听不懂,她只好说出几个关键词——“too expensive”,“cheaper,please”,以及双手合十可怜巴巴卖萌。 小男孩咯咯笑起来,也不知道听懂没听懂。 女人见状也笑了,面露犹豫之色,看样子是准备妥协了。 也就在这时候,道旁忽的响起摩托轰鸣声。 祝清晨回头,见有人骑着重型摩托来了,干脆利落停在一旁,长腿一跨下了车。 他从摩托车上卸下两箱矿泉水,一手拎一箱,逆光而来。 面上戴了副墨镜,看不清长相。 女人和他打招呼,祝清晨听不懂,本能觉得应该是在道谢。 他把矿泉水放在地上,弯腰揉了揉小男孩的脑袋,转过身来,看见了祝清晨,微微一顿,摘下墨镜。 黑头发,黄皮肤。 浅浅的内双消失在眼尾处。 目光平静而明亮。 祝清晨吃了一惊。 怎么又是他? 两天之内遇见三次,巧得没法说。 可是腹诽归腹诽,她立马笑了起来。 人生有三喜,他乡遇故知便是其一。他俩虽算不上故知,但异国他乡同为炎黄子孙,讲价这事应该好商量了。 她笑着跟他打招呼:“没想到在这儿也能遇见你。” 男人颔首,算是应酬。 她晃了晃手里的水,“旅游景区物价高,但是五十新锡克尔也太贵了,能便宜点吗?” 男人看了眼她,又看了眼她身后的小车,侧头用当地话和女人说了几句。 于是祝清晨满心欢喜地等来了女人的回答。 “sorry, no cheap.”她摇着头,看一眼男人,坚定地说,“50 ils.” 祝清晨:“……” 怎么回事? 刚才不是还动摇了吗? 怎么这男人讲个价,她反而不肯打折了? 祝清晨不解地朝男人看去。 那人平静地与她对视,“旅游景区,物资短缺,价格高一点是常事。” “你没帮我讲价?” “讲了。” “那她——” “我让她该卖多少卖多少,不要给你打折。” “你……” 男人又扫了一眼她身后,“车都租得起,你缺这点钱?” 这是缺不缺钱的问题吗? 不缺钱就活该被宰? 祝清晨看他片刻,没吱声,拿起那瓶水,放下一百新锡克尔,一言不发回到车里。 她摇下那因年代久远而嘎吱作响的车窗,面无表情送了那男人一只中指。 “合着伙来欺负自己国人,长见识了。” 阳蓬下,薛定看着那辆绝尘而去的小破车,有些好笑。 希拉好奇地用希伯来语问他:“你们认识?” 他含糊回答:“见过几面。” “你们中国女人小巧秀气,像精灵。” “……” 他瞥了眼路的尽头,那女人把车开得飞快,眨眼就成了小黑点。 公众场合讨论男性生殖器,请人代购欧洲□□神器,干脆利落伸中指给根本不熟的人…… ……精灵? 希拉却忽然发现什么,弯腰从地上捡起张卡,“这是什么?好像是刚才那位小姐掉的。” 第7节 薛定侧头,一顿。 那女人把身份证落这了。 上面的照片比本人年轻不少,扎着马尾,正冲人咧嘴傻笑,半点没有刚才竖中指时的气派。 他抽走证件,瞥了一眼。 祝清晨。 呵,名字还挺小清新,压根看不出是个能在公共场合讨论生殖器的女人。 严重的名不副实。 薛定笑了一声,把证件揣进兜里,跨上摩托,在轰鸣声中朝着戈兰高地绝尘而去。 那女人态度恶劣,还朝他竖个中指,如今他眼巴巴找上门去当活雷锋,也不知她领不领情。 * 戈兰高地是以色列和叙利亚接壤之地,千百年来兵家必争。 战时的壕沟仍在,砖墙搭建的堡垒犹存。 沿路不时有坦克开过,青年士兵在军车上朝她招手,笑容灿烂。 祝清晨消了气,在距离高地几百米外的地方停了车。 前路狭窄,开不上去了。 她拧开瓶盖,咕噜噜灌了好几大口。 将近一百块的矿泉水呢。 她面无表情擦了擦嘴,一滴都不能浪费。 高地风光无限,站在废弃多年的堡垒上俯瞰,山脚下是大片荒城。那里曾是叙利亚的城镇,昔日的文明在战后摧枯拉朽般被野草倾没吞噬。 祝清晨取下墨镜,取下镜头盖,站在烈日里就开始摄影。 来得早,高地上基本还没有游客。 半张脸隐没在相机之后,广袤世界近在眼前。 可惜拍了一会儿,变天了。 以色列是典型的地中海气候,上一秒还晴空万里,下一刻就能风雨大作。 祝清晨在看见闪电的第一时间收起了相机,堪堪把背包拉链合上,雷雨就来了。豆大的雨点铺天盖地砸下来,她狼狈而逃,好容易才在堡垒上找到个可以躲雨的地方。 那是一个恰好能容进一人的狭小空间,四周是斑驳破旧的砖墙。 她抱着背包把自己塞了进去,浑身都湿透了。 近处风雨飘摇,远处雷声轰鸣。 她一屁股坐在地上,抹了把脸上的水,听着风声雨声,忽然有些失神。 大学毕业那年,她和苏政钦吵过一次架,那是他们在一起之后闹得最厉害的一次。原因是两人早已商量好毕业后留在俞市坚持摄影,可临到头了,苏政钦的父母却非要儿子回北方考公务员。 夹在父母的安排与女友的坚持中间,苏政钦为难不已。 祝清晨从来都是个爽快人,做事从不拖泥带水,当下冷静地分析说:“你先回家和父母商量,要么征得同意,回来摄影,要么妥协,留在那边当公务员。” 苏政钦不可置信,“那我们呢?我们俩怎么办?”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那一刻,素来温文尔雅的苏政钦也禁不住动了怒,“你是这么想的?走一步看一步?两年的感情说放就放,祝清晨,我真没想到你这么绝情!” “那你要我怎么做?” “你就只想着让我留下来,从来没想过跟我走?” 两人在宿舍楼底下站着,天边已有了风雨大作的趋势。 天气预报说当晚有雷阵雨。 祝清晨侧头望向远方,那是北边,北边是沧县。 她那执迷不悟的母亲就在那里,每隔个把月就被花天酒地的男人揍得鼻青脸肿,留下烂摊子要她回去收拾。 她真的从来没想过跟苏政钦走吗? 怎么可能没想过? 多少次一回家,看见姜瑜面上血泪交加,一边哭着骂那男人丧尽天良,一边宁死不离婚,她就恨不能把这些破烂事全都一刀斩断,从此干干净净抽身出来,苏政钦去哪她就去哪。 可如果人的行为真的可以完全由心不过脑,那就好了。 他们大吵一架,苏政钦负气离开,她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宿舍。 坐在桌前发呆良久,却忽的听见室友推门而入,口中惊呼:“清晨,你怎么干坐在这?你家苏政钦在楼底下淋雨淋得都快昏过去了,你怎么还坐得住!” 她噌的一下站起身来,心脏仿佛被人攫住。 “你,你说什么?” 室友索性把她推出门,顺手把还在淌水的伞塞她手里,“有啥事两人好好说,别演琼瑶剧,赶紧下去!” 第8节 她脑中空空奔下了楼,打着伞朝他疾步跑去。 雷雨交加的夜,他一动不动站在宿舍楼下,见她来了,终于面色惨白开口说:“我想过了,我不走了。” 他说哪怕你没有我爱你那么爱我,也不要紧,你知道我爱你就好。 父母的意愿很重要,可是对我来说,你才是能够一生相伴的人。 你在哪我就在哪。 清晨,别离开我,我都听你的。 我什么都听你的。 那夜的雨是永不干涸的泪,浇灭了她的气焰,令她甘愿在之后的五年里不论遇到什么挫折,都始终咬紧牙关不发作,只求和他安安稳稳走下去。 人生不再充满未知的激情,她活得像条河流,隐忍不发,绵延深情。 半个多月小心翼翼尘封起来的往事,原以为不去触碰就不会痛,结果一场突如其来的雷雨就全给拉扯出来了。 祝清晨蹲坐在那逼仄的空间里,哈哈大笑的同时,泪如雨下。 傻子才会相信轰轰烈烈的爱情。 山盟海誓都他妈是放狗屁。 直到视线里多出一双鞋。 陈旧的男士皮鞋,边缘沾着泥泞,雨水打湿了鞋面。 陡然间踏在斑驳黄砖上。 雨势不知何时小了下来,那人就站在唯一的出口处,挡住了光,狭长的阴影投在她身上。 祝清晨抬头,猝不及防撞进他眼底。 狼狈,仓皇。 薛定站在那,一头黑发被雨水淋湿,要命地贴在额头上,尚且淌着水。 好在外套是件黑色冲锋衣,防水,里面还算过得去。 辨认出她面上的泪,薛定神情有瞬间的怔忡,片刻后,眉头微蹙,视线定格在她脖子以下。 “挡挡。”他说。 她茫然地抹了把泪,不解地望着他。 他把**的外套脱下来,扔她面前,“以色列有规定,罩杯小于d cup的,不让露胸。” 她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藕粉色衬衣被雨水淋得透湿,胸衣毕现。 而那个帮着外国人欺负同胞、吃里扒外的男人,正用这种一本正经的方式羞辱着她的罩杯。 祝清晨站起身来,冷冷地把外套扔回他怀里,索性把衬衣纽扣一颗颗解开,然后不顾一切扒了下来。 “有没有d,你说了算?” 浑身血液往脑门里冲,她此刻像是炸药一般,一点就着。 薛定几乎震在原地。 她肤色极白,胸衣却又黑得像墨,那样鲜明的对比,却又鲜明不过她面带泪水还桀骜不驯的样子。 祝清晨穿着黑色胸罩,大步流星踏入雨中。 远处是无人的荒城,近处是颓败的堡垒。 劈头盖脸砸下来的雨水沿着面目流淌而下,却再也浇不灭她的火焰。 那五年活得狼狈,活得苟且,她险些忘了十岁时就敢拿着菜刀跟父亲干架的那个自己。 她从来就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 文弱的表象之下,她是一匹野性尚存的狼。 所以五年后,祝清晨穿着胸罩淋着雨,头也不回从戈兰高地往下走,几百米的距离,她连遮都不拿手遮一下。 皮囊罢了,不重要。 而她浑然不知,那个男人拿着淌水的外套看着她,错愕而又好笑。 眼里若有光。 4.爆炸 第四章 祝清晨坐进车里,刚发动车,有人敲窗。 薛定从堡垒外一路跟过来,一直跟到她车外面。 她顿了顿,摇下玻璃,“还有事?” 男人冒雨站在外面,递了张卡片进来。 她一愣。 第9节 怎么会是她的身份证? 薛定收回视线,“你等一下。” 他打开摩托的座位,拿了一卷白花花的东西,递进车里。 一件卷成一团的白色t恤。 搁在摩托底下备用的。 “穿上。”他沉声说。 几乎是有些好笑,祝清晨靠在座椅上,也不遮胸前的风光,只似笑非笑问了句:“不是说在以色列,只要是d cup以上就能露胸吗?怎么,我看着像是没有d?” 薛定的视线在她脖子以下停留一秒,又轻描淡写移开了。看样子也不想跟她争论,手一松,那t恤落在她腿上。 “这里的治安没好到你穿内衣上街都没人觊觎的地步。你有归有,不要便宜了别人。” 说完,他翻身上车,一句多的话都没了。 轰鸣声响彻雨幕,车与人仿佛离弦之箭,疾驰而去。 祝清晨沉默片刻,把t恤抛在副驾上,从后座重新拿起**的衬衣,就这么套上。重重地踩下油门,朝那个背影追了上去。 摩托是黑色的,冲锋衣是黑色,一头短发也是黑色的。 男人身子前倾,骑摩托的样子很好看。 他骑得很稳,像是冲向天际的箭,劲疾凛冽,莫名其妙可以和安全感三个字扯上关系。 摩托经过阳蓬下的小摊,没停留,仍旧往耶路撒冷的方向骑。她不远不近跟在他屁股后头,脑中空空如也。 雨停了。 来得快去得也快。 从戈兰高地到耶路撒冷古城,她一直跟在他后面,直到他停在红绿灯口,她也下意识停了下来。 男人就在她几米之外。 像是不耐烦那贴在身上湿漉漉的冲锋衣,干脆拉开拉链,脱了下来,往腰上一系。 于是上身只剩下件工字背心。 他的肤色更接近小麦色,比寻常人要深一点。 不论被布料遮挡住的地方,还是□□在空气里的部分,每一寸都很有力度。虽无好莱坞大片里肌肉贲张的效果,但没有赘肉,添一分太过,少一分又不够。 祝清晨也不是存心要偷窥他,谁让他要当街脱衣服?满大街寻常人,就他一个要露肉,下意识也得多看两眼。 于是在他毫无征兆回过头来时。 她被抓了个正着。 几乎是一瞬间,祝清晨猛地移开了视线,片刻后又发觉不对,挑衅似的又挪了回去。 就盯你了。 怎么着? 男人也没打算怎么着,只是似笑非笑动了动唇,说了三个字。 大街上喧哗嘈杂,她听不清他的声音。 可他说得又慢又清晰。 光用眼睛也能看得明白。 祝清晨准确无误分辨出来。 他说:“好看吗?” 好, 看, 吗。 百分之百是在挑衅。 几乎是从内心深处迸发出一股冲动,她必须灭了那男人嚣张的气焰。 可她还没来得及回击,男人就回过头去,发动引擎,风驰电掣般消失在街角。 祝清晨憋了一肚子气。 * 短短一周内,去了不少地方,拍了大量照片。 旅途很悠闲,可夜深人静时,她在旅馆里翻来覆去,总是大半宿地失眠。 苏政钦的电话短信依然不间断,她不接也不看。 只要打开微博,铺天盖地都是“他的作品”,铺天盖地都是骂她的言论。 还有什么可说呢? 一周后,她开车去了特拉维夫,回来时已近黄昏。 第10节 车行在耶路撒冷古城外,她长叹一口气,在十来个未接之后,终于还是接起了母亲的电话。 “一个星期之前就让你回来,你翅膀硬了是不是,这都多少天了,你居然还在以色列!” 姜瑜的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怒意。 祝清晨叹口气,“跟你说了多少次了,这边很安全,根本不像你想象中那样——” “你意思是新闻里说的都是假的了?” “那是极端事件。哪个国家还没点乱七八糟的事儿?” “我们国家怎么没有这些事儿?” “那是新闻联播不告诉你……” 电话打到一半,结论出来了。 姜瑜气急败坏,“你必须回来,不回来我跟你没完。” 祝清晨答:“回来也行,那你先跟我爸把婚离了。” 两人都不肯妥协,正僵持着,意外就在这时候发生了。 城外有一大片空地,十来个人在那散步。 远处的隔离带上飞来一架直升机,起初也没人在意,直到它飞着飞着,忽然朝那片空地直直地坠下来。 黑压压的大鸟往下落,带着死亡的阴影。 人群里忽然爆发出一声惊呼,众人尖叫着,四散开来。 祝清晨正往那空地上开,冷不丁抬头看见坠下来的直升机,指尖一松,手机砸在脚上。 几乎想也不想,她猛打方向盘,朝着一旁的灌木狠狠扎了进去。 小车熄火了,一动不动卡在灌木丛中。 手机那边喂了好几声,无人应答。 灌木丛被硬生生钻出一个洞来。 车就嵌在里面。 透过那个洞,祝清晨浑身发抖,连踩几下油门,车子抖了抖,没能开出去。最后她放弃了,僵硬地举起相机。 壮烈的黄昏下,橘红色落日燃过了半边天。 空地上的人鸟兽般四散开来。 一个五六岁大的小姑娘,在随人流奔走的时候,冷不丁被绊倒,狠狠磕在泥地上。头顶的阴影越来越大,她哇哇大哭,抬起头来,却怎么也爬不起来。 祝清晨浑身都在冒冷汗。 动弹不得。 心都快跳出嗓子眼。 那直升机直勾勾朝地上砸去,还有十来米了,眼看就要机毁人亡。不知从哪窜出来个黑影,猛地拎起小姑娘,不顾一切朝着一旁的草垛上扑去。 速度快得只剩影子,看不清动作。 就在他扑上草垛的第一时间,飞机落地,恰好砸在方才小姑娘跌倒时伏在的地点。 巨大的轰鸣声响彻耳畔,大地似乎都在颤抖。 祝清晨指尖一动,按下快门。 再抬头时,眼前一片火光。 坠机或车祸后,爆炸是在所难免的。也因此,那些幸免于难的人依然在往远处逃跑,生怕后续的爆炸危及自身。 她发动引擎,连试了好多次,终于把车开出灌木丛。 后视镜里,那个黑影还扑在草垛上,一动不动。 草垛距离坠机的地点太近了,火苗很快窜了上去,正朝那人蔓延而去,祝清晨迟疑了片刻,也只是片刻。 片刻后,她猛地调转方向,咬紧牙关,朝草垛驶去。 男人俯身趴在草垛上,一动不动,背上血迹斑斑。爆炸波及了他,模糊的血肉间,几块碎片清晰可见。 在他身下,小女孩安然无恙,还在哇哇大哭。 祝清晨下了车,神经都绷紧了,死命拖着他的胳膊把他从草垛上拉了下来。男人闷声落地,仰面朝天,脏兮兮的面孔露了出来。 黑头发。 黄皮肤。 …… 她几乎错愕在原地。 怎么会是他? 可来不及多想,火苗蹿得太快,飞机残骸处火光冲天,熏人的热气从四面八方扑来。 第11节 她也怕再次爆炸。 祝清晨不顾一切把男人往车里拖,同时厉声命令小姑娘:“上车!” 小姑娘没听懂,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她连推带搡才把男人弄进后座,几乎是尖声又说一次:“get in the car!” 攥着小姑娘的胳膊,她把人一把拎上了车,然后自己也坐进车里,猛踩油门。慌乱之中,她并未注意到放在牛仔裤兜里的钱包因她动作幅度太大,已然掉在地上。 车像离弦的箭,咆哮着冲了出去。 刚开出去大概十来米,后方传来巨大的爆炸声响,撼天动地,比前一次还要响。 一股冲力袭来,几乎掀翻她的小破车。 耳边嗡嗡作响,耳膜痛得难以忍受。可她浑身僵硬抓着方向盘,到底是逃出了生天。 从隔离带那边过来的飞机,朝着人群直勾勾坠下来,是恐怖袭击,还是意外事故? 她无暇顾及。 她只知道后视镜里,趴在后座的男人血肉模糊,奄奄一息,流出身体里的仿佛不是鲜血,而是生命。 祝清晨用英语问一旁的小姑娘:“最近的医院在哪?” 小姑娘满脸泪光,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没有作答。 她一把攥住那只细小的胳膊,厉声再问:“医院在哪?” 小姑娘尖叫起来,一边哭喊着她听不懂的希伯来语,一边对她拳打脚踢。 祝清晨脑仁发疼,几乎是恶狠狠命令她:“if you don’t st,i will turn bad throw yht into the fire.” (如果你继续哭,我立马开回去把你扔进火里。) 小女孩被震住了,不知是听懂了还是被她眼神里的决绝吓到,也不哭了,只满脸泪光望着她。 后座却忽然传来一声轻笑。 祝清晨浑身一僵,猛地回头。 后座上,男人不知什么时候清醒过来,慢慢地把头转向她,满面血污,那双眼却亮得可怕。 他声音暗哑,仿佛疲倦至极。 “又是你,凶女人。” 说得很费劲,又慢又哑,语气里却带着点如释重负。 他的伤口还在汩汩流血,淌在坐垫上,触目惊心。 见状,祝清晨心里更慌,咬牙切齿说:“我警告你,你要敢死在我车上,我跟你没完!” “租来的车都这么爱惜……” 都这么惨了,他居然还笑得出来。 她几乎是用吼的:“有这力气不告诉我医院在哪,你他妈费什么话!” 薛定喘了口气,闭眼费力地报上地址。 祝清晨一路踩着油门往前冲。 半路上,他久久不说话,她不断从后视镜里去看他,生怕他半路断气。 小姑娘缩在副驾上,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 她心烦意乱,又担心他坚持不到医院,不时叫他:“喂!” 他闭眼卧在那,最后低声说了句:“放心,死不了。” 她就不吭声了。 半晌,他又哑声说:“薛定。” “?” “我名字。”他闭眼卧在那,似笑非笑,“免得你总喂啊喂的。” “薛之谦的薛?” “薛定谔的薛。” 她心绷得紧,几乎下意识追问:“哪个定?” “薛定谔的定。” “……” 几乎被他气得笑出来,祝清晨伸手抹了把脸,才发现自己竟然满脸泪水,不知是给吓得还是给急得。 吸着鼻涕再踩油门,耳边是他短促的一声轻笑,“……纸老虎。” 等到她再从后视镜里去瞧他时,才发现他说完就昏过去了。 “薛定!” “薛定谔!” 第12节 “你别死啊!” …… 当天傍晚,耶路撒冷的医院迎来了一名手忙脚乱的女司机。 她把车开得像《头文字d》里那样,车尾一甩,车轮擦在地上发出刺耳声响,最后停了下来。 祝清晨几乎是嘶吼着,悲壮地呼喊护士出来接驾。 直到几名护士慌慌张张从医院大厅冲出来,其中一个钻进汽车后方,探了探病人的鼻息,又摸了摸他胸口,才满头大汗回过头来。 “miss, please, he just passed out.” 拜托,他只是晕倒了! “……” 祝清晨傻眼,张着嘴站在原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所以没死? 只是虚惊一场? 她鼻涕眼泪糊了一脸,站在人群之中手脚都不知往哪放。 5.收留 第五章 背上的碎片需要取出来,伤口要消毒、要缝针。 护士为薛定静脉注射了麻药,挂上水,拿起了镊子。 隔着一道玻璃窗,祝清晨站在走廊上朝里看。 男人原本是昏迷的,打了麻药更是人事不省,但哪怕意识全无,他的眉头也是紧紧蹙起的。 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滚滚而下。 医务人员走到她面前,告知她那个以色列小女孩并没有受到皮外伤,此刻正在做核磁共振,检查是否有脑震荡。 祝清晨回答说:“我不认识她。” “那这位先生——” “也不熟。” 护士明显有些不解,“难道不是你把他们送来医院……” “顺路罢了。” 她是个怕麻烦的人,得知一大一小都没有性命之虞,就决定功成身退。 不然呢,还等着人醒来送锦旗? 她转身往楼下走,走到一半,发觉哪里不对。 一摸牛仔裤口袋,坏了,钱包不见了。 快步回到停车场,拉开车门四处找,并没有钱包的踪影。 她又原路返回医院三楼,依然搜寻无果。 祝清晨站在那扇玻璃窗外,仔细回想着钱包会掉在哪里,然后才慢慢回味过来——多半是掉在飞机失事现场了。 当时她动作幅度太大,只顾着把薛定往车上拖,钱包一准掉那了。 火势那么大,估计被烧得灰都不剩一粒。 头疼得要命。 钱是小事,可证件护照都在里头搁着,这下麻烦大了。 视线落在玻璃窗里头,那人依旧昏迷不醒。她顿了顿,一屁股坐在长椅上,有了主意。 当然,此时此刻还躺在病床上饱受折磨的薛定是不会知道,在他意识全无的当下,已经被人当成了救命稻草,无端摊上了个大累赘。 * 痛。 哪怕人没醒过来,梦里也在痛。 薛定做了个梦,梦回年少时分。 那一年,四合院里的梧桐还在晚风里轻轻晃悠,一地碎影斑驳温柔。 他趴在窗棂上,隔着一层薄薄的纱窗往院子里瞧。 昏黄的落日里,父亲拎着两只大箱子,把母亲送上了小车。 母亲站在车前,忽然回过头来。 他没躲没避,还是一动不动站在纱窗后头,对上她的视线。 刘学英已然扶上车门的手蓦地一松,调转回来,走进了里屋。 第13节 她蹲下来,把儿子揽入怀里。 “定儿,好好念书。” 九岁的薛定站在那,忽然问了句:“以后我就没有妈妈了,是吗?” “当然不是。” “那你为什么要走?” “因为我和你爸离婚了。” “可你是和他离婚了,又没和我离婚,为什么要离开我?” 薛振峰站在门槛外头,看着这一幕,没说话。 刘学英摸摸儿子的头,“妈妈只是不再跟你和爸爸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但我爱你这件事,半点也不会变。” 薛定从她怀里挣脱出来,问:“你们为什么离婚?吵架了吗?” “没有。我们没有吵架,我和你爸爸现在,将来,会一直是好朋友。只是一直以来因为工作的缘故分隔两地,我们都已经习惯各自过日子了。”她摸摸他的头,也不期盼他能理解,“将来你一星期跟着爸爸,一星期跟着妈妈,行吗?” 薛定后退一步,想了想,回答说:“不用了。反正我一直也是跟着爷爷奶奶,我今年九岁了,没有你们也长这么大了。” 他说这话时,没有半点埋怨,只是冷静而疏离地望着父母。 刘学英和薛振峰一个立在门外,一个蹲在儿子面前,谁都没能说出话来。 二零零零年,薛定的父母,刘学英与薛振峰,正式离婚。 那年还流行方方正正、棱角分明的桑塔纳,在他们住的四合院外就停了辆蓝色的。他们这婚离得确实相当和平,没有脸红脖子粗地争上一句,反倒是薛振峰拎着刘学英的行李箱,亲自把她送上了车。 临走时,还能微笑着挥别。 薛定还是站在纱窗后头,安安静静挥手跟母亲告别,然后爬回写字桌前写作业。 那一阵在学唐诗。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 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 他不是游子,向来是留守儿童。他爸妈也不是外出务工者,是老北京高级知识分子,一个常驻国外大使馆,一个当记者满世界跑。跑着跑着,感情也慢慢淡了。 说起来,院子里没谁不羡慕他家。 可仔细想想,他倒是更羡慕隔壁那些普通家庭的孩子。 梦境是平和的,但薛定睡得很不安稳,渐觉背上火燎般疼。 他满身是汗,渐渐转醒。 眼前是雪白的天花板,鼻端一股子消毒水气味。 他一动,就疼得倒吸一口凉气,背上大面积的伤口无一不痛。 也是这声低吟,猛然间唤醒了正在单人沙发上打盹的人。 祝清晨抬起头来,“你醒了?” 薛定一愣,侧头望她,“怎么是你?” “我说,”她走到床边,居高临下看着他,翻了个白眼,“一醒来就拿这种态度对待救命恩人,是不是太不懂礼貌了?” 然后薛定就记起来了,飞机失事,他救了个小姑娘,接着这凶巴巴的女人又救了他。 “我睡了多久?” 祝清晨看了眼手表,“从昨天下午七点,一直到今天早上六点半。” 他眉心一蹙,又很快展开,“那你怎么还没走?” 祝清晨面上微赧,“……钱包掉了。” 他一顿,“掉哪了?” “事故现场。” 薛定看她片刻,渐渐回味过来,“这位小姐,你该不是在讹我吧?” 他不是没见过骗子,这些年在外漂泊,什么人没见过? 这女人救了他,然后就赖在病房不走了,还口口声声说自己钱包掉了…… 祝清晨胸口一滞,不可置信,“讹你?我吃饱了撑的?” 男人卧在床上,头发略微凌乱,胡茬若隐若现,可目光似刃,漆黑凛冽。 他没说话,就这样审视着她。 祝清晨站了片刻,忽然没有来一阵好笑。 冒着生命危险跑到爆炸地点救了他,没想到换来的就是这样不信任的眼光。 真没意思。 她也懒得多说,转身便走。 薛定又忽然叫住她:“你去哪?” 第14节 “警察局,补□□件。”她似笑非笑回头看他,加了一句,“放心,讹不上你。” 话说完,她收回视线要走,手臂却忽的被人拉住。 她脚下一顿,听见薛定倒吸一口凉气。 他手上一松,又倒回床上。 祝清晨迅速回过身去,就看见他侧卧在床上,肩背上的绷带已然渗出新的血迹。 她立马按铃,叫来护士。 那以色列护士用希伯来语念叨着薛定,边念边查看他的伤势。 祝清晨就站在一边,没说话。 薛定没有理会护士,只是隔着输液管,慢慢抬头朝她看过来。 “谢谢。”他轻声说。 祝清晨有片刻的迟疑。 他的脸上还带着伤痕,额头、眉间都是细小的口子。绷带在渗血,护士拉开绷带的一瞬间,她光是看着都觉得疼,他却只是眉头紧蹙,一声不吭。 安静的清晨,病房里有从窗缝透进来的光。 她莫名其妙想起昨日他救人的场景,人潮四散开来,唯独他一人奋不顾身扑向那小姑娘,决绝又孤勇。 护士又叮嘱了两句,拿着托盘走出病房。 祝清晨看着病床上的人,微微一顿,“……祝清晨。” 薛定一愣。 她走近了些,眼里有了松散的柔和,“我的名字。” 薛定:“早晨七八点那个清晨?” 她唇角一扬,“朝阳初升,霞光万丈那个清晨。” 一边说,她一边伸出手来,做足了姿态。 男人蓦地笑了。 抬手,在半空中与她交握。 “很高兴认识你,祝清晨。”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他笑,哪怕双颊带着失血过多留下的苍白,唇色极浅极淡,昨夜总在梦呓,眼圈也有了一层淡淡的青。 可是并不妨碍他的好看。 她忽然问她:“别人都在逃命,为什么你要冲上去?” 薛定微微一顿,弯唇,“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时间太紧迫,来不及想那么多。” “你不怕死?” “现在想想,还挺怕。” 祝清晨笑出了声。 这个男人,有点意思。 * 身在国外,没有医保,薛定决定回家休养。 躺在病床上,打了通电话给好友,乔恺的声音大得连坐在沙发上的祝清晨都能一字不漏尽收耳中。 “什么?你坠机了?!” 薛定换了只手拿手机,“我没在飞机上。刚好在事发现场,受了点伤。” “牛逼了啊,那么大个飞机,那么大个以色列,随随便便都能落下一架砸你脑袋上,你这运气可以回国买彩票了啊……”乔恺咋咋呼呼没完没了。 “停。”薛定打断他,“我就当你在表示慰问了。” 一通电话打完,他收起了手机。 沙发上,祝清晨还坐在那没走。 薛定沉吟片刻,说:“我朋友一会儿开车来接我。一起走吧。” 祝清晨:“也好。我要去补□□件,你让你朋友把我搭去警-察-局就行。” “补办手续很麻烦,没有个三两周是搞不定的。没有证件,你住哪?” 她反问:“那你住哪?” “住我家。我在耶路撒冷租了套单人公寓。” “那太好了。”祝清晨笑眯眯眨眼,“我也住你家。” “……” 好在哪里? 第15节 薛定看她笑得坦然,失笑,“我以为国内的女性没这么主动,开口闭口就住进陌生男人家里。你不怕我是坏人?” “都能机下救人了,能坏到哪里去?” 她说得干脆利落,一针见血。 薛定哑然失笑,原本想问,单身公寓如何住一对男女?可后来又觉得顾虑太多的反倒是自己。 “借住也行,有一个要求。”他扫她一眼。 “什么要求?” “话可以乱说,衣服不要乱脱。”他的视线有意无意落在她胸口上方,意有所指。 祝清晨捂胸,“你这人,思想怎么这么不健康?” “我不健康?”薛定似笑非笑,慢悠悠吐出四个字,“前车之鉴。” “……” 祝清晨终于开始后悔自己穿着内衣勇猛地走在雨中那一出。 那时候她才不知道会和这男人又打上交道呢。 所以,该如何面对看过她胸的男人?她看着那双含笑的眼珠,漆黑透亮,仿佛淬了光,心里有些痒痒的。 再笑,再笑!再笑就给他挖出来。 6.混蛋 第六章 半小时后,乔恺和乔羽抵达医院。 推门而入的是乔恺,高高壮壮,身后跟了个苗条的矮个子姑娘。 对上祝清晨的目光,那姑娘显然有些意外,原本担忧的神情顿时一怔。 薛定对祝清晨说:“这两个是我同事,乔恺,刚才电话里那个;乔羽,乔恺的妹妹。” 随即才看向二人,“这位是祝小姐,昨天坠机的时候,是她把我送来医院的。” 两人的目光纷纷落在祝清晨身上。 乔恺如他在电话里展示出的那样,风风火火又话唠,忙说:“谢谢祝小姐啊,见义勇为,助人为乐。异国他乡还是咱们自己人靠谱。” 她大大方方点头,“叫我祝清晨就好。” 这边乔恺絮絮叨叨,典型的话唠。 那边的乔羽倒是已经走到了病床边上,忧心忡忡嘘寒问暖,看得出很担心薛定。 祝清晨有一搭没一搭和乔恺说着话,余光瞧见小个子姑娘心疼得都快哭出来了。 哟,这是对薛定有意思? 再回想起刚才薛定介绍乔羽,就只简短说了句“乔恺的妹妹”,她心里敞亮了。 没一会儿,乔羽去办出院手续,乔恺自告奋勇去找护士要轮椅,推薛定下楼。 病房里又只剩下薛定与祝清晨。 她闲着没事,坐在沙发上揶揄薛定:“乔小姐都快哭了,看来是很心疼你啊。” 薛定瞥她一眼,“别胡说。” “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了,哪里胡说了?” “同事而已。”薛定轻描淡写,“在这说就算了,当人面别开这种玩笑。” 看来是真迟钝。 祝清晨也懒得点破,人家的私事,她插什么嘴,索性换了个话题,“你是做什么的,方便问吗?” 三个同事,两男一女,一起来以色列旅游? 还租了个房? 不可能。 薛定笑了笑,“你看我是做什么的?” 祝清晨瞧瞧他这一身精瘦匀称的肌肉,“搬砖的?” 他都懒得搭理她。 她又想起他救人的时候身手利落、敏捷矫健的模样,笑道:“总不能是维和部队,太阳的后裔吧?” 男人轻笑两声,抬头看她,“说对一半。” 祝清晨一愣。 片刻后,薛定摊手,“我像个士兵,区别在于手里没枪。” 他说这话时轻描淡写,眉眼带笑,那笑意比窗外热烈的日光要清淡许多,可又让人觉察出一点自豪,和一种浓烈的、不可一世的气魄。 要等到很久以后,当祝清晨偶然翻起一本书,才知道那一天他说过的话来自一位著名的战地记者。到那时候再回想起这一天他说这话时的模样,一切仍然历历在目,她几乎要忍不住笑出声来。 自大的男人。可自大得很讨人喜欢。 第16节 而站在病房的当下,祝清晨依然云里雾里,“所以你到底干嘛的?” 身后传来轮椅擦过门框的声音。 她回头。 乔恺已经推着轮椅走了进来,积极主动地替薛定回答了这个问题,“我们啊,我们是搞大新闻的!” 祝清晨笑了,“搞大新闻的?” 下一秒,顿悟,“记者?” 乔恺把轮椅稳稳当当停在病床旁边,头一点,抬首挺胸道:“记者中的战斗机,战地记者!” 语气里带着由衷的自豪感。 趁着祝清晨发愣时,他又转身去扶薛定,“可以走了。” 薛定皱眉,“不坐轮椅。” “不坐轮椅怎么走?大哥你将就一下吧,总不能让我背你出去吧?” 薛定脸色很臭,“又没残废,坐个屁的轮椅。我能走。” 他硬撑着坐起身来,眉头蹙得像是打了结,还非得站起来走路。 乔恺拿他没办法。 看样子也是平常事事听他的,如今人就是受伤卧床,也没法硬起起来做一次主。 祝清晨看不下去,快步走到床边,接替了乔恺的位置。一把捞起薛定的胳膊,扶着他站了起来。 薛定还没开口说谢谢,就被她在双膝后方不轻不重一顶。 闷哼一声,不由自主跌坐在轮椅上。 一系列动作快得叫人措手不及,眨眼间那个死活不坐轮椅的人就已经乖巧地端坐其上了。 乔恺都看傻了。 “厉,厉害啊……” 而祝清晨呢,面对薛定危险的眼神,她大嗨嗨地笑了,镇定无比解释了句:“嗨呀,脚滑。” 脚滑? 滑到不偏不倚顶在他膝盖后面? 薛定屈辱地坐在轮椅上,没吭声。 祝清晨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他肯定在心里骂她,当下拍拍他的肩,“都伤成这样了,还讲什么傲气啊!病人是没有形象的。” 薛定还是没说话,慢慢抬眼看她,面无表情。 病房里陷入尴尬的沉默。 乔恺一脸想笑又不敢笑的表情。 直到乔羽出现在门口,“已经办好出院手续,可以走了。” 她大大方方从祝清晨身侧插了进来,站在轮椅后方,承担起了推薛定出院的任务。 乔恺也终于扑哧一声笑出来。 乔羽有些困惑,“笑什么呢?” 没人回答。 轮椅上,薛定侧头看一眼祝清晨,唇角微扬轻描淡写说:“很好,我记住了。” 乔羽又问:“记住什么了?” 依然没有得到回答。 推着薛定出门,她回头看了一眼几步开外跟上来的祝清晨,闷闷不乐地收回视线。 女人的本能告诉她,祝清晨对她有威胁。 所以车行至半路,当她得知在证件补办期间,祝清晨要住进薛定家里时,几乎是错愕地问出了口:“那怎么行?你们又不熟,都是青年男女,住在同一个屋檐下……” 乔恺就坐在她身侧开车,一个眼神及时制止了她继续往下说。 乔羽也察觉到自己失言,停了下来。 片刻后,她回头轻声提议:“定哥的屋子是单身公寓,也就一室一厅,祝小姐住过去也不方便。毕竟定哥受了伤,不能睡沙发,咱们也不好怠慢了祝小姐,让人家一个女孩子睡沙发。不如让我哥住过去,顺便照顾定哥,祝小姐就过来和我一块儿住,我们的房子好歹有两间卧室,两张床。” 这个提议很合理,祝清晨原本都在考虑了,谁知一抬头却看见乔羽略带敌意的目光。 年轻的女孩像是只小刺猬,竖起浑身的刺对待外来者。 这是……把她当情敌了? 祝清晨靠在座椅上,顿觉好笑,心里有了数。 这种情况下住进人家里,仰人鼻息? 侧头看了眼同坐后座的薛定,她直截了当问他:“欸,你的人品值得信赖吗?” 第17节 薛定看她一眼,“你指哪方面?” “共处一室,不会对我居心叵测吧?” 他懒懒一笑,饶有兴致,“长得漂亮的倒是有可能,你就算了吧。” 他明明是在揶揄她,祝清晨却笑了,“这样啊,那我就放心了。” 乔羽:“???” 下一刻,祝清晨回过头来,干脆利落对她说:“算了吧,为了我搞得你们三个人都不方便,我也挺过意不去。我对他挺放心的,况且冤有头债有主,我救他一命,吃他住他也在情理之中。” “可是——”乔羽还欲反驳。 “既然他们俩都觉得没问题,我也懒得自讨苦吃去睡沙发。”乔恺再一次适时打断了乔羽的话,“你也别瞎操心了。” 乔羽面色微沉,闭上了嘴。 * 薛定住的地方离祝清晨下榻的酒店并不远。 途中,乔恺特意开去酒店,帮她把行李都搬上了车,退了房。 乔羽的脸色全程都不那么好看,但教养使然,依然沉默着帮祝清晨拎了一部分行李,跟在乔恺身后进了薛定的屋子。 薛定住在二楼,两层的民居陈旧逼仄,但相当整洁。 乔恺把薛定扶上楼,又下楼来拿轮椅。 哪知道祝清晨异常剽悍,一手拎了只行李箱,一手拎着轮椅,就这么步伐稳稳地走了上来。 他哈哈大笑,“可以啊你,吃菠菜了吧,大力水手?” 祝清晨扯了扯嘴角,“早饭都没吃,你要行行好给我点菠菜我也能生吞下去。” 薛定坐在沙发上,嘴角有了可疑的弧度。 四人共处一室总共也没几分钟,因为乔恺接了通电话,立马干脆利落把薛定托负给祝清晨,拉着乔羽就走。 “特拉维夫有罢工□□,老刘让我们去现场。” 薛定:“那我——” “工伤,先歇着,我已经给国内打了电话,头儿让好好你养伤,身体要紧。” 乔恺风风火火出了门。 乔羽慢了半拍,先是回了看了祝清晨一眼。祝清晨挪开视线,权当没看见。 她努力打起精神对薛定笑言:“定哥,那你好好养伤。我晚点再来看你。” 薛定坐在沙发上,抬眼,“也不是什么要紧伤,我知道分寸。组里现在少个人,凡事都要辛苦你和乔恺,你俩别替我瞎操心,好好做事,别出岔子。” 一副领导口吻,一点也不理解人家小姑娘的心思。 祝清晨看了眼神色黯然的乔羽,心想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原来就是这么个场景。 随着乔羽关门离去,屋里就只剩下她与薛定。 她打量一圈这小屋子,单身公寓名副其实,一室一厅。好在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墙上很明显新近粉刷过,意外的干净。 靠近阳台的地方搁了张写字桌,上面放了厚厚一摞书。 “你在这儿住多久了?”她朝沙发走去,想坐他身边先和他拉近关系。 毕竟要当一两周房客,总不好尴尬地共处一室。 哪知道才刚走近薛定,他居然闪电般伸出右腿,直接把她绊倒了。 祝清晨脚下一软,一头栽倒在沙发上,险些跌个狗吃屎。慌乱之中,左手还十分诡异地搭在了他的大腿根部…… 她赶紧缩手,抬头怒目而视,“你干什么?” 突如其来浮上心头的念头是:难不成这当真是个衣冠禽兽,乔恺乔羽前脚刚走,他后脚就想以这残破的躯体对她图谋不轨? 没想到的是,男人居高临下看着她,微微一笑,“嗨呀,脚滑!” “……” 祝清晨做梦也没想到,男人居然在这儿等着,一心一意报那一脚之仇…… 啊啊啊啊啊啊好气啊! 7.同居 第七章 祝清晨万万没想到,薛定不仅有仇必报,还丝毫不怜香惜玉。 在房间分配的问题上,她原以为他会十分慷慨地将卧室让给她住,哪知道他居然把沙发留给了她。 “卧室的衣柜里有一床新的薄毯,还有干净的枕头,我行动不便,你自己去拿一下吧。”他拍拍沙发,“我这儿沙发挺软的。” 祝清晨:“……” “你让我睡沙发?” 第18节 “有什么问题吗?” “我以为就算你受了伤更需要卧床,也应该稍微尽一下地主之谊,虚伪地装作要把卧室让给我……” 薛定笑了,“这样啊。那我如果假装要把卧室让给你,你会欣然答应吗?” “当然不会。毕竟我是个懂礼貌的人,知道谦让。” 她挑眉,暗示他不懂谦让。 “那我何必多费唇舌?反正客套与否,卧室都是我的。”男人耸肩,靠在沙发上从容不迫,完全不把她的暗示放在眼里。 “……” 祝清晨只能承认,他说的很有道理。 而让她最终屈服的,是薛定冰箱里的手工水饺。 薛定现在是个伤残人士,她又不太会下厨,祝清晨都拿出手机准备上网查个外卖店了。 薛定却朝冰箱努努下巴,“下面第一格有水饺,你烧壶水,煮熟就行。” 重点在熟这个字。 这语气。 烦不烦人! 祝清晨坐着没动,结果因为太饿,肚子率先咕咕叫了两声。 室内顿时陷入谜之尴尬。 薛定默不作声看着她。 她默不作声看向冰箱。 …… 最终的妥协换来了一顿热气腾腾的西葫芦肉馅饺子。 那水饺是薛定前些日子包的。 小巧玲珑,皮薄馅多。 祝清晨连吃了吃个,才抬头问出第一句:“你还会包饺子?” 薛定坐在茶几对面,看着她嘴角的汤汁,把抽纸递过来,“又不是什么难事。” 那种理所当然的语气,成功让手残星人祝清晨闭上了嘴。她并不想承认自己的智商并不足以成功掌握下厨这项技能。 但是会下厨的薛定…… 她餍足地靠在沙发上,看着空掉的盘子,酒足饭饱之际,成功忘掉了两人之间的不愉快。 * 当晚,薛定睡在卧室内,一门之隔外的沙发上躺着祝清晨。 隔着并不隔音的木门,她忽然问薛定:“那天请你帮忙讲价,你为什么不帮我?” 薛定顿了顿,答非所问:“那对母子是孤儿寡母,住在戈兰高地下面。孩子的父亲前几年踩了雷,当场炸死了。” 祝清晨一顿,没有作声。 “戈兰高地一直是以色列的军事要地,每次战争都少不了它。现在那片雷区还埋有几千个地雷,每隔一阵就有当地居民踩雷的事件发生。”他解释了一下,才回答了她的问题,“以色列水源珍贵,饮用水原本就价格不菲,何况是在戈兰高地那种地方?你来这度假,还能租车旅行,可那点钱对于摊主来说却是生计来源。所以我认为没必要帮你讲价。” 沙发上的人微微一动,依然没有作声。 她没想到会是这个原因。 于是再回想起当天自己的表现,包括离开前竖的那个中指…… 祝清晨有点尴尬。 她咳嗽两声,迟迟没说出口抱歉的话,卧室里的人却已然岔开了话题,“能麻烦你帮我倒杯水吗?” “没问题。” 她松口气,坐起身来,趿拉着男士拖鞋去厨房倒水,领了他的情。 那个男人心里明镜似的,隔着道门都能猜中她的尴尬和踌躇,索性用倒水为由帮她解了围。 端着水杯回到卧室门口,她敲门。 薛定:“进来。” 她一手拿水杯,一手拧开门把,借着昏黄黯淡的床头灯,看见男人侧卧在床上,手长腿长,像是蛰伏于隆冬的大型动物。 他支着床单想起身,但背上有伤,坐起来很不容易。 祝清晨赶忙将杯子搁在床头柜,弯腰去扶他。 “谢谢。”他靠在枕头上,接过水杯喝了一口。 喉结轻轻一动。 像是颤抖的积雪,簌簌落下枝头。 第19节 灯光晦暗不明,男人搁下水杯,抬头看她。 这样昏黄的光线令他看上去比白日里又好看了几分,利落的线条,漆黑的双眸,剪得短而精神的黑发更凸显出他出众的五官。 祝清晨注意到他菲薄的嘴唇上还沾有轻薄的水光…… 停。 她猛地移开视线,接过杯子,“喝完了?” 有病吗? 居然在这种时候觉得伤残人士赏心悦目。 “喝完了。”薛定说。 她点头,顺口问了句:“那你要不要把厕所一块儿上了?免得一会儿不好意思找我帮忙。” 起来一趟不容易,大小便一并解决了比较好。 祝清晨的想法很单纯,薛定却微微一顿,被她的直白弄得啼笑皆非。 “我自己来。” 他撑着床沿要下来,祝清晨才看见绷带上不知何时渗出了点血迹,想必是之前动作太剧烈,牵动了伤口。 她眉头一皱,扶住他,“别逞能。” 薛定笑了一声,“只是受了点伤,又没残废,不至于这点事情都做不了。” 祝清晨看了眼渗血的地方,没吱声。 待他站了起来,她在绷带上轻轻一戳。 薛定立马低低地哼了一声,抬头就看见祝清晨笑吟吟的眼神,“痛吗?” “……你觉得呢?” “痛就对了。知道痛就不要逞能。”她手脚麻利扶住他,稳稳地走到厕所。 薛定眯眼,“你还真下得了手。” 她就不客气地笑,“反正痛的又不是我,有什么下不了手的?” 进厕所之前,薛定瞥了她一眼,“祝清晨,你这脾气硬得跟个男人似的,我真怀疑这世界上有哪个男的跟你在一起时,还能觉得自己是个爷们。” 祝清晨闻言,忽的一顿,忘了反驳。 她清楚记得,苏政钦也曾经说过这话。 他们吵架时,他们闹得鸡飞狗跳时,他就是这么咬牙切齿对她说的:“祝清晨,你他妈硬气得跟个男人似的,就不能稍微像个女人一样不那么要强?稍微妥协一下会死吗?” 那时候她是怎么说的? “你跟我在一起那天就该知道我的性格,想反悔,现在还来得及。” 是,她一直就是这样烈性,像是匹野马。 苏政钦气得跳脚也好,无数次试图驯服她也好,她始终如一,像个战士,以卵击石也义无反顾。 后来呢。 后来苏政钦总会妥协,因为摸准了她吃软不吃硬,一旦他放低语气说些和好的话,她便不再抵抗。 祝清晨惯于武装自己、手持利器刺向敌人,却唯独不懂如何抗拒身边人的温柔。 所以他们的争执多都以苏政钦的软化,她的不再计较告终。 除了这次。 祝清晨忽然有点想明白了,苏政钦之所以这样肆无忌惮把她的照片拿去发表,大概也是料定了她会妥协。他以为只要像从前那样,说几句好听的话,服个软,她就会退让。 汹涌浪潮袭上心头,她扶着薛定的手微微用力,脸色发白。 薛定注意到了。 短暂的沉默后,他不动声色瞥她一眼,“这么开不起玩笑?” 祝清晨蓦地回过神来,抬头说:“你直说自己男子气概不够,不就行了?非得拐弯抹角把罪责推给我。” 他倚在门框上,将她转瞬即逝的巨大情绪尽收眼底,似笑非笑,“是,是我的错。” 她索性撒手不扶了,转身就走,“狗咬吕洞宾。” 身后传来薛定懒洋洋的声音,“不帮我上厕所了?” 她没好气,“裤子也要我帮忙脱?” 可说归说,她听见薛定扶着墙艰难往里走的脚步声,还是顿住了步子。 他把门关上了。 她就站在门口等。 怕他摔,她又在门外嚷嚷一声,“别逞能啊。你要摔个狗啃屎,我还得大半夜帮你叫救护车。实在要我帮忙就吱个声,关键时刻也别顾及那么多,反正你也不是看一眼就要人负责的大姑娘。” 厕所里传来薛定的轻笑声。 “虽然刚才已经夸过一次了,但还想再说一遍,祝清晨,你可真够爷们儿的。” 第20节 祝清晨没有生气,只是想了想,在门外不卑不亢说:“你以为谁都像乔羽那样,时刻有个哥哥照应着,可以娇滴滴的,有充足的本钱当个柔弱的妹子?这个世界上不是每个人都有人可以依靠。孤身一人的,就只好像个爷们儿一样依靠自己,因为没有软弱的资本。” 她肩上有重担,从小就有。 过去五年也曾以为自己找到了可以依靠的人。 直到前一阵,那个依靠突然成了背叛,颠覆了她所有的认知。 厕所里顿时没了声音。 片刻后,薛定转移了话题,“你别在门口站着,去客厅等。” “怎么,你害臊?”她立马笑了。 “……” “别啊,反正都说我有男子气概了,那就把我当兄弟啊。同性之间,撒个尿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薛定无声地叹了口气。 这女人,总在他体谅人打让手的时候,顺着杆子就爬上来了。 他站在那,从厕所里面把门推开,微微笑,“说的也是,都是同类,关什么门。” 祝清晨的脸上红了又青,骂了声有病,转身就去了客厅。 身后是他低低的笑声。 她在客厅等了等,原本想在薛定如厕完毕后扶他回卧室,哪知道他居然自己扶着墙往客厅走过来了。 当下一愣,“怎么不叫我?” 薛定看她一眼,“你这暴脾气,我还真不敢劳驾你。” 她翻了个白眼,“不敢不也劳驾一整天了?也不差这点。” 他略一沉吟,笑,“也是。让你白吃白住,还是该适当奴役一下。” 祝清晨拿眼瞥他,却看他唇角带笑面满春风的样子,哪里像个伤残人士。 这男人,说话特气人。 看他笑得好看,她想怼他的,却又忍不住跟着笑了出来,“是,是是是,我吃人嘴软,住人的腿短。” 她推他去卧室,帮他躺回床上。 薛定没怎么说话,因为行动时总会牵动伤口,疼得慌。他默不作声抬眼看絮絮叨叨帮他的女人,她嘴上很硬,但手上总归是温柔的,动作放得很轻很轻。 挺巧的吧,几天之内遇见了好几次。 在便利店打电话说浑话,在戈兰高地的大雨里又哭又笑,原以为结了仇,她却又意外救了他。 一个挺怪的女人。 藏着秘密,笑的时候也带着显而易见的疲乏和伤痛。 春末的以色列已经有些燥热,祝清晨穿着短袖,扶他上床的全程几乎都与他肌肤相触,手帖着手,很有些不自在。 替他搭好薄被,她退后一步。 “还有什么要我做的?” 昏黄灯光洒落一地,莫名温柔。 “还有什么要你做的?”床上的男人抬眼看她,短促地笑了一声,懒懒地说,“那就,做个好梦吧。” 8.笨蛋 第八章 大半夜睡得迷迷糊糊的,忽然被吵醒了。 薛定睁眼,发觉客厅里有人在哭。 哭声不大,更像是小声呜咽,夹杂着模糊不清的呢喃。 但他向来浅眠,一丁点动静也能醒来。 不知道客厅里的女人出了什么事,薛定低声叫她的名字:“祝清晨?” 没有回应。 她还在时断时续地哭着。 薛定眉头一皱,支着床沿爬起来,背上好几处缝了针,因为肌肉拉扯,疼得他太阳穴突突的跳。 可她在哭。 他忍耐着痛楚,到底是下了床,趿着拖鞋推门往外走。 客厅里也不完全是漆黑的,窗外有路灯光透进来。 室内仿若蒙了层影影绰绰昏黄的纱。 薛定扶着门框,站在卧室门口,看见祝清晨侧卧在沙发上,蜷缩成一小团,哭得断断续续,像只猫。 他扶着墙走近了些。 第21节 女人闭眼缩在那,面颊上湿漉漉淌着微光。双手紧紧攥着,口中尚在呓语。 ……原来是梦哭。 他松口气,又觉得无语。 费了老大力气爬下床,痛得死去活来,就为跑这看她梦哭。 背上还一跳一跳地疼。 他站了片刻,隐约分辨出她一直念着两个字:整齐。 还是蒸汽? 又或许是争气。 薛定瞥她一眼,转身欲走。 茶几上祝清晨的手机却忽然发起光來,黑暗里屏幕亮得刺眼。 他一顿,看清了上面的字。 苏政钦。 一瞬间了悟。 所以不是整齐,也不是蒸汽,更不是争气。她在梦里哭着叫出的,是一个叫苏政钦的名字。 屏幕亮了一会儿,来电终止,屋子里再度暗了下去。 他准备离开,那人又打电话来了。 是有急事? 他迟疑片刻,从茶几上拿过手机,却忽然发现在那名字之后有个数字,37。 整整三十七通未接。 薛定看了眼还在小声呜咽的女人,把手机放了回去。 分手了吧? 分个手居然还跑出国了。 一个睡着都在哭喊对方的名字,一个大半夜觉也不睡光顾着打一通不会被接通的电话。 真够作的。 他借着手机的光又看了祝清晨一眼。 白日里强硬又冷静的女人哭得满面泪光,完全没了坚强的表象,缩成一团像只流浪猫。 临走前,他忍痛弯腰,从地上拾捡起不知何时滑落的薄毯,替她搭好。 无声地叹口气,扶着背慢慢往回走。 然而薄薄的木门不顶事,后半夜她的哭声还持续了好一会儿,清晰传进卧室。 薛定躺在床上睡不着,耳边尽是她小猫似的叫声。 抬手扶额,一下一下揉着太阳穴,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是做了什么孽…… * 因为没睡好,翌日,薛定睡过了头。 转醒时,窗帘缝隙里已然透进以色列热烈的日光。 客厅里有人在说话。 他望着天花板,心想,难道那女人还在说梦话不成? 祝清晨在客厅里来回踱步,眉头蹙得紧紧的。 “知道了知道了,再过几天就回来。” 几秒钟后,嗓门儿又大了些。 “说了几百遍了,这边比你想象的安全太多,毕竟我们自己国家也就发展中国家,人这已经是发达国家了。你这——” “没法跟你沟通了。总之我拍完照就回来,除非立马收到你和我爸的离婚协议书,要不我说什么都不会提前回来。” 她干脆利落挂了电话。 和姜瑜同志,二十五年来,就没有过沟通顺畅的时候。 一提到父母,祝清晨就烦。 因为祝山海和姜瑜自打结婚起,就没有过半天幸福日子。自然的,她这个当女儿的也不可能有过什么快乐童年。 姜瑜出生于中等小康家庭,祝山海的父母却都是农民,当初两人谈恋爱就遭到姜瑜家人坚决反对。除了祝山海的家境问题外,更主要的是他身体不好,有先天性心脏病,虽病得不算严重,但光心脏病三个字就足够骇人听闻。 偏偏祝山海出了个馊主意,说是生米煮成熟饭,两家人不同意也得同意。 哪里知道这饭煮过了头,姜瑜怀孕了。 事情如他们所计划那样,两家人迫不得已操办起婚事来。可祝家人穷,拿不出像样的彩礼给姜家,干脆拿姜瑜的肚子说事。 “你家女儿怀了我们祝家的种,我们也是迫不得已才同意这桩婚事。我们是受害者,你还有脸让我们给彩礼?我儿子娶了你女儿,还不算给你们面子?” 第22节 仗着姜瑜已有身孕,不得不嫁,祝家人底气十足。 江南地区都有这个风俗,新人结婚时,男方家庭要出彩礼钱,当做聘礼送去女方家。 姜瑜父母同意这婚事本就已经非常勉强,如今一听说男方连彩礼钱都不出,气得火冒三丈。 为了平抚姜家的怒气,祝山海瞒着父母取了自己这些年来的一点积蓄,又东拼西凑借了些钱,自作主张去了姜家,称这是父母让自己送来的礼金。 婚礼终于如期进行。 可这事最终还是露馅了。 婚礼次日,当祝山海的父母得知彩礼的事后,气得直跳脚,大清早就追上了姜家大门,想把钱讨回去。 一方是读过书的文化人,打从心眼里看不起农村来的祝家夫妇,一方是大字都不认得几个的半文盲,吵起架来那叫一个肆无忌惮。 双方从破口大骂到拳脚相加,街坊邻居全出来看热闹了。 这段婚姻打从一开始,就没有受到过半点祝福。 祝山海的心脏病原本不算太厉害,可新婚后的一连串打击令他心力交瘁,竟然晕倒在工厂里。 同事七手八脚将他送去医院,医生对匆匆赶来的姜瑜说:“必须动手术。” 那笔彩礼终于派上了用场,悉数进了医院的口袋里。 然而术后的祝山海失去劳动能力,从工人沦为守大门的保安。 一夕之间,他成了废人。 祝清晨站在窗口,低头看着逼仄的巷子,形形□□的人从石板路上穿梭而过,男人多戴着一顶黑色的小帽子,女人手里捧着经书。 这条路通往耶路撒冷古城。 虔诚的教徒们每天清晨都会去哭墙下祷告。 她看见一楼的墙边垂挂着色彩绚丽的桃红色三角梅,一对年迈的夫妇坐在门口。 老先生戴着老花镜,捧了本书在双膝上,低声念给老太太听。老太太就托着下巴,靠在墙上,哪怕满头银发,眼里的光彩却仿佛还是娇俏的少女。 祝清晨苦笑片刻。 她父母后来的结局可真是差太远了,祝山海因为沦为废人,性情大变,开始对姜瑜拳打脚踢。姜瑜因为爱他,所以从一开始就选择忍耐,结果事情一发不可收拾。 大清早的,想起这些糟心事就心烦意乱。 她收回视线,关窗,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决定去叫卧室里的懒汉起床。 * 卧室的门没有关严,开了条缝。 祝清晨站在门外往里看,正对上薛定的目光。 她一愣,把门推开了些,“已经醒了?” “醒了。” “怎么不叫我扶你起来?” “听见你在打电话。” 她走到床边,弯腰去扶他,架着他的胳膊让他坐了起来。 这样近的距离,她察觉到薛定看了她两眼。 “怎么了?” 薛定穿了拖鞋,在她的帮助下站起来,状似不经意问了句,“眼睛怎么肿了?” 她一顿,摸摸眼睛,“……可能是,认床。” “昨晚没睡好?” “是啊。”她顺着台阶往下走,“你以为谁都像你,睡在床上舒舒服服,一觉到这会儿,太阳都晒屁股了。” 薛定似笑非笑点头,“是吗?” 脑中一闪而过的,是她昨夜做梦都哭出声来了,还没醒过来的画面,以及自己在床上翻来覆去,脑仁疼、背疼、耳朵疼的场景。 偏这女人还理直气壮点头说:“是啊。” 他:“……” 厨房里的小方桌上,早餐摆了一桌,十分丰盛。三明治装盘,牛奶冒着白雾,培根卷得整整齐齐。 美中不足,都是从楼下的超市买来的。 薛定坐了下来,闻见一大股煎蛋的味道,顺口问:“你还煎了蛋?” 祝清晨眼神一动,矢口否认:“并没有。” 薛定看她一眼,她避开视线,若无其事的样子。 因要出门补□□件,祝清晨不太放心留薛定一人在这。 吃了个七七八八就开始忙活,替他打水搁在茶几上,又把水果洗得干干净净摆他面前。 第23节 薛定被安置在沙发上看书,啼笑皆非,“不必把我当残疾人。” “那你倒是起来蹦两下给我看看?” “……” 关门声响起,屋子里终于清净下来。 薛定把书搁在一边,扶着沙发起来,又往厨房走,寻找煎蛋味的来源。 厨房里干干净净,没有鸡蛋或鸡蛋壳的影子。视线转了一圈,落在橱柜旁的垃圾桶上,他似有预感,踩开盖子。 呵,果不其然。 ……满满一桶煎糊的蛋。 他站在厨房里,透过四四方方小小的纱窗,看见那女人穿着淡蓝色的连衣裙走在太阳下,脖子上挂着沉甸甸的黑色相机,边走还边把裙子往下拽,嫌短。 自己都没察觉到,就已经笑出了声。 9.突袭 第九章 祝清晨开着租来的小破车去补□□件时,日头正浓。 一路琢磨着补□□件时可能会用上的英语表达。 id card是身↑份↑证。 passport是护照。 如果以方官员问她证件是如何遗失的,就说见义勇为的时候落在坠机现场了……所以,坠机现场怎么说? 好在车停在大使馆外,她就看见了救星。 乔恺戴副墨镜站在大门外,见祝清晨来了,摘了墨镜,笑出一口大白牙。 “你怎么来了?”祝清晨有些吃惊。 乔恺摊手,“薛定担心你语言不通,又不熟悉这边的流程,特地让我在这等你。” “什么时候的事?” “昨晚。”乔恺翻了个白眼,“怕我反悔似的,今天早上还打电话来催我起床。” 祝清晨一顿,笑了,“那就只好麻烦你了。” 那个男人,还挺细心。 有了乔恺,祝清晨全程当花瓶就行了,他和大使馆的人似乎挺熟,轻车熟路搞定了流程。 半小时后,顺利离开大使馆。 为表感谢,祝清晨要请乔恺吃中饭,“赏脸吗?” 乔恺是个爽快人,操着东北话:“吃吃吃,不吃是傻逼。” 他也不客气,上了祝清晨的车就说,“前面八公里有个小城,以色列仅有的三家中餐馆之一就在那,咱们去吃那个,味道贼棒。” 祝清晨:“你经常去吃?” “没啊,来了一年多了,就去过两次。” “味道不是很棒吗?那你还只去过两次。” “味道是好,但是吃一顿死贵死贵的,要不是你请客,我哪舍得去?” “……” 他也真好意思说。 乔恺是个东北话痨,啰嗦一阵,自个儿戳开了音乐电台,一路摇头晃脑跟着唱。 辣妹组合的歌,娘到极致,而他一东北糙汉,糙到极点。 祝清晨默默开车,想笑又憋住了。 中餐馆就在街边。 下车后,忽然有三五个脏兮兮的孩子从暗处跑了出来,拽着祝清晨的衣角和衣袖就开始嚷嚷。 她吓一大跳,又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好在乔恺从包里抓出几颗糖塞给他们,“go away!” 几个孩子被太阳晒得又黑又亮,四肢都瘦瘦小小,为首的不过六七岁,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拿到了糖果,他们欢天喜地嚷嚷着又跑开了。 像是来无影去无踪的青烟,刹那间消失在暗处。 祝清晨有些错愕。 乔恺解释说:“前面就是战区,经常发生武装冲突。越靠近战区,就越多流浪儿,不光孩子,还有很多成年流浪汉,因为没了家,只能流离失所。” “给糖就好了吗?” “不是。他们之所以冲着你嚷嚷,是因为你背着相机,他们以为你是战地记者。我们做这一行的经常采访妇孺孩童,因为这种画面最能让全世界的人意识到战争的可怕。为了让这些孩子配合采访,我们都会随身带点糖,以至于他们一看见相机,就一定会冲上来要糖。” 祝清晨怔忡了片刻。 第24节 再看向暗处,早已没了孩子们的踪影。 乔恺推荐的中餐馆是真不错,就连川菜都辣得很地道,吃得祝清晨泪眼汪汪。 然而饭吃到一半,全城忽然响起警报声。 餐厅里少量顾客纷纷起身往外走。 乔恺脸色一变,嘱咐祝清晨:“待这别动,我出去看看!” 随即风一样跑出了门。 祝清晨也没真老实待着,走出餐厅一看,只见城外的哨所浓烟大作,火光冲天。 警报声还在空中回荡,听得人心慌意乱。 大街上的行人四处逃散,最令人匪夷所思的是餐厅里的服务员,明明前一刻还穿着制服,下一刻就换上了防弹衣,扛起枪支、背着弹药就往哨所的方向奔去。 以色列全民持枪,时刻准备加入战斗。 从前她只是耳闻,如今终于亲眼目睹。 乔恺冲出去就不见了人影。 祝清晨站在混乱的人群里,茫茫然望着浓烟四起的方向。 恐怖袭击。 军事打击。 她能猜出前线哨所发生了什么。 街道上混乱的场景在短短几分钟内就消失了。 人群一部分躲进了室内,一部分赶去了前哨,街上一时间又冒出了那几个流浪儿,也只剩下他们还在晃荡。 见到相机,孩子们又一次冲了过来,抓住祝清晨的衣角衣袖嚷嚷起来,就好像压根没意识到这个女人他们先前见过。 因为他们只认相机不认人。 她被团团围住。 为首的那个六七岁的小男孩,伸手扒拉着她的衣兜,目露渴望,重复着一个词:“bonbon。” bonbon在法语中是糖果的意思。 祝清晨看电影的时候经常听到这个词。 可她不是记者。 她不像乔恺那样随身带着糖果。 前哨传来清晰的爆炸声和枪响,谁也不知道孩子们四处乱跑,会不会闯入危险之中。 她一把攥住那男孩的手,“stay here. i’ll e back with bon-bon。” 待在这别乱跑,我去买糖。 孩子们欢呼雀跃,又蹦又跳。 她转身朝二三十米外的便利店跑去。 本意是要把孩子们留在原地,以免他们跑到了前线。 然而便利店里已然没有了人,顾客也好,老板也好,统统不见了。她只得快步走到零食货架前面,从最上层拿了一袋五彩斑斓的水果糖。 也就在这时候,她听见大街上传来重型车辆飞速开过的声音,几道刺耳的枪响传入耳畔,伴随着汽车远去的声音。 随即只剩下一片死寂。 街道上一点声音也没有了。 那比混乱和嘈杂还要叫人心慌。 祝清晨死死捏着那袋糖,下意识冲出便利店。 阳光下那群站在原地等他的孩子都不见了踪影,唯独剩下为首的男孩。 街道一片荒芜,二三十米开外的水泥地上,躺着他小小的躯体。六七岁的男童被太阳晒得又黑又亮,褴褛的衣衫肮脏破旧,看不出原本的颜色。瘦弱的是四肢,脑袋却很大,最突出的是鼓鼓囊囊的肚子。 那是饥饿的杰作,苦难的象征。 他安安静静躺在街道旁边,一动不动。 哪怕前一刻,他还抓住祝清晨的口袋,固执地讨要着bonbon。 祝清晨攥着手里的糖果,机械地走近了些。 远处依稀可见扬长而去的军事装甲车,在硝烟里化作黑点消失不见。 近处,男孩的胸口被子弹击中,触目惊心的红蔓延过大半个身子。而他双目圆睁,仿佛看着她,又仿佛凝望着以色列澄澈湛蓝的天,黑白分明的瞳孔里尚且残留了一抹惊慌。 她脑中一片混沌,竟没察觉到自己已经松开了手。 啪—— 那袋糖果太沉太重,已然难以拎动,只得悲哀地落在尘土之中。 第25节 孩子已经一动不动了,大抵是当场死亡。 但她不敢相信,只能颤抖着蹲下↓身,伸手去探孩子的鼻息,“don’t die. please, get up!get up……” 【别死啊,起来,起来啊……】 可伸手触碰到的只是一片凝固的空气。 她浑身发冷,哆哆嗦嗦伸出手去,试图捂住那片还在汩汩出血的地方,阻止从伤口处不断流逝的生命。 她宁愿他还蛮不讲理拉着她要糖吃。 再给她一次机会吧,让她有机会把他一同带进室内买糖。 如果重新来过,她绝不会把他留在这里。 以色列的天空都暗了下来。 刹那间风起云涌,尘埃打着旋在街道一侧升腾而起,又在另一侧悄无踪影。 乔恺终于从远处跑了回来,大声嚷嚷着:“他们还准备上战机!前哨的兵防不够,我们必须先撤了!” 他是个敬业的记者。 就连没带相机的当下,也拿着手机跑到前哨附近去拍了一通。 他跑得很快,眨眼间就回到中餐馆外。 十来步开外,乔恺蓦地停下了脚步,因为看见了躺在地上的那个孩子,和蹲在那里双手沾满鲜血、茫然无措捂住他胸口的祝清晨。 乔恺张了张嘴,想问什么。 可他看上去像是来自一出古怪滑稽的哑剧,只是张着嘴无声嚅动了几下,到底没能说出话来。 在以色列待了一年多,参与过好多次战地拍摄,也见过太多倒在枪声与炮击下的人,乔恺什么也不需要说,什么也不需要问。 他低头看着那个孩子,也看见了落在地上的糖果。 他知道发生了什么。 曾经的他,也和祝清晨一模一样做着同样的事情。 “该走了。”他沉声说,伸手去拉蹲在地上的人。 祝清晨踉跄了一下,不为所动,还要伸手去救那孩子。 远处的哨所火光更盛,隐隐能从浓烟里看见从更远处飞来的战机,不止一架。 他回头看一眼,双臂的肌肉都紧绷起来,大力攥住祝清晨的胳膊,将她朝车里推搡,“他已经死了!” 他已经死了。 这话太残忍,可乔恺必须要说,就像当初薛定一拳砸在他脸上,一字一句对他说出同样的话。 祝清晨一顿,终于坐在车里不动了。 指缝间一团氤氲不清的暗红,顺着指尖落在车内,无声,缓慢。 乔恺坐上另一侧,砰地一声关上车门,这一次,换他来开车。 他一边猛踩油门,一边打电话给薛定,满口都是操和日诸如此类的字眼。 战争的残酷总会让人忘记文明的存在,激烈的情绪需要宣泄。 祝清晨由始至终不置一词。 她就只是静默地坐在副驾驶,看着后视镜里渐行渐远的那具瘦弱身体,脑中空空如也。 是她让他待在那别动的。 她以为他留在原地就不会有危险。 结果他死了。 祝清晨浑身发冷,温度一点点流逝,整颗心脏都在不断下坠,下坠。 唯独双手上醒目的红在发热发烫。 烫得她直哆嗦。 * 开了两个多小时,车停在薛定住的巷子口。 三角梅倒挂在白墙上,那对老夫妇仍坐在门口。老太太在磨咖啡,老先生带着老花镜读看报纸。 以色列的午后阳光灿烂,风吹起墙上的藤蔓,一地摇曳的碎金。 祝清晨下了车,眼中的景致已不同先前,失去了原有的温柔。 她径直朝巷子中段薛定住的地方走。 乔恺追了上来,“我送你上去。” “不用。” “我……顺便跟薛定说下发生了什么。” “你在电话里不都说清楚了吗?” 第26节 “可是——” 祝清晨抬眼看着乔恺,眼里寂静一片,“你不赶回去报道,在这儿跟我磨叽什么?” “我……”他迟疑着,想问她有没有事。 她却先他一步开口,“你放心,我没事。” 乔恺看她片刻,妥协,“……好。” 他确实有要事在身,凝视了祝清晨一眼,确认她安好无恙,很快转身朝巷外跑去。 祝清晨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 她不想那么快走入暗沉沉的楼道里,外边日光正盛,正好足以瓦解骨子里的阴冷。 可来往行人都投来诧异的目光。 她低头,这才看见自己还沾着斑驳血迹的手。 都干了。 而她不知道的是,二楼陈旧的木窗后,薛定也一动不动站在那。她不上去,他也不开口叫她,就只定定看着她和她的影子。 乔恺在电话里说得很简短,但也没什么遗漏了。 小城前哨遭到军事打击,战机都出动了;他抓拍了轰炸的前期,后期不得不撤;以及,祝清晨亲眼目睹一个流浪儿中枪身亡。 薛定低头看着巷子里的人。 她慢慢地缩回手,平静地走进楼道,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他回头望着大门的方向,却半天也没听见敲门声。 * 祝清晨就站在木门后面,伸手看着指缝间干涸的血迹。 她在牛仔裤上蹭了蹭。 蹭不掉。 不想进去。 哪都不想去。 她把头抵在木门上,眼前是那孩子黑白分明、死不瞑目的双眼。 而下一秒,门锁处传来咔嚓一声。 有人从里侧打开了门。 她没来得及反应,因头抵在上面,顿时失去重心,顺着门开合的动作朝前倒了去。 好在薛定就站在门后头。 伸出双手,他稳稳地接住了她。 祝清晨还以为自己会摔倒,已经下意识闭上了眼睛,直到额头抵在一片布料之上,有人架住了她的胳膊。 她睁眼,发现自己扑进了薛定胸口。 慌忙站定,直起腰来。 “我——” “洗洗手去。”他收回手来,看了眼她红通通的手。 祝清晨没吱声,径直走到了厕所。 在门口又回过头来,“我还想洗个澡。” 他点头,因她手脏,便自己缓慢走进卧室,拿了张浴巾出来,“干净的。” “谢谢。” 她接过浴巾,消失在厕所的门后。 这一洗就是半个小时。 太阳都快落山了。 薛定坐在客厅里,看了无数次挂钟,终于又支着扶手站起身来,走到厕所外面。 “祝清晨。”他砰砰敲门。 里面没声。 他站了片刻,平静地说:“你要再不吭声,我就撞门进来了。” 哗哗的水声里,女人的声音不似往常那样清亮,带了几分暗哑与慌张。 “我冻僵了,起不来……” 他一顿,“你洗的冷水澡?” “放不出热水。” 第27节 薛定又猛地想起来,前日热水器的电池就没电了,他原本惦记着去楼下的便利店买新的,结果后来受了伤,就把这事抛在了脑后。 没有热水也不吭声。 还一洗就是半个多小时。 水声还在哗哗作响。 他思忖片刻,低声说:“那我进来了。” “别——” 她的抗议只说出一个字,他已然转动门把,咔嚓一声开了门。 他甚至没有礼貌性地闭一下眼,就这么坦坦荡荡朝她看了过来。 一瞬间,她觉得自己里里外外都赤条条落在他的目光里。 是真的,里里外外。 祝清晨狼狈地蹲在角落里,任由冷冰冰的水从头到脚淋下来,还以为这样就能清醒些,洗掉中午的不安与惊惶。 可水太冰了。 等到她意识到这个问题,已经四肢僵硬,哆哆嗦嗦站不起来,还滑倒在地上成了半蹲半坐的姿势。 薛定就这么一步一步淌着水走进来,关掉了花洒。 他的衣袖湿了一半,面上沾染了少许水珠。 “一点都走不动吗?” 她又试了一次,结果吧唧一声又坐了回去,屁股都摔疼了,只得狼狈摇头。 浑身都僵了。 动弹不得。 薛定就站在那看着这一幕。 他本该笑话她的,笑她往常那么强硬,结果洗个澡都能洗得自己生活不能自理。可到头来却没能笑出来,反倒心头一紧。 她就这么缩在那,浑身都是水,头发湿漉漉撒乱开来。 小小的一团。 眼珠里仿佛都有了**的雾气。 他没说话,嘴唇紧紧抿起,转眼间弯腰蹲下来。 双臂顺从意识伸了出去,从后方圈住了她,肩头连着膝头,共同牵制。而后微一使力,她便无处可逃落入他怀中。 “你的背——”她堪堪开口惊呼出声,已然被他托住臀部,以诡异的姿态抱在怀里。 并且,不着一缕。 宛若初生婴童。 10.共眠 第十章 薛定托着她的臀,而她双腿微微分开,轻飘飘挂在他腰的两侧。 那双粗粝的手仿佛磨砂纸一般,滚烫,硌人。 他抱着她,目不斜视往卧室走,仿佛压根没有意识到抱在怀里的是个未着寸缕的异性,而更像是抱着个小孩子。 祝清晨浑身都僵硬了,不知道自己该做点什么,该说些什么。 湿漉漉的头发披散在前胸,挡住了最要命的地方,可那并不意味着她就会松口气。偏她还不住发抖,寒气从四肢百骸钻进心扉,嘴唇都发紫了。 她不爱逞能的。 可她失去了苏政钦,一个人跑来这陌生的地方,以为自己在追逐精神上的自由,却亲手将一个流浪儿推入死亡的深渊。 这不该怪她的,都是战争的错,她这样对自己说。 可是真的不怪她吗? 她就真的半点错也没有了吗? 祝清晨浑身颤抖,也许是因为体温太低,又或许是因为别的什么。 薛定将她安置在床上,从衣柜里抱来厚厚的被子,覆盖住她光-裸的身躯。 她缩在那里,一侧脸被黄昏照亮,一侧脸陷入昏暗不明。 仍在瑟瑟发抖。 他伸手去摸她的额头。 太冰了。 在冷水下淋了半个多钟头,她简直是不要命了! 薛定一言不发,面色紧绷,干脆利落脱掉身上的t恤。 “你,你干什么?”祝清晨哆嗦着想往里躲,却在看清那件白t恤时又是一顿。 第28节 纤尘不染的白t上,一大滩氤红的血。 她这才意识到,因为她的逞能,他不得已弯腰抱她而用力过度,伤口都震裂了。 歉意与愧疚交替而来。 她这一整天都在做错事,一整天都在祸害人。 厚重的被子压得人喘不过气。 可薛定没有抱怨,只是拉开被子,忽然钻了进来,恰好侧卧在她旁边。 她看见了,他全程都只注视着她的脸,并未朝其他地方多看一眼。 待他躺下来,又将被子盖过两人,将她推至背对自己的姿势,然后—— 将她毫无保留扣进怀中! 祝清晨一震,只觉得冷冰冰的躯壳猛然间闯入一片火热之中,她看不见他,听不见他,却能感知到他那样不容忽视的存在感。 像团火,几乎灼伤了她。 他的手臂环过她的腰,轻轻搭在她的小腹上。 不够柔软的胸口紧紧贴住她的背,仿若冰与火的交融。 她不安地哆嗦着,微微往前挣扎了半分。可仅仅是有了一点挣扎的预兆,就被他遏止住了。 “别动。”他低声命令,双臂蓦地收紧,像是铁一样将她箍住。 祝清晨这才真正意识到,不论她多么强硬,他如何不与她计较,男女之间在身体优势上的差距就是这样大。 她没有再动。 薛定也许不是谦谦君子,但一定是个有良知的人,这点她从未怀疑过。不然他为何会奋不顾身去救那个跌倒在坠机地点的小姑娘? 是她自己不要命了,他才用体温来帮她捂热。可他不知道的是,她觉得冷的不止身体,还有心。 祝清晨闭眼窝在他怀里,有那么一刻很想放声大哭。 祝山海家暴她妈二十多年,每一次她回家面对满屋狼藉和鼻青脸肿的母亲时,都渴望能有这样一个怀抱供她宣泄所有的愤怒与悲痛。 后来苏政钦出现了,试图给她这样的拥抱,可她是那样要强。 不,也许不是要强。 她是不敢脆弱,不敢依赖。 和苏政钦在一起的头一个春节,她拎着行李回家过寒假,结果才刚走近院子门口,就看见姜瑜被祝山海推搡出门来,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邻居们有的在院子里洗衣服,有的买菜归来拎着篮子站在一旁,面面相觑。 姜瑜却自顾自爬起来,笑容满面说:“没事儿,没事儿,绊了点嘴,我自己没站稳,滑了一跤。” 彼时,她一边说这话,一边流鼻血,侧脸上肿起一片,男人的巴掌印清晰可见。 邻居们的眼神透着古怪,大抵觉得又同情,又可笑。 祝清晨一把扔了行李,随手操起大门外的半块砖,冲上前就要往院子里杀去。 姜瑜一把拖住她,“你干什么?” 她死命挣扎,一字一句说:“我要打死那傻逼王八蛋。” 姜瑜松了手,下一秒,一个巴掌落在她脸上。 “他是你爸!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祝清晨站在那,院里院外零零星星的人,所有目光都落在她身上。包括站在他们屋门口的祝山海,竟然看笑话一般看着她。 那些目光足以令她沸腾。 可姜瑜却像是打铁的匠人,将她这块烧得通红的烙铁倏地扔进冷水里,她听见自己由内而外死去的声音。 祝清晨扭头走了,那个寒假都没有回家,直到开学了,姜瑜来到学校找她,站在刺骨的寒风里一遍一遍给她打电话。 那时候她就站在寝室的窗口,亲眼看着女人老态龙钟的样子。 姜瑜年轻时很美的,沧县好多青年都曾经追求过她。可因为祝山海一句话,“哪怕我现在没钱,也会用这辈子的时间努力赚钱,让你过上好日子的。” 她便妥协了。 可是眼下,她早已被生活摧折了腰,风霜满面,头发也白了不少。 祝清晨接起电话,听见姜瑜满怀希冀小心翼翼叫了声她的名字。 “清晨。” 就这么两个字,她全然塌陷,头也不回跑下楼去,抱住了母亲。 可哪怕遇到这样的事,哪怕她整整一个寒假都留在学校,却只字未对苏政钦提起,直到开学了,事情解决了,才终于松口。 她怕说得太早,苏政钦从北方跑回学校来找她。 大过年的,若是他这样做了,他的父母又会作何感想?大抵会从一开始就讨厌她这个多事的女友吧? 家庭环境带给她太大的影响,她小心翼翼捧着自己的爱情,如履薄冰。 第29节 她告诉自己,最好的爱情是各自独立,是不去为难他,不让他觉得她是一个麻烦。所以她不仅自立,还暗自存钱,至少不让他们在婚姻大事上重蹈父母的覆辙。 后来苏政钦也习惯了她的独立,他以为有的女人天生就不需要男性过多的呵护,比如祝清晨。 可是这一刻,当她从背后被薛定牢牢抱紧时,她才悲哀意识到,二十五年来,其实她一直在渴望这样一个怀抱。 褪去伪装,去他妈的坚强。 薛定抱住怀里的冰人,原以为她会继续反抗,可她竟然一动不动了,任由他这样抱着。他努力忽视他与她身体上的不同,要自己忘记她是一个不着寸缕的女人。 鼻端有洗发水的香气。 近在咫尺的脖颈白腻纤细。 手臂下的腰肢柔软到仿佛再用力半分就会陷进去。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呼吸渐沉。 有的地方自然而然有了本能的反应。 他并未觉得可耻,但仍是不着痕迹朝后略微移动了几分。 黄昏的最后一丝光线消失在窗外,夜幕悄然而至。寂静的风吹起深蓝色窗帘,在半空掀起一片鼓鼓囊囊的风帆。 他与她离得这样近,几乎能听见彼此的呼吸与心跳。 直到她背对他,忽然开口打破了岑寂,“那个孩子,就连死了都睁着眼睛,满脸惊恐。” 她的声音暗哑而细微,仿佛黑夜里的一丝光。 薛定没说话。 她沉默片刻,又问:“他死之前,是不是在怪我?如果我没有叫他待在那别动,他可能不会死的。” “……” “我知道这只是个意外,可是好心办坏事,如果坏的真的只是件事,我也不会这么耿耿于怀了。如今呢,坏的是条人命。” 她自嘲地笑了两声。 薛定没有听出半点笑意来。 他定定地注视着她黑漆漆的头发,慢慢地说了句:“这个地方,和这世界上的另一些地方,每天都有无数人命说没就没了。当炮火落在一片土地上,就注定了会有流血与牺牲。” “……” “祝清晨,我知道你挺看得起自己,但凭你一己之力就想弄死一个人,未免也太自负。” 她又笑了一声,眼里湿漉漉一片星光。 “你的安慰倒是挺特别的。是看不惯我很久了,所以变着法子骂我狂妄吧?” 她已经没有先前那么冷了,哆嗦的频率低了一些,身体也终于感染了些许他的温度。 薛定察觉到了,遂慢慢收回手来,沉默片刻,一字一句说:“杀死他的是战争,不是你。” 他的语气并不重,可那十个字轻飘飘说出口,却掷地有声砸在她心上。 停顿稍许,他才又说:“只要这片土地上还有战争,不管你叫他待在大街上,还是躲在某个你以为安全的地方,他都可能会死。就算死的不是他,也另有其人。” 她喉头发紧,艰难地问:“那你为什么要待在这里?亲眼目睹别人的死去,有无能为力改变现状,为什么要留下来?” 良久的沉默,身后的男人声音低哑,沉重,却又无端的坚定。 “因为我知道,越是见惯了流血与牺牲,就背负着越重大的责任。这个世界上还有太多人活在舒适明亮的沙发里,吃着薯片在看剧,对于残酷的现实一无所知。我的笔,乔恺的相机,乔羽的播报,还有那几万名来自全世界的战地记者,只有我们可以把他们从沙发上拽起来。” 他的声音仿佛来自遥远的地方,清冷,感伤。 “只有我们,才能把他们从镜头前拉到这个地方,拉到战场上来。那些因战争死去的人,才算没有白白牺牲。” “祝清晨,收起你的伤春悲秋吧。在这里,你要学会面对生死,别像个矫情的孩子,钻什么牛角尖。” 祝清晨靠在他的怀里,却又没有了半寸皮肤相接触,可头顶传来他异常清晰的声音,和温热又沉重的呼吸。 她慢慢地,慢慢地吐出一口气。 大石落地。 障目的枯叶转瞬间被人抽走。 眼前这个男人,比她经历和承受得都要多,他都能坚韧地走下去,她有什么资格在这里伤春悲秋? * 沉重一扫而空后,才有功夫为此刻的境遇感到窘迫。 因为不自在,祝清晨慢慢地缩成一团。岂料这姿势害得她屁股微微往后挪动了一点,忽然间碰到了什么东西。 滚烫。 坚硬。 恰好抵在她大腿上。 她一顿。 头顶传来男人一声古怪的闷哼。 都是成年人了,不谙世事的天真已然丢弃得差不多了。于是电光火石间,她猛然明白了那是什么。 第30节 原来? 原来! 原来目不斜视、淡定高尚的薛定先生,并没有表面上那么清心寡欲,她在这儿伤春悲秋、悲天悯人呢,他居然在那暗搓搓动了春心! 薛定几乎是在她碰到他的那一刻,就迅速往后挪动了一大半。 那种触碰只延续了不到一秒钟。 可他知道,祝清晨不是傻子,哪会不知道那是什么? “……” “……” “……” “……” 一片古怪的沉默。 直到祝清晨清了清嗓子,依然背对他,不咸不淡问了一句:“不是说我是同性吗?” “……” “面对同性还能有生理反应,你是同性恋?” “……” 薛定真是千算万算,怎么都没算到这一出。按理说他情急之下为了帮她,触发了一些尴尬的本能反应,作为一女的,她绝对应该尴尬到只字不提,赶紧把这一页翻过去。 可她居然反过来揶揄他??? 他也没尴尬,倒是平静地笑了一声,反问她:“我对你有生理反应,你很骄傲?你再怎么像个男人,该有的d罩杯也有,两个人这么亲密接触,毫无距离,我要是没有反应,那才是不正常吧?” 她想了想,“反正,我就权当你在肯定我的好身材了。” 薛定忍无可忍,笑出了声,支着床沿坐起身来,没好气地看着那个好了伤疤忘了痛的女人,“祝清晨,有时候我真怀疑你这大脑构造和常人不太一样。” 她所有的反应都出乎他的意料。 根本不能用常规去思考。 她回头,一下子看见他鼓鼓囊囊的小帐篷,又翻了个白眼回归背对他的姿势。 “你干嘛去?” 薛定一顿。 他没有忽略,在她嫌弃的表情之下,是一抹来不及掩饰的尴尬与慌乱。 哈,还会脸红? 所以并不是大脑构造不同,只是化解尴尬的方式就是假装不在意? 他站在那,看着她略微僵硬的背影,忽然间微微一笑,云淡风轻地说:“既然有生理反应了,当然是想办法解决了。” “……什么办法?”祝清晨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 片刻后,从她背后传来薛定从容不迫的邀请。 “你要是想参观,我在厕所等你。” …… 仿佛五雷轰顶一般,意识到他的言外之意后,祝清晨石化当场,压根没想到薛定会是这种…… 厚!颜!无!耻!之!徒! 11.重逢 第十一章 祝清晨捂暖和了,穿好衣服去了客厅。 薛定为了留空间给她,先前就出了卧室,随手拎了件干净t恤在客厅换。 她眼尖,一出去就看见他背上几处缝针的伤口都在渗血,触目惊心。 于是薛定才刚把t恤套脖子上,手都没穿过短袖,她就走上去一把抓住那只衣袖,阻止了他的动作。 “还在流血,先别忙穿。” 薛定一顿,“是怕弄脏衣服,还是想看我不穿衣服?” 祝清晨瞥他一眼,“横竖你也把我看了个够,我多看你两眼,你也不吃亏。” 薛定:“别说得好像你吃了个大亏似的。上回在戈兰高地,我让你穿我衣服,你不还扒光了自己漫步雨中?这回不就脱得更干净了点?正合你意。” 想了想,再添三个字,“裸↑露狂。” 祝清晨:“……” 手一松,t恤松垮垮搭在他肩上。 她再扫一眼他血迹斑斑的背,风一样从茶几上拿了点钱就往门外走。 第31节 “去哪?”薛定提高了嗓门儿。 她头也不回,“买药。” 砰,门关了。 留下薛定一人衣衫不整站在客厅里,又没忍住笑了两声,就说她不是这么小气的人,绊几句嘴就跑了,哪像她? 等她的间隙,薛定索性把衣服又脱了下来,赤着上身坐在沙发上。 背上一跳一跳的疼。 茶几上的手机就在这时候震动起来,嗡嗡作响,没完没了。 祝清晨走得急,没带手机。 他瞟了一眼,又是那个苏政钦打来的。 干脆懒得理,伸手拿了本军事杂志翻起来。 结果祝清晨一去就是半个小时,迟迟没回来,薛定频频看钟,略担心。 偏她的手机半小时里至少震动的时间占二十分钟以上。 吵死人了。 他面色不虞,索性接了起来,也没说话,就阴沉沉等着看对方这么要死要活打电话是为了什么。 那头的苏政钦愣愣地盯着手机,这些日子他打了几百通几千次电话,耳边终于不再是冰冷的忙音。 电话接通那一瞬,他觉得自己都他妈要哭了。 短暂的失声后,他焦急地叫了一声:“清晨?你终于肯接我电话了!” 薛定压根没来得及说自己不是祝清晨。 苏政钦太急切了,生怕对方一个冲动又挂了电话,几乎毫无间隙就说了下去:“清晨你先别挂,你听我说,我是真的知道错了。我不应该不经过你的同意擅自把你的作品拿去发表,我不应该不听你劝被名利蒙住眼睛,我不应该……” 顿了顿,他的声音有轻微的哽咽,“你别这样,好不好?我知道自己做得太自私,可原因我都跟你说了。我希望我们将来过得更好,我希望能早点买车买房,不是托儿车,不是二手房,是可以安安定定和你过一辈子的家,可以载着你和孩子出门旅行的车——” 苏政钦的急切让薛定一时之间接受了太多不该知道的信息。 这是那女人的私事。 他本该一无所知的。 于是就在苏政钦说得情真意切时,忽闻手机那头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 “祝清晨不在,你过半个小时再打。” 男人的声音冷冷清清,还带着明显的不虞。 苏政钦先是茫然震惊,随即大失所望。 好不容易打通的电话,接听的却不是本人。 并且,还是个男人。 他几乎崩溃,立时反问:“你是谁?” 薛定却不耐烦跟他多讲,眉头一皱,“半个小时之内不要打来。” 吵死人了。 偏他不知道那女人的手机密码,也不能点进设置把震动关闭了。 那头的苏政钦气急败坏开始嚷嚷起来,薛定干脆利落把电话挂了,扔茶几上。 结果—— 接下来的几分钟里,嗡嗡震动的声音由始至终弥漫着客厅。 薛定的脸色越来越黑。 * 夜里八点半,祝清晨回来了。 客厅里灯也没亮,薛定赤着上身侧卧在沙发上打盹。 她去了一个多小时,是拎着大包小包回来的。 听见关门声,沙发上的人一下子惊醒,抬眼朝她看过来,“我以为你跑回国买药去了。” 她把塑料袋放在厨房的小方桌上,拿了瓶药膏朝他走来,顺手打开客厅的灯。 “顺便去了趟菜市。” 薛定一下没适应灯光,抬手略略遮了下眼。 眯眼的样子像只大型猫科动物。 祝清晨蹲在沙发旁边,一把摁住正要撑着身子坐起来的他,“别动,就这么趴着,抹点药。” 薛定依言不动了。 她抽了支棉签出来,蘸了一圈药膏,膏体是淡黄色的,隐约散发出薄荷的清凉味道。 “可能会痛。”她出言提醒。 第32节 薛定没动,嗯了一声,“抹吧。” 她咬牙替他上药,全程他除了身体剧烈颤动几下,一声不吭。 近在咫尺,她看得更加清楚,薛定的背上一共有大大小小五处缝合口,黑色的线紧紧扎住了血肉,光是看着都揪心。 除去新伤,还有旧疤。东一道西一道,乱七八糟。 但男人的身体结实有力,不像苏政钦那样清瘦,反倒线条流畅,随着肌理起起伏伏,哪怕静默不动,也充斥着力量感。 从肩胛到手臂,再到隐隐消失在裤腰里的线条…… 这是祝清晨第一次清楚意识到,眼前的薛定是一个常年在烽火中奔波的人。 她的眼前又清晰浮现出那日黄昏,薛定于城外奋不顾身救了小姑娘的场景。 下一刻,趴在沙发上的人忽然问她:“连煎蛋都能煎糊的人,买菜干什么?” “……” “你以为你把蛋都藏起来,我就找不着了?” “……” “冰箱里那么多鸡蛋,至少没了一半,呵,可惜了,生得好没死得好。” 祝清晨一狠心,手上涂得用力了些。 男人蓦地收声,浑身的肌肉都紧绷了一瞬,随即就有细密的汗珠渗出。 她又立马意识到,自己做得过分了。 “……手滑,对不起。”最后三个字,轻得要命。 她太倔了,道个歉都这么困难。 薛定支着身子爬起来,看她一眼,皮笑肉不笑,“没关系。” 祝清晨接触到他漆黑透亮的眼,男人懒洋洋的神情里,有一种别样的光彩,惊心动魄。她秒懂了,凭薛定这有仇必报的性子,后面肯定有别的在等着她。 * 祝清晨去菜市的时候,顺手拎了只鸡回来,已经被杀得干干净净,都不用自己清洗。 姜瑜总在她体弱的时候给她炖鸡,说是鸡汤补身体。 可她自己不会下厨。 薛定觉得好笑,明明是她要炖鸡汤给他,到头来变成他坐在厨房的小方桌前指挥,看她姿态笨拙地按部就班。 汤刚熬上,冰箱里传来一阵奇怪的声响。 短促的嗡嗡声,像是……手机在震动。 祝清晨一愣,一手操着菜刀,一手拉开冰箱门,转眼间就看见自己的手机正欢快地躺在几只大葱旁震个不停。 她面无表情拿出手机,回头盯着薛定,“你要不要解释一下,为什么我的手机会在冰箱里?” “天气太热,手机会爆炸,放冰箱物理降温。” “你再说一遍。” 薛定:“……你先把刀放下。” 那一头,苏政钦就跟疯了一样,不间断打来电话。 从薛定挂断电话,到祝清晨从冰箱里把它拿出来,屏幕上那三个字之后,就已经有了135这个数字。 135通未接。 祝清晨无动于衷,掐断电话,抬眼就对上薛定的目光。 他说:“既然不静音,就是还在意。在意就接。一直跟自己耗着,既不静音又不接,不矛盾吗?” 她别开视线,把锅盖盖上,“你不懂。” 身后传来男人低沉的笑声,“是,我不懂。失恋这种事,我怎么会懂?”懒洋洋的声音,里里外外都透着自负,“毕竟我向来是众多女□□慕的对象,从来都只有得,没有失。” 祝清晨头也不回,“是吗?那我真是羡慕你。你咋不改名叫薛日天呢?” “……” * 祝清晨没有想到,薛定自然更想不到,因为一通简短的电话,国内的苏政钦简直跟疯了一样。 祝清晨跑掉了,如果仅仅是因为一时吵架,出外散心,他还可以接受。 然而几百通电话打过去,最后接起来的是个男人。 苏政钦几乎崩溃。 可祝清晨那边再也没有打通过,他只能换了个对象,开始电话轰炸童艳阳。 童艳阳是超模,此去欧洲有大show,哪知道忙了一天,半夜回到酒店,手机上赫赫然出现三十二通苏政钦的未接。 她吓一大跳。 第33节 电话终于在午夜接通,苏政钦早已没有了当初的傲气,声音疲软地对她说:“清晨在哪?” 童艳阳还是拧巴着,“我凭什么告诉你?” 他半晌无言,最后低声道:“童艳阳,我给你下跪成吗?你要回国了,我跪在你面前谢谢你,告诉我她在哪。” 她奇异地沉默片刻,终于说了四个字:“耶路撒冷。” “谢谢。”男人很快挂了电话。 那一通电话让童艳阳也有些失神。 记忆里,苏政钦出身自中产家庭,父母都是知识分子,从小将他培养得懂礼貌、知分寸。而他因模样好、性格好,从小顺风顺水,在大学里尤其受人追捧。老师同学都喜欢他。 他骨子里是有些自负的,但一直死心塌地爱着祝清晨。 这一点,让不苟言笑、过分硬朗的祝清晨成了很多人明里暗里羡慕的对象,大家都觉得她命好。 祝清晨命好命坏,童艳阳最清楚。而作为清晨最好的朋友,童艳阳自然也清楚苏政钦这个人,外在胜过能力,有些软弱,有些自视甚高,将来真过日子,祝清晨不一定有大家认为的那么幸福。 可在电话里,那个自负的苏政钦低声下气对她说:“童艳阳,我给你下跪成吗?” 她一下子动摇了。 明明昨日和祝清晨打电话时,她还异常坚定地说着:“别接!就是不许接!让他滚,滚得越远越好!” 结果这一刻,她比祝清晨更先妥协。 法国的夜色辉煌灿烂,铁塔在远处熠熠生辉,过分招摇。 童艳阳低头看着阳台下形形□□双双对对的男男女女,忽然有些百无聊赖,她这么四处漂泊,也不知会不会有个人像苏政钦爱祝清晨那样,要死要活爱她一回。 她拿着手机在那晃啊晃的,哪知道手一滑,那玩意直接飞出去了。 童艳阳住在酒店三楼,楼下是条绿荫大道,来来往往都是散步的行人。 只听一声惊呼,有人当头被砸。 她吓得赶紧蹲下来,抱头不出声。 下一秒,绿荫道上响起吵吵嚷嚷的声音,她以蹩脚的法语水平费了好大力气才听明白,被砸中的那人…… 昏了。 * 两日后,耶路撒冷的白天,乔恺兄妹跑来薛定家里,说是要薛定出去走走,晒晒太阳,有利于身体恢复。 祝清晨也一同跟了出门。 四人在古城景区里转悠时,逛到了二楼的城墙上。 祝清晨那停歇了一天的手机居然又在这时候震了起来。 她照例掐断了,没理会。 很快,苏政钦的短信涌入手机。 “我在耶路撒冷,古城门口等你。” 她浑身一僵,不可置信地站在城墙上,慢慢地,慢慢地抬起头来。 城门口,有道熟悉的人影立在那。 艳阳当空,有风袭来,那人一动不动,仿若静止的雕像。 12.鳄鱼 第十二章 城墙上风大,祝清晨穿着深蓝色的裙子,裙摆被吹得肆意飞扬。 她往前走了几步,把薛定与乔恺兄妹俩扔在了后头。 扶着抱柱,站在城墙尽头。 苏政钦就站在城门口。 不是个多么好的人,骨子里有些自负,做起事来感情用事,虚荣心胜过上进心。这辈子大抵依靠自己的才华是不会有什么轰轰烈烈的前途可言的,哪怕借着她的照片一时红了起来,也不过是昙花一现。 这些,她都知道。 尤其是离开他的这些日子,因为胸口巨大的空洞而不得不痛苦审视过去,她看得比以前更加清楚。 可那些并不妨碍她想他。 毕竟他们拥有过去五年,从大学到毕业,也曾幻想过从校服到婚纱。 认识他时,她正作为老纪检部长带着新人实战演练。 拿着一整楼的钥匙,祝清晨熟练地打开了苏政钦所在的男生宿舍,干脆利落道:“你好,同学,校纪检部查寝。” 四人间的寝室里坐了三个打游戏的男生,回头齐刷刷看着她。 祝清晨一手拿钥匙,一手拿本子,扫视一圈,“还有个人呢?” “在厕所。” 她也不多言,走到厕所门口就敲门,“同学,麻烦你把门打开,配合我们检查一下。” 第34节 那一阵有诸多校外人员混进校内借住,宿舍里多次发生盗窃事件,纪检部的任务也因此繁重起来。祝清晨必须确认厕所里只有一个人,而非两个人。 彼时,厕所里的苏政钦一顿,无奈道:“我在洗澡,同学,今天能不能稍微通融下?咱们寝室里从来没人违规违纪,不信你看看记录。” 祝清晨:“麻烦你穿好衣服,打开门让我看一眼。” “不是吧?洗到一半你让我穿衣服?” “麻烦你,开门。” 她不是个圆滑好说话的人,姜瑜常说,要搁在革命年代,她一准是个铁骨铮铮的江姐式英雄。 又这样拉扯一阵,祝清晨依然没有妥协。 年轻气盛的男生被她这不肯通融的态度惹毛,当下沉默片刻,也就穿了条大裤衩,猛地拉开厕所门,“看,看看看!爱看不看!” 厕所里雾气缭绕,当真只有苏政钦一人站那。 她盯着他赤↑裸的上身,湿漉漉的头发,还有尚在滴水的睫毛,饶是内里有个铁骨铮铮的江姐,也没能克制住往脑子里冲的血液,脸刷的一下红得彻底。 但她是谁? 她是整个系口中的晨哥。 后背还站着一大堆准备在她的带领下走上明日纪检岗位的愣头青。 于是祝清晨就这么顶着个大红脸,佯装镇定地收回视线,在本子上唰唰打了个勾。 “行,谢谢配合。” 她低头打钩时,睫毛颤动不已,像是早春晚来雨急,深山野林间簌簌落下的雨露。两只从发丝里露出来的小耳朵原本白净如玉,此刻也变成了红通通的火炭。 苏政钦的火气一下子就没了。 他穿着大裤衩站那,摸了把后脑勺,正琢磨着说点什么。 祝清晨却已经转身走了。 后来再见面,是苏政钦守在他们班门口,下课铃一响,偌大的教室里一窝蜂涌出一堆人。 她在门口被拦住,一愣。 苏政钦镇定地站在那,头微微低下来,一本正经对她说:“祝清晨,我有件事想麻烦你。” “……你说。” 人来人往的地点,他就那么坦坦荡荡说出了口:“上回你看了我洗澡的样子,我妈跟我说男人的清誉和大姑娘一样重要,我从小洁身自好,除了我妈,没人看过我穿大裤衩的样子。所以我想麻烦你,对我负责。” 老套到可以成为教科书式的追人范本。 可祝清晨偏偏被他追到了手。 后来理所当然有了更多的事,单挑出来像是每个路人甲的青春,可悉数堆叠在祝清晨的人生里,就成了关于一个叫苏政钦的人全部的回忆。 她的青春和苏政钦三个字从来就没有分开过。 那些年好多的第一次,都是与他共同度过。 第一次逃了一整天的课,和他跑到苏州去坐船游湖。 三月的风吹得天空湛蓝湛蓝,吹得水波荡荡悠悠,他们就躺在木船上,一直待到晚日寒鸦一片愁,柳塘新绿却温柔。 他问她:“知道我为啥拉你来这吗?” “因为明天你生日?” “错。因为烟花三月下扬州!” “……” 过往二十年,她一直是个循规蹈矩的人,因为没有宠溺她的父母给她放纵的空间与自由。直到苏政钦出现,教会她这世上不是每件事情都需要缘由,有时候肆无忌惮去做一件事,理由可以仅仅是我喜欢,我乐意。 第一次在小吃街喝啤酒喝到醉醺醺的跨年夜,七倒八歪坐在操场上爬不起来,抬眼却看见苏政钦不知从哪变出一只孔明灯,蹲在那窸窸窣窣写着愿望。 写好了,他扭头朝她招手,“来,一起放。” 她浑身都软了,软绵绵爬起来,替他扶着灯,看他掏出打火机点燃蜡烛。 “哪来的孔明灯?” “变出来的呗。” 那灯从扁扁的纸变成了鼓鼓囊囊的灯笼,慢慢地,慢慢地明亮起来;又慢慢地,慢慢地有了上升的预兆。 那一刻,她看清了上面写的字—— 祝清晨,等我娶你。 下一秒,她猛然松了手,也不知是被热气灼伤,还是被他的愿望惊到。 他却在灯后对她哈哈大笑,说你等着,我的愿望很快就要实现了。 她又好气又好笑,却是这辈子第一次听到有人说要娶她。 孔明灯消失在夜空中,却扎根在她心底。 祝清晨一直不相信婚姻,更不相信爱情。 第35节 可是苏政钦年复一年许着同样的愿望,直到她终于学会去憧憬,也开始尝试着相信他们会拥有一个不同的结局。 * 站在城墙上,她低头看着不远处的苏政钦,回想与他有关的过往。 眼睛有些酸涩,胀得厉害。 再低头,她拨通了他的电话,将手机凑到耳边。 她看着他,给他打电话。 “苏政钦,照片的事,你打算怎么办?” 视线里,年轻的男人立在城门口,低头看着自己的影子。 耳边,他声音暗哑,轻声说:“如果你还在生气,我立马打电话去mosaic,照片的事我可以公开道歉,说明原委,mosaic的职位我也可以不要。” 下一句:“清晨,你回来,好不好?” 近乎乞求。 她的眼泪在风里像是断了线一般,狼狈不已。 她是真想开口说好,然后不顾一切奔向他。 可是她不是苏政钦,她不是活在蜜罐子里长大不知愁滋味的天真少女。她知道若是今天他们以这样的结局和好,她得到了所谓的公平,坚持了自己的原则,他就会失去了这辈子梦寐以求的机会。 她低头看他,男人一身的行头都换了,还带着名表,干净漂亮极了。 从前的苏政钦从未如此意气风发过,跟她在一起那些年都是忙忙碌碌,没头的苍蝇。 她想,是什么让他们花费五年都始终碌碌无为,而她一旦离开,他就这样洒脱自由了?又是什么让她再也不愿意原谅他了,哪怕他妥协到这个地步,她也依然不肯退让半步? 其实问题早就出现过了,这一年来,又或许是更早以前,在他们各自陷入对未来不同期许的时候,两人就已在渐行渐远。 五年后,十年后。 当苏政钦成为一个平凡无为的人,他还会那样坚定相信着他今日的选择吗? 当她成为了垂垂老暮的妇人,他还会觉得她是比梦想更重要的存在吗? 同样的,如果今日妥协的是她,她同意他继续保留那一批藏区照片的署名权,那么今后他真的不会再次开口向她讨要更多照片吗? 若是她不同意,他就真的不会再做出同样的选择,继续盗用她的底片吗? 很多事情就像祝山海家暴姜瑜那样,因为第一次的忍耐,因为第二次的妥协,就有了第三第四次,乃至于这一辈子都困在那个怪圈里。 姜瑜哭起来时,常常说:“如果这次我离婚了,那以前的打不是白挨了吗?” 总觉得希望就在明天,哪怕那个明天永不到来。 祝清晨知道的,她和苏政钦从原则上已然出现分歧,谁妥协,将来都不会是好下场。 她真不愿意看到她和他成为另一对祝山海与姜瑜。 哪怕没有家暴,她也不愿意看到他们之间的爱情成为那样令双方后悔的存在,折磨彼此,又难舍难分。 她就站在那,泪流到一半就被风吹干,再流,再干。 脸上紧绷得厉害,干巴巴地疼。 “苏政钦。”她叫他的名字。 苏政钦死死攥着手机,已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以色列的风把她的声音送到耳边。 她说:“我们不能在一起了。” “……” “你回去吧,我是真的不会来见你了,不管你在那站多久,我不会来的。” “清——” “就这样了。” 她说完最后一句,决绝地挂断了电话。 * 薛定与乔恺乔羽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谁也没说话。 除了薛定,没有人知道祝清晨在和谁打电话。 她挂了电话,忽的解开扎在脑后的马尾。一头乌发轻飘飘落在肩上,又被大风吹得四散开来,甚至遮住了面庞。 回头,与三人擦身而过,她轻描淡写说:“进室内吧,上面风大。” 可其实他们都看见了她泛红的双眼。 薛定看着她的背影,忽然间快走了几步,追了上去。 乔羽一愣,也跟着要追上去,却被乔恺抓住了手腕。 “别去。” “哥。”乔羽侧头,挣脱出来,“你为什么一直不让我和薛定在一起?” 第36节 乔恺平静地看着她,反问一句:“你以为你们到今天还没在一起,是因为我不同意?” “如果你不拦着,说不定我们就不是今天这样了。” “是。如果我不拦着,你早被拒绝了,他会对你敬而远之,你连像今天这样走在他旁边的资格都没有。” “你——” “你看不出来吗?他对你没有一点意思。” 乔羽猛地推他一把,气急败坏,“你知道什么?你懂个鬼啊!你连喜欢一个人是什么都不知道,有什么资格来管我?” 话说完,她猛地朝城墙下跑,也不再去追薛定和祝清晨,只自顾自跑出了城门,与站在那失魂落魄的苏政钦擦肩而过。 只是他们谁也不认识谁。 下了阶梯,祝清晨站在室内,看着耶稣受难时躺的那块大石,粗糙的石面上尚有年代已久的血渍,不少基督教徒跪在那里亲吻石面,虔诚至极。 粗糙的黄色砖墙铸成了这座古老的城,历史的车辙咆哮着碾过来,一次一次改变了它,却未曾将它摧垮过。 可她的内心里,有一样东西是真的垮掉了。 她抬头仰望墙上的耶稣壁画,一言不发。 直到薛定走到她身后,“你信教吗?” “不信。” “我也不信。” 他没看她,也同她一起盯着半空中明暗交界处的壁画,在那上面,耶稣被钉在十字架上,全身伤痕累累。 “虽然不信,但有时候也很钦佩他。不为他对宗教的贡献,也不为他给后世带来了什么宝贵的精神财富,仅仅因为他为了自己追求的东西,连死都不怕。” “……” “人这一辈子,可以为了件什么事情不顾一切一次,哪怕有朝一日为它死了,为它被钉在十字架上被鞭打得鲜血淋漓,也觉得值得。可是祝清晨,你觉不觉得,今天的我们还活着,活得好好的,吃饱穿暖,生活富足;我们有手有脚,还能看自己爱看的书和电影,吃自己想吃的东西;还能外出旅行,拿着相机拍自己爱看的风景……其实我们已经比画上面那个人幸福太多了?做着自己想做的事,却并不用面对那个人面对的一切。” 她低头笑了笑,“薛定,你在变着法子跟我说教吗?” 身侧的男人叹了口气,“我明明是在安慰你,你这女人真是……” 他大概是想说他不知好歹,可话到嘴边,又变了。 “都说男人是泥做的,女人是水做的,祝清晨,依我看,你应该是水泥做的。” 她还红肿着眼,面上被泪渍绷得很疼,结果却还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笑着笑着,眼泪又出来了。 她低头看着脚,轻声说:“谢了啊,薛定。” 想了想,她加重了语气:“薛定谔,鳄鱼的鳄!” 薛定笑出了声,看着眼前的人明明模样狼狈,却又目光明亮地与他对视着,心里微微一动。终于还是伸出手来,替她把一缕黏在面颊上的发丝拈到耳后,又在她微微一僵时恰巧收回手来,摇头轻叹。 “吕洞宾总是被狗咬。” 13.劫持 第十三章 耶路撒冷本身就小,老城就更不用说了,全加在一起也就一平方千米。 祝清晨就在那里慢慢踱步,像是要把每一寸城墙都看个清楚。 薛定也不拆穿,随她去。 乔恺中途打了个电话给他,“乔羽肚子不舒服,我陪她回去休息了。” 薛定嗯了一声,眼看就要挂电话。 他又叫住薛定:“不说点啥?” 薛定一顿,又补充了一句,“让她好好休息。” 乔恺笑了两声,挂了电话。 扭头,他看着坐在副驾座上的乔羽,敛了笑意,“还需要说得再明白一点吗?” 乔羽侧开了脸,“我不知道你什么意思。” 乔恺看她片刻,把她看得浑身发毛,才说:“这是多不把你放在心上,才会连关心的话都要我提醒,才说的出口?你应该清楚,薛定打从一开始就反对你跟过来。当初说你一女生,不适合来这做这种危险的事,你非跟过来,主任没说什么,他也就没硬拦着。要是你真的把话说破了,今后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不尴不尬的有意思?” “你就知道他一定不会接受我了?”乔羽反驳,“我一直觉得他不是不喜欢我,只是心里记挂着工作,从来没有过多考虑男女之事。说不定我一说出口,他就开始考虑了呢?” 乔恺就跟看二傻子似的看着她,“我天,真难相信咱俩还是从一个娘胎里蹦出来的,这智商差距都他妈快跨物种了!” 等到祝清晨和薛定离开老城时,天色已近黄昏。 城门口已经没有那个人的身影了。 祝清晨面色平平,与薛定一同跨越城门而出,像是松了一口气,又像是把什么落在了城门里,整个人都空捞捞的。 薛定看她一眼:“失望了?” 她低头想了想,说:“是有点,不过失望也好,总要先失望一阵,才盼得来新的希望。” 他点头,“就跟吃饭似的,总要先把昨天吃的都排空了,今天才有肚子吃新的东西。” 第37节 祝清晨很快反应过来,“你把我的感情比作是屎?” 薛定轻哂两声,长腿一迈,走前头去了。 * 接下来的几日,祝清晨白日里出门拍拍照,晚上回来吃个饭。 两人毕竟年纪相当,孤男寡女的,薛定在家养伤,她要跟着赖在室内,谁都会不自在,干脆把空间腾给他。 她从来都是个敏感的人,怕给人添麻烦。 几天下来,两人相处也算融洽。 周一清早,祝清晨刚起来,正在厕所洗漱,就听见窗外传来整齐划一的跑步声。 铿锵有力,伴随男性响亮的号令。 随即,无数人的应和声响起,震耳欲聋,惊得她手一抖。 薛定在厨房里熬粥,闻声往阳台上走,恰好与从厕所里跑出来看热闹的她撞见。 她嘴里塞着牙刷,白色泡沫粘在嘴角。 被他撞见,她取出牙刷,稍微用手抹了一把。 “外面在干什么?” 薛定走到窗前,往下一看,就看见一大批武装警察正急匆匆往巷子另一端跑去。 整齐的深灰色制服,外头还套着军绿色的防弹背心,个个拿着防爆盾,扛着枪。不止武警,再往后看,军队也出动了。 为首的警官高声下着命令,用的是希伯来语。 巷子里人头攒动,喧哗不已,那命令声必须仔细辨认才能听出一二。 祝清晨在他身后探头,“他们在操练?” “不是。”薛定只来得及说出两个字,就大步流星走回客厅,拿起手机给乔恺打电话,“耶路撒冷的小学出事了!你和乔羽立马赶过去——” 话没说完,被乔恺打断了。 “刚才接到消息,特拉维夫市政厅被游↑行示威的群众堵得水泄不通,我和乔羽正往那赶,现在恐怕回不来啊!” 薛定一顿,当机立断,“行,那你们去,注意安全。” 乔恺一下子警觉起来,“那小学那边怎么办?你该不会——” “我去。”言简意赅的两个字。 乔恺正欲嚷嚷,薛定已经结束了通话。 他把手机扔茶几上,立马回卧室换衣服。 工字背心外头套了件素白色短袖,有些紧身,绷得手臂和腹部弧度毕现,都是紧实的肌肉,男人味十足。 他走出来时,祝清晨看见他在往腰上别什么东西,黑乎乎的一块。 短暂地反应了下,她认出来了。 那是枪。 这是她生平第一次看见真正的枪,短小而冰冷,令人不寒而栗。 她含着满口泡沫,迫不得已从茶几上抽了张纸,悉数吐了进去,抬头问他:“你要去现场报道?” “嗯。” “可是你还有伤,不能弯腰也不能剧烈运动。何况乔恺和乔羽都去特拉维夫了,你没有摄影师也没有接线——” “我一个人就行。” 祝清晨听不明白希伯来语,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从薛定和乔恺的对话里也仅仅得知出事地点在耶路撒冷的一所小学。 那里出什么事了? 薛定竟然往腰上别了枪! 她声音紧绷,“可你身上还有伤——” 薛定看她一眼,声音肃冷,“很快有人连命都要没了。” 她的眼前蓦然闪过被枪杀在中餐馆门前的男童,瘦小的躯体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双目圆睁。 有些呼吸不上来。 顿了顿,祝清晨:“我跟你去,说不定能帮上点——” “你留在这。”他斩钉截铁打断她。 “可是你有伤在身,我跟你去还能——” “你留在这,哪都不许去。” 九个字,前所未有的严厉,薛定面无表情盯着祝清晨,近乎于命令。 她震在原地,没动。 “相机先借我。”他又说。 第38节 但也只是知会一声,并没有征得她的意见,已经把她搁在茶几上的相机挂在了脖子上。 祝清晨开口想说什么,可最末也只能闭上嘴,什么都说不出。 14.英勇 第十四章 就在警察与恐怖分子之间的空地上,那几名被扫射的孩童就这么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前方已经有警察下意识伸出了手,想要迎接他们。 还有警察拼命叫他们别动,别动,然而为时已晚。 那群孩子都像是哑了一般,几秒钟前还在尖叫着、哭喊着,不顾一切往外冲。此刻陡然间站定,一动不动,仿佛被抽走生命的玩偶。 恐怖分子大声叫着蹲下。 满面泪光的孩童们就这么浑身发抖地蹲了下来,蹲在死去的同学身侧,双目惊恐地注视着一动不动躺在地上的人。 更多的鲜红液体从地上蔓延开来。 而他们死死瞪着那一幕,却不敢发声。 歹徒还在对警察喊话。 警察依言朝校门口退,一步一步。 薛定离事发地点不过十来米,身后是一排铁质垃圾桶,就在恐怖分子冲出来时,他想也不想便卧倒在铁桶后面。 他并不知道,从黄线外堪堪可望进校门口,望见这一块狭小-逼仄的天地。 因此,枪响时,祝清晨就看见他猛然扑倒在垃圾桶后的场景。 她并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只看见他一动不动趴在那里,弓着腰,姿势极为扭曲,却还拿起胸前的相机,调好焦距,借助垃圾桶的掩护不断按着快门。 剧烈的枪击让他的动作凝滞了片刻,然而很快,他又开始拍摄。 哪怕她清楚看见,他的白t恤后面已经开始渗血。 因为姿势太扭曲,伤口又震裂了…… 里间的警察拿着对讲机,外边的指挥官也能及时得到信息,做出决断。 一旁的记者一直在捕捉指挥官的话,零零星星用英语做着报道。 祝清晨也就理所当然知道了更多事情。 比如又有三名学生中枪身亡。 比如恐怖分子提出要求,要政府立马调来一架直升机,供他们离开,否则就继续杀害更多人质。 又比如,狙击手已经在学校旁边的高楼上就位,却迟迟下不了手,因为三名恐怖分子都在周身绑满了土质-炸-弹,还劫持着人质。一旦狙击手稍有失误,就可能射中人质,抑或引爆土质-炸-弹,令三十余名人质和现场警察一同丧命。 指挥官最后的决策是,尽力安抚恐怖分子,以最短时间提供给他们所需的直升机。 因为直升机载人数有限,恐怖分子不得不放弃大批人质,至多携带一名幼儿同行。解救出剩余人质,意义重大。 校内一直僵持着,直升机在十分钟后抵达现场。 恐怖分子迟疑再三,释放了大批学生,最后只留下一名九岁男童,和那名青年女教师。三人开始缓缓朝校门口移动。 应他们的要求,警察也只能一步一步往校外退,始终与他们保持着距离。 直到最后,所有警察都退出了校门口,围成了一个圆弧型,直升机就停在那里。 那架直升机至多能装下四人,多一个都不行。 其中一名恐怖分子迅速放弃女教师,将她推搡至警察之中。 警察接住了她,接住了满面泪光,哭都哭不出声,只是突然间瘫倒在地无声啜泣的她。 黄线外,人群一片寂静。 三名恐怖分子很快带着男童开始上机,一人拎着他,枪口搁在他太阳穴上,其余两人拿枪抵住牢牢捆绑在身体上的炸-弹,手指正扣在扳机上。 一旦警察有所动作,他们就将引爆炸-弹。 所有人都看着这一幕。 只有祝清晨没有。 祝清晨目不转睛盯着薛定。 当所有警察都退出了学校大门,当恐怖分子站在校门口,在那铁桶后,只剩下薛定一人伏倒在没人察觉的地方。 就连恐怖分子,都没察觉到背后有人。 机舱门开了,三名恐怖分子就站在直升机旁,第一人开始登机。 因为飞机要起飞,所有警察都无声地向黄线外移动,恐怖分子并未察觉到异样。 也就在这个时候,人群深处的总指挥官突然无声地举起手来。 砰—— 砰—— 第39节 砰—— 在他的手升至最高处时,三声猛烈的枪响,同时在半空响起。 高楼上待命的狙击手接受指令,抢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分别朝三名恐怖分子头部开枪。 这是指挥官十分钟前做好的决策。 提供飞机给他们,为的也是这一刻。 除了那名男童,其余人质都已经安全,警察借飞机起飞为由也向安全地带撤离。这个时候狙击手上阵,哪怕引发土制炸-弹爆炸,也不会波及太多无辜的人。 可意外也出现在这一刻。 三声枪响后,两名恐怖分子身子一软,倒在了地上。然而还剩下一名,仅仅是被子弹擦过了脸,面罩被擦破一道口子,足以看清血流如注的一小块面颊,却没有生命危险。 他又惊又怒看着同伴倒在脚边,忽然间爆发出愤怒的呐喊,拿枪抵在腰间,眼看着就要朝不远处的人群扑去。 不好,他要发动自杀性袭击! 然而人的反应速度总是有限的,当所有人反应过来,当所有的枪都对准了他,已经没有人敢开枪。 高速移动中的人是无法瞄准的。 一旦命中他身上的炸-弹,谁也说不清会发生什么后果。 可难道就任由他扑进人群,引发人体炸弹? 千钧一发之际,从他身后的垃圾桶后方,忽然有人一跃而出。 因为恐怖分子身上绑有大量土制炸-弹,奔跑的速度没有那人快,几乎是以肉眼难以辨清的速度,他就猛地朝恐怖分子扑了过去。 并且一举成功,将恐怖分子压倒在身下。 没有料到身后竟然有人,恐怖分子猛地被撞击在地,手中的枪支磕在地上,脱手而出,又向前滑动了几米。 他欲伸手去够那枪,背上的人却死死压制住他。 他干脆反身就跟扑在背上的人扭打起来。 祝清晨几乎尖叫出声。 是薛定。 是薛定扑倒了他!< 15.心跳 第十五章 祝清晨开车将薛定送去了医院。 外科的护士还记得他,乍一看他背上悉数绷裂的伤口,几乎忍不住斥责起来。 说过不能沾水。 说过不能剧烈运动。 说过…… 祝清晨听不懂她在说什么,本能判断出她是在责备人,下意识要开口反驳。 薛定就坐在治疗室的椅子上,头也未抬,警告似的叫住她:“祝清晨。” 她朝他看去,男人满头是汗坐在那,任由护士拿着镊子与针线替他缝合伤口,拳头紧紧攥起,青筋都冒了出来,却一声都没哼,只掀开眼皮不咸不淡瞥她一眼。 她知道他什么意思。 他不要她说。 祝清晨闭上了嘴,站在窗边安安静静看着这一幕。 他还挂着她的相机在胸口,一身的尘土,眉骨上有一道青紫色淤伤。 为了重新缝合伤口,他的上衣已经脱去了,浅麦色的皮肤,毫无赘肉的小腹,线条分明的肌理,还有从脖子上缓缓流淌下来的汗珠。 明明又脏又狼狈,却又该死的帅。 这是祝清晨第一次意识到,原来一个男人的好看,并不只来源于整洁体面的皮囊,薛定的英俊并非她过往接触的精致的美,而是从骨子里流淌出来的男人味。 他没有穿上昂贵的西装,没有为自己整理好仪容外表。 可他致命的吸引力藏在每一滴汗珠里,每一道伤痕中。 伤口缝合一直持续到夜里,八点半时,两人才从医院回到家。 祝清晨煮了三袋泡面,一袋给自己,两袋给他。 薛定吃得很快,三下五除二解决了,拿起她的相机查看照片。 动作一滞,他抬头,“……镜头碎了。” “……” 祝清晨赶紧搁下面碗,拿过相机仔细查看……是真碎了。 大概是他与那恐怖分子打斗时碰坏的,蛛网似的伤痕遍布镜头,其余地方也多处碰伤,完全没救了。 她摩挲着相机,半晌没说话。 第40节 这只相机她用了很多年了,从毕业到现在,始终没有换过。 因为它是苏政钦送的。 这些年来她背着它跋山涉水,总觉得如此一来,就好像他也在身边似的。就连夜里睡觉,也会把它放在枕边睁眼便能看见的地方。 回过神来,她低声说:“坏了就坏了吧,反正早就该换了。” 薛定一顿,“我赔你。” 祝清晨一下子笑出了声,“你赔?你这种动不动拿着□□爆人脑袋的家伙,我可不敢要你赔。” 薛定:“……” 饭后,他伤口加剧,洗碗的重任就当仁不让落在了祝清晨肩上。 他也没闲着,去卧室的床底下搬了画架和颜料出来,架在阳台上开始画画。 祝清晨走进客厅时,正好看见落地灯在他身上投下明黄色光影,而他面色凝重,手持画笔,一言不发在画架上涂涂抹抹。 她凑近了想开个玩笑,措词都想好了,就说没想到他这么粗糙的人,居然还有艺术细胞。 可当她走近了些,看清了那幅画,玩笑话就统统咽了下去。 他画的,是血泊中的人。 深红色的颜料宛若盛放的花朵,一点一点在白纸上蔓延开来。 一团模糊不清的人影就倒在其中。 在他脚边,还有一只打开的箱子,里面一叠一叠全是他往日画的东西。 祝清晨弯腰随手捡了几张,却发现在那箱子里,约莫有一两百张画纸,每一张都画着一模一样的内容。 每一张洁白抑或泛黄的纸张上,都是一个倒在血泊中的人。 薛定站在那团光影中,语气很浅很淡。 “每次完成任务回国时,都会接受心理辅导,我是内向型,治疗师建议我用画画来宣泄情绪。他说务必每一次踏上前线、目睹死亡,都画一张画。一张画完,如果还觉得透不过气,就继续画第二张……直到透得过气来为止。” “……” “从第一张画开始,一直到现在,我画的一直是这个。” 祝清晨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那箱子里厚厚一摞画,他到底亲眼见过多少人牺牲,又有多少积压到无人倾诉,唯有无声宣泄的苦闷? 她把画放进箱子里,站起身来,侧头看身边的男人。 他很高。 落地灯照过来的光线被他一挡,她就完全沉没在阴影之中。 任何时刻都挺得笔直的脊梁,和看上去哪怕就快要融入灯光,却也不容忽视、异常好看的侧脸。 祝清晨的手指动了动,忽觉心里有了些许异样。 然而手机就在这时候响起来。 她赶紧跑到茶几边上,低头一看,屏幕上是两个字:妈妈。 姜瑜的这通电话打来,祝清晨简直被轰炸得体无完肤。 她早知道今天的恐怖袭击会登上全世界的新闻版面,却没想到她与薛定从事发现场并肩而出的画面会从外媒传回国内。 看到电视机上的新闻,姜瑜几乎要昏过去。 恐怖袭击?! 人体炸弹?! 几乎第一时间拨通了国际长途,她大口大口喘着气,在那头咆哮了将近五分钟,完全没给祝清晨任何插嘴进来的机会。 如果说祝清晨还有任何反驳的心思,当母亲在电话的最末一刻哽咽时,她就再也说不出任何气话了。 姜瑜说:“你回来!我宁可被你爸打死,也不愿意看见你在那边有半点危险。你要非待在那里,还不如现在就拿刀杀了我,免得我提醒吊胆,为你吃不下饭睡不着觉……” 祝清晨与她从未有过多少平和交流的时刻,更别提情感交流了。所以当姜瑜突然之间哽咽了,亲口道出对她的感情时,她便一下子再也克制不住。 眼眶一热,掐着掌心沉默片刻,她点了点头。 哪怕对方根本看不见。 “我明天就回来。” 阳台上,画未作完的男人笔尖一滞,停了下来。 侧头看她挂了电话,还抹了把眼睛,他问:“要回 16.归路 第十六章 祝清晨醒来时,脑袋昏昏沉沉的。 窗缝里透出刺眼的光,天花板有渗水的痕迹,她花了几秒钟时间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躺在薛定的床上。 第41节 那他—— 她掀开被子,窸窸窣窣爬了起来。 推门—— 客厅里,沙发上的薄毯叠得整整齐齐,空气里充斥着煎蛋的香气。 她侧头看,只见半开放式的厨房里,男人侧对她,专注地煎着鸡蛋。 听见她的脚步声,薛定没回头,一边拿锅铲翻面,一边说:“洗漱完了就来吃饭,面包机里有吐司,家里没生菜了,我用花椰菜做的三明治,你凑合一下。” 这一幕令她想笑。 没有由来的觉得,他们像是亲密无间的家人。 祝清晨站在那,摸了摸后脑勺,迟疑道:“……我昨晚怎么上了你的床?” 薛定一顿,侧头似笑非笑看她一眼,“你不记得了?” 她于是又思索片刻,老老实实摇头,“不记得了。” 薛定关了火,将煎蛋一一装盘,搁下锅铲,不慌不忙朝她走过来。 他的嘴角挂着一抹奇异的微笑。 祝清晨莫名其妙有点心虚,后退两步,就看他居高临下站在自己面前,刷的一下拉开t恤。 她下意识闭上了眼,“你,你干嘛?” “睁眼。” 她迟疑着虚开眼,就看见薛定的肚子上有一个奇怪的红印,不大不小,刚好大拇指指甲盖的尺寸。 她还有些摸不着头脑,“这是什么?” 隐约记得,昨天他在医院里缝针的时候还没有这个红印。 薛定微微笑着站在她面前,低头盯着她,“真不记得了?” 她摇头。 “真不记得,那我提示一下。不知道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撒起酒疯来的时候,会抱着人说要吃奶?” ……………… 啥????? 吃奶??!!! 有那么一瞬间,祝清晨的大脑完全停止了运转。 她呆若木鸡怔在那,愣愣地盯着薛定。 视线落在那枚小小的红印上。 她,她啃他了? 嘴唇张了张,却一个音都没发出来。 薛定却好像知道她未出口的话,轻飘飘点了点头,皮笑肉不笑,“要不是我死命抵着你,红印就不在肚子上了。” 祝清晨下意识往上扫,却见他手一动,t恤落了下来,并未暴露出那两点。 要不是他死命抵住她,她就怎么样了? 难不成真的扑倒他,要吃…… 祝清晨奇异地定格在原地,体验了一次前所未有的人体自燃现象,从头到脚每一个细胞都沸腾起来。 她没醉过。 她知道自己酒量不好,从前永远控制着,一到三瓶,立马不喝了。 可昨晚…… 祝清晨默默地站在那里,想象着自己是如何扑倒了带伤的薛定,然后不顾他的坚决抵抗,大声嚷嚷着要吃他的奶…… 想死的心从来没有这么强烈过。 一顿饭吃得极其窘迫。 祝清晨全程埋头苦吃,直到薛定问她一句:“你打算这么尴尬到什么时候?” “……到死的时候。” 他笑了两声,看她不自在地别开眼去看别处的样子,笑意渐浓。 其实,也并非时刻都很强硬。 除了夜里会表露出从睡梦中哭醒的软弱,偶尔也会不好意思,别别扭扭红着脸看向别处。平心而论,有几分可爱。 到底有几分呢? 他注意到她假装若无其事地吃着饭,结果无意识地一直戳着盘子里的鸡蛋。 这女人心里,现在大概拧巴极了。 又或许不止几分,给她个十一分好了,多的一分拿去骄傲。 第42节 他也没料到她醉酒以后会是那幅德行,先是扒着他到处啃,然后又撒泼抢了他的床,最后还哭唧唧要他哄她睡觉。 薛定把她的醉态说了个七七八八,却到底有所保留。 怕她再这么下去,可能会脑血管爆炸,他都没敢告诉她,昨夜她像只小狗一样眼巴巴拉着他的衣角,泫然欲泣,“不要走,不要把我丢了……” 他的心理治疗师曾经说过,人在潜意识状况下表露出的不安全感,大多来自于不健全的成长环境。 薛定看着她不断求他别走,猜她大概和他一样,并没有一个十分幸福安稳的家庭。 当然,他也没有告诉她,他是如何侧卧在她旁边,迫于无奈唱了首摇篮曲,第三遍时才终于看见她安稳入睡,得以抽出被她死死攥着的衣角,顺利去沙发上过夜。 平日里看起来坚强硬气的女人,原来也会在醉酒时像个孩子一样。 可他也没有问自己,明明可以不理她,抽身就走的,为何却偏偏留了下来,还真唱着摇篮曲哄她睡觉。 谁知道呢。 * 他们在机场分别。 来的时候还是春天,走的时候已然立夏。 祝清晨念着薛定有伤在身,不要他送。 薛定却很坚持。 结果到头来呢,还不是她驾车,他坐在一旁全程当大爷……真不知道他到底哪来的脸说送她。 人来人往的机场大厅里,祝清晨排队托运了行李,拿到了机票。 薛定站在人流里等她,见她走来,微微点头,“过安检吧。” 祝清晨亦点头,总觉得该说点什么,可开口时也就剩下了简短一句话,“那我走了。” 男人低头看着她,唇边带笑,模样好看。 真是奇怪,总是穿白t恤,偶尔下巴上还看得见青色的胡茬,整个一不修边幅的边缘男子,到底哪里来的魅力,总叫人觉得赏心悦目? 祝清晨定定地看他片刻,没有直接离去,反倒问了一句:“我们俩,将来大概没机会再见面了吧?” 薛定笑了,“你可能不会再来以色列,但我又不是不回国。” “回国了也不见得能见面。你在北京,我在俞市,一南一北的,总不能来个 17.闹剧 第十七章 在以色列待的那半月, 祝清晨拍下一千多张照片。原本想着回国后就立马着手修图、投稿,结果计划总赶不上变化。 回沧县的当晚, 她与姜瑜一同住在二姨家。 因旅途疲惫,关于劝说姜瑜离婚的对话,哪怕她已酝酿无数日,也没精力急于一时。 反正姜瑜也不会同意, 前方始终有场硬仗。 老宅被祝山海带着那女人占领了, 祝清晨清楚,就是带着母亲杀回去,也无济于事,反而会起冲突,从口角到肢体。 与其争执一场没个结果,倒不如直接申请离婚。 只是要离婚, 必须通过姜瑜这一关。 二姨家并不大, 客房也只一间。 祝清晨只能与母亲同睡一床,这还是自打她六岁起开始独自睡觉后, 破天荒第一次。 她洗完澡,坐在桌前吹头。 姜瑜在铺床, 问她:“你睡里面, 还是外面?” 祝清晨知道她习惯早起,便说:“我睡里面。” 姜瑜嗯了一声,转眼就把两只枕头调了个儿。 躺上去时, 祝清晨随手摸了下两只枕头。她的这只软软的, 枕面像是蚕丝的。而姜瑜那一只, 硬邦邦的,布料也因年代久远而粗糙不平,起了疙瘩。 她没说话,看母亲在床头关灯,趁人不备,很快把枕头又换了回去。 几乎是躺下来的那一刻,姜瑜就发觉了。 “你把枕头换了?” “不是你先换的吗?” “你睡眠不行,硬的硌着睡不好。”她去拉扯祝清晨脑袋下的那只,“我睡眠好,软硬都成。” 祝清晨没说话,按着枕头不松手。 姜瑜加重语气,“你干什么啊?快撒手。” 她还是不说话,也不撒手。 顿时换来一顿数落。 “你这丫头从小就不听话,我是你妈,我的话你也不听!让你换你就换,这么犟的脾气,也不知道跟谁学的!” 第43节 黑暗里,祝清晨死死压住枕头,轻笑一声,重复一遍,“跟谁学的?” 下一刻,“除了你,还有谁?” 姜瑜:“……” 祝清晨又说:“我让你离婚,你不也不离?他身残志坚,都他妈心脏病成废人了,还图今朝有酒今朝醉,天天都跟小三睡。我从小到大劝你多少次?到底谁是犟脾气?” 姜瑜没吱声,翻身背对她,冷冰冰说:“我睡了。” 原本没想今晚就摊牌,但话都说这份上了,干脆也不急着停下来。 祝清晨看着黑暗里母亲朦胧的背影,轻声说:“你一直不信他在外头有女人,现在他带着人堂而皇之住进老宅了,你为什么还不肯离?” 姜瑜不说话。 “妈,这么多年他就知道打你,这婚离不离,你们都早就不是夫妻了。没有哪个丈夫成天管家里要钱。没有哪个丈夫大过年也不回家。没有哪个丈夫会带着小三把老婆赶出家门。没有——” “不要说了。”黑暗里,姜瑜的声音像是来自遥远的地方,模糊不清,“说再多也没用,我不离。” 她没发火,没像以前一样斥责祝清晨。 可就是这样的安静才叫人难以忍耐。 祝清晨侧卧在那,心如刀绞。 想吵,忍住了。 耐着性子再劝:“你要是担心大家看笑话,没必要。我知道从你们结婚开始就没人看好,你要面子,不想叫人觉得他们说中了,一忍再忍。可事到如今,他带人把你赶出家门,难道拖着不离,就没人笑话你了?” 可不管她如何劝,软的,硬的,嘴皮都磨破了,姜瑜始终不说话。她清楚,这对话要再进行下去,又是一顿好吵。 祝清晨气得干脆爬起来,悄无声息走上阳台。 外头繁星当空,来日想必又是个艳阳天。 可心头却烦得要命。 二姨夫在阳台上摆了只小凳子,平日里偶尔坐在那抽烟。她低头,看见凳子上摆了半包烟,一只打火机,干脆抽了一支出来,点燃。 祝清晨不会抽烟。 但人在气头上,根本不考虑那么多,径直把烟往嘴里塞,重重地吸了一口。 ……呛得直咳嗽,昏天暗地。 身后,不知什么时候也跟过来的姜瑜,从她手里夺过烟,一言不发凑到自己嘴边,深吸一口,吐出来。 再吸,再吐。 白烟与黑暗,让他们之间更加模糊不清。 祝清晨慢慢地止住了咳嗽,问她:“你什么时候学会的?” 姜瑜看着她,又看了眼远处的万家灯火,“很早。记不清了。” 沉默许久,直到她就快抽完那支烟,祝清晨才再次开口,“连你会抽烟都不知道,我这个女儿也算是白当了。” 姜瑜正欲开口,便听见下一句。 “可我转念一想,我谈恋爱了你不知道,恋爱五年你也不知道,如今分手了,你更不知道。你这当妈的,也不见得比我好哪里去。” 这话说完,她转身就走。 徒留姜瑜一人站在那,怔怔地,直到红光烧到了烟屁股,烫了手,才猛地一松手,回过神来。 指缝灼痛难当,夜风却格外冷。 第二日,祝清晨醒来时,姜瑜已经起床了。 她走出卧室,看见姜瑜要与二姨一同出门,随口问了句:“你们去哪?” 二姨笑道:“去菜市。你昨晚回来太晚,也没来得及给你接个风洗个尘,今天可得补回来。” 姜瑜解释了一句:“今天彭彭也要回来,给你俩一块儿接风洗尘。” 彭彭是二姨的女儿,祝清晨的表姐,今年二十八了,在一家中档企业当hr。 相比起祝清晨来说,她工作稳定,和父母关系也很和谐。 祝清晨和她关系也不错。 两个中年妇女一同站在那,明明相差不过两岁,姜瑜却看上去老了不止十岁。 怎么会不老呢?丈夫那个样子,女儿也跟她不亲…… 顿了顿,祝清晨很快说:“那你们等我一下,我洗漱了,跟你们一起去。” * 祝清晨的本意是陪母亲买菜,却没想到会在菜市碰见祝山海。 这一撞见,不亚于火山爆发。 祝山海不是一个人来的,身旁还跟了个四十开头的女人,微胖身材,面色水润。两人在活鱼摊子前,对这一池子活蹦乱跳的鱼指指点点,似在商量选哪条好。 祝清晨这边,一行三人在割猪肉。 姜瑜说:“彭彭不爱肥肉,要精瘦肉吧。” 第44节 二姨就笑,“你管她那么多做什么,她挑她的食,咱们只管埋头吃肉就行了。” 话虽这么说,她还是欣然指了一挂精瘦肉,“老板,这一整块都给我称了吧。” 老板说声好嘞,正称肉报价,姜瑜那边就出事了。 她原本没瞧见祝山海的,是一旁的老板娘在跟隔壁摊的女人聊天,“哎哎,你看,对面那两个还真是恩爱,都老夫老妻了,还牵着手来买菜。” 姜瑜下意识抬头去看,表情猛然一僵。 对面的鱼摊子前,一男一女手挽着手,人至中年,还如胶似漆。 而那男人的背影,她再熟悉不过。就连他身上穿的那件polo衫,都是她去年亲手买回来的,笑容满面摆他面前,“老板说现在就兴穿这个,显年轻。” 而今,祝山海穿着她买的衣服,与别的女人手挽手在那挑鱼。 彼时,祝清晨在一边买蔬菜,正往口袋里装土豆,就听见二姨慌慌张张叫了声:“姐!” 她一转头,正好看见姜瑜冲上去打人的一幕。 鱼摊子前,与祝山海手挽手的女人猛地被人从后面拽住了胳膊,错愕地回过头去,还没回过神来,面上就落下火辣辣的一巴掌。 抓住她胳膊的不是别人,正是姜瑜。 祝清晨手一松,口袋砰地一声落在地上,半袋子土豆咕噜噜滚出来,散落一地。 她猛地往鱼摊子前面跑去。 可还是晚了一步。 那边的姜瑜打了人,祝山海与女人一同回过头,虽来不及阻止姜瑜打人的举动,但却立马拉住了姜瑜的手,怒斥:“你干什么?” 姜瑜立马扬起另一只手,朝着那女人又打了过去。 女人尖声叫着往后退,结果一脚踩进鱼池里,狼狈地坐倒在鱼腥味十足的水中。 祝山海勃然大怒,猛地扬手朝姜瑜打过去。 那一掌毫不留情,正中姜瑜的右脸,打得她耳边嗡嗡作响,重心不稳摔倒在地上。而这还不算完,他一脚又朝地上的姜瑜踹过去,那一脚踢在她腰上,因为痛苦,她叫出了声。 祝清晨堪堪在那一脚之后跑到了鱼摊子前,亲眼目睹父亲劈头盖脸朝母亲又打又踢,脑子里砰地一下,仿佛□□爆炸了。 她使出最大力气,一把推开还要打人的祝山海,顺手操起旁边蔬菜摊上的黄瓜,劈头盖脸朝他砸了下去。 手起瓜落,黄瓜咔嚓一声在他脸上断成两节。 祝山海吃痛地叫出了声,下意识还手。 可祝清晨不是姜瑜。 她扔了手中断成两截的黄瓜,理智全无,徒手就朝祝山海打了过去。她的拳头落在他脸上,落在他脖子上,两人像是市井流氓一般扭打在一起。 祝山海早年是动了手术,心脏不好,可这些年破罐子破摔,总觉得反正活不长,爱咋咋地。遂该吃吃,该喝喝,竟然也有一身蛮力。 他个头有一米八三,又是个男人,祝清晨与他扭打一处,不可能占上风。 可祝清晨胜在不要命。 她根本不管自己是否挨打,毫不防卫,只顾揍他。 菜市里不干净,一地烂菜叶子,又因鱼摊子就在一旁,腥臭的鱼鳞也遍布一地。 两人就这么脏兮兮滚做一团,打得惨烈。 姜瑜坐在地上,几乎懵了,她从未见过祝清晨像今日这样。 从前祝山海对她动手时,总挑祝清晨不在的时候,大概那是他做人仅剩下的良心,知道不当着女儿的面打人。于是祝清晨总是姗姗来迟,看见她满脸伤,要反击,结果每回都在她的坚决阻止下落空。 可今日,祝清晨亲眼目睹她被打,居然跟不要命了似的对祝山海动了手。 而祝山海竟然也毫不留情地对自己的女儿拳打脚踢! 姜瑜可以忍受祝山海打自己,却不能忍受他打女儿。 祝清晨是她唯一的底线。 多年来被践踏到地底下的自尊在这一刻像是火山爆发,她尖叫着冲上来,死命推搡祝山海,试图把他从女儿身前推开。 三人滚做一团,二姨在一旁大叫来人啊,救命啊。 场面一时之间失控,整个菜市的人都围了过来。 18.重遇 第十八章 在菜市打的这一架, 不是祝清晨人生里的头一架,却是她第一次理智全无, 恨不能打死对方的一场架。 说来好笑,她想打死的人竟然是她的亲生父亲。 多么讽刺! 她从小缺乏父亲保护,母亲又活得窝囊,连自己都护不住, 拿什么护她? 因为脾气太硬, 她和院里的小孩打架,被学校里的男生欺负,从来都是自己撸袖子上阵,哪怕满脸是伤,也要给对方好看。 可是那些年岁里,她无论再怎么拼命, 也从未想过要打死对方。 第45节 此刻, 她的脸上挂了彩。 衣袖被撕烂一截,露出白生生的胳膊, 上面青一块紫一块,狼狈不已。 姜瑜还在流鼻血, 死死抱住祝山海, 不让他继续动手。 鼻血淌在她胸口,淌在祝山海的手臂上,一时之间竟分不清到底是谁受了伤。 而祝山海为了摆脱姜瑜的挟制, 劈头盖脸往她身上打过去。 整个菜市的群众都在围观, 老年人自然不敢上来, 怕误伤。 最后还是几个小年轻冲上来,一人拉一个,终于分开了三人。 祝山海就算被人架住了,也还不断口出狂言,说要打死祝清晨这个赔钱货,打死姜瑜这个贱↑人。 从冲上来动手那一刻起,祝清晨就像是失去理智一般,平生从未有过这样强烈的冲动,只想把这个男人打趴下,打到无力抬手、无力还口为止。 多少年的恩怨,多少年的仇恨。 他们之间仿佛早已注定会有这样兵刃相见的一天。 可是当她被人拉开,隔着一两米的距离,清楚看见祝山海面目狰狞的模样时,又忽然间不再挣扎了。 她就这么站在原地,浑身都是烂菜叶子和污水痕迹。 却一动不动。 那张脸和她有五六分相似,任谁都能看出他们之间的血缘关系。 命运到底有多不怀好意,才让他们走到今天这一步? 在喧哗肮脏的菜市,她,祝清晨,与自己的亲生父母陷入这般可笑的境地,恨不能打个你死我活,恨不能以死亡终结彼此的纠葛。 她冷眼旁观祝山海气急败坏的模样,忽然间就笑了。 转头,轻声问还在流鼻血的姜瑜,“妈,这婚,你到现在还是不肯离吗?” 姜瑜站在那,目光落在她身上。 她的女儿,她再清楚不过,哪怕从小不讲吃穿,也从来都干净整洁,有很强的自尊心。可是眼下,祝清晨满面满身都染了污秽,肮脏不堪。 面上挂了彩,衣袖被扯烂,就连肩带都露出一截来。 她以为自己早就麻木了。 不管祝山海如何伤害她,她都死死守着自己的底线,死活不离婚。 可是这一刻,当她看见祝清晨这副模样,心里依然像是有刀在凌迟,一片一片割着她的肉。 她流着鼻血,想嚎啕大哭,却又觉得眼泪都干涸了,一滴水都流不出来。 大概是流太多,如今已再无眼泪可流。 暴晒在惨白的日光下,姜瑜空洞地点了点头。 目光转向祝山海,她如行尸走肉一般,终于说出这么多年一直不肯开口的话:“祝山海,我们离婚吧。” * 可面对的是早已泯灭了良心的祝山海,这婚,岂是那么好离的? 接下来的半年,祝清晨几乎为这事跑断了腿。原因是祝山海欣然同意离婚,前提是,夫妻双方分割财产。 结婚二十来年,祝山海从未往家里交过一分钱,反倒月月回来找姜瑜要钱。 不给钱就打。 姜瑜也就是个超市促销员,负责床上用品区域,每月工资微薄,除了维持家用,还得不断贴补给祝山海。 二十五年了,除了家中那套老房子,他们一无所有。 房子在老城区,院落式建筑,好几户人同住一个院子。 这些年来政府发展旅游业,他们这“苏州老园林”也不让拆迁,但说起来光鲜,实际上住在里头,苦不堪言。 下雨天渗水,艳阳天潮湿,晒个衣服都容易发霉。 祝山海很爽快,开口便是,“要么把房子给我,你们搬出去;要么房子归你们,你出三十万给我。” 三十万。 别说三十万了,就是一万块钱,姜瑜都拿不出来。 那要是搬出去呢? 搬出去,住哪?一直住在二姨家叨扰人家? 一桩离婚官司打上法庭,祝清晨与父亲对簿公堂,一桩桩一件件把这些年来的家暴事件陈述出来,包括祝山海出轨的事情,巨细靡遗都说了。 可法律有空子。 法律保护不了她和姜瑜。 离婚法清清楚楚规定,若要以一方出轨为由,要求不平分财产,须得提供确凿的出轨证据。 律师说得很清楚:“这个证据,必须是捉奸在床,聊天记录不算,他人的言论也不算。” 于是半年来,开了三次庭,花了大笔律师费、诉讼费,法院始终判决夫妻双方平分家产。 第46节 祝清晨迫不得已,开始四处奔波找证据。 可这婚一日没离,祝山海就有权回家,一回去就是砸东砸西,剪电话线网线,弄得家里乌烟瘴气。 祝清晨没回俞市,就待在沧县,一面接些独立摄影师的活,给人拍婚纱照、艺术写真,一面忙于奔波这事。 秋末的时候,她打听到祝山海与那女人在城南租了个旧房子,同住一起。 马不停蹄赶了去。 然而去了好几次,祝山海都很警觉,永远把她打出门,恨不能把相机都砸了。 她也根本拍不了什么实质性证据。 法律冷冰冰摆在那,像座山,她哪可能跨越大山拍到祝山海与那女人上床的画面? 离婚的事就这么僵持着。 眨眼间就到了初冬。 立冬那日,沧县的温度降至新低,阴冷刺骨。 祝清晨与姜瑜在家吃晚饭。 因姜瑜从超市下班回来,已是夜里九点,这顿晚饭吃得极晚。 两人对坐,正吃着,门外有人砰砰敲门。 与其说敲门,倒不如说是砸门,力道之大,这老屋老瓦都像是要被他敲动一般。 两人立马变了脸色。 祝清晨起身凑到猫眼前,果不其然,外头站着祝山海。 自打开始打官司,她就换了老屋的锁,防止祝山海回来。 可婚一直没离没成,祝山海拿不到钱,每月依然都会来闹上一出。 这回,他在外头砰砰敲门,久敲不开,扯着嗓门嚷嚷:“给老子开门!” 祝清晨站在门后,冷冰冰说:“我老子早死了,打从我落下娘胎,就没见过他。” 论如何激怒人,祝清晨有的是办法。 果不其然,祝山海暴怒,砸门声更大了。 一个院里的邻居都被惊动。 街坊邻居几十年,无人不知他们家这点腌臜事,纷纷打开窗子看,也不出来。 出来做什么呢? 帮不上忙的。 更何况这么多年,他们早就被这家人一出接一出的瞎闹腾搞得心烦意乱。 右手边那户人家姓张,中年女人探了个头出来,不耐烦地叫了句:“那边的,小点声!我女儿明年高考,有啥事你们关起门来自己解决,别吵着别人!” 祝清晨一顿,听见门外的男人更加肆无忌惮地砸起门来。 仿佛料定了她不敢一直缩在里头。 姜瑜坐在饭桌后,面色平静,“开门,让他进来。反正这屋里也没什么值钱东西,他爱砸就砸,无所谓。” 祝清晨看她片刻,没说话。 是,东西随便砸,万一他要动手打人呢? 姜瑜这半年来身体越发不好,风湿严重,入冬后常常关节疼,一宿一宿睡不着。 祝清晨不可能让她和祝山海发生冲突。 咬牙,她进厨房拎了根擀面杖出来,蓦地开了门。 她自己走出去,砰地一声把门锁上。 不让姜瑜出来。 院子里,男人就站在那,大言不惭说:“这个月没钱了,让你妈拿钱来。” 钱。 钱。 钱。 他这一辈子,对小三是真爱,对钱是亲爹,唯独对她和姜瑜,半点感情都没有。 院子里,各家各户开着窗,又或是站在虚掩的门后,目不转睛望着他们。 张家的女人还虎视眈眈立在那,大有他们再吵下去,她就报警的趋势。 这事她干过,报警次数多了,警察都烦死他们了,回回来都是思想教育,可这家人就跟有毛病似的,根本说不通。 祝清晨把擀面杖拎在身后,另一手指向门外,“出去说。” 祝山海知道她在忌讳什么,偏不出去,“你把钱拿来,不然我不会出去。” 第47节 她要脸,他可不要脸。 他就是吃准了这点,反正他早就是个废人了,过一天是一天,根本没有任何后顾之忧。 与以往任何一次,别无二致。 僵持的最后,总要以肢体冲突收场。 他们从对骂,到拳脚相向。 姜瑜出来帮忙,祝清晨就更急。 情急之下,她拿着那根擀面杖劈头盖脸朝祝山海打过去,从头到身上,一路撵着他出了院子大门。 祝山海恼羞成怒,当下也不顾她砸过来的棍子,一把逮住她的双臂,猛地将她朝院外推去。 院门口有木头门槛,下面是几级平缓的石阶,因年代久远,早已磨得发亮。 祝清晨被门槛绊倒,瞬间失去重心。 一头往外栽了过去。 院外是条窄巷,只容一车通过。 这一带是老城区,一到冬夜,行人极少,家家户户都待在屋里取暖。 路灯也格外昏暗。 祝清晨整个人趴倒在石阶下,着地的是右手腕,痛得撕心裂肺。擀面杖脱手而出,往前滚了几圈。 那是她防身用的,一脱手,她的视线下意识就跟着它朝前挪去。 也因此,她看见那光滑的圆木杖朝前滚了几圈,清脆地撞在谁的脚上,不甘地晃了两下,然后蓦地停住。 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男士皮鞋。 纯黑色。 她疼得眼泪都出来了,支着身体抬头看去。 逼仄的窄巷里,路灯光昏暗又朦胧。有个男人站在那,离她不过几米远,影子被灯无限拉长。 手心贴在冰冷的石板上,手腕处是迟迟未曾散去的痛楚。 她狼狈地抬头看着那人,却在视线触及他时,猛地一颤,表情都僵了。 怎么会…… 不,不可能…… 不是没想过和他再见面的场景。 不止一次怀疑过这辈子是不是还真的有机会再见一次。 却无论如何没想到,再相遇时,会是这样的一幕—— 湿冷的初冬,她被亲生父亲推出门,狼狈不已跌倒在巷子里,抬头一看,竟看见了薛定。 恍若在梦中。 19.撑腰 第十九章 半年了。 距离她离开以色列那日, 已过去整整一个夏天一个秋天。 半年来,她偶尔也与他联络。 比如六一儿童节, 她因奔波官司,忙得焦头烂额,回家的路上却收到他发来的短信。 薛定:“祝清晨,祝你节日快乐!” 她:“……” 毫不迟疑回复:“我祝你全家都快乐。” 浑身倦意站在巷子里, 她低头看着屏幕, 笑出了声。 一整天的疲惫奇异地消失在盛夏的黄昏里。 又比如端午节,她吃着粽子也不忘拍照,还掐着时差,专程等到以色列的夜晚十点,给他发去图片。 “嘉兴大肉粽。” 她是摄影师,自然有本事将粽子拍得美味至极, 叫人垂涎三尺。 几分钟后, 收到他的回复。 “我谢谢你全家。” 中秋节,他发来一张以色列的月亮, 没有文字内容。 祝清晨揣摩片刻,问:“但愿人长久, 千里共婵娟?” 他回:“不是。是让你少吃点月饼, 免得胖成球形。” 他们联络得不多,几乎都是节日问候。 第48节 可是在那纷繁多样的节日祝福里,却唯有彼此之间, 发的是如此没有诚意, 还带着恶作剧意味的祝福。 祝清晨没有忘记他。 读书时代, 曾经多少朝夕与共的人,因为成长而错过,从此成了尘封的记忆。 可是薛定不同。 哪怕他们只在异国相处半月,祝清晨却无论如何忘不掉他。 好多次午夜梦回,她都梦见那个男人站在以色列的黄土地上,吹着风沙,穿着黑色冲锋衣,从蔚蓝色的苍穹下朝她走来。 而时隔半年,当她被祝山海推倒在院落大门外,抬起头来,竟真的看见了薛定。 背景是漆黑的夜空,路边几盏昏黄的路灯。 他从蔚蓝色的苍穹下走来,一路来到她的寒冷冬夜。一身烟灰色大衣,指缝间一支抽到一半的烟,面容凛冽。 祝清晨费力地仰着头,竟忘了爬起来。 直到他一言不发,扔了烟头,快步走到她面前,俯身蹲下,一把将她捞起来。 “薛……”她的胳膊被他拎着,嘴里吐出一个字,像是还未回过神来,迟疑着才叫全他的名字,“薛定?” 面色微白,发丝凌乱。 全然没有在以色列时威风凛凛的样子。 薛定把她扶稳了,松开手,抬头对上祝山海的视线。 中年男人站在门槛内,满面戾气,却在接触到薛定冷冰冰的眼神时,一顿。 年轻男子的眼神凌厉似刀,凛冽至极。 察觉到对方比自己高,看上去充满力量,年轻又无畏,祝山海没敢再上来,只恶声恶气问:“你是哪根葱?我教训女儿,你打哪来滚回哪去!” 巷子里一片寂静,似乎连风声都清晰可闻。 下一秒,薛定忽然握拳,毫无征兆朝祝山海走去。 祝清晨的手腕还在一跳一跳地痛,心却仿佛被人攥在手里,猛地拉住薛定,“别!” 薛定被死死拽住,回头看她。 她手一松,露出一个奇异的笑容,“家事罢了,我能解决,用不着劳驾薛大英雄亲自动手。” 她抬头看着在薛定的威慑下,不自觉往后退了几步的祝山海,声色俱厉,“要钱没有,要命一条。有种你来拿。” “……”他竟有些想笑。 还是一样爱逞强啊。 明明只是个瘦弱的女人,却总是挺直了脊背,像棵荒漠中的白杨。 同一时间—— 院子里,姜瑜从屋里操了把菜刀,大步流星追出来。 院子外,年轻男人还紧紧攥着拳头。 祝清晨从地上捡起了擀面杖,面上的决绝,让人毫不怀疑她随时能拿着那根棍子把他往死里打。 祝山海骂了两句脏话,知道今天没什么拿到钱的可能,不过和往常一样闹腾一场罢了,干脆朝着巷子另一头快步跑了。 * 姜瑜拎着菜刀站在门口。 院子里的人还探着头好奇地张望。 祝山海的身影变作黑点融入黑夜。 在原地站了有几秒钟,祝清晨扔了擀面杖,言简意赅:“走。” 她领着他朝另一头走。 薛定跟在她身后,隔着半步距离。 她知道他在后面,带着他七弯八绕,从一条巷子走进另一条,最后站定在河岸旁。 岸底下流水无声,岸上头人影成双。 祝清晨紧紧攥着拳头,与他重逢的喜悦被尴尬与困窘冲淡不少。 从前在以色列,她是无拘无束的,苏政钦、祝山海……家事情事都一股脑扔在国内。 可如今,他一来就看见她最狼狈的一面。 薛定没说话,盯着她的背影看了片刻,才低声说:“……我好像来的不是时候?” 她没回头,“你怎么知道我住哪里?” 他低头,拿出手机,调出那张粽子的照片,凑到她跟前。 她拍的是姜瑜包粽子的画面:女人坐在院子里,手边尽是绿油油的三角粽,身后头的门框上却清楚写着门牌号,沧县苏州街三弄29号。 “……” 第49节 她压根没有注意到,一张照片就把她的地址暴露了。 祝清晨的目光从手机上移开,却在半空中一顿,意外定格在他胸前。 烟灰色的大衣微微敞开,露出里间的黑色毛衣,而在那毛衣前头,挂着一只佳能最新款单反相机。 薛定把相机取下来,“想问我来这干什么?” 下一刻,朝她面前一送。 “还债。” 祝清晨盯着那只相机,耳边是他低沉舒缓的声音,心内一动。 总算抬起头来看他了。 古街老巷,苏州河旁。 年轻男人身姿笔挺,面容沉静,手里拿着为她挑的新单反,活生生立在那。 头顶是沉沉黑夜,身后有艳艳灯火。 这一刻,她才真真切切意识到,眼前的男人当真跨越了大半个中国,从北到南,来找她了。 薛定。 薛定。 心里默念着他的名字,她伸手接过那只沉甸甸的相机,终于笑出了声。 * “多久回来的?” “上星期。” “任务完成了?” “算是告一段落。” “还回去吗?” “说不准,待命吧。” 祝清晨低头摆弄相机,又问:“专程来送相机?” “专程来还债。”他强调后两个字。 她笑,“坐飞机来的?” “动车。从北京到俞市,然后换乘大巴到沧县。” “晚饭吃了吗?” “还没。” 她低头看眼手腕上的表,“都这个点了,只能带你吃点宵夜去。” 抬腿走了两步,她又回头,“能吃辣吗?” 薛定看着她。 夜色阑珊里,那女人比半年前瘦了不少。下巴尖了,眼睑处的淤青加重了,哪怕有夜色遮挡,面上的疲倦也无处遁形。 点头,他说:“能吃,无所谓。” 脑海里却浮现出刚才那一幕,她被中年男子推出院落大门,院子里全是看热闹的人,女人拎了把菜刀冲出来,而她眼中一片荒芜。 他不知道这半年来在她身上发生了什么。 可他能猜到,她过得并不好。 祝清晨挑了家路边摊,就在河岸边,蓝色大棚,油亮亮的灯泡。 她掀开帘子,率先坐进去。 打个响指,“老板,菜单!” 街对面有家小铺子,老板就在那烤烧烤,闻声响亮答了句:“来了来了!” 把手里的烤串往盘子里一搁,拿着菜单就跑过来。 点菜时,祝清晨说的是家乡话,一面问他的意见,一面跟老板报菜名。 “烤兔一只。” “烤鱼一条。” “掌中宝四串,麻辣鸡翅四串,炒花蛤——” “够了。”薛定打断她抑扬顿挫的语调,“你当我是什么?” 她抬头冲他笑,“猪?” 他懒得搭理她,拿过那菜单看了眼,“烤兔半只,烤鱼一条,先点这些。” 目光落在最后一行酒水饮料上,又添了句:“再来一打啤酒。” 老板怀疑自己听错了:“多,多少来着?” 第50节 “一打。”他把菜单递回去。 祝清晨没问他点那么多酒做什么。 她需要酒精。 酒精才能麻痹她不安分的自尊心。 昏灯一盏,薄酒两杯。 她喝得又急又快,很快就满面红霞飞。 薛定没拦着,纵着她喝,甚至一言不发替她倒酒,菜倒是没顾得上吃两口。 祝清晨喝得七荤八素的,眼里有了水光,斜眼看他,竟也开起了玩笑,“薛定,老实说,你是不是居心叵测,特意来灌醉我的?” 他不紧不慢抬头,“灌醉你?好让你再抱着我啃?” “……” 他居然还惦记着这桩事…… 祝清晨面上发烫,暗自庆幸酒精早已染红双颊。 “又臭又硬的石头,谁稀罕啃?” 他轻笑两声,想起当初她抱着他啃的模样,不说话了。 半晌,又敛了笑意,问:“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终于还是进入正题。 祝清晨一顿,移开目光,“就你看见的那样,跟我爸打起来了。” 隔着头顶那只油亮亮的灯泡,薛定望着她,放下酒瓶,“我是问,这半年来,发生什么事了?” 她一怔,抬头再看。 男人坐在对面,面容沉静,眼底有显而易见的……坚决。 他是打定主意要刨根究了。 那样的坚决叫她目光一动,竟不敢再与他直视。 她与他,鲜少有过不插科打诨,只这样沉默对峙的时刻。 “……你不会想听的。” “你又不是我,怎么知道我不想听?” “……” “说吧。”他望着她,语气一如既往干净利落。 也许是酒精发挥作用,也许是被他的坦荡感染,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把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说完的,也惊讶于自己的记性是这样好,原来那些本以为早已忘记的事情,她都还记得一清二楚。 就好像有的情绪一旦决堤,就再不受克制,喷薄而出。 该如何去界定爱与恨? 当极度渴望父爱的小孩,一再目睹父亲家暴母亲的场景,那种渴望逐渐变成恐惧,终有一天成了恨。 六岁以前,每逢父母在家闹起来,祝清晨都会缩在沙发旁边哭。 直到六岁那年,她第一次跑到母亲面前,挺起瘦弱的身躯,死死抱住父亲的腿,哭着嚷嚷要他走开。 她不记得那天祝山海有没有对她动手,但她记得那时候自己稚嫩而无力的呐喊。 别打了。 不要再打我妈妈了。 也许是从那一天起,她就萌生出了一个还不太清晰的念头,那个念头在往后二十年里,终于被时光催成她的盔甲——她,祝清晨,这辈子决不当个柔弱的小公主,只会挺起脊背,做个无畏的战士。 战士没有洋娃娃。 战士不需要公主裙。 战士不怕死。 战士披着满身的伤痕,一如挂满荣誉的勋章。 她搁下那只空酒杯,眼神迷蒙一片,也不知是被酒意熏的,还是因泪光渐生。 薛定由始至终安静听着,直到她停下来,才从钱夹里抽出几张钞票,搁在桌上。 “走吧。” 站起身来,朝她伸出手去。 “走吧,祝清晨。” 她仰头望着他,“去哪里?” “去战场。”他身姿笔直,低头望进她眼底,“酒足饭饱,精力充沛,还等什么?走吧,我们打仗去。” 我们打仗去。 第51节 打倒那些欺辱过你的人。 这一次,你当将军,身后虽无千军万马,但有我。 你有我。 20.翻船 第二十章 他们去了城南, 祝山海和那女人住的地方。 祝清晨半醉半醒站在那, 路都走不利索, 费解地看着薛定。 “你在干嘛?” 他从街角的24小时便利店里买来一整箱罐装可乐, 开箱, 取瓶,一只一只摆在她脚边。 可乐摆了一地, 像保龄球。 最后两罐,他塞进她手里。 “扔出去。” 祝清晨没反应过来。 他也没多说, 弯腰,再取两罐握在手里, 站定了, 瞄准那平房的窗户,猛地一掷。 啪—— 一声清脆的玻璃碎裂声,那罐可乐准确无误砸进了窗子里。 带了个好头。 祝清晨张着嘴,震惊地站在那。 他回过头来,嘴唇一弯,“看见没?就这么砸。” 他是如此心平气和站在那, 做着砸人窗户的事, 面上的表情却还风光霁月, 好看得很。 祝清晨没忍住大笑出声, 跟他一起瞄准那窗户, 咚的一声扔了出去, 然后飞快地捡起脚边的可乐, 一罐接一罐往里砸。 她没有准头, 反正就是乱砸一气。 玻璃碎了一地,房顶上的瓦也哗哗往下掉。 屋子里灯亮了,男人粗哑的咒骂声响起。 屋外头还在噼里啪啦砸个没完。 直到从窗外看见人影往大门口移动时,薛定才没再往窗户里砸了,拿了瓶可乐在手里,安然等着祝山海开门。 下一秒,门开了。 祝山海穿着睡衣,气势汹汹往外走,才刚冒出个脑袋,薛定就握住了祝清晨的手,将那可乐放在她手心,然后覆在她手背上,带着她稳稳一抛。 冰凉的可乐握在手心,温热的手掌覆在手背。 祝清晨压根没来得及反应。 咚—— 那可乐砸在祝山海的肩膀上,打得他哇哇大叫,痛得要命。 薛定是故意没砸准的,出气归出气,不能出人命。 眨眼间,那对男女都出现在门口,女的尖声叫着要报警,男人试图冲上来还手。 薛定一把拉住祝清晨,“跑!” 不能打。 她喝多了,真打起来,指不定会吃亏。 于是坏事干完,两个人没头没尾在巷子里狂奔,身后是身体不好、跑不上来的祝山海。 薛定也分不清方向,横竖带着她穿过一条又一条深巷。石板路上是急促的脚步声,咚咚咚,咚咚咚,伴着风声,仿佛没有节奏的歌谣。 江南水乡,家家户户挂着灯笼,红彤彤的微光照亮前方,那不是来时的路,却是令人心生安稳的归途。 直到她跑不动了,从他手里抽出手来,一屁股坐在地上喘着粗气。 “不行了不行了,跑不动了我……” 薛定回头看他,两人目光相接,忽然没由来哈哈大笑起来。 他站着,弓着腰平复呼吸。 她坐着,形象全无大口喘气。 可两人都在笑,笑得肆无忌惮,笑得狂妄又热烈。 半晌,他叫她,“起来,地上凉,别一直坐着。” 她赖在那不走,“腿软了,走不动了。” “真走不动了?” “真走不动了。”借着醉意,她变可爱了不少,还会噘嘴举手,一副赌咒发誓的模样。 第52节 薛定也有醉意,醉点也好,不用去忌讳那许多,便伸手把她拉起来,微微蹲下,拿背朝她,“上来。” “你背我?” “嗯。” 祝清晨迟疑两秒,咧嘴笑了,后退两步,还来了个助跑,一下子朝他扑过来。 薛定险些被她撞翻。 背着她朝前踉跄两步,又怕把她摔地上了,只得费劲地稳住重心,一手托着她,一手扶住墙。 背上的人不知道轻重,还在哈哈大笑,嘴里叫着:“驾——” 他想数落她的,却在听见她欢快的嚷嚷声时,嘴唇一动,变成了几声短促的笑意。 归去的路上,祝清晨在他背上闹腾,把他当马骑。 薛定没出声,一路背着她踏着石板路、吹着寒夜风,伴着招摇的红灯笼。 江南很美。 那是一种完全不同于北方的温柔,不管是湿冷的空气,还是潺潺的流水。夜里的黑瓦白墙是水墨画中的层檐叠嶂,远处的小桥流水是悄然入梦的袅袅余音。 他踏在石板路上,脚下的一片磨得发亮的青色,眼前种种,都令人心生向往。 只是,说来也怪。 这女人在以色列的黄土地上,总像个坚硬顽强的战士,而回到这片温柔的水乡来了,却又莫名其妙少了些许防备,多了几分柔软。 薛定低头,看着脚下两人相叠的影子,笑了。 * 从巷子里七弯八拐把她背出来,饶是力气好,薛定也出了一身汗。 他在午夜的街头打了辆车,把她安置好了,然后才跟着坐进去。 跟司机报地址的时候,并无迟疑。 “苏州街三弄,29号” 身侧的女人倏地笑起来。 薛定侧头,就看见她歪着脑袋盯他看,“记得还挺熟嘛。” “……” 他转回头去,目不斜视。 片刻后,又问:“那个姓苏的,还在找你没?” 祝清晨扭头看窗外,漫不经心说:“在啊。” 他停顿两秒,看了眼她的后脑勺,“你们和好了?” “没有。” “为什么不和好?” 她转过来看着他,神色平静,“为什么要和好?” “……” 他答不上来,总不能说,他就随口那么一问吧? 薛定缄口不言了,收回视线,暗道自己果然喝多了。 他从来不是多事之人,哪壶不开提哪壶。 不,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的问题,是他从不过问别人的私事,今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不过——没和好? 他扭头避开她探寻的目光,看窗外狭窄的街。小城就是这样,夜一深,店铺就七七八八都打烊。夜生活是大都市的点缀,小城就少了几分热闹,多了些许宁静。 所以其实并没有什么好看的。 他却看着看着,心情无端大好。 出租车停在苏州街外,里头是七弯八拐的巷子,深深浅浅,车也开不进去了。 薛定把钱付了,下车等她。 祝清晨喝多了,脚发软,刚下车就是一个踉跄。 好在薛定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她的胳膊。 “……谢了。”她好不容易站稳。 薛定瞥她一眼,“就付了个车费而已,用不着跟我下跪。” 松手时,手指微微一动,仿佛还停留着方才的触觉。她穿一件厚重的毛衣,里面大概还有秋衣之类的,可是隔着那样厚的衣料,他依然察觉出她的胳膊纤细瘦弱,仿佛一掐就断的草根。 这个人,肩上到底背着多重的担子? 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 第53节 他在那愣神,祝清晨却自顾自往前,头也不回,“绕一圈再回去。” “都几点了?”他跟上去。 “这会儿还醉着,回去姜瑜肯定要骂死我,醒醒酒。” “姜瑜是……” “我妈。” 他觉得好笑,“你都这么叫你妈的?” 她回头瞥他一眼,“你妈和的字不能连一起用,你妈没教过你?” “……” 又来了,那个蛮横而狂妄的祝清晨再次出现。 薛定将手揣在大衣口袋里,静静地看着她,心中熨帖不少。 她就该这样。 早就该这样的。 清夜微寒,两人绕着河岸边上走。路灯在水面上晕开一片光,偶有风过,那光就跳跃成无数碎金,星星点点,影影绰绰。 枝繁叶茂的老树长在河畔,树枝都快伸进水里头。 粗大的树干上系着条绳子,另一头连着停靠在岸边的乌篷船。 祝清晨走到那,忽然间朝着水里头一跳。 薛定落后两步,见她纵身一跃,心跳都要停了,下意识抬手拉她,却只碰到她的衣袖,毛茸茸的,没个着落。 好在只是虚惊一场。 她没有入水,反倒稳稳落在那船头上,船身晃个不停,而她回头朝他招手,“下来,你还没坐过乌篷船吧?” 他这才察觉到心跳又回来了,松口气,抿了抿唇,颇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情绪,今天也太激烈了些…… 薛定不肯下去,就站在岸边,“别人的船,能随便上?” 祝清晨就笑,“反正又不是床,上了也不用负责任。” 他蓦地失笑,“这才是我认识的祝清晨。” “说话风趣又幽默?” “是不要脸。”他轻描淡写,细数罪状,“毕竟在便利店里还能跟人讨论欧洲神器,口出狂言觉得男人没了生↑殖↑器就是个废物,跑到戈兰高地不干别的,就穿着胸罩裸奔。” 祝清晨懒洋洋躺在乌篷船上,听他一桩桩一件件陈述罪状,眉眼弯弯望着他笑,“你这话,前后矛盾。既然穿了胸罩,又怎么叫裸奔?裸奔得脱光才算。” 说罢,她的手又伸到了下摆处,微微一撩,“要不,我裸奔一个给你看?反正你都说我不要脸了。我这人一向好胜,就是不要脸,也得不要脸到极致。不然哪好意思说自己不要脸?” 薛定就站在岸边,低头看她。 若是初见时,他会以为她真这么肆无忌惮,可相处过后,方知不顾一切的表象之下,她比大多数人都要细腻敏感,只是嘴上逞强罢了。 因此,他反倒顺着她往下说,头一点,“行啊,那你脱一个给我看看。” “……” 果不其然,那只素白的手微微一顿,下摆也没再往上掀。 祝清晨镇定自若,大言不惭给自己找台阶下,“嗨呀,喝醉了,没力气脱了。” 她是光明正大耍赖了,薛定却跨上船头,不疾不徐,“没力气了?那好办,我来帮你脱。” 他作势要俯身替她脱衣服,祝清晨吓得赶紧往旁边滚。 偏偏乌篷船小而窄,她猛地滚到一边,船身骤然间失去平衡,歪歪斜斜地大幅度晃荡起来。薛定没料到她会吓得躲开,一看船斜了,她还在往船沿上滚,忙弯腰去拉她。 黑漆漆的夜,他也没看清脚下横着的船桨,明明是要去拉她,结果自己也被绊倒,一个踉跄朝她扑过去。 砰,他和她撞在一处。 船身猛地一晃…… 彻底翻了。 21.过夜 第二十一章 初冬的水, 冷得刺骨。 骤然间落水,顿觉寒意像是千万根针,死命往骨头缝里钻。 薛定冒出水面,全身的酒意都散了,下意识去找祝清晨的身影,却没在水面上瞧见她, 吓得脑中嗡的一下, 断了根弦。 “祝清晨!”他划着水, 叫她的名字。 然而没有回音。 水面上只剩下那只翻了个个儿, 晃晃悠悠的乌篷船,并没有祝清晨的身影。 心一紧, 他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第54节 “祝清晨!你在哪?”又叫了几声,依然没有回应。 他并未察觉到自己连声音都在颤抖, 哑得不成样子。 可水面上静悄悄的,只有他们方才激起的大片波纹,一圈圈朝远处荡开, 无声又欢快。 薛定的心不断下沉, 一头扎进水里,睁开眼寻找那个女人。 太黑了。 夜空里连月光都没有一缕,水底下更是黑魆魆,深不见底。 冷水从四面八方涌过来,寒气直往心底里钻, 可他却觉得有人拖住了那颗心脏, 一点一点把他往无底深渊拉扯而去。 她在哪? 她到底在哪?! 他拼命四处摸索, 大脑里一片混沌。 出水换气,再潜入水底。 换气,再潜。 他甚至要钻入那翻了个底朝天的乌篷船下头,去找那个罪魁祸首。 直到身后蓦地有人拉扯住他的胳膊,猛地划水,带着他一起浮出水面。 他一转背,就看见祝清晨不知从哪冒出来,顶着湿漉漉的脑袋,满头满脸都是水,却还带着戏谑的眼神,大笑不止,“哈哈哈,吓到你了吧?!” 她笑容明亮,没心没肺。 明明冻得嘴唇发紫,却还开着玩笑。 薛定却忽然一把拉扯住她,朝着岸边猛力划水,几下就靠了岸。 几乎是一个翻身就跃了上去,他朝她弯腰,像是抱小孩一样,双手架着她的腋下,一下子将她捞上了岸。 祝清晨只觉双脚腾空,再一眨眼,已然踏踏实实踩在地面上。 “我靠,你是不是吃了菠——” 她的惊叹尚未说完,已然被男人粗暴打断。 “你到底有没有脑子?” 粗哑的、喘着气的、一字一句饱含怒意的斥责,来自面色比语气更加糟糕的薛定。他的短发贴在额头上,大颗大颗的水珠沿着刀削似的面庞滴落,划过锋利的眉,越过浓密的睫毛,沿着硬挺的鼻,从唇边到下巴,终于因地心引力坠下来,急速滚落在地。 他依然攥着祝清晨的胳膊,力道之大,叫她忍不住要缩回手来。 她并不明白自己的一个玩笑为何会引起他这样大的反应。 只是一个恶作剧罢了。 只是因为跌落在水中,突然萌生出这样一个念头,不如捉弄他一下,叫他以为她不见了…… “你先松手——”他力道太大,她根本缩不回来,遂有些着急地要他放开。 可薛定不但不松,还将她猛地拉至面前。 居高临下,他低头死死盯着她,几乎快要面贴面了。才刚从冷水中爬起来,浑身都湿了,被夜风一吹,本该冷得打颤,可后怕与恐惧如影随形,紧紧贴在脊梁上,叫他浑身都起了冷汗。 “捉弄人很有意思吗?” “假装溺水看人担心很有趣吗?” “你以为自己很有创意,很别出心裁是不是?” 一句接一句的质问,每一句都比前一句更加声色俱厉。 祝清晨整个人都懵了,手臂被他死死攥着,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 她扯着嗓子说:“你放开我!你先放手!” 然而薛定却有更多的质问要向她抛去。 他说不上来刚才看见她消失在水中时,心里到底怎么样的感受,不只是担忧,不只是害怕,不只是慌张……他觉得溺水的仿佛是自己。 祝清晨终于被拉扯得受不了了,男人力气太大,她都快觉得那条胳膊不是自己的了。察觉到他情绪失控,怎么着都不会松手,她几乎是一把抵着他的胸膛往外推。 使出了全身力气。 重重一推。 薛定不受控制往后退了几步,下意识松开了手。 冷风一吹,整个人才回过神来。 眼前的女人浑身都湿透了,地上一滩湿漉漉的水,而她满面水珠站在那,眼底也浮起一层薄薄的水雾。 ……是给痛得。 她捂着胳膊,不可置信地望着他,“你疯了?” “……” 他说不出话来。 第55节 有那么片刻,回想到刚才的反应,他也觉得自己疯了。 “我只是开了个玩笑,如果吓到你了,对不起,我从今往后再也不开这样的玩笑了。”她强忍疼痛,咬牙切齿对他说完这话。 转身就走。 薛定下意识跟了上去。 脑中一片空白。 为什么会情绪失控? 他冲她吼,冲她凶,知道她痛也不放手…… 最后的酒意也挥发在冷风里。他一言不发脱下湿漉漉的大衣,快走几步,往她身上披。 “滚开!”祝清晨比他还凶,回头推开他。 他不肯退,默不作声,又一次把衣服披上去。 祝清晨终于忍无可忍,“你有病啊?我浑身都是水,穿这么厚,重得要命。你还把你大衣往我身上披。你知道你大衣有多重吗?你知道吸满水的大衣到底多少斤吗?” 薛定一顿,把衣服拿回来,“……我给你拧干。” 祝清晨倏地闭嘴,匪夷所思地盯着他,几秒种后,几乎被气笑。 这男人…… 这男人??? 这他妈是从以色列染了疯病回来的吧?!! 她揉着胳膊,站在原地看他。 头顶有一盏路灯,昏黄的光把他的影子拖得很长很长,在地上投射出笔直安静的一抹深色。 当痛楚没那么强烈了,情绪没那么激烈了,反倒回忆起方才他的反应。 她忽然间意识到,他所有激烈的情绪都只源于眼神里明明白白的担忧。 然后就…… 不气了。 她望着他。 他望着她。 彼此的眼底都倒映出对方狼狈又可笑的模样。 祝清晨面无表情别开眼,率先妥协,“算了,先找个地方过夜吧。今晚不能回去了。” 要这么满嘴酒气、浑身湿透地回去,不知道姜瑜得有多担心…… 哪怕她有一百张嘴,也解释不清楚。 何况她压根不知道怎么解释。 苏州街沿河的里街上,有不少客栈,这一带每到春天,也有很多游客慕名而来。沧县的旅游业还在发展中,不算过度商业化,虽然没有周庄水韵、西湖南湖的名气大,倒也能吸引不少文艺青年。 如今正值初冬,游客寥寥,随随便便都能上客栈找着间空房。 两人沉默着走进最近的一家客栈,古朴的木门还开着一半,老板娘坐在前台看视频,综艺节目的欢声笑语响彻大厅。 老板娘自己也乐呵呵直笑,看得出,心情很好。 薛定:“开两间房。” 老板娘看得投入,头也不抬道:“请出示一下身↑份↑证。” 连视线都没从手机上移开。 薛定依言往外拿证件。 祝清晨却蓦地一僵,恍然记起,出门以前,原本在和姜瑜吃饭。祝山海来得突然,她什么都没带,就这么拎着擀面杖,和他一路打到院子外面。 钱包没带。 身份证没有。 连手机都搁在家里。 …… 她侧头望薛定,“……我没带身份证。” “没身份证可不行,现在查的严,一人一证。要是检查起来,你们——”老板娘的目光终于离开了手机,抬起头来看两人,一见他们落汤鸡似的站在那,话都没说完,吓一跳,“这,这是怎么搞的?” 薛定顿了顿,“不小心掉进河里了。” 顺带瞥了祝清晨一眼。 祝清晨假装没看见。 “这大冷天的,怎么会掉进河里?”老板娘也是匪夷所思的表情,“这得多……冷啊!” 她其实想说,这得多不小心才能掉进河里啊,但碍于两人这模样是在可怜,她也没真把话说全。 祝清晨低声求情,“外面太冷了,只能就近找个地方洗个热水澡,把衣服晾一晾。麻烦你,能通融一下吗?这大冷天的,实在没法再在外面吹冷风了。” 第56节 老板娘迟疑片刻。 这一阵是旅游淡季,店里根本没什么生意,一人一证虽是原则,但比起做生意来说,原则这种事…… “你们只有一张身↑份↑证,真要开两间房,到时候查起来,我是绝对会被罚款的。这么着,我就当只有一个人来住店,给你们开一间房,只能这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你们也别为难我。” 祝清晨还想再说话。 薛定开口:“好。” 她张了张嘴,没吭声,拢了拢衣服,被门外头吹进来的一阵冷风冻得直哆嗦。 房间在二楼,薛定拿了房卡,走在前面。 她默默跟在后面。 楼梯是木质的,走起来嘎吱作响,倒是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 进了屋,她朝他伸手,“手机借我用下。” 她要给姜瑜打个电话。 薛定掏出来,低头摁了摁……屏幕一片漆黑。 “进水了。” “……” 进水了也不能不跟姜瑜打电话,要不然她铁定急死。 祝清晨叹口气,又拉开了门,“算了,我下去跟老板娘借手机。” 薛定看了眼她身上的衣服,“先把这身换了。” “换成什么?”她干笑两声,“哪来的换洗衣物?真要我裸奔下楼打电话?” “……” 踩着嘎吱嘎吱的楼梯往下走,祝清晨也有点发愁。 湿衣服是不能穿了,肯定要脱下来晾着。 可……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这事在以色列的时候,他们俩也做过。可那时候和现在不一样,那时候至少两人是有衣服穿的,还有个卧室和客厅切分出私人空间,供他们独处。 如今倒好,两人要共享一张大床,还得脱得精光…… 她光是想想,都觉得头晕眼花,简直恨不能脚下一滑,一头栽下去,最好摔个人事不省,免得一会儿尴尬致死。 22.同床 第二十二章 穿着湿漉漉的衣服下楼后, 祝清晨在大厅问老板娘借了手机。 拨通姜瑜的电话, 果不其然听到对方焦急的声音。 “你去哪了?这么晚还不回来,电话也没一通,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 余光扫到老板娘想笑又没笑出来的表情, 她站远了些, 有些尴尬。 “朋友从国外回来, 今晚大家聚一聚,就不回来了。” 姜瑜一顿,“朋友?就是刚才在院子外头那个男的?” “……对。” “那大家又是谁?” “就一堆老朋友, 说了你也不认识。” 这么多年, 她来来回回就童艳阳一个关系紧密的朋友, 在沧县哪来什么老朋友? 这一点, 她知道, 姜瑜也知道。 于是姜瑜沉默两秒, 用听不出语气的声音问她:“祝清晨,你应该知道, 两个人不算大家吧?” “……不都说了还有别的朋友吗?” “是吗。”姜瑜明摆着不信, 又默了默, 似在隐忍,最后若无其事叮嘱一句, “你也这个年纪了,多的妈妈也不说什么, 唯独一点, 就提醒你一下, 做事要想想后果,不要出了什么岔子自己都承担不了,所以要做好安全措施——” “妈!” 祝清晨适时打断了她。 和父母讨论这种事,真是世上最尴尬的事,没有之一。 她扶额,风从门窗涌进大厅,身上一阵阵发冷,冻得她直哆嗦。 “不跟你多说了,总之不是你想的那回事。” 姜瑜似乎叹了口气,声音轻了几分,“以前对你关心不够,是妈妈的错。现在想关心了,又无从下口,你也不太接受……” “……” “清晨,你也老大不小了,我不是那种保守死板的人,虽然弄不明白你们年轻人现在的想法,但你只要保护好自己,其余的,妈妈也不过分干涉。” 第57节 祝清晨而耳边传来姜瑜若有似无的叹气声,心脏满满紧缩成一团。 挺心酸的吧,母女之间到了这个地步。 想关心彼此,她说得艰难,自己也听得默然。 “……我知道了。”她说了再见,把手机还给老板娘。 仍是没忍住叹气,拖着疲惫的身躯往楼上走。 那上头,可还有更棘手的状况在等着她。 客栈是仿古建筑,木质阶梯,木质雕花门。两侧的廊灯是铁质灯盏,清辉幽幽。 踟蹰着站在门外,祝清晨迟迟没推门进去。 薛定给她留了门,透过门缝,室内哗哗的流水声清晰可闻……他在洗澡。 好容易酝酿好了,推门而入,却又恰好撞见他从浴室出来。 薛定赤着上身,腰间围了条浴巾,头发湿漉漉搭在面颊上。 他倒是镇定自若,“打完了?” “打完了。” “嗯,赶紧冲个热水澡,免得生病。”他伸手去拿桌上的水壶,在纸杯里倒了满满两杯热气腾腾的沸水,“刚烧的,先给你晾这,等你洗完就差不多能喝了。” 他的态度太寻常,仿佛两人还在以色列似的,同处一个屋檐下,你过你的,我过我的,共同生活,却又互不干涉。 她心里也稍微松坦了些,点头,脱去湿漉漉的鞋子,换上房间里自带的拖鞋,往浴室走。 可仍是不自在。 浴室的玻璃是磨砂的,虽看不真切,但能影影绰绰看清轮廓。 隔着玻璃,她看见薛定在桌前,端着水杯吹气。 微微一顿,转身,强装镇定窸窸窣窣脱衣服。 她知道,他能看见她。 看得见她垂首洗头的姿势,看得见她往身上抹沐浴露的样子,看得见……她身体的轮廓与弧度。 大概是心里有顾虑,这个澡洗得飞快,她用浴巾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深吸一口气,出了浴室。 空气已然有了温度,不再同她进浴室前那般阴冷。 她抬头看了眼正呼呼吹气的空调,二十世纪最伟大的发明之一,功不可没。 屋内依然是仿古风格,乌木地板,乌木灯盏。 正中是张木质雕花大床,四周还垂着轻柔的纱幔,夏天是蚊帐,冬天则是……情趣。 她攥着浴巾接合处,怕松了,迟疑地站在那,没动。 薛定坐在离她较远的大床一侧,也没抬眼看她,只隔了层纱幔,轻描淡写问:“不好意思?” “……”她不说话,并没什么勇气掀开纱幔坐进去。 太暧昧。 □□静。 太慌乱。 太叫人惶惶不安,心里没个着落。 薛定垂眼轻笑两声,又问:“怕我对你图谋不轨?” 她长叹一声,终于伸手拉开床帘,“我是怕我自己把持不住。” 说罢,也不去看他,只攥着浴巾钻进被子里,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 客栈里有一股湿冷的味道,不算好闻,好在被子与枕头都算干净,有淡淡的橘子味。头顶是影影绰绰的纱幔,屋子里寂静得只剩下她一个人的心跳声。 反正她也听不见他的。 她平躺着,身侧就是未着上衣的薛定。 虽然下半身系着浴巾,但她知道,他和她一样什么都没穿。 其实祝清晨并非拘泥于小节的人,和他还未相熟时,她就已经敢脱掉外衣,只着胸罩在雨中疾行。那个黄昏因洗冷水澡而冻得浑身僵硬时,他将她抱去床上,用体温捂热她,她也只是一时拘谨,很快便想开了。 不过是情势所迫罢了。 皮囊与**,从来都束缚不住她。 可是人这种奇怪的生物,不认识时放得开,越相熟,却又越拘泥于这样那样的繁文缛节。 要换作现在,她约莫再也不敢只穿胸罩,在他面前大步流星走一遭。别说胸罩了,就是让她穿点露肉的,大概也会不好意思。 她听见他微微一动,在床头关了灯。 室内陷入一片黑暗。 窗外头有路灯光,遥遥而来,将室内一切都照出个模糊的轮廓。 被子里只有她,他在外头,并没有进来。 第58节 屋内即使开着空调,温度也还没高到足以和衣而睡、不盖被子的地步。 祝清晨平躺着,睁开眼望着头顶的纱幔,“……薛定,你不盖被子?” 他的声音就在耳畔,“我没盖被子,你都这么浑身僵硬,如临大敌了,我还敢进来吗?” 明明是平静的陈述,听着却像在调侃。 祝清晨笑了两声,终于抛开束缚,拉开被子一侧,“那你进来吧。” 刚说完,她又忽然意识到什么。 他说不进来。 她让他进来。 …… 这种进不进来的话题,真是叫人浮想联翩。 很显然,薛定也不是什么好好先生,思维发散速度和她一样快。他接过被子一角,和她保持距离,随意搭在身上。 “……这还是第一次,有女人主动让我进来。”似笑非笑的口吻。 祝清晨:“那你以前,都是霸王硬上弓?” 他顿了顿,一丝不苟回答了这个问题:“常年在外,顾不上谈情说爱,也没机会霸王硬上弓。” 下一句,“——通常情况下,都是霸王硬上手。” 祝清晨沉默两秒钟。 “你是说,打飞机?” 她的专业名词令他忍俊不禁,从胸腔里发出几声愉悦的笑,换了个姿势,侧卧,隔着一小段距离,正对她。 “你非得说这么直白?” “那你要我怎么委婉含蓄?”她侧头看他,不以为然,“男性与右手之间不得不说的运动盛事,单人活塞运动,还是左右手操?” 薛定思索两秒,“你可以说,日本人。” 祝清晨笑得整张床都在抖,“……是挺委婉的。” 同在一张床上,她动,连带着他的身体也微微晃动起来。 雕花大木床一晃,透明的纱幔也跟着轻轻飘摇。 这感觉,挺奇怪的吧。就好像两人明明没什么牵绊,可她的动作却变成最细微的藤蔓,到底是牵动了他。 室内还算暖,她盖得太严实,头发湿漉漉在脑袋底下压着,也难受。 没那么拘束了,她就微微拉开被子,把手臂伸了出来,小心翼翼将头发披散开来,不再枕着。 透过窗子外头进来的光,薛定瞧见她纤细的手臂,像是柔软的水草一样,一弯,一招摇,鸦青色的长发就在素白的枕头上蔓延开来,仿佛晕开的墨点。 薄被就搭在她身体上,手臂压下去,落在两侧,更压出胸前明显的起伏。 他知道,隔着薄被,底下还有条围得严严实实的浴巾呢。可说来古怪,有时候看到裸↑女,反倒没什么反应,这种明面儿上什么都不露,而意境上却叫人想入非非的场面,才叫人心头一动。 他侧过头去,换了个平躺的姿势。 祝清晨却睡不着,还跟他说话。 “你没谈过朋友?” “没有。” “读书的时候也没有?” “没有。” 她不大信,“我听乔恺说过,你是中传毕业的吧?这模样,这本事,还一天到晚日天日地的,这不挺招人的吗?” 薛定笑出了声。 这女人的夸奖,从来都听着像埋汰。 但夜太长,他也没有睡意,索性坦白说了。 “读书的时候不开窍,对这事没心思,也觉得没意思。大学之后,身边人都开始谈恋爱了,我也尝试了一次,结果失败了……或者可以说,压根就没开始。再后来,职业缘故,也就不去考虑这事了。” 祝清晨起了好奇心。 “你那尝试,怎么就还没开始就失败了?” 他笑,“大三那年,有个条件不错的女生来告白,我没直接答应,想着先接触一下吧,哪知道我跟她谈彼得·阿内特,她跟我谈约翰尼·德普。学期论文,我做的是阿富汗战争,她做的是欧洲男模。平常约出去玩,她喜爱ktv酒吧一类的场所,我耐着性子去了几次,最后发现,还是枯燥乏味的图书馆和臭气熏天的球场更适合我。” “然后呢?” “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你提的分手?” “压根没在一起过,婉拒几次邀约,对方自然明白了。” 祝清晨笑出了声。 第59节 “就没考虑过,说不定只是人选不合适?换一个试试不就行了?” 薛定沉默片刻,语气略萧索,“起初想过,后来就觉得,我这辈子,大概就适合孤家寡人,亡命天涯。” 听出他话中的情绪,她一愣,“为什么?” 薛定侧头看她,适应黑暗后,反倒能看清她最细微的表情。 此刻的祝清晨,安安静静望着他,黑白分明的眼,在黑夜里光彩夺人。 “……我不是个安分的人。” 他生在老北京大院,父母都是众人口中的高级知识分子,自他年幼起,就四处奔波。 他的童年是跟着家中的老人度过的。 老爷子是空气学专家,爱看新闻,关心国家大事。遂他这当孙子的,每晚都听着老爷子念叨时政,闭眼睡去,大清早又听着收音机里的国家大事,睁开眼来。 老太太在名校任教,是世界文学领域的老资格,别人读书认字都从“锄禾日当午”开始,他的启蒙教育却从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卑鄙的灵魂摆脱压迫后便要压迫别人”启程。 他说起童年来,普通话里也带上了老北京的味儿。 从前祝清晨没觉出来,大抵是因为他搞新闻,也曾纠正过那口京腔,如今随意起来,也染上了一星半点的调子。 挺好。 薛定说:“我自小就不爱跟人混一块儿,总觉得身边的人,相处一时可以,时间一长,秉性脾气都摸了个底儿透。” 你瞧瞧,他说底儿透。 这词她反正不会用。 他又说:“一旦摸清楚别人的脾气,就觉得有些乏善可陈,你的所有举动会得到什么样的反馈,你都一清二楚。他人心中想什么,自私自利的,卑鄙阴私的,全看在眼里。” “同一个地方,也不愿待太长。平静的生活是一潭死水,总觉得生活在一成不变的日子里,人都会变成涸泽之鱼,起初还想摆摆尾,到后来就跟在泥浆里似的,游不动了。” 所以后来,他成了记者,又从记者成为了战地记者。 老爷子的新闻教育功不可没,老太太的文学大义也劳记在心。 在烽火连天的世界另一端,他看见了太多超越个人情情爱爱的惨烈景象,然后就再也回不到平凡的岁月中去。 “……索性不谈了。我这职业,高危,不安定,谈了也是平白无故浪费别人的时间。更何况,也没人愿找我这样的。因为外表、外在条件,一时受到吸引,但凡了解了我的职业状况,恐怕也都避之不及。” 他的声音在耳边,低沉,柔和。 不同于那个奔波在烽火中的男人,亦不是那个英勇冲上前线的战士,这样的薛定,忽然间变得很有生活气息。 是围着围裙在厨房里替她做饭的人。 是趴在沙发上等她买药归来,结果自顾自睡过去的人。 祝清晨听他说着话,忽然间忘却了环境,最后的一丝顾虑也没有了。 他们躺在一处,未着衣衫。 但那似乎也没什么要紧的。 反正她在黑夜里望着他,看他微微开合的嘴唇,看他隐隐颤动的睫毛,看他英俊的侧脸,听他低沉的嗓音…… 她盯着那开开合合的嘴唇。 心底忽然有了一小团,上下窜动的火。 慢慢地,尾音游移着,问出一句。 “那我呢?处久了,也觉得乏善可陈吗?” 男人一顿,侧眼看她,轻飘飘的一眼。 “你?” 那音调,似笑非笑往上扬了扬,勾得她心痒痒,呼吸都屏住了。 “对,我。”她还强装镇定。 下一刻,他笑了,眉眼间带着风流云散的意味,“你不记得了?我在以色列就说过,祝清晨,你的脑回路有异于常人,我看不透。” 他看不透她。 那是不是就意味着,至少她在他眼里,并非乏善可陈的那一类? 说不上来为什么,她倏地笑出了声来。 他明明没在夸她,明明说她脑回路不太正常……可她就是笑了出来,一声接一声,胸口有什么东西,烟花似的,砰地一下炸开来。 第23章 情愫 第二十三章 笑过之后, 祝清晨忽然叫他的名字:“薛定。” 他抬眼看她,“嗯。” “真不打算再谈恋爱了?” 他微微一顿, “不打算了。” “是因为没找到合适的, 还是因为——” 第60节 他沉默片刻, 轻声说:“不是。是因为正在做, 和将要做的事情,都不适合谈感情。” 她迟疑片刻, 忽然间开口问他:“那如果,如果遇到合适的人了呢?” “也不谈。” “即使她喜欢你, 可以接受你的职业,也无条件支持你做的一切?” 他看她几秒, 笑了, “是的, 即使她可以接受我的职业,也无条件支持我做的一切。” 他说得那样坚定, 哪怕轻描淡写,哪怕语气平平。 可她就是听出那话里话外不容置喙的决心。 “为什么?”她问。 “因为这样的感情不对等。不管是她留在国内等我一次次完成任务回来, 还是我不得已放弃战地,回国组建家庭,都有遗憾。不是她担惊受怕, 就是我妥协放弃。” 祝清晨不知自己因何而急切起来。 明明有很多话要说,想反驳,想劝服,可到头来却一个字都说不出。他已然完完全全切断了后路, 她又拿什么去引他架起桥梁? 一颗心慢慢地沉下来。 斟酌半晌,只能蹙眉问他:“所以,你打定主意一辈子当孤家寡人了?战地记者要为国奉献牺牲到这个地步?” 他笑了,被她那苦大仇深的样子逗乐,“为国?” 伸手,在她眉心略略一点,看她一怔、下意识松开了紧锁的眉,才又缩回手来。 “这和家国无关,是个人选择。我参与的战争不属于祖国,见证的难民与死者也不是同胞。”顿了顿,他目光明亮地看着她,“这是我的个人意愿。” 因为战争面前,没有国别。 “祝清晨,也许有的人,这辈子的愿望就是结婚生子,含饴弄孙,但我不是。” “我没有归属感,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家,属于我的家因为父母常年在外,空空荡荡,根本称不上家。原本还有老头老太太,后来老头走了,老太太坚持住进了敬老院,我就更没有家了。” “所以我常想,如果这辈子真要叶落归根,那就让我死在硝烟里,死在战场上。那才是我的归宿。” 他给她讲了海明威的故事。 一生漂泊,参与无数场战争的硬汉,最后死在了自己的枪下。他是极为自负的人,哪怕死,也定要轰轰烈烈,不肯轻易妥协于衰老与命数。因为见惯了动魄惊心,所以再不愿活得平静又乏味。 这样的薛定,令祝清晨无言。 他将她所有还未来得及蔓延滋长的希冀,悉数堵在了口中。尽管她自己也不知道,她到底在期盼着什么。 头一回见面时,站在巷子里三角梅前的他,抽着烟,安之若素。从戈兰高地上骑着赛摩轰鸣而来的他,冒着大雨,脱下衣衫递给她。在那片空地上,当着她的面奋不顾身扑向小姑娘的他,一动不动伏倒在干草垛上,醒来时却笑着骂她凶女人。 …… 她在黑暗里望着他,听他谈死亡,脑中像是忽然被人抽走了思维。 她想起他所经历的那些生死关头,若是他运气不够好,当真就倒在了那架坠毁的直升机下,又或是在与恐怖分子搏斗时死于爆炸了呢? 心脏猛然一缩。 半晌,她才收回目光,低声说:“……可我不想你死。” 薛定一怔,侧头看她。 那个一直以来不懂妥协为何物的女人,就这么安安静静躺在他身侧,垂着眼,难辨神色,语气里却有难掩的……伤感。 他胸口一动,仿佛有人投了块巨石进去。 好一会儿,才笑了笑,“不是说过了吗,祸害遗千年,死不了的。” 是安慰,也像是玩笑。 但毕竟是这个夜里,他们最后的对白。 * 祝清晨不知道自己多久睡着的。 印象中,她听着枕边人的呼吸,脑中反复回放着与他相识的每一幕,迟迟未曾入睡。 从遇见他的那天起,人生就变成了一场惊心动魄的电影,她原以为只会在大片里看见的场景,竟也真实发生在眼前。 而薛定是主角。 她望着头顶的纱幔,听着他沉稳的呼吸,脑中一时是海明威笔下的《老人与海》,一时那遭遇风暴与命运抗争的老人又成了薛定的模样。 有一些莫名的情愫还未来得及枝繁叶茂起来,就在这一夜被掐断。 她说不出自己缘何失望,但心情莫名低落。 昏昏沉沉睡去时,已是后半夜。 醒来时,已然天光大亮。 身侧空空如也,薛定不知去哪里了。 她抱着被子坐起身来,没坐一会儿,就听见门开的声音。一抬头,薛定拎了两只袋子走进来,正对上她披头散发的模样。 “去外街买了换洗衣物。”他将袋子摆在床头柜,“m号,你应该能穿下。” 第61节 祝清晨一顿,“我看着难道不是穿s号的人?” 他的视线从她面上微微下移,停在胸口,又很快收回,“毕竟要考虑整体。” “……”她看他片刻,大言不惭,“考虑得很周到。” 他失笑。 薛定订了次日的机票,从俞市到北京。 能留在沧县的时间,只剩下一天。 祝清晨心中过意不去,他来送相机,她却让他带她去干了坏事,又在大冬天翻了船、落了水,并未来得及尽地主之谊。 遂邀他去家中吃饭,“就吃你上回垂涎三尺的嘉兴大肉粽。” 薛定笑了,点头同意。 两人踏着早晨十点的阳光,绕过深巷,往苏州街三弄29号走。 她身上穿着他新买的衣服。他这人吧,极懒,基本盯着她昨晚穿的衣服样式,重买了一件八九不离十的。 他的大衣在空调屋里晾干了,又穿在了身上,里面的衬衣和套头衫倒是新买的。 两人这么走在巷子里,男的高大英俊,女的小巧白皙,沿街过去,倒也有不少人行注目礼。 走到院子门口,祝清晨率先跨进去,叫了一声:“妈!” 姜瑜在屋门口淘米,闻言抬头,“怎么才回来?你二姨二姨夫,还有彭彭——” 话没说完,已然看见祝清晨不是一人回来的,身后还跟了个年轻男人,顿时一愣。 同一时间,屋子里走出二姨和表姐赵彭彭。 姜瑜在围裙上擦擦手,补完了方才没有说完的话,“——你表姐今天回来了,二姨和二姨夫带着她来咱家吃饭,送了一箱新疆的香梨和一箱松花蛋来。” 祝清晨停在院子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她不知道二姨全家会来,还特意请薛定来家中吃粽子,如今可好,撞了个正着。 姜瑜的目光落在薛定面上,带着探寻的意味,上前两步,低声问祝清晨:“这位是——” 她当然不会认不出,这就是昨晚在院子外头跟女儿一同离开的人。目光不着痕迹地落在女儿焕然一新的衣服上,微微一顿。 赵彭彭站在一边看热闹,“对呀,清晨,赶紧给介绍介绍啊!” 二姨看看薛定,笑着没说话。 二姨夫原本在屋子里看电视,闻声也走了出来,好奇地看着两人。 祝清晨回头看了眼薛定,无声地叹口气,这运气也是,没谁了……只能硬着头皮介绍说:“这是我朋友,薛定。” 然后一一将家人介绍一遍。 这状况,就跟带着对象见家长,结果遇上七大姑八大姨围观似的,神他妈尴尬。 薛定手里还拎着路上买来的一箱牛奶、两口袋水果,原本是想着上人家里吃饭,不好意思空手而来,如今这么一看,就更像是准女婿上门拜访…… 他比祝清晨要从容些,将手里的东西递上去,在她介绍的时候,朝着每个人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 众人都接受了他们是朋友这个说法,可看表情,恐怕没人信。 一顿尴尬的饭局在所难免。 祝清晨都想过了,要不干脆也别管那么多,就说临时有事,把薛定带走算了。 可转头看见薛定已经被二姨拉进了客厅,要临阵退缩都来不及。 正要跟进去,被姜瑜拉住了。 姜瑜凑过来问她,“小薛是哪里人?” “北京人。” 姜瑜一下子露出惊讶的表情,“北京的?” “嗯。” “在哪认识的?” “以色列。” 姜瑜没问怎么认识的,自然而然把薛定当成和祝清晨一样的游客,只是去以色列旅游,只看了一眼客厅里的年轻人,笑了下,“长得还挺俊,配你不亏。” “……” 祝清晨看她一眼,“别瞎说,只是朋友。” “朋友?”姜瑜笑两声,“和朋友出去玩一晚,怎么连衣服都给买新的了?” “……”她想解释,又不敢说昨夜落水了,要不姜瑜铁定得在院子里就起码数落个半小时。 “总之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姜瑜看她表情认真,不像是在说谎,一时又敛了笑意,“别告诉我你们只是心血来潮,玩玩而已?我是年纪大了,不懂你们年轻人的心态,但是不管时代多开放,男女关系也不能瞎来,你——” “妈!”祝清晨忍无可忍,匆匆打断她的话,“真是佩服你们这些老年人的想象力!” 然后就进了客厅,去解救正被二姨一家子围观着的,国宝薛定。 第62节 作者有话要说:  . 写着写着,又觉得姜瑜不固执的时候,还是挺萌的。 反正莫名其妙就成了神助攻~ . 皮带:听说这几天我不在,大家都很想我。 薛定:你以为大家想的真的是你? 皮带:要不然呢? 薛定:他们只想我尽快解开你,用事实说话。 皮带:你有什么事实要说? 薛定:比如,我有五千米这个事实:)。 . t-t不要潜水我噢,撒个花留个言再走! 月底啦,大家有营养液可以浇灌我! 今天88只! 第24章 狐狸 第二十四章 客厅里, 电视机咿咿呀呀放着二姨夫爱看的京剧,虽然没人在看。 二姨一家与薛定…… 纯属尬聊。 家长里短的问题, 翻来覆去大概就是家住哪里、今年贵庚、在哪高就、父母是否健在、健在的话又在作甚。 薛定答得很礼貌, 但也只是含糊其辞, 比如职业问题, 就只说自己在新闻行业。 祝清晨没有和姜瑜多说,因为惦记着薛定, 人生地不熟的,还跟一屋子陌生人关在一块儿硬聊…… 结果进门的时候, 果不其然听见彭彭在问:“哎,你俩什么时候好上的?” 没等薛定答话, 她赶紧先声夺人, “好个屁啊好, 你别八卦!” 彭彭笑嘻嘻看她,“行啊你, 祝清晨,动作比我还快。” 这话本是玩笑, 却立马惹火烧身。 原本话锋都聚焦在薛定身上,这下可好,二姨夫立马针对起女儿来。 “你还好意思说!你今年多大了?二十八!女人十八一枝花, 你这都十年花龄了,你以为自己是永不凋谢的仙人掌是吧?人清晨都知道为终身大事做打算了,你呢?你倒是带个男的回来给我瞧瞧啊!” 彭彭:“……” 祝清晨:“……” 薛定:“……” 二姨咳嗽两声,示意他给女儿一点面子。 二姨夫是派出所所长, 架势总是端得足,平日里在家也是领导地位,好面子。 当下一顿,看了眼薛定和祝清晨,也就放平了语气,“我也是操心。彭彭是我女儿,样样都好,就是在对象这事上,太轴。你看看,去年升职加薪了,今年年初房也买了,上个月计划着买辆车……这些事情都不必我操心,唯独这终身大事,哎!” 喝口手边的龙井,他满不在乎地说:“其实女孩子,哪里需要多么自强不息,非得跟人在职场上较劲呢?你看清晨,虽说职业不稳定,钱赚得也不多,但人家就懂得为自己的将来考虑。女人最终还是要回归家庭,找个伴,好好过日子的。你赵彭彭再有本事,在这一点上不也没清晨强吗?” 这话一出口,屋内的氛围顿时就有些僵。 赵彭彭眉一皱,“你说我就说我,夸清晨就夸清晨,别老把我俩放一块儿比较。大家各有各的人生,没可比性,更没什么谁强谁弱的。” 她神烦父亲回回来祝家,就一派莫名其妙的优越感。 在外头老拿她炫耀,她还能按捺不发,可这都是一家人,还老端着架子贬低别人、抬高自己,也太刻薄了些。 二姨夫说:“我说错了不成?你也该改改你那驴脾气了。你那公司,好几个小年轻追你,我看那开宝马的不就挺好?人模人样的,家世也不错。再不济,你那主管也行啊,年纪轻轻就在职场上吃得开,你要是答应了人家,好歹也能在工作上轻松点,有个人领着往前走。我是不知道你挑三拣四的,到底要干什么。你也学学人清晨,抓住最紧要的,别一天到晚忽略了正事!” 祝清晨早就习惯了二姨夫这口气。 沧县虽小,但越小的地方反而越讲究关系,官/僚/主/义越严重。在这沧县,小小的派出所所长简直快比俞市的公安局局长更威风了。 二姨夫这种当领导的人,被人奉承惯了,从来都不考虑别人的感受,只图自己痛快。偏周围人还都爱附和,从来只捡好话说,反而纵得他越来越有派头。 人性原本就如此,趋炎附势,见风使舵,就是看不惯,也只能忍着。 祝清晨不是个爱忍耐的人,但自己家里这种情况,二姨一家又时常帮衬着姜瑜,每次她想发火时,也会权衡一下二姨的好。 权当是为了姜瑜。 可今天不同。 今天,薛定在这。 她坐在那没说话,沉默片刻,从脚边的口袋里拿了只梨出来,“吃梨吗?我给你削一只。” 第63节 那袋水果正是薛定买来的。 哪知道二姨夫又开口了,“小薛这梨,是从外街买回来的吧?咱们本地的梨,这个天都是大棚出的,不能吃。” 手一指茶几旁边,“清晨,你去把那箱梨拆了,那是你彭彭姐让同事从新疆带回来的。新疆日照充足,一天十来个小时的太阳光呢,那儿的梨跟咱们这儿可完全不一样。你让小薛吃那个,那个好吃。” 祝清晨把梨拿在手上,一顿,眼神冷了下来。 薛定买东西时,她一直劝,让人来家里吃饭是她提的,还让人买一大堆东西回来,那可就过意不去了。可薛定不顾她的推辞,也不多说,挑了水果店里最贵的东西,那价格叫她听了肉疼。 冬天的水果价格本就高一些。 结果呢,一片好意叫人这么糟蹋。 彭彭立马岔开话,“我那梨说是新疆的,其实也不见得。这不同事做微商嘛,非让捧个场,这年头微商骗子可多了,谁知道她是不是把大棚里头的梨拿来冒充新疆梨呢?你说现在这人,又不是多熟,也好意思上赶着要我给面子,捧个场……” 赵彭彭心里也急死了,心道父亲是不是看见清晨找了个挺不错的对象,又是北京人,又从事新闻行业,人也长得周正,所以才变本加厉地找起存在感来。 往天虽然讨人嫌,但好像也没有今天这么讨人嫌。 二姨夫可不太在意祝清晨的感受,见她低头削梨,并没有去拆那箱新疆梨,也没多想,只又换了个话题。 “清晨那工作,是打算要一辈子干下去吗?” 祝清晨头也不抬,“是。” “你说你这替人拍照,又不进影楼,自己拿着个相机到处跑。依我说,女孩子不适合干这个,一来不稳定,没个五险一金,将来年纪大了,总不能还背着相机跑一辈子吧?二来,这社会上的人,形形□□,多少骗子,多少坏蛋啊?你这女孩子家家的,哪天要是吃了亏,二姨夫能帮你,但就怕吃了的亏再也找不回来了。” 祝清晨笑了笑,“二姨夫多虑了。就算我吃了亏,也不会打扰您的,您不必为我操心。” 疏离的态度,溢于言表。 二姨也看不过去了,接了话茬,笑问:“清晨,我记得前些日子,听彭彭说你有个谈了挺长时间的对象,就是小薛吧?” 祝清晨一顿。 彭彭赶忙解释:“说漏嘴了说漏嘴了,上回我妈说我俩是大龄剩女,我脑子就跟被门夹了似的,脱口而出,说只有我自个儿是大龄剩女,你可早就有对象了。我的错,我的错。” 祝清晨:“不是。不是他,我俩只是朋友。” 二姨夫看了薛定一定,大概这才开始相信两人真不是情侣关系,就问:“那之前那个对象呢?” 她轻描淡写,“分了。” “分了?你这——”二姨夫眉头一皱,“你这也太冲动了。你家里这情况,还有你这条件,找个好点的对象可不容易。现在的人,连单亲家庭都歧视,何况是你这样的?今后再谈对象,可得悠着点,别随随便便说分手。” 屋内霎时陷入岑寂。 祝清晨垂眸削掉最后一片果皮,深吸一口,抬头,把削好的梨递给薛定。 薛定看着她平静的面容,和那紧抿的嘴唇,发觉她又成了那个不潇洒不放肆的祝清晨。 她在隐忍。 忍得他也跟着难受起来。 他说了声谢谢,忽然抬头轻笑,“分了挺好。要不是看他俩分了,我也没机会趁虚而入。” 这话是对大家说的,不是对她。 祝清晨一愣,疑惑地对上他的目光。 薛定没看她,只含笑望着二姨夫,“清晨眼光高,寻常人看不上。我不过是个新闻记者,新华社说起来好听,年薪也差强人意,上不了百万,工作性质也注定了忙天忙地。我爸妈又是大院子弟,文化水平高,但不太好打交道。这不,我这状况,她可看不上,到现在也还只是朋友关系,死缠烂打要她带我回来蹭个饭。” 二姨夫被唬得一愣一愣的,“你,你们俩现在啥关系?” 薛定唇边,笑意更浓,“我在追她。” 侧头看她一眼,眼尾上扬,像是只阴险狡诈的狐狸。可哪怕阴险狡诈,也当真是只好看的狐狸。 “追不追得上,那就两说了。” 他的态度和先前,真是天壤之别。 起初问他做什么的,他含糊其辞,只说从事新闻行业。 问他家里是做什么的,他说普通家庭罢了,住在北京老城区。 呵,转眼就换了个说法,成美丽新世界了。 做的是新闻行业,在如雷贯耳的新华社! 家住北京老城区,传说中高干子弟云集的老北京大院! 年薪不高,到不了百万!?那他的年薪起码得以十万计数,奔百万了? 在沧县这小城里,二姨夫当了个自以为响当当的派出所所长,工资也不过几千块。 薛定一番话,成功令他沉默了。 就这条件,还谦虚地称自己配不上祝清晨…… 坐在那一直没说话的祝清晨,原本憋了一肚子气,结果一抬头,对上薛定含笑的眼,那点子隐隐作祟的自卑,和翻江倒海的愁苦,骤然就灰飞烟灭。 他望着她,手里拿着那只削得圆润小巧的梨。 眼一眨,亮得像是淬了光。 明明什么都没说,她却硬是看出了端倪,他分明在说:你瞧,我帮你报仇了。 第64节 她头一低,弯腰再去捡梨。 手心出了汗。 湿湿的,温热的。 垂眼削梨,没说什么,但眼眶酸涩难当。不是因为受了委屈,不是因为憋屈,是因为长这么大,头一次遇到一个人,在她英勇还击以前,先她一步挺身而出。 这个人,从来都是表面刻薄、散漫,一旦认真起来,就总叫人觉得整颗心都被击中,砰地一声碎裂开来,仿佛焰火炸开。 这世间也只有他能叫她这样了。 想哭,想笑,觉得快乐的同时,又无可避免地感受着心碎的滋味。 偏她削着梨,脑子里反复回荡着昨夜他在枕边的话语。 他说不找对象。 不谈感情。 哪怕遇到合适的,无条件百分百支持他,他也不考虑。 …… 这滋味,可忒磨人。 作者有话要说:  . 剧场1 清晨:不是不谈恋爱吗?不谈何撩??? 薛定:我只是乐于助人。 . 剧场2 清晨:听说你有五千米??? 薛定:没错。 清晨:就五千米,日天恐怕不够吧? 薛定:天不够,你倒是足够了:)。 . 以上有颜色的剧场,肯定不是我写的,作者有话说自带黄段子功能,噫,坏我一世清誉! 留言辣留言辣,都来温暖我,明天给你们五千字大肥章=v= 端午节快乐,小天使们! 第25章 难舍 第二十五章 在这小县城的官场上纵横多年, 二姨夫自忖是个人物,哪知道今天遇到一个薛定, 轻描淡写几句话就把他的世界观颠覆了。 接下来的一顿饭, 他吃得就比较沉默了。 不过沉默有沉默的好处。 他一沉默, 屋子里的气氛就融洽起来。 姜瑜将蒸好的粽子端上桌, 绿油油的三角粽小巧玲珑,煞是可爱。四溢的热气中带着粽叶的清香, 隐约还能闻见酱肉的鲜美。 祝清晨夸了句:“我妈包的粽简直有五芳斋的水平。” 伸筷子,夹走一只, “尝尝看。” 五芳斋是嘉兴著名的粽子品牌,被称为“江南粽子大王”。 二姨夫在家里当惯了大人物, 又因为时常帮扶着姜瑜, 所以在祝家一直很有分量。每回来祝家团年时, 都被当成上宾对待。 因此,看见祝清晨夹粽子让尝尝, 他理所当然认为那是给他的,顺势就端起碗来。 然后—— 那只粽子径直落在了薛定的碗里。 二姨夫的碗奇异地定格在半空。 祝清晨就跟没看见似的, 又说:“我帮你剥开吧。” 手指灵巧的摘下绳结,轻而易举剥出了淡黄色的肉粽,送进薛定碗中。 二姨夫很有些尴尬, 他什么时候受人冷落过了?从来都是饭桌上的核心人物,可今日…… 心里没滋没味的,正准备搁碗。 下一刻,祝清晨夹起了另一只, 轻飘飘放入他碗中。 “二姨夫也吃。” 一旁的薛定手持筷子,不动声色看她一眼。 第65节 女人没抬头,平静的侧颜,澄澈的目光。 ……还挺不记仇。 饭后,祝清晨也不愿老让薛定和二姨一家子待在一块,尬聊多没意思。 可她要帮着姜瑜洗碗,也陪不了薛定。 姜瑜自然是不让她做这事的,手一挥,“你跟着瞎凑什么热闹?去陪小薛,人大老远来了,不是为了干坐着等你洗碗的。” 祝清晨心疼姜瑜,她那风湿病,一沾凉水,夜里关节又得难受了。 后来她想了个折中的法子。 “薛定,你今天一上午还没抽烟吧?” 薛定盯着她,挑眉不语。 她端着碗往院子里的水龙头下头搁,边走边说,“你去院子里抽根烟去。” 他又失笑。 怎么会不明白呢,她不过是为了让他避开客厅里不尴不尬的一场谈话。 “那我去买包烟。”他朝院子外面走。 祝清晨看他走了,才放心蹲在水龙头前,她洗碗,只准姜瑜拿着布,把湿漉漉的水渍擦干。 姜瑜越看那背影,越觉得薛定一表人才,在饭桌上虽不多话,但言谈举止处处都体现出良好的家教。 这会儿还是没忍住,遂问:“你们真没确定关系?” “真没。” “我看他挺好的,懂礼貌,也稳重。你要真有想法,可以试着发展发展。” 祝清晨一顿,“别说我了,就他本人,也没那想法。” “为什么?难不成他看不上你?” 祝清晨想了想,说:“他有他的追求,不是看不看得上的问题。” 姜瑜奇了,“什么追求?事业上的追求,难不成还能耽误感情这回事?” 话都到这份上了,祝清晨便坦白说了,说她与薛定在以色列认识的经过,以及他那特殊的职业,跌宕起伏的人生经历。 却没想到姜瑜霎时变了脸色。 “……战地记者?” 祝清晨都没反应过来,抬头就看见姜瑜逝去的笑意,一顿,意识到姜瑜为何紧张了。 果不其然,姜瑜立马改了口:“既然他是做这一行的,那妈妈也不多说你们什么了。当朋友也好,就好好当朋友吧,多的也别去想了。” 祝清晨:“……” “你刚才不还一副惜才的口吻,怂恿我和他好好发展吗?” “刚才是刚才,现在是现在。小薛人是挺好,但是做的事情太危险,我不希望你将来跟着这样的人,担惊受怕一辈子。万一哪天在前线命都没了,你和孩子在家,谁来照顾?孤儿寡母的,日子得有多苦?” 她自己就是这样拉扯着祝清晨走过来的,说什么也不会让女儿再吃一遍这苦头。 “这都哪跟哪啊,压根都不会在一起,你就扯到孩子去了。”祝清晨失笑,“妈,你这人真是,思想态度极其有问题啊!人做这一行的,全世界人民听着都得竖个大拇指,偏你看起不人家。” 姜瑜说:“我那哪是看不起?我也景仰,我也敬佩,可是敬佩归敬佩,要叫我把女儿托给这样的人,那我可不乐意。” 祝清晨光是笑,边笑边在冷冰冰的水龙头下冲洗碗里的泡沫,低眉顺眼说了句:“你放心,没有那回事。” 说到这,心里也一时间有些空落落的。 殊不知院子外头站了个人,闻言一顿,没有急着进来。 薛定在巷口买了包烟,又顺手拎了袋糖回来。 原因是买烟的时候,有个父亲带着小女儿去副食店买东西。那六七岁的小姑娘打扮得跟个小公主似的,公主裙在身,头上还顶着小皇冠,拼命拉扯着父亲的衣角,央求父亲给她买一盒糖果。 当父亲的担心女儿长虫牙,不愿买。 小姑娘就噘嘴抱怨:“你昨晚还说我是小公主,小公主要吃糖,你都不给买!” 脆生生的嗓音,又娇气,又可爱。 薛定在一旁无声地笑,笑完以后,看着父女俩最终还是买了那盒五彩缤纷的糖果,手牵手远去了。 心头蓦地一动。 想了想,他也扭头回了零食架子前,拿了一盒糖。 给祝清晨也买一盒吧。 她小的时候,大概也盼着有人把她当小公主,捧在手心上。 权当是满足一下女战士的少女心? 薛定买了烟,也没抽,反而放在大衣口袋里,毕竟是去别人家里做客,满嘴烟味,太没礼貌。 倒是那盒糖,轻飘飘握在手里。 慢悠悠回到院子门口,恰好听见母女俩在说话。 第66节 “……这孩子吧,人的确挺好,虽说只见过一面,我也打从心眼里觉得他人不错。可就是这职业哟,也不知道父母是怎么狠得下心来,同意他去做这么危险的工作。” 说这话的,是姜瑜。 然后是祝清晨的声音,“照你这么说,全世界的危险工作都没人做了。没人去当兵,没人保家卫国,没人去苦寒之地做科研,也没人愿意为了世界为了人民做出任何牺牲。那这世界得成什么样了?科学还要不要进展?人类还要不要往前走?” 他立在门口,正笑着,心道祝清晨思想觉悟还挺高。 转眼就听见了下文。 姜瑜说:“我不是那意思。就是要你好好注意点分寸,和人做朋友归做朋友,可别给我冒出点别的什么心思。小薛人长得俊,高高帅帅的,不就是你们现在年轻人说的那,那什么小鲜肉?你可得悠着点,反正我把话放这,我不希望你将来找什么大富大贵、多么了不起的人,就希望你一辈子好好的,安安生生过日子,让我看见你健健康康、平平淡淡的,到我闭眼睛那天为止,我就心满意足了。” 祝清晨笑了两声,“又不能大富大贵,又不能多么了不起,那你希望我找个什么样的人?叫花子成吗?” 姜瑜被气得跺了跺脚,颇有些孩子气,戳了戳祝清晨的脑门,“反正不能是小薛那样的人!” 门外的人一顿。手里还捏着那盒糖,原本还在猜测,那女人看到他买了这么幼稚的东西给她,指不定会怎么笑话他。 这会儿,那点好奇心也像是浮上水面的一串气泡,转瞬之间就没有了。 他站在门外头,倚在墙上,笑了两声,把糖揣进了大衣口袋里,又掏出那包烟来,不再急着进去。 抽出一支,点燃。 凑到嘴边。 也是,姜瑜说得没错,正常人,谁会愿意把女儿托付给他这种人? 他早就做好决定了,这辈子活得自我便好,不要徒增羁绊。 可是亲耳听人这么一说,心里依然…… 怪没滋味的。 * 祝清晨洗完碗后,薛定也抽完烟回来了。 姜瑜抱着碗进厨房,她就站在院子里问:“抽完了?” 薛定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右手手心捏着那盒糖,顿了顿,没有拿出来。 “……抽完了。” 她点头,“我进去跟二姨他们说一声,就说你今天下午还要去俞市坐飞机,不在这儿久留了。” 刚走两步,迈上台阶,忽然听见薛定在身后叫她,“祝清晨!” 她疑惑地转过头去,“怎么了?” 薛定的手都抽出来了,却又恰好听见她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你等下。”祝清晨低头看屏幕。 于是他握着那铁盒的手又微微停顿片刻,重新放回了口袋里。 电话是苏政钦打来的。 她几乎每月都会收到几条来自苏政钦的短信,有时候是他去了哪里,随手拍下的照片,有时候是日常问候:天气转凉,多穿点衣服;最近流感多发,小心别感冒。 就好像一个生活服务号,起初她也有些感伤,后来便习以为常。 只是苏政钦一直都给她发信息,很久没有打过电话来了。 未曾释怀时,她曾把他拉入黑名单,可是如今,大概是半年过去,对他的情绪也从当初的激烈逐渐转为平淡,前一阵又给重新拉了出来。 就当是个故友。 所以看到屏幕上他的来电时,祝清晨还怔了一下,迟疑几秒,随即跟薛定比了个手势。 拿着手机去了院子门口。 “喂?” 薛定不是故意要听的,但他站在院子里,没有进客厅,便断断续续听见了来自祝清晨的声音。 祝清晨:“谁告诉你我急需三十万的?” “童艳阳?童艳阳那个王八蛋,人家的家事也能拿出去到处宣扬!” “没到处宣扬,那你怎么知道了?” “什么?给我打钱了?谁让你给我打钱的?别说我俩现在没关系,你做这不合适。就算我们还是以前的关系,我也不会接受你这钱。” 薛定一顿,想起祝清晨讲述这半年来发生什么事情的时候,含糊提到祝山海对离婚的态度:要么把房子给他,要么给他一笔钱。 只是她没说那笔钱是多少。 ……三十万? 那通电话并未进行多久。 祝清晨很快说:“我的事情,我可以自己解决,谢谢你的好意,苏政钦。钱我会给你打回来,下次请不要做这种事了。” 客气而疏离的结束语。 下一刻,她挂了电话,迫不及待打给了童艳阳,措辞激烈地臭骂她一顿。 第67节 听到苏政钦三个字,薛定原本还有些情绪复杂,但一听到她那嚣张强硬的口吻,顿时又失笑。 还是这样。 总是这样。 这女人,泾渭分明。不过对姓苏的泾渭分明…… 是好事。 祝清晨打完电话回来,换了身衣服,就从客厅里又把薛定捞了出来,一起出门了。 姜瑜和二姨一家礼貌地开口挽留,但已是午后一点,两人在沧县晃悠一会儿,也该坐大巴去俞市,毕竟飞机不等人。 临走前,祝清晨还特意背上了薛定送的单反。 薛定似笑非笑问她:“怎么,打算在最后关头,把相机还给我?” 她挑眉,“你想太多,有这种好东西,当然要毫不客气收下。” 而那相机,在他们走出巷口,沿着河岸散步消食时,终于派上用场。 午后的日光里,薛定兀自走着,她却低头摆弄相机。 摘下镜头盖,调好焦距,忽的侧头对上他的侧脸,连续摁了好几下快门。 咔嚓咔嚓的声音就在耳边。 薛定侧头,猝不及防闯入她的镜头。 “……你拍我干什么?” “留念。” 他觉得好笑,“祝清晨,你是觉得我将来肯定会死在哪个战场上,所以提前给我拍点遗照留念?” “有你这么诅咒自己的?”她皱眉,捧着相机,“我可没那么说。” 再侧头看,身边的男人沐浴在江南柔和的日光下,背景是泛着波光的苏州河面,而他目光明亮,比那河面还要璀璨。 忽然很希望,这一刻能够无限延长。 离开沧县前,两人去了一趟手机维修店,确定薛定的手机因进水,必须返厂维修。为了应急,薛定买了一只老人机,暂且把卡安了进去。 旧手机等着回京之后,再做返厂维修。 出了手机维修店,祝清晨还欲尽地主之谊,陪坐大巴,将他送去俞市。 但薛定拒绝了。 “你家里还有客人,回去吧。从这到俞市两个多小时的车程,我一个人,打个盹就到了。你不用浪费时间。” 祝清晨就笑,“家里的客人,原本也没什么好聊的,你今天也见识过了。还不如送你一程。” 可薛定很坚持,不让她送。 祝清晨最后也只能妥协。 下午三点过,她站在车站送别的人群里,目送薛定走上了大巴。 男人个子高,身姿笔挺,在队列里鹤立鸡群。 前后不少女性,不分老少,都在仰头看他。 他临走前,说了声再见,深深地看她一眼,然后头也不回地随着人群渐渐往车上移动。 而祝清晨目不转睛看着他。 忽然希望候车的队伍长一点,再长一点。 直到他走到车门口,马上要上台阶了。 陡然间站定了,回头远远地望了她一眼。 烟灰色的大衣衬得他气质卓绝,一头干净利落的短发是职业需求,也是性格所致。 眉似剑锋,目光明亮。 他就站在那,哪怕周遭都是拥挤的人群、杂乱的汽笛声,可他只要站在那,安安静静站在那,就已是一副最令人难忘的景致。 祝清晨愣愣地看着他。 看着他骤然间对她展露笑颜,似是夜空里万千烟火齐放。 而那个笑容只持续了短短几秒钟,他轻声说了五个字,她听不见,却能够看明白。 他说:“再见,祝清晨。” 然后很快消失在车门口。 她被一波又一波送别的人群簇拥着,不自觉向前移动。 不少人站在大巴车窗外,隔着玻璃和里面的人挥别。 祝清晨也不由自主找到了有薛定在的那一扇窗,仰面看着他的侧脸,敲了敲窗。 大巴是密闭空间,车窗无法打开。 隔着厚重严密的透明玻璃,她看见男人低头看下来,看进她眼里。 第68节 是旁人的离愁别绪感染了她吧。 一定是。 要不然她不会在接触到那双眼睛时,忽然之间喉头一紧,无话可说,却又觉得胸口被千言万语堵住。 她该说点什么的。 可说了他也听不见,听见了他也不会明白。 因为就连她自己,也不太明白此刻的心情,亦或这半年来每当想起他时,想笑,却又不由心酸的滋味。 最后,祝清晨轻轻地举起了相机,凑到眼前。 对准他,聚焦。 咔嚓一声。 大巴就在此刻发动了,司机关闭车门,掉头离去。 而她还举着相机,直到看不见薛定的身影了,才慢慢地,垂手,拿开了它。 眼里有一抹湿意。 她拿着相机,知道这一回,两人是真的完全没有再见面的理由了。 脖子沉甸甸的。 那相机未免太沉重,重到让人像一把拉扯下来,丢掉,假装从来没有收到过。 假装他还欠着她这么个玩意儿。 可她伸手摩挲着相机,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丢掉它。 因为丢不掉的,又何止是它。 作者有话要说:  、 大肥章! 离别是为了更好的相遇,分别也许才更能意识到自己的感情。 、 薛定:别爱上我,我不结婚的。 皮带:老子等你啪啪打脸那一天。 薛定:……那你只等得到啪啪啪那天了。 、 今天送100只小红包辣。 第26章 心动 第二十六章 原以为将来不会再有交集, 结果那个见面的理由,仅仅半个钟头后就出现了。 当时祝清晨已经带着感伤回了家, 心情不太好, 并不愿与客厅里的二姨一家子拉家常, 就坐在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听着。 二姨夫在跟姜瑜谈着已经离去的薛定, 羡慕人家工资高、工作好,也对赵彭彭还没找到优质对象这事更加耿耿于怀。 姜瑜瞥了女儿一眼, 没吭声。 知道薛定是做什么的之后,就是工资高成百万富翁, 她也不希望女儿跟他在一起。 但人都有虚荣心,这位派出所的赵所长长期优越感爆棚, 如今居然也羡慕起她姜瑜的女儿来了, 姜瑜一时之间就不去辩驳了, 听着开心开心也不错。 祝清晨倒是挺心烦的,怎么人都走了, 在家也还处处都听到他的名字…… 手里捏着手机,有一搭没一搭晃来晃去。 下一秒, 倏地震动两下。 吓她一大跳。 远在高速路上的薛定发来一条短信。 “早上你拎衣服回家的袋子里,我放了个东西。知道你脾气,要提前跟你说了, 你肯定不收,所以先斩后奏了。” 一条没头没尾的短信。 祝清晨一顿,回了自己的房间,从桌上拿过那只纸袋, 在里面翻了翻。 袋子深处,躺着一张□□。 她愣了愣,拿起那张卡,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 等她想明白时,眼神陡然一沉,立马打电话给薛定。 开门见山便是一句,“为什么给我□□?” 电话那头,隐约能听见高速路上的车流声,薛定的声音很从容,“我听见你在院子外面跟苏政钦打电话了。” “所以呢?” 第69节 “先前你只说你父亲要求平分家产,要么把房子让出来,要么给他一笔钱。我并不知道那笔钱是多少,现在知道了,也知道你凑不了这笔钱,所以先借给你应急。那张卡里有五十来万,应该足以应付离婚事宜了。” 他的声音缓慢,平静。 祝清晨拿着电话,正对窗户,下午的日光柔和轻软,却照不亮她的眼睛。 说她自尊心作祟也好,敏感造作也罢,她只觉得心脏被人攥在手心里,透不了气。 几乎是沉默了大半天,她才好不容易挤出一句话来。 “薛定,你总是这样吗?” “……哪样?” “总是这么慷慨大方,对方都没跟你借钱,你就好心施舍到对方手上了?” “……” 大概是听出她话中的决绝,薛定一时没答话。 祝清晨声音紧绷,“你既然听到电话内容了,就该知道我没有要苏政钦的钱,又凭什么认为我会接受你的钱?” 那话里带着自尊心受损的意味。 “他好歹还和我有过五年感情,你呢?我们俩不过在以色列认识了半个月,连交情都说不上,你就不怕我是个骗子,拿了钱就不还了?” 薛定沉默片刻,复而开口:“我并不知道在你心里,我们是连交情都说不上的人。” 这下子轮到祝清晨说不出话来。 薛定问她:“你论交情,从来都只依据时间长短?如果是这样,那你和姓苏的交往五年,岂不是感情甚笃,又为什么要分开?在以色列,我明明昏倒在坠机现场,你又为什么冒着生命危险来救我,没让我死在爆炸里?区区一个只有素面之缘的人,值得你冒着爆炸的危险奋不顾身?” “因为你是为了救人,我也是为了救人。”她一时之间只能这样作答。 薛定笑了两声,“如果你认为我不值得被救,你是不会冲上来的。这就说明人与人之间的交情,有时候并不论时间长短,只谈论值与不值。” “承认吧,你和我,是过命的交情。” 她拿着手机,沉默地聆听着,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却叫了声她的名字,“祝清晨。” 她嗯了一声,换来他不容置喙的大道理。 “我的情况,你大体上也知道。父母是外交和新闻方面从业者,不缺钱,在经济方面并不需要我支持。就我个人而言,因为职业高风险,所以工资也高。可是干这一行,一年到头四处奔波,钱虽然攒了不少,对我来说却没有什么用处。战地不需要优越的生活,前线买不到享受的物资。那些钱对我来说并不重要,可到你手上却能救急,你为什么不要?” 她没来得及说话,在想措辞,就听见他又开口了。 “祝清晨,人有志气,是好事,但过分逞能,就是顽固不化、不懂变通了。我没有什么高高在上的施舍心态,只是因为你需要帮忙,而我恰好帮得上。” 他的声音低沉,从容,由始至终透露着他的坦率与诚意。 可祝清晨依然本能抗拒着。 她呼吸一窒,“我如果要你的,为什么不要苏政钦的?” 这一句仿佛是最后的底线。 她想要一个明明白白的答案。 为什么要帮她? 为什么千里迢迢来送区区一只相机? 为什么对他而言,几十万可以随手送给一个只认识半年,相处时间不超过半月的人? 薛定顿了顿,“因为你和他要划清界限,并不想再欠他什么。” “可我也不想欠你什么。” 这一次,轮到薛定沉默。 彼此的耳边都是高速路上呼啸的风声与车流声。 直到他慢慢开口,低声说:“可我希望,祝清晨,在这个时候帮你的人是我。” 是我,不是苏政钦。 * 夜里,祝清晨拿着那张□□,躺在床上翻来覆去。 她说不准,究竟是他太性情中人,当真觉得她这个朋友值得交,所以轻而易举将这笔巨款交给她,连借条都没让她打一张,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可她压根不敢往那别的什么去想。 他说过了,将来不打算找对象,不打算谈感情,更不打算组建家庭…… 坚强勇敢如女战士,却终究在感情上,不敢不管不顾往前闯。 她只是握着那张卡,在黑暗里怔怔地看着。 是喜欢了吧。 怎么可能不会喜欢上呢? 呵,那样一个男人…… 尽管在成长过程中没有太多资格追逐风花雪月,而是过多沉浸在了父母不幸婚姻带来的伤痛之中,少女情怀总是诗,女战士也不例外。 第70节 祝清晨读书时,也看过很多言情小说。那时候对于爱情的全部认知与憧憬,就是有朝一日遇见一个闪闪发光的人,可以轻而易举让你笑出来,也可以毫不费力让你体会到心碎的滋味。 爱情到底是什么? 也许是黑暗里一起看电影,他用了三分之一的时间酝酿勇气,三分之一的时间慢慢伸手握住你,三分之一的时间与你共同体会略带潮湿的汗意,以及那汗意之外两人急速攀升的心跳。 也许是在图书馆里一同自习,周遭还坐着埋头钻研的旁人,而你因为他就坐在对面,死活没法专注于书本,索性偷偷地,偷偷地伸出腿去,在桌子下面悄悄踹他一小下。 结果抬头看你的是旁边满脸青春痘的男同学,操着粗犷的声音问你:“同学,你踢我作甚?” 也许是艳阳天里共饮一杯冰,寒冬腊月把手揣进他的大衣口袋,大雨□□你肩头无限倾斜的伞,又或是别的什么。 一切细节,一切小心翼翼浪漫至极的举措。 就好比那些年里,她与苏政钦共同经历的一切。 可是活了二十五个年头,祝清晨才忽然发现,原来心动可以是过去理解的那样,却远远不只是那样。 她从未与薛定做过恋人间缠绵悱恻的任何事情。 她甚至从未与他有过温存时刻,说话也总是针锋相对。 可是她对他,却不知何时生出一种古怪的情绪来。 看见的时候会心跳加快。 看不见的时候会时时刻刻放在心上掂量着。 不是因为他的体贴温存,不是因为他的英俊多金,不是因为他的整洁体面,更不是因为别的足以为一个人锦上添花的外在条件。 她喜欢他,大概只是因为某个黄昏,举着相机在阳台上胡乱拍照,结果他就这样闯进镜头,抽着烟,神色安详,从镜头里对上她的目光。 大概是因为开着小破车在空地上漫不经心跑着,忽然看见他从坠落的直升机下,一把捞起跌倒的小女孩,不顾一切扑倒在草垛上,浑身鲜血。 大概是因为她仓皇无措开车去医院时,他在后座转醒,明明伤势严重,却还能不紧不慢笑两声,对她说凶女人,又是你。 大概是因为冲进学校不顾一切拍照的是他。 与浑身绑满炸/弹的恐怖分子搏斗的是他。 在她冻僵时,抛开男女之别将她拥入怀里,用体温捂热她的,也是他。 千里迢迢跑来江南送相机,却忍不住为她撑腰的,为她落水的恶作剧而大发雷霆的,站在大巴前转头微微笑着说“祝清晨,再见”的,都是他。 那人时常像只刻薄的狐狸。 可多情起来,也能是只温驯的大猫,懒散地朝你笑笑,眼里的温柔无可救药。 祝清晨这样想着,忽觉泪光满面。 她把那卡放在枕边,伸手一抹,方觉自己矫情得要命,又低低地笑出了声。 承认吧。 承认你就是心动了。 承认你就是喜欢上他了。 她从枕下拿出手机,打开刺眼的屏幕,点开通讯录里那人的名字。 一字一顿敲出一句话。 “钱我收下了,债先欠着。” 还有一句没有说出口—— 如果还不了,那就肉偿吧。 作者有话要说:  . 皮带:加油,男人都是嘴上说着不要,身体却很诚实。 清晨:好的,那我先把他追到手,然后抽掉皮带,啪啪打脸。 薛定:女人,你这是在玩火。小心啪啪不成,反被啪啪啪:)。 . 六一快乐,我的小天使们。 希望你们不管年岁如何成长,都永远拥有一颗不变的少女心。 这章发99只小红包。 未来三天都有大肥章,甜的~ 最后说到少女心,给大家推荐我的另一本书《我的脸它总在变》,戳专栏就能看见,满满的少女心甜滋滋哟~ 第27章 暗喜 第二十七章 祝清晨起了个大清早, 昨夜少女心泛滥,掉了点眼泪,眼睛有些肿。 姜瑜做了她爱吃的醪糟小汤圆, 和她对坐在餐桌前时, 问她:“眼睛怎么了?” 她低头揉了揉, “……睡前看剧, 男主角死了,把我虐哭了。” 第71节 姜瑜奇道:“你看剧不是不哭的吗?什么时候变这么脆弱了?” “……”她低头吃汤圆,避而不答。 早饭后,母女俩一同打扫卫生。 姜瑜是个模范主妇,总能把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条, 厨艺好, 会过日子。 只是她越好,祝清晨就觉得命运越讽刺,要不然为什么祝山海会把她晾在家中,宁愿去找一个好吃懒做只会花钱的女人? 半年来,为了打官司,她去了城南好多次, 甚至去了祝山海住处附近, 拜访他的邻居。 邻居们都说,隔壁住了对很恩爱的夫妻, 男人对女人可好了,常常做好了饭菜等她回家。女人常常带朋友回来,有时候要一起喝酒, 家中没有,男人还会系着围裙去巷口买。 姜瑜得不到的,全都被他悉数送给另一个人。 这世上当真有如此不讲道理的事,付出最多的人得不到回报,而什么都没做的人,却平白无故得到最多。 正打扫着,有人敲响了大门。 祝清晨在抹桌子,拿着抹布就去开门,凑近猫眼一看,顿时愣住。 门外站了两名穿制服的干警。 “请问是祝清晨女士吗?” “我是。” “你好,我们接到一起报案,有人告你于上周六凌晨一点钟,在城南松花巷,涉嫌故意损害他人财物。为了调查,麻烦你配合我们工作,跟我们走一趟派出所。” 祝清晨压根没想到,祝山海完全抛开了和她的父女关系,直接去了派出所报了警。 姜瑜猛地冲上来,一把将她拉到身后,“你们要干什么?” 她一顿,拉住了姜瑜。 “没事,我去派出所一趟,很快回来。” 姜瑜要同去。 祝清晨再三劝说无果,索性由着她去了。 临走前,又进卧室,拉开枕头,将那张□□揣在了身上。 最后提醒姜瑜:“不要给二姨夫打电话,我只是喝醉了酒,不小心砸了人窗户,没什么好麻烦他的。” 她素来有主见,自尊心极强,一旦决定的事情,九匹马都拉不回来。 姜瑜看懂了她的执着,迟疑片刻,点头,“如果事情解决不了,那我再打电话给他。” * 派出所服务周到,还派了巡逻车来接人。 祝清晨头一回坐警车,也不紧张,只是拍了拍姜瑜的手,示意她放轻松。 民警看她斯斯文文一女孩子,便问:“你真砸了人家家里?” “砸了。” “为什么砸?” “喝多了酒。” 民警皱眉,“现在的年轻人,喝多了酒都兴干坏事?” 转头跟同事抱怨,“前两天也是,大半夜接到报警电话,说是老街口有几个年轻人喝多了,当街打起人来了。” 再看祝清晨,眼神里带着一点不悦,“小姑娘年纪轻轻,看着秀气,没想到脾气这么大。” 祝清晨笑了两声,“脾气大?我砸的是我爸的家。我爸从我小时候起,就开始家暴我妈,拿了家里的钱出去养小三。我要不是喝多了,脾气也没这么大。” 那民警一愣,顿时没说出话来。 姜瑜平静地坐在那,没吱声。 另一位男警官说:“就算家庭有矛盾,好好解决不行吗?非得用暴力解决问题?” 祝清晨微微笑着看向他,“好好解决?从我六岁那年学会打110开始,到我今年快满26岁为止,这个电话我大概打过几百次几千次。就算不是我打,也有我们院子里的人帮忙报警。二十年了,派出所的民警已经换了一批又一批,我也曾经盼着你们能帮忙解决问题,我也希望这辈子都用不着我的暴力行径。” 车上彻底没了声儿。 四人一路沉默着,抵达派出所。 所里,祝山海和那女人已经候在那了。 祝山海还在气头上,一见到祝清晨来了,咬牙切齿就要冲上来教训人,结果被民警拉住,只得口出恶言,不干不净地骂着难听的话。 姜瑜气红了眼,也跟着要骂回去。 却被祝清晨一把拉住胳膊。 “用不着生气,我砸得挺爽挺开心的。况且砸那么一通,不就为了看他这副气得跳脚的样子?” 抬头看一眼气急败坏的祝山海,她还笑了两声。 “……最好气得一只脚踏进棺材里头,早点死了,大家都解脱。” 祝山海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铁青,想冲过来打人,却又猛地捂住胸口,站在原地大口喘着粗气。 第72节 他身后的女人慌了,赶紧从包里拿出药来,拧开随身携带的矿泉水,凑到他嘴边。 “老祝,把药吃了,快,先吃药!” 祝清晨冷眼旁观,侧头却发现姜瑜攥紧了拳头,眼底有泪光闪烁。 顿了顿,伸手拉住母亲。 姜瑜抬头对上她的目光,就听见她低声说:“不值得。不要哭。” 可是如果人的内心真的能够依照一个严格的标准行事,那就好了。 不值得,所以不哭。 不值得,所以不气。 不值得,所以过往二十多年的苦与痛都可以不苦了,不痛了。 那就好了。 姜瑜站在那里,只觉得自己的疲倦与老态都无处遁形。 她嫁给了爱情,爱情却回她以伤痛。 …… 事情解决得还算顺利。 一个小时的教育批评之后,祝清晨因为态度良好,配合民警的一切工作,最后只需要赔偿祝山海经济损失,口头道歉即可。 祝山海不依不饶说上门砸他家的还有个年轻男子,和祝清晨是一伙的。 民警追问起来,祝清晨只说自己喝醉了,朋友也喝醉了,砸屋子没朋友什么事,都是她自己干的。 接着,祝山海又开始诉苦,说他俩还砸了一罐可乐在他肩膀上。 民警让他脱了衣服,检查一下伤势。 结果薛定的力道把握得极好,衣服脱了,男人一身纵情声色后的老态龙钟像,皮肤松弛,哪里有半点伤痕? 祝清晨不动声色看着他花样百出,又在看清他身上连点淤青都没有时,轻笑出声。 薛定那家伙,当真是事事都留了后路。 也不知是运气好,还是一早就计划过了。 祝山海还欲继续追究,被民警不耐烦地打断了。 “行了行了,伤也没有,事情也解决了。不管是她干的,还是她朋友干的,横竖他们没伤着你人,只砸了你的窗户和屋顶,最后都是赔钱了事。你就别继续追究了,人家也愿意赔偿道歉了,追究下去没有意义。” 民警对他的态度也很冷淡,估计是知道他家暴加出轨的事,对他没有半点好感,所以反倒比较偏向于祝清晨。 在民警的陪同下,祝清晨从薛定的□□里取了四千块钱,交给了派出所。 当着民警的面,她也对祝山海笑得一脸平静,“对不起啊,祝先生。下次不砸你窗,也不砸你门了。” 祝山海立马嚷嚷起来:“警察同志,你看,她这意思明摆着,下次砸我其他的东西!” 民警:“……” “行了吧,别脑补了,赶紧回去。这都快过年了,回家去好好准备准备年货吧,啊!” 四人走到了派出所门口,姜瑜与祝清晨在左,祝山海和那女人在右。 祝山海冷笑一声,一肚子火没处发,还在逞口舌之能,“当真以为我不敢报警是吧?你不认我这个爸,我也不会认你这个女儿。下次你做事之前,先考虑考虑后果,不然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又扫一眼姜瑜,“哈,你看看你教出来的好女儿!” 祝清晨也笑了两声,“是啊,还好我是我妈教出来的,要是你教出来的,今天不是社会的渣滓,就是又喝又嫖的王八蛋。” 她连同那女人一块儿骂了进去。 嫖。 这个字寓意深刻。 祝山海气得又要冲过来打人。 姜瑜却忽然高声叫起来:“警察同志,救命啊!这人又要动手了!” 院子里的民警大步流星冲出来,“做什么呢!” 祝山海生生止步在半路,赔着笑脸回头说:“没事儿,没事儿,闹着玩儿呢。” 另一头,祝清晨带着姜瑜,趾高气昂地走了。 母女俩都走出半条街了,忽然间对上彼此的目光,不约而同笑出了声。 过往二十年的隔阂与苦闷,在这样一个对视里,涣然冰释。 初冬的沧县,阴冷的风呼呼吹着,头顶也没有太阳,可心是热的。 两人站在公交车站等车,看着来来往往的人,虽然没说几句话,但却总觉得在这一个早晨,他们都已道尽了千言万语。 也许人生里有很多的事,不必说。 懂得人都会懂。 第73节 该忘的也都会忘。 * 南方的母女俩在等车,北方的薛定也难得迎来一家团圆的时刻。 装潢雅致的包间里,薛定与父母、奶奶一同吃着饭。 老太太虽然百般不情愿,也还是被他从敬老院里接了出来。 这不,在饭桌上还絮絮叨叨呢。 “我这半只脚都踏进棺材里头了,就想用剩下的时间好好看看书,写点东西,没事你们别老来打搅我。结果呢?还是把我给弄出来了。当初去敬老院的时候,我就说过了,我这个人是有原则的,想要做一件事,就一定要做到,而且要做得彻底。” 薛定笑着瞅她,“不对吧,我怎么记得,您这话是狄更斯说的呢?” 老太太:“……甭管谁说的,总之就是这个理儿。” 薛定不紧不慢点头,“对,是这个理儿,狄更斯说得很对。” 下一刻,又似笑非笑望着老太太。 “可我记得,狄更斯好像还说过一句话。他说机会从不会上门来找人,只有人去找机会。这不,我想见您,结果苦于没机会,那就只能上门去找人了。” 老太太瞪他半晌,悔不当初,“早知道会有今天,小时候就不该逼着你小子读那么多书,现在倒好,尽拿我教的东西挤兑我!” 薛定笑出了声。 只是这饭桌上,也只有老太太和他能和乐融融说上话。刘学英和薛振峰坐在对面,交流起来就没那么亲近了。 他们打从薛定小时候起,就常年在外奔波,缺乏父母与子女最基本的沟通。 到头来也还是拾掇起那个老生常谈的话题:“今年你都二十九了,马上奔三的人了,还没打算找个对象?” 薛定顿了顿,“没打算。” “那什么时候才打算找?” “不打算找。” 离异多年,默契仍在,两人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都看到了不赞同。 刘学英说:“怎么能不找呢?男大当婚,你还真打算一辈子在外头奔波了?” 薛振峰也点头,“是该早点为自己筹划筹划,也不能老在外面跑,最终还是要回归家庭的。” 薛定自己还没来得及答话呢,就听见老太太哼了一声,板起脸来数落两人。 “你们也好意思说小辈?先看看自己,再想想有没有资格说别人。还说什么不能一辈子在外奔波,最终要回归家庭,我问问你俩,你俩回归家庭了?没在外奔波了?哼,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这话,说得在理不在理?” 刘学英:“……” 薛振峰:“……” 薛定则是一只不折不扣的狗腿子,点头特捧场,“老太太说得对!” 刘学英:“……” 薛振峰:“……” 这祖孙俩,合起伙来气人的吧? 老太太瞥了薛定一眼,凑过来,压低了嗓音说:“我就知道,你非拽上我吃这顿饭,为的可不就是这个?要我统一阵线,替你扛住敌人的压迫。” 薛定眨眼:“这事儿棘手,往年敌人轮番上阵,只在电话里头催,今年一起杀回来了,还来势汹汹。我一看情况不对,这不是鸿门宴吗?当然要请老太太亲自出马了。您来压阵,我心里也不慌。” 他这马屁,拍得响当当的。 老太太哼了一声,笑得一脸褶子,瞥他一眼,却又心头乐呵。 “算你小子找对了人!” 饭桌上大家正过招呢,薛定的手机忽然响了。 他这人,一向疏与社交,通常情况下,一旦任务完成,处于休假期间,几乎从不接电话,可低头看见屏幕上的名字,一顿。 片刻后,他站起身来,拿起了手机,“不好意思,接个电话去。” 出门的时候,老太太在身后抱怨:“得,还说叫我统一阵线,这就把我扔给敌方了,真叫人心寒……” 他一不留神笑出了声,回头看老太太,笑容从眼底蔓延出来。 “就一会儿,您撑住,等我打完电话,立马回来给您撑腰。” 老太太一愣。 她这孙子不是个爱把情绪表露在脸上的人,从来都内敛又含蓄。笑是淡淡的笑,愁更是从不叫人看出一星半点痕迹来,可如今这一笑…… 哟,当真灿烂。 难道是她刚才的笑话太好笑了? 不应该啊…… 又或者,是因为那通电话? 呵,这家伙有古怪。怎么一通电话也能高兴成这样? 作者有话要说:  . 第74节 本章主题: 1.坏爸爸k.o掉了。 2.老太太略萌哈? 3.家事已毕,前方即将飘来恋爱的酸臭味。 4.第一次随心所欲写家长里短,杂七杂八,感谢你们依然喜欢依然支持,并且好像更喜欢? 5.=v=别否认了,皮带都跟说你们是我真爱。 6.199个小红包。 7.看了就跑不留言的都是臭流氓!!! 第28章 强吻 第二十八章 薛定大步流星走出包间, 在走廊转角处站定,接通电话。 “喂?” 声音低沉,舒缓, 带着一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愉悦。 电话那边, 祝清晨一股脑把祝山海去派出所告她的事说了出来。 末了故意问他:“房子是你带我去砸的, 这钱算你头上, 还是算我头上?” 薛定:“我是帮你报仇,过瘾的是你,又不是我,当然算你头上。” 她一下子又得意起来,“反正我刷的是你的卡。” 薛定不接招, “反正你刷多少, 最后还多少。” “……”祝清晨一顿,“不是说拿着这钱没用吗?没用还跟我这么计较?” 薛定不紧不慢笑了两声,“那你呢?不是宁死不屈不要钱吗?怎么拿到以后就变了个样?我现在有种奇怪的预感,这钱估计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了。” 祝清晨:“……” “说谁狗呢?” “你好像没抓住重点吧?” “我抓个鬼啊!” 薛定就站在转角处,头顶是金碧辉煌的吊顶、流光溢彩水晶灯, 脚下是厚重的丝绒地毯, 墙上挂着名贵的油画,一切都华丽到不真实的地步。 此处与硝烟弥漫的战场, 简直天壤之别。 像幻境。 可耳边,那个女人打来电话,说着口是心非的话, 率性地跟他拌嘴置气。 又无比真实。 他弯起嘴角,蓦地笑出声来。 * 十二月底,童艳阳回国了。 超模童小姐身材火爆,姿色超群,偏偏是个脾气比身材还要火爆的女人。 听说祝山海的疯狗行径,童艳阳气炸了,扭头就要去买西瓜刀。 “我那五十米大刀呢?” 祝清晨没忍住笑,又被她一巴掌拍在脑门儿上。 “骨气都被狗吃了吗?被人欺负成这个样子,你还笑得出来?” “我笑是因为,”祝清晨侧头看她,眼神清亮,“替我撑腰的人回来了,知道我被欺负,比我还气得狠,我还有什么好气的?” 童艳阳眯眼看她片刻,“士别三日,嘴上跟抹了蜜似的。” 作势抠眼屎,“真的要好好抠了眼屎,看看清楚了。” 两人哈哈大笑着,出门撸串喝酒去。 姑娘家的友情,其实也不必拘泥于每日煲电话粥,不必依靠互送礼物来维持。 至少这些年来,不论童艳阳如何在全世界飞来飞去四处奔波,不管祝清晨做的事情和她有多么沾不着边,即使谁也无法在事业上帮到谁,在落难时,也都心知肚明自己还有最后的堡垒,那就是彼此。 从十二月到一月,童艳阳推了所有的安排,与祝清晨一同打完了这场为期半年的离婚官司。哪怕她并不懂法律,哪怕粗枝大条到祝清晨夜里看材料,她就在一旁直接睡着,可她一直都在。 有时候无声的陪伴,远胜摇旌呐喊。 祝山海得到了那三十万。 签了离婚协议书,头也不回携着那女人走出了法院,扬长而去。 童艳阳在他与那女人携手走出法院时,眼都不眨都跟了出去,一脚把两人踹下台阶。 台阶不高,就几级,却把两人摔了个狗啃屎。 第75节 祝山海在那破口大骂。 童艳阳回头就跟冲上来的保安鞠躬道歉,“不好意思,一时冲动,现在回过神来特别后悔,我保证医药费我全包。” 保安:“……” 她说到做到,扔了一千块钱在台阶下面。 “赏你们的,狗男女。” 祝清晨陪着姜瑜,目不斜视走过那对“狗男女”。 二十六年的纠葛,二十六年的恩怨,一切终于尘埃落定。 一月底的沧县,隆冬的风呼呼刮着。 少了北方的干燥,却多了南风的潮湿阴冷。 可姜瑜把背打得笔直,仿佛不知寒冷的白杨,哪怕两鬓都是白发,眼角也被岁月催出无数道皱纹。 她低声笑着,问祝清晨:“妈妈老了,对吧?” 祝清晨侧头凝望她,摇头道:“妈妈今天很美。今后的每一天都会很美。” 这是真心话。 多少年来,她曾以为母亲软弱无能,可到头来也说不清那到底是软弱,还是顽固。今日的姜瑜,纵然容颜不复当年的美貌,却从精神上开出了新的花来。 居里夫人说,十七岁时你不漂亮,可以怪罪于母亲没有遗传好的容貌;但是三十岁了依然不漂亮,就只能责怪自己,因为在那么漫长的日子里,你没有往生命里注入新的东西。 祝清晨望着母亲,发自内心地笑了。 笑着笑着,又觉得眼眶发热。 二十六年啊。 她从童年走到如今,整整二十六年,终于盼来了这一天。 * 当晚,童艳阳拉着祝清晨去庆祝。 姜瑜大度地摆摆手:“去吧,你俩这一阵也忙得够呛,是时候出去放风了。” 两人连夜叫车回了俞市。 祝清晨一路问童艳阳:“到底去哪?” 童艳阳都神秘地不松口:“到了你就知道了。” 而直到抵达目的地,祝清晨才意识到,童艳阳把她带到了一个十分特殊、从未涉足过的场所。 那就是…… 声色场所。 祝清晨一直都知道,童艳阳和她看上去完全是两个极端。 她念书时规规矩矩,童艳阳则是无法无天那一种。 她特立独行,与人总也走不近;童艳阳却能与众人打成一片,去哪都受人欢迎。 她从不乱搞男女关系,童艳阳…… 童艳阳都带她来声色场所了,能好到哪里去? 她一进门,看清楚那晦暗不明的灯光下,一幕幕旖旎的场景,就打了退堂鼓,却被童艳阳一把拉住。 “去哪?” “这里不适合我。” “胡说,你一次都没来过,怎么知道这里适不适合你?” “我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这里不适合我。” 童艳阳不让她走。 “你站住。都一二十六岁的老姑娘了,还不好好享受生活,你是真打算将来处对象的时候,人家以为你是一性功能有障碍的大龄剩女,所以这么多年都没学会一套完整的床上功夫,还停留在小学生初级床技阶段?” “……你小学的时候就已经熟练掌握小学生初级床戏技能了?” “你抓住重点好吗?活在裆下好吗?”童艳阳还在裆下比了比。 祝清晨:“你好好说话,活在裆下这个词,不适合用在我这种良家妇女身上。” 童艳阳:“今晚以后你就不想再当良家妇女了。” 一把拉过她,“又没非让你干啥,就来狂欢一下,感受一下,行了吧?” 再瞥她一眼,“况且谁说来这种地方,就一定要做不正经的事?到底是你黄还是我黄?” 祝清晨被她硬拉着,不得已,跟在气质温润的服务生身后,上了二楼,朝包间走。 却没想到在她进门前,转角处有人一闪而过,恰好瞥见她的背影。 苏政钦从洗手间出来,面上湿漉漉一片。 mosaic的大老板今日带他来见投资方,他本不善喝酒,可这半年来也不知往肚子里灌了多少杯。 第76节 今天也不例外。 他喝到胃中火燎一般,道了声抱歉,去洗手间吐了个昏天暗地。 却没想到一出门,就看见那个熟悉的背影。 祝清晨? 他猛地回头,却发现那背影转瞬即逝,已然消失在眼前。 是喝太多,眼花了? 另一边,祝清晨与童艳阳坐在装潢颇有格调的包间里。 昏暗的光线下,悠扬低沉的法语歌将空气都熏染得过分慵懒。 童艳阳轻车熟路叫了两个个子高挑的男人进来,两人都长得极为英俊,看着像是模特路子,就连身材也好到完全有资格站上内裤广告封面,却不知为何到了这种场所。 两人来了,积极主动一人坐一边,高一点的去了童艳阳身旁,略矮一点的则坐到了祝清晨身旁。 男人离得太近,坐下来就端酒来敬她。 祝清晨赶紧不自在地往旁边挪。 男人似笑非笑看着她,“……第一次来?” “……” “只是敬个酒,表示礼貌,用不着像是看到财狼虎豹吧?” “……” 祝清晨不是个自来熟,面对这种社交老手,越发不知该如何交流。 再看那边的童艳阳,和高个子男人一人端杯鸡尾酒,看好戏似的看着她。 ……简直令人发指。 “喝了这杯,你就坐过去一点,别离我太近?”祝清晨接过那杯酒,和男人协商。 男人含笑点头,眉眼俱是风流。 那抹上扬的笑意叫她失神片刻,莫名其妙想起另一双眼睛。 纵然都是饱含笑意的,却大相径庭。 那人的眼带着三分从容,七分恣意,没有风流之色,却叫人觉得风流云散。 想起他,心中酸楚又快活。 祝清晨仰头,将杯中金黄色的液体一饮而尽。 火辣辣的,呛得她立马咳嗽起来。 童艳阳在沙发那头哈哈大笑。 她方知自己上当了,他们手里端的是鸡尾酒,可自己这杯,完全就是白兰地! 身侧的男人关切地凑过来,一手拿过空酒杯,一手自然而然替她拍背。祝清晨一边咳嗽,一边推拒,无奈两头无法兼顾,几乎都闪躲到沙发角落里去了。 下一刻,包间的门陡然打开。 门撞在墙上,发出沉闷却不容忽视的声响。 所有人都抬头看去。 门口站着苏政钦,整个人怒火中烧。 他万万没想到,刚才看见的背影竟真的属于祝清晨! 她来这种地方干什么? 待他看清后,最后的理智也被烧得精光。 此刻的祝清晨正和一个男人姿态亲密地坐在逼仄的角落里,男人手中端着空酒杯,而她满面绯红,眼中还带着星星点点的泪光。 苏政钦从未见识过这样的祝清晨。 他以为他爱的姑娘总是无坚不摧的模样,喜怒不形于色,永远背脊笔直地仰面冲在前方。偶尔脸红,偶尔伤感,可更多情绪几乎都是眼里一闪而过的变化,而不是现在这样,满面绯红、眼里有星光。 却是为了另外一个男人。 一个恶心到令人作呕的男人。 也许是酒意上头,也许是怒气滔天。 苏政钦大步流星走进来,一把拎起那男人的衣领,将他狠狠推搡到墙上,重重一拳就砸了过去。 那一拳砸在男人的颧骨上,砸得他吃痛地低吼一声,也砸得苏政钦的手狠狠一麻。 苏政钦很快松了手,男人一下子倒在地上。 而他一把拉住祝清晨的胳膊。 “跟我走!” 童艳阳把酒杯一扔,站了起来,“你要干什么?” 第77节 苏政钦死死攥住祝清晨,眼神像刀子一样投向童艳阳,“你最好别挡路,不然连你一起打。” 一字一句,并非威胁。 他与祝清晨交往五年,当然知道祝清晨不是来这种地方纵情声色的人,但童艳阳不同。 今天能在这相遇,就算他脑细胞死完了,也不可能猜不出是谁的主意。 简直想把那飞扬跋扈的女人给掐死。 祝清晨想抽回手,奈何苏政钦这回是真动了怒,她缩不回来。 被苏政钦攥在手里,踉踉跄跄往门外走,余光看见童艳阳追了出来,她回头喝止:“你就在这,等我回来。” 最狼狈的一面,她从来不愿被人看见。 任何棘手的时刻,她总是逞强要自己解决,哪怕解决不好,最后靠在童艳阳肩上无声地哭,也绝不让人为自己冲锋在前。 童艳阳定住了脚步,一字一句对苏政钦放话:“你要敢对她动手,我保证你活不到明天太阳升起的时候。” 她舅舅是混黑道的,连带着她,从小就是沧县一霸。 从小到大打过的愣头青,两只手都数不出来,区区苏政钦,她根本不放在眼里。 苏政钦脚步未停,拉着祝清晨就去了走廊尽头。 将她推入一间黑漆漆的空包间,他倏地将门关上,回头,将她推至墙上。 “你居然到这种地方来?!” 他还攥着她的胳膊,面与面的距离不过几厘米。 包间门上有磨砂玻璃,从外界虽看不透里间的光景,却能透进朦胧光线来。 祝清晨闻见他出口时浓烈的酒气,眉头一皱,侧开脸,“我到哪里来,跟你有什么关系?你能来,我就不能来?” “我是来谈合作的!你呢?哈,祝清晨,我真没想到,区区半年,你居然成了现在这副样子。找牛郎?你他妈找谁不行,非得找牛郎?” 苏政钦越说越气,手上的力道也越来越重,面容离她越来越近。 “我找牛郎又跟你有什么关系?你给我放手!”她下意识别开脸,眼里有显而易见的抗拒。 那点抗拒被苏政钦尽收眼底。 她从前不是这样的。 那五年里,她难得透露出的姑娘家的紧张与忐忑,悉数给了他。 他牵她的手。 他吻她的唇。 属于恋人之间的亲密时刻,她都回以他颤动的睫毛与过于猛烈的心跳。 可如今,她的睫毛不再颤动,心跳也不再加快。 她距他这样近,眼里却带着显而易见的厌恶。 酒精如同猛兽一般,将他拉入没有理智的深渊。 过往种种浮上心头,有多悲哀,就让人有多冲动。 苏政钦几乎想也没想,头一低,将她欺压在墙壁上,重重地吻了下去。那是他们之间从未有过的凶悍的吻,久别的熟悉气息涌入口中、萦绕鼻端,他恨不能占有她的每一寸。 作者有话要说:  . 这章主题: 1.祝父就这样了,接下来一段时间内都没他啥事。我知道很多爽文里会虐渣,但是这篇走现实向,可能没那么酣畅淋漓。生活里很多事情也许就是彻底划清界限,老死不相往来,并不是所有坏人都会死翘翘。只要清晨母女过得好,就已经是我眼里难得的好结局了。 2.您好,您的前男友即将彻底下线。 3.别问我清晨为什么没洗嘴巴,定哥才是最好的消毒剂=v=。 4.明天开始会甜齁。 5.这章也不许跑啊啊啊,凑流氓都粗来亲一个!再发199个! 第29章 欢喜 第二十九章 熟悉的气息, 熟悉的体温,熟悉的面容,和属于祝清晨的每一处细节……这一切, 他总在半年来难以入睡的每一个午夜时分, 无法克制地想起来。 而今天, 她终于就在眼前。 就在唇边。 祝清晨死命推他, 拳头抵在他的胸上,甚至重重地砸过去。 苏政钦恍若未觉。 他只是不知痛楚地压住她,放肆地啃噬着她的唇齿,死死将她拥在怀里。 祝清晨有一瞬间的慌乱。 背后是纹丝不动的墙,面前是化身为狼的苏政钦。她并未见过男人的这一面, 交往五年, 苏政钦一直是记忆中的清爽少年,就连分手时,他也是优雅而干净的。 可是到了这一刻,她才真正意识到,她对他是真的没有一丝眷恋了。 第78节 他的吻,他的怀抱, 除了抗拒与陌生, 她什么也没感觉到。 她咬他,咬到舌尖都尝到腥甜的滋味。 他依旧不松口。 同一时间, 他的手触到她的衣服下摆。 她更加激烈地推搡他,甚至抓他的胳膊,挠他的背。 直到发觉挣扎无用后, 祝清晨忽然间停下了猛烈的反抗。 她像是雕像一般,石化在那,一动不动。 他的吻,她不再抗拒。 他的侵略,她不作反应。 大约有一分钟的僵持,苏政钦吻着她、侵略着她,哪怕察觉到她的不再抵抗,也还坚持要攻城略地。 可他吻不醒昔日的记忆。 他触摸到的、亲吻着的,是一尊毫无反应的雕像,她对他没有一丝一毫的爱恋,他从唇间尝到的俱是绝望的滋味。 终于,他从不顾一切,到颓然松开。 眼前的人没有抵抗,却也没有丝毫反应。 她就这么睁着眼睛看着他,冷眼旁观他的失态,眼里是敌意与麻木。 无数咆哮的念头从他脑中一闪而过。 他甚至想过就在这里要了她,好像这样就能回到从前,两人亲密无间,真的一点距离都没有的时刻。 可他最终松开了手,离开她的唇。 黑暗里,他浑身冰冷,听见面前的女人麻木冷漠地问出一句:“苏政钦,你要强了我?” “……” 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一刻,浑身发颤的人不是她,反倒是他。 是明明占有优势的他,将她压迫到动弹不得的他。 朦胧的包间里,祝清晨听着他粗重的呼吸声,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完事了?” 抹了把嘴上的鲜血,她的唇边露出一抹奇异的微笑。 那笑里带着显而易见的置身事外。 “如果你完事了,那我先走了。” 她扭头推门,从容离场,而他是小丑,是表演拙劣的失败者。 门是自动关上的,还差一条缝就合拢时,她头也不回留下一句,“如果今后再见面,不要跟我叙旧了,苏政钦。从今往后,我们就当陌生人吧。” 她走得决绝。 一门之隔,她去了光亮的天堂里,却将他留在了冰冷漆黑的地狱。 苏政钦一动不动站在黑暗里,知道这一次,他是彻底失去了她。 连同那五年的美好时光,一起被剥夺。 * 苏政钦忘了自己是如何走出那个地方的。 从金碧辉煌的会所,到寒风萧瑟的街头,繁华与热闹都是别人的,而他从走错地一步起,后面的人生就再不受控制,逐渐走入今天这样冷冰冰的孤寂之中。 不是没想过和她携手一生。 不是没想过会到白发苍苍那一日,睁眼闭眼还叫着祝清晨的样子。 也曾幼稚地在纸上一遍遍揣摩新生命的名字。 偶然在梦中目睹她的离世,醒来时也会眼角潮湿。 昔日少年恩爱不已,如今各安天涯,她还要他纵使相逢应不识。 多可笑。多可悲。 大厅里放着悠扬婉转的歌,待他走远了,那歌声都消失在耳边时,他才恍惚间意识到歌里唱的是什么。 那天黄昏开始飘起了白雪 忧伤开满山岗等青春散场 午夜的电影写满古老的恋情 在黑暗中为年轻歌唱 走吧,女孩,去看红色的朝霞 带上我的恋歌,你迎风吟唱 露水挂在发梢,结满透明的惆怅 第79节 是我一生最初的迷惘 那是一首很老的歌,声音沙哑的过气歌手也满怀柔情地一遍遍唱起。读书时他曾听过无数次,耳熟能详到此刻走在街头,也能毫不费力记起最末几句。 相信爱的年纪 没能唱给你的歌曲 让我一生中常常追忆 苏政钦抹了把脸,在路边蹲了很久。 没有人认得他就是前些日子,在网络上被宣传得铺天盖地的男神摄影师,因为此刻的他看上去落魄不已,和任何一个醉酒在午夜街头的男人别无二致。 可哪怕醉酒,他也前所未有地清醒。 在今后的人生里,曾属于他的那个祝清晨,大概真的只能用一生来常常追忆了。 * 踏着隆冬的初雪,春节将至。 家家户户挂起了红灯笼,喜庆的春联张贴在大门外,光是走在路上,也能闻见空气里有团圆的气息。 沧县的人逐渐多了起来,那些平日里外出务工的故乡人纷纷不远万里赶回了家,拎着大包小包,进门呼儿唤女,男女老少都笑得一脸褶子。一年四季奔波在外换来的满面风霜,悉数成就了这寒冬里的团圆时刻。 这种阖家团圆的时候,童艳阳的父母却赶时髦,抛下女儿去了热带度假,说是要过二人世界,不带她这只拖油瓶去。 童艳阳也想得开,拎着行李就投奔祝清晨来了,还撺掇着姜瑜也趁机出门散散心。 也不知谁才是姜瑜的亲声女儿,过往二十六年,祝清晨自认母亲从不听她的劝,而今倒好,童艳阳几句话就把她说动了。 三人简单地收拾好行囊,坐动车去了天府之国,成都。 这一年,那首与这座城市同名的民谣在一夜之间红遍大街小巷,上至年迈的老太太,下至奶声奶气的黄毛小孩,人人都能哼上几句。 主意是童艳阳出的。 “要不就去成都吧?咱们也去小酒馆坐坐,吃顿火锅,看看熊猫,去茶馆打打牌,再听听川剧看看变脸!” 姜瑜日复一日被围困在沧县这座小城,守着旧日不堪的回忆,如今终于放手,欣然答应。 祝清晨自然不会反对。 她比谁都希望看见姜瑜投入新的生活,拥有新的人生。 三人乘坐十几个小时的动车,在春节前三天抵达成都。 祝清晨一早在手机上订好了酒店,酒店附带接送服务,免去了他们初到异地人生地不熟的尴尬。 天府之国,名副其实。 他们去了大熊猫基地,熊猫幼崽圆滚滚、胖乎乎,不过足球大小,有的在坡上打滚,有的在树上攀爬,憨态可掬。 其中一只爬到了树顶,结果自己下不来,就蹲在上面嗷嗷直叫。 保育员阿姨架来高高的长梯,小心翼翼爬上去抱住它,又带着它下了平地。它就伸出小爪子抱住阿姨的腿,蹭了又蹭。 成年大熊猫就没那么可爱了,但蠢萌。 童艳阳路过一处,恰好看见一只在挠痒,体型庞大的大家伙拿屁股正对半截竹子桩,笨拙地蹭个不停。 她一边大叫“猥琐”,一边拿出手机拍得津津有味。 夜里,他们去了锦里。 复古的老街窄而长,头顶挂满亮堂堂的红灯笼,人来人往。 路边无数昏黄宁静的小酒馆,歌者弹着吉他唱着歌,十之八九是民谣。 小小的摊铺上,民间手艺人或吹糖人,或捏泥人,或编织棕榈鞋帽,或忙忙碌碌制作龙须糖。 短短三天,他们还去了西岭雪山泡温泉,乘坐缆车在山顶俯瞰雪地风光。 也去春熙路亲眼目睹了一次男男接吻大赛。 祝清晨笑着说:“不愧是大腐都。” 姜瑜就别开脸小声说:“现在的年轻人,别说男男不该当街亲热,男女也不该。这可好,亲热就亲热,还办什么接吻大赛……” 童艳阳与祝清晨在一旁哈哈大笑。 蜀都风光无限好,哪怕冬日与江南一样潮湿阴冷,但心头却是一片滚烫。 又或许与地点无关,二十六年来,祝清晨头一次与姜瑜一同抛下过往,迎接新生,心境不同,这个春节过得自然也不同。 过往要担心的太多,担心祝山海回家闹事,却又担心他不回来。 而今,烦恼皆抛光。 大年三十除夕夜,祝清晨与姜瑜、童艳阳在酒店大厅里和值夜班的服务人员一同看春晚。 酒店外有一大片空地,往日是停车场,而今正值除夕,酒店里的客人少得可怜,那片区域自然就空了出来。 一群年轻人在外头放鞭炮,女孩子拿着烟花,男孩子噼里啪啦放炮。 距离新年还有十来分钟时,天空中忽然放起了烟火,一声一声震耳欲聋,却又壮丽斑斓。 所有人都涌出了门,附近的住户也纷纷探头来看。 第80节 祝清晨朝天上望去,除了那一朵一朵绽放开来的焰火,还有高楼大厦上无数探出来的脑袋。在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忙碌的日子里,人人疲于奔波,唯有此刻,所有人停下手中的事,共同享受属于全国人民的盛大节日,热闹是大家的,欢乐也是大家的。 她侧头看去,姜瑜也在仰头笑着,眼里被焰火的光辉映照得明亮又快活,像是重返年轻时刻。 真好。 这才是活着。 这一刻,她没有犯职业病去屋里拿相机,而是拿出手机,轻轻拍下此刻的姜瑜。 半分钟后,朋友圈里出现她百年难得发一条的状态。 一张照片,外加一句话。 千里之外,冰封万里的首都,也有人在过新年。 薛振峰前些日子又赶回黑非驻守使馆,老太太执意要回敬老院陪孤零零的老伙伴过节,于是偌大的家中只剩下薛定和刘学英,略显冷清。 刘学英有年终报告要赶,坐在沙发上仍在忙碌。 薛定坐在沙发上看春晚。 电视机里正放着小品,年年都是那几个熟面孔,抖着有时好笑有时尴尬的包袱。他看一阵,也会低头看看手机。 离开沧县时,他与祝清晨加了微信好友,眼看着凌晨将近,也拉开了好友列表。 虽然他这人懒于交际,别说群发祝福了,就连点开大家的祝福也觉得浪费时间,因为千篇一律,没有意义。但今年也极为反常地开始一一点开那些祝福。 然而…… 没有她的。 他点开了最后一条祝福,心想,那女人真是懒啊,过新年了都不发个问候。 好歹他还是她的债主。 啧,发条节日祝福的诚意都没有,白借给她那么多钱了。 下一刻,随手点开朋友圈,一愣。 真巧,最顶上的那条就是她。 黑漆漆的夜空,烟火漫天,她那比实际年龄看着要苍老几分的母亲就在屏幕正中,微微笑着,前所未有的平静温柔。 而那个女人为图片配的文字也极为简单:“新年快乐,真的很快乐。” 他低头凝视着屏幕,蓦地笑起来。 抬头再看窗外,首都治理空气,防止污染,并不允许燃放烟花爆竹。 几乎是心念一动,他就起身穿上大衣,往外走。 “上哪去?”刘学英抬头问他。 “买包烟。”手揣在大衣口袋里,触到的正是白日里剩下的半包,而他依然面不改色说着谎。 刘学英在身后念他,大意就是吸烟有害健康。 他权当没听见,把门虚掩上,快步走在雪地里,一脚深一脚浅,很快走到了院子外头的小商店里。 北京虽不让燃放烟花爆竹,但小摊小贩依然在偷着卖。 他掏钱,买了一大把烟花。 小时候总嫌这玩意儿娘,男子汉大丈夫,要放就该放二脚踢、鱼雷,谁没事拿着这鬼东西舞来舞去的? 没想到今日他也娘了一把。 回到四合院里,他四下瞧瞧,没人,轻笑两声,点燃了烟花。 一手四五只,同时燃放起来,烟雾一起,光彩四溢。 他又将烟花悉数握在左手,右手从大衣口袋里掏出手机,草草拍了一张。低头一看,花了,不行,再拍一张。 如此折腾了大概五六分钟,他轻手轻脚把燃过的小木棍扔进院外的垃圾桶里,掸了掸衣服,若无其事回了屋。 刘学英闻见空气里的味道,问他:“你买的什么烟,怎么一股焦味?” 他面不改色心不跳,“烟里有烟焦油,当然一股焦味。” 脱了大衣,坐进柔软的沙发里,十一点五十七。 他迅速点进朋友圈,从刚才拍的照片里选出最清晰的一张,发出去,配图文字就三字:过新年。 短短一分钟内,看着春晚刷朋友圈的人可不少,眼看着回复和点赞节节攀升。 主任:小薛,新年快乐啊! 外勤四组张丽丽:定哥也少女心了?居然放起烟花来了,哈哈,新年快乐! 乔恺:喂,幺幺零吗,我要举报,海淀区这边有人燃放烟花爆竹,求逮捕。 乔羽:我也想放^^【/可爱】 他盯着屏幕,面上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直到某一刻,在那花里胡哨的众多点赞头像里,突然间出现一个蔚蓝色的小方块,正中是一朵云。 第81节 他心头一顿。 下一秒,祝清晨的回复出现在评论最下方。 “你的烟花没我的好看!【/得意】【/转圈】” 他陡然间笑出了声。 一下一下,愉悦至极,胸腔深处传来花开的声音。 没想到除此之外,还有更大的惊喜。 手机一震,他收到了谁发来的微信消息,就好像有了心灵感应似的,他立马退出了朋友圈,点开消息列表。 在屏幕的最上方,那只蔚蓝色的小方块好整以暇等着他点开,小小的云朵仿佛也在拼命叫嚣着:点开我,点开我! 他屏息,点开那朵云。 心跳有些奇异,快得离谱。 眼前是一行小字,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符号,可字里行间里都带着显而易见的喜悦与活力。 “新年快乐,薛大英雄!” ——来自欠债大王祝清晨的,新年祝福。 作者有话要说:  . 远方飘来恋爱的酸臭味。 下章即将重逢,五千字大肥章已备好。 . 容哥:请问定哥,见面以后,你最想干的事情是什么? 薛定:洗嘴巴。 容哥:你吃了蒜吗? 薛定:洗她的。 . 99只小红包~ 这两天流氓少很多,大家都是负责任的大丈夫!请继续对我负责不要停! 第30章 追随 第三十章 “新年快乐, 薛大英雄!” 耳边是小品里诙谐的台词, 窗外一片宁静, 首都地区无人燃放鞭炮烟花, 只剩下无声的大雪与寒冬。 薛定低头看着手机屏幕,注视着来自欠债大王的节日祝福。 心头忽然间冰消雪融。 他就懒洋洋靠在沙发上,盘腿坐, 唇角勾起浓浓笑意,回复她。 “新年快乐,祝女战士!” 祝清晨很快反驳:“什么鬼名字?还不如叫我美少女战士!” 他回:“你这年纪,没叫你妇女战士已经很好了。” “那你只能是薛大狗熊了, 我收回刚才的恭维。” “收回无效, 我已经收下了。” 两人一来一往发着斗嘴的话。 每条信息发送过去后, 薛定也并没有抬头看电视,而是一直注视着屏幕上方那行小字:对方正在输入中…… 他并未察觉到,不知为何,短暂的等待似乎也变得令人心生愉悦起来。 十一点五十九分, 春晚开始倒计时。 远在成都的小空地上, 祝清晨与挚友、母亲站在人群里, 也都一同仰望着夜空里一朵朵绽放开来的巨大焰火,不约而同大声数着。 十, 九, 八,七,六—— 五, 四,三,二,一! 当人群又蹦又跳,充斥着欢呼声与孩童的吵闹声时,祝清晨蓦地低下头,在屏幕上打下一行祝福。 人人都说心诚则灵,她却从小到大都不是个迷信的人,从不相信这些。 儿时,姜瑜被院里的人拉着去昭觉寺,想带她同去,她拒绝。长大后,姜瑜也想学别人去给她算命求姻缘,她依然拒绝。 怪力乱神的事,她不信。 历来不信。 可是此刻,在新年来临的第一分钟里,她却忽然前所未有地期盼着心诚则灵,期盼着自己若真是诚心诚意去祝福一个人,那份祝福就一定会被老天爷听见。 午夜,她在一片喧哗声中发了信息给那人。 第82节 几乎是按下发送键的那一瞬间,手机蓦地一震,那人的信息也出现在屏幕上。 对话窗口里静悄悄摆着两条新的信息。 祝清晨:新的一年,祝你一切顺利,平平安安。 薛定:希望不顺遂的都留在旧年里,今年是我们女战士崭新的开始。 焰火漫天,巨大的轰鸣声仿佛也在这一刻抵达心底。 祝清晨低头看着那条信息,耳边与心底都有烟花炸开,拿着手机的双手微不可察地颤抖起来,她抬手揉了揉眼睛,掌心湿漉漉一片。 他和所有人都不一样。 他从来都是最特别的存在。 今夜收到祝福无数,人人都祝她新年快乐,早日脱单,大富大贵,工作顺利……那些吉祥的话她从小听到大,听完以后就会完全忘记它们来自谁的口中,又到底夹杂了对方怎样的期许。 因为她明白,说的人并没有很上心,听的人也不用太认真。 可是薛定是不一样的。 他说着最朴实的话语,却一字一句都包含真心。他没有祝她大富大贵,也没有为她祈祷这世间受人歆羡的一切好处,他说希望她把不顺遂的都留在旧年里,。今年是崭新的开始。 他戏称她是女战士。 可就连这可笑的称呼,也叫她不忍卒读。 祝清晨在手机这端几欲落泪,薛定却在那一头低声笑了。 很多画面在脑中一闪而过。 他记得她开着小破车朝医院飞奔时,眼角挂着泪水还在凶他:“喂,你别死了啊!” 在以色列与他分别时,也曾恶声恶气在候机队伍里朝他大喊:“薛定,你那么爱逞英雄,可别死了啊!” 前些天在沧县送他离去时,她拿着相机拍下他,说是留念。那时候他笑着说她在诅咒他,给他拍遗照。可她蹙眉望着他,斥责他不许胡说。 …… 这个女人,是真的很担心他的安危,真的怕他一不小心死在硝烟里啊。 他顿了顿,一字一顿敲下一行小字。 “放心,我会活着完成每一次任务,回来找你讨债。” 不管她在沧县还是在俞市,或是在天南海北哪一个角落,他都愿意不远千里赶去见她一面。不是为了讨债,也不是为了别的什么,仅仅是为了安心。 他低头凝视着屏幕,有些失神。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会因为看见她而感到安心了? 空地上,姜瑜侧头来看女儿,却只看见她揉着眼睛,低头盯着手机屏幕。 所有人都在欢庆新年的到来,她为什么会哭? 姜瑜伸手揉揉她的头,“在看什么?” 祝清晨却有些慌乱地收起手机,摇头,“没什么。” 再次仰头仰望夜空,胸口有一片来不及化开的蜜糖,很浅很淡的甜。 她知道自己大概着了魔,只要一想到他与她同在一片夜空下,都会忍不住喜悦。 * 薛定给的□□里,除去打官司用掉的三十一万元,还剩下二十八万。 大年初四,祝清晨又一次给薛定发信息。 “地址给我一下。” 薛定问她:“要地址做什么?” 她说:“有东西要寄给你。” 于是很快收到斩钉截铁的拒绝,“如果你想把□□寄还给我,死了这条心。” 她:“……” 祝清晨苦口婆心,“我又不是傻子,怎么会做用快递寄□□这种事?” 薛定:“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傻子?看着还挺像。” 这人,还能不能好好说话了! 祝清晨干脆把离婚协议书从抽屉里拿出来,拍了张照片发过去,“看好了,事情已经解决了,卡里的钱也都用了,就算寄给你,也只是剩下的一点皮毛。” 薛定看了那离婚协议书,低笑出声,也觉得莫名轻松。 将地址发送给她时,还开玩笑说:“别是寄炸/弹来,想把债主干掉。” 祝清晨回答得干脆利落:“就你那职业,还用得着我寄炸弹?你去过的地方,从天上掉下的炸弹恐怕比我这天上掉下来的雨点都多。” 地址的事便告一段落。 然而薛定不知道的是,祝清晨拿到了他家地址,将□□揣在兜里,很快和童艳阳一起出了门。 第83节 临走前,姜瑜说:“这才刚初四,怎么就要回俞市工作了?” 童艳阳笑嘻嘻挽住姜瑜的胳膊,“阿姨放心,有我在,咱俩就算在俞市也跟过年似的,每天都会很快活。” 姜瑜笑着点头,“我对你最放心了。就是你老出国,长期在外面奔波,不注意自己的身体,每次回来都瘦一大圈,这我不放心。” 她絮絮叨叨叮嘱了一大堆饮食方面的注意事项。 饶是没心没肺如童艳阳,也眼眶一阵发热,“我知道了,知道了。” 姜瑜的最后一句话是,“那我就把清晨拜托给你了。” 祝清晨站在一旁,始终没说话。 她的坚强与韧性,姜瑜再清楚不过。可当母亲的大概一辈子都会把女儿当小孩子看待,怀揣着慈母之心不断期盼能有人替她照看着女儿。 离开院子往外走时,童艳阳长叹一声,“你妈对我这么好,我差点就跟她说实话了,帮你撒谎骗她,我的良心好痛啊!” 她还浮夸地捂住良心。 祝清晨说:“你要是拆穿了我,痛的就不只是良心了。” “那是哪里?” “肉体。” “……” 两人一同坐大巴车去了俞市,童艳阳回了两人租住的公寓,祝清晨在车站转车,坐上了长达十来个小时的火车,前往北京。 临走前,童艳阳叮嘱她:“注意安全,好好保护自己。” 祝清晨点头。 童艳阳又想起什么,再添一句:“对了,追男人的时候除外,该脱衣时就脱衣,该出手时就出手。” “……”祝清晨满头黑线,“你难道不应该担心我被人占便宜吗?” “我比较担心你太有原则,不让人占便宜。现在的男女关系,要搞对象就不能守身如玉,反正试试也不吃亏。万一他那方面技能满点,你还赚大发了——” “停!”祝清晨一把捂住她的嘴,“这种事情,我自己心里有数。” 从前二十六年,她还没有什么时候像今天这样,觉得周身上下都充满了黄暴之气。 直到薛定出现。 她沉睡多年的女性荷尔蒙就这么爆发了。 欠债的时候都能想到肉偿了,她才没觉得此去北京会是什么小清新之旅,相反,她觉得自己强了薛定的可能性……还挺大? * 初四这天大清早,薛定就去了社里。 新华社,北京分社。 回国已有一个多月,也是时候接受新的任务,准备准备,节后就开工了。 主任的意思是,他在以色列都待了三年多了,希伯来语也学了个七七八八,日常交流完全没问题,对巴以地区的情况和地形也十分了解,干脆还是继续回以色列驻守。 “你有什么意见没?” “我没意见。” 主任就笑,“你小子总没意见,让你干什么你都干,一副自大狂妄的样子,活像这天底下没什么你干不成的事。” 薛定但笑不语,不紧不慢反问:“这天底下有什么我干不成的事吗?” 主任大笑,“知道我喜欢你什么吗?就喜欢你小子这股狂妄劲儿!” 然而薛定离开办公室前,又想起一事,便跟主任提了出来,“前几天和乔恺联系,他说会一直跟着我干。我也一早决定再回以色列,所以这次他跟我走,没问题。但是乔羽那边……” “乔羽怎么了?” “您替她重新安排一下任务吧,别让她跟我干了。” 主任一愣,“怎么,她能力有问题?什么地方出了错?” 乔羽也是中传毕业的优秀毕业生,一来社里,很受重视。 薛定笑了笑,“个人问题,我和女性不太处得来,她在,凡事不方便。” 他是不会把乔羽的心思放在明面上说出来的,姑娘家最重颜面。 这事,说不得。 主任今年可有四十七了,头发都白了三分之一,吃过的盐比薛定走过的路还多。 早年也去过阿富汗、伊拉克。 风风雨雨见过不少。 当下,他看了眼薛定,眼神锐利又狡黠。 “你小子,惯会跟我打太极。是人家姑娘看上你了,你想借我的手把人弄走吧?” 薛定:“……您也是看多了肥皂剧。” 转身走了两步,头也没回,懒洋洋摆摆手,“得了,话我撩这,您看着办,别把我卖了就成。” 第84节 可主任不卖他,乔羽却不傻。 薛定离开主任办公室,当天下午,乔羽就得知了自己今年不能跟薛定这组去以色列的消息,气得立马追到了薛定家里。 “薛定,你出来!”她在四合院外头砰砰拍门。 下午六点,天上还飘着小雪,地上厚厚一层素白银装。 下雪天,天色可不太好看,昏昏沉沉,活像是整片天都要朝人压下来似的。 刘学英去城南办事,家中只剩薛定一人。 他听外面门敲得急,外套也没穿,就穿了件麻灰色毛衣,推门往外走。 四合院的门一打开,就瞧见乔羽面色阴沉站在那,眼中有火光直往外冒。 “怎么了?”他从容地站在那,也没邀她进门坐。 家中无人,哪怕外面天冷,他也不愿让乔羽进去。 人与人的关系,他从来都划分得极为清楚,界限分明。知道乔羽对他有意,他就更不会作出任何会让她有误解的事。 乔羽也看出来了,他连让她进门的心思都没有。 气得眼眶泛红,脚一跺。 “是你告诉主任,不让我跟你去以色列了,是不是?” 薛定沉默片刻,反问一句:“你不愿意?” 不反驳她的说辞,算是默认。 乔羽笑了两声,咬牙切齿,“我不愿意?主任那边,任务都下达了,你现在问我愿不愿意?薛定,你欺人太甚,你凭什么决定我的去留?” 不待他答话,她又是一连串炮轰。 “是,我是喜欢你,可我给你添了什么麻烦?我和乔恺去了以色列一年多,自问干得不比他差劲。如今你因为私人恩怨,就不让我去了。社里那么多双眼睛都看着,人人都知道你只要乔恺,不要我。你让我把脸往哪搁?我就这么不招人待见?” 四合院外是一条还算宽敞的胡同,但老北京的胡同,再宽也宽不到哪里去。 整条胡同都是住户,一丁点动静都极容易传入别家耳朵里。 眼瞅着已有不少人探出头来看。 薛定穿着毛衣,就这么站在自家院子大门口,听她说话,也不见着急。 背倒是打得挺直。 低头看她片刻,等她停下来,又过几秒,才问:“说完了?” 乔羽都快哭了,又急又气。 偏他从容不迫站在那,眼神一贯清明。 “乔羽,第一,你干得是好是坏,我说了不算,别人说了也不算,年后表彰大会上,主任颁给你的劳模才算。” 乔羽顿了一顿,眼神都怔了。 她并不知道薛定替她讨了劳模这东西。 接着,薛定又说:“第二,你对我是什么心思,你不说,我也从没点破。不让你再跟着去,不是因为你给我添了什么麻烦,而是因为既然明知这是不可能的事,是我不愿再给你添麻烦。你喜欢我,我不接受,还成天杵在你眼眶子里,这么下去会耽误你,也怕你越陷越深。” “第三,你虽然能力出众,但跟在乔恺身边,他身为兄长,对你百般照顾,并不容易发挥出百之百的能力。我认为你和他去不同的地方,完全依赖自己,撤掉他这个保护欲旺盛的人肉盾牌,可能更利于长期发展。” 薛定身姿笔直站在原地,“我说完了,你好好想想,如果依然对我的决定感到不满,明天去主任那里再告一状也不迟。” 话虽然说得客气,但看表情,显然就是自信甚笃。 他当然知道主任不会改变决定了。 就只等乔羽想明白。 乔羽显然受到了震撼,望着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最后干脆扭头就走,大步跑掉。 薛定顿了顿,准备关门进屋。 穿件毛衣就在这冰天雪地里站了大半天,失算。 可关门前,他忽然瞥见胡同对面的大树底下站了个人。 梧桐树已有几十年的岁数了,枝干粗壮,只是叶子落光了。往天都光秃秃的,今日正好,厚重的积雪替它裹上了银装。 还挺好看。 而树底下,有个女人穿着白色大衣,笑吟吟站在那。 胸前挂了只黑色单反,佳能最新款。 嘴唇抹了点色彩,红艳艳的。 眼神漆黑明亮,像是淬了光的宝石。 个子不高,但腿长,腰细,该有的地方被这收腰大衣一衬,呵,还挺扎眼。 他先是一怔,心跳都停滞了片刻,只定定地看着她,神色未明。 随即才回过神来。 第85节 像是为了掩饰自己那片刻的失态,他眯起眼来,“好啊,还说给我寄快递,这快递把你自己送来了?” 那人可没理会他这见面都找茬的掐架行为,只是一边笑,一边步伐轻快走了过来。 祝清晨满面都是笑意,眼里、眉梢、嘴角,那样的惬意与欢畅,仿佛要将这阴沉的天色都染得灿烂又狂妄。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她在他面前站定,仰头,挑眉:“债主大人,我是来还钱的。” 作者有话要说:  . 五千二的大章,要了我的老命t-t。 昨天那章莫名其妙被锁了,可能是管理员小哥是定哥的迷弟,见不得定哥未来老婆被别的男人强吻…… 现在已经解锁了。 . 容哥:快要在一起了,定哥你有什么话想说? 薛定:快点吧,我的皮带已经按捺不住了。 容哥:是皮带按捺不住,还是五千米按捺不住? 薛定:是皮带按捺不住我的五千米了。 容哥:…… . 周一愉快,依然99只小红包,感谢大家一如既往地上车刷卡,老司机风里雨里等着你。 第31章 火光 第三十一章 这是祝清晨头一回来北京。 老北京胡同较为逼仄, 不似想象中那般古色古香, 反而有些破旧, 特色并不突出。 踏出机场才发觉没查天气预报, 朔风凛冽,冰封万里,刮在面上的风像刀子, 吹得人骨头和皮肉都仿佛快要分离。 可这里有薛定。 她像个没心没肺的傻子,就差对着这大雪纷飞的鬼天气大叫一句:北京我爱你! 可面前就站着他,她一下子又说不出口了。 只能笑得像个笨蛋一样,抬头望着他。 薛定很淡定, 面对她的突然到访, 并没有过多的情绪表达。就好像反正来都来了, 那就尽一尽地主之谊。 正是晚餐时间,干脆带她去吃了顿烤鸭。 全聚德的,中华老字号,店面就在后海边上。 后海这块地, 一年四季都是好地方。 天气尚暖时, 无数酒吧面朝后海, 乐队就驻扎在里头。这一片据说是中国原创音乐与民谣的诞生地。 天冷时,就像今日, 后海结起了厚厚的冰层, 大胆的孩童立在冰面上玩耍,嬉笑打闹,又为这里平添几分热闹。 薛定教祝清晨一鸭三吃, 第一吃,吃鸭肉。 第二吃,将烤鸭片皮后较肥的部分,片下切成丝,回炉做鸭丝烹掐菜。 第三吃,将片鸭后剩下的鸭架,加冬瓜或白菜熬成鸭汤。 他拿了张菲薄的荷叶饼,将片好的鸭子蘸上甜面酱,配上黄瓜条、葱丝,灵巧地卷起来,递给祝清晨。 她一面吃,一面竖大拇指。 话都没空说。 薛定其实不爱吃鸭,鸭肉有味,鸭皮肥腻,身为北京本地人,对全聚德也并没多大兴趣。 可看着祝清晨腮帮子鼓鼓囊囊的模样,又忍不住笑了出来。 全聚德,好像也还行? 两人吃了半只鸭,薛定多在吃烧饼,肉都交给祝清晨完成。 饭后腹胀,索性沿着后海散散步。 他问祝清晨:“哪凑了这么多钱还我?” 祝清晨:“没凑,就剩了二十来万,特地把这剩下的拿来还你。” “……从没听说还有这么还钱的。毕竟你用了的部分一毛钱都没还。” 薛定思忖片刻,“大过年的,你特意跑到北京来,就为了把剩下的钱还给我?” 祝清晨点头,“毕竟春节要用钱,怕你钱都在我这,手头紧。” 大言不惭胡诌一通,她面不改色心不跳。 薛定似笑非笑看着她,“我是该说你心思细腻为人着想,还是该说你心思细腻替人着想?” 第86节 “你可以说剩下的钱也不用还了。” “你倒是想得美。” 祝清晨盯着冰面上玩耍的人,心念一动,翻过石栏杆就往冰上走。 薛定低声喝止她:“别去!冰面不够厚,万一掉下去了呢?” “那就洗个冷水澡呗。”她倒是想得开。 “我看你是想再占一次便宜,好让我脱得精光把你捂在怀里。” 祝清晨哈哈大笑,一面在冰上走动,一面回头看他,“呸,到底是谁占谁便宜?” 她眉飞色舞,开心到忘乎所以,学着那群孩童的模样在冰面上滑动,结果重心不稳,一屁股坐在地上。四周几个穿得花花绿绿的小孩子,指着她哈哈大笑。 薛定就站在栏杆边上,看着渐渐暗下来的天光,和渐渐亮起来的灯火。 后海边上,夜夜有灯光火海、琴乐歌声。 他就在这附近长大,儿时也会和大院里的孩子一起出来,疯玩打闹一阵,后来长大些了,就渐渐收敛起来。更多时候,那些孩子在后海玩冰,他就坐在窗边看书,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茨威格的,亨利·詹姆斯的…… 老太太将文学世界里伟大的人物悉数引荐给他,而他也就过早告别了没心没肺的时光。 可是此刻,天光渐暗,湖对岸的灯火渐次点亮夜空,他的视线却被那个没心没肺的女人所占据,再一次回到那些年,光是站在这片湖边就会感到开心的时刻。 她在冰上踽踽独行。 她姿态笨拙地离他越来越远。 可他一动不动站在那,却觉得她越走越近,越走越近,近到令他没由来一阵紧张。 祝清晨是真能吃。 从冰面上下来,散步一阵,又开始垂涎于路边的老北京爆肚和糖葫芦。 他一一买给她,她却又吃不完,只好装在袋子里,他替她拎着。 过了座桥,路边的某家酒吧门口挤满了围观群众。 祝清晨凑近了去看,才发现大厅里有人跳钢管舞,乐队激烈地伴奏,跳舞女郎身姿妖娆妩媚,一头大波浪在空中肆意起伏。 “想看?”薛定问她。 她点头,“还没见过真人跳钢管舞。” 话音刚落,他就带着她往里走。 挑了个正对舞台的位置,两人坐了下来,薛定点了杯螺丝刀,替她要了杯自由古巴。 台上的女人只穿了比基尼,身材不是亚洲时兴的瘦竹竿,而是欧美更流行的肉弹。除了胸大,常年跳钢管舞练出的肌肉也相当有力量。 祝清晨注意到,她的小腹有清晰的人鱼线和腹肌。 几乎是一收腹,她就开始回想自己的肚子长什么样…… 店内的音响效果太好,鼓点与乐声几乎将耳膜震破。 她要与薛定说话,他却隔得极近也听不见。 直到最后,他与她近乎面贴面,她凑在他耳边大声问:“你以前来看过吗?” 在那激烈的音乐声中,她几乎是嘶吼着在发问。 薛定点头。 老友偶尔要聚,会选在后海,一到夜里八点,天色一暗,乐队演唱的间隙,就会有一场十分钟左右的钢管舞。 他看过几次。 台上的女人还在搔首弄姿,性感火辣。 祝清晨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嘴角微微一撇。 他看过? 他居然看过…… 却也在这一刹那,薛定恰好抬起头来。于是相距极近的两人,因为一人撇嘴,一人抬头,她的嘴唇几乎擦到他的面颊。 但也只是极为短暂的片刻,一个稍纵即逝的亲密接触。 祝清晨一愣。 薛定也是一愣。 店内昏暗一片,只有射灯忽明忽暗,闪烁不已。 她就在他眼前。 面与面不过几厘米的距离,温热的呼吸几乎抵达他的面颊。 哪怕店内人声鼎沸,乐声嘈杂,可是噪音再巨大,也难以掩饰他陡然间急促起来的呼吸与心跳。 她离得太近了。 就这样睁着明亮清透的眼睛望着他,嘴唇微微张着,他几乎无法克制自己不去注意那两片润泽绯红的唇瓣。 第87节 耳边的乐声就在此刻戛然而止。 乐队上台,女郎离去,吉他声与键盘声一响,主唱拿着麦克风毫不迟疑唱起画风迥异的歌曲来。 借我十年,借我亡命天涯的勇敢。 借我说得出口的旦旦誓言,借我孤绝如初见。 借我不惧碾压的鲜活,借我生猛与莽撞不问明天。 借我一束光照亮黯淡,借我笑颜灿烂如春天。 笑颜灿烂是她,照亮暗淡的光也是她。 薛定呼吸不稳,在昏暗的酒吧里一瞬不瞬看着她,看着她仿佛淬了□□一般的嘴唇。 鬼使神差想要吻上去。 可他只是失神片刻,陡然间回过神来,随即后退,重新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转瞬之间,心头百转千回。 他到底在想什么? 吻她?! 几乎是一刹那,过往半年的反常悉数涌上心头,那些过去因为没有深思而刻意放任自我的行为,他猛地明白了缘由。 为什么想见她,千里迢迢送只相机过去。 为什么逢年过节,倦怠懒散如他,会以拌嘴的形式非要发个不像祝福的祝福给她。 为什么大年夜里,幼稚冲动到买了把烟花回来,就为了拍张照片发朋友圈。 为什么在四合院外看见她,听信她跑来还钱这种鬼话,明知那理由蹩脚到无可救药,却还不去追问深究。 因为他想见她。 看不见的时候,会想说上一两句话。 看见了,却会不知餍足,莫名其妙想要再近一点,直到吻到她的唇。 面颊上她的嘴唇划过的地方,仿佛留下了无形的烙印,滚烫,灼热。 可是理智尚在。 他过往的信誓旦旦和对未来清晰的规划,像是一双扼住咽喉的手,叫他霍地抽身而出。 他空有亡命天涯的勇敢,却没有生猛与莽撞不问明天。 在原地停顿两秒,薛定忽然间站起身来,“我出去打个电话。” 说完,也没理会祝清晨的反应,大步流星推门走出酒吧。 祝清晨怔怔地坐在那里,莫名其妙看着他的背影,心下一片恍惚。 刚才那一刻,如果她的直觉没有出错,他是想要吻她的吧? 那个男人,漆黑一片的眼里像是突然有了火光,一瞬不瞬盯着她的嘴唇…… 可她不确定,索性站起来推门而出,却只看见薛定拿着手机在不远处的湖边打电话。 垂柳在他身后,积雪在他脚下,结冰的湖面在他身前蔓延铺展开去。 * 乔恺在七大姑八大姨的家庭聚会上,猛然听见手机响了,如获大赦似的跳出客厅,“接电话,我接个电话去!” 他妈拉住他,“长辈跟你说话呢,接什么电话啊!” 他赶紧把屏幕凑过去给母亲看。 来电的人已有备注——“我的老大哥”。 “我组长打来的,顶头上司,真是我的老大哥!”他捏着手机,一蹦三尺远跑回了卧室。 锁门。 接电话。 那头的薛定还没开口,就听乔恺率先抱怨了一大堆。 过年回家,已然二十六的黄金单身狗乔恺同志,已经一连接受了半个月的催婚洗礼。 “单身一时爽,过年火葬场。皇帝不急,七大姑八大姨倒是心急如焚。好在你给我打电话,要不然不知道今天会被批/斗到多久去!我告诉你,连尿遁都被人堵在厕所,尿完了出来继续批/斗!” 薛定的话都到了嘴边,却没能说出来。 只是沉默片刻,问乔恺:“那你是怎么想的?逃得了一时,还能逃得了一辈子?” 乔恺揉揉鼻子,“也没打算逃一辈子,再干几年吧,算是圆自己一个梦。读书的时候,就一心想要当战地记者,现在好不容易站上这个岗位,难道轻而易举就放弃?等我实现了人生价值,再听我妈的话,好好转业,回来娶个老婆生个孩子,尽尽为人子女的义务。” 所以还是会妥协。 还是会放弃。 薛定沉默不语,却听乔恺反问他:“那你呢?还是坚持单身一辈子,为战地事业奉献终身?” 他笑了两声,“没想过要改变。” 第88节 他不是会妥协的人,更别谈放弃。 人活一辈子,如果最初的理想都放弃了,剩下的人生还有什么意思? 乔恺却忽然笑了,“不改变也好,我想不出这世界上还有比你更适合走这条路的人——不要命,有本事,天不怕地不怕的,就该你去做这一行。” 他也哑然失笑,“这是在夸我?” 可乔恺没有答话,反而接着自己的话茬说了下去。 “不过你坚持归坚持,却不一定非得一辈子单身。因为我总觉得,这个世界上不只有你这样的男人,还有和你一样的女人。当然了,我也不是说你们生理结构一样,是想法差不多。愿意一辈子活得跌宕起伏,愿意不去想明天会怎么样,愿意为了今天的肆意而活着,愿意……横竖就是愿意和你一样像现在这么活着。” “你是没有枪的战士,说不定哪天也能找到和你志同道合、并肩作战的女战士。”乔恺被自己的机智震撼了,在那头傻乐呵,“我真是太聪明了,直接解决了你这鱼和熊掌不可兼得的世界性难题!” 这头的薛定没有说话,却猛地一顿。 他说女战士。 这三个字像是闪电一样划过脑海,划过眼前。 他抬头,看见不远处站在酒吧门前的祝清晨。 她与他遥遥相望,一身白色大衣在黑夜里鲜明耀眼,融不进这漆黑的夜色一片。 那会是他的女战士吗? 会和他一样不顾明天,不懂放弃,只要今天活得肆意热烈,就不管不顾去相爱去在一起的女战士。 是她吗? 作者有话要说:  . 今天说三点=v= 1.快在一起了,但也没那么容易。毕竟我们定哥前几天还信誓旦旦说自己一辈子不结婚,这才刚转头就打脸啪啪啪,太丢人。 小小地甜蜜心酸一下就好。 . 2.看见有姑娘纠结清晨有没有和苏政钦发生过关系,五年恋人,是否有亲密关系,大家见仁见智。毕竟爱情的美好与否,从不在于是否有过去,而在于现在、将来,以及陪在身边的人。 遇见薛定,全世界都只剩下少女心了,苏政钦靠边站就行。 . 3.这章所有评论都送红包,免得你们老说自己是黑人,199都发不到头上。 也请我家凑流氓们动动手指,点进作者专栏收藏一个,以后开文早知道~ 早安,太上老君急急如令令,潜水流氓速速出水! 第32章 亲我 第三十二章 雪夜里, 祝清晨朝他走来, 定定地注视着他, “怎么了?” 他握紧了手机, 片刻后,笑了,“没事, 社里有点事情,跟乔恺打了个电话。” 再看一眼酒吧里,他问:“还回去看吗?” “不用了,钢管舞都跳完了, 剩下的没什么好看。” 薛定失笑。 这女人, 好/色都好/色得坦坦荡荡。 两人一路往回走, 十来分钟的路程,途中穿过了狭窄拥挤的烟袋斜街。 人潮拥挤,你来我往。 好几次有人把他们俩冲散,他一回头, 发现祝清晨隔着好几个人头在朝他张望, 就是过不来。 她不识路, 迷路了反倒麻烦。 又一波人从对面涌来时,薛定忽然之间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跟上。” 那几人匆匆而过, 他又倏地松了手。 祝清晨垂着头,盯着被他握过的地方,心里痒痒的。 他目不斜视往前走, 握过她的那只手微微一动,却有些空荡荡的。 出了烟袋斜街,绕着大街走了一小段路,快到薛定住的胡同了。 他接了一通电话。 刘学英打来的,只说:“这会儿还在下雪,我在城北,恐怕回来不容易。今晚就在这边住一宿,你不用担心。” 薛定说:“好的,等雪停了再回来吧。” “嗯,刚好手头夜有点文件要处理,在这边也方便。” 刘学英离婚之后就搬去了城北,在那边有房子。 这回也是因为薛定回家过年,她又回四合院来陪陪儿子。虽说两人的相处模式也大多是各做各的事,但至少同一个屋檐下,有人一起吃饭一起生活,好过一个人孤零零的。 第89节 只是这种陪伴,到底意义多大,恐怕谁也说不上来。 薛定挂了电话,问祝清晨:“你今晚住哪?” “你家那么大,没地方给我住吗?” 他啼笑皆非,“动不动就往别人家里住,祝清晨,你的矜持在哪里?” “反正都一/丝/不/挂同床共枕过了,该看不该看的地方你也都看了,我还有什么好矜持的?”她摊手,“况且我一穷人,负债三十来万呢!来了北京还在景点附近住酒店,我哪来那么多钱啊?” 听着像是很有道理。 薛定瞥她一眼,不说话,只笑了两声,还是带她回家了。 打开四合院的大门,院子里有一层挺厚的积雪,天上也还飘着小雪。他这人太懒,懒得铲雪,反正太阳出来也该化了,有什么好铲的? 倒是祝清晨,作为一个没见过大雪的南方人,欢呼一声就扑了过去。 “我要堆雪人!” 他少有见她这样欢快的一面,好像姜瑜与祝山海的事情告一段落后,她才真的没有任何负担地过起自己的人生来。 “你等着,我去给你拿点工具。” 他前所未有地想要纵容她一把。 没有父亲宠她,那他来。 去冰箱里翻了翻,薛定找出一只红萝卜,因这个时节没有樱桃做眼睛,他干脆拆了一袋前几天社里同事从比利时带回来的巧克力。 看着好像挺贵的。 反正他也不爱吃,拿去当雪人的眼珠子正好。 正欲关冰箱门,余光忽然瞥见最顶上的那盒糖。 那盒在江南时,特地买给祝清晨,却又没能送出手的糖。 顿了顿,一起拿上了。 院子里的人蹲在雪地里,已经朝自己笼了一大团积雪,奋力地要往上堆成雪人的身体。 薛定把巧克力和胡萝卜扔在她脚边。 “眼睛,鼻子。” 最后,又把那盒糖轻飘飘递过去。 “还有这个。” “这是什么?”祝清晨一顿,接了过来,却又因为铁盒糖果刚从冰箱里拿出来,顿时一个激灵,“好冰啊!” 薛定站在她旁边,居高临下看着她,随口胡诌。 “前几天去社里,国外的同事带回来的,我又不吃糖,就给你了吧。” 话音刚落,祝清晨拿着盒子,一字一句念出上面的小字。 “沧县苏州街三弄二十七号,苏小姐手工糖果。” 薛定:“……” 祝清晨:“……” 大眼对小眼,片刻后,祝清晨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看来我们沧县的糖果远销国内外,已经全面走向国际化了。” 薛定也笑了两声,不见被拆穿后的尴尬,反倒蹲了下来,一把抽过她手里的糖,“不要就算了。” 她又赶忙来抢,“谁说不要?我要!” 他看她小心翼翼把铁盒拿了回去,擦拭两下,眉开眼笑地放进大衣口袋里。 大门外的路灯散发着昏黄的光,照在她尚显年轻的面庞上,而她低头堆雪人,模样还挺认真。 手指都冻得红通通了,还在奋力堆。 薛定就蹲在那看着,脑中也不知想些什么,乱七八糟像这漫天飞舞的雪。 她还年轻,哪怕一时愿意陪他四处奔波,不问明天,三十以后呢?四十以后又当如何? 她会想要婚姻与安定的生活吗? 她会嫌弃日复一日为他担忧为他不安吧。 她愿意一辈子跟着他四处漂泊吗? 一辈子,这个词让他感到陌生。父母也好,老太太也罢,昔日的友人同伴,无一不是已经远去,或正在远去。 他早已做好准备,在命运的渡口坐上一叶扁舟,孤身一人踽踽独行,前路如何,他不甚在意。可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多出一个人来,他竟也开始考虑身边能否空出一个位置。 若是她半路想下船了,他又该如何是好? 那么,怀揣着一时的狂妄,去谈一场短时间的恋爱呢? 他定定地望着她的侧脸。 一时尝了鲜,还舍得放她走吗? 半年了。 第90节 半年来,他未曾说过只言片语关乎风月,不曾做过一丝一毫暧昧举措,就这么盼着,想着,念着,也好像中了毒、上了瘾。 若是真在一起了,还能放下吗? 病入膏肓的人,还会去在意那么多吗? 薛定陷入一片混沌之中,就像这一地厚厚的白雪,看着白茫茫一片,干净素白,其实尘土都埋藏在底下。 不计后果地去爱一个人,等到轰轰烈烈的热恋一过去,现实的残酷就浮出水面,一个又一个的问题会把曾有过的美好回忆彻底击碎,爱情也变得满目疮痍。 他在走神,祝清晨却已经粗略地堆好了雪人。 胡萝卜插上去当鼻子。 巧克力正要塞进雪堆里,却又忽的一顿。 看着挺贵的啊! 她想了想,干脆把巧克力往嘴里塞,那滋味在唇齿间蔓延开来,果然与便宜的糖果是不同的。 回头想问薛定,这么好的东西为什么要拿来浪费。 却看见他蹲在那里失神地看着她,又或者其实是透过她,看向别的什么。 心念一动,祝清晨起了坏心眼。 从地上抓了把冰渣握成一小团,趁他走神,朝着他的衣领就砸了过去。 砰—— 那一小团雪正中他的脖子,四散开来,簌簌落下,不少掉进他的衣领。 薛定低呼一声,浑身一颤。 冰渣落进衣服里,那滋味简直…… 回过神来,他迅速从地上攥了把雪,也站起身来朝她掷去。他又不是君子,才不管什么报仇十年不晚,有仇就报,有雪就扔。 祝清晨没来得及躲闪,只能用手掩面,重心下意识朝后一倒,竟一屁股坐倒在雪地里。 雪水很快染湿了裤子,她想爬起来,谁知道这院子里积雪太厚,屁股陷得挺深,她又因为长时间蹲着,脚都发麻了。 连试几次,居然没爬起来。 薛定上前两步,伸手去拉她。 祝清晨居然一把握住那只手,用力一拉,将他也拉倒在雪地上。只是因为用力过猛,她自己也躺在了积雪里。 薛定就扑倒在她身侧,一转头,就看见她仰躺着,肆无忌惮在雪地上哈哈大笑。 与这一地素白相比,她的眼珠太黑太亮,像淬了光。 而她是那样生动鲜活地望着他,笑意浓烈如焰火,点缀了这清冷夜色。 就好像在以色列的戈兰高地时,她肆无忌惮脱掉外衣,大步流星走在风雨中。 也许从那一刻起,薛定就再没能忘掉这样的她。 她看似冰冷,内里却藏着不灭的火焰。 他支着身子,双手陷入冰冷潮湿的雪中,却没有急着收回来。 鬼使神差的,俯身靠近了她。 有风在吹,有雪在下,堆好的雪人被他压垮。北方的雪夜是这样清冷寂寞,街道上胡同里空无一人,人人都在家中取暖。 可在这冰天雪地里,却有两个不怕冷的人。 薛定觉得胸口像是有一团火焰,随着她那肆意的笑容愈燃愈旺,升腾着、盘旋着,一路冲破了胸腔,迫使他微张着唇,想要将那团火焰也送给她,叫她也尝尝那滚烫灼人的滋味。 别只烧他一个人了。 别再折磨他矛盾又不堪一击的理智了。 他的灵魂有两半,一半叫嚣着吻下去,一半叫嚣着要理智。 可人这种生物,脑中传达着要理智的命令,身体却往往顺从于欲望。 终于,薛定撑在雪地里,朝她俯身凑近。 祝清晨望着他,睫毛一颤,下意识闭上了眼。 然而门外忽然有人重重地敲起门来。 砰砰砰—— 祝清晨猛地睁开眼来,从薛定眼里看见那重新浮现出来的清明与理智。 今夜有两个瞬间,他想要吻她。 然而两个瞬间都落空了。 他明白,她亦看明白了。 薛定一言不发爬了起来,走到院门口,开门。 几步开外有个醉醺醺的酒鬼,刚才踹门的就是他。听见开门声,他回过头来,拎着酒瓶子,对着薛定嘿嘿一笑。 第91节 …… 薛定几乎忍不住暗骂一句操,却还是在关门回头的那一瞬间,恢复如初。 背后,不知什么时候也爬起来的祝清晨,拍拍屁股,似笑非笑望着他,“你刚才是不是想亲我?” 他瞥她一眼,也拍拍衣服上的雪,“我是有多饥渴,才会想要亲一个男的?” 拍完积雪,绕过她往屋里走。 祝清晨跟了上去,拉住他的衣摆,“你别装蒜,我看出来了,你就是想亲我,酒吧里一次,刚才雪地里又一次。” 薛定头也未回,“自作多情是病,得治。” “你会治?”她笑吟吟反问,跟着他在门口脱了鞋,穿上他拎到面前来的淡蓝色棉拖,“要不,你亲我一口,看看能不能治好?” 她死缠烂打着跟进屋来。 薛定没理她,从浴室上方的柜子里拿了一方新的毛巾出来,又去储物间拿了刘学英春节前夕准备的几套洗漱用品之一。 他那母亲最喜欢未雨绸缪了,今日总算派上用场。 走出储物间,他将那堆东西悉数放在祝清晨手上。 “拿好了,洗澡去。” 她满身都是雪,一进屋就被暖气融化,湿哒哒的,就连头发也不例外。 再不冲个热水澡,会感冒。 这一刻,两人都有种错觉,仿佛这不是在北京,而是在以色列。 一切都一模一样。 两人同处一个屋檐下,做着同样的事情。 祝清晨抱着那堆东西,说了声:“胆小鬼,亲一下又不会死。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然后从他身旁经过,眼看就要往卫生间走。 可走了几步,她猛地转身。 只见薛定站在她身后,唇角有一抹来不及收起的笑意,眼底是少见的柔和与光芒。 忽然看见她转过头来,他错愕了一瞬,欲盖弥彰似的收起了笑意。 “还不去冲热水澡?” 他还板起脸来,盯着地板上的那道水渍,“洗完澡把地板给我擦干净。” 她一下子扬起唇角,像是抓住了他的小辫子,也不说话,转头闪身进了卫生间。 关上门,正对墙上那面光亮的镜子。 她看着自己渐弯的眉眼、泛红的双颊,一点一点抱紧了怀里的东西。 这傻子。 总是一脸严肃,其实什么情绪都放在眼里了。 心动了。 挣扎了。 温柔了。 迟疑了。 …… 她就这么抱着那堆洗漱用品,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一点一点绽放出越来越盛的笑意,浑身湿漉漉的模样虽狼狈,但眼里若有光。 今夜很安静,除去窗外的风声,此间寂静无比。 可也并非完全寂静。 咚,咚,咚。 屋内屋外,有两个人的心跳声,越来越大,越来越不容忽视。 她知道,他也动心了。 作者有话要说:  . 大方如我,下章让他们稍微亲一口。 唔,一口半小时怎么样? . 可能我还比较在意大家的想法和评论,昨天看了将近五百条评论,还是和大家说说我的一点想法。 我个人喜欢把感情摊开来写,不喜一见钟情,偏爱细水长流。 有一条留言说到现在感情有点矫情了,但我觉得感情就是自然而然带点小矫情,坚强的人可以变软弱,软弱的人也能变刚强。这是我眼里的爱。并且他俩感情升温,也就该回到以色列去面对轰轰烈烈的生活了,不用担心剧情进展慢。 也许有人偏爱剧情,有人偏爱感情戏,我会努力兼顾。 下章一过,基本就有大戏登场。 以上,感谢大家提的所有建议,我都有一一用心看。 第92节 也希望你们一如既往撒花留言,早安,一天愉快。 第33章 第一个吻·北京 第三十三章 洗澡洗到一半时, 祝清晨听见薛定在敲浴室的门。 “祝清晨。” 一把拿过挂在墙上的浴巾裹住自己,她似笑非笑把门拉开一条缝,“怎么, 要和我洗鸳鸯浴?” “……” 薛定把手里的那套干净睡衣递给她, “你没带换洗衣物,晚上穿这个睡。” 她接了过来,没来得及说什么, 就见他干脆利落扭头走了。 这么不给面子? 她低头看看自己刻意露出来的若隐若现的沟……好的, 白挤了。 那套睡衣是米白色的,女士家居服,样式挺保守,但面料很舒服, 设计也简洁大方。 祝清晨穿上之后,心里未免咯噔一下,走出浴室。 薛定坐在沙发上看电影。 她走过去, 坐在他身旁, 假意加入了看电影的阵营, 结果最终还是没忍住,问他:“你家还有女士睡衣?” 薛定盯着屏幕,目不斜视, “嗯。” 祝清晨盘腿坐着, 顿了顿,又问:“你不是不打算找女朋友吗?还准备女士睡衣干什么?” 试探的意味十足。 薛定这下转过头来了,看她一眼, 轻笑一声,“女朋友是没打算找,但母亲这种生物可由不得我的个人意愿了,打从生下来就有。” “……所以这是你妈的睡衣?” 他似笑非笑反问她:“你妈妈没教过你,你妈和的字不能连起来用?” “……”她假意没听见这句,“你妈妈还挺潮,睡衣样式不错。” 这个人,真记仇。 还拿她的话反过来将她一军! 祝清晨想翻个白眼,结果翻着翻着,又笑了出来。 这男人硝烟里走过几遭,炮火里奔波几年,可到头来白纸一张,干干净净,在男女关系上简直没有一点黑历史。 她和他,还真是不对等。 可她不急。 如果那个人真是他,她愿意陪他挣扎,陪他傲娇,陪他从不确定走到心意已定那一天。 不,不是如果。 那个人只能是他。 祝清晨窝在沙发上,听窗外轻微的落雪声,看着屏幕上的老电影。 薛定放的是部外国片,她错过了开头,也不知道片名。 但那有什么要紧的? 和喜欢的人窝在冬日的暖气里,无声地共享一部电影,偶尔侧头,偷偷拉近一点距离,看他上扬的嘴角亦或低垂的眉眼,已是人生一大幸事。 影片中的男人由始至终爱着一个女人,却又因为早年许下的承诺,陷入一桩无爱的婚姻之中,在责任与爱情里苦苦挣扎。 他站在海边,看着心上人乘船远去,不断告诉自己:当帆船经过灯塔前,只要她回头,我就义无反顾追上去,告诉她我爱她。 只可惜无论他如何祈祷,女人始终未曾回头。 她知道他就在身后,可她没有回头,因为她不要做他的羁绊,她要放他自由。 帆船最终开过了灯塔。 她也从此离开了他的人生。 “也许爱的一部分,就是学着放手。” 影片中的主人公如是说。 一开始,只不过是为了打发时间,才漫不经心在错过开头的情况下和薛定一同看电影,然而到了最后一刻,祝清晨已然为这没有结果的爱情所感染。 她看着相爱一生却又抱憾终身的两个人,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薛定关掉了电视,看了眼墙上的挂钟。 “已经十二点过了,该睡觉了。” 祝清晨没动,忽的侧头望着他,“如果是你,你会选什么?责任,还是爱情?” 终于还是问出了口。 第93节 薛定一顿。 她却再次追问:“如果你是newland archer,你会选择恪守承诺和眼前的生活,眼睁睁看着深爱的人离开,还是不顾一切去和她在一起?” 客厅里明亮温暖,隔绝了外界的凄风冷雪。 他与她并肩坐着,他靠在沙发上,她盘腿侧望着他。 薛定沉默片刻,抬头对上她的视线。 她是那样清晰地望进他眼底,像是一把利剑,穿过所有平静的表象,非要刺透他的心。 选什么? 一个人孤军奋战在硝烟里,还是把她一起拉进泥潭里? 他也想自私点,拉着这个女战士和自己一起去以色列,他从不曾想过放弃自己的理想,可事到如今她就在眼前,尝过了有人陪伴的滋味,他也不愿意推开她。 那就像乔恺说的那样,只要她愿意,他选理想,也选爱情,索性带着她一起踏上这条路? 这是最好的答案。 这女人活得这样肆意,这样坦荡,他知道她不会拒绝。 她会毫不犹豫跟他一起回到那片土地上,天不怕地不怕,也会莽撞地告诉他,她不怕死。 可薛定望着她,心里如有滚油在熬。 因为他同样知道,他选择的那条路是一条不归路,若拉着祝清晨同去,她可以不在乎自己的安危,但他做不到。 他不愿意看她为自己担惊受怕。 他不愿意她和他经历同样的风雨。 当他从即将坠落的直升机下救出小姑娘时,他和祝清晨还只有素面之缘。他在她的车后座上转醒,抬头就看见后视镜里,她一脸惊慌、泪流满面。 他在耶路撒冷的小学外面与恐怖分子搏斗时,抬眼看见她不顾一切拉开黄线,朝他飞奔而来,眼里有足以燃尽一切的火光。 那女人太够义气,太孤勇。 他甚至毫不怀疑若是有朝一日他身处枪林弹雨中,她会眼都不眨地冲进来,即使什么都做不了,也会陪着他一起死。 她的烈焰会将她自己也烧成灰烬。 …… 薛定坐在沙发上,平静地望着她,一刹那间,脑中已然浮现出无数画面。 他忽的笑了,答非所问,问了她一个彼此心知肚明的问题:“祝清晨,你怕死吗?” 她答得斩钉截铁:“不怕。” 那模样,颇像一个急于得到老师肯定的学生。 薛定又笑了,将手里的遥控器随意放在茶几上,才回头看她,“可我怕。” 祝清晨一怔。 方听见下文。 “我怕你太勇敢,也怕你不怕死,更怕你死。” 他伸手,将她被暖气烘得将干未干的头发往耳后轻轻一撩。 “我的路,太难走。一个人已经举步维艰,没必要拉着旁人和我一起走。孤军奋战的时候,我还能做到不问明天,可若是有人在身旁,我反倒会提心吊胆。” 看着她急于反驳的模样,他又失笑。 “尤其,那个人是你。” 祝清晨张着嘴,忽然间发不出声来。 他在拒绝,在抽身,可也前所未有的坦诚。 她不愿再听一遍在沧县的小客栈里他已说过的话,却也想不出别的理由很好地说服他。薛定是块顽石,固执,冥顽不灵。偏偏这块顽石书读得比她多,大道理一套一套的,她压根说不过他。 室内的空气仿佛温暖的棉花,漂浮在半空里,也堵在胸口。 没有进展。 一筹莫展。 哪怕直面感情,他依然不接受她。 祝清晨的眼眶有些酸楚,有些发热,却并非全部来自于他的推拒,也源于他的那番话。他这样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飞机坠毁、炸/弹威胁,统统难不倒他,可他就在她眼前坦白承认,他怕她死,怕她不顾一切,怕连累她。 她根本想不出更好的说辞来劝服他。 怎么办? 怎么办? 抬头看他一眼,那双眼明亮又平静,却又仿佛藏着波涛汹涌。 眉是锋利的剑。 唇是三月的花。 总是严肃地抿着唇,眼里偶有讥诮与刻薄。 第94节 可是当他笑起来。 当他笑起来的时候,她会觉得平凡的自己也因他而燃烧起来,从心脏到灵魂,熊熊烈焰因他而起,至此她的人生脱离了平淡乏味。 眼眶越发酸楚难当。 她这辈子,哭过的次数少之又少。因姜瑜的固执不肯离婚而哭过,因祝山海的毫无人性家暴妻女而哭过,因苏政钦的背叛与追求名利而哭过,却从未像今日这样,因为太想爱一个人,光是看着他都快落下泪来。 such sweet sadness. 头顶是充沛的灯光,周遭是和暖的空气。 祝清晨努力稳住眼底的湿意,蓦地伸出手来,毫无征兆地覆在薛定胸口上。 左胸,心脏的位置。 她说:“这里有我,对吗?” 一眨眼,有泪掉下来。 薛定沉默不已,一动不动坐在那,低头看着她素白纤细的手掌。 掌心恰好贴在他心脏所在。 他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一声一声,像是沉重又难以遏制的叹息,宣告着他的沉湎,他的挣扎。 这个女人,素来坚强,像是风吹不动,雷打不倒。 也因此,他曾巴望着她那没人性的父亲早些离开她的人生,那唯利是图的前男友也最好有多远滚多远,她就该肆意妄为,好端端的,笑得飞扬跋扈,活得无法无天。 可是当这一天终于来了,她还是哭了。 这一回,罪魁祸首是他。 薛定看着她亮得可怕的眼眸,还有那一行透明的泪痕,心脏在一瞬间被击中。 理智灰飞烟灭。 他慢慢地抬起手来,准确无误地握住那只覆在他胸口的手。 他的手大而粗糙。 她的却纤细小巧。 然而将她包裹在手心时,却好似天作之合,刚刚好,不多也不少。 他拉着她,先碰了碰自己的眉眼,闭眼低声说:“你在这里。” 在眼里。 然后划过面颊,抵达鬓角,“在这里。” 在耳边。 接着轻触鼻尖,“在这里。” 在鼻端。 最后,他悄无声息睁开眼来,欺身向前,吻住她的唇。 长达十来秒的时间里,他像风一样席卷了她的呼吸、思维与心跳。 终于,他微微离开,睁眼看着她,将掌心里的手往自己唇边凑,轻轻地,再碰一下。 “祝清晨,你在这里。” 若能将人拆开来,重新拼凑一遍,他大概会疯狂到将她融进自己身体的每一尺、每一寸。这样就不论自私与否,就不用担心是否会耽误她的明天。 他去哪里,她就在哪里。 “何必问那种蠢问题呢?你是不是在我心里——”他笑了两声,闭眼认命,“早在以色列遇见你时,它就已经不属于我了。” 它属于那个在戈兰高地上又哭又笑的女人。 它遗落在她哭着凶他不准死的小破车上。 它迷失于那个与她光/裸着身体相拥而眠的傍晚。 而今,它里里外外都只剩下三个字。 祝清晨。 作者有话要说:  . 今日重点: 1.此处需要掌声与尖叫,需要爱的么么哒=3=! 2.定哥的撩妹技能真是无师自通就满点了。 3.走到今天真不容易,大家且行且珍惜,毕竟明天有重磅炸//弹等你们…… 4.100只小红包,送给我的凑流氓。 5.请你们大胆说爱我,不要矜持不要吝啬!!! 第34章 满足 第95节 第三十四章 阳光拥抱大地, 月光亲吻海波, 但这些亲吻又有什么意义呢? 若是你不肯吻我。 ——雪莱《爱的哲学》 * “何必问那种蠢问题呢, 你是不是在我心里?早在以色列遇见你时,它就已经不属于我了。” 说完那番话, 薛定低头望进她眼里。 不待她答话, 又一次覆了上去。 薛定的亲吻并不温柔。 许是按捺太久,隐忍多时,他的吻像是夹杂着火焰,滚烫灼热, 烧得她理智全无,鼻端口中都是他的气息。 仿佛心跳都要停止, 气都快喘不上来。 祝清晨忽而觉得在天堂,忽而觉得在云端。 灵魂沉溺在他的情话里,呼吸溶解在他的唇齿间。 可总是神魂颠倒,也阻挡不了她仰着头,努力回应。 事后她又忍不住笑, 双颊艳红, 眼波如水,捂着脸从指缝里偷偷看他, “哪有这样的, 一亲就是半个小时……” 薛定眼眸沉沉地看着她。 这女人,可爱起来真是叫人恨不能,把她就地□□。 可那太快了。 他没后悔自己一时冲动就吻了上去,说出了心里话, 但还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好好理清,在那之前,更进一步不可以。 墙上的挂钟指向了凌晨一点。 他说:“我去给你铺床。” 祝清晨坐在沙发上咧嘴笑,“要不,我们睡一块儿吧?” 他脚步一顿,回头看她,“祝清晨,你矜持一点行不行?” 她撇嘴,“欠你那么多钱,也不知道这辈子能不能还清,要不然我用肉偿吧?” “……” 薛定真不想告诉她,自己这会儿背都不敢打直是为什么。 哪怕回头,也只是转脖子。 她还好意思在那撩拨。 瞥她一眼,他面无表情扭头走了,扔下一句:“我的童子之身,岂是可以轻易玷污的?” 身后传来那个女人没心没肺的哈哈大笑。 他低头,走进客房,也没急着开灯。 反而懒散地靠在墙壁上,无声地笑了。这个夜晚荒唐又狂妄,是他很多年不曾体会过的活法,一再打破常规。 可转念一想,遇见她以后,这种荒唐似乎也成了常态。 祝清晨这个人,本身就是他的状况外。 这间四合院房间挺多,主卧是他的,次卧这些日子住着刘学英。薛定替祝清晨收拾的是客房之一,挺干净,只需从柜子里抱出床上用品,铺好即可。 客房的窗外就是院子。 薛定铺着床,忽然瞥见外头有人影,抬头一看,祝清晨不知什么时候打开大门跑了出去。 穿一身单薄的睡衣,居然外套都不披一件。 外面可还下着雪。 他推开窗户,想喝令她赶紧回来。 可冷风往里一灌,他还未来得及开口,就看见院子里的女人忽然间在雪地里又蹦又跳的,边跳还边欢呼。 她仰头望着天上纷纷扬扬的雪,转着圈,伸手去接。 那明亮的笑容足以点亮夜空。 薛定已经张开了嘴,却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他看着她那天真傻气的模样,心口软得不像话,重重地塌陷下去。 最后叹口气,搁下手里的被子,绕过客厅往门外走。顺手拿过衣架上的大衣,无声地踏雪而去,走到她身后。 “天冷。”他低声说,把那大衣披在她肩头。 “不冷。”她抬头看他,仍在笑。 第96节 还说不冷。 鼻子都通红了,手也冷得吓人。 薛定把大衣给她拢好,看她像是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想笑,又忍住了,一边拉着她回屋,一边板起脸数落她:“傻不傻?穿成这样跑到外面吹风,真觉得自己身强体壮、健硕如牛?” 被拉进屋来的人也不生气,在关上门的一瞬间,忽然将他拉回来。 翻身就将他抵在门上。 他太高,她太矮,不止二十公分的差距害得她必须踮脚仰头,才能凑近他的面孔。 祝清晨那过分man的一面又出来了。 “只是想确定——”她仰头,离他近到再往前几厘米,就能唇挨着唇,“今晚不是做梦。” 薛定低头看着她,不置一词。 而她笑得像只偷腥的猫,踮脚就要去亲他。 就差那么一点点了,凭空而来的大手倏地拎住她的衣领,将她拉开了。 薛定抽身而出,瞥她一眼。 “祝清晨,我知道你常常搞不亲自己的性别。但有一点,你要牢记——”话音刚落,他将她反压在门上,以身高优势挡住了灯光,让她完全陷入阴影之中。 俯身吻她之前,他说:“我是男人。这种事情,让我主动。” * 搞不清这天晚上到底亲了多少次,时间长达多久。 也真是离奇,原以为接吻不过是爱/欲的前奏,却不知除却身体的交融,单单是唇与唇之间的交流,都能让人着迷到忘记时间的流逝。 在院里时,祝清晨曾说这一夜,他有两个瞬间想吻她。 这话不对。 因为自打她出现在胡同里、大门外,他就无时无刻不想这么做。 薛定必须拿出无比坚毅的意志,才强忍不把祝清晨就地办了,转而将她拎进客房,“睡觉。” 偏那女人不断提起要肉偿。 薛定皮笑肉不笑,“一夜春宵值三十万,这么贵的肉,我睡不起。” 不是他保守,也不是他正人君子。 他与她情况特殊,吻了她已是冲动至极的事,旁的更亲密的举措,至少应当留在正式确认这段关系后。 一墙之隔,两人各自入睡。 祝清晨望着天花板谋算未来,薛定在黑暗里睁眼沉思。 她想—— 他应该不会一晚上过去就赖账吧? 如果他真赖账了,她就告诉他,人的上皮细胞一直处于不断更新的状态,每一天都是她的初吻,他必须负起责任来! 他想—— 糟了,大概真的要妥协了,那女人烈性得像团火,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那就不管不顾陷进去吧,带着他的女战士,哪怕自私,哪怕有朝一日会后悔,也一起奔赴那片黄土地,共度这段不知长短的日子。 若她哪天后悔了,他再放她走。 她想—— 亲也亲了一晚上,怎么临门一脚就是不踢进来?难道是她不够有女人味? 糟糕,他老说她像个男人。 真的很像吗? 祝清晨低头,在被窝里窸窸窣窣摸摸自己的胸,人说时间就像□□,挤一挤总会有的。她这程度,不用挤都有,应该不至于像男人啊…… 他想—— 真没见过那么不矜持的女人,动不动就要肉偿。 翻个身,知道她就在隔壁,一墙之隔,也不知睡着了没。脑中隐约浮现出几个画面,当初在以色列时她在浴室冻僵了,他将她浑身光/裸抱进怀里,透明的水珠从她眉间发梢滚滚而下,一路蔓延…… 停。 真他妈要了命。 两人各怀心思,都没能立马睡着。 直到薛定听见墙壁上忽然传来笃笃两声,祝清晨在那头轻轻敲着。 老房子不隔音,哪怕隔着一堵墙,声音稍微大点,就能将隔壁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 薛定问她:“还不睡?” 祝清晨的声音里带着笑,“你不也没睡?” 第97节 “就要睡了。” “我也一样。” “那你敲什么?” 她顿了顿,笑意渐浓,“跟你说晚安啊。” 薛定无声地叹口气,知道自己大概要全面缴枪投降了,闭了闭眼,也跟着轻笑两声,“晚安,祝清晨。” 上一秒的不安与彷徨,因为一句晚安,悉数散尽。 窗外的大雪不知疲倦地下着,越来越大,越来越纷纷扬扬,转眼间将前夜的雪人残骸掩盖了,也将那点踌躇不定藏了起来。 睡前的最后一刻,薛定望着窗外簌簌的雪,那颗仿佛永不安定的心,也渐渐安定下来。 也许事情不会发展到他担心的那一步。 万一他们够幸运,这一路上没有生离死别,也没有半途而废呢? * 被来电震醒时,薛定睁开眼,花了好几秒钟回过神来。 从枕下掏出了手机。 屏幕上显示,现在是凌晨三点半。 距离他入睡已过去两个小时。 电话是赵主任打来。 若非急事,社里不会深更半夜打电话。 至少过往八年里,他只在夜里接到过两次这样的电话,第一次,驻扎在南非的同事遇袭身亡;第二次,另一名同事在中东被非法武装分子劫持。 薛定的眼神在触到赵主任的名字时,顿了一顿。 脑门上忽然出了一身冷汗。 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有种不祥的预感爬上了脊梁,密密麻麻贴在背上。 他坐起身来,掀开被子,赤脚走到窗前,仿佛察觉不到地上寒冷。 同时接通电话,“出什么事了?” 赵令平的声音像是来自某个遥远的山谷,空荡荡的,比之前几日在社里与薛定开玩笑时,苍老了数倍。 他说:“薛定,陈一丁死了。” 陈一丁,现年三十五岁,新华社北京分社驻叙利亚战地记者。 他大薛定五岁多,经验丰富,在同期记者中能力卓越。薛定刚入行时,曾听取他不少经验之谈,平日里两人关系也不错。 薛定一时之间没有说话。 外面的路灯还亮着,黑夜里纷纷扬扬的大雪仍在为这一地皎白添砖加瓦。 半晌,他听见自己声音沙哑问出一句:“……怎么死的?” 赵令平说:“叙利亚边境爆发武装冲突,他随政府军的军事装甲车往冲突点赶,半路遇见is支持者,被劫持。” “怎么死的?”一字一句,完全没有变动过的话。 赵令平知道他要的是什么。 沉默好半天,才从喉咙里挤出真相。 “那群人用卡车轮胎套住他的身体,从头往下淋满汽油,为首的点了根烟,扔他身上了。” 整个过程里,他被胶带封住了嘴,连叫都没叫出声来,就被大火燃遍了全身。 那群人用手机录下视频,传上了网,末尾标注着:is宣布对此袭击负责。 而在陈一丁满地打滚,承受烈焰灼身的痛苦时,视频里传来无数人的笑声。那些笑声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同情怜悯,只有人性泯灭的声音。 陈一丁,三十五岁,新华社驻叙利亚战地记者,一九八二年生于中国河北,二零一七年死于叙利亚。 死因:赶赴战地途中,被is武装支持者活活烧死。 以上,是他在这日新月异的时代里,唯一能被少部分人熟知的生平。但也只是须臾,因为过了这须臾,闯入人们眼中耳里的,就会是新的社会新闻,新的娱乐明星。 薛定拿着电话,听着赵令平沉重的呼吸声,不知过了多久,才听不出语气地说了声:“知道了,我马上去社里。” 挂了电话,他脱了这身家居服,一件一件穿上正装。 衬衣,领带,西装,羽绒棉服。 他在大门口换上皮鞋,伸手拿过搁在鞋柜上的手机,仿佛出门上班一样,只除了窗外一片宁静的夜色,并未天明。 只除了他握住手机的右手,用力到指节泛白,几乎将那小小的金属机器捏碎。 一夜美梦,只做了一半。 剩下的,是一场难以忘却的噩梦。 作者有话要说:  . 第98节 作者根本来不及说什么,赶紧顶锅盖逃走…… 甜这么久了,咳,来点玻璃渣? 第35章 归来 第三十五章 薛定没有车。 自打他进入新华社起,就开始接受外派, 反正常年奔波在外, 车对他来说并无必要,也就一直没买。 凌晨三点半, 又是下雪天, 就是皇城脚下也不好打车。 他快步走出胡同,鹅毛大雪落了满肩,却恍若未觉。 等了约莫十来分钟,好不容易看见路边来了辆空车, 这才从冰天雪地钻入暖气融融的车厢内,手脚都冻得冰凉。 “去诚实胡同。”他低声报出地址。 师傅是本地人, 笑呵呵问他:“哟,这大半夜的,冒着大风大雪往外赶,是有要紧事儿不成?” 一听那口音就是城南人,地道的京片子。 城南人爱唠嗑, 说话也亲切。 薛定的心里冰封万里, 没有一丝暖意。 太多情绪堵在胸口,叫他呼吸困难, 浑身发冷。就是出租车内暖气足, 也根本吹不进心底。 他嗯了一声。 师傅看他一身正装,又亲切地追问:“去诚实胡同办事儿,又赶这么急,您怕是新华社的吧?” 薛定又嗯一声。 师傅也不嫌他冷淡, 约莫是大晚上开车,好容易有个伴,话匣子一开就停不下来。 “新华社好呀,能进去的个个都是好样的。看您这气质、这派头,也是人中龙凤。您在里边儿是做什么的?肯定有两把刷子。啧,光是听着新华社这三个字儿,都觉得倍儿高端……” 薛定没有听进去他说了些什么,耳边只有那零零散散几个词,大概知道师傅是在夸他的职业。 陈一丁的事萦绕在心头,像是一块巨石,死死压住他。 他抬头看着车窗外的漫天大雪,车灯与路灯连成一线,好一个辉煌的不夜城。 沉默半晌,他轻飘飘笑了两声,“好?有什么好的。” 师傅一愣,止住了话头,侧头看他一眼。 年轻的男人抬头看着远方,夜色浓重,车外是止不住的大雪,而他的眼底似有抹不去的悲恸,寂静无声。 * 大厅里,赵令平与几个同事已在那候着了,个个身上都带着些湿意。 外间风雪大,连夜赶来,难免沾染上少许。 薛定推门而入,扫视一圈人群,入目所及,每张面庞都带着难以消解的沉重。外间的风雪能被室内的暖气驱散,人心却不能。 赵令平素来看重他,见他来了,眼中才流露出些许悲恸。 “你来了。” 薛定点头,站定不语。 在场的都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不说枪林弹雨里走过一遭,但生命无常这种事,也总是亲眼目睹过不少次。 可站在大厅里,这群人却纷纷沉默了。 见惯生离死别,也并不意味着就能轻而易举接受陈一丁惨死的事实。 这大概也算是社里一种不成文的规定,一群风里来雨里去的家伙,不管谁出了意外,其余人都会在第一时间赶到这。 因为职业特殊,谁也不知道将来哪一天,会不会出事的就是自己。 陈一丁死于大火之中,尸骨无存。 同驻叙利亚的同事将他平日里穿戴的衣物送了回国,连带一整箱杂七杂八的日常用品,那就是他留下来的全部物件。 那堆杂物里有一只陈旧的木匣,内装书信一封。 赵令平双手捧出匣子,默然等待着。 薛定到大厅时,已是早晨四点,陆陆续续又有些人来。 有人对陈一丁的死还一知半解,在办公区的电脑上打开了他的死亡视频,声嘶力竭的呼救声与丧心病狂的大笑声混杂在一起,无可避免传入薛定的耳朵。 他由始至终没有踏过去半步,只一点一点攥紧了拳头。 四点半,天色仍然晦暗,大雪不知疲倦地下着。 又有车停在诚实胡同外边,有人步伐踉跄地跑了过来,蓦地推门而入,身后还跟了个慢半拍的老妇人,手中牵着年仅七岁的小孙子。 陈一丁的妻儿老母终于来了。 办公区的视频被人关掉,那凄厉的叫喊声戛然而止。 第99节 所有人陆陆续续在大厅站定,赵令平捧着木匣上前,声色暗哑叫了声:“……陈太太。” 老练如他,竟也连一句节哀都说不出。 陈一丁的行李箱就摆在大厅正中,上面盖了一面五星红旗,鲜艳如火。 陈太太似是没听见赵令平的声音,盯着那面红旗,死死攥着衣袖,“他在哪?” 电话里,赵令平已说明陈一丁的死讯,眼下面对这个问题,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女人一身风雪,头发披散,想来是出门时根本顾不得梳。 那迟迟牵着孙子进门的老妇,一见盖着国旗的行李箱,就松开了孙子的手,扑通一声坐在地上,老泪纵横地喊了一声:“我的儿啊!” 大厅里原本寂静一片,陈太太发声后,再无人说话。 此刻,陈母痛彻心扉的一声叫喊,陡然间打破一室岑寂。 四个字,宛如锥心。 陈太太的眼中刹那间盈满泪水,却没哭出声,反而厉声问赵令平:“我问你,陈一丁在哪里?” 赵令平捧着手上的木匣子,只觉得重如千钧,却一个字都说不出。 还要说什么? 电话里,什么都说尽了,但凡听闻陈一丁的死因,都该明白他如今尸骨无存。可要他亲口说出那四个字,他办不到。 陈太太向人群扫视一圈,眼神锐得像刀子,声音尖利到刺耳的地步,“陈一丁在哪里?他在哪里?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不然我绝对不相信他,他……” 死了这个两字,生生卡在她嘴里。 老太太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女人站在原地面色惨白,唯有那被吓坏的孩子不知所措看着奶奶,又看了看母亲,漆黑的眼珠里写满惊慌。 他又看了眼地上的国旗,上前去拉拉母亲的衣袖,怯怯地问了句:“妈妈,爸爸呢?” 出门前,他从睡梦中被母亲拉了起来。 一路上拼命追问,可奶奶和母亲一句话都没有说。 隐约记得出门前,母亲满面泪光对奶奶说了一句话:“他们把陈一丁的东西……送回来了。” 七岁的孩子不明事理,只记得父亲常年在国外,一年顶多回家一次。 但既然父亲的东西都被送回来了,那也就是说,他也回来了,对吧? 他有些高兴。 可眼下的场景却不太对劲,明明父亲每次回来,母亲都高兴得合不拢嘴,这会儿却不知为何站在那背影笔直,面上一丝笑意都没有。 他拉着母亲的衣袖,问爸爸在哪。 也就是这一句,短短五个字,属于孩童稚嫩的问询,刹那间叫女人浑身颤抖起来。 她猛地甩开孩子的手,扑通一声跪在冷冰冰的地板上,一把掀开那刺眼的国旗。陈一丁的黑色皮质旅行箱好端端搁在那,皮面已有些泛白,好几处破了口子。 这箱子是她五年前替他买的。 随他四处奔波,伤痕累累,早该换了。 可陈一丁总笑着说:“不换。你买的,用惯了,舍不得丢。” 她还记得去年春天,他站在卧室门口看她细心整理衣物,一样样往箱子里摆整齐时,她问他:“还有什么没带的?” 他倚在门口冲她笑,一张脸因常年奔波在外,晒得又黑又糙。 口里的话却很温柔:“还有你。” 那时候她瞪他一眼,“老夫老妻了还搞这套,你害臊不害臊?” 他走到她面前,叹口气,拉起她的手,“老在外面跑,叫你一个人在家又伺候老的,又照顾小的,还为我担惊受怕,真是对不住。要真能把你装箱带走,那可就好了。” 她眼中一热,却还装作不在意地瞪他一眼,“你还是赶紧走吧。在家跟大爷似的,饭不会做,只会添乱。谁稀罕天天跟你在一处?” 陈一丁知道她口是心非,只顾笑,也不拆穿。 陈太太跪在地上,一寸一寸摸着那只箱子,眼泪滚滚而下。 婆婆在身后嚎啕大哭,撕心裂肺地叫着儿子,她却一声不吭,只慢慢地伏倒在那伤痕累累的行李箱上,纤细瘦弱的身躯剧烈起伏,仿佛波涛汹涌的海平面上飘着的一叶轻舟。 生活天翻地覆,昔日伴侣已去。 她抽泣着,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终于只说出一句泣不成声的话来。 “陈一丁,你,你好歹,留一捧灰给我死后作伴啊……” 像今日这样不明不白死在异国他乡,连尸骨都见不着,她连一丝半毫的念想都看不到。 心如刀绞都不足以用来形容此刻的痛。 女人的声音微弱,支离破碎。 哭不是痛哭失声。 骂不是破口大骂。 可痛,是在场所有人听进耳里、感同身受的切肤之痛。 七岁的孩子被奶奶和母亲的哭声吓到,终于也跟着哭了出来,不知所措地站在那。生平第一次,这两个最爱他的女人都不理睬他,他哭着哭着,越来越委屈,终于从小声哭泣变成哇哇大哭。 第100节 大厅里无人说话,无人动作。 那鲜艳似火的国旗皱皱巴巴地躺在一旁,刺痛了所有人的眼。 不少人擦泪。 伤痛需要时间抚平,更需要哭泣宣泄。 面对这孤儿寡母,没人上前劝慰,因为在人命面前,劝慰无解,帮助无用。 没有人有资格开口叫他们别哭了,正如没有人能弥补他们失去的一切。 薛定站在人群之中,背脊笔直,一动不动看着这一幕。 这是他从业八年来,第三次看见这样的场景。社里牺牲的同事当然不止三个,但他常年在外,并不是每次都能赶来现场。 他还清楚记得前年春节时,陈一丁叫他去后海喝酒的场景。 亦师亦友的男人拿着酒瓶,把他从嘈杂的酒吧拉出去,沿着后海散步,说自己肠胃不好,老婆不让喝酒,必须吹吹冷风,把酒气给吹散了再回家。 站在湖边上,陈一丁笑着说:“你小子真是不婚主义?” 他点头。 陈一丁就锤他一拳,“傻子,结论别下太早,你总得遇见那个人了,才知道自己想不想结婚。” 那时候的薛定很坚持,“干我们这一行的,无牵无挂最好,既然不能给对方安稳的生活和朝夕相处的婚姻,不如不结。” 陈一丁就笑话他:“你还别说,我还是个愣头青时,也跟你是一样的想法。可到头来才发现,老婆孩子热炕头,是我在外头奔波时唯一的盼头。” “你就不怕自己一不留神死了,全家老小跟着伤心?” “所以我努力不让自己死啊。以前还能不要命,现在就能做到三思而后行,小心驶得万年船。你也不看看我是谁,我可是陈一丁啊!我这么牛逼,不会出事的。” 薛定记得清清楚楚,陈一丁说这话时,面上的意气风发,和眼里的牵挂眷恋。 陈一丁是一名优秀且经验丰富的战地记者,若说社里有谁敢这么自信满满拍着胸脯说自己牛逼,非他莫属。 可大雪夜里,大厅里摆着孤零零的行李箱,三个失去至亲的人跪的跪、坐的坐,瘫倒一地,嚎啕大哭。 薛定的胸口几乎要爆炸了。 那个说着自己不会出事不会死的陈一丁,终究还是没能回到祖国,回到妻儿身边。 可谁能怪他的食言? 那撕裂人神经的哭声不知持续了多久,没人敢去打断,也没人愿意去打断。 天明时,老太太虚脱了,昏了过去。 有人叫来救护车把她接走,叫人心慌意乱的鸣笛声响彻耳畔,打破这一室沉痛。 赵令平把木匣子交给陈太太,那是陈一丁的遗书。 薛定一动不动站在人群后头,目不转睛盯着那只匣子。 女人伸出纤细到仿佛一折就断的手,颤巍巍接住了它,仿佛接住最后一根稻草。 眼前一阵恍惚。 薛定只觉浑身血气上涌,这一幕忽然间就扭曲了,变了样。 他依稀看见,赵令平神色凄凉地将木匣子交给女人,而当他视线上移,伸手接过木匣子的人却不再是陈一丁的妻子。 那人有着似笑非笑的眼睛,轻薄润泽的唇。 笑起来时像团火焰,泪流满面的样子也会叫人揪心。 早晨六点半,天光大亮,雪终于停了。 薛定听赵令平嘱咐完次日的葬礼与陈一丁的抚恤事宜,未置一词,木木地推门而出。 来时风雪漫天,去时孑然一身。 正如诚实胡同一号的这群人,踏上这条路时,如烈火烹油,鲜花着锦,可谁也不知自己归来时,是否会与陈一丁一样,与光同尘,寂静无声。 作者有话要说:  . 1.文中所有恐怖袭击、伤亡事件,基本来源于真实事件,有所改编和再创造。 我们生活在一个相对和平的国家,少有宗教冲突,远离恐怖组织,但就像薛定说的那样,它们依然存在。如果这个故事能把大家从手机前拉到硝烟里,更多看到一些真实的残酷,我想它的存在也会变得更有意义。 . 2.薛定的逃避不是因为懦弱,而是因为勇敢。 这世上鲜少有人能用理智压过热烈的情感,他逃避,是为了祝清晨能有幸福的将来,以己之悲,换她的安稳余生,这是成熟与负责的表现。 3.暂时就说以上啦。最近的剧情略紧张,有时候一章我会写大半天,之后如果进度较慢,我会申请每周修整一天,理一理思路,当然如果请假会提前告诉大家的,请领导们批准~ 4.今天送100只小红包,抚慰一下大家沉重的心情,请给我一个爱的么么哒…… 第36章 抉择 第三十六章 许是窗外天光大亮,雪霁天晴朗, 祝清晨很早就醒了。 第101节 盯着天花板失神几秒钟, 终于想起身在何处了。 这是北京四合院,薛定家里。 醒来的第一件事, 不是爬起来洗漱, 也不是换好衣服,而是回想一遍昨夜发生的事,然后对着脸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巴掌。 有知觉,有痛感。 看来并非做梦。 祝清晨慢慢地, 慢慢地,把头埋进被子里, 缩成一团笑起来,弓着腰像是一只煮熟的虾。 那些令人心跳不已、面红耳赤的画面,和他不撩则矣,一撩惊人的言辞,一一浮现在眼前。最后她忍不住捂住自己的嘴唇, 一遍遍回想他和她气息交融的时刻。 生平第一次明白狂喜的滋味。 整颗心都快要炸裂开来。 恨不能憋死在被窝里, 就这么开心死了都干脆利落,没什么怨言。 然而最后还是慢吞吞爬了起来, 一心盘算着要以什么样的表情见他, 自然而然说声早安。 对,不能扭捏,不能矫情。 最好大大咧咧倚在墙上对他眨眨眼,问他:“要不要给我一个早安吻?” 想到这里, 她又嘿嘿嘿笑起来。 可在房间里转悠一圈,又叫了几声薛定的名字,始终不见他的人影。 她推开他虚掩的卧室房门,只见被子凌乱地瘫在床上,屋内早已空无无人。 一顿。 奇怪,这大清早的,他去哪了? 下一刻,她听见院子里传来一阵响动。 大门开启的声音。 她猜是薛定回来了,心念一动,大衣也没穿,就这么穿着家居服撒丫子往外跑,结果一脸喜悦地在院子里……撞上刘学英女士。 赶紧一个急刹车停下来,傻眼了。 祝清晨并不傻,眼前这中年女人气质出众,年纪适当,眉眼和薛定有几分像。 显然就是他妈。 男主人不在家,她这名分还未确定下来的房客就提前见了男主他妈,身上还穿着对方的睡衣。 这就十分尴尬了。 刘学英微微一顿,表情里有几分怔忡。 “你是……” 祝清晨横行二十六年,一朝被打回原形,脚往回一缩,规规矩矩站定了。 “阿姨好,我是薛定的……朋友。” * 两杯热茶,一盘水果。 刘学英备好这些,与祝清晨对坐在沙发上聊起天来。 她从容不迫,侃侃而谈,笑容里带着三分亲切,七分热情,丝毫没有平日里面对下属的不苟言笑。 那可不是?儿子已到而立之年,好容易带了个女性回家过夜,她只差没烧香拜佛谢天谢地了,哪里会跟人甩脸子? 反观祝清晨,尴尬。 大写的尴尬。 晨起还未洗漱,以为薛定回来了,喜气洋洋跑出院子,结果一身邋遢猝不及防见了家长。 趁着刘学英去厨房备茶,她飞快地以手代梳,理了理鸡窝似的头发,又赶忙回屋换了衣服,灰溜溜的,脸上上只差没写明两个大字:想死。 两人的对话干脆简洁,单刀直入。 姑娘叫啥名字啊? ——祝清晨。(糟了,她会不会嫌这名字奇葩?) 在哪里认识的? ——以色列。(火辣辣的异国情怀,正容易滋生奸//情!) 认识多久了? ——快一年了。(睁眼说瞎话,咳,反正跨年了就算一年。) 何方人士? ——俞市。(好歹这是首府,面对京城人士,她就不打算报沧县这种不为人知的小地方了……) 为什么来北京? ——南方人没见过大雪,恰好薛定前一阵去南方看了我,我也礼尚往来,上京拜访,顺便观光。(先说明是他主动去找了她,她才从善如流也找上了门来,免得人家觉得女孩子这么主动不太妥。) 第102节 祝清晨觉得自己颇有急智,对答如流。 可抬头再看薛母的表情,那双含笑的眼睛与薛定如出一辙,明明白白写着“我都懂”三个大字,只不点破她。 她又讪讪地,腾地一下红了脸。 死薛定,臭薛定,大清早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把她一个人留在这四合院里,还撞见睿智又不好蒙骗的刘学英女士。 刘学英看祝清晨这模样,约莫也是刚起床,没吃早饭。 两人不太熟,也俱不是多话之人,基本信息交流完了,便无话可说。她索性去了厨房给小辈做早餐。 祝清晨亦步亦趋跟上去,忐忑地说:“怎么好麻烦您呢?还是让我自己来吧,阿姨。” 刘学英笑着回头,冲她努努下巴,“你去看看电视,玩玩手机,该做什么做什么,我给你做一顿咱们老北京的早餐。” 老早便听说薛定的父母俱是老北京知识分子,一个在大使馆工作,一个在新闻行业当领军人物,祝清晨下意识觉得他们是不好相处之人。 哪知道今日一见,大感意外。 在这节骨眼上,她还沉浸在昨晚薛定的妥协与亲近中,满脑子都是欢喜,晕晕乎乎想着,未来婆婆好像挺好相处的啊…… 呸,八字还没一撇呢,怎么就未来婆婆了?! 她大窘。 焦圈炸好了,豆汁也已备好,刘学英把食物端上桌,薛定却还迟迟没回来。 祝清晨给薛定发了好几条信息,也没见他回复。 当下说:“要不,我给薛定打个电话?” 话音刚落,院门又传来一阵动静。 说曹操,曹操就到。 踏着一地未化的积雪,薛定回来了。 他推开虚掩着的房门,踏进客厅,抬首便对上餐桌上的两人。 微微一顿。 刘学英笑着问:“又是社里有事,大清早把你召唤去了?赶紧过来,人清晨早饭都没吃,就等着你呢。” 祝清晨也望着薛定,很想用眼神传达愤怒,毕竟他一声不吭就消失了,留她一人在这面对突如其来的家长,可嘴上还是十分“温柔”地问候一句:“出门怎么都不跟我说一声啊?” 屋内暖气融融,空气里漂浮着食物的香气。 两个女人都生动鲜活地望着他。 薛定站定了,明明有满腔话要说,却又忽然之间什么都说不出来。 祝清晨还顶着乱蓬蓬的发,母亲还系着围裙,亲自备了一顿热气腾腾的饭…… 他换了拖鞋,只说了句:“我吃过了,你们吃吧……我换件衣服。” 事出突然,他连夜离开,并没有心思去顾虑母亲早晨会回来,万一撞见祝清晨,场面是否会尴尬。 事实上就连此刻,他也没有任何空闲去在意这个。 薛定回了卧室,关了门,褪去大衣,穿着一身正装坐在床上,望着窗外的一地白雪。 大雪下了一夜,昨晚她堆的雪人早已被他压垮,如今连残骸都不知哪去了。 眼前清晰闪过她将他拉倒在雪地中的场景,她是那样专注地望着他,所有的诉求尽付眼底。昨夜的荒唐,昨夜的躁动,明明一帧一格都历历在目,却再也无法叫他轻松愉悦了。 回来的一路上,其实已经思量过很多遍了。 他心意已决。 只是此刻坐在这房间里,听着一门之隔外的母亲与她漫无边际聊着天,说这焦圈如何炸,豆汁喝不下就吐了罢,厨房里还榨有豆浆…… 一颗心仍旧堵得慌。 他坐在床沿,撑着膝头,微微弓着腰,从床头摸了包烟,点燃,凑到嘴边。 从前从不在卧室内抽烟的。 只是如今,他知道踏出这扇门,他就必须果决一点,不能再拖泥带水。 外头是个晴朗日子,这一地积雪盖得再厚,也该化了。 薛定出神地望着白茫茫的院子,烟味入喉,苦不堪言。 * 一支烟抽完后,薛定换了身衣服,走出卧室。 看祝清晨吃得差不多了,他站在餐桌旁,低头看她,“洗漱一下,我们走吧。” 刘学英奇道:“外面这么冷,不好好呆在屋子里,去哪?” 祝清晨也一头雾水望着他。 虽然偶遇家长不在她的计划之内,但毕竟遇都遇上了,怎么薛定连起码的介绍都没有,这就拉着她要离开?在她的认知里,薛定为人懒散归懒散,但家教良好,怎么也不至于一声不吭就让她走人。 薛定言简意赅地说:“去机场。” 第103节 不论是刘学英还是祝清晨,都愣住了。 刘学英忙道:“这不是昨儿才来北京吗?你也不带人四处逛逛,怎么就要走了?” 薛定看也没看祝清晨,只对刘学英说:“她有要紧事找我,昨晚已经解决了。大过年的,家家户户都要团聚,我也不多留她。” 顿了顿,他补充了一句,“昨晚她来得仓促,外面又下着大雪,不方便出门找酒店,所以让她在家里住了一晚。” 几句话,把两人的关系陡然间撇清。 刘学英愣住了,看看祝清晨,再看看儿子,忽然间一头雾水。 难不成,真是她搞错了? 而最讶异的,当属祝清晨。 她手持筷子望着一眼都不瞧她的薛定,试图搞清楚眼下是什么状况。 若说他不愿这么快在母亲面前坦白两人的关系,大可说她是朋友,可他连朋友这层关系都省略了,只说她找他有要紧事。如今“要紧事”解决了,竟要送她去机场? 薛定不是唐突之人,两人关系未曾确定,是不会急吼吼将她以女友身份介绍给家人的——这一点,祝清晨心知肚明。 可此刻的薛定急于撇清两人的关系,仿佛昨夜种种不过是她一场大梦。 这是祝清晨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 她看着他冷静的眉眼,一颗心渐渐沉了下去,搁下筷子,站起身来。 所有的少女情怀刹那间冻结成冰。 “我去洗漱。”她与他擦肩而过,声音里持续一夜的娇俏欢愉终于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二十六年来从头到脚时刻武装到位的铠甲——遇见薛定后,她时时忘了穿上它,昨夜更是完全卸下。 但这一刻,她又变成了那个女战士。 * 北京的风雪悉数留在了昨夜,一轮红日冉冉东升,将白茫茫的大地也照得辉煌灿烂。 祝清晨与刘学英礼貌道别,跟在薛定身后踏出了大院。 脚下的积雪已有了初融的迹象。 她下意识回头,想从那一地苍白里找出昨夜的雪人,可到底什么也没找着。抬头再看眼前的背影,男人一如既往挺拔修长,却又仿佛和昨夜全然不同了。 他头也不回带她往胡同尽头走,她却停在那颗梧桐树下。 “薛定。”她叫他。 男人脚步一顿,停了下来,终于回头对上她的视线。 她看着他仿佛结了冰似的表情,还有眼中那再也叫人看不透的情绪,慢慢地攥紧了手,“发生什么事了?” “……” “你后悔了,是不是?” 覆着积雪的梧桐树下,她还穿昨夜来时的白色大衣,头发松松的挽在脑后,素面朝天。眉是一如既往的浓而整齐,眼珠漆黑透亮,皮肤白得近乎半透明。 她从来都不爱化妆,但五官生得漂亮,有姜瑜的漂亮,却又比那种脆弱的美丽多了几分固执与顽强。这让她不只是秀丽,还有一种英气。 不同于昨日的,是她面上没了笑意,双手攥得紧紧的,垂在身侧,神情里有难以掩饰的紧张和焦虑。 他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在怕什么。 然而薛定看她片刻,点头。 “是。” 他听见自己冷漠而坚决地,说出了她最害怕听见的答案。 作者有话要说:  . 基本上低潮章节要结束了,接下来的半本书,又名《千里追夫、驯夫、睡夫记》。 反正就是天雷勾地火,战地搞事情。 来,划一下重点——【搞】字是重点。 来来来,100只小红包,流氓速速出水!=v= 皮带:老夫终于要重出江湖了,老泪纵横嘤嘤嘤!!! 第37章 逃兵 第三十七章 日光烈烈,积雪融融。 清晨时分, 天地间一片亮堂。 祝清晨立于胡同里, 抬眼望着周身都凛冽起来的薛定,心里宛如钝刀子割肉。 他的眼神再不复昨夜的清洌温柔, 浑身上下散发着显而易见的疏离与冷漠。 他说他后悔了。 祝清晨攥着手心, 固执地仰头看着他,“那昨晚算什么?” 不待他答话,她又哈哈笑了两声,“你可别告诉我一杯螺丝刀就把你喝醉了, 所以酒后乱性。” 第104节 薛定沉默半晌,说:“是人都会一时冲动, 会犯错。” 这话叫祝清晨心脏猛地一缩,先前的欢愉和喜悦悉数散尽。 哈,他管这叫错。 所以亲她是一时冲动,是犯错。 可她不信薛定是闹着玩的,即使他因一时冲动吻了她, 那眼里的狂热与放肆绝非一时兴起, 而是早有此意。 只是他好不容易钻出壳子,怎么又蜗牛似的缩回去了? 她咬紧牙关, 不肯泄气,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早上多久走的?去哪了?为什么突然就退缩了?昨晚不是还好好的吗?” 一连串的问题抛给他。 她都不知道自己此刻看上去又多仓皇,明明满脸惊慌,却还强装镇定。 薛定移开了目光,不让自己再看她。 “……是我的原因。我后悔了。” 他的声音明明就在耳边, 却又好像来自遥远的地方。 “我已经做好决定了,你就当我是懦夫,连尝试一下也不敢。昨晚的事是我错了,没有想清楚就对你做了那些事……到底年纪尚轻,定力不够。对不起。” 祝清晨耳边嗡嗡一片,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听进去了,可大脑乱作一团,又好像根本无法理解他的话。 她听见自己抬高了声音,尖利得有些失常。 “冲到飞机底下救人就敢,恐怖分子袭击也不怕,拿枪爆人脑袋的时候连眼都没眨一下,到头来你跟我说,你怕我?” “……” “薛定,我是龙潭虎穴吗?我比炸//弹,比恐怖分子还可怕?你连死都不怕,你怕我?!” 她气,气到肺都要炸了。 可更多的是胸口尖锐的疼痛感,被放弃,被拒绝,被敬而远之的痛。 那男人却安然而立,侧脸对她,连正眼都不瞧她一下。 一如既往的冷漠,疏离,好似孑然一身活在这世界上,了无牵挂。 她咬牙切齿命令他:“你看着我,你有本事看着我说话。你不是家教良好吗?不是出身于知识分子家庭吗?没人教过你跟人说话的时候要直视对方以示礼貌吗?” 看不到他的眼神和表情,她比谁都心慌。 树上积雪初融,有雪水沿着树干滴落下来,啪嗒一声,落在他肩头。 薛定恍若未觉,一动不动站在那。 唯有她看不见的地方,他在大衣衣袖里慢慢地攥紧了拳头,用力到指尖泛白,指甲都深深嵌入掌心。 “对,我怕你。”他静静地说,“连死都不怕,只怕你。” 怕你伤心。 怕你等了半辈子只等来个没有结局的结局。 怕你像陈一丁的妻子那样,一年到头聚少离多,最后伏在行李箱上哭得天昏地暗。 他本不怕死的,直到后来遇到了她。 因为知道她会担心,会牵挂,会忧虑,会恐惧,所以连他也开始害怕。 可这些,他不能说。 祝清晨这个女人,固执又倔强,若他说清原委,恐怕她不会轻易罢休,反而会想方设法磨他的意志,灭他的坚决。 他不能说。 树底下,那女人带了哭音问他:“那你亲我干什么?” 他还是不去看她,努力维持平静,“都说是一时冲动了,对不起。” “谁要听你的对不起?对不起你大爷的!”她忽然间爆了粗口,俯身在地上抓了把冷冰冰的雪,重重地朝他丢了过去。 那雪渣子兜头落下,洒了薛定满头满脸,眉毛上、面上、衣领上,到处都是。 她的声音犹带哭音却不自知,近乎于咬牙切齿地质问他:“在眼里,在耳边,在鼻尖……在你大爷的!薛定,你把我当什么了?消遣吗?玩意儿吗?高兴的时候逗一下,不高兴了就丢一边。说过的话睡一觉就忘得一干二净,睁眼醒来就翻脸不认人,你,你——” 语言这种东西,出口伤人时可以充满力量,全心全意爱一个人时却是这样苍白无力。 若是能让他也尝到她的痛就好了。 他只是喜欢,可有可无的喜欢。他不像她这样用了浑身力气去爱一个人,天南地北追了过来,女儿家的矜持不管不顾,却到底还是落到这个地步。 祝清晨的胸口大起大落,气他反悔无情,气他连看都不看她一眼。 她忽然抬手指着他家门,“你要是真的一点也不在意我,不管我死活,那你就回去好了。我用不着你送我,用不着你在这假惺惺装好人!你滚蛋好了!” 薛定顿了两秒,点头。 正脸依然对着四合院的方向,木木的,没有表情。 “那你打车去机场吧。钱不急着还,那卡你继续揣着,三五年也好,十年也没问题。我还有积蓄。手头上事情多,我这两天也抽不出空来,你远道而来,本该送你一程,也就只能抱歉地跟你说声对不起了。招待不周,你多有担待。” 第105节 那样官方的措辞,官方到近乎冷漠的地步。 说完他就走了,依然没有看她一眼,自顾自朝着四合院的方向走。 要决绝,就别心软。 小时候和父母置气,他气刘学英和薛振峰一年到头在外奔波,连电话都顾不上给他打几通。好不容易两人回来了,他把自己关在书房里看书,根本不搭理他们。 夫妻俩一开始也不知道拿他怎么办,只能偷偷察言观色,这一看,就看出了蹊跷。 薛定虽在书房看书,但只要院子里有动静,他就时不时从窗户里往外瞧瞧。待到夫妻俩回头看他,他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埋头看书。 耳朵竖得尖尖的。 眼观八方。 到底是小孩子,眼神里总会透露出他的在意与急切。 后来他不战而败,还是妥协于父母的软言好语,搁下书去了客厅,要他们保证今后不再忽略他。 可没几天,夫妻俩又走了。 承诺好的两天一通电话,到头来还是落了空。 那时候老爷子是怎么说的? 老爷子坐在藤椅上看着他,没好气地说:“丢人的东西。要装就装个够,要磕就死磕到底!嘴上说一套,身体做一套,这算什么意思?他们就是吃准了你不是真打算一辈子不理他们,才不把承诺过你的话放心上。” 那以后,他就明白一个道理——如果说的人都言行不一,听的人就不会当真。 既然做了决定,就不要留任何退路。 再不放心她一个人走,也要让她走。再想一路相送至机场,也不能送。再不愿推开她,也得硬下心肠狠狠推一把。 可薛定到底不敢回头看一眼她。 只怕看一眼,就会泄露眼底的汹涌浪潮,就会因她的坚持而软弱妥协。 然而那个叫他滚蛋的女人,明明口口声声叫他走,却又在他转身离开的时候慌了神,突然间追上来,蛮横又不讲理地从背后抱住他。 死死抱住。 “不准走!” 祝清晨咬牙切齿抱住他的腰,终于忍不住了,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渐成沸腾的滚水,烧得她满面绯红,心脏也千疮百孔。 知道他一走,两人就全完了。 她说的是气话,可他是认真的。 她满眼氤氲环住他,突然间无助得要命,就这么无声地哭起来,身体一颤一颤的。 薛定浑身一僵。 低头看一眼,她的手苍白冰冷,却又死死抱住他的腰。 他当然知道她在哭。 哭得撕心裂肺,却又不动声色。 可他一动不动站在那,眼前是诚实胡同一号大厅里,那个伏在行李箱上剧烈颤抖的女人。 此刻的祝清晨,诚然痛是真的,却不过是痛他的狠心决绝,痛这一时片刻得不到想要的爱情。 她会痊愈的,也许十天半个月,也许一年半载。 可不论时间长短,她总会好起来,他日怨他也好,释怀也罢,再见面时,她会有自己的家庭和爱情。也许会牵着丈夫孩子的手,得意洋洋地看着他,用那双漆黑透亮的眼睛传达一句话:感谢你小子当年的不娶之恩。 然而陈一丁的妻子,痛的是今生今世再也看不见那个人。 余下的大半辈子,她要照拂陈一丁的母亲,抚养陈一丁的孩子,并且时刻怀揣着对陈一丁的思念。哪怕有朝一日再嫁他人,相处十年的亡夫也不可能从心头剜去。 如果有朝一日他成为第二个陈一丁,祝清晨会比今天绝望一百倍,一千倍。 失去一个人,和失去一条命,分明是两件截然不同的事情。 薛定站在胡同中央,看着一地积雪,只觉得刺眼。他慢慢地抬手,用力拉开环在腰上的那双手。 “回去吧,祝清晨。” 她呜咽着摇头,“我不。” 那声音,那态度,分明就不再是从前的女战士。 因为他,她已经放下了所有自尊与自傲,丢盔弃甲。从前的祝清晨绝不会这么没出息。苏政钦说分手,她头也不回转身就走。姜瑜打她一耳光,她收起行李就去了以色列,再不与她多言。 可面对薛定,她完完全全妥协了。 薛定又怎么不知道? 他闭了闭眼,脑中眼前皆是陈一丁的惨叫、陈太太的哭声。 再睁眼时,他默然片刻,轻声说了一句话。 “祝清晨,别让我看不起你。你这样,和乔羽的死缠烂打,又有什么区别?” 他知道什么话会伤她最深,也知道她最后的底线在哪里。 果不其然,祝清晨陡然松手,再也没有纠缠。 第106节 她站在原地,盯着他的背影好几秒,终于泪流满面地笑了。 “薛定,你真是好样的。” 说完这话,她头也不回离开了。 胡同里,被留下来的男人一动不动站在雪地里,像是石雕一样,了无生气。 等到他终于回过神来,缓缓侧头,朝她离去的方向望去时,胡同尽头已然没有她的影迹,只剩下一片灿烂日光,一地积雪初融。 作者有话要说:  . t-t悲伤的章节把我写得很难受。 下章开始收起玻璃渣了。 . 清晨:听说最近太沉重了,大家都不爱留言了。 定哥:难道不是因为我的五千米最近太低调,大家看不见它情绪低落? 清晨:那么请你尽情地释放。 定哥:好的,接下来就是见证奇迹的时刻…… . 有读者问我五千米是什么梗,一路追下来应该清楚呀,五千米就是定哥的……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 199只小红包,别潜水啦快出来。 第38章 助攻 第三十八章 被人当面拒绝这种事,说难堪, 其实也没有那么难堪。反正她也不是第一次面对这种事了, 苏政钦为了利益不也放弃过她? 但坏就坏在,昨晚薛定先接受了她, 叫她一夜都漂浮在半空, 欢天喜地上了天,结果天亮突然来了个急刹车,告诉她他反悔了。 祝清晨整个人跌落泥地的同时,一颗心摔得稀巴烂。 她气得要命。 想把那只缩头乌龟拖出来胖揍一顿。 想砍下他的榆木脑袋看看里面到底出了什么故障。 想问他明明都动了心, 到底瞻前顾后怕什么? 天大地大,大不过彼此一个眼神, 连死都不怕的人,有什么好怕的? 可他的绝情到底是出乎她的意料。 这大概也应了早年看过的那部电影名字吧,he is not that into you。 他没那么喜欢她。 至少,没有她喜欢他那么深。 祝清晨大步走出胡同,死命擦了把脸, 把眼泪都给抹掉了。 哭个屁啊!又不是第一次失恋了, 还这么玻璃心,有完没完? 抬手叫了辆车, 她拉开车门就坐了上去。 师傅笑容满面问她:“您上哪儿去?” “机场。” “好嘞!”方向盘一甩, 师傅掉头就走。 祝清晨侧头望着窗外,胡同口在逐渐远去。 心也跟着空捞捞的,没个着落。 薛定的家离后海极近,车开了几分钟, 昨夜去过的荷花市场就出现在眼前。全聚德的大门修得跟故宫似的,结冰的湖面仍有不少孩童在玩耍嬉戏。早晨□□点的太阳像是鸡蛋黄,染黄了半边天。 她的眼前蓦地闪现过昨夜种种,记忆断了片,分崩离析,到头来只留下最叫人难忘的一帧一格——那三个他想吻她的瞬间。 那阵不甘心突然间升腾到极致。 她猛地回过头来,“停车,我要下车!” 师傅一愣,表情有些懵,“哎?不,不是去机场吗?” 她从包里掏出二十块钱,不好意思地塞给师傅,“不去了,抱歉!” 车才刚停稳,她推门就往外跑。 “哎!还没找钱呢!”师傅一头雾水对她大喊。 可那个女人像是见了鬼似的,压根不搭理他,头也不回跑远了。 * 十分钟里,乔恺接了两通电话。 第107节 第一通是【我的老大哥】打来的,开门见山就是一句:“你在哪?” 乔恺资历不够,刚去社里没几年,陈一丁的事他早上起床才知道,夜里并没有赶去诚实胡同,但心情也沉重了一早上。 一听薛定的声音,他就知道这事带来的打击不小。 薛定和陈一丁交情不浅,受到的打击自然比他大得多。 乔恺说:“我在家。” “一个人?” “一个人。” 薛定“嗯”了一声,“我现在过来。” “来干啥?” 那头微微一顿,光从声音里也能听出倦意与疲惫,“陪我喝点酒。” 乔恺话多,下意识就想嘀咕一句:“大清早的,喝什么酒啊?不要命了?” 可到底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干脆利落应了一声,“行。酒我买。” 薛定都没说话,直截了当挂了电话。 乔恺认命,叹了口气,从沙发上站起来,准备回卧室换衣服,出门买酒。 走到一半,茶几上的手机又响了。 他折返回去,拿起来一看,愣了一愣。屏幕上三个大字:祝清晨。 电话是在以色列就互相存了的。 当初在薛定的授意下,他带祝清晨去大使馆补□□件,自然而然互存了号码。只是乔恺这人素来健忘,存完就抛在脑后,反正两人再也没有过什么交集。 眼下忽然接到对方的电话,还真是吃了一惊。 “喂?”他把电话凑到耳边,试探性地应了声。 心中想的是,十有八九是打错了吧? 然而电话那头的人准确无误叫出了他的名字。 “是乔恺吗?” “……对。” “我是祝清晨。” 川流不息的大马路上,穿白大衣的年轻女人站在街沿,望着热闹的后海,像是跨越了大半年,回到了以色列。 反正无牵无挂,反正天不怕地不怕。 他都说她是女战士了,哪怕战死沙场,至少也要死个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吧? 她打了一通电话,把手机放进大衣口袋里,神情忽然轻松很多。抬头看着日光底下的冰面,大人小孩热热闹闹在上头或跑或走,她又觉得心头好像有了那么点希望。 * 乔恺这一天很辛苦,简直心力交瘁。 早上接了两通电话,一男一女都约他喝酒。男的是顶头上司,在他家里喝出一地酒瓶子,明明他是陪客,结果醉得比薛定还厉害,扑通一下倒在沙发上,一睡不醒。 下午迷迷糊糊醒过来,一看时间,已近五点。 薛定不知道去了哪里,看样子是离开了。屋子里的酒瓶子收拾得干干净净,就像压根没人来过。 一拍脑门,乔恺猛地想起和祝清晨约好晚上七点在后海见面,迅速拖着沉重的身躯奔进洗手间,洗澡洗头,换了身行头往外走。 乔恺坐在出租车上时,还在回想两人的电话内容。 祝清晨问他:“你知道薛定昨晚去哪了吗?” 他被问得一懵。 薛定?她无缘无故问薛定干什么?还问得这么具体,问他昨夜上哪去了…… 所以,这女人真的和薛定扯上关系了? 乔恺人虽大大咧咧,但内里还挺敏感,不像乔羽那么粗神经,不懂察言观色。在以色列时,他就觉得薛定对祝清晨的态度挺诡异的,具体如何诡异说不上来,但总是和对别人不太一样。 素来冷冷淡淡的人,就好像突然也有了七情六欲,不那么清心寡欲了。 回国后,前一阵他还约过薛定去打球,可薛定说去了江南。 “去江南?去江南干啥?”他摸不着头脑,“这都快过年了,你跑那么远干啥去?” “办事。” 当时,薛定是这么搪塞他的。 可眼下,猛然间接到祝清晨的电话,乔恺看见了来电人下方的那行小字。 祝清晨的手机号码,来自于俞市,沧县。 江南小镇。 第108节 电光火石间,乔恺就想通了。 这两人…… 有猫腻! 乔恺对于薛定,素来是有敬服,有崇拜,还有过命的交情。毕竟两人在异国他乡奔波好几年,屡上前线,又是昔日校友,勉勉强强也算是一起同过窗,一起扛过枪。 当然,洁身自好如他,不可能和薛定一起嫖过娼。 三句话,应了两句。 他自然是关心薛定的,也曾反复劝这人别太死脑筋,慎重考虑婚姻大事当然是好事,但也别动不动就信奉不婚主义。 眼下一看薛定和祝清晨有点苗头,立马就义气上头,应了下来。 不就是喝喝酒,拉个红线吗? 做兄弟的,这点事情算什么?包在他身上! 想到挂电话前,那女人还反复要他保证,不能把两人见面的事告诉薛定,乔恺就觉得好笑。 女人啊女人,脸皮真是薄。 不过他乔恺是谁?妇女之友!关爱女性,人人有责。他立马保证自己会守口如瓶,放心放心。 * 从乔恺家离开时,已是下午一点。 薛定把收拾好的酒瓶子悉数扔进楼下的垃圾桶里,转身走了。 原以为喝酒会好受些,可酒精上头,胸口依然堵得严严实实。睁眼闭眼都听见陈一丁的惨叫,醉着醒着都想起祝清晨的眼泪。 他昨晚只睡了两个多小时,凌晨三点半顶着大雪赶去诚实胡同一号,今天白天也没补瞌睡,又是忙着扑灭感情上的火苗,又是拉着乔恺派遣郁气。 可到底是无用功。 薛定走在风里,渐觉脚下有些虚软,原先以为是酒精上头,才会头昏脑涨,此刻抬手一摸额头,才惊觉烫得吓人。 他这身体,国防体质,从小到大都不轻易生病,但三五年发一回烧,却非得挂水才消得下去。 在原地站了片刻,他又笑了两声。 现在这模样,回家了只会叫刘学英问长问短、担心不已,倒不如去医院挂水。这病,来得还挺巧。 遂招手叫车,“去人民医院。” * 接下来的两天,兵荒马乱。 第一天,薛定在医院挂水,酒气熏天、衣衫凌乱,靠在输液室的椅子上就睡死过去,也不看液体。 护士小姐压根没想到,这人发烧到三十九度八,还能跑出去喝酒,白眼都快翻上天了。好在惊鸿一瞥,发现这人样子虽然狼狈,但皮囊实在很好看,落拓不羁、胡子拉碴的形象也还挺有味道…… 嗯,白眼稍微翻得温柔了一些。 当然,她也“尽职尽责”地帮这位好看的酒鬼先生盯了盯液体,免得水都挂完了他还不自知,血液回流就麻烦了。 薛定醒来时,护士小姐站在不远处盯着他看。 眼神温柔得……一言难尽。 太阳穴突突一跳,他看了眼手上不知何时拔掉的针头,心道怎么输完液了也没人叫他。 窗外天色已晚,他起身就往外走。 偏护士小姐还追上来,“哎,先生,你烧还没退完,明天接着输吗?” 那语气实在是温柔得过分了,还带着些许殷勤,叫人想起古代某种站在窗前招揽顾客的职业……薛定脚下一个趔趄,头也不回走了。 回家时,刘学英还没睡,坐在客厅里一边看书,一边等他。 见他回来了,欲言又止。 薛定先她一步开口:“昨晚凌晨赶去社里,有同事在叙利亚遇袭身亡。” 刘学英表情一滞,竟没说出话来。 薛定把大衣脱下,挂在衣架上,低声说:“葬礼就在明天,我今晚趁早休息,明天还要早起……你也早点睡吧。” 算是婉拒了接下来的谈心时刻。 因自小没与父母生活在一处,他和刘学英、薛振峰都不够亲近,也没有多少剖析自我的机会。后来日子久了,大家都习惯了自我生活,自我调节。 小时候还会感伤介怀,长大后就想明白了。 所谓父母子女一场,不过是十月怀胎、半生陪伴,最终都要分别的。感情这种东西,不能强求,亲疏远近,都是命。 他不习惯与他们掏心掏肺,他们大概也不习惯和他真情流露。 保有一方自己的天地,也不失为一件好事情。 薛定洗了个澡,对着镜子将新长出的胡茬悉数刮掉。 明日要去参加陈一丁的葬礼,他得干干净净去见老陈最后一面。 第109节 烧还未退,头脑依然昏昏沉沉的。 他眼前一花,竟把下巴划出一道口子。剃须刀过于锋利也不是件好事情,血珠一下子就滚出来了,沿着下巴往下坠。 剃须水浸渍而入,伤口一跳一跳的疼。 薛定对着镜子看了片刻,苦笑两声,搁下剃须刀。 寒冬腊月,他就着冷水洗了把脸。 奈何额头上、心里面,却硬是有一把大火浇不熄,扑不灭。 次日天不亮,他就起了。 果然是不病则已,一病惊人,他才刚站起来,只觉天旋地转、头重脚轻……烧得更厉害了。 也依然挣扎着洗漱完毕,换好衣服,一身肃穆地出了门。 北京的风雪已然告一段落,今年大概不会再下了。 薛定坐车去了殡仪馆,到的时候,天光正好大亮。 今天是个好日子。 做的却不是件好事情。 陈一丁没有尸骨,用不着火葬,陈家买了块公墓,立了个衣冠冢,算是为活着的人留了个念想。毕竟葬礼这种事,从来就只是为活着的人举办的,逝者已矣,世间繁华再热闹,也和孤魂野鬼没什么关系了。 墓地在高处,陈家老太太迷信,请了风水先生看地方,大师说高处看得远,适合陈一丁这样胸有沟壑、有鸿鹄之志的人。 众人爬上高高的阶梯,触目所及,皆是密密麻麻的墓碑。 乔恺对薛定说:“要是将来我一不小心也死了,你帮我跟我妈传达一下,我也想来这儿,不想去乡下住在坟包里。” 薛定:“……” 他还叹口气,振振有词,“死了多寂寞啊,大家一起凑这儿住,还能打个麻将聊聊天。” 薛定:“……你闭嘴。” 他非但不闭,还指着两个连在一处的空地,“那两块儿还没卖出去,咱俩要不预定一下?将来当邻居,还能在阎王老爷那儿一起喝酒。” 薛定侧头,眼神微沉,“乔恺,分清时间地点,这里不是开玩笑的场合。” 乔恺乖乖闭嘴,心里叹了口气。 他又不是那等不识时务之人,还不是看他情绪太低落,想帮他调整调整心态?可薛定这人,看似懒散,疏于交际,却最是重感情。 有的话,自己想不明白,旁人说了也听不进去。 低低地叹口气,乔恺见他径直抬腿往阶梯上走,趁他不备,默不作声回头看了一眼。 公墓在半山腰,长长的阶梯下方,有一颗高高大大的榕树。 树下站了个女人,一身白大衣,头发松松挽在脑后,素颜朝天,但很美。 祝清晨站在那里,远远地看着薛定。 有了乔恺,一切都明明白白摊开了。 那男人走在山岭之上,步伐安然,四面八方都是寂寥的墓碑。也许在他心里,他也迟早会是这山间一员,不知何时就会来与陈一丁作伴。 他在高处站定,与黑色的人群一道与陈一丁说再见,鞠躬,上香,默然不语。 她鲜少看他穿正装。因为性格疏懒,他总是穿得很随意,常常是白t与休闲裤,脚下一双运动鞋,亏得皮囊好看,不然真是不修边幅、惨不忍睹。 前一阵去江南找她,他穿了身烟灰色大衣,已是她印象中最正经的打扮。 但今日,薛定穿了一身正装,干净利落,整个人颀长挺拔,哪怕立于人群之中也不会被淹没,反而很醒目。 他的眉宇间带着一抹倦色,双颊有几分不正常的潮红。 祝清晨猜他是病了。 因为那抹潮红,他看上去也比平日里光艳了些,偶尔蹙眉,用拳抵住嘴唇低低地咳嗽一阵。 她就这么不远不近认真地看着。 到底是喜欢,还是爱;到底要前进,还是后退;到底为什么铁了心要降服一块顽石,不撞南墙不回头…… 所有的答案,都在他平淡无奇的一举一动之中。 你爱过谁吗? 若是爱过,就当知道,如果心系对方,他就算打个嗝也是优雅贵胄,哪怕放个屁也是香飘万里。别说薛定在上面咳嗽了,他就是站那一动不动,她也能看出千百种风情来。 …… 没救了吧? 大概是的。 祝清晨看他许久,直到他上完香,直起腰来,目光不经意间望向远方。 然后—— 倏地落在她身上,定格。 大概是太意外,薛定整个人站在那,动弹不得。 第110节 只面色阴晴不定地看着她。 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祝清晨笑了,眼里带点湿意,却终归是挑衅地对上他的视线,弯起嘴角。 ——怎么样,还是被我发现了吧? ——你还是赶紧死了这条心。 ——要我放弃。做梦。 作者有话要说:  . 大肥章=v=。 接下来去以色列,除感情戏之外,还有较为复杂的剧情冲突,在这里跟大家请个假,明天不更新,会用一天时间理一理情节,争取让后文更紧凑,剧情更出彩。 给读者爸爸们磕头了…… 下一章是甜的,甜的,甜的,请爸爸们息怒……………… 99只小红包,早安! 第39章 妈哒 第三十九章 枝叶繁茂的大榕树下, 祝清晨只看了薛定片刻, 唇角渐弯,头也不回转身走了, 大步流星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薛定千算万算, 没算到祝清晨会知道自己的行踪。 原以为她昨天就离开了,咬牙坚持没给她发信息。老爷子说得好,要磕就死磕到底,没得半途而废叫人看出真心来。 哪知道她居然还跑到这公墓里头来了。 略略一顿, 他心下有了计较,回头盯着乔恺, 眼神微沉。 乔恺迅速挪开目光, 只装腔作势, 假意不知。 薛定压低了声音, “是你跟她说的?” “谁?我跟谁说什么了?”他装傻。 “……”薛定没说话, 就这么面无表情看着他, 眼里风雨欲来。 乔恺被看得浑身不自在, 渐渐就绷不住了, 赶紧朝前面努努下巴,“注意场合, 别分心,毕竟死者为大啊。” 薛定眉头微蹙, 忍了下来,暂且没发作。 人群前方,赵主任和另几人在安慰家属, 风水先生在一旁看着时间,准备命人杀鸡、放炮。 中国的丧葬素来讲究,真要严格执行风水先生的吩咐,一套程序下来,极为复杂。 可陈一丁的母亲很坚持,儿子连尸骨都回不来,无论如何得把魂魄给找回家来。 那位年过半百的风水先生蹲在墓碑旁边,拎着一只捆了脚的大公鸡,在它鲜红的鸡冠上用力一掐。 公鸡死命扑扇着翅膀想挣脱,奈何被缚了脚,给人抓得牢牢的。 鸡冠被掐破,有血珠子渗出来。 持鸡的人按住鸡脖子,往一只破破烂烂的烧纸盆子里头洒了几滴血,又随手把鸡扔在了一边。 那只鸡倒也很可怜,从半空扑通一声落地,歪歪斜斜倒在那,嘶哑地叫了两声,鸡冠上还有鲜红的血珠在往外滚。。 风水先生举着自制的节杖,不时挥两下,这就开始振振有词念起一套流利的说辞来。 薛定不喜欢这些东西,侧开了脸去,不愿再看。 陈一丁会喜欢这一套吗?他不得而知。只是人都没了,这些繁琐的事情到底是做给谁看的?敲锣打鼓,烧香放炮,聒噪。 站得高,看得远,他的视线慢慢落在墓园大门外的盘山公路上。 早晨的薄雾淡而轻,像在天地间蒙了层影影绰绰的纱。弯弯曲曲的公路上,那个瘦弱的背影正逐渐远去,仿佛褪色的水墨画中,一个若隐若现不起眼的墨点。 知道她固执地留下来,他又气又心烦,恨不能掐死乔恺这吃里扒外的东西。可真看她头也不回地走了,一颗心又没了着落,几乎要随着她的脚步一路远去。 他默不作声收回视线,心道可能犯//贱也就是这么回事了。 * 从墓园离开时,薛定一路无言。 乔恺跟着他上了赵令平的车,同车的还有另外一个老资历。 排资轮辈,那人自然坐上了副驾驶,乔恺一见自己要和薛定坐后座,特别有眼力劲地抢着要开车,“主任,我来开吧。您昨天熬了夜,今天又起这么早,赶紧坐一边儿打个盹儿歇歇。” 非他是马屁精,实在是自知捅了马蜂窝,不敢和薛定坐一起。 赵令平摆摆手,“没事,你在后面歇着吧。这山路有点险,你那莽莽撞撞的性子,我可不太敢让你来开。” 瞥一眼薛定,“你倒是挺自觉啊,老早钻进去歇着了。” 话虽这么说,但明眼人都能看出薛定的病态。 最末还是忍不住叮嘱了一句,“你呀,好好注意自己的身体,别不把自己当人看。” 薛定闭眼靠在后座上,嗯了一声,满面倦容。 第111节 “我一向把自己当人看,毕竟达尔文好不容易论证了进化论,我要把自己当猴子看,也太不尊重他人的劳动成果。” 乔恺哈哈大笑,刚笑两声,又看见薛定把眼睁开一条缝,面无表情盯着他,顿时张着嘴发不出声音了,又默默闭上。 最后讪讪地开了车门,坐到他旁边去。 车内的低气压,低得很可怕。 一路上,乔恺绞尽脑汁想着说点什么,终于忍不住凑到他耳边,“我回国这一个多月,其实还挺想念以色列那家中餐馆。定哥,等咱们回去以后,你再请我吃一顿,怎么样?” 薛定看都没看他,只说了两个字:“做梦。” 乔恺:“……” 遂规规矩矩缩在一旁,不敢吱声了。 * 这个年过得极其不安生,兵荒马乱,心神不定。 薛定在车上一路沉思,遂做好了决定,跟赵令平一道回了社里一趟,打了个招呼,要行政处的提前替他把机票订了。 赵令平问他:“年都还没过完,这就要走?” 薛定笑了笑,“您又不是不知道我家,过不过年,都那样。” 赵令平倒也了悟一笑,“你家也是奇了,一家三口都这么风里来雨里去的,这家教,这觉悟,这奉献精神,全京城恐怕也找不出第二家了。” 薛定笑了两声,“怎么找不出?天//安//门上挂的那幅照片全家,可比我家里人有奉献精神多了。” 赵令平忍俊不禁,又迫于身份板起脸来,“混小子,那也是你说得的?” 薛定挥挥手,头也不回走了。 回家的路上,他在出租车里一直低头看着手机,。 解锁。 关锁。 解锁。 关锁。 反复循环。 最后打开微信界面,定定地看着那只蓝色的小方块,点开,慢慢翻阅着她与他为数不多的聊天记录。 那女人还没走吧? 可他话都说得那么明白了,她还留在这里干什么…… 他心头烦躁,明知就该晾她在一边,再不搭理,可理智与情感又在博弈了。手指头蠢蠢欲动,想问她为什么还不走,想知道她到底在想什么。 只是到最后,也终归是按灭了屏幕。 下了车,他双手插在衣兜里,一手攥着手机,心神不宁往胡同里走。 快离开了,得回去收拾收拾行李。 虽说统共就那么点东西,也没什么好收的。 走了几步,方觉哪里不对。 逼仄的胡同里没有行人,大中午的很清静,可他听见后头有个轻微的脚步声,不远不近一直跟着他。 走到一半的时候,他倏地停了下来,头也不回说:“出来吧。” 那步伐声明显起来,不再刻意被放轻。 片刻后,祝清晨不紧不慢走到了他身后,“你属狗的?耳朵这么灵,我走这么小声都被你听见了。” 她还挺无所谓站在那,就跟先前的事都没发生过似的。 薛定转过身来,阴晴不定看着她,“那你呢?你属猪的?脑子这么笨,听不懂我说过的话吗?” 他说到此为止了。 回江南吧。 别跟他纠缠不清了。 她压根不听。 祝清晨竟然耸耸肩,理所当然地说:“你要是属狗的,那我勉为其难当猪也行。将来要是咱俩繁衍后代,还能生个猪狗不如的。” 薛定脑子烧得厉害,头晕脑胀的,根本来不及多想,顺应本能就反驳她,“我是人,我要是生孩子,那叫传宗接代。繁衍后代这种说法,还是留给你们牲口界就好。” 话音刚落,他看见祝清晨眼里一闪而过的笑意,立马就后悔了。 ……他似乎被阴了。 一斗嘴,一置气,两人的关系就拉近了。 祝清晨笑眯眯说:“要吃午饭了。” 薛定盯着她,“所以呢?” “我连早饭都还没吃。”她摸摸肚皮,一脸可怜。 第112节 “关我屁事。” 薛定移开了眼。 死女人,不是一直以来都肆意妄为吗?眼下不知吃错了什么药,突然成了笑面虎,掏出体内的洪荒之力扮可爱。 偏偏他病得神志不清,竟然真觉得她这样子很可爱! 妈的,想掐死她。 祝清晨看他这模样,脑袋一歪,扯了扯他的大衣衣角,“你来江南的时候,我不也尽了地主之谊,请你回家吃了顿嘉兴大肉粽?现在我来北京了,你好歹别让我饿着吧?” 顿了顿,补充一句,“就算要我走,也得先喂饱我,不是吗?” 薛定的目光重新落在她面上,略有怀疑。 “吃顿饭就肯走?” 她笑吟吟点头,信誓旦旦。 “你要是吃了饭,还不肯走呢?”他这才回过神来,沉下脸,把她的手拂下衣角,瞥她一眼,“离远点,好好说话。” 祝清晨规规矩矩后退一步,举手对天发誓,“我要是吃了饭还不走,欠你的钱就加倍。” 薛定看她片刻,点头。 “好,这是你说的。” 他打开四合院的大门,带着祝清晨回家了。 殊不知身后的女人笑意吟吟看着他的背影,脑子里清醒又灵光。 走就走,又不是一去不复返。 大不了走了再回来呗。 傻子。 她换了鞋,问:“你妈呢?” “出门办事。” “怎么天天都在外面办事?” 薛定看她一眼,“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无所事事,可以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祝清晨撇嘴,“我这也是一门心思追求爱情,千里寻夫啊。” 薛定险些被口水呛住,瞬间警惕起来。 他眯起眼看她,“祝清晨,吃完这顿就走人,没得商量。你少跟我打什么歪主意。” 这还换了战术,改变了策略,满口花里胡哨油了吧唧的。 祝清晨说:“你可以把我的肉体赶走,但你赶不走我扑向你的心。” “适可而止。”他脱了大衣挂在衣架上,警告她。 “爱情这种事情是没办法进退自如、适可而止的。”她一脸诚恳。 薛定沉默片刻,复而拉开大门。 “我只负责喂饱你,你要是再啰嗦,这就出去自生自灭吧。” 她眨眨眼,在嘴上比了个拉拉链的姿势,表示自己闭嘴了。 薛定简直忍不住在心里破口大骂了。 这女人吃错药了? 就不能正常点好好说话??? 又是眨眼,又是肢体语言,再这么下去他都快精神分裂了! 那早已因她碎裂成两半的灵魂,一半叫嚣着留住她,一半叫嚣着赶走她。 可她这套战术一使出来,原本静止的天平也忍不住倾斜起来。 薛定心头警钟大作。 “你给我老实待着,吃完这顿就走!” 他面无表情撸袖子要进厨房,却被祝清晨一把拦住。 “我来。”她仰头看着他,敛了笑意,换上认真的神色,“你去歇会儿,这顿饭我来做。” 薛定:“……” “你该不会觉得,只要你厨艺技能满分,我就会改变主意让你留下来?” 祝清晨仰头望着他,笑了,“我做饭,跟留不留下来无关。” 挪开视线,轻飘飘的接上一句,“你病了,去歇着吧。只是想和你再吃一顿饭,谁做都无所谓,吃什么都不要紧。” 最后一句:“我吃完就走,你放心,反正——”瞄他一眼,笑了两声,“我又不是那种口是心非爱说谎的人。” 她转身,脱了大衣挂在衣架上,也没再回头看他,径直往厨房里走。 第113节 轻车熟路,一点也没把自己当外人。 薛定却定定地看着她,整颗心都沉了下去。 这样的祝清晨,很不对劲。 不闹,不怼,不跟他掰扯,也不跟他争辩。反倒温顺体贴,他说什么都点头答应。 操。 他攥紧了拳头,暗骂一句。 全他妈是套路! 偏他突然间看不透她下的是什么棋,这滋味真是,一拳打在棉花上,没法说…… 作者有话要说:  . 今天和大家聊聊天。 关于墓园的记忆,我一生中有两次,刻骨铭心。 高三毕业那年,父亲因病去世。其实在我高考前一个月时,医生就说他撑不下去了,但他死死撑着,直到我考完的第三天,他痛痛快快离开。 另一次在今年春节前夕,养育我成人的姑姑也因肠癌离世,我请假从北京赶回家乡医院,陪她走过最后三十七天,日夜不离,却最终没能留住她。 前后两次,同一个殡仪馆,同一个墓园。 我至今夜夜闭眼时都会记起那三十七天,记起墓园的所有琐碎细节,我曾无数次问自己,为什么经历这些的是我?可是其实内心深处一直明白,是因为那些深刻又痛苦的经历,我才成了今天的我,才是一个写故事的人。 岁月的磨砺虽令人痛苦,但却是人生极致的体验。说到极致,大概乐到极致,和痛到极致,到暮年后再回忆起来,也都无甚差别了。 提到墓园,以上是一些零碎的想法。 杂七杂八,也都无所忌惮跟你们说啦,都是自己人,我知道你们不会嫌弃我话唠的=v=。 ps:下章很甜。 一天没见,想我了没? 第40章 打脸 第四十章 当我跨过沉沦的一切, 向着永恒开战的时候, 你是我的军旗。 ——王小波 * 祝清晨厨艺不佳,煎蛋也能煎糊满满一垃圾桶。 薛定早就见识过她的本事,不太放心, 走到厨房门口看了两眼。 她回头,对上他略有怀疑的眼神,想笑,又信誓旦旦,“你放心, 熬粥我还是会的。” “是吗。”他不置可否。 那一垃圾桶生得好没死得好的鸡蛋还历历在目。 他对她没有一点信心。 祝清晨一边淘米, 一边头也不回说:“我爸以前经常对我妈动手, 尤其爱用扇耳光解决问题,动辄嘴角撕裂、牙龈出血。” 她的声音很轻很平淡, “我妈受了伤,也只能喝粥。所以别的我不太会做,粥倒是常做。虽然天生就没有什么下厨的天赋, 但熟了也能生巧。” 她忙忙碌碌做着一系列事情。 薛定看着她略显瘦削的背影,默了默, 扔下一句话, 走了。 “别把我厨房炸了就行。” 祝清晨用小火熬上了粥, 又从冰箱里找出几根黄瓜, 洗净了,手法生疏地切成段。上网查了查凉拌黄瓜的调料如何搭配,依样画葫芦也弄出一盘。 菜篮子里有别的蔬菜, 她迟疑半天,老老实实选择了低调的土豆。 约莫半个钟头后,大功告成。 她把炒得有些糊的土豆丝和卖相不太好的凉拌黄瓜端上桌,往客厅里一看。 薛定倚在沙发上打盹。 满面倦容。 “吃饭了。”她走到沙发前头,站了好久,终于还是推了推他。 薛定睁开眼来,看见她的那一瞬间,目光柔和到似有清冽溪水潺潺流过。 只可惜,他很快回过神来,收起了那点柔和。 两人在餐桌上对坐。 桌上摆了两盘菜,两只空碗,熬粥的砂锅也放在一旁。 薛定盯着那两盘菜,没说话。 第114节 祝清晨盛了两碗粥,心虚地看了眼这卖相极为惨淡的两盘菜,“……你别看它们长得丑,其实都是心灵美。” “……” 薛定执起筷子,夹了一块黄瓜,就着小米粥吃了下去。 抬眼看见祝清晨一脸期待的表情,说了四个字:“差强人意。” 她也夹了一筷子送入口中,尝了尝,撇撇嘴,翻了个白眼,“这不是挺好吃的吗?这种程度都不满意,您老也真够挑剔的。” 薛定:“差强人意,形容勉强符合人的期许,怎么就是不满意了?你中学语文不及格?” 祝清晨:“……” 他又挑了一筷子土豆丝,眼都不眨就着粥大口吃了。 “本来没指望你能做出什么可以吃下去的东西,现在做出来了,也没把我家厨房炸了,我已经心满意足。对你,要求不能太高。” 祝清晨想回嘴,但看他吃得也挺开胃,那点置气的心思也就烟消云散。 她就要被赶走了,并不想把为数不多的时间浪费在斗嘴这种事情是。 低头喝粥,热乎乎的汤和米一路化开体内的每一寸。 能与他对坐明亮灯光下,共食,共语,真好。 吃到一半,她问:“你还回以色列吗?” “回。” “多久回去?” 这次顿了顿,薛定还是回答了,“三天之后。” 祝清晨一下子怔住,“这么快?” 嘴唇动了两下,“……年都不过完就走,新华社这么剥削人?” 薛定笑了两声,抬眼看她,“是我主动要求提前回去的。” “……因为我?” 他瞥她一眼,搁下筷子,轻描淡写,“有句话老早就想告诉你了,做人贵在有自知之明。祝清晨,别老往自己脸上贴金。” “……” 他看她那刨根究底的眼神,终究还是摇摇头,说:“因为我自己。过惯了忙碌的日子,隔三差五惊心动魄一次,肾上腺激素飙升,哪怕有时候生死一线,也觉得那种生活是痛痛快快的。” 他喝完了粥,放下碗,靠在椅背上,“你也看见了,这个家空空荡荡的,没有半点过年的氛围。大概人的文化水平提升了,精神世界丰富了,俗世里的繁文缛节也就能省则省,不甚在意了。老太太不求回家过年,我父母也各有事业要在外奔波,我一个人在家过年,也没什么意思……倒不如回去。” “其实战地记者也并不是只报道与战争相关的事,毕竟这世界上并不是每时每刻都有战火弥漫。就好像有的同事常驻叙利亚,隔三差五也会报道难民营里的节日盛事,足球场上的欢声笑语。我回去,也自然有别的新闻可以做。” 祝清晨问:“那乔恺呢?也和你一起回去?” “他比我晚几天,家里人多,老人家希望热热闹闹过年,所以他要过完元宵才回。” 她点头,老老实实:“哦。” 既不留他,也没多说什么,反倒盯着空碗出神地想着什么。 薛定越发摸不透她在想什么。 没见着伤心,也没看她多高兴,难不成就这两天时间,她已经大彻大悟了? 他一直希望她能想明白,把眼光投向更适合她的人,可一看她这冷静下来的模样,又忍不住胸口一堵。 大彻大悟得也太快了一点……吧? 少女情怀总是诗,他这已近而立的大龄少男,一谈及感情,也挺不容易。 薛定看她半晌,心内慢慢平复了。 他是真心希望,祝清晨能够平安快乐,遇见一个能给她安稳余生的人,这辈子最大的烦恼就是柴米油盐酱醋茶,而不用焦虑是否会和另一半过早面对生离死别。 * 为参加陈一丁的葬礼,薛定起得很早,祝清晨能跑去公墓看他一眼,自然不会起得比他晚。 屋内暖气融融,酒足饭饱就极易困倦。 两人都没什么精神的样子。 祝清晨揉揉眼睛,“我把碗洗了就走。” 薛定看她片刻,终究还是心软了,“睡个午觉再走吧。” 见她放下手,瞬间两眼放光的样子,又赶紧冷着脸补充一句,“睡醒再走也不迟。早走晚走,反正都得走。” 祝清晨看他端碗去洗的样子,没忍住笑,安心去了客房。 他替她铺好的床单被子仍在,并没有急着收起来。 这几日思虑太重,没睡好觉,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祝清晨穿着毛衣就钻进被窝里。被子里的气息与他身上的如出一辙,清冽温润,叫人安心。 她猝不及防地,沾枕头就睡着了…… 薛定洗完碗,走出厨房,原以为她会在客厅等他,结果路过客房时才发现,这女人已经十分自觉地躺平睡觉了。 第115节 门没关,她倒是对他很放心。 薛定倚在门口,垂眸看着熟睡中的人。 平心而论,祝清晨长得很好看,皮肤是温润如水的南方才能娇惯出的白嫩细腻,被深蓝色的被子一衬,就跟堆雪似的。 人小巧,下巴尖,只可惜闭眼时瞧不见那双漆黑透亮、光彩四溢的眸子。 嘴唇菲薄红润,他亲自尝试过,她比看上去还要可口。 …… 明明有着江南女子特有的温婉面目,却总被眼里的烈焰渲染得孤勇倔强。可薛定看着她,心里却清楚得很,他喜欢她,并不为这柔美温婉的眉眼,亦不为她南方人的肤白与精致。 他爱的,就是她火一样的烈性,不顾一切的决绝。 连日又是生病又是奔波,薛定也很疲倦,可身体想睡一觉,脑子却异常清明。 就要送走她了,就要离开祖国了,他日恐怕再见面的机会更少了。 两人情愫未明时,还能借着送相机的借口去看看她,如今闹成现在这种不尴不尬的关系,他也再没什么理由去勾起她的心弦。推开她的人是他,好死不死又冒出去挑逗一番,这事,他做不出。 索性借着她熟睡之际,再多看两眼。 薛定倚在门口,借着照进窗内的朦胧日光瞧着她。 脑中依稀浮现出旧时读过的一首诗。 诗摘自恋人之间往来的书信,诗的末尾,那个像战士一样刚烈不懂妥协的文人,用他刚烈又不懂妥协的方式表达情思。 他说: 你是我的战友, 因此我想念你。 当我跨过沉沦的一切, 向着永恒开战的时候, 你是我的军旗。 日光倾斜一地,半透明的白色窗帘轻轻摇曳。 薛定一动不动倚在那,在祝清晨不知道的时候,目光里又一次充斥着那种不动声色的温柔与光影,专注地看着她。 看着她。 只有她。 他希望她知道。 又希望她永远也不知道。 当他跨过沉沦的一切,站在硝烟弥漫的战场上,向着永恒开战的时候,她亦是他的军旗。 这辈子,哪怕是客死他乡,他有他的军旗,足矣。 * 祝清晨醒来时,薛定已不在门边。 她看了眼手机,一个午觉睡到了下午三点……那人也不来叫她? 顶着乱糟糟的头发走到客厅,她看见薛定在喝咖啡,手里捧了本书。 “醒了?”他合上书,搁在茶几上,“走吧。” 非常直截了当地赶人。 祝清晨撇嘴,“才刚醒来就赶我走,也没说让我喝杯咖啡。” 她随手拿起他搁在茶几上的书,翻了两页。 薛定没来得及阻止,书中的一张照片就轻飘飘掉了出来,他欲伸手夺过,可祝清晨眼疾手快,已经捡了起来。 照片上的人……是她。 那时候,她站在他在以色列居住的小屋里,倚在窗口,圾着拖鞋有一搭没一搭晃悠,朝窗外看。充沛的日光洒了她一身,而她浑然未决身后有人拍下了她。 祝清晨不知道薛定什么时候拍了这张照片。 记忆里有很多这样的瞬间,她站在他的窗口往外看,看以色列的三角梅,看巷子里的老先生老太太坐在门口聊天,看这座古城低矮陈旧的建筑,和远处传来的圣歌吟唱。 …… 只是祝清晨目光一滞,停留在照片下方那一行小字上。那行字就摘抄自她手里捧着的这本书中,恰好就在夹住它的这一页。 薛定的字迹苍劲隽永。 他写着: 我毫无阅历,毫无准备。我一头栽进我的命运,就像跌入一个深渊。 抬头看他,他慢慢地,慢慢地伸手拿过她握住的照片。 “……随手摘抄罢了。” 她想笑,又觉得眼眶莫名发热。 第116节 即使早知道他是口是心非,早知道他所做的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也依然觉得胸口饱满而酸胀。 祝清晨抬头望他,笑意渐浓。 “薛定,我是你的命运吗?” 薛定眼神一动,轻描淡写:“不,你只是个深渊。” 无底洞。 摔进去就爬不出来了。 她还欲多说,可想了想,还是合上了嘴。 有的事情,做了就好,不必提前跟他打招呼。 穿上大衣,祝清晨问他:“你要送我吗?” 薛定说:“就送到巷子口。” “这么狠心,都不把我送到机场?” “狠心点好。”他看她一眼,“你早点看清我就是个狠心的人,早点去找个不狠心的人过日子。” 祝清晨就笑,也不反驳,只若有所思走出院子。 两人在巷口分别。 她坐上出租车,回头跟他挥手。 薛定点头,说:“再见,祝清晨。” 她竟没有半点离愁别绪,笑容灿烂地上了车,降下窗户对他说:“再见,薛定!” 声音洪亮,笑意浓浓。 薛定眼神微沉,心道她好像真的看开了? 他心里搁不下还强装从容镇定,结果她满脸笑容,看着也不像是装的。 这女人,真绝情。 祝清晨坐的车一路远去,消失在车流里。 薛定没有急着回胡同,反倒招手拦了辆空车。 师傅问他:“去哪儿啊您?” 他坐定了,目光清冽而笃定,“首都国际机场。” 心里只能苦笑。 她看似温婉,实则烈性洒脱。 而他呢,看似散漫冷淡,实则不然。放不下,舍不得,只能搁在心里折磨自己。 嘴上说不送。 可还是想送,还是要送。 就看一眼,最后一眼了……薛定这样对自己说。 这脸打得,啪啪作响。 他坐在出租车里,觉得面上隐隐作痛。 作者有话要说:  . 就一天没更新,你们都潜水t-t! 凑流氓! 这章这么甜,追加两百只小红包,快出水亲我一口t-t! . 以及《我的脸它总在变》实体书《笙笙在我心》已经全网上市了。 大家可以去当当买啦,追加了三篇肥肥的万字番外,还有亲笔特签~ 实在不想亲我,可以把脸凑过来给我亲一口…… 第41章 追夫 第四十一章 机场拥挤, 不易寻人。 薛定也怕在大厅里转来转去, 万一跟祝清晨撞了个正着,多尴尬? 遂上了二层,沿着栏杆慢慢走, 不断朝各个值机柜台看。每走到一排柜台前,就停下来搜寻她的身影。 她穿一身白大衣,在人群中当是最醒目的之一。 视线略过拥挤人潮,各色衣服叫人眼花缭乱。 薛定在二层走了大概七八分钟,已从d走到j值机口, 背后是肯德基老爷爷的招牌。 第117节 脚步倏地一顿, 停了下来。 找到她了。 祝清晨刚拿到机票, 从值机柜台前走了出来,周遭是来来去去的人潮, 唯独她一人停在原地,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了手机。 他似有所感,下意识也握住了放在衣兜里的手机。 果不其然, 下一秒就震动起来。 薛定接通电话,凑到耳边, “……喂。” 她在那头含笑说:“我已经拿到机票了, 再过一个钟头就走了。” “嗯。” 她低头看了眼脚尖, 叹口气, “大厅里到处都是成双成对送别的人,三点钟方向,有对情侣在你侬我侬亲亲我我。九点钟方向, 有个男人抱着个女的死活不松手。啊,我旁边,就现在,又有俩虐狗的手牵手经过了……” 她絮絮叨叨说了一堆,然后加重语气,“看看人家,再看看你,感情谈不成,朋友都不做了?连送都不送一下,你好意思吗你!” 薛定笑了。 站在二楼,他能够清楚看到,她周遭的确有成双成对来来往往的人,可三点钟方向并没有情侣在亲亲我我,九点钟方向也没有男女搂搂抱抱,她身边经过的是两个中年大汉,哪来什么手牵手的虐狗人员? 她有些气闷,“你还笑!” 薛定就倚在栏杆上,目不转睛看着她。人群里来来往往无数色彩,唯有她这抹素净的白色是他眼中的浓墨重彩。 他说:“感情谈不成,朋友还是要做的。只是目前谁都没放下谁,送别这种事,当免责免吧。” 万一他舍不得她走呢。 万一她看他有所松动,死缠烂打不走了呢? 祝清晨站在大厅里没说话,片刻后,轻笑一声,“做朋友?” 这辈子除了男女朋友,他休想和她有第二种关系。 正欲再说点什么,大厅里忽然响起了登机广播,与此同时,手机那一头也传来延迟了一点的广播声音,与她这边一模一样。 祝清晨一愣,猛地抬头四顾,“你在机场?” 薛定暗骂一声,倏地挂了电话。他看见祝清晨握着手机,飞快地朝四周环视,微张着嘴,又是迷茫又是惊讶。 心下一凛,立马侧身躲在肯德基的招牌后面,白胡子老爷爷恰好挡住他的身形。 下一秒,手机又震动起来。 他掐断了,她又打过来。掐断了,再打。仿佛他不接起来,她就会一直打下去。 薛定叹了口气,最终还是接起来了。 那女人只问了一句:“你来机场了?” “……”他说不出话,只定定地从招牌后头去看她。 却见大厅中央,祝清晨站在人潮里忽然笑了,笑得极为灿烂。 她一手拿着手机凑在耳边,一手漫无目的地在空中挥了挥。然后整个人原地转了一圈,冲着四面八方都挥了几下。 也不知道冲谁乐呵。 “你来了就好。”她是真心诚意笑出来了,满眼睛满鼻子都是喜悦,“我要过安检了,再见,薛定。” 声音里也透着一股显而易见的愉快劲头。 他这才明白,刚才她在朝他挥手作别。 周围的人朝她投去讶异的目光,她却浑然未决,只是低下头,收回手,唇角弯弯,对他说着再见。 “你看见了吧?”她轻轻地从鼻腔里哼了一声,“我知道,你肯定看见了。” 他的心在刹那间四分五裂,像是除夕夜里她亲眼目睹的烟花盛况,从某一个点炸裂开来,被浓墨重彩的情绪点缀得五彩斑斓,一瞬间颠覆了原本的平静。 走过许多路,见过许多人。 却从没谁像她这样,孤勇时分如烈性的狼,一旦陷入感情里,又成了个柔软可爱的小姑娘。 从没有谁像她这样,叫他忍不住笑,又忍不住心酸。 忍不住拒绝她、推开她,却又忍不住再三靠近她。 祝清晨,再见。 他看她良久,慢慢地说出两个字:“珍重。” 然后便一直立于栏杆后,直到她走向安检口,接受安检,最后彻底消失在视线里。即便看不见了,他也还是站在那没动。 与她相识不足一年,却道别了三次。 第一次,他在以色列机场看她离开,她飞扬跋扈回头朝他喊:“你可别死了啊,薛定!” 第二次,她站在沧县汽车站送别他,他在大巴上侧头看去,她站在窗户下面举起相机,那样慎重地想要拍下他的模样。 相机后只露出一只漆黑透亮的眼,当中蕴着难以忽视的泪光。 第三次,在北京。 在当下。 第118节 在此刻。 薛定低头看着依旧人来人往的大厅,机场这地方,从来不缺人,三更半夜有乘坐夜航的人,青天白日更是摩肩接踵。 大家都井然有序忙碌着。 一切照旧,和任何一天、任何一刻都没有什么不同。 可只有他知道,这人群里已然没有他留恋的那一个。 他深爱着的,扎根于心的,就要飞走了。 * 三日后,薛定又一次出现在首都国际机场。 只是这一次,即将远行的是他自己。 本来只是去敬老院里和老太太道别,偏她絮絮叨叨,一路追来了机场,非要送送她。 一同来的还有刘学英。 两人站在机场大厅,谁也不肯离开。 这还是头一回享受被家人送别的待遇,从前薛定嫌麻烦,基本上都不会提前告知她们自己的行程,一个人拎着行李就走,无拘无束。 薛定对老太太笑言:“过年连家都不回的人,这会儿倒来送我……我告诉您,太晚了,我受伤的心已经没法愈合了。” 老太太瞪他一眼,“别蹬鼻子上脸啊,我也是七老八十的人了,能亲自来送你,你可知足吧你!” 末了还是微不可察地叹口气。 “人活一辈子,到我这个岁数,也已经是半只脚踏进棺材等断气了。也不知道还能看你多久,你就是一年回来一次,我怕也见不了你几面了……” 薛定心头一凉,像是钝刀子割肉似的。 “您这么豁达的人,怎么也说这种话……” 老太太仰头看他,轻轻握住他的手,拍了拍手背,“是啊,我这么豁达的人,怎么到这当头了,反倒认怂了呢?” 她自己也笑了,像是有些难为情,咳嗽两声,“反正我豁达了一辈子,这都到人生最后一程了,就稍微放纵一下吧!” 祖孙俩一起笑了。 可薛定笑得眼底发热,老太太也笑得眼眶泛红。 她是打小看着这孩子长大的,虽然严厉,对他要求颇多,但打从心眼里疼爱他。 她算文化圈子里的人,自然成天读些经典,动辄发表几篇寻常人看不懂的文章。老头子是搞科学研究的,不吃她这一套,常说文人酸了吧唧的,成天咬文嚼字,忒烦人。 可这小孙子倒好,自小就守在书房里,她写东西,他就在一旁捣鼓她的那堆书。 偶尔她心血来潮,念上一两句,他就一脸认真跟着她念。 后来她看出这孩子的天赋,索性把他当成半个孙子,半个弟子,这般督促着开始读书认字。 薛定悟性高,对文字还挺敏锐。 可对文字敏锐的人,也都有一颗敏感的心,重感情,容易放不下。 她是,他也是。 老头子走的时候,她表面上像是从容镇定,没什么大碍,可要真是全然看开,也不至于把自己闷在敬老院里足不出户,只闷头看书了。 老太太挥挥手,“成啦,你走吧,我也就是想看看你。出门在外,照顾好自己,别叫我一把年纪了还替你担心。” 她说这话时,垂下了眼,有些感伤。 老头子走后,她最牵挂的就是儿子和孙子了。 可儿子远在黑非的大使馆,环境恶劣;孙子又成天在硝烟里奔波,身处险境。 她是教书匠,教了一辈子圣贤书,没得在课上叫人保家卫国做贡献,回到家里却不让自个儿人去以身犯险。这不成,她过不了自己这关。 可眼睁睁看着这家伙一次一次踏上未知的命运…… 老太太心头有些痛。 去年一整年,她的风湿越发厉害了,脑筋也不大灵光,她能感觉到岁月在风干她的精神与肉体。大概也是因为意识到岁月不饶人,所以这次才执意要来送送孙子。 怕再不多看两眼,将来老眼昏花,瞧不真切了。 又或者往悲观了说,指不定哪天人都没了。 薛定又如何不知她的心思? 反手握住老太太的手,他低声劝慰:“您别说我,我年纪轻轻,哪怕风餐露宿都没问题。可您呢?别的我倒也不怕,就怕您爱逞能,不把自己当老年人看待。我还记得去年过年的时候,您搭着板凳爬得老高,伸手去够柜子顶上的鞋盒……” 他也不把话说全,就这么斜眼看着老太太,“再有下次,您看我回来怎么挤兑您!就算我不孝好了,我也得把话跟您掰扯清楚。” 老太太哈哈笑起来,爽朗至极,“成,成!那我可等你回来跟我掰扯了!” 感伤的气氛总算被冲淡了些。 刘学英与儿子就没有老太太和他那么亲了,可爱他的心也丝毫不必比老太太少本分。 仰头看着儿子,半天才说:“你是个闷葫芦,有事总憋在心里。妈也不会跟你谈心,嘴拙,也不是那么细腻的人。但妈希望你知道,不管在外面遇到什么事,只要你想说,一通电话,我听着。” 第119节 薛定点头,唇角渐弯,“那我走了。” 看看老态龙钟的祖母,又看看两鬓微白的母亲,他苦笑两声,到底没有表面上那么不食人间烟火。总以为自己能够走得很洒脱,但其实只是因为以往无人相送。 大概潜意识里也知道,一旦他们来送,就会出现今日的离愁别绪,所以杜绝了送别的场景。 哎,功亏一篑! 过了安检,薛定坐在登机口。 距离登机还有半个多钟头,他拿出手机,踌躇良久,还是给祝清晨打了个电话。 才响了一声,那头的人就立马接了起来。 “怎么,这才三天没见面,后悔了?想求我回去了?” 痞气中带点刺的语气。 这女人…… 薛定失笑,离别的感伤霎时间被冲淡。 “我要走了。”他靠在椅背上,看着对面依偎在一块儿看视频的情侣,莫名想起前几天在机场送她时,她随口胡诌的场面。 居然还叫他给瞧见了。 祝清晨很干脆,“那祝你一路顺风。” “……”薛定问,“你没听人说过,坐飞机的人最忌讳一路顺风?” “你也不是那种迷信的人,计较这么多干嘛?” 他笑了两声,为她的直率,这让他松口气,走得也比较没负担。 叫了一声她的名字,“祝清晨。” 她答:“嗯?” 薛定沉默一瞬,换了只手拿手机,“将来大概,很难有机会再见面了。你别再那么好强,也别凡事冲在最前面,今后说不定会遇见一个愿意为你遮风挡雨的人。” 最末一句,“别总当女战士,偶尔也要学着做个小公主。” 祝清晨顿了顿,抬高了声音,匪夷所思,“这才刚刚拒绝我,就开始祝我桃花朵朵开,你存心给我添堵是不是?” 越说越气,“我还没缓过劲来,你倒是看开了!” 最后,咬牙切齿扔下一句,“薛定,来日方长,你给我等着!” 一通电话莫名其妙就结束了。 薛定一愣,听着那边的忙音,苦笑两声。 这女人,还是一样的暴脾气啊。 而另一边,祝清晨刚挂了电话,空姐就站在过道里提醒她了,“您好,请您关闭手机,飞机马上就要起飞了。” 祝清晨点头,关机。 再看一旁的童艳阳,脖子上套着u型枕,脸上戴着硕大的眼罩……果然出去旅游的和出去追汉子的就是不一样。 她推了童艳阳一把,“跟我聊聊,我现在很生气。” 童艳阳维持原样,一动不动,只翻了翻嘴皮子,“憋住这口气,化作追夫动力,等咱们到了以色列,杀他个措手不及。你得好好憋住火气,才能上他,上他,上到他无力反抗,没法把你弄走为止。” 祝清晨:“……” “真要发生什么肉体上的凌虐事件,可能是我爬不动了,被他抬着运上飞机弄走的可能性比较大。” “这你就没经验了。从来都只听说过犁坏的牛,什么时候听说过耕坏的地?”童艳阳一把摘下眼罩,在怀里硕大的手提包里翻了翻。 最后找出一只深紫色的小盒子,上面密密麻麻写满法语。 祝清晨接过来,好奇,“什么东西?” 童艳阳咧嘴,笑出一口森森的小白牙,“催,情,剂。” 祝清晨手一哆嗦,盒子掉地上了。 “不要也别糟蹋。”童艳阳赶紧捡起来,心疼地拍了拍,“你不知道价格多贵!为了你,前两天特地代购回来的。” 越说越觉得自己很伟大。 “你看看,帮你买催//情//剂,又千里迢迢陪你去追汉子,感动中国不给我颁个中国好闺蜜的奖都说不过去。” 祝清晨看她两眼,不客气地呵呵两声,“也不知道是谁说的,以色列帅哥多,又有民族特色,旅个游顺便睡上一打,简直人生赢家。” 学着童艳阳的语气,她说得惟妙惟肖。 末了再瞥一眼,“中国好闺蜜?我看未必。中国好//炮//友倒是你非你莫属。” 童艳阳:“……” 一向放荡不羁的超模童小姐,大概也没有料到,此行她没有睡到任何一个具有“民族特色”的以色列小哥,反倒睡到一个原滋原味的中国土特产…… 不过,那就是后话了。 另外,祝清晨虽没用上那【法国进口产品】,却也成功拿下了耕地开荒的大工程…… 作者有话要说:  . 第120节 这章全部送红包吧。 感谢大家相伴。 我的至亲,如今只剩奶奶一个,她今年七十三岁,守在四川等我一年两个假期回家去。 春节后返校,她站在机场送我,絮絮叨叨了很多。 平日里每晚通话,她总会凑在手机屏幕前,说要好好看看我。 她爱看我的书,还把我的小说借阅给小区里的老太太,平均年龄都在七十岁左右,每每反馈大家的读后感给我时,我都笑得乐不可支。 但我心里也明白,她已经这个岁数了,正在离我越来越远。 人生在世,亲人一场,的确是相伴半生,然后渐行渐远。所以把我的感触都写进了文里,不知你们是否会嫌它并非男女主角对手戏,但我且这样写,盼你们能喜欢。人间琐碎,欢喜或感伤,其实也都别有一番滋味。 今天在上海迪士尼玩,祝大家周末愉快! 第42章 蹭饭 第四十二章 回俞市的那几天, 祝清晨收到了mosaic回复的邮件。 去北京找薛定之前, 她把去年在以色列拍下的一系列照片发给了杂志编辑。没想到这组照片被采用了,刊登在当月的mosaic上。虽不如当初苏政钦那么夸张,占据了好几个版面, 但好歹也算是在国际知名摄影杂志上有了一席之地。 编辑回函告知: 本期图片收到不少好评,若还有同系列图片,可以再帮你争取版面。 p.s,最好能体现以色列的不同季节。 同个主题,多维度的展现更引人注目。 可以说是相当凑巧了。 祝清晨原本就拿定了主意要去以色列找薛定, 就怕姜瑜那头不好解释, 结果如今接到了这个好消息, 终于打着工作的幌子,拿着这一笔发表费, 名正言顺出发了。 姜瑜抱怨说:“一天到晚都在外面奔波,风里来雨里去的,这个家我看你是不要了。” 童艳阳看好戏似的在那笑。 好说歹说, 最后姜瑜还是挥挥手,“行了行了, 走吧, 知道你嫌我啰嗦。” 黄昏里, 祝清晨与童艳阳一同离开了。 走到巷子尽头时, 回头再看,夕阳里,女人还站在院子门口目送她, 瘦弱的身影被拖得很长很长。 她又忽然站住了脚,抬手朝女人挥了挥手。 用力地,挥了挥手。 童艳阳呢,每年有几场大show,身为超模,待遇不错,回国后日常接些杂志拍摄,赚的钱足以混吃等死。 这次回来,觉得自己也辛苦一整年了,合该放松。 她看着祝清晨挥手的样子,扑哧一声笑出来。 “不如,我跟你一起去以色列吧。” 祝清晨一顿,“你去干什么?” “我看你从以色列回来,整个人都变可爱了不少,说不定那里还有神奇的功效,我也去试试。”她嘻嘻哈哈。 “不许去。”祝清晨把脸板起来。 “为什么不许去?” “万一薛定喜欢的是你这种身材火爆脸蛋性感的超模,那我怎么办?” “……” 两人插科打诨一阵,祝清晨的感伤也就消失了。 她对薛定有信心。 童艳阳也对她也有信心。 最后,两人就这么一同坐上了飞机,前往以色列。 * 薛定抵达耶路撒冷时,情绪有些复杂。 走到巷口时,他想起那女人曾经穿着兔子印花的家居服,嘴角还沾着一抹牙膏沫,站在这里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说要送他去恐怖袭击的现场。 愣了一愣,沉下脸来,赶紧往巷子里走。 他住的小屋在二楼。 才刚走到楼道口,他又想起那女人亲眼目睹流浪儿中枪身亡那天,双手犹沾着干涸的血迹,就这么一动不动站在这口子上,迷茫又伤感。 ……怎么又来了? 脸色又难看了几分。 他匆匆上楼,开门时,动作一滞。 第121节 无可避免想起了同一日,她将头抵在门上,他把门一拉开,她就这么顺势倒在他怀里,惊慌失措地抬起头来,惴惴不安,像是个迷途的孩子。 妈的,怎么到处都是她? 更可笑的是,当他进屋后,才发现她的厉害。 沙发上,厨房里,浴室中……每一处都有她的身影。他就连看到垃圾桶,也会想起死在她手里的那桶鸡蛋。 没救了。 薛定把行李仍在玄关处,脱了鞋,拖鞋都懒得穿,一言不发往浴室走。 拿了卫生用具,开始闷头打扫卫生。 忙起来吧。 忙起来就没空想她了。 可打扫到窗前那一处地板时,他终究还是扔了抹布,叹了口气,坐在地上,闭着眼,靠着墙。 她要离开的前夜,他们坐在这陈旧的木地板上喝酒,聊天。 她问他在外面出生入死,家里人难道不担心吗。 他一边漫不经心答着话,一边侧头看她,却忽然间落入一双漆黑透亮、泛着柔光的眼眸里,一愣。 若要真去想他是从哪一天起对她着迷的。 那一天,大概也能算得上。 祝清晨,她的眼里是真有一整个清晨,带着这世界最初的一缕光,赤诚诚,坦荡荡。 他迷失在那个眼神里。 他在那个夜里,看见了日光初升的清晨。 薛定独自打扫完屋子,换了床单被套,又下楼采买生活用品。 悲剧的是,就连超市里也有她的影子。 他记得他们最初见面那天,她一边买泡面,一边打电话,口中戏谑地说着欧洲神器、男人的把,最后与他撞在一处,怀里的东西落了一地。 想笑。 也想她。 回家后,薛定将蔬菜水果一应放入冰箱,眼看着黄昏将至,又将锅里装满水,放上炉子,开火烧水。 他不是会委屈自己将就泡面的人。 出门在外,身体是最要紧的。 吃好,才能做好正事。 西兰花洗净,切块,用开水煮过,沥水晾干,拌以少量芥末,一勺香油,一匙盐。 搅匀后,装盘。 意大利面煮八分钟,捞出,凉水过滤。 暂且装盘。 西红柿切丁,猪肉切丁,放入锅中爆炒,加以洋葱蒜末,炒香。 倒入两勺番茄酱。 最后将意面一同倒入锅中,搅匀,出锅,装盘。 他有条不紊做着这一切,却不知大开的窗户外,隔着一条巷子的距离,对面的窗户上趴着个人,饶有兴致看着他做饭。 坐了这么久的飞机,童艳阳腰酸背痛,趴在软乎乎的床上就不起来了。 祝清晨趴在窗前不知在看什么。 童艳阳问她:“为什么不住酒店,偏要住民宿?” 这民宿还是祝清晨在airbnb上找来的,放着那么多舒适宽敞的地方她不要,非要订这个略显陈旧逼仄的民宿。 祝清晨头也不回,“为了偷窥。” “???” 童艳阳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走到她旁边,顺着她的目光往对面看。 隔了一条巷子,对面的窗户大开着,一眼能从阳台穿过客厅,直望见厨房。 此刻,就在那窄小干净的厨房里,有个男人在做饭。 个子很高。 侧脸也很好看。 做饭的姿势挺娴熟的。 童艳阳笑了两声,“原来是为了看帅——” 话音未落,她停了下来。 不对,祝清晨怎么可能知道这民宿对面有帅哥?而且那男人黑头发,黄皮肤,一看就是中国人…… 第122节 “他就是薛定???”童艳阳猛然醒悟,恨不能手边有个望远镜,好把祝清晨这犊子千里迢迢跑来追求的男人看个清清楚楚。 这节骨眼上,祝清晨已经看清薛定把意面装盘了。 赶紧转身往外走。 童艳阳问:“你干什么去!” 她回头嫣然一笑,“追汉子去。” “那我的晚饭怎么办?!” “楼下有小超市,你去买包泡面吧。不如□□好吃,但是也能凑合。” 童艳阳嗷呜一声,想表演胸口碎大石。 原以为两人情比金坚,看来是她想太多。爱情面前,人人都是重色轻友的畜生! * 意面刚装盘,西兰花也摆上了桌。 屋子小有屋子小的好处,食物的香气充斥着整个房间,点一盏明亮暖黄的灯,很有家的气息。 薛定在小方桌前坐定,执起筷子,正欲开动。 砰砰—— 有人敲门。 他一顿,搁下筷子,起身开门去。 乔恺还没来,他在以色列可没什么熟人,戈兰高地上摆摊子卖水的希拉算熟人,但也不知道他已经回以色列了。 那会是谁? 站在门口也没急着开门,薛定用希伯来语问了句:“是谁?” 门外无人答话。 因这是老建筑,门亦是木门,没有安装猫眼,无法看见外面的景象。 那人又砰砰敲了两下。 他皱眉,“不说话就不开门。” 依然是用希伯来语说的。 门外的人顿了顿,终于嘀咕了一声:“尽说些鸟语,听都听不懂……” 就这么一句话,屋内的人浑身都僵住了。 石化当场。 下一刻,手比脑子更先回过神来,一把拉开了门。 楼道里,黄昏的最后一缕光照在她身上。 那人唇角含笑,眉眼弯弯,因来到温暖的以色列,褪去了白色大衣,只披散着一头黑发,穿着件浅粉色毛衣,笑容可掬望着他。 门开了,对上他惊呆的表情,祝清晨忽然间歪了歪头,像个吉祥物一样挥挥手,“surprise!” 尾音喜气洋洋,拖得老长。 薛定千算万算,没算到来人会是她。 原以为在北京分别就是最后一面了,原以为她会信守诺言,吃完那顿饭就乖乖离开了……是,她的确离开了,转头又跑回以色列来了?! 他简直要被女人搞疯了。 下那么多决心,做那么多工作,她全当他在说笑吗? 她还笑眯眯对他说:“我闻到意大利面的味道了,正好肚子饿了,快,请我吃顿饭!” 站在原地一脸讨喜。 薛定的脸色倏地一沉。 一手握着门把,一手攥成拳头,“祝清晨,你当我是傻子吗?” 怒气上涌,“当面说走,转头又跟到以色列来。你的自尊心到哪里去了?我把话说得还不够清楚?我不会和你在一起,现在,将来,都不会接受你。你追到北京就算了,现在又跑来这个地方,你真当我说的话都是放屁?” 祝清晨的笑容停滞了一瞬。 下一刻,仍是半分不减。 她望着他,笑着反问了一句:“我的自尊?” “我的自尊,不都拿来对付你了吗?” 前半生孤勇莽撞,原以为那身尖锐的刺、坚硬的壳,都是为了长出来保护自己的。可直到遇见他才幡然醒悟,那一切不过是为了遇见他,面对他一次又一次的推拒,抱着浑身孤勇朝他不管不顾奔了过来。 不撞南墙不回头。 不叫他妥协,她死也不甘心。 薛定从未遇到过这样顽固的人。 第123节 过往二十九年,他无往不利,冷漠和懒散是最好的武器,隔绝开那些不必要的纠缠,摆脱过多的牵绊。 可如今,棋逢对手。 不,事实上他节节败退,几乎要举手投降了。 他猛地把门关上。 大步流星走回餐桌前,坐下,拿起筷子吃面。 屋外的人没敲门,只隔着木门低声说:“特地赶来,饭都没吃。” 他不理她,卷了一团面条放入嘴里。 他的手艺很好,他自己知道,可眼下吃起来,味同嚼蜡。 “来得太急,也没来得及兑换新锡克尔,买不了东西……”她还在陈述事实。 语气不见得多可怜,但令人很有想象的空间。 孤零零的女人大老远跑来异国他乡,语言不通,没有当地货币,还饿着肚子…… 薛定简直想把嘴里的东西吐出来。 呸。 都他妈是狗屎。 作者有话要说:  、 可以说是相当激情四射了。 不是本周就是下周,突破最后一道防线,完成男女交往的终极奥义——苟合。 以及明天我大清早要赶回北京,申请明天的更新延迟一下,如果晚上没写出来,后天更新一个肥章弥补大家。 谢谢我宝宝们的理解~ 99只小红包,早安!周末愉快哟! 第43章 心机 第四十三章 薛定吃着面, 口中宛若嚼着屎。 门外的人却还在继续。 “至少让我吃顿饭吧?好饿啊, 感觉快要不能克制自己,万一我把你的门把吃了,你明天还要去装修市场再买一只, 多麻烦啊?” “我现在约莫大概可能能吃下一头牛, 生的都能吞下去。” “薛定, 我发现你门框上有蜘蛛网, 那只蜘蛛看起来还挺壮硕肥美的……” 她说着些可笑的蠢话。 换做平常,他可能会笑出来,觉得她可爱,又为她这种古怪的可爱而气恼。 可今天,薛定笑不出来了。 他是认真考虑过, 深思熟虑过, 再三斟酌过, 才做出决定要和她划清界限的。 他不想让自己显得像个傻子,说过的话就跟放屁似的, 拿她的未来去做一场豪赌。 于是祝清晨话未说完, 门开了。 薛定站在那里, 影子被灯光映在地上, 晦暗不清。 楼道里最后一丝夕阳余晖也消失了。 祝清晨站在黑暗里, 他站在光芒中。 薛定把门拉开,回到厨房,重新拿出一只碗,一双筷子, 将盘子里的意面扫了一半进去,又把西兰花也分给她。 一言不发坐下来,拿起筷子吃面。 祝清晨关上门,轻手轻脚换鞋。 才刚玩下腰去,就听见薛定冷冷地说了句:“不用换鞋,吃完就走,别耽误时间了。” 她一顿,抬头对上他的眼神。 那双黑漆漆的眼珠里,充满了不可撼动的决心。 她以为她大老远追来,他至少会有些心软的。 看来还是低估了他的固执。 薛定说:“吃完这顿,我亲自送你走。如果你闲钱太多,那就把欠我的钱都还给我,就当我食言了,要你提前还钱,还到你买不起回来的机票钱为止。” 祝清晨拉开椅子,在他对面坐了下来,自觉将那盘食物拢到面前,拿起筷子夹了一大卷面条,呼呼吸进嘴里。 她狼吞虎咽完这一大口,先解了解馋,才来得及夸他,“手艺不错。” 薛定看着她,一言不发。 她明白他的意思,戳着盘子里的面条,垂眼说:“那又怎么样呢?把钱还给你,没钱再来找你,可心还在你这里,人回不回去又有什么要紧的?” “人走了,心迟早会回去。” 第124节 她笑了两声,“你怎么知道心会回去?万一它一辈子都留在你这儿了呢?” “不会的。” “会。” “不会。” “会。” “……” 祝清晨却又送了一筷子面条进嘴里,含含糊糊地说:“你可以试试看。” 她的嘴角还沾着酱汁,却抬眼望着他,目光明亮夺人,“你如果觉得我对你的喜欢只是一时半会儿心血来潮,那你就大错特错了。是,我的确和苏政钦轰轰烈烈爱过,如今一切也都成为过去式,所以你以为你也会和他一样,只要分开,时间就会治愈一切,对不对?” 薛定的确这样想。 他这人素来自负,绝不愿把自己和任何人作类比,可苏政钦能成为过去式,他为什么不能? 祝清晨是这样决绝自立的女战士,她无论如何都能顽强活下去。 哪怕没有苏政钦。 哪怕没有他。 祝清晨看着他沉默不语的模样,倏地笑了。 她说:“天不老,情难绝。” 还有两句没说出口——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你与他不一样。 你与任何人,都不一样。 薛定看她两眼,嗤笑一声。 “祝清晨,你可真够土的。” 这年头了,还拿着这种土掉渣的古诗词掉书袋,班门弄斧。 他再也吃不下东西,将筷子一搁,起身去水槽前洗锅,“吃了就走,少废话。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动摇的,赶紧死了这条心。” 祝清晨一边吃面,一边笑言:“真巧,我也是。” 薛定背对她,额头上太阳穴突突直跳。 吃完饭,无须赶人,祝清晨自己开门走了。 “谢谢款待,厨艺不错。”她站在玄关处夸了一句,拍拍肚皮,懒洋洋出门去。 薛定摸不清她的套路,没忍住问了句:“你去哪?” 她似笑非笑反问他:“怎么,要留我过夜?” 然而不待他答话,她已关门离去。 薛定在原地站了片刻,心里天人交战。 送,还是不送? 几秒钟后,他脸色难看,快步走到阳台上,朝下一看。 巷子里却早已没了她的身影。 去哪了? 他摸不着头脑,往巷头巷尾都看了看,却硬是没找着祝清晨的身影。 眉头渐渐蹙了起来。 是真走了? 大老远跑来,吃了顿饭,又回去了? 哪知道又过了须臾,对面二楼上忽然传来一道懒洋洋的人声:“找谁呢?” 他一顿,抬头看去。 离他两米外的民宿窗口,那个“人间蒸发”的女人好整以暇站在那,托着下巴倚在窗棂上,笑容满面,朝他比了个八的手势。 “还以为要数到十你才会探头找我呢,不错,比我想象的还早了两秒钟。” 薛定:“……” 砰地一声关了窗。 他脸色难看地骂了声操,坐到沙发上,随手摸了本书看。 那个美国人最为推崇的硬汉作家说:“在白天对什么都不动感情是极为容易的,但在夜晚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他坐在充沛的灯光下,深知即将到来夜晚会更难熬。 * 天刚鱼肚白时,薛定的闹钟响了。 第125节 他按掉闹钟,掀开被子,洗漱换衣,又去厨房热了两片吐司,煎蛋,加入生菜叶,做了个简易的三明治。 今日军方在戈兰高地上的禁区有排雷作业。 他要赶去报道。 戈兰高地位于叙利亚西南部,以色列东部,先后在一战后、四次中东战争里成为战场。 数千枚地雷遗留在那片土地上。 这一百年来,戈兰高地无数次发生路人踩雷事件,重则死亡,轻则受伤。 薛定草草吃了三明治,背了只从北京家中带回来的旧相机,穿了件黑色夹克,捧着摩托头盔出了门。 他是负责报道新闻的,摄影是乔恺的活儿。 可如今乔恺不在,他得身兼两职。 从楼下的车棚里取了赛摩,他长腿一跨,骑了上去。 脚下踩燃引擎,手上干脆利落转了转,摩托在泛白的天光里轰鸣而出。 他还抬头看了眼那女人的窗口。 那屋子安安静静的,窗外摆着数盆紫色粉色的小花,那人约莫还在睡梦之中。 唇角微微一扯。 傻女人。 然而他没看见,当他骑着赛摩出了巷子时,巷口的空地上停了辆浅蓝色的小破车。 祝清晨坐在车里啃面包,不时低头看看手表。 以色列官方昨日公布了今天的排雷计划,她掐着时间在这儿等了半个多钟头,天不亮就起来了。 打了个呵欠,她还没来得及把嘴合拢,忽然间听见摩托的轰鸣声。 立马来了精神,坐直了身子。 下一秒,巷口冲出熟悉的赛摩,男人一身黑色机车装,头戴纯黑色头盔,骑车的姿势像是离弦的箭,凛冽又放肆。 她扯开嘴角。 呵,傻男人。 随即踩下油门,冲出了空地。小破车模样虽落魄,改装后的性能还不错,跑起来也虎虎生威。 薛定是在笔直的公路上发现不对劲的。 身后跟了辆小破车,从耶路撒冷一路跟到了通往戈兰高地的公路上,别的车都不见了,就剩下它不远不近跟着他。 他转弯,它也转。 他加速,它也加。 最后他猛地停车,等在路边。 那小破车晃晃悠悠来到他身旁,也跟着……停了下来。 车窗下降,女人戴着墨镜,把脑袋探了出来,笑吟吟问他:“停下来干嘛?不是赶着去戈兰高地报道吗?” “……” 薛定一把摘下头盔,长腿一迈,下了赛摩。 捧着头盔走到车边,他说:“下车。” 祝清晨依然笑容满面:“下车干什么?” 他猛然间一拳砸在车门上,小破车几乎晃了晃。 天光已然大亮,又是一个以色列惯有的好天气。 天色蓝得像宝石,湛蓝透亮,万里无云。公路一路伸向远方,安然静谧。四周是旷野,是一望无际的黄绿色草原。 薛定前所未有地恼怒。 他一字一句问车内的人:“祝清晨,你到底还要我怎么样?” 话也说到最狠的地步。 为了离开她,他甚至提前逃到了这片黄土地上。 可她陡然间失去了从前的所有自傲,一次一次笑吟吟出现在他面前,仿佛不知疲倦,也永不会绝望。 祝清晨没了笑容,望着他不说话。 她鲜少见到薛定这副模样,像是暴跳如雷的野兽,情绪失控。 男人盯着她,冷冷地又问了一次:“祝清晨,你还要我怎么样?该说的我都说了,你到底听不听得懂人话?你但凡有那么一丝半点的自尊心,也该知道感情这种事没法勉强。你这么一而再再而三影响我的正常生活,到底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祝清晨双手握着方向盘,抬头对上他的视线,一脸平静。 “我不会影响你。” “……” 她从副驾驶上拿起他送的那只性能极好的专业单反,以及自己配的新镜头,“乔恺不在,没人帮你摄影,我来。” 第126节 “……” “超长焦镜头,适合用于危险报道。”她打开副驾驶前面的柜子,又拿出两只备用镜头,“长焦镜头,微距镜头,我都准备好了。” 抬头,对上薛定火气渐熄的眼。 她平静地说:“我对你,不止死缠烂打,也不是只会添乱。” 他的满腔怒火生生被她的认真震慑住,无处发作。 小车里,女人将镜头一一放回柜中,轻飘飘说:“薛定,我对你,是志在必得。” 是让你心甘情愿明白,从前你坚持单身,不过是因为职业危险,不适合有人大老远在祖国等你一辈子。可如今我,祝清晨,是可以与你并肩作战,终身相依的人。 你是无枪的战士,那我就是你身旁的战友。 “我是女战士,不是吗?”她慢慢地笑了,那笑里有一抹张扬,两点温柔,三分坚定,以及数不清的可爱。 薛定一拳打在棉花上,脸色难看至极,回头,重新骑上摩托。 他咬牙切齿,戴上头盔,一言不发往前骑。 身后,小破车始终跟着他。 仿佛一条默默无闻的小尾巴。 作者有话要说:  . 智障的我订错了机票,最后辗转坐了六个小时的高铁回到北京。 开始码字已经是夜里十一点,一个半小时写完这章,确实精力不济了t-t,因为接下来有大事件大场面,字数可能较多,我争取一次性写在大肥章里,所以容我去睡个觉,早上爬起来继续写。 最迟中午12点之前会更新。 晚安=v= 依然99只小红包,感谢大家包容一个为了旅行更新不稳定的浪子容哈哈哈~ 第44章 生死时速 第四十四章 祝清晨素来只知道我国与越南边境地带有雷区, 从上个世纪末到二零一七年年底, 我国一共进行了三次大型排雷作业。 她曾经看到过相关新闻,中越边境云南段有一个村庄,地雷遍布, 自九十年代以来, 两人被炸身亡, 三十三人因触雷伤残, 其中九人不得不依靠假肢生活。 战争就是这样,好不容易终止了,原以为今后可以不再有流血与牺牲,可部队虽撤出,上万枚地雷却依然埋在地表。 受苦的永远是渴望和平的百姓。 戈兰高地位于叙利亚与以色列之间。 兵家必争之地, 地雷遍布是常态。 两人抵达雷区时, 以方排雷士兵已经到了。 军事装甲车停在不远处, 因为地势缘故,开不过来, 战士们每人负重四十多公斤, 背着炸药、防护服、防雷靴、水和食物等物件, 徒步在荒芜的雷区步行了二十来分钟。 雷区进口处立着一块碑, 用希伯来语和英语写着:雷区慎入。 薛定与驻守在边界的军官进行交涉, 出示了国际记者证,得到许可,能够在边缘安全地带进行拍摄。 祝清晨欲跟进去,却被军官拦住。 她冲着薛定的背影叫了一声:“哎!” 薛定脚下一顿, 回头,看她片刻,朝军官点了点头。 她这才被放行。 嘴角一弯,这男人,还是狠不下心不理她。 排雷分为非人工排雷和人工搜排。 因为风险极大,全世界的排雷工作都是先靠非人工方式进行初步排雷。总的说来,一般先采取火烧、机械或爆破的方式,进行人工诱爆,将易于排除的地雷悉数引爆,并且一再重复这一过程,尽可能减少雷区的地雷残存量。 而在这一系列措施之后,士兵们却不得不亲自上阵,进行人工搜排,以最大限度提高地雷的清除率。 可即便是这样,人工排雷的风险也是巨大的。 稍有不测,就会出现人员伤亡。 也因此,一名战士在排雷时,爆炸范围内不允许第二个人踏进,第一是为了不分散战士的注意力,第二是尽可能减少人员伤亡。 所以电视新闻里,当你看见画面上出现战士们排雷特写时,通常那都是摆拍…… 事实上,薛定与祝清晨只能站在已经排雷完毕的安全区域内,对排雷作业进行一个整体上的报道。 薛定打开了录音笔,用希伯来语和指挥官交谈起来。 祝清晨听不懂,索性打开单反,对着这片荒地上一个一个的排雷战士拍起来。 枯树老藤挡住视线,她或趴或跪,姿态专业极了。 以色列的阳光一如既往炎热暴晒,薛定回头看她,却只看见她认真的模样。 不是敷衍了事。 第127节 也不是做做姿态给他看。 她没有顾忌身上的衣服是否会脏,也没像别的姑娘家注重颜面怕被晒黑,就这么半蹲在黄土地上,专心致志拍照。 指挥官全程神情紧绷,眉宇间有难掩的焦躁。 排雷是一项太过艰险的任务,他无数次亲眼目睹手下战士的伤亡。因炸药威力太大,年轻的士兵们往往一受伤,就留下了一辈子的残疾。 戈兰高地上弥漫着紧张的气息。 午时,薛定去摩托底座下拿了三明治——早上出门时备好的。 坐到了树荫下,暂且歇歇。 祝清晨从善如流,从小车上拿了两瓶便利店买来的鲜榨果汁,递了一瓶给他,一屁股坐在他身旁。 薛定没忍住,略带刻薄地讥讽了一句,“不是没现金吗?还有钱买果汁?” 祝清晨就更没听见似的,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就着他的手啃了一口三明治。 然后拧开盖子,咕噜咕噜喝了一大口果汁。 末了靠在大树上,神情坦然地伸了个懒腰。 薛定:“……” 手里的三明治多了个牙印,狗啃了似的。 他有些烦躁,却又有点想笑。 人工排雷是极度耗费时间的事,日头东升又西移,进程极为缓慢。 战士们趴在烈日下,戴着防护面罩,一点一点翻动土里的地雷,拆除爆破装置。 下午五点,意外发生。 距离禁区边界约莫一百来米的地方,一名战士在拆除地雷时触发了另一枚还未来得及发现的雷,叫都没叫出声来,砰地被炸飞到半空中,又重重落地。 指挥官亲自上阵,声音嘶哑地下达命令,匆匆沿着安全地点跑到事发现场,将伤者背了出来。 祝清晨隔着大老远,看不见那人的具体情形,只看见指挥官背着个奄奄一息的人匆匆而来。他的身侧挂着那人的脚,其中一只像是破布娃娃似的,一晃一晃在空中荡。 鲜血触目惊心地往下淌。 指挥官背着人跑近了,就要经过两人站的地方。 口中大声叫着准备急救箱,临时处理后立马送往医院。 就在此时,薛定一把拉过祝清晨,伸手挡在她眼前,一言不发。 祝清晨一顿,随即拉下了他的手,毫不避讳地朝伤者看去。 她说:“假装看不见,并不代表没发生。你能看,我也能看。” 要并肩作战,就不应有一丝一毫的退缩或怯意。 于是那名战士就这样出现在视线里。 指挥官背着他匆匆而过,他已有些神志不清,昏迷在指挥官的背上,浑身都是血,看不出究竟哪处出了问题,又或许浑身都受了伤。 戈兰高地黄色的泥土粘在他身上,与鲜红的液体混在一起,仿佛战士的归宿。 他呓语着,翻来覆去就一句话。 祝清晨问:“他在说什么?” 薛定轻声答:“他说,他想回家。” 她默然不语,手指都攥成了拳。 湛蓝的天空,黄色的荒原,远处的堡垒屹立多年,这是以色列与叙利亚最美的景点之一。可哪怕处于和平时期,戈兰高地也依然有流血和牺牲。昔日的战争已经远去,伤痛却还在继续。 薛定面容紧绷,抽过祝清晨的相机,对着指挥官背着伤者这一幕快速闪了几张,从侧影到背影,从整体到那条晃晃悠悠的腿。 一位紧随指挥官往前走的士兵忽然间停下了脚步,一把摘下防护面罩,满面都是泪水,却还喘着粗气朝薛定嘶吼。 薛定拿着相机,轻声说了句什么。 他咬着牙齿,一言不发跟上了指挥官。 祝清晨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末了才问薛定:“怎么了?” 薛定自嘲地笑了一声:“他问我,那人都伤成这个样子了,我为什么还有心思拍照,是不是半点同情心也没有。” “……那你说什么?” “我说,正因为我同情他,才想让更多人看到这一幕。如果人人都意识到战争带来的巨大苦难,也许将来就不会再有人面临和他一样的伤痛。” 每一名战地记者大概是这样想的,如果把眼前所有动魄惊心的事件都曝光,也许世界就不会对正在发生的灾难视而不见。 薛定也不例外。 所以他们选择在无数人受苦之际,隐忍不发,只埋头拍照做报道。 那不是缺乏同情心,而是同情心的另一种表达。 天边云霞升腾,薛定收起了相机,往来时的路走去。 祝清晨默然不语,跟在他身后,他上了赛摩,她也打开车门坐进了小车里。 第128节 摄影与战地摄影,看似相似,都是拿着相机进行拍摄,可到底有本质上的不同。 她要目睹的,是比自然风光残酷千百倍的人祸。 车行公路上,两旁的景色快速略过,她的视线里只有冲锋在前的摩托。 那人生活的方式就像他骑车时的姿态一般,隐忍,固执,弓着腰与风和世界迎面相撞,宛若锋利的剑。 祝清晨看着看着,忽然间汽车一颠簸,歪歪斜斜地往下陷了半寸。 车停了下来。 再往前看,摩托和人都没了影子。 她莫名其妙下了车,发现前轮瘪了,一块尖锐的铁片扎进轮胎里……约莫是报废了。 在原地站了片刻,她苦笑两声,只得打开后备箱,拿出里头备用的轮胎和换胎用的千斤顶。 这玩意儿重得要命。 她以往也只在修车行看人换过,不知道实际操作起来是不是像看见的那样简单。 * 薛定一直在骑行,视线偶尔落在后视镜里。 他看见那个女人沉默地行驶在他身后,速度不快不慢,距离不远不远,仿佛要佐证她说过的那句话,她要做他并肩同行的战友。 直到某一瞬间,当他再次看向镜子里,才发现身后已然空无一人,只剩下长长的公路,和一望无际的荒原。 他一顿,倏地停了车。 再次回头确认。 祝清晨真的不见了。 荒原,毗邻叙利亚边境,人烟罕至。 她在这地方忽然不见了踪影。 薛定心里咯噔一下。 明知她死缠烂打,他最应该做的事就是开开心心地甩掉她,而非掉头去找她,泄露出关切之情。 可到底还是放心不下。 薛定重新跨上机车,倏地调转方向,一言不发朝来时的路驶去。 只骑了两分钟,他就看见了那个女人。 笔直的公路上,她顶着黄昏的太阳蹲在汽车旁,大汗淋漓地换轮胎。 他停在路边,看她抬起头来擦把汗的样子,抬腿下车。 祝清晨说:“还以为你真抛下我就跑了。” 薛定不紧不慢笑了一声,“我倒是想,可照片还在你这。” 她费劲地在往下卸轮胎,一张白皙的脸涨得通红,额头上是一片亮晶晶的汗。 薛定脱了外套,往她车引擎盖上一扔。 蹲下来,一把抽走她手中的扳手。 动作娴熟地干了起来。 也许枪支与汽车是男人与生俱来的宠儿,他们天生和机械有一种特殊而敏锐的纽带。 祝清晨就蹲在一旁看着他,等到他卸下轮胎,从车里拿了瓶矿泉水递过去,“歇一歇。” 薛定接过矿泉水,拧开瓶盖,从脑门上淋了下去。 他就穿一身工字背心,被水打湿,布料紧紧贴在身上,每一道肌理、每一寸轮廓都暴露在日光下。 极短的头发打湿了,贴在面颊上。 紧实的肌肉泛着水光,贴近小麦色,在夕阳里熠熠生辉。 祝清晨眼都不眨地盯着她。 学生时代,她极端厌恶打球归来浑身臭汗的男生,稍不留神挨了一下,都会觉得那臭汗沾到自己身上来了,鸡皮疙瘩掉一地。 而现在…… 她似乎陡然间明白男人味是种什么东西了。 她笑了两声。 薛定把水扔进车里,看她一眼。 她解释说:“画面赏心悦目,叫我很想……” 欲言又止。 “想干什么?”薛定问得冷冷淡淡,拿了备用轮胎,滚到车下,准备安装。 却忽闻下一句,“很想就地上了你。” 第129节 动作一滞。 抬头,盯着祝清晨,他掀了掀嘴皮子,“就凭你?” 换个轮胎都气喘吁吁的弱智女流,想在这就地上了他? 到底谁上谁? 他一只小指头都能把她撂倒。 祝清晨笑了笑,“凭力气,我当然上不了你,但我可以色//诱嘛。” 他都懒得回答了,嗤笑一声。 这女人,读了多少年圣贤书,一夕成了说浑话的粗鲁混女人。 轮胎安上了,他拿着扳手开始紧那四枚固定轮胎的大型螺丝。 也就在这时,远处开来一辆车。 起初,薛定并没在意,祝清晨也只当是路过的车辆,看了一眼,又收回视线专心致志看薛定。 那车从远方逐渐开近。 薛定习惯性观察周遭环境,拿着最后一枚螺丝,抬头望去。 二十来米的距离,一辆黑色小卡车咆哮而来,听声音应该是私人改装过,轰鸣声很刺耳。 以色列并不允许私人改装车辆。 他眉头微蹙,朝前挡板内看去,在看清其中一人手上的动作时,猛地变了脸色。 那人在给□□上膛! 他一把拉开后车门,将祝清晨推了进去。 “趴在座位下面,不许出声!” 拿着螺丝飞快往轮胎上装,又拾起扳手,以最快的速度旋紧。 可眨眼间,改装车已然开到眼前。 倏地停下。 三名穿着短袖的壮汉下了车,为首的蓄着络腮胡,另外两个一人留着脏辫,一人面上有疤。 都是欧洲人长相。 大概这就是典型的,一眼就能看出是坏人的人。 薛定手上未停,仍在转动扳手。 直到一把冷冰冰的枪骤然抵在后脑勺上,他才停了下来。 “throw it away.”络腮胡粗声粗气地命令他。 他依言丢了扳手。 男人笑了笑,对他的毫不反抗、不予质询似乎感到很惊喜,又问:“you know what i’m gonna do?” (你知道我要干什么吗?) 薛定一顿,从裤兜里摸出钱夹,头也未回,蹲在那举到头顶。 男人接了过去,与同伙哈哈大笑两声,“you smartass!”(自作聪明的家伙) 抽走钱夹,打开一看。 薛定外出采访,随身携带的现金自然不多。 这下子,男人笑得没那么愉悦了,一把将薛定的脑袋按在车窗玻璃上,几个词长的英语句子里一半都是脏话。 “就这点?” 薛定的脸抵在冷冰冰的玻璃上,视线恰好对上趴在后座下的祝清晨。 她脸色煞白望着他。 他只用口型说了三个字:“不要动。” 战乱地区,无政府人士与亡命之徒多的是,大多数只求财,只要不被惹恼,一般不会轻易闹出人命。 可一旦被惹恼,那也不是闹着玩的。 薛定不敢轻举妄动,尤其是在车里还有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祝清晨。 他赌不起。 这种穷凶极恶的亡命之徒,乍一见细皮嫩肉的东方女人,在这人烟罕至的荒野上指不定会做出什么肮脏事情来。 络腮胡把薛定按在车窗玻璃上,枪口抵在他后脑勺。 脏辫打开了副驾驶的门,把车前的小柜子打开,摸索一阵,掏出了祝清晨的单反,又一顿,抽出了一只女士钱包。 络腮胡眯起眼睛,也看清了路旁还停着辆摩托。 抬头向荒野四周看了一圈,并未发现别的人。 他问:“where's that woman?”(那个女人在哪里?) 第130节 薛定一动不动趴在玻璃上,冷静地说:“i work in a garage. half an ho, i got a phone call. that woma me e here to repair her car. she went away with other people right away when i got here.” 他说,他是一名汽修工人,半小时前接到单子赶来这里修车,赶来的时候,车主就跟随其他人一同离开了。 这临时编造的理由也算靠谱,如今很多人在荒山野岭抛锚了,就会寻求修理厂的帮助,事后花费一定金钱让人把车拖回去,而非一直在现场苦等。 络腮胡信了。 打开女士钱包看了一眼,钱不多,但和之前从薛定的钱夹里抽出来的加起来,也还算过得去。 那刀疤男倒是拿过单反,打开来看。 乍一看,面色骤变,立马将相机送到络腮胡眼前,“he’s from the army!”(他是军方的人!) 薛定太阳穴突突直跳。 是方才拍摄的照片! 身后,络腮胡一脚踹在他膝盖后方,薛定重重跪在地上,脸依然被按在车上死死压住。 枪托砸在后脑勺,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 他哑着声音说:“i have nothing to do with the army. that camera doesn’t belong to me.” (我和军方没有半点关系,那相机根本不是我的。) 短暂的沉默。 脏辫说:“how about killing him? just in case.” (要不,干脆把他干了?以防万一。) 他们惹不起军方的人,尤其是以色列的军人。 犹太人这个民族,空前团结,上千年来颠沛流离,从埃及到欧洲,从各个战乱到一九四七年于以色列复国。 有仇必报,锱铢必较,这也是犹太人的特色之一。 虽然他们并不都像莎士比亚笔下的《威尼斯商人》那样贪婪计较,但认真与较真,确实是以色列人一大特点。 不然何来巴以冲突? 不然何来四次中东战争? 中东战争,说白了,其实就是众多阿拉伯国家打以色列一个,但以色列秉承有仇必报的原则,以寡敌众竟从不吃亏,如今更是成为了全世界最发达的国家之一。 冷冰冰的枪口就抵在薛定头上。 络腮胡把他拎到一旁,要他蹲好,似乎要准备训话。 同一时间,车内的祝清晨从后座底下抹到把老虎钳,紧握在手,慢慢地坐起身来。几乎是砰地一声推开门,她将那背对车门的脏辫撞倒在地,跳出去的同时,老虎钳一把砸中络腮胡的脸。 络腮胡捂着脸倒在地上,满脸鲜血,□□落在一旁。 脏辫被车撞到,尚未回过神来,还趴倒在地。 薛定蹲在地上,几乎第一时间捡起了枪。 然而抬起头时,第三个刀疤男却将手中的枪抵在了祝清晨的脑门上。 他一把抓住祝清晨的胳膊,死死将枪抵在她太阳穴处。 他眯眼盯着薛定,“try this. guess which of us is quicker?” 试一试吧,看看我们俩谁的速度更快。 作者有话要说:  . 不好意思宝宝们,查排雷的资料用时略长,更晚了。因为不想只披着战地记者的文,写一个腻腻歪歪的小言情,所以有点吹毛求疵的,大家别生气,容哥给你们捏捏腿~ 这真的是肥章,写了我一上午一下午,虽然中途睡了俩小时…… 以及,不是下章就是下下章,男女终极奥义! 我这么认真,不冒泡撒花不是好宝宝t-t。 还是发99只小红包,前99个留言的。 快夸我是勤奋努力的美少女=v=~ 第45章 第二个吻·以色列 第四十五章 祝清晨被人攥着胳膊, 太阳穴上抵着枪。 冷冰冰的, 泛着黑色光芒的枪。 刀疤男持枪挟持了她,勒令薛定把枪扔了。 薛定紧紧握着枪,对准了他的脑袋, 没有松手。 “it seems your sweetheart doesn’t care about your life.”刀疤男凑在祝清晨耳边, 含笑轻声说。(看来你的心上人并不关心你的死活。) 手中的扳机微微扣下, 咔哒一声。 祝清晨浑身都绷紧了。 第131节 薛定眼神一动, 心跳都停止了,终于在此刻松了手。 手//枪吧嗒一声,干脆利落触地。 又被脏辫抢了过去。 昔日看电影,看书时,无数人面对这样的抉择, 都选择丢枪卸甲, 哪怕知道失去武器后照样是砧板上的肉, 也义无反顾这样做了。 他曾以为自己不一样。 人活一辈子,要死就死, 要生就生, 何必死都死得那么狼狈? 可事到临头, 他才发现他要求不多, 她能多活一秒是一秒, 为了那一秒,他只能丢盔弃甲。 下一刻,满头是血的络腮胡爬了起来,先是一脚把薛定踹倒在地, 随即一巴掌对准祝清晨的脸狠狠扇了过去,嘴里骂了句臭//婊//子。 额头被她用虎头钳砸破,疼痛难当。 因此他下手极狠,丝毫没有因为她是女人而怜香惜玉半分。 祝清晨的头猛地偏向一侧,浑身都颤了颤。 面颊迅速肿起来,疼到麻木,她能感觉到口腔被牙齿磕破,咸咸的液体在舌尖蔓延开来。因动作剧烈,头发也披散下来,遮住了肿起来的脸。 她咽下那口血沫,一声都没吭,任由头发遮住面颊。 只要他看不到。 看不到就好。 薛定在这一瞬间浑身肌肉都紧绷起来,想也不想就要冲过来,却被脏辫一把按着脑袋推到车边,面颊再一次贴在车窗玻璃上。 那把枪再次抵在脑门上。 他说:“if you move again, she will be dead.” (你敢再动,她就死定了。) 三人之中,络腮胡是头目。 他撩开祝清晨的头发,审视她片刻,笑了。 东方女人就是不一样,细皮嫩肉,眉清目秀,那皮肤像是吹弹可破的鸡蛋,娇小玲珑的个头更叫人有征服欲。 虽然额头被她砸破,半边脸都是血,他也依然笑着说:“i let you go as long as you beg for my fiveness.” (只要你求饶,我就让你走。) 因为额头上有伤有血,他看上去面容可怖。 祝清晨从善如流,平静重述,“i beg for your fiveness. please let us go.” (求你原谅我,让我们走吧。) 络腮胡却哈哈大笑,“not like this, babe. i mean i will fuck you until you beg for mercy.” 说着,还伸手拧了把她的胸。 他说,宝贝,不是这样的求饶。我的意思是,我会操到你求饶为止。 薛定猛地挣扎起来,却被人一脚踹中膝盖,狠狠磕在地上。 他欲再挣扎,却被脏辫用枪托砸在后背上,那人将他撞向车窗,手肘也砸在他腰间。 那人有枪在手,他根本无法反击。 咬着牙,薛定一字一顿说:“no matter what you want, i’ll give you,except her.” (不管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只要你放了她。) 络腮胡却笑得更开心了。 他说,他这人偏偏喜欢碰别人不要他碰的东西。 薛定被脏辫死死摁在车窗上,脑后是黝黑的枪//口。 小车的引擎盖上,刀疤男将祝清晨推倒在上,枪//口抵住了她的太阳穴。 络腮胡不紧不慢走到车前,捏了捏祝清晨的下巴,忽然一把扯下她的衣服。布料清脆的撕裂声突兀地响彻耳畔,引擎盖上的女人已然没了遮蔽物,只剩下那件布料少得可怜的黑色胸衣。 他笑着吹了声口哨,目露贪婪,说nice boobs(好胸)。 枪//口就在脑袋边上,祝清晨很反常地靠在引擎盖上,没有挣扎,只是仰头对上他的视线,轻声说:“let him go. we have a better time.” (让他走,我们会玩得更开心。) 她的冷静叫人吃惊。 络腮胡看着她,愣了愣,随即笑了,说no way,他就喜欢当人面干这活儿。 祝清晨一动不动躺在那,她一早说过,皮囊而已,并没有什么了不起。 儿时也曾看过法制节目,不少轻生少女在被人侮辱后痛不欲生。 那时候她反常地抬头问姜瑜:“她们为什么要死?” 姜瑜奇怪地说:“被人侮辱了,心里痛苦,身体和名誉都受到毁灭性打击,寻死觅活无法理解吗?” 她摇头,确实无法理解。 第132节 人活一辈子,摔一跤会疼,被人强行进入也会疼。 哪怕是被人侮辱了,身上也没少一块肉,就当自己被狗咬了一口,好好活下去不行吗?生命这种东西,由来奇妙,来去无踪,为什么要因为别人的过错惩罚自己? 在这个节骨眼上,祝清晨反倒并不那么怕被人侮辱。她从来都没有太多期盼,毕竟一生很短,很少圆满。 她只想让薛定脱险。 她只是不想让薛定看见她被人侵犯。 可避免不了这两件事,她就只能做到保持冷静,横竖挣扎与否,下场都是一样,何必像个贞洁烈女挣扎不休,反而讨来一顿打骂? 络腮胡的脸已然凑到她眼前,埋首于她白皙的肌肤之上。 胸衣的黑与皮肤的白形成鲜明对比。 她甚至闻到了男人身上的汗味,混合着血液的腥甜气息,令人作呕。 可她没有动,只是平静地问他:“when you finish, would you let us go?”(完事以后,你会让我们走吧?) 车边的薛定几乎咬碎一口牙,拳头攥得太近,指尖都陷入掌心,泛青泛白。 浑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一枪崩了这群畜生。 可他没有动。 他费尽全身力气克制住自己,眼睛涨得通红,却慢慢地伸手去够地上那把扳手。 因为引擎盖上的旖旎风光,不论是拿枪抵住祝清晨的刀疤男,还是压制住薛定的脏辫,都目不转睛盯着络腮胡的动作,渐渐露出破绽。 昏黄的落日染黄了半边天,天际仿佛被人放了把火。 笔直的公路安静地伸向远方,荒原上有金色的草在招摇,这一切本该是画家笔下宁静的荒原风光,如今却成了丑恶的见证者。 就在络腮胡的脸深埋于祝清晨身上时,薛定动了。 他强忍浑身怒火,终于够着了那把扳手,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重重砸向压制自己的人,将他一次性敲昏。 脏辫连叫都没叫出声,闷声倒在地上。 没有丝毫停留,薛定一跃而起,照着站在引擎盖旁拿枪抵住祝清晨的刀疤男又是一扳手。 刀疤男的枪堪堪转到一半,扳手已经砸到了后脑勺。 薛定是抱着杀了这三人的决心冲上来的。 已有两人满头是血倒在地上。 事态突变,络腮胡猛地抬起头来,薛定却已然捡起了刀疤男的枪,抵在他前额。 可杀了他,太便宜他。 薛定宛若困兽之斗,扔了枪,闷吼一声,将他一拳揍在地上,又不要命似的扑了上去,一拳接一拳,打得人惨叫不已,满面伤痕。 最后,他放开奄奄一息的男人,从地上又捡起了枪,对准他。 咔哒,他抠下了扳机。 却被祝清晨猛地开口喝住:“不要!” 她不能让他为了她杀人。 他干干净净,一身铁骨铮铮,为了和平守在这片陌生的黄土地上,不能为她陷入烂泥之中。 她夺过他手里的枪,对着开口讨饶的络腮胡砰砰两枪,正中大腿。 男人惨叫着倒在地上。 那丑陋的面目、难闻的气息犹在胸前。 她睁着黑白分明的眼,将枪对准男人的命//根//子,砰,开了最后一枪。 鲜血很快从男人身下蔓延而出。他惨叫一声,昏厥过去。 公路上霎时陷入一片寂静,只剩下一片将尽未尽的昏黄日光。 三人倒在地上,伤的伤,惨的惨。 祝清晨看着已经昏厥的人,一字一句说:“i won’t kill you. i want you to live for a long long time, uo do it until you die.” 她不杀他,只要他活下去,最好活得很长很长,终生做不了那档子事。 动完手,她丢了枪。 残阳余晖似火般包裹着她,一身白皙的皮肤裸//露在外,鲜明耀眼。 薛定一把扒下外套,重重地罩在她身上。 一言不发将摩托搬上后备箱。 坐进驾驶座。 祝清晨从地上捡起他送她的单反,开门坐到他身侧。 几乎刚关好门,薛定就猛地踩下油门。 小破车如离弦的箭,载着他与她复杂尖锐的情绪,一路开向来时的路。 第133节 薛定死死攥着方向盘,只字未说,也并未看她一眼,只重重踩着油门,将原本就破旧不堪的车开得咆哮不已、声嘶力竭。 窗外的景色几乎看都看不清,飞快从眼前掠过。 祝清晨没有让他开慢点。 她靠在座椅上,静静看着远方的路,鼻端尚有那男人难闻的气息,于是一动不动,只觉得疲惫,只觉得脏。 车行一路,两人当真一句话都没有说。 直到薛定将车停在巷子口,下了车,头也不回往家中走。 祝清晨跟在他身后,已到楼下,似乎迟疑着该回民宿,还是该跟去他家。他这模样似乎浑身都燃着火光,她有些退缩。 她从没见过薛定这副模样。 可薛定似乎察觉到她的怯意,回头冷冷扫了一眼,蓦地抓住她的手腕,一言不发往楼上走。 她踉踉跄跄被他拖上楼,手腕生疼。 他却粗鲁地开了门,将她推搡进去,砰地一声关了门,一字一顿咬牙切齿问她:“祝清晨,我有没有叫你不要动?” 声音冰冷至极,显然已经失控。 她站在原地,没有说话。 他叫了。 两次。 开门让她进车时,说了一次。被人推搡在车窗上时,又说了一次。 可她听见他们说要杀了他。 她赌不起,她冒不了那个险,所以她推门而出,添了乱,也险些受辱。 薛定已然被怒火烧光理智,她的沉默灭不了他的火,反倒有些火上浇油。他死死抿着唇,将她一路拉至浴室,一把推了进去。 伸手拿下花洒对准她,他拧开了开关,冰冷的水花陡然间喷出,洒了她满头满身。 祝清晨闭上了眼。 心头一片滚烫。 “我没还手,我白白挨打,我双手把钱拱手送上,你以为我是为了什么?”面前的男人艰难地,喘着粗气,一字一句质问她。 他比她还要痛苦,还要难以过这个坎。 一想到她被人侵犯的场景,天都快塌了。 他早该送走她。 他早该用世上最恶毒最难听的言语攻击她,哪怕把她的心伤得稀巴烂也好,只要她死心,只要她不再义无反顾跟过来。 总好过今日拜他所赐,险些被人…… 薛定的眼睛几乎被恐惧与愤怒染得通红。 他在怪她,可心里却明白这一切都是因何而起,因谁而起。 他将花洒扔在地上,一拳向她砸过去。 祝清晨下意识闭上了眼。 可那一拳最终砸在了镜子上,咣当一声,镜面四裂开来,落在洗漱池里,落在光洁的地砖上。 他死死盯着她,问:“祝清晨,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能死心?” 祝清晨慢慢地弯下腰去,坐在冷冰冰的地板上,一把脱下他的外套,捡起花洒,照着自己乱冲一气。 她闭着眼睛,用力揉搓前胸。 胸衣还在,皮肤□□在外,水花从面上滚滚而下。 那些难闻的气味,肮脏的血渍,都该和那不堪的场景一起被冲走。 薛定满腔怒火无处发作,偏又看她如此冷静,理智终于灰飞烟灭。 他一把捞起她,将她抵在冷冰冰的墙上。 “你就是不肯听我的话,是不是?你说啊,你还要我怎么样?到底要我怎么样?” 咬牙切齿,喘着粗气,眼眶湿润。 他从未如此狼狈过。 这个女人横冲直撞闯入他的人生,从此乱了一切节奏,打破所有常规。 他恨不能把她踢走,可踢走了他又会伤心。 他束手无策,全然不知该拿她怎么办。 怎么办? 怎么办! 他都快要疯了。 祝清晨却睁着湿漉漉的眼睛望着他,惨笑两声,“我要你怎么样?” 第134节 她死死揪住他的背心,“我要你活着!” “我只要你活着!” 他只觉得眼眶刺痛难当。 “他们只是亡命之徒,为财不为命,根本不会要了我的命——” “我赌不起!”她哭出声来,揪着他的衣领声嘶力竭地说,“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几率,我也不敢拿你的命去赌!我怎么敢?我怎么敢!” “你怎么敢?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你刚才差点……”他也声音嘶哑,望着她,后怕仿佛火焰升腾在心口。 祝清晨却流着眼泪,倏地笑了。 “知道啊……”轻飘飘的语气,“差点被强了,可那又怎么样?皮肉而已,受点苦有什么要紧的?” 更多眼泪滚滚而下,她却笑得愈加浓烈。 “我只要你活着,薛定。” 活着,接不接受我都不要紧,只要活着就好。 薛定似是被人当头打了一棒子,脑中最后一根线也断了。 他是木偶,被理智与责任牵绊多年,自遇到她后,千万根线一一断掉。如今,终于轮到这最后一根。 仿佛从高中坠落,再无任何羁绊。 他认栽了。 这辈子,大概就落在她手里了吧。 眼中有热泪不止,他埋头吻她,扯下她最后的遮掩。 在浴室里将她抵在墙上,水汽蒸腾里看她眼波似水,这是第一次。 一身未干的水将卧室的床染得湿漉漉一片,床单凌乱得像是八级地震后的场面,这是第二次。 他凶悍地抵住她,一次又一次要她求饶,她死死咬住嘴唇,偏不。 满身戾气与无处宣泄的恐惧在爱与欲中升腾至极致,他平生从未尝过这种滋味,爱一个人,怕一个人,想要靠近一个人,却又不得已要推开一个人。 此刻,他在情绪全然失控的状态下抛开所有顾虑,爱就是爱。 横冲直撞、毫无保留的爱。 作者有话要说:  . 写这章用了一整晚,最后一个句号标上时,已是凌晨两点。 抹了把眼睛,有点想哭。 人活一辈子,其实期盼的并不多,因为知道人生很短,少有圆满。可我还是希望他们能拥抱此刻的圆满,在这兵荒马乱的地方,在我的笔下,真实活着,热烈相爱。 感谢你们来看这个故事。 也希望你们很喜欢,很喜欢他俩,最好也分一点喜欢给我啦。 这张送100只红包,随机。 早安,愿你们一天愉快。 第46章 甜甜的短小君 第四十六章 过往二十九年, 薛定活得像个苦行僧,禁欲, 自律。 结果一朝破了戒,嗔、贪、痴都跑了出来。他像个毛头小子, 抱着怀里的人就撒不了手, 哪怕理智犹在,身体也不太受大脑控制。 只是那二十九年来禁过的欲,一朝就想全部弥补,实施起来还是有一定的困难。 祝清晨长发披散, 趴在枕头上喘气, 却又低低地笑出声来。 薛定的手臂占有性地搭在她腰上, 摩挲片刻, 问她:“笑什么?” 他的声音尚带一丝暗哑, 轻而低沉,有些勾人。 她侧头瞧他,眼波里有异样的艳光。 她说:“薛定, 你的童子之身还是被我玷污了。” “……” 薛定笑了。 “是吗。”不置可否的语气, 末了眼神微微一动, “我不介意让你再玷污一次。” 她笑出了声, 伸手勾住他的脖子, 冷不丁凑过去亲了亲他的唇——她肖想已久,却只是浅尝辄止的唇。 柔软得像是他爱她时的心。 而当他冷漠拒绝她时,却硬得像……她若有所思往下看。 薛定察觉了。 “在看什么?” 第135节 她险些叫出声来,面色潮红, 仿佛雨后的玫瑰,尚且泛着水光,颇有些媚态。 可眉宇间仍旧是一抹不服输的硬气。 她笑得漫不经心,“看我的宝贝。” “明明长在我身上,倒是成了你的宝贝。”他似笑非笑地睨她一眼,手指穿过她的长发,慢慢地疏理了一缕。 有种奇怪的预感。 就仿佛两人的生命也像这一头长发一样,密密麻麻交织在一处,难以分离。 祝清晨说:“当然是我的宝贝。抚养权是你的,但归属权是我的。” 他笑,“那你给不给维修护理费?” 她眼珠子一动,“免费提供润滑剂。” 薛定几乎从胸腔里发出几声大笑,失而复得的喜悦,大难已去的释怀,以及终于不用再抵抗的轻松,悉数萦绕心头。 他堵住她的唇,攫去她的呼吸。 她是横行霸道的女战士,也是他眼中的月光一缕,强硬时似是无坚不摧,柔软时却又叫人恨不能时时刻刻捧在手心,搁在怀里。 * 次日清晨,薛定先醒。 看她熟睡在身侧,满面倦容,他低头瞧瞧生机勃发的某处,哑然失笑。 终归还是舍不得吵醒她。 他下了床,穿着短裤走进厨房做早餐。 他的作息非常规律,早起永远在七点,晚睡从不超过十二点。 ……除了昨夜。 祝清晨醒来时,大脑放空了几秒钟。 想起昨夜种种,她忍不住想笑,正想翻身和薛定来一次白日宣那个啥,结果一翻身—— 身侧空了。 …… 她一顿,隐隐听见厨房里传来些许动静。 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这一本正经的老男人,昨晚还没被她榨干,居然有精力大清早爬起来做饭! 她偷偷爬起来,什么都不穿,只从衣柜里拿了件他的白衬衣套在身上,还把领口处的纽扣悉数解开,低头确认深沟若隐若现。 然后推开卧室的门,蹑手蹑脚准备去给他一个早安吻。 薛定在煮粥,排骨小米粥。 新鲜的排骨炖得酥酥烂烂,肉汁与小米混合在一起,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他从锅里舀了一勺,凑到嘴边吹了吹,准备尝尝咸度是否合适,冷不丁被人抱住了腰。 那女流氓的手滑溜溜地钻到了某处。 “想我了没?” 他一顿,“你问我,还是问他?” 祝清晨把脸贴在他背上,欢快地笑起来,笑完环住他的腰,“都问。” 他的气息就在鼻端。 他的声音就在耳畔。 他在她怀里,踏踏实实被她抱拥着。 真好。 薛定抽开她的手,转过身来,把那勺吹凉的粥送到她嘴边。 她一口含住,囫囵吞下。 这才发觉昨晚没吃饭,简直饥肠辘辘。 薛定问她:“咸度适中,还是要再放点盐?” 祝清晨的眼珠子都快落进锅里,心不在焉地说:“没尝出来,太饿了。快快快,赶紧给我盛一碗!” “……” 薛定把她赶去洗漱,他在厨房里扫尾。 祝清晨伸了伸懒腰,才刚走到客厅,忽然发现哪里不对。 抬头一看,客厅的窗户大开着,隔着一条巷子,不过两三米的距离,对面民宿的窗户也大开着,有人支着下巴趴在那,笑得不怀好意,咧嘴望着她。 童艳阳慢条斯理摇摇头,用口型说了八个字。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第136节 她还把自己的衣领拉低,捧了捧胸,模仿祝清晨露沟的做法,在对面夸张了一百倍地搔首弄姿。 祝清晨:“……” 几步走到窗边,啪的一声关了窗。 心下暗自庆幸,还好刚才没有擦枪走火,否则岂不是被那家伙看了场活//春//宫? 早晨的日光从厨房的小窗户里照进来,恰好投影在那张小方桌上。 祝清晨与薛定对坐着,喝粥吃小菜。 很难相信昨日他还拒她于千里之外,短短二十四小时不到,他们已然如同多年伴侣,共做一张桌,同喝一锅粥。 注意到她老望着自己,薛定抬眼问她:“不吃饭,光看我做什么?能填饱肚子?” 她捧着碗,笑得像个孩子。 “肚子是填不饱了,但能填饱这里。”一只手拍了拍左胸的位置。 他看她那柔和又孩子气的模样,心软得跟堆稀泥似的。 搁下碗筷,他牵过那只贴在她胸口的手,放在自己左胸处,叫她的名字,“祝清晨。” “嗯?” “从今以后,你就住在这里。” “以前难道没在那?” “在。一直都在。只是以前我一心想把你排斥在外,没有心甘情愿让你待在这。” “那今后呢?打算心甘情愿把我放在心里头了?” 他笑两声,不紧不慢。 “那就要看你的维修护理到不到位了。” 祝清晨:“……” 千算万算,原以为他要告白了。 哪知道最后棋差一招。 她翻了个白眼,“没劲。” 薛定端碗继续喝粥,不动声色回应说:“人没劲不要紧,有的地方有劲就行。” * 他笑两声,不紧不慢。 “那就要看你的维修护理到不到位了。” 祝清晨:“……” 千算万算,原以为他要告白了。 哪知道最后棋差一招。 她翻了个白眼,“没劲。” 薛定端碗继续喝粥,不动声色回应说:“人没劲不要紧,有的地方有劲就行。” 作者有话要说:  . 一直被锁。 删除了个别语句,本身就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描述,所以最后一段重复了。 一下午都在搞这个= = 已疯。 第47章 月色温柔 第四十七章 早饭吃完, 祝清晨回了趟对面民宿。 童艳阳已经被她抛弃了一天一夜,这会儿可能正在屋里扎小人诅咒她。 为了自己的生命安全, 祝清晨从薛定这端了一碗排骨小米粥,又央着他做了一碟拍黄瓜, 统统放进保温包里, 心虚地拎着东西回民宿了。 果不其然,她迎来了长达十分钟的耳提面命吐槽大会。 童艳阳从两人初中时候一起爬墙出校上网的大团结事迹,一路说到两个弱质女流在大学时候于小吃街大战偷钱包的扒手一事。 中心思想就是,她们那么多年的革命友谊, 因为祝清晨的见色忘义, 即将毁于一旦。 祝清晨看她一眼, 说:“我怎么记得是你网恋, 非拉着我陪你翻墙去网吧, 结果被教导主任抓了,罚做五百个下蹲?下蹲做完之后,我都一个星期腿还哆嗦。还有, 大学的时候, 明明是你看被偷的小哥哥长得挺帅, 借机勾搭, 大喝一声说那人偷他钱包, 结果小偷恼羞成怒,冲过来要揍你,还是我挡在你前面英勇奋战……” “……”童艳阳被堵得一噎,又掀桌而起, “你还说!你把我扔在这语言不通的破地方,一走了之,还好意思跟我算那摊陈芝麻烂谷子的事!” “……” 祝清晨:“这不是你先提的吗?” 第137节 童艳阳是大美人,生起气来也是艳光四射。 看她那模样,祝清晨扑哧一声笑出来,把粥和小菜端出来,一一摆在她面前的小几上。 “行了行了,把你那作劲儿留给裙下之臣去,来吃早饭。” 童艳阳翻了个白眼,也的确是饿了,二话不说端碗开动。 一口下去,眉头立时舒展开来。 这下有劲盘问祝清晨了,挑眉翘起二郎腿,“说吧。” “说什么?” “昨晚的运动和谐不和谐,愉快不愉快?” “……” “难不成不和谐?” “……和谐。” “他技术怎么样?” “你能问点别的吗?” 童艳阳咯嘣咯嘣嚼着黄瓜,想了想,说:“也行。那你说说他的尺寸吧!” 祝清晨想杀人。 夹了两块黄瓜塞她嘴里,没好气地说:“把嘴堵住,赶紧堵住!” 童艳阳吃得含含糊糊还在说:“你是哪个年代穿来的吗?这么保守落后,把鞋脱了给我看看,该不会还裹着脚吧!” 祝清晨气笑了。 “你才裹脚。你还裹胸呢!” 童艳阳一听,不乐意了,赶紧搁下碗,挺胸,“你见过谁裹了胸还这么波涛汹涌的?” “……” “诋毁我人可以,诋毁我的胸,罪无可赦!” 祝清晨翻白眼,“行行行,我跟你道歉。” “跟我道歉没有用,你得跟我的胸道歉。”童艳阳摊手。 插科打诨,一顿早饭算是过去了。 毕竟一个是挚友,一个是心上人,祝清晨拉着童艳阳去薛定家坐坐,算是正式介绍一下。 站在薛定家门口时,童艳阳说:“刚好你不告诉我他的尺寸,待会儿我初步目测一下,估计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祝清晨面无表情回头看她,“你要干这事,我当场把你眼珠子抠出来。” 她说这话时,屋内的男人恰好打开门,入目所及是她板着脸孔说要把人眼珠子抠出来的样子。 薛定失笑,“怎么这么凶?” 童艳阳立马笑嘻嘻接上,“她平常都这样啊,你看到的温柔一面都是假象,她对谁都挺凶。这位大哥,你要是后悔了,现在立马退货还来得及,我立马把她遣送回国。” 祝清晨:“……” 薛定看她一眼,笑了两声,朝童艳阳伸出手来,“你好,我是薛定。” 童艳阳盯着那只半空中的手,一顿,感叹了一声:“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都这么怀旧,也是不容易,我估计你俩以后的孩子累得够呛,摊上这么对爹妈……” 一边说着,她自觉走进了屋里,边走边朝薛定扬扬手机。 “二十一世纪不需要握手,微信发个红包就成。” 薛定与祝清晨对视一眼。 祝清晨比口型:“她一向这样。” 薛定回以口型:“你也不容易。” 童艳阳不是个拘束的人。 薛定呢,人虽懒散,不爱交际,但也并非真的情商低。 三人坐在客厅里说话,说到一半,气氛已经较为热络了。 童艳阳是超模,一年到头四处奔波,走过许多地方,挑些不太平的地区跟薛定聊聊,他也挺感兴趣。 薛定捡些老北京的趣事说说,也能乐得大家哈哈一笑。 说到一半时,薛定要去厨房添茶水。 童艳阳拦了拦,朝祝清晨努努下巴,“女主人,该你表现的时候到了。” 祝清晨失笑。 她去厨房重新烧水、泡茶,守在炉边。 隐隐听见客厅里传来两人的说话声。 童艳阳刻意把声音放低了些,没有先前那种为免祝清晨尴尬,所以特意带上的热情了。 第138节 她开门见山说:“其实打从一开始,我是不支持清晨来找你的。” 薛定颔首。 童艳阳说:“清晨过得不容易,从小到大有那么个支离破碎的家庭,人渣父亲成天找事,阿姨又想不开,硬拖着不离婚,结果拖累了她,没有过过一天顺心日子。后来她遇见个苏政钦……” 她忽然停顿了片刻。 薛定微微一笑,“我知道他,你但说无妨。” 童艳阳点头,“你既然知道,我也不用多说。我以为她总算找到了依靠,结果还是遇人不淑。那几年里,其实两个人也没少吵,三观不合,立身处世的理念不同,自然也过得不快乐。后来的事只不过是一次导火索,大抵就是没那事,也迟早会一拍两散。” 薛定点头。 厨房里,祝清晨慢慢将茶叶抓了几颗,放入玻璃杯底。 细碎的声音散落在手边。 心里也动了动。 客厅里,童艳阳还在说话。 “她过得不容易,拥有的太少,失去的太多。所以我知道你这个人后,第一反应就是劝她别尝试,毕竟你跟她之前遇到的人就更不一样了,哪怕三观契合、个性相投,也太危险。” “她不能再失去了。她活得比谁都乐观坚强,可心里其实比谁都渴望安定,渴望依靠。我怕你成不了她的依靠,反而会变成她的软肋,要是哪天有了个三长两短,她又该怎么办?” 薛定久久无言,末了轻声道:“这也是我的顾虑。” 所以才那么久不肯接受她。 所以才一再违背内心的意愿,薄情地一次一次推开她。 可童艳阳却忽的笑了。 她睁着清亮的眼,含笑问薛定:“那你知道,我为什么改变主意了吗?” 薛定摇头,“愿闻其详。” 童艳阳说:“因为认识她这么多年,我从来没看见她这么快活过。不是假装坚强,不是硬要乐观,是不管你在不在身边,她只要一提到你,就会忍不住笑出声。” “你一条短信发过去,她会笑着看上十遍二十遍,乐不可支。你那些节日祝福,都不知道是什么年代的人才会说的冷笑话,她还会当做经典跟我重复很多次。她说你的次数越来越多,多到她自己没察觉到,可我他妈都听腻了。” 薛定笑出了声,“难为你了。” “是挺难的,明明你俩还没在一起,我就已经开始被屠狗的人生。”童艳阳也不客气,末了抬眼看薛定,“后来我一想,她这么高兴,不管你将来死得早还是活得长,能高兴一时是一时吧。总好过一天到晚平平淡淡,没什么大伤痛,可也没什么真欢喜。” “薛定,你要好好对她。我知道这话很俗,我这么有品位还走在时尚尖端的人,本来是不屑说的。可是我小时候语文没学好,也不知道换个洋气的说法该怎么表达,横竖就是那意思,我也索性俗气一把。” 童艳阳不再插科打诨,前所未有的认真。 她说:“你跟我本来非亲非故,但我也盼着你能平平安安,今后万事小心。因为你好端端陪她一天,她就开开心心过一天。希望你为了她,务必好好保重,注意安全。当然,也别以为她喜欢你你就可以蹬鼻子上脸。她背后还有我,你要是对她不好,我保证你还没死在战场上,就死在我五十米大刀之下了。” 末了,认真补充一句,“我说真的,五十米大刀,别说让你先跑四十九米了,你死了这条心,我一米都不会让你先跑的!” 薛定笑出了声,颔首,“你放心,我会的。” 而厨房里,水壶里的水烧开了,沸水将壶口吹得直翻腾,像是有人吹着半哑半响的口哨。 祝清晨关了炉子,伸手去拎。 透明的液体从眼眶滑落,吧嗒一声砸在橱柜上。 童艳阳说得没错,她不是个幸运的人,不知道命运有多坎坷才遇上这么个父亲,又摊上这么个不争气的姜瑜。 可她今天前所未有地明白了那句话。 很俗。 儿时老师说,上帝给你关了一扇门,必然给你开了一扇窗。 她今日算是笃信不疑了。 她有多不幸,就有多幸运。 这辈子遇上童艳阳,三生有幸,于朋友这件事情上,再无任何遗憾。 她将沸水注满水杯,用衣袖胡乱抹了把眼睛,端着茶水去了客厅。 笑问童艳阳:“刚才在聊什么?” 童艳阳翻白眼,“在说你初中的时候和九班那群兔崽子打架的光辉事迹,猛女啊,一个抵仨,对面还有个大胖子。” 薛定侧头看她,轻笑两声,“祝清晨,我倒是小看了你,将来再也不敢轻易惹你了。” 他们一个翻白眼,一个目露调侃之色。 祝清晨静静地看着他们,心头一片月色温柔。 作者有话要说:  . 第二更~ 人生五味,缺一不可,无苦无辣,反倒衬托不出今日的酸甜。 愿你们每人都有一个童艳阳这样的挚友,外加一个薛定这样的挚爱。 另外明天的更新可能在晚上,因为白天有要事外出。小可爱们等等我=v=! 第139节 最后,专栏里新开了一个文,叫做《偷走他的心》,一只小甜饼,这篇完结后就开,大约在八月的样子,大家帮我进去收藏一下~让我体验一下什么叫真爱! 第48章 我一定会爱上你 第四十八章 走破双脚, 踏过江海,不用停留, 就要相见。 虽然我还没遇见你,但我一定会爱上你。 ——谢春花《我一定会爱上你》 * 祝清晨和薛定都不是话多之人,讲究一针见血。 相反,童艳阳就不一样了, 她说自己语文不好,祝清晨可以作证,确实是相当不好。也因此, 她似乎永远不懂得言简意赅这四个字的含义, 总爱弯弯绕绕带出一大堆本来没打算说的东西。 比如要说的是祝清晨的懂事体贴,说着说着, 变成祝清晨拳打祝山海,脚踢苏政钦。 比如明明是要夸夸自家好友英明神武,自幼不叫人操心,好在薛定面前长长脸,结果她从祝清晨单挑四个坏学生,面不改色心不跳,到她游泳课上泳衣肩带断裂, 酥/胸/微/露也镇定自若, 把好友的老底全揭穿了。 祝清晨扶额。 “你喝的是茶, 又不是酒,为什么废话这么多?” 薛定:“可能是跟我一见如故,通过对比, 决定抛弃你这个朋友,和我发展一段新的友谊。” 童艳阳翻了个白眼,“大哥,能不能别把人与人之间纯洁的友谊说得就像滋生奸//情一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勾搭我。” 薛定一口茶险些喷出来,“……童小姐,你可别害我。” 瞄一眼祝清晨,“她喝多了,胡说八道。” 童艳阳:“我喝的难道不是茶?” 薛定目不斜视,话却是对祝清晨说的:“这叫tea drunk。” 醉茶。 亏他还是个文化人,才智都用在拌嘴上了。 祝清晨想笑。 一边是好友,一边是意中人。 一边是插科打诨,一边是收起慵懒,认真以待。 祝清晨的话少了很多,眼神却温柔下来。 平生光阴短,不如茶相伴。 这滋味,太叫人沉迷。 * 巧的是,聊天过半,不速之客来了。 茶杯里的茶水还剩一半,有人在楼道里砰砰敲门。 薛定去开门,看见门外的人,这才记起乔恺说过晚他三日来。 这三日过得兵荒马乱,他全给忘了。 这不,乔恺拎着大件小件的行李,戴着风骚的墨镜,就跟来热带度假似的,还穿了件大花衬衫,出现在门口。 若是再往脖子上添一条金链子,活脱脱从tvb里钻出来的古惑仔。 他把行李箱悉数往屋里推。 “累死了累死了,七大姑八大姨非逮着我去相亲,还好我跑得快,一溜烟拎着行李去了机场。要不然今天你看见的宝宝可能已经失去童//贞,被猛女们蹂//躏了千百遍,不能再和你一起愉快地纯洁下去了!” 乔恺的本意是,如今乔羽不在了,他干脆搬来和薛定挤挤。 倒不是为了节约社里的住宿费,他的目的只有一个:来薛定这蹭吃蹭喝。 反正俩男的,每天一起出勤报道,住一块儿只有方便,没有不便。体谅薛定是老大,他决定自觉霸占沙发,不跟老大抢床。 瞧瞧他多懂事? 哪知道推着行李跨进大门,一抬头,傻眼了。 客厅里坐着俩女的。 一个眼熟得紧,正是那个天南海北追得他家老大哥恨不能长了八条腿的祝清晨,另一个…… 乔恺摘下了眼镜,仔细打量片刻。 有点意思。 祝清晨乍一见乔恺,咳嗽一声,故作镇定打了个招呼。 倒是童艳阳记挂着乔恺刚才在门口说的话,饶有兴致眨眨眼,“你倒是没失去童贞,还是个纯洁宝宝,可惜你家薛大哥从昨夜开始已经童//贞不再,深知男女交往的终极奥义了。” 乔恺傻白甜地问了句:“男女交往的终极奥义是什么?” 童艳阳翻了个白眼,“苟合啊。” 薛定:“……” 第140节 祝清晨:“……” 乔恺霍地回头看薛定,“你真的失/身了?” 薛定:“你确定你来以色列的第一件事,是要关心我的床//事?” 乔恺一拍大腿,悲从中来,“操,你这也太善变了!过年的时候还骗我说要一辈子单身,我信了,推了我家七大姑八大姨的各种相亲,信誓旦旦说要来捍卫世界和平,结果一来就看见你和你姘//头——” 祝清晨把手里的茶杯往桌上一搁,力道略大。 抬头不紧不慢插了句:“姘//头?” 她可是名正言顺占有薛定的童子之身的,那两个字也太难听了。 乔恺被她威胁了,下意识侧头寻求薛定的庇护。 哪知道薛定也点了点头,对他说:“注意措辞。” 乔恺:“……” 简直要昏厥了。 薛定看着一地行李,问他:“你把东西搬我这来干什么?” “乔羽不在了,主任叫我为社里的经费做出点个人牺牲。”乔恺脸不红心不跳,大言不惭说瞎话,“我只好把之前租的房退了,跑来跟你挤一间屋。” 祝清晨的眼神唰的一下落在薛定身上。 薛定心领神会,毫不客气拒绝了,“不行,我喜欢独居,不喜欢有人在这聒噪。” 乔恺又不是傻子,手一指祝清晨,“得了吧,我聒噪?那她在这就不顾聒噪了?” 祝清晨还没来得及反驳,就听薛定云淡风轻怼了回去。 “她的聒噪是乐声,你的聒噪纯属聒噪。” 乔恺翻了个白眼,“放屁!说的都是人话,没准儿我的文化水平还比她高,你凭什么区别对待?” 薛定:“凭她的聒噪能让人高//潮,你的聒噪能让人不孕不育。” 乔恺:“……” 祝清晨:“……” 童艳阳:“……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童小姐发出丧心病狂的大笑声。 然而这两口子一致对外的样子,真的很屠狗,她看着一米八几的乔大高个儿像朵傻白甜的狗尾巴花站在那,终于动了恻隐之心。 拍拍乔恺的肩,她说:“算了算了,让他们浪去,你跟我来,我挪地方给你住。” 乔恺反问:“你住哪?” 童艳阳手一抬,指着窗外,“喏,就对面。” “会做饭吗?” “会。”如果泡面也算。 “你会在那住多久?” “看心情,住得开心就一直住呗。” 乔恺思索两秒,回头看了眼那对春//情//荡漾的男女,翻了个白眼,拎行李准备走人。 “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祝清晨目瞪口呆,看着童艳阳就这么拎着一只刚见面不到十分钟的傻白甜,轻轻松松离开了。 这就进入同居模式了? 是不是也太快了! 她还想追出去。 童艳阳虽然豪爽又干脆,可毕竟是个女孩子,乔恺再正人君子,禁不住那一米八几的大高个,要真动了坏心眼,吃亏的一准是童艳阳。 可薛定拎住了她。 “去哪?” 祝清晨指指门外,“我不放心他俩——” “不放心他俩?”薛定笑笑。 眼神落在她脖子上,深红色痕迹星星点点散落其上,因为皮肤白皙,格外醒目。 “与其担心他俩,不如担心担心你自己。” 他低头吻她,情难自禁。 祝清晨果然没空去理会对面那对浮躁的话唠男女了。 ……因为她自顾不暇。 * 第141节 薛定从前没有尝试过这种日子。 原来白日里也能什么都不做,就只赖在床上和她厮混。 不过这么说来,好像……也不是什么都没做? 他看出了他的女战士并非总是强硬又无畏,至少在很多失控的时刻,她总会闭眼咬唇,忍耐着极乐与狂欢,直到难以克制了,才从唇边溢出几声叫他心浮气躁的模糊单音。 心浮气躁到…… 几乎要提前缴枪投降。 那个时候,她的睫毛会轻颤不已,仿佛轻盈的蝶翼。 面颊是艳红色的,是三月枝头盛放的桃花。 唇瓣本就润泽漂亮,被牙齿一咬,更显艳丽。 她不再是女战士,反倒成了脆弱的洋娃娃。 他要她叫他的名字。 是恶趣味。 要确定她在此刻口中心头都是他,身体里也是。 爱到极致,竟不知如何去爱。 他连看她终因疲惫在午后沉沉睡去时,也舍不得合眼,好像多看一眼,那阵余韵就会更长一点。 可身体的欢愉从来都是短暂的。 他知道,那种巨大的满足感来源于内心,来源于身侧熟睡的是她。 薛定看她良久,动作极轻下了床,走到窗边。 摸了支烟,点燃,低头看巷子里。 那对老夫妻总是坐在门口,老太太要么摘菜、要么跟隔壁邻居聊天,老先生总是安安静静看书,间或对老太太说一两句话。在他们身上,岁月总是过得很慢,但很安稳。 他低头沉思,沉思一件没有结果的事情。 是真让她就这么和他漂泊在异国他乡,一次次经历危险,与死神擦肩而过,还是从此不再流浪,与她一同回到祖国,过上安定的生活? 已经接受她了。 明知道自己离不开她了。 接下来要做的,恐怕就是作出抉择。 薛定回头看了眼在床上呼吸均匀、甚至发出轻微呼声的女人,没忍住,笑了。 他倒是忘了,他的女战士极有主见,他要是一个人决定这事,她恐怕会不依不饶。如今已有了扔不掉的牵绊,大概也是时候学会照顾另一个人的情绪,一同面对风雨了。 他站在午后的日光里,回头看熟睡的她。 灵魂像漂浮在半空。 轻飘飘的。 作者有话要说:  . 关于童艳阳小姐姐和傻白甜乔恺的故事,如果大家感兴趣,可以写成番外,感兴趣的宝宝举个手给我看看哇? 下章走一个剧情=v=,连续甜了两天,怕你们也腻歪辣。 因为北京下大雨,我吃完晚饭被困在大厦里,所以回来更晚啦。 今天发199个红包~大家周末愉快。 第49章 我爱世人 第四十九章 爱的反面不是恨, 而是漠不关心。 ——特蕾莎 *** 夜里,两人在耶路撒冷老城散步, 星河璀璨,夜色温柔。 世上很难再找到第二座城市,像耶路撒冷这样经历过三千多年的风霜雨雪、战火侵袭。斑斓的文化、宗教与民族,在这里交织碰撞, 终于汇成今日的耶路撒冷。 夜里十点半,天上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巷里的商铺渐次关门。 薛定与祝清晨快步走在石板路上, 往家的方向赶去, 头发都被雨水淋湿。 风卷起墙上的三角梅,一地落红。 商铺的门俱是青灰色, 在路灯的映衬下古朴雅致,冷冷的光与色交织一处,别有一番动人之处。 祝清晨忍不住放慢了脚步,饶是淋着雨,也不愿错过雨中的老城。 由衷地感叹一句:“真漂亮。” 薛定笑了,“犹太羊皮卷《塔木德》里有这么一句,上帝给了世界十分美丽, 九分给了耶路撒冷。” 她也笑, 伸手摸了摸湿漉漉的青灰色木门, “这话不假。” 第142节 “后来世人仿照《塔木德》里那句话,又说,世界若有十分哀愁, 九分也在耶路撒冷。” 祝清晨一顿,侧头看薛定。 雨中,他望向巷子远方,目光深远平静。 “耶路撒冷这个名字,在希伯来语中是和平之城的意思,但它也是亚拉伯罕系宗教的斗争焦点,是文明与文明相互冲突的角斗场。这里是一座神的殿堂,两个国家的首都,三大宗教共存的圣地,信徒们有多热爱它,不同民族为了争夺它,就有多激烈的矛盾冲突。” 祝清晨说:“那你呢?你喜欢它哪一点?” 薛定侧头看她,“我?” 顿了顿,他伸手戳她的眉心,轻轻一点,“我喜欢它让我遇见你。” 祝清晨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大王!彻头彻尾的情话大王!” 薛定却好整以暇说:“我不是大王,我是小薛。” 漫步雨中,他沉默片刻,才又回答了那个问题。 他说他喜欢的并不是耶路撒冷,是所有原本美丽却又因为战争而充满哀愁的地方。也许是毗邻以色列的约旦,也许是戈兰高地那边的叙利亚,又也许是更远的尼罗河畔。 “数不清的疾病尚未攻克,至今仍有无数人每天在痛苦中离开这个世界。科学日新月异,可人类仍旧不知外太空是否有和我们截然不同,却又殊途同归的文明存在。天灾难测,一场地震会死多少无辜百姓?国道塌方,泥石流不断,桩桩件件都未解决。臭氧层空洞,冰山融化,温室效应,火山喷发……”薛定的声音带着几分刻薄,几分嘲讽,还有数不尽的哀悯。 “那么多悬而未决的问题尚未解决,倒是有空发起战争,争国土面积,争自然资源,争石油,争面子。” 薛定的眼神陡然冷冽下来。 “我虽不信宗教,可总是对宗教抱有几分敬意。但那些笃信宗教的人,哪个不是信誓旦旦背着教义心怀神祇,到头来一面说着世人爱我我爱世人,一面义无反顾冲向战场?” 犹太教,《旧约》利未记里传达神谕说,你要爱你的邻居,就像爱你自己一样。 信徒们笃信爱人如爱己,然后在摩西带领下冲出埃及,侵占了迦南人的地盘,多少年来兵刃相见,斗得你死我活。 基督教,使徒保罗在《格林多前书》里说,爱是含忍的,爱是慈祥的,爱不嫉妒,不夸张,不自大。 结果十字军转眼就冲出国门,开始东征,生灵涂炭,此所谓“含忍”、“慈祥”、“不嫉妒”、“不夸张”。 薛定说得太多,声色冷冽,最后又戛然而止,再看祝清晨目不转睛盯着他的样子,苦笑一声。 “怨气太重,不好意思。” 祝清晨没笑,伸手摸摸他的脑袋,忧心忡忡的样子。 “这里面,好像装了很多我不知道也没思考过的事。” 薛定没忍住,笑出了声。 她收回手去,似是看他笑了,松口气,又长叹一声,终于正经了些。 “如果人人都有觉悟,人人都是圣人,那这个世界就不需要进化,也没有善恶美丑了。没有残酷烘托美好,人性也就不会让人珍视。没有战争烘托和平,安定的生活就没法让人觉得幸福。没有人受苦受难,就不会有人伸出援手,产生怜悯与善意。而没有那些卑劣的糟糕的人活在这个世界上,我也就不会一眼从人群中看见你,看见我们家薛大英雄这么无私,这么博爱,这么英俊帅气,这么热爱和平。” 薛定莞尔。 她又摇头感慨了一句:“跟高尚又伟大的人走在一起,越发觉得自己渺小了。” 薛定蓦地伸手握住她,指了指地上成双成对的影子。 “一点也不渺小。” 她抿嘴笑,笑到一半听到下一句。 “其实还挺大只的。” ……笑不出来了。 走到楼道里时,薛定回头对她说:“过几天我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 “你不是有任务在身,需要挖掘些和上次不一样,更深入一点的东西吗?”他的眼神温柔中带点悲悯,“我带你去看看这个地方不一样的风光。” *** 接下来的日子,繁忙而充实。 薛定与乔恺不时外出做新闻,祝清晨偶尔跟去打打杂、跟乔恺学学抓拍新闻现场的技巧。 当然,乔恺怨气很大。 怨气大当然不仅是因为祝清晨剥夺了他在薛定那蹭吃蹭喝的权利,还因为祝清晨站在专业摄影师的角度,指出了很多让他恼羞成怒的问题。 比如她说他调焦有问题,基本没个章法,胡乱对一气,差不多行了就开始按快门。 比如他拍出来的照片,有的模糊到凑近了看都看不清当事人的鼻子眼睛。 祝清晨险些以为自己瞎了。 她问乔恺:“你是走后门进的新华社吗?” 乔恺气得不行。 “说谁走后门呢?老子光明正大从前门进去的!再说了,老子当年可是北京市优秀毕业生!” “那你这摄影技术差成这个样子,肯定跟科任老师行贿了,要不一准毕不了业。” 乔恺忍无可忍,“滚,滚滚滚,大爷不教你这狗东西了!你去找个正经毕业的摄影师,别跟着我!” 第143节 末了回头狠狠盯一眼薛定,意思是,看看你找的什么女人。 薛定气定神闲收起录音笔,准备收工,只说了一句话:“注意措辞啊。” 乔恺:“……” 最可恨的是薛定走了两步,还回头慈爱地冲他一笑,“毕竟你是优秀毕业生。” “!!!” 什么叫沆瀣一气? 什么叫狼狈为奸? 当晚回了民宿,乔恺怨声载道控诉这两人的恶劣行径。 童艳阳盘腿坐在凳子上,吃着乔恺收工时顺路买回来的水果和外卖,笑眯眯说:“他俩也有功劳,毕竟你还学会俩成语了,沆瀣一气,狼狈为奸,不容易啊。我跟你说,前面那词,我高考的时候就错了,我以为它叫沆非一气。” 乔恺骂了声操,一脸鄙夷,“瀣字底下好歹是个韭菜的韭,说成沆韭一气也不能说成沆非一气吧?你这智商还有救?” “毕竟我是靠脸蛋和身材吃饭的,智商那么高有啥用?”童艳阳老神在在削芒果。 心道这傻白甜,随便说几句就把他话题转移了。 他还好意思说她智商没救…… 刚还在那气得跳脚呢,这会儿开始教她语文了。 她削芒果很有技巧,先从中间将芒果切成两半,然后去核,拿起一半,横着划几道,竖着划几道,再轻轻一掰,一个个小方块就争先恐后跃跃欲出。 她再一咬,手里就只剩下半块芒果皮。 乔恺看傻了。 “我靠,这玩意儿还能这么吃?” 童艳阳:“不然呢?先剥皮,然后吃得满手汁?” 他指着剩下那半个,“你再来一次,让我仔细看看,这一半给我吃。” 童艳阳瞥他一眼,摊手,“交学费。” 乔恺不服气,从包里掏了一百块钱,摆她手心,“交就交。” 童艳阳:“……” 看着那一百块钱,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这傻白甜,居然忘了这一袋芒果都是他掏钱买回来的,说给钱就给钱…… 北京爷们儿,都这么耿直? 乔恺一直到洗完澡了,站在窗前吹风的时候,忽然看见对面那扇窗户里俩屠狗人士在你喂我我喂你的吃水果,才猛地想起来。 妈哟,他今天不是在外面受了气,准备回来向超模女士讨要怼人技巧的吗??? 话题为何不知不觉就跑远了? 他大步流星往浴室走,打算隔门重拾话题,免得转头就忘了。 结果刚走到门口,童艳阳已经洗完了澡,恰好开门。 他一抬头,就对上超模女士系着浴巾、出水芙蓉的模样。 一头湿漉漉的长发随意地披散在肩上,卸了那叫人惊艳的妆容,没想到小姐姐素颜的样子也依然好看。 唇红,肤白,眼角微微上挑。 靠,怎么长得这么好看? 童艳阳吓一跳,这傻白甜怎么突然出现在浴室门口了? 看他直勾勾的眼神,她勾勾嘴角,也不害怕,只眯了眯眼,“你想干嘛?” 乔恺看她片刻,如鲠在喉,终于憋不住问了句:“你是怎么做到跑这热死人的鬼地方来,还不长痘的?” 指了指自己下巴底下的那颗闭口,他诚心诚意地从裤兜里再掏出一百块,“求护肤秘诀,童大姐,我跪在这里给您磕头了。” 童艳阳:“……” 她莫不是遇见个傻子? *** 一周后,薛定起了个大清早。 当然,对于他来说,七点起床一点也不早。 倒是床上睡得正香的祝清晨,明明在美梦之中,忽的被人捏住了鼻子。 她正梦见自己在硝烟弥漫的战场上拍照,穿梭于枪林弹雨中,心惊胆战。原本是跟在薛定身后的,可人群密集,硝烟浓烈,她竟忽然间看不清薛定的背影。 四周的战士扛着枪,英勇无畏地向前冲着,口中大声吼叫。 她只能迷茫地站在原地,大声喊着薛定的名字。 忽然间,一枚炸弹从天而降,眼前霎时一片血红。 无数人倒在黄土地上,鲜红的液体从身下汩汩流出。 第144节 她心跳一停,开始不管不顾冲向前方,扒开人群,疯狂寻找薛定的身影。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与炸药的味道,叫人嗓子发痒,呼吸不上来。 她艰难地咳嗽着,努力汲取空气,还在挣扎着要去找他。 直到肺里的氧气消耗殆尽。 她猛地睁开眼来,尖叫一声:“薛定——” 陈旧的天花板。 从窗外照进来的充沛日光。 空气中细碎的尘埃。 …… 有人抽走了捏猪她鼻子的手,清新的空气涌入鼻端,她大口大口喘着气,猛地坐起身来。 薛定本是难得有了童心,恶作剧一场,岂料祝清晨从睡梦中转醒,尖叫着他的名字坐起身来,满面惊慌。 他对上那双漆黑透亮的眼。 她哭了,满眼湿漉漉的泪光。 薛定的笑意转瞬即逝。 “做噩梦了?” 祝清晨花了好几秒的时间,才从噩梦中抽身而出。 他好端端在眼前。 没有炸弹从天而降,没有硝烟四起的战场,也没有倒在血泊里的人…… 她慢慢地抬手揉了揉眼,点头,“嗯,做噩梦了。” “梦见什么了?” 她一顿,笑了,“梦见昨晚看的恐怖片了,书里的怪兽跑出来吃人。” “梦里有我?” “没有。” 薛定看她片刻,没说话,只把她拉入怀里,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别怕。” “我没怕……”她习惯性逞强。 薛定低头看着她黑漆漆的后脑勺,无声地叹了口气。 “祝清晨,别怕我死。” “……”她的身体陡然一僵。 他把下巴抵在她发顶,摩挲片刻,才说:“还说没梦见我,明明是叫着我的名字醒过来的。” “……我叫出声了?”她有些尴尬。 薛定失笑,低头看她,用力地在她下巴上啃了一口。 她嗷呜一声,痛呼着捂住下巴。 “你属狗的?” 薛定看她一眼,不紧不慢说:“下次再骗人,我就是属狼的了。” 她揉揉下巴,又笑出声来,拿起枕头砸他。 “滚蛋!你就算属狼,也是属色//狼的!” 薛定失笑,没与她继续打闹,只看了眼手表。 “七点一十了,快起来,今天要带你去个地方。” “哪个地方?” 她傻里傻气问,片刻后又记起来。 “哦,对,一周前说好的,要带我去拍点不一样的东西。” 薛定点头。 祝清晨的好奇心被勾起来了,追问:“那地方有意思吗?” 薛定点头。 “人多吗?” 又点头。 “会让我震撼或者感动,或者屏住呼吸吗?” 再点头。 第145节 她笑起来,迫不及待跳下床。 “等我十分钟,立马洗漱完毕,整装待发!” 薛定看着她的背影,笑意渐敛。 是离开,还是留下来,大抵今天能做出决定了。 作者有话要说:  . 借着薛定之口,说了点自己想表达的东西。 也不敢引用太深的东西,议论太多不知是否会被和谐的话题,所以暂且举了点耳熟能详的例子,不涉及我国和当局。如果看文的宝宝里有信教的,也请相信我对任何宗教都没有恶意,薛定的言论仅仅针对于犯下罪恶的战争制造者。 另外,我对乔恺和童小姐这一对也是越来越爱,爱得深沉哈哈哈。忍不住加了戏份。 今天大肥章已经超字数了,剧情留到了明天。 这章干脆来一次所有留言都发红包吧,免得之前有遗漏。 晚安,亲爱的姑娘们~ 第50章 与你同在 第五十章 早晨七点半, 薛定开着祝清晨租来的小破车,晒着刺眼的太阳出发了。 他拎了只塑料口袋, 上车后递给朱清晨。 袋子里装了一瓶牛奶,一只三明治。 “怎么每天都是三明治?”祝清晨接过来,窸窸窣窣打开袋子。 薛定开着车,看都不看她。 “有的吃就不错了, 睡懒觉的人没资格挑三拣四。” 她笑两声,咬了一口,发现还是和往日有所区别。 薛定人懒, 但作息规律, 一日三次必定按时吃。所以他一边挑了最方便的三明治当早餐,一边也换些花样, 比如前天是黄瓜腌鱼三明治,昨天是培根生菜三明治,今天是番茄片煎蛋三明治。 咬一口,浓浓的蛋黄流淌在全麦吐司上。 祝清晨笑着看他,夸了句:“我们薛大厨真是人帅手艺佳。” 薛定目不斜视,“只是手艺佳?” “你还想我夸你点什么?” “比如天赋异禀之类的。” “你是指哪方面?” “夜里,房事方面。”他镇定自若。 祝清晨:“……” 起太早, 又被太阳晒得昏昏欲睡, 她很快打起呵欠来。 薛定说:“你先打个盹。” 她一边说别啊, 哪有你开车我睡觉的,一边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没几分钟就睡过去了。 薛定失笑。 大概一个多钟头功夫, 小车抵达约以边境的侯赛因国王桥。 薛定停了车,看一眼还在熟睡中的人,没有叫醒她。 他下了车,在海关处付离境税,又将护照递去检查。 一系列手续完成后,才又回到车上。 经过海关时,祝清晨醒了。 约旦军人逐一核查护照、签证,然后放行。 祝清晨问:“你要带我去约旦?” 薛定点头。 这次也没再卖关子,言简意赅说出目的地:“我们去扎特利。” 扎特利,名字听起来很耳熟。 祝清晨思索片刻,硬是没想起来这是什么地方。 薛定看出她的茫然,顿了顿,解释,“扎特利是约旦境内最大的叙利亚难民营。” 她一愣。 薛定要带她去难民营? 难民营,这三个字对每个人来说都耳熟能详,但真正见识过它的人却少之又少。多少人一辈子在新闻里报纸上看见它,却终其一生不知它究竟是个怎样的地方。 祝清晨心情复杂地看向远方。 太阳明晃晃的,毒辣又狂妄,烤得人心都有些焦躁。 第146节 正午左右,小车抵达扎特利。 所谓的难民营,是约旦政府为了援救叙利亚,为饱受战火侵袭、无家可归的叙利亚人民建起的临时居住点。 扎特利难民营是2012年建起的,短短四五年间,接受了十余万难民,他们大多来自于叙利亚战火最激烈的中南部省份。 车停在黄沙遍地的荒漠上。 薛定:“到了。” 祝清晨睁眼看着车窗外的一切,竟不敢相信这就是传说中的难民营。 辽阔的黄沙地上,数以万计的白色帐篷破破烂烂地立在那里,几乎看不出那布料原本的颜色。 而在难民营的最外围,是一圈密密麻麻的隔离网,高达两米。 螺旋铁丝上布满尖锐的铁刺。 她怔怔地下了车,看见薛定对守卫的士兵出示了记者证、护照,以及相关证件。 穿黄绿色制服的士兵看了他一眼,又仔细核对了祝清晨的照片。 最后点头,用生硬的英语说:“e in.” 走进那圈隔离网时,她没有来打了个寒战。 约旦是个气候炎热、缺水暴晒的国家。 她才刚走进隔离网,不远处就刮起一阵风,荒漠地带的黄沙倏地被风卷起,飞扬直上,铺天盖地朝人席卷而来。 她猛地用手遮住眼睛,仍是被尘土迷了眼。 眼泪止不住往外流。 这是人住的地方吗? 她侧头望薛定。 薛定却好像知道她想说的话,一边望向远处,一边说:“这个难民营,本来只能容纳六万难民,但自从叙利亚开始内战,每天都有超过五千的叙利亚人民成为无家可归的难民,源源不断涌入约旦。如今这里的人数已经远远超过了当初的预算,所以难民营不断向边缘扩展,大部分帐篷都搭在了约旦沙漠地带。” 风停了。 两人的衣服上、头发里都蒙了一层黄沙。 祝清晨失神地看向这片地带。 破破烂烂的白色防水布料搭成了简易的帐篷,每一个约有三四平米。顶棚上写着联合国的英文名,印有已经模糊的联合国国徽。 数不清的人穿梭在其间。 女人悉数穿着黑色长袍,从脖子到脚捂得严严实实。她们带着头巾,面容早已被风沙侵袭到看不出原本的女性特征。 有老人坐在帐篷外面,了无生气地看着漫天沙尘,衣裳破破烂烂,几乎衣不蔽体。 几个孩子踢着一只易拉罐,裸着上身,只着看不清颜色的短裤,嚷嚷着她听不懂的话语从面前跑了过去。 祝清晨问薛定:“这就是难民营?联合国就是这么帮助难民的?” 她看过汶川地震发生后,我国建起的灾区临时居住点,灾区人民居住在简易房内,吃着政..府送去的盒饭,就是这样,大家尚且感叹在那生活的艰辛与酸楚。 可简易房,总要好过这破烂不堪的帐篷千百倍。 薛定没回答,带她往前走。 靠近大门的左手边,停了几辆卡车,难民们排着长长的队伍等候生活物资的发放。 他立在一边,对祝清晨说:“约旦政//府接受了来自联合国和欧洲各国的经济援助,定期为难民提供饮用水、食物和生活用品。” 不时有难民操着生涩的英语,一个一个往外艰难地吐着单词。 发放物资的士兵摇头,生硬地回答说:“no.” 接着,是一连串的no。 两旁站有数十名全副武装、手持机关枪的守卫,虎视眈眈看着难民,维持秩序。 薛定说:“那个老太太说,她的女儿怀孕了,一人份的口粮吃不饱,希望能多要一份。” 祝清晨:“……他们不给?” “嗯。”他静静地看着这一幕,“他们不给。” “为什么不给?不就是一份口粮吗?肚子里的孩子就不是人了?” “因为在这里,所有资源都是稀缺的。国际援助再多,多不过张口等待食物的难民。约旦每年有四分之一的政//府预算都用于维持难民营,早就苦不堪言了。孕妇只吃一人份的口粮,至多营养不良,但第二份口粮给了她,就会有一个人挨饿,一点东西都吃不上。那个人,可能会死。” 祝清晨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薛定带她往前走,有的帐篷门帘都没了,路过的人可以毫无阻碍地看见里面的光景。 黄沙地上,铺有一方狭窄肮脏的床垫,四五个孩子睡在上面。 他们人挤着人,全都面黄肌瘦。 做母亲的就坐在一旁的沙地上,用头巾当扇子,给他们扇风。 “明知养不起,为什么生这么多孩子?”祝清晨怔怔地看着他们。 第147节 薛定似乎早就等待她问出口了。 看她片刻,他轻声说:“你以为是她想生的?” 约旦国力有限,不可能把无限的军队派入难民营里,维护这里的秩序,也因此,难民营里混乱不堪、缺乏法纪。 大量的妇女在这里被人当做泄欲的工具,也许是被同为难民的同胞们,也许是被怒火冲头的士兵。没有人会关注她们的精神世界,没有人在意她们的感受。 活着,似乎已经是难民们最大的奢侈。 “有的妇女甚至会为了多要一点生活物资,心甘情愿成为性//奴。不管是被迫还是自愿,这种状况在这个地方都已经无法遏制,几乎成了最可怕的常态。” “这个地方位于半荒漠地带,漫天黄沙,蝇虫聚集。所有生活必需品全靠配给制,远远算不上充裕。五六个人共住一个帐篷,用着一张常年不洗的床垫,饮用水能解决饥渴已经难能可贵,根本没有机会洗澡。” 约旦缺水。 自己人尚且不能享有充沛的水资源,又如何会大量供给给难民营里的人? 薛定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帐篷外面一个面容枯槁的妇女。 “很多人也被卖给约旦本地人做临时妻子。因为穷,因为没有指望,有的家庭会贱卖家里的年轻女子,偷运出难民营,把她们嫁给富商。所谓临时妻子,没有任何法律保障,仅仅是以廉价交易的形式卖给约旦富人,以供一时享乐。等到被人抛弃,又只能回到难民营里,或者因为违反了这里的规定,连难民身份都失去了,只能被遣返回叙利亚。” 他们经过一个水洼,坑里充斥着不知是地下水还是哪里蓄起来的水,水洼不大,还不足十平米,坑里皆是褐色的泥水。 孩子们争先恐后拿着塑料桶抢水,有的跳进去洗澡。 大人们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们,竟也没有上来抢。 还有孩子跪在泥水里,贪婪地俯身喝着那充满泥沙的水。 祝清晨几乎不忍看,猛地拧开头,收回视线。 薛定说:“你跟我来。” 他带她轻车熟路走到一个帐篷边上,掀开门帘。 帐篷里坐着个五十来岁的叙利亚男子。 薛定跟他打招呼:“hello, ahmad.” 那男子坐在沙地上,面前是几块碎砖拼凑成的“茶几”,“茶几”上摆了一本破旧的书,书上标有很多符号、笔记。 叫ahmad的男子朝薛定笑了,“hi, xue. glad to see you again.” 他问薛定带了他要的东西来没。 薛定从帆布背包里拿出两本英语初级学习的课本,递给他。 祝清晨站在门帘外看着这一幕。 直到薛定又寒暄几句,拒绝了男子的邀请,没有过多停留,又转身走出了帐篷。 他对祝清晨说:“我第一次来难民营时,看见他在教这里的孩子学英语。他曾经是叙利亚的一名英语老师,后来因为战争,家破人亡,成了约旦的难民。” 在这里,在这座监狱一般易进难出的地方,人们唯一的希望就是教育。 希望自己的孩子能接受教育。 希望有一天战火停息。 希望有朝一日回到故土时,他们还能过上昔日的生活,大富大贵都是压根不敢奢望的日子,他们只希望自己能过得安稳。 缺衣少食也不要紧。 生活贫瘠也无所谓。 只要还有希望,只要他们的下一代还有可能重新在废墟上建立起安定平静的国家。 “也曾有极端分子轰炸这里。数以万计的帐篷密密麻麻聚集在一起,一枚炸弹落下来,死伤无数。” “哪怕没有炸弹,没有炮火侵袭,疾病和饥饿也是难以解决的问题。这里的医疗机构早就濒临崩溃,因为恶劣的环境,每天都有人因为生病死亡。老年人难以忍受暴晒的天气。年轻人在这种环境里心理扭曲,强//奸妇女。妇女只能把希望寄托于孩子身上,可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的孩子,又能健全到哪里去?” 薛定回头去看祝清晨。 而她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她甚至失去力气,没办法举起相机拍一张完整的照片。 风沙漫天,遮住的不是人眼。 是心。 是对未来的所有希望。 薛定与祝清晨一同,蹲在某处帐篷的阴影下,吃完了早晨准备好的三明治。 祝清晨吃不下,却逼迫自己吃下去。 她揉揉眼睛,站起身来,仿佛沉默许久才终于积蓄够了力量,打开镜头盖,开始四处走动,拍摄。 多少人活在平静遥远的角落里,为新衣服不够穿而发愁,为外卖到底是点黄焖鸡还是麻辣烫而徘徊,为周末去哪家商场购物喝下午茶而纠结,为今天与恋人吵架而泪流满面,为明日又重归于好而欢天喜地。 那些伤春悲秋,那些喜怒哀乐,在这个地方俱是奢侈的白日梦。 很多人活着,是为了享乐,为了先苦后甜,他们就连忆苦,也只是为了思甜做铺垫。 他们不曾尝过真正的绝望,他们以为失恋和失业就是人生中最痛苦的事情之一。 他们活得太简单,又太浮华。 第148节 可在这里。 在这里,活着就已是最大的艰辛。 多少人穷其一生,抱着没有希望的希望,只为了活下去。 她看见远处的孕妇慢慢蹲下身子,从水洼里捧了一鞠水,艰难地洗了洗脸。 肚子圆滚滚的,像个皮球,看着离预产期也很近了。 祝清晨不知道她为何要洗脸,顶着大太阳,用那样脏的水。 她想,也许是因为孩子即将出生。 那个女人也希望当孩子睁开眼看见母亲第一面时,自己是漂漂亮亮的,不要那么风尘仆仆,也不要那么肮脏潦倒。 镜头定格在那一幕。 祝清晨的眼眶滚烫而酸楚。 生平第一次,她忽然觉得那二十五年的家庭不幸、那五年的爱情受挫,其实也算不得什么了。她从不曾缺衣少食,没有见识过连活下去都需要巨大勇气的命运,她原以为自己就是最不幸的人。 可这一刻,她终于意识到自己的渺小,与眼前这灾难的巨大。 战争带来的创伤,是土地的干涸焦躁,是森林的荡然无存,是百姓的颠沛流离,和心灵上永远无法弥补的失落与迷茫。 薛定站在那片黄土地上,与她同处一片沙尘中,接受烈日洗礼。 他问她:“祝清晨,是一起回国,接受安稳的生活,还是留下来,继续目睹人间惨剧,做着也许徒劳无功,但也许会让自己心里稍微好受那么一星半点的事?” 祝清晨回头望着他。 他说:“安逸与沉重,我们只能选择其一。” 她凝望他片刻,反问:“如果我要回去,你会心甘情愿专业,陪我回国?” 他点头。 像是一场豪赌。 可烈日下,他的女战士到底是含泪笑了。 她说:“薛定,你这混蛋,你就是料定了我会留下来,是不是?” 不然不会带她来看这人间惨象。 不然不会对她说那么多大道理。 薛定笑了,定定地看着她,“那你选择留,还是走?” 她死死攥着相机,指尖都发白了。 “你有胆子留,我为什么会胆小怕事,选择走?你以为全世界就你一个人伟大,就你一个人无私,是不是?” 即使眼眶滚烫,她也哈哈大笑着,在风沙中不可一世望着他。 “我偏要留下来。” 不是因为伟大,亦不是无私。 她忽的想起了高中毕业时,当她选择摄影这个专业,姜瑜是那样反对。在母亲眼里,摄影这条路最终的岗位就是走进影楼,成为一个整日奔波在外,对顾客说笑一笑的职业拍照者。 可她无法对母亲言明,她喜欢快门一按,便能定格瞬间这件事。 儿时,她也曾当过无忧无虑的小公主,那时候不知父亲的残忍,不知母亲的固执。 如果可以定格那个时候,就好了。 后来,她开始明白人会老去,姜瑜的美丽被苍老取代。 如果可以,她多希望能定格住母亲年轻漂亮的模样。 生命中有太多稍纵即逝的美丽,如果可以留下哪怕一瞬间,那也好。 可这些抽象的话语,她说不出口,姜瑜也无法理解。 直到今时今日。 祝清晨才忽然发现,选择摄影这条路,不仅仅是可以留住美丽的时刻。她可以用镜头捕捉美好,捕捉幸福,也可以用它定格伤痛,放大不为人知的酸楚。 她只有一双眼,只有一颗心,她的声音太渺小,不足以呐喊到世人都听见的地步。 可当她举起相机。 当她按下快门。 全世界的人都能与她同在。 她与全世界的人同在。 那不是博爱或者无私,那是置身于巨大的灾难之中,从震撼与伤痛里迸发而出的人类共通的情感。 她爱的人是无枪的战士。 那么,从今以后,让她来当他的枪。 她以相机为武器,与他一同站在这里,站在约旦,站在耶路撒冷,站在每一片如他所说,美丽却又充满哀愁的地方。 第149节 “薛定。”她笑着叫他的名字,把相机送入他手里,“帮我拍张照吧。” 把我定格在这个地方。 让我与他们同在。 作者有话要说:  . 爆字数了,于是又来晚了。 这一章不适宜分开发,所以干脆一口气写完。 现在去发上一章的红包,所有评论都有,大家注意查收=v=。 晚安,这章写得我有些低沉,我去调整一下,后续不会这样。也许是写文很多年了,小情小爱写太多,所以反复嘱咐自己,如果文字能传递哪怕一星半点的力量,我也尽我所能,把我心中所想表达给你们。也感谢你们听我讲故事,欢喜我的欢喜,感动我的感动。 鞠躬,我亲爱的姑娘们。 这章发100个红包~再一次,晚安,明天见。 第51章 一颗糖 第五十一章 回程的路上, 夕阳西下。 小车开在余晖里,穿过约旦市中心, 沿原路返回。 抵达耶路撒冷,已是夜幕低垂。 两人在离家不远的菜市买了不少蔬菜瓜果,薛定往袋子里捡食材,祝清晨就站在摊前拿出相机, 偷偷拍下他专注挑菜的样子。 薛定瞥她一眼,“拍我干什么?想定格我挑三拣四、婆婆妈妈的样子?” 祝清晨在相机后笑了。 “想定格你充满生活气息的一面。” 褪去了战士的锐利与意气,他也是个寻常男人, 挽着袖口在嘈杂的菜市里挑着瓜果, 会和老板讲价,说出一口流利的希伯来语, 以免摊主欺负他是外地人。 憎恨战争,同情难民,但生活依然要过。 并且要更加珍惜,更加痛快地过。 回家后,她用他的电脑导出照片,一一作出修整。 薛定在厨房里做晚餐,犒劳今日疲倦一天的祝清晨。 小压锅土豆炖排骨。 番茄浓汤。 麻辣牛肉干。 小米清粥。 菜上桌了, 她人还在书桌前认认真真地修照片。背影笔直而挺拔, 端端正正坐在那, 像个乖巧的学生。 薛定赤脚走到她身后,看她屏幕正中的图。 她握着鼠标,箭头一点点沿着图上人的轮廓移动, 缓慢而温柔。 图上的人,是他。 祝清晨修图修到一半时,冷不丁被人环住了腰,一顿。 薛定就在她身后,弯下腰来,下巴搁在她肩窝处,双手温柔而有力地抱住了她。 他低笑着说:“不要这张,删了。” “为什么删?我觉得我拍得很好。” “黑历史,哪点好?” 照片上,他模样认真地弓着腰挑拣框里的土豆,眉头微蹙,睫毛在眼睑处投下细密的阴影。 祝清晨看了半天,笑了,“第一次看见有人为了给我做顿饭,打起十二分精神挑土豆,值得纪念。” “……” 她盘腿坐在椅子上,仰头看他。 “薛定。” “嗯。” “给我做一辈子饭吧。” “好。” “为什么回答得这么干脆利落?想都不想一下,一看就是随口敷衍,态度极端不负责任。” 薛定失笑,“那你重问一次好了。” 她眨眨眼,保持着仰望他的姿势,“薛定。” “嗯。” “给我最一辈子饭吧。” 第150节 他收起笑意,神情严肃地“斟酌”好一会儿,才点头,“好。” 哪知道她又撇嘴,“做个饭也要想半天,果然不是真爱。” “……” 薛定终于明白,他这是中了套路。 低头看着笑得一脸神气的人,他将她连人带椅子一同转向自己。 椅子腾空的瞬间,祝清晨吓得一把攥住他的衣袖。 而他将她好端端放下,俯身支在椅背上,离她不过半寸远。 “祝清晨。”低声叫她的名字。 她靠在椅背上,神情警惕,“干什么?” “不是想知道我是不是真爱吗?” “……你想干什么?” “爱不是问出来的。”他微微笑,眼眸黑而亮,像是温和无害的大猫。 祝清晨下意识接了下句,“是做出来的?” “正解。” 他瞬间低头,准确无误覆在她的唇上。 这一夜,可怜巴巴的食物躺在桌上拼命叫嚣着:“吃我啊,趁热吃我啊。” 番茄浓汤泪流满面,“我都快凝固了好吗?” 麻辣牛肉干气炸了肺,“再不吃我就硬了啊!” 可那边,两人从嘎吱作响的椅子上,一路到柔软逼仄的沙发上,靠枕掉了一地,茶几上的书本也滑落在地。 压根没人理会桌上悲从中来的食物们。 薛定素来是爱书之人,而今却也顾不得许多。 人在极致的欢愉里,常常忘了周边的环境。 以色列的春夜温暖宜人,少了白日里焦躁的烈日,多了清风数缕、月光一地。 窗口大开,窗帘拉了一半,月光从缝隙里淌进来,温柔地凝视着多情的人。 她的手指紧紧攀住他的手臂。 他不爱做声。 他总在这种时候沉默。 他绷着脸满面严肃,仿佛一个不苟言笑的哲学老师,要从激烈的行为里追寻一星半点人类的原罪与欲望。 祝清晨不满意,喘着气命令他:“不许不出声。” 他说:“嗯。” 依然是粗声粗气的,低沉暗哑的。 性感又难耐。 “出声啊。” “嗯。” “不许嗯!” “嗯。” “……” 她眯眼,爬起来要跑,“不说话不许——” 话音未落,被人一把拎住将褪未褪的裙子,猛地压回沙发上,身下深陷几分,身上铺天盖地是他的气息与阴影。 …… 到最后,祝清晨自己也无暇说话。 吃饭时,她面上尚有余红,一声不吭与凉了一半的食物作战。 叉子猛地叉中一块松软的土豆。 她控诉他,“你为什么不说话!” 薛定镇定自若喝了口汤,“老爷子自小教育我,做人不要总说话,应当身体力行。” “那你要我叫你的名字,你为什么不叫我的名字?” “我做事情从来都专心,一心不能二用,不比你只用一动不动躺在那就成了,所以也给你找点事做。我负责勤苦耕耘,你负责呐喊助威。” “……你还说你不会说话!” 她似是在生气,可眼波里的神采实在不像生气的样子。 第151节 薛定看她片刻,笑了,夹了一筷子牛肉送入她嘴里。 “祝清晨,我难为情。” 她一顿。 他低头若无其事吃饭,“身体已经失控了,言语上再放纵,我会难为情。” 这么严肃认真地,说着自己会娇羞这种事。 并且根本看不出半点娇羞的模样…… 祝清晨身子前倾,抬手勾起他的下巴,仔细端详片刻。 “看不出啊,你脸皮这么薄。” 薛定别开脸,瞥她一眼,“是不如你,谁都看得出你脸皮厚。” 她笑两声,不紧不慢,“是得厚点,要不然被你椅子沙发茶几地板都来一遍,今后走在这屋子里恐怕都要娇羞得昏厥过去。” 薛定莞尔,“是吗?” 夹了块排骨,他轻描淡写说:“那你可得学着脸皮更厚一点了,不然以后怎么面对这屋子里的餐桌洗衣机写字台和鞋柜呢?” “……” 祝清晨看着他,半天说不出话来。 论不要脸,她只服他。 * 殊不知对面,一巷之隔的民宿里,两个人正鸡飞狗跳哈哈大笑。 事情是这样的。 半个多小时前,先是乔恺站在窗台上晒衣服,一边晒,一边吐槽说:“对面那两个人,是知道每天虐狗,良心过不去了吧,今天居然知道拉上窗帘了。他们要再不拉,我就要去他们窗户上贴封条了!” 童艳阳在研究以色列的外卖网站,努力从一堆看不出是什么玩意儿的图片里找出感兴趣的。 顺口回了句:“你拉窗帘有什么用,人家要是做点少儿不宜的事,光声音也能虐你一宿。” 乔恺:“卧槽,一宿?你确定我定哥有这么生猛?” 童艳阳一回头,对上乔恺认真的神情,匪夷所思,“你问我干什么?说得就跟我试过一样???” 乔恺默默回过头去,继续晒衣服。 晒到一半,有风吹来,卷起了对面的窗帘,露出了椅子一角。 也只用一角,足以让人看清点什么了。 他猛地揉揉眼睛,“是我看错了吗?那么小张椅子,两个人坐,不嫌挤得慌?” 童艳阳一顿,光速冲过来,“我看看。” 这一看,可不打紧。 窗帘掀起的那一半,两只腿交缠在一处,椅子摇摇晃晃,摇摇晃晃…… 乔恺说:“我就说那椅子承受不了他俩的体重吧,这他妈都快塌了!” 童艳阳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 “你多大了?十二岁?成//人教育片没看过?还他妈快塌了,这叫爱的小船轻轻荡漾!” 乔恺:“……” 秒懂了。 接下来的时间里,两人就这么托着下巴,十分和谐地趴在窗台上,不断期待着窗帘一次次被风吹起。 可惜原本就只开了一半,还恰好挡住沙发与茶几。 他们只能间或瞧见两人的腿,隐隐约约,看不真切。 乔恺说:“没意思,还不如打码的,至少打码的能看清肉/体/横/陈的样子。” 童艳阳:“你这大龄脑残儿童,还看过打码的?” “说谁儿童呢!?”乔恺不服气。 童艳阳一脸同情看着他,“重点明明在脑残上,你却只看到儿童两个字。” 乔恺:“……” 不服气的乔恺冷笑两声,“是我没看过,还是你没看过?你别是自己心虚,还跑来乌鸦笑猪黑。” 童艳阳笑了,“这么多年第一次听见有人自己说自己是猪,新鲜了。” 乔恺几乎忍不住敲黑板划重点,“这是比喻句!” 童艳阳不理他,继续坐下来研究外卖。 乔恺气得不轻。 这超模女士,怼人真是有一套。 他也懒得搭理她,坐在沙发上去调电视,有一搭没一搭调着频道。 第152节 直到某一刻,手里的遥控器猛地一顿。 电视机里传来古怪的声音,暧昧,朦胧。 童艳阳把头一抬,发现这厮居然调到了成//人频道,屏幕上正好播放到某些激烈时刻、不雅画面。 她:“……” 回头盯乔恺,“你疯了吗?还不赶紧调频道?” 乔恺弯唇,“害羞了?不敢看了?干脆承认自己才是那个没看过教育片的人吧。” 童艳阳面无表情,“我害羞?我不敢看?我只是怕你看到人家身材太好,恼羞成怒,发觉自己半点没有男人气概,不仅脑残,还身残志坚。” 乔恺不笑了。 质疑他什么都好,唯独不能质疑他的身材。 他是北京土生土长的公子哥,从小到大被父母管教得极严,坏习惯倒是没沾染上,可爱面子这毛病,不是一般严重。 他定期健身,爱护颜面,重视身材。 超模小姐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质疑他这一点。 于是—— 童艳阳趴在床上,正对电脑,忽然发现乔恺二话不说站起身来,一言不合开始脱衣服。 “你干什么?!”她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乔恺脱了上衣,又脱去长裤,就穿着条底裤站在那。 紧实的肌肉,层次分明的腹肌。 他居高临下盯着她,“你再说一次,我身材不如他?” 他伸手指着屏幕上的人。 童艳阳:“……” 把他从头到脚看一遍,又从脚到头再来一次,最后停留在腹肌与小腹下方…… 她好像,真的看走眼了。 作者有话要说:  . 来一颗糖吧,今夜好眠=v=。 这样都不出水么么哒一个,就太叫人伤心了哦! 第52章 乔·伪傻白甜·恺 第五十二章. 锅里煎着猪扒, 香气四溢,滋滋作响。 盘子里摆着几片烤过的吐司, 绿油油还带着透明水珠的生菜已经安然而卧在吐司上,等待新鲜出锅的猪扒投入自己怀中。 薛定系着围腰,姿态闲适立在炉边。 祝清晨在一旁打豆浆,虽然豆子是他泡好的, 豆浆机里的水也是他加的,她只负责按下按钮,装入杯中…… 但是样子, 还是可以做一做的。 两人昨晚饭前来了一次剧烈运动, 饭后不久,蒙头大睡。 以至于今天双双起早, 一同做早餐。 x生活和谐,有助于身心愉悦,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早餐一共做了四人份,毕竟身心愉悦的人,更有用不完的热情去关爱身边的人,比如蹭吃蹭喝不成功的小可怜乔恺,和不得不收留小可怜共挤一室的童女王。 祝清晨拎着保温包去对面送早餐。 敲了半天门, 没人理她。 祝清晨看了眼手表, 特意来得晚, 这都早上九点半了,俩人都还在睡? 又敲了两声,依旧无人应门, 她干脆拿出之前房东给的钥匙,开门自己进去。 沙发是乔恺的,卧室是童艳阳的,这是自然的。 乔恺总不能让一女的睡沙发吧? 祝清晨想到这,微微顿了一下,因为她忽然间回想起来,薛定那铁石心肠的人不就曾经干过这事儿吗…… 然而当祝清晨走进了屋内,却看见沙发上空无一人,再回头,鞋柜旁两人的鞋子倒是好端端都摆在那…… 不应该啊! 要是出门了,不得穿鞋吗? 心里咯噔一下。 拎着保温包,压根来不及把食物放桌上,她快步向卧室走去。 门是虚掩着的。 第153节 她走到门边了,朝里一看,猛地顿住了脚,表情一僵,手里一松。 咚——保温包重重地砸在地上。 卧室里简直像是地震现场。 衣服裤子散落一地,被子一半落在地上,一半搭在床上,床单皱皱巴巴,枕头也歪七竖八躺在地板上。 而童艳阳和乔恺,基本上一//丝//不//挂躺在一堆。 被子遮住了童艳阳的关键部位,而乔恺,简直像是卖肉一样肉//体//横陈在她身侧。 祝清晨简直目瞪口呆。 宛若一道天雷劈了下来,正好砸在她脑袋上。 脑中极短地反应片刻,来不及多想,她拾起保温包,匆忙转身搁在餐桌上,这就要往外走。哪知道动作太急,冷不丁绊倒了椅子。 哐当一声,那椅子砸在地板上,闷声作响。 屋内的人—— 醒了。 乔恺儿时学过功夫。 他出生时,因为唇红齿白,被乔妈当做女儿养,穿的是花裙子,扎的是羊角辫。当时乔爸爱护妻子,虽然看不过去,但也觉得孩子还小,没什么打紧的。 直到乔恺四岁那年,从幼儿园回家,蹭蹭蹭冲进屋里,忽然开始翻箱倒柜找东西。 乔爸问:“小兔崽子找什么呢?” 乔恺回答说:“找我裙子呢。今天我们班,有个女的穿花裙子,可好看啦。不成,我才是最好看的。哼!” 乔爸顿时脸黑了。 等到乔恺五岁那年,乔爸请了个北京西城的老师傅,棍棒功夫特别厉害。 为了锻炼儿子的男子气概,去掉他这一身“娘儿们气”,乔爸是铁了心了,也不管乔妈如何含泪不撒手、与儿子执手相看泪眼。 必须去。 一定得去。 也因此,学了几年功夫、吃了几年苦头,乔恺警惕性还挺高。 有一回大院遭小偷,半夜里他听见动静,哧溜一下从床上爬起来,几个箭步冲出去,逮住了那倒霉催的小偷。 整个大院五户人家被偷,丢失的财产当场找了回去。 小偷也被扭送进了派出所。 乔爸面上有光不说,为这事,乔恺还得了一面锦旗。 见义勇为! 助人为乐! 社/会/主/义好青年! 眼下,客厅里一阵动静,乔恺猛地醒了过来。 醒过来的第一刻,他条件反射,噌的一下从床上弹坐而起,奔出了卧室——当然,他压根儿没意识到,自己此刻还什么都没穿…… “什么人?站住!” 祝清晨在门口被人喝住。 一转身,眼前一花,赶紧别开脸去。 “大哥,把裤子穿上再剧烈运动!”她觉得自己怕是要长眼疮了。 乔恺一顿,理智回笼,看清了眼前是祝清晨。 下一秒,他低头看看自己。 从头到脚都石化了。 童艳阳也醒了,揉揉眼睛坐起来,“……谁啊,大清早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她掀开被子,一看自己,顿住。 再看看满地狼藉,回忆起昨夜发生了什么。 抬头再看卧室门外,乔恺一/丝/不/挂的背影,祝清晨一脸尴尬的模样…… 要疯。 * 祝清晨站在浴室门口,看着洗脸刷牙的童艳阳,眉头蹙得很紧。 “你和他……” 童颜吐掉口中的漱口水,干脆利落说:“睡了。” “……” 她又不瞎,难道看不出他俩睡了? 第154节 祝清晨有些焦躁,扒拉一把头发,“童艳阳,要睡也不能睡他啊。他,你——” 顿了顿,她看着镜中人。 “乔恺不是可以陪你随便玩玩的人。” 送个早餐而已,竟然看见这么一幕,祝清晨受了惊。 一刻钟前,乔恺闪身穿好衣服,匆忙扔下一句“我去跑个步”,然后就走了。 将近上午十点,盯着以色列的大太阳去跑步? 疯了不成? 谁都知道他为什么回避。三个人,这幅场景,实在叫人难堪。 童艳阳盯着水池里哗哗流淌的水,一边涮着漱口杯,一边听不出语气地问:“怎么,他一大老爷们儿,先脱衣服的是他,先卖弄风//骚的也是他,难不成还要我负责?” 祝清晨看着她的背影,“他要不要你负责,这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乔恺是个负责任的人。” 童艳阳几乎是条件反射,“我又不会让他对我负责。” “……” 她们从小学开始就是同学了,从沧县到俞市,从同学到各安天涯。 祝清晨目睹了童艳阳的一切。 同样的,童艳阳也分享了她的全部。 其实童艳阳以前不是这样的,她也曾经扎着马尾,渴望遇见一个命定之人,那时候她们都还会捧着少女心去憧憬小说里的英俊男主。 后来她亲眼目睹父母貌合神离的婚姻。 她的身边充斥着各种各样光鲜亮丽,却又各怀心思来接近她的人。 再后来,童艳阳就成了玩世不恭的问题少女,男朋友一个接一个,空窗期根本不存在。 直到大学毕业,她似乎也厌倦了这样的生活。 她开始不谈恋爱,一个男朋友都不要了。 祝清晨倚在门口,望着她的背影。 早晨的太阳从窗格里照进来,照在她露在空气里的脖子上,很瘦,瘦得那里的骨头都有些突兀。 超模就流行这样的骨感身材。 可童艳阳曾经很胖。 沉默片刻,祝清晨轻声说:“以前男朋友一个接一个,现在是空窗好几年,一个都没有。童艳阳,你有没有想过安定下来?其实乔恺他人不错——” “停!”童艳阳眉头一皱,转身,将她推出门,然后砰地一声将门关上,“不许啰嗦。回去和你家老薛屠狗去,别在这儿念紧箍咒!” 祝清晨:“……” 门外的人站了片刻,最终还是走了。 童艳阳这人,极有主见,也固执。祝清晨说不通她,得靠她自己想通。 只是浴室里的人,前一刻还很霸气四射,在听见大门关上的声音后,又抬头看看镜子。 脖子上还有红色的痕迹。 嘴唇破了一处。 昨夜放纵的滋味似乎还未完全消失,她觉得身体还有记忆,虽然荒唐,虽然冲动,但昨夜确确实实是投入而忘我的。 她烦躁地抓了把头发,简直想砸镜子。 这是怎么回事? 那傻白甜,傻得跟蠢驴子似的,像个没长大的青少年,她怎么会一见到他的腹肌胸肌这个肌那个肌的,就忽然间理智全无…… 啊啊啊,真是要疯了。 偏偏上了才知道他真是个没开封的小纯洁…… * 没人知道,出门跑步的乔恺一路走到了巷口的便利店,买了罐可乐,开了盖,一边喝一边沿着老城走。 他站在城门口,盯着那高高的城墙,想起刚来这里那天的震撼。 耶路撒冷老城充满历史感,而犹太人的历史感,和中国的历史感是不同的。 中国改/朝/换代,是靠烧——“楚人一炬,可怜焦土。” 每换一个朝代,前一个朝代遗留下来的东西,大多烧成了灰,不复存在。 但耶路撒冷不同,耶路撒冷靠埋。 屹立三千年,经历好几个帝国,每一个来了,都把前一个帝国的城给埋了,在那基础上又重建自己的城。 也因此,耶路撒冷老城的城墙很高很高,分为好几种砖,一眼分明。 最下有巴比伦时期的古城墙,往上有凯撒时期的城墙,奥斯曼土耳其帝国时期的城墙,还有后来的新城墙。 第155节 乔恺看着那城墙,喝光了手里的可乐,将空罐子扔进垃圾桶里。 转头打了个电话。 打给乔妈。 “你跟我二姨三姨四姨五姨还有七大姑八大爷都说清楚,小爷我以后都不用相亲,叫他们省省心吧,这辈子都别再给我攒什么局。不去!” 乔妈捧心,含泪,“儿子啊,你是受什么刺激了,这会儿不相亲不要紧,为啥要一辈子打光棍儿啊!” 乔恺说:“谁说我要打光棍了?” “我不打光棍。” “不相亲是因为,我有看上的女人了。” 乔妈没反应过来,啊了一声,呆滞状。 乔恺却倏地笑了,“装那么多天傻白甜,全为了接近她,卸下她的防备。您放心吧,我这么多年没谈对象,敢情全是为了今天遇见她。妈我跟您说,您儿子到今天总算知道了啥叫一见钟情。” 乔妈迟疑着:“啥叫一见钟情?” 乔恺唇角一扬,笃定地说:“就是我第一眼看到她,就觉得她这辈子该是我女人。” 没有任何道理的,想无限靠近她。 前几日,他与童艳阳共处一室,免不了交谈。 从那女人的言辞里,他听得出她不相信爱情,以前也谈过很多对象,有点看破红尘的意思。 抬头再看耶路撒冷古城,他挂了电话,目光灼灼。 谈过很多,那又怎样? 看看这城墙,经历那么多帝国,最终还不是被犹太人好端端给埋了,安安稳稳立在那了? 那女人,看着就跟个妖精似的。不过没关系,他也能当一当法海,毕竟像他这样根正苗红的大好青年,收了她,正好。 * 祝清晨回了小屋,情绪很有点复杂。 然而此刻的薛定,心情也是十分复杂的,虽然两人复杂的原因不尽相同。 祝清晨走后,薛定接了一通电话。 电话是赵令平打来的。 开门见山点题:“昨天社里接到个采访邀请,国内有个好像还挺红的一线综艺,要到以色列去录三期。节目组说想弘扬正能量,宣传一下主旋律,做一期跟战地记者有关的节目。昨儿咱们开会商量了一下午,觉得可行。” 薛定下意识皱眉,“综艺节目,哪点可行?” 赵令平把开会的几个点都说给他听了,末了顿了顿,声音轻了些,带了几分显而易见的低落,“那么多人牺牲,我们这些留下来的却不能让人记住他们的名字,这事儿,是我一直解不开的结。” 薛定知道,因为他也是,社里所有人都是。 没人放得下陈一丁的死。 至今回想起来,都觉得喉头一堵。 赵令平说,社里开会之后,觉得节目可做,不管是什么形式,大家都是媒体,本来就应该团结一致,弘扬一些正能量。 “你就配合配合,把这事儿办了。” 薛定说:“让乔恺去。” “放屁。那兔崽子就一京城公子哥儿,让我头疼得要命,说话油腔滑调、吊儿郎当,做事随心所欲。没你镇场子,我可不敢让他一个人挑大梁。” 薛定:“不就一综艺吗?他那种调调,更有综艺感,适合上。” 赵令平气结,“你小子,甭推辞了,这事儿板上钉钉,就你带头,不去扣工资!现在那边就你俩,谁也跑不掉,都得上节目。” 薛定说:“那你就派个人来呗,来个会处事,上镜带感的。我不行。” 赵令平呸了一声,说:“人人手上都有活儿干,你以为谁闲着没事,哦,就跑来以色列录节目?你俩就在那,这事不找你们,敢情你俩在那光吃干饭,不干事的?” 薛定:“我也可以不吃干饭,改喝粥的。” “你瞧瞧,你这话说的,这不挺有综艺感的吗?”赵令平笑了,四两拨千斤,“好了好了,别和我扯犊子,就决定是你了。这事就这么定了。” 薛定:“我又不是皮卡丘,还就决定是你了……喂?喂???” 话没说完,被挂电话了。 薛定一扔手机,无语了。 上综艺? 谁他妈谁出的馊主意??? 作者有话要说:  . 一对磨磨唧唧,一对进展神速。 我也很佩服乔·伪傻白甜·肌肉男·恺。 一波新的节奏即将袭来ing... 今天发200个红包,大家不要霸王我,要亲亲要抱抱要一起滚床单………… 第156节 第53章 骗子 第五十三章 录制综艺节目的事情定在三月末。 还有一周多的时间。 薛定压根没把这事放心上, 倒是乔恺骚里骚气的,又是对着镜子琢磨发型, 又是打开衣柜搭配衣服。 薛定从电脑前站起来,赶了一上午通讯稿,准备去浴室洗把脸。结果看见乔恺一身正装,手里拿了只大红色领结, 正往脖子上戴。 沉默两秒,他问:“你要在节目上出//柜?” 乔恺的脸顿时黑了。 “你才出柜,你全家都出//柜!” 自从昨天早上, 被祝清晨看见他从童艳阳的床上裸//奔出来一幕后, 乔恺就被祝清晨提溜着搬到了薛定这。 他从老城晨跑回去,就发现自己的行李全部被拎到了薛定的客厅。 祝清晨说:“你行为不检点, 不能跟童艳阳一起住了。” 乔恺:“???” “我行为不检点?” 祝清晨点头。 “是对面那女人跟你说的?”乔恺匪夷所思盯着她,“你知道是谁先扑上来的吗?你想看看对面的小姐姐在我身上啃出多少牙印吗?要不要了解一下昨晚我们一共试了多少种姿——” 话音未落,乔恺被薛定轻而易举用黄瓜堵住了嘴。 完完整整的,一整根黄瓜,就这么捅进他嘴里。 薛定面无表情,“再不住嘴,你就只能流浪街头、风餐露宿了。” 乔恺一把抽出黄瓜, 还咬了一口, 恶狠狠边嚼边说:“少装大尾巴狼, 一脸纯情的样子,谁还不知道你和你家祝大姐昨天在椅子上这样又那样,隔着巷子都感受到你俩如狼似虎的骚气了。你好意思说我吗你!” 他人在气头上, 语气很冲。 祝清晨:“……” 她万万没想到,昨夜的场景竟然被对面的两个人看见了! 薛定:“这世界上有的事情,只能自己做,听不得别人说。” 乔恺只有一个字:“呸。” 他倒是想去对面找童艳阳算账,哪知道童艳阳的速度比他还快,当天下午就拉着祝清晨一起去特拉维夫了。 昨夜两人还呼吸交融,一把火烧得理智全无。他记得她额头上被汗意浸湿的刘海,记得她咬着嘴唇难耐的模样。 哪知道一夜过去,她跑了。 乔恺很气。 更气的是,因为他和童艳阳的一/夜/情东窗事发,薛定的女人也被拉着去了特拉维夫。这个一边说着自己是不婚主义,一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沦为妻奴的男人,怨气相当大。 薛定怨气大,乔恺就得吃苦头。 例如吃饭时,薛定弄了个满汉全素,不给他吃肉。 理由很简单:“我都没肉吃,你还想吃?” 这个肉,很抽象。 例如薛定开始使唤他去买菜,大哥在前挑三拣四,小弟在后负责拎东西。 乔恺拎着足够两个人吃一周的口粮,怀疑自己被整了。 这是故意的吧? 例如薛定坐在阳台上的书桌前写通讯稿,头也不回就吩咐他:“别在沙发上摊着,有这闲工夫,把地拖了。厨房里的垃圾桶满了,得倒。厕所里的卷纸没存货了,你闲着没事,去便利店买一提。” 乔恺终于忍不住从沙发上跳了下来,“所以我是来这儿做苦力,做菲佣的?” 薛定正在打字的手一顿。 停了下来,回头看他一眼,不咸不淡地反问一句:“怎么,不乐意?” 乔恺看他片刻,举手投降,“成,成成成,我也不跟你兜圈子了。定哥,您老人家有话直说,别这么折磨我了。” 他们俩,没有谁比谁蠢这一说。 薛定不是个爱找茬的人,乔恺在这跟了他两年多,从未见他使唤人。虽是组长,但薛定半点没有领导架子,凡事亲力亲为,不爱找人挡在前面。 相反,一旦遇上什么事,他还会把人护在身后头。 这两日这么反常,一定也是事出有因。 薛定笑了,索性将椅子转了半圈,朝着乔恺的方向坐下来。 背后是窗户,半下午的日光浓烈火热,屋内倒还凉爽。 他逆着光,面容柔和,整个人仿佛沉入浩荡深海之中,边缘淌着水,沉静而明亮。 第157节 薛定看了看乔恺,问:“知道你昨晚身边睡的是什么人吗?” 乔恺答:“……难道不是童艳阳?” “是。她是叫童艳阳。”薛定轻描淡写,“那除了她的名字,你对她这个人,还了解多少?” 乔恺不假思索,“胸围36d,身高173,体重大概一百斤左右,偏瘦。当然,我也只是抱了几下,手测,不知道准不准。” 薛定:“……” 看着眼前的人,他很有些头疼。 乔恺聪明,有天分,胆大心细,枪林弹雨也敢闯,但不是鲁莽硬闯。如果可以,薛定也想他一直留在以色列,这样的战友可遇而不可求。 可同样的,乔恺也有缺点。 他比薛定小几岁,父亲手握权势,不同于薛定出身于文人家庭,他是真正意义上的高/=//干子弟。哪怕父母教育得好,他依然是在锦衣玉食、花团锦簇中长大的孩子。 薛定说:“童艳阳和你差不多,家庭背景挺好。她父亲是经商的,母亲出生于官//场家庭,可以说她也是含着金汤匙出生,从小到大顺风顺水。” “那不挺好?我俩还挺配。” 薛定笑了,“是啊,都不爱做家务,都不食人间烟火,都不管买菜做饭洗衣打扫。乔恺,你想没想过,如果有一天你想找个人一起过日子,余下半生,你们谁都不管柴米油盐酱醋茶,谁都昂首挺胸当大爷,日子能过?” “大不了请保姆,谁说非得跟你一样会做饭买菜,才能找对象了?” 薛定不笑了。 “合不合适这种话,我不爱说,也不会说。你要考虑的问题,目前只有一个,那就是她想不想安定下来,对你只是一时兴起、生理所需,还是真的想和你发展下去。” 祝清晨有所顾虑,临走时跟他谈了一次。 乔恺是薛定的兄弟,童艳阳又是她的挚友,一个骨子里很认真,一个表面上玩世不恭□□一个。若是真的闹出什么事情来,不欢而散,两人夹在中间为难倒不是问题,问题是乔恺会受伤。 祝清晨是清楚童艳阳的,她从来不相信爱情。 她怕乔恺这个愣头青搞不清状况,一头扎进沼泽里,弄得一身泥。 薛定也就点到即止,“她这么匆匆忙忙跑特拉维夫去了,你要真看不出她是在避开你,那就是说笑了。” 可乔恺笑了笑,倒是有些懒洋洋的。 “定哥,职业方面的事,我也许处处不如你,一直都在向你请教。但感情方面的事,我觉得咱俩半径八两,大哥也甭说二哥了。” 薛定随手拎了本书砸过去,“要不是祝清晨怕你吃亏,非要我委婉提醒你,你以为我会操这个闲心?好心好意提点你,还把我也拉下水!” 他感情方面怎么就不行了? 他这不是第一次上战场,就把祝清晨迷得七荤八素的? 呸。 起身去冰箱里拿矿泉水时,手机响了。 乔恺就站在茶几旁,低头看了眼,“哟,赵主任打来的。” 薛定站在厨房里拧盖子,“你接就行。” 乔恺就嘴角一弯,接起来,“喂,老赵,找我大哥有事?” 薛定可以想象出赵令平在那头的表情,大概对这混小子又是好笑又是想揍人。 半分钟后,乔恺不笑了。 挂了电话,抬头看薛定,“老赵说中//央//广场一带有罢//工游//行,收到市//政//厅里的线报说,有极//端/宗//教//分子混入了游/行队伍,伺机发动暴/力/冲突。让我们赶紧去现场,但要注意安全,离远点。” 薛定把矿泉水重新该上,往冰箱里一扔。 咚的一声。 又重重关上门。 “走!” * 另一边,祝清晨和童艳阳到了特拉维夫。 童艳阳说自打来了以色列,祝清晨就一直跟薛定黏在一起,就跟拆不开的孪生子似的,这次怎么也得抽空陪陪她。 祝清晨没拆穿她。 睡了乔恺就想跑,也不知道找个像样点的借口。 不过也挺出乎意料,她以为按照童艳阳的性子,睡了就睡了,哪管对方想什么。可这次,她还有了逃跑的心理,颇有点羞于见人的心态,估摸着也是觉得夺走了乔恺的童子之身,心里羞愧。 死海位于以色列和约旦交界处。 下午,两人拎着泳衣从特拉维夫的花园酒店赶了过去。 死海的名字听着挺吓人,可看上去却截然相反。热烈的阳光下,湖面仿佛一块泛着金光的蓝宝石,形形□□的游客飘在上面。 童艳阳说:“老早就想来了,怕晒黑,又一天到晚到处跑,走秀赚钱,没空旅游。听说飘在上头,拿份报纸,戴着墨镜看新闻,是现在来了死海照游客照的标准姿势。来来来,刚好,好不容易身边还有个摄影师,把我照美点啊!” 祝清晨:“你打算给我多少钱?” 童艳阳:“你还是滚一边儿去照风景吧。” 在海边浴场换泳衣时,童艳阳一扭头,发觉哪里不对。 第158节 “我给你买的泳衣呢?” 来以色列之前,她特地把从欧洲带回来的维秘泳衣拿给祝清晨,一是为两人来死海度假做准备,二是为祝清晨色//诱薛定做准备。 可眼下,祝清晨身上穿了件长袖长裤紧身防晒泳衣,斑点花纹都没有,黑漆漆的像只乌鸦。 祝清晨也愣了愣,“这不就是你给我买的泳衣吗?” 童艳阳当初把泳衣给她之后,她压根没拆封,一直搁在塑料防水袋里,今天早上才从行李箱里拿出来,装入随身携带的背包。 童艳阳一顿,“你开什么玩笑,我会给你买这种老年人泳衣?这看着压根儿就是旧时期的泳衣好吗?” 顺便嘀咕了句,“倒也还行,虽然半点肉都没露,但是身材不错,还是有点禁欲的性感。” 祝清晨站在原地思索片刻,慢慢地猜到了什么。 想笑。 疯玩一下午,以色列的太阳太可怕,晒得人一身红通通的。 夜里,两人在特拉维夫的小酒馆吃了顿晚餐,回了酒店。 特拉维夫是以色列最现代化的城市,不同于耶路撒冷的古香古色,这里是年轻人的天堂,建筑与设施都充满设计感。 他们的房间十六层,落地窗外,整座城市陷入灯光火海。 童艳阳喝醉了,站在床上手舞足蹈。 祝清晨站在窗边给薛定打电话。 等待的时间有些长。 他从前接电话向来很准时,不多不少响两声,他一定会接起来。 大概这也是记者的职业病,随时待命,机不离身。 这一次,大概响了□□声,就在祝清晨以为薛定会错过这通电话时,那头的人总算接起来了。 “我在。”他的开场白简单直白。 祝清晨弯起嘴角,“在哪儿?” 那边的人顿了顿,说:“在家。” “刚才干什么去了?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 薛定笑了,“打了个盹,手机静音,刚醒来就看见你来电了。” 下一句又问:“今天去死海了?” “嗯。我数落童艳阳不该那么随随便便对乔恺,她恼羞成怒,用水泼我,结果盐水进了眼睛,疼得我差点没哭出来……” 祝清晨望着辉煌夜色,放低了声音和他讲述一整天的事。 薛定偶尔含笑回应,大多数时候都听着。 末了,她问他:“你呢?今天在干什么?” 薛定顿了顿,说:“今天和乔恺一起出外勤了。” 祝清晨一下子站直了,“……出什么事了?” “不是什么大事。中//央//广场有罢//工//游//行,照例报道一下。” 她松口气,“没有发生肢/体/冲/突吧?” 薛定说:“有一点,不是特别严重。” “那报道顺利吗?” “嗯,大致顺利。” 祝清晨又放松下来,低头看着楼下来来往往的车流,低声说了句:“注意安全,别受伤了。” 那边的人笑了,言简意赅:“好。” 总是这么惜字如金。 床上蹦蹦跳跳的酒鬼童艳阳,这时候也蹦累了,索性跳下床来,加入两人的对话。 她抓着祝清晨的手,对着电话那头大喊:“死海里有好多腹肌啊!六块的八块的,特拉维夫简直是天底下最好的地方!” 此言一出,对面沉默了。 * 薛定坐在医院里,铺天盖地的消毒水味道。 乔恺在一旁看着他的液体。 祝清晨打来电话时,护士在给他缝针。 中//央//广场的罢工游//行最后演变成武//警与人群的肢体冲突,起因是好端端的游//行队伍里,忽然冲出好些人,手里拎着汽//油//弹,砸在路边的车辆上、道路上,最后还望武//警投掷过去。 薛定和乔恺就在人群里,当时人流一阵恐慌,四处乱窜。 冷不丁一只汽//油//弹从人群里抛了过来,眼看着就要砸在乔恺脚边。 第159节 薛定来不及多想,一把推开他,侧身横在他面前。 那只汽//油//弹猛地落在薛定脚边,砰地一声炸裂开来,蹿着火光的玻璃碎片就这么照着薛定的右臂和背部飞来。 …… 薛定的手臂和背部都被烧伤,玻璃碎片需要取出,还要输液消炎。 乔恺看着护士替他缝针,恨不能受伤的是自己。 一直等到护士端着托盘走出病房,让乔恺把门关上,薛定才接通电话。 祝清晨问他在哪。 他说在家。 问他一切顺利与否。 他说大致顺利。 …… 乔恺看着薛定,翻了个白眼,无声地比口型:骗,子。 作者有话要说:  . 乔恺和童艳阳的戏份就在这几章,小姐姐要回国啦,后面单独写番外。 最后,这文大概七月中会完结,还有半个月的时间陪大家。 下一篇之前提了提,写一个骗子小导游和派出所扛把子斗智斗勇的小甜饼。 沉重深刻了两个多月,下篇我们一起甜滋滋。 第54章 说谎的下场 第五十四章 祝清晨推开在一旁捣乱的童艳阳,倒是想起泳衣的事来。 她问薛定:“你昨天早上往我背包里塞防晒喷雾的时候, 是不是动了我的泳衣?” 薛定一顿, “不小心弄坏了, 买菜的时候去超市重新买了一件,又放你包里了。” “……” 她想憋笑,但没憋住。 哈哈哈半天, 她笑得直不起腰来,“薛定,你是亲自试穿了我的泳衣吗?不然怎么会把它弄坏?” 薛定想到那件穿了等同于不穿的泳衣, 眉头一蹙。 “布料太少, 设计简陋,我拿出来抖了抖, 它就坏了。” 这是谎话。 那件泳衣他只看了一眼, 就塞进厨房里的垃圾桶了,买菜时顺便扔了。 祝清晨倒是没见过那件泳衣长什么样,但想想今天童艳阳穿的, 也能想象得出, 她的那件也不会保守到哪里去。 她把额头抵在落地窗上, 看着灯火辉煌的特拉维夫,笑了。 “薛定。” “怎么。”他的声音低沉, 温柔,仿佛这灯海中的某座灯塔。 她闭眼,想起他的脸。 “有点想你了。” 薛定失笑。 祝清晨走时说好会和童艳阳在特拉维夫待三四天,这才刚走一天。 他倚在医院的病床上, 感受着肩背处传来的灼伤感,心下却是熨帖的。 “我一点也不想你。”他回答说。 祝清晨呆住了。 他不想她,还一点也不想她…… 谁知道几秒后,那人在电话那头声音轻快地说:“我只有两点想你,三点想你,四点想你,无数点想你。” 她才刚刚提起来的心,一下子就像湖面的波纹,一圈圈欢快地漾开。 “……大王,情话大王。”她边笑边控诉他。 他的回答还是那样,“我不是大王,我是小薛。” 特拉维夫的夜也吹着耶路撒冷的风,把他的声音送到耳边。 挂电话前,祝清晨说:“小薛,我不在的时候,如果还要出外勤,注意安全,照顾好自己。” 薛定笑,“好的,大王。” 而他挂断电话后,就看见乔恺坐在对面的沙发上,一边不停抖鸡皮疙瘩,一边学着他的口吻说:“好的,大王。” 薛定:“有病?” 第160节 “这话也是我想问你的。”乔恺用标准姿势在空气中虚抓一把,一副举着话筒采访他的样子,“请问薛定先生,我那冷面冷情铁石心肠的老大哥哪儿去了?” 薛定只笑了笑,轻描淡写说:“对了,刚才在电话里,我听见童小姐的声音了。” 乔恺手一顿,不插科打诨了。 薛定抬头微微笑着,“她在那边吼着说,特拉维夫是个好地方,死海上飘着的男人们个个都有六块八块的腹肌。听起来挺激动的。” 乔恺黑了脸,骂了声操。 二话不说拿了手机往厕所走,门一关,窸窸窣窣的声音叫人浮想联翩。 十分钟后,童艳阳的手机里涌入无数条信息。 先是十来张角度不同、姿势不同的半身照,乔恺脱了上衣,站在厕所里各种摆拍,末了是咬牙切齿的一句话—— “老实点滚回来,老子躺平给你摸,少在外面动手动脚!” 然而另一边,童艳阳已经因为醉意沉沉睡去,留下祝清晨替她擦了擦脸,又盖上被子。 手机静静地躺在床头柜上,无人问津。 祝清晨起身时,看见屏幕亮了好几下,乔恺的名字出现在上面。 她顿了顿,回头看了眼童艳阳,无声地叹了口气。 * 在特拉维夫一共待了两日,两人提前返回耶路撒冷。 童艳阳看出祝清晨的心不在出游上,祝清晨知道童艳阳因为一时冲动和乔恺有了亲密关系而懊恼,两人都没什么性质,索性提前结束了出行。 坐上夜里的大巴踏上返程时,祝清晨给薛定打电话。 “在哪?” “在家。”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回答。 祝清晨问:“我上周在菜市买的那盆蝴蝶花,走之前叮嘱你帮我浇水,你浇了没?” 薛定一顿,说忘了。 祝清晨很喜欢那盆花,偏摊主说那花娇弱得很,得日日浇水。 她也没生气,只有些担心,“你帮我去看一眼,看它还活着没。” 薛定在电话那头顿了顿,无声地叹口气,说:“你等等。” 乔恺在旁幸灾乐祸看着他。 他穿好拖鞋下病床,乔恺虽然看热闹,但还是自觉上前来扶了扶他。 薛定伤不重,都是皮肉伤,但烧伤这种东西,最是磨人,一举一动牵扯着皮肤,都痛得钻心。哪怕他素来隐忍克制,也免不了皱眉咬牙。 他在病房里转了两圈,制造出些许走动的声音。 末了对电话那头说:“没事,还活着。” 祝清晨未觉有异,松口气,“那就好。你赶紧帮我浇点水。” 想了想,还故意添了句:“别等我后天回来,只看见它的尸体。” 薛定失笑,“好。” 祝清晨是故意没告诉他自己要提前回去的。 她从前总是直来直去,爱一个人,可以千里迢迢追去北京,追来以色列。恨一个人,可以眼都不眨一刀斩断羁绊,好比苏政钦。 可如今,她也忽然间有了一颗少女心。 想使些小计谋。 想出其不意给他个惊喜。 这颗心,大概是薛定浇灌出来的。 她含笑挂了电话,侧头去看童艳阳。 好友无精打采坐在那,没了一贯的活力。明明没浇水的是自己的蝴蝶花,结果蔫了的却是她,祝清晨忍不住笑了。 也许童艳阳比她以为的更在意乔恺。 不然不会这么愁容满面。 一个多小时的大巴,两人回到耶路撒冷。 春夜的以色列气温不高,还有凉风迎面来,头顶是星河万千,脚下是小巷幽深。 童艳阳的步伐更加沉重,祝清晨却忍不住雀跃起来。 两人的内心写照分别是:“妈呀,又要见面了……”以及“哈哈,终于要见面了!” 无比鲜明的对比。 童艳阳灰溜溜背着包回了民宿,恨不能自己是无声的,也指望对面那人别来找自己麻烦。 祝清晨与她走向相反的方向,脚步轻快爬上了二楼,打算给薛定一个惊喜。 第161节 前一阵她就拿到了小屋的钥匙,薛定经过房东的准许,专程去刻了一把,郑重其事交到她手里。 她当时故作正经问他:“这算是非法同居哦?” 他眼都不眨回答她:“也可以说是试婚。” 她当时就哈哈大笑,握紧了钥匙,小小的铜片在手心发热、发烫,叫她惶惶不安许久的心一点一点踏实下来。 仿佛昨日还在苏州河畔送别他。 仿佛昨日他还站在北京积雪皑皑的胡同里,冷言冷语要她离开。 她握着那片小小的钥匙,不敢相信她就这样住进了他的家,开始朝夕相处。 他是薛定诶。 那个似乎无坚不摧、英勇无畏的战士。 不敢叫亮楼道里的灯,因为老旧的木门不隔音,她怕自己会惊醒了屋内的人。 从背包掏出钥匙,又借着手机灯光凑近了锁眼,她将钥匙插了进去,还没拧动门把,就已经弯起了唇角。 她的脑海里几乎清晰浮现出那一幕期待已久的画面:当她忽然间打开门,一闪身就出现在他面前,也别管乔恺是不是在一旁了,她要扑进他怀里,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再凑到他嘴边响亮地亲一口。 然而门开了,她一直起腰来,就愣住了。 屋内一盏灯也没有亮。 小屋里黑漆漆的,一点动静也没有,根本无人在家。 祝清晨按亮了墙上的电灯开关,环顾一周,叫了一声:“薛定?” 无人回应。 她将背包取下,搁在玄关的地板上,又将钥匙放在鞋柜上,去卧室看了一眼,依旧没人。 被子叠得整整齐齐,窗帘大开着,衣柜的门没有严丝合缝扣上,而是露出一道缝隙来。 ……和离去那天一模一样。 她顿了顿,忽然快步走出卧室,步入阳台,猛地打开窗户。 窗棂外的铁质花篮里,她的蝴蝶花安安静静摆在那,了无生息,花瓣悉数凋零。以色列的日照太强,几日不浇水,就连花盆里的土都干涸得成了粉末状。 …… 花是她趁薛定买菜时,在不远处的花商处挑选的,也因此,薛定并不知道商贩嘱咐她这花娇弱,日日都需浇水的事。 祝清晨站在阳台上,沉默许久,拿出手机拨通那人的电话。 * 医院里,乔恺在给薛定削梨,每隔几分钟看一眼手机。 一天一夜了,那女人还真不回复他。 看来是特拉维夫的男人腹肌太迷人,已经把她迷得七荤八素了……他气得狠狠削梨,大块大块连皮带肉往垃圾桶里扔。 薛定正准备替那生得好没死得好的梨说两句公道话,床头柜上的手机响了。 他伸手去拿,牵动了伤口。 眉心一蹙,没顾得上喊疼,因为拿到手的手机上写着三个大字:祝清晨。 她一个多小时前才打过电话给他,说完今天的日程,也道完了晚安。 那这通电话…… 不知为何,薛定的心跳得厉害。 他接通电话,凑至耳边,喂了一声。 电话那头只有轻微的呼吸声,却无人说话。 几秒钟后,他听见祝清晨平静得过分的声音:“在哪?” “……”他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很显然,露馅了。 而女人在电话那端停顿片刻,加重了声音,重复了一遍:“薛定,我问你在哪。” 一字一顿,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味。 病房里很安静,安静到一旁的乔恺也听见了从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他停下了削梨的动作,一动不动坐在沙发上看着薛定。 薛定顿了顿,“……你回来了?” 祝清晨第三次,问出一模一样的两个,“在哪?” 他握着手机,沉默片刻,终于还是说了答案:“医院。” 那边的人没有片刻犹豫,直截了当挂断了电话。 他慢慢地放下手机,抬头看着一脸肃穆的乔恺,苦笑两声,把手机扔到枕头上,“完蛋了,女战士生气了。” 乔恺立马站起身来,收拾好背包,“既然嫂子回来了,我就挪地方给她好了。你受了伤,合该嫂子这种细心的人在一旁帮衬着,好过我这种连梨都不会削的人,你说是吧?咳,那啥,定哥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一步,明早带着早饭回来看你。” 话没说完,已经一溜烟跑了。 第162节 薛定:“……” 作者有话要说:  . 定哥摊上大事了…… 一天不更新,昨天留言降至历史新低,你们都变心了吗/(ㄒoㄒ)/~~ ps,上个月就订好了七月中去菲律宾的行程,刚得知菲律宾南部被is占领,正在打仗…… 但还是想去t-t。 这章发99只小红包,不要不要不要潜水啦~~~ 第55章 她的心上人 第五十五章 夜已深,巷内行人零星无几, 石板路悄然伸向远方, 暗青色的粗糙纹路里淌着耶路撒冷的月光。 祝清晨快步走到巷口, 招手叫来计程车。 见她是外国人,司机用英语问她上哪。 祝清晨回答说医院。 车开一路,沿途街景都很熟悉。 一家已然关门的花店, 房檐下挂着不知名的粉色小花,看着像是玛格丽特,那种只开一季, 然后枯死, 再也无法存活的花。 24小时便利店内灯火通明,穿红色制服的店员站在收银台后打着呵欠, 守着一炉子灯光明亮的热狗, 百无聊赖地等待着又一个不眠的夜。 一条浅黄色的流浪狗从街边钻出来,跟在出租车后跑了好长一段路,叫得凶神恶煞。 …… 耶路撒冷的医院, 她已去过好多次, 次次都是因为薛定。 也因此, 这一路风光早已看了个遍。 不认识他时,她就站在玻璃窗外看着护士替已然昏厥的他取出飞机碎片, 一针一线缝合伤口。那时候她忍不住想,是何种精神支撑着那个男人,不顾机毁人亡的可能性,飞身扑去, 救起与自己素不相识的异国孩童? 后来他在耶路撒冷的小学门外带伤扑向恐/怖/分/子,险些被土制/炸/弹炸死当场。 他的伤口被人死命攻击,因痛跪倒在地,白t恤上血迹斑斑。 她载他上医院,陪他换药,看着护士拆下纱布,露出伤痕累累的背,新伤旧伤,每一道都触目惊心。 祝清晨没问过他的伤都是如何来的,就连在一起后,她与他相拥而眠、赤诚相见时,也不曾开口问起。 夜里她攀紧他的背,会忍不住轻轻摩挲那些伤痕。 像是山丘一般轻微凸起,永远横亘在他的生命里。 不是不好奇。 不是不心疼。 只是因为深知他的职业原本就具备的危险性,那些都是无可避免的,他冲锋在前,又怎么可能不经历那些动魄惊心? 但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祝清晨也不例外。 她不去想,不去碰,仿佛这样两人就仍是一对普普通通处于热恋中的情侣,只不过身在异国,做着比较特殊的职业。 然而坐在车后座,望着窗外飞逝的街景,一颗心还是沉入谷底。 祝清晨用英语问师傅:“你知道昨天中/央/广/场的罢/工/游/行吗?” 师傅点头,“知道。” “了解具体状况吗?” 师傅又点头,从后视镜里看她一眼,看出她询问的神色后,抿了抿唇,有些严肃,“起初我们以为是底层工人的罢/工游/行,要求政/府涨工资。结果后来广场上聚集了好几万人,从和平游/行突然上升为肢体冲突。” 有几十人早就预备好了汽/油/弹,照着人群砸过去,然后又袭击防/暴/警/察,将沿途的汽车也点燃了,场面一片混乱。 祝清晨攥紧了拳头,问:“有伤亡吗?” 师傅点头,“有。听说死了十三人,受伤的就太多了,我记不住数目。” 一股郁气从心底升腾而起,点燃她的神经。 薛定受伤了,瞒着不说,还一再撒谎。 她不知道自己是愤怒多一点,还是担心多一点,几乎在看见阳台上枯萎的蝴蝶花时,就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 她以为自己已经全然接受了他的职业,了解潜在的所有威胁,也没什么可顾虑的了。但在知道他说谎的那一刻,她才忽然察觉到内心巨大的恐慌。 怕他伤,怕他死,怕他发生意外时,她在另一座城市愉快地度假。 祝清晨再也没有开过口,就这么直挺挺坐在后座,直到出租车停在医院门口。 她付了钱,道谢,推门下车。 夜色沉沉,一如她重若千钧的心。 * 第163节 医院,又是医院。 祝清晨恨死这个地方了,不管是在国内,还是在国外。 小时候,祝山海总是把姜瑜揍得鼻青脸肿,每当她放学回家,发现母亲不在,又不知上哪去找。 邻居就站在院子里一脸同情地看着她,说:“清晨啊,先来张阿姨家吃饭吧,你妈妈会晚点回来。” 她问:“我妈妈去哪了?” 邻居起先会支支吾吾,最后才说:“你爸妈有了点口角,你妈妈说她不小心摔了,上医院包扎伤口去了。” 祝清晨顾不上吃饭,径直找上医院。 姜瑜在治疗室里,若不是被打狠了,一般也不会去医院。 因此,但凡祝清晨找去那里,总会看见母亲鼻青脸肿、血迹斑斑的模样。最严重的一次,姜瑜被打掉了两颗牙齿,嘴角撕裂。 她不解地站在那里,眼眶一红,问姜瑜:“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小孩子总是轻信于人,邻居说母亲是不小心摔了,她也就信了。 她觉得姜瑜真笨,比她还要笨。 后来祝清晨长大些了,但凡回家发现姜瑜不在,只要邻居一个眼神,她就明白发生了什么,径直去医院。 只是到了一定年纪,渐渐开始懂得所谓的“不小心摔了”是什么意思。 姜瑜的借口谁也骗不过,只骗得过她自己。 祝清晨深恶痛绝医院这地方。 那刺眼的一片白,难闻的消毒水味,和来来往往绝不可能称作是面带喜色的人群,都叫人打从心底里抗拒又反感。 可她还是来了。 站在前台问薛定的信息,护士查了电脑里的病患资料,又检查她的证件,要她登记。 祝清晨一一照做,一颗心却愈加不耐。 几乎是重重搁下笔,她快步朝电梯走去。 护士说薛定在七楼,712病房。 站在空无一人的宽敞电梯里,她抬头,看着右手边的楼层列表。 每一层对应的数字之后,都用希伯来语和英文写着科室名称。 二楼是儿科。 三楼是呼吸科。 …… 而七楼,在那醒目的数字之后,紧跟着她能看懂的红色字体:burment。 烧伤科。 眼前几乎清楚浮现出他纵身一跃,从机下救人的场景,飞机坠毁的巨大声响撼天动地,而她看见他在火光中扑倒在干草垛上,一动不动。 那时候,她在想什么? 祝清晨盯着那个鲜红的字体,慢慢记起来了,那时候她以为他死了。 * 病房里很安静。 雪白一片的墙,雪白一片的床,头顶的白炽灯安静温柔,洒向一室的依然是雪白的光。医院这地方,总叫人联想到天堂。 似乎天堂就是这个模样。 薛定自接了祝清晨的电话后,就有些坐立不安的。 他拿了本书——书是乔恺昨天在他住院后拿来的。可低头翻了几页,他愣是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祝清晨问明他在医院后,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径直挂了电话。 可他知道,她一定会来找他。 见到她了,又该说些什么? 薛定坐在床上,因背部有伤,连倚靠在枕头上都得侧着身,只能用完好无损的左肩。 走廊上响起脚步声,急促,带着坚定的意味。 他下意识合上书,侧过头去。 门上的玻璃窗后已然出现祝清晨的身影。 她推门而入,松手,任由那门在身后砰地一声合上。而她就站在原地,隔着几米远的距离一动不动看着他,手里抱着一盆……已然枯死的蝴蝶花。 薛定的视线落在那花盆上时,停顿片刻,握着手里的书,再对上她的视线,喉咙一时间有些发紧。 “……回来了?”他扯出一抹笑意,想让自己显得从容不迫些。 祝清晨看他片刻,视线落在他未穿衣服却被绷带缠得严实的上身上,又看见右肩处渗血的白色纱布。 下巴上有了青色的胡茬。 第164节 左边面颊上有一道擦伤,暗红色,横亘在原本英俊的侧脸上。 她注意到,他的坐姿有些别扭,右肩根本不敢靠在枕头上。 原以为这颗心已经沉入谷底,却没想到是个无底洞。 还能继续下沉。 怒意积蓄到整个身体都沉重起来。 可怒到极致,反而不显,她就站在门口,开门见山问床上的人:“不是在家吗?” “……”薛定未答,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昨晚问你,你说在家。今晚问你,你还是在家。薛定,你的家在医院吗?” “问你报道顺利吗,你说顺利。” “问你冲突激烈吗,你说一般。” “我让你看看我的蝴蝶花,你说还活着,没死。” 祝清晨一字一句陈述着两人的对白,抬手给他看那盆干枯到了无生机的花,手一松,塑料花盆咚的一声砸在地上,泥土因失去水分,像是流沙一样散落在地。 “还活着吗?” “你看着我,再说一遍,它是死是活?” 薛定直挺挺坐在那,搁下书,抬头看她,“……我不是有意骗你的。” “嗯,是无心的,一不留神说了谎。”祝清晨语带讥讽,走到床边。 近看,他的绷带上几乎都被血迹渗透了。 烧伤,伤口不是缝合之后就能愈合,也因此不断有血水渗出。 她看着那些触目惊心的血迹,胸口钝钝的疼。 “为什么不告诉我?” “怕你担心。” “那现在呢?难道我亲自回来,发现你说了谎,来医院看见你这个样子,就不会担心了?” “……”他无言以对,沉默片刻,才低声说,“能瞒一时是一时。你在外和童艳阳度假,我不想扫兴。” “你不想扫兴?”祝清晨像是听到天大的笑话,“薛定,你对我来说只是玩具吗?是和去死海度假一样的娱乐活动吗?我在耶路撒冷,你负责让我开心取乐,等我去了特拉维夫,你就甘居幕后,让我在那尽情享乐?只是为了不扫兴,你被□□炸伤也是小事情。只是为了不扫兴,你住进医院也可以成天撒谎。” 她攥紧了手心,声音几乎失去控制。 “你想没想过,一旦我知道你在医院受着伤、流着血,而我却在另一个地方对此一无所知,甚至天真地在死海游着泳,去特拉维夫喝酒吃东西,我心里会怎么想?” 而她真的是这样,对他的情况一无所知,尚且傻里傻气被他的谎言欺瞒,他在这里受着苦,她在另一处玩得肆无忌惮。 一想到那样的场景,她心里就跟有人拿着钝刀子在一块一块凌迟似的。 肉割不下来,只顾得上疼。 薛定伸手去拉她,眉心紧蹙,“对不起。” 她一把抽回手,因力道太大,他被带得往前一倾,拉扯到了伤处,倒吸一口凉气。 祝清晨清楚看见,他的肩上某处伤口几乎是立马渗出了血迹。 红色的轮廓有扩大的趋势。 她硬撑着不去顾及他,死咬着嘴唇站在那,“你说对不起,是因为你受了伤,害我担心,过意不去,还是因为你也觉得自己做错了,不该骗我?” 薛定顿了顿,没有答话。 片刻的沉默立马让祝清晨意识到,他的道歉只是因为他受伤了,害她担心。 他根本不觉得骗她是个错误。 她在原地站了片刻,一动不动盯着他肩膀上有扩大趋势的血迹,然后才说:“下次如果你再发生意外,再受伤,你依然不会告诉我,是不是?” “……”他没有说话。 他在做他自己认为对的事,哪怕说谎这件事本身是错的,但他认为这样做是对她好。 祝清晨笑了一声,眼眶发烫。 她说:“薛定,你是打算一辈子做这个工作了,不管是在以色列,还是在别的地方。你问过我,劝过我,我都义无反顾跟着你来了,并且死也不肯离开。我知道这职业有多危险,未来有多不确定,也知道说不定哪天我就跟陈一丁的老婆一样,只等得回来你一只行李箱。可这些我都能接受,唯独接受不了你瞒我骗我。” “你可以受伤,可以不顾安危,可你不能骗我。” “我自认不是什么超人,不能在你遇到危险的时候赶去现场帮你,我甚至不能时时刻刻跟着你奔波在外,因为我能力不够,也许反倒会成了你的包袱,拖你的后腿。” “可我不想在你遇到危险的时候,像个傻子一样,因为你的保护,一无所知。” 她需要知道他在做什么。 她希望他在遇到危险的第一刻,她就知道他的现状。 哪怕坐立不安,哪怕惊慌失措,她不能一无所知地在另一处没心没肺地安然享乐。 相爱不就是这样的吗?连命都可以交给对方,为什么却要在这些小伤小痛上隐瞒彼此?既然命连在一起,痛也该一起痛,伤也要一起伤。 第165节 哪怕他的伤在肉体上,她的伤在胸口。 可薛定坐在病床上,沉默地听着她的指责,最后却依然只说得出那句苍白无力的道歉:“对不起,祝清晨。” 她深吸一口气,问他:“下次再发生这种事,你会对我说实话吗?” 薛定看她片刻,不说话。 心和肩膀一样沉。 祝清晨懂了他的意思,那意思还是不会,不会说实话,还会选择隐瞒。 她咬牙切齿问他:“那要是你哪天中枪了,被爆炸波及了,被飞机砸中了,你命在旦夕,就要死了,你是不是也不会告诉我,还让我蒙在鼓里?要是你今天不只是被□□砸到,要是你真的快死了,躺在医院里奄奄一息,你还是会让我当个不知情的傻子,直到你咽气了,才跑来医院,连你最后一面都见不着?” 她说的这些,字字句句都是她最怕发生的事。 过去她连想都不敢想,怕老天爷听见了,就真这么干了。从前也不是这样迷信的人,偏偏如今遇到他,因为太害怕,连这种离谱可笑的念头都生出来了。 可她还是这么一字一句说了出来。 每说出口一个字,心里就被捅一刀,到后来声音暗哑,力气仿佛血液一般从心头汩汩而出,眼看就要流光了,精疲力尽,却还在害怕。 她是真怕他这样欺瞒她,如今是小伤小痛,将来可能是命悬一线。 若是有朝一日,命运真的将最大的恶意降临在他们身上,她却不能赶来他身边见他最后一面,赶来时他已听不见她说什么,她也无法得知他想对她说什么…… 一想到那样的可能性,祝清晨浑身都发起抖来。 无法克制地发冷,仿佛有人拽着她,把她往十八层地狱底下拉。 而薛定坐在那,也觉得被堵住的不止是嘴,连同整个胸腔,全身各处,都被堵住。 你看,他最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她活得不潇洒了,不快乐了,不轻松了。 她此后的人生里都充斥着惊恐、担忧、怀疑和揣测。 他闭了闭眼,坐在过分刺眼的白炽灯下,轻声说:“我也怕。怕我真有那么一天,死在谁的枪下,或者哪次暴动里、冲突里,你赶不来,我连遗言都没法跟你说一句。” “可是祝清晨,你知道吗,我从小到大看书,但凡看到有关死亡的部分,最受震撼的场景,就是将死之人没能把话说完,就这么撒手人寰的一幕。那是最悲剧的命运,最极致的痛楚和遗憾,最高的美学艺术——生命到了尽头,却没办法说出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几句话,完整结束这一生。我每次遇见这种情节,都会震撼到动弹不得,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出来了。我总是害怕有一天我也遇到同样的命运。” “祝清晨,比起没法跟你说点临终遗言,我更怕我说不完,望着你的脸,到死也说不完,那才是最大的痛,于你于我,都是。” “所以哪怕我真有那么一天,遭逢不测,只剩下一口气,我也不会告诉你。我宁愿你来了,看见我安安静静躺在这,也不想你赶来身边,看我痛苦,看我明明不想咽下最后那口气,看我挣扎着想跟你说点什么,却最终什么都说不出,还是难看地咽了那口气。” 如果你留不住我,我也留不下自己。 那就免去这个痛苦的,谁都无能为力的过程,直接面对最后的尘埃落定吧。 薛定说。 作者有话要说:  . 一个要听实话,一个坚决不说实话。 嗯,看样子可以分手了。 薛定:????作者,什么仇什么怨??? 我:^-^ 摊手。 * 好久没有感谢霸王票了,昨天一点进去,看见有妹子投五十块的雷qaq。别啊,好贵的雷,大家支持正版我已经很开心了,别浪费砸雷的钱。 请【横波善解】和【24452511】两位小可爱来微博私信我一下,雷砸太多= =、我送你们一本签名书吧,可以选择这本,上市后我寄给你们=v=。 这章送200个红包吧,发了点玻璃渣,弥补一下qaq。 第56章 我说我爱你 第五十六章 很长一段时间里,两人对视着, 静默着。 白炽灯将人的疲倦与挣扎照得无处遁形, 他看懂了她眼里的不甘与恐慌, 她也能看清他面上的固执与坚持。 祝清晨咬紧牙关,居高临下盯着坐在床上的他,冷笑一声, “薛定,你真是冥顽不灵,顽石一块。” 说完, 转身就走。 薛定以为她要离开, 心头像是空了一块,伸手想拉, 可肩背上的伤口被牵扯, 手才伸到一半,眉头倏地一皱,又停了下来。 胸口被伤口还痛。 唇边溢出一抹苦笑, 他看着她往大门处走的背影, 问:“祝清晨, 你后悔了?” 祝清晨却像是风一般推门而出,头也未回。 留他一人坐在那里, 看着空空荡荡的病房,和那颗空空荡荡的心。 祝清晨一路走到电梯口,上了电梯,抵达一楼。 手里攥着手机, 一言不发出了医院大门。 医院外面吹着风,抬头可以看见沉沉乌云翻涌着压下来,要变天了,天际颇为壮观,也令人倍感压抑。 第166节 呵,真应景。 她满腹郁气无人诉说,想打人,偏病房里那人已经负伤,她就是想打,也下不去手。 祝清晨走进医院不远处的24小时便利店里,绷着一张脸从架子上拿牙刷牙膏,湿巾和卫生纸,末了又朝食品架上看去。 她回来得急,一路上念叨着要让薛定替她下碗面。 她想吃追来以色列那天他做的那种意面,烫熟的西兰花点缀在旁,肉末与西红柿熬得细碎入味…… 冷笑两声,她从货架上取了两盒方便面。 骗子。 因为用力的缘故,纸盒子都被她捏得一瘪。 她抱着怀里的东西网收银台走,走出两行货架之间时,眼眶蓦地一红,鼻子发酸,热意终于从眼底源源不断涌出来。 一年前的春末,她便是在便利店遇见他的。 那时候,她打着电话,抱着一堆零食与方便面,从货架里心不在焉走出来,冷不丁撞在谁身上,慌忙道着歉弯腰拾捡。 那人伸手捡了一袋薯片,轻飘飘搁在她怀里。 而她一抬头,就跌入一双漆黑透亮的眼眸。 那样的开始,仿佛老旧电影里的开场一般,一帧一格都被放慢,从他一个举动,到一个眼神,都可以令人回味多年。 而直到今时今日回忆起来,她才惊觉那个开场里蕴含的隐喻。 从跌入他眼底那一刻起,她就再也上不了岸了。 祝清晨拎着一堆东西从便利店出来,蹲在街边的消防栓旁,把塑料袋抱在怀里,用力地揉了揉眼眶。 头顶的乌云阴沉沉压下来,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说下就下。 以色列这个国家,天气莫测,一天之内常常会有暴雨、阳光交替上演,薛定曾经告诉她,这是一个几乎每天都能看见彩虹的地方。 她冒雨往回走,死死攥着手里的塑料袋,雨水从脸上头发丝淌下来,几乎模糊了视线。 现在才真的是条咸鱼了。 淋得透湿的,死咸鱼。 医院大厅,前台的值班护士惊诧地看着去而复返的祝清晨,大概是她满头满身淌水的样子太狼狈,还关切地问了句:“is there anything i do for you?” 祝清晨摇头,拎着淌水的袋子走进电梯,第二次按下写有数字七的按钮。 烧伤科。 她死气沉沉盯着那行小字,没忍住骂了句,烧你妈。 电梯里不止她一人,同行的还有个按了十二层的本地人,男的,四十来岁。 听她恶狠狠骂了句什么,他惊讶地扭头看她。 祝清晨不耐烦地侧头对他对视,瞪了回去。 男人怕事,看她这典型的女流氓模样,和那怒火中烧的眼睛,吓得脖子一缩,挪开了视线。 电梯畅通无阻到了七楼。 祝清晨淌着水走出电梯,像是一条刚从海里捞出来的鱼,一路拖着透明的水渍。 她站在仿佛望不到头的走廊里,深吸一口气,认命地朝薛定住的那一间走去。 病房的门上有一个方格玻璃窗,她站在其后,往里看。 薛定不知什么时候爬了起来,微微弓着腰,站在落地窗前,低头看着窗外细密的大雨,手里握着一支抽到一半的烟。 那一星半点红光,让她想起初遇那日,他站在深巷里,神态安详抽烟的模样。 隔着镜头,她与他视线交汇。 心跳瞬间停滞。 而这一刻,祝清晨沉默地站在玻璃窗后,看见薛定握着烟,忘了抽,就只怔怔盯着窗外,不知在看什么。 那一星红光渐渐燃尽,烫到了他的手。 他猛然间一抽手,烟头落地。 像是刚从梦境里被惊醒的人,薛定大梦初醒般看着地上的烟头、烟灰,苦笑两声,扶着床,慢慢蹲下去,艰难地伸手去捡。 也是在这一刻,门外的人推门而进,疾步走来。 窗外的雨势太大,薛定竟没察觉到她的脚步声。 直到那双湿漉漉的运动鞋出现在眼前,女人先他一步蹲下去,捡起了那截烟头,顺便把他拎了起来。 她的手架在他胳膊上,力气很大。 而当他一站直了,她便松了手,仿佛多一秒都不想碰他。 薛定的视线落在祝清晨身上,嘴唇微微张着,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她的头发湿透了,就这么粘在脸上。 第167节 一身衣服也淋得半透明,胸衣都快显露出来。 她的手里还拎着便利店的塑料袋,隐约可见里面的牙膏牙刷,俱是生活用品。 他以为她走了。 他以为她不会回来了。 薛定几乎回忆不起她离开的这二十分钟里,他是如何过来的。 整整一年,那个女人从未掩饰过对他的好感,像是一团烈火闯入他的人生,他逃也好,推拒也罢,她仿佛不懂什么是退缩。 可是二十分钟前,她忽然间熄灭了火焰,扭头就走,一个字都没有说。 他像是忽然间被人抽走思维,了无生气坐在那里,理智成了一团稀泥。 后来依稀听见窗外下雨了,他挣扎着爬起来看。 她会淋雨吗? 是不是已经回家了? 可那不是她的家,如果她要离开他,依照她那风风火火的性子,约莫明日就会买机票飞走。 短短二十分钟里,他像是随风飘走的气球,没有着落,上上下下。 从以色列到沧县,从这燥热的春日到那遥远的寒冬,从苏州河里晃晃悠悠的乌篷船,到凛冽雪地里悄然融化的雪人,从那九死一生的戈兰高地,到与她辗转缠绵的小屋,他忽然间惊觉,原来他与她已经走过了这么多难忘的时刻。 到她头也不回离去时,他才发觉这短短一年来,自己活过一次,如今又死了一次。 活在她从火光里开着小破车冲向草堆的那一刻,死在她一言不发决然离开的那一秒。 可那女人竟然又回来了。 她捡起那截烟屁股,从床头拿过他的打火机,重新点燃,凑到嘴边,深吸一口,吐出一个模模糊糊的烟圈。 他竟不知她也会抽烟。 神色一滞。 祝清晨却又吸了一口,猛地扔了烟头,一手圈住他的脖子,踮脚凑上来,毫无征兆吻了他。 她把那口烟悉数呼入他口中。 薛定眉一皱,呛得立马咳嗽起来,面色由前一刻的苍白转为绯红,宛若刚扒开皮的石榴籽。 祝清晨站在那,看他一边咳嗽,一边因为背部的伤口被牵动而眉头紧锁。 她不为所动,问他:“痛吗?” 薛定用手背抵在嘴边,咳了一阵,停下来,深深地看着她,“痛。” 她却在这一刻蓦地展露笑颜,眼神亮得像是火焰。 她说:“痛就好。” 捡起那截烟头,转身朝门边的垃圾桶走去,头也不回扔下一句,“薛定,我比你更痛。” 她拿了厕所里的扫把,将门口的花盆和泥土扫了个干净,又全部弄回厕所处理一边,扔进垃圾桶里。 再从厕所里出来时,她脱了外衣,又脱去内衣,毫不避讳一路走到他面前,浑然不顾他僵硬的神色,从沙发上勾起乔恺搁在那里的,属于薛定的换洗衣物,又当他面穿上了。 浑身上下就穿着一件他的t恤,衣服虽长,却也堪堪盖过大腿。 她钻进他的被窝里,占了一半的位置,背对他,伸手关掉床边的灯。 “赶路太累,我先睡了。” 薛定站在窗边,匪夷所思看着她,片刻后却倏地笑了。 他拉开被子,慢慢地躺下去。 因为受了伤,他只能侧躺,用左肩支撑身体。 背后是落地窗外的滂沱大雨,眼前是那女人有些瘦削,却很熟悉的身体。他朝她伸出手去,环住她的腰。 冷不丁被人一巴掌拍在手上。 祝清晨头也不回地说:“我说过原谅你了?” 他不为所动,还是伸手抱着她,“都钻我被窝里来了。” “那是因为我不想睡沙发。” “嗯,我知道。”他把下巴搁在她肩窝上,深吸一口气,觉得自己像个变态,对她的味道上了瘾。那种很轻很淡的,说不上来是洗衣粉香味还是她用的爽肤水的气味,清淡里带点甜,像是冬天里的一缕日光。 顿了顿,他说:“你想睡的一直都是我。” 祝清晨背对他,没吭声,身体蜷缩得像只虾。 他抱着她,滚烫的体温,宽厚的胸膛。 她没说过,她一直很喜欢他从背后抱她的姿势,从去年她在浴室洗冷水澡冻僵那次开始,到后来相拥而眠的无数个夜晚。她喜欢他从背后把她环在怀里,这让她觉得自己被包裹在一只安全的茧里,不需要费尽力气去冲破束缚、重见天日,不需要当一只扑火的飞蛾,为了家庭、为了事业,忙碌奔波。 她缩在他的怀里,闭上了眼睛,叫他的名字:“薛定。” 他收拢了手臂,表示自己在听。 她问他:“你知道我为什么回来吗?” 第168节 他没说话。 “是不是觉得我很没骨气,非你不可?” 他抿紧了嘴唇,仍未发话。 病房里陷入岑寂,但也只有一刹那。 祝清晨闭紧了眼,一动不动缩在他怀抱中,声音暗哑,说:“因为——” 堪堪说出两个字,话端被人接过。 身后的男人蓦然收紧双臂,声音低沉而笃定。 他说:“因为你知道,是我非你不可。” 被窝里的女人倏地睁开眼睛,看着黑暗里的病房。 后脑勺传来他似是叹息一般的声音。 他抱着她,凑过来亲她的头发,亲她的耳朵,最后停在她耳畔,用极轻极低的声音对她说:“祝清晨,矛盾很多,阻碍很多,分歧很多,危险很多。但你已经来了,就不许再回头。” 他像个孩子,赌气不肯答应她的要求,却又这样磨人地说着叫人不得不妥协的话。 他说:“我答应你尽量不受伤,下次再有人扔□□,我拿乔恺当挡箭牌。” 她闷声笑了。 他松了口气,声音逐渐柔软下来,“笑了就代表不生气了。” 祝清晨慢慢地叹了口气,转过身去,看他在黑暗里也依然亮而温柔的眼睛,“如果再发生这样的事,你可以不告诉我。” 他一顿。 下一秒,她神色清明地望着他,“你可以什么都不说,保持沉默就好,但你不能说谎骗我。” 窗外是雨水冲刷屋顶与大地的声音,喧哗热闹。 祝清晨望着他,声音很轻,却又无比清晰抵达耳低,砸进他心里。 她说:“薛定,我比你想象中更坚强,我不怕受伤,只怕看不见真相。” 伸手摸他的眉,慢慢地沿着那干净的弧线滑至眼角。 她凑上前,亲亲他的眼睛。 “让我陪你,乐要一起乐,痛也要一起痛。” 他在黑暗里与她对视片刻,终于点头。 “好,我答应你。” 再有下次,保持沉默,也不再说谎。 他知道,她是绞尽脑汁、费尽力气,才终于找到一个折中的解决办法,横亘在他们之间数不清的矛盾与分歧点,也终究需要一个一个去攻克,艰难摸索。 滂沱雨夜,他与她相拥而眠。 室内一片昏暗,只有走廊上的灯光透过门上的窗格照进来,孤零零一缕,悄无声息。无光的医院不再白茫茫一片,可因为那相拥而眠的身影,却比任何一刻都更像天堂。 薛定将祝清晨圈在怀里,低头看她,就在她几乎闭眼睡去时,低声说了一句话。 那三个字是众多电影小说里出现频率最高的告白语,却也是他成长至今都难以启齿的话。许是性格内敛,懒于言辞,他从不轻易对人剖析内心、诉说感情。就连与她从相识走到相爱,也总是她追在后面,他只是无声张开双臂,慢慢接纳了她。 于是那三个字,那俗不可耐的三个字,他也一次未说。 然而此刻,前所未有的冲动驱使着他,他把下巴抵在她柔软的头发上。 窗外没有温柔月光,他们也并没有在一个多么平和惬意的场所,空气里甚至有清晰可闻的消毒水气味……这个叫做医院的地方,没有半点浪漫之处。 但那又有什么关系? 他低头看着她,于是窗外消失的月光悉数浮现在眼底。 他抱着她,抱着他的星光万千,说:“祝清晨,我爱你。” 作者有话要说:  . 猝不及防更新了,并且完全是颗糖。 惊喜不惊喜?意外不意外? 摊手,理直气壮索要亲亲和夸奖=v=! 第57章 薛巨人和乔巨人 第五十七章 一周多的时间,一晃眼就过了。 人在医院, 仿佛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唯独望向窗外时, 能感知到黑夜与白昼的交替。 医院里有祝清晨照料薛定,乔恺偶尔来。 但两人都宁愿他干脆别来。 事情是这样的,乔恺当晚就回了民宿, 敲响童艳阳的大门。童艳阳居然大大方方开了门,只可惜两人谈了好一阵,最后不欢而散。 第169节 等到第二天, 乔恺气消了, 又杀上门去,这才发现童艳阳已经走了。 屋子大门开着, 钥匙挂在门把上。 童艳阳在桌上留了张条:房子我续了租, 三个月,你继续住着没问题。对面那两个整天腻腻歪歪,估计你也不想凑过去当电灯泡, 所以放心住这吧。多的话也不知道该说点啥, 总之你人很好, 身在以色列,别光顾着当个热血青年, 也要注意安全。拜拜! 乔恺简直气炸了。 可他不是祝清晨,自由职业,想去哪就去哪,千里追夫也能说走就走。 他是战地记者, 他的岗位在这里,他走不了。 于是祝清晨和薛定每天都能看到乔恺黑着一张脸来到医院,坐在沙发上一脸忧郁当雕像,偶尔是尊杀气腾腾的阿喀琉斯,偶尔是尊顾影自怜的纳西索斯,想起开心事时是风流的狄俄尼索斯,大多数时候……就只是一尊黑面神。 他跟水果过不去。 跟盒饭过不去。 说话也气死人。 偏童艳阳不回他信息,明明微信也没拉黑,可就是不回。 乔恺的戾气越来越大。 好在薛定很快出院了,出院前,护士替他全面换了一次后背和肩膀上的纱布、绷带。 薛定嘱咐祝清晨:“帮我打点水。” 祝清晨看他一眼,拿了水壶,转身走了。 可走到门外,还是没忍住顿住脚步,就从窗格外往里瞧。 她当然知道他为什么嘱咐她去打水。 可她不想避开。 病房里,护士一圈一圈拆开绷带,取下纱布。 那纱布早已和他的血肉粘连在一起,取的时候,布与皮肉分离,鲜血立马涌了出来。而他身体一僵,咬紧牙关一言不发。 护士说了句什么,替他上药消毒。 祝清晨从门外看过去,他额头上细密的汗珠也清晰可见。她亦抓紧了水壶,用力到指节发白的地步。 回家没两天,国内的那个热门综艺节目组抵达耶路撒冷,在节目录制前要先和薛定、乔恺见面,商讨具体事宜。 祝清晨担心薛定伤还没好,问他:“你行不行啊?” 薛定轻哂两声,“不要轻易问一个男人这种问题。我行不行,你还不知道?” 祝清晨:“……” 乔恺被两人猝不及防的飙车戳中痛点,脸都黑了。 “你行,就你行,你全家都行!” 薛定看他一眼,点头,“那自然。我全家不行,怎么会有我?” 祝清晨扑哧一声笑出来,替他理了理衬衣衣领,“行了,去吧。” 乔恺说了句:“操,就不该上楼来看你俩恶心人的,我说开始了吗?居然未经同意就擅自开始表演了。” 说完,气得扭头就走。 近几年来,国内流行真人秀节目,不少综艺应时而生。 如今来耶路撒冷这一个,是众多综艺中的翘楚,热度很高,几乎每一期都有话题能上微博热门,捧红了不少小花鲜肉,被奉为是真人秀的经典和扛鼎。 节目组开车在巷口等两人,载着他们去了工作人员与这几期的嘉宾们下榻的酒店。 导演和监制坐在大厅里等他们,见了面,热络地打着招呼。 “薛老师好,乔老师好。” 薛定难得穿了身白衬衣、黑西裤,一头半寸很精神,更显出五官利落出众。 乔恺也差不多,只除了眼睛下面有俩大大的黑眼圈,显得有些无精打采。 饶是吴导演是个矮胖的中年男子,当下也眼睛一亮。 这两人的形象,还真不比他带来的那些小鲜肉们差,这一期节目有关战地记者,原本就很有爆点,如今有了这两位的参与,恐怕真能掀起新的□□。 要知道这两年来,虽说他们的节目还能一直保持收视领先的地位,但台里其实都挺焦头烂额的。毕竟真人秀越来越多,竞争越来越激烈,他们就算是老牌的,也不见得能稳住这龙头地位。 寒暄过后,四人坐在沙发上。 监制递给他们一人一份节目流程,由吴导亲自解说。 这期节目主要是让嘉宾们带领观众,走进战火与硝烟里,把战争的残酷展示给大家,同时请来了新华社驻以色列的战地记者为大家讲述在枪林弹雨里报道新闻是一种怎样的经历。 薛定一顿,问吴导:“要是想拍摄战争场景,恐怕去叙利亚更合适。以色列虽然常有冲突,但并没有大型战争。” 吴导哈哈一笑,“就因为这里没有真的战场,我们才选在这,毕竟战争是个可怕的事儿,涉及人身安全,我们可不敢真的去战场上录节目。就算我们不怕死,也得顾及着一堆大少爷姑奶奶们,他们要是损了一根毫毛,我们一回国,恐怕就要接受粉丝的宣战。” 一整期节目里,有薛定和乔恺的内容其实并不多,基本是小花和小鲜肉们都在前奏热身完毕后,主持人才会请出两人。 节目组已经在老城外的空地上搭起了各种设备,模拟战争时候的场景,比如枪声、炮火,当然,为了避免发生安全事故,并没有荷枪实弹,都是虚的。 吴导说:“我们请了专门的工作人员,扮演全副武装的士兵,持枪上阵,模拟两军对垒的场景。四位明星们会跟在你们身后,你们一行六人组成记者小分队,完成在战地拍摄的任务。” 第170节 李监制插了一句:“吴导,您之前说分成两队比较好,分头拍摄,两队任务不同,安排的困难也不同。” 吴导点头,看了眼流程单,“对,是两队。” 薛定也在流程单,基本上这个真人秀与拍戏无异。 从明星们的互动,到他和乔恺发布命令时的台词,从每个人会遭遇的危险,到如何解除危险的设定,早已巨细靡遗安排好。 看着看着,他眼神一顿,伸手指着某处,“……冉余函被恐怖分子劫持,薛队不顾安危,亲自上前营救,一脚踢走恐怖分子手里的枪,将冉余函抱起,借住凌东的掩护,离开现场。” 吴导点头,笑容亲切,“有什么问题吗?” 薛定问:“这个薛队,是我?” 吴导再点头,“是的,是您。” 薛定和乔恺对视一眼,搁下节目单,说:“吴导,您可能对我们的职业有什么误会,我们是记者,虽然在战地,但也只是记者。冲上去救人这种事,是警/察干的,是部队的任务,我们通常不干这事。” 吴导说:“当然当然,这个我们理解。但是毕竟这是一档综艺节目,要在短时间内呈现出最吸引人的内容来,在安排上就会比较有戏剧性。” 他看了李监制一眼。 李监制是个年轻女孩子,干净补充说:“虽然你们只是记者,但是身在战地,肯定会遇到这样那样的危险场景。” 大概是看出薛定的主导权,她着重看向薛定,问:“比如您的同事在战争里被抓走,您肯定会冲上去营救,对吧?如果您看见有人在您面前中枪,您也一定会上前去帮他,对吗?” 薛定顿了顿,说:“我不会。” 吴导:“……” 李监制:“……” 乔恺说:“我也不会。” 接下来的时间里,四人就这个问题讨论了一番。 薛定的意思是,战地记者的职业本来就是记者,不是战士,也不是军人。他们负责的事情只是冒着战火报道正在发生的事,让更多人看见残酷的真相。 他说:“我们既阻止不了战争,也救不了谁,甚至有很多同行会在工作中丧生。我们没有经过部队的训练,也没有营救别人的能力,所以不光是我和乔恺,所有的战地记者都有义务告诉大家,我们能自保就已经很光荣了,没有余力去当军人,去参与战斗或者营救任务。” 吴导反问:“可我们从赵主任那里了解到,您为了救一个以色列小姑娘,不顾自身安危,从一架正在坠毁的飞机下把她救了出来,差点葬身火海。您这么做,难道不是和刚才说的自相矛盾吗?” 薛定说:“我救她是出于本能。而且当时我并没有在执行报道任务,只是经过那里,看见她摔倒了,就要被飞机砸中了,作为一个普通人,下意识而为之。这跟我的职业没有任何关系。但现在我们讨论的是节目,是一档会被全国人民看到的节目。我不希望在节目里宣扬说我们做记者的有多么无私,多么勇于奉献,能在危急时刻不顾生命去救人。我们的任务只是报道。就只是报道而已。” 他强调的只有一点,战地记者只是记者,不是别的什么。 他们不需要参与战争,更不需要牺牲生命去拯救人,因为他们没有那个能力。 吴导不理解,“可您的表现不就说明了您是有那种能力的?” 薛定皱眉,“我那样做只是我的个人选择,但我的同行们不需要这样做。” 李监制说:“他们也可以这样做啊!这样做有什么不好?” 乔恺原本就是急脾气,当下就抬高了声音:“这样做有什么不好?我告诉你有什么不好。记者原本就是记者,你们非要我们又能拍摄新闻报道新闻,又能跟黄继光似的炸碉堡,这不成!要是将来我们做这一行的,在什么危险的地方,为了自保后退,结果有人死在那了,你们还不得说我们见死不救?” 薛定按下了他,抬头看着吴导,看着李监制,轻描淡写说:“他说得没错,我们做这一行的,原本就该只求自保,见死不救。见死不救没有错。” 不是他和乔恺铁石心肠,也不是他们不愿弘扬正能量,他们比谁都希望这世界上的人都有一副好心肠,都能看到战争的残酷,从今以后没有战场,没有冲突。 可他们不能在镜头前告诉人们,战地记者就该不顾安危去救人。 他们只是记者。 身在这一行的所有人,或是不在这一行的相当一部分人,应该都听说过这么一件事。 南非摄影记者卡特,因为在战乱的苏丹拍摄难民营的场景,最后在舆论中自杀了。 在他拍摄的众多画面里,有苏丹的孩童们用泥饼充饥,苍蝇和蚊虫围绕着人们寻求腐肉,饥肠辘辘的孩童狠狠吸着母亲干瘪到没有奶水的乳/房,女人因为没有洁净水改用牛尿洗头洗澡…… 而其中最叫人不忍直视的一幕,是一个小女孩艰难地爬行在干裂的土地上,一只巨大的秃鹫从天而降,就立在那女孩的身后,等待着她的死亡,等待着一顿盛宴。 卡特的照片发布后,引起了全世界的瞩目和震动。 所有人都在谴责他,他们问他:“你为什么不救他?” “你有力气在现场拍摄照片,为什么不去帮她?” “要多残忍无情,才能面对这样一幕举起相机,而不是上前去赶走那只秃鹫?” 他被谴责,被唾弃,被众人辱骂,甚至被一些过分激动的人斥责是败类、该死。 可他真的该死吗? 那张照片公布的两个月后,卡特被人发现死在自己的汽车里。他将汽车废气导入车内,窒息而亡。 人们在汽车座位上找到一张字条。 上面写着:真的,真的对不起大家,生活的痛苦远远超出了欢乐的程度。 再后来,人们沉默了,仿佛他已经用自己的生命赎了罪,还清了他欠那个小女孩的债。 可他的同事在纪录片里痛哭失声,他说:“你们根本不知道那幅照片之外的场景,你们只看见了那张照片。你们不知道,我和卡特站在一整个难民营前,到处都是死亡,到处都是饥荒。秃鹫那么多,每一只都在等待有人死去,我们赶走了一只,还有一只,赶走十只,还有上百只。我们能阻止死亡吗?我们不能。卡特拍了那张照片,守着那个小女孩,不让秃鹫吃她,他守了整整二十分钟,哭了整整二十分钟。可他阻止得了什么?” 战争是巨大而无情的命运之轮,碾过来,压死无数生命。若这世上真有巨人,可以阻止那只轮子的滚动,人类得以解脱。 遗憾的是,这世上没有巨人,只有无数像卡特这样有血有肉的普通人。 第171节 薛定是,乔恺是。 这世上来自不同国家、有着不同肤色的无数战地记者,都是。 他们没有人能阻止战争,难带就应该假装自己是巨人,以血肉之躯去拯救人类吗?他们冒着生命危险在为人类拍摄战争的丑陋与真相,能够保全自己已经难能可贵。坐在遥远又平静的灯光下的人,又有什么资格去要求他们付出更多,乃至自己的性命? 薛定在毕业那天,作为优秀毕业生上台发表演讲。 他在演讲的最后,是这样说的: “我是一名战地记者,也是一名战士。我没有出色的身手,又或是过人的能耐。我无法以一己之利阻止我看到的流血与牺牲,但我唯一的使命,是将动人的又或是丑陋的真相展现给世人。为了完成这个使命,我必须活下去。” 为了完成这个使命,他,他们,必须活下去。 他们不该去救人,不该去插手警/察和军队的事。他们唯一能做的事,是保护自己,是继续完成使命。 为了这个使命。 他和乔恺站起身来。 “救人这一幕,很抱歉,我们配合不了,也不能配合。” 因为这世上还有千千万万个卡特,他们非但无罪,还无上光荣。 哪怕他们目睹了死亡和牺牲,只是用镜头拍摄出那一幕,他们也是光荣的。因为镜头之前的无数人会看到那一幕,以血肉之躯,完成巨人的壮举。 唯有这样,战争才能被阻止。 作者有话要说:  . 一点剧情,一点感想,这是设置综艺节目这个情节的初衷。 大概出乎大家意料了,没有和小花的瓜葛,也没有娱乐圈的纷杂,安排这个环节,原本就是为了讲述卡特的故事和薛定的态度。 前几章都走的言情,现在也收一收,走走剧情。 希望大家还喜欢,还满意。 这章也发200只小红包,一点心意,姗姗来迟啦。 第58章 这样的一群人 第五十八章 吴导和李监制站在原地, 看着两位战地记者礼貌地致歉完毕, 转身就走。 李监制毕竟年轻,欲追上去再劝, 却被吴导伸手拦住。 “吴导,现在的年轻人也太血气方刚了,您话都没说完,他们就走了……”李监制有些发怵,瞧了瞧吴导的脸色,试图安慰。 吴导却站在原地若有所思, 看着两道背影渐渐远去,又低头看了眼茶几上的台本。 李监制试探着叫了声:“吴导?” “把赵主任的电话给我,我有话亲自跟他说。” 说完这话, 吴导也没去拿那几本册子, 转身往电梯间走了。 而那一边,乔恺与薛定并肩走出酒店,沿着日光充沛的街沿往回走。 乔恺说:“还真把我们当演员了不成?堵抢眼,救人质,一言不合就开干。你说说老赵找的这都是些什么破烂玩意儿啊?要弘扬个正能量, 结果全靠瞎编乱造,鬼扯一通。” 薛定没说话, 走了一段路后,又忽然想起什么。 “对了。”他侧头有些严肃地望着乔恺。 乔恺突如其来一阵紧张,“咋,咋了?” 薛定:“刚才你跟吴导演说话的时候, 说你不是黄继光,不会炸碉堡……” 欲言又止。 乔恺:“有,有什么问题吗?” “有。黄继光是堵抢眼的,董存瑞才炸碉堡。” “???” 乔恺:日,这个很重要吗? * 两人回去后,祝清晨有些诧异,“这么快就结束了?” 乔恺往沙发上一坐,“没谈拢。不录了。” 祝清晨不安地朝薛定望去,“出什么问题了?” 薛定走进卧室换衣服,一颗一颗解了衬衣扣子,把衬衣往床上轻飘飘一扔,去拿更舒服的t恤,“也没什么,就是意见不统一。节目组安排我们做的事情,和本职工作有冲突,我们不能妥协。” 祝清晨看了眼他的背,没忍住叮嘱了一句:“动作小点,好不容易才结疤。” 薛定笑,回头看她,“我不录节目了,没机会走红了,你没意见?” 走红这事,是乔恺前几天开玩笑时说的。 他老说自己和薛定要长相有长相,要身材有身材,情操和节操也比小鲜肉们高太多,万一录个综艺节目,一不小心一炮而红,那可怎么办才好! 那时候祝清晨就微微笑,“红了好啊,用不着这么辛苦卖命赚钱。我可指望你定哥一炮走红,卖肉总比卖命好。” 第172节 如今薛定拿这事来打趣。 祝清晨嘀咕:“不录更好,这伤还没好全。上的又不是访谈节目,真人秀什么的,不都是到处奔波,剧烈运动吗?我还怕你又拉伤了呢。” 薛定不语,含笑看着她老妈子一样啰嗦。 她面上微赧,瞥他一眼,“再说了,万一真红了,我可比不过那些小花。到时候花枝招展一堆莺莺燕燕,你左拥右抱,早不知道我是哪根无名野草了。” 薛定笑出了声。 穿好t恤,他走到她面前,低头看着她漆黑透亮的眼睛。 没忍住,在她额头上弹了一下,看她吃痛皱眉的样子,他才说:“不是无名野草。” “嗯?”她捂着额头抬头看他。 “是薛定的草。” “……” “只有薛定能,”他把她抱起来,抵在墙上,亲吻一阵,耳鬓厮磨间,说出最后那个字,“草。” 客厅里的乔恺:“……” “?????” “!!!!!!!!” 这他妈,欺人太甚! 他走到卧室门口,大力拍门,“我是隐形的吗?大哥大姐,麻烦你们不要动不动无视我,做这种伤天害理丧心病狂的事情好吗?” 薛定头也没回,伸手握住门把,啪的一声,把聒噪的家伙关在了门外。 “伤好了。”他说。 祝清晨不放心,“会裂。” “不会。” “我怕——” “不怕。” “可是——” 他重新吻住她喋喋不休的唇,直接用行动告诉她,一周以来当个伤残人士有多难熬。 * 事情有转机是在第二日,薛定接到赵令平的电话。 原以为主任是打来数落他与乔恺未经社里同意,自作主张,冲动行事,哪知道事情却没朝着他以为的方向进行。 赵令平开门见山说:“昨天的事,我听吴靖之说了。” 吴靖之就是吴导。 薛定:“嗯。” 基本上是比较淡定地在等候批评。 可赵令平只说:“你俩确实挺不给面子的,就放话说不录了,也不听别人的下文,扭头就走。吴靖之打电话给我之前,先是监制联系了我,说你们态度极端恶劣,不配合,目中无人,藐视节目组。一顶大帽子扣下来,仿佛新华社纯粹就是拍了俩人去侮辱他们的。” 薛定:“……那您跟她说什么了?” 赵令平笑了两声,“我说什么了?我说我自己的人,我比她清楚。目中无人?藐视他人?不存在的。” 薛定也哂笑两声,“这么护短,倒是您的作风。” 赵令平笑归笑,还是批了一句:“薛定啊薛定,你做事情,我向来放心,但有时候你也太过自我了一点。人活一世,总归还是圆滑点好,不然我怎么把你往我这位拎?” 薛定没说话。 可也只是片刻,赵令平又叹口气,“算了,你还是就那样吧。你要是变圆滑了,我恐怕失望大于高兴。” 事情的结局是,吴靖之总算还是一个有情怀有道德的人,哪怕混迹娱乐圈,做电视节目,也依然保有一颗善良之心。 他同意了薛定的决定,也尊重这个职业。 他告诉赵令平:“为了配合你们,这期综艺我们决定改风格,不走以往的路子。节目是很重要,娱乐也很重要,但是薛先生的话也让我反思很多。因为每天面对的生活和圈子是一种浮躁的氛围,我自己也习惯了用那种思路去考虑每一件事。也许有时候,收视率真不是最重要的,节目偶尔也需要一点真正现实,真正能击中人心的能量。” 吴靖之愿意为了这点可贵的真实,放弃以往的路线与风格。 他要把这期的节目变成访谈,叫做《战火之歌》。 没有了明星互动,没有了真人秀惯用的套路,所有人随心所欲发言,不再受制于台本。 薛定听完赵令平的话,笑了。 他说:“替我谢谢吴导演,他是真正的清流。” 赵令平呸了一声,“那我呢?我难不成是泥石流?” 薛定只是低笑两声,末了语气轻快地说:“您哪?您老人家,要清不清,要浊不浊,最是恰到好处。可有时候这世界上就需要您这样的人,有了您,才成全了我们这些任性妄为的顽石。” 因为赵令平的存在,哪怕如薛定之辈冥顽不灵,也总有人愿意保全他们的一腔热血、铮铮铁骨。 第173节 赵令平被气笑了,“要清不清,要浊不浊?你小子,惯会扯淡!少给我戴高帽,戴高帽也不涨工资!还有啊,你前几天又受伤罢工,当心我扣你工资!谁知道你是不是借机谈情说爱去了?” 薛定:“……我倒是想,她不让。” 赵令平没好气,“年前还说不谈不谈,把乔羽也给支走了。这可好,才多久的功夫,替起人来已经一副老夫老妻的口吻了!让乔羽知道,不知道得多伤心。你可不知道,她前几天打电话回来时,还在旁敲侧击问你的情况。” 薛定:“她为什么不问乔恺?” “呸。乔恺那小子,半个字都不多说,回回就那一句话,让人姑娘死了那条心。” 薛定笑了,又多说了几句,挂了电话。 赵令平拿这年轻人,向来没办法。又或者不是没办法,虽然总说薛定不圆滑,不世故,虽手腕强硬,但缺乏待人处事的耐心与周全。 可他欣赏的,就是这样的薛定。 不用太圆滑,也不用太棱角分明,活得这样自在惬意,为了一腔理想冲锋在前。 这块顽石,世间难得。 然而对于薛定而言,有的话虽从未提过,却也了然于心。 世间难得的,其实是赵令平这样的人,憎恨世故,却也适应世故,不爱官/场,也却纵横官/场。他以一己之力,换无数顽石的安定与自在。他是一方□□,是这群顽石能够安然活在自己世界里的最大保障。 亦师亦友,恩重如山。 * 两个月后,五月底,迎着逐渐燥热起来的天气,三月末在耶路撒冷录的这期《战火之歌》,终于在国内播出。 不同于以往的娱乐至上,这一次,节目组安安静静坐在大厦顶楼,录了一整期访谈节目。 镜头对面,大厦后方,可以俯瞰一整座耶路撒冷古城。 年轻的战地记者并非作为陪衬出现在明星身旁,而是在整期节目中都占有主导性地位。 那个面容沉静、身姿挺拔的年轻男子坐在镜头前,不卑不亢说:“我们都是寻常人,也怕被炮火袭击,也怕有枪林弹雨。但我也知道,死亡是有一定几率的,我们当中的很多人,还有很大可能性安然无恙回到祖国。而如果我们不做这些事,大家看到真相的几率却是零。” “我很高兴祖国安定,一路腾飞,大家的日子越来越好。可这并不意味着身为中/国/人的我们,就可以忽视这个世界上正在发生的一些苦难,一味沉浸在自己的喜悦里。” “三个月前,春节,大年初五,我的同事陈一丁死在叙利亚。他死得极其惨烈,是很多人一辈子都不曾见过想过的惨烈方式。也许有人会问,又不是自己的国家,又不是自己的国人乃至家人,值得这么付出生命,只为拍下一张照片、报道一篇新闻吗。” “可我认为值得。因为在战争面前,没有国别。这世上所有人,抬头望着同一片天,脚下踩着同一片地,从地中海吹来的风也会一路抵达长江边上,普罗旺斯的花香被稀释数亿倍,依然会在珠穆朗玛峰上落入一片积雪中。国别是什么,是我们过着安定美满的生活,笑看世界另一端战火纷飞的灾难吗?” …… 他说了很多,而乔恺的发言在他之后。 乔恺说:“我前一阵看国内的新闻,看见杨振宁被批得很惨。大家都说为什么钱学森能回国造福祖国,杨振宁不回?为什么钱学森被软禁了也一心要当中国人,而杨振宁心甘情愿加入别国国籍?” 摄像师和主持人的面色齐齐一变,几乎忍不住喊停。 可导演站在那,抬手让他们不要作声。 说下去。 让他说下去。 乔恺望着镜头,笑得张扬,意气风发。 他说:“因为科学的发展,从来都需要特定的技术条件。杨振宁只有在那样的环境下,才能做出自己的成绩,如果回国,他就只能是个空有理想、无法实现的科学家。他会一事无成,他会抱憾终身。” “有的人狭隘,把国别看得很重要。有的人辽阔,因为他看得清自己做的事不是为了某个国家,某一群人。他做的事情分明是为了整个世界。这么说好像很矫情,但我认为杨振宁没错,他推动的是整个人类文明的进步,是在浩瀚宇宙里点亮了一块我们所不了解的领域。” “同理,我们光荣而自豪地站在这一片并不属于我们的土地上,我们是黄皮肤、黑头发的中国人,我们不信教,我们也不说希伯来语。” 说到这,他又瞄了一眼薛定,说:“当然,有的人稍微比我聪明那么一点点,还说能说一点的。” 全场嘉宾都笑了。 薛定也笑了。 可这活宝自己也笑了,却还异常认真地对镜头说:“可我们守护的,谁能说不是我们的亲人呢?我们脚下的土地叫做以色列,可谁又能说它不是我们的家呢?” 人人都在旅游,美景是大家的。 可处处若是打仗,灾难就只是那一方人民的了吗? “就像我身旁这位只比我逊色那么一点点的薛大帅哥说的那样,头顶的蓝天是同一片天,脚下的土地是同一片地,呼吸的空气是同一种空气,那么灾难与痛苦,也应当是每个人都看到感受到的。” “为了这个,我们站在这里。” “为了这个,我们会一直站在这里,直到你们也愿意聆听,愿意感受,愿意有朝一日和我们一起站在这里。” 这万千世界,顽石无数。他们是不起眼的一群。 可若你驻足观看,他们也会是最光彩夺目的一群,外在如顽石,内里却是灼灼金玉。 当乔恺与薛定说完时,全场起立,自发地鼓起掌来。 漂亮迷人的小花,人气风靡全国的鲜肉,金牌制作人,王牌导演……所有人,包括电视机前的观众,都热血沸腾,都为之热烈盈眶。 他们没有作秀,他们只是简简单单站在那,让你看到真相,听到真相,告诉你他们今后会一直带来这样的真相。 这一期的节目收视率逆天,网络上回访时,播放量也是惊人的。 各大媒体、社交平台,充斥着各种各样的言论,好坏都有,但刷上热门的总归是这样一条:我也要当战地记者! 事后,乔恺咧嘴望着薛定,笑出一口大白牙:“你瞧,我就说我们会红吧!” 第174节 作者有话要说:  . 这应该是最后一次这样大规模煽情哈哈哈。 后续我会写一写他们将来的故事,以及一个蓄谋已久的大结局。 来晚啦,跟你们说声晚安,好梦。 第59章 意难平,意难忘 第五十九章 《战火之歌》播出后, 薛定与乔恺一跃成为新的话题人物。各大报刊、媒体都试图与他们取得联系, 进行进一步的采访和拍摄。 亏得他们在国外,这些邀请一一被赵令平拦了下来。 “他们是记者, 不是明星。”电话里,赵令平语气平平,礼貌地回绝了更多要求。 有一位报媒仗着自家报纸是国家重要报刊,颇有些意难平,多次致电无果后,干脆发文章来了一通尖酸辛辣的讽刺, 标题赫赫然是,“战地记者为搏眼球,效仿鲜肉上综艺?” 凡事有好就有坏, 关注人群一多, 各种各样不怀好意的攻击批评也都接踵而至。 也因此,质疑薛定和乔恺的,也大有人在。 微博上,有人附和那篇文章:“我早觉得这是套路了。要真是一心只当战地记者,何必上什么综艺?也不看看如今上综艺的都是些什么人, 想红就直说呗。” “估计新华社缺人手,为了招聘, 找了俩托儿来煽情23333。” “万一人家真是战地记者呢?还不许人觉得卖命太辛苦,转行当鲜肉?” “反正我站薛帅,谁让人颜好气质佳,我一看屏幕就觉得脏, 必须舔舔!” “楼上,明明我乔帅更好看好吧!” 以及,乔恺关于杨振宁的那番话,也引起轩然大波。 世间事,从来都见仁见智。 有人认为科学家是造福人类,却也有人笃信科学也是有国界的。也因此,他在不少地方被攻击得体无完肤。 古怪的是,有个画风奇特的超模突然间站了出来,开着粉丝不过几千的微博号,挨个挨个回复那些阴暗言论,言辞刻薄到能把人怼得爹妈都不认识。 祝清晨刷着手机上的评论,只顾着笑。 薛定抽走手机,瞄一眼,关了屏幕,“这种东西,有什么好看的?” “好歹别人说的是你。好的坏的,你都不在意?” “眼不见为净。” 祝清晨就笑,“我也看了那天节目,还真没看出什么掐点来,没想到还是会有这么一出。” 薛定在煲汤。 这事说来好笑,祝清晨说他老是受伤,得好好补补身体,所以督促着他去菜市买了只鸡,时蔬一袋,由他亲自下厨给自己煲汤……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这样“体贴”病患的。 自己买菜自己做。 他掀开锅盖看了一眼,扑面而来的水蒸气里夹杂着鸡汤的鲜美味道,引人垂涎三尺。 “名气这种东西,向来如此。接受不了□□,那就最好连正面都别看。没有落差,也就没有患得患失、愤愤不平了。” 祝清晨歪着脑袋在一旁看她,笑了。 他头也不回,拿着汤勺在锅里舀了一勺汤,尝尝咸度,“笑什么?” “笑人和人,还真是不一样。”她的声音有些远,仿佛想起了很久远前的往事。 其实不过一年多,从她离开苏政钦,到与薛定在一起。 只是她太认真,也太投入,这一年半她的人生里并没有苏政钦这个人,脑中心头,几乎没有出现过他。 名气这件事,对苏政钦来说大概是此生最大的梦想,而对薛定来说,却是哪怕近在咫尺,他也懒得伸一伸手去够着的玩意儿。 也许是见惯了生死,知道这世上还有更多值得关心守护的人和事。 薛定一顿,回头看她,没有说话。 片刻后,他关火,盛了一碗鸡汤,递给她,“尝尝。” 祝清晨接过去,喝了一口,鲜味儿直往心头钻。 耳边再次响起他的声音。 “祝清晨,别拿我和阿猫阿狗相提并论。没得比。” 她抬头,看见他老神在在走出厨房,留下一个不屑一顾的背影。 而男人嘴里还在念叨着,“你从去年到今年,进步最大的就是眼光。欣赏水平终于从动物进化成人了。” 祝清晨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 棘手的是,六月初,姜瑜打来电话。 第175节 她虽不看综艺,也不刷微博,但她好歹有耳朵,铺天盖地炒得正热的战地记者话题,她也有所耳闻。 薛定这名字,起初只觉得耳熟,再一听清他的职业,姜瑜立马记起来了,年前那会儿,祝清晨领回家那个年轻人,不正是叫薛定的战地记者吗? 她问邻居:“你之前说,那记者在什么地方来着?” 邻居也是个中年妇女,张婶,对国际地名不甚熟悉,想了半天,答:“耶,耶什么什么冷来着。” 姜瑜就慌了神,“耶路撒冷?” 她记得,自家女儿去的就是那地方。 张婶一拍大腿,“对对对,耶路撒冷。就是这个名字。” 再一看,发觉姜瑜神色不对,赶紧问:“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姜瑜菜也不择了,蹲在哗哗流水的水龙头前,看着水槽边上泛青的地方,眉心紧蹙,“我家清晨,可能在跟那记者谈恋爱。” 张婶没反应过来,“什么?” 姜瑜脑中浮现出那年轻人的面容,模样、人品都是挺好,就是这职业…… 张婶也是慢了半拍明白她的话,眼睛都瞪大了,“你家清晨和那薛定???” 下一句:“我说姜瑜啊,你可得好好劝着些!这事儿可不是开玩笑的。找对象这种事,宁可找踏实过日子的,也不能找什么刀头舔血的。那姓薛的小子,人确实长得好,看着也是一身正气,有理想有抱负,这些都好。可人哪,要是命都没了,别的再好有什么用?” 姜瑜把菜篮子搁在一旁,猛地站起来往屋里走。 张婶连声追问:“哎哎,这是上哪儿去?话说到一半,怎么就走了?小姜,你听进去我跟你说的话没?” 姜瑜钻进屋里,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去卧室拿手机。 本想直接打电话给祝清晨,可指尖停留在屏幕上时,她想起了女儿离开那日的模样。站在清晨的日光下,笑容满面,宛若天边那轮初升的朝阳。 她知道的,这辈子受她和祝山海的拖累,祝清晨鲜少快活过,追求不了自己想追求的人生,过早负担了家庭的重担。 可那一天,女儿像是飞上枝头的小鸟。 …… 姜瑜低头看着屏幕上的清晨二字,终于划过了那个界面,找出了赵彭彭的电话。 赵彭彭在电话那头很激动,一个劲说:“姑姑,我还真没想到会在电视上看见薛定。他和本人一样帅诶!哈哈哈,清晨真是有福气啦!” 姜瑜不说话。 那头的年轻女生夸了一番薛定,又认真地问了句:“姑姑,你是不是不支持他们?” 姜瑜皱眉,“不支持?你是清晨的表姐,难道你支持她去和战地记者在一起?” 赵彭彭笑了,异常笃定:“我支持。换做是我自己,我也义无反顾和这样的男人在一起。” 顿了顿,她又说,“这样吧,姑姑,我一会儿发个链接给你,你去app上把那期节目看了。” 怕姜瑜不看,一气之下直接打给祝清晨,两人闹僵,赵彭彭还特地老生常谈说了一大堆劝慰的话。 最后是一句:“您也知道那句老话,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您也要了解清楚对方是个怎么样的人,到底做着什么样的工作,才有资格和离场去劝说清晨,对吧?” 姜瑜只应了一个字:“好。” 她打开赵彭彭随后发来的视频链接,坐在卧室里埋头看完了一整期节目。 小小的屏幕上,年轻男人身姿笔直坐在椅子上,眼神里有令人安心的力量。 他说:“这世上所有人,抬头望着同一片天,脚下踩着同一片地,从地中海吹来的风也会一路抵达长江边上,普罗旺斯的花香被稀释数亿倍,依然会在珠穆朗玛峰上落入一片积雪中。在战争面前,没有国别。” 姜瑜定格住那个画面,倒回去,重放一遍。 反复循环了好几次,她搁下手机,抬头看窗外。 江南的院子迂迂回回,从窗格里能看见院内的场景,跳出院落,白墙黑瓦一重又一重,阻隔了视线。 她这一辈子,都没有去过太远的地方。 这一辈子,都被困在这座院落里,这个人人都说温婉柔情的小地方。 她看不见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模样,不知道战火纷飞的地方有多少浓墨重彩的悲伤,但她能看到,守在那里的年轻人,眼里若有光。 * 祝清晨接到姜瑜来电时,心跳一滞,久久没有接起电话。 母女之间似乎终归有一根割舍不断的纽带,不用言明,她已猜出母亲来电的意图。 忐忑不安地接起,她叫了一声妈。 姜瑜很简短地问她:“什么时候回家?” 春节离家,如今已是六月初。 祝清晨自知也该回去了,今后要留在哪里,做什么,都该好好与姜瑜说清楚。 mosaic两月前已向她抛出橄榄枝,留她做专职摄影师,可以长时间做战地专题,拍摄巴以地区、阿拉伯地区的人文风光。 她应下了,这事也总该回国去签署合同。 顿了顿,祝清晨说:“六月底吧,最迟七月初,我会回来的。” 姜瑜“嗯”了一声,停顿几秒,轻声说:“小薛有时间吗?有时间的话,也回来见一面吧。” 第176节 “……”祝清晨陡然间呼吸止住,不知该说些什么。 姜瑜又说:“要真是没时间,那就等年底放假吧。这面,迟早也得见见。去年他来时,也没能好好说几句话,如今你们要确定关系,他职业又特殊,不管你们将来计划如何,总要回来和家人交代清楚吧。” “……你不反对?”她觉得有些难以置信。 姜瑜慢慢地叹了口气,像是耗尽了半生力气,抬头时,半辈子光阴已去。 她看着窗外的日光,轻声说:“清晨,你是我女儿,骨子里和我一样倔。只是我这辈子,太失败了,我追求的,反对的,渴望的,厌恶的,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什么都没了。” “……” “我不知道你选择的人会不会让你也一场空,可我已经失败了,失败的人,没有资格来对你的人生指手画脚。” 说着,她又笑了。 “可我看着,小薛挺可靠的。要是我再年轻二十来岁,估计也没祝山海什么事儿了,我也会喜欢上这样的人。” 这是她头一回笑着提起祝山海的名字,恨也好,怨也罢,意难平,终须平。 过往一切,今日如云消雾散。 祝清晨站在以色列的夜晚,低头是小巷里的人头攒动,抬首是远处的古城灯火辉煌……热泪陡然间涌上眼眶。 过往二十年,受过的委屈不曾让她哭,肩上的重担不曾压垮她。 没想到今日母亲的一番话,平铺直叙,却让她忽然有了想哭的冲动。 她哽咽着叫了声妈,姜瑜笑着应下。 可到头来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说谢谢?她说不出口。 一只凭空而来的手覆在她肩头,薛定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沉默着将她揽入怀里,嘴唇轻轻地碰了下她的眉头。 祝清晨抬首,看着薛定唇角笑意缱绻,神色温柔。 忽然间心就安定下来。 她说:“我会早点回来的,妈。” 再看男人一眼,笑意涌上眼眶,“带着他一起。” 带着我爱的人。 回到江南小镇,回到爱我的人身边。 此后相知,相守,不论在柔情似水的小城里,还是在大雪纷飞的胡同中,又或是,终身守护在日光充沛的黄土地上。 作者有话要说:  . 结局是我斟酌已久的,却并不是这章。 挣扎两个月,始终游移不定究竟该不该把我想好的那个结局写出来,写这篇文的初衷是为了那个结局,但写的过程里见证两人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却又舍不得写出那个结局。 如果你们愿意停在这里,那么这就是两人的幸福结局。 如果你们愿意分享我理想中的那个尾声,那么在本文最后,可以选择性阅读。 不管有没有那个结局,童小姐和乔恺的番外都会一样欢乐进行,接下来先写番外,再放最后的选择性阅读结局。 明天见,童小姐和乔恺小哥。 。 以及,下一篇小甜饼《偷走他的心》,七月底,不见不散。 点进专栏就可以收藏,收藏会有开坑提示。 快,不许跑,都进来收藏一个辣! @容光十分小清新,微博找我玩=v=。 明天见。 第60章 跟我走吧 第六十章 七月底, 苦夏难熬。 纵是南方温润如水, 这个时节也变得不那么温柔,火辣辣的太阳炙烤着大地。就连走在日头下的人, 也仿佛感觉到身上的肉在滋滋作响,很快便能煎熟,一口吃了自己。 太阳底下,薛定拎着祝清晨的行李,轻车熟路往苏州街三弄29号走。 祝清晨笑着看他:“还挺会记路。” “那是。”他头也不回往前走,“毕竟是未来丈母娘家。” “这样啊。”祝清晨弯唇, 饶有兴致问他,“所以说,你那时候就惦记上我了?” “……”自觉失言的人, 非常谨慎地闭上了嘴。 她眉眼弯弯凑过来, “我就说,不就欠我一个相机吗,怎么大老远从北到南飞过来?敢情是早对我有想法。” 薛定将行李搁在水果店门口,“守着。” 干脆利落进门挑水果,不搭理她。 第177节 老板操着地方口音, 问他要点什么。 他说苹果。 普通是普通了一点,但平平安安, 是登门拜访的人对主人家最好也最平凡的希冀。 老板问:“苹果有四种,烟台产的红富士,元帅系列,红将军, 还有花牛。” 薛定一头雾水看着框里的四种苹果,最后说:“最贵的是哪种?” 老板眉开眼笑,指了一筐又红又大的,“这个,这个最好最甜。” 他接过塑料袋,这就要挑选。 被祝清晨一把拉住。 “既然是买回去自己吃的,买这么好的做什么?” 十五块钱一斤的苹果,多买两只就几十块了。 薛定说:“拜访丈母娘,还不得挑最好最贵的?” 祝清晨挥手,“不用不用,我妈不在意这些,你啥都不买也没关系。反正接受你的怎么都会接受你,也不愿意你多花钱,不接受你的,你就是捧一只24k纯金的苹果回去都没用。” 薛定失笑,抽回手,依然往袋子里挑最贵的那一种。 “你妈妈愿意替我省钱,那是你妈妈的一片心意。我愿意为你家人花钱,这是我的心意。” 老板当然不愿意失去商机,忙在一旁补充,“哎哟,小姑娘,瞧瞧你男朋友多体贴你?现在这个年头哟,真是难得看见这么懂事又温存的年轻人啦!看见他挑的又红又大的苹果,我是你妈妈,我也会喜欢他的好不啦?” 祝清晨:“……” 她从来不觉得姜瑜女士是这么好打发的人,看见一堆又红又大的苹果,就能没出息地举手投降。 要真这么好打发,当初她还费那么多口舌做什么?直接买一堆苹果让姜瑜离婚得了。 可酷暑下,男人埋头挑苹果的模样很认真。 白衬衣的后背上出现了一小块透明的湿渍。 拎着口袋的手修长干净。 他选了不少,沉甸甸的一大袋,付钱时把她吓一跳,一堆苹果,居然能贵成这个样子。 祝清晨嘀咕:“辛苦卖命赚来的钱,就买这么些华而不实的东西。” 薛定拎着水果,又把她的行李拿过来,轻描淡写说:“卖命赚的钱,花给你才最心安理得,这一波,不亏。” 她哑然失笑,末了要去伸手夺行李,“我来拿,全让你拿着像什么样子?我妈会说我没长手的。” 薛定不给她,轻飘飘看她一眼,“你妈要看见你跟了我,连手都不用长,这才放心把你交给我。” “……” 套路。 她以前怎么没发现他这么懂套路? * 薛定是提前请了年休回国的,他这职业,并不能时常回国,但既然姜瑜已经知道他和祝清晨的事了,他也想给祝清晨的家人一份安心。 这安心并不能保障他一辈子都能顺顺利利、平平安安,但他有他的考虑。 也不是第一次到祝家了,江南小院依然是那副模样,青瓦白墙,重檐叠嶂。 祝清晨进门就喊了句妈。 姜瑜搓着手从厨房里走出来,在围裙上抹了抹,“哎,回来了?” 薛定站定,奉上水果,“阿姨好。” 姜瑜看他片刻,空气都安静了。 院子里忙着洗菜的张婶抬头小心翼翼看着他们。 窗户里的初中生探了个脑袋,努力去瞧父母谈天时说起的那个祝家闺女找的什么亡命沙场的汉子。 小地方总这样,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祝清晨找上那个前阵子上了综艺,忽然间红得不得了的战地记者,几乎整个弄堂都知道了。 年轻男人站在日光下,额头微微发亮,有些微透明的汗珠。 身姿笔挺,面容安详。 宛若上综艺节目时那样,外表安静,骨子里却有着别样热血。 姜瑜看他片刻,也只是片刻,随即笑了。 “哎,小薛。”她应了一声,接过那袋苹果,含笑埋怨,“上门还带东西,真是太见外了。你人来就好,下次别这么客气。” 祝清晨赶紧补充说:“可不是吗?这还不是普通苹果,贵得要死!让他别买别买,他非要买,还上赶着挨宰,非得买最贵的!” 姜瑜又瞥她一眼,低声说了句:“这话我说成,你说可不成。” 祝清晨问:“我说怎么就不成了?” 姜瑜点评四个字:“吃里扒外。” 第178节 薛定笑出声,替祝清晨解围,要她进去放水果,转而挽起衣袖,“我帮您做饭,阿姨。” 姜瑜连连摆手,“这怎么行?来者是客,你进去歇着,厨房里的事交给我。” “让他表现表现嘛。”祝清晨又插了进来,一心想让母亲看到薛定出众的厨艺,多加点附加分也是好的。 姜瑜看她一眼,哭笑不得。 胳膊肘不仅往外拐,基本上是卸了下来,直接搁薛定怀里了。 最后是姜瑜在院子里洗水果,两个年轻人在厨房里忙活。 祝清晨厨艺不佳,只能打下手。 薛定作主厨,站在那有模有样翻炒锅中的菜,任由祝清晨双臂环住他,替他系上围裙。 油烟里,战地记者褪去了几分光芒,多了几分烟火气。 姜瑜看见祝清晨笑得很灿烂,简直像个孩子。 捧着一篮子苹果,她出神地看着女儿,然后才慢慢会过神来。 清晨真的很爱他。 那样的眼神,全然信赖,对未来只有美好憧憬,没有半分犹疑,多像曾经的自己。 饭后,三人坐在屋子里聊天。 薛定破天荒让祝清晨去洗碗,没有急于表现。 祝清晨瞥他一眼,不懂他葫芦里卖什么药,但还是依言去洗碗了,毕竟要给他面子。 可她走到门外,又忽然想起什么,假意走了,却又躲在窗子底下听。 屋里的男人似乎拿了什么东西出来,窸窸窣窣的是纸张铺展开来的声音。 姜瑜说:“这是……” 随即一惊。 “这怎么可以?” 薛定的声音稳而有力,“我知道我的职业是有一定危险的,您作为清晨的母亲,大概打从心眼里不支持她和我交往。但我没想到您没有反对,也感激您愿意尊重我们的感情,这个,是我唯一能为她做的事。” 姜瑜似乎愣了一愣,依然是不可置信的语气,“你父母知道这事吗?” 薛定道:“知道。我前阵子就在思考这件事了,那房子和积蓄也都是我名下的财产,他们不多过问,也尊重我的决定。” “可你们还没有结婚,这个会不会太早了?”姜瑜有些踟蹰,“况且就算结婚了,作为清晨的母亲,我很高兴你愿意为她做到这个地步,但这对你难免不太好。婚姻大事,本来就是最说不准的事情,退一万步来说,就算将来你平平安安、事业顺利,如果你们俩的感情出现什么问题,你也会后悔今天太草率作出这种决定的。” 薛定笑了,片刻后,摇头说:“我不会。只要我活着,平安活着,我就不会后悔这个决定。” 姜瑜似乎被震住了。 年轻的男人坐在那里,眼里若有光,笑吟吟的样子十分笃定,“阿姨,年底我就满三十了。不瞒您说,我从小早熟,很多事情一旦认定,就不会再变。想学新闻传播是十二岁的时候和爷爷谈天时立下的志愿,相当战地记者是初中毕业时许下的诺言。长这么大,唯一变过的,只有一件事。” “……什么事?” 门窗下,偷听的祝清晨似乎有所预感。 果不其然,屋内的人含笑说:“我曾经是个不婚主义,打定主意这辈子不结婚,一个人在外奋斗……结果遇上了祝清晨。” 他总这样,说话轻描淡写,不带过多感情色彩,可话里话外的感情却是哪怕不加任何语气也能为人所感知的。 他从来都连名带姓叫她。 他对她没有昵称,没有更亲密一些的称谓。 他甚至当她面也只是直呼其名,祝清晨,祝清晨…… 可到今天祝清晨才明白,其实爱一个人,哪里需要什么亲密的称谓?全世界都这样叫她,可唯独他这样叫她时,她能听见胸腔里花瓣一片片绽放的声音。 祝清晨抱着碗,慢慢地站起身来,踏着略有些发麻的脚往厨房里走。 她听出他干了些什么事。 他把房子、财产,都要转让给她。 她从来都知道自己穷,他家中却很有些钱,清流的知识分子,地位高到一定地步,也是能赚大钱的。他家老爷子、老太太,那个时代的大知识分子,岂会没钱?再加上他父母…… 可她从来没稀罕过。 稀罕的,只是他那颗全然为她着想的心。 她知道,他怕他有事,怕她将来没个倚仗,所以老早替她安排好后路。 他说他不后悔。 …… 她低头洗碗,冰凉的地下水淌在手上,冷冰冰的,浸得人浑身一颤。 阳光透过斑驳的树荫照进来,在水盆里投下影影绰绰的光斑,晃动不已。 一滴透明的液体吧嗒砸进水盆里,很快消失踪影。 她爱他。 第179节 祝清晨前所未有地清楚这一点,不是喜欢,不是心动,是爱。 她爱他。 想要白头偕老,一生相依的爱。 愿意同生共死,不顾一切的爱。 她洗着洗着,身后有人进来,慢慢地走到她身旁,抬手支起她的下巴。 端详片刻,他说:“坏东西,偷听我说话了。” 她破涕为笑,明明眼中带着泪,却笑得一脸灿烂。 “你以为你是偶像剧男主角吗?做这种事情,才第一次作为男朋友上门拜访,就要把财产转让给我,你唐突不唐突?” 他叹口气,伸手去擦她的眼泪。 “祝清晨,我时间不多,一年才回来一趟,希望能一次性把事情办好。” “……” “你妈妈,毕竟是老一辈的人,让你没名没分跟着我去外面奔波,她就算依了你,同意了,也难免放心不下。” “……” “不如一次做完吧。让她安心些,也让我自己安心些。”他低头望进她眼里,笑了,“第一次作为男朋友上门拜访,希望踏出门时,已经是你妈妈的准女婿了。” 她不轻不重往他脑门上一拍,“大王!情话大王!” 回应她的,是那句在耳熟不过的,“我不是大王,我是小薛。” 带着笑,他飞快地啄了下她的额头、眉角,不易察觉地从裤兜里拿出一枚亮晶晶的什么,忽然间拉住她的手,套上去。 “既然唐突了,那索性一次性唐突到底。祝清晨,要不要戴上它,今后都不取下来了?” 她一惊,呆呆地看着无名指上的钻戒。 “你,你什么时候……” “很早了。” 她的心一阵紧缩,嘴里胡言乱语,“这地方不适合求婚吧?不浪漫,脏兮兮的,油烟阵阵,还有,还有我还系着围裙……” 斑驳的光影里,男人站在那,温柔地看着她。 “这是你出生的地方,成长的地方,也许以前有很多不愉快的经历,但我希望今后你回到这里时,也能发觉那么一两分值得留恋的回忆。” “祝清晨,我来自老旧逼仄的胡同,没有在大院里练就出一身谈情说爱的好本领,我活泼不足,正经有余,将来可能会因为职业缘故,不能过多照顾你,但你好像就是这么奇怪,偏偏选中了我。” 他看她的时候,眼里有笑,像是盛夏一阵晚风吹过,吹得苏州河畔涟漪盛放。 他说:“如果你愿意,我想带你奔赴硝烟弥漫的地方,那里也许不是个理想的定居地,但那是一个承载着理想的定居地。即使知道你百分之九十九会同意,但这句话,我还是要认真慎重地询问一次——” “祝清晨,你愿意跟我走吗?” 作者有话要说:  . 没忍住,忽然间反悔了,还想再吃几颗糖=v= 啊啊啊新坑《偷走他的心》,你们都收藏了没~! 今天推荐我基友的新文《重生之恣意人生》,爽,甜,宠=v=! 两个不正经勾搭在一起,过一场恣意人生。 ●━━━━━━━━━━━━━━━━━━━━━━━━━━━━● 本图书由(色色lin)为您整理制作 作品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24小时内删除,不得用作商业用途; 如不慎该资源侵犯了您的权利,请麻烦通知我及时删除,谢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