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同人)我在聊斋当鬼的日子》 第1节 本书由【你的用户名】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我在聊斋当鬼的日子 作者:秋水晴 文案 夏安浅掉到了聊斋世界,还很悲催地成为了地缚灵。虽然被困在白水河不能离开,但住在河边不仅能捡到萌萌的小正太,还能和妖艳无双的妖精当邻居,夏安浅觉得也挺好的。 路经此地的鬼使大人见到了夏安浅,觉得十分意外:她竟然不怕他? 于是自诩帅得狂放不羁的鬼使大人随口问道:“你知道黑无常吗?” 夏安浅:“知道,听说他是个凶神恶煞的矮胖子。” 鬼使大人:“……” 友情提示: ※ 聊斋同人 ※ 女主是在河边游荡了两百多年的地缚灵,男主是狂放不羁帅的黑无常大人 ※ 请勿以文中情节及角色的言行攻击作者三观,我拒绝接受任何无理的指责,谢谢! 内容标签: 灵异神怪 穿越时空 仙侠修真 传奇 主角:夏安浅,黑无常 ┃ 配角:聊斋志异众 ┃ 其它: 晋江金牌编辑推荐: 穿越到聊斋世界的夏安浅,成为了白水河的地缚灵。虽不能离开,但抚养小正太、和妖怪邻居串串门,偶尔调戏一下路过的黑无常的大人,吃瓜看人间百态的日子原本过的挺好,却没想到自己的身世中还隐藏着大麻烦……文章行文流畅、情节曲折。女主角身份设置巧妙,以外来灵魂的身份展开聊斋传奇的同时,作者也将其安插在了主线故事之中,扣人心弦、别有新意。 =================== 第1章 鬼妻(一) 月光下,白水河边弥漫着薄雾,在离白水河不远的地方,有几户人家亮着灯光。那是聂家村,世代临水而居。 此时正是午夜交日之时,聂家村幽静的小道上弥漫着薄雾,夏日炎热,可夏夜的风十分清凉,透着几丝寒意。聂家村的一户人家中,一个男子手执着床上一名女子的手,眼中尽是热泪。 “十娘,你我成亲不过三载,我们尚未养儿育女,为聂家开枝散叶,你怎忍心弃我而去?” 床上的女子已经形如枯槁,气若游丝。她痴痴望着眼前的丈夫,被他执在手中的干枯手指微动了下,似乎想要说些什么。而此时,一缕阴森的风从窗户里钻了进来,明明只是一阵清风,却让人感觉到透骨的凉意。 那名叫十娘的女子似有所感地转头看向窗户,眼睛蓦地睁大了。 在窗外,一个两三岁模样的小鬼飘浮在空中,他长得极为可爱,大眼睛,粉嘟嘟的脸,像是一团糯米团子。模样粉雕玉琢般的小家伙对着金十娘露出了一个充满了恶意的笑容,眼睛忽然发出幽幽绿光,殷红的血从他脸上的五官流淌而下,显得狰狞而恐怖。 金十娘见状,眼睛瞪得老大,呼吸猛地变得急促起来。 在床前守候着她的男子见状,着急地站了起来,“十娘,十娘!你怎么了?别吓我!”他顺着金十娘直勾勾的目光看出去,窗外空荡荡的,没有任何东西。 他回过头,金十娘的手抬了起来,脸色惊恐地指着窗外。 男子忽然打了个冷颤。 而这时候,在窗户外的小家伙“啊”的一声,他竟然将自己的脑袋当成玩具一样拧下来抛上天,一具无头的男童身体在窗户前转来转去。 金十娘见状,吭都没来得及吭一声,就吓得一命呜呼了。 这时,被小鬼扔上天的脑袋落了下来,分毫不差地落在了他的身体上。他见到躺在床上的金十娘,笑了,嘴角笑得快能裂到耳朵根。他十分兴奋地从窗户里飞进去,正快要到尸体前的时候,小胖腿忽然被一条白色的绸带缠住了。 他嘴巴一扁,四肢十分不安分地在空中乱蹬,想要挣开。可惜于事无补,只见白色的绸缎带着小家伙从那户人家中出来,直飞白水河畔的一株百年古树上。 古树参天,一个身穿素衣的女子站在它粗长的枝丫上,她望着悬浮在她眼前的小家伙,淡声说道:“不许去胡闹。” 小家伙的嘴巴扁得更厉害,大眼睛里变得水汪汪的。粉雕玉琢般的小人儿,粉嫩嫩、圆滚滚的,怎么看都是个萌得让人心化的,如今眼睛里蓄满了泪水,能让人恨不得他想要天上的星星都上天给他摘下来。 可女子毫无所动,有些冷清的音色用徐缓的语调说道:“上次王家老爷子阳寿已尽,你趁人不注意跑去将他的魂魄吞到了肚子里,害得我被鬼差在这白水河里追了十圈八圈的事情,你还记得吗?” 小家伙一听,模样变得更加可怜兮兮,那好看的大眼睛十分无辜地看着女子。 女子手中一收,缠着小家伙的白色绸带也往回收,小家伙被五花大绑地被绑在了榕树的枝丫上。 他见自己被五花大绑,嘴巴一张,打算祭出惊天动地的嚎啕大哭来打动女子。 女子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不许哭,再哭就不要你了。” 原本大张的嘴巴听到了女子的话后瞬间合上,委委屈屈的目光对上了女子的眼睛。 “虽然她阳寿已尽,不管你有没有吓她,她都会在那个时辰死去,但你也不能这么胡来,万一她被你吓得三魂不见了七魄,怎么办?” 女子长得极为好看,她穿着一身简单的素衣,长发似乎是懒得打理,并未像时下的人间女子那样梳了发髻,只是那样顺其自然地披了下来。忽然之间,狂风大作,她神色微微一动,站了起来,迎风而立。 清风吹起她的裙角,裙带随风飞舞,一起一落间依稀可见她赤着雪白双足。 她看到几名阴差在浓厚的雾气中而来,来自阴间的勾魂使者身后还带着几个神色木然的新鬼。其中领头的拿命阴差若有所觉地转过头来看向这棵已在白水河畔生长了上百年的古树,随即又移开了视线。 他做了个手势,身后的其中一名阴差就已经进了屋子里,接着便带出了一个相貌清丽的女鬼,瓜子脸,头发披散,正是刚才被吓死的金十娘。 她被一行阴差带上了手铐之后,离开。一步三回头,看向那宅子的目光哀怨缠绵,十分不舍。 站在树上的女子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眼里透着复杂的情绪。 被她五花大绑在树上的小家伙似乎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情绪变化,变得异常安静,那双黑白分明的眼静静地望着她。 女子回过头,察觉到他的视线,微微一笑,手一扬,绑在小家伙身上的白色绸缎就瞬间消失。她坐在榕树的枝丫上,雪白双足有一下没一下的荡着。 她在白水河畔流连了太久,这几户人家临水而居,她看着他们出生了、去世了,然后又有新的生命再度降临,再度离去,历经一个又一个的轮回。 似乎只有她,被困在了这如烟如画的白水河,离不开。 她似乎跟着这周围的景物融为了一体,风有多凉,她就有多凉,水有多冷,她就是多冷。白天艳阳高照之时,她只能憩息在这百年老树上,待到夜幕降临时,她可以自由自在地晃悠,但这样的自由自在,仅限于在白水河畔。 得到了自由的小家伙侧着头,咬着手指悬浮在空中看着她,几经犹豫,才飘了过去,坐在她的身旁,头往她身上拱,举动像是在撒娇。 女子被他的举动弄得一怔,低头看向他。 小家伙仰着头,跟她对望着。 女子原本是面无表情的,跟他对视了半晌,露出了一个清浅的微笑,“没事。” 可小家伙的目光依然望着她没有移开,女子无奈,伸手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只要可以,我都会陪着你,但你要乖乖的别淘气,也不能乱吃东西,好吗?” 小家伙的脑袋往她的手掌蹭了蹭,咧嘴笑了。然后他又一改刚才那副安静乖巧的模样,在空中乱翻筋斗,从这棵树窜到另一棵树,树上原本已经安静入眠的鸟儿乌鸦都被他弄得不得安生,在这个本就不宁静的夜里一起发出“啊啊”叫声,冲天而起,几乎要将天上的月儿都遮掩住。 女子望着他的模样,有些头疼地揉了揉额头,却也没有阻止。 她张开双臂,人已经飘上了榕树的顶端。她缓缓在树顶上停下,飘浮的衣带也随之缓缓飘落,若能远远望去,她的身后是黑压压的一片被视为不祥之物的乌鸦在飞舞,而她却不为所动,站在上面一动不动,仿若是从天而降的妖女,美丽中透着诡秘以及……森然。 不远处的人家传出了恸哭声,生离死别,凡人本就看不透放不下,恩爱夫妻最后落得阴阳两隔,又怎会不饮恨? 女子在树顶上静立片刻,然后缓缓落下了地面。她沿着弯弯曲曲的白水河沿往前走,黑暗中,各种不能在白天出来的玩意儿都出来厮混,她有时候会听到有男人和女人的呻|吟,有时候会遇见将人间男子把玩在鼓掌之间的花妖狐妖,男欢女爱,你情我愿。一宿过后,被色相所迷茫的人间男子摇摇晃晃地回到家中,时运好的人回去后会大病一场,时运差点的人会不日身亡。 可是这些在白水河畔的鬼怪们,彼此之间相处,都不约而同地恪守着河水不犯井水的原则。 大路朝天各走半边,道不同不相为谋,也不见得非要拼个你死我活。大家能相处就相处,喜欢双修的大家就阴阳双修,再不然逢年过节凑个热闹问候一声,也没什么不可以。 都说人间有真情,鬼怪之间没有真情但总会有共同的利益。 生于黑暗的灵体也好,妖物也罢,总得需要一个较为和谐的修炼环境,才能让自己变得更强。 她正在走着,忽然旁边树丛一阵抖动,接着就是一个长相妖艳的女子探头出来,她的头发有些微湿,几缕头发黏在了她的脖子上,只见她媚眼如丝,神色慵懒。她望了夏安浅一眼,然后缓缓吐出红色的舌头,舌头竟是蛇的蛇信。 蛇妖的声音柔媚入骨,“夏安浅,聂家村又有人死啦?” 她话才落下,接着就又有一个身影从她身后探头出来,他搂着蛇妖,唇在她的脖子上亲吻着,孟浪又热情。 “人活一辈子当然会死,有什么好奇怪的?你有心思去操心有没有人死,不如再来跟我玩一会儿。”说着,他黝黑的大掌从蛇妖的脖子流连而下,带着邪意的目光却看向了夏安浅,“要一起吗?” 蛇妖闻言,笑着回头搂住他的脖子,两个人当着夏安浅的面交换了一个吻,两人分开的时候,甚至还有银丝相连。蛇妖吐出蛇信,将银丝添了回去,丝毫没有因此而觉得有半分羞耻。 她光裸的双臂勾着那男妖的脖子,声音透着诱|惑,“怎么,有我陪你玩还不够?”她格格笑着,那双媚眼看向夏安浅,“我才不是关心有人死不死呢?不过那个聂鹏云真是有意思,他不久前还和我在他家后院的牡丹花下幽会时还嫌他的妻子不够有风情呢,这会儿他妻子死了不是正好?他可以找个更有风情的,譬如像我这样的……嘶……” 她回头睨了一眼那个男妖。 那个男妖咬着她的耳朵,目光却是看向夏安浅,“怎么,嫌我弄疼你了?” 蛇妖轻声笑了起来,“怎么会?我最喜欢你弄疼我了。” 夏安浅初来乍到之时,被这样的场景弄得目瞪口呆,三观尽裂。可这些年来,大概是类似这样的事情看多了,导致她看到任何艳|情场景和听到任何出格的话都能面不改色,神情自若。 她看了看那两只蛇妖,挑了挑眉,也懒得说些什么,就走了。 夏安浅想,蛇妖的话说得真是对极了,谁死了谁又活了,跟他们又有什么关系呢?他们都只是一群活在白水河畔的非人类,凡人的事情跟他们没有任何关系。 第2章 鬼妻(二) 夏安浅回到了榕树下,月光下,那个动辄就要乱吃东西的小家伙正在欢乐地在河水里扑腾,惊得鱼儿都跳出了水面。 “安风,别闹。” 安风听到她的声音,整个人浮在了水面上,眨巴着眼睛看向她。夏安浅走了过去,坐在旁边的一块大石上,河水穿过她赤裸的双足,她有些发怔。 她原本来自异世,却无端穿越到了这个世界,她原本以为这个世界,就是一个普通的古代世界而已。 第2节 她当时,穿越成了一个有未婚夫的女人。夏安浅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自己会到了这个世界,并且代替别人活着,她有原身的记忆,却无法习惯这个世界的生活方式。虽然言行处处留意,可还是被那女人的未婚夫发现了她的异常,未婚夫称他的未婚妻早已去世,如今的这个活着的女人,早已死去,恶鬼霸占着他未婚妻的身体,无恶不作,她在家中甚至将自己的婢女勒死了之后将其心脏挖出来。 那男人在当地颇有影响力,言行又有君子之风,他一出口指证,夏安浅百口莫辩,最后枉死。至于死法,夏安浅实在是不太愿意回想,因为死法太窝囊。 她居然是被人浸猪笼而死。 夏安浅死后,就一直流连在白水河畔。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一直无法离开白水河,她年年岁岁都在这个地方,看着同一条白水河,看着同一个月亮。 至于安风,夏安浅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来历,小家伙是她在河边捡来的。 这个小家伙到现在已经一百岁了,可看着还是跟凡人两三岁的模样无异。他出现在白水河的时候,奄奄一息,浑身都是血污,吓得夏安浅差点没将他扔进河里去。等到她将小家伙身上的血污擦干净之后,发现他身上毫发无伤,小家伙不是人,可明显也不是鬼,要说他是妖,夏安浅也从来没见过他露出过原型,无从推测他到底是什么化成人形的。 倒是夏安浅的鬼怪邻居们对安风的原型更感兴趣,夏安浅刚捡到安风的那会儿,那些鬼怪们都来串门,看着咬着手指乱流哈喇子的安风想要知道他的原型是什么,但是没有一个能成功。安风也不知道是什么怪胎,一言不合就要张开血盆大口要吃人,不对,应该是要吃怪。 别看他人小,他嘴巴大张的时候,能将任何他想吞到肚子里去的东西都吞进去。 夏安浅第一次发现安风是个什么都吃的货,是他正在河里玩耍,这时恰好有几只黑狗跑到河里去,人间黑狗大概都天赋异禀,能看到鬼怪之物,那些黑狗一看到安风,毛都炸了,汪汪大叫,安风也炸了,一瞪眼睛嘴一张,一口气将那几只黑狗吞到肚子里去了。 当时正在河边大石坐着晒月光的夏安浅见状,目瞪口呆。 幸好,平时的时候安风就喜欢乱往嘴里塞东西,夏安浅对他早就对付出了经验,赶紧将小家伙从河里拎了起来,手往他的后背用力拍了几下,于是他又将那几只黑狗吐了出来。身上沾满了绿油油恶心液体的几只黑狗也顾不上炸毛龇牙咧嘴,得见天日就二话不说夹着尾巴逃之夭夭。 可安风竟然还十分气愤地看向夏安浅,一晚上都拿着后背对着夏安浅。 那时候夏安浅也没空去哄这个小东西,因为她被震惊了。她还是头一回儿见到安风一口气吃这么多东西,而且还不带嚼的,关键是安风居然还能把一只只活生生的狗给吐出来,那是得有多大的胃?他难道是饕餮吗?! 那一阵子,夏安浅隔三差五还得担心自己会不会被安风一口吞了下去。 虽然她并不怕死,之前浸猪笼死过一次,再死一次也不知道会变成个什么玩意。她对自己变成什么玩意都觉得无所谓,整整一百年在白水河畔流连不能离开的日子虽然挺悠哉,可也无聊。但如果再死一次的死法是被个小家伙一口吞了……那似乎比被人诬陷恶鬼缠身后浸猪笼死还要更窝囊一点。 幸好,安风虽然一言不合就要乱吃东西,但从来都没有打过夏安浅的主意。他不会说话,可是从他的言行中,似乎是将夏安浅当成是他身边很亲近的人,他看到夏安浅生气会忐忑,每次他淘气不听话的时候看到夏安浅板着脸,就会跑到她身边用头蹭蹭她,拿小爪子碰碰她,似乎是想要示弱,又像是在示好一般。 夏安浅正在想着,忽然脚底一痒,她的脚微微往后缩了一下,看向那个在她脚边的安风。 小家伙大概是看她太安静了,就浮在她的脚边,还十分手痒地伸出了小爪子来挠她的脚板底。 夏安浅跟他大眼瞪小眼,瞪了一会儿之后干脆伸手将他拎了起来,“你安静乖巧地晒一会儿月光难道不可以吗?” 安风睁着大眼睛,十分无辜地望着她。 夏安浅:“你这样大概是相当于人类几岁的智商?” 安风咧着嘴跟她笑。 夏安浅有些心累地将他放下,整个人躺平在河边光滑的大石上。可是大概这一百多年来,就是有安风这个小家伙陪着她,才让她不至于感觉到寂寞。 对,就是寂寞。 她在白水河畔二百余年,日日夜夜流连,却无法离开。刚开始的时候,寂寞似乎无处不在、无孔不入。后来她发现这条河畔上竟然有不少修炼的妖物灵体。 她初始的时候,是一缕幽魂。没有形体,不能在暴露在阳光之下,也不能靠近人间的活人。她是阴间之物,身上寒气重,离活人近了,不止要担心自己身上的阴寒之气会伤到阳间的人,还要害怕自己也会被阳气所伤。 她曾经为人,所以向往人间烟火。 当她成为了一缕幽魂之后,人间烟火可望不可即,她开始尝试着融进白水河畔这个群魔乱舞的圈子。 可夏安浅想起刚才遇见的男女蛇妖,默了默,干脆抬手遮住了眼睛。 圈子不必强融,还是自己高兴就好。 半年后—— 聂家村再度办起喜事来,敲锣打鼓,好不热闹。办喜事的那户人家,正是半年前办了白事的聂家聂鹏云。 不远处欢声笑语传来,安风又是一颗不愿意安静的性子,早扑腾到河里去兴风作浪了。夏安浅的肩膀停了一只云雀,而在她身旁,则是她上次散步是遇到的蛇妖。 蛇,性本淫。 由蛇修炼成人形的蛇妖浑身是妖艳风情,说不上相貌绝美,可浑身处处透着诱|惑风情。她坐在夏安浅身旁,坐无坐相,几乎是软若无骨地靠着夏安浅。 “安浅,你可别看那天晚上聂鹏云哭得死去活来的,如今还不是照样续弦。这些个凡人,上一刻是这样,下一刻是那样,说变就变,真是无耻。” 夏安浅坐在大石头上,在她肩膀上的那只秦吉了啄了啄她的肩膀。 夏安浅微微一笑,伸手摸了摸那只秦吉了,有些心不在焉地跟蛇妖说道:“丽姬,我并没有说那个聂鹏云是个痴情人。” 丽姬轻哼了一声,干脆趴在了大石头上,一只手百无聊赖地把玩着夏安浅的几缕长发:“我也没有说聂鹏云是个痴情人,但你看着聂家的模样,可怜巴巴的,你从前当人没当够吗?竟然还这么向往人间烟火?” “你可别忘了,当年你是怎么在白水河中溺死的。凡人自私自利又虚伪,明明心肠都是黑的,还非得装得跟朵出水白莲一般,恶心死妖了。” “当妖多好,想干什么就干什么,随心所欲,多快活。” 夏安浅将丽姬手中的长发抽了回来,“谁告诉你我向往人间烟火了?” 丽姬一愣。 夏安浅笑了笑,站了起来,在她肩膀上的秦吉了也在她头顶飞着,她忽然飞身上了榕树的树顶,遥遥望着聂家村聂鹏云的房子。 丽姬被她弄得有些莫名其妙,可也跟着飞身而上,在她身侧站定。 夏安浅指向聂鹏云的屋子,“你看到了吗?” 丽姬:“看到什么?” 夏安浅回头瞥了丽姬一眼,没有搭腔。 丽姬向来能躺着绝不坐着,能不动脑子就绝对不动脑子,但现在夏安浅不搭理她,她只好自己看了过去,今晚没有月光,聂家村适逢喜事,在主要的路上都点了几盏风灯,而正在办喜事的主人家聂鹏云家中,更是灯火通明。可是只要留神一看,就能看到那满屋子喜庆的屋子笼罩在了一层蓝中带黑的薄雾之中,甚至屋外的风灯的光都透着隐隐森然的绿光。 夏安浅看着聂家村的方向,嘴角扬起了一个弧度。她长得极为好看,可脸上是毫无血色的惨白,她望向聂家村的眼眸里若隐若现透着几分青光,微扬的嘴角勾勒出了几分笑意,在这样暗无月光的黑夜中显得尤为阴森。 丽姬格格地笑了起来,“哎哟,今晚聂家村怕是要闹鬼了。” 第3章 鬼妻(三)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交拜,送入洞房。 一对新人,被送入新房。新房中,大红喜烛在燃烧着,滚滚而下的红蜡顺着喜烛的烛身而下,像极了伤痛欲绝的情人之泪。 新妇端坐在床前,一身喜服的男人站在她的跟前,他长得颇为好看,身材挺拔,看着器宇轩昂。这样的男人,无疑是十分容易让人动心的,难怪蛇妖丽姬喜欢跟他厮混却不伤他性命。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他倒是个不折不扣的美男子。 他望向床上的那个还未掀起红盖头的新妇,眉宇之间充斥着欢喜的神色。 他上前,掀起了新妇的红盖头。 烛光下,羞涩的新妇抬头,望了他一眼又飞快地移开了目光。螓首低垂,露出雪白的颈部。 肌肤胜雪。 他站在床前,跟新妇作揖:“夫人,有礼了。” 新妇忍住羞涩,抬眼望向他,欲语先羞的模样让人分外心动。她站了起来,盈盈朝他行了个万福礼,“夫君万福。” 新房中两人含情脉脉相对,聂鹏云望着眼前的丽人,眼含笑意,眼角微微一挑,挑出了几分风流倜傥的意味。他伸手,将新妇赤裸在外的纤纤素手抓住。 新妇被他的举动弄得一惊,手便要收回去。 他却不让,嘴角噙笑,将新妇的手抓了起来,放至唇边细细亲吻。 新妇满脸通红,想要挣扎却并未挣扎,只能咬着下唇十分羞涩无措地望着他。聂鹏云低声笑了起来,他再也忍不住,一把将眼前的丽人横抱了起来,两人的身影隐于床幔之后。 红浪翻滚。 此时,屋外忽然狂风大作,一名披头散发的白衣女子站在庭院之中。 屋内粗|喘娇|吟不断,她站在屋外,在灯光之下,可见她脸色是毫无生气的惨白。她不移不动地站在屋外,面无表情地听着屋内的一切。若是仔细一看,便可看到这名女子足跟并不沾地。 她站立了良久,倏地身影微动,白色的身影便无端凭空消失了。 片刻之后,一声女子惊慌失措的尖叫从新房中传了出来,打破了黑夜的宁静,惊起了林间憩息的鸟儿。受惊的鸟儿从林间簌簌飞起,黑压压的几乎要将天上的月儿也遮了起来。 正躺着白水河畔榕树上的夏安浅听到了动静,睁开了眼睛,然后一怔。 安风这个小家伙正悬挂在上方的枝丫,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正瞅着她。 夏安浅坐了起来,长长的头发垂在她的身后,安风一时手痒,伸手出去碰,却被她打了一下手,“不许弄乱我的头发。” 安风扁了扁嘴,十分委屈地将手收了回去,小小的身影翻了个筋斗,随即坐在了她身旁。 夏安浅一边梳理着头发一边跟身侧的安风说道:“金十娘还是被你吓死的,这会儿成了鬼,也去吓旁人了。” 一道带笑的柔媚声音忽然平白无故地在夏安浅身后响起,“如果她只是去吓人的倒还好,可她竟是要挖人心肝的呢。真是想不到呢,平时看着那样温柔可人的女子,心狠手辣的时候竟也是眼睛都不眨一下。” 夏安浅眨了眨眼,身穿着红色衣裙的丽姬坐在夏安浅身旁,她的衣服十分别出心裁,露着胸前大片的肌肤,腰身紧束,勾勒出身上曼妙的曲线,长裙侧边开了一道岔子,走动的时候,雪白长腿若隐若现。 浑身都透着魅惑的风情。 她坐下来了也不安分,一只脚勾着夏安浅赤裸的脚,格格笑着,“安浅,你猜那金十娘,挖的是谁的心肝?” 夏安浅:“聂鹏云的。” 丽姬闻言,一愣,然后哈哈笑了起来。她笑得直不起腰来,头靠在夏安浅的肩膀上,“安浅啊安浅,金十娘挖的可不是聂鹏云的心肝,她挖的,却是那新妇云娘的心肝。” 夏安浅眉头微皱了下。 丽姬在旁边坐着,妩媚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夏安浅的脸上。 说实话,夏安浅长得十分好看,跟她们是截然不同的感觉。她平时的时候喜欢沿着白水河散步,身边带着一个小安风,月光好的时候会出来晒月光,偶尔有人想不开要跳河,她大概是怕那些愚蠢的人类会弄脏了白水河的水,总是不让人家如愿。 夏安浅平时是个面瘫,没有太多的喜怒哀乐,眼里常是冷清淡然。 可丽姬却觉得夏安浅很好玩,她不同于一般的鬼魅,又跟他们妖类不同,开始的时候夏安浅甚至没有形体,她有形体还是这近十年的事情。丽姬的道行比夏安浅高出不少,她曾经试着将夏安浅困于幻术之中,想要取出她的内丹看个究竟。 可夏安浅也没有内丹。 真是奇哉怪哉。 丽姬心里想着,而赤裸的脚却不怎么安分地触碰着夏安浅同样赤裸的双足,先是若有似无地轻轻捧着,然后便沿着雪白的脚面慢慢往上,动作缠绵缓慢,极尽挑逗之事。她的脚尖挑起了夏安浅的裙角,调皮的脚趾在那雪白的小腿上挠了挠,充满了情|色的暗示。 夏安浅回过头,看向她。 蛇妖媚眼如丝,整个人凑了过去,鼻尖几乎要碰上夏安浅的脖颈,她笑着凑到夏安浅的耳边,吐气如兰:“真是奇怪,对不对?明明负她的,是个男人,可金十娘不去挖男人的心肝,却要挖新妇的心肝。安浅,你说,她在想什么?” 说着,她的鼻尖就真的快要碰上夏安浅脖颈的肌肤。 对丽姬的举动,夏安浅并没有没有躲避,有什么好躲的?白水河畔的这些妖怪灵体,从来都是没羞没臊,随心所欲的。真要玩乐起来,荤素不忌,更无所谓阴阳男女之分。夏安浅不是初来乍到的那个异世灵魂,她在白水河畔已经游荡了整整两百年,久不食人间烟火,什么人伦道德于她而言,不过是天边的浮云。 夏安浅嘴角牵了牵,冷清的声音里透着淡漠:“我又不是她,怎么知道她在想什么?” 丽姬笑了起来,“我还以为你当过人,会知道她怎么想呢?”说着,她的一只手撩起了夏安浅后颈的青丝,正欲将脸凑过去。然而,“啪”的一声,一个小巴掌毫不客气地打在了她的脸上。 丽姬被这忽如其来的一耳光弄得有些发蒙,随即目露凶光地看向挂在上方的安风,咬牙切齿:“安风!” 安风不甘示弱,眼睛瞪了回去,然后张开了跟他小身板极不对称的血盆大口跟她示威。 第3节 丽姬见识过这只小怪物吞山倒海的能耐,心里恨极,却也不得不识相地规规矩矩地坐好,“凶什么凶?你这只小怪物,还真以为安浅是你的了?” 可夏安浅身上的灵气真是诱人,从前不觉得,近来觉得是越来越诱人了,这样的灵体如果被她吞噬了,一定能大涨她的修为。可恨安风这个小怪胎,谁也不让靠近夏安浅,但凡他们有些越轨的行为,都得掂量着些。 想要吞噬夏安浅,肯定还是得把安风收拾了。可白水河畔的妖怪灵体,没有谁敢去招惹这个小怪物,他简直就是可恶至极,万法无用,任何幻术法术在他身上,都起不了作用。对他施展幻术的人,还得要担心自己会不会别反噬,也是让妖怪很心累。 不能吞噬,多嗅一嗅也可以解解馋,聊胜于无。谁知道这可恶的安风,连靠近一点都不让。 夏安浅看着丽姬悻悻的模样,笑了笑,她当然知道丽姬这些人在顾忌些什么,当年捡到浑身都是血污的安风对她而言,是福不是祸。 丽姬看到夏安浅的笑容,觉得她那个笑容真是可爱又可恨。夏安浅在白水河畔,也是个另类的存在。丽姬心里一边想要吞噬她,一边又想和她亲近。她恨恨地瞪了安风一眼,然后唯恐天下不乱地问夏安浅:“你说明天聂家村的人会不会找天师来抓鬼?” 也不等夏安浅回话,丽姬又说:“不过人间的这些个天师,都是骗人的。金十娘的魂魄早该在地府的,我瞧她这半年来也是不舍得聂鹏云这个男人,才夜夜去与他相会。如今聂鹏云有了新欢,她一怒之下将聂鹏云的新欢挖了心肝,死状定然难看至极,聂鹏云知道日夜与他温存的金十娘竟是这般手段残酷之人,日后也不可能再与她相好了。” 夏安浅没有搭腔,她淡淡的目光落在了榕树下的一个黑色身影上。 来者一身黑衣,长相十分英俊,颀长身躯立在白水河畔,河中却并无他的倒影。只见他眉头微微蹙着,眼神里带着点冷漠威严,注视着树上的一鬼一妖。 一身黑衣,腰佩长剑。 动物对强者总是有着异常敏锐的感觉,丽姬望着站立在榕树下的来者,似乎全身都进入了备战的状态,她的语气几乎是尖锐的,“你是谁?” 第4章 鬼妻(四) 原本坐在树上的一鬼一妖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看向那黑衣男子的目光十分警惕,来者绝对不可能是隐藏在白水河畔的修行灵体。 黑衣来者望了丽姬一眼,“放心,只要你们安分守己,不扰生人不破坏天道轮回,谁也不会去管你们。” 夏安浅望着黑衣来者,他颀长的身躯站在河边,河中无倒影,听他言辞,似乎丝毫也没将她和丽姬放在眼里,想来是个厉害角色。 可惜丽姬身上没有毛,如果有毛的话,大概此刻已经尽数炸开,她充满敌意地盯着黑衣来者,“好大的口气,你到底是谁?” 黑衣来者墨眉微挑了下,目光有些玩味地看向丽姬,“只有比我强的人才能知道我是谁,你确定你想知道?”略顿,他又状似十分不经意地问道:“那个……你是蛇妖,对吧?” 夏安浅:“……” 她觉得这家伙是故意的。他的道行一定比丽姬高,才会看透丽姬的原型,可还要用这么欠揍的语气问丽姬,显然是想气死人不偿命。 丽姬没有再吭声,睁着那双好看的眼睛瞪着来者,气得牙咬咬,好想冲下去打架。 夏安浅的道行不如丽姬,说实话,丽姬还能在光天化日之下到处溜达呢,她不过是个太阳一出来就要躲在榕树里的鬼,如果对方要动手,那她是一点胜算也没有的。倒是一直倒挂在她头顶上的安风,望着几人之间的互动,眨巴着大眼睛,忽然他从树上掉了下去。 夏安浅大惊失色:“安风!” 可是安风没有掉在地上也没有掉到河里,他掉得十分有技巧,他掉到了黑衣来者的头上,眼看就要砸中对方,可黑衣来者身影一闪,安风扑了个空,满脸不高兴地看向黑衣来者。 夏安浅:“……” 丽姬:“……” 就在这时,满脸不高兴的安风仰着头,望着黑衣来者,黑白分明的眼睛眨了眨,又迈着小短腿往人家走去。 丽姬见状,嘿嘿一笑,她是打不过黑衣来者,可安风这个小怪物,见什么吞什么,最好一口将这个可恶的家伙吞了! 可安风并没有如丽姬所愿吞了黑衣人,他走过去,伸手扯了扯黑衣来者的衣袖。 夏安浅愣了一下,她从来没有看见安风这样接近一个陌生人。可是现在安风居然主动接近黑衣人,他甚至朝黑衣人张开了短小的双手,竟然是一个要抱抱的姿势。 丽姬望着安风的举动,有些咬牙切齿地咕哝了几句,“小叛徒。” 夏安浅有些冷淡地看了她一眼。 丽姬撇嘴,反驳:“难道不是?” 可夏安浅的目光已经落在了安风和黑衣来者的身上,长相英俊的黑衣来者和安风对视着,然后嘴角一弯,“小家伙,你倒是有灵性。” 他弯腰将安风抱了起来,两人目光对视着。 安风抱着他的脖子,乌溜溜的眼睛望着他,伸出手去想碰他的脸,却被对方避开了。安风扁嘴,委屈地望着他。 黑衣来者望着被他抱着的安风,“你叫什么名字?” 安风不会说话,跟他大眼瞪小眼。 站在树上的夏安浅揉了揉额角:“安风,他叫安风。” 黑衣来者望向夏安浅,打量了她半晌,目中流露出一丝狐疑,稍纵即逝。而这时,他的佩剑忽然震动了起来,他眉头微蹙,将安风放了下来,就要走,却被安风扯住了衣袖。 他低头,望向安风。 他露出了一个微笑,语气中带着几分笑意,“喜欢我?” 安风不懂什么是喜欢不喜欢,但这个人的气息让他觉得亲切,让他想去亲近。安风这仰着头,一脸恋恋不舍。 树上的丽姬看得牙咬咬,该死的安风,他们当了百把年的邻居了,安风就从来没有对她流露出那样的神情。 一身黑衣的男人摸了摸安风的头,“我会再来。” 语毕,人就不见了。 眼前空无一人,安风狠狠地皱了皱眉头,他不高兴。不高兴的安风整个人扎进了白水河里,使劲折腾里头的河水,弄得平静的白水河登时河浪翻滚,连里头的鲤鱼精都被他折腾得待不下去要跑到岸边坐着。如果是别人,鲤鱼精大概是要跟人干架的,可一看是安风小怪物,只好敢怒不敢言。 丽姬目瞪口呆,跟夏安浅说:“他这么折腾,你不怕他将河伯也折腾出来了?” 不止是丽姬,鲤鱼精也有这样的疑问。 谁知道夏安浅却侧头看了看丽姬,说:“其实你长得很好看。” 丽姬闻言,风情万种地撩了一下垂在胸前的长发,“那当然。” 夏安浅见状,也笑着伸手碰了碰丽姬裸露在外面的肩膀,蛇是冷血动物,即使可以化为人形,触感也是冷的。夏安浅的指腹在丽姬的肩膀上摩挲了下,然后收回,她望向丽姬,她平时像是藏着无数秘密的眼睛此时微弯着,“大伙儿都知道河伯好色,他那么爱美人,如果我跟他说安风是因为跟你闹脾气才下去折腾的,他一定不会怪安风。” 丽姬闻言,登时大怒,拂袖而去。 夏安浅望着丽姬远去的身影,笑了笑,也不搭理安风,飘下了榕树,在河边的大石头上坐着。 鲤鱼精本来在河里睡得正香,被安风这么一折腾,觉也睡不成了。在旁边目睹了夏安浅将丽姬气走的全过程,于是没话找话地跟夏安浅违心说道:“其实河伯也不常来白水河,没那么容易被惊动的。” 夏安浅侧头,看了他一眼,笑着“嗯”了一声。 鲤鱼精的模样,大概就是人间十二三岁的少年模样,模样清秀。因为白水河畔诸多鬼怪,他道行尚浅,平日不轻易上岸,担心会遇到危险。夏安浅在白水河畔流连了这么多年,极少会有对其和颜悦色的对象,鲤鱼精算是为数不多的其中之一。 两人相对无语,大概是安风在河里折腾够了,爬上了岸跑到夏安浅的身边,头又往她怀里拱。 夏安浅将他抱进了怀里,清透的双目望着他,“你到底是什么来历?” 为什么安风会对黑衣来者感觉亲切,心生亲近之情?夏安浅想起刚才黑衣来者抱着安风的时候,他望着安风的眼神,好似是在打量着什么。他临走的时候,说还会再来,是真的还会再来还是随口一说? 安风嘟着嘴,用自己的额头去撞夏安浅的额头。 夏安浅笑着将他抱着,“好了,你别再折腾了。再折腾,我要生气了。” 夏安浅要生气了这句话百试百灵,每次她这么一说,安风都能安静下来。安静下来的安风没一会儿,就呼呼大睡了,睡得嘴角流下了晶亮的哈喇子。 一直坐在旁边的少年见状,终于松了一口气,他有些羞赧地跟夏安浅微微颔首,就跳进了河里。 夏安浅望着河面上泛起的涟漪,面无表情。静静地待了一会儿,百无聊赖,她干脆和安风一起躺在了大石上闭目养神。 只是夏安浅的闭目养神并没有多长时间,因为她才要入睡的时候,忽然感觉到一股阴冷的气息? 阴冷? 她本就是属于阴寒之物,到底是什么样的气息能让她这个阴寒的鬼魅也会感觉到阴冷? 夏安浅的眉头微皱了下,缓缓张开眼睛,映入目中的是漫天星空。她坐了起来,看向前方。在不远处,一个长发披散的白衣女子正木然地看着流动的河水,她似乎是感受到了夏安浅的视线,转头看向她。 “你是谁?” 夏安浅坐了起来,那双眼睛打量着她,“金十娘?” 金十娘一愣,正想要说话,这时,躺在夏安浅身旁的安风似乎是被人惊扰了睡眠,十分不满意地咕哝了一声。金十娘的目光落在安风的身上,目露凶光,伸出手去要将安风抓过去。 只是一道白绸飞出,制止了她的举动。 金十娘大怒,“就是这个小鬼,当日要不是他出现在我窗外吓我,我与聂郎也不至于像如今这般阴阳相隔。” 缠住金十娘手腕的白绸松开,两人对持,力道不少,夏安浅忽然松开,金十娘踉跄了两步。 夏安浅冷眼看向她,声音冷漠:“世间凡人生死,皆由阎王殿的生死簿决定。你命已该绝,才会魂归阴间,否则,阴差又怎会去勾你魂魄?” 金十娘一怔,她随即又反应过来,怒声说道:“你骗我!” 话落身起,白色身影往安风扑去,这时刚好安风模模糊糊地要醒过来,看见有个魂魄朝他飞过来,揉着眼睛打了个哈欠,张开的大口打算顺便要将这不知死活的女鬼吞到肚子里去。 金十娘吓得面如土色,惊呼了一声,连忙旋身返回,夏安浅见她狼狈,还伸手拉了她一把。 安风打完哈欠,侧头睡眼惺忪地看向夏安浅。 夏安浅朝他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没事,你还可以再睡一会儿。” 安风揉了揉眼睛,看向金十娘,又示威似的朝她张开嘴,“嗷”了一声,然后倒头又睡。 金十娘:“……” 第5章 鬼妻(五) 金十娘看了看再度躺着大石头上晒着月光呼呼大睡的安风,又看向夏安浅。 半夜三更无端出现在白水河畔,绝不会是寻常人,而且眼前的女子和当日将她吓死的小鬼似乎还十分亲近的模样。 金十娘忍不住问道:“你是人是鬼?” 夏安浅听到她的话,觉得有些好笑,她也已经许久没有和人这样说话了。金十娘虽然是鬼,可到底才离世半年,这半年期间,还对聂鹏云恋恋不舍,每天夜里去与他幽会。虽然是鬼,可贪恋人间情爱,难舍红尘万丈。 跟金十娘接触,让她心里涌起一股陌生又熟悉的感觉,她已经许久没有这种感觉了,心情一好,自然也就没有平时对丽姬等人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清。 夏安浅:“你觉得呢?你觉得我是人是鬼?” 金十娘:“你若是鬼,为何不在冥府?” 这可真是个好问题,夏安浅侧头瞥了她一眼,嘴角微勾了下,“你也是鬼,为何此刻也不在冥府?” 金十娘哑然。 夏安浅没有再理金十娘,金十娘执着于聂鹏云,她没什么好说的,众生心中皆有执念,只是深浅程度不一样罢了。 夏安浅坐在了离安风不远的石头上,赤裸的双足放置在河水里,看着河水流至她双足时,已经不再像从前那样穿过去了。金十娘将眼前的景象尽收眼底,“你不是鬼?” 夏安浅:“我是。” 第4节 金十娘的目光有些迷茫:“可是为什么……” 夏安浅懒得解释,直接说道:“我已经当了两百多年的鬼了。” 金十娘愣住,她犹豫了一下,往前走了两步,站在夏安浅身侧,“没有阴差来捉你回冥府吗?” 夏安浅:“没有。” 金十娘:“为什么?” 夏安浅没有说话,大概金十娘也不是要夏安浅回答她,她望着在月光下泛着银光的河面,喃喃说道:“阴差正在到处找我。” “你私自逃出冥府跟聂鹏云幽会,就已触犯了冥府律法,今夜又在聂鹏云新婚之夜将他续弦的妻子心肝都挖了出来,阴差不找你难道要找聂鹏云?” 金十娘猛地转头,双目直勾勾地看向夏安浅。 几乎是瞬间,夏安浅感受到一股强烈的怨气在金十娘的身上散出。她心中一惊:好强的怨气。 金十娘望着夏安浅,原本姣好的五官此刻紧绷着,显得有些狰狞。 夏安浅并没有移开视线,只是十分平静地跟她对视着,“让你早逝的是阎王不是我,让聂鹏云续弦的也不是我,你在我跟前散发出这么强的怨气做什么?” 金十娘愣了半晌,身上的怨气隐去了不少,她扭头看向河面,语气幽幽:“你懂什么?” 这是一个十分热闹的晚上,先是不知名的黑衣来者,接着就是金十娘,夏安浅是被折腾得心也不静了,起了好奇心。 “我确实是不懂。” 金十娘面露狐疑。 夏安浅:“聂鹏云续弦,是他失信于你,你心中有怨报怨,也应该是针对聂鹏云,为何你要将他夫人的心肝都挖了出来?” 金十娘闻言,放在身侧的双手握成了拳状。夏安浅虽然有八卦之心,可原本也没指望金十娘会说什么,谁知道金十娘沉默了片刻之后,居然说话了。 “聂郎是心软之人,他心中不忍失信于我,可聂家人三番四次要他续弦为聂家留后。为人子女,传宗接代之事本就是责任,聂郎一生读圣贤书,又怎会愿意做出大逆不道之事,让聂家无后?” 夏安浅:“……” 她久不和来自人间的这些人鬼相处,竟不知道如今人的脑子里居然装的都是这些东西。 金十娘没有看向夏安浅,她似乎只是需要一个聆听的人一般,一旦话题打开了就收不住。于是夏安浅得知了金十娘和聂鹏云两人的往事。 金十娘认识聂鹏云那一年,双八年华。当年的聂鹏云弱冠之年,尚未有婚约,他寒窗苦读十余载,十年磨一剑,准备上京参加科举以考取功名。谁知他在上京途中路过杭州时,忽然染了重病昏倒在路边。 正好那时金十娘的母亲去世,她出于一片孝心,跟父亲请求到杭州城外的尼姑庵为母亲吃斋念佛,为去世的母亲积德。金父感动于她的一片孝心,便准了。 “大概,很多事情都是注定的。聂郎病倒在杭州城的郊外,平时行人也不多见,我那日刚好为母亲誊抄完经书出门散步,便见到了他。” 陷入回忆中的金十娘脸上流露了少女般的神色,她的嘴角微微扬起,五官的线条也变得柔和,若不是她的脸色是死人的惨白,那么她此刻定然是宛如坠入爱河般的少女一般美丽动人。 “我让随行的丫鬟跑去附近的灵隐寺去求救,我住的地方是尼姑庵,出家人四大皆空,可因为我在尼姑庵暂住,师太们肯定不会收留他,可灵隐寺的和尚们就不一样了。我陪着他在等丫鬟回来的时候,他忽然醒了。我至今还记得他跟我说的第一句话,他跟我说,我长得真好看。” 其实,那时候的青年,何止是说了一句话,他被病痛折磨着,浑身发热,神志不清。看到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少女坐在他身旁,便以为自己在梦中,他火热的手掌一把抓住了少女的手腕,眼神炙热。他说:“我从未见过如此绝色之人,如今得见姑娘,虽死无憾。” 少女从未被人如此孟浪地对待,心中又惊又怒,可当迎着他炙热的目光时,心却不受控制地狂跳。青年虽然病重,面容消瘦,可竟也不难看。少女咬着唇,想要将手抽出来,可也不知道病中的青年哪来那么大的气力,将她的手抓得死紧,弄得她又羞又窘。 青年那一病,就耽误了上京科举的事情,只好在灵隐寺住下养病。 灵隐寺与尼姑庵相隔不远,已经痊愈的青年听灵隐寺的住持说他是一户人家的姑娘发现,派丫鬟到寺里送信救下来的。听说那个姑娘,就在不远的尼姑庵暂住,为亡母誊抄经文以祈求母亲在阴间免受苦难。痊愈后的青年时常在离尼姑庵不远处的桃花林里流连,他本是想当面见那姑娘一面,亲自道谢。 他见到少女的时候,少女恰逢在桃花盛开的道路上走来,一身浅紫罗裙,肌肤胜雪。 人面桃花相映红。 青年上前,忽然朝少女深深一揖。 少女惊呼着后退了两步。 “姑娘,莫慌。小生姓聂名云鹏,家住聂家村,三月前拟上京参加科举谁知重病缠身,书童以为我回天无力,竟弃我而去,幸得姑娘菩萨心肠,派人前去灵隐寺让主持救我一命。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青年举至彬彬有礼,并无冒犯之意。少女这才定了定神,看向前方的青年。 一脸病容时的青年不难看,可当青年病愈后又在灵隐寺中休养了些时日之后,少女才发现,原来他长得十分英俊。 他不似一般读书人般身材单薄,身材颀长,剑眉星目。真是难以想象,这样的人,会病倒在荒郊野外。少女咬着下唇,抬起双目怯怯地看向他。 青年毫不吝啬地朝她露出一个笑容,“小生冒昧,不知能否有幸得知姑娘芳名?” 尚在闺中的女子,若是随意向别人透露自己的姓名,本就是不妥之举。可少女迎着他的笑容,却没想那么多,她的俏脸飞红,螓首低垂,“我姓金,家中排行第十,家人喊我十娘。” 青年一愣,随即朝她作揖,“金姑娘,小生有礼。” 少女望着他,微微一笑,仪态万千地行了一个万福礼,“公子万福。” 男俊女美,正直少女怀春青年风流的年纪,接下来的一切似乎便已顺理成章。每天傍晚,金十娘都会自己去桃花林中散步,而青年心中仰慕佳人,十分殷勤,时而在林中为其作画,时而与之在桃花树下漫步。 花前月下,一来二往,便是情愫暗生。 金十娘双手抱膝,望着眼前不断流淌着的河水,轻声说道:“我与聂郎两情相悦,可好景不长,他说他离家已久,许久没有音讯,家人定然十分担心,要回聂家村。他既然要走,我自然是要和他一起的。我与他情定一生,定然生死相随。我便让他上门去跟我父亲提亲,谁知他上门提亲之时,父亲告诉他,早已为我定下婚约。聂郎以为我在欺瞒他,万念俱焚。父亲怎能趁我还在为母亲吃斋念经之时,不考虑我的意思,便为我订了亲?” 夏安浅没搭腔。 金十娘转头,看向夏安浅,她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说道:“父亲擅自为我定亲,丝毫不考虑我是否心有所属,我又何必再有顾虑?后来,我决定了要跟聂郎私奔。” 夏安浅:“……” 第6章 鬼妻(六) 夏安浅不是土著,可身为穿越人士的时候,好歹是当了半年的大家闺秀,该知道的该明白的,心里都清楚。 古时女人与人私奔,是没有资格被男方迎娶为正妻的,可金十娘确实是聂鹏云的正妻。 金十娘转头,看向夏安浅,脸上露出一个笑容,“你也很意外对不对?我与聂郎私奔,他居然还能用正妻之礼来迎娶我,对待我。” 夏安浅默了默,“有什么好意外的,你是为他才离家的。你们情定一生,他将你迎娶为正妻难道不是应该的?” 金十娘眉头微皱了下,语气有些不快,“为何是应该?他将我带回聂家村的时候,与家人说要迎娶我,他的家人反对,非要我当一个小妾。可聂郎不忍我受委屈,在他父亲门前跪了三天三夜,终于让他父亲点头同意,让我嫁入聂家,光明正大地当他的妻子。若是旁人,如何能与他一般?” 金十娘言下之意,竟是聂鹏云那样的举动,在当时来说已是惊世骇俗,因此在她的心中,别的人再好也比不上她的聂郎,无论后来她的聂郎做了什么事情,都不是聂郎的错。 夏安浅偏头,盯着金十娘片刻。 金十娘被她盯得有些莫名其妙,“你、你这般望着我做什么?” 夏安浅移开了视线,“听你所言,你和聂鹏云互生情愫的时候,正是你在尼姑庵中为你母亲吃斋念经祈福的时候。” 金十娘:“你什么意思?” 夏安浅笑了笑,其实没什么意思。她就是觉得,既然是一心为母亲吃斋念经祈福,不管是尼姑庵还是灵隐寺,都是佛门清净地,没有说不能对彼此有好感,但是能发展到私定终身,大概佛门清静也被这对红尘男女弄得不怎么清静了。 金十娘大概是做贼心虚,看见夏安浅那一笑,便有些气急败坏,“你、你别想歪了。我与聂郎发乎情、止乎礼,尚未成亲前,不曾越雷池半步!” 夏安浅神情似笑非笑,浸在河水中的双足微微提起,一串水珠便顺着雪白的赤足流了下去。她的姿态十分悠闲,语气也悠闲,“我什么也没想,没什么也没说。” 反而不知道是谁,一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模样。 金十娘也没有再理会夏安浅怎么样,她沉浸在往事中,一时之间竟有些无法自拔。她的目光看向远处,轻声说道:“任谁遇见了那时候的聂郎,都会为他动心的。” 那样英俊,那样满腹诗书,懂她爱她,女子一生所求,不过是有情郎的一心相待。 金十娘觉得自己找到了聂鹏云,此生无憾,至死不悔,导致即使魂归冥府,依然割不断对聂鹏云的感情,瞒天过海夜夜与他相会。 夏安浅没有见过聂鹏云遇见金十娘时的模样,但她见过娶了金十娘后的聂鹏云,确实是个美男子。 食色性也,人会为了眼前的色相而动心,这没什么。 夏安浅对此表示十分理解,只是她有事情不太明白,于是她没忍住,问金十娘:“或许你说的都是对的,聂鹏云真的是个十分容易让人倾心的男子。你也说了,他待你一往情深,让你生前死后都无法割舍,他定然也知道你死后夜夜与他在人间相会是不为冥府律法所容的。你为了他冒了如此大的风险,他便更应该对你矢志不渝才是,为何他还要续弦?” 不说还好,一说到这儿,金十娘便是咬牙切齿:“那都是他家人逼的,若不是他家人非要他续弦传宗接代,他怎会如此?” 月光下,女鬼森然的脸上目露凶光,神色愤恨,“他向来是个孝顺之人,那时为了娶我,在他父亲门前跪了三天三夜,应允他的父亲,只要能让他娶我为正妻,日后无论何事,他都会听他父亲的。我虽夜夜与他相会,可这种事情,他如何能告诉他的父亲?他的父亲向来对我不喜,若是知道我身为鬼魂,还要与他的儿子相会,定会找人来对我不利。聂郎爱我犹恐不及,怎会愿意给机会让他的父亲来伤害我,只好同意续弦。” 夏安浅:“有怨报怨,有仇报仇。聂鹏云的新夫人有什么错?她不过也是奉父母之命嫁给一个年轻的寡夫,你无端取她性命,难道不怕恶有恶报?” 金十娘冷笑一声,五官全然扭曲了,“恶有恶报?我只恨没能将她打得魂飞魄散!” 新房中,红烛垂泪。 而她的聂郎,怀里抱着那个新嫁娘在他们曾经相拥而睡的大床上,做着那夫妻之事。她站在新房之中,看着红浪翻滚,女人似是痛苦又快乐地抱着男人,涂得殷红的指甲在男人的宽阔的背上留下一道道红痕……金十娘光是想,身上都止不住发抖。 她心中恨极,一时竟无法控制心中的恶念,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现身在床上,她五指的指甲忽然变得锋利无比,只要往新妇的胸前微微使力,那雪白的肌肤上便能流出触目惊心的鲜血。 她对着新妇惊恐的目光,冷然一笑,手却没有留情,往她的胸腹掏了进去。 新妇的一声尖叫,一切都完了。 她的聂郎当场就吓得呆若木鸡,看向她的眼神,宛如她是恶鬼。 她是恶鬼吗? 不。 不是。 她不是恶鬼。 即使她是恶鬼,那也是为了聂鹏云而变的恶鬼,他怎能用那样的眼神看着她? 夏安浅感觉到一波又一波的怨气从金十娘的身上散发出来,弄得她十分不舒服,不由得皱了皱眉,提高了声调:“金十娘!” 金十娘回头,看向她的双目通红。 夏安浅愣住了,是怨灵。 金十娘冷笑一声,大概是她心中恨极怨极,她的长发无风自动,在她身后飘舞着,像是在张牙舞爪一般。 就在夏安浅心中惊讶的时候,忽然一道娇笑声在她们的身后响起—— “真是可笑,新妇有什么错你要将她打得魂飞魄散?要我,谁敢负我,我杀谁。若是舍不得杀他,那谁教唆他对不起我的,我便去杀谁。总之是冤有头、债有主。迁怒一个无辜女子,又算得了什么?” 来人竟是不久前被夏安浅气得拂袖而去的丽姬。她的发丝有些微乱,红唇微肿,周身散发着一股慵懒餍足的风情。想来是离开之后的那会儿功夫,她又去找男妖寻欢作乐,双修去了。 金十娘似乎是从未见过像丽姬这样的人,一时间,竟忘了言辞。 丽姬朝她抛了个媚眼,风情万种地走过去,想要靠近夏安浅,可惜夏安浅十分嫌弃地避开了她,她讨了个无趣,转而目光带着几分恶意看向金十娘。 “哟,倒是个模样十分俊俏的娘子,难怪聂鹏云好似家中有什么宝贝一般将你藏起来。” 金十娘一听到聂鹏云的名字,双目变得赤红,“你闭嘴。” 丽姬眨了眨眼,捂着嘴笑了起来,“为什么要我闭嘴?唔……让我想想,刚才你和安浅说的话我都听见啦,其实我来了好一阵子了,就是看你们聊天聊得挺高兴,不想打扰。哦,对了,你为什么要我闭嘴,我好心主动来跟你说聂鹏云的事情,你竟然不高兴?” 夏安浅见状,轻叹了一口气。做妖虽然能随心所欲,可修行几百年,日子也未免有些无聊。好不容易来了件事情能凑热闹的,丽姬又岂会放过机会。 第5节 金十娘瞪着丽姬。 丽姬好整以暇地摆了个姿势随她瞪,“我瞧你这般容貌,生前定然是比如今更加好看,难怪聂鹏云即便是偷吃也要瞒着你。这样好看的人儿,换了是我,也肯定是想法设法据为己有藏在家里的。可惜了,聂鹏云对你虽好,但可不是你所想的那样一往情深,你家后院是不是有一株牡丹花?” 金十娘神色凶狠,“与你何干?” 丽姬却不理她,笑着走至金十娘身旁,围着她走了一圈,一时没忍住恶习又犯,忽然凑近了往金十娘的脖子吹了一口气。 金十娘抬手捂着脖子,大怒,“哪里的妖孽,离我远些!” 丽姬侧着头,“我偏不。你家后院的牡丹,每年张开十一朵,是白色碗口大的牡丹花,我记得有一次,聂鹏云深夜还哄着你跟他一起在牡丹树下合欢,对不对?” 金十娘被丽姬气得浑身发抖,“胡言乱语,我杀了你!” 丽姬却还未将她放在眼里,“你要杀我?我瞧你如今都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不过看在你大难临头的份上,我就可怜可怜你,省得你死的不明不白。聂鹏云可不是什么情深似海的人,他与天下所有的男人一般,贪图美色,贪图享乐。你身边的侍女,稍有姿色的,都跟他快活过。而我嘛,自然也是跟他快活过的。” 金十娘:“你胡说!” 丽姬格格笑了起来:“说实话,我是不懂你们人心想些什么,想要快活,那就尽管快活去,哪来的那么多礼教道德作茧自缚?聂鹏云若是心中只有你,只有和你相好才能快活,我又怎会胡扯?可叹你生前被他蒙骗,死后竟也识不穿他的真面目,真真是无用至极。” 金十娘放在身侧的双手握成拳状,月光下,可见她的衣袖正在微微颤抖着。 夏安浅见状,眉头微皱了下,看向丽姬:“丽姬。” 丽姬笑着朝夏安浅抛了个媚眼,“哎,没事儿,我就是跟十娘聊会儿天。” 夏安浅:“……” 这哪叫聊天?她分明是想要将金十娘气炸。夏安浅其实倒不是担心金十娘气炸,只是怨灵不同于寻常鬼魅,她只担心自己和丽姬都会被金十娘的怨气影响。 就在丽姬笑着朝夏安浅抛媚眼的功夫,金十娘身后的河水忽然猛然涨起,形成了一股河浪朝丽姬泼去。 丽姬没想到对方一声不吭就要开打,险些被泼了一身的水,她一边躲避,一边骂道:“臭婆娘,你怎么一言不合就动手?” 金十娘身后的头发尽数飞起,原本惨白的脸此时变得更白,双目赤红,周身皆是怨气,“你若再诋毁聂郎一句,我便将你撕成碎片。” 丽姬见状,冷冷一笑,摇身一变,变成了蛇身人头的模样,“好大的口气,我倒是要看看你的怨气是不是大得会将我的肚子撑坏。” 语毕,蛇身一扭,火红的身影已经朝金十娘飞了过去。 夏安浅望着前方的妖鬼大战,然后又看向躺在大石头上睡得雷打不动的安风,默默地过去将安风抱了起来,飞上了榕树。 金十娘是怨灵,怨有多深,力量就有多大。可她大概还不知道自己的怨念带给自己的力量,她恨极怨极的时候,能唤起河浪,可过后,她似乎又成了一个新鬼,力量平平,根本无法跟丽姬抗衡。没两下,她就被丽姬从空中打落。 金十娘趴在地上,灵体忽明忽暗。 丽姬望着她,脸上露出一个嗜血的笑容,“啧啧,就这点能耐啊?” 金十娘满目恨意地看向她,“要杀要剐,悉随尊便!” 丽姬本来想好了要一口将她吞到肚子里的,可想了想,竟然改变主意了。 “我本想将你吃了的,但想了想,觉得这般也不好。你既然不信聂鹏云是贪图享乐好色之徒,我这般将你吃了,也没意思。有的事情,总是要让你看清楚的,对不对?” “这样,我今日就放你一马,好让你有机会认清聂鹏云的真面目。我虽为妖,但绝不像人那般上一刻是这般,下一刻是那般,出尔反尔,十分无耻。” 第7章 鬼妻(七) 夏安浅坐在榕树上,看着底下一站一趴的丽姬和金十娘,没有插手。 金十娘的灵体忽明忽暗,肯定是受了很重的伤,而且她今夜大闹聂鹏云的新房,杀了新妇,阎罗殿上,自有枉死的新嫁妇喊冤,捉拿出逃的鬼魂这种事情怎么也应该是由冥府的阴差来做,她可是半点兴趣也没有。 只见金十娘与丽姬对视了半晌,后来一声不哼的走了。 丽姬看着她消失的方向,嗤笑了一声,飞身上树,在夏安浅身边坐下。 夏安浅:“为什么放她走?” 丽姬的腿在空中一荡一荡的,笑着说道:“因为喜欢。” “吞噬这些灵体对你其实也是挺有好处的,金十娘逃出地府,本来就是戴罪之身,她这本即使被阴差带回去了,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你将她吞噬了,还省得出来找她的阴差麻烦,估计他们也会挺乐意的。” 丽姬闻言,却轻哼了一声,“他们乐意,我可不乐意。我最讨厌怨灵了,吞噬了她感觉要闹肚子的。” 夏安浅侧头瞥了她一眼,显然是不相信丽姬的说法。 丽姬迎着她的视线,嘻嘻一笑,凑过去撩起了夏安浅的头发放至鼻端轻嗅着,“安浅,你总是这样不闷么?不如跟我们快活快活,很好玩很舒服,你一定会喜欢的。” 夏安浅闻言,也笑了起来,望向要妩媚动人的蛇妖,说道:“我要试,也应该找个男人才对,你说是不是?” 丽姬闻言,轻哼了一声,说得更加露骨,“你若是找那若楠,那肯定受不住,那家伙动辄就要现原形的,到时候将你折腾坏了,姐姐多心疼啊。还不如跟着我玩高兴了,再去找他。” 这群没节操的妖怪。 夏安浅没有再说话,其实两百年如一日地过着这样平静的日子,倒是真的有些乏了。即使是如今渐渐有了形体,可她也不觉得高兴,修行之路漫漫长,若是身边没个知冷知热的知心人,那倒像是一项酷刑。 丽姬见夏安浅又是一副八风不动的模样,有些没趣地放了她的头发,整个人懒懒地靠在了身后的树干上,“我放走金十娘,就是想看看她伤心的模样。” 夏安浅有些狐疑地看向她。 丽姬朝她露出了两排白牙,还伸出舌头舔了舔她的犬牙,带着几分恶意地说道:“她不是口口声声说她的聂郎对她多好多一往情深么?我好心提醒她,告诉她聂鹏云的真面目,她却不识好歹,还招来河水想将我打成落汤蛇,那怎么行?我非要把她放走,让她好好看着,她的聂郎,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到时候,她就会感激我啦。” 夏安浅:“……她要是知道你也跟聂鹏云有一腿,大概会觉得那不是聂鹏云的错,都怪你个妖艳贱货,居然去勾引她的聂郎,到时候说不定不仅不会感激你,还要来杀你。” 丽姬一愣,然后哈哈笑了起来,“也可以啊,我还没被怨灵追杀过的。” 夏安浅有些无语地看了丽姬一眼。 她有时候挺羡慕丽姬的,虽然到处兴风作浪,可她做的是自己喜欢做的事情,随心所欲地兴风作浪好像也没什么不好的。 夏安浅还在想着,就听到丽姬揉着笑意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 “安浅,如果你遇见了聂鹏云,你会怎么样?” 夏安浅望着前方那个身穿着一身素衣的男人,觉得丽姬的问题真是个好问题。但最近金十娘的事情闹得那样凶,聂家村甚至都请来了所谓的天师要驱鬼了,聂鹏云怎么还敢出来? 一身素衣的男人不徐不疾地走在白水河畔,时而驻足凝望河面,时而又叹息着往前走,好似漫无目的一般。 夏安浅站在河边的大石头上,望着月光下的男人。 果真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或许也不能这么说,男欢女爱,皆是你情我愿,金十娘一生被他蒙蔽,至死对他也深情不移,也算是他有本事。 聂鹏云正在河边走着,忽然停下了脚步,他像是能看到鬼魅一般,有些惊讶地看向夏安浅所在的榕树下。 白水河畔的风带着夜里独特的湿气和青草的芳香,缓缓拂过,带起她的发丝衣带。 聂鹏云脚步微微一顿,随即又往前,他站在离安浅不远不近的地方,忽然朝她作揖行礼,“姑娘,恕小生冒昧,你只身一人,何以深夜在河边流连?” 夏安浅一愣:他能看见鬼魅? 随即又回过神来,金十娘夜夜与他相会,要是他的阴阳眼不开的话,又怎能看见金十娘。但阴阳眼这玩意儿,也不是谁都能开的,不知道金十娘是用了什么法子给这家伙开的。 夏安浅侧头,看向聂鹏云,没有搭腔。 聂鹏云长得好眉好貌,相当符合古人对美男的审美标准,加上身材也十分不错,一身长衫,月光下看着倒是有几分君子如玉的姿态。他就如同这世间绝大多数男人一样,有着要享齐人之福的心态。 家花自然是好,可野花也有她独特的韵味。 聂鹏云是个不甘寂寞的人,而且他似乎很善于利用自己的长处,就如同此刻在夏安浅跟前,彬彬有礼的斯文君子。 他见夏安浅没有搭腔,不由得上前了两步,“姑娘?” 夏安浅侧过身去,只留下了一个背影给他,“半夜三更,孤男寡女,公子应当避嫌。” 夜凉如水,传来的女声冷清悦耳。聂鹏云望着夏安浅的背影,心里像是被什么挠了一下。他见过金十娘那般温柔动人的女子,也跟热情放|荡的丽姬厮混过,他宅中稍有姿色的侍女,都跟他有过露水情缘,那些人要么是欲迎还拒,要么是投怀送抱,即使是守着所谓的礼教男女之防,也是犹抱琵琶半遮面地做一下姿态,哪个都没有像眼前夏安浅这般冷冷地拒人于千里之外。 聂鹏云望着夏安浅的背影,心中涌起了几分跃跃欲试的冲动。 夏安浅并不想在他面前表现出太多不同于常人的地方,人间冥界,各有各的规则。她想要日子过得安生,就不能干扰生人,难道要她跟聂鹏云说她是鬼不成? 夏安浅静立了一会儿,见聂鹏云还没走,皱了皱眉头,语气中带着几分不耐:“公子,您不宜在此久留。” 聂鹏云闻言,不仅不生气,反而又上前了两步,“小生担心姑娘深夜只身一人在此,会遇见心有歹意之人,不如姑娘告知小生您家住何处,让小生送您回家?” 夏安浅闻言,回过头去,冷冷一瞥。 目光冷清,可她的眼睛却意外地好看。 聂鹏云被夏安浅那一眼弄得心中无比荡漾,不知道这样冷清的人,热情起来的时候,是怎生的模样? 夏安浅望向聂鹏云的眼角微微一挑,便挑出了几分风情,她盯着聂鹏云半晌,红唇微弯了下,“你想送我回家?” 也不知道该说着聂鹏云是色胆包天还是不知道死字是怎么写的,他大概是跟金十娘丽姬这些人混了有些时日,以为鬼魅女妖,都喜欢跟人间男子厮混,寻欢作乐,不会取他性命。所以聂鹏云见到了夏安浅的那个笑容,更加心动了,“不知姑娘是否赏脸。” 夏安浅:“可我家很远。” 聂鹏云:“你家路远,有我作伴,岂不是更好?” 夏安浅微微一笑,“怎么更好了?” 聂鹏云望着夏安浅那个清浅的笑容,目不转睛,他说道:“若是姑娘走累了脚疼,小生可以背你回去。” 夏安浅闻言,一愣,这等孟浪的言辞,竟从这么一个从小就读所谓圣贤书的男人嘴里说出来。她看向聂鹏云,笑了笑,“公子好生热情,可三更半夜,您就不怕我不是人?” 聂鹏云听夏安浅言辞,以为她已经心动。他也并非是书呆子,没有哪个人家的闺女会在三更半夜在河边游荡,眼前的女子,怕且是不知道何方灵体。但他这些年来家中放着一个金十娘,还能瞒天过海跟后宅侍女寻欢作乐,又跟丽姬这样的女妖勾搭上,胆子早就肥的能喂狗了。因此丝毫不觉得跟夏安浅沾上关系,会有什么危险。 在他看来,人要快活所以寻欢作乐,同样的,众生万物,大抵也是这般。 聂鹏云:“是人不是人,有那么重要吗?姑娘深夜在此流连,大概便是因为心中寂寞难耐,才会如此吧?相遇皆是有缘,今夜你我皆是寂寞之人,何不彼此安慰一番?” 夏安浅侧头,望着他。 真是有意思。 她想着,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朝聂鹏云伸出了手,“我适才走路的时候,不小心扭伤了脚踝,如今疼得狠。” 聂鹏云望着朝他伸过来的莹白双手,十指如玉,他抬起手抓住,一股透心的凉意从对方的手里传了过来,让他打了个激灵。 夏安浅感觉到他的动静,抬起眼,问道:“公子,你怕了吗?” 那一阵冷意,让聂鹏云的脑子清醒了一下,可当他听到夏安浅的话时,又脑子发热了。“不,我怎会害怕?我只是在想,姑娘到底是在此流连了多久,手怎会凉成这般?” 他一边说着,另一只手也抬起,细细摩挲着夏安浅的手背。 夏安浅望着他的举动,忽然她朝他靠近,聂鹏云感觉到一股阴冷的气息朝自己袭来,可那股阴冷的气息又带着几分幽幽的冷香,禁忌又诱惑。 夏安浅忽然抬手,一只手轻抚着他的衣襟,声音轻柔,“公子,我觉得……好冷啊。” 她的话音刚落,手就已经用力,将聂鹏云往后推。聂鹏云一愣,抓着她的那只手没松开,就连着她一起抱着倒在了地上,河边土地松软又是草地,因此他没感觉到疼痛反而尝到了美人投怀送抱的滋味儿。 他躺在草地上,望着趴在他上方的夏安浅。 第6节 夏安浅一只手按在他的胸前,缓缓低头,她的气息渐近,快要跟身下男人的气息交缠在一起。 聂鹏云怔怔望着她,丝毫没有感觉到放在他胸前的那只手,指甲陡然变长,指甲在月光下还反射出森然的光亮。 第8章 鬼妻(八) 聂鹏云看着悬在他上方的夏安浅,觉得有些口干舌燥。 夏安浅朝他凑近,鼻尖快要触碰到他的,吐气如兰,“公子,我与丽姬,哪个更好些?” 聂鹏云舔了舔唇,“自然是姑娘更好些。” 夏安浅朝他露出了一个笑容,按在他胸前的手稍一使力,她正想要更进一步的时候,忽然一阵强烈的杀气朝她涌来,她一愣,抬头。 只见在河的对面,站着一个一身黑衣的男人。 夏安浅见过他,安风很喜欢这个家伙,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还跟他求抱抱。 夏安浅目光跟他对视着,男人面无表情,狭长有神的双目就那么盯着她,他的怀里还抱着佩剑,姿态十分悠闲,但周身散发出来的杀气实在让人难以忽视。 按在聂远鹏胸前的那只手,长得怕人的指甲悄无声息地收了回去,夏安浅有些惋惜地坐了起来。 聂鹏云不明白为什么刚才还在跟他投怀送抱的美人,怎么忽然之间又变了个样。 聂鹏云:“姑娘?” 夏安浅整理着自己的头发,又变成了先前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公子,此地您不宜久留,速速离开吧。” 聂鹏云:“……” 夏安浅侧头,看向他,“金十娘生前是你的结发妻子,对吧?公子妻子亡故,便又续弦,可惜新婚之夜,续弦的夫人被金十娘所害,公子深夜在此流连,竟不怕您的两位妻子要找您索命吗?” 聂鹏云一怔,随即笑道:“我何惧之有?金十娘生前与我私奔,我从未强迫于她。死后她想方设法与我夜夜相会,我也并未要求她为我那般。至于后来被金十娘所害的夫人,我虽为她惋惜,可叹红颜薄命,但冤有头债有主,害她之人是金十娘,她又怎会来找我索命?” “至于十娘,她原是大家闺秀。我在落难之时,蒙她搭救,我带她回聂家村后,排除万难娶她为妻,自认不曾辜负她。可谁知,她死后也冥顽不灵,非要与我一起。续弦之事,我已告诉她木已成舟,她既然已经魂归地府,自然是要有人顶替她的位置。谁知她不听我劝阻,还闹出人命来,如今害我父亲在聂家村沦为笑柄,进出都被人指指点点。” 夏安浅默然,说起来,她还真是没见过这样理直气壮的男人。但凡读书人,约莫心中也是有羞耻心的。可眼前的聂鹏云,不仅没有羞耻心,人家说了,他并没有要求金十娘为他怎样,续弦的夫人也不是他害死的。他只不过是,金十娘要跟他私奔,甚至是死后化作鬼魂与他夜夜相会之时,他没有拒绝而已。 也是,飞来的艳福,他不要那不是亏了吗? 夏安浅好不容易收拾好的杀气,这会儿又忍不住冒了出来。她甚至有些遗憾的想,对面那个黑衣男人也真是够讨厌的,早不来晚不来,非要在这时候来。 聂鹏云还不知道自己刚从鬼门关前晃了一圈回来,他只是明显感觉到如果先前夏安浅是想要跟他亲近的,可眼下也不知道哪个地方出了差错,美人又变成了一幅不可亵玩的孤傲模样。他虽然心中被挠的十分难耐,可到底也是久经花丛,知道有的事情需要耐心,也需要天时地利人和。 这次不行,还有下次。 只要眼前的这美人是在白水河畔的,还愁遇不见么? 这么一想,聂鹏云心里也十分坦然,他从草地上爬了起来,弹了弹身上衣服的碎草,整整衣冠,恢复了衣冠禽兽的外表,朝夏安浅作了个揖,“既然不宜在打扰姑娘,小生便告辞了。” 夏安浅连一个眼神都不想给他。 真是女人心,海底针。上一刻还温顺得跟小白兔一样,在他怀里瑟瑟发抖说冷,如今又像是刺猬一般,浑身是刺,让人靠近不得。 聂鹏云默了默,但还是没忍住,问道:“敢问姑娘芳名。” 夏安浅回过头去,就凭他,还想知道她的名字? 夏安浅嘴角微微一勾,露出了一个显然是嘲笑对方不自量力的笑容,笑着说道:“不告诉你。” 可大概是人心里有什么,就会看到什么。聂鹏云觉得夏安浅大概是觉得他还不错的,一会儿温顺似水,一会儿又冷若冰霜,大概只是女人善变而已。此时看到夏安浅的笑容,他觉得对方大概是适才拒绝了他,如今心里有些后悔,于是又对他和颜悦色,跟他玩起欲迎还拒的把戏。 聂鹏云望着夏安浅的笑容,按捺下心中的蠢蠢欲动,“那小生明日再来陪伴姑娘?” 夏安浅笑而不语。 聂鹏云便当她是默认了,心中飘飘然地离开了。 聂鹏云才离开,刚才在河对面的黑衣男人就已经现身了。依然是那副英俊的模样,不笑的时候,好看的眸子里冷漠中隐隐带着威严。 夏安浅刚才想干坏事,但是不幸被抓包,那股强烈的杀气,她想如果不是她识相收手,如今大概不会是这个模样了。可很奇怪,她知道对方修为很高,可却没有害怕的感觉。而且,她如今也感觉不到杀气,于是也十分怡然自得。 她也没责怪黑衣来者在旁偷窥的不君子行为,她只是把微乱的头发整理好了之后,就想回到榕树上。 “稍等。” 男人低沉的声音响起。 夏安浅回头,有些狐疑,“你在跟我说话?” 男人微微颔首,“对。” 夏安浅扫了他一眼,“可我不想跟你说话。”说着,就要飞身离开。 可她发现自己飞不动,因为她好像被对方困住了。她皱着眉头,不飞,那走总可以吧?于是想走,可怎么走,好似都走不出方圆五米宽的地方。形势比人弱,但她还有一副伶牙俐齿,瞪了对方一眼,语气十分不悦:“冥府里的人,都像阁下这么无礼吗?” 男人闻言,轻笑出声,“小小地缚灵,胆子却不小。” 夏安浅一愣,看向她。 男人站在她原先所站的那块大石上,望着她站立在草地中的模样,嘴角噙着一抹漫不经心的笑。 “金十娘来过这儿?” 夏安浅望了他一眼,“好几天前她来过这儿,被丽姬打得快要死之后,就离开了。” “丽姬是那只蛇妖?” 夏安浅没有搭腔,她心情不好,所以不想说话。别说是冥府的人,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她不想说话的时候,也懒得说。 男人淡淡地瞥了夏安浅一眼,“金十娘瞒天过海,私自与阳间聂鹏云私通,本就是重罪。后来又不知因为何事,居然变成了怨灵,残害无辜。聂鹏云续弦的妻子,按照生死簿本该是儿孙绕膝,寿终正寝。可金十娘出手干预了她的生死,也是滔天大罪,逃不掉的。如今冥府官差正在通缉金十娘。” 夏安浅有些莫名其妙地看了男人一眼。 男人墨眉微挑,说道:“我瞧你虽是地缚灵,可身上灵气充沛,倒有几分根基。依据生死簿,聂鹏云今生享尽齐人之福,不是短命之人。” 夏安浅微微一怔。 男人说道:“金十娘若是被捉回冥府,永无投胎之日,等待着她的,是永生永世的冥府苦役。”他的话中有话,似是告诉夏安浅金十娘的下场,又似是在告诫她,前事不忘后事之师,金十娘改人命数必有重罚,而夏安浅最好不要跟金十娘一样的下场。 夏安浅听到了他的话,心中虽然已经领情,可心里依然有些忿忿不平。 “阳间之人,命数如何,为何要让生死簿来定?”就像聂鹏云,不过是个巧言令色之徒,仗着一副好相貌和腹中几点墨水,便诱哄金十娘与其私奔,得到了也不珍惜,胡作非为,到处厮混。可叹金十娘死后,还以为人家多稀罕她,冒着被冥府重罚的风险夜夜与他相会。 “命数之事,并非是你我所能讨论的。生死之事,皆有阎君决断。你若是有异议,不若日后得见阎君之时,亲自向其提出。” 夏安浅没有说话。 男人望了夏安浅一眼,又说道:“聂鹏云此人,虽然可恨,但并非十恶不赦。” 这人间丑陋的人和事多不胜数,聂鹏云算得了什么?还有更可恨可恶之人在人世间活得惬意无比。 夏安浅眉头狠狠皱了下,随即怒声说道:“你要将我困到什么时候,放我出去!” 男人笑了笑,手一扬,困着夏安浅的屏障就已经撤去,夏安浅瞪了他一眼,就飞身上了榕树。 榕树上,安风正四肢敞开,呼呼大睡。 男人有些好笑地看了看树上的夏安浅,好似是想到了什么,问道:“你既然知道我来自冥府,那知道黑无常吗?” 夏安浅摸了摸安风肉嘟嘟的嫩脸,脸上露出了一个有些调皮的笑容,可在榕树下的男人看不见那个笑容,他只听到夏安浅音色冷清的声音传来—— “当然知道啊,听说他是个长得凶神恶煞的矮胖子。” 第9章 鬼妻(九) 当然知道,听说他是个长得凶神恶煞的矮胖子。 冥府中,一身黑衣的黑无常大人正在房中揽镜自照,镜中的人剑眉入鬓,目若寒星,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哪里都十分端正,凶神恶煞了吗?他将镜子放了下来,站了起来,颀长身躯,一袭玄色武服将他衬得器宇轩昂,哪里像是矮胖子了? 黑无常想起白水河畔的地缚灵说的话,觉得她绝对是因为孤陋寡闻,才会对黑无常大人有那样的误解。他本尊,长得并不凶神恶煞,也不是矮胖子。 这么一想,他原本有些郁结的心总算是拨开云雾。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脚步声,黑无常手一挥,原本拿在他手中的镜子变成了一个宗卷,他坐在书桌前十分端正的模样。 他刚坐下,一个小鬼就前来敲门,姿态十分恭敬:“黑爷。” 黑无常抬眼,不怒自威:“何事?” “白爷适才让人送信回来,说在白水河畔再度发现金十娘的踪迹。白爷此刻正在与天界的人联合追寻魔胎,无暇顾及金十娘,特地让小的送口信回来给您。”小鬼所说的白爷,就是白无常。黑白无常二人是冥界阎君的得力干将,一人主武,一人主文。黑无常负责追杀为祸人间的恶鬼,而白无常则负责辅助阎君处理文书工作较多。 “金十娘又在白水河畔出现?”黑无常有些意外。 他也不知道白水河畔是有什么魅力,他已经好几次顺着金十娘身上的怨气追寻到白水河畔了,也不知道是金十娘的运气十分好还是怎么着,总之他每次到的时候就已经没了金十娘的踪影。不过是一个怨灵,何以有能耐藏匿行踪,还能躲过阴差的搜索? 小鬼点头,“白爷说是的。” 黑无常挥了挥手,“行了,我知道了。” 小鬼望着黑无常,有些反应不过来。冥府黑白无常两个人,他是在白无常手底下跑腿的,白无常此人一袭白衣,温润如玉般的模样,待底下的小鬼虽有威严可也十分随和有礼,听说黑无常大人与白无常大人是大大的不同,如何大大的不同,小鬼只是听过未曾见过。说是黑无常大人手中佩剑一出手,恶鬼想逃都逃不了,冥府中只有专吃小鬼的钟馗大人能和黑无常大人一战,总之是十分威武。 可瞧着跟前黑无常大人不紧不慢的模样……哪里有觉得威武? 黑无常见小鬼还没离开,侧头扫了他一眼,“还有事?” “没、没、没事,黑爷若是没有旁的吩咐,小的先行告退。”小鬼被他那眼神轻轻一扫,吓得便有些说不出话来。 小鬼正打算离开,谁知道黑无常又说:“慢着。” 小鬼心里一颤,望向黑无常。 只见黑无常大人两条好看的剑眉微微皱起,那双有神的眼睛看向他,正色问道:“我长得很凶吗?” 小鬼差点没脚下打了个滑,“不、不、不,怎么会呢?黑爷长得这般好看,怎会凶呢?”顶多就是平常看人的时候那眼睛过于威严冷漠,有时候让人觉得心里发憷而已。再加上黑无常大人的武力值确实吓人,平时不苟言笑的,脾气偶尔也不太好,旁人见着他就会自动地退避三舍而已。 黑无常听到小鬼的答案,觉得十分满意,点了点头,“行了没事了,你下去吧。”就说嘛,他怎么可能长得凶神恶煞,分明是那个小地缚灵随口胡诌。 小鬼见状,生怕黑无常又生出什么问题来问他,见黑无常让他离开,赶紧脚底抹油,跑得比兔子还快。 黑无常听到了金十娘的消息,却也不着急。他站了起来,踏出自己的院子,往冥府的藏书阁去了。冥府的藏书阁中,有着各种生死簿,记载着各人的命运如何,此生功德如何,死后该会有何下场,下一辈子又该去往何处。可黑无常翻遍了整个冥府的这些书,都没有翻到白水河畔那小小地缚灵的记载,更没有那个小安风的资料。 黑无常的手指在一排藏书上滑过,“夏安浅?” 到底是什么样的灵体,居然可以在冥府也没有记载的? 他正在狐疑着,忽然一道温文的声音响起,“什么夏安浅?” 黑无常回头,来者一袭白衫,长相斯文,手中拿着一只判官笔,站在几级阶梯下。 第7节 黑无常挑眉:“不是说你跟天界的人追寻为祸人间的魔胎,怎么跑回来了?” 白无常微微一笑,撩起了衣摆踏上了台阶,他走至黑无常身旁,在黑无常适才滑过的那排书籍来找出了自己想要找的一本,“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所以回来确认一下。你适才说夏安浅?是白水河畔的夏安浅?” 黑无常一愣,“你见过她?” 白无常将手中的书一目十行,看完之后将书塞回原处,微微颔首,跟黑无常说道:“见过,她是白水河畔的地缚灵。我有一次经过白水河畔,见过她,还有她身边的一个小妖怪安风。这对姐弟十分奇怪,冥府没有他们的资料,甚至夏安浅为何会成为白水河畔的地缚灵,也无从得知。” 黑无常看向白无常,白无常有些莞尔,“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我们所管,除了冥府的鬼魂之外,还有在阳间飘荡的孤魂野鬼。夏安浅在白水河畔已经待了两百余年,安风到白水河畔一百余年,你身为武判,只负责捉拿阳间恶鬼,可我身为地府文判,不管是什么鬼,都得有所了解,又怎会对她一无所知。” 黑无常:“你见过她?” 白无常:“她也见过我。她困在白水河畔的前十年,我瞧她似乎尚不明白自个儿为何不能离开白水河畔,便现身与她聊了一会儿天。说来也奇,她听说我是冥府文判,也并未求我为她做什么事情。可这样的无主孤魂成了地缚灵,在冥府还没有记载的千把八百年我都没遇见过一个,为了她我还特地去请教阎君。” 黑无常:“阎君怎么说?” 白无常摸了摸鼻子:“……阎君说天机不可泄露。” 黑无常闻言,没好气地嗤了一声,但凡说是天机不可泄露,那就是不要再问了。再问也没有用,泄露天机会被天谴的,除非他们想阎君被天雷在身上轰出十个八个能漏光的洞,不然可千万别追问天机。 见问不出什么来,黑无常抱着佩剑离开,一只脚踏出门口,忽然想起了什么事情一般,扭头问白无常:“这么说,夏安浅知道黑白无常长什么样?” 白无常一头雾水,“啊?” 黑无常想起夏安浅说他是凶神恶煞的矮胖子那句话,眼角不由得跳了跳。 小妮子,活腻了,竟敢捉弄他。 白水河畔—— 夏安浅正躺在大榕树上的枝丫闭目养神,最近一天十二个时辰要睡十一个时辰的安风此刻已经醒了,正在白水河里闹腾。大概他是睡得太多,周身的精力无处发泄,因此难得清醒的这个时辰,总要将浑身的劲都给使出来。于是,河底翻滚,鲤鱼精睡不成觉,可怜兮兮地坐在夏安浅平时最常坐的那块大石头上,看着安风在里头闹腾。 “安浅。” 少年的声音带着独特的清越,喊了一声树上的人。 夏安浅张开眼睛,坐了起来,垂下双目看向他。 少年问:“我总觉得最近这河畔很热闹,你说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啊?” 夏安浅愣了一下,好事还是坏事,她其实说不上来。可是这样忽然热闹起来的日子,她心里并不反感。或许,是因为她一直以来在这白水河畔待得太久,平静的日子让她觉得腻味,如今发生了一些不平静的事情,反而让她的心隐隐地有些期待。 少年望着在河水里扑腾的安风,有些担心地说道:“发生这么多事情,说不定会招来人间很厉害的天师。我的父母就是被天师收了打回原形的,如果天师来了白水河畔,我们就都要倒霉了。” 少年抬头,望向树上的夏安浅,问道:“安浅,到时候如果有天师来,你会走吗?” 夏安浅有些好笑,飞身下去,在少年的身边坐下,“走?走去哪儿?我哪都去不了。” 她是地缚灵,离不开这个地方。如果有天师来要收她,她也只能是听天由命。不然还能怎么办呢? 少年有些意外,他是两条鱼妖的孩子,生下来据说养了三百年才化为人形,父母都是被天师所杀,他是在一百年前才到的白水河,并不知道夏安浅的过往,以为她跟自己一样,都是看中了白水河的灵气和众多灵体在此修炼,才会守着白水河不离开。 少年:“难道你不怕天师?” 夏安浅笑道:“不怕,我有安风。” 在不远处扑腾的安风似乎是听到了夏安浅的话,朝她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接着又“嗷”了一声,张开了他那个能吞山倒海的血盘大口,看得鲤鱼精脸色都有些发白,生怕安风冲过来见他吞了。 夏安浅见状,忍不住轻笑,语气难得带着几分愉悦,“到时候让安风吞了那些天师。” 鲤鱼精:“……” 夏安浅只手托着下巴,望着被安风搅得已经浑浊不堪的河水,没有再说话。反而是鲤鱼精,越想越会生气,他一时没忍住,怒声说道:“都怪金十娘!” 此时,一道森然的女声在他背后响起—— “怪金十娘什么?” 少年顿觉毛骨悚然,回过头去一看,差点没整个人从石头上滑下。“你、你、你——” “你”了半天,也没“你”出个所以然来。 夏安浅回过头来一看,也吓了一跳。出现在他们身后的,是金十娘。可如今的金十娘已经不是先前的金十娘,她的一袭白衣如今已经变成了红色。鬼魅的衣服不是随便可以换的,每种颜色都代表着不同的力量,红色鬼魅那是彻彻底底的恶鬼。 第10章 鬼妻(十) 金十娘迎着夏安浅有些惊讶的目光,笑了笑,“很奇怪?” 夏安浅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望着她,原本一袭素衣的金十娘如今一身红衣,黑发披落在红衣上,她不笑的时候,给人感觉十分森然,可她笑起来的时候,还依稀有昔日那个温柔女子的影子。大概是已经化身为恶鬼的金十娘让人感觉十分不舒服,天生胆小怕事的鲤鱼精见到金十娘,赶紧有多远跑多远,顾不上跟夏安浅打招呼就整个人跳进了河里去。 夏安浅:“……” 金十娘也没管鲤鱼精怎么样,她径自走到夏安浅的身旁坐下,“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衣服忽然就变成了红色。” 夏安浅:“好些时日没见到你,你都去哪儿了?” 金十娘:“我没去哪儿,我都在聂家村里。前几日在聂郎的家中看到我娘家前来奔丧的人,奔丧的人是我的大哥。” 夏安浅听到金十娘的话,心里有些惊讶。金十娘既然一直都在聂家村里,为什么出来搜寻她的鬼差都没找到她? 金十娘的模样有些出神,“我离家不过才三年,大哥看着已经老了许多,不知道如今父亲怎样了。我放出怪父亲未询问我意愿私下为我定亲,一怒之下便与聂郎私奔。我虽不悔与聂郎在一起,可终究是愧对了父亲。我总想回去看看父亲,可我回去有什么用呢?父亲再也无法看见我了。” 夏安浅默了默,上一次见到金十娘的时候,她还没成为恶鬼,身上的怨气却更明显,可为什么如今她已经变成恶鬼了之后,反而感觉不到怨气? 夏安浅:“你真的一直都在聂家村里?” 金十娘侧头,波澜不兴地看了夏安浅一眼,“我骗你做什么?” 夏安浅:“可我感觉不到你的气息。” 每个灵体鬼魅,都会有自己的气息。金十娘是怨灵,按道理说,是应该能感觉到她的怨气的,可夏安浅丝毫感觉不到她身上的怨气。 金十娘听到夏安浅的话,笑了笑,伸出一只手来,原本空无一物的掌心中出现了一粒像是明珠一样的东西。看得夏安浅一愣,“这是什么?” 金十娘手中那粒像是明珠一样的珠子在她的掌心消失,她脸上的笑容十分微妙,“这是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侧头看向夏安浅,猝不及防地朝夏安浅伸出了五爪。 夏安浅心中一惊,身影已经悄无声息地退开了一段距离。即便如此,她的衣角还是被金十娘扯下了衣角。 “金十娘!”夏安浅看向她,脸色大怒,幸好她在看到金十娘已经化为恶鬼的时候心中一直暗暗警惕,否则此刻已经重伤。 金十娘原本隐而不发的怨气此刻全部爆发出来,她的眼睛变得血红,发带裙角全部无风自动,在空气中摇曳着张牙舞爪,“竟敢对聂郎投怀送抱,我今天就要将你打得魂飞魄散!” 夏安浅冷笑一声,“愚昧无知!” 她还以为是怎么回事,原来是那天晚上她想对聂鹏云出手的时候,不止黑无常在,金十娘竟也在旁。想来金十娘是那时候就动了杀机,可碍于黑无常在场,只好藏匿气息。 而这时正在河里折腾的安风看到这边的动静,眼睛一瞪,圆滚滚的小身躯就到了夏安浅身前,朝金十娘张开了血盆大口。 金十娘见到安风的模样,冷冷一笑,身后河浪陡然升起,尽数朝夏安浅两人泼去。安风头一次见到有人要跟他打架的,眼睛瞪大了,随即手舞足蹈十分高兴的模样,他非但不躲不避,还整个人迎了上去,整个人扒在了金十娘身上。 金十娘愣住,显然是被安风不按常理出招的套路震惊了。 安风扒在她的身上,“嗷呜”一口啃了下去,竟然将金十娘的肩膀啃掉了一块儿。 金十娘:“……” 夏安浅见状,有些忍俊不禁。她开始还对金十娘有几分恻隐之心,可事到如今,有觉得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见前方安风扒在金十娘身上毫无章法地乱咬乱啃,而金十娘的各种咒语法术用在安风身上却毫无用处的时候,也并未阻止安风。 安风万法无用,喜欢吞噬各种灵体。可天底万物,好不容易修的灵性得成灵体的生物寥寥无几,这白水河畔灵气充沛,常常引来一些灵体前来修行。在井水不犯河水的情况下,夏安浅也不会让安风随意吞噬灵体,可当遇见不识相的非要前来干架的,那就别怪她不客气了,譬如眼前的金十娘。 大概金十娘是没想到安风小家伙有那样的能耐,一时不察,竟然被安风一口吞到肚子里去了。 安风吞噬了金十娘,小小一只站在河面上,还打了个饱嗝。 夏安浅一下子没忍住,被逗笑了。安风见她笑了,也咧嘴一笑,跑到她跟前围着她前前后后绕了好几个圈,显然是十分高兴。然而还高兴不到一会儿,他眉头一皱,弯下了腰。 “安风?”夏安浅望着他皱着眉头的模样,不由得有些担心。 安风抬头望了她一眼,然后“呕”的一声,原本被他吞噬进肚子里的金十娘被他吐了出来。一身红衣的恶鬼从不明真身的安风胃里跑了出来,身上还有绿油油的粘液,然而她却顾不上其他的任何事情,一旦得见天日,就逃之夭夭。 夏安浅望着一身红衣的女鬼往聂家村跑去,眉头皱了下,手中白绸伸出去,缠住了她的脚踝。 她轻斥了一声,“回来!” 被缠住脚踝的女鬼就已经被她的白绸带回了河畔。 金十娘见状,干脆鱼死网破,整个人扑向夏安浅,可夏安浅早有防备,身上飞出好几根白绸,将金十娘五花大绑,缠在了原地。战斗之余,还分神看了一眼安风,只见安风抱着肚子十分痛苦的模样。 她还来不及想安风到底是怎么了,原本被她用白绸缠住的金十娘脸上已经露出了一个嗜血的笑容,接着几声布料破碎的声音响起,缠在金十娘身上的白绸已经尽数化为碎片,而夏安浅也被力道反噬,整个人被震飞了。 就在她被震到半空中的时候,忽然一个火红色的身影从林间了窜了出来,她飞快地移动至夏安浅的身前,将她抱了满怀,两人缓缓落下在河面上。 她人落声起,娇媚的声音里带着几分笑意,“哎哟,几日不见,长了不少本事嘛,我最讨厌人家穿跟我一样颜色的衣服了!” 来者正是丽姬。她抱着夏安浅,一边跟金十娘说话,还一边将鼻子凑往夏安浅的脖颈,嗅着她身上的清香。 金十娘望着在河面上的两人,又望了望那个原本抱着肚子弯着腰的安风此刻又直起了身体,瞪着那双眼睛望着她,身侧的小拳头握紧了,蓄势待发的模样。她刚才被吞进了这小怪物的肚子里,如今还心有余悸,见此刻丽姬又来了,便一刻也不敢再停留,飞身离开。 丽姬望着她离去的方向,并没有追过去。 被她抱着的夏安浅咳嗽了一声,眉头微皱了下,她觉得体内一阵寒一阵热,十分难过。看向岸边,那个刚才还将金十娘吓跑了的小安风“咚”的一声,又躺在地上了。 夏安浅顾不上身上是冷是热,连忙过去,将安风抱了起来,“安风?” 安风见她过来,十分委屈地扁了扁嘴,头往她怀里蹭。 夏安浅从来没见过安风这样的模样,心里担心,声音也放柔了,“你怎么了?” 被夏安浅撇下的丽姬悻悻地走过去,看着被夏安浅抱着的安风,不由得乐了,“哎哟,你也有今天?让你乱吃东西,这回吃错东西了吧?怨灵有什么好吃的,你竟然将她吞了下去,也不嫌脏!” 夏安浅闻言,回头看了丽姬一眼,“上次也不知道是谁,说要看看金十娘的怨气能不能撑坏你的蛇腹的。” 丽姬装作没听见,“这金十娘如今变得很厉害。” 夏安浅抱着安风站了起来,望向聂家村的方向,“她应该是回聂家村去了。” 丽姬:“去找聂鹏云吗?” 夏安浅摇头,“不知道。” 丽姬难得看到安风这么安静地趴在夏安浅身上的模样,不由得有些新鲜,她凑了过去捏了捏安风的嫩脸,“说起来也奇怪,这金十娘怨气冲天的,怎么就没去找聂鹏云的晦气?” 夏安浅默了默,“大概,是脑子有病吧。” 真的,夏安浅对金十娘已经不知道是说些什么好了,那天晚上她对聂鹏云起了杀心,如果黑无常没出现,她很可能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杀意将聂鹏云杀了。可很凑巧,黑无常出现了,夏安浅也为自己捏了一把汗,如果她把聂鹏云杀了,大概小命也要交代在金十娘的手里了。 说起来,那天晚上聂鹏云的说辞金十娘大概已经全部听到,可她不怪聂鹏云反而怪她迷惑聂鹏云? 夏安浅心中暗暗叹息了一声,正想跟丽姬说话,可这时被她抱着的安风忽然皱紧了眉头挣扎起来。他人虽小,可力道无穷,真要挣扎的时候,夏安浅根本控制不住他。他的小脸煞白,整个人在地上滚来滚去,十分痛苦的模样。 夏安浅脸色一变,想要往前却被丽姬一把扯住,“你疯啦?那个小怪物力大无穷,他如今身上难受,乱踢乱蹬,你过去只会误伤到你。” 夏安浅回头冷冷地瞪了丽姬一眼,“放手。” 第8节 第11章 鬼妻(十一) 夏安浅从来没有见过安风这么痛苦的模样,他小小的身体一会儿蜷缩着,一会儿手脚都在空中胡乱扑腾,十分难受的模样。 “安风?” 小安风整个人趴在草地上,夏安浅蹲下,动作轻柔地将他翻过身来。这一翻,就让她愣住了。 安风的脸上隐隐出现了黑色的鳞片,忽隐忽现的。 而一直在夏安浅身后的丽姬见状,也不由得十分稀奇地上前,瞪大了眼睛,“他要露出原形了吗?” 安风被夏安浅收养了一百年,这一百年期间,这只小安风吞山倒海,一言不合就张开血盆大口,左邻右舍的鬼怪们对他的真身都十分好奇,无奈能力有限,谁都不知道安风的原身是什么。当然,夏安浅也不知道。 还不等夏安浅说话,丽姬又说:“如果他要露出原形,那就是受了很严重的伤灵力不足以维持人形才会这样。” 夏安浅想将安风抱起来,谁知道这时候的安风忽然重得要命,她怎么也抱不动。她从来没有遇见过这样的情况,心里有些发慌,她抬头,眉头紧锁地跟丽姬说道:“他忽然变得很沉,我抱不动他。” 丽姬默了默,她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上前将夏安浅拉开了,“我来试试。” 可即使是丽姬的道行比夏安浅的深了许多,还是没办法将安风抱起来。丽姬望着趴在草地上的安风,站了起来看向夏安浅,“他到底是什么怪物,这么重。” 说着,她的脚有些不安分地向往安风的身体踢两下,中途却被夏安浅踢了回去。 丽姬悻悻地将脚收了回去,“他该不会是北冥的鲲吧?” 夏安浅一愣,鲲? 丽姬:“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聂鹏云经常看的那本书上有写到这种鱼。” 夏安浅有些无力地抬手揉了揉额头,“那本书叫逍遥游。”可那不是重点,重点是如今该要怎么做,才能让安风好受一点。 夏安浅眉间带着明显的担忧之情望向安风,丽姬说的对,只有收了很严重的伤才会灵力震荡,甚至无法维持人形。安风脸上的黑色鳞片并不多,忽然,他的眉间出现了一个红印,接着鳞片又消失了。 夏安浅见状,眉头皱得更紧,虽然她已经活了两百年多,可一直在这白水河畔流连,哪儿也去不了。光长岁数不长阅历,她根本不知道安风身上所有的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想跟丽姬救助,可转念一想,丽姬在安风手里是吃过不少苦头的,这时候不来雪上加霜帮倒忙已经是万幸了。 就在夏安浅想着到底应该怎么办的时候,忽然一道男声在她身后响起—— “这小家伙怎么趴在地上了?” 夏安浅听到来者的声音,原本还六神无主的心好似瞬间就变得清明,她回头,看向身后那个身材挺拔的黑衣来者。 黑无常迎着夏安浅的目光,墨眉微挑,这个小妮子先前是不知死活地戏弄他,如今又一副见到了救星般的表情,前后反差之大,真是让他有些适应不良。 大概是因为有求于人,这会儿夏安浅表现得十分有礼大方,她甚至还站起来跟黑无常行了个人间女子的万福礼,轻声细语地跟黑无常解释说道:“适才金十娘的魂魄到了白水河畔,跟我们一言不合就打了起来,安风淘气,将她吞噬了。” 黑无常:“然后?” 夏安浅抬眼,那双清润的眼睛望向黑无常,十分好看,随即她又低头 黑无常的墨眉一挑,竟然吞了怨灵?真是个胆大包天的小家伙。 夏安浅瞅了一眼黑无常的神情,又说道:“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又把金十娘吐出来了。” 黑无常望了望那个趴在草地上的小安风,面无表情地说道:“当然会吐出来,怨灵是什么东西,你以为是可以随便吞噬的吗?” 灵体修炼,最忌讳身上灵气被污秽之物干扰,金十娘是怨灵,怨气冲天,别说安风年纪尚小,即使是已经成年的神仙碰到了怨灵,也只能选择净化她身上的怨气,若是对方实在冥顽不灵不愿意放下怨念,也只好是魂飞魄散消失于天地的命运。又不是魔物,哪有一言不合就要将人家吞噬的道理? 夏安浅听到黑无常的话,心里一沉,“那怎么办?” 黑无常淡瞥了她一眼,没搭腔。 夏安浅抿了抿唇,望着地上的小安风,他像是方才把周身的力气都折腾完了,如今安安静静地趴着,吭也不吭一声。 丽姬安静如鸡地待在一旁,眼前的黑衣来者是什么路数她不清楚,可对方肯定很强她却是十分明白的。而且周身气息与她们这些在白水河畔修炼的灵体全然不同,即便不是天上仙君来头也不小,并不是她小小一个蛇妖可以得罪的。 夏安浅沉默了片刻,想了想,跟黑无常说道:“若是大人能出手相助,我愿协助大人捉拿金十娘,好让大人能早日回冥府复命。” 丽姬听到了夏安浅的话,漂亮的眼睛瞪大了,还不等她有所反应,就听到男人的声音响起—— “你不过是一个地缚灵,如何能协助我捉拿金十娘?” 语气中,竟带着几分轻慢。 夏安浅笑了起来,“大人所言不错,我确实不过是个小小的地缚灵,长年累月待在这白水河畔,说起来也是半分能耐也没有的。但大人这些时日一直在追寻金十娘的下落,似乎也并无法子找到她啊。” 黑无常闻言,也不生气,依旧是好整以暇的姿态,“这你就不用操心了,我捉捕人间恶鬼,从来就没有捉不到的。” 夏安浅:“可若是对方手中有藏匿行踪专用的东西,那便不好说了。再说,恶鬼为祸人间,大人前来捉捕他们,是为了维持轮回不被干扰。大人好本事,捉拿金十娘是早晚的事情,可金十娘身为怨灵,早一些跟晚一些,对人间轮回而言,总是有差别的。” 黑无常笑了起来,他笑起来的时候,原本狭长双眸中那点冷淡的威严便被笑意取代了,眼角眉梢愣是笑出了几分风流倜傥出来。 “你既然知道我来自冥府,可知道我是何人?”好听的声音带着几分淡淡的调侃意味。 夏安浅被他那么一揶揄,几乎要发窘。她当然知道这个人是黑无常,早些年的时候,她在白水河畔得见文判官,来自冥府的文判官与眼前的黑无常是截然不同的风格,温文儒雅,待人接物如同春风化雨一般。那时她是小小的地缚灵,从异世而来,又冤死在这个世界,死后化为地缚灵,年年岁岁在白水河畔流连。 白水河畔各种灵体众多,她怎么说也是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心中凄然有之,惶然有之,身为地府判官的白无常路经此地,夏安浅也不知道自己身上是哪个地方让对方感兴趣,总之有那么一年的时间里,文判官时常来看望她,与她说一些灵体修炼之事,偶尔也与她说一些地府趣事。 那时候夏安浅问得最多的,是天师钟馗和黑白无常的事情。因为她从小所听得最多的,就是这几个人的民间故事。她还记得说黑白无常两人其实头上各戴一顶帽子,上面写着黑无常、白无常,舌头好像吊死鬼一般,伸得老长,十分难看,又听说白无常长得又高又瘦,而黑无常则是又胖又矮。 文判官当时听了笑不可仰,还幻化出一个黑无常正在黑夜捉拿恶鬼的场景给她看,看得她目瞪口呆。 正在捉拿恶鬼的男人一身黑衣,手持大刀,他将恶鬼收了之后,似是察觉有人正以法术窥视他,回过头来,眉毛一挑,手中大刀直直指向正在窥视他的两人,脸上露出一个桀骜不驯的笑容,好似是想让人过去跟他再干一架的模样。 夏安浅从来没想过黑白无常竟然是这样的两个人,白无常温润如玉,黑无常则是一身英气,搁在哪儿都是翩然出尘的主。那天黑无常一出现,她就已经认出对方,只是由于对方的态度实在是让人有些不敢苟同,而她的心情一直也不怎么好,所以才会有那样的小恶作剧。 可竟没想到,堂堂冥府的黑无常,竟然会为这点小事斤斤计较! 夏安浅迎着黑无常的视线,脸上露出了一个清浅的笑容,笑容恰到好处,稍嫌冷清的音色此刻说出来的语气也恰到好处,“安浅虽常年偏居一隅,可也早就听说冥府的黑无常大人法力无边,英俊无俦,如今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丽姬:“……” 黑无常听到夏安浅的话,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随即大步走向安风,只见他附身伸手一捞,让夏安浅和丽姬束手无策的安风就已经被他一把捞了起来。 他手中掂了掂安风的分量,笑道:“看不出来,这小东西还挺重。” 夏安浅和丽姬对视了一眼,丽姬不敢凑近黑无常,只好走到夏安浅身侧,扯了扯她的衣袖,悄声问道:“他真的是冥府的黑无常?” 夏安浅点头。 丽姬望着黑无常的背影,眨了眨眼,死性不改地说道:“真是没想到,黑无常竟然是长成这般模样。比起聂鹏云之辈不知道强了多少。要是——” 她话还没说完,那个抱着安风的黑色身影脚步一顿,回过头来。眼里的笑意尽数褪去,冷冰冰的让人不寒而栗。 丽姬的话音戛然而止。 黑无常的目光扫过丽姬。落在夏安浅身上,他面沉如水,沉声说道:“愣着做什么,还不跟上。” 遭遇无妄之灾的夏安浅颇有些无语,她伸手捏了捏丽姬的手心,丢了一个“当心祸从口出”的眼神给对方,就快步走了上去,模样十分乖巧地跟在黑无常身后。 第12章 鬼妻(十二) 夏安浅跟着黑无常走了。 黑无常一身黑衣,怀里抱着个小娃娃的模样笨拙得有些可爱。夏安浅跟在他身后,其实也去不到哪儿,反正她是离不开这白水河畔的。但既然黑无常走着,她也就默默地跟在后面走着,但到底心里还是忍不住嘀咕,这黑无常到底是想要干什么。 黑无常抱着安风,回过头来看了夏安浅一眼。她安静地跟在后面,什么话也不说,什么问题也没有,好似是笃定他一定会帮怀里的这只小东西似的。黑无常看着夏安浅那副安静乖顺的模样,心里却十分明白她并不是这样的。所有的东西不过是表象,这对生活在白水河畔的姐弟?黑无常不知道该要怎么定位夏安浅和安风的关系,于是姑且将他们当成事姐弟。 这对姐弟不止弟弟胆大包天,姐姐也不是个省油的灯。至少黑无常活了万把几千年,就没有哪个人当着他的面说他是个又黑又凶的矮胖子。 想起夏安浅那日的戏弄,黑无常的俊脸一下子又拉长了。他望着夏安浅,似乎是有些不满她竟然这么随遇而安的模样,于是就给她指派了个活,“我给这小家伙看一下灵力受损成怎样了,你给我护法。” 夏安浅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黑无常:“我说让你替我护法,护法听不懂吗?” 听是听的懂的,可她从来没帮人护过法,这护法到底要做些什么?她这么个道行浅得不能再浅的地缚灵护法能管用吗? 夏安浅眨了眨眼,清润的眸子带着几分狐疑望向黑无常,“大人,您确定要我护法吗?” 这时候或许他自个儿设的结界管用多了吧? 黑无常给了她一个“你竟敢质疑我”的眼神,夏安浅只好乖乖地保持沉默。 沉默是个好东西,沉默是金,沉默是金。 黑无常抱着安风回到了夏安浅经常休憩的大榕树下,他将安风放了下来,安风脸上还是跟刚才一样,隐隐约约露出一些黑色的鳞片,鳞片十分光滑,在月光下反射出像是金属般的光芒。夏安浅见状,忍不住伸手清楚他脸上的鳞片,触感冰凉,不止月光下折射出来的光芒像是金属,就连触感也像。 夏安浅收回了手指,抬头望向黑无常,“大人,您知道安风的真身是什么吗?” 黑无常迎着她的视线,眼中神色颇有些玩味儿,“你不知道他的真身,也敢收养他?” 夏安浅移开了视线,望着安风的模样,没有说话。黑无常好似也没指望夏安浅会说什么,而他本人似乎也不想对安风的真身这个问题发表什么意见,只见他双手结印,双手之间发出一团柔和的光。 夏安浅看着那团柔和的光从安风的眉间没入,只见安风的眉头狠狠地皱了一下,接着就嘟嚷了一声眉头又缓缓舒展。 过了片刻,安风脸上原本已经现出来的黑色鳞片缓缓褪去,他好似已经不再难受,从原本睡得极不安稳变成如今四仰八叉地躺在草地上呼呼大睡。 黑无常站了起来,他看着脸色并没什么变化,可是额际却渗出了细细的汗珠。他望着地上的小安风,俊脸上露出了一个莞尔的神情,“这小东西,倒是无忧无虑得很。” 黑无常虽然神色轻描淡写,但夏安浅再不济,还不至于不知道黑无常为了帮安风耗了不少精力的。 她神色真诚地跟黑无常说道:“多谢大人。” 黑无常瞥了她一眼,并没有搭腔。 夏安浅想了想,又跟黑无常说:“大人请放心,金十娘之事,我一定会竭尽全力协助您的。” 她虽久不曾跟别人来往,她从别人身上得到了什么,就得付出些什么,礼尚往来这种事情,她还是明白的。 夏安浅说得真诚,可黑无常却没将她的话当一回事儿。他站了起来,弹了弹身上的草屑,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地说道:“金十娘本就是怨灵,如今也不知道得了什么旁门左道,不仅藏匿行踪的本事十分了得,本事也长进了不少。你这个小地缚灵见着了她,能藏就藏,能跑就跑,瞎掺和什么?” 夏安浅一时没忍住,横了他一眼,反唇相讥:“别说得大人您好像很有法子一样,您不照样是找不着她的行踪。” 黑无常闻言,俊脸拉得老长,双手背负在后,摆出一副十分威严的模样,“你怎么说话的,啊?” 夏安浅看着对方一副快来跟我承认错误的模样,觉得这世界真是幻灭,堂堂冥府的黑无常大人,竟然如此幼稚! 她撇了撇嘴,拒绝承认错误。本来就没错,就不承认。 夏安浅:“论本事,我当然是比不过大人。可大人如今头疼的也不是金十娘的本事有多大,而是她一直藏匿行踪的事情吧?” 黑无常:“你倒也不笨。” 夏安浅笑了笑,跟他说道:“大人,如果我跟您说,我有法子让金十娘现身呢?” 黑无常挑眉,“哦,什么法子?” 第9节 夏安浅却笑得神秘兮兮,语气带着几分小得意:“不告诉你!” 黑无常看着前方一对正依偎在一起的男女,感觉十分微妙。这就是夏安浅神秘兮兮跟他说的让金十娘现身的法子? 美人计?她也可真敢想。 不远处,夏安浅正和聂鹏云依偎在一起。聂鹏云怀里抱着冰肌雪肤的美人,眼前是潺潺流水,耳畔是深夜虫鸣。 “我前些时日也时常来河边散步,但每次都不能遇见姑娘。小生还以为,姑娘已经离开了呢。”男人声音低柔,在幽静的夜里响起,显得尤为悦耳。 夏安浅低头,冷清的五官染上淡淡娇羞,她抿了抿唇,轻声说道:“前日弟弟在家生病了,我要在家中照顾他。我以为——” 她的语气微微一顿,咬了咬唇,抬起那双盈盈水眸,欲语还休地瞅了聂鹏云一眼,又飞快地移开,好似情窦初开的姑娘家那般,不胜娇羞,让人看了心中生出无尽的爱怜。 聂鹏云心底爱极了她那样的神态,伸手抬起了她的下巴,那双桃花眼望着她,“你以为什么,嗯?” 夏安浅又看了他一眼,然后别开了脸,原本娇羞的神态褪去,又变成了那副冷清的模样,她甚至还拉开了两人的距离,说道:“我以为公子怕了金十娘的鬼魂,所以不敢再来找我了呢。” 聂鹏云微微一怔,随即笑了起来,“金十娘生前是我的结发妻子不错,可她死后,我与她阴阳两隔。这世上,哪有死人来管活人这等荒谬之事?她既然已经魂归冥府,自有冥府之人管束她,我又何必怕她?” 夏安浅闻言,笑了起来,“公子好狠的心哪,金十娘的事情我都听说了,她对你可是一往情深。公子这般薄幸,我担心日后您也会这么对我呢”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聂鹏云着迷地望着夏安浅的模样,脱口而出:“姑娘这般绝世之姿,小生如何舍得那般待你?” 夏安浅闻言,笑骂道:“巧言令色之徒,离我远一些。”她说着,起身就要往回跑。 聂鹏云见状,连忙起身,抓住了她的手腕,“姑娘!” 夏安浅回头,轻斥道:“堂堂读书人,竟是如此孟浪之人,放开我。”虽然是斥责的话语,可她说话的语气和神态,却是欲迎还拒的姿态。 聂鹏云久经花丛,这些伎俩哪有看不穿的,心中一荡,身体已经自作主张将夏安浅拉了过来。“我早已为姑娘神魂颠倒,什么圣人教诲,世间礼法全然不记得,姑娘又何必再来折磨小生。” 夏安浅跟他相对而立,一只手抵在他的胸前,随即又好似百无聊赖一般在他的衣襟上游移,指甲十分不安分地想要抠他衣服上的暗色绣纹。 聂鹏云顺势将她的这只手也握紧了,“哎,别抠。好好的衣服,为什么非得要将它抠坏呢?” 夏安浅:“不是说公子已为我神魂颠倒,不过是件衣裳,有什么好可惜的。莫非这是金十娘为您做的,您舍不得?” 聂鹏云拿她没辙,无奈笑道:“我为姑娘连性命都愿不顾,又怎会不舍得这件微不足道的衣裳?” 夏安浅闻言,似是十分动容,仰头望着聂鹏云,“公子所言是真的?您愿意为了我,连性命都不顾?”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即使是假的,美人在怀,笨蛋才会说那是假的。 聂鹏云迎着她的视线,声音宠溺而深情,“当然是真的。” 夏安浅微微一笑,主动投入他的怀里,双手环在他的腰身。 聂鹏云一愣,心中大喜过望,可算是将这个小女妖哄服帖了。他反抱着夏安浅,深深汲取着她身上那股令人着迷的幽幽冷香。 夏安浅柔顺地随他抱着,嘴角微微扬起,反抱在他腰身的手缓缓上移,简单的一个动作,由她做来,却像是极尽缱绻之意一般。 聂鹏云埋首在她的颈间,喃喃说道:“姑娘既然也心悦于小生,何不告知小生你的芳名,也好让小生日后有个念想。” 他沉浸在终于抱得美人归的喜悦当中,却不知杀机悄然而至。在他身后缓慢移动的手指甲陡然伸长,在他的后心处停了下来,只要她稍稍用力,他的心肝就会被毫不留情地取出来。 黑无常背靠着榕树的树干,面无表情地望着那一幕。而在他身边,是呼呼大睡的安风。 夏安浅的手在聂鹏云的后心停留了片刻,见周围毫无动静,而抱着她的男人,动作却越来越过火。她眉头微微一皱,手起又落,动作快准狠,眼看下一瞬聂鹏云的小命就要交待在她的手中。 就在此时,一道火红色的身影如闪电般从林中掠出,“放开他!” 第13章 鬼妻(完) 火红色的身影还没到相拥着的两人身前,一股强劲的力道就已经直直地朝夏安浅飞去,夏安浅虽早有防备,知道会有此刻的场景,放开了聂鹏云直直往后退,可她的力量跟对方相比,实在是差之甚远,她还没完全退开,对方的力道已经如同狂潮一般朝她掀了过来。 夏安浅闷哼了一声,整个人都被掀飞了。 这时一直坐在榕树底下的黑无常飞身而起,将半空中的夏安浅接了个满怀。 夏安浅双手抱着他的脖子,心都快要蹦出来。说起来也不是那么光彩的事情,她活了二百多年了,这还是她头一回打架。头一回儿,难免有些经验不足,以后打多了就有心得了,夏安浅这么安慰自己。 然而虽然夏安浅这么安慰自己,可黑无常却不怎么善解人意,他抱着夏安浅飞身回到榕树下,“不知死活的小妮子,净是想些歪门邪道。” 他原本以为夏安浅那么神秘兮兮的会想出什么办法来引金十娘现身,却没想到她是以身犯险。 夏安浅被人抱在怀里,却也不甘示弱,反驳说道:“歪门邪道怎么了?管用就行,不然你等到什么时候才能等到她?” 金十娘站在聂鹏云身前,她来的时候气势汹汹,此刻站在原地,方圆几米之内,所有的草木竟然都已经枯萎。聂鹏云看得目瞪口呆,还来不及反应,金十娘红色衣袖一拂,他就已经“咚”的一声,完全昏死过去。 金十娘站在原地,那双变得殷红的眼珠直勾勾地望着夏安浅,简直是想要将她生吞活剥。 “我看你是活腻了。”她的声音森然,似乎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 对方的眼神实在是瘆得慌,即使是夏安浅,心头也有些发毛。可她输人不输阵,加上旁边还有个黑无常,心一宽,就有恃无恐,“我看你才是活腻了。” 金十娘的目光落在了她身旁的黑无常身上,笑了笑,“竟是冥府的黑无常大人。” 黑无常望向她,恢复了那副冷淡凛然的模样,“金十娘,随我会冥府向阎君俯首认罪吧。” 金十娘闻言,笑了起来,“那就看阁下是否有本事将我带回去了。” 说话间,她红色的宽袖已经鼓起,两道黑色的劲风直直朝黑无常飞去,黑无常见状,剑眉微挑,一只手将夏安浅捞了起来,将她往安风所在的地方送,而他另一只手中大刀已经幻化出十几道刀光,尽数朝金十娘飞去。 黑色劲风所过之处,寸草不留。 而夏安浅和安风所在的地方,丝毫没有被波及。夏安浅望着前方正在和金十娘短兵交接的黑无常,心里有些惊讶,她没想到黑无常会替他们布下结界的。 黑无常和金十娘一来一往,已是风云变色,白水河畔的灵体们都被惊动了,伸出个脑袋去一看,只见是来自冥府的专杀恶鬼的黑无常和已经化为厉鬼的金十娘在打斗,看样子一时半会儿还不能结束,生怕殃及池鱼,伸出去的脑袋赶紧又缩了回去。 只有丽姬见状,跑到了夏安浅的地方,正想要跑到夏安浅的身旁,却被一道无形的墙挡在了外面。 她倒吸了一口气,怒声骂道:“什么鬼东西?!” 夏安浅朝她伸手,“过来。” 丽姬一怔,伸出手去,她的手被夏安浅一拉,就到了夏安浅的身旁。 丽姬看着打得天昏地暗的黑无常和金十娘,眼睛都没眨一下,“金十娘是怎么回事儿,怎么会变得这么厉害?” 夏安浅适才被金十娘那两道劲风掀飞了,如今感觉胸口有些闷,连站都觉得有些乏,干脆坐在了安风身旁,“我也不清楚,她好似得到了什么厉害的宝贝,不止可以隐匿她的气息,而且还可以快速提升她的能力。” 黑无常和金十娘打斗的时候,一个灵体不知死后靠了过去,还来不及反应,就被金十娘手中幻化出来的黑剑刺伤,黑剑穿胸而过,那个灵体甚至来不及吭一声,就已经化为碎片。 落了个灰飞烟灭。 夏安浅见状,简直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黑无常暗咒了一声,原本还想着将金十娘生擒回冥府的,眼下这情况……他斟酌了一下,还是杀吧。 他主意既定,手中招数登时变得狠厉,毫不留情。金十娘只感觉此刻整个人都被笼罩在了一阵森然的杀意当中,脸上露出惧色,正要使出浑身解数要逃之时,忽然她看到一道白绸飞往已经昏倒的聂鹏云。 她一时情急,竟然忘了此刻聂鹏云是在她布的结界当中,区区夏安浅,根本伤不了他。她伸手,将夏安浅的白绸缠住,手中力道微微一震,白绸已尽数变黑,随即化为漫天的碎片飘在空中。 她恶狠狠的朝夏安浅望去,正要出手,可就在她抬手的一瞬,一柄钢刀已划过空气,带着凛凛杀气朝她横扫过去。 金十娘神色大变,身体一旋,可终究是慢了一步,钢刀没入她的腹部。她瞪大了双眼,低头望着那柄钢刀。 她以为鬼是不会流血的,可并不然。 月光下,她看到自己的血顺着刀锋一滴一滴地往下流,她神情有些错愕,抬头看向黑无常。 黑无常面无表情地将钢刀抽了出来,女鬼火红色的身影顷刻便跪在了地上。 女鬼的喘息变得粗重,甚至她的声音也变得嘶哑了起来,“我会死吗?” 月光下,来自冥府的黑无常面无表情,看向女鬼的眼神如同是那天夏安浅初见他时的那般,冷淡中带着几分威严。 他面无表情,声音也无情,“鬼是不会死的,只会魂飞魄散。” 金十娘闻言,笑了起来,“来自冥府的大人,不过也是靠旁门左道才胜了我而已。” 黑无常闻言,看向已经从结界中走出来的夏安浅,却并未动气,他长年累月跟这些恶鬼厉鬼打交道,跟他说什么光明磊落那还真是抬举他了,那些话去跟他的白兄弟说还差不多。 黑无常:“你也不用来气我,你已被我钢刀所伤,即使你能藏匿身上的怨气,也藏匿不了钢刀在你身上留下的印记,你逃不掉的。” 金十娘低着头,没吭声。 黑无常见她没吭声,大概是觉得约莫差不多了。将手中的钢刀化为一张椅子在身旁,他好整以暇地坐在了椅子上,双手一摊,说道:“我知道你不服气,可不服气也没法子。” 一旁的丽姬:“……” 没想到冥府的黑无常竟然是这样的做派。 倒是夏安浅走了过去,她站在黑无常身旁,犹豫了一下,还想过去,手腕却冷不丁地被一只大手抓紧了。她一愣,低头,恰好对上黑无常那略显严厉的目光。 夏安浅默了默,于是停下脚步,乖乖地站在了黑无常身旁。 “金十娘。”夏安浅的声音成功地让金十娘抬起头来。 夏安浅:“为什么要出来救聂鹏云?” 金十娘没有搭腔,她只是将目光移向了那个躺在草地上睡得依旧人事不省的聂鹏云身上。其实她何尝不知道夏安浅可能是设了局要害她,她上次要伤夏安浅,却被安风吞噬了,幸好安风那个小怪物受不住她身上的怨气将她吐了出来,她才逃过一劫。可安风约莫也是不好过的,她这些时日暗暗在留意夏安浅的情况,安风自从那天之后,就一直昏睡到如今还没醒。先不提旁的,光是安风这一茬,金十娘就觉得夏安浅接近聂鹏云,是别有心机。 她本以为夏安浅只是和丽姬在埋伏等她,却没想到是黑无常。 夏安浅:“你这些日子费尽了心思将聂鹏云宅中与他有私情的那些侍女都杀了,可他的心仍旧没有想着你。你生前死后对他如此念念不忘,又有何用?他说了,活人的事情又岂有让死人去管的道理?” 金十娘微微一怔,随即摇头,“不,他只是一时被迷惑了。” 夏安浅实在是看不下去金十娘执迷不悟的样子,她略微沉吟了一下,“人可以一时被迷惑,可不会永远被迷惑。当初你与他一同私奔,他心中也确实喜爱你。” 可一时的喜爱不能说明些什么,或许那时候聂鹏云也确实是为金十娘种下情根,可此人自诩风流,是个贪图享乐之辈。见异思迁这种事情在他做来,很顺手。夏安浅不知道为什么出身大家的金十娘竟然都如今都看不明白这一点。 人之将死,还有什么是无法看透的? 如果之前一直在揣着明白装糊涂,那么到了此刻,她将要魂飞魄散的关头,还有什么不能放下呢? 金十娘望着那个昏睡中的聂鹏云,凄然一笑,“你说的有道理,可我不后悔。”她只恨识人不清。先前夏安浅和聂鹏云的对话她一句不落地全听完了,她又不是草木,听到了那些话,心中怎会没有任何感觉?她为了聂鹏云,瞒天过海到人间跟他相会,他要续弦了甚至还瞒她骗她,让她误以为是聂家之人逼迫他所至。 她一怒之下,酿成大祸,已经无法再回头。只好迁怒,迁怒于聂家的人,迁怒于那些和聂鹏云相好的女人。 她舍不得杀聂鹏云,那就杀聂鹏云身边的人。 可事到如今,又能怎么样呢? 金十娘抬头,看向黑无常,问道:“大人,我可还有一线生机?” 黑无常默了默,“有。” 第10节 金十娘:“如果我跟你会冥府,会是怎样的下场?” 黑无常没有说话,有的话也没必要说出来,金十娘一直在人间游荡不愿意回去,心中早就明白自己不会有好下场。她一旦回冥府,等待着她的是刑法过后无穷无尽的冥府苦役,大概是永生不能再轮回了。 金十娘见状,凄然地笑了笑,她猝不及防地扑往聂鹏云的方向,夏安浅见状,惊呼了一声。 因为金十娘扑过去之后,就浑身燃起了灰烬,连同聂鹏云一起,顷刻就化为了灰烬。 夏安浅:“……” 她没想到看似柔弱的金十娘,到最后关头竟然会用玉石俱焚这样刚烈的手段。 烈火燃尽,一粒散发着柔和光亮宛若是明珠一般的珠子落在了地面上,夏安浅走了过去,那粒珠子竟然缓缓升起,她下意识地张开了手掌,那粒珠子便落入了她的手掌。 黑无常站了起来,适才还被他坐着的那张椅子再度化为钢刀,落入了他的掌中。他看着身侧的夏安浅,淡声说道:“那是她留给你的,你就收着吧。” 夏安浅眉头微蹙,“给我的?” 黑无常瞄了两眼她掌中的那粒珠子,伸手拿了过来看了两下,“难怪我一直找不到她的行踪,这是障目珠,只要身上带着这粒珠子,便可将身上的气息掩盖,与寻常凡人无异。” 夏安浅的心思却不在这粒珠子上,她问:“聂鹏云死了吗?” 黑无常:“他人都变成灰了,你还看不见?” 夏安浅瞪了他一眼,“他是死了还是跟金十娘一眼,灰飞烟灭了。” “有我在,他哪有那么容易就灰飞烟灭?”黑无常笑了笑,响指一弹,聂鹏云的魂魄就已经出现在他的身旁,一脸的木然,想来是还不知道身在何处,发生了什么事情。 黑无常大概是嫌他碍眼,让他出来晃了一眼之后,又将他放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了。 夏安浅抿着唇,没吭声。其实黑无常以前说的没错,聂鹏云并不是十恶不赦,相反,他这辈子的命运还挺好的,本来应该和续弦的新妇白头偕老,儿孙满堂。如今落得个肉身毁灭,魂归地府的境地,好似也没有便宜他。 但,还是觉得便宜他了。 黑无常钢刀一收,“行了,金十娘已魂飞魄散,我得赶紧回冥府复命了。” 夏安浅才经历了金十娘自焚的场景,没什么心情搭理他。黑无常也不以为意,他走了几步,忽然回头问道:“如果那时候金十娘没有出现,你是真的要杀聂鹏云?” 夏安浅没有看向他,姣好的五官隐没在黑暗当中,看不清楚神色。 “反正他也死了,问这个还有意义吗?” 好似也是没什么意义。黑无常瞥了她一眼,“小家伙还要睡十天半个月才会醒来,我得了闲再来看他。”语毕,男人大步流星地离去,颀长挺拔的身影消失在浓雾之中。 夏安浅望着他离去的方向,又低头看着静静躺在她掌心的那粒障目珠。 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 她觉得自己无法理解金十娘,聂鹏云也本就不是什么一心人,何必非要去求他的什么一念执着。 作者有话要说:  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张九龄《感遇·其一》 第14章 阿英(一) 夕阳下,白水河的河面泛着粼粼波光。 夏安浅正坐在大石头上,晒着柔和的阳光。说起来也十分奇怪,她从前的时候没有形体,后来的时候慢慢修炼出了形体来,至于是为什么,她没弄明白。她本想就这个问题去问一下黑无常的,后来也不想问了。 问那么多有什么用,不如顺其自然算了。安风趴在夏安浅的身旁,正在呼呼大睡。他自从十年前吞噬了金十娘又将人家吐出来之后,就变得特别爱睡觉,有时候一睡就是个把月,最近一年算是睡得比较少的了。 对于安风为什么老是睡觉这个问题,夏安浅倒是问过黑无常,谁知黑无常听了她的问题,恨铁不成钢,他觉得夏安浅实在过于孤陋寡闻。 “为仙为妖者动辄上万几千岁,睡个人间个把月又算得了什么?人家还有一梦千年一梦万年呢。” 夏安浅一听,也反省了一下自己。说得也是,她从前做惯了人,总觉得十天半个月时间挺长的了,谁知那些什么神仙妖怪动辄就活个十几万岁的,这么一比,真是大巫见小巫。 夏安浅对修行其实没什么兴趣,可黑无常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总之跟安风就很对脾气,经常来看安风,顺便还点拨夏安浅两句,教她一点法术。夏安浅活了这些年头,老是无所事事也不是办法,见黑无常愿意教,倒也十分虚心受教。 最近她发现自己已经不再像从前一样害怕太阳了,在傍晚的时候她可以出来晒晒太阳,开始的时候皮肤还有灼痛感,可如今已经没有了。但还是不能在晌午的时候暴露在太阳之下,还会受伤。这个体验让她新奇不已,她已经许久没有试过这样沐浴在阳光之下了。刚开始的时候,心情激动得恨不能绕着白水河狂奔几圈。 不过她好歹活了二百多年,至于活了的这些年长的是智慧还是其他的什么不讨论,终究自我的控制能力肯定是有所提升的。因此她虽然很有冲动想要绕着白水河狂奔,但还是忍住了这样的冲动。 白水河畔灵气充裕,许多灵体都在此修炼,可老待在一个地方,这些灵体们也会嫌闷。在不久前夏安浅才送别了丽姬。妩媚动人的蛇妖丽姬在白水河畔待了三百年,她说早就腻了这个地方了,聂家村的人自从出了金十娘的事情之后,里头的汉子们都变得胆小如鼠,实在没意思。她打算和男蛇妖一起离开,另觅居所。 夏安浅:“你不是要修炼成仙么?你这么不甘寂寞,怎么能成仙?” 丽姬格格笑着,手不规矩地摸了一把夏安浅的脸,“能列位仙班当然好了,不过这种事情,也讲究缘分。我当妖觉得也很快活,一千年的天劫将至,行乐须及时呢。” 夏安浅看着笑得肆意张扬的丽姬,心里头不免十分羡慕。她确实是十分羡慕甚至是嫉妒丽姬的,至少人家能到处跑,不像她,年年岁岁都只能被困在白水河畔。 这些年来大概是跟丽姬相处也有了些许感情,夏安浅觉得面对丽姬的离开,她心里还是有些难过的。 丽姬见她不吭声,又笑了起来,死性不改,整个人凑到夏安浅身侧,“怎么?舍不得我吗?” 年年岁岁在白水河畔待着,丽姬言行虽然随心所欲,可夏安浅心底对她是十分喜欢的。这么率性而为,又这么个性张扬。她坏起来的时候难免让人咬牙切齿,可却让人觉得十分可爱,美也美得格外妖娆。 “哟,还真是舍不得我。平常看你一副冷冰冰的样子,还以为你没心没肺呢。”丽姬笑着,干脆整个人黏在了夏安浅身上,她还十分坏心地在夏安浅的耳后吹了一口气,声音娇媚动人,透着诱惑,“要不,你陪我玩,这样我就不会走了。” 夏安浅面无表情:“那你还是走吧。” “我总算是发现了,口是心非你最喜欢了,嘴上嚷嚷着让我走,心里指不定在难过着呢。也没事,我不嫌弃你,只要你愿意,你没玩过的,我都是很愿意教你的。”丽姬说完,嘻嘻一笑,恶从胆边生,“啾”的一下,在夏安浅的侧颊偷了个香。 夏安浅愣住了,可她也不是什么顺良之辈,这么背丽姬调戏了一下,眨了眨眼,朝丽姬露出一个笑容,“真的只要我陪你玩,你就不走?” 丽姬一怔。 夏安浅笑了起来,凑过去,如法炮制地往丽姬的脖子吹了一口凉气,“说实话,我真的很舍不得你走。你说得对,及时行乐,我过去太古板了,是该跟你学习。” 丽姬听了,呿了一声,,“你是想害我被安风一口吞了吧?” 夏安浅秀眉微挑,“只要我愿意,他当然不会一口吞了你。” 丽姬:“鬼才信你!我该走了,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安浅,我们一定会再见面的。” 夏安浅擦了一下脸上被亲过的地方,轻哼了一声,“再见面时你若再动手动脚,我打死你。” 丽姬留下一串猖狂的笑声,火红色的身影一闪,就已消失在远方。 虽然说着再见面时,要将对方打死,可心底,还是不舍。夏安浅坐在大石上,夕阳西下,河边树林鸟寂静,身边是一个呼呼大睡的小安风,愣是让夏安浅生出了这两百多年来从未有过的岁月静好之感。 她干脆用黑无常教她的法术,在周围设了结界,也跟着趴在了大石上睡觉。 迷迷糊糊入睡前,她还在想,白水河这个地方虽然好,山林灵秀,可既然选择离开,肯定是心中有了更好的去处,或许丽姬是再也不回来了。 夏安浅是被一阵呼救声吵醒的,她布下的结界,不过是障眼法,她要晒太阳就得现身,可光天化日之下,一个女子带着一个幼儿模样的小孩出现在白水河畔,还在呼呼大睡,也是够吓人的。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所以她略微设了个障眼法,让普通人无法看到她和安风。 一声短促的呼救声传来,惊醒了夏安浅。 她有些不耐地叹息了一生,白色身影随即飘了起来,正见不远处一个人正在河里扑腾,喊着救命。 她揉了揉额头,白色宽袖一扬,那个在河里呼救的人已经腾空而起,被摔在了河边的草地。可怜见的,那个男人没有淹死在河里,倒是被摔晕在草地上。 一直沉在水里的鲤鱼精冒出个头来,看向河面上的夏安浅,小声提醒:“说不定他就是命中注定要淹死在这河里的。” 夏安浅眨了眨眼,“没关系,阎王要人三更死,绝不会留人到五更。他没死在这白水河里,就会死在其他地方的。” 鲤鱼精:“……你已经让好几个应该死在白水河的人没死成了,我记得上一次黑无常大人说,如果再有下次,他就要揍你的。” 夏安浅:“他要是敢揍我,我让安风吞了他。” 黑无常这十多年来时常到白水河玩,简直快把白水河当成了是他家的,但一般情况下他都是来找安风的。 安风个小怪物,平时的日常除了睡觉就是在白水河边折腾,幸好自从他爱上了睡觉之后,没从前折腾得厉害了,这让白水河畔的灵体们都颇感欣慰。毕竟,谁也不想天天被闹腾,譬如鲤鱼精,他就觉得安风爱上睡觉之后挺好的,这河里动静也少多了,也不怕会惊动河伯了。 鲤鱼精听到了夏安浅的话,颇为无语,正想要说话的时候,那个被摔晕的男人呻吟了一声,好似要醒来。鲤鱼精见状,连忙躲回了河里去,优哉游哉地游着。 夏安浅倒是没靠近,她只是看着那个趴在地上的男人呛咳了几声,然后模样颇为艰难地爬了起来。他原本一直背对着夏安浅的,可等到他爬了起来,回过身来的时候,夏安浅看清楚了他的长相。 对方相貌清隽,不似时下人间所欣赏的那种典型的美男子,却别有一种滋味,十分耐看。 夏安浅双眸微睁,身后发丝无风自动,只见她手一扬,已经爬起来的男子再度被她打出去的力道击昏。 她冷笑了一声,再一个挥手,已经被她击昏的男人腾空而起,身体就要飞进河里。 才冒了个头的鲤鱼精看得目瞪口呆,“安浅,你要做什么?” 夏安浅却没有说话,她的眼睛隐隐有些发红,直勾勾地望着男人的身体坠落河面。而这时,一条绿色的藤条从林间伸出来,缠住了男人的腰际,便又将男人从河水里捞了出来。 夏安浅眉头一皱,手中化出一把剑,就要将藤条砍断。 可对方法力显然高她一截,藤条灵活无比地躲着夏安浅的利剑,而男人则被放置在一侧的草地上。 一个身穿着绿色羽衣的女子出现在他身旁,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乌黑的发上点缀着几根翠绿色的羽毛,这样奇葩的打扮竟然没让她像只山间野鸟,反而更衬得她仿若山间精灵。 她看向夏安浅,语气十分震惊:“安浅,你疯了?!” 第15章 阿英(二) 清风徐来的初夏傍晚,山林之外河水之畔,两个貌美的女子相对而立,这本该是十分赏心悦目的画面,可她们之间的气氛确实弩张剑拔。 夏安浅幻化在手中的利剑并未收好,她抬手指向那个身着绿色羽衣的女子,“你让开。” 绿色羽衣的女子不可置信地望向她,“你还想跟我动手吗?” 夏安浅的眼珠原本只是隐隐现出红色,而此刻已经变得通红,她似乎十分生气,身后发丝似乎都能察觉到她的情绪一般,扬起在风中,“别以为你是秦吉了的妹妹,我就会对你客气。让开!” 绿色羽衣的女子一怔,望向夏安浅的模样带着几分委屈,可却扁了扁嘴,挡在男人前面。 “你本来就打不过我,我不许你伤了他。” 她的话让夏安浅微微一愣,随即回过神来,她微微闭眼,片刻之后再张开,原本通红的眼睛如今已经变成了昔日的清润,而原本幻化而成的剑也顷刻之间消失。她望了绿色羽衣的女子一眼,随即转身,飘然离去。 绿色羽衣的女子有些反应不过来,看了看昏睡在草地上的男人,又看了看夏安浅离去的方向。两难之间,干脆又化出一条绿藤将男子绑了起来,带着他飞往夏安浅离去的方向。 夏安浅回去,没有坐在大石头上,她将在大石上呼呼大睡的安风抱了起来,两人飞身而上,就已经到了榕树上。 绿色羽衣的女子到了榕树下,将男人往大石头上一扔,然后飞身而上,在夏安浅身边坐下。 “安浅?” 她一双眼睛滴溜溜地望着夏安浅,带着几分关心。 夏安浅望了她一眼,“我没事。” 这个身穿着绿色羽衣的女子,名叫阿英。她是离白水河几百里外一个闪灵的小雀仙,她的姐姐是秦吉了。秦吉了很早之前,就已经认识夏安浅,她经常会来白水河畔找安浅玩,但是很少化为人形,一般都是化成秦吉了鸟的模样,站在夏安浅的肩膀。 夏安浅之所以认识阿英,也是因为秦吉了的原因。 阿英的原身是一只鹦鹉,她比秦吉了年纪更小一些,小多少这个问题,夏安浅没问。因为这些都能算是仙的人物,就像是黑无常跟她说的那样,动辄就上千上万岁,说不准她们嘴里的小一些,是小上千把年。那也够如今的夏安浅活好几辈子了。 第11节 阿英坐在夏安浅的身旁,十分不解地说道:“我从来没见过你要将一个人扔到河里。” 夏安浅:“那是因为你认识我的时间太短。” 阿英闻言,撇嘴,“我才不信。你一定是跟甘钰有什么过节?” 夏安浅侧头,“甘钰?” 阿英坐在榕树上,脚荡啊荡的,她伸出手指,指向树下的男人,“嗯,他叫甘钰,半年前到聂家村的。” 夏安浅“嗯”了一声,没有搭腔。 阿英见她一副兴趣不高的模样,也没在意,反而兴高采烈地跟她说:“难道你不好奇我怎么会认识他吗?” 夏安浅很敷衍地问了句,“为什么?” 阿英嘻嘻一笑,她飞身而下,站在甘钰身旁站定,朝夏安浅招了招手,“你下来。” 夏安浅并不想理她。 阿英:“你下来我就告诉你。” 夏安浅还是无动于衷,阿英眨了眨眼,说道:“是跟我姐姐有关系的,你是不是好一阵子没见到我姐姐了,难道你不好奇为什么她没来见你?” 阿英将甘钰的身体翻了过来,男人被夏安浅折腾了两下,如今模样已经十分狼狈。阿英看到他狼狈的模样,眉头微蹙着,然后伸出手,去将他脸上的污泥拭去,又仰头看向还在榕树上的夏安浅。 夏安浅默了默,在心中念叨了几遍黑无常教她的清心咒,然后飞身下去。 “秦吉了怎么了?” 阿英笑着将夏安浅扯到了河边的大石头上,跟夏安浅说话。 白水河畔一直是个灵气充沛的地方,这个地方之所有有这样的灵气,也是因为在白水河的源头,是飞仙湖的湖水。飞仙湖四面环山,山中有林,林中有鸟,飞仙湖住着的,是各种雀仙,阿英和秦吉了就是其中之一。 在下界的神仙,也并不是谁都法力高强,有强有弱。譬如阿英和秦吉了之辈,虽然是个小仙,可一旦遇见了法力高强的妖或是魔物,也是要兜着路走。秦吉了半年前和几个小雀仙一起在外面玩的时候不慎遇见了狼妖,硬生生地被狼妖咬掉了一条手臂,正要丧命狼妖之口的时候,被猎户所救。 秦吉了受了别人的大恩赐,十分感激,就问对方想要什么报答。 由于狼妖当时并未化为人形,而秦吉了也是人间女子的模样,加上秦吉了有急智,猎户并未对秦吉了的身份有所怀疑。他见秦吉了长得貌美,便想到了家中的弟弟,希望秦吉了能当他弟弟的妻子,而他的弟弟,则是适才差点溺水的甘钰。 夏安浅听了阿英的话,想到秦吉了,两道秀眉皱了起来,“秦吉了如今怎么了?还好吗?” 阿英笑着说:“我们的山林之王闭关了五百年,姐姐受伤的时候,恰好鹰王出关。姐姐失去了一条臂膀,虽然被甘钰的兄长救了,可身体被妖气所侵,山林之王说人间浊气滚滚,不能再让姐姐出来。” 夏安浅:“……” 山林之王是什么鬼? 阿英好似能读心术,她歪着头跟夏安浅说:“山林之王就是我们的鹰王。” 夏安浅点了点头,“哦”了一声,“秦吉了要疗伤,那你又为什么要跑出来?” 阿英露出了一个天真烂漫的笑容,“我跑出来替姐姐报恩。” “报恩?”夏安浅望着阿英,“如果我没记错,甘钰的兄长是希望能替他找个媳妇,你替秦吉了报恩,难道你要当他的妻子?” 阿英听到夏安浅的话,俏脸飞红,“呸”了一声,“胡说什么呢?” 夏安浅耸了耸肩,问道:“不然你怎么替你姐姐报恩?” 就在夏安浅和阿英说话的时候,原本趴着一动不动的甘钰又呻吟了两声,接着就醒了过来。他一抬头,看向夏安浅和阿英所在的方向,微微一愣。 “姑娘,适才是你救了我吗?” 甘钰能看得见她们?夏安浅转头,正想问阿英怎么回事儿,谁知阿英不见了,她化成了一只小鹦鹉,在空中扑腾两下,然后站在了夏安浅的肩膀。 夏安浅:“……” 甘钰大概是被折腾得有些狠,他爬起来的时候咳嗽了几声,然后站起来,朝夏安浅作揖,“姑娘,在下冒昧。” 夏安浅站在原地看向他。 甘钰摸了摸头,然后看着周围,又看向夏安浅,一脸迷茫地说道:“我记得我好似是……” 夏安浅朝他微微一笑,说道:“公子不谙水性,差点溺在河里。我和兄长路过,听到您的呼救声,恰好我的兄长水性不错,便将公子救了上来。” 甘钰还是一脸的迷茫。 夏安浅又说:“因为公子昏迷不醒,不知道是哪户人家的,我的兄长便让我在此照看公子,而他则去看是否能碰上前来找公子的人。” 甘钰听到夏安浅的话,心里觉得有些不对劲,可又说不上哪儿不对劲。但自己在河里泅水一时不慎脚抽筋这样的事情他还是记得的,他按捺下心中的怪异之感,与夏安浅道谢:“多谢姑娘与令兄相救。”说着,他有些意外地咦了一声。 夏安浅觉得狐疑,接着她就听到甘钰带着意外惊喜的声音问道:“姑娘,您竟也认识这只鹦鹉么?” 夏安浅一怔,然后侧头,化为绿鹦鹉的阿英站在她的肩膀,正歪着鸟头看她。 夏安浅:“公子何出此言?” 甘钰此刻大概是已经恢复过来,他拍了拍身上的草屑,笑着说道:“这只鹦鹉从我住进聂三哥家的时候,便出现在聂三哥家中的后院里,每次我读书的时候,她都会停在旁边的桃花树上,好似能听得懂我说话一般。我从未见过如此有灵性的鸟儿,如今见到她像是与姑娘十分熟稔的模样,便心生疑问。莫非姑娘那是她的主人?” 夏安浅却没有回答他的话,她只是微微侧过身,不再以正面对着甘钰,音色冷清而客气:“既然公子已经醒来,还请公子尽快去找回同伴。” 甘钰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孤男寡女这般独处本就不太恰当,更何况对方虽然一身素衣,可气质不俗,大概不知道是聂家村附近哪户人家的闺女。他这般贸然与人说话,确实有些唐突佳人。 而在此时,隐隐约约一个声音传了过来,对方好像是在喊着甘钰。 夏安浅跟甘钰都愣了下,随即甘钰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喊了过去,“聂三哥,我没事,您别过来,我马上就过去。”说着,他又朝夏安浅深深一揖,“大恩不言谢,若是他日姑娘与令兄需要甘钰帮忙的地方,随时可以到聂家村的聂三郎家找我,我定然粉身碎骨,在所不辞。” 正说着,而那边聂三郎的呼声越来越近,甘钰担心聂三郎过来后见到夏安浅会更为不妥,跟夏安浅微微一笑,然后匆匆告别。 夏安浅望着甘钰离开的方向,耳边依稀可以听见甘钰正在跟聂三郎说他刚才是因为追一直特别好看的雀鸟才跑远了如此云云。 而在她肩膀上的阿英摇身一变,化为了人形。 她拍了拍胸口,跟夏安浅说:“我刚才一时情急,忘了可以用障眼法。” 夏安浅却只是看着甘钰离开的方向,“嗯”了一声。 阿英望着夏安浅,忽然问道:“安浅,你是不是认识甘钰?” 夏安浅微微一怔,半晌之后,笑了。她望了阿英一眼,脸上笑容冷冷,语气也毫无温度,“不认识,但他长得很像我曾经的一位故人。” 第16章 阿英(三) 有时候活得太久,很多以前的事情都会记得不太清楚。 可夏安浅不是,她不管活多久,有的事情对她而言,是永远都无法忘记的。她依然记得自己头一次怦然心动的感觉,可也依然记得当日她含冤而死,求救无门时的绝望。 不管是怦然心动还是绝望成灰,都跟一个男人有关系。 阿英看着身旁的夏安浅,很明显觉得她心情并不好,夏安浅也并不想掩饰自己此刻的心情,她径自走到河边的大石头上,望着缓缓流过的河水,也没搭理阿英。 原本无限好的夕阳早已下山,河面上笼罩着一层薄雾。可能是因为夏安浅可以逐渐接触阳光的缘故,她身上那股森然的鬼气比起从前淡了不少,可当她不说话时,依然是冷森森的模样。 阿英是鹦鹉,即使是山林间的小雀仙,可依然是不谙世事的。她性情天真烂漫,也不懂看人脸色,她只是想将心中的想法一股脑地说出来,省得憋在心里难受。 她跑到夏安浅旁边,问:“他既然长得很像你的一位故人,你为什么还要淹死他?” 夏安浅侧头,冷清的双眼望着她,语气冷淡,“为什么说是我要淹死他,如果我不是我将他从河里捞上来,他说不定就淹死了。我又将他放回去,有什么不对?” 阿英被夏安浅的话噎了一下,想了想,觉得也是。甘钰在河里泅水,忽然喊救命,夏安浅将他从白水河上弄起来的时候,他都被水呛得不省人事了。可她转念一想,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被夏安浅带跑了。 “不对。我从未见过你对人间的这些普通人动手,平常若是有人不小心掉进河里,你都会将人捞起来,怎么到了甘钰,又要把他扔回去了?” 夏安浅有些心不在焉,说道:“可能他长得特别招人嫌。” 阿英:“……” 这时,一直在榕树上睡觉的安风醒了过来,看了看周围,见夏安浅在河边的大石上,咧嘴一笑,张开手就朝夏安浅扑下去。 夏安浅抬眼,见安风扑了过去,一条白绸就已经将安风裹了起来,轻斥说道:“不许横冲直撞。” 安风撇了撇嘴,十分委屈。他一身灵气充沛,夏安浅的那点力道在他跟前完全不够看,可他在夏安浅面前,从来不抵抗,被训斥了就委委屈屈地望着夏安浅。如今被夏安浅的白绸缠住,打了个哈欠,手朝夏安浅伸去,要抱抱。 缠着安风的白绸缓缓落下,将他放在了大石头上。 阿英看着夏安浅和安风的举动,觉得虽然夏安浅是个地缚灵,可她总觉得夏安浅跟一般的鬼不一样。说起来,现在夏安浅也不能算是鬼。她从未见过居然有鬼敢在白天出来晒太阳的,而且夏安浅身上虽然有阴寒之气,可已经不会伤人。 阿英也时常在夏安浅和安风的互动中,看到她温情的一面,可见夏安浅并不是那种心狠手辣的鬼。 阿英想了想,提醒夏安浅:“就算你觉得甘钰长得招你嫌,你也不能将他扔回河里去。我们若是伤了凡人的性命,会遭天谴的。”顿了顿,阿英又忍不住咕哝了一句,“而且甘钰长得挺好看的,怎么会遭人嫌?” 夏安浅不咸不淡地横了阿英一眼,回答地十分敷衍:“嗯,你说的有道理。” 阿英停了片刻,瞪着夏安浅。 安风站在夏安浅跟前,歪着脑袋,笑得十分可爱的模样。夏安浅跟安风说:“安风,你在睡觉的时候,阿英说想要跟你玩。” 安风眼睛一亮,望向阿英,嘴角还有两道来不及收回去的哈喇子。 阿英被安风一看,后退了两步,剧烈地摇头,“我才没有说!” 可她话还没来得及说,就看到两眼发光的安风像是闪电一样朝她奔来,阿英吓得现出原形扑腾着翅膀往高处飞。可安风见了她的原型,更兴奋了,小小的身体追了上去。安静的白水河畔又再度热闹起来,阿英有些极其败坏的声音从半空中传下来,“啊!安风别啊!安浅,你是故意的!” 安浅站在大石上,抬手接住空中缓缓落下的两根浅绿色的羽毛。 夏安浅朝掌心轻轻吹了一口气,那两根羽毛又重新飘了起来。其实她才没有什么心思去管阿英和甘钰的事情,只是那个甘钰,已经成功地让她想起了那些她不愿意回想的事情了。 入夜的聂家村,道路都笼罩在一片有些发蓝的浓雾之中。聂三带着甘钰回了自家的院子。 聂三走在前面,一直跟甘钰念叨着,“你兄长将你送来聂家村,便是希望你能用心念书,考上功名。可我瞧你这阵子确实闷坏了,才带你到河边去泅水。你倒是好,居然为了逮一只雀鸟就忘了三哥,我还以为你有什么意外。若是你有什么意外,我要怎么跟你的兄长交代。” 甘钰跟在他身后,露出了两排白牙,“三哥多虑了,我怎会有意外?再说了,我早便说了我不是考取功名的料子,大哥非不信,还要为难三哥,让您来监督我读书用功。” 聂三回头,淡瞥了甘钰一眼,笑道:“你倒是有自知之明。” 说实话,聂三也觉得让甘钰去考取功名似乎有些不太现实。眼前的这个青年,长得好眉好貌,身上并无书卷气。聂三在聂家村是出了名的才气逼人,他的祖父和父亲都曾经在朝廷为官,他本也在朝廷有官职,可因为父亲去世,他回家为父亲守孝三年,才待在了聂家村。他正是在回聂家村奔丧之时遇上强盗,被见义勇为的甘钰兄长所救。甘钰的兄长也算是为了这个弟弟操碎了心,既要为他娶妻的事情操心,还要为他考取功名的事情操心。可显然,甘钰崇拜兄长,恨不能自己也变身一名侠客,对什么圣贤书毫无兴趣。 甘钰:“要不三哥您替我跟大哥说说情,就饶了我吧。” 聂三笑笑,没有搭腔。今夜聂家族长设宴,特别叮嘱他要将甘钰也带着一同出席,他就带着甘钰回去换了一身衣服再过去。在途经一户人家时,甘钰忽然停住了脚步。 “三哥,这户人家没人住吗?” 这是一户不算小的人家,可大门紧锁,里面黑压压一片,毫无声息,透着几分诡异的宁静。 聂三侧头,看了看身边的围墙,说道:“我上京之前,是有人家住的。可后来,便没人住了。” 甘钰随口说道:“这么大的宅子,这般荒废着未免太可惜了。” “谁说不是呢。这个宅子的主人名叫聂鹏云,与我是发小。十几年前他曾送信给我,说要上京参加科举考试,可我迟迟未等到他。后来他写信给我说因为在途中生病,书童趁他病的时候拿了他所有的钱财走了,幸好他得了好心人搭救。” 甘钰:“那他如今人呢?” 第12节 聂三:“不知道。听说就是那次他生病的时候,认识了一个女子,他几经磨难将那女子带回聂家村娶其为妻,后来便发生了一些变故,他的妻子死后,他曾经续弦。可续弦的夫人在新婚之夜死于非命,后来不久之后,他自己本人也离奇失踪了。族里的人遍寻不获,至今也不知所踪。” 甘钰:“这么邪门?该不会是他先前的夫人死后闹鬼了吧?” 聂三扫了他一眼,淡声说道:“子不语怪力乱神。” 甘钰哈哈笑着,上前一只手搭在了聂三的肩膀上,“三哥,快别装了,我前些日子还看到你书房卧榻上放着一本民间传说的神怪故事呢。” 聂三将他的手拍了下去,“我那是消遣所用。” 甘钰却不以为然,他回过头来看着夜幕中黑压压的大宅,不由得心生好奇,“莫非聂鹏云失踪之后,便没有人进过这个宅子吗?” “主人不在家,旁人若是擅自闯入,与小偷有何区别?” 甘钰反驳:“可他总有家人吧?” 聂三默了默,看了甘钰一眼,“哪那么多废话呢,族长在等着呢,快点。” 甘钰摸了摸鼻子,又回头看了一眼宅子,灰溜溜地跟着聂三走了。聂三没有跟甘钰说的是,就是在聂鹏云失踪的那天晚上,他宅子中所有的人离奇死亡,一个不留。有传言说是当年聂鹏云对结发之妻金十娘用情不专,导致金十娘死后化为厉鬼,前来报复聂鹏云。族中竟有这样的事情发生,被聂家村的人视为禁忌,从此对此事噤声不语。聂三也觉得这事说来并不光彩,也不打算跟甘钰提及。 可聂三没想到,人到世间,各人皆有自己的命运。他不与甘钰提及聂鹏云后来之事,却并不代表甘钰对此不感兴趣。 甘钰此人,从小便与旁人不同,他喜欢看书,却不喜欢看圣贤书,他看的都是民间的各种志异故事。年幼时他的祖父养了一只鹦鹉,他觉得鹦鹉可爱有灵性,便说长大后要娶鹦鹉为妻。十岁那年邻居闹鬼,请来了天师,旁人都怕得半死,唯独甘钰跑去看天师捉鬼。 他觉得人不可能无缘无故便会不知所踪,加上适才聂三说起聂鹏云时的态度,让他对这聂鹏云的过往之事十分感兴趣。 第17章 阿英(四) 夜黑风高之时,一道矫健的身影在聂家村的道路上快速奔跑着,只见他到了一家大门深锁的宅子里,四处张望了下,见四下无人,便走至旁边的围墙,越墙而入。 甘钰晚上的时候就被聂三勾起了这个宅子的兴趣,他这半年在聂家村里读书用功,闲得快能长蘑菇。他也不明白自家兄长明明是个侠客,为何却要强人所难,不让他当侠客,反而要他去当读书人。甘钰不是看不起读书人,而是他看见读书人那文绉绉的做派,就十分看不顺眼,唯独聂三是个例外。他觉得聂三哥人挺好的,知道他不喜欢念书也不想考取功名,并未强迫他,也从未灌输什么大道理给他,让他千万别辜负兄长的厚望之类的这些话。 这些日子以来,甘钰也十分循规蹈矩,从未做任何出格的事情。可人将自己的本性隐藏得太过,总不是什么好事,一旦有什么事情勾起了好奇心,那些一直被压抑着的本性和冲动就怎么也抑制不住。 甘钰越过围墙,进入了聂鹏云的宅子。宅子中并未如同他想象的那般脏乱,相反,宅子之中树木凋零,连片叶子都不长,好似是被什么东西吸走了所有的生气一般。小院的廊道上积了厚厚的灰尘,人走上去,便留下了足迹。 宅院深深,安静得十分吓人,可甘钰心中却觉得十分刺激。 “吱呀”的一声响,他推开了院子西侧那一排房门的其中一间,取出了火折子,又不知道从哪儿摸出了一根油灯点上。 房中久不居人,透着一股发霉的味道,他站在房中,望着房中的布置,虽不豪华可相当雅致,房中有书架有书桌,在书桌之后,隔了一个屏风,屏风后便是卧榻。甘钰举起油灯望着书架上的一排书,都是一些时下读书人会看的一些书,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他拿着油灯,将油灯放在了书桌上,有些漫不经心地翻着桌面上的东西。 他本以为到宅子里来会发现些什么奇怪的东西,可惜并没有,真是枉费了他彻夜不睡,跑来找新鲜。 他漫不经心地翻着桌面上的东西,忽然看到一个像是画卷一样的东西,他随手拿了过来打开一看。 “啪”的一声,他手中的画卷掉落在地上,甘钰盯着画卷上的人,瞠目结舌。 画卷上,一个穿着白衣的女子坐在河边的大石头上,只见她长发披在身后,蜿蜒至大石上,身上素衣恰好被微风带起了衣带,而她坐在河边,裙摆撩起,一双赤裸的双足正在戏水。而画者大概是捕捉到她回眸时的模样,双目清润,嘴角微扬,显得尤为动人。 甘钰望着地面上那副栩栩如生的画像,感觉自己的心正在“噗通、噗通”地乱跳。再定睛一看,发现画的旁边有题字——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十五之夜,白水河畔初见,惊为天人,遂描丹青。 而画像上的女子,眼睛像是会说话一般,与他对视着。 这个女子,相貌竟与他今天黄昏在河边遇到的女子一模一样! 阿英傍晚的时候被安风缠着玩,弄得身上的羽毛掉了好几根,她生怕自己会因此而变成一只秃毛的鹦鹉,十分委屈地回了飞仙湖。想起来,她大概是飞仙湖里最没用的雀仙了,居然被一只小怪物欺负得狼狈落跑。 安风狠狠地欺负了小雀仙阿英,身上精力耗了七七八八,然后又噗通一声跳到了白水河里,将在河底睡觉的鲤鱼精搅得不得安宁。 夏安浅躺在榕树的大枝丫上,眼睛微微阖上。 恍惚中,她的灵魂像是回到了两百年前。 春日的龙城,半壕春水一城花。 城中的柳絮在春风的吹拂下,到处游荡。而在一条幽静的箱子之中,一个行人久久伫立在高高的围墙之外,似乎是在听着围墙之中的对话。 夏安浅飘了过去,听到围墙之内有一个悦耳的声音—— “推高一点,只要再高一点,我就能看到墙外的景物了。” “别啊,姑娘。秋千荡得那样高太危险,若是夫人知道奴婢这么做,非得要打死奴婢不可。” 女子的声音听着十分年轻,揉着笑意,可语气却透着几分调皮,“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快点,我命令你推高一点!” 接着,就听到了那姑娘夹杂着惊呼的笑声,一串串的笑语,好似珍珠落玉盘。 墙外男子静静听着墙内的动静,嘴角噙着一抹笑意,好似墙内佳人的愉悦也感染了他一般。 眨眼之间,她又到了一个满座宾客的地方,好似是京城中那位高官的母亲大寿,宾客络绎不绝,她立在人群之中,谁也看不见她。她看到一个有着灿烂笑容的少女在内堂之中陪着老寿星说笑,中途却被一个同伴喊了出去。 少女跟着同伴去了花园,可同伴转眼之间便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那位老夫人家中的花园确实大得有些吓人,布置别有洞天,她来来回回怎么也绕不出去,最后却在花园的梅林之中,见到了一个穿着锦衣华裳的青年。青年立于梅林之中,见到少女,似是十分诧异的神态。 随即,他便将脸上的诧异收了起来,脸上带着微笑朝少女微微颔首,说道:“姑娘我曾见过的。” 少女一愣,显然是没想到对方竟会有如此孟浪的言行,忍不住后退了两步,转身便跑。 青年见状,也并不去解释些什么。他站在原地,望着消失在梅林的那个身影,脸上是志在必得的笑容。那个青年,咋一看,除了神韵虽然与甘钰截然不同,可相貌却有八分相似。 她的意识昏昏沉沉,分不清楚自己到底是睡着还是醒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又到了两百多年前的白水河边。 河边围着许多人,那个曾经在墙内洒下串串笑语的少女,被人绑了起来,在她身前,站着的,便是那个她曾经见过的那位孟浪青年。 青年脸色沉痛,与众人说道:“在下无能,身为男子,无法保全身边所爱惜之人的性命,让她为恶鬼所害。孙家姑娘已死,如今代替她活着的,是无恶不作的厉鬼。此恶鬼可恨至极,不止害我未婚妻,还将她身边的侍女尽数杀了,挖其心脏而食之。” 少女的嘴巴被堵住,可她看向青年的眼睛却带着巨大的恨意。 青年迎着她的视线,眼中神色说不清道不明,他似乎是无法承受这样的目光,又跟众人说道:“张天师已经做法,如今厉鬼已经附在了孙家姑娘的身上无法逃脱。想要彻底将厉鬼杀死,只需要将她双眼蒙住,再将她关进猪笼之中泡入河中淹死即可。” 少女闻言,呼吸急促,也不知道是因为听到了怕极还是恨极,身上剧烈的颤抖着。 那名青年手中拿着一条白绢,走至她的跟前亲自蒙住了她的眼睛。 青年的声音轻柔,带着几分叹息,“这样好看的眼睛,竟然从此再也见不着。下辈子,找个好人家,别再遇见我。” 最后的记忆,是少女被河水没顶时心中的绝望无边。 夏安浅猛然惊醒,一睁开眼睛却看见眼前一张英俊的脸庞,才醒过来的她可不管对方长得英俊潇洒还是丑陋不堪,手一抬,一巴掌就要过去。可她并没得逞,她的手腕被一只手掌扣住,对方啧啧说道:“天哪,小安浅,一见面就打人这种习惯可不好。把我脸打肿了,让我在冥府怎么见鬼啊?” 来者正是黑无常,而在他的肩膀旁边,忽然冒出了一个小脑袋,那是小安风爬上了他的后背。 夏安浅这才彻底清醒过来,原本有些发红的眼睛闭上,再张开时已经恢复了平常的模样。 她试着将手抽回来,可对方却并没有放开,黑无常眉头微皱,问道:“你怎么了?” 安风脑袋搁在黑无常的肩膀,也睁着大眼睛望向夏安浅。 夏安浅:“没怎么,就是不小心眯着了,做了个噩梦。” 黑无常一愣,随即脸上带着几分羡慕说道:“还能做噩梦,真让人羡慕。” 夏安浅默默地看了黑无常一眼,她曾经在一次闲聊的时候听黑无常提过,说神仙是不会做梦的。因此如今不知道活了多少千年的黑无常大概已经许久不知道做梦是什么感觉了,可夏安浅还是觉得他那句话十分欠揍。 她用空着的那只手揉了揉太阳穴,抬眼望向黑无常,“大人,能放开我吗?” 黑无常低头,望着被他扣在掌中的那只手腕,扬了杨眉,语气十分无辜地说道:“这可不行,万一我放开了你,你又故态复萌,要打我脸怎么办?” 他一边开着玩笑一边松开了手中的力道。 夏安浅揉着手腕说道:“大人已经有将近半年不曾来看安风了,他十分想念你。” 黑无常狭长的眼睛带着笑意,伸手往后背一揪,就将爬上他后背的小安风拎到了前面来,安风被人像是小鸡一样拎着,也没有任何不满,乐得手舞足蹈。 “小家伙,你想我?” 十年对于安风来说,或许就跟人间的一两天没什么两样,他依然不会说话。只是歪着脑袋,一副专业卖萌的模样对着黑无常。 黑无常笑了起来,随手一抛,就将他抛上了黑压压的天空,夏安浅抬头望去,只见安风都被扔进了云层里。夏安浅一脸无语的神情,说实话,她实在是有些不能理解这两个大小男人之间这种十分无聊的玩闹。 作者有话要说: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北方有佳人》 李延年 半壕春水一城花。——《望江南·超然台作》 苏轼 第18章 阿英(五) 夏安浅从来不知道安风是什么来历,可她却知道黑无常自从见了安风之后,就跟他特别对脾气。天地万物,只要第一眼就能合得上眼缘的,大概都会有些渊源。可黑无常从来没有问过她安风的事情,她也没有问黑无常为什么会特别喜欢安风。 如果黑无常跟夏安浅说他之所以有事没事就到白水河来,短短十年,愣是将黑水河混得像是他的地盘一样,只是因为安风特别合他眼缘这种事情她是不会相信的。就像她跟阿英解释说她之所以想将甘钰扔回河里去是因为甘钰长得讨人嫌一眼,纯属胡扯,都是睁着眼睛说瞎话的事情。 夏安浅坐在河边的大石头上,黑无常每次一来,就会陪着安风在白水河畔疯玩,愣是将左邻右舍吵得不胜其烦,但碍于拳头不够硬,只好敢怒不敢言。黑无常陪着安风玩闹了好一阵,小家伙一身精力这回是耗得非常彻底,往夏安浅身边一躺,即刻就入睡,甚至还打起了呼噜。 夏安浅望着身边这只无忧无虑的小怪物,脸上难得浮现出温柔的笑容。她伸手轻触安风的脸颊,跟黑无常说道:“他最近半年睡得比从前少了些。” 黑无常不跟安风玩的时候,也不跟夏安浅开玩笑的时候,声音总是冷淡而低沉,反差非常大。 “这当然了,这半年我都没来陪他玩,他浑身精力使不出来,自然是睡得少些。” 夏安浅倒是没想到还有这样的事情,她目光有些狐疑地看向黑无常。 黑无常微笑了一笑,注视着她的眼睛。 这个男人的眼睛实在是长得好看,睫毛又长又密,不笑的时候冷淡中透着威严,带着笑意时便好像是天生多情,像是无尽的黑夜一般深邃无边。 风姿俊朗,眼睛这样深邃多情……夏安浅有些失神,她想起自己也曾经见过一双同样好看的眼睛。 两双眼睛好似瞬间重合在了一起,她微微屏息,好似在压抑着什么。 忽然,一根修长冰冷的手指触及她的下巴,让她回过神来。黑无常狭长的眼里带上了几分戏谑之意,“安浅,你若是再要那样看着我,我可是要误会了。” 夏安浅歪过头去,避开了男人修长的手指。 黑无常望着她好看的侧颊,修行千万年,什么样的美色没见过,可黑无常觉得夏安浅这个小小的地缚灵,脾气不太好,行事也有些乖张,并不是那种千依百顺的人,可他偏偏觉得她还挺可爱的,偶尔逗上一逗,也很好玩。 而且适才夏安浅那种温柔又难过的眼神,真是让人看着有些不忍。 黑无常并不想揭人伤疤,可他认识夏安浅这些时日,还是第一次见到她露出这样的神色。黑无常突然出声:“你在看谁?” 夏安浅一愣,抬眼看向黑无常。 黑无常微微勾了勾嘴角,“你刚才,是在看我,还是看别人。” 第13节 夏安浅:“看你。” 可回答的速度过快,加上她目光有些游移,倒显得十分欲盖弥彰。 黑无常挑了挑眉,没搭腔。 两人之间一阵沉默,夏安浅几百年难得遇上一次没话找话的,她想起了刚才的疑问,于是有些生硬地将话题扯了回去,“大人刚才说你这半年没来陪安风玩,所以他才睡得少了些,这是为什么?” 黑无常瞥了她一眼,眼中神色带着几分莞尔,但也随她将话题扯开,淡声解释道:“安风同旁人不同,他精力过于充沛,就会想着法子折腾。有时候越是折腾,对他越是不好。他自从被金十娘的怨气所伤之后,便需要静养。可他天生便是与众不同,想要他安静,便得让他将身上多余的精力都使出来才行。” 说起金十娘,夏安浅已经不再有什么感觉,她听到黑无常的解释,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倒是黑无常,又侧头打量了夏安浅半晌,问道:“我教你的清心咒,有没有每日早晚都念一遍?” 夏安浅点头,“有。” 黑无常闻言,墨眉微挑了下。自从他教了夏安浅清心咒之后,夏安浅身上的那股森然的鬼气就变淡了不少,她虽是魂魄,可得了机遇,竟能修炼出了形体,黑无常也不知道自己是因为跟安风对脾气,所以爱屋及乌,看夏安浅格外顺眼,还是因为其他的缘故,时常点拨她几句。 夏安浅也算是聪慧之人,稍加点拨,便能融会贯通,举一反三。 黑无常对此也感到十分欣慰,他万把几千年都没想过要点拨哪个人的修行,如今心血来潮,总算是被点拨的对象是个可造之材。可他这次来,这个小安浅不仅在做噩梦,身上的那股来自幽冥的阴寒鬼气,仿若一夕之间,陡然变强。 一身黑衣的冥府来者侧头看向身旁的夏安浅,声音低沉:“你最近遇见了什么事情让你心绪不宁?” 夏安浅一愣。 黑无常:“自从我传给你清心咒之后,你身上一些不利于灵气增长的气息便日渐消减,但我这次来,发现你身上那些浊气又回来了,想来是有什么事情惹得你不顺心所致。” 说是不顺心,向来说话不给人留情面的黑无常大人对着夏安浅,还是留了几分情面。他一看便知夏安浅定然是触及了心中执念,因此才会有灵根受损的迹象,也不戳穿。 夏安浅没想到黑无常对她竟然如此关照,心里微微一暖,可想起了甘钰,清润的眸子又隐隐变红。她望着被雾气笼罩着的河面,问身旁的黑无常,“大人,我能问你一些事情吗?” 黑无常:“你说。” “两百年前,当时的朝代还不是如今的这个朝代,在京城开封,有个姓苏的皇商,我想他即便是命中注定福寿双全,也断不可能活两百年成精。我想知道他百年之后魂归冥府,如今是否已经转世。” 姓苏的皇商? 黑无常侧头,双眼波澜不兴地看向夏安浅。 来自冥府的黑无常好似是有两副面孔一样,有时候幼稚得要命,还有些自恋,有时候又深不可测,尤其是他手持钢刀的时候,不怒而威,身上散发着来自幽冥深处的气息,能让人不寒而栗。 如果说在夏安浅被噩梦惊醒时跟她开玩笑的黑无常是前一副面孔,那么此刻无意是属于后一副面孔。 夏安浅喜欢那个有些幼稚自恋的黑无常,而那个会让人不寒而栗的黑无常,她总是有些敬而远之。譬如此刻,她对着黑无常的视线,就有些后悔自己为什么要问出那样的话来。 黑无常将手中的钢刀收好,双手环胸望着河面,河面上露出一个小脑袋,那是少年模样的鲤鱼精。他见到跟夏安浅待在一起的黑无常,先是一愣,随即十分恭敬地朝他微微颔首,然后又潜入了水里。 黑无常望着河面上鲤鱼精吐出的那串泡泡,笑道:“天机不可泄露,小安浅,你这个问题,我可不能随便回答你。” 夏安浅抿了抿嘴,忘了刚才自己还在后悔,这些年来她时常跟黑无常斗嘴,于是本能地反击,“什么天机不可泄露,你说过,轮回之事归冥府管,跟天机有什么关系?” 黑无常低头,眼中神色似笑非笑地望着夏安浅。 夏安浅掀起眼皮,清润双眼带着希冀望向他,“大人。” 黑无常低声笑了起来,笑声里夹杂着几分戏谑,“你为了打听此人,也是豁出去了啊。” 夏安浅终于恼羞成怒,站了起来,轻哼一声,“大人爱说不说,我想要知道的,总是可以知道。” 黑无常听到她的话,感觉十分新鲜,“哦?你怎么知道?” 夏安浅眼睛横了他一眼,随即笑了起来。她那一笑,身上的戾气便一扫而空,她笑着缓缓走到黑无常跟前,抬手整了整黑无常的衣襟,语气轻柔,“大人还记得聂鹏云吗?” 黑无常:“当然记得。” 夏安浅螓首低垂,手指在他的衣襟上缓缓移动,声音揉着笑意可挑衅之意十分明显:“大人是活了万把几千年的人了,修行千年,心如止水。可也并不是所有的能者都像是大人这般,安浅虽然没什么本事,可胜在这副皮囊,还是有人喜欢的。” 黑无常眉头微蹙了下,冰冷的手掌握住了她的手腕,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夏安浅仰着头,脸上笑容得意又嚣张。可下一瞬,她笑容一收,想要甩开黑无常的手腕。 可惜……没能成功甩开。 黑无常扣着她的手腕,使了个巧劲,夏安浅就被他带回了跟前,他另一只手环上了夏安浅的腰身,将她更往自己的怀里带,“嗯,你这模样,确实挺招人喜欢的。何必要去求别人,不如你想着法子哄我高兴,没准我心里高兴了,就愿意跟你说了。” 夏安浅本来是想要跟黑无常用激将法的,可没想到这家伙完全不吃她那一套,相反还顺着她的套路继续走。她的脑子空白了片刻,随即反应过来,十分生气地瞪向黑无常,“放开!” 黑无常的声音懒洋洋的,“不放。” 第19章 阿英(六) 夏安浅显然没想到黑无常竟然也会有这么无赖的一面,惊呆了,瞪大着眼睛看向黑无常。 黑无常迎着她那双充满生气的眼睛,不由得笑了起来。还是这样充满了生气的夏安浅,让人看着顺眼些。那种既温柔又伤心的眼神放在她身上,真是让人心里有种莫名的感觉,好似心头被一根不知名的树枝使劲地挠使劲地戳,虽不至于说是疼痛,可总是让他觉得心里头不痛快。 “我不说,你反正也要打算找别人去打听的。不如就把我当成旁人,万一真将我哄高兴了呢?要知道,我给你的东西总比别人给的要可靠。” 夏安浅总算是看穿了,这个男人就是想要消遣她。她笑了笑,怒极反笑,干脆顺水推舟。 有什么不可以? 她倒也十分柔顺地靠近了黑无常的怀里,笑叹着说道:“大人原来是想要安浅哄您高兴,您早说呀。只要是大人想要的,我怎么会不去做呢。” 她一边说着,一边仰起头,双臂十分主动大胆地环上男人的脖子。她以为黑无常会做些什么,可是他没有,反而是将她拉开了。 夏安浅有些错愕地看向他。 黑无常望着她的目光看不清喜怒,脸上神情倒是自若,他说话的语气也十分闲适:“凡所有相,皆是虚妄。安浅,你执念过深。” 夏安浅脸色一变,翻脸就跟翻书一样,她轻哼了一声,飞身到了另一块石头上,冷清的目光跟黑无常对视着。 执念不深,又怎会成为地缚灵? 两百多年来,日复一日,在这白水河畔流连。即使逼迫自己不再去想,可那些放不开的无法看透的,依然搁置在内心深处不为人知的角落。 黑无常目光有些冷淡地看了她一会儿,随即又笑了起来。 “唔,是我说错话了。你若没执念,早该不在这地方待着了。” 这地方虽然风景灵秀,灵气逼人,可夏安浅天资颇好,性情却不是安于修行之人。她若是能离开,早不知跑哪儿去了,又怎么会这么安分,跟安风一起呆在这儿。 黑无常的眼睛注视着夏安浅半晌,又笑叹着说道:“要是你能离开,说不定连安风都不管了。” 夏安浅移开了目光,淡声说道:“安风虽小,可谁也奈何不了他,没有我,他说不定过得更加快活。” “真是个无情的小女鬼啊,要是此刻安风醒着,听到了你说的话,该有多难过。” 夏安浅的目光不自觉地看向大榕树的方向,轻声说道:“他不会的。” 黑无常望着她的模样,总算不是彻底地没心没肺。他静默了片刻,忽然说道:“名字。” 夏安浅有些狐疑地看向他。 “你不是要查两百多年前那姓苏的皇商是否已经转世?你总得给我一个完整的名字吧?” 夏安浅不知道黑无常为什么忽然又愿意替她查了,送上门的好处她从来不会拒绝,于是报出那人的姓名。 “他叫子建,苏子建。” “甘钰最近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心不在焉。而且他从前虽然对读书考取功名兴趣不大,看的总归是大多数读书人都会看的书。可我最近发现,他在搜罗许多民间的志怪故事来看。” 阿英坐在夏安浅的身旁,跟夏安浅说着她最近陪甘钰读书的事情。其实也没什么用意,鹦鹉雀仙性情天真烂漫,又喜欢说话,不让她说话,她会闷坏的。而她的知心姐姐秦吉了因为被狼妖咬伤,需要静养,也不能听她唠叨,所以她只好退而求其次,来找近在眼前的夏安浅。 可夏安浅并不是一个合格的聆听者,阿英巴拉巴拉说了一大堆,十句也不知道有没有一句被她听进去。阿英对此有些不满,伸手过去在夏安浅的眼前晃了晃,“安浅。” 夏安浅这才侧头看了她一眼。 “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清风徐来,林间树叶发出沙沙的响声,在夏安浅身旁,清醒着的安风难得没乱去折腾,十分乖巧地坐在一边。模样虽然乖巧,可眼睛却十分不安分地到处张望,显然是想找些什么新奇的东西来玩。 夏安浅手揉了揉安风的小脑袋,心不在焉地跟阿英说道:“秦吉了是被甘钰的兄长所救,所以她想报恩我理解,你想帮秦吉了报恩,我也勉强能理解。可不是说了,人仙不能结合,一旦结合你就会遭天谴,既然这样,你做什么还这么关心甘钰?你又不能真的跑去当他的妻子。” 阿英听到夏安浅的话,瞪向她,“不能当他妻子,就不可以关心他吗?!” 夏安浅也随她瞪,反正不痛不痒的,“我只是觉得你过于关心。” 阿英听到她的话,默了默,然后语气有些闷闷地说道:“你知道什么。” 这话,就显得话中有话了。夏安浅这回摆出了侧耳聆听的模样,“我是不知道,但你可以告诉我。” 阿英觉得夏安浅的态度真的很敷衍,可事情压在她心里,又有些难受。有些秘密藏在心里,总是需要有人一起分享的。 似乎从飞仙湖存在以来,觊觎飞仙湖的妖物就从来不少。近一百年来,觊觎飞仙湖,想要将飞仙湖占为己有的便是那伤了秦吉了的狼妖。 十几年前,飞仙湖的小雀仙阿英在飞仙湖外玩耍之时不小心被狼妖所伤,奄奄一息,幸好被一个行人所救。而那个行人,就是甘钰的祖父。 当时的阿英伤得十分严重,无法维持人形。她被甘钰的祖父养在家中院子里,那时的甘钰不过是个几岁的稚儿,可表现已经是与旁人不同。那时的甘钰时常跑去院子里与她说话,也不管鹦鹉是不是懂人话,什么话都叽里呱啦地乱说一通,有时候甚至还会因为想要跟鹦鹉说话而错过吃饭。 有一次甘钰因为淘气被父亲揍了一顿,熊孩子赌气,不去吃饭,闷闷不乐地在院子跟绿鹦鹉相对无言。爱护弟弟的兄长前去哄弟弟,半天也不见他开颜,胖嘟嘟的小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鹦鹉身上柔软的羽毛。甘钰的兄长便与他开玩笑说:“你难道是因为想要陪这只鹦鹉才不吃饭的?这可怎么行?你不吃饭就长不高,长不高日后如何讨媳妇呢?” 谁知小甘钰轻哼了一声,将鹦鹉抓到了怀里,脸还往鹦鹉的小脑袋瓜蹭了下,“谁说我要讨媳妇?我日后谁也不要,只要我的小鹦鹉当我媳妇便成!” 听完藏在阿英心中秘密后的夏安浅沉默了半晌,才说道:“你们飞仙湖的雀仙怎么老是被妖怪弄伤?”弄伤就算了,还都要跟甘钰的家人扯上关系,这都什么孽缘? 阿英:“神仙也有大仙和小仙,我们这些山林小仙,不过是运气好才位列仙班,可法力有限。天下之大,多的是能者。妖怪魔物,也有法力无边的。我们从前是幸得鹰王庇护,才能不受这些妖怪魔物的威胁。可鹰王在一百年前跟山妖决一死战时大伤元气,便闭关了。山妖虽死,可狼妖还在,他见山林之王已经闭关,便三天两头到飞仙湖去兴风作浪,他妖力高强,我们自然是防不胜防。” 夏安浅听了阿英的解释,倒是没什么反应,她绕回了之前她们讨论的问题, “甘钰那会儿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就算说要娶一只鹦鹉为妻,也是童言无忌。你该不会是当真了吧?” 阿英眨了眨眼,“我、我没当真啊。” 夏安浅侧头,又看了阿英一眼,笑了笑,“没当真最好。阿英,你说自己不过是小小的山林雀仙,可雀仙也是仙,修行千年,道行来之不易。你可别自己犯糊涂。” 阿英听到夏安浅的话,默了默,想要说些什么,可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修行千年,一切来之不易。飞仙湖一切都很好,却让她觉得孤独,众多雀仙也会相互串门玩闹,可还是让她觉得少了些什么似的。 所以她才会喜欢往飞仙湖外面跑,人间浊气滚滚,有时候觉得没什么好的,可有时候,又总是有些人和事让她十分向往。 过了也不知道多久,阿英忽然出声:“安浅,如果有人愿意为你而死,你会怎么样?” “不会怎么样,阿英,凡人一世匆匆几十载,一眨眼就过了。可便是这一眨眼的功夫,他们花言巧语,立下无数他们从来都不会兑现的誓言。若是有人愿意为我死,光说可不行。” 阿英:“……你要那个人真的去死啊?” 夏安浅回头瞥了她一眼,笑了起来,“不然,我怎么知道他愿意为我而死这话是不是说说而已呢?” 阿英:“……” 第14节 第20章 阿英(七) 阿英显然没想到夏安浅居然这样凉薄无情,瞪大了双眼看向她。 夏安浅迎着她的视线,笑着伸手捏了捏她的脸。小雀仙长得十分漂亮,跟丽姬截然不同的类型,模样十分清纯,脸嫩得能掐出水来。 夏安浅:“阿英,世间那么多痴男怨女,也不是平白无故的。你是神仙,有点出息,别想这些有的没的,对你修行也无益。” 阿英有些讪讪,否认道:“我才没有想这些有的没的。安浅,我认识你的时间也不算短了,总感觉你天天待在这白水河,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夏安浅笑了笑,恰好安静了不短时间的安风这会儿爬到她身上来,夏安浅抬手蹭了蹭安风的脸颊,漫不经心地跟阿英说道:“我只能待在白水河,哪儿也去不了,你说我能想些什么?” 阿英看了看夏安浅,说实话,她还真不知道夏安浅想些什么。 其实夏安浅能想什么? 在甘钰出现之前,其实夏安浅已经很少有十分强烈的念头要干些什么,不干些什么。甘钰出现之后,夏安浅觉得自己的心中不可抑制地浮现出了一个念头。 她想找到苏子建的转世,然后弄死他。 这个念头,一旦在心里浮现,就宛如心魔一般。黑无常教她的什么鬼清心咒,在那个想法面前,就是浮云。她翻来覆去将清心咒念叨了千把回,完全没用。夏安浅想,什么清心咒,就是黑无常又教给她什么清肺清肝咒,大概也是没用的。 她就是想找到苏子建的转世,然后弄死他,或许这样,她就可以离开这个地方。 阿英望着又有些神游天外的夏安浅,皱了皱眉。她从前的时候,挺喜欢和夏安浅待在一起的。夏安浅虽然是鬼魅,身上却有灵气,并且那股萦绕在她身上的灵气让靠近她的人感觉十分舒服。可最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阿英觉得夏安浅身上的气息让她觉得有些不舒服。 可真要她因此而疏离夏安浅……阿英想了想,觉得夏安浅大概不会在意,可她自己心里会在意。她曾看到过许多凡人,虽然朋友所想所做与他们的期望不同,但也没有因此而疏离朋友。阿英是雀仙,大概她不是从凡人修炼成仙,而是出生在飞仙湖,得了天时地利,天生就是雀仙。因为从来没有经历过凡人的七情六欲,所以即使有了像秦吉了那样的好姐姐,她心中也不可避免地向往凡人之间的种种情感。 虽然夏安浅也总是一副冷淡的模样,脾气来的时候会没有好脸色,可她只要想到夏安浅曾经是凡人,这就让她十分想亲近夏安浅。 阿英在榕树下发了一会儿呆,而刚才爬上夏安浅身上的安风这会儿有些腻了,眼睛看向她。阿英被安风一看,想起上次被安风折腾得她漂亮的羽毛掉了好几根,登时心有余悸,连忙趁着安风还没将主意打到她头上的时候,跟夏安浅告别。 夏安浅望着阿英离去的方向,心里总是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听说这些神仙,上天动不动就会给她们安排个什么劫什么劫的,阿英该不会也到了要渡劫的时间吧? 而这时安风已经飘在了夏安浅身旁,他看夏安浅半天表理他,顾着腮帮十分不满,重重地朝夏安浅吹了一口气。 夏安浅回过神来,看着一脸不满的安风,扬了扬眉,“不高兴?” 安风朝她飞了过去,脑袋往她的怀里埋。 夏安浅被他弄得有些莞尔,安风虽然能让她稍微转移一下注意力,但终究有限。自从那天做了个噩梦之后,她时常觉得自己似乎将要踏入一个万丈深渊一般。 虽然觉得是万丈深渊,可是心底还是隐隐地期待着。她总觉得,等她从深渊中爬出来的时候,或许就是白水河畔这些日子的终结。 “安风,如果我不能继续和你呆在一起,你会想我吗?” 安风侧着脑袋,眨巴着眼睛看她。 夏安浅见状,没忍住叹气,“你如今到底是什么心智?” 安风咧嘴一笑,翻了个筋斗,粉嫩嫩的小肉团登时就变成了林间的淘气鬼,静谧的夜即刻便被他搅得鸡飞狗跳。夏安浅没忍住,又轻叹了一声。想起黑无常跟她说的话,如果她能离开白水河,她会带着安风吗? 夏安浅垂下双眼,还真的考虑了一下这个问题。一时没留神,安风又不知道折腾到那个地方去了。 月上中天,因为今天晚上安风醒着的缘故,白水河边的灵体们都没出来晒月光,生怕不小心被安风盯上缠着玩闹,即使安风不会因为一言不合就将他们吞了,可要陪一个精力好得吓人的小怪物玩闹,也是十分耗费体力的事情。 因此白水河边越发静谧,只有潺潺河水流动的声音。 夏安浅坐在河边的大石头上,晒着月光,心里念叨着黑无常教她的清心咒。 而就在这时,白水河边出现了一个藏蓝色的身影。他一边走一边四下张望,似乎是在找寻些什么。 甘钰? 夏安浅眉头微皱,刚才念叨清心咒好不容易平静下去的心绪此刻又起伏不平,她干脆吹了一口气过去,只见登时狂风大作,卷起了河边的残红落叶。 甘钰走在河边,虽然遇到了一阵十分诡异的狂风,可也只是略微停了一下脚步,随即又继续往前走。 夏安浅施了个障眼法,静静地站在大石头上看着甘钰。 甘钰一边走一边张望,终于,他在夏安浅站立着的那块石头前停下了脚步。 他望着那块大石头,石头表面十分光滑,河水绕着石头流过,甘钰想起了那副画,脸上神情有些不可置信:聂鹏云的画竟然是真的? 他有些失魂落魄想要坐在大石头上,夏安浅见状,手中放出一道巧劲,甘钰的下场就是忽然没坐稳,“咚”的一声,整个人滑到了河里,狼狈地跟落汤鸡没什么两样。 甘钰坐在河里,不觉得沮丧反而脸上露出了喜悦的笑容,他四处张望,大声问道:“姑娘,是你吗?” 夏安浅眉毛微挑,望着近在眼前的甘钰。 “哗啦啦”的一阵声响,甘钰已经从河里爬了起来,身上藏蓝色的衣服已经尽数湿透,黏在了身上。可他却全然不顾自己的狼狈,在河里转了一圈,说道:“在下自知扰了姑娘的平静,姑娘别见怪。” 夏安浅没想到甘钰居然会三更半夜跑到白水河来,而且看他的模样,似乎是专程挑这样的晚上出来的。 甘钰爬到了石头上想要坐下,可又再度落空,整个人莫名其妙地掉到了河里去。 他整个人掉到河里,还喝了几口河水,这回不止是衣服,甚至连头发都一进全部湿透。他爬了起来,苦笑着作揖说道:“是在下唐突了,姑娘喜怒。” 听这话,他似乎是笃定白水河这个地方有灵体存在,可不知道他所以为的是人还是鬼。 夏安浅想了想,终于高抬贵手,不再折腾甘钰。她虽然是没有再使什么手段折腾甘钰,可眼睛却是紧紧地盯着甘钰的脸。 他的相貌像极了当年的苏子建,这让她一见到甘钰,心里就是一股蠢蠢欲动的杀意。夏安浅皱着眉头,放在身侧的手握成了拳状,真是讨人嫌的一副相貌。 可甘钰却浑然不觉身边的杀机,他在河中站了一会儿,见再也没有异动之后,小心翼翼地靠着石头盘腿坐在了草地上。 他手里拿着一根狗尾巴草在把玩着,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跟人倾诉,“其实我也不知道你到底是不是真的在这里,那天我被姑娘所救之后,十分感激,想要亲自向你和你的兄长道谢。四处打听,也没打听到姑娘的消息,反而是在一间荒废了十多年的宅子中,发现了姑娘的丹青。” “姑娘,你是否曾是聂鹏云宅中之人?” 聂鹏云? 夏安浅有些惊讶,没想到聂鹏云死后十年,竟然会有人再度提起他。 甘钰轻声说道:“我曾听聂三哥说,聂鹏云宅中数十人,一夜之间尽数死于非命。我曾趁深夜无人进过聂鹏云的宅子,宅子之中,寸草不生,积灰甚重。我这些日子查了许多民间古籍,都说若是有这样的情形出现,那么这户人家定然是被怨气极深的怨灵所害。” “姑娘,你也是那天晚上无辜枉死的吗?”甘钰见他说了半晌,周围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不由得有些沮丧。他整个背靠着石头,姿态十分放松,在这样安静得有些诡秘的夜晚,不远处枝丫上的乌鸦不时簌簌飞起,他只身一人停留在河边,脸上竟然没有半点怯意。 夏安浅有些意外,他倒是胆识过人。可转念一想,又觉得没什么,当年色胆包天的聂鹏云,不也专挑三更半夜出来找丽姬或是来找她? 第21章 阿英(八) 甘钰在白水河边唠唠叨叨说了半天的话,夏安浅听了一会儿,本来是想等他自己觉得无趣了自行离开的,谁知道他却好似八辈子没找人说话了一半,说个没完。说的内容无外乎就是说他这半年来在聂家村的见闻,还有他兄长对他的殷殷期望。 夏安浅烦不胜烦,干脆使了个法让他睡觉去。 鲤鱼精从河里冒出个头来,问夏安浅:“这人上回没淹死,这回怎么还来?” 夏安浅:“谁知道呢。” 鲤鱼精:“他好像是在找你。”真是个不怕死的家伙,他隔得老远都能感觉到夏安浅面对这个人时身上散发的戾气,这个甘钰是个蠢材吗? “我知道他在找我。”夏安浅走到甘钰跟前,一时没忍住,伸出脚尖踢了他两下,“感觉他好像呆头呆脑的模样。” 鲤鱼精闻言,有些无语。并不是甘钰呆头呆脑,而是甘钰由始至终都不知道夏安浅当时虽然将他从河里捞了起来,可后来也是打算要将他扔回河里去再度淹死的。如果不是小雀仙阿英出手制止,他此刻说不定都在冥府报到了。但是这些事情,甘钰又不知道。 所以甘钰会将夏安浅当成是他的救命恩人很正常,即使他发现救命恩人可能不是人,可那也不会妨碍他因此而心生好感……吧? 鲤鱼精正想跟夏安浅说些什么,可他忽然察觉到了什么,瞪大了眼睛看向不远处的河边,连话都来不及跟夏安浅说,哧溜一下又沉入了河底,只留下了一串泡泡在河面上。 夏安浅望着不远处在河边喝水的灰狼,默了默。 她从未见过鲤鱼精这样的逃命速度,真是够可以的。 月色下,灰狼的毛在月光下反射出柔和的光亮来,可在他的后腿连接股部的地方,却有一大块已经干涸了的血迹。 他看到了月光下的夏安浅,那双绿色的眼睛忽然发亮,接着就化为了人形。 狼妖碧海居住在白水河的下游,一般情况下他跟夏安浅的这些人井水不犯河水,并非是不想犯,而是安风小怪物虽然啥事都不知道,可也有领地意识。别人要是敢在他的地盘撒野,安风也是会发疯的。 碧海即使自诩妖力高强,可也不得不对安风一言不合就大张的血盆大口。那个小家伙天不怕地不怕,怨灵也敢吞噬。狼妖有野心,想要将白水河乃至飞仙湖都据为己有,可也不能有勇无谋。 夏安浅看着前方那个碧眼黑发的狼妖,没有说话。 碧海看着夏安浅的眼神带着几分觊觎之色,“好久不见,你好似变得更加水灵了呀,小丫头。” 夏安浅还是没搭腔,这只狼妖远近闻名,妖不会轻易伤人,因为伤人之后会扰乱轮回。轮回一乱,冥府可不管对方是仙是妖还是魔,都会介入。可妖就不一样,妖修行几百几千年,得了灵气修行出来的是内丹,没有魂魄,死了就是归于天地。 碧海很惜命,也不是有勇无谋之辈。瞧人家觊觎飞仙湖,不过也是在鹰王闭关的时候去捣乱,鹰王一出关,他就不知道有多安分。 可当他看到躺在草地上睡着了的甘钰时,他就怒了。狼爪一伸,躺在地上的甘钰就被他的妖力吸了过去。然而吸了一半,夏安浅袖中的白绸飞出,缠住了甘钰的身体,“你想做什么?” “我想做什么?当然是有怨报怨,有仇报仇。” 狼妖半年前觊觎秦吉了,想要将其掳走,好事将成之时,却被甘钰的兄长重伤。 说起来甘钰兄弟都是一对奇葩,他们从小习武,武功过人。尤其是甘钰的兄长,时常在深山野林里打猎,各式妖物约莫都见了个遍,竟然也没有心生恐惧。他反而去找找天师在他的箭上都下了符咒,他的箭不仅能伤寻常动物,妖物也不能躲过。这也是为什么他能从狼口中救下秦吉了的缘故。 夏安浅:“伤你的不是他。” 碧海充耳不闻,另一只空着的手毫不留情地朝夏安浅放出一道黑气。 夏安浅一愣,权衡了一下随即放开了甘钰。 狼妖看夏安浅已经出手,以为她肯定是用尽全力,想要救下甘钰的。他是想整死甘钰,可没想过真要伤夏安浅,所以见夏安浅袖中白绸缠住了甘钰之后,力道就松了一些。可他完全没想到夏安浅救个人也就是意思一下而已,见他放出黑气,就直接不要人了。 于是甘钰悲剧了,狼妖力道一松,白绸也解开了。甘钰即便是皮糙肉厚,这么一摔,也该摔醒了。 甘钰醒来,还什么感觉都没有,映入眼中的就是狼妖那双嗜血的碧眼,愣了一下,回过头来,只见夏安浅站在不远处,冷眼望着狼妖。他又看看自己,自己正处于两人之间。 甘钰还来不及深思,头一个反应就是狼妖要伤夏安浅,当下脑子发热,爬了起来就往狼妖冲了过去,“我跟你拼命!” 夏安浅:“……” 狼妖初始时一看,觉得甘钰就是那天伤他之人。可如今瞧甘钰这阵势,觉得自己可能是认错人了,看到甘钰没头没脑地就朝他冲过来,灰色宽袖一甩,没好气,“要死你自己去死。” 甘钰被他一掀,就已经被掀到了一边。 甘钰虽然被狼妖掀到一边,可要英雄救美的决心可没有因此而动摇,他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跟夏安浅说道:“姑娘,我一定会保护你。” 狼妖见状,哈哈大笑,“愚蠢的凡人,竟妄图已凡夫俗子之力,跟我抗衡?” 夏安浅对此,也颇为无语,但甘钰这番举动,虽然有些螳臂当车,可勇气可嘉。这么一想,倒觉得甘钰的模样没那么招人嫌了。 夏安浅从狼妖出现至今就没说几句话,她本来觉得甘钰要是被狼妖捉走了,就活该他倒霉,谁让他没事做跑出来乱溜达? 大概……不会是他吧? 二百多年前的苏子建,神韵跟甘钰全然不同,眉目间尽是风流倜傥,手腕八面玲珑,死的也能被他说成活的。甘钰跟他,怎么会是同一个人呢? 夏安浅想了想,眼睛带着几分戏谑之意看向狼妖,“你还要不要报仇了?要报的话赶紧,安风只是待着有些发闷出去遛弯了而已。” 狼妖没想到夏安浅居然对甘钰的生命这么轻描淡写,他也知道飞仙湖的几个小雀仙跟夏安浅有来往,要是甘钰真的是秦吉了的救命恩人,夏安浅哪能是这个模样。 第15节 狼妖当即扬眉,说道:“我又何必因为一个凡人招惹冥府。小丫头,我知道安风十分讨那冥府黑无常的喜欢,你想让我杀了甘钰,好让黑无常来捉我?”说着,他笑了笑,“你想的倒是挺美。” 夏安浅眼角微挑,睨了他一眼,“你伤了秦吉了,我替她出一口气,难道有什么不对吗?” 狼妖轻哼了一声,说道:“可惜啊,你注定会失望。” 夏安浅看着他的模样,语气忽然就有些不耐烦,“那你还不滚?” 狼妖被夏安浅那样的语气一冲,眉头一皱,脸现怒容,“夏安浅,你——” 可他的话还没说完呢,出去遛弯的安风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回来了,见到狼妖动怒的神情,又看到夏安浅一脸的不耐烦,小家伙就觉得是这狼妖惹得夏安浅不高兴了。 于是原本还在半空中翻着筋斗的安风一见,不乐意了,一个翻身下来,一点声息都没有,就在狼妖背后张开了血盆大口。 甘钰从未见过像是安风这样小小的家伙,可是却有着那样可怕的大口,那口长得好似能将天空都能吞下去。他吓得往后退了几步。 狼妖这时才察觉身后有异,尚且来不及回头,就感觉到一阵风要将他吸走。他反手幻化出一把利剑,往安风身上砍去。 “呛呛”的几声,狼妖的剑落在安风身上。安风人没事,反而是狼妖的剑多了几个凹槽。 狼妖暗咒了一声,忘了安风这小怪物,万法无用。只好故技重施,放出黑烟逃之夭夭。 甘钰看了一场大戏,目瞪口呆,以为自己在做梦,可身上伤口的疼痛感又提醒他不是在做梦。 “姑娘?”他看向夏安浅。 夏安浅神色不动地看向他,依然不说话。 倒是安风把狼妖赶跑了之后,就奔到夏安浅身旁,双手抱着她的大腿,仰头望着她。夏安浅低头,望着安风那双清澈的眼睛,露出一个清浅的笑容,“我没事,你回来得很及时。” 安风听到她的话,咧嘴露出了一个高兴的笑容。 甘钰看到此情此景,刚才所发生过的事情虽然好像是做梦一般,可他知道那是真实的。尤其是当他面对夏安浅的时候,她那低头浅笑的模样,跟聂鹏云所描的丹青一模一样。 第22章 阿英(九)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甘钰开始的时候觉得可能聂鹏云还是有些言过其实,夏安浅美则美矣,并没有那样的倾国倾城。然而当他看到夏安浅这样活生生站在他眼前,明眸盼兮,巧笑倩兮,又觉得任何赞美的话语用在她身上,也不为过。 总有人的笑容,轻而易举地就可以打动别人。,让别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她的身上。 甘钰看着夏安浅的笑容,有些失神。 夏安浅被他那样傻乎乎的模样逗得忍俊不禁,她侧头,望向甘钰,笑着问道:“我长得好看?” 甘钰不自觉地点头,可随即又意识到自己的唐突冒昧,连忙说道:“不不不,在下没有别的意思,我、我只是,单纯觉得姑娘长得好看。” 刚才夏安浅和狼妖的冲突甘钰也看到了,夏安浅也懒得遮遮掩掩,她牵着安风的手走到大石头上坐下。安风出去溜了一圈儿回来,给狼妖下了个下马威之后又得到了夏安浅的赞许,十分心满意足。他难得乖巧地跟着夏安浅走到了大石头上,骨碌一下躺在了她的身旁,露出鼓鼓的小肚子让夏安浅给他揉揉。 夏安浅旁若无人地替安风揉着肚子,安风被她揉得舒服了,不时还哼唧几声。 甘钰望着夏安浅和安风,觉得有些不能想象。尤其是安风这样看着一副天真烂漫又无害的模样,与他刚才要一口将狼妖吞了的凶残模样截然不同。他默了默,看向夏安浅。 夏安浅见到甘钰还愣在原地,抬头看向他,“你怎么还不走?” 甘钰:“……” 夏安浅偏头打量着甘钰,他原本湿透了的衣服如今已经半干了,头发微乱。此时又正值三更半夜,即使是夏天,可夜凉如水,他竟也不怕得病。 夏安浅看着他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又问:“你怎么会摸进了聂鹏云的宅子里的?” 甘钰把那天聂三跟他说的话,以及自己因为好奇进去了聂鹏云宅子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聂鹏云死了都十年多了,你先在这里看到我,后来又在他的宅子里看到了我的画像,心中竟然没有觉得恐惧还要来找我?难道你不怕我要害你?” “姑娘若是要害我,那天又怎会从河里将我救起?” 夏安浅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其实我那天将你救起来,就已经后悔了。” 甘钰这时总算是恢复了正常,不再是之前那副呆头呆脑的模样。他听到夏安浅的话,笑着说道:“可姑娘也救了在下,不是吗?再说了,非我族类又怎么样?我从小就听阿翁说各种事情,聂三哥在朝中为官,也遇到各种各样的不平事。人心狠毒起来,堪比豺狼,那更可怕。” 夏安浅低着头,原本揉着安风小肚子的手停了下来。 甘钰规规矩矩地站在原地,忍不住又问:”姑娘,你当初是如何枉死的?至今在此流连,是否因为还有心愿未了?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吗?“ 听说人死了之后,都会回到冥府,然后再入轮回。可也有的无主孤魂会在人间游荡,但是那些孤魂野鬼通常便是游荡着、游荡着,精气就散尽了。也有少数孤魂野鬼因为心中有恶念有怨念,会化为厉鬼为祸人间。 甘钰看夏安浅,怎么也不觉得她会是厉鬼。 夏安浅听到甘钰的话,侧头望向他,“你想帮我?” 甘钰毫不犹豫地接过她的话:“姑娘若有需要甘钰的地方,即使刀山火海,也在所不辞!” “如果我要你为我杀人呢?” 甘钰一愣。 夏安浅却再也没有心情再跟他扯下去,语气又变得十分冷淡,“人鬼殊途,我想要做什么,你不可能帮得上忙。” 甘钰却说:“可我也听说过殊途同归。姑娘不将自己的困难告知甘钰,又怎么知道我帮不了你?” 夏安浅笑了起来,“那你凭什么认为你帮得了我?就凭你适才面对狼妖时的三脚猫功夫吗?” 甘钰登时哑然。 夏安浅看着躺在她身旁已经打起呼噜的小安风,也再没有兴趣跟甘钰多说些什么。她二话没说,就施了法术。 只见白水河畔,只留甘钰独自一人站在河边的草地上,面对着月光下白雾缭绕的河面,久久无语。 而刚才他所经历的一切,恍若黄粱一梦。 听闻两百年前,冠盖满京华的京城曾经出现了一个姓苏名子建的皇商,在京城一带都十分有名。 又听闻苏子建一生未娶,后继无人。而他孤独一生,只与一名孙姓女子有关系。 苏子建,京城开封人士。年轻时路过龙城,与龙城孙家家主结识,后来爱慕其女孙氏,遂与之定亲。郎才女貌,这本该是一对璧人,谁知后来听说孙氏性情大变,白天不愿意见人,入黑之后便到处游荡,经过龙城的捉鬼天师说他看见有黑气萦绕在孙府之中,宅中必定有人已被恶鬼缠身。 孙府是百年积善之家,古往今来积善之家福泽延绵,妖魔鬼怪见到了也会有避开之心,瘟疫之年瘟鬼也会绕道。而能在孙家停留的恶鬼,也必然不是寻常角色。张天师说孙家姑娘性情大变,或许与在孙府落脚的恶鬼有关系,劝说孙家家主切勿情感用事,当以大局为重。 恰逢此时,孙家的庄园不知道中了什么邪,到了收获季节,竟然颗粒无收。人人都说那是孙家包庇恶鬼触怒了上天,因此庄园才会面临此劫难。衰败之相已现,恐怕孙家气数将尽。 庄园有突发之事,家宅又不宁,孙家家主在外奔波在家也不省心,身体每况愈下。此时苏子建作为孙家未来的女婿,当仁不让出面帮忙主持大局。屋漏偏逢连夜雨,此时又发生了孙氏的贴身婢女惨死后院之事,婢女的心肝皆被人以五爪挖出,死状凄惨。 苏子建听闻此事,担心未婚妻孙氏受到惊吓,连忙前去安慰,却不料撞破了孙氏正在生吃婢女心肝的场景。 此事不仅是苏子建大为震惊,就连孙家家主也因此深受打击,一病不起。 事已至此,除了向那位张天师救助,已别无他法。 张天师一口咬定孙氏已死,如今活着的孙氏,不过是附在孙氏肉身上的恶鬼。因为孙氏已死,恶鬼想要以孙氏的身份活着,便得生吃人的心肝为自己增添生气,才能保证自己的魂魄可以长期附在肉身之上。想要除掉恶鬼,必须要将孙氏沉入江中溺死。 苏子建对未婚妻一往情深,听到此时,痛不欲生。可怜那孙家夫人,丈夫卧病在床,女儿又这般下场,当场就晕厥了过去再也没有醒来。 “苏子建此生无能护心爱的女子周全,还让两位孙家夫妻两人白头人送黑头人,心中本就十分难过。而他本人对孙氏,爱之惜之唯恐不及,虽然她魂魄已不知被恶鬼逼往何处,但肉身未死,而他为除恶鬼,竟还要令自己曾经心爱的女子肉身殒灭。生前身后名,孙氏在世时苏子建没能护她安好,死后也不能成全她的身后名,他认为此事自己难辞其咎,因此在孙家夫妻的病床前立下重誓,终身不娶。” 夏安浅听着黑无常的话,面无表情。 黑无常眼睛盯着她,语气有些耐人寻味:“苏子建此人,倒也算是个痴情人,安浅,你说是吗?” 夏安浅没有吭声,因为她想知道的,黑无常还没说。 黑无常望着她面无表情的模样,笑了笑。他一直都想不明白,为什么不管是他还是白无常,都查不到关于夏安浅的事情。而这一次,他似乎顺藤摸瓜,无意中却发现了些什么事情,也实属意外,并非是他一定要揭人伤疤。 “孙氏,名紫菡,是龙城孙府家主的掌上明珠,在她的尸体沉入河底之时,便已魂归冥府报到,如今也早已转世再度为人。” 夏安浅听到孙紫菡的名字,才勉强掀了掀眼皮,看向黑无常。 “斯人已死,按道理说,便该是尘归尘、土归土。不管当初苏子建对孙紫菡如何,在孙紫菡踏过忘川水时,便已两清。安浅,你为何要查苏子建的转世?” 夏安浅迎着黑无常带着探究的视线,“你既然已经猜到了,又何必问?” 她的声音冷淡,可周身戾气迸发。 黑无常见状,剑眉微皱了下,沉声说道:“静心,凝神。” 可夏安浅置若罔闻,她身后的发丝无风自动,双眼已开始染上了红色。 黑无常伸手过去,将她的脸掰了过来,只见他面沉似水,那双带着几分威严的眼睛直直看进她的眸子深处,“安浅,我现在还什么都不清楚,所以你也别逼我进入你的神识。我命令你冷静,立即,马上。” 放在她脸颊上的那只手带着温热之感,明明是来自幽冥寒冷之处,可却带着不合时宜的温暖。 第23章 阿英(十) 黑无常的举动让夏安浅稍稍回神。 她眼中的红色褪去,气息有些紊乱,但还皱着眉头埋怨,“你教我的怕是假的清心咒,我念叨来念叨去,感觉都要将清心咒念叨成清肺咒,也并不管用。” 黑无常被她弄得简直是没脾气。 回过神来的夏安浅猛然想起了两人之间的这个动作,似乎并不恰当。她低头想要挣脱黑无常的手,谁知他却不让。 夏安浅抬眼,大概是她刚才情绪有些大起大落,如今冷静了下来,身上不由自主生出了几分懒洋洋的感觉,她声音也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大人,放开。” 黑无常望着她有恃无恐的模样,神色有些莞尔,手松开了,淡声说道:“不知死活。” 夏安浅得了自由,干脆趴在了上方榕树的枝丫上,长发垂在空中,她神色若有所思,过了片刻,她忽然出声:“大人,你能进入我的神识?” 黑无常别靠着身后的树干,“你又不是什么大能,我能进入你的神识,很奇怪?” 这个倒是不奇怪,只是被人窥探神识的滋味任谁都不会愿意。谁知道别人进入她的神识时,她在想些什么呢? “安浅,你还没跟我说,你为什么想要知道苏子建的转世。” “这个很重要吗?” 黑无常剑眉扬起,看向她的眼神似笑非笑,“重不重要都无所谓,但你总该要给我个理由,也好让我知道是不是值得忙这一趟。” 夏安浅垂下双眼,让人看不清她眼中神色。过了片刻,她原本坐着的身体似乎是没了力气一般,她干脆整个身体放软了,躺在身后的树枝上。她双眼盯着上方,大榕树长了几百年,上面的枝叶密密麻麻,挡住了浩瀚星空。 她望着上方的树叶,好似是觉得倦了一般缓缓闭上了眼睛。 “大人不都猜到了吗?又何必来问?” “不愿意说?” 夏安浅眼睛没有张开,得寸进尺:“不是不愿意,但不想。” 第16节 不想跟不愿意,有区别? 似乎并没有。 黑无常认识夏安浅的时间并不长,只有十年。十年于凡人来说,是一段颇为漫长的日子,可对于仙鬼而言,十年不过弹指之间的事情。夏安浅是地缚灵,心中有执念,可他从来不知道她的执念到底是什么。他真想知道,倒是可以进入夏安浅的神识去看,但他可是堂堂冥府的黑无常大人,冥界大鬼小鬼都敬畏他,人间恶鬼对他也是闻风丧胆,怎会去做那缺德之事。 因此黑无常在一些事情里,揪着了一些苗头,可他也并不能确定夏安浅成为地缚灵的原因。最关键的,还是冥府所有的册子当中,都没有关于夏安浅生前死后的种种记载。阎君跟白无常说是天机不可泄露,他又实在是好奇。天机不能说,总可以心里明白嘴上不说吧? 黑无常觉得自己手痒心痒,实在很想知道为什么会有夏安浅这个独特的存在。 黑无常背靠在身后的树干,手里把玩着一根树枝,语气漫不经心,“苏子建当皇商的那一世做了不少孽,因果循环,他在冥府中服了一百年的苦役后,已经再入轮回。这一世,他是一名猎户的儿子。” 夏安浅眨了眨眼,“猎户的儿子?” 黑无常点头。 “他转世的地方,离这儿远吗?” 黑无常瞥了夏安浅一眼,她的神色看似平静无波,可听她气息,却是已经有些紊乱了。黑无常神色不动,笑着说道:“不管远不远,都不在白水河。” 夏安浅“哦”了一声,抿着唇,再度闭上了眼。 她那样趴在上方的枝丫,清风拂过,她的几缕头发就朝黑无常那边飘了过去。黑无常随手撩起一缕飘过来的发丝,柔软的发丝缠着他的手指,竟然感觉也很不赖。 “安浅,为何一定要知道苏子建的转世,你想杀了他?” 夏安浅张开了眼睛,望着上方半晌,坐了起来。因为她的动作,那一缕被黑无常缠在指间的头发扯了一下她的头皮,她看向黑无常,“大人,您今夜已经是第二次这般无礼了。” 黑无常眉峰微扬,“你的头发不听话非要飘过来,我若是不这样做,头发可就要扫我的脸了,难道你希望我用钢刀把你的头发都割掉?” 夏安浅却不管,强词夺理道:“若是在人间,您先是像刚才那样摸了我的脸,如今又这般用手指缠着我的头发不放,那可是登徒子一般的行为,您可是得为此负责,要娶那姑娘为妻的。” 黑无常闻言,神情十分无辜地说道,“有这样的事情?瞧我这万把几千年光顾着杀恶鬼,都不晓得原来人间竟有这样的规矩。” 夏安浅提醒他:“那您如今知道了,可以放开我的头发了。” 黑无常却不放,“按照你这么说来,上次你对我投怀送抱,是不是也得对我负责?” 夏安浅瞪向他。 黑无常望着她的模样,嘴角噙笑,模样虽然十分帅气,可实在是透着几分欠揍感,“小安浅,这可不能厚此薄彼,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啊。” 夏安浅本来有些生气,听到他这话,于是怒气冲冲。正想要发作,却对上了他那双带着戏谑之色的眸子。 她愣了下,随即笑了起来,也是,神仙也好,妖魔也好,要活那么久,万把千年的时间对他们来说也并不是多久。那么长的岁月里,要是他们还守着所谓人间的那些迂腐可笑礼法,那未免也活得太无趣了。 她到如今不过只活了两百余年,已经觉得有些无趣了。 夏安浅迎着鬼使大人的视线,嘴角微微扬起,然后缓缓地将身体依偎进了他的怀里,也不再用您去称呼他。 “大人,你希望我怎么负责?陪你阴阳双修?” 原本缠绕在黑无常指间的发丝散开了,他低头看着十分柔顺地依偎在他怀里的夏安浅,问出了当初他看到她对聂鹏云投怀送抱时就有的问题,“对你来说,这副修炼出来的形体,就是迷惑旁人的工具而已吗?” “这样有什么不对?大人也不也说了,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夏安浅有些意外黑无常居然没有推开她,但他也并没有任何回应。夏安浅手底下触碰到的,是黑无常的胸膛,她甚至能感受到他的心跳。 她似乎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一般,“原来大人也会有心跳。” 黑无常被她弄得有些无语:“既有形体,自然有心跳。” 夏安浅靠在黑无常的怀里,目光有些失神。有的事情,好似前世今生全部都重叠在了一起,她也曾经这样靠在一个人的怀里,那人对她是小心翼翼的温柔,就连触碰,都似轻触花瓣之上的露珠那般轻柔。 那一瞬间,她似乎听见了心中花开的声音。 她正恍惚着,就听到黑无常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安浅,如果你重遇苏子建,会怎么做?” 她的眼底蒙上了一层红,喃喃地失神说道:“我要杀了他。” 原本姿态十分亲密的两人距离拉开了,黑无常手握着夏安浅的肩膀,心中竟然有种她如此纤弱的感觉。但平时看似什么都不经心的人,心中执念才是最深的。黑无常早知道夏安浅的执念跟苏子建有关系,但他以为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和英俊潇洒的男子之间,不外乎是你爱我我爱你,大家一起爱得死去活来又作得死去活来之类的事情,却没想到她竟然是想要杀了苏子建。 两人距离一拉开,夏安浅才发现黑无常趁她刚才走神的时候套她的话,大怒:“你套我的话!” 黑无常居然点头,“嗯,没错。” 夏安浅被他的回答一噎,想揍他,可揍不过。要找安风来帮忙,可安风刚才早就跟黑无常玩疯了,将浑身的精力发泄完之后,睡觉去了。拳头不够人家硬,只好在嘴上逞强,“没想到冥府的鬼使大人,竟然也会有这样的无赖行径。” 黑无常也没恼,扔给夏安浅一个不咸不淡的眼神,“安浅,是你自己走了神。” 夏安浅默了默,确实是她自己走神了才会被套出话来。过了片刻,她问:“苏子建的转世在什么地方?” “安浅,无端取人性命扰乱轮回,是要受刑的。你成为地缚灵,冥府对你本无约束之力,但你若是乱了轮回,最终可能会落下形神俱灭的下场,三思而后行。” 夏安浅油盐不进,“大人答应了帮我查,如今却要出尔反尔吗?” 黑无常却不受她言语相刺,徐声说道:“安浅,修行不易,你既已有了形体,摆脱执念离开白水河,也是早晚的事情。你即便是找到了苏子建的转世又能如何?踏过忘川水,喝过孟婆汤,前世对他而言,什么都不是。” 夏安浅的脸隐藏在树叶的阴影之中,让人看不清神色,她轻声说道:“这些我都知道,还请大人坦白相告。” 该提醒的都提醒了,是放下执念还是非要找死,全看个人。来自冥府的鬼使大人,不像白无常那样还会给人灌鸡汤,希望旁人迷途知返。他砍杀恶鬼妖魔无数,不论是妖魔还是恶鬼,走上那一条路的时候大多数都清楚自己的下场,可还是前仆后继,生怕他会闲得发慌一样。 黑无常:“安浅,你我相识一场,希望日后我们不会兵刃相见。” 夏安浅淡淡地“嗯”了一声。 “苏子建,此生转世庐州一户姓甘的人家,父亲是猎户,家中除了他之外,还有一名哥哥。他这辈子颇有奇缘,但有善终。” 夏安浅一怔,心底闪过了一个名字。 然后,她听到黑无常说—— “他这一世名叫甘钰。” 第24章 阿英(十一) “安浅,甘钰知道了我是飞仙湖的雀仙。” 榕树上,已经有两月有余没有来白水河边找夏安浅玩的阿英,忽然给夏安浅扔下了一记惊雷。 原本躺在树枝上闭目养神的夏安浅张开了眼睛,“你说什么?” 阿英大概是觉得化为人形不太方便,变成了一直绿鹦鹉,扇着翅膀飞到了夏安浅眼前,“我说,甘钰已经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了。” 甘钰的前世是苏子建,夏安浅以为自己从黑无常那里得知苏子建的转世到底是谁时,会失控。 可是她并没有。 她的心中有着重重恨意,释放出来足以摧毁她,但她却还能控制。她甚至十分有耐性,甘钰已经有两个月没有来白水河,她原以为按照甘钰那天晚上的表现,他大概是会到白水河来找她的。可竟然没有来,真是出乎她的意料。 不来也没关系,天底下大多数人间男子皆逃不开色|欲的诱惑。甘钰那天晚上既然那样表现,总有一天会按捺不住心中的欲|望,要到白水河来。 两百年她都这样过来了,难道还在乎那么一点时间? 夏安浅听到阿英说的话,眼睛盯着绿鹦鹉半晌,然后缓缓地坐了起来,“为什么他会知道你的真实身份?” 绿鹦鹉低着头,模样也不知道是害羞还是怎么的。 不管是阿英还是秦吉了,夏安浅都不太喜欢看见她们变回真身,因为她对着给鸟头,实在分不清她们是什么神情。她揉了揉太阳穴,跟绿鹦鹉说道:“变回人形。” 阿英闻言,“哦”了一声,变回了那个穿着绿色羽衣的清纯少女模样。她坐在夏安浅对面的枝丫上,白皙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红晕,脚在半空中一荡一荡的。两个月不见,飞仙湖的小雀仙身上似乎带着看不见的魔力一般,变得分外动人。 天地之间,但凡女人,若是无缘无故变得美丽动人,十有八|九是跟男人脱不了干系了。 夏安浅打量着阿英,嘴角微勾了下,“你和甘钰两情相悦,已经相互坦诚心意了?” 阿英一愣,原本就染上淡红的脸此刻变得更红,低着头含羞答答的模样不吭声。 夏安浅:“两个月不见,你们竟然已经到了这一步,怎么回事?” 原来甘钰自从那天晚上在白水河边先是见到了夏安浅和狼妖的冲突,后来又见到了夏安浅和安风相处以及凭空消失的场景,回去之后心中竟然也没有觉得害怕。他本就对这些灵异之事充满了好奇,那天晚上亲身经历了一番,心中竟然热血沸腾。可夏安浅那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又让他心中想要接近,但又生怕贸然前去,惹得夏安浅不高兴。 他彻夜未眠,翌日起来趴在窗台上打瞌睡的时候,每天都要去陪他用功读书的绿鹦鹉见到了,便前去啄他。 甘钰掀了掀眼皮,看见是经常来陪他的绿鹦鹉,微微一笑,伸手揉了揉她身上的羽毛,又继续去睡觉。然而却在入睡前猛然想起来,上次夏安浅从白水河将他捞起来的时候,这只绿鹦鹉就陪在夏安浅身旁。 夏安浅既然不是人,那么这只绿鹦鹉也断然不是寻常的鹦鹉。 这么一想,甘钰整个人都清醒了过来。 他张开了眼睛望着立在窗台上的绿鹦鹉,绿鹦鹉歪着脑袋,带着几分傻气望着他。甘钰笑眯了眼睛,伸出手指碰了碰绿鹦鹉的下巴,居然也不躲。 甘钰睁着眼睛,跟绿鹦鹉大眼瞪小眼,“你一定不是寻常的鹦鹉,对不对?” 绿鹦鹉依然歪着头,跟他对视着的眼十分清澈。 甘钰:“你这些日子一直在陪着我读书用功,风雨不改,是为什么?我从来没有陪过你玩耍,更不曾给过你食物,你为什么会每日都来这里陪着我?” 他一只手指在绿鹦鹉的头上摩挲着,笑着说道:“你一定是林中雀仙,对吗?” 可回应他的只有绿鹦鹉那双带着几分懵懂的眼睛。 阿英也不知道甘钰为什么忽然会觉得她是雀仙,她确实是雀仙,但一般情况下,不论神怪,都不能随意在凡人表明身份。年幼时的小甘钰,说要娶绿鹦鹉为妻,就如同夏安浅所言,童言无极,阿英虽然对此记忆尤深,却从未当真。 直到半个月后,甘钰馋了,要去聂家村后山打野味,遇上了狼妖。 狼妖大概是见到了甘钰,倒没什么。灰狼并未化为人形,可看向甘钰的碧眼显然带着几分不屑。甘钰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见到了狼妖,便奋不顾身地上前,似乎是想要跟狼妖决一死战一般。 山林之王鹰王闭关的时候,飞仙湖的众仙提起狼妖都心有余悸,这只在山林大地上奔跑的灰狼,妖力高强。甘钰区区凡夫俗子,如何能与他抗衡? 阿英见甘钰像是不要命似地跟狼妖搏斗,不得不出手阻止。 狼妖见阿英出手,冷笑一声。 秦吉了道行比阿英高出一截,可还是被狼妖重伤,至今都不能出飞仙湖。阿英在狼妖那里不能讨巧,却宁折不弯,被狼妖逼至了悬崖边上,眼看不能逃脱,与其身上灵气被狼妖利用,不如一死。狼妖伤了她的翅膀,令她不能飞走,抱着必死之心的阿英双目一闭,身体后倾,整个人直直往万丈悬崖掉了下去。谁知这时,甘钰忽然扑了过来,有力的双臂抱着她,“姑娘为我至此,我愿与你一同赴死!” 本来要一起死的两人并没有死成,他们被一只张开翅膀有丈余宽的雄鹰驼在了背上,带着他们飞上悬崖。 狼妖见到了雄鹰,脸色一变,落荒而逃。 那只雄鹰见狼妖已走,鹰目落在了阿英身上,微微颔首,随即张开翅膀飞向远方。 鹰击长空。 那是属于山林之王的雄姿。 阿英至今还记得当脚踏实地时,她第一时间并不是为了鹰王的华丽出场而动容,而是为了甘钰愿与她一同赴死而感动得无以名状。 “安浅,你曾经说这些凡人,生命不长,却总是会许下许多从来不会兑现的承诺。可我却遇上了甘钰,我与他从来都只有我陪着他读书用功的交情,他甚至不知道我是谁,为什么会在他读书的时候出现,可却愿意为我连性命都不要。” 阿英陷入了昔日的回忆当中,脸上是坠入情网的梦幻神色。 第17节 夏安浅看着阿英,淡声说道:“所以你感动得就将你的身份全盘吐出,并且跟他相约白首,是吗?” 阿英生长于山林之中,虽时常往人间跑,可面对自己的感情从来都是直接而纯粹,“我心中实在是喜爱他,可我……并没有跟他相约白首。” 夏安浅侧头,看向她。 阿英咬着红唇,说道:“我与甘钰,是人仙殊途。我若是贸然与他相约白首,可他又不是无情无欲之人,万一我与他……行了那夫妻之事,我会遭天谴的。” 夏安浅淡淡一笑,“他心中若是跟你喜爱他一般喜爱你,定然是不会介意什么夫妻之事的。” 阿英的神情确实将信将疑。 夏安浅说:“不如你将他带来见我,等我来试探一下他。” 夏安浅的话让阿英愣了一下,“可这样会不会不太好?”而且阿英对夏安浅上一次要杀甘钰的事情,还记忆尤深。 夏安浅将阿英的神色尽收眼里,直接戳穿了她的担忧,“你不用担心什么,我确实觉得甘钰长得招人嫌。可我想他大概没告诉你,他有一天晚上不睡觉跑到河边游荡,恰好遇见了狼妖,我当时还在狼妖的狼爪之下救了他一命的。” 阿英神色有些怀疑地望着夏安浅。 夏安浅神色十分坦然,“不信的话,你回去问甘钰。他既然都愿意为你而死,自然也不会跟你隐瞒这些事情的。” 阿英笑了起来,“我怎么会不信你,我只是觉得奇怪,你为什么要一边嫌弃他长得讨人嫌,一边还要救他。” 夏安浅:“他长得那样讨厌,要是他不小心死在了白水河边,万一还跟我一样不能离开,那多讨厌。” 阿英想象了一下夏安浅一脸嫌弃地面对甘钰的场景,忍不住笑了起来,“安浅,你真讨厌。” 夏安浅却只笑不语。 阿英从对面的枝丫飞了过来,坐在了夏安浅的身侧,“安浅。” “嗯?” “你说,甘钰心中是真的喜爱我吗?” “唔,眼下大概是真的喜爱。” “你觉得他会一直都喜爱我吗?” 夏安浅侧头,看向已经堕入了爱河的小雀仙,本想跟她说人心易变。可转念一想,甘钰的心再怎么易变,她就还不相信他能活到辜负阿英的那一天。于是,笑了笑,捂着自己的良心眼睛也不眨地回答:“会吧。” 第25章 阿英(十二) 月光下,一青一白的身影在林间刀剑相接,接着便倏然分开。 “安浅,你骗我!” 夏安浅幻化的双剑变成了两道白绸,她立在林间其中一颗榕树的树顶之上,两道白绸随风而动,她冷眼看向与她相对而立的阿英,阿英手持利剑,杏目像是能喷火一样看着夏安浅。 “你不是担心甘钰对你的心意,如今他和你在一起,我要杀他,他若是对你真心真意,那必定是不计后果也要跟你在一起的。我这样帮你试探他的心意,你不喜欢?” 风凉水冷,显得夏安浅本来就是冷清的音色更加无情。 阿英听到夏安浅的话,原本火冒三丈,如今已经怒火滔天。 “你从来没有打消过要杀甘钰的念头,说什么帮我试探他的心意,不过是哄我利用我。” 夏安浅面无表情,并没有反驳。 阿英见夏安浅的模样,双目中的怒意转而又变成忧伤,“安浅,你为什么要这样?” 甘钰是她所喜欢的男人,夏安浅是她一直都挺喜欢的一个朋友,她希望夏安浅和甘钰之间,是可以和睦相处的。在这之前,她也是这么幻想着的。她原本还以为跟甘钰说来见夏安浅的事情,甘钰会犹豫的,谁知甘钰说即使夏安浅不是人,但夏安浅是她的朋友,必定也是和她一样善良可亲的。可她没想到,夏安浅今晚见到了甘钰,竟然二话不说,就要出手杀甘钰。 如果站在甘钰身旁的她手慢一点,说不定此刻站在河边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和夏安浅兵刃相见的甘钰,已经一命呜呼。 “安浅。”阿英的一声轻喟,让一直面无表情的夏安浅掀了掀眼皮。 夏安浅神色一软,朝她微微笑了笑,可忽然,原本垂落在她身侧的白绸忽然像是闪电一般超甘钰的方向飞了过去,快到甘钰跟前时,白绸末端幻化成锋利的剑锋,直取甘钰身上的要害。 阿英见状,大惊失色,翠绿色的身影在月光下,宛如一根羽箭一般飞了过去,“锵”的一声,金属碰撞的声音响起,眼看就要刺入甘钰身体的利剑被挡了下来。 翠绿色的身影落地,站在甘钰身旁,“甘钰,你有没有事?” 甘钰还没从刚才的惊魂中回过神来,只是本能地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夏安浅,你太过分了!” 夏安浅却冷冷一笑,“过分?我一剑杀了他,都不过分。” 夏安浅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们,明明她技不如人,离不开白水河,哄着阿英将甘钰带到了白水河,她要杀甘钰,也无情无由,实在是无理又跋扈。可偏偏她又一副我没错的模样,弄得阿英气得牙咬咬的。 阿英总算是发现了,现在跟夏安浅说什么,都是多余的。夏安浅至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她看甘钰不顺眼,就要杀了甘钰,也不管甘钰是否无辜,也不管她是否会因为甘钰受到伤害而觉得难过。 话不投机半句多,阿英又生气又难过,在她身为雀仙的生涯里,实在是没遇到过这样的事情,她心中气恼,又不知道该要如何排解,只好一把拉起甘钰,“甘钰,我们走!” 甘钰却转头看向立在树顶之上的夏安浅,眉头微蹙:“可是——” 阿英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怒道:“可是什么,今夜都怪我识人不清,害你差点被她所杀。我要走,她拦我不住。” 甘钰脸色还是有些迟疑,“夏姑娘跟我,是不是有所误会?” 阿英:“没有误会,在此之前,你们素不相识,她想要杀你,不过也是因为你长得像她所认识的一位故人。” 甘钰闻言一愣,目光依然看向高高在上的夏安浅。 夏安浅目光冰冷,之前身上迸发的杀意如今因为和阿英的一场打斗消散了些,可她看向甘钰时目中的那股寒意,却让甘钰从背脊都开始发凉。 “夏姑娘——” “还啰嗦什么,赶紧走。” 甘钰正要说什么,但阿英已经拉着他飞身而起,两道身影从白水河的河面是上掠过,飞往了飞仙湖的方向。 夏安浅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这才缓缓从树上飘落。她安静地坐在河边的大石之上,望着潺潺河水从眼前流淌而过。这时,安风不知道从哪儿闹腾回来,见到了夏安浅待在河边的大石上,便飞奔着过去。 无忧无虑的小生命,对身边之人的情绪变化尤为敏感,安风似乎是察觉到夏安浅的心绪不宁,原本没轻没重的脚步忽然放缓了,他走了过去,站在夏安浅的身旁,睁着乌溜溜的眼睛望着她。 夏安浅侧头,看到了安风,笑了笑,伸手将他揽了过来,让他坐在身旁。 “你去哪儿了?”夏安浅一边将安风头上的几根草屑摘了下来一边轻声问道。 安风听到夏安浅的话,笑弯了双眼,站起来手舞足蹈了一会儿,大概意思就是跑到不远处的山林里逮狐狸去了。 夏安浅:“又逮狐狸,当心哪天遇到个厉害角色。” 安风却好似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一般,坐了下来,手指把玩着她的衣角。 夏安浅没有在说话,她想,阿英走了之后,大概是不会再回来的。她既然已经和甘钰两情相悦,当然担心甘钰留在聂家村会被她所杀,她肯定会带着甘钰回去飞仙湖的。 只是,不知道虽然活了几千年但却依然涉世未深的小雀仙有没有想过,她如今这样一厢情愿地将甘钰带往飞仙湖,甘钰是否会感激她? 大概,不一定吧? 只是可恨她刚才动手时,不能再快一点,只差一点点,她就能杀了甘钰。 甘钰望着四周的一片荫绿,耳边是潺潺流水声和雀鸟欢悦的啼叫,不由觉得神清气爽。 “阿英,这是什么地方?” 一直牵着他的手往林间深处走的阿英转头看了甘钰一眼,脸上露出一个动人的笑容,“这是我从出生便开始生活的地方,叫飞仙湖,你喜欢吗?” 甘钰从未到过这样如同仙境的地方,这个地方,并不是说风景都好看,而是从一踏进去开始,便觉得有一股说不出来的灵秀之意,人在其中,好似身心都受到了洗涤一般。那些在外面的沉重和疲惫,全然一扫而空。 “喜欢,人一进来,便觉得十分轻快,好像所有的俗世之事都被抛至脑后。” “如果让你在这里生活一辈子,你愿意吗?” 甘钰一愣,脚步也停了起来,连带着牵着他手的阿英也停了下来。 阿英回到了飞仙湖,似乎就已经忘记了刚才在外面跟夏安浅的不愉快,她好似是身上的每个毛孔都已经舒展开,在这片山林里自由自在,无限舒畅。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一股轻快之意。 她见甘钰停了下来,转头,“怎么了?” 甘钰望着她眼角眉梢都挂着一股欢快之意,笑了笑,说道:“没什么。我只是在想,这个地方平时肯定没人能进来,你这么贸然带我进来,你的伙伴们会不会不高兴。” 阿英带着他从白水河边到飞仙湖,飞过了重重高山,寻常之人以脚力根本无法到达。 阿英闻言,嫣然一笑,又牵着他继续往前,“林中的姐妹们都十分善良,山林之王也是个通情达理之人,他们对凡人也十分友好,肯定不会因为你的到来而不高兴的。” 甘钰:“山林之王?” “嗯,那是鹰王。你记得吗?那天你和我被狼妖逼下悬崖之时,救了我们还将我们从悬崖带回来的那只雄鹰,就是我们的鹰王。鹰王法力高强,保护着飞仙湖里的每一条生命。” 甘钰想起了那天的场景,鹰击长空,真是令人神往且无限羡慕。 他不由得由衷地赞叹道:“真的很厉害。” 阿英笑了起来,“鹰王很厉害,可你在凡人之中,也是很厉害的。” 甘钰被阿英夸得都有些脸红,但在别人眼中,自己是最厉害的,总会让人觉得有些飘飘然,尤其他身为一个男人,被一个貌美的雀仙以仰望的姿态爱慕着,心里总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满足感。 阿英说:“我的姐姐秦吉了,正在疗伤。这次你到飞仙湖来,我正好带你去见她。” 甘钰:“哦?是哪个原本我哥哥让她当我媳妇的那位雀仙吗?” 阿英听到他的话,有些不快地扭头,却见甘钰满眼揶揄地望着她,俏脸飞红。 甘钰问:“怎么不说话?” 阿英横了他一眼,手一甩,终于使起了女儿性情,将手一甩,就要往前走。 甘钰眼疾手快,将她拉了回来,“阿英!” 被拖回来的雀仙眼里带着几分羞恼,“做什么?” 甘钰却不由分说地将她锁在了怀里,“为什么生气?我逗你玩的,我当然不会娶你的姐姐当媳妇,我还记得小时候跟我的小鹦鹉说过的话呢。” 阿英还是用头抵着甘钰的肩膀,死活不抬头,在生闷气。 她的女儿情态让甘钰心中有着说不出的满足,他忍不住伸手将她的脸抬了起来,“我甘钰此生,是要娶阿英为妻的。” 阿英听到他的话,神情三分羞涩七分欢喜,说不出来的清纯动人。 甘钰见状,心中微微一荡,终于没忍住吻了下去。 天空中的一轮太阳照耀着世间万物,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在山林之间落下了斑驳的光影。交缠在一起的男女,从此坠落万丈红尘的爱欲情仇。 第26章 阿英(十三) 第18节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 夏安浅有时候也会想,人的一生,到底是怎样的? 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 可当没有了形体的各种灵体,为什么还要费尽心思要去修炼形体?夏安浅也弄不明白,两百多年前,本来在异世一个的一个无忧无虑的少女,到底为什么会变成了孙紫菡。 成为孙紫菡的时候,她接收了很多孙紫菡生活的记忆,包括生活习惯,可独独就是没有关于一个名叫苏子建的记忆,可偏偏,苏子建是孙紫菡的未婚夫。夏安浅在贴身侍女那里旁敲侧击,后来约莫知道苏子建虽然是孙父为爱女选择的未来夫婿,可之前孙紫菡不过才见过苏子建三次,有一次还是孙父让女儿看未来夫婿人选时,让她躲在屏风后见的。 这么一听,夏安浅才稍稍放下心来。 她是来自异世,也确实没有经过多少事,可最基本的事情还是明白的。在那样一个古老而传奇的世界里,她又怎么能没有一些最基本的常识?她一直不敢表现属于夏安浅的个性,一直遵循着孙紫菡的兴趣爱好乃至行事风格,生怕被人看出端倪将她当成妖怪一把火烧了。 只是成为了孙紫菡后的夏安浅,一直在反复做着一个梦,她梦到自己在一个大户人家的后院中,一身锦衣的苏子建立在梅树旁,嘴角噙着一抹笑意,眉宇间尽是风流倜傥,他跟她说:“姑娘我曾见过的。” 每次醒来,夏安浅都会一夜无眠。 如同今夜,她已经不再是孙紫菡的身份,可她依然做了那样的一个梦,醒来之后,只觉得夜凉如水,她的心也是透心的凉。她怔怔望着黑压压的天空发了一会儿呆,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榕树下有来自冥府的气息,她坐了起来,望着底下的来者。 来人是黑无常。 黑无常见她的模样,剑眉微挑了下,他有些吊儿郎当地坐在了草地上,嘴边还衔着一根狗尾巴草,他跟夏安浅说道:“下来。” 夏安浅眨了眨眼,装作刚才风太大,她什么都没听清楚。 黑无常拍了拍身旁的位置,重复说道:“下来。” 夏安浅抿了抿唇,依然坐着不动,喊她下去就下去,多没面子。就算对方是来自冥府的鬼使大人,也不带这样的。 “我说下来,你再不下来,我就动手了啊。” 男人的声音带着几分吊儿郎当,可夏安浅却听出了其中淡淡的警告。说实话,夏安浅觉得黑无常这个人,说不定真算是冥府的一股泥石流。她默了默,为了自己可以体面一点,决定识相一点,乖乖地下去。 雪白的赤足落在了草地上,因为有了形体,所以感觉到细草接触到脚底时那种痒痒的感觉,她莹白的十根脚趾蜷缩了下,然后隐没在裙底之下。 黑无常又说:“老是那么高高在上做什么,坐下。” 夏安浅瞪着黑无常的脑袋,觉得这个人怎么会这么欠揍?但凡是她能打得过,她都要将黑无常揍上十顿八顿的。可她拳头不够硬,只好悻悻坐下。 黑无常望着她小心翼翼地拎着裙摆,坐下之后,还将裙摆铺开,在草地上铺成了一个好看的半圆,他墨眉微挑,双目落在了夏安浅的脸上。 姣好的五官,早些时日的时候,她身上的鬼气几乎不见,可如今又回来了不少,虽然依旧清丽好看,可身上多了森然的鬼气,总是不如从前灵动。 “你灵根受损,心中不觉得可惜吗?” 夏安浅抬眼看向他,笑了笑,说道:“只要心中快活,有什么好可惜的。” 她知道黑无常所指之事,她放任心中执念,总是不自觉地沉浸在了两百多年前的事情当中。可她也没有办法,自从看到了甘钰之后,以前的种种好像无论如何也忘不掉一样。她本来以为自己已经淡忘了,可是并没有。 夏安浅说:“如果我的剑再快一点,我就能杀了甘钰。” 黑无常淡声提醒道:“杀了他之后,你也不会有好下场。” 夏安浅:“可我心里高兴,要是不高兴,给我多活一千年、一万年也是一种折磨。” 黑无常那双眼眸望着她,露出了一个颇有意味的笑容,说道:“你这样的性子,也不知道是怎么来的。” 夏安浅没有说话。 黑无常将手中的狗尾巴草扔到一旁,改而摩挲着他的大钢刀。夏安浅的目光落在了钢刀上,有些失神,她发现黑无常虽然既能使剑又能用刀,但他似乎更偏爱他的这把钢刀。 就在她失神的时候,黑无常忽然问道:“你到底是谁?” 夏安浅回过神来,目光带着几分不满地看向黑无常,“又想套话?” “小妮子,胆子不小。”黑无常淡瞥了她一眼,“我若是想套话,又何必这样问。” 夏安浅想了想,也是,黑无常说他是可以进入她的神识的,这么说来,她是不是还得感谢这位鬼使大人对她还颇为尊重,不会用那样的手段来对付她? “我是夏安浅。” “嗯?” 夏安浅迎着黑无常的视线,笑了笑,“我知道你在怀疑些什么,你一定是查过孙紫菡的事情了,对吧?她已经再度转世了吗?” 黑无常默了默,然后点头,“不错,她已经转世。她身为孙紫菡的那一世,颇有善举,却不得善终,今世是个受尽宠爱的公主,也有待她深情不移的夫婿。” 夏安浅将黑无常的话在舌尖念叨了一遍,嘴角扯出一个颇具讽刺的意味,“其实我上一世也没有对不起哪个人,却不知为何会被困在白水河,不得离开。” 黑无常望着她,也没有搭话。来自冥府的鬼使大人金睛火眼,心思敏锐,他很明白此刻的夏安浅,需要的不过是个聆听者。 “大人,如果我跟你说,我也是孙紫菡,你会相信吗?” “你愿意说,那我自然是相信的。” 夏安浅听到了黑无常的话,清润的双眼对上了他的,过了半晌,才说道:“骗人。” 黑无常低声笑了起来,“是我骗人还是你骗人?” “我早知道你不会相信的,可我真的也是孙紫菡,我是被苏子建诬陷,最后被淹死在白水河里。我死了之后,就发现自己再也离不开白水河了。” 她说起那些事情的时候,似乎依旧感觉到河水灭顶时心中的绝望,双手忍不住抱着膝盖,下巴抵在膝盖之上。 她记得很多事情,她记得秋日的午后,她在书房里练字,一身锦衣的男人悄无声息地踏了进去,屏退了伺候的侍女,静立在她身后良久,等她放下毛笔站直身体的时候,他冷不丁地说道:“字还不错,但这个地方,好似不太对。” 她一愣,回头看向那个对她而言仍旧十分陌生的未婚夫。 苏子建迎着她有些错愕的视线,脸上是温和的笑容,“再写一遍我瞧瞧。” 她那时心中觉得于礼不合,可这个人是孙紫菡的未婚夫,她静立了片刻,最终还是提起了毛笔。 饱蘸浓墨的笔端尚未触及宣纸,她的手就被一只温热的大手握住,男人的手很宽,修长的指骨节分明,那样一收,就能将她的手牢牢收入其中。 接着便是男人的胸膛贴上了她的后背,她整个人被笼罩在他的气息之下,想要避开,他却十分有技巧地将她锁在了他的双臂之间。 “你看,这个地方,应该是这样勾上去。” 男人低沉好听的声音在她的耳畔响起,她全身僵硬,已经不知道手下的动作应该要怎么做才是对的,心跳都不受控制地加速。 那时候她想,孙父真是好眼光,为他的女儿挑了这样的一个青年当夫婿。年少有为又风度翩翩,那些在当时看来是惊世骇俗的举动,大概是因为她来自后世,当时又正是知好色慕少艾的年纪,竟也没有怒斥对方,反而被乱了心曲。 夏安浅有时候也在想,是不是因为当时她的表现让苏子建心生怀疑,认为她并不是孙紫菡本人,所以才会有了后来说孙府家主的爱女性情大变的传言。 可既然苏子建早就认出孙紫菡的内芯早已被人取而代之,为什么他还要三番四次地去找她。当时有天师说孙府有恶鬼在其中停留,导致百年积善之家气数将尽。孙父因为内忧外患而染病,恰逢此时,她身边侍女无端遇害,翌日便有苏子建找人将她绑了起来,说她是恶鬼,杀了孙紫菡并占用了孙紫菡的身体祸害人命。 她从来没有做过的事情,到底要怎么承认?她面对着那个身姿挺拔的青年,心中一阵冰冷,即使他早就认出她不是孙紫菡,可整整一个秋天,几乎朝夕相处,他怎么可能不清楚她从来没有害过人? “为什么?”被人绑走的那一刻,她问。 苏子建望着她,目光十分复杂。两人对视了半晌,他才笑叹了一声,走至她的跟前。 男人抬手,拇指摩挲了一下她的下颚,语气十分凉薄:“既然你不是紫菡,也就不需要知道为什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  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苏轼《临江仙》 第27章 阿英(十四) 夏安浅觉得自己很怨,孙家父母都没能认出她不是孙紫菡, 为什么苏子建会认出来?还是说孙家父母其实当时已经知道她不是孙紫菡, 但人至中年, 唯一的掌上明珠倘若已经不在人世, 白头人送黑头人, 会是怎样的悲哀? 时过境迁,所有的事情如今看来都不再重要的。重要的是她从此被困在白水河畔,是日复一日的寂寞以及惶然无助。 夏安浅的双手无意识地揪着地上的小草, 跟黑无常说道:“你为什么不信我曾经也是孙紫菡, 如果我不是她, 我怎么会知道她的存在?” “这个可以有许多的解释, 譬如说彼时苏子建一表人才, 风度翩翩,你心中对他特别仰慕, 因此才会知道孙紫菡。又譬如说,你可能是孙紫菡的闺中密友。”黑无常的语气有些莞尔, 他看着这个端坐在他身旁的女子, 神情十分轻描淡写,“一个萝卜一个坑, 若是孙紫菡早便离世, 那么她不可能是在被淹死在白水河之时, 被鬼差带回冥府报到。” 夏安浅的语气也是凉凉的,“是啊,一个萝卜一个坑, 那么我又是怎么回事呢?无所不能的鬼使大人,可以给我一个解释吗?即便是孤魂野鬼,冥府即使不管,随他们在人间飘荡魂飞魄散,可应该也知道来龙去脉。区区夏安浅,不过是白水河畔一个小小的女鬼,不值得劳师动众,但到底是怎么会被困在一隅,难道你们还没法子弄清楚吗?” 黑无常:“你这小女鬼,倒是十分伶牙俐齿。” 夏安浅对黑无常的话倒是不以为意,话语越发变得刻薄起来,“毕竟这些年来,鬼使大人除了跟小安风玩得高兴之外,对我也不赖。虽有俗话说爱屋及乌,但我想对你们这些活了万把几千年,都快活腻了的人来说,或许一个不明原因冒出来的地缚灵,也会让您有点好奇心吧?” 不然黑无常又怎么会无端端愿意给她查苏子建的转世。 黑无常被人拆穿了,神色也未见半分异常,他甚至用调笑般的语气说道:“那也是没办法啊,日久无聊,我也不能每天都是去杀恶鬼不是?我翻遍了冥府的生死簿,也没看到一个名叫夏安浅的人,凡事都有迹可循,你总不可能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吧?” 夏安浅经过了这两百年多,早已相信这世界无奇不有。她瞅了黑无常一眼,实在很想告诉他在异世里,确实很多人都笃信有一只几乎是无所不能的猴子,就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夏安浅站了起来,她低头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裙,语气也十分平淡,“信不信随你,但我确实是以孙紫菡的身份被淹死在白水河畔。至于为什么事后,却是真正的孙紫菡到冥府去报到,我就不知道原因了。” 黑无常见她站了起来,也跟着站了起来。男人的身体颀长挺拔,又手持钢刀,看着十分英气,他的气场强大得让人无法忽视。 “你都不惜灵根受损,只想求心中快活,可见你对苏子建也是恨极了。既然你都说了来自冥府的鬼使大人无所不能,我也不能白戴了你给的高帽,如果你所言是真,你确实是以孙紫菡的身份冤死在白水河,我自然会还你一个真相大白。” 夏安浅不咸不淡地瞅了他一眼,回应得十分敷衍,“既然是这样,我便先谢过大人了。” 黑无常也没跟夏安浅计较她的态度,见夏安浅也无意再多说些什么,抬眼就看到小安风不知道从哪儿折腾回来了。 安风远远地感受到来自幽冥的气息,便眼前一亮,见到了黑无常,更加是乐得跟个小疯子一样,整个人变成了一团粉嫩嫩的肉团往黑无常飞了过去。 黑无常见状,朗声笑了起来,伸手一捞,就将他捞了过来。 安风抱着黑无常的脖子,弯着那双大眼睛,格格直笑。 小家伙从来不会说话,可他的笑声却十分能感染人,听到那样的笑声,好似天地之间就没什么事情值得烦恼了一般。 夏安浅望着眼前的一大一小的男人,嘴角也忍不住微微上扬。 如果真的会消逝于天地之间,她想,自己若是非要说个谁是舍不得的,那或许就是这个满身血污出现在白水河,然后陪伴了她百余年的小安风了。 与此同时,在飞仙湖中,甘钰正在阿英的屋子里整理着阿英收集回来的羽毛。 虽然这时候还是夏天,但是阿英说了,飞仙湖的冬天会来得格外早一些,她们这些雀仙从小生活在这个地方,又修成仙体,即使万里冰封她们也不会觉得寒冷。可是甘钰不一样,甘钰是区区凡人,血肉之躯,根本无法抵挡飞仙湖的严冬。 阿英希望甘钰可以留在飞仙湖陪着她,因此到处搜集羽毛,这些羽毛都是飞仙湖中的雀仙掉下的毛。说是用这些毛可以做成一件千羽衣穿在身上,不管多寒冷的天气都不会觉得冷。 甘钰整理着那些羽毛,想到这些都是那些雀仙身上的羽毛,感觉十分微妙,那难道不是跟人身上的汗毛一样……吗? 当然,这些话他不敢直接说出来,怕惹阿英生气。 就在他整理着羽毛的时候,忽然门开了。他以为是阿英回来,满面笑容地看向门外,却见门外是一个身穿白色羽衣的女子,她长得比阿英更为成熟一些,同样貌美,可风韵不同。 只是她似乎是尚在病中,脸色显得有些苍白,她一见甘钰,就说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这里,跟我走。” 她不由分说,拉起甘钰就走。 甘钰愣了一下,“哎,姑娘,发生了什么事啊?” 那身穿白色羽衣的女子回头看了他一眼,“你不知道我是谁吧?” 甘钰摇头。 “我叫秦吉了,在飞仙湖外的时候差点被狼妖所杀,是你的兄长救了我。” 第19节 甘钰一听到她的话,正想和她说话,谁知道秦吉了却说:“时间紧急,我来不及跟你多说些什么。因为你留在飞仙湖的原因,引起了飞仙湖众多雀仙不满,如今鹰王正在召见阿英。” 甘钰闻言,一愣。 秦吉了带着甘钰飞上了飞仙湖中最高的一座山,山上有山,却是壁立万仞。 秦吉了说道:“鹰王的所在,便在峭壁之上。” 甘钰望着那几乎要没入云霄的高峰,不由得有些心惊胆战。秦吉了看着甘钰的模样,淡声说道:“你的兄长对我有救命之恩,我本该要报答他的。可是他希望我能嫁你为妻,自古以来,人仙殊途,不会有好结果的。我便与你的兄长说我不能嫁你为妻。更何况姻缘之事,自有天定,我与你并无缘分。至于阿英出去聂家村,纯属是她瞒着我胡闹。此番为你闹出祸事来,我希望你能让她从此死心,而你便返回人间去,从此不要再与她纠缠了。”她受到重创,需要闭关。她闭关前千叮万嘱叫阿英别出飞仙湖,却没想到阿英表面上答应得好好的,转身就将她的话抛至九霄云外。 甘钰听到秦吉了的话,不由得一愣。因为这些事情实在与他所知道的截然相反,他不知道事情竟然是这样的。 甘钰:“阿、阿英跟我说的并不是这般,她说秦姑娘你是因为失去了手臂,觉得身体残缺才拒绝了我兄长的要求。而她与你是姐妹,她本是想替你报恩的,谁知去了聂家村之后,才知道我的阿翁曾对她有救命之恩,而我小时候与她玩耍时,还说过要娶她为妻。” 他本就不属于才思敏捷之人,此时听到这样的事情有些反应不过来。其实仔细回想,他刚到飞仙湖的时候,阿英就说要带他见秦吉了,可是他如今到了飞仙湖好一阵子了,阿英都说姐姐重伤正在闭关,不宜前去打扰,所以一直没去见秦吉了。如今一见,却没想到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秦吉了一看甘钰的模样,就知道阿英做了什么事情。生长在飞仙湖中的鹦鹉小雀仙,生性单纯,又向往人间情爱。甘钰的阿翁本就对她有恩,虽然甘钰看着并不像是人间那些风流倜傥之人,可这么看着也是一身磊落之气,透着习武之人才会有的阳刚之感。阿英陪着他在聂家村中,朝夕相处,恐怕早就情愫暗生。见甘钰识破了她的身份,便像是一切禁忌都有了借口一般,肆无忌惮。 秦吉了轻叹了一声,“或许一切都是注定的。” 语毕,她尚且完好的一只手拎起了甘钰便往峭壁上飞去,甘钰只听得耳边呼呼的风吹风,接着他便停在了陆地上。然而当他往下一看时,脚下险些一软。 然而还不等他反应过来,耳旁就听到阿英的声音传了出来—— “为何不能让甘钰留在飞仙湖中?” “飞仙湖中从不曾有凡夫俗子进入,如果若是为了他而破例,日后飞仙湖是否还有规矩可言?”那是一道低沉而浑厚的男声,语气中不见半分怒火,却让人心中油然生出一种敬畏的心情。 “如果是这样,那么阿英愿意放弃飞仙湖的仙籍,与甘钰一同离开。” 第28章 阿英(十五) 站在外面的甘钰听到阿英的话,顾不上腿软, 冲了进去。 “阿英, 不可以!” 这个处在悬崖峭壁之上的住所十分宽敞, 里面布置简单而不失庄重, 鹰王站在他的座位前, 看着台阶之下,一身翠绿色的雀仙,而甘钰的进入打断了他们之间的对话。 阿英一听到甘钰的声音就觉得惊讶, 回头一看, 秦吉了正紧随在后。她的目光扫过甘钰, 目光落在了尾随在后的秦吉了身上, “姐姐, 你怎么可以带甘钰来?” 甘钰上前,神色颇不赞同地看着阿英, 轻斥说道:“幸好秦姑娘带我来,否则我都不知道你要为了我, 作出这样的傻事来。” 阿英正要说话, 却被甘钰抬手制止了。他上前两步,看着高高在上的鹰王, 深深作了一个揖, “在下甘钰, 拜见鹰王。” 鹰王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淡淡地“嗯”了一声。 甘钰站直了身体,跟鹰王说道:“鹰王, 甘钰先前不知飞仙湖的规矩,冒犯前来,给你们带来了麻烦。阿英带我到来,是因为我在外面恰好遇上麻烦,阿英心地善良,不忍我身陷麻烦之中,因此才将我带到了飞仙湖。” 鹰王一边听着,一边目光落在了在甘钰和阿英两人身后的秦吉了身上。 秦吉了迎着鹰王的目光,咬了咬红唇,别开了目光。 这时,甘钰又说道:“甘钰到来飞仙湖之事,希望鹰王不要怪罪阿英,我愿立即离开飞仙湖。至于阿英所说的,要放弃飞仙湖的仙籍,只是一时冲动。” 甘钰的话语刚落,阿英就将话接了过来,“不,我不是一时冲动,我是认真的!” 甘钰听到她的话,急得眼睛都瞪了起来,“阿英!” 阿英转身,与他相对而立,语气有些着急地说道:“若是我不放弃飞仙湖的仙籍,就不能跟你在一起了。” 甘钰:“……” 阿英望着他的目光缱绻深情,语气轻柔又忧伤,“如果不能和你在一起,我拥有这飞仙湖的仙籍又有什么用呢?” 这时鹰王淡声提醒她:“他是凡人,虽然人生只有短短数十载,但人死后,可以再入轮回。而你身为雀仙,修炼出的并非是人的魂魄,而是内丹。你若是放弃了仙籍,便是放弃了雀仙的寿命,寿命跟凡人一样。因为你并非是凡人,所以当你化为凡人之后,不仅会法力尽失,而且因为凡间浊气过多,你还要每日摄取内丹的精气,否则便会气绝身亡,。而你死后,也不像凡人般死后留有魂魄,你若是死了,那就是从此消失在天地之间。” 阿英:“我不怕。” 甘钰听到鹰王的话,心里猛地一沉,目中尽是震惊。 阿英迎着他的目光,脸上带着甜蜜而又满足的笑容,“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就什么都不怕。。” 甘钰:“可是——” 阿英打断了他的话,上前握住了他的手,目光殷切:“难道你不想跟我在一起吗?” 这样被一个貌美的雀仙喜欢着,她不惜抛弃一切、甚至要放弃千年万年的寿命,也要和他在一起。甘钰想,时间的任何男人,在此刻面对着阿英的时候,即使是铁石心肠,也会动容的。 “我怎么会不想跟你在一起。只是——”甘钰语气一顿,想起了在聂家村,他不过也是寄住在聂三家中,他既没有家财万贯,又没有功名在身,阿英付出那么大的代价和他在一起……他的眉头皱了起来,摇了摇头,“我绝不能同意你放弃仙籍。” 阿英一愣,随即笑了起来,“你是为我好,才会这么说的,我知道。我绝对不会因为你不同意就跟你生气,就如同我已经下定了决心,不管你是不是要和我在一起,我也要离开飞仙湖一样。” 秦吉了闻言,脸色大变:“阿英!” 阿英扭头,看向秦吉了,“姐姐,对不起啊,骗了你。” 秦吉了:“……” 阿英转身,跟鹰王行了一个礼,轻声说道:“阿英自愿放弃飞仙湖的仙籍,请鹰王助我将内丹取出,从此以后,我将只是一名普通的凡人。” 鹰王:“如你所愿。你先回去收拾一下,我今夜便去为你取出内丹,明日一早,便请人将你与甘钰送出飞仙湖。” “多谢鹰王。”阿英再次跟鹰王盈盈一拜,接着就牵起了甘钰的手,与他一同离开了鹰王的所在。 秦吉了站在峭壁前的空地,她望着那个翠绿色的身影消失在远方,久久不动。空中大风凛冽,将她的白色衣带吹起,似乎下一刻,她也会被风带走似的。直到鹰王走了出来,她的身体才软了下去,一把被鹰王接在了怀里。 鹰王将她横抱了起来,低沉的声音中带着几分叹息,“我闭关前便与你说过,一百年之内,定不能让阿英出飞仙湖,否则她难逃此劫。” 秦吉了头枕在他的肩膀上,有些疲倦地闭上了眼睛,“或许有的事情,是早已注定的。” 夏安浅没想到会这么快见到秦吉了,因为阿英跟她说了,秦吉了被狼妖重伤,不养上百把年的伤是不能出飞仙湖的。可眼前的秦吉了,除了看着脸色颇为苍白,灵气弱了些之外,似乎一切都还好?至于那个将秦吉了送来又不知道去哪儿的鹰王,并不在夏安浅关心的范围内。 秦吉了坐在大石之上晒着月光,跟夏安浅说道:“安浅,阿英出事了。” 而榕树上的安风久不见秦吉了,如今一见,激动得不得了,兴冲冲地从树上翻了个筋斗,就要往秦吉了身上栽下去,却被夏安浅一把拎住了衣领,“秦吉了受伤了,不能陪你玩。” 安风“啊”了一声,粉嘟嘟的脸上尽是失望之色。 夏安浅拎着安风一起下去,跟秦吉了排排坐,晒月光。 夏安浅:“阿英怎么了?被甘钰杀了?” 秦吉了:“……” 夏安浅望着秦吉了,十分轻描淡写地说道:“我不止一次想将甘钰杀了,每次都是阿英跑出来阻止了我。” 秦吉了不知道自己养伤的时候夏安浅过得这么丰富,还能想到杀人。 “你疯了吗?”秦吉了皱着眉头。 夏安浅却笑了笑,跟秦吉了说道:“我没疯,秦吉了,甘钰的前世是苏子建,我杀他是为我自己,不是为阿英。但我也能想到阿英跟他在一起,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秦吉了一愣,她和夏安浅,几乎就是夏安浅出现在白水河畔的时候。那时候的夏安浅彷徨无助,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能离开,日日夜夜徘徊在白水河边。她当时看中夏安浅如今经常待的榕树颇有灵根,跑出飞仙湖遛弯的时候就经常待在上面。那时夏安浅不知道她是雀仙,自己明明没有形体,还跟她说哪个地方有虫吃,弄得她无语好笑之余,又觉得感动,后来就在夏安浅跟前表明了身份。 那时的夏安浅大概以为小小的雀仙有通天之能,将自己的遭遇统统都跟她说了。可她随时雀仙,能力有限,根本无法帮她些什么。冥府的阴差也好,鬼使也好,跟仙界是八竿子也打不着的,谁也不会看她的面子。要是鹰王没有闭关,她还能去请鹰王出面,可那时鹰王也闭关了。不过夏安浅也没有强求些什么,两人一来二往,就成为了朋友。 秦吉了静默了一会儿,跟夏安浅说道:“阿英已经放弃了飞仙湖的仙籍,跟甘钰离开了。我本想将他们送回聂家村,可阿英不愿意,我当时还在纳闷是怎么回事儿,如今听你一说,也就明白了。” 大概换了谁都不会愿意的,阿英放弃了那么多才换来跟甘钰的厮守,让他回聂家村做什么?送死吗? 夏安浅听到甘钰既不在飞仙湖也不在聂家村的事情,心里不由得有些遗憾,她轻叹着说道:“真是可惜,我后面如果想要杀甘钰,就得多费劲了。” 秦吉了:“你一定要杀了甘钰吗?” 夏安浅侧头,反问:“难道我不该?” 秦吉了一噎,说不出话来。 原本乖乖跟夏安浅坐一起的安风大概是嫌闷了,站了起来拍拍肚子,然后开始在河边遛弯,夏安浅也随他去。她目光随着安风的走动而游移,最后回头看向秦吉了,“不是说你有一只手臂被狼妖吃了?”可她看着都是好好的。 秦吉了:“本来是的,后来鹰王施法,我的手臂又长出来了,但可能是时日尚短,用着不太灵光。” 夏安浅点了点头,没有吭声,她本来就不是那种特别多话的人。 秦吉了:“安浅,难道不可以不杀甘钰吗?” 夏安浅毫不犹豫地回答:“不可以。” “可阿英放弃了飞仙湖,放弃了仙籍和一身修为,只为了跟甘钰在一起,我实在不想看到她会因为甘钰的死而伤心难过。” 夏安浅侧首,静静地盯着秦吉了半晌,用十分笃定的语气说道:“是阿英叫你来的吧?我看得出来,你身上的灵气已经很弱了,白水河虽然灵气充沛,可到底是凡间。鹰王不是喜欢你吗?怎么也随你这样胡来?” “安浅!”秦吉了的声音微微提高了。 夏安浅一脸毫不悔改的模样,“你现在打不过我了,不许凶。” 秦吉了有些头疼地揉了揉额角。 夏安浅见秦吉了没说话,莫名觉得心情好了些,她低头,手指摩挲着衣裙上的云纹绣线,喃喃说道:“不管是苏子建还是甘钰,想我放过他,不可能。” 那话语,像是说给秦吉了听,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第29章 阿英(十六) 这世间,原本就有很多事情都无法解释, 非要说道理, 也可以。只是道理谁都明白, 但管不管用, 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秦吉了觉得苏子建对于夏安浅而言, 就是一个解不开的死结。 “冤冤相报何时了?”秦吉了轻叹了一声。 “没有身在其中,当然可以说得轻而易举。”夏安浅站了起来,望着端坐在大石之上的秦吉了, 她身上的灵气忽强忽弱, 已如同强弩之末。 夏安浅犹豫了一下, 又说道:“秦吉了, 我觉得我能离开白水河了。” 秦吉了一怔:“离开白水河?你要到哪儿?” 而且身为地缚灵, 她能一直在人间存在,困在一隅, 是执念所致。可现在夏安浅说她能离开了,难道不是因为执念消失了吗? “从前我也以为只要我一天放不开, 就一天离不开这个地方。直到上次, 我要杀甘钰,阿英带着他离开。我当时并未追上去, 大概就是认为我是不可能离开得了这个地方。可事后, 我无意识地跟安风随着白水河往飞仙湖的方向走, 竟然走出了白水河的范围,那是以前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情。”夏安浅说着,脸上露出了一个微笑, 她那双好看的眼睛看向秦吉了。 “可见许多事情,你我都无法解释,只能说一句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秦吉了站了起来,两个白色的身影临河而立,夜风拂来,衣带翻飞。 秦吉了:“你到底要去哪儿?” 夏安浅脸上露出了一个动人的笑容,“你说呢?” 她大概是抱着破釜沉舟的决心,放开了一切顾虑想要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身上依然鬼气森然,可那个笑容,却是秦吉了将近两百多年来,在她脸上看过的最美的笑容。 第20节 面对这样动人的笑容,秦吉了心中却不仅没有觉得半点欣慰,反而生出了一股不详的预感。 夏安浅:“你已自身难保,不可能永远为阿英的事情操心。你觉得她放弃了飞仙湖的一切到了乌烟瘴气的人间,十分不值。可她觉得自己求仁得仁,心中快活。” “你觉得杀了甘钰,从此以后就不会再为从前之事纠结痛苦了吗?” “你曾经说过,我是地缚灵,执念消失之日,就是我魂飞魄散之时。可我现在能离开这个地方,估计也只能去到与我执念有关的地方。我觉得既然能离开,就是一个契机。我觉得每天在白水河没意思,也不代表我非要找死。” 秦吉了狐疑地看向她。 夏安浅迎着她的视线,十分地泰然自若,“说不定,能置之死地而后生呢?” 置之死地而后生? 怎么听都不是一个好的说法,秦吉了眉头微蹙,愈发地忧心忡忡。 最近甘家镇上十分热闹,先是本来要出去读书考取功名的甘钰回来了,虽然没有考到功名,可是带回了一个气质清新脱俗的媳妇,闺名阿英。 接着便是甘家镇附近的青鸾峰上来了一只猛虎,甘钰和妻子到青鸾峰采药的时候遇见了,猛虎被甘钰制服,使得青鸾峰附近的居民都可以放心上山砍柴打猎了,造福四方。官府对甘钰十分赞赏,将他聘为县衙的捕快,还是个小头目。甘钰再也不是一事无成了,兄长放心,再也不逼他读书了。 这是甘家镇自家人之间的那些新鲜事。除了甘家镇本地人的新鲜事,还有外来者的那些新鲜事。 甘家镇这半年来了两位大美人,一个住镇东,一个住镇西,两个美人是前后脚来的。 先来的是镇西的美人,镇西的姑娘听闻是姓夏,父母一年前亡故,可留下了不少家财给她,她本想带着年幼的弟弟回到祖籍所在的地方,经过甘家镇的时候,觉得此地风景甚好,民风淳朴,又并非是穷乡僻壤之地,想了想,觉得此去祖籍所在之地,路途遥远,而弟弟又年幼,大概经不起旅途奔波,就干脆在甘家镇落脚了。 镇西的夏姑娘出手相当大方,一下子便将镇西一户三进的宅子买了下来。 至于镇东那位姑娘,是在夏姑娘到了之后半个月,镇东的姑娘就来了。 两位姑娘都是前后脚到的甘家镇,一样的深居简出。比起镇西夏姑娘,镇东的李姑娘就显得神秘多了。 镇东的李姑娘未踏出过宅子,进出她宅子的,一位是仙风道骨范儿的中年人,两鬓斑白,一身紫袍;另一位则是一个高大年轻的男子,眉宇间英气勃勃,一看就是练家子。而且李姑娘不仅比夏姑娘神秘,还比夏姑娘大方,她一出手,就将甘家镇第一首富余家在镇东的别院买了下来。 甘家镇的人对夏姑娘好奇,对李姑娘也好奇。听说李姑娘是来自京城繁华之地,因为心中郁结得了心病,她身边那位仙风道骨范儿的高人给她指点迷津,说到了甘家镇之后,一切心病都会好。于是,李姑娘就来了。 可李姑娘到底得的是什么心病呢? 镇西的夏姑娘表示并不想知情,可她从白水河带出来的鲤鱼精一直在跟她叨叨这个事情,在树上躺着的夏安浅有些头疼地揉了揉额头,“劲风,你再这么罗里吧嗦的,我就要后悔将你带出来了。” 劲风是鲤鱼精为自己起的名字,他觉得安风跟在夏安浅身边,起了个安风,他不能再安下去,也不能浅下去,只有劲字才能显示出他的志向。至于为什么是劲风,大概就是觉得劲风这个名字听着比安风,更有气势一点。他虽然不能在武力上将安风比下去,但名字上,总是可以的。 劲风坐在池塘边上,看着在树上躺着的夏安浅,有些不能理解,“你真的,一点都不好奇吗?” 夏安浅皱着眉头,“我才不好奇呢!” 劲风默了默,想了半天,想起了正经事,“我记得你来是要杀甘钰的,你现在还没想到可以靠近他的办法吗?” 夏安浅听到甘钰的话,坐了起来,语气并不愉快,甚至有些生气,“没有!” 劲风感觉到了夏安浅身上的那股低气压,没吭声。 他不知道夏安浅为什么非要杀了甘钰,当时夏安浅要带安风离开的时候,跟他打了一声招呼,他一愣,“能不能带我一起走?” 话语在脱口而出的时候,他自己也觉得惊讶。 夏安浅似乎是听到了什么荒谬的话语一般,“你说什么?带你一起走?” 少年点了点头。 夏安浅:“为什么?难道你不怕安风一口吞了你?”在夏安浅身边的安风闻言,十分合作地张开大嘴巴,“嗷呜”一声,打算要将眼前这个不知死活的鲤鱼精吓个屁滚尿流。 少年看到安风的模样,脸色有些发白,但想了想这一百多年来,虽然安风挺能折腾,可从来没有要将他吞了的意图。于是,他忍着心中的害怕之情,十分坚强地摇了摇头。 夏安浅说:“为什么?你跟着我对我没好处。” 少年:“怎么会没有好处,只有你一个人,安风在路上会觉得闷。有我,他大概会觉得没那么苦闷吧?” 夏安浅愣了下,望着身边咧着嘴巴笑的安风,又看了看少年,“也行,那你给自己起个名字吧。” 少年:“啊?” 夏安浅:“我要带着安风去一个地方,像是一个普通人一样活着。” 少年“哦”了一声,然后费尽心思为自己起了个自认为天下独一无二的名字之后,就跟着夏安浅离开了白水河。离开了白水河之后,他才发现,劲风这个名字真是烂大街了,可是想改名字已经来不及了,因为他爱上了自己的名字。 心酸。 鲤鱼精劲风还是想着半年前的辛酸事,可夏安浅不愿意让他得闲,飞身下了大树,跟他说:“安风估计又去吃点心了,你快去镇上的尚食坊看看他吃了多少。” 自从安风知道了人间有种东西叫点心之后,原本就吃不饱的胃更加吃不饱了,他现在不爱去吞噬了什么灵体了,他爱上了点心。而尚食坊,则是甘家镇当地一个有名的点心店铺。 劲风“哦”了一声,然后看到一块金光闪闪的东西朝他飞了过来,他反射性地接住。接过来定睛一看,是一锭金子。 这锭金子还是安风刚到甘家镇的时候,听夏安浅说金子可以买很多他想要的东西,当天晚上他去偷的。当然,安风偷的不是一锭,是一箱。也不知道他是去哪儿找来的,当时他正在睡觉,就被安风搬回来的那箱金子砸醒了。 夏安浅得知此事时,又好气又好笑,本来是板着脸瞪着安风的,后来安风跑过去,扯扯她的衣角,大概意思就是说那箱金子是给她的之后,愣了下,随即脸上的神情变得柔和。即使是那样,当天晚上夏安浅还是让安风从哪儿搬的金条就放回哪儿去,却没想到她顺手牵羊,留了一锭。 夏安浅跟劲风说:“你就看看他吃了多少,看着赔吧。” 少年对人间钱财没什么概念,宅子什么都是夏安浅置办的,于是“哦”了一声,琢磨着那锭金子是要掰成两半赔给人家还是掰成四半赔给人家,打算身体力行地告诉别人什么叫土豪。 少年离开了,夏安浅在池塘边上静立了片刻。 她到甘家镇已经半年了,可还是没找到机会靠近甘钰。一想到这个,她就觉得生气。难怪她跟秦吉了说她能离开白水河的时候,秦吉了那么轻描淡写,她还真当秦吉了想开了。 等她到了甘家镇才发现,好家伙,甘钰身上竟然有鹰王的鹰咒加持,只要她对甘钰动手,甘钰不仅分毫无伤,她所打出去的力道还会分毫不差地反噬到她身上。 真是让人十分气恼。 夏安浅皱着眉头,转身,打算去看鲤鱼精找到了安风没有。谁知一转身,就看到了一个黑色的高大身影立在她身后,而她没有留神,差点就跟对方撞了个满怀。 第30章 阿英(十七) 夏安浅的心情本来就不好,如今被人吓了一跳, 更加不好。 她没忍住, 横了一眼来者, 语气凉凉的, “大人这么不请自来, 擅入民宅,好像不太合适啊。”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黑无常。 黑无常望着她愠怒的模样, 低声笑了起来, 他姿态有些懒散地倚在了旁边的树干上, 双臂环胸, 语气不咸不淡:“夏姑娘能离开白水河了, 也没让人来通知在下一声,好生无情啊。” 夏安浅离开白水河的时候, 大概觉得冥府的鬼使大人无所不能,要查她在人间的落脚之处实在是最方便不过了, 于是也没跟他知会一声。 夏安浅轻描淡写地“哦”了一声, 歪着脑袋打量了一下身边的男人,说道:“大人本事能通天, 我离开的时候, 您也不知道去哪儿捉鬼去了, 我长期待在白水河,孤陋寡闻得很,实在不知道该要怎么之通知大人。” 眼前的女鬼一副胆大包天的模样, 黑无常实在是不明白她是哪来的笃定,觉得他不会跟她计较。虽然他确实不会跟她计较,男人大丈夫什么的,不管是人还是神仙,多担待些总是没错的。 黑无常:“能离开白水河的感觉,怎么样?” 夏安浅顺着池塘的小路随意地走着,十分敷衍地回答了一句,“挺好的。” 黑无常望着前方的那个背影,大步走上去,跟她并肩而行,“挺好的?你来到了甘家镇这半年,在想些什么?” 夏安浅闻言,嘴角勾起了一个弧度,语气轻快,可所出来的话语却让人皱眉:“我在想大人什么时候能给我带来好消息,还在想到底怎么让甘钰去死会让我心中更快活一点。” 黑无常毫不客气地轻斥:“冥顽不灵。” 夏安浅侧头,那双眼睛盯了黑无常片刻,才笑着说道:“你是第一天认识我吗?” 黑无常挑眉。 夏安浅耸了耸肩,语调有些漫不经心,“我能成为地缚灵,不就是因为我冥顽不灵?” 黑无常忍不住笑了起来,“嗯,你说的对,我竟然忘了这个如此重要的事情。” 夏安浅没有再吭声,她陷入了自己的沉思当中。她不能主动去接近甘钰,除非甘钰主动来接近她,当然她也不能对甘钰动手,否则甘钰还没死她就被自己玩死了,那就太窝囊了。前几日的时候她在离宅子不远的桂花树下晒月光,竟然遇见了知府大人的公子,那个男人,对她似乎有几分意思。夏安浅琢磨着什么时候去撩撩人家,再从对方口中探探最近甘钰的情况。 黑无常看夏安浅沉默,本来没打算继续跟她说话的,只是忽然,她看到夏安浅眉心若隐若现的一个红印,愣了一下。 “安浅?” 夏安浅回头,“嗯?” 那眉心原本忽隐忽现的红印又消失了。黑无常眉峰扬起,抬手轻触了一下她的眉心,还隐隐有些发烫的感觉。 “你最近有没有在念我教你的清心咒?” 夏安浅能离开白水河,并不是因为甘钰的原因,而是她修炼有了形体之后,已经略有所成,到如今已经可以摆脱地缚灵的束缚了。可但凡修炼,都是一步一心魔的,此时苏子建的转世又出现,对夏安浅来说并非是什么好事。 男人的食指还在她的眉心,她并没有觉得被冒犯的感觉,也并未避开,“有,可不是早就跟你说过了,不管用。” 黑无常缓缓收回了自己的手,狭长的双眼盯着她。 “最近还做噩梦吗?” 夏安浅一愣。 “我记得有一次我去看你,你就在做噩梦,醒了之后还想一巴掌呼死我。” 黑无常的话弄得夏安浅有些无语,她要是有能耐一巴掌呼死黑无常,她早就把甘钰给灭了,对了,还有助纣为虐的鹰王,也教训一把。 黑无常别有意味地说道:“你心里经常出现的那些念头,不要逃避,要去面对。” 夏安浅十分莫名其妙地瞅了黑无常一眼,说道:“我没有逃避啊,我想要杀了甘钰,我现在正在面对我的这个念头,也在为之努力啊。” 黑无常冷冷地望着她,每次他谈正事的时候,不笑的时候,眼里都是带着几分冷漠,正如此刻。 夏安浅见状,轻叹了一声,“大人不信就算了,不需要这样看着我,我会害怕。” 黑无常闻言,不怒反笑:“你会害怕?你胆大得能包天。” 夏安浅不想再跟黑无常扯下去了,直接问他:“大人怎么会到了甘家镇?” “你不是说了,你曾经也是孙紫菡吗?我来是想跟你说,孙紫菡的转世也到了甘家镇。” 夏安浅一愣,“不会是镇东的那位李姑娘吧?” 黑无常弹了个响指,“不错,就是她。” 夏安浅稍微沉默了一下,才笑着说道:“是她又怎么样?我跟她既无仇也无怨,她来甘家镇跟我有什么关系?” 孙紫菡的转世到了甘家镇,跟夏安浅没关系,但如果是甘钰跟别的女人有暧昧,或许就跟她有关系了。夏安浅躺在甘家镇西边的一片桃林里,看着穿着一身捕快装束的甘钰正在跟一个风情万种的女人在一起。 “我听凌公子说,甘捕头赤手空拳就能将一只老虎打死,武功高强,我真的很想见识一下甘捕头的武功呢。” 女人一身桃红色的衣服,身材饱满,面若桃花,她穿梭在桃林之中,而甘钰则在旁边替她拂开旁边的树枝。 甘钰脸上带着微笑,说道:“那都是大家过奖了,其实甘钰,哪有那样神乎其技的武功。” 女人回头,嫣然一笑,“若是没有,知府大人的公子,又怎么会让你来保护我呢?并非是胭脂在甘捕头面前自夸,凌公子对我,可是比对自个儿的性命还重视的。” 那个笑容,看得甘钰有些失神。 第21节 那名叫胭脂的女人见到他的模样,脸上的笑容更加动人,她转身,主动上前,隐藏在袖中的手探了过去。甘钰的手才被她碰到,就好像是被火烧到似的,快速地避开。 “胭脂姑娘。” “叫我胭脂。” 夏安浅秀眉微扬,站了起来,白色的衣裙随风而动,她望着前方的一男一女,嘴角勾起了一抹冷笑。她是不能对甘钰做什么不好的事情,可没想到会甘家镇会冒出个胭脂姑娘。看这胭脂姑娘,浑身的风情,虽然颇具姿色,在夏安浅看来,觉得这女子比起丽姬,都不知道差了多少。 “胭脂姑娘,你别这样,甘钰在家中尚有妻子。” 胭脂靠近甘钰,想要触碰他的脸,他却慌张地退开了两步,呼吸急促。 “我知道你有妻子,可我不在意。凌公子家中也有妻子,可依然是我的入幕之宾。胭脂是烟花女子,心中自然明白自己的身份,怎么敢奢望能得到所谓的名分呢?只是我心中实在是喜欢你,有你陪在我身边,我心中就觉得快活。” 她不说还好,她每说一句,就上前一步,甘钰不敢与她靠得太近,只好一退再退,直到后背抵上了一颗桃花的树干,无可再退。 直到甘钰退到了那棵桃花上,夏安浅才发现了些端倪。她四周张望了下,看到不远处一棵参天古树,张开双臂,整个人飞到古树之上,居高临下地打量着桃林。只桃林的东西南北都结了阵,整个桃林都弥漫在一片淡淡的粉色雾气之中。 桃花阵? 她只是听说过这样的阵法,听说桃花阵中的男女都会情难自已地对彼此产生好感和情欲。桃花阵不是什么要人命的阵法,可一旦启动,其中的男女就必须要鱼水交合,否则阵法反噬,不死则伤。 这个阵法是出自谁的手法? 夏安浅眨了眨眼,四处张望,发现不远处有一只花妖,头戴着一个花圈,见到了夏安浅还朝她抛了个媚眼。 花妖看到夏安浅,好似看到了什么稀奇玩意儿一样,飞了过来,“似人非人,似鬼非鬼,你是谁?” 夏安浅睨了她一眼,不答反问:“阵法是你布的?” 花妖掩嘴笑了起来,妖里妖气的模样,“我不布阵法,人间男女,哪来的桃花运?不过若是男人和女人之间,没那点龌龊的心思,所谓阵法自然也就不存在。”说着,花妖指了指前方桃林中的男女,说道:“那位甘钰,是阿英的丈夫。阿英我曾见过的,她从前是雀仙如今变成了凡人,我也不想让她难过,但甘钰若是心中对那女子没半点心动,自然不会有事。” 夏安浅打量了一下眼前的花妖,再定睛望向桃林中的那对男女。 胭脂望着退无可退的甘钰,笑了起来,她的语气十分亲昵, “你躲什么呢?难道你不喜欢我吗?” 甘钰:“……” “不喜欢我,为什么要给我送那样名贵的珍珠项链?” 甘钰:“我、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他只是,在帮阿英买礼物的时候,不小心想起了胭脂看那串珍珠项链时的目光而已。 “嘘,什么都别说。”胭脂的手按在了甘钰火热的唇上,她仰着头,崇拜的目光对上甘钰的视线,“其实那样的项链,我多的是,我一点都不稀罕。可我还是天天带着它,你知道为什么吗?” 胭脂微微一笑,缓步上前,然后整个人靠在了甘钰的怀里,“因为,那是你送给我的,我才喜欢。” 甘钰僵着身子,一动也不敢动。 胭脂一双手在他的胸前缓缓游移,然后顺着衣襟而上,拂过他赤裸的脖子,再往后游移,她的手臂勾着甘钰的脖子。裙摆之下,脚尖踮起,她的红唇凑到甘钰的侧颊,将要亲上的时候,却没有亲上去,她笑着问:“甘钰,你真的,不喜欢我吗?” 被她抱着的男人鼻端尽是她身上的香气,呼吸一下比一下更沉重,胭脂望着他难以自制的模样,笑了笑,红唇亲上了甘钰的嘴角。 春日的桃花开得正好,春风拂过,枝头的花瓣便随之而落,那粉色的花瓣在风中打着旋,缓缓地在两人身边掉落,有的落在了女人的发间,有的落在了她的脚边,只见她的脚后退了两步,然后惊呼一声,便已跟着男人一起倒在铺着桃花的草地上。 夏安浅面无表情地看着纠缠在一起的男女,随即,便凭空消失。 花妖见夏安浅扬长而去,微微一笑,手掌抬起,轻吹了一口气,掌中飞出无数的桃花瓣,洋洋洒洒地落在了林间。 万丈红尘,那么多的痴男怨女。 第31章 阿英(十八) 夏安浅发现,自己自从能离开白水河之后, 可以自由地去每个她想去的地方, 当然, 仙界和冥府她是绝对去不了的。 夏安浅去到了甘钰的家里, 甘钰不在家, 从前那个总是一身翠绿色羽衣的小雀仙,如今变成了一个穿着布衣的凡间女子。夏安浅去到的时候,阿英正在拿着水瓢往桶里装水, 而桶里, 是甘钰的衣服。 夏安浅并没有想要吓着阿英的意思, 既然都来了, 不现身髌骨不是她的作风。 阿英看到了夏安浅, “啊”了一声,十分惊吓的模样, 手中的水瓢都掉了,“安浅, 你来做什么?!” 夏安浅看到她大惊失色的模样, 心里就有些生气,“我来杀甘钰。” 阿英瞪大了眼睛, 冲进了房里, 再出来的时候, 手里握着一把匕首,“我、我不会让你伤害甘钰!” 夏安浅默了默,手一扬, 阿英手中的匕首便“咣当”的一声,应声而落。 “不当雀仙半年,看来你已经忘了还有法术这么一回事儿。” 阿英看着自己空空的双手,随即苦笑起来,“是啊,我都忘了。”说着,她抬眼看向夏安浅,“你要怎样才能放过甘钰?” 夏安浅瞥了她一眼,忽然说道:“或许有一天,你会宁愿自己当初没有阻止过我杀甘钰的。现在,就算你宁愿我杀了他,我也杀不了。” 阿英:“什么意思?” 夏安浅嘴角的微笑看起来似乎别有意味,她望着阿英,昔日清纯动人的小雀仙,自从坠落红尘之后,身上的那股轻灵的美已经被世俗生活所破坏,可在她身上萦绕着的,不再是灵气,而是人间的浊气。 即便是如此,她依然是美的清新脱俗。 可惜,不是人间富贵花。 夏安浅:“阿英,你过得好吗?” 阿英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夏安浅会忽然这么问。她的喉咙一紧,好似有说不尽的委屈想要倾巢而出,可到了喉咙,又哽住了,欲语还休。 “挺好的,只要是和甘钰在一起,我都觉得很好。” 可是,凡人的饭菜那么难吃。 她习惯了素食,每次甘钰带她去吃法,看到了饭桌上的肉,她都恶心不已,有一次竟然还吐了出来。她早就知道,凡人会吃各种各样的东西,可当有一天,知府大人的公子设宴,要邀请她和甘钰一起去吃饭,饭桌上,竟然是一盘烧好的鸽子,她没忍住,当场吐了出去,整个人几乎崩溃。 物伤其类,她看到了很多的鸟儿被杀,被拔掉了羽毛,放在饭桌上。 她一直没办法适应,开始的时候甘钰还能安慰她,可是现在,甘钰好似也已经厌烦了。尤其是那次知府大人的公子设宴,她的行为被对方认为是不给面子,甘钰也觉得她让他丢了面子,嘴上虽然不说,可心里还是介意。 她已经很努力地想要融入凡人的生活,可……阿英低头,看着手指上的粗茧,那都是干粗活而生出来的。凡间女子,要伺候公婆丈夫,甘钰的父母死得早,她没有公婆伺候,可也找照料丈夫的三餐起居。她到了凡间,才知道何谓柴米油盐酱醋茶,她对甘钰心中有些愧疚,她无法像凡间女子那样,毫无障碍地接受凡人的食物,也没办法为他生儿育女。 心中千回百转,可却怎么也无法化作言语。 悲哀之事,不说也罢。 更何况,夏安浅也不知道是抱着怎样的心情而来。阿英抿着唇,掀起眼皮,看着夏安浅。 夏安浅迎着她的视线,笑了笑,她大概是跟黑无常混得多了,竟然嫌站着太累,于是用法术变出了一章椅子,她提起了裙摆,坐在了椅子上看着阿英。 阿英:“……” 难道夏安浅是日子过得无聊了特别来吓一吓她的吗? 夏安浅只手撑着下巴,跟阿英说:“我杀不了甘钰,你可以放心。” 阿英有些意外:“咦?” “鹰王在他身上下了鹰咒,可以保护他。” 阿英一愣,随即脸上露出了伤心又感动的神情,“是姐姐帮忙的。” 夏安浅面无表情地看了阿英一眼,心中空空落落的,她也不知道自己来到底是要干什么的,而且最关键是由于法力低微,她坐着的这章椅子快要消失了,她干脆连人带椅一起在阿英的视线消失。 阿英早就习惯了夏安浅有些乖张的行事风格,也没在意。她还沉浸在秦吉了为她所做的事情中,心中又是难过又是感动。 夏安浅才走出甘钰家的路口,模样有些失魂落魄的甘钰便已经回来了。夏安浅想了想,她是不能伤甘钰,可又不代表她不能在他面前出现,于是,就现了形。 甘钰冷不丁地发现眼前出现了一个身影,吓了一跳,再看一眼,又惊讶了一把。 “夏姑娘!” 夏安浅站在原地,冷冷一笑,“快活回来了?” 甘钰大概心中有鬼,被对方一句话堵得面红耳赤,“夏、夏姑娘,你来是要杀我的吗?” 夏安浅睁着眼睛说大话:“不是,我来是看阿英的。” 甘钰点了点头,但对她依然抱有警惕之心。 夏安浅望着甘钰脖子上的红红点点,挑了挑眉,偷吃也不知道要抹嘴。夏安浅冷冷一笑,跟甘钰说道:“我如今住在甘家镇的镇西,你要是活得不耐烦了,大可前去找我。” 甘钰:“……” 他觉得自己大概是绝对不会去找夏安浅的。 甘钰在傍晚的时候,还认为自己这辈子绝对都不可能主动去找安浅的,然而当阿英变成了一直翠绿色的鹦鹉之后,他再也没有别的办法,怀里揣着阿英,跑去镇西敲开了夏安浅宅子的大门。 来应门的是劲风,劲风一边打着哈欠一边问:“谁啊?谁啊?” 到底是谁那么缺德,他晒着月光睡着觉,觉得那样的妖生简直不要太美好,可忽然起来的敲门声惊醒了他的美梦,于是来应门的劲风一肚子都是怨气。 甘钰顾不上解释,一开门劈头就说:“我要找安浅。” 还不等劲风说话,一道冷清女声就在他身后响起,“你找我做什么?” 甘钰见到了夏安浅,连忙将揣在怀里的小鹦鹉取了出来,“阿英变成这样了!” 夏安浅瞥了一眼绿色小鹦鹉,目中也尽是惊讶之色,“她怎么了?” 甘钰一言难尽脸。 夏安浅侧头看了劲风一眼,劲风咕哝着,“知道知道,我走就是,你们说什么我才不在意呢!” 说着跑进了屋里,可两只耳朵却竖得高高的,做好听八卦的准备。夏安浅有些好笑,设了个屏障,跟甘钰说道:“你有什么话快说。” 甘钰:“我跟阿英吵架了。” 夏安浅:“夫妻吵架很快就会和好。” 甘钰将手中的鹦鹉捧了起来,“可她不变回去,我们怎么和好?” 这确实是阿英的原型,可她如今已经脱离仙籍,内丹也取了出来……夏安浅睨了一眼甘钰手中的鹦鹉,语气有些凉薄:“别想多了,她永远也不可能变回去。” 甘钰听到夏安浅的话,身体晃了一下,整个后背撞上了身后的大木门。 他怔怔的将怀里的绿鹦鹉拿了起来,放在脸颊旁蹭着她的羽毛,语气沙哑而难过:“阿英,都是我害了你。” 傍晚他到家的时候,恰逢阿英有些心不在焉地替他洗衣服,本来是没什么的,可忽然,阿英看到了他脖子上的红红点点。 阿英什么都没说,只是目光温柔又难过。大概是他做贼心虚,又大概是因为其他的一些因素,他忽然之间,既心慌又有种不吐不快的感觉,“那样看着我做什么?我是一个男人,一个活生生的男人,我也有欲|望!” “可我跟你说过,我暂时还不能跟你有夫妻之实。” 甘钰笑了起来,“对啊,你说的。你何止不能跟我有夫妻之实,你还不能跟我一起去赴宴,不能和正常人一起同桌共餐。” 阿英听到甘钰的话,心中大受打击,“你是这么想的?” 这些日子以来,对人情世故一无所知的雀仙,也给甘钰带来了无尽的烦恼。初始的时候,他以为那是甜蜜的折磨,可越到后来,越觉得不耐烦。她知不知道她的许多行为,已经让他沦为了甘家镇人的笑柄,因为阿英,他的同事取笑他,上司看不起他,说他家中妻子纵然清丽脱俗,可惜终不是贤妻良母。他的同事们,在酒楼里喝着酒,张家长李家短,将他翻来覆去地取笑,却不知他就在隔间。 第22节 他在同僚面前抬不起头,回到家中,还要应付她弄出来的残局。譬如差点烧了的厨房,洗掉了一个袖子的衣服,诸如此类。 别人说他有妻不如无妻。 这半年多来,不止误入凡间的阿英觉得辛苦委屈,甘钰也同样。 “我当时就跟你说,不要放弃飞仙湖,你不应该属于这个地方,你应该像过去那样,无忧无虑地当你的雀仙,而不是在这里,当我甘钰的妻子!你当时为什么不听我的?啊?!” 阿英望着他,忽然泪如雨下。 甘钰望着她梨花带雨的模样,觉得自己话说狠了,看说过的话就如同泼出去的水,再也收不回来。甘钰心中正在忐忑着的时候,阿英忽然就额头冒出了豆大的汗珠,不断地喘息着。 甘钰吓坏了,顾不上两人正在吵架,连忙冲了上去,“阿英!” 阿英却不让他扶着,跌跌撞撞地冲进了屋里,好似在翻着什么。 “阿英?” “内丹,我的内丹呢?”阿英的手抓着胸前的衣服,气喘得越来越急。 甘钰见状,不顾她挣扎,一把将她抱起放在了榻上了,问道:“什么内丹?” 阿英上气不接下气,“我的内丹,那个用红木盒子装着的东西,去哪儿了?” 甘钰心里一沉,“你要那个东西做什么?” 阿英手紧紧捉着甘钰的手腕,“那是我的内丹,我每天晚上都要吸取内丹的灵气的。” 甘钰:“你不是跟我说,那是鹰王吓唬你的,你其实并不需要吸取灵气的吗?” 阿英听到甘钰的话,心里一凉,“你把我的内丹拿走了?” 甘钰:“我以为你留着它,只是留念。” 阿英愣住了,她看向甘钰的目光尽是伤痛,最后,她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就笑出了眼泪,“我用尽此生所有来爱你,你却拿走了我活命的东西,还怪我当初不该跟你到凡间。” 甘钰望着她心如死灰的模样,心急如焚,“阿英,你别吓我。我没有将你的内丹拿走,只是有个人很喜欢那个木盒子,我只是想要卖那个木盒子而已,可是那个盒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怎么也无法打开,我只是先将盒子留在那里几天而已。你等我,我马上去拿回来。” 可阿英却笑了起来,“甘钰,太晚了。” 话音刚落,阿英就变成了一只鹦鹉。 甘钰望着眼前的鹦鹉,脑子一片空白,不知道该要怎么办。忽然想起傍晚见到的夏安浅,夏安浅不是人,她和阿英是朋友,所以她一定知道怎么救阿英。 于是,甘钰就将床上的鹦鹉揣在了怀里,飞奔出门。 甘钰一把跪在了夏安浅跟前,“夏姑娘,求你救阿英!” 夏安浅望着甘钰的模样,“我救她,你用什么来换?” 甘钰一愣。 夏安浅又说:“我听阿英说过,你愿意为她去死。这样吧,一命换一命,我救她,你自尽,如何?” 第32章 阿英(十九) 我救她,你自尽, 如何? 甘钰有些错愕地看向夏安浅, “夏姑娘, 难道阿英不是你的朋友吗?” “她确实是我的朋友, 当日她跟我说, 原来这世上竟然有人愿意为了她去死,她心中十分感动,因此对你越发情根深种。可我觉得, 世间男儿, 什么山盟海誓, 不过都是一时冲动, 当真要他们去做, 他们肯定是不愿意的。她当时并不信我。” 甘钰:“难道阿英不信你,你就要我为她而死, 借此证明我愿意为她而死的心意吗?” 夏安浅侧头,看向他, 嘴角微勾:“你不愿意?” 甘钰望着被自己捧在手掌心的那只绿鹦鹉, 又看向夏安浅,摇了摇头, “我没有不愿意, 可……夏姑娘一直都想杀了我, 我若不能亲眼看到夏姑娘将阿英救回来,是绝不会轻贱自己的性命的。” 夏安浅轻哼了一声,“推托之词。” 甘钰伸手摸了摸被他揣在怀里的绿鹦鹉的脑袋, 柔软的羽毛刷过他的掌心,让他心里内疚又难过。 他辜负了阿英。 甘钰:“我带她回飞仙湖,一定会有办法的。” 夏安浅闻言,笑了起来,“既然这样,你还来找我做什么?等你什么时候想好了愿意一命抵一命的时候,你再来找我。” 她的话音刚落,甘钰就感受到了一股力道将他卷了起来,接着他被摔出了大门,整个人好不狼狈地趴在了外面的地上。幸好,阿英没被他压着,还好好地待在他的怀里。 “砰”的一声,宅子的大门再度紧闭,甘钰坐了起来,将怀里的那只鹦鹉捧了起来,跟她平视着。 “阿英,我该怎么办?” 可惜已经打回原形的雀仙如今不过是一只普通的鹦鹉,毫无灵性,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 甘钰望着那只眼神懵懂的小鹦鹉,忽然就掉了眼泪,“我不是故意的,你跟我说那粒内丹不过是留着自己的念想,并不需要每日吸取灵气,我才会拿走了那个红木盒子。可我没想到,你只是为了不让我担心,才会这样瞒着我。” 那天,他赊账买下了两条珍珠项链,那两条珍珠项链确实是超出了他所能承受的范围。大概是当了捕快之后被拨到了知府大人公子的身边,凌公子为美人一掷千金,眼睛都不眨一下。那天,他看到凌公子陪着胭脂去看首饰的时候,胭脂望着一条珍珠项链恋恋不舍的眼神。甘钰也忍不住看了过去,那条珍珠粒粒浑圆,发出温润的光芒。他想,这样的东西,阿英或许也会喜欢。 一条项链已经是他整整两年的俸禄了,更何况是两条。可他竟然鬼迷心窍了一般,买了两条。 昨天他赊账的店铺掌柜找到衙门去,要他还钱。 当着那么多同僚的面,他几乎无地自容。只是强笑着说最近事儿多,一时忘记了。明日便送过去。可那么大一笔钱,他要去哪儿凑?掌柜的给他赊账的时候说得好听,甘捕头想什么时候还都可以,只要方便。可不过才半个月,就翻脸不认人,冷声说他是做生意的,若是人人都像甘钰那样赖账,他就是连喝西北风也没人刮给他喝。 甘钰又是气恼又是羞窘,正在发愁着的时候,来了个道士模样的人。说他最近在找一种木材,大概描述了一下木材的颜色气味,他就想起了家中阿英视若珍宝的那个盒子。 可对方出价千金,他此时已经为钱财发愁,无计可施。他想着,没有了这个盒子,他还能再找一个给阿英。可他欠那首饰铺掌柜的钱再不还,他就要身败名裂了。 于是心中即使觉得对不起阿英,还是偷偷将那盒子拿去了给那个道士。 他一时鬼迷心窍,并未细想太多。至于与胭脂之事,他也难辞其咎。 想起当时阿英泪如雨下的模样,甘钰也忍不住闭上了眼睛,贫贱夫妻百事哀,他们本就不是同一路的。 男人的眼泪沾湿了鹦鹉头上柔软的羽毛,他的声音沙哑,说不出的愧疚难过。 “阿英。” 可是,再也没有人应他了。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出现在他的身后,月光将对方的身影拉得很长。 那个人,长发披散,脸上是掩不住的丽色,她安静地站在他身后,忽然喊道:“苏子建。” 而此时,紧闭的大门之内,夏安浅回了内院。耳朵竖得老长的劲风看见她回来,眼巴巴地看向她,“你真的不救阿英吗?” 夏安浅走了过去,“怎么救?” 劲风嘴巴张了张,想说你去找秦吉了,可是看着夏安浅面无表情的脸色,又闭上了嘴巴。过了半晌,他才干巴巴地说:“阿英从前在白水河,也经常找我们玩。她如今这样了,秦吉了知道后指不定心中会难过成什么样子,不然我们去给秦吉了送个信吧?” 夏安浅侧头,“我从未去过飞仙湖。” 劲风语塞,“难、难道你就这样不管阿英了吗?” 夏安浅:“可我没本事管她。” “你可以去找秦吉了的。”劲风说。 夏安浅摇头:“没用的,秦吉了上次去白水河找我的时候,几乎是硬撑着的。如今我为阿英的事情去找她,我能不能找到她尚且不说,难道你想秦吉了跑出来送了性命?” 劲风:“……” 夏安浅看了劲风一眼,“人对人,是有亲疏之分的。我也是,我对旁人也有亲疏之分,阿英是很惨,可我明知道秦吉了这时候出来会陨灭,我还跑去找她,我不愿意。” 劲风瞪大了眼睛:“难道你愿意看着阿英就这样死了?” 夏安浅迎着劲风的视线,笑了笑,然后反问:“我不看着阿英死,难道你要我看着秦吉了死?” 劲风被夏安浅的话弄得彻底无语,他觉得看着阿英死不对,看着秦吉了死也不对。啊啊啊啊啊,难道没有一个办法,是可以不用看着她们死的吗? 夏安浅好像看透了劲风的念头,淡声说道:“别想多了,阿英已经变回原形,只有将内丹服了之后才有可能恢复灵性。可她到了人间半年,凡间浊气滚滚,她的身体受不了内丹的灵气。而且,她变回原形,就是因为她的内丹不见了。” 劲风目瞪口呆,觉得这事情完全不在他的想象之内。 夏安浅望了劲风一眼,觉得自己真是对牛弹琴,她揉了揉额头,问道:“安风呢?” 她话音刚落,“嗷”的一身怪叫从宅子里传出来,接着就是安风小肉团跑了出来,他哈哈笑着,两只手都抓着点心,后面跟着一个冥府的鬼使大人黑无常。 夏安浅:“……” 劲风似乎对此已经习以为常,耸了耸肩,“安风除了吃点心,还是吃点心。”鬼使大人知道安风喜欢上了点心,每次来还给他带一屋子!有洁癖的劲风每天都忙着打扫地上的点心屑,觉得心很累。 安风这时候看到夏安浅,眼睛一亮,扑了过去。 夏安浅眉头一皱,手一推,“不许过来。” 安风闻言停下脚步,睁着大眼睛十分委屈地望着夏安浅。 夏安浅看着他身上的点心屑,十分嫌弃的模样,她看向安风身后的黑无常,有些无力地说道:“大人,能否请您施一个清洁咒,将他这浑身上下的点心味儿去一去?” 黑无常淡瞥了她一眼,“胆子不小,竟敢指使我?” 话虽是这么说,只见他掌中结印,往安风身上一指,脏兮兮的安风马上就变了个模样。夏安浅望着身上已经干干净净的安风,觉得总算是顺眼了,朝他伸手,“过来。” 安风“哒哒哒”地冲了过去,胖乎乎的小手拽着夏安浅的两根手指。 夏安浅:“老是这么爱吃,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安风歪着可爱的小脑袋,笑嘻嘻的。 夏安浅看向黑无常,黑无常笑道:“我也并不是很清楚。” 夏安浅无语,安风拽着她的手指还不够,另一只手还拽上了黑无常的手指,蹦蹦跳跳地要拉着他们去遛弯。 夏安浅正好有事情想要跟黑无常请教,也就随他去了。 “大人上次跟我说,孙紫菡的转世到了甘家镇。” “不是说那跟你没关系?” 夏安浅感受着池塘边的清风,假装没有听见黑无常的话,续道:“大人曾经跟我说过,若我当真曾以孙紫菡的身份活着,为何到后来真正的孙紫菡到了冥府报到,而我却被困在白水河一隅,这事情的前因后果,您会给我一个交代。孙紫菡如今到了甘家镇,是否跟您要给我的交代有关系?” 黑无常:“你总算是不太笨。” 夏安浅沉默,片刻之后,又问:“她之所以在这里,也是因为苏子建的缘故吗?” 无忧无虑的小安风在两人之间蹦蹦跳跳,丝毫没有察觉两个大人之间的气氛有什么不对,黑无常笑着说道:“说起这个孙紫菡的转世,很奇怪。她虽是受尽宠爱的公主,可她出生之后,从未展颜开怀过。为此,一国之君还找来了能通鬼神的国师,国师说公主乃是前世宿怨未清,导致今生不得开颜。按理说,但凡喝过孟婆汤一旦转世,前世今生,都已断得干干净净。孙紫菡此生是公主,贵不可言,她为何还会有前世的宿怨,你知道原因吗?” 前世今生,对凡人而言,不过都是过眼云烟。 前生不如意,今生不得意,有什么关系?他们还有来世。踏过忘川水,喝下孟婆汤,前尘往事全都都化为虚无,即使此世再度阳寿已尽,变成了冥府中的一个幽魂,赎的也是今生的罪,前世种种,早就在投胎前尽数两清。 第23节 夏安浅也是这样,她从异世而来,有的不过也是她从夏安浅到孙紫菡,再到夏安浅这样的记忆。至于她从前历经了多少世,曾经对不起哪些人,辜负了哪些人,没有任何记忆。 夏安浅看着身边黑无常脸上那个别有深意的笑容,随口说道:“我怎么会知道?即使我曾经也以孙紫菡的身份活着,可自认从未对不起任何人。”而且,即使她对不起谁,应该也没有对不起孙紫菡本尊的。至少,要成为孙紫菡,并且还要成为地缚灵,也并不是她所愿。 黑无常:“说不定,她还有前世的记忆呢?” 夏安浅闻言,脚步一顿。安风牵着她的手往前走,冷不丁她忽然停了下来,小家伙横冲直撞的没注意力道,将夏安浅拽的踉跄了一下。 黑无常见状,伸手捞了她一把,“哎,安风,当心。” 被轻斥了的安风站在原地,扁着嘴望着黑无常。 黑无常见夏安浅站定了,便松开了环在她腰身的手臂。 夏安浅被人那么一捞一勾,心里猛然跳快了两下,她不着痕迹地调整了一下站姿,说道:“是我忽然停了下来,不怪他。”说着,她看向安风,“安风,我跟鬼使大人有事情要说,你先自个儿去玩。” 安风的小脸垮了下来,十分幽怨。 夏安浅望着他的模样,向来都十分冷硬的心生出了几分柔软,想了想,觉得自己的这些事情也没什么是不能在安风跟前说的。万一有一天,她真的消失于天地之间,安风知道前因后果,大概也不会怪她。 她牵着安风的手往前方的台阶上走,两人在台阶上坐下。黑无常挑眉,走了过去,站在两人身旁。 夏安浅说:“孙紫菡此生的转世是李姓,你既然说了她是公主,那么她当然就是当今帝后唯一的女儿。她这次到来甘家镇,只有两个人陪她前来,那都是什么人?” 黑无常:“一人乃是天上仙君下凡历劫转世,此生是能通鬼神的天师,法力高强。另一人有王侯将相的命格,自然是她的丈夫。” 夏安浅“哦”了一声,手揉着安风趴在她大腿上的小脑袋,语气带着几分漫不经心:“来头倒是不小,怎么,他们莫非都已经知道我夏安浅的存在了吗?” 黑无常慢悠悠地走下了阶梯,“这个我倒是不清楚。既然孙紫菡身边有能通鬼神之人,那么要算她前世的事情,大概也能算个大概。她本人若是还有前世的记忆,那么知道你的存在大概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不管后来孙紫菡是否有夏安浅成为她那段日子的记忆,但既有能人,算出她前生详尽之事并非难事。毕竟,孙紫菡此人的一生,跟生死簿上的记载没有任何偏差,包括魂归冥府的时间,也分毫不差。否则,又怎会让她顺利地转世? 夏安浅大概是跟黑无常打嘴仗有瘾,这时哼笑了一声,“还以为生死簿是个什么神秘的玩意儿,却没想到凡间一个术士就能算出一个人的前世今生。” 黑无常闻言,朗声笑了起来。他回头,看向坐在台阶上的夏安浅,她螓首低垂,正在梳理着安风头上的几戳不听话的头发。这么看着,月光之下的女子身上竟难得透着几分温柔娴静的意味,可惜她一说话就破功。 “安浅,你这话说的不对。不论人界还是冥府,仙界,各界皆有大能可以窥得天机。所谓天机不可泄露,有人惜命就不会胡言乱语,但也有人是不怕被天雷打成个筛子的,当然敢泄露天机。更何况,这次陪在孙紫菡身边之人,既然曾是天上仙君,那么本就能力不凡。你以为仙界随便一个看守仙兽的仙童,就有资格说下凡历劫的么?” 只是,黑无常也拿不准这个下凡历劫的仙君,到底是冲着孙紫菡去的,还是冲着夏安浅来的。 夏安浅想,她才不管那个什么鬼下凡历劫的仙君是冲着谁来,前脚黑无常离开,她后脚就跑到镇东的别院去了。为了避免遇见厉害的妖怪,她还带上了安风小怪物,准备谁敢对她不客气,她就让安风对谁不客气。 果不其然,她跑到了镇东的别院,能进不能出,不仅如此,她身上的法力好像是瞬间就消失了一样。 她心里微微一沉,果然像是黑无常所说的那样,有高人在此。可看着安风丝毫不受影响的模样,她又有些糊涂,这是个什么鬼阵法? 夏安浅被困在了别院中的一个小院子当中,这个地方布置非常雅致,有凉亭,凉亭四周垂着珠帘,凉亭之外,是一片空地,空地四周皆是花卉,而中间是一个圆桌,圆桌旁围绕着几张椅子。在圆桌之上,准备有糕点热茶,显然早就得知今夜会有人来此。 安风万法无用,当然不会有夏安浅的感觉。他看见了桌面上的糕点,哈喇子早就快要掉到地上。 夏安浅既来之,则安之。 对方这么大阵仗要困住她,大概也不会吝啬那几个糕点热茶,她跟安风说:“想吃就吃吧。” 安风闻言,眉开眼笑,撒丫子奔到圆桌前,三两下将上面的糕点一扫而空,又将一壶热茶咕咚咚地灌进了肚子里,最后还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回头看向夏安浅。 夏安浅被他的模样逗笑了,施施然走到圆桌前的凳子上坐下。她环顾四周,见四下毫无动静,于是说道:“阁下费了这么些许功夫将我姐弟困在此地,该不会就是让舍弟来吃几个点心的吧?” “修为不高,胆子倒是挺大。”一道淡淡的男声响起。 安风忽然听见一道陌生的声音,眉头一皱,可爱的小脸登时变得十分不悦,他瞪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准备随时干架。 夏安浅却连眼皮都没掀一下,伸手摸了摸安风的头,安抚说道:“先不急,等他真的让我们很不高兴了,你再对他不客气,乖。” 安风似乎是十分喜欢被她摸头的感觉,小脑袋还往她的掌心蹭了蹭,神情十分满足。 一身紫衣的中年来者:“……” 夏安浅这才徐徐抬眼看向他,她也不知道是不是最近修炼有所成导致,她看凡间之人,身上大多数会缭绕着一些气息,这位来者身上是她从未见过的紫气。紫气代表的是尊贵之气,就好比是天上的神君身上会有祥光一样,据说越大的神身上的祥光就越能闪瞎人眼,凡间的气息颜色也代表着不同的身份。在凡人身上,若是有紫气缭绕,就是很尊贵的人了,这是黑无常跟她说的。 夏安浅:“是你将我困在此地?可我并不认识你。” 中年紫衣男子:“既然你并不认识我,为何要闯进来?” 夏安浅眨了眨眼,说:“我带着弟弟出来玩,你也看到了,他年纪小淘气又馋,嗅到此地点心的香味儿,便闻香而来了。唔,他适才吃光了你们的点心,要多少钱,我赔就是了。” 紫衣男人闻言,哈哈笑了起来,“令弟跟着你,倒是成了替罪羔羊。” 夏安浅闻言,觉得先礼后兵是行不通的,。 她站了起来,脸上的笑容敛去,冷眼看向对方。 “你困住我到底意欲何为?” “这是我的地方,院中阵法乃是我布下防贼用的,又能有什么用意呢?姑娘真是多此一问。反倒是我,想问姑娘,半夜三更闯入我的地方,到底是为了何事而来。” 夏安浅内心斟酌了一下,她对这些什么鬼阵法是一窍不通,被人困住了毫无反击之力。安风是万法无用,可以出去,可是出去之后呢? 他生性单纯,年纪又小,如今的智商约莫也就是人间两三岁幼童一般。 夏安浅这么一想,心里不免觉得恼怒,是她过于莽撞了。 虽然心中十分懊恼生气,可她脸上神色不动,十分镇定自若地说道:“我为什么而来,难道阁下算不出来?我是来找孙紫菡的。” 紫衣男子:“哦?可据我所知,姑娘也是孙紫菡。这天底下,哪有自己找自己的道理?” 夏安浅听到这话,脸色彻底地冷了下去,她的声音也是冷的,“我不是孙紫菡。怎么,我前脚到甘家镇,你们后脚就来,难道不是来找我的?” 就在这时,一道幽幽的轻叹在半月形的门外响起,一声叹息,似乎千回万转,蕴含了无数的无奈一般。 “安浅,我确实是来找你的。” 第33章 阿英(二十) 当夏安浅见到孙紫菡时,心中并没有太多的触动。 或许两百多年前她还没冤死, 在她对苏子建曾经有一丝不该有的心动时, 她心中是会有感觉的。可是现在终究不是她还没被诬陷是恶鬼缠身, 并被溺死在白水河之前。 夏安浅不知道别人是怎么想那段她莫名其妙成为了孙紫菡的日子的, 但于她自己而言, 如果说她曾经享受过孙紫菡身份带给她的一切,那么到最后,她也并没有亏欠过谁。 她本该是异世一个无忧无虑的少女, 父母疼爱, 兄长呵护。如果没有莫名其妙地成为了孙紫菡, 她会在异世的文明中过完她的一生。 如果说她成为孙紫菡, 亏欠了谁, 那谁,又亏欠了她? 如今两百年过去, 她面对孙紫菡时,面无表情, 冷眼看着对方。 转世后的孙紫菡相貌跟前世并无太多区别, 长相清丽,大概是今世生在帝王家, 举手投足间流露出来的清贵之气浑然天成, 只是有着淡淡愁绪萦绕在眉间。 夏安浅:“你找我?” 孙紫菡轻轻点头, “对。” “为何事?” “为苏子建。” 夏安浅“哦”了一声,然后语气淡淡地说道:“听说你如今已经有了夫婿,怎么, 他对你这样大张旗鼓地为前世的未婚夫而奔波,竟然也不生气吗?” 孙紫菡一愣,不论前世还是今生,她都从未和夏安浅接触过。前世她是父母千娇万宠的掌上明珠,后来经历了和苏子建之时,悲痛欲绝,选择从此沉睡不醒,可从未想过中途会出了纰漏,让夏安浅到了她的身体。今生她贵为公主,众星拱月,从来没有人像此刻夏安浅这么直接地跟她说话。 孙紫菡回过神来,看向夏安浅,忽然笑了,“你长得很好看。” 夏安浅:“……” 她没想到自己是一个拳头打在了棉花上。 孙紫菡此时已经缓步从半月形的门外踏了进来,她拎起裙角,正要拾阶而上。紫衣男子抬手,“公主。” 孙紫菡却并未在意对方意图阻止的行为,一边走一边说道:“国师不必多虑,她既然会来找我,那便是也有事情想要问我的。我此番来,既是为解决前世的债,也早做了最坏的打算。” 两百年前,当孙紫菡与苏子建尚未订亲之时,她在那老夫人的后院见到一身锦衣的苏子建,青年站在桃花之下,发如墨眉如画,嘴角噙着一抹风流倜傥的笑意,与她说道:“姑娘我曾见过的。” 她吓得拔腿就跑,可惊吓之余,心中狂跳。 后来父亲为她定下婚约,她才得见苏子建,原来此人便是那天她在老夫人后院所见的青年。青年年少有为,长相英俊。她初始恼他孟浪,可却忍不住心中的悸动。表面上青年与她发乎情止乎礼,正式的见面不过两到三次。 可青年也不知道是在哪儿学来的功夫,竟会深夜爬墙,潜入她的屋中。她初始大怒,可后来发现他并无恶意,说只是情不自禁,想去看看她。青年每次去看她,就真的是看她,并无任何不规矩之事。反而是她,每次与他相处过后,便沉沦多一分。直到泥足深陷,不能自拔。 可那一切在一次青年到来了又走之后,就都幻灭了。青年大概是来得匆忙又走得急,不慎落下了信件。她一时好奇,没忍住,便拆开了那封信件,信件上不过寥寥数语—— 孙家姑娘已是手到擒来,看来子建要取得孙家家主的信任,夺得大权之日不远矣。你我报仇雪恨之事,指日可待。 她看到信件,大为震惊。等到苏子建再度来访时,她掩着内心的彷徨无助,问他实情。苏子建此时势力在她父亲的帮助之下,早已在龙城渗透。面对她的质问,终于没有再戴上脸上那副温柔体贴的面孔,看向她的目光中尽是寒意。 “我并非是苏家亲生儿子,我乃是二十年前,被你父亲逼得家破人亡的一名茶商之后。” 苏子建的父亲,原是一名茶商。当年孙父还是个穷小子的时候,贫困潦倒,是苏子建的父亲见他可怜,将他带在身边。年轻的孙父初始之时,尚且感恩,可到后来,他爱上了自己后来的夫人。孙夫人本出身大家,她的父亲断然看不上一个管事的,孙父逼迫无奈之下,竟恶从胆边生,他利用苏子建生父对他的信任,掏空了茶商的家产。 “你的父亲将我父亲的家产骗完之后,抱得美人归。这二十多年来,锦衣玉食,夫妻情深,还对外宣称你孙家虽然搬迁至龙城二十年,可不论在哪儿,都是百年行善之家。说出这等话来,竟也不嫌恶心。他每天入睡之前,可曾想过当年我的父亲被他逼迫得要前去投奔苏家,可却在投奔路上,遭遇山贼,全家几十口人,唯独我当时淘气,趁着休息之时吵着奶娘带我出去玩,才逃过一劫。我就被奶娘捂着嘴,躲在林中眼睁睁看着我的家人死于贼人的刀下。他们死不瞑目,这些年来,从来没有一刻不在我的梦中出现,提醒我别忘了血海深仇。” 你来我往的绵绵情意之下,竟是刻骨铭心的仇恨。 如果那时的孙紫菡,是这一世的孙紫菡,或许便不会将这些事情放在眼里。帝王家中,贵不可言,其中更多龌龊不堪之事。可她那时仅是从小被父母捧在手掌上的明珠,从未见识过人间无情,深爱的未婚夫竟是为复仇而来,她一时之间,手足无措,感觉世界已经崩塌。 “你若是想求死,也是可以的。但你也掂量一下,你一死,你的父母又该如何?” 苏子建似乎也并不将她放在眼里,也不怕她将事情告诉父母,扬长而去。 她当时在黑夜当中静坐了一宿,才明白木已成舟,苏子建之所以不在意她是否会将事情告诉父母,是因为他已经胸有成竹。 万念俱焚之下,想到的仅仅是逃避。 她想,自己死了父母会难过,要是能一睡不醒就好了。她找遍了法子,后来听说有高人懂法术,一旦在人的身上施咒,可使她陷入沉睡,直到寿终正寝之时鬼差来提魂。 所以,她找来了方士,为她施法。可万万没想到,她是睡着了,可夏安浅却以孙紫菡的身份活着。 她本来对这些事情一无所知,可转世之后,从懂事开始就噩梦连连。 梦中有一个长相清丽的女子十分安静地看着她,可目中是掩不住的怨恨,有时候她还会梦到那个风流倜傥的青年,他上一刻在对着她笑,下一刻人头就落地了。而站在青年身后的,就是眼前的这个夏安浅。 “我从小就被噩梦所缠,用尽办法都无法驱除。直到三年前国师自请入宫,为我占卜前世今生之事,说我有前世之事尚未两清,才会如此。” 夏安浅立在院中,听孙紫菡说完了一大堆话之后,才看向她,“哦,那你的国师,让你恢复了前世的记忆?” 孙紫菡:“国师有通鬼神之能,可带我在梦中回溯前世之事。” 夏安浅望着孙紫菡,忽然笑了起来。 孙紫菡愣住,“你笑什么?” 夏安浅笑不可仰,她笑得几乎有些喘不上气来,“我笑你前世懦弱无能,爱上了又逃避,妄图一睡不醒,不用面对深爱之人与父母之间的仇恨,却弄巧成拙,将我变成了孙紫菡,替你活着。我被溺死在白水河,两百年不能离开,而你转世成为公主,噩梦缠身。世事竟然如此荒唐。” 她原以为苏子建深爱孙紫菡,所以得知她是个冒牌货之后,痛恨她霸占了未婚妻的身体,就找来天师诬陷她,说她先害死了孙紫菡,霸占她的身体。还说她由于本就不是身体上的魂魄,因此需要生吞人心维持身体的生气,所以杀死身边婢女。 第24节 她自己识人不清,少不更事,那时孙家家主卧病在床,孙家大局全靠苏子建主持,她与苏子建朝夕相处,心底也并不是没有把持不住、怦然心动的时候。 如今听孙紫菡一说,原来他早就识破她不是孙紫菡。 她当时在苏子建面前所有的行为,都是基于这对未婚夫妻不过才见面三次这样的印象,谁知他们竟然暗中往来了那么久。 被人识破被人陷害,只怪她心思不够缜密不够谨慎,有眼无珠。被人绑起来,要被溺死在河水中之时,她心中也并未怨苏子建对她无情,男欢女爱,你情我愿。他既然认清她并非是孙紫菡,那么抱着要为自己未婚妻报仇雪恨的心情,也未尝不能理解。 她只是怨恨那些莫须有的罪名,对方的冷血无情。为什么不能问问前因后果? 难道成为孙紫菡,是她愿意的吗? 古人的想法如此荒唐,可现在一听孙紫菡说起的那些前世之事,她更觉荒唐。 为复仇而来的苏子建,从来就没有深爱谁。不管是孙紫菡还是夏安浅,不过都是他要击垮孙家的棋子。 黑无常说,孙紫菡到地府报到的时候,与生死簿上所记载的时间一致。 那么,她心中那么多的怨,那么多的想不开,要找谁去解决? 苏子建是无辜的?还是夏安浅是无辜的?到底谁对不起谁? 第34章 阿英(完) 孙紫菡看着夏安浅的模样,轻叹了一声, “当初是我过于怯弱, 事情如果可以重新再来, 我一定不会选择逃避。” 夏安浅略微变换了一下坐姿, 神色变得木然, 她觉得自己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安浅,可以放下一切吗?” 放下一切? 夏安浅低头,一直在等着打架的安风似乎是待得有些无聊, 他低着头, 正在把玩着夏安浅搁在衣裙上的手。幼童的小手短短的、胖乎乎的, 顺着她手指的往上, 然后划到了她的手背, 见她没反应,又将她的手掌翻了过来, 手指轻轻地在她的掌心上胡乱地比划着,让她手心微痒。她的手微微缩了一下, 安风见状, 好似是觉得很好玩似的,仰头望着她, 咧着嘴巴笑。 夏安浅对着安风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嘴角也微微扬了起来, 可笑意却没有到达眼底。 她的七情六欲好似已经被冻住了一般,脑袋搅成了浆糊,心里也是麻木一片。 “放下一切?怎么放下?” 她侧头, 帮安风整了整有些微乱的衣领,旁若无人。 夏安浅:“如果你是我,你能放下吗?” 孙紫菡默然,垂下了双眸,轻声说道:“造化弄人,都是我的错。” 夏安浅只觉得自己心绪起伏,黑无常教她的清心咒,都不知道被她念叨了多少遍,可一点用处都没有。甚至眉间的红印也开始隐隐约约现了出来,她有些烦躁地站了起来,想要往前走。可是紫衣男人掌中结印,将她困在了圆桌方圆一米之内无法出去。 一道无形的气墙挡在了她的前面,困着她,可她不依不挠,非要破阵而出。 她的道行是还浅,可不知死活非要横冲直撞的时候,谁也是无可奈何的。一缕细细的血迹从她的嘴角流了出来,孙紫菡见状,一声惊呼。 “国师,住手。” “公主,不可。她眉间红痕,乃是心魔作祟。” 而原本以为可以离开还蹦蹦跳跳的安风回头,看到夏安浅困在阵中,嘴角还留着血迹的模样,随即大怒。他转头就冲向紫衣男人,谁知紫衣男人微微一笑,身影就原地消失了。 孙紫菡被这变故弄得一愣,随即紫衣男人出现在她身旁,袖子将她一卷,“公主,暂且避一避吧。” 话音刚落,人已不见。 安风见状,眉头一皱。回头看向夏安浅,她嘴角流出来的血已经滴在了白色的裙摆上。他眉头皱得紧紧的,泫然欲泣,很想找人狠揍一顿,可又不想离开夏安浅的身旁。他到底是心智未开,心中着急可不知道该要怎么办,急的团团转,所有的急躁和不知所措都凝聚在胸口,闷得他难过,恼得他想哭。 “啊”的一声,稚儿发泄般的一声叫喊,似乎是蕴藏了无穷的力量一般,地面都震了几下。 整个别院都被安风的一声怒叫搅得飞沙走石,除了他和夏安浅所在的地方,所有的建筑都无一幸免,顷刻间土崩瓦解。紫衣男人虽然早已布下结界,可他想也想不到安风会有这样的神力,并且这样放肆。 他什么都来不及做,掌中结印,手中飞出几个光圈出去,将别院中的几个人团团围在其中,以免他们被伤。 夏安浅见状,笑了笑,身体微晃了下就要倒下。然而在这时候,一只有力的臂膀环在她的腰身,将她往他所在的方向一带,她就已经靠进了一个带着来自幽冥气息的怀抱里。 一道温和的气息从她的后背涌入,引导着她体内几股乱串的气息归于一处,稍稍抚平了她的汹涌心绪,“叫安风停下来。” 夏安浅听到他的声音,眉间原本红得快要滴出血来的印记变淡了些,可还是没开口。 黑无常:“你不想活了也想想安风,难道你要让他觉得你是他害死的吗?” 夏安浅沉默了一会儿,低声喊道:“安风,停下来。” 安风听到她的声音,原本已经暴走的小家伙,瞬间就平静了下来。他扭头,目中带着十分委屈地看向她。 夏安浅适才情绪大起大落,此刻浑身气力似乎都要用尽了一般。而被孙紫菡带回别院的甘钰此时也一脸茫然地看向他们,他纵然早已去过飞仙湖,可飞仙湖的众仙谁也不会没事干,像安风这样拆个房子跟拆着玩似的。 在甘钰的怀里,他还如若珍宝似的抱着那只鹦鹉。在甘钰的旁边,是一个男人,他手里正拿着一个木盒。 夏安浅记得那个木盒,那不是普通的木盒。那个木盒,是秦吉了的,她记得当初秦吉了得了这个木盒的时候,十分高兴地去找她,说木盒乃是千年红木所造,自带灵性。任何妖魔即使得到了红木盒,也无法取出盒中之物。 夏安浅想了想,也只能是想到秦吉了大概是怕阿英的内丹会被妖魔觊觎,所以将木盒送给了阿英,让她装着内丹。 黑无常低头,望着靠在他怀里的夏安浅,“要走还是要留?” 夏安浅闭了闭眼,语气微弱,“大人既然告诉了我,孙紫菡在此,难道不就是希望我来的么?我既然来了,就这么走了,岂不是太辜负大人的一番心意了。” 黑无常低声笑了起来,“还有力气挖苦人,看来我暂时也不用担心你。” 黑无常抱着夏安浅,四周环顾了下,觉得周围都是废墟,实在是哪儿都不能坐,他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幻化出了一张贵妃椅,将夏安浅横抱起,放置在上面。 安风见状,忘了刚才的不愉快,“哒哒哒”地跑过去爬上贵妃椅,跟夏安浅窝在一起。 众人:“……” 这时,甘钰缓步走了过去,对着夏安浅的方向,“夏姑娘。” 夏安浅看向他。 甘钰将怀中的鹦鹉放在她跟前,接着又在身旁男子手中拿过红木盒,“你跟我说,只要我愿意为阿英去死,你就会救她。”幸好有红木盒在,他鬼迷心窍,中了狼妖的诡计,阿英的内丹差点让狼妖幻化成的掌柜拿走。幸好晚上他遇见了那个喊他苏子建的女子,是她让身边的高人将阿英的内丹从狼妖那里取了回来。 夏安浅:“你是真笨还是假笨?我救不了她。” 可此时甘钰却呕出了一口鲜血,他的腹部,正插着一把匕首。握着匕首的五指被血染红,他脸上却是一个解脱的笑容,“但你已经说过,只要我愿意为阿英死,你就会救她。” 夏安浅被这忽如其来的变故弄得一愣,侧头看向旁边的黑无常,他却是好整以暇地站在旁边,脸上神情无波。 “咚”的一声,甘钰的双膝跪在了夏安浅的贵妃椅前,他抬起眼,狭长的眼中流露出几分笑意几分温柔,他细细地打量着夏安浅,最后轻叹了一声,“我现在才知道,原来你的名字,叫安浅。” 夏安浅瞪大了眼睛,看向他。 “我记得你曾经问我,喜爱一个人应该是怎样的感觉。喜爱一个人,当时不会觉得如何,待在她的身边,即使平凡的日子也会是透着温馨的。拥有的时候,觉得可以承受失去的后果,因为除了喜欢一个人,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当年的苏子建,对夏安浅,以为自己不过是浅尝辄止的逢场作戏。他背负家族几十条人命,早已是活在地狱中的人了,心硬如铁。在他眼前的不管是否是孙紫菡,只要她有着孙紫菡的躯壳,那都是他打击报复孙家的棋子。 夏安浅很无辜,莫非当初他的血亲便不无辜么? 复仇路上,一步一鲜血,他早做好牺牲一切的准备。 只是没想到,当初以为的浅尝辄止的感情,会在他的心头发酵。对方的一颦一笑,在午夜梦回时,让他的心头隐隐发疼。后来他才明白,不是逢场作戏,而是他为那个身体里的灵魂而心动。 他亲手杀了自己心爱的姑娘,害她死不瞑目。他终身不娶,似是为了她而凭吊些什么,可最后,都觉得一切是咎由自取。 “当日我投胎之时,阎君留我一线执念。大概,是他早已窥得天机,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男人的手微微抬起,“安浅。” 夏安浅怔怔望着朝她伸过来的手,抬眼,怔怔地看向前方的那个男人。 不是甘钰,是苏子建。 他看着前方坐在榻上的女子,她面无表情,盈盈双目中有错愕,有难过,有怨意,各种情绪在其中,唯独不见当初仰头看向他时说不出的温柔。 “对不起。” 随着男人的一声道歉,他伸出去的手遽然掉了下去。他不过是前世留在甘钰脑海中的一团执念,想着见到前世所亏欠的女子,向她说一声抱歉,此时心愿已了,再也无力支持。 男人再度张开眼的时候,神采已经全然不一样,变成了那个一心想要夏安浅将阿英救回来的甘钰。 “夏姑娘,一命抵一命,你救阿英,我自尽。记得……你答应我的话。” 甘钰说完,整个人往旁边一倒,也不知道是死了还是昏迷了。 夏安浅看着眼前宛若做戏般的一幕幕,似乎已经不能再承受更多。她的身体微晃了下,往旁边一栽,就已经失去了意识。 夏安浅做了一个梦。 在梦中她在一个充满着鸟语花香的地方散步,小路尽头,是一个很大的池塘。一身锦衣的苏子建在池塘边,朝她微微一笑,随即便化作了一缕青烟。 她缓缓走上前,到达池边的时候,愣了一下。 她看到安风正在池塘里自由自在地游玩着,嘴里吐出一串又一串的泡泡。 夏安浅:“……” 在白水河,都没见过安风这样在水里吐泡泡的蠢萌模样。 她眨了眨眼,正欲说话,忽然一个男人出现在她身旁,姿态十分自若地搂着她的腰身,“别看了,他还得在这养龙池里养个几百年呢。” 什么养龙池? 她正想问,可觉得有什么不对,转头,当即就被搂着她腰身的男人的相貌吓醒了。 原本躺在床上双目紧闭着的女子眉头皱了下,然后缓缓张开。她似乎是不太适应这现实时间,呻|吟了一声,抬手覆在眼睛上。 “安浅,你终于醒了。” 夏安浅覆在眼睛上的手放下,转头看向声音的来源。 一身白衣的秦吉了站在她房中的窗户前,她的脸色苍白,身体忽隐忽现。 夏安浅一愣,在床上坐了起来,“秦吉了,你怎么了?” 秦吉了转身,看向她,脸上是恬淡的笑容:“我以为等不了你了呢,还好,你终于醒了。” 原来那天晚上夏安浅经历了心魔作祟,情绪大起大落,她灵根受损,一时不能承受就丧失了意识。黑无常自认倒霉,将她和安风送回了镇西的宅子,然后还得费点法力,让大伙儿都忘了镇东有个别院这样的事,省得一个好端端的别院变成了废墟,弄得甘家镇的人人心惶惶。 至于阿英,她出事的时候,在飞仙湖的秦吉了就感应到了。夏安浅才失去意识,鹰王就已经陪着秦吉了到了甘家镇。 秦吉了用尽身上的仙力将阿英救了回来,并让她服下了内丹。阿英如今恢复了飞仙湖的仙籍,已经不再是凡人。虽然恢复了仙籍,可阿英的记忆全失,仙力也是若有似无,一切都要从头开始。 秦吉了说:“甘钰死了,他或许早就想好,他辜负阿英甚多,若是阿英不能得救,他便以死谢罪。若是你真的能救了阿英,他也算是死得其所。” 夏安浅站了起来,这才发现自己身上虽然软绵绵的,但内府中的灵力更加充沛。可她如今却没空顾上这些,她看向秦吉了:“甘钰死了。你呢?你会怎么样?” 第25节 秦吉了:“我会睡上一阵子。” 夏安浅:“一阵子是多久?” 秦吉了望着夏安浅,动人的眸子微弯,“或许几百年,或许一千年,说不好。” 夏安浅闻言,没有吭声。那么长的几百年,一千年,日后她们还会有再相见的时候吗? 这时,秦吉了的身体几乎透明,她的身体早已被鹰王带回了飞仙湖,如今出现在夏安浅眼前的,是她的元神。 “没关系的,你如今修炼已经略有小成了,几百年后,或许沧海会变成桑田,但我们一定会再相见的。” “安浅,保重。” 秦吉了说完最后一句话,元神就已经在室内消失。夏安浅看着空无一人的窗台,片刻之后,转身走出室内。 室外,是艳阳高照的一天。鲤鱼精正在池塘边的柳树下睡觉,安风正跟黑无常不知道在池塘上做什么,两人从水面上一前一后地掠过,蓦地,他们似乎都不约而同地察觉了什么,回过头来,只见一身素衣的夏安浅站在柳树之下,静静地看着他们。 安风看到夏安浅醒来,小身体一转,就已经掠到了夏安浅身旁,他仰着头,睁着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望着夏安浅。 夏安浅见状,心头透着一阵阵暖意,弯腰摸了摸他的头。 而黑无常缓缓在池塘上转身,一身黑衣的男人,立在池塘中的荷叶之上,微风吹过,衣带随风而动。他望着前方的一对姐弟,狭长的眸子眼角微微一挑,笑道:“可算是醒过来了。” 夏安浅也笑着应道:“可不是,总算是醒过来了。” 一直放在内心深处的看不透放不下,此刻总算是从中解脱。 解脱,意味着另一个新的开始。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我没想到阿英这个单元剧的结局会引起大家这么多的争议,在我看来这已经是比较合理的结局了。 安浅由始至终并没有说原谅,她放下了,是想放过自己。 苏子建已经死了,甘钰是他的转世,孙紫菡也转世了。所有的事情,都不在她控制的范围之内,她就算不放下,也没有能力去安排这些人的结局。我承认这确实很憋屈,可我觉得这样的结局已经是在安浅所能承受的范围内,最好的结局了。她放下,是放下了自己心中的执念,她经历了两百多年的孤寂痛苦,原谅不可能从她嘴里说出来的。 她会选择放过自己,让自己重新开始,可她永远也不会选择原谅。甚至到最后她觉得自己的一生真的很圆满,甚至还会庆幸有这段经历的时候,她也只会是释怀这段往事而不是说原谅哪个人。 至于孙紫菡,不会有专门的番外去写她。但她在第四个单元剧的时候,会打个酱油,至于下凡历劫的仙君,也会有单元剧涉及到他,这里不剧透。 事情都会有因果,但在阿英这个单元剧,安浅并不能看到这些人的前世来生。 以上是我对大家这两天对结局发出的一些争议和质疑所作出的解释,不管以后江湖见不见,都感谢大家对本文的支持。 第35章 倩女幽魂(一) 夜幕降临的时候,黑山笼罩在一片发蓝的薄雾当中。 一轮皎洁明月高挂在夜空中, 显得月明星稀。黑山之上, 有湖, 其名为玉溪。玉溪湖上, 一个穿着淡色衣裙的女子正在撑着竹竿, 泛舟于湖上。 本来也没觉得有什么,可她泛舟了好一会儿,这小舟还是在湖中央怎么也回不到岸边。 真是奇怪。 她“咦”了一声, 环顾四周, 脸上竟然没有惧怕的神色。她看自己离不开湖中心, 干脆放弃, 将竹竿放到一旁, 站在舟上,迎风而立。 忽然, “嘭”的一声巨响,平静的湖面冲起了一道水柱, 接着就是一个少年模样的人有些狼狈地朝她的方向砸了过去, “救命!” 女子看着朝她砸过来的少年,眉头皱了一下, 忽然一个身影飞快地掠过湖面, “哪来的妖孽, 还不退下!” 来人横在她的小舟上,月光下一身武装,背着一把剑, 身材颀长,迎风而立,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刚才还喊着“救命”的少年被忽如其来的变故弄得一脸蒙,本来还有点法力的现在忽然就忘光光,“咚”的一声掉到湖里去了。 夏安浅:“……” 见过胆小的妖,可没见过胆小得几乎算是窝囊的了,真是丢她脸。 这时,舟上的人转过身来,看向夏安浅。他的模样显然是有些惊讶,随即掩盖了过去,朝夏安浅抱拳:“姑娘,可有受惊?” 夏安浅睁着一双眼睛望着他,忽然她脸上笑了起来,目光却没落在他的身上。 青年一怔,忽然感觉不对,连忙转身,平静的湖面无风起浪,掀起了一个大浪,踏浪而来的是个模样三两岁的小肉团? 真是见鬼了! 青年暗咒了一声,觉得自己刚才的举动简直就是多此一举。他早该想到的,若是寻常之人,怎么会入黑了还在这玉溪湖。可这事说起来,也不能怪他,只能怪黑山上妖怪实在太多,妖怪多的地方,妖法就会乱用,他曾经听师兄说过,有许多人在湖上泛舟,却被妖法困在其中不得离开,最后竟然是活活地在湖上冻死或者是饿死,更有甚者,是被一些魔物吸走了生气,只能当个孤魂野鬼在此游荡,等到身上的气息散尽,就魂飞魄散。 踏浪而来的小肉团看到一个青年在夏安浅的舟上,双目一瞪,“嗷”的一声,整个身体凌空而起,巨浪扑了过去,小小的一叶扁舟本该是要被巨浪掀翻的,可奇怪的是小舟稳若磐石,舟上的夏安浅身上一点水汽也没沾,反而是青年被淋得一身湿。 青年:“……” 真是好心遭雷劈。 看着青年一脸无语又恼火的模样,夏安浅没忍住,“噗嗤”的一声笑了出来。 青年听到她的笑声,回过头,目光有些恼怒地看了她一眼。 夏安浅觉得自己好似也不太地道,别人一番好意,她怎么能这样呢?于是,她将脸上的笑意收敛了一下,可眼里还是藏住那盈盈笑意。这时,刚才那个踏浪而来的小家伙从空中打了个筋斗,落在了夏安浅的身侧。 “安风,你看,你又闯祸了。”女子的声音冷清,可听起来竟十分悦耳。 青年有些意外,这时湖面上又冒出一个头颅来,“安浅,这个家伙是谁啊,刚才吓死我了,他竟然想拿剑砍我!” 青年被这几个人弄得越发有些糊涂,这本来也是他一时多事,以为这个姑娘只是被困在湖上的寻常女子,可如今一看,她身边有个灵力充沛的小家伙,湖上还有个一看就是道行一般般的少年妖,她看着虽然没有半点妖气甚至也没让他感觉到有灵气,可定然也不是寻常之人。 他心里觉得有些窝囊,可他大概斟酌了下,觉得湖上那个少年妖不足为惧,可在这女子身旁这个叫安风的小家伙,他大概是打不过的。所以即便是心中窝囊,可打也打不过,能怎么办呢? 青年眉头一皱,转身离开湖面。 夏安浅见状,眨了眨眼,袖中忽然飞出了一道白绸将人家的脚给缠住了,“哎,别走啊。” 青年凌空而起,忽然被人一扯,他心中本就有火,这么被人一弄,“锵”的一声,背上的剑应声出鞘,月光下,剑光一闪,缠着他脚的白绸已经断开了两半。 安风见状,整个小身板也凌空而起,飞到青年跟前,他大概是知道夏安浅对这个人没恶意,也没有要跟对方打架的意思,就是冲到了人跟前,像是看什么东西一样看着他。 青年被对方不按常理出牌的招数弄得一愣一愣,就这么一愣间,在他跟前的那个小家伙已经露出了可爱的笑容,接着小脚一踢,青年被毫不留情地踢回了小舟上。 青年的模样有些狼狈,夏安浅看着他的模样,探头去看了他一眼,“没事吧?” 青年大概是觉得打也打不过,也不知道这一行人是要做什么的,干脆既来之则安之,整个人四仰八叉地平躺在了小舟上,没好气:“死不了。” 夏安浅:“你叫什么名字?” 青年:“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夏安浅:“适才实在抱歉,我的弟弟年纪尚幼,心智未开。他以为你在我的舟上,是要欺负我,所以才会那样。” 青年没有吭声。 夏安浅又说:“我们几人路过此地,觉得这里……唔,似乎很热闹,加上山上风景十分不错,我已许久不曾泛舟,便心血来潮在此泛舟,可是却被困在了湖中央,怎么也回不到岸上。” 青年盘腿坐了起来,他手中持剑,看了夏安浅一眼。 “你肯定是被千年树妖的妖法困在了湖中央,你要是能回得岸,我叫你祖师爷。” 夏安浅瞥了他一眼,“虽然一时半会儿回不了岸,但总是有法子可以回到岸边的。不过我不稀罕当你的祖师爷。” 青年深深觉得自己开始的热血澎湃是一种错误,好生气,但打不过人家,所以还是要保持微笑。 夏安浅弯下腰,跟他平视着。青年有着一双有神的眼睛,很清澈,应该是个心无杂念之人。对上她的目光,也并未移开视线。 夏安浅眼眸微弯,“你是捉妖师?” 青年一愣,这能看得出来? 夏安浅:“黑山之下,有黑山村,民风淳朴。听村中的长者说,黑山只有山神庇佑,因此虽然如今山下的河流都一进干涸,可黑山依然是一片欣欣向荣的春天生机。村长说,先前的时候有几个村中的壮年上山,想要取水下山,谁知他们上了山,便再也没有回去。村民觉得那是他们贸然上山,让山神不高兴了的缘故。” 青年望着夏安浅,他不知道对方的来历是什么,夏安浅看起来就跟普通的凡人没什么区别。当他也知道,看着跟普通的凡人没什么区别的人,要么就是真的普通人,要么就是大能,足以隐匿自己的气息不为别人察觉。他觉得,夏安浅或许就是后者。 夏安浅又继续说道:“可我瞧这黑山,妖气冲天,真有山神那就奇了怪了。” 青年默了默,问:“那你上山做什么?捉妖?” 夏安浅摇头,“我就是想来看看,到底是怎样的妖那么厉害能将黑山下的生气全都吸到了黑山上。” 青年:“……” 而且他觉得自己可能误会了,要是夏安浅真的是大能,怎么可能会被树妖的小小妖法就困在了湖中央。倒是她的弟弟,真的很厉害。可她也说了,她的弟弟心智未开,再厉害估摸也比不过老奸巨猾的千年树妖。更别说那只在湖面上冒个头的少年妖了。 青年板着脸,硬声硬气地说道:“既然不是来帮忙的,就别来添乱!” 夏安浅望着青年的模样,笑了起来。青年看着二十岁左右的模样,眼睛有神,身材高大,眉宇间勃勃英气,是个尚有少年锐气的家伙,让人看了就心生好感。 对付这种少年郎,她最有经验了。 她完全无视对方黑压压的脸色,朝对方露出一个微笑,“我叫夏安浅,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青年以为他刚才那样,肯定会让对方恼怒,虽知道她却不以为然,让他有种力气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使的感觉。而且,对方还是这么和颜悦色的……他要是再板着脸,好似也说不过去。 青年摸了一把脸,有气无力地跟夏安浅礼尚往来,“燕赤霞。” “燕赤霞。”夏安浅将他的名字念叨了一声,然后朝他露出一个笑容,“我们今夜想在黑山留宿,我听说山上有座兰若寺,燕少侠知道吗?” 燕赤霞一听夏安浅的话,脸又黑了。 怎么能不知道呢? 兰若寺就是他如今落脚的地方! 明月当空,万籁俱静。 兰若寺前的一颗老树上,一群乌鸦不知道是收到了什么惊吓,簌簌飞起,几乎铺满了整个夜空。一股森然阴寒之气扑面而来。 夏安浅站在台阶之下,仰望着这座立于山顶的百年古刹。 一直跟随在她身后的鲤鱼精望着四周,心里头有些发毛,“安浅,我们真的要在这里过夜吗?” 夏安浅看着四周,漫不经心地点头,“嗯,怎么?你害怕?” 劲风心里很害怕,可是看着夏安浅那副轻描淡写的模样,觉得自己露怯似乎很窝囊,于是含泪摇了摇头,死鸡撑硬脚:“不害怕。” 夏安浅回头看了他一眼,笑了笑,“没事,今晚让安风陪你。” 安风还扯着夏安浅的衣袖,他显然不知道夏安浅在和劲风说些什么,因为黑山之上,各种鬼怪众多,他从靠近黑山的时候就十分兴奋,似乎迫不及待地想要在此间搅个天翻地覆。他看着簌簌飞起几乎要遮住月亮的乌鸦,“啊哈”了一声,飞身而起,整个人就冲进而来乌鸦群里,将一群乌鸦搅得七零八乱,最后“啊啊”几声,只余几根黑压压的羽毛落了下来。 他还意犹未尽,整个人从那棵百年老树上冒出个头来,看向底下的几人。 燕赤霞叹为观止,问夏安浅:“你的弟弟这样闹腾,没关系吗?” 夏安浅微笑,低头拎起裙摆拾阶而上,语气十分理所当然:“当然没关系。”谁敢说有关系,就让安风吞了谁! 燕赤霞这才注意到眼前的这个女子,身穿着一身颇为讲究的淡色衣服,衣服的颜色乍一看,是浅碧色的。可再留神,发现那浅碧色也有层次,裙上有着低调的花纹。她拾阶而上,裙摆在台阶上留下了一个拖尾,将她的身形勾勒得优美修长。这一身装束,怎么看都不是一个会打架的女子会穿着的,更别说她身上还压了一条披帛,披帛从双臂垂了下来,在台阶上蜿蜒而下。 华而不实。 第26节 燕赤霞皱着眉头,在心中下了个结论。他觉得夏安浅之所以胆大妄为,竟然敢来黑山,是因为她的弟弟是个很能打架的小怪物。至于她本人,大概是没多少本事的。 千年古刹,当夏安浅踏入兰若寺的大门时,心中微微一颤。 古刹之中,慈眉善目的菩萨高高在上,莲花座下,香炉中并无烟火。 常说佛门清净地,大概是不会有什么污秽之物的。可事实并非如此,凡间也并非处处有佛音,也并非是供奉什么,便会有什么。这座古刹废弃已久,如今又是春天,木制的菩萨雕像大概是因为潮湿腐朽,身上都长出了蘑菇。 鲤鱼精看到了蘑菇,叹为观止:“哇,菩萨显灵,身上都长出蘑菇了。” 燕赤霞颇为无语地看了鲤鱼精一眼,想说什么,但还是忍住了。他折腾了一晚上,身心俱疲,并不想跟这几个人多说些什么。 “我住在西边的厢房里,你们请便。” 夏安浅看着周围,点头,“好的,多谢。” 燕赤霞又说:“晚上若是听到什么声音响,千万不要出来。” 夏安浅这才回过头来,看向青年,“你是担心我们会被树妖捉走吗?” 燕赤霞:“呸,谁担心你们,我怕你们吵着我睡觉!” 夏安浅“哦”了一声,挥了挥手,“好好好,绝对不吵着你睡觉。你走吧,我们会照顾好自己。” 燕赤霞看着已经反客为主的夏安浅,默了默,觉得自己真是吃饱了撑着那么操心。唾弃了自己几下,转身毫不留恋地离开了正殿。 夏安浅牵着安风的手,环顾四周,然后缓缓朝东边走去。燕赤霞住在西厢,那她就住东厢好了,彼此井水不犯河水,乐得清静。只是,转身离开的时候,听到有人窃窃私语。 “姐姐,你看,你们臭道士竟然带了个女人到兰若寺。” “那个女人到底是什么人?我瞧她平平无奇,也没什么特别的,不过模样倒是好看,不如将她杀了,将她的魂魄提出来献给姥姥。这样,我们也可以不用那么累了。” “别胡说,没看到刚才她的弟弟身上灵气充沛吗?说不定是个厉害人物,不许轻举妄动。” “……” 竟然还想杀她? 夏安浅好看的眉毛微微一挑,嘴角勾起一抹笑,真是想知道这两个女鬼到底几斤几两。她不动声色,像是什么都没听见一样。 尾随在她身后的鲤鱼精环顾四周,他不像夏安浅,是鬼魅出身,听不到一阵阵的鬼语,他只觉得一股又一股的寒意朝他袭来,而且他还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妖力笼罩着兰若寺,弄得他腿都有些发软。弱者遇到强者,若是强者气息不加以收敛,必然是以重压之势逼向弱者,鲤鱼精觉得自己被那股强大的妖力压得心里直打颤。 这时,夏安浅已经到了东厢。 东厢久不居人,一股霉气扑鼻而来。夏安浅眉头微蹙,宽袖一扬,四面的窗户就已尽数打开,风从窗户灌了进来,一抹轻纱也跟着拂进了窗户一脚。 夏安浅眨了眨眼,“这地方,居然还有轻纱?” 她走过去,只见东边的窗户外面,是一个凉亭。凉亭四周,用淡紫色的轻纱围着,轻纱随风而动,时而落下时而拂起,隐约可见凉亭之中,放着一把古琴。而在古琴旁边有一个卧榻,榻上似乎有人。 劲风被那股强大的妖力弄得心头发颤,此时只好拼命想法子转移注意力,于是指向凉亭,“安浅,那里好像有人。” 夏安浅缓缓一口气吹过去,凉亭之上的轻纱尽数拂开。等劲风看到卧榻上的人时,吓得整个人“咚”的一声坐在了地上。 卧榻之上,确实有一个人,可那个人坐在卧榻之上,姿势像是在抱着什么,身上的衣衫褪至腰间,整个人已经全然没了生气,再仔细一看,发现那个人不过是一层皮裹在身上,好像是一具被风干的躯体。夏安浅眨了眨眼,手一扬,窗户已经关上了。 劲风:“那是个男人。” 夏安浅:“嗯。” 劲风:“他是被人吸干了精气而死的。” 夏安浅:“嗯,然后呢?” 然后呢?劲风默了默,忽然哭丧着脸说:“然后我忽然很想念鬼使大人。这个人肯定是被兰若寺里的女鬼害死的,她们扰乱轮回,鬼使大人怎么都没来将她们逮回冥府去啊?” 夏安浅看了一眼劲风,她其实也不知道劲风到底是怎么回事儿,离开白水河至今,已经一百年过去了。一百年来,既不见鲤鱼精长修为,又不见鲤鱼精长胆量,就光是长了个岁数。夏安浅觉得有些心累,劲风已经四百岁了,妖跟神仙不一样,听说妖是五百年一小劫,千年一大劫,劲风这样,等到他五百年小天劫的时候该要怎么办? 夏安浅伸手摸了摸劲风的头,有些敷衍地安慰道:“这百把年来人间也不太平,到处都是妖魔作祟,鬼使大人日理万机,忙得很。可能兰若寺这地儿的树妖和鬼怪闹腾得还不是那么厉害,冥府无暇顾及。” 劲风说起这个,心里忽然就没那么害怕了,“可话也不是这么说的,从前我们在白水河的时候,我看到鬼使大人就常来看安风。怎么现在都不来了?”他一边说,一边掰着手指,说道:“安浅,说起来,我们竟然已经有一百年没见过鬼使大人了。” 一百年? 人间一年,冥府一日。 人间百年,对于天上冥府而言,不过匆匆数日。 而且,夏安浅偏头想了想,黑无常此人行事也不按常理出牌,就像她就没弄明白过当初在甘家镇,黑无常为什么会在最后关头出现,将她从心魔中拉了出来。夏安浅垂下双眼,她原本空空如也的手中忽然出现了一本泛黄的书籍,这本书籍夏安浅能看到上面的字,可安风和劲风都看不到。 那本书,是黑无常当时临走的时候丢给她的。 那个男人倒是什么话都没说,只扔下一句—— “这本书你留着,你能学多少,全靠缘分。” 夏安浅将那本书接了过来,登时无语,果然是全靠缘分,因为当时的这本书,是一本无字天书。她当时倒是想将黑无常拽住,问他给她那么一本又旧又破的无字天书给她到底几个意思?耍她吗?! 她气得牙咬咬,想将那本无字天书扔了,书本来就要脱手而去了,可愣是在最后关头又没扔出去。 无字天书就无字天书吧。 她揉了揉额头,默念了几遍清心咒,以免自己心中老是生出想要将鬼使大人打死的念头,然后就将无字天书收了起来。然后,在一年后的某个夜里,她没事做翻书籍,顺便也将那本无字天书拿出来晒晒月光。那本无字天书不晒则已,一晒就晒出了两行字。 当时夏安浅还以为自己眼花了。 后来的时候,无字天书动不动就会冒出几行字来,到如今她已经能看到三分之二的内容了。 到如今,夏安浅大概已经知道那本书主要是修行水系的法术以及一些幻术。一百年过去,她也不知道自己如今修行到了哪一步,但她已经可以毫不费力地变出白雪了。 第36章 倩女幽魂(二) 一百年过去,当年的甘钰已死, 至于他有没有转世, 夏安浅并不关心。 秦吉了耗费全部的灵力将阿英将身上的浊气净化后, 就陷入了沉睡。她跟夏安浅说, 大概会睡一阵子, 对于这些仙者来说,一阵子大概就是上千上万年,夏安浅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到哪个时候, 但秦吉了有鹰王守护着, 肯定是不会出岔子的。 夏安浅既然能离开白水河, 自然就不会再在那个地方待着。即使她如今心结已开, 可那个地方对她而言, 并不是什么愉快的地方,能离开她高兴得很。 这一百年来的夏安浅, 并没有隐居在深山老林里修炼,她带着安风和劲风到处走。有喜欢的地方, 她会在那里停留一两年, 因为安风和劲风老是长不大的模样,所以他们在每个地方待的时间都不长。夏安浅这次路过黑山村的时候, 看到黑山妖气冲天, 就觉得有些奇怪。而安风从小就对这些妖气灵气感觉特别灵敏, 早在离得黑山老远的地方,就开始兴奋。 夏安浅倒是没想着要去杀妖什么的,所谓大路朝天, 各走半边。 妖魔鬼怪,大家相安无事、各自安好那就是最好的局面了。不过她仗着安风万法无用,又有吞山倒海的能耐,有时候看到不顺眼的妖魔,还是会去收拾。可那并不意味着,她到兰若寺来就是要收拾那只千年树妖的。 夏安浅看着东厢里的布置,除了东边的凉亭之外,其他的窗户外并没什么地方,倒是在北边窗户,居高临下可以看到一个斜坡之下,有潺潺溪水,溪水所经之处,只有卵石不见花草,溪水流到一个宽敞的地方,就汇聚成了一个小池塘,像是一个天然的澡池一般,还冒着袅袅的白烟,竟然是温泉。 夏安浅眨了眨眼,忽然耳边一阵笑声。 原本还是空无一人的澡池上,竟然有两个貌美的女人在其中嬉戏。安风听见了声音,跑过来,整个人跳到了窗户上。 夏安浅手一抬,就将他的眼睛蒙住了。 安风眼睛被蒙住,不乐意了,脑袋左右转动,想要挣开夏安浅的手。可夏安浅的手一丝一毫也没有移开,她将安风抱了下来,才将手移开了。 安风委委屈屈地看向她。 夏安浅不为所动,“不许看。” 劲风听到他们的话,凑过去,“什么东西不许看?”他不看还好,一看,两道殷红的血就从鼻孔了流了出来。 夏安浅:“……” 劲风有些狼狈的转过身,捂着鼻子看向夏安浅。 夏安浅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劲风活了快四百年,以前在白水河的时候,胆小如鼠,还担心上岸了被妖怪欺负,丽姬那些人的荒诞玩闹他虽有耳闻,可从来没有亲眼所见。而刚才那么一瞥,活色生香的场景让少年郎一下子没把持住,气血翻涌,就这样了。 夏安浅递给满脸通红的鲤鱼精一条手绢,忍住笑意,“嗯,都怪这百把年来我疏忽了,等什么时候你见到了鬼使大人,让他带你去看看眼界。” 劲风被夏安浅一说,恼羞成怒,忘了心中的害怕,拿过手绢就愤愤转身,决定要离夏安浅远一点。刚才被夏安浅蒙了眼的安风见状,难得不欺负劲风了,跟他同一阵线,两个小家伙排排坐在夏安浅身后的板凳上。 而这时,一道柔媚的声音响起—— “官人,要一起么?” 夏安浅闻声看过去,只见一个佃户装扮的男人站在冒着白烟的池子前,目不转睛地望着水里的那两个女人。 月光下,两个女子肤若凝脂,长长的头发铺在了水面上,相貌极美,又生了一双勾魂眼,一勾一转,似乎便能将人的心魂都给勾走了。 那个男人望着她们,先是吞了吞口水,接着没忍住,开始的时候步伐还有些犹豫,后来的时候越走越急,整个人迫不及待地扑进了池中。那两个女子见状,娇声笑了起来,她们身上仅穿着轻纱,被水弄湿了之后,便将身上的曲线尽数勾勒出来。 男人左拥右抱,尽情嬉戏。 只见其中一个女子勾着他的脖子,仰着头,脖颈的线条优美,水珠随着滑腻的肌肤滚下,看得男人血脉喷张。他将人搂在了怀里,十分急色的模样。 “官人,慢一点。” 其中一个女子娇嗔的声音响着,接着她捧着那男人的脸,脸上带着柔媚的笑容,红唇上前,似乎是要吻上那男人的唇。 只是忽然,她的目光一变,男人的身体一僵。 只见男人身上的精气从他的口鼻尽数泄出,被前方的女人延绵不绝地汲取进了她的体内。 而这时,一把带着锋芒的剑从树林中飞了出来,从男人和女人之间横穿而过,打断了女人汲取精气的行径,“妖孽,又来作乱!” 女人一声惊呼,那把剑好像是会转弯一般,又朝那个女人飞了过去,女人躲避不及,剑便从她的胸前横穿而过,她呻吟了一声,和那个男人一起双双倒在了池中。而这时,另一个女子惊呼了一声,“妹妹!” 可惜,倒在池中的女人已经不能再应她,只见那个池中的女人身体微动了两下,随即就化作一阵青烟,跟水面上的白烟化为一体。 夏安浅这才看清楚这个女人的长相,她比那个已经化作一缕青烟的女鬼长得更有风韵一些,眼睛宛若盛满了盈盈秋水,受惊之时,让人看到她的眼神便忍不住心生怜爱之心,不忍伤她。 可惜前来捉妖的男人心硬如铁,大概对风月之事也没什么兴趣,因此手中一捏手诀,那柄剑又直直朝她飞了过去。 女鬼惊呼一声,转身就要逃走,可惜慢了一步,剑已从她的肩膀划过,她闷哼了一声,整个人趴在地上。 燕赤霞冷眼看着她,对她楚楚可怜的模样毫无所动。 她捂着肩膀,睁着眼睛看着捉妖师的逼近。就在这时,一个藤条从林中飞出,直接打向燕赤霞,燕赤霞一个后翻筋斗,默念口诀,轻喝了一声“去”,只见他身后的飞箭化作几十道箭影,尽数飞向林中。 这时,一个笑声从林中响起—— “小道士,就你这点道行,怎么跟我斗?怎么,石竹青如今就这点能耐了?” “我呸,就你这不男不女的老树妖也配喊我祖师爷爷的名字!” 树妖的声音,忽男忽女,在静谧的夜里显得森然可怕,鲤鱼精听着忍不住抱紧了身边的安风。天哪,这老树妖是雌雄同体,好可怕。 反倒是安风,听见了树妖的声音,眼前一亮,看向夏安浅。 夏安浅摇头,“不行。” 安风的脸垮了下去,眉头皱着,不开心。 第27节 这时,只听见树妖猖狂的一阵笑声。夏安浅看出去,只见那个趴在地上的女鬼已经被树妖的藤条卷起,隐没在林中。 燕赤霞追了几步,暗咒了几声,停下了脚步。树妖千年道行,他追过去也没用,要是能杀得了树妖,他早就杀了。 他回过头,恰好碰上夏安浅的视线。他一怔,随即大步往前,将温泉里那个半死不活的男人捞了起来,然后扬长而去。 夏安浅眉头微扬了下,果然是少年锐气啊。 回过头,鲤鱼精抱着安风哭丧着脸,“啊啊啊啊,这地方比白水河恐怖多了!” 夏安浅看着他那模样,多少有些无语,揉了揉太阳穴,“劲风,你是妖。” 劲风理直气壮:“妖怎么了?妖就不能害怕了?” 夏安浅叹了一口气,这一百年来,她后悔过无数次,当初为什么就非要带着劲风一起离开了白水河呢? 劲风看着夏安浅叹气,也叹了一口气,语气十分幽怨:“安风,这里不止有厉害的树妖还有厉害的女鬼,我想念能让这些女鬼闻风丧胆的鬼使大人了。你呢?你有没有想他?” 安分不知道劲风说的鬼使大人是谁,他心智未开,除了跟夏安浅的沟通无障碍之外,跟其他人的交流似乎颇有困难。他只在乎自己高兴不高兴,夏安浅高兴不高兴,至于其他人高兴不高兴,一概不管。 人间一百年,夏安浅偶尔的时候也会想起黑无常,那也只限于偶尔。 今天忽然听鲤鱼精提了黑无常好几回,倒也细细地回想了一下黑无常的模样。可惜大概是时代久远,她记性也不太好了。 她叹息着说道:“安风大概是不知道你说的鬼使大人是谁的,我呢,本来想跟你一起想念一下他老人家的。就是跟你说的那般,咱们都一百年没见过他了,我也想不起他长什么样了。” 劲风:“……” 这时,一道低沉而华丽的男性笑声在室内低低响起,“小安浅,你这么无情,可真是让我伤心哪。” 第37章 倩女幽魂(三) 男人的声音让室内的几人一愣,夏安浅闻声望去。 一身黑袍的男人手持钢刀, 颀长的身躯斜斜地倚在门框上, 他背着光, 让人看不清楚他脸上的神情。说起来也奇怪, 刚才夏安浅还想不起黑无常的模样, 可如今他出现在兰若寺,即便背着光让人看不清楚他的模样,可她眼前就不由自主地浮现出男人此刻, 一定是狭长的眼中带着几分揶揄的意味, 嘴角微勾, 要笑不笑的模样。 劲风没想到说曹操, 曹操到, 当下就愣了一下。 反而是安风看到了黑无常,“嗷呜”的一声叫, 兴奋地朝黑无常飞扑过去。 黑无常张开双臂,将小家伙抱了起来, “一阵子不见, 你怎么也没长啊?” 安风抱着他的脖子,咧着嘴笑。 劲风一看到黑无常, 刚才心中的害怕烟消云散, 他坐在原地, 托着下巴跟黑无常说:“大人,不是一阵子不见,是已经一百年不见了!” 黑无常说:“瞧我这记性, 冥府里才匆匆数日呢,没想到人间百年了啊。” 夏安浅:“……” 黑无常看向一直站在窗户前的夏安浅,一百年前的小女鬼,如今是真的已经修炼有成,她看着眉目间的神韵与从前全然不同,身上森然的鬼气也早已消失。不过,黑无常打量了夏安浅一下,问道:“你带着障目珠?” 夏安浅点头,“嗯。” 她心里头忽然生出一种怪怪的感觉,就是故人百年不见,多少都会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又或者说多少有些不自在和尴尬。想找个话题聊,可是从前他们都知道的人和事,都已经过去了一百年。或者对于黑无常来说只是过去数日而已,可对她来说,真的已经是年代久远了啊。 黑无常望着她,剑眉微挑,“过来我看看。” 夏安浅一愣,觉得这话怎么这么怪异?她心里狐疑着,还是乖乖走过去了。其他的不说,就光冲着黑无常留给她的那本无字天书,让她法术有所成,夏安浅觉得自己都应该是要对黑无常抱着感谢之心的。说起来,当初也是黑无常开始教她口诀法术的,算是半个老师了。 她走到离黑无常还有五步距离的地方,盈盈站定,抬眼看向他。 “大人怎么忽然到了兰若寺?” “近日鬼差到人间提魂,可到了地方之后却不见生死簿上记载之人,本来这种事情偶尔发生也属正常,不过近日之事颇有些异常。阎君下令彻查,我听说没有到地府报到的魂魄大数便是来自黑山一带,恰好今个儿跟白兄弟去追捕一个魔物,如今白兄弟已经回冥府复命了,我经过此地想起那些不知所踪的魂魄,便过来看看是否有妖物作祟。” 还不等夏安浅说话,劲风就迫不及待地接过了话,“大人,不止要妖物作祟,还有女鬼作祟。我刚才就看见两个女鬼在温泉那里洗澡——” 少年的声音戛然而止,蓦然想起来自己刚才看到的那副活色生香的场景,忽然脸憋得通红,连话都憋了回去。 黑无常听到安风的话,见少年那副满脸通红的模样,不由得眉峰微扬,神情似笑非笑的模样。 夏安浅看着劲风那副羞赧的模样,无语。 黑无常转而看向夏安浅,“你怎么带着安风到了这地方?” 夏安浅“哦”了一声,低头整了整身上的衣裙,“我们路过这地方,我看到黑山上妖气冲天,又在山下的村庄听说两个月前村里的河水无端全部干涸,如今庄稼都已经枯得七零八落了,唯独黑山上生气盎然。村里有的年轻人想上山引水下山,可有去无回,村民都说是因为他们触犯了山神所致。” 说着,她话语微微一顿,又续道:“嗯,我和安风就是想看看山上的山神到底长成什么样。” 黑无常闻言,面无表情地看了夏安浅一眼,“看山神长成什么样?我看你是仰仗着身边有安风在,胆大包天地要上来看看让这黑山妖气冲天的是何方神圣吧?” 夏安浅倒也没反驳,“反正闲着也无聊,说不定安风能将那老妖怪的窝给挑了,造福一方百姓呢?” 黑无常淡瞥了夏安浅一眼,“我看你是这百年在人间游荡得无所事事,想要惹是生非了。” 夏安浅听到黑无常的话,横了他一眼,语气凉凉,“东西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大人说谁惹是生非呢?” 黑无常却将抱着的安风放下,“你如今法术已有所成?” 夏安浅变出了一团白雪在掌中,抬眼看向黑无常,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我也不知道算不算有所成,但我已经可以驭水,还可以变出白雪了。” 黑无常看着夏安浅脸上的笑容,不由得嘴角也微微扬起。这是他头一次在夏安浅脸上看到这样的笑容,笑得跟从前那种柔媚的笑容不一样,跟她想要与人挑衅时的笑容也不一样,她的笑容神情像是等着人去褒奖她一样,像个孩子。 黑无常:“这么厉害?谁教的?” 夏安浅十分莫名其妙地看了黑无常一眼,“这都是你留给我那本书上的法术啊。” 黑无常回想了下,依稀记得他好像给了夏安浅一本无字天书,那本天书他揣在怀里千把年来,当年不知道谁将那本无字天书给他的时候,吹嘘说此书会自己找主人,找到了有缘人自然就会有人看得懂。他开始将信将疑,后来觉得自己是被人诳了。反正他揣着那本书千把年,从来没见过有人能从那本书上看到半个字,当然他也没有看到过那本发黄的书上有过什么字。 如今夏安浅居然说她转出白雪、可以驭水,是从那本无字天书上学来的法术? 夏安浅望着黑无常的神色,她本就是聪颖之人,一看黑无常神情,就知道当初黑无常根本就不知道那本书上是有字的。他扔给她一本书,让她好好修炼,还说什么能练多少全靠缘分这种事情,竟然是真的 。 他真的是在诳她。 夏安浅脸色瞬间就黑了,她瞪向黑无常,“你诳我?” 黑无常迎着夏安浅的模样,嘴角噙着十分淡定的笑容,“我若是诳你,你能转出白雪来?”他顶多就是没想到那本无字天书找的主人竟然是夏安浅而已。反正当时他就恰好想到了自己怀里揣着的那本无字天书,想着与其自己揣着不如丢给夏安浅。夏安浅当时才从心魔中走出来,大概是回想了前世之事,经历了大悲大喜,整个人显得虚弱而无生气。他当时想了想,觉得阎君当时既然费了心思将苏子建的一丝执念存在他的转世之中,肯定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要帮夏安浅摆脱执念的。 可惜,不管鬼使大人多么神情自若,一旦怀疑的种子在心中种下了,是不可能轻易就拔掉的。尤其那粒怀疑的种子是种在了女人心里。 夏安浅静静地望着黑无常,“我以为是大人在书上使了法术,让我一开始看不到里面的内容,是希望我能循序渐进地修习法术,等我能力所及,便能看到的相应的内容。如今看来,竟然是我会错了意,是吗?” 黑无常俯首,跟她对视着,片刻之后,朝她伸手,“书拿来我看看。” 夏安浅伸出手,一本泛黄的书籍已经出现在她的掌上。 黑无常望了她一眼,然后拿过那本书翻了翻,又还回去给她,“我看不到,我本以为当时送书给我的人不过是一个玩笑,说此书遇见有缘人时,自然会有内容出现。如今看来,竟然是真的。” 夏安浅听到黑无常的话,心里生出一种啼笑皆非的感觉。可更多的,大概是有一种自作多情的羞恼。 她还以为当时黑无常给她这本书,就是希望她能好好修炼的呢。 夏安浅望着放置在她掌心上的书籍,抿了抿唇,皓腕一翻,那本泛黄的古籍就已经不见了,她一言不发地往外走。 黑无常喊她:“安浅。” 夏安浅脚步一顿,却没有回头。 黑无常望着她的背影,问道:“生气了?” 夏安浅回头,冷清的目光扫了过去,“没有啊,我哪敢生气。” 安风站在黑无常身边,望着夏安浅的模样,“啊哦”了一声。黑无常揉了揉小家伙的脑袋,目中带着几分笑意看了过去,“虽然我当时只是随手之举,可你也真的从这本古籍当中有所收获而了,不是吗?” 夏安浅抿了抿唇,看着黑无常的模样,就觉得这位来自冥府的鬼使大人很欠揍,她想着,手里就转出了一团白雪朝他飞了过去。 “安浅,不许放肆。” 夏安浅听到他的话,心里更加冒火,白皙的手一转,可忽然被手腕被人抓住了。 男人的身体欺近,那狭长的双目中带着几分揶揄的笑意,可语气却带着淡淡的警告:“唔,法术确实有所成,但我刚才说什么来着,不许放肆。” 夏安浅闻言冷哼一声,身上灵力催动,黑无常捉着她手腕的那只手瞬间就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冰霜。他被忽如其来的冰冷弄得一愣,夏安浅就趁机摆脱了他的手。 她横了男人一眼,语气不知悔改并且还十分嚣张:“待我真正放肆之时,将你冻成冰雕!”语毕,她扬长而去。 黑无常被夏安浅突如其来的一阵发作弄得有些发蒙,然后他手一抖,上面那层薄薄的冰霜已经消失。他另一只手摩挲着刚才被冰霜覆着的手背,神情有些惊讶。倒是没想到人间一百年,夏安浅的灵力法术竟是一日千里。 他正想着,忽然有人扯他的衣袖。他低头,见安风正眨巴着大眼睛看他。 黑无常笑着蹲下身体跟安风平视着,伸手刮了刮他的鼻尖,“你的姐姐修炼得这么快,是因为你的缘故吗?” 安风嘻嘻笑着,有样学样,也伸手刮了刮黑无常的鼻梁。 黑无常正想说话,忽然一阵透心的凉意传来,他一愣,发现眼前的小安风将刚才夏安浅没能付诸实践的话帮她坐实了。 稚儿歪着脑袋望着冥府的鬼使大人,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然而,他却将鬼使大人冻成了一座冰雕。 黑无常:“……” 真是阴沟里翻船,这没心没肺的小东西,就跟夏安浅沆瀣一气! 第38章 倩女幽魂(四) 夏安浅从兰若寺里出来,肚子里憋着一股闷气。倒不是说她觉得自己多可怜, 被人欺骗了。而是当时那种自作多情的感觉在心中油然而生, 弄得她有些羞恼, 又有些窘迫, 更多的是气愤。 亏她一直以为黑无常用心良苦, 虽然她有时候也会百思不得其解,来自冥府的鬼使大人跟她无亲无故,八竿子也打不着的关系, 怎么会对她青眼有加?可手中的古籍却是真的, 于是本着知恩图报, 至少说不能让带她进门的半个师父太丢脸的心情, 夏安浅在修行之路上还是比较刻苦的。 她想到自己刚才在黑无常面前有些忐忑, 像是等待老师夸奖般的心情,就呕得快要吐血。 恼死她了! 夏安浅愤然从兰若寺的东厢离开, 漫无目的地乱转一通,却不经意顺着刚才东厢北边的温泉溪水而下, 到了黑山山腰之上的地方。 所有的温泉水在此汇集在一起, 袅袅白烟在水面上升起,四周皆是花草, 像是一个天然的屏障。 自从修行法术之后, 什么清洁咒, 清心咒之类的咒语顺手拈来,可夏安浅觉得清洁咒用在安风身上是比较合适的,那个小东西馋得很, 什么东西都吃,经常弄得身上手上都脏兮兮的,一个清洁咒就焕然一新。 但她却很喜欢沐浴,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总觉得即使是用了清洁咒,身上也是不干爽。她一天不沐浴就会觉得浑身不舒服。如今到了这么个地方,她仗着自己法术略有小成,又会驭水,干脆设了个结界,解了衣带泡进了温泉里。 只是她没想到,自己才进温泉,水里就“哗”的一声,一个人从水里冒了出来。 “谁?!”她手中灵力催动,蓄势待发,赤裸的雪背靠着身后的大石。而在她的脖子上,一条红绳系着一粒明珠般的珠子,在月光下,散发出温润的光芒。那是障目珠,可以将她周身的灵气都掩盖起来,使她看起来跟常人无异。 从水里冒出来的人显然也被她吓了一跳,瞪大了眼睛看向夏安浅,怒声说道:“你到这地方做什么?” 夏安浅一看,原来是才杀完鬼的燕赤霞。这个锐气不减又带着几分少年意气的捉妖师让她心生好感,而且对方似乎对那些风月之事毫无所感。她手中的灵力收了回去,整个人往后靠,姿态慵懒,语气也是带着几分懒洋洋的意味,“这是你家的吗?就你能来我不能来?” 第28节 燕赤霞大概是从未见过这样将男女之防不当一回事儿的人,虽然说黑山之上,妖魔众多,妖魔的作风都是十分奔放的,可他是捉妖师,法宝众多,寻常妖魔即便是能力不错的也不会招惹他,女妖女鬼更不会想不开要来蛊惑他,因此他见到夏安浅那个做派,难免有些震惊。 水上白烟袅袅,两人之间也有一段距离,夏安浅倒不担心自己被人看了去。更何况,虽然她如今是在这个灵异的世界里,可在很久很久以前的世界里,男女同池玩水嬉戏可都是最平常不过的事情。要她像如今这个人间的女子一样,见到个男的出现在这天然的温泉池里就大惊失色,她还真做不出来。而且这温泉水还是活水,要说嫌对方脏了这水,好像也有些说不过去。 所以夏安浅即使跟燕赤霞一起待在温泉水里,也十分泰然自若。 反而是燕赤霞,开始的时候十分恼怒,反应过来的时候愣了一下,“哗”的一声水响,他直直往后退开了两三丈远。 夏安浅十分新鲜地看着他的模样,心里头的郁闷竟然一扫而空,生出了要逗弄对方的念头。 “你们这些捉妖师,是修道之人。修道要清静无为,唔,你的祖师爷爷一直到你这一代,是不是都不近女色?” 何止是不近女色,夏安浅觉得刚才燕赤霞的行为就像是见了他打不过的恶鬼一样。 燕赤霞板着脸,语气硬邦邦的:“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夏安浅似乎是看到人家不自在,心里就越畅快一样。她双手捧起了一捧温泉水,温热的泉水从她的指缝流泻而下,在水面上溅起了水花。 她的声音带着几分笑意,“我好奇,问一下嘛。” 燕赤霞额角的青筋微微跳动了一下,觉得跟眼前这个女子话不投机半句多。他手一张开,远处的衣服就飞了过来。他二话不说,飞快地将衣服往身上一裹,就要离开。 “哎,先别走啊。”夏安浅望着他的背影,喊道。 燕赤霞脚步一顿。 夏安浅这趟到黑山大概真的是要惹是生非的,“哗哗”的水声响起,她人已经到了离燕赤霞较近的岸边,她裸露的双臂趴在岸边,下巴抵在手背之上。 “你不是要杀树妖吗?” 燕赤霞倒是十分有自知之明,直接说道:“我杀不了她。” 夏安浅微笑,“我可以帮你啊。” 燕赤霞听到她的话,愣了下,随即缓缓转身看向夏安浅,他的目光分毫不差地落对上了夏安浅的眼睛,语气中丝毫不掩饰他的怀疑:“就你?” 目不乱视,是个挺可爱的小古板,也是正人君子。夏安浅在心里下了个结论。 她笑吟吟地回答,“对啊,就我。” 燕赤霞好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嗤笑一声,就要离开。 看不起她?夏安浅刚才心里还因为黑无常的事情气得快要呕血,现在又被燕赤霞轻视,眉头皱了皱,她灵力催动,温泉中的水忽然化作一条龙朝燕赤霞飞去,燕赤霞一愣,径直连退十余丈,只见那条水龙在他跟前停了下来,又转身飞回了温泉池中。 燕赤霞:“……” 夏安浅侧头,月光下,她的笑容带着几分小得意,“怎么样?” 燕赤霞面无表情:“雕虫小技,你能打架吗?” 夏安浅笑了起来,她并不在意自己的武力值被看低,因为她确实不怎么会打架。她觉得法术比武术要好玩多了,要是她天天弄枪舞剑,怎么穿好看的衣服?没看到那些个女妖女鬼个个都靠美色幻术吗?她修炼了形体之后,就知道自己有一副好皮囊。长得好看,就要穿好看的衣服。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更何况她是个女人,当然也爱美。 夏安浅侧着头,跟燕赤霞说:“我不能打架,也不太喜欢打架。你要是想要找打架的好手,不如找我弟弟。” 燕赤霞:“……” “不过,我能替你捉到那个被树妖救走的女鬼,你信不信?” 燕赤霞:“我为什么要信你?” “你当然可以不信我。不过让我猜一猜,那个女鬼,你一定不止一次见到她了吧?树妖不救那个她喊妹妹的女鬼,反而要救她,她一定是树妖很喜欢的女鬼,肯定也帮了树妖不少忙。对不对?” 燕赤霞一愣。 夏安浅继续顺着自己的思路往下说:“所以她肯定知道许多树妖的事情,如果我们逮到她,或许就能知道树妖的软肋了。” 燕赤霞闻言,冷笑了一声,“这些女鬼,要么就是有把柄在树妖手中,要么就是死心塌地为树妖卖命,你以为我没试过生擒那些女鬼吗?她们什么都来不及说,就已经灰飞烟灭。” 夏安浅却不以为然,“别一竿子打翻一船人。”说着,她朝燕赤霞眨了眨眼,“试试看你也没损失。” 燕赤霞觉得自己今晚真是见了鬼了。不,他每天都在见鬼,就是今天见到的这个鬼特别不按常理出牌,弄得他无语凝噎。 无语凝噎的燕赤霞摸了一把脸,觉得有些心累地离开。 夏安浅设的结界能出不能进,当然不会拦着燕赤霞。夏安浅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笑了笑,整个人泡进了温热的水中。 她就不信这千年树妖还真的能上天。 等夏安浅泡完澡出去的时候,黑山之上都要迎来破晓了。热闹了整整一个晚上的妖魔鬼怪们在迎来破晓之时,终于渐渐归于平静。 夏安浅慢条斯理地沿着小道走出去,才过拐弯,就看见两个一高一矮的背影在前方等着。她脚步一顿,又缓缓上前。 一身黑袍的男人转身,看向她,“心里痛快了?” 夏安浅抿了抿唇,不想跟他搭腔。一时半会儿想让她心中痛快,怎么可能?可她也不知道自己气得快要呕血,到底气的是自己还是黑无常。 黑无常望着她,千万年来,见过的人多不胜数,也不缺乏倾国倾城之貌,看得多了,难免有时候会觉得看谁都差不多。即使是这样,他也一直都承认夏安浅是长得极为好看的。尤其是她如今身上尤带水汽,整个人看起来水灵无比。即使是见惯了美色的黑无常,眼里也闪过了几分惊艳之色,稍纵即逝。 黑无常清了清嗓子,淡声说道:“你一言不合便走了,也不管劲风能不能管住这小家伙。黑山之上,妖魔众多,他这浑身使不出来的劲儿又不安分,便想要到处折腾。” 夏安浅的目光落在了安风身上,安风咧着嘴朝她奔了过去,一把抱住了她的大腿。 夏安浅默默地牵起了安风的手,十分客气地说道:“嗯,劳驾大人费心了。” 黑无常这么多年来,还没试过面对哪个人的时候,心里会有种愧疚感。说实话,为仙者,岁月漫长,实在是很难勾起心中的那些七情六欲。尤其他身为冥府鬼使,是让人间恶鬼闻风丧胆的黑无常,说他心硬如铁也不为过。 可是眼前的夏安浅,清润的眼中带着几分谴责看向他,愣是弄得他头皮有些发麻。 黑无常想起刚才这个夏安浅拂袖而去之后,安风也不让人省心,猝不及防地,愣是将他冻成了冰雕。鬼使大人已经多年不曾尝过这样透心凉的滋味儿,难得地在心中涌起了一股愧疚之意。他当初是顺手之举,本着夏安浅反正也是要修炼的,那本古籍是不是真的,对她而言也并不是那么重要。要是人间百年,那本古籍在夏安浅眼中还是空无一字也就罢了,可偏偏夏安浅能看到里面的内容,而他这个将古籍给了夏安浅的人,依然看不到。 黑无常想起来,其实觉得自己顶多就是开了个玩笑而已。即使玩笑成真,可夏安浅从中受益匪浅,如今怎么一翻脸就弄得他有多大的过错一样呢? 黑无常叹息,有些无奈地说道:“安浅,差不多可以了啊。” 夏安浅有些诧异地抬眼看了黑无常一眼,说:“什么差不多可以了?大人您在说什么?” 黑无常已经许久不曾面对善变的女人,更许久不曾面对女人毫无缘由的无理取闹,被夏安浅的话弄得有些无语,拐弯抹角不是鬼使大人的风格,于是他说:“至于么?那本古籍确实是我顺手给你的,当时也确实没想到你竟是有缘人。我一直以为送我这本玩意儿的家伙是在诳我。” 夏安浅凉凉地“哦”了一声,“大人觉得自个儿被人诳了,然后接着便要来诳我吗?” 黑无常淡瞥了她一眼,眸中神色似笑非笑,“可错有错着,如今你的一身水系法术也是从中习来的。” 夏安浅沉默。 黑无常双手环胸,望着她,又笑道:“你要是真不稀罕,那就将古籍还我,我们这一桩事就算是掲过去了。” 夏安浅横了他一眼,“谁要跟你掲过去?不是说我是这本古籍的有缘人才会看到上面的内容么?既然我是有缘人,我就偏不要将书还给你。” 黑无常没想到冥府数日,人间百年,夏安浅如今的胆子已经肥得可以下酒了,竟然还跟他耍这种无赖行径。 他惊愕之余,又觉得莞尔,“那你到底想怎么样?”话刚说完,他的钢刀就震了几下。 这个夏安浅还是记得的,一旦冥府有事找黑无常,他的钢刀就会不断地震动。 夏安浅瞥了他一眼,说:“我没想怎么样,冥府一炷香,说不定人间已经是十天半个月,大人回一趟冥府,估摸我就快将此事忘光了。” 黑无常觉得自己真信夏安浅的话那才有鬼。按道理说,夏安浅怎样他管不着,但是黑山以及这上面的千年树妖,估计冥府是要腾出手来修理的。 腰间的那把钢刀就像是在催命一样不断地震动,他再也无暇估计夏安浅那莫名其妙的脾气,叮嘱了一句:“我昨晚感应了一下,千年树妖的妖力还有大半尚未释放,应该是被什么玩意儿封印了,你和安风别得了闲就惹是生非。那树妖的妖力若是解了封印,别说安风,说不准连冥府中的一流好手也难以抵挡。” 然后,他叮嘱了一句:“总之,等我回来再说。” 人就不见了。 夏安浅和安风两人看着眼前空无一人的山道,此时东方破晓,一轮红日从东边的朝霞中缓缓升起,夏安浅眨了眨眼,看向身旁的安风。 安风眨巴着黑白分明的眼睛,也瞅着夏安浅。 夏安浅:“安风,你觉得那只树妖,是不是真的那么厉害?” 安风笑嘻嘻地,拉着夏安浅的手就要往前奔。他一直都是这样,除了吞噬了金十娘的时候,被怨气所伤,有十几年的时间因为要休养,所以特别嗜睡,后来大概是恢复了,于是又变成了那个有着无穷活力的小怪物。 深夜,兰若寺东厢外的凉亭中,一个书生正在此间手执书卷,在月光下秉烛夜读。忽然一阵女子的惊呼声,让他手中的书卷放了下来。 他凝神细听,又万籁俱静。他笑了笑,像是自嘲般地说道:“如今三更半夜,兰若寺又远离村庄,怎会有姑娘家在此呼救呢,定然是我读书太过用功,以至产生了错觉。” 他笑着,微微摇头,然后再度拿起书卷。可才看了没两行,耳旁似乎又听见有女子的声音在呼救,书生一愣。 “人会一而再、再而三的产生幻觉吗?”他像是个书呆子一样喃喃自语,犹豫着要不要去周围看看,可他似乎又想到了什么事情,右手握成拳状,击向左手的掌心,“不行,燕道长跟我说了,黑山不比旁的地方,让我若是想活命的话,便千万不要乱跑。” 他喃喃自语着,可是女子的呼救声不断传来,他像只无头苍蝇一样在亭子里转来转去,既想去看看是否真的有姑娘家在外面需要帮助,又担心那个所谓燕道长的话是真的。 “有没有人啊,帮帮我,我的脚……我疼啊。” 书生听着那女子的声音,似乎是内心折磨到了顶点,最后还是按捺不住,“见死不救,岂是君子所为,若当真是妖物,我也认了!” 书生说着,撩开了眼前的轻纱,朝声音传来的方向奔去。他才走没多远,果然就在山道上看到一个身穿着紫色轻纱的姑娘倒在地上,她坐在地上,赤裸的双足露在衣裙之外,书生看过去,只见她其中一只脚踝已经肿了起来,看着让人心惊。 那女子见到来人是个男子,有些羞怯地看了他一眼,随即飞快地垂下了双眼。露在衣裙外面的双足不自觉地往里蜷缩了下,她咬着下唇,脸上飞红,十分羞涩又难堪的模样。 书生见到女子的模样,也愣了一下,可看到她倒在地上,弱柳扶风般的模样,连忙上前,“姑、姑娘,你没事吧?” 那女子听到他的话,抬眼飞快地看了他一眼,螓首低垂:“公子,我本该在天黑前下山的,谁知山路复杂难走,一不留神便迷了路,如今又扭伤了脚,我、我——”她说着,眉目间染上轻愁,那泫然欲泣的模样,看得书生心中十分不忍。更何况,这是个长得相当惹人怜爱的女子。 书生忽然朝她作了个揖,说道:“小生唐突了。” 语毕,还不等那女子反应过来,便上前要扶她起来。 那女子似乎是从未被男子这般搀扶过,脸上的红晕一直不散,她一边将身体往书生的方向靠,一边轻声与书生说道:“我叫聂小倩,公子呢?” 书生搀扶着聂小倩,他似乎是被女子身上传来的那股幽香弄得有些心猿意马,一时没反应过来,等聂小倩再度问他的时候,他才回过神来。 “啊?相逢何必曾相识,小生的名字不足挂齿。” 聂小倩停下脚步,目光幽幽地看向书生:“公子不愿意告诉小倩你的名字,是不是嫌弃我?” “怎、怎么会?姑娘长得这、这般动人相貌,我有怎会嫌弃你。我、我只是……”书生迎着聂小倩的幽幽视线,一时间有些手脚无措,他一手脚无措,就显得人蠢嘴笨,是个读书读坏了脑袋的书呆子。 聂小倩看着他的模样,那幽然的视线没忍住染上了笑意,她朝书生逼近,吐气如兰地问道:“公子,你到底叫什么名字啊?” 书生看着靠过来的聂小倩,视线有些着迷,随即他摇了摇头,力持冷静:“姑娘,小生宁采臣。” “宁采臣?”聂小倩将他的名字念了一遍。 宁采臣:“姑娘,你的脚伤了,不如我扶你过去那边的凉亭看看你的伤势,如何?” 聂小倩一听,大惊失色,“不,我不想过去,我听村里的人说,兰若寺里住着一个杀人犯!” “杀人犯?”宁采臣一愣,“你是说燕道长是杀人犯?” 聂小倩点头,“村里的人都这么说的,许多村里上山采药砍柴的人都没有回去,他们都是被那个杀人犯杀的!”说着,她似是害怕极了,朝宁采臣身上靠了过去,身体还瑟瑟发抖,“公子,我好害怕啊。” 女子柔软的躯体靠近他的怀里,宁采臣忍不住伸手扶了扶她的肩膀,透过轻纱,却感觉到她身上的肌肤十分冰冷。 “姑娘,你很冷?” 聂小倩听到他的话,更往他的怀里缩,“我不止冷,我还觉得害怕。公子,兰若寺里住着的是杀人犯。” 第29节 宁采臣的身体微僵了下,到底是没能忍住诱惑,他伸手拍了拍聂小倩的肩膀,“你别怕,燕道长不在。他今晚有事下山去了,临走前还叮嘱我别乱跑,说此地妖物甚多,若是我乱跑遇见要取人性命的妖物,不会有人来救我。” 聂小倩闻言,半埋在书生怀里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可她的声音听起来依然十分不放心,“他真的不在吗?不,我还是害怕。” “别怕别怕,他真的不在。”宁采臣似乎是一时忘情,搂住了她的肩膀轻声哄道。 聂小倩闻言,嘴角微勾,那双本应楚楚可怜的眼里闪过杀意。可等她抬头时,目中杀意已经尽数褪去,她咬着下唇,十分楚楚可怜的模样,“公子,我的脚好疼啊,你抱我过去好吗?” 第39章 倩女幽魂(五) “公子,我的脚好疼啊, 你抱我过去, 好吗?” 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书呆子显然没想到眼前这个楚楚动人的女子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他愣了一下, 随即脸上憋得通红, “聂、聂姑娘,这——” “我说了,我叫小倩。你还叫我姑娘。”女子的声音带着几分嗔怪, 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勾勾转转, 像是能勾人心魂一样。 “小、小倩姑娘。” “喊我小倩。” 这个名叫宁采臣的书生似乎是被眼前的美色迷惑了, 他也没细想要是寻常姑娘家怎会独自一人上来黑山, 身穿得这样单薄, 而且她看着又那样羸弱。他只是苦恼着佳人刚才提出来的要求。 他有些窘迫地跟聂小倩说道:“小倩,我今天不留神伤了手腕, 不好用力抱你过去,不如……我就这么扶你过去吧, 好吗?” 聂小倩似乎是没想到有人竟然这么不懂风情, 她都送上门了,竟然还傻乎乎地往外推。她一时没忍住, 低声笑道了一句:“书呆子。” 声音虽低, 但是却被宁采臣听见了, 他讪笑着将聂小倩扶到凉亭里,小心翼翼地让她坐下,“你稍等我片刻, 我进去看看是否有膏药可以用在你的脚踝上。” “哎,公子!” 女子坐在凉亭旁的卧榻上,伸手扯住了书生的衣袍。书生一愣,回过头。 聂小倩趴在榻上,轻软的薄沙将她身上迷人的曲线尽数勾勒了出来,她的手从书生的衣袍移到了他的手腕上,白皙的手指还在他的掌心上轻刮着。 “公子,我怕。” 书生听到她的话,微微一笑,柔声安抚说道:“天地日月,朗朗乾坤。有什么好怕的?即使燕道长是杀人犯,可他如今也不在兰若寺。再说了,你的脚不用药,又怎么会好?” 聂小倩却听不进去他的话,她用力将书生一拉,也不知道是书生天生就手无缚鸡之力还是怎么,总之他就是被聂小倩一拉,就整个人倒在了榻上,两人的身体几乎要交叠在一起。 宁采臣愣住了,瞪大了眼睛看着身下的貌美女子。 “姑、姑娘?” 女子似乎是极为寒冷,她抬起身体,双手勾着书生的脖子,“我觉得好冷,你别走。” 书生在礼教和欲望之间挣扎了片刻,最后选择了服从内心的欲望,“可我不去拿药,你的脚不疼吗?” 聂小倩听到他软化的声音,脸上露出一个笑容,她那双手臂勾着书生的脖子,让他的头压下,两人气息暧昧地交缠在一起,“不疼,只要有公子在,我就不会疼。” 说着,她的唇快要贴上书生的嘴角。 她望着书生的眼睛,原本妩媚多情的目光蓦地变得冰冷无情,她冷冷一笑,正要趁书生情迷意乱之时吸取他的精气,谁知却横升变故。 书生身后忽然飞出几条白绸,将她的手脚都捆了起来。她一愣,看向书生。 只见原本还趴在她身上的书生慢条斯理地站了起来,站在榻旁望着她。虽然还是书生的模样,可神韵却已全然不同。 聂小倩一愣,随即脸上露出一个柔媚的笑容,语气十分不解:“宁公子?” 可她眼前的那个文弱书生笑了笑,随即变成了一个女子的模样。 聂小倩一愣,随即意识到自己刚才是中了眼前这女子的幻术。她心里一沉,眼里闪过几分惧意,四下看了看,却发现就在凉亭之外,被她视为眼中钉的燕赤霞正持剑站在台阶之下。 聂小倩这才惊觉自己落入了对方的圈套,她想要挣扎,可身上的几条白绸将她捆得结结实实,丝毫都不得动弹。 她知道自己落入圈套,已经无路可逃,干脆就放弃了挣扎,面如死灰地问道:“你是谁?为何要如此害我?” 夏安浅听到她的话,似乎十分新鲜,“嗯?” 聂小倩:“我跟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如此害我?” 夏安浅听到她的话,似笑非笑地望了她一眼,“问得真好。我若当真是那个书生,也与你无冤无仇,敢问聂姑娘,为何要那样害我?” 聂小倩一愣,正要说话。可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就看到夏安浅转身,看向亭子之外的燕赤霞,语气有些小得意,“怎么样?” 燕赤霞面无表情地走了上来,冷看了一眼被捆在榻上的聂小倩,语气平淡:“不怎么样,你刚才看起来像蜘蛛精。” 夏安浅:“……” 蜘蛛精他个头! 夏安浅瞪了一眼燕赤霞,但她心情好,并不想跟燕赤霞计较。她以前也试过用幻术,但是哪一次都没有像这次这样时间长,并且用得这么顺利。夏安浅忽然想起黑无常的话,她确实是从那本古籍上受益匪浅,实在不该再跟黑无常怄气。 夏安浅想,她也不是那种十分无理取闹的人。等下次见到黑无常的时候,她还是要对他好一点。毕竟,他们非亲非故,她得到黑无常的帮助已经够多了。再要无理取闹,估计要遭天谴。 这么一想,她原本对黑无常还十分怨念的心情忽然就变得云开月明。心里的郁闷散去,心情就好了不少。她施施然地走至亭子中的长椅,坐下。 及地长裙在地面上拖拽出一个好看的弧度,她又整了整缠在手臂上的披帛,看向聂小倩,十分理所当然地说道:“你到底知道那千年树妖的什么东西,说吧。” 燕赤霞:“……” 要是这些个女鬼这么轻易地就说了,他还要那么头疼吗? 夏安浅看向不发一言的聂小倩,笑着说道:“其实我最讨厌长得比我好看的人了,你要是不愿意说,我也很乐意去折磨你的。但是我觉得,不管是人是鬼,大概都是觉得能不受皮肉之苦,那就不要去受比较好。” 聂小倩望着她那个嚣张的模样,抿了抿唇,不吭声。 “不愿意说?”夏安浅微微一笑,原本捆着聂小倩的几道白绸自动收紧,她被勒得感觉身体都快要爆炸。 燕赤霞看她的手段,倒是有些意外。 夏安浅望着不发一言的聂小倩,又说道:“你若是自己吸取了男人的精气修行,或许如今已经很厉害了,不可能连我的这点幻术都识不穿。所以你平时得到的精气,回去之后全部都献给了树妖,你这么帮她,她可帮不了你。你害死了那么多人,要是被冥府的鬼使捉到了,估计你永生永世都得在冥府之中服苦役。不,说是苦役还算好的,说不定你得在十八层地狱里受尽刑罚,日后只能沦入畜生道。” 聂小倩听着,面如死灰。 燕赤霞双手环胸,静静看着夏安浅一本正经地胡扯。虽然是胡扯,不得不承认,还是扯得有点水平的,至少她似乎击中了眼前这个女鬼的弱点。 “你适才问我,你我无冤无仇,我为何要如此害你。可那些被你吸走了精气的人,与你也无冤无仇,可你竟然还有此一问,那么你心中定然是觉得你那样做,是情有可原的。” 聂小倩一愣。 夏安浅侧头,清润的目光直直看进女鬼那双带着几分哀怨之色的眼里,“你甘愿被树妖所用,是不是因为你的尸骨被她控制?” 聂小倩:“跟你有什么关系?” 夏安浅:“当然有关系,唔,如果你是因为尸骨被树妖控制所以才作恶,那就说明你还想着有朝一日可以转世投胎。” 夏安浅的话一出,不止是聂小倩,就连燕赤霞也愣住了。 “难道我说的不对?再好玩的把戏,天天玩也会腻。你天天这样用美色去蛊惑男人,吸取他们的精气,又不是为自己所用,难道心中不觉得厌烦?” “冥府的鬼使大人黑无常,与我也算是有些交情。千年树妖在黑山之上,不止将黑山村的生气全部吸到了山上,你们这群女鬼还要将人家上山寻找水源的年轻人弄死了,冥府无端端多出那么多冤死之魂,鬼使大人早晚是要来修理你们的。” 聂小倩听到夏安浅的话,冷笑了一声,“他们其心不正,死了也是自找的。” 夏安浅却不理会她的话,“他们的死是不是自找的我不管,你如今是想死还是想活?” 聂小倩侧头,望向她。原本将聂小倩勒得快要爆炸的白绸稍稍松了松,她有些狼狈地喘息着,那双眼睛恨恨地看向夏安浅。 “你不杀我,难道他就会放过我吗?”聂小倩的目光看向旁边的燕赤霞。 夏安浅扫了一眼燕赤霞,“嗯,只要我不杀你,他就杀不了你。” 燕赤霞闻言,皱着眉头看向夏安浅。 夏安浅微笑着,话说得十分可恶,“他打不过我的弟弟。” 燕赤霞:“……” 第40章 倩女幽魂(六) 很多时候,人都觉得自己所做的事情身不由己, 聂小倩也不例外。她在黑山已经有上百年的时间, 这一百多年以来, 她一直在为树妖做事, 为了树妖勾引人间的男子, 吸取他们的精元,然后再将精元献给树妖。 “姥姥的真身是一棵千年的海棠树,她手下除了我, 还有其他的姐妹, 有的是黑山上修炼成精的小妖, 有的跟我一样是被尸骨都在她手里的孤魂野鬼, 不得不听命于她。我因为一百多年前路经黑山的时候, 被强盗杀死弃尸荒野,因为尸骨无人收拾, 所以成了无主孤魂。姥姥将我的尸骨收了起来,我拿不到自己的尸骨, 无法到冥府, 更无法再次投胎为人。” 聂小倩身上的白绸已经被解开,夏安浅好整以暇地坐在长椅上, 燕赤霞斜倚着凉亭的石柱, 而在夏安浅的旁边, 安风正一脸不痛快地揉着额头。 因为安风跟鲤鱼精不同,鲤鱼精是寻常妖物,法力也不高, 黑山上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树妖也不会因此而有什么狐疑。而安风不一样,他周身灵力充沛,稍一感应就能察觉到他的存在。虽然黑无常说树妖的妖力被封印了大部分,可是夏安浅和燕赤霞也拿不准那老妖物现在还有多少妖力,是不是足以让她感应到安风的存在。 谨慎起见,夏安浅就默许了燕赤霞在安风的额头上粘了一张黄不拉几的符咒,说是可以暂时掩盖他身上的灵力不让树妖察觉。安风开始还乐意,后来看到夏安浅将聂小倩逮着了,就不乐意了,一把将那张黏答答的符咒扯掉,十分委屈地望着夏安浅。 夏安浅望着他的模样,心里也觉得有些愧疚。于是变出了一团白雪帮他揉着脑门,“太脏了,对不对?” 安风扁着嘴接过那团白雪,胖乎乎的小身体倚着夏安浅的腿,睁着那双好奇的眼睛望着聂小倩。从前的时候,如果是遇见了一些为恶的孤魂野鬼,夏安浅也会随他一口吞噬了这些灵体。可自从金十娘的事情之后,夏安浅就开始严禁安风吞噬这些灵体。 安风已经百把年没尝过这些灵体的味道了,有些嘴馋地舔了舔唇,看得聂小倩心中一惊。 燕赤霞看着安风那个嘴馋的模样,觉得这对姐弟真是怎么看怎么奇怪。 夏安浅敲了敲安风的脑袋,淡声说道:“不许打鬼主意。” 安风闻言,也没有觉得多失望。很多时候,只要夏安浅陪着,他看着就像是一个单纯而可爱的人间稚儿。 夏安浅一边用手摸着安风的额头,一边问聂小倩,“我听说树妖的妖力被封印了,那是被谁封印的?” “是被我的祖师爷爷封印的。” 接话的不是聂小倩,而是斜倚着石柱的燕赤霞。 夏安浅有些惊讶地看向燕赤霞:“你的祖师爷爷那么厉害,居然可以封印树妖?” 燕赤霞十分骄傲的模样,“不然你以为我们这一派是浪得虚名吗?” 夏安浅将目光收了回来,看向聂小倩。 聂小倩抿了抿唇,说道:“姥姥在一百多年前被一个厉害的捉妖师用法器所伤,大部分妖力都被封印,所以需要男人的精气来弥补。两个月前,姥姥说她很快就可以恢复了,让我们多为她找些精气,恰好山下村庄河水干涸,有壮年上山想饮水下山。” 燕赤霞:“所以你们就将他们杀了?” 聂小倩抬眼看了燕赤霞一眼,冷笑:“他们若不是心思龌蹉,又怎会让我们有机可乘?” 夏安浅想起当日在黑山下看到的景象,河水干涸,大地都已经因为干旱而裂开,庄稼早已枯萎。明明是阳春三月,可黑山村却处处了无生机,死气沉沉。 “山下干旱,是不是因为树妖的缘故?” 聂小倩垂下双眼,轻声说道:“我也不清楚。我不过是姥姥手下的其中一个,她也不过是因为我听话顺从,所以才对我好一点。很多事情,我不需要知道,只要按照她吩咐的去做就可以了。” 夏安浅倒也没有再为难她,即便是小小女鬼,百年来被树妖困在这兰若寺,也向往着有自由和重生的一天。夏安浅曾经被困在白水河两百多年,那时她觉得自己颇为凄惨,如今想来,跟聂小倩相比,在某种程度来说,她竟也算是幸运的。 第30节 夏安浅看向燕赤霞,“喂,你知不知道你那个祖师爷爷是用什么法宝将封印了树妖的妖力?” 燕赤霞摊手:“那法宝估计是封印的时候,留在了树妖体内了。” 夏安浅“哦”了一声,然后说:“那现在法宝都在树妖身上了,你要怎么杀她?” 燕赤霞:“你不是说你可以帮我杀了她吗?” 夏安浅眨了眨眼,“帮你杀了她可以啊,安风就可以把她打死,可是二话不说就把她打死了的话……”夏安浅说着,手指了指聂小倩,“她的尸骨怎么办?” 聂小倩一愣,她似乎没想到夏安浅会将她的事情放在心上。她之所以愿意跟夏安浅说那些话,不过是想着既然都是死路一条,不如赌一把。她的尸骨都在树妖那里,凭她一己之力,是永远都不可能摆脱树妖的。可夏安浅在她看来也并非是什么好人,若是好人,一心想帮她,又怎会胁迫她? 她原本所想,不过是假意逢迎,刚才与夏安浅所说的话中,真假参半。作为一个还想着有朝一日可以重新轮回的人来说,她怎么可能不为自己留一条退路? 万一夏安浅和燕赤霞杀不了树妖呢? 她如果全部和盘托出,等树妖打败了夏安浅和燕赤霞之后,她不过也是死路一条。 夏安浅看着聂小倩的模样,笑了笑,“怎么?是不是觉得我对你其实还是挺好的,刚才不应该骗我?” 聂小倩:“……” 夏安浅折腾了快一晚上,似乎是有些累了,她有些意兴阑珊地起身,牵着安风的收往外走。 燕赤霞见状,连忙喊她,“你去哪儿?” 夏安浅:“天都快亮了,我想去歇一会儿。” 燕赤霞:“……你去歇一会儿,那这个女鬼怎么办?” 夏安浅回头,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你看着办啊。反正她如今不能回去树妖那里,这个亭子你也设了结界,树妖无法窥视,你就让她待在这儿也可以。” 燕赤霞没想到夏安浅居然是管杀不管埋的,瞪着夏安浅。 夏安浅耸了耸肩,十分无奈的模样,“你手中没有法宝,奈何不了树妖。安风虽然也可以一口吞了树妖,可是树妖手里还不知道有多少像是聂小倩这样的孤魂野鬼,要是这样吞了她,聂小倩她们可能也就再无轮回之日,只能灰飞烟灭啦。” 燕赤霞有些头疼地揉了揉额头,觉得眼前这个女子绝对不是来帮忙而是来搅局的。 夏安浅带着安风进了东厢,劲风正在房中的窗台上看着外面,一见夏安浅和安风进来,松了一口气,“安浅,你们可回来了!” 还不等夏安浅说话,在她身边的安风就欢呼着扑往前方,夏安浅一愣,只见前方原本空无一人的地方出现了一个颀长的身影,他看到安风扑过来,笑着将他抱了起来往上一丢。 他稳稳地将半空中的安风接住,狭长双眼带着几分不赞同看向夏安浅,“我临走的时候跟你说过什么?”不过是一转身的功夫,她竟然就去将那树妖底下的女鬼捉了起来。 夏安浅迎着他的目光,大概是理亏在前,于是眼神微微闪烁了下。然后她调整了一下表情,有些无辜地说道:“可不是我故意去招惹她的,她非要来招惹我,我不先下手为强,难道等她们来收拾我?” “我总算是发现了,阳奉阴违你最在行。”黑无常的声音微微沉了下去。 鲤鱼精天生就是个胆小的,一听鬼使大人的声音好像有些不太对劲,赶紧脚底抹油,开溜。安风人小又胆大包天,估计鬼使大人气得七窍生烟他也是毫无所觉的,因此十分开心地要从黑无常的身上爬下来,然后搬弄起他手中的大钢刀。 夏安浅闻言,眼皮掀了掀,那双眼睛看向黑无常,“大人。” 黑无常看向她。 “大人,您是在生气吗?” 黑无常回过神来,感觉人间百年,这夏安浅好似是变得有些烦人,轻易就能让脾气本来就不能说是太好的他有些浮躁。黑无常又想起刚才回冥府的时候,看到白无常正在盘点的那些没有按时到冥府报到的鬼魂,又觉得甚是烦人。于是,鬼使大人的眉头皱了起来。 夏安浅看见他的模样,忽然想起自己刚才还想着等见到他的时候,要对他好一点。旁的不说,感恩图报这种最基本的原则,她必须要做到。 于是,夏安浅见鬼使大人一副有些烦躁的模样,立即调整策略,声音放轻了像是解释一般,“大人冥府或许不过片刻,可在这兰若寺,已经过去十几天了。我本也不是要惹是生非,而是近日都有山下村民上山,有的虽然被燕赤霞救了,可也有人死于非命。嗯……我是一时兴起用了幻术,可谁能想到那女鬼竟然道行那么浅,竟没识破。” 黑无常闻言,长眉一扬,“所以你将我的话当成耳边风,还有理了?” 第41章 倩女幽魂(七) 黑无常觉得他总算是摸透了眼前这个夏安浅的恶劣性格,她有时候看起来顺从无比, 有时候他说什么, 她也不反驳。偶尔性子来了会跟他顶嘴, 她有一副伶牙俐齿, 似乎什么都不太在乎, 因此让他有些拿捏不准。想做什么,仗着有个安风在身边,也肆无忌惮。 黑无常盯着夏安浅, “怎么不说话?” 夏安浅抬眼, 目光似乎带着几分无奈又带着几分委屈, “我说了, 大人又不爱听。” 黑无常要笑不笑地瞥了她一眼, “安浅,我最不喜欢别人在我面前装了。” 夏安浅一愣。 黑无常看着她有些怔愣的模样, 笑了笑,抬手将她快要掉下去的披帛整了整, “还在跟我生气?” 男人的举动透着几分亲昵, 让夏安浅的心没有由来地乱了一拍。她低着头,手里捏着刚才被黑无常整理过的披帛, “没有, 我刚才跟你说的, 都是真的。我只是想着,反正大人也是要对付树妖的,我顺道打听一下, 也没什么不好。” 黑无常:“哦?” 夏安浅迎着黑无常的视线,大概是心里觉得有些尴尬又有些窘迫,先前跟人发了一顿脾气,现在又无端端对他和颜悦色什么的,真的是让她有些不自在。心里不自在,那点小性子又上来了,她抿了抿唇,轻哼一声,转身走至窗台前,咕哝了一句,“我又没闯祸。” 她这个模样让黑无常看着实在是感觉挺新鲜,他忍不住上前,想要逗她一下。可才走到夏安浅身边,就顺着她的目光看到了凉亭之中的捉妖师和女鬼。 年轻的捉妖师双手环胸站在亭中,站姿如松。而貌美的女鬼收了先前的媚态,端坐在塌上。说起来,聂小倩和燕赤霞也算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可如今大概是因为夏安浅说了燕赤霞不会杀她,因此聂小倩对燕赤霞反而没有像从前见到他那样害怕。 她不过是个孤魂野鬼,法力低微,靠着的不过是树妖的言听计从,所以让树妖对她分外看重了些。她已经不止一次落到燕赤霞的手里了,但每次都是树妖从燕赤霞手里将她救出来。 夏安浅对聂小倩倒是没有凶神恶煞,可聂小倩对着夏安浅的时候,心里却比面对燕赤霞的时候更加害怕。当她面对着燕赤霞的时候,心里的疑问就再也按捺不住。 “那个女子和她的弟弟,是什么人?” 燕赤霞回头看了她一眼,“你是在问我?” 聂小倩点头,“我看到你在她弟弟身上贴了符咒,可是她身上没有,我感觉不到她身上有任何灵气。” 燕赤霞瞥了她一眼,淡声回答:“我也不清楚。” 聂小倩听到燕赤霞的话,十分惊讶地看了他一眼。 燕赤霞迎着她的视线,却并不想多说些什么,人有人道,鬼有鬼道,本就道不同不相为谋,多说一句都是废话。 可显然聂小倩不是这么想的,她侧着头,想了半天,说道:“我记得姥姥说过,修行之人身上都会有气息,或强或弱。有大能可以收敛身上的气息,不至于弱者感到压迫,那位女子,已经厉害成那样了吗?” 既然那样厉害了,怎么还会用幻术来迷惑她这小小女鬼,想要知道姥姥的软肋是什么?聂小倩思前想后,觉得夏安浅十分厉害这种可能并不大,因为样子看着就不像。 燕赤霞没有搭腔。 聂小倩问道:“如果你真的杀了姥姥,会放过我吗?” 燕赤霞闻言,侧头看了她一眼,“夏安浅说了,只要你愿意配合,会设法从树妖那里找到你的尸骨。你的尸骨只要有人替你收埋安葬,就自然不是无主孤魂,到时候自然会有冥府的阴差提你到冥府去,生前死后种种孽缘情债,自有冥府的判官来审,有我什么事?” 聂小倩笑了笑,忽然说道:“其实姥姥虽然还没有解除封印,但她已经很厉害了,要杀你,易如反掌。” 燕赤霞闻言,两道剑眉几乎要扬飞了,好笑问道:“那她怎么不杀?” 聂小倩低头,抿着唇笑,“你长得像你的祖师爷爷。” 燕赤霞愣住了。 聂小倩看着他的模样,她好像已经完全不再害怕燕赤霞,这个年轻的捉妖师法力高强,可她在他身上,感觉不到那些人间男子身上散发出的欲|望气息,是个表里如一的人。只要确定他不会无端端要将她打得魂飞魄散,她心稍稍安定,竟觉得他有些可爱。 “我听姥姥说,你的祖师爷爷年轻的时候,年少气盛,跟着师父一起到黑山历练,遇见了姥姥。”那时候年轻的捉妖师石竹青跟燕赤霞是完全不同的类型,燕赤霞是不分青红皂白,见到了鬼或是妖,只要她们在伤人,二话不说,拔剑就杀。石竹青却不是,他个性不羁,看起来并不像是能潜心修道的人,时常跟他的师父争论,虽然妖有妖道,人有人道,鬼也有鬼道,可既然有殊途同归一说,那么大概不论是人、鬼还是妖,大概也有可以修成正果的时候。 石竹青的师父时常被这个徒弟气得七窍生烟,几乎要暴走。他一怒之下,就令石竹青在黑山之上,捉妖修炼,石竹青倒也没偷懒,但他对妖自有自己的一套想法。 “虽然她们是妖,但或许,她们心中,也会向往着和平常人一样的生活。” 石竹青觉得妖和人最大的不同,是她们毫无禁忌,随心所欲地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情。或许只要让她们知道人间是非底线,她们也会有向善的一天。 千年的海棠树,千年修行,千年孤独。 遇见这么个年轻的捉妖师,竟妄图引导妖类向善,觉得实在荒谬可笑。但大概是千年来的日子百无聊赖,她便装成了是妖力低微的小妖去逗弄石竹青,权当消遣。 或许石竹青说的有一定的道理,在妖的内心深处,或许也会向往着普通人的生活。树妖本是要去找消遣的,却没想到后来是自己对那个年轻的捉妖师产生了复杂的情愫。 可妖就是妖,即使心中向往人间种种,也不会像人那样控制自己心中的欲望。她本就是妖,修炼千年,要是仅靠静心修炼,怎么能成为一方妖主?在妖看来,她想要的东西就去拿,喜欢的东西就去抢,有什么不对? 黑山之下的黑山村,时常有人听说山上有神仙有美女,有好色之徒上山寻之。恰好那时树妖化出元神,在自己的真身上晒月光。 月光之下,枝叶繁茂的海棠花,上面坐着一个风华正茂的女子,对他们笑得十分招人。本就心术不正的年轻人,血气方刚,又遇见个蓄意招人的主,把持不住似乎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海棠树妖吸取那几个男人精气的场面被石竹青遇见,不论是人是妖,都愣了一下,随即又粉饰太平,状若无事。 三个月后,年轻的捉妖师不知道从哪儿得到了师门的法器,将其刺入了树妖的体内,试图将她封印。 可惜,功亏一篑。 修行千年的树妖又怎么会轻易被封印,可也因此被重伤,妖力被体内的法器封印了大半,离不开这黑山,只有晚上月出之时,她的妖力才稍有恢复。 燕赤霞没想到自己那个厉害无比的祖师爷爷竟然和树妖有这样的事情,他觉得这个跟他心中那个伟正的形象未免太不相符,于是脸一板,冷声说道:“一派胡言。” 聂小倩也不怕他,“信不信随你,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姥姥很少说起这些事情来,那时候我也还没死。我是姥姥重伤之后,被她收留的。她因为受了重伤,要解除体内的封印,她比从前需要更多的精气来修炼,所以控制了不少像我这样的……”她的话稍稍一顿,像是自嘲般笑了笑,又续道:“孤魂野鬼。” “本来她想到了法子解除封印了,可惜中途出了岔子。” “出了什么岔子?” 聂小倩:“你又不信我,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燕赤霞:“……” 聂小倩看着他无语的模样,笑了起来,她不摆出要蛊惑别人姿态的时候,笑着的时候倒是十分可人的模样。 “姥姥遇见了一个很适合当怨灵的女鬼,她生前与丈夫感情甚笃,死后也不愿意离开丈夫瞒天过海要与丈夫夜夜相会。可惜男人薄情,她死后不久就要续弦。她心中不平,一怒之下将丈夫续弦新妇的心肝都挖了出来。” 正在东厢窗台上侧耳听着墙角的夏安浅皱眉,怎么觉得这个女鬼说的故事那么熟悉? 她侧头看向旁边的黑无常,恰好碰上了黑无常的目光。 黑无常的轻笑在她耳旁响起,她又听到黑无常那充满了揶揄之意的嗓音传来—— “是不是觉得这个女鬼,你应该见过?”: 那条被系在红绳之上的障目珠如今还挂在她的脖子上,夏安浅不自觉的抬手,按上了胸前那粒珠子所在的地方。 聂小倩说的,会是金十娘吗? 第42章 倩女幽魂(八) 百年时间,沧海可变桑田, 她带着安风到处兜兜转转, 却没想到到了黑山这个地方, 还能再度遇上与百年之前的旧事有牵扯的事物。 “那名女子当时已经是怨灵了, 她被冥府阴差追捕, 逃至黑山。黑山之上,妖物灵体众多,她那时身上怨气并不十分严重, 又有姥姥替她掩护, 所以暂时躲过了阴差。姥姥说, 那女子的生辰八字是修炼怨灵的好时辰, 她死得其所, 于是教给她收集怨气的方法,还给了她一粒名叫障目珠的东西。” “那名女子一门心思就在她的丈夫身上, 姥姥说什么,她便信什么。她身上有姥姥下的追踪符, 不管到了什么地方, 都逃不出姥姥的掌心。姥姥本想等她收集够怨气之后,利用她身上的怨气解除身上封印。可惜大概那名女子过了没多久, 就失去了踪影。姥姥的追踪符也全然没用, 我想她大概是……灰飞烟灭了吧。” 燕赤霞听着聂小倩的话, 倒是没什么反应,不论真假,他就权当睡前故事听完了。 第31节 可接着聂小倩又说:“障目珠一直不知所踪, 我看那个名叫夏安浅的女子,法术虽好,大概也并非真的是可以呼风唤雨的大能。”说着,她好似异想天开般说道:“说不定障目珠在她身上,她将那女子杀了之后,便将障目珠占为己有。” 夏安浅:“……” 原本还在说着树妖和金十娘的事情,怎么扯到了她身上?这聂小倩的思维真是够发散的,她都有些跟不上了。 黑无常闻言,没忍住笑了起来。东厢之外,夏安浅本就设了结界。黑无常到来,他是冥府鬼使,出入人间大多数时候也不会为人所见,即使是来黑山见夏安浅,也在外面设了屏障,他的法力比起夏安浅,说是深不可测也不为过,外面的一人一鬼自然是察觉不到里面的动静。 “什么时候,你成了觊觎障目珠的妖物了?” 夏安浅折腾了一宿,她虽然法术有小成,但像昨晚那样长时间用幻术还是头一次,未免有些头昏脑涨。本来就有倦意,想要歇息的,可如今又听了一会儿墙角,听到那些旧事,心中难免又有些意难平,所以一时之间忘了自己不久前才说要对黑无常好一点的话,水眸横了黑无常一眼。 大概是她真的挺累,水眸淡横,不仅没有半分威力,反倒像是半嗔半怪的神色,弄得黑无常一愣。 夏安浅:“你才是觊觎障目珠的妖物,那时候还是你说障目珠是金十娘留给我的,让我留着。” 黑无常眼睛望着在凉亭中的燕赤霞和聂小倩,嘴角噙笑,语气带着几分调笑般的意味:“我让你留着你就留着了,我让你别在这黑山惹是生非,你怎么不听?” 夏安浅被黑无常的话一噎,没吭声。 黑无常静立了片刻,没听到她的反击,有些意外地转头,“怎么不说话,舌头被猫叼走了?” 夏安浅眨了眨眼,跟他说道:“我觉得困,想睡觉。” 话音一落,她的身体就往后一倒。 黑无常眼疾手快,伸出手臂一把将她的身体捞了过去。 “安浅?” 怀里的女子双眸已经闭上,模样十分乖巧地靠在他的怀里,显然已经入睡。 正在房中将鬼使大人的钢刀玩得不亦乐乎的安风察觉到两个大人的异动,小小身板抱着大钢刀,歪着脑袋看向黑无常。 黑无常将已经失去意识的夏安浅横抱了起来,将她放置在窗边的软榻上。 安风眨了眨眼,“哐当”的一声,将钢刀一丢,就奔了过去。可是那么大的动静,竟然也没能惊动夏安浅。 安风整个人趴在软塌旁,望着夏安浅的睡颜,又侧头看向黑无常。他似乎是弄不明白为什么刚才还好好的夏安浅,怎么说睡就睡着了? 黑无常揉了揉安风的脑袋,“她昨晚用了幻术,没轻没重的,灵力消耗得太多了才会忽然陷入沉睡。等她睡上几天,缓过劲儿来就没事了。”说着,他又没忍住笑了笑,“你说你这个姐姐,怎么总是这么喜欢逞强呢?”心里有事不喜欢说,累也不说,疼也不说,倒是乖张的脾气从来没有收敛过。 安风似懂非懂地望着黑无常。 黑无常看了看四周,又看向东厢之外的凉亭,捉妖师和女鬼依然在,只是女鬼聂小倩已经不再说话,她好像是陷入了沉思,而原本站着的捉妖师,也盘腿坐下来,正在打坐调息。 此时正值阳春三月,黑山之下死气沉沉,却并不妨碍黑山之上姹紫嫣红。春风轻送,枝头上的花瓣便随风而落,打着旋的花瓣随风飘进了窗户之内,有几抹粉色落在了夏安浅的发间。 鬼使大人看看外面的动静,又看看软榻之上的夏安浅,想了想,捏了个手诀,给夏安浅下了个安神咒。 为了避免她趁他不留神的时候被惊醒了又去惹是生非,还是让她多睡一会儿吧。 黑无常做完了这一切,才惊觉自己似乎有些婆妈。他皱了皱眉,感觉自己这次见到夏安浅,显然已经放了不少的精力在她身上。他内心隐隐觉得似乎有些不妥,可如今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处理,也无暇再去深究。 他幻变出一张薄被盖在了夏安浅身上,转身打算离开。才走没两步,又回头,一把将安风抱了起来,“差点忘了你这个小东西。” 他走了,安风要是闲着无聊,劲风还镇不住他,那这小东西说不定就要将黑山搅得天翻地覆了。鬼使大人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心累,他居然还要帮夏安浅带娃! 黑无常大人去了人间一趟,带回了一个小娃娃。 小娃娃长得胖乎乎的,看着像是人间两三岁的稚儿一样。可是那长得粉雕玉琢的小娃娃看着是可爱,但除了黑无常大人,谁也搞不定他,不过是片刻的功夫,冥府里被黑无常大人派去照看小家伙的小鬼们都被弄得人仰马翻。 动静之大,将才进去藏书阁没一会儿的黑无常大人惊动了。黑无常看到了手底下中小鬼的狼狈模样,无奈之下,只好亲自出马,将小娃娃安风拎进了藏书阁。 居然要劳动黑无常大人亲自出马? 这个叫安风的小娃娃周身还围绕着充沛的灵力,莫非是天上哪位仙君家的?可天上的哪位仙君居然已经落魄成这样,连个看着小皇子、小皇孙的人都没有了? 众小鬼心中有着各种各样的疑问,但黑无常大人带娃娃回来冥府可是破天荒的头一回,于是冥府众人,奔走相告。 黑无常大人带回来了一个小娃娃,长得十分可爱,武力值忒高,半柱香的功夫已经将黑爷手下的一众小鬼折腾得只剩下奄奄一息。 这么厉害的小家伙,说不定是黑大人流落在外面的私生子呢! 总之,短短时间之内,黑无常大人从外面带回一个粉嫩嫩小肉团的事情已经传遍了冥府。即使是淡定温文的白无常,这会儿也到了藏书阁。 白无常当然不会是为了查证黑无常是不是真的带回了一个私生子这样的事情去的藏书阁,只是他才进门,一个小身影就朝他飞了过来。白无常身手敏捷闪开,对方就扑了个空。他站定了,看向前方,一个小家伙立在他前方的半空中,看着他的眼中闪着好奇。 白无常对着安风,愣了一下。 这时,埋头在书堆里的黑无常拨冗抬头,看了一眼前方的一大一小,说道:“你总算来了,冥府里有没有关于用怨灵解除封印之类的记载?” 黑无常武力值爆表,可术业有专攻,读万卷书这样的事情,放在白无常身上比较合适。 白无常抬步,正想过去,谁知安风却忽然落地,张开了双臂不让他过去。 白无常:“……这小东西是谁?”而且这小娃娃身上,似乎带着几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黑无常从书堆里走了出来,一把将安风拎了起来,“他叫安风,就是前些日子我跟你说的那个小家伙。” 白无常稍微愣了下,随即反应过来,“夏安浅收养的小娃娃?” 黑无常点头。 白无常笑了起来,他一边笑一边绕过黑无常踏上台阶,“你怎么将他带进了冥府。” 此事说来话长,黑无常这会儿没什么心情说,他将想要在他脸上作乱的安风的双手抓住,跟白无常说道:“你先把我想要的东西找出来。” “好端端的,怎么要找怨灵的东西?” 黑无常干脆抱着安风坐下台阶上,将树妖以及之前金十娘的事情说了出来。 白无常听完黑无常的话,笑叹了一声,“倒是没想到这些事情,居然也能扯上关系。” 谁说不是呢?黑无常捏了捏安风脸上的嫩肉,地府里眨眼的功夫,都不知道人间过去多少天了,他的安神咒也不知道在夏安浅能管用多久。 白无常看着黑无常的模样,十分善解人意地问道:“你是不是急着到人间去处理事情?” 黑无常看了看白无常,“没事,赶紧找找看有没有我刚才问你的法子。没准这一会儿的功夫,那个千年树妖又不知道指使了哪些小兵去吸取生人的精气呢。你还嫌没到冥府报到的鬼魂不够多吗?” 说起这些不知所踪的鬼魂,白无常也觉得有些头疼。冥府只管死魂轮回,虽然经年累月,时常冥府涌现了大批冤魂或是鬼魂不知所踪都是因为妖孽作祟,可这些妖族之事,冥府顶多也就是跟着天上的那些战将去收拾残局,可最近这些失踪的鬼魂实在是多了些。即便除妖之事与冥府无关,可失踪的鬼魂却兹事体大。白无常身为冥府的文判,也是颇为头疼。 “什么样的封印需要用怨灵来解封?怨气解封是禁术,我从前在古籍上看到一万年前有魔物为患人间,被人间捉妖师用上古神器封印妖力,那时便有魔物收集怨气,用生魂的极大怨念来冲破神力禁锢。可那样的方法过于歹毒,要十万怨灵集于一身。后来那魔物死了之后,下凡来歼灭魔物的天界战将觉得此法歹毒不堪,便将这怨灵的修炼方法销毁了。没想过万年之后,竟然又出现了这样的禁术么?” 黑无常闻言,扬眉,“难怪那时我去追捕金十娘时,短短时日,她的能力竟然日进千里,若不是当初安浅助我将她引出来,说不定人间早有十万怨灵集于金十娘身上,被树妖所用。”而由此引起的天地轮回失序,大概是不知道要多久才能恢复正常。 白无常:“可惜这些妖类并不在冥府的管辖之内。” 妖类魔类都不归冥府所管,他们若是修成正道,那是仙界神界的事情,若是修不成,那也只有是因为扰乱天地秩序被天上战将打得烟消云灭。 白无常叹息说道:“这片刻之间,或许又有不少鬼魂不知所踪了。” 黑无常抱着安风站了起来,“阎君是希望我等天上战将一起去收拾那千年树妖,还是希望我以她扰乱轮回将她灭了?” 白无常忘了黑无常一眼,话说得比较含蓄:“阎君说随你心意。” 黑无常将安风往半空中抛了一下,“走,带你去打架。” 安风听到要打架,兴奋地手舞足蹈。 白无常见状,笑了笑,将已经大步踏出藏书阁的黑无常喊了回来,“黑兄弟。” 黑无常回头,“怎么?” 白无常:“我近日闲来无事,特地为你占了一卦,卦象显示你红鸾星动。” 黑无常墨眉轻挑,“竟有这样的事情?” 白无常从书架中走了出去,站在台阶前。一身白衣,温润如玉,他脸上笑得一派斯文,可也带着几分看好戏般的意味,“骗你有何好处?” 谁知黑无常听到,却并不当一回事,“它爱动,那动便是了。” “不怕是情劫?” “是劫是缘都躲不掉,我又何惧之有?” 第43章 倩女幽魂(九) 夏安浅醒来的时候,正好夕阳下山。黑山的名字不怎么好听, 可山上的黄昏之景却十分迷人, 她抱着被子在软榻上坐起, 窗外的花草都笼罩在夕阳的余晖之下, 溪水叮咚, 归巢的鸟儿也在欢快地扑腾着。 她好像是已经许久没有睡过这样踏实的觉了,让她醒来的片刻,犹然不知身在何处。过了好一会儿, 她才反应过来, 可室内未免过于安静了, 除了水声鸟鸣, 她听不到任何其他的声音。夕阳西下, 黑山之上灵体众多,这会儿的功夫, 应该都已经开始出来活动了才是,怎么会这么静悄悄的? 夏安浅缓缓走出了东厢, 才踏出大门, 就感觉到山间各种精怪的气息,以及……一个劲风十分委屈的蹲在了东厢的大门前。 夏安浅愣住了, 瞪着鲤鱼精。 鲤鱼精既委屈又生气, “安浅, 你太过分了啊,自己睡觉就睡觉,还设了屏障, 我怎么进去啊?” 夏安浅:“我设了屏障?”她想了想,又问:“我睡了多久?” “你都睡了整整十天啦!” 夏安浅吓了一跳,居然睡了这么久?她反射性地就想起那个被她逮起来的聂小倩,“燕赤霞和聂小倩呢?” 鲤鱼精的下巴朝亭子的方向点了点,“呐,在那边。这几天那个不男不女的树妖都吵死人了,你居然还睡得着。” 树妖不见聂小倩回去,便知道其中肯定有燕赤霞作祟,天天晚上跟燕赤霞斗法,燕赤霞大概也是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一到入夜树妖妖力强盛之时,便躲进了凉亭之中,任那树妖怎么用激将法都不为所动。 夏安浅想到自己将聂小倩逮了起来之后,居然睡觉去了,而且一睡还是十天这样的事情觉得有些愧疚,于是默默地走了过去,燕赤霞正顶着两个黑眼圈,一副等着她去算账的模样。 夏安浅理亏在先,不好恶人先告状,于是首先放低了姿态:“我马上跟你商量怎么杀树妖。” 燕赤霞却面无表情地说道:“不需要了。” 被困在凉亭之中已经十天的聂小倩也用十分哀怨的目光看了夏安浅一眼,亏她之前还觉得夏安浅将她这个孤魂野鬼当一回事,谁知事实却是她自作多情! 夏安浅大概也觉得自己这次的事情是办得有些太不着调,难怪燕赤霞对她没好脸色。幸好是树妖的封印还没解开,要是解开了,别说一个燕赤霞,大概是十个燕赤霞,也不够树妖一巴掌拍死的。 说起树妖,她才想起来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安风呢?” 燕赤霞继续板着脸,“没见过。” 跟在夏安浅身后的劲风连忙说道:“鬼使大人说你灵力耗费太多,需要睡好几天才能醒过来。他怕安风闹腾,要将此地折腾得天翻地覆不好收拾,所以带着安风回了冥府啦。” 鬼使大人? 燕赤霞和聂小倩都愣了下。虽然之前夏安浅说她跟冥府的鬼使大人有些交情,但燕赤霞只当她随口扯淡而已,可如今听她身后那只鲤鱼精的话,竟然是真的? 夏安浅也愣了一下,冥府是可以随便进出的吗?为什么黑无常可以带着安风去冥府? 几人正在各怀心事的时候,一个颇具威严的男声响起,“我奉阎君之命,前来剿灭扰乱天地轮回的树妖。” 夏安浅等人闻声看过去,一个身穿黑袍的男人站在亭子几米开外,他腰配钢刀,脸上五官线条硬朗,属于那种一看就让人无法忽视他存在的人,然而,坐在他肩膀上的嘴边还挂着哈喇子的小娃娃却破坏了他那份不怒而威的气场,甚至让人觉得有些滑稽。 第32节 夏安浅:“……” 黑无常和安风两个人那十分蠢萌的模样,让她一时间,十分无言以对。 燕赤霞和聂小倩看向黑无常,来自幽冥的鬼使大人将肩膀上的小安风拎了下来,安风脚一着地,就奔向夏安浅。他先是仰头看着夏安浅“啊哈”地笑了一声,然后就绕着她转了好几个圆圈。 夏安浅被他绕得眼睛有些发晕,“安风。” 小家伙这才停了下来。 那是聂小倩头一次见到来自冥府的人,而来来者似乎还是个大人物,她想起夏安浅那天晚上跟她说的话,心里都在微微发颤。她飞快地抬眼看了一下黑无常,感觉他身上那股来自幽冥的气息让她心头冰冷。 黑无常的目光扫过聂小倩和燕赤霞,随即落在了夏安浅身上。 夏安浅抿了抿唇,上前两步,态度十分端正地跟鬼使大人说道:“聂小倩是我用幻术骗来的,她虽然是树妖的爪牙,但是我允诺她只要她帮我们杀了树妖,就替她将尸骨取回收埋。” 黑无常“嗯”了一声,没说话。 然后夏安浅又说:“至于燕道长,他的祖师爷爷既然都能将树妖封印了大半的法力那么厉害,他肯定也是能帮忙的。” 黑无常看了看燕赤霞和聂小倩,然后瞥了夏安浅一眼,“你留在这儿。” 夏安浅不服气:“为什么?” “我回冥府问过白兄弟,树妖一百年前既然能授金十娘收集十万怨灵的禁术,如今也会有旁的歹毒禁术。黑山下村庄的生气源源不断地被她汲取上来,她这般大的动作也不怕惊动仙界冥府,近日必然有所成。你法术虽有小成,但若要与树妖作战……”黑无常话语一顿,目光带着几分莞尔看进夏安浅的眼里,“你会打架?” 夏安浅:“我虽然不会打架,可我会防御。”说着,她手中一转,凉亭之内就下起了雪来。 这是她最近学会的冰天雪地,她还可以架冰山屏障呢。 安风一看到下雪,笑眯了眼,扯了扯夏安浅的衣袖,夏安浅就变出了一个大雪球给他玩。 “我还有安风,你要去打架,带上安风最适合不过了。他万法无用,随那树妖怎么个折腾,她敢不把手里的尸骨交出来。”夏安浅眼睛微眯了下,恶狠狠地,“我让安风一口吞了她。” 燕赤霞:“……” 聂小倩:“……” 而黑无常掂了掂手中的大钢刀,没说话。 但夏安浅说得没错,打架少了安风就不太好玩了,这小家伙大概是从到了黑山,就想去折腾山里的妖魔鬼怪了,只是无奈夏安浅震得住他,只好憋着。如今好不容易到了可以打架的时候,还不让他痛痛快快打一场,黑无常都担心日后小家伙一言不合,就要将他冻成冰雕。 毕竟,上一次被冻成冰雕的经历,也并不是那么愉快。 夜半三更,正是树妖一天当中妖力最充沛的时候,也是这时候,她手下的小兵会在兰若寺和黑山周围蛊惑人间的男子,吸取他们的精气献给树妖。聂小倩说,这时候树妖虽然妖力最盛,可也只有这时候,她会露出真身晒月光,利用吸取而来的精气修炼。 因为怕树妖感应到聂小倩的气息心中起疑,夏安浅将身上的障目珠放在了聂小倩身上,“带我们去找树妖。” 聂小倩带着她们在黑山上走着,越走越深,途中有遇见一些小妖的,夏安浅顺手就施展了地牢术,将那些小妖困在原地团团转,怎么也走不出去。 她睡了十来天,灵力恢复,加上身边有黑无常和安风在,她有恃无恐,打算灵力用完直接睡觉拉倒。 黑无常看了她一眼,一把将她抓到身旁,淡声叮嘱了一声,“别用得太快。” 他的话音刚落,腰间的钢刀就震了两下,在前方的聂小倩听到动静目中带着几分惊恐,越接近树妖真身所在的地方,她的脸色就变得越难看。燕赤霞看了她一眼,上前两步站在她身旁,“若是有东西要对你不利,我挡在你前方,别怕。” 可安风浑然不觉此地危险,他从小既不怕神力灵力充沛的地方,也不怕浊气妖气,水里来火里去,没什么东西能奈何得了他。此时他坐在黑无常的肩膀上,四处张望。 忽然,一只细长的黑手冷不丁地从旁边的树丛里冒了出来,抓住安风的肩膀。可还不等安风怎么样,那只黑手就冒出了青烟来,惨叫了一声。 夏安浅迅速转头,黑无常的钢刀已经呼啸而出,一把将那只黑手砍了下来,砍下来的手落在地面,瞬间变成了一只猫爪。安风被人抓了一把肩膀,十分生气,小手一伸,已化出几道寒光,他身旁树丛立即全部倒落,一声凄惨的叫声响起,然后归于平静。 安风小小的身体从黑无常的身体飞起,翩然落在了夏安浅身前。在倒下的树丛旁,是一只已经气绝身亡的猫妖。 聂小倩惊呼了一声,“是姥姥派来的。” 夏安浅心中诧异,竟然已经有妖在旁边潜伏了,树妖的封印还没解除就已经这么厉害了么? 而这时,树妖的声音在夜空中响起—— “小倩呢?你们把我的小倩捉去了哪里?燕赤霞,你这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石竹青死了,你便替他前来受死是么?” 树妖的声音,一会儿男声一会儿女声,在黑夜中听来实在是让人瘆得慌。加上适才猫妖的尸体横陈在地,聂小倩的脸色又变了几变。 树妖的声音忽远忽近,忽男忽女,聂小倩听着,即使身边与黑无常、燕赤霞等人,她身上还是忍不住微颤。 夏安浅看着她怕得快要晕厥的模样,忍不住说道:“你别怕,她就算厉害地能上天,也总有弱点。她的妖力还被封印着,有冥府的鬼使大人和安风在,她伤不了你。” 聂小倩摇头,“你不懂的。” 长年累月,都活在树妖的淫威之下。聂小倩不知道被封印前的姥姥性情是怎样的,她的尸骨被姥姥所收之时,姥姥已经是个喜怒无常的人。她仁慈起来的时候,就像是她的亲人一样,可当她残忍的时候,能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燕赤霞侧头看了聂小倩一眼,沉声说道:“走。” 聂小倩点了点头,带着几个人绕着黑山的幽暗的小道进去,树妖所在的地方,在黑山深处,沿途怪石嶙峋,奇花异草也多了起来。偶有月光透过树叶的间隙投射下来,可见那些正值花期的奇花分外妖娆地开着。 如果不是黑山妖气冲天,树妖又在此作恶,夏安浅都妖忍不住惊叹原来黑山竟是个这样的好所在了。 几人往下走了几步,越走越寂静,可也越走越惊心,沿途上还不时看到路旁的枯骨。 走到前方,忽然一个青衣的女人走了过来,她先是怒斥了一声,“谁?”等看仔细了,眼前一亮,跑了过来,语气十分惊喜,“姐姐,你可回来了!这些日子,可想死小青了。” 夏安浅和黑无常对视了一眼,正在前方的聂小倩看到那个女人,先是一愣,随即端起了架子,“嗯”了一声。 小青那双细长的眼睛看了看聂小倩身后的几人,“这是姐姐给姥姥带回来的客人么?姥姥这几日还担心姐姐出了什么事情,心情都很不好,大家都盼着姐姐早些回来呢。如今姐姐回来得正好,你带着几位客人慢慢走,我先回去告诉姥姥你回来的好消息!” 小青的真身,是一条青蛇。她临走的时候,还朝夏安浅身旁的燕赤霞抛了个媚眼。 燕赤霞:“……” 只是那叫小青的蛇妖没走多远,忽然感觉后背一阵刺骨的寒意,来自幽冥的威压兜头将她罩住,她僵在原地,额角渗出细汗。 “要去通风报信?”黑无常冰冷的声音在她身后缓缓响起。 小青回过头,来自冥府的黑无常大人将自己浑身的威压放了出来,压得她几乎要喘不过气来。但她还是强笑,媚声说道:“公子,你好凶啊。姐姐失踪数日,如今回来,我只是想告诉姥姥,让她早一些高兴而已。” 聂小倩:“大人,她平日与我交情甚好,应该不会害我。” 黑无常扬眉,瞥了聂小倩一眼,蛇妖趁着黑无常分神的功夫,化作一阵青烟。 “想逃?”在旁的燕赤霞衣袖一挥,蛇妖小青就已经从半空中狠狠摔下,她整个人趴在地上,咳嗽了两声。 燕赤霞:“我问你,树妖身上封印是否已经解开?” 小青强笑道:“什么封印?” 一旁的黑无常眉头微皱了下,他也不在乎什么以大欺小之类的那些事情,一身威压毫不留情地压了过去,小青闷哼了一声。 她似乎是不能承受更多,于是恨恨地看向聂小倩:“我还以为你找来的这几个人是要献给姥姥的呢,原来你早已经叛变了。呸,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叛徒,枉费姥姥一直那么疼爱你!” “不过是一个孤魂野鬼,仗着几分姿色,可以勾引男人,就忘了自己是谁。你的尸骨还在姥姥手里,没有你的尸骨,你哪儿也去不了,什么也做不成。” 聂小倩听到她的话,并没有反驳。 蛇妖见聂小倩沉默,心中一阵快意,身体在受苦,那可以在口头上逞强也是好的,“那个就是燕赤霞是吧?前些日子你将我的姐妹杀了,我还没跟你算账呢。怎么,聂小倩落在了你的手中,你也被她的美色蛊惑了,爬上了她——” 蛇妖的话戛然而止,因为一把散发着寒光的钢刀直直地立在了她的面前。 黑无常缓步上前,“哪儿这么多废话,树妖在哪儿?说!” 来自幽冥的威压和钢刀的凛凛杀气弄得蛇妖终于瘫软了下去,她整个人匍匐在地,声音已是不自觉地带上了颤意:“姥姥大功将成,只要再等一个时辰,她便能解开封印。我、我不是故意要来害你们的,姥姥跟我说了,只要她的封印解开,就能称霸一方,到时候即便是天上战将,她也不会放在眼里。她如今被封印了都如此厉害,若是封印解除,我这样的小妖若是不臣服于她,只有死路一条。”所以还不如识相一点,对树妖言听计从。 蛇妖说完,抬头看向眼前的黑无常,“大人,我如今将事情都说出来了,您会杀我吗?” 黑无常没有说话,直立在蛇妖身前的钢刀却收了回去。蛇妖见状,大喜过望,她看了聂小倩一眼,冷哼一声就要离去,可惜她才转身,就已经被燕赤霞手中放出的捆妖绳给绑的结结实实。 小青怒目看向燕赤霞:“你!” 安风看着燕赤霞手中飞出去的捆妖绳,似乎觉得十分新鲜,小脚一迈,跑过去燕赤霞那里望着他。 燕赤霞知道这小东西十分厉害,又是稚儿的心性,而且那样被他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燕赤霞愣了一下,然后默默地将手中的捆妖绳交给了安风,让他一边玩去。 夏安浅看着欢天喜地跑过来的安风,又看向那个敢怒不敢言的蛇妖,想了想,捏了个手决,给她下了哑巴咒。 夏安浅笑道:“这会儿的功夫,你还是安静一点比较好。不然那样的大嗓门,要把我吵死了。” 聂小倩无语凝噎地看着这一行人,感觉得他们并不是要来杀妖,而是出来玩的。 黑无常瞥了一眼拿着捆妖绳咧着嘴笑的安风,然后抬头看向前方,妖气已经越来越浓,而且他总能感觉到一股十分强大的妖力正在蠢蠢欲动。 “别耽误时辰,走。” 几人顺着山路而上,浊气越来越多,妖气越来越重,那翻滚的浊气和妖气让夏安浅忍不住微微蹙眉,她如今非人非鬼,又修成了灵体,虽然平时的时候妖气和浊气对她没有影响,可忽然之间浊气滚滚,铺天盖地的妖气像是乌云压顶一样笼罩过来,她感觉气息都不太顺畅。 黑无常似是察觉了她的异常,抬手,他的中指和食指并在一起在夏安浅的眉心一点,一股温和的灵力就从夏安浅的眉心涌入,让她本来有些阻滞的内息再度顺畅起来。 黑无常不咸不淡地说了她一句:“让你来凑热闹。” 夏安浅正要说话,忽然前方柳暗花明,原本暗无天日的黑山山顶之上,山路豁然开朗,在前方,一颗枝叶繁茂的海棠树正在山顶之上,巨大的海棠树,已经在此盘踞了千年,部分树根已经窜出了地面,盛开的花朵挂在枝头上分外漂亮,枝叶在月光之下摇曳着。 夏安浅愣了下,“那是树妖的真身吗?” 蛇妖闻言,嘴角挂上了一抹冷笑。她虽然是不能说话了,刚才要黑无常放她一马的时候也是十分识相,可如今到了这地方,她故态复萌,看向夏安浅等人的模样,就像是看着一群等着去送死的蠢材一样。 黑无常手中钢刀一收,掌中飞出十几道寒光,只见寒光穿过那巨大的海棠树,海棠树分毫不动。 “这是树妖幻化出来的假象。” 树妖修行千年,她的真身又怎么会这么明目张胆地在此招摇?黑无常看了看拽着捆妖绳,一会儿松一会儿紧地折腾着蛇妖的安风,笑着说道:“安风,去将那棵大树拔起来。” 安风闻言,将手中的捆妖绳往夏安浅的手里一塞,小小的身体已经凌空而起,飞到了那株巨大的海棠树前,只见他两只手一张,一座冰山平地而起,“轰隆”的一声巨响,前方的平地顿时飞沙走石。原本的豁然开朗的平地以及那枝繁叶茂的海棠树瞬间消失,山顶之上是浓浓白雾,伸出手去,几乎不见五指。 夏安浅眉头皱了下,“安风?” 一只大手此时伸过来,抓住她的手腕,将她往身边一带,“他在我这儿,你也别乱跑。” 夏安浅瞅了一眼身旁的男人,朝前方吹出一口气,浓浓的白雾被吹散,燕赤霞跟聂小倩正在他们一丈开外的地方。白雾散了一小半,隐约可见前方不远处有隐隐约约像是古刹的残影。夏安浅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将白雾都吹散了。 兰若寺。 一座跟他们先前落脚的古刹兰若寺一模一样的建筑立在前方,在古刹前的台阶上,有一个雕像立在台阶的尽头,夏安浅看了过去,然后笑了起来。 “燕赤霞,你怎么成了兰若寺看门的了?” 燕赤霞默默无语。 可立在台阶尽头的雕像,并不是燕赤霞,而是石竹青。 第44章 倩女幽魂(十) 燕赤霞看了一眼台阶之上的雕像,暗咒了一声。 他大爷的, 这死树妖, 竟然将他太祖师爷爷放在她幻化出来的兰若寺前当守门的!等他待会儿不将她打得屁滚尿流的, 都枉为师门弟子。 第33节 一直都在沉默的聂小倩终于抬眼看了燕赤霞一眼, 说道:“我都说了, 你的太祖师爷爷跟我姥姥,是认识的。” 年轻的捉妖师一时之间,似乎还是无法承认自己那高高在上, 受师门弟子供奉的祖师爷爷, 竟然是真的跟树妖有过纠缠。 但年轻的捉妖师还在嘴硬:“他们当然认识, 捉妖师和妖本就势不两立, 我祖师爷爷年轻之时在黑山历练, 还将她封印了,能不认识她吗?” 聂小倩默默地看了他一眼, 没有说话。 而这时,树妖的声音传来, “小倩, 你这个叛徒,好大的胆子!” 聂小倩闻声, 脸色顿变。 这时, 忽然一个穿着绛红色的身影出现在兰若寺前, 她双手一伸,对象竟是聂小倩。 聂小倩惊呼了一声:“姥姥!” 在聂小倩身旁的燕赤霞伸手,将聂小倩扯到了身后, 手中剑锋指向来者。身穿绛红色来者却并未将他放在眼里,衣袖一拂,燕赤霞就已经和聂小倩一起往后飞去。 夏安浅见状,手中白绸飞出,将两个人缠在了一起,拉了回来。 等两人站定,夏安浅手中白绸收回,“没事吧?” 燕赤霞正扶着聂小倩站稳,摇了摇头,“没事。” 站在兰若寺前方的树妖一身绛红色衣裙,头发高高盘起,夏安浅先前听聂小倩说起她的时候,一直脑补着的是一个年近花甲模样的树妖,谁知如今一看,这树妖竟然颇有美色,只是大概是这一百多年来,被封印所累,又练了一些乱七八糟的禁术,导致她看着几分颓感。即使有颓感,依然不掩其色。 难怪那时候燕赤霞的什么祖师爷爷也能和她扯上关系。 树妖身影高高在上立在石雕之上,她居高临下地看着几人,嘴角勾着一抹傲慢的猖狂的笑意,“我还以为是谁?原来竟是来自冥府的贵客。” 黑无常见到树妖,墨眉微挑,“贵客倒是不敢当,只是你在此地作乱,弄得不知多少本该到冥府报到的魂魄不知所踪,我不忍阎君为此烦恼,便前来为他分忧而已。” 树妖笑了起来,“你倒是十分忠心护主,不像我的那些属下,挖尽了心思要背叛我。” 而此时正在被安风用捆妖绳绑着玩的蛇妖听到了树妖的话,瞪大了眼睛,挣扎着支支吾吾想要说话,可惜她被捆得结结实实,又被夏安浅用了哑巴咒,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安风见她挣扎,眉头一皱,将手中的捆妖绳收得更紧一些。 蛇妖的动静让树妖看了过去,蛇妖迎着她的目光,以为树妖将要救她,脸上露出喜色。谁知树妖见到她,冷哼了一声,忽然手中放出一道黑烟,黑烟猝不及防地打进了蛇妖的身体,蛇妖身体一僵,瞪大了眼睛看向树妖。 “小青!” 聂小倩脸色大变,正想要奔过去,谁知却被燕赤霞扣住了手腕。 “别乱跑!”燕赤霞沉声喝道。 聂小倩愣住,抬眼看向燕赤霞。她的眼里,带着难过,隐隐约约在水光在其中浮动,“可是——”她的话语一顿,却没有说下去。 可是小青并没有背叛姥姥,也没有对她不忠心。虽然这一百多年来,小青嘴上喊她姐姐,心中却不服气得很,因为姥姥总是偏爱她比较多。可是小青却一直都对姥姥忠心耿耿的,即使在鬼使大人面前服软,不过也是嘴服心不服。 但姥姥却将小青杀了。 被捆妖绳绑住的蛇妖本以为树妖的那一下是为了救她,可却没想到那是要取她性命的。她甚至连话都来不及说,惊愕的眼神看向树妖,无声地喊了一句:“姥姥。” 随即灰飞烟灭。 夏安浅也没想到树妖竟然是这样的反应,她大概是因为在白水河的那段时日跟丽姬那些妖怪相处得较多,觉得这些妖类即使行为有时候过于荒诞,也并非谁都那样可恶。又在聂小倩嘴里听说树妖与石竹青一百多年前的往事,觉得树妖即使为石竹青所伤后性情大变,又想方设法用禁术破解封印,可这样眨眼之间便将自己身边忠心耿耿的小妖杀了,真是突破了她的眼界。 安风看到蛇妖灰飞烟灭,十分不悦地看向树妖。他一声不吭,忽然一座冰山就从前方冒了出来,树妖的身影遽然消失。 “你这小鬼,能耐倒是不小,但又能奈我何?” 树妖的身影在半空中出现,身后飞出无数藤条,竟将安风捆得结结实实。安风万法无用,什么兵器打在他身上,就跟替他挠痒没什么区别,可是这树藤,并非什么神兵利器,可将人捆起来动弹不得,安风挣扎了两下,发现动不了。 燕赤霞见状,骂了一句,“这不男不女的死妖怪。” 树妖闻言,又是一条手腕粗的树藤飞向燕赤霞,燕赤霞在地上打了个滚,背后的羽箭化作几十道寒光尽数朝树妖飞去,却不约而同地在树妖前方停了下来,只见树妖手中寒光飞出,那些羽箭已全数化作灰烬。 夏安浅看得目瞪口呆,跟身旁的黑无常说道:“她的封印还没解开就这么厉害,解开了还得了?” 黑无常:“你才知道?” 之前还不知死活地惹是生非,还要帮燕赤霞杀树妖,一个搞不好,说不定他们几个的小命都要交代在这里了。 夏安浅:“早知道她这么厉害,大人应该从冥府中搬一些救兵来的。” 黑无常淡瞥了夏安浅一眼,发觉这夏安浅怎么如此会说话呢?他看向安风,叮嘱了一声,“别乱动。” 钢刀飞出,从安风身边擦过,那将安风捆得结结实实的树藤已全部散落。 黑无常大概是觉得燕赤霞和聂小倩在旁边有碍于他施展威力,于是直接给他们派任务,沉声说道:“你们不是还要给这个女鬼找尸骨,还愣在这儿做什么?” 半空中的树妖听到黑无常的话,哈哈大笑起来,“想取回尸骨,重新投胎做人?小倩啊,原来你竟是抱着这样的心思,可你忘了吗?”她看向聂小倩,脸上的笑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狠厉之色,“这个黑山,这个兰若寺,就是我。只要有我在,你们就一个都离不开!” 为什么这些人,一个个都想逃离她?逃离她也罢了,为什么都要将她置之死地? 树妖一怒之下,天空中风云变色,得了自由的安风看到这么大的动静,不仅不害怕还手舞足蹈起来。 黑无常扫了燕赤霞和聂小倩两人一眼,沉声喝道:“还不去,难道你们还想要等这地方被她摧毁了之后再去找?” 聂小倩和燕赤霞对视了一眼,燕赤霞当机立断不由分说就拽着聂小倩往兰若寺里冲了进去。 树妖看着进入兰若寺的捉妖师和女鬼,冷冷一笑。她似乎并不将他们放在眼里,急什么,等她将这个冥府来的不速之客以及这个小怪物打死之后,再慢慢地去修理那个年轻的捉妖师和聂小倩。 所有背叛她的人,都必将不得好死! 夏安浅斟酌了一下眼前的局势,每次安风打架,都是飞沙走石,她根本就没有插手的地方。而且此时还有冥府的鬼使大人,她想了想,拔腿就往兰若寺里面跑去。 可她没跑两步,手腕就被一个温热的手掌扣住了。 “去哪儿?” 夏安浅:“我去帮燕赤霞和聂小倩。” 黑无常将她扯了回来,这时树妖的藤条扫了过来,他将夏安浅往身后一护,钢刀幻化成几十把,朝树妖飞了过去。 树妖身后原本想海藻一样张牙舞爪的树藤被钢刀所化的寒光割断,可那些玩意儿就像是野火烧不尽一样,又长了出来。 黑无常眉头微皱了下,回头跟夏安浅说道:“别乱跑,就在这儿待着。“ “可是——” 然而还没等夏安浅可是个所以然出来,黑无常就说:“你不是说你会防御吗?给我架两座冰山当屏障。” 夏安浅默了默,虽然她也会在燕赤霞和聂小倩洋洋自得,毕竟年轻的捉妖师和法力低微的女鬼看不透她到底几斤几两,可黑无常又不是别人,他难道不知道她的能耐吗? 他和安风跟这样的千年老妖怪打架,她架的屏障能管用? 夏安浅面无表情:“大人,您是在逗我吗?” 黑无常低声笑了起来,“聂小倩在此百余年,里面的众多弯弯绕绕,你还没她明白。至于燕赤霞,承他祖师爷爷的福,树妖不死,他肯定就死不了。没看树妖咬牙切齿地打算把我们收拾之后,再慢慢去修理那俩家伙吗?” 这时,安风已经按捺不住,人像是闪电一般朝树妖飞去。他刚才被捆了一把,如今学聪明了,人左闪右避,灵活无比地避过了那些张牙舞爪的藤条。他似乎是被那些乱舞的藤条弄得十分恼怒,身影忽然消失,再出现的时候,他人已经在树妖上方,只见他整个人俯冲而下,手中飞出无数冰凌,全部往树妖的头部攻击。 树妖大惊失色,连忙躲避。这一躲,所有的树藤尽数收回,原本被树藤遮住的半边天总算是可以看到紫黑色的天空。 黑无常见状,喝彩了一声。他回头,叮嘱了夏安浅一句:“乖乖待着,别乱跑。” 话音未落,黑色的身影已在夏安浅眼前消失,瞬间已到树妖后方,跟安风一前一后,将树妖夹在中间。 夏安浅望着前方,眨了眨眼。 他们都那么厉害,倒是显得她十分窝囊啊。为了显得自己不是那么窝囊,她只好在自己周围设了屏障,架了两座小小的冰山在前方,虽然跟安风的没法比,但聊胜于无。 这么弱,真的让人惆怅,什么时候她才能强到可以将黑无常揍一顿? 第45章 倩女幽魂(十一) 安风打架毫无章法,全靠心情, 喜欢怎么打就怎么打, 树妖惹得他不痛快, 他也不想让人家痛快, 只是树妖是千年老妖, 老奸巨猾,又习了不少稀奇古怪的禁术。 黑无常看着安风逮着树妖猛打的模样,就有些忍俊不禁。 “安风, 过来。” 正追着树妖打得一身是劲的安风被黑无常一喊, 虽然有些不甘愿, 但还是过了黑无常身边。黑无常捏了个手诀, 铺天盖地的三味真火就朝树妖的方向烧过去, 树妖毫无所觉,随即化为虚无。 夏安浅看着愣了下, 这树妖竟然如此擅长迷魂幻术,连安风都看不出来。她愣了下, 随即看向树妖所化出来的兰若寺。 聂小倩和燕赤霞两人进去了, 能行吗? 她眉头皱了下,身体已经化作一阵狂风卷进了兰若寺。黑无常察觉她的动静, 眉头微蹙了下, 随即指间飞出一张银色的小符咒, 轻喝一声:“去!” 那银色的符咒就已经跟着夏安浅飞进了兰若寺。那是傀儡符,如果夏安浅遇到危险,这一张傀儡符可保她一命。 黑无常叹息, 真是谁都不让人省心哪。心中虽然在叹息,可眼睛却环视四周,五感大展,试图感应树妖所在的方位。 安风侧头,望着黑无常,扯了扯他的衣角,比手画脚,然后指向某个方向。 黑无常长眉一扬,没想到安风小家伙这么有出息,他刚才还分不出来树妖的真身呢,如今就知道树妖在哪个角落了。身后钢刀化作几十道光朝安风所指的方向飞去,而此时安风又十分给力,在前方架起了几座冰山做屏障,然而他架完屏障之后,自己也跟着黑无常的钢刀飞了出去。 一声凄厉的惨叫,树妖终于现了真身。她嘴角溢出一道血丝,看向黑无常,“你杀了我,她们就永远都出不来了。” 还不等黑无常说话,好久没有试过吞噬灵体的安风张开了血盆大口,想要一口将树妖吞了。 树妖察觉身后异常,看到安风小小的身体张着跟他身体极不相称的血盆大口,怒道:“你到底是什么怪物!” 安风“嗷”了一声,小小的拳头快得让人看不清动作,冲了过去将树妖乱揍一通。黑无常看着,默默无语。 这灵力充沛又武力值奇高的小安风,跟在夏安浅身旁两百多年了,夏安浅都是怎么教他打架的,打得这么毫无章法,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可他哭笑不得的心情也没能维持多久,因为他发现树妖幻化出来的兰若寺开始崩塌了。 糟糕! 他飞身过去将安风抱住,“别着急,等一会儿。” 这里的兰若寺就是树妖,树妖死了,那兰若寺还有吗?没有了兰若寺,夏安浅她们不就永远都出不来了。 树妖似乎是看穿了他的意图,哈哈笑了起来,“l来自冥府的鬼使大人,我以为我不知道知道你在想什么?” 她哈哈大笑着,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甚至连防御都省了,笑着笑着,她忽然又停了下来,目光看向黑无常和安风,“你们想等那个女子出来?她好大的本事,我一百年前流落出去的障目珠竟然也在她的手中。她一百年前坏我大事,如今还要将我的小倩策反,带你们进来这个地方,我要让她不得好死!” 说道最后,她的目光通红,绛红色的衣裙飞舞起来。 只要多给她一个时辰,她就能解开封印。等她解开了封印,上天下地,她都要将那石竹青找出来,当面质问他为何要将她封印? 妖怎么了?他明明与她说众生皆有灵性,皆是平等,装出一副高风亮节的模样,可一转身就找来什么鬼法器,想将她封印起来。不杀她,却要将她封印。 她才不需要他的什么鬼仁慈! 百年前,年轻的捉妖师跟一个貌美的女子一起坐在海棠树上,海棠花开,她手里拿着他从人间带来的小玩意,相约着不久之后,可以一起在人间游历,一起修行。人有人道,妖有妖道,但只要修成正果,一定能殊途同归。 可怎么说变,就变了呢? 第34节 树妖看向黑无常,“你喜欢她,我明白的。可她也曾经是人,人都不是好东西,寡情薄意,自私自利,你注定了要跟我一样伤心难过的。”她得不到的,别人也不会得到。她注定了要伤心难过,那么自然也希望有更多的人跟她一样。 她本就是妖,妖就只要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就好了。谁能耐她何?她就要夏安浅她们一起陪葬! 树妖猖狂地笑着,她越笑越猖狂,而此时她所幻化出来的兰若寺也崩塌地越快,黑无常暗咒了一声,叮嘱安风一句,“别乱跑,在我出来之前,别让她死了。” 语毕,黑色的身影已经不见,他已经循着自己傀儡符上的气息感应夏安浅的所在。 幻化而成的兰若寺,在黑山后的一个悬崖上,聂小倩一路带着燕赤霞狂奔,虽然有小妖阻拦,但因为树妖正在外面跟黑无常和安风打斗,无暇顾及里面,那些小妖就不是燕赤霞的对手,所以聂小倩和燕赤霞也算是一路畅通无阻。 本来收着聂小倩尸骨的地方已经近在眼前了,谁知这时候兰若寺竟然开始崩塌。大概是因为树妖存了她不好过别人也别想快活的念头,因此兰若寺竟然是从最里面开始崩塌的。 聂小倩看到那个地方开始崩塌,奋不顾身地扑了进去,燕赤霞见状,只好尾随她进去。 可就在聂小倩拿到骨灰的时候,那个地方整个就往悬崖底下崩塌。燕赤霞只来得及将聂小倩抛上去,而他自己却径直往悬崖底下掉。 “燕赤霞!” 聂小倩见状,整个身体往前扑,想要抓住燕赤霞,可惜两人仅是指间相触了一瞬。 而就在这时,一道白绸从她身侧飞过,直飞悬崖下,将燕赤霞的身体缠住,可是燕赤霞的坠势太急,悬崖下又有树妖布下的阵法,无数树藤从悬崖下升腾而起,也将燕赤霞的脚给缠住,一上一下的两道气力,几乎要将燕赤霞的身体分开两半。 “他娘的,能别扯了吗?”年轻的捉妖师怒骂了一声,佩剑飞出,将悬崖下升腾而起的树藤尽数砍断。可是那些树藤就好像是砍不完一般,这边才砍完,那边又缠上来了。 夏安浅也被底下的力道扯得整个人往前滑,聂小倩见状,飞奔上前至悬崖边上,只见年轻的捉妖师悬挂在半空中,那些看不见的树藤在地下张牙舞爪。她神色十分着急,想要帮忙,可是有心无力,而这时兰若寺内的一些小妖冲了过来,想要趁机将他们几人灭掉。 聂小倩咬了咬唇,将手中的骨灰往地下一放,就要往前冲。 她虽然法力低微,可绝非是贪生怕死之辈。她已经连累了燕赤霞在生死关头,一定不可以眼睁睁看着夏安浅要救燕赤霞的时候,被这些小妖趁机伤了。 可她才走两步,眼前就出现了一堵冰墙。 手中扯着白绸的夏安浅回头看向她,“你那点法力,都不够他们一掌呼死的,凑什么热闹?还不赶紧来帮我。” 聂小倩:“可我——” 她话还没说完,就看到夏安浅手中的白绸一头缠在了前方一处石柱上。 夏安浅:“我去修理那些树藤,你负责将他往上拉!” 不由分说,夏安浅已经奔至悬崖上,悬崖上狂风大作,大概是树妖已经开始支持不住,上方已经不断地有碎石往下掉。 夏安浅灵力催动,无数冰刃从天而降,飞往悬崖之后,像是有意识一般拐了个弯,在燕赤霞下方的位置横扫而过,燕赤霞脚下一轻,一只脚在壁上借力,整个人已经从悬崖边上腾空而起。可就在他已经快飞上悬崖的时候,夏安浅设的那道冰墙屏障已经被那些小妖攻破,一群妖蜂拥而上,还有不要命的直接往悬崖上跳下去,一把抓住了燕赤霞的脚往下坠。 燕赤霞觉得上辈子他的脚肯定是踩了什么不该踩的东西,不然怎么这些鬼东西,都喜欢扯着他的脚! 夏安浅见状,抹了一把汗。 之前被燕赤霞十分嫌弃的蜘蛛精造型发挥了空前的作用,两道白绸再度飞了出去,将燕赤霞的身体缠住。 而这时,燕赤霞空着的那只手一把将剑抽了出来,一道符咒飞出,剑已经从那只小妖的身体中穿过,本来扯着他脚的小妖怪还来不及反应,便已一命呜呼。 夏安浅松了一口气,却听到聂小倩的一声惊呼。 “小心!” 夏安浅闻声回头,一把利剑朝她飞了过来,夏安浅心中猛然一跳,那把利剑差点几乎要与她的侧颊相擦而过,几缕青丝飘荡在空中。 夏安浅已经很久没试过这样惊险的感觉了,感觉手心都在渗汗。 兰若寺中的崩塌已经越来越严重,不小碎石已经落在他们的身上,甚至顶上已经有大块的石头往下掉。 燕赤霞看向她:“不行就放了我。” 夏安浅抿了抿唇,缠着燕赤霞的白绸却没有放松。聂小倩的尸骨也拿到了,只要燕赤霞上来,他们就可以功成身退,这时候松手她实在不甘心。 这时兰若寺中的小妖像是不要命了一般,夏安浅架了一道厚厚的冰墙在他们几人身后,“废话什么,赶紧上来!” 夏安浅手中用力一扯,燕赤霞整个人已经腾空而起。而这时,一声破冰的声音传来,一股狂风朝夏安浅袭去,夏安浅闷哼了一声,紧随着就是一声清脆的像是玻璃声破碎的声音。 那是黑无常放在夏安浅身上傀儡符,银色的符咒瞬间已变成了粉状。 第46章 倩女幽魂(完) 傀儡符碎,夏安浅虽然没有受伤, 可大概那只小妖是存了要跟她同归于尽的心思, 她整个人扑了上来, 夏安浅用眉头一皱, 催动灵力, 又幻化出几十道冰凌尽数朝对方飞了过去。 燕赤霞脚跟才落地,就看到前方夏安浅的身影晃了下,他知道如今的夏安浅已是强弩之末, 连忙旋身, 想去将她接住。谁知这时一道身影从他身边掠过, 比他更快一步地将前方的夏安浅拦腰抱住。 夏安浅一只手抵在男人黑色的衣襟前, 松了一口气:“大人, 您可算是来了。”再不来,他们可就要一锅熟在这儿了。 她身上灵力已经用尽, 大概是这百把年来都没有遇见过树妖这样厉害的角色,真是惊险又疲惫。 黑无常见她的模样, 虽然情况危急, 但嘴角还是忍不住勾起了一抹赞许的笑容,沉声说道:“嗯, 这里有我, 你可以放心睡了。”虽然刚才看到那只小妖破冰之时, 他也被吓了一跳。幸好,夏安浅比他所想像的要顽强。 已经是强弩之末的夏安浅听到黑无常的话,心神一松, 就完全放任自己坠落在黑暗之中。 原本目睹夏安浅那惊险一幕的聂小倩看到黑无常来,喜形于色,“鬼使大人!” 黑无常手中钢刀一扫,冲在前方的一群小妖就已经灰飞烟灭。兰若寺中上方石头不断往下掉,黑无常将已经陷入昏睡的夏安浅抱了起来,跟聂小倩与燕赤霞说道:“这地方要崩塌了,快走!” 聂小倩望着前方的那些小妖,“可——” 她的话还没说出来,就见黑无常的钢刀已经飞了出去,所到之处,已经扫出了一条道路。 燕赤霞将聂小倩安放在旁边的骨灰瓶塞到她的怀里,然后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别再磨蹭了,走!” 男人掌心的温度从她的手腕传了过来,聂小倩一愣,抬眼看向燕赤霞。 年轻的捉妖师五官俊朗好看,可如今已经是灰头土脸的,只有那双眼睛依旧炯炯有神。这一百多年来,她见过无数双男人的眼睛,可谁的眼神都没燕赤霞这样的清澈磊落。 可这时候也来不及让人多想些什么,聂小倩连忙将自己的骨灰收好,跟着燕赤霞一起狂奔离开这座快要崩塌的兰若寺。 黑无常虽然抱着夏安浅,可大概是黑无常的法力真的深不可测,又或许是那些小妖道行都过于低微,黑无常钢刀扫过之处,仿过无人之境,他顺利地带着黑无常等人出了兰若寺。 他们前脚才踏出兰若寺,后脚就听到“轰隆”的一声巨响。 屹立在悬崖边上的古刹终于崩塌,树妖看向前方的聂小倩和燕赤霞,笑了起来,“即使你拿到了尸骨,到了冥府也够你受的。小倩,你竟还想着和这个捉妖师有善终吗?” “什么殊途同归吧,不过是他们自欺欺人的一句话。” 道不同不相为谋,这世上,从来就没有殊途同归。是一百年前的他们太过天真,以为只要抱着那样的想法,便能修成正果。 聂小倩看着容貌瞬间苍老的树妖,上前了一步,“姥姥。” 抱着夏安浅的黑无常警告似地扫了她一眼,聂小倩默了默,脚步又缩了回去。 树妖的长发已经瞬间全白,脸上全是皱纹,她仰天长笑起来,“石竹青,你定然想不到,我在你的魂魄下了牵魂术,你注定了要生生世世和我纠缠,即使是灰飞烟灭,你也该要陪着我。” 一百年前,也是在黑山这个地方,那天也是这样的夜晚。男人将手中的法器刺入了她的身体。她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问为何要那样对她? 他清亮的眼睛与她对视着,语气竟还像是多么理所当然一般:“妖就是妖,永远不可能像人一样,我早该明白的。” 她本来,就是妖啊。妖,怎么可能会跟人一样呢? 她看着男人英俊的面容,竟忍不住笑了起来,“你对我,可曾有过半点真心?” 石竹青:“我对你,从未欺骗,与你相约人间同游,是真心真意。” “可你此刻,要将我封印,也是真心真意!” 石竹青只是十分安静地看着她,他握住法器的手已经被她的血染红。而法器的另一头,被他刺入了她的体内。 她感觉不到身体有多疼,她只感觉到自己的心被人践踏在地。那时候,她是真的想要跟他一起到人间去走走,走他曾经走过的路,看他曾经看过的风景。 可惜,一切都是假的 眼前的燕赤霞好像是和百年前那个男人的面容重合在了一起,让她爱恨交加。 他一定不知道,当她知道自己想要和石竹青一起去人间的时候,就悄悄在他的魂魄中下了牵魂术。她是牵魂术之主,她活,他活。她若是灰飞烟灭,那他也陪着他一起吧。 她不动情则已,一动情则九死不悔,他悔了,没关系,只要她不悔,就足矣。 她就要石竹青陪着她一起灰飞烟灭! 她一边狂笑着,身体已经化为灰烬散在空中。 而原本弥漫在黑山之上浓浓的白雾此时已经全部散去,天上的乌云散去,一轮明月悬挂在天。聂小倩看着眼前黑山的景色,仿若大梦一场。 燕赤霞灰头土脸的看着前方的空地,眉头皱了起来,那明亮有神的双眼看向黑无常,“鬼使大人,敢问刚才树妖的话是什么意思?” 黑无常:“能有什么意思?意思就是当年不止是石竹青封印了她,她也在石竹青的魂魄上动了手脚,如果她死了,石竹青也会跟着陪葬。” 燕赤霞一愣,“什么?” 黑无常抱着夏安浅转身,声音平淡无波:“石竹青既然有能耐将她封印,那么便不可能不会察觉她在他身上动了手脚。他要是不想陪着树妖死,大概也是有能耐解决的,若是没解决,那便是你那个什么祖师爷爷表面上高风亮节,实则难舍红尘,想要陪着树妖一起死个彻底呢。” 燕赤霞一听,着急了,“那他到底有没有解开啊?” 黑无常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你以为我天天那么闲,就盯着你们这些凡人的前世来生?” 聂小倩听到了黑无常的话,看了看一脸无语的燕赤霞,想起了刚才树妖灰飞烟灭前的模样。她低头,看着被她捧在怀里的骨灰缸,心里却是涌起了一股难以名状的感觉,她竟然暗中希望一百年前的石竹青并没有解开牵魂术。姥姥灰飞烟灭,如果石竹青还能安然无恙,那姥姥这一百多年来不男不女,为了破除封印不折手段,为的是什么? 安风在空地里静立了片刻,扭头就见到黑无常抱着夏安浅,迈着小短腿奔了过去。他站在黑无常前方,歪着脑袋看看陷入昏睡的夏安浅,又看看黑无常,似乎是弄不明白为什么夏安浅好像又睡着了。 黑无常笑道:“你姐姐睡着了,我不够手抱你,你跟着我走行吗?” 大概安风对鬼使大人这样的建议十分不满意,撇着嘴皱着眉头,不愿意。 既要照顾姐姐还要顾及弟弟的鬼使大人觉得心好累,他才打完一架又去将燕赤霞几人带出来,实在应该是得到犒劳才是,谁如如今不仅沦落为免费的搬运工,还要哄安风小娃娃。 心累的鬼使大人觉得好歹安风也是打架的好帮手,于是妥协了。 黑无常跟安风商量似的语气:“要不,你就自己爬上我的背?” 安风咧嘴一笑,真的爬上了黑无常的背上,两只小爪子扒着黑无常的后背,然后探出一个头来,乌黑的眼睛盯着前方的聂小倩和燕赤霞。 聂小倩:“……” 燕赤霞:“……” 黑无常怀里横抱着一个,背上还挂着一个,模样不见狼狈的神色,反而十分理所当然似的模样,他回头看了聂小倩和燕赤霞两人,“有话快说,不然待会儿我要回冥府,你们想说都没机会说。” 他此行是要收拾树妖的,树妖收拾完了,也该是要回冥府复命了。聂小倩先前尸骨被树妖控制,所以沦落为树妖的爪牙,如今她既然尸骨已经取了回来,当然也是要跟他回冥府的。 至于何时能转世投胎,那要等文判白无常定完她的罪行之后,才能确定。 聂小倩听到黑无常的话,抬眼,看了燕赤霞一眼,随即又低头,默默地跟在黑无常身后,回了前山的兰若寺。 夏安浅一觉醒来,才张开眼睛,就对上了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 她愣了一下,然后闭上眼睛抬手掩了个哈欠,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慵懒,“安风,我没事。” “夏姑娘,我要走了。” 第35节 一道声音在她耳旁响了起来,夏安浅又是一愣,坐了起来,顺手搂住坐在榻上的安风,揉了揉他的小脑袋再放开,“聂小倩?” 聂小倩站在兰若寺东厢的窗户前,她看着前方的那座凉亭。在那座亭子之中,发生了很多的事情,许多抵挡不住诱惑的男人死于非命。那些事情,如今回想,好像瞬间变得遥远。 聂小倩转身,看向坐在榻上的夏安浅,脸上露出了一个清浅的笑容,“夏姑娘,你睡了整整三天呢。” 居然又睡了三天? 还好,睡的时间比上次用幻术耗尽灵力要短一些。 夏安浅眨了眨眼,“我睡了三天,鬼使大人竟然还没带你回冥府?” “夏姑娘为了我不惜以身犯险,我想亲自向你道谢。鬼使大人说我约莫会有好几百年都要待在冥府之中,便网开一面,让我在此多待些时间,等你醒来。”黑无常大人的原话其实是说上吊也要让人喘口气,人间几天在冥府也就是那么一小会儿,他跟树妖打了一架挺累的,先坐一会儿再说。 夏安浅一怔,才想起来聂小倩虽然身不由己,可被她所害的人也不少,凡事有因皆有果。 树妖已飞灰湮灭,可聂小倩还没有。她还希望自己有朝一日,可以重新轮回,投胎做人。 可是要在冥府之中服几百年的苦役……夏安浅想了想,觉得这事情要是放在她身上,她估计觉得还是让她灰飞烟灭吧。再活一回,也不知道命数怎样,命数好的话自然是好,可也是朝生暮死。命数不好,说不定是凄苦一生。 夏安浅对冥府中的生死簿实在是没好感,她一向都弄不明白,为什么人的一生是由生死簿来决定的? 她走到了聂小倩身旁,跟她一同站在窗户之前,窗外花开,她看到在姹紫嫣红的背景中,燕赤霞和黑无常两人坐在那亭子之中。 一身黑袍的黑无常坐在亭中,姿态实在说不上多端正,而燕赤霞则像是在亭中打坐,盘着腿,双目紧闭。 聂小倩的目光落在了年轻的捉妖师身上,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几百年的苦役,其实不算什么,我这一百多年来,心中十分痛苦,可依然熬过来了。到了冥府,虽然要苦役赎罪,可我只要想到每过一年,我身上的罪孽便能少一分,便觉得多一分快活。等到我真的可以投胎的时候,说不定那时,我会遇见我想遇见的那个人呢?” 夏安浅并没有搭腔,只是和聂小倩一同站在窗户前,两人无语半晌,直到安风耐不住室内安静寂寞,跑出去外面跟黑无常闹腾。 黑无常一见安风出去,便回头看向窗户所在的地方。 夏安浅迎着黑无常的视线,脸上露出了一个可以说得上是温柔的笑容。 在危急之时,有个人及时出现,跟她说有他在她可以放心,而在她醒来之时,发现他依然在。不管他在的理由是为了什么,可是让她此刻看见,心中便不由自主地生出温柔。 黑无常长眉一扬,脸上神情要笑不笑的望着夏安浅。 夏安浅迎着他的视线,本想要回他一个挑衅的目光,可心中生出的那几份温柔还没消散,便笑了笑将目光移开了。才移开,就对上了聂小倩的目光。 聂小倩笑了笑,并未多说什么,她将先前夏安浅给她的障目珠拿了出来,“这个,还你。” 躺在聂小倩手中的障目珠缓缓升起,回到了夏安浅的掌中。 夏安浅将障目珠收好,侧头看向她,“你准备好要走了吗?” 聂小倩一愣,随即缓缓点头。 夏安浅下巴朝凉亭的燕赤霞努了努,“不想跟他说些什么?” 聂小倩刚才的目光是落在燕赤霞身上的,那样的目光,身为女人,夏安浅本能地觉得聂小倩对燕赤霞其实是有好感的。 聂小倩再度顺着夏安浅的目光看过去,一双水眸带着说不出的缱绻之色在年轻的捉妖师脸上流连了片刻,便将自己的情感收拾好,摇头,“不了。” 这一世的燕赤霞,是个一心向道光明磊落的捉妖师,或许他会修成正果,或许他会跟凡人一样,朝生暮死,但那都与如今的她没关系。 冥府几百年,斗转星移,几度世事变迁。 等到她洗清一身罪孽,再世为人之时,说不定会再次遇见他。 到那时,她再与他细细诉说那砰然心动的瞬间,是怎样的心情。 第47章 白秋练(一) 水苏今年虚岁两千,长得十分好看, 粉嫩嫩的脸, 穿着一身金光闪闪的锦衣。他虽然已经快两千岁了, 可大概心智长得有些迟缓, 跟不上他活了快两千年的虚岁。 这几天西海的老龙君忙着替他选妃嫔, 作为老龙君唯一的儿子,水苏看着各式的水中美人,觉得十分无聊, 于是揪着龟丞相九千岁跑出了水晶宫。 龟丞相看着一身快能闪瞎眼的龙太子, 十分替老龙君忧心。 龟丞相:“太子啊, 龙君一切都是为了你, 你好歹上点心啊。” 坐在海边的水苏眨了眨眼, 跟龟丞相说道:“可是龟公公,我才两千岁, 还是个宝宝啊。” 龟丞相闻言,颇为无语。 说起来, 两千岁确实还是挺小的, 但龙君就一个儿子,天天为了他操碎了心。可惜太子天生好像心少了一窍般, 有些呆呆笨笨的模样。前些日子老龙君听说东海龙君的十个女儿全部都定亲了, 南海龙君的几个儿子不止娶妻连娃都生了, 就连从前最不成气候的北海龙君的女儿居然也跟天上哪位不怎么长眼的仙君有了婚约,再一看自家这个有些傻傻笨笨的儿子,真是愁死个龙了。 说起万把几千年前, 西海龙君在四海龙君之中是最叱咤风云的一位,情场得意法力高强,什么都是最得意的,不管是东海南海还是北海,当时谁家的老龙君都想将女儿嫁给他,可西海龙君谁也没看上,偏偏看上了一个洞庭湖边莲花花神的女儿。花神的女儿确实是千古一姝,长得极为好看。可龟丞相也不知道为何,自家的龙太子继承了父母长相的优点来长,可脑子却并没有。 坐在海边的水苏手托着腮,看着海边的一轮太阳,语气有些失落地说道:“父亲这么早就想为我选妃嫔,难道是嫌我碍眼了吗?” 龟丞相咳了一声,正想跟水苏说话,谁知这时候水苏却“噌”的一声站了起来,径自往前走。 龟丞相:“太子,你要去哪儿?” 水苏沿着海边的沙滩,说道:“我好像听到一个小孩子的声音。” 龟丞相连忙起来,追了过去,“什么小孩子的声音?” 水苏却没有回答,他走着走着,就有些不耐烦,干脆直接施展法力,大概沿着西海边飞了百余里,他才停了下来。在前方的沙滩的,银白色的海浪一波接着一波拍打着岸边,一个穿着青色衣裙的女子正在沙滩上赤着脚慢悠悠地走着,而在海中,一个两三岁的稚儿正在踏浪而行,他似乎是十分畅快,在海中飞来飞去,一会儿将海水召唤成龙的模样飞来飞去,一会儿又将海水召唤到空中,幻化出一个人形的模样,不时地哈哈大笑。而在海面上,还有一个十四五岁模样的少年露出一个头,望着那小孩儿玩耍。 水苏停下了脚步,他看看那个半空中的稚儿,又看看正在海边迎着海风行走的女子。 龟丞相急冲冲地追着自家的太子,一时没留神,撞上了水苏。 水苏“啊呀”一声,跟着龟丞相一起摔倒在沙滩上。 原本自得其乐的几人被他们惊动了,原本正在海上召唤海水玩得不亦乐乎的小家伙回头一看,眨眼之间他就已经到了那个青色女子的身旁,眨巴着眼睛看着水苏和龟丞相。 那青色衣裙的女子转身,见到水苏和龟丞相,既不见惊讶之色,也不见惶恐之色。 她只是站在原地,望着前方的两人,这名女子正是夏安浅。 水苏上前,他前些日子学了一下凡人的礼数,正愁没地方用,于是此刻便毫不犹豫地用上了。 “敢问姑娘,因何事在此逗留?” 他模样长得好看,可身上衣服是金光闪闪的,举止还有几分傻乎乎的感觉,说出来的话却那样文绉绉。 夏安浅见状,一时没忍住,嘴角微弯,“我因何事在此逗留与你有什么关系?莫非这是你家的?” 龟丞相正要说话,就听到水苏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啊,你真聪明,怎么知道这就是我家的?” 龟丞相:“……” 也难怪老龙君每次见完太子之后,都是一脸的疲惫,简直是为了这个龙太子操碎了心。人家不过随便一句话,可他们家太子就已经十分主动地自招家门了。 龟丞相还来不及说些什么来补救,又听到水苏文绉绉地说:“我远远地就听见小孩子的笑声,便过来了,竟然是真的有人。” 夏安浅眨了眨眼,看向他。她早察觉到有人靠近,可并没有感觉到什么不对劲,以为对方只是路过,却没想到对方是听到了安风的笑声专门找过来的。 对方说这地儿是他家的,莫非他爹是龙王?夏安浅心中才冒出这么个疑问,就听到水苏的话。 水苏:“相逢即是有缘,不知几位可想去龙宫做客?” 夏安浅好看的眉毛微微一挑,竟是真的。 这时,在海里的那个少年从水中飞了起来,落在青衣女子的身旁,“去龙宫?” 水苏点头,说道:“过半个月就是我父亲的寿辰,到时候肯定会有各路神仙来替我父亲贺寿,一定很热闹。你们想去看吗?” 龟丞相忍不住小声提醒:“太子,他们来路不明,怎么可以随便带到龙宫去?” 水苏闻言,愣住了。可老龙君常跟他说,大丈夫一言九鼎,他可是个大丈夫,说出去的话就跟泼出去的水一样,是不会收回来的。可龟丞相的提醒好像也没错,水苏的眉头皱了起来,十分纠结的模样。 谁知这时,站在青衣女子身旁的稚儿忽然朝他跑了过来,他站在水苏面前,仰着头看着他,咧着嘴笑。 水苏觉得这小孩子模样乖巧又可爱,简直是让他心都快化了。他内心的纠结一扫而空,跟龟丞相说:“这么可爱的小孩子跟那样好看的姑娘,肯定不会是坏人!” 龟丞相觉得跟水苏说话有些心累,因为谁也不会将“我是坏人”这几个字挂在脸上。 水苏弯腰,双目跟那小孩对视着,两人看了好一会儿,忽然水苏伸手,要抱那小孩。小孩咧嘴笑,也朝他伸出手,竟然真的让他抱。 水苏摸着小孩儿的头,一副十分慈爱的模样:“好乖啊,你叫什么名字?” 夏安浅见状,微微一笑,说道:“他叫安风,平时不喜欢生人。今日见到了太子,竟然十分喜欢,可见太子是天下难得的良善之人。” 水苏被人一夸,脸上有些羞赧,“没、没有啦,我、我哪有那么好。” 龟丞相见状,忍住了要翻白眼的冲动。太子都快两千岁了,光长岁数不长心数,真是愁死人了。龟丞相一边为太子的不长心数忧心忡忡,一边打量着这平白无故出现在西海边上的几人。被太子抱着的小孩儿灵力充沛,而前方女子身上不见灵气缭绕,看着与常人无异,倒是她身旁的少年,身上有几分妖气。龟丞相再定睛一看,那少年的真身原来是鲤鱼。 龟丞相看了看水苏被人夸得脸都红了的模样,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再看看这几人,觉得即使这几人来历不明,真到龙宫约莫也不会有什么威胁。近日龙君为太子选妃嫔的事情操碎了心,太子还不合作,不如这回遂了太子的心意,说不定太子后面能配合一点。 龟丞相:“几位客人,太子所言非虚,过半个月后便是我家龙君寿辰,不知几位是否有意到龙宫做客?” 夏安浅听到龟丞相的话,眼睛微弯:“想来这位便是大伙儿都十分称赞的西海龙君的得力干将九千岁,久仰大名。”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这话放在六界之内都是真理,多说些好话,总是没坏处的。 龟丞相听到夏安浅的话,脸上笑出了好多褶子。他老人家虽然叫九千岁,可已经十几万岁了,比如今的西海老龙君年纪还要大些。是看着老龙君以及如今太子两代人长大的西海丞相呢,在西海里,虾兵蟹将都嫌龟丞相嘴碎而且动作还慢吞吞的。 龟丞相已经很久没听过人这样夸他了,不管是真是假,总之是会让老人家心花怒放。 老人家大多数都喜欢嘴甜的小孩儿,龟丞相也不例外。 龟丞相马上忘了适才对夏安浅几人来路不明的质疑,满脸的慈爱神色,高高兴兴地查起了户口:“小娃娃真会说话,你叫什么名字?家在哪儿?几岁啦……” 夏安浅没想到西海的龟丞相和龙太子居然是这样的人,真是让她大开眼界。可见天下之大,四海之内,无奇不有。 夏安浅十分礼貌地配合着龟丞相查户口的行为,半天之后,水苏高高兴兴地带着他捡到的几名客人要回海里。可到了一半,水苏犯愁了。 他们都是活在海底里的人,安风小家伙虽然不知道真身是什么,可在海里如鱼得水,比他这个西海龙太子还来去自如的感觉。被打击了水苏无奈,回头一看夏安浅,她眉头都皱紧了,水里显然让她并不好受。 被安风打击了的水苏看到了夏安浅,随即恢复了信心。他跑到夏安浅身旁,跟夏安浅说:“安浅,你难过吧?” 夏安浅莫名其妙地瞅了他一眼,她既不是龙又不是鱼,更不是安风,这样在海里闭气当然会难过。 夏安浅默默点头、 水苏见状,咧嘴一笑,然后掌中变出一个夜明珠大小的玩意儿。 夏安浅:“这是什么?” 水苏:“避水珠。” 夏安浅眨了眨眼,看着那粒东西,“这个你要给我?” 水苏点头。 而在后面的龟丞相见状,心疼得快要滴血。这避水珠整个龙宫就只有寥寥三粒而已,只有身上有避水珠,就不会怕水,可以到海底任何的地方去,太子竟然就怎么轻易地送给了夏安浅。龟丞相此刻只恨自己不能替老龙君骂水苏一句可恶的败家玩意儿。 第36节 夏安浅瞅了瞅后方心疼得五官都快要扭曲的龟丞相,又看了看身旁这个看似十分蠢萌的龙太子,脸上露出了一个开心的笑容,“那就多谢太子了。” 水苏:“都是朋友,喊我太子太见外了,安浅你喊我水苏就好。” 夏安浅:“好的,水苏。” 夏安浅等人被水苏带回了龙宫,老龙君听龟丞相说自家儿子从海边捡回来了几个客人,也没放在心上。在老龙君看来,如今什么事情,都没水苏早些选好一个太子妃来得重要。 安风是个安静不下来的性子,他才到龙宫,对周围的一起都十分好奇,于是跟劲风一起跟着龟丞相在龙宫里溜达了。 夏安浅和水苏两人在龙宫的花园里散步,所谓龙宫的花园,夏安浅看了看,各式的珊瑚都挺好看的,还有七彩的水母,就连水草好像都长得格外别致。 不时有虾兵蟹将走过,还跟水苏说太子好。 夏安浅看着后花园张灯结彩,问道:“这些都是龙君为了帮你选妃嫔准备的吗?” 水苏一听到夏安浅的话,含羞答答的,“替我选妃是父亲一厢情愿的决定,其实我已经有意中人了。” 夏安浅:“是啊?” 水苏点头:“是的呢,她的名字叫白秋练,是一条鳍豚精,长得比你漂亮。当然我不是说你不漂亮,但毕竟她是我的意中人,所以在我眼里虽然你长得漂亮也要排在她后面。” 夏安浅:“嗯,那既然你有了意中人,为何不能和老龙君说清楚,还让他这么大费周折地替你选妃呢?” 水苏先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接着一脸的失落,再接着眼睛里竟然水汪汪的快要哭出来,他扭头看向夏安浅,可怜巴巴的语气:“可我的秋秋不见了。” 夏安浅:“……” 水苏十分委屈:“她本来还和我玩得好好的,可不知道为何一听说我想娶她为妻之后,就再也不见了。我想她大概是太开心了,所以才会想消失一阵子冷静一下。可她一消失,我父亲就以为我是撒谎骗他的,非要替我选妃。” “秋秋难道不知道她这么任性,是会很容易失去我的吗?” 夏安浅闻言,无言以对。 她和水苏一路在龙宫里晃了两个时辰,两个时辰里都是水苏单方面地告诉夏安浅他和那鳍豚精白秋练惊天地泣鬼神,但却不为老龙君所知的爱情故事。开始的时候,夏安浅还会搭腔一两句,到中间的时候她也会懒懒地“嗯”一声,到了最后,她连应一声都懒。 水苏终于发现了不妥,回头看向夏安浅:“安浅,你怎么都不说话?” 夏安浅叹了一口气,“我觉得有点累。” 水苏:“你累了你早说啊,我以为你不想回房去休息,才特地陪你聊天的,我们都围着你住的院子绕了十个大圈儿啦!” 夏安浅:“……” 觉得心累的夏安浅被带到水苏为她安排的客房当中,夏安浅进了房中,到窗口前张望了下,随即将窗户关上。她回到房中,在一个蚌壳做的椅子上坐下,然后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瓶子,“没人了,你出来吧。” 她话音刚落,只见那个瓶子之中飘出几缕白烟,接着便是一个长相极其美丽的少女出现在前方的空地中。 第48章 白秋练(二) 所谓美人,以花为貌。 出现在夏安浅眼前的少女, 美的似乎用任何语言去形容她都不为过。她才出来, 就急冲冲地上来拉着夏安浅的衣袖, “安浅, 你别听水苏胡说, 我根本就没有喜欢他!” 夏安浅看着自己被白秋练拽在手里的衣袖,默默地将自己的衣袖从白秋练的掌中抽了出来,“这些事情是真是假, 我自会判断。” 白秋练闻言, 低着头望着自己的脚尖, 十分委屈。 “劲风呢?” 夏安浅:“劲风和安风跟着龟丞相一起, 到龙宫遛弯去了。” 白秋练一怔, “他们还有心情去遛弯啊?” 夏安浅坐在那个大蚌壳所做的椅子上,语气淡然:“为什么没心情, 毕竟他们的娘亲并没有被龙君捉走。” 白秋练听到夏安浅的话,抿了抿嘴, 美丽的小脸上带着几分不悦:“安浅, 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说话很刻薄?” 夏安浅连眼皮都没掀, 懒懒说道:“那有没有人告诉过你, 如果你有求于人, 态度就要好一点?” 白秋练愣住了。 夏安浅这才掀了掀眼皮看了白秋练一眼,“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劲风的父母明明是个鲤鱼精,却跟你的母亲扯上了亲戚关系, 可你的母亲并不是我的姨母。我没必要为了你和你的母亲,在龙宫里犯险。” 白秋练看着夏安浅的神情,眨了眨眼,语气不解:“既然是那样,为什么你会来龙宫?” 夏安浅笑着,语气十分坦然:“因为劲风听到你的母亲被龙君捉走了,模样挺难过的。他觉得我和安风可以帮他,我为了不让他那么难过,只好装模作样带着安风到海边一试,却没想到真的能碰上水苏。” 白秋练没想到夏安话说得这么直接,一时无语。 夏安浅双手合十,下巴抵在手背上,目中饶有趣味地打量着白秋练。 白秋练被她看着,初始还好,后来就按捺不住了,她皱着眉头,“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夏安浅:“水苏不好吗?” 白秋练:“啊?没、没有不好啊,我觉得他挺好的。” “那你为什么不喜欢水苏,反而喜欢那个老是念诗的慕蟾宫?”夏安浅没见过白秋练的意中人慕蟾宫,可听说那是个单纯的少年,好读书,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站在窗边摇头晃脑地念诗。夏安浅自己略微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觉得慕蟾宫跟水苏竟然有异曲同工之处,大概……都是各自所在群体中的泥石流吧。 慕蟾宫是白秋练的意中人,他的父亲是商人,慕蟾宫在跟着父亲出海的时候,总在窗边念诗,被在船边停留的白秋练听见。白秋练从来不知道有人念诗可以念得那样好听那样有意境,也从来不知道原来有男子的声音那样好听,让人一听就忍不住着了迷。 白秋练听慕蟾宫念诗之后,对他的爱慕之情就一发不可收拾,甚至相思成疾。 白秋练的母亲看到女儿为情所困,干脆化了人形到慕蟾宫家中说亲,谁知慕蟾宫却因为父亲的缘故拒绝了白母要将女儿嫁给他的请求。 提起情郎,白秋练姣好的五官就染上了几分轻愁和似嗔非嗔的神色。她咬了咬下唇,跟夏安浅说:“水苏挺好,可他不是蟾宫。” 夏安浅侧头瞥了白秋练一眼,脸上带着几分微妙的笑意:“水苏确实不是慕蟾宫,但他是西海龙太子,而慕蟾宫不过是一介凡人。” 白秋练抬眼,跟夏安浅对视着说道:“我知道他是凡人,可我喜欢他。” 夏安浅脸上的笑意更深:“你喜欢他,可他却并不如你喜欢他的那样喜欢你。” 白秋练闻言,无法再嘴硬。因为之前她的母亲知道她的心意,亲自去跟慕蟾宫说媒,要将她许配给他,可慕蟾宫却犹豫了。而这时,恰好西海龙君正在为西海唯一的龙太子选妃,龙君也不知道从哪儿得知的风声,说她与太子水苏两情相悦,竟想让她当水苏的王妃。 她既然心中早有所属,又怎么会轻易改变心意。她在龙君派人去接她的前一天晚上,悄悄逃了,可却没想到母亲因此而遭殃,被龙君迁怒,带回了龙宫。 白秋练心中十分着急,她想将母亲救回来,可又不甘愿当水苏的太子妃。就在她十分着急的时候,她竟然遇上了劲风。劲风是鲤鱼精,三百年前劲风的父母和白秋练的母亲曾在一条江中共同渡过一些时日,劲风的父母跟白母的感情特别好,因此虽然两家一个是鲤鱼精,一个是鳍豚精,可有缘相聚,何必拘泥各自什么出身。感情甚好的几个鱼精商量好了,便认了亲戚。于是劲风就多了个鳍豚精姨母。 后来鲤鱼精夫妻不怎么喜欢江边的环境了,就带着劲风离开了江边。几十年之后,白秋练的母亲就听说鲤鱼精一家都被天师捉了,还暗中伤心过好些时日。 所以那天白秋练失魂落魄地变了人形,在人间的市集中走过之时,若不是劲风先喊她的,她恐怕还认不出来劲风。 毕竟,谁也不能指望谁能将两百多年后认出一个自己早认为已经不复存在的人或者是……妖。 大概是久逢故人,劲风看到了白秋练就十分高兴,其实到此时夏安浅都没能弄明白,为什么当时的劲风就如此笃定眼前的少女就是他曾经认识的那只鳍豚精。但鲤鱼精和鳍豚精当时已经当街认亲了,她和安风原本是默默地围观的,结果围观着围观着,就围观出事情来了。 白秋练确认了劲风的身份就“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接着就是劲风说起了母亲被西海龙君捉走的事情。 劲风听了,十分气愤:“那分明是胁迫,天底之下,竟然没有公道了吗?” 夏安浅十分及时得拿来一桶冰水朝劲风兜头泼下,冷冷说道:“没有,你活了这么久,见过很公道的事情吗?” 劲风闻言,沉默。他想起了这百把年来跟着夏安浅到处游历所遇见的事情,以及当初发生在夏安浅身上的事情。所谓公道,不过是个糊弄凡人的玩意儿。 受到打击的劲风沉默了半天,后来就一直在后面跟白秋练小声嘀咕着什么。到了当天晚上三更半夜的时候,在大鱼缸里睡不着的劲风没忍住,露出了一个头在水面,看着旁边正躺在大树上乘凉的夏安浅。 “安浅。” 夏安浅躺在树上的枝丫上,双目紧闭,语气冷淡:“我知道你想什么,但是不可能的。” 劲风:“可是我们都没试一试。” 夏安浅张开了眼睛,坐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个泡在大鱼缸里的少年,“怎么试?我知道你自从父母去世之后,孤身一人。如今忽然遇见了白秋练,心中大概万般感触,又听说你的鳍豚精姨母被西海龙君捉走了很着急,可那不过都是白秋练的一面之词,万一她说谎骗你呢?” 鲤鱼精:“练秋从来不骗人。” 夏安浅看了鲤鱼精一眼,“就算她从来不骗人,可你打算怎么帮她将她的母亲从龙宫中救出来?” 劲风沉默。 夏安浅又说:“难道你有本事到龙宫去?就算你有本事到龙宫,你又凭什么让龙君放人?” 劲风沉默了半晌,才轻喃着说道:“你说的都有道理,可难道我知道姨母被龙君捉走了,还能无动于衷吗?” 夏安浅默了默,给了一个她认为是最好的解决方法:“白秋练喜欢慕蟾宫,一个是人一个是妖,可自古人妖殊途,你不如劝她别想不开老惦记着慕蟾宫,让她趁早收拾一下心情,嫁给西海龙太子为好。” 泡在大鱼缸里的劲风听到了夏安浅的话,抬眼望了她半晌,然后又整个人没入了鱼缸里,吐出一串泡泡来。 夏安浅以为劲风要消停了,谁知他又“哗啦”的一声响,头又从水里冒了出来,“你就当是修功德不可以吗?我记得上次在兰若寺的时候,鬼使大人说,我们想要日后有所成,除了要练法术之外,还要修功德的。” 夏安浅听到劲风的话,有些莞尔,“修功德我倒是不反对,可你要我把这功德修到龙君头上?” 劲风:“我们是肯定打不过龙君的,但难道不可以找个法子去龙宫吗?我们可以找龙君说道理的。” 夏安浅听着劲风十分天真的想法,一时也没忍心打击他。劲风的心思百年如一日地单纯,真是难以想象他竟是一只活了几百年的妖,真是心智都活到狗身上去了。 夏安浅看着劲风那模样,抱着顺路带安风去海边玩的念头,就跟劲风一起到了西海边。到了西海边,白秋练还一脸紧张地生怕有虾兵蟹将认出她来,将自己装进了夏安浅身上一个装饰用的小玉瓶上。倒是没想到错有错着,他们竟然真的在西海边上遇见了那个对人毫无戒心的西海龙太子水苏。 第49章 白秋练(三) 既来之,则安之。 夏安浅对到龙宫没什么想法, 她活了几百年, 从来没见识过龙宫是长什么样的, 如今得见, 也算是开了眼界。 夏安浅对到了龙宫没想法, 却不代表白秋练没想法。可她如今都是西海龙君要捉的人了,哪能在龙宫招摇过市?怕是她一露脸,估计就被西海龙君逮去跟水苏成亲了。白秋练一想到自己有可能会成为西海的太子妃, 就着急地在房中转来转去, 转得夏安浅头晕。 夏安浅终于忍无可忍, “别转了。”再转她就要将白秋练打昏了。 白秋练停下脚步, 神情十分无辜地看向夏安浅:“可我心中着急。” 夏安浅:“你这样转来转去, 心中就不着急了吗?” 白秋练:“也是着急的,可总觉得我该做些什么。” 夏安浅默了默, 指向前方的一个蚌壳,“坐下。” 白秋练依言过去坐下, 可却心不在焉的, 不留神整个人都滚到蚌壳中去了,蚌壳还十分利索地合了起来, 将白秋练困在里面。 夏安浅简直无语凝噎, 她过去帮白秋练从蚌壳中解救出来, 少女一副心事重重又为情所困的模样,实在是看得夏安浅有些牙疼。 白秋练拽着夏安浅的宽袖,仰头问道:“安浅, 你觉得我的母亲会被关在哪儿?” 这个小鳍豚精,怎么就那么喜欢为难她的衣袖呢?夏安浅看着又被白秋练揪成一团的衣袖,也懒得再从她手中拽出来,只是可惜,这套衣服是她近期最喜欢的,衣袖都被蹂躏成那模样了,皱巴巴的,回头又得找一件更喜欢的来代替。 夏安浅坐在白秋练身旁,有些漫不经心,外头又是一阵喧嚣,好似是龙宫来了什么贵客,被迎进了隔壁的院子。 “安浅!”白秋练扯着她的衣袖,成功地拉回了她的注意力。 第37节 夏安浅回过神来,看了白秋练一眼,“你怎么会觉得我知道你母亲被关在哪儿?” 白秋练闻言,脸上神情黯淡下去,“说的也是,你也从来没有来过龙宫。” 夏安浅对白秋练是有些不能理解的,她既然不喜欢水苏,不想当他的太子妃,为什么不能和水苏说明白?虽然不过是才接触,但夏安浅感觉水苏虽然有些呆头呆脑的,但心思单纯,也并不是不能体恤别人苦衷之人。 女人之间,很多事情说起来都会十分微妙,她们有时候能准确地察觉到对方对自己的嫉妒,也能准确地察觉到对方关于自己的一些小疑虑。 白秋练坐在蚌壳之中,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抠着蚌壳的内壁,“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没用的。我以前跟水苏说过,我觉得他人挺好的,很愿意跟他玩,可我并不想成为他的太子妃。他每次都以为我是在害羞才会说不想当他的太子妃,那天他跟龙君说了之后,龙君不由分说便派人到了我家里,说要将我接到龙宫中来,择日跟水苏成亲。我既然已经心系蟾宫,又怎么会愿意跟水苏成亲?可龙君也不听我辩解,我无奈之下,只好在我母亲的帮助下逃走了。可我没想到,母亲会因此被龙君迁怒。” 白秋练说着,好像是那蚌壳的内壁跟她有仇一样,抠得指甲跟蚌壳的摩擦发出十分刺耳的声音。 夏安浅忍住想捂着耳朵的冲动,“如今你母亲被龙君迁怒,最好的办法就是你去找龙君,将你的母亲换回来。” 白秋练:“那怎么行?母亲帮助我逃跑,就是为了我可以追求自己的所爱。我要是这样会将母亲换回来,她会被我气死的!” 夏安浅听到白秋练的话,笑了起来。 人就是人,妖就是妖。 人会有道德牵绊,会有各种让他们瞻前顾后的因素。可妖不一样,妖想要什么,想做什么,都是随着本心而行,什么仁义道德对妖而言没有任何意义。白秋练这样的念头也没什么错,她说的对,她的母亲就是为了让她去追随情郎才会被龙君捉了起来,要是白秋练这时候去找龙君,说不定真的会气死她母亲。 夏安浅看向白秋练,问:“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到底想怎么办?” 白秋练一怔,对啊,她到底想怎么办? 她的想法很简单,就是母亲回来,而她可以和慕蟾宫在一起生活。可是如今母亲因为她被龙君捉了起来,慕蟾宫的父亲以为她是江边一户渔人的女儿,商人重利,慕蟾宫的父亲大概觉得他们如今还在外地,又觉得她的出身不太好,并不同意慕蟾宫娶她为妻。而慕蟾宫是个孝子,虽然心中喜欢她,可也听从父亲的意愿。 夏安浅看着白秋练的模样,一个头两个大。 她眼不见心不烦,在房间外面设了屏障之后,叮嘱白秋练一句:“我在外头设了屏障,一般虾兵蟹将察觉不到你在房中,可如果是有什么厉害人物到龙宫来做客,我就没辙了。你在房中好好待着。” 白秋练见她作势要走,不由得有些着急,“安浅,你要去哪儿?” 夏安浅:“我看见你这模样,头疼得慌,想出去走走。” 白练秋:“……” 夏安浅才出院子,就看见鲤鱼精劲风正坐在前方的一个亭子之中,而安风撅着个小屁股,在一堆水草中不知道在找什么东西。 劲风看到了夏安浅,就好像是看到了救星一般:“安浅,你可终于出来了,你看安风!” “安风怎么了?”夏安浅看着安风在一堆水草之中,兴致勃勃地不知道在找什么东西。 劲风:“我也不知道,刚才我们和龟爷爷一起逛完龙宫之后就要去找你的,可安风在路过这片水草的时候,不知怎么的,忽然就停下来了。” “有这样的事情?”夏安浅说着,看向安风,“安风,在找什么呢?” 可安风充耳不闻,还在那堆水草里扑腾,他找着找着,似乎是有些不耐烦了,站直了身子,皱着眉头。夏安浅见状,生怕他脾气一来,将龙宫搅个天翻地覆。这龙宫里头,什么水晶之类的易碎品也忒多,万一安风将人家弄碎了,她可赔不起。 夏安浅连忙走了过去,伸手揉了揉安风的小脑袋,声音轻柔:“你在找什么呢?” 安风望着她,眼前一亮,忽然朝前方的那堆水草扑了过去,整个小身体都埋在了水草之中。等他再起来的时候,只见他怀里抱着一颗拳头大小的明珠。准确地来说,应该是夜明珠。 夏安浅:“……” 没想到这龙宫之内,到处都是宝,随便找都能找到这么一颗夜明珠。 安风找到了那颗夜明珠,大眼睛都笑弯了,捧着那颗大明珠看向夏安浅。 明珠从他的掌中缓缓升起,然后飞到夏安浅的眼前。路过的虾兵蟹将看着那颗悬浮在半空中的夜明珠,也是目瞪口呆,他们天天在此巡逻,怎么就没发现这里有颗夜明珠呢?! 这时,一道带着淡淡倜傥的男声响起—— “哎哟,我早就听说龙宫里到处都是宝,敢情这话是真的。” 这熟悉的声音,夏安浅默默地砖头,循声看过去。 一身黑袍的男人双手环胸,颀长的身材斜斜地倚在走廊上的一根柱子上,眉目含笑地看着他们。 夏安浅对黑无常老是不经意地出现的把戏早就习以为常,并没有太多的感觉。反而安风看到黑无常,裂开嘴笑,整个人朝黑无常飞去。他们也不知道见过多少遍了,安风对这种将自己扔向黑无常的游戏依然十分热衷。 黑无常张开手臂,将那个小肉团接住了,“哎,还是这么热情,真是让我受宠若惊啊。” 一直在旁边坐着的劲风见到黑无常,十分意外,“大人,您怎么会到龙宫来?” 黑无常笑着将安风抱在了怀里,虽然是回答劲风的问题,可眼睛却是看向夏安浅的,“过几天就是龙君的寿辰,阎君日理万机十分繁忙,于是就托我替他送份贺礼过来。”黑无常带着笑意的狭长双目落在她姣好的五官上,“你们呢?你们又是怎么到的龙宫?” 夏安浅默默地将悬浮在半空中的夜明珠拿了下来,然后缓缓地走向黑无常的方向,“唔……我们就是在海边玩,然后遇见了西海龙太子。” 黑无常狐疑地看向她。 夏安浅斟酌了一下言辞,才又慢吞吞地说道:“龙太子见到了安风,十分喜欢,所以邀请我们到龙宫来玩。”停了停,她还补充说道:“他说半个月后是龙宫寿辰,海底会很热闹。我以为他只是随口说的,原来竟是真的。” 黑无常长眉扬了扬,看着夏安浅。 被他抱着的安风似乎是觉得他的长眉十分好玩,胖乎乎的手指摸了上去。黑无常头一侧,避开了安风的手指。 黑无常显然是不太信夏安浅的说辞,正想要跟她说什么,这时忽然一个金光闪得快能闪瞎人眼的身影进入了他的视线,接着跟金元宝似的身影在夏安浅身旁停了下来,“安浅,我刚才去你院子喊你,没听到你应我,还以为你跟安风跑出去玩没带上我呢!” 金元宝一边说一边转身,后知后觉得看到抱着安风的黑无常,他先是一愣,接着就笑得十分烂漫的模样,“哎呀,黑爷爷好久不见,阎王爷爷今年又派你送贺礼来给我父亲啊。” 黑无常:“……” 第50章 白秋练(四) 很久之前,一直代替阎王送贺礼给西海龙君的一直是白无常, 不止是西海龙君, 所有需要阎王送礼的场合, 几乎都是白无常代劳。毕竟, 白无常一袭白衣, 温润如玉又无害的模样,能让不少人放下戒备的心理。幽冥地方,老是给人死气沉沉或是杀气腾腾的感觉也不太好。 可约莫是白无常太过人蓄无害了, 因此近千把年来, 不少仙君都跑到冥府去找阎王。大概不过就是诸位仙君有要下凡历劫的, 或许又是有要下凡了结从前尘缘的, 就都去冥府找阎王唠嗑唠嗑, 想让阎王通通气,让阎王有些烦恼。阎王想了想, 觉得光让白无常代表冥府送礼怕是不成,人家还以为他们都是好说话的。于是这百把年来, 他就改让黑无常出马了。 专杀恶鬼的黑无常真要端正起来的时候, 确实也是一表人才的,可大概他平常动武的时候居多, 因此旁人想要在他身上讨巧的时候, 他狭长双眼微眯, 似笑非笑的模样,虽然不是板着脸,可总有几分让人不敢造次的感觉。 这其实已经是黑无常第十次到西海龙宫来送礼了, 西海龙君的寿宴都是百年庆贺一次,也就是说,黑无常和水苏至少已经认识了一千年。 一千年对夏安浅来说可不是什么短的时间,她至今不过也才活了三百多年,黑无常和水苏认识的时候,她都不知道在哪个角落呢。 可即使是这样,当夏安浅听到水苏对着黑无常喊了一句爷爷之后,还是没忍住,“噗嗤”的一声笑了出来。 黑无常眼睛微眯地看了看水苏,“水苏,你几岁了?” 水苏也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海底无端端地就变冷了起来,让他后背都有些发凉:“黑爷爷,我快两千岁啦。” “你父亲几岁?” “我父亲快十万岁了。” 黑无常闻言,面无表情地说道:“我比你父亲小八万岁。你确定你的父亲愿意我当他父辈的人物吗?” 水苏闻言,眨了眨眼,恍然大悟,“啊,黑叔叔,你比我年纪大十倍呢,等我两万岁的时候,你就二十万岁啦!” 黑无常:“……” 黑无常有些心累的揉了揉额头,看向夏安浅。夏安浅正低着头,抿着唇笑。 水苏跟黑无常拉完家常之后,一把牵起了夏安浅的手,说:“安浅,走走走,珊瑚爷爷说他正在教那些珊瑚宝宝跳舞,要在我父亲寿辰那天献给我父亲的,走,我带你去看。” 夏安浅还来不及跟黑无常多说两句话,就被水苏拖走了。 黑无常抱着安风,看着那两人消失的方向,无语凝噎。 黑无常十分正色地跟安风对视着,神情有些惆怅:“我看着很老吗?” 安风眨巴着眼睛,忽然扑了上去,胖乎乎的双手揉捏着鬼使大人的脸,嘻嘻笑着,他就算是觉得鬼使大人看着很老也不会说话。 围观了整个过程的劲风抹了一把脸,可惜这是海底,不然他都想看看外面的太阳到底是从哪边升起的。 被水苏拖走去看珊瑚宝宝们跳舞的夏安浅看着眼前到处乱舞的珊瑚,没有觉得有美感,只觉得眼花缭乱,她被这些珊瑚宝宝们弄得头都快晕了。 水苏看着夏安浅揉眼睛的模样,神色有些沮丧,“安浅,你也觉得不好看吗?” 夏安浅侧头,看向他。 水苏好像是想到了什么伤心事一样,闷闷不乐地说:“那天我跟秋秋说想娶她为妻的时候,也是带她来看了这些珊瑚宝宝跳舞,我觉得她可能是听到我想让她当太子妃太高兴了第二天才会不见,可现在又觉得,她可能也是跟你一样觉得这些珊瑚宝宝跳舞不好看,对我失望了,才会不见的。” 夏安浅:“她觉得珊瑚宝宝跳舞不好看,跟她对你失望有什么关系吗?” 水苏:“因为我觉得珊瑚宝宝跳舞挺好看挺可爱的,她大概会觉得跟我没有共同话题。你知道的,夫妻之间,若是没有共同话题,那是很糟糕的一件事情。”水苏转头,那双晶亮的眼睛望着夏安浅,“安浅,你觉得秋秋是因为对我失望了离开,还是因为听到她要当太子妃太高兴才离开?” 夏安浅默了默,然后问道:“你为什么不觉得她之所以离开,是因为她有了喜欢的人呢?” 水苏闻言,神情震惊地退后了两步,“怎么可能?她天天与我朝夕相处,怎么会背着我有了喜欢的人。” 夏安浅:“你跟她真的朝夕相处过?” “真的,我每天早上都会路过她家门口,往里看一看她。傍晚的时候,也会去看看她,跟她说几句话。”害羞。 夏安浅沉默了半晌,才说道:“你们交往的方式真是清新脱俗。” 水苏闻言沾沾自喜:“是的吧?其实我也是这么觉得的呢。” 夏安浅忽然觉得跟水苏交流并不是一般的累,她在心里无声地叹了一口气,继续跟水苏看着诸多珊瑚宝宝在水里扑腾着跳舞。夏安浅想,真是难为西海龙君了,有这么个儿子,也真是挺操心的。 水苏带着夏安浅看完了珊瑚宝宝的表演,又带着她在海底里转悠了一圈,夏安浅一直都兴趣缺缺,直到她和水苏两人站在海底的一个洞穴前。洞穴周围的路本是漆黑一片,可在洞口的那个地方,有一颗南瓜那么大的夜明珠在照明,让周围都亮了起来。夏安浅走过去,看着那颗挂在洞穴上方的夜明珠,也有冲动要将它摘下来带走。 夏安浅:“这是什么地方?” 水苏走到夏安浅身旁,跟她一起看着上方那颗夜明珠,“我也不知道,父亲从来不让我进去。” 夏安浅一愣:“他从来不让你进去,那你又带我来这儿?” 水苏歪着脑袋笑得十分天真,“你不说我不说,父亲不会知道的!” 夏安浅没有说话,只是打量着周围的环境。这个地方看着十分幽静,并无虾兵蟹将来巡逻,洞穴紧闭着的大门透着几分诡异。夏安浅抬手,在快要触及那大门的时候略微顿了一下,随即放了上去。谁知一放上去,她的手就被一个不轻不重的力道反弹了回来。 有结界。 夏安浅看着自己被那道力道震得有些发麻的掌心,又看着眼前的大门。 水苏看着夏安浅的模样,模样十分失落:“你的手也被打了回来,对不对?从我阿娘离开了龙宫之后,这个洞穴的大门就再也没有打开过了。我猜这个地方,一定是我阿娘从前常来的。可我问父亲,又问龟公公,谁也不愿意跟我说这个洞穴里面有什么。” 夏安浅十分意外:“你的阿娘离开了龙宫?” 水苏点头,“阿娘在我两百岁的时候,就离开了龙宫。” 夏安浅一愣:“为什么?” 仙族两百岁,跟尚在襁褓之中的幼儿有什么区别?怎么这龙王妃会离开龙宫? 水苏:“我也不知道,听说阿娘离开的那天,我就睡着了,一睡就睡了两百年才醒。我醒了就看不到阿娘了,问父亲阿娘什么时候会回来,父亲只说只要我听话,乖乖等着,阿娘就会回来。可我等啊等啊,等了整整一千年,阿娘还是没有回来。我觉得她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了。” 直到这时,夏安浅终于意识到有些不太对劲。她侧头,看着身边的水苏,问道:“水苏,你为什么会带我来这个地方?” 水苏一只手戳着无意中跑到旁边的七彩水母,语气有些郁卒:“我之前也带过别的人来,可谁都没办法开了这扇门,安浅,你有办法开吗?” 第38节 夏安浅:“……”敢情水苏随便在海边看到有人,就将人往龙宫里带么? 夏安浅想了想,忽然又问:“白秋练来过这个地方吗?” 水苏:“你是说秋秋,她来过啊。可她比较倒霉,她还没走到这洞穴前面呢,就贴在外面的符咒所伤,吐血了。” 夏安浅:“外面还有符咒?” 她刚才怎么没看见? 水苏笑得很开心地点头,“对啊,有符咒,来,我带你去看。” “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符咒,我从前带人到这儿来,从未有谁被伤的吐血,直到秋秋来的时候,她吐血了我才发现上面有符咒。还是用海水做的符咒,很了不起,对不对?” 夏安浅看着上方流动着的水,颇为无语。隐隐约约,她能看见那符咒上的字泛着流光。总感觉那些流动着的水,似乎是什么字一般。她皱了皱眉,再仔细地看了一遍那些字符。 “洞庭一族,命绝于此。” 夏安浅愣住了,然后问水苏:“白秋练是洞庭湖的鳍豚精吗?” 水苏笑眯眯地:“对啊。你怎么知道的?” 夏安浅想,怎么知道的都没关系,重要的是她觉得白秋练的母亲被龙君捉了起来,或许并不只是简单地因为白秋练不愿意嫁给水苏当太子妃。 夏安浅被水苏拉去游荡了两个时辰,还去了一个大门紧闭的洞穴,然后无功而返。一路上,水苏都在念叨一些有的没的,弄得夏安浅直想打瞌睡。好不容易,水苏放她回客房,夏安浅才进客房里,就被吓了一跳。 鬼使大人正坐在客房之中的蚌壳上,安风很欢乐地在他身上爬上爬下,鳍豚精白秋练正襟危坐在一旁的小木凳上,眼里还含着一泡泪。而劲风则是缩在白秋练旁边的小矮凳上,看到了夏安浅就好似看到了救星一般。 黑无常随安风在他身上乱爬,回头看向愣在门口的夏安浅,语气凉凉的,“安浅姑娘,总算是回来了,此行有何收获啊?” 第51章 白秋练(五) 夏安浅看着黑无常一副等着要跟她算账的模样,莫名地觉得有些心虚。可转念一想, 她虽然是到了龙宫, 可也没惹是生非, 更没有给黑无常带来什么麻烦, 做什么她弄得像是个背着丈夫偷腥的妻子一样心虚?而且……夏安浅想了一下自己刚才的比喻, 觉得十分不恰当。 她和黑无常大人,是一清二白的男女关系。拿丈夫和妻子来做比喻,也是十分不恰当的行为。 夏安浅这么一想, 原本的几分心虚荡然无存, 并且十分理直气壮。 夏安浅说:“西海龙宫挺漂亮的, 海底里到处都是宝, 南瓜那么大的夜明珠都能拿来当一个洞穴的照明灯呢, 可见老龙君的仓库里还有许多压箱底的宝贝惹人眼馋。” 而此时正在黑无常身上爬上爬下的安风跑到夏安浅身旁,伸出手握着夏安浅的两个手指。 夏安浅看向他。 只见安风咧嘴一笑, 另一只空着的手比划了一下,“哗啦”的一声, 地上就堆满了金银珠宝。 黑无常见状, 长眉一扬,几乎要掉到地上去。好家伙, 这小东西是怎么顺手牵羊的? 这时一直缩在白秋练身后的劲风探出个头, 跟夏安浅告状:“我都忘了跟你说, 龟公公带着我们玩海底的时候,安风趁着龟公公耳朵不太好使,藏了许多好看贵重的东西。我想让他还回去, 可他不听我的。” 安风俨然不知劲风正在告状,他开心地围着那对珠宝转了两圈,然后双手叉腰站在夏安浅跟前,一副十分得意的模样。 夏安浅看着他的模样,好气又好笑,自从第一次带着安风到人间,金银珠宝能换来他们想要的东西这样的观念就已经在安风的脑海里根深蒂固了,每次看到这些钱财之物,安风都会搜罗来想要送给她。这百把年来,夏安浅既要忙着纠正安风,灌输他君子爱财取之以道的观念,还要忙着将他偷偷搜罗来的钱财物归原处,也是一种甜蜜的折磨。 夏安浅有时候都觉得自己是否有必要检讨一下她对安风的教育方式。 可她并没有在安风面前表现得十分爱财啊,应该……没有的吧? 夏安浅看着安风的模样,心里柔软得快要化成一滩水,可又不得不板着脸,“不可以,这些东西都要还回去。” 安风扁嘴,生气,直接往地上一坐,拿后背对着夏安浅。 夏安浅有些头疼地揉了揉额头,每次她要将安风将带回来的东西还回去,他都是这个样子,屡试不爽。 而从未见过这般阵仗的白秋练看得瞠目结舌,劲风拍了拍她的肩膀,“没事,你习惯就好了。我们家安风就喜欢拿这些金灿灿的东西回来给安浅。” 白练秋:“……” 她现在相信之前夏安浅说她到龙宫并不是要救她的母亲这话是真的了,因为她们到龙宫之提都没提到过她的母亲。一想到这个,白秋练的眼睛都红了,低头咬唇,难过到不行。 黑无常望了白秋练一眼,然后跟夏安浅说道:“你随我来,我有事情要问你。” 夏安浅眼角微微一挑,看向他,“什么事情?” 黑无常望着她的模样,嘴角不自觉扬起了一抹笑。好似每隔一段时日见到她,都是一副不同的面貌,唯独是那眼角眉梢不经意流露出来的几分灵动之意,不曾改变。 黑无常:“你若是想我在这里说,也是可以的,但你确定吗?” 夏安浅闻言,没忍住横了他一眼,“我与大人之间,并没有任何不可告人之事。但大人担心此间耳目众多,想跟我私下聊聊,也是可以的。” 黑无常看着她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笑了笑,也不与她计较,径自走出了夏安浅所在的客房。 说起来,他那样冒昧进去夏安浅的客房也实在是说不过去,可经不住安风和劲风两人跑进跑出,而他在外头不经意间察觉到了里头隐隐有不属于夏安浅的气息。夏安浅身上有障目珠,因此她身上的气息都会被障目珠掩盖地彻底,使她看着与常人无异。可她所居住的客房,却隐隐缭绕着既不属于安风也不属于劲风的妖气。 于是鬼使大人在安风扯着他要他进去的时候,就顺水推舟地进了夏安浅的客房。一进门,就看到劲风正在和鳍豚精在说话,那两个人看见他,还当场吓得从椅子上滑到了地上,一看便知是做贼心虚的模样。 对别人从来都不会责任心过剩的黑无常,每次遇到安风和夏安浅的时候,那过剩的责任心就会跑出来作祟。 黑无常无视西海底巡逻的一干虾兵蟹将,将夏安浅带回了他落脚的院子,等夏安浅进来之后,他还很顺手地施法,设了屏障,让外面的人无法窥视里面的情况。 夏安浅看着黑无常落脚的院子,啧啧称奇,“龙君的客人,和龙太子的客人,这差别未免太大了。” 黑无常却不想理会她的顾左右而言他,直接说道:“白秋练的事情我都知道了,这是淌浑水,你别乱搅和。” 夏安浅一怔,默默抬眼瞅着他。 黑无常迎着她的视线,继续叮嘱她说道:“还有水苏,你也别跟他走太近。” 夏安浅眨了眨眼,反驳说道:“为什么不能跟水苏走太近?我觉得他挺可爱的,心思单纯,让人一看就透。” “很多事情,并非是你所看到的那样。过几天就是西海龙君的寿辰,你别弄得人家的十万岁大寿还过得不愉快。” 夏安浅闻言,默了默,才用徐缓的语气跟黑无常说道:“我并不想让西海龙君在他十万岁寿辰那天还不愉快,可我似乎察觉到了一些不寻常的事情。我傍晚时分,触碰到了一个结界。结界之中,能让人察觉到龙息,如果不是水苏设的结界,那么就应该是龙君设的。我动了他的结界,他应该是有所察觉的,可我等到如今,都没等到他派人来将我扫地出门。” 黑无常听到夏安浅的话,觉得额角的两条小青筋就不受控制,欢快地跳了两下。 夏安浅又说:“大人,你觉得龙君为什么不来找我算账?” 她刚才在被水苏带回来的路上,就一直在想,海底龙宫,虾兵蟹将无处不在巡逻,过几天又是龙君寿辰,访客甚多,什么地方是禁忌这些事情,应该都早已标识好。可通往那个洞穴的道路,一路都是黑压压的,直到洞穴门口,才有一颗南瓜那么大的夜明珠挂在上头用以照明,而虾兵蟹将也不见踪影,就只有几个水母在里头上下飘浮。 黑无常听到夏安浅的话,已经隐约地察觉到了什么,他没有搭腔,修长的五指搭在了一旁钢刀的刀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 “大人。”夏安浅喊他。 黑无常转头,看向他。 “你刚才让我别跟水苏走那么近,为什么?” “你认识他很久了?防人之心不可无,即便是他西海龙太子,看着天真烂漫没脑子,可也不等于他就是一个好人。” 夏安浅被黑无常的的话狠狠地噎了一下,她知道有时候黑无常说话一针见血不留情面,可从来不知道原来他说话也能这么毒舌。 夏安浅又说:“我觉得我之所以能到那个洞穴之前,是因为有水苏在。他是龙君的儿子,龙君的结界防不了他,也是正常的吧?大人,你说我们能让水苏再带我们去一趟那个地方吗?” 黑无常闻言,心想这话不是异想天开么? 他本想斩钉截铁地将夏安浅的话回绝了,可眼皮一掀,就看到夏安浅站在他前方,盈盈双目就那样望着他,姿态安静又带着几分柔软之意。黑无常这些年来,已经很少看到夏安浅有这般模样了,因为自从她放下执念,带着安风和劲风在人间游荡修行了百年之后,黑无常觉得夏安浅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被困在河边的小女鬼了。 她武力值并不算高,可灵气却意外地充足,法术初有小成。 大概是因为她身边有安风,从来都有恃无恐,有看不顺眼想要收拾的精怪,她打不过就让安风上,即使说不上是惹是生非,可也绝非是那种安安静静地韬光养晦的主。即使是在他面前,有时候也是可恶得让他牙咬咬。 她给他的眼神,也难得与安静温柔扯上关系,大多数时候都是揶揄的,挑衅的,不服气的……有时候一看她的眼神,都觉得她真是从心底里想要揍他一顿。可他看到她那样的眼神,就更想逗弄她了。导致夏安浅这百把年来,似乎都不曾像此刻这般,将安静的目光放在他身上,无端让他心中生出了一股柔软的情绪。 就是这股出现得不太恰当的柔软情绪,让黑无常把嘴边的拒绝吞了回去。 可他才把自己的那句拒绝话语吞回去,就听到夏安浅说:“如果大人不愿意也没关系,我将离恨镜留在了那个地方,即使我不去那里,也能知道那里的动静。” 离恨镜是夏安浅这些年搜罗的宝物之一,离恨镜上加持了主人的灵力,主人能透过离恨镜清楚地看到镜子所处的地方。 黑无常:“……” 夏安浅都是什么时候搞来的这些古灵精怪的玩意儿?! 第52章 白秋练(六) 黑无常觉得自己眼角的青筋如今十分欢乐地一跳一跳的,“你怎么会有离恨镜?” 大概是黑无常的声音此刻颇有几分不怒自威的感觉, 夏安浅低头整理着身上的披帛, “哦, 这个镜子, 是我花了不少心思才得到的。人间也有修道修仙之人, 那些修士什么稀奇古怪的宝贝都有,只要有心,总是可以遇到一些有用之物。” 黑无常哼了一声, “难怪安风在龙宫里顺手牵羊的本事那样强。” 夏安浅听到了, 却十分不满, 反驳说道:“大人可别乱说话, 这些年来我们在人间花费银子呢, 是我和劲风挣来的。别看劲风那样胆小的模样,可会精打细算了。原先我们也挺潦倒的, 后来不是大人诳我的那本无字天书能看到字了,我能修炼法术了么?有点本事, 就能挣点银子, 其实挣得不多,刚好够我们几人行走人间花费。” 至于那个离恨镜, 当然不是用钱换来的。夏安浅和安风他们在人间游历的时候, 恰好遇见一个修士被仇家追杀, 那个修士看到夏安浅,病急乱投医,想她施以援手。夏安浅当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被仇家追杀的修士大概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她可是要修功德呢。可经不住修士不经意间说他有个离恨镜那样的宝贝,只要他连上镜子上的神识,就能看到镜子所在地方此刻发生的事情,如果能力再强一点,还能回溯那个地方曾经发生的事情。 夏安浅不想要银子也不想修功德,她想要那面镜子。 于是就跟修士说,她可以帮他,但代价就是离恨镜。修士听夏安浅一张嘴就要他的法宝,心疼得在滴血,无奈仇家越追越近,他又受伤了,只好割爱。修士心术不正,打的念头不过也是如果他逃不过,夏安浅一行人救了他当然好,如果夏安浅一行人打不过他的仇家,那多几个人陪着他一起死也没什么坏处。 修士没想到,夏安浅还真的将他的仇家打退了。修士没法子,他受伤了,说出去的话就跟泼出去的水,他要是不将离恨镜给了夏安浅,说不定夏安浅就会拿出修理他仇家的狠劲儿来修理他,于是只好眼睁睁看着夏安浅拿走了离恨镜。 黑无常闻言,没忍住打量了一下夏安浅。一头青丝是一个银环固定着,样式简单大方,看着是普通的式样,可却蕴藏着灵力。身上的浅碧色的衣裙颜色并不招摇,可留神一看,却发现那渐变的颜色和低调的暗纹大概也要花费不少精力和时间,其他的不用再看,光看她的头饰和衣物,黑无常就觉得这些年来夏安浅挣得不概并不止是一点点。 他睨了夏安浅一眼,似笑非笑地说道:“看来你长了不少本事。” 夏安浅十分谦虚,笑道:“在大人面前,都是雕虫小技,又怎么敢说是长了本事。” 黑无常看着她有些小得意的模样,心中有些莞尔,虽然额角的青筋不怎么跳得欢快了,但是该警告的还是得警告:“不管怎么说,白秋练之事,你不宜插手。” 夏安浅:“为什么?凡事都应该有个缘由,不然我怎么跟劲风解释?” 黑无常扫了她一眼,“真想知道?” 夏安浅点头。 传说很久很久之前,如今在洞庭湖的鳍豚精先祖是天上某位了不得的神君养在池子里的鱼,化形之后陷入儿女情长之中,当时仙界正跟下界的魔物斗得你死我活,那个化形的鳍豚精喜欢上已经被魔气侵蚀的仙君,犯下大错。后来入魔的仙君殒灭了,鳍豚精在诛仙台上受刑之后,天帝看在她的主人曾是上古神君的份上,网开一面,将她逐下凡间,当一个小散仙。 一直以来,洞庭鳍豚一族这些年来一直没什么大事,可在三千年前,又出事了。 似乎这一族的女儿都喜欢为情所困,三千年前,白秋练的外婆对西海龙君一见钟情,可惜龙君却并没有看上她。鳍豚精模样长得极美,从来都是被众妖追逐的对象,被龙君看轻了一怒之下,便与那些追逐她的男妖欢乐双修,荒唐了好一阵子,还产下一女。那女儿大概就是白秋练的母亲。 五百年后,西海龙君得了莲花花神之女为妃,一往情深。 再过三百年,西海龙君和花神之女喜得麟儿,取名水苏。 在洞庭湖中的鳍豚精,看着曾经喜欢过的西海龙君娶妻生子,而她一时赌气,生下女儿,大概是再无得到西海龙君青睐的时候。她因爱成恨,心魔渐重,成了洞庭湖中的堕落之妖。 可与此同时,恰逢与西海龙君闹了小脾气的西海王妃带着水苏回去看父亲,途中遇上鳍豚精。凡间妖物陷入心魔,一旦堕落,便妖力无边,有时候天界战将尚且无法收拾,更何况花神之女并非战将。鳍豚精害得西海龙王妃陨灭在洞庭湖边上,而年幼的水苏也无法幸免,莲花花神倾尽神力,为水苏续命,才让当时才两百岁的水苏活下来。 第39节 西海龙君得知爱妻陨灭之时,一怒之下竟要将洞庭鳍豚灭族,后来还是西海龙君的师父白泽帝亲自下界劝说,西海龙君才只让白秋练的外婆血债血偿了事。 这样狗血而又有些传奇的故事听得夏安浅目瞪口呆。 黑无常立在庭院之中,看着前方在水中微微摆动的水草,跟夏安浅说道:“这些事情,我也是道听途说。” 夏安浅琢磨了一下黑无常这所谓“道听途说”的事情,虽然她不能说自己对眼前的这个鬼使大人了解得多深,但他也并不是那种道听途说之事当真这样的事情,夏安浅自认她还是有点把握的。:“即便是道听途说,也定然有实情来加工,大人你说是吗?” 黑无常听到她的话,不以为意地笑起来,“安浅,若不是亲临现场,又不曾从当事人那里得到肯定,谁敢说这是肯定如同流传的那样呢?” 夏安浅:“可我不懂。” 黑无常侧头:“什么?” 夏安浅顺着台阶而下,曳地长裙的裙摆顺着台阶而下,她回过头,眼中带着几分狐疑看向黑无常:“如果像大人所说的这般,白秋练一族跟西海龙君有血海深仇,那为何西海龙君还让水苏去洞庭找白秋练玩,甚至在水苏说娶她为太子妃的时候,派人去将她接到龙宫,甚至还因为白秋练逃婚而将她的母亲捉到龙宫来?” 黑无常玩味儿地笑起来,半是开玩笑地倜傥道:“你以为水苏说要娶白秋练为妻,龙君将她接来龙宫便真的是要她当太子妃的么?” 夏安浅:“而且按照大人的说法,两千年前的事情,白泽帝君都从天界下来劝说龙君,说起来事情该是很轰动的,可我瞧水苏与白秋练都并不知情。” 黑无常:“水苏因为目睹母亲的陨灭,他外公倾尽神力将他救回后还沉睡了整整一百年。他如今的模样你也看到了,龙君又怎会将从前的那些事情告诉他。至于白练秋一族,那事情在西海是禁忌,谁都不能提,洞庭湖鳍豚一族又算得了什么?她们有能耐跟西海龙君叫板么?当然是恨不得从此当那事情从未发生过的,谁敢多说一个字儿?因为一人之过,而导致全族覆灭的恐惧,会让他们对此事噤若寒蝉。白秋练那时尚未出生,后来她的母亲从来不提,她又怎会知道这样的事情?” 夏安浅一愣,抬眼看着黑无常。 黑无常的眼睛与她对视着,并未再多说些什么。 男人狭长的眼睛,眼角微微一挑,似乎就能平白无故挑出几分洒脱恣意来。夏安浅看着黑无常的眼睛,忽然笑着说道:“其实大人的眼睛长得很好看。” 黑无常被她的话弄得怔住,随即嘴角噙着一抹笑,颀长的身体靠着旁边的柱子,摆出了一个十分潇洒帅气的姿势,华丽而低沉的声音带着几分魅惑般,“嗯,怎么说?” 夏安浅看着前方男人一副好似开屏孔雀那样招摇的模样,颇有些无语。 她从院子下的平地走到台阶前,拾阶而上,走到黑无常身旁的时候略微顿了一下,笑眯眯地说道:“没怎么说,我想回去看看安风有没有乱闹腾。我们好歹是来做客的,要是他在龙宫里闯了什么祸,那可不好。” 黑无常墨眉微挑,他姿势都摆好了就等着她来夸,她就说这个? 夏安浅走了几步,又回头,偏头看着黑无常片刻,又说:“嗯,大人长得确实也是一表人才,就是可惜人间都在流传说黑无常大人是个凶神恶煞的矮胖子。” 黑无常:“……” 夏安浅见他一脸无语的模样,脸上带着十分愉悦的笑容离开了院子。 黑无常望着她离去的身影,手指弹了弹陪在腰间的钢刀刀柄,指间和金属触碰时发出响声。 他低声笑了起来:“矮胖子?有我这么英武帅气的矮胖子?”说着,他也朝外走去,只是没走两步,才想起来刚才被夏安浅那么一弄,他倒是忘了问她那个离恨镜是个什么鬼东西。他眉头一皱,正想去夏安浅那边的院子去,可这时龟丞相过来了,“鬼使大人,我们龙君有请。” 黑无常远远地望了一眼夏安浅正踏入院子的身影,那个穿着浅碧色衣裙的女子好似也有所觉一般,远远朝他看了过来。 她弯着双眸,朝鬼使大人露出了一个有些得意的笑容,随即毫不留恋地进门去。 黑无常要笑不笑地望着那空无一人,偶尔有一两只水母飘过的门口,有些无奈地低叹了一声,“越发的胆大妄为了。” 在旁边静候着的龟丞相听到鬼使大人的话,一脸的迷糊,“啊?什、什么?” 黑无常视线收了回来,“没什么,让帝君久等了不好,烦请丞相带路。” 龟丞相这才回过神来,引领着黑无常去见西海龙君。 夏安浅回到房中的时候,安风正坐在桌子前吃点心。水苏知道安风好吃,所以特地命人送了一桌子的点心过来,还有好喝的茶。安风一看到茶和点心,就两眼放光,吃完一盘又一盘,看得旁边的白秋练目瞪口呆。 安风看到了夏安浅回来,两只都拿着点心的手微顿了下,睁着那双乌溜溜的眼睛看向夏安浅。 夏安浅朝他微微一笑,“我不饿,你吃就好。” 安风闻言,又低头,不吭一声地继续跟点心奋战。 靠在软塌上闭目养神的劲风睁眼,见怪不怪地看了一眼夏安浅和安风,又合上了眼。 白秋练见到夏安浅回来,目光殷切地看向她:“夏姑娘。” 夏安浅示意她进去内室,白秋练跟着走了进去,一把揪住夏安浅的衣袖,语气焦急:“夏姑娘,你有我母亲的消息了吗?” 夏安浅低头看了看被她揪在手心里的衣袖,又缓缓抬眼,看向眼前这位相貌绝美的少女。她眉目间尽是忧色,可依然楚楚动人。 夏安浅想了想刚才黑无常跟她说的话,又看着眼前白秋练这副单纯又藏不住事儿的模样,觉得黑无常所言可能是真的,白秋练并不知道从前的这些恩怨。她琢磨了一下,才说道:“没有,我并不没有你母亲的消息。” 白秋练闻言,“啊”了一声,松开了揪在手里的布料,没精打采地坐在室内卧榻前的脚踏上,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夏安浅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没有说话,过了片刻,她忽然问白秋练:“如果这次到龙宫,你没能找到你的母亲,你打算怎么办?” “找不到我的母亲?”白秋练轻喃着,似乎是有些反应不过来,可随即她又摇头,“我母亲明明就是被龙君的人捉走的,我怎么可能会找不到她?” 夏安浅放重了语气,“我是说如果。” “如果?”白秋练眨了眨眼,过了一会儿才说道:“如果啊,如果我找不到母亲,那我就回去人间找慕蟾宫。他曾经说过喜欢我,要娶我为妻的。” 夏安浅:“他的话你也信?” “为什么不信?他的性情就跟我一样,喜欢上了一个人就会一直喜欢,绝对不会因为其他的缘故而移情别恋!”白秋练的语气十分斩钉截铁。 “可你已经多久没见他了?” 白秋练一怔,情绪再度又变得低落:“上次他与父亲出海是三年前。” 夏安浅说:“三年对你而言,或许不过是眨眼的时间。可对凡人而言,也算是有些时日了,你既然与他已经三年没见了,又怎么能笃定他此情不渝?” 白秋练:“他当日跟我说,他本想娶我为妻,但他父亲并不愿意。等过些时日他父亲的态度不再那么强硬,他会再与父亲谈的。我既然与他两情相悦,当然也是全然信任他。” 夏安浅听到白秋练的这番言语,想起黑无常那番所谓道听途说的话,心中不由对白秋练生出了几分同情,不管对母亲还是对情郎,倒都是毫不掩饰的关心与信任,只是却不见得能得偿所愿。 夏安浅轻叹了一声:“你们鳍豚族动情的女子都是这般的么?”不动情则已,一动情就似飞蛾扑火,明知前方危险,还是这样义无反顾。 白秋练狐疑地看着夏安浅,想问她的话是什么意思,却看到夏安浅将挂在她脖子上的障目珠取了下来 没有了障目珠的掩饰,夏安浅身上灵气缭绕。 她将障目珠递给白秋练,说道:“这个,我先借给你用一用。” 第53章 白秋练(七) 夏安浅白皙好看的手指勾着红绳,红绳上还系着一粒发出温润光泽的珠子。 白秋练一愣。 夏安浅:“这是障目珠, 我之所以敢带你进来龙宫, 是因为我身上有障目珠, 你躲在我佩戴的小玉瓶中, 没有人能察觉到你的气息。” 白秋练闻言, 有些错愕地抬头看向夏安浅。 夏安浅迎着少女那双狐疑的眼神,笑了笑,说道:“你们洞庭一族, 或许有许多事情你不知道。不管怎样, 那些事情我觉得或许你当面去问你的母亲较好。我虽然跟劲风一起到龙宫来, 但我得罪不起西海龙君, 没法子帮你。只能将障目珠借你一用, 有了它,你也不用担心你身上的气息被发现。”夏安浅微微一顿, 透过珠帘看向外间在榻上眯着眼睛的鲤鱼精,又徐声说道:“劲风久不曾遇见故人, 心中是希望能帮到你。但我听说你长他好几百年, 灵根也比他强多了。你要去找你的母亲,就别带上劲风了, 我担心他会拖累你。” 白秋练抿了抿唇, 伸手接过那一粒系在红绳上的障目珠, 自嘲地说道:“你是怕我会拖累劲风吧?” 夏安浅没有否认,只跟白秋练说道:“你若是想查你母亲的消息,越早越好, 别再磨蹭了。” 白秋练低头,看着夏安浅给她的障目珠,咬着下唇。没有了障目珠,她能感觉到在夏安浅身边缭绕着的灵气,在妖界也好人间也罢,有这样灵气的人并不多。或许夏安浅的修为还没到很高深的地步,但肯定是比她强的。可夏安浅说了她得罪不起西海龙君……白秋练眉头紧锁,多一个人就多一分力量,她很希望夏安浅能帮她。 “安浅,难道——” “不可以。” 白秋练的话还没说完,夏安浅就毫不犹豫地打断了她的话。夏安浅神色十分认真地跟白秋练说道:“白秋练,这个忙,我帮不起。” 之所以借给她障目珠,也是希望她能再见到母亲一面,不管黑无常的话又多少是真多少是假,或许洞庭一族跟西海龙君真的有杀妻之仇。真是杀妻之仇的话……夏安浅想了想,当年西海龙君的师父白泽帝君亲自出马,西海龙君不过也是假意答应师父而已。 夏安浅甚至还觉得,如果当年的西海龙君只是假意答应白泽帝君,那么如今他要将白秋练的母亲捉到龙宫来,其中肯定有蹊跷。但不管怎么样,虽然白秋练母女的遭遇听起来似乎很倒霉,可谁让她们的血亲当初害了西海龙王妃?在这件事情上,夏安浅也没觉得西海龙君如今的行为有什么过错。 白练秋低头,将夏安浅借给她的障目珠握在了掌中,“嗯,你愿意将障目珠借给我,我已经很感谢了。” 夏安浅望着白秋练有些落寞的背影,又喊了她一声:“白秋练?” 白秋练猛地回头,目中带着十分惊喜地看向夏安浅:“你改变主意了,要跟我一起去吗?” 对着那样的目光,夏安浅却只是摇了摇头,说道:对着那样的目光,夏安浅却只是摇了摇头,说道:“不,我只是想告诉你,三天后是龙君的寿辰,在那之前,你要回来。即使没有你母亲的消息,你也要回来。如果你不回来,障目珠会自动寻主。”而没有障目珠藏匿气息的白秋练,很容易就会被发现。如果她被西海龙君捉到了,谁也帮不了她。 白秋练一怔,抿了抿红唇,转身就往外冲去。 夏安浅和白秋练说话,夏安浅并没有设屏障,因此在外室的劲风也听得一清二楚。 白秋练和劲风插肩而过,劲风看着白秋练头也不回的背影,想去追白秋练。 “秋练,等等!” 这是龙宫,白秋练的修为虽然比他好,可也没说好到能隐匿自己的气息,要是给人发现了,不就只能是给水苏当太子妃了吗? 这可怎么行?! 他姨母被龙王捉到龙宫不就是不想秋练当水苏的太子妃吗? 可惜白秋练对劲风的呼唤充耳不闻,而劲风没走两步,也被夏安浅叫停了。 “她身上有障目珠,小心一点应该不会被人发现。” 劲风扭头,只见夏安浅撩起珠帘走了出来,帘子被撩起又放下,珠子发出一阵相互碰撞的声音。夏安浅缓缓走到安风的身旁坐下,一桌子的点心宛若是狂风扫落叶一般,全部被安风解决。末了,他还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看向夏安浅。 夏安浅伸手将安风脸上沾着的点心屑擦去,才跟劲风说道:“想要找你姨母的消息,她一个人会比较方便,就你那点修为,跟她一起只会添乱。” 劲风:“万一她被发现了怎么办?” 夏安浅沉默,直到她帮安风脸上的点心屑全部都擦干净了,才说道:“如果她被发现了,能怎么办?你觉得以你我之力,可以做些什么?” 劲风被夏安浅的话一噎,随即又问夏安浅:“为什么一定要秋练在龙君寿辰之前回来?” 夏安浅侧头,跟劲风大眼瞪小眼,“不让她在那之前回来,难道让她带着障目珠在龙宫里没日没夜地逛?万一她母亲没找着,还仗着身上有障目珠掩藏气息,施展个隐身术就将龙宫搅个天翻地覆,那怎么办?还是你觉得我们小胳膊小腿的,能跟西海龙君叫阵了?” 劲风本来是想谴责夏安浅的,但由于夏安浅的模样过于理直气壮,让劲风觉得她的话似乎也十分有道理,于是谴责的话到了嘴边又吞了下去。 可他心里,依然是觉得不痛快,他也担心白秋练。 夏安浅看着劲风的模样,本不想多解释些什么,但看着劲风有些失魂落魄的模样,心底暗叹一口气,又说道:“劲风,你久逢故人,听到白秋练的说辞,心中当然觉得白秋练和你姨母是无辜的。” 劲风闻言,心里也暗中嘀咕:谁说不是呢,白秋练一心只想当朝生暮死的凡人慕蟾宫的妻子,才不稀罕当水苏的太子妃。可水苏就是喜欢上她了怎么办?劲风心里虽然觉得太子水苏挺可爱,可他又觉得白秋练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要不然,怎么会被水苏喜欢上呢? 劲风的模样十分义愤填膺:“秋练和我姨母确实是无辜的,哪有别人明明不愿意,还要强迫别人的道理?!”即使是西海龙君,也不带这样的! 在夏安浅身边的安风看着劲风那样义愤填膺的模样,又看了看夏安浅的神色,他大概是觉得劲风那模样是想要跟夏安浅急,于是一个喷嚏打了过去,劲风就被喷了一身带着冰渣子的水。 劲风:“……” 在海底里的龙宫,周围都是水,他居然还能被水喷,这是什么道理? 夏安浅被安风的举动弄得啼笑皆非,她伸手揉了揉安风的小脑袋,“不要老是欺负劲风。” 安风撇了撇嘴,整个人站在了桌子上,下巴抵着夏安浅的肩膀,那双眼睛瞅着劲风。 第40节 劲风摸了一把脸上的冰渣子,觉得有些心累。 夏安浅想了想,跟劲风说:“其实我也不想跟你多说些什么,劲风,但凡是能帮你,我都愿意帮忙的。但是白秋练这个事情,并不是她所说的那样简单,四海之内,西海龙君难道就非得要白秋练当他的儿媳么?他堂堂一个龙君,会没事干跟一个平日里安分守己的小妖为难?” 劲风一脸不解:“啊?” 夏安浅:“你见过鬼使大人无端端去为难一只不曾作恶的孤魂野鬼吗?” 劲风:“你是说秋练有事情没告诉我?” 夏安浅揉了揉太阳穴,纠正劲风的说法:“或许不是她没有告诉你,而是连她也不知道那些事情。” 劲风听了夏安浅的话,沉默了半晌。他和夏安浅游历人间很久了,心里当然是更加亲近夏安浅的。白秋练虽然是故人,可那么多年不见,他对白秋练和姨母的印象都停留在童年的时候,好几百年过去了,人间都改朝换代了,谁知道白秋练和姨母如今是否跟从前一样。 只是,这些事情这样想着,未免有些让他心里难过。 而且,劲风觉得自己对白秋练还是十分不放心,他问夏安浅:“真的不管秋练了吗?” 夏安浅看向劲风,有些无奈地反问:“我不想管,可以吗?” 劲风:“……” 白秋练身上带着夏安浅给她的障目珠,在龙宫里像是无头苍蝇一样走来走去。她的修为不高,可是有障目珠在身上,使个隐身术,躲过龙宫里的虾兵蟹将还是没有问题的。她转来转去,还是没有找到母亲的踪迹。 母亲被带走已经将近一个月了,这一个月她想尽了办法都不敢到龙宫来。 整整一个月,白秋练无法想象母亲如今到底是怎样。心急如焚的时候,也会想,要不她就答应当水苏的太子妃,换母亲的自由好了。可一到海边,就想起慕家的那艘商船,船很大,装载着慕蟾宫父亲要倒卖给别人的东西,慕蟾宫那个书呆子,就会在他房中的窗户前,摇头晃脑地念诗。少年的声音十分好听,就好像清风拂过一样,让她感觉很舒服。 她还在等着慕蟾宫回来娶她为妻,要是慕蟾宫回来,得知她已经成为水苏的太子妃,那会怎么样? 想到情郎,白秋练心中就异常难过。她时常听凡人说什么肝肠寸断,她不知道那是什么滋味,但最近一个月,每每她想起慕蟾宫的时候,心里都揪成了一团。 白秋练手中捏着障目珠,在龙宫里转来转去,忽然,她看到一个穿着黄色锦衣的男人和一个穿着黑袍的男人远远走过来。她认出那个穿着黑袍的男人就是她曾经在夏安浅房中见过的黑无常,连忙跑开。那个穿着黄色锦衣的男人到底是什么人她不清楚,可是来自冥府的鬼使大人修为极高,她既是有障目珠在身上,也不敢靠他们太近。 白秋练远远地躲在一边,隐隐约约听到黑无常与西海龙君说道:“所谓因果循环,报应不爽。血祭一事,还望龙君慎重。” 白秋练一愣,看向那个穿着黄色长袍的男人。西海龙君长得跟水苏并不是很像,浓眉,脸上的神情十分严肃,看着就是不苟言笑的人,眉间还有着因为长期皱眉而留下的皱褶。 这时,西海龙君仿若是察觉到她的存在一般,眼睛往白秋练的望向一扫,那锐利的眼神让白秋练心中一惊,双手反射性地握成拳状。 西海龙君只是往她的方向扫了一眼,随即与黑无常缓步向前,只听到他与黑无常说道:“血祭之事,我等了两千多年。” 黑无常笑了笑,并未多说些什么。 西海龙君却侧头,与他说道:“你一百年不曾到我这龙宫来,一来,好似便遇见了故人。” 黑无常:“他们原是在西海边上游玩的,谁知有缘遇见了太子。太子性情好客,见着谁好似都十分喜欢,便将他们都邀请来龙宫了。” 西海龙君听到他的话,难得脸上有了一丝笑意:“你想说水苏对人无防备之心,直说便是了。” 黑无常笑了起来,然后说:“太子见到我,喊我黑爷爷。” 西海龙君一愣,随即脸黑了,“胡闹!” 黑无常一本正经地点头,“所以务必请龙君教训一下太子,虽然我年纪比他大了十倍,但也不可乱了辈分。” 原本捏着一把汗在旁白听墙角的白秋练,看着那个长得十分英俊的鬼使大人,十分无语,她显然是怎么都没想到鬼使大人竟然是这种背后告状的人。 等到黑无常和西海龙君走远了之后,白秋练才蹑手蹑脚地走了出来。她轻轻吐出了一口气,低头看着手中的珠子。夏安浅说了在龙君寿辰之前如果她还不回去,障目珠就会自动寻主……短短三天,她能找到母亲吗? 白秋练摇了摇头,很多事情多想无益,不如走一步算一步。 只是她在龙宫里走了整整两天,还是毫无头绪。眼前夏安浅给她的时间所剩无几,白秋练急得几乎要哭起来。就在她急得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忽然心中涌起了一股巨大的悲恸,让她忽然之间就喘不过气来。 她一只手捂着胸膛,痛的额角都渗出了细汗,整个人蹲了下去,呻|吟着喊了一声:“阿娘,救我。” 就在她痛得快要整个人蜷缩在地的时候,忽然幽暗的海底前方发出了一道亮光。 她抬头,看着前方的一缕光线,若有似无,十分微弱。她微微怔愣了一下,随即爬了起来,跌跌撞撞地朝那道光线的所在走去。 第54章 白秋练(八) 海底深处,在一条幽暗小道的尽头, 一个穿着黄色衣袍的男人正立在一个洞穴大门之前。大门之上, 是一颗南瓜一样大的明珠在照明。 这个洞穴, 竟然就是日前水苏带夏安浅来的地方。 而如今立在洞穴门前的男人, 不是别人, 而是西海龙君。 西海龙君在洞穴门前静立了良久,他手微微抬起,原本幽暗的小道两旁自动亮了起来。原本看着幽暗并且让人心生恐惧的幽暗小道, 瞬间就变得明亮, 小道旁边竟是用玻璃隔起来的, 各式的海鱼跟珊瑚、以及水母在外面游荡着, 看着炫丽多彩。小道一直延伸到了洞穴的大门前, 不知从何而来的莲花花瓣洋洋洒洒地落在了地面上。 西海龙君的手在洞穴的门前一搭,他的眉头微蹙了下, 但也没太放在心里。 这个洞穴的大门三天两头就会被人动一动,都是水苏从外面带回来的人。那只小傻龙, 总是妄想着他进不去, 总是可以找到能人来帮忙,让他进去。 西海龙君微叹了一口气, 可他好像又像是想到了什么让人高兴的事情, 原本微蹙的眉头舒展了。他大概真的久不曾展露笑容, 这么一笑,反倒显得他的神情有些别扭,破坏了那份不怒自威的感觉, 但却能让人感觉到他的高兴,是发自心底的高兴。 “轰隆隆”的一阵声音响,大门打开。 西海龙君踏入洞穴之中,洞穴之中有一张水晶床,床上躺着一个身穿着白衣的女子。她长得十分好看,双目紧闭着,嘴角还微微上扬,像是沉浸在美妙的梦境之中。 在水晶床前平整的空地上,有两个十分明显的凹下去的地方。 西海龙君缓步向前,走至那个凹下去的地方,他俯身,伸手轻抚了一下女子的面容,随即坐在水晶床沿,执起她放置在旁边的素手。 “爱妃。” 西海龙君低哑的声音似是蕴含着无数的思念,想要跟心爱的女人徐徐道来,可到了嘴边,千言万语,都只能化作短短的一声轻唤。 睡在水晶床之上的女子,正是西海龙君的王妃。两千多年前,西海龙王妃被鳍豚精所害,在洞庭湖边殒灭。神族仙族殒灭,本该形神俱灭,当日白泽帝君看西海龙君几乎发狂,心生不忍,助他一臂之力将王妃的身体保全。两千多年来,平日无事,西海龙君便来这洞穴之中陪着自己的王妃,往往一陪,就是整整一天。 西海龙君长年累月在此陪伴,使得原本平坦的地面,都留下了痕迹。 可惜不管他怎么陪着她,思念她,她都没有回来。 但是这样的局面,很快就会得到改变,因为他终于等到了可以血祭的一天。 “你逆天而行,是不可能会成功的。”一道嘶哑的女声忽然在洞穴中响起。 西海龙君缓缓看过去,只见一个人间中年妇女模样的女人被绑在一旁的冰柱上,她的嘴角溢出血丝,模样十分狼狈。如果劲风和白秋练在,一定能认出来这个妇女,就是他们想要找的人。她是白秋练的母亲,白霞。 西海龙君望着她,笑了笑,“怎么不可能会成功?只要有你们鳍豚一族的鲜血在,以仇人之鲜血,唤醒沉睡的元神,有什么不对?怎么,又能算是逆天而行了呢?” 在西海龙君说话的同时,洞穴的四周隐隐约约浮现出了一些血色的咒文,流动的水波,殷红的咒文在水波中晃动,发出隐隐的光亮。 白霞见状,脸色一边。 西海龙君:“鳍豚一族,不论是从天界还是到下界,都是一如既往的愚不可及。你的母亲当年因记恨我,不仅害我妻儿,还累得莲花花神耗尽神力,在洞庭边上殒灭。何等血海深仇?你的祖上再与远古神君是有渊源,但你当真以为我的师父白泽帝君为此下界,我便能网开一面?” “荒唐!杀妻之仇不可忘,若是我今日无法将我爱妃唤醒,也要你们鳍豚一族陪葬!” 他说着,高大的身影走过去,在白霞面前站定。 白霞抬眼,望着上方的西海龙君,心头都在颤抖。 两千年前的事情发生的时候,她尚且年幼,可当时母亲浑身鲜血,族中和母亲一起出去行动的长辈们,也死在了这位西海龙君手中。那鲜血淋漓的场景,她依然记得。当时的西海龙君,若不是因为白泽帝君及时赶到,早便是一位堕落龙君,丧心病狂地要将洞庭鳍豚一族为他的妻子陪葬了。 幸好,白泽帝君及时赶到,她们鳍豚一族逃过一劫。 她以为,那已经过去。 西海龙王妃和她的父亲在洞庭边上殒灭,可她的母亲以及同伙也付出了血的代价。可她怎么也没想到,两千年后,她的女儿竟然会和西海龙太子有交集,更没想到原来当年的西海龙君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将西海龙王妃的元神保全了,令她元神陷入沉睡。 难怪当年本是四海之首的西海龙君,近两千年来江河日下,大不如前。旁人都以为是他痛失爱妻,从此萎靡不振,谁知他竟然是将大半的神力耗在了保全西海龙王妃的元神上,等时机成熟,便要让她这个仇人之女,为他的王妃血祭。 所谓要她的女儿白秋练当西海的太子妃,前去接人不过是幌子,实则是要用白秋练血祭。 白霞想到这儿,心中只庆幸当日她听到此事,便觉得不对劲儿。白秋练和水苏不知道两千年前的事情,可西海龙君当时是恨不得要将鳍豚一族灭族的,怎么可能两千年后,便要她的女儿去当西海的太子妃? 直觉告诉她这其中定有蹊跷,于是便连夜帮助白秋练逃跑,让她去找慕蟾宫。人妖殊途,她又岂会不知道这个道理,当时不过是想让女儿可以保全性命。 至于其他,她再也无法考虑太多。 西海龙君冷眼看着白霞,他在她的眼中看出了恐惧。他微微笑了笑,弯腰,指间在她裸露出来的手腕上方轻轻一划,殷红的鲜血就已经流出来。 鲜血沿着白霞的手腕落在地面上,那殷红的血似乎是触动了阵法,洞穴内的打的忽然剧烈地颤动了一下,洞穴之内的景象一变,四周无声地升起了四盏灯,灯尚未点亮,洞穴的地面忽然变成了透明,显示出了一个阵法,西海龙王妃所睡的水晶床,就出于阵法的中央。 就在洞穴剧烈震动了一下的时候,在西海龙宫中做客的黑无常和夏安浅,都各自愣了下。 正坐在院子中看着安风倒腾他钢刀的黑无常眉头微皱了下,随即起身。安风抱着大钢刀,眨巴着眼睛看他。 黑无常一把拎起他,将他放在自己的肩膀上,“走,我们去找你姐姐。” 而此时夏安浅正在她院子中的凉亭想事情,心中忽然被什么触动了一下,竟有些心惊胆跳的感觉。她放出神识,想要感应一下海底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可并没有发现异常。她眉头微蹙着,该不会是白秋练出了什么事情? 她闭上眼睛,跟障目珠上的神识相连,白秋练正沿着一条小径跌跌撞撞地走向不知道什么地方,她看起来情况似乎并不是太好,脸色煞白的,额角都渗着细汗。 夏安浅将神识收了回来,张开眼睛。在她前方的鲤鱼精坐在一只水母之上,指挥着那只水母一会儿向东一会儿向西,玩得不亦乐乎。 夏安浅:“……” 可真是无忧无虑啊,夏安浅叹了一声,心想这事情跟劲风说了也没用,就他那点定力和修为,不添乱就挺好的。而且关心则乱,白练秋和她的母亲再怎么说,还算是劲风的亲戚呢,虽然是认的。 夏安浅站起来,看着外面的情况,虾兵蟹将一切如常,刚才她心中那种胆战心惊的感觉,似乎只是一种错觉。 不可能。 她不可能会无端端就会有这样的感觉,那分明是她的法器感受到了比她更为强悍的力量,才会让她有这样的感觉。 夏安浅想起了那天水苏带她去那个有结界的洞穴时,她留在那个地方的离恨镜。她想了想,犹豫着是不是要进去房中去看看离恨镜里的情况。夏安浅的离恨镜,据说等她能力比较强的时候,可以利用离恨镜回溯镜子所在地方曾经发生过的事,但她如今能力有限,只能实时窥视。 可她才转身,就看到了黑无常和他肩膀上的小安风。 黑无常一双狭长的眼睛放在她身上,似笑非笑的神色,让人感觉十分微妙。 夏安浅迎着黑无常的视线,心里“咯噔”了一下,可表面上却不动声色,浅笑着说道:“大人怎么过来了?也不打声招呼。” 黑无常长眉微微一扬,没有回答夏安浅的话,他将肩膀上的安风抱下来,跟他说道:“去跟劲风玩。” 正在水母上的劲风听到鬼使大人的话,差点从水母上滑了下来,他刚才还在想着鬼使大人来了真好,有鬼使大人陪着安风玩,他可算是可以清静几天了。谁知道心里才感激着呢,鬼使大人又将安风丢了过来。 安风正好看到劲风坐在水母上玩,眼前一亮,就朝劲风扑了过去。 劲风:“哎呀,安风,你悠着点!” 黑无常往前走了两步,俯首看着夏安浅。 夏安浅被他看得心里有些发憷,皱了皱眉头,轻叹一声,说道:“大人,您这么看着我,会吓到我的。” 黑无常听到的话,好似是听到了什么天荒奇谈一般笑了起来,“会吓到你?你胆子那么小?” 夏安浅:“可不是么?这尤其是见着了大人,那更是胆小如鼠了。” 黑无常望着她,却没有离开的意思。 第41节 夏安浅却不想跟黑无常打哈哈,她心里总觉得发生了什么事情,白秋练是她带到海底来的,这中间可不要出了岔子才好。 她想起上次黑无常提醒她鳍豚一族和西海龙君之间的恩怨,或许,黑无常已经知道些什么了,不然怎么会那么巧,就在这个时候来找她呢? “大人。” 夏安浅迎着黑无常的目光,轻声说道:“我总觉得这海底,好像出事了。” 黑无常:“嗯,怎么说?” 夏安浅将自己的想法跟黑无常说了,她倒也没有隐瞒白秋练的行踪,“因为我不能帮她在海底里找她的母亲,所以就将障目珠借给她用了,她好像正在去什么地方。” 夏安浅回想着自己刚才所看到的景象:幽暗的小道,前方隐隐约约的光亮,少女跌跌撞撞要往那光亮所在的地方走去。 白秋练似乎是感应到了什么东西。 黑无常侧头,看着夏安浅。 夏安浅眨了眨眼,跟黑无常解释说道,“这事情我绝对没插手,劲风确实希望我们可以帮白秋练,说帮了她也算是在修功德,但我修功德也不可能修到西海龙君的头上。” 黑无常双手环胸,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哦”了一声。 夏安浅被他的那声“哦”弄得莫名有些头皮发麻,她又说:“我不能帮她,但借个障目珠给她用几天,也不过分吧。” 黑无常:“你将障目珠借给她倒是不过分,若是她仗着身上有障目珠,惹出了什么麻烦,那你可就脱不了干系。” 夏安浅:“这个我当然是明白的,她道行并不高,即使身上有障目珠,不过是隐匿了身上的气息,但她能在西海底惹出什么麻烦来?” 西海龙君和鳍豚一族的那些个破事儿,她如果不是在这里遇见了黑无常,还什么都不知道呢。什么都不知情的劲风,当然会觉得是西海龙君仗势欺人,为了帮儿子水苏娶媳妇而不择手段。夏安浅在听了黑无常说起那两千年前的事情之后,也没打算插手这事情,将障目珠借给了白秋练,不过也是出于同情。 虽然她也说了让白秋练在西海龙君寿辰之前回来,但即使白秋练不回来,障目珠是她的法器,时间一到,她是肯定能召回的。白秋练想要在西海龙宫里折腾个天翻地覆,也得要看她本事到不到家。显然在夏安浅看来,白秋练的本事离到家还有十分八千里。 黑无常看着夏安浅的模样,没有说话。对于夏安浅的话,他是比较认同的,白秋练那个小鳍豚精,道行确实不够看。而且她一直以为母亲被西海龙君捉到西海来,是因为她不愿意当西海太子妃的缘故,因此一心想到海底来寻找母亲的消息,也并没什么过错。 只是,黑无常想起日前西海龙君跟他提过的血祭之事,眉峰忍不住纠结了起来。 第55章 白秋练(九) 夏安浅看着他的神色,不由得有些狐疑:“大人?” 黑无常侧头看向她, “你说你看到白秋练一个人不知道正在去什么地方?” 夏安浅点头。 黑无常闻言, 又沉默, 他的一只手搭在他的钢刀上, 拇指来回在上面摩挲着。夏安浅一见他的动作, 就知道他心里又在琢磨什么事情。这是她观察得来的,黑无常琢磨事情的时候,要么双手环胸, 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 实则心思都不知道在什么事情上琢磨;要么就是像此刻这样, 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 一看就知道是思考问题。 夏安浅觉得此刻黑无常思考的问题, 跟白秋练或多或少都有关系,不然他不会这么问。于是就安静地坐在旁边, 等着鬼使大人发话。 可等了老半天,鬼使大人还是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 夏安浅就有些按捺不住了, 如果白秋练真的能感应到什么事情,说不定就跟她的母亲有关。鳍豚一族既然曾经跟上古神君有渊源, 谁知道他们会不会有什么传家宝之类的玩意儿, 可以让她们在某些特殊的时候感应到彼此的存在。 坐在黑无常身边的夏安浅没忍住, 伸手扯了扯黑无常的衣袖。 “大人。” 黑无常侧头,淡瞥了她一眼。 夏安浅抿了抿红唇,然后半是试探地说道:“我上次不是跟你说, 水苏曾经带我到一个洞穴前么?水苏曾经跟我说,他曾经也带过白秋练去那个地方,可她还没走到里面,就已经被阵法所伤,吐血了。可我去的时候,并没有被阵法所伤。” 黑无常没有搭腔,夏安浅继续大胆假设,“那个地方,会不会就是龙君专门为了鳍豚一族所设?旁人都以为他已经忘了两千多年前的杀妻之恨,万一他没有,即使是白泽帝君亲自出马,不过也是暂且按捺下心中杀意,说不定隐忍至今就是为了让白秋练和她的母亲也为西海王妃殉葬呢?” 黑无常眼角一跳,轻斥道:“不要胡言乱语。”但还真别说,她的胡言乱语竟猜中了八九分。 夏安浅抬眼,默默地瞅了黑无常一眼。 黑无常:“……” 夏安浅:“大人,我想用离恨镜看看那边可有异动,你看怎么样?” 黑无常既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只是说:“安浅,我看你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啊。” 夏安浅一听,觉得有戏,态度就越发地端正。她弯着眼睛望着鬼使大人,说道:“我胆子大也是看场合的,如今不是因为有鬼使大人在身旁的缘故么,若是此刻大人不在我身边,西海龙君何等能耐,我又岂敢轻举妄动?” 这话夏安浅说的是实话,但凡大能,对被人窥视这种事情都是十分敏感的。如果只有她自己一个人在,她大概是不会用离恨镜的,因为如果不小心被西海龙君发现了,她花高价得来的离恨镜变成一面废镜还是小事,如果惹得西海龙君雷霆震怒,那就十分糟糕了。 黑无常望了夏安浅一眼,并没有因为她送了一顶高帽过来就打算让她胡来。但说起来,他此行到西海,阎君除了要他送礼前来之外,还另有要事。好巧不巧,这事刚好还跟鳍豚一族有关系。阎君与西海龙君年少之时,曾有交情,两千年前,西海龙君的爱妃殒灭在洞庭边上,外面说是殒灭,但王妃是不是真的形神俱灭这事情,阎君心中也拿不准。 直到不久前西海龙君送话到冥府,要冥府阎君助他一臂之力,阎君手中有可以让人一身修为提升到极致的秘术,而代价则是要受到双倍的反噬。西海龙君对阎君倒也坦白,说王妃当年并未殒灭,只是元神陷入沉睡,他布下阵法,要以鳍豚一族血祭王妃,以唤醒她沉睡的元神。 这两千年来,西海龙君为了保持王妃元神不灭,修为已经大不如前了,进行血祭催动阵法,以他如今的修为怕且是不行,因此才向阎君讨了秘术。 黑无常日前才会提醒西海龙君,说血祭之事,还是慎重为好。 毕竟,双倍的反噬并不是闹着玩的,万一血祭没能唤醒王妃的元神,龙君又折在这事情上,那岂不糟糕?黑无常觉得自家阎君倒是好,将禁术给了龙君,叮嘱他一声此番到西海去,多待些时日,就状若无事地继续日理万机了。 刚才的异动不止是夏安浅感觉到了,就连黑无常也有所感。 夏安浅感觉到的是一种来自比她更为强大的力量的威慑,可黑无常感觉到的却是一股带着血腥气的力量,在蠢蠢欲动。 黑无常本来无意让夏安浅胡闹,不过眼下他也想知道西海龙君的情况,略一沉吟,干脆顺水推舟,反正他是没有离恨镜那样的宝贝的。 于是,黑无常在亭子之外设了屏障,夏安浅捏了个手诀,将离恨镜中的景象投射出来,她和黑无常两人就好似是透过一面镜子,正在窥探着镜子所在地方所发生的事情。 只是景象才投射出来,夏安浅和黑无常都不约而同地愣了一下。 离恨镜中所呈现出来的,是一个被血红色阵法所包围的洞穴,外面的小道与夏安浅去的时候迥然不同,大门开着,可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情,却无从得知。 夏安浅暗中默念口诀,要将离恨镜推近一点。 景象才到洞穴大门的时候,黑无常忽然说道:“慢着。” 夏安浅侧头看向他,“怎么了?” 黑无常:“西海龙君此时正在做法,外面定然已经设下结界,你的离恨镜一靠近,他就会发现。”被发现事小,但要是被阵法反噬,那可就不是闹着玩的。 夏安浅闻言,侧头眉眼弯弯地看着黑无常,说道:“大人这么关心我,可真是让我受宠若惊哪。” 黑无常听到夏安浅的话,轻声笑了起来,“不关心也不行啊,前两天与龙君见面,龙君虽不曾见到你我,可已经知道你我是旧识了。若是你在这西海龙宫除了什么岔子,怕且龙君会把账算到我头上来。” 夏安浅一怔,随即轻哼了一声,“真是好笑,我是水苏的客人,与你有什么关系?” 黑无常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随即食指放在唇前,朝她做了个噤声的姿势,示意她看向自己刚才投射出来的景象,“安浅,你看那是谁?” 夏安浅看了过去,发现在洞穴前方的小道上,出现了一个白色身影,那不是别人,正是白秋练。 夏安浅有些惊讶:“是白秋练,可我上次听水苏说,那个地方她进不去的。” 黑无常看着夏安浅,忽然笑得有些高深莫测:“水苏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了?” 夏安浅愣住,觉得这话没问题,只是那语气和笑容,怎么让她听得有些怪异感?似乎是带着几分她十分没眼力似的取笑一般,夏安浅没忍住,横了黑无常一眼:“我喜欢,我乐意。” 黑无常被她一噎,正要说话,发现夏安浅的注意力已经又放回了白秋练身上。 他笑了笑,忽然凑近了夏安浅一点,“安浅。” 夏安浅有些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黑无常看着她的模样,嘴角没忍住勾起了一点点使坏似的笑容,他放轻了声音,在夏安浅耳旁说道:“你让旁人见过你刚才那个任性又不讲理的模样吗?” 黑无常的话让夏安浅一愣,随即又横了黑无常一眼,“见过又怎么样?没见过又怎么样?” 黑无常的语气带着几分开玩笑的意味:“倒是没怎么样,但你不觉得你刚才那模样,像是凡间女子向心上人不讲理的模样吗?” 夏安浅的注意力从投射的景象中拉回,瞅了黑无常一眼,忽然朝他勾了勾手指。 黑无常扬眉,凑了过去。 夏安浅弯着嘴角,在他的耳旁轻声说道:“大人,您不觉得我们俩这般,也像是打算一起干坏事的模样吗?堂堂冥府的鬼使大人,竟然和我这个也不知道非人非归的夏安浅,凑在一起窥探西海龙君,大人您说,您这样像不像是人间那些只爱美人不爱江山的昏君啊。” 黑无常被她那样一弄,笑了起来。 夏安浅轻哼了一声,随即将目光放在离恨镜投射过来的景象上。 黑无常侧头,看了一下她姣好的侧脸,莞尔地笑了笑。 打算一起干坏事的模样?他们俩? 这不正在一起干坏事吗,还打算呢。 夏安浅看着白秋练已经到了大门前,心思又绕回了白秋练的身上。 “大人,水苏跟我说过,那个地方白秋练是进不去的,他曾经试过带着白秋练到那个地方,但白秋练才靠近,就已经吐血了,可是为什么,她现在能靠近了呢?” 黑无常闻言,若有所思的神情,“是么?”黑无常想了想,说道:“如果水苏带你到过那个地方,你没事,而白秋练有事,那么大概西海龙君布下的阵法就是针对洞庭一族的。这也不奇怪,西海龙君早就恨不能将洞庭一族给灭族了,针对她们下个咒语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夏安浅也觉得没什么好奇怪的,可奇怪的是怎么那时候还不能靠近,现在就又能靠近了呢?她的眼角跳了跳,总觉得要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思前想后,她忽然侧头看向黑无常,“大人,你是不是也有事情没告诉我?” 黑无常迎着她的视线,笑着说道:“安浅,这回有些迟钝啊。” 夏安浅:“……” 她早该想到的,黑无常有时候虽然看着有些玩世不恭的模样,可公私分明。他如果仅仅只是来替阎君送寿礼给西海龙君的,早就该离开了,怎么还会在这里停留,这里又没有恶鬼给他捉。 而且她要用离恨镜的时候,他未免也顺水推舟得太轻易了些。夏安浅在黑无常跟前吃了个瘪,心中暗恼了下自己,随即就没有吭声。 黑无常看着她的模样, “安浅。只给你打着坏主意,就不许旁人有别的心思?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这可就霸道了。” 夏安浅还是不想说话,因为她发现白秋练居然能进去洞穴里面,这可太奇怪了。 不止是夏安浅觉得奇怪,黑无常也觉得十分意外。西海龙君正在施法,外面肯定设有屏障,这白秋练是得了什么法宝,竟然能进去。 白秋练越是靠近那个地方,心里那股不安和焦躁的感觉就越重,她觉得自己此刻,像是在承受着一种灭顶之灾。这个地方,她曾经来过的,当时才靠近,就感觉到一股杀气朝她冲来,当场就吐血了。将水苏吓得快要哭出来,她回去之后,也没敢跟母亲提起这事情。 可是她现在越靠近这个地方,越发觉得喘不过气来。一阵阵浓重的血腥味弥漫在她的鼻端,她知道,那是母亲的血。鳍豚一族身上的血气有一股特殊的味道,她能嗅出来。 “阿娘……” 白秋练觉得自己的心快要跳出来了,她身上不止带着夏安浅的障目珠,手里还拿着一个银白色的手环。手环之上雕琢着一只跃出河面的鳍豚,手艺巧夺天工,灵气缭绕,一看便知绝非寻常之物。 只见她环顾四周,想要进去,却怎么也无法进去。 她忍着心里头的那股颤意,低头默念口诀,只见她手中银白色的手环发出了一阵白光,随即笼罩在她身上,她深吸了一口气,随即踏进了洞穴之中。 夏安浅见白秋练进去了,正想将离恨镜推近一点,然而,她发现了一件不怎么好玩的事情,她发现她的离恨镜没办法推近了。她皱着眉头,侧头正想问黑无常该怎么办,忽然感觉一阵倦意,她身体晃了下,随即倒下。 而在她身旁的黑无常微笑着,将已经失去意识的夏安浅捞进了怀里。他低声笑了笑,将夏安浅横抱了起来,放置在她亭中的长椅上。 他望着她已经陷入沉睡的睡颜,将她放在身侧的手摊开,在她的掌心中画了一道安神符,只听得男人用低沉好听的声音说道:“在这种时候,我觉得你还是睡着了会比较好。”省得她平白无故,又招惹了什么不该招惹的麻烦,至于西海龙君的血祭,还是等他亲自去看一看较好。 而此刻在洞穴之中,白霞身上的鲜血似乎已经是要流光了,她有气无力地看着眼前正在施法的西海龙君。水晶床上那个貌美的女子,由始至终双目紧闭,而西海龙君此刻竟像是经历了沧桑数万年一般,鬓角斑白。 白霞感觉到自己此刻浑身冰冷,她自知大限将至,于是一切也无所谓,见到西海龙君这样,还偏不给他安生,“你以为以我血祭,就能唤醒你的王妃了么?龙君,天理循环,报应不爽。你以为仗着自己法力高强,将王妃的元神困在此地,便能令她元神不灭。可惜啊,逆天而行,终究是不会如愿的。我的母亲当年血债血偿,你的王妃本就该在那时候殒灭,你还妄想用我洞庭一族的鲜血,祭奠王妃,妄图唤醒她沉睡的元神,简直荒谬!” 第42节 西海龙君不为所动,紧闭着眼睛,默念真言。 他隐忍了两千多年,不是为了白忙活一场的,他已经能感觉到属于他爱妃的气息了。 白霞看着他不为所动的模样,还想说话,可心窝一阵绞痛,她呻|吟了一声。接着,就是一个少女的惊呼声响起,“阿娘!” 白霞以为自己是死到临头,产生了幻觉,谁知下一瞬便是一个身影扑了上来,抱着她,“阿娘,阿娘,你怎么了?” 白霞不可置信地张开了眼睛,可跪坐在她面前的,就是她的女儿白秋练。她手中正拿着一个银白色的手环,那个手环,还是当天她将女儿送走时,亲手交给她的,叮嘱她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用。 那银白色的手环,乃是她家的传家之宝,可让她们穿越任何法阵。当初她们的祖上被贬下界,上古神君念及昔日情分,便将这个手环送给了他们。手环虽然可以穿越任何法阵,但只有三次使用的机会。到她母亲的时候,已经剩下最后一次了。母亲没有用,将手环传给了她,那天晚上她帮助白秋练离开洞庭去找慕蟾宫时,便知道自己在劫难逃,于是又将手环给了白秋练,希望在紧急关头,那个手环能救她一命。 可白霞怎么也没想到,这最后一次的机会,竟然是这样被白秋练用了。 白秋练看着眼前满身血污的母亲,急着眼泪直掉。 第56章 白秋练(十) 白霞不可置信地看着白秋练,声音严厉:“谁让你来的?还不赶紧走!” “不, 我不走。阿娘,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啊?” 白秋练跪坐在母亲的面前, 泪水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她侧头, 看向正在做法的西海龙君, 似乎是不敢相信,为什么昨天看到还是十分年轻的西海龙君,怎么一夕之间, 就好似经过了漫长的岁月一样, 双鬓斑白。 白秋练看了看西海龙君, 又看向眼前奄奄一息的白霞:心底一阵阵的发寒, 她想起了夏安浅。夏安浅见完了鬼使大人之后, 就十分明确地跟她说不能帮她找母亲的下落,借给了她障目珠, 也非要她在龙君寿辰之前回去。还说什么,或许她的母亲心中也有事情未曾告诉过她。 人到了紧急关头的时候, 开始的时候会手足无措, 可是片刻之后,竟会十分诡异地冷静下来。 白秋练感觉自己这辈子都没有像此刻这样冷静过。 “阿娘。”她的声音颤抖着, 右手按在母亲的胸前, 想要将自己身上的灵力传给她, 可惜那些灵力进去之后,好似石沉大海一般,毫无反应。 白霞看着女儿苍白的脸色, 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时也命也。 西海龙君冷眼看着这对母女相聚的场景,目光扫过白秋练,再落在了白霞身上。 “你女儿来了,你是想牺牲自己,还是想我继续用她的血来唤醒我的爱妃?” 血祭中,最重要的一环必须是祭祀之人,必须得心甘情愿才能事半功倍,否则,效果就会大打折扣。可谁会心甘情愿地去死呢? 西海龙君本也没指望鳍豚精会自愿献出生命,用血来祭奠他的王妃。他本想是以为水苏选太子妃为由,将白秋练母女都弄到西海底来,白霞既已识破他的打算,他也没有掩饰的必要,直接让人将她绑了回来。 可没想到,逃了的白秋练,此刻竟然自投罗网。西海龙君面无表情地望着白霞,“你已经苟且多活了两千多年,也该是时候要还债了。你若心甘情愿血祭,唤醒王妃的元神,我便饶你女儿一命。” 白霞一只抓着白秋练的手忽然收紧,手背的青筋都显了出来。 白秋练听着两个人打哑谜一般,前因后果全都听不懂,但血祭两个字却是听懂了的。她整个人拦在目前的身前:“你想做什么?不许你伤害我的母亲!别以为你是西海龙君,就可以为所欲为,你早晚会遭天谴的!” “遭天谴?”西海龙君好似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般,宽袖一挥,就将白秋练从白霞身前甩了出去,白秋练爬了起来,想要去母亲那里,却被一堵无形的墙挡住了。 “我若是真遭天谴,大概两千年前我的王妃遭受无妄之灾,险些在洞庭边上形神俱灭时,便是天谴了。”西海龙君看向白霞,“白霞,你考虑得到底如何?” 白霞看了那个被隔开的白秋练,心如刀割。 她想问女儿,不是让你去找慕蟾宫了吗?你怎么没去?好端端的,跑到西海底做什么?你怎么那么不听话?啊? 可是千言万语,怎么也说不出来。 白秋练一只手抵着那堵无形的墙,她想要冲出去,可是区区一个小妖,怎么能破得了西海龙君的结界?她想再次用戴在腕上的手环穿过去,可手环最后一次的机会已经被她用完了。 “阿娘,不要。” 白霞移开了目光,看向西海龙君,“能别让她看着我灰飞烟灭么?” 西海龙君面无表情:“两千年前,你的母亲可不是这样仁慈地对待水苏的。她让水苏看着母亲气绝在洞庭江边,还要对水苏痛下杀手,若不是莲花花神一命换一命,倾尽神力将水苏救回,我儿两千年前也死于你母亲之手了。” “如今我只要你心甘情愿以你身上献血,唤醒王妃元神,若是王妃元神醒来,你女儿便生命无恙。比起当年你母亲那般丧心病狂,岂不是仁慈得多了,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白霞自知自己本来就是要死在这个地方的,如今的西海龙君,为了王妃就只差没有成为堕落龙君了。她本想着自己死了就是死了,只要白秋练好好的,也无所谓。至于什么心甘情愿,哪来的什么心甘情愿?当年母亲已经血债血偿,这个疯子龙君,还要不依不挠,竟布下血阵,要用她鳍豚一族的鲜血,血祭王妃以唤醒她的元神。谁死到临头会心甘情愿,她宁死也不想让西海龙君如愿。 可白秋练的出现太出乎她的意料了,她若是在与西海龙君唱反调,如果她死了王妃的元神还没醒来,下一个遭殃的就会是她的女儿。 白霞深深看了一眼白秋练,闭了闭眼,看向西海龙君。 “我愿配合龙君血祭。” 白秋练闻言,感觉耳朵嗡嗡直响。她的母亲就在她的前方,她盘坐在水晶床前的空地上,双目紧闭,毫无反抗的意思,鲜血不断地从她的手腕滴落,每一滴鲜血的滴落,好像都在唤醒者什么东西一样,在地上泛出像是水波一样的光圈。 西海龙君念着真言,血光映满了整个洞穴。到最后,西海龙君好像是受不住了一般,自己也吐出一口献血来,而在水晶床前空地上盘坐着的白霞,也流尽了最后一滴血。妖死了之后会显出原形,一只鳍豚躺在了地上,片刻之后消失不见,只留下一粒发着淡淡光芒的内丹。那粒内丹缓缓升起,然后化作数道光芒,飞向王妃的身体。 白秋练亲眼目睹母亲形神俱灭,一时难以承受,昏倒在地。 夏安浅本来跟黑无常正在用离恨镜看到了白秋练进去了那个洞穴之中,可就在她要将离恨镜推近想要窥视洞穴之内场景的时候,被黑无常放倒了。 她醒来的时候,感觉万籁无声。可没一会儿,就听到一个带着些许哭腔的声音:“黑叔叔,我父亲怎么了?他好端端的,怎么就变得比龟公公还老?” “水苏,虽然我比你大,但也还没到要跟你父亲是同个辈分,你可以不用喊我黑叔叔。” 水苏从善如流:“黑哥哥,我父亲怎么了?是不是生病了啊?” 接着夏安浅救听到黑无常非常臭不要脸地“嗯”了一声,应道:“你父亲大概不是生病了,就是你太让他操心,让他累成这样了。” 夏安浅:“……” 这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的本领,到底还是鬼使大人更高一着啊。 夏安浅躺在床上,她记得当时她和黑无常用离恨镜的时候,是在院子中的亭里。如今变成了是在房里,她是睡了多久? 她坐了起来,想了想睡着前所看到的场景,又联系到刚才水苏的话,看来她睡着的时候,这龙宫里头发生了不少的事情呢。西海龙君的寿辰过了吗? 夏安浅站起来,整了整身上的衣衫和头发,就走了出去。 院子中,黑无常正坐在长椅上,这位鬼使大人,即便是坐也坐得别树一帜,他的钢刀就放在旁边,他一条长腿屈了起来,一只手搭在腿上,另一条腿伸直了,模样看着总之是不怎么端正的模样,十分吊儿郎当。 劲风百无聊赖般坐在亭子前的台阶上,而安风则是趴在了水苏的背上,两只小手将水苏的头发弄得像是个鸡窝头一样,水苏竟然也随他折腾,可见水苏虽然已经两千岁了,心智大概是跟安风差不了多少的,否则的话,未免也对自己的形象太过不在意了。 夏安浅走了出去,安风看见她就像个小肉球一样朝她飞了过去,他当然不会像是对待黑无常一样将自己整个人扔进夏安浅的怀里,他只是在夏安浅跟前停了一下,接着就停在了夏安浅的旁边,一只手揪着夏安浅的两只手指,晃啊晃的,好像是人间的小孩子跟父母撒娇一般的模样。 夏安浅被他弄得心里头微微发软,空着的那只手蹭了蹭他的嫩脸,安风像是十分享受一般,眯着眼睛微仰着头,就只差没哼唧了。 水苏也跑了过去,“安浅,你可算是醒了,你都睡了几天啦。” 坐在台阶上的劲风有些无语地看了水苏一眼,他对夏安浅动不动就睡几天这样的事情,显然是早就见怪不怪了。尤其是鬼使大人在的时候,也不知道鬼使大人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毛病,老喜欢将安浅放倒了让她睡觉。 夏安浅听到水苏的话,凉凉地看了黑无常一眼,然后笑容可掬地面对着水苏,“我可能是太累了,水苏,我到底睡了几天?” 水苏掰着手指头:“三天。” 夏安浅脸上微笑着,心里实则恨不得将黑无常揪过来揍一顿,趁她不备将她放倒了实在是太可恶了! 黑无常看着前方的几个人,终于将那吊儿郎当的坐姿收了起来,他站了起来,一副十分持重的模样,轻咳了一声,说道:“好了你们几个,安浅才醒呢,你们就不要吵她了,水苏,那个龟丞相刚才不是说,北海龙君送来了一粒特别大的珍珠,让你们过去看看眼界么?” 水苏一愣:“可是安浅不跟我们一起么?” 夏安浅笑着说:“不了,我先坐一会儿,你们先去。” 支开了水苏和安风等人,夏安浅的脸色就跟翻书一样,神色显然是不怎么愉快的。 黑无常迎着她那充满生气的目光,笑了笑,居然态度十分良好:“唔,我错了,随你要怎么打我。” 夏安浅倒是想将他揍一顿,可对方态度这么好,让她又觉得其中必然有诈。于是笑了笑,语气凉飕飕的:“谁敢打来自冥府的鬼使大人,再说了,您可也是水苏的黑爷爷,我在这龙宫将他的黑爷爷给打了,回头他不找我算账?” 黑无常一听到夏安浅的那声“黑爷爷”,脸色就变得有些微妙。 夏安浅看着他那模样,弯着眼眸走了过去,在离他还有几步之遥的距离停下。 她问:“白秋练呢?” 黑无常闻言,张开手掌,障目珠在他掌心上方出现,飞到了夏安浅跟前。 “走了。”男人双手环胸,坐在身后的栏杆上。 夏安浅将障目珠收好,有些狐疑:“走了?” 黑无常点头,“嗯,走了。” 夏安浅又问:“那她的母亲呢?” 黑无常:“死了。” 黑无常赶到西海龙君所布的血阵现场时,白霞已经灰飞烟灭,而她的女儿白秋练昏倒在地。至于那个为了王妃几乎丧失理智的西海龙君,也遭到禁术反噬。西海龙君用白霞血祭,王妃元神被唤醒,两千多年来不曾苏醒的元神,是跟西海龙君的元神连在一起的,如今西海龙君遭到反噬,自顾不暇,王妃虽然醒了,但又已陷入沉睡。 西海龙君活,那王妃的元神就活着。 如果西海龙君这次倒霉撑不过去殒灭了,才醒过来的王妃自然也跟着一块儿倒霉,这回倒霉,可就是真真正正的陨灭了。 说起这些事,黑无常都觉得西海龙君确实不是一般的疯,竟然能想出将自己的元神分了一半给王妃。难怪这两千多年来,本该是四海之首的西海每况愈下。龙君一门心思都放在了王妃身上,也是难怪。 夏安浅听得一愣一愣的,“那如今是不是除了西海龙君,谁都还没见到王妃?” 黑无常点头。 夏安浅默了默,忍不住说道:“可我觉得西海龙君为了王妃,两千年来好似已经有些入魔的感觉,如今他说将王妃的元神和他的连在了一起,他醒了王妃就能醒,这样的事情你觉得这会是真的吗?” 黑无常点头,“唔,这个大概……就只有龙君自个儿才晓得了。” 王妃到底是不是真的醒了,这种事情谁也说不好,如今遭到禁术反噬的西海龙君躺在床上,也不能将他摇醒了问个究竟。黑无常觉得自家阎君实在是不够意思,让他来西海,竟然是帮忙收拾烂摊子的。 夏安浅默默无语,她从前觉得人间情字伤人,没想到在仙界也会有这样的事情。还以为这些个仙君神君们,虽不能说是六根清净,但或许执念不会那样深。可看看西海龙君,为了王妃执着两千多年。 夏安浅轻叹了一声,真是说不好自己到底是羡慕王妃,还感叹西海龙君这两千多年来的孤寂守候。但这件事情,说到底,也不能说是西海龙君错了。当年如果不是白霞的母亲因爱生恨,害了西海王妃,又怎会有今天的局面? 一条海鱼从夏安浅的身旁游过,夏安浅伸手触碰了一下海鱼的尾巴,跟黑无常说道:“其实当年若不是因为白霞的母亲,龙君和王妃该会很幸福的,那时候年幼的水苏虽然被莲花花神救了回来,可大概因为目睹了母亲被害,他选择性地忘记了那段记忆。如今即使王妃已经醒来,可龙君若是不醒,水苏依然见不到母亲。” 西海龙君隐忍两千年,即使真的已将王妃的元神唤醒,他心中会为此高兴满足,除此之外,还会不会有其他的感觉呢? 黑无常抬眼,看向夏安浅。她脸上虽然带着笑容,可笑意却没有到底眼底。 黑无常问道:“安浅,你在想什么?” 夏安浅缓缓走向前,在他旁边静立了片刻,看着这西海底的景致半晌,才喟叹着说道:“我在想,到底是意难平呢。” 第57章 白秋练(十一) 意难平? 黑无常若有所思地看向夏安浅,“你似乎, 很有感触。” 其实也不是很有感触, 夏安浅不过就是想起了一些自己不怎么愿意想起的往事。她的思路似乎是有些飘远了, 有些心不在焉地说道:“我就是觉得, 白秋练的母亲死了, 其实挺无辜的。可是最无辜的,还是西海王妃。即使如今龙君真的能将她元神唤醒,等龙君醒了之后, 他们一家人或许又可以团聚在一起, 水苏也可以见到母亲, 一切都挺好。可是如果当初没有白霞的母亲因爱生恨, 害了王妃, 他们这两千年都应该是可以在一起的。” 第43节 莲花花神不会为了救水苏而殒灭,如果当初没有亲眼目睹母亲遇害, 或许如今的水苏也不是现在的模样。可总是会有很多事情,不能尽如人愿。 有人因为求不得而生恨, 有人因为一往情深而几乎入魔。 夏安浅深吸了一口气, 回过头来看向黑无常,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 “这西海底好似也没什么好玩的了。” 黑无常:“你要走了?” 夏安浅点头, “嗯, 本来就是陪着劲风来的,如今白秋练走了,他的姨母也死了, 不走还留在这个地方,好让他在这里难过吗?” “白秋练和白霞的事情,劲风还不知情。” 夏安浅点头,这个她还是能猜得出来的。如果劲风知情了,早就哭丧着脸再也不想在这里待了,还有水苏,这个有些傻傻笨笨的龙太子,也不知道自个儿的父亲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回头我找机会跟劲风解释就好。” 黑无常打量着夏安浅,忽然说道:“走吧,我带你去个地方。” 夏安浅一怔,“去哪儿?” 黑无常别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然后不由分说将她的手腕握紧,两人就已经从西海底里不见了。 夏安浅不知道黑无常将她从西海底里拉出来,到了这么一个人来人往的人间市集到底是几个意思,她大概这几日在海底里虾兵蟹和各种奇形怪状的海鱼见多了,如今一下子见到这么多正常模样的凡人,心中竟还有些不习惯。 黑无常带着她到了市集,就放开了她的手腕。 夏安浅揉了揉刚才被男人握住的手腕,他手心的温度,似乎还停留在上面,让她心中有种怪异感。她到了这个人来人往的市集,竟然也没想问黑无常带她来是做什么的。 她自从听了鳍豚精和西海龙君的那些事情之后,就有些兴趣缺缺的模样。 黑无常就领着她在市集里缓缓走动着,他们一个是冥府的鬼使,一个是修行的灵体,到了这凡人的市集,也没隐藏踪迹,就这么大刺刺地在市集里闲逛着。 夏安浅说起来已经很久没有这样逛市集了,她平时也不太敢这样逛,因为安风太能折腾,虽然安风听她的话,可是耐不住小家伙有时候控制不住自己的嘴,见到什么都想吞到肚子里去,逛市集的时候她的注意力都放在安风身上了。 相貌出众的男女走在市集上,惹来了不少人的侧目,那些人几乎都在看着夏安浅。这也不能怪这些人,凡人礼数多得要命,大概还没有哪家的姑娘会像夏安浅这样脸都不挡一下,还跟着一个男子这么走的。即便是哪家的小娘子跟自己家夫君出来逛,也会带着帷帽。 虽然有些惊世骇俗,但经不住男俊女美,十分赏心悦目。 “公子,不给姑娘买朵珠花吗?”一个卖姑娘家小玩意儿的小贩看到黑无常,拿起一朵珠花递上前,黑无常脚步一顿,目光落在那朵珠花上。 夏安浅站在他身旁,也不吭声,就这么望着他,又望望那个小贩。 黑无常将珠花接了过来,在手中看了看,随即侧头打量了一下夏安浅。他这才发现,好像认识夏安浅以来,她的发饰一向都十分简单。当年在白水河畔的时候,她的一头长发就是那样披着,偶尔会用丝带系起来,但大多数时候都是披在身后。后来可以离开白水河了,大概是觉得那样披头散发的不合适,加上她这些年修炼法术,又带着安风劲风到处游历修行修功德,她就改用如今的银环将一头青丝固定着。至于珠花之类的,倒是从未见她戴过。 黑无常:“你喜欢这玩意儿?” 夏安浅秀眉微挑了下,神色要笑不笑的模样,“我喜欢,莫非大人就要送给我?” 黑无常正要说话,谁知这时一个年轻人从后方冲了过来,后面追着一大群人。 那个人在不远处的一个房子中停了下来,夏安浅这才注意到那个地方好似已经围了几个人,他们正在抱着一团草席卷着的东西。 “阿爹!”那个年轻人跪在了被人抱着的草席前。 夏安浅:“……” 一旁正在招揽生意的小贩看到了那个年轻人,叹息着说道:“这是孙老头的儿子,今年科举又名落孙山,不知道怎么的最近没日没夜地在赌场里逮着,家中老父亲瘫在床上也不管,直到今个儿早上邻居发现有臭味,才知道孙老头几日没吃没喝的已经饿死了。” 夏安浅“哦”了一声,倒是没怎么在意。生老病死都是很常见的事情,这辈子命不好也没什么关系,踏过忘川水,下辈子还可以重新再来。 小贩大概天生就是个话痨,不说话不舒服,他也不管夏安浅和黑无常两人要不要听这对孙家父子的故事,就直接打开了话匣子。 “这孙家父子啊,就是一对奇葩,儿子从小就喜欢读书,可是到底不是读书的料,读了大半辈子,连个秀才都没考上。孙老头啊,为了儿子心都操碎了,想要给儿子娶个媳妇,可奇怪的是这孙家儿子长得好眉好貌,让人说媒去,竟然是哪户人家的姑娘都看不上他,这多奇怪啊。后来他腿被孙老头打瘸了,就更没有人看得上他了。孙老头那时将儿子打瘸了,自个儿也气瘫了,闹到如今儿子流连赌场,他自个儿还饿死了。真是何苦来哉。” 夏安浅一边听着,一边拿起了一个摊子上的金环,跟她头上带着的银环差不多的模样,但是手艺要差远了,而且她的银环传说是当年加持了女娲祝福的玩意儿,虽然说是不是真的有女娲祝福不能考据,可蕴含灵气是假不了的。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夏安浅不喜欢珠花,可心里也琢磨着改天是不是该换个头环了。 “哎,姑娘好眼光,这个金环要来一个吗?” 夏安浅偏头看着小贩,觉得人家卖力讲故事也挺费劲的,虽然她不一定爱听,但是买个金环这样的钱她还是有的,于是她笑着说:“好啊,就给我这个。” “好嘞。”小贩眉开眼笑,应了一声,继续八卦孙家父子的事情,“说起孙家老头啊,也是个死脑筋的 。当年他的娘子生下了这个儿子之后,就去世了。爷俩相依为命,可好端端的非要儿子读书,儿子也要读书,可读来读去,也没点出息,天天肚子都吃不饱呢,还要参加科举。每次都名落孙山,可依然做着高中状元的美梦。如今倒是好了,孙老头饿死了,那孙小子没人管教,估计也不会有好下场” 小贩的话刚落,就看到刚才追着孙家儿子的那群人当中,有人掏出了一张欠条,要将孙家仅有的房屋收走。 小贩十分同情地看向那孙家儿子,摇了摇头,说道:“真是可怜又可悲啊。” 夏安浅却没有兴趣再听他的八卦,将铜钱放下之后,就拿着金环走了。 黑无常陪在她身旁,在路过那对背影十分落魄的孙家儿子时,忽然说道:“不看看他到底是怎么样的么?” 夏安浅听到黑无常这么一说,心里头有些怪异,看了过去,愣住了。 那个孙家儿子,长相颇为清秀,大概就跟小贩说的那样,他念了大半辈子的书了,考取功名每次都名落孙山,一副穷酸书生的模样,衣服也是破破烂烂的。他大概因为刚得知父亲的噩耗,面如死灰地跪在了被草席卷着的父亲尸体前。 这个孙家儿子,让她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黑无常看着夏安浅的神色,徐声说道:“父亲是当年的甘钰,至于儿子,是孙紫菡。” 事过境迁,一百多年已经过去了,那些曾经被放在心底以为已经遗忘了的名字,如今再度被提起。夏安浅好似是听见了,又好像是没听清楚,半点反应都没给黑无常。 黑无常:“当年的孙紫菡死了之后,在冥府之中徘徊逗留,久久不肯投胎,按道理说,她身为孙子涵的那一世,因为遭遇饥荒,她说服当时的孙家家主打开自家的粮仓,救济灾民,修了大功德。在那之前,她已经累计了九世功德,才得了那一世的好命格。不过这事说起来十分诡异,苏子建死后在冥府服苦役之时,对自己生前的种种罪孽不曾辩解,他们二人,一人因为生前懦弱不愿面对,一人死后对生前种种不做辩解只服役赎罪,才会让你在白水河畔徘徊两百多年。后来孙紫菡转世,苏子建服完苦役后忽然求见阎君,阎君方知你的事情。但那时,你已经是地缚灵,又收留了安风修得形体,自有属于你的机缘。” 夏安浅:“哦,这么说,如今苏子建和孙紫菡转世成现在这样,是你们冥府阎君知道自己弄错了?” 黑无常闻言,轻咳了一声,一本正经地轻斥道:“怎么说话的呢?阎君当时也已经想法子弥补了,不然你以为孙紫菡无端端会噩梦缠身这么多年?” 夏安浅却又问:“那个下凡历劫的仙君又是个什么鬼?” 黑无常:“这个我还真不清楚,天上仙君下凡历劫,归天帝管不归冥府管,我们只管他轮回,轮回到哪一世他的劫就算完了这种事情,都不是阎君说了算的。” 夏安浅闻言,嗤笑了一声。 黑无常说:“苏子建在甘钰那一世本该有奇缘,得善终,后来却与雀仙阿英有了纠缠,他前世与孙紫菡的种种,早就已服过苦役,只是甘钰那一世与雀仙纠缠,还有与你的前世因果这一茬。这一世,他与孙紫菡两人是一对父子,终生穷款潦倒,父亲为了儿子操碎了心,儿子却被人骗去赌场,将仅有的房子都输了。父亲死后,儿子就成为了乞丐,最后病死在破庙之中。” 夏安浅沉默了半晌,她曾经做梦都想杀了苏子建,后来甘钰死了。她得知真相,孙紫菡一句轻飘飘地希望她放下,她也放下了,可心底,是她咬紧牙关和血吞下的不甘心不情愿。 她不放下,难道要去死?那样死了岂不是更不甘心? 黑无常看着她的神色,话语饶有深意:“安浅,轮回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每一世的轮回,每一世的功德罪过,都记载在生死薄上。有时候曾经被亏欠的,或许并不是不补偿,虽然来得晚了些,你也不一定知道,可该他们承受的,也并未让他们逃脱。” 夏安浅静立了片刻,她当初心中多少的不甘心,都被压抑在心中,她甚至不愿意回想。如今她等来了黑无常所说的,天理循环,报应不爽,可是她心中并没有半点痛快的感觉。她想,如果是当初没有被那个历劫的仙君设下阵法困着她,孙紫菡没有那一世的好命格,她如今看到孙紫菡和苏子建的转世,虽然不能和自己当初在白水河畔徘徊的两百年的痛苦相比,可心中大概还是觉得好受一点的。 这一百多年来,她习惯了告诉自己要向前看,她也确实是向前看的。所以如今见到孙紫菡和苏子建的转世,心中有着说不出来的厌烦。 夏安浅冷冷瞥了一眼那红着眼睛、一副生无可恋模样的孙家儿子,转身就走。 “他们怎样,跟我有什么关系?哪怕他们从此以后,生生世世,都是这样穷困潦倒、不得善终,也是他们的事情。为什么要我来看?” 黑无常看着夏安浅扬长而去的背影,有些莞尔又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当初她昏睡了整整一个月,灵根受损,醒来的时候说是放下了。放下不过是自欺欺人的一种手法,到底意难平。 修行路上,一步一心魔,她心魔仍在,对她日后的修行,是个隐患。 黑无常轻叹一口气,抬手掐了掐眉心,觉得这些事情怎么会如此烦人呢?还不如来几个恶鬼,让他钢刀一扫,尽数灰飞烟灭,那样天地就安静了,也省得他有心无力。 第58章 白秋练(十二) 夏安浅满心不痛快地离开了市集,黑无常也不知道将她带到了哪个地方, 一打听, 才知道这地方是在苏州。苏州离西海还远着呢, 夏安浅没有像是黑无常那样的本领, 捏个手诀就能瞬间到达哪个地方, 她干脆自暴自弃,施了个幻术,让自己变成一个游走人间的俊俏公子哥。 然后……她跑到了江边的画舫去喝花酒。 这么好的风景, 这么好的天气, 实在是应该珍惜一下大好时光。总想起那些往事来咬牙切齿, 未免也太过没意思了。 夏安浅财大气粗, 包下了一艘画舫, 陪着她的,是苏州名妓苏小小。这年头, 名妓也不好当,琴棋书画, 样样皆能, 长得当然也是要极为好看才行的,否则怎能吸引来无数的风流才子, 挤破了头也要见佳人一面呢。 夏安浅站在画舫的甲板上, 手里还拿着一壶酒, 问那个正在抚琴的苏小小:“你想赎身吗?” 那个正在抚琴的绝代佳人听到夏安浅的话,眼皮都没掀,曲调不乱, “公子真爱说笑。” 夏安浅听到这话,觉得十分有意思:“我怎么说笑了?” 悦耳动听的琴声停下,苏小小坐在古琴前,抬起那双妩媚的眼睛看向夏安浅:“公子即便是为我赎身,也是一时兴起。您到了这画舫,一直拿着酒壶看着江边的风景,可却没有多看我一眼,也并未要我陪您聊天。公子若是真为我赎身了,大概也只会是替我赎身而已,赎身之后,我该往何处呢?” 这样的论调夏安浅这百把年来是头一回听,觉得十分新鲜,“有人替你赎身你不愿意,你喜欢这样的生活?” 苏小小:“为什么不喜欢?公子不觉得我这般,也挺好的么?”多少风流才子半夜三更开着船在秦淮河上泛舟吟诗,只为可以暗中见她一面? “天底下的男人,大多数都是这样的。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得到了却又将之弃若敝屣。我想公子您,大概也是这样的人。否则,怎会好端端的,要跑到我这地方喝酒呢?您这般的模样,家中难道没有妻子?” 夏安浅闻言,心中莞尔,但不得不说,真不愧是个在欢场上打滚过来的女子,对这些事情竟看得这么开。 苏小小看着夏安浅的神色,站了起来,走至夏安浅的身旁跟她一同看着江上来往的船只,“但凡事也还是有例外的,不过我从不奢求那样的例外。” 苏小小说着,遥指着前方的一艘商船,船上飘着的旗帜上一个斗大的“慕”字。 “慕家公子蟾宫,倒是我这辈子见过唯一的正人君子了。” 慕家公子,蟾宫?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没想到在苏州这个地方,还会看到慕家的商船,以及听到慕蟾宫这个人的事情。那个爱念诗的少年郎,到底是怎样的人呢? 夏安浅拿着酒壶,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 在她身旁的苏小小望着前方迎风飘扬的旗帜,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公子看着并不像是本地人,因此不知道慕家公子也并不奇怪。慕家公子从前的时候经常跟着父亲的商船到外地去,但这两年慕老爷子身体不好,便大多数时间留在了苏州。” 苏小小微笑着,一只手搭在了栏杆上,手腕上带着的一条珠子和栏杆相撞,发出响声。她低头,把玩着手腕的珠子,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一般,轻声说道:“其实跟公子说,公子大概也不会明白。” 夏安浅:“你不说,又怎么知道我会不明白?”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三个月前,我与贴身的丫鬟到一个大户人家去献艺,中途我嫌闷得慌,便自个儿出去透气了,谁知哪户人家太大,我不留神就迷路了。公子,您说巧不巧,那户人家家中院子有小河贯穿而过,我沿着小河而上,竟然看到一个文质彬彬的男子在那地方拿着点心给野猫喂食。他见到我,似乎十分惊讶,后来听说我迷路了之后,便找人将我送了回去。” 这样就说人家是正人君子?慕蟾宫这个正人君子的名声未免也来得太容易了。 苏小小侧头,凤眸落在了夏安浅身上,她似乎是看穿了夏安浅来找她,并不是要她陪着做些什么,这个俊俏公子似乎是心里头有事情不痛快,专门来买醉的。 苏小小脸上带着笑容,她话也说得十分大胆:“说实话,像是公子这般,断然是不会是正人君子的。可慕家公子与您不一样。” 那天之后,她就记得了慕蟾宫。半个月后,她带着丫鬟在江上泛舟,江边的桃花开得正好,她日日陪着那些风流才子吟诗作对,也有累了倦了不想笑脸相迎的时候,于是就跟嬷嬷请了假,私下出来散心了。谁知天公不作美,出门的时候艳阳高照,没一会儿江上就下起了小雨。她的小舟避不了雨,凑巧被同样在江上散心的慕蟾宫邀请到了他的船上。 她在欢场上打滚了这么久,什么样的男人什么样的眼神看不出来,可是那慕蟾宫看她的眼神,她就感觉不到丝毫的冒犯和想入非非。她那么个人站在他跟前,他竟然也就是请她喝了一壶茶而已。 倒是她要告辞的时候,恰好遇上慕家的家丁来找慕蟾宫,说是慕老爷子又要找人替他说媒的事情。慕蟾宫一声无奈的轻叹,勾起了她的好奇心。 后来一问,才知道原来慕家老爷子如今已经病重,老人家别无所愿,只希望能看到唯一的儿子可以成家立业,这样他死也瞑目了。 慕蟾宫是个孝子,可听说三年前他跟随父亲在洞庭停留的时候,曾经有人前去说亲,说她家的女儿为了慕蟾宫相思成疾,希望能将女儿嫁给他。那时慕蟾宫跟父亲说了此事,慕家老爷子觉得少女心思的事情说不好,而且素未谋面,哪能说娶就娶呢?于是就没有同意,慕蟾宫见父亲不同意,当然也就没有坚持。 事后少女的母亲又来找他,说女儿心系于他,非他不嫁,还说女儿病了之后一直没有起色,只要慕蟾宫去念诗给她听,她的病就会好起来。慕蟾宫没想到自己念诗还能治病,将信将疑地跟着少女的母亲偷偷地离开了商船,在少女的门外念诗给她听,那个少女的病竟然真的好了。 第44节 慕蟾宫即将要离开洞庭,见少女的病情有了起色不忍心再打击她,就说父亲不同意他们的亲事,等到父亲同意的时候,他再来此地提亲,让少女好好养病。 如今慕家老爷子的身体是一天不如一天,慕蟾宫也派了人到洞庭去找当时的少女,可毫无消息。他将记忆中的那个地方画了出来,让派出去的人跟着画面的地方去找,可找到那个地方,都说那是一片荒地。 慕蟾宫就纳闷了,怎么好好的房子院子,说没就没了呢? 这事情被慕老爷子知道了,都说儿子当初是遇上了妖物,老爷子当心自家儿子会再度被妖孽迷惑,这会儿功夫正忙乎着要儿子赶紧成亲呢。 慕蟾宫也并非是不愿意听从父亲的意思,只是当初他跟那姑娘说了等父亲同意后,娶她为妻。如今即使父亲依然不同意,他当时所说也是权宜之计,但另娶他人之前,还是希望能找到当时的那对母女说明情况。否则,岂不是耽误了人家? “这些年来,我也见过不少有钱人家的子弟,这些公子哥儿都是见了新人便忘了旧人,像是慕蟾宫这样的人,已经十分稀少了。” 夏安浅听完苏小小所说的事情,想了想,觉得那对母女大概就是白霞和白秋练了。 苏小小:“凡事最怕比较,与世间的这些自诩风流的才子们相比,这慕家公子也算是这世上所剩不多的正人君子了。至少,人家要另娶之前,还惦记着曾经的许诺呢。旁人都说他当初遇上的是妖孽,他还是要去寻人。公子,您难道不觉得这样的人很难得么?” 夏安浅将手中酒壶剩下的酒一饮而尽,往旁边一扔,“嗯,确实难得。” 苏小小闻言,侧头,几缕青丝滑落在她裸露出来的颈部肌肤上,媚态横生:“既然公子也这么觉得,那公子是不是得夸奖一下小小呢?” 夏安浅“唔”了一声,一副纨绔子弟的模样从怀里掏出了不久前她在市集里买来的金环,“故事讲得不错,赏你的。” 苏小小接过金环,随即将头上的青丝散了下来,用金环将头发固定了,随即仪态万千地走至离夏安浅几步远的地方,回头问道:“公子,您说我美吗?” 夏安浅看着她的模样,微微一笑,十分真心地夸奖道:“美,很美。” 人美,心也通透。就是没个懂花惜花的人捧着她,将她放在心尖上,这点有些可惜。 黑无常找到夏安浅的时候,已经入黑了。入黑了的江边,画舫上灯光通明,一阵阵琴声悦耳,足以绕梁三日。她大概是察觉到了黑无常的到来,摆了摆手,让苏小小退了下去。 她大概是喝了些酒,酒意上来了就整个人显得懒洋洋的,声音也是透着慵懒,“大人既然都来了,不来喝一杯?” 黑无常低声笑了起来,在她跟前现身。 一身黑袍,腰佩钢刀。 还是当初她在白水河畔时,初遇他的模样。 夏安浅睨了他一眼,身旁的一壶酒就已经朝黑无常飞去,“这地儿离西海太远,我想着要是大人再不来,我就不回去了呢。” 黑无常抬手,接住了那壶飞过来的酒,“你若是不回去了,那安风岂不是得将西海搅得天翻地覆?” 夏安浅哼笑了一声,忽然问:“大人,你怕我吗?” 黑无常好似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看向她,“我怕你?” “嗯。”夏安浅点头,然后整个人趴在了榻上,她看着前方的男人,“你是冥府的鬼使大人,威风凛凛,而我当初不过是白水河畔的地缚灵,即使看在你喜欢安风、爱屋及乌的份上,你与我这么厮混在一起,不怕且也会有损你的清誉呢。” 黑无常掂了掂手中的酒壶,拍开了封泥,“嗯,你继续说。” 夏安浅下巴抵在手背上,“我经常听说人妖殊途,你们冥府仙界难道就没有什么仙鬼殊途、仙妖殊途的么?” “大概也是殊途的,不过不论是仙是妖还是鬼,比起朝生暮死的凡人来说,他们的寿命都要长得多,所以就显得不那么殊途了。”黑无常走到夏安浅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居然跑到画舫来喝花酒,你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那大人,你觉得我为什么会越来越无法无天呢?”夏安浅跪坐了起来,她头上的银环已经松了,掉在了榻上,一头青丝披散在身后,她仰着头,望着男人,模样十分柔顺乖巧。 黑无常不动声色地看着她。 夏安浅笑了笑,抬手按在了他黑色的衣襟上,“大人,其实你还是喜欢我这个样子的,对吧?” 黑无常按住了她的手,并不否认:“我早就告诉过你,你这个模样,确实挺招人喜欢的。”而他张开的手掌收紧,她冰冷的手被拢进了男人宽大温热的掌中。 夏安浅双目垂下,看着那只将她手握紧的手。 黑无常握紧了她的手,然后将她的手从他的衣襟上拿开,夏安浅一愣,错愕地看向他。 黑无常嘴边噙着笑意,可狭长的黑眸里却并不见平时戏谑的神色,他说:“该走了,再不走,安风得在西海里翻天覆地了。” 夏安浅抽走了被他握住的手,整个人往榻上一趟,拿后背对着他,“我头晕,走不动。” 黑无常见招拆招,弯腰将她整个人抱了起来,话中有话:“安浅,你以为什么事情,都是那么容易两清的么?” 夏安浅被人抱在了怀里,来自冥府的气息将她团团围住,让她心里头有着说不出的烦躁,干脆闭上眼装死,不吭声。 黑无常见状,笑叹了一声,就抱着她在画舫中消失了。 他总算是发现了,他对她越好,她心里就越是别扭,越想要跟他切割得干干净净,但他偏不让她如愿。 第59章 白秋练(十三) 黑无常带着夏安浅回了西海,然而他话还来不及和夏安浅多说两句, 就被龟丞相请走了。 水苏看着黑无常远去的背影, 语气有些惆怅, “龟公公这两天老是在找黑哥哥, 他们是在密谋什么事情不能让我和父亲知道吗?” 夏安浅抬手掐了掐眉心, 觉得水苏对黑无常的称呼从黑爷爷变成了黑哥哥居然也毫无障碍这一点,心里头由衷地佩服。但现在也不是佩服水苏的时候,她觉得白秋练既然已经离开了西海, 这里的事情也该告一段落, 她也应该将事情和劲风说一下, 然后他们该去哪儿就去哪儿。 不论是人还是鬼, 在哪个地方停留的时间如果超过了预期, 都会徒增一些不必要的牵绊。 夏安浅被黑无常不由分说拖去了人间浊气滚滚的市集一趟,心里不仅十分不痛快, 还隐隐觉得内心那暴戾的一面蠢蠢欲动。她修行时间已经不算短了,明白有的事情该面对的就面对, 该克制的就克制, 只是可惜很多时候并不是简单的“明白”二字,就能解决问题。 “安浅, 你怎么都不说话?” 水苏的话让夏安浅回过神来, 夏安浅看着眼前的水苏, 也不知道他到底是真的心智跟不上年龄,还是什么原因,总之现在的水苏就是十分天真烂漫的样子。如果西海王妃真的已经醒了, 水苏以后还会是这样吗? 水苏迎着夏安浅的目光,眨了眨眼,然后低头,十分害羞地说道:“安浅,你这样看着我,我会不好意思的呢。” 夏安浅:“……” 水苏:“我心里只喜欢秋秋,所以,你喜欢我注定要难过的。” 在旁边的劲风听到水苏的话,快要吐血了,“水苏,我们家安浅没有喜欢你。” 水苏一脸不解:“啊?没有喜欢我,为什么还要那样看着我?” 夏安浅有些无力地吐出一口气,“我就是觉得你长得挺好看的,所以多看了两眼。” 水苏闻言,神情羞赧:“是、是么?我还以为你是因为喜欢我,才那样看着我呢。” 夏安浅看着水苏的模样,忽然笑了起来,“水苏,你不是跟我说过,龙君说了,你的阿娘会回来的么?” 水苏点头,“可我等了那么久,她也没回来,我觉得我的阿娘再也不会回来了。” 夏安浅:“说不定不久之后就回来了。” 水苏大概是听这样的话听多了,因此他听到夏安浅的话,不仅没有觉得安慰,反而还满脸不高兴,“安浅,我虽然还是个龙宝宝,可也不是那么容易被骗的!” 一直站在夏安浅身边的安风看到水苏的模样,眨巴着眼睛,忽然凑了过去,他的身体飘浮了起来,眼睛跟水苏对视着,看水苏鼓着腮帮的模样,感觉十分新鲜,还伸出肉呼呼的手指去戳水苏的脸。 水苏被安风一戳,更不高兴了,他一向都不是那种会随便跟人发脾气的,但提起他的阿娘,他心里就不高兴。他有些生气的将安风的手指打了下去,“我走了。” 然后他就真的走了。 劲风头一次看到水苏有脾气,目瞪口呆。 安风被水苏打了一下小手,他大概是头一次被人打了小手,非但不觉得生气,还以为水苏是在跟他玩,就要扑上去找水苏玩,可他才动了一下,就被夏安浅制止了,“不许去。” 安风回过头,看着夏安浅。 夏安浅伸手捏了捏他刚才被打的手,笑着说道:“水苏不高兴,你别去找他玩了。” 安风“嗷”的一声,也不知道他懂没懂夏安浅的意思,反正他又跑到夏安浅身边拽着夏安浅的衣袖摇啊摇,晃啊晃的。 劲风看着夏安浅的模样,心里头总是有一种不太好的感觉,而且鬼使大人和夏安浅还无端端不见了一天,他可不是水苏那样没心没肺的,他心里还惦记着白秋练的事情呢。 一想到白秋练的事情,劲风的心里就七上八下的, “安浅,你上次说龙君寿辰之前,秋练就得回来。可最近也不知道西海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好好的,龙君不摆寿宴了,秋练也没不见回来,她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夏安浅冲他笑了一下,“她已经走了。” 劲风:“啊?” 夏安浅:“我也是才知道事情的始末,所以一直都还没来得及跟你解释。” 劲风:“……” 夏安浅将白秋练母女事情的始末都跟劲风说了一遍,大概是事情远超出了劲风所能想象的范围,因此他听到最后,就是一脸的呆滞状。夏安浅见状,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跟他说道:“我听说慕蟾宫家在苏州,白秋练曾经跟我说,若是找不到母亲的话,她就去找慕蟾宫。我想她如今,大概已经到了苏州。” 劲风一下子得知了太多的事情,他觉得自己几乎有些喘不过气来,半晌,他才勉强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有些艰难地说道:“我都不知道,原来西海龙君和秋练她们有这样的深仇大恨。早知道——”他的话一顿,再也不说不下去。 早知道,就不求安浅帮忙,非要带着秋练到龙宫了。 宁愿秋练一个人在外面不知道姨母的死活,也不想她看着姨母被西海龙君用来血祭,灰飞烟灭。 劲风想到当年自己看着父母辈捉妖师所杀的场景,心里头就不受控制地觉得悲愤。他握紧了拳头,说道:“就算是龙君想要救王妃,就非得要用我姨母血祭么?即使我姨母必死无疑,难道就非得要秋练亲眼看着自己的母亲死去么?可恶!” 夏安浅坐在亭子中的长椅上,没有搭腔。 劲风有些焦躁地在前方的空地里转了两圈,“我一点都不想再待在这个地方了!” 夏安浅:“不想再待,那我们就走吧。” 劲风有些意外地看向夏安浅,“你愿意走?”劲风心里虽然觉得悲愤,可也还不至于脑袋不清楚,鬼使大人难得凑巧跟他们一起在西海底里,劲风以为夏安浅会想在西海里多停留一阵子的,至少……应该是会停留到鬼使大人离开的时候,他没想到夏安浅会这么痛快地说离开。 跟夏安浅坐在椅子上的安风大概是觉得无聊了,整个人躺倒在长椅上,小脑袋还枕在夏安浅的腿上,睁着眼睛看着夏安浅。 夏安浅低头对安风笑了笑,伸手将他的眼睛蒙住好让他睡觉,跟劲风说道:“为什么不愿意?我们在西海里停留了不少时日了。安风在这地方待了这么多天,也该要玩腻了。” 劲风:“那我们接下来要去哪儿?” 夏安浅抬头,反问:“你想去哪儿?” 劲风沉默了片刻,然后说道:“我想去看看秋练现在怎么了。” 夏安浅低着头,安风的一只手搭在了夏安浅蒙着他眼睛的手上,已经呼呼睡着了。 劲风的目光落在了夏安浅身上,问道:“安浅,你说好吗?” 劲风想要去看一下白秋练如今到底怎样了,夏安浅当然是没意见的。劲风自从父母被捉妖师杀了之后,一个人在白水河畔孤独了那么久,后来虽然跟着她和安风到人间游历修行,顺便修功德,可她和安风,与白秋练相比,到底少了几分曾经年少时就种下的交情。 如今白秋练适逢巨变,无端端的,跟水苏成仇人了,她能力有限,奈何不了西海龙君,只好收拾起伤心难过,离开了。 至于她离开西海到了什么地方,夏安浅说不好,但白秋练说过她如果找不到母亲的话,就会去找情郎慕蟾宫。如今母亲已经不在了,在白秋练心中,大概也就只剩下去找慕蟾宫一条路可以走了。 “太过分了,秋练都还没来,这个慕蟾宫就已经要娶别人了!这凡人都是这么花心的吗?!” 在苏州的一个院子中,夏安浅正坐在院子中沏茶,她和劲风在苏州已经停留了一个月,一个月的时间,白秋练居然还没到苏州来找慕蟾宫,这让夏安浅觉得有些意外。 而劲风正在院子的池塘里,头顶着一片荷叶,脸色愤愤不平。 他们到苏州一个月,一个月里听说了很多的事情,其他事情劲风不关心,他比较关心的是慕蟾宫的事情,因此凡是跟“慕”字带点关系的,他都关心了个遍。 慕家老爷子的病情越发的严重,听说老爷子生前只有一个愿望,那就是希望能看到自己的儿子可以成家立业,否则他死不瞑目。慕蟾宫是个孝子,他曾经跟一个少女许诺,等到父亲不再那么反对他们的事情时,要娶她为妻。 可惜总是人算不如天算,他派好几波人去洞庭找当初的那对母女,可每一波人都无功而返,得到的结果都是一样的,并没有人见到过那对母女,慕蟾宫画出的地方,确实有,但并没有房屋,不过是一片荒地。 第45节 眼看父亲的病情越来越重,药石无用,慕蟾宫也不再坚持,他听从了父亲的意思,与苏州当地一户人家的姑娘订了亲,三天后就要将对方迎娶进门。 劲风得知这件事情,急得是团团转。 “安浅,你想想办法啊!” 夏安浅正在煮茶,听到劲风的话,头也没抬,问道:“我能想什么办法?” 劲风急得快要跳脚,“让慕蟾宫别娶妻啊,他要是娶妻了,那秋练怎么办啊?” “让慕蟾宫现在别娶妻,万一白秋练一直不来找慕蟾宫呢?难道要让慕蟾宫一辈子都不娶妻吗?” 劲风愣住,说的也是,万一秋练一直都不来呢? 夏安浅取来一个杯子,橙黄色的热茶注入杯中,茶香扑鼻而来,夏安浅将那杯茶往劲风的方向推了一下,“过来喝茶。” 劲风一个口令一个动作,真的跑过去乖乖坐下,捧着那杯热茶。可他心不在焉的,也不管手中的茶是不是很热就往肚子里灌,冷不丁地被热茶烫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夏安浅看着他的模样,暗叹了一口气,将他手中的杯子拿了过来,再倒了一杯冷水给他。 “劲风,慕蟾宫是凡人。难道你不知道,人妖殊途吗?” 劲风拿着杯子的动作微微一滞,他沉默了片刻,将手中的杯子放回了桌面上,一只手扶着桌子,坐在夏安浅对面。 他的声音有些无奈,带着说不出来的难过,“你的意思我明白。可是秋练已经没有了姨母,她又那么喜欢慕蟾宫,她要是知道慕蟾宫移情别恋娶了别的女人,她受得了吗?” “安浅,你还记得金十娘吗?” 夏安浅端起一杯茶,缓缓吹起,将那茶面上袅袅升起的白烟吹散,“记得,你担心白秋练会像金十娘一样,将慕蟾宫要迎娶的女人杀了吗?” 劲风听到夏安浅的话,差点从椅子上滑了下去,“呸呸呸,秋练才不会像金十娘那么歹毒!” “别说得好像你很了解白秋练一样,劲风,在此之前,你已经几百年没见过她了。” “就算几百年没见过她,她依然是跟从前一样善良。你看我们带她到西海,什么忙都没帮上,她虽然不辞而别,但也没怪我们。” 夏安浅听到劲风的话,将手中的杯子往桌面上一放,“她为什么要怪我们的?难道带她到西海,替她救出她的母亲,是我们该她的吗?” 劲风叹气,“你说的也对,我姨母的事情上,我们也已经尽力了。我只是……很抱歉自己没有帮上忙,所以总是希望她后面能过得快活些。安浅,难道我们就眼睁睁看着慕蟾宫娶了别人吗?” “劲风,慕蟾宫是个孝子。他的父亲已经是黄土埋到脖子的人了,他想让父亲安心的做法,在凡人来说绝对是可以理解的。他也并不是没有去找白秋练,可你的姨母和白秋练当初给慕蟾宫看到的房子,都是用幻术变出来的。你怎么不想想,对凡人来说,得知自己曾经遇见的美丽少女是一个妖怪,没有被吓死已经很难得了。” 慕蟾宫和白秋练的事情,本来就是建立在一个人隐瞒身份飞蛾扑火,一个又太过于善良心软之上。 第60章 白秋练(十四) 夏安浅傍晚才在跟劲风谈论白秋练的事情,晚上的时候, 就听到外头一阵阵的吵杂声。 安风听到外头热闹, 原本昏昏欲睡的小家伙登时精神了, 睁着亮晶晶的眼睛望向夏安浅。 夏安浅正奇怪到底是什么事, 才打开窗户, 就来了一只乌漆墨黑的乌鸦站在窗台上,乌鸦一见到她,就自动说话了, 那声音就是黑无常的声音。 “安浅。” 劲风:“天哪, 鬼使大人成了乌鸦!” 这时乌鸦侧头, 那双眼睛十分鄙视地看了劲风一眼, “别大惊小怪。” 劲风:“……” 夏安浅眼眸微弯, 看着那只黑不溜的鸟。 乌鸦鄙视完劲风,又用黑无常的声音说道:“白秋练已经入魔, 如今正在苏州,你们多加小心, 我随后就到。” 乌鸦把话说完, 又变成只会“啊啊”叫的普通乌鸦,飞走了。 劲风被黑无常忽然带来的消息震得脑子有些发蒙, “安浅!” 夏安浅看着乌鸦消失在黑压压的天空, “别大惊小怪, 我也都听见了。” 劲风站在原地,颇为愁苦地看着夏安浅,“怎么办?外面那么吵,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会不会跟秋练有关系?” 夏安浅摇头:“我也不清楚。劲风,虽然白秋练现在今非昔比,但你也别神经兮兮的有点动静就觉得跟她有关系。” 话虽这么说,但劲风的牙关不自觉地咬紧了。他觉得肯定是白秋练做了什么事情,惊动了冥府,不然鬼使大人怎么会专门送口信来给安浅?他还说了随后就到,那是不是意味着白秋练如今就在苏州,鬼使大人等着要来收拾她? 别看平时黑无常在夏安浅等人面前十分随和的模样,劲风一想起黑无常那修理恶鬼和魔物的手段,咬紧的牙关几乎要响起来。 要是等到黑无常来修理白秋练,那白秋练还有活路吗? 外面的吵杂声越来越大声,夏安浅转头看出窗外去,只见外面的天映红了一半,空气中传来一阵阵大火燃烧的灰烬味。也不知道是什么地方着火了。 她来不及多想些什么,就带着劲风和安风朝火灾的地方飞去,只见那些居民来来往往,熊熊大火燃烧着,大门前一块已经东倒西歪的牌匾上依稀看见了一个“慕”字。 慕家火灾了? 夏安浅一想到刚才黑无常派来传信的乌鸦,觉得这火灾来得未免太不寻常。她和安风劲风三人立在半空中,看着下面的人吆喝着要救火,捏了个手诀,她能驭水,可是慕家不在江边,她能力有限,不能像什么龙君龙太子一样说布雨就布雨,但稍微用点法力来下雨还是可以的,再说,她还有安风。 “安风,给他们一点水把这火给灭了。” 安风听到夏安浅的话,、整个人飞到慕宅上方,打了个喷嚏,然后就下起了……冰雹。 夏安浅:“……” 下冰雹还不如下点雪呢。 “不许胡闹,要下雨灭火。” 安风听到夏安浅的话,眨了眨眼,夏安浅飞到他身旁,默念口诀,她灵力不如安风充沛,但胜在她修习的一直都是水系的法术,安风刚才下的冰雹被她全数召唤起来,熊熊的烈火上,冰雹快速变成了液体,夏安浅轻喝了一声“去”,原本停留在半空中的水就变成了雨滴,吧嗒吧嗒落下去。 安风撇着嘴,看向夏安浅。 夏安浅揉了揉他头上的两个小发髻,“不要冰雹,也不要下雪,要下大雨。” 安风这回倒是没再瞎折腾,没两下就下起了大雨来。 原本的熊熊烈火,登时被大雨浇灭了一半,虽然依然还在燃烧,但火势已经得到了控制。 原本来救火的居民见状,松了一口气,其中一个头发已经微白的人见火势得到了控制,将手里提着的桶往地上一放气喘吁吁的。 “累死我这把老骨头了。” 夏安浅想了想,缓缓下地,试了个幻术,走过去,“老丈,慕家怎么着火了?” 那老丈摸着额头的汗看了看眼前的年轻人,说来也奇怪,这个年轻人普通得实在是太普通,让他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但或许是他年纪大了,记性不好。老丈叹了一口气,说道:“今天这地儿就跟中了邪似的,入黑的时候,也不知道是不是慕老爷子病重去世了,我听到了慕宅里脚步来来往往,跑来跑去的,片刻之后又听到有人在里头尖叫哭泣。左邻右舍谁不晓得如今慕家老爷子的情况,即便是听到了动静,谁也不想来触这个霉头,谁知到了半个时辰前,这慕宅就莫名其妙地着起火来,只是眨眼的功夫,就烧遍了整个宅子,真是见鬼了。” 夏安浅闻言,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慕宅。 慕宅当中已经全然没有了生气,她跟那名老丈道了个谢,带着安风隐去了身形进入了慕宅。一般情况下新鬼身上还有带有一些人气的,她想进去看看阴差来提魂了没有,如果还没有来提魂,那么她至少可以问问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跟白秋练有关系吗? 可惜,夏安浅带着安风进去,一个魂魄都没有,那些刚死的魂魄已经尽数被阴差提走了。 夏安浅带着安风无功而返,在外面等着的劲风见到两人,连忙站了起来,神色殷切地看向夏安浅,只见夏安浅朝他轻轻摇了摇头。 劲风的神色瞬间黯淡下去,“安浅,我心里总有一种很不好的感觉。” 夏安浅没有说话,从黑无常传话那只乌鸦出现的时候开始,她心里头那种不好的感觉就没有消失过。 夏安浅:“再看看事情是不是真的跟白秋练有关系再说吧。” 劲风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现在好像也只能是这样了。可就在这时候,忽然又有人“铛铛铛”地瞧着锣鼓,“快去救火,快去救火,苏小小的画舫在江中央着火了,大伙儿快去帮忙啊,小小姑娘还在画舫上呢!” 夏安浅和劲风对视了一眼,两人带着安风瞬间就到了江上。 江中一艘画舫,火势猛烈,在江上竟然也能这样烧起来,而且因为是在江中央,即使四面都是水,可因为大多数船只都已靠岸,等救火的船只赶到画舫旁时,画舫已经被烧得差不多了。 慕宅火灾,苏小小的画舫也火灾,今个儿老天是怎么回事儿? 夏安浅想起不久前才和那个美丽的女子临江而立,听她说着慕蟾宫的事情,如今慕家被烧了,苏小小的画舫也被烧了,两者有什么关系吗? 夏安浅想了想,“我们过去看看。” 夏安浅等人才过去,就刚好遇见了前来提魂的阴差。走在前方的阴差看到了夏安浅等人,愣了一下。在夏安浅旁边的安风见到阴差,还“嗷”的一声叫,朝对方张了张他的大嘴巴。 阴差的神色木然了一下,随即用冷森森的声音说道:“阴差提魂,请绕道。” 夏安浅记得这个阴差的,从前聂家村的死魂,就是这个阴差去提的。她记得有一次安风淘气,趁她不注意的时候跑去将一个刚死的魂魄吞噬了,后来虽然吐出来了,可这阴差当时脾气不怎么好,非追着她在白水河里跑了几圈。她那时候比现在弱多了,为了不挨打只好跑,跑得是十分狼狈。 所谓狭路相逢勇者胜,反正夏安浅看到了这个阴差,心里就定了不少。 苏小小的魂魄还没被提走,她还是可以问问苏小小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的。 夏安浅微微一笑,说道:“我有事情想问苏小小,不知道大人可否行个方便?” 阴差望了她一眼,又重复说道:“阴差提魂,请绕道。” 夏安浅站在原地动也没动,“大人要提魂,我不阻拦。但我有事情想问一下苏小小,大人同意么?” 阴差眼睛微眯,忽然两团鬼火就朝夏安浅飞了过去,夏安浅见状,笑道:“在江边朝我放鬼火,大人不谙兵法啊。” 夏安浅的声音刚落,江上的水就已被她召唤起了一个巨浪,朝阴差扑了过去。 阴差退开了几步,朝身后的几同伴做了个手势。 到人间提魂的阴差,都是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地将他们所负责提走的魂魄一起带回冥府,这个阴差已经提了不少要冥府去报到的鬼魂了。那个阴差的几个同伴看到他的手势,带着那些鬼魂退开了几步。 夏安浅:“大人何必紧张,若不是你主动攻击我,我又怎会还击?我说了,我只是想问苏小小几句话,你若是已经提了她的魂魄,让她出来与我说两句即可。一言不合就动手,多野蛮啊。” 阴差不为所动,看着她。 不愿意? 夏安浅立在江面的半空中,看着那名阴差。她笑了笑,将身上被障目珠隐匿起来的灵气尽数放了出来,她的修为不算高,但是要对付这个阴差也是绰绰有余的。有人想入轮回,因此从不愿得罪冥府的人。可她不是那些人,她宁可灰飞烟灭,也不想再入这个所谓的轮回。 一世又一世的轮回,有什么意思? 她就只有现在拥有的这一世,黑无常也跟她说过,她如今是修炼的灵体,如果能修成正果,当然是好。若是没有修成,大概也就是那么一回事儿。当时黑无常话说得有些隐晦,夏安浅私下的时候琢磨了下,觉得大概的意思就是她如今跟那些妖怪魔物一样,修成正果就位列仙班,不然就被什么天劫天雷劈成一道焦木柴,形体俱灭。 所以她才要修功德,据说功德修得好,就算被劈成一道焦木柴,死相也会美一点。 夏安浅想到这个,就有些心累,心累是累在心里的,并不妨碍她表面上嚣张又猖狂。夏安浅还朝安风招了招手,安风就飞身到她身旁,明明是长得极为好看的一对姐弟,可那模样和架势,就是个大写的盛气凌人。 阴差默了默,觉得不放苏小小出来,好像过不去了。他被夏安浅姐弟打得落花流水倒是没什么要紧的,要紧的是他的几个同伴和身后要去冥府报到的鬼魂。 “大人,您考虑得怎么样了?”夏安浅蕴含着笑意的声音响起。 阴差轻哼了一声,随即将苏小小放了出来,声音硬邦邦的,“就一盏茶的功夫。” 夏安浅笑吟吟的,“多谢大人通融。” 苏小小站在离夏安浅不远处,看着夏安浅,“我并不认识你。” 夏安浅张开手,一个金环就凭空出现在她的掌中,“你当然认识我。” 第46节 苏小小看着那个金环,又看看夏安浅,十分惊讶但态度十分配合:“你竟是那位公子。我如今已是鬼魂,将要到冥府去报到,公子有事请直说吧,我定知无不言。” 夏安浅也没有跟她迂回,“我想知道画舫好好的,怎么着火了。” 苏小小:“有人放火,慕家也被烧了。放火的人是慕蟾宫曾经跟我说过的女人,不,她不是人,她是妖怪。她是专门来杀我的,不止是我,还有慕家的所有人,都已经被她杀了。” 夏安浅心中“咯噔”的一下,回头看了劲风一眼,劲风的脸色登时变了。 夏安浅:“慕蟾宫也死了?” 苏小小点头,她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可怕的场景,声音带着颤意:“她是这么说的,我也不清楚。公子,那个妖怪,好可怕啊。她虽然长得很好看,可浑身都是血,她就跟疯子一样,一会儿说世人负她,都该死,一会儿又说她不是故意要杀人。” 苏小小的话虽然语无伦次,可夏安浅大概就猜到了事情的大概。白秋练估摸是去到慕宅,就看到慕宅张灯结彩的准备要迎娶的事宜,就失去了理智。黑无常给她带的消息是白秋练入魔了,那么去慕宅提魂的阴差肯定也是临时安排的。 白秋练入魔了,还惊动了冥府,那她是杀了多少人? 苏小小:“我也不知道那个女子为何要杀我。” “不管怎么说,多谢你,小小姑娘。” 苏小小低下了头,“客气了。” 夏安浅看着苏小小的模样,本想和她说两句话,但想了想,却觉得说什么也不合适。人都死了,人间苏小小的一切,也跟着这一把火烧个清光了。她的下一世,下下一世,会是怎么样,也不是她嘴上轻飘飘说一句你一定能出生在一个好人家就能决定的。 夏安浅站在江面上,看着阴差带着一众鬼魂消失在前方通往冥府的茫茫白雾中,久久没有说话。 一直在旁边静候着的劲风,看她半天不说话,心里也焦急。 “安浅,怎么办?” 江面的水汽夹着大火燃烧过后的那种气味,伴着江上清风吹了过来,夏安浅鼻子微皱了下,带着安风回了岸边。 夏安浅一边跟安风指着不远处的江边,让他过去那边玩,一边跟劲风说道:“你也看到了,白秋练不是金十娘,金十娘是被树妖利用,白秋练是自己入了魔。她可比金十娘狠多了。” 夏安浅心中一直觉得西海龙君所做的事情,即使事出有因,如果真要论个对错,也不能说西海龙君就是对的。 可谁让当年白霞的母亲害了西海王妃呢? 但不管怎么说,白秋练确实很无辜的,她目睹母亲飞灰湮灭,又无法为母亲报仇,心中肯定会很难过。因此在劲风说想到苏州时,夏安浅才没有拒绝。她不去看白秋练,但绝对不会阻止劲风去。 许多事情,或许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可有的事情,也是阴差阳错。 劲风听到夏安浅的话,心里凉了半截,“安浅,你不管秋练的事情吗?” “劲风,不管在你心中,白秋练曾经多么好,可她如今已经入魔了。你没看到吗?慕家那么多的人,她说杀就杀,还有苏小小,据我所知,苏小小不过就跟慕蟾宫有两面之缘,她怎么就该死了呢?” 劲风沉默了片刻,才低声说道:“秋练她也是个可怜人。” 夏安浅听到劲风的话,转过头冷看了他一眼,“世上可怜之人多了去,可谁也没有因为自己的可怜去杀害那些无辜之人。” 劲风反驳的话脱口而出:“怎么没有?西海龙君不就是这样吗?!” 夏安浅听到劲风的话,不气反笑,“嗯,你说的对。西海龙君就是这样,同样都是杀人,我也不能因为西海龙君害的是仇人之女,而白秋练杀的是无辜之人,就说他们两个人哪个更好一些,不都是杀人么。” 劲风的话一出,心里就有些后悔,“安浅……” 夏安浅抬手掐了掐眉头,没搭理他。她知道劲风这个活了几百年的鲤鱼精,心里就记得白秋练母女曾经的好,好似只要想着从前的那些好,就能够为他们赴汤蹈火,其余的都不必多想。 劲风低着头,他觉得自己将要说出来的话可能会让夏安浅觉得更不高兴,可他又不能不说:“我想去找秋练,你能和我一起吗?” 夏安浅一怔。 劲风抬头,语气有些急促,“安浅,我从来没有求过你任何事情,但这一次,你答应我,行吗?” 劲风确实从来没有求过她任何事情,包括当时带着白秋练去西海底,也是夏安浅心里知道劲风想要帮白秋练,她觉得劲风几百年不曾见到一个故人,如今见到了,虽然有些自找麻烦的嫌疑,可不过就是去打探一下白霞的消息,也不是什么过分的事情,所以她也就带着白秋练到了西海边碰运气。 离开了白水河那么多年,劲风虽然胆小了些,可他心细又十分精打细算,是个理财小能手。这些年来,劲风也成了她心里所认同的伙伴,能帮就帮,她抱着这样的心态到了西海,事后才知道鳍豚一族跟西海龙君之间有那样的孽缘情债。 世间最难分对错的,莫过于一个情字。 如果她早知西海王妃的事情,就算劲风因为她不愿意帮忙而怨她百把年,她都不会插手。 白秋练的事情,如今就是一笔糊涂账,越算越乱。 劲风见夏安浅不说话,越发的急躁,他的语气也开始激动起来:“我不信秋练会变成那样!我记得我小时候,她带着我到处玩。她一直都很温柔很善良,即使是对凡人,她也一点戒心都没有!她怎么可能无端端就杀了这么多人!” “而且就算是她真的入魔了,也肯定有原因的。如果我们没有将她带到西海底,说不定她永远都不会知道我的姨母被西海龙王用来血祭王妃,她也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母亲灰飞烟灭却无能为力。安浅,如果她都没有遇到那些事情,她是不会入魔的!” 夏安浅听了劲风的话,有些气不打一处来的感觉,“哦,这么说,这些事情还是我的错了?” 劲风被夏安浅那冷冷的质问弄得一怔,随即意识到自己情急之下说了什么话,连忙解释说道:“不不,我没有说是你的错,我只是……”他的语气微顿,带着几分说不出来的难过,“安浅,我只是恨我自己修为太差劲,不能帮她做些什么。” “你让我陪你找白秋练,然后呢?”夏安浅面无表情, “她是才入魔,再厉害大概也不比兰若寺的海棠树妖。可她杀了那么多人,想要得善终,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第61章 白秋练(十五) 夏安浅也不知道白秋练这一族是怎么回事,她的外婆因为西海龙君不喜欢她, 就要将龙君的王妃杀了, 到了她自己的时候, 她不止要将慕蟾宫将要入门的妻子杀了, 连慕蟾宫也杀了, 完了之后,跟慕蟾宫只有那么两面之缘的苏小小也杀了。 白秋练是打算杀完这世上跟慕蟾宫有关系的人吗? 夏安浅和劲风两人在江边,两人各自沉思, 安静了许久, 安风正在不远处的江面上翻江倒海, 动静不小。夏安浅担心他那么大的动静被凡人看到了, 又要说有妖怪, 于是就在江边设了屏障。 夏安浅才设完屏障,劲风就说道:“安浅, 秋练入魔了,如果她神智尽失, 连我们也不认识了, 那怎么办?” 劲风这时候的情绪已经稍稍冷静下来,如果白秋练没有入魔, 黑无常不会无端端送消息来给安浅, 鬼使大人天天忙得很, 没有闲工夫去关心一只小妖是不是入魔了,如今关心了,大概也是因为知道夏安浅陪着他在苏州的缘故。 夏安浅随手折了一个芦苇拿在手里, 语气也不怎么好,“到这时候,即使她还认得我们也没有用。你没看到她杀了多少人吗?”顿了顿,她回头看向劲风,“说不定见到你,也二话不说就将也杀了。” 劲风闻言,有些反应不过来似的瞪大了眼睛,可马上他又很有信心,“我不信秋练会杀我!” 夏安浅气笑了,“你对她可是真有信心啊。” 劲风低下头,又觉得白秋练还那么喜欢慕蟾宫呢,也是说杀就杀,他这个几百年前认来的亲戚,说不定也是面子不够大。这么一想,他又抬头,语气十分纠结地问:“我们去找她,是不是真的会有危险?” 夏安浅将手中的那只芦苇往劲风的头上打了下去,没好气,“是,所以可不可以等鬼使大人来了再说啊?” 劲风一把将夏安浅手中的芦苇抢了过来,像是泄愤一样嚼了嚼那根芦苇。 夏安浅:“……” 劲风像是牛吃草一样嚼了半天芦苇,才低着声音像是自言自语般地说道:“鬼使大人既然已经送了消息来,我们还不听他的,是辜负了他的好意。可你也说了,我们离开西海的时候,龙君身受禁术的双倍反噬,鬼使大人受阎君所托,在龙君的情况尚未稳定之前大概是不会离开西海的。这么一耽误,秋练会不会又做出什么不可弥补的事情来?” 鲤鱼精少年模样的脸上此时十分难过的模样,“安浅,对不起。一开始你就觉得我想找龙君讲道理十分荒谬,可我还是不听你的,是我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你……你心里不要有负担,都是我的错。” 到这时候,其实夏安浅心里的烦躁也散去了一些,当问题来了的时候,相互埋怨彼此心生不满,本就于事无补。她偏头看着劲风沉默了片刻,才开口说道:“鬼使大人说了白秋练在苏州,可如今她人也杀了火也烧了,大概已经离开了。” 其实真要说今天的局面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这样的话,她也并不能说得出口。劲风的话虽然让她生气,但有的事情她心里也是很明白的。白秋练入魔的关键是她自己的本心,可有的事情也是阴差阳错。如果当时没有心软把障目珠给白秋练,那就好了。 她搅进一趟浑水里,没事惹了一身骚。黑无常天天跟她说什么天理循环、报应不爽,听得她烦死人。可如今白秋练杀了这么多人,谁知道这个什么鬼天道会不会将白秋练的孽缘情债也记一笔账到她的头上。 夏安浅:“要找白秋练也不是不可以,但劲风,凡事都要量力而行。” 这样的教训,一次足矣。他们并没有强到可以怼天怼地怼空气,相反,他们还很弱,当能力还不足以管闲事的时候,最好还是闲事少管。 江边朗月清风,夏安浅看着江面上的水波,觉得人生际遇这些事情,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如今的白秋练,会在哪儿呢? 如果她是白秋练,入魔了肯定是因为想要替母亲报仇,她会去西海吗?还是说,她虽然入魔,但开始心中还是想和慕蟾宫一起的,所以才会到了苏州。谁知到了苏州,慕蟾宫要另娶他人,所以她就丧失了理智,彻底堕落。 现在慕蟾宫死了,白秋练下一步会去哪儿? 她母亲灰飞烟灭的西海? 还是她曾经和母亲一起生活的洞庭? 她还在想着,忽然一波水浪朝她涌了过来,她一看就知道是安风在淘气,捏了个手诀,涌向她的水浪又退回了江里去。 而安风站在江面上,歪着脑袋看着夏安浅。 夏安浅望着他,将心力的千头万绪放下,柔声问道:“怎么,不想在这里玩了?不想在这里玩的话我们去洞庭玩,好不好?” 夏安浅觉得此刻的白秋练,要么就是在洞庭躲着修炼法术,要么就是跑到西海去,想找机会到龙宫去报仇。 冤冤相报何时了这种事情,也就是局外人看着的时候发出的一声感叹而已,身在局中,谁又放得下?更何况,白秋练亲眼目睹母亲血祭王妃,王妃醒了,她却再也没有了母亲。 夏安浅本来是想直接去西海的,可转念一想,要是白秋练去了西海,黑无常还在那个地方,也没她插手的余地,说不准黑无常还要嫌她添乱。 鉴于上一次用离恨镜的时候被黑无常放倒了的经历,夏安浅觉得自己还是别去操那样的闲心比较好,还是和安风他们一起去洞庭看看,说不定会有所收获。 安风踩着江面的水,并未回答。 夏安浅:“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如果鬼使大人生气了,我可就说是你想要去的啊。” 当了背锅侠的安风依旧不言不语,他笑着上前扯着夏安浅的衣袖,想让她陪着玩闹。 夏安浅看着他的模样,今天发生的这些事情也实在是太让人心烦了,见安风缠着她玩耍,干脆就跟他玩了几把。 只见江上稚儿和一个女子立在江面上,衣袂飘飘,而那女子一捏手诀,原本平静的江面登时升起了一股巨浪,朝那稚儿扑过去。 稚儿见状,不仅不怕,还哈哈大笑着跑到那巨浪上方,踏浪跑到江边去。 夏安浅见状,又念了个口诀,化出了十八条巨大的水龙追着安风。 安风被十几条水龙追着,还高兴得手舞足蹈,他一回头,哈了一声,十几条水龙就变成了冰龙,凝固在空中,然后咚咚咚的几声响,凝固成冰的水龙就掉到江里去了。 在岸边的劲风目瞪口呆,安浅居然一下子召出了十八条大水龙! 他记得前一阵子夏安浅和安风玩耍的时候,也就能召唤出几条水龙而已,现在已经能召唤出十八条了。这样的进步,好像也有些不太寻常。 劲风看着夏安浅,又想起今晚跟夏安浅所说的白秋练之事,一时之间,心中不知是愁是喜。 而此时,白秋练正在洞庭边上,她满身血污回到了昔日和母亲一起生活的地方。 她是在这个地方出生,在这个地方长大,甚至,她也是在这个地方,遇见了那个爱念诗的少年。长相英俊,又文质彬彬,她最喜欢的,就是在他念诗的时候,藏在他的窗户底下。 他念到兴致高处时,会摇头换脑,那个模样,真的十分可爱。 她迷上了少年念诗的声音,爱上了少年念诗的模样,甚至为此相思成疾。可是少年的父亲不同意他们的婚事,那天他辞别,让她耐心等待,等到他的父亲不再那么反对之时,就来娶她为妻。 她一直在等他,凡人朝生暮死,对于凡人女子而言,三年时间不短了。但她没关系,她活了几百年,依然年轻,等到少年前来迎娶她的时候,她依然年轻,少年不会嫌弃她的。 不是说好了,要娶她的么?怎么才三年过去,他就要娶别人了呢? 白秋练缓步走进了洞庭,洞庭湖的水温柔地包裹着她,像极了阿娘的怀抱。可是她的阿娘呢?她如今在什么地方? 世间种种际遇,根本轮不到她来控制。她的阿娘被西海龙君用来血祭,她亲眼目睹阿娘形神俱灭却无能为力,她离开时西海甚至还害怕西海王妃并没有醒过来,西海龙君要再将她捉去血祭。 当年被长辈一直隐瞒着的事情,终于在血祭的那天全部都赤裸裸地铺在她的面前。原来她的外婆曾经那样为情痴狂,若是以前,她一定不能理解。可是如今,当她看到慕蟾宫家中张灯结彩,管事在讨论着新婚之日,慕蟾宫该要做些什么事情的时候,终于控制不住心中所想。 她要将那些跟慕蟾宫有关系的人统统都杀了。 白秋练低头,隐藏在宽袖中的手此刻露出来,只见她的手背上有一朵黑色的莲花。这朵黑莲,还是她按照姥姥留下来的一本书籍里记载的那样种下的。她每天都要喝一个人的心头血来养这朵黑莲,开始的时候手背上黑莲的颜色很浅,不细看的话只感觉那是浅浅的灰色。可现在,这朵黑莲的颜色已经比之前黑了。 第47节 她今天还没喝血呢,怎么会就变黑了呢? 难道是因为她今天杀了慕家的那些人和苏小小么?白秋练一只手摩挲着手背上的黑莲,目光有些茫然,天地之大,她觉得竟然没有一处能算是她的家。 她想了想,抬手,掌中就出现了她先前用的手环,那个阿娘给她,说是能穿越任何阵法的手环,可惜机会只有三次,最后一次被她用完了。那天她离开了西海,心中十分气愤难过,可却无计可施,恨极恼极,竟然晕厥了过去。等她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夜晚了。 她望着黑明星稀的夜空,想起了母亲惨死的场景,一股恨意萦绕在心头,无论如何也不能散去。就在她难过得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时候,忽然手环亮了,亮了的手环并没有任何其他的东西,只是忽然让她看到了两千年前,她的外婆是如何惨死的。而她在临死之前,又是怎样将她所修习的功法偷偷封印进他们的传家宝手环之上。 白秋练一只手按在了手环上,闭上眼睛默念口诀,手环随即就已经感应到来自鳍豚一族血脉的气息,缓缓将两千年前被封印进去的功法传输给白秋练。 谁也没想到,当年那只求而不得的鳍豚精,会将自己修炼的功法封印在上古神君送给她们的法器上。 也没有谁会想到,解除封印的居然是鳍豚一族心中的绝望和恨意。只有感觉到了来自传承自己血脉的绝望和恨意,被封印的功法才会解除。 瞬息之间,白秋练的满头青丝就已经变成了雪白,昔日单纯又温柔的美丽少女,如今变成了戾气缠身的白发女子,长长的白发披在身后,唇色是暗暗的紫色,眉目浸染在一片杀伐的气息当中。 她面无表情地挑起几缕散落在胸前的白发,眉头都没皱一下,就将那几缕白发放下了。她环顾了一下屋中的景物,随即双目紧闭,房中所有的东西随着她的意念开始颤抖,接着就是剧烈的摇晃,到最后,竟然飞沙走石,变成了一片废墟。 她张开双眼,看着眼前的景物,低声说道:“姥姥,当初你留下功法,是不是早就想到了会有这么一天?没事,只要我一息尚存,都不会让西海龙君如愿的。等我淹了苏州那个恶心的地方,便去将龙宫掀了。” 语毕,她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了那个她从小就生长的地方。那决绝的背影,好似要去赴一场死亡的盛宴。 第62章 白秋练(十六) 夏安浅带着安风劲风一路直奔洞庭,可还没走到一半, 他们遇见了水苏。 一身金灿灿的龙太子此时有些狼狈, 他看到了夏安浅, 就好像是看到了救星一样。 “安浅!” 路上人来人往, 龙太子不谙凡间的礼数, 见到了夏安浅,也不顾是大街上,狂奔而上, 站在她跟前朝她傻乎乎地挠着头笑。 夏安浅见到了水苏, 也十分意外, “你怎么会在这儿?” 水苏十分委屈地看了夏安浅一眼, “我们好久没见, 你现在见到了我,竟然也不高兴吗?” 夏安浅:“……” 倒是夏安浅身旁的安风见到了水苏, 跑到水苏跟前,朝他咧着嘴笑。水苏一见到安风, 就不知道从哪儿掏出来的点心递给安风, “好乖,这是哥哥给你的。” 安风见到点心, 二话不说接过了一口吃完, 然后又仰着头看着水苏。 水苏迎着小家伙那样殷切的目光, 十分不好意思地说道:“安风,你看这里也不是龙宫。我身上的银两都花完了,两天没吃东西了, 刚才给你的点心,还是我从龙宫里带出来,打算见到秋秋的时候给她尝尝鲜的呢。” 劲风听到了水苏提起白秋练,跟夏安浅对视了一眼。 事到如今,水苏还不知道鳍豚一族和他们西海的事情么? 夏安浅牵着安风的小手往前走,跟水苏说道:“我们这不才个把月没见么,也没有许久。我和安风离开西海的时候,龙君不是还没醒来。如今你跑出来了,是因为龙君醒了么?” 水苏十分自觉地跟上夏安浅步伐,“父亲还没醒来,黑哥哥在龙宫里隔三差五就去看我父亲,我怕父亲会闷,就在旁边陪父亲说话,可黑哥哥嫌我聒噪,龟公公忽然也变得很忙,三天两头就唉声叹气,好似是觉得我太不懂事了。我不想惹他们心烦,就离家出走了。” “黑哥哥”这几个字动不动从水苏嘴里冒出来,弄得夏安浅十分微妙的偏头瞅了他一眼,说道:“你以为自己离家出走,他们就不心烦啦?” 水苏一愣,然后牛头不搭马嘴地说道:“说起来这是我人生第一次离家出走呢,没两天银子就花光了,他们知道了大概会觉得没面子。”说着,他的肚子发出一阵响声,那是饿的。 夏安浅颇为无语。 劲风:“你是龙,还要吃东西么?” 水苏十分理直气壮:“当然要啊,龙怎么不要吃东西啦?龙也是会饿的啊,你以为龙就是喝水晒月光晒太阳就能饱啊,你看安风不也要吃那么多东西!” 劲风反驳:“安风不是龙。” 夏安浅赶在水苏说话之前,抢着说道:“饿了那就去吃东西,前面好像有一家酒楼。” 水苏一听到要去吃东西,立即就安静了下来,眼巴巴地看着夏安浅,一副谁给他东西吃谁就是大爷的模样。 夏安浅被他弄得哭笑不得,琢磨着待会儿就找只鸟去送个口信给黑无常,省得黑无常和龟丞相在替西海龙君忧心的时候,还得分神找这个活宝龙太子。 深夜,夏安浅被外面的一阵细碎的声音弄醒了,她猛然睁开了眼睛,放出神识。 只见脱下了金灿灿外衫的水苏就穿着月白色的衣服,像是寻找什么一样,朝外面走去。 夏安浅起来推开窗户:“水——” 她连水苏的名字都还没喊出来,就看到水苏迅速回头,食指放在唇上,朝她作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夏安浅见状,只好压低了声音:“你在做什么?” 水苏轻手轻脚地跑到她的窗户前,“你没听到吗?秋秋在唱歌。” 秋秋? 白练秋在唱歌? 夏安浅愣住了,为什么她听不见? 水苏悄声跟夏安浅说道:“鳍豚一族唱歌都很好听的,秋秋以前跟我说,她们只有在跟意中人求爱的时候,才会唱出那样的歌。她曾经唱过给我听的,这是她的歌声。她一定后悔先前没有答应要当我的太子妃,现在唱歌,好让我听见了去找她。” 夏安浅听到水苏的话,缓缓皱眉,“别去。” 水苏瞪大了眼睛:“为什么?” 夏安浅:“说不定是其他的妖怪冒充白秋练,想要将你引过去,再将你身上的灵气吸光!” 水苏听到夏安浅的话,一本正经:“不会的,那肯定是秋秋的声音,我绝对不可能会认错她的声音。” 夏安浅看向他的眼神充满了怀疑。 水苏含羞答答地低头,“她是我的意中人,别说她的声音我一听就能听出来,就是给我一根她的头发,我都能认出她来。” 夏安浅:“……” 就在夏安浅无言以对的时候,水苏眉头一皱,忽然十分着急:“哎呀,她不唱了,是不是因为我还没去找她,所以她生气了?我得赶紧去找她!” 水苏话刚落,人就不见了。 夏安浅看着空无一人的窗前,连忙跟了上去。水苏跑得比兔子还快,可他还嫌不够快,干脆露出了原形在半空中飞着。 一只小白龙在紫黑色的天空之上,额头上的两个龙角还没长出来,只是鼓起了两个小包,看着不太像威风凛凛的白龙,倒像是白蛇。 “水苏!” 夏安浅一见水苏露出原形,就有些情急地喊他。水苏原本已经走远,听到夏安浅的声音,“哦”了一声,回头来将夏安浅卷了起来丢在他的背上。 “你也想见秋秋,是吗?” 夏安浅坐在水苏的龙背上,眨了眨眼,没说是不是,她只是问道:“你说你能听到白秋练在唱歌,为什么我听不到?” 水苏一直朝着东边的方向飞去,果然是龙族,飞起来的速度不是一般的快。 “我也不清楚,秋秋跟我说过,她们鳍豚一族的歌声,是有缘人才能听到的。你听不到,大概是因为你不是有缘人呢。” 夏安浅应了一声,坐在龙背上,看着天上的银河。她在想,到底水苏是不是真的听到了白秋练的歌声?如果他是真的听见了,那么白秋练就是在附近?水苏遇见入了魔的白秋练,那还得了? 夏安浅皱着眉头,上前抓住水苏鼓起来的两个龙角,“水苏,调头!” 水苏:“为什么?” “那个不是你喜欢的那个白秋练,是别人冒充的。” 水苏却十分笃定,“不可能,秋秋的声音我绝不可能认错。” 夏安浅见水苏不听她劝阻,犹豫着是不是地架两座冰山在前面不让水苏过去,可她架过冰山打小妖,可没架过冰山挡水苏这样的龙族,能成么?就在夏安浅犹豫的时候,驮着她的小白龙眼睛一亮,招呼也不打一声就俯冲而下,险些没将夏安浅颠下了龙背。 小白龙人还没落地,尾巴就将背上的安浅卷了下来,接着他也落地变成人形,而在前方,一个白色身影立在月光之下,长发如瀑,她正对着江面唱着歌,歌声如泣如诉,听得让人想落泪。 水苏原本十分激动,可此时也不知道为什么,心中莫名涌上了一股说不出来的难过,让他不止心里发酸,鼻头也发酸,站在原地看着少女的背影怔怔地落泪。 夏安浅看到此情此景,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原本还担心水苏会不顾一切地冲上前,幸好,他并没有。 夏安浅望着那个姣好的背影,心中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可脸上的神情却也还自如。 “秋练?” 夏安浅的声音跟平常一样,并未有什么异常,如果非要说异常,大概就是带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关怀。 少女的背影微微一顿,歌声也停了。 “真的是你。”夏安浅的声音似乎是松了一口气,她说道:“劲风一直都很担心你,你也不给他送个口信。” 少女终于缓缓转身,她脸上并没有笑容,见到了夏安浅,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随即目光落在了水苏身上。 她朝水苏露出了一个笑容,“水苏。” 泪流满面的水苏这才回过神来,他似乎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流泪,就在刚才短短的一瞬,他似乎听见了许多的声音,一股巨大的悲伤从他的心底涌起,让他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如今听到白秋练的声音,他连忙拿衣袖擦了擦脸,男儿流血不流泪,让心上人看见他泪流满面的模样,也是怪不好意思的。 “秋秋,你两个月都去哪儿了?我一直找不到你,快急死了。” “我没去哪儿,我阿娘不见了,我找她去了。” “那你找到了吗?” 白秋练的目光却落在了夏安浅身上,她笑着说道:“找到了,我阿娘现在很好,从此以后,她再也不会有什么苦痛了。” 夏安浅迎着白秋练的目光,她觉得白秋练笑得让她心惊胆颤。她知道白秋练入魔了,白秋练再厉害也不会比兰若寺的树妖厉害,可夏安浅就是担心真要打架的话,她不一定能打得赢。而水苏这个天真烂漫什么事情都不知道的龙太子,大概是不来添乱她就已经要烧香拜佛了。 夏安浅眉头微蹙,她的目光中带着几分愧疚,语气十分复杂,似是心中有千言有万语,可最终也只能是喟叹着喊了白秋练一声:“秋练。” 白秋练移开了目光,她侧头,神情娇俏地看向水苏,“水苏。” 水苏一愣,“啊?” 白秋练站在前方,江边朗月清风,她衣袂飘飘的模样,美的不像话。她朝水苏伸手,“你不是说,要娶我当太子妃的么?” 水苏瞪大了眼睛,惊喜来得太突然,他有些反应不过来。 白秋练笑得更加动人,声音也温柔得不像话,“水苏,我愿意当你的太子妃了,你过来啊。” 水苏还是愣在原地。 夏安浅在旁,模样十分淡定的看着两人。可隐藏在她宽大衣袖中的手,却悄然捏了个手诀,就在水苏想要上前的时候,“轰隆”的一声,一堵厚厚的冰墙挡住了他的脚步。 白秋练见状,冷冷一笑,无数黑色的花瓣朝夏安浅飞去,夏安浅又架了一堵冰墙在前方,那些花瓣尽数刺入挡在她前方的冰墙,“哗啦”的一声,在夏安浅前方的冰墙已经化为了碎片。 而原本白衣黑发的美丽少女摇身一变,变成了黑衫白发,周身戾气缭绕。 被夏安浅冰墙挡住的水苏见状,登时没有好脸色,原本空无一物的手中多了一把利剑,他手中剑锋直接指向白秋练,怒声说道:“哪来的妖怪,敢冒充我的秋秋!” 第48节 第63章 白秋练(十七) 白秋练听到水苏的话,好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 一身黑衣的女子看向水苏, 眼神杀气逼人。 “哪来的妖怪?你不是说喜欢我, 希望我当你的太子妃吗?”白秋练看向水苏的眼神中带着讥讽和不屑, “怎么?我变了个样子, 你就认不出来了?可见你们所说的喜欢, 都是假的。”她说着,声音蓦地拔高,“都是假的!” 伴随着她的一声怒喝, 她长袖一挥, 又有无数的黑色花瓣朝水苏的方向飞了过去, 黑色的花瓣直直穿透冰墙朝水苏打过去, 眼看水苏就要变成一只黑色的刺猬, 他剑也不要了,直接化出原形, 卷着夏安浅直接飞上天。 “安浅,那是个什么妖怪?她怎么那么很厉害啊。” 刚才拿着剑对着白秋练的水苏是假象, 他从未打过架, 就知道拿着剑摆个威风凛凛的架势而已。 被水苏卷到龙背上的夏安浅默了默,她其实想跟水苏说, 那就是白秋练, 只是白秋练入了魔。但话到嘴边, 又觉得这样的事情,还是别说给水苏听了。他们西海和鳍豚一族的那些恩怨本就是一笔糊涂账,这只小龙还什么都不知道的, 她担心告诉他白秋练入魔了就不知道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夏安浅捉着水苏的两只还没长全的龙角,回过头看,一身黑衣的白秋练正在身后紧追不舍。她默念口诀,身后化出几十道冰凌朝白秋练飞去。 白秋练见状,冷冷一笑,空中一个翻腾,避开了那一波冰凌。 “想走?哪有那么容易的事情?” 白秋练黑色的宽袖中飞出了一条白色的绳子,那绳子像是有意识一般追着水苏的龙爪。水苏见那绳子想要绑他的脚,赶紧加快速度,可也不知道那白色的绳子是什么玩意儿,一直不依不挠地追着水苏。 夏安浅手中化出一根冰刃,翻身下了龙背,她一只手拉着那条白绳,手中冰刃飞出去,将白绳砍成了十段八段,然而那绳子砍了又长,简直有病。 夏安浅暗咒了一声。 水苏回头,看到那白色的绳子又朝他追去,急的快要哭,“安浅,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夏安浅抓紧他的龙角,“你管它什么鬼东西,赶紧飞,水苏,那妖怪快要追上来了,要是她追上了我们,我们就只好一锅熟,当她的食物了。” 水苏从小就生活在西海,天真烂漫得令人发指,最让他难忘的灾难还是他不小心惹得龙君生气,挨了一顿打,禁足半个月而已,什么时候见过这种阵仗。他被白秋练追得本来就害怕,如今又被夏安浅这么一唬,吓得“嗷”一声,用尽了全力朝前飞去。 夏安浅看着水苏慌不择路的模样,有些头疼地伸出手在他头上敲了敲,“你到底要往哪儿飞啊?” 水苏:“这妖怪这么厉害,我当然是要往西海飞!虽然我父亲还在睡觉,但黑哥哥在西海,让黑哥哥把她揍得满地找牙。” 夏安浅看着越来越近的白秋练,心中十分发愁。怕且他们是没机会看到黑无常把白秋练揍得找牙了,倒是他们被白秋练揍得满地找牙的可能性大一点。 “水苏,那妖怪要追上来了。” 水苏头上的两个小包微动了下,“那怎么办?” 夏安浅想了想,站在龙背上指挥着水苏:“往地上飞,低一点,对,再低一点。” 她看着越来越近的白秋练,捏了个手诀,一排排厚厚的冰墙拔地而起,将白秋练隔开了。水苏回头一看,见白秋练被拦在冰墙外,“哇!安浅,你把她挡住了。” 夏安浅被水苏弄得没脾气,只好有气无力地提醒他:“挡不了多久,你飞快一点。” 夏安浅的话音刚落,“哗啦啦”的一阵巨响,那一堵堵的冰墙应声而碎。 水苏吓得龙须都在发抖,赶紧往天上冲,看哪个地方好让他们躲一躲。他在云雾中,看见月光下一条玉带似的江面,想都没想就往下冲。 “安浅,你带了避水珠吧?” 然后还不等夏安浅回答,水苏就带着夏安浅,一头扎进了江里。 夏安浅:“……” 她该说水苏聪明还是水苏笨?他自己是龙,但是条没打过架的温室里的小白龙,可白秋练是入魔了的鳍豚精,到了江上说不定她比在地上还厉害! 水苏到了江里,就变了人形,他不由分说拽着夏安浅的手往前狂奔,江底沟壑遍地,水草在水中飘摇着。 水苏:“也不知道江神在不在家,他要是在家,我们可以请他帮忙把那只女妖怪打死。” 夏安浅:“别管江神了,你父亲给你的法宝赶紧拿出来顶一顶。” 水苏是西海龙君和王妃唯一的儿子,虽然傻傻笨笨的,但肯定也塞给了他不少保命的法宝。不然,以水苏这样不防人的性格,能活到现在也算是个奇迹了。 可谁知水苏却一脸不好意思,双手一摊,十分无辜地说道:“没有法宝,我离家出走的时候没带够银子,法宝都送给了那些给我食物的人了。” 水苏的话让夏安浅想起那天水苏带她到西海底时,也是二话不说轻易就将避水珠送给了她。龟丞相当时那副心疼的模样,她至今记忆犹新。把法宝送给别人这样的事情,在水苏身上还是十分有可能发生的。 此时此刻,夏安浅已经不知道自己该要说什么好了。 水苏带着她从水草中行走,可是忽然,那些本来胡乱飘舞着的水草忽然分道,而一身黑衣的白秋练,就在前方冷眼看着他们。她的一头银白色的长发在水中飘舞着,跟她身后张牙舞爪的水草相得益彰。 水苏看到了白秋练,“啊”的大叫一声,又拽着夏安浅拔腿就跑。 夏安浅回头,刚好看到白秋练的眼神。那样的眼神,让夏安浅想到了将猎物玩弄于鼓掌之中的猎人。可短短时日,白秋练是练了什么功法,怎么会厉害成这样? 水苏拽着夏安浅不知头不知路地乱跑一通,白秋练的声音却如影随形:“水苏,你不是喜欢我的么?我就在你身后,你怎么跑得这么快?你回西海,带着我一起,难道不好?” 夏安浅吃了一惊,回头一看,只见白秋练在水中不紧不慢地跟着她们,她每走一步,足下就生出了一朵黑莲。 水苏怒道:“呸,你这死妖怪,能别冒充我的秋秋么?!” 夏安浅顾不上水苏,她大概斟酌了一下,如果安风在身边,她还是有点把握可以险胜白秋练的。但她身边的不是安风,而是水苏。两千岁的水苏,在神族仙族来说,都是太过幼小的年纪,神力微薄,跟入了魔的白秋练打架输赢是不用说的。 而她自己从来没有试过单打独斗,就算是能单打独斗,眼看如今白秋练这模样,胜算还真是小。 这时,白秋练手中的那条白绳子又飞了出来,夏安浅见状,连忙将那绳子拽在了手里。 水苏化了龙要比她快得多,如果水苏被白秋练绑了,那他们俩是一点胜算都没有。 夏安浅拽着那根白色的绳子,挣脱了水苏的手,“你去找鬼使大人!” 水苏一愣,他看到夏安浅手中的那根白绳子,心里就害怕。怕归怕,但是他还算是十分讲义气的,“不行,我走了你怎么办?!” 夏安浅一听到他的话,怒了,空着的另一只手毫不客气地拍向水苏的脑袋,“你要出来的时候我就跟你说,这个白秋练肯定是假冒的,你偏不信!真是榆木做的脑袋,你现在赶紧给我回去找鬼使大人,不然我们就抱着一起死在这里!” 水苏被夏安浅凶巴巴地骂了一通,又看了眼白秋练,只觉得这个妖怪真是丧心病狂,他还是赶紧找人来帮安浅,不然他被妖怪绑住了就没人去给黑哥哥通风报信了。 水苏的脑门儿被夏安浅那样拍了一巴掌,莫名其妙地就醍醐灌顶了。 “安浅,你等我!” 语毕,他人已经化作一条白龙,从水中升腾而起,飞到了天上。 白秋练见状,哼笑了一身,脚一跺,她足下的黑莲花瓣尽数朝那小白龙飞去,只见其中一瓣打在了白龙的身上,幸好白龙有龙鳞,将那花瓣反弹而下,接着小白龙的身影就已经隐没在云间。 夏安浅原本闷在胸口里的一口气,此时终于缓缓舒了出来。 她的目光从空中拉回,看向在她前方的白秋练。 白秋练知道夏安浅让水苏走了,即使是她要追上去,夏安浅也会想尽办法缠着她,她就干脆让水苏先走,反正等她料理完了夏安浅之后,水苏也跑不掉。她想要杀的,不管是仙是妖,一个都不会放过。 “本来我也还没想着要找你麻烦,可你偏要送上门来。等我将你吃了,再去找水苏耍耍。” “吃了我?可我担心你消受不起呢。” 白秋练伸出舌头,舔了舔虎牙,娇笑着说道:“怎么会消受不起?我开始要吃喝人血的时候,也觉得可能消受不起。可我后来发现,我受得起。我不仅受得起,而且功力一日千里。”她说着,脸色蓦然一变,手中的白绳子一抖。 夏安浅只觉得自己抓着绳子的那只手被对方这么一抖,掌心都在发麻。既然水苏已经走了,她也没必要拽着这么一根破绳子,勒得她的手疼死了。 夏安浅手一松,白秋练的绳子就已经收了回去。 “要吃我,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夏安浅望着前方十分陌生的白秋练,又想起了劲风,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放轻了声音,“白秋练,你知道劲风在找你吗?” 白秋练一愣,目光冷冷地看向夏安浅。 夏安浅见她神色有些松动,放轻了声音,说道:“你离开了西海也没有跟我们说一声,劲风一直很担心你。我们去苏州等了你一个月,没等到你。后来想了想,觉得你说不定在洞庭,所以我们正打算到洞庭去找你呢,没想到在这里碰上你了。” “秋练,你怎么了?为什么头发都白了?” 白秋练听到夏安浅轻柔的声音,神色微动了下,她看向夏安浅,前方的女子一身浅碧色的长裙,白色的披帛缠着她的双臂,在水中飘荡着。她认识夏安浅的时候,这个女子就是一副什么事情都淡淡的模样,可如今怎么会对她露出这样关怀的神色? 白秋练随即回过神来,脸色铁青,手中的白绳子尾端变成了两股,分别直取夏安浅的双目。 夏安浅被白秋练这样歹毒的招数弄得心头火起,“白秋练,即使在西海的时候,我没帮上忙,你犯得着这么狠毒么?” “狠毒?”白秋练重复了一遍夏安浅的话,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笑完,她手中的绳子再度飞向夏安浅,夏安浅没办法,身上白色的披帛飞了出去,变成了几丈长,和白秋练的绳子缠在了一起。 两人各拉一边,谁也没让谁。 白秋练血红色的眼睛瞪向夏安浅,怒极恨极般咬牙切齿地说道:“我狠毒?你们这些人,有什么资格说我狠毒?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不清楚。我的外祖母确实对不起西海龙君,可她已经死了。我娘有什么错?就活该她被西海龙君用来血祭吗?!” “冥府的黑无常,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冥府的阎君,因为跟西海龙君有交情,所以将提高修为的禁术都给了他。就因为他是西海龙君,面子大能力强,所以有人帮他就是有道理了?而我,因为我鳍豚一族是妖族,所以你不敢帮我,我娘死了也是活该?这是个什么道理?!” 白秋练此时的情绪十分激动,她身边的水像是能感应到她的情绪变化一般,暗潮汹涌。夏安浅只觉得一股强大的气压逼向她,弄得她胸口发闷。而白秋练的话,一时之间也让她语塞。 “白秋练——” “你闭嘴!你们这些恶心的人,还有慕蟾宫,不是说好了,要娶我的么?不过三年,他就要娶别人了?你们这些虚伪的人,统统都该死!” 白秋练说着,手中的绳子猛地一抖,夏安浅缠在绳子上的披帛就已经化为了碎片。 夏安浅觉得掌心一阵剧痛,一股血腥味就弥漫在了水中,她的手肯定是已经受伤了。她将那只受伤的手隐藏在宽袖之中,而此时白秋练的绳子又朝她打了过来。在江里跟白秋练打架实在是太愚蠢了,她二话不说,避开了白秋练的绳索就脚底抹油,赶紧要从江中离开。 白秋练一见夏安浅要离开,化出了原型。一只巨大的鳍豚在江中,尾巴一甩,江中的水浪就被她拨弄得波涛汹涌。幸好夏安浅会驭水,身上还有避水珠。 江中的水径自分道,夏安浅所在的地方,已经宛如陆地一般。白秋练化了原形,离不开水,夏安浅就趁着这么一会儿的功夫,离开了江底。 只是她才到江面,白秋练就已经追了上来。夏安浅没辙,召唤出十几条水龙朝白秋练张牙舞爪地飞去,水龙将白秋练团团围在其中,可惜白秋练也是水中妖物,水龙又不是金龙,能一口将白秋练给吞了。 这时候夏安浅就不能不叹息,这水系法术还是太温和了。 白秋练还没入魔的时候,就知道夏安浅小有几分实力,如今一看,如果是她还没练她姥姥留下来的功法,肯定不如夏安浅。可今时不同往日,她练了姥姥留下来的功法,再以凡人心头血加以辅助修炼,那可不是糊弄人的。 而且夏安浅这个人,她认识时间不长,但有的小习性还是了解的。 女人天生爱美,白秋练夏安浅也不例外,所以动刀动枪这种事情夏安浅不太擅长,她擅长的是法术防御,真说到上真枪打架,也就是那么一回事。白秋练心中打定了主意,就不着急着跟夏安浅怎么着,她就拖到夏安浅灵力快要用尽的时候,看她还怎么能。 夏安浅见白秋练的攻势一下缓和了,就知道她心中的主意。她心中暗咒了一声,琢磨着是不是该找个间隙走为上计。 谁知白秋练虽然不急着进攻,可哪个地方该防该堵,都滴水不漏。 夏安浅见状,眉头微蹙,忽然她看向白秋练身后,喜形于色:“大人,您可终于来了!” 黑无常来了?! 白秋练心中一惊,不由得分了神,急急忙忙回头,只见身后空无一人。她知道自己被夏安浅耍了,登时大怒,再回头,夏安浅已经不见了踪影。 第64章 白秋练(十八) 夏安浅耍了白秋练一回,趁着她分神的空隙, 赶紧开溜。 可她到底不像水苏, 是龙族, 也不像安风, 现在白秋练不知道是练了什么厉害的法术, 厉害得都有些邪门。幸好,她身上带有障目珠,障目珠能将她浑身的气息隐匿, 不至于让对方发现。 夏安浅躲在江边离白秋练不远处的大岩石阴影之下, 大气也不敢喘。 白秋练得知自己被夏安浅骗了, 恨得牙咬咬, 巴不得挖地三尺将夏安浅找出来生吞活剥。可她到底还是顾忌已经飞回西海的水苏, 她被夏安浅这么一拖,大概是追不上水苏的。此地离西海也不远, 要是冥府的黑无常来了,她心中还是有几分忌惮的。 第49节 白秋练想了想, 觉得夏安浅的小命并不比她要淹了苏州那个恶心的地方重要, 于是冷哼一声,就愤然离去。 夏安浅放出神识, 直到确定白秋练离开了才松了一口气。她整个人靠在大岩石上, 抬手摸了一下额头, 满头的冷汗。 她都多久没尝过这种胆战心惊的感觉了,经过这事,夏安浅才发现光是修行法术大概还不行, 不然打架的时候真是太被动了。想着想着,她忽然又很想将劲风拖出来揍一顿,他还信誓旦旦说不信白秋练会那么残忍,真该让劲风来尝尝白秋练的厉害,让他长一下记性的。 夏安浅还在想着,她带在手腕上的手链忽然发出一阵温润的柔光,她一怔,另一只手覆上去。 这个手链她和安风两人一人一条,是她平时担心安风乱跑让她找不到人,所以特地准备了两条手链,一条在安风身上,一条在她身上。一般情况下,都是她用的比较多,因为安风每到一个地方,三更半夜都喜欢出去溜达,她找不着人了就感应一下小家伙,一般情况下,只要她找,安风都会马上回来。 刚才跟白秋练打架,情急之下竟然忘了这事。 夏安浅一手覆在手链上,回应了安风的感应。 没一会儿,安风就和劲风跑到了江边来。 “安浅!” 劲风和安风跑了过来,安风见到了夏安浅,跑了过去,朝她张开手要抱抱的姿势。 夏安浅刚才经历了一场恶斗,如今心中才感觉是着地了些,见到安风的举动,心中一软,倾身抱了抱安风。 劲风看着夏安浅有些狼狈的模样,大吃一惊,“安浅,你怎么了?是遇上什么人了么?身上有没有受伤?”少年快步走过去,蹲在夏安浅身前,细细打量着夏安浅。 夏安浅一手抱着安风靠在岩石上,然后伸出了那只受伤的手,满手的猩红。 “天哪,你受伤了!这是怎么回事儿?三更半夜的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了?还有水苏也不见了?”劲风一边婆婆妈妈的问话,一边蹲在夏安浅身旁,他从随身的芥子中取出一些灵药和纱布,手脚麻利地帮夏安浅清理伤口,上药。 只是夏安浅的手掌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他无论怎么弄,她掌心一直血流不止。 “怎么回事儿?”劲风皱着眉头,捏了个手诀,一股灵力从他的指间传到夏安浅的掌心,只见夏安浅原本皮肉翻开的掌心在他灵力的作用下,已经开始缓缓修复,可眨眼之间,那伤口又恢复了原状。出血量虽然不多,可一直那么流着肯定也很伤人,而且一定很疼。 夏安浅望着劲风的举动,笑了笑,说道:“你别折腾了,没用的。” 劲风一愣,抬眼看向她。 夏安浅清亮的眼睛跟他对视着,“这是白秋练伤的。” 劲风:“什么?” 夏安浅将晚上的事情跟劲风一五一十地说了,“水苏那只小龙从西海跑出来了,他一路朝洞庭走,身上的龙息也不知道要遮掩,白秋练应该是察觉到了水苏的龙息,所以三更半夜在江边唱歌想将水苏骗出来。水苏如今已经回了西海,我觉得白秋练暂时应该不会到西海去。” 劲风听了夏安浅的话,久久没有言语。 他抬手,手指微颤地碰了碰夏安浅掌心的伤口,夏安浅并没有躲开。 “是我的错。”劲风望着夏安浅掌心狰狞的伤口,以及不断渗出来的鲜血,轻声说道。 少年脸上尽是自责,白秋练已经入魔,可是他不信邪,觉得白秋练再怎样,也是有苦衷的,即使入魔,大概也不会良知尽失。可是当他看到夏安浅掌心的伤口时,才发现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的错误估计导致的。白秋练入了魔,她的法器上肯定沾染了浊气,夏安浅是修炼的灵体,受不得浊气的。她这么被白秋练一伤,即使是小伤,也是可大可小的。 在夏安浅身旁的安风小身板靠着夏安浅,眼睛也落在了夏安浅的手掌上。他眨了眨眼,伸出手也想去戳。 劲风连忙伸出手去阻止:“安风不可以。” 安风抬眼,满心不痛快地看向劲风,打算再向他打个喷嚏,喷他一脸冰渣子。 可还不等安风要喷劲风冰渣子,劲风一只手已经托起了夏安浅那只受伤的手,他另一只手覆在夏安浅的手掌上,两只手掌相触的地方,发出柔和的白光。夏安浅微微一怔,却没有阻止。 劲风是妖修,和她不是同一个路子的。但世界万物,在修行路上,殊途同归,劲风是在用他的真元给她洗去伤口上沾染的浊气。 “对不起,安浅。”劲风的修为本来就不算高,他灵根并不算太好,就是这么一点真元,对他来说也是也是弥足珍贵的。可他到此刻,才惊然发现,或许珍贵的并不是他的这点真元,而是夏安浅平日虽然什么都不说,安风也老是在欺负他,可其实在他几百年的妖生里,除了父母,夏安浅是对他最好的人了。 可他先前只沉浸在昔日姨母和白秋练的回忆之中,还以为白秋练即使入魔,可至少是不会伤害他们的。 毕竟,夏安浅即使当时拒绝了帮忙,也是考虑到种种因素以及他们的实力。但他没想到如今白秋练反过头来,竟然想要杀夏安浅。幸亏夏安浅在打斗之中有急智,否则夏安浅是不是也要遭殃了? 夏安浅看着少年额际的细汗,笑了笑,并未宽慰他什么话,她将手收了回来,虽然还在渗着血,可比起刚才,如今只是渗出细细的血珠,已经是好多了。 “劲风,我们也在人间游历了上百年,凡人朝生暮死,可也人心易变,更何况妖族寿命千万年,几百年间,各自际遇不同,心境自然也不同。并非每个人都像你一般,总是想着从前那些人的好。” “像我,我也活了几百年,别人的好我或许会记得,可是别人的坏我是一定会记得的。谁曾经对不起我,谁又对我做了什么,即使我当时无能为力做些什么,可那些事情都放在我心里。若是我日后有能力,当我遇见了从前的那些故人,他们的好并不能与他们的坏相抵,我是一定会睚眦必报的。” 这是劲风头一次听到夏安浅说这样的话,他有些错愕地看向夏安浅。 夏安浅朝他挑了挑秀眉,问道:“你觉得我不应该?” 劲风连忙摇头,“当然不是。” 夏安浅微叹了一口气,伸手摸着安风凑过来的小脑袋,喟叹着说道:“其实跟你说这些,你也不懂。” 劲风沉默了片刻,才说道:“其实我不是不懂。安浅,自从我的父母被捉妖师杀害之后,我也曾经日夜想过等我变强了之后,就要找到那个捉妖师,将他杀了。可等到我有一天变强的时候,曾经杀害我父母的那个捉妖师早就死了轮回了不知道多少遍了,这有什么意义?我也有自知之明,我跟随父母在洞庭生活的时候,是一条小鱼,天天只知道玩耍。后来父母被杀害,我就到了白水河。我知道自己灵根有限,也没想过自己能成为一方大能,得过且过。直到你和安风离开,我当时害怕自己在白水河不能自保,所以跟着你和安风走了。” “我知道你当时带我走,并不是真心的。你当时一心只想杀了甘钰,即使要和他两败俱伤也在所不惜。带着我一起,不过是担心自己一旦不在了,安风这个心智未开的小家伙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可你也心知肚明,我哪能搞定安风?但你还是带着我一起,我心中一直都很感激你的。” 夏安浅偏头,骂了声:“跟你一起游历了上百年,你心就只有这些东西?” 劲风低头,被人骂了也不吭声,因为他也觉得自己脑子好似有坑。 夏安浅看了看掌心的伤,站了起来,她用另一只没有受伤的手牵着安风走在江边。 “劲风,倘若没有情分,你以为谁会这样帮你?” 夏安浅的声音在江风中传来,劲风看着前方那一大一小的身影,眼睛蓦地一酸。直至如今,他才发现自己是个卑劣之人,他以自己和夏安浅这上百年的交情相挟,希望夏安浅能帮助他昔日年少时的朋友。可他都没想到,白秋练与他是过去的朋友,而夏安浅是这近百年来和他一直相互扶持走过来的,他一直将夏安浅的劝告抛至脑后,一脑门的心思都放在了白秋练身上。 如今入了魔的白秋练丧心病狂,还想杀了夏安浅。 劲风想到这事情,心里都在后怕,更别说刚才夏安浅还和白秋练经历了一场恶斗。 劲风想要追上去的脚步微微一顿,他望着夏安浅在江边的背影,忽然觉得自己很没脸上去。 夏安浅跟安风走着,见劲风没有跟上来,不由得心底轻叹了一声,没好气地问道:“你遇见了白秋练之后就脑子不好使,如今连脚也不好使了吗?” 劲风闻言,一愣,原本忐忑的心登时好似是拨开了云雾一般,被夏安浅骂了不觉得难受反而觉得浑身舒畅。 他快步追了上去,“我刚才只是在想事情。” 夏安浅不咸不淡地“哦”了一声,就没有再搭腔。 劲风对夏安浅这样的反应早已习以为常,他问:“安浅,我们下一步去哪儿?” 夏安浅:“哪儿都不去,水苏回了西海找鬼使大人,我们先等鬼使大人来了再说吧。” 省得那个男人还真以为她没事干到处惹是生非,这回惹是生非可是西海龙君的龙宝宝,要不是水苏出来找白秋练,她也不会这样遇上白秋练的。 第65章 白秋练(十九) “这是怎么回事?!” 男人低沉的声音蕴含着几分怒火,可与他声音中怒火截然相反的, 是他捧着夏安浅的手时, 那小心翼翼的动作。 劲风和安风两个人看着鬼使大人面沉似水的模样, 八百年难得有默契了一回, 两人是一站一蹲地站在门口, 只围观不吭声。 可水苏就没这种好眼色了,他凑过脑袋去,看了看夏安浅掌心上的伤口, 倒吸了一口气, “安浅, 这是被那个女妖怪弄伤的吗?伤口还一直在冒着血珠, 我觉得好疼啊!” 夏安浅的手被黑无常抓在手里, 要抽出来不是,不抽出来也不是, 心里还觉得有几分尴尬的,而且黑无常先前派来的那只乌鸦都说了, 白秋练入了魔, 让她一切等他到了再说的。虽然说这次遇上白秋练,全然是水苏这只笨龙, 可是她心里还是有几分心虚。 于是, 夏安浅狠狠地横了水苏一眼, “我没有很疼。” 水苏十分怀疑地看了夏安浅一眼,“可我觉得你疼得样子都变凶了很多。” 夏安浅:“……” 她觉得有些心累,但看着眼前黑无常板着脸的模样, 她还是不自觉地辩解了一下,“我离开苏州的时候,已经让飞仙湖出来玩的小鹰给你送信了。白秋练在苏州人也杀了,火也烧了,我就是想着大人心中大概也是不想白秋练再滥杀无辜的,所以就琢磨着跟劲风一起到洞庭看看白秋练是不是又跑回去了。可还没到洞庭呢,就看到离家出走的水苏。后来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顿了一下,她又说道:“我是无辜的。” 黑无常听到夏安浅的话,心里头直冒火。 “水苏说听到白秋练在唱歌,他要去看你就跟着一起去了?他爱去找白秋练随他去找,有你什么事?” 夏安浅有些意外地看向黑无常。 黑无常那时正在西海寻思着有什么法子能让西海龙君醒来,还苦恼着,谁知一直处于昏迷状态的龙君蓦地睁开了眼,说了一句“水苏,危险”,又晕厥了过去。 西海龙君本来忍受着禁术反噬,忽然醒来,想来是他放在水苏身上类似于傀儡符那样的东西碎了,才让老龙君感受到儿子的危险,因此才诈尸了一下。黑无常连忙找来龟丞相,要派人出去找水苏,谁知水苏就十分狼狈的跑回来了。 水苏见到他的第一句话就是:“黑哥哥糟糕了,安浅快要被厉害的女妖怪打败啦!” 黑无常当时脑袋就有些蒙了,前一刻他还收到夏安浅说她打算离开苏州的口信,怎么下一刻她就要被女妖怪打败了? 水苏的话说得没头没尾,抓起他的手就往先前他们遇见白秋练的江上跑,到了之后也不见她的人影,反而是在江边的岩石旁看到了她留下的血迹。黑无常看到那滩血的时候,心中不由自主地咯噔了一下。她身上带着障目珠,他感觉不到她的气息。幸好安风灵力充沛,他感应到安风身上的灵气,就循着安风的气息找了过来。 见到她人,还不等他说话,她就十分惊喜地说道:“咦,大人可终于来了!”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她因为他的到来而喜形于色,眉目间是淡淡的欢喜,嘴角微翘,就连那清润的双眼,那一瞬间好似都格外好看。 黑无常面无表情地看着被放在一边染了血的纱布,又低头小心地将缠在她手上的纱布解下来,他的声音冷冷的,“水苏即使是单独去找白秋练,顶多也就是被她绑了,大概是不会有生命之危的。龙君为了这么个宝贝儿子,铁定在水苏身上放了不少宝贝,总是死不了。倒是你,就这么几百年的道行,平时能收拾几只小妖就以为自己本事挺大了?” 夏安浅本来是有几分心虚的,但这时听到黑无常冷冷的训话,心里莫名地觉得恼怒。 她生起气来的时候,也不疾风骤雨,她只是掀了掀眼皮,瞅了黑无常一眼,就要将手抽回来。可她一用力,原本就只是渗出点点血珠的伤口一下子就渗出了更多的血,黑无常眼角抽了下,忍不住喝道:“别动!” 夏安浅瞪大了眼睛,看向黑无常。 两人这么大眼瞪小眼地对持了片刻,黑无常放缓了语气说道:“你手掌一直血流不止,是因为沾了浊气,我帮你将浊气洗去,可能会比较疼,你忍忍。” 可夏安浅并不领情,十分客气地拒绝:“不用,昨晚的时候血流得更厉害,劲风已经帮我处理过,如今已经好多了。大人可是还要去驱魔除妖捉恶鬼的人,千万别为了我这么个不知轻重的小人物,浪费了自己的真元。” 黑无常听到她的话,觉得夏安浅不想讲道理的时候,光是他讲道理是不能够的。于是鬼使大人十分干脆地故技重施,让夏安浅睡了过去。 在一旁目睹一切的水苏目瞪口呆,“黑哥哥,你怎么能让安浅睡过去了?” 黑无常将失去知觉的夏安浅捞进了怀里,将她横抱起来放在窗户旁的榻上。他将夏安浅放置好,回头朝水苏笑了一下,笑得水苏后背发凉。 水苏看了一下背后,然后抱了抱双臂,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有些毛毛的感觉。觉得心里发毛的水苏走到门口,决定要和安风呆一起,可他走在安风身旁坐下,就听到鬼使大人说话了。 “水苏,你离家出走的事情,我回头再跟你算账。” 水苏扁嘴,想要说话,谁知一只手捂上了他的嘴。 劲风捂着水苏的嘴,小声说道:“水苏,你也少说两句。你没看见安浅刚才在跟鬼使大人闹脾气,鬼使大人心情不好么?” 水苏:“嘎?” 安浅既没有踢椅子也没有掀桌子,明明是黑哥哥不讲道理将安浅放倒了,怎么会是安浅在闹脾气?! 夏安浅被黑无常放倒了处理伤口,伤口处理完没一会儿,她也就醒来了。她从榻上坐了起来,准备去找黑无常算账。总是仗着他本领高就来欺负她,实在是太讨厌了! 夏安浅起来,压着满心的怒火走出室内,才走出门口,就听到水苏十分委屈的声音—— “我也不是故意要离家出走,就是你跟龟公公两个人老是避开我说话,我以为你们嫌我不懂事……不不,那个是女妖怪,不是秋秋……黑哥哥,秋秋是一只温柔美丽的鳍豚精,昨天晚上追着我和安浅的是一只冒充秋秋的厉害妖怪。” 夏安浅一只手扶着门框,听着水苏的话。 第50节 安风察觉到夏安浅醒了过来,跑过来仰头看着她。夏安浅低头看着安风,忽然就没有了要和黑无常算账的心情,干脆就和安风在门槛上坐了下来。 黑无常过来的时候,就是看到夏安浅和安风两个人排排坐在门槛上,像是找不到路回家的孩子。他微微怔楞了一下,随即走了过去,“怎么,还在跟我生气?” 夏安浅没心情找黑无常麻烦,并不代表她就没心情挖苦对方,“我不过是个修行几百年的无名小卒,哪敢跟鬼使大人生气?” 黑无常弯腰,想将安风抱起来。 安风看着鬼使大人,歪着头眨巴着眼睛,然后凭空一道惊雷出现在鬼使大人后方。 黑无常:“……” 夏安浅见状,忍不住笑了起来,她伸手捏了捏安风的鼻子,“你的真身到底是什么?” 安风好像是什么法术都会一点,下雨打雷刮风飞雪,好像就没有他不会的。 安风看夏安浅笑,也咧嘴笑了起来。 黑无常看着眼前的一大一小,忽然就有种败下阵来的感觉。他坐在安风的另一侧,跟夏安浅说道:“我们得走了。” 夏安浅:“走?走去哪儿?” “去找白秋练,我已经让冥府的人留意白秋练的踪迹了。” 夏安浅听到黑无常的话,眨了眨眼,然后她说:“其实你不必让冥府的人找了,我有白秋练的行踪。” 黑无常墨眉微扬。 夏安浅侧头,眉目不自觉染上了些许小得意,“我跟她打架的时候,顺手就打了一粒隐形的追踪符到她的法器上,我觉得她虽然练了什么功法忽然变得十分厉害,厉害的不过是法力而已,至于其他方面,大概是没多少长进的,我估计她到这会儿还没发现我打在她法器上的追踪符呢。” 夏安浅说的没错,白秋练确实是没发现她法器上的追踪符。她本来就是从洞庭直奔苏州的,只是途中忽然察觉到一股若有似无的似曾相识的龙息。她想,或许是水苏那只笨龙从西海跑出来了。 想起水苏,她就不可避免地想起了母亲被西海龙君用来血祭的场景。此仇不报,枉为母亲的女儿。 她当时是想着将水苏引出来了,就将水苏绑起来去威胁西海龙君的,谁知道中途跑出来个夏安浅。她没绑成水苏,也没能杀了夏安浅,心里恨极,可也无法可施。夏安浅身边的安风是个小怪物,心智未开,可武力值高得吓人,而水苏跑回了西海,冥府的鬼使黑无常尚未离开,她心中也有所忌惮。 她想起当时水苏拔剑相向的场景,心中就恨不得能将水苏的龙筋都给抽出来。说什么喜欢她,不过都是甜言蜜语。她不过是变了个样子,他怎么就认不出来了呢?还拔剑相向,说她是冒充白秋练的妖怪。可她,明明就是白秋练啊! 白秋练越想,心中就越是愤怒。 她还想到了慕蟾宫,那个爱念诗的少年。她曾经那样喜欢他,只要能和他厮守在一起,她甚至可以放弃一切,可他还是辜负了她。 什么是天道? 天道难道就是强者联合在一起,欺负弱小的一方吗?因为西海龙君是西海之主,所以连冥府的阎君也助他一臂之力进行血祭也不必受到任何惩罚,而她这个小小的鳍豚精,因为弱小得不值一提,所以就该看着母亲灰飞烟灭? 这是什么道理?! 白秋练越想越是愤怒,然后她想起了自己那天晚上没继续将夏安浅找出来杀了,是因为她要去将苏州那个恶心的地方淹了,然后再去掀了西海龙宫的。 这么重要的事情,她竟然差点就给忘了。 白秋练笑了笑,她才喝完一个凡人的心头血,手背上的黑莲灼灼发热。她低头,看着那朵夜色的莲花,她杀的人越多,这朵莲花的颜色就越深。以人命养花,以凡人的心头血修炼法力,既然天下之人都负她,那就别怪她无情了。 苏州江边,水苏身化白龙,背后驮着夏安浅在上空飞快地掠过。苏州的上空乌云密布,雷雨阵阵,夏安浅和水苏在乌云间穿梭。 水苏在乌云间翻腾,一边往下张望:“安浅,你说是我们能比黑哥哥快一步找到秋练吗?” 夏安浅站在龙背上,被雨淋得一身湿,浑身都黏答答的心情实在说不上太好,所以语气也不太好,“为什么要我们快一步找到白秋练?让鬼使大人先找到她,一钢刀将她打回原形算了。” 水苏的龙须抖了抖,“虽然秋秋杀了那么多人很不对,可我毕竟喜欢过她,并不想看到她死。” 夏安浅站得累了,干脆就坐在龙背上,她摸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跟水苏说道:“你不想看到她死,她可是巴不得看到你死。” 水苏哭丧着声音:“我喜欢的秋秋不是这样的。” 夏安浅没有再说话,她只是看着底下江水翻腾,江水快要突破防线,往苏州城里涌了。她默念咒语,将那翻腾的江水召唤回来,谁知片刻之后,那原本已经平静下来的江水再度翻腾起来,这次是波荡汹涌,河浪一波接一波汹涌而起。 夏安浅在白秋练的法器上打了追踪符,可追踪符在到了苏州之后,就再也没有任何回应。夏安浅和黑无常一路赶到苏州,就看到苏州乌云密布,到处都在下着雨,苏州城中的干道早就已经淹了不少,如今江上水线又已超过了防洪线,夏安浅这才发现原来白秋练是打算将这个苏州淹了。 这时,黑无常已经和安风劲风都到了苏州上空,见到了夏安浅,三人一并飞到水苏的龙背上坐下。 黑无常:“苏州城内并没有白秋练的踪迹,她应该是在江底。” 夏安浅想起不久前她和水苏两个人在水底被白秋练追杀的狼狈场景,眉头微皱。她正要说话,黑无常就朝她摆了摆手,沉声说道:“我和安风下去江底,你和劲风在江面上等着。她在江底受不住,便会跃出水面,到时候你们不要心软。” “可是——” 夏安浅的话才出口,一根食指就抵在了她的唇上,她愣住了。 黑无常望着她的模样,嘴角微勾,他将食指收了回去,“安浅,她已经入魔了,不管她从前跟劲风有什么样的交情,也不管你觉得她是不是有难言之隐,她现在做的事情是滥杀无辜,天理难容。你们对她心软,就是对无辜之人残忍。” 男人说着,另一只手似是情不自禁般抬手,将她额前湿透的黑发撩至一旁,动作已经是过分亲昵。 “你们小心,我和安风去了。” 黑无常的话音刚落,和安风两人就已经化作两道银光,扎进了江中。 第66章 白秋练(完) 白秋练在江底化出了巨大的原型在翻江倒海,可黑无常带着安风下去江底没一会儿, 她就被逼出了江面。 一身黑衣的女子立在半空之中, 衣袖翻飞, 一头长及脚踝的长发张牙舞爪地飘舞着, 她看着那乌云密布的天空, 放声大笑:“我早就该淹了这个恶心的地方,夏安浅,你以为你们真的能阻止我吗?”她说着, 看向站在龙背之上的劲风。 “劲风, 你与夏安浅有什么好折腾的?不如来跟我一起, 这恶心的天道有什么好怕的!” 她说着, 手中法器一抖, 登时又狂风骤雨。 这是劲风第一次看到入魔后的白秋练,昔日那个温柔美丽的小鳍豚精早已不复存在, 取而代之的是眼前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女子,她身上的妖气肆无忌惮地朝四方弥漫而去, 似是想要召唤附近的小妖与她一同将这人世间的一切摧毁。 “大言不惭。” 黑无常的声音冷冷响起, 他凭空出现在了白秋练身后,腰间钢刀飞出, 直直飞向白秋练。 白秋练以为练了手环上的功法, 就能天下无敌。她在江中化出原形, 黑无常都要带着安风下去,认为来自冥府的这位鬼使,不过也是如此而已。这些所谓的仙君神君, 大概也就是图有其表。可恨她不能早日发现手环中的功法,否则母亲又怎会被西海龙君血祭,落得那般下场? 她自以为自己已经很厉害,身前化出一朵巨大的黑莲,宽袖一挥,黑莲就已经朝黑无常的钢刀飞去,谁知钢刀穿过黑莲,来势不见地朝她逼近。 白秋练心中一惊,连忙避开,人虽然避开了,可衣袖的一角已经飘在了空中。 劲风抹了抹脸上的雨水,扭过头去看白秋练,与白秋练的目光相遇的瞬间,劲风心底忽然涌上了一股悲意。 白秋练再也回不去了。 她本该是在洞庭边上无忧无虑的鳍豚精,即使后来母亲被西海龙君血祭,她怀恨在心,可她该做的是靠自己的本事变强,而不是滥杀无辜。 安浅说得对,世上可怜之人多了去,可谁也没有因为自己可怜而迁怒于那些无辜之人。 慕家那么多人都冤死在她的手中,还有如今苏州城中的百姓,如果不是他们及时赶到,白秋练会做出怎样的事情来? 那个他年少时曾经带着他到处游玩,陪伴他照顾他的鳍豚精,温柔善良、美丽动人,可她如今已经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冷血魔物。 白秋练迎着劲风的视线,冷冷一笑,手中那根白绳朝夏安浅几人飞了过去,那股巨大的妖力弄得化为白龙的水苏龙须一抖,赶紧飞上云间。 夏安浅站在龙背上,看着白秋练和安风、黑无常三人分别占据了一方,在半空中形成了三足鼎立的局面。其实白秋练虽然厉害,又怎会是黑无常的对手。大概是黑无常有心要让安风发泄一些精力,只见他朝安风做了几个手势,安风小小的身体忽然就变成了一道白光,朝白秋练飞去。 白秋练张开双臂,黑色的衣袍无风自动,巨大的妖气已经在她周围形成了一个屏障。 然而安风整个人出现在白秋练后方,他身后飞出了无数道冰凌,冰凌全数飞往白秋练的屏障,可都被白秋练挡了下去。小家伙见状,不乐意了,只见他双手一划,一道巨雷朝白秋练横空劈下,只听得“嘭”的一声巨响,白秋练的屏障已经被打破。 安风高兴地在空中连续翻了十几个筋斗。 水苏头上的两个小包抖了抖,赞叹道:“安风真厉害。” 屏障被安风打破了的白秋练,只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力量朝她逼了过来,让她胸口翻腾,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掉进江里。她的脸色十分难看看向黑无常,黑无常立在半空,手持钢刀,他那双狭长的眼睛冷冷地瞥向白秋练:“鳍豚一族气数已尽,你束手就擒吧。” 白秋练看向黑无常,片刻之后,她的手无力地垂下。周身的妖气此刻已经尽数收了回来,她看向那只驮着夏安浅和劲风的小白龙,苦笑着问:“水苏,你真的不认识我了吗?” 水苏:“认识,你是白秋练。” 白秋练:“你不喜欢我吗?” 小白龙在空中转了两圈儿,“我喜欢的秋秋,不是这样的。” 白秋练闻言,忽然哈哈大笑起来,“所谓的情爱,不过如此!不管是人是仙,嘴里说着喜欢,翻脸就不认人。实在是可笑!”她说着,原本已经垂下的白色绳索忽然朝水苏的双目飞去,水苏吓得扭头就跑。 在龙背上的劲风猝不及防被水苏这么一整,差点掉下龙背,还是夏安浅搭了一把手。 劲风扶着夏安浅的手,觉得满心都是苦涩,“安浅……” 夏安浅轻叹了一口气,“我早就跟你说了,白秋练早就不是你记忆中的那个白秋练了。” 就在夏安浅和劲风说话的功夫,黑无常手中钢刀飞出,招呼也不打,就给白秋练来了个猝不及防。 白秋练先是在江里化出原形,将这江水搅得江浪翻滚,后来又在江里被黑无常和安风修理了一顿逼出江面,已经是强弩之末,后来又强自撑着一口气,跟他们对峙,此时身上妖力早就难以为继。 只见黑无常的钢刀直直朝她飞去,她朝水苏打过去的绳索才收回来,还来不及再次送去,那带着杀意的钢刀已经从她身体直穿而过,带出鲜血飞溅,滴落在江面。 她瞪大眼睛,看向黑无常,整个身体坠落在江中。黑无常眉峰一扬,右手比划了一下,本该落入江中的白秋练狼狈地滚落在江边的泥泞之上。 白秋练趴在地上,满身的污泥。 这时,水苏带着劲风和夏安浅几人也落在了地上。 她抬眼,恨恨地看向黑无常:“为什么还不杀我?” 黑无常接住从空中飞回来的钢刀:“我都不急,你急什么?” 白秋练趴在泥泞之中,只觉得自己从来都没有这么狼狈不堪过。即使是当日母亲在西海之中灰飞烟灭,她都不曾像此刻这般。黑无常看着她的眼神,就好似是在嘲笑她不自量力一般。她想到了母亲的惨死,又想到慕蟾宫言而无信另娶他人,满心的悲愤无处发泄,竟不知不觉地落下了泪水。 夏安浅望着她那凄然的模样,忍不住说道:“白秋练,其实慕蟾宫在娶妻之前,找过你的。” “他前后派了几波人去洞庭找你,都无功而返,那些人一路找到当初你与慕蟾宫相见的地方,发现那并不是宅子而是一片废墟,慕蟾宫才发现原来你不是凡人。他的父亲病重在身,又知道了你是妖的事情,才对慕蟾宫说希望他临死前,可以看到儿子成家立业。你尚且知道要孝顺母亲,不想让母亲难过,慕蟾宫自然也是这样的。可你去找他的时候,给他解释的机会了吗?” 白秋练低头呕出了一口血,她木然地看着的那滩血迹。 她给慕蟾宫解释的机会了吗? 她没有。 她从西海离开,练了姥姥留下的功法,就去找慕蟾宫。那时候她想,只要慕蟾宫还要她,她就可以放下一切,跟慕蟾宫厮守一生。可当她到了慕宅的时候,慕蟾宫正在家中与管事讨论迎亲的事宜。 她当时太难过太愤怒,顾不上当时慕蟾宫看见她的神情是怎样的,也不想给他狡辩的机会,她当时只觉得这世间所有的人和事,都让她觉得恶心,让她想要将一切都摧毁。 可她没想过,事情竟然是这样的。 他不知道在她找母亲的时候,慕蟾宫也在找她。 白秋练笑了起来,眼泪从她的眼角而下,她觉得自己把所有的事情都弄砸了。 站在夏安浅身旁的水苏看着白秋练的模样,忍不住问:“你为什么要哭?” 白秋练看向他,“你知道我是白秋练吗?” 第51节 水苏盯着她半晌,他觉得这个不是他喜欢的秋秋,可黑哥哥说她就是白秋练。虽然很不想承认这个就是白秋练,但水苏还是点头。 白秋练:“你以前不是说喜欢我吗?” 水苏:“我以前是喜欢的,可现在不喜欢了。” 白秋练闻言,近乎喃喃自语地问道:“为什么?喜欢一个人,难道不是无论她变成什么样,做了什么事情,都会无条件地去喜欢吗?” 难道男人都这样,喜欢的时候什么都是好的,不喜欢的时候,就可以翻脸无情吗? 夏安浅本来想说些什么,可看着白秋练的模样,又什么都不想说了。站在她身侧的安风看着白秋练的模样,皱了皱鼻子,一个喷嚏打过去,白秋练上方就好像是下了冰雹一样,细细碎碎的冰渣子落了她一身。夏安浅有些无奈地看了看安风,并没有斥责他。 黑无常手中钢刀一收,“好了,该了解的事情如今都清楚了,你有什么不满?” 白秋练恍惚中听见黑无常的话,不由得凄然笑起来,“有什么不满?我不满的事情可还多了呢,这是个什么见鬼的天道?难道天道就是让强者横行霸道,弱者受尽欺凌吗?” 黑无常:“你自己心术不正,就别怪天道了。天理循环,哪个都没有逃脱过。西海龙君身受禁术反噬,至今生死未卜,而你本该有一线生机,妖类寿命千万年,你若是对西海龙君怀恨在心,就该沉下心来修炼让自己成为大能,再去掀了西海龙宫。你入了魔,滥杀无辜,扰乱轮回,还怪到天道头上,这就是你的问题了。” 白秋练还是一副死不悔改的模样看着黑无常。 黑无常叹了一口气,手中打出去一个光圈,光圈落在了白秋练身上片刻,她就变成了一只小小的鳍豚在江边的水坑里。 劲风看着白秋练被打回原形,眼里微微一酸,可到底是没去做什么。 黑无常做完这一切,侧头看向夏安浅,“我得先回冥府一趟,随后就去西海。” 夏安浅不知道鬼使大人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跟她报告行程,但她听到黑无常这么说,本能地点了点头,“好,我先将苏州城中泛滥的洪水引回江中,随后也要走了。” 黑无常又是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随即就不见了人。 夏安浅回头,看向劲风,劲风正对着水坑里的鳍豚发愣。 “你想将她放回江里吗?” 劲风回过头,微微一愣,摇了摇头,“不了,她被打回原形,这么呆呆笨笨的,到了江里只会被人欺负,或许就让她在这个水坑里,有好心人经过的话,还会将她捡回家里养着。” 夏安浅笑着低头,伸手揉了揉安风的小脑袋,没有吭声。 还养着?不被人捉回去宰了吃就是走了不知道多少辈子的大运了。 初夏的午后,阳光有些过分热情。夏安浅和安风在落脚的院子中盛凉,安风脑袋在夏安浅身旁拱啊拱的,然后直接躺倒,头枕在她的大腿上,要睡觉。 劲风蹲在院子里,看着院中一个大鱼缸,鱼缸里一只鳍豚在里面待着,旁边还插着一朵莲花。 “前两天水苏又从西海里跑出来,说是来看一下秋练。可秋练如今都是一直鳍豚了,呆呆笨笨又毫无知觉,有什么好看的?”劲风一只手拨着鱼缸的水,那只鳍豚果然是很笨,沉在水里动都不动。 这只鳍豚是半个月前夏安浅他们路过一家酒楼时,夏安浅察觉到白秋练那微弱的气息,让劲风带回来的。当时鳍豚已经被酒楼的厨师放在砧板上,厨师磨刀霍霍,马上就要将这只鳍豚给宰了。夏安浅也觉得到底是活了几百年的鳍豚,凡人还是别乱吃比较好,所以就让劲风去将鳍豚买了下来。 劲风将鳍豚买下来,觉得放回江里,大概没两天她有得被人捉起来,干脆就带回来养着。夏安浅给鬼使大人送信的时候,就无意中说了句劲风在养着白秋练,然后水苏就跑来了。 夏安浅低头,手背摩挲着安风肉嘟嘟的侧脸,问道:“西海龙君醒了么?” 劲风:“我还没来得及问呢,水苏就被龟丞相带回去了。” 夏安浅“哦”了一声,又没有吭声。 夏日的天气很容易让人感觉昏昏沉沉的,夏安浅看着安风已经安然入睡的模样,自己也几乎要打起瞌睡了。她一会儿在想如果她是白秋练,她会怎么做,一会儿又在想水苏曾经那么喜欢白秋练,等西海龙君醒后,他知道了一切,心里会是什么感觉? 想着想着,她就睡着了。再度醒来的时候,发现她头正枕在一个宽厚的肩膀上。 男人的声音低沉好听:“醒了?” 她像是醒了,又像是没醒,眨了眨眼又再度闭上,声音带着鼻音:“我刚才做了个梦。” “嗯?什么梦?” “我梦到我没有借障目珠给白秋练,她和慕蟾宫两个人在洞庭江上一边划船一边念诗。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就变成了入魔的白秋练。我想如果我像白秋练那样眼睁睁看着母亲灰飞烟灭却无能为力,说不定也会发疯的。”她说着,声音越来越低,最后的那几个字几乎听不清。 男人侧头,下巴在她光洁的额头蹭了蹭,良久才笑道:“不会。” 也不知道他说的是夏安浅不会成为白秋练,还是说夏安浅即使成为了白秋练,也绝不会像白秋练那样不顾一切入魔。 西海龙君已经醒来,虽然虚弱,但会慢慢恢复,龙君醒了,被龙君唤醒的王妃也已经苏醒,如今的水苏整只小白龙都沉浸在“阿娘居然真的回来了”的狂喜当中,兴奋地绕着西海狂飞,鳍豚一族和西海龙君的恩怨至此终于告一段落。 黑无常看着身旁夏安浅的睡颜,微微一笑,头往后方的椅背一靠,也闭上了眼睛。 他想,偷得浮生半日闲,还是让他先打个瞌睡再回冥府吧。 第67章 画皮(一) 佩蓉觉得内宅平静的日子可能不长了。 她这些日子总是梦见自己和王生还没成亲的时候,那时候她的父亲还是四皇子的老师, 王生是将门之后, 也时常进宫陪同四皇子骑马射箭, 她梦见自己一身男装, 骑着马与那两个英俊又不失锐气的少年在草原上奔跑。 后来她和王生成亲了, 她喜欢梅花,王生为她种了一片梅林,每到冬天的时候, 寒梅盛开, 大雪过后, 枝头上的花凝结了一层冰霜, 晶莹剔透, 十分漂亮。 王生和她一起在梅林中赏花,他有时候喜欢在她耳边说悄悄话, 每次他说了什么放肆的话时,她总会偷偷地从地上抓一把雪, 趁他不备的时候塞进他的衣领, 将他冻得激灵。然后他会大笑着在雪地里追她,等追到了之后, 他总会情不自禁地将她摁在梅树下, 肆意亲吻。 可是梦着梦着, 她就看到了一个美丽得近乎妖娆的女子出现在她和王生之间,她脸上的笑容带着十分恶意,并毫不吝啬展现她年轻动人的胴|体, 她双臂环在王生的脖子上,红唇亲着他的肩膀,那双如丝妩媚的眼像是示威般看向她。 “夫人,您输了。” 佩蓉听到这话,从梦中惊醒。 “夫人,您怎么了?又做噩梦了?”丫鬟如意的声音带着几分担心。 佩蓉看了看眼前的景物,外面阳光灿烂,冬日的暖阳照耀着大地,雪地在阳光之下显得分外刺目。她微眯了眼睛,声音有些微哑:“我睡了多久?” 如意递了一杯热茶给她:“不久,约莫一盏茶的时间。” 佩蓉坐了起来,接过热茶看向窗外,只见一个婀娜的背影在两个婢女的陪同下,走入了梅林。她缓步走下台阶,那长长的裙摆就拖拽在雪地上,前方,是她的丈夫王生眉目含笑,看着那个女子。 她收回了视线,整了整身上的衣衫,好似方才那一幕对她没有造成任何影响似的。 她不慌不忙地将手中的杯子交给如意,问道:“夏姑娘可到了?” 如意接过杯子,说道:“刚才管事来报,说夏姑娘和两位表少爷一起,已经在城外了。” 佩蓉站起来,对着如意递过来的铜镜整理妆容,只见镜中的女子相貌端庄,十分温婉的模样。她整了整花黄,站起来,淡声说道:“那就派人去请将军,就说我希望将军能放下身缠身的琐事,陪我一起迎接远道而来的表妹表弟。” 如意应了声“是”,就转身出了房门。 佩蓉走出门外,冬天冷冽的空气似乎能让人冻到骨子里,即使艳阳高照,也暖不了人心。 此时在江城的城门,一辆低调中透着奢华的马车通过护城河,进入了城门。 夏安浅撩开了马车的车帘一角,看向外面的景物,而这是一个小脑袋凑了过来,也跟着一起看。 “安浅,你现在的身份是将军夫人的亲表妹,因为父母都去世了,所以将军夫人,也就是你的佩蓉表姐,顾念昔日姨母对她的疼爱,以及你们幼时的情谊,所以特别将你和弟弟接到将军府暂住一些时日。”劲风手里翻着一本小册子,跟夏安浅说道。 夏安浅笑着回头瞥了一眼劲风:“怎么?担心有人看我掀车帘,说我不知礼数?” 劲风抬头,“到将军府是你决定的,你要做什么,心里比我有数多了。” 白秋练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十余年,那只呆呆笨笨的小鳍豚也早就寿终正寝。他们是修行之人,既要修习法力,也要修行功德。夏安浅说修功德事小,挣银子事大,若是修功德和挣银子都能兼顾,那就更好了。夏安浅从前的时候,只会在一个地方停留个一年左右,可最近几年,他们就一直在江城附近住着。 江城之中,也有修道之人,这些江城的百姓对修道的人也并不觉得稀奇。 夏安浅和安风深居简出,倒是鲤鱼精时常奔波帮补家计,所谓奔波,不过就是他时常到市集里听一下八卦,譬如哪家闹鬼了啊,哪里闹妖怪了这样的事情,得到了消息,他就会跟那些发生灵异事故的人家联系,然后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久而久之,在江城也小有名声。 其实在江城之前,他们以前每到一个地方,都是靠这样的事情来挣银子的。只是在那些地方停留的时间太短,因此并不像如今在江城这样小有名气而已。 劲风手中的册子,其实是江城以及江城附近找上门的一些生意,夏安浅觉得最近修炼得无聊,也该是要活动一下筋骨了,于是拿来他的册子随手一翻,就翻到了将军夫人的那一页。 将军王生,是朝廷器重的将军,三个月前打败匈奴,班师回朝的时候,不止自己回来了,还带回来了一个……妹妹,名叫小唯。 大伙儿说是妹妹,可再在营之中,真的只是妹妹吗? 而且那个妹妹长得楚楚动人,一颦一笑,都分外让人动心。 将军夫人佩蓉觉得丈夫从边疆小村带回来的美丽女子,不是人,而是妖。 夏安浅对将军夫人的这个猜测觉得十分有意思,更有意思的是这个佩蓉觉得小唯是妖,却不去找什么大名鼎鼎的捉妖师,而是找上了他们。佩蓉私下派了信任的丫鬟找劲风,问他的同伴是不是女的。 劲风当时只觉得对方有毛病,只要能替她们办事,管他们安浅是男是女做什么? 可后来那个丫鬟三番四次私下来询问,说其余厉害的捉妖师都是男的,他们家夫人不想找那些捉妖师。而且家丑不宜外扬,她家夫人还希望事情可以办得隐秘一点,而且将军夫人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十分大方。当然其实他们不缺钱,能不能成全看夏安浅的兴趣。 那天夏安浅问劲风要了个册子,翻到将军夫人的这一页,就叫劲风去看一下将军王生带回来的妹妹到底是长什么样。 可劲风还没出去,佩蓉就私服亲自上门了。 夏安浅恰好勾起了好奇心,就亲自见了佩蓉。 “大户人家,也有难言之隐,我不愿将军之事,为旁人所知。还望姑娘此番是不是答应我的要求,都要替保密。” 身为将军夫人,即使是一身布衣,也难掩其色,十分端庄。可惜端庄太过,大概会让人觉得索然无味。夏安浅暗中观察了佩蓉的举止,发现她无论是坐姿还是站姿,角度也好神态也好,恰如其分,开始的时候赏心悦目,看多了就有些疲劳。 夏安浅有些莞尔:“夫人若是认为我不会替您保密,又怎会找上门来?”说着,她将一杯热茶推往佩蓉的方向,“夫人,请喝茶。” 佩蓉双目落在桌面上冒着白烟的茶,茶汤被夏安浅分出了一朵梅花的形状,她淡声说道:“你们到江城五年,颇有些名声,可外面的人都知道劲风,至于宅子里的主人是谁,众说纷纭,只说主人深居简出,不喜旁人打扰。这些年来,到底做了哪些生意,却无人知晓,只知道此间的主人能驱鬼除魔,是个十分讲信用的生意人。” 夏安浅端起茶杯,白皙修长的指趁着白色的陶瓷,格外好看。 “夫人过誉了,我们不过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 “我此行前来,就是希望你能助我消灾。” 夏安浅侧头,望着眼前那位端丽的女子,她似乎是将所有的情绪都压制在心里,即使是说起丈夫打了胜仗带回了一个疑似妖物的女子,也不见有愤怒之情。 那么得体,那么骄傲,可又那么压抑。 “你希望我怎么给你消灾?” 佩蓉:“替我查清楚那个女人到底是人是妖?如果是妖,让将军知道她的真面目。” 夏安浅:“你觉得她到将军府是什么目的?” 佩蓉一愣。 夏安浅微笑,语气不徐不疾地继续说道:“夫人,您看着好似并不怕这些妖物,否则您不会明明怀疑她不是人,还能这么久都不动声色。您对这些妖物都不怕,那么将军大概也是不怕的吧?” 佩蓉抬眼,看向夏安浅,眼里流露出了一点诧异:“我确实不怕这些妖物,我幼时曾有一位朋友,他是捉妖师。” 夏安浅心想既然她有捉妖师的朋友,又何必来找她?朋友总比她这个陌生人要可靠得多。 佩蓉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我成亲的时候,我的这个朋友就离开了江城。而且,我如今已是他人的妻子,不便找他。有的事情,或许你我皆是女子,会更能体会彼此内心的苦处。我不愿让昔日的朋友,看我笑话。” 夏安浅想起那时跟佩蓉的见面,觉得这个将军夫人,真是个有意思的人。 她的丈夫打了胜仗带回了一个美丽的少女,她也要将自己远方的表妹接到江城,住在将军府中。 她打的是什么主意? 第52节 在夏安浅琢磨着事情的时候,马车已经到了将军府外。佩蓉为了迎接表妹,亲自到侧门来迎接,她的丈夫王生,也陪同在身侧。 “夏姑娘可终于来了,我们夫人自从知道姨母和姨丈都去世后,日夜都惦记着姑娘,如今可算是将姑娘和表少爷盼来了。” 在佩蓉身旁的丫鬟和夏安浅有过一面之缘,当时就是她陪着佩蓉到了夏安浅的宅子。夏安浅人的她,她是佩蓉的心腹丫鬟。 夏安浅带着安风下了马车,多少年过去了,安风依然是那个长不大的稚儿模样,头上梳着个小髻,模样十分可爱。 安风一下车,就跑到了佩蓉和王生跟前,仰着头十分好奇的看着她们。 佩蓉先是一愣,随即笑道:“这肯定便是小表弟安风了,竟丝毫不怕生。” 佩蓉和远方的表妹其实已经有十余年不曾见面,当初她的姨母嫁给了江城的一名姓夏的高官,后来高官因为政治立场问题,被贬黜离开,从此佩蓉和她的表妹就再也没有见过面。一年前,佩蓉从父亲那里得知,姨母和姨父都已经去世。年幼的表妹如今过得怎样,佩蓉也曾关心过,也有书信来往,但表妹信中说父亲生前对江城恨之入骨,她身为女儿,也不想踏入江城半步。 一年前王生还在边疆打仗,佩蓉没有拿家中的这些事情去烦他。只是告诉他姨母和姨父去世的消息,提过一下自己想将表妹接到江城小住一段时日。但至于表妹的意思,她还没来得及告诉王生,王生就给了她一个惊喜。 王生带着貌美年轻的小唯回到了江城。 于是就有了夏安浅以她表妹的身份,到将军府来。 表妹俩太久没见面,年幼之时不管有着怎样的感情,于情于理,都被近十年的时光冲淡了不少。夏安浅只是上前,脸上带着笑容,落落大方地见过佩蓉姐和姐夫。 “自从父亲去世后,我时常想念在江城的佩蓉姐,后来佩蓉姐一再相邀小妹前来,我便厚着脸皮带着弟弟来打扰佩蓉姐了。”说着,她朝王生盈盈行了个万福礼,“给姐姐和姐夫添麻烦了。” 王生站在佩蓉身旁,嘴角噙笑温声说道:“都是一家人,别说见外的话。”说着,他侧头看向身旁的妻子,问道:“表妹要住的地方可都安排好了,要拨哪些人手过去,都与管事商量好了吗?” 佩蓉:“这些事情,我早就安排过了,只等将军看过觉得没问题,就可以了。” “我早就跟你说过,家中的事情,你拿主意就好。” 王生看向妻子的神情温柔,语气之中也透着十分的信任。 佩蓉闻言,微微一笑,“既然这般,安浅姐弟的事情就全由我做主好了。” 夫妻俩你来我往,展现给外人的都是琴瑟和谐,十分美满的模样。 佩蓉给夏安浅安排的住处,就离她的院子不远。夏安浅来的时候就跟她说过,她不喜欢人打扰,所以尽量不要安排人到她的院子中去。佩蓉就只拨了两个自己信得过的丫鬟过去,其余的除了几个粗使的下人,就再也没有安排人手。 王生觉得夏安浅远道而来,这样的安排是否有些不妥,但佩蓉说了表妹自幼喜静,小表弟天真可爱,但如今还不会说话,说启蒙还早得很,而且表弟也有自己的贴身小厮,多给他安排其他人,恐怕也不太好。 王生先前也说了安浅姐弟的事情全权由佩蓉做主,于是就没有再过问。 夏安浅进了住处,安风到了新的地方,到处跑了一圈儿。他早就在人间玩惯了,知道白天的时候不能随便显示法力,也不会随便乱飞吓死人。 劲风施展法力将屋里的东西摆成他们喜欢的模样,跟夏安浅说道:“总觉得将军和他的夫人之间怪怪的。” 夏安浅站在院中的一株梅树下,枝头的梅花开得正好,她抬手,两指并作刀,剪了两枝下来。 她拿着两枝梅花进屋,找了个花瓶装着,问劲风:“怎么怪怪的?” “他们看着很恩爱,但好似客气得有些过分了。” 夏安浅侧头,打量着放置在窗台上的两枝梅花,又看了看外面正在冰天雪地里打滚的安风,微笑着说道:“丈夫都将义妹带回来了,你觉得他们是发自真心的恩爱吗?” 或许曾经很恩爱,如今大概也是有着夫妻情分的,只是……夏安浅想了想佩蓉那得体端庄的仪态和举止,觉得或许这对夫妻只是在自欺欺人。 劲风:“弄不懂这些凡人都在想些什么。” 夏安浅:“不懂也挺好的,等你真正懂的时候,或许你宁愿自己不懂。” 两人正在说着,佩蓉就已经在如意的陪同下过来了。 “我过来看看,你对这地方感觉怎样,可有什么不习惯的?”佩蓉对着夏安浅,眉目带着几分长姐般的温柔,体贴问道。 夏安浅走到佩蓉身边,取代了如意陪同在她身侧,“挺好的,暂时也没什么不习惯。” 佩蓉笑问:“让我带你参观一下将军府?” 夏安浅点头,“好啊。” 劲风看着佩蓉和夏安浅慢悠悠沿着小道离去的背影,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安风的小脑门,“如果我不知情,都会觉得她们真的是表姐妹了。” “安风,你说对不对?” 安风侧头,看着夏安浅走远了的背影,那乌溜溜的眼睛转了一圈,见四下没人,干脆地放肆起来,他咧嘴一笑,院子空地的上方卷起千堆雪,然后慢慢地在空中变成了一只雪狐。 还不等劲风说话,那只雪狐就又化作无数的小雪球,朝劲风飞去。 劲风:“……” 所以是活该他嘴贱身累吗?每次夏安浅前脚才走,安风后脚就开始折腾他。 第68章 画皮(二) 夏安浅和佩蓉走在将军府中,将军府中, 处处都有梅花的踪影。 “我从小就爱梅, 所以和将军成亲之后, 他便在府中种下了许多的梅树。”佩蓉领着夏安浅穿梭在梅林之中。 枝头红梅带凝霜, 又有丽人在其中穿梭, 看着分外迷人。夏安浅立在一株梅树之下,看着佩蓉缓步走在梅林中的背影,笑道:“将军对夫人用心, 真是羡煞旁人。” 佩蓉的脚步微微一顿, 回过头来看了夏安浅一眼, “可如今喜欢梅花的, 并不只我一人。” 夏安浅眨了眨眼, 然后她感觉到有人靠近这片梅林。修炼到了一定的时候,只要她愿意, 她所能感应到的地方多了一草一木,她都是能发现的。但也不一定, 如果靠近的人是黑无常那样的家伙, 她大概是等人到了跟前,也他不现身, 她也还是无法察觉的。 夏安浅食指放在红唇前, 朝佩蓉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只听得她用好奇的声音跟佩蓉说道:“佩蓉姐, 姐夫今儿不是与我说,他在边疆认了个妹妹带回府中,跟我差不多的年纪, 我什么时候可见认识那位姑娘?” 佩蓉笑道:“该见的时候总是能见到的,你急什么?” “我见了她,便多一个人跟我解闷,省得我老找佩蓉姐陪着,姐夫心中会不是滋味呢。” 夏安浅正说着,一个穿着蓝底白花长裙的女子就在两个丫鬟的陪同下出现在前方,她远远看见了夏安浅和佩蓉,脸上带着笑容款款走过来。 佩蓉见到她,脸上神色不变,语气温和:“小唯也来了。” 小唯笑着点了点头,“我瞧如今花开得正好,想出来看看。”说着,她指向身后丫鬟拿着的几枝红梅,“我昨个儿去将军的书房中,看到他的书房尽是书籍笔墨,毫无生机,便剪了几枝梅花想放在他的书房中。” 佩蓉闻言,脸色笑容依旧,“你自从到了府中,倒是为将军费心良多。” 小唯低头,脸上的笑容似有几分羞涩,随即,她又像是意识到自己忽略了夏安浅一般,抬头看向夏安浅,“瞧我刚顾着和夫人说话,我听将军说,夫人的表妹来了,这位便是夏姑娘吗?” 来者是客,即使她的身份是将军夫人的表妹,也是一个来自远方的客人,更何况眼前的这个,可是王生亲自带回来的妹妹。 夏安浅微微颔首,十分有礼的模样,“我叫安浅。” 小唯侧头,偏头看着她,几缕微微散落的发丝落在她的肩膀,“我听说你还有个弟弟。” “嗯,只是弟弟年幼,长途奔波,才睡下,不便让他出来玩。” 小唯“哦”了一声,然后朝佩蓉行了个礼,“那小唯不打扰夫人和夏姑娘相聚了。” 夏安浅看着小唯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的模样。 佩蓉:“她长得很美。” 夏安浅:“夫人也很美。” “可她比我年轻多了。” 红颜易老,郎心易变,男人总是对年轻的姑娘分外青睐。 夏安浅看着佩蓉的模样,一时之间有些摸不清她的想法。她和佩蓉之间做的是买卖,本不该多问,可一时也没忍住,“夫人——” “隔墙有耳,只要在将军府中,你我就姐妹相称吧。” 叹息,真论年纪夏安浅都不知道比这佩蓉大多少,她觉得自己都能做佩蓉祖宗的奶奶了。但偶尔装嫩,并无坏处,夏安浅假装自己如今不过是十五六的少女。虽然在这地方,十五六岁还没嫁出去也算是老姑娘了,但与她几百年的鬼生相比,就是如今将近三十出头的佩蓉,也是嫩得能掐出水的年纪了。 天大地大,给银子的人最大,夏安浅从善如流。 “佩蓉姐。” 佩蓉微微颔首,“你刚才是想问我什么?” 夏安浅默了默,有时候有的话,过了那个冲动的一瞬,就无论如何也问不出来了,于是她笑了笑,说道:“没什么。” 佩蓉:“你觉得她像妖吗?” 夏安浅反问:“夫人觉得她像吗?” 妖也会伪装,并不是所有的妖都会掩不住身上的妖气。夏安浅带着劲风和安风在江城住了五年,这五年如果劲风能让人察觉到他是妖,那大概早那些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厉害捉妖师收了。夏安浅这些年来得了不少的法宝,她身上有障目珠,但劲风和安风身上也有障目叶,只要身上带着障目叶,就不会让人察觉到他们身上的妖气和灵气。只是障目叶用起来没有障目珠方便,价钱也不菲,还要三天一换。因此夏安浅觉得自己带着劲风和安风在人间居住,简直每天都在烧银子。 佩蓉淡声说道:“你是来捉妖的。” 夏安浅笑了起来,“佩蓉姐,我记得你曾与我说过,你年少之时,有个朋友是捉妖师。他在你和将军成亲的时候,就离开了江城。你觉得小唯是妖,可你并不怕她。你也并没有觉得她的举止和平常人有什么不一样,觉得她是妖,不过就是你内心的一种感觉。” “你为什么觉得她就是妖?因为她出现之后,将军的心思就不再放在你身上了吗?” 夏安浅的话让佩蓉的脸色微微一沉。 本来揭人伤疤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夏安浅向来是不屑做这样的事情的,因为她也曾有伤疤,所以觉得那些揭人伤疤的人格外讨厌。她只是没想到自己如今也成了自己讨厌的那类人。 夏安浅:“佩蓉姐跟我说,你那位捉妖师朋友是在你和将军成亲的时候离开了江城。我想,他肯定是你和将军共同的朋友,如果是这样,妖对你和将军来说,都并不是什么稀罕的存在。你和将军心中也明白,并不是妖都是要害人的。” 佩蓉面无表情,“嗯,然后呢?” “然后?”夏安浅轻叹了一声,“然后,如果将军心中所爱并不止是佩蓉姐一人,而小唯又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我只怕她即便真的是妖,将军看到了她的真面目,大概也不会因此而改变对她的心意。” “你与我说,希望能让将军看到她的真面目,你心中希望,小唯的真面目是怎样的?” 站在梅树下的佩蓉,冷冷地看着夏安浅。 夏安浅迎着她的视线,十分坦然的模样,“佩蓉姐,你希望我让将军看到小唯的真面目,到底应该是怎样的?” 佩蓉在梅树下静立了半晌,她就如同夏安浅第一次见到她时的评价一眼,无论在什么时候什么场合,她的站姿似乎永远都是一样的,千篇一律,并无什么新鲜的。她双手搭在身前,动也不动,直到天空飞雪,她才回过神来。 “她的真面目是怎样的,那就是怎样的,难道还会随着我的意愿而改变吗?” 佩蓉说完,就目不斜视地往前走。 那天晚上,佩蓉就生病了。 身为表妹的夏安浅很担心,每天都去看佩蓉姐。问大夫佩蓉姐的病情,大夫说夫人长期郁结在心,心病还得心药医。 夏安浅默默地目送大夫走远,然后看向那个靠在软塌上的佩蓉,佩蓉却笑着说:“大夫都是饭桶,不必将他们的话当真。” 夏安浅听到佩蓉的这话,笑了起来,然后平时除了对安风和劲风,对谁都一毛不拔的夏安浅夏姑娘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瓷瓶,倒出了一粒药丸给佩蓉。药丸芳香扑鼻,佩蓉服下后,觉得浑身冰冷的身体慢慢地变得暖和起来,弄得她昏昏欲睡。 夏安浅看着她的模样,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说道:“佩蓉姐,早些好起来吧。不然我在这将军府,都无从下手啊。” 昏昏沉沉的佩蓉闻言,迷迷糊糊地笑了一下。可在夏安浅看来,她那个笑容总是带着几分苦涩。 佩蓉在昏昏沉沉中,仿佛回到了从前,她看到王生在梅林中舞剑,而她在旁抚琴,另一侧,是一壶温着的热酒。她看到了自己的丈夫,忽然很想问—— 第53节 “你受君命保家卫国,在边疆过得辛苦吗?” “你在边疆是不是很寂寞,所以才会将小唯带回了军营?她对你,比我对你好吗?” “你在边疆的这几年,有像我想你那样,想过我吗?你如今,还记得我们曾经有过的那些美好吗?” 她很想问,可是忽然,她看到那个抚琴的女子,变成了另一个女人。那个女人穿着一件蓝色的长裙,披着滚毛的狐裘,她笑颜如花,看向王生的神情是无尽的欢喜和满足。 佩蓉见状,惊了一下,可又止不住无边的倦意,沉沉睡去。 夏安浅看着陷入沉睡的佩蓉,她倒是很想到佩蓉的梦中去看一下她到底在梦些什么,但真那样做的话未免太缺德。她是要修功德,不是要败功德的。于是只好帮佩蓉挑来薄被盖在她身上,然后就回了自己的院子。 劲风和安风在将军府里待了好几天,闷得有些发慌。尤其是安风,他精力充沛,这几天都在将军府没有出去,闲得他每天都鼓着腮帮。夏安浅只好偷偷从外面的点心铺偷渡了超多安风喜欢吃的点心到将军府,安风见到了点心,就万事好商量。 劲风手里捉着一把糖炒栗子,跟夏安浅说道:“我这几天都留意了,小唯住的院子并没什么异常,也不见她身上有妖气。” 夏安浅:“你身上如今也没有妖气。” 劲风:“可我连续几天在暗处观察她的住处,并未发现什么异常的地方。安浅,你觉得她真的是妖吗?” 夏安浅默了默,然后看向那个几乎要桌子上和点心奋战的安风,原本满满一桌子的点心眨眼之间,已经被安风扫掉了三分之二。 “我也说不好,万一她跟你一样,身上有障目叶呢?再说了,她是不是妖还是其次的,我到了将军府,才发现,或许佩蓉想要王生看到的真相,并不是小唯是妖这样的真相。” 劲风木然着脸:“听不懂。” 夏安浅侧头,眼中带着几分笑意瞥了他一眼,“你要是能懂,大概就不会是现在这模样了。” 劲风闻言,登时十分悲愤:“安浅,你取笑人也不带这样的!” 正在吃点心的安风看到劲风一脸悲愤的模样,整个人飞了过来,跟他大眼瞪小眼。 劲风:“……行行行,我不急,我说安风你别在这个地方闲得无聊,就天天冤枉我欺负安浅。” 夏安浅闻言,哭笑不得。她将安风拉了过来,让他坐在她旁边。 “很多事情不懂不要紧,劲风,我记得你几个月前,跟我说你发明了阵法,如果有非人类进入你布的阵法当中,你定能发现的。”自从白秋练的事情之后,劲风一反从前得过且过的模样,他似乎是知道自己灵根有限,因此并不在法力上苛求自己,转而研究上了各种旁门左道,譬如说什么符咒追踪别人最有效又最不容易被人发现,什么阵法可以抵御不速之客之类这样的事情。 “将军府不是我们自己的地盘,佩蓉又说这事不能声张,布不了阵。其实弄这么费事做什么,如果小唯是妖,不管怎样,总会露出破绽。等她露出破绽的时候,你和安风一起将她收拾了给王生看,不就完了吗?” 夏安浅听到劲风的话,没忍住拿起一粒糖炒栗子朝他脑门弹去,“如果事情这么简单就能解决,还用你教我?” 劲风避开夏安浅弹过去的栗子,从未尝过万丈红尘情爱滋味的鲤鱼精摸了摸脑门,问:“那到底是什么复杂的原因?” 夏安浅笑了笑,打算气死人不偿命地说道:“不告诉你。” 劲风:“……安浅,你太过分了啊。再过分我下次就跟鬼使大人说,你不好好修炼。” 夏安浅眨了眨眼,语气凉凉地,“我好害怕,你最好现在立即马上就告诉他。你以为我会怕他?那你就错了。” “安浅姑娘天不怕地不怕,当然不怕区区一个黑无常。敢问安浅姑娘,你好端端的,怎么会跑到了江城的将军府啊?”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室内响起,接着就是一身黑袍的男人器宇轩昂地站在了离夏安浅几步开外的地方。他似乎是十分知道怎么展示自己的魅力,嘴角微勾噙着一抹玩世不恭的笑容,站姿挺拔,看向夏安浅的狭长双眼,里面似乎有星星,深邃而迷人。 第69章 画皮(三) 夏安浅有时候总是弄不明白,黑无常身为冥府的鬼使, 又是阎君不可或缺的左右手, 去哪儿都应该光明正大的才是。像眼前这种冷不丁地出现在旁人面前, 还有将重点听进去的行径, 总让她觉得有几分不怎么光明磊落。 她被黑无常这样抓包不是一次两次, 早就习惯了。 于是她学着黑无常的腔调,说道:“大人平常忙得不见人影,难得想偷懒半日的时候, 钢刀还震个不停。如今怎么跑到了将军府啊?不用杀恶鬼了吗?” 黑无常笑了笑, 看向正坐在桌子前扫完了点心又在吃糖炒栗子的安风。安风察觉到鬼使大人的视线, 眨巴了一下眼睛, 朝他咧着嘴笑, 然后桌上的一堆糖炒板栗有一半飘到了黑无常前面。 黑无常:“你吃,我不饿。” 事实证明, 在点心和黑无常之间,安风觉得点心比较重要, 连以前那种乐此不疲的将自己往鬼使大人怀里扔的游戏也不玩了。 劲风看了看鬼使大人, 又看了看夏安浅,觉得这个时候还是出去将佩蓉拨过来的人支开比较好, 他才这么想着, 就听到黑无常说:“那些人都睡着了, 没事,等我走他们就会醒来。” 劲风:“……那我去给大人沏壶茶来。” 黑无常也不客气,他走到安风坐着的桌前, 勾来一张圆板凳坐下,然后打量着夏安浅。 她如今的身份是将军夫人的表妹,穿着自然不失华贵。她穿着一身红色的长裙,腰身用巴掌大的腰封束着,而一头黑色从不例外只用一个头环点缀着,只是如今是金环,而不是从前的银环。黑无常极少见夏安浅穿之这样鲜艳的颜色,如今一见,眼中流露出几分惊艳之色。 “唔,你这模样,倒是比从前更讨人喜欢了些。” 黑无常说话,有时候带着几分调笑,让人分不清楚他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夏安浅对这个也颇有心得,她一概将黑无常的好话当成是真的,坏话当成是耳边风,所以听到黑无常的赞美,便毫不吝啬地朝鬼使大人露出了一个笑容,“多谢大人夸奖,我觉得大人也比从前更帅气了呢。” 黑无常默然,因为他发现夏安浅好似对他的这些套路越来越熟悉了。 而这时,安风将剩下的糖炒板栗吃得差不多了,于是十分大方地留了十几粒给鬼使大人。十几粒小小的栗子滚到了黑无常的前方,然后安风睁着眼睛看着他。 对着那样的小眼神,鬼使大人即使并不是那么想吃糖炒栗子,也很给面子地将钢刀往桌上一放,双手剥起了板栗来。 安风见黑无常开始剥板栗,十分心满意足地抱着钢刀到一边玩儿去了。 鬼使大人好几百年没剥过板栗了,业务十分生疏,动作笨拙,夏安浅见状,忍不住走了过去,将他手中的板栗拿了过去,她将板栗剥了放在鬼使大人的手掌心,问:“大人好端端,怎么到了江城?” 黑无常看着躺在掌心上的那里板栗,看了夏安浅一眼,忽然说:“你没惹什么事情吧?” 夏安浅手中动作一顿,反问:“我能惹什么事情?” 黑无常剑眉微挑,将手中的那粒板栗肉扔进了嘴里,话语有些含糊:“那你怎么突然会对这么体贴?” 夏安浅闻言,无语片刻,然后她将手中剥了一半的板栗放下,面无表情地说道:“对不起鬼使大人,我不知道原来您喜欢我对你横眉竖目的。” 黑无常低声笑了起来,“到将军府来做什么?” 夏安浅十分坦白:“挣银子。” 黑无常一愣。 夏安浅:“哎,大人天天在冥府之中,受万鬼敬仰,既不愁吃,也不愁喝。可我们不一样,我们这些修行之人,衣食住行都是短缺不了的,安风又这样爱吃,我得挣银子养活他。” 黑无常望着夏安浅,语气懒洋洋的,“嗯,你继续说。” 他这么随和,夏安浅倒是有些胡扯不下去了,她轻叹了一声,说道:“确实是挣银子,不过这个买卖是我要接的。” 黑无常知道自从夏安浅法术有小成之后,和劲风两人时常会替别人解决一些麻烦。对此,他也表示过关心,但听说买卖大多数是由鲤鱼精定的,鲤鱼精天生胆小,正是由于胆小,所以一般比较危险的买卖他不会接。这是头一回儿黑无常听说夏安浅要接买卖。 黑无常自认夏安浅是有些了解的,她要接这个买卖,有时候不见得是因为没有危险,也不见得是对方银子给得多,而是对方不知道什么地方投她所好了。 黑无常眉头微蹙。 夏安浅看着他皱眉的模样,说道:“我有分寸。” 黑无常听到这话,心想她可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夏安浅好似是知道对方在想些什么,这时恰好劲风端了一壶茶上来,她亲自接过那壶热茶,为黑无常倒了一杯热茶。 “这些年来,承蒙大人照顾。好几次遇上厉害的妖怪,都是大人解决的。我心中十分感激。大人觉得我没有分寸,那我离开白水河之后的一百多年,是怎么过的?靠横冲直撞没脑子吗?” 一杯冒着烟的清茶端至了黑无常跟前,茶香扑鼻。 黑无常接过茶杯,却不经意与她的指尖相触,不由得一怔。 这时夏安浅已经将手收了回去,三言两语将佩蓉和王生的事情都说了。 “佩蓉觉得王生带回来的小唯是妖,我见过小唯,也在暗中观察她,至今没发现什么异常。”夏安浅站了起来,缓步走至窗台前,窗外白雪皑皑,她脸上露出了一个颇为玩味的笑容,“这个生意,是佩蓉三番四次去找劲风,而我恰好翻到了劲风的册子看到了,定下来的。” 黑无常将茶杯放下,直觉得的鼻端若有似乎有一股淡香,不是茶香,而是一股淡淡的暗香,像是一根羽毛,扫过他心底。他眉头微蹙了下,一只手撑了起来支着下巴,然后他闻到了那股暗香来自自己的指尖,那是刚才跟夏安浅指尖相触的手指。 他有些无奈地笑了起来,那脸上的神色竟然近乎是温柔的。 夏安浅回过头,恰好看到了黑无常的笑容,差点移不开眼。其实黑无常长得真的很对得起仙鬼凡人,即使是透着几分痞气的时候,都不会让人心生恶感。那双狭长的双眼,时而冷淡中带着威严,时而又蕴含着风流倜傥的笑意,好似轻轻一挑,就能飞出桃花似的。 夏安浅差点忘了自己刚才的话题,轻咳了一声,继续说道:“我只是觉得,小唯是不是妖,或许并不是那么重要。” 黑无常侧首,眼神带着几分狐疑。 夏安浅迎着他的视线,忍不住笑了起来,问道:“其实我一直想问大人,你活了这么久,可曾招惹过什么仙女神女?” “居然关心起了这些事情,安浅,你这样很容易让我误会啊。” 夏安浅这回却不理会他的调笑,偏头说道:“我瞧大人这副模样,即便不是有意招惹,肯定也招惹过的。大人,你懂那些曾经为你争风吃醋的仙女神女们,心里在想什么吗?” 黑无常听到夏安浅的话,心想这不是扯淡吗? 这时,夏安浅又说:“大人,不如我们出去走走。” 黑无常不知道夏安浅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只要她说了,他又何乐而不为。黑大人说起来在冥府里只待了十几天,对夏安浅来说,她已经是太久没见过他了。于是,黑无常捏了个隐身术,跟夏安浅一起出去了院子。 夏安浅将黑无常带到了佩蓉平时喜欢去的梅林,先前已经昏沉睡着的佩蓉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让如意陪着她在其中散步。 夏安浅和黑无常两人站在一株梅树之上,看着佩蓉。 佩蓉站在一株梅树旁,双目看着前方,脸色已经沉了下去。 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在前方的一个亭子中,有一个男人站在其中,他一身玄色常服的装扮,相貌英俊,气质阳刚又不失斯文。只见他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手执着画笔,不时弯腰在桌面上的宣纸描画。 “将军,到底好了吗?”一道柔媚的声音响起。 循声看去,小唯穿着一身霜色长裙,手中拿着一枝红梅,懒懒地靠在旁边的梅树上,本该清素的霜色在她的身上愣是带出了几分潋滟风情。 王生抬头,眉目含笑地看了她一眼,“别急,很快就好。” 佩蓉看到王生的模样,默不作声地转身,悄然离去。而在她身后,是小唯那宛若珍珠落玉盘的笑声。 夏安浅:“神族仙族,一生都太过漫长,在感情之事上,其实远不如凡人执着。凡间女子,绝大多数人,一辈子只能跟随一个男人,生死相依。像佩蓉这样的女子,所求的大概便是丈夫的一心一意。王生自从带了小唯回来,与她同床异梦。她怀疑小唯是妖,蛊惑了王生的心智,因此找上我,希望我能揭穿小唯的真面目。” 黑无常看着前方的男女,即便他活了万把年,什么样的美景都见过,也不得不承认男俊女美,在这样冰天雪地的梅林中,确实赏心悦目。 “那个女子叫小唯?” 夏安浅“嗯”了一声。 黑无常:“她身上并无妖气。” 夏安浅垂下眼睫,看着下方的小唯,没忍住吹出一口气,只见小唯所在梅树上的那些雪花被风吹落,弄得她十分狼狈。夏安浅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又一口气吹了过去,梅林之中就好像是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妖风,枝头上的雪花簌簌落下,而王生铺在亭中桌面上的纸也被吹得乱七八糟。 王生连忙将他还没完成的那副画用镇纸压好,眉头微蹙,觉得这风未免来得也太不寻常了一下。 目睹了夏安浅作妖的黑无常也是无语了片刻。 夏安浅吹完了妖风之后,跟黑无常说:“身上没有妖气不代表就不是妖,她如果真的是妖,还蛊惑了王生的心智,那么揭穿了她的真面目,王生自然也就迷途知返。” 黑无常:“如果她不是妖呢?又或者说,她虽是妖,可并未对王生使妖法呢?” 夏安浅叹息:“如果是那样,那么错的便都是王生了。佩蓉可真惨,她心里其实还希望王生可以回头的。” 黑无常看着身边的夏安浅,忽然无声地微笑起来。 第54节 “安浅。” 夏安浅转头,“什么?” “感觉你越是在人间待,就变得越有人气了。”比起那时候在白水河的模样,如今她的七情六欲和好恶反而更加明显。 夏安浅那没有说话,她的目光落在了王生身上——虽然是武将,可身上有夹杂着儒雅的气质,长得也十分对得起大众,也难怪他会让小唯对他倾心。如果小唯是妖,对他用了妖术,他如今才会这么迷恋小唯,那么还算情有可原。但如果不是呢? “我在人间待着,当然越来越有人气。”夏安浅说,然后她转身,“这地方被风刮得也不好看了,走吧。” 黑无常:“……” 真是女人心,海底针。说翻脸就翻脸,速度比翻书还要快些。 第70章 画皮(四) 黑无常陪着夏安浅在将军府里逛了一圈,看得出来夏安浅已经对整个将军府摸得十分清楚了, 就连哪个角落种了一株什么奇怪的话, 后院的黑狗生了多少只小奶狗这样的事情, 她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黑无常笑叹:“你倒是清闲。” 对这个, 夏安浅倒是没有反驳, 只是说道:“佩蓉病了,小唯每天白天就去陪将军在书房读书,照顾他饮食起居, 我也没能察觉出什么异常。只好闲得发慌的时候施了隐身术, 带安风出来逛。” 黑无常照例又问:“最近修行如何?” 夏安浅与黑无常两人飞到了将军府中最高的一个屋顶上坐下, 看着底下的雪景。 夏安浅说:“没什么感觉, 那本无字天书快看完了, 可我卡在其中一页已经两年多了,过不去。” 黑无常:“……” 夏安浅轻叹一声:“过不去就过不去, 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或许过一阵子,就能翻过去了。” 修行路上, 有时候每个境界的突破需要的时间都不一样, 夏安浅修行的水系法术,已经快修炼到最后了, 但越到后面, 就越难翻页。她总感觉自己好像惊动了心魔, 最近在修炼时,时常会在内府中看到各种各样的她曾经渴望又或是她曾痛恨的场景。 不过这事情,就没必要跟黑无常说了。夏安浅心里很明白, 心魔这样的事情,跟别人说也是没有用的。 黑无常听到夏安浅那轻描淡写的模样,不由得眼角一抽。他在冥府短短几日,人间已然是另一番景象,他猛然发现,冥府短短的十来天,他好似已经错过了太多。每次到来人界,与夏安浅说话的功夫不过也是掰手指就能数得过来的。他那时一时兴起,管杀不管埋,直接将古籍丢给她。她后来修行,全靠着自己摸索,也没个人为她指点。 黑无常神色无波,心中却吗莫名涌起了一股不合时宜的怅然若失。 夏安浅不愿多想心魔的事情,她看向身侧的黑无常,问:“大人怎么还不走?” 黑无常:“……你好似急着要我走?” “这倒不是。”夏安浅说着,微微一顿,她的目光落在下方的一条廊道上,一身霜色衣裙的小唯走在前方,在她身后有两个婢女端着托盘,她下巴微扬,脸上带着微微的笑容,往佩蓉院子的方向走去。 小唯去找佩蓉做什么? 夏安浅直接站了起来,屋顶风大,吹得她的衣裙翻飞。 她有些心不在焉地说道:“我只是关心一下大人的行程。” 黑无常望着她的模样,也站了起来。男人身材高大,站在夏安浅身侧,倒显得一身粉色衣裙的夏安浅颇为娇小。他说:“我在放假。” “放假?”这还是夏安浅头一次在黑无常口中听到放假这个词,登时有些错愕。 “对。”黑无常点头,“阎君对于前些日子让我到西海龙君那里收拾烂摊子的事情,颇有歉意,所以特别给我放三天假。” 还前些日子?都十几年了好么? 夏安浅一想到这冥府和人界的日子,就觉得十分不合常理。冥府一天、人界一年呢。人间每年要死那么多人,那冥府的奈何桥是不是一天到晚都是鬼魂忙着排队喝孟婆汤去投胎? 而且阎君只给黑无常三天假太抠门了,随便睡个懒觉就过了。 夏安浅还这么想着,就听到黑无常说道:“我其实觉得三天都在冥府里待着太亏了,因此打算到人间转转。” 夏安浅以为自己幻听了,转头面无表情地看向鬼使大人:“大人,在人间你要住哪儿?” 鬼使大人狭长的双眼闪着笑意,安抚似的跟夏安浅说道:“没事,我在人间也有许多朋友。” 夏安浅一听鬼使大人这么说,松了一口气,“大人三天假期来之不易,赶紧去找您的那些朋友聚旧吧,我有事得先失陪了。” 她想了想,觉得还是应该到佩蓉的院子去转一圈。这个买卖是她的事情,就不劳动鬼使大人凑热闹了,否则人家会嫌她惹是生非。 夏安浅话音刚落,人就原地消失了。黑无常站在屋顶上,凛冽的寒风将他的黑色长袍吹得鼓起,他笑了起来。 “这个安浅啊。” 带笑的声音中竟带着几分淡淡的宠溺之意。 夏安浅到了佩蓉的院子,院子四下无人,就连小唯带去的两个丫鬟,也只在外面等着。 天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下起了雪,雪花纷飞,一院的梅花开得正好。佩蓉穿着桃红色的常服站在窗边,望着外面的大雪纷飞。 从昔日天真烂漫的少女,到初为将军夫人时的欢喜忐忑,至今日看到王生和小唯在一起时的心如冰窖,她好似从地狱里走了一圈再重回人间。 小唯往里走的脚步慢了下来,那个桃红色的身影转过来,面无表情地看向她。 小唯迎着她的视线,仪态万千地走上前去,她屈膝给佩蓉行礼,“夫人。” 佩蓉一只手搭在了窗台上,并未回应。 小唯见状,干脆跪了下去,“我对将军一心一意,希望姐姐可以接纳我。” 佩蓉闻言,冷笑:“姐姐?我母亲只有我一个女儿,你又是哪儿冒出来的妹妹?你来我这儿,将军知道吗?” 小唯低头,表情十分谦卑而恭敬:“将军不知。可我知道,将军在边疆之时,脸上时常带有畅快的笑容。可自从回了江城,连笑都皱着眉头。他与姐姐成亲十余载,敬您爱您,不愿让您伤心难过。可感情之事,却情不自禁。我本是边疆村落的孤女,被强盗所掳,遇上将军,被他所救。落入强盗之手时,我便想,只要有人将我从强盗堆中救出来,为奴为婢我都心甘情愿。不曾想过,救我之人是将军,更不曾想过,将军心中已有姐姐。” “我并不想取代姐姐在将军心中的地位,只求姐姐接纳我,莫让将军为了小唯,不得开怀。” 佩蓉闻言,冷笑一声:“不得开怀?” 小唯抬头,清澈的双眼看向她。 佩蓉看着眼前这个年轻貌美的女子,心中并不如她所表现的那样平静。可她出身大家,又是王生的原配夫人,只是勉力维持着表面上的端庄优雅。如果不是她一只手扶着身后的窗台,她早就摇摇欲坠的身体恐怕早就不能这样笔直地站立着,维持着她最后的一份得体和骄傲。 “可我看到而来将军在梅林之中为你作画,那模样,并不像是不得开怀的模样。” 捏了个隐身术的夏安浅站在门口,望着屋里的两个女人。其实她一直都弄不明白,为什么女人之间,总能因为一个男人而引发一场无硝烟的战争。 男欢女爱,你情我愿当然是好。 可若是这样争得头破血流,再美好的情感都会蒙上一层阴影。 夏安浅看着前方本来谦卑而恭敬的小唯站了起来,她施施然地走到佩蓉跟前,一双眉目打量着佩蓉,嗤笑了一声:“我喊你一声姐姐,是抬举你。你以为我真的愿意在你面前卑躬屈膝?” “夫人,你已年老色驰,将军心中尊敬你,却并不爱你。你早就知道的,不然怎么会让夏安浅到将军府来?我都忘了跟夫人说,您的表妹可长得很好看,将军私下的时候,还赞叹过她比你年轻之时,更胜几分呢。但夫人以为夏安浅到了将军府,便能让将军抛弃我,那夫人未免也太过天真了。” “将军心中喜欢我,并不仅仅因为我比夫人年轻。”她笑颜如花,懒懒地坐在了窗台前的软塌上,她斜靠着身后的软塌,一头乌黑的头发散落在浅灰色的毛毯上。一身霜色长裙,裹着妖娆身段,她的声音也透着几分慵懒的魅惑之意:“夫人,您瞧我这般模样,可好?” 佩蓉冷眼看着她,并不言语。 平心而论,小唯那副懒懒地倚在榻上的模样,在女人看来都已经是十分勾人,更别论是男人。 “我来见夫人,是想让大家面子都好看。夫人,将军那样的男人,不止你爱。” 佩蓉笑了起来,不为所动,“确实不止我爱,这么多爱他的女人,只有我是他的妻子。你想要名分,只要我不同意,那都是妄想。” 小唯的脸色沉了下去,“我所求,不过是可以光明正大陪在他的身边,夫人可别太过分。” “哈!”佩蓉好似听到什么笑话一般,嘴角勾起一抹嘲笑,看小唯的目光,就好像是看着一只见不得光的老鼠一样,“我过分?你什么身份,也配来与我谈条件?王生要你进门,可以,让他来找我。” “而你?”佩蓉的目光与小唯对视着,语气十分轻柔:“这是我的地方,谁准你擅自进来的?” “请你马上滚出去。” 小唯瞪圆了双目,愤愤看着佩蓉片刻,随即拂袖而去。 夏安浅见状,真是叹为观止。她觉得自己这样目睹了整件事情的经过让佩蓉知道了并不合适,于是出去,让如意通报过后,才进去。 进去的时候,佩蓉已经将自己的情绪收拾得滴水不漏。 夏安浅忍不住暗叹:这样活着,可真是累。 佩蓉坐在位置上,见到夏安浅进来,拍了拍身旁的位置,跟夏安浅笑着说道:“怎么过来了?不是晌午的时候,才来过吗?” 夏安浅走了过去坐在佩蓉身旁,,“我适才在路上看见了小唯,她好似是从佩蓉姐的院中出去,所以就过来瞧瞧。” 佩蓉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凝,半晌,她好像是看透了一切似的,语气十分平静地跟夏安浅说道:“她是来给我下马威的。” “你曾问我觉得小唯到将军府的目的是什么,我又想让将军看到她是怎样的真面目。”佩蓉目光落在窗外枝头开得正艳的梅花上,眉目染上了几分倦意,“我并不怕什么妖物,将军也一样。可我怕将军早已变心,希望你将小唯的真面目揭露了,好让将军回心转意。” “可我如今想了想,又觉得自己实在是愚蠢。将军若是早已变心,又岂会因为她是妖,便会回心转意?即使真的回心转意了,我与他又能像从前一样吗?” 夏安浅默默听着佩蓉的话,没有搭腔。 说实话,她觉得这些事情,并不是她能说得清楚的。佩蓉和王生两人如今的局面,在她看来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王生带了小唯回来,说是义妹,佩蓉也接受他的说辞,并且让他所谓的义妹住在了将军府中。 如果佩蓉一开始可以不那么骄傲,不那么在意她娴熟端庄的形象,小唯大概是进不了将军府的。 如果小唯不进将军府,大概……就不会有自己什么事了吧? 夏安浅觉得自己活了这么旧,依旧很讨厌看到这些人间的薄幸男儿,看到了像是佩蓉这样“隐忍贤惠”的妻子,她心里也并不舒坦。 但每个人都有权利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身为旁观者,也不宜太过表现自己的立场。 佩蓉幽幽地叹息了一声,转头看向夏安浅,“小唯以为我让你来将军府,是为了让你勾|引将军。” 这个夏安浅先前听墙角就听到了,即使她没听到,此刻也不会有太大的反应。佩蓉知道她是修行之人,修行的人,模样年轻并不代表年龄小,她至少也算是个见过世面的人。 夏安浅只是语气莞尔地说道:“姐妹共侍一夫什么的,好似也有被传为佳话的。像前朝的皇帝,皇后和妃子就是亲姐妹。佩蓉,小唯如果真的是妖,她很会洞悉人心。” 这一点,如果真的同为妖类,小唯能甩劲风十几条街。 第71章 画皮(五) 佩蓉走到不久前小唯才坐过的软塌前,也并不抬眼看向夏安浅。 她想起小唯刚才来跟她说话时的模样, 开始态度谦卑而恭敬, 后来却不一样了。小唯这样来找她, 希望能和她共侍一夫的事情, 王生知道吗? 佩蓉有些失神地看着那张软塌, 像是一个刚从梦魇中惊醒的人,她缓缓地坐在了榻上,手毫无意识地揪着底下的毛毯, 又放开。 “你要是知道王生从前是什么样子就好了。他年少的时候, 跟四皇子是好友, 那是我父亲是四皇子的老师, 我从小就骑着父亲给我的白马跟他们在郊外飞奔疾驰。王生从小就格外耀眼, 在江城的骑术剑法比赛中,谁都不如他。少年意气风发, 我时常会有一种感觉,只要我稍不留神, 他就会离开我的身边。” 夏安浅静静地听着, 并未说话。 佩蓉:“我心中深爱他,并希望此情不会被辜负, 可小唯出现了。” 比她年轻, 比她美丽, 比她更懂得如何讨一个男人的欢心。 第55节 “我有时候也弄不明白让你到将军府来,是因为王生变心了,所以我希望小唯是妖, 还是说我从一开始,就觉得小唯是妖。” 夏安浅默了默,其实事情的关键并不是小唯是不是妖,而是王生迷恋小唯,到底是他情难自持还是被妖法蛊惑。佩蓉心里,对王生还有一丝期盼。 如果是情难自持,即使小唯是妖又怎样? 这个小唯走了,还会有下一个小唯。 深夜的将军府,被笼罩在一片白雾当中,静谧得似乎连一根针掉到地上都能听见。 忽然一声怒喝,打破了夜的宁静。 “生哥!” 正在睡梦中的佩蓉被枕边人的动静惊醒,连忙坐起来将那个陷在噩梦中的男人摇醒。 王生喘息着睁开眼睛,他有些狐疑地看着眼前的佩蓉,有些迷茫又几分狂乱,他忽然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按在他的胸膛上。 “佩蓉?”男人的声音低哑,眼睫都蒙了一层细汗的感觉。 “你怎么了?做噩梦了?” 佩蓉身上穿着白色的中衣,长发披在身后,眉目带着担忧看向他。 王生闭上眼,缓缓地深呼吸,他刚才做了一个梦。他梦到了小唯在一个温泉池当中,浑身赤|裸,而他一直在池边走着,并且十分小心地不想让泉水弄湿了他的鞋。可在池中的小唯看到他,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缓缓朝他游了过来,她伸出那只雪白的手,扯住了他的长袍下摆。 他一愣,还没反应过来,腹中就一阵剧痛。他捂着腹部,殷红的血怎么也止不住地从他的腹部流出来,染红了他的手。他错愕抬头,是佩蓉站在他前方,她的一只手握在捅进他体内的那柄匕首,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将军,您的鞋湿了呢。” 小唯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接着他就不受控制地掉进了池中。 梦中的一切来得猝不及防,佩蓉那看似平静却带着谴责和恨意的目光如影随形,让王生几乎无法面对她。 佩蓉望着王生的神情,目光落在了自己被他握住的手腕。王生是习武之人,他那样用力握着她的手,让她的手阵阵生疼,但她却并没有挣脱。 “我听到你在梦中喊小唯。”佩蓉的声音十分平静。 王生蓦地张开了眼。 “你在胡说什么?” 佩蓉牵了牵嘴角,另一只手探过去,将他握在手腕上的五指一根根掰开。 王生坐了起来,“佩蓉。” 佩蓉揉着自己被他抓疼了的手腕,并没有抬头。 王生英俊的脸上是十分认真的神色,刚睡醒的声音还沙哑着:“与你成亲后,我只有你一个。” 佩蓉的动作一顿,随即缓缓抬眼,跟他对视了半晌。 “心里只有我一个?” 王生闻言,脸色一沉,掀了被子起来,“佩蓉,你一向是个识大体的人,不要无理取闹。” 佩蓉听到王生的话,露出了一个笑容,只是笑得比哭还难看些。 王生看向她的目光冷了下去,随即披了外衫,走出房门。 佩蓉看着门开了又关上,静坐了半晌,然后缓缓躺下去,她伸手触及刚才王生躺下的位置,早已没有了他的体温,十分冰冷。 佩蓉闭上了眼睛,片刻之后,她的眼睫毛就变得湿润,在微弱的灯光下反射出些许光泽。 当女人心中爱着一个男人的时候,好似整个世界都是他。一举手一投足,都在脑海挥之不去,就连今天的拥抱与昨天的有什么不一样,都能察觉。从王生带着小唯回来的那天开始,她觉得两人之间的拥抱都不一样了。 夏安浅没想到她半夜三更带着安风跑出来在屋顶上吹风,也能遇见王生披着外袍在院子里。 幸好她早有先见之明,屋顶上设了屏障。 白天的时候小唯就跟个正常人没什么两样,夏安浅只好晚上的时候跟安风暗中去留意小唯院子那边是否有异动。可她和安风到了将军府之后,几乎每天晚上都跑出来,也没见小唯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这个年轻貌美的少女,每天的日常就是在将军府中,白天的时候陪着将军王生,晨昏都去给佩蓉请安,晚上的时候,院子里静悄悄的,小唯似乎睡眠质量都好得不行,夏安浅甚至没见她夜里使唤过丫鬟。 正在屋顶上闲得打筋斗的安风看到了王生,眼前一亮,就要冲下去,却被夏安浅揪住了后领。 他扭头,眨巴着大眼睛瞅着夏安浅。 夏安浅另一手揉了揉他的小脑袋,跟他作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她自己反而不见了。 安风扁了扁嘴,看着夏安浅翩然落在前方不远处的廊道上,十分失望的模样。可没一会儿,他好似是察觉了什么气息一般,眼睛一亮,几个起落,小家伙就已经不见了。 夏安浅落在了廊道上,想了想,摆出了一个深夜满怀心事睡不着觉的少女架势。将军府的廊道十分贴心,在路过什么池塘的时候,廊道两旁都设有椅子,夏安浅斜倚在美人靠上,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王生在房中和佩蓉不欢而散,想要出来吹吹风。他是习武之人,这样静谧的夜里,夏安浅那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好像是蕴含着无数的无奈和伤感一般,落在了他的耳中。 他眉头微蹙,沉声喝道:“是谁?” 夏安浅像是被吓了一跳的模样,连忙站了起来。 两人皆是一愣。 “安浅?” “姐夫?” 王生打量着前方的夏安浅,微皱的眉头并没有舒展,“半夜三更的,你怎会在这儿?” 夏安浅低头,“我、我睡不着,想出来走走。” 王生望着她的模样,显然并不是那么相信她的说辞。 “我想念父母,佩蓉姐近日又生病了,我在房中想着想着,觉得心中十分难过便想出来吹吹风,兴许会好些。” 王生听到她的话,语气放缓了些,“半夜出来吹风除了会让你不留神受了风寒之外,并不会让你感觉好些。” 夏安浅听到他的话,“噗嗤”一声笑了出声,“那姐夫又怎会半夜三更跑出来?” 王生一愣,随即说道:“我怎么一样,我是男子,男子体魄本就比女子要强。” 夏安浅低头,没有吭声。 王生揉了揉眉头,觉得这真是个莫名其妙的晚上,他先是莫名其妙地做了一个佩蓉要将他杀了的噩梦,接着就看到了说是想念亲人睡不着的夏安浅。王生没有由来地想起白天的时候,小唯忽然跟他说:“夫人的表妹长得十分好看,她好端端被夫人接到府里,将军难道没想过是为什么吗?” 他那时笑着轻斥说小唯多心,可如今三更半夜……他又偶遇夏安浅。可随即,王生就觉得小唯的想法太过荒谬。 佩蓉连小唯都容不下,又怎会打着让自己表妹进将军府那样的念头? 王生看了看夏安浅,这样的冬夜,她竟然只穿着外衫,连披风都没有。他也不想大半夜的将将军府的仆人都吵醒,而且夏安浅三更半夜不睡觉出来游荡,对她闺名也有损。他略作沉吟,跟夏安浅说道:“走吧,我送你回院子。” 夏安浅有些愕然地抬眸看向他。 王生有些头疼地说道:“半夜三更的,这离你的院子还有一截距离。你日后若是睡不着,也不能这般跑出来。知道吗?” 夏安浅默了默,然后乖巧地“哦”了一声,接着,她又好似是最近话憋着闷得慌,如今难得见到个可以倾诉的,就憋不住话似地说道:“我记得小时候才离开江城的时候,我时常想念江城的一切。如今回到了江城,我又忍不住想念江南。我听佩蓉姐说,小唯姑娘家乡在边疆,姐夫怜悯她孤苦无依,所以将她带到了江城。她心中,一定也常常想念家乡吧?” 王生:“小唯跟你不一样。” 夏安浅:“哪里不一样?她跟我一样都离乡背井。” “我是在边疆打强盗的时候,遇见了小唯。她说她从小就爹不疼娘不爱,有一次在路上遇见了强盗,家人为了自保就将她送给了强盗。我带着一队轻骑去扫荡强盗窝的时候,那些强盗正在狂欢,小唯身上仅穿着——”他语气一顿,似乎是想到了有的话不宜跟夏安浅这样年轻的姑娘说得太明白,于是换了个比较含蓄的说法:“小唯正被他们围在其中。她与我说,今生今世,再也不愿回去,我救了她,她愿在我身边为奴为婢。” 王生记得自己带着部下进入强盗的帐篷时,一群男人手里拿着酒,一个个好似饿狼一般看着中间大床上的小唯。而那时的小唯,长发散落,身上仅披着一条毛毯躺在其中,香肩微露,修长白皙的腿从毛毯中伸出来,她整个人趴在床上,一双眼睛望着那些虎视眈眈的众人,好似早已习以为常。 当他进入其中时,她好似是不敢置信地仰头,双目十分惊讶地看着他,模样楚楚可怜。 他当时心中一震,没想到在这强盗的帐篷中,竟还藏着这样动人的少女。她看到了官兵,似乎还没反应过来,等到王生将毛毯一卷,将她抱起的时候,她才眨了眨眼,十分温顺地将头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她闭上双眼,轻喃着说道:“我以为,不会有人来救我了。” 就是小唯那时候错愕的模样,到最后靠在他肩膀仿若自语般的话,让他一直无法对小唯狠下心。 楚楚动人的少女,柔情万千。 王生想:我不过是一时情迷意乱,无论如何,我总是不会做出对不住佩蓉的事情。 夏安浅听到王生的话,十分同情地说道:“没想到小唯姑娘竟是这样的经历。” 王生点头,“我长年累月在边疆,佩蓉一个人在将军府也孤独寂寞,我本想带小唯回来好让她们有个伴,谁知——”他自嘲似的笑了笑,说道:“总之许多事情人算不如天算,安浅,你多去陪陪佩蓉,开解一下她。” 夏安浅默不作声地走在雪地上,鞋底踩在积雪上,发出细碎的响声。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 即使是王生这样的将军,居然那样轻易地相信了小唯的说辞。 第72章 画皮(六) 深夜,月光悬挂在天。 两道人影一高一矮地走在雪地上, 月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夏安浅看着投射在地上的影子, 侧头看向王生。 她侧头的时候, 恰好对上王生的目光。 夏安浅眨了眨眼, 似乎是愣了一下, 随即飞快地移开了目光。 王生看着她那有些不太自在的模样,不由觉得莞尔。可细细看着身边的少女,她跟小唯和佩蓉都不一样。 佩蓉一直都是端庄大方的, 即使是少女时期, 也是十分的雅丽。小唯则像是海中的水妖一样, 美得动人心弦又带着神秘的蛊惑, 让人不由自主心生迷恋。但眼前的夏安浅, 她无意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美人坯子,肤若凝脂, 眼似一汪秋水,她既不像佩蓉也不想小唯, 王生觉得夏安浅美得十分清灵。 带着蛊惑的美感容易让人心生欲|望, 而清灵之美,则让人想珍之藏之。 王生轻咳了一声, 嗓音低柔地问道:“安浅, 我听佩蓉说, 你尚未说亲。” 夏安浅低着头,“嗯”了一声。 “你喜欢怎样的?姐夫身边有不少的青年才俊,前连天佩蓉还与我说, 让我留意一下身边可有合适的人选。” 少女听到姐夫的话,俏脸飞红,头更加的低了下去,好似月光的雪地上有什么宝藏似的,半天也不抬头,也不吱声。 王生好耐心,一路陪她到住处的门口,才停下了脚步。 他转身,望着眼前一直低着头的少女,“夫妻本为一体,佩蓉为你操心,也就是我为你操心。你跟姐夫还要见外吗?你喜欢怎样的,嗯?” 夏安浅低着头,沉默了片刻,然后抬头。原本白皙的脸染上了淡淡的红晕,少女的眼眸清澈动人,她带着几分羞意微微一笑,带出了两个深不见底的梨涡。 “自从父母去世,我便不敢再想这些事情。安风到底还年幼,虽然说出去十分不自量力,或许还会惹人嘲笑,我从前一直想着,只要安风能安然长大,日后有出息,我便心满意足。至于我的婚配之事,我是想都不敢想的。” 王生闻言,心中不由生出了一股怜惜之情。 这个是他妻子的表妹,相貌谈吐都不俗,又十分懂事,可偏偏,身世凄惨。 他几乎是诱哄般跟夏安浅说道:“从前不敢想,如今有姐姐和姐夫在,你可以想了。” “我觉得,像是姐夫这般的,就挺好。” 第56节 王生一愣,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夏安浅已经进了院子,只留下一个背影给他。 少女踩着月光下的雪地,长长的裙摆在地上拖拽着,缠绕在双臂的披帛垂在她身体的两侧,即使是背影,也足以让人浮想联翩。 夏安浅才背过身体,脸上的笑容就已经消失。 她心想,如果小唯不是妖,这笔买卖说不定要赔银子。但为了不那么亏,至少得让佩蓉看清王生的真面目。 想到佩蓉,夏安浅觉得真是可叹又可惜。 在佩蓉看来,王生对小唯的迷恋是她今生巨大的苦难,可事实却是没有了这个小唯,还是会有另一个小唯。 佩蓉的苦难对于别人来说,竟不过就是逢场作戏而已。 夏安浅踩着脚下的雪地,然后发现院子里不见安风的踪迹。她愣了下,飞身上了将军府的上空,看了一遍还是不见安风的踪迹。她翩然下地,打算用戴在手腕的那串珠子来跟安风联系一下,好让小家伙赶紧回来。 谁知她还没动作,一个声音就在她身后响起—— “你似乎玩得很高兴。” 那是黑无常的声音,夏安浅有些恼怒地转身,打算跟这位鬼使大人说不要动不动就在背后吓人,虽然她不会轻易被吓死,但也并不乐在其中。 可才转身,才发现安风坐在黑无常的肩膀上,手里还拿着好几串冰糖葫芦。 夏安浅一口气顿时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快要被噎死。她沉默了半晌,才问:“大人怎么会跟安风一起?” 黑无常:“我不是说了,我在人间也有许多朋友么?四皇子也是我的朋友,我本在他的府邸休息的,安风感应到我在江城,跑去找我玩了。” 夏安浅:“……” “我这不是想着安风不是将军夫人的表弟么?半夜三更人不见了还得了?就带着安风回来了。”黑无常将坐在肩膀上的安风拎了下来,安风马上就递了一串冰糖葫芦给夏安浅。 夏安浅俯身揉了揉他的头,“我不吃。” 安风听了夏安浅的话,“嗷呜”的一下将冰糖葫芦往嘴里塞,咬得嘎嘣嘎嘣响。 夏安浅就在那嘎嘣嘎嘣的背景音里,瞅了黑无常一眼。黑无常脸色不见异常,只是夏安浅莫名地就觉得他好似有几分不对劲,不由得又多看了两眼。 黑无常此刻的神情像极了夏安浅第一次见他的模样,冷淡中带着几分不怒自威。 她的心中不由得恍惚了下,随即又回神。 黑无常:“你不是讨厌王生?” “也不能说有多讨厌。大人,您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在聂家村见面的时候吗?” 黑无常不知道夏安浅怎么会无端端就想起了他们在白水河边第一次见面的事情,但依然点了点头。 夏安浅低头,手中转出了一团白雪。她侧头,想了想,然后捏了一个女子放在掌中,“我至今还记得金十娘,她深爱着丈夫,因此在魂归地府之后,瞒天过海要到人间与丈夫相会。谁知丈夫却要续弦,她一怒之下,迁怒于新妇,在新婚之夜,挖了新妇的心肝,后来被兰若寺的海棠树妖利用,变成了怨灵。” “我那时候觉得金十娘真的可怜又可惜,后来离开了白水河,在人间游历,可谁也没有让我有那样的心情,直到如今遇见了王生的妻子佩蓉。” 她说话的时候,螓首低垂,长长的睫毛在她的脸上形成了一道阴影。她笑了笑,弯腰,将手中的那个女子放在了雪地上。 黑无常的目光落在雪地上的那个雪人,问道:“你觉得佩蓉跟金十娘一样?” 夏安浅点头,但随即又摇头,“有的地方一样,有的地方不一样。人心易变,她们都将丈夫的心看得太重,可这也不能怪她们。谁让这浊气滚滚的人间,对女子就是这么不公,让她们天生就要接受出嫁从夫这样不公平的事情。” 而可恨这些男人,见到了年轻貌美的女子,便能见一个爱一个,毫不愧疚。有朝一日,抛弃了那些曾经迷恋过的女子,重新将心思放在妻子身上,还能博得一个浪子回头金不换的美名。 黑无常一挥手,那被夏安浅放在雪地上的雪人就已经落在了他的掌心。他有些意外,原来夏安浅捏这些小玩意儿还是有模有样的。 他手一转,那个雪人就不见了。 “你心中替她们惋惜,可我也与你说过,像是王生和聂鹏云这样的人,并非罪大恶极。而且像佩蓉这样的女子,世间多的是,你也犯不着像刚才那般与王生周旋。” 大概鬼使大人也没发现,他说到最后那句话的时候,竟然带着几分隐隐的怒气。 夏安浅抬眼,望着鬼使大人面沉似水的模样,忽然转出了一团玄冰。她想了想,指尖凝聚气感,用指甲化作刀,没两下那块玄冰就被削出个像是男人的身形来。 大概是因为手头有活,她说话的语气也显得漫不经心的,“像佩蓉这样的女子确实不少,可谁也没想佩蓉这般,找上我。其实要是论买卖,我大可不必那么费心,但大人不时常与我说,千万别以修行为由,就偷懒不修功德么?我若是这能帮佩蓉,也算功德一件吧?” 黑无常闻言,有些哭笑不得。 她头也没抬,似乎十分专心于手中的雕工,“佩蓉希望我能在王生面前揭发小唯的真面目。可她和王生,年少时曾有朋友是捉妖师。再说了,在江城之中,修道的人并不少,即便真有精怪在江城出现,这些凡人都不会如何。他们并不怕妖,真有妖伤人,我猜这些凡人都敢自个儿联合在一起去杀妖。所以即使小唯是妖,只要王生是真的迷恋她,对佩蓉来说就没有任何意义。” 黑无常听到她的话,几乎要气笑了,“所以你觉得王生喜欢年轻的姑娘,于是也要像是当初对聂鹏云一样,对王生重施故技吗?” 夏安浅半晌没有搭腔,她低着头,小心翼翼地在她的冰雕上落下最后一刀,最后还朝那冰雕的头上吹了吹那些冰屑。 “也不能那样说,我只是想让佩蓉知道,关键不是小唯,而是王生。王生用情不专,见一个爱一个,这并不是她的错。她如果依然年轻,会给王生带来刺激和新鲜感,王生也会那样迷恋她。” 她站了起来,笑着将手中的冰雕放在黑无常的掌中。 “大人这么关心我,真是让我受宠若惊,这冰雕送给你。”语毕,她翩然的身影已经进了房间。 黑无常将掌心的冰雕拿起来一看,愣住了。 那尊冰雕一身长袍,腰配长刀,只是脸上的神情横眉竖目,怒气冲天。 黑无常:“……” 他心中真是想将夏安浅揪出来……可揪出来了又能怎么样呢?她是女子,他也不能像是对待男子一样,揍她一顿。可她这样恶劣的行径,实在是让他气得牙咬咬的。 他看着那个冰雕半晌,最后像是败下阵来地叹了一口气,掌心的冰雕消失,又不知道被他转到哪儿去了。 第73章 画皮(七) 翌日,阳光明媚, 夏安浅穿了件藕色长裙去向看佩蓉。 佩蓉恹恹地倚在榻上, 看向夏安浅。她不知道如今的夏安浅到底多大, 但她看着就是少女的模样。她站在窗台旁, 温柔的阳光照在她身上, 固定着一头乌黑青丝的金环熠熠生辉,衬得她眉目如画。 佩蓉坐了起来,让侍奉在旁的如意去端茶拿点心。 “昨晚将军噩梦惊醒后, 就离开了我的院子, 半宿不曾回来。” 夏安浅:“我知道, 我昨晚遇见他了。” 佩蓉一愣, “你遇见他了?” 夏安浅笑着点头, “嗯,我说我因为思念家中亲人, 佩蓉姐如今又生病了,心中有事睡不着, 便出去游荡。姐夫大概是觉得我那般行径不妥, 但又不好惊动府里的仆人,还亲自送我回住处。” 佩蓉的脸色冷了下去, 看向夏安浅的目光也是冷冷的。 “佩蓉, 人心易变, 人所得控制的,就是自己的心而已。你以为没有了小唯,王生就会依然深爱你吗?”夏安浅迎着佩蓉那样的视线, 姿态十分坦然,“我昨晚本是在屋顶观察小唯院子的动静,遇见了王生实属意外。戏文都有说,夜深人静之时,最适合那些幽会的男女花前月下。我倒是没想着要和王生花前月下,但只是在想,或许会让他动心的,并不仅仅是小唯。” 佩蓉深深吸了一口气,“你到底什么意思?” 夏安浅却反问:“你觉得王生会喜欢上我吗?” 佩蓉:“不会。” 夏安浅侧头,“你对他这么有信心?” “小唯是意外,你是我的表妹,他心中有我,还愿顾及我的感受,绝不可能会被你迷惑。” “如果会呢?” “不会有如果!”佩蓉的语气忽然激动起来,她放在身侧的手还微颤着,她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夏安浅,胸口因为情绪过于激动剧烈地起伏。 夏安浅望着佩蓉,忽然觉得红尘男女之间的情爱,真能害惨人。 此刻的佩蓉,内心早就伤得血肉模糊,一直痛着,可表面上却还强颜欢笑。直到她这么不识相,这么不懂得顾及旁人的脸面,非要逼着佩蓉将心中的伤口露出来。 有的事情,只要两厢情愿,也并没什么不可以。 只是,夏安浅想,佩蓉这样的话就太可惜了。 佩蓉似乎是意识到自己过于激动,她缓缓地坐回了位置上,沉默了半晌,似乎是想明白了什么一样,徐声说道:“我记得你那次问我,我希望小唯的真面目是什么。我想,我如今也不想知道小唯的真面目是什么了。” “你说王生会喜欢上小唯,自然就会喜欢你。那你就让我看看,到底是不是真的。” 夏安浅瞪着眼前的男人,显然是没想到他会这样到来将军府。 今天一早,佩蓉就让人到院子里喊她,说是四皇子带着远方的朋友到了将军府。佩蓉的父亲从前是四皇子的老师,两人本就有年少之谊,后来佩蓉嫁了王生,王生如今又是朝廷重将,往来自然也多。这天四皇子到来将军府,还带了个一表人才的年轻人。 四皇子笑着跟王生说道:“听说佩蓉远方的表妹到了江城,尚未婚配。有道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身为表姐夫,难道不该为她物色一二?” 王生没辙,只得跟佩蓉说了这事。他本以为佩蓉无论如何是不会答应的,毕竟,再怎么一表人才,对方不过也是个游侠。也不知道出身皇家的四皇子,是怎么会与江湖游侠变成了莫逆之交的。 谁知佩蓉听了他转述的四皇子的话,十分干脆地说好。 佩蓉的话是这么说的—— “出身如何又有什么打紧?她本就衣食无忧,即使父母去世,可还有我这个表姐和我父亲为她撑腰,谁要敢欺负了她?只要她能找到一个一心一意对她好的人,那也就可以了。世人愚昧,以为只要门当户对就会幸福,可也并不是这样。将军,你可曾记得庞勇?当日他在你的位置上,但他视权力金钱如无物,浪迹江湖。你能说他不好么?” 王生沉默,他没想过佩蓉会主动提起庞勇。庞勇好似就是他们夫妻之间的一个禁忌,当年庞勇是江城的将军,暗中爱慕佩蓉。王生无意中见到庞勇跟佩蓉表明心迹的场景,庞勇向佩蓉许诺,今生今世都只会有她一人,永不纳妾,永不负她。可后来佩蓉还是选择了他,庞勇才黯然离开。庞勇离开了江城之后,因为佩蓉父亲是四皇子的老师,王生骑术剑术了得,又有了个好岳父为他加分,就取代了当初庞勇的将军之位。 佩蓉侧头,望着身侧英俊的将军,脸上笑容十分动人,她问将军:“将军,您说是吗?” 大抵是做贼的,都会心虚。王生望着佩蓉那样的笑容和问题,竟然生出了几分逃避之意。他勉强笑了笑,说道:“自然是的。” 于是,就有了夏安浅和四皇子的游侠朋友在将军府的后院会面的场景。 跟着夏安浅一起的安风看到了黑无常,早就兴奋到不行,他整个人跑到黑无常身旁,一会摸摸他的宽袖,一会又想往他身上爬。 一身清贵的四皇子见状,在旁笑道:“看来佩蓉的小表弟十分喜欢无救啊。” 听到四皇子这话的夏安浅,差点没喷。 黑无常双手抱拳,“在下范无救。” 通常有礼和潇洒一般是放不到一起的,因为有礼就不免多了几分拘谨。拘谨之人,能说得上潇洒么?可黑无常刚才的举动,有礼中透着几分不拘的洒脱之意,让人看得眼前一亮。 可即使是黑无常那样英俊潇洒,也没能让夏安浅忍不住用十分怪异眼神扫了他一下。 范无救? 怎么想的名字? 黑无常迎着夏安浅的视线,剑眉微挑了一下,神色要笑不笑的模样。 早就告诉她阎君放他三天假,他要满打满算地在人间待着,省得回到冥府睡个觉就没了。 夏安浅默默地移开了视线,看向佩蓉。 在佩蓉身旁,小唯正陪着她。 女人之间多奇妙,明明暗中斗得你死我活,恨不能对方永不存在,可那些斗争,永远都不会摆到明面上来。 小唯跟佩蓉说道:“范少侠相貌堂堂,真是一表人才。“ 四皇子却笑着看向佩蓉,跟佩蓉说道:“告诉我,你们家的姑娘都像你与夏姑娘这般吗?早知如此,我年少之时,该多到老师家中拜访的。” 第57节 佩蓉笑睨了四皇子一眼,随机目光落在了前方一直缠着黑无常玩的安风。 “真是奇怪,我的小表弟是从不怕生,可却未见他对哪个人这般投缘。” “这叫缘分。” “你想替你的这位朋友说亲?可别忘了,他是游侠。”佩蓉说。 “游侠又如何?当年庞勇离开江城,浪迹江湖,也不见你说什么。再说了,身为男人,还能让妻子受苦么?不是我吹,我这位朋友啊,博古通今,不是寻常人。你若是将表妹托付给他,定然可以放心。” 停了停,四皇子好似是想让王生帮他一把似的,跟王生说道:“王生,你说是吧?” 王生猝不及防地被四皇子拉了出来,笑了笑,“这个还是看安浅自个儿的想法比较重要。” 四皇子一听,就觉得十分没劲儿。他到将军府来,一部分原因是听说佩蓉的表妹长得十分好看,如今正在将军府暂住。他日前认识了范无救这个朋友,觉得十分投契,英雄当与美人配,可惜的是这位英雄身边竟然没有一个红颜知己。 从来不缺红颜知己的四皇子觉得怎么可以这样呢?他想了想,跟黑无常说他府中的美人,只要黑无常喜欢,都可以带走。谁知黑无常只是笑笑,并不当真。 恰好王生不久前回来,他也有意将黑无常这样的非凡之人引荐给王生认识,于是二话不说就带着黑无常到了将军府。 四皇子的来意十分明显,佩蓉也心知肚明。她看了一眼目光已经黏在夏安浅身上的王生,随即移开。 江城四周环山,一到傍晚,就开始笼罩在一片白雾当中。有时候雾厚得发蓝,伸手不见五指。 四皇子带着游侠朋友到了将军府,一高兴,说晚上不走了。王生将他们安顿在别院,让他们稍作休憩。而他终于得了一点闲,到了后院的温泉当中。 他想着今天看到的夏安浅和黑无常两人相处的场景,夏安浅倒是还好,可安风一直表现出十分喜欢黑无常的模样。 安风不怕生,可安风到了将军府,就不亲近他。他不担心夏安浅怎样,情窦初开的少女,还能有多少心思?只是她从前一直说不知要她喜欢,还要安风喜欢才行。可安风一直不喜欢他。 温热的泉水浸没了他的五官,直到憋不住要换气的时候,他才“哗啦”的一声,从水中起来。 只是他才起来,一个温软的身体就欺了过来。还不等他发怒,那个身体的主人就在他身边吐气如兰:“将军,是我。” 王生的身体一僵:“你怎会在此?” 小唯却并未回答,她软若无骨的双臂攀着男人伟岸的肩膀,“就让我来伺候将军,好吗” 王生:“……” 在他的身后,一副年轻而富有诱惑力的女性胴|体,她长得漂亮,温柔似水。而此刻,她那红润的唇正在他的肩膀落下轻吻。王生只觉得一股邪火正从他的下腹升起。 他猛地伸手,将身后的小唯扯到他跟前,俯首望着她。 媚眼如丝,吐气如兰。 她仰头望着他,似乎在期待着什么。 “将军——” 她的话还没说完,话语就被男人吞没。他像是在泄愤一般,亲吻像是啃噬,将她的唇弄得生疼,他的唇舌沿着她的下巴而下,一直到她线条优美的脖颈,再锁骨,然后一路往下。 温泉水池,白烟袅袅,室内是潮湿而闷热的空气,弄得人的血似乎也要沸腾起来。小唯轻喘着,在他怀里十分柔顺地承欢。 只是忽然,男人的动作一顿。 小唯睁开了那双已经染了情|欲之色的眼睛,“将军?” 王生却没有看她,而这时,小唯终于听到了外面的动静。 “安风喜欢温泉,佩蓉姐说可以让安风来这里。” “夏姑娘,将军正在里面。”那是王生身边亲兵的声音。 夏安浅失望地“哦”了一声,随即她的声音又传了进去,“安风,表姐夫在里面呢,等下回,好吗?” 少女的声音渐行渐远,王生火热的欲望也随之冷却。他松开了原本被他禁锢在怀里的小唯,站起来披了外袍。 “你走吧。” 小唯红唇微肿,长发披在裸露的雪背上,性感而诱人,可惜此刻已经无法让王生情迷意乱。她问:“为什么?” 王生抹了一把脸,“刚才是我的错,我没有把持好自己,轻薄了你。” “我要听的不是这些!”小唯几乎要尖叫。 王生沉默半晌,才说道:“我已经有佩蓉了。” 小唯闻言,呆坐在温泉边上,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站起来,将自己脱下的衣服一件件地穿了回去。她将自己收拾成那个美得不可方物的小唯之后,朝王生露出了一个笑容,“我明白了。” 夏安浅当然不是无意带着安风到了后院的温泉池的,她是看到了小唯从侧门进去了之后,特地带着安风过去的。说起来,这样坏了人家的事情好似很不厚道,可谁让……她和佩蓉都想看看王生到底是此情不渝还是见一个爱一个呢? 她都牺牲色相了,可不能一点效果都没有的。 夏安浅如今修炼有成,只要她愿意,方圆几十里的动静她都能听得见。她听到温泉池中的动静,扬了扬眉,放了安风的手,“你不是想去找鬼使大人么?去找他玩吧。” 安风得了自由,撒丫子狂奔,找黑无常去了。 刚从院子里出来的劲风见状,认命地跟了上去。 夏安浅看着两人消失的方向,笑了笑,踏入院中。 只是,她才进院子,就没忍住扬了扬眉。在她前方,一个穿着蓝色长裙的女子背对着她,一头青丝垂至臀下,她似乎察觉到夏安浅回来,缓缓转身,看向她。 “安浅,你回来了。” 夏安浅站在门口,安静地看着前方的小唯。 真是见了鬼了,她不是应该还在温泉里头跟王生厮混的么?来得比她还快,这让她怎么相信这个小唯是个普通人呢? 第74章 画皮(八) 夏安浅活了几百年,经常觉得有时候世事有时候就是这么让人啼笑皆非。她跟安风俩三更半夜不睡觉去蹲墙角, 看小唯是不是有什么异动, 蹲了那么久毫无所获。每当那时候, 她总是想, 要是离恨镜没有在她上次跟一个妖怪打架的时候坏掉了就好了, 不然她就可以把离恨镜放进小唯的房间里。其实也可以用神识去看小唯房中的情况,但那时佩蓉已经说怀疑小唯是妖,她也一直不敢轻举妄动。如果真是妖, 如果不是有外物的作用, 那就是妖力深不可测, 可以收放自如。 是前者当然好, 如果是后者, 那也够呛的。 于是夏安浅只好选择了蹲屋顶……她每天夜里蹲屋顶,几乎快要丧失耐性了, 谁知这时候小唯自己就露了马脚。 前脚还在温泉池里跟王生打得火热,后脚就到了她的院子了。 这可是新鲜事, 原本觉得没什么劲的夏安浅, 内心忽然又变得踊跃起来,已经开始在琢磨小唯到底是妖还是鬼, 总之不是人。可为什么她既察觉不到小唯身上的妖气, 也察觉不到小唯身上的鬼气呢? 真是奇了怪了。 就在夏安浅心里嘀咕着的时候, 小唯款款上前。她忽然上前,想要触碰夏安浅的脸颊,夏安浅见状, 微微偏头,避开了她的动作。 “小唯姑娘。” 小唯的手在半空中一顿,随即收了回去。 “你找我有什么事?”夏安浅侧头,一脸天真少女般的模样问道。 小唯朝她一笑,说道:“我有些悄悄话想跟你说,不如我们进你房间谈吧。” 夏安浅迟疑了一下。 小唯:“是跟将军有关的,安浅,你不想知道跟将军有关的事情吗?” 夏安浅眨了眨眼,随即弯着双眼,“好啊。” 语毕,她率先走在前方。夜已入黑,雾气更浓,夏安浅窈窕的身影走在前方,似乎要隐没在白雾当中。小唯望着她的背影,冷笑着想道:我要你的命。 进了门,小唯也不着急,她先是四周逛了一圈,然后慢条斯理地帮夏安浅把门关好。面对夏安浅狐疑的视线,她解释说道:“这么隐秘的话题,我觉得还是把门关起来比较好。” 夏安浅“哦”了一声,将身上的披风解下,走在房中看着小唯。 “小唯姑娘,你想跟我说什么。” 小唯却缓缓走向她,面无表情,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晚上并无月光,房中只有一盏油灯在照亮。夏安浅望着小唯,竟觉得投射在她脸上的灯光透着几分诡异的绿色。明明屋中门窗都已关严,却不知从哪儿来的风,将灯光吹得一闪一闪,显得这个冬夜森冷而鬼魅。 小唯的手指在夏安浅的侧颊描摹着,似乎是在喃喃自语:“这也是一副好皮囊,难怪会惹人喜欢。” “你说,要是我换上了这一身皮囊,会怎么样?” 夏安浅好像是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一样。 小唯却是看着她,朝夏安浅露出一个微笑,然后……然后她将身上的衣服解了下来。 夏安浅:“……” 难道这是一只男女不忌的妖? 夏安浅还这么想着,可是下一瞬,她觉得自己想错了。因为小唯朝她露出了一个诡异的微笑之后,双手伸到了脖子后面。 她对着夏安浅,脖子忽然变大,夏安浅一愣,随即傻眼。 因为小唯竟从脖子后将她的皮肤剥开了,薄薄一层皮肤从她的身体上剥了下来,没有了人皮的小唯此刻看着,身上好似有千万条虫子在上面蠕动 夏安浅觉得她快要看吐了,没有了皮肤的小唯,脸上只有两只锯齿一样的眼睛望着她。 什么媚眼如丝、什么眼波流转,此刻都是浮云。即使夏安浅这些年来没少见长得怪模怪样的精怪,可像眼前这只这么丑的,还是头一回儿。 不止丑,还瘆人。 她呆呆地坐在位置上,好似是被吓得说不出来话的模样。 小唯将一身皮扒了下来,缓缓地放在了夏安浅房中的榻上。她回过头,看朝夏安浅笑了笑,本来就是万虫蠕动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夏安浅费了好大功夫才将自己想吐的欲望吞下去,感觉手臂上毛孔都竖了起来。 丑哭她了。 她竟然还在想,小唯这样将自己的一身皮扒下来,不疼吗? 而这时候,她终于感觉到小唯身上的那股妖气。夏安浅心中登时哭笑不得,原来是这层人皮将小唯身上的妖气遮盖了起来,亏她先前小心翼翼,生怕小唯是能控制妖力收放自如的大妖怪。 小唯好似是十分爱惜她那一层皮一样,她伸出手去触摸那层皮肤,“这副皮囊,好看吗?” “我可是花了很多心思保养的,每天都必须要进食人心,人心还得要新鲜的才行,不然效果会不好。” 夏安浅一愣,吃人心?可她在江城,还没发现有人的人心被挖出来,也并未听说有哪家人失踪了这样的事情。 夏安浅救那么坐着,面无表情,在小唯看来,她显然就是被吓呆了的模样。 小唯怪异地笑了一声,她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十分畅快的事情。 “你是佩蓉的表妹,将军好像也挺喜欢你的。”小唯没有回头,她只是缓缓地坐在了榻上,伸出那只没有了皮肤,让人看了瘆的慌的手,十分爱惜地摸着她脱下皮囊的头发。 大概在这只妖看来,夏安浅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凡人,而且,她到这地方就是要夏安浅的命。 “你们凡人的命也太过柔脆了些,只消我动动手指,就没了。” 夏安浅猛地站了起来,转身拔腿就跑,然后她开不了门。 第58节 小唯看着眼前的这个少女,她好像是吓得够呛,嘴唇都在微颤着,她见看不了门,神色惊恐。 “你要杀我?” 小唯笑了笑,她站起来,缓缓走向夏安浅,“你说,如果江城的百姓知道将军夫人竟然是一个吃人心的妖,会怎么样?” “你想陷害佩蓉?” “陷害?这怎么是陷害呢?这就是事实。你们表姐妹俩,竟然三番四次坏我好事,实在是太不识相。”小唯的声音依然动听,可样子实在不堪入目,夏安浅没忍住,别开了视线。 夏安浅的模样落入了小唯的眼中,她怪**地笑了起来,“你觉得我丑?没事,你死了之后,我也会将你身上的皮扒下来。像你这样的皮囊,不知道披在身上,会是什么感觉呢?” 夏安浅看着眼前的这只丑八怪,提醒她,“你不会得逞的。” “只要我杀了你,就当然会。我杀了你,再告诉她,如果她不喝下我给她的妖毒,我就杀了她的父亲。我虽然没见过她的父亲,可她一定知道我要找出她的父亲,是易如反掌的。为了父亲,她会喝下妖毒的,你信么?” 夏安浅扬了扬眉,佩蓉会不会喝下妖毒,她不知道。但是她觉得这妖怪的话能信,那就脑子进水了。 眼前这只妖可真是够猖狂的,夏安浅琢磨着是把她红烧了还是清蒸了。她想着,还放出了神识去看了一下将军府,意外地发现王生就在她院子外面,佩蓉紧随其后,只是这两人都心事重重,从不同的道路过来,因此谁也还没发现谁呢。 夏安浅的心思转了转,看着眼前的丑八怪早就陷在了自我膨胀之中,她装出一副很害怕的模样,后背抵着门,“你刚才说你吃人心。” “还是新鲜的人心,没事,你的心待会儿也会被我吃下去。我知道你喜欢将军,等我将你的心吃了,你就是在我的身体里,和我一起爱他。” 夏安浅:“你说你每天都要吃人心,可我没听说江城有人死了,还被人挖了心。” 小唯大概觉得夏安浅死到临头,让她知道这些事情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我吃人心就一定要在江城杀人吗?” “可你还一直待在将军府里。” 小唯缓缓上前,她本来像枯树枝一样的手,指甲此时陡然伸长,“谁告诉你人是我杀的?有一只蜥蜴精喜欢我,他天天想着法子哄我高兴,他在江城附近的村庄将那些人杀了,把人心挖出来还切成片,专门用可以隔绝血腥味的盒子装着,让人送来给我。” 夏安浅“哦”了一声,她原本一直像是害怕而低垂的眼眸此时抬起来,她朝小唯笑了笑,那个笑容,带着几分阴谋得逞的小得意。 接着,小唯只感觉到一阵森冷的杀意朝她涌来,她甚至还来不及回神,一声震耳欲聋的尖叫声从夏安浅的房中响起。 小唯的真身,竟然是只白色的狐狸? 夏安浅有些惊讶,捏了个手诀将小唯的尸身和皮囊都藏了起来。 而此时,她的房门被猛烈地撞击。 “安浅!安浅!”那是王生的声音。 夏安浅手一扬,她刚才在门上设的屏障就撤了,王生破门而入。 而夏安浅脸色苍白双手抱着膝盖蜷缩在角落里,“啊啊啊啊。有妖怪!不要靠近我!” 王生见状,连忙跑过去抱着瑟瑟发抖的夏安浅,“安浅,安浅,怎么了?” 夏安浅缩在他的怀里,一副被吓坏了的模样,“有妖怪!姐夫,有妖怪要吃我的心!” 在旁人眼里,她似乎是被吓坏了。她本来也不算娇小,可是那样依偎在年轻英俊的将军怀里,却显得那样柔弱。好似那个保护和被保护的姿态,是那么理所当然。 佩蓉进去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夏安浅靠在王生的怀里,一只手紧紧地揪着他的衣襟,“姐夫,有妖怪。那是小唯,小唯是妖怪,她还将身上的皮脱了下来。”她说着说着,忽然又变得歇斯底里,额头上都渗着细汗。 王生抱着在他怀里发颤的夏安浅,“安浅,镇定一点。” 然后夏安浅觉得接下来也不知道要怎么做戏了,干脆直接装死,在王生怀里晕了过去。 闻声而来的黑无常和劲风看着此情此景,默默无语。而佩蓉则是呆呆地立在门边,看着王生似乎是抱着什么珍惜宝贝一样将夏安浅抱了起来。 长恨人心不如水,等闲平地起波澜。 深夜,黑无常出现在夏安浅的房中,“别装了,玩得可高兴啊,安浅姑娘?” 夏安浅抱着被子坐了起来,她那双晶亮的眼睛带着几分不满看向黑无常:“大人,有没有人告诉你,这样闯进姑娘家的闺房很于礼不合?”她还衣衫不整的呢! 黑无常瞥了她一眼,随即移开了视线,“哦,那你今个儿那样往王生怀里钻,就于礼很合?” 说起那个,夏安浅心中的不满一扫而空,她笑弯了眼,跟黑无常说道:“一招致命,我修为其实也并不是那么差,对不对?” 黑无常有些好笑地看了她一眼,他是真心觉得夏安浅在人间里待着,好似越活越回去了。她如今看着,就像是个做了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希望得到大人夸奖的小孩儿。 黑无常泼她冷水,“那只狐妖也并不是那么弱,只是你带着障目珠,一副柔脆凡人的模样,她毫无防备才会这么让你一招毙命了而已。” 夏安浅忍不住瞪了黑无常一眼,哪有人这样的?! 黑无常望着她那充满生气的眼睛,笑了笑,没忍住伸手去摩挲了一下她散落的头发,“嗯,我们安浅,确实没那么弱。” 夏安浅愣住了,她眨了眨眼,总觉得刚才黑无常的举动很奇怪,那种感觉,像是从她的发丝传到了她的内心一样,有些燥热。 黑无常见她一副舌头被夜猫叼走了的模样,扬了杨眉,说:“妖也收了,是不是该走了?” 他以为夏安浅会点头说好,谁知夏安浅下巴一扬,说:“不行,还不能走!” 还不能走? 黑无常的脸色一下子就黑了。 作者有话要说:  长恨人心不如水,等闲平地起波澜。——《竹枝词》刘禹锡 第75章 画皮(九) 夏安浅看着黑无常脸都黑了的模样,不由得觉得有些新鲜, 睁着眼睛看他。 鬼使大人黑脸对她来说, 其实并不算什么新鲜事。可黑无常这人, 平时很容易带点不正经, 很少动真格。夏安浅见过他动真格的时候, 但是很少见到他为这样的小事黑脸。 夏安浅眨了眨眼,然后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袖。 黑无常皱了皱眉,然后甩开。 夏安浅看着空空的手, 伸出手去再扯, 黑无常再甩。 你来我往, 两个都不知道是活了多少年的人了, 此刻竟像是小孩子一般。 最后, 是黑无常没绷住脸,笑骂:“安浅, 你姓赖啊。” 夏安浅见他笑了,也笑了起来, “我才不姓赖呢。” 这个招数, 还是跟安风学来的,每次安风惹她生气的时候, 安风都是这样扯着她的衣袖, 晃啊晃啊, 摇啊摇的。夏安浅觉得自己学不来像是安风那样晃啊晃,摇啊摇,但是扯一扯这个还是可以的, 反正别人又看不见。 黑无常有些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她真要做戏的时候,倒是挺入戏的。还吓晕了,醒了之后还没恢复,弄得佩蓉将她带回了自己的院子,派了贴身的大丫鬟亲自看护。他刚才进门的时候顺手捏了个手诀,让人睡觉去了。 夏安浅:“我要留下来是有原因的。” 黑无常望了她一眼,示意她继续说。 夏安浅看他神色已经彻底松动,就将和小唯对峙时,小唯说的话全部都告诉黑无常。 “小唯已经死了,可是那只蜥蜴精不知道,他肯定还在杀人取人心。小唯说人心要新鲜,所以那只蜥蜴精不可能一次杀几个人。今天小唯一直都跟我们在一起,她应该是还没去拿蜥蜴精给她的人心。” “你想收了蜥蜴精再走?” 夏安浅点头,“不然将军府的人得多危险啊。” 还有佩蓉,今天晚上的事情对佩蓉来说可能还有些突然,她和王生两人一起离开了院子,夏安浅想知道他们在哪儿,又在做什么也不是不可以,但那样做总觉得很不上道。 人也不能仗着自己有能力,就随意去偷窥别人。当然,非常时候非常手段这种例外。 黑无常瞥了她一眼,要笑不笑的说道:“不错啊,安浅姑娘如今出息大发了,一两只小妖全然不放在眼里。” 夏安浅听到这话,真想朝他翻眼。想了想,还是没那样做,觉得没形象。虽然她更没形象的时候也被黑无常看过,但是能讲究点形象的时候,还是讲究一点比较好。 “说起来我也是很惆怅的,我本以为小唯是很厉害的大妖怪,处处小心,谁知后来一整,发现是自己小题大做。” 那滋味,就别提了。就好像是你为了做某一件事情做了万全的准备,想要大展身手,谁知道一看,那件事情不过是小意思,准备的几乎全部都用不上。虽然说我强敌弱也是好事,可对比太悬殊,多少心里会有些失落。 黑无常:“那是,咱们安浅姑娘如今法术有成,对付狐妖蜥蜴精这样的小妖,可是全方位的碾压。” 夏安浅:“……” 黑无常说的是好话,可她怎么听着,有点在损她? 她默了默,躺了下去,说:“我要睡觉了。” 黑无常却说:“有什么好睡的?你从装晕到现在都不知道睡了多久,走,带你去个好地方。” 夏安浅翻了个身,拿后背对着他,明明白白地表示“我真的要睡了,你跪安吧”的意思。 可黑无常却不吃她这一套,拿来黑色滚白毛的披风将她卷了起来,抱在怀里。 夏安浅瞪他:“我要喊非礼了!” 黑无常:“嗯,你喊。” 夏安浅被他一副无赖痞子样一噎,气不打一处来。 黑无常只觉得抱着她的双臂一阵刺骨的寒意传来,低头,已经染上一层薄薄的玄冰。 他记得第一次惹夏安浅生气的时候,是在兰若寺,那时候她也是十分不讲理地想将他冻成冰雕,无奈只有一层十分薄的冰霜。 如今人间多少年过去,薄薄的冰霜变成了不易融化的玄冰,她的法术修为确实有不少长进。 黑无常俯首望了望他,催动灵力,那层玄冰就消失了,“别闹。” 夏安浅打也打不过人家,耍无赖也不比人家强,只好任人鱼肉。 但是她念头一转,又问:“安风呢?” 黑无常:“安风玩累了,睡着呢。” 夏安浅:“睡着了?” 黑无常点头,说:“估摸会睡上一年半载的。” 夏安浅听到这话,心中咯噔一下,她记得上一次安风动不动就睡一年半载是在她吞噬了金十娘,被怨气所伤的时候。 “会不会有什么事情?” 她没头没尾的一句话,黑无常却听懂了。 “不放心?” 夏安浅就那样被他抱着,竟也没有在挣扎,点了点头。 她还是十分有自知之明的,在安风的身世上,她一直觉得黑无常知道的比他所表现出来的要多,可是他一直都没有提。她曾经试过旁敲侧击,但都轻易地被黑无常带过。 黑无常又问:“那我带你去看看?” 第59节 夏安浅十分顺从地点头。 黑无常看着她难得这么温顺的模样,本想借机逗她一下的。但转念一想,觉得认识这么久,两人之间这种难得和谐的气氛实在是不多见,一时没舍得破坏,就抱着她去看安风了。 黑无常带着夏安浅到了他的住处,安风正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呼呼大睡,甚至还有小小的呼噜声。 “他虽然平时一睡就十天半个月,但已经许久没有一睡就一年半载了。会不会有什么事?” 她身上披着披风,一圈毛领围着她的脖子,头发又散了下来,看着格外多了几份柔弱之感。 黑无常笑着说道:“他本就与你不同,对他来说,睡一年半载还是少的,若是以后他要突破境界,睡上百把年都是小事,有的人会睡上几千年。” 这个夏安浅以前也听黑无常说过,她问:“安风也会吗?” 黑无常点头。 夏安浅听到这个事情,心里有些高兴。黑无常说他不笃定安风的身份,可是她觉得黑无常还是知道得不少的。至少,安风不是妖,妖不会因为要突破修为就睡个百年千年的。 安风到现在心智还未开,夏安浅记得从前的时候他眉心隐隐有个红色的印记,这些年来她游历人间,她觉得安风心智未开,可能是跟那个印记有关系。 也不知道开了心智的安风,会是怎样的。他的一生那样漫长,等他真要睡上百年千年的时候,她还在吗? 这么一想,心中就无端多了几份怅然。 黑无常半夜将夏安浅劫走,带她到了江城附近的一个山上,江城十个晚上有九个是看不到月光和星星的,遮月的不是云,而是雾。 黑无常带夏安浅去的地方,冬雪皑皑,月光投射在雪地上,一片苍茫的雪景中,前方是一道冰瀑布,分外好看。 夏安浅也不是没见过好看的景色,只是……大概身边的人是黑无常,愣是让她多出了几分不一样的感觉。 黑无常说:“安浅,这事完了之后,要不你静心修炼一阵子?” 夏安浅一愣。 “修行的境界突破得太快,也会容易遇到瓶颈,更容易惊动心魔。你本就颇具灵根,又有机缘可以修习水系法术,境界走得确实比旁人快了些。” “静心有用,那就好了。心魔这些事情,全看个人,我心中有数的。” 黑无常闻言,没有说话。 夏安浅说的是实话,修行路上,谁都有一些事情看不透,那些看不透的或者放不下的,慢慢就在心头发酵,最后变成心魔。人人都有心魔,有的影响不大,有的足以毁掉一个人,万劫不复。 夏安浅望着前方的冰瀑,想起了十分遥远的时候,她曾经无数次在入睡前幻想过,她等待的那个人,会穿过沼泽、翻过大山,来寻找她。他一路急匆匆而来,但却在近前的时候停了下来,一脸温柔地望着她,随即给她一个拥抱,低叹着在她的耳旁说一句—— 我的姑娘。 如今经过了漫长的岁月,其实她对这些男欢女爱,早就没多大感觉。可大概因为近日都在为佩蓉的事情操心,她竟然又想起了那时的梦。 夏安浅和黑无常两人半夜跑出去看冰瀑,看月光,夏安浅回去之后继续装睡。装着装着,就睡着了,再次醒来的时候,恰好佩蓉来找她。 她的神色有几分憔悴,看得出来精神并不太好。 “小唯是一只披着人皮的狐妖,已经死了。”夏安浅将小唯的事情跟佩蓉细细说了。 “小唯是一只披着人皮的狐妖,她一直以吃人心来维持皮囊的美貌?还有一只蜥蜴精喜欢她,每天都给她送新鲜的人心来?”佩蓉重述着夏安浅的话,心里蓦地一寒,原来这些日子以来,他们一直都和妖共处。 夏安浅点头,“你放心,我会解决了那只蜥蜴精之后再离开。” 佩蓉缓缓坐了下去,神色有些木然。 夏安浅瞥了她一眼,再瞥一眼,最后问道:“将军相信小唯是妖吗?” “昨晚将军将你安顿好之后,就去找小唯了。可小唯的住处不见人,也派了府里的人出去找,但影都没有,他心中大概也有数。” “那对我的身份呢?有数了么?” 佩蓉抬眼,看向夏安浅,“大概,还没数。” 夏安浅望着佩蓉,想问她—— 如今小唯也死了,接下来你想怎么办? 我玩了一把钓鱼执法,撩动了王生的心潮,不过是想让你看清王生是靠不住的,不只是小唯,任何一个年轻漂亮有故事的女人,都会让他产生情感上的偏移。这样的男人,你还愿意为他付出你的余生吗? 你这辈子除了相夫教子这个心愿,有没有其他的心愿? …… 夏安浅衷心希望佩蓉和她以前认识的那些古代贵妇人,是不一样的。可话到了嘴边,却又不想问了。 佩蓉怔怔地坐在夏安浅身旁,过了半晌,她才仿若是自言自语般地说道—— “我的父亲是四皇子的老师,四皇子时常到我家串门,我们也算是发小。我第一次见到王生,是在四皇子的王府,那时候是冬天,王府的梅花都已经开了,王妃邀请了许多姑娘前去赏梅,知道我爱梅,也喜欢画梅,便说想看我画个寒梅雪景图,我答应了。我跟着侍女一起到王府的书房去挑画笔的时候,路上遇见了王生。” 那时候的王生,不过是少年。当年四皇子从江城习武少年当中,千挑万选,选中了王生陪他骑马射箭。佩蓉第一眼看到王生的时候,是惊艳。 她想,怎么会有长得这样好看的人? 不是带着女气的好看,而是带着锐气的英朗,身材修长,无论是站着还是坐着,都分外好看。少女蒙昧,那时候怎么看王生都觉得他本人自带光华,即使是只披了个麻袋,她也会觉得好看。 因为四皇子的关系,她和王生接触的机会多了起来,直到有一次,她听王生提起安定侯。 安定侯这个人,她很熟悉。安定侯和她的父亲是朋友,别问一个武将和书呆子是怎么成为好朋友的,她也不明白。两家交好,安定侯的儿子庞勇,自然和她也是从小就认识。王生是在一谈话中说起安定后的,那时边境又有匈奴来犯,皇上派安定侯前去边疆。王生说他十分仰慕安定侯能安国定邦,他自知不是治国之材,但若是能像安定侯那样,为国家效犬马之力,就满足了。 佩蓉心中一动,就将王生引荐给当时已经被安定侯丢进军营的庞勇。 两个年龄相仿的少年,意气相投。庞勇年长几岁,又从小得安定侯培养,无论是武功还是处事各方面,都已隐隐有其父的风范。他带着王生出入各种场合,大伙儿都知道王生,可是安定侯家那个小子庞勇的朋友。 “我跟你说过,生哥在箭术骑术各方面都十分出色,可庞勇更出色,只是……他从来都觉得什么比武都是哗众取宠,真正打起仗来,那都是谁不怕死谁才有一线生机的,那些比赛没意思。生哥本来就长得好看,有善骑术射箭,自然也有许多女孩的青睐,我当时……心中也暗中喜欢他。所以当他表现出对我的一点好感时,我总是按捺不住心中的情感。你知道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吗?好像是你的喜怒哀乐都被他牵动着一样。有一次他愁眉苦脸地跟我说,四皇子最近好似不怎么待见他了,我无意中与父亲王生其实是庞勇的朋友。后来王生与我说,四皇子好像对他改观了,很看重他。” “父亲常与我说,寒门子弟能有出息的不多,遇见了,能拉一个是一个。我想,父亲肯定是愿意帮助生哥的。我那时候跟父亲提这事,是有私心的。父亲以为我只是因为庞勇的缘故所以提了王生,可不是的。我只是想让王生知道,我的内心,也是希望他好的。我想,他那时候可能是察觉到我一心为他的心情,对我越发地柔情万千、千依百顺。就这样,在四皇子和庞勇的穿针引线下,父亲也跟生哥有接触。除了出身寒门,父亲觉得生哥没什么好挑剔,虽然他不如庞勇有安定侯那样的父亲,可寒门子弟能有生哥那样的成就才令人骄傲,所以在生哥后来托四皇子向我父亲提亲的时候,我父亲同意了。” 第76章 画皮(完) 其实当年王生上门提亲的时候,佩蓉的父亲并不是第一时间答应的。 因为那时候向佩蓉父亲提亲的, 还有一个, 庞勇。 “庞勇是安定侯的儿子, 比我年长几岁。还记得我曾经跟你说过年少之时, 认识一个会捉妖的朋友吗?那就是庞勇。” 夏安浅默然, 所以这又是一个多角恋。 “大概是出身不一样,庞勇跟我身边认识的许多青年才俊一样,得天独厚, 他本人也很聪明, 学什么会什么。他一直, 是个很好的人。如果生哥没有出现, 我想, 我如今或许就不会是王夫人,而是庞夫人。” “我听你说过, 庞勇在你和王生成亲的时候,离开了江城。” 佩蓉点头, 她的思绪好像又回到了当年。 她一直对庞勇, 其实都是十分欣赏的。抛却男女之情,庞勇确实是个有勇有谋的人, 性格也不拘小节。他的性子像安定侯, 可比安定侯又多了几分那种世家子弟的风流意味。像这些人, 不管是在军营里怎么大咧咧的,总是会有那么一两个压箱底的招数能讨姑娘的欢心。 佩蓉从小跟庞勇一起长大,庞勇也是十分了解她的。 愿得一心人, 白首不相离。 庞勇许诺她,从此以后,庞夫人只有一个,他这辈子除了佩蓉,不会再有别人,更不会有什么三妻四妾的荒唐事。 佩蓉心中也并不是毫无所动,可除了庞勇,还有一个王生。 她心中,喜欢王生。虽然是寒门出身,就如同她父亲所说,寒门子弟,能像王生那样,已经十分令人骄傲。更何况,庞勇是有将门之后,有当时的成就并不奇怪。可要是王生有人拉他一把,也不见得比不上庞勇。 佩蓉想,人们总是特别容易喜欢上长得好看的人。王生长得好看,即使如今他在边疆的苦寒之地待了那么久,依然是一身风华。不然,小唯那个狐妖千挑万选,怎么就会选中了王生,还想着与她共侍一夫呢? “父亲在为我定下亲事之时,曾问我意愿。我告诉父亲,我愿嫁王生。父亲什么也没说,虽然他是四皇子的老师,可四皇子做媒,又是我心甘情愿,他自然也是不会说什么的。定下亲事之后,庞勇曾经来找我。我与他从小一起长大,即使没有男女之情,我也希望彼此之间,成为相互理解的朋友。” 夏安浅觉得如果真正喜欢过一个人,是无法跟她成为朋友的。即使可以,看着她在别人的怀里幸福快乐,脸上虽然在笑,可内心也是一种折磨。 你曾经心爱的那个人,她的幸福快乐都与你无关呢。 难道不会因此而失落? 即使是心怀祝福,那大概也是带着酸酸涩涩的味道的。 “可庞勇什么也没说,在我和生哥成亲的那天,他就离开了江城。“ “安定侯就这么一个儿子,也不说什么吗?” 佩蓉摇了摇头,“侯爷不管这些的。” 夏安浅笑了起来,这对父子也是奇怪。不过庞勇好好一个将军,就能轻易将一身名利抛下,去浪迹江湖,这种性情如果没有家人的放纵,大概是不会这样的吧? 夏安浅:“事到如今,你后悔吗?” 佩蓉并没有正面回答:“你说的对,人心易变。昨天生哥去找小唯之后,我想了很多,如今觉得有些累。” 字里行间的意思,大概就是不愿意再说过去的事情。过去的事情不说就不说吧,人不能光看从前不看以后。 “你让我到将军府来,如今小唯是妖的事情你也知道了,等我将蜥蜴精收了,就会离开。” 室内一阵静谧,可人间的聚散就是这样的,随聚随散。 佩蓉想起自己那时候去找夏安浅,当时心中还觉得是小唯用妖法蛊惑了王生。如今小唯是妖的猜想终于证实了,可她也没有因此而高兴。 她觉得心中空空落落的,有些茫然。王生不在将军府的时候,她维持胭脂斋的生意,打理将军府,事无巨细,亲自过问。闲暇之余,会思念在边疆的王生,想起从前的梅前煮茶,月下赏花的良辰美景。 可小唯的出现,就好似是打破了什么平衡一样,王生带回了小唯,又对夏安浅的故意撩拨而心动。 佩蓉:“你当时,为什么觉得生哥也会喜欢上你?” 夏安浅:“因为大多数人的都是这样的,身份卑微的时候,很谦虚、彬彬有礼、进退有度,你无论如何也挑不出他有什么大错。可这些人,如果得到了自己想要得到的,享受到从前没有享受过的,就会越发地贪婪。王生为什么会喜欢小唯?小唯不过是个妖,我知道王生军中许多年轻的士兵都喜欢她。喜欢她,首先是因为她年轻而漂亮,对不对?” “可小唯再年轻漂亮,不过也是一个从土匪堆里救出来的孤女。跟夫人您捏造的表妹的身世,那可是非常不一样的。夫人书香世家,父亲又是皇子之师,那么夫人的表妹,至少身世涵养在旁人看来,比上不足,可与小唯相比,可算是无可挑剔。王生若是在军中寂寞,所以喜欢上了小唯,难道就不能回到江城后,思前想后,觉得小唯的过去也是一个败笔,相比而言夫人的表妹好像是比小唯更惹人爱呢。” 夏安浅说着,一时没忍住笑了出来,因为她感觉自己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 佩蓉虽然心情沉重,但见夏安浅这么一笑,也露出了淡淡的笑意,可随即,眉目又是一片愁云惨淡。 夏安浅忽然问道:“你在嫁人之前,有过什么心愿吗?“ 佩蓉一怔。 “除了相夫教子,你曾经还想过做什么事情?” 佩蓉摇了摇头,可过了一会儿,她又说:“也不是,我还没嫁给王生的时候,时常跟母亲一起去郊外上香。我有一次在寺庙的后山走迷路了,江城雾大,尤其是在山里,很容易就会迷路。后来是一个跟我差不多大的姑娘带我走出了山里。在路上,我跟她聊天才知道,她父母都已经亡故了,她靠给寺庙里做点针线活为生,她还跟我打趣儿说日后也没有嫁妆,估摸是嫁不出去了。我本想让她到我家中,可她却不愿意的。她说她那样有一技之长,并不想寄人篱下。我听了,心里觉得十分敬佩,小小孤女,也有这样的心志。后来我回去的时候,与母亲说起这事,还异想天开与母亲说,真希望我有本领,让那些孤苦无依的女子有瓦遮头,像我遇见的那位姑娘一样,即使世上再无亲人,可有一技之长傍身,活得有血有肉有风骨。那时,母亲还取笑我。” 但那些话,不过都是年少无知时的戏言。她那时因与庞勇那样性情不拘泥于世俗的人一起,有时候也会受他感染,异想天开。 “其实我曾经遇见过一个女子。那个女子人称牡丹夫人,她长得十分漂亮,比起雍容华贵的牡丹更胜三分。我遇见她的时候,她拥有一个很大的牡丹园,一眼看不过去,看不到边的牡丹花。她所种植的牡丹花,都是算钱的。谁想要买,就得花钱,越是珍稀的品种,越是昂贵。曾经有一种三色牡丹,竟惹得达官贵人一掷千金,就为了可以买一枝回去,以博家中妻子或是爱妾一笑。我那时候想,这是哪家的娘子,这么有出息,真是八辈子不干活都吃不空他们家的银山。” “后来一打听,发现那位牡丹夫人,早就与丈夫和离了。” 纵使端庄持重如佩蓉,听到夏安浅的那句话,也十分诧异:“什么?” 夏安浅朝她露出一个微笑,“觉得很不可思议?” 第60节 “也、也不是。我就是有些诧异一个和离的女子,竟能这样厉害。” 夏安浅笑道:“其实后来我与牡丹夫人聊天,你知道她让我记忆最深的是什么?” 佩蓉:“牡丹?” 夏安浅摇头,“是她跟我说过的一番话。” “女子纵然是蒲柳之质,与男子相比显得弱不禁风。可及时弱质女子,也可有一技之长在世间谋生。牡丹夫人性情刚烈,丈夫娶她之时山盟海誓,娶了她之后并不珍惜,还想三妻四妾,她一怒之下与丈夫和离。佩蓉,你知道她与我说了什么话吗?” 佩蓉看向夏安浅,夏安浅说起那位牡丹夫人的时候,眼中带着清亮的光,语气十分缅怀:“她说,她不懂什么叫出嫁从夫,从小她的母亲就教导她,身为女子,她首先是她自己,然后才是父母的女儿丈夫的妻子。若是委屈了自己,她心中难过,父母也会伤心。” 佩蓉:“……” 夏安浅转头,“你觉得她说的是对还是错?” 佩蓉怔愣了半晌,随后苦笑着说道:“我也不知道到底是对还是错。但她和离之后,反而成为了牡丹夫人,我很敬佩她。” 夏安浅站了起来,窗外眼光普照,梅花胜开在在枝头,前些日子因为大雪而在梅花花瓣上凝结的霜雪在冬日的暖阳下发出晶莹的光亮。 该说的都说的,能看开多少,就看佩蓉自己了。 人可以叫醒一个真正睡着的人,却不能叫醒一个装睡的人。佩蓉到底是真睡着还是在装睡,夏安浅也不想去探究,毕竟,这世道可以接受一个和离的女子,却不一定会眷顾她。和离在这个世道虽然不是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但也需要极大的勇气。 夏安浅觉得不管是什么样的决定,只要是当事人心甘情愿的就已经足够,旁人并无资格对她的任何决定指指点点。 江城的清晨,太阳开始出来,打破了那层笼罩着江城的白雾,一辆马车从一条幽深的巷子中使出来。路途中,不时听到途中的百姓在唠嗑着近日来江城的新鲜事—— 江城的将军王生从边疆带回的美丽少女小唯,竟是妖物,幸好那时的将军夫人佩蓉早有惊觉,请了厉害的捉妖师在将军府中潜伏着,等那妖物一旦露了马脚,便一招致命,取了那妖物的性命。 妖不止是小唯一个,还有一只蜥蜴精。那只蜥蜴精因为帮着小唯挖人心,也被捉妖师收了。 将军夫人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向将军王生提出和离,王生竟然也答应了。 不再是将军夫人的佩蓉,除了在府中侍奉父亲和打理胭脂斋的生意,竟也开始收留了许多孤苦无依的女子。四皇子的王妃见佩蓉的义举,觉得自己多做好事也能为四皇子积德攒名声,居然大力支持佩蓉。 还有那个曾经离开了江城的将军,大伙儿还记得吗?就是那个庞勇,昨个儿有人看见他回江城啦! …… 太阳照常升起,每个人的生活依旧。 马车慢悠悠地驶出巷子,直奔城门,才出城,就被人拦路截了。 车内正在闭目养神的夏安浅感觉到动静,睁开眼睛,倾身撩了车帘,“怎——” 话才出口,就顿住。前方一个穿着玄衣长衫的男子立在大路中间,他将腰间的钢刀往肩膀一杠,煞有其事地说道:“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从此路过,留下买路钱。” 正在赶车的劲风眨了眨眼,弄不明白鬼使大人在弄什么把戏。 夏安浅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可没钱怎么办?” 黑无常扬眉,“没钱?这可不是,小姑娘,出来混,没点银子傍身可怎么行?你这样,是很容易会被人劫色的。” 夏安浅闻言,轻哼了一声,懒洋洋地跟劲风说道:“劲风,我们走。他要是不让路,那就换条路走。” 黑无常一愣,显然没想到夏安浅竟是这样的套路,连忙说道:“哎,这位姑娘别这么无情嘛,没有钱,那你们就顺路带我一截,成么?” 夏安浅看向他,一双清亮的眼睛带着笑意,“听说在西边有一座很奇特的山,常年浓雾笼罩,里面有一条大蛇盘踞守护,所以从来没有人敢进去。我们可是去那座奇山看风景的,你真的要和我们一起?” 黑无常“哦”了一声,低头将钢刀放至腰间,“居然有这么一个好去处,那在下肯定是要去瞅一眼的。” 再抬头时,眉目带笑,神采飞扬。 在他身后,是青黛的山色。 第77章 蛇人(一) 太阳尚且挂在西边的天空上,映红着天边的云彩。 在曹公山, 烟雾在荒无人烟的山道上弥漫着, 两边野草丛生的山道蜿蜒, 像是一路看不到尽头。 “嘶嘶”的声响, 一条红色胳膊粗的蛇尾巴在草丛中若隐若现, 野草自动分路,一直通往小道的尽头。 一辆马车在黑夜中缓步而来,在幽静得只有虫鸣的山道里, 马儿的喷气声显得尤为明显。驾着马车的是一名脸上还带着稚气的少年, 看上去十五六岁。按道理说, 这样的山道并不能让马车经过, 可近看之下, 才发现那不是普通的马,而是有着翅膀的马。飞马拖着车穿过黑夜凌空而来, 可再往前一些,飞马便不愿意再向前。 那少年情急之下, 抽了飞马两下, 可飞马只在原地转圈,鼻子喷着气。 少年见状, 又看了看周围, 原本只是稀薄的浓雾此刻变得浓厚, 浓得一眼看去,竟是带着淡淡的蓝。飞马是有灵性之物,此刻不愿向前, 定然是这曹公山中有什么妖魔鬼怪。少年思及此,忍不住缩了缩肩膀,他吞了吞口水,跟马车里的人说道:“安浅,飞马不愿意走了,我们还进去吗?” 马车的车帘撩了起来,夏安浅伸出头看了看前面,跟安风一起坐在前头,“进去,怎么不进去。” 劲风看了看前方的浓雾,心中开始愁云惨淡,“鬼使大人还没到,我们不等他一起吗?” 夏安浅吹出一口气,前方的浓雾已经散开,这样的一座山,四周静悄悄的,除了虫鸣还是虫鸣,都没有其他动物的么? 劲风天生胆小,他忍不住提议说道:“不然等鬼使大人来?” 夏安浅转头,看了看他,又看看前方,“也好。” 劲风松了一口气。鬼使大人原本是和他们一起的,谁知道鬼使大人平时忙得要命,阎君难得放他几天假,也不愿意让他太休闲。就在三天前,一只来自冥府的乌鸦就停在了他们正在吃饭的桌面上,在夏安浅正打算将乌鸦变成冰雕乌鸦的时候,乌鸦忽然说话了。 “人间西面有鬼修为患,吸取生人魂魄祭祀魂灯,必安已经前去处理,反正你如今也在人间,顺道过去瞧瞧。” 乌鸦转达完阎君的意思,拍拍翅膀飞走了,连一片羽毛也没留下。 手里正端着碗尝着人间柴米油盐滋味的鬼使大人无语凝噎,敢情阎君打算在这人间的三年里隔三差五就要这样来折腾他? 夏安浅见状,没忍住笑了出来,一双清亮的眼睛带着几分戏谑望向鬼使大人:“无救兄啊,您这是去不去啊?” 自从上次鬼使大人说他的名字是范无救之后,夏安浅就多了一个新乐趣。即使鬼使大人再三强调他是无咎,并非无救,依然无果。冥府的两位鬼使大人,黑无常主武,又名无咎,白无常主文,又名必安。至于姓,都是他们成为鬼使之前留下的。 黑无常:“……我去去就回。” 夏安浅笑眯眯地点头,“我们一路走一路等大人,大人尽管先将事情处理完后再来找我们。” 于是,正在休假的鬼使大人只好十分认命地去找他的白兄弟,收拾那什么鬼修以及鬼修留下来的残局。劲风咬着鸡腿看着鬼使大人碗筷一放,也没叮嘱两句就不见人了,不由觉得奇怪。 “鬼使大人不交代些什么吗?” 夏安浅的筷子在空中一顿,问:“他要交代什么呀?” 劲风:“譬如说他要去哪儿,多久会回来。我们去曹公山的,要注意什么之类的。”难道鬼使大人不是喜欢他们家安浅吗?真是喜欢的话应该依依不舍的,还有要千叮万嘱的才正常,戏文里都是这样演的。 夏安浅没好气地夹了一块鸡腿往劲风碗里放,“我们在人间多少年了?才见他几次?什么时候,我们需要他交代什么,不放心什么了?”而且,黑无常是冥府鬼使,要操心的事情多得要命,哪有那么多心情去操心他们这些鸡零狗碎的事,偶尔想起来看一看,都是挺好的了。 劲风看着碗里的鸡腿,惆怅地叹了一口气,“安风什么时候才能醒?” 安风在江城的时候,无端端就睡着了,他们离开江城的时候,安风已经睡了俩个月了,小家伙睡得四仰八叉,嘴角还留着哈喇子,十分香甜。夏安浅发现安风这次睡觉的时候,缭绕在他身边的灵气又比从前更为浓郁了些。 佩蓉的事情过后,夏安浅就琢磨着离开江城。她想,在一个地方待久了,就会容易产生一些不必要的羁绊。纵然心里明白生离死别,不过是常态,她也早见惯了那些事情,但见惯了是一回事,心中是否喜欢又是另一回事儿。 佩蓉离开了将军府,庞勇回到了江城。 所有的事情都会有一个崭新的开始,而她,在江城的日子,也该告一段落。 于是,夏安浅找来一块灵气逼人的和田玉,听说上古时期,衔烛神龙曾长期在一块巨大的和田玉上休憩,而夏安浅得到的那一块,就是衔烛神龙休憩的和田玉上掉落的碎片。传言不知真假,但和田玉灵气充沛是事实,夏安浅就干脆将和田玉雕成了小安风模样的和田玉雕,将正在呼呼大睡的安风装了进去,就离开江城了。 夏安浅听到劲风提起安风,放了筷子,“怎么?你想他?” 劲风:“他从来没试过睡这么久,我就是……有些不习惯。”劲风一开始觉得安风不在闹腾,挺清静的。可清静着清静着,心里居然有些空落落的。他觉得自己这种空落落的感觉,大概就是……过不得安宁日子,非要安风来折腾他才开心。 夏安浅闻言,笑了笑,“我也不习惯。” 然后,说着不习惯安风睡那么久的安浅,就和劲风到了曹公山。 如今正在曹公山前的夏安浅,看着刚才被她吹散的白雾再度笼罩在前方的小道上,而她的飞马正在原地哒哒哒地转圈,死活不愿意往前走。 夏安浅:“这地方太不寻常了,你见过这样树木郁葱的山上,除了虫就没有一个活物的吗?” 劲风被夏安浅一说,觉得身上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抱着胳膊,看了看四周,说道:“你别乱吓唬人吧。” 夏安浅朝他笑了笑,她来的时候就一路在观察,曹公山被群山包围在中间,高入云霄,开始的时候那些山还有许多生灵,什么稀奇古怪的鸟儿,还有长着翅膀的梅花鹿,白发人面三条腿的鸟……可是越往里走,活物就越来越少,到了曹公山,简直是一片死寂。 当然,除了虫。 夏安浅瞥了劲风一眼,本来想试着放出神识,但这个地方这么不寻常,安风还在她的安风小玉雕里呼呼大睡,打雷都吵不醒的,还是谨慎一点比较好。 于是,夏安浅跟劲风说:“你前些日子在江城的时候,不是弄了个什么鸟。” 劲风纠正她:“地形鸟。” “对,地形鸟。你那时候不是说,放出地形鸟让它在哪个地方飞一圈,它回来的时候,就能带回一幅地图么?你试着放一只出去。” 劲风十分肉疼的模样,“安浅,我这个地形鸟还是摸索阶段,没完全成功的。而且,只有两只啊,用了就没了!” 夏安浅毫不愧疚地吓唬他:“可你看,这地儿我们不来也来了,飞马也不愿意往里走,我们今晚大概就是要在这儿落脚了。你不让地形鸟进去,晚上要是有什么怪物出来,你可千万别吓着。” 劲风觉得自己十分命苦,当年就该留在白水河畔的。这些年来,劲风觉得自个儿就像是个管家公一样,不止要管银子,还要被安风折腾,现在安浅也觊觎他的宝贝们!可地形鸟再宝贝,也宝贝不过他的小命。凡人能轮回,也禁不住遇上什么怪物将魂魄吞噬了永无重生之日呢,更何况他小小一个妖修,命就一条,有就有,没有就是没有了,自然是要珍惜。 劲风一面心疼一面将地形鸟放出去,夏安浅看着劲风的模样,失笑。 夏安浅从马车上下来,手一挥,将马车收了,几匹飞马也被她放进随身带着的芥子当中。修行到一定的程度,可以在芥子上造出一个世界来,夏安浅还没到那样的程度,但是要在芥子中盖两个房马车和给飞马住的地儿,还是可以的。 劲风见夏安浅收了飞马和马车,就地升起了一团篝火。 万籁俱静,一团篝火在山间若隐若现,像是星星。可劲风想了想,觉得这样一个荒无人烟的地方,忽然有个地方升起了篝火,旁人远远看着,也够瘆人的。他才想着,忽然就“啊”了一声。 夏安浅看向他。 劲风的手颤颤巍巍地指向远处,只见远处燃起了蓝绿色的鬼火。先是一处,接着那一处好似是被什么碰触了开关一样,整个山脉在不同的地方都燃起了蓝绿色的鬼火,那些鬼火,像是黑夜中一条通往幽冥的路一般,显得鬼气森然。 第78章 蛇人(二) 鬼火延绵不断,顺着山脉一直通往曹公山的深处。 劲风看得瞠目结舌, 与此同时, 他在这座静得令人心中发寒的大山里, 感觉到了一股死气。 “安浅。”劲风看着周围, 没忍住往夏安浅的地方靠了靠, “这地方,好像比兰若寺还恐怖啊。” 劲风几百年的妖生以来,兰若寺是他经历过最恐怖的一次, 年轻的捉妖师, 貌美如花的女鬼, 被风干的尸体, 还有那练了禁术而忽男忽女的千年树妖……劲风每次想起来那亭子的紫纱被风吹去, 那像是抱着什么东西姿势的尸体,都心有余悸。 可兰若寺再怎么让人害怕, 都是热闹的。 黑山上,太阳下山后, 各种精怪就争先恐后地出来, 十分热闹。那时候也会怕不留神就被哪个妖怪逮了或是怎么样,但好歹有个捉妖师燕赤霞, 而且还有一个万法无用的安风。 可现在安风都睡着了, 夏安浅这些年来虽然修炼有成, 但到底到什么程度,劲风也不是十分确定。 他上一次见到夏安浅的实力,还是去洞庭找白秋练的路上, 夏安浅一口气召唤出十八条水龙。如今几十年过去,他知道夏安浅境界有所突破,但是到这两年,她就好似遇到了瓶颈,一直在原地踏步。 第61节 劲风小心驶得万年船,他心中实在是没底,问夏安浅:“安浅,你觉得咱们要不要先撤?” 夏安浅也觉得这地方实在是怪异,但鬼火都亮了,说明这个地方已经从白天他们来的状态切换成了另一种状态。 夏安浅略微沉吟了下,徐声跟劲风说道:“这里号称十万大山,曹公山是十万大山的核心。我们都进来最重要的地方了,这时候你想出去,有这么容易的事情吗?” “地形鸟回来了吗?”幸好劲风的地形鸟虽然是个试验品,但胆小的鲤鱼精天生比较擅长想怎么逃命的事情,他的地形鸟上没有任何生气,大概是不会那么容易被人发现的。 劲风哭丧着脸,“这是头一次用呢,它能不能回来我怎么知道。” 夏安浅:“……” 可既来之,则安之。不来都来了,再打退堂鼓也没用。 夏安浅想了想,在她和劲风所在地方的方圆十里设了屏障,如果山中真有什么,她的屏障设得太宽会容易暴露。如果有任何异常,在这十里之内,她都能察觉。当然,如今真遇上厉害的玩意儿人,这个屏障大概也是个摆设。 夏安浅坐在了劲风升起的篝火旁,拿着旁边的木柴有一下没一下地往里扔。 “坐吧,你那样害怕也没用。” 劲风走了过去,在夏安浅身旁坐下。与此同时,这个管家公似的少年拿出了他一路带来的东西,点心茶具茶叶竟一一俱全,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们是去游山玩水的。 说是游山玩水,也不能说是错。 劲风不知道别人修行是怎样的,他跟着父母一起的时候,时常就是待在一个地方,安静修炼。可并不是谁想在一个地方安心修炼就能得偿所愿的,修炼之人,经常会遇到比他们更强的人,遇到那些人,有时候自己可能会被驱逐,如果是遇见了入魔的堕落妖物,就是被吞噬。后来,跟着夏安浅在人间游历,在人间游历也并不是那么好玩,劲风记得刚离开白水河的那一阵子,即使有安风在旁,夏安浅还是吃了不少亏的。有一次安风贪玩出去溜达,一只妖修路过,看到夏安浅就心生歹意。夏安浅那时候才开始修行水系法术,能转出几粒雪花就算了不起了,就别说是要跟修为不浅的妖修周旋了。 幸好,夏安浅身上有障目珠,那个妖修只当她是凡间女子,没有想太多,在他要与夏安浅双修吸取她身上生气的时候,毫无防备地被夏安浅陡然变长的指甲刺入心脏的地方。 那时他看着夏安浅溅上了妖修鲜血的脸,几乎不知道该要怎么反应。 夏安浅却笑着跟他说:“没事,我知道修行路上危机四伏,并不是我们不去招惹麻烦,麻烦就不来招惹我们的。” 那个笑容,看得劲风有些心惊。 从那次之后,夏安浅就从不曾有过韬光养晦的念头,遇弱则强,遇到比她强的还有一个安风,近乎肆无忌惮。 但她也并不是什么时候都那样,劲风觉得夏安浅大概是曾经为人,所以想事情跟他不太一样。白秋练的那一次,夏安浅就没有肆无忌惮地插手。 近两百年来的同伴,该有的默契都有。 夏安浅知道劲风在害怕,笑着安慰:“没事,那时候去兰若寺,黑山之上妖气冲天,看着不比这里可怕么?那时候我们也全身而退了。” 劲风默了默,然后并不领情,“安浅,那时候我们全身而退是因为有鬼使大人在。” 夏安浅侧头,似笑非笑地看向劲风:“没有鬼使大人,如果有安风在我还是没把握能帮燕赤霞杀了树妖,我就会带着你们离开。你以为我会蠢得带着你们在黑山那个破地方送命啊?” 劲风正想说些什么,他刚才放出去的地形鸟已经飞了回来。 飞回来的地形鸟落地,当地上一滚,就成了一张黄色的纸。 劲风见状,喜形于色,“啊!没想到真的能成功!” 他说着,十分高兴地将那张纸捡了起来,摊开一看,脸上的笑容就凝滞了。 夏安浅见状,朝他伸手,“给我看看。” 劲风一脸尴尬地将黄纸递了出去,夏安浅一看,也蒙了。 那张黄色的纸,确实是一张地图。开始的时候顺着小路飞进去的,那些东西还能看到,都是郁郁葱葱的树林,有那些道路都能看得清,只是到了曹公山山顶的时候,就是一团的漆黑。 劲风干巴巴地解释:“可、可能是第一次用,不太灵光。” 夏安浅却看着图上的那一团黑,若有所思。 曹公山的小路一只蜿蜒至山顶,开始的地方只是野草丛生,但越往山的深处走,路边就不仅仅是野草,还有着许多森森白骨,触目惊心,直达山顶。 山顶之上,雾气比起山下,越发浓郁,伸手不见五指。 一个山洞的入口隐没在浓浓的白雾当中,这时,一声呻吟从洞内传了出来。 接着,就是一个女子的声音响起—— “东郭予,你醒了!” 山洞之中,隐隐透着光亮,里面沿路都是用夜明珠照明,到了洞穴最里面,放置着一张大床,床上坐着一个男子。 男子身材修长纤细,模样说不上风流倜傥,可带着书卷气,他睁开眼,脸上带着隐隐的青色,眼睛竟是灰色的。 他坐了起来,“嗯”了一声。 女子穿着一身火红色的衣服,她背影对着洞穴的入口,与那名叫东郭予的男子说道:“我出去了半个月,担心你中途醒来不见我,会胡思乱想。幸好,你还是等我回来了才醒来。” 东郭予看向她,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我怎会胡思乱想,其实如今能在这地方苟延残喘,已经是上天格外开恩了。即使你真的离开了,我也不会怪你。” “你这人怎么这样啊?我拼了命保住你,可不是为了让你说这些丧气话的。我这趟下山,其实也有收获。”女子开始的时候声音带着几分怒气,大概她是凶不过三句的人,又大概是这位名叫东郭予的男人对她而言尤其特殊,因此到最后的时候,她话中的怒火就消逝了,语气变得徐缓。 东郭予看向她。 只听到女子的声音揉着笑意,“我听说在西方,有一座山,叫熏吴山,山上没有草木也没有任何生灵,虽然有大量的玉石,却无人敢前去挖掘。我四处打听过,听说熏吴山主是上古时期怒撞不周山的共工大神的弟子,在共工大神陨灭后,他的弟子就在熏吴山停驻。从此令熏吴山超越轮回,不在六界之内,因此熏吴山上只有大量的玉石,而无任何生灵。” “我在想,要是你能到那个地方,问题不就解决了吗?” 东郭予闻言,脸上露出一个微笑,“你只听说熏吴山,但可曾有人见过那座山?若是真有,入山是否有条件?”说着,他的话语一顿,随即脸上露出了一个苦涩自嘲的笑容,“若真有熏吴山,山主还曾是共工大神的弟子,你可曾想过,像我这样满身罪孽的人,他可会让我进去?” 女子沉默。 东郭予那双灰色的眼睛落在红色的倩影身上片刻,才叹息这说道:“我知道你是为了报答当年的恩情,但我如今半人半鬼,你大可不必——”他正说着,眉头猛然皱起,一双灰色眼眸登时涌起腾腾杀气看向洞穴之外—— “是谁?!” 正在尝试用神识窥探曹公山山顶的夏安浅猝不及防地对上了一双杀气腾腾的眼睛,吓得赶紧将神识收了回来。 她不由分说,拎起劲风的后衣领—— “被发现了,赶紧走!” 劲风还来不及说话,就被夏安浅拎着疾驰而去。 可夏安浅才飞出没多远,一条红色的鞭子朝他们卷了过去,接着就是一个火红色的身影御风而下,“想跑?谁给你们的胆子到曹公山的?” 夏安浅避开那红色的鞭子,将劲风往旁边一扔,整个人凌空翻了个身,身后无数的冰凌朝对方飞去。 对方脚尖轻点冰凌,竟是踩着夏安浅飞过去的冰凌而来,夏安浅眉头微皱了下,正想着放两座冰山出来看能不能将这人压在冰山下,谁知一看正脸,愣住了。 “丽姬?” 踩着冰凌而来的女子,红色的衣裙勾勒出她身上曼妙的曲线,雪白的长腿在长裙侧边若隐若现,胸前的肌肤依然像是夏安浅当年在白水河畔初见时那般,裸露在空气中,腰身紧束。 这个人,不是丽姬还能是谁? 第79章 蛇人(三) 夏安浅放出神识的本意,不过是想要看看山顶上是否有什么东西。 毕竟, 曹公山死气沉沉, 她觉得大概是没什么活物的。但若有似无的, 她似乎又感觉到一丝妖气, 并不是那么强烈, 但是有妖气。而且这妖气,似乎还有几分熟悉。 而劲风放出来又飞回来的地形鸟所化的地图,山顶上黑压压的一片, 实在是太耐人寻味。所谓知己知彼, 百战百胜。 夏安浅觉得自己和劲风应该是进入了旁人的地盘, 姑且不论这个地盘的主人是不是个活物, 但还是稍微查探一下, 比较稳妥。不然等别人杀上门来,她都还不知道对方是个什么玩意儿, 那不是太窝囊了吗? 她已经十分小心了,可却没想到对方能耐那样大, 她的神识才进去, 就被察觉。 可夏安浅怎么也没想到,追下来的竟然是离开了白水河畔已经将近两百年的丽姬。 丽姬显然也被前方那个穿着一身青色衣裙的夏安浅吓了一跳, 可她杀招已经放了出去, 再收回来双方都会受伤。正着急的时候, 只见前方的夏安浅一个后翻,长长的披帛卷着她的长鞭,往后一扯。丽姬见状, 手中一道一放,整条长鞭就被夏安浅卷了过去。 夏安浅飞身过去,伸手接住她的长鞭,再在空中打了个圈,翩然落地。 “早说这是故人的地盘呀,差点没将我吓死。”夏安浅揉着笑意的声音在黑夜中响起。 丽姬见状,缓缓下了地面,看向前方的夏安浅。她先是杀气腾腾地飞奔下来,接着就看见她要杀的人竟是夏安浅,愣了一下,理智尚且来不及反应,本能已经松了力道。如今看到夏安浅那模样,也不像是来找茬踢馆了,松了一口气。她风情万种地撩了一下落在肩膀上的头发,朝夏安浅抛了个媚眼,“竟然是你?你不是不能离开白水河的么?” 刚才被夏安浅扔到一旁的鲤鱼精看到夏安浅和丽姬已经认起亲来,松了一口气。他站了起来,看向前方的丽姬。 丽姬这时也发现了他的存在,双眼看过去,眉毛一挑,红色的身影已经瞬间移了过去。 她伸手勾住鲤鱼精的下巴,吐出红色的蛇信,“哟,小鲤鱼也跟着出来的。这么多年不见,怎么还像是从前的模样呢?没关系,你这水嫩水嫩的模样,也挺好的。让姐姐来疼你,保管你很快就能长成一条威武雄壮的雄性鲤鱼。” 劲风浑身僵住,看着眼前那条红色的舌信,欲哭无泪:“丽、丽姬,好、好久不见。咱们能先好好说话吗?” 这样动手动脚的,他压力很大的! 谁知道丽姬见到他那模样,笑弯了眼睛,还朝他吹了一口气,“这样也可以好好说话的啊。” 鲤鱼精被她一口气吹得打了个哆嗦。 夏安浅手中拿着丽姬的鞭子,手中掂了掂她的鞭子,随即将鞭子朝丽姬扔过去。 丽姬空着的那只手一扬,鞭子就已经到了她的手里。 她这才松开了捏着劲风下巴的手,末了还伸手拍了拍劲风的脸,“别急,姐姐虽然喜欢玩,但你这种——”她顿了顿,目光似是十分轻蔑地上下扫了一眼劲风,“少年郎不合我胃口。” 劲风差点没一口血吐出来,内心几乎暴走:少年郎怎么了啊?少年郎得罪她了?就是合她胃口也得看他愿不愿意啊!不是吗?啊?!! 丽姬偏头,看向不远处的夏安浅。她站在原地,脸上带着几分笑意看向他们。 这个夏安浅倒是出落得越发好看了啊,从前身上那股时不时就会冒出来的鬼气全然消失,模样水灵水灵的 ,一看便知是修行有成。不过……她从前身上缭绕着的诱人灵气都跑哪儿去了? 丽姬身随意动,整个人已经到了夏安浅身侧。 “安浅。”丽姬笑眯眯的,将近两百年过去,她从前的习惯好似是从未改变一般,眼睛微眯着,彼此往夏安浅的脖颈上凑,没有闻到从前那股诱人的灵气,却有一股迷人的暗香。 “你能离开白水河可真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情,安风小怪物呢?” 丽姬可是从来都没忘记,要对夏安浅有什么心思,得过安风那一关。这么多年过去,谁知道那个能吞山倒海的小怪物如今又变成了什么样的厉害怪物。 夏安浅侧头,久逢故人,不管如今这个故人变成了什么样,但是就冲着刚才丽姬杀招放出,她避开了之后将丽姬的鞭子卷过来时,丽姬松了力道,她至少能确定,故人即使不能算是朋友,但至少不会是敌人。 “怎么,你想安风?”夏安浅微弯着眼睛,拿出了一个安风小玉雕,“他在里面睡觉呢。你可要留神,他许久不见你,你要是将他吵醒了,他说不定会好好地招待一下你。” 丽姬闻言,随即离开了夏安浅几步远,“啊,他睡着了啊。难怪刚才我追你们的时候,不见他出来凑热闹。” 想起安风那血盆大口一张,丽姬就心有余悸。幸好没将安风吵醒,不然让他看见她追着夏安浅打,那她不得倒霉。 夏安浅忍不住笑了起来。 丽姬看着夏安浅的笑容,也笑了起来。她看到前方一棵百年榕树,像极了当年白水河畔夏安浅喜欢在上面休憩的榕树,于是一把拉起夏安浅,飞到了树上的枝桠坐下。 丽姬明艳的五官上带着沾沾自喜的笑容,裸露着的雪足在空中一荡一荡的,“遇见我,是不是很高兴?” “说不上很高兴,就是觉得许久不见你,如今见到了,感觉挺好的。” 是真感觉挺好的,那种感觉就像是一个人不远万里地行走,走过冰冷的河床,翻过高山峻岭,然后在一片漆黑陌生的山林里不知身在何处,忽然发现前方有个故人等着你。 第62节 这个故人说不上曾经与你交情又多好,感情有多深,你们甚至时常打打闹闹,曾经相处的时候也没少往对方心中添堵,可一旦相逢,心中会止不住透出一丝丝的欢喜。不是高兴得仰天大笑的狂喜,可是慢慢地从心田上涌起,让人瞬间觉得一切都挺好。 历经将近两百年多,她遇见了从前的蛇妖邻居,她依然像从前那样妖艳无双,行事张扬。真是让人从心底觉得这一切,不多不少,刚刚好。 嗯,确实是挺好的。 丽姬偏头,刚才见面的时候比较突然,现在终于反应过来,于是一股脑地问夏安浅:“你不是一直都只能留在白水河里的吗?怎么就能离开了呢?刚才那么多冰凌飞向我,要是我一不留神,就要被你的冰凌弄得变成刺猬了,你是练了什么法术吗?对了,你怎么会到这个地方?” 夏安浅哭笑不得:“这是让我先回答哪一个啊?” 丽姬想了想:“那就从你怎么会到这个地方来的吧。” 可夏安浅却说:“可我觉得这个问题由我来问你比较好。” 丽姬一愣,随即掩着嘴娇笑起来,她又开始从前那种坐无坐相的做派,头本来是轻轻地搁在夏安浅的肩膀的,可搁着搁着,就得寸进尺。她的鼻尖在夏安浅裸露出来的肌肤上蹭了蹭,神秘兮兮的模样,“你想知道?” 夏安浅默了默,然后伸手将搁在自己肩膀上的脑袋推开,“你要是不想说,就当我没问。” 多少年过去,原来有的人还是从前的模样,譬如丽姬。 丽姬讨了个没趣儿,坐正了身体轻哼了一声,“其实也没什么是不能告诉你的。我到了这个地方,是因为我带着人逃命。” 夏安浅愣住了,“逃命?” 丽姬点头,“对,逃命。” “……刚才我看到一双灰色的眼睛,难道他就是你要带着逃命的人?” “没错,他的眼睛并不是天生就是灰色的,是后来变的。等他的眼睛变成青色的时候,就是彻底没救啦。”丽姬一边说,一边又没忍住毛手毛脚,她好像是从前这样跟夏安浅相处习惯了,如今重逢,那些相处时的习惯全部都迫不及待地要涌出来。 她绷着雪白的足,脚尖撩开了夏安浅的裙摆,有意无意地在上面摩挲,“你听说过疫鬼吗?” 夏安浅点头,“听说过。” 传说世间瘟疫,是由鬼神所主宰。昔颛顼氏有三子,死而为疫鬼。疫鬼是三种不同的鬼,其中一个叫魍魉,主宰天下瘟疫。 那叫魍魉的疫鬼居住在若水,随着天下时令变迁和上界指令在人间布下瘟疫。魍魉所经之处,必有瘟疫,死伤无数。 丽姬笑着伸手想要蹭一蹭夏安浅的侧颊,按照以往,夏安浅定然是会偏头避开的。谁知这次竟然没有,于是丽姬顺手就蹭上去了,她笑吟吟地正想说话,忽然一阵刺骨的寒意从她的手掌传来,从她的手掌一直都手臂,瞬间就染上了一层细霜。 “嘶——冻死我了,安浅!”丽姬皱着眉头,满脸不痛快。 夏安浅却语气凉凉地,“这是提醒你,要好好说话,不能随便动手动脚。” 丽姬格格地笑了起来,“没关系,你让我碰,难道我还怕冻么?那是必须不怕的!” 正在树底下重新烧起了篝火的劲风听到两人的对话,无语凝噎。他忽然又想,但凡是鬼使大人能想丽姬这样,说不定早就跟安浅成双成对了啊。 劲风一边想,一边从行李里拿出吃的东西,忽然动作顿在半空中。他想起丽姬其实是男女不忌的,想着,他抬头看了一眼树上两个风格迥异的女子,不由自主地为鬼使大人忧心忡忡起来。 夏安浅浑然不知树下劲风的心思,她只是笑睨了丽姬一眼,“刚才你说疫鬼,然后呢?” 丽姬笑着卷起落在她胸前的一缕头发,那双妩媚的眼睛望着夏安浅,“然后?然后你刚才看到的那双灰眼睛的主人,名字叫东郭予。” 夏安浅点头,“嗯。” 丽姬靠近夏安浅,朝她的耳朵吹气般神秘兮兮地说道:“他快要变成疫鬼啦。” 夏安浅眼睛微睁,差点没一头栽到树下去。 第80章 蛇人(四) 一念成佛,一念成魔, 回首已是百年身。 夏安浅觉得很多时候, 都是这样。她一下子没忍住, 瞪了丽姬一眼, “那人叫东郭予, 然后他快要变成疫鬼了?” 丽姬点头,“对。” 一路上,越是靠近曹公山, 就越是死气沉沉。直到这地方, 终于除了此起彼伏的虫鸣之外, 再也察觉不到其他活物的气息, 如果先前这地方只是怪异地让人心里发毛, 那么夏安浅现在觉得远方连绵不断的蓝绿色的鬼火,真的就如同她第一眼看到时的感觉一样, 那是一条通往幽冥的路。 “东郭予还是半个疫鬼,可是他所经之地引起的瘟疫已经很严重了。他曾对我有救命之恩, 我一定要帮他的。” 夏安浅眉头皱了起来, “他如果是居住在若水的疫鬼,那就该安安分分地待在属于他的地方。他这般随意停留, 只会引起无辜生灵因他枉死, 到时候他只能落个形神俱灭的下场。如果冥府或是上界派了人来收他, 你怎么帮他?” 丽姬下巴一扬,语气十分倨傲,“不管, 反正我就是要帮他。” 夏安浅十分不赞同地看了丽姬一眼,没忍住又问了一句:“你当初不是跟着那个什么若男离开的白水河吗?他如今人呢?他也随你这样胡来?”从前在白水河的时候,男妖若楠可是跟丽姬没日没夜地厮混在一起的。 “什么胡来?”丽姬横了夏安浅一眼,语气有些生气,“东郭予是我的救命恩人,无论如何,我一定会与他同一阵线。至于若楠那个家伙,他怕死,早就走了。” 夏安浅:“……” 丽姬:“你不问我到底怎么回事儿?” 夏安浅面无表情,“我不想知道。” “那可不行,我都好久没跟从前认识的人聊天,一肚子的话快要憋坏了。虽然你不想知道,但是我还是要说。” 夏安浅瞪她,“你信不信我给你下失语咒?” 丽姬笑嘻嘻地凑近她,“像我这样惹人心疼的美人儿,你怎么舍得——”她话说到没一半,果然就说不出话来。 丽姬嘴型“啊啊啊”了半天,一点声息都没有,眼睛简直快能喷出火来。 夏安浅也没想到自己一个失语咒捏了出去,竟然真的能让丽姬闭嘴,她眨了眨眼,笑了起来。从前都是丽姬当女流氓,夏安浅觉得自己的失语咒竟然能用在丽姬身上,想来真要跟丽姬打架,那是绝对可以打得过的。她凑过去,脸上带着几分小得意的笑容,“丽姬,你不行啊,这些年来,是不是都顾着玩没好好修炼啊?” 丽姬瞪她,一言不合,鞭子就飞了出来。 夏安浅扔下一串笑声,从树上腾空而起,整个人站在对面的树顶上。丽姬一怒之下,飞身而上,两人面对面,站在树顶上。猎猎的风将两人的衣裙吹起,在两棵树空地之间的劲风仰头看着两人,叹了一口气。 看来这两人还得耗一会儿的,但疫鬼是个什么东西? 劲风想着刚才听丽姬说的事情,还有个东郭予。夏安浅和丽姬两人看着虽然好似弩张剑拔,但应该是不会有什么事的。可那个东郭予,居然能察觉到夏安浅的窥视,等下不小心看到夏安浅和丽姬打架,那还得了? 劲风正想着,忽然一道灰色的身影就疾驰而至。他凌空飞来,掌中一股黑气直接拍向夏安浅。 劲风大惊失色:“安浅!” 说着,手中一张符咒飞了出去,符咒发出一片金光,帮夏安浅挡下了那股黑气。 夏安浅本来正想和丽姬比划一下,看看丽姬这些年来都是怎么修炼的,怎么从前修为比她高出一大劫的美丽蛇妖,如今居然轻易地就被她的失语咒放倒了呢?一时之间,也没想到山顶的那位东郭予,如今被人放了个暗招,心中当然十分不愉快。 她微微侧头,眼皮一掀,“哦?你是丽姬的救命恩人东郭予?”她的眼睛长得极为好看,有时候微微一挑,就能挑出别样的风情来。 东郭予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夏安浅这才看清楚了这位东郭予是长什么样的,他的身材修长纤细,看着是文质彬彬的书生模样。可是嘴唇泛紫,眼中瞳孔,时而是灰色,时而隐隐发青。他整个人,不见生气,让人一看就不喜欢。大概疫鬼都为不祥之物,让人看了便心生不喜,夏安浅觉得这个东郭予,让她心里十分不舒服。想到刚才他放的那股黑气,她又气不打一处来,疫鬼放出来的黑气,能是好东西吗? 这么一想,她又觉得这位东郭予格外惹人讨厌。 扶额,她都忘了刚才是谁先去窥探人家这回事儿。 丽姬看着夏安浅好似快要和东郭予干架的模样,竟也没有要阻止的意思。她朝东郭予手舞足蹈,指了指自己的喉咙,随即眼中带着熊熊怒火看向夏安浅。 东郭予见状,冷哼了一声,“看来是阁下对我的人动手了,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他话音未落,灰色身影就已经瞬间消失,夏安浅见状,飞身而起,手中凭空多出了两道白绸,白绸末端,两个铃铛“叮叮玲玲”地响着,好似自带节奏地弹奏着什么乐曲一般。 丽姬听到了那声音,倒是没什么反应。 可刚才已经消失了的东郭予听到了铃声,忽然在半空中现身,袖中飞出十几簇鬼火。 夏安浅见状,化出一堵冰墙,鬼火被挡在冰墙之外。 她手中白绸末端的铃铛在空中舞动不停,发出高低不一的悦耳声音,像是在这寂静的天地间吟唱着什么一样。丽姬在旁边观战,心中有些意外,她一边听着夏安浅手中铃铛发出的声音,一边看着东郭予。她本以为东郭予会胜夏安浅一筹的,谁知随着夏安浅白绸铃铛的响起,他好似是中了什么邪一样,浑身的劲儿都使不出来,即使是放出去的鬼火,也是有气无力的。 怎么回事儿? 丽姬正想要说话,忽然又想起来自己被夏安浅下了失语咒。 这时,在树下的劲风忽然飞身而上,将丽姬拽了下去。 丽姬瞪向劲风。 劲风迎着丽姬那怒气冲天的目光,求饶般地说道:“丽姬,你就别凑热闹了。刚才分明就是这个东郭予想要偷袭安浅,安浅就算是用佛乐来教训一下他,又怎么了?” 丽姬有口难言,此时听到劲风说安浅用的是佛乐,大惊失色。她手中的鞭子飞出,缠住了夏安浅的白绸。 “安浅!”她愣了一下,没想到失语咒这么快就失效了,但如今非常时候,她的鞭子直接将夏安浅的白绸末端的铃铛缠了下来,语气几乎是气急败坏的:“你明知道他是疫鬼,还用佛乐!” 夏安浅见状,收回白绸落在劲风身旁,随即手一扬,刚才被丽姬扯下的两个铃铛也飞到了她的手中。 与此同时,丽姬也已经和东郭予落在地面上来。 面对丽姬那快能喷出三味真火的目光,夏安浅却十分镇定的模样,振振有词:“他是你的救命恩人,可不是我的。而且你别忘了,刚才他还朝我放疟气来着,他可是疫鬼,我中了他放的疟气,能好吗?” 她一边说,一边宽袖中的手还不忘悄悄扯了扯劲风的衣袖,打算待会儿形势稍有不对,就赶紧跑路。 劲风:“……” 早就知道她是在虚张声势,他忽然好想念那个能吞山倒海的安风,就算是不能一口将这个什么疫鬼吞了,好歹也能引几道雷劈他两下。 就在劲风和夏安浅两人做好了走为上计的打算时,对方却不按套路出牌了。 东郭予忽然朝夏安浅作了个揖,“我不知道原来你和丽姬是旧识,适才你擅自窥视山顶洞穴,丽姬下来又不见她回去,我以为她遇上危险了,才会贸然朝姑娘拍出疟气,冒犯之处,希望姑娘海涵。” 夏安浅默默地和劲风对视了一眼,对方摇身一变,就变成了一个彬彬有礼的书生模样,她还要继续张牙舞爪的么? 劲风向来在这些事情上拿不定主意,从前安风没睡着,也就十分宽心地随夏安浅怎么折腾。但此刻安风睡着了,劲风的主心骨向来都是夏安浅,她说什么就是什么,于是只好提心吊胆地看着夏安浅折腾。 可能有的人就是吃软不吃硬的,当然,夏安浅也不能算是那种完全的吃软不吃硬,但是对方的态度好一点,能让她心里感觉好一点。而且说起来,也是他们擅自闯进了人家的地盘,恶人先告状什么的……并不是什么值得提倡的事情。 就在夏安浅琢磨着说些什么的时候,东郭予又说道:“我适才听到丽姬喊你安浅,你竟就是白水河畔的夏安浅,夏姑娘吗?” 夏安浅一愣,看向丽姬。 丽姬十分无辜地看了回去,说:“我跟你说了,我许久不曾和从前的人说过话,整天无聊的时候,就只好跟东郭予说话啦。他知道你没什么奇怪的,他还知道安风小怪物。哦,对了,还有那个鬼使大人。” 夏安浅:“……” 丽姬:“鬼使大人没来吧?” 夏安浅闻言,似笑非笑地瞥了丽姬一眼,“你这不是明知故问么?” 即使东郭予是半为疫鬼,不好好待在他该待的地方,反而占山为王,将好端端的十万大山,弄得好似是他的领地一般。让黑无常见了,铁定是二话不说,一钢刀将这个什么东郭予削得灰飞烟灭的。 丽姬闻言,也不生气。她跑到夏安浅身旁,笑嘻嘻的模样,“将近两百多年不见,如今我们重新再见,一言不合就干架那多伤和气,来来来,我们到篝火旁坐下,慢慢详聊。” 夏安浅:“……” 第63节 第81章 蛇人(五) 十年前,丽姬要经历天劫, 当时还是个少年的东郭予路经山林, 看到了天雷阵阵, 毫不留情地劈向那只红色的大蛇。 说来也是巧, 东郭予的父亲, 是蛇人。东郭家族世代养蛇卖艺,听说东郭予的父亲就曾经救过一条叫小青的蛇,小青幼时, 东郭予的父亲就带着青蛇卖艺, 后来青蛇长大了无法再养, 东郭予的父亲就将青蛇放生。后来青蛇在一个村庄外停留, 使许多路人受到了惊吓。后来还是东郭予的父亲去到那个地方, 叫小青到深山里待着,不要出来吓人。青蛇见到了昔日的救命恩人, 绕着他爬行了两圈,就真的走了。从此以后, 那个村庄外面, 就再也没有说有大蛇惊吓行人的事情发生。 到了东郭予的时候,他的父亲难得没有要这个儿子继承家族衣钵的念头。因为东郭予还有一个兄长, 兄长从小跟着父亲养蛇卖艺, 东郭予却天生喜欢念书, 他的父亲就随他去了。 虽然东郭予喜欢念书,但是关于蛇这种动物,以及父亲这些年来跟蛇的那些事情, 却是从来没有少听过。自然也听过父亲与小青的事情,万物有灵,蛇也是有灵性的。 丽姬经历天劫的那一天,东郭予的兄长到山上去找一条走失的小蛇,东郭予被兄长拉了出来,漫无目的地寻走。谁知走到山林深处,天空乌云密布,一道又一道的雷电打下来,可都打在同一个地方。 彼时的东郭予尚是少年,无知者无畏,时常看书也看到不少奇闻异事,觉得这样不寻常的雷电,必定是有什么仙人神人在经受上天的考验。 他心中好奇,于是就往里走,走着走着,仙人神人什么都没有,倒是有一条红色的大蛇盘成一个大饼,蛇头埋在大饼的中间。那样的庞然大物,却那样可怜兮兮的模样。 东郭予不怕蛇,他甚至还喜欢蛇。 丽姬就那样盘在前方的空地里,他莫名想起书中所说的那些仙人神人历劫,又听说山间的这些动物,活得时候久了也就成精了。而且天上的雷电一道接着一道,都是落在大蛇的周围。 每一道雷电劈下,大蛇的身体就萧瑟了一下。地上冒着白烟,附近有的树木被误伤,散发出一阵阵的焦味。 出生牛犊不怕虎,当然也不怕什么天雷。那时的少年仗着自己聪明过目不忘,以为自己比旁人多看了几本书,就已经知尽天下事。 他觉得曾在书上看到过,天雷不伤无辜之人。 于是,年少胆大的东郭予就冲了上去,抱着那条大蛇度过了半个时辰。开始的时候天雷还是轰隆隆地打着,可是半天东郭予不离开,也就渐渐消停。 被少年救了的大红蛇吐着舌信围着东郭予转了两圈,少年笑眯眯的,还朝大蛇挥手,“没事了,赶紧走吧。走吧走吧,赶紧走,不然被别人发现你在这儿,说不定要来将你捉起来杀了。” 大蛇舌信吐着,那双看向少年的蛇眼好似是带着几份好笑一般。 大蛇凑近少年,舌信在他脸上游了一圈,他竟也不躲避。后来,大蛇还是离开了,一路走一路回头,好似是要将少年的身影记在心底一般。 而那条大蛇,就是丽姬。 听说放眼六界,都有这样的惯例。只要是你在度劫的时候,有人曾经有恩于你,那么你早晚是要去报恩的。 三年前,丽姬忽然想起来当年给自己挡天劫的少年,当初要不是他这个柔脆的凡人出现,那无情的天雷肯定是巴不得将她打废的。多亏了少年,她才毫发无损,反正闲着无事,于是慌琢磨着早些去报恩吧。 算了算,七年后少年也该是长大了。他要是想考取功名,她就给他买个官,他要是缺个妻子她就给他做个媒人之类的,反正当日救命之恩,那是肯定要报的。 可丽姬没想到当她找到东郭予的时候,他竟然已经是半个疫鬼。 东郭予居住的地方,名叫即溪。东郭家世代养蛇卖艺,丽姬想要找东郭予并不难。 可丽姬一到即溪,就震惊了。即溪镇似乎是笼罩在一片看不见的乌云当中,走在镇上街道,到处都是药味。哭声到处可闻,略一细问,才知即溪镇发生了瘟疫,已经死了不少人。 丽姬愣住,该不会她还没报恩,东郭予就得了瘟疫死了吧? 那可不行,他死了她怎么报恩啊?难道还得找他的转世?她可不像安浅跟冥府的鬼使大人有交情,要找一个人的转世,会累死她的! 于是在路上就问了一下东郭予家里的情况。 谁知即溪镇上的人一听她打听东郭家,就像看什么怪物一样看着她—— “说起来这事情也奇怪,即溪镇上几乎所有的人家都有老弱生病了,唯独是东郭家,平常咳嗽个不停快要歇菜的东郭老爷子也没事。咳咳,那个姑娘,我并不是要咒老人家,就是大伙儿都在说啊,这个瘟疫发生的太怪异了,怎么就东郭家没事呢?该不会,是因为东郭家世代养蛇,那些蛇都成精了,如今帮他们避祸吧?” 丽姬:“……” 她不得不感叹这些凡人不止柔脆,还愚蠢。在他们眼里,成精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么? 不管怎样,等丽姬见到东郭予的时候,昔日的少年已经长成了青年,只是青年不见意气风发,反而像是得了什么怪病一样躲在自己的房间里,谁也不见。 东郭予的房门挡得了别人可挡不住她,丽姬捏了个手诀进门看到东郭予的时候,都吓了一跳。 青年眼睛是灰色的,身上没有一丝活人该有的感觉,死气沉沉。昔日一个好好的少年,怎么长大之后就成了这个模样的,丽姬也是惊呆了。 等她现身的时候,以为青年会被吓一跳,谁知青年见到她,直接抽出一把剑,厉声说道:“我知道天地间有各种各样的鬼怪为祸人间,先是疫鬼要来害我?如今你又是什么鬼?!” 丽姬手一扬,青年手中的剑就“咣当”一声掉到了地上。 青年却不见害怕,像是看着什么东西一样看着她,随即弯腰将剑捡了起来地给她,咬牙说道:“你杀了我吧,只求你别伤害我的家人。” 丽姬登时傻眼,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 青年见她半天不接剑,脸上的神色变了几变,脸上随即露出了一个讥讽的笑容,毫不在乎地说道:“你们这些妖魔鬼怪之物,如果想要我死,又怎会这样折磨我?我真是太天真了才会认为你会爽快地一剑将我了解。你来到底想要做什么?” 丽姬被青年这些举动弄得瞠目结舌,她可是来报恩的! “后来我才知道,东郭予是被若水的疫鬼看中了,那个死疫鬼想要东郭予当他的接班人,将他身上的能力转移到了东郭予身上去。可因为东郭予还是人,所以没能完全变成疫鬼。” 说起那些事情,丽姬脸上就带着几分郁闷,甚至愤愤不平,“我从前觉得这些个凡人阴险狡诈,还不如我们这些妖族鬼类,谁知那只疫鬼也这般无耻,真是可恶。” 夏安浅闻言,心中莞尔。 这时,劲风已经用他们随身带出来的茶具煮了几杯茶,夏安浅递了一杯给丽姬,丽姬接过一股脑地喝下去,随即眉头皱了起来,十分嫌弃:“这什么玩意儿?难喝!” 夏安浅笑瞥了她一眼,看向东郭予,犹豫着是要怎么称呼他比较好。 东郭予好似是看出了她的心思,说道:“夏姑娘,喊我东郭即可。” 夏安浅从善如流,“东郭,请喝茶。” 东郭予伸手取了一杯清茶放至鼻端轻嗅着茶香,随即又将杯子放下,自嘲着说道:“久不曾闻人间茶香,如今闻到了,竟觉得有些不习惯了。” 丽姬看着这两人,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她记得从前在白水河畔的时候,夏安浅还没有现在的本事,就挺嚣张,也挺端着的。如今长本事了,这端着的姿势也越发的不一样。反正她是没见过什么人出来外面还像夏安浅这样的。 真是……丽姬看向拿着茶杯的夏安浅,看着看着,又觉得如今这样的夏安浅也挺好的。那样低着头,篝火在她身后映出一片柔和的光亮,映着她姣好的测颊,十分的赏心悦目。 夏安浅侧头,就遇见了丽姬的目光。她大概是心中高兴,即使遇上了个半人半鬼的东郭予,还险些打了一架,但心中依然柔软,于是毫不吝啬地给对方露出了一个笑容。 丽姬:“……” 劲风见状,心中人忍不住嘀咕:虽然安浅笑起来是真好看,但丽姬也算是历经百战了,出息呢? 围在篝火旁的几人心思各异,夏安浅手里把玩着已经没有了茶水的杯子,没有说话。她并不是不相信丽姬,而是她总觉得的东郭予这件事情,听起来总是透着说不出来的怪异。 即使丽姬什么也没说,夏安浅也能猜到处在十万大山中心的曹公山,为何会是一片死气沉沉。因为东郭予虽然尚未成为真正意义上的疫鬼,但是他所到之处,只会给生灵带来不幸。曹公山里的生灵,要么就是因为东郭予的缘故死了,要么就是被丽姬赶走了。 不管是哪个原因,都跟东郭予脱不了干系。 更何况,还有刚入黑时燃烧起来的连绵不断的鬼火。 夏安浅还在想着,忽然听到丽姬问:“安浅,你为什么会到曹公山来?” 夏安浅回过神,“我在一个地方待得久了,想到旁的地方走走。听说十万大山十分好玩,尤其是曹公山,常年有一条大蛇在其中盘踞,压根儿不给人进去。我就是想来看看到底是什么蛇这样厉害,却没想到这条大蛇竟然是你。” 丽姬“呸”了一声,“我才不信你的鬼话呢。” 夏安浅叹息,“我跟你说的是真话,不然你以为我到这地方来做什么?” 丽姬默了默,看了夏安浅一眼,轻声说道:“我以为你是来收东郭的。“ 夏安浅一愣,看向身侧的东郭予。 东郭予朝她露出了一个自嘲的笑容,“我自从变成半人半鬼的体质后,不管到了什么地方,都总会莫名其妙地有人死去。这几年来,一直有人想收我。我知道自己一身罪孽,早晚会落得形神俱灭的下场。” 夏安浅:“……” 她倒是没见到过几个人能有东郭予这样有自知之明的。 丽姬闻言,却大怒,“什么一身罪孽?我呸!疫鬼就可以随便看中一个人凡人,强迫他成为疫鬼了吗?!真要有罪,也是那个若水疫鬼的罪!” 夏安浅却没理会气得直跳脚的丽姬,看向东郭予,“你说你如今半人半鬼,而且只是从三年前才开始变成如今这样的。可我先前用神识窥视山顶洞穴,你却能发现。”作为一个资历尚浅的……疫鬼来说,东郭予算得上是十分可以了。 东郭予垂下双眼,橘红色的火光照应下,他脸上适才的那股青气褪去,他嘴角勾起一个自嘲的弧度,“这大概就是我罪孽慎重的地方,因为我而死的人越多,我的法力就会越高,好似都不用像旁人那样苦苦修炼,只要负责将人害死就好。” 还不等夏安浅说话,东郭予又说:“我想你早就发现了,曹公山中除了我和丽姬,没有旁的生灵。其实很简单,没有成精的都得病死了,而成了精的确实不怕瘟疫,可丽姬担心那些精怪知道了我的底细,会将我在曹公山的消息泄露出去,将他们都赶跑了。” 夏安浅闻言,看了丽姬一眼,语气凉凉的:“从前怎么都没发现,原来你这么有当恶霸的潜质?” 丽姬眼睛一瞪,轻哼了一声,“什么恶霸?在我妖类,向来胜者为王,要是他们能胜了我,自然就是我和东郭予另寻其他的去处。” 第82章 蛇人(六) 月上中天,在银色月光照耀下的曹公山, 安静地如同万物都进入了沉睡一般的宁静。可只有在山里的人才知道, 这并不是什么宁静, 而是死寂。 夏安浅躺在树上的枝桠上, 衣带头发都垂了下去。她看着上方密密麻麻的树叶, 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劲风盘坐在大树底下,篝火已经熄灭,只剩下一点残余的火星。他呆呆地看着那木柴燃尽留下的灰烬, 仰头看向树上的夏安浅:“安浅, 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啊?” 夏安浅愣了下, 沉吟了半天, 就在劲风以为她能想出个什么主意的时候, 她说话了,“不知道。” 到底是该走还是该留?都是两难。 劲风经过了白秋练的事情之后, 早就不像从前那样觉得许多事情很简单。譬如说东郭予这件事情,就很棘手。 东郭予如今半人半鬼, 如果东郭予没什么问题, 半人半鬼也不是什么问题,谁也没空去管他。可东郭予是半个疫鬼, 按照他和安浅晚上所了解到的情况, 已经是相当严重了。 东郭予逃了三年多, 这三年肯定很多人要收他,不管那些染了病死去的人是不是他故意害死的,那些人因他而死是事实。不说人, 这曹公山漫山遍野的生灵,也有许多因他而死,除了……朝生暮死不值得一提的虫子,曹公山上除了葱葱郁郁的草木就没有旁的活物。 劲风听到夏安浅的话,沉默了好一会儿,“我们知道的还不一定是事情的全部。安浅,我们是该当做什么都不知道赶紧离开,还是告诉鬼使大人,东郭予在这儿?” 夏安浅闻言,动也没动,手中就转出了一团雪花,朝他砸了过去。 劲风避开了那团雪花,怒目看向夏安浅,“安浅!” 夏安浅坐了起来,没好气地说道:“话不要乱说。”尤其是要不要告诉黑无常东郭予在曹公山这样的话。 东郭予自知罪孽深重还躲在这曹公山,当然不想死。丽姬的嘴巴不把门,东郭予大概早就知道他们认识黑无常。这会儿的功夫,说不准东郭予在哪个地方偷窥他们,稍有异动,说不定他们就得倒霉。 劲风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 夏安浅看着他的模样,朝他勾了勾手指,然后拍了拍身旁的位置,“老在底下待着做什么,上来。” 劲风有些心累地叹了一口气,飞身而上,坐在夏安浅的身侧。 “好不容易遇见个故人,谁知道故人却身陷麻烦。安浅,我觉得我们还在真的不是一般的倒霉。”上一次遇见白秋练时的教训还在,劲风实在不想再看到一个从前的故人又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而他们又被牵扯进了什么爱恨情仇里去。 夏安浅闻言,却笑了起来,“有什么倒霉不倒霉的。你以为哪儿都不去,就在一个地方待着,就不倒霉了吗?该倒霉的时候,还是要倒霉,所以别埋怨了。” “可我总是希望,能不倒霉就尽量别倒霉啊。我们离开江城的时候只是听说曹公山被蛇妖盘踞在此,无人敢进山。谁知道盘踞在这地方的不止有蛇妖,还有疫鬼。” “没事,他要是敢动手,我也有招对付他。你看他开始以为我是跟丽姬打架的时候,来势汹汹,可是我的铃铛一出来,他不也受影响么?” 得益于夏安浅当初离开白水河畔后,老是心绪不宁,那时候鬼使大人说夏安浅身上戾气太盛,给了她两个铃铛。鬼使大人还叮嘱夏安浅,让她别小看了那两个铃铛,传说那是佛祖释迦牟尼尚未得道时,遗留在人间的。后来被一些得道高僧供着,时常听佛音,自有灵性,发出来的声音悦耳动人,又能令人平心静气,与得道高僧超度怨灵时的佛音差不多。 铃铛到了夏安浅手里,她也用得少。即使是她心中觉得十分不平静的事情,也很少拿出来用。 那两个铃铛被夏安浅转了出来,出现在她的手里。银色的铃铛,在月光之下,散发出柔和的光亮。 她想,也不知道黑无常是怎么想的,非要跟她说这两铃铛发出来的铃声能当超度怨灵的佛乐用。她要是真用了,那岂不是将自己当成了怨灵? 第64节 劲风默默地看了夏安浅一眼,她低着头看着手中的铃铛,又不知道神游到哪儿去了。他总觉得夏安浅是有些过于乐观了。那个东郭予,虽然看着文质彬彬,可给人的感觉特别不舒服。 而且身为鬼怪,东郭予又是被前任瘟疫鬼暗算,才变成这么半人半鬼的。大概心中也是十分不平衡的,说不准会使什么不入流的手段呢。 就在劲风暗中发愁的时候,原本已经神游天外的夏安浅好似是察觉到什么一样,脸上的神色一变,整个人就站了起来。 劲风看向她。 夏安浅的手指抵在嘴唇上,朝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一片死寂的曹公山,远处连绵不断的鬼火,还会有什么东西会在这午夜出现? 夏安浅闭了闭眼,忽然张开,那清亮的眼中闪过杀气。无数冰凌从她身后凭空出现,随着她的一声轻喝就朝四面八方散去。 “去!” 山林依然一片死寂,飞出去的冰凌就好似水入大海一般,除了打在树木上的回响,毫无回应。 没有回应就是一种回应,可这样的回应,让夏安浅直觉不对。 劲风也察觉到不对劲,站了起来,十分警惕地看了看四周,问道:“丽姬会跟东郭予一起暗算我们吗?” 夏安浅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只见她双手张开,整个人飞了下去,缠在双臂的丝白披帛飘在她身后,显得十分飘逸。 要不是此刻非常时候,劲风都想赞叹一声,他们家安浅平脾气不太好,性格有时候也怪得紧,可胜在人长得好看,连带着一举一动好似都格外赏心悦目。 夏安浅抬头,见劲风还在树枝上坐着,不由得扬了杨眉,“你还在上面做什么,下来。” 劲风叹了一口气,一个口令一个动作。 夏安浅:“我总觉得这地方有什么不对。” 劲风被夏安浅的话一噎,有气无力地说道:“这地方难道不是从一开始就不对吗?” 确实是从一开始就不对,但感觉不是这样的。夏安浅皱着眉头,她忽然抬起手,透过五指的间隙,能看到紫黑色天空上的星河,繁星点点。天空之上,居然有一只乌鸦飞过? 夏安浅一愣,她终于发现到底是什么不对了。 夏安浅捏了个手诀,几分细若毛发的冰针在月光下,还泛着银光,朝天空飞去。 忽然“啊”的一声,一个男子痛呼的声音响起。夏安浅和劲风对视了一眼,接着,一个灰色的身影在天空中出现。 劲风楞了一下,“东郭予!” 在夜幕之下,一身灰衣的东郭予脸色灰白,飘浮在半空中。他居高临下,冷冷地看着地面上的两人。 劲风迎他那冷冷的目光,好似是他们欠了他好几百两银子一般,就觉得十分生气。 劲风怒道:“半夜三更,你竟然敢来偷袭?!” 东郭予却不为所动,身上的衣袍无风自动,身后出现了好几簇鬼火,只见那青蓝色的鬼火在他身后变成了无数利剑的模样,直接飞向劲风和夏安浅。 劲风从怀里掏出一张符咒,挡了出去。鬼火所化成的小利剑尽数化为火花,随即在空中烟消云散。 东郭予见状,也并不慌张,他念了个口诀,只见一把巨大的剑从他身后出现,他手一挥,那带着他法力的鬼火之剑朝劲风压去。 夏安浅眉头也没皱一下,灵力催动,无数的冰凌朝东郭予飞去。东郭予还来不及让劲风见识鬼火之剑的厉害,就被夏安浅的冰凌逼的往后翻了好几个筋斗,避开了那些密密麻麻的冰凌。 等那一波冰凌过去,东郭予在空中站定,看向夏安浅。 在他背后,无数的鬼火在飘浮着,蓝绿色的鬼火将他惨白的脸色映得越发地瘆人。 夏安浅见他鬼火御个不停,看了就烦,干脆直接捏了个手诀,天空中登时落下纷纷扬扬的大雪。大雪纷飞,林中的气温骤然冷了起来。 东郭予灰见状,灰色眸中杀意尽显。 大雪纷飞,气温过低,他御不了鬼火,但他周身疟气,随便哪一种都足以摧毁一座城。他冷冷一笑,数股疟气从他身上散出,尽数朝夏安浅飞去。 夏安浅吓了一跳,避开了那些疟气,挂着铃铛的白绸直接朝东郭予击过去。 东郭予嗤笑一声,他先前吃过这两个铃铛的苦头,此刻竟早有防备。铃铛在空中舞动着发出悦耳的声音,可东郭予却好似什么都听不见一般。他看着夏安浅的模样,嘴角勾起了一抹诡异的笑,“你以为同样的招数,我会躲不过第二次?如果真是那样,我又怎么能活到今天?” 夏安浅扬眉,“哦”了一声,随即白绸飞出,缠住了东郭予的手腕,打算要是铃铛治不了他,那用白绸将他五花大绑也是不错的选择,谁让这个家伙不知死活地来暗算她。可谁知缠住东郭予的白绸瞬间变成黑色,随即便像是腐朽一般化为碎片。 夏安浅目瞪口呆,为什么半个疫鬼也会这么厉害? 东郭予看向她,冷笑着说道:“你不是自诩很厉害的么?” 夏安浅似乎是气极了一般,那双眼睛的带着几分恼怒瞪向他。 东郭予浅笑:“你跟丽姬是朋友,我本不该伤你。可千不该,万不该,你不该跟冥府的鬼使大人有关系。你要是能活着走出曹公山,那我可就倒霉了。” 谁知这时,夏安浅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只听得她轻喝一身,“封!” 在她前方的东郭予瞬间被冻在了一根冰柱里。 夏安浅偏头注视着冰柱里的东郭予片刻,而刚才一直在旁边观战的劲风也走了过来,跟她一起打量着那根冰柱半晌,然后说道:“也不知道丽姬知不知道她的救命恩人要来暗算我们。” 就在夏安浅正想说话的时候,封着东郭予的那根冰柱骤然裂开,那冰渣子还飞得到处都是。 东郭予虽然挣脱了冰柱,可下一瞬地上又冒出无数的冰锥,那些细细的冰锥在月光下,还能反射出光芒来,显然是想要将他从脚心捅到头,直接捅死。 夏安浅冷笑,“不就是半人半鬼的一个东西,你以为我还治不了你?” 她说着,在东郭予那边的地上不断冒出冰锥,东郭予飞身而起,可不管他起来多高,那些冰锥都能追着他多高一般。 而劲风见状,与夏安浅合作无间,他连续打出几道符咒,每一道都打在了东郭予身上,冒出黑烟。 在半空中的东郭予“砰”的一声,掉落在地上。夏安浅走过去,伸出脚尖踢了踢他,“喂,先别死。” 东郭予有气无力地看向她,想跟她说,他是不会死的,顶多就是形神俱灭。可大概他也并不喜欢夏安浅,因此闭上了双眼,一副懒得睬她的模样。 夏安浅看他那模样,气不打一处来。她最讨厌这种表面上假惺惺,暗地里却使什么下作手段的人。 她琢磨着是将东郭予吊起来打呢,还是要怎么别出心裁地料理他一顿。 谁知东郭予却睁开眼,看向她,“如果你们不是两个人,不见得能将我捉起来。” 夏安浅却不受他的激将法,秀眉微挑,一只脚又不客气地在他身上踹了两下,“我劝你最好省点力气。丽姬在哪儿?” 东郭予抿着那泛着紫色的唇,并不说话。 夏安浅狐假虎威地威胁他,“你再嚣张,我让鬼使大人来收了你。” 她的话音刚落,一个男人的轻笑声就响了起来,接着就是鬼使大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旁。 “我说安浅,在你心中,我竟然是你的靠山,这可真是让我倍感荣幸啊。” 夏安浅:“……” 为什么这个男人总是这样来无影去无踪的,他每次出现之前,都一定要听到重点的吗? 黑无常侧首,狭长的眼里带着几分温柔笑意,他伸手将她拉至身后,“一言不合就干架,多伤和气。你好歹是个姑娘家,安风在睡觉,你也少折腾些吧。”男人看着夏安浅的目光还是十分温柔的,可落在了地上的东郭予身上时,瞬间便带了几分冷厉之色。 即使东郭予已视死如归,面对那样的目光,心中也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第83章 蛇人(七) 黑无常的眼睛盯着东郭予片刻,“半人半鬼倒不是什么新鲜事儿, 你若是不想成为疫鬼, 自行了断即可。若是想要成为疫鬼, 便老老实实地在若水之滨待着, 到此占山为王, 只会让你罪加一等。” 劲风张了张嘴,本来想跟黑无常告状这只半瘟鬼还暗算过夏安浅的,而且还不止一次!但忽然想到了丽姬, 又把话憋了回去。 反正这只疫鬼在夏安浅身上, 也没讨到什么便宜。 东郭予原本已经被打趴在地上了, 如今看到了黑无常, 便忍着身上的疼痛坐了起来。他脸上也不见惊慌, 只是嘴角勾起了一个充满讽刺的弧度,十分敷衍地说道:“竟是来自冥府的鬼使大人, 有失远迎。” 他从未见过黑无常,民间传说的黑无常和眼前的相差甚远, 可他从前也在丽姬嘴里听说过, 民间传说的黑无常不过是凡人臆想出来的。凡人大多数都怕死,黑白无常都是冥府的鬼使, 谁都不会对他们有好印象, 当然在民间流传的形象都奇丑无比。相比之下, 那个专吃小鬼的钟馗在民间的形象都比他们不知帅了多少倍。 黑无常见东郭予一副不怕死的模样,倒是没说什么。他侧头看向站在一旁的夏安浅,“看风景, 看出半个疫鬼来了?嗯?” 夏安浅总觉得鬼使大人的那个尾音,带着些许的鼻音,确实是性感得有些诱人不错,可她老觉得那声“嗯”拐了好几个弯,像是要兴师问罪的前兆。 “这十万大山,本来风景挺好的,花好树好什么都好,还有许多灵禽走兽,我还琢磨逮一两只新鲜好玩的给安风,等他醒来了,说不定他心血来潮,想要一只坐骑呢。”说着,她还幽幽叹了一口气,好似十分无奈的模样,“可谁知越是往里走,那些灵禽走兽就越少,到后来,除了虫子就连个其他活物的影子都没有啦。我也没想到原来是有疫鬼在作祟。” 黑无常扔给她一个“待会儿再跟你算账”的眼神,高大的身影朝东郭予走去。 他刚才一路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察觉到此地死气沉沉定然是有疫鬼作祟。一般魔物之类的,即使是要吞噬灵体或是霸道一方,也会有其他的气息。 他本来也没怎么放在心上,上古时期至今,千千万万年,时有魔物妖物在下界作乱,妄图颠覆天地,也有嫌活得腻味儿的神族堕落入魔,那都不是什么新鲜事。 疫鬼虽然带了个鬼字,可上古时期第一个疫鬼,是颛顼氏之子,那是神族。虽然是不怎么受人欢迎,还时不时就要被人间驱逐的瘟神,但好歹也是神族之后。 神族也分三六九等,从上古至今,上界和下界经历过无数次的恶战,上古神族沉睡的沉睡,殒灭的殒灭,早就七零八落了。 唯独颛顼氏疫鬼这一族,打架的时候不顶用,可人家是瘟神,到哪个地方旁人都不愿意接待。上界和下界恶战,他们在旁毫发无伤,颇有几分隔岸观战的意味。等上界战将将下界收拾得差不多,天地秩序重整,他们又在若水之滨等着上界指令,随着人间二十四气节变化,在人间布瘟。 疫鬼不只是一个,而是一群,不同的疫鬼,都听命于一个主疫。 黑无常原本以为只是寻常的疫鬼,以夏安浅如今的能力,对付一个寻常疫鬼绰绰有余。可他没想到这曹公山里的疫鬼,竟是半人半鬼。 东郭予仰头,见黑无常走了过来,灰色的瞳孔微缩了下。不是他怕,而是鬼使大人又以大欺小,一身来自冥府的威压毫不留情地朝东郭予压了过去。东郭予本就被i夏安浅修理得差不多了,如今又被鬼使大人这么一整,原本灰白的脸色几乎要发青,额角冒出豆大的汗珠。 就在东郭予以为自己要承受不住的时候,忽然一道女子柔媚的声音响起—— “哟,许久不见,鬼使大人依旧威风呀。” 抬眼望去,是一身风情的丽姬缓缓而来。隐藏在火红色长裙之下那莹白修长的腿,随着她的走动若隐若现。 夏安浅见状,都止不住暗中赞叹,真是个美得大胆张扬的妖姬,不是那种高高在上的冰清玉洁,而是带着令人十分难以抗拒的妖娆,格外鲜活的魅惑。 黑无常面无表情地看着丽姬。 丽姬迎着鬼使大人的目光,娇笑着走近,看到坐在地上的东郭予,神色似乎十分惊讶:“东郭予,你怎么跑来这儿了?你不是跟我说,只是到西面的悬崖边上静静吗?” 她一变说,一边款款走近,也没直接走到东郭予身旁,反而是走向夏安浅。她走到夏安浅身旁,一只胳膊正想搭在夏安浅的肩膀上,目光却隔空跟鬼使大人的目光相遇。 鬼使大人的眼神要笑不笑,一副“你试着将手搭上去试试看”的神情,丽姬抬起在半空中的手略微停顿了下,随即又状似十分自然地收回来,撩了一下垂在肩膀上的头发。 “东郭予,你要是生出了要跟安浅多相处的心思,大可与我说嘛,何必这么偷偷摸摸的。你瞧,这不是弄出误会来了吗?” 劲风被丽姬这种睁着眼睛说瞎话的做法弄得目瞪口呆。 黑无常冷哼了一声,“不管他是什么心思,他在这个地方就是错。你这只蛇妖,也别想着替他掩饰些什么了。” 夏安浅有时候闲得无聊,会凑热闹,但那仅限于安风不会无端端就睡上一年半载的时候。她虽然好似什么都不在乎,但是该爱惜小命的时候,还是比谁都爱惜的。 黑无常一开始看到被夏安浅打趴下的东郭予时,心中就有些纳闷,以这个半人半鬼虽然比寻常疫鬼要厉害些,但还不足以在这个曹公山占山为王。而且以夏安浅一贯的作风,她虽然不认为自己会主持什么正义,但是这种不好好待在若水边上却要来为祸人间的货色,她动起手来也是眼睛都不眨的。怎么对这个东郭予就分外特殊了些? 难不成她看上了这注定不会有好下场的小白脸? 那怎么可能呢? 鬼使大人觉得夏安浅要是放着一个来自冥府的帅得狂放不羁的美男子都没动心思,反而对这半个疫鬼动了心思,那肯定是中了什么迷魂术。 第65节 如今一看丽姬,鬼使大人不用想都能将事情的前因后果串起来。明知道自己那样的念头真是谜一样的,却还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 丽姬对着鬼使大人掩嘴笑了起来,声音十分柔媚,“大人,您说什么呢?我能替他掩饰什么?” 黑无常将心中那些乱七八槽的小念头一扫而空,将八风不动稳若泰山的姿态搬了出来,用像是睥睨凡尘一般的眼神,瞥了丽姬一眼。 一旁的夏安浅见状,忍不住抿着唇笑。 丽姬望着黑无常那样看不出喜怒的眼神,心中咯噔一下。纵然鬼使大人男色可人,但丽姬觉得这男色即便是送到她眼前,她都不太敢消受的。 黑无常:“真的没替他掩饰什么?” 丽姬:“他如今半人半鬼,大人您都瞧见了,我还能替他掩饰什么?” 黑无常一双眼睛上上下下扫了丽姬一圈,然后目光再度落在东郭予身上,“你尚未完全变成疫鬼,这是为何?” 东郭予:“因为我不想成为疫鬼。” 黑无常听到这回答,倒是不意外。众叛亲离都没有彻底沦为疫鬼,可见这东郭予是宁死不屈。黑无常只是有些纳闷,疫鬼虽是瘟神,但颛顼氏之子是主疫,即使他自己陨灭在即,要选下一个主疫,也该是要慎重。既然东郭予不愿意,那么不论他的生辰体质有多么合适成为疫鬼,也应该想到会横生枝节。 但颛顼氏疫鬼居然没想到这个? 而这时,东郭予又冷笑着说道:“那只疫鬼,被人用魂灯所伤,逃到即溪。他尚且来不及将我完全变成疫鬼,便已形神俱灭。他本以为我在人间无路可走,便会前去若水。” 东郭予双手撑着地面,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他似乎是挑衅般地看向黑无常,“可我偏不。三年前,即溪因为瘟疫死了那么多人,大批的亡魂要引到冥府,丽姬告诉我,当时有阴兵借道前去拘魂。” 夏安浅闻言,瞠目结舌。她转过头瞪了丽姬一眼,竟然还发生过阴兵借道这种事情,丽姬怎么都不告诉她?阴兵借道这种事情,通常只有死的人数太多,太多阴魂在人间徘徊不愿离去,提魂的阴差已经不能将那些魂魄带回冥府,才会有阴兵借道拘魂。 丽姬迎着夏安浅的视线,模样十分无辜地耸了耸肩,用口型无声地说道:“你又没问。” 夏安浅默了默,然后抬眼看向黑无常。她本以为黑无常听到东郭予的话,会动怒,谁知道他却还是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 鬼使大人“唔”了一声,十分轻描淡写地说道:“我是听说过即溪有阴兵借道之事,在冥府不过是两三天前的事情,这也并非是什么新鲜事。你也不必用激将法逼我现在就动手收你,这曹公山我已设了屏障,即便是你能得可以上天,暂时也出不去害人。” 黑无常说着,又看了东郭予一眼,沉声说道:“你既然不愿意成为疫鬼,又躲到这十万大山的深处,当然也是不想就此形神俱灭,又何必用言辞激我,你以为我像那只蛇妖一样好糊弄么?” 自认并没有得罪鬼使大人的丽姬闻言,几乎要喷了,她正想要狠狠地反驳黑无常,可衣袖却被旁边的夏安浅扯了扯。 丽姬看了看那只扯着她火红色衣袖的白皙素手,目光缓缓上移,看向夏安浅。 夏安浅朝她轻轻摇了摇头,丽姬只好将一肚子火憋着。 两人的互动落在黑无常的眼里,黑无常眉头皱了下,随即松开。只见鬼使大人双手背负在后,还是十分气定神闲的模样,他并不急着收了东郭予,也不急着想去了解东郭予的事情,他好似是在遛弯一般在空地里踱着步,弄得夏安浅等人面面相觑。 而东郭予他本来是趁丽姬不防备的时候施了幻术,本想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夏安浅和劲风收拾了,翌日丽姬看不到夏安浅和劲风,也能理解为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因此他们不辞而别了。他没想到他高估了自己,他本来想先对夏安浅和劲风用幻术的,谁知他的幻术好似对夏安浅全然无用,偷袭不成,反被对方达成落水狗。 接着便是冥府的黑无常和丽姬相继而来,东郭予的心都凉了。 丽姬言辞之间并没有透露出对他有什么不满,可黑无常呢?冥府鬼使,又岂会轻易放过他?他这几年来担惊受怕,此刻看到黑无常,自知逃脱无门,还不如长痛短痛,以言辞相激让黑无常痛痛快快地收了。 谁知他心中想什么样,黑无常就偏不如他的愿。 东郭予也不知道如今鬼使大人在想什么,提心吊胆到最后,便心如死灰,惨白着脸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 第84章 蛇人(八) 黑无常看着东郭予那一脸死灰的模样,想起了这几日去收鬼修的事情。鬼修身上也有魂灯, 东郭予说颛顼氏疫鬼三年前被魂灯所伤, 是鬼修所为吗? 他想着, 又打量了一下东郭予, 只觉得这人连自己怎么没有完全变成疫鬼还没弄明白, 他真要知道鬼修的事情,那才怪了。 于是,鬼使大人干脆眼不见心不烦地挥了挥手, 跟东郭予说:“你先走吧。” 东郭予显然被这忽如其来的好运气惊到, 以为自己听错了。 丽姬见状, 连忙过去拉起东郭予就走, 一边走还一边朝夏安浅抛了个媚眼, “安浅,曹公山南面有个翡翠湖, 里面的水可好了,我把东郭予带回山顶之后就来带你去玩。” 劲风看着丽姬带着东郭予跑得比兔子还快, 无语凝噎。半晌, 他扭头跟夏安浅感叹似的说道:“总觉得丽姬好似比从前更活泼了啊。” 夏安浅被劲风的话逗笑了,她望着前方已经空无一人的林间小道, 问黑无常:“就让东郭予这么走了?” 黑无常双手环胸, “难道你以为他们还能在这曹公山翻出个花来?” 夏安浅想: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目中无人, 有些欠揍。 劲风看着丽姬带着东郭予走了,此地就只剩下夏安浅和黑无常,以及……一个他。 鲤鱼精觉得难得如今安风在睡觉, 既没有人缠着要跟鬼使大人玩,又没有人缠着夏安浅陪,这种时候如果他还在这个地方碍眼,鬼使大人估计会恨不得用眼神在他身上戳出十个八个血窟窿出来。 于是,劲风干脆也脚底抹油。鬼使大人在曹公山,又设了屏障,鲤鱼精觉得自己好似是吃了定心丸一样,可以到处转转。顺道还能去山顶看一下情况,看看到底是为什么他的地形鸟带回来的地图,山顶是一片漆黑。 原本还十分热闹的地方,瞬间就变得安静起来。夏安浅眨了眨眼,看看黑无常,又看看天边,离天亮还有好一会儿呢。 她想了想,然后问鬼使大人:“鬼修的事情解决了吗?” “没有。” 夏安浅没想到是这样的回答,愣了下:“没有解决,那大人怎会到这里?” 黑无常狭长双眼里带了些若有似无的笑意,不答反问:“你说呢?” 夏安浅:“……” 要她说?她哪能说得清楚鬼使大人好端端的不在冥府待着,非要到人间呢?即使是非要在人间待着,鬼使大人也说了,他在人间多的是朋友,可他为什么要来找她呢? 夏安浅本来并不觉得有什么,她在人间游历了将近两百年,这两百年对她而言是漫长的岁月,可对黑无常来说,大概就是那么一阵子。两个人的时间维度并不一样,导致心境也全然不一样。 可夏安浅心中对有的事情,也是十分敏锐的。只是许多事情如果真的要较真,还要往深处想,那就太折磨人了。她对自己的许多事情尚且理得不清不楚,实在不愿意多分一点心思在其他的事情上。 于是,她带着几分难得糊涂的心思,在鬼使大人面前耍耍性子,偶尔任性。可底线在哪儿,她都拿捏着的。 她本以为这次鬼使大人大概也就是跟她调笑一般,笑笑也就过去了。谁知黑无常却像是吃错药了一般,他双手背负在后,微微倾身,微微压低了的声音凑到夏安浅的耳旁—— “怎么不说话?” 男人温热的气息喷在她的耳旁,成功地让她微微颤栗。从来没有过的燥热此刻从心中涌起,她觉得自己浑身的知觉到集中到了耳朵上一样。 黑无常望着她慢慢泛起了粉色的耳轮,薄唇微勾,又用带着几分魅惑的声调说道:“还是你希望我到这里……是别有用心?嗯?” 夏安浅被他忽如其来的举动弄得有些瞠目结舌,她觉得自己头到脚都僵住了,快要僵成一根棒槌。 男人似乎十分满意自己对眼前女子造成的影响,他轻声笑了出来,站直腰身,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那股来自幽冥的气息远离,夏安浅松了一口气的同时,莫名地又有一股说不上的失落从心中涌了上来。 她抬头,清亮的双目迎着男人的视线。 不管任何时候,夏安浅都得承认,鬼使大人长得真的是十分英俊。时有不正经的时候,言行不时透着几分跟他身份颇不相符的痞气,可夏安浅觉得,像是黑无常这样的人,大概就是人间常说的那种雅痞公子哥。 像这类雅痞型的公子哥,玩起暧昧来,手段高杆,套路都是层出不穷的。 夏安浅有时觉得日子百无聊赖,偶尔也会去撩拨一下旁人。她深知这种撩拨之道,最好是点到为止的挠一下旁人心中发痒的地方,挠完就走,千万别再停留。 她也并非是隔三差五就能见到黑无常,最长的时候她甚至试过一百年没见过他。有时候她也愿意和黑无常调笑一般的你来我往,可两人一般都是见好就收,不越雷池一步。再说,黑无常从前就是撩她,也是十分有技巧,并不像此刻这么……露骨。 活了这么些年,早就不是什么纯情少女了,她本想着礼尚往来,送上门的男色还不要,好似有些说不过去。 但夏安浅残余的一点理智忽然想到跟鬼使大人你来我往的暧昧之后,万一不留神踩线了怎么办?身体倒是十分想一响贪欢,可理智却死活拽着她,夏安浅放任冲动和理智拉锯片刻之后,觉得即使鬼使大人男色诱人,但她还是忍忍好了。 于是,夏安浅清了清嗓门,移开了视线。 她有些生硬地岔开了话题,“那个,鬼修竟然这么厉害,两位鬼使大人都解决不了吗?” 鬼使大人见状,两条眉毛险些要从他那俊脸飞出去,他那么高高举起的,结果她就是给一个这样轻轻放下的反应? 可夏安浅已经转身,往山林深处走。 黑无常站在原地,望着她姣好的背影。依然是那浅碧色的长裙,丝白的披帛缠在她的双臂,在地上拖拽着。一头青丝垂在身后,在她发间的金环在月光下,竟也熠熠生辉。 黑无常低头,无声地笑了起来。 她的这种反应,或许才是对的。如果夏安浅像从前那样跟他调笑,他才要担心。而且,他想到刚才近在他眼前的粉色的耳轮,忍不住伸出舌头舔了舔牙齿。 那染上粉色的耳廓真是可爱,那饱满的耳垂似乎也十分诱人,让人情不自禁地想要含住逗弄一番。 想着想着,黑无常不由得一愣,原来当他不克制心中的那些念头时,竟会对夏安浅有这么多想法吗? 黑无常,性别男,冥府鬼使。 他作为一个在冥府里难得一见的美男子,如今不过才两万多岁,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旁的仙君神君都在天上跟仙女神女谈情说爱双修的时候,他苦巴巴地被阎君剥削,到处砍杀恶鬼,休假也不得安宁,要去收拾为患人间的鬼修。 他容易吗? 当然不容易。 他好不容易遇见了会让他动心的女子,可那个女子却太能折腾,一堆烂桃花,从前的那些烂桃花都是男的,如今倒是好,还来了个女蛇妖。 他难得可以在人间待上了两三年,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他该出手时就出手,有什么错吗? 当然没有。 鬼使大人的内心经过了一轮自我辩护之后,觉得刚才对夏安浅的那番撩拨,是十分有理由的。他再不出手,夏安浅被蛇妖拐走了,他找谁哭去? 阎君可是只管让他干活,不管他讨媳妇的事情的。 劲风从山顶逛了一圈儿回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鬼使大人独自站在空地中,双手环胸,脸上的笑容……啧,劲风觉得鬼使大人身后就只差没摇着大尾巴了。 劲风虽然乐见鬼使大人和他家安浅修成正果,可却不怎么乐意鬼使大人像是逗弄小白兔一样去逗弄夏安浅,于是没忍住,跟鬼使大人说:“大人啊,你可别欺负安浅。” 黑无常侧头,语气凉凉的,“谁欺负她了啊?” 劲风默了默,“大人啊,你可别让安浅给欺负了啊。” 黑无常被劲风的话一噎,随即瞪眼:“怎么说话的呢?啊?” 劲风觉得有些心累,既不给说鬼使大人别欺负安浅,也不给说鬼使大人别被安浅欺负,那鬼使大人到底想要听什么话? 这么一想,劲风觉得鬼使大人还不如丽姬来得容易讨好些。 夏安浅无端端被鬼使大人撩了一把,虽然表面上十分淡定,可内心也并不是那么淡定。 反正黑无常都已经在曹公山里设了屏障,东郭予虽然算是个比较厉害的疫鬼,可终究也不是她的对手。夏安浅漫无目的地在山里游荡,游荡着游荡着,就荡到了丽姬所说的翡翠湖。 翡翠湖里的水是好水,清澈见底。水至清则无鱼,所以翡翠湖中不见游鱼,只有在湖底摇曳着的水草。 周围是一片竹林,风吹过,竹叶沙沙,像是情人在耳边呢喃。 夏安浅弯腰,伸手探进水中,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让她心头的那点情迷意乱也跟着指尖的那点冰凉冷却了下来。 这鬼使大人动不动就来撩她,真是过分。而且凭什么他来撩,她就要给他回应啊? 夏安浅想:他未免也想得太美了。 第66节 第85章 蛇人(九) 清晨的曹公山,丝丝缕缕的阳光照下来, 唤醒着山上的草木以及……虫。 夏安浅半夜三更出去游荡一直都没有回来, 黑无常也没急着要去追。他先是将自己和白无常去收拾鬼修的事情理了一遍, 其实当时他赶到的时候, 那个鬼修已经逃了。听说那是一个了不起的鬼修, 已经修炼出了元神,手中还有魂灯。 而黑无常先前没听错的话,东郭予说三年前, 若水颛顼氏疫鬼, 是被魂灯所伤后, 到了即溪的。 黑无常嘴边叼着一根狗尾巴草, 双手枕在后脑躺在草地上, 透过云层投射下来的阳光,让他忍不住微微眯起了眼睛。 忽然, 一个阴影兜头找他盖了下来。 他懒洋洋地抬眼,只见是消失了半个晚上的夏安浅, 她背着光因此他看不清楚她脸上的神情, 只觉得在柔和的阳光下,她整个人沐浴在一片金光中, 即使看不真切面容, 也觉得分外好看。 “早啊, 安浅姑娘。”就连声音,也是懒洋洋的。 夏安浅走过去,绕着他走了一圈, 可他一点反应都没有,于是觉得有些无趣,就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坐下。浅碧色的裙子铺在草地上,夏安浅低头将微皱的披帛摊平,“大人昨天话还没说完呢。” 黑无常侧头,看向她。 天上白云朵朵,地上山色青黛,她坐在他的附近,偷得浮生半日闲的鬼使大人觉得再也没有比这样的时候更让他觉得是在休假了。 夏安浅等了半天不见回应,偏头看过去。只见鬼使大人眼睛微眯着,嘴巴依然还叼着那根狗尾巴草。 怎么觉得几天不见,黑无常忽然就变成了一副懒得能出虫一样的模样? 就在夏安浅纳闷着的时候,鬼使大人说话了。 “什么话还没说完?你是说那个鬼修的事情吗?” 夏安浅点头,“嗯”了一声。 黑无常轻笑着坐了起来,他将衔在嘴里的狗尾巴草扔下,一只手搭在了膝盖上,问夏安浅:“你想知道?” 夏安浅本来想说废话,她不想知道又怎么会问呢?她也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鬼修,可以从黑白无常的手里逃脱的啊。 可还不等夏安浅说话,黑无常就带着几分调侃般的意味,意有所指地说道:“只要未来的鬼使夫人才能知道我的事情,安浅姑娘,你确定吗?” 夏安浅的嘴角微抽了下,总觉得这次在曹公山,鬼使大人的形象崩的是一泻千里。 “我求你现在以后……以及永远都别说。” 黑无常没忍住笑了起来,他朝夏安浅的方向挪了一下,夏安浅就一脸警惕地看着他,又往外侧挪几下,黑无常看着新鲜,又朝她挪了过去。 而刚从山顶溜了一圈回来的劲风看到夏安浅和黑无常两人的举动,十分无语。 他觉得鬼使大人和夏安浅刚才那模样,心智好似是还比不上安风。 就在劲风感叹着的时候,忽然又看到夏安浅猛地站了起来,她一只手叉着腰,一只手指向黑无常,凶巴巴的:“你给我停下来!” 黑无常的嘴角慢慢扬起,噙着笑,“你让我停下来我就停啊?” 夏安浅扬着下巴,“哼”了一声。 黑无常见状,嘴角的笑意变深,他说:“安浅啊,你知道你如今像是什么样吗?” 夏安浅还想再送他一个轻哼的,但是她又很想知道黑无常到底想说她像什么,于是忍住了那声表示不屑的轻哼,看向他。 黑无常看着她那亮晶晶的眼神,站了起来,走到她跟前。 “你知道什么叫恃宠而骄吗?” 夏安浅愣了下,随即反应过来,她本来反射性地想暴走,可看着黑无常那逗弄的神情,气不打一处来。再然后,她忽然就冷静下来了。 “恃宠而骄?”夏安浅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心中的那股气给压了下去,朝黑无常露出了一个笑容,“大人,您是在说我恃宠而骄吗?” 鬼使大人几乎要入鬓的长眉挑了下,“这里还有第二个人?” 夏安浅弯着那双清亮的眼睛,“我说大人啊,您真是想多了。我跟您认识快两百年了,这两百年对长期待在冥府的大人来说,或许不过是数日的时间。可对我,对安风来说,是一段不算短的时日。请问大人,这两百年来我们才见过几次啊?” 黑无常一愣。 夏安浅微笑着,冷飕飕地朝鬼使大人放冷箭:“大人,说实话,我与丽姬好歹也相处过百把年,我觉得丽姬比大人好多了呢。” 恃宠而骄?就是恃宠而骄怎么了? 最好气死他! 夏安浅说着,轻哼一声,然后扬长而去。当然,她没去成,因为鬼使大人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安浅,恼羞成怒说气话就没意思了啊。” 夏安浅朝他露出一个动人的笑颜,灵力催动,鬼使大人竟然真的被她冻成了一座冰雕。 夏安浅:“……” 把人惹生气了如今想用苦肉计?, 门儿都没有! 于是,身穿着浅碧色长裙的姑娘也不管那尊冰雕,转身就走。 劲风看得目瞪口呆。 直到夏安浅走远,被冻成冰雕的鬼使大人“哗啦”的一下,将身上的那些玄冰抖了下来。他吹了吹肩膀上的冰屑,叹息着说道:“真是脾气见长啊。”她都快被他惯得要上房揭瓦了,怎么办? 劲风却觉得再也看不下去了,“大人,您老是这么逗安浅,她心中不会高兴的。” 鬼使大人看向一旁的劲风。 劲风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大人,安浅认识你已经两百年了。我们在人间游历的时候,虽然曾经有过危急之时,是大人及时到来为我们解围,可大人您要做知道,您在冥府,而我们,在人间。” 太长的时间,会冲淡很多东西。纵然夏安浅真的对黑无常有过一些心动的瞬间,可是动辄十几年不见面的,那些瞬间很快就会消散。 夏安浅愿意跟黑无常斗嘴互撩,却不愿意越雷池半步。 即使是贪图男|色,想要享受肉|体上的欢愉,也不能动辄就十几年才见一面的啊,也没有谁会一直为了谁过着像是苦行僧一样的日子。 如今是白天,大白天的,曹公山里一切都很平静,东郭予半人半鬼也会怕太阳。而且东郭予被夏安浅修理了一顿,又有黑无常在这地方,自知插翼难飞,也没想着要折腾什么,老老实实地在山顶待着。 可丽姬就不一样了,她本来就是爱热闹的性子,过去三年陪着东郭予在这地方,偶尔闷了也是要出去遛弯十天半个月的。 如今鬼使大人在这儿设了屏障,外面的精怪即使有胆想闯曹公山,怕且也进不来。她乐得清静,跑去找夏安浅。 夏安浅正在翡翠湖里泡脚,她好似是觉得自己一个人比较闷,还把在安风小玉雕里睡觉的安风捞了出来陪她晒太阳。 安风闭着双目阳光底下呼呼大睡,周身缭绕着浓郁的灵气,看得丽姬直赞叹。 她跑过去,十分新奇地绕着安风睡觉的石头走了几圈,啧啧说道:“安风小怪物可不得了,哪来这么多的灵气?” 夏安浅满心郁闷,并不想说话,于是没搭腔。 丽姬见夏安浅没有理睬她,也不在意。在她眼里,夏安浅一直都是这样的,高兴的时候会和颜悦色的,不高兴了就是那么一副冷冰冰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丽姬权当夏安浅还在为之前东郭予去偷袭她的事情生气,她一边凑过去吸了一把安风周边缭绕的灵气,一边跟夏安浅说:“安浅,别生气了。东郭予昨晚做的确实不对,但是凡人不都是像他一样的么,心里十弯八绕,讨厌的很。” 夏安浅头也没抬:“他那么讨厌,你还帮他?” 丽姬十分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谁让他帮我度过了天劫呢。” 清澈见底的湖水中,赤足胜雪。 丽姬见状,没忍住也在夏安浅身边坐下,雪白的双足也放下了湖水当中,追逐着夏安浅在湖水中嬉戏的双足。 夏安浅看着丽姬凑过来的雪足,并没有躲开,只是问道:“如果昨晚我没有打败他反而被他暗算成功呢?你还帮不帮他?” 丽姬笑了起来,她看了一眼那个正在阳光底下呼呼大睡的安风,又看着夏安浅近在咫尺的容颜,鼻尖想凑上去触碰夏安浅的脸颊,可却被一直冰凉的手挡住了。 夏安浅清亮的眼睛望着她,“你还没回答我呢。” 丽姬被夏安浅的手挡了回来,可是湖中的双足却不时地轻蹭着夏安浅的足,脚趾下的触感滑腻,丽姬笑眯了眼,说道:“我从来不想那些从未发生的事情。” 夏安浅一怔,笑叹着说道:“我都差点忘了,你跟我不一样,你是蛇妖。” “蛇妖怎么了?”丽姬撩起一股夏安浅的发丝,冰冷的发丝在她的指间缠绕,触感竟然意外地好。“安浅,你知道我跟你说过,人和妖最大的区别是什么?” “知道,妖总是可以随心所欲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答对了。”丽姬艳丽的脸上带着张扬的笑容,她那妩媚的眼落在夏安浅的脸上,“我想帮东郭予,所以不管怎样,我都会帮他。只要他没有惹我很生气,我都会管他到底。你看,他本来在人间,人人喊打,在即溪之时,即溪百姓放花灯送瘟神,你都不知道那时候他的模样多恐怖,我以为他真的要变成疫鬼了。我那时候想,如果他真的变成疫鬼,那我也帮不了他,他要么就被人收了要么就回若水,都跟我没关系了。可他那天晚上竟然挺过去了,没有被百姓送瘟神的风俗送走,也没有彻底变成疫鬼。你知道的,只要他还算是人,那就还是有恩于我的,所以我就只好带他躲到曹公山啦。” 夏安浅扶额笑了起来,轻声说道:“我开始的时候,还以为你爱上他了呢。不然怎么会这么尽心尽力的,后来才知道他是你的救命恩人。” 丽姬嘻嘻笑着,“我不喜欢他那样的,他看着病歪歪的,很柔脆。我喜欢你这样的,虽然看着也很柔脆,但你长得好看,身上的灵气也很诱人。对了,你的修为明明高了那么多,我怎么闻不到你身上的灵气了呢。” 夏安浅笑了笑,手掌张开,一粒障目珠躺在她的手心,散发出温润的光芒。 丽姬撇了撇嘴,“这玩意儿不好,扔了吧。”夏安浅带着这粒珠子,害她都嗅不到她身上那股诱人的灵气了。 夏安浅手一转,将障目珠收好,并不将丽姬的话放在心里。 丽姬也不觉得讨了没趣,反正两人在白水河时就是这样,夏安浅从来都是一副不冷不热的模样。 足下湖水冰凉,耳边竹叶沙沙,夏安浅失神了片刻,又问丽姬:“我昨晚听东郭予说,当时若水疫鬼是因为被魂灯所伤,才将东郭予变成疫鬼的。可是他还没等到东郭予完全变成疫鬼,就形神俱灭了。你知道那个疫鬼是怎么死的吗?” “哦,那个疫鬼是被东郭予用斩妖剑杀死的。”丽姬十分轻描淡写。 夏安浅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丽姬有些得意地笑了起来,“想不到吧?这个事情东郭予说得也不清不楚的,我也不想知道他的这些事情,所以没问太多。” 夏安浅被她那懒得烦神的态度噎了半晌,然后才有些哭笑不得地问道:“这些事情你都不想知道,你到底想知道什么呀?” 丽姬眨巴着那双妩媚动人的眼睛,“我比较想知道你喜欢那个鬼使大人吗?” 夏安浅被她那么一问,差点没掉到湖里去。她觉得这次跟丽姬重逢,她语出惊人的次数貌似有点多。 第86章 蛇人(十) 夏安浅被丽姬的语出惊人弄得十分无语,她本想说些什么, 可最后皱着眉头, 什么也没说。 丽姬见她不说话, 瞅向她, 肩膀碰了碰夏安浅的, “喜欢还是不喜欢啊?” 夏安浅也在想,喜欢吗? 可是这些事情好像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她既不点头也不摇头, 就斟酌着言辞跟丽姬说:“不讨厌。” 丽姬听到她的话, 格格地笑了起来, 而且还一笑就停不下来的那种。 夏安浅被丽姬笑得莫名其妙, 感觉丽姬好像是要抽风了, “你笑什么?” 丽姬好不容易止住了笑,看了夏安浅一眼, 又憋不住笑了起来。 夏安浅看着她笑得好像是羊癫疯要犯的模样,眉头一皱, 凶巴巴的, “丽姬,你注意点形象, 别笑了。” 第67节 夏安浅凶巴巴的时候, 有几分威慑力, 丽姬见状,好不容易憋住了笑。可她的嘴角还是不受控制地上扬,“我只是在笑, 那位鬼使大人一定很怄火,安浅我跟你说,他可不是什么好人,你瞧他那潇洒倜傥的做派,平常肯定没少跟那些个什么仙女神女的勾搭,你可千万别跟他好。” 夏安浅沉默。 丽姬再接再厉,“你跟他好注定该要难过的,你想啊,你又不能去冥府,冥府一天,人间就一年啦。他回去冥府待个几天,你在人间都几年了。神族都有陨灭的时候呢,修炼的形体也是会老的啊。鬼使大人男|色再迷人,你都一定要把持住!” 夏安浅再度沉默,因为她觉得跟丽姬辩解她对黑无常没有心思这样的事情,本来就十分尴尬。一辩解,就更尴尬了,变成了此地无银三百两,真是跳湖都洗不清。更何况,本来就不是那么清。 丽姬见夏安浅不坑声,就越发觉得自己说得十分有理有据,她脸上带着笑容凑近了夏安浅,在她耳边吹了一口气,诱哄似地说道:“那位鬼使大人除了长得好看了些,简直一无是处。如今安风小家伙睡着了,你理他那么多做什么?不如等东郭的事情了结后,我们一起找个世外桃源般的地方一起修炼。” “你要是喜欢带鲤鱼精一起玩,我也不介意的!” 夏安浅嘴角抽了抽,很想叫丽姬闭嘴,都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呀!可她才转头,鼻尖差点就跟丽姬的相触。 夏安浅怔住,却没有往后退,她知道丽姬的做派,她越是往后退,丽姬就越是要得寸进尺,她要是巍然不动,丽姬倒还规矩些。 两人的鼻尖几乎相触,气息也交缠在一起,夏安浅笑了笑,“你说你不介意我带着劲风一起玩?” 丽姬望着近在咫尺的俏脸,眨了眨眼,表示不介意。 可夏安浅的脸色凝住了,语气也冷了下去,“可我介意。” 丽姬闻言,脸色大喜,“我知道了,你只愿意跟我一起修炼,是吗?” 夏安浅正想跟丽姬说,她没有要跟哪个修炼的意思,谁知这时候一声低喝从她们的身后响起—— “你们在做什么?!” 夏安浅和丽姬不约而同地看了对方一眼,随即转头,只见在湖边的竹林小道上,鬼使大人的如墨剑眉皱得跟毛毛虫没什么两样,脸色则是黑压压的风雨欲来之色。 丽姬原本对鬼使大人是有几分忌惮的,可此刻难得恶从胆边生,她站了起来,整了整身上火红色的衣裙,模样十分无辜,“能做什么呀?我和安浅好久不见了,聚聚旧怎么了?鬼使大人,您要是心中不舒坦,直说呀。” 果然,鬼使大人一听,脸更黑了。 丽姬虽然大胆妄为,但也知道见好就收,她弯腰,伸手撩了一下夏安浅散落的发丝,“我先走。” 夏安浅看着那火红色的身影消失在葱郁的竹林里,回过头看向黑无常,太阳的光线透过树叶落下斑驳的光影,黑无常颀长的身影立在竹林的小道中,显得十分赏心悦目。夏安浅心中忽然一动,她将浸在湖水中的双足收了起来,缩进了裙摆之下。 她的下巴趴在膝盖上,固定着一头青丝用的金环刚才早就被丽姬手痒拿了下来,放在旁边。长而柔顺的头发披在她的身上,少了张牙舞爪多了几分柔顺。 夏安浅跟前方的鬼使大人说道:“大人,我离开白水河,已经将近两百年。身边除了安风和劲风,大人是我时常会想起的故人了。其实我带着安风和劲风游历这么多年,见过许多的人。曾见过人妖殊途的相恋,也见过修士和凡人之间的纠缠。我记得鳍豚精跟我说过,她喜欢慕蟾宫,哪怕他是个凡人,对她而言,凡人不过都是朝生暮死,可她依然痴心不悔。虽然说她后来因爱成恨,还枉杀了那么多人。唔……我就是想跟大人说,你活了千千万万年,定然也见过不少这样的故事,你曾有过像她那样的心情吗?就是即使对方朝生暮死,可你依然不悔这样的心情。” 黑无常站在竹林之中,半晌没吭声,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十分克制地问道:“难道你有过这样的心情?” 夏安浅:“是我先问的,大人。” 黑无常又沉默,片刻之后,又风马牛不相及地问道:“最近修炼可有惊动心魔?” 夏安浅:“最近修炼原地踏步,我想有的事情大概不能强行突破,便放了一放。” 夏安浅忽然觉得,就是这么跟黑无常折腾,其实也没意思。黑无常是冥府鬼使,而她是一个修炼的灵体,还是一个最近困在心魔里的灵体。一个说不好,没准就是在心魔中万劫不复的,可她还想看到安风开了心智后,到底是怎样的呢。 想着,她的目光落在了呼呼大睡的安风身上。 小家伙粉雕玉琢的模样,也不知道真身是什么。唯一让夏安浅看出端倪的,还是多年前在白水河边安风吞噬了金十娘后,脸上出现的若有若无的玄色鳞片还有眉间的印记。可那次之后,就再也没有看到过安风有什么异常。 夏安浅即使想查,也无从查起。可如今,她忽然想到,要是自己这次的瓶颈过不去,安风心智又没开,可怎么办? 她觉得在人间大概是没人能欺负安风的,可万一安风心智一直都像如今这样,不小心闯祸了可怎么搞? 夏安浅觉得自己还没什么事情呢,就开始操心以后的事情了,也不知道这算是什么坏毛病。 黑无常走了过去,夏安浅却没有再看向他,她像是瞬间就将那小爪子收了回去,看着温顺无害。黑无常刚才来的路上,一直在想劲风说的话。 劲风说,大人,您这么一直逗着安浅,她不会高兴的。 黑无常想了想,检讨了一下自己,觉得大概真的像是劲风说的那么一回事儿。他认识夏安浅,好像还是在昨天发生的一般,可是夏安浅由当初的地缚灵,到如今已经修炼出元神的境界,已经经过了很漫长的岁月。至少,对夏安浅来说,是一段很漫长的岁月。 她如今修行到了一定的境界,还惊动了心魔。 黑无常自己想了想,大概是如今心情不同,夏安浅好像都没怎么将这事情放在心上,问起来她还能轻描淡写地说一直没进展,所以就放一放,可他却莫名地觉得心惊胆战。 黑无常眉头微皱着,在夏安浅身旁坐下。在夏安浅隔壁的大石头上,呼呼大睡的安风咕哝了一下,翻了个身。 夏安浅看向安风的目光不自觉染上了几分温柔之色,顺带着连跟鬼使大人说话的语气都变得柔软了些,“大人打算在曹公山停留多久?” 黑无常:“你觉得我会停留多久?” 要是平常,夏安浅早就回他一句你停留多久跟我有什么关系,可在这风景如画的湖边,湖面波光粼粼,耳畔是风吹着树叶的呢喃之声,好像一切都平静美好得让人不忍打破。夏安浅垂下眼睫,长长的睫毛在她眼睛下方形成了一道阴影,脸上的梨涡因为她的浅笑露了出来,“我觉得大人应该不会无端端在这儿停留。几天前,阎君让你去收鬼修,大人不是说被鬼修逃了么?” 黑无常点头,“嗯,确实逃了。” 夏安浅笑了起来,猜测着说道:“按照我对大人的一贯了解,有这样可恶的鬼修为患人间,大人袖手旁观不像你的风格。昨晚东郭予说起若水疫鬼时,提到三年前疫鬼是被魂灯所伤时,大人似乎格外留心了一些。而且东郭予虽然遭遇令人同情,可他半人半鬼害死了那么多无辜之人,即溪镇还发生过阴兵借道这样的事情,若不是他身上有谜团尚未解开,大人约莫是不会对他客气的。” 黑无常十分意外地看向夏安浅。 夏安浅:“我想了想,是不是跟他说的魂灯有关系?” 黑无常听到夏安浅说到魂灯的事情,心思也就绕了回去,“鬼修手里有魂灯,听白兄弟说,鬼修好像正在炼魂灯。” 夏安浅有些玩应不过来:“炼魂灯?我曾经听说魂灯是大凶之物,鬼修好端端的要炼魂灯,他要做什么?” 黑无常目光落在了前方的湖面上,用低沉徐缓的声音说道:“魂灯到底是不是大凶之物,这要看落在谁的手里。魂灯一旦点着了既能召集人间孤魂野鬼供魂灯之主驱使,也能指引孤魂野鬼重新找到重入轮回的路。魂灯这样的法器,到底危险,早在数千年前已被悲天悯人的大能封印在北海的最北端。至于什么缘故,魂灯的封印被解开了还落到了鬼修手里,也说不清楚。” “魂灯要的是人的魂魄,大人不是说若水疫鬼其实是神族之后么?神族哪来的魂魄?” “神族之后没有魂魄,可谁告诉你魂灯只要魂魄?”黑无常侧头望着夏安浅,目光中蕴含着几分温柔的笑意,看得夏安浅心头一动。 黑无常这个可恶的男人,明明知道她吃软不吃硬,最怕别人无端端对她温柔体贴,还对她露出这样的目光。 夏安浅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唇瓣,心中有些欲哭无泪,她觉得黑无常再要这么不要钱地出卖他的色相,她撑不了多久就要缴械滚地投降了。 就在夏安浅心头小鹿就要乱撞的时候,鬼使大人又说道:“魂灯一旦点着,冥府应该早就有动静了。我和白兄弟觉得,虽然魂灯被取了出来,但由于种种原因,还没点着,不然以那鬼修已经修炼出元神的能力,魂灯要是点着了,人间早就掀起一场腥风血雨了。” “可那跟若水疫鬼有什么关系?” “疫鬼所经之处,死伤无数。若水疫鬼是主疫,若无上界指令,不得擅自到人间。如果鬼修真的曾经用魂灯伤了若水疫鬼,我怀疑是他想利用疫鬼引起人间瘟疫,从而他就得到了大量的孤魂野鬼供他驱使。” 夏安浅彻底被绕晕,“可不是说魂灯还没点着吗?” “嗯,魂灯要是点着了,孤魂野鬼会自动找上门,可如果没点着,那就魂灯之主去找孤魂野鬼来炼魂灯也是可以的。” 夏安浅叹气:“真是邪门得挺可以的法器。大人要怎么从东郭予身上知道魂灯的事情?” 鬼使大人闻言,墨眉高高挑起,“东郭予那个半人半鬼能知道魂灯的事情才怪了,就是刚才我与你说的若水疫鬼被魂灯所伤的前因后果,不过都是毫无根据的推测而已。” 夏安浅忍不住瞪他,“那你做什么还说得跟真的似的?!” 黑无常的视线落在前方呼呼大睡的安风身上,慢悠悠地说道:“这不是因为你都闷得要将睡着的小安风放出来陪你了,我就只好多说点话陪你解闷么?” 夏安浅无语,所以说,她什么时候能厉害得将黑无常打一顿?难道要成为鬼使夫人才有可能么?! 第87章 蛇人(十一) 夏安浅觉得黑无常真是个混账,什么话都不负责任地乱说一通, 害她的心思如今总是不由自主地放在东郭予和丽姬身上。 丽姬说只要东郭予还算是人, 她都要帮到底的。 东郭予说上一任疫鬼是被魂灯伤了之后, 死在他的斩妖剑下, 形神俱灭的。 鬼使大人到了翡翠湖边, 十分不负责任地跟她鬼扯了一堆有的没的之后,又不知道跑去这十万大山的哪个角落,总之是没影了。 劲风在曹公山跑了一圈, 回来跟夏安浅说鬼使大人的屏障还没撤, 估摸着鬼使大人还没离开的, 问夏安浅他们怎么办?是走是留? 这可把夏安浅问倒了, 是走是留? 要走?丽姬还在这儿, 虽然说不上曾经感情有多深厚,可是见面了总是一件令人觉得愉快的事情。而且安风还在睡觉, 这年头能找到一片静悄悄的没什么精怪的山头睡觉也是怪不容易的。她有点舍不得。 要留?黑无常摆明了东郭予这事情还没完,那个若水疫鬼颛顼氏和魂灯的事情还没弄明白, 东郭予半人百鬼, 鬼使大人到底是想将东郭予收了还是埋了,好歹是说一句, 不然丽姬可怎么搞?而且鬼使大人先前还撩了她一把, 言辞之间似乎大概就是看上她了…… 夏安浅觉得即使那是自己春天满天飞的一种错觉, 但基于一种十分微妙的心理,她还是想留在曹公山的。 于是,劲风问夏安浅要走要留的时候, 夏安浅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劲风见状,登时了然。 他们家安浅有时候就是这么矫情这么难伺候,明明心里想留下来想得要命,却还碍于面子不愿意说想留下来。好让后面丽姬或者是鬼使大人要问她为什么要留下来的时候,她能有个好借口。 劲风想,安浅好歹也是活了这么多年了,为什么总是在一些很莫名其妙的事情上死要面子? 这个问题,不止劲风弄不明白,其实夏安浅本人,也是不怎么明白的。 她整个人躺倒在大石头上,身旁是呼呼大睡的安风。 天上蓝天白云,夏安浅抬起一只手搁在额头上,缓缓闭上了眼睛,还是睡一会儿再说。 阳光下,清秀的竹子倒映在湖面,原本正在呼呼大睡的安风忽然眉头皱了下,眉心若隐若现地出现了一个红色的印记。可随即,那现形了的印记又消失不见。 夏安浅又在做梦。 自从境界止步不前之后,她动辄就在做梦。 黑无常说过,修行之人,应该是越修行梦就越少的,等修炼成仙成神,几乎是不会做梦的。一旦做梦,那都是一些预兆,不然就是离陨灭不远了。 夏安浅梦到了自己在一片蔚蓝的海水之中,海水前方,有着一盏点着的灯,幽幽的青蓝色的火,好似是凝聚了无数鬼火而成。 她看到自己伸出手去,想要触碰那盏灯,可是忽然一个惨白色的面孔出现在那幽幽的灯火中,那个面孔眼睛像是锯齿一般,七孔流血,十分瘆人。那个面孔朝她露出了一个笑容,“来啊,快来啊。” 她心中猛然一跳,正要将手缩回去,可是忽然一只枯枝般的手从盏灯里伸出来,要将她往里扯。 放开! 她想大叫,可是却叫不出声,忽然一条黑龙从远处而来,那是一条小龙,头上的龙角甚至还没来得及长出来,只是两个微微鼓起的包,身上的鳞片也没长全。他只在头顶和后背上长了玄色的龙鳞,四肢和腹部还是光溜溜的一圈儿。 夏安浅在想,这怎么长得跟巨型的黑泥鳅一样难看?她家安风难道不是个粉雕玉琢的美娃娃吗? 小黑龙飞了过来,龙尾一摆,将那盏灯打翻了。灯翻了,火却不灭,那盏灯像是被惹恼了一般,明明是在海水里,火焰猛地一下涨得老高,那张惨白色的面孔神情狰狞,张开了一张血盆大口要将小黑龙吞进去。 夏安浅只觉得自己心脏都快要跳出来了—— 安风! 她猛地惊醒。 有人在她耳边说着什么,下一刻,一股来自幽冥的气息笼罩着她。 她想:“这人是黑无常。” 原本紧绷的身体缓缓放松,因为噩梦而高高挂在半空中的心此刻终于慢慢归位。 接着一道力量从她的眉心而入,像是春风一般的清气在她从她的内府传至她的四肢百骸,她终于回过神来,张开了眼睛。 黑无常一只手搂着她的腰,夏安浅发现自己几乎是整个人窝在了黑无常的怀里。 黑无常俯首,眉目间带着几分忧心,轻声问道:“做噩梦了?” 第68节 夏安浅顾不上计较鬼使大人趁人之危,那个梦做得好像是抽走了她所有的力气一般,只觉得浑身软趴趴的。而来自幽冥的气息,有一股幽然的冷,可怀抱却是温热的。 “安浅?” 趴在男人怀里有些失神的夏安浅抬起眼来,氤氲的眼中带着几分慵懒,她朝黑无常笑了一下。 黑无常:“……” 夏安浅软软地赖在他的怀里,叹气着说道:“我又做噩梦了,可能是因为大人你先前跟我说了魂灯的事情,我竟然梦到了在海里点着的一盏灯,灯里燃着青蓝的鬼火,火里还有——” 她的话音戛然而止。 因为鬼使大人可能又吃错药了,他竟然将她的手握住了。 鬼使大人平常看着风流潇洒,不管是去替她解围还是去捉拿恶鬼妖物,看着都十分游刃有余。可是此刻被他握着的手,却能感觉到他的掌心似乎有几道伤疤,在虎口处还有着厚厚的茧。夏安浅的手微动了下,可随即被握得更紧。 夏安浅心中哆嗦了一下,然后她眼睁睁看着男人握着她的手,凑至了嘴边。他淡色的薄唇落在了她的手背上。 夏安浅脑袋一片空白,她觉得这样什么都不做不是她的作风,她先前还想过一百零八种策略来应对鬼使大人的撩拨,可到了此刻,她只能木然着脸,勉强端着自己十分淡定的表象。 男人眉眼低垂,神色近乎虔诚。 夏安浅天人交战了近乎半晌,才有气无力地说道:“你趁人之危。” 黑无常抬眼,嘴角慢慢地漾起了一抹笑,握着夏安浅的手却始终没有放开,他脸上的笑容一如既往地迷人,像是开屏的孔雀一般想要将眼前的女子神魂都勾过来。他微笑着,声音温柔地几乎能掐得出水来,但话语却十分无赖:“嗯,就是在趁人之危。” 夏安浅被他这样光明正大的无赖行径震惊了,舌头打结,说不出话来。 黑无常看着夏安浅的模样,低声笑了起来。他伸手将夏安浅揽进了怀里,下巴抵着她光洁的额头。 “安浅,我们试试看,好吗?” 夏安浅被他抱着,可能是噩梦将她的力气耗尽,又可能先前她所做的一切挣扎都是欲迎还拒。她一面告诫着自己和黑无常之间不能踩线,可她从来也没有言行一致,如果真的言行一致,她想她就应该离开,而不是劲风来问她到底是走是留时,还要找那么似是而非的借口,说服自己留下来。 而且,鬼使大人未免也太卑鄙了些。他不是像过去那样跟她在谈笑风生间撩拨,而是在她噩梦醒来,浑身软趴趴、心无着落处的时候出现。 夏安浅想,人是很难抗拒这样体贴的温情的。 而且,心魔不心魔那事情姑且不说,修行之路漫长无际,要是心头上总是那样空空落落的,也并不是那么令人高兴的事情。 算了。 夏安浅干脆自暴自弃,将自己之前还想着绝对不能让鬼使大人牵着鼻子走的念头抛到九天云外。她闭上眼睛,听从自己内心的渴望,在男人的怀里全然放松了身体。 迷迷糊糊中,一个温热的吻落在她的额头,她隐约听到男人的声音从她头顶响起—— “那我们就从今天开始,好不好?” 丽姬从来不知道半天过去,竟然能发生那么多的事情。 她先前还跟夏安浅耳提面命,让她千万别被黑无常的男色迷惑,谁知道她前脚才走,夏安浅后脚就被拐了。丽姬气得一双眼睛恨不得在黑无常的身上瞪出两个窟窿来。 夏安浅被鬼使大人拐走了就算了,鬼使大人竟然还说要她和东郭予一起到北海。 丽姬不乐意了,“北海是个什么鬼地方,我不去!” 已经入夜的曹公山一片死寂,如水的月光照在山顶的空地上。黑无常随身带到芥子中有一座府邸,鬼使大人颇有自觉,他觉得自己如今从今天开始就算是半个有家室的人了,身为一家之主,就得担起一家之主的重任。 动辄让心爱的姑娘餐风露宿,那多造孽啊。 于是黑无常二话不说,取出芥子,将夏安浅装了进去,丽姬来了,也乐得放行。 鬼使大人巴不得让全世界都知道夏安浅有主了,什么妖魔仙鬼,想要觊觎的都得掂量掂量,不怕死的尽管来。 丽姬说不去北海的时候,鬼使大人正在擦着钢刀,而夏安浅则是十分安静地在旁边捧着一杯茶喝着,也没吭声。 她自从白天从噩梦中惊醒后,精神就有些蔫。 鬼使大人看了看手中亮得可以当镜子的钢刀,缓缓看向丽姬,“不去?” 丽姬:“就不去!” 黑无常竟也不生气,语气凉凉的,“东郭予不是不想成为疫鬼吗?上一任疫鬼是被魂灯所伤,而魂灯如今就在北海。说不定上一任疫鬼还有一缕元神留在那魂灯上呢,你就不想陪着你的救命恩人去碰碰运气吗?” 丽姬听到这话,也不看黑无常,眼睛看向夏安浅。 夏安浅将手中的杯子放下,朝她露出一个清浅的笑容,“这事情我不是很清楚,但是既然鬼使大人都这么说了,走一趟说不定还是有收获的。” 丽姬轻哼一声,反驳说道:“万一他不安好心呢?” 夏安浅莞尔:“你知道鬼使大人不是那样的人。而且你也跟我说过东郭予如今这样不人不鬼、还背着一身罪孽,心中饱受折磨。你何不去问问他的意见,说不定他觉得去北海是破釜沉舟,值得一去呢?” 丽姬抿了抿唇,然后她站起来,头也不回地就往外走,走了几步,然后又十分不服气地回头,瞪了黑无常一眼,“真是,有人帮腔了不起啊!” 黑无常闻言,嘴角扬起,气死人不偿命般地说道:“对啊,就是了不起。” 丽姬定力不够,被鬼使大人气得拂袖而去。 第88章 蛇人(十二) 丽姬气呼呼地走了,夏安浅看向黑无常。 黑无常看着她没什么精神的模样, 走了过去, 将她整个人横抱了起来放腿上。 “没事, 这蛇妖气不死。” 气死了最好, 省得三天两头来找夏安浅, 即使夏安浅不好蛇妖那一口,可是每次看到丽姬锲而不舍地在勾搭夏安浅,那也够讨厌了。 夏安浅的心思却不在丽姬的事情上, 她从前在白水河的时候, 也没少惹丽姬生气。丽姬的火气来得快, 去得也快。跟这样性格的丽姬相处久了, 再跟人间的那些凡人相处, 反而不习惯了。 她在想白天做的那个梦,她不止一次梦到关于安风的事情了。最早的时候, 是刚离开白水河的时候,那时候经历了甘钰和阿英的事情, 又将那些前尘往事翻了个底朝天, 心神俱伤所以沉睡了很久,醒来之前的最后一个梦, 就是看到安风在一个叫养龙池的水里吐泡泡。 养龙池?黑龙? 安风的真身会是一只黑龙吗? 想到梦里的那盏魂灯居然还要将安风一口给吞了, 夏安浅的眉头就忍不住皱了起来。 黑无常抱着夏安浅, 美人在怀本来是件令人心醉的事情,可这美人却心不在焉,那就让他不那么是滋味了。他伸手, 将夏安浅的脸抬了起来,“怎么了?” 夏安浅抬眼看向他,“我在想安风。” “小家伙不是好端端地在你做的玉雕里睡得正香,怎么?没人来闹腾你,反而不习惯了?” 夏安浅眼睛微弯,想要低头,可脸却被人捧住了。 男人英俊的五官逼近,平时总是带着几分调笑意味的狭长双眼此刻深不见底,带着几乎能溺死人的温柔。 夏安浅觉得真是奇怪,原来人跟人之间,一旦关系不一样了之后,会有这样大的反差。黑无常一旦温柔体贴起来,令人无法抗拒。当然,她的内心也并不想抗拒。 她浅笑着上前,用鼻尖蹭了一下男人的,两人的气息交缠在一起,她像是在呢喃一般地说道:“我都没来得及告诉你,我白天梦到安风差点被海里的魂灯一口吞了。” 黑无常的一只手掌顺着她的脸游移到那线条优美的脖颈,接着往后,放在她的后颈。五指微微用力,不重不轻地按揉着,“什么魂灯竟然敢吞了安风?那个小家伙不去一口吞了那魂灯,你就该偷笑了。” 夏安浅被他的话逗得笑了起来,“胡说什么呢,安风已经很久没有乱吞东西了。” 黑无常看着她的笑容,心里头一热,按在她后颈的手微微用力,两个人的鼻尖再次相触。 夏安浅一怔,一个不留神就直直地望进他那黑得跟子夜一般的眼里,心跳终于后知后觉地猛然加速,似乎快要从胸膛里蹦出来。 她那双长长的睫毛如同蝉翼一般扇了一下,随即眼神开始闪烁,就是不愿意再对上黑无常的视线。她想,该要怎么办?是将黑无常推开还是要随便他?推开了的话好像很矫情,可是不推开又显得很不矜持。 夏安浅这么一想,就觉得左右为难,十分纠结。 黑无常望着她那眼神闪烁的模样,不由得失笑。平常的时候看她张牙舞爪,牙尖嘴利的模样,原来竟然是只伪装的小野猫。 “安浅。” 夏安浅听到他叫她,可还是不愿意看他,眼神左右游移。 黑无常看着她的模样,忍不住逗她,“我长得这么英俊潇洒,你都不愿意多看一眼?” 夏安浅不上当,不能看,一看就会迷失在那一片深不见底的温柔深海里。 “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呢,从前那个问我是不是想要和她双修的安浅,跑哪儿去了?你是不是把她藏起来了?赶紧把她还给我。” 夏安浅一听到黑无常翻旧账,瞪他,语气凶巴巴地,“不许提以前的事情!” 可是那么一瞪,就看到了黑无常眉目含笑的模样。她心里有些懊恼,洁白的贝齿咬着下唇,不应该这么沉不住气的。 她那懊恼的神情落入黑无常的眼里,他忍不住闷笑出声,声音带着几分淡淡的宠溺,“你是不是不习惯与我这么亲密?” “……是挺不习惯的。” 黑无常放在她后颈的手又游移到她的下巴,拇指的指腹摩挲着她下巴的肌肤,声音里带着笑意:“慢慢就会习惯。其实你不必顾忌太多,不管你是什么模样,其实我都挺喜欢的。” 夏安浅默了默,然后“哦”了一声,她也觉得自己这样十分不自在,可是刚才就是被他忽如其来的亲密举动,弄得有些失常。她觉得自己应该要正常一点,于是十分干脆地将鬼使大人的手拍了下去,说道:“既然这样,大人还是先把我放开吧,我觉得挺热的。” 黑无常:“这过河拆桥的速度有点快啊,安浅。” 夏安浅推开他,施施然地站了起来,侧头瞥了他一眼,无辜反问:“不是说不管我是什么样,你都挺喜欢的吗?” 鬼使大人没想到眨眼的功夫,眼前这女子变脸变得这么彻底。 夏安浅看着他有些傻眼的模样,终于觉得自己不是那么局促了,也是,不就是跟他试试看吗?紧张什么呀?忐忑什么呀? 真是!出息呢? 夏安浅内心唾弃了自己一把,然后摆出一副跟从前没什么两样的姿态,“我出去看看劲风在倒腾些什么——啊,你做什么?” 夏安浅才摆好的游刃有余的姿态在片刻之间破功,又惊呼失声。 黑无常长臂一伸,环住她的腰肢不由分说将她往他怀里捞,夏安浅被他禁锢在怀里。 夏安浅挣扎了一下,发现他虽然没有用蛮力,可她就是挣不开他的力道。她抬眼,瞪他,“无赖。” “男人只有对着自己喜欢的人,才会无赖。”黑无常笑眯眯地凑近她,诱哄般的语气:“闭眼。” 夏安浅并不想配合,跟他唱反调:“我不。” 黑无常见状,低声笑起来,还不等夏安浅反应过来,眼前就一片漆黑,接着唇上传来温软湿热的触感,那是男人的唇瓣吻了下来。 两人的气息暧昧亲密地交缠在一起,眼前漆黑一片,那原本温柔似水的吻慢慢地变得火热,烧得她不知所措,最后在他怀里几乎要软成一滩水。 黑无常移开了那只掩着夏安浅双目的手,那变得深沉的目光落在她被吻得红肿湿润的唇上,随即伸出舌头舔了舔犬牙,声音低哑:“你这样,我最喜欢。” 夏安浅脸上也变得火热,明明不该是这样的反应的。她活了这么多年,面对这种……男女间的亲密,应该显得游刃有余才对。 可理论比不过实战,纵然她从前放肆,也喜欢不知死活地去撩拨一下旁人,不过都只限于言语。时有尺度大一点的时候,不过就是被人抱一下而已。 这样的唇舌交缠,却还是头一回。 黑无常望着她一副回不了神的模样,将她搂进了怀里,“安浅,跟我一起去北海,好不好?” 第69节 夏安浅这回终于乖乖的没有挣扎,她额头抵着他的肩膀,“为什么?你不是去找鬼修和魂灯的吗?带着我,不会让你分心?” “蛇妖和那个半人半鬼我都能带了,难道还不能带你一个?” 夏安浅抬头,浅笑:“不是不能,这不太像你。” 鬼使大人一怕她不讲道理,二怕她惹是生非到处折腾,在夏安浅过去将近两百年的记忆里,鬼使大人每次见到她,都要念叨一句“别闲着没事就惹是生非”,可如今他有要事在身,居然叫她跟着一起?不怕她折腾出更大的麻烦吗? 黑无常抬头捏了捏她的鼻尖: “看来你还是挺有自知之明的。从前你这个小麻烦不归我管,我就只好随你自个儿折腾了。可如今不是不一样了嘛,你是我家安浅了,不管你惹了什么大小麻烦,日后都是有人记在我头上了,为了避免你惹出什么不能收拾的麻烦,我觉得还是让你在我的眼皮底下比较好。” 夏安浅离开了鬼使大人的怀抱,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哦,其实你可以不必这么用心良苦的。我在外面绝对不会打着你的旗号,你放心好了。” 黑无常忍不住伸手轻触她的脸颊,柔声说道:“我胡说的,我就是想,希望你能多跟我在一起。虽然说是去北海有事,但阎君给我的假期还没完的,刚好带你和安风他们出去走走。说不定到了北海,安风小家伙看到天地辽阔,忽然嫌你给他雕的玉雕太小睡不好,就醒了呢?” 耳边是男人低沉好听的声音,带着丝丝缕缕像是化不开的情意一样。夏安浅没忍住,主动投进了他的怀抱里。当男人抬起双臂将她纳入怀中的时候,她想,这男人说起情话来,真是要命。难怪古往今来,那么多女人就溺死在了男人的甜言蜜语中。 她微微闭上眼睛,有些贪恋他怀抱里的温暖,“你要带东郭予到北海,可他如今是半个疫鬼,在路上害死人了怎么办?” 黑无常低头,将鼻子埋进她的秀发里,轻嗅着她身上那股暗香,“有我在,这些你不操心。” 夏安浅说她境界陷入瓶颈已经两年多了,她如今也算是修出元神来的灵修了,被困心魔,早晚会受到反噬。 劲风跟鬼使大人说的那番别逗弄夏安浅的话,黑无常确实听进去了。 在冥府来说不过将近一年,可夏安浅却已经是度过了漫长的人间岁月。那么多的事情,他一无所知。过去曾经不以为意的,只要人还在他眼前,都来得及去填补曾经的空缺。 他不怕这个女子闲着没事到处折腾,却怕她陷入心魔从此不能自拔,没有什么能比将她放在眼皮底下更保险了。 北海之滨,有山名曰阴山。 此时天空上雷电交加,一时间风雨如晦。在阴山的小道上有一条羊肠小道,小道两旁种着只有花不见叶的水晶兰,又被人成为幽冥之花。 传说幽冥之花的出现,意味着死亡。 在这条羊肠小道上,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穿着蓑衣行走在其中,在风雨交加的阴山,道路两旁是那令人看见了都会心生不祥之感的幽冥之花,可少年神色有些惊慌,他走在其中,偶尔一声惊雷,能将他吓得惊叫。 他战战兢兢顺着小道走进阴山深处,在山的深处,有个山洞。山洞中放置着几颗夜明珠用以照明。 他走进去,轻声喊道:“前辈,相王前辈。” 他一连喊了好几声,都不见人应,便大胆地走进去,只见一个穿着黄袍的老者正在山洞里打坐。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山洞里光线幽暗,那名叫相王的老者脸上带着几分森然的鬼气。 那少年见相王还在,松了一口气,语气有些埋怨,“这也不知道是什么狗屁地方,人影都没一个,瘆人得很。前辈,你确定这是你要来的地方吗?” 那叫相王的老者闻言,却笑了笑,说道:“这地方,百年之前,曾经是个富庶的渔民之乡。我们如今所在的地方,叫阴山,听说这是从前仙人们清修之地,你适才说的什么话,可别得罪了此地的仙人。” 少年仗着适才自己在那小道上的怂样并无人看见,装出一副满脸不屑的模样,“这地儿连只苍蝇都没有,就连路旁长得都是水晶兰,有仙人才怪了。” 相王:“若是此地没有仙人,那有什么?” 少年吐了吐舌头,“若是真有什么活物,大概也是什么妖魔鬼怪。相王前辈,你好端端的,让我带您到这个地方来做——” 可少年的话还没说完,就看到前方的相王蓦然伸手,五指扣住了他的喉咙。少年双眼微凸,想要跟他说什么,可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那名叫相王的老者神色阴晦,嘴角却露出一个笑容,声音阴沉沉地,“你说对了,这个地方,有的也就是妖魔鬼怪。无论什么人,到了这个地方,都只进不出,包括魂魄。” 那少年眼睛突出,直勾勾地看着相王。 相王笑了笑,眼睛微闭,只见源源不断的元气从少年的鼻端而出,被他吸入体内。他手一松,少年已经干枯的身体已经倒在了一旁,他的身体已经干枯,唯独眼睛跟生前并无差别,瞪得圆圆的眼睛,尚未弄清楚到底发什么了什么事情,不明白自己不过是好心在路上帮助了一名老者,怎么就死于非命了? 相王看了看一旁已经干枯的少年躯体,轻哼了一声,随即张开手掌至少年的眉心,一团乳白色的光晕之间从少年的眉心出现,那是少年的魂魄。 山洞外,雷电交加。 山洞内,相王的张开的手掌一收,那乳白色的光晕便已没入了他的掌心。 相王将那少年的魂魄吞噬之后,脸上的灰色竟减轻了许多。他在山洞中走了两圈,神色凝重,沉吟了半晌,才捏了一个手诀。 随着他默念口诀,在山洞的石壁上,出现了一幅画像,画像上是一个穿着长袍的男子正在驱使一把钢刀,钢刀在空中旋转了几圈,接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向另一个手中拿着灯的男人。 山洞石壁上的画面就停留在钢刀从那拿着灯的男人身上穿过的那一幕。 相王伸手,触摸了一下石壁上的画像,冷笑着说道:“冥府鬼使黑无常是吗?总有一日,我用你的元神来祭奠魂灯。” 第89章 蛇人(十三) 丽姬远远看见白无常,就眼前一亮,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到了夏安浅身后, 她下巴还抵在夏安浅的肩膀, 那双妩媚的眼睛却舍不得在前方那个男人身上移开。 古人云:爱美之心, 人皆有之。 古人又云:食色性也。 放眼六界, 那些话都是真理。 夏安浅默了默,然后伸手将搁在自己肩膀上的脑袋推开了,“丽姬, 别放肆。这位是冥府的白无常大人。” 丽姬一愣, “白无常?” 当年白无常去白水河溜达的那些时候, 丽姬和男蛇妖还没到白水河, 因此从未见过白无常。 白无常十分好脾气, 朝丽姬露出一个笑容:“正是在下。” 丽姬撇了撇嘴,原本的站无站相此刻终于站姿端正了些。她看了看白无常, 说道:“无事不登三宝殿,是黑无常叫你来的吗?” 丽姬一开始的时候, 还会称黑无常一声鬼使大人, 可鉴于鬼使大人手段卑劣,趁她不注意的时候将夏安浅拐了, 丽姬气的牙咬咬, 可又打不过黑无常, 只好在口头上不客气,直呼其名。 白无常:“黑兄弟说此地有半人半鬼的一个活物,让我来看看。” 夏安浅:“……” 所以在黑无常的嘴里, 东郭予既不是人也不是鬼,只能称为是一个活物了么? 丽姬一听白无常的话,眼睛一瞪,语气十分防备:“你们想对东郭做什么?” “想对他做什么还会等到现在吗?你以为他有多大面子啊?” 还不等白无常说话,黑无常的声音就毫无预警地在几人的身后响起。夏安浅回过头去,一身黑袍的男人站在青黛的山色中,山风吹过,衣袍的带子微动。她的眉目不自觉地柔和了几分。 黑无常大步走了过去,看向白无常,“东西都带来了?” 白无常不知道从哪儿转出来一个像是金锁一样的玩意儿,那把金锁是用一根银色的链子吊着,看上去像是平常配饰用的链子加吊坠。猛然一看,还有几分像是给人间孩童带的长命锁。 白无常将那看似长命锁的东西扔给黑无常,“都按照你的意思,带来了。” 站在黑无常身边的夏安浅望着他正在把玩着的金锁,又抬眼看向他。 黑无常迎着她那有些好奇的视线,微微一笑,“这是锁妖链。跟你的障目珠功能差不多,但带上这个锁的人,身上的妖力也用不出来,那才是真正的跟凡人无异。” 夏安浅想起来那天问他东郭予人不人鬼不鬼的,身上还带着一身瘟疫,要是跑出去害死了人,那可怎么办?他那时候说让她别操心,原来心中早就有盘算了吗? 夏安浅:“可东郭予不是妖。” 黑无常:“管他是妖是鬼,总得试试看,否则他一出去害死人,那要算到谁的头上。总不能让他一直在这里面占山为王吧?他上次说魂灯伤了颛顼氏疫鬼,他身上又有颛顼氏的气息,我觉得带着他出去,肯定能找到一些跟魂灯相关的蛛丝马迹。” 丽姬一听到黑无常的话,有些生气:“你怎么能拿东郭当儿戏?” 黑无常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说得好像不把他当儿戏就有办法了一样,你倒是说说看有什么办法?丽姬,不管东郭予相当人还是想当鬼,除非他甘愿到若水去,安分守己当一名瘟疫鬼供上界差遣,不然就是死路一条。你说的那个什么山不在六界之内那都是凡人异想天开杜撰出来的,如果真的有那么个去处,六界之内的那些十恶不赦之徒早就在里头挤破头了,还等你去找?” 白无常才来没一会儿,对着几个人之间的这些事也不清楚,他就是在回冥府向阎君汇报鬼修之事的时候,收到了黑无常的信,说他在曹公山发现了一个半人半鬼的活物,貌似还是若水瘟疫鬼的替身,可不知道出了什么岔子,该活物没有完全变成瘟疫鬼,而且他还从该活物身上发现了一些可能跟魂灯有关的线索,让他从阎君那里借个锁妖链来用,省得该活物出了曹公山之后一身瘟疫又牵连无辜。 一连串的该活物弄得白无常哭笑不得,但他和黑无常多年来合作默契,两人既是莫逆之交又是工作伙伴,彼此之间的默契并不需要太多言语,白无常觉得那个所谓的“活物”大概是他们追查魂灯和鬼修的关键。所以二话不说,就去阎君那里取了锁妖链。 说起那个北海的鬼修,说起来也是十分玄乎。百年之前,北海之滨有个小国,国虽小,可鱼米之乡也十分富足。可在一百年前,那个小国遭遇大规模的海盗洗劫,一夜之间遭遇国难。有人说当夜看到帝王的亲弟弟相王投海自尽,可三天后,相王好端端地出现了。他不止出现了,而且还带着十分的韧性,带着百姓重建家园。 帝王那时已是年老多病,甚至再三表示要禅位于相王,可相王却并不醉心权势。他只跟帝王兄长说:“臣弟不爱江山,只爱修道。希望兄长能将北海之滨的阴山赐给臣弟,再赐给臣弟七七四十九名十岁以下的幼童当徒弟,让臣弟可以带着这些仙童在阴山安心问道,并为兄长祈福。” 夏安浅听到这话,觉得十分新奇,“生在帝王家,竟真的有这样的人么?” 白无常笑道:“世间本就有百样人,人人想法不同,有相王这样的人也并不稀奇。” 一旁的劲风帮腔:“可我觉得那个相王失踪那天晚上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戏文里都是这样写的,这些主人公家里出事,他们消失了又出现,肯定有诡计,不然就是中邪了。” 白无常闻言,顿时啼笑皆非。可还别说,戏文,不过也是人间百态的一种反映,都是有一定的事实根据的。 而一直静坐在旁边,恍若是一尊雕像的东郭予说话了,“我曾经在一本古书上看到,大凶之物如果被封印了,用七七四十九名幼童之血祭奠,即可解除封印。” 丽姬用先前黑无常教训她的话来堵东郭予:“那都是你们凡人自己杜撰出来的,不能信。” 白无常笑道:“有时候不可尽信书,但有时候也不可不信书。书既然有人写,定然也是曾经听说过什么事情的。” 丽姬皱眉,“什么意思?” 白无常:“东郭的说法我也曾经看到过。”说着,白无常看向东郭予,问道:“东郭,你是在什么书籍上看到的?” 东郭予自从听说黑无常说要带着他去北海找魂灯之后,整个人似乎是看到了希望一样,精神貌似比先前那蔫巴巴的样子要好一些,态度也配合了不少。 大概是他从小就好读书的缘故,白无常这个号称读万卷书的冥府文判和他谈起话来,虽不能说是久逢知己,却也颇为投机。 东郭予垂下双眼:“从小我便喜欢看一些奇闻异事,虽觉得好玩好看,但从未当真,只当那是供人消遣之用。三年前,若水疫鬼到了我家,将我变成了如今这模样,我便开始到处搜罗各种志怪故事来看。我曾在一本叫《子不语》的书籍上,看到有斩妖剑,可弑仙杀妖,便四处找寻。有一日一个道士抱着一把破剑到我家中,说我家有妖孽,用那把剑即可砍杀。那时即溪已经开始莫名其妙地死人了,我父亲他们只当是从哪儿疯道人想到我家中骗吃骗喝,并不信他。我让仆人将他引至后院,拿过他的斩妖剑,手掌便被破剑柄腐蚀掉一层皮。” 那些事情,即使是丽姬,东郭予都不曾跟她说过。如今说起来,还没开口的时候,觉得分外难以启齿。可一旦说出一个字,那些无处可诉说的往事好像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 “那时候若水疫鬼每七日变会找我一次,他说等到七七四十九日之后,我便会彻底变成疫鬼。从此无亲无故,只能在若水带领着一群被世人视为瘟神的疫鬼,在人间散布瘟疫。我心有不甘,可那个老道人已经发现我非人非鬼,我只好将他杀了,将斩妖剑留了下来。” “在疫鬼最后一次来找我的时候,我用厚厚的布条缠着斩妖剑的剑柄,趁其不备将疫鬼杀了。那个老道人的遗物,除了斩妖剑之外,还有一本黄色的牛皮书。” 夏安浅:“那如今那本牛皮书呢?” 东郭予看了她一眼,说道:“烧了。” 夏安浅愣住:“烧了?” 东郭予神色不动,甚至语气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那本书上所说的,都是如何辨别妖物和杀妖的小故事,真假掺半。我将书看完背下来之后,便将书烧了。“说着,他那双灰色的眼睛落在夏安浅身上,语气带着几分尖锐:“我曾听丽姬说,夏姑娘曾经被困在河边两百年,那两百年里,想必夏姑娘心心念念的并不仅仅是如何离开那个鬼地方,更重要的是如何自保吧?” 夏安浅一笑,说道:“那是,要是命都没了,什么离开那个鬼地方报仇雪恨,都是假的。” 东郭予:“夏姑娘能理解便好。不管是那个道士还是那本牛皮书,对我来说,都是一个隐患。”他要自保,当然要杀了那个疯道士和烧了那本半真半假的牛皮书以绝后患。 这时,一直没有说话的黑无常冷声说道:“你要杀什么人要烧什么书,那都是你的事情,少来拉着旁人一起找认同感了。” 夏安浅闻言,抬眼朝他看去。原本还面沉如水的鬼使大人迎着她的视线,抓紧时间朝她露出一个迷人的笑容。 众人:“……” 这么明显的区别对待,鬼使大人是巴不得让全世界都知道夏安浅对他的特殊么? 丽姬觉得鬼使大人那样子真是让妖看不下去了,轻哼了一声,“鬼使大人要是不服气,也可以拉着安浅一起找认同感啊。” 谁知道鬼使大人目光冷冷地扫过丽姬,脸上明明带着笑容,可却让人感觉背后凉飕飕的,“我要拉着安浅找什么认同感?看好你的救命恩人,安浅即使在白水河畔被困两百年,可从来没有真正害过哪个无辜之人。他跟安浅,不一样。” 丽姬被他一噎,正想反击,却被一旁的白无常抬手制止。 “东郭,你刚才说若水疫鬼是在最后一个七天去找你的时候,被你杀的?” 第70节 东郭予点头,“我也不明白为什么是七七四十九天,这些不祥阴暗之物,好像总跟七有关系。” 白无常:“疫鬼形神俱灭前,有没有跟你说什么?” 东郭摇头。 白无常依然是一派温文的模样,也并不着急,跟他说道:“你再仔细想一想。若水疫鬼既然跟你提过他是被魂灯所伤,他又选中了你当下一任主疫,其中定然是有原因的。不急,你再想想。” 东郭予苦笑了一下,说道:“大人,他要是说了什么事情,我还能不告诉你们吗?他只说我天生魂魄不全,不全的魂魄加上他分出来的元神,是一个完美的结合。他跟我说,即使我杀了他,最后还是会变成疫鬼。我会众叛亲离,走投无路,除了若水,哪儿都不会收容我。” 夏安浅听得一愣一愣的,看向黑无常:“元神能随便分的吗?”她记得那时候西海龙君分过一半的元神给王妃,可西海龙君曾是四海之首,师父又是白泽神君,修为深不可测的。而对一般修行之人而言,元神受损是十分严重的事情,怎么听着那个若水瘟疫鬼分元神说得像是切豆腐那么简单? 黑无常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一只手覆在她放在草地上的手,却并没有握紧,就是那样放置在上面,透着一股说不清的亲密。他的手覆在夏安浅之上,目光却是看向白无常的,“有没有可能,若水疫鬼的元神曾被魂灯吞噬,但魂灯尚未将他的元神炼化就被他找到机会逃了?” 作者有话要说:  确实有《子不语》这本书,是清朝袁枚写的。 第90章 蛇人(十四) 很多事情,事情的最初到底是怎样的, 都无从得知。 不管是魂灯、鬼修, 还是若水疫鬼和东郭予, 他们所了解的都是一些模糊的片段。这些模模糊糊的片段, 勉强拼凑成了一副十分混乱的画面。想要看清楚那一部分, 都有困难。 但有困难,也不能不管不问。鬼修还不知道在哪个角落里躲着,等着下一次机会再在人间掀起一股狂澜。 夏安浅叹息, “要是我的离恨镜在打架的时候没有被打碎就好了, 说不定我们可以去北海回溯一下那个地方从前发生过什么事情。” 黑无常瞥了她一眼, 显然是想起了当初在西海的时候, 夏安浅用离恨镜窥探西海龙君血阵的场景。他有些莞尔地说道:“就你那点灵力, 省省吧。” 夏安浅一听他那不以为然的语气,被他拢在手心里的手就要抽出来, 谁知却被他握紧了。 她动了动,没能如愿,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好用冰霜招呼他, 于是只好瞪了他一眼,“你少看不起人了。琐事可能是窥探不了, 但是像是被海盗洗劫, 又或者是魂灯这样的法器解封, 即使不能将事情的原本都重现,但肯定是能回溯一二的。” 黑无常看着她一脸不服气的模样,笑着捏了捏她的手掌心, “行行行,我错了。对不起啊,安浅姑娘。” 夏安浅轻哼了一声。 丽姬在旁凉凉地说道:“注意影响啊鬼使大人,毕竟此地还有这么多的活物这么多双眼睛呢。” 谁知道鬼使大人的脸皮比笋皮还厚些,听到了丽姬的话,不觉得惭愧反而还说道:“所以你们这些个活物也该争气点了啊,老是孤家寡人的,就会比较容易眼红旁人的幸福。” 就连劲风都觉得鬼使大人那副得意劲儿真是让人看不下去了,默默地移开了视线。 黑无常玩笑也开过了,心思又放在了正事上,他看向白无常,说道:“这事情其实也简单,魂灯之事去找北海龙君问问,看是否能得到一些消息。至于相王那只鬼修,他生前是北海之滨林氏国的王爷,我们横竖都是要去北海,那就先到林氏国看一看。” 白无常点头,他的声音跟黑无常低沉华丽不同,是温润的声线,听起来还有几分清越,好比是夏日里触摸到浸在水中之玉的那种感觉,让人觉得温润清凉却并不冷清。 “鬼修之事,本就是地仙跟上界汇报的。说百年之前相王在北海阴山想用童男童女之血祭奠魂灯,解开封印。那些童男童女都死了,可魂灯并未点着。而这百年间,也从未听说过魂灯重现人间。倒是相王一心向道,死后魂魄并没有到冥府。我查过生死簿,相王这一世是有仙缘的,他生前修道,本该修成正果位列仙班。至于为何他如今成了为祸人间的鬼修,至今仍不得其解。” 夏安浅听到生死簿这三个字就没好感,她忍不住问:“凡是生死簿上的事情,都是无法改变的吗?” “也不是。”白无常微笑着,“生死簿上记载的不过是一个人一生的命数该是如何,大道五十,天衍四十九,生死簿上的东西,也并非就是真的。就像当初你出现在白水河畔,生死簿上也什么都没有,除了你自己,谁也不知道你的来历。或许,即使是你,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出现在白水河。这些,都不是生死簿能说得明白的。” “所以这个生死簿,其实也就是个忽悠别人的玩意儿?” 白无常被夏安浅的话一噎。 一旁的黑无常见状,嘴角微扬了下,随即像是掩饰什么似的轻斥说道:“安浅,话不能乱说,当心阎君听到了,要罚你。” 白无常听到黑无常对夏安浅那毫无诚意的轻斥,眉毛微扬了下。 看来他的这位黑兄弟不动情则已,一动情就什么坏毛病都出来了,竟然这么护短。 月光如水,曹公山的山顶之上,东郭予静立在悬崖边上,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反正是像雕像一样在那个地方待了一个时辰了。 丽姬闲着没事,她在曹公山里待了三年。自从东郭予出现杂曹公山之后,这座山但凡是有些灵性的生灵都已经离开了,对丽姬这样喜欢热闹的性子来说,这三年委实是太不容易。因此这次可以离开曹公山,心里头格外觉得兴奋。 她不顾黑无常板得跟棺材板一样的脸色,扯着夏安浅到山顶去晒月光。 说是去晒月光,实则是两人相顾无言,顺便看看那个已经立成石雕的东郭予什么时候会动一动。 丽姬叹息:“其实东郭这人挺无趣的,比起从前那些个什么聂鹏云这些人,他真是乏味透了。一天到晚就是这么苦大仇深的模样,我有时候看了觉得心里头有些发闷。如今终于可以离开曹公山,即使北海那个鬼地方可能会有危险,可我觉得总比在这地方一直待着好。” 夏安浅:“可我记得鬼使大人一开始说让你跟东郭予去北海的时候,你是拒绝的。” “谁让他特别惹人讨厌!”丽姬语气愤愤不平,显然对鬼使大人将夏安浅拐走了的事情还耿耿于怀。 夏安浅无语,抬眼往前看去,只见快要变成石雕的东郭予转身,朝她们走来。 “夏姑娘。”东郭予十分彬彬有礼地朝她作了揖。 夏安浅跟丽姬对视了一眼,两人又不约而同地看向东郭予。 丽姬:“东郭,你该不会又有什么事情没告诉我们吧?” 丽姬并不是那么想知道东郭予过去的事情,反正他现在已经是半人半鬼。但有时候该要弄明白的事情,也是得弄明白。 长相美艳的蛇妖目光十分坦然地看向东郭予,也从来不知道何谓拐弯抹角—— “东郭,你对我有恩,不管怎样,我都会帮你。可如今安浅他们跟我们都是在同一只船上的,那个什么破鬼修那那么厉害,你要是有什么事情说一半不说一半,说不定我们都得遭殃。” 东郭予一愣,随即苦笑反问:“冥府的两位鬼使大人都出来了,我还能有什么事情可隐瞒的?” 丽姬:“这就要问你自己了。而且你别以为什么鬼使大人就厉害得不得了,要是真那么厉害能让鬼修给逃了?” 夏安浅有些哭笑不得地跟丽姬说道:“丽姬。” 丽姬闻言,笑嘻嘻地凑了过去,鼻尖在夏安浅的侧脸蹭了下,娇笑着说道:“我说的是大实话,安浅,你以后嫌黑无常无趣又窝囊的话,随时找我玩。” 东郭予虽然跟丽姬相处了三年多,可这几年因为他身份特殊,又身带瘟疫,一般都不会什么活物靠近他。丽姬在曹公山里陪他,大概也嫌他无趣,很少将在白水河那放纵的一面显示出来,从前虽然也和男蛇厮混,可东郭予觉得那什么阴阳调和,也没什么好奇怪。可如今看到丽姬竟然还对夏安浅十分垂涎的模样,瞠目结舌,半晌没有说话。 丽姬看到东郭予那模样,咯咯笑了起来。 夏安浅看向东郭予,“你过来,有事情找丽姬?” “不,我有事情想找夏姑娘。” 夏安浅愣住,为什么是找她? 丽姬见状,撇了撇嘴,随即飞身离开。 丽姬才离开,东郭予就从袖子的暗袋里取出了一个玉佩递给夏安浅,玉佩上雕着两只依偎在一起的喜鹊。 月光下,玉佩散发着温润的光芒。 夏安浅狐疑:“这是要做什么?” 东郭予脸色诚恳:“夏姑娘,我有一事相求。” 通常情况下,别人无端端说有一事相求,那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事。夏安浅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可眼前的东郭予目光十分殷切地看着她,弄得她本想要断然拒绝的话莫名其妙地就卡在了喉咙里。 东郭予见夏安浅并未拒绝,便低声说道:“夏姑娘,我在即溪,曾经有一个未婚妻。” 夏安浅惊讶抬眼,竟然还有这茬? “这事情我一直没跟丽姬说起来,夏姑娘也明白,丽姬毕竟与人不同,她是心里怎么想便是怎么做的。我的未婚妻与我青梅竹马,可我遇上疫鬼之后,怕给她招来横祸,便从未见过她。在我杀疫鬼之前,她让贴身丫鬟给我送来了这个玉佩。” 夏安浅的目光落在了那个玉佩上,眼前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一个少女满怀心事,将自己的信物交给贴身的婢女,让她带去给自己心上人的场景。那时候,她知道自己的意中人已经被疫鬼所害了吗? 东郭予那双灰色的眸子隐约浮现出几缕柔情,随即又隐没。 “此去北海,我心中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可心底又觉得松了一口气。三年前,我变成如今这不人不鬼的模样,跟着丽姬到了曹公山,心底还是隐约有所期盼的。”东郭予说着,脸上露出了一个自嘲的笑容,“我那时觉得疫鬼可恨死有余辜,但忽然出现的丽姬像是天上的神明一般,定能助我找出一条生路。” “可随着我在这曹公山待的时间越久,我就越是发现,人不可控制的事情太多了。这世道,也不知是什么世道,妖孽横生,残害凡人。丽姬说的对,凡人就是柔脆,一捏就死。不管多有权势富有的凡人,在这些妖孽神鬼跟前,就像蝼蚁一般,死了就死了,毫不足惜。” “夏姑娘,我觉得此行或许是凶多吉少。若有我真的彻底变成了疫鬼,又或是——”东郭予的话微微一顿,随即有些生硬地跳过了那未完的话语,“如果我不能回去即溪,我想拜托夏姑娘到即溪看一下我的未婚妻,若是她已经嫁作他人妇,那你就将这玉佩扔了。若是她还在等我,希望夏姑娘将这个玉佩还给她,就说我随堂兄在外做买卖,遇见了比她更好的女子,如今将玉佩还给她,从此以后,我娶妻生子、金榜题名全部与她无关,让她另觅良人罢。” 夏安浅闻言,怔怔地看着缠在东郭予指间红绳吊着的玉佩,久久说不出话来。 第91章 蛇人(十五) 世说,海外有仙山, 缥缈云海间。 北海之滨, 在云雾缭绕之中, 也有一座阴山在其中若隐若现。听闻, 有仙人在阴山清修问道, 曾有向往着长生不老的凡人想去阴山向仙人求道,可最终都有去无回。听说那些前去问道的凡人,都被仙人留在了阴山, 可也有人说或许阴山之上, 并无所谓的仙人, 只有妖魔, 只要凡人一进去, 就会被妖魔所杀,因此所有前去阴山的人, 都有去无回。 阴山的上空,雷电交加。 山洞中, 那个被人抽走了三魂七魄的少年只剩下一副干枯的皮囊倒在地上。一身黄袍的相王闭着眼睛盘坐在地, 而在他的前方,是一盏看着并没什么稀奇的灯。 只是忽然, 那盏灯忽然亮起了青蓝色的火苗, 可随即又熄灭。 相王睁开眼睛, 看着眼前的这盏灯。 还是不行,他已经抽取了许多魂魄以及孤魂野鬼投入魂灯中,可魂灯始终不能长明不灭。 曾经魂灯的灯灵跟他说过, 当魂灯长明不灭之时,便是人间进入炼狱之时,六界之内所有的魂魄都会受魂灯的召唤,受他驱使。可到底怎样才能让魂灯长明不灭?相王只听说过魂灯需要百万魂魄为祭,才能让魂灯重新点燃。 相王看着眼前的魂灯,忽然他的脸上露出一个诡异的笑意,接着那魂灯当中便出现了一个男人的面孔,男人长相并不难看,但脸色却是病入膏肓般的青白。 他看到相王,面容扭曲,嘴巴张张合合,似乎在说些什么。 相王冷眼看着他,忽然手中一道黑气注进了魂灯之中,那个面孔瞪大了双眼,随即五官扭曲。 “疫鬼颛顼氏,我原以为你不过是个疫鬼,原来也是个硬骨头。但无妨,古往今来,还没有谁的心智能不受魂灯的影响,更何况你不过是一缕元神。”相王低声说着,神情有些恍惚。 这百年来,有些记忆总是像涨涨落落的潮水般,在他的脑海里浮浮沉沉。当年从海上而来的海盗,在林氏国的国土上无恶不作。他身为皇族,无路可走又不愿投降,因此投海自尽,谁知却在海中遇见了一盏灯以及从那盏灯中化出来的灯灵。 千年的封印,灯灵能力虚弱,与他交换条件。灯灵助他将那海盗尽数杀尽,而他则帮助灯灵解开魂灯的封印。 将近一百年的漫长岁月,他和身为恶灵的灯灵朝夕相处,心智早就被灯灵腐蚀。在三年前,灯灵妄图要吞噬他,经过你死我活,想要吞噬他的灯灵反而被他炼化,因此他成为了新的灯灵。即使他已经不如上一个灯灵那般只能在北海活动,可魂灯依然无法长亮。 相王伸手,拇指和食指掐住了魂灯,魂灯里的颛顼氏脸上随即露出痛苦的神色。他看着灯中之人的模样,忽然几根钉子又从他手中射出,将灯中之人钉在了灯壁之上。 颛顼氏被钉在灯壁之上,那双青色的双眼直勾勾看向相王。 相王看着他的模样,脸上露出一个笑容,“不过是一个疫鬼,竟也在魂灯中迟迟不愿屈服。如果不过三年,等你在魂灯之中度过了十年、百年,你便会明白,只有顺从我,才是对的。当然,那也要你这残缺不全的元神能熬到那时候才行。” 夏安浅从山顶上回去,并没有睡觉。她在黑无常的芥子里待得有些发闷,干脆就跑了出去,沿着曹公山的路走着。 此时劲风也从山顶上下来,看到夏安浅,有些奇怪。 “安浅,你不是才从山顶下来?” 夏安浅“嗯”了一声,望向劲风:“怎么?” 劲风:“没怎么,就是觉得你打算整晚都不睡了吗?” 夏安浅摇头,“没有睡意。” 东郭予跟她说,他在即溪有个未婚妻。其实那跟她并没什么关系,可有时候人的心理就是十分莫名其妙,在东郭予说了那番话之后,她心里一直不平静。她总有一种风雨欲来的感觉,好像这次去北海,会发生什么事情一样。 第71节 劲风看了夏安浅一眼,说来也奇怪,夏安浅跟鬼使大人终于确定了关系,按道理说,劲风是应该觉得高兴的。可也不知道什么缘故,他高兴不起来。他初始的时候想不明白怎么会那样,如今总算是发现了为什么他会高兴不起来,因为感觉夏安浅也没有多高兴。 “安浅。”劲风忽然喊她。 夏安浅侧头,看向他。 劲风本来想问,难道你不高兴吗?可是想了想,两位来自冥府的鬼使大人都要去北海收拾那个鬼修,东郭予是丽姬的救命恩人,虽然跟夏安浅没什么关系,但总归是跟从前的故人有些关系的,大概夏安浅心里也有些感觉,至于是什么感觉,毕竟劲风不是夏安浅,不能十分感同身受,只是凭借多年的同伴情谊来推测而已。 于是,话到了嘴边,又硬生生地吞了回去。劲风笑眯眯地,“没什么,我就是忽然想喊你。” 夏安浅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你是到了曹公山,看到周围都没什么活物,所以脑子也不好使了吗?” 劲风被夏安浅的话一噎,觉得自己方才那欲言又止的体贴真是多余,正想要说话,可夏安浅已经不给机会他,飘飘然的走远了。 而此时黑白无常两位来自冥府的鬼使大人正凑在一堆,说着百年前林氏国以及最近那位鬼修的事情。 两人打算明日一早就启程到北海,顺便去一趟相王曾经所在的国家林氏国,商量完正事,白无常凑近黑无常,在他耳朵旁问道:“我先前跟你说,你最近红鸾星动之时,你那般泰然自若的模样,是不是早已心中有数?” 黑无常一愣,随即笑道:“我说白兄弟,你以为我还能预知自己会喜欢上什么样的人吗?” 白无常:“可你那时候看着,好似十分有自知之明。” 黑无常笑叹着揉了揉太阳穴,“并不是十分有自知之明,而是你既然算出我红鸾星动,那十有八九,便是逃不掉的。其实这些情爱之事,又有什么可逃?若心中真是喜欢,那就去喜欢,何必拘泥于是劫是缘。” 白无常眉头微蹙:“可是安浅——” 黑无常却抬手打断了白无常未了的话,“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安浅曾经是白水河畔的地缚灵,她如今虽然已经修成灵体,可到底与我们不同。她甚至连小天劫都还没过,又从何谈起要与我同寿?安浅也曾经问过我,都说人鬼殊途人妖殊途,难道就没有仙鬼殊途仙妖殊途么?我跟她说,有是有的,大概不论是仙妖还是鬼,比起凡人来,寿命都要长得多,因此即使殊途,也显得没那么殊途。” 黑无常微微笑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他钢刀的刀柄,低声说道:“你知道安浅的境界如今停留在瓶颈期,还惊动了心魔的事么?” 白无常默然,半晌,才有些干巴巴地说道:“难道因为她如今修为停滞不前,还惊动了心魔,你就要和她双修么?” 黑无常被白无常的话一噎,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呛死,“什么双修?我跟你说这个,是想跟你说,我并不担心日后我与她如何,我只担心在我能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并没有好好珍惜。” 白无常“哦”了一声,冥府的文判大人看着温润如玉,读万卷书还能占卜算卦知晓未来事,然而他也从未领略过男女之情,因此并不能体会他的好兄弟此刻的心情,只能干巴巴地附和一句。 黑无常看了一眼白无常,有些发愁。 黑无常:“你明明看着是个解风情的人,结果怎么是这样不解风情呢?” 白无常:“……” 黑无常叹息着摇头,觉得白无常在感情的事情上,顶多就是纸上谈兵的水平,因此也并不想将自己对夏安浅的心情跟他说太多。有的事情有的情感,还是自己心中清楚明白就好,何必强求他人非要懂得? 黑无常感叹了一番之后,又跟白无常说了几句话,然后十分重色轻友地将他的白兄弟扔在曹公山里自生自灭,然后去找夏安浅了。 夏安浅答应了要和他试试看之后,就将头上戴着的那个金环换了一个,换成了黑无常给她的一个金环。同样是金环,可是灵力却大不一样,意义也不太一样。鬼使大人暗搓搓地将夏安浅头上的金环取下来的时候,没有多说什么,只说两个人在一起了,要交换信物。他看中了夏安浅的金环,所以就用了一个新的金环和她交换,那就当是他们两人之间的定情信物了。 就是当时鬼使大人看着固定着夏安浅一头青丝的金环,没好意思告诉心爱的姑娘,其实那个金环,早在鳍豚精白秋练还没入魔的时候,他就已经找好了材料打造好了,只是苦于一直没有机会送出去。 黑无常感应到夏安浅的位置,便身随意动,到了夏安浅的身旁。夏安浅正在翡翠湖边晒月光。 身穿着浅碧色衣裙的女子抱着膝盖坐在湖边的大石之上,如水的月光撒在她身上,瞬间让黑无常想起了当年在白水河畔的小小地缚灵。那时候的夏安浅,还是一身的鬼气,弱小却并不软弱,带着前世的执念在白水河徘徊。 坐在湖边的女子似乎是察觉到他的出现,回头看向他,并朝他露出了一个算是十分柔美的笑容。 黑无常微微一怔,他想,总算是明白了为何人间常有帝王为了美人一笑,不仅让她们撕绸缎,还要烽火戏诸侯。 他走了过去,在夏安浅身旁坐下,伸手揽住她的腰身,问道:“在想什么?” 夏安浅:“在想东郭予和丽姬的事情,还在想去北海的事情。”说着,她转头,看向黑无常:“会不会有危险?” 黑无常揽在她腰间的手一带,就将她带进了怀里,他下巴蹭了蹭她光洁的额头,“别怕,就算有危险,我也会保护你。” 夏安浅顺从地趴在他的怀里,嘴角微微扬起,“我不是怕危险。” 黑无常微叹了一口气,然后将她的头抬起,在她柔软的红唇上落下一个轻吻,说道:“我知道你不怕危险,但我怕你有危险。来,我有东西要给你。” 黑无常说着,然后两人坐着的大石头上就出现了许多丹药、符咒等东西。他将那些东西摆好,将几个比较重要的譬如说疗伤用的丹药,以及防止旁人用魂魄之术的符咒跟她细说了一遍。 “相王不过也是一个鬼修,即使手中有魂灯,只要魂灯不亮,你身上带着我给你的这些符咒,他的魂魄之术奈何不了你。” 夏安浅看着黑无常十分郑重其事地将那些符咒的用法一一与她细说的模样,心里头涌起了一股暖流,她望着鬼使大人,有些开玩笑般的柔声说道:“鬼使大人这些宝贝定然是出了好大一笔血才得到的,如今将它们给我了,我可没法还钱。” 正在清点着丹药和符咒的黑无常闻言,抬首瞥了她一眼,嘴角勾起了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狭长的双眼落在了她那红唇上。他挑了挑眉:“没关系,安浅姑娘没钱还,可以卖身。” 夏安浅眼角一挑,见招拆招,“我不卖身的。这样吧,等鬼修之事过去后,我趁如今人间无道,趁乱去赚一笔大钱来还给大人吧。” 黑无常闻言,笑了起来,“你怎么一天到晚都在惦记着钱这么心酸?” 夏安浅神情十分无辜:“这也没办法,毕竟,灵修也是要生活的呀。”语气略顿,她又笑着说道: “这么麻烦,你还不如别让我跟着去北海。 黑无常俯首,在她的额头亲了一下,“虽然麻烦,可我喜欢这样甜蜜的麻烦。好了,别想那么多了,天一亮我们就出发,你捉紧时间闭目养神。” 夏安浅微微一笑,将头靠在他的肩膀缓缓闭上了双眼。 甜言蜜语真是腻死人不偿命。 第92章 蛇人(十六) 翌日,黑无常将白无常带来的那条锁妖链丢给了东郭予。 黑无常:“事到如今, 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这条锁妖链是我们阎君压箱底的宝贝, 据说六界之内不管是什么活物, 只要带上了, 身上的气息和力量都会被压制。你就先带着,我们一路往北海走,大概也不会经过颇有人烟的地方。” 丽姬闻言, 好奇问道:“这么厉害?那你们阎君带上了, 也会被压制?” 黑无常面无表情地扫了她一眼, “会被压制, 但能压制多少就看缘分了。我们阎君带上了大概也还能用一根手指头收拾你, 至于你带上了,估计会比你嘴里柔脆的凡人还要柔脆些。” 丽姬嗤了一声, 并不想跟他说话,跑到夏安浅身旁, 夏安浅正坐在一匹白色飞马的马背上。丽姬二话不说, 坐在夏安浅身后,笑嘻嘻地, “安浅, 我想跟你骑同一匹马。” 夏安浅一共有三匹飞马, 黑无常和白无常两人自然是用不上,可夏安浅等人就不一样了,从曹公山到北海路途遥远, 飞马的脚程比他们要快多了。 黑无常闻言,侧头看向丽姬。 丽姬:“只有三匹马,我不和安浅一匹,难道你想要安浅和劲风或是东郭共骑?” 黑无常冷笑:“你不是蛇吗?我从未见过蛇也要坐骑的。” 丽姬瞪他:“那你现在见到了!” 夏安浅失笑,她伸手拍了拍飞马的颈侧柔顺的毛发,真是不枉她当初花了重金买下这几匹马。她抬眼看向黑无常,嘴角的弧度微微扬起,那宛若一汪秋水的眼睛像是会说话一般。 黑无常对上夏安浅的眼睛好一会儿,从来不知道在夏安浅心里,身边亲近的人以及外人的差别那样大,如今知道了心里直发软,难怪安风会那么黏她。 黑无常心想:真想上去抱一抱她。 但大庭广众的,只好将心中的冲动按捺下去。 丽姬看着黑无常的背影,得意地轻哼了一声。那声轻哼当然是落在了鬼使大人的耳朵里,不过鬼使大人身上的毛被适才安浅姑娘的那个眼神顺得十分服帖,并不想跟一个蛇妖计较。前方一身白袍的白无常正等着他,黑无常走了过去。 白无常回过头,跟他说道:“北海之地,毕竟是封印魂灯的地方。途经的林氏国,也不知道发生过什么样的事情,还是小心一点。” 黑无常闻言,掂了掂拿在手中的钢刀,“砍妖杀魔这些事情,我做得比你要熟练些。管他什么破鬼修,前几日才吃了我一刀。我让他到处为非作歹,等我这回找到他,非将他拘到冥府让他天天上刀山下火海不可。” 白无常失笑,十分识相地没有提醒同伴,这个鬼修万一已经成为了魂灯的灯灵,大概是没有机会上刀山下油锅的,只能是打得形神俱灭了。 黑无常回头看了身后的那几人,想了想,跟白无常说道:“我们兵分两路,你去问北海龙君对魂灯之事了解多少,我则带着他们几人到林氏国看看。” 白无常点头,“也行,那我们在哪儿会合?” “你不说百年之前相王是在北海阴山问道么?若是我在林氏国没有发现异常,便直接去阴山与你会合。” 白无常对此并无异议:“可以。”他朝黑无常身后的那几个人微微颔首,“那我先行一步。” 跟夏安浅共骑一匹飞马的丽姬看着那个白衣飘飘的身影瞬间走远,消失在远方青黛的山色间,不由得眨了眨眼。她凑到夏安浅耳旁,轻声问道:“你觉得这个白无常会喜欢怎样的女子?” 夏安浅默默地回头瞅了丽姬一眼,只见丽姬眼中闪着几分跃跃欲试。 是了,听说三年前那条经常和丽姬厮混的男蛇离开之后,丽姬已经许久没有跟什么妖啊人啊玩双修的游戏了。 被迫修身养性了三年,如今看到了温润如玉的白无常,那好男|色的性子又跑出来作祟并没什么稀奇。 夏安浅心中想着,笑着说道:“不清楚,我跟这位白大人,其实也并不是很熟。” 丽姬“哦”了一声,一双眼睛仍旧望着白无常消失的方向。 夏安浅转头看向东郭予,即使带上了锁妖链,他的眼睛依然是灰色的,惨白的脸色也没有一丝生气。夏安浅忽然想起前一晚,东郭予交给她的那个玉佩,总感觉东郭予是在交代身后事一样。 东郭予察觉到夏安浅的视线,抬头朝她露出了一个有礼的微笑。 鬼使大人见状,虽然不至于乱吃飞醋,但也没忍住在心中吐槽了一句:这东郭予,当他是死的么? 夕阳下的海面泛着淡淡的光,远处海天一色,夏安浅等人来到了林氏国。 林氏之国,世代临海而居,是个鱼米之乡。夏安浅日前曾在白无常那里听说,林氏国虽然是个小国,但也是鱼米之乡,甚为富裕。夏安浅那时还想,临海而居,是不是在海边银白色的沙滩上,会有这许多的渔民在其中捡贝壳捡海星捉海蟹? 光是想着那样的一副场景,都觉得令人十分向往。 可是来到了,却并不是这么一回事儿。 临海而居的林氏国,修在离海不远处的城墙静静伫立着,然而却寂静得如同一座死城。 原本吵着要和夏安浅共骑的丽姬如今独自一人骑在飞马上,劲风和东郭予共骑,而黑无常所坐的飞马上,前方便是夏安浅。 马儿有灵性,但凡是有灵性的东西,在一些自己感觉有危险的东西前,都是怂货。几匹飞马到了城墙外,便不肯再往前多走一步。 夏安浅无奈,只好下马,将几匹飞马丢回了芥子。 劲风看着前方的城墙,往东郭予身边走了一步,“这地方跟我的感觉和曹公山差不多啊。”话才说完,蓦然想起身边的东郭予正是曹公山一片死寂的罪魁祸首,他没忍住,原本稍稍靠近的身体又走远了两步。 丽姬看着劲风的举动,没好气,“胆小鬼,姐姐如今要进去城里看看情况,你要是不敢进去就在这里待着。” 丽姬说着,火红色的身影已经飞身而起。 夏安浅侧头,看向身旁的黑无常,“进去吗?” 黑无常点头。 夏安浅见状,正想要往里走,却被黑无常拉住。她回头,有些狐疑地看向黑无常。 黑无常握住她的手,说道:“跟在我身边。” 夏安浅看着黑无常的模样,感觉她答应了要和鬼使大人一起之后,鬼使大人从前那个风流洒脱的形象就崩坏地一塌糊涂,她有些无奈地打趣说道:“大人啊,真是亲娘都没你这么操心啊。” 说起来,夏安浅觉得人真是贪得无厌。黑无常本来让她来北海,大概是想让她待在哪一处风景如画的地方或者是北海龙君的龙宫,等他处理好鬼修的事情之后去找她的。 可夏安浅听说相王那里有鬼修功法,她对这什么鬼修功法实在是好奇。因为夏安浅本来也是一个鬼,至于怎么无端端修出了灵体又变成如今这模样,她自己也弄不明白。一听说相王的鬼修功法,她心里就好奇万分,万一她能从里面看到自己是怎么变成了如今这样的呢? 夏安浅想着相王的鬼修功法,一会儿觉得破坏了黑无常秉公无私的形象不太好,一会儿又觉得白无常在旁黑无常不大概也好意思给她开小灶……而且她本来挺讨厌东郭予的,后来听说了东郭予未婚妻的事情之后,就不讨厌了。 每个人都总有自己的一些苦衷和情感,理解了之后就会觉得对方不是那么可恶了。 夏安浅再三琢磨,然后问鬼使大人:“我能跟着去林氏国和阴山吗?” 第72节 而大概鬼使大人心中也明白安浅姑娘心中的小九九,将身上的那些什么丹药符咒丢给她一堆之后,也随她跟着一起。反正都在他眼皮底下,出不了什么大的漏子。 可显然夏安浅那个亲娘的比喻不能让人觉得高兴,于是鬼使大人瞥了她一眼。 夏安浅微笑:“我虽有好奇之心,但既然跟着你来,当然不会找死,也不会让自己成为你的累赘。再说,我身上还有你给的那么多的东西呢。” 夏安浅的话让黑无常一愣,随即想到在没有和他一起之前的夏安浅,也是带着劲风和安风到处跑的,她修为不算十分高深,但要自保还是有能力的。鬼使大人抬手揉了揉太阳穴,觉得自己有些疯。夏安浅就近在眼前,他却恨不得她能时时刻刻在他的眼皮底下,什么事情都替她包办了。 可其实夏安浅并不喜欢这样的感觉。 黑无常觉得自己和夏安浅之间,就如同是劲风所说的那样,他这里不过大半年,夏安浅却已经经过了两百多年。他意识到自己对夏安浅的心情,就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要疼她照顾她,恨不得将她捧在手心上,可他忘了夏安浅的心情跟他应该是不一样的。 他的本意是让夏安浅答应跟他试试,然后他就放长线钓大鱼,要从长计议让夏安浅对她丢盔卸甲,好让他知道她的心魔到底是什么,然后帮她一起度过这次瓶颈的。 可计划赶不上变化,他都不知道原来自己这么迫不及待。 鬼使大人默默地检讨着自己这几日来的“迫不及待”,然后放开了夏安浅的手。风带着海的气息吹来,他将身旁的几个活物视若无睹,笑着抬手将她侧颊的头发撩开,“我当然知道你不会找死,这地方有些古怪,你们去找丽姬让她别胡来。” 夏安浅抬眼:“那你呢?” 夕阳下,黑无常对她露出了一个十分潇洒的笑容,“我到处转转,转完了就去找你。” 夏安浅点头,“好。” 黑无常叮嘱了一句:“如果发现有什么异常,别轻举妄动。”然后,人就不见了。 夏安浅见黑无常走了,暗中松了一口气,回过头,却刚好对上劲风和东郭予两人的目光,不由得一窘,“你们看着我做什么?” 劲风撇了撇嘴,“从前怎么不见鬼使大人这么啰嗦?” 夏安浅给了劲风一个杀气腾腾的目光,劲风迫于她的淫|威,只好闭嘴。 东郭予脸上难得露出了一个笑容,说道:“鬼使大人其实也是性情中人。夏姑娘,男人总是想替心爱的姑娘将所有的事情安排好,有时候难免会疏忽了一些事情,但不管怎样,也是一番心意。” 夏安浅颇为意外地看了东郭予一眼。 东郭予却已经移开了目光,看向那城墙,轻声说道:“我总觉得这地方让我心里十分不舒服,我们进去吗?” 第93章 蛇人(十七) 夏安浅等人才进去城门,整座城里静悄悄的, 不见人烟。 从城门一直通往城中的主干道, 是一片死寂。没有人来人往, 甚至连只猫都没有。 劲风看着此情此景, 不由得愣住, “这也太安静了些?” 夏安浅望着前方,也不知道先行一步的丽姬如今是到了哪个地方,她想了想, 往前走了一小截, 在一个茶肆前停下。在猎猎的海风中, 一面旗在风中飘扬, 上面写着一个茶字。夏安浅抬手, 才触碰到那面旗帜,那久经风吹雨淋的旗帜顷刻间, 就化作碎片,随风而去。 夏安浅本想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的, 想了想, 觉得这旗都化作碎片了,那椅子大概也早就腐化了。于是, 干脆自己幻化出一把椅子, 她拎起裙摆坐下, 然后跟劲风说:“你的地形鸟不是还有一只么?放出去飞一圈呗。” 劲风十分肉疼,“只剩下这一只了啊。” 夏安浅:“没事,回头我们解决完这事之后, 找个住一段时间给你好好研究一下,我和安风保管不会去打扰你。这两只你就权当是试验,好的继续发扬,不好的下次就知道要怎么改进了。” 劲风看了夏安浅一眼,掏出了一只鸟儿。鸟儿展翅在几人的头顶上盘旋了两圈,然后就飞走了。 东郭予眼看着那只鸟儿失去了踪迹,有些忧心地问夏安浅:“丽姬方才先我们一步进来,会不会有事?” “这个林氏国出了相王这么个鬼修,还有若水疫鬼前来散步瘟疫,总感觉奇怪得很。你刚才不是说这地方让你有种不舒服的感觉么?如今进了城里,有什么感觉?” 东郭予摇头,“没什么感觉,就是觉得这个地方,太安静了。” 即使是笼罩在一片夕阳的余光中,都是一片死气沉沉。 而这时,劲风放出去的地形鸟飞了回来,然后变成了一张黄色的纸。劲风迫不及待地将纸捡了起来,脸上是一言难尽的神情。 夏安浅:“怎么了?” 劲风默默地将地图递给夏安浅,夏安浅接过一看,愣住了。地形鸟所化的地图漆黑一片,压根儿就没有任何东西。 夏安浅将地形图塞回去给劲风,还十分不讲理地说道:“老是不务正业研究这些旁门左道,也没折腾出个花来。” 劲风无语凝噎,也不知道刚才是谁非要他将地形鸟放出去的。 东郭予不知道夏安浅和劲风说的地形鸟是个什么鬼东西,这两人也没顾上跟他解释,听两人的对话估计是先前他们想的办法不管用,办法不管用,可该要找的人还是要找的。 “夏姑娘,我们要去找丽姬吗?” 夏安浅:“去啊,为什么不去?”说着,她就往城里走。 劲风有点着急:“安浅,真的要进去吗?” 夏安浅脚步一顿,回头看向他,“人都来了,难道还有假的?”说着,她丢了一张符咒给劲风,“你就别进去了,这个你带着,如果发生了什么事情有人要袭击你,我能感应到。” 劲风:“……” 夏安浅侧头,看向东郭予,“我只有一张那样的符咒,没法分给你一张了。” 东郭予:“没关系,我会照顾好自个儿。夏姑娘,我也进去。” 夏安浅点头,“好,那你小心。”虽然东郭予法力弱了些,但是在许多方面都比劲风丽姬强多了。譬如说心上多出几个眼几个洞什么的。 几人稍微磨蹭,太阳就已经下山,一旦失去了阳光照耀的林氏国顷刻间就被薄雾笼罩,眼前的街道一直往前延伸,伸进深处,不知道要通往哪个地方。 夏安浅跟东郭予说:“也不知道丽姬跑去哪儿了,这地方有些诡异,我们最好别分开。”说着,两人顺着街道走了进去。 两人走着走着,分明刚才还是在一起的,可是在顺着街道往前走,拐了个弯后,竟谁也没看见谁了。 夏安浅身边不见了东郭予,也不着急,她安静地立在原地,打量了一下四周。 四周依然是一片死寂,活物除了她大概也没有旁人。 她想,这个林氏国果然是有些不寻常。 她一边想着一边走,稍走片刻之后,浓雾散去,她看见了一条河。 河边杨柳依依,河水潺潺,在河边有一群人正在围观一个少女。 其中一个人大声说道:“她是专吃人心的恶鬼,天师说了只要将她扔进河里,就能彻底杀死她!” “不,我不是!你们胡说!”少女惊慌的声音响起。 夏安浅:“……” 她看到那个少女看向前方一身锦衣的男子,目中有愤怒有痛恨有绝望,更有不解。 她似乎能听到那个少女质问对方的声音: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差点,就真的喜欢上你。我本以为穿越时空,是因为你是我在这个地方的牵绊,好似多看一眼你的笑容,心中就是一片春暖花开。 夏安浅有些恍惚地朝那个少女走去,可是她才走过去,就走进了一个别院里。 别院中,一个脸色苍白的女子嘴角尚有血迹没擦干,在她的身边,是一个可爱的小肉团坐着。 她被困在了一个地方,无论如何也出不去,然后另一个面容清丽的女子与她说道:“安浅,难道不可以放下吗?” 可是为什么要放下呢? 因为她不够强,所以活该任人宰割?所以活该她被困在阵中,要是不放下一切,就得死? 她看着前方的场景,那个穿着白衣的夏安浅,眼睛蓦地就变成了红色。 要是那时候她能变得更强就好了,如果当时不顾一切她入魔了,会怎样? 她正想着,前方便出现了一个红衣的女子,那个女子十分同情地看向她,“你从前任人欺凌,不就是因为你不够强吗?如今你修行虽有所成,但还远不足以能不让任何人欺凌你。过来吧,只要你过来,我便能赐予你高强的法力,从此以后,谁也欺负不了你。” 那个红衣女子,长得跟她一模一样。 红衣女子朝她招手,像是招魂一般召唤她:“安浅,到我的身边来,只要从此不再被人欺凌,纵然成魔,又如何?” “安浅,过来。” “你过来啊。” 从此不再被人欺凌,纵然成魔,又如何? 真是一个诱人的提议,简直让人无法拒绝。 那一瞬间,夏安浅着魔似想道:如果走过去,是不是就可以不用待在这个鬼地方?她能不能回到过去,回到还是孙紫菡的时候,见到苏子建那个可恶的人,就先下手为强,以绝后患?不,她也不要对什么苏子建先下手为强,这样修仙的日子漫长得没有边际,走过去之后,能不能让她回到最初的最初,她是父母疼惜、兄长宠爱的少女,因为享受到了太多的爱所以性格可能会矫情得要命,出个门也要有人护送还埋怨对方来得晚。 夏安浅死死地盯着前方的红衣女子,阴差鬼使般地走了过去。 红衣女子见她缓步走来,脸上是十分美丽的笑容。一身红衣,她的长发散在身后,可脸上却若有似无地飘过了一缕鬼气。 夏安浅一步步地走过去,红衣女子的手从红色的宽袖中伸出来,夏安浅停下了脚步,抬头,目光有些迷茫地看向她。 红衣女子笑着,柔声诱哄:“只要你将手给我,从此以后,你将无所不能。遇神杀神,遇佛杀佛,谁又能耐你何?” 夏安浅看着对方的笑容,脸上也露出了一个笑容,只是忽然,一道金光从她背后飞出,那道金光直直朝那红衣女子打过去,夏安浅轻喝了一声:“破!” 眼前的红衣女子忽然惨叫一声,原本的河边、别院瞬间化为了黑压压的废墟,而在废墟之中,竟然站立着无数的厉鬼。而那个长得跟她一模一样的女子站在众多厉鬼之间,嘴角挂着一抹嗜血的笑容看着她。显然,那个女鬼的地位好像是高一些,众多厉鬼围着她,似乎是在听她号令。 夏安浅:“……” 真是够可以的,林氏国一个活物都没有,是因为这些厉鬼的缘故吗?而且,那个女鬼非得挂着跟她一样的容貌吗?! 单打独斗,夏安浅觉得这些厉鬼也没什么好怕的,可经不住这些厉鬼多得要命,真要打起来,她担心自己不是被厉鬼打死的,而是累死的。 忽然之间,她觉得那个什么相王确实是个人才,毕竟,并不是谁都能残忍无道到这个程度的。 可这些厉鬼相王到底是怎么弄出来的?用魂灯炼出来的?这么一想,夏安浅对相王的鬼修功法又多了几分好奇。 夏安浅斟酌了下,她武力值虽然不算很高,但经常不按套路出招也是能将稍微忽悠一下敌人的。 只见她模样十分淡定地站在原地,好似这些围着她的厉鬼都并不存在一般。她甚至还看向那个红衣女鬼,忽然朝对方露出了一个笑容,然后人就……瞬间不见了。 笑话,那么多厉鬼,怎么可能打? 夏安浅仗着身上有障目珠可以隐匿气息,捏了个隐身决,就赶紧开溜。然而走着走着,夏安浅发现不对劲了,因为她完全走不出去。不用说,肯定又是相王玩得好把戏。 就是个林氏国,就被相王搞成了这么德性,阴山里会有什么等着他们? 夏安浅才想着,刚才还都看不见的东郭予正在前方,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个地方,嘴笑微微翘起,好似是在沉浸在什么梦境中一样。夏安浅一愣,定睛看了过去,在东郭予周围缭绕着无数的黑气,那些黑气,应该都是厉鬼所化。 她好不容易才脱身,这时候动手,肯定会打草惊蛇。 但是……难道看着东郭予被这些黑气缠身,身化厉鬼吗?不,东郭予大概是化不成厉鬼的,顶多就是化为疫鬼。 夏安浅天人挣扎半晌,忽然想起那天东郭予说的让他未婚妻另觅良人的话,她轻叹一声,一张符咒从她的指间弹了出去。黄色发光的符咒穿过虚空,直直打入东郭予身上,只见他闷哼了一声,身上无数道黑气散了出来。 一股股的黑气变成了无数个面目狰狞的厉鬼。 夏安浅召唤出一匹飞马,一条白绸直接越过众厉鬼,缠住了东郭予。本来飞马被满城的怨气吓得不敢动弹,可夏安浅将它放了出来后,就放出了很多冰凌追着飞马,它要是不玩命儿飞,那些冰凌都会打进飞马的身体里。 飞马在害怕得横中直撞和疼痛之间选择了前者,夏安浅将东郭予直接拉了上来。飞马负重,忽然慢了一点,那些冰凌就刺了上来,飞马疼得嘶叫一声,玩命儿地飞奔。 第73节 可飞马没能跑多久,那些不要命的厉鬼已经飞了上来。 夏安浅目光一凝,那些厉鬼还没碰到飞马的翅膀,就已经被冻住,先来的厉鬼被冻住,可还有后来的厉鬼,夏安浅再有能耐,灵力也架不住这么消耗。她跟东郭予说道:“你身上的锁妖链不是还给鬼使大人了么?” 东郭予点头。 “我身上有障目珠,他们发现不了我。你身上有鬼气,要是——”夏安浅话还没说完,东郭予就已经领会到她的精神。 “我明白,两个人不好走,夏姑娘是说我身上有鬼气,可以装成厉鬼的模样保命是吗?” 真是孺子可教! 夏安浅指向前方最高的一个屋顶,“看到那个地方了吗?飞到那里的时候,我会弃马,我施展隐身诀带着你到屋顶,你趁着那些厉鬼扑向飞马的时候,自己机灵些吧。” 东郭予点头,“好。” 飞马快速地飞过屋顶,夏安浅带着东郭予弃马飞到那屋顶上,没有了主人的飞马瞬间就被飞扑上来的厉鬼缠住,转眼之间就已化为一堆白骨,从空中掉了下去。 夏安浅顾不上心疼自己的飞马,赶紧趁乱将东郭予扔进了那群魔乱舞的厉鬼群中。 末了,她还忍不住问了一句:“其实你刚才被厉鬼缠身之时,看到了什么?” 东郭予一怔,可他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落入了厉鬼堆中。 那时候,他看到了什么? 看到了他是个普通人,穿着一身大红衣服,跟心爱的姑娘拜堂成亲。他那时想,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那么成鬼成魔又有什么打紧的。正想要将心中所想付诸实践,就被夏安浅的符咒打醒。 东郭予想:即使那是厉鬼诱他入魔所化的幻境,其实也挺好的,可惜醒得早了些。 第94章 蛇人(十八) 夏安浅站在屋顶,看着底下的东郭予。他先是怔愣了一下, 随即就变成跟那些来来往往的厉鬼没什么两样的模样。 反正也走不出去, 夏安浅干脆坐在屋顶上稍作休息。其实今晚走不走得出去, 一点关系都没有, 明日太阳总会出来, 东郭予还不是鬼,不怕阳光。反之那些厉鬼,不管如今夜晚的时候多厉害, 明日太阳出来之时, 照样得躲起来。 居然被鬼打墙。 夏安浅想, 等她出去了, 她就将这林氏国的屋顶全部都掀了, 让这些厉鬼在烈日之下,魂飞魄散, 看相王那个家伙手里还剩下多少厉鬼驱使。 这么一想,原本凶险万分的地方, 忽然之间就变得不再可怕。她身上又有鬼使大人给的各种符咒宝贝, 于是更加有恃无恐。夏安浅琢磨着再待一会儿,就去看看丽姬是不是也被困在了这个鬼地方走不出去。 夏安浅放出神识, 想着是不是能看到丽姬在哪儿, 可她的神识放出去半晌, 都没有感应到丽姬。 夏安浅不想再在这个地方待了,她摸出先前黑无常给她的两个铃铛,铃铛在佛前聆听佛音, 专门辟邪的,铃铛在手,什么鬼打墙都滚一边去。 她还是先出去再看看怎么找丽姬吧,这个鬼地方玄乎得很。 丽姬去哪儿了?该不会是被这些厉鬼给撕了又或者是进入了幻境当中出不来吧? 可事实是丽姬并没有被厉鬼撕了,也没有进入了幻境当中出不来。丽姬当时一进城里就觉得不对劲,可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太晚了。她开始的时候并没什么感觉,林氏国的这个海城看着还并不破旧,关键是……丽姬想,这个地方的人怎么就长得这么好看呢? 不敢是男的女的,都长得十分合她的胃口。 将近三年像是苦行僧一样的日子,丽姬见到了合胃口的男女,跃跃欲试。可丽姬毕竟是妖,又向来是个直来直往性子,过得随性张扬,在她心底,没那么多难以启齿的欲望,也没什么不可对人言之事,所以进了城反而没有遇到像是东郭予和夏安浅那样被引诱入魔道鬼道的事情,顶多……人家就是投其所好,给她变了不少貌美的男女,任君选择而已。 丽姬虽然被那些男男女女诱惑得快流口水,可先前夏安浅他们也说过这个地方诡异得很,而且从外面看来,比曹公山还要显得死气沉沉,里头能有什么活物?更别说这个地方从前是相王的地方,说不定还是什么冤魂的大本营呢。 “他们把我当蠢材吗?不管是男是女都长得那么好看,个个都让我看得移不开眼!”丽姬纷纷不平地跟夏安浅说道。 此时太阳已经出来,蓝天白云在上,清晨温柔的阳光抚慰着大地。 丽姬在里面被鬼打墙困着好半天出不来,后来好不容易看到伪装成厉鬼的东郭予,两人才会合一起出来的。 丽姬一看到夏安浅,就将她遇到的那些破事全部倒出来,说完了之后依然余怒未消:“这些该死的什么破厉鬼,一个个长得丑死还冒充貌美男女,我被缠了一晚上实在受不了,太多了又打不过来,只好吃了一片从你那里拿来的障目叶蹲屋顶了。我本来想着这些厉鬼再厉害,等到太阳出来不照样得躲进屋里去,不过我还没等到太阳出来呢,就看到了东郭。” 丽姬说着,抬手遮了一下眼睛,“真是奇怪,这外面阳光这么好,里面怎么就是灰蒙蒙的不见天日?” 一身灰袍的东郭予在阳光之下,影子有点淡,他拍了拍身上的衣服,叹息着说道:“装了一晚上的鬼,累死我了。” 夏安浅笑了起来,“没事,等会儿让鬼使大人看看这里头的这些厉鬼还有没有到冥府做苦力的机会,要是没有,我们就看看这地方到底有什么古怪,我估计是有什么阵法遮蔽了天日,所以里面才会不见阳光。” 丽姬回头看了看街道深处的灰蒙蒙一片,实在是一刻都不想在这儿待了,“他们丑哭我了,我们赶紧走吧。” 语毕,她好似是觉得多看一眼这个地方就污了她的眼睛似的,火红色的身影已经飞走了。夏安浅和东郭予两人对视一眼,哭笑不得地跟上。 才出城门,劲风正一脸着急地在原地转圈圈,而鬼使大人则是坐在一张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太师椅上,手里还拿着一个海螺。 劲风一看到夏安浅,松了一口气,“安浅,你们可算是回来了!” 夏安浅微微笑着,目光却落在了那个姿态十分休闲地坐在太师椅上的男人,黑无常迎着她的视线,嘴角噙笑,“回来了,发现了什么?” 那个模样,实在是不太像担心意中人会有什么危险的模样。 之前的时候他老是那么郑重其事地说这个危险那个危险,夏安浅觉得麻烦死了。可是现在他不那么郑重其事了,夏安浅心里又不是滋味。她慢吞吞地走了过去,伸出脚尖踢了踢鬼使大人的太师椅。 鬼使大人笑着起来,让她坐在太师椅上。 众人:“……” 夏安浅忍着没说他们昨晚在城里遇见的厉鬼,反而问黑无常:“这个是什么?” “海螺。” 黑无常将手伸出去,巴掌大的海螺外面有着好看的花纹,在阳光下折射出花纹来。 夏安浅伸手触碰了一下海螺的表面,有些不解:“你拿一个海螺回来做什么?” 黑无常笑道:“给你玩啊。” 夏安浅没忍住,瞪了他一眼。 黑无常哈哈大笑,伸手触碰了一下她的脸颊,然后在她身旁蹲下。他将手中的海螺抛起来又接住,说道:“别少看这个海螺,它叫乾坤螺,它能听到很多声音并且记下来。” 劲风等人闻言,也好奇地凑了过来。 夏安浅却觉得这个乾坤螺没什么意思,“就算它能记下来那些声音,你也不知道是什么声音发生了什么事。大人,我们昨晚在海城里遇见了许多厉鬼。” “嗯,我知道。”黑无常笑着席地而坐,然后将手中的那个海螺塞进了夏安浅的手里。 夏安浅望着手中被强买强卖的乾坤螺,有些无奈,她实在不是很稀罕这玩意儿。但这是黑无常给她的,那她就勉为其难地收着吧。于是,将乾坤螺收好了后,她想问黑无常你知道里面有许多厉鬼,怎么不进去带我出来? 可是想了想,又觉得自己有些可笑,只好憋着。 黑无常伸手握住她放置在膝盖上的手,笑着说道:“你身上有我给你的东西,有任何危险我都能感应到。你放心,即使那些厉鬼能耐到将你扔进海里,我都会及时去捞你。”略顿,他又问夏安浅,“想知道这个地方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夏安浅点头。 只见黑无常做了个手诀,前方空无一人的海城顿时人满为患。 各式各样的人在其中行走,有人带着孩子在玩,有人刚从海边打渔回来,挽着的裤脚都还没放下来,也有夫妻正在吵架拌嘴,上一刻还吵得面红耳赤的,下一刻却相视而笑……这是一座生机勃勃的海城。 夏安浅心中才这么想着,忽然眼前画面出现了两个人,一人一身黄色衣袍,一人穿着灰色衣袍,那两人先出来的是背影,看着都是瘦瘦高高的模样,两人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只见那个灰色衣袍的人仰头大笑,随即回过头来。 青色的眼睛,惨白色的脸。 东郭予叫了一声:“那是若水疫鬼!” 那么,另一个黄色衣袍的人就是相王了。 夏安浅才想着,忽然画面一转,原本生机勃勃的海城顷刻之间尸体堆积如山,疫鬼所到之处,带来的从来就只有不幸。那些已经没有生气的尸体被抛弃在路旁,茫然不知何处的魂魄漫无目的城里走动。而与此同时,相王正在城中设阵,海城的四面八方都被埋下了符咒,相王施法,几道红光相互呼应,接着整座海城就被罩在一个由无数红光交织而成的笼子里。 夏安浅愣住,轻声问道:“那是锁魂阵吗?” 黑无常赞许地看向她,“没错。” 听说锁魂阵是专门用来锁魂魄的,被锁在其中的鬼魂不能离开,一开始的时候彼此还能相安无事,可是接着,他们就会被彼此的戾气影响,相互吵架相互打架,整个你死我活,弱的都死了化为怨气,强的就在其中化作厉鬼。 夏安浅看到被锁在阵中的那些鬼魂,开始自相残杀,开始拼得你死我活。那些被抛弃在路旁的尸体已经开始腐烂,露出白骨,可那些鬼魂凶相毕露,每天都斗个你死我活。 劲风拍着胸口,说道:“我说难怪我昨晚我看到了里面许多的厉鬼对我张牙舞爪的,却出不来,竟然是因为这个缘故。” 黑无常将画面收了,沉声说道: “锁魂阵专门用来练厉鬼的,里面的厉鬼专供阵主差使,带不走他们的。” 夏安浅眨了眨眼,说道:“我刚才看到作法的是相王。疫鬼呢?疫鬼不是跟他在一起的吗?怎么不见了?” 黑无常:“疫鬼是被魂灯所伤,那么定然是再跟相王在一起的时候被暗算了。如果不是在此地发生,那么肯定就在阴山。” 东郭予从看见而来疫鬼出现的时候,神情就有些不对,这时听黑无常说可能在阴山里回溯过去疫鬼被伤的画面,立即问道:“那我们如今去阴山吗?” 黑无常却摇头,“不急,再等等。” 白无常去了北海问魂灯的事情,北海龙君是个无酒不欢的家伙,白无常估计得陪着北海龙君喝好了,龙君才愿意知无不言的。他要跟白无常会合之后,才去阴山。而且……黑无常好似是想到了好笑的事情一般,嘴角没忍住露出了点莞尔的笑意,“对了,你们几个昨晚是不是遇见鬼打墙了?趁着如今太阳正好,你们离开之前,不要掀了锁魂阵中的屋顶吗?” 夏安浅:“……” 所以其实昨晚他们在里面遇到了什么事情,黑无常都看到了? 黑无常伸手刮了一下她的鼻梁,笑道:“只怕你们掀了屋顶也不管用,相王用了遮天蔽日阵呢,掀了屋顶阳光也进不去。” 第95章 蛇人(十九) 阴山上,相王身边放着魂灯, 他正在其中打坐疗伤。 黑无常的钢刀煞气很重, 他被那么狠狠地砍了一刀, 能没事就怪了。即使是抽了那个少年的元气, 也是效果甚微。 而此时, 他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事情一般,猛地张开了眼睛。 只见他捏了个手诀,默念几句真言, 在洞穴的墙壁上便出现了一幅画像, 在大海边上的一座海城, 正在分崩离析。 他双眼微睁, 站了起来, 怒喝一句:“岂有此理!” 随着他的一声怒喝,山洞上的墙壁也“噼里啪啦”的一阵响, 接着,那墙壁上的画像变成了一个男人的模样。 男人五官长得可谓是十分英俊, 他嘴角噙笑, 一双狭长的双眼,眼角挑起, 明明蕴含笑意却难掩杀伐之气。 相王看到那男人的模样, 肺都快要气炸了。 因为那个男人不是别人, 而是黑无常。 又是黑无常,他竟然到了林氏国去!相王怒极,正想一掌拍碎墙上的画像, 可随即,他又停了下来。 以黑无常之能,他要是在林氏国,又怎么会不知道他此刻正在窥探林氏国?相王随即就冷静了下来,他冷冷看着墙上的那副面孔,虽然此刻他十分想将那副面孔打烂,但他偏不。 相王不怒反笑,他站了起来,慢悠悠地走到了画像前,打算就这么大大方方地继续看。 没道理说是旁人让他看,他不看的。 然而就在相王要继续看的时候,墙壁上就没有画像就没有动静了。 第74节 相王沉默了片刻,随即咬牙笑道:“好啊,原来竟是来示威的。好胆你就到阴山来,我备好魂灯鬼阵等着你!” 此时正在林氏国的黑无常,他刚才正十分轻松地破了笼罩在锁魂阵之上的遮天蔽日阵,丽姬见状,二话不说,火红色的身影所过之处,飞沙走石,而那些在阵中的厉鬼在烈日之下,传出一阵阵惨烈的嚎叫,随即灰飞烟灭。 夏安浅和劲风等人也飞身而起,用灵力将锁魂阵中的房屋尽数掀起。 顷刻之间,这个坐落在北海边上的小国,便化为虚有。 东郭予叹息一声,低声说道:“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这个世代都在海边生息的林氏国,至此在世上终于不在留有任何痕迹,消失在了苍茫天地间。 可去掀屋顶的几人却并没有东郭予那样的感叹,丽姬一想到昨晚这些面目可憎的厉鬼都幻化成俊男美女来迷惑她,真真是十分可恶,化作一把灰正好。 在夏安浅看来,这些厉鬼都是相王的追随者,黑无常说林氏国的锁魂阵是相王就地取材的产物,这些厉鬼早已不能再入轮回,留在世间,也是害人之物。如今让这些厉鬼灰飞烟灭,对人间来说,反而还是好事一件。否则相王一死,锁魂阵自然也就跟着阵主的死亡而消失,这些厉鬼不知道流落到何方,那更是人间的祸害。 黑无常看了看东郭予,淡声说道:“不管他是起朱楼还是宴宾客,都与你无关。人间朝代更迭,实属正常。” 东郭予:“我只是感叹百姓何其无辜,先是疫鬼散布瘟疫,林氏国死了大半人,后来又是相王到来用锁魂阵将他们所在阵中,什么事情都由不得他们选择。” 可由不得别人选择的事情太多了,纵然是成仙入魔,都有无可奈何之事,更何况是区区凡人? 对于这个,丽姬和劲风没心没肺惯了,没什么感觉,黑无常活了这么多年,什么事情都由不得别人选择的事情多了去,也没那根弦去附和他。倒是夏安浅看向东郭予,想起他的那些事情来,想安慰他几句,可思前想后,挖空了心思竟也没想到什么可以安慰她的词语。 人生而无奈,用丽姬的话说又真的十分柔脆。在这样玄幻的世界里,仙魔打架,凡人遭殃。好的还能到冥府去重入轮回,期望下一辈子不会跟这辈子同样的命运,可是倒霉的,遇上相王这种无道的修士,就无端端被炼成了厉鬼。对他们来说,估计也弄不清楚是当厉鬼供人驱使好些,还是灰飞烟灭更好一些。 可如今也不是感叹这些事情的时候,黑无常将林氏国的遮天蔽日阵破了,夏安浅她们又将里面的厉鬼全部都修理完了。 于是鬼使大人神清气爽地跟众人宣布,他们要继续去阴山了。 阴山坐落于北海边上,远远看去,山顶上烟雾缭绕,时隐时现,像极了人间传说中的那种求仙问道的仙山。 黑无常一行人才到阴山下,就看到白无常立在漫山遍野的姹紫嫣红当中,青山绿水,万紫千红之中的那一抹白色,委实是十分赏心悦目,让人看得移不开眼。 丽姬一只食指轻点着红唇,那双眼睛黏在白无常的身上,“没想到冥府那个鬼地方,竟然也有长得这样好看的人。” 夏安浅眨了眨眼,忽然手就被捏了一下,她有些狐疑的抬头。 长相英俊的鬼使大人一本正经地跟夏安浅说道:“我也长得好看,别老看别人,多看我两眼。” 夏安浅愣住,随即没忍住笑了出来,觉得鬼使大人有时候实在是自恋得不像话。但是……夏安浅没忍住,又侧头看了一眼身侧一身黑袍、腰配钢刀的男人。 嗯,确实是很帅气。 靠近白无常的时候,还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酒气。 黑无常墨眉微挑:“到底是什么酒竟然还能在你身上留下酒气?” 白无常浅笑,温声说道:“龙君最近得了一种叫醉三生的好酒,非逮着我喝,我陪他喝了一宿。” 夏安浅有些惊讶,喝了一宿? 黑无常转头,跟夏安浅说道:“被以为白兄弟就知道天天拿着判官笔在本子上勾勾画画,他可是千杯不倒。” 夏安浅笑道:“白大人真是深藏不漏。” 看着这么个文质彬彬的男人,竟然是千杯不倒?这个反差有点大,夏安浅忍不住想,该不会天天杀恶鬼的黑无常,是一杯倒吧? 她还想着,忽然就听到黑无常密语传音给她:“我是不是一杯倒,你以后就知道了。” 夏安浅看向黑无常,黑无常趁机朝她眨了眨眼。 夏安浅面无表情地别开脸,鬼使大人都活到这么大个人了,如今相王就在阴山之上,大敌当前,他竟然还有空来撩她,也太不稳重了些。 白无常陪着北海龙君喝了一宿的酒,龙君喝好了,心情舒畅,对魂灯之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魂灯在北海已经封印了上万年了,魂灯被封印那一年,我才两千岁呢,那魂灯落在魔道手中,借此驱使人间的孤魂野鬼,没有孤魂野鬼,便直接将活人的三魂七魄抽出来投入其中。后来那魔修更是突发奇想,认为孤魂野鬼虽多,但力量不足以撼动山河,便用锁魂阵将抽取的鬼魂以及孤魂野鬼放在一处,让他们自相残杀,以此来炼成厉鬼供他们驱使。人间被魔修祸害,如同炼狱,后来上界派了战将下来跟魔修恶战,魔修死后,魂灯就被封印了。” “魂灯之物,要是用得好,自然是好物。但一直以来,魂灯都被魔道邪物利用,导致生灵涂炭。我后来听父亲说,封印魂灯之时,不仅将封印了魂灯,还将魂灯的灯芯抽了一股出来。至于你说魂灯解封了,按道理说那样的大凶之物,要被解封利用了,北海之内应该会有所感应,可我竟然没发现。我觉得魂灯未必就是真的已经解除封印,或许只是封印的力道减弱了,如今正在蠢蠢欲动而已。” 北海龙君果然没有食言,将他所知道的都告诉了白无常。 东郭予疑惑:“如果魂灯的封印尚未解除,那相王又怎会用魂灯伤了疫鬼?我记得那时候疫鬼跟我说过,他从来没有试过将人直接变成疫鬼的经历,要不是魂灯伤了他,即使我再合适当疫鬼,他都不会找上我的。” 白无常眉头微蹙了下,随即看向身侧的黑无常,“其实我当时觉得十分奇怪,封印魂灯,为何要将魂灯的灯芯抽了一股出来?” 黑无常:“或许是抽了那股灯芯出来,魂灯就无法正常点着。这些大凶的法器,也并非是什么——”他的话一顿,随即跟白无常说道:“我知道相王为何会用魂灯伤了若水疫鬼了!魂灯至今尚未点着,并非是他没有解开封印,而是因为缺了一股灯芯。这些大凶的法器失了主要的部分,当然要补上。但什么样的东西可以跟魂灯相匹配?” 除了会给人间带来死亡和不幸,所到之处尸体堆积如山的疫鬼,还能有谁? 显然黑白无常的话题已经超出了丽姬和劲风所能理解的范围,绕来绕去,绕得头疼,所以两只妖干脆在阴山周围转悠。 夏安浅也听得有些头疼,她觉得这事情的复杂好像远超出她的想象。她抬眼,看向黑无常。 总是有些痞气的男人此刻神情十分凝重,他薄唇抿着,在听白无常说魂灯的事情,柔和的阳光下,整个人好像都被打了一层光圈,十分迷人。 夏安浅听不懂,干脆就不想,坐在漫山遍野的花丛中,就看着黑无常跟白无常谈论事情的模样。 认真的男人最迷人。 夏安浅眼睛微弯,心想:果然世人诚不欺我。 黑白无常两人就魂灯和相王的事情嘀咕了半天之后,得出了一个阴山之行身为险恶,丽姬东郭予这些人还是别凑热闹跟着上山了。谁知道相王会在阴山之上摆下个什么破玩意儿在等着他们。 夏安浅一听他们的言下之意,在黑无常跟前十分乖巧地点头。 她跟黑无常说:“那我在阴山下等你。” 黑无常四下看了下,白无常等人都四下散开,估摸是去勘察一下阴山的情况了,他终于有机会将这两天心中的冲动付诸行动。但为了中途被人打扰,他还是顺手在两人的周围设了屏障,省得被旁人看了什么不该看到的事情。 男人将站在他前方的女子拉进了怀里,双手抱着。 他低头,鼻子在她的青丝上蹭了蹭,她身上那股冷冷的暗香就在他的鼻端萦绕。 “早就想这样抱抱你了。”他喟叹着说道。 夏安浅被他抱在话里,心里头泛起了阵阵的暖意,不过十来天,她心里对这个怀抱以及他的气息,竟然已经生出了一种眷恋难舍的感觉。可是心里,有时候总会有些不着地的感觉。她想起在林氏国的时候,在锁魂阵中的厉鬼为了诱她入魔所化的幻境。 黑无常看到了他们当时被困在锁魂阵里的情况,但他能看到她的心魔吗? 她靠在他的怀里,闭上了眼睛。 黑无常看着她在怀里十分柔顺的模样,心里又是十分舍不得,于是干脆将在冥府的阎君数落了一顿。 说好的放假呢?怎么眼下无端端他就要上山去打鬼修了?钟馗跑哪儿去了? 鬼使大人满肚子的牢骚无处可发,于是抱着夏安浅的双手又收紧了些。他的下巴在她的额头蹭了蹭,“我看了一下,阴山之上鬼气缭绕,而在山下,还是一片生气盎然的。相王设的结界也好,阵法也罢,都还没到这里。你在这里乖乖等我,我收拾完这个相王,就带你和安风到北海龙君那里转一圈。从前的时候在西海龙宫,你就顾着替劲风和鳍豚精操心了,大概也没好好在海底里玩过。” 夏安浅一脸笑意地抬头,觉得人前装模作样,人后又有些孩子气的鬼使大人,让她十分喜欢。于是踮起了脚尖,微微仰头,吻上他毫无防备的嘴唇。 黑无常微微一怔,随她那样轻轻触碰着浅吻,可没一会儿,他还是没能忍住,主动加深了这个吻。 黑无常和白无常两人没在阴山下停留多久,黑无常又扔给了夏安浅不少符咒丹药之后,就和白无常两人扬长而去。 丽姬站在一山的姹紫嫣红中,看着那一黑一白的身影,用十分怀疑的语气说道:“我觉得那个相王不简单,这两位冥府的鬼使大人能行吗?” 夏安浅侧头,有些好笑地看了丽姬一眼,“如果他们二位出马都不行,这鬼修大概就是真的天降妖孽了,那遭殃的可就不止是人间了。” 东郭予静立在一旁,锁妖链又被他重新带了上去。阴山之下,绿林芳草,还有虫叫鸟鸣,他身上有锁妖链,因此也不必去顾虑会害到了谁,差点,他就以为自己其实是个普通人了。他抬头看向云雾缭绕的阴山之顶,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 深夜,一轮弯月挂在紫黑色的天空,柔和的月光洒落山林。 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忽然出现在草地上,他在月光之下伸了个懒腰,还打了个哈欠。 正在打坐的夏安浅被他惊动,睁开了眼睛,“安风?” 鬼使大人说会睡上一年半载的小安风才睡了两个月,就醒过来了。醒了之后,看到夏安浅,侧头眨巴了下眼睛,咧着嘴巴绕着夏安浅跑了一圈儿,伸手摇了摇她的衣袖,然后……就跑走了。 夏安浅本来看到安风醒了,就觉得很惊讶,还没回过神来,小家伙围着她跑了一圈儿之后,就变成脱缰的野马,出去浪了? 那怎么行?! 这还是相王的地盘呢! 夏安浅二话没说,连忙追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桃花扇》·孔尚任 第96章 蛇人(二十) 才睡醒的安风像是脱了缰的野马,连夏安浅喊他也不理。夏安浅原本以为安风只是感觉到了阴山之上的森然鬼气, 小家伙睡了两个多月, 如今醒了想要活动筋骨, 要去大闹阴山。 谁知并不是。 安风并不是直奔阴山, 他是直奔北海。 夏安浅:“安风!” 安风小小的身体飘在半空中, 回过头看夏安浅,黑白分明的双目看着依然像从前那样天真无邪。 夏安浅原本悬着的心稍微安定了下来,她飞过过去, 在安风的身边停下, 伸手揉了揉他的小脑袋, 柔声问道:“你要去哪儿?” 安风朝她咧嘴一笑, 然后主动牵着她的手, 然后……一头扎进了海里。 夏安浅:“……” 新月之夜,一轮弯月挂在夜空中, 原本平静的海面忽然海浪翻滚。 夏安浅被安风带着进了海里,初始愣了一下, 但幸好她身上有避水珠, 否则肯定不是被海水呛死就是在海底被憋死 漆黑的海底中,水草随着海底流水飘摇, 却不见其他的活物, 那些因为没人看见所以就长得特别随便的海鱼, 一条也没有。 这片海底,安静地让人心惊。 夏安浅一手牵着安风,另一只空着的手中两根手指捏着一个符咒, 打算前面有任何动静,就将符咒打出去。她高度警惕,可是这片海底就像是死海一般,除了海草,没有任何其他的东西。 夏安浅并没有因此而松一口气,她一边跟着安风走一边打量着这些水草,水草叶子呈带状,细长,在海水中招摇着的模样,让夏安浅想起当日在兰若寺中的那些树藤。 要是这些水草被什么东西指挥……夏安浅还在想着,忽然安风挣开了她的手,跑到前面的一堆水草里去。 夏安浅赶紧跟了过去,然后对上了一双瞪得眼珠都快要凸出的眼睛。 夏安浅:“……” 那是一双死人的眼睛,他的身体已经完全干瘪,身体已经变成了一副白骨,可却还有着一双瞪圆的眼睛。夏安浅眉头微蹙,觉得这双几乎是嵌在窟窿里的眼珠看着有些瘆人。 “安风。”她轻声喊道,想要招手,叫安风过来。 可安风这次醒来,就像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 安风站在众多水草的前方,一动不动。忽然,他整个人钻进了那堆水草之中,不见踪影。 夏安浅连忙又追了上去,可这些招摇的水草实在让人感觉不太好。要是这堆水草是有意识的,人被缠住了四肢……夏安浅看了一眼那具还有着一双瞪圆的眼睛的白骨,眉头皱了下,手中化出冰刃,将那一片招摇的水草削出一条道来。 第75节 安风这个小东西,除了会乱吃东西之外,几乎就不会让她费神。可乱吃东西也很要命,他又心智未开,有时候由着自己高兴到处横冲直撞……夏安浅越想心里头就越烦躁,只好将清心咒拿出来翻来覆去地念。 一边念还得一边感应安风在哪个角落。 可这片海实在是有些诡异,她竟然感觉不到安风的气息?就连戴在安风手腕上的那串珠子,此刻也没有半点反应。 夏安浅戴着避水珠,海底漆黑一片,她又转出一粒拳头大的夜明珠在前方照明。 忽然,“咔嚓”的一声响,夏安浅缓缓低头,只见在海底的西沙中,她的脚正踩在一个头颅之上。 夏安浅默了默,移开她的脚,然后猝不及防地又对上一双瞪圆的眼珠。 这地方,到底是有多少这样什么都没有,却有着一双眼珠的骷髅? 夏安浅瞪着那双眼珠,然后将那具窟窿从海底弄了出来,可是一弄出来,她就愣住了。 那具骷髅的四肢牢牢地被水草缠着,像是固定在海底一样。海水冲着细沙,将骷髅和缠着他四肢的水草都一并埋了起来,却露出了头部眼珠以上的部位。 这眼珠,是有什么用吗? 几百年来,夏安浅什么没见过,可这样跟一双死人眼睛互瞪的经历,还是头一回儿。 夏安浅暗咒了一声,凑上前去看那双眼珠,明明是死人的眼珠,可里面光晕层层,想要将人摄进去一般的感觉。 听说曾经有一种法术,可以利用别人的眼睛将周围的景象传达到自己的神识当中。 这些死人的眼睛,是用于这样的法术吗? 夏安浅环顾了一下四周,忽然有种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人监视着的感觉。 安风呢? 那个任性的小家伙,如今又在哪里? 夏安浅在这片静得让人发麻的海底里,心里忽然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似乎有什么东西失去了控制一般。她想了想,是不是要跟黑无常说一声? 可怎么说呢? 黑无常正在跟白无常两人在阴山上,相王手中还有魂灯,林氏国不过是相王就地取材的临时地盘,都有那么多的厉鬼在其中,更何况阴山?夏安浅想着黑无常,手中就转出了那天他硬塞的乾坤螺,继续往前走。 她心里一边念叨着清心咒,一边加快脚步去找安风。可没走几步,原本平静的海底,那些海草忽然张牙舞爪,全部朝夏安浅缠了过去。 前后左右都是那些带状细长的水草,夏安浅既不能进也不能退,只能往上。幸亏她修炼的是水系法术,可以驭水。夏安浅身后飞出无处冰刃,将那些张牙舞爪的水草削得七零八落。随即她默念口诀,海底的水分道而行。而这时,她带在手腕上的珠子震了震。 那是安风对她的回应。 夏安浅感应到安风的位置,飞快地从海底掠过,所过之处,海水自动分动。海水分道的时候,带动了海底细沙,露出了一地的森森白骨,而那些白骨骷髅上,毫无例外地都有着一双眼睛,瞪得圆圆的,似乎是彰显着死者的死不瞑目,又似乎是想将海底所有的一切都收进眼底。 可夏安浅无暇顾及这些,从安风醒了到现在,她几乎都在海底里。开始追安风的时候也花了不少的时间,如今到了海底,安静得像是天地都静止了一般。她不知道她离开阴山下多久,也不知道这地方离阴山到底有多远。 一路飞奔而去,恨不能将身化为光影。 终于,她在前方看到了一个小身影。而在那个小身影的前方,是一盏巨大的油灯。 夏安浅:“……” 这什么鬼东西? 那盏灯看着十分古朴,可是一靠近,一股凉意就从后背涌起,而安风正在那盏灯前转来转去,不知道想要做什么。 “安风,过来。”她放轻了声音,喊了一声安风。 安风回头,稚儿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跟她对视了片刻,接着,好似没听懂夏安浅的话一般,扭过头去,仰着头看着那盏灯。 夏安浅默了默,她将手中的冰刃一扔,想往安风身边走去,可是没走两步,忽然一个强大的力道从那盏灯中打了出来,夏安浅一连架了好几堵厚厚的冰墙都被打碎,一股阴冷的力道猝不及防地击中她的胸口,将她整个人打飞了,在海底的细沙上冲出了几丈远。 夏安浅修行以来,吃过亏,也受过皮肉之苦,但极少。 她的身边,总是有人相助。不是安风,就是黑无常。再不济,也有劲风在。劲风虽然武力值和法力都不算高,可是旁门左道的玩意儿懂得多,她应付不来的时候,好歹有人会搭把手。 可是如今,安风就好像是中了邪一样杵在那盏灯前,不会来帮她。 “或许魂灯也未必就是接触封印了,只是封印的力道减弱了,如今正蠢蠢欲动而已。” 白无常说的话忽然从夏安浅的脑海浮现,她无端端出了一身的冷汗。后背被海底的细沙摩擦了那么长一段路,火烧火燎的。扭过头去一看,原本完整无缺的衣服后背的布料都没有一块是完整的,后背上的皮肤也被细沙磨得破损。伤口并没有多深,就是渗出一点血,可是火辣辣得疼。冷汗一流,那疼痛感就更**了,她额角都渗出了细细的汗珠。 夏安浅修成灵体,身体绝不是用雪捏了,一碰就伤。修行之人,自有护体真元,可刚才那么一摔,竟然将她摔成这个样子。 夏安浅觉得以后要去什么地方,还是应该要看一下黄历,以及为自己占卜一下的。 这趟北海之行,显然就是不宜出门。可惜她一时不慎,被黑无常的男色所迷惑,又听到那个相王的什么破鬼修功法,好奇得不得了,于是就到了阴山。可到了阴山又临阵退缩,弄得现在到了这片海底里。 早知道安风会醒来,她还不如带着安风一起到阴山去将相王的老窝搅个鸡飞狗跳。而且前面那盏灯,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夏安浅爬了起来,捏了个手诀将背后像是破布一样的衣服恢复了原样。衣服可以恢复原样,可后背的伤却不行,还是疼。夏安浅才爬起来,忽然已经被她分道的海水毫无预兆地朝她扑了过来。 夏安浅简直想哭,她飞快地在四周架起了冰墙,不自量力地想要将那压过来的海水挡在外面。冰和水相遇,这万丈海底,海水从四面八方涌过来,夏安浅的衣裙无风自动,固定着一头青丝的金环松弛,一头青丝散落。 她微微闭上眼,双手结印。 而此时,安风忽然叫了一声,夏安浅张开眼睛,只见前方的安风抱着脑袋,他回过头来,夏安浅愣住了。 安风眉间那个红色的印记,又出现了。 夏安浅没有由来地想起了两百多年前,安风眉间印记出现的时候,她心里一沉,不顾前方是否有法阵,从袖中飞出两股碧纱将缠住了安风的一只脚,将他往她身边拉。可是一拉,才发现安风小家伙果然是又变沉了。与此同时,巨大的油灯外侧泛起了一层淡淡的柔光。柔和的光亮闪了闪,随即在油灯上方出现了一个淡淡的阴影,那个阴影,猛然一看,像是一条飞龙盘旋在上方。 可夏安浅再也顾不上什么灯不灯,龙不龙的。她当机立断,一把将忽然重得要命的安风拉了回来。与此同时,被她用冰墙架起来的空间里莫名地挂起了罡风,夏安浅一个不留神,侧颊的几缕发丝就被这些罡风割断。 先前还觉得自己不是雪捏的夏安浅,如今真觉得或许自己就是雪捏的。她一把将安风抱在里怀里,“安风,我们先离开这里。” 可还不等她走,身上就一股彻骨的寒意。 她愣住,安风不止眉间的印记出现,眼睛也变成了红色,他像是不认识夏安浅一样,眼神恶狠狠的。而夏安浅身上,已经染上了一层薄薄的冰霜。 安风如果真要伤她,她身上绝不可能只是一层冰霜而已。 这时前方的那盏等忽然从海中升腾而起,只见原本巨大的油灯缓缓变小,变成了一盏可以让人拿在手里的小小油灯。淡淡的柔光包裹着那盏灯,安风的身体猛然一震。 夏安浅直觉古怪就在那盏灯上,她人不能过去,可刚才她飞出去的碧纱是过去了的。于是灵力催动,无数的冰凌朝那盏灯飞去,与此同时,她转出了一粒从前黑无常给她的铃铛,听闻铃铛曾经聆听佛音,若是遇见大凶邪恶之物,定然会有所反应。 谁也没有真正见过魂灯的模样,难道相王手中的灯就真的是魂灯吗? 夏安浅这么想着,只见飞出去的铃铛尚未靠近油灯,便在中途炸开,铃铛碎片在海底绽放出无数细碎的金光。 而这时,一股黑烟化作一只手的模样,直接朝她和安风伸过来。 夏安浅从怀中透出了一张黑无常给她的符咒打了过去,那只手登时散作缕缕黑烟。 可夏安浅这会儿只能苦笑,因为安风忽然重得她抱不动了。 “安风。”她好想哭。 安风抬头,红色的眼睛看了她一眼,随即头一歪,双目紧闭,也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昏倒了。 夏安浅只恨自己不能跟着安风一起昏过去,她才浮现出这么个念头,随即也头一低,整个身体软软地倒在了海底的细沙上。 原本被她用冰墙隔开的空间,此时因为她失去意识,冰墙慢慢消失,海水流动,冲刷着海底的细沙。 而那个穿着浅碧色衣裙的女子和一个稚儿安静地躺在海底的细沙上,前方还有一盏散发着柔光的古怪油灯。 “小娃娃,小娃娃。” 夏安浅迷迷糊糊中,听到有人在喊她。都活了好几百岁人了,听人喊她小娃娃,感觉特别怪异。 对方好似察觉到她的心思一般,朗声笑了起来:“为神者寿命千万年,你这个只修行了几百年的小娃娃,还不小吗?” 为神者?所以对方还是个神君? 夏安浅环顾了一下四周,依然是在海底,可跟先前那股死气沉沉的模样却大为不同。周围是各式的珊瑚,海鱼在其中穿梭,她顺着眼前的小路走了过去,前方清气缭绕,一个白发黑衣的背影立在其中。 那个身影转过头来,夏安浅看着他一头白发的背影,早就脑补了他是个满脸皱纹的老人家,谁知对方确实相貌清瞿的模样,并不显得十分年轻,却一点也不显老。 夏安浅愣住。 对方说:“怎么?本神君长得跟你想象中不一样?” 夏安浅想起刚才安风的古怪,又想起了那盏忽大忽小的油灯。她站在原地,神色不动地望着前方的身影。 他说神君就神君,当她蠢材吗? 对方自称神君的人看着她,那如雪一般的眉毛挑了下,“你以为我堂堂钟山衔烛神龙祝阴氏,会骗你?” 衔烛神龙祝阴氏?夏安浅用充满怀疑的目光看了对方一眼。 衔烛神龙是上古神族,牛逼哄哄的,怎么可能会是如今这个所谓神君的模样?要在她面前现身,还要下阴招将她和安风打晕入梦的。 夏安浅想起多年前那个下凡历劫的仙君,还是仙君呢,都那么不可一世的模样。如今这个神君,看着颇有几分不太像的模样。夏安浅觉得对方不像是神君,反而像是那盏古怪油灯里幻化出来的一玩意儿。 可对方迎着夏安浅的模样,不怒反笑,“小安浅,我不过是十万年前残留下来压制魂灯的一缕元神,若是我离了魂灯,那魂灯可就不得了啦。” 夏安浅想着自己如今还和安风躺在海底里呢,她这么被拉进了梦里,估计自己和安风都要被埋沙里了。 对方既然能将她和安风整成这样子,可见虽然没什么她想象中神君的模样,还是有些能耐的。她又出不去,就只好随遇而安了。可她拒绝被被人带着话题跑,于是将心里的疑问一个个地提了出来。 “外面的那盏灯,是魂灯?” 钟山神君挑眉:“不然你以为呢?” “我以为?我小小一个修行了几百年的人,孤陋寡闻,怎么会知道这是不是魂灯。你把安风引到这个地方来,到底有什么意图?” “分明是他自己跑过来的,又怎么是我引他来的呢?” 夏安浅抬眼,望着前方的……钟山神君。姑且不论他是不是真的衔烛神龙,就算人家说自己只有一缕元神,也比她和安风强。她也没有觉得对方有恶意,有恶意的话大概就是直接把她打死了抽出元神,去祭那盏破灯了。她就是觉得这么平易近人没有架子的神君,生平未见,这或许是因为她第一次见到活着的神君的缘故。 夏安浅确定了对方没有恶意,而且也没有要为难她的意思,本来就是打算随遇而安的心更加定了些,胆子也大起来。 “胡说,他好端端地在睡觉,没有一年半载都不会醒来,怎么会跑来这里?就算他醒来,你和他非亲非故的,他做什么又非要来这个地方找你?” “倒是个牙尖嘴利的小丫头,不过你确定我跟他非亲非故?” 夏安浅一愣,“什么意思?” “你不觉得奇怪,我怎么谁都不叫,就叫他?” “那小家伙身上,有钟山祝阴氏的血脉。我原以为能下界行走的,好歹是个能横行霸道,让六界忌讳的,谁知道这小家伙还心智未开。他是我喊醒的,可来这里,却是他自己来的。” 夏安浅弄不明白,“你喊醒他,却没叫他来这个地方?” 钟山神君:“我在北海海底,魂灯已经封印了将近十万年,近一百年来蠢蠢欲动,想要冲破封印。想必你也看到了海底的那些骷髅,那些本都是海上的渔民,但被魂灯用海草缠了海底。他们的眼睛,都在替魂灯看着这周围的一切呢。” 夏安浅越听越糊涂:“如果海底的这盏灯才是魂灯,那相王手中的灯是什么灯?” 钟山神君冷笑:“你以为真正的魂灯,那么容易就会被凡人驱使?那个鬼修手中的灯,不过是当年炼魂灯时无意中随手炼出来的小灯罢了,竟也敢称魂灯?魂灯那么不济,还需要我的元神在此镇压?我还以为冥府的两位鬼使是有多大能耐呢,敢情那也看不出来。” 夏安浅:“……” 听说十万年前,上界和下界因为魂灯而有过一场恶战。其实从开天辟地以来,上界和下界的战争就从来没有间断过,有人得道成仙成神,自然也有人会堕落入魔成妖,这从来都是此消彼长的关系。 第76节 钟山神君说十万年前,魔界出了个十分厉害的人物,炼出了魂灯。魂灯能吞噬的并不仅仅是孤魂野鬼,六界生灵的元气和元神魂灯也能吞噬,是大凶之物。听说魂灯炼成之时,引来了天怒,可惜天怒没能把魂灯对半劈成两个,只是把装着魂灯的盒子劈焦了。 魂灯之事,惊动了上界。上界得知下界蠢蠢欲动,随时准备干架,于是召集天上战将,要下界来收拾魔物以及封印魂灯,以维持六界的秩序。 按照钟山神君的说法,那时候上界歌舞升平惯了,一下来打仗,没几个能行的。钟山衔烛神龙从上古伊始,万法无用,只要他愿意,天下四季都能随着他的呼息而转化,后来神族陨落,他们虽然不再像上古时那样近乎无所不能,但是要打架,上界妥妥的还是没有哪一个种族比得过他们的。 所以后来魂灯呢,是被这位钟山神君封印的,封印了之后,他觉得魂灯这样的大凶之物说不定会随着漫长的岁月,慢慢挣脱封印,于是附了一缕元神在魂灯上。 知道事情真相的夏安浅瞠目结舌,万万没想到黑白无常两人要去打的相王竟然还算是个小喽啰。 第97章 蛇人(完) 虽然钟山神君说的煞有其事,可夏安浅却觉得他无端端将安风喊醒, 开始的时候肯定是希望安风能做些什么的。 果然, 钟山神君说:“祝阴氏岂有无能之辈?本以为小家伙是能助我重新将魂灯封印到永不见天日的, 谁知把他喊醒了之后, 才发现他心智未开。按道理说, 祝阴氏只要能化形,那便是开了心智。他如今这模样,是被人将他体内的神力封印了的缘故。” 夏安浅早就隐隐约约觉得安风如今这模样, 其实是跟他眉间的印记有关系的。于是问道:“那眉心的红色印记, 是神力被封印留下的痕迹吗?神君既然能看出他是祝阴神龙, 又知道他的神力被封印, 那么想必是有法子帮他将封印解开的?” 钟山神君瞥了她一眼, “你以为封印就是贴一张纸,说解开就能解开的吗?” 夏安浅撇嘴, 淡声说道:“神君说安风身上有祝阴氏的血脉,您又是活了千千万万年的神君, 若是您都没法子将他身上的封印解开, 想必六界之内,也没人能帮他了。神君既然不能帮他, 把他喊来这片破海底做什么?我只是个小小的修行之人, 眼界能力都十分有限, 神君将我留在这儿,也毫无用处,不如放我出去。” 钟山神君看着夏安浅的模样, 低低地笑了一声,“胆子倒是不小得很,只是小娃娃,我放你出去也没用,我的元神并不完整,这些年来相王用他手中的破灯都不知道养了多少鬼,虽然魂灯尚未解封,可也能感应到阴山上灯中的怨气。放你出去,怕且你也出不去这片海底。” 夏安浅叹息,“难道我和安风要成为这魂灯接触封印后的第一顿饭吗?” 钟山神君仿佛没听见她的话,笑着说道:“我本就是不完整的元神,能撑到如今已经很不错了。你虽然看着弱了些,但事到如今,也只好死马当活马医。”语毕,这位神君看向前方的那匹“死马”,说道:“过来。” 夏安浅一脸警惕地站在原地,并不过去。 她虽不至于多聪明,但从来也不笨。黑无常闲来无事之事,也会说起一些神界仙界冥府的事情,这些人并非像凡人所想的那样,普度众生没有七情六欲,相反,这些神君仙君们,要算计起来的时候,心中的小九九也是拨弄的啪啪响的。 她一听钟山神君的话,就感觉可能要被强买强卖什么东西,因此一点都不想顺着对方的意思。 只可惜到了此刻,她的意愿如何似乎并不重要。钟山神君的元神蓦地到了夏安浅的跟前,原本还蕴含着笑意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夏安浅。 夏安浅:“……” 她还来不及说话,就感觉到一股外力涌入她的内府,接着就是那个有些不太像话的钟山神君絮絮叨叨地说道—— “我也是没法子了,小友,我本该在十万年前就归于天地的,但由于心中实在是忧心这盏魂灯因此元神才未散去。若是魂灯没有被另一盏灯的怨气所影响,我或许就会一直在这里睡着了。谁知一百年前林氏国相王投海,横生变故。我已撑不了多久,这是封印魂灯的符咒,你看好了。” 对方话才落,夏安浅眼前就出现了一串金色的符咒,金色的光亮闪过,好似已经印在了她的脑海一般。 大概是对方的符咒蕴含着什么力量,夏安浅只觉得内府翻腾不休,真元瞬间被这封魂咒弄得到处乱窜,胸口疼得像是被无数根细针扎进了心脏一样。 钟山神君看着夏安浅直皱眉,“你太弱了,会被我的符咒反噬。” 夏安浅疼得额角都渗出了细汗,她捂着疼得要命的胸口,一点都不觉得认怂是多丢脸的事情,十分干脆地说道:“既然我太弱了,神君便将这符咒拿走吧。” 钟山神君断然拒绝:“那可不行,给你了弱也得受着。” 夏安浅又气又疼,一时说不出话来。 钟山神君见她的模样,白色眉毛一挑,随即幷指探向夏安浅的眉心,又一股温和的力量从眉间进入,强大而又温柔,从她真元紊乱的内府走过,像是涓涓细流一般引导着她体内乱串的真元往一处归集。 只听得他说道:“修炼之人,到什么程度就只能用什么符咒,让你用这封魂符也太为难你了些。但不是你就是那个叫安风的小家伙了,他心智未开,到了北海底后又被魂灯的怨气所影响。神族修炼尚未有成时,最怕怨气浊气,他到海底之时,体内已经被海底无处不在的怨气入侵。我在这地方睡了这么久,本以为会这么睡下去的,谁知道被那个相王弄醒了。这百年来我在都在想什么法子能将魂灯完全压制,好不容易来了个祝阴氏血脉,谁知他不仅心智未开,神力还被封印……哎,我命苦。” 自诩是命命苦钟山神君强买强卖,将封魂咒传给了夏安浅。 “我将封魂咒传给你,以你之力不足以封印魂灯,我会以最后的元神之力打在安风的身上,让他醒来与你一同封印魂灯。只是小家伙年纪尚幼,我怕会给他身体带来损伤。等封印魂灯后,你带他到钟山的养龙池上。衔烛神龙出世后,身上的鳞片尚未长全,都须得在钟山养龙池上待着。他这模样,大概是从小就没在那地方待过的。” 夏安浅:“你说安风有一半祝阴氏的血脉,另一半是什么血脉?” 钟山神君:“我也不清楚,他的神力之所以被封印可能跟另一半的血脉有关系,但我如今不过一缕元神,能力有限。” 夏安浅:“不清楚安风的事情,你元神在此镇压魂灯之上,能感觉到若水疫鬼吗?就是那个……” 钟山神君:“你说那个瘟神,啧,这我是知道的。他三年前被相王手中的灯伤了,虽然逃了出去不过元神已经被灯吞噬一部分。他那残留在灯中的元神尚未神智全失,妄图着在与那灯分出高下。虽然疫鬼一开始也算是神族,但一直都是不济事的主。他若是想解脱,只能以身祭灯了。”、 夏安浅本来并不想知道疫鬼到底怎样的,她只是想问一下疫鬼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让东郭予别变成疫鬼。可看钟山神君这阵仗,大概也没空搭理她。可……她如今胸口因为钟山神君的封魂咒疼得要命,好似是被人千刀万剐一般,问一下怎么了? 于是她又问:“我认识一个人被若水疫鬼弄得半人半鬼,尚且完全变成疫鬼,神君可知道有什么法子能帮他?” 钟山神君看了夏安浅一眼:“半人半鬼,只要他魂魄完整,直接让冥府的人勾了他的魂魄走重入轮回就好了。” 夏安浅:“……可他重入轮回,还能是这一世的他吗?他这辈子本该有的家人妻子,都没有了呀。而且他魂魄不全,怎么重入轮回?” 钟山神君:“疫鬼在相王手中的那盏灯里,当年我将魂灯的两股灯芯分开之时,便将那盏破灯的灯芯扔了,将魂灯的另一股灯芯放了进去。魂灯灯芯认主,绝不可能在魂灯以外的油灯点燃,疫鬼在那盏灯里纵然受了不少苦,大概也被众多厉鬼欺负,但没事儿,只要还没死,那个人就不会真正变成疫鬼。” 夏安浅:“疫鬼被那个人用斩妖剑杀了。” 钟山神君默了默,随即面无表情:“哦,那我就没办法了。” 夏安浅:“……” 钟山神君站在夏安浅的前方,望着她一脸无语的模样,忍不住笑道:“你说的那个人,是你的朋友吧?我知道你想帮他,但若是他没救,也是理应的。他明知自己身带瘟疫,还有到处乱跑,害死了许多人。虽然成为半个疫鬼非他所愿,可那些被他害死的许多人,也是愿意的?那些人这一世可也有家人妻子。” 钟山神君说着,身体忽然忽隐忽现。 夏安浅屏住了呼吸,以为自己眼花了。 钟山神君却并不把这些事情放在眼里,只见他在夏安浅身前的慢慢化为金色的碎片,散在海底之中。 “安浅,安风快要醒了,记得适才传给你的封魂咒。” 夏安浅只觉得自己被一股不轻不重地力道弹了出来,她并没有觉得惊讶,缓缓张开眼睛,眼前是缭绕的水草,脸上痒痒的,抬手一摸,都是沙。夏安浅被钟山神君从梦里踢了出来,抬手,发现手也被细沙埋了起来。 而这时,压在她身上沉甸甸的安风变得轻巧,小家伙张开了眼睛,有些狐疑地看向她。 夏安浅见状,笑了起来,可算是醒了。 可惜她没能笑多久,大概是因为钟山神君的最后一缕元神散去,魂灯上封印的力量陡然变弱了许多。那盏散发着柔和光亮的油灯上方浮起缕缕白烟。 夏安浅连忙爬了起来,看向前方的那盏灯。 那盏小小的油灯,外层是淡淡的柔光,里面若隐若现一个面孔,似乎是挣扎着想要出来。夏安浅想起来,相王的那盏灯都有灯灵,魂灯怎么会没有呢?虽然魂灯尚未完全冲破封印,但没有了钟山神君的元神压制,力量等级那是直线上升。 夏安浅蓦地想起了自己当日所做的一个梦,梦中她看到安风差点就被灯中的人吞了。虽然她能驭水,可再海底,众多水草蔓延,绝非是打斗的好场所。夏安浅牵起安风的手,“安风,走!” 才醒过来的安风扭头看了一眼那盏油灯,他人大概尚未完全清醒,可本能已经完全清醒了,只见他“嗷”的一声,张开大嘴像是示威般地看向那盏油灯。 夏安浅好气又好笑,魂灯在这片海底待了那么久,近百年来又利用海底的水草缠了那么多的渔民下来当他的眼睛,这片海底他肯定很熟悉。不谙兵法的人都知道能力比人家高出一截,就别在旁人的地盘上撒野,要撒,也要走远了再说,更何况,她这甚至都不算是半吊子的水平。 于是夏安浅二话不说,跟安风两人直奔海面。 才出海面,夏安浅就拿出了一张符咒,她捏了个手诀,那张符咒就变成了一只雄鹰朝阴山飞去。 正在阴山上的黑白无常,一路过关斩将。 好歹都是阎君的左右手,即使鬼修能耐颇,但何惧之有,忌惮的不过是他手中那所谓的“魂灯”罢了。终年白雾弥漫的阴山之上,黑无常和白无常二人对相王所设的鬼阵迷宫等玩意儿,虽小有难度,但也并不算棘手地解决了。 鬼修纵然厉害,可论驭鬼魂魄之术,又会比来自冥府的两位鬼使大人更高明吗? 黑无常与白无常分两路上山,黑无常正到山顶的时候,忽然一只雄鹰从天空中飞来。银山之上,连只苍蝇都没有,又何来的雄鹰?黑无常旁的不知道,自己的符咒还是知道得十分清楚的。 他抬起手臂,那雄鹰就在天空中降落到他的手臂。 雄鹰才站定,就用夏安浅的语气说道——+ “相王手中的灯不是魂灯,真正的魂灯在北海。大人,我和安风看到那盏真正的魂灯了!” 本来游刃有余的鬼使大人听到夏安浅的话,脑袋停摆了一下,随即后知后觉得心跳如鼓。阴山这情况,已经攻到山顶了,不可能功亏一篑。 可夏安浅怎么就能确定相王手中的灯不是魂灯呢?安风好端端的,怎么忽然醒了? 难道夏安浅遇到了危险? 这么一想,鬼使大人的脸色变了几变,变得十分凝重。而这时,相王的鬼阵启动,无数怨灵凝聚成一把怨灵之剑,以千钧之势压在黑无常头上。黑无常头也没抬,附了他真元的钢刀横起,挡住了那把怨灵之剑。 他抬眼,语气森然:“不过小小鬼修,我竟还与你在此磨磨蹭蹭。”说着,他钢刀一震,那怨灵之剑便散了开来,化作一团黑气。可随即,那黑气又卷土重来,黑无常目光一凝,空中出现一道金色的符咒直接朝那团黑气打了过去。 只听得那团黑气哀嚎了一声,四下散开,再也没有凝聚在一起。 黑无常原本还能好整以暇地陪着相王玩一玩,可见到了雄鹰之后,万把年来头一回感觉到何谓心急如焚。 而此时,一个声音响起—— “我好大的面子,竟能让冥府的两位鬼使亲自出马。阴山之下,恰好还有两只小妖和一个似人非人、似鬼非鬼的怪物,刚好投入我的魂灯之中,说不准,我的魂灯就能亮起来了。” 他的话音刚落,一道雷电就劈在了前方的树木中。 在阵阵白烟当中,形单影只的相王悬在半空中,他一身黄色衣袍,脸色惨白,在他身旁还飘着一盏灯。 这盏灯上次黑无常跟相王打架时也在,能放出无数厉鬼。 相王冷眼看着黑无常,在他身旁的灯骤然亮了起来,但也就是瞬间的功夫,根本无法点着。可就是那一瞬间,灯中凝聚的怨气直冲天际,灯中万鬼同嚎,阴山上空登时乌云翻滚,并伴随着惊雷闪电。黑无常见状,凌空而起,他身似闪电一般,“就凭你还想让魂灯亮起来?怕且你连这灯是真是假还分不清楚呢?相王殿下。” 漫天的怨气,灯中厉鬼放出,十分猖狂地朝黑无常飞去。 黑无常从前捉拿恶鬼,小意思的都让底下的人去办了,不小不大的都让得力干将去灭了,阎君叮嘱要格外照顾的亲自上阵。 譬如说这个相王和旁边的那盏破灯。 黑无常在地上站定,振袖一挥,三味真火以他为中心,朝四方八面放了出去。那些不要命扑上来的厉鬼遭遇三味真火,一阵凄厉的哀嚎。 而这时从一条路上来的白无常也到了,黑无常看到他,立即撂挑子,“这个鬼修交给你,安风忽然醒了过来,安浅好像遇上麻烦了。”顿了顿,他冷瞥了相王一眼,说道:“安浅说真正的魂灯还在北海,这盏不知道什么破灯,难怪点不着。” 相王闻言,脸色一变。 白无常点头:“你先去与安浅会合,等我收拾了这里,再去与你接应。” 白无常的话还没说完,黑无常的身影已经杳然离去,不知道走出多远了。 而在北海海底的夏安浅带着安风离开了海底,才到海面,海水就翻腾起来,接着那盏魂灯从海里升腾而出。离开了海底,夏安浅心中觉依然没法松一口气。钟山神君只管杀不管埋,将什么疯封魂咒给了她,她如今胸口还疼得要命不说,关键她压根儿就不知道要怎么封印! 如果是这么随便打出去就可以了,那还容易的很。 可这魂灯,大概是至少要安风将它揍得快要七零八碎才能封印吧? 魂灯飘在海面上,原本小小的一盏灯陡然变大,灯中有个脸色惨白、神色狰狞的面孔,他想要破灯而出,可却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束缚着。夏安浅有些头疼地揉着眉头,她不知道这种灯到底要怎么打。 可就在她头疼的时候,海面波涛翻滚,巨浪一波接着一波而来。 安风看到了那海浪,手舞足蹈地过去,只见那些翻滚而来的海浪到了中途,便全部静止了,因为安风把那些海浪都变成了冰,缓缓沉入海底。 魂灯见状,整个人朝安风撞了过去,巨大的魂灯所过之处,罡风刮起,掀起万丈巨浪。 翻江倒海。 安风万法无用,大概是钟山神君将部分元神之力打入了他的体内,他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变身,只见悬在半空中的安风忽然变成了一只巨大的黑龙,模样是夏安浅梦中见过的模样,龙角都没长出来。他看到那巨大的魂灯朝他冲过来,不躲不闪,反而朝魂灯飞了过去。小龙既不拿头也不拿肚子去撞魂灯,他飞向魂灯的时候,张牙舞爪,巨大的龙爪刮过魂灯的灯罩,显然想要将灯罩给卸下来。 龙爪从灯罩上划过,一阵刺耳的声音听得夏安浅牙都酸了。龙爪没能将魂灯的灯罩卸下来,只在上面留下了一道刮痕。安风一声长吟,接着一道惊雷落下来,想要将魂灯劈成两半。 第77节 谁知魂灯虽然体积庞大,可却灵活得很,安风的那道惊雷连魂灯的边都没劈到。 夏安浅见状,赶紧搭一把手,她手中结印,召唤出几十条巨大的水龙围着那盏魂灯转。小安风看到忽然多出这么多水龙陪他玩,大概是生出了一种龙龙相见恨晚的感觉,手舞足蹈起来。巨大的黑龙在海面上高兴地翻腾的模样,看着分外蠢萌。 夏安浅有点哭笑不得,这都什么时候了?! 召唤而出的水龙在空中绕着魂灯,夏安浅看着魂灯那个巨大的灯罩,随即指挥着一只水龙飞到魂灯上方,巨大的水龙龙头朝下,直冲魂灯,水龙在俯冲而下的瞬间,就化作了一滩水。 本该不是装着油就是装着魂魄元神的魂灯,顷刻之间被灌满了水。 可魂灯并不怕水,它在海底十万年了,照样好好的。里面的灯灵依旧面容狰狞,他那双血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夏安浅,忽然夏安浅感觉自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束缚住,她顾不上和这股力量抗衡,直接让两条水龙朝魂灯飞过去,龙尾一摆,就那魂灯打得往一边倾。 安风见状,也飞了过去,他身上有衔烛神龙祝阴氏的血脉,本来就是一只灵力充沛又武力值十分高的小龙,被他的龙尾一摆,那可不是被水龙摆尾那么大点事。 魂灯被安风的龙尾一摆,嘭的一声巨响,直接飞出了一段距离,周边的海面被魂灯飞过的罡风刮起了巨浪。 这时,夏安浅的脑海中忽然听到钟山神君的声音—— “这时候正好,赶紧将封魂咒打出去!” 原本在内府中所看到的符咒再次出现在空中,可还没到一半,夏安浅的胸口就又疼起来,喉咙一阵腥甜。 反噬。 夏安浅觉得自己这些年来,怕苦怕累怕疼,可却从未在生死关头的时候怕过什么。 不外乎是一个下场,拼总比不拼好,不拼怎么知道不行呢?她咬紧牙关,将先前未完的符咒全部写完,一串金色的字符在空中划过一个弧度,朝魂灯飞了过去。 与此同时,她悬在半空中的身体好似是忽然脱力了一般,径直往海面上掉下去。 正从阴山上赶来的黑无常恰好看到这一幕,惊出了一身的冷汗。黑色的身影飞快掠过海面,将夏安浅接住抱在了怀里,前方的魂灯被符咒打中,可大概是画符咒的人能力有限,那魂灯威力瞬间弱了下去,却还没完全被封印。 身化小黑龙的安风看到了黑无常,顾不上魂灯,飞了过去围着黑无常绕了两圈。 黑无常有些惊讶地看了眼前的小黑龙一眼,可如今不是顾着看的时候,他用了个镇魂术将魂灯彻底压了下去,原本斗大的魂灯表面就变得黯淡无光,接着便缓缓缩小,变成了一盏模样普通的古朴小灯。 黑无常手一伸,魂灯就已经到了他的手里。 他低头,看着双目紧闭的夏安浅,她的嘴角已经渗出了血迹。他抱着夏安浅的手不由得有些微颤,“安浅?” 如果他手中的这盏灯真的是魂灯,封印这种大凶之物的符咒对施咒者能力要求很高,能力不足的必然会被反噬。夏安浅不过才修行几百年,竟然也敢用这种符咒? 黑无常看着夏安浅,眼皮直跳,她真是胆大包天,疯了么! 而这是觉得浑身上下都疼得要命的夏安浅,似乎闻到了来自幽冥的那股气息,她挣扎着睁开眼睛,看到的是黑无常板得跟棺材板一样的俊脸。她忍不住笑,可是一笑,又一缕鲜血溢出了嘴角。 黑无常看得又惊又怒,想要发作,可是看着夏安浅的模样,又心疼得要命。 夏安浅语气十分虚弱:“魂灯呢?” 黑无常:“在我手里。” 夏安浅一听魂灯在黑无常手里,也不管是不是真封印了,反正这种大凶之物肯定是会被处理掉的。她刚才被赶鸭子上架,已经十分不情愿,而且如今是身上每一处都很疼,并不想再这时候还要面对黑无常的怒气,于是毫不愧疚地甩锅给安风:“这事说来话长,但不能怪我,都是安风乱跑惹的祸。” 黑无常低头,看了她一眼,很想让她知道,即便事情到了多危急的地步,既然她都已经送了消息给他,他自然会赶来。她又何必这样跟自己过不去,用那样的符咒?魂灯再怎么样,即使他和白无常收拾不了,自然也有上界的人来操心。 六界之内,夏安浅只有一个,她不入轮回,若是不幸,那就真的是消逝在天地之间了。 黑无常面沉如水,他压着心里的怒火,低头在夏安浅的额头亲了一下,“别说话,赶紧闭上眼睛调息。” 夏安浅闻言,头一歪,枕在他的肩膀上,直接失去了意识。 黑无常抱着她的手臂微微一僵,随即,他跟那个已经失去意识的女子低声说道:“别以为这事我就这么算了,回头再跟你算账!” 第98章 番外(一) 听说那天夏安浅和安风在北海大战魂灯的时候,北海里的鱼倒了好大的霉, 一片白花花的鱼肚皮浮在海面上, 十分壮观。 阴山上的相王被白无常收拾得十分干净, 那盏装着魂灯灯芯的不知名灯, 也被白无常带回了冥府, 听说是要和魂灯一起交给上界去处理。半人半鬼的东郭予十分棘手,他尚且算是人,可也勉强算是疫鬼。若水疫鬼颛顼氏, 在阴山上白无常跟相王干架的时候, 大概是觉得自己本就是苟延残喘的元神, 又不想在冥府的人面前失了面子, 于是十分干脆地以身祭灯, 帮着白无常将那不知名灯中的无数怨灵和厉鬼封印起来。 这么一来,白无常打相王的时候省事了不少, 可面对东郭予的时候十分头疼。 颛顼氏是彻底没了,到底要不要东郭予变成主疫, 到若水边上? 问题好像总比方法多, 而此时黑无常的假才过一丢丢,他还有两年多的时间可以在人间挥霍, 并不想回去冥府, 于是白无常大人只好自己带着两盏灯和一个半人半鬼的东郭予回了冥府复命。 白无常回了冥府复命, 黑无常干脆带着夏安浅就在北海边上找了个风景宜人的小岛住下来。而那时的夏安浅,还忍受着封魂咒带来的反噬,痛得死去活来。 丽姬见夏安浅那模样, 就十分自觉地无视黑无常不希望被不相干的人打扰的脸色,跟着到了北海边上的小岛上。 夏安浅其实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钟山神君那个坑货,只说她太弱了会被他的封魂咒反噬,可没告诉她反噬起来会那样生不如死。她明明意识是醒着,可无论如何也睁不开眼,内府的真元到处蹦跶,她想要将真元收回来,却无能为力。 她甚至还在自己的内府里见到了钟山神君。 钟山神君居然一脸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你那下封魂咒,竟然没能将魂灯封死,后来还是冥府那个姓黑的小子用了镇魂术帮忙的。” 夏安浅痛得死去活来,元神在内府中打坐,那些散乱的真元在她的内府上蹿下跳,嚣张得很。她本来就觉得自己被钟山神君坑了,十分气愤,此时听到此君的话,登时就出离了愤怒,“我都说了我只是个修行了几百年的灵体,弱得很,让你把封魂咒收回去,你非不愿意。现在又嫌我没能将封魂咒的威力施展出来,太过分了啊!” 钟山神君见她那模样,干脆在她的对面盘腿坐下。 这位曾经活了好几十万年的神君,竟然也不觉得自己这般动作有何不妥,“你是只修行了几百年,可难道你没觉得你的功力其实并不算差?就说那只蛇妖吧,她可活得比你长,可如今她比起你来,已经从差了太远。” 夏安浅:“这是我勤奋用功的结果。”停了停,她看着眼前的这位神君,问道:“我说神君啊,你都这么随便闯入别人的内府吗?” 不是夏安浅要说,而是这位黑衣白发的神君,真心没什么神君样。如果不是夏安浅那天在海面上看到安风无师自通地变身,成了一条威风凛凛的小黑龙,她都以为眼前的这个神君,其实是个忽悠货。 面对夏安浅的问题,钟山神君也很无奈:“并不是我要随便这么闯入你的内府,而是我的封魂咒传给了你,封魂咒上有我残留的元神,所以我就在你这里停留片刻。” 夏安浅:“……” 钟山神君笑道:“别板着脸啊,这么好看的小娃娃板着个俏脸,多可惜啊。” 夏安浅严重怀疑钟山神君年轻的时候,大概是个风流多情种,不然到了一把年纪甚至只剩下一丢丢元神了,怎么会还是这样的呢? 钟山神君脸上的笑容更加欢了,他说道:“哎,看不出来小娃娃表面上看着没什么,心里却那么多乱七八糟的念头。没有,我年轻的时候只喜欢我的夫人,我的夫人是望舒女神。 夏安浅一愣,钟山神君怎么会知道她在想什么? 还不等她问,就听到钟山神君说道:“你的问题都写在脸上了。” 夏安浅无语,只好端出了一副漠然的模样。 钟山神君眼睛微弯,带出了眼角的细纹,他的语气也十分随意,说道:“我在你这里也待不了好一会儿了,安浅,你是怎么遇到安风的?” “我是在河边捡到他的,当时他一身血污,顺着河水下来,竟然也不会被河水淹没。我那时候闲着无聊,就将他捡了回来。” 钟山神君一脸愕然:“安风是你闲着无聊捡的?!”可看着在海底她那样为安风操心的模样,可不像是闲着无聊捡的。 夏安浅:“嗯。” 当时真的只是顺手一捡,却没想到捡回来的是个能吞山倒海的大胃王娃娃。 钟山神君苦笑:“我以为会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动静呢。” 夏安浅觉得人生际遇真是奇怪,她被封魂咒反噬,痛得死去活来也就罢了,可她居然和钟山神君在真元上蹿下跳的内府里……唠嗑家常? 钟山神君叹息着说道:“我本以为能知道从你这里知道一些蛛丝马迹,知道安风身上的封印是怎么回事。”略顿,他又说道:“不过知道了他的封印是怎么回事又能怎么样呢?我如今也快要消散了,帮了不了他,他的路还长得很。倒是你,你再这样被我的封魂咒反噬下去,估摸就要一命呜呼了。” 夏安浅瞅了钟山神君一眼,凉凉地说道:“托神君的福。” 钟山神君闻言,哈哈大笑起来,“安浅,我得走了。” 夏安浅一怔,望向眼前这位不太像是神君的神君。黑衣白发的男人站了起来,内府中到处乱窜的真元将他的衣袍带了起来,他看向夏安浅,说道:“你大概不知,你所修习的水系法术,是祝阴氏的独门法术。可惜你如今修行尚未到家,否则区区一个已经被我封印过的魂灯,又有何惧?” 夏安浅闻言呆住了:“可那是鬼使大人给我的?” 钟山神君闻言,撇了撇嘴,带着几分嫌弃:“鬼使大人?冥府那个姓黑的小子么?” 夏安浅:“……” 虽然钟山神君说黑无常是小子没有问题,可她还是觉得听起来哪儿怪怪的。 “也不知道这十万年来钟山到底是怎么了?安风既然是钟山的血脉,又怎会流落在下界?”钟山神君皱着眉头,“可惜我如今不能再回钟山一趟,睡了十万年,一醒来就遇见了我祝阴氏因为神力被封印心智未开的小家伙,哎,我真是命不好。” 夏安浅无言以对,只好让这位神君继续絮叨。她都做好了心理准备,可钟山神君不絮叨了,他那双眼睛忽然看向她。 鉴于封魂咒那样强买强卖的经验,夏安浅面对这种眼神,身上的毛几乎都要炸起来。 钟山神君见状,莞尔笑道:“别慌,这回绝不坑你。” 钟山神君语毕,元神化为无数金色的碎片,那些碎片开始散在夏安浅的内府之中,可慢慢地形成了一条龙,所过之处,将那些到处乱窜的真元都吸进了龙口里,然后那条金龙缓缓地落在了夏安浅面前,闭上眼睛,像是睡着了。 “这回我是真的要走了。”钟山神君带笑的声音响起。 夏安浅眼睁睁看着眼前的金龙化为虚无,而此刻她内府的真元虽然还有些不安分,但已经能由她控制。 夏安浅还来不及为钟山神君的离去唏嘘两句,就听到丽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安浅,你睡了一个月了,该醒了。再不醒,安风那个小怪物就要将这岛上的活物折腾死了。” “丽姬,你别吵着安浅,不然待会儿鬼使大人又要嫌你聒噪了。”那是劲风的声音。 “呸,我怕什么鬼使大人。我认识安浅的时候,这位鬼使大人还不知道在哪个角落呢?他嫌我聒噪,我还嫌他碍眼呢!” 夏安浅听到丽姬的话,十分莞尔,原来她已经睡了一个月了。 而这时,忽然劲风十分惊喜地叫了起来—— “我看到安浅的手指动了!” 夏安浅缓缓地张开了眼,看向就在她床边的劲风,没好气地说道:“你这样大呼小叫的,死人都被你叫醒了。” 劲风见状,还顾不上跟夏安浅说话,就头也不回地往外跑去。 夏安浅看着劲风的背影,无语,难道劲风就这么不想见到她醒来吗? 而丽姬见到夏安浅醒了,满心欢喜。 “安浅,你可算是醒了,你睡了一个月了!你睡着之后,黑无常就带着你到了这个鬼地方了,这地方是北海之上的一个小岛,说是灵气充足,在这儿静养有好处。东郭跟着白无常去了冥府,我本来早该走了,可你还没醒来,就只好跟着到了这个地方。真好,你总算醒了。” 丽姬的话噼里啪啦一大堆都不带停地倒了出来,夏安浅才醒来,脑袋有些迟钝,半天才反应过来。 她笑着坐了起来靠在床头上,看着眼前这个长相美艳的丽姬。 感觉看到了丽姬,就看到了人间烟火似的,明明她是一只妖,可七情六欲在她身上表现得尤为明显,性格也是这么直来直往,不管是喜欢还是讨厌,都那么显而易见。 丽姬话说完,看着眼前微笑不语的夏安浅,忍不住弯腰,妩媚的双眼跟夏安浅的眼睛对视着,“怎么不说话?该不会睡了一个月,睡傻了吧?” 夏安浅没好气,伸出手抵着丽姬的额头,将她的头推开,“你才睡傻了。” 她不过就是在想,劲风怎么看到她醒来就掉头跑,至少应该寒暄两句,问候一下的啊。 才想着,一个黑色的身影就已经踏进了房中,夏安浅一抬头,就撞进了对方的双眼。 第78节 狭长的眼睛,长睫毛,眼角飞挑,谈笑的时候会带着揶揄的笑意,装模作样的时候好似天上寒星,带着几分不怒而威的气势。可此刻,这双眼睛看到她的瞬间,满是惊喜,随即缓缓褪去。眼睛的主人脚步在房门的时候稍微顿了一下,随即大步走了过去。 男人在床前站定,俯首望着她,半晌,才平静地微笑着说道:“安浅姑娘,这一觉睡了许久啊。” 夏安浅迎着他的视线,眼眸弯弯,也不顾丽姬就在旁边,想伸出手去扯他的黑色衣袖。手才伸出去,就被他握在了掌心里。 她也不顾丽姬在就在旁边,声音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我差点以为睡不醒了呢。” 黑无常在她的床沿坐下,他伸手勾起她的下巴,眼睛在她的脸上端详了片刻,手指随即游移到她的侧颊,将黏在她侧颊上的发丝撩到耳后。 男人温热的手指在她的耳轮上摩挲着,低沉好听的声音响起:“别胡说,这不是醒来了么?” 丽姬闻言,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随即目光落在前方对着鬼使大人笑意盈盈的夏安浅身上。如今的夏安浅已经不再是两百年前在白水河畔那个冷清的女鬼了,她修成了灵体,在人间游历,变得比从前更加令人心动。可这么容易令人心动的夏安浅竟然被黑无常拐走了,而且还被拐得一脸幸福满足的模样。丽姬撇了撇嘴,觉得没眼看,于是干净利落地离开了房间。 丽姬才离开,鬼使大人伸手就设了个屏障,省得不相干的人等又来打扰他们。 鬼使大人设完了屏障之后,就将床上的夏安浅整个人抱了起来,让她窝在他的怀里。 夏安浅的身体睡了许久,可是元神在内府中饱受折磨,被钟山神君传给她的封魂咒折腾得死去活来,如今醒来,觉得身上疲惫不已,连抬一根手指都不愿意。钟山神君虽然替她将内府的真元疏导归于平静,可她的元神在里头可谓是饱受折磨。如今终于不再受那样的反噬之苦,夏安浅整个人蜷缩在黑无常的怀里,掩了个哈欠,咕哝着说道:“我还是觉得好困,安风呢?” 黑无常的双臂紧紧搂着她,“安风昨个儿来看你,见你还没醒,心中不快活,到海里折腾了一宿,北海龙君都快被他折腾得要逃出龙宫了,如今正在睡觉呢。” 夏安浅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又想睡去。 黑无常看她又要睡,眉头微微一皱,忍不住捧起她的脸,“安浅,别睡。” 夏安浅只好睁开了眼睛,她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主动伸出双臂环住他,“我不会睡太久,封魂咒的反噬弄得我又痛又倦,如今总算是熬过去了,我想睡一会儿。” “谁让你擅自用的封魂咒,下次你再给我这么不知死活,看我怎么收拾你。”话说得恶狠狠的,可手中的动作却极为轻柔,生怕多用一点力气,就将她捏碎了。 ’ “我也不愿意的,魂灯上有钟山神君留下的元神,是他将封魂咒传给我,让我用的。” 抱着夏安浅的手臂猛地收紧,“你说什么?钟山神君?” 夏安浅环着他的手上移,在他的后背拍了拍,语气软绵绵的,“都已经过去了,你别紧张。先让我睡一会儿,等我睡醒了,再将事情原原本本地说给你听。好吗,我的大人。” 黑无常俯首,幽黑的双眼关切地看着她,她显然是倦极,可还强撑着精神与他说话。 她被符咒反噬,睡了一个月。如今虽然仍旧虚弱,可已经醒来,那双清润动人的眼睛会看向他,当他吻上那红润柔软的唇时,她也会浅浅地回应。 黑无常望着夏安浅被吻得有些红肿的唇,眼底变深。 夏安浅却无暇去管鬼使大人此刻如何,她才从封魂咒的反噬中解脱出来,浑身软绵绵的没有一丝气力,被鬼使大人抱着吻她没意见,可她快要困死了。于是她脑袋往鬼使大人的怀里埋,声音几不可闻:“我真的很困。” 黑无常看着身体几乎要瘫软在他怀里的夏安浅,低头在她的脸上留下轻吻。 “你睡,等你醒来,我让安风来看你。” 只是这一次,记得别睡太久。 第99章 番外(二) 在北海之上的一个小岛,碧海银沙, 风景如画。 海鸟在这里憩息, 海龟傍晚的时候慢吞吞地爬上沙滩, 下龟蛋也好, 散步也好。还有很多横着走的海蟹, 有的快要成精的,有的还没成精。偶尔还会有不知名的灵体跑到岛上来玩闹。 这是一个生气勃勃的小岛,灵气充沛, 委实是个好地方。北海龙君有时候龙宫待得闷了, 也会上来透透气。 而在一个月前, 这个小岛又来了几个人在此停留, 热闹非凡。 那几个人有美丽的蛇妖, 有长得像是人间少年模样的鲤鱼精,有一个来自冥府的贵客, 北海龙君隔三差五带了好酒到岛上去找那贵客喝酒。然而,这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自从岛上来了个粉雕玉琢的安风小娃娃之后, 岛上就太热闹了。 安风小娃娃高兴的时候会海里扑腾,不高兴的时候也会在海里扑腾, 每次都能在北海上弄出好大动静。 日前, 听说那个被冥府鬼使大人带来一直在昏睡的女子, 醒来了。 于是岛上就更热闹了。 小岛上的居所,环境实在是没话说。 黑无常安排夏安浅和安风住下的地方,是一个建在竹林这种的院子。院子中间, 有一株枝叶繁茂的榕树,四周的房子建在潺潺流动的溪水边上,原木的回廊顺着溪水一直蜿蜒到外面。安风在溪水叮咚的陪伴中,扫完一桌子从北海龙宫送来的点心之后,拍拍肚子心满意足地躺倒在园中长亭的椅子上,小脑袋枕在夏安浅的大腿上,黑白分明的眼望着夏安浅。 夏安浅微微一笑,伸出手去揉他鼓鼓的小肚子帮他消食。 “安风,我听鬼使大人说,你现在又不能变成小龙的模样了呢。” 安风听到她的话,扁嘴,不高兴。 那天打魂灯的时候,安风露出了衔烛神龙的真身,高兴坏了。可那天之后,他依然像从前那么能吃能喝能折腾,可却再也没能变成衔烛神龙的模样。但他毕竟心智未开,那些不高兴转眼就会忘记得干干净净。不能变成小黑龙也没什么,他照样还折腾得一身是劲。 夏安浅跟安风说:“等过一阵子,我们去钟山,好不好?” 安风打了个哈欠。 夏安浅笑了起来,一只手捂住他的眼睛,安风一只胖乎乎的手搭在夏安浅的手上,心满意足地睡觉去了。 黑无常一路沿着回廊走进去,看到的就是他心爱的姑娘嘴角微弯,低着头帮睡着的安风揉肚子的模样。他走了过去,弯腰将安风抱了起来,“他吃好了?” 夏安浅点头,微笑着站了起来。 黑无常抱着安风往房间里走,一边走一边跟夏安浅轻声说道:“那天我看到安风的真身,确实是衔烛神龙。但那天之后,我也没看到过他变回真身的模样。你跟我说钟山神君当时将一部分元神之力打进了安风的体内,我猜测可能是那股力量当时压制了他身上的封印。” 夏安浅跟在他身旁,安静地听他说话,偶尔点头应一声。 黑无常将安风放在床上,安风碰到了床,咕哝着翻了个身,睡姿十分任性。 “他如今年龄渐长,身上的封印早晚会压制不住他身上的神力的,你上回说钟山神君说衔烛神龙身上的龙鳞未长满时,要在钟山上的养龙池里养着。” 夏安浅:“钟山神君是这么说,大概就是这么一回事儿吧。” 黑无常望了那个睡得无忧无虑的小家伙一眼,伸手揽住夏安浅的腰身,将她往外面带。 “大人——” “无咎。” 夏安浅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可我老想到无救。” 黑无常瞪了她一眼。 这几日,两人总是为了夏安浅对黑无常的称呼而发生这样的戏码。鬼使大人觉得夏安浅老喊他大人,不太亲密,希望夏安浅能改一下口。 鬼使大人暗中觉得黑哥哥这个称呼不错,但看着夏安浅那模样,估计是不愿意这么喊的。而且鬼使大人想到多少年前,那只小白龙水苏和安浅还是朋友的时候,水苏那个家伙还喊过他黑爷爷,他担心夏安浅想起这一茬,到时候没听到心爱的姑娘喊他哥哥,反而喊了爷爷,那感觉就不太好了。 想了又想,鬼使大人觉得不能喊哥哥,那喊无咎也是可以的。 夏安浅看着鬼使大人的模样,好不容易才憋住没笑场,喊了他一句:“嗯……无咎。” 鬼使大人闻言,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然后带着夏安浅往他的房间走。夏安浅也没多心,一直跟着他走,直到进了他的房间,她才反应了过来。 黑无常无端端,让她到他的房间做什么? 她眼睁睁地看着黑无常带上了门,然后双臂环胸,十分好整以暇地跟夏安浅说道:“到床上趴着。” 还不等夏安浅说什么,他又说:“快点,哦,对了,还要脱衣服。” 夏安浅瞪向他。 黑无常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转出了一瓶膏药,剑眉扬了扬,脸上的神色忽然要笑不笑的模样,“怎么?还是想我亲自动手?” 夏安浅:“……” 黑无常那双俊眸落在夏安浅身上,他微微倾身,嘴巴就凑到了夏安浅的耳侧,温热的气息喷在夏安浅的耳畔,成功得让她的身体战栗了一下。 “我都忘了告诉你,你睡着还没醒来的时候,你后背的伤都是我给你上药的。” 夏安浅愣住,那时候她被封魂咒的反噬折腾得够呛,压根儿就不知道这外头是什么动静,当内府的气息乱成一团连元神都快奄奄一息的时候,哪里还有空关注那些皮肉伤。她昨天洗澡的时候,还特地扭头看了一下,也不知道魂灯所在的那片海底是因为怨气太深还是怎么回事,反正她当时在海底受伤的背,就跟个凡人受伤了一样。用什么咒术都不管用,只能等着慢慢痊愈。 那些伤其实都是皮外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就是有一道上不知道是不是被海底的尖石划破了,伤得比较深,伤口从右肩划到了腰际,早就结疤了,留下一道疤痕爬在后背上,看着有些狰狞。 但夏安浅觉得后背上一道疤,她自己都看不见,就无所谓了,也没放在心上。 她没放在心上,却并不代表别人没有放在心上。 黑无常手中的膏药,是他特别在北海龙君那里拐弯抹角地讨来的,听说那是神农从前留下的药方所配制,疗伤祛疤格外有效。疗伤确实挺有效的,就是祛疤这个效果好似有点慢。夏安浅睡着的时候,鬼使大人也并不是不能让旁人帮忙,只是在他心里,总是觉得别人说不定就别有用心。 让劲风去帮忙,他是万万不愿意的,让丽姬那只蛇妖去……鬼使大人对丽姬曾经邀请夏安浅一起双修的事情始终不敢忘记,觉得不管谁去照顾夏安浅,都不如他亲自出马来得让他放心。 夏安浅还待在原地,那双眼睛瞪着黑无常。 黑无常看她的模样,笑叹了一声,头一侧,就在她的面上留了一个轻吻。 他低沉的声音带着几分安抚的意味:“安浅姑娘,别想多了,我只是给你上个药而已。” 鬼使大人一副十分光明磊落的样子,夏安浅觉得自己要是再扭扭捏捏,倒是显得小家气了。而且,过去一个月都是他上的药,多看一下少看一下,有什么区别。 夏安浅咬咬牙,解了衣带趴在黑无常的床上。 黑无常的床带着他身上那股来自幽冥的气息,有些冰冷的感觉,可异样的让她觉得心安。她下巴抵在交叠的手背上,感觉男人的手将她后颈的头发拨开,接着她后背的衣服被拉到腰际的地方。 男人的指尖沾了晶莹绿色的膏药,动作轻柔地替她上药。 每次看到她后背的这道疤痕,都忍不住回想那时候她在海底,到底是怎么弄伤的。她平时这么一个怕疼怕累的模样,那一下划下来的时候,痛成什么样了? 危急关头的时候,遇到几乎要迈不过去的坎时,人总是会跟自己说,除去生与死,其他的一概是小事。 可六界生灵,除了生与死,要面对的事情也有很多,有自己游刃有余的,也有自己无能为力的,有自己看到就烦得要命却不得不去做的,更有自己想要去做却无法做到的。 黑无常看着夏安浅雪白光洁的后背上,爬着一条红色的疤痕,心里忍不住想:像夏安浅这样的性子,其实有他没他,对她来说都是一样的。她从前带着安风,一定也遇到过跟打魂灯差不多的时候。她表面上看着娇气得要命,可总是不动声色地逞强。伤也好痛也好,如果不是别人发现,根本就不知道。 夏安浅趴在黑无常的被子里,鼻端萦绕着那股熟悉的味道,她最近总是犯困,也没少窝在黑无常的怀里睡觉,一趴在这柔软的床铺上,好似整个人都被他的气息笼罩着一般。背上清凉的感觉传来,她感觉到黑无常轻柔的动作,她嘴角没忍住微微扬起,阖上了眼睛,又想睡。 黑无常看着夏安浅俯卧间,都能昏昏欲睡,不由得有些莞尔,同时心里的一角,又柔软得不可思议。 他将手中的膏药往旁边一放,坐在床沿的身体俯下,温热的吻落在了她没受伤的左肩上。本来已经意识模糊的夏安浅一个激灵,瞬间就清醒了过来。 她下巴还抵在交叠的手臂上,感觉自己的心跳瞬顿时就不受控制。 不是说好了只是上药的吗? 鬼使大人怎么招呼都不打就亲了上来? 只是被亲了一下肩膀,她到底是要装睡还是要起来一巴掌将鬼使大人呼走? 她心里闪过无数的念头,有些拿不定主意。 这些日子跟黑无常腻在一起,她其实挺喜欢他对她的一些亲密举动的,也乐于配合。鬼使大人是个十分及格的情人,实际上,夏安浅有时候还觉得鬼使大人太好了,对她几乎无微不至的,让她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而且此刻夏安浅觉得自己的脑袋已经变成了一团浆糊,她所有的神经末梢似乎都已经集中在左边的肩膀上。 男人温热的唇落下,呼吸喷在她的肩膀,有些微痒,像是痒到了心底,将她原本平静的心湖撩拨得泛起了阵阵涟漪。她并不想将自己表现得惊慌失措,也不想躲避,于是干脆继续装睡。 第79节 黑无常本来真的只是想给她上药,可看到她的模样,却没忍住出尔反尔。他一只手划过她的后颈,唇游移到那线条优美的地方,不止是亲吻,他还在上面吮吸了一下,雪白的肌肤上留下了一个红色的印记。而趴在他床上的女子依然眼睛微阖,她尽量在稳住自己的呼吸,可闭上的眼睛长长的睫毛微颤着,可爱的耳轮上透着淡淡的粉色。 她是清醒着的,却并没有阻止他。 这个念头从他的脑海是浮现,一下没忍住,一把将她捞了起来。 夏安浅惊呼了一声,睁开那双清亮的眼睛看向他。 他忍不住低声笑了起来,火热的目光从她的唇缓缓下移,到锁骨,再到锁骨以下……她身上的衣裙此时已经是半褪的模样,欲遮不遮,若隐若现,分外引人遐想。 原本为了方便上药而拨弄到右胸前的头发被拨到了后背,长发如瀑,遮住了那雪白的后背。她的背才上完药,黑无常并没有将她往床铺上放,只是让她双腿分开,跨坐在他的腿上。姿态有些不雅,可却分外暧昧亲密。 夏安浅此时的脑袋里十分不合时宜地浮现了许多的场景,那时候丽姬和男蛇妖在白水河畔双修时的荒诞场景,兰若寺外聂小倩勾|引男子与她共浴的场景……那些场景男女肢体交缠,喘息轻吟不断,那时她看了只觉得场景有些不堪,可如今回想那些场景,心中莫名地在禁忌中多出了几分冲动。 她坐在男人的腿上,因此比他高出了一头。 她低头,只见他的眸色深不见底,那双放置在她腰际的手掌,透过薄薄的布料,都能感觉到那发烫的温度。 夏安浅觉得心里有点慌,可又有些跃跃欲试,但她又十分紧张,因此几乎感觉有些喘不上气来。她感觉有些不舒服,于是搭在他肩膀上的手忍不住推了一下。 黑无常放在她腰肢的手略微松了一下,灼灼的目光望着她,嘴角依然是一抹温柔的笑,并不强迫她。 夏安浅感觉到他的举动,心里泛起了一股不可思议的温柔,觉得这一世,能被人这样温柔以待,已经能让她从心底开出花来。 她朝黑无常露出了一个笑容,低头在他的嘴角亲了一下。 第100章 番外(三) 夏安浅在鬼使大人的嘴角亲了一下,随后离开。 那双清润漂亮的眼睛此刻含着丝丝缕缕的柔情和甜蜜, 望着他。黑无常觉得面对这样的眼神, 真是心都化了。 一个平时看着那样冷清的女子, 一旦温柔体贴起来, 怎么能这样让人心动呢? 好像, 怎么喜欢她,宠着她都不嫌多。 黑无常抱着夏安浅,纵容又克制地望着她, 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夏安浅有些意外, 不过对她来说, 有的事情一旦开始, 想要再继续, 就不会那么困难。 她亲了黑无常一下,见他没什么反应, 于是又低头,又在他的唇上轻啄了一下。 黑无常放置在她腰肢的手紧了一下, 平时低沉好听的声音此时听起来有些沙哑:“好了, 别来招我。” “可是你让我到你房里来的,也是你将我抱起来的。”夏安浅的声音十分无辜。鬼使大人那十分克制的模样, 让她心底一片柔软。 她笑着低头, 额头抵在黑无常的额头上, 鼻尖有些调皮地去蹭了蹭他的鼻尖,两人的呼吸交缠在一起,透着十分的亲密。 黑无常被她那样带着恶意的顽皮弄得有些咬牙切齿, 感觉一股邪火正不受控制地从下腹涌起。 放置在腰间的大掌愈加发烫,烫的有些灼人。夏安浅垂下双眼,看着那双手。鬼使大人好像遇到了天大的事情,都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反正天塌了夜只是当被子盖。 可她每次把玩他手掌的时候,都能看到虎口处以及手指上的厚茧,手心上有着深浅不一的伤疤。 可见每个看似一帆风顺的人,背后必然是费过一番不为人知的苦功夫。黑无常到如今,虽然不能说是天地之间的大能,但作为冥府的阎君的左右手,可算是个堪当大任的了。 夏安浅想着,有些弄不明白,她鼻尖又蹭了蹭黑无常的,红唇几乎要贴上他的,她笑着轻声问道:“其实我弄不明白,你怎么会喜欢我?” 黑无常一愣,没想到眼前的这个女子极尽撩拨之事,可说出来的话却这样煞风景。 “我其实很多毛病,有时候我自己想起来,都嫌弃得要命,你一个自诩是冥府以及上界难得一见的、能文能武的青年才俊,怎么会喜欢上我?是你在哄我吗?” 黑无常眼角跳了跳,哭笑不得。 “你也知道自己很多毛病啊?你知道就好啊,在六界之内,也就我能容忍你了。听到我这么说,有没有很感动?有的话你以后就要多听话,少气我一点,那我就更加喜欢你了。” 夏安浅瞪着黑无常,没忍住在他肩膀锤了一拳头,再想打的时候,拳头被人包在掌心里。 “这就生气了?”男人俊眸含笑,看向她的目光十分温柔。 夏安浅抿着唇,想要将自己的拳头拿回来,谁知道人家握住就不放,甚至还擅作主张地将她的拳头摊开,与她十指交缠。 他将她的手放至嘴边,低头亲吻她的指尖。 “安浅,其实喜欢的心情,每个人的感觉都是不一样的。我心中在意你,每次想起你的时候,都会觉得安浅该不会又带着安风到哪个地方兴风作浪了吧?我天,她好歹安分一点,让我省点心!想起你的时候,不一定就都是多欢喜的心情,有时候焦虑有时候生气,有时候恨不得把你逮到身边来,锁着,关着,这样你就不会惹出事情来让我头疼。” 夏安浅听到黑无常的话,有些愕然。 他竟然还想把她锁着、关着? 喜欢一个人难道不是想到对方的时候心里会觉得高兴满足吗?如果他明天会来与她见面,那么她会从今天就开始期待明天,她心里会很在意自己的样子,有没有表现得很急切?那该是一个姑娘喜欢一个人是该表现的吗? 越是到见面的那一刻,她心里头的想法就会越多,一会儿觉得衣服是不是不够漂亮,一会儿又觉得头发有没有乱,一会儿还想着脸色有没有太差?然而到了真正见面的时候,她或许就是觉得折腾那么多做什么,反正自己就是这个样子,爱喜欢不喜欢啊。 虽然她是想着爱喜欢不喜欢,可鬼使大人说他竟然想要将她锁着关着,这个答案委实是超出了她先前所设想的各种答案。 夏安浅沉默了半晌,然后干巴巴地说:“如果你喜欢我,就想要锁着我、关着我,那你还是别喜欢我了吧。” 黑无常被她弄得好气又好笑,“可难道我真有锁着你,关着你?” 夏安浅掀起眼皮,看向他。 其实她内心并不是毫无感觉,一直以来她在黑无常面前有恃无恐,仰仗着的不过是他对她的纵容。如果不是心中喜欢,谁会放任谁在自己的世界里撒野? 她一直都隐隐约约地感觉到黑无常对她的特殊,她自己的内心,对黑无常,也是喜欢的。只是有时候,喜欢并不代表一定要占有。人活得太久,其实对很多事情,在一定程度上会觉得无所谓。毕竟,她和黑无常之间的差距并不是一点点。 夏安浅低着头,红唇在黑无常的唇上蹭了蹭,因为心里想着事情,于是有些心不在焉,要亲不亲的。 鬼使大人见状,觉得实在是忍无可忍了。 不就是亲一下,她怎么就这么心不在焉?! 于是,鬼使大人亲自将主导权拿了过来,他抬手,一只手放在她的后脑勺上,将她的脑袋往下压,结结实实地吻住了那诱人的红唇。 唇舌交缠,两人的气息再度无比亲密地交织在一起。 男人的手掌似乎带着火,所到之处,都能在她的身上燃起火焰。夏安浅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变得很热,心中渴望着什么,想要得到些什么。 当男人的唇游移到她线条优美的脖颈时,她十分顺从地仰着头,眼睛微阖,胸前因为喘息而剧烈起伏着。 他的吻顺着脖颈而下,到锁骨,到她裸露在空气中的肩膀,亲吻时重时轻,雪白的肌肤上留下了深浅不一的红印。 黑无常没想到平时总是喜欢跟他唱反调的夏安浅,如今竟然这么乖巧顺从。简直就是他想要什么,她就给什么,乖巧顺从得不像话。一只放置在她腰间的手掌缓缓游移,游移到了她后颈,后颈上,是一个衣带的花结,只要他轻轻一扯,她就彻彻底底地朝他敞开。 男人修长的指轻触花结,火热的唇从肩膀游移到了她的颈部,牙齿像是想要啃噬什么似得轻轻磕着她颈部的肌肤。 酥麻酥麻的感觉,让夏安浅有些想躲,没忍住缩了一下。 黑无常却没让她躲,一张嘴就咬了下去。 “嘶……疼。”她皱着眉头,语气软软的嗔怪着。 黑无常已经放在她花结上的手收了回来,狠狠地将她抱在怀里,咬在她颈部的牙齿已经放开。他的声音咬牙切齿,“谁叫你来招我了,就是要让你疼。” 夏安浅推开他,抬手捂着脖子瞪他。可惜,她刚才被人亲得晕头转向,眼中一片氤氲的水汽,这一瞪眼,几乎让黑无常好不容易按捺下去的邪火又熊熊燃烧起来。 真是个能招人于无形的主。 黑无常心底叹了一口气,然后十分认命地将夏安浅的衣裙拉起来,整理好。 夏安浅看着他的动作,目瞪口呆,她都这么乖巧顺从了,他竟然还忍得住,还表现出这么一副翩翩君子的模样? 黑无常低着头,细心地帮她将衣带系好,然后又将她那有些凌乱的头发整理好,然后抬头看着坐在他腿上的女子。 他叹息着将她缓缓抱进了怀里,下巴地在她肩膀上的凹窝里,语气十分可惜:“我竟然这么正人君子,我以后想起来,一定会很后悔的。” 夏安浅:“……” 黑无常轻声笑了起来,他抬手触碰了一下她因为情|欲而泛红的脸颊,在上面吻了吻,“安浅,我们还有很多的时间。” 他想要她,但不是现在。 夏安浅被他抱在怀里,听到他的话,微微一笑,没有再多说。 有的事情,只要时间地点和心情都很对,那就不必拘泥与太多的形式和世俗之见。夏安浅不抗拒跟黑无常有亲密的行为,她甚至是有些期待的。但大概是黑无常的心情有些不太对,又或者说……他有一些难以启齿的问题? 跟浆糊一样的脑子每个念头都让她想要发笑,又是上药,又是被抱着又亲又啃的,感觉挺累的。于是,干脆就什么也不想,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闭上眼睛,睡觉去。 黑无常听着被他抱着的夏安浅呼吸慢慢变得平稳而舒缓,苦笑了下,随即将她抱起放在了他的床榻上。一身浅碧色衣裙的女子,躺在他黑色的床铺间,像是给他这个冰冷无情的空间抹上了一份柔美,十分相得益彰。 只是,也不知道鬼使大人是从哪儿冒出来的感觉,他觉得刚才夏安浅那么乖巧顺从,心中大概想得是睡了他也不亏这样的念头。 被心爱的女子肯定了自己的男|色,这肯定是值得高兴的事情。但真正能让他高兴的,应该是他心爱的姑娘是因为真的喜欢他并且做好了从此以后,他们的生命都会交缠在一起,因此想要睡了他这样的事情才对。 鬼使大人看着那个又已经睡得天昏地暗的女子,抹了一把脸,忽然觉得自己实在是很亏。 碧海银沙,夏安浅在小岛上的每一天,都过得很休闲。睡饱了吃,吃饱了睡。她曾经觉得猪都比她幸福,现在她终于觉得自己比猪要幸福了,叹息。 安风看到夏安浅正在海边赤着足在散步,一时淘气,飞到海上,将许多在海面上的海鸥一并赶到了岸上。 群鸥从海上成群结队地飞过来,十分壮观。夏安浅忍不住笑起来,飞身而起,从群鸥的上方越过,随即悬在海面上。 她自从受封魂咒的反噬之后,都没怎么陪安风玩闹过。如今被安风一闹腾,玩兴大起,平静的海面上陡然化出了许多水龙,全部水龙都围绕着安风转。 安风平时见到了水龙,都高兴得手舞足蹈的,谁知这一次见到了水龙,嘴一扁,不高兴了。 夏安浅愣住。 安风扁着嘴,将夏安浅的水龙变成了冰龙。 夏安浅:“……” 想来这个小家伙是想起了那天打魂灯的时候,他能化身黑龙,如今却怎么也化不了,所以心中不痛快。 夏安浅正想去安慰他,忽然劲风那大呼小叫的声音响起—— “安浅!安浅!” 夏安浅看过去,看着劲风奔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忍不住问道:“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吗?” 劲风气喘吁吁地站定:“哎,丽姬走啦。” 夏安浅微微一怔,走了? 以丽姬那风风火火的性子,走了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昨天黑无常收到了白无常的口信,说东郭予要去若水当疫鬼了。 丽姬本来就是因为东郭予的事情才会一起到了北海,后来东郭予被白无常带回冥府,丽姬想要知道东郭予的后续如何,最好就是在这里等消息。毕竟,相王和魂灯的事情黑无常也参与其中,后续冥府怎么处理,他总会知情。 “东郭予本是无辜,可他在得知自己成为半疫鬼后,擅在人间停留,导致无辜凡人枉死,罪孽深重。他若想重入轮回,便得将满身的罪孽还清了。而如今若水疫鬼颛顼氏已经不在,主疫之位空缺,上界的意思是,他若是愿意到若水当主疫,永远听候上界指令,便可将功赎罪。” 夏安浅当时听到这个消息,就觉得东郭予或许不会选择重入轮回的。他身带瘟疫的时候,曾经害死了那么多的人,要服多少年的苦役?漫长得毫无边际的苦役生涯,等这些日子都过去了,他心中曾经所喜欢过的那个姑娘,曾经眷恋过的温暖的家,却再也不复存在。 换了别人怎么选夏安浅大概不会明白,但她心中莫名地觉得东郭予会选择成为疫鬼。 鬼使大人问起夏安浅何以这么肯定东郭予会选择成为疫鬼的时候,夏安浅笑着回答—— 第80节 大概,我曾经跟他一眼,心中不忿不平不甘,可却无能为力。所以不得不退而求其次,选择一条对自己最为有利的路。感觉很无奈,也很憋屈,可除了灰飞烟灭,就再也没有更好的选择。 鬼使大人听到她的话,眉头皱得死紧,“你的心魔,是不是跟这个有关系?” 夏安浅微笑着抬手,揉开他紧皱着的眉心,并不否认。 “有没有关系,如今还重要吗?” “无咎,我们带着安风一起,去人间走一趟吧。” 鬼使大人问:“为了什么要去人间走一趟?” 夏安浅侧头,笑睨了鬼使大人一眼。 为了什么? 为了曾经有人将一个寄托着少女情思的玉佩交给她,让她去看一看,那个曾经的少女,是已作他人妇,还是依然在等她。 即溪。 月光如水,夏安浅施展了隐身术坐在一户人家的屋顶,黑无常站立在她的身旁,与她一同看着对面屋里的场景。 这是一户三进的宅子,主人虽然不是大富大贵,但家底应该也算殷实。夏安浅所看到的,是这户宅子女主人的居所。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可以看到一个相貌姣好的女子正抱着一个尚在襁褓之中的婴儿。 而这时,一个男子走了进来,他手中拿着一件衣服,模样十分欢喜。 “夫人,这是阿娘亲手为我们孩儿做的百家衣,你看可好看?”传说新生儿要吃百家饭,穿百家衣,就能健康快乐,少病少灾地长大。 女子点头,应道:“好看。” 男子听到了她的回答,眉开眼笑,语气有些迫不及待:“那我们给孩子换上?” 女子抬眼看向他,男子微笑将手中的百家衣往旁边一放,上前两步,从背后将女子抱在了怀里,顺着她的手托着她抱着的婴儿。 “夫人,如今这么与我一起,你心中,觉得欢喜吗?” 女子转头,那双眼睛与丈夫对视着,语气中是丝丝缕缕化不开的温柔:“当然欢喜,我如今有夫有子,已经觉得十分满足。” 黑无常看着底下的那对年轻夫妻,男人已经搂着女人和孩子走进了里间,他低头,问夏安浅:“还看吗?” 夏安浅摇头,“不看了,走吧。” 东郭予到了若水之滨,彻彻底底地成为了疫鬼。而昔日那个与他两情相悦的少女,如今已作他人妇。夏安浅想,其实也没什么不好,不论是人是鬼,总是要往前看的。既然当日不吭一声地离开,不管是有着多少不得已的苦衷,可谁让你没个交代走了? 没有谁会一直在原地等着谁。 这样其实也没什么不好,但夏安浅心中就是觉得有些……遗憾。 不过人生在世,难免遗憾。 因为遗憾,所以才有了白月光朱砂痣。 夏安浅站了起来,站在屋顶上的鬼使大人朝她伸出手,“不看那就走了。” 夏安浅微笑着将手放进了他的掌心,他随即将她握紧。 月光下,男人俊朗的眉目如画,他握着她的手,将她带到身旁,脸上的神情近乎肃穆,他十分郑重其事地与她说道:“不会有遗憾,我握紧了你的手,就不会再放开。” 第101章 画壁(一) 天边云舒云卷,在春日柔和的阳光下, 一个浅碧色的身影走在山林间的台阶上, 她拎着裙摆沿着长长的台阶往上走, 在她身旁, 有个蹦蹦跳跳的小家伙。 夏安浅抬头, 台阶的尽头是一座寺庙,这个山林,灵气缭绕。 人一踏进其中, 只觉得山林无尽的灵秀的, 令人心旷神怡。而且山林之中有许多珍贵的药材, 近来迷上炼丹的劲风早就如果脱缰的野马, 漫山遍野地去才药材去了。 “安风, 你慢一点。你如今是个人间的三岁稚儿,可不许乱飞。” 安风依然在台阶上一蹦一跳的, 像是没听到夏安浅说什么。 夏安浅也随他去,这个山林这么多的灵气, 肯定有很多精怪在这里修炼, 别说安风飞一下,就是飞十下大概也是没有问题的, 她只是习惯了叮嘱一句而已。 台阶的尽头, 是一座笼罩在烟雾中的寺庙。 夏安浅觉得按照惯例, 这种地方的寺庙要么就是有个得道高僧,要么就是有个妖僧,不管哪一个, 都不是省油的灯。 但是修炼之人,对危险的环境还是十分敏感的。她从踏入这片山林开始,只觉得这个地方钟灵毓秀,令人心旷神怡。就连平时淘气的安风,来了之后,好似心情也变得颇为不错。起码让他别乱飞,他就没有乱飞。 而这时劲风头上戴着个用树藤编的帽子,后背背着个篓子,装满了各种各样的草药,怀里还抱着一大堆,“我在这儿找了许多草药,安浅,我看到还有一些名贵的草药,但是那些地方好像都有精怪守着,我能让安风去帮我打架吗?” 夏安浅十分干脆:“只要你能让安风听你的,我没问题啊。” 劲风:“……” 可问题是安风不听他的啊! 夏安浅看着劲风的模样,摊手,轻飘飘地说道:“那我能怎么办呢?他不听你的,我也很无奈啊。” 劲风悻悻地看了夏安浅一眼,觉得近日的夏安浅是越发地恶劣了。人间戏文里不都说,有了意中人相伴的女子,会变得分外可人的吗?他怎么没感觉?! 夏安浅转过头,继续沿着长长的台阶往上走。 “这个地方灵气盎然却不会让人产生压迫之感,你在这里采药可以,但就别带着安风去打架跟那些精怪抢药材了,人间俗话都有说,强龙不压地头蛇呢。更何况,你还不是强龙。” 劲风被夏安浅的话会心一击,十分受伤。他的脸色十分惆怅,幽幽说道:“鬼使大人去钟山怎么还没回来?” 他想念鬼使大人了,鬼使大人在的时候,夏安浅就像只小绵羊一样。 夏安浅没有理会劲风,慢悠悠地沿着台阶往上走。 钟山之上,有个养龙池。钟山神君的元神消散之前,曾经跟她说,安风的真身是衔烛神龙,可是从前钟山的衔烛神龙出生到化形长满鳞片前,都要在养龙池里养几百年。即使能化形了不在钟山的养龙池里养着,也不会像安风这样在浊气滚滚的下界长年累月地待着。 听钟山神君话里的意思是人间浊气太多,对安风并无好处。夏安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于是最近都没有打算要将安风往人间烟火旺盛的地方带。她养伤的时候,带着安风在北海之上的小岛住了一阵,好了之后,想趁着如今黑无常还不用去冥府待命,就想和黑无常带着安风一起到钟山去看看。 可黑无常说,钟山新的帝君这万把年来不知道是做什么,封山了。钟山帝君在钟山外设了重重直入云霄的冰山,让外人无法进入。 黑无常让夏安浅带着安风先在下界的这些灵气缭绕的山川里玩一会儿,他去钟山看看情况,再去找他们。 夏安浅自从和鬼使大人在一起之后,这也不许那也不许,从衣食住行到什么时候打坐修炼都要被人管,烦不胜烦。难得如今可以松一口气,忙不迭地点头,不管鬼使大人提什么要求都说好。 她这么反常的表现反而让鬼使大人有些心慌,总感觉夏安浅要背着他闹腾出什么岔子来。 夏安浅被鬼使大人弄得哭笑不得,她跟他唱反调他不高兴,她什么都顺着他不放心,到底要她怎么弄? 最后,鬼使大人不知道又从哪儿变出了一个金环,据说他在金环上刻了个傀儡符,临走前千叮咛万叮嘱,让夏安浅务必要时刻带着这个金环。 于是,安浅姑娘只好又换了个金环戴。戴的时候,还在想:这男人怎么这么爱操心? 可想归想,埋怨归埋怨,心里头却是止不住泛起丝丝的甜意。 夏安浅有时候想起来,都忍不住要唾弃一下自己,怎么这么口是心非?表面上嫌弃得要命,可心里美滋滋的。她想了想这些年来游历人间的所见所闻,觉得作为一个女人这样口是心非,实在是太正常不过了,并不打算检讨自己。 黑大人前脚刚走,夏安浅就带着安风和劲风到了这座名叫索龙山的地方。 长长的台阶似乎是没有尽头,明明那座笼罩在烟雾之中的寺庙就近在眼前,可怎么走,还有那么长的一段路。 劲风跟着夏安浅一步步地往上爬,前方的安风正双手背负在后,一蹦一个台阶地往上,十分有活力。 劲风抹了抹额头的汗,跟夏安浅说道:“这个地方,直接施展法力上去不就可以了,何必要慢慢爬上去这么累人。” 夏安浅看了劲风一眼,笑道:“这个索龙山风景秀丽,说不出的灵气逼人,我们在此间走了这么久,也不见有什么不怀好意的精怪前来拦路,可见上方的寺庙中,定有得道高人在此。我们以脚力慢慢爬上去,方显诚意。” 劲风:“你觉得寺庙中有得道高人?” 夏安浅一本正经地点头,“对,你相信我,绝对不会错的。” 劲风:“……” 爬到台阶的尽头,一座古刹立在山顶之上,尚未入大堂,前方的空地中已经放置着一个佛像。 佛祖慈眉善目,凝望着红尘的众生百态。 夏安浅站在佛像前,上手合十,行了个礼。安风见状,有样学样。 稚儿双手合十,眼睛紧紧闭着,然后也弯着腰撅着小屁股,鞠了个躬。 夏安浅柔和的目光落在了安风身上,嘴角忍不住微微扬起。 我佛慈悲,虽然她并不认为佛祖那么有空将众生一一普度,可拜得神多自有神庇佑这句话也并非是毫无根源。 夏安浅拜完佛祖,便打量着这座古刹。 与当日黑山上的兰若寺,这座名叫芳华寺的千年古刹显得年代更为久远一些,斑驳的烛台,台阶上的青苔,古刹两旁各种着一颗参天大树。大树上飞鸟不断,夏安浅想大概是这山上的鸟儿几乎都在这地儿筑窝了,不然哪来这么多的鸟不断地飞回来? “阿弥陀佛。” 一个声音响起。 夏安浅转过头去,站在门口的是一个僧人,体型微胖,身穿着灰色的僧服,脖子上挂着佛珠,眉头是雪白的。 安风看到有僧人,哒哒哒地走过去,仰着头。黑白分明的眼一眨不眨地看着那个僧人。 僧人看到安风,微微一笑,弯腰伸手在他的小脑袋上拍了拍,“小施主看着好生面善。” 僧人看着一派的翩然出尘,夏安浅走过去,客气而有礼地说道:“我与弟弟路经此地,看到了台阶的尽头便是寺庙,便想来瞧瞧,敢问大师法号?” 僧人笑道:“贫僧法号思凡。” 思凡?是思念凡间还是什么意思? 夏安浅听到这个法号,心里有些意外,抬眼看向思凡大师。 大师身在红尘外,是出世之人,但他与世人打交道却也颇有心得,无论说什么话都是一副春风化雨般的模样,润物细无声,他甚至还放任安风将他挂在脖子上的佛珠拿了下来,随安风将佛珠散成一堆还是将佛珠捏成灰。 思凡大师领着夏安浅沿着寺庙旁的台阶往上走,上面才是正儿八经给人上香祭拜许愿的地方,香炉中燃着几柱刚点完不久的香。 思凡大师说道:“芳华寺平日香客并不多见,有时一年十个月都不见有香客前来上香的,可这两天却十分可贵,先是来了孟龙潭与朱孝廉来此看壁画,如今又来了几位施主。” 夏安浅点了一炷香,插在香炉里,笑着与思凡大师说道:“大师法号思凡,果然是人如其名,对这些来去随缘的事情看得这么重。” 大师也不否认,说了一声“善哉”后,便引着夏安浅走出大殿。 两人才走出正殿,就看到读书人模样的男子从前方走来。两人姿态有些亲密,大概是交情非常好的朋友。只是……夏安浅有些狐疑地看向那个朱孝廉,一个破举人身上竟然有紫气? 而关键是,这个朱孝廉怎么这么面善? 二百年前,孙紫菡转世成公主,那时候跟在她身边的,不就是跟这个朱孝廉长得没差的国师吗?鬼使大人说,那个国师是下凡历劫的仙君,这都多少年过去了,这个仙君的劫怎么到现在还没完?而且还变成了一个满身穷酸气的举人老爷? 第102章 画壁(二) 第81节 102: 狭路相逢。 夏安浅看着前方的朱孝廉,心里头涌出这么一句话。 安风看到了那朱孝廉, 双手叉腰, 眼睛一瞪, 就想朝人家喷一脸的冰渣子。 夏安浅一看安风那架势, 伸手拍了拍他的小脑袋, “安风。” 安风本来已经做好准备,忽然被夏安浅打断了,不解地抬头看向她。 夏安浅脸上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 轻声跟安风说道:“不着急。” 她以为安风心智未开, 很多事情大概是不会记得的, 原来也会记得这么清楚的吗? 安风听到夏安浅的话, 撇了撇嘴, 原本只顾着自己玩的小家伙,忽然之间就变得粘人起来, 小爪子揪着夏安浅的衣袖不放。 前面的朱孝廉和孟龙潭察觉到几人,已经走了过来。 道风仙骨的僧人, 长相堪称清丽无双的女子, 在僧人和女子之间,还有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只是那个小娃娃不知道做什么, 似乎对他们怀有敌意一般, 睁着一双眼睛瞪着他们。 孟龙潭与朱孝廉是挚友, 恰逢朱孝廉到了江西一带游学,并听说芳华寺中有壁画,所画之物栩栩如生, 想到芳华寺来看一看,于是孟龙潭就带着朱孝廉到了索龙山。 孟龙潭说来也是邪门,芳华寺位于索龙山之上,此地风景秀丽,又无猛兽伤人,可到此上香拜佛的香客却寥寥无几。孟龙潭将心中疑惑说出来到时候,朱孝廉只笑着与他说道:“此地风景虽好,可位置偏僻,留守在此的思凡大师还时常云游四海,此地不为人知也不奇怪。再说,你我之所以到此,不过是从一个疯疯癫癫的道人话里得知此处有壁画巧夺天工,才会来的么?而且你我来的时候,心中还是将信将疑的。” 两人到了芳华寺游览了一圈,盘算着找思凡大师带路前去观看壁画,谁知这一找,不止看到了思凡大师,还看到了一个貌美的女子带着一个两三岁左右的稚儿跟大师一起。 山林之中,一个弱质女子带着一个小娃娃? 孟龙潭心里头不由得浮现一个念头:这个女子和小娃娃,该不会是这山林中的精怪所化吧? 转头看向好友,却见他望着夏安浅有些失神。 孟龙潭忍不住重重地咳嗽了一声,朱孝廉回过神来,朝思凡大师和夏安浅两人作揖,随即跟思凡大师说道:“大师,我与孟兄想去观看东边的壁画,不知能否请大师引领?” 壁画? 夏安浅有些狐疑地看向思凡大师。 思凡大师微微笑着,说道:“当然可以。”语毕,他又转向夏安浅,语气和善而有礼,“能到芳华寺来的,都是有缘人。女施主不如也带着弟弟与我们一同前去观看?” 夏安浅笑着反问:“只有我和弟弟算是有缘人吗?陪同我们一起前来的书童,不能等他一起?” 思凡大师:“各人有各人的缘法,显然女施主的那位随从,与这山林的草药更有缘分一些。” 思凡大师话中有话,夏安浅不由得侧头,看向僧人。 思凡大师低垂着眉眼,十分平静地道了声“阿弥陀佛,善哉。” 夏安浅不知道眼前的这个僧人到底是什么来历,总觉得他刚才的话,好似透着什么玄机似的。但既然没有感觉到他有什么恶意,去走一趟又何妨? 于是,夏安浅微微一笑:“那就劳烦大师了。” 一旁的孟龙潭和朱孝廉则大为惊讶,彼此对视了一眼。 当今世道,一个女子带着一个稚儿出现在深山野岭,本就十分耐人寻味。而思凡大师此刻又邀请眼前的女子跟他们一同去观赏壁画,似乎有些不妥。 思凡大师却像是会读心术一般,与两人说道:“众生平等,佛门清净地,只要心中无龌蹉之念,便没什么妥不妥。” 被看穿了心思的两人脸色通红,朱孝廉神色尴尬地说道:“小生浅薄,担心这位姑娘与我和龙潭两人同行,会有损她的清誉。大师不拘泥于世俗所见,方才是小生愚昧了。” 夏安浅听到他的话,没忍住笑了出声。她记得两百多年前的那个国师,可是十分嚣张跋扈讨人厌的,怎么这一世,就变成了一个满身穷酸气的迂腐呆书生? 可见风水轮流转,夏安浅琢磨着等遇见黑无常之后,确认一下这个穷酸书生跟当年的那个国师是不是同一个人。她听黑无常说过,这些下凡历劫的仙君们,虽然一世又一世地轮回时不记得前生之事,可等他们历完劫重回上界的时候,在凡间的记忆他们全部都有的。 如果这个穷酸书生真的是那个国师,夏安浅想好了,她一定要好好地欺负他一顿。 朱孝廉听到夏安浅的笑声,满脸通红,有些窘迫地看了夏安浅一眼。 夏安浅望向朱孝廉,笑着说道:“传说观世音菩萨在成佛之前,曾是一个男子,后来勘破尘世,得道后变成了女身。可见在佛祖心中,男女并无什么区别。而且此地除了公子二人,便是思凡大师。又无旁人在此,我与公子二人一同前去观赏壁画之事,只要公子二人守口如瓶,又怎么会有他人得知?” 谁知思凡大师听到了夏安浅的话,笑着说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但只要无不可对人明言之事,男女同行也未尝不可。” 夏安浅睨了思凡大师一眼,她觉得思凡大师或许是个假和尚。可惜鬼使大人不在,不然她还能问一下鬼使大人,这个和尚到底何方神圣。 思凡大师迎着夏安浅的那个眼神,十分淡定地笑了笑,随即引着夏安浅等人一同去了芳华寺的东面。 芳华寺人迹罕至,可寺庙却并不小,除了主殿之外,还有一些其他的殿堂。殿堂之间,楠木回廊贯穿,院子中种着各式各样的花。芍药、牡丹、桃花……不管是叫得上名字的还是叫不上名字的,这里都有。 安风淘气,看到了这么多的花,跑去折了两枝快要垂到地上的芍药回来塞到夏安浅手里。 夏安浅看着手中的话,看向安风。安风仰着头,一双眼睛亮晶晶地望着夏安浅,然后用手比了比自己的耳朵旁。 夏安浅登时会意,她笑着一朵花插在了如云的黑发之间,问安风:“好看吗?” “好看。” 说话的人不会是安风,而是朱孝廉。 夏安浅侧头,一双眼睛似笑非笑地看向朱孝廉。 朱孝廉轻咳了一声,神色虽然有些尴尬,但语气却十分认真,“花好看,人也好看。” 夏安浅秀眉微微扬起,这些书生们,都自带撩人的技能吗?不过想想,人间那么多风花雪月的故事,都是这些文人骚客所写,如果这些读书人都没有撩人技能,那还真不知道什么人有了。 夏安浅朝朱孝廉露出了一个笑容,可安风看了不乐意,小家伙跑到夏安浅前面,面对着朱孝廉张开了手,怒目看向朱孝廉。如果不是因为有夏安浅在旁边看着,估计小家伙不是将朱孝廉冻成了冰雕就是横空劈下一道雷将朱孝廉劈成一具焦尸体了。 朱孝廉一愣,情不自禁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心里觉得很受伤:难道他长了一副不讨小孩子喜欢的相貌吗? 这时,前方跟着思凡大师的孟龙潭不见朱孝廉,回头一看,只见他的书呆子正在跟那个长得十分可爱却老是做出一副凶狠样子的小家伙大眼瞪小眼。 孟龙潭喊道:“孝廉,愣着做什么,跟上。” 朱孝廉这才反应过来,笑着应道:“都在芳华寺中,你还担心我会走丢不成?” 孟龙潭的目光扫过站立在安风身旁的夏安浅,心中嘀咕:你真走丢了也没什么,就怕你人不丢心却丢了。 安风看到朱孝廉走到孟龙潭身旁,眨了眨眼,张开的双手收了回来叉着腰,用鼻音得意洋洋地“哼”了一声,随即跑到夏安浅身旁,紧紧地拽着她的一根手指,像是生怕她扔下他跑了一样。 夏安浅被安风弄得心底直发软,她弯腰,另一只空着的手刮了刮安风的鼻梁,柔声说道:“他现在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而已,不会有什么事情的,别紧张。” 安风嘟着嘴,也不知道是听明白了没有。 可夏安浅觉得,安风一定是听明白了的。 通往芳华寺东边的后山,有一条长长的廊道,廊道两旁,尽是壁画。各种各样的画像,有蛇身人头的女娲娘娘,有当初后羿射日的场景壁画,思凡大师在前方带着朱孝廉和孟龙潭,而夏安浅则是跟安风两人慢悠悠地看着这些壁画。每次安风发出带着惊讶或者是疑问的语气“啊”一声或者是“哦”一声的时候,夏安浅都会停下来陪着他看着那副壁画。看着看着,夏安浅就会慢声细语地临场发挥,跟安风胡扯着每一幅让安风瞩目的画像的题外故事。 他们走着走着,安风停在了其中的一幅壁画前久久不愿移动。 那副壁画上雕刻着的,是一条在云海中翻腾的衔烛神龙。画者神乎其技,那衔烛神龙逼真得像是随时从壁上飞出来一般。 安风站在廊道上,仰头看着那副壁画,久久不动。 夏安浅蹲下身体,一只手搂着安风的小身体,问道:“怎么了?” 安风扁着嘴,显然一副不高兴的模样。 夏安浅笑着抬手蹭了蹭安风的小嫩脸,“别难过,回头鬼使大人从钟山回来,我们或许就可以找到让你变成小龙的方法了。” 就在夏安浅专心跟安风说话,没注意看墙上壁画的时候,那只栩栩如生的衔烛神龙忽然朝安风眨了眨眼。 第103章 画壁(三) 夏安浅微笑着整理着安风有些微乱的衣服,而安风则看着那壁画上的衔烛神龙。 在云海中翻腾的衔烛神龙, 被画着勾勒地威风凛凛, 那有神的双目跟安风对视着, 然后眨了眨。 一下, 两下。 安风“啊哦”了一声, 瞪大了眼睛看着那烛龙图。 夏安浅察觉到安风的举动,也回过头,云海中的烛龙像是要破壁而出一般, 在它身后的云海, 竟有一些花瓣飘洒而下。 夏安浅觉得有些奇怪, 云海里怎么会有花瓣? 安风瞪着那幅图, 忽然上前, 伸出胖乎乎的手想要触碰那壁画上的神龙。 “衔烛神龙是万龙之首,小施主可是十分喜欢?”思凡大师的声音毫无预警地在姐弟俩的身后响起。 夏安浅站在安风身旁, 眼睛不离安风身上,“我的弟弟尚且年幼, 说不上喜欢不喜欢, 大概是看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心中都会觉得新奇而已。” 思凡大师“哦”了一声, 走到安风的另一侧。安风的手正在那副壁画上游移, 因为他个子矮, 夏安浅又不许他随便用法力,因此他只能用手摩挲着壁画下面的一小部分。大半个身体隐没在云海中的衔烛神龙,是俯冲而下的模样, 似是要从九重天上直冲人间,所以衔烛神龙的头部就在壁画的下半部分。 安风胖乎乎的手摩挲着那个龙头,然后移到了神龙的眼睛上。他整个人凑了过去,跟那双眼睛大眼瞪小眼,然而瞪了半天,那烛龙并无反应。 安风瞪了半天,眉头狠狠地皱了起来,手指忍不住在那神龙的眼睛上抠啊抠的,抠得狠了,指甲跟石壁摩擦,发出十分刺耳的声音。 “安风。”夏安浅察觉到安风似乎有些暴躁,连忙蹲下来,一只手揽着他的肩膀让他往她跟前来,“怎么了?” 思凡大师笑道:“我本以为小施主喜欢这衔烛神龙,原来竟然不是。” 夏安浅捉着安风的手看了看,见他并没有将石壁上的灰刮下来,可见虽然心情有些暴躁,可并不十分严重。她略微放下心来,站起来跟思凡大师相对而立。 “我说了,他年纪尚幼,一开始被吸引,不过是在画中看到如此传神的神龙,觉得新奇。说起来,我的弟弟虽然年幼平常又因为爱玩所以有些淘气,但并不是到了什么地方都会忽然使性子的。可他好端端地看着画中之龙都会忽然心浮气躁,并非是我要诋毁芳华寺,佛门本应清静,但听说大师素来喜欢云游四海,此地若是闯进了什么东西,也并不奇怪。” 夏安浅的一番话说得夹枪带棍,显然已经不太友好。 她开始的时候,就觉得这地方有着说不上来的怪异感。如今看到安风这样,心中的感觉就更强烈了。 她本以为自己这么一番话说了出去,思凡大师定然会有所反应的,谁知这个和尚油盐不进,以不变应万变,笑道:“女施主放心,佛门清净地,即使芳华寺中住着的并不是佛祖,但能进来的生灵也绝不会是邪恶之物。” “衔烛神龙,是万龙之尊。女施主可曾听说过这么一个故事?” 夏安浅抬眼,看向思凡大师。 “相传在一万年前,钟山帝君的爱女在参加天帝宴会的途中,遇见了一只受伤的灵兽。她本想不理会那只灵兽,可那只灵兽却十分奇怪,他并不怕神龙的威压,看到了衔烛龙女便十分喜欢,不顾身上受伤,在地上打滚想讨龙女欢心。龙女见他如此,便让神官将那只灵兽带回了钟山。灵兽在钟山养了三千年,便能化形,而那时龙女两万岁。在神族来说,区区两万岁并不算什么,可这龙女被钟山帝君宠得性子有些怪异,在上界风评颇为不好。恰逢这时青华帝君之子横溪太子与龙女年龄相仿,对龙女一见倾心,谁知龙女却并不喜欢他。” “女施主大概并不了衔烛神龙祝阴氏一族,祝阴氏身为万龙之首,万法无用,不仅法力极高,也是十分出色的战将,他们性情大多沉着冷静,待人接物又十分高傲。龙女性格本就怪异,她对横溪太子并无好感,却喜欢上而来自己养着的那只灵兽。钟山帝君向来自持身份,连天帝都得敬他几分,得知自己的爱女竟喜欢上了灵兽,当即大怒。” 夏安浅听着,侧头看向身后的壁画,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竟觉得那只衔烛神龙目中神色冷淡。 思凡大师跟夏安浅说故事,将原本一直在观看壁画的孟龙潭和朱孝廉也吸引了过来。 朱孝廉:“感情之事,本就不是人所能控制的。那灵兽既然能化形,想必也是十分有灵性的,钟山帝君又何必将他看轻了?大师大可不必再继续,我猜这个故事定然是龙女与灵兽被强行分开,横溪太子如愿娶了龙女回家。” 旁边的孟龙潭附和着点头,“对,我也是这么觉得。” 思凡大师笑着摇头,“非也,龙女与灵兽私自离开了钟山。横溪太子对龙女求而不得,日思夜念,竟险些入魔,幸得青华帝君在旁为他护法才逃过一劫。可横溪太子对龙女早已情根深种,灵根受损,向天帝自请下凡历劫,以勘破情关。” 听到历劫这话,夏安浅没忍住看了朱孝廉一眼,心想这个可恶的家伙又是为了什么下凡历劫的? 朱孝廉听故事听得有些入神,不免有些代入太过,感叹着说道:“横溪太子也是个痴情之人。” 第82节 孟龙潭一看朱孝廉的模样,没忍住用肩膀去撞了撞朱孝廉的肩膀,“故事而已,别当真。” 朱孝廉:“即便是故事,也让人止不住叹息,为何痴心者最后却落得下凡历劫的下场?” 夏安浅睨了朱孝廉一眼,淡声说道:“痴心者又怎么了?你没听思凡大师说了,龙女与化形的灵兽两情相悦吗?横溪太子自是出身高贵,可佛祖也有说,众生平等。即便是小小灵兽,也该有与自己意中人长相厮守的权利。更何况,龙女对横溪太子并无情爱之心。你只看到横溪太子痴心,怎么没看到一对有情人差点被棒打鸳鸯。” 朱孝廉被夏安浅的话一噎,满脸通红,可又书生意气,想找话反驳:“你、你……” 可他的话才开了个头就被人截胡,夏安浅十分理直气壮:“我什么我?我方才说的,都是对的!” 一直被夏安浅牵着手的安风此时不甘被众人冷落,小手叉着腰,挺着圆滚滚的小肚子,横眉竖目地朝朱孝廉恶狠狠地“嗷”了一声。 朱孝廉生平从未被女子那样抢白过,更不曾有被一个三岁稚儿像是看到杀父仇人一样跟他示威,一时之间,竟然脑子一片空白。 朱孝廉语塞,半天说不出话来。 思凡大师微微低头,像是念经般说道:“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凡有所欲,皆是勘不破。” 夏安浅闻言,不以为然地说道:“若是人人都能勘破,岂不是人人都得道成佛了?大师遁入空门多年,勘破七情六欲了么?” 思凡大师:“阿弥陀佛,女施主此言有失偏颇。我佛慈悲,普度众生,若是众生能勘破红尘,便可从此脱离苦海。” 夏安浅听到思凡大师的话,笑了起来。这些所谓的得道高人,都是一副高高在上,俾睨众生的模样,说的话头头是道,横竖都是理,可他们自己真的都勘破了吗? 故事说到一半,孟龙潭并不想听夏安浅和思凡大师两人高来高去,他想知道后来的结局如何,于是问道:“大师,横溪太子下凡历劫了,那龙女和灵兽呢?” 思凡大师:“龙女与化形的灵兽离开钟山一起生活了几千年,后来钟山帝君做了个梦,梦到龙女有孕,那是祝阴氏的传承,便想去将龙女接回钟山。恰逢在下界的龙女和灵兽被妖族围攻,灵兽为保护怀孕的公主而受伤,奄奄一息,若是钟山帝君出手相助,灵兽定能安然度过。谁知钟山帝君因为自己的私心,袖手旁观。后来灵兽死于妖族之手,龙女与父亲反目成仇,从此不知所踪。” 夏安浅听着故事,回过头来看着在云海中翻腾的衔烛神龙,“所以这壁画上的衔烛神龙,是龙女吗?” 思凡大师微微点头,说道:“灵兽灰飞烟灭之时,龙女悲痛欲绝化出真身的场景。” 而凡间滂沱大雨,水淹九州,那是龙女的泪。 夏安浅抬手,指间轻触石壁,“这是她最后一次出现了,是吗?” 思凡大师点头。 夏安浅听完了故事,笑了笑,转头看向一身灰袍的僧人:“大师法号思凡,敢问大师,您到底是看破红尘的真和尚,还是抛不开七情六欲的假和尚?” 思凡大师闻言,哈哈大声笑了起来。 安风自从看到了壁画上的烛龙后,便有些暴躁,此时看到思凡大师哈哈大笑,一脸的不高兴,小小的脚往思凡大师的脚面上一踩。 思凡大师笑容一僵,低头看着安风。安风几乎整个人都站在了他的一只脚上,大概是小家伙也并不喜欢这个看着慈眉善目,实则一肚子不知道什么水的和尚,他甚至没理会夏安浅先前跟他说不许乱用法力的叮嘱,直接千斤坠在了思凡大师的一只脚上。 思凡大师:“……” 安风看思凡大师不笑了,才慢吞吞地从思凡大师的脚上移开,站在夏安浅身旁,一脸乖巧可爱的模样。 夏安浅见状,抬眼看向思凡大师,僧人一副神情自若的模样。安风刚才的那一下,他竟然没有嗷嗷大叫?这个假和尚,大概早就知道她和安风不是寻常人,所以才将她们引来这个地方。 她默默地纵容了安风的“恶行”,伸手揉了揉安风的头以示安抚,接着便是十分没诚意地跟思凡大师道歉:“小弟不懂事,大师总说出家人慈悲为怀,应该也不至于跟儿无知小儿计较,多谢大师包涵了。” 思凡大师:“……” 他觉得自己好像是遇上了一个强词夺理的女子。 第104章 画壁(四) 思凡大师被安风狠狠地踩了一脚,又被夏安浅强词夺理, 只能无奈苦笑, 话中有话:“阿弥陀佛, 女施主不必多心, 能到索龙山的, 自是有缘人。有缘相会,自然不会另有所图。” 夏安浅的笑容冷淡了几分,瞥了他一眼, 没有说话, 前方的朱孝廉和孟龙潭两人正在一副壁画前停留。 这个假和尚对她和安风确实并无恶意, 而且衔烛神龙……她回头瞥了那副烛龙图一眼, 安风看到这只烛龙之后心绪就不太对劲。 她看向思凡大师, 问道:“大师适才说了,龙女腹中已经有了骨肉, 还是祝阴氏的传承,后来她的孩子呢?” 思凡大师:“这老衲就不清楚了。” 夏安浅:“……” “传说灵兽死后, 龙女便不知所踪, 更别说是她腹中之子了。钟山帝君用了许多方法,始终找不到龙女的行踪。不过许多事情, 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说不定哪天, 龙女和她腹中的骨肉会忽然出现。” 夏安浅冷眼看着眼前的和尚像是在打哑谜似的,心中有些不耐烦。“大师有话直说,我天生愚钝。听不懂转了十个八个弯的话。” 思凡大师看着眼前的这对姐弟, 只是笑道:“女施主既然和弟弟有缘到了索龙山,不如在芳华寺暂住几日。芳华寺也有专门为女香客准备的院子。” 夏安浅低头,看着安风。原本还满脸不高兴的小家伙,脸上神情就像是翻书一样,忽然眼前一亮,就挣开了夏安浅的手,跑到了朱孝廉和孟龙潭前面的那副壁画前。 夏安浅看过去,那是一幅天女散花的壁画,画中有许多的天女在花园中,手臂弯着一个花篮,其中有一个披着头发的人其中,她似乎是颇得众人的喜欢,只见她站在花园的中央,容貌柔美,四周的天女都脸上带笑看向她。而在那群天女的不远处,有一个盘着发髻的女子在台阶之上,那女子的容貌看着十分年轻,可头发高高盘起,透着冷艳之感。在她身侧,站在一个僧人。 思凡大师刚才说了这里的每一幅壁画都有故事,那么那幅画中,又有着怎样的故事? 夏安浅转头,正想问思凡大师,谁知那个假和尚神龙见首不见尾,已经不见了踪影。 深夜,月上中天。 索龙山中万籁俱静,只听得见虫鸣,夏安浅带着安风坐在芳华寺的顶上晒月光。 只是,本来是十分安静地晒着月光的两人,忽然看到朱孝廉正从小道走来。 夏安浅觉得奇怪,半夜三更的,他区区一个凡人弱书生,既无法力更无缚鸡之力,不安安分分在房中睡觉,跑出来做什么?难道看风花雪月的故事看多了,还想着在深山老岭里邂逅花妖狐妖吗? 安风本来十分乖巧地晒着月光,察觉到朱孝廉的动静,立即站了起来,歪着脑袋看着那个书生的背影,小小的身影俯冲飞了下去。 只是飞到一半,就被夏安浅袖中飞出的白绸扯了回去。 他抬头,那双大眼睛有些不解地看向夏安浅。 夏安浅袖中的白绸收了回去,蹲下来抱着他小小的身体,安抚着说道:“别急,我们先看他到底是要去哪儿。” 安风嘟着嘴,有些不情愿地站在屋顶。 夏安浅抱着他,笑了笑,说实话,到了索龙山看到那幅云海烛龙图之后,她心里就有种很奇怪的感觉。总觉得有什么事情将要发生,索龙山灵气逼人,可如今深夜万籁俱静,这山中竟也没有精怪出来活动吗? 这个地方,白天安静地不可思议,晚上也这么平静,处处透着诡异。 也不知道鬼使大人到底有没有进去钟山去见那个钟山帝君,要是他在,说不定能知道这个地方到底诡异在什么地方。夏安浅这么一想,忽然觉得很想念鬼使大人。 她想着,手里就转出了那个当初在北海,鬼使大人强买强卖塞给她的海螺。 海螺名叫乾坤螺,据说能记下许多的声音。 夏安浅没用过乾坤螺,也不知道虚有其表的美丽海螺到底怎么用,手里把玩着那海螺。安风原本还因为夏安浅不让他跟在朱孝廉身后有些不高兴,可如今看到夏安浅手中的海螺,一下子被吸引了注意力。 他看着夏安浅手中那个有着美丽花纹的海螺,伸手摩挲着。 夏安浅:“你喜欢?” 安风眨了眨眼。 夏安浅笑着将海螺递给他,“听鬼使大人说,这个海螺能记下许多声音,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唬我,你会玩吗?” 安风接过海螺,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手指在那海螺上左敲敲,右敲敲,夏安浅也不担心他会将海螺弄坏,随他去。 安风敲着敲着,忽然一声“安浅”从乾坤螺中传了出来。 夏安浅愣住,那是黑无常的声音。 不止是夏安浅愣住,安风也被这声音弄得一怔。 声音停顿了一下,接着就是男人低低的笑声传来,那笑声带着几分喟叹几分无奈,却带着说不出来的柔情,他又喊了一声:“安浅。” 夏安浅:“……” 鬼使大人的那两声叫唤,听得她心都酥了,脸上还隐隐发烫。 安风瞪着眼前的海螺,又晃了晃,似乎是觉得还能晃出点什么话来。夏安浅这才反应过来,“哎,安风,别晃。” 安风置若罔闻,再晃。 然后鬼使大人无奈带笑的声音又传了出来,“哎,对着一个海螺说话好像有点蠢。我也不指望你能听到这乾坤螺里的声音,你不嫌乾坤螺碍地方,不将它扔掉我就该觉得高兴了。” 听着黑无常的话,夏安浅脑海里忽然就浮现出一身黑袍的男人坐在沙滩上,手里拿着一个海螺说话的场景。 忽然之间,思念泛滥成灾。 她从来不知道自己原来也会这样想念一个人。 安风开始专心致志地研究着那个海螺,似乎是想要弄明白这个玩意儿,怎么会有鬼使大人的声音传出来。只见他左手晃晃,右手拍拍,那个海螺竟没毁在他手中,可见也是十分幸运。 夏安浅这才回过神来,连忙伸手搂住安风,“好了安风,别弄坏了。” 安风停下来,双手捧着海螺看向夏安浅。 而这时,夏安浅恰好看到朱孝廉往东边走去,放出神识,发现他竟然在白天看到的壁画前停驻。这个穷酸书生,竟然是去看壁画吗? 夏安浅还在想着,忽然,朱孝廉就凭空消失了。 夏安浅放出去的神识看得清清楚楚,朱孝廉就是站在壁画前,凭空消失了! 所以那些壁画,到底是有什么邪门? 夏安浅牵着安风的手,“安风,我们也去看看。” 通往东边壁画的楠木回廊上,有银白色的月光洒在上面,那些叫得出名字叫不出名字的各式花朵,在月光下微风中微微摇晃着,姿态妖娆。夏安浅和安风到了壁画前,云海烛龙图上并无任何异样,她走到刚才朱孝廉停留的那幅壁画前,那正是白天的时候他们所看到的天女散花图。只是……夏安浅盯着壁画的眼睛蓦然睁大了。 那幅壁画,跟白天看到的时候并不一样。 上面多了一个人,多了一个男人,而那个男人,站在那个披发少女的身旁,与少女相对而立。而先前她所看到的那个盘着头发的冷艳女子和那僧人,在壁画上消失了。 这可真是够诡异的。 夏安浅正想要带着安风去找思凡大师,忽然身边的景色一变,她和安风都已经不再是在那被如水月光所照耀着的芳华寺中,他们如今正站在一个花园之中,花园中百花盛开,不远处,朱孝廉正在手足无措地面对着一群貌美的女子。 夏安浅看着前方的场景,有些反应不过来。 她是中了别人的幻术,还是借由壁画进入了另一个空间?可安风的真身是衔烛神龙,万法无用,幻术对安风是不起作用的。如今安风也跟着她一起到了这个地方……可见并不是幻术。 安风却不管那么多,他忽然之中从一个地方到了另一个地方,十分新奇。于是,心中十分新奇的安风忽然就变成了一匹脱缰的野马,十分欢乐地挣脱了夏安浅牵着他的手,朝前方奔去。 在夏安浅还来不及将他扯回来的时候,一个少女已经看到了那个穿着浅碧色衣服的小娃娃,用十分惊喜的语气叫道:“啊!好漂亮的小娃娃。” 夏安浅:“……” 少女的声音惹来院中其他女子的注意,她们本来是在围观那个披发的少女和朱孝廉的,如今听到有人说有个漂亮的小娃娃,都不约而同地看了过去。 粉雕玉琢的小娃娃站在一株芍药花前,他歪着脑袋,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好奇地看向那一双双盯着他的眼睛,看着看着,他就不高兴了。小家伙皱着眉头,忽然辣手摧花,将身侧的一朵芍药扯了起来,然后芍药的花瓣尽数飞起,然后朝那些少女飞了过去。 夏安浅大惊失色:“安风!” 已经飞出去的花瓣停顿在半空中,安风回头,委屈的目光地看向夏安浅,十分清晰地表达着他并不喜欢被人围观的心情。 第83节 第105章 画壁(五) 夏安浅那么一出声,花园里的少女们又都看向她。 一下子被那么多双眼睛看着, 夏安浅心里也是十分无奈, 可来到这里也并不是她硬闯进来的, 这些一个个都美貌如花的少女们难道还能怪她不成?但当务之急是先把安风哄过来, 不然这小家伙真要折腾起来, 那就够呛了。 “安风,过来。” 空中的花瓣洋洋洒洒掉落在地上,安风嘟着嘴, 哒哒哒地奔向夏安浅。 夏安浅牵着他的手, 看向前方的一群女子。 这时, 刚才还被围观的朱孝廉看到了夏安浅, 神情十分微妙, 说不上来到底是觉得惊喜还是惊讶,只是大声叫道:“夏姑娘, 你和令弟也到了这里啊?” 夏安浅有些无语地瞥了他一眼,心想这不是废话吗? 这时, 一个穿着紫红色衣服的女子从人群中站了出来, 长裙拽地,头上插着一朵芍药花, 一双眼睛顾盼生辉, 她跟夏安浅说道:“可是安浅姑娘?” 夏安浅不变应万变, 站在原地模样十分淡定地看着对方。 紫红色衣服的女子有礼笑道:“我叫芍药,先前见过安浅姑娘的。” 夏安浅:“可我没见过你。” 这时,那个披着头发的少女走到芍药身旁, 笑着问道:“那我呢?你有没有见过我?” 夏安浅看向披发少女,此间的少女们一个比一个长得漂亮,各有韵味,眼前的这个披发少女身穿着淡粉色长裙,压着一条紫色披帛,披帛从她的双臂缠绕而下。夏安浅当然是见过她的,她不就是白天之时,她在壁画前还特地多看了两眼的那个少女吗? 竟然是画里画外两个世界,这索龙山芳华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以及已经彻底被索龙山的草药迷住的劲风,估计还不知道她和安风此刻到了壁画里面来吧? 夏安浅脸上神色不动,心中却暗中发起愁来:这可怎么出去啊? 就在夏安浅心中发愁的时候,忽然有一个急促的脚步声响起,接着就是一个少女有些着急的声音—— “芍药姐,姑姑发现有人进来了,让将人领过去见她!” 众人闻言,脸色大变,“怎么办?姑姑从来不让男子进来这里的!” 那个披发少女见状,说道:“姑姑只知道有人进来,又不知道来人是男是女!”她说着,跟芍药说道:“如果是那个傻傻笨笨的书生去见了姑姑,我们都得受罚。” 傻傻笨笨的书生朱孝廉:“……” 芍药抬眼看了朱孝廉一眼,眉头皱了起来。 披发少女又指向夏安浅和安风:“这对姐弟是思凡大师留下的,姑姑应该不会为难他们。芍药姐,不如我们就让她们姐弟去见姑姑吧?” 芍药神情犹豫:“可是——” 众人之中的其中一个少女走到披发少女身旁:“芍药姐,牡丹所言不错,我们不过是因为觉得好玩,才会将这个书生带进来。本想着在姑姑发现之前,我们便悄悄将他送出去的,万不得已,千万别带他去见姑姑。”说着,她的话语都有些微颤起来,“我、我们可都不想受罚。” 夏安浅牵着安风的小手,站在原地,整个人都是蒙的。 这个姑姑又是个什么玩意儿?还有这些牡丹、芍药的,都什么人? 姑姑不是什么玩意儿,姑姑就是那个夏安浅第一次看到壁画时,站在台阶之上看着园中一群少女的冷艳女子。夏安浅已经在被芍药带到大殿的路上,已经从芍药那里得知这位姑姑的名字叫沉璧,此间所有的人和物,都归她管。而芍药,是她最得力的干将。 夏安浅在画中看到的沉璧的时候,就觉得她十分冷艳,如今一见,岂止是冷艳?简直就是冷若冰霜,连说话的语气,也不带一丝温度。 女子头发高高盘起,身穿着一身黑色长裙,在她的肩膀,站立着一只绿色的鹦鹉。那只鹦鹉,让夏安浅想起了阿英。 女子坐在殿中台阶之上的宝座上,睥睨众生一般的姿态看向夏安浅:“你们是思凡大师留在芳华寺的?” 再度从这些人嘴里听到思凡大师四个字,夏安浅是真想有将思凡大师揪出来揍一顿再说。就说他是假和尚,还一天到晚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地故弄玄虚,不怕佛祖知道了要修理他么?!但这时候并不是要纠结这个的时候,毕竟,夏安浅觉得思凡大师这块牌在眼前这个名叫沉璧的姑姑面前,大概是能给她挡掉一些麻烦的。 于是,夏安浅还算十分有礼地的说道:“我与弟弟路经索龙山,看到了芳华寺便想去上香。思凡大师说能到芳华寺来的人,都是有缘人,让我与弟弟在芳华寺为女香客准备的院子中暂住几日。” 沉璧听到夏安浅的话,那双略带英气的眉毛微微上挑,说出来的话近乎是刻薄了。 “你弟弟?那个小家伙真身可是衔烛神龙,你跟祝阴氏可没有关系,自认是他的姐姐,不觉得是有意高攀,强行认亲么?” 夏安浅并不动怒,在该要控制情绪的时候,她已经能做到收放自如了。她笑起来,不以为意地说道:“什么叫强行认亲,我说他是我弟弟,他既然没有说不是,那自然不会有阁下所说的强行认亲一事。” 安风原本安安静静地站在夏安浅身旁,在见到了沉璧之后,一双眼睛直瞅着她,瞅着瞅着,干脆直接蹲下,手肘撑在膝盖上,两只肉呼呼的小爪子托着腮帮,依然十分专注地看着沉璧。 沉璧被他那么看着,微微一怔。 忽然,安风飞身而起,直接飞到她前面,小小的身体悬在半空中,在沉璧面前左晃晃,右晃晃。然后,安风朝沉璧作出了一个求抱抱的姿势。 夏安浅:“……” 在她的记忆当中,会让安风求抱抱的人屈指可数。第一个就是当初出现在白水河畔的黑无常,当时安风直接从树上掉下去,要往黑无常身上砸。 求抱抱,就意味着安风喜欢对方。 所以,安风喜欢眼前这个冷冰冰的沉璧?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夏安浅心中就十分不合时宜地冒出了一股儿大不由娘的心酸感来,沉璧刚才跟她说的一番话可是十分刻薄的,安风这个小家伙不跟她同仇敌忾就算了,怎么看到人家长得漂亮就喜欢了呢? 惆怅。 沉璧被安风的举动弄得愣住,她显然是没有遇见过这样的情况,瞪大了眼睛看向安风,却没有任何动作。 安风看她不愿意抱,有些不高兴地皱着眉头,那黑白分明的眼睛有些失望地看着她。 沉璧皱着眉头,声音带了几分不悦:“你这个小家伙,跑上来做什么?下去!” 安风却像是听不懂一般,只见他原本悬在空中的小身体缓缓落地,他十分干脆地坐在了沉璧座位前的脚踏上,胖乎乎的小身体还往身后的靠,就靠着了那个冷艳女子的腿上。 沉璧又是一愣,她大概是从未有过被这么个软乎乎的东西示好,接着还要被他靠大腿的经验,一时之间,竟然也不知道如何反应。 反而是夏安浅,被安风弄得满头大汗,可她心里又觉得安风这样的异常,肯定是他感觉到了什么。 她记得在北海的时候,安风主动去了海底,因为海底有钟山神君的元神。如今到了芳华寺,他白天时看到那副云海烛龙图时的心绪起伏,以及如今对沉璧的态度……思凡说每一幅壁画都有一个故事……可这幅壁画中,不是故事,而是一个建造在壁画中的世界。有许多的少女在其中,她们有一个共同的姑姑管着她们。 那幅云海烛龙图呢? 那个衔烛神龙女,还在里面吗? 夏安浅还想着,忽然听到沉璧的一声怒喝,“我叫你下去!” 接着,就是安风小小的身体从那踏脚上飞了起来,直直飞往夏安浅的方向。 安风被人送了过来,十分不痛快,只见他眉头一皱,大殿内的迅速结了一层冰霜,小家伙心里头不高兴,要耍脾气。 夏安浅十分头疼地揉了揉额头,到了索龙山之后,安风就变得有些喜怒无常。可她又觉得这不能怪安风,他本来就心智未开,高兴不高兴,自己都无法控制。所以,想来想去,安风无端端将人家的大殿冰封了,只能怪她管教不力咯? 夏安浅正想要道歉,谁知坐在座位之上的沉璧站了起来,黑色宽袖一扬,大殿内的冰霜消失无疑。 她看向安风,嘴角忽然微勾了一下,“小家伙,脾气倒是不小。” 安风双手叉腰,跺脚,哼了一声,然后沉璧身后的座位就被一道惊雷劈成了两半。 夏安浅见状,简直不知道自己该要说些什么。 鬼使大人不在,看刚才沉璧的架势,她显然是可以打得过安风的,而安风一言不合就劈了人家的宝座……夏安浅十分头痛地想:她和安风大概会被这个沉璧砍成十段八段的吧? 第106章 画壁(六) 觉得自己和安风会被人砍成十段八段的夏安浅,当机立断, 决定先下手为强。 只见她动作十分迅速地抄起安风, 往他的小屁屁上“啪啪啪”打了几下, 板着那张清丽无双的脸, 语气恶狠狠地, “这又不是自己家,你怎么能这么淘气呢!不教训你一下,就以为没人能治你了, 是吧?” 她揍了安风的小屁股一顿, 然后才十分抱歉地跟那个高高在上的沉璧说道:“抱歉, 是我管教不严。” 沉璧:“……” 她看到心爱的宝座被雷劈成了两半, 本来怒气冲冲, 要狠狠地教训一顿安风的。谁知被夏安浅先下手为强,一把抄起了安风揍了一顿, 说实话,那一顿雷声大雨点小, 沉璧看在眼里又不好说些什么。她一个静影园的主人, 管着这么多的天女,还非要跟一个思凡大师留下的客人斤斤计较, 也有些说不过去。可她到底是习惯了高高在上, 众人不敢忤逆的日子, 如今有个小家伙不知死活就算了,夏安浅也在她眼皮底下耍花枪,心里头怎么也都不舒服。 夏安浅看到沉璧的神色, 就觉得这事可能还没完,只好轻叹了一声,“安风心智未开,阁下也清楚,他的真身是衔烛神龙,他真要蛮起来,我是架不住的。可我既然认了是他的姐姐,他犯了什么错我也难辞其咎。” 沉璧冷声说道:“他把我的座位劈坏了。” 夏安浅低头看了安风一眼,小家伙被她忽然一顿揍弄得有些蒙,睁着大眼睛委屈地看着她,那双大眼睛里转着水光,泪眼汪汪的,扁着嘴憋着不哭。 夏安浅一看他的模样,忽然心疼到不行。 安风从来都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高兴了大声笑,不高兴了使劲折腾,他不好过,别人也别想跟着好过。可不管什么时候,他都没有像如今这样委屈地泪眼汪汪。 夏安浅心一软,蹲下去抱着安风,她抬头看向那被劈成两半的座位,有些干巴巴地问:“不然……我们赔你一个新的?”可凭她多年的经验,她觉得沉璧的那个座位真要她赔,她得倾家荡产。可不赔怎么办?她觉得自己是打不过这个沉璧的。人家都能在壁画里建一个静影园呢,收拾起她来,估计也是动动手指的事情。 沉璧没有吭声。 夏安浅看着沉璧面无表情的面瘫脸,看向安风,有些无奈地捏了捏他的鼻子。安风那憋着眼泪的样子实在是让她心疼到不行,可又不得不硬起心肠,虽然逼着自己心肠硬一点,可到底还是没忍住放柔了语气,“你怎么一言不合就要诉诸武力啊,这样多不好,你知不知道自己错了?” 安风听到夏安浅忽然变温柔的语气,原本只是憋着不哭,如今则变成了哇哇大哭。 夏安浅愣住了。 沉璧也愣住了。 显然两个人都没有过面对一个哇哇大哭的三岁稚儿这样的经验。 安风不哭则已,一哭眼泪就跟不要钱似的玩命儿往下掉,掉着掉着,外面的天空就开始阴沉起来,接着哗啦啦啦地下起了雨。 夏安浅:“……” 她都不知道原来安风哭是会下雨的。 从前的时候,安风一直都是很听话的,什么事情,只要夏安浅说不可以,她要生气了,安风就会乖乖的。就算心里不乐意不高兴,他也会乖乖的。可他从来都不会哭,这是夏安浅第一次看到安风哇哇大哭。 看着安风哭,她觉得自己简直是想跟安风抱头痛哭。 于是,一向对安风最有办法的夏安浅看到安风这样,忽然就什么办法都没有。手忙脚乱地帮他擦着眼泪,“你哭什么?我就是那样打了你几下,可是你应该不会疼才对,我都没用劲!” 沉璧看着底下的那对姐弟,觉得真是没眼看,可安风哇哇大哭的样子,让她向来十分冷硬的心忽然触动了一下。 于是沉璧说道:“哭什么,不许哭。” 安风不理她,继续哇哇大哭。 沉璧:“我也不要你赔我宝座了。”虽然衔烛神龙的一块龙鳞价值连城,但她也不稀罕。 安风愣了一下,抽噎着看了沉璧一眼,继续哭。 沉璧觉得自己被他哭得脑仁疼,有些忍耐地抬手揉了揉眉心,看出去,外面倾盘大雨,下得是稀里哗啦。芍药跑了进来,语气有些着急地说道:“姑姑,花园里的花被突然下起来的大雨打得七零八落,妹妹们都在花园里难过呢。” 这个画中的世界,应该是由沉璧所建。天气阴晴,何时刮风何时下雨,大概都是由她而定。夏安浅想起刚才一路走来时,那些花花草草,不管是哪个季节的花儿,到了这里面,都是花枝招展,没心没肺地怒放着。 夏安浅不止想到了那些花花草草,她还想到了芍药、牡丹这些名字。 第84节 这些喊沉璧姑姑的天女们,到底是什么人?她们以花为名,难道是花仙?可夏安浅直觉认为这些天女并不是花仙。 夏安浅心里想着事情,还得要哄安风,不然他这么一直哭,估计这个静影园最后得被淹。 “安风,赶紧别哭了。” 安风听到夏安浅的话,扁着嘴,抽噎着,是没有哇哇大哭了,可他眼泪还在吧嗒吧嗒地掉。 夏安浅叹息,“也别掉眼泪行吗?” 安风一抽一抽的,他似乎也不知道要怎样,才能别掉眼泪。 沉璧见状,本想将这两个人扔出去算了,可想了想,思凡大师三天两头还是要进来给她们讲道的,这么粗暴地对待他的客人,好像不太对。可沉璧也受不了自己的静影园被安风的眼泪给淹了,只好纾尊降贵,从高高在上的台阶上下来,她走到安风的跟前,“你要怎样才高兴?” 安风仰头,看着她,忽然朝她张开了双手。 夏安浅愣住,她都不知道安风想要沉璧抱抱的念头这么强烈。所以他刚才哭,不是因为被她揍了小屁屁,而是被沉璧从她的座位上扔了下去? 夏安浅实在是有些哭笑不得,安风这么多年来的第一次哭,竟然是因为沉璧不愿意抱抱他? 沉璧俯首,冷淡的目光落在安风身上,“你想要做什么?” 夏安浅默了默,然后一边观察沉璧的脸色,一边说道:“他可能是见到了阁下,就十分喜欢,希望你能抱抱他。” 沉璧眨了眨眼,用十分不可思议的语气问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夏安浅清了清嗓子,告诉自己别怂,然后再度说道:“安风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会主动跟那个人张开手,想要别人抱抱他。” 沉璧十分不能理解安风这种喜欢一个人就要求抱抱的行为,怪异地看了安风一样。 安风抽噎着,可同时也没忘记自己正在索要一个人的抱抱,“啊啊”的叫了两声。 沉璧站在原地半晌,就在夏安浅以为沉璧不会理安风的时候,沉璧忽然蹲下来,她的眼睛看着安风,看了半晌,伸出手去,将安风抱了抱,然后放开。 接着,她站了起来,一脸的嫌弃,“”行了,你哭得让人头疼,想要抱抱我也抱过了,你要是再哭淹了我的静影园,我要跟你算账的。” 她一番话说完,仓皇转身离开,也没给旁边的芍药说夏安浅和安风是要继续留在静影园,还是粗暴直接地把他们扔出壁画去。 芍药看得目瞪口呆,转头看向已经停了眼泪的小安风。小家伙的脸变得比翻书还快,已经高兴地翻了几个筋斗,然后绕着夏安浅跑了好几圈。 芍药默然了半晌,然后问夏安浅:“姑姑也没说让你留还是让你走,安浅姑娘,你想出去吗?” 夏安浅倒是不知道自己原来还能在这里面呆,她总觉得这画里的世界每个人都透着诡异,特别是沉璧。安风怎么会那么喜欢她,要跟她求抱抱,人家不抱他就哭,哭得快要水淹静影园了,也是服气。 她想了想,跟芍药说道:“芍药姑娘不是说,思凡大师常来这里给你们讲道,我还没听过思凡大师讲道呢,能让我和安风在这里等思凡大师来吗?” 芍药一愣。 夏安浅笑容可掬,说道:“到时候我和安风跟着思凡大师一起出去,我保证安风不会再哭了。” 安风听到夏安浅的话,跑到她身旁,仰着头跟芍药“啊啊”了两声。 芍药从来没见过像是安风这样的小家伙,也没见过她们的姑姑会被一个小娃娃的哭功打败,加上安风确实长得漂亮可爱。她想了想,姑姑也没说让这对姐弟走,让他们留在静影园也没什么不行。说起这些外来客,芍药忽然很头疼,因为那个叫朱孝廉的书生,好像被牡丹捡回了房间。 夏安浅和安风如愿留了下来,因为沉璧已经见过安风和夏安浅了,所以夏安浅十分光明正大地在静影园里带着安风溜达,一边溜达一边了解静影园里的事情。 到静影园的天女们,并不是花仙,而都是在上界犯过错的天女。 静影园是由沉璧所建,她受上界所托,在此看管这些曾经误入歧途的天女们,至于思凡大师,是佛祖底下的弟子,专门为这些天女们讲道,希望可以助她们早日勘破种种,重回上界。 夏安浅打听消息等人两不误,两天后的晚上,她终于等来了从外面来的人。 只是来的人,不是思凡大师,而是鬼使大人。 鬼使大人也并不是光明正大地去拜见静影园的主人,而是偷偷摸摸地到了夏安浅所住的客房。 第107章 画壁(七) 夏安浅开始感觉到了一个人影忽然出现在她床前,眼睛还在紧闭着, 已经朝对方飞出了无数细若毛发的冰针。 对方捏了个手诀, 人就不见了, 夏安浅张开眼睛, 才抱着被子坐起来, 就被一只手臂抄了过去,抱在怀里。 “我说,安浅姑娘是想要谋杀亲夫吗?” 男人低沉魅惑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 夏安浅耳根一热, 但却没有挣扎。“什么亲夫?我郁鬼使大人之间, 可是清清白白的, 鬼使大人可别信口开河。” 黑无常轻声笑了起来, 抬手将她的下巴抬起,在她的唇上落下轻吻。 “怎么跑到这里面来了?” 他的手依然勾着她的下巴, 鼻尖十分亲昵地跟她的相蹭。 男人在前,夏安浅没忍住, 稍稍往前倾, 亲了亲他的嘴角,咕哝着说道:“不是有意要进来的。你去了钟山, 我担心人间浊气太多, 对安风不好, 就只好带着安风和劲风在下界的这些山林里玩了,谁知道会到了这索龙山的芳华寺。” 夏安浅一五一十地将她是怎么到了芳华寺,又遇见了思凡大师, 接着又是怎么和安风到了画中世界的事情告诉了黑无常。 黑无常一直安静地听着,并没有打断她,当然也没有责怪夏安浅。他刚才透过傀儡符一路追着夏安浅的行踪到了芳华寺,觉得山林间灵气逼人却不见精怪,再追下去,发现夏安浅竟然到了壁画里的世界。如今六界,到哪儿都有可能会误入别人的地盘,只要她没遇到什么危险,就没什么好责怪的。 夏安浅:“无咎,我遇见了从前你跟我说下凡历劫的那个仙君。” 黑无常:“你确定是那个仙君?” 夏安浅在黑无常的怀里找了个能让自己觉得舒服的姿势,就窝着不动,一只手指还在他黑色的衣襟上抠啊抠的,有些漫不经心地说道:“差不离吧,模样长得差不多,身上有紫气。不过这一次他可没从前那么厉害了,只是个傻傻笨笨的蠢书生。他这一世要历的是什么劫?” 心爱的姑娘难得乖巧地窝在怀里,鬼使大人觉得自己真是心都快醉了。他一只手在夏安浅一头散下来的青丝上穿梭着,一只手环着她的腰身,笑着问道:“那么在意那个仙君历劫的事情?” 夏安浅抿了抿唇,“也不是,你去钟山,找到钟山帝君了吗?”相比起安风的事情,她和那个仙君的恩怨还是可以先放在一边的。但先放一边,也并不意味着就是一笑泯恩仇了。 黑无常摇头,“没有,钟山之外重重冰山,神官前来跟我说,钟山帝君正在闭关,并不想见外人。安风的事情,我已托神官转告钟山帝君,至于信与不信,就看钟山帝君了。” 夏安浅闻言,微微一怔,轻叹了一口气,将头枕在了黑无常的肩膀上。 “我在芳华寺听到了一个故事,虽然是故事,可我感觉那是真的。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你是怎么进来这个地方的呢。” 黑无常微微一笑,在她的侧颊亲了一下,“这有什么难的,我送给你的手镯是一对,另一只在我这,我随时能感应到你。” 夏安浅“哦”了一声,随即反应过来,“这不对,以后岂不是我在哪儿,你都知道?”要是她跟他吵架了,想要赌气离他远远的,或者想看他着急个几天,岂不是都没有机会?夏安浅想着,又觉得自己想多了,真不想让他知道在哪里,直接将手镯扔了就一劳永逸了。 黑无常望着她,“其实我在哪里,你也会知道。” 夏安浅愣住,可事实是她不知道啊。 黑无常将她的耳垂含进了嘴里,用牙齿轻轻啃噬,“我一时兴起,就设了个禁制,你暂时用不了。不过只要你愿意当我的鬼使夫人,无论我在哪儿,你都能感应到。安浅,你愿意吗?” 男人实在是狡猾,明明知道她十分贪恋两个人这样的亲昵,并且对他亲密的举动几乎毫无抗拒之力,却还故意来诱惑她。 夏安浅缩了缩肩膀,想要避开他的举动。 谁知道他干脆直接将她的脸转了过去,再度吻住她的唇。唇舌交缠,简直是热情得快能燃烧起来。 夏安浅被他弄得情迷意乱,可还是勉力维持清醒,推开他的俊脸,“唔,不要。” 黑无常望着她已经被吻得红肿的唇,又低头在上面舔了舔,“为什么不要?” 夏安浅被他弄得气喘吁吁,笑着避开他的唇舌,“因为时间地点都不合适。” 黑无常:“我在外面设了屏障,没有什么不合适的。” 他的话音刚落,就听到“啊哦”的一声,黑无常愣住,缓缓转头,只见夏安浅的床上,坐着一个小娃娃。 小娃娃嘴角还流着哈喇子,那双大眼睛十分好奇地看着他们俩。 他看到黑无常的目光,咧嘴笑得十分欢快的模样,站起来张开双手,要抱抱。 黑无常:“……” 安风这个小家伙怎么会在夏安浅的床上?! 安风无视鬼使大人彻底黑掉的脸,“啊啊”两声,然后整个人往前栽,反正他就是要人抱。 鬼使大人无奈,只好伸出另一只手将他拎了起来,小家伙的四肢在半空中扑腾。鬼使大人有些无奈地将他扔回了床上,接着又将刚才被他抱在腿上的夏安浅放回去,自己也挤上了床。 夏安浅无语,正想抗议鬼使大人怎么可以这样的时候,安风又不安分了。 被放在了床最内侧的安风不乐意只能看到夏安浅,非要挤在两人中间,于是鬼使大人只好又将小家伙拎了过来,放在中间。 安风小小一个家伙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占了很大的空间。夏安浅睡在床的内侧,看着黑无常十分无奈的脸,忍不住笑了起来。 黑无常见状,伸手过去捏了捏她的鼻尖,“看到我吃瘪,你这么高兴啊?” 夏安浅笑眯眯的,想了想,才说道:“也不是因为看到你吃瘪了高兴,就是看着你惯着安风的模样,我觉得特别好看。”是真的,她一直觉得黑无常跟安风相处的时候,特别让她喜欢。 黑无常闻言,剑眉微挑。 躺在他和夏安浅中间的安风看见黑无常挑起的眉头,有些好奇,伸出手去摸他的如墨剑眉,另一只手又摸向自己的眉毛,好像是也想让自己的眉毛动一动。 黑无常眼睛微微合上,随安风折腾,他只是笑着问夏安浅:“那安浅姑娘有没有觉得我很适合当父亲啊 ?” 夏安浅:“大概是挺合适的,不过鬼使大人要当父亲之前,你首先应该得有个夫人。 黑无常听到她的话,伸手将安风放在他眉毛上的手抓了下来,张开眼睛,那狭长的双眼带着笑意看向她,那眼神赤裸裸地表达着“只要你愿意,我肯定是没意见”这样的意思。夏安浅被他一看,险些又要败下阵来。 鬼使大人一旦展开攻势,都是来势汹汹的,那滚烫的情意让人简直无法抵挡。 她后背贴着墙,眨了眨眼,然后装作没看到鬼使大人的目光一样,语气十分自然地问道:“你认识此间的主人吗?” 黑无常:“不认识。” 夏安浅一愣,“这里的主人不让男子进来,你不认识她,是怎么进来的?” 黑无见安风在他和夏安浅之间滚来滚去,滚得有些无聊了,就打了个哈欠望着上方,黑无常伸出手去将安风的眼睛蒙住好让他睡觉,然后跟夏安浅说:“我偷偷进来的。” 夏安浅:“没有被发现?” 黑无常朝她眨了眨眼,“冥府有一种树枝,带在身上能将我身上的幽冥气息全部掩盖,我带了那树枝,她发现不了我。” 夏安浅默了默,随即叹息着说道:“没想到堂堂冥府的鬼使大人,也会做这样偷鸡摸狗的事情。” 黑无常笑了起来,半是调笑半是诉衷情地说道:我心爱的姑娘在此间,我是非来不可,手段确实不太光明磊落,惭愧。” 夏安浅有些傻眼,觉得好像她不管说什么,都能让黑无常将话题绕了回去。但黑无常来了,这确实让她有松了一口气的安心感。于是,夏安浅没再跟鬼使大人拌嘴,只是抿着唇,朝他露出了小梨涡。 鬼使大人原本蒙着安风眼睛的手伸了过去,想要触碰夏安浅的侧颊。谁知还没碰到夏安浅,他的手又被安风抓了回去放在安风的眼睛上。 黑无常瞪着安风,觉得今天这小家伙怎么忽然存在感这么强? 夏安浅微笑了下,主动伸出手去碰了碰男人的下巴,“其实我和安风在这里不会有事,我刚才不是跟你说,我听到了一个故事吗?”夏安浅眼睛盯着男人下颚优美的弧线,声音放轻了,“那是一个关于衔烛神龙女的故事,是思凡大师说的,可我觉得那并不是故事,而是现实。” 夏安浅将那天思凡大师跟她说的故事原原本本地复述给黑无常,“思凡大师说每一幅画都有一个故事,可我觉得,应该是每一幅画中,都有一个世界。我们在的这个地方,是沉璧管着那些曾经犯过错的天女。无咎,你觉得龙女会不会就在那副云海烛龙的壁画中?” 第85节 第108章 画壁(八) 龙女就在云海烛龙的壁画之中? 黑无常看向夏安浅,问道:“你怎么会这么想?” 夏安浅将安风那天在云海烛龙图前的表现告诉黑无常, “安风虽然控制不了自己高兴还是不高兴, 可他很少那样焦躁。他一直在用手抠那衔烛神龙的眼睛, 他是不是从烛龙图的眼睛里看到了什么?” 黑无常沉吟了下, 其实夏安浅的猜测也并无可能。当初在北海的时候, 安风就能感应到在海底的钟山神君的元神,跑到魂灯那里去了。如果云海烛龙图里真有什么,安风能感应到是一点也不奇怪的。 “即使龙女真的真壁画中, 我们又能如何呢?难道你怀疑龙女是安风的母亲?” “这也并不是没有可能。钟山神君说安风确实是衔烛神龙的传承, 可他身上的衔烛神力都全部被封印了, 为什么他会被封印?我觉得思凡大师好像知道些什么, 他说我和安风, 是芳华寺的有缘人。” 黑无常伸过手去,想要将夏安浅捞进怀里, 无奈中间隔了个安风,只好作罢。 他将手收了回去, 双手枕在脑后, 徐声说道:“思凡大师到底是个什么人?” “我这两天打听到的,是说思凡大师是佛祖的弟子, 专门留在芳华寺中, 定期到此间为这些天女们讲道。” 当年的衔烛神龙女喜欢上了自己的灵兽, 可因为青帝之子横溪太子苦恋她,钟山帝君又更加属意于横溪太子,所以从中干扰。一心追求所爱的龙女只好跟灵兽离开了钟山, 她和灵兽一起生活几千年之后怀孕了,却是钟山衔烛神龙一族的传承。 按道理说,如果安风真的是龙女和灵兽的孩子……那钟山帝君怎么可能会让他流落下界?又有谁有那样的能耐,将衔烛神龙与生俱来的神力都封印得一丝不漏? 可钟山帝君闭门不出这事,又实在是透着几分诡异。 黑无常在冥府是阎君的左右手,说起阎君,六界之内谁都得看他面子,万一哪天那些个仙君神君都跑去轮回历劫了?又或者说是在凡间上界造了什么孽缘,要到轮回中去了解孽缘呢? 总之能不得罪,就别得罪。 黑白无常作为阎君最得力的左右手,时常在他们阎君忙得无暇抽身的时候给诸位仙君神君做过送贺礼送口信等杂七杂八的事情时,也在上界混了个脸熟。 这些年来上界发生的大事,不说如数家珍,但是不是有这么一回事儿,黑无常只要一听就知道有没有的。 钟山帝君和衔烛神龙女这事,他确实没听说过。就连钟山帝君莫名其妙关闭山门,上界众人不过都是将其归结于是钟山帝君自持是上古神族,法力无边连天帝都让三分,所以就目中无人,关闭山门以示自己清高而已。 夏安浅望着黑无常,说道:“我觉得龙女的事情不像是小事,你都没听说过吗?” 黑无常:“没有。” 夏安浅眨巴着眼睛瞅着他。 黑无常徐徐抬眼,对上她的视线,“怎么?” 夏安浅模样十分无辜:“思凡大师说,这是一万年前发生的事情,可你都活了两万多岁了!”跟她相比,是个老家伙了,应该要知道更多的事情才对。 黑无常从自己心爱的姑娘话里读出了嫌弃他老的意思,默了默,风牛马不相及地说了句:“其实在仙界,两万岁已经是非常非常年轻了。”水苏那会儿两千岁了还经常说他还是个龙宝宝呢! 夏安浅眨了眨眼,“哦”了一声。 鬼使大人瞥了她一眼,默然无语。跟夏安浅这几百年相比,他的两万年好像确实是漫长了些。 夏安浅轻叹了一声,“如果你都没听说过,那就不知道要怎么求证安风的身份了。你说那个钟山神君不会是在诳我吧?” 黑无常:“可我们都见过安风的真身,确实是衔烛神龙。” 夏安浅看着在两人中间已经呼呼大睡的安风,心底忽然就涌出一股怅然来,“他是衔烛神龙不错,可现在他又不能现出真身,身上的神力又被封印了,我们说他是衔烛神龙,可要别人怎么相信呢?” 夏安浅越想觉得越发愁,她觉得安风就像是一个拥有无数宝藏的人,明明富可敌国,可是因为他自己无法将那些东西拿出来,所以谁都不信他。好比美玉蒙尘,别人不识货,都当他是块只会打架的怪物小石头。 “都没有人来管安风,怎么办?” 钟山神君只管杀不管埋,说了安风需要到钟山顶上的养龙池养着,可也没说钟山帝君都将钟山给封了。他既然认出来安风是衔烛神龙一族的传承,好歹给个特殊通道,让他们进去钟山见钟山帝君啊! 黑无常看着夏安浅眉目染上轻愁的模样,忍不住放柔了声音,安抚说道:“这不是有我们在管吗?没事,钟山帝君的事情,我已经派冥鸦传书给阎君,通过他给钟山帝君下拜帖,或许有机会见钟山帝君一面。” 话虽然是这么说,可黑无常心里也是有些没底。衔烛神龙一族简直就是有本事就任性,他在钟山外看到从天界传到钟山的文书,以及各路仙君的拜帖都跟雪花似的悬在空中,所有的都没拆封,应该是钟山帝君从封山那天起,就再也没有理会过外界之事。 通过阎君下拜帖,到底能不能见到钟山帝君的真容,黑无常也说不好,只能看运气。 不过黑无常看着夏安浅的模样,她好像是已经笃定那幅云海烛龙图中的龙女,就是安风的母亲。 “你觉得思凡大师说的故事,是真的?” 夏安浅咬了咬下唇,有些无奈地摇头,“其实并不是那么确定,不管故事是不是真的,可我觉得那幅画上的龙女,应该跟安风是有关系的。无咎,你说我们能进去那幅画中吗?” “别急,你不是说思凡大师还会来此间讲道吗?他既然说你和安风是芳华寺的有缘人,将你们留下来,定然是有动机的。你先按兵不动,我回冥府一趟。” 夏安浅:“又回冥府?” 黑无常笑着撑起了身体,探了过去,在她的额头眉心亲了一下,“我去问问阎君,知不知道衔烛神龙女的事情。” 而且说起来,他感觉许多事情看似无从考究,但冥冥之中像是都有定数。 白水河畔的小小地缚灵,能吞山倒海的安风小家伙,到后来的苏子建孙紫菡转世……所有的事情看似只是巧合,可更像是早已安排好的一般。 或许就连当初他去聂家村捉拿金十娘,遇见夏安浅,或许也并非只是巧合。 黑无常想了想,跟夏安浅说道:“对了,我从前给你的那本古书呢?” 夏安浅一时没反应过来,“哪一本啊?” “就是记载着你如今修炼的水系法术的那一本。”黑无常说着,好像是想起了什么好玩的事情一般,嘴角不自觉扬起,补充说道:“那时候在兰若寺,你还觉得我是在诳你,恼羞成怒要将我冻成冰雕的那一本。” 夏安浅想到那事,没好气地横了他一眼,“什么觉得?那事情,你本来就是在诳我,只是误打误撞,发现我竟然真的能看到上面记载的法术而已。” 黑无常看着她那娇俏的模样,不自觉地低头,想要亲上她的红唇,可大概是他没注意到中间的小安风快被他压扁了,安风十分不满地咕哝了一声,黑无常愣住,然后十分无奈地躺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下次想要跟他的姑娘亲热,得挑个安风不会出现的地方,不然想抱不能抱,要亲不能亲,非得憋死他不可。 夏安浅侧躺在床上,看着男人英俊的侧脸,觉得心底一片平和。 直觉告诉她,此刻的平静可能只是暴风雨前的平静,可是她竟然一点忐忑害怕的感觉都没有。 她忽然想起了一句在凡间广为流传的一句词话。 此心安处是吾乡。 她从来都没有感觉到像此刻这样的心安和平静,她知道这是因为身边有安风,有黑无常。这两个在她人生中占据了最重要位置的人如今就在她的身边,让她觉得自己无所畏惧。 她将那本黑无常给她的古籍转了出来,递过去给他。 黑无常接过古籍翻了翻,依然是泛黄的纸张,上面空无一字。 夏安浅一只手臂曲了起来,将头枕在手臂上,那双清润好看的双眼微弯着看向黑无常,忽然说道:“无咎,等我们把安风的事情解决了,我就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住下来,好不好?” 黑无常将古籍放好,随口应道:“好啊,省得你到处折腾让我不放心。” 夏安浅眼眸弯弯,好似没听到他那煞风景的话,又自顾自地说道:“游历了几百年,我忽然觉得,我应该要有一个家了。” 黑无常一怔,狭长的双眼带着几分不可置信看向她。 夏安浅脸上的梨涡漏了出来,笑得十分好看。 她说:“鬼使夫人这个称呼,好像还挺不赖的。” 第109章 画壁(九) 相传两万年前,一只受伤的小鸾鸟被白帝少昊所救。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 就听说那位白帝少昊是上界众多天神之中岁数最大的一位, 六界之内, 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白帝少昊是不是真的如同传言一般牛逼哄哄不得而知, 可在上界, 想要成为他座下弟子之人,如同过江之卿。就连钟山帝君,也将自己的爱女送到了白帝所在的长留山。 于是每天在长留山门外, 总是排着一长串的车队, 车里都是诸位想为儿子女儿拜师的仙君神君们塞的宝贝。 可惜长留山的白帝并不因此而放宽条件, 一年到头长留山也没几个弟子。 白帝的弟子虽然不多, 可每一个都很难伺候。 小鸾鸟觉得白帝约莫似乎活的时间太长了, 看遍了六界枯荣,所以收徒的标准完全让人摸不准。白帝的几位弟子, 有天帝的三儿子,那位天帝的儿子风流成性, 到处留情, 见到是个性别属性是雌的,都要上去撩拨一番;除了天帝的儿子, 还有著名战将的儿子, 那位战将之子大概是遗传了自家父君暴戾的一面, 隔三差五就要跟人干架;还有一个是衔烛神龙一族的小公主,人长得是极美,可惜个性极为奇怪, 从来都不合群;白帝最小的弟子……大概就是小鸾鸟了。 虽然鸾鸟是上古神鸟,可跟白帝这几个出身显赫的弟子比起来……小鸾鸟觉得各种滋味,只能自己体会。 白帝的几位弟子性情各异,却感情却很好。 尤其是小鸾鸟和龙女,她们大概一个人的真身是鸾鸟,一个人的真身是衔烛神龙,又都是姑娘,因此感情特别好。 小鸾鸟以为自己将会这样永久地和师兄师姐们一起在长留山学艺,陪着师父白帝,可惜好景不长,一万年后,龙女前去参加天帝的宴会带回了一直灵兽,接着又多了一个青帝的儿子横溪太子拜入长留山,龙女就回了钟山。 为仙为神者,大概是走过十分漫长的岁月才会陨灭,因此总是格外多纷纷扰扰的事情传来传去。 留在长留山的小鸾鸟开始的时候还常用仙鹤传书跟龙女联系,后来也不知道是怎么失了联系。再后来,听说龙女爱上了自己的灵兽,再再后来,又听说龙女带着灵兽离开了钟山 。龙女离开长留山之后,才拜入长留山的横溪太子也跟白帝告假,回家去了。 小鸾鸟还是没心没肺地在长留山跟着两位师兄和师父白帝学艺,直到有一天,仙鹤带来了一面镜子。镜子上她看到龙女满身血污,跟她说—— “师妹,救我。” 那声“师妹,救我”,好似一声惊雷,将夏安浅从睡梦中惊醒。 醒来的那一刻,夏安浅还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眨了眨眼,侧头看向外侧,安风还在呼呼大睡,睡得小脸蛋都红扑扑的。而昨晚还在跟她说话的那个男人,已经不在了,大概是回了冥府吧。 夏安浅翻了个身,看着正睡得香甜的安风,心里有些茫然。 她每次做梦,都会梦到一些事情,不管梦境如何,总会跟现实有些关联。她记得自己离开白水河后做的第一个梦,就是梦到了黑无常搂着她的腰,跟在她一起站在湖边。 黑无常跟她说:“别看了,他还得在这养龙池中养个几百年。” 几百年后,她和安风到了北海,遇见钟山神君留下的一缕元神,告诉她安风的真身,还告诉她安风理应是要在钟山顶上的养龙池里待着。 这些梦,就像是一种预兆。 那刚才她做的梦呢?那个浑身血污的女子,应该是钟山帝君的小公主,可那只鸾鸟呢? 夏安浅觉得自己的太阳穴一突一突的,睡了一觉好像被人从身到心都揍了一顿一样的难受。 正想着,原本呼呼大睡的安风已经醒了过来,他睡眼惺忪地在床上伸了个懒腰,然后滚到夏安浅的眼前,十分可爱的眯着眼睛笑。 夏安浅被他的样子弄得心里头直发软,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 “醒了?” 安风眨巴着眼睛望着她,随即又在房中左顾右盼。 夏安浅知道他在找黑无常,笑着坐了起来,“鬼使大人走了,不用找,他很快就会来找你玩。” 安风一听夏安浅的话,朝她伸手,要抱抱。 夏安浅抱了他一下,顺手在他的后背拍了拍,“你啊,你以后要是有出息了,还会这么黏着我吗?” 安风侧着头,似乎是弄不明白夏安浅在说什么,咧嘴笑了笑,然后伸手把玩着夏安浅垂落在胸前的长发。 夏安浅轻叹一声,跟安风说这些,他其实也未必就懂。 正想着,忽然外面一阵喧哗。 第86节 喜欢凑热闹的安风一听到外面的动静,就要往外飞,却被夏安浅伸手拎了回来。 他十分委屈地回过头看着夏安浅。 夏安浅面无表情,“不许装委屈,等我一下,我也要去看。” 安风歪头,“啊哦”了一声。 外面的喧哗,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是那天被牡丹藏回房中的朱孝廉被发现了。 芍药一脸着急,本来静影园的事情,也不该跟夏安浅多说,可她实在是着急,沉璧因为朱孝廉的事情雷霆大怒,将牡丹和朱孝廉都一起关进了地牢里。 夏安浅没想到这么个地方竟然还有地牢,她以为静影园本身就是一个牢房了,没想到牢房里还有牢房。 芍药看着在静影园最高处楼宇站立着的那个女子,她的神色依然惨白,喃喃着说道:“我都不知道该要怎么办,我从未见过姑姑那么生气。” 楼宇之上,一身玄衣长裙的女子站立其中,站得高自然风大,猎猎的风将她的衣带吹得到处飞扬,像是要带着她一起随风而去一样的感觉。夏安浅没有由来得想起了自己所做的梦,梦中的龙女,有着一张跟沉璧长得一模一样的美丽脸庞。 还想着,刚才还在身边转悠的小安风又不见而来。夏安浅眨了眨眼,四周看了看,忽然听到芍药的一声惊呼。 “天哪,安浅姑娘,你的弟弟又跑去找我们姑姑了!” 夏安浅闻声看去,只见安风正悬在沉璧的跟前,在她周围转悠着。一会儿侧头一会儿手舞足蹈,沉璧倒是一动不动,没什么反应。 夏安浅有些心累地揉了揉额头,她觉得有的地方是她先入为主了。她一直觉得那幅云海烛龙图有古怪,龙女应该是那幅壁画当中。可或许是她想错了,安风无端端那么喜欢粘着沉璧,是为了什么? 芍药见夏安浅丝毫没有要去将安风带回来的打算,不免觉得奇怪,问道:“你不去将你弟弟带回来吗?” 夏安浅却微笑着摇头,“你们的姑姑不还没发脾气吗?不急。” 芍药一脸错愕:“什么?” 等到她们姑姑发脾气的时候,那是急也没有用的! 夏安浅却好像十分淡定的模样,她问芍药:“为什么你们姑姑会发现了朱孝廉啊?” 芍药:“具体情况我也不太清楚,听说牡丹偷偷带着朱孝廉到花园里与姐妹们见面,途中朱孝廉看到了姑姑,忽然像是中了什么邪一样,怎么都走不动了。” 夏安浅:“为什么走不动了?难道那个呆书生对你们姑姑一见倾心?” 芍药默默地瞥了夏安浅一眼,“安浅姑娘,话是不可以乱说的。”可其实,也并无可能。芍药想起方才朱孝廉看到沉璧时的眼神,像是见到了对他而言寻觅了不知道多久的人一样。 夏安浅的心思并没有分多少在朱孝廉身上,楼宇之上,安风正在围着沉璧打转,沉璧好像是被安风的调皮弄得有些生气,伸出手去想捉安风,安风躲开了之后悬在空中叉着腰欢快地笑了起来。 小家伙大概以为沉璧是在跟他捉迷藏。 芍药叹为观止,也不知道那个小家伙是哪来的胆子去招惹她们家姑姑的。 夏安浅看着笑得正欢的安风,忽然问芍药:“静影园是沉璧建的吗?” 大概是从来没有人会直呼沉璧的名字,因为夏安浅问芍药的时候,她还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安浅姑娘问这个做什么?” 夏安浅笑容可掬,“我就是觉得好奇,怎么?不能问吗?” 芍药浅笑,提醒说道:“好奇害死猫,安浅姑娘没听说过吗?”。 可大概是在静影园中,她是沉璧最得力的干将,需要在众多天女面前要维持形象,向来不会多说真什么。有的事情可以跟素不相识的人却不会跟身边相熟的人说,譬如这时候的芍药,她可能心中觉得这事情说一说,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于是她才提醒完夏安浅不要好奇,就没忍住说道:“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到静影园的时候,姑姑已经在这里了。我悄悄问过思凡大师,不过思凡大师老是不知所云,净说一些让人摸不着边际的话也不会直接回答。” 夏安浅点了点头,又问:“静影园中不许男子进入,是为什么?沉璧那么讨厌男子吗?” 芍药微微一怔。 夏安浅等了半天,没听到芍药的回答,侧头看向她。 芍药的脸色十分微妙,沉默了半晌,才慢吞吞地说道:“我都忘了告诉你,我们姑姑不讨厌男子。可这里的天女,全都是因为遇到了情劫才会到静影园来的。” 夏安浅:“……” 竟然还有这样的事情! 第110章 画壁(十) 凡人都以为,神仙就能超脱七情六欲, 没有什么求不得, 他们心中只有大爱, 不会有像凡人那样有诸多看不透放不下的事情。 可事实也并不是这样, 六界之内, 除了四大皆空的佛祖,或许谁都有各种各样的烦恼,就是佛祖, 都得烦恼着在苦海中挣扎不得解脱的芸芸众生呢。 这些天女们, 活了万把几千年, 依然是少女般的模样, 可见在神仙当中, 大概就是凡间豆蔻少女一般的时候。少女情窦初开,喜欢上哪家年轻的仙君, 求而不得伤了灵根,这都是十分正常的事情。 芍药跟夏安浅说道:“也并不是谁遇到了这些事情, 都有机会去了结了那些孽缘的。” 对于这个, 夏安浅是听说过的 。她记得朱孝廉那个呆呆笨笨的傻书生,以前还是国师的时候, 黑无常就说过, 也并不是谁都有资格下凡历劫。譬如说小仙童小仙女的这些不够格的, 大概就是只能自己勘破。勘不破就没法子了,被打发到静影园来。 夏安浅看了看芍药,忽然问:“你也是吗?” 芍药一愣, “什么?” 随即她又反应过来夏安浅问的是什么,笑了起来,说道:“我原本也是的,不过我其实早就能离开了。” “那你为什么不离开?” 难道待在这画中的世界很好玩吗?夏安浅最近都带着安风在这里面转悠,地方是不小,风景如画,各种各样的花儿不分季节在其中开得十分烂漫。可除了这些天女和沉璧,这里面也没什么生气。不会随着四时令节而开不同的种类花卉的那些花朵,看着就不像是真的。 芍药笑道:“我觉得外面也没意思,像这样留在姑姑的身边也挺好的。” 芍药说她原本是王母娘娘瑶池当中的一株莲花,有一次天帝邀请了各路神仙到瑶池边上赏莲,那时她尚未化形。她正觉得这些喝着甘琼的仙君们没意思的时候,一个声音响起—— “长留山的白帝君到了!” 芍药撇嘴,长留山的白帝君她是听说过的,听说白帝君是上古神族,是如今这些神族当中年纪最大的。她想,不过是个长着白胡子白眉毛的老头子,就是仙骨飘飘,大概也不是会十分好看的。 她正想着,忽然一个白色的身影翩然落在瑶池边,笑道:“我来迟了。” 身材颀长,额面光滑,怎么看都不像是个糟老头。而且对方长着一双桃花眼,眼角微微一挑,好像就能飞出无数的桃花来勾人心魂。可偏生他又是一身的冷清仙气,愣是将那双桃花眼带来的轻佻风流压了下去,透着几分禁欲的魅惑。 于是,没出息的芍药就在白帝君出现的时候从瑶池中化形了。让她沮丧的时她并没有像旁的姐妹化形那样变成了美丽动人的小仙女,她变成了一个才会蹒跚走路的小娃娃。小娃娃爬上瑶池边的时候,踉跄了一下,差点就又摔到瑶池里去了,还是白帝君捞了她一把。 白帝君的那一捞,不止捞起了芍药,还捞走了芍药的一颗少女心。 小小天女,和长留山的白帝君,怎么可能呢?如果只是片刻的痴心妄想,那倒是小事,可经不住日积月累的点点幻想,最终酿成心魔,损了灵根。 灵根受损的芍药于是就被王母娘娘送到了静影园来。 好像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故事,夏安浅万万没想到芍药的故事是这样的。 她又想起自己的梦。 鸾鸟,龙女,白帝君。 很多事情,都超出了她的想象。 忽然,一个少女的尖叫打断了夏安浅的思绪。 “你把朱孝廉藏到哪儿去了,把他还给我!” 那个名叫牡丹的少女,身上穿着粉色的衣裙,一头长至膝盖的长发裹在她的身上。夏安浅虽然看不见她的神色,但从声音,也能听出来她的情绪已经近乎狂乱。 牡丹飞身至楼宇之上,跟沉璧相对而立。芍药见状,神色一变,正要上前去。沉璧却好像是早就知道芍药的反应一般,淡淡的声音传了过来—— “你们都别过来。” 芍药只得停留在原地,神色有些着急的地看向牡丹。牡丹是这一群天女当中最小的,长得最为漂亮,性情天真烂漫,十分得众天女的喜欢。 夏安浅看到安风还在沉璧身边打转,有些头疼,手中飞出一段可以充当捆仙绳的白绸将安风缠得跟虫子一样,然后将他拉了回来。 安风被夏安浅拖了回去,不高兴,瞪着眼睛皱眉头。 夏安浅伸手敲了敲他的额头,板着脸,“不许调皮。” 安风撇了撇嘴,看向那个正在跟沉璧叫板的牡丹,气得呼呼的,想远远朝人家喷冰渣子。又被夏安浅捂住了嘴巴,他愣住,看向夏安浅。 夏安浅被他弄得好气又好笑,“你那么喜欢沉璧?” 安风歪着脑袋,眨巴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 夏安浅松开他身上的禁锢,捏了捏他的嫩脸,“人家有事情要处理,你别乱去凑热闹。” 安风得了自由,仰头望了望夏安浅,又看向远处的沉璧,犹豫了几下,跑到夏安浅身旁的一颗树顶上坐下了。 夏安浅看安风静了下来,于是也有心情八卦了。 芍药迎着夏安浅那满是好奇的眼神,觉得自己好像是跟对方交流的信息有点略多。但她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觉得此间的事情并没什么不能和夏安浅说的。画里画外两个世界,夏安浅一旦踏出了静影园,大概只会觉得在静影园的事情是黄粱一梦。 夏安浅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好奇,可也是基于你爱说不说的态度上随口说道:“这才几天而已,牡丹看上去好像很喜欢朱孝廉那个笨书生。那个笨书生,从前在上界,是牡丹的意中人吗?” 芍药:“……” 夏安浅有些惊讶:“你不是说这里的天女都是因为经历了情劫才会到静影园来,据我所知朱孝廉从未见过牡丹,那天他被牡丹弄进来,难道不是因为牡丹看出他其实是下凡历劫的仙君的缘故?” 难道她猜错了?不可能啊!这么明显的事情呢! 芍药有种无语凝噎的感觉,沉吟了下,轻声说道:“你没猜错,朱孝廉确实是牡丹曾经喜欢的那个仙君。其实从朱孝廉进来的时候开始,姑姑就知道他在静影园里了。之所以一直没有揭穿,她的心中大概也是想让牡丹了结这段孽缘的。解铃还须系铃人,牡丹竟能看到在芳华寺壁画外的朱孝廉,并将他带进了静影园,这样的机会几乎是绝无仅有的。可牡丹大概,是要让姑姑失望了。” 夏安浅默然,目光再度落在远处的牡丹和沉璧所在的楼宇上。大概是沉璧设了屏障,因为她虽然能看到两人在说些什么,可却听不到只字片语。 也不知道神色激动的牡丹说了什么,沉璧的脸色稍一冷凝,接着牡丹整个人就已经从楼宇上弹飞出去。 “牡丹!” 芍药大吃一惊,飞身过去,在半空中将被沉璧打出来的牡丹接住。 牡丹笑着吐出一口血出来,她看向那楼宇之上的沉璧,美丽动人的面容此刻几乎扭曲了,“芍药姐,我知道姑姑的真身是什么了,她害得横溪好苦!” 芍药一愣,“你说什么?” 牡丹下地,挣脱了芍药的搀扶,站在一旁摇摇欲坠的模样,她恨恨地看向沉璧,“我居然恭恭敬敬地喊了她这么多年的姑姑,芍药姐,她就是衔烛神龙女,横溪就是因为她,才下凡去历劫的!” 芍药大概是觉得今天发生的事情多得有些让她反应不过来,此刻已经完全麻木。 本来还在楼宇之上的沉璧眨眼之间就到了牡丹跟前,她冷眼看着牡丹,“我的真身确实是衔烛神龙,但什么横溪,我不认识。我当你这么多年姑姑怎么了?就你那丁点儿的本事,我受你一声姑姑应该得很。” 牡丹被她的话狠狠一噎,又咳出了一口血来。 沉璧:“我活了三万多年,从不认识一个叫横溪的人。” 夏安浅闻言,脱口而出:“那白帝君呢?” 沉璧微微一怔,侧头看向夏安浅,静默了片刻之后,她才缓缓说道:“长留山的白帝君,是我的师父,你说我认识他吗?” 夏安浅愣住,白帝君竟真的是沉璧的师父!她转头,看向芍药,只见芍药的神色并未有什么变动。 小小天女和白帝君……夏安浅忽然觉得,为什么能离开静影园的芍药不想离开,反而希望留在静影园?刚才夏安浅一直想知道的事情如今终于得到了一个合理的答案:芍药不想离开静影园,并不是因为她觉得外面的世界没意思,而是因为她知道沉璧是长留山白帝君的爱徒。 第87节 第111章 画壁(十一) 三千世界,原来那么多无奈的事情。 夏安浅望着沉璧, 轻声说道:“白帝君既然是你的师父, 难道你不知道横溪太子, 其实也是白帝君的徒弟吗?”到底横溪太子是不是白帝君的弟子, 其实夏安浅并不能确定, 可既然梦中沉璧是龙公主,那么关于横溪的事情,她觉得也是差不离的。 沉璧闻言, 好似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般, “你说什么?我师父收了几个弟子难道我还不清楚?我是师父的关门弟子, 那个横溪太子我从前听说过的, 是令青帝君十分骄傲的儿子, 可我从未见过他,更别说他是长留山的弟子了。” 牡丹冷笑一声, 她似乎是豁出去了,无所畏惧的模样:“横溪怎么可能不是白帝君的弟子?尊贵的龙公主, 你忘了一万年前天帝专门为了撮合你和横溪而设的宴会吗?” 芍药怒声喝道:“牡丹!” 牡丹站直了身体, 一头披落的下来的长发显得她身材娇小,可却带着几分羸弱的美感。她缓缓的转头, 看向芍药,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她是龙公主?” 芍药嘴唇微动了下, 没有说话。 牡丹咬牙笑了笑,神情有些竭嘶底里,“我在这个地方待了三百年, 三百年来,将你们当成是我亲近的人。可你们,一个害得我意中人下凡历劫,一个眼睁睁地看着我认贼作亲人,真恶心!” 这时,一声叹息缓缓传来,接着就是一个声音响起—— “阿弥陀佛,善战善哉。” 看过去,思凡大师手中拿着佛珠,眉目间尽是慈悲地看向牡丹。而在思凡大师身旁,是一个穿着白色长袍的男人,黑发如墨,白衣胜雪,可他看着却并不像是那种九重天外的谪仙人,因为他的那双眼睛,微微一挑,会飞出桃花来。 长留山的白帝君。 夏安浅见到他的一瞬间,脑海中涌现的就是这个念头。 原本乖巧地坐在树顶上的安风看到了那个白衣男人,从树顶上飞身而下,跑到男人跟前,小脑袋几乎要凑到男人的面前。 男人见状,微微一笑,说道:“小家伙竟然长得这么可爱。”他说着,忽然伸出手来,还伸出手去摸了摸安风的头顶,安风居然没有躲开。 夏安浅愣住了,正想要上前,忽然手腕被一只温热的大掌扣住,“别着急,不会有事,那是白帝君。” 耳旁响起的是黑无常的声音,夏安浅转头,一身黑袍的黑无常已经站在她身旁,嘴角噙着微微的笑意,目中带着几分安抚的神色。 白帝君似乎十分喜欢安风,伸手摸了摸安风的头顶,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安风眉开眼笑,十分不怕生地坐在了白帝君的肩膀上。 沉璧看着自己已经好几百年不曾见过的白帝君,慢悠悠说道:“几百年不见,师父依然年轻。” 白帝君笑眯眯的,目光落在沉璧身上,然后又落在了夏安浅身上,他笑叹着说道:“女娃娃就是不让人省心,为师年轻的是外表,内心早已被你们这些小崽子折腾得白发苍苍。” 沉璧看了看身旁的牡丹和芍药,她手中飞出了一个捆仙绳将牡丹捆住,顺手还给牡丹下了个失语咒省得她在白帝君等人面前丢人现眼,她淡声吩咐芍药:“带她去后山的反思谷,没有我的允许,不许踏出半步。” 芍药点了点头,应了声“是”,就带着走了。 思凡大师见芍药带着牡丹走了,朝沉璧微微颔首,“公主与帝君好好相聚,老衲去准备与诸位天女讲道。” 夏安浅见状,觉得自己应该也要带着安风走才对,可她心里莫名其妙地又觉得自己应该要留在这里。 她抬眼,看了看白帝君,又看向眼前的黑无常。 黑无常望着她那有些茫然的神色,几乎想将她抱进怀里安慰几句,可考虑到时间地点都不太合适,还有个上古的白帝君在,还是别放肆地好。隐藏在宽袖之下的手掌正握着夏安浅的手腕,然后缓缓下移,跟夏安浅十指交缠。他望向夏安浅:“白帝君是阎君让我去请来的,跟你也有关系,别怕。” 夏安浅默了默,“我没怕。” 黑无常微微一笑,跟她说:“不管有什么事情,我都会陪着你。” 白帝君看着夏安浅和黑无常的模样,拍了拍坐在他肩膀上的小安风,叹息着说道:“不过是几百年的光景,本帝君的小青鸾再度回来的时候,竟然已经忘了师父。” 夏安浅微微一怔,清润的双目有些错愕地看向白帝君。 鸾鸟,龙女,白帝君。 在她的梦里,她是那只鸾鸟。被白帝君救起的小鸾鸟,曾经像如今的小安风那样,用两只爪子捉着白帝君的肩膀,在上面停留。白帝君如今看着一副清俊风流的模样,可在长留山的时候,惹得受伤的小鸾鸟不高兴的时候,小鸾鸟脾性一起,会用鸟爪在他的衣服上抓出一个个洞来,愣是弄得白帝君好似凡间的乞丐一般,衣服破破烂烂。 可在梦中,白帝君即使是乞丐,也是一个十分英俊的乞丐。 大概是因为梦境的缘故,她对白帝君隐隐约约有些亲近的感觉,可并不强烈。 沉璧听到了白帝君的话,面无表情,“看来这几百年,师父也瞒了徒儿不少事情。” 白帝君闻言,瞥了沉璧一眼,“好徒儿,你确定是我要瞒你的?” 沉璧冷笑了一声,“这几百年来,我一直在静影园无法离开,对外界之事全然不知,师父,你要将徒儿困在这几幅壁画之中,困到何时?”她说着,伸手指向白帝君肩膀上的小安风,说道:“这个小家伙到底是什么人?他既然是衔烛神龙,小小年纪不在钟山待着,为何到了索龙山的芳华寺?难道在我当初受伤沉睡的那些年里,我的父亲又找到了神女为他孕育骨肉,生下了钟山衔烛神龙的传承吗?” 夏安浅听到沉璧的话,一脸懵的状态。 沉璧的话和她在思凡大师那里听到的故事版本实在太不一样了,到底谁的话才是真的? 白帝君看着沉璧,忽然又说:“你既然都知道他是衔烛神龙,不觉得奇怪他怎么会到了这里来吗?你看到这个小家伙和他的姐姐,心中难道没有任何感觉?” 沉璧:“我该有什么感觉?” 白帝君笑了起来,“沉璧,若我此刻带你会钟山,你可愿意回去?” 沉璧眉头皱了下,“回去钟山做什么?他都直接让我在此当牢头了,我还回钟山做什么?” 白帝君徐徐叹了一口气,“沉璧,该醒了。” 他话一落,夏安浅等人甚至还来不及说话,就被他带进了一个幻境当中。 沉璧看到自己坐着钟山的神官为她准备的车去赴宴,在路过一座高山时,却听到了一只小兽的低叫。她让人停了车,看着那只在草丛中低低呜咽的小兽,一看,就忍不住笑了。 那是一只饕餮,都说饕餮长得凶残,可沉璧看到那只小兽的时候,却觉得那只饕餮长得有些可爱。 饕餮看着她,眨巴了下眼睛。 沉璧见他那模样,干脆将身上的威压都放了出去。谁知那只饕餮感受到来自万龙之尊的威压,却并不害怕,反而在地上打滚讨她高兴。饕餮贪吃,虽然受伤了,可依然是圆滚滚的憨态可掬,她见到他那模样,忍俊不禁,将他带回了钟山。 钟山之顶,有一棵高大的帝女桑。 她看到自己带回去的饕餮在帝女桑下化形,变成了一个长相英俊的男人。他又一双很清澈眼睛,五官的线条像是刀削般地冷硬,乍一看有些凶,他长得十分高大,她站在他的身旁,还显得十分娇小。 她为他取名子游。 云舒云卷,月沉日升。 她和子游在钟山之顶嬉戏,有时候在养龙池里打水仗,有时候打着打着就到了帝女桑下,她有时候也会带着子游一起到长留山。在长留山跟师父上课是时候,子游会在外面等她。日复一日的陪伴,所有的事情似乎都顺理成章。他是灵兽,她是他最亲近的人。他们相互嬉戏,相互情不自禁,在帝女桑下,相互嬉戏着的男女情不自禁,抱在了一起。 可好景不长,听说当初在天帝的宴会上,青帝君的儿子横溪对她一见倾心。为此,横溪甚至还专门拜师到了长留山门下,她对此十分反感,却跟师父抗议。师父却说他早些年就答应过青帝君要收他的儿子为徒,只不过先前横溪并不是那么想要跟除了他父亲之外的神君学艺,才迟迟没到长留山。如今既然横溪要来,他也是没法子的。总不能,堂堂白帝君,要食言而肥。 沉璧对横溪的此举十分不满,可她的父亲钟山帝君对横溪却十分满意。 父亲说:“为仙为神者的岁月太长了,如今再浓烈的感情,也会淡。你早晚,会忘记对那只饕餮的感情。” 可为什么会忘记对子游的感情?她觉得她不会。 父亲嫌子游不够好,那她就带着子游远离父亲,远离钟山。 离开钟山的时候,父亲雷霆大怒:“走了就别再回来!从此以后,你不再是钟山衔烛神龙一族的龙公主!” 她看到自己听到父亲的声音时,脚步迟疑了一下,可她并没有停下,执着地带着子游离开了钟山,也离开了长留山。 下界几千年,她和子游一直在一起。后来,她有了身孕。 衔烛神龙怀孕的时候,体质会发生改变。万法无用的衔烛神龙在怀孕的时候会特别弱,似乎是所有的神力都用来了孕育骨肉,导致身上的灵气无法像从前一般收敛起来。 充沛缭绕的灵气引来下界妖族的觊觎,子游是为了保护她和腹中的骨肉,才被妖族害死。而子游被妖族害死之时,她的父亲钟山帝君便在云海之中,并不伸出援手。她不明白,父亲既然来找她,为何不愿意救子游?即使她腹中所孕育的,是钟山衔烛神龙一族的传承,可他的父亲,依然是子游。 她抱着一身血污的子游,看向眼前目光悲切的父亲。 她忍不住问:“为何不救他?” 可父亲却朝她伸出手:“沉璧,跟我回钟山。” 而在她怀里的子游握着她的手,他那双原本已经变得浑浊的眼睛,那一刻忽然又变得清澈起来。他朝她露出了一个十分温柔的笑容,“没能一直陪着你,对不起。” 她眼睁睁看着子游在她的怀里烟消云散,她的手好像只是虚虚作了一个环抱的姿势。她错愕地抬头对上父亲的目光,瞬息之间,就明白了什么。 第112章 画壁(十二) 她身上神力几乎都用在孕育腹中小龙,子游一死, 她除了要回钟山, 别无选择。 父亲并不喜欢子游, 子游对他来说, 或许说是灵兽都抬举了。在父亲的眼中, 饕餮不过是一只贪吃贪婪的凶兽,死不足惜。可对她来说,陪伴了她将近一万年的子游, 是她心中的爱侣。她寂寞的时候, 难过的时候, 他会陪在她的身边。听说她的祖父钟山神君是个痴情之人, 一生只爱她的祖母前任的望舒女神。祖父陨灭后, 祖母也紧随其后,两人好像是相约好了一般, 即使陨灭也不会留下任何一方。 可她的父亲钟山帝君,与祖父却截然不同。 在沉璧的印象中, 父亲十分宠爱她, 可父亲身边并无固定的伴侣。上古神族的衔烛神龙帝君,在一次做胎梦之后, 就找了一个愿意为他生下女儿的神女, 生下了沉璧。 父亲在感情之事上十分凉薄, 他总说为仙者活着的岁月太过漫长,长年累月地面对同一个人,即使再炙热的感情, 最终也会变得黯淡。沉璧不明白,她曾想伺候了父亲十几万年的老神官打听过,祖父和祖母分明都是鹣鲽情深的伴侣,为何他们孕育的父亲,却是这般的模样? 难道身边一直有人陪伴着不好?她自从有了子游陪伴之后,心中每天都觉得快活。苦恼难过的时候有人哄她高兴,寂寞的时候有人拥她入怀,快乐的时候有人与她一同放声大笑。 有人与她共进退,有人与她同呼吸,那种好似是骨肉相连一样的亲密,让她每每想起,心中都是暖烘烘的。 父亲为何不会眷恋这样的感觉? 老神官笑叹着摇头,说他那把老骨头伺候过老神君,如今伺候帝君,帝君和神君都是上界上好的资质,修为深不可测,可在为人处世当面却是截然相反。老神官停顿了下,又跟沉璧说,帝君这般性情,或许与父母无关,是他天生便是如此。 所以在父亲的眼中,只看得到衔烛神龙一族的传承。 钟山帝君看着满身血污的女儿,朝她伸出的手并未收回去,“沉璧,跟父亲回钟山。” “我不!” 她愤怒地打掉了父亲的手,化出原形,在云海间翻腾。她的子游才死,他的身体已经化作清气,消逝在天地之间。可在她化出原形的时候,她感觉到一股清气在她身边缭绕,似是诉说着最后的眷恋。 她的子游,至死都没有说过一句遗憾后悔的话,只是跟她说没能一直陪着她,对不起。 他知道她怕自己一个人,她怕寂寞无法排解,她怕自己的快乐无人分享。这么懂她的子游,从此以后就再也没有了。她在云海间翻腾,不顾父亲的呼唤,在子游烟消云散的地方盘桓几圈,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父亲要的是衔烛神龙的传承,可她偏不给他。她曾在师父的藏书中看到过,在上古时期,上界神族与下界交战之时,有一处曾经埋葬了无数上界战将及下界妖物的地方,叫断愁海。断愁海中一片死气,任何神族妖族进去了,都将会在六界之中销声匿迹,谁也探寻不到,诡异得很。 可她不怕,她要去断愁海。 从此上天入地,父亲再也找不到她。他想要的钟山衔烛神龙的传承,永远也找不到。 埋葬了无数神族妖族的断愁海,一片漆黑,尽是浊气。衔烛神龙万法无用,她本也不怕这些浊气,可她怀有身孕,神力都用来孕育腹中骨肉,不比从前,渐渐被浊气侵蚀。她在断愁海待了三百年,腹中的小神龙出世之时,神力终于难以为继。 她想到了从前与她一同玩耍的小师妹,那只总是喜欢站在师父肩膀的小鸾鸟,被师父师兄们惯得天真烂漫。 小小的神龙只有巴掌那么大,蜷缩在一片黑暗的断愁海中。 可师妹是青鸾神鸟,到断愁海,会被浊气侵蚀。可沉璧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她陨灭在即,小小的神龙却连眼睛都还没睁开,她必须得找个信得过的人。 她吹出一口气,因为长期被浊气侵蚀,所幻化出来的仙鹤都是黑色的。她将身上的一面镜子挂在仙鹤的身上,让它摇摇晃晃地飞去了长留山。仙鹤离开之后 ,她在断愁海等了半个月,终于等来了小师妹。 那个天真烂漫地没心没肺的小青鸾果然是来了,一身浅碧色的衣服,见到她眼泪就吧嗒吧嗒掉,问师姐你怎么弄成这样了啊,我带你回去长留山找师父,师父一定会有办法的。 傻丫头,她竟然真的来了这片埋藏了无数神族的断愁海。沉璧觉得又是感动又是心酸,她扯住师妹的衣袖,“不,我不行了,你别去找师父。” 第88节 青鸾直接在她的身旁盘腿坐下,瞪着眼睛看蜷缩成一团的小神龙。 沉璧朝她露出了一个笑容:“这是我和子游的孩子,可他是钟山的传承。”她笑着笑着,眼泪就掉了下来,“师妹,子游死了。不对,灵兽是不会死的,他已经化作清气,消失在天地了。” 青鸾望着沉璧,还没说话就红了眼睛。 “子游是因为保护我和孩子而死,他被妖族围攻的时候,我的父亲就在云海之中冷眼旁观。他想等子游死后,就将我带回钟山。可我再也不会回去了,我不回去,我也不想让我的孩子回去。” 而那只正在呼呼大睡的小神龙,无忧无虑,像只灰不溜的小泥鳅。 青鸾:“可、可他这么小,不是要养在钟山的养龙池里?” 沉璧面无表情:“不要。” 青鸾愣住,沉璧看着她的模样,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柔软的头发。“师妹,这里浊气滚滚,你怎么就来了。” “师姐让我来救你,又不愿意让别人来。如果我不来,就没有人理你了。”她说着,眼睛微弯,指了指身上的衣服,“这衣服还是我从师父那里偷来的,可以防止神力外泄。防止神力外泄和防止浊气侵蚀大概差不了多少吧?” 沉璧:“……” 她觉得不知道师父和两位师兄是怎么将师妹养成这样的,就连浊气入体这样的事情在她看来,好似都是儿戏之事一样。可如果师妹不是这样的性子,还会来断愁海吗?沉璧不愿意多想,她看到青鸾来,就放心了。 沉璧:“你帮我护法,我要将身上的神力倾注到小龙身上,让他化形。” 青鸾闻言,瞠目结舌,她以为自己听错了:“师姐你说什么?” 可沉璧并不是说笑,她在断愁海几百年,身上早就都是浊气。衔烛神龙在尚未化形的时候,都必须要在钟山的养龙池中养着,等到能化形和长出鳞片后才能出来。可她的小龙注定不能回钟山,师妹这样带着一只小龙在身边也太奇怪了,不说其他的,或许是一出去,就会被她的父亲知道。 沉璧望着小神龙,伸手摸了摸他的将来要长出龙角的地方,轻声说道:“师妹,帮他取个名字吧。”他或许这辈子都不会记得自己的母亲,所以名字她也不起了,她并不是一个及格的母亲。 “安风好不好?” “为什么是安风。” “因为好听啊。” 沉璧将一身神力灌注在安风身上之后,就让青鸾带着安风离开断愁海。她不止将神力都给了安风,而且在安风化形后,又将安风身上的神龙之力封印了起来。 “这个地方他待着不会有事,你待不了多久就会被浊气侵蚀,师妹,别让将安风交给我父亲,否则你便是对不起我和子游。” 青鸾抱着安风,望着她的师姐,“就算子游是师姐喜欢的灵兽,我也不需要对得他。但是师姐你放心,如果这是你的心愿,那么我当然会替你完成。” 明明是相见无期,可也不知道是怎么弄的,如今这模样被青鸾弄得不像是生离死别,反而像是唠嗑着分别一段时日之后还会再相见的模样。 沉璧神力耗尽,有气无力地朝青鸾挥了挥手,“你赶紧走。” 青鸾抱着安风离开了断愁海,一出去就有些站不住地跪坐在地上,额角渗出细汗。她回头,看了一看黑暗无边的断愁海,咕哝着,“这地方师父肯定是不能来的,但是他可以叫钟山帝君来,安风都不怕这些浊气,难道钟山帝君会怕?” 她一边咕哝,一边捏了个手诀,一只白色的仙鹤出现在她的眼前,她朝那只白鹤有气无力地说道:“师父,沉璧师姐在断愁海,快殒灭了,你赶紧让钟山帝君来救她。还有那件防止神力外泄的衣服,怎么都不妨浊气啊?” 师姐到底要不要活她不管,可她是不会眼睁睁看着师姐就这样陨灭的。师姐不想安风回钟山,那她就带着安风到旁的地方就是了。 于是,被浊气侵蚀的青鸾带着安风回去了她出生的青鸾峰。途中因为太累,还抱着安风打了一小会儿瞌睡,醒来的时候安风睁着眼睛,手舞足蹈咿咿呀呀不知道在说什么话。 青鸾摸了摸额头上的汗,捏了捏安风的小鼻子,“等你娘好了,我就带你去见她。” 她觉得,钟山帝君一定会有办法救师姐的。她带走了安风,钟山帝君不知道安风在哪儿,师姐再怎么惹钟山帝君生了天大的气,可为了找到衔烛神龙的传承,钟山帝君肯定也会尽力将师姐救回来。所以她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先带着安风躲起来,省得钟山帝君看到了安风,就放弃了师姐。 后来青鸾和安风到底怎么样了,白帝君已经无法回溯。可他接到了青鸾的消息后,就已通知钟山帝君直奔断愁海,去到的时候沉璧的元神也已经开始陷入沉睡。 钟山帝君十几万年的烛阴神力将沉璧身上的浊气清洗干净,元气大伤。由于钟山帝君爱女心切也想知道小外孙如今流落何处,在断愁海用圆光术回溯此地所发生的事情,才知道女儿因为子游的事情,恨他入骨。 他几乎倾尽神力要救回来的,并不是这个恨他入骨的女儿,于是钟山帝君干脆将沉璧遇到子游后的记忆也一起封印,用一段捏造的记忆替代了她那段长达万年的、有欢笑有眼泪、有感动也有悲伤的记忆。那里,没有饕餮子游,没有安风,没有横溪太子,没有青鸾神鸟,似乎这样,她所成经历过的痛苦绝望都不复存在。然后钟山帝君在封山闭关前,亲自去向天帝替沉璧要了个差事,在他闭关期间,就让沉璧在索龙山的芳华寺中,替上界管着那些天女们。 索龙山并不是索龙山,而是锁龙山。 元气大伤的沉璧,在上界随时会遇见从前的那些人,轻易就会发现不妥。在下界又浊气滚滚,她虽然万法无用,元气大伤之后并不适合在下界带着。 钟山帝君看中了这片离钟山不远的山林,跟天帝说就让我的龙公主待在那个地方吧。天帝除了说好还能说什么呢?还得意思一下送些犯了过错的天女下去,让沉璧管着。几百年,沉璧从未离开过芳华寺,其实只要她试着走出芳华寺,她就会发现,她走不出索龙山。 索龙山的结界,是钟山帝君而设。所以思凡大师才会说哦,能到芳华寺的人,都是有缘人。 夏安浅和安风能找到索龙山,可见也是定数。 夏安浅等人跟着白帝君到幻境中走了一圈儿出来,良久无语。 白帝君说道:“这已经是我用圆光术回溯到的所有事情了。” 坐在白帝君肩膀上的安风大概是嫌在白帝君的肩膀坐得不舒服,朝夏安浅伸手,夏安浅有些木然地想将安风抱过来,还不等她动手,旁边的黑无常就将安风抱了过来。安风搂着黑无常的脖子,小脸往夏安浅跟前凑了凑。 夏安浅伸手摸了一把他的脸,有些疲惫地问道:“所以安风到底还需要去钟山的养龙池吗?” 白帝君看向沉璧,沉璧脸色是一片惨白,她记得她一万年前在路上遇到了妖族,被妖族伏击受了重伤,然后陷入沉睡,睡了许久,醒来之后,父亲就告诉她,他要封山闭关了,钟山若是封山了那便是不向外打开,冰天雪地的,还跟她说天帝给了她一个任职书,让她到索龙山的芳华寺当静影园的主人。 她也不知道自己重伤醒来之后,就是什么都打不起精神的模样,可父亲看着神色苍老了许多,老神官说那是帝君为了救公主的缘故,公主懂点事。于是,她就点头到了索龙山。 可她不知道这些,原来是套了一个又一个的谎话。她当时看到夏安浅带着安风出现在静影园的时候,心中还十分生气,暗中骂父亲到底是从哪儿找来的狐狸精又生下了一只小神龙。她怎么想,也没想到安风竟是她的骨肉,而夏安浅跟她竟也关系匪浅。 几百年对他们而言,并不算长。白帝君的出现让她记起了许多事情,她记得那是刻骨铭心的绝望和难过,她本应陨灭,可是又活了下来,父亲封山闭关,是因为神力消耗过多。她对父亲,有爱有恨,可心中依然无法释怀,无法原谅。 安风被夏安浅摸着脸,忍不住咧着嘴笑将嫩脸更往夏安浅的手心蹭。 沉璧心中有些微微发酸,师父给她看的映像即使并不十分完整,可足以让她知道安风的身份。她也知道当初自己将安风身上的神龙之力封印起来,不止不想让父亲找到安风,还有一个总要的原因,安风小小的身体,控制不了那些神力。他控制不住,神力乱窜,会将这只小龙炸成碎片。 可安风年岁渐长,封印不可能会永远将他身上的神力压制住。 解除封印之后,安风身上的神力总得有人为他疏导,而且他身上的鳞片长得极慢,跟他从小没能在养龙池中待着也有关系。 她那时来不及学习如何当一个母亲,就将安风托付给了青鸾。如今重新见到安风,心中有些发酸,有些愧疚,可她不后悔。她永远都不会后悔当时将安风送走了,可如今安风来了,跟青鸾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的夏安浅也来了,她得面对问题。 沉璧静默了半晌,淡声说道:“应该是要的。” 夏安浅默然,她好像就是那只鸾鸟,可到底是从来没有那些记忆,她看着沉璧,觉得沉璧就是个陌生人。又看向白帝君,只觉得这人男色可餐,是可以考脸吃饭偏要靠实力的那种人,可她也并没有觉得自己对白帝君会生出什么亲切的感觉。 有的事情揭开了谜底,却有了更多需要去解决的问题。 黑无常却并不想管那些事情,他只关心夏安浅所关心的,他问沉璧:“你要解开安风身上的封印?” 沉璧默了默,摇头,“我解不开。” 说着,她看向安风,不知道这些大人们都经历了一场什么事情的安风朝她咧嘴笑,沉璧被他笑得心里有些发虚,移开了目光,“我那时已经倾尽神力,后来父亲将我救回来,可我身上的神力只是回来了一点点,并不足以解开安风身上的封印。”顿了顿,她的语气有些艰涩地说道:“你们带他去钟山找我父亲吧。” “他本来就是钟山衔烛神龙的传承,因为我对父亲恨极,所以不愿意父亲找到他。除了衔烛神龙一族的神龙之力,没有人能为他解开封印,可我如今身上神力微弱,帮不了他。” 夏安浅听着沉璧的话,张了张嘴,她想问—— 你都知道安风是你的儿子了,你也不要他吗? 安风很听话很可爱的,有人想要伤害你他会保护你,而且他还长得这样可爱,你不喜欢他吗? 我知道你恨你的父亲当初不愿意救那只饕餮,你爱那只饕餮难道你不爱你们共同的结晶吗? …… 很多话到了夏安浅的嘴边,可又被她吞了回去。 她觉得沉璧或许不止恨钟山帝君,她还恨安风。如果不是因为安风是衔烛神龙的传承,或许那时候她父亲就不会为了让她回钟山而眼睁睁看着子游死去。甚至,如果她没有身孕,身上的神力没有用来孕育腹中的安风,就不至于惹来妖族。 夏安浅从刚才跟着白帝君回溯的那些映像中感觉到,在沉璧心中,子游是最重要的。她后来进入断愁海去将安风生下来,或许都是因为子游为了保护她和安风,付出了生命的代价,所以她会将安风生下来。 安风出生了,许多事情沉璧也没有告诉青鸾,包括安风身上的封印只有烛阴神力才能解除。 沉璧并没有能记起所有事情的原本,毕竟,她的记忆是钟山帝君亲手封印的,她只是在跟着白帝君的圆光术走的时候,与那影像中的感同身受,刻骨明显的恨意,痛彻心扉的绝望与痛苦,还有最后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决绝……她好像都曾经有过那样的体验。 而且她的师父这趟到索龙山,或许并不仅仅是为了她。 沉璧看向夏安浅,忽然问道:“你真的是青鸾吗?” 夏安浅愣住,她也想知道她到底是不是那只鸟。她看向黑无常,黑无常一只手抱着安风,一只手将她有些冰冷的手握住,“她是我的安浅。” 夏安浅听到黑无常的话,原本还是一片茫然麻木的心蓦地就好像回到了实处一样。而被黑无常抱着的安风十分调皮,用额头撞着她的肩膀,咯咯在笑。 稚儿天真无邪的笑声回荡在耳边,让她的脑海慢慢一片清明。 她心中其实有很多的疑问,如果她真的是青鸾,那么她此生的事情,是不是跟从前的事情有什么关系?为什么青鸾离开了断愁海之后,白帝君再也追溯不到她的踪迹?她回去了青鸾峰,然后呢?然后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安风会流落到了白水河?为什么青鸾后来变成了另一个世界的夏安浅? 可是她想,这些事情都不用急。 她已经找到了安风的母亲,即使沉璧不想认安风,也没关系。沉璧说了,安风是钟山衔烛神龙的传承,他注定要留在钟山的。 先前钟山神君说过,安风身上的神力被封印压制,又在浊气滚滚的下界活了几百年,对他并不好,需要回到钟山的养龙池养着。如今最要紧的事情安风的身份终于揭晓,那么那些相比而言不是那么重要的谜团,总是可以一个接着一个解开的。 第113章 画壁(完) 清透的日光透过窗棂洒进了室内,在窗棂之上, 掉着一串珠子。日光照在水晶珠子上, 经由珠子朝室内投射出七彩斑斓的光。 这个地方, 她已经住了快五百年。 这五百年里, 她无论如何也没想过, 自己曾经有过一个深爱的子游,生下了一条小神龙,然后她还将自己的小师妹忽悠进了断愁海里。师父说, 她给小师妹送信, 小师妹收到信之后还偷了他的一件放置神力外泄的衣服跑了。 等一个月之后, 小师妹捏了一只聒噪的仙鹤回到长留山, 跟白帝君说—— “师父, 大事不好了!师姐在断愁海里快要陨灭了,你赶紧让钟山帝君去救她。” 父亲和师父赶至断愁海, 她已经濒临陨灭的边缘。 从白帝君的圆光术中,她看到父亲几乎倾尽了神力将她救了回来, 可小师妹和安风这五百年来, 经历了什么事情,为什么小师妹变成了一个修炼的灵体, 还跟冥府的鬼使扯上了关系? 沉璧私下的时候, 曾经问过白帝君曾经的青鸾神鸟, 怎么会变成了如今的夏安浅。如果她没看错,夏安浅所修炼的法术,还是衔烛神龙一族的水系法术。 白帝君沉默了半晌, 然后那清俊的脸上神色也十分纠结:“小沉璧啊,这事情,为师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不过小青鸾、不,小安浅修炼的水系法术,我倒是知道是怎么回事。” 沉璧:“怎么回事?” 白帝君:“那不是你从前在长留山的时候跟翟羽喝酒打赌,输给了翟羽的东西么?那本玩意儿,你也说了,除了衔烛神龙一族会之外,旁人能不能看到全看缘分,输给了翟羽也不担心。翟羽那孩子,不是时常跟下界的妖族厮混么,跟冥府的两位年轻鬼使也颇有些交情。我后来听翟羽说过,青鸾失去音讯之后,他曾经去过冥府想查她是不是误入了轮回,跟冥府那个年轻的黑无常一见如故,顺手将你输给他的无字天书就转送给了黑无常。你也知道翟羽有时候吊儿郎当满嘴胡话,年轻的鬼使也没将他的话往心里去,不过那本无字天书倒是收好了。后来他遇见小安浅,就拿那本无字天书给小安浅,谁知错有错着,小安浅竟然真的是你那本无字天书的有缘人。” 沉璧闻言,沉默不语。 白帝君看着眼前的徒儿,沉璧从五千岁开始,就被钟山帝君送到长留山,听他讲课修习各种法术,这个女徒儿是他一直看着长大的。后来她与饕餮子游的那段事情,他也知情,许多事情到底是缘是劫如今早见分晓,而横溪太子为了沉璧,主动要下凡历劫的事情,白帝君也未置一词。 如今已是凡人的横溪太子摇身一变,变成人间的一个穷酸书生朱孝廉,依然对沉璧一见倾心。 师徒二人各自沉浸在思绪之中,忽听一个揉着笑意的声音传来—— “安风,你再闹,就不理你了!” 沉璧的身体登时僵了一僵,她抬眼看出去,隔着窗棂,安风手中拿着十朵八朵花在空中表演何谓童子散花。他嘴里还叼着一朵花,手里的那些花中的花瓣全部都朝夏安浅那边飞去,弄得夏安浅的发上衣裙上都是粉色的花瓣。 夏安浅被他弄得好气又好笑,神色有些愠怒,可眼里却是掩不住的莞尔。 黑无常手持着钢刀,颀长的身体靠着旁边的一个假山,姿态懒散可又不失潇洒。他嘴角噙着笑意看着安风和夏安浅,却并不打扰。 安风哈哈的大笑出声,他似乎是觉得那些粉色的花瓣落在夏安浅身上既好看又好玩,摧残完手中的那几朵花之后,双手往旁边一张,那朵朵鲜花就全部升腾而起,飘浮在半空中。 第89节 夏安浅被他弄得彻底没脾气,只好说:“你这么淘气,当心沉璧看见了要揍你。” 夏安浅觉得有时候真是奇怪,有时候跟安风说话,他好像就是什么都听不懂,可有时候,他又好像什么都懂。安风听到夏安浅提起沉璧,嘴一扁,不高兴了。 小安风不高兴,悬浮在空中的花像是忽然失去了支撑一般,零零落落地掉在地面上。 夏安浅一愣,“安风。” 安风皱着小眉毛,嘟着嘴,十分惹人怜爱的感觉。 夏安浅见状,心疼到不行。她的神色微微一凝,眉头也忍不住微微皱起。 一旁的黑无常见状,挑了挑眉,看向安风,懒懒的语气中带着几分笑意,“小家伙,你弄得你姐姐不高兴了呢。” 安风瞪大了眼睛,看向夏安浅,后来小家伙就哒哒哒地跑过去,伸手扯着夏安浅的衣袖,晃啊晃的。 夏安浅被他晃得,忍不住又笑了起来,伸手捏了捏他的鼻尖。 那场景,不止落入了沉璧的目中,也被白帝君看进了眼底。 白帝君也忍不住轻叹了一声,他从来没想到自己曾经养过的那只小鸾鸟,竟比沉璧更像是那只小神龙的亲人。 沉璧静默了半晌,忽然跟白帝君说道:“师父,你若是要送小师妹和安风去钟山,就不必与父亲提起我的事情了。” “父亲将我曾经的记忆封印了,可我如今已经能记起了许多事情。师父你一定想不到,当我透过云海烛龙图看到安风的时候,心中的惊讶。我那时候觉得,父亲什么事时候瞒着我找其他的神女生了一只小龙,却从未想过他竟有可能是我生的小龙。他从生下来,就不曾跟我相处过,我不是个好母亲。我永远也不会忘记,因为安风是衔烛神龙的传承,父亲希望我能回钟山,因此才对子游见死不救。” “我知道安风的到来也由不得他选择,我不该怪他。可我看到他,就会想起父亲的残忍和子游的惨死。父亲是真心疼爱我,倾尽了十几万年的神力,将我从陨灭的边缘救了回来,可我并不会因此而原谅他。” 白帝君静静地看着这个从小就脾气古怪的龙公主,轻叹了一声。 “沉璧,那横溪呢?他如今可是为了昔日你对他的拒绝,如今正在一世又一世地历劫。解铃还须系铃人,你难道觉得横溪今日的境地,与你无关吗?” 白帝君突如其来的话令沉璧沉默了半晌,才轻声说道:“那时候,他明知道我心中喜欢子游,还要跟我父亲提亲,我对他十分气恼。我知道他喜欢我,可每次师父让我们完成任务的时候,我都喜欢缠着他与我一起。我那时候是故意的,父亲因为他不让子游跟我到长留山,我心中对他十分恼火,我想教训他。我也并不知道心高气傲的横溪太子,竟然那么轻易就动了情思,不过,谁让我是父亲的女儿。父亲对待旁人,都是那么凉薄毫不留情的。我打算要离开长留山之时,他发现了,扯着我问难道我不是喜欢他?” “谁说他喜欢我,我就会喜欢他的?我只是,想让他知道,即使他是青帝君的儿子,甚至与我一样都是师父您的弟子,就能得偿夙愿的。至于他后来因此而伤了灵根,无法勘破,是咎由自取。” 白帝君被这逻辑古怪的龙公主弄得有些头疼,又叹了口气,“他在凡间辗转了千百年,如今难得进了静影园,你何不助他了解这个心结。” 沉璧却摇头,红唇吐出一个字:“不。” 白帝君听到沉璧的话,登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从第一眼看到沉璧的时候,就觉得钟山帝君将这么个脾气古怪的龙公主养大,一定不太容易。后来经历了子游、断愁海的事情之后,又觉得钟山帝君将这个龙公主的命给保了下来,简直太不容易。 白帝君看着沉璧,忽然笑得有些无奈,“你非子游不爱,横溪却非你不娶,你们这些年轻的神女神君们,都太没眼光了。” 窗棂之外,夏安浅和黑无常已经带着安风离开。沉璧目送着他们的背影直至消失不见,才笑得颇有些讽刺地说道:“可谁让我们就只喜欢那一个呢?师父,我恨横溪,只会希望他万世不复,他永远无法了却心中执念,对我来说就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情。” 凡事皆有因果,如果说当初她对横溪的故意撩拨,导致他勘不破情字下凡历劫,那她在后来也永远失去了子游。当她开始慢慢恢复记忆,她就不觉得自己该为横溪的执念做些什么事情。至于那个曾经痴恋横溪太子而不得回应的牡丹,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她也不想管。 白帝君叹息,“不知道小安浅什么时候才能记起几百年前的事情。真是,转了世性子竟然也变了那么多,从前都是师父前师父后的像只小跟屁虫一样,如今眼里竟然只看得见冥府的那个臭小子。” 沉璧默了半晌,“我当初不该让她去断愁海。” 白帝君却板着脸说道:“别胡扯了,即使再来一次,你还是会让她去断愁海。”跟那只没心没肺的青鸾相比,沉璧显得心机深沉得多,她坑了青鸾一把也没见如今她对夏安浅有多愧疚多好,有的人总是更多地站在自己的角度,希望别人为她做些什么,别人真的做了,她也不会觉得这有什么,毕竟,她当初可没拿着刀子逼人。 白帝君也并非是觉得有心机就不好,只是他一直都偏爱天真烂漫的小鸾鸟多过龙公主。 沉璧笑了笑,问白帝君:“师父,你会陪小师妹去钟山吗?” 白帝君摇头,“不了,我已经送了信到钟山,你父亲如今应该已经知道了安风的事情。安浅已经和我说过,明日她就带安风离开这里。” 至于到了钟山,他们会遇到什么事情,安风身上的封印能否解决,那都是钟山帝君的事情了。 “师父。”沉璧忽然喊道。 “要是小师妹一直都不记得从前她是青鸾的那些事情,您会让她回长留山吗?” 白帝君微微笑了笑,说道:“沉璧,不管是你还是安浅,你们记得长留山也好,忘记长留山也好,难道师父有因为你们的记性有了偏差就忘了你们?我来索龙山,是因为窥得天机,知道我消失了几百年的徒儿小鸾鸟会带着衔烛神龙一族的传承出现在此。不论她是否记得长留山,她依然是长留山的弟子。包括你,沉璧。” 白帝君说完,低头整了整衣袖,说道:“明日安浅带着安风离去,你心中有何想法?” 沉璧沉吟了片刻,笑着摇头:“没有想法。我意已决,从此不会再回钟山,安风是钟山的传承,我不想见他。” 白帝君微微颔首,白色身影随即在室内消散。 许多事情,不过浮生一梦。 沉璧透过才窗棂看向适才安风和夏安浅停留过的地方,如今已空无一人,徒留一地的凌乱落花。 第114章 尾声 二月二,龙抬头。 夏安浅和黑无常带着安风到了钟山的时候, 正是凡间二月二的时候。 原本被重重冰山隔绝在云雾缭绕处的钟山, 此时重重屏障都已经撤去, 露出了上古神族衔烛神龙居住的钟山。山高入云霄, 周围群山环绕, 衬得主峰气势非凡。 安风站在钟山的边界,仰头望着那直入云霄的山峰,“啊哦”了一声, 黑白分明的眼睛眨了眨。越是靠近钟山, 本来就活力十足的安风精神就越好, 那折腾的劲头让跟在安风后面的劲风直呼受不了。 他们来的时候, 钟山下了一场雨, 于是,钟山及群峰又变得云雾缭绕。 安风好奇地看着那云雾缭绕的地方, 然后回头,围着夏安浅狂奔了好几圈。 夏安浅也感觉到安风的好心情, 笑了起来, “你喜欢这个地方?” 安风不回答,绕着夏安浅跑了几圈之后, 就爬上了鬼使大人宽厚的背上, 下巴搁在鬼使大人的肩膀, 滴溜溜的眼珠瞅着夏安浅。 劲风:“安风肯定是喜欢这个地方的,而且他越是靠近钟山,就越兴奋。一天到晚活蹦乱跳的, 我们要是再不到这地方,我就快要歇菜了。” 黑无常淡瞥了劲风一眼,“思凡大师说你跟索龙山也算是有缘,让你留在那地方清修你不愿意,如今能怪谁?” 劲风闻言,无语凝噎。 在索龙山的时候,他由于痴迷于索龙山那些珍惜的花花草草,终日在山里流连,竟不知道夏安浅等人都跑到了芳华寺中的画中世界去了。等到他发现夏安浅和安风不知所踪的时候,思凡大师跟他说,女施主与小施主有事情需要处理,稍安勿躁,该出现的时候他们会出现的。 他区区一只小鲤鱼,要干架自然是比不上思凡大师。而且劲风心中对夏安浅有近乎盲目的信任,他觉得无论怎样,夏安浅都不会一声不吭地抛下他一个人在索龙山。 于是,既来之,则安之。 他就一边在山中采着难得一见的花花草草,一边等夏安浅和安风露面。 夏安浅和安风出现见到他的第一句话就是,“收拾东西,我们要去钟山。” 劲风一脸懵逼。 安风像只小跟屁虫一样黏在夏安浅身后,嘟着嘴巴,一脸的不高兴以及没精打采。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索龙山的鬼使大人则慢悠悠地在他面前走过,路过的时候扔下一句:“还傻着做什么?难道你想在索龙山清修?” 劲风:“……” 他虽然不知道夏安浅他们消失的那几天遇到了为还说呢么事情,但是多年的同伴情谊,早就让他习惯了听从夏安浅的主意。于是二话不说,收拾了东西就驾着飞马跟夏安浅等人到了钟山。 劲风看着气势磅礴的钟山,只觉得胸口有些喘不过气来。 这种感觉他很熟悉,每次遇见大能之时,来自对方的威压总会朝他兜头罩下。可他们不过才到中山的边界而已,那种威压就已经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那钟山帝君得是怎样的活物? 就在劲风狐疑着的时候,一个年轻的神官出现在边界上,他一出来看到黑无常,便是十分有礼地抱拳—— “竟是冥府的鬼使大人,有失远迎。” 黑无常回了一礼:“客气了。” 年轻的神官脸上带着几分笑容看向夏安浅等人,说道:“帝君早已收到白帝君的书信,知道近日几位肯定会到来钟山,请随我来。” 夏安浅看向黑无常,男人最嘴角噙着笑意,望向她的眼里带着几分温柔的安抚。 夏安浅见状,不由得笑了笑。说来也是奇怪,白帝君说她从前是青鸾神鸟,可她还是一点感觉也没有。即使在圆光术中,她看到那只青鸾神鸟跑去断愁海,要救沉璧的时候,依然是没什么感觉。 她一直对所谓的前世今生没什么好感,那只天真烂漫到几乎没心没肺的青鸾神鸟,她当然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可心底就是……没感觉。 这或许跟她一直都没有那些记忆有关系,即使偶尔会梦到那些从前的事情,不像是身临其境,却像是一个旁观者。 为什么会这样,她自己也说不上来。 就在夏安浅有些失神的时候,男人的大掌在宽袖之下探了过来,将她的手握住。 她侧头,动人的眼睛蕴含着丝丝缕缕的柔情看向他。 黑无常问:“进去吗?” 夏安浅微微一笑,看向劲风。钟山帝君的威压太过强盛,劲风修为太浅,受不了实属正常。而且夏安浅没有接触过这位帝君,也不能冒冒然然跟人家说“我的同伴受不了你的威压,我们都知道你很厉害,但能请你收敛一下吗”这样的话。 夏安浅问劲风:“劲风,你现在这儿等我们的消息?” 劲风顾不上在心中吐槽适才鬼使大人和夏安浅秀恩爱的行径,听到夏安浅的话,觉得她真是再体贴也没有了。他简直是求之不得,连忙点头。 夏安浅见劲风这模样,嘴角忍不住微扬了下,低头看向正仰头看着她的安风。 “安风,你准备好了吗?” 安风笑着用额头蹭她的手背,咯咯笑着,一副稚儿不识愁滋味的模样。 黑无常见安风那模样,弯腰将他抱了起来,跟夏安浅笑道:“这小家伙哪有什么准备好不准备好,你没看他到了这地方,精力都比从前旺盛了不少吗?” 千千万万年来,钟山孕育着一代又一代的衔烛神龙。安风是衔烛神龙的传承,在这个地方,他只会是越发地如鱼得水。 宏伟的宫殿建在苍郁的山间,大概是钟山帝君得到了白帝君的亲笔书信,山间的神官们看着有些忙碌。年轻的神官引着夏安浅等人从湖畔大道上走过,湖畔之上,有小榭楼台,几只天鹅在湖中十分自在地拨着绿水。 青草如茵,绿水迢迢。 这样的钟山景色,让夏安浅有些意外。 因为沉璧的往事,夏安浅对钟山帝君的印象并不算很好,她甚至觉得这位帝君,强横而不讲理,是个冷硬之人。可这样冷硬的人,居住的地方竟然是这样生气盎然。 安风看到湖上的天鹅,笑得嘴巴快要裂到耳朵根。安风喜欢戏水,也喜欢追逐水里的游鱼和水面上的飞鸟,追逐完之后他要是觉得饿了,会逮着那些东西给劲风清理了之后,架在在火堆上烤得香喷喷的,然后再“啊呜”一口吞到肚子里去。 那么大只的天鹅,落在安风的眼里,好似就成了劲风烧烤棒上一只只散发着诱人香味的大烧鹅。 安风看到了“大烧鹅”,迫不及待地想要去逮一只过来。 可他如今被鬼使大人抱着,挣扎了两下,发现挣扎不开。两只胖嘟嘟的小手捧着黑无常的脸,顾着腮帮,不开心。 黑无常低声笑了起来,单手抱着安风,另一只空着的手将安风放在他脸上的小手扒拉了下来。 鬼使大人说:“安风,不许闹,我们要去见帝君的,可不能失礼啊。” 鬼使大人和夏安浅都发现了一个规律,安风虽然心智未开,可是很多事情他是懂的,跟他说话,他是明白的。可明白是一回事儿,听不听又是另外一回事儿。 安风听人说话,听得懂听不懂一概看心情。但大多数情况下,他即使不高兴,对夏安浅和黑无常的话还是愿意听的。 于是,就安风地让黑无常抱着,另一只手朝夏安浅伸过去。 夏安浅看着他的手,浅笑着抬手,将他那只胖嘟嘟的小手握住。 握住安风那只手的瞬间,心里头千头万绪。她来钟山的时候,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安风这只小神龙成长的轨迹太过诡异,又从小就在浊气滚滚的下界生活了这么久,或许得在养龙池中待很久。 第90节 陪伴了她这么久的安风,总有一天要和她分开。 钟山帝君是一个双鬓有些微白的男子,他纵然双鬓微白,可模样还是凡间男人三十出头的模样。 或许这些神族的男人大概就没有长得不好看的,夏安浅觉得钟山帝君也是个美男子,难怪沉璧和安风都长得这样好看。 安风一见到钟山帝君,就十分不怕生地从大殿的空地跑上了前方台阶,然后仰头看着那个站在台阶之上的男人。 高大得好像是世界脊梁一样的男人,一身神圣不可侵犯的冰冷气场,低头看着安风,渐渐地红了眼眶。 夏安浅看到那个高高在上的帝君,弯腰俯身,朝安风伸出一只手。 安风有些犹豫地回头看向夏安浅和黑无常,夏安浅朝安风露出了一个微笑,微微颔首。安风歪着脑袋,长长地“啊”了一声,再回过头去,看着那只已经伸到他眼前的大大的手掌。 他好像什么也不懂,又好像什么也懂一些,那只小手缓缓抬起,在快要落入那只大手掌的掌心时,又在空中顿了一下。 稚儿抬起头,那双清澈的大眼睛望着钟山帝君。 钟山帝君跟他对视着,脸上露出了一个像是冰雪初融一样的淡笑。 安风见状,也笑了起来,顿在半空中的小手终于落在了钟山帝君宽大的掌心。 钟山帝君握紧了掌心中的那只小手,百感交集地看着安风一会儿,声音低哑,“好孩子,我钟山衔烛神龙一族的血脉又传承下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妹子们大兄弟们……我这两天说的,是真的要完结_(:3」∠)_ 这是尾声,算是正文结束了,不过事情还没交代完,所以还有番外。 安浅的事情会在番外里交代,然后还会有个安风的番外,妹子们么么哒~ 第115章 番外:缘起 夏安浅又在做梦。 梦中,她看到自己抱着安风一直往东边走, 每走一段路, 都要在她走过的路上画下符咒。那些符咒在半空中掠过, 然后顺着她走过的路一直往前, 能将她所留下的灵气和痕迹全部消除。她抱着安风, 安风在她的怀里睡得简直跟只小猪没差别。 夏安浅看到自己在一颗帝女桑下停了下来。 她太累了,从断愁海中出来,师父的衣服对浊气一点办法也没有, 她如今变出来两只蚱蜢给安风玩, 颜色都是黑的。她知道, 那是她沾染了浊气的缘故。 她四下看了看, 周围无人, 她就干脆抱着安风在帝女桑下休息。 小家伙并不重,可她一直抱着, 手也累。于是干脆将安风放置在旁边,她靠着树干, 想着闭目养神片刻, 就赶紧将安风带回青鸾峰。 生怕钟山帝君知道安风在她身边,就只要安风而不救沉璧了。 她闭上眼睛的时候, 还在想, 等钟山帝君将师姐救回来, 她就带着安风去找师姐。如果师姐不在了,那她就带着安风去找钟山帝君,总之无论如何, 不能让安风流落在外。 她想着想着,就睡着了。她并不知道有一只狼悄悄地从山上下来,看到她和安风,绿色的眼睛闪了闪,然后悄无声息地上前。 安风已经醒来,又开始他毫无意义的咿咿呀呀歌,夏安浅听到了,可眼睛怎么也睁不动,只好放任安风在旁边折腾,而她却彻底陷入了沉睡。 那只狼悄悄靠近安风,它甚至已经做好要将安风叼走,或是一口将安风吞了的打算。忽然,一道白光打了过去,那只狼转头,绿油油的眼睛瞪向来者。 来者一身黑袍,腰配钢刀,剑眉微微一挑,给了那只狼一个好似是睥睨众生一样的眼神。 不管这只狼是不是已经成精了,身为一只野兽的直觉,他知道来者是个厉害角色,先是虚张声势,可发现对方全然不将它放在眼里,最后只好灰溜溜地夹着尾巴走了。年轻的男人走了过去,低头,只见那个小娃娃双手抓着自己的两只小脚丫,咧着嘴巴朝他笑,然后嘴巴像是什么鸟儿一样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像是在说话,又像是自娱自乐地练习说话。 夏安浅觉得奇怪:黑无常跑到她的梦里做什么? 这么一想,夏安浅就从梦中醒了过来。才醒来,发现自己的手正搭在一直环在她腰间的手臂上,她才微微一动,在她身后的男人就张开了眼睛,声音带着几分性感的沙哑:“怎么醒了?” 夏安浅眨了眨眼,想起自己已经成为鬼使夫人一段时间了。冥府那个地方,她去过的,却并不喜欢,所以也极少在冥府里待着。钟山帝君帮安风解了封印之后,又再度闭关。只是这一次,钟山帝君并没有封山。 安风养在钟山顶上的养龙池中,夏安浅每天都会到山顶去看他,小家伙天天在养龙池里吐泡泡。解开封印后的安风,如今心智也开了,会将话,天真可爱又嘴甜得要命,黏夏安浅的程度比起从前有过之而无不及。也不知道安风是怎么跟夏安浅撒娇的,反正身为鬼使夫人的夏安浅不愿意为了鬼使大人在冥府定居,却愿意为了安风在钟山暂时定居,这让鬼使大人差点抱着醋缸喝了一宿。 夏安浅转了个身,双手抵在男人的胸前,她仰头望着他,笑着说道:“我做梦了。” 黑无常扬眉:“嗯?” 他知道夏安浅做的梦,要么与未来有关,要么与过去有关,不管是哪一个,他觉得都很重要。 夏安浅:“我梦到我带着安风在一棵帝女桑下休息,我因为太累睡着了,有狼来要将安风叼走都不知道,是你出现赶走了那只狼。好奇怪,梦里的人像是我又不像是我,我还知道自己是带着安风从断愁海里出来。” 她说着,掩了个哈欠,“我觉得自从在白帝君的圆光术中知道安风是在断愁海出生,还被青鸾抱着不知道去了哪儿之后,我就经常梦到我带着安风亡命天涯,好命苦。” 黑无常低头在她的额头亲了下:“那个青鸾好像就是你,还有,白帝君是你的师父。” 夏安浅“哦”了一声,“可我觉得十分陌生。我到底是谁,又为什么会在这里?” 黑无常一只手抬起她的下巴,吻住她的红唇。 “你是夏安浅,为了此生与我遇见,所以在这里。” 夏安浅被他逗笑了,伸出小拳头捶了捶他的肩膀,“巧言令色。” 黑无常却笑着将她抱紧,翻了个身将她压在身下,“唔,嫌我巧言令色,那我就不说话了。” 男人看着他的姑娘躺在柔软的大床上,刚睡醒的脸上红扑扑的,比起平日的时候要动人许多,他低头,唇在她的唇上摩挲着,忍不住细细深吻。他们自从认识以来,分离的时间总是那样长,相聚的时候又这样短,导致他很多时候,就像个毛头小子一样,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情|欲。 他抱着她,吻着她,他知道她喜欢什么样的亲密,太过汹涌的情|欲,总是会让她忍不住要躲开。譬如此刻,当他的吻落在她的脖颈,并在上面吸吮,而他火热的双手到处在她身上点火的时候,她那只可爱雪|白的玉足会忍不住在床铺上乱蹬,而那双手也会推着他的肩膀,像是撒娇般地说:“不要。” 他置若罔闻,双手扣住她的腰身,不允许她躲。 不要躲,不必躲。 他动作轻柔,将那松松垮垮的衣裙解开,细细碎碎的吻从她的下巴开始向下游移,那冰肌雪肤上因为他的亲吻吸吮落下了点点红印,而男人黑色的长袍无情地被抛落在地上,火热的大掌禁锢着她的腰身。她已经被他弄得额上细汗点点,甚至连睫毛都是湿的。 “无咎……” 她双手攀在他的肩膀。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她仰着头,眼睛微阖,不知道是该要将他推开好还是要更将自己贴近他。 黑无常低头,在她的睫毛上亲了一下,放置在她腰间的大掌火热得像是能将她烧起来。 “安浅,看着我。” 夏安浅缓缓张开眼,那眼中因为情|欲而显得水雾氤氲,分外诱人。 黑无常与她目光交缠,然后不可自拔地陷进属于她的那片柔软之中。开始的时候会有些羞涩,想要躲开,只要一旦被诱哄着打开,她会温柔顺从得不可思议。让他情不自禁地沉迷在有她的世界里,完全无法自拔。 春夜的钟山,淅淅沥沥地下着雨,雨打在窗外的枝叶上,谱就了一段让人不由自主便昏昏欲睡的乐章。 室内合拢着的轻纱被撩开,被扔在地上的黑色长袍被黑无常捡了起来披上,他回头看向床铺上的夏安浅。 已经再度沉入梦乡的女子双目紧闭,嘴角微微翘起,像是在梦中遇到了什么令她快活的事情一般。黑无常走过去,凝望着他的鬼使夫人,修长的手指在她的脸颊游移,将几缕黏在她额头的青丝撩开,俯首在她的眉心落下一个轻吻。 只听得他那向来低沉华丽的声音带着一丝笑意,轻声在她耳边说道:“你怎么觉得那只是梦呢?” 而女子睡容安详美丽,嘴角挂着一抹满足的笑意。 黑无常其实从来没有想过几百年前遇见的小家伙,会在聂家村旁的白水河出现。 在几百年后,已经不再是那个会手捉着自己的脚丫咿咿呀呀叫的襁褓婴儿了。虽然心智未开,可是万法无用,在白水河畔简直就是无法无天。而那个靠在帝女桑之下,因为倦极而不小心睡着的女子,依然是清丽无双的容貌,可却成了被困在白水河畔的一个小小地缚灵。 她说,她叫夏安浅。 黑无常初始见到安风和青鸾的时候,并不能看到他们的真身。只是能感觉到那个双目紧闭的女子身上虽然有浊气,可也有灵气缭绕。而她身旁的小婴儿,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安风那个小家伙,当然是不可能被那只狼叼走的。青鸾是神女,即使他那时候看不透安风的真身,可有这么个神女在旁边,即使是倦极了睡着,也不会有哪些个活物不知道死活要动他们的。 按道理说,他本不该多事的。那个女子身上有浊气,想必是在什么地方受伤了,被下界浊气侵蚀。这些事情,一旦沾染了,就会有因果。可在她身旁的那个小娃娃,一看周身灵气充沛,咯咯笑起来的时候分外可爱。黑无常那时候已经在冥府中当了万把年的鬼使了,动辄就是追杀恶鬼妖物,已经许久不曾见到这样天真烂漫的笑容。看到的时候,感觉心都要化了。 所以说,不管是人还是神还是什么活物,在长得好看又可爱的人面前,总是容易退让。 年轻的鬼使大人看了看清丽无双的女子,又看了看那个笑得让他心都化的小娃娃,没忍住,将那只即使不敢将小家伙叼走但却十分有可能扰人清梦的狼妖赶走了。 只是才出手,那个女子就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她猛地张开了眼睛。 “安风!” 黑无常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念头,掐了个隐身术。 年轻又英俊的鬼使大人,这万把年来也没少遇上这些个神女仙女们,有的时候长得赏心悦目并不意味着醒来了也是那么招人喜欢。鬼使大人见过许多睡着的时候像是一幅美好画卷、可醒来之后却并不招人喜欢女子。 醒来之后的女子眨了眨眼,后知后觉地摸了一下身边的位置,看到小家伙还在,脸上露出一个松了一口气的笑容。 她将安风抱了起来,将小娃娃抱到眼前,两人大眼瞪小眼。 然后她十分抱歉地跟小娃娃说道:“真是对不起啊安风,我太累不小心就睡着了。刚才醒来,真担心你已经被妖怪带走了。” 小娃娃手舞足蹈,完全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嘴里吐泡泡,自娱自乐。 女子意识到自己其实是在自言自语,不免有些惆怅地叹了一口气,抱着小娃娃要离开。可就要举步离开的时候,又看向黑无常所在的方向,笑道:“多谢适才阁下为我赶走狼妖。” 黑无常:“……” 只见她又伸手捏了捏小娃娃的鼻子,笑得十分愉快:“安风,好险啊,刚才有人来了我都不知道。你随便跟我去个青鸾峰,都能有人对你这么仗义保护,可见真是个福星!” 她抱着小娃娃绝尘而去,只留下一个浅碧色的背影和一句尚未来得及消散的话—— “安风,我们这一路一定会很顺利的,对不对?你不说话那就是同意咯?” 黑无常叹为观止,说实话,他生平还没见过这样的神女。 第116章 番外:养龙 钟山顶上的养龙池旁,有着一棵枝叶繁茂的帝女桑。巴掌大的叶子, 风吹过, 发出悦耳的声音。 帝女桑下, 修有一个小亭子, 其中座椅茶具样样俱全, 而在亭子旁,还有一个秋千。 夏安浅坐在秋千上,等着养龙池里的安风到池边来跟她见面。 说来也奇怪, 平常的这个时候, 安风早就冒出水面, 在养龙池的边边等着了, 怎么今天这么久都不见他? 鬼使大人站在鬼使夫人身后, 一双大掌在她的肩膀上捶捶捏捏。 鬼使大人也不知道小安风是怎么跟夏安浅撒娇的,夏安浅如今在钟山也住了十来年, 有时候鬼使大人想带夏安浅出去放放风,都要被夫人扯着宽袖, 模样十分不舍地说道:“可我不在钟山, 安风怎么办?” “他小小年纪的时候,母亲不仅不要他了, 还将他的衔烛神力都封印了起来。后来的几百年跟着我在浊气滚滚的下界, 其实也没过上什么好日子。好不容易如今回了钟山, 开了心智,可他的外祖父钟山帝君还得闭关个万把年,也没空管他。我要是也不管他了, 他心里会不会难过?” 鬼使大人默默无语,夏安浅的这个问题简直就是在为难他。 安风难过,他的夫人也难过。想要他们都不难过,那就只好他难过了。 鬼使大人好不容易抱得美人归,原本想将人放到冥府去,想见就见,想抱就抱。谁知天不遂人愿,夏安浅嫌弃冥府死气沉沉,并不喜欢冥府。这也不奇怪,青鸾神鸟应天地清气而生,喜欢的是像上界或是钟山这样灵气盎然的地方,即使如今夏安浅没有从前青鸾的记忆,可与生俱来的本能是不会变的,冥府鬼气森然,一片死寂,她不喜欢也是正常。 爱妻心切的鬼使大人想了想,也就算了。不管是在钟山还是下界的哪个山头,总之都不是在冥府,对他来说差别并不大,只要她喜欢就好。 鬼使大人有些心不在焉地帮着夫人捏肩膀,大概是夫人嫌他服务不到家,不要他捏了。 夏安浅站了起来,走到养龙池旁看着平静的湖面,有些担心。 第91节 她眉头微蹙着,看半天之后回过头看向黑无常,说道:“我总觉得今天不太对劲儿。” 黑无常看了看养龙池,确实是不太对劲。养龙池上的灵气比起以往,好像更浓郁了些。缭绕在池面上的灵气,在上方凝聚,好似一个巨大的蚕茧一般。 夏安浅今时不同往日,她对这些事情当然也是清楚的。 灵气越浓郁,对安风来说就越好。只是她一直以为这些浓郁的灵气是因为安风体内的烛阴神力越来越强盛的缘故。 夏安浅才狐疑着,平静的水面泛起了一阵阵的涟漪,接着就是那头小黑龙从水里冒出头来。 他的龙角如今已经开始长出来,但也只是开始长,头上鼓起了两个小包,好像是被人揍了两拳受伤的那种类型,有些滑稽,可看着又感觉滑稽得十分可爱。 巨大的黑龙露出水面之后,变成了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他一边踢着水一边打着哈欠。 “姐姐,我困。” 稚儿的声音爱娇,带着几分才睡醒的鼻音。夏安浅看过去,只见她的小安风平时那双总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此刻要睁不睁的模样。 夏安浅在池边蹲下身体,望着在水中的小家伙。 “困?” 安风点头,抬头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地朝夏安浅露出一个可爱的笑容,“好困,我差点醒不来见你了。” 夏安浅:“……” 总感觉这不是一句好话。 在旁的黑无常见状,没好气地笑道:“什么叫差点就醒不来见你姐姐了?你只是在养龙池中的待了一些时日,身上浊气渐轻,修为会有所突破,所以才会想要睡觉。” 安风又打了个哈欠,仰着头看向黑无常,朝他咧着嘴笑,显然看到了鬼使大人让他十分开心。 他二话不说,小小的身体就从水面上飞了起来,直冲向黑无常。 黑无常见状,笑了起来伸出手去将他接住抱了个满怀。 安风双手搂着他的脖子,即使是睡眼惺忪也没忘记要跟姐夫撒娇,小家伙见到黑无常的第一句话就是—— “我和姐姐在钟山,可都想死姐夫了。” 对于安风的称呼,黑无常其实觉得已经有些混乱了。夏安浅这几百年来,一直都是跟安风姐弟相称的,后来到了索龙山,知道了自己其实是青鸾神女,而安风是她的师姐沉璧生的小龙。 如果认真考究起辈分来,安风大概是不能喊夏安浅当姐姐的。可夏安浅觉得不过就是一个称呼,而且她如今所有的记忆都是转世后夏安浅的记忆,喊姐姐还是阿姨并无所谓。 于是夏安浅笑吟吟地鬼使大人说:“喊我姐姐不好吗?他喊我姐姐,那喊你就是姐夫啦,比起那时候水苏喊你黑爷爷,你难道不该觉得高兴?” 鬼使大人被自己的夫人弄得哭笑不得,想要揍她一顿又舍不得,只好将她逮过来狠狠吻一顿,让她没空说话。 反正自从夏安浅带着安风到了钟山之后的种种,是弄得鬼使大人彻底没脾气。 他单手抱着安风,空着的那只手捏了捏他的鼻子,“很困?” 安风哈欠连天,脑袋搁在他的肩膀上,点头。 夏安浅凑过去,神色有些凝重地打量着安风。 嫩嫩的小脸依然是胖嘟嘟的,捏起来手感依然很好,脸色也不错,看着状态比起以前是好多了。探了探他体内的烛阴神力,也比从前强了许多,夏安浅才放下了心来。 说实话,夏安浅对钟山帝君是有些微词的,虽然说身为父亲,当初钟山帝君几乎倾尽神力将女儿救了回来也不容易,而在几百年后,好不容易缓过来一丢丢,又要再度耗费帮外孙解除封印,那就更不容易了。可即使是这样,夏安浅觉得钟山帝君也不能解开了安风身上的封印之后,就闭关了。 管杀不管埋是很不好的习惯! 其实钟山帝君在帮安风解除封印前,就将一些需要注意的事情都叮嘱了一遍钟山的神官。 钟山的神官将帝君的话一一记下,可帝君替小龙君解除封印本就有些勉强,这一闭关,都不知道过多少年才能出来。于是神官斗胆,问了帝君一句:“若是小龙君有什么事情,又不能前去打扰帝君,该要请示谁?” 钟山帝君愣了一下,这确实是个问题。大概钟山帝君是觉得夏安浅几百年来跟安风相依为命,即使是青鸾神女的时候,也是二话不说不顾断愁海的浊气,到断愁海中将安风带走了,可见是个值得信任的人。 他吩咐神官:“小龙君至少得在养龙池中待上个五百年,我闭关期间小龙君要是有什么事情你们拿不定主意,就去请示青鸾神女。” 神官一愣。 钟山帝君:“就是带着小龙君回钟山的夏安浅姑娘。” 钟山帝君将这些事情都叮嘱完之后,就直接带着安风到了养龙池。安风解除完封印之后在养龙池里睡了一个月才醒,而那时候钟山帝君已经闭关了。 夏安浅虽然对钟山帝君这种强买强卖的行径颇有微词,但她确实是放心不下安风。 她没有了从前青鸾神女的记忆,不能体会几百年对这些神君仙君们不过是弹指便过的感觉,她觉得在她如今的一辈子里,大半的时间是和安风一起度过的。安风即使是心智未开的时候,也是十分依恋她,在她还没有能力自保的时候,是安风像个护身符一样待在她的身边。 所以在安风知道自己至少得在养龙池待五百年,扯着她的衣袖撒娇,希望她能在钟山陪他的时候,她虽然觉得以自己的身份待在钟山,好似有些不太合适,但还是点头答应了。 安风从小就没有母亲的陪伴,陪在他身边的,就是她而已。钟山帝君和他虽然有血缘关系,可别说钟山帝君如今要闭关,就是钟山帝君好好的,基于沉璧的先例,夏安浅都是不太放心把安风交给他的。 可她不放心也没办法,谁让人家是安风的外祖父呢?安风是钟山的传承,她是没有任何立场将安风带走的。而且安风这只小龙从小就在没在孕育着世代衔烛神龙的钟山生活,听说他体内的烛阴神力比起历代的衔烛神龙,要微弱得多。 夏安浅想:安风在她只需要人陪伴的时候,陪了她几百年。那么如今她陪安风几百年,也是应该的。 钟山的神官去找夏安浅的时候,跟夏安浅说:“帝君说了,在他闭关的时候,小龙君的事情全凭神女拿主意。帝君还在钟山上拨了个地方给神女,希望神女能留在钟山,陪伴小龙君。” 夏安浅和钟山帝君其实不过是见了几面而已,见面的话题大多数是围绕在安风身上,衔烛神龙一族大概都是傲慢惯了的主,钟山帝君也并不会说什么客套话,那高高在上的模样,让人看了其实很想痛揍他一顿。可衔烛神龙是万龙之尊又万法无用,别说钟山帝君,夏安浅觉得就是安风调皮不听话的时候,她都揍不动,于是这些念头只能在心中过过瘾而已。 即使是这样,夏安浅还是能从钟山帝君的言行中,感受到对方释放的善意和有些笨拙的示好。 黑无常见状,将自己夫人搂进了怀里,安抚着说道:“像这些帝君们,个个都是心高气傲的。上回我因为安风的事情到钟山外求见,还专门请阎君给他下的拜帖,可钟山帝君愣是看都不看一眼,连阎君都被他拒之门外。他如今这样对你,已经是十分礼遇了。” 夏安浅趴在黑无常的怀里,心想,算了,谁让钟山帝君是安风的外祖父。 如今安风一脸困到随时都能倒地睡着的状态,夏安浅没忍住又在心里将钟山帝君拖出来数落了一顿,然后伸手揉了揉安风的脑袋,柔声说道:“这么困就在池里睡觉就好了,不用特地出来见我。” 安风扁着嘴,模样十分哀怨,声音委委屈屈的跟夏安浅撒娇:“可我一天见不到姐姐,心里就很难过。” 黑无常:“……” 要不是安风才几百岁,还是一个稚儿,他都要怀疑这条小龙是他情敌了。 虽然小安风并不是那么想要睡觉,可他在养龙池中待了一段时间,身上浊气散去,体内的神力渐强,是需要睡上一阵子来稳固境界。跟身体的本能相比,对此事的安风而言,他本人的意愿如何并不重要。 开始两天,安风还能出来水面露个脸,可是到了第三天,养龙池就没有动静了,只有在水面上放了盘旋着的灵气告诉夏安浅,池底有只小龙在沉睡。 早就想带着夫人出去放风过二人世界的鬼使大人见状,翌日就带着夏安浅离开了钟山。 被鬼使大人牵着手走出钟山边界的夏安浅回头看了一眼那直入云霄的钟山,问道:“安风这一次,会睡多久?” “他今时不同往日,大概会睡上百把年。对神族来说,已经很短了,他以后还会有睡得更久的时候。”黑无常将夏安浅拉到了跟前,嘴角是温柔的笑意,“安风在钟山,不会有什么事情。难得他在睡觉不缠着你了,这百把年你是不是得安慰一下你夫君啊,鬼使夫人。” 夏安浅抬起盈盈双目,踮起脚尖亲了一下他的嘴角,“行啊。不过鬼使大人,你如今打算带我到哪儿玩啊?” 黑无常抬手刮了刮她的鼻梁,“随你,你想去哪儿?” “嗯,我想回去青鸾峰看一下,可以吗?” 她知道自己的身份之后,一直都没有回去看过,从前的记忆也在梦中散乱地出现。她想回去看一看,说不定,会想起些什么事情。 第117章 番外:青鸾 鬼使大人趁着安风在养龙池里睡大觉的时候,带着夏安浅出去放风。 两人离开了钟山之后, 夏安浅说想回青鸾峰看看, 自从带安风回了钟山之后, 她一直都陪着安风, 反而从来没有回去过那座孕育了青鸾神鸟的青鸾峰。 这是夏安浅成为鬼使夫人之后跟黑无常提的第一个愿望, 心疼夫人的鬼使大人当然是要满足她的,更何况他也想知道当初夏安浅和安风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为什么会一个人到了另一个世界, 而一个人就流落在白水河。 黑无常大婚, 按照冥府的规矩, 鬼使成婚, 是可以放一百年的婚假的。但黑无常和夏安浅刚成亲那会儿, 夏安浅还是得在钟山上陪安风那条小龙,鬼使大人也觉得一百年的婚假就待在钟山上为免过于浪费, 因此就把婚假推迟了。 如今难得安风在养龙池中沉睡,钟山又有一大堆的神官在旁边守着, 也不用夏安浅在外面分心, 所以黑无常干脆跟阎君告了假,一路带着夏安浅游山玩水, 慢悠悠地去青鸾峰。 此时正值人间四月, 到处芳菲。 黑无常带着夏安浅在江上游玩, 江上清风,岸边桃花盛开。鸟语花香,一派生机勃勃。 夏安浅没想到鬼使大人平常都是去做砍杀恶鬼那样打打杀杀的事情, 一旦浪漫起来,也是有情调到不行。 江上游玩,船舱中的岸上放着一壶才开封的桃花酿,淡淡的酒香扑鼻,未饮先醉。 鬼使大人的腿上放着一个古琴,他一边看着趴在藤席之上的夏安浅,指间毫不含糊地划过琴弦,一串悦耳的琴声就从他的指间流泻而出。 得益于这些年来经常在人间走动,鬼使大人不知道从哪儿学来了一曲《凤求凰》,如今正在心爱的女子跟前显摆。当然,鬼使大人觉得这叫诉衷情。 夏安浅手里把玩着白玉酒杯,脸上带着清浅的微笑看着跟前一身黑袍的男人。 黑无常总是喜欢一身黑,就连大婚时候的婚服,也是黑色的。 夏安浅觉得自家的鬼使大人一身黑色长袍,衬着他那出色的相貌,十分的器宇轩昂,赏心悦目,因此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 她一边听着琴声,一双好看的眼睛在自家的鬼使大人身上流连,岸上的美景也不想看,觉得光看眼前的男|色下酒就挺好的。 本来还在十分专注于“诉衷情”的鬼使大人,迎着夏安浅的视线,忽然就心猿意马了。 男人几乎入鬓的剑眉微扬了下,原本放在腿上的古琴被他转走了。他干脆移到夏安浅身后,让她靠着他的胸膛。 “怎么?是不是忽然觉得你的夫君十分有才?”他一边低笑着,一边用鼻子蹭夏安浅的侧颊,语气带着几分不正经的调戏意味。 夏安浅在他的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懒懒地靠着他,“是啊,我如今才发现鬼使大人不仅能斩妖除魔杀恶鬼,还精通音律。”她说着,略微停顿了下,又用十分慵懒的声音说道:“唔……不止是那样,鬼使大人竟然还精通这样的风花雪月之事,可见从前闲暇之时,消遣定然是不少的。” 她的话虽然是说得有些酸溜溜的,可语气十分放松。 鬼使夫人从来不会乱喝飞醋,鬼使大人对此表示十分宽慰,并且心中暗中松了一口气。 温香软玉在怀,而怀中的美人还到了一杯酒香扑鼻的桃花酿递了过来,放至他的唇边。夏安浅仰头,望着他,嘴边是十分动人的笑,“不喝吗?” 喝,这酒当然得喝。 鬼使大人狭长的双目在夫人那侵染了桃花酿的唇上流连,就着她的手,缓缓地将一杯桃花酿喝了下去。 夏安浅笑了笑,望着手中的空杯,正想说什么,下巴就被抬了起来,接着男人温热的唇覆了上来。 唇舌交缠,淡淡的酒香在彼此的口腔里泛开,男人的吻热情又缱绻,也不知道是酒醉了人还是情醉了人,夏安浅觉得脑袋有些昏沉,然后沉醉在他的气息里不想醒来。 她闭着眼睛,十分顺从地回应着他的吻,男人的唇离开,沙哑着声音,“嗯,果然是好酒,令人意犹未尽。” 她张开眼睛,一声不吭,然后亲上了男人的嘴角。她轻咬着男人的唇,笑得十分诱人地说道:“既然意犹未尽,那怎么停了下来呢?” 男女之间,肢体交缠水乳交融像是永恒的主题。 她毫不掩饰自己对他的依恋,精瘦的上身摸着手感极好,象征力量的线条十分有美感。她坐在了男人的腿上,身上衣裙的花结已经被男人修长的指解开,胸前大片春光,犹抱琵琶半遮面,透着十分的诱惑感。 窗外水声潺潺,江上清风十分淘气,带进了岸边的几瓣粉色的桃花瓣,落在了藤席之上。 黑无常将身上的女子放在藤席之上,黑发如瀑在席上铺开,那双平时清润的眼睛此刻蒙上了一层水雾。 他附身,将她轻轻压住。 她仰着头,光裸着的双臂缠上了他的脖子,红唇在他的下颚留下轻吻。 第92节 她轻声喘息着,在男人的耳旁媚声说道:“我喜欢你这样抱着我,跟我在一起。用力一点也没关系,我喜欢你因为我而失控。” 她的话才落,脸就被人捧着,唇再度被吻住。 鬼使大人温柔起来的时候很温柔,激动起来的时候也并不是不能克制,只是他十分乐于沉浸在自己夫人的美色之中,并不想克制,尤其是在他的夫人还那样不知死活地来撩拨他的时候。 于是,不想克制的鬼使大人不留神就将鬼使夫人最喜欢的一件衣服给撕了。 “那是我最喜欢的!” 心爱的衣服无情地被撕破,他扶着她的腰身,让她为他敞开。他满头大汗,低头在她的唇上亲了下,“等到了岸边,我给你买让你更喜欢的。” 原本还娇嗔着埋怨他的女子听到了,想说些什么,可却没顾上说。 因为被她撩拨得邪火还没泄出来的男人不由分说进入她,毫不留情将她扯进了欲|望的大海里沉浮。 快感似是能灭顶,将她扯进那身体的欢愉之中,久久回不过神来。 夏安浅和黑无常从钟山到请鸾峰,走了快半年的时间。 青鸾峰位于天地之间的东方,并不像钟山那样直入云霄,气势非凡。青鸾峰在群山的包围中,山林葱郁,流水叮咚,一派的钟灵毓秀。 黑无常牵着夏安浅的手在山间的小路行走,两人安静地走在林间,夏安浅一路走一路看,好似在寻找些什么,黑无常也没有打扰她。 山间有灵性的动物颇多,在枝头的鸟儿看见了夏安浅,会从枝头上飞下来,在她的头顶盘旋两圈再飞走。 夏安浅说不清到底是什么感觉,总觉得进了这片山林,十分亲切。好似这里的一草一木,跟她都是久违的朋友一般。 前方蝴蝶翩跹,她眨了眨眼,伸出手来。 一只粉蝶就在群蝶之中蹁跹而来,落在她的指尖上,翅膀在阳光下扑闪扑闪的。 “青鸾,你可回来了,我如今都能化形啦。” 话音刚落,那粉色的蝴蝶就在夏安浅前方化成了一个穿着粉色衣裙的少女,模样娇憨。 夏安浅打量着眼前的少女,化形可不需要万把年那么长的时间,这只看着十分可爱的小粉蝶修为也还算浅,应该是她拜入长留山之后,也没少回来这里溜达认识的。只是可惜,她都不记得那些事情了。 少女望着她,然后又望了望站在她身旁的黑无常,有些错愕。 “我是粉蝶,你都不记得我了吗?他是谁?你在外面认识的仙人吗?”三言两语间,粉蝶的性情全然尽显,真是天真烂漫到没心没肺。 夏安浅没有由来地想起那时候沉璧向青鸾求救的事情,那时候青鸾也是这么没心没肺地说去就去,然后从断愁海里染了一身的浊气出来。 她实在是很难将如今的自己,和曾经的青鸾联系起来。如果是如今的自己,沉璧向她求救,她肯定是二话不说就跑去找钟山帝君,说你女儿和外孙在断愁海快要不行了,你赶紧去救他们,而不是自己傻傻笨笨地找了一件白帝君防止神力外泄的衣服权当抵挡浊气的法器就跑到断愁海的。 夏安浅露出一个友好的笑容:“我这些年来发生了一些意外,许多以前的事情都不记得了。” 粉蝶:“哦。” 夏安浅默了默,指向黑无常:“这是我的……嗯,双修伴侣。” 粉蝶瞅了瞅黑无常,然后好奇地看向夏安浅:“你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了?是不是因为那时候你身上浊气太多快要死掉,所以跑去历劫重生啦?” 夏安浅和黑无常对视了一眼,随即都看向粉蝶。 夏安浅问:“我那时候被浊气侵蚀得很厉害吗?” 粉蝶点头,“当然,身上的羽毛都快掉光啦!” 夏安浅:“……” 她实在无法想象青鸾神鸟身上的羽毛快掉光是什么模样的,是不是像一只拔完羽毛的野山鸡? 当她回到青鸾峰,那些已经被遗忘的事情,再度浮现在眼前。 那时的青鸾带着安风回到青鸾峰,已经难以支撑。原本有着光鲜羽毛的青鸾神鸟,因为被浊气侵蚀,身上的羽毛大把大把地掉,她用尽了全力才维持住了人形。住在她梧桐树下的九尾狐看着她奄奄一息的模样,着急万分。 “青鸾!我去找白帝君!” 青鸾扯住她的衣服,“没用的,我体内浊气太多啦,而且我如今长得这么丑,我师父心里会难过的。” 九尾狐抱着她,而在青鸾身旁的小安风正在地上打滚,嘴里咕噜咕噜不知道在说什么。 九尾狐看了看安风,又看向青鸾:“那怎么办?” 青鸾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她从来没有被浊气侵蚀过,此刻尝了一把这种滋味,感觉真是生不如死,身上疼痛万分,还有种下一瞬就会爆体身亡的感觉。她从前在青鸾峰是无忧无虑的青鸾神鸟,后来淘气跑出去玩,受伤了之后被白帝君捡回了长留山,从此就留在了长留山。 长留山上,师父和师兄们快将她惯上天了,她也没经过什么事,每天就知道将师父教的功课和要练习的符咒完成后,没心没肺地胡闹玩耍。 青鸾想来想去,觉得自己跑去断愁海将安风带出来并没什么用,因为她都快要不行了,安风如果不是送回去给钟山帝君就是要送去长留山的。 她叹息了一声,“要是我能厉害一点就好了,我再厉害一点,说不定就不会这么狼狈了。再不然,我聪明一点,在听说师姐和子游离开钟山的时候就去找师姐,不、不对,我应该是在子游遇到师姐的时候将子游揍一顿,让他离我师姐远一点,应该就不会有现在的这些事情。” 九尾狐:“……” 青鸾说:“没事,其实也没什么,我现在就是觉得身上疼得太难过了些。等我死了,你就帮我把这个小家伙送回去长留山给我师父行吗?” 九尾狐断然拒绝:“不行。” 青鸾大怒,捉了一把自己掉到地上满是血的羽毛朝九尾狐扔了过去,“我跟你这么多年的朋友,这个小忙你都不愿意帮!” 九尾狐避开了那把羽毛,低头看了看安风,一把将安风抱了起来,然后朝安浅伸手:“走。” 青鸾愣住:“走去哪儿?” 九尾狐:“我都活了五千岁了,身上已经有很多条尾巴,我听母亲说过,九尾狐一族可以回到过去,我将你送回你去断愁海前的时候,这样你就不会死了。” 于是,五千岁的九尾狐妖,想将青鸾送回过去,只是她修为没到家,法阵用得不太对,不知道将青鸾送到了哪个时空,更不知道被浊气侵蚀的青鸾被她法阵的力道弄得元神离体,到了异世界就被那里阴差当做是历劫的仙人,将她推入轮回,成了一个普通家庭呱呱坠地的小女孩,名叫夏安浅。 至于安风,就别提了。九尾狐找不着青鸾,又不敢带着安风去长留山,要是让白帝君知道她将青鸾弄不见了,非得将她的尾巴都剪下来不可。 于是,九尾狐只好战战兢兢地再度施法,想将安风送去找青鸾。 “后来那只九尾狐呢?” 粉蝶侧头,说:“哦,她将安风送走后不久,就到大天劫了,然后她就被天雷劈焦了。” 夏安浅:“……” 大概那只没能度过天劫的九尾狐,没想到她成为了夏安浅之后,又被带回了这个世界。 第118章 番外:师徒 “大概是九尾狐将你送走之后,你阴差阳错就重入了轮回。只是没想到你种种机遇, 因为孙紫菡的缘故, 你又重新回来, 修成了灵体。至于安风, 她也算是错有错着, 竟然真的将他送到了白水河边。” 梧桐树下,黑无常和夏安浅两人并排而坐,黑无常正在跟夏安浅分析青鸾被九尾狐送走之后发生的事情。 三千世界, 每个世界之间互不干预, 但也难免会有意外之事发生。譬如说夏安浅的事情, 就十分意外。 黑无常那时候在白水河畔看到夏安浅的时候, 曾去冥府追寻她到底是什么人, 可他和白无常都找不到。 无论是轮回的魂魄还是历劫的仙人,在冥府之中, 都是有迹可循的,可夏安浅却是个例外。 他还记得当年在帝女桑下遇见的神女和小家伙, 但并不确定夏安浅就是当初遇见的神女。 如今得知事情的始末, 也难怪当时他和白无常都查探不到夏安浅的来历,她竟是先被九尾狐的法阵送走, 后来又被孙紫菡找的术士给弄了回来。 夏安浅将头靠在他的肩膀, 风吹过, 梧桐树叶沙沙响,听着让她的心情分外平静。 “九尾狐没能度过天劫,跟她用法阵将我和安风送走这事情有关系吗?是不是我当时就该在青鸾峰里等死的?嗯, 就像安风的爹饕餮一样,化为清气就消失啦?” 黑无常听到夏安浅的话,没好气地轻斥了她一句:“胡说什么呢?你既然是白帝君的徒儿,即使当时九尾狐没将你和安风送走,白帝君肯定也会有办法帮你。” 许多事情的因果都说不清楚,六界轮回,自有其道。 想起夏安浅先前在白水河畔的日子,他眼中闪过微微的心疼,低头在她的秀发上轻吻了下。“粉蝶问你这几百年来,是不是去历劫重生了。如今想了想,大概就是这么一回事儿吧。” 夏安浅笑了笑,干脆整个人缩进了他的怀里。 黑无常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她的后背,他也有些心不在焉。那些事情,夏安浅都不记得了,她所有的记忆都是从梦中零散地得来。可能等她以后的修为更深一些的时候,会记起来,也有可能再也不记得。 记得不记得,夏安浅好似并不是那么在乎。她不在乎,黑无常自然也不在乎。他所心爱的女子,是那个曾经在白水河畔流连了两百多年,执着又坚韧的姑娘,后来放下执念,在人间游历了几百年,变成了如今这个让他心疼得心底一片柔软的夏安浅。 众人嘴里那个天真烂漫的青鸾神鸟,大概是因为生活在山林之间,后来即使被白帝君收入门下,可怜可爱,但对黑无常来说,不过是个十分陌生的形象。 夏安浅靠在他的怀里,忽然问:“你说我要不要去长留山看一下白帝君?” 黑无常:“你想去吗?” 夏安浅十分坦白:“挺想去的,其实那时候在索龙山的时候,我感觉白帝君挺亲切的。就是许多事情我不记得了,这样巴巴得上前去喊师父,觉得很奇怪。” 黑无常听到她的话,低声笑了起来。他都忘了,他的夫人其实挺爱面子,大概是觉得什么都不记得了还去认师父,十分有点要高攀人家的意思,所以就没好意思去。 夏安浅听到他的笑声,捶了他一拳头,“笑什么,不许笑。” 黑无常虽然是不笑了,可眼里笑意依旧,他下巴蹭了蹭夏安浅的头顶,“好好好,不笑。那你到底要不要去长留山?去的话我陪你。” “忽然也不是那么想去,我们先去看一下劲风好不好?” 夏安浅陪着安风在钟山住下了,劲风沉迷于采药炼丹,觉得在钟山那个地方并不够他施展,而且钟山是历代衔烛神龙居住的地方,听着就是十分凛然不可侵犯的感觉,他要是在钟山上炼丹,乌烟瘴气的,会觉得自己很造孽。于是劲风就他自己跑到下界的一条江河里定居了,说来也巧,那条江河离青鸾峰并不是太远。 劲风定居的江河,是湘江。 离开了钟山之后的劲风,度过了小天劫,如今已经不再是尤带稚气的少年模样,而是一个相貌斯文的青年。他见到鬼使大人和夏安浅来了,先是十分惊喜,接着变身话痨。 “安浅你不是要在钟山陪着安风吗?怎么来了?” “安风呢?怎么没跟你一起来?好久没见他了,我怪想他的。” “啊!还有鬼使大人也来了湘江!” “……” 夏安浅觉得不见劲风的时候,想起来从前一起相伴的日子,还挺怀念的。可是这一见面,劲风大概是在湘江里没找到说话的伴儿,一股脑的将话都倒出来了,弄得她好气又好笑,忍不住嫌他聒噪。 被嫌弃的劲风一脸的受伤:“我以为这么多年不见,你挺想我的。” 夏安浅没好气,“想是挺想的,但有时候一想到你的聒噪劲儿,就不想了。” 黑无常在旁边默默无语,觉得这两人虽然并没什么男女私情,可这样的对话……劲风是当他死的么? 于是,鬼使大人没忍住,咳嗽了一声。 劲风恍然大悟:“瞧我,光顾着跟你们说话,都没顾上请你们到我的地方去坐一下。大人,这边请。” 语毕,,劲风就十分热情地跟夏安浅并排走在前面,将鬼使大人抛在了身后。 鬼使大人:“……” 这么没眼色,这条鲤鱼精好像是越活越回去了吗? 劲风居住在湘江底,府邸不算大,可是五脏俱全,还特别配有一个药房和丹房。劲风一边带着夏安浅跟他显摆这些年来他炼的丹药,一边跟夏安浅说:“啧,其实湘江神挺不错的,她听说我和钟山的小龙君有渊源,又跟白帝君的弟子有过同伴之谊,对我十分礼遇。逢年过节,还让人来请我过去做客呢!” 第93节 夏安浅手里拿着一个香囊,有些心不在焉地听着劲风说话。鬼使大人也不想打扰这两人叙旧,干脆自己出去溜达了。 劲风回头,将夏安浅有些心不在焉的模样,停了下来看着她。 夏安浅回过神,“嗯?怎么不说了?” 劲风没好气,“继续说你听得进去吗?怎么走神了呢?” 夏安浅“哦”了一声,“我回了青鸾峰一趟。” 劲风微微一怔,瞪大了眼睛看向夏安浅,“那你记起从前的事情了吗?” 夏安浅将手中的香囊放回了抽屉里,摇头,“没有,倒是听说了一些事情之后,记得一点。可是并不是全部都记得。” 劲风曾经和夏安浅一起在人间游历了几百年,那几百年的时间里,也算是经历了风风雨雨。他想过安风那个小家伙可能是有来头的,却从来没想过原本只是小小女鬼的夏安浅,竟然前世是青鸾神鸟 说起来,也是匪夷所思。 难怪他说自己一个好几百年的鲤鱼精,怎么修为就比不上夏安浅,而且后来差距还不是一点点,原来是从一开始灵根就不一样啊。 要知道,妖族能开智化形的,也是万里挑一的呢。 劲风听夏安浅说能记起一些从前的事情,不由得又问:“那你想不想全部记起来?” 夏安浅沉默了一下,“倒没有很想。” 劲风愣住:“为什么?” 夏安浅十分怪异地看了他一眼,“我又不活在过去。即使我从前曾经是青鸾神鸟,可是现在已经不算是了。我重新修成了灵体,神力跟从前也不一样。我如今修炼的是衔烛神龙一族的功法,你难道忘了吗?” 劲风:“可、可白帝君不是你的师父吗?我瞧他上次在索龙山,其实对你也不是一点都不关心。你一直不记得从前的事情,不担心他会难过吗?” 说起这个事情,夏安浅没有由来地升起了一股愧疚之情。说实话,从自己那些零散的梦来看,她也觉得白帝君是很疼爱青鸾的。只是,她一直无法代入了青鸾的身份。 劲风看着夏安浅,没忍住又说:“你觉得白帝君会在意你是不是记得从前的事情么?说不定在白帝君看来,你能重新回来就好了呢?你看那龙公主的德性那样子,白帝君都不嫌弃她。你都不知道比龙公主好了多少,白帝君难道会嫌弃你?” 想起这事本来就有点愧疚的夏安浅听劲风这么一说,觉得自己好像有点不是东西。白帝君都不嫌弃她了,她还这个很怪异那个很别扭的并不想去长留山看一看师父。 于是,夏安浅在湘江停留了几天,又跟鬼使大人一起到湘江女神那里做客了之后,就去了长留山。 长留山上,漫山遍野的花开得烂漫,几只仙鹤在蓝天白云之间慢悠悠地飞着,十分休闲。 夏安浅到了山门,又开始有些犹豫。黑无常牵着她的手,侧头问道:“怎么了?又不想上山了?” 夏安浅眉头微蹙,模样有些纠结。其实她倒不是不想上山,就是……忽然有种近乡情怯的感觉。 就在她纠结的时候,忽然一个仙童骑着仙鹤从山上下来,看到了夏安浅,仙童笑得十分高兴,“帝君说是青鸾回来了,我还以为他又在胡说呢!” 夏安浅看向那个仙童,为了不显得太陌生,她脸上挂着浅笑。 仙童从仙鹤背上下来,“帝君说你都不记得我们了,我是铜钱啊,这名字还是你给起的!” 夏安浅:“……” 她觉得青鸾怎么可能会起这种名字?青鸾知道铜钱是干什么用的吗? 铜钱带着夏安浅和黑无常进了长留山,她曾经在长留山待了一万年。桃林,后山,瀑布……许多场景都曾经在她的梦境中出现,只是她那时候不知道原来这些都是长留山的一切。仙童说白帝君正在后山,黑无常十分体贴地留在了长留山的前山,将空间留给这对已经好几百年不曾相见的师徒。 他将夏安浅拉到跟前,她抬眼望着他,神情有些忐忑。 每次看到她这个模样,都想抱抱她。黑无常伸手抱了抱夏安浅,声音中带着几分安抚意味:“别紧张,即使你不记得了从前的许多事情,可还是有许多事情,早已深刻在你的心底。就跟青鸾峰一样,你以为你会觉得很陌生,可并不然。” 夏安浅“嗯”了一声,然后就自己顺着山路往后山走。 仙童十分识相地并没有跟上去,看向身旁的黑无常,十分有礼地问道:“大人,青鸾和帝君估摸还要好一会儿,您可需要到帝君的松柏厅用茶?” 黑无常看了看那个沿着蜿蜒山路远去的姣好背影,嘴角是一抹温柔的笑,他有些心不在焉地应道:“好啊。” 夏安浅沿着后山的小路慢悠悠地走着,她在山门的时候还有些纠结,可一旦踏入了长留山之后,反而心中就坦然了。此间的景物陌生又熟悉,包括那弥漫在空气中的草木清香,都让她心中有种异样的欢喜。 她一边走一边看,也不在意磨蹭了多少时间。 后山漫山遍野的姹紫嫣红,而一个白色身影就在那一片的姹紫嫣红间,白色衣带随风而动。 夏安浅停下了脚步,看向前方的白帝君。 白帝君转身,那双桃花眼落在夏安浅的身上时,十分宽慰地说道:“为师的小徒儿,终于愿意回来看看啦。哎,为师真命苦,好好的两个女徒儿,沉璧跑去索龙山当牢头,而你又转世重修灵体了,师父还以为你不会再回来长留山了呢。” 白帝君的话明明就没什么,就是那么感叹两句,可夏安浅也不知道是什么毛病,听到了他的话,视线就模糊了。 好像心里有许多委屈,先前的时候没有遇到长辈,所以就不觉得有什么。 可一旦遇见了长辈,那些说不出来的委屈忽然就涌了上来,好几百年呢,这几百年,她过得可倒霉可惨了。 白帝君看着她的模样,登时手忙脚乱,有些狼狈地说道:“哎,我说小安浅,可不带这样的啊。有话好好说,你要来看师父挺好的,可别哭鼻子啊,我最怕看见你们这些小孩儿哭鼻子了!” 夏安浅本来鼻子还很酸,眼泪不受控制地吧嗒吧嗒掉,看见白帝君那模样,忽然“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她的声音带着几分撒娇般的意味,又有些嗔怪:“师父!” 白帝君微微一怔,看向她,嘴角要笑不笑的,半晌才将那要弯不弯的嘴角扯平了,轻咳了一声,“嗯,知道回来就好。下次再敢不见踪影几百年,为师非打断你的腿不可。” 夏安浅站在花丛中,看着她的师父。 人间几百年,沧海都变成了桑田,她以为早就物是人非,原来还有人在等她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九尾狐小姐姐狐生确实挺悲催……_(:3」∠)_ 心疼九尾狐小姐姐的妹子们可以脑补她被雷劈焦了之后穿越了……这样可能就比较不悲催了= = 安风小番外 安风五百岁的时候,开了心智。五百岁在神族来说,实在是太小的年纪。 小安风开了心智之后,外祖父就去闭关了,他又得在养龙池里待着,十分苦闷。还有一个不太好的消息,就是他的姐姐夏安浅,要跟冥府的鬼使大人成亲了。 安风对鬼使大人没意见,事实上安风很喜欢鬼使大人这个未来姐夫。只是他有一次在养龙池里咕嘟嘟地吐泡泡的时候,无意中听到神官们十分发愁地讨论—— “要是青鸾神女跟鬼使大人成亲了,以后青鸾神女住哪儿啊?” “她成为了鬼使夫人,当然是要跟鬼使大人一起的,以后大概会在冥府定居的吧?” “啊?那咱们小龙君怎么办啊?” 对啊!他怎么办啊? 在水里吐泡泡的安风十分苦闷,皱着眉头,踢着水。踢着踢着,就变回了一条小黑龙在养龙池的池底里团团转。 姐姐跟鬼使大人走了,他怎么办啊啊啊啊? 安风急着急着,就一头撞上了池边。 由于动静太大,惊动了旁边的神官,还有一个神官慌慌张张地去找夏安浅了。 小安风变回了人形,趴在池边,眼巴巴地看着前方。没一会儿,夏安浅就来了。 “安风,怎么了?” 女子轻柔的嗓音在他耳边响起。 安风先是眼前一亮,可一想到后面姐姐回到冥府去,再也不会再钟山待着,他就觉得难过。心中难过,脸上的神情就是十分委屈,而且刚才那一撞,还正撞在他要长出龙角的地方,疼死了。 于是,安风嘴一扁,眼泪汪汪可又不哭的模样。 夏安浅:“刚才神官说你好像在池底撞到了什么东西,是不是撞到头了?我看看。” 安风捂着头上红起来的一块,扁嘴,“我听说姐姐要在冥府定居。” 夏安浅:“谁说的?” 安风扁着嘴,眉头也皱了起来,原本粉嫩嫩的一团现在变成了蔫巴巴的一团,“姐姐快要和未来姐夫大婚了,大婚之后,就是鬼使夫人。” 安风默默地转身,小脚踢着水,拿着后脑勺对着夏安浅,鼻子还一吸一吸的—— “我还要在池子里待好久。” “外祖父又在闭关。” “我的阿娘也不要我。” “现在姐姐也要去冥府了。” “嘤,我觉得我好可怜哇。” 夏安浅被他弄得好气又好笑,但心底又是直发软。因为安风说的每一句都戳到她的心窝了,安风就一个人待在钟山,如果她也不陪他……那安风得多难过? 夏安浅直接在养龙池边坐下,笑着问:“那小龙君要怎样才会觉得你不可怜哇?” 安风扭头,眼巴巴地看着她。 夏安浅一只手撑着下巴,“你不说,我怎么知道呢?” 安风又扁嘴,委委屈屈的声音:“未来姐夫是冥府的鬼使,他住在冥府里。” 夏安浅:“可我不喜欢冥府啊。” 安风犹豫了下,最终还是抵不住心里的渴望,他踢着水到了夏安浅的跟前,伸出手去扯夏安浅的衣袖。 “姐姐。” “嗯?” “我刚才听到你要去冥府,我都整个龙撞到池边了,长出来龙角要撞断了。” “我一定是第一只会撞断自己龙角的衔烛神龙。” “难怪我的阿娘不要我。” “……” 安风哀怨着小脸,跟夏安浅絮絮叨叨了许多,就是不说要夏安浅留在钟山,他像是怕会被拒绝一般。 夏安浅看着他的模样,忽然心底柔软到不行,安风虽然是最近才开的心智,但他好像是从出生之后到现在的事情,他都记得十分清楚的。夏安浅有些心疼,他如今才相当于人间三四岁的稚儿,可是已经吃过不少苦头了。 “好了,别苦着脸了。”夏安浅微笑着,低头看着他额头有些红肿的地方,往上面吹气。 安风十分享受地微眯着眼,就差没沉到水里咕嘟嘟吐泡泡了。 然后已经被顺毛的小家伙,忽然又听到夏安浅说:“别担心,在钟山帝君替你拜师之前,我都一直陪着你,好不好?” 而夏安浅的话才说出口,那边在冥府的鬼使大人就打了个喷嚏,总觉得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感谢诸位一直以来的陪伴,这本聊斋番外已经更完。新坑可能会在八月份的时候开出来,希望还能在新坑里看到大家。 爱你们哦~o(n_n)o~ 例行推文,接档新坑《年年有鱼》,求预收 →